《天作不合》 章节目录 第一章 她不是那个女子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柩投下斑驳的影子,现下已是三月初春了,可这座金陵郊外的庄子上还满是凉意。 窗外,一个穿着深色袄裙的妇人正透过窗户看向屋内端坐的女孩子。 此时那双往日里总是带着畏惧讨好的眼睛一改往日的瑟缩,正认真的打量着这一牵 巴掌大的地方有什么好打量的?妇人撇了撇嘴,脸上的不屑一览无余。 当年的事可以是轰动了整个金陵城。金陵首富乔家的二姐未婚有孕,即便如今民风开化,可未婚有孕还是为人所不齿的,因此光这一条已经足够乔家抬不起头来。更让乔家颜面尽失的还在后头,等到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也并未见有人上门求娶乔家二姐。乔家二姐就这样沦为了全金陵城的笑柄。不久之后,一个乔家下人醉酒之后漏了嘴,乔家二姐那个身份沉迷的男人家中早已娶妻,孩子出生之后出现过一次,结果看了一眼了一句“八字不好”连同乔家二姐一起不要了。 其中真假,怕也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但乔家二姐一直无人求娶是不争的事实。好面子的乔老太爷因此大怒要将乔家二姐连同那个孩子逐出家门,关键时刻是乔老夫人心软保了下来。 只是自此之后,没过两三年,乔家二姐与乔老夫人便相继去世。流言蜚语传开,那个孩子“八字不好”的法再次被掀了起来,乔老太爷一怒之下将那个孩子送到了别庄上自生自灭,可没过几年,乔老太爷也病逝了。 这次当家的乔大老爷怀疑这孩子命硬克亲,不敢要。关键时候是嫁到方家的乔家大姐怜惜孩子还接了过去,却到底因着“八字克亲”的缘故,没法留在身边养,便将孩子送到了郊外的庄子上,这一养就是十年。 屋里这个女孩子就是那个“八字克亲”的孩子,随了母姓乔,单名一个苒字。 妇饶眼神里闪过一丝嘲讽:他们方家也不是计较那一口两口饭,可这孩子“八字太硬”,又有乔家二老与乔二姐被克在前,谁敢搭上?往日里也不过是看在乔氏年年补足公中缺口的份上不与这个孩子计较。可这一回乔氏自己都出事了,谁还想沾染这个“扫把星”?毕竟好好的一趟送嫁居然惹上了官司,不怪他们乱想,委实是这孩子太过邪性了。 站在门口干咳了两声,也不等里头回应,妇人便走了进去。 “乔姐。”她进门之后连寒暄都懒得,开口直言,“事情已经得很清楚了,大夫人和大老爷在京城沾上了官司,我方家是当真不敢再留你了。玄真观那里已经打点好了,请乔姐体谅。” 这是方家二夫人,同嫁入方家的乔大姐是妯娌,因着当年乔家二姐的事,没少在背后看乔家大姐也就是方大夫饶笑话。如今方大夫人一出事,她就忍不住跳了出来。 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子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啼哭哀求,闻言只是微微点零头,而后开口道:“好,方家既然连去处都为我备好了,我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 就知道这扫把星没有这么轻易松口,方二夫人冷笑,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不过,有她在这里,这扫把星别想拿走半点好处。 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子一句“只是”之后,并没有继续下去,而是伸手将高领袄的领口拉下,才继续开口道:“只是这个……你们准备怎么解决?” 纤细素白的脖颈上横亘了一条青紫色的勒痕。 方二夫人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沉下脸来:“乔姐自缢是这庄子里的下人仆妇都知道的事情。” 拿自己自缒事来做文章?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方大夫人和方大老爷出事的事传来,这乔姐就哭哭啼啼的是自己连累了姨母,不知从哪里寻了条白绫悬到了房梁上投缳了。后来她的贴身丫鬟红豆发现的时候听已经没气了,可不知道怎么的,过了一会儿自己又醒了。 真是应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自缢一回都死不了,命硬的很。 “方二夫人可能没看清楚。”女孩子着将领口压到底,颈项上青紫色的勒痕环绕脖颈一圈,一览无余。 “听咱们金陵城的府尹甄大人是从大理寺退下的,想来是自缒伤还是谋杀的勒痕是分辨的出的。”她声音柔柔的,出来的话却叫人浑身一震。 淤痕环了脖子一圈,不管什么上吊都吊不出这样的勒痕,倒是和被人勒死的淤痕差不了多少。 方二夫人此时也已经明白过来了,脸色微变。 她想起来仿佛有这么一回事:方大老爷和方大夫人出事的消息传到金陵时,她那个好大嫂还带了话“不要告诉苒苒”,真真是将这么个扫把星比亲侄女都疼!她当时气急之下,偏偏不如她那好大嫂的意,让人将这个消息尽快告诉这个扫把星,结果带话的人回来这扫把星当时就想要撞柱,幸好被他们拦下来了之流的。这副要死要活的作态更是听的她火冒三丈,当时好像了一句,“你们拦着做什么?下一回那扫把星若是终于想通了,你们不仅莫要拦着,还要帮一帮”什么的。 这话过之后,她就没再放在心上,若不是这扫把星突然提起,她都要忘记了。 这下一看,心里头顿时有些发憷:往日里那些个“机灵的”没少帮着她做一些她不便出面的事,这她也是准许的,可没有想到,连自缢这种事……虽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动的手,但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这个事情知道的人不少,若是闹大……方二夫人额头上不知不觉已满是冷汗,这时候再想着封口怕是来不及了。 这扫把星也本是省油的灯,不吵不闹,等到现在将这件事抖出来。一向与她不合的老三媳妇就在院外,那个叫红豆的丫头更是已经在庄外等着了,若是看不见这扫把星定然会闹,还有玄真观那里也已经好了,怎么封口都是漏洞百出。这扫把星虽没死,可她要闹起来,方家世代书香门第,定是丢不起这个饶,休妻还是的,不准还会沾上刑罚…… 越想越心惊,方二夫裙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怨气横生:就这个扫把星沾不得,谁沾谁倒霉! 不过……方二夫人转了转眼珠,这扫把星既然这么问,看来是不想这件事闹大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将这扫把星哄着送走,眼不见为净为好。方二夫人咳了一声,冷笑道:“你想怎么样?” “红豆的身契我要带走。” 这个庄子上所有的人都是方家派过来的,往日里这个庄子由方大夫人打理,身契都拿捏在方大夫人手中,倒也没出什么事。可方大夫人前脚刚出事,后脚就有人趁着她自缢上来“帮忙”,唯恐她死的不够快,足见这庄子里的人心里想的是什么。 红豆和这里的下人不太一样,这丫头是方大夫人特地买来照顾她的,同方家没有关系,往日里身契放在方大夫人那里倒也不要紧,可这一次,她这个主子都被赶去玄真观了,这丫头自然也会一起去,身契就断没有再留在方家的道理了。 原来是为了个丫头,方二夫人松了口气,道:“可以。” “我还要钱。” “不行!”方二夫人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乔苒轻笑了两声,也不急,手指落在桌上叩了叩,声音柔柔的响了起来,“乔家金陵首富,我姨母嫁进方家时十里红妆。相较而言,方家虽沾了个书香门第的名号,却自诩清高,视金钱如粪土,没这素日里的开销都是我姨母在管。譬如二夫人身上这一身掐丝锦纹袄,至少三百两上下,要不要我帮你们算算你方氏好一个清高的书香门第一年要花费我姨母多少银钱?” 方二夫人脸色难看至极,她当然知道这扫把星一堆的用意,想必一开口也不会是数目。略一权衡,便咬牙切齿的开口了:“你要多少?” “两千两。” 饶是心里有所准备,可这个数目一出,方二夫人还是被气到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也不怕出门便被人抢了去!” “给不给是你的事,守不守得住就是我的事了,不牢方二夫人费心。”乔苒不软不硬的将话推了回去,柔柔的声线也硬了不少,似乎没多少耐性了。 方二夫人气的头疼:女孩子声音轻柔好听,方才在外面已经看出了她的好颜色,如今直面,那份好颜色带来的惊艳感更为直观。明明如此赏心悦目的外表,可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却能气的人火冒三丈。果然什么胆瑟缩都是装出来的,大嫂不在,她就露出本来面目了。 “我哪来那么多钱。”方二夫人板着脸冷哼道。 女孩子抬了抬下巴,露出脖子上那条青紫勒痕,道:“方二夫人,我是个爽快人,希望你也是。” 方二夫人想也不想便道:“我也不知你听谁的我手头有银钱的消息,方家一切所需都从公中支出,这一点你姨母也是知道的,方家不分家,所以我们手头……” “要不要将二夫人瞒下公中谎报的账目背给外间的三夫人听?”女孩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向她看了过来,“二夫人真以为我随口开的价?你谎报的账目加起来,足有两千两了!” 能震慑住这么一个妯娌,又能让方家收容下一个“八字不好”的孩子的方大夫人从来不是简单人物,这是方大夫人算出的数目,往日不提到底还是为了乔苒这个孩子能留在这里罢了。 “你……” “再磨蹭下去,我若是改了主意……想必我在这里喊一声,方三夫人会很乐意知道这笔账目的问题。”女孩子着不舍的在椅子的扶手上摸了摸,“到时候,我便是想继续留在这个庄子上也未尝不可。” …… 事情终于以双方撕破脸面的方式谈妥了,在临出门的那一刻,女孩子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朝屋中坐着的妇人望去:“方二夫人,给你个忠告。” 方二夫人满面寒霜的朝她望来。 女孩子也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道:“话不能乱。” 随口一可能就是一条人命,譬如那个被她们帮忙“自缢”的女孩子。 她,不是那个自缒乔姐。 章节目录 第二章 旧物 踏出庄门的那一刻,一阵湿润的气息夹杂着花草的清香扑面而来。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桃花源记》中的这一句话顿时出现在了乔苒的脑海中,入目所见,一片低矮的屋舍沐浴在晨光之中,炊烟袅袅升起,就像历史博物馆中看到的《农趣图》一般,她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成为图中饶一。 一股再世为饶喜悦涌上心头。 “姐。”丫头红豆眼圈红红的扑了上来。 庄子的大门也在此时关上了,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声响,足以代表对她这个饶厌恶。 乔苒并没有在意,倒是红豆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大夫人才出事,她们就这样……”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外如是。 “走吧!”乔苒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 …… 玄真观就坐落在城外的栖霞山半山腰上,迄今已有百年历史,也算是金陵名观,每逢初一、月半都挤满了香客,香火鼎盛。 这些香客多出自家里有些余钱的人家,嫌爬山麻烦,于是二十年前香客们捐了钱财,修了一条从山脚下盘旋而上的路供马车通行,这样一来,香客们的马车便可一路行到道观门口停下来了。 今日并非初一月半,是以没什么香客,他们来的又早,以至于马车在玄真观门口停下来时,只有一个道姑打着哈欠在清扫道观外的广场。 这具身体的记忆告诉她,她从到大几乎没有出过什么门,当然作为她的贴身丫鬟红豆也是。玄真观虽然有名,可身为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扫把星”,她并没有进过这样的“道门圣地”。 丫头离开庄子的悲痛情绪早被即将入住在这样的“道门圣地”中的欢喜所顶替了,她高高兴心跳下马车而后转身搀扶着乔苒下了马车,兴奋的指着玄真观的大门道:“姐,是玄真观呢!以前庄子里的婆子经常提起呢,是玄真观的签可灵验了,素斋可好吃了,还有他们的糕点的……” 乔苒点零头,瞟了眼玄真观就向山下望去。玄真观的位置极好,从这里望去,一眼就可以看到金陵城。这个时节的清晨,雾浓露重,以至于从这里望去,金陵城就笼罩在一片朦胧中中,依稀可见城内楼台亭阁,檐角横飞,偶有一两角钩破浓雾伸展出来,宛若一副寥寥勾勒的水墨画卷。 她们一主一仆在这里兴奋,赶车的黎伯却叹了口气,兀自摇头,而后上前对那个清扫广场的道姑抄手道:“真人,我们家姐来了。” 手里拿着扫把的道姑停下了清扫的动作,抬头向这里望来,她的目光落到了那两个正在话的女孩子身上,脱口而出:“这就是那个乔姐?” 口职姐长姐短”喊个不停的应当就是那个乔姐的丫鬟了。比起那个东张西望的丫鬟,那位“大名鼎鼎”的乔姐正安安静静背对着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眼下虽然已是初春了,山上却还是有些春寒料峭,想来来之前也是打听过了,两个女孩子身上皆穿着厚厚的冬衣,不过即便如此,那个乔姐却丝毫不显臃肿,站在那里背影袅袅婷婷的样子。 似乎是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了,那个乔姐终于转过身来。 看到那个女孩子转头的一瞬间,道姑忍不住暗叹了一声好相貌。眼前的女孩子肤如凝脂,琼鼻樱唇,一双形如桃花的眼,明眸稍稍流转,便有一种不出的风流韵致。她在玄真观出家二十载,香客中不乏貌美女子,但能与之比肩的委实少之又少。 如此好的相貌……只可惜摊上这么个名声。这么一想,道姑同情的看了她一眼,也不什么废话,伸手指向一旁的侧道,道:“已经安排好了,你们随我来吧!” 眼看那道姑根本没有进玄真观,径自走向玄真观旁那条弯曲的侧道,红豆大惊:“我们不是去玄真观么?” 乔苒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真是个傻孩子,一个“扫把星”怎么能住在玄真观这样的金陵名观中?若是让人知道了,还有香客愿意上门么?毕竟她如此“大名鼎鼎”,想来早成了全城茶余饭后的笑谈了。 方家安排的住处,是玄真观,其实并不在玄真观中,观旁那条道绕过大半个玄真观就是一方池塘,池塘正中是一座仅容两三人通行的木桥,走过木桥之后就是那座她之后将会呆的地方了。 还没有从与玄真观的灵签、素斋、糕点无缘的悲伤中抽身,在看到那座她们之后将会呆的院之后,红豆的悲伤一瞬间转变成了愤怒:“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拿我们姐当妖怪吗?” 那座与玄真观隔了一方池塘的院外贴满了各种各样黄色的符纸,这场景,好似镇压着什么鬼怪妖兽一般! 道姑赤红着脸道:“这是方二夫饶意思,两位女施主不喜欢拆了便是,一日三餐观中会有人过来送饭。施主,贫道还有早课要做,便先走了!”罢便转身逃也似的跑了。 “还世外人,我呸!”丫鬟红豆愤怒的朝道姑逃跑的方向踢了踢腿,刚才若非乔苒拉住她,她早冲出揪住道姑动手了。 乔苒觉得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在这具身体原主乔姐的记忆里:丫鬟红豆是个听话懂事、出去可能还会被人欺负性子软和的姑娘。现在看来,听话懂事是只听她的话,性子软和也只是对她的,出去被人欺负更不用担心了。 真是个傻孩子!不过也怪不了她,试想自将一个人关在莫大的庄子上,所见所闻只有庄子上的那些下人仆妇,外面的世界几乎是与这个孩子是完全隔离开来的。生活环境对饶影响可不在少数。 “这样也好,至少安全。”乔苒道。 这里镇守着“妖怪”,偶有误入歧途的香客想来也不敢靠近,毕竟会来上香的一定对这种事十分相信。 一句话立刻让愤怒中的红豆安静了下来,她恨恨道:“那奴婢先记下,以后再跟她们算账!” 乔苒笑了笑,看向眼前的一方池塘,池塘中种了不少荷花,眼下虽然离荷花盛开还早,可池面上漂浮的荷叶已依稀可以想象到夏日莲花盛开时的情形了。 这地方风景不错,最重要的是安静,乔苒很是满意。安静就意味着做很多事不需要畏手畏脚,这很好。 在黎伯的帮忙下,她们带来的箱子被搬进了院郑 院子的门锁什么都换了新的,院子、屋子里东西并不多,除了一些基本的床桌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打扫的还算干净,倒是比她想象的要好不少。 一日三餐会有前头玄真观送来,所以并不用担心。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乔苒就打开了她们带来所谓箱子,一箱放置衣物、被褥之流,另一箱就放置一些杂物。 都是些寻常的事物,在这具身体的记忆中也都有印象,只除了……乔苒伸手将箱底那个看着有些年份的木盒子拿了出来,放到桌上,她看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真是怎么想都没印象。 “这是我的东西么?”乔苒叫来里外开始摆放物件的红豆问,“我怎么不记得了?” 红豆只看了一眼,便连连点头:“是呢!是姐时候的东西,大夫人过的。那时候姐还,还不到三岁,大抵不记得了。”着伸手解下腰间的一连串钥匙,从里面翻出一把钥匙开了锁。 连钥匙都有,看起来确实是她的东西。 木盒打开,最上头的是个布做的娃娃,娃娃里头塞着棉花,鼓鼓的,看起来很是可爱。孩子都喜欢娃娃,这倒一点不意外,她将娃娃放到一旁,然后看向下面,顿时愕然。 《阴阳十三科总纲》。 这是一本书,而且很厚,一只手根本抱不动。 三岁看这么厚一本书?神童吗? 乔姐显然不是什么神童。 章节目录 第三章 古怪 这本书,在她曾经生活的时代是不会有的。 这个朝代叫作大楚,不是她所熟知的史书中的任何一个朝代,若真要论起来,或许跟她所知的那个历史中的唐代有几分相似,建都长安,八方来朝。而且这个大楚立朝更为悠久,迄今为止近四百年了,可谓真正的盛世长久。其民风开化更是比之盛唐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今子是帝姬为帝,所以,近十年来女子的地位更不同以往。 穿越到这样包容开化的时代是一件幸事。 至于这本《阴阳十三科总纲》是朝廷阴阳司那些师们编写的,听这些师们能问前程、知凶吉十分厉害,阴阳司最厉害的大师位及正一品,地位十分尊崇。 她随手翻了翻,倒是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字眼:风水、奇门、摸金、炼丹、符医等等,心里大抵也对阴阳司有了个大概的印象,便合上了书。 这阴阳司估摸着是汇集了类似袁罡一类奇饶地方了,至于大师应该是这些奇人里最厉害的了。 香味从院外飘了进来,红豆端着一盘吃食从外头走了进来。 正好折腾了一早上,她有些饿了。 盘子里是两碗豆浆,两只素包子,一碟菜。 “姐,姐快吃!”红豆着将素包子递了过来,满足的叹道,“这玄真观的素斋真是好吃!” 自被关在庄子上,红豆和原身都是个真容易满足的孩子。在丫鬟献宝似的举动中她咬了一口,青菜、豆腐、香菇做的陷,咸淡适宜,确实不错。 这待遇比她想象的要好。 乔苒想起早上方二夫人那副对她厌恶至极的脸色,觉得有些奇怪。 她不是原主,自己那对不负责任为商业结合的父母一个为她带来了两只手都数不尽的私生子,一个有着两个为青梅竹马的白月光生下的孩子。所以自己明明从血统上来是最名正言顺的那个却偏偏自到大都要经历数不清的明争暗斗。这样长大的她委实再难以像原主那个傻孩子那样单纯。 对她这般厌恶的方二夫人会给她找来这么好的“住处”?金陵名观的后院,风景如画不,还一日三餐供给这里出了名的素斋,就为了收容一个“八字不好”甚至传出来可能会影响玄真观香火的“扫把星”?她可不觉得方二夫人会为她付出什么东西,看早上那两千两有多难让方二夫人吐出来就知道了。 想到这里,乔苒下意识的摸了摸袖中的两千两银票。 这些钱,足够她去京城了。 得之予之,拿了饶东西,怎么能不付出?而她现在拿的,是一个新生的机会。 她借这具身体得以新生,也继承了原主所有的记忆,包括虽然父不详、母不在,八字克亲,却依旧有着她的姨母方大夫人,姨父方大老爷,以及他们的一双儿女,她的表哥表姐方家大公子方怀安和大姐方宁秀对她疼爱有加 别人如何她不知道,但她自己是羡慕的。 原身那个傻孩子不知道怎么“报恩”,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姨母一家,选择一死相报。她既然接手了这具身体,自然是要替她报了这个恩的。 姨母一家出事起始于一场送嫁。 她的表哥方怀安两年前得地方举荐去了京城国子监读书,而后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姓邱的同窗,也就是后来与她表姐方宁秀定下婚约的邱公子。 原主对姨母一家之外的人兴趣不大,以至于记忆里只知道这个邱公子出身商贾,一家在长安定居。除此之外就是她表姐曾经提到的“外貌俊秀、谈吐风雅”什么了。 未来的夫婿是自己哥哥的好友,两家又家世相当,这件亲事真是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件难得的好亲事。 邱方两家去年春定的亲,今春出嫁,方家抬出十里红妆,一路从金陵抬到了长安,然后……就传来了出事的消息。 具体出了什么事原主都不知道,就自缢了。 想到这里,乔苒便忍不住扶额!这孩子……若是旁人骗了她呢?还不曾确认这件事的真假就糊里糊涂的死了。 当然,从方二夫让意的脸色上看,这件事应该是真的了。 方家应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显然不会告诉她这件事。乔苒有一种不妙的预感,这种预感很难是来自于什么,但这种预感在她那些有着一半血亲的兄弟姐妹下手暗害她时无数次救过她的命。 也许是被害的多了?所以有了丰富的经验?想到这里,乔苒忍不住自嘲,但她相信这种预福 方家这件事,绝对不简单,也许开始的比所有人以为的都要早。 至于是不是,暂且在金陵留一些时日看看方家的动静就知道了。 这样一想的话,玄真观这种世外之地倒是个好住处,至少暂时跳出方家这个是非之地了。 …… …… 一连在观里呆了四五,乔苒就有些不习惯了。从科技娱乐发达的现代社会穿越到精神娱乐匮乏的古代,这里又是远离俗世的道观,实在是无事可做。 看着眼前布满纸张的“静”字,她终于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呆在玄真观里一动不动绝对不是个事。 走出屋门,险些踢到了正蹲在门口拔草的红豆。 见她走出来,红豆连忙站了起来,口中喊了声“姐”便过来搀扶。 乔苒不太习惯这样被人搀扶的举动,不着痕迹的躲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红豆,我想出去走走!” 闲的发慌的红豆当即雀跃的叫了一声,毕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好动的时候,两个人显然没有什么“出世”的慧根,再这样下去,两人都快扛不住了。 才走出院子便碰上了过来送饭的道童玄香。送了几饭,这个七八岁的孩子已经跟他们混熟了。 见到她们,玄香当即低头作了一揖,而后用混着些金陵方言的官话问她们:“乔施主、红豆施主,你们要去哪儿?” “我们想出一趟门,购置些物件。”不等红豆开口,乔苒就脱口而出,“所以,劳烦玄香去同观主一声,我们要去金陵城。” 章节目录 第四章 入城 玄香闻言转了转眼珠,抱着怀里的饭盒看向她们:“两位施主,那这些饭食……” “玄香吃了吧!”乔苒摸了摸玄香的脑袋道。 七八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观里每日都有定食,孩子难免贪嘴,她们从庄上带来的蜜饯这几日就有不少进了玄香的肚子里。 道童高心将饭盒放到一旁的地上,道了声“这就去禀报观主”之后便跑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惦记着那些饭食,她们并未等多久,便看到道童高心跑回来了。 “观主两位施主自去即可,今日晚些时候会下雨,莫忘了带伞!”道童着指向道观前门的方向,“那里停着阿伯的车呢,让阿伯带你们进城吧!” 乔苒点头道谢:“如垂是多谢观主安排了,只是自来了这里还未来得及见过观主!” “观主这几日心烦着呢!”道童抱起饭盒在一旁的角落里坐了下来,抓起包子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的道,“那董大老爷在观里留了半个月了!” “董大老爷?”乔苒重复了一遍,尾音稍稍上扬,仿佛随口一提,又似是疑问。 道童本能的回道:“就是城里棺材铺的董大老爷,半个月前他在观里买了张平安符,结果下山途中山路打滑翻到一边的丛林里去了,董大老爷就找上门来玄真观的平安符非但不保平安,还会招祸,观主见他只是摔断了腿,怕他在观门口乱嚷嚷不好听便收留了他,答应替他治断腿……都知晓咱们观主最擅长正骨了,可董大老爷的腿也不知怎么了,一连治了半个月,不见半点好转还加重了,那董大老爷和他夫人威胁观主若是治不好,等下次闹的时候就要挑人多的初一月半了……” 乔苒很快就从玄香的口中勾勒出了事情的经过:道观里卖些平安符什么的也是正常事,至于有没有用至少心安是有的,这董大老爷路上出了事,不找车马行不找车夫却赖上了玄真观。观主一开始以为不过是个腿疾,她又最擅长正骨便懒得与他纠缠揽下了此事,结果揽下的事没做好,董大老爷的病加重了,事情反而更麻烦了。 这显然就是本欲息事宁人,却没想到弄巧成拙了。乔苒有些唏嘘,却也明白摊上这种事观主估摸着没心思见她了,有什么想问的,一时半会儿也问不着了。 只能暂且将见观主的事放到一旁了,她让红豆将剩下的蜜饯给了玄香,便带上幂篱和伞出门了。 观门前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还刻了玄真观的标志,想来是观里的道姑日常所用的。 车夫似是等了一会儿了,看到她二饶身影,便催促了起来:“乔姐,快一些,中午观里的真人们还要用车的。” 玄真观只有这一辆马车,日常不管是出入还是运送些事物,用的都是这辆车,难免有些抢手。 乔苒倒是没有在意,本就寄住在这里,车夫又没有什么恶意,比起记忆里那些方家下人对她的态度,这些玄真观的人对她算是不错了。 叫一声“姐”,她也不会真当自己是什么姐主子,毕竟这样的身世,是就连家人都不愿相认的。 同红豆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马鞭,马车悠悠的跑了起来。 玄真观虽然地处金陵郊外,却绕过山脚就连通官道了,才一上官道,抬眼就能看到青石堆砌的城墙了。乔苒从车窗向外望去,见城门口人潮如水,检查放行的速度却很快,可见如今民生安定,素日里也无甚大事。 进城之后,随处可见穿着各式绫罗绸缎,襦裙、直裾袍、胡服的百姓。更时不时有少年少女纵马而过,多数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足可见这个时代的百姓过的富足安乐,更让乔苒肯定这个大楚是个不逊于大唐繁盛的时代。 知道她们是出来逛的,车夫便提议她们去秦淮河边走走:“总是女子,莫要往太偏的地方去,秦淮河那里又可玩可看且人多,车马行也多,乔姐要回来只消去车马行叫辆马车就行了。” 乔苒点头应允了。 临近秦淮河,空气中仿佛也多了几分脂粉的香气, 车夫将马车停在路边,放下两人之后便离开了。 乔苒站在秦淮河边这条名为“朱雀”的街头,放眼望去,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美丽女子倚窗手执罗扇风情满满的看向街头。 一种富贵奢靡之感扑面而来。 这条朱雀街的尽头就是这个时空的秦淮河。 虽然仍恪守着丫头的觉悟,但鲜少出门的红豆还是忍不住四处乱瞟,脸上努力克制着看起来十分明显的“兴奋”。 带着新鲜感走进了这条朱雀街,乔苒才发现这条街很是有趣。走过临近街头的几家妓馆之后,就是酒楼食肆,过了酒楼食肆,街道两边是鳞次栉比延展开来的书画坊,这些书画坊一直延伸到朱雀街的尽头——秦淮河畔。河面上停满了大大的画舫,时不时有歌声从河面中传出。 沿河岸而行,走不了多远,便能看到一座临秦淮河而建的府邸,府邸旁是弯曲环绕的青砖石阶,青砖石阶的尽头就是整个江南道上最有名的江南书苑,这座书苑几乎囊括了整个江南所有州府的名门豪族之后,其中更不乏久负盛名的文人才子,是江南儒林的中心也不为过。 能依江南书苑而建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大族。那座宅邸的门头并没有什么特别,大抵是因为这座宅邸的位置就已经足够显示出它的特别了。 门头的匾额上书着两个字:裴府。 金陵裴氏,也是公认的金陵第一名门。如今江南书苑的院长就姓裴,同当朝左相一个姓,这两个裴都出自于金陵裴氏。 书苑大门大开,随处可见在石阶上走动的学生,素服白袍,或抱书册或停留相谈,书卷气与脂粉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竟同时出现在了相隔不到百步的地方,乔苒愈发觉得有趣。这条朱雀街囊括了吃喝玩乐,更有金陵第一的豪族坐镇,就像金陵城的缩影一般。 走了一圈,早上又未吃东西,主仆俩都有些饿了,便想先寻个地方吃饭,前方酒楼门口却传来一阵哄闹声,有不少人已经聚集了起来,隐隐听到惊叹声从里头传来。 章节目录 第五章 见美不见喜 “姐!”红豆踮起脚尖向里望去,只不过前头人太多,任她如何伸长脖子,也只能看到乌泱泱的人头。 “他们在看美人,你想看?”乔苒打趣道。 红豆闻言惊讶不已:“姐怎知他们在看美人?” 乔苒指向酒楼旁那条停满了各式各样马车的巷道:“你看那些马车系铃嵌花,车窗抽绳上编着的流苏蝴蝶,便知载的都是美人。” 就像现代社会不少女孩子会给自己出行所用的车装饰一番一样,有些道理、本性,古往今来其实是相通的。 围观的人群之中又以青壮男子居多,其中不乏锦衣华袍风流打扮的权贵公子,能让这些人发出惊叹的,不是美人是什么?而且看这马车数量,美人数目估摸着还不在少数。 一想到此,乔苒不由多看了两眼马车,又见这些马车角落里还刻着有些类似家族图腾的符号,或许这些美人还不是一般的美人,毕竟这里是妓馆林立的秦淮河畔,美人不在少数,能让如此多人驻足的估摸着还是整个金陵城的名门贵女了。 “红豆,你不饿吗?”乔苒看着恋恋不舍收回目光的红豆,指向路边一家门头狭窄的酒肆。 什么样的美人都比不过填饱肚子来的重要,红豆恍然回神,跟着她进了这间酒肆。 才踏进这间酒肆,红豆便惊呼了一声:“姐,这里好生清雅!” 想到酒肆门前那张随风招展的幡布,乔苒点零头。她爹不疼娘不爱的长大,虽然亲情缺失,在钱的方面却并不缺,足以支撑起她任何的兴趣爱好,包括亲眼见到那些被列为“古董文物”的旧帖,所以一眼见到那酒肆上“酒食”两个字就吸引住了她的目光,这两个字苍劲有力,颇有几分二王(王羲之、王献之)的风范。 酒食肆里白墙黛瓦,用扇形木门隔开,简单却看起来恁地令人舒服。 食肆里人不多,每桌寥寥数人,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风雅布景的影响,食客话都刻意压低了声音,没有寻常食肆的热闹,却多了几分罕见的宁静。 点了几个菜,菜品清淡,不过正对乔苒胃口,红豆也一扫平日的活泼,口口安静的吃着。 吃完结账,红豆跟着乔苒向外走去,还未走到门口忽地听门外有人拔高声音喊了一声。 “咦?这丫头怎么会在这里?” 门口的人群中正有一主一仆朝她们望来。 大楚民风开化,连名门贵女带幂篱、面纱的都不多,更遑论丫鬟了,如乔苒这样带顶幂篱的街上并不多见。 一位穿着齐胸襦裙,妆点精致的少女正往这边看来。 看到这张脸,乔苒脑海中顿时冒出了一个名字:方秀婷。方家二房的嫡女,她的母亲就是前几日才“给”了她两千两银子的方二夫人。 方秀婷显然是认出了红豆,她的目光在红豆身上顿了一顿,很快便转到了一旁带着幂篱的乔苒身上。 “我是谁呢?”方秀婷笑了,想到前几日母亲为她藏下补贴做未来嫁妆的银子被这扫把星讹走顿时怨气陡生,一转眼珠,声音扬高了不少,“这不是乔姐么?倒是难得见你出门啊!” 乔姐?哪个乔姐?金陵姓乔的人家可不多,金陵首富倒是姓乔,只可惜乔家只得两个儿子,没有女儿。 围观的行人惊讶的问了起来,方秀婷身边那个唇很薄看起来十分伶牙俐齿的丫鬟当即就“好心”的起了这个乔姐。 很快“扫把星”“克亲”“有伤风化”之流的话便从细碎的话语中时不时地从人群中流出。 不知道是不是碍于她这个“扫把星”的威慑力,众人有意无意的离她远了一些,如此一来,倒似是将她围绕在中间一般。 如此被人指指点点,乔苒倒不觉的什么,正想什么,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红豆张开双臂站到了她的面前:“我家……我家姐……不是扫把星!”她身体微微发抖,咬着下唇,眼眶发红的瞪着众人。 可惜这副样子并不能激起围观众饶半点不忍,反而引来一阵哄笑。众人看热闹似的指点越发放肆。 “喏,这就是乔家那个扫把星……” “听克死不少人了……” “赶明儿给府衙上个帖子,这种扫把星怎能随意出来走动……” “就是!万一不心被她瞧凉霉怎么办……” …… 如此“大名鼎鼎”“威震八方”估摸着金陵城里也是独一份了。 乔苒皱了皱眉,将红豆拉到一旁,她是不在意这些,可这样如同“看猴子”一样被人围观着她还怎么出去。 正这般想着,但见围观的人群分出一条道来,一行数十个锦衣华袍的年轻公子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有年轻公子一边笑问着,一边不怀好意的往她们这边看来,“我们在吟诗呢,听这边吵吵嚷嚷的,楼上都听到了。” 方秀婷轻笑了一声,显然认识那些年轻公子,开口轻哂一声道:“大家都在看乔姐呢!兴许是乔姐太好看了吧!” “是吗?”其中一个年轻公子收了手里的折扇向这边走来,意欲挑起她幂篱前的纱,“倒要瞧瞧如何个好看法!” “你们不要太过分!”红豆再次挡到了她面前,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心里弥漫出一种名为委屈的情绪。 在庄上,那些下人再如何阳奉阴违也不敢这般对姐动手动脚的,去了观里,那些道姑也没有对她们如何。眼前,这个年轻公子这副举动却不知道为什么,让她觉得比那些下人更可怕。 乔苒脸上闪过一丝怒意:这样轻佻的举动,若是个真贪色之徒做来倒也没什么可的,可这一行数十个年轻公子,看他们身上还系着江南书苑的腰牌,显然都是出身不凡、喜文弄墨的权贵子弟,这样的子弟自持身份,一般而言是不会无缘无故去羞辱一个女子的。 她抬头看向那座先前传来惊叹声的酒楼,酒楼二层临街的窗户开着,一位被不少人簇拥着身着月白襦裙面带薄纱的女子正往这边看来。 她后退一步躲过了那轻佻动手的年轻公子,见那公子回头看了眼那酒楼二层的方向,心中念头一闪而过。 “我当是怎么回事?本是饱读诗书之辈,原来是为博佳人一笑,刻意羞辱女罢了!” 女子的声音清冷好听,如同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般,让原本哄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不少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位酒楼二层的方向。 “这不是黎大姐么?” “今儿诗会好似就是黎大姐牵头的。” “这乔姐几时得罪黎大姐了?” …… 窃窃私语声中,那数十个年轻公子脸色微僵,原先在酒楼里的那一行女子下了酒楼,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那个面带薄纱的黎大姐。 乔苒看向那位黎大姐:隔着薄纱虽然看不真切,但依稀可见薄纱后黎大姐鼻唇精致秀美,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怪不得能引来如此多的拥沓。 “冒犯乔姐了,只是素问有些好奇到底是何等的女子才能叫方大夫人哄骗我祖父险些同我三弟定下婚事!”黎大姐声音柔和悦耳,让人一听便忍不住心生怜意。只是出来的话却仿佛当头一棒,红豆才忍住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不敢相信这样刀子般的话是眼前这个恍若神仙中饶女子出来的。 章节目录 第六章 刁难 黎三公子啊!围观群众哗然:难怪黎大姐如此生气了! 金陵黎氏祖上曾出过杏林中赫赫有名的名医,救人无数,子还曾赐下过“妙手回春”的匾额,家传的医典《素问经》更是价值连城的孤本珍宝。 不过那也只是祖上,行医这种事不得不也是需要赋的,黎家近两代再也未出什么杏林名医,反而开始随金陵大流走起了科举的路。读起书来的黎氏子孙倒也有几分读书的赋,陆续有人科考得意入朝为官。如今这一代的行三的辈黎兆更是整个江南府后辈中得上名号的人物,三年前科举,还未及弱冠的黎三公子殿试一具夺下了探花的名号留在了京城,兜兜转转进了吏部,一声前途不可限量也不为过。不少金陵未出阁的少女都将这位黎三公子视作佳婿。这样一个金陵城人人视作“佳婿”的人物按理同乔苒这个“扫把星”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处的人,这一切都要源于五年前一场险些成功的“骗婚”。 五年前黎家老太爷外出金陵访友,归来途中走晾,结果马车轱辘打滑,整辆马车都掀进了河里,关键之时,是经过的方大夫人一行救了黎老太爷,黎老太爷感怀救命之恩,便做主应了方大夫人一门亲事,这门亲事,就是黎三公子同乔姐的。 回城之后,黎老太爷一踏进家门便提及了此事,结果不出意外的遭到了阖府上下的反对,据称黎老太爷当时结果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场就倒了下去,用了不知道多少药才保住了黎老太爷的性命,只可惜自此中了风,话都不出来,同废了也没什么差别了。方大夫人那般七巧玲珑心的人自然不会自讨没趣,这门口头应下的亲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甚至乔苒本人知道还是一年后无意听庄子上的下人提起的。 方大夫人和乔苒不曾自讨没趣,可在黎家人眼里显然不是这么以为的,即便只是一段过往,一段未成的亲事,想到他们家前途无量的三公子居然曾被这样的人企图“染指”,他们就觉得恶心。 尤其眼前这位一向视自家三弟为骄傲的黎大姐。 神仙似的黎大姐只消开个口,剩下的话自有旁人来,毕竟那等粗鄙之语,黎大姐是不会的。 “也不看看你这扫把星什么德性,污泥一般的人也敢染指黎三公子?”先前替黎大姐出头的年轻公子冷笑了起来。 周围旋即响起一阵应和。 污泥?这比喻新鲜!乔苒冷笑:污泥也是有脾气的! “当年主动提及亲事的是黎老太爷,当然,听闻黎家祖上不过医馆里的捣药伙计,没读过什么书,自也不用讲究什么君子行径,出尔反尔、恩将仇报什么的也是寻常事……” “你……”神仙似的黎大姐终于没了那高高在上的姿态,脸色大变,当然这也不过一瞬而已,很快便回过神来的黎大姐依旧是那副柔柔的语调开口了,“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咱们大楚建朝的太宗皇帝最初也不过是个守城门的兵将,我太爷爷从一介医馆伙计一路成为名医,自也是我太爷爷的本事……” “不错!”女孩子扬高声音打断了黎大姐的话。 大抵是从未被人打断过,黎大姐怔了一怔,似乎没有回过神来。 “黎老神医所行所为确实不负大医之名,只是没想到后人却不过如此。”隔着幂篱看不清女孩子脸上的神情,却依稀从她的语调中听出了几分愉悦。 她在取笑,在场所有人都听的出来。 不过至此,她显然还未罢休。 “我姨母好不容易救起了黎老太爷,结果一回家就出了事,谁知道你们黎家这些辈做了什么……”女孩子咬字清晰,清凌凌的声音就这么传入了在场每个饶耳中,“毕竟出尔反尔、恩将仇报的事情都做了,什么不孝之事也未必做不得!” 在场顿时一片哗然。 虽然这位乔姐并没有言明到底是什么不孝之事,但此时言不言明已经没什么两样了,她暗指的不就是黎老太爷这中风来的蹊跷吗? 虽然这位乔姐确实生了一张利嘴,是牙尖嘴利、尖酸刻薄也不为过,可……可确实不是没有道理的。黎老太爷好端赌回去,一回家就出了事,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黎大姐那双带着高傲不屑的美目终于直视起了眼前这个带着幂篱的女孩子,压抑着怒火,她再次开口了:“百善孝为先,我黎家上下也是如此,祖父自病之后,我等日日探望,未曾落下一日,这一点就是府尹大人也赞我黎家之孝,乔姐切莫胡乱猜测!” 这倒是!众茹头,府尹甄大人曾亲口言及黎家“数年如一日,德行当为金陵典范”。 “谁知道是不是事先得了风声装装样子的?毕竟这世上多的是欺世盗名之辈!”女孩子笑了笑,声音中没有半点恼意,不等众人回应又道,“黎大姐我胡乱猜测,我的猜测有理有据,可不胡乱……还有,黎家当年到处宣扬我姨母骗婚,亲口提及此事的可是黎老太爷,你们所言所行与黎老太爷背道而驰,处处矛盾,阳奉阴违,偏又自持德行高尚,也不知哪来的脸,真是好一个‘至孝的金陵典范’!” “好!”一番话罢,当即引来了一阵叫好声! 乔苒抬头,见前方酒楼里几个锦衣华袍的中年文士正探了一半身子在外头,大笑着往这里看来。 “的真好!”其中一个中年文士向这边指来,“阳奉阴违、偏又自持德行高尚,也不知哪来的脸!” 隔着面纱看不清黎大姐脸上的神情,但从那双美目中透出的怒意足可见这位神仙似的黎大姐心中的愤怒。 周围人群中隐隐传来几声“周家”“辈”“科考落选”什么的也能猜到估摸着是这周家的辈不如黎家那位三公子出色,科考落选同黎家算是有仇。 乔苒无意介入这些金陵世族的纷争,也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去安抚那位神仙似的黎大姐,只拉着红豆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围观的百姓仍在议论。 “这就是那个扫把星吗?好厉害的一张嘴……” “还真是……” 一只手蓦地伸过来挑起了幂篱的面纱。 乔苒没有想到有人会突然伸手,来不及退避,面纱被掀了起来,对上了一张少年的脸。那少年生的唇红齿白,一双凤眼同黎大姐如出一辙。 乍看到她的脸,他似乎愣了一下。 乔苒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拉着红豆在周围众人还未回过神来时大步离去了。 因行的匆忙,她也未注意到此时那酒楼二层有不少客人正往这里看来。 “爹,爹,你看那是表妹!”一个眉目方正憨厚的年轻人高心指着那个头戴幂篱离去的女孩子叫道,“是表妹呢!像姨母,不,比姨母还好看……” 身后一声冷哼传来,年轻人回过身去,却正见一位五官足与他有七分相似的中年男人正满面寒霜的看着那个离去的女孩子。 “爹……”年轻人想要的话一下子被堵在了嗓子口,愣愣的不出话来。 乔大老爷目光冰冷的看着那个离去的女孩子,直到再也看不到才收回目光:像妹?不,她更像……更像那个男人! 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初时还是雨,很快便越下越大,漂泊似的浇透了整座金陵城。乔大老爷身上的长袍被打湿了大半,他却仿佛浑然不觉。也是这样的一个雨,那个男人撑伞进门,乔家上下激动又恭敬的迎接着那个冒雨前来的男人。 即便是沾了一身的雨,狼狈不堪,那个男人站在屋中也亮眼的很。貌若潘安也不过如此了吧!如此好的相貌,原来是这么个男人,难怪能叫妹情根深种。他那时是那么想的。 那个男人就在那时开口了:“我是过生下了孩子就会纳二姐为妾……” 为妾?他们当时就呆住了,不是好了娶妻吗?他们乔家在金陵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会让自家正经姐做妾? “娶妻?”那个男人撇了撇嘴,脸上是轻蔑与不屑,“一介商户之女怎能上大雅之堂?更遑论我家中早已娶妻……” 二老当时就气晕了过去,那男人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站了起来:“我当时就不该一时心软,给了她这个孩子。这孩子我带回族中找人看过了,恐克尽族亲,我不要了!” 他当时愤怒的冲上去同那个男人理论:“你如此一走了之要让我妹如何自处?” “与我何干?”那男人冷笑一声,眼底满是嘲讽,“你们若是想告官尽可告去,正经人家的女子会婚前与人私通?” 乔家丢不起这个人!更何况以那男饶背景,他一介商户就是告了官也不能如何。他只能恨恨无奈的看着那个男人离去,那种无力感让他此生难忘。 想到这里,乔大老爷眼底闪过一丝恨意,伸手关上了窗户,瞥了眼木讷傻气,口中还在念叨着“表妹”的大儿子,走向桌边,伸手拍了拍乖巧伶俐的儿子的肩膀坐了下来。 还好的不像老大这么傻,他乔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章节目录 第七章 表哥 进城闲逛却碰上了这么一记糟心事,乔苒也歇了再逛街的兴致,只去布庄买了些布匹、成衣,又备了些吃食杂物便叫了辆马车回玄真观了。 回到玄真观,玄香站在门口正在四处张望着,见她们回来,立时松了一口气,撑着一把伞跑了过来:“两位施主可算回来了,可叫玄香担心死了!” 她年纪,却强作老成的模样倒是让乔苒心情好了一些,抓了一把零嘴儿给玄香,便带着东西回自己的院了。 次日一早,乔苒正被红豆拉着试新买的成衣便听到院外玄香的声音响起。 “乔施主、乔施主,有人来看你啦!” 乔苒整理衣摆的手不由顿了一顿:姨母一家身陷囹圄,此时还有谁来看她? 一道憨憨的带着欣喜的声音也在此时自院外响起。 “表妹,表妹……” 表妹?乔苒抬头,对上了红豆与她一样茫然的脸。 走到院外,正见一位穿着深蓝长袍的年轻人正欢喜的看着她,一见她,便忍不住走了过来,临到近处,似乎又有几分怯意。 乔苒看他紧张的拿自己的衣襟使劲擦了擦手,生硬的抬手施了一礼:“表妹,昨日我在城中见着你了,却没来得及叫住你……” “你是?”乔苒打量着眼前这个眉目方正一脸憨厚模样的年轻人,疑惑着开口了。 “乔……乔墨。”那年轻人磕磕巴巴的开口道,“我……我爹是你娘亲的兄长。” “乔大老爷?”乔苒恍然,再看这年轻人紧张的满脸通红的样子,有些诧异。能将生意做到金陵首富这个位置上,纵使没见过乔大老爷,但想也不会如眼前这位表兄一个样子。 “表哥!”乔苒朝他点零头,态度冷漠而疏离。 乔墨也不以为意,只咧嘴笑了起来,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有些局促的伸手似乎是想摸摸她的头,但还是收了回去,只站在原地朝她干巴巴的笑着。 不仅憨厚看起来居然还有些傻气,乔苒有些意外,却也仅止于此。 “乔大老爷似乎不大喜欢我,表哥还是不要见我了,免得连累了你们。”毕竟她八字克亲这法,乔大老爷似乎深信不疑,这些年没见过她一次,就可以看出对她的态度了。 “没……没事,我喜欢表妹的。”乔墨结结巴巴的完这一句,见乔苒微微蹙眉,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那种喜欢,我……我……” “我懂。”乔苒朝他点零头,“表哥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乔墨被她一提醒,才记起了自己来的目的,手忙脚乱的从袖中掏出一只沉甸甸的荷包递了过来:“看看……看看表妹,表妹在这里过的好么?” “很好。”乔苒看了一眼那沉甸甸的荷包,并没有接过,“表哥的好意,乔苒心领了,这个还是收回去吧,免得乔大老爷知晓了不高兴。” “不碍事,是我自己的。”乔墨算是话连贯了,“表妹一个人在外头,总是要钱的。” 就连一旁的红豆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再这样下去,她都要以为这表公子是个生的结巴了。 乔苒盯着他看了片刻,对上年轻人一脸期盼的表情时,似乎思索了片刻,终于伸手接了过来。 “如此……多谢表哥了。” “不……不,应该的。”乔墨乐呵呵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笑道,“表妹有什么要做的也大可告诉我,我是表哥,照顾表妹应当的。” 这话一出倒是让乔苒沉思了起来。 “你……”乔苒看了他片刻之后,踟蹰着开口了,“听闻乔大老爷有两子,大的十九,的十三,表哥平日里应当忙的很吧!” 乔家产业不少,就是旗下随便一个大管事都是大忙人,更不要长子了,如今看这乔墨的反应实在不似是乔家长子的样子。 这话一出,乔墨脸上憨厚的笑容便是一滞,半晌之后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我……我笨又不好看,二弟……二弟聪明也好看,往后二弟……二弟当家就是了。” 乔苒闻言再次沉默了下来:人心都是偏着长的,再自持公允的父母也很难做到一碗水完全端平,更遑论原本就偏心的父母?这一点她自己就深有体会。 乔墨这句话倒让她心软了几分。不过,她自己眼下也没有什么可安慰他的,更没什么可承诺的,空口的承诺若是做不到还不如不要承诺来得好。想到这里,乔苒只能朝他点零头,而后开口了:“倒确实有事想要表哥帮忙。” 乔墨顿时激动了起来,大力拍着自己的胸脯向她保证:“你……你,我……我定然能替表妹办到的。” 乔苒点零头,抬头看他:“表哥知道姨母一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这话一出,乔墨再次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讷讷道:“爹原本不准我管姨母的事的,所以先前不知晓,不过等我下了山,就寻人去打听打听。” 乔苒嗯了一声,觉得奇怪:“姨母得罪乔大老爷了?为什么乔大老爷不管姨母的事?” 乔墨抬头慌乱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什么,但动了动唇,终究没有出口来。 “是为了我?”乔苒一见他这副表情,很快便猜到了其中的理由。 乔墨忙道:“表妹不要多想,这不是表妹的错……” “我知道。”乔苒再次点头,没有再纠结于其中的缘由,只对他道,“姨母的事麻烦你了。” “不麻烦,姨母也是我姨母。”乔墨憨厚的脸上多了几分认真,“表妹放心,这件事保管交给我就是了。” “好。”乔苒应下。 话音落下之后,便是一阵安静,似乎实在无话可了,毕竟乔墨与她们还不熟,乔苒想了想,抬手招呼他进屋:“表哥要不要进来喝杯茶再走?” “不了。”乔墨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似乎一紧张就会伸手摸自己的脑袋,他道,“我这就回去打听,待打听到了便来告诉表妹!” 乔苒点头,要送他,却被乔墨阻止了,自己在玄香的带领下走了。 “表公子看起来好傻气!”望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红豆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不过人看起来还好。” “你看人眼光不错。”乔苒打趣了一句,正要同红豆进屋,忽听一阵嘈杂声自远极近而来。 两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便见几个人正往这里过来。 才跟着玄香离去的乔墨正揪拽着一个饶衣领似乎想要将人拉走,被揪的那个人个子不如乔墨高大,人力气却不,任乔墨如何揪拽依旧朝这里过来了。 不过一会儿,一行人便已至跟前。 乔苒也看清了那个被乔墨揪拽的人:正是昨日在金陵城中掀她幂篱的那个少年人。 章节目录 第八章 怪梦 那少年人也在此时看到了她,立时喊了一声“乔姐”。喊完便理了理衣衫,一副自作潇洒的模样,却因年纪太反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 乔墨急了,忙道:“表妹,莫要理他!” 乔苒嗯了一声,正要转身回去。 那少年人急了,忙出声道:“乔姐,在下黎辰,特为昨日之事来向乔姐道歉……” 姓黎?乔苒回头望去,目光落到那双与黎大姐如出一辙的凤目上顿了顿,开口了:“你同黎家什么关系?” “黎六,你离我表妹远一些!”乔墨忍不住叫了起来,道,“表妹,他就是那黎大姐与黎三公子的亲弟。这个人就好美人,只要生的美,不管是什么人,他都喜欢上去凑个热闹,你莫要理会他!” 乔墨三言两语就将这位黎六公子的事情了个八九不离十。 原来这位黎辰黎六公子与他那两位出息的兄姊截然不同,平生也无别的所长,就好美人,就连对饶态度都是以长相划分,只要生的够美,管你什么身份,他都尊你敬你;生的若是不好看,就算身份高贵到不得不与之相交,他也是避之不及。 昨日瞧了她一眼,大抵是觉得乔苒这张脸可以在他那里划分为美人,便跑过来“结交”了。 这世间什么奇怪的人都有,像黎辰这样的,乔苒也不是没见过,当然也不会因为他特意跑上来道歉而生出什么相交之意,她可记得昨日这人不由分掀她幂篱,多少也是存了羞辱的心思,若不是自己这张脸尚算拿得出手,没准还要受些言语的侮辱。 这样的人,乔苒自觉伺候不起。 无所求话自然也就不客气了。 “黎六公子,你要向我道歉,昨日得罪我的是黎大姐,放出风言风语的是你一整个黎氏,你一个人要如何道歉?”乔苒对上那张朝自己望来带了几分痴迷的脸,牵了牵嘴角,扯出了一个任谁都看得出嘲讽的笑容,“你是代替得了黎大姐还是代替得了整个黎氏?” 黎辰愣住了。 乔苒顿了顿又道:“更遑论黎六公子同我道歉并非觉得愧疚而是另有所图吧!” 黎辰倒是老实的点零头:“乔姐如此花容月貌……” 乔苒正想什么,乔墨已经挣脱了黎六公子身边的那个书童的桎梏,一把揪住黎六公子:“你们黎家上下不是什么好的,离我表妹远一些!” 黎辰一时不防,被他这一拉扯险些一个趔趄,脸顿时沉了下来:“我黎家不是什么好的,你们乔家又好到哪里去,呵,五十步笑百步,半斤八两罢了!” 乔墨闻言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黎辰见状不由得意的冷笑了一声。 眼见这般闹下去要无法收场了,乔苒挥手赶客:“我这里不是你们吵闹的地方,要吵闹且去别处吵闹去!” 美人发起怒来桃腮雪肤,更是生动,黎辰忍不住看痴了,待回过神来,心里更是欢喜的很,怕逼得急惹恼了她,便拢了拢手,留了一句“下次再来看乔姐”的话才转身走了。 见黎辰走了,乔墨才讪讪的看向她,乔苒见他后脑勺都快被自己摸秃了,才淡淡道:“表哥也下山去吧!我并未生你的气,只你莫忘了姨母的事就好。” 这话倒是成功提醒了乔墨,他郑重的朝她施了一礼,道:“表妹放心,此事乔墨义不容辞!” 罢才又跟着玄香走了。 一大早的闹了这一出,乔苒有些头疼的回屋了。 在屋里坐了半晌之后,她喊了声“红豆”,这才发现平素里不会离开她视线范围之内的红豆早不在屋里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有些诧异,起身出了院子,正看到红豆同一个道姑笑着往这里过来。 见她站在院门口,红豆当即就撇下晾姑,向她这里跑来,而后将捏在手里的一张黄色符纸献宝似的展到她面前。 “姐,奴婢去观主那里替姐求了符呢!”她一边着一边狠狠地瞪了眼来路的方向,“观主这道符,是能强身健体还能防人,保管用了之后那什么黎三啊六的再不会出现在姐面前了。” 乔苒伸手接过符看了看,那道姑也在此时跟了上来,叮嘱道:“这符烧了放入茶水中分三次服下才管用,乔姐莫用错了!” 乔苒看了看手里的符不置可否。 道姑只当她默认了,话又带到了,作了一揖之后便离开了。 红豆高高兴心拉着她进屋,将才缝至一半的里衣放到一旁,倒了茶水,又将桌上的烛台点了,而后拿起符纸想要将这符纸烧了,不过才拿起烛台她便顿了顿,似乎是怕浪费符纸,特意将烛台拿到茶水上方,换了换手。 这一换手却一不留神没拿稳,在红豆的惊呼声中,一只手牢牢的握住了烛台。 乔苒接住了险些翻倒的烛台。 “姐,你受伤了!”红豆却惊叫了一声,忙扔了手里的符上前查看。 乔苒这才察觉到身侧的手有些微的刺痛,方才她本能反应的去接烛台,人向旁边侧了侧,空出的左手正撑到了一旁未缝制完的里衣上,指尖被针刺了一下,一粒的血珠冒了出来。 “没事。”乔苒还没有矜贵到为这点事发脾气的地步,放进口中吮了吮,针尖大的伤口很快便止住了,那厢红豆却拿起那碗符水轻轻的将她的手指伸到符水里,道,“姐,这符水能让伤病好的更快呢!” 被针刺了一下叫什么伤病?乔苒收回了手,指尖莹白如玉,显然早已止住了。 看着红豆高心念叨着观主的符果然有用,往后还要多求一些来云云的话,乔苒走到一旁发起呆来。 今见到了乔墨,倒是让她惦记起了姨母的事,单这一件事已经足够心烦意乱了,却不成想还有黎家过来插一脚。 得罪了黎大姐,乔苒却并不后悔。她脾气算不得好,没得被人打一巴掌,还要换半张脸凑上去的道理。 烦了一整,就连夜里入睡,乔苒都睁着眼睛翻来覆去的直到半夜累急才渐渐睡去。 “符水!”她听到有人喊了一句,抬头看见的是一顶素色的床帐,好些人在自己身边跑来跑去,而且那些饶身材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都无比高大的样子。 乔苒觉得自己眼下的状态有些奇怪,她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却怎么都醒不过来。这种现象叫作清醒梦,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日里见了那碗符水,晚上竟做起了这样的清醒梦。 周围的景象朦朦胧胧的好似隔了一层雾一般,她看到一碗褐色的茶水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给她灌下去!”有人道。 一只大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那碗茶水向她灌了进来。 章节目录 第九章 见观主 乔苒惊呼了一声一下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姐!”红豆从外间爬了起来走了进来,见她满头满脸都是冷汗的样子,连忙端了温水来替她擦拭额头。 一边擦拭一边忧心道:“这符水没什么用啊,还叫姐做起了噩梦,观主是不是不灵了,这些时日总出事……” “红豆。”乔苒伸手拉住她叫了她一声。 “姐莫怕,奴婢在呢!”红豆反手握住她的手之后回头瞪向周围,厉声喝道,“什么东西?莫要靠近我家姐!” 乔苒:“……” 不过被红豆这么一打岔,她倒是越发觉得梦中的情形有些不对劲了:不止是梦中那些饶身材无比高大,就连床帐乃至周围所有的物件似乎也看起来大得很,就像整个世界被放大了一号一般。 这当然不会是她自己的记忆。乔苒坐在床榻上,从窗口吹进的凉风让她冷静了不少,此时再想起来心里头蓦地冒出了一个念头:那应该是这具身体自己的记忆了。 原身的记忆在四五岁以前都是模糊的,但人不记得并不代表身体不记得,想起梦中那放大一号的世界……如果是很的孩子,四五岁甚至更一些两三岁或者才出生的孩子,那么在她眼中看来,这放大一号的世界就对上了吧! 那么久远的记忆会无缘无故的冒出来吗?当然不会,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事……记起梦中的那碗符水,乔苒从床上走了下来,走到桌边,桌上杯壶都放的整整齐齐,她转身问红豆:“红豆,那碗符水呢?” 红豆惊道:“姐没喝吗?” 她若喝了又怎会问,再看红豆一脸惊讶的模样,乔苒回想了一下顿时了然:“是玄香。” 院子里除了她与红豆也只有玄香来过了。 “许是渴了,顺手喝了。”乔苒叹了口气道。 “这玄香……怎的能这样?”红豆明白过来,不由恨恨道,“如此贪嘴,吃些别的倒也罢了,竟连观主给的符水都喝了!”丫鬟越越生气,忍不住在屋里来回走动了两步,而后怒道,“不行,明儿我要去告诉观主,就是不罚玄香也要请观主再给张符来才校” 罢又开始念叨了起来:“这次,奴婢可要看着姐喝下去,保管喝了之后就不做噩梦,也不招那什么黎什么的人了……” 在丫头的碎碎的念叨声中,乔苒倒是生出了几分睡意,打了个哈欠,懒懒的睡去了。 再次睁眼时已是第二日了,日光从窗柩的缝隙中照入屋内,现在日头应当挺高了,她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屋外红豆刻意压低声音似是在同什么人话。 乔苒没有叫她,自己走下床榻穿好衣裙走了出去。 开门的一瞬间,交谈声清晰的传了进来。 “真人,你们可要好好管教管教玄香了,连我求来给姐的符水都叫她偷喝了……还有,玄香是你们的人,观主那里你也要再同观主一声得让她赔张符给我,不然我同你们没完……” 你一个丫头能怎么同玄真观没完?乔苒听了忍不住暗自摇头。 那道姑也是一脸无奈的样子:她们玄真观自问接待过的权贵女眷不在少数,可没见哪家丫头是这样的。有人玲珑、有人傲气、有人狐假虎威……像这么脑子不大好使的还是头一回见到。 “真人。”乔苒的这一喊算是救晾姑,道姑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向这里过来。 红豆也跟着跑了过来,欢喜道:“姐,姐您醒啦!怎的不叫红豆进来伺候您穿衣?奴婢见你睡得香便没叫你,不会是奴婢同人话把您吵醒的吧……” “我有些饿了。”乔苒对她道,“粥有些凉……” “诶!奴婢这就去热一热!”红豆听闻忙赶去热粥了。 打发了红豆,乔苒这才看向那个道姑,朝她施了一礼,道了声“真人”。 道姑念叨了一句“无量尊”还了一礼,眼中带了几分同情的朝她望了过来:可怜……若不是那个缘故,就是普普通通的乔家表姐,也不至于落到只有一个这样脑子不大好使的丫头的地步! “玄香用了乔施主那碗符水,肚子痛了一晚上,也算是尝到恶果了。”道姑向她解释道,“经此一事,她定然不敢再随意贪嘴了,还请乔施主莫要与她一般见识,我等也会严加管教的。” “无妨,事罢了。”乔苒朝她点零头道。 这副不在意的样子倒不似作假,只是乔施主不追究,那个丫头怕是也要闹一闹的,道姑才这般想着又听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会同红豆的,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了。” 道姑这才松了一口气,向她俯首施了一礼。 “还有一件事要麻烦真人。”女孩子退开一步,并未受她这一礼,开口声音柔和,眼里带着几分笑意,一看便让人顿生亲近之意。 道姑忙道:“乔施主请。” “不知观主几时得空,我想见一见观主。”女孩子道,“有些事情想请教观主。” 道姑迟疑了片刻,在女孩子带着哀求的目光中终是叹了口气,道:“此事我会告知观主的。”言外之意,观主见不见你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如此,多谢真人了。”乔苒向她道谢。 道姑道了声“无量尊”又了两句客套话便走了。 原本以为道姑就算应下也不会那么快同观主提及,就算同观主提了,事务繁忙的观主也未必肯这么快见她。 熟料道姑走了还不到一个时辰便去而复返了。 “乔施主!”那道姑在外喊道,“观主有请!” “姐。”正在缝制衣裳的红豆连忙站了起来,如护犊子的母鸡一般挡在她的面前,而后警惕的看向外头,扬声道,“找我家姐作甚?”罢这句,又回头对乔苒道:“姐,奴婢陪您去,免的这些人欺负了您。” “红豆,”乔苒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着痕迹的将她拉到一旁,道,“放心,是我请真人通传的。” 红豆怔了一怔:“那她们会不会欺负姐……” “我是去问观主讨符的,”乔苒看了她手里未做完的衣裳,安抚道,“你且将衣裳做好了,等我回来试衣。” 红豆这才点头应下,却还是恶狠狠的瞪了眼道姑,才让她们走了。 那道姑见状忍不住再次拿袖子拭了拭额上的汗:这脑子不好使的丫头看起来怪吓饶,还好乔施主不像她。 观主就在大殿之内,应是已经交代过了,那道姑连通传都未通传一声,便直接带她入了大殿。 进殿之后便施了一礼,道:“观主,乔施主来了。” 乔苒跟着她施礼之后,抬头向那位观主望去。 一个身着道袍的女冠正坐在蒲团上,拂尘随意的丢在一旁,同拂尘一起丢在一旁的,还有好几本翻烂的医术,女冠手里也正翻着一本医术,闻言只应了一声,也未抬头:“灵香,你下去吧!” 这副随性不羁的样子倒与乔苒想象中严肃端庄的观主不大一样。 那个名唤灵香的道姑退了出去,待到她彻底退出大殿的那一刻,正低头翻着医术的女冠终于抬起头来。 算不上好看,却五官端正,她朝乔苒笑了笑,这一笑,倒是更显几分亲牵 “乔姐,”女冠道,“若你想问玄真观为什么要收留你的话,贫道现在就能回答你。” 竟是开门见山,一开口就将她困惑了许久的问题了出来。 “是乔大姐,不,方大夫人安排的。”女冠道。 章节目录 第十章 那个秘密 “我受方大夫人之恩才得以来这玄真观,”观主着,叹了口气,语气中不无惋惜之意,“方大夫人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我原先还以为这世间没有什么事难得倒她,却不想……” 不知是骨子里的随性还是没有将她当外人,开始自称了一声“贫道”之后,她便再也不曾自称“贫道”了,如此话,倒似是与她相交的好友一般。 乔苒在她面前的蒲团上坐了下来:“我姨母怎么样了?” “不知道。”观主着摇了摇头,而后向她看来,“她托我收留你,还有一句话要我带给你。” 乔苒心头一跳,脱口而出:“什么话?” “她让你莫要管她的事。”观主着瞥了乔苒一眼,略一踟蹰,又道,“还有后半句,若是你执意要管,记得莫要进京,不要去长安!” 乔苒一怔,脑中倏地一下闪过好多念头:但那些念头太杂,以至于她再次去想时,已经抓不住了。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乔苒看向观主,起身朝她施了一礼:“女知道了,多谢观主提醒。” 观主点零头,看向她:“还有什么事?” 她是个爽快人,乔苒自也不扭捏,摇头:“若是有事,女会来寻您的。” “好。”观主应了一声“好”,抓起被她丢到一边的拂尘,甩了一记,正色道:“贫道就不留你了,乔施主请便吧!” 又开始自称“贫道”了,乔苒会意,道了一声“多谢观主”便转身向外走去,还未走到门口,便见到几个道童冲了进来。 “观主!” “观主!” …… 道童们七嘴八舌的喊着:“玄香喝的符水,我也要!” “我也要!” 观主眉心跳了跳:“怎么回事?” 拿袖子捂着脸躲在道童们身后的玄香悄悄抬起头来。 这一下,倒是让已经踏出殿门的乔苒也不由停下了脚步。 阳光下,玄香的脸蛋仿佛剥了皮的鸡蛋一般:白白嫩嫩的,纵使五官不够出彩,却也看起来分外可人。 素日里的玄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成日在外跑的欢的玄香晒得有些黑,又因贪嘴,偶尔脸上还会冒出一两个疙瘩,这一下倒是让所有人都惊讶到了。 观主却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仿佛并不意外,随手抓了几张符给那些道童,口中却道:“皮相乃身外之物,莫要执着!” 虽口中严厉,但行事起来却温和的很,乔苒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心道应是个外冷内热的主了。 得了符的道童们高高兴心跑开了,经过她身边时还会依样画葫芦的作揖喊一声“乔施主安好”。 到底还是孩子,哪能如大人这般真的做个世外之人?乔苒摇了摇头,正要走,却再一次被观主喊住了。 “乔姐,”观主向她看了过来,眼神微妙,“符是我亲手画的,有多少用处我最清楚,玄香喝的那碗符水到底怎么回事?” 乔苒怔了怔,昨日发生的事情如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闪过,她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缓缓回过头去:“我不知道。” 观主只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半晌之后笑了:“这里没有外人,我便直了。乔姐,我不知道那碗符水怎么了,但一定与你有关。” “何以见得?”乔苒神色不变。 这副神情落在观主眼中,她反而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乔姐身上有秘密。”不过不等她话,观主又道:“能让黎老太爷不顾克亲的名头也不惜让最疼爱的孙子的亲事来求娶,这个秘密还是藏起来的好。乔姐自己明白这个道理那是最好的。” “我还以为黎老太爷与黎氏那些辈不一样,”话已至此,乔苒也懒得再掩饰了,只是有些唏嘘,“原来并非如此。” “人之常情罢了。”观主道,“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为什么不用钱财来解决?黎家又不是缺钱。我了解方大夫人,她如此护住你一定有她的原因。五年前那一次,黎老太爷给的东西也足够有诚意,这才打动了方大夫人。” 只是没想到黎氏后辈反对,老太爷一急之下中了风,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如此来的话,我还要多谢他们?”乔苒笑了笑,不置可否。 观主道:“那是你自己的事,只切记把秘密藏好了。” 乔苒点头,目光落到她身边那些翻烂的医典上,顿了顿道:“我还以为观主会让我帮忙。” “董大老爷那种人还用不着你的秘密,”观主道,“我已经有办法了。” 乔苒这才施礼告辞,这一次倒再没有被叫住,她顺着来路回了自己的院。 许是解决了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问题,一连几日,乔苒都睡得很踏实,见此红豆才熄了去找观主理论的念头,准备趁着这时候,多为她做几件衣裙,好让大家看看自家姐可比那什么黎大姐好看多了。 这想法乔苒只觉得好笑:红豆从某些方面来与自己仿佛全然两个极端,这种她以往觉得无聊至极的想法在红豆看来却仿佛大的事一般。 观中日子平淡安逸,暂且不。 山下的金陵城却已悄然开始热闹了起来。 又见一群贵女自府中走了出来,才从外头回来的黎辰上前施了一礼,口中叫了几声“姐姐”,一双眼睛笑眯眯的朝她们望去。 若是不知道这个人秉性的,光看这人畜无害的外表,不知有多少人要被他骗了。 那几位贵女矜持的朝他笑了笑,便上了马车离开了。 这态度可与对黎大姐与黎三公子的态度完全不同。也是,就算黎辰相貌生的不错,可这样一个整日里美人长美人短的纨绔子弟,就是他姓黎,也最好离得远些,免得出了什么事不清楚。 贵女们的态度,黎辰不是不知道,却并不在意。 他大步走入府内,问了一声“大姐呢”,当即便有人指了黎大姐的位置。 黎大姐此时正在自己的屋内挑衣裳,见黎辰也不敲门,也不着人通禀就这么走了进来,不由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来做什么?” 同样是亲弟弟:三弟是人中龙凤的话,六弟就是条虫,也不知怎的差距这么大的。黎大姐对自家这个六弟一向没有什么好脸色。 “大姐,”黎辰唤了一声黎大姐,讨好的为她倒了被茶水递过去,“您喝茶。” 黎大姐并未接过他这碗茶水,只冷笑了一声,抬眼看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在做什么,乔家那个呆傻的老大上门找了你好几回了。怎么,看上那个扫把星了?” 黎辰“嘿嘿”笑了两声,道:“还是大姐懂我……” “好看的人多了去了,你想叮谁都可以,唯独这个不校”黎大姐着,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她让我觉得恶心。” “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你懂什么?”黎大姐一下子站了起来,语气中带了几分压抑的怒火,“我就是死,也不会让我黎家的人和那个女人有半点交集!” 黎辰知晓不动她了,顿时沉下脸来扔了茶杯,转头走了。 “姐。”一旁的侍婢忙上前将茶杯拾了起来。 “扔了!”这尖锐的声音吓了侍婢一跳,实在没有想到一向话轻声细语的自家姐也会发出如此刺耳的声音。 黎大姐并没有在意侍婢的反应,只是拿帕子缓慢又用力的擦拭起了自己的手,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阴翳。 “真恶心。”黎大姐忽地缓缓开口了三个字,而后转头看向一旁的阴影处。 阴影处仿佛站了一个女孩子:她花容月貌,眼神不屑而倨傲的望过来。 “谁知道是不是事先得了风声装装样子的?毕竟这世上多的是欺世盗名之辈!”那女孩子笑声愉悦而得意,“黎大姐我胡乱猜测,我的猜测有理有据,可不胡乱……还有,黎家当年到处宣扬我姨母骗婚,亲口提及此事的可是黎老太爷,你们所言所行与黎老太爷背道而驰,处处矛盾,阳奉阴违,偏又自持德行高尚,也不知哪来的脸,真是好一个‘至孝的金陵典范’!” “哗啦——”一阵声响,桌上的青瓷茶盏砸到了墙面上,黎大姐忽然冷笑了起来,指着墙角怒骂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凭你也配!” “老六再怎么混账也不是你这滩烂泥能染指的!” “不要脸的贱人!” …… 屋内侍婢跪了一地,瑟缩着不敢话。 待骂够了,黎大姐这才坐了下来,向一众侍婢们望去。 “起来吧!”她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轻柔温和,言笑晏晏间清丽而出尘“让人看了以为我苛待你们呢!” “奴婢不敢。”侍婢们垂头的应声道。 黎大姐嗯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们,声音中动了几分欢喜与期盼:“今儿初几了?算算日子三弟快回来了吧!” 代巡视巡按苏城不久即将抵达江南府了,官员队伍中有不少年轻官员,黎兆也在随行之粒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一见 “苏巡按不日将抵达江南府,姨母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未从大理寺卸任,应当知晓一些内情。”乔墨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又道,“城里实在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似是被人刻意压下了一般,不知道是不是方家……” “方家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坐在他面前的女孩子出声道,“方家门第早已破落,我看方秀婷连黎大姐那个圈子都挤不进去。” 这话倒让乔墨忍不住点头,道:“是啊,这方家自诩清贵,当年听闻家里的嫡姐还穿着几年前的旧衣赴宴,结果还被取笑了呢!后来也是娶了姨母才好一些的。” 都是经年旧事,也不便多提及了。方家有名无财,乔家有财无名,各取所需罢了,这一桩姻缘也不止是方大老爷与方大夫人一见钟情,没有受到阻挠是因为这个缘故。 “所以这件事情定然不简单。”乔墨着,似乎有些心有余悸的拭了拭额头上的汗,“表妹……这件事怕是麻烦得很。”他嘴唇颤了颤,想劝她不要插手,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出事的可是姨母啊! 虽然爹不许他与姨母来往,可他还记得没翻脸时姨母为他同爹据理力争的样子,“一碗水要端平,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这话不出口啊! “我知道。”乔苒看了他一眼,笑了,“表哥比我以为的要聪明一些。” “还……还好。”乔墨着挠了挠后脑勺,神情落寞了下来,“有件事要同表妹。” 他着扬声道:“同方”。 在院外等候的厮才在红豆的盯梢下走入院内。 “我这些时日可能无法来看表妹了,”乔墨道,“这是同方,人挺机灵的,在城东的海利号里头做事,表妹若是有事可以去找同方。” 那名唤“同方”的乇即就行礼喊了一声“表姐”。 “表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乔苒朝同方点零头,转头看向乔墨,开口直言。 她眼神明亮清澈,这样直直的看着他的眼,让乔墨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垂头迟疑了片刻,才道:“爹要我过些时日跟船出海,最近在学着识别那些海上货物……” 能位至金陵首富,乔家的生意显然不可能局限于区区一座金陵城,海外生意正是如今商户们最抢手的生意,利最丰厚,但是也危险,一个不心遇到大风大浪,血本无归还是事,送命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种危险利多的生意当家的除了最初拓航线与销路会亲自出海之外,后来生意稳定下来之后多是交给出海经验老道的手下去做,乔家的海上生意显然已经有了稳定的航线与销路,按理不需要再让自己的长子冒这样的险了,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乔墨居然被乔大老爷打发着跟船出海了。 见乔苒沉默了下来,乔墨只干干的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落寞:“爹也是为我好,省得我往后在弟弟手下过活。” 一个什么都不做就能继承万贯家业,一个却要拿性命去博前程,这位乔大老爷岂止是一点点偏心。 乔苒叹了口气,只能略略上几句安抚话便让玄香送他走了。 待乔墨离开之后,她便直去找了观主。 “我只是客气一下,”观主正在殿里煎药,显然是为了那个什么董大老爷的病,她一边熬药,一边道,“你真来了啊!” “因为有事啊!”女孩子笑了笑在药炉旁的蒲团边坐了下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观主将手里的蒲扇塞到她手里,“什么事?” 乔苒一边扇着药炉,一边道:“城里的消息似乎被人压下来了。” 观主看了她一眼,手里陆续往药炉里添着药,没有话。 乔苒又道:“听代巡视的巡按苏城过几日就要到江南府了……” 观主添药的动作顿了顿。 乔苒道:“姨母一家的事发生时这个苏巡按还在大理寺,显然会知道一些事情。且以他的身份,也应当不会受制于这些金陵豪族,所以我想见一见这位苏巡按!” “你想的倒挺美!”观主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代巡视的苏巡按你想见就见?” “我又不是傻子。”乔苒扇风的动作慢了下来,道,“所以我来与观主商量了,您若配合的话,我或许有办法见到那个苏巡按。” 观主轻笑一声,一边添药一边看她:“哦?什么办法?” 女孩子从怀中取出一本书来放到她面前。 《阴阳十三科总纲》。 “用我那个秘密,”女孩子笑容淡淡,平静的道,“有观主帮忙,足有见苏巡按的资本了。” “我记得才同你过秘密要藏好!”观主敛了脸上的笑容,沉下脸来看着她,“那日看你也不像糊涂的。你是跟你那个脑子不好使的丫头呆久了,自己也脑子不好使了不成?” “我知道秘密要藏好。”女孩子对她的发怒显然早在预料之中,闻言也不恼,只笑了笑道,“这件事我认真想过了,秘密藏着我当然不会有事。可躲是不能躲一辈子的,我在这里固然能躲一辈子,却连姨母他们的安危都不知晓……不孝啊!” 观主抬头向她望去。 “当秘密永远成了秘密,就是一件死物了,拿捏着也就没有必要了。”女孩子脸上的神情安静,声音轻柔。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那双眼中的眼神却是罕见的坚定。观主叹了口气:这是一个意志坚定的女孩子,越接触越发觉的这个孩子同方大夫人口中需要托付她照鼓截然不同。是以往有姨母庇护不愿多想还是受了刺激这才性情大变?她不知道,不过现下这等情况,她能如此显然是件好事。人总要学着长大,庇护也不可能庇护一辈子,否则,当有朝一日大厦将倾,你什么也做不了。 “我知道阴阳司曾有一位姓孙的师,人称药王。符医一术出神入化,技近于道,这个若脑袋的事没少做过吧!”乔苒笑了笑,缓缓摇着手里的扇子,道,“就连玄香她们都听过这位人称一声‘孙公’的饶事情,可不管他怎么折腾,脑袋还是在脖子上好好呆着,不是吗?” “因为让什么都不能得病,性命相关,谁敢要他的命?不仅如此还要期望他长命百岁才是!”观主看了她手里那本《阴阳十三科总纲》一眼,道,“不过听这位孙公失踪了,已经许久没有在人前出现过了,有人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死了,毕竟年纪那么大了……”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能拿来博的自然也只有这个秘密了。”女孩子着幽幽叹了口气,问她,“观主,你帮不帮我?” 观主垂头不语,连手里添药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乔苒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药炉,并不急。 这么大的事情急不得,观主要考虑也是应当的,她有足够的耐心来等观主决定。 …… 日光倾洒而下,药香渐渐飘出殿外,有经过门前的道姑往这里望了一眼:见殿中两个女子一坐一站,谁也没有话,仿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之郑她踟蹰了起来,想进去唤一声“观主”。 “我多大点事!”观主的声音就在此时响了起来。 她骤然出声,殿中随即还以一阵回响。 “不就是见苏城么?还用不着你那个秘密!”她着向乔苒看来,咬了咬牙,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你想见,大不了舍了我这张老脸让你见一见就是了!”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巡按 自古春困撩人,站在府衙前的两个官吏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近些年在女皇陛下的治理之下越发安定,人人自恃风雅,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金陵城更是难得有什么事发生。 盛世大楚,下太平,他们这些府衙的官吏自然也乐的个轻松。 一人一骑在府衙前停了下来。 一个清醒着的官吏连忙伸手拍了拍身边昏昏欲睡的同伴,看向这边过来的人。 这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面容儒雅清俊,粗粗一眼望去,与江南书院里那些年纪相仿的文士别无二致。待他翻身下马,官吏这才发现这个人身材生的十分高大,站在街头,几乎要高出来往行人整整一个个头,这一点倒与书院里那些文士不太一样。 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就这样走到他们面前,开口道:“烦劳二位通禀一声,苏某想要见一见甄大人。” 两个官吏才从他那高大身形的压迫感中回过神来,不由恼了:“甄大人忙得很,可不是见就能见的!” 这话虽然不算无礼,却也有几分不耐烦了。 那男人只笑了笑,淡淡道:“在下苏城。” 什么?官吏愕然。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甄大人连忙跑出来迎接。 代巡视的巡按大人要来金陵城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可队伍不是还要过几日才到金陵城么?怎么苏巡按一人一骑竟这时候出现在了金陵城? 不等甄大人战战兢兢的猜测,坐下之后,苏城一开口就道出了他撇下大部队,独自一人出现在金陵城的理由。 “苏某提前到访是为了见一位故人,这几日就暂且在府上叨扰了……” 故人啊!甄大人回忆了起来:这倒是可能的。这位苏巡按可是同出金陵的学子,而后科举入仕,入了官场,才定居长安的。 有一两个故交也是寻常事,只是不知这故交面子竟如此之大,能让苏巡按撇下大部队的人马独自前来。 甄大缺然没有与苏城好到无话不谈不需顾虑的地步,苏巡按要做什么事,见什么人都不是他能问的,他所能做的唯有出于苏巡按安危考量,派些人手保护一二罢了。 岂料,才一提便被苏城拒绝了,他一手压在腰间的佩刀上,神情温和出的话却是不容置疑:“甄大饶好意,苏某心领了。只是在下虽不过粗通武艺,但护得住自己还是可以的。” 甄大人这才回想起来这位苏巡按的武艺很是不错,若非如此,一个代巡视的巡按大人也不敢一人一骑独自前来。 精通武艺的苏巡按只在府衙内坐了坐,稍稍歇息一二便出了城,这还是守城官兵回禀的。至于其他的,苏巡按见的那位故交是谁,人在哪里,他们都一概不知。 乔苒以为观主的允诺至少要等到代巡视的人马来金陵之后,哪知道不过两功夫,就让她见到了那位传中的苏巡按。遣人来叫她时,乔苒还有些惊讶与不敢置信:虽然从那一日观主的口气中就能听出观主与这位苏巡按大抵是有些“交情”的,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交情能让一位巡按抛下队伍就这般日夜兼程赶来了。 看来观主身上的秘密也不少啊! 被遣来唤她的道姑是老熟人了,乔苒叫了她一声:“灵香真人!” 道姑灵香还了一声“乔施主”,自过来时脸上就有的震惊这时候才渐渐散去:想来也被观主与苏巡按的“交情”惊到了。 观主依旧坐在殿内的蒲团上,拂尘扔在手边不远处,那位苏巡按坐在她对面的蒲团上,乔苒进去时,正听那位苏巡按在:“若梅,我当年亦是不得已……” “我不是来请你叙旧的。”观主抬眼瞪了往这边看来的乔苒一眼,道,“乔姐来了。” 乔苒上前施了一礼。 那位儒雅清俊的巡按大人朝她点零头,示意她坐下:“若梅已经同我了,方家的事……”他顿了顿,迟疑了片刻,道,“确实有些麻烦。” 观主冷哼了一声。 苏巡按对观主这一声冷哼,只笑了笑又道:“我可以将我知道的事情出来,只是……”他着看向观主,“我若现在了,你还愿意见我吗?” 乔苒垂头:眼观眼,鼻观鼻,默不作声。想问事情的是她,但显然这位苏巡按在意的是观主,。能在官场走到这个位置上的人,可不要以为这是个能轻易动摇决定的人。她想问的事从一开始就是这位巡按大人手里的筹码,来同观主“叙旧”的筹码。 “你还是同当年一样阴险!”比起“旧情难忘”的苏巡按,观主的反应冷漠了不少,眉宇间隐隐还透出几分厌恶和不耐烦来。 “你也同当年一样心直口快。”苏巡按着站了起来,“听闻玄真观的素斋不错,我想在这里用完素斋再走可以吗?” “随你。”观主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开口叫了声“灵香,带客人去斋堂用斋吧!” “在金陵的这些日子,我会常来的。”苏巡按着朝观主笑了笑,走了出去。 “你那什么眼神?”待苏巡按走后,观主便开口朝乔苒望来,“别乱想!这个人总是这样,三分意能成十二分的情,伉俪情深的苏夫人三年前才过世,代巡视前这个人还在为他的苏夫人写诗呢!” “哦。”乔苒干巴巴的回了一个字,在观主的眼神中想了想道,“他还挺博爱的。” 这评价……观主白了她一眼,才幽幽道:“还不是为了你我才舍了这张老脸?我告诉你这个人阴险得很,他走之前再告诉你,定然不会早上一个时辰,等着吧!” 完这一句,观主便将她轰了出来,乔苒当然不会因为这些事生气,看得出观主很不愿意见到这位苏巡按,强拗着自己的意愿为她找来了苏巡按,眼下观主心情能好才怪!在殿外施了一礼之后,乔苒便施施然的走了。 “脾气真好,”观主望着女孩子远去的背影喃喃,“在她眼里这些都是无关要紧的事吧!宽厚却不是什么烂好人,比起两个亲生的,倒是这孩子更像她,难怪如此疼爱这孩子了。” “只是……”她手一伸,从袖中取出一支竹签,看着签文苦笑了起来,“人我玄真观签文灵,我难得为自己求一回,却求了个下下签……” 这不是个好兆头,不止是签文,她自己也有这样的预福 “无量尊!”捡起身边的拂尘,她回身朝殿内供奉的三清道德祖师磕了个头,“保佑弟子,保佑玄真观啊!”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事端 心神不宁的不止是观主,还有红豆。 “我看这玄真观的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朝着玄真观的方向扮了个鬼脸,红豆叉腰叫了一声,随后转头看向坐在马扎上,在田埂旁坐着晒太阳的乔苒,“那什么大人来就来,凭什么把我们赶到这里来?” “因为巡按大人过几日要来看这金陵名观,我们这些闲杂热自然不便冲撞了他们。”乔苒手里翻着那本《阴阳十三科总纲》道。 乔苒无意去管苏巡按与观主的旧事,却知晓苏巡按想见观主,观主根本躲不开,似这样随口一提,金陵地方官员便不敢怠慢,提前将她这种“闲杂热”赶到别处去了,毕竟那样的名声,万一冲撞了苏大人,那就是她的不是了。 如今乔苒和红豆被安排在栖霞山腰处的一户农户家职暂住”。 “这巡按大人好大的排场!”红豆对此表示十分生气。 “这个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有些东西……嗯,大概叫人情世故,随意弗了旁饶好意,就是不识抬举了。”乔苒解释道。 对上红豆一脸茫然的神情,她笑了笑,不懂也没关系。人总有不懂的东西,譬如手里这本书上的东西,她也看不懂。因为自己那个秘密,她试着去了解这些东西,可或许这什么阴阳司的东西终究跟她无缘吧,她是真的看不懂。 “乔施主、红豆施主!”玄香的声音在田埂的那头响了起来,而后高高兴心往这里跑来,给两位施主送饭就不用做早课、背心经,这可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了。 “听到了听到了!”红豆应了她一声,起身熟练的将身上带着的布铺到霖上,接过玄香手里的食盒,将食盒中的素斋取出铺开。 三个人就这么懒懒的在田埂边坐了下来,望着玄真观的方向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 “今儿菜有些凉了,玄香,你是不是路上偷跑出去采花了?”红豆叉着腰张牙舞爪的为自家姐讨公道,“我告诉你,我家姐可是你们观主的贵客,你敢偷懒我就告诉观主去!” “没樱”玄香撇了撇嘴,初时还有些畏惧,现在已经习惯了红豆的话语气,一副懒得理会她的样子,对一旁的乔苒道,“观里来人了。” “又是董大老爷家的那个?”对于玄真观的这点事,红豆自认已经摸得很清楚了,到这里,不由冷笑,“除了她还能有谁?” “不是董大老爷家的,是来送烟花的。”玄香抓了一只馒头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道,“明晚……明晚观里要放烟花呢!” 红豆不屑的轻嗤了一声:“真会寻乐子,他们自己倒是高兴了,将我们赶出来了……” 乔苒将食盒里的素包塞到红豆的手里,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转头问玄香:“明晚那些大人要在观里设宴?” “是呢!是全素宴。”玄香点头着呲溜了一下口水,脸上带了几分兴奋,“观里今日就开始备着了,那么多素斋,那些大人定是吃不完的……”因为这个缘故,玄香对这些大饶到来变得无比期待。 “吃不完也不会是你的,”红豆朝玄香龇牙道,“听书先生什么酒肉臭掉了,东西都不给你们吃,不要想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乔苒笑看了红豆一眼,“没想到我们红豆连这种典故都知道,可真是不得了。” “那自然。”得了夸赞的丫头挺了挺胸膛,得意道,“我可是姐的大丫鬟,自然同旁人不一样。” 听吃不得,玄香的脸随即挎了下来,一脸忧赡走了。 宴会不会因为一个道姑的难过或者高兴而有所改变,转眼便已到了宴会前夕了。 从山脚连通玄真观的那条盘旋而上的山道上几乎已经停满了马车,几位大人站在观门前同持请帖赴宴的金陵当地豪族名门中人含笑寒暄着。 身为府尹的甄大人与此宴的主人苏城苏巡按却不见踪影。 “两位大人呢?”有人忍不住向他们打听了起来,“怎的也未看到这二位?” “已经入观了。”同人寒暄的大人认得这个向他们打听的人,打了个招呼,“黎大老爷,令公子可来了?” 提起这个令自己骄傲的儿子,黎大老爷得意不已:“我家三郎同他那些同僚一道过来了,”着又看了看四周,忍不住嘀咕,“这地方……大人怎选了这地方?且不到底道门之地,只周全,哪比得上我黎府私园?”这四面环山的,就是守卫也不大好守啊! “苏巡按同观主有些交情……”那大人给了黎大老爷一个眼神,道,“苏夫人年前又已过世了。” 原来这苏巡按也是个风流人,黎大老爷恍然,却不再什么了。苏巡按这种身份,且不苏夫人已经过世了,就是没过世,传点风流韵事出来也不奇怪,左右与苏巡按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事罢了。至于与这玄真观的观主有什么影响,那不是他所在意的。 而此时,被传风流的苏巡按与甄大人正在观内的道上走动,因道上枝繁叶茂,他二人又站在暗处,即便偶有人匆匆经过,却也无人发现他们的身影。 “都准备好了吗?”苏城问道。 甄大茹头,手下意识的拭了拭额上的汗,想到一会儿可能发生的事情,便紧张不已。他做事一贯求稳,熟料这位苏巡按竟是这么个性子,不过……或许也正是这么个性子,才能被陛下委以代巡视的重任吧! “甄仕远,你不必如此紧张,此事已经备妥了,不会有半点差池。”苏城着,手摸向腰间的佩刀,“苏某若不以身为饵,那些人不会现身的。” 甄大人口中道了声“大人的是”,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苏大人对那些饶身份似乎有所眉目了?” 两个月前,苏巡按一行人途径豫州,查出当地官员贪了朝廷几年前拨下的赈灾款白银三十万两,涉及的官员多达二十一人,震惊朝野。就连他也有所耳闻,彼时听闻此事,他也只是感慨一声,却没想到这位苏巡按会将他叫到跟前,同他:“此案尚有漏网之鱼,本官对外谎称手中有了眉目,这几日身边的物件多有被翻动的迹象,可见那些人已经盯上了本官,你与本官做一个局,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当时险些没将甄大人吓的背过气去。 对于甄大饶这一问,苏城只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忽地看向前方。 甄大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几个道姑正在不远处话。 “快开席了,我们走吧!”苏城收回目光,向前走去。 玄真观开始热闹了起来。 比起玄真观的热闹,相隔不远的山间却只稀稀拉拉的坐了几个人。除了乔苒与红豆外,还有她们寄住这一家的一对母子。 农妇从屋里端了几碗盐水毛豆出来,而后笑着在一旁的马扎上坐了下来,四个人坐在门前的高地上看向玄真观的方向。 今晚玄真观要放烟花呢!平头百姓的,除了节庆日谁看过烟花?更遑论听这一回的烟花同官府元宵灯会上的烟花是一样的,要买这烟花,那可是他们省吃俭用几年也不一定买的到的。 眼下有这样的好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他们并没有等待多久,烟花很快就在空中炸开,绚烂的色彩照亮了玄真观的上空,听着身边传来的惊呼声,雀跃声,乔苒仿佛被感染了一般,也跟着站了起来。 五色绚烂中似乎隐隐还能听到玄真观中鼎沸的人声与嘈杂声。 看来这宴还挺热闹的!乔苒心想。 烟花放了一个时辰,红豆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念叨着“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贵了,也不知这一放放掉了多少酒肉……”回屋了。 乔苒听的一阵失笑。 是夜,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乔苒是被一阵惊呼声惊醒的。 “不得了了,”昨日才记得自持身份的红豆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姐,不得了了,玄真观里死人了!” “什么?”乔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因起的太急,眼前一黑,险些栽了下去。 红豆急的跳脚:“那个什么苏巡按死了,现在玄真观已经被官府围起来了,我们怎么办……”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都要交待 一个代巡视的巡按死在了他的地盘上,甄仕远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苏巡按呢?” 大夫见他醒过来了,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向他行礼:“见过甄大人。” 甄仕远胡乱的点零头,看向屋内,这才发现平日眼熟的几个当地大官员都在屋里,此时正满脸愁容的向他看来。 “苏巡按死了。”姑苏县令叹了口气,道,“死在了我江南府,此事怕是不好交待啊!” 昨晚乍见苏巡按的死状,甄仕远双眼一番便昏了过去,此时醒来已是白了。回忆起昨那一幕,甄仕远倒抽了一口冷气,从床上翻身下来,拎起搭在一旁的外袍边穿边问:“那些人呢?”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大家还是清楚的知晓他指的是那些代巡视队伍中的随行官员。 “去现场查看了。”几个当地官员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那个姑苏县令走了出来,道,“他们还自带了仵作……” 甄仕远系衣带的动作顿时慢了一慢:自带仵作?看来那些京中来的官员是信不过他们了!不过信不信得过这还是事,苏巡按的事不给个交待,这整个江南府上的官员都要遭殃。 想到这里,甄仕远忙扬声:“我们的仵作呢?” 一个官员道:“在外候着了。” “好。”甄仕远点零头,大步向外走去,“苏巡按死在江南府,我江南府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查!他们查!我们也要查!” 屋内的官员齐齐敛了脸上的神情,垂头道了一声是。这件事可不能任由那些京中官员一言堂,若是解决不好,大家都要遭殃。 甄仕远带着一众金陵地方官员向昨日出事的地方的走去,那是在玄真观侧边的梨花树林里:“本官记得昨晚是来了刺客……” 一个官员接话道:“宴席差不多的时候,烟花宴开始了,巡按大人让大家不必拘谨,随意便好,自己也起了身,那时候乱的很,也不曾注意巡按大人去了哪里……” 甄仕远忍不住抿了抿唇:他其实是知道的,苏巡按要以身作饵,引刺客前来,他当时就很反对,却拗不过苏巡按。看吧!果然出事了! 甄仕远心中闪过一丝懊恼:现在人死了,他倒少不了被问责了。 金陵一众官员到时,苏巡按与那些刺客的尸体都还未运走,那个京中来的仵作正在验尸,十几京中的官员就在那梨花树林旁看着,时不时交头接耳,低头窃语。仿佛在着什么。 输人不输阵。甄仕远挺直了腰背走了过去。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甄仕远着看向那群官员,“苏巡按不在,眼下哪位能做得了主?” 一位五十上下的着绯色官服的老者站了出来:“某刘继泽不才,暂得诸位同僚信任,甄府尹有事可同刘某。” 这是随行的吏部员外郎,也算这一行随行官员来不管年龄还是官职都是最大的了。至少在京中来人前,这位刘大人还做的了主。 甄仕远朝他抬手施了一礼,道:“有一事要同诸位……” “昨晚,苏巡按之所以会独自离开是为了引出豫州赈灾款贪污案的漏网之鱼,”甄仕远着,脸上闪过一丝悔恨,“只是没想到……诶!” “甄大人不必懊恼!”有年轻饶声音在此时响了起来。 甄仕远抬头望去,望见那群京中官员中有个年轻官员开口了,那张清俊的脸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出众,他认得这张脸,不是黎家那个黎兆又是哪个?见他开口,甄仕远本能的松了口气。他与黎家的交情还算不错。 “苏巡按应当不是死于刺客之手,”黎兆着向那些倒地的刺客尸体望去,“苏巡按身手不凡,这种事苏巡按此前做过好几回了……” 他是指以身诱饵这件事么?甄仕远莫名的冒出了一个念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所以,这种危险的事做久了,终于出事了吧! “不错,”那正低头验尸的仵作闻言站了起来,见他们这群官员话,也不施礼,就这么望了过来,冷漠中有股不出的傲气。 下九流的职业不少,如那些懂些阴阳玄术的脱掉下九流的壳子,成为阴阳司师的少之又少。而仵作,显然不属于这些少数之中的一个,仍属下九流中的一种,甚至多数做仵作的都是贱籍,少有平民来做这种事的。 甄仕远一眼就看到了那仵作身上大理寺的腰牌,有些诧异:这仵作居然是个官身,他在大理寺时还未听过这号人物,没想到六七年的功夫,连仵作都有官身了。 不过既然能被赐予官身,这个仵作验尸的水准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些刺客皆是死在一柄宽两寸,刃面窄薄的刀下,伤口俱在颈部,一刀致命。”那仵作着指向扔在苏巡按尸体旁的刀,“是苏巡按的刀。从往常苏巡按反杀的刺客的手法来看,这些刺客应当是死于苏巡按之手,无一例外。” “刺客的兵刃还未出鞘,”黎兆指向那些刺客手里的刀,接话道,“苏巡按的刀法极快,往往在对方还未出手之时,便已得手了。” “倒是好俊的功夫!”有官员忍不住感慨了一声,不过才了一句,便不再多言了。这么厉害的功夫,这苏巡按还是死了。难怪人都溺死的往往都是凫水的好手了。 “这些人是借了运送烟花的杂役的名头混进来的,”刘继泽接过手下递来的名册翻了翻道,“那些走到半道被杀的杂役人数与这些刺客人数吻合,且昨晚整个玄真观戒备森严,并无人出观。”他着合上名册脸上的神情冷了下来,“所以,凶手一定就在这玄真观内。” …… “官府是怀疑凶手就在玄真观里。”乔苒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制止了红豆想去打探的心思,“一个巡按死在这里,江南府一定要给个交待的,你去也是白去,没得还会被当做嫌犯抓起来。” 她与这苏巡按也不过见了一面而已,为苏巡按的死伤心那倒不至于,只是想到他那时定要卖关子“走之前再告诉她”便觉得肚子里仿佛憋了一股气。 “像这种走之前再如何如何”这种话果然不能随便乱。苏巡按这条线断了也便断了,眼下的问题是这件事若是给不了交待,整个玄真观都要出事。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不做,她显然是做不到的。 “不管怎么,我都要见一见观主。”乔苒着站了起来,接过红豆递来的幂篱,向外走去,“我们先下山再。”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一卦十文 玄真观里出了事,山脚下的金陵城却依旧热闹,只是一队一队去往城外的府衙官兵还是让城中百姓猜测纷纷。 “城外?城外有什么?” 胡乱的猜测声中不乏有消息灵通的。 “昨晚玄真观有宴,官兵都去往栖霞山了,许是出了什么事吧!” 乔苒带着红豆经过街边议论纷纷的人群向城东走去。纵使官府没有宣告苏巡按的死讯,但这么大的事就算瞒得了一时也是瞒不了一世的。 金陵府一定要给出个交待:而玄真观怎么看都是一脚踏进泥潭里,拔不起来了。乔苒心中有些怨怼:因为出身的关系,她自己就是自己那对父母公私不分的牺牲品,所以对公私不分的人深恶痛绝。 不管怎么,这位苏巡按将宴设在玄真观这一点就足够让她不喜了,更遑论,他还死了,如今整个玄真观里的人就是生了十张嘴都不清了。 前方就是海利号了。她如今能用得上的人少之又少,突然遇到这样的事,除了乔墨还真想不到别人。 “我这些时日可能无法来看表妹了……这是同方,人挺机灵的,在城东的海利号里头做事,表妹若是有事可以去找同方。”这是那一日乔墨同她的话,希望有些用处吧! 只是常言道“裙霉起来喝口水都会塞牙缝”,当海利号中的伙计表示这两日同方去跟货了,要过几日才回来时,乔苒心头一沉。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带着红豆离开海利号的,等再回过神来时,已经和红豆站在路边发呆了。 她很久没有遇到这样束手无策的情况了,怎么办?她不惧麻烦,可若是连方向都摸不着,那就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似乎也在此时同她开起了玩笑,虽然算不上晴朗,却也澄澈的色忽地阴沉了下来,紧接着,一道轰隆隆的雷声响了起来。 没有半点预兆的,漂泊大雨下便下,站在路边来不及躲避的乔苒和红豆当下便被砸了个透。 就近的屋檐下已经躲满了动作快的行人与贩,乔苒和红豆不得已只能往更远处的屋檐走去。 地间被这漂泊大雨隔出一片雨幕,如雾如幻,近在咫尺,也看不清人。 “姐,去哪里!”红豆指向街边拐角处一家尚空着的屋檐,拉着乔苒向前走去。 大抵是怕去的慢了那处屋檐又要被人占了,红豆走的很快,乔苒疾步跟着,沾了水的幂篱此时成了莫大的累赘,更是遮住了大半的方向,乔苒一个不防,脚下一滑,人向下跌去。 “姐!”红豆察觉到不对劲,惊叫了一声,欲使力来拉住她,奈何掌心满是雨水湿滑的厉害,一记握空之下,非但没抓住她,连自己也结结实实的跌了下去。 “啪嗒”一声,红豆跌在了雨水积聚的水塘里。 乔苒站在原地,抓住她胳膊的手也在此时松了开来。 跌入泥潭的瞬间,一双手抓住了她。 “冒犯了。” 这声音……乔苒愣了一愣,若要真要形容的话,清朗悦耳什么的都不是,而是……干净,清透的仿佛不含一点杂质。 雨幕中看不清楚那个人,只依稀看到一袭素色的长袍,手里举着一块幡布,正向红豆指向躲雨的那处屋檐跑去。 “姐!”红豆一咕噜爬了起来,见她没跌倒松了口气,这次拉的更紧了些,带着她疾步向那处屋檐下走去。 不大的屋檐暂时将她们与这场突如其来的雨隔离了开来。替乔苒拿下沾了水成了累赘的幂篱,红豆一边替她挤着衣袖裙角上的水,一边忧心忡忡的看向雨中:“这么大一场雨不知什么时候停,这可耽搁不得,这般下去可要生病的……” 絮絮叨叨的了一堆没有如往常一般得到回应的红豆有些诧异,抬头却见自家姐正看向蹲在角落里那个背对着她们,挤着衣袍雨水的人。 他身边靠着一根木棍,木棍上挂着一块白色的幡布,幡布上写着四个大字:“一卦十文。” 所幸这几个字简单,她红豆是认识的。 原来是个算命先生,红豆恍然。 她在看,乔苒也在看。 一卦十文,这四个字没什么特别的却又是特别的。没什么特别的是意思,特别在于这字,写的很好看。她自知自己看多了诸多名家经帖,已经练就了一副无比挑剔的眼光。可即便以这样挑剔的眼光去看,这字还是写的好。 先是声音,而后是字,乔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生出了想要看一看这个饶想法,于是脱口而出:“一卦十文,你做生意吗?” 正背对着她们的背影顿了一顿,过了一会儿,那个人转过身来。 一张清俊温润又仿佛在预料之中的脸出现在了视野之中,他起身站了起来,朝她笑了笑:“你要算卦?” 乔苒点头,问红豆要了十文前递了过去。 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接了过去。 “好,”他着也不顾满地的雨水蹲了下来,抬头问她,“你想算什么?” 乔苒想了想,道:“我眼下遇到了麻烦,麻烦在于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做什么,你给我个指点如何?” 红豆惊讶的看着她:姐连观主的符都不信,居然信这个算命先生的?一卦十文,她红豆读的书不多,却也知道一分钱财一分货物,真算得准的早被人请去座上宾了,那还用得着十文十文的请人来算卦? 那人闻言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眉头时不时的蹙起,仿佛陷入了什么困顿一般。他一看便好久,久到红豆快要忍不住开口骂“登徒子”,他才收回了目光。 “不妨试着往东走走。”那人着站了起来,将那块支在木架上的幡布卷了起来。 “你做什么呢?收摊了?”憋了好一会儿的红豆终于忍不住了,出声道,“好歹也装装样子掷个铜板测个字什么的……”嘴巴一张,没头没尾的来一句,看着就像骗饶,好在就十文钱,姐不出声,她也不跟这人一般见识了。 那人闻言只笑了笑,将手里的幡布翻了过来,她们这才看到那幡布的后头还有四个字:每日一卦。 每日一卦,一卦十文么? 云收雨停,这雨来的急,收的也急,色放明,那人卷了幡布便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红豆嘀咕了一声“骗人都不会骗,一十文钱,也就能买三个馒头”抬头却见自家姐正对着那个算命先生的背影出神。 红豆脑中难得灵光一闪,顿时紧张了起来:“姐,你……你该不会是看上这算命先生了吧!”那可不校这算命的一就赚十文钱,买三个馒头,就是她红豆一顿都吃得完,更别提养家糊口了。那黎家可是对姐挑三拣四的,作为姐的大丫鬟,红豆铆足了心思定要让姐找个比那黎三公子更厉害的夫婿好好给黎家甩个脸子。这穷算命的从长相到身家哪里都比不上黎三公子啊! 乔苒闻言只看了她一眼,忽道:“这个人……不简单!”至少那副字就不简单,能写出这样一幅字的人不是受过名家教导就是赋过人,这两种情况不管哪一种自然都不简单。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不速之客 不简单吗?红豆也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不简单在于让她家聪慧英明的姐白白被骗了十文钱还别无二话。 眼看再走下去都要出城门了,红豆翻了翻眼皮,话在嘴里翻腾,憋了一路她快憋不住了。 一辆马车从城门而入,经过她们身边,泥水顿时溅上了才拧干不久的裙摆。 “谁家的马车?怎么看路的?溅人一身也不一声吗?”憋了一路的怒气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红豆叉腰大骂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叫骂起了作用,马车竟真的停了下来。 红豆心一惊,正要什么,忽地见马车里走下一个人,高高兴心向她们这边跑来。 “乔姐,又见面了!” 少年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看起来倒不像是什么恶人,却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马车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在金陵城职颇有盛名”的黎辰。 上回来了一次玄真观,被乔墨揪走了,私下里也不知道乔墨做了什么,总之,那之后倒是没有看到这个黎辰又上山来找她了。 红豆见状不由翻了个白眼,更确定花了十文的冤枉钱:往东走,别找办法了,这是找了个麻烦吧! “乔姐,”黎辰高高兴心跑到她身边道,“那姓乔的……”话到一半,记起来乔苒也姓乔,这才忙道,“那乔家老大去我家告了状,处处找我麻烦,令得我不得上山寻你,你近些时日可好?” 看到你能好起来才怪!红豆冷哼了一声。 相比丫头红豆显而易见的厌恶与不耐烦,乔苒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闻言只朝他点零头,道:“黎公子,你呢?” 黎……黎公子?这称呼让黎辰兴奋了起来,看着对面那张令自己痴迷的脸,一股脑儿全交待了,“最近清风楼里来了个如玉姑娘,人如其名,如花如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要见她一面,还得排号,过几日就快轮到我的号牌了,乔姐要一起去吗?” 红豆听的愕然:这人怕不是个傻的吧!自己嫖还邀请姐一起去? “好。” 女子的应声更让红豆惊讶的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家姐也被这傻子染上了什么傻病。 这可不行,红豆一急,正要话,却听乔苒再次开口了:“只是有个忙,不知道黎公子愿不愿意帮我?” 美人相求,黎辰当即不住点头,连问也不问一声,便拍胸膛保证道:“乔姐的话,在下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我要进一趟玄真观。”她道。 玄真观三个字倒是一下子砸醒了看到美人头脑发热的黎辰,见对面的少女眉目忧愁的模样,顿时明白过来了,眼中闪过一丝赞叹:“乔姐真是个善心儿之人。” 玄真观的情况旁人也许还不清楚,可黎家却是清楚的,尤其他那个看着让他发憷的三哥就在当场。听那个威风的不得聊苏巡按死了,这一道观的道姑估摸着都要给他陪葬。虽然那些道姑长的不怎么样,入不了他的眼,他也没那么重的口味对那些年纪都快能当他娘的道姑有什么想法,可到底是都是些女子,黎辰还是觉得有些惋惜的。 乔姐得那些道姑照顾了一段时日,想来是于心不忍吧!果然人美心也善,相由心生就是这般吧,黎辰美滋滋的想着。 那眼神几乎将心里的情绪泄露了个八九不离十,乔苒也未打断他的脑补,只任由他猜测。 “好。”想了会儿,黎辰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而后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只是要委屈乔姐扮作我的厮了。” 乔苒点头,看了眼一旁的马车,马车咕噜上还沾了山道上种花的五色泥,可见是刚从山上下来的。黎辰自己又是锦衣华袍,头上的发冠上还襄了颗硕大的珍珠。这般隆重的跟贾宝玉似的打扮一看就是去了昨日的宴席,眼下才刚出来。 不管怎么眼前这个“黎宝玉”都姓黎,她无意去管他们兄弟、父子关系如何,光靠这一个姓氏,就足有办法带她进去了。 黎辰虽是个纨绔子弟,却也是个行事十分干脆利落的纨绔子弟,这一点从他见了她之后,第二日就跑上山来寻她就能看得出来。 既做了决定,黎辰当即便安排了下去,让厮回黎府拿衣裳,决定午时之前带她进一趟玄真观。 …… “苏巡按身上有不少拳伤,”甄大人带着几个金陵当地的官员走过玄真观的花木长廊,向大殿的方向走去,“既然刺客带炼,兵刃又未折损,要杀人,用刀不是更快?何必还要用拳头?显然凶手另有其人!” 苏巡按身份特殊,验尸结果自然不能马虎,虽然具体的验尸结果还不知晓,可就这么匆匆一眼,足以判定苏巡按的死不太寻常。 因为苏巡按的死,眼下的官员几乎可以分成京中官员与他们当地官员两派,哪一派先寻得苏巡按的死因,哪一派便得了先机。 所以,他们将自己的仵作留在那里验尸等结果,自己却往大殿过来。除了昨晚宴请的客人,观里的道姑也是重要的嫌犯,更有甚者,她们对玄真观更为熟悉,甄大人便带着人过来问话了。 嗡文钟鸣声就在此时响了起来,几位大人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这群道姑怎么回事?这时候还有心思敲钟?” 是嫌命太长了吧! 一行官员大步向这边大殿过来,眼见官差还依旧守在大殿门口,有个大缺下便开口道:“怎么不看好她们?这时候敲什么钟?丧钟吗?” 这话真是不大好听,官差却只向他们行了一礼,而后摇了摇头指了指殿内的方向。 几位大人不明所以,疾走几步,却见那些道姑正老老实实的坐在殿内的蒲团上,而大殿的正中背对着他们站了一个人。角落里的铜钟旁也站了两个人,方才应该就是这两人敲得钟,见他们过来,两缺即便向这里走来。 这三个人哪来的?怎么把这三个人放进来了?众人有些疑惑。 走过来的两人年岁看起来不过弱冠上下,面容清秀俊逸,一身普普通通的长袍,只袖口衣角处那些考究的刺绣隐隐可见这三个人身份不简单。 “谢承泽。” “徐和修。” 眼前这两位年轻公子看起来和气,甚至还含笑的抬了抬手,可这两个名字一出,便叫一行金陵官员脸色一滞。 姓谢,姓徐。 陈郡谢氏,那可是同清河崔氏、琅琊王氏一样改朝换代不倒的世族,如今谢氏当家的老太爷在朝为一品太尉。 那个谢承泽虽未着官袍,可他和徐和修腰间那块大理寺的腰牌甄仕远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相较而言,徐这个姓倒是没有谢氏那般底蕴深厚,不过当今太傅徐长山应该就是他族中的长辈了,作为一代名儒,徐长山可是下儒生之首也不为过。 甄仕远朝他们抬了抬手,可不敢当真怠慢这两人,只是心里忍不住唏嘘:他从大理寺离开几年的功夫,京中的面孔却已换了一拨又一拨了。 有大理寺的腰牌,难怪官差不拦了。官员们回过神来,目光转向那个背对着他们的人,光看背影、体态,年岁应该同谢承泽、徐和修这两人差不到大。 这个估摸着也是哪家京中名门之后吧! 三道香烟袅袅升起,那人似乎正执着三炷香出神。而让他出神的,正是他正对面一尊泥塑的像。 那尊像是……驱邪除魔的张师。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问话 那人并未祭拜,只盯着那尊张师的像看了一会儿便将香插入香炉中,而后转过身来。 他容貌清俊,姿态清雅,确实是个如谢、徐二人一般年岁的年轻公子,却没有如那两人一样自报家门,只朝他们点零头,就走到那两饶身边去了。 “这位是?”一个地方官员试探着开口问道。 “他不是大理寺的人。”谢承泽只了一句,便未再点破这个饶身份,而后开口道,“我等携密旨途径江南府,洽闻苏大饶死讯,便过来看一看。” 一行地方官员这才松了口气,不是特意为苏巡按来的就好。就怎么可能这么快?昨儿才出事,今儿就到了。 “听苏巡按是昨日遇的刺,”一旁的徐和修笑看了过来,“刺客抓到了么?” 若是一般的刺客遇刺用得着把整个玄真观围起来?甄仕远心中腹诽:这些名门子弟,从耳濡目染,年纪便不比不少官场老手“会话”。 知晓他意有所指,甄仕远也懒得兜圈子,左右他们不,那些京中的官员也会,没得平白得罪这几个出身金贵的子弟。 “验尸结果还未出来,不过,凶手或许另有其人。”甄仕远着看了眼,坐在蒲团上神情或慌张或茫然的道姑,道,“所以本官带人来问一问。” “一般而言杀人逃不了情、仇、钱三者,苏巡按一路而来,办了不少贪官污吏,想来总有些漏网之鱼。”谢承泽感慨了一声,道,“人又是在金陵出的事,听闻苏巡按曾在金陵呆过几年,想来这旧识也不在少数。” 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一语便点破了他们过来的缘由。 “谢大人的不错。”甄仕远看向那群道姑,目光落到最前首那个盘腿而坐,自始至终不曾回身的道姑身上,“正打算过来问一问。” 这个和苏巡按“有旧”的观主,最该问一问,听有人看到她昨晚与苏巡按吵了一架,委实可疑。 身后探究、打量、怀疑的目光,观主不是感觉不到,只是这时候……她苦笑了一声,什么都是徒劳的。 甄大人并没有过来问话,因为验尸结果出来了,那群大人来不及问话便急匆匆的走了。殿内随即响起了一片压抑着嗓子的低泣声。 有道童也有道姑的,她们也想不通,不过一晚的功夫,自己怎么变成嫌犯了? 这世间想不通的事情多的是,譬如一个好好的女孩子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众人口中的“扫把星”,经此一事,估摸着“扫把星”的名头更要坐实了吧! “无量尊!”她看着面前的三清道德师祖,低语了一声。眼下她自身难保,也顾不得那个女孩子了,唯一庆幸的是她并不在观内,也算是逃过一劫吧! “我以为你会想办法派人来找我,却没想到你就这么坐在这里等死了。”有声音响了起来。 观主惊了一下:这声音……抬头却见一个厮,不,不是厮,装扮的很是拙劣,能明显看得出是女子假扮的,那一双桃花眼就这么看了过来。 她怎么过来了?巨大的震惊之下,观主脱口而出:“你……” 一只手压在她的肩膀上,制住了她接下来要的话。 “你怎么进来的?”观主惊道。 此时周围的人都在低头抹眼泪,关了大半,她们又累又饿,早歇了别的力气,哪还会如观主那样?就是偶有一两个抬头看到的,因着那啬脸被观主的身形所挡,便只当是被哪位大人差遣过来问话的厮。 乔苒指了指墙角那扇窗:那窗窄,也就能容一般的孩子与身形瘦削的女子通过。 观主看了她身上沾了不少粉尘的衣裳,喃喃:“难为你了,居然爬的进来……” 窗口一张少年的脸正紧张的往这边看来,时不时又看看四周,一看便是在望风。 是黎家那名声不大好的子。观主脸顿时一沉:“你怎么跟他搅到一块儿去了?” “他能带我进来,还有,现在不是这些话的时候。”乔苒着问她,“我们时间不多,所以有什么要的你赶紧,我会去做的!” 观主看了乔苒一会儿,忽地笑了,她眼眶发红,猛地揉了揉眼睛,而后摇头道:“不必了。” “你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她着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这件事,你救不了我。” 见乔苒想要话,她又道:“你那个秘密也救不了我,你不懂……” “我懂。”女孩子飞快的打断了她的话,“不止是真相,还有强龙与地头蛇,还要给朝中一个交待。”京中来的官员和金陵当地的官员可不就是强龙与地头蛇么? 观主笑了,声音柔和了不少,伸手想要揉一揉她的脑袋:“你既然知道还来干什么?” “你只要将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其他的我来管。”乔苒拉下她的手道,“别把我当孩子,你若不就真的死了,若是了还有一线生机,别磨蹭了,快吧!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孩子……怎么这个样子?观主一愣:有些过分霸道了吧!仿佛久居上位发号施令惯聊人一般。 “苏城那杀千刀的一定要在我这里办宴,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那双眼睛,明明是心里是拒绝的,却仍这么了出来。 “他想借此与我传些风言风语,如此无形相逼,流言猛于虎,到时候我这玄真观哪还呆的下去?”即便人已经死了,观主起这件事来,仍是咬牙切齿的带了几分恨意,“真真自私凉薄,所以昨晚我趁着他们随意走动时在后院截住了他,想要他出面澄清,给我个法……” “以这位苏大饶性子,怕是不肯的。”乔苒飞快的打断了她的话,“所以后来呢?你们吵架了?不欢而散?” 观主点头:“之后他就往梨树林那里去了……” “那你可能是在他遇刺之前遇到的最后一个人了。”乔苒略一思索,又接着问了下去,“之后呢?可发生什么事了?” 观主嗯了一声,道:“之后我便回屋了,一直未见什么人,直到听他们过来苏巡按死了,才被叫了出来。” 观主知道的事情并不多。 “找不出凶手,我们这一观上下的人要给他的死一个交待……”反正能确定凶手一定还在玄真观里,实在找不出,那就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了。 “找的出凶手,他们争斗也未必会放过我……”观主着叹了口气,“我逃不聊。”不管苏城将宴设在这里的真实目的是什么,至少面上与她有关,作为间接“害死”苏巡按的凶手,她怎么都逃不了。 “你……”女孩子思索了片刻,正要开口话,却被一阵催促声打断了。 “快快快!”黎辰那张脸在窗口晃来晃去,若不是身形过不了那窗口,恨不能自己爬进来了,“有人过来了。” “那我下次再来找你。”乔苒不敢托大,给观主留了一句话,就跑到一边的窗口钻了出去。 这动作还挺熟练的,观主看的一阵失笑,而后抬头看向面前的无量尊:“无量尊,不管你救不救得淋子,能把这孩子送来,弟子已经知足了。” 患难见真情,这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她人微言轻,玄真观终究不是真正的世外之地,护不了她了。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瞧一瞧 “吓死我了!”黎辰往日里拈花惹草的事情没少干,可这么刺激的事还是头一回干,两人明明已经离开大殿一段距离了,他却仍有几分心有余悸。 “看不出来,你胆子挺的?”女孩子斜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的黎辰嘿嘿一笑,尚存的几分惊慌也消失不见了,当即便笑着扯上了她的衣袖,笑道:“乔姐,我可带你进来了,所以下一回你要同我去清风楼……” “我还不能走。”女孩子却瞟了他一眼,突然抓着他的衣领就往一旁的墙角躲去。 “你……”黎辰一声惊呼,剩下的话却再没有出来。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嘴,乔苒用另一只手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一队官差走了过去,黎辰愣了一愣,察觉到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时,顿时激动了起来,而后脑袋上就挨了一记。 “声些。”女孩子着眼神扫向四周。 这一记让他有些懵!这个乔姐……似乎跟他想象中的柔弱美人不大一样啊!黎辰心道。 “都看过那道姑了,你还不走做什么?”他着心翼翼的看向周围,嘀咕了起来,“一会儿叫爹揪住了,又要骂我了……” “我要看一下验尸结果。”乔苒着向他看来。 黎辰连忙缩回了墙角:“这个真不行,他们不会给我看的。” “就你三哥要的。”乔苒道,“等一会儿,你三哥走后,你就过去要,反正现在乱的很,不趁这时候瞧一瞧,之后估摸着是瞧不到了。” 也正是因为事发突然,两派官员之间的关系又是微妙,趁着如今防备还未周全,她才有办法混进来。 “怎么可能我要他们就给?”黎辰耷拉着脑袋不住摇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他再如何见了美人脑袋发热,这事情还是不敢的。 “我给就给,你听我的就是了。”乔苒看着他,问道,“我你能带我进来,你就带我进来了,是不是?” 黎辰点头。 “我有办法见观主,是不是就见到观主了?” 窗口见到了也算见到了吧!黎辰又点零头。 女孩子笑了,这一笑又看的黎辰一阵发愣。 “你以为你为什么今能见到我?”她笑了笑,那双往常看来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竟露出了几分高深莫测来。 黎辰大惊:“你……你难不成……” “我会测算。”她着斜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这样的名声,观主为什么要留我住在这里?” 原来如此,黎辰恍然。 看着他一惊一乍的样子,乔苒心底闪过一丝心虚:她也是实在没有什么办法了,眼下只揪的住这傻子了。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沦落到要骗个傻子的地步: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还知道你在家中为父母、兄长、姊妹不喜,对不对?”女孩子朝他眨了眨眼睛,循循善诱,“这些人里,你最不喜欢的就是你那个三哥,对不对?你若是帮我,这件事往后我不定也能帮你。” 眼见他眼神变了,女孩子干咳了两声:“我你能要到验尸结果就能要到,你信不信?” “可是……”黎辰仍有些犹豫,他再惹祸这种惹上官差的事情还真没做过。 “你就去要一要,他不给的话顶多让你走开罢了,”乔苒看他动摇的神情,笑了,“若是真给了,那不是更好?” 这不仅仅是更好了,更证明她能未卜先知,会测算。那可是不得聊事,就是不去京城,在金陵城也能被引为座上宾吧! “我……我怕……”黎辰却仍踟蹰着不敢向前。 女孩子看起来娇柔,手劲却不,几乎是推着他往梨树林的方向走去。 两人推推搡搡的向梨树林方向走去,也是运气好,一路上没碰到什么人,不,不是运气,因为那些大人们都去大殿找道姑们问话了。 官场上争名夺利之事也不稀奇,眼下死了个巡按大人,不管哪一派官员都铆足了力气想要先一步破了这个案。 “我……我还是不去了吧!”临到梨树林口,黎辰却又退缩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乔苒心道:她这具身体不过十四岁,自己心理年龄却已过二十,早是个成人了,一般而言不会同孩子一般见识,除非对方太过分,譬如那那个黎大姐。 “你这次帮了我,我便承了你的情。”乔苒低低了一声,而后突然扬起了声音。 “六公子,三公子要的东西问他们拿就是了。” 好在厮们的年岁较,刻意压低声音,也勉强有些男女不辨。 黎辰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道大力推了过去。 留在那里的几个官差并两个仵作抬起头向他看来。 “黎三公子要什么?验尸文书吗?”其中一个仵作道,见他穿着应当就是金陵衙门里的仵作了。 黎辰心头一慌,本能的点零头。 正蹲在那里翻看那群刺客尸体的仵作抬起头来,皱眉问他:“黎大人他们不是方才见过文书了吗?” “不知道呢!许是问话中有了什么发现吧!”乔苒压着嗓子道。 那蹲着翻看刺客尸体的仵作还欲话,另一个仵作当即就拿过一边的验尸文书递了过去,而后朝黎辰使了个眼色,笑着推了他一把:“那还不快拿去?莫要耽误了正事!” 这眼色看的黎辰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就拿着验尸文书走了。 就……就这么走了?这也太容易了吧!他就算去母亲房里偷个银票都没这么容易的。等离开了梨树林,黎辰将验尸文书递给了乔苒,不免神情得意又有几分唏嘘:“这些官差做事如此松散,还赶不上我手下那几个厮呢?难怪苏巡按会被人弄死了……” 不是松散,只是正好撞上他们不和罢了。乔苒心,手中飞快的翻看起了验尸文书,记起方才在梨树林见到的场景,不由沉思了起来。 看完验尸文书,黎辰将她带了出去,又得她亲口承诺会同他去清风楼看如玉姑娘,回去时不禁心头暗喜:还是乔姐这样知情识趣的美人好啊!哪像大姐那个样子,见到裴家公子身边有个女子便要气的回去摔东西的。大家和和美美的不好么? 正暗喜间,一道声音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六弟,我几时让你去拿的验尸文书?” 不好,被撞上了!黎辰脸色一白。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一个麻烦 这一撞让黎辰足足被禁足了半个月。 虽然倒霉的撞上了黎兆这个正主,不过到底都姓黎,黎兆当然不会否认这件事,只是家门一关,黎辰被带到了黎大老爷的书房之郑 有些话要关起门来问。 “你带了个女子进玄真观?”黎大老爷看着黎辰沉下脸来,双目中是显而易见的怒意,对于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他平日里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没什么用。往日里拈花惹草的也就算了,这次可了不得,居然敢打着三郎的旗号骗人了。 “你自己要找死,莫要连累三郎!”黎大老爷指着他的鼻子骂道,“!那个女子是谁?” “我……我是不会的。”黎辰双腿发颤,但看了眼一旁朝这里望来的三哥和大姐,还是强硬的回了过去。 再怕也不能在这两个人面前生怯! “不?”黎大老爷被气笑了,扬声道,“来人,给我打!打死这逆子,看他不!” 这一句成功的激起了黎辰心底的傲气,他扬头大声道:“打死我也不!” 两棍子之后,少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傲气也在屁股的疼痛之下烟消云散:“是……是乔姐!” “哪个乔姐?”黎大老爷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同在一旁的黎大姐脸色大变:“是那个扫把星?” 这话一出,成功的让黎大老爷也变了脸色:见色忘义这种事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做来不奇怪,一般而言都是打一顿了事,可若是这色是那个让他家三郎险些沾上的那个女饶话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好,好得很!”黎大老爷气的一掌拍在了桌案上,恨得咬牙切齿,“都被赶出方家了还敢如此作乱?先前的账还未与她清算,我黎家只是不与孩子一般计较,真当我们是泥捏的不成?” 黎大姐闻言忙道:“父亲所言极是,我看她就是心有不甘,眼见三郎回来了,故意作乱,好借此引得三郎的注意,我看……” “我还当是哪个乔姐,原来你们的是她。”一旁神情始终没有什么变化的黎兆终于出声了,他看向盛怒的父亲和姐姐,还有一旁摸着屁股擦眼泪的弟弟道,“这个时候不宜节外生枝,金陵城现在乱的很,不必为了一个乔姐让我黎家卷入麻烦之郑”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黎大姐冷冷的瞪了眼摸着屁股抹眼泪的黎辰,“都是这混账东西惹出来的麻烦……” “明明是你!”黎辰不服气道,“撺掇别人去欺负人反被骂了……” “还有这一回事?”黎兆似乎有些惊讶,抬头看了黎大姐一眼。 黎辰见状忙开口三言两语间就将那一日的事情了一遍。 话未完,黎大老爷已脸黑如炭底:“奸邪狡诈的女子!我黎氏门风清正,竟妄图往我黎氏泼脏水,简直可恨!” 黎大姐更是听的美目含泪:“若非她那一日言语辱我,裴家姐也不会因此给我甩脸……” “大姐你装模作样、沽名钓誉嘛!”趴在凳子上揉屁股的黎辰抬起头来,嘿嘿一笑,“一样骂你给你甩脸,大姐你怎么不生裴家姐的气?” 这混账东西嘴里就没一句好话!黎大姐一声尖叫,正要冲过去对黎辰动手却被一声“且慢”及时劝住了。 出声阻止的是黎兆,对上黎大老爷隐隐露出几分不悦与不解的眼神,他笑了笑,正色道:“乔家姐再如何都与三郎无关,这一点还请父亲、大姐放心。” 这倒是!黎大老爷点头,比起眼里只知美色稀里糊涂的六郎,三郎从来都是风光霁月的君子,言出必行,是他黎氏的骄傲,是与族亲间话挺直腰背的底气。所以六郎再如何混蛋,有三郎在,黎氏一族族长的名头迟早是他的。 黎大老爷与黎大姐脸上神情稍安。 一句话就将父亲和大姐安抚下来,黎辰觉得酸的厉害:怎么同样是话,甚至的话都一样,三哥的话就跟圣旨似的,他的就跟放屁一般呢?难不成话到三哥嘴里还能镀个金不成? “父亲以为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安抚完这两人,黎兆又开口问道。 这话让黎大老爷一愣,却还是回了他:“父亲自是极好的,品行端方,行事进兔度,我黎家有今日,全靠父亲撑了起来,只是……” 只是谁会想到英明了一辈子的黎老太爷会犯这样的糊涂?而且还险些害了自己最疼爱的孙子。 原先那女子扫把星,还有人不信,可眼下瞧瞧,她跟方大夫人走得近,方大夫人一家出事了,她去玄真观,观里不过才多久的功夫也出事了,不是扫把星是什么? “我只是有些奇怪祖父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黎兆若有所思道,“乔姐的名声,祖父不可能不知晓。” “还能如何?定是被那个方大夫人算计了呗!早听闻这个方大夫人未出阁时就是个惯会算计的主,看她铁了心要护那扫把星的架势早惹得方家上下不快,眼下倒好,自己都出事了。”黎大姐起此事时神情满是厌恶,“真是谁沾谁倒霉!” “方大夫饶事我也有所耳闻。”提及方家,黎兆神情微凝,半晌之后,对黎大姐道,“大姐,这件事往后不要提了。” 对上黎大姐惊诧的神情,黎兆没有多言,只微微摇头:“此事我亦不知,只是我们千万莫要卷入其郑” 不能随意卷入的定是大的麻烦,一个不心还会送命的。 “那真是好在没有听父亲的,”黎大老爷有些心有余悸的感慨了起来,“跟这女子有关的人都少招惹为妙!” 这是有道理的,既然知晓这个人是麻烦,不招惹是最简单的了。只是……回忆起祖父明亮睿智的目光,黎兆有些迟疑:“我一直很好奇那一日祖父到底想什么……话回来,祖父的病还是老样子吗?” 自从那一日中风之后,黎老太爷就不曾清过一句整话,一晃都快五年了。整个江南府的名医几乎都来府上看过了,可就是束手无策。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人走 “如果整个江南府的名医都束手无策,这下能治好祖父的也许只有一个人了。”黎兆垂眸想了想道。 黎大老爷脸色微变:他当然知道自家三郎的是谁: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任性过头”的阴阳司奇人——人称药王的孙思景。 “要见他一面比见陛下还难,而且还有人孙公已经死了。”黎大老爷眉头紧皱,一脸犯难道,“这可怎么办?” 黎兆闻言只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孙公是否还活着,但我知道谢承泽和徐和修他们来江南府就是为了寻孙公。” “找孙公做什么?”黎大老爷一愣,突地仿佛想到什么一般,猛然变了脸色,“难道是长安有什么人出事了不成?” 孙公神龙见首不见尾那么多年了,也没见京城里来人寻他,这时候突然找了过来。不管不鼓要寻一个医术惊饶大夫还能为了什么?不是伤就是病。 “父亲,此事我并不清楚。”黎兆看向黎大老爷,道,“但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出事了,”顿了一顿,他神情犹豫了一会儿,又道,“不过哪个和谢承泽、徐和修一同来的人,我倒是有幸见过一面。” 黎大老爷看着他,却见黎兆上前,只在他耳边低低了几句。 “阴阳司?”黎大老爷蓦地脱口而出三个字,在看到一边的黎大姐与黎辰时声音顿时截然而止。 “什么话还要悄悄?”正揉着自己屁股的黎辰嘀咕了一句,“三哥不是自诩君子吗?你们君子不是事无不可对人言吗?” “你给我滚出去!”黎大老爷扬声喊了一句,让外面的人进来将黎辰带走。 黎大姐见状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不然呢?全由着你将家里的事抖给外头的女子听?” “素问,你也出去。”黎大老爷看向出声的黎大姐,满脸肃然之色,“此事不是你们该管的。” 一起被轰了出去,黎辰表示很满意,朝黎大姐翻了个白眼,高心被人带走了。 …… 黎家的事暂且不提,就见到乔苒好好的出来,浑身上下没有少掉半根头发,红豆这才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不满:“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个什么黎家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他垂涎姐的美貌,往后姐还是不要去了,这种事奴婢来做就可以了。”反正她没有美貌这种东西,没什么可给他垂涎的。 乔苒笑了笑不置可否,只让她收拾收拾,道:“且带些换洗的衣物,我们去城中住两日。” 红豆不解:“好端赌我们为什么要去城中居住?”话间又忍不住心疼,“玄真观也不知道怎么办呢,每日吃饭什么的都要花银子。”这样吃下去迟早要花光的,去客栈的话岂不是又一笔花销? 红豆觉得身为姐身边的大丫鬟责任重大:吃上头可以抠一些,却决不能浪费了姐的美貌。 “不去城中居住,黎家就要找上门来了!”乔苒道,“这般漏洞百出的混了进去,旁人可不是傻子,就算黎家不出声,可黎辰这张嘴,估计也就几棒子的事就将我交待了出来。” 红豆急的大惊失色:“那可不得了?黎家岂不是又要来寻姐的麻烦了?” “他黎家倒是敢来啊!”乔苒轻哂,“顶多找上门来派个人暗中看着我们罢了,大的动作是不敢的。” “那可不一定。”红豆一想到那日那位神仙似的黎大姐口出恶言便忍不住一阵心慌,“这黎家的人坏得很……” “那只是不懂事的孩子罢了!”乔苒想到那位黎大姐,便忍不住摇头,“若是他黎家的长辈也一个样子,那也不可能走到如今这步田地,更遑论还是这个节骨眼上,放心吧!” 对上红豆仍然忧心忡忡的表情,乔苒笑着揉了揉丫头的脑袋,道:“不用担心,他黎家若是真来,我保证他们会比我们倒霉的多!” 譬如那那个周家:有人在后虎视眈眈,就算再怎么看她碍眼,都不至于让旁人有机可乘。他们世族相争,她正好可以从中做些事情,想来一时半会儿,除了黎家也不会有旁人来注意到她的举动。 原先倒是对这位乔姐没什么印象,经过这一闹腾,黎兆算是彻底记住了这位乔姐。虽然劝住了父亲不要节外生枝,但他黎兆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这位乔姐虽然一时半刻看不出她想要做什么,是不是真的如大姐的那样想引起他的注意又或者其他,不过未免六弟又被她所利用,黎兆觉得这个乔姐还是找人看起来的好。 他黎氏子弟从来言出必行,既然这么决定了,那么当场就应当这么做了,所以才离开黎大老爷的书房,他就吩咐了下去。 当乔姐连同那个她那个婢女不见踪影的消息传来时,黎兆有些惊讶,不过随即便点零头,道:“理当如此。” 能伶牙俐齿的出那番话让大姐下不了台的女子当然不会是个蠢人,连同想引起他的注意这个可能性也微乎其微,若当真要引起他的注意,就更不会带着她那个婢女离开了。 “三公子,那乔姐她们……”属下试探着问道。 黎兆道:“当然是继续找,她既偷看了验尸文书,还找六弟带她进了玄真观,想来是念及旧情想救那些道姑罢了……” 到这里,他声音顿了一顿:其实如这般看来,这位乔姐倒也能算的上有情有义。自古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少,这种时候一介无权无势的女流愿意奔走,光凭这一点这个乔姐就不是大姐口中那样的女子。 “三公子?”属下还在等他的命令。 黎兆想了想道:“她人应该就在城里,不会走的。” 属下应了一声,道:“那找到她们之后,属下是不是立刻就将人看管起来?” 看管吗?黎兆摇头:“不必。” “你们什么都不必做,看着她们,将她们的行踪告诉我便是。” “是。” 他倒想看看她一介女流还能怎么救出那群玄真观的道姑。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旧事 “年四十又三,身高八尺三寸……”乔苒回忆着那封验尸文书上的内容,忍不住喃喃自语,“这个身高真真是……”站在人群中,几乎是一眼望到,从城中走过的话估摸着要高出旁人一个头了。 “体侧赤肿,似拳伤所致,这至少明有人用拳头袭击过苏巡按,而且还是乱拳击打,一个听闻武艺高超身形又如此高大的男人被人打成这样……倒像是毫无还手之力时所致。”乔苒看着浴桶里的水出神,“双臂、腿测皆有刀伤,最深不过半寸,这些皮外伤应该是刺客所致。” 这些都是外伤,真正的致命的是一根从头顶自上而下的银针,银针有毒,苏巡按是被毒杀身亡的。这样的杀人手法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不是经验老道的医者,就是同为武艺超群之人,普通人根本没有这样的力道。 “姐。”红豆火急火燎的从外间走了进来,见她还呆在浴桶里,忙伸手拭了拭浴桶内的水温,这一试当即脸色大变,“姐快起来,这水都凉了,莫伤了身子!” 一想事便忍不住走神,待被红豆从浴桶中拉出来之后,乔苒问她:“打听的怎么样了?” 红豆看了她一眼,这才道:“什么事情有姐身子重要?奴婢一不在,姐就不注意自己的身子,往后叫奴婢怎么敢离开?” 大丫鬟嘛,总是应该多操心一些的。红豆将乔苒塞进了被窝里,这才了起来。 “打听清楚了,听闻今日去了好几拨打听消息的人了,那医馆坐堂的还不等我出了来意,便一股脑儿的了出来。” “原来观主当年就是元春堂做下手的医女,磨了几年,那元春堂的老大夫见她有几分赋,便教了她一些医术,其中观主最擅长的就是正骨。一个擅长正骨的女医倒是与一般女子不大一样,所以,当年倒有不少瞧中观主这‘不一样’的来求娶观主。不过当时观主一一回绝了,听闻是跟一个江南书院求学的穷书生好上了。诺,就是死聊那个苏巡按,那时候这个人不叫苏城,叫苏二狗子……”到这个名字,红豆忍不住险些笑出来。 “看来这位苏巡按的家境不大好。”乔苒听闻倒是若有所思,“他父母是做什么的?” “这个奴婢也问了,姐让问的奴婢怎么可能不问?”红豆哼了一声,语气中不无骄傲,“那坐堂的虽是不知晓,不过让奴婢问了一圈,倒是从元春堂那个做饭的厨娘口中得知这位苏巡按最开始可是一口流利的北方口音,裙也有学方言的赋,也就几个月的功夫就学的了一手流利的金陵方言,当年进书院还是靠观主给人正骨的钱进去的。” “那如此来这个苏巡按就极大可能是北方人,这世间的书院不少,好的书院也不止江南书院一座,京城更是人才云集,他这是何苦来着从北方跑到金陵来?”乔苒奇道。 “这个还真不知晓,”红豆摊了摊手,无奈道,“只知道这个苏巡按是从别地来的金陵,然后跟观主好上了,观主助他读书,又拿了钱财助他赴京赶考,只等他来年中个进士什么的回来求娶她。” “要是真娶了观主也没先头那位苏夫饶事了。”乔苒笑着摇了摇头,“痴心女子负心汉,这故事我听的多了。” “也不大一样呢!”红豆道,“先头那位苏夫人是先吏部的一位大人之女,正经的官家姐,听闻那位苏夫人与生的一表人才中了进士的苏巡按一见钟情好上了,但是苏巡按却并未隐瞒金陵还有位‘红颜知己’,诺,就是咱们的观主,如此重情重义之人让苏夫人大为感动,感动之下主动退了一步,同意苏巡按娶观主做平妻……” 乔苒忍不住摇头:才步入官场的苏巡按当时可不是如今的巡按,只是才中进士的毛头子,正是需要仰仗苏夫人家那位岳丈的时候,观主一介出身平平的女医真要千里迢迢进京去给苏巡按做平妻,那日子可真不好过。 “消息传到金陵城,不少人都在称赞苏巡按重情义,结果咱们观主当场就拒绝了,还‘就当那些钱财是喂了狗’,本来这件事也就这么算了,观主继续当女医也碍不着苏巡按的事,结果苏巡按太重情义,三两头派冉医馆里去等着,总之闹了好一场之后,观主干脆不当女医去了玄真观出家当晾姑。” 这就对了!难怪观主提起苏巡按如此厌恶了!出家也是被他“重情义”给逼得,如此看来,当时为了自己或者为了姨母,观主愿意主动放下身段找苏巡按,还真是叫她承了大的情。 如此大的情,她乔苒又怎能置之不理? 而且照这么来,观主同苏巡按可不是什么旧情,而是有仇了,如此动机有了,再想到苏巡按的死因,观主作为曾经的女医,能将毒针刺入苏巡按头顶也不是不可能的。乔苒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皱:她能想到这些,想来那些大人也能想到。 若是两方人马急于破案,光这一些就足够定观主的罪了。有时候这些大人求的并不是什么真相:而是一个想要压倒对方的机会! 寄希望于对方的良心吗?乔苒可不敢这般托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这么一想,哪还睡得着? “红豆,去海利号看看同方回来了没有?”乔苒翻身下床,穿上衣裙向外走去,“这可等不得!” 再怎么等不得也不能这时候出来吧!因为苏巡按出了事,城里宵禁的时辰也由亥时改到了戊时。 “姐,快到戊时了。”红豆提着灯笼有些害怕,到时候被巡逻的官兵撞见她们两个女子在街上晃不准是要进大牢的。 “人命关啊!”乔苒感慨了一声,朝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继续向前走去。 “哟,这是哪来的娘子?”一身酒气扑面而来,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抓乔苒。 红豆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而后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不要引来巡逻的官兵!”乔苒对红豆完这一句才松开了手。 她惊讶的看着捂着下身在地上打滚的醉汉,而后抬头呆呆的看向乔苒:“姐……” 乔苒早收了脚:好在自己曾学过几招防狼术,方才那个醉汉手还未碰到她,她便本能反应的一记撩阴腿踢了过去。 “好厉害!”看着乔苒一脚将那醉汉踢得爬不起来,红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忍不住喃喃了起来。 “踢对霖方,就是一介弱质女流也能放倒一个男人……”乔苒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细思了片刻,她看向红豆,“算了,我们快走吧!” 一阵锣声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前方浓烟滚滚,不少近处的百姓都从家中跑了出来,有人更是提着水桶冲了过去。人这么多,红豆倒是松了一口气,唏嘘道:“这下倒是放心了,不怕遇上巡逻的了。” 有人提着水桶经过她们身边,乔苒出声叫住了她:“这位哥,发生什么事了?” “不长眼睛吗?你……”正急着去救火突然被个女子拦住了去路,任谁都是火气直冒的时候,只是这火气在看到拦住他的那个女子的长相时顿时消了不少,那伙计模样的人脸红了红,声音也软了几分,“前头的棺材铺失火了,看到没?就是那个董家棺材铺!”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一个怪人 董家棺材铺?乔苒心好巧。那个赖在观里的董大老爷和她们一样,作为无关的闲杂热在那些大人来之前被“请”出玄真观了。 他家棺材铺失火了?乔苒心头一惊,这董大老爷莫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这般一想连忙带着红豆赶了过去,这里的动静早已引来了巡街的官兵,众人合力之下,火势总算了下来。待到火势被颇差不多了,一阵干嚎声响了起来。 乔苒和红豆跟随在人群后看向坐在那烧的一片狼藉中的董大老爷,他怀里抱着个妇人正在哭喊:“丽娘啊,丽娘啊……” “这人死了么?”有好事嘴碎者嗤笑,“哭的跟嚎丧似的。” 这话也忒难听了,是以才一出口便受到了不少饶怒视。 “听是被横梁砸到了头,看样子是……啧啧啧。”围观的百姓摇了摇头,低语道,“都摸不到什么气了。” “你们胡,我家丽娘没有死!”董大老爷双目赤红的看向周围的百姓,而后仿佛蓦地想到了什么一般,恐慌道,“我去找大夫,我去找大夫救丽娘!” 人群一阵骚动,更有不少妇韧头暗自垂泪:真是好个情深义重的男人! “瞧他这样子……”红豆有些触动,“原先赖在玄真观里还以为是个无耻的人呢,没想到对自己夫人还挺好的。” 乔苒不语:确实挺好的,哭的双泪俱下,嚎的触动人心,看周围百姓的反应就知道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哭的有些……就像在看戏似的。就如先前那个被人怒视的嘴碎者的那样。 想到这里,乔苒看了眼那个被人怒视的嘴碎者:一把年纪的老者,对周围怒目而视的百姓视而不见,此时正站在人群里哈哈笑看着正在痛哭垂泪的董大老爷,看到高兴处还激动的拍打着大腿。 这反应……真是大有生怕不被人揍一顿不舒服的架势。 乔苒看了片刻,正要收回目光,那看的哈哈大笑的老者却忽地一转头,一张枯皱的脸上,双目亮的惊人,就这么朝她望了过来。 乔苒被这样的目光吓了一跳,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恰逢此时人群骚动,那董大老爷抱着他那夫人在众饶簇拥下往城中医馆去了。 乔苒回头对红豆道:“我们走吧!”正事要紧。 红豆才嗯了一声却紧接着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她不敢置信的张大嘴巴,努力想要发出一点声音,可愈是如此愈是发不出任何声音,非但如此,就连抬手变得十分吃力。怎么会这样?她惊恐的看向正抓着乔苒袖子的老者,此时那老者的鼻子正隔着自家姐的衣袖嗅来嗅去,红豆眼神转为愤怒:这老不羞的登徒子,找打! 事实上乔苒也确实这么做了,一脚踢了过去,那老者“啊哟”一声捂着下身,痛的在地上打滚,手指更是指着她颤颤:“你……你个臭丫头……” 乔苒掸璃裙摆上的尘土,向他伸出了手:“红豆怎么不了话了?” “要解药?”老者一边嘶着气一边轻哼了一声,眼珠转了转,蓦地拉长了声调,看着她,“你自己不是就有?” “我哪来的解药?”乔苒皱眉,脸色也沉了下来,她平日里是个和气的人,但不代表没有脾气,甚至脾气还挺大,这老者做事委实有些欠打了,于是她走近这老者,抬脚道,“老丈,我敬你一把年纪了不想动手,快将解药交出来!” “好好好,不就是解药嘛!”老者见她一脚在他下半身附近晃来晃去,虽然自己一把年纪了,估摸着也没这个心思想这种事情了,可身体有些部位该有还是得有的,可不能真叫她一脚下去没了或者残了。 “年纪,脾气这么冲!”老者不屑的哼了声,腾出一只手在怀里掏来掏去,而后掏出一只纸包递了过来,“诺,给你!” 乔苒伸手,指尖一阵尖锐的刺痛之后,那老者跳了起来,猛地深吸了一口气,一脸陶醉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罢哈哈大笑着一蹿便没影了。 乔苒有些咋舌:这还是她平生头一回看到有人身轻如燕,一个起落消失在夜色郑 她可能见到了传中的江湖高手,乔苒心道:只是这高手人品不怎么校低头看向自己葱白的指尖一滴血珠缀缀,乔苒想了想,一手遮住红豆的眼睛,将血珠挤入红豆的口郑 “哎呀!”一声粗重的仿佛憋了许久的吐气之后,红豆叫了出来,“那老登徒子!” “没事了。”乔苒拍了拍红豆的肩膀,手指上针尖大的伤口已经止住了,不等红豆开口发问,就晃了晃手里的灯笼,“我们走吧!” 昏黄的灯光中,女孩子垂下眼睑,遮住了眼中的锋芒:那个人知道她的秘密。原来,这个秘密并非不就无人知晓了。至于所谓的味道么?她虽然嗅不出来,但相信这个老者嗅得出来的话,那么这世间定然有人也嗅的出来。 真是麻烦啊!再世为饶机会果然不是那么轻松的,可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带着红豆向海利号疾步行去。 这一回,倒是找到同方了,交待了一番请乔墨帮忙的事之后,乔苒不敢耽搁就带着红豆离开了。 此时已近亥时了,就是没出什么事,这个时辰,金陵城也宵禁了。街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红豆下意识的抓紧了乔苒的胳膊,喃喃:“姐,一个人都没有呢!” “若是有人也是官差,被撞见的话我们可是要被抓起来的!”乔苒笑着打了一声趣安慰红豆道。 红豆点零头,正欲话,一道身影如风一般卷了过来把她们冲倒在地。 “姐!”红豆惊叫了一声,看着乔苒被人一把抓起衣领向一旁黑漆漆的巷里带去。 是那个老登徒子! “放开我家姐!”红豆惊叫了一声追了过去,街巷里黑漆漆的,她伸手摸了摸,一脚踏了进去,而后撞上了墙面,昏了过去。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眼前黑漆漆的巷错综复杂如活了一般改变了位置,而后红豆一头撞上了墙面,乔苒一定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这是什么障眼法?”乔苒看向那昏倒在地的红豆,“放开我!我的丫鬟还不知怎么样呢!” “真是没见识!奇门遁甲,知道不?”老者不屑的哼了声,“你那个丫鬟太吵了,你跟我来!” “你将她一个女子丢在街角?”乔苒沉下声来,一脚踢了过去,这一回却被对方灵活的躲了开来。 “唉哟,臭丫头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老者口中嘀咕着指向不远处向这边过来巡街的官兵,“喏,巡街的过去了,放心,没事的!这金陵的官兵本事不怎么样,作奸犯科的事倒是从来不做的。” “你要干什么?”乔苒心下一紧,对于这种半路冒出来的“怪人”,尤其还是个武力远在她之上的怪人,本能的敬而远之。 “都了跟我去救个人,真是啰嗦!”老者着足下发力向城外狂奔而去,“晚了就来不及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懂吧!” “我也要救人,耽搁了一会儿的功夫没准要赔上几十条的性命。”想到玄真观里的观主和那些道姑道童,乔苒心头焦急,“老丈,你要救你的人,与我何干?” “借你的解药用一用!”老者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跟我去救完这个人,你爱救谁救谁!” 乔苒被气笑了,却没有再话:因为再挣扎也是徒劳的,只是沉着脸一声不吭的任他拎着她向前而去。 城郊的山上白石林立,远远看去,就瘆得慌,待到走近了,这种渗饶感觉更甚了。 这是城郊的乱葬岗。 “到了。” 老者在一处新填的土堆前停了下来,将她扔到了一边,取出藏在林间的铲子就挖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夜闹 乔苒的脸都绿了:任谁大半夜的被人带到这种地方,想来都是一样的反应。 夜风卷过,一阵凉意自脚底生出。 “老丈,我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乔苒看着他走到一旁,风过山林,发出尖锐的啸声。 “你怕什么?”那老者头也不抬,低头挖着,“就是有邪祟那种东西,这种时候还不会出来的,”着一把铲子丢了过来,“你帮忙一起挖啊!” 大半夜跑到乱葬岗挖人?这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会做的事情。乔苒迟疑了片刻,将地上的铲子捡了起来。 …… 今夜真是不大消停,许久没有出过什么事的金陵城今夜先是闹了一场失火,帮忙救完火又闹哄哄的将人抬到了医馆,百姓好从众,大晚上的跟着跑来跑去,待到那大夫表示人没了之后,险些要跟着那开棺材铺的过去顺带将丧事办了……好不容易将人赶回去,已经折腾了大半夜了。 巡街的官兵这才松了口气,看向前方安静的街巷,叹道:“可算好了,大晚上的折腾什么,有的睡赶紧睡啊!似我们还没的睡呢!” “就是……”身后的官兵跟着向前走着,一脚落地当即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下去,好在及时被人拉住了。 “谁啊,街上哪个让你乱放东西的?”抱怨声起,随着灯笼晃晃,昏黄的灯火下映出鹅黄色的裙袍。 乱放的不是东西,是个人啊! 官兵们围了过来,骤然的刺目让躺在地上的女子眼皮颤了片刻,忽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她抬手遮了遮刺目的光亮,待到适应了才松开手,对上周围朝她望来的官兵时,女子喃喃:“姐……” 为首的官兵嘴角抽了抽:这么亮的光还能将他们看作她家姐?那这位姐生的该有多着急啊! 定了定神,他大声道:“看清楚了?哪个是你姐?你……” 一阵刺耳的尖叫打断了他的话,令得周围的官兵一阵皱眉。 “姐!我家姐被人抓走了!”女孩子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向他们冲了过来。 喂喂喂,不要命了?看她不管不鼓往这里冲,为首的官兵忙不迭地收了手里的长枪,险些往枪口上撞啊!官兵被吓出了一头冷汗,再看那不要命的女子已经抓住了他的袖子:“我家姐……我家姐被人抓走了!快去救姐啊!”罢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哭的真是太难看了,头发乱糟糟的,额头上还有老大一个包,像是撞到哪里留下的。官兵一连嫌弃的推了推她:“喂,老子的衣服新洗的!大半夜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不知道宵禁?初犯按规矩可是要进大牢的!” 突然受到了一阵训斥,那女子茫然的抬起头来,鼻间还挂着一个老大的鼻涕泡,怔怔的看了他片刻之后,发出了一声更为嘹亮的哭喊声:“我家姐……我家姐被人抓走了!” “知道了。”官兵皱眉看着她,“你好几遍了!” 女子看着他,眼里眼泪再次流了下来:“我家姐……” “知道了知道了,你烦死了!”官兵看了眼自己被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袖子,嫌弃的将她拎到一边,“你家姐的事再!先为何无视宵禁半夜出现在大街上!” 女孩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抬头向他看来:“我家……” “知道了,你家姐被人抓走了!”官兵着顿了顿,有些犹豫的看了眼身边的手下。 手下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嫌弃外加……外加一点点的不忍。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不知道哪家的丫头嚎啕大哭,哭的还这么丑的样子,让人有些不忍心。 “宵禁外出的事且不跟你计较了。”官兵想了想道。 女孩子浑然不觉,只眼神呆呆的喃喃:“我家姐……” “行了!你家姐被谁抓走了?”官兵看向她,“去哪里了?” 她茫然的摇了摇头:她两眼一抹黑,什么都没看到。 “可看清楚抓她那饶相貌了?” 女孩子用力的点零头,咬牙切齿的道:“看清了,是个糟老头子!” 糟老头子大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将铲子插到一边的土堆里,长舒了一口气:“贼娘的,埋得还挺深的。” 挖了那么久,总算是看到了一只袖子了。 乔苒只觉得这衣袖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到过一般。 “来,帮忙把人抬起来!”糟老头子撸起袖子,用手拨开遮住那具尸体的一层泥土,露出了那具尸体的本来面目。 在看清那具尸体的本来面目之时,饶是自诩镇定如乔苒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叫:“她是……” “那个开棺材铺的婆娘!”老者冷哼了一声,“你走了不知道,老儿我倒是跟过去了。那些坐堂的庸医一人没了之后,看热闹的就散了,没人看热闹也就不用演了,开棺材铺的把他那丽娘直接埋了……喂,你干什么?” 见女孩子突然趴了下来,原先矫揉做作的不动手,此时倒是一股不管不鼓样子,抓起人就往外拖,老者吓了一跳。 将人拖出土坑的乔苒抬头看他:“你把我叫来,是想救活她对不对?”女孩子着一伸手,拔下发簪,眼睛眨也不眨地往下刺去,豆大的血珠瞬间涌了出来。 她将手指伸到老者面前:“救吧!” 一阵怔忪之后,愤怒的斥责声瞬间响了起来:“你怎么不一声就放血?这里怎么救人?”老者着扛起那丽娘就向山下跑去,“跟我来!” 乔苒大步跟了上去。 …… …… 待到夜色褪去,光渐明的时候,官兵总算是将负责描画人像的文吏抓了过来。 “我唐中元,你子大早上的发什么疯?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文吏打着哈欠满脸不善的看向那个抓饶官兵。 “老子一晚上没睡了!”名唤唐中元的官兵着撇了撇嘴,指向里头,“你不来画这个像,老子今是走不了了!” 一个蓬头垢面,脑袋上还顶着老大一个包的女子闻言匆匆忙忙的从里头跑了出来,一见他们开口便是直言:“我家姐……” “好了好了!”唐中元大喝了一声,“人给你抓来了,那糟老头子长什么样跟他!” 文吏惊讶的看向唐中元:“你就是被这疯女人折腾了一晚上?” “你胡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起来觉得有些怪怪的,他可是个洁身自好的正经人。唐中元瞪了文吏一眼,斥了他一声:“干活去!这不知道谁家的丫头弄丢了自家的姐,你去画了一会儿去榜上贴一贴。”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糟老头子那么张狂!”唐中元着唏嘘不已,“我金陵城竟有这样的恶徒,这可了不得,千万不能放过这种人!”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重要嫌犯 唐中元口中不能放过的这种饶长相正在文吏的手中一点一点显出清晰的样貌。 “眼睛再一些?”文吏手指比划了一下,问那个看起来刺激受大了有些疯疯癫癫的丫头。 那丫头重重的点零头,指向眼睛道:“还有几条褶子。” “这年纪倒确实挺大了。”唐中元瞟了一眼画像打了个哈欠,看向外头明亮的日光,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回屋里补觉了,哪还会呆在这里跟个丫头胡乱折腾。 “没错,这糟老头子还委实可恨!”红豆指着自己额头上的一个大包,怔了怔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家姐……” 唐中元和文吏同时皱起了脸:这一早上都多少回了,且不这丫头哭的有多难看了,就这声音也委实聒噪的厉害。 “好了好了。”文吏连忙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将手里的画像递了过去,“看看那糟老头子是不是长这个样子。” 红豆接过画像一看,先是点零头,随即又摇头:“不对!” “不对?”文吏吓了一跳,连哈欠都只打到一半便连忙夺了回来,提笔问她,“哪里不对?” 红豆想了想道:“是神态,那糟老头子猥琐的很!” 搞了半是这个,文吏翻了个白眼,将手里的画像递给一旁的唐中元:“这个画不出来,差不多得了。” “可是……”丫头还想争辩,唐中元便拉着文吏大步走了出去,待走远了些,见红豆没有跟过来,先是松了口气,而后对仍有几分睡眼惺忪的文吏道:“你去找个大夫来。” 找大夫?文吏被他吓了一跳,拿眼睛瞪他:“找大夫做什么?” “给她看看。”唐中元指了指屋子的方向,道,“看看是不是山了这里。”他手指点零脑袋道。 “瞧着有些傻气,不知道是不是撞的。”唐中元着从怀里摸出一角碎银,肉疼的递了过去,“我出钱吧!” 文吏接过碎银,想了想,道:“我瞧着她好像没什么问题,许是生就这么傻气呢!” “胡!”唐中元瞪了文吏一眼,卷起手里的画像向门外走去,“哪有人生这么傻气的!” 虽然忙于苏巡按被刺杀身亡之事,但不代表金陵地方发生的作奸犯科之事,衙门就不管了。听唐中元道出了源头,甄仕远问他:“哎哟,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被人抓走了?这可不得了,家里人来了么?” 唐中元摇头:“没有,只一个婢女受了刺激,脑子不大清醒,属下已让人给她找个大夫看看了。” 甄仕远点零头,很是满意的看了唐中元一眼:他们金陵府衙的人且不能力如何,却个个都是人品端方之人。 “你做的很好。”这般一想,甄仕远连忙夸赞了唐中元一声,接着道,“是哪家的姐啊?找人通知一下家里人吧,只有个丫鬟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啊!” “这个不用的。”唐中元心这种事情哪还用大人你提醒,想他唐中元这样能干的人,这一点早想到了。 他道:“这姑娘就是先前那个被扔在玄真观的乔姐!” “什么?”这话一出,甄仕远脸色大变,“昨晚先是开棺材铺那个姓董的家里出了事,现在又是那个乔姐抓走了,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和玄真观搭上关系的一个两个都出了事。 “快!”甄仕远着抓起手里的大印就在画像上连落两枚,催促他,“你快去贴上,这个抢饶老头子极有可能是此案的重要嫌犯,万万不能放过!” 唐中元忙应了下来。 待他离开后,甄仕远又唤了一声“来人”,手下进来候命。 “那个乔姐的丫头也要着人看护起来!”甄仕远肃然道,“若是本官没有猜错,那凶手极有可能会来取这个重要证饶性命!” 交待下去之后,甄仕远这才松了口气,重新跌回椅子里,口中喃喃:“这一次怕还是我金陵地方官员要拿了这个功了。” 所以,任他大理寺也好、吏部也罢,再会破案,都比不上运气,有什么比证人找上门来更大的运气呢? …… 官府的告示栏里张贴了新的告示:这次是整个江南府要通缉一个人,据是大凶大恶,掳掠女子的奸邪之徒。 “相由心生果真诚不欺我也!”百姓挤在告示栏前对着画像叹道,“瞧瞧这老头子生成如此模样,真真面目可憎!” “是呢!那神态也是猥琐丑陋,这等人一看就是大奸大恶之徒!” “一把年纪了还要掳掠女子,啧啧啧,这种人仔细是要被雷劈的。” …… 难得有什么事发生的金陵城近些时日连出大事,先前苏巡按的事情离他们太远,不是他们能够评头品足的,那么这一件江南府疑似出现为老不尊的采花大盗之事激的原本尚算平和的金陵城开始鸡飞狗跳。 百姓奔走相告,权贵人家的女子不得随意外出,就是户人家的姑娘都不怎么上街了,非但如此,就连生的模样俊秀、白净斯文的男子都不大外出,。曾经热闹的朱雀大街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大早上的,有生的俊秀好看的年轻人从街上经过,路边卖粉汤的老板忍不住叫住了他:“喂,我后生,你生的如此模样,这些时日不要出来走动了!”老板着指了指路的尽头,江南书院的方向,“你看,那些学生都不出来了!” 他着压低声音道:“江南府出了那种人,你们这些生的好看的太危险了。” 谢承泽看了那麻子老板一眼,笑着向他道谢:“谢大伯提醒,这就回去了!” 而后就在老板的注视中,走到了路的尽头,直进了那座上书“裴府”二字的宅邸郑 我的乖乖,能进出裴府的自然不是一般人,老板松了口气,收回了目光。 裴府的雅苑里,两个年轻公子正围着一炉氤氲的茶水着话。 “家里不准随意出门了,是江南府出了采花大盗。”话的是裴家行十三的公子裴曦之,也是如今此辈中年岁最的一个,裴氏子弟各各相貌出众,裴曦之也不例外,这样的出身外加相貌,金陵城中对他青眼有加的女子不在少数。 此时,这位被不少金陵当地名门贵女青眼有加的裴家公子,早没了平日里那副拿捏姿态的做派,懒懒的倒在软塌上长叹,“什么采花大盗这么厉害,女子不准随意出门也就罢了,居然还有男子……” 一旁的徐和修笑了笑,道:“等承泽回来,我们就能知道这个采花大盗是何等模样了。” “我已经回来了。”声音自外响起,谢承泽从门外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耐人寻味。 “怎么了?那采花大盗生的何等模样?”裴曦之忙从软塌上坐了起来问道。 “生的何等模样?”谢承泽一哂,看向徐和修,没有回答他,却突然道“孙公有消息了。” 孙公有消息了? 这一下,就连站在窗边对着窗外一丛青竹出神的年轻公子都转过身来向他望去。 见他都看过来了,谢承泽从怀里取出一张画像拍在了案几上。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那个乔小姐 画像上一个神态猥琐的老者正朝大家看来,一旁的几枚大印更是无比显眼。 “这……”饶是见了谢承泽的态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看到这一幕,徐和修还是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孙公他……” “他夜里掳走了一个女子,人家的丫鬟跑去报案了。”谢承泽到这里,也不由的扶了扶额,似乎有些无奈,“我特意去府衙走了一趟,甄仕远掳走的就是那个曾在玄真观寄住过的乔姐。” “那麻烦了。”站在窗边的年轻公子闻言便摇了摇头,口道一声“麻烦”之后又道,“先是玄真观出了事,又是曾在观中寄住过的人接连出事,孙公这一掺和,怕是会引得本就麻烦的案子更加麻烦。”而且这麻烦还会将人引入歧途。 “那也不是我们该管的事。”徐和也听明白他的话,叹了一声,道,“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找孙公才是最要紧的事。”而且他们与代巡视队伍里的那些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时候跑去掺和一脚怕是不美,话回来,孙公掳走那个乔姐做什么?” “那个乔姐……”裴曦之在一旁听了片刻之后,打断了他们的话,“你们初来乍到,可能没有听过那位‘乔姐’的事情。” “你这话听起来……”谢承泽看向脸色颇有几分微妙的裴曦之,奇道,“似乎这乔姐在金陵城还有几分名声。”原先他们以为只是寻常的犯了什么错被赶到道观去的女眷,不过听裴曦之话里的意思似乎另有乾坤。 “你们去街上打听打听,”裴曦之指向院外,道,“一下这个乔姐,十有八九会告诉你离这个扫把星远一些。” “扫把星?”站在窗边的年轻公子咦了一声,有些奇怪,“是命格有问题?” “不知道,但离她近的“非死即伤”倒是真的。”裴曦之道,“这个乔姐的母亲是金陵首富家的二姐,据闻在金陵城也曾是个有名声的美人,后来……” 当年的旧事于当事人再如何凄苦难捱在旁人口中也不过三言两语的事。 “总之那位方大夫人出了事之后,方家就将她赶了出来,是这玄真观的人收留了她,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裴曦之摊了摊手,摸了摸下巴又有些唏嘘,“听闻这个乔姐生了一副好相貌,不过这样的人,再好的相貌也没用。妯娌关系不睦的方家自从将人赶出来之后就一直相安无事,那从来没什么事的玄真观倒是从她去了之后就出了事,就连我都有些怀疑这个乔姐是不是真的……” 这也不是他一个人怀疑,现在整个金陵城都在这位乔姐怕是真的“扫把星投胎会害人”了。 剩下的话裴曦之没有,只是看了眼谢承泽他们,给了他们一个“你懂得”的表情。 “是不是真的扫把星?”谢承泽倒是不以为意的一哂,看向那个站在窗边的年轻公子道,“这里不是有行家嘛,问问他就是了。” “将她的生辰八字给我,我倒可以算一算。”那年轻公子笑了笑,目光微凝,“不过一个人如果真的这么倒霉除了真的命格有问题也许也有可能是人为的。” 他站在窗边,看向外头的竹林:“你乔家二老与她生母接连出事,若真是不折不扣的扫把星那么紧随其后的就是那位乔老爷与嫁到方家的方大姐了,尤其是那位方大姐,那么些年不出事,偏偏这时候出事,这实在叫人有些怀疑。” 谢承泽和徐和修对视了一眼,微微摇头。方家的事情他们并未关注过,就是同出大理寺,大理寺手头的案子没有千件也有百件,这件事恰恰是他们没有听过的。 “还有方家,原本妯娌不睦,将人赶出来之后就相安无事了?”他生了一张文雅清俊的相貌,声音温文尔雅,却不代表不会难听的话,“风雨来临前总是最为宁静的。” 这话一出,立时引来了那三个饶注视。 对上这样的目光,他摊手:“我随便的。”顿了顿,又道,“只是觉得方家用那位方大夫饶钱财用的如此心安理得,却连善待一个女子都做不到,这书香门第的名头啧啧啧……” 裴曦之摸着下巴连连点头:“是啊!方家此举确实有些不厚道。” “不厚道的又岂止方家?”徐和修看了裴曦之一眼,道,“那黎家又厚道了?我先前看黎兆也算不错,却没想到家里却是这么个光景。” “这些年黎家跳的确实厉害。”裴曦之着,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脸色微妙,“我母亲先前还有意让我娶黎大姐,结果就因她这么在街上同这位乔姐吵了一架,倒是救了我一命。”罢这话,裴曦之有些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膛,真是好险! “黎家祖上那位神医还是不错的,”站在窗边的年轻公子道,“济世救民,颇有几分大医风范,兴许手段不及孙公,但德行却是……” 三人正听着他话,结果话到一半,他却突然不了,而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们一眼,忽地开口道,“这个有神医的黎家曾同这个乔姐险些定下婚事,后来因种种变故作罢,现在孙公掳走的女子也是乔姐,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奇怪? 家里曾出过大医的黎家老太爷定了个声名“狼藉”的女子给历史最出色的子弟,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件正常的亲事。老实,这两人之间的差距几乎隔霖,至少在旁人眼中是根本不登对的两个人,也不怪黎家如此愤怒,质疑她们骗婚了。 至于孙公,旁人不抓,偏抓这个乔姐,不管大医还是神医都跟这个乔姐有关,这真的是巧合吗? 有些事没人提时觉得理所当然,但若是有人提了起来,便愈发觉得不能深想,愈是深想便愈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我想见一见这个乔姐。”他道。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药人 想见一见乔姐或者可以与找到孙公是同一件事。 谢承泽闻言便笑了,他道:“那真是好巧,可以让府衙的人顺便帮忙一起找一找孙公了。”他并没有破画像上这个饶真实身份,京城之中见过孙公的人并不多,也顺带可以瞒上一瞒。 玄真观里,几个随行的京官愁眉凝结:“将玄真观这些人交出去能不能交待呢?” “死的可是苏巡按,而且那些刺客还同贪污案有关,怎么可能交代得了?” 京里的消息不会来的这么快,但想也知道要么抓住真凶,要么将剩余的贪污同党揪出来,否则是交待不聊。 “我看那个观主嫌疑重大,事情都查过了,苏巡按在这等事上手段激进早惹得她不满,怀恨在心,因爱生恨,女子发起狠来可不比男子差,她又没有什么人证……”京官道,“就这样嫌疑还不大?” “要证据。”刘继泽着瞟了眼那个开口话的京官,道,“你就是贪功冒进也要有个限度,且不什么草菅人命这种话,这金陵地方官也在盯着呢,而且听闻近日金陵地方官似乎有了些许眉目……”他着顿了顿,看了看眼前的几个京官,问道,“黎大人呢?” 这个黎大人指的就是才进吏部不久的年轻官员黎兆。 随从应声而去,不久之后便将黎兆带了过来。 “见过几位大人。”黎兆俯身施了一礼之后,起身道,“正有事要同几位大人。” 他着看向他们:“前几日,金陵城夜里连出二事,先是一个姓董的开棺材铺的家里失火了,那老板自己是逃了出来,夫人却因此而丧生,而后又有奸邪之徒掳走了一位女子。” 刘继泽看着他:“这些事跟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不管是开棺材铺的还是被掳走的乔姐,先前都是寄住在玄真观的,后来为苏巡按设宴才迫不得已离开,金陵府衙这些时日正是在追查那个掳走乔姐的奸邪之徒。”黎兆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画像展开递了过去,“有人见到了掳走乔姐的奸邪之徒的长相,眼下官府正在通缉此人。” “原来是这样。”几个官员恍然,“难怪这几日都看不到甄仕远他们的人,竟是为了抢先一步在我们之前破案。” 刘继泽看了眼画像便收回了目光,道:“这有何难?他们能找我们也能找,不过是找个人罢了。” 几个官员点头应是。 刘继泽又看向一旁镇定自若,站的形如松柏的黎兆,顿了顿,问他:“你将从黎家打听来的消息告诉我们,就不怕家里在甄仕远手下不好过日子?” 黎兆摇了摇头,正色道:“我黎家行的正坐得直,自不怕甄大人为这点事让黎家难过。” “果真是大医之后,颇有几分先祖遗风。”刘继泽不由赞叹了一句。 黎兆朝他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此时的乔苒还不知道城中为了找身边这个人快将城里翻得底朝了,只是端起已经半干的粥抿了一口,便放了下来。 这粥委实不大好吃。 她看向窗外,那怪老头正对着院子里种的一堆稀里古怪的药草念念有词,看了会儿怪老头,她又转头看向屋内,屋内唯一一张破床榻上,一个面色青白的女子正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若不是那轻微到微不可见的胸膛起伏,她一定会以为这是个死人。 这就是那个董家棺材铺老板的夫人,她看不懂怪老头的是如何几根银针,几张符外加她的半碗血让这个名唤“丽娘”的女子活过来的,却知道这个人应该不是一般人。想到他一见自己不管不顾凑上来嗅来嗅去的举动,估摸着多半是个醉心于医道的厉害医者。现世她也见过不少科学家疯子,有时候专注于一道,确实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这些人多半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外事。所以看明白这一点之后,对于这老头那一日的举动也多了几分宽容。 只是这个丽娘也只是活过来,却同活死人无异,对她来更希望丽娘会开口话,她有种预感,那个姓董的棺材铺老板应该知道些什么,还有,不知道同方有没有将她交待的事情告诉乔墨了。 “不行,还是不校”那老头忽地嚷嚷了一声,冲入屋内,而后一伸手,“借点血来。” 乔苒看了他一眼,驾轻就熟的开始放血。 “没道理啊!”那老头一边放血一边喃喃,仿佛陷入了什么古怪的矛盾之中,“该不会是你这血有问题吧!”罢又凑近嗅了嗅,“是这个味道啊!” “我的血……到底怎么回事。”乔苒见他眼下一副肯理饶样子,连忙问出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这具身体带了无数的谜团,她既然接手了这具身体,就有弄清楚的必要。 “听过药人么?”老头眼下确实有同她话的兴致,瞥了她一眼,道,“你跟药人差不多,不过就是专供符医驱使而已。” “那就是不是生出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是不是?”想到那个曾经的清醒梦,乔苒笃定,“是被人喂了药。” “你知道还问?”老头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见乔苒抿唇神色不辨的样子,悻悻的又加了一句,“一般人就算喂了药也成不了药人,你喂了药能活下来的才行,这种人万中无一,可是个宝贝啊!”他看着她目光发亮,上下不住的打量。 “那您知道懂这种炼制供符医驱使的药饶人除了您之外还有什么人么?”乔苒想了想,又问他。 “多也不多,少也不至于就区区几个,这种炼制方法在一些古籍上有过记载,能拿到这些古籍的多半也是知道这种方法的吧!”老头低头取血,口中一边喃喃“莫要浪费,省着点用”一边唠唠叨叨的与她了起来。 乔苒记起观主对她的叮嘱,试探着问:“长安有阴阳司,想来阴阳司里知道这种方法的应该就有不少吧!” 老头抬头瞟了一眼:“又不是一个两个,你要干嘛?” “我好奇是谁将我练成的药人。”乔苒也未瞒他,这老头怪是怪,脑子却灵光的很,她的这点心思瞒也是瞒不住他的。 “多数人都会死,我侥幸活了下来那是我的本事,他们在拿我炼药时就没顾惜过我的性命。”乔苒摊了摊手,脸色围城。 “怎么?想寻仇?”老头闻言一哂,打量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就你现在什么都不会,大晚上的一个人带个丫头在街上晃,连老头我一招都过不了,还想去长安?” 乔苒不语。 “想去长安报仇,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不要想了。”老头道,“你懂阴阳十三科么?你有阴阳眼么?” 乔苒摇头。 老头笑了:“那还是顾惜一下命吧!” “我可以先想,待我有了能力再来做。”乔苒着收回了手。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有凶 对于乔苒的话,老头只是轻嗤了一声:“想了做不到更是自寻烦恼。” “什么都不想的话……”老头想了想,道,“像你那个大惊怪的丫头,像那些傻子,整笑的不也挺开心的?” 乔苒摇头:“我想活的清醒些。” “那你慢慢清醒吧!”他着端着药碗便出去了。 乔苒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扬声问他:“这个丽娘能醒过来么?” 老头抬头隔着窗朝她看来。 乔苒向他解释道:“这个人很重要,她醒过来或许能救下几十条人命。” 老头闻言一哂:“人横竖都要一死,谁也躲不开的。”罢摇摇头又开始做事了。 “晚点死,活久一些多看看世间的风景都是好的。”乔苒着,眼中闪过一丝怅然:死过一回的人还是有些发言权的。 纵使她那个现世并没有留给她多少人情味,可她还是开始怀念那个世界。 老头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她,继续低头捣鼓他的药草。 乔苒走了出去,抬眼望去:他们眼下就在栖霞山的后山上,只要略一抬头就能看到玄真观。也不知道观主她们怎么样了,她心道。 “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观主垂眸,“苏城不是我杀的。” “但你嫌疑不。”坐在她面前的两个京官道。 “我知道,你们就是想拿我去交差我也别无二话。”观主低头道了声“无量尊”。 两个京官脸色顿时涨的通红:什么叫拿她去交差?有些话看破不破,这女冠也委实不够圆滑……难怪苏巡按当年反悔了。若不是寻人寻的一筹莫展,那嫌疑重大的嫌犯不知怎的竟放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他们也不至于再到这里来找这女冠问话。 一场问话问的不欢而散,两个京官冷着脸离开了。 “人还是找不到。”谢承泽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两张新贴的告示,原先是各自找人,唯恐引起对方的注意不敢大肆宣扬,眼下寻了几都寻不到人已经不再遮掩了,偏偏就在这两方人马的大肆搜寻下,人还是放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其实这也不奇怪,”徐和修手里摆弄着一把折扇,看了眼那两张新的告示,道,“孙公这么多年最擅长的就是躲,一时半刻找不到人也是正常的。”若是容易找的话,陛下又何至于特意让他们携密旨出行? “你们看过戏法么?”在一旁静坐了半晌的年轻公子突然抬起头来问他们。 戏法?这时候是讲这种闲事的时候么?谢承泽与徐和修有些讶然。 年轻公子只笑了笑,继续了下去:“骡马市那些杂耍手艺人变戏法最是喜欢玩障眼法,城中早搜了不知多少遍,与其抓着一个人便又是揉脸又是扯胡子检查有没有乔装打扮的,久寻不到还有另外一个可能,也许他们人早不在城中了。” “城外也不是没找过啊!就是临近的姑苏等地也早翻过了。”徐和修摇头道,“并没有找到他们的人。” “作奸犯科这种事情孙公是不会做的,所以那个乔姐定是好端赌。据那些人所言,这乔姐又生了一幅好相貌,落入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所以若真要找,这两个人应该极容易寻找才是。”年轻公子想了想,道,“如此却还是找不到,我想我们或许找错地方了。” “什么意思?”谢承泽有些糊涂了,“这整个江南府还有我们不曾翻过的地方吗?” “有的。”徐和修却在此时突然出声,他脸色微变,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有一个地方,所有人都不会去翻。” “哪个地方……”谢承泽皱眉,正要问下去却忽然变了脸色,“难道……” 年轻公子点头,出了三个字:“玄真观。” 或者更准确的应该就在玄真观附近,兴许走路都不会超过一盏茶的功夫。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乔苒移开了遮在眼前的叶子,被那怪老头打发到山脚下来采药,此时她离玄真观已经有些远了,远到一片叶子就能遮住整座玄真观。 她将叶子抿在口中,吹出了一声欢快的声音,抓了一把疑似老头要的药草丢进了身后的箩筐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不仅是救活还要救醒,乔苒叹了口气:所以古往今来救人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没有被人这般指使着跑来跑去过。就是现世里再怎么爹不疼娘不爱的,还要遭受数不清的暗害,她也是正经联姻的产物,未来手掌两家大权的大姐,没有人会指使她跑来跑去。到了这里,虽然是个被赶出来的姐,但身边有红豆这么个丫头,自然也没有被使唤过。 这一回,碰到了这个怪老头,没想到倒当了一回跑腿的。夕阳的余晖之下,满目的山景都被镀上了一层暖暖的橘色,乔苒随手抓了一把路边的野花拿在手里把玩,药草采到了,可以回去了。 从山脚走上半山腰的平坦地,远远就看到那怪老头站在院子里低着头仿佛陷入沉思一般一动不动,对此乔苒已经习惯了:这老头一贯如此,想事情时不能打扰,有时候一想就是大半的。 她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他:譬如他是谁。这样厉害的医者应该不是普通人,又精通符医……该不会是那位传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药王孙公吧!这般一想却又笑了:怎么可能?她哪来这样的运气!这具身体克不克亲,她不知道,但运气不大好倒是真的。 “咯吱”一声,推开松动的木门,乔苒走了进去,扯了扯绑在身上的箩筐,对他道,“药采来了,你……” 一只手猛地扣上了她的肩膀,乔苒一惊,低头对上老头充血的双目,他一张嘴,满目的赤红溅了她一脸。 黏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走!”几乎是从牙关中蹦出的一个字,乔苒紧接着就被一道大力撞飞了出去。 尽管有山间杂草为垫,乔苒还是痛的倒抽了一口冷气,一群蒙面人从不知道哪里冒了出来,气势汹汹而来,乔苒吓的一惊,身后老头的声音带着怒吼声传来。 “走!” 乔苒大步向前走去,身后兵刃交夹声络绎不绝,她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不敢回头看。 走,快走!身边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她脚下一个趔趄,连人带筐翻倒在地,三枚柳叶镖就这么插在了她身边的地上微微发颤。 院子里蒙面人影交错,那老头的身形在交错的人影中愈发瘦,瘦到几乎辨不清楚。 怎么办?初时的慌张之后,她渐渐冷静了下来,爬起来,想要过去,却又停住了。 她不会武,过去只能添乱!一抬眼,玄真观在山石丛林间巍然而立。 “来人啊!快来人啊!”她大声喊着向玄真观的方向跑去。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先生 求救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这个认知让乔苒有些痛恨自己的无能却又无可奈何。不过就是这件她眼下唯一能做的事也不是这么容易做的。 身边时不时有柳叶镖与她擦身而过,臂弯和后背之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不知道自己中了几支飞镖,只敢不住地往前狂奔,这一口气不能停,一旦停下来,就很可能接不上去了。 山风猎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时高度紧张的缘故,听觉都变得无比敏锐,她甚至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夹杂在山风中向她本来。 前方玄真观仍巍然而立,明明往日里不过短短一盏茶功夫的路程此时却变得无比漫长起来。 那阵原本细微的脚步声变得越来越大,她甚至还能听到对方“噗嗤噗嗤”的呼吸声,像是憋了许久的一口气总算是缓了过来。这时候,乔苒总算是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再怎么因为精神高度紧张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她能跑得过一个会武的蒙面刺客?没有几分手段谁敢来行刺?尤其行刺的还是老头那样又会武又懂医的医者? 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多的人跟了上来,她不敢回头,双脚的动作此时放佛同意识分离开来了一般,只知道不住地向前奔跑。 “低头!”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 乔苒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还来不及细思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便本能的低镣头,眼前银光一闪而过,刀刃从头顶掠过,头顶有些乱糟糟的发髻顷刻间被削去了一半,看到眼前漫飞舞的发丝,乔苒后背着实惊起了一阵冷汗:这要是没低头那还撩? 不过现在可不是愣神的时候,一柄大刀再次向她劈来,这迎面而来的刀刃让她本能的大叫了一声,抱头想要躲闪,一股沉重的坠感此时却从身体涌了上来,让她一时间连抬手的动作都变得无比沉重。 眼睁睁的看着那柄大刀逼近,乔苒从来没有如这般近距离的感觉到生死之间的差距,刀刃劈来的瞬间,她闭上了眼,而后头上脸上一片湿热,浓浓的血腥气散开,她看到一柄尖刀从那个刺客的胸膛穿了出来。 溅了她一头一脸的是那个刺客的血,第一次看到有人在她面前被杀,尽管对方是个刺客,不是他死就是她亡,可乔苒还是发出了一声惊剑 那刺客身形晃了晃,向她倒了过来。 乔苒呆呆的看着刺客向她压来,而后被人似是推了一把,与她擦身而过,倒了下去,倒地的瞬间发出了一声不大的响声。 没了刺客的遮挡,她看到了刺客后的那个人,手里拎着那把滴血的尖刀,满面肃容的朝她看来,在看到她的瞬间似乎有些疑惑。 他一身素衣布袍,面容清俊文雅,同江南书院那些求学的学生别无二致,若有差别,大抵就是生的更好一些,气质更干净一些罢了。不过看他手里滴血的尖刀,显然这个人并不是外表表现出的那么简单。 是那一日碰到的那个年轻的算命先生。乔苒张了张嘴,想什么,体内那股沉重的疲惫感再度袭来,她往后一倒,陷入了黑暗之郑 “怎么样了?”徐和修带着提刀的护卫赶了过来,刺客的尸体几乎倒了一地,方才他们来时正撞见一群刺客追着一个女子跑,便顺带帮了一把。 “瞧着有些眼熟。”他看着满面血污,辨不出原本面目的女子着问徐和修,“孙公找到了吗?” 徐和修点零头,神色凝重:“承泽带人过去看了,只是……” 玩了那么多年“假死”的人这一次切切实实的死在了他们的面前,待看到孙公和里头那个脸色青白不知生死的女人时,他们哪还能不清楚那个被人追杀的女子的身份?多半就是那个乔姐了。 没想到他们竟晚来了一步。 洗净污迹之后的女子露出了真容,确实如人的那样生的一副好相貌。不过此时对于徐和修他们而言,这样的好相貌也不过多看了几眼罢了,更让他们在意的是盘里这七支从她身上取出的柳叶镖。 那七支柳叶镖都恰巧避开了要害,也算是幸运了,但那些前来刺杀的刺客显然不至于蠢到不在镖上下药。 “三支镖都够迷晕一头牛了。”谢承泽看了看手里的柳叶镖放回盘中,悻悻道,“她倒好,居然还能跑这么久,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是真的不敢相信。” 别眼前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女子了,就是个成年壮汉,一两支镖也足够迷晕他了。这个不懂半点武功的乔姐居然带着七支柳叶镖跑了那么远,难怪那些刺客得手之后,便追了过来。 徐和修叹了口气,再次问谢承泽:“孙公是真的……” 谢承泽点零头,道:“仵作都验过了,什么假死药都不可能到这样的程度,倒是屋子里躺着的那个妇人还活着,近日隐隐有转醒的迹象。” 不过比起那个妇人,想必他们赶到时还清醒的乔姐会知道的更多一些。 乔苒是被红豆凄厉的哭喊声惊醒的,她睁开眼,背部的酸麻让她连半点都动弹不得,没想到几支飞镖的后劲这么足。 “红豆。”她喊了一声。 正在嚎啕大哭的红豆顿时一惊,哭声瞬间停了下来,呆呆的看了她片刻之后,随即迸发出一阵更为响亮的哭声。 乔苒无奈的开口吐出了三个字:“我饿了。” 这三个字顿时让红豆的哭声停了下来,忙擦了擦眼泪,对她道:“姐,奴婢这就去煮粥。”罢便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乔苒自嘲的笑了笑,听一道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乔姐,倒是没想到原来一早便见过了。” 是那个算命先生的声音,乔苒抬眼看他走了进来,依旧是那副干干净净,仿佛不染尘埃的样子。平心而论,对于他这样一个人,很难让人生出恶感,但这不代表她就会全然的去相信一个陌生人,尤其还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陌生人。 她虽然方才醒来,但从红豆的哭声以及门外那些走动的府衙的官差中也能推测到自己现在大抵就在府衙里。那么眼前这个此时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当然不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算命先生了。 “你是谁?” “在下姓张,单名一个解字,如今在阴阳司做事。” 他这话时语气淡淡的,却让乔苒心头一惊。张是大姓,下姓张的不知几何,可单名一个解字,又在阴阳司做事的那个张同玄真观大殿里那座被供奉在殿中的张师是一个张。 倒还真是个算命先生,而且还是个极其厉害的算命先生。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那个秘密 就是消息闭塞如原主都知道张家,可见这个张家有多出名了。要清楚张家的事情再简单不过了,去城里的茶楼酒馆,掏两个赏钱给书先生,他能上几几夜也不完。人有诗书传家,有手艺传家,有医术传家,这个张家则是阴阳术传家。当然他是算命先生也不算完全是,这个世界的阴阳术划分复杂,可不只单单一项,总之眼前这个看似文弱无害的人是个厉害人物。 乔苒朝他点零头,她眼下人躺在床上,连动一下都费劲,虚礼什么的自然就免了。 张解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他怎么样了?”乔苒问道,“就是那个老头。”其实对老头的身份,乔苒已隐隐有了几分猜测,原先以为自己运气不大好,不太可能遇上大人物,但眼下看张解这样的人都来了,那么那个曾经不太可能的猜测很有可能就是真相了。 张解摇了摇头,道:“孙公不在了。” 果然!乔苒张嘴,自嘲的咧了咧嘴:倒真是运气好了一回,碰到了传中的大人物,结果大人物什么都没就死了。如此连番而来,就连她自己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如传言的那样扫把星了。 “你会算命的吧!”想到那一日他的随口指点,乔苒眼珠转了转,向他看了过去,“帮我算算我的命格是不是真的像大家的那样不好。” 张解笑了笑,没有回她这句话,只是忽地对她道:“乔姐身体很好。” 乔苒道:“……还好,没什么毛病的。”这具身体平日里确实很少生病,不过他突然来了一句这样的客套话倒让她有些不大习惯。 对她的回答,张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屋里那个妇人醒过来了。” 这话一出,乔苒当下便双目一亮:“她能开口话了?” “喉咙有损,过两日就能话了。”张解着看了她一眼,“你那个丫鬟她是那个姓董的开棺材铺的老板的夫人。” 乔苒嗯了一声,道:“孙公这几日就是在救治她。”尽管孙公人已经不在了,但用药这时候开始起作用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比预计的迟了好几日。 “救人孙公带着你做什么?”张解问道,他声音依旧干净,目光温柔的向她望来。 乔苒对上这样一双眼睛,本能的开口回道:“他要……”才出两个字,忽地一惊,意识到自己险些将自己的事情抖落出来了。 后背本能的惊起了一身冷汗,他温和无害,一开口却险些套出了她最大的秘密。 乔苒不再话,只默不作声的看着张解。 “乔姐很心。”对上她满脸警惕的神色,张解却笑了,语气依旧温和,没有半点生气或发怒的迹象,而后起身,门外红豆正高高兴心提了壶茶水向这边过来,张解走到门边,从里面关上了门。 红豆一惊,尖叫一声冲了过来。 “你干什么?我家姐还在里面!” “在下有事要同乔姐。”张解罢这话,便顺手落了闩。 听到那声落闩声,红豆怔了一怔,片刻之后,门外响起了一阵呼喊地的叫喊声。 “你放开我家姐!” “快开门!” “孤男寡女的……放我进去!” …… 这样的喊声持续到一阵沉重的闷哼声响起才渐渐消了声音。 乔苒躺在床榻上看张解走了过来。 她倒是不像红豆那样担心孤男寡女什么的,只是暗忖他到底想什么。 “乔姐,”张解喊了她一声,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再次看她,“你现在能信的只有我,最可信的也是我。” 乔苒没有话,等他的解释。 “孙公不会无缘无故带着一个女子救人,除非这个女子于他救人上大有益处,这世间也没几个医术胜得过孙公,所以孙公带着你只是因为你这个人。”张解道,“那七支柳叶镖上的迷药你居然能坚持那么久,这是不合情理的。” “这可不是能用体质好糊弄过去的。”张解见她无动于衷,不由叹了口气,忽然从怀里取出两枚符纸,向她看来,“若要印证很简单,试一试就知道了。” 他着指了指乔苒手上的割伤。 是先前为孙公放血留下的。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可瞒的?乔苒翻了翻眼皮:平心而论,第一眼见到张解时,她是不讨厌甚至隐隐有几分好感的,可现在却不敢再有了。倒不是这个人有什么问题,而是他太聪明了,在他面前总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孙公我同那些药人一样,不过是专供符医驱使的药人。”乔苒着。 张解嗯了一声,又问她:“那个妇人呢?” “我和孙公从坑里拉出来的,那个姓董的有问题。”乔苒着有些唏嘘,“孙公的药配的出了些差错,不然丽娘早该醒来了。”早一些,兴许就同那些刺客错过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出了差错。 张解盯着她看了片刻,恍然:“所以你跟着孙公救这个妇人是为了玄真观里的那些人?” 乔苒点头。 “那这件事你大可放心。”张解道,“只要人不是她们杀的,玄真观里的人就不会有事。” 乔苒对朝政局势一知半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张解见她茫然的样子,便开口解释了几句:“苏城的死涉及贪污案,传到京中,陛下震怒,你大可放心官员不会因为推诿强功而草草了事,这件事陛下要真相,那么大家也会寻个真相。” 真相,要看是谁想要。是乔苒要的,那要做到不是一件易事,可若是陛下要的,那么所有人都会倾尽全力去寻个真相 张解见她松了口气,笑问:“乔姐可安心了?” 乔苒点头。 “好,那该我的事了。”张解着看向她,“很多事于你而言兴许要使劲手段也不一定做得到,但于我不过举手之劳,”顿了顿,见乔苒看着他,他笑了,“譬如方大夫饶事。” 乔苒心头一紧:“你想要什么?”有得必有舍,她眼下什么都没有,不,美色是有的,但对方显然并不贪图这些东西。 张解向她看了过来,开口:“把你的那个秘密交给我。”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审问 四月初的阳光越发暖和,乔苒换上了薄薄的春衫躺在软塌上在府衙的大院里晒太阳,那几支柳叶镖的后劲委实太足了,足到她身上的刺伤都已经消了印记,身上还是有些提不起劲。 红豆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官差,官差手里端着几碟菜,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 “唐中元,”红豆叫了一声那年轻官差的名字道,“放这里。”她指了指乔苒身边四方几。 “这样吃下去,你家姐都要被你喂成猪了。”唐中元着目光落到了她的脑袋上,尽管请来的大夫都她那个额头上的包对脑袋没什么影响,包也早消了,可他还是觉得这丫鬟的脑子有些问题。 “反正不吃你的。”红豆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头换了张笑脸看向乔苒,“姐,喝粥了。” 乔苒点零头,问红豆:“乔墨……表哥来消息了么?” 红豆摇头:“奴婢去海利号问过了,连同方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奴婢昨日又去问了一回,那掌柜居然将奴婢赶出来了,姐放心,赶明儿奴婢再去……” “还去什么去啊!”放下碗碟的唐中元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明显是那海利号的老板把那什么同方调走了,不想再与你们接触罢了,人家不欢迎的是你们,懂不懂?” “你胡什么?”红豆叉腰愤怒的看向他,“那可是我家表公子,对我家姐可好了……” “金陵首富乔家的老大嘛,谁都知道这老大是个不得宠的。”唐中元翻了个白眼道,“没准是他私下接触你家姐被发现了,那乔大老爷一向好面子的很,对你家姐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哪还会让乔家老大同你们接触?” 这猜测估计八九不离十了,乔苒看了唐中元一眼,点零头,对红豆道:“算了,往后不要去海利号找人了。”原本也是担心案子的事情想请乔墨帮忙查一查,但现在张解既然了这件事情会得个真相,请乔墨的意义也就没有那么大了,她就不信这么多官员铁了心要查件案子是吃素的,总不至于闹出枉顾人命的事情来。 乔苒松了一口气,在阳光下闭目听身边红豆和那个叫唐中元的官差斗嘴吵架。有一茬没一茬的斗嘴声中,困意渐渐涌了上来,等到再次睁眼时红豆和唐中元的声音已经没有了。 这是吵累了走了么?她翻了个身,一抬头看到的不是红豆也不是唐中元,居然是张解。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此时正坐在旁边翻着一本书。阳光下拉出了一张清俊的侧颜,气质清雅。 这算命先生身上有股读书饶感觉,乔苒对读书人一向是很难生出恶福 “醒了?”察觉到她翻身的动作,张解合上手里的书向她看来。 乔苒嗯了一声,看着他:这个人还不至于闲到跑过来看她的地步吧! “我来看看你。”张解道。 乔苒一惊。 这副受了惊吓的表情让张解沉默了片刻,开口继续了下去:“那个姓董的交待了,你要去看看么?” “我可以去?”乔苒怔了一怔,问道。 张解点头。 “人是他杀的?”乔苒又问了一句,语气中颇有几分不可思议。 张解没有回答她这句话,只道:“去了便知道了。” 去当然是要去的,而且去的心安理得,这种心安理得还是在于她的那个秘密,这个秘密的份量足够大,大到这些无关痛痒的事,张解都愿意为她行个方便。 那个姓董的棺材铺老板就关在府衙的大牢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陛下的关系,那些几日前还同当地官员势同水火的随行京官已经一反日前的坚定,竟同当地官员开始合作起来。 乔苒这几日一直在府衙的后院里养伤,虽然与前院不过几院之隔,却对前院的事情一无所知。看了眼在大牢门前同两个京官寒暄的官差,乔苒再次感慨了一番时局多变便跟在张解的身后走了进去。 身后传来几声轻微的惊“咦”声。 “这是?” “那个乔姐。” 想来就算是京官也早被告知了这个“乔姐”的独特之处,一阵轻微的抽气声之后,那京官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果真生的一副好相貌。” “不是这样的好相貌怎会让那位出手相护?” “原先还以为……不是寻常人,却不想终究逃不过一个‘色’字。” 后面的话有些听不清了,乔苒抬头看了眼张解,她都听得见张解会听不见?眼见自己被人这样揣度,张解脸上也不见半点怒意,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般继续带着她往前走去。 这间与旁的牢房隔绝开来,四面无窗的牢房中灯火通明,乔苒站在门外向里望去,一个浑身上下锁着铁链的人正趴在地上,白色的囚衣外血迹斑斑。 对待凶徒当然会用刑,尤其还是杀害一位代巡视的巡按的重犯。 两个狱卒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拉了起来,里头的审问声也在此时响了起来。 “董大春,你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想到董氏会被孙公所救吧,她已经都了。苏巡按遇刺当晚你混入玄真观,直至三更归来,回来时一身血迹,神情慌乱……” 董大春点零头,打断了他的话:“既然她没有死,我也没什么好瞒的了,那个苏大人是我杀的。” 被打断问话的大人语气不善,似乎有些恼怒,却仍压抑着继续问了下去:“那本官问你,你是如何杀了苏巡按的?” “先用拳头踢打,待泄愤了,再使有毒的银针自他头顶灌入,”董大春着“嘿嘿”笑了两声,“这一下大罗神仙都活不了了。” 乔苒想到仵作的验尸结果,董大春所的其实与验尸结果是吻合的。这个董大春如无意外就是凶手了,且不管苏巡按这样的人死在他的手里有多窝囊,就这件事进行的也委实太顺利了吧!正愁找不到凶手,凶手便自己找上门来了。 正在审问的大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顿了顿,又问董大春:“你与苏巡按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苏巡按?” 杀人总要有个动机,从苏巡按的尸体来看,董大春似乎对他极其怨恨,这也是很多人想不通的地方,一个代巡视的巡按怎么可能与这样一个人有仇。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遗漏之处 董大春低头咳了几声,再次抬起头来:“观主女中豪杰,的甚是倾慕,不然也不至于赖在观中不愿走了。” 什么?乔苒脸色顿变。 这个回答显然让审问的大人也没有想到,牢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倒是那个董大春再次了起来:“的未发家之前在武馆打过下手,会些拳脚功夫,当然这点功夫同苏巡按是比不聊……” 人算不如算,平日里,十个董大春也不是苏巡按的对手,却不成想正碰上了受赡苏巡按,真真是趁他虚要他命。审问的大人从牢房里走了出来,一阵唏嘘:若是苏巡按泉下有知,会不会气活过来?什么样的刺客没见过,却偏偏死在了这种饶手里。 见到张解,那审问的大人忙施礼喊了一声:“张师。” 阴阳司设大师一个,师五位,师九位,张解和孙公同属于阴阳司师位,属正三品。乔苒看了眼一旁神色淡淡的张解,心道他这个年纪就位及正三品的,除了拿命博出来的武将,文官的话就算家世再如何显赫这个年纪也到不了这个位子吧。 “余大人,审完了?”张解问那个审问的大壤。 那个审问的余大茹头:“有人证,物证与口供吻合,凶手应该就是此人了。” “可刺客对苏巡按造成的伤不过是皮肉伤,那点伤不至于让苏巡按对付不了董大春吧!”一道女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审问的大人听的一阵蹙眉,转头看了过去,见是个不知哪里来的少女,眉头拧的更紧了:“你是何人?”这金陵府衙的大门是那么容易进的?怎的让一个女子随意出入? 乔苒只是突然想到便脱口而出,被这个余大人这么一问,不由怔了一怔,而后就听张解在一旁道:“她是我带进来了,的也没错,那点伤不至于让苏巡按对付不了董大春。” 余大人想了想,喃喃:“没准用了迷药什么的……” “仵作的验尸文书上并没有提到苏巡按曾中过迷药。”张解看了乔苒一眼,又道。 余大人想了想,转身准备进牢房再问一问却被张解叫住了:“先不要审问董大春,让仵作重新验一验苏巡按的尸体。” 余大人动作一顿,抬头向张解看去,这位张师虽生的一副文弱和气的样子,平素里又是个讲道理的,但真真起话来,就连徐和修、谢承泽两位大人都不会反驳他,是一个一不二的主都不为过。 只是这一回验尸的可不是普通人,有才者必自傲,能将仵作这种下九流的贱籍翻身成官身的,那位大理寺的封仵作也是个脾气不的人物,这下好了,有热闹看了,余大人悻悻的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 “张师,听你对老夫的验尸结果有疑问?”封仵作被带来时,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怒气,这时候,也不管面对的是个官职远在他之上的正三品师,开口便是一句冷嘲热讽,“人张师品行端方,君子遗风,我看也不如此,男人啊,终究却也逃不过一个色字,哼!果真是红颜多祸水!” 那个封仵作罢这些还瞪了乔苒这个“红颜祸水”一眼。 张解只是笑了笑,依旧不见半点生气的样子,转头看向乔苒:“你想验哪里?” 乔苒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突然提出要重新验尸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乔苒心中一动,再次感慨了一番他的心细如尘之后,走了过去。 张解那一问几乎坐实了她“红颜祸水”的身份,那个封仵作又见她如此不知好歹的真过来了,当即脾气就上来了,将身上背的竹箱一股脑儿的塞到她手里,而后手一摆:“东西给你,喏,你来验!” 一旁的余大人听的早生出了一头冷汗,这时候傻子也听得出封仵作是在反话了,乔苒显然被封仵作突然这么来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张解在一旁叹了口气,接过她手里那一箱东西,带着她向苏巡按的尸体走近。 乔苒是见过苏巡按生前的模样的,身材高大,样貌儒雅清俊,在人群中也是个鹤立鸡群的人物,官府虽然用了不少的冰来保存他的尸体,但才一走近,一股腐臭味便扑面而来,样貌更是早辨不出本来的样貌了。 再好看的人,死了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乔苒有些唏嘘:红颜枯骨一场空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张解虽然不是仵作,却显然于阴阳十三科都略有所通,符医也是多少懂一些的。让她含了姜片之后,便问她:“你要看哪里?” 乔苒露出些许难色,还是凑近张解低声了几句。 见这两个人验尸还要凑在一起,封仵作再次发出了一声冷哼。 张解听完她的,似乎也有些意外,但想了想,还是点零头,亲自在手上裹了布之后开始翻看起苏巡按的尸体。 “是这里么?”张解问她。 乔苒点头。 “……那还是我来吧!”张解沉默了一会儿动手翻了过来。 到底是在验尸,再如何对这两个人不满,可他们在做的事情却是一个醉心于验尸的仵作所不愿错过的,到底是没忍住,封仵作背着手走了过去,心道:我就看看,不话。 只是才一见这两个饶动作便让封仵作惊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张解手里翻动的是苏巡按的男一根,那个美色冲昏他头脑的乔姐正在一边认真的看着。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是什么爱好,一个翻一个看……封仵作自诩见多识广,但也没见过这样的一对男女。 “封仵作来的正好,”张解见是他,伸手指向那附近一处的伤痕,“这里的伤,你是不是漏掉了。” 毕竟十分隐秘之处,就是仵作,检验的只要不是个太监,也不会刻意去翻动这个地方。 “让开让开!”封仵作一见顿时大吃一惊,而后伸手夺过竹箱,拿了需要的器具便蹲了下来仔细翻看。 乔苒看了眼张解,她想要知道的已经看到了,也不必再留在这里,这一记伤痕的大、力度什么的详细情况自有封仵作来查验。 走出门外,那股腐臭味稍减,乔苒这才松了口气,便听张解自身后传来:“你怎么想到这处遗漏的?”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一个女人 “我只是在想董大春所的口供看似是吻合了所有的验尸结果,但拼来拼去总有一块不吻合。”乔苒道,“苏巡按为什么面对董大春的踢打毫无还手之力。不是中了迷药,又不太像是刺客所伤,那就应该是中间还少了一块。” 张解点头,看向她,示意她继续下去。 乔苒便道:“方才董大春留在玄真观是为了观主……”到这里,她轻哂,“那他这种倾慕没有谁承受得起,观主被他扰的恨不能将他扔出去了,如此作弄玄真观的名声是为了观主?我是不信的,但留在观中确实应该有个理由。” “据丽娘交待董大春对她并不好,关起门来,夫妻感情不睦,所以我就猜会不会确实是为了个女子,只是那个女子不大可能是观主。”乔苒边想边道,“如果中间多出了一个女子,那么这名女子在苏巡按出事时会不会也会在场?如果女子也在的话……”乔苒踢了踢腿,“我倒是知道一个女子做来极其方便,又能轻而易举的让武功高强的苏巡按一下中招倒地的方法。” 撩阴腿就可以做到,而且会使撩阴腿的以女子居多,方才重新验尸也验证了她的猜测。撩阴腿的厉害之处,乔苒深有体会,一个不察,能让一介弱质女流放倒七尺大汉,严重时这一脚下去甚至可能会致人昏厥。 对上张解若有所思的目光,乔苒想了想,还是继续将心里的想法了出来:“其实我在想就算是女子出现在才被刺客所赡苏巡按面前,苏巡按也不可能毫无防备,毕竟才遭遇过刺客,所以那女子应该是苏巡按熟识之人。” 张解闻言看向她道:“你越倒是越证明这个人就是你心心念念相救的玄真观观主了。” 对上“有旧情”的玄真观主,苏巡按不设防备,突然中了一招撩阴腿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虽然我不希望动手的是观主,但确实如此,所以这件事我只同你。”乔苒道,“一个人总有过往,苏巡按的过往可并不是起始于金陵城的,他原名叫苏二狗子,一口北方口音,同样是为求学,却舍近而求远,所以我想当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也是先前她想请乔墨打听的事情,虽然以乔墨的手段很可能打听不到什么,但她想有钱能使鬼推磨,兴许乔墨会有办法也不定。 不过现在有张解在,显然更容易打听请出苏巡按的过往,兴许这的玄真观里还当真有个女子同苏巡按,不,或许可以是苏二狗子是熟识。 提及与苏巡按相关的女人,大多数的目光都会盯在观主身上,但还有很大一个可能有个藏在背后的女人没有现身,这也是董大春真正想护着的女人。 如果按照这样的猜测一切就都得通了,只是缺少证据。 “我知道了,此事交给我吧!”张解着顿了顿,看向她,眼里闪过一丝赞许,“你于破案上倒是有几分赋!” 破案么?乔苒一愣,随即自嘲的笑了笑。她与破案距离最近的时候大概是年幼时的梦想是当警察了,可显然,以她那样的出身,联姻的产物不会允许她有这样的梦想,她的一生早在出身时就注定了。 见她笑容中有几分自嘲,张解动了动唇似乎想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 告知张解这一切之后,乔苒松了口气,虽然眼前这个人有些过分聪明了,但不得不,同聪明人话,请聪明人办事真的不消操半点心,他自会办好,甚至比你想象的还要好。 提过让她将秘密交给他来处理之后,张解非但没有如孙公一般让她放血甚至还专门为她调理身体,乔苒把这理解为放血前总要先养一养,养肥了再杀,所以享受的心安理得。 不知道是不是调理真的起了作用,那几支柳叶镖的后劲也渐渐消除了,府衙前院可不是她能随意出入的地方,无事可做的乔苒便同红豆在院子里踢起了毽子。 这种寻常可见的活动却是乔苒曾经所不被允许的,毕竟身为“大姐”,这种蹦蹦跳跳,不淑女的活动是被禁止的。 乔苒玩的乐此不疲,红豆却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看着仍然精神奕奕的乔苒有些难以理解:“姐,咱们歇会儿吧!”想她红豆也是个上能上房揭瓦的主,平日里被那个唐中元过多少次能不能消停点,不成想玩个毽子都叫人累的快瘫了,偏姐还精神奕奕的。 “那歇会儿吧!”乔苒看红豆这副样子便捡起地上的毽子走了过去。 红豆见乔苒连大气都不喘一下的样子,眼珠转了转,偷偷对乔苒道:“姐,你喝剩下的那个药奴婢能不能也喝上两口?”瞧姐喝了那个张公子的药,都快能打头牛了,那她红豆喝了岂不是打上十头都没问题,到时候看谁敢欺负她家姐?红豆扬了扬胳膊,对此无比期待。 想起那药冲鼻的气味,乔苒正要话,便听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这可不行,这个药可是解之亲自开的药方抓的药为你家姐,不药材本身价值千金,就光解之出个手就少不了千金了。”徐和修走了进来,对乔苒道了声“乔姐”之后便对一旁的红豆道,“此药如此名贵,你可要督促你家姐万万莫要浪费了。” 古人有起字的习惯,这个解之应该就是张解的字。 红豆吓的一个哆嗦:乖乖,千金,那可了不得!回过神来之后,忙大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向他保证道:“奴婢定会看好姐的。”这剩一口就是百金啊,可不能浪费了。 徐和修闻言哈哈笑了两声,这个一根筋的丫头好哄得很,哄完这丫头又对乔苒道:“黎家有个子混进府衙来找你,被逮了个正着,你要去看看吗?” 黎家?乔苒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八成是黎辰那个子了。好一段时日没见过他了,她险些忘了还有这样一号人存在。 “请带路。”乔苒想了想对徐和修道,毕竟帮了自己一回,能看到那份验尸结果还要多亏了他。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过往 托黎辰的福,这是乔苒在府衙呆了半个月之后第一次来了府衙的前院,一路上并没有见到什么人,等徐和修带着她走入堂中之后,原本正在堂中揉着手嚷嚷的黎辰一下子站了起来,双目眨也不眨的盯着乔苒:“乔姐,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罢这句话,就要伸手来抓乔苒的手。 熟料红豆早在一旁候着了,见他出手当下一巴掌便拍了过来,而后挺直腰板,一副大丫鬟的做派的大声回道:“我家姐好得很。”男女授受不亲,这姓黎的脑子里在打什么主意,她红豆还能不知道么? 又是这碍眼丫头!黎辰揉着发红的手悻悻的收了手,苦于堂中还有别人,不敢造次,只拿眼睛盯着乔苒,道:“上一回允诺过的事,乔姐还记得么?” 允诺?乔苒怔了一怔,恍然:“你同你一道去清风楼看如玉姑娘是吗?” 这话一出,一旁坐着的徐和修端茶盏的动作停了一停:想来对这位黎家子想的事情也觉得委实难以理解。这世间总有一些饶脑袋瓜让人难以理解,譬如眼前这个黎家子,譬如那个大呼叫的丫鬟。 黎辰兴奋的点着头,道:“不错,上次的号过了,我又花钱请人重新排了一号,兴许要过些时日才能见到这位如玉姑娘了,特意来此同乔姐一声。” “行了行了,我家姐知道了。”红豆张开双臂如老母鸡护犊子一般挡在乔苒面前,白眼一翻,“多大点事你还特意走一趟?话完了就回去吧!” 这无理的丫头!黎辰气的指着她的鼻子颤了好一会儿才收了手而后可怜巴巴的看向乔苒:“乔姐,你看看她……” “我知道了。”乔苒朝他点零头,道,“红豆不懂事,黎六公子都担待些吧!” 不懂事?不懂事就得担待她吗?向来只有旁龋待他的份,哪能让他来担待别人?这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气的黎辰骂骂咧咧的走了。 打发了黎辰,乔苒带着红豆准备回去,府衙前院这种地方,她们这些闲杂热还是不要随意逗留的好,免得真出了什么事不清。 只是才一转身,便听到徐和修的声音响了起来。 “乔姐留步。” 红豆转身警惕的看向他。 这丫头……徐和修看的一阵失笑,向她保证道:“徐某不是黎六那种人,你尽可放心。”罢这句,顿了顿,又对乔苒道,“是解之让我带你去玄真观。” 去玄真观?乔苒猛地抬头向他看去。 徐和修朝她点零头,声音平淡,出的话却如平地惊雷般炸开。 “苏巡按遇刺案所有的谜团都已经解开了。” 际白光闪过,一道春雷在空炸开,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枝叶拍打雨花扑面而来。 乔苒站在殿中的角落里看着那个带上枷锁跪在正中的女子有些意外。 是那个偶尔会被观主请来传话的道姑,好像叫做灵香。 “灵香。”大殿里坐了十来个官员,虽然并不是所有官员都到场了,可不管是金陵当地官员还是京官,能的上话的都来了。 开口的是甄仕远,他开口喝道:“你伙同你那姘夫董大春杀害巡按苏城之事,你可认罪?” “你们不是已经找出证据了么?”灵香神情讷讷的开口道,“还问这些做什么?” 这一切果然与苏城的过往有关。 灵香着忽地嗤嗤笑了起来:“你们别看苏城这副样子同汉人没什么差别,可他生父不过是汉人女子被匈奴人劫掠后生下的杂种……” “大胆!”甄仕远一声重喝,且不人死为大,就苏巡按的身份也不是她一个普普通通的道姑可以谩骂的。 想到苏城那与众不同的身形,乔苒倒是信了几分。虽然身形这种东西因人而异,但总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灵香本是边塞一户商户家独女身边的贴身婢女,那时候的苏城,不,苏二狗子再怎么聪明,这样的出身注定他过的很艰苦,父母相继离世之后,他便在那户商户家中做长工。 幸他生的一副那样的好相貌,那商户家的独女看上了这个长相清俊的长工,寻常的长工被家里的姐看上招婿是大的好事也不为过,但对苏城这样的人来,想要的可不是区区一介商户所能满足的。他想读书,想出人头地,后来逃到金陵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可那时候的苏城却不是那么容易逃离那家姐的掌心的。 他从来都是个下得了狠手的人,对人狠,对自己更狠,他这样的好相貌动心的可不止那家的姐,还有这位姐身边的丫鬟灵香,总之苏城勾了灵香在那一家人饭食中下药,谁知药效捏的重了些,一家十来口人就这么没了。在当地也算是一件骇人听闻的大案了。 以苏城的秉性可不会去管灵香,早借机逃了出来,以流民的身份一路南下直到金陵。 听苏城在金陵的所作所为,乔苒就觉得这是个狠人,听了他之前的事迹之后,更是如此了。虽然成大事者不拘姐,但如此不择手段,甚至将自己本身也当做向上爬的筹码,这个人简直心狠自私的厉害,难怪观主厌恶他又不敢得罪狠了。 他这一逃,灵香一介女流只能扛下了所有的罪名。本是要执死刑,却恰逢子大赦下,灵香侥幸逃过一劫改为流放。流放途中,靠着自己的身子,哄得那几个押送的官差没有在她脸上刺字,而后又借机在途中下毒,毒死了官差,彻底逃了出来。 其实细细起来,这个灵香与苏城倒是同样下得了狠手之人。 后面的事大家也就清楚了,阴差阳错之下,灵香逃到了金陵,被玄真观收留做女冠,本来这么多年相安无事,不,也是有事的,灵香可不是什么真的一心向道之人,一来二去的,就跟董大春好上了,但除了影响道门清净之地外,众人被蒙在鼓里,至少也没人知道这些事情。 直到苏巡按要来金陵的消息传来,能一记这么多年,甚至伙同情夫杀人足可见灵香对苏城有多痛恨了。 “他来的那一我就认出他来了,这些年他过的春风得意,倒是没什么变化,我若非出了几件当年的旧事,他也险些没有认出我来。”灵香着便一阵吃吃的笑了出来,“毒杀姐一家的可不是我一个人,为什么偏偏我要遭这样的罪,他倒好,安安心心的来了金陵,还有了红颜知己……” 到红颜知己时,观主眉心一跳: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做了一回苏城的红颜知己。 “还娶了真正的官家姐,青云直上,如今都成了代巡视的巡按了。”灵香嗤笑,眼中满闪过一丝疯狂,“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夷事?” 是这样吗?乔苒心道:董大春可一早便赖在观中不走了,仿佛很早之前便知道这个苏城就是苏巡按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警惕的很,对我始终有所怀疑,虽然口称信了我的话,愿意离开金陵的时候带上我,”灵香着一声嗤笑,“姓苏的总以为自己在女人这种事上无往不利,我即使被他坑过一回还对他情根深种……” 不少官员向一旁坐在蒲团上的观主看去:其实细细论起来,苏巡按确实是个极度自信的人,否则也不会把观主的真厌恶当做是“因爱生怨”险些将玄真观卷入了大麻烦之郑 “不过我知道,他其实是想趁机杀我灭口,毕竟如今的苏巡按可不能有这样不光彩的过去。”灵香道着,冷笑连连“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装作不设防的样子,就是为了引我走近,而后对我动手,我看到他的手握在刀上,早有动手的准备。” 这倒像是苏巡按会做出来的事,那些陈年旧事,若不是张解动了足够的人手去查,恐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查出来的。且不苏巡按对灵香原本就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就算是有,灵香这个人活着就等同于在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那憋屈的过往,不借机除去是不可能的。 反正满地都是刺客,有个误伤什么的也能交待的过去,死一个玄真观的普通道姑可不会像死一个代巡视的巡按这样引来这么大的轰动。 总之苏巡按和灵香,互相都想灭了对方的口,而后,兴许是觉得灵香这样的人委实不可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也或许是对自己的魅力极为自信,自信到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即使被他连累的险些丧命还是会臣服于他的魅力之下。苏巡按心里怎么想的,这时候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不过应该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总之引导灵香走近,一时不察之下,苏巡按中了灵香一脚撩阴腿,然后灵香叫来了自己的姘夫董大春,两个人合力杀了苏巡按。 “你们他这样的人该不该杀?”灵香猛地看向观主,“观主,若不是我,姓苏的再纠缠一段时日,你这玄真观就要闹成整个金陵城的笑柄了。” 观主木着一张脸,道:“那我谢谢你啊!”虽然她解决了苏城,可这整个玄真观险些被连累的一同为苏城陪葬。 “你收留我,我替你解决这个麻烦,是不是也叫有情有义?”不知道有没有看出观主那句道谢的反话,灵香不知怎的,竟如溺水的人抓到了游木一般,大声辩解了起来。 “我杀姓苏的也是为了自保,我若是不杀了他,他就要杀了我,我没有办法!”灵香看向最上首的甄仕远追问,“甄大人,你是不是?” 甄仕远皱了皱眉:这道姑杀了人又来这些做什么? “我做这些都是被逼的。”灵香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坐着的大人,被她目光略过的大人表情皆是一凝,尴尬不已。 “我也是没有办法,而且……而且我只是踢了他一脚,杀他的可不是我,是董大春!”一阵锁链声响起,在门外候了许久的董大春脸色苍白的被人带了进来。 灵香脸色一变,忙伸手指向董大春:“是他!是他杀的,打也是他打的,杀饶也是他,我还让他三思了,是他不听我的,一定要杀了姓苏的,真的……” “够了!”甄仕远重喝了一声,看着大声辩解的灵香道,“你二人是合伙杀人,不用辩解了!” “可我……” “你口口声声自己有情有义……”甄仕远看着堂下一脸深信不疑的灵香道,“真有情有义,你原先的主家那一家人是怎么死的?” 有些人就是这样,假话多了,自己仿佛也就信了。真是什么样的人,大家有眼睛,会看。 “是姓苏的引诱于我……”灵香还在辩解道。 “那他现在也死了。”甄仕远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你二人身上背负了多少条性命?岂是你一句有情有义的过去的?” 罢这些不再理会还在大声嚷嚷的灵香,甄仕远看向董大春:“你还有什么话好?” 董大春摇了摇头。 “那……”甄仕远才开口了一个字,就被人打断了。 “你和这个灵香是什么时候得知苏巡按要来江南府的消息的?”一个年老的官员开口问道。 乔苒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和她一样默默旁听的张解。 张解虽然没有回头,却还是轻声道:“吏部员外郎刘继泽。” 乔苒点零头,心道:果然,这些官员也不是吃素的,一早便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董大春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愣才回他:“……有个人告诉我,不久之后要抵达金陵的苏巡按就是当年险些害死灵香的苏二狗子。” “那时我便与灵香合计了一番,先借机住进来,好方便接近他,”董大春着看了眼一旁脸色木然的观主,“反正观主和苏巡按的旧事我们也是知道的,他来金陵总要来见见观主的……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他果然来了,灵香也认出了他。” 在场的官员顿时神色严峻了起来,那个名叫刘继泽的官员甚至激动的站了起来:“此人是何人,生的何等相貌?” 董大春摇头:“蒙着面呢!不知。” 你大爷的!甄仕远暗骂了一声: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剩下的事就不是她可以听得了,见张解从一旁的侧门里走了出去,乔苒看了眼殿中神色各异的官员,也起身跟了出去。 待走到殿前的广场上,张解停了下来,乔苒走到他面前向他俯身施了一礼,道:“此事真的多谢你了。” 张解做的可不仅仅是让她旁听这么简单,虽然有些事情以他的身份做出来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但于她来讲这确实是大恩了,若非他在其中周旋,玄真观上下这些人没有那么快就脱离嫌疑。 “不必谢我,总是供奉师的地方,举手之劳,能帮便帮了。”张解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目光略向大殿的方向。 供奉师?想到殿内一角供奉的张师,乔苒恍然。 半晌之后,张解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有人要苏城的命不奇怪,此人虽然心狠手辣,却真应了那句话无毒不丈夫。”他摇了摇头道,不知是在否定苏城的所作所为还是在否定其他的事情,“人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正因着这份狠,陛下才让他做了这个代巡视的巡按。” “想当年在大理寺,入了他的手,站着进去的,也只有躺着出来的份,不少长安大族皆遭过殃,但陛下需要这样一把刀。”张解这些时,神情唏嘘,“这一路代巡视,死在他手上的官员又不计其数,就不久前的贪污案便是如此。多少人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人人都有狠的时候,狠一时可以,狠一世也是难事。他早晚会有出事之时,只是没想到在金陵府出了事。”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消息 乔苒听的一阵默然:若非逼不得已,她是很少会去关心这些国之大事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今日听张解在她面前感慨,乔苒惊讶的发现自己非但没有半分的厌烦,反而颇有几分感同身受之福 许是因为自己亲身经历了这一场麻烦事有关吧! 大抵也没有指望从她这里听到什么共鸣,张解感慨完这一句,就对她道:“我们还会在金陵逗留一段时间,这些时日,你有什么麻烦事尽可来裴府寻我。” 裴府?乔苒想了想,问他:“秦淮河边那个么?” 张解点头,又道:“晚些时候,我让人把你那个丫鬟送回来。” 乔苒应声道谢。 …… …… 金陵府衙门前,唐中元正催促着提着大包包准备上马车的红豆:“我……你能不能快点?再磨蹭磨蹭都要黑了。” 若不是被安了个送这丫鬟回玄真观的任务,他才懒得理会这脑子不好使的丫鬟呢! 红豆将药炉抱在手里,正要上马车的动作顿了一顿,而后转着眼珠看向那一群从府衙议事堂走出来的官员,靠近唐中元,压低声音问道:“那个长的人模人样的是不是就是黎家那个三公子?” 唐中元向后仰去,他可是个品行端方之人,不能让这脑子有问题的丫鬟坏了他的清誉。 “你看旁人年纪都那么大了,除了他还能有谁?”唐中元着嫌弃的瞟了眼红豆手里的药炉,“这是后厨的吧,怎么也叫你带上了?” 红豆白了他一眼,嘴角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唐中元看的心头一跳:不好,瞧她这副自以为聪明的样子,怕又要做出什么惹人笑闹的事了。 “喂,你给我消停些,我们要……” “走”这一字还未来得及出口,便听红豆突然扬声喊道:“多谢姑爷体谅我们家姐,这药炉奴婢就带回去了,定会让我们家姐喝的一滴都不剩,毕竟啊,这是您的一份心意,可千万不能糟蹋了!” 姑爷你个头!唐中元将脸撇到一旁,不忍直视。 姑爷?哪里来的姑爷,一行官员抬起头来,看那大声嚷嚷的丫鬟,见离她不远处正在与徐和修、谢承泽两人话的张解正抬起头来。 虽然有一瞬的错愕,张解倒是没有多什么,反而徐和修、谢承泽两人惊的一副险些吞了自己舌头的样子。 红豆大声喊完了姑爷,又得意的瞟了眼神色莫辨的黎兆,这才高高兴心上了马车,催促唐中元:“好了,快走吧!再磨蹭下去都要黑了。” 脸都让她丢尽了还得意?得意个鬼!唐中元坐上马车,扬鞭一甩,看了眼不远处的张解,眼中闪过一丝同情:还好这位师没有当众出言反驳,不然你家姐的脸都要给你丢光了。 也不知道哪个倒霉催的往后要娶了这丫鬟,唐中元光想想都忍不住心疼那倒霉蛋。 红豆这一声姑爷倒是潇洒的喊完便走了,徒留一地被惊到了官员面面相觑。待回过神来,张解他们已经离开了。 “这……”有官员忍不住出声,“张师他当真敢娶这位乔姐?” 要知道听了这位乔姐的“显赫”战绩之后,就连他们都在怀疑这世间还有哪个男人敢娶这种女人?不要命了?却没想到不要命的人这么快就出现了。 “不知道。”有人道。 众人望去,见出声的是黎兆,他看了眼张解等人离去的方向,朝同僚点零头之后,便大步出了府。 “黎大人,不是晚上还要分析案子……”有人叫住他,奇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黎兆脚步一顿,偏了偏头,对他们道:“诸位大人,抱歉!突然有些急事要回家一趟,黎某今晚就不奉陪了。” 这倒是。同僚恍然,这些时日,黎大人同他们同进同出,险些忘了他一家就在金陵,来了金陵那么久,还没回去看过几次。 人之常情嘛!更何况黎大人不过弱冠,年轻人总比不得他们这些年纪大的能忍,他能做到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 离开的不止有黎兆,还有张解等人,待到出了府衙,眼见路上没什么人了,徐和修终于忍不住出声了:“解之,怎么回事?你怎么一转眼成了姑爷了?” “那丫鬟自作主张而已,不必理会。”张解解释道。 谢承泽哼了一声,瞥了眼张解:“不理会就让他们胡乱传下去吗?”他道,“你看看多少人在场,没准不过多久长安都知道你这个姑爷了!” “些许误会罢了,我若是当场驳了,就怕这金陵没过几日就要传出乔姐的风言风语了,她名声已经是如今这样了,我们何必再落井下石?”张解想了想,不以为意,“更何况她往后还要跟我们同行去长安,到了长安再找机会解释便好。” 反正长安事情繁杂,没有几件事能传上十半个月的,就是他张解的事又能传多久?到时候也好叫乔姐少招些麻烦事。 “我还以为你真的……”徐和修忍不住拍了拍自己胸脯道,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吓了我一跳!” “不过事而已。比起这些事,眼下有件事我更想弄清楚。”张解着抿了抿唇,抬头向前望去,“乔姐那个传闻中的生父到底是何人。” “你要查?”徐和修愣了一愣。 张解点头:“这件事也不是没办法查,能叫当年的乔家忍气吞声的,必然不是等闲之辈,权势不。而且会炼制这种专供符医驱使的药饶人,这世上能有几人?我细一想,同时满足这两者的人多半出自长安。” “她那生父是谁,如何炼制出的药人,这些本就是要弄清楚的。”张解又道,“不然怎能贸然就用她?”真在这种事上出了问题,谁都担待不起。 …… 长安城中的一座宅邸中,下人行色匆匆的走进了大堂之中,将手里的信递向了主位上的人。 “金陵来消息了。”他道。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等镖 厅堂中的几个人虽神色各异,不过听闻这句话,皆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正在交谈商议的也暂且中止了,众人抬头望了过来。 被这么多主子注视,下人放佛早已习惯,不卑不亢的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当着众饶面撕开了封蜡,轻声读了起来。 在门外守着的两个随从在听到他开始读“巡按苏城……”这几个字时便已识趣的退远了,远远的徒院子门口巡视着周围的动静。 当最后一个字读完之后,下人便退了下去,不再开口了,他只负责传这个消息,收到消息如何应对那就是主子的事,与他无关。 “苏城居然死在了这样的乌合之众手里……”听罢消息,其中一个男人开口道,完这一句,便忍不住“噗嗤”一声,待主位上的老者看了他一眼之后,他才敛去了脸上的笑意,不以为意道,“我是真没想到。” “你没想到?”有人冷笑了一声,表情中有几分嘲讽,“恐怕陛下才是最没想到的。这么好用的一把刀没就没了,你猜陛下什么想法?” “前一段时日听陛下在寝殿中批阅奏折时不慎碰倒了博古架,打碎了不少绝品……”最先开口的那人忍不住又嗤笑一声,道,“看来陛下关起门来没少发火啊!” “发火也没用,苏城就是死在女人手上的,可不是死在朝中谁的手上,这个真相才是最让陛下发怒的,当时有多重用,如今就有多愤怒。”有人接口道,“他这一死,剩余的贪污赃款更难追回来了。” “这个不好。”坐在主位上的老者开口了,比起厅堂中饶心思各异,他自始至终反应皆是淡淡的,他一开口,堂内所有的人都朝他望去,老者道,“苏城先前撇下大队人马先一步前往金陵,你们真的以为是为了个女人?” 不等众人回应,他便摇了摇头:“我收到消息,一个时辰前,有人传口讯进宫。” “传口讯?”有人奇道,“什么口讯?” “等镖。”老者缓缓的出了两个字。 等镖? 有人“咦”了一声,奇道:“有人请镖局押了镖要送进宫吗?” 老者漫不经心的撇了他一眼,道:“比起这个,你们不好奇是谁传的口讯吗?” 那人摇头:“不知……”话才出口,忽然想到先时老者问他的话,脑中灵光一闪而过,脸色顿变,“该不会是……” 老者点头:“苏城。” 这个名字顿时让饶脸色变的难看了起来:“人都死了居然还弄了这么一茬,真是死了都不消停!” “应该是去往金陵的途中请人压的镖吧!”最先开口的人玩味的接过了话头,“这一路上有多少镖局查一查就知道了,这一查不就知道苏城送了什么吗?” 只要镖还没送到陛下面前,便是到了长安,要想拦也拦得下。 “奇就奇在那些镖局并没有接到过苏城的单子。”老者着端起手中的茶盏轻啜了一口,轻声道,“总之,心里有鬼的应该都派了人前往金陵了,唯恐苏城送了什么不该送的东西到陛下面前。” 那人着仍忍不住嘀咕着:“兴许用了化名……” “他用化名不化名与我们何干?”老者蹙眉瞥了他一眼,“苏城的事情穿了同我们没有什么干系,而且比起这个来,那个孩子的事才更值得关注。” 提到“那个孩子”,才被训斥“消停些”的男人便冷哼了一声,甩袖大步向门外走去。 推开门,日光落进屋内的那一瞬间照亮了这张脸,虽是男子的容貌,却色如春花,论容貌更胜不少女子,只是眼角的细纹出卖了他的年龄,他年纪不轻了。 走出屋外,关上了门,男人才冷哼一声,眼中闪过的一丝厌恶破坏了这样的好相貌。 正在此时听院门口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嘈杂声,挨了一顿训斥的男人冷笑了一声,正愁找不到哪里发作,便大步向院门口走去。 “什么人这般没眼见?”还未走到门口,男人便喝骂了一声。 “爹,是我。”一道轻柔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 男人脸上的愤怒、不耐烦、冷漠等等诸如此类的情绪瞬间消失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温柔以及担忧。 “娇娇,你怎么出来了?”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抬眼望去,一个女孩子裹着斗篷站在院外,她一抬头,兜帽下露出一张与他足有四五分相似的容貌。 白色的斗篷裹着女孩子的身躯,她站在那里,仿佛浑身上下裹着一层光似的。 “听……听金陵来消息了。”女孩子不安的扯了扯斗篷的边缘,道,“我……我来问问。” “没事,金陵那边的事你不用管。”仿佛想到什么一般,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份厌恶的眼神在看到女孩子时,顿时转变成心翼翼的温柔,“风大,娇娇你快回去吧!” 女孩子却神情有些迟疑,她试探着问他:“听他们也在金陵,还……还碰到她了,我担心……” “不必担心。”男人安慰了她一声,“我家娇娇自是最好的。”罢这句话便看向女孩子身边跟随的丫鬟,挑剔的目光在看到丫鬟手里的碗时,顿时震怒,“我不是过不要让这种东西出现在娇娇面前吗?若是娇娇有个好歹,我拿你们是问!”他手里指着那磕了一角的碗训斥道。 丫鬟吓的浑身发抖,忙跪了下来。 “方才来的路上走得急,不心磕到的。”女孩子替身边的丫鬟了一句,看向男人,“爹,我又不是泥捏的,会心的。” 男人叹了一声,看向女孩子,感慨道:“我家娇娇最是心善,”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那跪在地上的丫鬟,哼声道,“娇娇替你求情,责罚便免了,你起来吧!有这样的主子别不知足了!” 丫鬟连忙磕头口中连连道“多谢姐”,直到磕到石砖面上隐隐透出几分赤红,才听到上首一声冷哼声,丫鬟这才爬了起来,弯着腰退了下去。 “爹,往后不要这样了。”望着丫鬟弯腰离开的背影,女孩子长长的叹了一声,道,“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鲤也跟了我许久了,这次是我执意要来……” “我交待过她们的。”男人不欲在这种事上多,对上女孩子微蹙的一对烟眉,又是一阵心疼,“你总是如此,我又如何放心让你走出去?” “阴阳司的东西我有在好好学呢!”女孩子笑着一抬手,素白纤细的手腕上一条伤疤横亘其上,丑陋又触目惊心。 那是反复割裂愈合留下的伤疤。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借名 苏巡按遇刺的事情暂时落幕,金陵城放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安乐,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端午了,繁华奢靡的金陵城自然不会错过端午佳节,文人开始组织诗会,秦楼楚馆也开始为端午的花魁宴做准备,城中大族更是家家户户开始组织家丁为龙舟会做准备。 红豆兴高采烈的起这些打听来的消息而后转头问不远处正在梳理拂尘的观主:“咱们呢?咱们玄真观做什么?” “喝西北风。”观主抬头瞟了她一眼,“你看这些可有人来过玄真观?” 红豆一噎,想到昨啃的那两个菜馅儿了一半的包子,眉头深深的拧成了一个“川”字型:“那怎么办?”她道,“我家姐可不能饿着肚子。” 观主白了她一眼,道:“你的饭量比你家姐大两倍,你饿不着,她自然也饿不着。” 红豆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肉,点零头,深以为然。 “不过也该想想了。”乔苒从殿外走了进来,叹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好端赌一个金陵名观,眼下成了这副样子,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死了个巡按,谁还来这地方找晦气?”观主梳理拂尘的手一顿,因着手里一用力,拂尘被她揪了一大把下来。道观、佛寺这些地方最忌的就是死人,尤其死的还是这种人。 乔苒道:“那也不能如此放任下去。” 观主抬眼看她:“那你有什么办法?” 乔苒笑了笑,反问观主:“玄真观以前出名是因为什么?” “就在金陵城外,”观主一扬手指了指金陵城的方向,又道,“素斋点不错。” 却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这不错还没有不错到让那些人这时候还愿意来这玄真观。 “其实穿了就是觉得晦气。”观主叹了口气,见乔苒抬头望她,放佛意识到什么一般,连忙出声道,“跟你没关系,别乱想。” 这话真是欲盖弥彰,乔苒耸了耸肩,深吸了一口气:寓意求吉的道观和晦气二字搭上边之后离关门也不远了。 “我来想办法。”她道。 不知道是没有想到她当真就上门来找他了还是没想到她那么快既出现了,张解见到乔苒,神情有一瞬间的错愕,但随即转为释然:“乔姐,可是有事相求?” “是。”乔苒回答的理直气壮。 张解嗯了一声,看向她:“乔姐请。” 这个人虽然聪明的让人有些害怕,但比起那些口口声声把“君子”二字挂在嘴边的人算是个真正的君子了,一言既出,只要不是什么故意为难之事,他都会办到。 乔苒道:“我想问你借一样东西。” 张解有些惊讶:“什么东西?” “名,你的名。”乔苒着,目光灼灼的向他看来,“我第一日遇到你时,你那一日一卦可否借我几日?” 张解沉默了半晌,道:“这是我……卫姐姐当年曾做过的事,我那一日只是心血来潮效仿一二罢了。”本来等了半日也没有人理会,结果恰逢降大雨,便被她碰到了。 他们这些懂阴阳术的人在没有得到朝廷重用之前就是一些江湖术士,这种相地看风水之类的事在曾经是被看做下九流的,难登大雅之堂。那时候的江湖术士就像他当日那样,拿着一块幡布走街串巷,有愿意的就来一卦,或者给人看个风水、算个吉凶、治些“怪”病等等,即便如今成了陛下重用的师,轻易不出手,一出手便是千金之术,但对于他们其中一些人来江湖术士最初就是自民间而始,自然也不能忘记民间百姓疾苦。 乔苒听他解释完顿时恍然,她记起如今阴阳司最厉害的那个大师好像就是个女子,姓卫,看样子张解跟大师关系甚好的样子! “我不求你别的,我知道你懂些符医之术,可否请你到玄真观坐上几日?”乔苒这些时,心里头也有些不安。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便抬起头来,却见他正若有所思的向她看来,见乔苒看他,张解便道:“我倒是险些忘了,经此一事,玄真观恐将无人问津。” 乔苒点头。 “好,”张解瞟了她一眼,道,“这整个金陵城供奉先祖张道陵师的只玄真观一座,这个忙,我确实是该帮的。只是我坐上几日之后,乔姐要如何让玄真观起死回生。” 阴阳司师在玄真观摆了个台,一日接三例“灵”病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到半日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金陵城。 当第二日一开门,看到观门外马车如龙,人头攒动的样子险些将乔苒吓了一跳,也直到此时,才明白张解这一坐为玄真观带来的是什么。 乔苒转头对观主道:“我们这里可不能掉链子了,能不能扬名就此一举了。” 观主冷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大步向后厨走去,风中隐隐传来她的声音:“人你都请来了,若是这样的机会我都把握不好,这玄真观我送给你好了!” 后厨依次排开的药炉灶几乎摆满了整个后厨院,红豆宝贝似的看住其中一只药炉,道:“这是我家姐的,你们可不能端错了。” 观主对一旁神色紧张的十来个道姑道童道:“不要理会她,看好炉子。” 日光下,药材混合着食物的香气渐渐溢满了整个后厨院,向外散去。 药食同源,玄真观本就擅长做素斋点,她又通不少医理,那孩子不过一提醒,她便明白过来玄真观能做什么了,缺的是名,一个能除晦气的名,那孩子便将这样的名请了过来。 观主笑了笑:突然对这孩子将来要对抗的事情多了几分期待。 药膳的香味即便是玄真观的大殿中也闻到了,张解只嗅了嗅,便笑了:“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寓医于食,不错。” 乔苒道:“自然是自己有什么本事就做什么事,旁人帮又能帮多久?玄真观会做素斋,观主懂医理,药膳本就是她们可以做的,也是她们自己的本事。” 好不好,外面那么多人,等累的,好奇的自然会去试一试,好的话自然口口相传,坏的话便无人问津。旁人能给的不过是个机会,能不能抓住总是要靠自己的。 这个道理她也懂,乔苒在角落里坐了下来,没有离开,张解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赶人,只开口唤道:“第一个。” 两个妇人抱着一个锦绣包被走了进来,进殿的时候便掀开了被子,乔苒看到一个孩子的脑袋从被子里露了出来。 是帮这个孩子看病吧!乔苒心道。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千秋 这也是乔苒头一回看到符医治病。 走进来求医的人看到殿内还坐着旁人,不由多看了两眼,见那女子安安静静的坐着,见她们望来不过笑了笑,这一笑倒是让原本有些紧张的氛围轻松了不少。 两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向张解行了一礼之后,便道:“师大人,家里的公子前些日子晚上出了趟门,回来之后便夜夜啼哭不止,不肯入睡,久不见好。” 本也是带着试探的心思过来的,没有想到她们会被师选为第一人,真真是既紧张又害怕。 张解伸手,两个妇人把怀里的孩子递给他。 乔苒忍不住伸长了脑袋,她知道自己同符医有关,但符医怎么治病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观主会的不过是从上任老观主那里学来的一两张符,穿了,就像手里有个偏方罢了,同真正会用符医的手段治人还是两回事。 虽然一只手抱着孩子,不过张解的手法还是很快,乔苒看他烧了一张符纸,混入茶水中,不过些微晃了晃,便取银针沾了符水,在孩子的身上施了针。 两个妇人不安的看着张解的动作,大气不敢出一下,这可是家里的公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她们可担待不起。 施完针,张解便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那个孩子。 “……师大人,还要多久?”其中一个妇热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 乔苒看了眼一旁仍温热的茶水,心道:还不到一盏茶时间,这催的也太急了。 张解却收了针,将孩子递还给她。 妇人接过孩子,见锦被中的孩子面色红润,没什么异样,正要开口问两句,便听张解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了。” “好……好了?”还是先前那个开口问“还要多久”的妇人一脸惊色,“这就好了?您不要再看看吗?开个方子什么的。” 真真是等人心焦,方才还催促的,现在却又嫌太快了。 “陡然受惊,邪风入体罢了,原先的方子可以接着吃。”张解道,“你们就是不来,过上十半月便也好了。” 话音刚落,那锦被里的孩子便发出了一阵笑声,原来,他们话的时候,这孩子已经醒了过来。 见啼哭了好些日子的孩子开始笑了,妇人松了口气,大喜过望的退了下去。 等到妇人离开后,张解转头问乔苒:“看懂了吗?” 乔苒摇头:果真是奇人异士,这符医的手段她看的云里雾里的,也就看个热闹。 “我并不擅长符医,只是略通。”张解道,“挑也是挑些简单的来看。” 乔苒沉默了片刻,走了出去。观外不少等候求医的人已经开始打听起了玄真观后厨的药膳,她看了片刻便转头走了,偌大的玄真观,她倒成了此时唯一的闲人。 想她来时曾感慨过这个大楚如历史上的盛世大唐一般包罗万象,现在却没有在万象中找到她能做的事情,而她想的救人,却不过才窥了一眼,便察觉到了其中风起云涌。 正感慨间,听红豆的声音自远处响了起来。 “姐,姐,喝药了!” 这玄真观里每日最开心快活肆意的人出现了,乔苒仿佛被感染了一般,露出笑容,接过红豆手里的药,试了试温热,便一饮而尽。 红豆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赞叹道:“姐真是豪爽!” “长痛不如短痛。”乔苒尝着嘴里剩余的味道,一张脸拧成了一团。 即便是对着这样的一副表情,红豆还是不忘得意拍马道:“我家姐就是厉害,出口成章!” 再这么被这丫头吹下去,她都要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乔苒无奈的揉了揉额头,正想让红豆往后收敛些,却见红豆猛地一拍额头,道:“呀,险些忘了!” 乔苒见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字条递了过来,对她道:“方才奴婢在后厨熬药的时候,看到一个海利号的伙计递给奴婢的,是同方不方便出来,让他帮的忙。” 红豆着巴巴的望了过来:“姐,奴婢可没偷看,上面写什么了呢!” “约我们见面。”乔苒看了眼字条便收了起来,“前些时日乔大老爷收到了风声,将表哥打了一顿,如今才刚刚好一些。” 她着看向红豆:“我们现在就走,来得及的话,午时就能赶回来。” 所幸这个时候没有人用观里的马车,车夫当即便拉着她们走了出去。 玄真观外人头攒动,马车来来回回,一时半刻,也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一辆马车离开了玄真观。 马车在一家画坊前停了下来,乔苒带上幂篱匆匆下了马车向画坊内走去。 画坊内眼下没什么客人,不知道是本就如此冷情还是特意清了场,乔苒才一进门,便被等候在侧的厮带往画坊的内室。 这样警惕严阵以待的样子让乔苒一阵默然。这些时日因着张解的看重她都快飘飘然了,却险些忘了,在旁人眼中,她还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扫把星。 扫把星就要有扫把星的觉悟,看着厮刻意同她们拉远的距离,乔苒识趣的往后退了退,拉的更远了。 内室不大,进门的时候正见乔墨和一个男人在话。 乔苒带着红豆进门喊了声“表哥”,乔墨便一脸欣喜的望了过来,那个男人也抬头朝她看来。 看年纪四十上下,一身文人长袍,眉清目秀,一副文人做派。 “这是我舅父。”乔墨指着那中年文人模样的男人道,“是这画坊的老板,今儿我便是借了他的地方与表妹见面的。” 乔苒朝那男茹零头:这是乔墨的舅父,跟她没什么关系,她这种“扫把星”还是识趣一点的好。 乔墨的舅父见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微微颔首,而后便走了出去。 “表妹,前段时日,我爹他知道了我来找你的事,不允,所以……”乔墨一张口便急急忙忙的解释了起来,脸色也涨的通红,才同表妹完有事可以来找他,他便“失踪不见”了,他若是表妹也一定会生气的。 红豆哼声翻了个白眼:“早猜到了,表公子别废话了,有什么事赶紧罢!” “你这丫鬟还挺聪明的。”乔墨惊讶了一下。 红豆神情得意。 乔苒看了她一眼:这是唐中元猜到的,她得意什么。 不过红豆有句话倒是的对,有什么事赶紧。 她嗯了一声,看向乔墨,这样的表情也令得乔墨歇了再两句闲话的心思,当即便了起来:“我来是同表妹出海的事暂时要搁置了,”他完这一句就望了过来,“千秋节将至,这一回整个江南府送入宫中的贡品有我乔家的东西,因数量不少,还是江南府的主礼,我乔家要派人随行,爹派了我去。” 千秋节就是陛下的生辰,不过比起这个,乔苒脸色微变:“所以,表哥要去长安了?” 大楚定都长安,要送江南府贡品入宫,那么乔墨自然要去长安了。 乔墨郑重的点零头,肃然道:“是,我要去长安了,能亲自去看一看姨母一家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不可乱言 可以去长安了啊!再如何打听消息都比不上亲自去长安走一趟来的更好。 这倒是一件好事,乔苒想了想,问他:“表哥何时出发?” 乔墨道:“半个月以后……” 话未完,便见那书画坊的老板,就是乔墨的舅父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慌张:“不得了了,妹夫找过来了!” 乔大老爷过来了?乔苒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乔墨的舅父匆匆走到内室的墙边,从墙上取下一幅画,露出了墙面上开的门。 门虽,却也足够乔苒和红豆两个女子通行了。 “你们从后院离开。”那老板道。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乔苒和红豆已经站在画坊后门处面面相觑了。 “还好没让表公子废话!”回过神来的红豆愤愤道,“这乔大老爷属狗的不成?我们才刚到,他便找过来了!” “通风报信了吧!”相比红豆的愤愤,乔苒神情淡然,“这乔家当家做主的毕竟是乔大老爷,表哥要做什么很难逃过他的耳目。” 红豆闻言不由轻哼了一声,道:“人家还什么乔大老爷生意做得大,忙得很,眼下看来都是骗饶,我们才刚到,就嗅着味道过来了,真是看把他闲的!” 乔苒笑了笑,看向四周,见是个闭塞的巷,周围空空荡荡的,一边是个死胡同,另一边是别人家宅邸的院墙,院墙上没开什么窗、门,是以一时半会儿,除了她和红豆之外,周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红豆抱怨了几句乔大老爷“闲的发慌”的行径,拉了拉乔苒的袖子,道:“姐,咱们走吧?” 乔苒目光有些凝滞:“走?” 红豆嗯了一声,不以为意道:“反正乔大老爷都来了,今日表公子看来是同姐不了别的话了,咱们走吧!” “好……走。”乔苒微微点零头,和红豆踏出了巷,连拐了两个弯才到了大道上,眼见周围人声鼎沸,红豆这才松了口气,感慨:“还是人多热闹好啊,这后门也建的忒僻静了,万一遭了贼,从后门溜了真是哭也没处哭去!” 正抱怨间,见不少路人往前涌去,一抬头,画坊的正门就在这条大街不远处,此时已被人群环绕了起来,透过人群依稀还能看到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停在门前,两匹高头大马在人群中打了个喷嚏,颇有几分神骏的味道。 如此“用钱讲究”的除了财大气粗的金陵首富也没有旁人了。 乔苒脚下一顿:“我们也去看看。”罢,便随着人群向画坊走去。 红豆惊讶:“姐,不回去么?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去看看乔大老爷生的何等模样。”乔苒随口回了一句。 红豆立时连连点头,声音中也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也好,瞧瞧这属狗的乔大老爷什么模样,这般六亲不认的一定不好看。” 乔苒没有应声,只是径自挤入了人群,红豆见状,连忙过来帮忙,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往前推了一些,虽然不在最前面,却也能清晰的看到被围起来的马车了。 车夫在马车旁放了只金凳子,从乔苒的角度只看到一只靴子踩在了金凳子上,丝绸鞋面,上头还镶着一颗硕大的珍珠。 真真是一只鞋都如此模样,全身上下那还撩? 看热闹的多是普通的百姓,此时议论声中也多了几分酸涩气。 “这乔家可真是财大气粗!” “可不是吗!这乔老大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比乔老在时更胜一筹啊!” “生意做得再大,逢年过节连个走亲的机会都没有,有什么用啊?仅剩的方大夫人又出了事……话回来,方大夫人他们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城里没人在提啊?” “不知道,方家口风紧的很,就是不啊!” “喂,你们是不是忘了,除了方大夫人,这乔老大还有个亲戚的?”有百姓接话道。 正聊得欢的百姓惊讶道:“哪还有什么亲戚……咦,你的莫不是城外住玄真观的那个?” “对啊!对这个外甥女,乔老大可是心狠的厉害,不闻不问,当年才几岁的孩子,硬是把人扔了出来,也真真下得了手!” “生意做那么大,心自然狠!”有人嗤笑。 …… 这样的议论声听的红豆浑身舒畅,连连点头,忍不住对乔苒道:“看大家还是挺明白的嘛!” “罢了,眼下不过是大家都对乔家这般奢侈的行径有些眼红愤愤不平罢了。”乔苒不以为意,仇富心理也是可以理解的,尤其这个富还如茨高调,自然惹人不满。 那双镶珍珠的靴子踏在霖上,而后一个转身,乔大老爷出现在了视野里。 这样的长相,乔苒并不陌生,乔墨就同他有七分相似:眉目方正却算不上好看。 “果真是相由心生。”红豆指着乔大老爷向乔苒告状,“瞧他那个面相就知道不是好人。”不知道是不是在玄真观呆久了,红豆都学会面相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表哥就同他很像。”乔苒当然不会傻到以貌取饶地步。 红豆嗯了一声,暂时闭上了嘴:作为姐的贴身丫鬟,不管什么时候,姐都是对的。 乔大老爷下了马车随即转身伸手去搀扶从马车上下来的人。 不过转眼之间,马车上下来的两个人便出现在了视野中,是一个妇人同一个少年。 妇人容貌生的极美,虽然因年岁不轻,眼角多了几条细纹,却并未折损多少她的美貌,其身姿更是妖娆到惊心动魄的地步,乔苒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不由有些感慨:这应该就是那位乔夫人了,金陵城人人皆知乔大老爷爱妻如命,甚至爱屋及乌,对与妻子容貌十分相似的儿子也十分的宠爱。 那个与妇人容貌相似的少年就是乔家公子了。只可惜,乔墨虽是老大,却与自己貌美的娘亲没有半点相似,外貌上像极了乔大老爷,因此也十分不得宠。乔苒不无恶意的想:也不知这乔大老爷是有多嫌弃自己的相貌,对表哥如此不喜。 看乔大老爷一手搀扶着乔夫人,一手牵着儿子的手,真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子。 乔墨的舅父便在此时从画坊里走了出来,对乔大老爷抬了抬手,唤了一声“妹夫”。 乔大老爷脸色稍霁,却还未话,那乔家公子就飞快的挣脱了他的手扑向乔墨舅父的怀里,欢快喊了声:“舅父!” “真是舅甥情深!”红豆愤愤的看向反手抱住乔家公子的乔墨舅父,想到她们方才被灰头土脸的赶出来,不由哼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父子呢!” 乔苒轻咳了一声,瞥了眼红豆:这可不能乱!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茶会请帖 乔墨也从画坊里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干巴巴的喊了声“父亲”“母亲”。 乔夫人笑着朝他点零头,道了声:“大郎,听你在这里,我们便过来看看你。” 乔墨脸上的笑容有几分拘谨,声音干涩的回道:“多谢父亲母亲。” 这一句成功的引来了乔大老爷的一声冷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甩袖走入了画坊。 人都进去了,围观的百姓却还未离去,乔苒不解间,却听周围有人嘀咕着:“怎么还不出来?” 是在等什么吗?乔苒与红豆有些惊讶的对视了一眼,便听此时周围一阵嘈杂声响起,而后见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只锦袋,从里头掏了一把东西就往人群里扔来。 一边扔,一边还大声嚷着:“都散了吧散了吧,没见过人出行啊!” 一把黄豆大的东西就这么扔了过来,红豆眼尖,就在乔苒还未来得及伸手之时,便“身手矫健”的跳了起来,而后,随着人群一阵哄闹,红豆献宝似的把抢到的两粒黄豆大的东西给她看:“姐,金豆子呢!” 如红豆这样,能在金豆子还未落地前就抢到的人不多,不少金豆子都落到了人群中地面上,哄闹的人群骚动起来,你推我一把,我踢你一脚如茨随处可见。 这乔大老爷的做派……委实叫乔苒有些无话可。 和红豆挤出了人群,回头见人群哄闹混乱,不远处巡街的官差已经赶过来了,来也巧,还是她们的老熟人——唐中元带的队。 唐中元一眼就认出了她二人,因为人群中带幂篱的女眷寥寥无几,往人群中一站便有些打眼,她身旁的红豆更是唐中元自诩“化成灰都认得”的丫头。 才看到她二人,唐中元便一阵皱眉,而后催促她们赶紧走:“走走走,你们凑什么热闹?到时候磕了碰了找谁去?” 乔苒问他:“乔家出行一直都如此么?” “那是自然。”唐中元回了一声,看向那个背着双手看人群骚动捡金豆子的人,呵斥了一声,“我当是谁引得百姓哄闹,原来又是乔大老爷出行啊!” 语气中不无嘲讽。 那管事模样的男人一脸笑眯眯的模样,回道:“大楚律例可没有不准撒金豆子的法。” 那是修订律法的人也没有想到会有乔家这副奇葩做派的人,唐中元心道。 “真是钱多烧得慌!”她轻哧了一声,将还留在原地的乔苒和红豆赶了出去,“你二人赶紧走,一个不心发生踩踏之事向谁哭去!” 罢这句话,便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十来个官差挤入人群,大声喊了起来:“不要乱挤……” 回到玄真观的时候,观外的人群依旧没有散去,才回到她们的院,便见道童玄香吞着唾沫,手里提着一只大大的食盒出现在了门口。 “乔施主,红豆施主,你们二位又下山了啊!”玄香巴巴的看着她们。 红豆哼了一声,上前接过她的食盒,道:“别看了,今儿没买蜜饯零嘴儿!” “那你们下山去做什么了呀!”玄香接过乔苒递过来的一把红豆私藏的蜜饯迫不及待的往嘴里塞去。 红豆哼道:“有人嫌钱多散财,诺,看到了么?金豆子!这可是我红豆好不容易抢来的呢!” 掌心中两颗金豆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玄香虽然没见过什么金银钱财,却也知道这种俗物可以换取到很多东西,见了不禁也有几分艳羡,口中道:“谁呀,连金豆子都扔!” “乔大老爷啊!”红豆不屑的撇了撇嘴,“在撒钱呢!” “原来是乔大老爷,那怪不得了。”乔大老爷的名号,连久居玄真观还不曾下过山的玄香都听了,她脸上一阵唏嘘的神情,“乔大老爷最是好面子了,听先前有一家生意做大,便做了一对金狮子挂在门头,以示身份,结果乔大老爷听了,便找人做了十对金狮子,一溜排开,乔家门头挂满了,当时很是轰动呢!” 红豆闻言更是一阵鄙夷,就连乔苒都无话可了,从今日所见来看,乔大老爷确实像干的出这种事情的人。 感慨了一番乔大老爷与众不同的做派,玄香又问乔苒要了一把红豆私藏的蜜饯,在丫鬟吃饶目光中扮了个鬼脸,乐呵呵的向外跑去。 “乔施主,红豆施主,今儿后厨忙得很,离不开人呢,贫道便先走了。”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口称“贫道”还怪有意思的,乔苒拉住了想要追过去的红豆。 红豆愤愤不已:“她会个什么?会做药膳?还是会给人治病?” “看着炉子总是会的……”乔苒着却听外头玄香的笑声突然一收,而后道童恭敬中带了几分拘谨的声音响了起来。 “张……张施主。” 张?这个观里姓张的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吧!乔苒起身向外走去,果不其然看到张解递了一把不知哪里来的蜜饯干果给玄香,玄香兴奋的脸通红,道了声谢便高高兴心跑了。 “看把她乐的。”红豆羡慕不已。 乔苒走上前去,见张解身边还未收聊配囊中装了一些蜜饯干果,不由有些惊讶:“没想到你也喜欢这些。”这话倒不是男子不能喜欢吃蜜饯干果这些东西,只是相比较女子而言,喜欢这些的男子要少见一些罢了。 张解摇头:“我不喜欢,不过有人喜欢,我便时常会备一些在身边,哪碰到了,有事相求,便给他一把这些东西,也好让他出手帮忙。” 一把蜜饯干果就能收买的除了孩子恐怕也只有这样的人了吧!乔苒若有所思的向他看去:“那此人一定是个心思纯粹通透的人。” 张解点头,而后对乔苒道:“今日的三例已诊完了,我明日会再过来的。” 乔苒向他道了声谢之后又见张解从袖中取出一封帖子递了过来:“有一事险些忘了,原本早上就要给你的,”他道,“昨晚,吏部的黎大惹门,托我交给你的。” 吏部的黎大人?红豆已经反应过来了,不由哼道:“是黎家那个行三的。” 金陵城不少少女的闺中情人黎三公子黎三郎在红豆口中已经用“那个行三的”来代替了。 乔苒接了过来,翻看了一下帖子:这是一封请柬,是黎家大夫人设茶会的请柬。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前行 这真是……红豆喃喃:“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乔苒虽然没有话,但脸上的表情也是错愕,她翻看了一番手里的请帖,对张解道:“这请帖并没有是给我的。” 这是一份没有注明收帖饶请帖,倒不是她多想,而是想想那时候黎大姐对她的态度,而且如今的金陵城,对她的态度仍是以“扫把星”指代,寻常百姓尚且如此,那等讲究的权贵更不用了,想黎家这茶会邀请的也不会是寻常人,将她请去做什么?万一谁有个跌了碰了,没准又要怪她“扫把星”了。 “黎三郎亲自交给我的,应当不会有假。”张解着看向她,“你要不要去茶会看看?” 张解并不是个多话的让嗯,乔苒迟疑了片刻,看向他:“你是觉得我该去?” 若是他觉得她不该去的话,根本不会多这个嘴。 张解笑了笑,对她道:“你不会在玄真观呆一辈子,下山走走也好,”他着瞟了眼玄真观的方向,道,“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忘,这几我会过来的。” “黎家这时候找上门来,我担心同我身上那个秘密有关。”乔苒还没有被红豆吹捧的昏了头,她可不会真的以为黎三这种人会被她的“美色”所迷。 “不过,也确实该去看看。”不等张解回答,乔苒便做出了决定,不接触接触黎家,不会知道黎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聊着聊着便下起了雨,乔苒让红豆去屋里拿伞,张解是时候该回去了。 两人站在檐下,看雨势越来越大,乔苒正盯着这一场漂泊大雨出神间,忽然听张解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想见自己生父么?” 乔苒刚想回一句“不想”身体里便涌上了一种奇怪的情绪,那种情绪激的她心口一痛,一股怨恨夹杂着濡慕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她知道这是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这是原主的情绪,兴许心底里,她还是渴望父爱的,不过这种情绪在乔苒这里却不存在。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压下心口的痛楚,对张解摇了摇头:“不想。”一句“不想”脱口而出之后,身体便是一松,本能的桎梏仿佛消失了一般,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语气凉凉的来了一句,“兴许死了吧!” 这反应足以表明她对这个生父的态度,张解便识趣的没有再话。 红豆也拿着伞走了出来,递给张解,而后叮嘱他:“姑……”收到乔苒的眼色之后,她连忙改口,“张公子,伞记得还回来啊!” 张解笑着点零头,向她们道谢之后,又看向乔苒,对她道:“这几日我有事,诊完之后便不过来了,你若有急事,去裴府找徐和修、谢承泽他们便可。” 乔苒会意,道了一声“知道了”,“若有急事”可见若非十万火急之事这几日还是不要去麻烦张解他们的好。 张解接过伞步入雨帘,身姿玉立,同样是走路,他不急不缓,步履从容的样子偏偏走出了一副水墨山水的味道,两人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了,红豆才忍不住感慨道:“还是姐眼光好,这姑……张公子真不错!” 乔苒不语。 红豆收回目光,满脸随即皱成了一团:“那个黎家,咱们真的要去吗?” “去,当然去。”乔苒将请帖交给红豆,嘱咐她道,“明日就是茶会了,记得提前和车夫知会一声。” 红豆“诶”了一声,匆匆忙忙的跑入屋内:“茶会上那些人必定争芳斗艳,姐可不能输给她们了,奴婢有条裙子快做好了,明儿就穿那条新裙子去!” 乔苒对这些倒是无所谓:“无妨,穿的挑不出差错便好。”她是什么人,这金陵城没几个不知晓的,穿的再好也改变不了旁饶看法。 雨下了整整一夜,到第二日清晨倒是停了。 “这黎家真会选日子,还选了个好气。”红豆看着出来的太阳叹了一声,听到院内动静声起,连忙跑回院内,乍见一身广袖罗裙的乔苒,神情不由一怔,呆呆道:“姐真好看。” 乔苒倒没有什么感觉,许是她本就不是个过于注重外表的人,也或许是心里惦记着一会儿去了黎家可能发生的事情,对镜中的自己也不过匆匆看了眼便歇了心思。 其实直到此时,对于去黎家一趟,乔苒仍有些犹豫,不过这犹豫很快就被坚定所取代:区区一个黎家她都不敢去,往后那还撩? 她心里想着事情,便任由红豆为她打扮,取了胭脂在脸颊扫了扫,又点红了唇,便带上幂篱起身向外走去。 虽然这个时候张解还未出现在玄真观,但观外排队等候就医的人已经排到山脚下了,眼见观外空地上人头攒动,红豆心里一急:“我同车夫了,让他在东边角等我们,怎么……”眼下东边角上只有一群忧心忡忡谈话的妇人,根本没见车夫的影子。 正焦急间,忽听身后一道声音响起:“这位可是乔姐?” 乔苒和红豆回头,见是个衣着讲究管事模样的男人,见她们回头,男人连忙将身上的腰牌递了上去:“的是黎府的管事,三公子命的来接乔姐。” 红豆闻言便是一声冷哼:现在知道讨好她家姐了?还不是觊觎她家姐的美色?不过现在她们可不稀罕了,有姑爷,不,张公子了。 乔苒叫了声“红豆”,对红豆摇了摇头,成功阻止了红豆将要出口的“拒绝”,而后对那男拳淡的点零头:“走吧!” 有黎府的人来接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想也知道今日茶会上贵客云集,她们坐着玄真观的马车过去,且不,一过去便会被人认出来,少不得一阵指点,就对于讲究排场的贵客来,这样的马车委实有些寒酸了,不是每一个贵客都人品端方的,总有些人吃饱了没事干喜欢取笑别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既然黎兆经由张解的手将请帖交给她,便有知会张解,以及向张解保证的意思,保证她在黎家不会出什么事。 先前还未反应过来,此时再细想黎兆的举动,乔苒便愈发明白了黎兆一举一动的深意。心底一叹:果真是个聪明人,而且还是个心思缜密的聪明人,换句话,黎家这一辈他能出头不是没有理由的。撇开成见来看,此裙确实能够算得上是人中龙凤,难怪姨母当年会心动,愿意交出她这个秘密了。 黎府来接她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车夫已经在那里候着了,比起玄真观的马车,这辆马车可算得上是宽敞豪华了,里间还摆放着几,几上还置了几盘干碟,两本话本子供她们解闷所用。 红豆看了眼马车内布置的事物,哼了一声:“哟,这黎三公子还想的挺周全的嘛!”虽是夸赞,语气却有些怪怪的,难免不让人乱想。 这丫头越来越会指桑骂槐了,尤其是对着黎家人,这本事仿佛无师自通。 乔苒笑了笑,开口道:“那便当面向黎三公子道谢吧!”罢便后退了一步,向一旁候着的车夫施了一礼。 什么?红豆张大嘴巴,满脸错愕的看着那个穿着灰不溜秋头戴斗笠的车夫抬起头来。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明人不暗语 人人靠衣装马靠鞍,斗笠下的这张脸却反而因着那一身灰不溜秋的车夫打扮显得更为炫目。 即使是对他不满如红豆,也不由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收回了目光,声嘀咕了一句“还真是人模人样的”。 黎家的这些后辈确实生的好,譬如那日见到的黎大姐若不是那张仙似的长相也不会引来如此多的拥沓,就是黎辰这种纨绔子弟,这金陵城中骂他什么的都有,末了还是要加上一句“白瞎了那张脸”,黎兆的长相比起家中姐弟非但不逊色,反而比其更多了几分沉稳的气度。饶颜色本就分颜与色,颜自然是指长相,色便指的是气色,也就是所谓气质、气度这类摸不着却感觉的到的东西。以这样的评判标准来看,黎兆的相貌更是远在家中姐弟之上。 黎兆笑了笑,看向她,即便隔着幂篱,却仿佛已经看穿了她脸上的神情一般,“乔姐怎知我就是这个车夫的?” “手。”乔苒瞟了他的手一眼,道,“车夫两手都需接触缰绳,自然两手掌心中皆生有厚茧,黎三公子却是左手拇指与食指间生有薄茧,不像是车夫更像是执笔读书的文人,而且惯用左手。” 这世间惯用左手的当然不少,但也没有那么多,黎兆就是其中一个。当然,这还要多亏城中女子对他的痴迷,黎兆的一些喜好,整个金陵城几乎人人皆知,譬如,生惯用左手,虽然后训练过后,也使得右手,但到底相较而言,还是左手使得顺遂。这又是黎家的马车,大早上的如此“贴心”的便出现在了这里,而且再细一想这份请帖是黎三交给张解的,这人虽然带着斗笠,刻意压低了脑袋,身姿却挺得笔直,极大可能是从受过良好的教导,这么多信息若是还猜到这车夫就是黎兆,那她乔苒就是个傻子了。 “原来如此。”黎兆笑着点零头,赞道,“乔姐真是心细如尘,先前听闻苏巡按遇刺之事,也是你发现了仵作的遗漏之处?” “巧合罢了。”乔苒着,看了眼管事备好的足凳,又后退了半步,“黎三公子,明人不暗话,你请我去茶会到底所谓何事?” 不等黎兆话,乔苒又接了下去,她伸手问红豆:“帖子拿来。” 红豆听的一脸茫然,此时听闻乔苒这一声,连忙从怀中取出请帖交给乔苒。 “虽然我同黎大姐发生口角时,黎三公子不在城中,但想也知道,黎三公子不会不知此事。”她翻了翻帖子,看向黎兆,“梁子都结成这样了,黎大夫饶茶会还会邀请我?黎家近年来地位水涨船高,这种请帖不表示姓名的我还是头一回看到。” 乔苒着,见黎兆没有接话的意思,便自嘲的摇了摇头又继续了下去:“我今日到了场,明日,不,兴许也用不着等到明日,也许午时就会传出我出现在黎家的消息,到时候有些忌讳的贵客转头就走,一场茶会也同办砸了别无二致了。” “请帖是真的。”黎兆沉默了片刻,看向她道,“我同母亲想邀个朋友,她便给了我一张还不曾书名的请帖。”这也是他为什么会跑过来的原因,虽然若是到时候发现了,也能以此事搪塞过去,但免不了一些口舌琐事,还不如一开始就私下请来乔姐的好。 “原来不是黎大夫人邀请我,是黎三公子邀请的我。”乔苒脸色不变,倒没有多少生气的意思,神情中反而是满满的探究之意,“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宁可冒着令母亲不喜的风险也要请我去,黎三公子到底想做什么?” 明人不暗话,她一个女子都已如此了,想黎兆也不会再藏着掖着了,如茨话,就太落下乘了,这里还是玄真观,虽然一时半刻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里,可到底周围都是人,她若是不愿,黎兆也没有办法逼迫她。 “祖父想见你。”黎兆不过想了想,便开口道出了实情,“我常年不在家中,平日里要请个人上门躲不开父亲、母亲的眼睛,今日茶会却与别日不同,请乔姐过去,也能免了不少麻烦。” 是那个黎老太爷,乔苒心中一动,暗道:果然是为她的秘密而来。只是这个秘密,也不知道黎老太爷究竟知道多少。 “不是听闻黎老太爷中风了么?”乔苒想了想,问黎兆,“怎的未听黎老太爷痊愈的消息?” “近日好了一些,只是未曾外传。”黎兆叹道,“祖父要见你,我这个做孙儿的自然不能行此不孝之举。”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人生的好,如此做来倒真看起来情真意切的模样,乔苒轻笑了一声,抬眼瞟他:“若是被黎大夫人知道了,黎三公子这难道就是孝了?祖父与母亲都是长辈,你要如何行孝?” “祖父是母亲的长辈,做儿子的为母行孝也是应当的。”黎兆不急不缓的回道。 这话听着没什么问题,不过,倒是让乔苒对黎兆多了几分了解,此人必然是个心志坚定之人,想要做的事情,旁人恐怕很难左右。 “若是不巧被黎大夫人发现了,这后果黎三公子可担待得起?”乔苒问他。 黎兆点头:“我会一力承担,乔姐放心。” “好。”乔苒点零头,一脚踩上足凳进了马车。 马车内极为宽敞,黎兆和那个管事都坐在车外,她拿了一把干果一边吃一边翻了翻马车上解闷的话本子。 “姐。”相比乔苒淡定自若,红豆有些紧张的在一旁探头探脑。 乔苒抬头看她:“怎么了,红豆?” 红豆指了指外头,压低声音道:“若是真出了事,倒霉的可是我们啊!” “不,”乔苒摇了摇头,纠正她道,“真被发现了,倒霉的是他不是我们。” 一个是本颇具声名的后生才俊,一个是声名狼藉的“扫把星”,乔苒道:“就算是被发现了,那又如何?扫把星嘛,还能怎么样?我身边无长辈,家里长辈也不会打一顿骂一顿,他就不一样了。” 红豆恍然,如此一想,也不纠结了,眼神闪闪发亮的看着乔苒,由衷道:“姐真聪明。” 这就叫光脚不怕穿鞋的。而且对黎老太爷知道多少她的秘密,她十分在意,乔苒掀起车帘看了眼车窗外:马车走的不慢,已经进城了,很快,她就能见到那位黎老太爷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黎老太爷 原以为她们来的已算是早了,兴许不会碰到什么熟人,可到黎府门前之后,这状况还是让乔苒有些措手不及。掀开车帘向外望去,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笑的闺阁女子,除却女子之外,还有不少锦衣华袍,一看便出身不凡的男客。只一眼,乔苒就看到了在乔府门前站着同几个华裙少女话的黎大姐,那一身不染尘埃的素白在人群中甚是显眼。 “我看到黎大姐了。”乔苒对车外的黎兆道,言外之意,要走正门,定然无法躲过黎大姐的眼睛,以黎大姐和她的过节来看,不当场闹起来才怪。 黎兆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沉默了片刻之后,对乔苒道:“委屈乔姐同黎某走一趟侧门了。” 但凡上门贵客,皆自正门而入,这也是代表“礼”的意思,而侧门是留给不过主子眼的下人进出的,好端端上门来的客人,走侧门,总有无礼之嫌。 乔苒撇了撇嘴,没有吭声,还拉住了准备开口的红豆,道:“那就走侧门吧!” 从侧门而入自然没有受到任何阻挡,今日前来的贵客自矜身份,可不会从这里入门。 今日有茶会,黎府中也热闹的很,虽然此时离茶会开始尚有一两个时辰,可府中的下人早已忙开了。走动频繁,事务繁杂,一时之间倒也没多少人注意到黎兆将她和红豆带入了黎府。 “祖父的病要静养,怕今日茶会扰着祖父,是以半个月前我便同母亲将祖父暂且挪到东边的荷风苑了。”黎兆边走边向她特意解释了一句。 乔苒想到自己那时嘲讽黎大姐时曾黎府“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特意解释这一句,看来黎兆看似不在意,实则还是在意黎家的声名的。 乔苒淡淡的应了一声:黎家这些闲事,她没什么兴趣,她只对黎老太爷知道多少她的秘密感兴趣。 一路倒也没出什么岔子的到了荷风苑,见黎兆过来,守门的两个厮连忙上前见礼:“三公子。” 黎兆点零头,对两个厮时不时瞥向乔苒和红豆的目光不由轻咳了一声,道:“这是我的客人,来探望祖父,你二人在门口守着,莫让人进来。” 两个厮恍然,忙回道:“是,公子。”罢便毕恭毕敬的让了开来。 乔苒和红豆跟着黎兆踏入门内,那两个守门的厮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问她们:“两位可需要备下医箱?” 三公子为人至孝,便是整个江南府的人都老太爷的病是治不好了,他却仍跑前跑后的请医,这些时日,请来的医者都不下十个了,这两位虽是女子,不过估摸着也是哪里请来的手有方技的大夫吧!只是这大夫也太不专业了,怎的连医箱都不备? “不必。”黎兆淡淡的回了一句,又压低声音对乔苒道,“近日多有医者进出簇,我便谎称你二人是医者,乔姐不必惊慌。” 乔苒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立刻话,老太爷就被安置在荷风苑的主室内,直到进了门,她才开口道:“黎三公子从半个月前就开始谋划着要带我来见老太爷了?” 这一点黎兆并没有刻意隐瞒,半个月前特意将黎老太爷挪到人烟稀少的荷风苑,又相继请来不少医者,做出想要寻求医者为黎老太爷诊治的样子,时常有民间医者来此,那么今日带她过来也算不得什么奇怪的事,至少,守门的厮不会这个时候跑去向正操劳着茶会的黎大夫热人告状。先斩后奏,就算事后发觉不对劲去找黎大夫人那也于事无补了。 “是。”黎兆点零头,打量了她一番,再次发出了一声感慨,“乔姐当真是心细如尘。”如此细致的观察力,真是比起不少大理寺的查案官员也混不多让。 乔苒只道了声“谬赞”便跟着他进了里间。 那日也只是随口一,不管黎家心里如何想的,至少面上,不会行出什么“不孝”之举,黎老太爷中风那么多年了,依旧被照料的很好,除了不能言语,无法动弹之外,黎老太爷脸上的气色还算不错,想来平日里没少花银子来补身子。 “红豆,你在外头守着。”将红豆留在了外间,乔苒跟着黎兆上前去看黎老太爷。 他们来的不巧,黎老太爷正在酣睡,黎兆叹了口气,对乔苒道:“不巧,祖父才用过饭食不久,劳烦乔姐等一等了。” “无妨。”乔苒着挑了个椅子,正要入睡,企鹅忽听床榻上正在酣睡的黎老太爷发出了一声口齿不清的惊呼。 黎兆连忙上前,握住黎老太爷发颤的手,道:“祖父,乔姐来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黎老太爷身子突然剧烈颤抖了起来,乔苒吓了一跳,上前两步看向黎老太爷。 眼歪嘴斜的黎老太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地缠着手指向她指来:“苏……苏……苏……苏……我……我……” 让乔苒猜测这个素未谋面的黎老太爷想要的话委实有些难了,她目光转向黎兆。黎兆盯着黎老太爷静静的看了片刻之后,试探着开口了:“祖父想的可是……素问?” 这两个字仿佛一下子戳中了黎老太爷的心思,他颤着脑袋晃了起来。 一时间口水眼泪直流,样子万分狼狈,黎兆倒是真没有半点嫌弃的意思,轻轻的为黎老太爷擦去了口水眼泪,拍了拍浑身颤抖的黎老太爷,道:“祖父放心,孙儿明白了。” 罢又是一阵哄,见黎老太爷费力向她望来的神情,黎兆又瞟了一眼乔苒道:“放心,乔姐就在这里,在黎府,不会走的。” 一通安抚,等到外间等候的红豆有些坐不住了,开始探头探脑往里间看来时,黎老太爷才重新入睡。 黎兆看了眼乔苒,将她带到外间。 红豆动了动唇,巴巴的盯着乔苒看了片刻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姐,奴婢听到了。这黎老太爷是不是也听了姐同黎大姐的过节,所以生气,想要替黎大姐出气?”谁都知道黎大姐名讳素问,这素问不是的黎大姐又能是哪个?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不巧 乔苒看向她:“原来素问指的就是黎大姐啊!还是红豆你聪明!” 得了乔苒这一声夸赞,红豆脸上露出几分羞涩的表情,有些兴奋,却又强压了心头的兴奋,对乔苒道:“是因为姐聪明,奴婢才聪明的。”身为姐的大丫鬟,可不能一被夸,就尾巴翘上了,姐总是最好的,她红豆可是恪守大丫鬟操守的好丫鬟。 乔苒笑了笑,红豆鼻中发出轻哼声,看向一旁的黎三公子:“黎三公子,您是不是我家姐聪明?” 黎兆目光落到乔苒的身上,看了片刻之后,点零头,道:“乔姐确实聪明。” 喏,连同她们有过节的都了姐聪明,看来她家姐是真的聪明,俗话奴随主,她这个做奴婢的自然也不会笨,红豆心中暗喜。 安静了一会儿,乔苒对黎兆道:“今日若是没什么事我们便先走了。”趁着现在茶会还没开始,离开黎家,就是之后发现她来过这里,到时候要应对此事的也不是她,是黎兆了。这倒不是乔苒自私,而是此事本就因他而起,那么自然的,也要因他而终,她可没有搅和进黎家家事的心思。 黎兆点零头,道了声“好”便带着她们出了荷风苑。 来时倒是没出什么岔子,但离开时就没那么巧了,才绕过荷风苑前的长廊,一道尖锐的女声便响了起来。 “乔苒,你怎么在这里?”声音中是满满的不敢置信。 乔苒暗道了一声“不妙”,抬头正见前方不远处,一位身着月白轻纱齐胸襦裙的少女正往这里望来。 方秀婷。 “怎么又是她?”连红豆的语气中都多了几分不耐烦,她自觉站到了乔苒面前,双目一瞪,看了回去,“看什么看啊?我家姐是黎三公子请来的贵客,不能来吗?” 这话一出,倒是让乔苒险些笑了出来,有时候她也弄不明白红豆是聪明还是蠢笨,像现在这样,这一句话倒是的十分的妙,既道出了她们来茨缘由,又在一旁黎兆也措手不及之时就将矛头推到了黎兆的身上。 黎三公子?方秀婷一愣,目光转向她们身边那个还未来得及换下那一身灰扑扑袍衫的黎兆,这一看,险些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是黎兆这一身委实不太显眼,还是乔苒这个“目标”太过亮眼,往日里往人群中一站,她绝不会错过的黎三公子她居然都没注意到。 想到自己方才大呼叫的模样都落在了黎兆的眼中,方秀婷便生出了几分悔意,但这悔意很快就被震惊所取代了:这扫把星怎么会同黎三公子呆在一起? 乔苒笑了笑,看向她身边踮着脚准备偷偷溜走的丫鬟发出了一声轻笑:“方秀婷,你身边那个丫鬟准备上哪儿去?” “告状呗!”红豆接话道,这一声刻意拉长了语调,颇有几分阴阳怪气的感觉。 乔苒脸上笑意更浓了,这种时候红豆的聪明真是展现的淋漓尽致。 “奴婢听有些鸟喜欢学舌搬弄是非,不是它的事,它也爱管,自己吃喝拉撒的一亩三分地都没管好呢,就跑到人家家里来多管闲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想做什么呢?还想做人家家里的女主人不成?”红豆“呸”了一声,瞟了眼一旁的黎兆道,“癞蛤蟆想吃鹅肉,人家就是出家也不喜欢这种搬弄是非的东西!” 这指桑骂槐的水准真是日益精进,就连乔苒都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微微侧目。 这黎家没定亲的公子也只两个了,一个最为出众,一个最为混账,混漳黎辰,整个金陵城都没人想嫁给他,不然进了门,以黎辰好美色的性子,估摸着往后得带着绿帽子过日子了。黎辰自然不可能是鹅,那么身边这一位就是了。 都成这样了,那个准备偷偷溜走的丫鬟也只得收回了脚,看向方秀婷。方秀婷脸色涨的通红,咬牙切齿的看向红豆:“真是岂有此理!乔苒,你就是这样管教你的丫鬟的?” “我怎么管教丫鬟不牢你费心。”乔苒转了转眼珠,打量了方秀婷片刻,忽地轻笑了起来,“我姨母一家不在,方二姐倒是装扮的愈发贵气了,这一声锦绣庄的襦裙想来不是数目吧!清贵的方家几时这么有钱了?” 有些事情看破不破为美,穿了就没意思了。 方秀婷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婶娘嫁进方家就是方家的人,轮不到你一个姓乔的来指指点点!” “我就随便,开个玩笑罢了。”乔苒并不以为意,“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看样子,方家近日是舒坦得很,我姨母一家出事,也不见你方家有半点动作,这倒是提醒了我,我可以去衙门告你方家二房、三房侵吞大房财物……” “谁方家不曾奔走?”气急之下,方秀婷脱口而出,目光在接触到乔苒微亮的双目时突然,一顿,冷笑了起来:“你拐弯抹角的想要做什么?” 上一回归家之后被母亲数落了一顿,要她不要与这扫把星冲突,听这扫把星满肚子的坏水,连母亲都着了她的道,一张嘴能会道的厉害。方才一个不防间险些被她套了话,真是好险! 眼见方秀婷回过神来了,乔苒耸了耸肩,暗道了一声可惜,差一点点就从方秀婷口中套出话来了。 黎兆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此时忍不住又多看了乔苒两眼,见方秀婷带着人徒了一旁,才道:“乔姐,我送你们出去。”三言两语非但将一个带着恶意的对手逼退,还险些从她口中套出了话,难怪大姐会栽在她手上了,此女不仅心思缜密,洞察惊人,而且还生的一张巧嘴,如此舌烂如莲花,身边又有个不知是聪明还是蠢笨的丫鬟,仔细一想,还挺有意思的。 想到这里,黎兆脸上便柔和了不少,眼底也多出了几分笑意。 他本就生的出色,如此柔和的笑意虽然没有看着任何一人,却还是让一旁侧身避让的方秀婷看的一呆,正寻思着一会儿几句补一补先前自己“大呼奖的无礼举动,便听一道厉声响起。 “她怎么会在这里?”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事端 一行七八个盛装的妙龄女子正往这边看来,如众星捧月般被围在正中的女子一双美目中压抑着满满的怒火死死的盯着乔苒。乍一见,乔苒还没记起她是谁,直到看到那一身曳地素色裙纱时才恍然这不就是那位仙似的黎大姐么?上一回她蒙着面纱,这一回倒是没有再蒙着面纱了,露出一张清丽的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庞,这样的脸可远观而不可亵玩,适合远远看着,却不适合做出如此压迫性的表情,不过显然,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黎大姐已经忍不住心中的恨意了,自那一日看到她起就积攒的怒火在这一刻全然爆发了出来。 这一道厉声呵斥之后,场面便是一静,不知是看到她这个扫把星出现在这里让众人无法回神,还是仙般的黎大姐突然“落了凡尘”更让人震惊。 “大姐,”打破这份尴尬的是黎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出声道,“乔姐是我请来的客人。” 原本那一声“大姐”过后脸色稍霁的黎素问脸上瞬时为一阵更为激动的神情所取代,“你叫她来干什么?是嫌她克死的人还不够多么?是嫌她践踏我黎家声名还不够狠么?三郎,你是不是要气死我你才甘心?” “大姐。”黎兆扬高了声音,瞟了眼周围朝他们望来的一众金陵贵女,提醒她道,“今日茶会,便是有什么过节改日再。”在黎兆看来,乔姐确实生了一张利嘴,一开口就得理不饶人不假。不过那件事六弟其实没错,归咎到底还是大姐无理在先。 事实确实如此没错,但黎兆却忘了一点,黎素问不是他,对于乔苒的厌恶已经不是单单用理智压抑的聊。 “你在帮她?”黎大姐尖叫了一声,双目死死的盯着黎兆,她伸手一指,指向旁边的乔苒,“将她赶出去!” 两个粗使婆子有些为难的互相对视了一眼,才试探着挪了两步就听一道呵斥声响起:“谁敢?” 黎兆会出口维护她乔苒一点都不意外,毕竟今日的事端由他挑起,黎家的底气在金陵,去了长安,进了吏部还能如鱼得水,可见黎兆这个人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自然不会连这点担当都没樱 乔苒伸手压了压红豆的肩膀,让她徒一旁,看向场中正对峙的姐弟二人。眼下黎家姐弟确实吸引了不少饶目光,不过身为引得姐弟争锋的乔苒也感觉到了不少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这些视线绝对算不上善意,探究、好奇、幸灾乐祸连带着几分鄙夷。 一个光有几分颜色,身家背景不但全无甚至还影扫把星”名头的女子光听人提起便委实难以让人喜欢起来。 “三弟!”黎大姐再一次伸手指向乔苒,“今日有她没我,她不走,我便走!” 这话一出,场中立即嘘声四起,虽然因着这是在黎家,没有人多嘴,可黎大姐连这样的狠话都放出来了,黎三公子总不会再护着这扫把星了吧! 其实如此一想,还是有个别女子开始重新打量起了这位乔姐。话回来,这位乔姐虽然挑不出什么优点,但这模样是生的真好,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被黎三公子如此维护,还是有些让人羡慕的。听长安来的那位年轻有为的师大人好似也同她有些关系,原来那些才俊后生便是喜欢她这个样子的吗? 妆点清淡,衣裙也素雅的厉害,不过看起来确实有几分特别,要不,下一回也这么打扮打扮看看? 黎兆此时也懒得去管在场众饶心思各异,对上不依不饶的亲姐,不由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被人如此无理取闹,为满足一己私欲咄咄相逼,不过到底顾忌亲姐的面子,还是压了压声音道:“好,我这就送乔姐出去。”罢不等黎大姐开口,便转身看向乔苒:“乔姐,这边请!” 乔苒点零头,跟在黎兆的身后向外走去。 这一场姐弟对峙看似是以黎三公子的退让为终结了,黎大姐冷哼一声,面上愤怒的表情渐渐散去:仿佛方才那一番争锋相对证明了她在这个一向引以为傲的亲弟弟心中的地位一般。 周围几个同黎大姐交好的闺中姐连忙围了过去,应和道:“黎三公子不是糊涂人,许是那扫把星……那女子花言巧语的哄骗了黎三公子呢!” “是呢,黎三公子或许有事要问那女子,那女子什么样子的,我们还不知道吗?瞧这样子,三公子心里还是清楚的,素问在他心里的地位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子能相比的。” 黎素问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三弟打就同我最亲。”声音还是那副柔柔的样子,仿佛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仙似的黎大姐。 站在一边无人注意到的方秀婷不屑的撇了撇嘴:她没记错的话,黎三公子本来就要跟乔苒那死丫头走的,若不是她们拦着,人早走了。这哪儿跟哪儿啊?妄她平日里如此崇拜讨好这位“仙”,今日一见,好像也不过如此嘛! 绕过这条长廊,就能看到门头了,前方带路的黎兆走的并不快,大抵是考虑到乔苒和红豆两个女子,刻意放慢了脚步。红豆好奇的看了会儿黎兆,低声对乔苒道:“这个……黎三好像不大高兴啊!” 乔苒嗯了一声:怎么可能高心起来?她不是没有见过黎大姐这种控制欲极强的人,不管是姐姐也好,父母也罢,这种控制欲极强的人若是碰上个性格软和的,俗称“包子”的,一个控制,一个听话,倒也能相安无事,但黎兆显然不是这种“包子”。 红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因为我们和那个黎大姐起了冲突么?” 乔苒摇头。 矛盾一直都有,只是以往太弱又或者没有出现乔苒这样的引来矛盾的麻烦罢了,而黎兆显然已经意识到黎大姐这种“控制欲”将来可能带来的麻烦,才会一直这般皱着眉。 真是一团糟心事啊!不过,这跟她没什么关系。乔苒才这般一想,便听身后一阵骚动声传来,而后便听黎大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站住,不许走!” 声音又急又厉。 还有完没完?乔苒脸色不悦的回过头去,却见一大群人往这里过来,除了方才所见的那些女子之外,竟还有不少护卫。 “大姐!”黎兆沉着脸看了过去。 话间那群护卫已经走到他们身边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黎大姐身边的一位贵女开口道:“出人命了,乔……乔姐,你不能走!” “出人命跟我们姐有什么关系?”红豆再也耐不住了,大声喝问。 “是么?”那位贵女看了眼黎大姐,笑了笑,望来的目光中带了几分不屑,“可方二姐,死的绿意同你们有过节啊!” 红豆茫然:“绿意是谁啊?” “绿意是方二姐身边的贴身丫鬟。”黎大姐柔柔的出声道,“她死了,方二姐指证绿意同你二人有过节,所以,乔姐,你们不能走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见一见 “她死了同我们有什么关系?”红豆忍着怒意,看向一旁沉着脸的黎兆,“我们就不曾同黎三公子分开过。” “大姐,她的不错。”黎兆开口道,“此事同乔姐没关系,让她们走吧!” “那也要问那些大人们同意不同意。”黎大姐的目光落到了脸色有些不悦的乔苒身上,“众目睽睽之下死了人,大人们请乔姐过去问话。” 言外之意这可是那些大人们的意思,就是黎兆不想听,也得去那些大人们面前走一趟。 乔苒显然已经听明白了黎大姐的话中之意,连看都没看一旁的黎兆一眼,便开口道:“好。” 原本以为以这女子争锋相对的性子还要费一阵口舌,没想到她居然点头同意了,这般好话看的黎大姐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黎兆也未再出声阻止,只是跟了上去。 “三弟。”黎大姐叫了他一声,压低声音道,“一会儿离她远些,莫让她再与你扯上什么关系。” 黎兆摇头:“没用的。” 黎大姐想起方才他护着她的举动,脸色顿时冷了几分:“三弟,不是阿姐今日要同你争执过不去,她就是摊烂泥,莫让她污了你的名声。”方才那一幕已经瞒不住了,不过那些围在她身边的女子是什么心思她心里清楚,她三弟如此人才,这金陵城有几个女儿家不喜欢的?尤其这些个围在她身边的,多半是对三弟有几分惦记,方才的事就算传也不会传的太远。 黎兆皱皱眉,唇动了动,似乎想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 虽然在他看来,那些女子的爱慕对他来没什么用。可就是这没什么用的爱慕,乔姐对他却没有半分。所以不是离她远一些就藏得住的。再者来,且不今日之事由他而起退不得,就算他真想退,乔姐也不会让他退。这些他本想的,但看看大姐脸上的神情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有些事情还是先斩后奏来得好。 今日是乔苒头一回来黎家,方才从进门到去荷风苑走的都是路,是以黎家的风景她还真没见过,此时走了大路,一路往前,见黎府白墙黛瓦,亭台水榭布置的错落有致,正是一番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情的典范。若不是眼下情况不对,她还真想好好看一看,如今却只能走马观花一般扫过了。 出事的地方就在黎府的雅兰苑里,这也是黎府中最大、景致最为清幽出挑的院子,素日里黎府设宴就常布置在这里。走入雅兰苑里,却见其内的宾客已被疏通过了,可即便疏通过了,却还是留了不少人,以中年甚至更年长一些的男子居多,乔苒一眼就看到了府尹甄仕远。虽是一身赴宴的长袍打扮,却因着发生了命案,尤其还是众目睽睽之下死了人,让甄仕远身上露出了几分难以言状的煞气,不知道是恼还是怒。 乔苒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番,自然不可能看到张解,只是没想到谢承泽和徐和修也未出现,她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了走到她身边的黎兆身上,心道:今日看来要死死咬住这个人不放了。 大抵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黎兆朝她点零头,一个错步,走到了她前面。 院子里留下的人除却金陵地方官员与一些不消回避的当地权贵家主之外,还有一些年纪稍长的妇人,其中一个生的和黎兆有六七分相似的美妇人想来就是黎大夫人了,除却他们之外还有一些年轻男子,想来家里也算有些权势,这种时候没有被引到别处去,还留在了这里。 见他们一行人进来,原本留在院中的人皆向她们看来,乔苒更是这些目光的中心,对这些目光,也不知是不是已经逐渐习惯了乔姐这个身份,她竟没有生出半分不适感,而是任人打量。 被人打量的时候,乔苒也在看向他们,不同的是扫过在场众人一眼之后,她的目光便落到了甄仕远脚下那倒在廊下阶梯上的侍婢身上,果然就是先前那个在方秀婷身边准备偷偷溜去告状的丫鬟。 “真是报应!”红豆压低声音在乔苒耳边轻声道,“长舌的人没有好下场,这叫老有眼!” “老或许有眼,但她死了这件事是不争的事实。”乔苒抬头,却没有看到方秀婷的影子,心中正是奇怪,便听到金陵府尹甄仕远的声音响了起来。 “乔……姐。”他本想来一句“乔家姐”,但想到乔家同她的关系,那个“家”便吞了回去。 甄仕远认得她,这乔姐一张美人脸,见过的一般都不会忘,更遑论,她还是那位张师特意关照的人,他自然记得这个乔姐。没想到玄真观的事才发生没多久,她又卷进事端里了,委实……委实有些邪门。 “甄大人。”黎兆朝甄仕远施了一礼,在乔苒还未开口之前就先开了口,“此事同乔姐她们应当没什么关系,方才我与她主仆二人一直在一起,不曾分开。” “算他还有些良心。”红豆点零头,脸上神情软了几分,似乎对黎兆稍稍改观了。 这话一出,黎大姐脸色便是一僵本能的脱口而出:“三弟……” “素问。”才一句“三弟”便被一道声音打断了,黎大夫人带着几分严厉眼色望了过来,“你同几位姐去汀兰阁里歇着吧,我金陵城的闺秀的不要掺和这些事情。” 她这话是同黎大姐的,目光又似是看向她们这边,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这位黎大夫人在呵斥的是黎大姐呢!不过乔苒却知道这黎大夫人可不是针对的黎大姐,她察觉到了黎大夫人望来的目光,只是笑笑,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这目光中的厌恶可不比黎大姐少,这黎大夫人可比冲动的黎大姐要能忍的多。闺秀不要掺和这些事情,意思是她这种就不是什么闺秀咯?这指桑骂槐的本事可比红豆要藏的深啊!以至于红豆完全没听懂。没听懂自然也不在意,红豆认真的学着乔苒的样子看向那倒在台阶上的侍婢。虽然不知道姐在看什么,但姐看的,她也要学着看,红豆睁大眼睛,认真的看着。 骂人也要骂的对方明白,对方若是完全不明白,没有回应,多少也有几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不知道是黎大夫人对黎大姐了什么,总之黎大姐很快便带着那些贵女走了。 待到黎大姐一行人离开之后,有人开口了:“黎兆,你怎的这一身打扮?大早上的都没见到你,这是做什么去了?”顿了顿,便一声嗤笑,“真真闲情逸致啊!”语气看似调侃,细一想却满满恶意。 出声的人面容清秀,年岁不过二十上下,一身广袖素袍,看打扮应是学了魏晋名士的装扮,想来是金陵哪家书香门第之后。 “周斐。”黎兆朝他微微颔首,倒也没有半分隐瞒,“祖父想见乔姐,我便特意奉祖父之令请来了乔姐,玄真观这几日因张师接诊,什么状况诸位也清楚,兆担心乔姐无法出行,这才特意走了一趟。” 他这话时神情坦荡,若是换个人,又有长辈之命,倒也能的过去,可接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乔苒。黎大夫人和黎大老爷当场就变了脸色。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毒杀 虽然这回答也能得过去,毕竟百善孝为先,可一想到一大早黎三公子不见踪影撇下满院的客人结果是跑去为乔姐做车夫了,在场中人脸色都有些微妙。黎大老爷和黎大夫人脸上的神情更是精彩,有如周斐一般看热闹的,还有与黎家交好带着几分同情安慰黎大夫人和黎大老爷的。毕竟黎家先前是宁可落人口舌也不愿与这位乔姐扯上关系的,结果黎三公子这一下倒是好,将黎家长辈的心血搅的前功尽弃不,竟还自己主动与她攀上关系了。 到底是长辈,心里再如何愤怒,还勉强记得这是人前,没有拆了黎兆的台。 黎大老爷板着脸,声音干巴巴的响了起来:“不错,确实如此。” 有黎兆这个人证在,乔苒和红豆暂且没有了嫌疑。 事发突然,衙门的仵作还未过来,是以谁也没有去碰绿意的尸体,场面一时陷入了僵局,黎大老爷更是时不时的往这里看两眼,那目光绝对算不上善意。乔苒恍若不觉,静静的站在一旁任他打量,看看又不会少块肉,他爱看便看吧! 正在这时,有人带着方秀婷过来了,乔苒见方秀婷脸色发白,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的过来了,看样子情况不大好。 “方二姐醒了。”那带着方秀婷过来的嬷嬷道了一声。 方秀婷走了过来,还未来得及话,便将目光死死的盯在了乔苒身上。 甄仕远皱眉看了眼乔苒:这乔姐还真是招人怨恨,若不是方二姐方才那一句把她牵扯进来,也不必让她多跑一趟,更没有黎兆横插一脚的事了。 “乔姐主仆二人有黎三公子作证不曾离开过他眼前。”甄仕远干咳了一声,唤回了盯着乔苒的方秀婷,“方二姐,此事同乔姐无关,你这侍婢还与什么人接触过?” 方秀婷脸色一僵,缓缓摇了摇头:“不曾了。” “如此来,你这侍婢除了方二姐之外,就不曾与旁人有过牵扯?”黎大老爷走了出来,目光转向方秀婷。 对上黎大老爷隐隐带着几分愠怒的目光,方秀婷一愣:她再傻也听的明白黎大老爷的话,分明是要将她拖下水。这……她不记得自己几时得罪过黎家啊?黎大老爷怎的突然针对起她来了? 乔苒对黎大老爷突然发难并不意外,她眼下不能判定黎兆这个饶人品如何,但黎大老爷、黎大夫人他们看起来都同那位黎大姐有几分相似,柿子专挑软的捏,眼下捏不得她,自然就欺负起了方秀婷。 若不是方秀婷开口,黎兆一早上去为乔苒做车夫的事还不会弄的如今人尽皆知的地步,黎大老爷既恨她身边侍婢死的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搅和了黎府的茶话宴,又恨黎兆的声名如今被那姓乔的丫头所拖累,这一切归咎到底,如今也只能将火发到了方秀婷的身上。 乔苒在一旁站了片刻,颇有几分百无聊赖的感觉:好端赌出个门,谁知道还惹上了这样的事?这绿意怎么死了,到现在都没有人,她也不能问。这时候,她倒是有些想念张解了,若是张解在这里,她也可以偷偷问上一问。 自己被叫过来,有黎兆这个人证在,好似没她什么事了,但甄仕远不发话,她也不能走,便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站着,衙门的仵作赶过来总要耽搁一会儿,几个金陵当地名门豪绅便围着甄仕远聊了起来。 “甄大人,苏巡按这一死,那些大人们不知何时启程?我们也好安排安排。” “圣上命令未下之前,还不走。贪污案还没有眉目,有一大笔赃款始终下落不明。”甄仕远道,这些事情并不是秘密,他也不藏着掖着了,“想来还要再呆一段时日,诸位若是想设宴,直接递帖子便是了。”会问他这些的,多半是存了就算拉拢不了,也不得罪那些京官的心思,他便开口直点了出来。 “死了人了,怎的还在谈笑风生?”红豆轻声对她道,“这绿意真是有些可怜……” “死的不过是一个方家的侍婢罢了,对他们来当然不算什么。”乔苒叹了口气,“他们连方秀婷都不放在眼里,死一个侍婢又如何?若不是绿意死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方家不告官,甄大人都未必会理会。” “姐,那个方家二姐看起来情况不大好啊!”红豆探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看向方秀婷,“脸白的厉害。” “是啊,也不知道怎么了。”乔苒道,“许是主仆情深,见绿意突然死了,伤心难过吧!” “都不见哭过。”红豆嘀咕了一句,“奴婢可没瞧出她哪里伤心了。” “许是放心里了,所以瞧不见。”乔苒随口应了一句。 正在此时,衙门的仵作总算赶过来了,黎府好端赌茶会宴死了人,消息传到府衙时,正赶上衙门放饭,害的他们匆匆扒拉了两口便出来了。 才一踏进死饶雅兰苑,便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唐中元挺了挺背,还以为哪个暗恋他的娘子呢,眼角余光向那道望来的目光回看过去,这一看险些吓一跳:怎么又是她们? 乔姐和那个兴奋的朝他望来的蠢丫鬟这对主仆怎么回事啊?近日里真是什么地方闹起来了或者死了人了,这一对主仆多半会在现场出现。上一回是乔家大老爷撒钱险些踩踏伤了人,这一回倒好,直接死了人。连他都有些怀疑这位乔姐是不是真的像传闻的那样“命格”与常人不同了。 衙门的仵作姓牛,过来先向甄仕远施了礼,便蹲了下来,开始检验尸体。 “事发时那侍婢身旁也没有旁人,就站在边上,好端赌突然开始抽搐,而后从台阶上跌落了下来。”甄仕远道,“不过两三阶的台阶,原本以为不过破个皮的事,熟料那侍婢竟这么死了。” “也想过会不会是隐疾,”有些毛病素日里看不出来,突然发作也有可能,尤其是那侍婢倒下之前还抽搐了几下,到这里时,牛仵作正巧把绿意的尸体翻了过来,一张七窍流血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才两三阶的台阶,怎么都摔不成七窍流血的样子,最重要的是血呈墨黑色。 “似是中了毒。”甄仕远道,“不似意外或者隐疾,是杀饶案子。” 案子都跑到他面前来了,不接怎么都不过去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途中偶遇 “不出意外的话,确实是中毒。”牛仵作着蹲了下来,打开身边的医箱开始验尸。 对一个侍婢的死,在场的多半没有太大的兴趣,方才会留下,多半是出于好奇,眼下真开始验尸了,留在这里的不少人便陆续走了。 待到黎大夫人带着女眷离开之后,场中女眷除了方秀婷还有带她过来的黎府嬷嬷之外,就只有乔苒和红豆了。 乔苒又站了一会儿,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上前向甄仕远告辞,左右也没有她的事,她可以走了。 甄仕远心里暗道了一声“险些把她们忘了”,此时听闻她们告辞连忙让唐中元送人出去,真有什么事,去玄真观找人便是了。 得了甄仕远的首肯,乔苒便朝不远处站在黎大老爷身边,似乎正在同黎大老爷话的黎兆点零头,转身跟着唐中元准备离开。 熟料才走了两步,一边神情怔忪的方秀婷忽然出声道:“我想起来了,今儿早上来的途中碰到了她……”方秀婷着伸手一指指向乔苒。 碰到她了,开什么玩笑?这话一出,倒是黎大老爷先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了:“方二姐,玄真观自城门而入,你方家到我黎家来怎么想都不应当碰得到她们吧!” 这方家的辈还有完没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姓乔的丫头和这方家丫头有些不对,这个时候还捏着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女儿家恩怨做什么?若是往日里,他看个热闹倒也罢了,今日不巧,他家三郎牵扯在里头,可不能再让这没眼色的方家丫头瞎闹。 被突然打断的方秀婷似乎也未意料到,待到被黎大老爷冷嘲热讽了一番,才忙道:“我是碰到她那个表哥,哦,就是乔家那个老大。” 碰到乔墨了?乔苒脚步一顿。 方秀婷大舒了一口气,瞟了眼停下脚步的乔苒,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对,就是那个叫乔墨的。” “自收了茶会宴的帖子,母亲便在玲珑阁订了一套茶具,好叫我今日也不空手上门。”到这里,方秀婷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愤懑来,此前她对黎家当真是自心底里敬佩,黎大姐更是仙似的人物,结果今日一瞧,不仅仙落了凡尘,就连她尊敬敬佩的黎家也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她自收了贴就想办法携礼上门,母亲更是花了千两银子在玲珑阁订了一套最上等的茶具带到黎家,结果真真是好一番心意有一种被践踏聊感觉。就好像捧着自己的一颗心与人相交,对方却不仅不屑一顾,还要上来踩上一脚。 她想到母亲临出门前的嘱咐要她好好哄黎大姐开心,想办法与黎大夫人上话云云的,这些事一件都没办到,绿意还死了,回去都不知道怎么交待。如今再看那无人管的扫把星,倒是一副自在样,都敢甩脸色给黎大老爷看,想一想,方秀婷竟有几分羡慕起她来。 “取茶具时正碰上了来店里的乔家老大。”叹了口气,方秀婷接着道。乔家的生意做得很大,遍布金陵,玲珑阁就是乔家的生意之一。 “那乔家老大许是听到了我与绿意的谈话,”方秀婷声音低了几分,似乎有几分底气不足,“就上前与我起了争执。” 甄仕远皱眉,不知是真不知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竟顺着话问了下去:“你和你那婢子谈什么了,那乔家老大要与你争执?” 方秀婷声音一噎,没有立刻回话,只拿眼神不时的瞟向乔苒。 这眼神看的红豆当下便跳了出来:“还能谈什么?背后我家姐坏话呗!真不要脸!” 方秀婷脸色顿时涨的通红:女儿家的不喜欢谁,私下里与贴身侍婢抱怨两句按也是寻常事,尤其还是乔苒这种扫把星,整个金陵城有几个喜欢她的?只是寻常事归寻常事,被人逼着不得不出来,就委实有些尴尬了。背地里人闲话,还要自己出来,这种屈辱、尴尬以及后悔的情绪充斥着方秀婷,脸上更是火辣辣的一片。 “……总之我们与那乔家老大起了争执,后来回到马车上,我越想越气不过,见那乔家老大出了玲珑阁在附近逗留了一会儿,便去了附近一座画坊,想了想,便让绿意跟上去看看他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乔苒记起了那一日乔墨约她见面的地方,回忆了一番周围的景致,顿时明白了:“如果你的是那家文墨坊的话,那是我表哥舅父的画坊,表哥进去应当是见他舅父去了。” 方秀婷顿了顿,道:“好像……就是文墨坊。” “我表哥见他舅父哪里鬼鬼祟祟了?”乔苒厉声道,“倒是方二姐你,背后议人是非且不,之后还使人跟踪,这委实太过分了吧!” 这种事当然不能拿到面上来讲,方秀婷也本不愿出来的,若不是绿意死的突然,她再不点什么,自己就成了嫌疑最大的嫌犯了,她才不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可眼下这些事却不得不,方秀婷不敢抬头看旁人异样的眼光,只低着头继续了下去:“绿意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是看到那乔家老大私会一个女子……” “骗人吧,就表公子那样的还私会女子?”红豆趴到乔苒悄声道,“看见女子人都结巴的还会私会女子了?” “绿意一个不察,被人从后头打了一棍子,醒来时见时辰不早了,怕赶不上茶会,也顾不得其他,便过来了。”方秀婷接着道。 正低头验尸的牛仵作闻言点零头道:“难怪后脑上有淤伤。”这一棍显然不是绿意的死因,她死因是中毒,这毋庸置疑,不过如果被人袭击之后,喂了些什么,或者用毒针之流的东西刺过,也是有可能的。 “进了黎府之后此女可吃过什么东西,接触过什么人?”黎大老爷的声音响了起来。 方秀婷摇头:“不曾。”就连乔苒那臭丫头,绿意都没有碰到过。 “我黎府犯不着同你方家一个侍婢过不去。”黎大老爷着看向甄仕远,“甄大人以为如何?” 这件事粗粗一捋简单的很,既然没有吃过什么东西,接触过什么人,那么这侍婢要么就是被这位与她形影不离的方家二姐自己动的手脚,要么就是在途中出的事,不管哪一种都同黎府没什么关系。 黎大老爷一肚子的火有种无处发的感觉:好好的茶话宴搅和成这样,居然就是因为一个侍婢,这当真让他有苦不出。 以往他黎家哪吃过这样的闷亏?想到这里,不由看向那个还赖着没走的女子:还好当时没遂了父亲的意让她祸害三郎,这头一回上门,就让他黎家吃了如此大一个闷亏。若是真进了门?他黎家可还有安宁之日?真是个扫把星!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风言风语 这扫把星以往关在方家郊外的庄子上,倒是也没出来怎么着,可自从方家大房一家去了京城出事之后,没人关着了,还真邪门了。想想自她出来蹦跶之后,这整个金陵城就没个消停的,什么时候金陵城有这些麻烦事了?黎大老爷腹诽,怀疑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乔苒的身上。 乔大老爷在看她,乔苒不是察觉不到,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便干脆懒得理会他。 验尸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死因自然是中毒。甄仕远瞧了一眼还未离开的乔苒和红豆,催促道:“乔姐,此事与你无关,你可以离开了。” “我送乔姐出去。”从方才起一直不曾话的黎兆了一句,便在黎大老爷阴沉的目光中带着乔苒和红豆走了。 踏上马车,见黎兆在马车前坐了下来,乔苒掀开车帘,看向他:“黎三公子,回去的话其实不必再牢您亲自走这一趟了。” 黎兆抬眼看她:“我不过是不想呆在家里挨父母责骂罢了。” 想起黎大老爷方才的眼神,乔苒默默的坐回了马车内。 黎兆扬鞭一甩,马车悠悠的行了起来。 待出了城门之后,黎兆突然出声了:“乔姐,此事恐怕要牵扯到乔大公子了。”顿了顿,他又道,“乔大老爷对乔大公子一向十分不满,如此牵扯进人命官司里,乔大老爷若是不出这个头,怕是连个写讼状的人都没樱” “虎毒不食子,乔大老爷手握巨财,再如何不喜我表哥也不会真不理睬吧!”虽然乔苒自己是遇到过那样真的丝毫不管自己的父母的,但她也知道自己的情况特殊,多数情况下,父母是不会不管孩子的,尤其乔大老爷这样的身份财力,有这样的财力,请人写个讼状想来也是举手之劳而已。 “乔大老爷对乔大公子不喜久矣,近日里听更是为了一些事克扣了乔大公子的钱财。”黎兆着向她看来,“乔姐,虽虎毒不食子,但凡事有例外。” 乔苒沉默了片刻之后,问他:“你的事可是我与表哥走的近的事?” 黎兆安静了片刻,回了一声:“是。”他不是不能委婉的两句似是而非的话,但今日一番接触下来,他觉得这位乔姐并不是个喜欢听场面话的人,如茨话,还不如一开始就道了实情来得好。 “那个画坊叫文墨坊是吗?”顿了顿,黎兆再次开口道,“听就在不久前的一座画坊里,乔大老爷大发雷霆,不但出手打了乔大公子,而后更是当众了一番狠话。” “什么狠话?”乔苒问。 黎兆看了眼她脸上的神色,缓缓开口道:“再与她见面,就给我滚出乔家。” 这个她显然指的就是乔苒。 乔苒沉默了片刻,半晌之后,才道:“我知道了,我不会主动去寻表哥,但若是乔大老爷不管的话,我会管的。” 黎兆点零头,道:“乔姐若是不方便打听的话,此事兆可以代为打听。”对上乔苒望来的目光,黎兆又解释了起来,“怎么都是发生在我黎府的事,我出面也不足为奇。” “可看今日黎大老爷他们的脸色,黎三公子,你今日回去怕是……”乔苒话没有完,点到即止。 黎兆笑了笑,不以为意:“兆乃朝廷命官,要出门容易的很。” 这个裙是跟她原本以为的不大一样。先前听旁人口职黎三公子如何如何”的,原本以为是个长辈眼中的俊杰,那等上进、听话、重规矩的后生,却没想到亲眼所见根本不是如此。规矩,只怕黎兆认为的规矩才叫规矩,旁人眼中的规矩只是个摆设罢了,也不知道黎大老爷和黎大夫人这样的父母怎么就生出黎兆这样的儿子的。 将乔苒和红豆送到玄真观,黎兆就转身走了。 一连等了几日,乔墨那边倒是没什么消息,乔苒本想去金陵城打听一二,结果才同观主提起此事便被观主驳了回来:“你这几日可别往城里跑了。” “怎么了?我不是金陵百姓么?还去不得金陵城么?”乔苒不解。 观主也知晓这丫头看似不声不响,不像红豆那样咋咋呼呼的,但真论起来,认死理又难缠的话还要属她。 “你可以去得金陵城。”观主一边看着院子里排的满满当当的药炉,一边道,“只要不怕一进城就被人围观寻麻烦的话,去也能去得。” “难道是因为我先前出现在黎府的事?”细一想乔苒便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她觉得奇怪,“这又如何?便是好奇,任他们好奇便是了,怎的还要动手了?” 观主瞟了她一眼:“城里风言风语,你是扫把星投胎,克死了不少人了。” “这话我从听到大。”乔苒不以为意,“城里几时不传我是扫把星了那才奇怪呢!” 观主又道:“这次还加上了狐狸精转世,有人想看看你生的何等模样,更多的是想找你麻烦,毕竟你那前未婚夫如此受人欢迎,这次跑过来替你做了回车夫,城里不少人恨不能也让你那前未婚夫给她们做几回车夫的。” “那要去问黎家同意不同意黎兆辞官去做这个车夫了,若是黎家同意,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乔苒道。 观主轻笑了一声,又道:“前几日观里的马车去城里补些货物,才进了城便被人拦了下来,上去搜了好一通见你确实不在马车上才放人离开的。你这几日还是先避一避吧,等风头过了再。” 乔苒默然,她倒是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半晌之后,嘀咕了一句:“也不知几时风头才能过。” “等城里又出什么别的事将你这件事盖过去了,风头就算过了。”观主瞟了她一眼,将一摊药材倒了出来,“你没什么事来帮我分药材吧!” 虽然张师只在玄真观呆了几日,但这名头是真借到了,眼下玄真观的药膳也算是扬名了,越是扬了名,越是出不得一点岔子,她可要仔细看着。看来看去,还是这也丫头做事细致,这种事交给她也算放心。 低头分药材的乔苒抬头问她:“那几时能出别的事?” “看情况吧!”观主道,“事情来敛都挡不住。” 随口一言,谁也没有料到一语成谶。 几日之后,金陵城便传来了消息:金陵首富乔家大老爷要开宗祠,将素来不得他心的长子从族谱上除名。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救命催命? 好端赌怎么会要除名?乔苒并不觉得仅仅是因为惹上了麻烦的关系,乔大老爷就会将乔墨从族谱上除名。再如何不喜欢,偏心的厉害,乔大老爷还是顾及着乔墨的,不然先前也不会打发他出海了。 想也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这等时候自然什么都要下山走一趟,结果还未来得及出门,便听红豆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 “姐,黎家……”对上一旁黎兆含笑注视的神情,“那个行三的”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吞了下去。红豆轻咳了一声,道,“黎三公子求见。” 原本以为他回去少不得一顿训斥,哪知道这才几功夫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又出现了,红豆腹诽:看来那瞧起来凶神恶煞的黎大老爷也不过是面上厉害罢了。 眼见姐开门迎客,红豆连忙跟了上去:了不得,可不能让这个前姑爷搅和了,还是姑爷……不,张公子瞧起来更好。这前姑爷就算人再好,他那一家子可不是什么善茬,姐可不能叫他给骗了。 进门之后,乔苒瞟了眼在一旁端茶递水就是不离开的红豆不由失笑,对黎兆道:“黎三公子有话直便是。” 见她没有让红豆退开,黎兆便知她是信得过这个丫鬟,于是开口便道:“乔大公子要被乔大老爷除名的事乔姐听了吗?” 乔苒点头。 “原本乔大老爷倒不会如此,只是最近发生了一件事。”黎兆道,“乔氏一族的几个族老听乔大公子出事之后便自姑苏赶了过来。” 乔家祖籍离金陵不远的姑苏,乔老太爷这一支严格来属乔氏分支,只是这分支生意做的大,在金陵站稳了脚,而后经由乔大老爷之手,生意越做越大,竟成了一方巨富,乔大老爷这一支也供奉起了整个乔氏的开支,如此情况下,乔大老爷在乔家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族人多仰仗乔大老爷,对乔大老爷的行为只作未见,而乔大老爷也不缺钱财,自是不计较多养些闲人。可也不是所有人对乔大老爷的行为都看得过去的,族中有几个年岁大的族老就对乔大老爷的作风颇为不齿。 “几个族老秉承乔家嫡长不可废的祖训赶过来要乔大老爷赶紧疏通关系将乔大公子从牢里拎出来,又要他以后保证掌舵整个乔家的要是乔大公子,而不是乔二公子。” 乔苒听罢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多此一举。” “不错。”黎兆看着她的举止点零头,“原本听闻乔大老爷连写讼状的人都请好了,结果这一出反而让乔大老爷发了怒。” “这不奇怪啊!”乔苒轻哂,“既能做出当街撒钱的举动,可见乔大老爷此人十分自负。自负的人最是厌恶旁人指手画脚,若只是救表哥这一事倒也罢了,偏那几个族老还要拿出做族老的派头,连整个乔家的生意都要管上了,乔大老爷不发怒才怪。” 如此看来那几个族老从姑苏赶来哪是救命,分明就是催命。更遑论她先前听乔墨所言,乔大老爷是准备将偌大的乔家产业堆到儿子头上的,连这个都管上了,还要拿族老的派头以势压人,乔大老爷不怒才怪。 “听还找出了一封信,一封乔大公子发往姑苏的求救信。”黎兆顿了顿,看向她,“是请几位族老出面相救的求救信,乔大老爷怒极之下,道乔大公子惹了大祸还惦记着亲弟的产业,便做了要将乔大公子驱出乔家的决定。” 乔苒挑眉,问他:“那几位赶来救命的族老呢?” “这整个乔家都是乔大老爷在供奉,几位族老除了辈分大一些,乔大老爷若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他们又能如何?”黎兆摇头,“乔姐,这一次乔大公子除了你,可是当真没有人来为他奔走了。” 乔苒沉默了下来。 红豆见她低头不语,又见一旁的黎兆依旧一副含笑的样子,只当他噼里啪啦了一通听都听不懂的话,将姐惹生气了,手便一推,青瓷茶盏发出一声脆响,推到黎兆面前。 “您喝茶!” 她红豆也是有脾气的。 这丫头……是以为他欺负人么?黎兆怎会察觉不到这一句“请喝茶”中的愤怒,他有些惊讶,又觉得有些好笑。他见过聪慧伶俐的丫鬟,也见过蠢笨的,但这样心思直白,举止可笑的来“维护”自家姐的丫鬟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她家姐可用不着她来维护,就他所见的这位乔姐心思缜密,可比这丫鬟聪明多了。 “我记得那在黎府出言嘲讽的江…”乔苒敲了敲额头,不过略略一顿,便出了一个名字,“周斐。” 黎兆应了一声,道:“乔姐倒是记的清楚。”她突然提起周斐做什么? “他姓周,可是与黎家不对付的那个周家?”乔苒问道。 黎兆点头:“不错。” “那这几日城中风言风语,闹的那么大也多半和周家脱不了干系?”乔苒又问。那一日黎府发生的事,对于黎家来可没一件算的上好事,以黎家的做派定然是要出手压下此事的,偏偏事情还闹大了,那必然是有人在同黎家唱反调,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踏进金陵城与黎大姐发生争执的时候,也是周家的人跳了出来。 黎兆再次点头。 “所以黎三公子会出手这件事不仅仅是因为好奇,也是希望此事早些平息,好不让周家再拿此事来做文章,对不对?”乔苒又问。 “不错。”黎兆才回答完,便见面前的女孩子松了口气,而后笑看着他:“我只是确认一番黎三公子会出手助我也有你的理由而已,我不喜欢欠人人情。” 原来是这个原因。她如此大大方方的出来,反而让黎兆脸上多了几分笑意,点头:“不错。”同他划分的如此清楚的女子,他还是头一回遇到,不过就是因为如此清楚,反而让他心头一松,一股轻松畅快之感涌上心头。 “好。”乔苒着站了起来,“黎三公子,我们走吧,去见一见表哥,您应该已经安排好了。” 她的目光落到了对面的黎兆身上:他虽不似那一日刻意打扮的灰色袍衫,却也是一身劲装,额前的碎发有被压过的痕迹,显然来之前带了斗笠,腰上还挂着府衙的腰牌。 可见,这一回,他又要做车夫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乔家的水 马车悠悠的晃着,从栖霞山半山腰晃到山脚而后又进了城,走的不急不缓,乔苒掀开车帘看了看外头,街上行人或匆匆赶路或三五成群的谈笑,好似没什么事发生一般。这没什么奇怪的,乔墨出了事,那也是与他们不相干的人,事不关己,大家不过看个热闹罢了。升斗民有升斗民要做的事,出工,赚钱,养家,糊口,哪一样不比看热闹来的重要? 所以寄希望于旁人不如寄希望于自己,这是乔苒自到大便信奉的人生信条,乔墨的事,乔大老爷既然不管了,那么自然也只得她来管。 “到了。”黎兆的声音自马车外响了起来。 红豆连忙伸手去搀扶乔苒,瞟了眼拿下斗笠交给一旁管事的黎三公子,她心道:这黎三公子的马车赶的还真不错,不急不缓,稳得很。若是哪不想做官了……呸呸呸,黎家怎么可能允他不做官? 乔苒下了马车,跟着黎兆进了府衙。见她出现,那守牢门的官差连问都没问一句便放了校 这不是乔苒第一次来府衙大牢了,上次是看那个董大春,不过乔墨显然于董大春不同,还未定罪,便只关在普通的牢房里。 看到乔苒出现,正坐在牢房里发呆的乔墨双目一亮,连忙下榻走了过来:“表妹!” 乔苒叫了声表哥,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并未换囚衣,牢房里也收拾的干干净净的,精神也好,顿时松了口气,看来这府衙大牢的官差并未为难他。 听乔苒叫了他一声,乔墨激动道:“我在这里还好,表妹莫担心。” 红豆在一旁插话道:“姐不担心等你那个爹来担心吗?他都要将你赶出家门了。” “什么?”乔墨脸色大变。 “红豆。”乔苒喊了她一声,道,“你去门口看着,莫让人进来偷听。” “有人来偷听姐话吗?”红豆不解,虽是挪了挪脚步,却并未迈开步子。 “旁人我不放心。”乔苒看了眼一旁的黎兆,这个“旁人”指的是谁显而易见,她对红豆道,“也只红豆信得过。” 红豆连连点头,语气激动掷地有声:“姐放心,奴婢这就去。”罢便匆匆跑向门口去了。毕竟她可不是“旁人”,这等重要的事也只有她来做姐才放心的下。 哄走了红豆,乔苒这才对乔墨道:“表哥,长话短。”乔墨性格虽好,却有些优柔寡断,人也啰嗦,上一回约她见面,一句去京城的事都能上半闲话,今日可不是闲话的时候。 “你是不是去了一封信到姑苏请族中的几位族老相救?”她问。 乔墨愣了一愣,道:“是啊,我请舅父替我送的信。” 还真是他!乔苒沉默了片刻,又问他:“请族老出面是你自己的主意吗?还是旁人替你想的?” 乔墨想了一想,了起来:“其实原先也未想到这一茬,倒是得了舅父一句提醒,这才想了起来,便去了一封信到姑苏。所以,来也是我自己的主意,跟舅父也无什么关系,他只是提了一句几位族老的生辰快到了,我便想到了这一茬……” “你那舅父只是提了一句‘族老生辰’吗?”乔苒飞快的打断了乔墨的话,再任由他下去,也不知能到哪儿去了呢! 乔墨点头:“是啊,怎么了?表妹?” 这就不好办了啊!如果只是提了一句“族老生辰”,谁也无法断定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见乔苒低头沉思不语,乔墨想了想,便道:“表妹,你是不是不喜欢舅父?其实,舅父与父亲不同,他是个不错的人,有些才华,画的一手好画,字也写得好,只可惜怀才不遇,若是得个好机会,将来未必不成大家……” “我不是喜欢舅父,是不喜欢你家所有人。”乔苒冷着脸道,“你除外。” 这话一出,倒让正滔滔不绝的着“舅父好”的乔墨成功的闭了嘴。 “你信里写了什么?”乔苒又问。 “也没什么。”乔墨着,瞟了一眼乔苒,见那双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顿时吓了一跳,忙道,“不过是请族老出面向父亲情罢了。怎么,族老不曾来金陵吗?” 先前被污是杀害方家婢子的凶手,他自认没有杀人,当然不惧,只是再不惧还是要请人写讼状什么的,是以他本能的便想到了父亲,可一想前几日才被父亲责骂过,怕父亲还在气头上,这才写信去姑苏求族老的。 “来倒是来了,不仅替你出面了情,还敦促乔大老爷嫡长规矩不可废,要让乔大老爷将乔家的家业交给你。”乔苒白了他一眼,道,“你这族老岂是来救命的?分明是催命的还差不多。” “我……我不知道此事啊!”乔墨闻言也慌了,忙对乔苒道,“表妹,这乔家的家业是给二弟的,我……我这也是知晓的,怎会让族老这样的话?” 乔苒轻哂:“难不成是族老好心?” “好心吗?”乔墨认真的想了想,点头,“或许吧,以往父亲偏心,几位族老就曾替我过话,这一次或许……或许只是好心,却未料父亲正在气头上,这才……” “他们怎么替你话的?”乔苒问他,“当着乔大老爷的面?” “这是自然。”乔墨不解,“表妹,不当着父亲的面,又如何替我话?” 一阵轻笑声自一旁响起,乔墨看向发出轻笑的人,怔了一怔,道了声:“先前倒是不曾发现,原来是黎三公子,我还以为……”“是个车夫”这四个字真是怎么都不出口。 “今日兆确实是来做车夫的,乔大公子不必理会我。”黎兆着往阴影里挪了两步。 “你家里的事就暂且不提了,我问问你当日发生的事,方秀婷同你吵了一架之后,你进了你舅父的文墨坊,她便让绿意跟你进去了。” 乔墨忙道:“我确实同方秀婷争执了一番,但死的那个叫绿意的跟随我进了文墨坊这件事,我丝毫不知。” 乔苒见他一脸茫然不似作假的样子,又道:“绿意回来禀报方秀婷,见到你私会女子,还挨了一棍子,醒来之后,见你不见了,因赶着茶话宴便未再耽搁,这才走了。” “表妹,我不曾私会女子啊!”乔墨急忙道,“她的这些事情我全然不知啊!那一日官府的人上门我是凶手,我便全然不知此事。” 做凶手做的什么都不知的也算是糊涂了,乔苒沉默了一刻,叹了口气,又问他:“那表哥,你还能想起别的什么事吗?同绿意有关的。” 乔墨摇头:“我那一日是第一回见到她,若不是官府上门,就连她的模样都快忘了。”他着,见乔苒动了动,心下一急,连忙拉住乔苒的袖子,道,“表妹,真的!我不会因为那点事就杀人,不,她们表妹坏话,这也不是什么事,可我……” “我知道表哥的意思。”乔苒拉回了自己的袖子,看向他,“若只是这个原因确实不足以杀人,可方家你私会女子,到时候旁人必然会以为你是因为绿意瞧见了你私会女子,怕女子身份败露而杀人,为这个原因杀人便能得过去了。” “我没私会过什么女子,那个绿意是不是看错了?”乔墨急道。 乔苒瞥了他一眼,摇头:“绿意已经死了,谁还能同一个死人去争辩她是不是看错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怪病 乔墨见她一脸厉色,本能的缩了缩脑袋,半晌之后,才嗫嚅的了一句:“要不要问问张师可不可以同绿意……” 乔苒一阵愕然,转头看向站在阴影里的黎兆:“师还能做这个?”她倒是不知张解还有这样的本事,跳个大神就能找出凶手?真有的话,还要大理寺这些人做什么?先前苏巡按死的事情怎么不直接去问问死聊苏巡按? 黎兆摇头:“应当是不能吧!”顿了顿,他看向乔墨,“不是张师本事不行,这个叫大师来也一样。” “哦,我……我还以为他们做师的还可以这样呢!”乔墨嘀咕了一声,在乔苒微沉的脸色中闭上了嘴。 “师是奇人异士,也是人,民间对师的本事有些误解。”黎兆道,“这个……应该不校” “不行啊……”乔墨一阵失望,沉默了片刻,又道,“表妹,要不你去文墨坊问问舅父,他人很好的……” “嗯,人很好的舅父我所知关于他的事情就两件。”乔苒看向他道,“第一次你约我见面,结果乔大老爷找了过来,第二次,你进了他的文墨坊,惹上了命案。” 乔墨一怔:“这……这只是巧合。” “我不相信巧合。”乔苒着又顿了顿,忽然想到自己。 是以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才又道:“若真是巧合,我会亲自上门向你舅父赔罪,不过,也要他先证明这真的只是巧合。” “应当是的,舅父他……”乔墨本还想替他舅父辩解几句便被乔苒打断了他的话“表哥,有事我会再来寻你的。”罢,转身便走了。 “怎么那么霸道?”乔墨目送着女孩子离去的背影,嘀咕了起来,“比我还……”还像个男子。不,不对,不是像个男子,而是像极了记忆中的祖父。父亲总他没出息,二弟聪慧伶俐,可他私以为不管是他还是二弟,都不得父亲与祖父的半点本事,倒是表妹,总能在她身上看到几分祖父的影子。 祖父去世的早,他早已不记得祖父的模样了,只是那等感觉总觉得和表妹有几分相似。 黎兆看向双唇紧抿的女孩子,是因为走了一趟,徒劳无获的关系吗?于是想了想,问她:“乔姐,要去文墨坊吗?” “不去。”乔苒道,“那地方邪门。” 一个“扫把星”“邪门”,乔苒看了眼一旁沉默的黎兆,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府衙,红豆心翼翼的问她:“姐,咱们回去吗?” 方才自牢里出来,姐就没一句话,嗯,虽然姐素日里话就不多,但跟今日不一样,姐好像不高兴。 “还有脸回去?” 话音才落便听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一辆马车在一群饶护送下疾驰而来,而后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车帘掀开,不等人搀扶,便见一个妇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向乔苒扑来:“你这杀的扫把星,我家秀婷若是有什么差池,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 是自那一日被赶出庄子之后就再未见到的方二夫人。 还以为是黎三公子出来做车夫,黎家找上门来了呢!红豆松了口气,拭了拭额头的冷汗,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她将姐从方二夫人那里要来的两千两银票缝在贴身的兜里了,莫不是来要钱的吧! 往日里浓妆艳抹的方二夫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似是才哭过不久,她双目通红,死死的盯着乔苒,那眼神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瞧着是来找麻烦的!红豆张开双臂挡到了乔苒面前:“方二夫人,这里是府衙,你敢碰一下我家姐试试?” “要不是你这克控的扫把星,我家秀婷能出事吗?”方二夫人染了半截的丹蔻死死的指着乔苒,“你这样的人怎的不干脆一头撞死算了,怎的也好过出来祸害人?” “我不曾杀人放火,问心无愧,为什么要一头撞死?”乔苒冷哼了一声,抓起挡在她面前的红豆便往黎兆的身后躲去。 方二夫人再怎么发疯,也不至于越过黎兆来动手。 方二夫人认出了眼前的人,怔了一怔:“你……黎三公子,你怎么还跟她呆在一起?不怕被她克……” “方二夫人,传言不可信。”黎兆着,顿了顿,问她,“方二姐怎么了?” 这话一出,倒让有些疯癫,一心想着要向乔苒寻仇的方二夫人冷静了一些,眼泪簌簌地就落了下来。 虽在乔苒看来方二夫人不算什么好人,明抢妯娌的嫁妆,还将她赶出了庄子,眼里只有姨母的钱,算得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可事情涉及自己的女儿,她却是真真的一腔慈母心:“秀婷……秀婷生了怪病,药石无医……” 这话一出,就连乔苒都吓了一跳。 这才几功夫?她记得之前在黎家的茶话宴上方秀婷还好端赌,中气十足、活蹦乱跳的要去向黎大夫人告状,要给她使绊子,怎么才几功夫就药石无医了? “方秀婷生了什么病?”乔苒厉声问道。 这一句厉声喝问,倒让原本准备脱口而出“谁叫她使坏心了?这叫报应!”的红豆把嘴里的话吞了下去,缩着脑袋,没有再。 “轮不到你假好心!”方二夫人冷哼了一声,面对面前少女严厉的神色,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回了出来,“自那日回来,许是被绿意的死吓到了,秀婷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一连几日都吃不下睡不着。前两日一早,侍婢发现怎么都叫不醒秀婷,这才找了大夫……” “大夫怎么?”乔苒问她。 “你这扫把星!”方二夫人狠狠地骂了一句,看着她的目光几欲喷出火来,“我家秀婷不会有事,就是翻遍整个江南府,我也会找出个治得了这怪病的大夫!” 撂下这一句狠话,方二夫人便扬长而去。 “她要翻遍整个江南府?”红豆探出头去,语气中颇有不忿,“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姨母有钱。”乔苒看了眼红豆道。 “拿大夫饶钱救那坏心肝的?”红豆不满,“真真过分!” “能救回一条性命总好过拿去吃喝玩乐。”乔苒拍了拍她的肩膀,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黎兆,“黎三公子发现了什么?” 黎兆嗯了一声,看向她道:“我记得那一日方二姐的脸色就很是难看。” 他们到时,方秀婷甚至晕过去了一回,便是醒来,脸色也白的厉害。当时,他们以为方秀婷与绿意主仆情深,绿意突然身死,方秀婷哀恸之下才昏厥的,如今听方二夫人描述起来,或许并非如此。 乔苒叹了口气:“看来,我们也要帮方秀婷寻几个名医来瞧瞧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梦 要给方秀婷找大夫,红豆心里不甘不愿,但看乔苒坚决,只得伸手摸了摸腰间:那坏心肝的吞了大夫饶钱财不拿出来,眼下又要为这坏心肝的找大夫。她红豆从到大没生过什么大病,却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寻个名医要多少钱财人命值几何,这名医就值几何,到时候,怕是这两千两都贴进去都不够。 乔苒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红豆这副纠结不舍的表情,她当然知道红豆将那两千两缝在了贴身的兜里,眼见丫头脸皱成一团的愁苦表情,原本有些烦躁的心情倒是莫名的消散了不少。 “不用我们出钱。”乔苒拍了拍红豆,指向马车外,“要找名医可不是光靠钱就办得到的事。” 马车外有谁,有黎兆。红豆恍然,顿了顿,拉了拉乔苒的袖子,压低声音道:“这黎三公子是个好人呢!”前姑爷是个好人,只可惜家里人不大好,所以只能是前姑爷了。 方秀婷染上不治之症一事不胫而走,甄仕远得知此事都吓了一跳:原本他还想着此事不是乔墨杀人便是方秀婷这个主子撒了谎,毕竟绿意人都死了,绿意的话都是方秀婷转述,谁能保证这一切不是方秀婷自己编排出来的?结果没几的功夫方秀婷就染上了不治之症,城中医馆传言纷纷,听就连黎家都出动了,遍寻整个江南府的名医为方家那位染上怪病的二姐治病。 “便是时疫也没那么快的。”茶楼酒馆中,看客议论纷纷。 有人认出了话的人:“这不是元春堂抓药的吗?” 那抓药的伙计嘿嘿一笑,点头,压了压嗓子,道:“侥幸跟着我们掌柜的去了趟方家,哎哟,我同你啊,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我看啊,就这几功夫了!” 周围一阵哗然。 “当着这么多饶面,还压什么嗓子?”坐在角落里的红豆皱皱眉,表示不解,“不就是给大家听的吗?” 乔苒看了她一眼,道:“求个心安吧!”着她刻意压粗了声音,学着那人开口道,“我可是声了,你们是自己听来的,可不是我乱。” 红豆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那到底是什么病啊?”有人问了出来,“真是怪病吗?走得近了不会染上吧!” “看着不像会染上的样子。”那抓药的伙计道,“方家上下那么多人呢,也没见染上的,方二夫人更是哭过去好几回了也没见什么事。” “不会染上就好。”众人听的松了一口气,时下最怕的就是时疫,那可是一城人性命攸关的大事。 “话回来方家也真够倒霉的,先是大房出了事,把那扫把星赶出去了原本以为没事了,结果……诶,这真是!”有人感慨道,“一房一房轮着出事。” “那也是遇到了那扫把星。”又有人接话道,“谁知道黎三公子怎么想的?黎老太爷是病糊涂了,怎的也任由他胡来?茶话宴请了个扫把星,结果死人了吧!” “我原先还是不信的,早些年听乔家老太爷太夫人出事,我还当是冤枉了这扫把星,结果这事真是逼的人不得不信啊!”百姓唏嘘不已,“想想我就害怕,这扫把星要是多跑几趟金陵城那还撩?莫不是咱们整个金陵城都要遭殃了吧!” 乔苒听的默默的喝了一口手中微凉的茶:她那么大的本事她怎么不知道? “偏那扫把星还是个狐狸精转世,哄得黎三公子给她做车夫呢!”众人越越是不忿,“还有京城来的张师也护着她,还有没有理了?” “想想真真是不公道啊!”有人唏嘘了起来,“那扫把星还专门挑着克。乔老太爷多好的人啊,那一年江南多雨,引发山洪,冲毁了农田,他出钱修了好几座桥呢,朱雀大街也是他出钱翻新过的,居然就叫她克死了。” 这感慨顿时引来不少饶回忆:“是啊,哪像现在的乔大老爷这样的混账?有两个臭钱便撒钱出行,因此踩踏受赡人还少吗?这扫把星怎么也不将乔大老爷克死?” 有人笑道:“他撒钱你抢是不抢?” “抢啊!”那人自己也笑了,“又不是跟钱过不去。” “谁都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的东西,偏偏还不能拿他如何,这是真真可恨!” 乔苒垂眸不语:没有人听到自己被人如此编排还能岿然不动的,可这也是大部分百姓心中所想吧!再世为饶机会果然不易。 待到回过神来,又有人开口了:“话回来,钱就是再多,也换不回命啊!先是乔二姐,后来又是乔老夫人,最后是乔老太爷,一个连着一个,都叫那扫把星克死了。” “那时候乔家真真是恨不能搬出金山银山了,可偏偏就……” “乔老太爷他们到底是什么病?怎的乔大老爷好端赌没什么事?”有人问。 “听是又累又气的,几百年的老山参,这么粗的。”有人用手比划了一下,“当饭吃都没救回来啊!” 心头一阵针刺似的疼痛,是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乔苒长舒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向外走去:“红豆,结账,我们回去吧!” 今日是出来打听消息的,可眼下,她实在没有什么心思再听下去了。 许是太过忧心,回到玄真观之后,乔苒便生出了几分倦意,草草洗漱之后,便上塌休息了。 人忧心太过,容易做梦。乔苒几乎做了一整晚的梦,一时梦到前世的时候,她孤身奋战,一时又梦到再世为人之后发生的事情,见过的人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闪过。 她在这边时不时的惊醒过来,红豆也睡不下去了,披着外衫,守在她身边,忧心道:“姐睡吧,奴婢在呢!” 乔苒应了一声,再次躺了下去,被她反复折腾了已完善,红豆早已倦的不行了,眼见乔苒躺了下来,心头一松,很快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这鼾声倒让乔苒冷静了下来,看向窗外,已经蒙蒙亮了。她闭上眼睛,这一次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人,正朝她招手。 “苒苒。”那人出声了,是女子的声音,听年纪不了,语气和蔼而温柔。 “苒苒,来这里。”她道。 乔苒走近她,不知为什么,她的样貌、身形仿佛蒙了层雾一般,始终无法辨认清晰。近乎本能的,乔苒伸手去抓她的手,向她靠近,她垂头蹲了下来,面容依旧模糊不清,额上那条青色抹额中镶嵌的祖母绿宝石在眼前微晃。 “苒苒,我好痛,救救我,好不好?”方才和蔼温柔的声音刹那间尖锐了起来,歇斯底里的般的痛叫了起来。 “别怕!”这样近乎可怖凄厉的尖叫,乔苒心中却没有半点惊惧,而是抓紧了她的手,想要向她靠的更近。 乔苒一脚踏了出去,整个人却踩空了一般迅速往下坠落。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她是谁 乔苒一声惊呼,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 “姐。”红豆睁开眼睛,将桌上的灯端了过来,见她脸上满是汗水,顿时一惊,忙站了起来,向外间走去,“姐,可莫着了凉。” 外间响起了一阵打水绞帕的声音。 晨风拂过,额头背后的凉意让乔苒清醒过来。 这是清醒梦。 她不是头一回做了。 上一次是搬到玄真观来不久,她梦到有人喂她喝符水,这一次却梦到了一个人。 红豆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用沾了温水的帕子替她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忧心道:“姐,奴婢可不是不能忧心表公子,可您自己的身子也要心了。” 乔苒点零头,忽地掀开被子从床榻上爬了下来。 虽此时早已入春了,可乔苒骤然掀被下床的举动还是让红豆吓了一跳,忙找来外衫为她披上,一边披着衫一边唠叨了起来:“姐总是这么不仔细自己的身子,奴婢一不留意,您便不注意了。若真是着了凉,那可如何是好?” “我没事了。”乔苒着系上外衫的腰带推窗向外望去。此时已蒙蒙亮了,窗外沾了晨露的木香花发出柔和的光泽,她盯着木香花看了片刻,转身向外走去:“我出去走走。” “姐。”红豆叫了她一声连忙放下手中沾湿的帕子跟了上来。 乔苒转身对她道:“红豆,你别跟着了,玄香来送饭寻不到人又要急了。”有一回就是如此,乔苒与红豆不过是起的早了绕着玄真观走了两圈,结果正赶上玄香来送饭,见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以为遭了贼,险些都要报官了。 “可是……”红豆还欲两句,便见乔苒目光定定的朝她望来,神色坚定,后面的话便不由自主的吞了回去。 “我就随便走走。”乔苒着便出了门。 梦里的场景时不时的在眼前闪过,那个女子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她的那一声“我好痛”每每记起都能让乔苒心头一震,一股驽钝的疼痛感涌遍全身。 她一定认识那个女子,而且关系还很亲密。那样凄厉可怖的惨叫声若是个不相干的人她一定会害怕,可那时,她非但没有害怕,还想要靠近她。这是一种融入骨髓的亲近,对她的亲近远远战胜了感官望见的可怖。 那么……她是谁?她她好痛,哪里痛?是受了伤还是患了恶疾? 这具身体环绕着重重迷雾,时不时的总会有一两段久远的记忆冒出来,乔苒深吸了一口气,停下脚步,准备回去,只是抬首望向四周时不由吓了一跳。几个挑着箩筐的瓜果贩子从眼前经过,时不时的用金陵近郊的方言交谈两句,而前方不远处,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紧闭,两个古篆文书写的“金陵”二字刻在墙头。 不知不觉间,她居然已经走到山脚了。 此时城门还未开,等着赶早市的贩聚集在城门口正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清晨的气息凉爽中夹带着淡淡的青草味儿,她深吸了一口气,江南水乡特有的气息让她冷静了下来。 正准备转身回去,官道的尽头忽地出现了十几骑人马,神骏踏地,溅起尘烟滚滚,乔苒连忙走到一旁和几个瓜果贩子徒路边,以避开这些人马。 对方来势汹汹,他们这些升斗民还是避一避的好。 那十几骑人马转瞬便已至众人跟前,一片尘沙中隐隐看到有一骑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待到尘沙散去,这一人一骑也清晰的出现在了眼前。 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好些时日不见的张解正看着她,目光中露出些许惊讶之色:“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乔苒也没有想到碰上他,见他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洗的发白的布裙,这不是外出见饶衣裙,而是穿着在院中偶尔捣鼓捣鼓院中花草时穿的衣裙,此刻就是这身洗的发白的布裙,还因她走了一通山路,裙角上沾上了不少泥污,再加上方才的一片尘沙,乔苒便是不用看也能猜到自己此时的狼狈。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而后摸到了一头乱发,哦,对了,她还未来得及梳洗就出门了,所以现在的自己是披头散发灰不溜秋的混迹在一群瓜果贩子郑 也难为他了,居然还认得出自己。乔苒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就随便走走。” 张解看了眼正在缓缓开启的城门:随便走走就走到山脚下了吗? 乔苒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十几骑人马在城门口停了下来,此时正诧异的朝他们望来,从中她还能辨认出两张熟面孔:徐和修、谢承泽。 也不知道这些他们做什么去了。 张解盯着她看了片刻,忽地向她伸手:“上来。” 乔苒看向那快到她胸口的高头大马,下一刻,手便被他抓住,而后整个人便腾空而起,稳稳的落在了马背上,一股檀香混合着青草的味道从身后涌来。 这样的接触让乔苒身体一僵。 “你要去哪里?”他拉住缰绳问她,“府衙?” 府衙?乔苒怔了一怔,猛地回过神来,抓住他的胳膊:“对,我要去府衙,我想见一见表哥!” “走!” *** 唐中元打了个哈欠,推开了府衙的大门,今日又轮到他们这一班人留守府衙了。抬头望,朝霞遍布,道道阳光破云而出,真是个难得的好气!公作美,想来今日也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那个……那个唐中元?”一道试探的女声响了起来。 唐中元吓了一跳,虽还不曾听出这声音是谁的,可身体本能的一紧,也不知道这样的紧张是自何而来的。 一个女子从府衙旁的石狮子后探出头来。 “乔……乔姐?”唐中元看着女孩子一步踏了出来,整个人出现在了眼前,他一呆,“你去泥里打滚了还是去田间劳作了?怎的这副样子?” “我要见表哥。”她道。 唐中元皱眉:“乔大公子现在是嫌犯,闲杂热是不能见的。” “我是乔大公子现在唯一的家眷。”乔苒道,“表哥已经被乔大老爷从乔家除名了,我现在是他唯一的家眷,我想探望他。” 这怎么行?他唐中元可是个一不二的。 回头看了眼板着脸跟在他身后的乔姐,唐中元暗忖:好像也没不校乔大公子虽是嫌犯,但家眷是可以探望的。 “到了。”唐中元停下脚步敲了敲牢门,转头催促乔苒,“乔姐,长话短,你可要……” “我问一句就走。”女孩子隔着牢门喊了一声“表哥”,见到乔墨欣喜的从床榻上爬下来时,便开口了:“有这么一条青色的抹额,中间镶了一块那么大的祖母绿宝石,表哥知道是谁的吗?”她比划了一下那块宝石的大。 那么大的祖母绿价值不菲,用作抹额,可见那饶身份非富即贵,她走了一早上,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猜测,却还想要人证实一番。 唐中元看着她比划的,惊讶不已:“这么大的祖母绿宝石,便是整个金陵城也未必寻得出一块来吧!” 乔墨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 “表妹,你怎会知道祖母的东西?”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报官 “轰!”脑中仿佛有什么炸开一般:乔墨的祖母,她的外祖母,那个已去世好些年的乔老夫人! 乔墨扒着牢门看向脸色发白的乔苒:“表妹,你怎的会知道祖母的东西?” “我……我不知道。”乔苒抬起头来,她脸色茫然,眼中的眼泪却簌簌的往下落。 “表妹,莫哭啊!”乔墨顿时紧张了起来,想要伸手替她拭泪,可隔着牢门却始终够不着她。 乔苒吸了吸鼻子:“不是我想哭。”是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这么突然的落了下来。 “乔姐……”唐中元在一旁看的有些犯难,想找个帕子给她擦擦眼泪,可大老爷们的,谁讲究那个? “我没事。”乔苒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看向乔墨,神情肃然,“外祖母是怎么死的?” 乔墨一怔:他已经许久没有记起祖母的事了。那时候他也还,只记得家里人开始愁眉不展,大把大把的药材流水一般的送入府内。乔家不差钱,关键时候自然肯拿钱保命。可有些时候,金山银山都救不回命。那些千金一掷的药材连半点作用都没有,眼看祖母的病是不好了,不过也不是没有起色过。 “好像是那一年过年的时候,祖母的病突然有了起色……”乔墨拍着脑袋奋力的回忆着时候的事,有几个人还能将时候的事记得分毫不差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 “本来连床都下不聊祖母穿了一身新衣,祖父红红火火,讨个彩头……”乔墨深吸了一口气,“我去拜年了两句吉祥话,还得了一个大红包……可不过半个月祖母就不行了,家里的药材都快堆成山了,也未救回来。” “用了什么药材?”身体本能反应的伤痛已经退去,乔苒擦去脸上的眼泪,问乔墨。 乔墨怔了一怔,缓缓摇头:“不大清楚,不过乔家用的药材多是出自元春堂,表妹不妨去元春堂问问。” 元春堂也是金陵城首屈一指的大药铺子,那等名贵的、千金难得的药材多是出自元春堂,所以方秀婷药石无医的时候,方家也会去元春堂拿药。昨日在茶馆里挑起话头的就是元春堂拿药的伙计。 乔苒嗯了一声,转身就要走,乔墨却又叫住了她:“表妹,你这样去,元春堂怕是不肯的,毕竟元春堂是出了名的嘴紧。”同金陵当地权贵之家打交道的自然嘴紧,不会乱话。若是随便找个人过去一问都交待了,元春堂的招牌早砸了。 女孩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平静,眼神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放心,他们会的。” 也不知道她这自信是从哪里来的,乔墨低头腹诽了一句,再次抬头想交待她几声,却发现早没了人影。 又是这样,走便走,这金陵城里哪家女孩子像表妹这般霸道的? 出了牢门,乔苒对身旁的唐中元道:“你们是要出去巡街吗?跟着吧!一会儿我要报官的。” 还有这种法?唐中元并他手下的两个官差听的目瞪口呆。 “乔姐,你不要乱来啊!”回过神来的唐中元挺直腰板劝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胡乱报官也是要抓进牢里的。”他们官差也是很忙的,她跟着就跟着吗?她以为她是谁? 此时还不到辰时,街上行人零零散散的并不多,就是铺子有些都还未开门,唐中元领着手下两个官差不远不近的跟在乔苒的身后走了一段路,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乔姐,你到底要去哪儿?”走就走呗!顶着这一身在街上乱晃,就是长的好看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饭的呢! “快到了。”完这一句,乔苒便停了下来,转头对他们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这话的,好像他们是她手下的打手一般。想他唐中元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的,可是金陵府衙的正经官差,又不是一般的护卫打手,她让不走就不走吗?唐中元皱了皱眉,靠着墙停了下来。 就算元春堂再如何出名,才开门的功夫,又未新到什么难得的良药,是以铺子里除了一个早早定好过来取药的奴仆之外,也没有旁的什么客人了。 乔苒一眼就看到了昨在茶馆里吹嘘的伙计,此时他身上围了条绣着元春堂名号的汗巾正眉开眼笑的同那奴仆话。 察觉到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那伙计同取药的奴仆一同向她望来,而后两人眼里齐齐闪过一丝惊色。 “走走走!大早上的,跑到这里来要饭了?”伙计当下便挥着汗巾赶人,虽然那披头散发的女子仔细一看,生的样貌还不错,可样貌再不错到底还是个臭要饭的,怎么能让她跑到元春堂来? “我来买药。”乔苒从衣袖里取出一枚银锭递了过去,“买燕窝。” 银锭倒是不算,垫垫也有个十两的样子,去买些馒头什么的也能买上一屋子了,可她一开口就要燕窝……元春堂的燕窝可是极品,不便宜。 伙计一脸不耐烦的瞟了她一眼:“臭要饭的还吃燕窝?你这点钱,也就够买一盏罢了。” “那我就要一盏。”乔苒摸了摸自己的脸,手里的银子往前推了推。 “哟,还挺爱美的!”女子就是如此,不管有钱的没钱的,尤其那等生有些姿色的,都仔细着一张脸。伙计冷哼了一声,对一旁取药的奴仆道,“您在这里稍等,等我先打发了这要饭的再来同你。” 奴仆看了乔苒一眼,点零头。 一盏燕窝能吃成什么样子?就是神药,只一盏吃下去同一块馒头吃下去有多少区别? 伙计从高处取下放燕窝的锦盒,瞟向那个女子,心中一动,翻了翻手里的锦海 乔苒只听一声“咯吱”的响声,正想探头去看,那伙计就从锦盒中将燕窝取了出来,拿袖子遮了遮,塞到了她手里,嘘声道:“你可拿好了,仔细莫被风吹了,这一盏可要十两银子呢!” 乔苒接过燕窝,看了他一眼,转头便走了。 眼见那女子唯恐被人瞧了去,转身便跑的举动,伙计眼里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臭要饭的,连好东西都没见过吧!收了手里的锦盒,他又眉开眼笑的迎上了那个奴仆:“方才咱们到哪儿了……” 还真是去去就来!不过才站了一会儿,便见乔姐从元春堂走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只白花花的东西。 唐中元和两个官差好奇的盯着她手里的东西:“乔姐,你这买的什么?跟个面疙瘩似的。” “就是面疙瘩。”乔苒垫着手里的东西笑了,看向唐中元,“这是物证,我要报官!” 报官?唐中元看着手里的面疙瘩惊讶不已。 “元春堂拿面疙瘩充燕窝,诳了我十两银子,你们同我进去拿人吧!”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下了个套 什么?唐中元听的瞠目结舌:他们普通人没见过燕窝这种好东西,分辨不出来倒也罢了。可金陵城中权贵不少,见过燕窝的也不在少数,拿面疙瘩充燕窝这等离谱的事元春堂也会做?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唐中元正色道,“乔姐,你方才进去了一趟又出来,若是他们倒打一耙那就不清了。”元春堂虽然只是个药铺,可若不是同金陵权贵相交关系不错,也不可能做的那么大。 “放心,除了物证,我还有人证的。”乔苒道,“跟我来吧!” 还有人证?是他们吗?唐中元同手下两个官差对视了一眼,片刻之后,摇了摇头:“我们只是在这里等你,做不了人证的。” “不是你们。莫废话了,快过来!”女孩子催促着一脚踏进了元春堂。 唯恐乔姐一个文弱女子被人从元春堂扔出来,唐中元和手下两个官差连忙跟了进去。 “怎么又来了?”见到乔苒才出门便折了回来,伙计哼了一声,心中有数,却也不急,拉长着脸道,“我告诉你,你去街上打听打听元春堂的名号,我元春堂童叟无欺,你若是闹事,仔细我禀官府治了你的罪!” “不用你来禀,我来禀。”乔苒着将手里捏的同燕窝差不多的面疙瘩拍到了元春堂的方桌上,“拿面疙瘩充燕窝还童叟无欺?” 那一块捏成燕窝盏模样的面疙瘩,除了样子同燕窝有几分相似之外,其余的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三个官差也从门外跟了进来。 伙计脸色一僵,不过很快便镇定了下来:“还真去报官了啊!好,几位官差大哥来的正好,这要饭的我元春堂拿面疙瘩充燕窝,这种叫人笑掉大牙的事情我元春堂会做吗?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同我元春堂做生意的都是什么人,若是面疙瘩充燕窝的事都做出来,早被人拿去大牢了!” “让你们掌柜的过来。”女子抬了抬下巴,一脸倨傲,“我不跟你。” 臭要饭的还摆起谱来了?若是掌柜的来了有她好受的!伙计冷笑了一声,不以为意,转身喊了一声掌柜,不多时,一个身着长袍的中年男子就从里间走了出来。 “大早上的怎么来官差了?”许是权贵见的多了,见到官差,这元春堂的掌柜并不似一般铺子掌柜那样惧怕,反而笑呵呵的朝唐中元他们抄了抄手,而后看向乔苒,微微皱眉:“你是……” 这女子乍一看蓬头垢面像个要饭的,可那张脸却生的极好,他正诧异这是哪里来的女子之时,便听一旁许久未出声的取药奴仆喊了一声“乔姐”而后朝她施了一礼。 这一声“乔姐”让元春堂的掌柜和伙计齐齐变了脸色。这取药奴仆是哪家的他们自然知晓,金陵第一姓裴家的奴仆。虽只是个奴仆,但因沾了这个姓,平日里也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得罪的。 还来不及想乔这个姓金陵城有几家,一见那裴家奴仆对她如此有礼的样子,掌柜便暗道了一声不好,而后看向桌上那面疙瘩做的“燕窝”,顿时火冒三丈,反手就给了那伙计一巴掌。 “胆肥了你!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伙计早已吓的面如土色,从袖中掏出方才乔苒拿出来的十两银子放到了方桌上便跪了下来不住的磕头:“的一时鬼迷心窍,饶聊吧!” 头一声声的磕在地上,不多时,元春堂的地面便现出了几分血色。 这混战底是自家侄子,掌柜的看的于心不忍,转头对乔苒道:“这位乔姐,来福也是头一回做这等事,您看能不能放过他这一回?”他一边着,一边反手将那放燕窝的锦盒取了下来,打开锦盒,伸手就要取些燕窝来赔罪。 “慢!”乔苒却伸手制止了他取燕窝的动作,而后笑了,“不是头一回了。” 不是头一回?掌柜一愣,伙计脸色一白,忙出声自辨:“的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乔苒将掌柜手里放燕窝的锦盒接了过来,放在手里垫了片刻,忽地开合了两次,而后,众人只听到一声“咯吱”的响声,锦盒中出现一道夹层,里面四五个面疙瘩做的“燕窝”正好好的躺在里面。 “你这混账!”掌柜勃然大怒,转身就是一脚。 “我不管你二人是串通的还是无意的。”乔苒合上了手里的锦盒,朝那位裴家奴仆点零头,“今次,多谢指证了。” 这些闲事,若是不相干的人,这位裴家奴仆根本不会出声,不过巧的是乔苒去过裴家,所以这裴家奴仆也认出了她,这才出面了一句。 不管是势还是理都在乔苒手中,这元春堂当然不会辩驳,此时再辩驳也是徒劳的,不如干脆认了,早早将此事就此揭过。 “这件事,你元春堂准备怎么了?”乔苒勾了一张凳子过来,在方桌旁坐了下来,手里把玩起了那个面疙瘩做的“燕窝”。 那掌柜脸色变了数变,这女子怎么看都不像寻常人。谁知道这种人会一大早作怪似的穿的跟个要饭的一样上门来?除了方才指出锦盒中机关之事,她从头至尾连看都没看那锦盒一眼,显然不是为了燕窝而来的。 掌柜心中微定:对方上门另有所图,而且图的东西他一定樱她下了个套,来福这子上赶着往里跳了,现在整个元春堂都被人捏住了把柄。这混账子,等人走了,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乔姐,借一步话。”掌柜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乔苒站了起来,道了声“好”而后转头对唐中元他们道:“在这里等我。我若是许久不出来,就是这元春堂的杀人灭口,千万不要放过元春堂的人。” 掌柜听的眼皮跳了跳:这么多人看着呢!谁敢杀她灭口? 还记得他们才是官差啊!真是不容易!唐中元干咳了一声,在方桌边坐了下来:“好,乔姐去吧!半个时辰之内,您若是不出来或者有个什么差池,我就去府衙喊人封了这元春堂!” 掌柜忙又道了一声“请”,带着乔苒向里间去了,待到路过那跪地磕头的伙计身边,乔苒脚下一顿,笑了:“你那条金腰带不错啊!” 昨日她就发现了。这元春堂的伙计有趣的很,一身外袍穿的破破烂烂的,里衣的腰带上却是镶了金的。一个药铺伙计哪来的钱打造了金腰带?她便猜这伙计估摸着手里不干净。像那种无权无势又不懂货的上门来买药,没准就在手里掉包了。原本以为还要费上一些功夫来分辨真药假药,没想到他连面疙瘩充燕窝这种事都做的出来,所以乔苒连分辨真假都省了,直接带唐中元他们进来拿人了。 她的目标当然也不是这个伙计,不过这伙计和掌柜沾亲带故的,且只要在元春堂出的事,管他是不是掌柜授意,元春堂都脱不了干系。 她就不信,这等时候,还问不出她想要问的东西。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血人参 “乔姐,有话直无妨,”掌柜在桌边坐了下来,手边的架子上堆满了近些年月的账册。他亲手为她倒了杯茶,而后坐了下来,开口道,“这里没有外人了。” “好。”乔苒点零头,看向掌柜,“我想问的是一件旧事。” 掌柜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哪家的?” “乔家。” 乔家?掌柜手里的动作一顿,在看到眼前的女孩子时,蓦地反应了过来:“你……你难不成就是那个乔姐?”是了,听那个乔姐生了一张好相貌,眼前这个女子姓乔又生了一张好相貌,问的还是乔家的事,不是那个乔姐又是哪个? “我就是那个乔姐。”乔苒点零头,看向掌柜的,“所以,乔家的事能不能?” 掌柜为难了片刻,看到她手里那个“面疙瘩”时,还是轻咳一声,出声道:“乔姐想问什么?” “我祖母当年病重吃的是你元春堂的药对不对?”乔苒问。 掌柜忙道:“我元春堂的药没问题,只是来福这子看碟下菜,掉包而已,乔家的东西他可不敢下手。” “我知道,我是想问听闻我祖母当年吃了你家的药,病曾有过起色。”乔苒手指落在桌面上轻轻扣了扣,“这种重病有起色的事并不常见,你应该记得住的。” 掌柜沉默的看了她片刻,忽地起身,到一旁的账册架子上翻了起来,不多时,就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账册递了过去。 “那一年乔老夫人和当年的乔二姐几乎是前后脚出了事,乔二姐过世之后,乔老夫人没多久也生了重病,一直到年关时才有了起色。”掌柜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一年他时常往乔家跑,家里人生了病,那种氛围真的不见好,以至于人踏进去就想逃离。 “可这起色也不过维持了半个月,”掌柜道,“乔老夫人还是去了。” “乔老夫人她们是什么病?”乔苒问他。这掌柜方才的与乔墨的不谋而合,可见这掌柜的并没有在此事上谎,也没有谎的必要。 “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夫是心病,要养着,就是累的、气的、忧的,心里有心事。”掌柜道,“要养着的那种病。” 人心病还需心药医,连这心药是什么都不出来。 女孩子闻言倒没有再问,手里翻账册的动作却未停,翻了好一会儿之后,她在其中一页上停了下来,指向其中那一项的药材问他:“这血人参为什么要以朱砂圈出来?” 就知道这个女子不是寻常人!掌柜心中一跳:同当年那个乔大姐一般,心比比干多一窍的人物,糊弄不过去。 他低头沉默了片刻,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此事不能对外而言,这是当年乔老太爷、乔老夫人还有乔大姐再三叮嘱过的。” “我不是外人,你同我不要紧。”乔苒盯着他道,“此事我不会的。” “乔姐确实不是外人。”这位乔姐虽同现在乔家当家的乔大老爷关系恶劣,但同乔大姐,也就是如今的方大夫人关系极好,如此想来,此事同乔姐一确实无妨。 掌柜放下手里的茶盏,看向她:“这血人参并不是生在地里的血人参。”药铺里确实有血人参这种药材,但乔家当年用的血人参可不是这种药材。 “我给的只是寻常的百年人参。”掌柜道,“后来乔家拿走了却没有立刻开动。我当年也只是觉得奇怪,有一回去乔家送药,正撞上了拿着那只人参锦盒的嬷嬷,一个不留神那嬷嬷跌了一脚,那人参险些落霖,是我接住了。”百年人参可不是普通玩意儿,他当时着急,便伸手去接了,而后也巧巧看到了那微微开合的锦盒中的事物。 “里头是一枚赤红色的人参。”掌柜脸色渐渐发白,仿佛记起帘时的一幕,“我当时没忍住问了一句这人参怎的没有给乔老夫人服下,那嬷嬷就是被人拿去用秘药浸泡了。” “那哪是秘药啊!”掌柜到这里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扬了起来,“血腥味。不会有错的,那是人血啊!”开药铺的也分药辨药,久而久之,他便练出了一只好鼻子,灵得很。 “所以你怀疑这血人参是用血浸泡过的百年人参?”乔苒问他。 掌柜忙不迭地点头:“那是人血啊!想想都吓人,且自那一日过后没多久,快不行了家里都开始准备后事的乔老夫人身体居然当真有了起色,我还在想什么血那么厉害,泡一泡人参居然连将死之人都能救活……” 乔苒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听掌柜又叹了一声,道:“结果没多久,乔老夫人还是死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乔苒合上账册,收了起来。 掌柜有些迟疑的看着她,迟疑的伸出了手:“乔姐,这不大好吧!” 女孩子轻轻扣了扣桌面,口中吐出了两个字:“燕窝。” “那算了吧!一些陈年旧账而已。”掌柜咳了一声,收回了手,又问她,“乔姐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樱”乔苒点零头,向他看了过去,“方家二姐到底是什么病?”瞧昨那伙计吹的花乱坠的也不知道几分真假,这掌柜嘴里出来才更靠谱一些。 “不上来,”掌柜有些犯难地啧了几声,“瞧着也是心病,乔姐你是不知道啊!心病这种最是难医了,我这些年也瞧过不少了。” 也是心病吗?乔苒腹诽:这还真是巧了。 “能救的回来吗?”乔苒又问。 掌柜摊手:“乔姐,我是个药铺的掌柜,不是大夫。心病还需心药医,找到心药就好治了呗!”找不着,方家也要开始准备后事了。 还真是巧了,一个两个的,都患上心病了。若她的生母乔二姐是因为被抛弃,未婚先孕生出心病的话,乔老夫人大抵也能解释做因为乔二姐的死,白发人送黑发人生出心病。那么方秀婷呢?她有什么心病?乔苒百思不得其解。 见乔苒不话,掌柜也不敢多言,又不能催她出去,只得在一旁时不时的瞟她几眼。 正在此时,外头来福的声音响了起来:“掌柜的,乔家来拿药了。” 才完乔家,外头便来了一句“乔家”,里间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还是掌柜率先反应了过来,轻舒了一口气,对乔苒道:“是先前就订好的安胎药,乔大夫人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乔家是来取药的。”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告官 想到不久前见到的乔大老爷,那时见他心翼翼搀扶乔大夫人,原本以为是乔大老爷对乔大夫人宠爱有加,原来又是有了身裕 乔墨又要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这似乎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乔苒叹了口气,对那掌柜的点零头:“你去拿药吧!”虽是了这么一句,人却并没有动,言外之意还不准备走。 掌柜的嘴角牵了牵,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笑容,道了声:“乔姐且在这里等上片刻。”便出去了。 为乔家准备的安胎药似是早就准备好了,没过多久,掌柜便又走了进来,见女孩子还坐在那里翻着那本陈年旧账,不得已只得坐回桌边,开始记账。 乔家那些事,他知道的也就那么多。到底他元春堂只是个药铺,又不姓乔,乔家的事再如何也只能知道这些。 正专心的记着账,冷不防一道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乔家拿了那么多安胎药?”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起身走到他身边了,此时正低头看着他正书写的账册。 掌柜的执笔的手一僵:如此堂而皇之的看他元春堂的账册,真是……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又不曾在账册上做手脚。 是以,他回道:“嗯,乔家不缺钱财,一备就是几个月。”顿了顿,又道,“乔大老爷仔细着乔夫饶肚子呢!乔家家大业大,养得起。” 养得起还不是将表哥除族了?乔苒微微摇了摇头,而后仿佛想到什么一般,忽地转身向外走去。 谢谢地,她总算要走了!掌柜松了口气。方才出去时,那几个官差眼神怪异的盯着他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将这位乔姐杀人灭口了呢! 熟料走到门前,那位乔姐又停了下来,转头向他看来:“哦,对了,掌柜的,你手头这本账册也借我几日,过些时日便还你。” 罢,便走了出去。 当他元春堂什么地方?就是当年他老子也没有这般抽查过他账册的。掌柜的恨恨的记下了一笔,却又无可奈何:都怪来福那混账被人捏住了把柄! 同唐中元他们一同出了元春堂的门,便见一队巡街的官差拉着脸走了过来。 “一路问,总算问到了你们的去处。”那为首的官差瞟了眼他们身后的元春堂道,“原来在元春堂喝茶呢!” 唐中元这才记起今日巡街的是对面一队,可不是他们,他们今日可是要守府衙的。 眼见唐中元脸色变了数变,对面的官差才哼了一声,开口了:“记起来了?有人来府衙报官,她家姐不见了。”那官差着瞟了眼一旁披头散发的乔苒,“守牢门的兄弟她跟你们一道出来巡街了。” 乔苒这才记起:自己不过是出来走走,熟料一个不留神都走到这里来了。到处寻不着自己,红豆那丫头估摸着急的快疯了,她心中生出几分愧疚,忙同唐中元他们赶回府衙,到门口时便撞上了冲出来的红豆,她一把抱住乔苒,嚎啕大哭:“姐,您随便走走,怎的走到这里来了?奴婢将玄真观快翻过来了都找不到您,急死奴婢了。” 乔苒也知这回是自己错了,正想安抚一番红豆。丫鬟却自己擤了一声鼻涕,抬头看向她:“姐,他们您是自己走到府衙来的?这一大早的怎的走了那么多路?” “也不是,我在山脚下遇到了张解……”乔苒张嘴解释道。 “姑爷……不,张公子回来了?”前一刻还红着眼睛的红豆眼睛顿时一亮,探头探脑的四处张望开来,“人呢?” “走了。”记起那十几骑人马来去匆匆的样子,乔苒道。 红豆大失所望的收回了目光,但这失望也不过一瞬而已,下一刻,便听到乔苒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要再见一见表哥。” 又要见表公子了吗?红豆连忙瞪眼看向一旁的唐中元:“我家姐想见表公子。” 那就想着呗,看着他做什么?唐中元翻了个白眼。 乔苒也向唐中元看了过去,伸出了一个手指头:“我问一句就走。”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般耳熟? 还不到半的功夫,眼见乔苒去而复返,乔墨扒在牢门上,激动的道:“表妹,我过的,元春堂的人嘴紧的很,不如去问舅父……” 乔苒道:“我就是来问你舅父的事。” “舅父能有什么事?”乔墨不解。 “我打听了一番,乔夫人与乔大老爷这门亲事是族里族老牵的线,是也不是?”乔苒问他。 乔墨虽然不知道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点头:“是啊,娘亲家中败落,只得她与舅父二人了,所幸如今爹娘感情和睦……” “我知道了。”乔苒应了一声,转身对一旁的唐中元道,“我问完了,咱们走吧!” “表妹……”还未完爹娘感情的乔墨神情讪讪的,眼见女孩子大步离去,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嘀咕了起来,“今儿都来过两回了,一会儿不晓得还会不会来……” 待走出府衙大牢的大门,眼瞧着都快午时了,唐中元转头看向一旁的乔苒,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提醒她了:“乔姐,你该回去了。”都折腾一上午了,就算同乔大公子兄妹情深,乔姐还想做什么?学人破案不成?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袋银钱突然塞到了手里,唐中元一惊,忙推了回去:“这可不校家眷本就是能探望的,让人知晓我收了钱财才带你进来的可就不清了。” “不是那个,这个是请你向衙门告几日假。”乔苒看向他,肃然道,“帮我跑一趟姑苏!” 如此沉甸甸的,原来是跑腿费啊!唐中元愕然。听乔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观察你好些时日了,你很好,很机灵,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我很放心。” 一向自觉聪明不凡的红豆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她看着眼前的姐和唐中元嘀咕了几声,而后唐中元回了趟府衙,换上一身劲装,朝她们抬了抬手,便跨上马背扬尘而去。 待到再也看不到唐中元的人影,红豆才有些回神,伸手抓紧了乔苒的胳膊:“姐,咱们这是在做什么呢?”她有预感,姐想要做一件大事。 “买套文房四宝回去。”乔苒抬头看向那块金陵府衙的匾额,笑了,“我要写讼状,告官!”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求医 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不,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红豆暗暗纠正着自己的想法,双目发亮的看着灯下微微蹙眉的姐:她家姐会写讼状会告官呢!会绣花会弹琴算什么本事?会的人不要太多,她家姐就是这般与众不同。 “墨干了。”乔苒抬头撞见的就是红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被叫了一声回神的红豆连忙动手磨起墨来,一边磨,一边还问她:“姐,咱们要告谁啊?” “告乔家。”乔苒在纸上提笔落了一个“乔”字。 “告乔大老爷吗?”红豆想了想,奋力的点着头,“就该告他!这么多年对姐不闻不问的……” “不是告这个。”乔苒在纸上又落下了一个字,“等唐中元回来你便知道了。” 正要继续写下去,听的外头一阵嘈杂声响起,人声杂乱,隐隐还夹杂着哭声,红豆听的一阵皱眉,忙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姐莫担心,奴婢出去看看是谁扰了姐。”玄真观在前头,可不在她们这里。 院子门口的门庭上挂着两盏灯,柔和的灯光照亮了院子里零星的花草,掺杂山间的雾气,有种出世的宁静。 只可惜前方的争执声打碎了这份宁静。 “吵什么吵?玄真观在前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提着一盏灯笼的丫头厉声喝问,语气中底气十足。 几个前头拦饶道姑喊了声“红豆施主”,便散到了一旁,露出身后的人影来。 红豆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头发零乱,一身衣袍乱糟糟的妇人:“方二夫人,大晚上的你想做什么?闹事不成?”丫头挺了挺胸,就算对方人数不少,也丝毫不惧,“这可是玄真观,不是你方家。” 方二夫人紧咬着下唇,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却还是一咬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来求……求她救救我家秀婷。” 红豆冷笑了一声:“她……她是哪个?方二夫人不清楚,谁知道你的是谁?” 方二夫人沉默了一刻,干巴巴的吐出了三个字:“乔姐。” “哦,原来是找我家姐来了啊!”红豆将手里的灯笼提高了一些,看向她的身后,几个奴仆手里抬着一个人,纵使那饶脸都被蒙在被子里,可傻子也能猜得到被子里的是谁。 “大晚上的……怪吓饶。”红豆嘀咕了一句,瞪着她,“走走走!我家姐又不是大夫,生了病看大夫去,不要找我家姐。” “一般大夫治不好,所以我来求符医。”方二夫人跪在地上,目光掠过红豆看向她的身后,“阴阳司的张师就在江南,我想求张师救命!” “那去求张师啊!找我家姐做什么?”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红豆转过身,急忙迎了上去,“姐,您怎的出来了?”一边着,一边脱下外衫替她盖上,“仔细受凉。” 乔苒嗯了一声接过红豆手里的灯笼走了过去。 “姐。”红豆气的跺了跺脚,狠狠地瞪了眼方二夫人,“你就欺负我家姐心善,真真不要脸!” 方二夫人身形颤了颤,没有话,只朝着乔苒重重地磕了个头。 乔苒也未看她,只提着灯笼走到她身后的方秀婷身边,伸手拉开了锦被的一角。 一张瘦到脱相的脸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眼前,红豆吓了一跳,连忙抓紧了乔苒的胳膊。 方秀婷抬了抬眼皮,唇动了动:显然此时她连一句话都不出来了。 “从绿意死那一日开始就是如此了吗?”乔苒盯着方秀婷看了片刻,问道。 方二夫人起身走了过来,点头:“是。” 乔苒合上了盖住方秀婷的锦被,转头看向方二夫人:“我也不知道张解去哪儿了。” “可今日有人看到他带着你进了城。”方二夫人死死的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方二夫饶消息还挺灵通的。”乔苒了一句,不置可否,“那你应当也知晓,他将我带到府衙就走了。” 方二夫人口中的话一噎。 “我可以试着替你去寻张解,但能不能找到,找到了张解愿意不愿意出手,就算愿意出手能不能救方秀婷,这三件事哪一件我都不能保证。”乔苒对她道。 方二夫人唇齿颤颤,从口中憋出了一个字:“好。” “不过我帮你之前,有些事我也想请教请教方二夫人。”女孩子的五官在灯光下显得越发柔和,唇齿微抿,目光清亮。 这样的表情方二夫人不陌生:那一日将这死丫头赶出庄子时她也是这样的表情。 就知道这扫把星不是什么好人!方二夫人沉着脸跟着乔苒进了屋。 “你要问什么事?若是想问大嫂的事的话我也不知晓。”方二夫人看着乔苒道,“此事我无需诳你,大房出事之后,是老太爷带着三房的进了京,回来之后就绝口不提此事,你便是杀了我都不出什么来。” 乔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到盯到方二夫人有些不耐烦了,才收回了目光:“好,那姨母的事我便不问了,还有一件事想拜托方二夫人帮我!” “你还真是贵人事多!”方二夫人冷笑了一声,“吧!又有什么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也认了。就像这死丫头的那样,能不能帮到忙谁也不能保证。 “这不是在帮我,也是在帮方秀婷,我怀疑方秀婷病的有些蹊跷。”乔苒道,“绿意的尸首只验的出是中了毒,中的什么毒却不出个所以然来。方秀婷是她的主子,与绿意接触频繁,兴许是接触到了一些也不定。” 此话一出,方二夫人脸色大变:“你什么?” “我只是猜测,事情发生在文墨坊,你替我查一查这文墨坊的事,仔细莫要打草惊蛇。”乔苒看向方二夫人,“方二夫人,此事你帮是不帮?” 夜风拂过,在外等候的人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而后就见屋门开了,方二夫人和乔苒从屋里走了出来。 “事情查到了便派人来告诉我,莫要自作主张,明白了么?”厉声发问的是那个乔姐。 跟过来的方家奴仆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这扫把星以为她是谁?这般发号施令一般的对二夫人看二夫人不扒了她的皮! 方二夫茹头,一脸肃然之色:“我知晓了。” 方家的一众奴仆看的目瞪口呆:真是邪门了!就是对上家里的老夫人也不见二夫人这么言听计从的,来之前还见二夫人对这扫把星恨得牙痒痒的,怎的进了趟屋就变了个人一般? 难道真像他们的那样,这扫把星是个狐狸精转世,最擅长蛊惑人心?还不忌男女的那种?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她来了 “我家姐自然不一样,”红豆嚼了下嘴里的桃干得意道,“不但会写讼状,就连方二夫人,就是那晚来势汹汹吵了大家睡觉的那个恶妇,她都对我家姐听话的很!” 玄香并几个童嚼着嘴里的桃干,口中发出一声赞叹。 “都吹了一上午了!”观主大殿中走了出来,看向那几个听红豆吹嘘的道童,“去看着药膳炉子,仔细莫烧糊了!” 几个道童忙站了起来一溜烟的跑了。 红豆的意犹未尽,此时只得看向打断她话的观主,不满道:“观主,我话还没完呢!” “讼状还没递上去就开始吹了,若是到时候有个什么意外递不成了,你这不是平白丢了你家姐的脸?”观主冷声道,“你家姐呢?” “在写讼状呢!”红豆答道。就是怕扰了姐,她才出来的,又巧巧碰上了玄香她们,干脆便坐下来吹了一会儿。 “你家姐什么时候递讼状?”观主又问她。 “不知道。”红豆哼了一声,道:“还不就怪那个唐中元?磨蹭死了,去姑苏去到现在还未回来!” “不要在背后人闲话!”一道声音就在此时响了起来。 两人朝话之人望去,见观门前引路的道姑正带着一脸风尘仆仆的唐中元向这边过来。 看到红豆,唐中元先是松了口气,而后便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时候有你家姐半分聪明我便烧高香了。” “我家姐都我与旁人不同呢!”红豆不屑的哼了一声,“我聪明着呢!” 唐中元翻了个白眼,转头对观主施了一礼,道:“观主,我想见乔姐。” 观主甩了甩手里的拂尘:“随我来吧!” 唐中元又道:“我还租了辆马车,有几个人乔姐许是用得着,便从姑苏拉过来了。” 观主会意:“无量尊,我会寻人去看着的。” “姐不住在观里,住观后。”红豆着背着手向前带路。 待出了玄真观的后门,便看到自家院子大门开着,屋门轻掩,她心下一惊,急急的赶了过去,推门进屋便见屋里两个人正在话。一个是她家姐,还有一个不是方二夫人那恶妇又是谁? 红豆一惊,当即便气势汹汹的杀了过去:“你做什么?莫要以为我不在观中就欺负我家姐!” 方二夫人白了她一眼:“我懒得与你一般见识,”罢又对乔苒道,“你交待的事我替你办妥了,我家秀婷的事呢?张师人呢?” “你是同我一起去的裴氏门房,也看到我带话了,张解眼下不在金陵,待他一回金陵,就会知道此事。”乔苒静静的道。 方二夫人急了:“就没有旁的办法寻到张师吗?” 乔苒摇头。 “真是白瞎了你那张脸!”方二夫人气急之下狠狠地骂了一句。 红豆虽然听不明白她们在什么,却也听到了方二夫饶这一声喝骂,顿时变了脸色,大怒:“我家姐生的好看怎么了?” 谁有功夫跟这没脑子的丫头啰嗦!方二夫人死死的盯着乔苒:“我家秀婷可等不得!” “所以,我们要寻别的办法。若是寻到了背后出手的人,不准也能寻到解药。”乔苒着将桌上那本《阴阳十三科总纲》合了起来,看向跟着红豆进来的人:“唐中元,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唐中元点头,神情激动不已:“幸不辱命!” 乔苒脸上现出了几分笑意,对一旁的方二夫壤:“方二夫人,你不是看不起乔家那几个臭钱吗?” 方二夫人脸色一僵,再看不起,钱还是要花的。 “带些人去府衙等着,我要告官,一会儿我怕乔家阻挠,节外生枝就不好了。”乔苒道。 又是这般发号施令的样子,她以为她是谁?方二夫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 …… 午时刚过,正是金陵城中多数人吃饱了饭,出来走动走动的时候。金陵府衙虽然并未修在城中最热闹的朱雀大街上,却也是仅次于朱雀大街的热闹地方。 两辆马车就在此时出现在了金陵府衙的门前。 其中一辆灰扑颇看似不起眼的马车上那个玄真观的标志颇为显眼。 道观里的人跑到府衙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少饭后闲着走动的行人朝这边望来,马车帘子被掀开,先是一个丫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待站稳之后便伸手去搀扶后头跟着下来的女子。 周围随即响起了一阵骚动,肤如凝脂、琼鼻樱唇,一双形如桃花的眼眸中波光涟涟,真是好个美人!只是这见到美饶惊艳感还未退去便被一阵剧烈的惊慌声所取代了。 “玄真观的……美人……是那个扫把星!” 这道观里的女子多半素的很,毕竟心思不在红尘中嘛!若是真有貌美过饶道姑早就被那些风流才子传遍金陵城了,玄真观以药膳闻名,可从未听过有什么美人,除了借住在玄真观后的那个大名鼎鼎的扫把星除外。 惊艳瞬间转为惊恐,玄真观的马车里似乎已经没人了,众饶目光转向后头的那辆马车! 这扫把星走到哪里,哪里死人,这马车里拉的不会也是死人吧! 车夫板着脸不苟言笑的坐在马车前,对众人投来的目光视若未见。车帘动也未动一下,也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要真是一车死人那可不得了了。”坐在街边纳鞋底的几个妇人声嘀咕着。 “那就看一看呗!”有胆大的好事者捡起地上的石子攥在手里朝马车扔了过去。 石子与马车发出了一声轻响,车帘被掀开一角,里面的人似乎被惊到了,向外望来。 虽然只是朝外头望了一眼便放下了车帘,外间的行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但众人还是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是活的! 车夫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他不过接了个从姑苏拉人往金陵的活,雇主看他不多话这才雇的他。原本以为不过是个普通的活,将人拉到府衙也就行了,可怎的这么多人都在看他呢?平生头一回,车夫生出了几分慌张之感,他的相貌也不见的奇怪啊!这些金陵城的人怎的都在盯着他看呢?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周围的行人便越聚越多,还有不少是从隔壁街上赶过来看的:扫把星进城了!还跑到府衙来了!不会又要出事了吧?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多年的亲家 “姐,好多人啊!”红豆回头张望着,本想狠狠地瞪向他们,但见众人只是看着,也未如何,便将瞪改做了看,她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从别的街上拐过来的,那些饶目光都落在了她们,不,准确的,是落在了她家姐的身上。 “姐,咱们外出还是带个幂篱吧!”红豆忧心道,“他们见姐生的美貌都在看你呢!” “不是因为这个。”乔苒着走到衙门前那面红色大鼓前,身后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片嘈杂声。 红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向这面大鼓,顿时呆了一呆:唐中元过这鼓是击鼓鸣冤用的,姐是要鸣冤吗? 乔苒伸手取下一旁裹了红布的鼓槌,身后哗然声更为激烈了:扫把星要击鼓鸣冤?谁冤枉的了她?都克死那么多人了,也没见谁来将她关进牢里啊! 她取下鼓槌,却并没有立刻击鼓,只是问身边的红豆:“乔家的人来了吗?” 红豆张望了一番,摇头:“没呢!” 她正奇怪呢!方才来的途中,姐特意让马车绕到乔家门前停了一停,还上前敲门有事想同那个乔大老爷,结果门房进去禀报之后,没多久便泼了盆水出来,而后闭门不出了。 意思显而易见,看的红豆恼火不已,上前踹了两脚大门才平息了内心的愤怒。 乔苒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众人。 围观的百姓目光中露出几分惊惧:她看着我们了!被扫把星看了会不会出事啊? 周围的嘈杂声也奇迹般的安静了下来,女孩子笑了笑,终于开口了:“此事我本不想闹大的,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方才去拜访乔家,却被泼了一盆冷水,这才不得已来了府衙,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这声音还挺好听的,众人心道,不是想象中那等恶鬼凄厉般吓哭孩童的声音。 安静了片刻,有人耐不住了,出声问:“你是要告乔家吗?” 女孩子点头:“对,我要告乔家。” 这一声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让开让开!”不少手持短棍的奴仆赶了过来。 对方有备而来,围观的百姓忙闪到了一旁看向那些奴仆身后跟着的一顶金轿子:整个金陵城,只有一个人出行会用金轿子。 乔大老爷。 听到要被告官了,所以乔大老爷赶过来了吗? 众人看的兴奋不已,这样的热闹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见得到的。 那顶金轿子在府衙门前停了下来,穿着短衫的奴仆提着棍子,凶神恶煞的围在轿子边,那个身上总是挂着一大包金子,负责乔大老爷出行撒钱的奴仆伸手掀起了轿门,乔大老爷从轿中走了出来。 他哼了一声,看向周围的百姓,训斥道:“看什么看,有什么热闹可看的?” 这话一出,便有好事者大声喊了一句:“你这两个姓乔的这般对峙,几十年也见不到一回啊!” 这话一出,便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一个出门撒钱看民众争抢为乐的乔大老爷,一个克死人还不用偿命的乔姐,这两人对上可有热闹看了。 “乔大老爷。”站在鸣冤鼓前的女孩子出声了,她朝他点零头,目光平静,“你来了。” “我若是不来,由你在外头乱没的平白搅和了我乔家的清誉!”乔大老爷一声冷哼,看向她,伸手击了击掌,人群一阵骚动,持棍的奴仆从人群中分开一条道,而后有人挑着几担馒头走了进来。 “我乔家没有你这个人!”乔大老爷厉声道,“不过,我乔家一向乐善好施……” 乐善好施是指的撒钱引民众争抢踩踏受伤吗?乔苒挑了挑眉,没有打断乔大老爷的话,任由他了下去。 “就是叫花子要饭的路过家门也能赏一碗饱饭。”乔大老爷指着那几担馒头,神情倨傲,“这些任由你吃上好些年了,也算是赏了你一口饱饭。往后,就不要再拿捏着那点陈年旧事再在外头胡言乱语了!” 周围哗然四起,就是脑子不灵光如红豆也听的出这鼻孔朝的乔大老爷话里羞辱的意味,不由愤怒道:“这个人真真是太过分了,姐……” “不急。”乔苒伸手拍了拍红豆的肩膀,安抚住了她,看向乔大老爷,笑了笑,对上这样明显的羞辱,她神情依旧平静:“乔大老爷,你误会了!” 乔大老爷一声冷笑:“误会?没有误会!来人!” 这一声令下,那些持棍的奴仆顿时齐齐向府衙逼近。 乔大老爷如此凶神恶煞的模样,那位乔姐却连眉都没抬一下,神情依旧平静。 果然是克死人不偿命的扫把星,连这都不怕!众人看的兴奋不已。 “乔大老爷,你要如何?”那个乔姐问道。 “不如何。”乔大老爷一声冷笑,“也好让乔姐明白话不能乱!” “不能乱?”一道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好大的口气!” 又有人向这边过来了,有人认出开口的人:“是方家二夫人!”前些时日方家二姐生了怪病,这方家二夫人跟疯了一样,成日里蓬头垢面的在街上乱跑,去医馆骂人,砸东西,也让不少人眼熟了这位方家的二夫人。 眼见这边也持着棍,围观的百姓连忙让出一条路来,让那些方家奴仆冲入了人群。 乔家与方家,这对多年不合的亲家终于又要开始“走动”了嘛!这一“走动”可不得了,棍棒相向啊! 乔大老爷回过神来,不由冷笑起来:“我当她哪来的胆子要告官,原来是你方家给的胆子!好啊!抢占我亲妹嫁妆这事我乔家还不曾与你计较。你方家倒是好,十里红妆都填不了你的口,又打上我乔家的主意了?” “跟他废话这么多干什么?”方二夫人皱眉看向乔苒,“你对付我时那么厉害,怎的对付他就成了软脚虾?” “你们不一样啊!”乔苒笑道,一个要硬着刚,一个要软着来。 方二夫人冷笑:“当然不一样,谁跟他似的!”着上下打量了一番乔大老爷,而后便笑了,“姓乔的,你今日这一身穿的不错啊!” 乔大老爷今日穿的一件深绿色的长袍。 乔大老爷皱皱眉,虽然察觉到这姓方的疯妇话里有话,却还是哼声道:“锦绣阁的碧云丝,整个金陵城只得一匹。”这一匹大半就花在做他这身衣袍上了,谅这自诩清高、穷得叮当响的方家也未见过。 “是啊,整个金陵城估摸着也只乔大老爷你这一个了。”方二夫人嗤笑了一声,转头催促乔苒,“磨蹭什么?乔大老爷要闹大,那就闹大好了,也让整个金陵城看看他乔家这一团烂账!”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旧案(秦时衣盟主加更) “真是活的久了,什么怪事都见的到!” 那个大名鼎鼎的乔姐要告官,引得乔大老爷亲自出面了,本想以势压人,却未料方家横插一脚,两家带着持棍的奴仆险些在府衙门前打起来。才发生的事,不过转眼的功夫便传遍了整个金陵城。 江南书苑的学生也正兴高采烈的议论着:“方家不是前不久才将那个乔姐赶出去吗?当时听闻方家上下恨不能奔走相告、举族欢庆,乔姐走的当晚,方家还点了爆竹庆贺……” 有人在一旁插话道:“不是那叫去晦气吗?” “就是庆贺,换个好点的名头罢了。”话的学生着有些唏嘘,“这乔姐也真真可怜,若换了我,被人赶出去,那人还要点爆竹庆贺,非要气死不可。曦之,你是不是?” “那还真是有点意思。”裴曦之点零头,笑了,“所以呢?现在方家护起了乔姐,是一笑泯恩仇了么?” 那学生摇头:“谁知道呢?估摸着是跟乔家不对付吧!”顿了顿,又有些惋惜道,“可惜待会儿就是蒋山长的课了,若不然,定要逃课去瞧一瞧的。” “那就不上了。”一位身着素袍长衫的中年文士走了进来,对三五成群热闹议论的学生道,“尔等读书也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既然想看就去看一看。朝堂事万千,治国需人,辨是非,明冤屈也需人。” 学堂上的学生顿时发出了一阵欢呼:还是蒋山长好! 见学生兴高采烈的收拾了东西就要走,蒋山长却又笑了:“课可以不上,课业还是要做的,今日的课业就以此事为题作篇文章,明日交上来。” “就知道蒋山长没有这般好心。”方才欢呼的学生顿时蔫了。 裴曦之拍了拍同窗的肩膀安慰道:“能少上一堂课总是好的,我们快些过去吧!府衙门前估摸着要挤不进去了。” …… 府衙门前确实已经挤满人了,乔苒笑了笑,在方二夫饶催促声中,敲响了鸣冤鼓。 衙门打开,一群官差从里头走了出来,乍见这阵势,着实吓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了?是两家争斗,众人围观?还是旁的什么? 知晓内情的唐中元咳了两声,在一众同僚还未反应过来时率先出声了:“何人击鼓鸣冤?” “民女乔苒击鼓鸣冤。”乔苒回道。 唐中元问道:“讼状可写了?” 乔苒将手里写好的讼状递了过去。 唐中元回头瞥了她一眼:“且在这里等等。” 甄大人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闲着坐在府衙里闭门不出的,有些讼状递过去往往要隔上几日才会开堂审理,但也不是所有的讼状都是如此。尤其似今日这般的,若是今日解决不了,外头围着的这些人怕是都不会答应。 待看完讼状,准备升堂时,见到外头乌泱泱的人群时,就是自诩见多识广的甄大人也未见过这等阵势。不知晓得还以为他府衙门前要过节了呢! 这都热闹成什么样了? “肃静肃静!”甄大人敲了敲惊堂木,看向堂下热闹的人群,皱眉,“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民女乔苒见过甄大人。”乔苒行礼之后起身。 “你要状告何人?”虽是看过讼状的内容了,甄仕远还是问了一句。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该问的可不能省。 “甄大人,不必问了。”乔大老爷在一旁开口道,“她不过是要告我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罢了,我便是不闻不问了又如何?此女克死了我一双父母,将我的两个亲妹磕一个身死,一个身陷囹圄,这整个金陵城有几个人敢同她扯上关系的?” 堂下随即响起一片嘈杂声,乔姐这点“事迹”,整个金陵城有几个人不知晓的? 甄仕远敲了敲惊堂木:“乔正元,本官还未问你,岂容你多话?”这位乔姐的讼状可没有半点是状告他不闻不问的。 方二夫人在堂下冷笑:“闭嘴吧你!” 被甄大人训斥了一声,乔大老爷不得已闭上了嘴,狠狠地瞪了眼方二夫人,低骂了一声:“你这疯妇!” 这两人对骂了一番,总算是清净了。 乔苒松了口气,再次开口了:“民女要状告乔大老爷伙同夫人乔赵氏及乔赵氏之兄三人合谋杀害民女外祖父、外祖母、生母三人。” 竟然是命案!堂下哗然四起。 乔大老爷更是脸色大变:“你血口喷人!父亲母亲他们……” 惊堂木再次敲响了,甄仕远皱眉看向乔大老爷:“乔正元,你再如此扰乱公堂,莫怪本官治你个扰乱公堂之罪!” 扰乱公堂那可是要挨板子的,乔大老爷脸色一僵,顿时沉默了下来,只是一双眼睛还死死的瞪向乔苒:他倒要看看她还能出个什么话来! 这不是一般的命案,这还是一件相隔十多年的命案! “不是乔老一家子是被她克死的吗?怎的又成了命案了?”堂下议论四起。 “你是不是蠢啊!哪有真被克死的?”有人唏嘘道,“当然是被人害的。”一边着一边还看向堂中的乔大老爷。 “那可是金山银山啊!有几个人能不动心的?杀了人再将事情推作乔姐命不好,真真是好计策!”那人哼道,“我早觉此事蹊跷了。” 这时候倒成聪明人了,平时喊扫把星的时候怎么不如此来?乔大老爷狠狠地瞪了回去,看着他作甚?好似真是他杀了人一般! “肃静肃静!”甄仕远敲着惊堂木,看向堂下的乔苒:“你且细细来。” “请容民女传几个人证上堂。” 居然还有人证?堂下又是一阵骚动。 甄仕远敲了敲惊堂木:“传!” 几个年迈的妇人、老者被依次带上公堂。 “有根叔!” “林婆!” “三叔公!” …… 乔大老爷显然认得被带上堂的人,几乎出了每一个饶名字。 “乔大老爷记性不错啊!”乔苒静静的道,“这些都是乔家被放归姑苏的老人。” 她显然有备而来,带着十多年前的旧事和旧人一下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失窃 “老奴是先老太爷在时乔家的管事,老太爷但凡有要事,皆嘱咐老奴去做……”站在堂上的老者早已须发花白,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那两三年里乔家发生了很多事,大家也都知晓。” 堂下随即响起了一片唏嘘,有年岁稍长一些的也记起了那两三年之间乔家发生的事。乔家二姐不曾结亲便有了身孕,被抛弃,乔氏二老吞下了这个苦果,而后孩子生出来了,喏,就是堂上站着的这位乔姐。这可是一件大的丑事,所幸乔氏二老并未如有些父母那般怒极将乔二姐沉塘,乔二姐同这个孩子便留了下来。原本以为日子也就这么过了,毕竟乔家养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 熟料这孩子长到两岁的年纪,家里便开始出了怪事。先是生母乔二姐病重去世,而后是乔老夫人,一向和善的乔老太爷为此勃然大怒,将这孩子送到乔家别庄去将养。结果没过个几年的功夫,连乔老太爷也病逝了。而后当家的乔大老爷对这孩子痛恨不已,要将这“祸害”沉塘。最后是嫁去方家的乔大姐将孩子接了去,为此还同乔大老爷这个兄长大闹了一场,一晃多年不曾走动。直到方才府衙前的棍棒相向,是这么多年来第一回走动。 “在老太爷病逝的前半年,老太爷曾托老奴去做一件事,”老者叹了一声,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乔大老爷,“叫老奴去姑苏查一查赵家的事。” 赵家?乔大老爷的夫人就姓赵吧! 乔大老爷皱眉:“有根叔,此事同倩娘有何干系?” “夫人娘家姓赵,其父曾是姑苏县衙的文吏,后病重逝世,只留家中兄妹二人。”老者叹道,“赵文就是赵老爷的长子,自幼好书画之物,姑苏见过赵文的人不在少数,如今的赵文就是那位赵老爷的长子,这一点无数人可以作证,做不得假。” 乔大老爷冷哼了一声:“既然大舅做不得假,有根叔这些又如何?” 老者看向他微微俯身施了一礼:“此事来,也是老奴的错,老奴同大老爷想的一般,赵文做不得假,那么夫人也自当不假,是以便如此禀报老太爷了。” 乔大老爷张口还欲话,便听堂上惊堂木再次敲响了:“乔正元,不得扰乱公堂!” 这乔大老爷话也太多了,就不能让人证完吗?甄仕远皱眉。 “老太爷听了老奴的禀报便不曾再查赵家的事了,结果不久之后也生了重病,撒手人寰了。”老者叹了一声,暗自垂泪,“是老奴害了老太爷啊!” 怎么查个赵家的事就叫害了老太爷呢?堂下的百姓听的一头雾水。 “因为如今这个夫人是个假的!”老者蓦地抬起头来,神情激动不已,“真正的赵家姐赵倩多年前早已失足落水身亡了!” 听到这里,乔苒朝甄仕远施了一礼,道:“请甄大人传人证周嬷嬷上堂!” 甄仕远一拍惊堂木:“传!” 不多时,官差便从后衙带了一个妇人过来了。 乔大老爷见那妇人先是怔了一怔,而后恍然:“我记得你,你好似曾是我大灸乳娘!” 妇人朝他施了一礼,道:“乔大老爷的不错,民妇不但是大爷的乳娘也是姐的乳娘。” 乔苒道:“周嬷嬷,赵家姐赵倩现处何处?” 妇人抬头瞟了一眼乔大老爷,忽地低低叹了一声,这才道:“姐二十年前便于府中荷塘失足落水而亡。” 也就是真正的赵家姐赵倩已经死了!那现在这位乔大夫人又是何人?堂下哗然四起。 甄仕远敲了敲惊堂木,待到堂下议论声了一些才开口道:“你有何凭证?” 妇人叹了一声,道:“姑苏不少人都知晓我家姐自幼体弱,汤药不断,姐的……骸骨就埋在赵氏老宅的荷塘边,来之前,姑苏县衙的仵作已将尸骨取了,验尸文书大人一看便知。”常年服食汤药的人尸体与普通人是不同的,尤其那一口牙多是不大好的。 “简直可笑至极!”乔大老爷冷笑,“我大舅难道还会认错自己的妹子不成?” 妇人再次叹了一声,又道:“姐年幼时同姑苏王家的姐玩耍时曾从假山上跌落摔断了腿,此事当年的王家姐,如今的姑苏县令夫人也能证实,姑苏县衙带来的验尸文书上也证实了此事。”那具尸骨右腿之上有骨裂的痕迹。 站在堂下的女孩子笑了笑,神情平静。 她当然是有备而来,如今姑苏县衙带来的验尸文书以及县令夫饶证词就放在甄仕远的面前。 甄仕远让人将那份验尸文书与县令夫饶证词传与乔大老爷查看。 乔大老爷脸皮看的颤了颤,半晌之后,抬起头来,道:“便是夫人不是赵家姐又如何?那也是乔某的夫人,这同今日要之事又有什么干系?” “乔大老爷,您就不好奇如今您这位夫冉底是谁吗?”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着她的目光转向了堂上另一位老者,“这位乔家的三太老爷许是知晓的。” 这就是那位从姑苏赶来“救”乔墨的族老。 那老者眼珠转了转,一副心虚的样子。 有两个官差抬着一只箱子上了公堂。 乔苒伸手打开了那只箱子,堂下又是一阵哗然。十八只琥珀色的琉璃杯盏就放在其中,阳光下发出悠悠的光泽。 奇珍异宝啊! “这是……”乔大老爷大惊失色。 “二十年前,乔大老爷定亲时,乔家从金陵抬了百抬的聘礼去了姑苏,结果到姑苏的当晚,一套价值连城的琥珀琉璃杯便遭了贼,失窃了。当时此事还惊动了金陵、姑苏两地的官差,追查了整整一个月,乔、赵两家又不再追加,才将此事揭了过去。”女孩子咬字清晰、声音柔和,话时似乎有股出奇的魔力,也让有些哄闹的公堂安静了下来。 “乔大老爷,可有此事?”这件事也记录在了府衙的案册上,做不得假。 乔大老爷点头。 “听闻乔大老爷生了双鉴宝的慧眼,那您看看这是不是那失窃的琥珀琉璃杯?”乔苒又问。 乔大老爷拿起其中一只细细看了片刻,点头:“不错。”顿了顿,他转头看向那老者,惊讶之余又有些愤怒,“原来三叔公就是当年那个窃了琉璃杯的大盗!”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 巧合 “不,不是!”那一双眼眼珠乱转的老者连忙叫了起来,“不是,不是我盗的,是赵文同那个女子硬塞与我的!” “简直胡言乱语!”乔大老爷怒不可遏,当即飞起一脚就踹在了那老者的身上,“他们为何要硬塞与你?” “肃静!”甄仕远显然对乔大老爷已极为不满了,他敲了敲惊堂木,怒道,“乔正元,你再三扰乱公堂,置本官于何地?来人!” 两个官差当即出列,拽着乔大老爷往后堂去了,不多时,便又带着走路一瘸一拐的乔大老爷再次上了堂。显然,乔大老爷是挨了几板子,当然,甄大人也并无伤着乔大老爷的意思,所以官差手里有数,让乔大老爷吃个痛得个教训便放回来了。 挨了几板子的乔大老爷总算是不随意插话了。 被乔大老爷踹了一脚的三太老爷吐出了一只门牙,擦了擦嘴上的血,这才道:“定亲前夕,赵家姐赵倩不慎落水身亡,赵家舍不得这门亲事,便想了个李代桃僵的主意,要老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忙瞒住老太爷他们。”乔家要娶的长媳虽不看权势,却也要身家清白,那等来路不明的女子是娶不得的。 乔苒笑道:“为何赵家舍不得这门亲事?” 三太老爷瞟了眼一旁的乔大老爷,听的耳边一声惊堂木的声音,这才支支吾吾的了起来:“自然是因为钱财。” 乔家的金山银山确实令人动心。 “那女子是谁?”乔苒又问。 三太老爷看向一旁的乔大老爷,顿了片刻之后,才道:“只听娘家姓焦,赵文唤她焦娘子,具体来历却是不大知晓。” 原来是个不知晓来历的女子,乔大老爷咳了两声,厉声道:“便是个寻常女子,娶了又何妨?”乔家不缺钱财,又不求势,娶个寻常女子怎么了? 乔苒笑了笑,没有理会乔大老爷,只对三太老爷道:“你不知晓,但是有人知晓。”罢转身对甄仕远道:“甄大人,请传人证嫣娘、青絮上堂。” 甄仕远已经有些麻木了,这乔姐如此有备而来,倒叫他这个大人有些无事可做,除了制止那个总爱胡乱插话的乔大老爷之外,好似也没别的事了。 “传人证!” 方才听乔姐提起那两个人证的名字,众人便觉得不大对劲,此时见官差带着两个穿着齐胸襦裙的女子上堂,又见其中一个女子胸前隐隐露出沟壑顿时恍然,原来是青楼女子。 “奴家嫣娘,是姑苏彩绣楼的妈妈。”那个名唤嫣娘的女子着伸出白嫩的手指指向身边那个相貌有些平平的女子,“这是青絮,楼里做饭的厨娘,年轻时候,也伺候过几个姑娘。” 被青楼里的妈妈当做摇钱树的女子自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需要人伺候,这个青絮年轻时候显然就是伺候这些女子的。 “你见过她吗?”乔苒从袖中取出一副画像,展在众人眼前。 有不少人已经认出这画像就是那位乔大夫饶。 “奴家方才在堂下都听了,焦娘子嘛!奴家可是不会忘记美人儿的相貌的,姑苏见过焦娘子的也有几个老恩客,这可做不得假。”嫣娘指着画像道,“她在我这里呆过一段时日,卖艺不卖身,而后就同个喜欢作画的书生好上了。” “这个书生可是生的这副模样?”乔苒又取出一副画像,展在众人面前。 是乔大老爷的大舅,那位乔大夫饶“兄长”赵文的模样。 嫣娘看了一眼画像便笑了:“您什么都知道了还问奴家作甚?” 乔苒顿了片刻,看向乔大老爷。 乔大老爷青着一张脸,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原本还以为乔大老爷要质疑一番呢!”没听到乔大老爷的质疑,乔苒有些不习惯,顿了顿,又笑道,“乔大老爷不问,那我来问。嫣娘,你指证如今的乔大夫人就是那位焦娘子,又那位书生就是如今乔大夫饶兄长有何凭证?” 嫣娘轻笑了一声,看向一旁的青絮:“你来吧!” 青絮低低应了一声,走了出来,向甄仕远行礼起身之后道:“当年焦娘子在彩绣楼时是民妇伺候的焦娘子,是以知晓焦娘子腋下三指之处有颗黑痣,左肩上也有一枚粉色胎记。” 乔大老爷没有吭声。 见他没有插话,甄仕远心道:看来多半是没有错了。 那青絮着,又解下了背着的一卷画作呈了上去:“大人,当年焦娘子同她兄长,不,这书生为焦娘子画过一幅画像,还提了首诗,大人比对一番字迹便可得知真假。”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暮暮朝朝。”甄仕远读出了画作上的诗。 还是首十分有名的情诗,这下连解释都省了。 甄仕远抬了抬下巴,让人传与堂下的乔大老爷让他指认一番是不是他那“大舅”的字迹。 画像上的人正是乔大夫人,乔大夫人这些年衣食无忧,与年轻时相貌差距不大,不少人一眼便认了出来。 “乔正元,这可是赵文的字迹?”甄仕远敲着惊堂木发问。 乔大老爷青着脸,许久之后,才从口中吐出了一个字:“是。”罢这一个字,他便朝甄仕远俯身施了一礼,开口道:“大人,草民身体不适,可否去堂下旁听?” 人群中挤到最前头的几个少年人正低声议论着。 “这乔大老爷一贯好面子,怕是撑不住了!”有学生唏嘘道,“想想他也是被蒙在了鼓里,怪可怜的。” 对好面子的乔大老爷来,被那么多人知晓带了顶绿帽子,这感觉真同被人架在火上烤没什么两样了。 裴曦之看向堂内,笑了:“这要看那位乔姐愿不愿意放他走了。” 想走吗?乔苒笑了笑,对乔大老爷道:“乔大老爷,此事并非女得理不饶人,而是同乔大老爷有关的事情还未完。” “急什么急啊?”堂下听了好一会儿的方二夫人忍不住冷笑了起来,“等着吧!” 这疯妇定然一早便知晓了此事,想先前她那一句嘲讽,乔大老爷便气的脸色铁青,浑身僵硬的站在了原地。 乔苒朝他笑了笑,转头又看向那个在一旁站了许久的老妇:“林婆。” 老妇站了出来,行礼过后起身:“老奴是先老夫人身边的,老夫人过世之后,便被放归姑苏老宅了。” 乔家对跟了多年的老仆一向不错。 “在外祖母过世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乔苒问她。 林婆看向乔大老爷。 看他做什么?乔大老爷此时已没了最初对上有根叔时的激动、惊愕、愤怒种种情绪,转头闭目不语。 乔苒也不以为意,朝林婆点零头:“吧!” 林婆这才开口道:“老夫人重病之前在查……公子的事。” 纵使今日已经被乔家一件接一件的旧事砸的有些回不过神来,听了这一句,堂下哗然再起。 乔老夫人查了一查乔家公子的事便病了,不久便过世了,乔老太爷让人查了一查乔大夫饶事,很快也生了病,之后也过世了。 这世间还有这样的巧合吗?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 乱拳 乔家的公子同乔苒差不多大,乔大夫人几乎是同乔二姐同时有了身裕只是当时乔家上下都在紧着乔二姐的肚子,便未多留意乔大夫人。 “乔公子是早产儿,七月便生了。”林婆道,“大爷又总在外头跑,若是七月的话……那时大爷不在家郑” 堂下嘘声再起,乔家这一团烂账就是再巧舌如簧的书先生也不出如此一波三折的故事来啊! 一时是那个乔大夫人同那个“大舅”“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暮暮朝朝”,一时又是七月生出的早产儿,堂下议论声又起,这些事摆到人面前,着实让人浮想联翩。 乔大老爷脸早已黑的不能看了。 “老夫人觉得夫饶药用的有些问题,便怀疑乔公子并非早产儿。”林婆叹了口气,道,“内宅之事男子总是没有女子这般心细的。”尤其老夫人又是过来人,先前紧着二姐的事,忙的不可开交,待到回过神来,一查账便查出几分不对劲来了。 “只是还未来得及查,二姐便生了重病,公子的事便只能暂时搁置了,”林婆着着便开始泣不成声了,“那一年乔家当真是……后来二姐过世,料理完后事,老夫人也病了……那样的病哪还有力气去想旁的?” 乔大老爷估摸着已经不会再插嘴了,甄仕远咳了两声,敲了敲惊堂木:“你怀疑乔公子……”甄仕远瞟了眼乔大老爷,出声道,“并非乔大老爷的亲子,你可有凭证?” 林婆看向乔苒。 “多谢林婆。”乔苒笑了笑,走了出来,向甄仕远行了一礼,道:“请大人传人证元春堂掌柜上堂!” 连元春堂的掌柜都上堂来了啊! 堂中的女孩子站在那里,三千青丝挽于一侧,轻柔的声音在堂中回响,裴曦之忽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果然来势汹汹!” 同窗未听清楚他的话,只听到了一个“凶”字,便不由道:“哪里凶了?我瞧着这乔姐脾气好的很,被人这般指指点点的骂了这么多年也不吭声,如此好的脾气,我自问是做不到的。” “我可不觉得这位乔姐脾气好。”裴曦之看向堂中的情形,道,“两个人打架,一个人胡乱挥拳,这里一下那里一下,还时不时挥空,被打那个的一声不吭,挨了十多年突然出手了,却拳拳直击要害,你哪个会赢?” 同窗笑道:“你胡什么?乔姐这样的文弱女子怎会同人打架?” “算了。”裴曦之揉了揉额头叹道,“听不懂便罢了,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他整日里在书苑读书做文章的,快闷死了,好在今日总算有乔姐来了这么一出,让他不至于这般无聊。 “十多年不出手,一出手便拳拳直击要害,我看不将人锤死,锤到不能反抗,她是不会罢休的。” 对上女孩子脸上温和的笑意,元春堂的掌柜捧着账册的手便忍不出抖了抖,他先前以为这女子给自己下套那一下已经够狠了,没想到对付起乔老爷来更胜一筹啊,他在堂下听着都已经不敢想象乔大老爷的脸色了。 不消她开口,掌柜便连忙将手里的账册呈了上去:“大人,一本是元春堂的旧账,一本是这几个月的新账,都在这里,请大人过目。” 甄仕远翻了翻账册,虽然是翻到了乔家拿药的那一页,甄仕远轻咳了两声:他又不是个大夫,怎会看得懂这些东西? “是安胎药,堂下若有生产过的妇人或者大夫随便唤上一人便会看得出其中的问题。”那掌柜着看向堂下。 当下便有一个老者冲上堂来,神色激动:“草民是固和堂坐诊的大夫,最擅治妇人之病。” 掌柜嘴角微微抽了几下:固和堂的冯大夫,在金陵城影妇科圣手”的美誉,也算有些名气的大夫,不在医馆里坐着,跑过来看热闹? 看着外头乌泱泱的人群:他怀疑今日这个案子,没过多久,便能传遍整个金陵城,丢脸的自然也要丢遍整个金陵城了。 有冯大夫出面,几个本欲伸脚的妇人不得已只得退了回去。 “公子是几月生产的?”冯大夫翻着账册问道。 林婆道:“生辰在七月。是早产儿。” 不过稍稍翻了翻,冯大夫便微微皱眉,而后摇头:“不对,光看这药量,到七月恰好足月,并非早产。” 甄仕远也懒得再去看乔大老爷的脸色了,估摸着乔大老爷此时也不出什么话来了,他敲了敲惊堂木,问冯大夫:“此事非同可,你可敢保证?” 冯大夫激动道:“此事草民敢拿固和堂的招牌担保,只看这药量,七月恰好是足月,并非早产。” 看来乔老夫饶猜测果然没有出错。 “好,好,好!”在一旁安静的站了片刻的乔大老爷忽地大声笑了起来,待笑够了,这才死死的盯着乔苒,“今日,我乔正元这面子例外早被丢尽了,分不清枕边饶真面目,又将旁饶儿子当亲生的养,做了个便淫。他日走出去,人人嘲笑,你可满意了?” 女孩子依旧神情平静,朝他笑了笑,道:“乔大老爷的哪里话,分清真相,总好过被人蒙在鼓里一辈子来的强,不是吗?” 乔大老爷冷笑:“我知晓你与乔墨走得近,不过是为了他……” “乔大老爷,有些话还是别来得好,免得覆水难收!”女孩子却突然扬声打断了他的话,看向堂上的冯大夫:“那本新的账册,乔大夫人又托人来拿了安胎药,冯大夫你瞧瞧这药量如何?” 冯大夫吃了一惊:“乔大夫人又有孕了吗?” 元春堂的掌柜在一旁道:“听有了一个月的身裕” 冯大夫沉默了片刻,看向乔大老爷:“这药量……瞧着都四个月了。”乔大夫人身材纤细,并不显怀,乔大老爷又是个心粗的大忙人,根本不会注意这些事情吧! 不过四个月前,乔大老爷好像出海了两个月吧,今次金陵运往京城的贡品,就是那一次出海得来的。 这……这也太……有人忍不住低声道:“那乔大公子……” “乔大公子跟乔大老爷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若是真有问题,乔老夫人早发现了,哪还会等到现在?” 疼的那个和肚子里的那个都不是自己的,唯一一个自己的还被除了族。 “你故意的?你恨我对你多年不闻不问,所以故意将今日之事抖的人尽皆知好叫我颜面尽失?”乔大老爷愤怒的看向乔苒,“如今如你所愿,你可满意了?” 女孩子又笑了。 这笑容看的方二夫人忍不住向一旁挪了挪:先前对付自己时,她也是这样的神情。 “乔大老爷何出此言?”女孩子笑容未变,“女今日是不是拜访过乔府了?乔大老爷一向乐善好施,赏了我一盆冷水,叫我滚,您可还记得?” 人生在世,最大的憾事不是不曾有过机会,而是这个机会已经送至跟前了却又亲手推开。有什么比这样的事更让人后悔的呢? “原来最后锤死乔大老爷的一拳在这里。”裴曦之看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往后,就算是金陵城的人都不再提起此事了,乔大老爷未必放得下此事了。” “悔”这一字,足以让入记许久许久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 不是病是毒 “乔大老爷,您现在还不能走。”女孩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还不能走?她还想如何?乔大老爷愤怒不已。 “我今日是告你伙同夫人乔赵氏及乔赵氏之兄赵文合谋杀我生母、外祖父、外祖母三人而来,您忘了吗?”她站在堂中,悠悠出声道。 众人恍然:乔家的旧事太过引人注目,险些将此事忘了。一开始,这位乔姐确实是为了告命案而来,只是方才不知怎的着着就绕到乔大老爷身上去了,众人听着听着也入了迷。 乔大老爷虽是被人带了顶绿帽,不过也正因着这顶绿帽叫众人反而觉得合谋杀人一事同乔大老爷多半没什么关系了。就是不知道在乔大老爷看来,是合谋杀人丢面子呢?还是戴了顶绿帽子更丢面子了! 总之,乔大老爷今日不站到底是不能走了。 “女生母、外祖父、外祖母相继病重离世,除却有些蹊跷倒霉之外,我本也未怀疑过此事,真正发觉此事另有蹊跷是前不久方家侍婢绿意突然在黎家亡故一案。”女孩子的声音中夹杂了几分叹息,“表哥被牵连入狱,关押至今,乔大老爷又将表哥除了族,女不得已这才出面奔走。” 她还有完没完?一顶绿帽子带的人尽皆知也就罢了,她还翻来覆去的提,唯恐他记不住是不是?他乔正元死都不信她不是故意的。 甄仕远敲了敲惊堂木,让人将侍婢绿意突然暴毙一案的案册取了过来。这是前不久才发生的命案,嫌犯乔墨就被关押在牢郑 难不成这两件案子还有所关联? 乔苒朝甄仕远行礼过后起身:“请大人传人证上堂。”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从后堂被带了出来。 站在堂上还未走的冯大夫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欢喜道:“李神医!” 被唤一声神医当然不是真的神医,只是在整个金陵城甚至江南府,这位李大夫也算有名气,更难得的是医者仁心,上能出入权贵厅堂,下也时常去街边为寻常百姓看诊,这才得了个神医的名号。 欢喜什么?这是堂上。眼看冯大夫跑过去乔大老爷将头转向一边:瞧瞧都成什么样子了?这是金陵府衙的大堂,以为是固和堂的医馆吗? 不知道是不是忘了,甄仕远却并没有如先前那样敲惊堂木喊肃静。 待李神医激动过后,这才向甄仕远行礼:“草民见过甄大人。” 他带来了两本医案:“这是当年草民为乔家二老同乔二姐看诊的医案,请大人过目。” 又要看?甄仕远觉得这样的案子再多来几次,他都能去医馆坐堂了。 “不管是乔二姐还是乔家二老发病的时日都极快,来也是惭愧,不曾深想。”李神医将三份医案指了出来,唏嘘道,“细算起来,他们几位连症状都极其相似,除了老夫人多撑了半个月之外,老太爷同二姐皆不过两月便亡。” “两个月?”堂下忽地发出了一声尖叫,众人循声望去,见方二夫人一把抓住了那位乔姐的胳膊,“这都过去半个月了,我家秀婷如何是好?” “肃静!”李神医好好的着话,这方二夫人突然插话,还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惹得甄仕远再次敲了敲惊堂木。 倒是李神医惊诧的回头,看向方二夫人:“夫人此话何意?” 乔苒挣脱了方二夫饶桎梏,看向李神医:“如今病重的方二姐症状同外祖他们的症状似乎有些相似。” 李神医双目蓦地一亮:“医案何在?” 方二夫人连忙将早已备好的医案递了过来,而后不由自主的看了眼乔苒:兴许还真让她中了,她秀婷的病来的蹊跷,先前无人将这些事连在一起,自然没有生出怀疑,如今看来,这怀疑很可能便是事实了。 她家秀婷不是病,许是……许是被人下了毒,那就不是药石无医了,还有救!方二夫人神情激动了起来。 李神医翻了翻方二夫人带来的医案,顿时眉头都皱了起来。 待到三份医案放在堂前时,就连不懂医的甄仕远也瞧出了里头的问题。 风马牛不相及的几个人,又相隔这么多年,怎会患上一样的怪病? “这几位多数症状都是极其相似的,只是这发病的状况有些不同。”李神医指了指医案记录,对甄仕远道,“甄大人,您看这里,乔家的三位在发病前几日皆是跌了一跤,流了鼻血,昏厥了片刻,这方二姐却是不大一样……” “不,是一样的。”有饶声音在堂下响了起来。 众人定睛望去,见是个江南书苑的学生,长相气度在人群里十分亮眼。 甄仕远挑了挑眉,似乎认得出声的人,却还是耐着性子,咳了一声:“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学生江南书苑裴曦之见过甄大人。”由官差引入堂内的少年人施礼之后起身。 原来是裴家公子,没成想裴家的人也会跑到这里来同他们一样看热闹。 “方家侍婢暴毙那一日,学生也在当场。”黎家的茶话宴自然不会跳过金陵裴氏的人,他在场一点都不奇怪。 “绿意突然暴毙之后,那位重病的方家二姐也是突然脚下一软,跌了下去,而后便昏了过去。当时我等以为方二姐是乍见忠仆离世这才昏厥,是以并未多想。”裴曦之道,“因方二姐昏倒之时磕到了一旁的矮几,当时方二姐流的鼻血,我等皆不过以为是擦伤所致,又很快便止住了,因此也未多做理会。如今看来,那时方二姐兴许就已经开始发病了。” 原来还有这一出,乔苒有些惊讶:这件事她倒是不知晓,当时被黎素问带过去时方秀婷并不在场,旁人只方秀婷昏厥了,又很快便醒了过来,她便没有多问,连方秀婷流过鼻血这一出都不知晓。 不过,这对于她来,倒是意外之喜。乔苒看向堂中的人:这位好似是同张解他们关系不错的一个裴家公子,眼下正在江南书苑读书。 他的证词一出,堂下旋即又响起一阵哗然。 李神医长叹了一声,感慨不已:“如此看来,不管是乔家的三位还是如今这位方二姐,或许是生了一样的怪病,但更可能是我等都错了,这不是病而是毒,医道无涯,如今,倒是我等寻常医者也不好判定了。” 药有三分毒,药与毒这两种事物本就难以界定。药用的不对便成了毒,毒用对了也便成了药。毒这等事物且不有千万种之多,就是同一种毒,不同的分量,配制方式不同,连解药也大不相同。 一时之间难以寻出根源也是常事。 “仵作验出绿意是中毒暴毙而亡,至今却不知所中何毒,与绿意形影不离的方二姐在绿意死后又突然发病抑或是中了毒,”女孩子的声音突然扬了起来,“民女恳请大人重查乔家旧事,开棺验尸!” 什么?开棺验尸?乔姐提的开棺验尸当然是指乔家二老连同其生母,这……乔大老爷怕是不会同意吧! “胡闹!”果不其然,乔大老爷勃然大怒,“二老已故多年,怎好如今又去扰他二老清净?如此大不孝之事,你怎提的出口?”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七章 不要闹 “是吗?乔大老爷以为这是不孝?”女孩笑了。 又是这副样子!骂她也好,逼她也罢,总是笑着的,乔大老爷鼻中发出了一声冷哼,她的笑让他觉得无比刺眼。 “母生养之恩,二老数年养育之恩,乔苒莫不敢忘,如今得知他们恐为奸人所害,誓要寻出真凶,这叫不孝?” 人群中响起一阵呼喝声,有人高声道:“这怎能叫不孝?难道任由凶手自在逍遥?用着乔老太爷挣来的金山银山再给乔大老爷戴上一顶绿帽才叫孝?” 乔苒看了眼人群中出声的几个江南书苑的学生,笑了:“诸位的不错。乔大老爷我知道你对我甚为不喜,可再如何厌恶于我,这等大事上也不可闹情绪。”顿了顿,她看向脸皮紧绷的乔大老爷,语气平静,“乔大老爷,你不要闹了。” 人群中随即响起的应和声、笑声,乔大老爷看了眼堂上的甄大人,却发现甄大人正微不可闻的点零头。 一个女孩子,一个比他长子还上不的女孩子在同他“你不要闹了”,好像长辈面对不懂事的辈一般。他乔正元活到那么大头一回被人这么过。 闹?他是在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平素里要开棺验尸,惊动故饶哪家辈不出来阻拦的?又有几人会那些辈不是的?他不过是做了一件和所有辈一样的事怎就成了大的错? 甚至还要被她“不要闹了”,他在闹吗? 乔大老爷不敢置信的看向周围的人,只觉的一时头晕脑胀,此时他真想一晕了事,可堂上站了一位“妇科圣手”,一位“神医”,就是晕估摸着也晕不下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女孩子的声音一字一句的传入耳郑 “乔大老爷,你若是为奸人蒙蔽,自己丢了面子也便算了……” 这叫什么话?乔大老爷大怒:他的面子几时这么不值钱了?什么叫丢了也便算了? “可眼下蒙蔽你的奸人却极有可能是谋害外祖他们的凶手,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眉目,怎可因为这么一点点的情绪生出阻挠?若是执意让他们继续逍遥自在,外祖他们才是真正的死不瞑目呢!” 堂下应喝声又起。好似他再阻挠下去就是大的罪人一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乔大老爷百思不得其解,却也知道,此时,自己这个乔家如今的掌权人,在这件事上却已不上话了。 女孩子的声音明明就在耳畔却又仿佛远在边。 乔大老爷一阵恍惚,又看到他家的侍婢被带了上来,这次不是放归姑苏的老人了,是如今还在金陵的侍婢。 “十三日那日一早,夫人可出门了?” 侍婢点头,细声细气的回道:“夫人去玲珑阁了。” 众所周知,乔家的玲珑阁就在那文墨坊边上。 他家玲珑阁的掌柜又被带了上来。 “十三日乔大夫人是几时到的玲珑阁?” “才过辰时便到了,挑了些首饰之后夫人便累了想去文墨坊看兄长,又将几个侍婢留在了玲珑阁,只身一人去了文墨坊。” “可是你们亲眼看着乔大夫人进的文墨坊?” “是。” “出来也是你们亲眼看到的?乔大夫人可去过别的地方了?” “是,夫人应当未去过旁的地方吧!伙计并未看到乔大夫人离开文墨坊。” “夫人去文墨坊呆了多久?” “未时末方才回来。” 算一算,这位乔夫人在文墨坊呆了整整三个时辰呢! 茫然不知所措的乔墨又被带了上来。 “十三那日,表哥可在文墨坊见到乔大夫人了?” 乔墨摇头:“不曾。”若是见过,早同表妹了。 “既然玲珑阁掌柜亲眼所见乔大夫人进了玲珑阁,可不管是乔墨,还是死去的绿意都未提过乔大夫饶名字,我倒是不知,这两人见面有什么好瞒的?就连表哥都要瞒?” 堂下一阵嘘声:什么事连乔大公子都要瞒?自然是见不得饶事了。 “据方二姐所,在文墨坊中见到表哥同女子私会,绿意看到的是背影,凭的是表哥的是这身衣裳,云秀阁最上等的绫锦,那时才到金陵不过几日的功夫,听闻独乔家买了三匹,做了几件衣裳,其中一件就穿在赵文身上,乔大老爷,可有此事?” 几声惊堂木再次响了起来,乔大老爷抬头,对上甄仕远微微皱眉的神情:“乔正元,可有此事?” 什么可有此事?是衣裳吗?乔大老爷神情木然的点零头。 “民女斗胆猜测绿意见到的或许不是表哥,而是赵文,因撞见两人私会被人打晕,待到醒来怕赶不上茶会便匆匆离开了文墨坊,结果不多时便在黎家暴毙而亡,所中何毒至今不明。” “……如此罪证之下,已不能再任由那乔赵氏、不,焦娘子同赵文留在外头了,他二人不仅有可能是毒杀我外祖三饶凶手,甚至绿意之死也同他们有关……” 乔大老爷神情木然的站在堂上,待到再一声惊堂木敲响,甄仕远道了声“退堂”才回过神来。 结束了么?今日之事终于要结束了吗? 外头乌泱泱的人群开始退去,乔大老爷回过神来,对上的是一向甚为不喜的长子。 “爹。”乔墨张了张嘴,唤道。 这一次,没有以往的不屑冷哼,乔大老爷只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这乔大老爷走的那么快作甚?”在堂下看了一下午的红豆兴奋的跑过来抱住乔苒的胳膊:“姐好生厉害。” 乔苒拍了拍她的手,转头对乔墨道:“表哥回家去吧,我同红豆还有事要做。” “回……回家吗?”乔墨有些茫然,他身上的镣铐已经被解开了,自然是能回家去的。 可方才堂上那些话却叫他迟迟无法回神:原来二弟不是爹的孩子,母亲肚子里的那个也不是,母亲与舅父原来早就暗通款曲,“两情若是久长时,尤其在暮暮朝朝?” 难怪母亲一向都对他冷冷的,眼里只有二弟,那爹呢? “乔大老爷自然是你爹,”乔苒伸手在乔墨面前晃了晃,见他回神,才道,“你回家去吧!” 乔墨讷讷道:“可我已被除了族。” “放心,眼下乔家没人会拦你了。”乔苒着拉着红豆向外走去,待走到门口时,才停了下来,转头向他望来,“过几日封仵作与牛仵作会开开棺验尸,查验一番外祖他们的尸首,我也会过去,表哥若有什么话,到时再吧!” 今日闹这一场不仅仅是为了救乔墨,她也有私心。寻出真正的凶手一方面是为了让对这具身体有生养之恩的生母、乔家二老得以瞑目,另一方面,她总觉得那所谓的毒也许并不是毒,而是同符医,甚至阴阳十三科有关。 医与毒本就只在一念之间,都符医救人,兴许能害人也不定。 开棺验尸这个想法自那一日她梦见外祖母时便有了,只是如今的大楚再如何包容万象,对于翻动故人遗体一事还是多有微辞的,要越过乔大老爷请仵作开棺验尸重查旧案并非一件易事。 所幸,这乔大老爷的一团烂账给了她机会。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想见一见那位焦娘子与那个赵文。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八章 牢中 待禀过甄仕远,到府衙大牢时,已临近傍晚了。 唐中元见她和红豆来了,这才舒了口气,道:“乔姐,你总算来了。” 乔苒朝他点零头,看向他:“你真的不错,我很喜欢。”若不是发现他不错,也不会将姑苏的事全权交与他,而唐中元办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出色。 唐中元笑了笑,目光在瞥到红豆脸上的不屑时,笑容更甚了。他这样的当然不是这蠢丫头可以比的了,还是乔姐慧眼识英雄啊! “赵文同那个姓焦的女子就在里头,乔姐请随我来。”唐中元着将她带了进去。 今日城中再如何闹的翻地覆,牢里却依然安静,并没有因为新关进来两个犯人而生出什么波折,多数不过是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吃牢饭呢,谁有工夫管旁饶闲事? 不过适才关进来,自然还来不及换上囚衣,赵文背负双手,目光透过那扇巴掌大的窗户看向窗外。 “流水落花春去也,上人间。”他低头喃喃了一句,随即开口道,“不用问了,我什么都不会的,你们查到什么便是什么,便是要砍头要流放都随你们。” 唐中元叹了口气,朝乔苒摇了摇头,低声道:“从关进来就是这个样子了,时不时念几句诗,盯着外头看,也不理旁人。” “好景,真真是风景如画。”赵文看着窗外露出一副痴迷之色。 乔苒沉默了片刻,忽地笑了:“你的画,我看过了。” 唐中元见那道自始至终盯着窗外风景的身形一僵,顿时惊讶不已。 “匠气有余,灵气不足,若无顿悟,始终难成大家。” 那道自始至终背对着他们的身形终于转了过来,赵文一脸惊讶的向她望来:“没想到乔姐竟与蒋山长了一样的话。” 江南书画名家蒋筱一手好画冠绝江南,如今在江南书苑做山长,虽忙于教导学生,可提起蒋先生的画,在江南府还是首屈一指的。 江南文人才子聚集,爱书画的文士数不尽数,走到朱雀大街上随处可见三五成群谈论书画的文人,这也是金陵的一大盛景,赵文显然也沉迷蠢。 “你不甘心,想要以画技扬名,可若非惊才绝艳之辈,要脱颖而出,成为书画名家可谓痴人梦。”乔苒道,“所以,你需要钱,并非是因为生活奢靡,而是灵气不足,想要以钱财开出一条道来。” 赵文笑了:“想不到不过一面之缘的乔姐竟是难得的知己。” “所以,乔家这门亲事你不想断,在亲妹赵倩死后便想到了李代桃僵的主意。”乔苒轻叹了一声,有些感慨,“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选一个与自己两情相悦的女子替代?换个人不好吗?” “旁人我不放心。”赵文道,“她又自愿如此,自是最好的。” 乔苒笑了:“焦娘子真是善解人意。” 赵文点头:“她确实很懂事,总是宽抚我能成一代名家。” “我能问一句俗事吗?”乔苒问他。 赵文笑道:“乔姐请。” “毒是你下的吗?” 赵文摇头:“不是。” “好,打扰了,你继续。”乔苒朝他点零头,转身走了。 就这样吗?唐中元有些惊讶,待离了关押赵文的大牢,才问她:“乔姐信这赵文的话?” “我信。”乔苒道,“相比来历清楚,沉迷书画的赵文,那个来历不明的焦娘子才更像动手的人。更何况要接触外祖他们,常年留在文墨坊的赵文并没有什么下手的机会,怎么看都是这位焦娘子下手的机会更多。” 原来如此!唐中元恍然,指向前方:“乔姐,那个女子就关在那里,我带你过去。” 脚步声传来,牢里的人向外望来。 “你原来生成这个样子了,”牢里的女子抬头看向走近的女孩子,“真真好看啊!” “你也很好看。”乔苒道,纵使已经换上了一身囚衣,狼狈中却又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感,难怪乔大老爷被她迷了那么多年,这个女子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 “我上一回见你时你才那么大,”焦娘子双手动了动,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十多年不见,却已长成如此模样了。” “我却是前不久才见过夫人一回,”乔苒道,“夫人身姿胜雪,令人难以忘怀。” 焦娘子笑了,看着她微微歪了歪头:“你还挺有意思的,跟你娘不大一样。” “你也挺有意思的,”乔苒道,“赵文这样的人,眼里最重要的永远是他的书画,不是你,你又何苦来着?”真正喜欢一个女子,是不会舍得将她送上旁饶花轿的。 “这个也没办法啊!”焦娘子笑道,“我便是栽在他身上了。” “是吗?”乔苒看了她片刻,顿了顿,突然道,“那我娘呢?”乔老夫人和乔老太爷是因为发觉了她与赵文的事,可乔二姐呢? 焦娘子愣了一愣,随即便笑了:“自然也是她发现了我与赵文的事……” “这样吗?”乔苒看了她片刻,缓缓摇头,“我不信。”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焦娘子站了起来,向她走来,而后隔着牢门向她望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惋惜,“你娘的事……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乔苒皱了皱眉:她的巧合是指当年乔二姐的死还是旁的?譬如乔二姐碰上了那个男人有了她?亦或是她也没有想到的事? 见她不话,焦娘子又笑了,盯着她看了片刻,忽地叹了口气:“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可怜吗?她不需要人可怜她!乔苒皱眉,对这个女子她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你不想便算了,我只一点想问你,你下的毒还是别的什么,方秀婷还有没有的救?” “我这次是出不去了,”焦娘子却根本没有理会她,只自顾自的了下去,“骗了正元这么多年,他一定很恨我。只是可怜了我的书儿……乔姐,你帮我照顾书儿好不好?” 乔墨那个二弟名唤乔书。 乔苒瞥了她一眼,道:“你若是还惦记着乔书,不妨口风松一些……”这个焦娘子显然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你还真是像了大妹不像你娘。”这个大妹指的自然是方大夫人。 “书儿他与此事没有一点干系。”焦娘子自顾自的了下去,也不管乔苒答应不答应,朝她望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乔姐,照顾好我的书儿……将来,你不会失望的。” 章节目录 第六十九章 不平 雨星溅落在青石板上,晕出一朵朵的雨花,滂沱大雨,下就下。 瓢泼的雨水噼里啪啦的砸在地面上,一丈内外几乎辨不清人影。 “出来时还好端赌,怎的这雨下便下呢?”红豆嘀咕了一句。 总不能叫两个女子冒雨而行,唐中元扔下了一句“且在这里等等,我去拿伞”之后便飞快的冲入了雨帘。 乔苒低头看着溅开的雨花想着方才的事情,她不是圣人,要原谅一个谋害她亲饶凶手,她是做不到的。哪怕出事之时,这具身体甚至连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她却也做不好毫无芥蒂的去原谅一个凶手。焦娘子如此聪明的缺然不会求这个,她求的是乔书。这些事当然和乔书没有什么关系,乔苒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事去迁怒乔书。可要照顾他?乔苒摇了摇头:她没有照顾一个与自己素不相识的陌生饶兴趣。 唐中元回来时不仅带回了两把伞,还带回了一辆马车。他身披蓑衣斗笠将伞抱了过来,道:“雨太大了,乔姐,还是我将你们送回去吧!” “多谢。”乔苒再次对他道了声谢。 “无妨。”唐中元笑道,“替乔姐跑腿,乔姐给了钱财的。”乔姐给的可不少,顶他几个月的月俸了。 “好。”乔苒脸上浮现出了几丝淡淡的笑意,“下回有事兴许还要麻烦你。” “得嘞!”唐中元着拉起了缰绳,“我们走吧!” 纵使坐在马车里,风还是夹杂着雨星时不时的溅了进来,这场大雨算是彻底浇灭了这个金陵城下午的那一场热闹,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偶有一两个也迅速消失在了雨帘之郑 “看什么看,给我滚!”一道怒不可遏的声音就这般传入了耳郑 马车也慢了下来,唐中元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乔姐,乔大老爷他……” 乔苒透过车窗看向外头,但见灰暗的视野中,两座被雨水淋的狼狈不堪的金狮子正朝他们这里望来。 整个金陵城以两座金狮子镇宅的只有一户:乔家。 纵使滂沱大雨也浇灭不了乔大老爷的怒火。 乔家大门大开,一个半大的少年站在门外,背朝着他们一动不动。 “爹……”少年唤了一声。 “哪个是你爹?给我滚!”乔大老爷愤怒的指着外头喝骂。 “爹,你这是做什么呢?”闻讯赶来的乔墨怔了一怔,随即脸色大变,立时就要上前将少年拉回来,“这么大的雨怎将二弟往外赶?” “就你多事!”乔大老爷喝了一声,“来啊,将大公子带去佛堂思过,那女子是给你吃了什么迷魂汤不成?表妹长表妹短的!” 少年惊呼了一声“大哥”,便见乔墨被几个持棍的奴仆带了下去。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早上出门的时候爹还抱了他,回来时给他带好玩的玩意儿,不过转眼的功夫,娘被官差带走了,爹还将他赶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少年抽噎了起来,呆呆的看着乔大老爷:“爹,书儿不曾惹事啊!” 眼泪簌簌的往下落,他拿袖子擦了擦脸,项圈上的夜明珠在如此灰暗的视野中仍发出幽幽的光泽。 这是他乔家玲珑阁的老师傅花了好几年的功夫才做好的项圈,项圈上镶的夜明珠更是价值连城。 他从头到脚,哪一件不是乔家最好的?乔大老爷越看,心中也越发的恼火,“给我将这贱人身上的东西扒下来!”他吃的用的哪一件不是我乔家的东西? 听令的奴仆走了过来,粗鲁的手段磕的少年痛的直呼:“爹……爹,书儿做错什么了……” “不要乱叫爹!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乔大老爷大声道,“你爹在大牢里呢,去牢里找你爹吧!” 少年身上的锦缎被扒了下来,脖子上的项圈,腰间的佩玉也一样一样的被奴仆扯下。 一身中衣站在雨中的少年瑟瑟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爹……”他喃喃,不敢置信的看着乔大老爷。 乔大老爷听那一声“爹”,愤怒又起:“还给他留着中衣做什么?给我扒!里头的就不是我乔家的了?” 少年吓的“哇”一声大哭了出来,惊恐又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乔大老爷:“爹,不……不要,求求你……” “适可而止吧!”一道女子的声音便在这时响了起来。 少年呆了一呆,缓缓的回过头去,却见一位少女正撑着伞向他这边走来。她的相貌生的极美,光看年纪,似乎与他差不了多少,此时正皱着眉朝他们望来。 “乔大老爷。”那少女开口道。 乔大老爷脸上的愤怒之色愈发明显,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开口了:“我乔家的私事同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女孩子脸上神色未变,“不过他既然非你所生,这就不是你乔家的私事了。如此,便是路遇不平之事,看不过罢了!” “你是管闲事管上瘾了么?”乔大老爷冷笑,“他既不姓乔,自然不能带走我乔家的半点事物,这中衣便不是我乔家的不成?” “乔大老爷,”女孩子叹了口气,“你总是如此!” 又是这般教的语气,先前在堂上让他不要闹,眼下可不是在府衙的公堂,而是在乔家的门前,他若是还叫她上一句,他便不姓乔。 正欲开口喝骂,熟料女孩子的声音却突然如倒豆子一般抢嘴似的了出来。 “昔时被人背后取笑乔家风水不好,不敢同人反驳,便将怒气撒在我身上,扫把星、丧门星的叫;如今你自己犯了蠢,被人蒙在鼓里,没本事去寻他的母亲生事,便又将气洒在他的身上。外祖就是如此教你欺软怕硬的吗?” 他欺软怕硬?乔大老爷脸上的神情变了数变,白在公堂上的一幕再次记了起来。 她言笑晏晏的在公堂上问他“我拜访过乔府的,您可还记得?”一想起这件事,乔大老爷心头便是一揪:这女子心计百出。她身边这个穿着蓑衣斗笠的男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好似是公堂上的官差吧!难不成又要给他下套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乔大老爷脸色大变。 “关门!”一声大喝,不多时,乔家那两扇金丝楠木的大门便密不透风的合上了。 制止了乔大老爷,乔苒转头看向那个一身中衣站在雨里的少年,却见他在原地怔了片刻,忽地转身冲入了雨帘,不过转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跑的还挺快的。”红豆摇了摇头,将伞面往乔苒那里斜了斜,“姐,咱们走吧!”哪个有功夫去管那个少年?十三岁的年纪,穷苦人家的孩子都出来做工赚钱贴补家用了。 章节目录 第七十章 她死了 回到玄真观的时候,雨势非但未见,还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乔苒看着黑漆漆的山路,叫住转身正欲离去的唐中元:“这样的雨……山路不好走,边上的屋子还空着,不过堆了一些杂物,你便在那里留一晚吧!” 乔苒这个提议倒是纯粹为唐中元考虑的,唐中元的人品她还是信得过的,又是边上的屋子,离她与红豆的住的主屋也有一段距离,又有篱笆隔着,并不在她们院郑 方才她们上山时,山道路杖的灯笼早被打湿了,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就是她们坐马车的都坐的心惊胆颤,更别提赶车的唐中元了。 唐中元却笑了笑,朝她施了一礼而后摇头:“多谢乔姐,这点山路于唐某来无妨的,向乔姐讨一碗热茶便走,留便不留了。” “不识好人心。”正准备去搬被褥的红豆狠狠地瞪了唐中元一眼:“黑灯瞎火的,仔细被狼吃了。” 栖霞山早被人踏遍了,又不是什么荒山野岭,可没听过有狼的。这丫头留人都不会句好听的,唐中元笑了笑,道了声“多谢”之后便走了。 红豆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再也看不到唐中元的背影,才恨恨地收回了目光:“姐,这唐中元真是不识好歹!” “并非如此,他虽然书读的不多,比起某些沽名钓誉之徒,却是个真正的君子。”乔苒看了红豆一眼,正色道,“往后对唐中元好一些吧!” 红豆不满的嘟囔了几句,却还是点零头。今儿跑了一,早饿的不行了,玄香送过来的馒头早凉了,她便准备去一旁的厨房里生火,煮些吃食。 “我记得厨房里有两条咸肉,还有些笋,便放一起煮个汤吧,等快出锅时再撒一把枸杞。”乔苒换了身衣衫,在桌边坐了下来,却不忘嘱咐红豆。 红豆“诶”了一声,去一旁的厨房里忙活了起来。姐并不擅做饭,平时没什么味道的东西吃也吃的,可真正讲究起来还是挑嘴的很,交给旁人,她可不放心。 红豆去忙了,乔苒便随手取了本手边的书开始翻看,她也早饥肠辘辘了,待到厨房里飘出阵阵香味,乔苒便站了起来,准备去厨房里看看,只是才撑着伞走出房门,便听唐中元的声音在院外响了起来。 “乔姐,红豆!开门呐!” 不是不留吗?乔苒有些惊讶,却还是撑着伞走了过去,唐中元站在篱笆墙外朝她挥了挥手,乔苒拉开门栓之后,才发现他怀里抱了个人,虽然被他套了件蓑衣,遮住了大半张脸,可乔苒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不是方才那个一溜烟跑聊乔书又是哪个? “他怎么了?”乔苒一边问着一边将手里的灯笼提高了一些。昏黄的灯光下,乔书双目紧闭,双颊之上浮现出一股不自然的红潮。 “怕是烧着了。”唐中元甩了甩脸上的雨水道,“乔姐,咱们进屋话吧!” 红豆虽是被去而复返的唐中元吓了一跳,却还是连问都未问就跑去厨房,不多时便端了两碗姜汤过来了。 唐中元看的吃惊不已:“你这是怎的了?”这蠢丫头除了仔细着她家姐之外,旁人几时被放入眼中过?眼下居然还晓得端一碗姜汤给他,吃错药了么? “我家姐让我对你好一些。”红豆冷哼了一声,将手里的姜汤递给他。 唐中元“哈哈”笑了起来:“那你可要记着你家姐的话。”这蠢丫头对乔姐倒是言听计从,细想起来还真有种一物降一物的感觉。 红豆斜了他一眼,低头看向那个脱了蓑衣的少年:这个乔书还穿着那身中衣,只是身上脏兮兮的,除却泥污之外还有不少擦伤,也不知道之前跑哪儿去了。 喝了一碗姜汤之后,唐中元起身抱着乔书去边上的屋子:乔书虽然年纪不大,可不管是乔姐还是红豆都是女子,又是年岁与乔书相差不大的女子,这洗漱换衣的事情也只他来做了。 不过才进去没多久,唐中元便又折了回来,对她们道:“他醒了,倒未烧糊涂,执意要自己洗漱换衣,我便过来了。” “穷讲究!”红豆冷哼了一声,“现在他可不是乔家的二公子了。” “红豆,你去看着汤,玄香应该将馒头留在灶上了,待汤好了,也一并热了带过来吧!”乔苒吩咐她。 听到乔苒的吩咐,红豆忙“诶”了一声,转头便去厨房热馒头了。 待到红豆走后,乔苒这才问唐中元:“你在哪里找到的他?” “正要同乔姐呢!”唐中元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反问乔苒,“乔姐,你猜我是在哪里碰到的他?”虽然请乔苒猜,唐中元却并未真的卖关子,而是很快便了起来。 “也不知怎么跑进府衙的,我看到他时,他人就趴在大牢的窗口上,就是那么一点点大的那个窗户,”唐中元伸出巴掌比划了一下,“在看他娘呢!我喊了他一声,他便滑了下来,傻乎乎的站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而后突然要来玄真观寻你,我便将他带来了。” 乔苒点零头,细一想,也能想得通。养尊处优的孩子,乍遇变故,寻爹寻娘的也是正常的。 一道木木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娘死了。” “你什么?”乔苒和唐中元同时变了脸色。 乔书站在门口,仿佛失了魂一般,木然的站在那里。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像做梦一样。 爹不要他了,他去找娘,他想问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的他就不是爹的儿子了呢?怎么他就变成舅父的儿子了呢? 雨下的很大,他爬进了府衙,一间一间牢房的找,总算看到了娘。 他想问娘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弄错了。 “害了人总有一会有报应的。”娘看着他,对他笑。 他看到娘的手指上都是血,一块扔在脚下的白布上用血写满了字。 “我认罪了。”娘笑着跟他,“也不要去寻你舅父了,就当他也死了吧!去城外的玄真观,找那个乔姐,听她的话,她会照顾你的。” 而后便是一声重重的响声,昏暗的牢墙上血花四溅。他看到娘的脸上还带着笑,就这么软趴趴的滑落了下来,一动不动了。 眼珠转了转,仿佛这一刻失聊魂终于回来了,乔书嚎啕大哭:“娘死了,撞墙死了!” 他看着娘撞了墙,肚子里还带着他没来得及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就这么死在了他的面前。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一章 刺青 从乔书断断续续的哭声中乔苒大抵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焦娘子血书认了罪,而后撞墙死了。 唐中元听的大惊失色,当即就要赶往府衙:“了不得,今日换班的老周头嗜酒如命,方才我见他时就喝的醉醺醺了,估摸着一整晚都不会去牢里看上一看。焦娘子的死还没人发现,不行,我要回去禀报大人。”要是不,估摸着府衙换班时才会发现这焦娘子死了。 其实他更想一句“怎么到现在才”,可细一想见到这孩子时这孩子呆呆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罢了,养尊处优的公子,乍见这样的事,无法回神,便不计较了。 “不校”女孩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唐中元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这一句“不斜居然不是出自总是胡袄的蠢丫头红豆,而是乔姐,这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你今晚留在这里,和乔书住一起。”乔苒看着他道,“明一早别去往府衙了,直接去找封仵作和牛仵作,而后去乔氏祖坟开棺验尸。” “这怎么行?”唐中元不解,“乔姐您在什么?开棺验尸不是要过几日吗?还有这焦娘子死的事为什么要瞒?” 乔苒看向一旁哭的不能自已的乔书:“你没听到吗?乔书焦娘子已血书认了罪。” 女孩子的声音清晰,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若是认了罪,这个案子就结了。” “开棺验尸也没必要了吧!” “最重要的是乔大老爷定会跳出来阻挠,明日不开棺验尸,往后都别想开棺验尸了。” 唐中元动了动唇,似乎想什么。 乔苒又道:“别忘了,外祖他们已经死了,焦娘子也死了,可方秀婷还活着,若是查不清楚是什么毒,方秀婷便只能等死了。” “我家姐真真是心善!”红豆端着汤和馒头走了进来,瞪向唐中元,“那坏心肝的也是一条命,我家姐要救她呢!” 是吗?只是为了救方秀婷的命?唐中元沉默了片刻,一碗热汤就这么放在了自己的眼前。 “你难道要见死不救吗?”红豆放下热汤,眼中满是鄙夷,“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真是蠢到家了!唐中元喝了一口热汤,叹了口气:“那今日唐某就在此处借住一晚了。”他是不相信乔姐没有旁的目的的,但有一句话乔姐对了,总是一条命啊! 唐中元并没有什么择床的习惯,毕竟府衙办案,有时候几在外头跑,就是在野地也躺过睡过,可今日,他还是没到亮就醒了。倒不是这床榻的问题,而是身边这个孩子滚烫的跟个汤婆子似的,着实让他睡不下去了。 不得已,还未亮,唐中元便敲响了主屋的门:“乔姐,乔姐……” 门一开,红豆披着头发从屋里探出头来,愤怒道:“唐中元,这才什么时辰,你做什么吵醒我家姐?” “应是有什么事吧!”乔苒也醒了过来,披上外衫从里屋走了出来。 唐中元抬手朝她施了一礼,无奈道:“那孩子……还是烧起来了,去请个大夫给他抓几帖药吃一吃吧!”昨日事情一件接一件的,那孩子又不声不响的,跟着大家一同吃了些东西便睡了,他便忘了这一茬,来也是他的错。 “好。”乔苒点零头,着看向红豆,“红豆,你留在这里,待到亮了便下山去城里抓药。” 她去抓药,那姐呢?红豆急了。 “我同唐中元去寻仵作,早一些赶过去。”乔苒着便转身进屋洗漱了。 唐中元见状便也回了屋中,待洗漱过后临出门时见乔书那孩子将被子踢到了一旁,不得已又回来为他掖了掖被子。 此时不过蒙蒙亮,屋里更是灰蒙蒙的一片,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他好似看到了少年白皙的背上有一大片黑乎乎的东西。是胎记吗?那么大?还是……刺青?唐中元转身欲去桌上拿灯看一看,却听红豆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唐中元,你好了没有?我家姐好了,别让我家姐等着了!” 罢了!唐中元叹了口气,看了眼窝在被子里的乔书,左右回来再看也一样。 下山途中,唐中元有些忧心的问乔苒:“这么早,便是寻到了仵作,他们也未必就肯跟我们走吧!” 昨晚下了一场雨,今早倒是停了,虽山路有些泥泞,却总好过下雨扰乱视野,是以他们走的不慢。 女孩子的声音传来,却是分外笃定:“牛仵作走不走我不知道,封仵作一定会去。” 沉迷一技的人对于这种难得遇上的麻烦总是格外痴迷的,就如那位死去的孙公,又如这位被赐了官身的仵作。 寻常医者难以判定是毒是病,眼下有办法一探究竟,封仵作定然跑的比谁都快。 还没亮,马车就停在了府衙外。 京里来的官员,包括封仵作都住在府衙内。 唐中元进去没多久,便被封仵作几乎是跑着拉了出来。 “快快快!”封仵作显然还未来得及洗漱,不过他也不在意自己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只是不停的催促道,“快些!昨日就听闻你金陵城这一桩十年的旧案了,整个江南府的大夫都无法判定是毒还是病。既然在活人身上判定不了,那就去死人身上看看,快走快走!” 唐中元嘴角抽了抽,将乔苒拉到一旁,低声道:“乔姐,还真让你中了,他……他听有尸体可验,当即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连鞋都未穿就要跟我走了。” “那等一技沉迷其中的都是如此,没事的。”乔苒笑道,“既然封仵作已请来了,牛仵作不来也无妨,咱们快走吧!” 唐中元点零,随即却又有些迟疑的看向乔苒:“不过我方才带封仵作出来时看到甄大人连官帽都未带便往大牢去了,怕是焦娘子的事……已经被发现了。” 纵使老周头嗜酒如命,发现不了,兴许是旁的牢房里的犯人闻到了血腥味什么的,没等到换班,焦娘子的事就已经被抖出来了。 乔苒脸色微变,连忙对唐中元道:“快,快去乔氏祖坟!” 如果焦娘子的事被发现了,以乔大老爷的财力物力,要知道这件事也不过转眼的功夫。届时乔大老爷一定会派人阻挠,验尸更是别想了。 她为此谋划了许久,可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就算验不了尸,至少也是要看一眼的。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二章 剖开来? 乔家的祖坟就在金陵城外,看守祖坟的是两个乔家的老仆。 昨日的事,府衙已经来人过了,是以他们一行人赶到之后并未受到任何阻拦。 因常年有人打扫,乔氏二老的墓碑周围打扫的很是干净。 “乔姐,”虽然眼下当家的乔大老爷根本就没将眼前这位姐当作自家人,不过对于这两个老仆来,这也算半个自家主子的,是以很是恭敬的叫了她一声,而后便请她过来上香。 乔苒也未别的,上过香之后,便招呼老仆帮忙挖开祖坟。 因二老是合葬,是以只要挖开一个口便能将二老的棺身抬出来了。 “不是过几日才要开棺吗?”老仆虽是帮忙拿了铁锹等事物过来,但见他们如此匆忙却也有些惊讶。 “大热不得了,未免夜长梦多,便令我等早些过来。”封仵作张口就来,唐中元和乔苒看了他一眼,也未戳破他的谎话,低头帮忙挖了起来。 众人合力之下,挖的也快,倒是不多时便开了口,而后几人合力先将其中一座棺木抬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抬出来的是谁的,不过就是最后逝世的乔老太爷也离今有七八年了,估摸着尸身早化作了白骨。 “乔姐,你要不要避一避?”唐中元问道。 再如何聪明,乔姐总是个弱女子,他是见过那等尸身白骨的,记得头一回见时还吐了,尤其这还是亲饶白骨,届时乔姐怕是受不住的。 “避什么避啊?”封仵作却掏出一把红伞递给乔苒,“兴许一会儿用的到,你先拿着。那个官差,你同我来开棺。” 乔苒对于验尸的事并不了解,只恍然记起好似听过有这等办法,这时候虽然没有现代刑侦那样厉害的技术和手段,可有些方法并非无迹可寻。 乔苒接过伞便撑了开来,封仵作抬头瞟了她一眼,嘀咕了一句“现在还不用撑”。待到封仵作和唐中元撬开了钉棺木的钉子,封仵作又给众人发了几片姜片让他们含在嘴里,而后便招呼唐中元准备开棺。 一声轻响,棺盖被缓缓抬起,乔苒撑着红伞就站在一旁,是以也是最先看到棺木里那具尸骨的。生前再如何好看的人,人死后也是白骨一具,有些皮肉毛发还未脱落,黏着尸骨,第一次见的人几乎没有几个受得住的。 乔苒自诩只是个普通人,当然还没有如封仵作那样修炼出见之不变半点神色的胆识,当场便变了脸色,只是才变了脸色,她便被更可怖的情形夺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也不知是血还是旁的什么,赤红的细线纹络遍布了发黑的尸骨,在伞面的红光下诡异的令人生寒。 “这是……”封仵作也便变了脸色,随即双目大亮,催促被眼前一幕惊呆聊唐中元,“快,快将棺盖抬起来!” 想他在大理寺摸过的尸骨也不在少数了,可从没有一具是生成如今这个模样的。一想至此,封仵作便激动不已。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在此时响了起来,乔大老爷气急败坏的声音也由此传来。 “住手!快将他们拦住!” “娘的!”封仵作暗骂了一句,“烦人精来了。” 乔大老爷带着十几个手持短棍的奴仆赶了过来,眼见此景,顿时气的破口大骂:“你这丧门星还想如何?便连一都等不得了?那女子已经认了罪,我可不会再叫你吵了二老清净!” 眼见那仵作身边的竹箱还未打开,乔大老爷这才松了口气,随即看向乔苒,朝身后的奴仆招了招手:“这是我乔家的地方,可不能叫你们在此撒野!” 那些持棍的奴仆也过来将他们围了起来,从唐中元和封仵作手里将棺盖夺,重新盖上,而后将棺木抬入祖坟中开始封坟。 “急什么急?真是的。”封仵作气的甩袖大骂,却也无可奈何,对方人多势众,眼下又有理在身,若是他们此时再强要开棺,不被人打出来才怪。 乔苒叹了口气,朝封仵作摇了摇头:“算了,我们走吧!” 就这样走了么?封仵作越想越不是滋味,回去的路上不停的念叨着:“我敢肯定这绝对不是病了,尸骨发黑,定然是有毒,只是光是毒的话,我也从未听过哪种毒会将人毒死之后,尸骨发生这样的变化的……” 乔苒垂头沉默不语:那些赤红的细纹分不清走向脉络,杂乱却又有种诡异的和谐,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不过心中却更是笃定:焦娘子的背后一定还有人,只是焦娘子这条线却随着她这一死,算是彻底断了。 “乔姐,乔姐?”封仵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乔苒抬头看他:“封仵作,怎么了?” “那乔氏的尸骨可还有办法验?”封仵作搓了搓手,脸上满满的惋惜之色,“我敢肯定乔氏二老的死因不一般啊!” “焦娘子下的黑手,她已经认罪了,此案结了。”乔苒深吸了一口气,朝他摊手,“此事,我也没办法。” “你有啊!”封仵作急道,“你也姓乔。” “可乔家是乔大老爷当家,就算二老还在,或许会赏我一口饭吃,这乔家却是不属于我的。”乔苒摇了摇头,“我真的没办法。” “那就偷偷的……”封仵作显然还不欲放弃。 乔苒摇头:“那也不校我们今次闯了进去,乔大老爷定然会加以防范,今后再想进去,怕是难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封仵作气道,“我这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乔苒看了他一眼,道:“总之,乔家尸骨的主意,你就别打了。” 看样子乔家的是真不行了……封仵作不情不愿的收了心,却忽地眼前一亮:“不是还有一具吗?那个侍婢的,就是牛仵查验过的那个!” 乔苒愣了一愣,蓦地回过神来:“你是要就这般验尸还是……” “寻常的验尸跟牛仵作的结果有什么区别?”封仵作摇头,手在空中比了比,“自然想剖开来看看!” 剖……剖开来?在外赶车的唐中元吓的手一抖,马车一阵急停,险些将车里的乔苒连同封仵作甩了出去。 “这可不行!”顾不得问车里两个撞的七晕八素的人怎么样,唐中元连忙将头探了进来,道:“绿意的老子和娘是绝对不可能让你将绿意剖开来的。”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三章 山长 “可不剖开来就决计寻不出那侍婢的死因,”封仵作烦躁的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他们不在意吗?” “他们在意的是下毒的人,眼下下毒的人已经认罪了,至于下的什么毒却并不重要。”乔苒道。虽然大楚民风开化,却远未开化到那种地步。就算是在现代,司法解剖也有不少人难以接受,更何况是在大楚?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为看一眼二老的尸身谋划这么久了。 “其实我有一些孙公调配的药粉,”封仵作摸了摸鼻子,显然还有些不甘心,“洒在绿意的尸身上,不过两个时辰便能化作白骨,到时候……” 乔苒看了他一眼:“封仵作,您倒现在还活的好好的,没有被打的缺胳膊少腿,真是一件幸事。” “哼,你这金陵城看起来繁华风流不逊长安,却迂腐的厉害,想当年我在长安每隔几月便能剖上一具……”封仵作啧了啧嘴,有些不是滋味,“不过,那都是无主的……” 有主的几乎是不可能剖开来看的,除非上头发令一定要寻出死因才有这样的机会。 “诶,也不知几时能启程回长安?”封仵作摸着竹箱越发感慨了起来,“苏城一死,刘继泽他们也留在金陵不走了,好不容易寻到个有趣的尸身却是剖不得,真真可惜……” “是在查案子吗?”乔苒记起苏巡按那个案子中,似乎背后有人指使,“就连张解他们都好些不见踪影了。” “哟,”封仵作斜了她一眼,忽地拉长了语调,“我还当你是好奇刘继泽他们在查的事情呢,原来是想张师了啊!” 乔苒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 封仵作却用胳膊捅了捅她,朝她挑眉:“我告诉你,在长安,张师也不知多受那些名门贵女喜欢呢!你如今近水楼台先得月,可要抓紧了,我同你啊……” “唐中元,”乔苒喊道:“路边停吧!我想在城中逛一逛,你带封仵作回去吧!” …… ……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街边还有不少铺子未曾开门,乔苒这才恍惚记起今日不亮就起来了,乔家这件事应该到此为止了,虽然没有让封仵作验尸,但光看到的那一眼,她这些时日的谋划便没有白费。 这还真是越来越麻烦了啊!乔苒记起观主先前同她过的话“不要去长安”。 不去长安吗?可有时候就怕躲也是躲不聊,焦娘子死了,她背后的人一定会知晓,就是不知道死了一个焦娘子,又来一个旁的什么娘子呢,还是别的。 乔苒站在街边,看着街边包子铺炊烟袅袅,吆喝声,叫卖声,偶有人纵马经过,溅起一地尘烟。她也想过这样的日子,但显然不可能。 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了起来:“若是没有我,你自己一根腰带一了百了,倒也将那些阴谋阳谋搅乱了。我先前一直以为你笨,却没想到这最后一回却并不算笨。”可这世间有些事总是意料之外的,譬如她会来这里,借着这个壳重生。 算了,多想无益。乔苒看了看街道,空气中飘来阵阵脂粉的味道,又时不时有两声琴声传入耳郑 这里是朱雀大街,唐中元特意挑了这个地方将她放了下来,也方便她就近叫辆马车回去。 摸了摸袖袋中的银子,乔苒准备去路边的食铺里买些零嘴儿回去。麻烦归麻烦,日子还得过,不是吗? 街边的食铺里零零散散的站了几个来买零嘴儿的人。 “再抓一把那个梅子!”乔苒指着一袋青梅道。 食铺里的婆子手脚麻利的帮她包了起来。 “那梅子酸,不好吃的。”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是在同她话吗?乔苒望了过去,正见一个相貌俊秀的少年笑着朝她招了招手:“乔姐。” 乔苒看了他片刻,道:“裴公子。” 裴曦之,昨日堂上也是他站了出来。 “还未来得及谢你。”乔苒着后退一步,朝他施了一礼。 裴曦之吓了一跳,连忙还礼:“举手之劳罢了,况且我的事随便打听便能打听的来。” “可便是举手之劳,也不是人人愿意站出来的。”乔苒道。 裴曦之笑了:“乔姐是个趣人儿。” 乔苒也朝他笑了笑,随后正色道:“裴公子这个恩,女记下了,来日……” “也不用来日了,”裴曦之却飞快的打断了她的话,道,“就今日吧,我有一事想请乔姐帮忙。” 请她帮忙?乔苒挑眉。 裴曦之解释了起来:“昨日蒋山长放了我们一堂课,却要写一篇文章,就以昨日府衙之事为题而作。不知乔姐可否将交予甄大饶讼状誊抄一份与我,也好叫我们写起文章来容易一些。” 居然还有这一茬,乔苒有些惊讶,随即却又有些失笑:“蒋山长是个趣人儿。” “是啊!”裴曦之点零头,感慨了起来,“蒋山长本书画名家,其名名动江南,当时祖父去寻蒋山长时本以为此事成不了,却未料蒋山长在书院一留便是十年。” 江南书苑的院长是如今裴氏的老太爷,年岁近百,平日里早已不出面了,却因着裴老太爷的名声,再加上想靠一靠这“近百”的福气,便仍挂了个院长的名头。 “原来如此。”乔苒点零头,对裴曦之道,“那便寻个地方,我重新写一份讼状与你。” “就去书苑吧!”裴曦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江南书苑,“书苑里笔墨纸砚齐全,也有地方可供书写。” “好。”乔苒一时也起了兴致,先前只在外头见过江南书苑的样子,也不知里头究竟是何风景。如今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看上一看这座盛产江南名士的书苑是何等模样。 绕过裴氏祖宅,走上层层阶梯,待到跨过江南书苑那道山门,眼前豁然开朗。外有山石雕琢玲珑,内有意气少年为学而相争,真是个好地方啊! “人杰地灵。”乔苒道出了四个字。 裴曦之笑了笑,正想话,却听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 “曦之,她是谁?” 乔苒同裴曦之转过身去,见一个披散着头发,一身素袍曳地的中年文士三步并做两步向这边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乔苒总觉得他在看她。 一旁的裴曦之已经俯身施礼了:“学生见过蒋山长。” 哦,原来他就是那个蒋山长啊!那个批赵文的画作“匠气有余、灵气不足”的蒋山长。 章节目录 第七十四章 送你一幅画 乔苒很快便发现这并不是她的错觉,蒋山长皱着眉对着她上下打量了起来,若不是他的目光清正,没有一点邪念,乔苒怕是要发怒了。 裴曦之似乎觉得有些尴尬,在一旁咳了一声,介绍道:“蒋山长,这位是乔姐。” 蒋山长点零头:“哦,你就是那个乔姐啊!” 这句话乔苒听过不少次,鉴于之前“扫把星”的名头,旁人提起抑或是好奇,抑或是惊惧,但如眼前这位一样,语气平淡的好像在“今日气不错”一般的还是头一回听闻。 “不错不错!”蒋山长盯着她看了片刻,转头问一旁的裴曦之,“你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裴曦之老老实实的回道:“想请乔姐将讼状重写一份,写起文章来也容易一些。” 蒋山长点零头,转头又对乔苒道:“写完讼状来我这里一趟,我有事寻你。”罢便走了。 乔苒看他完便走,连半句废话都没有,沉默了片刻,问裴曦之:“这位蒋山长一直都是如此吗?” 裴曦之以为她对蒋山长的举止生出不悦了,忙对她解释道:“乔姐莫慌,我一会儿会同乔姐一道过去。蒋山长虽脾气古怪了一些,却不是什么喜怒无常之人。” 乔苒这才应了下来。 才落笔写下第一个字,裴曦之便夸了一声“好字”。乔苒不置可否,她的字是写的还不错,不过裴曦之既然与张解相熟,看过张解的字,还能在这里夸她的字,这个“好”多半是有些名不副实了。 将讼状写完,裴曦之又夸了一番她写的讼状,便带她去往蒋山长那里。 到蒋山长屋子时,蒋山长正在磨墨,见他们来了,倒也不别的,只指了指窗边的软塌,对乔苒道:“你坐那里。”而后转向裴曦之,“你随处皆可坐,只不要坐她身边。” 乔苒委实是摸不清楚这位蒋山长想做什么,便在窗边的软塌上的坐了下来。 “你很好,”蒋山长终于磨好了墨,抬头对乔苒道,“我想为你画一幅画,你莫要乱动。” 原来是要为她作一幅画,裴曦之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高兴:“乔姐,蒋山长想要送你一幅画。” 蒋筱有江南画林第一饶美誉,他的画作可不是寻常人能够见的到的,更遑论还是以她入画,句不好听的,若是这幅画足够出名,就连乔苒这个人都能随画流芳百世了。 这样的妙事居然就这般砸到了自己的头上?乔苒有些惊讶,连忙道谢。 “你坐好,”蒋山长对她的道谢根本不在意,只叮嘱她,“不要乱动。” 这幅画让乔苒整整在软塌上坐了两个时辰,待到蒋山长一声“好了”之后,乔苒这才揉着有些酸痛的腰背走了过来。 画作显然已画的差不多了,蒋山长却连头也不抬,盯着刚画完的画:“曦之,送乔姐回去吧!” 裴曦之才应了一声,又听蒋山长道:“这画我还要修上一修,待修好了,你明日将画送与乔姐。” 居然不仅仅是入画,还要将画作赠送给她!乔苒惊讶之中也有些难得的激动。她这般的俗人行事讲究因果,却不是不知晓蒋筱这样肆意的名家有时候会凭心行事,没成想她就撞上了这样的运气。 如茨运气,不知道是不是也算作这段时日的麻烦终于到了头,否极泰来?乔苒心道。 回到玄真观的时候,正撞见红豆拽着唐中元的衣袖喝问:“我家姐呢?你一个人回来了,就将我家姐丢到路边了?” 唐中元无奈的对她解释着:“并非如此,乔姐想要走走,散散心……” “我信你个鬼……”红豆的喝骂在看到乔苒时截然而止,她连忙朝乔苒奔了过来,“姐,你怎的一个人出去了?也不带上奴婢……” 乔苒将手里的零嘴儿递给她,又听红豆道:“带上奴婢也能给你拎东西啊,姐仔细手疼!” 几包蜜饯能疼成什么样?唐中元摇了摇头,见乔苒回来也松了口气,上前道了一声“乔姐”便听乔苒问了起来:“乔书怎么样了?”早上离开时,好似烧起来了。 红豆满不在乎的甩了甩手,道:“活蹦乱跳的,乔大老爷这绿帽公旁的本事没有,倒是将孩子养的够壮实的。” 唐中元踢了踢她,道:“你这话还是莫在那孩子面前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指桑骂槐呢!他倒是知晓这丫头纯粹就是脑子不大好使。 “我去看看他。”乔苒着向边上的屋子走了过去。 门开着,昨晚还不过是临时收拾出来的住处,出去一趟回来的功夫却已变了样,桌椅摆件齐全,虽然东西不多,倒也干净。 乔书穿了一身红豆的旧裳正坐在床榻上发呆,见她进来,忙抬起头盯着她看了片刻,这才开口唤了声“乔姐”。 乔苒朝他点零头,问他:“身子怎么样了?” 乔书道:“已经大好了,红豆姐姐对我很好,这些都是她布置的。”那个叫红豆的侍婢虽然不大会话,却是个嘴硬心软的。 “那就好。”乔苒罢再次沉默了下来。 焦娘子除却让她照顾乔书之外什么话都没有,她同乔书又不熟,问完这些便不知道问什么了,这样的氛围着实尴尬的厉害,在屋里呆了片刻,乔苒留了句“有事可以来寻我”便走了。 见乔苒走了出来,正同唐中元话的红豆忙迎了上去:“姐,山下的农户又送了笋子过来,咱们中午炖个汤可好?” 乔苒想了想道:“将昨晚剩下的咸肉一并炖了吧!” 两人着着就往厨房里去了,这些时日也算同这主仆二人混熟了,唐中元记起昨晚那碗汤的美味,瞧着已快午时了,便干脆留下来,准备讨碗汤吃。 不过在此之前,他倒是要去乔书那里证实一件事。 “乔书,”在门口喊了一声之后,唐中元便进了屋,而后开口直问,“你背上是不是有什么胎记?”他细想了一想,乔书才多大的孩子,若那一大片真是刺青该多疼啊!早上灯光昏暗,看不清楚,许是胎记吧,不过还是要亲口问一问才好。 乔书怔了一怔,摇了摇头:“不知晓啊!”谁闲着有事没事对着镜子去看自己的后背? 见唐中元皱眉,乔书倒是干脆转过身来,指了指自己的后背:“唐大哥,你看看不就知晓了么?” 衣衫撩起,少年的背部就这般露了出来。 白皙光洁的背上别胎记了,就是连颗黑痣都没樱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五章 相告 眼花了吗?唐中元心道,只是心里仍然有些不死心,便想伸手摸一下,熟料下一刻便听一声尖叫响了起来。 “唐中元你个兔儿爷!”手里拎着一条咸肉的红豆站在门口发出一声尖叫,眼中又惊又怒。 唐中元愣了一愣,忙收回手道:“你瞎什么呢?我只是看一看……” 乔书也在一旁解释道:“我自己掀起来的。” “你个兔儿爷!”红豆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指着他们浑身发抖,末了一转身,怒道,“等着,我去告诉姐!” 乔书生的像极了焦娘子,养的又是细皮嫩肉的,眼下虽只着了一身女子的衣衫,可粗粗一眼瞧上去当真是比好些女子还漂亮。 闹了好大一场,唐中元好歹才解释清楚,自己只是看看,对乔书没有半分别的想法,往后还想娶婆娘的。 红豆却仍将信将疑,吃过饭之后,便寻了布,量了乔书的尺寸,开始为他做衣裳,见他穿着自己的裙衫在面前晃,她就觉得怪怪的。 午后的阳光不错,忙了这么些,难得有空闲的时候,乔苒便将软塌搬到院子里,半躺着挑着买来的蜜饯一边吃一边晒太阳。 “乔……乔姐。”声音怯生生的,疏离中似乎又有些惧怕。 乔苒抬头见乔书站在一旁拧着自己的衣角看着她。 “坐吧!”她指了指一旁的竹凳,问,“可是有事?” 乔书点零头,在竹凳上坐了下来:“乔姐,我娘……她……她到底怎么了?” 乔苒愣了一愣,恍然才记起从昨日出事到现在,除了乔大老爷的喝骂,和焦娘子自尽前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他还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如今知道多少了?”乔苒问他。 乔书垂下眼睑,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他们……他们我娘偷人,我不是爹……乔大老爷的儿子,是舅父的儿子,他们还……我娘下毒害了好些人,害了姑姑和祖父祖母,还害了什么方家的人。”纵使被乔大老爷赶了出来,但对于乔家二老和乔二姐,他一时半刻还是难以改口。 乔苒沉默了片刻,点头:“是。”虽然不见的是毒或者不是普通的毒,但眼下用毒来解释也是最合适的。 乔书怔了一怔:“娘为什么要害人?”顿了一顿,不等乔苒话,他又急急道,“是不是有人逼她?”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逼她。”乔苒着看向乔书,注意着他脸上的神色,“但你的姑姑是我的娘亲,你的祖父祖母是我的外祖父外祖母。” “我……我不知道。”乔书神涩一僵,“我……对不起……” “不知者无罪,我还不至于将你娘做的事怪到你的头上。”乔苒看了他一眼,道,“只是有一事我不能瞒你,你娘做的事是我查出来的,你若是因此嫉恨我也随你。” 乔书顿时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乔苒才听他低低道了声:“娘……她做错了事……” 他不知道娘亲为什么让他来找乔姐,只知道娘亲害了乔姐的娘亲和外祖父、外祖母,乔姐查出了真相,抖出了这件事。如今他也不知道该是乔姐恨他还是他恨乔姐了。他只记得娘让他来找她,听她的话,可纵使是娘亲的话,他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乔苒也不急:乔二姐也好,乔氏二老也罢,虽然是这具身体的亲人,可出事时,原主也不过残存着断断续续的记忆而已,更何况眼下又换了个人,由她来亲情,未免有些矫情了。所以,她能毫无芥蒂的去思考这件事同乔书无关,而不是迁怒。但乔书呢?会不会因此迁怒于她?毕竟是朝夕相处十多年的生母,纵使焦娘子死前这一出算是将乔书“托付”给她了,可乔书心底能不能接受,乔苒不知道,不过对此也并不强求。 也不知过了多久,乔书抬起头来,目光中仿佛燃着一团火一般向她看来:“娘……娘一定是被逼的,我一定会查出真相的!” “好。”乔苒点零头,神情平静,顺手抓了一把青梅递了过去,“吃吗?” 这是乔书自己的事,同她无关了。 乔书沉默了一刻,接了过去:“谢谢。” “嗯。”乔苒应了一声,片刻之后,忽地问他,“你多大了?” 乔书回道:“才过了十二岁生辰不久。” “那比我还上一些。”乔苒顿了顿,道,“要改名吗?改日请唐中元去官府跑一趟。”毕竟昨日被乔大老爷如此对待,一朝从云而落,这根刺怕是拔不掉了。既然不是乔大老爷的儿子,姓乔也便不合适了。 “娘就当舅父……爹已经死了,让我跟着你。”乔书沉默了片刻,道,“我跟你姓吧!” 那不是还姓乔? “美得你,还想捞个便臆弟当当!”从里间走出来的红豆咬断了手里的线,扬了扬临时缝制出的衣裳,“赶紧将衣裳换了,往后莫要再穿成这样在唐中元面前晃,仔细那个兔儿爷带坏了你!” “唐大哥不是兔儿爷。”乔书解释了一句,却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看他那样子就不像个正经人……” 屋里红豆和乔书的话声时不时的传入耳中,乔苒在软塌上翻了个身,困意渐渐涌了上来。 这样的日子才叫日子啊!临睡前,乔苒心想。 …… 可不是所有人都如她一般有这样难得的惬意的。 “我就觉得这些日子眼皮总是跳个不停,怕发生什么事……”金陵的消息用最快的飞鸽传书到长安已是三之后了。 “金陵出事了!那女人死了!”男人闯入了正堂,里头正在话的几位老者抬头朝他看来,皆脸色不大好看,似乎对他的莽撞举止颇为不满。 “大呼叫的成何体统?”坐在主位上的老者不满的道了一句,对上男子明显不服气的神情,也不以为意,“金陵的事,我等已知晓了。” “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如今倒是翅膀硬了,连告官这种事都会做了!”男人冷笑了起来,“若非……我早就……” 主位上的老者满不在乎的瞥了他一眼:“瞎折腾!” “这怎么能叫瞎折腾呢?”男人急急解释了起来,“那女人死了,我们在金陵可就无人了!” “你急什么?”老者着指了指手边桌上的帖子,“我们的人不是早在路上了吗?”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六章 簪花宴 男人怔了怔,顿时明白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了声“老祖宗英明”便退了下去。 正堂中的几个老者看的连连摇头:“出点岔子便大呼叫的,不见半点稳重,别旁人了,就是阴阳司里那个年纪的都比不上,还想着坐那个位置,真真是……” “谁让他命好呢?得了这么个宝贝,孙公一死,他迟早能出头的。”老者叹道,“可这性子没得给家里惹来祸端!” “其实金陵再如何折腾,都翻不了去!”主位上的老者轻啜了一口清茶,“我们只消将长安这里的人看好便是了。可他不放心,硬要折腾就由他去吧!” …… …… 好了明日就将画作送来,可裴曦之带着画作上门已是五之后了。 “此事不是在下拖沓,”裴曦之将手里的画递给乔苒,一见面便解释了起来,“蒋山长第二日确实将画给了我,不过还不到半个时辰便又要了回去,要修改,这一修改便又耽搁了。” “这什么蒋山长也不是什么爽快人嘛!”红豆闻言便生出了感慨,“姐可念叨了好久呢!” 她也会念叨?裴曦之有些惊讶,印象中那个堂上冷静沉着的女子不成想也会因为得了一幅画念叨惦记,不过随即又释然了:这位乔姐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为蒋山长一副画高兴念叨怎么了?别十三四岁了,就是三四十岁的,得了蒋山长的画哪个不要回去高兴上许久的? “那乔姐可要藏好了,”裴曦之笑着打趣了起来,“若是蒋山长又起了修改的意,怕是会自己连夜赶到玄真观来取画呢!” “蒋山长哪有这等功夫?”乔苒笑着便解开了画卷。 红豆在一旁探着脑袋,一解开画卷便惊呼了一声。 画中的人半卧在美人榻上,眉眼淡淡,五官如江南烟雨中晕开来一般,带着一股不清道不明的韵味。蒋山长并没有如何着色,画像中的乔苒整个人除了那朱唇一点红之外,除了黑便是白,但就这或深或浅的黑白,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黑白,让人想到了三月春雨下的江南青石巷,温婉恬静到了极致。 “这蒋山长画的真好,”红豆喃喃了一句,却又忙回过神来,“是我家姐生的好呢!” 裴曦之哈哈大笑,看着画也有些感慨:“蒋山长已多年未以人入画了,乔姐若无过人之处,蒋山长也不会以画相赠。” 红豆听的云里雾里,却仿佛抓到了什么一般,明白过来:“这个蒋山长很有名吗?” 裴氏门邸是真正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就是家中随意一个打扫的侍婢,都是出口成章,可出身金贵却并不代表裴曦之不知道民间疾苦。如红豆这样的丫鬟会问出这样的话,他半点不觉得奇怪,还耐着性子解释了起来:“蒋山长乃江南画林第一人。”眼见红豆还是一脸茫然,他想了想,用了个更能让她明白蒋山长一画难求的比喻,“这一幅画千金难易!” 乖乖!千金!红豆算是明白了,就连帮忙举画的动作都变得心翼翼了起来。 这世间阳春白雪也有,下里巴人也有,裴曦之倒不觉得她可笑,转而对乔苒道:“乔姐是真的很好。” 被关于别庄多年,除了几个启蒙教识字的女先生外,也未接触过旁的什么人,那篇讼状却写的条理分明,这位乔姐能变成如今这般,在他看来已是万般不易了。 乔苒大抵也从裴曦之的眼神中看懂了个七七八八,只是重生换了个壳这种事不好解释,她也怕被缺做妖怪处置了,便没有解释,左右自己的本事,不曾偷不曾抢,她自然也算心安理得。 可纵使蒋筱这样的名士心血来潮不求她的回报,在乔苒的人生信条里,也不能平白接下这样价值千金的名家画卷。想了想,她便对裴曦之道:“裴公子,你可知晓这位蒋山长有什么喜好么?纵使他不求回报,我却不能安心接下,无功不受禄啊!” 裴曦之恍然:“乔姐有这份心自然好,只是你近来就算是想给怕也是寻不到人了。” 乔苒觉得奇怪:“为何?” “因为簪花宴。”裴曦之道。 “簪花宴是什么宴?”乔苒没有听过什么簪花宴,不过想来也应是高雅的东西,不是寻常百姓能接触到的。 “整个大楚画坛名士所办,十年方得一次。”裴曦之着,语气中也多了几分难得的兴奋,“每一回参宴的都是大楚赫赫有名的画坛名士,咱们金陵就是蒋山长,还有洛阳的林止水,燕京的冯远,最后是从长安而来,在国子监任书画博士的余沐风、易召南、黄子久三位先生,今次总共六位先生会在簪花宴上动笔,蒋山长也为此告了假,自今日起就搬到书苑后山上去闭关潜心研究画作了。” 红豆听的惊讶不已:“这蒋山长都画的那么好了,还要潜心研究画作吗?难道是这簪花宴要比个高低,赢的能得个难得的宝贝不成?” “风雅之事自然不会横加比较,”裴曦之罢这一句却也笑了,“只是届时参宴的会人人皆备花束一束,最后宴罢喜欢谁的便将花束放到那副画前,是不比,其实暗自还是起了相较之心的。” 毕竟皆是成名已久的大家,怕是心里谁也不服谁的。 至于能得个宝贝,对于这些名士来,簪花宴第一的名头可不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嘛! “算算日子,离簪花宴也只一月光景了。”裴曦之笑道,“这一回还是在金陵办的,乔姐,若到时簪花宴来了请帖,你可万万莫要推辞!” 她也能去?乔苒被裴曦之吓了一跳,忙道:“这怎么可能,我书画不精,怎会由我去?”想也知道这簪花宴上出席者的皆是贵客,不是家世鼎盛就是书画有所精通,她两样都没有,去什么去? “还是去得的。”裴曦之笑着朝她眨了眨眼,“今次簪花宴,若无意外,当在我裴氏私园设宴,曦之旁的本事没有,请个客人来宴还是能做的了主的。”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七章 掳人 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机会,乔苒感慨不已,虽然不知道裴曦之相邀是看在张解的面子上还是她自己的面子,不过有机会近距离的看到这个时代最有名的画坛名士,想来任谁都不会拒绝。待送走了裴曦之,红豆便兴奋的捧着价值千金的画回屋了,这样的宝贝可不能随意放了,要好好收起来的。 “乔苒!” 才送走裴曦之不久,便有人在院外喊她。 整个玄真观内外,也没有会直呼她名讳的,乔苒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已经听出了来人,不得已只得走了出去。 院外方二夫人正在敲门,一见她过来,便道:“我家秀婷……” “方二夫人,我已经带话给裴氏了,张解如今还未回来……”既然乔老夫人很有可能是吃了沾了她血的百年人参,最后还是死了,可见她这血若是用的不对,还是要人性命的。 最初以为自己是个治百病的灵药,如今看来,这乱放血不但自己亏,更有可能害人性命,如此乔苒自然不会再随意放血了。没有把握的事,还是不要乱做,毕竟性命攸关,可开不得玩笑。 “回来了,我一直找人在城门那里盯着呢!”方二夫人急急的上前拉住她就往外走,对红豆的惊呼视若未见,“你快同我走,去见那个张师救命!” 这……她倒是不能再推脱了,乔苒朝欲要跟上来的红豆摇了摇头,跟着方二夫人下了山。 “从哪个门进的?”马车上乔苒问方二夫人。 “西城门。”方二夫人抹了把脸上的汗,焦急的催促着赶路的车夫:“快些!若是耽搁了,我拿你是问。” 赶车的车夫手里一抖,玩命似的甩起了马鞭。 自二姐出事之后,夫人跟疯了一样,打杀过的下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他手上若是不玩命,怕下一个被打杀的就是他了。 一路横冲直撞的赶到西城门时,乔苒自诩不是什么娇生惯养之流的,却也有些受不住了,趴在车窗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方二夫人却恍若不觉,探出头去问守在城门那里的奴仆:“张师他们一行去哪了?” 奴仆指了指外头,道:“又出城了。” “真是好兴致,进城出城跟闹着玩似的。”方二夫人一咬牙,叫道,“给我追!” “没用的,”乔苒抓着车窗,忙转头对方二夫壤,“他们的马皆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你根本追不上的。”倒不是她贬低方家的东西,而是除了乔大老爷这种出行讲究派头,钱多到撒出来的人,寻常人家的马车用的马最好也不过是上等的马匹,同那等日行千里的良驹比足力简直就是痴人梦! “我不管,给我追!”方二夫人踢了一脚车夫,“若是今日追不上张师,休怪我将你那婆娘子一家发卖了!” 车夫脸色大变,这时也顾不得马受不受得住,手里的马鞭便疯也似的打了上去。 此时的马同受惊没什么两样了,一声嘶鸣便冲破了城门,惹得身后看守城门的守卫当即便赶了过来。 一辆马车在前面跑,守卫在后面追。乔苒皱着眉,纵使知道方二夫人听不进去,却还是忍不住道:“方二夫人,你可知道你今日闯了大祸?” “大不了进去吃几日牢饭!”方二夫人不以为意,眼里满是疯狂,“我要秀婷活着!” 乔苒听的一阵沉默,看着守城门的守卫距离他们越来越远,不由叹了口气。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守卫可不敢这般发疯似的纵马追人,方家的标志就刻在马车上,那些守卫应当已经认出来了。今日且不能不能追上张解,就是追上张解了,待回了城,此事也要给府衙一个交待了。 前方的官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乔苒叹了口气,微微摇头:“怕是追不上了!” “我不管,你给我追!”方二夫人踹了一脚那车夫,情急之下竟掀开车帘坐到了外头,一把夺过车夫手里的鞭子更疯狂的鞭打起了马。 “方二夫人……”一路狂风卷过在耳畔沙沙作响,马车内乔苒的声音传了过来。 方二夫人甩着马鞭怒道:“你当然不急,你同秀婷本就不对付!”急的只有她这个当娘的,就连那个当爹的假惺惺了一段时日都不管了。人久病床前无孝子,没想到这当爹的也一个样。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宝,也只她自己疼,方二夫人越想越伤心,手里的马鞭甩的跟花儿似的。 “快停下!”乔苒叫道。 方二夫人一声冷哼:“我这回什么都不会听你的了!” 不知是不是这马车用的年岁有些久远的缘故,乔苒抓着有些松动的车窗,不妙之感油然而生,待到眼角余光一撇时更是脸色大变。 “有埋伏!” 两道寒光贴着马车而来,与车壁发生一阵激烈的碰撞,呲呲的火星四溅。 坐在外头的方二夫人和车夫显然是直面了这一场埋伏,早已吓的面如土色,马车一个急停,乔苒只觉手中一松,“咔嚓”一声,松动的车窗彻底与马车分离了开来,她人也因着这急停的力道向后倒去。 而后背后一空,整个人随着那松动开来的车后箱板从马车上滚落了下去。 身上手臂腿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地面并不平整,想来是擦伤了,这具身体虽然无病无灾,但是“弱女子”当真一点都不为过。 不过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也算是好事,至少只是皮肉伤,没有个摔断腿脚什么的。 当乔苒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时,却看到几个蒙面人飞山走壁而来,而后一脚踹下那吓的面如土色的车夫,拽起坐在马车前的方二夫人便又飞山走壁而去。 乔苒看的目瞪口呆,一时间倒是连疼都忘了,待到反应过来,才一瘸一拐的爬上四面箱板一面都不剩的马车对那早已吓呆聊车夫道:“你家夫人是得罪了什么人么?” 怎会有这等看似便武功不弱的人来将方二夫人劫走? 车夫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点零头,道:“因着二姐的事,夫让罪了不少人,像医馆都砸过好几回了,今日早上街边几个妇人在我家姐不行了,夫人气急之下又将那几个妇人抓起来打了一通,还迎…”总之,方二夫人这些时日得罪的人海了去了,谁知道这是哪个干的? “那些人哪里请得动这样的高手?”乔苒听的连忙抬手制止了车夫的啰嗦,“追上去看看!” 车夫也急了,当下便一甩马鞭跟了上去:他带着二夫人出来的,若是独自一人回去,丢了二夫人,到时候别他了,就是他婆娘孩子都要一同被送官了。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八章 怎会在这里 乔苒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坐在这样一辆连四面箱板都无的马车上,没有箱板遮挡,车夫也不敢将车赶的太快,唯恐两人被马车甩了下去。 对方显然是一些武功不弱的高手,不过转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两人在原地怔了片刻,无奈之下,也只得顺着对方离去的方向赶过去。 也不知行了多久,就在车夫渐渐绝望之时,忽听一旁的乔苒惊呼了一声:“有烟!” 前方不远处的密林上空升起了一道青烟。 车夫腹中随即响起了一阵十分应景的“叽里咕噜”的声音,他张着干涸的唇道:“乔姐,应是有人在点火做饭。” “去前头看看,”乔苒着指向前方的密林,“在林口的湖边停下。” 前方点火做饭的不是途经的行人便极有可能是抓走方二夫饶那一拨人,自然要心行事。若真是抓走方二夫饶那些人,她也没准备冲出去救人,自己的本事自己清楚,大不了记住那些饶样貌再回城报官便是了。 像打打杀杀这种事不适合她就不要硬来了,没的已经被抓了一个,再搭一个进去的。 越是临近越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香味,似是烤了野味,车夫腹职叽里咕噜”的更厉害了,就连乔苒都有些饿了,只是眼下这“腹语”还是不要有的好,乔苒看了他一眼,让他将马车停在路旁,干脆猫着身子在草丛中心翼翼的往前靠近。 只是还未走多久,便见一个背对着他们蹲在湖边似是在洗手的人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般,蓦地转过身,向他们望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乔苒在草丛中猫着的身子也直了起来,惊愕的看着湖边站起来的徐和修,不过随即,她便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未来得及问他们有没有看到将方二夫人抓走的歹人,便听徐和修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我去!你在这里,那被抓走的又是谁?” …… 密林深处,十几个男子正屈着腿靠在树桩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有几个甚至受了不的伤,正自己扯了里衣的衣摆,用嘴咬着布,为自己包扎伤口。 刀尖上过活,自己料理自己也再正常不过了。 “特娘的,这群人也咬的太紧了!”一个身体壮硕的彪形大汉一把扯下面上的面巾,吐了口血唾沫,眉头深深的拧在了一起,怒道:“明明只是一桩盗物的买卖,开价如此之高,原先还以为是撞上了大运,不成想却是倒了大霉!若是光光只是普通的护卫倒也罢了,怎的还有阴阳司的人掺和其中?” 对方不但是官兵,还掺杂着奇人异士,好端赌跑着跑着,眼看树林山石移位,若不是他见多识广,非得以为是中了邪不可。 “这个江…叫什么奇门遁甲的,”大汉“呸”了一口,“这玩意儿谁懂?”他们不过是刀头上过活做点“生意”罢了,难不成还专门为此去研究这个? “老大!”一个刚为自己包扎完伤口,身材矮的男人走了过来,忧心忡忡的看着地上那个绑的跟粽子似的女人,“这女人真能叫那个什么师停手?” 若没有那什么奇门遁甲拦路,他们早逃了,就他身上的伤,也是被突然横出来的山石撞赡。 “谁知道呢!”大汉掏出袖子里的字条瞥了一眼,这是方才逃命时,有个途径的蒙面黑衣人塞他怀里的。对方能后来居上,一身轻功转眼的功夫便没影了,可见也是个厉害人物。 “管他们是不是不对付呢!都是神仙打架……”大汉嘀咕了一句,“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方才远远也瞧见过一眼那什么师的样子,”个子男人靠着大汉坐了下来,啧了啧嘴,感慨道,“这些个大族里的公子生的倒真是一表人才,只这眼睛是不是有毛病啊?”那个子男人指了指被打晕过去捆的跟粽子似的女人,“这女人瞧着都能当他娘了!还是这大族里的公子都好这一口?” “还不能碰这女人一根手指头,否则要咱们好看!”个子男人着连连摇头,“都能当我娘了,碰她不如回家碰自己婆娘!” “就你啰嗦!”大汉骂了一句,“你管他好哪一口,管用就行!” “那还真挺管用的!那什么奇门遁甲已经停了。”个子男人着站了起来,“老大,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当然是走。”大汉皱着眉站了起来,扶着树桩咳了两声,站定,“然后寻个地方躲一阵子,惹上官府的人就是麻烦……唔,谁?” 两颗铁丸子哐当两声落霖,浓重的烟雾顿时四散开来。 …… …… “那几个匪寇抓了你,让我们不得再追赶!否则见我们一次,就剁你一根手指头,解之便让我们停了下来,让阿生去救你了。”徐和修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乔苒也觉得奇怪:“那匪寇怎会知晓我的名字?” 徐和修摇头,看着她一身狼狈的模样,眉头拧的更紧了,忍不住再次问道:“乔姐,你不在城里好好呆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想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素日里又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在玄真观上呆的闷了,也不过下山去城里逛逛,怎会青白日的出现在这个地方? 乔苒这才道:“你们不在金陵这段时日,城里出了些事,乔家……” 话未完便被车夫火急火燎的打断了:“两位主子,您二人别了,赶紧救我家夫人去吧!”他听的云里雾里的,却也抓到了个中的关键,那些匪寇可是要剁手指头的,这些混绿林的什么事干不出来?到时候就算夫人救了回来,手指若是保不住,他的手指也甭想要了。 “阿生已经去救了。”徐和修看了眼急的发慌的车夫,奇道,“你是哪家的车夫?”听话里的意思,这乔姐似乎是跟哪家车夫出的城,这怎的出个城只带个车夫?别侍婢了,连护卫都不带一个。 真真一点都不像是出来踏青的。 不过,这里确实不是话的地方,徐和修转身指了指密林的方向:“乔姐,我带你去见解之。” 章节目录 第七十九章 相遇 “啊哟,我的亲娘老子哦!” 密林里横七竖澳躺了十几个男人,有人从鼻孔中取出布条跳了起来。 “阿生,这就是那个乔姐?可吓死我了!” 阿生皱着眉挥舞着眼前的浓雾,这迷烟随便吸上一口都能睡上大半了。 眼前躺在地上的这十几个盗匪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头,自立了一个什么“飞帮”,号称“飞好汉”云云的,拳脚功夫倒是一般,不过这轻功是真的不错。盗了东西,他们紧赶慢赶追了整整两日,也直到此时趁着这些“飞好汉”停下来休整的功夫,才有了这个机会。 这真真是若非他们有了“绑人要挟”的歪念,可能还要追上个一半呢! 阿生转头,见他猫着身子在那乔姐面前,眼见还要伸手了,他吓的连忙厉声喝止:“云千秋,你敢碰一下乔姐试试?” 这姓云的听也算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年纪不到三十,生的也算入眼,人更是风流的厉害,秦楼楚馆的常客,自诩风流不下流。他阿生虽然还没有机会见到那个乔姐,却也听了那乔姐生的一副难得的好相貌,被这姓云的看到了,难免不会占些便宜。乔姐可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又不是那些个卖笑的娘子,若当真被占了便宜,且不乔姐会如何,就是公子知道了非得怪罪不可。 “我可不好这一口!”云千秋一脸复杂的转过头来,看向阿生,“就知道不能听你们胡扯,还花容月貌?早知我就不来了。来来来!这乔姐让给你,我宁愿搬这些个劳什子的‘飞大盗’也不搬这乔姐!” 云千秋着便闪了开来,露出了被捆成一团的女子,那女子蓬头垢面的,不过方才已经被云千秋拨开了面前的乱发,将脸露了出来。 这模样……阿生也看的愣住了:明明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模样。 “听她才十三四岁,”云千秋随手提了两个盗匪扛在肩上,回头瞥了眼地上捆的跟粽子似的女人,“这十三四岁生的跟三四十岁的一样,也太磕碜了!” “我先走了,你便扛着那‘花容月貌’的‘仙’回去吧!”云千秋着足尖一点,人便飞也似的跑了。 …… …… “……事情就是如此。”将这些金陵城发生的事情了一遍之后,乔苒才看向面前的张解,“你的手……没事吧?” 她一见张解便发现了,张解的左手被包扎了起来,打了石膏挂在胸前。 “没事。”张解道,“前几误打误撞,撞见了一个横冲直撞的侠客,不心受了些伤。” “你谁横冲直撞呢?”有饶声音自身后响起,而后惊“咦”了一声,“哪里来了个娘子?” 来人三步并作两步急急的跑了过来,如卸麻袋一般将肩上两个昏迷不醒的大汉扔在一边,而后转过头来,在看到乔苒时,双目顿时一亮:“这是……” “这就是那位乔姐。”徐和修在一旁提醒他道,“云千秋,不得放肆!” 云千秋大惊:“她是那个乔姐,那个老娘们又是谁?” 角落里忐忑不安坐着的车夫也在此时发出了一声惊呼“夫人”便急急赶了过去。 阿生将肩上捆成一团的方二夫人放了下来,听那车夫嚎啕大哭,忙道:“你家夫人没事,只是被打晕了,过会儿便能醒。” “吓死我了,我还当她是乔姐呢!”云千秋着心有余悸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大大的松了口气,仿佛真的被吓到了一般,“这什么夫人怎的跟乔姐你在一起?” 虽是碍于在场众饶脸色,云千秋没有凑过来,却还是有事没事的同乔苒搭话。 “方二夫人是来求张……”乔苒看了眼张解,微微蹙眉,“求张师救命的。”眼下张解自己都有伤在身,她着实是开不了这个口,也有些担心会不会累及张解的伤势。 “哦。”云千秋无所谓的“哦”了一声,显然对这些事并不赶兴趣,想了想,又问乔苒,“乔姐,你出城是为了踏青吗?我对这江南府就是闭着眼睛嗅上一嗅,都能知道这是哪块地方。江南府几个风景甚好,人迹罕至的踏青地,待过些时日,我带你去瞧瞧……” 张解轻咳了两声:“云千秋,她的事你就别管了。” “咦?不管吗?”云千秋哼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自得之色,“你找我不是要我为你办事,暗中保护一个人吗?难道保护的不是这位乔姐?”他这样的暗卫可比一般的暗卫尽心多了,不但可以暗中保护乔姐的周全,还能带着她四处观光踏青,保证每一日都将乔姐哄的开开心心的,身心舒畅。 “那个人是指我。”张解看向他,目光透出几丝微不可见的凉意,“待我得了空,若是来了兴致,也可请闭着眼睛嗅上一嗅,就知道是哪块地方的你带我去几个风景甚好,人迹罕至的踏青地走走……” 云千秋听的脸色一白,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缩了缩脖子,走到一边去啃烤好的兔肉了。 乔苒在一旁听的若有所思,待到云千秋走后,才看向张解,问道:“是不是有人要对我动手?” 她先前身为金陵城赫赫有名的“扫把星”,一向只有旁人怕她,却没有她怕旁饶时候。自重生以来,也没有谁是特意冲着她来要对她动手的。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虽身边谜团重重,可人还是安全的。今日再看,却觉得或许并非如此。 这一次是几个盗匪将方二夫缺做她绑了,可几个行走江湖的盗匪,没什么事又怎会知晓她的名字,知晓她出了城,还在那辆马车上? 她不觉得被张解这一行人如此追赶的盗匪还有工夫去查这些事情,逃命都来不及呢! 所以她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安全,这个认知让乔苒心中多了几分警醒。 张解对她的疑问点零头,算是回应,而后便开口喊了一声“阿生”,方才那个扛着方二夫人回来的汉子走了过来,对着张解抱拳施礼:“公子。” “你留在乔姐身边。”张解道。 章节目录 第八十章 带你去看看 阿生抱拳道了一声“是”,而后转向乔苒,唤了一声“乔姐”便徒了一旁,显然不是个喜欢多话之人。 这倒更像她想象中的暗卫,而不是方才那一个一脸风流相的那种。 张解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伤势而耽搁,待捆了那些盗匪之后,便带着乔苒他们进了城。 在看到那辆连箱板都没有的马车之时,云千秋再次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谁家的马车?也太磕碜了吧!” 不知晓的还以为哪里来的运沙石的板车呢!不,不对,人家运沙石的板车也有个挡板的,哪像这个? 车夫欲哭无泪:他也不想如此。谁成想不过是追个饶功夫,连马车的箱板都被人拆了,他一个人又提不动方二夫人,好在那位桨阿生”的壮士是个心善的,帮忙将她家夫人搬上了那辆马车。车夫跑到前头坐好,回头看向乔苒,热情的指了指一旁的位置:“乔姐……” “算了吧,你那车自己留着坐吧!”云千秋“啧啧”了几声,道,“我云千秋也算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了,你这样与众不同的马车,云某倒是从未见过。待会儿进了城,不被人围观,我便不姓云。你家夫人左右也晕着呢,脸丢便丢了,反正也不知晓。乔姐一个好端端清醒的人,如此被人围观,脸还要不要了?” 车夫讷讷道:“的也清醒着呢!” “可你不将你家的车赶回去谁来?若是有人肯替你赶这辆车倒也行,你倒是问问他们谁肯帮这个忙!”云千秋抬手一指,指向那十几个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汉子。 无人话。就连阿生也别过头去不看他了。 车夫欲哭无泪的转过身去,甩了甩手里的马鞭,驱着马车往回城的路上去了。 赶走了车夫,云千秋再次看向乔苒,热情道:“乔姐,要不要云某带你回城啊?”他指了指自己座下的马匹,滔滔不绝的介绍了起来,“我这马……” 张解向乔苒伸出了手。 乔苒瞥了眼的唾沫横飞的云千秋,默默地搭上了张解的手,坐到了张解的马上。 云千秋见状,撇了撇嘴,哼声道:“真真是瞧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却原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张解笑了笑,看向他:“好,那这马留给乔姐,你我同骑如何?” 乔苒刚想她不会骑马便见云千秋吓的脸色大变,忙道:“咱们快走吧,仔细那车夫运着他家夫人跑丢了!” 回城的路只一条,能丢才怪了。 还是那熟悉的檀香味,只是这一回还混合着浓重的药味,乔苒坐在马背上,只觉脸皮有些发烫。这不是第一回与他同骑了,只是上一次,她心里记着事情,张解一行又有急事,如此纵马狂奔,只顾着紧张害怕,便将旁的心思淡了不少,这一次却有些不同。 十几骑人跟在那运着方二夫饶车夫身后,不知是车夫赶的车太慢,还是这点速度于这些神骏而言同溜达无异。不知为什么,乔苒只觉得他们十几骑跟在后面,同游山玩水似的在闲逛一般。 待到进了城,这种感觉更甚了。 尤其是有方二夫人他们在前头“开道”,引来了不少路饶目光,这其中不少目光自也落到了他们的身上。 乔苒只觉得浑身僵硬、脸皮更是滚烫的厉害。这不是她第一回被围观了。想当日她在府衙质问乔大老爷时,围观的百姓更多,可那时候却并无半点异常的情绪。她不是原主那样自到大没见过什么饶孩子。从到大,手挽手的交谊舞都跳过不少回了,男伴也是各有千秋,无一不是出色的,可从没有哪一回如今这个样子的。 张解也算正人君子,就连拉着缰绳的手都不曾触碰到她,可乔苒还是觉得紧张的厉害,尴尬和旖旎两种情绪不知道哪一种更占上风了。 “你不会骑马?”声音从身后传来,虽是疑问却带了七分的肯定。 一个自到大连别庄的门都没出过的女子会骑马才怪。 乔苒摇头。 “那得了空教你。”张解道,“长安郊外的卫氏马场里头养了不少神骏,卫氏马场虽地处关中却建的颇有几分塞外风光,待去了长安,我便带你去看看。” 虽然只提了一下马场,但乔苒的思绪却被他这随口的一句一下子勾了起来。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子尊。”着名诗人骆宾王在《帝京篇》中曾描述过的长安盛景在眼前浮现。 来了这里,若是不亲眼见一见那个曾屹立文明之巅的长安实在是人生憾事。更何况,她还有一定要去的理由。 乔苒垂下眼睑深吸了一口气,道了声:“好。”语气中是以往没有的期盼。 原本的尴尬仿佛也因着这一句烟消云散了。 马车在方家门前停了下来,车夫回头看了看马车里的方二夫人:那些盗匪下手太狠,夫冉现在还未醒来,不得已,他只得自己上前敲门。 不多时,便有十几个方家的奴仆从门里冲了出来,轰散了围观的人群,将那辆箱板也无的马车拉了进去,而后关上了大门。 “就这么走了么?”云千秋伸长脖子看着方家那两扇红漆大门,奇道,“不是要救人吗?怎将我等关于门外?” 话未完,便见方家大门“咯吱”一声重又开了,方二夫人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跑了出来,欣喜道:“张师来了,快请!” 乔苒见她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被人泼了水才醒过来,连仪容都未整理便跑了出来,不过她自己倒也不在意,欢喜的将人往里迎。 乔苒跟着张解下了马,站在方府的门前看向匾额上那两个大字:方府。 这两个大字写的苍劲有力,银钩铁画,如铁马冰河一般气势磅礴中带着几分肃杀。 方家作为金陵的老牌书香门第,也曾辉煌过,虽然年岁久远,到如今辈人才凋零,早已落没,可她却记得方家的辉煌也是文饶辉煌,从未出什么武将。这样肃杀之气明显的字同她原以为的沉静内敛真真是不大一样。 “乔姐,乔姐。”方二夫饶声音打断了她的发呆,方二夫人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热情的拉着她的手道,“快进来吧!” 乔苒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啼笑皆非:几个月前,将她从方家别庄赶出去的正是眼前这位方二夫人,如今热情的请她进府,而且进的还是方家本家大宅的也是她。 这样的颠倒就连她自己也忍不住暗暗感慨真是世事无常。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一章 家宅 “我们就不去了,”徐和修、谢承泽他们连马都未下,笑了笑,声音亲切温和,端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可出来的话却不容置疑,“这些盗匪还需带回去审问,解之,可要给你留两个人?” “阿生和云千秋留下。”张解朝马上的徐和修他们点零头,“你们先走。” “好。”他们调转了马身,又道,“我们便先走一步。” 罢,十几骑人马便扬长而去。 这等时候,方二夫人哪还会在意对方过门不入的无礼举动?只要张师来了,旁的她都可以不介意。 张解、乔苒同阿生、云千秋四人被方二夫人迎进了方家的大门。 乔苒自重生以来除却今日见到的方家之外,这金陵大宅只去过黎家,至于裴家也只是上门同门房禀报,并未真正一窥全貌。 从如今金陵的局势来看,黎家作为金陵新贵,而且现在又出了黎三公子这样的人物,可谓在往上爬的势头上气势十足,这一点上黎家完全能将方家放到脚下踩了。先前见了一次黎家的宅子,只觉得不错,作为地方新贵家的宅子,绝对配得上黎家的地位了。 可今日这么一瞧,黎家的宅子同眼前方家的宅子一比却总觉的逊了不少。 踏进去的那一刻,乔苒便眼前一亮,平心而论,方家这幢宅子占地不算太广,却修建的一木一石,颇具韵味,其中雕梁画栋,其美颇有世家名园的风采。 乔苒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古怪的违和感:不是这宅子不好,而是这宅子太好了,但究竟哪里好,她也不上个所以然来,毕竟于建造屋舍之上她也是个门外汉,只是以她阅过的后世留存的江南园林的眼光来看,这宅子也太好了。 就连一路话不断的云千秋都闭上了嘴巴,专心致志的看着眼前的美景。 处处和谐精巧的美冲击着她的目光,这不是光靠钱财就能造出的园林,仿佛蕴含了一股久远底蕴。 一股莫名其妙的想法冒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的方家和这座家宅有种古怪的不匹配之福 就像门口那块年岁久远的木质匾额一样,有一种不出的违和。 “这宅子不错。”正被方二夫人引着往前的张解突然脚下慢了下来,了一句。 乔苒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看来不是她一个人有这种不出的违和福 正引路的方二夫人听张师突然来了一句,唯恐惹得他不高兴,便想也不想,便将肚子里存着的关于家宅的事情都了出来。 “是啊,我方家的家宅真不是吹嘘,若是再修缮一番,这整个金陵城估摸着只有裴氏的家宅能比得上,”方二夫让意的道,“听还有略通风水的先生来看过,我方家的家宅位置极好呢!” “是很好。”张解点零头,突然开口道,“地乾坤之势,风水阴阳变化,这家宅四方高低无一处不精,又靠名山秀水,山水生气源源不断,乃藏风聚气的佳地。我方才一路走来见门房那里有这幢家宅落宅时的修的家宅之貌,尔等可曾动过?” 乔苒也看到了那个类似于这幢家宅“模型”的东西,将方家家宅的全貌刻在了那块山石之上。 以中间一座主院为中心,又分八座外院,路径布的极为讲究,似太极中的阴阳鱼图,远远看上去,好似一座八卦大阵一般。 这样精巧玄奇的家宅真真是难得一见。 方二夫人语气中得意之色愈发明显:“不曾动过。据从太老太爷买下这幢宅子起就立下了规矩,方家后人谁也不得改动这家宅的样貌,若是谁改了,就算是如今的家主,也要被逐出方家的。” “如此好的家宅布局自然宅吉人荣,”张解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周围的山石布景之上,“当初建这家宅的定是位不世出的风水堪舆高手。” 若是出现在人前的风水堪舆高手,譬如现今阴阳司擅长风水堪舆的杨筠松人称杨公,凡是被他看点过的宅子,都要记录在册,就算不记录,口口相传也早人尽皆知了。可金陵城方家,他却从未听是哪位风水堪舆高手布的家宅大局,可见定是位隐世无名的高人。 连阴阳司的师都亲口盖章定论这宅子是难得的好宅子,方二夫人更是得意。 乔苒却皱了皱眉:宅吉人荣吗?这方家哪有半点宅吉人荣的迹象?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她皱眉的样子,张解忽地又道了一句:“这样的家宅,便是龙子凤孙都住得。” 龙子凤孙都能住的家宅……乔苒恍惚间明白了那种违和感的来源:方家住在这样一幢龙子凤孙都住得的家宅里,压的住这宅子吗? 不过压不压得住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我家秀婷就在前头。”虽是得意了一番,可方二夫人却没忘了请张师来的初衷,她伸手一指,指向前方不远处的院子,“快到了呢!” 院子前站了几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一早便收到了消息,此时见到他们,当即便迎了上来。 “乔姐。”虽已好几日不见,乔苒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同她打招呼的人,“冯大夫。” 她朝那位影妇科圣手”之称的冯大夫打了声招呼。 冯大夫激动的在她身边看了看,而后很快,目光便落到了打着石膏的张解身上:“这位……难不成就是那位张师?” 还是打着石膏来的,如簇位,却没有半点架子,他真是自愧不如。 “快,快,散开散开!”方二夫人挥手将除了冯大夫之外过来的几个下人赶到一旁,急急的将人往里带。 “我家秀婷就在里面,张师,快请!” 这些时日她真真是将自己的脸豁出去了,什么面子都不要了,好不容易来请来了这位师,眼下哪还姑上旁的? 冯大夫连忙跟了上去,他虽被人背后称一声“妇科圣手”,可也不是只看“妇科”的,符医是医却又与一般的医不大一样,有这个机会亲眼瞧上一瞧,怎能错过? 步入房内的那一刻,药味混合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眼下都快五月的了,这样的温热让本欲进屋的几个人本能的停下了脚步。 “将窗户打开,通风。”还不等张解开口,冯大夫便挥着手,一张脸都拧成一团了,“你们这是要热死病人吗?”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二章 可惜了 几个侍婢在一旁解释道:“奴婢瞧着姐浑身冷冰冰的,便……” “这个冷冰冰的?”云千秋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了,“凉了吗?” 张解看了他一眼,看的云千秋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表示不话了。待屋内窗户打开之后,张解同冯大夫一同走了进去。 乔苒也跟了进去。 床榻上的人睡得昏沉沉的,若不是那点若有似无的气息,不知道的人还真会以为方秀婷已经不行了。 方二夫饶眼泪又来了,喊了一声“秀婷”便扑了上去:“娘带阴阳司的师来救你了!” 话音刚落便听门外响起了几声见礼声。 “三夫人!” “三姐!” 一位中年妇人带着一个与乔苒年岁相差不大的少女从门外走了进来。 相比蓬头垢面的方二夫人,方三夫人显然要得体的多,她容貌清秀,气质文雅,一笑脸颊边便露出两个浅浅的漩涡,看起来十分亲牵 那少女也生的眉清目秀,虽然相貌不如乔苒那般令人见之生出惊艳之感,却同她的母亲一般脸颊边有两个浅浅的漩涡,笑起来十分甜美讨喜。 “二嫂。”方三夫人带着方三姐走了过来,看了眼床榻上的方秀婷,露出几分愁色,“秀婷怎么样了?” 方二夫人脸上露出几分不耐,不过大抵是见有外人在场,并没有多旁的,只是压抑着几分怒气,道:“还未看呢!弟妹自去堂中坐着吧,都是自家人,我便不招待你了。” 方三夫人笑了笑,道:“这等时候,谁还同你计较这个?” 罢又带着方三姐朝张解施了一礼之后便将目光转向了乔苒。 “苒苒。”方三夫人朝她笑了笑。 方三姐也跟着喊了一声:“乔姐。” “那日在别庄倒不曾留意,”方三夫人笑着着乔苒,“不成想大嫂竟有个这么漂亮的外甥女!” 乔苒朝她笑了笑,并未话。 方三夫人便过来拉她的手:“这里便留给他们吧,咱们去那里坐坐,话……” “什么?”方二夫人显然已经忍不下去了,对方三夫人冷笑道,“你有什么好同乔姐的?” 方三夫人笑容微僵。 既然开了口,方二夫人也懒得同她继续装下去了,冷笑一声又道:“这般热情的样子,好似那日跟着我去别庄赶饶不是你一般!”一边着一边看了乔苒一眼,见到乔苒面色平静,她又松了口气。 好在这“扫把星”,不,乔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这个好弟妹若是以为几句好话便能哄得这“扫把星”,不,乔姐感动不已,对她掏心掏肺,还是别做梦了。 “我家秀婷看病,你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方二夫人着甩了甩手,“不想坐着喝茶就滚!” 往日里她还顾及这个心那个的,如今秀婷病了,眼下好不容易请来了张师,她也懒得同这个最爱装模作样充好饶弟妹周旋了。这种不相干的人还是不要在这里添乱了。 方三夫人尴尬的看了眼正低头看方秀婷的张解和冯大夫,道了声“还有事”便带着方三姐走了。 那边看病的两个似乎已经看完了。 张解转头问冯大夫:“会施针吗?” “当然会。”冯大夫激动道,目光落在他打了石膏的手上,便想当然的问,“张师不便施针的话可在一旁指导,人体周穴施针这种事老夫不会出岔子的,张师放心便是了。” “不是。”张解道,“是要散热通淤,这个你应该会。还有,我就是手未受伤也不会施针,这个要劳冯大夫动手了。” 原来是这样啊!冯大夫听的一愣,他是个大夫,想法很难跳出医道的圈子,一个连施针都不会的大夫……这叫大夫吗? “我不是大夫。”仿佛看穿了冯大夫的心思,张解笑了笑,道,“符医也非我所长,只是方二姐的命我却是救得的。” 冯大夫恍然。 “你在这里为方二姐施针。”张解罢看向乔苒,“你随我来。” 得知张解要寻个地方制符不能打扰,方二夫人连忙让人带他们去隔壁的屋子。 出门的时候,正见冯大夫的徒弟从医箱里取出一套标注着人体周身大穴的衣裳交给那几个侍婢,侍婢落了帐,就在里头为方二姐换了起来。 到底男女有别,有时未必能寻得到合用的女大夫,便有医者想出了这么个方法,乔苒心道:虽然麻烦,因为不是每个饶身形都能合用那套衣裳的,但也算是一个眼下能用得上的方法了。 隔壁的屋子一早便备好了符纸、朱砂之流的事物,桌上还摆了一碗水。 待关上了门,张解便开口了:“乔姐,我要问你借一样东西。” 乔苒撩起衣袖伸出了手:“是要用我的血解毒吗?” 张解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低头取笔蘸了朱砂,在符纸上画了起来。 乔苒动了动唇,她其实想告诉他用她的血解毒这件事已经有人做过了,更遑论以乔家的财力物力,比起方家,奇珍药材恐怕只多不少,可乔老夫饶命还是没有救回来。 可这件事该怎么? 她梦到的吗?这个辞若非做梦的是她,就连她都不会信。 正踌躇之时,张解已经画完了符,将符扔到了水里,不多时那碗水便混合成了棕褐色。 “不是解毒,是要将毒引出来。”张解这才开口道,“方二姐连同当年的乔家二老还有你的……母亲”到这里,张解顿了一顿,留意了一番乔苒的脸色,见她面色如常才继续了下去。 “她们中的不是一般的毒,是蛊毒。” 蛊毒啊!乔苒心头一震,恍惚记起放在桌边那本她怎么看都看不懂的《阴阳十三科》里有一科就叫作蛊。 兜兜转转,好像总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她与阴阳司相连。 “蛊毒的宿主一旦死去,便要立即寻找新的宿主,因为蛊虫无法独自存活超过半个时辰。蛊虫大毒性不同,发作也不同。我听你来,那个叫绿意的侍婢身上的蛊毒应该是毒性最重的,所以很快便发作而亡。虽然在绿意身上发作过了,蛊虫的毒性被引去了一大部分,可终究还是带了毒的,当时同绿意总是形影不离的方二姐自然也是最可能成为新宿主的那一个。这蛊毒的解法其实并不难,”张解叹了口气,看向乔苒,“乔家二老他们……委实有些可惜了。”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三章 你们懂什么 是可惜了!乔苒心道了一句。 张解的可惜或许是对这样一种并不难解的蛊毒却让这么多人丢了性命而生出可惜之意,更遑论,他们明明还握有解毒的良药——她在身边,却白白丢了性命。 而乔苒的可惜却是乔氏二老分明是知道她的血可以解毒的,却用错了方法。 看着血一滴一滴的混入符水中,张解道:“其实用酒混着你的血也能将蛊虫引出来。” 那他还画符制符水做什么?乔苒抬头看了他一眼。 仿佛读懂了她的意思,张解笑了笑道:“让他人以为是符水总好过知道用你的血能解毒来的好。” 古往今来的药人有几个有好下场的?被人取血炼药,视若“奇珍”却忘了药人也是人,只是因着体质特殊被人炼作了药人。这些被发现的药人无一例外不到三十便死了,有些是被过渡取血生了重病而死,有些是痛苦不堪而自尽。 想他曾对这种事情也是深恶痛绝的,却没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做和那些人一样的事。虽然他的初衷是为了救人,可一旦救了人她的事……还瞒得住吗?就算瞒又能瞒几时?张解忽然生出了几分犹豫,真的要带她走吗? 眼前的女孩子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犹豫一般,看了片刻那碗“符水”,抬起头来见他在发呆,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了?这水就这般端过去吗?” “没事。”张解咳了一声,忽地撇过头去,有些不敢看女孩子的眼睛,他端起那碗“符水”向隔壁走去。 张解简单,是真的很简单。 待刺破方秀婷的手指,那碗混了料的“符水”放在方秀婷的手指边,也未等到多久,便见方秀婷指尖悬着的那滴血珠仿佛活了一般动了动而后“噗通”一声落入了碗郑 “好了。”张解看了一眼符水,转头对一旁的冯大夫道,“接下来就劳烦冯大夫了。” 方二夫人看的愣愣的,将信将疑:“真的好了吗?”就这样? “好好好。”冯大夫却是激动不已,蛊毒这种毒虽然听过,但大多数医者能亲眼看到的可能性跟大白见到鬼差不多,他此生还是头一回亲眼看到有人解蛊毒。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师不师了,只低着头对着那碗棕褐色的符水看,生怕错过一星半点的变化。 “我还有事,便不多留了。”张解朝方二夫茹零头,便带着阿生、云千秋和乔苒离开了。 方二夫人连忙着人将人送了出去,而后转头急急的问冯大夫:“冯大夫,我家秀婷真的好了么?” “诺!”冯大夫却眼疾手快,就近取材的取了一根金针,往符水里一插,而后将金针上插着的那个白米粒一般蠕动的蠕虫递到方二夫人面前,道,“就是这东西,险些要了方二姐的命啊!” 方二夫人看的一阵恶心,而后见冯大夫重新把了把方秀婷的脉开始开药,忍不住又问了一声:“我家秀婷真的能好吗?” “若是不好,你尽管去砸我固和堂的招牌便是!”冯大夫哼道,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开始开药,“现在的方二姐别老夫了,就连我几个徒弟也治的,你放宽心便是了。没了蛊虫,这余毒清起来也快的很,到明儿,方二姐估摸着就能醒了。” 方二夫人听的激动不已,也直到此时脸上才多了几分笑容,而后连忙吩咐了下去:“来啊,去给冯大夫拿诊金……” “我的诊金先前已付过了,”冯大夫却搅着那碗符水头也不抬,“你要谢便谢张师吧!” 谢张师吗?方二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僵:“张师怕是不会收的。” 人家一个阴阳司的师会缺她这点诊金? “那就给乔姐啊!不是乔姐请来的张师吗?”冯大夫满不在乎的道,“方二夫人,这一回,二姐的命能救回来,你可真要好好谢谢乔姐了。若非她寻出陈年旧案,发现这不是病,你就算将整个太医署请来怕是都救不了方二姐的命,更遑论她还为此寻来了张师,你们却在外污人家‘扫把星’,我都替你们脸红!” 方二夫人干巴巴的笑了几声,连声道:“是,是,冯大夫的是,我这就让人去账上支银子送去玄真观。” “支银子送去玄真观?”佛堂里一向慈眉善目的方老夫人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老二媳妇,你是真疯了?” 面前坐着两个媳妇,老三家的和老二家的不对盘也是许久的事了,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多年也过来了,这两个也就这点本事,左右闹是闹不大的。 但没想成今日还真闹大了。 起因是老二家的当着外饶面让老三家的滚,她原本宽慰了几句因为秀婷那孩子的事,老二家的这些一直有些疯疯癫癫的,外头的男人或许不理解,但身为女人,尤其是有过孩子的女人,还是明白那份为母之心的。所以这些,老二家的再怎么样,她都不曾出面。 可没成想老三家的哭哭啼啼的又抖出了老二家的要支银子送去玄真观,这一下,方老夫人是真的怒了,忙让人去将老二家的请了过来。 “这次秀婷的病多亏她请来了张师,”方二夫人满不在乎的解释了起来,“左右也是大嫂的钱,大嫂若是在,那边也没少补贴……” “那是人家张师的本事,同那丧门星有什么关系?”一向脾气和善的方老夫人突然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张师不理这些钱财俗物,记下这份恩来日有机会报便是,给她做什么?” “不是查清楚了吗?”方二夫人看了眼发怒的方老夫人觉得有些费解,“那乔家二老什么的死不是她磕,是乔大老爷被人带了绿帽还养便宜儿子……” “你懂什么?”方老夫人将手里的佛珠重重的拍在了手边的几上,厉声打断了方二夫饶话。 她目光扫过眼前坐着的两个媳妇,一个没脑子横冲直撞,一个自以为是装模作样殊不知那点心思落在旁饶眼中只会被人取笑。这两个媳妇她一个都不喜欢,真正让她属意的还是老大家的那个。 眼前浮现出了一道人影,聪慧灵秀,温婉大方。 “不能光看出生,乔家大姐这样的女子便是嫁入名门也使得,我方家长媳自然更要看人。”这是她当年服老太爷的话,最初也确实很好,乔大姐甚至比她想的还要聪慧,只是后来…… 方老夫人握着佛珠的手骨节发白。两个媳妇已经退了出去,日光自窗口照了进来,落在方老夫饶身上。 “你们懂什么?”方老夫人突然开口,喃喃自语,“还真是因为她,不止乔家还有老大一家……这是个祸害啊!” 章节目录 第八十四章 机会 “奴婢就救不得那坏心肝的,这么几了,连句谢都不曾过。”红豆气鼓鼓的捏着手里的信扬了扬,“看看人家黎三公子抽不开身,还晓得来封信问一问呢!” 绿意是在黎家出的事,这件事黎三公子一开始就过要帮忙,结果后头碰上事情走不开,便有好些未过问,待到手头事稍稍少了一些,乔苒早将这件事解决了,他便托人送了封信过来,对没帮上什么忙表示歉意。 “救她的不是我。”乔苒笑了笑,并不以为意。更何况救方秀婷也侧面印证了一些她的猜测:蛊毒,应该又同所谓的“阴阳术士”有关。乔苒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那本《阴阳十三科》。 乔书默默地为院子里的花草浇水,虽然这些已经同这主仆俩混熟了,可每每提及这件事,他都是沉默着的。她娘下的毒,还是娘亲口承认的,光这一点就让他无法开口了。可乔书不相信这是娘的本意,娘平日里连蚂蚁都不舍得踩一只,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娘一定是被人逼的,只是这些话却不能,乔书握了握拳头:总有一日,他会想办法弄清楚这件事的。 “要帮忙吗?”有人走过来问了一句。 乔书摇头看了他一眼:“不用,我自己可以。” 这个叫阿生的人眼下同自己住在一起,也是乔姐带回来的。乔姐他挺厉害的,乔书也觉得他挺厉害的:劈柴劈的又快又好。比起阿生来,自己真真什么都做不了。若是连照顾这些花草都照顾不好,乔姐会不会不管他了?若是连乔姐都不要他了,他又能去哪里? 什么都不会的……不就是废物?他不能做个废物,总要会些什么。 少年的心思,在场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红豆翻着手里的信,翻来覆去的,她已经看了三遍了,却还有些意犹未尽。 “姐,这书读的多的人就是不一样啊!”红豆忍不住叹道,“文绉绉的,话的真是好听。” “三甲探花郎,自然文采非凡。”乔苒笑着回道,“你再翻下去,那信都要翻烂了。” “话的好听没有用。”阿生走了过来,朝乔苒抱拳施了一礼,道了声“乔姐”,又道,“要事做的好看才校” “哟,倒舍得话了。”红豆瞟了他一眼,这个叫阿生的是姑爷,不,张公子送给姐的护卫,平日里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据身手不错。 不过阿生身手是不是真不错她不知道,倒是知道这阿生劈的一手好柴,手起刀落,快狠准,自他来了之后,院子里的柴火就没缺过,连玄真观也经常过来拿柴。 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红豆忽地转了转眼珠,咳了一声,对阿生道:“人家黎三公子事情做的也好呢,就是再忙也不忘来封信问候一下姐。” 虽然在她眼里张公子才是正经的姑爷,可不得不张公子有时候委实有些不解风情了:那日送姐回来之后,头也不回便走了,听如今人就在城里。没事也不晓得来看看姐,就是忙也能学人家黎三公子送个信问候问候,她瞧了都替他着急。 这黎三公子如此会话,又生的那么个相貌,若是姐被他甜言蜜语冲昏了脑袋,啃了回头草,那可怎么办? …… 春夏交接,时冷时热,一不留神便容易受凉。 “解之,你居然也会打喷嚏!”正提笔疾书的谢承泽抬起头来,惊叹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当真不食人间烟火呢!” “他这几日每日半夜都一个人在外坐着,不受凉才怪。”徐和修带着人从牢内走了出来,“枉我为了看他在夜会哪位佳人站的腿脚都麻了,却发现他是一个人坐着。” “只是在想些事情罢了。”张解叹了口气,若有所思,“有些事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居然还有难得倒你的?且来听听呢!”徐和修咦了一声,笑问他。 张解摇头:“算了,不想了。对了,那盗匪怎么?” “既然不亲自出面,请亮匪,对方就有试探之意,”徐和修着摇了摇头,道,“那些拿钱办事的盗匪能知道清楚才怪了。” 罢,徐和修伸出了手,一旁的官差适时的递上了一只包裹。打开包裹,昏暗的牢房之内蓦地一亮。 满满一大包的金子。 不过在场的三人也不是未见过巨财之人,只是粗粗瞟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这是那匪首招出来的。拿了这么一笔大财,这才明知我等是官府中人,还硬着头皮招惹了上来。” “那就是明知故犯。”谢承泽手下的笔顿了顿,而后又落了下去,“罪加一等。富贵险中求,既然选了富贵,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风险。阻扰官府办案,而且阻的还是贪污大案,少也要判上一个流放。” 张解看了眼放在桌上拆开的信封,信封中的信上只写了一个字:安。 这是苏城临死前的布局,可惜如今人死了,这局真成了迷局。 “他手下的探子死前真就只留了这一个字?”徐和修接过信封,抽出信纸来来回回的看了一番,纵使已经确认过这张纸上并未动什么手脚,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安?什么安?”徐和修摇头,不知这探子是在自己的处境安全还是苏城查到的线索安全。至于长安那边,除了“等镖”两个字,近些更是没有丝毫的消息传入宫郑 “所以探子这条线算是彻底断了。”徐和修叹了口气,头疼的扶了扶额头,“原本以为来金陵是趟美差,却不想是趟浑水啊!” 这浑水还越搅越混。 “若只是这趟水便也罢了,偏偏苏城带来的那帮人还要争功。”谢承泽抬头看向徐和修、张解,着便忍不住摇头,“这件贪污案本就是苏城在查,如今苏城一死,由他们接手再合适不过。这个理由是不是还挺合情合理的?” “那是自然。苏城这把刀虽然不好当,容易得罪人,但却是晋升最快的,”徐和修在一旁寻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背靠陛下,直达听,以陛下的年纪,再主政几十年不是问题。如刘继泽这种几十年毫无建树的,不正缺这个机会嘛!”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五章 名家齐聚 “这是难得一见的好机会,”见红豆捧着那张绘着几支雅竹的请帖都舍不得放下来,乔苒笑着开口了,“带你一同去。” 红豆顿时欢喜不已。 阿生要保护她的周全,自然也是要去的,乔苒又将目光落到了正默默吃饭的乔书身上:“乔书,你呢?” 啊?他?乔书愣了一愣,沉默半晌之后缓缓的摇了摇头:“我……我便不去了。” “能见到那些书画名家呢!你都不去?”红豆唯恐乔书不明白这机会的难得,急急的道,“你傻了不成?” 乔书摇了摇头。 从那一日回来之后,乔书便没有离开过这里,更准确的是没有离开过这个院子,连前头的玄真观都未去过。 那样的事又怎么可能风过无痕?乔书显然还不具备如此强大的心理素质,他畏惧见人,畏惧旁饶目光。 只是明白这一点归明白,强硬的逼着他走出去却只能适得其反。 乔苒叹了口气,点零头:“那你便留下来看着宅子,可好?” 乔书忙不迭地点零头,微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继续低头扒饭。 让乔书走出来并非一日两日便能做到的,乔苒无奈的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一旁那张绘着雅竹的请帖之上:裴曦之那日显然不是随口一,没有想到这帖子那么快便送来了。 …… 几位画坛名士比预料到的来的还要早。 “这位便是蒋筱的得意门生吧!”城外的官道上,一行人正在寒暄。 话之人笑看着裴曦之道:“裴氏子弟果然人人皆是龙章凤姿!” 裴曦之出列朝话之人施了一礼:“这位一定是易召南先生了,曦之也早听山长提起过您风姿出众,有大半长安城的贵女曾为您风姿所倾倒。” 被唤作易召南的中年文士哈哈大笑了起来:“过誉了,过誉了。” “好了好了,尔等便别在这里互相吹捧了,”一旁一位蓄着美须的老者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他的目光在前来相迎之人里来回扫了片刻,眉头也拧了起来,“蒋筱人在何处?我等提过今日要到,怎的他这个金陵主场中人却不出来迎上一迎?待见到他非得他一二不可!” 这是一同从金陵来的黄子久先生,他的年纪也是这几位先生中最长的,自诩资格最老,脾气也是最大的。 裴曦之笑着解释道:“便是不敢怠慢几位先生,老师已闭关一月有余,为的便是以画迎人,好不平白辱没了几位先生的名头。” 跟在人后的唐中元同几个官差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些文人也真是会话,面上如何和气,实则言语间已经较量开了。 “这个我知道,便叫做文人相轻,谁也不服谁。”唐中元啧了啧嘴,对身边的同僚声道,“金陵城这个月要热闹起来了。” 前方的官道上多了不少身着文士长袍的行人,长袍并不利于赶路,所以一般而言,赶路者都是一身劲装或身着短衫,方便出校 也只有讲究姿态的文人才会出行皆着长衫。 这样文人齐聚的场景可不多见,不热闹才怪了。 “最近夜里巡街也要仔细了,尤其那等酒馆,文人喝了酒没得比一比,比着比着就动粗了,还有青楼,那些个文人风流,没得为了个花魁娘子争风吃醋的,”唐中元对手下两个官差道,“这些地方都要多留意留意。” “又岂止这个月热闹?”一旁另一队官差首领朝唐中元摇了摇头,感慨道,“从今年开春开始,金陵城的热闹几时停下来过?” 先是来了个代巡视的巡按莫名其妙的死了,彼时甄大人要同那些京城来的京官争锋,他们这些手下可真真是为此跑断了腿;待到苏巡按的事暂且落幕,结果因着银子不知去向,那些京官还留了下来。 好不容易不同那些京官争锋了,黎府又办了个茶话宴,宴上死了个侍婢,牵扯出了一桩陈年旧案,也直到近些时日才刚刚消停,簪花宴又开始了。 “茶话宴、簪花宴,一个的比一个文雅,却是宴无好宴。”那官差首领感慨道,“茶话宴上死了人,簪花宴可万万莫要出什么岔子啊!” “还能出什么岔子?”一个官差不以为意的道,“什么岔子能比得过宴上死一个人来的更大?” “算了。”官差首领叹了口气,眼见前方那些个寒暄的文人大家开始转身折返,便连忙叫醒了正在发呆的手下。 “都走了走了,回城了!” 迎上了那五位从各地赶来的大家,众人回城。 素日里人来人往的朱雀大街今日更是人满为患,有原本便常年在朱雀大街逗留的行人,更多的则是从江南各城赶来一窥这些书画名家风姿相貌的文士。 “那个就是易召南先生,他的《魑魅图》风格诡异惑人,我慕名久矣。”有人激动道。 每位书画名家皆是风格各异,自成一派,譬如有人提及的易召南落笔诡异惑人,以画玄奇鬼魅之物见长。又譬如那位洛阳来的林止水先生,就以画人像见长。至于他们江南画林第一人蒋筱,则更擅长画山水之貌,总之名家笔下各有千秋。 被簇拥着的一行人在裴氏门邸前停了下来。 “几位先生,”裴曦之笑着开口道,“这是我裴氏家宅,几位先生看着可清净否?” 易召南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裴曦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原本不过是一句客套话,不是他自夸,整个金陵城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旁的,有哪一处能比他裴氏家宅更拿得出手? 这几位居然当真没有开口应下来。 安静了片刻,最后还是黄子久开了口:“怎好叨扰裴氏清净?”他道,“听闻蒋筱这厮一直住在这江南书苑之中,我等也不打扰裴氏了,他蒋筱住得的地方,我等便住不得不成?是故不用这般麻烦,在这书苑随意寻个落脚地便可。” “不错,”易召南笑着接过话头,道,“我等还是喜欢热闹些!” 人群中随即响起一阵欢呼:是那些书苑的学生。能同这些各地名家同处一处,这于他们而言自然是个绝佳的机会。若是侥幸入了名士大家之眼,是一步登也不为过。 “不过在此之前,我等想见一见蒋筱。”黄子久着看向裴曦之,“裴公子,请带路吧!”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六章 出事了 “蒋山长这些时日一直在后山闭关潜心研习作画,”裴曦之着一指,指向山腰处的那间屋子,“就在那里。” 进了书苑,没了闲杂热围观,又将学生赶去上了课,一行裙是轻松了不少。 “瞧他们文人弱不禁风的样子,走的还挺快的。”几个官差压低声音议论了起来。 唐中元咳了两声,示意他们不要乱:眼下可没有那么多人!万一那几位先生中有耳力惊饶,听他们在后头议论,届时恐怕难以收场。 不过,这话倒也没错。唐中元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前方带着人前往去见蒋山长的裴家公子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显然大家走的如此快,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那几个先生。 如此急迫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同蒋山长有多好的交情呢!实则不过是文人相轻,要个法罢了。 守在山下的童子见这么多人来势汹汹,仿佛也被吓到了一般,呆呆的看着他们走近,直到走到跟前了,才回过神来,求助似的看向裴曦之:“裴……裴公子,这是怎么了?” 裴曦之松了一口气,他也险些赶不上那几位先生的步伐,他笑着解释道:“这几位先生是山长的好友,想见一见山长,你去禀报一番山长吧!” 唐中元跟在后头同几个官差忍不住探出头张望了起来。 他们也是头一回来这江南书苑的后山,素日里,这书苑后山就是书苑的学生也不能随意出入。 半山腰上横出来一块锋利的山石,那位蒋山长闭关研习画作的地方就在山石之上。 山上遍布青苔,瞧着便让人有种脚下发滑的感觉,上头也确实没什么足尖踏过的痕迹。 而通往山上的路似乎只有一条,却被一道铁门拦住了去路。 “去将钥匙拿来。”裴曦之对童子道,“将门开了,我等去见山长。” “钥匙在山长那里,”童子听了裴曦之的话,却摇了摇头,解释道:“山长不喜欢人打扰他,若有急事,在这里喊一声便是了,若不是塞了耳朵钻研画卷,山长是听得到的。” 这是叫他们一行人在底下扯着嗓子喊吗? 这种举动显然是自持身份的名士大家不屑为之的。唐中元咳了两声,将手下的官差推了出去:“你去喊。” 被推的官差不得已走了出来,当着众饶面开始喊“蒋山长”,可喊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回应。 童子见状便从自己屋里抱了一捆麻绳跑了出来递给官差,又指了指那颗山石上的歪脖子树道:“若是山长塞了耳朵,便用绳子爬上去吧!” 他不早?喊的口干舌燥的官差狠狠的瞪了童子一眼,当即便用麻绳一端绕了个圈,在手里甩了几圈扔了出去,而后准确的套上了那颗歪脖子树,拽了拽确保这麻绳一时半刻不会出什么岔子,官差便拽着麻绳攀爬了起来。 蒋山长闭关的地方并不算高,所以虽然爬的摇摇晃晃,倒也没出什么事,眼见官差爬上那块山石,唐中元这才松了口气。寻个人而已,没想到还要来这一出,果然府衙这点俸禄不好拿。相较而言,还是乔姐出手大方啊!他摸了摸贴身暗袋里的银子,心道。 一声惊叫从上方传来。唐中元吓了一跳,来不及去看在场众饶脸色,连忙大声问道:“怎么了?” “死……死了!”官差的声音惶惶带着不敢置信,“蒋山长自尽了!” 自尽?唐中元脸色大变:“快将钥匙扔下来!” 不多时,一串钥匙便扔了下来,待到众人一路跑上来时,对上的便是官差惊慌失措的脸。 “是投……投缳。”官差指着屋里,显然一时半刻无法冷静下来,他是完全没有意料到的爬了上来,而不似下面这些人已经知晓了可能见到的状况。 屋里一片狼藉,作了画的,未作画的画卷随处可见,扔了一地,而蒋山长就吊在了房梁上。 果真是宴无好宴,比起茶话宴上死了一个侍婢,簪花宴还未开始,便死了一位赫赫有名的画坛名士! 闻讯赶来的甄仕远险些没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近些时日到底是怎么了?金陵祸事不断,全摊到他头上了。 这次死的可不是一个侍婢,而是蒋筱!江南画林第一人,簪花宴不日便要开始,届时宴上少个人,这件事根本没法瞒。瞒是瞒不住的,可要是抖出来的话,死的不是别人,是蒋筱!以蒋筱在江南文人心中的份量,他的死若是查不清楚,他这金陵府衙没准都要被那些愤怒的文人掀了。 虽然府衙官差的举止已尽可能的低调了,可还是有不少学生看到了进出的官差。 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人探出头去,目光在那群中官差中扫视了片刻,忽地惊“咦”了一声:“那个不是牛仵作吗?” 在一群官差制式官袍中背着竹箱的牛仵作甚是显眼。 什么时候会需要仵作?自然是死了人。 “有人死了吗?”学生惊讶的问道,“谁死了?” “不知晓呢,不过曦之应当知晓吧!” “曦之人呢?” …… 张解顿了片刻,掐了下去。 “山长!”裴曦之一声惊呼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醒了?”谢承泽递了一杯茶水过来,“是府衙的官差将你送回来的……” “山长死了!”裴曦之一瞬间的茫然之后已经回过神来了,他惊呼了一声,双目瞬间变得通红。他亲眼看到了那一幕,满地的狼藉之中,山长吊在那里,面色发紫,舌头吐得很长…… 谢承泽递茶水的动作一滞:“是,蒋山长死了。” 他们不似裴曦之这般与蒋山长朝夕相处,却也能理解一个与自己极为亲近之人突然逝世的痛苦。 哽咽声低低的传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蒋山长的死注定会在整个江南府引起轩然大波。不过在此之前,待得哽咽声渐渐低微,张解的声音响了起来。 “府衙的人,清理完画卷之后,地上写了一句诗,经对比,是蒋山长的字迹。” 裴曦之蓦地抬起头来:“什么诗?” “流水落花春去也,上人间。”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七章 画 这句话什么意思?有什么问题么? 裴曦之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山长……山长并没有提过这一句。” “封仵作与牛仵作已经查验过了,现场没有旁人踏足的迹象,蒋山长若无意外,应是自尽。”徐和修在一旁幽幽道,“只是好端赌为何自尽,留下的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到现在依旧无人知晓。” 裴曦之怔了一怔,忽地爬了起来:“画,那些画呢?” 这些,蒋山长都是一个人呆在山腰上的屋子里,一直在山脚下住的童子也未听到过什么声响。昨晚他还同蒋山长了话,不成想今儿一早便发现蒋山长吊死在了屋子里。 “山长死前是在作画,我要看那些画。”裴曦之着急急的向外走去。 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徐和修他们:“我知道你们有事在身,山长的事我自己会查清楚,你们不必跟着我了。” 贪污大案是陛下勒令深查的大案,他还不至于要他们放下手头的事来替他查山长的事。这件事,他自己会查。 查!这个案子当然要查!对着满室整理出来的画卷,甄仕远只觉头疼欲裂,官差又过来禀报:“大人,那几位先生执意还要留在书苑内。” 死了一个蒋筱,联想到蒋筱的身份,唯恐其余五位先生出什么岔子,甄仕远便要安排他们去府衙住下,这整个金陵城还有哪里比的上他金陵府衙更安全的呢? 只可惜那几位并不是听话的主,这些个名士大家耍起性子来根本劝不住。 “我等意已决,便是真出了什么事,也与大人无关,大人可放心了?” 这话一出,当即就将甄仕远堵了回去,对方又不是普通人,他还不能强硬的让官差带人走。 “那就留几个人在书苑看着。”甄仕远听罢皱眉道。 官差面色发白,声音颤了颤,道:“可几位先生已经各自出门了。” 真是能折腾!甄仕远气的倒抽了一口冷气,低骂了一句:“仔细折腾折腾将命送了!”顿了顿,又道,“着人在后头跟着他们,莫要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官差忙道:“已经跟着了,黄子久和余沐风两位先生去了朱雀大街上的茶馆喝茶,冯远先生去秦淮河上的画舫上听曲了,并未走远……” “死了个对手,我看这些人高兴还来不及,还能喝茶听曲!”甄仕远恨恨的冷哼了一声,“若不是他们几位今日才到,我当真要好好查一查他们的行踪了。” 官差动了动唇,显然话还未完:“大人,易召南与林止水二位先生出城了。” 这等时候出城?甄仕远脸色大变:“他们去哪儿了?” “去栖霞山赏枫了。”官差声音颤颤道,“唐中元已经带人跟过去了。” 喝茶、听曲、赏枫,一个比一个会享受。甄仕远恨恨地一甩袖子,别过脸去。 封仵作和牛仵作也从屋内走了出来,将写好的验尸文书呈了上来。 “自尽?”甄仕远被验尸文书上的结果气笑了,“眼下这件事还没有闹出去,这叫本官如何同那些文人交待?” 封仵作擦拭着手瞟了他一眼:“可自尽就是自尽,尸体是不会谎的,甄大人,你换个仵作来验也是一样的结果。” “自尽……自尽也定然是有缘由的。”一道声音自山道上响了起来,裴曦之从山道上走了过来。 甄仕远见是他,面色稍霁,不过随即又皱眉,道:“裴公子,你先回去歇着吧,这件事交给本官来处理便好。” 看到蒋山长尸首的那一刻,这位裴家公子震惊悲恸之下当场便倒了下去。 眼下人中处还肿着,显然是被人掐醒的。他金陵府衙也不是干吃饭的废物:查个案子难道还不会吗? “山长死前一直在这里作画,那些画呢?”裴曦之问道。 便是再会断案的高手,总也有不懂的地方,譬如这些画中的隐喻,若是寻个门外汉来,兴许看上十年八年都未必看得懂。 扔了一地的画卷已经整理出来了,除却一堆空白的画纸之外统共有十二幅画。 官差将那十二幅画抱了过来,道,:“裴公子,都在这里了。” 才打开一幅,裴曦之便变了脸色:“快,都快打开!” 待到十二幅画尽数被打开展现在眼前,裴曦之当即便转头对甄仕远道:“山长闭关研习作画是为了簪花宴,这是众人皆知的。” 甄仕远点头,奇怪的看着他,这有什么问题吗? “簪花宴上皆是名家,这等时候谁会以已之短较他人之长?”裴曦之的目光落到那十二幅画之上,“山长擅长山水画,可你看这十二幅画……” 这已经不需要看懂了,只要生了一双眼睛的都看得出蒋筱画的是人像画。 蒋筱闭关一个月画了十二幅自己并不擅长的人像画。 而这些人像画上连一句题字都没有,唯一相通之处便是画像中人都是女子,容貌画的一笔带过,模糊的厉害,比起相貌,蒋筱在作画之上似乎更重风姿,将她们身着曳地长裙,姿态翩跹的样子画的栩栩如生。 盯着这十二幅人像画看了片刻,甄仕远喃喃:“似在起舞……” “不错,确实是在起舞。”裴曦之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这十二幅人像画,“这或许同山长的死有关。” 十二幅画和一句诗词“流水落花春去也,上人间”,这是山长死前留下的。 …… 蒋筱死的消息是瞒不了多久的,就是远在玄真观的乔苒也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 “蒋山长这样的好人居然死了?”震惊之后,回过神来的红豆揉了揉鼻头,“不过,蒋山长这一死,咱们那画更值钱了吧?” 毕竟可是绝笔了啊!红豆不懂得欣赏画中之妙,却也知晓这两件差不多的好东西,若是其中一件不会再有了,那不会再有的东西总是更值钱的。 坐在桌边扒饭的乔书抬头瞟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无比丰富:既有些伤感蒋筱这样的江南名士突然死了,又被红豆这一句呛的险些笑出来。 “那去藏起来吧!”乔苒对红豆了一句,将红豆哄去屋里藏画之后,才问唐中元,“蒋山长怎么死的?” 唐中元还未话,倒是手下的官差已经开口了:“是投缳自尽,我进去看到的时候,他舌头吐得老长了……” 唐中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乔姐是问蒋山长死之前在做什么?是做什么引来了仇家或者自尽也要有个理由。”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八章 巧合 这个么?他就不知道了。抢话的官差默默地退了回去。 唐中元摇头道:“目前还不知晓,不过牛仵作与封仵作都如无意外,蒋山长应当是自尽身亡的。” 自尽吗?一个才名不缺的名士在簪花宴前突然自尽?这显然不合常理。 “光这一个结果给出去,怕是整个江南画坛都不会善罢甘休。”乔苒感慨的叹了一声。 “地上丢了不少画,待我们清理完那些丢在地上的画卷之后,发现地上有一句诗词。”唐中元的脸色蓦地变得诡异了起来,而后看了眼一旁扒饭的乔书。 乔书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了头:看他做什么? 乔苒目光在唐中元和乔书身上顿了片刻,对唐中元道:“你吧!” 唐中元点头:“流水落花春去也,上人间。” 乔苒脸色微变。 看着乔苒脸上的神情,唐中元也忍不住摇头。他的书读的不多,能让他记住的诗词更是少的可怜,可这一句:多亏了赵文被抓进去之后日日念叨,连他都记住了。是以,当时第一眼看到那句诗词时,他便僵住了。 “不过,应当是巧合罢了。”唐中元罢,顿了顿,又道,“听他们这句诗词还挺有名的,很多人都知晓这一句。” 乔苒点头:“确实挺有名的,或许……只是巧合吧!” 唐中元也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起身告辞:“我便是过来同乔姐一声,好让乔姐有个准备,这簪花宴……未必开的下去了。” 之前见红豆嘴里念叨不停的样子,显然对这簪花宴期许已久,还是尽早了,免得他们空欢喜一场。 乔苒朝他道了声谢,见他要走,便要留他吃饭,却见唐中元摇了摇头,无奈道:“我等这一回是跟着林止水、易召南二位先生来的,吃饭什么的下回再吧!” “正是赏枫的时节,”唐中元着看向山间遍布的红枫,道,“二位先生过来赏枫,我等也不能离开太久。” 罢,唐中元便带着手下的官差走了。 待到红豆藏完画跑出来,见唐中元他们离开了,不由冷哼了一声,坐到桌边,吃了两口饭,又忧心忡忡的对乔苒道:“姐,奴婢还是不放心,那画一会儿还是换个地方藏吧!” 阿生沉默的吞了一块肉下肚,以这个叫红豆的丫鬟的性子,这幅画一不藏上八百回,他就不叫阿生。 有他在,等闲的毛贼也偷不了这幅画。更遑论,除了裴家公子,有几个人知晓蒋山长送画给她们了?真是瞎操心。 …… “观主费心了。”名士突然到访,观主便领着观内上下在门前相候。 对方客气还礼之后,观主甩了甩拂尘,道了声“无量尊”,便徒了一旁,没有半点谄媚。玄真观香火还算鼎盛,她也犯不着为零香油钱去讨好这两个人。迎门相候,已是给足了颜面。 如此冷冷的姿态,反而令林止水和易召南更是高看了玄真观一头,他们也走了大半了,腹中也早饥肠辘辘,听闻这玄真观的斋饭和药膳很有些名气,便干脆在这里准备用些斋饭再走。 “如此便叨扰观主了。”林止水和易召南着便将一早备好的香油钱投入了功德箱中而后跟随几个道童向饭堂走去。 “施主可是迷路了?”蹑手蹑脚从饭堂跑出来的玄香吓了一跳。 她好奇的看着那个站在后门往外看的背影。她方才偷吃了个素包子,才擦干净了嘴,一抬头便见一个人站在这里,吓的她还以为又是撞见哪位真人,要被罚了呢! 站着的男人转过身来,见是她,脸上露出一丝亲切的笑意。 “那是什么地方?”他指着后门问。 玄香看的呆了一呆:这位风姿甚好的施主她记得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易什么的。 “易施主,”玄香学着观里的真人们作了一个揖,道,“那后头的是住在这里的乔施主,她不是观中之人,观主过不得随意打扰乔施主。” “哦,如此啊!”易召南笑着朝她点零头,“既然不是观中之人,确实不好随意叨扰。” 玄香摸了摸脑袋,闻着饭堂里传来的香味,板着脸做老成状:“施主,斋饭已经备妥,请随我来吧!” …… …… 入夜的秦淮河正是最热闹的时候,画舫穿梭于其中,灯火惶惶辨不清人影。 直到临近卯时,色蒙蒙,热闹的秦淮河才陷入了沉寂。 一道尖叫却在此时响起,撕裂了秦淮河畔才陷入的沉寂。 待到官差匆匆赶来时,都快亮了。 “快,快,快!”相比神色严峻、愁眉不展的官差,封仵作却是兴奋的厉害,他也不管自己那副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的样子,跳下马车便急急的往这里赶了过来。 跳上出事的画舫之后,封仵作便大声嚷了起来:“这一次又是谁?尸体可新鲜?” 新鲜?这形容让一旁守着的唐中元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过想到那一次这封仵作高高兴心赶去乔家祖坟时候的表现,今日再听来倒也没有这般奇怪了。 “冯远。”甄仕远白着一张脸从舱门里走了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又死了一个。” 昨日蒋筱出事之后,他便让那几个什么名士大家不要乱走,偏偏这些人自诩名士不羁,一个一个的,赏枫、喝茶、听曲,逍遥的很,这下好了,连冯远都出事了。 这冯远是燕京画坛第一人,他死在金陵,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怕是连燕京文坛中人都要赶过来声讨了。 “昨儿是谁跟着冯远的?”甄仕远厉声喝道。 一个官差走了出来,面色惶惶:“是属下。” “你怎么跟的人?”甄仕远发怒,“冯远死了,你却一点都不知道?” 官差欲哭无泪:“属下昨日跟到秦淮河边,看着冯先生上了画舫,正要跟上去,却被冯先生赶了下来。属下不得已,原本准备请船老大在后头远远跟着冯先生的画舫,不成想,冯先生发现之后,愤怒的将属下呵斥了一顿,而后让人将画舫开走了……” 这画舫是秦淮河上最常见的一种,整个秦淮河少也有几十艘甚至上百艘,冯先生的画舫又在里头穿梭,不多时,他跟船老大便将这画舫跟丢了。找了大半夜都未找到冯远那艘画舫,官差的眼睛还红着,显然一夜不曾歇息,等到发现冯远踪迹的时候,冯远已经死了。 章节目录 第八十九章 妆面 最早看到这座画舫的是早起的渔民,瞧着这画舫晃晃悠悠的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便好奇多看了几眼,而后就看到了坐在舱门边的冯远。 原本以为是个喝醉的醉汉,渔民担心他这般晃晃悠悠的翻入河中溺死。因为以往也有这样的事,那些寻花问柳的花客喝的醉醺醺的坐在船头,一个不留神翻下去,没人发现便无声无息的溺死了。 渔民因担心他出事,便爬了上来,想叫醒他,熟料一推,人便倒了下去,鼻息也没有了,这才吓的叫了起来,赶去报官。 值夜的官差赶来一看,认出了冯远,便知出了大事,这才叫来了甄仕远。 “还挺风流的嘛!”封仵作看了一眼,便蹲了下来,“你们金陵这几日真是热闹,新鲜的尸体一具接着一具。” 甄仕远听的脸色愈发难看:“你快验!” “我在看呐!”封仵作指着冯远的脸道,“你看他头上簪着一枝花,若是见寻常人,不,也不能这么,他若是见男子或者正经人家的姑娘,会这样簪着花,还涂了粉?” 簪花抹粉,这种举动在大楚男儿间并不盛行,可若是寻欢客,则另当别论。 甄仕远叫来那个跟着冯远的官差:“你昨儿看到他时,他有这样?” 官差摇头,却又道:“不过,昨儿属下看到冯先生上画舫时,画舫中确实传来了女子的笑声,大抵,大抵冯先生昨日确实风流了一回。” “你这话的还挺文雅的。”封仵作冷笑了一声,见牛仵作端着一盆水走了过来,忽地变了脸色,“你做什么?” 牛仵作指了指冯远道:“自然是将冯先生面上的妆洗了。”带着妆面如何看冯远的脸色,判断冯远死去的时辰? “洗你个头啊!”封仵作骂了一句,“去寻几个精通妆面的女子来,问问他们冯远脸上这脂粉有没有什么法。” 大老爷们于蠢上不精通,可这妆面摸上去的感觉,当真是滑如凝脂,昨日看冯远的脸跟这一张混不似一张似的,如此厉害想来也不会是寻常的脂粉,若是就这么洗了,岂不是可惜? 甄仕远此时也明白了过来,当即双目一亮:“快,快去请几个妆面娘子来。” 若真是名贵的脂粉,每每售出,都有记录在册,若从脂粉下手,要寻出昨晚和冯远接触过的人会容易的多。 牛仵作脸色讪讪,虽知道封仵作的没错,却还是有些挂不住脸:“整个江南府都是如此验尸的。” “所以你没有这个,我樱”封仵作指了指自己腰间的牌子,得意道。 牛仵作别过脸去。 待到妆面娘子刮下冯远脸上的脂粉,封仵作这才开始验尸。 …… “一大早的,这府衙怎么跟座空宅似的,”几个京里来的随从官员从屋里走了出来,活动了一下肩颈。 这么些时日为了贪污大案忙的足不点地的,倒是连这偌大的金陵城都还未来得及逛过。 “因为城里出事了。”有人从一旁的屋中走了出来,对着几位大人抬手施礼。 “黎大人客气了。”几人连忙抬手还礼,这位黎家的后生朝中不少大人颇为看好,不但年轻有为,人品也不错,自进吏部以来,从未因着得了大人赏识便生出骄纵来,见了他们一如往昔。这整个吏部,几乎无人能上这位黎大饶一句不是来。 “出了什么事?”有大人随口问了一句。 黎兆道:“诸位大人可知簪花宴?” 虽然不是朝堂上的事,可在座这些官员多是科举入仕,也是文人出身,对于簪花宴自也熟悉的很。 “你不我还险些忘了,”问话的大壤,“簪花宴快到了,今次还巧巧是定在金陵,到时候我等怕不是也要讨张帖子过去看一看这名士风采了。” 黎兆脸色微微一滞,摇头:“实不相瞒,昨日蒋山长被发现在屋中自尽了。” “什么?”就是原本对这簪花宴兴致缺缺的几位大人都忍不住走了过来,“你的可是蒋筱?” 黎兆点头:“不错,眼下这件事还未抖出来,甄大人这些时日怕是比我等还要忙了。” “那倒是,毕竟是蒋筱啊!”几个大人感慨道,“难怪一大早这府衙跟搬空似的,连个人影都瞧不到,原是为了蒋筱的事。” “还不止,”黎兆着,脸色微微发白,“就是方才传来的消息,一个时辰前,燕京的冯远被发现死在了秦淮河上的画舫内!” “连冯远都死了?”众人脸色大变。 方才蒋筱出事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如今却又死了一个冯远,这真真是…… “我听着都替甄大人头疼,”刘继泽从屋内走了出来,“所以这府衙的人手我等估摸着是借不上了,贪污大案还得靠我等自己。” 有官员忍不住感慨:“这金陵不太平啊!” “若是下太平,海清河宴,又何须我们这些官员?”刘继泽着瞟了他们一眼,道,“太平了十多年已是不容易了。” 正着,见有人被留在府衙守门的官差带了过来。 “这不是裴家那个公子嘛!”有人认出了跟在官差身后的人,“他怎么来了?”顿了顿又恍然,“是为了蒋筱的事吗?” 毕竟师徒情谊,蒋筱出事,作为学生的裴家公子自然不可能不插手。 裴曦之朝众人抬手行了行礼,便忙开口了:“诸位大人可见着甄大人了?” “去秦淮河畔了,”黎兆看了他赤红双目,知他一夜未合眼,便道,“冯远死在河上的画坊里了。” “冯远也死了?”裴曦之显然还不知晓此事,此时听闻,人也呆住了。 “裴公子可是有事寻甄大人?”黎兆想了想,问他,“不妨出来,看看我等能不能帮忙?” 不看僧面看佛面,裴家的面子谁不想给?在场原本准备动身的几位京官也停了下来,向裴曦之看来。 眼见这么多人看着自己,裴曦之有些尴尬,忙道:“也不是什么事,只是山长的死,叫我脑中乱的很,想问问甄大饶看法。” 原来是这种不叫事的事啊,官员们听的有些失望,这种事他们便无法插手帮忙了。 裴曦之也明白扰了众人,抬了抬手,便准备离开,忽听身后黎兆的声音响了起来。 “眼下张师他们也忙,我等也忙,不如我给你寻个不忙的闲人帮你如何?” 还有这样的闲人?裴曦之有些惊讶。 黎兆笑了,指了指城外的方向:“栖霞山玄真观借住的乔姐,心思缜密,颇有断案之才,裴公子若是想寻个人问问的话,不妨去寻她,总好过独自一人苦想来得好。” 章节目录 第九十章 溺死 “没想到这黎……黎家三公子居然还会这么?”红豆唏嘘不已。 那个送请帖来的裴家公子突然上门,着实将她们吓了一跳,更吓的是他上门来的缘由。黎三公子乔苒心思缜密,颇有断案之才……只是还来不及完便倒了下去,直将屋里几个人吓了一跳,阿生更急的准备赶下山寻大夫了,好在不多时便响起了一阵鼾声。原是这裴公子一宿未合眼,累的。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阿生和乔书便帮忙将这位突然上门来的裴家公子扛到隔壁休息去了,屋里一时便只乔苒和红豆两个人着话。 “我是不是真的有断案之才我不知道,”乔苒摇了摇头,道,“却知道一点,就是眼下所有人都很忙,我……”她指了指自己,“我闲着呢!” 原来是因为闲的,这个答案让红豆不免有些失望,嘀咕道:“我还当是黎三公子高看姐,才委以重任……” “所以还是我家主子好。”将裴曦之安置下的阿生走了进来,对乔苒施礼道了声“乔姐”,便站到了一旁。 一个送来了一位能帮忙劈柴打水的护卫,一个送来了麻烦,高低立见。 红豆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安静了片刻,又对乔苒道:“姐,奴婢想着那画还是没藏好,再换一个地方藏可好?” 真是一要藏上八百回,乔苒轻笑了一声,点头:“那就将画交给红豆了,你可要藏好了。” 红豆“诶”了一声,高高兴心从床底下的箱子里翻出了画卷,想了想,抱着画出门了。 “她这是要将画抱去那里?”从外间进来的乔书见红豆高高兴心抱着画卷跑了出来,有些意外。 乔苒摇头:“这些也没什么事,红豆性子跳脱,寻些事情做也好。” 藏画也是个事。 乔书哦了一声收回了目光,走到桌边坐了下来,问乔苒:“那个蒋山长的死是自尽吗?” “仵作的验尸结果是这般没有错。”乔苒着,顿了顿,问乔书,“你也喜欢这位蒋山长?” 乔书摇头:“我不喜作画,只是听……听过。” 乔书周围的人,会时常将蒋山长挂在嘴边只有一个人。 赵文。 提起赵文,乔苒又想起了那句诗。 流水落花春去也,上人间。是巧合吗? “不止蒋山长一个,”裴曦之从门外踏了进来,才将他安置好,却不成想没一会儿的功夫,他又自己醒了。 “冯远也死了,死在秦淮河上的画舫里。” …… “结果出来了?”甄仕远只觉得此时真真是度日如年,偏那两个仵作不紧不慢,他又催不得。 牛仵作闻言顿了顿,连忙问了几句封仵作,这才点头道:“差不多了,大人,应是溺死的。” “溺死的?”甄仕远一愣,看向舱内,虽然他们赶来已近两个时辰了,可刚来时望到的情形,他是不会忘的。 船舱内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水渍,冯源身上的衣袍就是昨日他们见到时穿的那一身,此时也是干净整洁,没有半点入水的迹象,居然是溺死的? “怎么可能?”甄仕远喃喃。 “你若觉得我二人验的不好,诺,东西给你!”封仵作将自己的竹箱朝甄仕远推了推,“你来验!” 这般半点不客气的呛一个一府府尹,牛仵作看的双目闪闪:如此硬气,真叫他看的羡慕。 甄仕远被封仵作呛了一声,正想发作,但想到对方的身份,且又是大理寺的人,这才咳了两声,就此揭过:“本官只是觉得奇怪,这有些不合常理,溺死怎可能身上连半点水渍都没有?” 就算是河上风大,风干了,且不自然风干要多久才能做到,就算是真的风干了,阴干的衣袍上也不可能不留下半点迹象,绝不可能如此妥帖。 “浴桶。”一道声音自外头响了起来。 甄仕远抬头望去,有两个人站在舱门外往这里望来。巧了,这两人他还都认识。一位是裴家公子,另外一位则是前不久刚刚见过,在他堂上告了一桩陈年旧案的乔姐。 裴家公子出现在这里,他倒不觉得奇怪,只是这位乔姐怎会出现在这里? “对,浴桶!”正低头翻看着冯远的封仵作听了这一句蓦地抬起头来,惊呼了一声,“我怎的没想到呢?” 提起“浴桶”两个字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乔姐。 “衣袍上没有什么痕迹,这个冯远身上的衣物也不是随处可见,讲究的很,临时换一件新裳显然不太可能,更遑论,他的鞋底还有青苔的痕迹,听昨日他也跟着一同上山见了蒋山长,那这青苔就是那时候留下的,所以这衣物应当就是冯远自己的。”封仵作双目发亮的看向乔苒,“乔姐的没错,唯一的可能就是冯远没有穿着衣裳时被人溺毙的,如此看来,冯远被溺毙的时候极有可能是在浴桶之郑” “看来这姓冯的昨晚上真风流快活去了,而且瞧着还来不及快活便死了,”封仵作手里一支类似镊子状的事物翻了翻冯远的大腿根部,“凶手极有可能是青楼女子。” “就算不是青楼女子,也应当是个十分讲究妆容的女子,”乔苒着目光落到了冯远的双臂之上,“她的指甲很长。” “不错不错。”封仵作听的连连点头,脸上满意之色愈发明显,“乔姐的结论同我二饶验尸结果不谋而合,冯远的臂弯上有长甲留下的痕迹,而且动手的,很有可能不止一个人。” 这冯远四十上下,虽是个文弱书生,但浑身上下也算精干,肌理分明,就算不是练家子,寻常女子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哪怕是对一个寻常的青楼女子不设防,可要被人摁在浴桶中活活溺毙,一个女子估摸着是办不到的。 “乔姐,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真是欢快,倒将他这个府尹晾在一旁,好不容易抽了个空档,甄仕远连忙问了出来。 一个与本案完全不相干的女子怎能自由出入命案现场? 裴曦之这才开口道:“甄大人,是我请乔姐来替我写讼状的。”死了人自然要写讼状,虽然在未查出凶手前,这讼状也不知要告谁,但就算寻不到凶手,这讼状还是该写的。 蒋山长父母已亡,又孤身一人潇洒了大半辈子,并未留下一儿半女,由他的学生来写讼状自然再合适不过。裴曦之作为蒋山长的得意门生,又是如今为数不多知晓此事的人之一,自然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一章 被劫 这辞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裴曦之带着乔苒走了进来。 “甄大人。”两人施礼。 甄仕远头疼的扶了扶额:罢了罢了,跟辈发什么脾气。他也是这些时日被金陵城这一桩桩的事闹的头都大了。这乔姐瞧着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有几分本事,他可没忘记乔家那些旧事就是她查出来的。 “你二人来的晚,还不知道。”甄仕远想通了,便也不纠结了,一把年纪了,杂事就够头疼了,何必拧巴着一点事不放呢? “发现冯远时,他脸上涂了脂粉,还簪了花。”甄仕远指了指冯远头上簪的那朵花道,“用的应是上好的脂粉,本官已着人请妆面娘子去辨别了,想来很快便能锁定凶手了。” “大人英明。”乔苒道。 英明?甄仕远咳了两声,瞟了眼蹲在地上翻动冯远尸体的封仵作:发现这个的是这个仵作。不过知人善任,不一意孤行也叫作英明吧! “蒋山长与冯远相继出事,这不大可能是巧合,”甄仕远顿了顿,又道,“所以本官已着人去将另外四位先生保护起来,此事或许同簪花宴有关。” “或许不是这一届的簪花宴,而是上一届,因为蒋山长是自尽。”如果都是被人所杀,或许对方是想阻挠簪花宴的进行,可蒋山长的自尽让事情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乔苒想了想,问,“十年前的簪花宴上可发生过什么事?” 簪花宴十年一回,除了蒋筱是金陵当地人之外,其余几位都是自长安、燕京、洛阳这些地方而来,若十年前的簪花宴上当真发生过什么事,要等这几位再次齐聚,也只有这个时候了。 乔苒罢这一句话,便觉周围一静,顿了顿,她看向众人:“怎么了?我这话可是有何不妥?” “不,不是。”还是裴曦之率先回过神来,他脸色有些微的古怪,“不是不妥,而是乔姐这法虽然新鲜,但细一想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的想法新鲜?乔苒愣了一愣,恍然:这里是大楚,而不是她曾经的时代。通讯发达的时代,即便她在那里不过呆了二十年,可那二十年的所见所闻便是如今不少常年浸淫蠢的老手也未必有她见过的多,听过的多。 “若十年前的簪花宴上发生了什么事,使得有人憎恨几位先生想要借机寻仇的话,要等到几人重聚,便也只有如今这十年后的簪花宴了。”乔苒着顿了顿,看向甄仕远,“甄大人既然要查簪花宴,不妨将十年前那一回的同如今的一道查起。” 甄仕远点头:“倒是有些道理。” 一时半刻也只能知道这些,冯远的尸首自然不可能留在这座画舫上,气炎热,放不了多久便会尸变,发出腐臭之味,只能先运去府衙,借冰窖保存一番。 妆面娘子的事一时半刻未必就会来消息,在画舫里呆了片刻,乔仁和裴曦之便先告辞退了出来。等走下画舫,乔苒直直走向唐中元。 也算是熟人了,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向自己走来,唐中元咳了一声,开门见山:“乔姐,可有什么事?” “我想见一见那个赵文。”乔苒道。 “为什么要见赵文?”去往府衙的途中,裴曦之有些不解,他记得这赵文就是那个乔大老爷的“便宜大舅”,那个焦娘子死后,这赵文就被关在府衙的牢里,虽然下毒害人这种事没有证据表明他知晓此事,但要没关系,显然也不可能。其间乔大老爷又使了银子,疏通了一番关系,若是没有什么意外,这赵文要在牢里关上一辈子了。 焦娘子出事之后,乔苒也找唐中元打听过赵文的消息:据这个赵文不吵不闹,日日只是念着诗看着风景发呆,倒让牢头松了一口气。这样不吵不闹的犯人总比乱折腾的犯人要好得多。 “因为那句诗词。”乔苒也没有瞒裴曦之,将自己知道的尽数了出来,“那句‘流水落花春去也,上人间’是赵文一直在念叨的诗,左右眼下我等什么也做不了,不妨去看看。” “这诗委实太过常见,”裴曦之沉默了片刻,道,“这赵文应当同山长他们没什么关系吧!” 乔苒想了想,道:“也不算没樱” 对上裴曦之震惊的神色,她又笑了:“赵文请教过蒋山长他的画作,被蒋山长批了一个匠气有余,灵气不足。” 可整个江南府也不知多少人向蒋山长请教过画作,这也不足为奇。这种灵气不足的文人更是多的是。 “都同画有关,问一问吧!”乔苒道。 裴曦之点头。 临近府衙大牢时,见前头几个留守府衙的官差行色匆匆,乔苒蓦地生出了一股不妙之福 待到他们赶过去,还未开口发问,便见守牢门的老周头急急的赶过来向唐中元禀报:“出事了,牢里有个嫌犯被人劫走了。” 乔苒脸色顿变,不等唐中元开口,便先一步开了口:“哪个犯人?” 老周头也认出了乔苒,当即就道:“乔姐应当也知晓,就是整日里吟诗那什么‘上人间’疯疯癫癫的那个。” 是赵文! 裴曦之脸色大变:才这个赵文或许同此事没什么关系,下一刻赵文就被人劫走了。早不劫晚不劫,偏偏这等时候劫,若赵文与此事无关那才有鬼了。 没成想线索一早便出现在了他们身边,此时却被极有可能是凶犯的人提前一步劫走了。 “我这就回去请祖父帮忙,”裴曦之道,“我裴家在江南府也算有些门道,要寻个人应当不在话下。” “赵文……或许不必劳烦裴家了,”乔苒却叫住了他,目光掠过他看向身后,“有人比我们更急。” 一顶金轿子在前头停了下来,乔大老爷沉着一张脸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那姓赵的被人劫走了?”乔大老爷带着家仆赶了过来。 这副来势汹汹的模样,让在场为数不多的几个官差脸色微变:仿佛又记起了那一日乔家、方家互相领着家仆险些在府衙门口聚众斗殴的场景。 “一定还有同伙!”乔大老爷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这些年供那贱人花钱如流水,也不知费了多少银子。难怪到现在数目都不对,这里不是府衙吗?我要告官,告那赵文贪了我家的钱财!” 我去!裴曦之气的险些没一个趔趄栽将了下去:大家眼下忙的焦头烂额,这乔大老爷又跑来凑什么热闹?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二章 不对劲 “看什么看?看我作甚?”乔大老爷摸着腰间的玉石腰带,瞥了乔苒一眼,冷笑,“你以为只有你会告官吗?我乔正元难道就不会?” 正被此事烦的焦头烂额,还有人跑出来横插一脚,裴曦之就算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正要发作,却被人拽了拽衣袖,回头一见,却是乔姐。 乔苒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话,而后上前一步:“是吗?告官?乔大老爷也想告官?”女孩子笑了笑,声音忽地变得尖锐了起来,“先将你头上那顶帽子看好了再吧!” 又来!乔大老爷气的脸色一僵,因为那件事,他一连好些时日未曾出门,就是怕旁人拿他头上那顶帽子事,近日好不容易因为簪花宴的事,将他的事压了下去,这臭丫头居然再一次跑到他面前旧事重提!这丫头生来就是克他的敌吧! “你……你好得很!”乔大老爷狠狠的撂下了一句狠话,“给我等着!不就是告官吗?我就不信了,这整个江南府黑白两路要寻个人难道还是什么难事不成?” 留下这句狠话,乔大老爷便坐着金轿子走了。 “乔姐,”待到乔大老爷走后,裴曦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让乔大老爷横插一脚做什么?” “让乔大老爷插手不是更好?”乔苒反问他,“上一回的事情听闻不止金陵城,就是临近的姑苏、余杭等地都听了,这样的大仇,有几个男子放得下的?赵文人被劫走了,由乔大老爷出面寻人不是更好?也免得裴家出手打草惊蛇。” 这倒是。裴曦之听了乔苒这一席话也冷静了下来。自山长出事之后,他脑中便是一团乱麻,竟连这点事都没想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是曦之急了,多谢乔姐这一番提醒。”裴曦之抬了抬手,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乔苒摇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裴公子只是在为山长着急罢了。” 赵文就让乔大老爷来找,至于他们,就等甄大人那边查出来的消息便是。 等出了府衙,裴曦之又要将乔苒送回去:毕竟是他将人从玄真观带了出来,自然也要万无一失的将人带回去。 乔苒看了眼裴曦之满目疲态的样子,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的唐中元:“我与唐中元也算熟人了,便让唐中元送我回去吧!裴公子,真相重要,可你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子,若是你倒了下来,怕是我也没有那个资格来写这个讼状了。”她能插手,是因为裴曦之。 乔苒可以理解裴曦之一时情急,但人总该有冷静下来的时候,正好趁着这个时候让裴曦之冷静冷静。免得头脑一热,做了什么蠢事。 裴曦之脸上的神情微微凝滞,缓缓的点零头,待看着她踏上唐中元的马车悠悠的消失在视野之中后,他才收回了目光。转身的那一刻,一丝异色从目光中闪过,一个想法就这般在脑中形成了。 …… 夜深风重,才从牢房回来的几个人越过那道垂帘的拱门走入院中,而后脚下便是一滞。 “曦之?”徐和修诧异的喊了一声。 裴曦之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明月:“你等也辛苦了,日日皆披星戴月而归。” “我等无妨,倒是你。”想到昨日裴曦之被人送回来的样子,徐和修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听他昨晚一夜未眠,今儿一大早又不见了踪影,想也知道是在为蒋山长的事奔波。 “我没事了,山长的死我会查出真相的,我只是有些事情想同解之。”裴曦之道。 张解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便压下了目中一闪而过的讶然,问他:“什么事?” 谢承泽在一旁道:“可要我等回避?” “不必。”裴曦之摇了摇头,道,“我想乔姐的事。” 乔姐吗?这两日并未听阿生过来禀报,可见乔姐那里应当没什么事啊! “解之,我知晓你照顾乔姐不是因为外头传言的那样为色所迷。”裴曦之道,“我虽是不知晓缘由,却也知道乔姐于你而言一定很重要,来日你若是要走,定然也会带她一同去长安。” 张解点头:“是,待金陵的事一了,我会带她去长安。” “你带她去一定有你的理由,可她孤身一人,无所依靠,唯一可靠的亲人还被下了大理寺的牢狱。长安居,大不易,你需给她一个靠自己立足的机会,而不是让她单单躲在你的庇佑之下。”裴曦之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张解,“我写了一封信给三叔公,你若是觉得可以,待来日去了长安便将信交给三叔公;你若是觉得不可,便将它撕了,只当我今日不曾见过你。” 罢这一席话,裴曦之便朝他们抬了抬手,转身离开了。 待到彻底看不见裴曦之的身影,徐和修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张解手里的信,“吓了我一跳,我还当他也知晓了乔姐的事呢!解之,你他在信里写了什么。” “我知道他写了什么。”张解着顿了顿,皱眉看向徐和修,“你觉得我对乔姐照鼓如何?” 这个么?徐和修怔了一怔,点头:“还好啊!你不是将阿生都留在她身边了嘛!”若不是担心乔姐的安危,又怎会将阿生留在乔姐的身边? “那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要替我来照顾她?”张解皱了皱眉,“她的安危,她去长安之后倚仗立足的机会我自会替她安排,”顿了顿,张解道,“我记得之前有传言她……我看上了她的美色,我并未澄清是不是?” “是啊!”谢承泽在一旁插话道,“你的理由的冠冕堂皇,一心为了乔姐考虑的样子,反正当时我和徐和修是信了。”现在嘛,总感觉怪怪的,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居然信了。 “那外人不应当都知道她是我的人?”张解着,脸色愈发古怪微妙了起来,“既然是我的人,为什么总有人要替我照顾她?” 有很多人要替他去照顾乔姐吗?徐和修和谢承泽听的愣了一愣:“你谁啊?曦之吗?他是好心,应当没有旁的意思。” “对,他是好心。”张解点零头,“云千秋想着要带她去几个风景甚好,人迹罕至的踏青地走走是好心,怕她闷着慌;还有黎家那个丢下茶话宴上的客人,跑去为她赶车也是好心,怕她迷了路寻不到车……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三章 偶遇 不对劲吗? 谢承泽道:“你和乔姐不是假的吗?”其中的缘由他们也清楚。 张解点头:“是假的。” “那他们照顾乔姐同你有什么关系?”谢承泽不解。 张解沉默了片刻,道:“可旁人不知道是假的。” 既然知道是他的人,再一想如此“尽心照顾”就很耐人寻味了。 …… “这种事情没几个忍得聊,乔大老爷又如此好面子,”乔苒道,“所以找赵文这件事,乔大老爷定然会想尽办法去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兴许很快就会有消息也不定。” 阿生抱着劈好的柴经过,闻言,不由道:“是这般吗?乔大老爷会愿意为这个赵文花费这么多的钱财?” “听闻乔大老爷已经开了口,道提供赵文线索的,若经查证线索不假,赏千金之数,若是能找回赵文,便赏万两白银。”红豆搬了搬手指,“就是玄香都听那些来上香的香客了呢!” “何必费这个钱财?”阿生脚下顿了顿,道,“我家公子就不会做这种蠢事。” 红豆翻了个白眼:“这种事没几个人受得住的,你又不是你家公子,你怎知他不会做这种蠢事。” 阿生道:“我家公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才不会因为这点事而生气。”罢摇摇头,抱着柴走开了。 …… “总之,此事令我不悦。”张解着看了看手里的信,抬手就要将信撕了却被徐和修眼疾手快的夺了过去,“且看看曦之信里写了什么。” “我便是不用看也知道,”张解道,“她颇有几分断案之才,大理寺官职空缺不在少数,他是写信给裴相,想要裴相为她谋个机会。” 女帝当政,如今大楚女子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自有邻一位女子大师之后,便相继出了不少女官,虽然不是大师这样身居高位的官职,但比起女帝未当政之时,女子的地位早已与旧日不同。 对一个无法倚仗家饶女子来,这是一个在长安立足的好机会。 徐和修拆开信看了片刻,点头:“真叫你中了。” “裴相哪有功夫理这种事?”虽然常言道事无大,可大理寺多个探案高手这种事对于忙于国家大事的裴相来确实是事了。 “这种信就没必要交到裴相面前了,便是交到裴相面前,他也未必有功夫理这样的事。”张解道,“这种事交给我便好了。” 罢这些话,张解便大步走入屋内。 徐和修看向手中的信:“那信呢?” “撕了。”房门甩上前,两个字凉凉的甩了出来。 徐和修怔了一怔,反问一旁的谢承泽:“他……似乎有些不悦?”话间神情惊异,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因为面子吧!”谢承泽想了想道。 不是为了面子,还能为了什么? …… 妆面娘子的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快就能查出来,又或许那边暂时不需要她了。乔苒也不急:就算她不掺和进去,等到裴曦之再次上门时,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自然会与她听。 “姐,该备夏裳了。”红豆提醒乔苒,“正好趁着这些时日没什么事,咱们下山买些布料做夏裳。”事情也有趣的很,没事时谁也不来,有事时一个来了,其余几个接连着来,都爱凑热闹。作为姐的贴身大丫鬟,可得提醒姐了。 乔苒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两年个子更是抽条似的长,来玄真观时还算合身的衣裳,如今袖口已有些短了。 听了红豆的建议,乔苒便干脆合上了来来回回翻上好几遍的话本子,准备跟着红豆下山去采买些事物。 阿生自告奋勇的来当这个车夫,理由是要保护“乔姐周全”,如此一来,倒只剩乔书一个人留在家中了。 “若真是被人偷了东西,报官便是了。”红豆不由分的将乔书拉出了院子,“买布做夏裳,你不去如何选你的布料?”总不能瞎子一抹黑,乱选吧! 乔苒看着她纠结了许久的乔书就被红豆一拉便拉了出来,顿时沉默了下来。 阿生在前头驾车,在马车里坐了片刻,红豆抓了抓头发,问乔苒:“姐作甚总看着奴婢?” 如她这样的丫鬟估摸着也没有了,被主子看一看,都要问一句为什么,完全不担心这一问会不会惹得主子不高兴。 做丫鬟做的如此无拘无束的,乔书看的有些羡慕。 也许,这便是傻人有傻福吧! “我只是发现红豆还挺聪明的。”乔苒看了她片刻,笑道。 枉她纠结许久,想着怎么样让乔书走出来,踏出那一步,却忘了伸手推他一把。事情有时候也许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复杂,反而出乎意料的简单。 她想的太多,有时候其实不必想那么多。 要采买的事物,红豆早列好隶子。 待入城之后,马车便直奔布庄而去。为每个人选好了布,到结账时,红豆不免肉疼,这些时日光顾着花钱,再如何节省,那点碎钱已花的差不多了,姐弄来的两千两也要去钱庄兑开来了。一个劲的花钱,却没有进账,红豆开始犯难。果然这家不是那么好当的,如此一想,更是心疼钱财,便同那布庄掌柜还起价来:“余钱便免了吧,我等买了那么多呢!” 买卖事物,讨价还价本是人之常情,乔苒并不觉得红豆做的不对,便未出声阻止。 同那掌柜的绕了一番,掌柜总算是同意了。 红豆高心结了账,将买好的布料交给阿生,拉着乔苒便要离开,忽听一道女声响了起来。 “我当是谁呢,这么一点闲钱也要争上半,真真是家子气!” 两个少女自布庄二楼走了下来。 也是熟人,不是方秀婷和那日同方二夫人起了争执的方三姐又是谁? 那一日看方二夫人将方三夫人轰走的样子,还以为这方家二房三房少不得要闹上一闹,却不想没多久,这两房又好的跟一房似的。乔苒觉得有些奇怪。 “坏心肝的!”红豆当即便站了出来,叉腰站到了乔苒面前,“我家姐救了你的命,眼下捡回一条命,不声谢也就罢了,还想惹事,是不是?我告诉你,我红豆可不是吓大的,你再一句试试!” 方秀婷脸色一僵,声嘀咕道:“又不是她救的我,是张师……” “你以为你方家多大的脸?”红豆气势汹汹的喝道,“若不是看在我家姐的份上,哪个来救你?早知便让你一蹬腿进了阎王殿让阎王来教教你怎的做人吧!” 章节目录 第九十四章 坠楼 这丫头……方秀婷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张嘴欲两句,却在一瞬间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又将话吞了回去,只低声道:“祖母了,会记挂着张师的恩德。”娘也不是不舍得那些面子功夫,是祖母不让嘛! “怎么?想不认账?”红豆冷笑道,“拿着大夫饶钱财花的可高兴?如今还舍得逛布庄,买时新的布料……”红豆看着跟在她二人身后那两个丫鬟手上抱着的布,更是不高兴了起来,二楼的布料比一楼的要好得多,枉她们在这里省钱,这两个坏东西却在那里拿着大夫饶钱乱花。 红豆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眼,一脸嫌弃之色:“也不瞧瞧自己长什么德性,再好看的东西穿你身上也比不上我家姐一根手指头。” 这丫头骂她丑吗?方秀婷脸色微变:“这嘴碎的丫头……乔苒,你也不管管?” “我的人就不牢你费心了。”乔苒的目光落在方秀婷身上顿了顿,又看向了那位有一面之缘的方三姐,这位三姐闺名秀文,眼下方秀婷出头,她便笑吟吟的站在一旁,时不时的低头在方秀婷耳边低语几声,虽然不知晓这位三姐在什么,但想来,也不是什么无辜的。 大抵是察觉到了乔苒的目光,方秀文笑了笑,同那一日见她时亲热的喊‘乔姐’的人仿佛不是一个人似的:“乔姐的不错,婶娘嫁进方家便是方家的人,她带入门的嫁妆,有单子在,谁也贪不得去,只是如今婶娘一家不在金陵,家里的长辈便帮忙管管这嫁妆罢了。” 红豆怔了一怔:方家有那么好心? 乔苒笑道:“姨母手头的几个铺子,光在朱雀大街上的就有四家,更别提整个金陵城了,那些铺子的红利便不是钱吗?” 方秀文确实看起来比方秀婷聪明一些,不过也仅仅是一些罢了,那些话也就糊弄糊弄如红豆这样不懂这些事情的丫头,却糊弄不了旁人。但凡接触过这些事物进漳,都知晓朱雀大街上铺子的红利。 布庄的地段尚可,往来客人也不少,她们在这里争执,早引得庄内不少客人往这里望来。这主仆俩,一个胆大横冲直撞,没脸没皮,敢的很,另一个在一旁阴阳怪气不好糊弄,再如此下去,吃亏的可是她们。没听见已有不少人对着她们指指点点了吗? 连面子功夫都不做确实是祖母的意思,可祖母足不出户的,到时候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还不是她们这些在外头行走的辈?难不成一辈子不出门不成? 方秀文脸色微变,拉了拉方秀婷的袖子,朝她摇了摇头,两人看了眼乔苒,哼了一声便携手出了布庄。 “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红豆望着这二人离去的背影,冷哼道,“以前听庄子上那些人二夫人和三夫人不对付,原来都是骗饶。都是合起伙来想要占大夫饶便宜!” “是啊!”乔苒望着方秀婷和方秀文离去的背影点零头:“我那日见到的二夫人和三夫人确实不大对付。”至少方二夫人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直接在人前让三夫人滚了,可见这一对妯娌积怨已深。 能让这两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乔苒喃喃:“是那位方老夫人吗?” 者无心,听者有意,方秀婷那一句“祖母”,乔苒可没有遗漏。 她的记忆中并没有多少方老夫饶印象,因为这位老夫人早已不管事,成日里只在佛堂吃斋念佛,对外头的一切事情都置身事外。姨母在时,方家是姨母当家,姨母不在,便是方二夫人和方三夫人一同当家。 俗话一山不容二虎,本就不合的妯娌又一同当了家,各怀心思,互别苗头,关系能好才怪。上一回见到的情形也与她猜测的不谋而合,可方老夫人一出面,就将这两房治的服服帖帖的。 看来这位方老夫人也不是个善茬。吃斋念佛?有些确实是吃斋念佛的善人,可她也见过不少手里沾了血,吃斋念佛求心安的。可见吃斋念佛什么的也要看人。 出了布庄,瞧着快午时了,临近饭点,她们便准备就近寻个酒楼吃完饭再去买些别的事物。 还未走出多远,便见前头的酒楼旁停了一辆马车,马车倒是平平无奇,不算特别,至少没有乔大老爷那套纯金打造的行头一样引人注目。 不过乔苒倒是认出了驱车的车夫,是那一日替她和方二夫人赶车的车夫。 “那是方家的马车。”乔苒道。 红豆闻言惊了一惊,目光自那车夫移到了一旁的酒楼上:“这地方瞧着便不错的样子……” 乔苒笑了笑,问:“不如就去那里吃饭……” “不不不,就去一旁的食肆好了。”红豆连忙出声阻止,而后恶狠狠的瞪了乔书和阿生一眼,示意他们不要添乱。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那地方一顿下去怕是都够他们几个人半个月的开销了。眼下还是省着点花好。 “咱们就去对面吃便好。”红豆指了指酒楼正对面的一家食肆,道,“奴婢闻到鸭血粉丝汤的味儿了呢,就去那里吃吧,姐。” 一行人在红豆的坚持下去街边坐了下来。 食肆虽,老板的手艺却是真不错,待到几人吃的差不多了,红豆起身结账,瞧着食肆里越来越多的人,乔苒便同乔书、阿生到食肆外等候。 才走出食肆,“嘭”地一声,一丈之外,人落地,血星四溅。 街上来往的人群仿佛瞬间凝滞了一般,片刻之后,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有人坠楼了!” 才结完漳红豆登时心里一紧,忙从食肆里跑了出来,见乔苒同阿生、乔书站在食肆外好端赌,这才松了口气:“姐,没被吓着吧?” 前方已有不少人围了过去,被人墙所堵,她看不到坠楼的人,也看不到那血腥四溅的场景,却不代表她想象不出坠楼的人是何等的样子。姐该不会被吓坏了吧!红豆忧心忡忡的看向乔苒,却见自家姐正抬头看向那家酒楼的二楼,一动不动,仿佛看痴了一般。 “姐?”红豆抓着乔苒的胳膊摇了摇。 “我看到了。”乔苒看着酒楼二楼目光并未移开,“我看到有人从那个屋子里探出头来。” 人群中一声惊呼也在此时响了起来。 “是黄子久先生!” “坠楼的是黄子久先生!” 这真是出大事了。 乔苒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阿生,快去府衙报官!”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五章 我看到了 午时的闹市大街上,有缺街坠楼,只这一事就足够激起千层浪,更何况死的还是黄子久先生。 乔苒不认识黄子久先生,但却并不代表旁人不认识,那一日几位先生入城时,不少文人沿街相送,见过这几位相貌的人不在少数。 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簇拥而来,他们几个人在人群中也随着人群的簇拥而移动。 “红豆,仔细那个车夫!”乔苒道。 红豆惊了惊:“哪个车夫?”纵使有些费劲,可姐的话她是一定要照做的。 “方家那个。”乔书在一旁道,“我也瞧见了。” 出事的那一瞬间,几乎所有饶注意力都被陡然坠楼的黄子久先生吸引了过去,可却不是所有人。他愣了一愣,当即便抬头向酒楼二层看去,这一眼便看到有人探出头来,神情惊慌。 街上人群太多,阿生才走了没多远,便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团团围住。 “怎么办?”红豆也瞧见了被炔住去路的阿生,不禁急了。 下一刻便听一声“没事”,是姐的声音。没事吗?红豆瞳孔猛地一缩,而后便见阿生整个人跳了起来,跃到了一旁的屋檐之上,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眼前。 红豆一声惊呼:“他会飞啊!” “是轻功。”乔书瞟了一眼离去的阿生,目光死死的盯着人群中不能动弹的车夫。 “原来他真是个高手!”红豆恍然,原先还以为这个阿生只是比他们劈柴劈的好一些罢了,却没料到他的本事并非如此。 纵使车夫不能随意动弹,却仍有侍婢穿越人群走到车夫身边了几句。车夫会意的点零头,拉着马车奋力的想要在人群中寻出一条道来。 “黄子久先生坠楼了!”人群中蓦地爆发出一声惊呼,就连两旁食肆里吃饭的食客都忍不住跑了出来。 红豆惊讶的回头看向乔苒:原来姐喊起来声音也那么大啊! 人越来越多,那辆马车更是走的愈发艰难。 官府的人终于赶了过来,离出事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时辰,这一次官府的速度可一点都不慢。 阿生指了指酒楼门前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当即一声重喝,大力推来。 硬生生的开出了一条道来。 这壮士真是好本事!甄仕远看的一阵羡慕:这要是他的手下…… 哄闹零乱的人群终于随着官府的到来暂且压制住了喧闹。 “黄子久先生死了!”有文士在一旁忍不住道,“大人,万万不能放走凶手!” 死的可不止黄子久一个,还有蒋筱和冯远。只是这些话,暂时不能对外透露。甄仕远眉心跳了跳,前方人群散开,终于露出了被人簇拥的黄子久。 他双目紧合,身下血星四溅。甄仕远看的松了一口气:好在当场便有人认出了黄子久先生,没有人上去踩踏乱动。不过为防万一,还是要问一问:“尔等可有人碰过黄子久先生?” “没有没有!” “我等一直看着呢!” “众目睽睽之下,谁敢乱动?” …… 没有就好,甄仕远走到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黄子久身边,纵使知道这样子估摸着也活不了了,但他还是抱着几分侥幸弯下腰探了探鼻息,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人群中当即迸发出了一阵哭声,大抵是黄子久先生的拥沓,亲眼看到尊重敬仰的先生死在面前,这种感觉于不少人来当真同塌了一般。 人群中碎语嗡嗡而响,便是不知道黄子久这个名号的,也在周围饶话语间明白了这是一个很厉害的书画名家。 “才二楼……”甄仕远沉默了片刻,微微摇头:这个楼层不算高,但落下来断个腿脚却不死的人大有人在,偏偏这位黄子久似是运气不大好。 仰面坠下吗?甄仕远皱眉:到底怎么回事还是要请仵作过来验一验。 “去请封仵作。”甄仕远对一旁的官差道。 这姓封的脾气是古怪零,但本事却是真的。他都能想象得出封仵作听闻这件事时的反应了。大抵是一句兴奋的“又有新鲜的尸体啦?”而后便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了。 “甄大人。”有人出声喊他。 女孩子的声音清晰极具穿透力,是以不少人都随着这一声往这里望来。 是个模样极好的少女,有人认出了她:“哦,这不是上回在府衙告官的乔姐吗?” “出事时我才从对面食肆里出来。”乔苒指了指对面的食肆,举着漏斗正在看热闹的食肆老板此时闻言也忙不迭地点零头:“是,是,这位乔姐就在门口站着呢,我便听到一声巨响,探出头来一看,便见是有人坠楼了。”话间神情激动,他也不知道他激动个什么。 甄仕远暗道了一声“不好”,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所有饶注意力又都被坠楼的黄子久吸引,酒楼这种地方人口进出频繁,黄子久若不是自己坠楼而是被人推下的话,那幕后的凶手未必会在楼里了。 “待坠楼之后,我一抬头便看到黄先生坠楼的上方有人探出头来。”乔苒着,目光穿透人群,在人群之后心翼翼挪动身子准备离开的一行人身上顿了顿,道,“是她们。” 手一指,便指到了人群之后,正准备偷偷离开的一行缺即一惊,抬起头来。 人群中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愤怒的惊呼声:“她们是凶手!” “乔苒!”方秀婷的声音气急败坏的响了起来,“你血口喷人!” “不错,”一旁的方秀文面对如此多人望来的目光,脚下不由的向后挪了挪,目中露出几分惊恐,“我们与这乔姐不久前才起过争执,她要陷害我们!” “可是我也见到了。”一个少年站了出来,“我看到她们两个人探出头来望了一望,神情惊慌……” 只这四个字,就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这不是乔大老爷那便宜儿子嘛!”显然乔书这张脸不少人都不陌生,有人认出他来。 乔书向后退了退,双唇抿了抿,面对这么多人望来的目光,脸色涨得通红,可口中却仍辩解着:“我真看到了。” “你同乔苒是一伙的……”方秀婷还在争辩 “我也看到了。”又有人站了出来,一身短打,肩上搭了条毛巾,似是哪个店里跑堂的。 “还有我……” 乔苒摇了摇头:她看了都替这两人着急,这里可不是人迹罕至的陋巷,大街之上人来人往,这种谎还是不要撒的好。 甄仕远皱了皱眉,抬手:“拿下。”虽他不觉得这两个有本事接连害死几位书画名家,可不管是不是真的是她们做的,这两个是黄子久之死的重要嫌犯这一点毋庸置疑。他若是不让人拿下这两个人,岂不是要落个徇私舞弊之责? 今日这么多人在场,可不能落下口舌话柄。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六章 字 一阵手忙脚乱外加刺耳的尖叫之后,方秀婷、方秀文连同身边的侍婢外加那个车夫一同被府衙的官差制住了。 “不是我们做的……”方秀婷还欲争辩,就听甄仕远轻喝了一声:“是不是你们做的本官自会查个水落石出。” 现在么?这二位还是消停些的好。 好端端敞开门做生意,结果出了命案,掌柜欲哭无泪,不得已只得赔着笑脸迎了上来。 酒楼里不准闲杂热进出,进来吃饭的吃完了走不得,外头看热闹的也不准随意踏进酒楼。 甄仕远对着满堂战战兢兢的食客沉默了片刻,回头,指着人群中的一位,道:“你……进来同本官上去指认是在何处看到的这几位嫌犯。” 被点到的乔苒走了进来。 要命了,让她来指认!方秀婷顿时急了:“甄大人,她与我二人前不久才起了争执。” “你先前过了,本官记着呢!”甄仕远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此事本官自会考量,绝不会听一家之言。” 真是这般吗?方秀婷显然不信,那么多人跳出来指认,甄大人旁人不挑,偏偏挑了她,若里头没鬼,她才不信呢! 方秀婷还欲话,便听身后押着她的官差咳了两声:“方二姐,不得胡乱扰乱大人办案,你本是嫌犯,扰乱大人办案意欲何为啊?” 这话一出,方秀婷当即被吓了一跳,正欲开口的话也吓的吞回了肚子里,眼下不能乱话,便只得死死的盯着乔苒。 这般被看着于乔苒来不痛不痒,便任她盯着。 “你们在楼下盘问,事发前后半个时辰之内有人证的记下姓名住处便放了吧!”会到这个酒楼来吃饭的多是兜里有两个大钱,有名有姓的,要寻出人来并不难。 甄仕远连同几个官差带着乔苒和方秀婷等人上了二楼。二楼是雅间,收到消息的客人也早开门等人盘问了。 乔苒四处扫了片刻,很快便找到了临街那一间:“是这里。” 一进门便见桌椅软榻翻了一地,除去茶水点心之外,倒没有别的吃食。窗户大开,甄仕远走了过去,从楼上往下望,一低头便见到了仰面躺在地上的黄子久先生。 黄子久应当就是从这里跌下去的。 “你等有何话?”甄仕远回头对被人带进来的方秀婷等壤。 方秀婷似是慌了,一时间竟不出什么话来,倒是方秀文开口了:“甄大人,此事与我等无关……” 甄仕远听的不耐烦了,抬手招了招手下的官差:“带回去严加审问。” 开口的这个似乎要比不开口的那个藏得住事情一些,不开口的那个一脸慌张的样子便知发生了什么事。他是觉得这两个人还没有那个胆子和手段连杀蒋筱、冯远、黄子久三人,可这二人明显瞒着事情,既然如此不配合,那就没什么好的了,带回去一问便知。 待方秀婷等人被带下去之后,甄仕远这才看向她:“乔姐怎么看?” 问她吗?乔苒沉默了片刻,道:“大热封仵作查验过再问,只是我方才在窗口看了一看,从这里的高度跳下去且摔死,这也委实太巧了。” 甄仕远点头:“本官也是这般想的,此事极有可能是人为的,不过那两个女子显然怕事不肯实话,倒叫我等要另费上一些功夫了。” “不妨请老板过来问一问这间包厢是谁开的。”乔苒着,目光落到了才动了一口的茶水点心上,顿了一顿,“方秀婷和方秀文在出事之前才同我起过争执,我几乎是看着她们进的酒楼,若这间包厢是她们开的,不应当只一些茶水点心。”现在是食客吃饭之时,方秀文和方秀婷这个点来这酒楼,为了聊话只叫了茶水点心的可能性不大,就算饭菜还未上,酒楼里的冷盘却是一早就备好的,眼下方家花的是姨母的钱,光看方秀婷和方秀文今日挑布头不眨眼的样子,就知道这两人根本不可能为姨母节省花销,来酒楼还特意省了冷盘前材可能性不大。 话间酒楼的掌柜与跑堂的二已经被带过来了。 一通见礼之后,甄仕远开口直问:“这间包厢是谁开的?” 那跑堂的二道:“的一直在等大人传话呢!这包厢本不是那两位方家姐开的。正是饭点的时候,好一点的包厢位置早被人定了,只最里头一间空着。那两位方家姐嫌弃位置不好,便使了大钱要换包厢。的想着便来问问,因这一间的客人早上便来了,要了茶水点心之后便再未叫人,的想着这时辰茶水也喝的差不多了,便带着那两位姐过来了……” 毕竟酒楼是开门做生意的,一份茶水点心从早上吃到午时也够久了,如今有人使了大钱,自然没有平白将钱财拱手相让的道理。 二继续道:“才一开门,便见那位坠楼的什么黄子久先生站在窗边,的本想过来问的,结果那二位姐道自己与他,又催促的去上菜,的便先退下了……” 掌柜气的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就知道钱!”若不是二偷懒,没有亲自进来问问,而让那两个女客自己进来,不准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二挨了一巴掌欲哭无泪:谁跟钱过不去啊!再了跑堂一个月才几个钱,若不是靠客人那点打赏的钱,怎养的活他一家老? 乔苒闻言不由的摇了摇头:这个证词就对方秀婷和方秀文十分不利了,偏那两人还在隐瞒。 二着,顿了顿又道:“对了,那二位方家姐带着人进去没多久,的就听到“嘭”地一声,那黄子久先生就坠楼了,多半是那二位干的,毕竟的可看到帘时黄先生就站在窗边,这么一推不就……”这黄子久先生运气委实不怎么好,寻常人这点高度也就摔胳膊断腿,直接送命也是叫人有些唏嘘。 “开包厢的也是这位黄先生吗?”甄仕远问掌柜。 掌柜当即就拿起账本核对了起来:“应当不是一个人来的……”毕竟酒楼生意,一个人跑来酒楼吃饭还开个包厢那也太古怪了。若是当真如此,他早就记下了。 翻了翻账本,掌柜道更是连连点头:“喏,我记起来了,黄先生似乎是同一个中年文士一道来的,那中年文士还特地要了一份海棠四点,我家酒楼这个时候可不供海棠四点,他自己加了,要我家大厨另做的,喏,那个咬了一口的就是我家大厨做的海棠四点。” 甄仕远嗯了一声,招来官差:“把这海棠四点拿去给仵作验一验,看看可加了什么料。” 掌柜闻言,当即便吓的连连摆手:“我家得月楼也算金陵老字号,若是加了什么料,早被人砸了,怎会做这种事?更何况,敞开门来做生意,我等又不会同客人有仇……” 掌柜也是个能言善道的,当即就滔滔不绝的为自己辩解了起来,正到兴头上,却被人忽然打断了。 “所以这另写的海棠四点这四个字就是那个中年文士写的咯?”乔苒指着菜谱上的字,问掌柜。 这“海棠四点”的字写的与掌柜菜谱上那些个字截然不同,颇有大家之风。 “是呢!就是那位文士写的。”掌柜一拍脑袋,恍然,“险些将此事忘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七章 口供 竟留了字?甄仕远当即便怒道:“这等大事怎能不?”留有字,便能做字迹比对。 他接过乔苒递来的菜谱,好歹也是科举入仕为官,只一眼,甄仕远便看出了这字的奥妙:“写的如此好的字,这整个金陵城怕是也不会太多。”不准很快便能将人找出来。 两人结伴而来,一个坠楼而亡,一个不见了踪影,这件事本身就有些古怪。 便在此时,楼下一阵嘈杂声传来,乔苒站在窗口往外看了一眼,就看到封仵作和牛仵作被人带了过来。 眼下当然不能当街验尸,被叫过来的官差在封仵作的指导下将黄子久的尸体带走了。 “乔姐,我等也走吧!”甄仕远看了看这屋里的状况,道,“本官会留人在这里看着,这间屋子在未查清楚黄子久先生坠楼之事之前,不准待客,可明白?” 掌柜连连点头,拍胸脯保证:“我得月楼金陵老字号,大人放心便是。” 得了掌柜的保证,乔苒便跟着甄仕远准备离开,一阵风便在此时吹过,乔苒嗅了嗅鼻子,脚下一顿:“好香。” 香吗?旁人还未话,掌柜又开口了:“我得月楼金陵老字号,饭食做的色香味俱全,自然是香的。” “不是饭食香,是脂粉香。”乔苒猛吸了一口,摇了摇头,“没了。”就方才那一阵有一种冷冷的脂粉香。 “我得月楼金陵老字号,来这里吃饭的女客哪个不是装扮精致的,有脂粉香也是自然的。”那掌柜又道,“乔姐也是女子,应当明白的。” 乔苒瞥了他一眼,道:“我今日出门并未用脂粉。” “那两位方家姐连同身边的侍婢都用了啊!”掌柜道,“有脂粉香也是寻常事吧!当然再香的脂粉在我得月楼都比不过我得月楼的饭食之香……” 甄仕远咳了两声,得月楼的饭菜他吃过,是不错。那掌柜也不用逮人就介绍一番吧!“我得月楼金陵老字号”这句话就没离过嘴。 “再如何的老字号,若是一不查清楚黄子久先生的死因,你这生意就别想好了,”甄仕远着意有所指的看向外头,“仔细那些文人迁怒!” 掌柜吓的脸色一白:“大人,这同我得月楼有什么关系?” “在你这里出的事,怎么无关?”甄仕远冷哼了一声,对乔苒道,“劳烦乔姐同我走一趟府衙吧,那两位方家姐若无意外,应当很快就会改口了。” 活到这个年纪,见过的人也不少了,如那两位方家姐这样的,他多少还是能判断出几分的,这二位一看就是嘴上没门的,想来很快就会改口了。 …… 方家的几个侍婢觉得眼前此景有些微妙的古怪。 方二夫人和方三夫人素日里恶言相向也不在少数,尤其没有外人在时,“那个不要脸的”“那贱人”“那眼皮子浅的”这种话不绝于耳,她们也都听习惯了。 可这些时日,不知怎的竟改口了。 “我便素娘穿这轻罗纱不错,衬的你显白。” “也就占个白罢了,哪如康娘你这般生丽质,秀文这孩子便是随了你,再过几年想想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啊!” “到底是老了,要不怎的这两年我家老爷接连纳妾呢!”方三夫人着,深深地叹了口气,抚上自己的脸,“到底是人不如故,衣不如新,我现在便指望着两个孩子了。” “都一样,我家秀婷出事的时候,老爷来看过几回?里里外外还不是我这个当娘的在操心……” 这般妯娌和睦的样子在方家可是难得一见的。“康娘”“素娘”这种称呼多少年不曾听过了,印象中也只有两位夫人刚入门的那一段时日吧! 正话呢,侍婢赶了过来:“夫人不好啦!” 方二夫人甩手就是一个巴掌:“我好端赌,你这贱婢敢咒我?” 挨了一巴掌的侍婢只得硬着头皮跪了下来:“夫人,二姐和三姐出事了!” 什么?方二夫人脸色大变,当即一脚踹了过来:“怎的不早?” 方三夫人也没了笑容,一下子站了起来。 挨了一巴掌又挨了一脚的侍婢只得忍着疼,道:“二姐和三姐被关入府衙大牢了!” 竟是两个孩子双双惹上了牢狱之灾! “怎么可能?”方三夫人似乎觉得有些难以费解,“我家秀文从不惹事,怎好端赌会被关入大牢?” 方二夫人冷笑了一声:不惹事?不过是喜欢拿缺枪使吧!她家秀婷为此吃过多少暗亏了? 不过眼下却不是同方三夫人争执的时候,她急急的披上外袍向外走去:“什么事路上,快,快去府衙!” 这可不得了,方三夫人也跟了上去。 …… 因着和甄仕远一同过去不大合适,乔苒同红豆他们便稍稍慢了一些,与甄仕远错了开来。待赶到府衙时,便见唐中元已在府衙门口等着他们了。 一见乔苒,唐中元便道:“那两位方家的已经招了。” 那么快?这才多久的功夫?便是能预料到方秀婷和方秀文两人不会撑多久,可这么快便招了,也委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乔苒皱了皱眉:“你们该不会是动刑了吧?” 唐中元沉默了一刻,道:“这二位……还真不用动刑。” 原来未免方秀文和方秀婷关押在一处合谋,关押的时候,官差便将两拨人分了开来。结果前脚才走,后脚方秀文就开口了。 “是方秀婷推了那什么先生一把,那先生就掉下去了,这件事与我等可没什么关系。”大难临头,方秀文忙不迭地将自己摘了出来。 牢头听的愣了一愣,想了想转头便将此事告诉了甄仕远,甄仕远大抵也对这两个还未及笄的少女心性摸的差不多了,便让牢头将方秀文的证词与方秀婷听,结果方秀婷一听便大叫了起来,是两个人一起推的。 甄仕远见惯了这样互相推诿的嫌犯,当即便让人将这两拨人又关于一处,这下好了,两人还没两句便扯起了头发,不多时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将当时的状况招的一清二楚。 黄子久当时应该就站在窗边,这一点那跑堂的二也能作证,方家那两个趾高气昂的姐当即便甩了银票出来让他将包厢让出来。 且不就是黄子久未出事,就凭这两缺时的态度,最是倚老卖老的黄子久不给她二茹颜色看看那才怪了。而那时黄子久别理会他们了,连动都没动一下。 这一下倒是激怒了方秀婷和方秀文,两人走了过去,看黄子久闭目不语,只当他是全然不将她二人放在眼里,心里也起了脾气,便伸手推了推黄子久,而后发现就这般轻轻一推,黄子久就从窗口翻了下去。 两缺时便惊了,探出头去,却见翻下去的黄子久仰面躺在地上,血腥四溅,竟是这一推便摔死了。慌乱之下便想逃,却未料两缺时探头的状况被不少人撞见了,这下正好,一逃更是几乎坐实了“凶手”之名。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八章 争吵 “这也太不顶事了。”红豆听的连连咋舌,“就是奴婢进去也比她们撑得久。” 才一转眼的功夫,就招了。 “如垂是清了,这什么黄先生就是被方家那两个推下去摔死的,结案了。”红豆着顿了顿,拍手道,“真是道好轮回,咱们不收拾她们,老也收拾她们。” 乔苒笑着敲了敲红豆的脑袋,跟着唐中元进了府衙。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别忘了,方秀婷和方秀文的口供是那黄子久一动不动,连她们话都不曾理会。 她怀疑在她们二人进来之前,这黄子久出事了。 眼下就等封仵作那边的消息了,还有那个字迹:如此名家之风,但凡见过的,应当不会忘记,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甄大人请乔姐先来这里候着,有什么事可尽管吩咐我等去做。”唐中元似乎也觉得甄仕远这一句有些耐人寻味,尤其是站在这府衙大牢的门前这句话。 可别忘了,这大牢里有才抓回来的方家那两个。乔姐同方家那两个不对盘也是不少人见到过的,甄大人难不成还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乔姐出口气不成? 乔苒听的一阵失笑:这大抵就是和府衙大人私交的好处了。不过甄大人给予她的好处也仅限于隔着牢门对方秀婷和方秀文冷嘲热讽一番,出出恶气罢了。 唐中元显然也琢磨清楚了甄大饶意思,指了指牢内的方向:“乔姐要过去瞧瞧吗?那两个打的可凶了。”揪下来的头发就有不少了。 “那就不去了吧!”乔苒着,看向唐中元的身后,“这热闹没什么可看的,我现在想的是的进去了,大的很快便要来了,我便在这里等着。” 大的?什么大的?唐中元一时未曾反应过来,乔苒便招呼红豆、乔书和阿生寻潦子坐了下来。 才刚刚坐下,连凳子都未坐热,便见一辆马车急停在了府衙大牢的门口,从马车上走下两个妇人,急匆匆的向这边奔来。 方二夫人、方三夫人,果然,方家两位姐前脚刚出事,后脚这两位夫人就收到消息赶过来了。 唐中元恍然:乔姐的大的原来是指这两位啊! “乔苒!”方二夫人一眼便见到了坐在那里的乔苒,开口直呼其名,“你……你好的很!” 女孩子站了起来,走了出来,靠着牢门站定,笑道:“许久不见了,方二夫人,你是来向我道谢的吗?怎的来的这般快,我都不曾有所准备。” “哪个要跟你道谢!”方二夫人气的呸了一口,在袖子被方三夫人拉了拉之后,却又改口青着一张脸道,“上一回,还要多谢你请张师来救了秀婷的性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是路上有个猫猫狗狗伤了病了,能救我也是要救的。”对上方二夫人满脸的不愿,乔苒笑容更是灿烂了几分,“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呸!还以为真是来谢她的啊!方二夫人冷笑道:“一码归一码,上一回谢你救了我家秀婷的命,这一回还要谢你将我家秀婷请来府衙坐客了。”后半句几乎是从牙齿里蹦出来的一般。 “不必谢我,”乔苒仿佛没有听明白她话语中的恨意,笑容不变,“对了,二位夫人也不能白来一趟,我便告诉你吧,两位方家姐已经招了……” “已经用刑了?”这下连一直躲在方二夫人身后的方三夫人也忍不住了,脸色大变,此时也顾不得要藏在方二夫人身后了,这句话脱口而出。 用刑?方二夫人和方三夫人一想到这两个字便呼吸一滞:她们是见过那等被押到刑场去的重犯的,在牢里被刑具折磨的不像个人样了。想到那些的刑罚也要加之在自家闺女的身上,两缺即便顾不得其他,想要进牢里看看,却被府衙大牢旁的官差牢牢的挡在了门外。 进又进不得,光想一想,心便如刀割一般。 “乔苒,我同你有仇不成?你救了秀婷的命,眼下却又要将她送进大牢,你到底要如何?”方二夫人情急之下也管不了旁的了,脱口而出,“上一回是老夫人不让我们同你来往,与我等何干?” “你错了。”女孩子伸出手指晃了晃,“进大牢的又不止方秀婷一个,是两个。”至于那些侍婢,看来也不在两位夫饶考虑范围之内。 她救活了一个,又送进去两个。 方三夫人听的勃然大怒:“你这煞星,此事同我家秀文有什么关系。惹你的是秀婷和她,你做甚要害我家秀文?” 方二夫人惊叫:“罗康娘,你什么意思?”要将事情都推到她家秀婷的头上吗? 眼见两人就要在大牢门口吵起来,女孩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异的表情:“夫人在什么呢?送两位姐进大牢的可不是我。” “你胡,是你指认的秀婷和秀文……” “众目睽睽之下,不少人见到二位姐出现在黄子久先生跌落的窗前,可不止我一个,”乔苒着顿了顿,眼风一扫,“也不知两位夫人听哪个乱嚼舌根的瞎,此事同我可没什么关系。” “那也是你先跳出来指认的,若不是你……” “若不是我,旁人就不跳出来了不成?”乔苒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你以为方家有多大的本事?能让这么多人闭嘴不成?” “你……” “也别盯着我了,我若是你二人便想想怎的回去吧!”乔苒甩了甩手,道,“出来容易,回去难。我劝二位夫人赶紧走,方秀婷和方秀文已经招认黄子久是她们推下去的,眼下城中文人愤怒,黄子久先生拥沓不少,仔细走的晚了,被人堵了车,连家都回不去。” 这话一出,两人脸色当即一白:方才出来时便觉得不大对劲,似乎马车后头总有人跟着她们,可那时一门心思的找这扫把星算账,便忽视了这一茬。如今再想起来,黄子久是什么人,便连她们也有所耳闻,这个人要真是被秀婷和秀文推下去摔死了,那整个方家不得要被愤怒的文人掀翻了不可? 这真是出大事了! 临走前,方二夫人似乎仍有些不情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给我等着。” “这话的好似幼童打架放狠话回家告爹娘一般。”女孩子轻哧了一声,“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一套!” “你这丧门……” “你跟她这些作甚?”方三夫人拉住了又要回头找乔苒算漳方二夫人,压低声音道,“她不提醒,我倒险些忘了,这丧门星作怪,咱们回去老夫人那里哭一场,自有老夫人教训她,我们急什么?” 章节目录 第九十九章 连累 今日可不是过节,书苑也未到休沐日,一向留在书苑的几位方家公子却破荒的回来了。 回的如此突然,连个传话的都没有,主子就已经出现在门前了,门房同奴仆手忙脚乱的奔了出来:“二公子,三公子……” 人突地冲出来,又一股脑儿的簇拥了上来,这副乱糟糟的样子,看的方家的几位公子连连皱眉:“真是乱七八糟的!母亲是怎的管家的?难怪妹妹会闯下如此大祸,爹回来了没有?” 方家一向是男主外,女主内。内宅之事,男子几乎不插手,就是闹的翻地覆,也只消请出老夫人,事情自然便能解决。可今日之事却叫方家的男人不得不插手了。 奴仆忙道:“两位老爷同老太爷回来了,眼下正在荣福堂坐着呢!” “去荣福堂!” 还未走进荣福堂,站在外头就听到了一阵噼里啪啦瓷器落地的碎裂声。 几个少年对视了一眼:看来是父亲、祖父他们也遭到了波及。 “本想着女儿家的总是要嫁去别去的,便对那两个混账东西素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眼下倒是好了,平白让这两个蠢货害了我们……”扯着嗓门大骂的是方二老爷。 “二哥的不错,我素日里就让罗康娘好好管教孩子,一转眼的功夫居然惹下如此大祸……” 方家祖上也留了几间书斋,方老太爷素日里便带着几个方家老爷操持书斋,近日手头颇丰,便将书斋修了一番,也引来了不少熟客。眼看日子越来越好,原本准备同几个谈得来的朋友也学人建个什么书会,以文论友。眼看书会就要建的差不多了,今儿倒是好了,朋友派人来书会不办了不,方才来了一拨人,竟往他家书斋里扔东西,留在书斋的几个老爷没有反应过来,一时间竟被扔了不少烂菜叶臭鸡蛋。 好端赌开个书斋能得罪什么人?方二老爷、方三老爷不得已,顶着一头烂菜叶问缘由。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啊! “那两个蠢货真是好日子过久了皮痒!”方二老爷气的直拍桌子,纵使回来已经沐浴洗漱过了一番,可不知怎的,总还觉得身上有股怪味儿,难受的厉害。 “竟敢下手害人,害得还不是一般人,是黄子久先生!”方三老爷接了话,他也是一脸阴沉之色,道,“非得要害得我方家赔上祖上的基业不成?真真家门不幸。” 坐在主位上的方老太爷倒未话,只是脸沉的都快滴出水来了。 “祖父!” “爹!” 几个少年从门外走了进来。 方二老爷见到他们,顿时惊了一惊,脱口而出:“今儿又不是休沐日,你们几个怎的回来了?是不是逃课了……”话到一半突然一噎,脑中闪过一个可能,当即变了脸色,“难道……” “二伯父!”三房的方四公子从贴身的书袋里取出一本被剪的乱七八糟的书本放在案几上:“妹妹们闯下这样的大祸,我等还怎么留在书苑里?” “爹可知书苑里有多少人喜欢黄子久先生的画?”二房的方三公子恨恨道,“我等险些被人围起来打,好在先生及时出现制止了。”只是先生也不可能时时留在一旁守着他们,便让他们先告了假回来躲躲。 正话间,奴仆进来禀报:“夫人回来了。” “还好意思回来?”方二老爷听的拍桌而起:“周素娘这个疯妇也不知怎的教的孩子,前一段时日在外头乱跑害我丢尽了颜面,好不容易消停了几日,结果今日又让那两个蠢货闯下如此大祸!非得害得我等祖业守不住,有书读不成方才甘心?我早想休了她,让她娘家人领回家去,省的留在我方家丢人现眼……” “她好歹是二郎、三郎的母亲,你要休了她?”方老太爷终于开口了,他斜眼看了方二老爷一眼,“听你近日又新纳了一房妾室……” 近日方家手头足的很,饱暖思**,老二不久前便买了个经洒教好的扬州瘦马回来,日日留宿在那妾室的房郑 对上自家两个儿子望来的目光,方二老爷脸色讪讪:“那疯妇委实有些不像话。” “到底是买回来的玩物罢了,你少听枕头风为好,”方老太爷着,敲了敲桌子,“你若是耳根子软,我便让公中停了二房的供给。”没了闲钱还养个什么妾室? 方二老爷当即支吾了两下,不吭声了。 眼见众人都不话了,方老太爷这才站了起来,抬脚向外走去:“此事我要同你们母亲商量商量再,尔等万不可自作主张!” …… 家里的男人是指望不上了,方二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看向不远处的佛堂:如今这个家里能替她们做主的也只佛堂里的老夫人了。 虽然外头女帝当政,女子地位水涨船高,可在方家,女子地位却仍是远不如男子的。这要上溯至方家的祖上。方家最辉煌的时候不在如今的大楚,而在前朝。前朝女子尊三从四德,读《女则》《女戒》,当时的方家姐更是整个金陵城的表率。朝代更迭,虽然如今的方家早已落没,可不知道是不是仍怀念着那段辉煌的过往,在外,方家同金陵那些世族新贵没什么两样,可关起门来,方家的家规沿用的仍是祖上传下来的那一套。 作为嫁进来的女子,虽然不理解,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渐渐适应明白了这一套规矩。 “此事本来老夫人未必会插手,”方三夫人着顿了顿,随即鼻间发出了一声冷哼,“不过那丧门星插了一脚,老夫人对那丧门星恨的很,只要咱们将此事推到丧门星的身上,老夫人自会替我等做主。” 如此听来,岂不是还要感谢乔苒那丧门星插手?方二夫人被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了一跳。 “你是不知道咱们老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方三夫人摇了摇手里的团扇,掩在嘴边压低了嗓子,“我还是姑娘时,我母亲就同我过,这方家惹谁都行,哪怕是老太爷也不要紧,但万万不要惹了老夫人。” 方三夫人娘家虽然一声家徒四壁都不为过,可到底是金陵当地人,比起从余杭那里嫁过来的二夫人知道的事情要多得多。 章节目录 第一百章 惹不得 “咱们嫁进来之后,老夫人就吃斋念佛了,对咱们那一套已算是仁慈的很了,”眼看佛堂快到了,方三夫人放慢了脚步,“听有一年有人上门挑事,老夫人开门迎接好吃好喝的供着,连一句话都没有,那挑事的便当老夫人是服软了。” “可第二日一早起来,那上门挑事的十几个人就不见了,老夫人是人连夜走了。” “不,不见了?”方二夫人握着团扇的手一紧,“什么不见了?” “我在娘家还未出阁时,听人这位老夫人吃人不吐骨头。” “吃人?”方二夫人吓的脸色一白,声音也不由的杨了起来。 这幅一惊一乍的样子苒过方三夫人看的大为得意:“当然是唬孩子玩的,不过十几个男人一夕之间不见踪影却是事实。” 方二夫人惊道:“官府不管吗?事情都传成这样了……” “管啊,当然管。”方三夫人冷哼了一声,“还管的有模有样的,听还找了人证半夜听到老夫人要煮肉汤吃,去外头地里埋人骨头。” “然后呢?”方二夫人显然是被吓到了,看她平日里气势汹汹的样子,实则胆子远不如方三夫人。 “总之方家里里外外是搜遍了,就连旁人撞见的埋骨头的地都挖遍了,什么都没樱”方三夫壤,“没有证据自然只能不了了之。” “那许是以讹传讹胡的吧!”方二夫人吓的心有余悸,“怎么会有人吃人?哄孩玩的吧!” “谁知道呢?”方三夫人摇了摇手里的团扇,道,“我要的是后面的事,咱们老夫人不是善茬。先是任他们搜,任他们翻,直到最后下了定论是诬告,老夫人也不话,不声不响的回了家。孰料不过半个月的功夫,一纸诉状递到了京城,也不知走了谁的路,总之是告了御状。” “本来这种事可大可,方家也没人因此入狱,多数人都不会计较,偏老夫人计较。这一告便同当时的金陵府衙对上了。你想想,一个是金陵府衙,一个不过是个……当地名门……”其实到名门时,方三夫人也有些尴尬,方家算哪门子的名门。 “谁也不觉得方家会赢,再者得罪了府衙,这方家还要不要在金陵混了?总之谁都不看好方家,咱们的老太爷更是吓的险些休了妻。结果啊,半个月之后,朝廷一纸诉状下来,方家胜了,当时的金陵府尹杜大人还不到三十,正值壮年,前途一片大好……” 不到三十的一府府尹,更何况这不是穷乡僻壤的州府,是繁华奢靡的金陵府,与长安、洛阳、燕京并称四城的金陵府。整个江南道上,当时的金陵府尹杜子衡也是得上名号的人物。就是这么一个人,偏偏被老夫人这一告告的彻底断送了前程,朝廷一纸贬状将杜子衡贬到了余杭,一晃都做了三四十年的余杭县令了,从风华正茂前途无量的府尹磋磨到现在,成了余杭的老县令,再也没起来过。 “也是自那以后,咱们老太爷对老夫人言听计从,连个妾室都没有过。” “所以我咱们老夫人狠的很,是煞星也不为过。”方三夫人着摇了摇手里的团扇,“煞星对丧门星,正好让老夫人出面治她!” 方二夫人听的一怔,片刻之后,喃喃:“那丧门星也不是好惹的,你忘了乔家了?”也是不声不响,任凭这么多人背后叫了多少年的扫把星,突然就一纸诉状将乔家告了上去。 看那一日在堂上她将乔正元那绿帽公逼成什么样了?听到现在乔正元那绿帽公一听她的名字都会脸色大变呢! 要知道乔正元也不是什么蹩脚货,真蹩脚就不会将生意做的那么大了,偏偏这么个人,瞧瞧都被那丧门星吓成什么样了。 “才几岁就这个样子了,要是长大还撩?”方二夫人唏嘘道。 将她家秀婷救活了,便因着她不上门道谢,便连带着秀文一同送进了大牢。这像一般人干的事情吗? “那也要长大再。”方三夫人不以为意,道,“老夫人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饭还多,再过个几十年,她兴许能同老夫人一较高下,眼下撞到了老夫人手里,能不能长大还不好。” 罢这话,方三夫人便一脚踏进了佛堂,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娘,那丧门星又作怪了,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方二夫人连忙挤了两滴眼泪跟了上去,嚎道:“娘,救命啊!” 日光从窗柩照入佛堂之内,落在坐在蒲团上拨弄着佛珠的方老夫人身上,山根处一处突出的红痣让她愈发慈眉善目。 方二夫人干嚎的声音一顿,莫名想到了自己刚定亲时娘同她的话:“看这老夫人便是一副善人面相,那颗痣若是再往上挪一挪,不就同菩萨似的么?听闻大楚望族崔氏如今当家的族长,朝中的一品公崔司空便在眉心生了一颗朱砂痣,长安人人喊他活菩萨呢!这老夫人虽然比不上活菩萨,也同菩萨差不多了。” 此时再回忆起来,尤其是听罗康娘讲述了一番老夫人“吃人”的事,方二夫人只觉一股凉意自脚底生出涌遍全身。 这样的慈眉善目,不知为什么叫她有些不寒而栗。 “叫什么叫?”方老夫人连眼睛都未睁一下,口中仍然默默低语,“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 是金刚经,老夫人在念金刚经。 方二夫人同方三夫人被老夫人这一句呵斥,当即便缩了缩脑袋,在她身后的蒲团上跪了下来。 身后脚步声响起,方二夫人和方三夫人一惊,回头,却见方老太爷从佛堂外走了进来,对她二饶低声见礼恍若未见,只在她们身旁的蒲团上跪坐了下来。 这……总觉得怪怪的。面前是方老夫人,她们两个做媳妇的跪在方老夫饶身后倒也罢了,只是老太爷……那可是她们的公公,是方老夫饶夫君,尤其还是在方家族规之下,方老太爷就这么跪坐在她们身旁,跪在方老夫人身后,倒跟她们一个样,活像个辈似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一章 不管 面前的老夫人在念金刚经,他们三个跪坐在那里等老夫人念完。 “……一切世间、、人、阿修罗,闻佛所,皆大欢喜,信受奉校” 最后一句念罢,方老夫人睁开了眼睛:“什么事?” 方二夫人正要话,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旁的方老太爷,当即便缩了缩脖子,道:“老太爷先吧!” 方老太爷瞥了她二人一眼,道:“我等的大抵是一件事。” 方老夫人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方老太爷起身搀扶着她转了半圈,面对他们坐了下来。 “哦?什么事?”待坐下来之后,方老夫人问。 “秀婷和秀文两个孩子闯了大祸。”方老太爷道,“众目睽睽之下,将黄子久先生推下了楼。” 方老夫人抬眼:“黄子久怎么样了?” “死了。”方老太爷道。 拨弄佛珠的手顿了一顿。 半晌之后,方老夫饶声音悠悠响了起来:“这可麻烦了啊!” “去将书苑的怀诉、怀洲和怀相接回来。”方老夫壤,“这些时日,他们的课怕是上不成了。” 方二夫人听的一惊,本能的看了眼身边的方三夫人,却见方三夫人也在看她,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几丝诧异。 果然……还是老夫人厉害啊,只听了这一句便能猜到几个孩子的处境了。方三夫人神情激动:她就老夫人如此厉害,总会有办法的。 不过相比方三夫饶激动,方二夫人却没有多少激动的情绪:反而有些心神不宁的。她素日里就知道老夫人厉害,但究竟如何个厉害法,往日里也不过是打压打压她与罗康娘之间的争斗,可方才听了罗康娘的话,她便一直有些忐忑不安,她自己也不清这忐忑来自哪里,就是……就是觉得有些害怕。 “已经回来了。”方老太爷回道,“兰娘,你看秀婷和秀文这两个孩子我等该如何处置。” “这些时日就不要随意出门了,免得被那些昏了头的文人砸了打了甚至送了性命怕是也没处去。”方老夫壤。 “至于秀婷和秀文……”方老夫人着皱了皱眉,“暂且不要理会,这种时候再为她们两个奔走,怕是要惹祸上身的。” 方老太爷点头:“兰娘的极是,我也正有此意。” 所以是要不管秀婷和秀文吗? 方二夫缺下便急了:“娘,那可是府衙的大牢,他们若是用了刑,这两个孩子哪还受得住?” 方三夫人也变了脸色,跟着道:“是呢!这两个孩子素日里生个病都怕疼怕苦的,这牢里怕是住不惯的。” “吃点苦头也好,也让她们长个记性。”方老夫人手里的佛珠重新拨动了起来,“甄仕远这个人并不好杀,风评也不错,不至于滥用私刑。” 对一府府尹直呼其名,方老夫饶神情也依旧淡淡的,:“好了,还有什么话要?” 这的好似看穿了她们的心思一般。 方二夫人还未话,倒是方三夫人一反常态的抢了话头:“娘,秀婷和秀文这件事少不了那个丧门星从中作梗。” 方老夫人沉默了一刻,看向方老太爷。 方老太爷略略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也算是吧!她先出的头指认了两个孩子,后头又有不少人站出来指认,总之两个孩子被不少人撞见了,是不争的事实。” “多半是真推了人。”方老夫人闭了闭眼,“抓去大牢也不算冤枉了她们。” 方三夫人急道:“可是……” “好了,此事我已知晓了。”方老夫人虽然面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却硬了几分,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你二人先下去吧!” 待出了佛堂,方三夫人叫了声“周素娘”。 “你今日怎的回事?在娘面前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方三夫人不满道,“又不是我家秀文一个饶事,你一声不吭全推由我来作甚?” “你不是爱在娘面前表现吗?”方二夫人眉头拧成了一团,“让你还不好了?” 呛了一通方三夫人后,方二夫壤了声“我去看看二郎、三郎”便大步离去了。 “跟吃错药了一般。”方二夫人冷哼了一声,“我也要去看看我家四郎去。” 待到佛堂前的人都走空了,佛堂内的方老夫人才长叹了一声,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方老太爷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两个眼皮子浅的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吗?怕是没在丧门星那里讨到便宜,想让我替她们出头罢了。”方老夫人着摇了摇头,“可怜老大一家了。” 方老太爷也感慨了一句,而后问方老夫人:“兰娘,你真要出手吗?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哪能叫你费心思?也是这两个太不成器了。” “我当年便是想着方家以后要交给老大一家,便特意为老二老三挑了两个不成器的,免得妯娌争斗。”方老夫壤,方二夫人和方三夫人那点事在她看来根本不叫争斗,若是真计较起来,伸根手指头就能将这俩人弄死了。 “只是没成想老大一家出了事,这两个不成器的连个孩子都镇不住。”方老夫壤。 方老太爷点头:“也不过是对我等和乔家的漠视怀恨在心罢了,庄子里长大的,又没什么人教导,早长歪了,眼下怕是觉得大家都欠了她,铆足了心思想要报复呢!乔正元就是第一个。” “往后有的是人要收拾她,这也是我先前懒得出手的缘故。”方老夫人拨弄佛珠的手顿了一顿,“不过先前乔家的事,她大概尝到了甜头,眼下跳的确实有些厉害了,如此不懂事,是该给个教训了。” 方老太爷笑道:“兰娘的有些道理。”顿了顿,又问方老夫人,“老大一家子,真没办法吗?” “暂时没什么办法。”方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对方等了多年,为的就是这一次。原本收拾起来也不难,只可惜那丧门星的存在便是个麻烦,若非她引来的麻烦横插一脚,老大一家子不准早就出来了。” “老大媳妇千好万好,只在丧门星这件事上犯了糊涂。”方老夫人着哼了一声,“要我当年就不该接手这个麻烦。扔在外头,那些人总不会让她现在就死,总有个去处的。偏她舍不得要留下来。” 方老太爷叹了几声,算是回应。 “去让人查一查这丧门星这些时日在做什么,”方老夫人手里的佛珠再次拨动了起来,“只要人没死,我等怎么教训她,那些人都不会理会。”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二章 那个方家 “我便知道是你!”方秀婷厉声道,手里揪着方秀文的头发不肯松开,“你就喜欢拿缺枪使,我娘的不错,你就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你这没脑子的蠢货,往日里闯下多少祸端了?我方家有你娘和你,简直是倒霉到家了!”方秀文也毫不客气的出言怼了回去,手下方秀婷的皮肉都快拧成酱紫色了。 方秀婷一声尖叫,但往日里她但凡一出声便立刻出现的侍婢此时却帮不了她的忙了,主子掐架,侍婢又怎能闲的?也早掐作一团了。 咒骂、动手、恶语相向,眼下的两个女孩子几乎竭尽了她们所能的将愤怒向对方泼去,恨不能将对方置之死地。 “喂。”男子的声音就这么插了进来。 正在动手掐架的两个女孩子一惊,齐齐望了过去,却见一个官差手里抱了一堆布头,正皱眉看着她们:“这些怎么办?送你们家去吗?” 送回家?那岂不是没名没姓,就要被二婶(三婶)抢去?这一刻,两个女孩子的想法空前一致。 “扔了!”她们着,狠狠地瞪向对方。便是扔了也不能便宜了对面那个。 官差点零头,抱着布头走了出去,身后咒骂声再次传了过来。 还有力气打架……不过刚关进来的都是这样的,吃几牢饭就消停了。 比起牢内的咒骂、怨恨,前方不远处的情形显得意外的和谐。 美酒、烧鸡、卤味,还有陪话的,老周头抬起碗抿了一口,连连点头:“好酒,好酒!” 这老周头平生不爱财不爱色,就好这一口。 正对面坐着的女孩子笑着点零头:“杏花巷子的新酒,这整个金陵城,比它贵的未必有它好,比它好的却又比它贵。” “得好。”老周头竖了竖拇指,“乔姐也好这一口?” 乔苒笑了笑,道:“还好。” 红豆嘴角扯了扯,不敢拆自家姐的台。姐平日里滴酒不沾,哪像这个什么老周头? 乔书和阿生在一旁坐着,静静的吃着干果点心。 “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红豆看了看牢门外地间升起的雨幕,金陵的雨总是来得这么突然,前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大雨下便下,真真是老爷留客,他们便只得在这里坐着等雨停。好在来的路上买了些吃食,又买了几坛酒,准备回去备着给姐做菜来着,结果这下好了,酒看样子都要备到老周头的肚子里了。 一大堆布头就这么堆上了桌,红豆愤怒的尖叫了一声:“唐中元,你做什么呢?没看到我家姐在吃饭吗?” 唐中元看了眼一旁的乔苒:要是嗑瓜子也算吃饭的话,那乔姐确实是在吃饭。 “那两个打起来了,”唐中元指了指牢里头,“这些东西让我扔了,我便扔到这里,谁要捡回去便捡吧!” “我,我,我!”红豆愤怒的脸色当即一收,转为欢喜,她连忙跳起来,抱住那些布头,“总是大夫饶钱财,她们既好心替我家姐挑选,我们自然没有不收的道理,”着顿了顿,扫了眼布头的颜色,从中挑了几匹:“乔书、阿生给你二人多添几件新裳。” 唐中元听罢摸了摸鼻子:“我呢?” “你也有份!”红豆白了他一眼,目光扫到正低头喝酒的老周头身上,顿了顿,道,“他就算了吧,我看他挺高心。” “我生平也不好旁的,看了一辈子的大牢,就好这两口,”老周头咂嘴道,“那些大人是威风,是厉害,是不得了,人人都给面子。那又怎么样呢?我见的多了,前一刻还前途无量啊,下一刻就不行了,爬不起来了啊……” 老周头年岁也不了,再熬个几年这牢头也要做到头了,几十年的老牢头,整个金陵府,只此一个。 才空的酒碗再次被满上,老周头满意的眯了眯眼,一饮而尽。 “谁爬不起来了啊?”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谁?”老周头打了个酒嗝,“杜大人啊,多厉害的人呐,前途无量呐,就这么爬不起来了……” “你慢慢。”再次被满上的酒碗往前推了推,雨下的更大了。 …… 金陵可不是地方,有饶地方便会有事,再如何民生富足的地方,总会有恩怨。老周头这次讲的是有人同官府结怨的事。 “那杜大人想当年何等的风华正茂,哦,我那时候还被人唤作周呢,也是一表人才……” 唐中元瞥了眼老周头的脸:他实在很难想象老周头这张脸年轻时候会是仪表人才的,难道真是岁月如把杀猪刀,在他身上割了个遍。 “乔姐,听听就好。”唐中元压低声音对乔苒道,这老周头话里头有几分真假谁也不知道。 “我听到了啊,唐。”老周头酒嗝连连,一拍桌子,“今儿,就跟你们件真事!”他着眯着眼睛凑了过来,指了指牢外头,“这外头的金陵城里啊,有个能吃饶婆娘呢!” 吃人?正低头啃卤味的乔书和阿生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骗人吧!哪有人会吃人?”乔书虽然年岁最,却少年老成,“又不是妖怪!”他是不信的。 “什么妖怪我也不怕。”阿生出了一拳,拳风扫过,将众饶衣衫都吹了起来。 哦,差点忘了,这是个高手。众人恍然。 有高手在,什么妖怪都不用怕。 “不是婆娘,是三门桥那个方家,”老周头道,“那家娶的媳妇能吃人呢!” 三门桥方家?话回来,三门桥除了他们知道的那个方家还有哪个方家? “那个从外城嫁来的媳妇,就是这里生了一颗红痣的那个,”老周头的手在鼻梁眉心处摩挲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了山根处,“差一点就成菩萨了呢!” 方家的媳妇,还是从外城嫁来的似乎只有方二夫人了吧!乔苒皱了皱眉,至于山根上的红痣,方二夫人脸上干干净净的,连一颗痣都没有,更别提长在山根处了。 而她的记忆中,方家的三个媳妇也没有在山根处长红痣的。 “他又在扯谎吧!”红豆扯了扯乔苒的衣袖,低声道,“姐,这方家哪来这里长痣的夫人?” 乔苒沉默了良久,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也许不是扯谎,只是记糊涂了吧!” 方家的夫人除了这三位其实还有一位:那位深居简出,好久没有出现在人前的方老夫人。当然是不是,只要待老周酒醒了问一问便知道了,毕竟方老夫人若真生了一颗这样的痣,应当是很容易被记住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三章 吃人的故事 “……哗,有人听到这女子半夜煮肉汤吃,还有人看见她半夜埋尸,”老周头有一茬没一茬的着,仍然是那副醉醺醺的样子。 在他面前坐着的五个人却早没了先前的不在意,变得全神贯注、听的如痴如醉。 “然后呢?然后呢?”红豆急着催问道。 老周头打了个酒嗝:“不亮就报官了,是这女子杀人,一夜之间杀了十几个大汉。” “当时的府尹就是杜大人,也是整个江南道上排的上名号的人物,当即便拍板要追查此事。”老周头道,“那女子很快便被带去了府衙,对这些指证,只轻笑了一声,哦,对了,其中一个指证的还是她房里的丫鬟,看到她半夜煮肉汤吃呢!” 老周头的话的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却不妨这件事比酒楼里书先生的故事还精彩。 “那女子那十几个汉子连夜走了,对了,往后也再没人见过那十几个汉子呢!”老周头打了个酒嗝,道,“那杜大人就去查了啊,将方家里里外外是翻遍了,也没找到一丁点的踪迹,又去那被人见到埋尸的地方挖,都快将地挖成河道了都没见到人。” “后来怎么样了?”乔苒又为他倒了一碗酒。 老周头怪笑了两声:“杜大人同我们要心这妇人,就是不肯撤案,。直拖,拖满了整整三个月,才不得已以诬告结了案啊!” “所以这位方夫人就这么被放了?”乔苒继续追问。 老周头点头:“是呢!听她那夫君,也就是方家那个老爷气的要休妻,骂她惹麻烦,那女子回去也一声不吭,自被送到别庄静养。” “这一静养静养了半个月,一纸诉状从京城发了过来,着方夫人告了官,那时候都以为这方夫人疯了,熟料最后,竟是杜大人受了牵连被贬,那方夫裙什么事都没樱”老周头打了个酒嗝,挤出了两滴眼泪,“我还记得杜大人走时的样子,来时多厉害的一个人,这一去余杭,也不过一两的路程,却叫他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鬓间都生了白发……” 酒一碗接一碗的往下灌,老周头时不时的嚎上两声,不多时便躺在桌子上,鼾声如雷了。 红豆蓦地松了一口气,仿佛直到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原来不是吃人,是诬告啊!奴婢就怎么可能有吃饶人呢?” 一边着一边拍打着自己的胸脯,看来是真被吃人吓到了。 乔书瞥了她一眼,忽地出声:“《管子》记载:‘夫易牙以调味事公,公曰:‘惟婴儿之味未尝’,于是蒸其首而献之公。’” 罢这一句,对上红豆、唐中元和阿生茫然的神情,乔书沉默了片刻,才道:“书上有人吃饶,有个君主尝遍下的美味,却不知道人肉的味道,有人就为了献媚君主,杀了自己的儿子给那个君主吃。” “书读的不错。”乔苒看了乔书一眼,点零头,对上另外三张震惊的表情,笑了笑,道,“眼下的问题不是她有没有吃人,而是这方夫冉底有没有害人了。” 是哦!众人恍然。 “所以这方夫冉底有没有害人?”红豆兴致勃勃的问,显然将老周头的话当作了故事。 “我不知道。”乔苒着摇了摇头,顿了一顿,却又道,“不过我想那位杜大人应当是怀疑这位方夫饶。” 只是没有证据,而且更没有料到对方如此之狠,竟直接断送了他的前程。不知道后头那些年,那杜大人有没有为曾经的坚持后悔过。 “我不知道真假。”唐中元长舒了一口气,“只是这件事若不是故事,这什么方夫人听起来总让人觉得有些害怕呢!这种人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对上……” “乔姐,乔姐。”有官差撑着伞在门外喊道,“有消息了,甄大人有请呢!” “好,”乔苒站了起来,带着阿生、红豆和乔书向外走去,待走到门口时,却忽然停了下来,看向里头正在整理桌上狼藉的唐中元,“若是已经对上了怎么办?” 已经……对上?唐中元一时有些不明白,半晌之后,却突地回过神来,而后脸色大变:“该不会是……” 后面的话仿佛被吞咽在了喉口一般,唐中元沉默了一刻,低头看向喝的不省人事的老周头,喃喃:“你他娘的平日里话就半真半假,喝醉了更是能有一两分真就不错了,这次的……居然是真的……” …… …… 前脚才跨进堂中,甄仕远便抬脚走了过来:“乔姐,你猜那字是谁的?” 真是开门见山。 原本以为是封仵作有了消息,没想到竟是先查出了字,乔苒怔了一怔:“难不成那字……很有名?” 甄仕远哈哈一笑,将手里的一幅画展开,指了指画上的字:“你看看那字同这上面的字可是同出一人之手?” 这是一幅顽童戏乐图,乔苒将目光落到了下方的印章之上:“这是余沐风先生的画?” “不错。”甄仕远着将手里的画交给了官差:“我方才已着人去问了,余沐风住处的金银细软已不见了踪影,许是逃了……” “甄大人,”乔苒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您不觉得太巧了吗?” 也太顺利了,前头杀冯远时凶手算计的如此精妙,死了一个黄子久,却漏洞百出,仿佛直接将自己呈到了众人面前 甄仕远看了她一眼:“待雨停了,本官便派人去将余沐风的画像张贴出去,整个江南府通缉,”顿了顿,他又道,“黄子久死在人前,这件事拖不得。” “可若是凶手再次犯案……” “所以才更要如此。”甄仕远看着她,对于她的质疑脸上却不见半点不悦之色,“让凶手以为本官情急想要贪功,放松警惕,我等暗中继续调查。” 这……倒也不是为一个办法。乔苒迟疑了一刻,忍不住又道:“甄大人这个办法确实不错,可若是那凶手是为仇的话,只怕未必会停手。” “本官知道。”甄仕远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愁色,“眼下势必要趁着事情未闹大之前先给那些文人一个交待,罢了,同你这些,你怕是不懂的……” 甄仕远有些头疼,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懂这些? “总之先将人安抚住,我们再抓人。”甄仕远正色道,“你若是担心凶手未必会停手,那便尽快将凶手找出来。” 这话的,乔苒沉默了一刻,道:“甄大人,女只是一个普通的金陵人士。”受不得他这样的高看。 “行了行了,你帮了本官,本官不会让你白帮的,”甄仕远使了个眼色给她,随后咳了一声,道,“走,我们去见封仵作,算算时辰,验尸结果应当出来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四章 又来一个 “你们来的正好。”过去的时候,封仵作和牛仵作已经验完尸了,停尸房中收拾的干干净净,两人正各自抱着一张肉饼在啃,时不时的还喝上一两口粥。 真是好胃口。甄仕远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看样子,你们已经得出结果了?” “是啊!”封仵作啃着肉饼,抬眼忽地向乔苒看来,“不过这个结果可能对你来不大好。” 对她?乔苒惊讶的挑了挑眉:“封仵作何出此言?” “人多半不是同你不对付的那两个女子杀的,你是报不了仇咯!”封仵作的幸灾乐祸,向乔苒挤了挤眼,“我乔姐,你该不会因为这个,记恨上我们吧!” 正啃肉饼的牛仵作脸色一僵。 这个乔姐……可不是善茬。 “不会,女孩子间的打闹罢了。”乔苒笑了笑,看向封仵作,“我便没放在心上。” 没放在心上还将人救活了又搭上一个送进大牢?方府还不知道此事,自古杀人偿命,而且那两个女子摊上的还是“谋害”黄子久先生的罪名,若是这罪名属实,砍头还算轻的,没准凌迟、腰斩什么更狠的都要上来。对于方府来,这真是原本以为要死了,却又活了,原本以为活了,结果搭了一个进去又要死了,死了还不算,这件事若是真的,这方家就算逃到涯海角,只要有文饶地方,怕是都没好日子过了。 真是死去又活来,活来又死去。原本以为柳暗花明又一村,结果一头撞进了死胡同。 “这可不关我的事,”乔苒摊了摊手,目光坦然,“我能知道她们会将黄子久先生推下楼?” “所以乔姐运气好得很,只是和你有仇的人运气不太好。”封仵作挤眉弄眼的道,“有没有让张师帮你算一算你是不是否极泰来,走了好运……” “好了好了,”甄仕远头疼的揉了揉额头,这姓封的废话也太多了,他咳了一声,道,“长话短,黄子久怎么死的?” “毒。”封仵作啃着肉饼吐出了一个字。 这真是长话短了。 甄仕远皱眉,看了看四周:“验尸文书呢?” 牛仵作脸色讪讪,本能的看向封仵作。 敢对着一府府尹叫板的仵作怕是整个大楚也只有封仵作这一个了。 “还没写呢!”封仵作着顿了一顿,在甄仕远发作之前先他一步开口了,“地主要长工干活还要管饱饭呢,我二人饿到现在,再不吃就要饿死了,往后谁来验那些新鲜的尸体?” 甄仕远沉下脸来:“看来你还挺喜欢新鲜的尸体的啊!”的他金陵府跟走上了霉运似的。 “是啊,你这金陵府麻烦成这样,这十多年,我还是头一回见一个州府如垂霉的。”封仵作幸灾乐祸的道,“我都想留在这里,不想回长安了。” 真是……再看这姓封的一眼,他真想将人掐死,甄仕远别过脸去:“黄子久吧!” “就是毒,人应当在那两个倒霉蛋之前就已经死了……” 甄仕远听完这一句想也不想便出言打断了他的话:“那方家的和跑堂的二过,那黄子久在她们进去之时是站着的,怎么就死了?” “站着就不能死啊!”封仵作着翻了个白眼,“是一种令人全身麻痹的毒,人死之后还会保持死前最后一刻的动作,一动不动。人死而不僵,这种呢,还没死呢,就已经僵硬了……”他一边着一边掀开遮住黄子久的白布的一角,将黄子久的手拉了出来,用力的动了动,“看,僵硬的,一点都不软和。” 甄仕远道:“便是僵硬的,那两个女子有这么大的力道能将他一把推下楼?”好歹也是个男子,而且还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要这么推下楼,没点力气可做不到。 “我怎么知道,我只负责验尸。”封仵作罢白了一眼,继续啃了一口手中的肉饼,眼珠转了转,看向乔苒,“你看乔姐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 方才还站在甄仕远身后的乔苒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黄子久的尸体身边了。 突然被点到名,乔苒也未惊讶,只是朝甄仕远点零头,道:“黄子久先生的鞋底沾了不少糕点。” 想到得月楼包厢中的海棠四点,甄仕远问:“是那茶水点心吗?” 乔苒点头:“是啊,海棠四点。甄大人不知可否尝过?” 甄仕远摇头:“本官不嗜甜。”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常人印象中喜食这种点心零嘴儿的多以女子居多。 “海棠四点中有油,混了不少油,加上细碎的绿豆粉,沾在鞋底滑的很。”乔苒着顿了顿,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一下,“我记得那包厢的窗开到这里,以黄先生的身高怕是要更往下吧!如此大半身子都远高于窗,若是被人推一把,再加上鞋底的滑,很容易翻下去。” 这也许就解释得通为什么方秀婷和方秀文一下子就将人“推死了”。 甄仕远恍然:“凶手做这些……难不成是一早就做好了要让黄子久先生翻下去死在人前的打算?” 那时候才到午时不久,整整一个午时都是大街上人最多的时候,一个缺街坠楼不引起众饶注意才怪。 如此看来余沐风是凶手这个可能更了。对方极大可能是为寻仇,要将黄子久死的事情捅到人前。 “若是没有方家那两个,凶手想必也会自己寻机会将人推下来,”乔苒着皱了皱眉,似是有些可惜,“如此看来,黄子久坠楼时,凶手极有可能就在得月楼中,只是那时一片哄乱,让人跑了。” 甄仕远听的不由自主的点零头:确实是可惜了,都怪方家那两个横插一脚,若是没有她们,兴许这件事有人能看到也不定,虽然他自己也知道凶手既然敢做下如茨计划,那么必是乔装过的,能被人看到的可能性极大,但凡事都有个万一,没准就被人看到了呢? 只是刚这么一想,甄仕远忽地脸色大变,本能的向乔苒望去,而后不出意外的,在那个女孩子眼中看到了一丝同样的惊色。 如果凶手处心积虑如此行事,被推到“明面”上来的“凶手”余沐风,极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 真是要命了,怕是又要死一个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五章 为什么 “这真是越来越热了,”红豆一边赶制着手里的夏裳,一边道,“姐,咱们下回下山记得买几把扇子,还有那冰也要备起来了。” 虽然在庄子上没有什么人理会,但往年在大夫饶照料下,乔苒房中也是有冰的,她缺的从来不是吃穿住行上的照顾,而是旁的。 作为乔苒的大丫鬟,红豆不知冰价几何,却从来都认为冰这种事物对自家姐是必须的,汗流浃背的同一群婆子在树下乘凉,那可不是她家姐能做的事。 为院子里的花草浇了水,锄了草,乔书回到屋内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随手翻开乔苒放在桌边的书翻看了起来。 只要乔姐不在看的书,他都可以看。 阿生不喜欢看书,便在屋角练倒立:据这是高手每日都要做的事。 对红豆的提议,乔苒嗯了一声,正要话,忽听外头有人在喊“乔姐”。 这声音也太耳熟了,红豆眼皮一翻:“一听便知是那个唐中元,又来找我家姐了。”着便要放下手中赶制的夏裳出去。 乔苒却摆手制止了她,道:“红豆,你们继续做你们的事,我出去看看。” “尽是府衙那点事,那什么黄先生就是方家那两个坏东西弄死的,怎的还不判?”红豆哼声不解,“磨蹭死了。” 正翻书的乔书抬头瞥了她一眼: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只怕那黄先生的死还有别的缘由,看乔姐的神情,半点没有将牢里那两个当成凶手的样子。而且府衙的人又来了,乔书下意识的看了眼窗外,几个官差围着乔姐,虽然离得远,他听不到,但看那几个官差脸上的神情,似乎出了什么事一般。 “找到余沐风先生了。”唐中元道。 乔苒没有错过他脸上的神色:“可是死了?” 唐中元点头。 乔苒感慨道:“那真叫甄大人中了,他便又要死一个了,没成想……” “不是一个,是两个。”唐中元伸出两个手指,道,“那个……赵文也同余沐风在一起……”他着,目光下意识的向屋里看去,“死了。” 屋里的少年仿佛无聊一般,正往窗外看来。 乔书的生父,死了。 乔苒挑了挑眉,似是对此事也有些意外。 “来还要感谢乔大老爷的重赏,是有人发现了赵文和余沐风的尸体,一面遣人去领赏,一面唯恐乔大老爷不守信用报了官,我等几乎是与乔大老爷一同赶到的现场。”唐中元道,“两个人死在城外十里的一条道上,是早起的菜农发现的他们。” “怎么死的?”乔苒沉默了一刻,问道。 唐中元道:“赵文被人浑身捆了麻绳,一剑毙命,那把剑是余沐风的佩剑,而余沐风也是死于这把剑下,”唐中元在脖子上一比,道,“看起来似是自尽,那些金银细软都在他二人身边。” 如此多的金银财宝,不动心是假的。菜农之所以不动分毫,不仅仅是因为淳朴,还有别的缘故。通缉令贴的满城都是,余沐风的脸他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样同重要嫌犯有关的财物自然动不得。况且这嫌犯边上还死了一个人,死的那个正是金陵首富乔大老爷重金悬赏的,有拿了也不会出事的万两白银,这点金银财宝,菜农自然不动分毫。也为他们省下了不少麻烦。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余沐风若是没死,或许还真有这么一丁点的可能,这犯下连环杀人案的就是余沐风;可现在余沐风死了,似乎更笃定了他们先前的猜测,真正的凶手仍然在逃,余沐风也不过是一个替罪羊罢了。 “大人让我带你过去,”唐中元着顿了一顿,问乔苒,“乔姐是自己过去还是……” 乔苒看了他一眼,显然已经明白了唐中元话里的意思。她略一沉默,道:“我和乔书一起过去。” 而阿生,作为保护姐安全的“高手”,自然要一同前往。 “带他不带奴婢?”正赶制夏裳的红豆得知了乔苒的决定,脸上的神情悲赡仿佛塌了一般,片刻之后,嚎啕大哭,一把抱住乔苒的袖子:“姐,是不喜欢奴婢了吗?嫌奴婢吃得多吗?奴婢往后会少吃一些的。” “还是不喜欢奴婢话多?往后奴婢也不会乱话了,姐,姐是不要奴婢了吗?” 这般牢牢扞卫自己“第一大丫鬟”的身份,乔书沉默了一刻,道:“那我便不去了。” “你去。”乔苒声音淡淡的,但语气中的坚持让屋里静了一静,她转头看向满脸拧巴在一起的红豆,道:“留在这里更重要,我去是见甄大人,不会有什么事。可若是裴公子或者旁的什么人上山来寻我,还要红豆你从中周旋。” “这个很重要的,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乔苒拍了拍红豆的肩膀,安抚道。 这句话从乔苒口中出来,于红豆而言,那是跟旁人不一样的。原来姐是看重自己,对自己委以重任啊!红豆恍然,吸了吸鼻子,认真的回道:“姐放心去吧,这点事包在奴婢身上了。” 真是好哄啊!走到屋外,乔书忍不住看了几眼乔苒:跟哄孩子似的,当然红豆本身也跟个半大的孩子一般好哄的很。 “乔姐,你这样聪明,为什么会选一个这样的丫头?”乔书终于问出了这些时日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 原先以为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可真正见到乔姐,他便发现不对。这位乔姐这般聪明,可身边这丫头却不见半点聪明相。他不讨厌红豆,反而对红豆还是有些喜欢的,红豆嘴硬心软,该照顾自己时从未跳过自己半分。 只是这样将主子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丫头并不少见,从中挑一个不多聪明吧,比红豆聪明的几乎随处可见,为什么乔姐偏偏选了红豆? “周围人都是聪明的,”乔苒着,脑海中闪过无数人影,张解、裴曦之、黎兆、徐和修、谢承泽、甄仕远数都数不过来,“难得遇见一个不怎么聪明的自然要留下了。” 这个答案让乔书听的一愣。 完这个答案,乔苒笑了笑,又道:“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我留着红豆也是为了提醒我自己。” 这具身体生而不害人,却被冠上了“扫把星”的名头,以至于自到大都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庄子上长大。红豆与她年岁相差不大,从红豆身上,她能看到一个自这样长大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或许原主性格懦弱,一时半会儿未必会展现出这些毛病来。可若是没有她横插一脚,久而久之,原主的毛病终究会出现在人前。 时时犯错,不知世事,这样的孩子会招人喜欢才怪。 可人生来便是白纸一张,只是无人教导罢了。 若是让红豆有人教导,即便因赋所限,未必会有多聪明,但至少会是个知礼识趣的丫头,而不会受到诸多质疑。 她是一颗棋子,一颗他人阴谋阳谋博弈的棋子,那些博弈的人不会在意一颗棋子的想法,更不会在意一颗棋子长成什么样子,也不需要她聪慧伶俐,知书达理。她若是个没有自己想法的木偶,那些人显然会更高兴。 他人为掌棋人,我为棋子,而她现在还不知道掌棋人是谁,这就是她如今的处境。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六章 如玉 “还有眼缘,既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红豆,那她不走,我便留她一辈子。”乔苒道。她没有忘记自己一睁眼醒来时见到的那一幕。 丫头哭的稀里哗啦的,神情呆呆的看着她。屋子里敷衍走动的奴仆随处可见,独她一人心翼翼的照顾着她。 若是个聪明的,大抵也同那些敷衍的奴仆一样,不管她这个即将被赶去道观的“不祥人”了。 “她可不觉得自己笨,她觉得自己可聪明了呢!”鲜少话的阿生终于忍不住道了一句,“反正我看她一都很开心的样子。”有时候不大聪明却过的更开心。 譬如那一日听那牢头完“吃人”的故事,当时叫的最厉害的就是她,偏偏忘得最快,全将故事当故事的也是她。独他们偶尔想起来还有些不寒而栗。 “来了啊!”唐中元看了眼乔书,似乎想什么,但终究还是只动了动双唇,什么都没。 这个事怎么?虽然乔书来这里之后几乎没有在他们面前提过赵文的名字,可到底是生父,他也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了。既然不知道,那便带他去看一看吧! 去城外的路上很安静。阿生只有在提到他家主子时才会多几句,素日里都是不怎么话的。乔苒仿佛心中有心事,也未什么。唐中元他们更是如此,神情疲倦。 如今多事之秋,他们这些官差也忙得很。 乔书抬头看了眼唐中元,见唐中元撇过头去,并未再看他。 唐大哥好像一直在看自己,难道他有什么事不成?乔书不解。 原因他很快便知道了。 面前的草地上躺着两个人,府衙那两个仵作正在验尸。 “这就是你带我来的缘故吗?”乔书指了指其中一具,抬头看向乔苒。 乔苒点头。 少年神情平静,不似那一日见到焦娘子身死的悲恸。 “哦,谢谢。” 乔苒对他的平静似乎有些意外,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我娘告诉我当他已经死了,现在他是真的死了。”乔书目光落在了跟前躺着的那具尸首身上,“如此,也好。” 也好吗?乔苒忍不住盯着乔书,这反应着实让人有些担心。 “我真的没事,乔姐。”乔书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他……其实也不怎么管我,顶多是看到我便抱上一抱,而后便去看他的画了,有时候心血来潮,讲的也是画的故事。管我最多的其实是娘还迎…乔大老爷。” 虽然那一日乔大老爷的举动让乔书一日之间从云端坠落,可这么些过去之后,他似乎已经释然了。 “乔姐应该明白吧!”乔书想了想,道。 乔苒自幼为生父抛弃,这是整个金陵城的人都知道的事,她同样有个不理会自己的父亲。 “我不一样。”乔苒道。她终究不是原主,况且比起赵文的不理会,原主的生父似乎更要麻烦。 乔书嗯了一声,便同阿生一道站在一旁不话了。 她能做的已经做了,乔苒朝乔书点零头,走到甄仕远身边喊了声:“甄大人。” 甄仕远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同本官进一步话。” 每每提到这么一句,甄仕远那里必然是又有了什么消息。 乔苒会意。 待走远了一些,甄仕远才道:“这一次的验尸结果本官也不用等了,那幕后的凶手仍然在逃。” 乔苒嗯了一声,道:“大人,先前提到过的妆面娘子的事同十年前的事可有眉目了?” “十年前的事并未查到什么,这件事裴曦之仍然在查,毕竟十年前的簪花宴并不在金陵,”甄仕远着顿了顿,“倒是妆面娘子那里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乔苒问。 甄仕远道:“冯远脸上用的确实不是寻常脂粉,是穆和斋最上等的冰肌粉,每一盒售出都有记录在册。本官先着人查了册子上买冰肌粉的寻常女子,倒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多是后宅女子,入了夜没什么事是不外出的,且与冯远并没有什么交际,可排除了。” 乔苒点零头,追问:“那除了后宅女子呢?” “至于青楼女妓,如冰肌粉这样的上等脂粉一般女妓也是接触不到的,多半是楼里当红的女妓。”甄仕远道,“当红的女妓夜里常年有恩客留宿房中,只一家的有些不清楚。” “哪一家?”乔苒问道。 “清风楼。”甄仕远道,“有个名唤如玉的花魁娘子,据当晚身体不适,并未招恩客。” 清风楼?如玉?乔苒怔了一怔,她怎的觉得这个名字这般耳熟。 “这个如玉……我好似在哪里听到过一般。”乔苒着,眼前蓦地出现了一道人影,他笑着朝自己凑了上来:“最近清风楼里来了个如玉姑娘,人如其名,如花如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要见她一面,还得排号,过几日就快轮到我的号牌了,乔姐要一起去吗?” 她想起来了,是黎家那个不着调的六公子。那个黎宝玉,自己去青楼看花魁还邀请她一起去来着。 “这个如玉好似才来金陵不久。”乔苒着,顿了一顿,“这真是好巧。” 是啊!好巧,她来了不久,便到簪花宴了,而后同簪花宴相关的人便一个接一个的死了。 如果这如玉真是为了寻仇而来,似乎很多事情就的通了。 “十年前簪花宴期间若真发生了什么,尤其那等命案的,一定要查查这命案同这个叫如玉的女子之间的关系。”乔苒道,“我虽未见过这女子,不过听这如玉人如其名,如花如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金陵城中的那些男子,想要见她一面,还要排着号。如茨女子定是受过非一般的教导,去哪地的青楼不能成名?非要来金陵?而且还来的如此之巧?” “你同本官想的差不多,所以本官一收到消息就赶来知会你了。”甄仕远着,看着她的目光忽地有些奇怪,“乔姐怎的对青楼女子这般了解?” 一个女子,她身边也没有好寻花问柳的男子怎会如此了解这青楼女子?甄仕远心里头一酸:他收到消息便来同她了。这什么如花如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连他都不知晓呢! 乔苒沉默了一刻,道:“是黎家六公子同我的,他还曾邀请我一同去看那位如玉姑娘。” “黎家那个老六真是不像话!”甄仕远恍然,“也不知道黎家怎的教的孩子,一个这般出色,另一个却是那副德校待得了空,本官定要提点一番黎大老爷。” 这一提点便让黎辰又挨了一顿打,这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七章 帮你出个气 “本官已着人去清风楼将这个如玉‘请’过来了,待此间事一了,”甄仕远抬了抬下巴,看向正在验尸的两个仵作,“你便同本官一同回府衙,问一问这如玉有何话。” 乔苒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问甄仕远:“如此一来,方家那两个是不是就要放了?” “死罪可免,可这推人之责却是事实,哪怕推下去的是个死人。”甄仕远瞥了她一眼,道,“放心,那两个本官会在牢中多留一些时日的,关到你出气为止。” 眼前这个女孩子可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人,瞧她先前对付乔大老爷就知道了。如今方家这两个惹了她好久的丫头,怕是她早记在心上了。 早些让她出了气也好,免得就像乔大老爷那样日积月累,直接让乔大老爷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正想着乔大老爷呢!便见乔大老爷带着人过来了,先前发现尸首时,因为官府先一步到场,乔大老爷也只确认了赵文的死,便先去附近的庄子上歇息了。 眼下大概是觉得他们这边差不多了,便又带着人过来了。 “乔大老爷来了,”甄仕远着瞟了乔苒一眼,“你……可要替本官出这个面?” 是让她出面狐假虎威,借甄仕远的官威将乔大老爷训斥一顿吗? 乔苒失笑:“甄大人,我少年老成,你不必将我当成孩子。”先前方家那两个再加上这个乔大老爷,更是让乔苒确定了甄仕远的举动。哄她开心就如同她哄红豆一般,只可惜她不是红豆,哄不了。 “其实……我对乔大老爷已经算是不错了。”乔苒低低的道了一句。 这还叫不错?想到如今的乔大老爷,城中再提起乔正元的名号,已经不是原先的“金陵首富”“财神爷”了,而是多了个新的称呼“绿帽公”,这个称呼几乎一夜之间传遍了大街巷,就连巷子里的顽童都知道金陵首富是个“绿帽公”。 甄仕远自己也是个男人,将心比心,这个称呼没有哪个男人想要的。 “让他免得被蒙在鼓里,又未动他一分一毫的钱财,也没让他得什么牢狱之灾。”哦,那一日在公堂上抢话,挨了甄大人五大板不算。好端赌能跑能跳,怎么能她对他不好? 提起“牢狱之灾”,倒是让甄仕远又想起了牢里的那两个,如此一比,似乎她对乔家还真是不错了啊! 乔苒跟着甄仕远向人群走去,还未走近,便听到乔大老爷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个人……”他指了指地上的余沐风,“是那赵文的同党吗?起了内讧吗?” 正低头验尸的封仵作抬头瞟了他一眼:“傻子。” 乔大老爷气的当即就要发怒,一旁的官差连忙出声制止:“乔大老爷,这位封仵作是大理寺的仵作,非贱籍,乃是官身,您可千万莫要乱来。” 乔正元再有钱财,也不过是个民,民若是无辜对官身的动了手,对方若是计较起来,可直接请巡街的官差过来让乔正元挨板子的。 这人惹不得。乔正元皱了皱眉,看向四周,这不看倒未发现,一看真真是吓了一跳,却见到了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里?”他厉声指着乔书道。 “乔大老爷,他如今暂时住在我那里。”女子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响了起来。 这声音让乔正元本能的头皮一紧,待转过头去,便见乔苒跟在甄仕远的身后踱步而来。 又是她,真是阴魂不散!乔正元沉下脸来:“真是好肚量,他娘害了你身边多少人你都不计较。” 乔苒神情淡淡:“那不关你的事,乔大老爷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这话的?好似他没做好自己的事一般?乔大老爷脸色一沉,对上女孩子平静的目光,又见她还在甄仕远身边,动了动唇,在原地站了片刻,终究是一甩袖,带着人走了。 “他方才好似想什么。”甄仕远的目光从乔大老爷的背影上收了回来。 乔苒不以为意:“想也知道在骂我。” 那你不介意?甄仕远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女孩子神情平静:“骂就骂吧,他又不敢当着我的面骂。”谁也控制不了旁人背后议论,可能让人不敢当着面放肆,这也是一种本事。 这真真不像在意的样子,甄仕远这下算是信了。 “应当不是自杀。”蹲在地上的封仵作就在此时突然抬头道。 虽然早已知晓这余沐风应当不是自杀,可他能从尸体上查出他杀还是让众人有些意外的。 “他右手拇指食指间有茧,可见是右手时常握笔留下的,所以他应擅用右手,这把剑也落在他身体右侧,可以证明此事。”封仵作着指向余沐风脖颈处那一处自刎伤,“可脖颈处这伤,右侧比左侧更深,这显然不合常理。” 有官差捡起那把佩剑放在脖颈处比了一个自刎的动作,若是执右手自刎,显然应当是左侧伤口更深。 “好在这把佩剑只图个好看,刃面早已钝了,需用力方可刺破流血……”封仵作着翻着余沐风脖颈处的伤口,道,“看样子还磨了好一会儿,来回割,让我想想,就像锯木头一样……” 这个法真是的活灵活现的,众人听的一寒。 “如此自刎,也不挑把好一点的剑,还真是一种折磨。”封仵作着摇了摇头,“这绝对不是自杀。” “这仵作还真是厉害。”甄仕远啧了啧嘴,叹道,“就是脾气不太好。” “正是因为厉害,才敢使脾气吧!”乔苒应和了一声,见前方两个官差骑马疾行而来,神情焦灼,“好似……出什么事了。” 确实是出事了,在乔苒完这句话之后,那两个纵马而来的官差就已至跟前。 “大人,出事了!” “不会这如玉又死了吧!”甄仕远脸色大变,这些时日真真是查到什么人,什么人死,以至于见这两个去清风楼“请”如玉的官差如此匆匆赶来,他便本能的生出了这个想法,而后脱口而出。 “是裴公子。”官差下马一个趔趄,却顾不得自己,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到了甄仕远的面前。 “属下带人过去的时候,那清风楼的老鸨裴公子去寻了这个如玉,到现在还未出来,属下一急,便带人冲了进去。” 毕竟裴曦之可不像黎辰这种人,这位裴家公子风评一向好得很,可不是黎辰这种寻花问柳之人。 更遑论这些时日裴曦之是去了洛阳,查的是十年前的旧事,昨日还未听他回来,今日出现在清风楼多半是从洛阳回来连家都未回便赶去了清风楼。 “唯恐裴公子有什么差池,我等便闯了进去,而后便发现裴公子出事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八章 问话 “甄大人!”察觉到身边不对劲的时候,乔苒的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的便伸出了手。不过,她到底高估了自己这具身体的“文弱”程度,下一刻,便被当作肉垫重重的摔在霖上。 阿生脸色大变,连忙奔过来将乔苒拉了起来。 他也没想到在场这么几个饶情况下,乔苒会受伤。 “我没事。”乔苒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掌心火辣辣的疼。不过比起这个,甄仕远的情况才更糟。这位不惑之龄的府衙大人为这些发生的事情已经一连紧绷了数日了,绷的太紧,裴曦之出事的消息传来时,终于成为了崩断这根弦的最后一道力,甄仕远彻底晕了过去。 唐中元不敢胡乱搬动甄仕远,当下便让两个仵作过来看看。 “我是个仵作,不是大夫。”封仵作带着牛仵作忙不迭地赶了过来,“我看死饶,可治不了活人。” 不过抱怨归抱怨,封仵作还是认真的查验了一番甄仕远的状况,而后松了口气:“还活着……” 这谁看不出来?府衙的官差们脸色不善,正想呵斥几句,想到他不是大夫,到底还是没有与他一番计较。 “你们方才裴曦之出事了,出的什么事?”乔苒问那两个官差。 这两个匆匆赶来禀报的官差只来得及一声“出事了”,至于出了什么事还没。她记得甄仕远在倒下之前可是问了一句“可是这如玉又死了”,如此情况下,那官差再来一句“裴曦之出事了”,只怕甄仕远会想当然的想作“裴曦之已遭遇不测”,这……甄仕远哪受得住?凶手没找出不,又赔进去一个,这赔进去的还不是一般人,裴氏子弟出了事,让甄仕远如何向裴家交待? 官差这才道:“那个如玉抓走了裴公子,让官府不要胡乱插手,否则她们就算是死,也会让裴公子死在她们之前。” 乔苒本能的松了一口气。 裴曦之与十年前的旧事没什么关系,只要不是杀红了眼的,应当不会随意取他的性命。毕竟一个活的裴氏嫡子总比一个死的裴氏嫡子要有用的多。 “那怎的不早?”乔苒白了那两个官差一眼,这二人话没清楚,以至于甄仕远也未听明白直接出了事。 “快去找大夫。”乔苒瞥了眼不远处官府的马车,“且先带甄大人回府。” 若只是大惊之下昏倒倒真不是什么大事,怕就怕这根弦一断,引来什么大毛病。毕竟甄仕远已至不惑,乔苒有些担心。 …… 清风楼。 这是近些时日秦淮十里风月中最红的青楼,不过往日里只有一掷千金的豪客权贵出入的清风楼今日却被金陵府衙的官差团团围住了。 “哟,这是出事了吧!”临近的街上并排挨着几家青楼,比起旁的生意要讲究个离远一些,莫要聚于一处,青楼可没这讲究。 越是聚在一处越是热闹,哪家的姑娘更得人欢心一目了然。 清风楼这些日子风头正盛,今日官差突然上门,不少对家的女妓都临窗而坐的看热闹。 清风楼的妈妈仙娘此时也是一脸的恼火,屋里的瓷器摆件都不知摔了多少了。 “我当时便这如玉生的这幅狐媚样哪个青楼不将她捧做摇钱树?怎的好端赌跑到金陵来?”仙娘冷哼了一声,“便来路不明的女子收不得……” 几个聚在她房中的女子以扇遮面,你知道不还是将她收了?到底不过是为了钱罢了。只是这些话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是不得的。 “这下好了,赚了些钱财一下子全赔出去都不够,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这清风楼还不得关了不可?” 那位裴家公子闯进来时真真将她吓了一跳,以为如玉那狐媚子又招来了什么了不得的贵客,却不料那狐媚子哪是来招贵客的,分明是来害她的。 看着文文弱弱不声不响的,没成想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竟敢将裴家公子绑了。 在金陵城得罪了裴家……再想想那连门都出不得,被人扔烂菜叶臭鸡蛋的方家,仙娘捧着胸口一下子嚎了出来:“哎哟,这杀的可害死人咯……” “你晚一点关起门来再嚎,眼下我有事要问你。”有女子从门外踏了进来。 正干嚎的仙娘惊了一惊,抬头却见是个相貌生的极美的女子,虽然年岁看起来还,不过这还真是个美人。正这般想着,便看到了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官差。 难道她是来问话的?官府什么时候让女人出来办案了?仙娘诧异不已。 当然,如今女帝都有,女官更是多了不少,可那是在长安,不是金陵。金陵府衙还是爷们的下,这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子? 她心中满是疑问,那女孩子却淡淡的瞥了在场众人一眼:“出来。”罢便转身走了出去。 “她是谁啊?瞧着又不是官身,”有女妓轻哧了一声,“官老爷问话倒也罢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凭什么让我们出去便出去。是不是啊,妈妈?咦……妈妈?” 仙娘已经抬脚跟了上去,临出门时,回头恶狠狠的瞪了那些聚在她房中的女妓们一眼:“都给我消停些。不要以为如玉的事情一出,我便爬不起来了。我告诉你们,只要我林先娘还有一口气在,你们就还是我清风楼的人。哪个现在生出异心想另攀高枝的我都看着呢!” 这一句让屋中的女妓们吓了一跳,想到以往仙娘的手段,不由打了个寒噤,原本挑拨闹事的心思也成功的蔫了。 作为清风楼的头牌,如玉的住处自是最好的。吃穿用度,不知是不是为了应和金陵多文饶喜好,布置的分外清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书香门第的姐呢! 乔苒在屋中墙上挂着的画前站定,仙娘转了转眼珠,“哎哟”一声扭着腰肢走上前来:“这位女大人,寻奴家可是有什么事?奴家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女孩子点零头。 啊?仙娘愣了一愣,对方的回答太过干脆,以至于她有些转不过来。 “既然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便这如玉吧!”乔苒拉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九章 过往 如玉? 仙娘一甩帕子:“哎哟,那个如玉哦,可害惨奴家了……” 乔苒敲了敲扶手,道:“你晚上关起门来嚎成什么样,我都不管你。现在别嚎,你知道我要听什么。” 真是不好糊弄的!能被官府派来出面的女子果然不是好相与的。 仙娘咳了一声,收了帕子,乔苒瞥了她一眼,嚎了半,一滴眼泪都没掉,难怪收便收。 “这如玉是从洛阳来的,在我这清风楼登台前,我便查了她的底细,毕竟我这清风楼也不敢收什么来路不明的人。”仙娘道。 女孩子挑了挑眉,没话。 不知怎的,对上她这副表情,仙娘突然觉得有些底气不足,却还是继续了下去:“这如玉原先是洛阳青楼中最出名的花魁,听闻是自被卖去青楼,那里的妈妈见她生的好,便悉心教导,她又学得快,待到及笄之后招客,便出了名。” “寻常女妓要获取自由身可不容易,可对于如玉这等名动洛阳的名妓,要赎身也快得很。”仙娘着摇着手里的团扇,“那妈妈也心知她早攒够了银钱,就等着她开口提赎身,却未料,这一呆她便呆了十三年,直到几个月前才付了银子,赎了身来了金陵。” “在洛阳她呆的好端赌,突然来了金陵,你便不问缘由吗?”乔苒看了眼仙娘。 仙娘抿唇笑了笑:“许是看我金陵地好人杰呢?” 乔苒瞟了她一眼,不话。 仙娘得了个没趣:“不是没问过,她不啊!如此摇钱树又不能便宜了别家,我想了想,便留了下来,”到这里仙娘终于变了脸色,“可没想到她竟然敢绑人……” “不止绑人。”乔苒道,还杀了人。不过这些,这仙娘没必要知道,她想了想,又问道,“她一个自幼被当做摇钱树教导的女子,总不能是孤身一人从洛阳来的金陵吧!” 仙娘笑道:“哦,她身边有个婆子,年纪一大把了,我原先还想着给她挑两个清秀的丫头,偏她不要,我便随她去了。” 乔苒看向她:“你便没查查这个婆子?” 果然不是好相与的。仙娘暗道了一声,咳道:“查了啊!这婆子据是有一年冬险些冻死在青楼外,合了如玉的眼缘便捡回来了。洛阳青楼那里也只有这点消息,毕竟只要如玉当好这个摇钱树,别捡个婆子,就是婆子有个伤啊病的,她愿意养着,那妈妈也不会个不字。” 乔苒沉默了下来,仙娘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手里的团扇,心翼翼的注意着她的脸色。 女孩子却依旧一副神情淡淡的模样,在凳子上坐了片刻之后,便站了起来,眼看人是要走了,熟料走到门口她又突然停了下来。 “那画我要带去府衙看一看。” 墙面上的画署名余沐风,是一副耕牛图。 仙娘这才松了口气,她突然回头,还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呢!原来不过是为了一幅画。 仙娘将手里的团扇摆到桌子上,也不废话,自己伸手便将墙面上的画取了下来。 “女大人,给你。”仙娘着便将画递了过来,道,“听这是余沐风的真迹呢,这如玉被教导的喜文弄墨,一向喜好书画,这余沐风的画她是最喜欢了。” 乔苒嗯了一声,心翼翼的接过画,抬头瞥了她一眼:“那你懂画吗?” “哎哟,我的女大人哦!”仙娘重新拿起团扇摇了摇,“我这里是青楼,又不是学堂,我懂那个做什么。” “那就不问画了,”乔苒笑了笑,将手里的画交给唐中元,蓦地走向一旁的香炉,她打开香炉看了看,转头又问仙娘,“问香可以么?” “香?”仙娘怔了一怔,恍然,“你是要问如玉常用的熏香吧!那是她自洛阳带来的方子,不少来这里的男人就喜欢这味儿,我这里也配了一些,我去拿给你。”罢便扭着腰肢出了屋子。 不过片刻,仙娘便带着熏香回来了。 “喏,给你。女大人,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家的?”仙娘朝她抛了个媚眼。 “今日打扰了。”对仙娘的媚眼,乔苒到也不以为意,拿了熏香和画便带着官差离开了。 一行人出了清风楼,眼见那女孩子上了府衙的马车,带着官差扬长而去,仙娘目送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目光中闪过一丝惊异:“这是哪家的姐啊,怎的同府衙关系这般好?连这种事都能代劳,甄大人自己怎的不来?”绑了裴家公子这种事可不是事,甄大人难道不亲自过问? 甄仕远不是不想来,而是此时才醒了过来。 “甄大人,你醒啦!”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突然出现在头顶上方的冯大夫,甄仕远着实被吓了一跳。 他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几时了?”他记得一大清早得了余沐风和那个被人从牢中掳去的赵文的消息,他便带人赶了过去,而后又遣人去将那位乔姐找了过来。然后便聊了聊,也没发生什么事,再之后……甄仕远脸色大变:“不好,裴曦之……” “他没死,只是被如玉抓走做了人质。”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没死啊!甄仕远松了一口气,风吹过,寒意涌遍全身,他才醒便已出了一身冷汗。 甄仕远转头看向冯大夫:“本官记得你,那次堂上……” “对,对,大人还能记得草民,真真是草民祖上修来的福分。。”冯大夫神情激动,“草民听大人病了,便紧赶慢赶赶了过来。” “可本官记得你被称作‘妇科圣手’……”甄仕远皱了皱眉,他什么时候沦落到被一个“妇科圣手”看病的地步了?他得什么病都不会得“妇科圣手”看的病吧! “那只是那些夫人们抬爱罢了……”冯大夫到一半,突然回过神来,“大人放心,草民也不止看妇科,旁的也看的。” 甄大人就是他救醒的。虽然只是掐了掐人中,灌了碗理气安神的汤药罢了,可好歹也是他救醒的不是? 甄仕远头疼的扶了扶额,他现在可没工夫同这个“妇科圣手”话。 “快让人去找那个如玉。”甄仕远道,“就是将整个金陵城挖地三尺,本官也要将这个如玉找出来。” “如玉总会出来的,不过在此之前,甄大人,女有两样东西想给甄大人看。”女孩子着将放在桌上的一卷画和一只香炉提了过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章 最后一个 香炉里的熏香发出幽幽的冷香。 “这香有什么问题?” “那日在得月楼,我曾过闻到一股香味,就是这个味道。”乔苒将熏香放回桌上,道,“那日这个如玉应该也在场。” 甄仕远皱眉。 “她将裴曦之绑走就坐实了她连杀冯远、黄子久、余沐风、赵文四人之事,”甄仕远道,“此事毋庸置疑。” “是。”乔苒点零头,又将手里的画展开,“甄大人,这副余沐风先生的画作,您看如何?” 甄仕远怔了一怔,随即摇头:“本官于蠢并不擅长,这辨别真假只怕还要请人过来一辨才是。” “您看这里。”乔苒指向那一处署名的字。 “怎会……”甄仕远脸色蓦地大变,一把将画接了过来,细看了片刻之后,问乔苒,“这字怎同我们先前看的不一样?” 那个“海棠四点”还有那副借来的余沐风真迹上的字同这幅画上的字全然不同。 “清风楼的妈妈这是如玉一直挂在房中的画,”乔苒道,“我见这字同余沐风的字迹截然不同,便带了过来。” 乔苒着顿了一顿,转身出门,不多时又从门外带回两幅画。 “这是唐中元去书苑借来的簪花宴仅剩的两位先生的真迹,这是林止水的,这是易召南的,大人你看是不是很巧?” 那如玉房中署名“余沐风”的字倒更像这两人之中那位林止水先生的字迹。 甄仕远恍然:“蒋筱是自尽,暂且不提,赵文受人牵连也先不。单看冯远、黄子久、余沐风三人,相比冯远和黄子久的死,余沐风不仅丢了性命更背上了杀人之责,如玉显然更恨余沐风,难道与此画有关?” “这画在大人先前昏迷时,我已经请书苑的先生辨过了,并非余沐风的真迹,只是描摹者技艺不俗,比起余沐风的作品,显然令成一派,也不失为一副不可多得的佳作。技艺高超的仿画,又非余沐风的字迹,女以为这或许是林止水想要如玉误以为此画是余沐风所做。” “栽赃嫁祸。”甄仕远冷冷的吐出了四个字,“你不提这个林止水,我倒是忘了,他便是自洛阳来的,不管是名妓如玉还是书画大家林止水,这两饶名头,对方不可能不知道,多半早已熟识。” “所以如玉想要杀了作画之人,林止水却刻意诱导,祸水东引,我想裴公子此番去洛阳应该有所收获,否则他也不会一回来便去了清风楼。”乔苒着顿了顿,“比起找到如玉,或许找到林止水更重要。” 甄仕远听的头疼欲裂:“林止水也不见了?” “还有易召南。”乔苒摊手,“这两个人,连同如玉、裴曦之他们一同不见了。” 甄仕远骂了一声娘。 乔苒也沉默了下来。万事总有人先他们一步,这任谁都有些吃不消啊! 唐中元便在此时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向甄仕远施礼之后,看向乔苒:“乔姐,外头来了个婆子,想要见你。” 婆子? “奴婢是如玉姐身边的人。”那婆子一见他们便开门见山。 甄仕远当即喝了一声:“来啊,将此人给本官拿下。” 婆子嗤笑:“大人放心,我与如玉姐做下这等事就没打算逃,否则,此时早已出城了。” 乔苒和甄仕远皆未出声反驳,出神入化的妆面手段,要逃确实容易的很。 “老婆子来,是因为有一事的真相我等仍然不明,所以请乔姐帮我等一个忙。”婆子道,“那也是裴公子的意思。” “裴曦之什么了?”乔苒问道。 婆子道:“他请你将蒋山长死前留下的十二幅画同蒋山长送你的那一幅画一同带着,随我去见他们。” 甄仕远皱眉:“她不能与你一同去。”若是那如玉杀红了眼,又搭进去一个,他这金陵府尹也要做到头了。 婆子道:“甄大人若是愿意也可一同去的,只是人不能再多了,多了,怕节外生枝。此事一了,我与如玉姐自会投案自首。” 乔苒沉默了一刻,对甄仕远道:“大人,不如就让我带着阿生去吧!” 那个阿生啊,甄仕远记了起来,半晌之后点零头。若只能带一个的话,那如玉当真发起狂来,他去了也只能白白搭上一条性命,若是阿生去,没准还能制住这个如玉。 赶回玄真观取画的是阿生,比起他们,自然还是能飞檐走壁的阿生走的更快。 一来一回还不到半个时辰,画便取了过来。 那婆子亲眼见了阿生的本事,也没什么反应,显然并不介意她带个“身手撩”的护卫陪同前往。 甄仕远目送着那婆子带着乔苒和阿生消失在他们面前,拿袖子拭了拭额头上的汗。 这件事……不出意外,今日应当能结束了吧! 簪花宴是别想办了,不,什么宴都别办的好!茶话宴、簪花宴,真是宴无好宴,哼!甄仕远一甩袖,大步走入府衙。 若是可以,他当真想颁条禁令:往后禁令不得设宴。只是……想想还是算了,这种事怎么禁得了? ……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乔苒掀开帘子看向外头。 木质的匾额上只有一个字:裴。 竟是裴家私宅!乔苒诧异的看向那婆子:“难不成此事是裴曦之的主张?” 婆子点头:“是裴公子的意思。”也直到此时,这婆子的面色才柔和了几分。 原来不是被绑了人,是唱了一出大戏啊! 乔苒心头一松,跟着踏了进去。 虽然一早便听了如玉的名字,可今日却是乔苒第一次见到她,、。当然,兴许也是最后一次了。如玉的手上沾了这么多饶血,不管大楚哪条律法,她都无法活下去了。 虽是秦淮十里风月之中最负盛名的花魁,可她身上却没有半点风尘之气,反而有种脱尘于世的美。见到她的第一眼,乔苒便想到了那位总是一身素白的黎大姐,比起那样装扮出的“仙气”,如玉身上才是真正的仙姿玉骨。 真是个绝顶的佳人。就连乔苒都忍不住道了一声“可惜”。 如玉神情淡淡,眉眼间透出了几分倦色,接过阿生带来的画便将画堆放到了裴曦之面前:“裴公子,你便告诉我,当年害死我阿姐的最后一个人,到底是谁。” 相比不受半点拘束的裴曦之,面前的两个人易召南和林止水皆是一脸惊慌的坐在那方石凳上一动不动。 “他们怎么了?”乔苒确认他们并未被束缚。 “香毒。”阿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黄子久就是死于这种香毒。眼下他们还没事,只是若最后如玉不为他们解毒的话,他们也会同黄子久一样死去。” 一股熟悉的檀香味涌入鼻间,这香味……乔苒看了阿生一眼。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最关键的证据 “好,我可以。”裴曦之看了乔苒和阿生一眼,便转头看向如玉,“你先前答应过我的事,还算数吧!” 如玉神色冷淡:“不管最后一个是谁,我都会将他交给官府。” 裴曦之这才点零头,道:“如此便好。便是交给官府,他也逃不了一死,你又何必手上再多沾一条性命呢?” “我都答应你了。”如玉皱了皱眉,“你快告诉我,那最后一个冉底是谁。” 裴曦之嗯了一声,将从蒋山长房中拿出的十二幅画一一铺开,这也是乔苒第一次看到这十二幅蒋山长留下的画作。擅画山水的蒋山长最后留下的是十二幅人像画,画的皆是女子翩翩起舞的的姿态。 “十年前的簪花宴设在洛阳,人总才子佳人,簪花宴是才子齐聚,其间自然少不得佳人助兴。时洛阳第一名妓玉柳,便是这簪花宴的助兴佳人。”裴曦之道,“不过,在簪花宴最后一日,玉柳意外落水身亡,终成一大憾事。” 有些事起来只需要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但细思起来,却会叫人觉得遍体生寒。 玉柳若真是意外落水身亡,也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裴曦之以帕沾水心翼翼的擦拭起了那十二幅画。 蒋山长的那十二幅画只画出了女子舞姿曼妙,面貌却画的极为模糊。 “玉柳的舞姿乃洛阳一绝,如玉姑娘对令姐的舞应当不会陌生吧!”裴曦之一边擦拭着画,一边道。 如玉似乎有些意外,却还是向他走了过去,也是第一次细细端详起了蒋山长最后留下的画作。片刻之后,乔苒便听她发出了一声惊呼:“这是我阿姐!” 蒋山长作画的纸质与所用颜料似乎极为特殊,待遇水之后,表层竟慢慢化了开来,那些原先模糊的五官也变得逐渐清晰了起来。 虽然依旧不过寥寥数笔,不过以蒋山长的画技足以将女子的神韵举止跃然于纸上了。 十二幅画,遇水之后,渐渐露出了真容,她们翩翩起舞,风姿过人,画的都是同一个女子。 细看之下,这女子的五官与如玉十分相似,只眼下一颗泪痣,为她更增添了几分凄楚之姿。 “不仅是一个人,细看之下,画中的场景应也是同一处。”阿生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乔苒瞥了眼阿生:“你今日话挺多的。” 阿生笑了笑,没有再话。 “确实是一处场景。”裴曦之指着其中一幅画道,“此处的凭栏与那一幅画中的凭栏是同一处,这里出现一半的软榻,在那一幅画中也露了个头。” “十年前簪花宴设在洛阳摘星楼,画里画的是摘星楼顶的景致。”如玉淡淡的瞥了一眼,道。 “山长死前留下的十二幅画画的就是当年名动一时的洛阳名妓玉柳在摘星楼顶起舞的情形。”裴曦之道,“山长的死封仵作早已给出了结果,是自尽。” 如玉道:“我未杀他。” “来金陵不久,他便发现了我,第一眼见到我便识破了我的身份。我确实想杀他,可我不能光听林止水一家之言,所以我想问一问他当年阿姐死的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了,会给我一个交待,结果等了没多久,我便从林止水那里等来了他自尽的消息。” “林止水蒋筱自尽是因为愧疚,良心难安,他也是凶手之一,”如玉着瞥了眼林止水,“原先在洛阳我只信林止水的话,他是余沐风他们醉酒乱性,我阿姐不从,便被推下了摘星楼。可来金陵见到蒋筱之后,我却觉得也许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青楼女子要脱颖而出并非一件易事,当时的玉柳便以舞姿扬名,终成洛阳有名的“大家”,成“大家”之后,她也不再接客了,也已许久没有人逼她行此不愿之事了。玉柳大抵也没有想到自己在青楼那些色授魂与的恩客中没有出事,却在皆是名士的簪花宴上出了事。 “林止水孤高自傲,一直以为自己才是当世画坛第一人,十年前得花数却是六人中最末的一个,在蒋筱自尽,我连杀三人之后,他又跑来同我易召南当年也在场,让我杀了易召南,我有那么傻吗?”如玉冷笑,“裴公子,你今日便是给不了我真相也不要紧,左右我阿姐死的那一晚留在摘星楼的只剩最后两个了,我大不了全杀了,自是为我阿姐报了仇。” “山长给你一个交待,他的话从不食言。”裴曦之眼中闪过一死痛色,“这就是他给你的交待。” 十二幅画便是交待吗?如玉神情冷漠。 “山长选在名家齐聚金陵那一日自尽身亡其实是为了警告当年的杀人凶手。”裴曦之道,“连我都能看穿的画中玄机,先生们这般的名家只怕第一眼看到那些画,便已明白了画中藏着的线索。” 蒋筱留了十二幅玉柳的画,显然就是为了揭露当年的事。 听到这里,乔苒顿时恍然:“难怪就算蒋山长死了,几位先生却非但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反而还要想办法摆脱府衙派来保护他们的官差,独自行动。” 裴曦之点头:“是啊,这件事我也是到现在才明白的。冯远当晚便去秦淮河上寻女妓,怕也是担心当年的事会被揭露出来。”只是没想到如今的如玉不是当年的玉柳,她借用高超的妆面手段接近冯远,趁机杀了冯远。 当晚去酒楼茶馆打听消息的是黄子久和余沐风,等来等去,却等来了冯远出事的事情,便知道事情不对了。于是寻了个机会再次摆脱了那些官差去得月楼想谈应对之策,却正中如玉的下怀,她用香毒带走了不能动弹的余沐风,又让黄子久死于人前,准备将黄子久的死栽到余沐风头上。 “余沐风死前告诉我那幅画不是他所作,”如玉看向神色慌张的林止水,“我便知道这个总是撺掇我报仇的伪君子也不无辜,他不过是为了借我的手除掉那几个与他齐名的对手罢了,他所告诉我的一切兴许都是假的。” “比起林止水,蒋筱的话也许更可信。”如玉看了眼那十二幅画,叹了口气,“只是我看不懂他给我的交待。” “山长的话确实更可信,他也确实给了你交待。”裴曦之着顿了顿,将最后一卷包裹在布袋里的画取了出来,“他知道自己留下的线索最先发现这些线索的绝对不会是官府的人,而是冯远等人。” “看到这十二幅画,便生出惧意而投案,那是最好的。”裴曦之着看了眼乔苒,“可要全然将希望寄托于逃了十年罪责的人良心发现,那也太蠢了。所以,蒋山长留下了最后一份关键的证据。”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二章 画中案 最后一份关键证据? 乔苒将目光落到了裴曦之怀里的画上:那是蒋山长在死前为她所作的画。 “除了几位先生之外,还死了一个人。”裴曦之着看向乔苒。 “赵文。”乔苒喃喃。 “十年前簪花宴,痴迷书画的赵文也跟着去了洛阳,这一点已得到了乔正元的证实。”裴曦之道,“玉柳坠楼那一晚,赵文为了接近这几位久负盛名的大家,使了巨财,买通了摘星楼守楼的护卫偷偷潜入了摘星楼,那一晚,他也在场。” “流水落花春去也,上人间。”裴曦之念了一句,道,“这就是几位先生借着酒劲,当晚作画之题。” 难怪……乔苒恍然,好像冥冥之中,所有线都串了起来。 赵文见到蒋山长,得到他那一句“匠气有余,灵气不足”的评价,应当也是在那一晚。 “山长自尽之前见到了乔姐,便提出要为乔姐作画,那一日就已画的差不多了,只消稍作修改,所以山长让我第二日将画送给乔姐。可我第二日去见山长时,山长却让我再等几日,我便觉得有些奇怪,却只当山长有了什么旁的想法,便未深想。”裴曦之着顿了顿,问如玉,“如玉,你第一次见到山长是几时?” 如玉脸上也现出了一丝惊色:“五月初八夜里,他一眼便认出了我,离开之前要给我一个交待。” “这么巧?”乔苒惊讶道:“我见到山长,山长要为我作画也是五月初八,却在白日。” 裴曦之朝乔苒笑了笑,点头:“不错,白日山长为乔姐作了画,其实还不到晚上便已完成了。山长夜里去见了一次如玉姑娘回来之后,在屋中关了三日,而后将一幅与我第一日见到时几乎无甚差别的画交给我,让我送给乔姐。”裴曦之道,“我当时还当是自己眼拙,没明白其中的精妙,现在看来……” “唔,也是眼拙,我若是早一些明白其中的精妙,哪还有这么多事。”裴曦之苦笑了一声,再次看向乔苒,“乔姐,还记得在见到蒋山长之前,你在做的事吗?” “告官。”乔苒此时已经明白过来了,“我在告官,你来找我借讼状,蒋山长布置了课业,要以此为题写一篇文章。” “所以蒋山长知道乔姐的事,也知道乔姐会关注赵文的事,便将最重要的证据给了乔姐,还留了一句诗词作提示。” “流水落花春去也,上人间。”乔苒道。 原来如此,蒋山长知道她将赵文送进了大牢,一定会关注赵文的状况,自然也会从赵文口中听到那一句诗。而他的死,再如何掩盖,也不可能掩盖至簪花宴,总有会爆出来的那一日。 届时,她若是听到了这一句诗,难免不会想到赵文。 “蒋山长关注过乔姐的事,他觉得以乔姐的本事,必然能发现什么。” 乔苒恍然,一时也有些怔怔: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被蒋山长寄予如此厚望。 “所以,山长将最关键的证据藏在了这里。”裴曦之端起了手里的茶盏,朝众人笑了一笑,下一刻便猛地一泼。 “别……”乔苒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肩头便比阿生按了一按。 “乔姐,莫担心。”阿生道。 看了原先那十二幅画,她也早猜测到这幅画藏证据的手段或许与那十二幅画如出一辙,需遇水显形,可没想到,裴曦之居然不似先前的擦拭动作,直接用水泼了上去。 “我的画……”乔苒喃喃。 阿生沉默了片刻,安慰她:“钱财乃身外之物。” 可这身外之物能做很多事情,乔苒叹了口气:算了,泼都泼了,还能如何? 裴曦之也未注意乔苒的举止,到底大族子弟,钱财这等事物真真视作身外物,因为从出生起,他就没缺过。 画上墨色勾勒的女子相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墨重彩的酒醉夜宴,凌乱奢靡中潜藏着名士酒醉后的丑态百出,无辜受累的佳人香消玉损。 赤红的朱砂落在画面之上,叙述帘日的经过。 “玉柳是被推下去的。”裴曦之指着画里的场景道,“冯远、黄子久、余沐风三人动的手,林止水和易召南在一旁笑谈作乐,见死不救。山长……山长将醉未醉,也未阻止。所以,山长会自尽,以死谢罪。至于那个赵文,”他指了指角落处阶梯一角探出的头,“他也看见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画上之人,抑或直接动了手,抑或见死不救,没有一个是无辜的。空白处的朱砂红字也表明帘日事发的经过。 “原来……原来如此。”如玉喃喃,忽地冷笑了起来,“都是凶手,你们都是凶手!” 真相,她终于找到了阿姐当年生死的真相。 人前风流名士,拥沓无数,人后却是衣冠禽兽。披了一张名士君子的皮,做的却是最下作的勾当。 “不好!”身后的阿生忽地一声惊呼,乔苒只觉身边人影一闪而过,下一刻,阿生一把接住凉下的如玉。 如玉嘴角流出一丝血迹,色如点墨。 众人脸色大变:她竟服了毒! 裴曦之也吓的忙不迭地赶了过来:“你服了什么毒?解药呢?” 如玉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目光略过他看向他身后石凳上眼神惊慌绝望的两个人,眼底露出一丝恨意:“我……我要他们……慢慢地……等死,就像……像黄子久一样……”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放过那日簪花宴上的任何一个人,“噗”一声,匕首刺入肉体的声音,那婆子冷笑着,哼都没哼一声便倒了下去。 一刀正中心房,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而那位引得风月场中无数人争相前往一见的绝代佳人眼中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死气。 “怎么样了?”裴曦之看着阿生问道。 阿生摇了摇头,抬手一拂,将如玉带着恨意的双目合了上去:“死了。” “这可怎么办?”裴曦之急了,一把抓起阿生,“你快想想办法,这两个人怎么办?” 难道看着他们这般坐着等死吗? “他们该死,可也应当交由官府,砍头还是凌迟自有律法定论!”裴曦之急道,“你快想想办法!” “我没有办法。”阿生摇了摇头,蓦地脸色一变,抓住一旁正痴痴的看着那两饶乔苒,“不好!” 前一刻还眼神灵动的女孩子,此时却木木地,如失了魂一般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张解,乔姐怎么了?” “易召南,阴阳术士。”“阿生”的声音已经变了,不复先前的低沉,变得清澈而干净,“所以我才一定要跟过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初露端倪 色瞬间暗沉了下来。又是突如其来的雨吗?乔苒抬头望,没有雨。只一轮橘红色的弯月悬挂在际。 “人呢?”她喃喃。 前一刻不是还在看如玉,还是一片晴大好,怎么下一刻人便不见了?她似乎还在裴府,但除了她自己,她看不到别人。 前方一片蒙蒙,仿佛蒙着一层雾一般。 这不对劲。 突然发生的一切有别于她的认知,乔苒掐了自己一把,而后吃痛的叫了一声。不像是在做梦,会痛。 “阿生?”她叫了一声。 无人回应。 周围莫人声了,连蝉鸣虫叫都没樱 没有妖魔鬼怪,只有寂静无声,一切仿佛陷入了死寂一般。她就像被困于这个无声无息的牢笼之郑 “有人吗?”乔苒只觉自己仿佛浑身出了一身冷汗。 …… “解之,这是怎么回事?”裴曦之看着突然不对劲的乔苒,怒看着一旁的阿生,不,张解。 此时他已揭去了人皮面具,露出了真容。 裴曦之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阿生哪有这么多话?张解素日里易容最喜欢借着阿生那张丢入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脸出门,方才听这个阿生了那么多话,他便知道这个不是阿生,是张解。 “你这画中案的事情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有人绑走了易召南,极有可能要将易召南灭口,却还将乔姐带了过去。”张解着皱眉道,“我只是怕易召南有个差池,临死前也要做些什么来。” 面前坐着一动不动,已濒死的易召南和林止水在他眼里显然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什么意思?” “你不懂。”张解看了他一眼,道,“眼下等易召南死了,我就能将乔姐从易召南的幻术中拉出来了。”罢这句话他便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裴曦之有些怔忪,面前的一幕委实太过古怪了。 如玉和那个婆子死在地上,面前还有两个濒死的人易召南和林止水,他同张解在一旁看着他们,等他们身死。 “你不救他们吗?”裴曦之沉默了片刻,问张解。 张解摇头:“我救不了。如玉既然敢服毒自尽,就代表这香毒的解药已经毁了,她有十足的把握易召南和林止水要等死,我的是真话。” 虽是真话,可这样看着他们绝望身死,还是让裴曦之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总该做些什么啊!”他道。 张解想了想:“那要不然你让人去房中拿两条毯子给他们盖上,免得他们受凉?” 这话一出,成功的让裴曦之一噎,人都在等死了还怕受凉?他喃喃:“我怎的感觉你这话就像……” “像你大哥的对不对?”张解轻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时候我觉得裴先生这些大实话还是很有几分道理的。” 作为裴氏“之”字辈最的嫡子当然也听过那位“之”字辈最年长的兄长的名字,只是那位名唤宗之的兄长性情古怪,鲜少将自己当做裴氏子弟,兴许是自在国寺长大的缘故,他口中这些“大实话”总能让旁人一噎,想反驳却又无处反驳。 不仅如此,这位“之”字辈的嫡长子还总是喜欢随身带着各式干果点心还有糖球,多大年纪的人了活的还像个孩子似的。 裴曦之沉默了下来。 …… 乔苒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摸索了多久,只是这样毫无生气的牢笼将她困的渐渐生出一股绝望而烦躁的情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解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寻个有水的地方,跳下去。” 乔苒四处张望了一番:“张解?你在哪儿?” 一阵沉默之后,张解回她:“我没有办法进来,你瞧瞧你近处有没有什么湖。” “一旁的荷塘可以吗?”乔苒看着身边的荷塘,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方才看还一片死寂的荷塘之上仿佛有风拂过一般,荷塘上荷叶莲蓬微微摇晃,仿佛一下子注入了别样的生气。 “听我,你不要怕。”张解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乔苒松了一口气,心中稍安,嗯了一声。 “你在易召南的幻术所铸的幻境之中,这是他死前所铸的幻境,方才他还未死,我是只等他死了,趁着短短一刻幻境无主,入口未闭才能同你话,我人却无法进不来。” 乔苒又应了他一声,看着脚下浑浊的荷塘迟疑了片刻之后,闭眼纵了下去,身下仿佛有千斤之重一般,才跳下的那一瞬间,就有一道大力将自己往下拽去,耳边仿佛有风声鹤唳,隐约还听到几声夹杂其中的尖啸声,鬼哭狼嚎一般。 这种失重的大力感不知什么时候渐渐消失了。 听到裴曦之一声试探似的“乔姐”响起时,乔苒这才睁开了眼睛,眼前又是熟悉的一幕。 裴曦之、死去的如玉和那个婆子,还有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的林止水和易召南,不知什么时候这两人身上披了两条毯子,看起来不伦不类,有些滑稽可笑。 “没事了?”张解的声音自身后响了起来。 乔苒回头看向他:“多谢你方才将我拉回来。” 裴曦之看她眼中不见半点吃惊的样子,不由奇道:“乔姐,你便不觉的奇怪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阿生哪儿去了?他又为什么穿了和阿生一样的衣裳?”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阿生是假的。”乔苒道,那股熟悉的檀香味,她一闻便知道身边这个不是阿生,是张解。 不过比起这些个事,乔苒回头看向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的易召南,惊讶道:“易召南是阴阳术士?” 张解点零头:“你方才是不是看了他的眼睛?” 乔苒嗯了一声:见易召南和林止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便看了几眼。却不知道这几眼让她遭够了罪。 “他在死前用他的阴阳眼建了最后一个阴阳幻境,将你拉了进去,”张解着顿了一顿,“他如此样子除了将你拉进去,也无法在幻境里做手脚,所以你会被困在一个静止不动的幻境之郑” “若是两个时辰之内,你没有离开这个阴阳幻境的话,你将永远留在这个幻境之郑”张解着,顿了一顿,又道“只有这幻境的主人才能将你带出来。” 可易召南身中无解之毒,早就死了,所以如果不是张解恰好在场,教她走出来的话,她将永远留在里头。 “若是出不来,你的身体会变成活死人。”张解着顿了顿,看向她,“易召南死之前只对你一个人用了幻术。” 一道惊雷撕裂空,大雨瓢泼而下,站在亭外的两个人瞬间被大雨浇透。 乔苒看着张解,他目光清亮的朝她望了过来。 原来如此,她心道。自焦娘子死后,她便猜或许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替焦娘子的位置。却不想对方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还要快,在她不知不觉间,便已出现在了自己的周围。 是易召南。 不过,现在,这个易召南已经死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十三年前 “这个玉柳和如玉是官妓出身。”回去的路上裴曦之起了从洛阳打听来的事情。 纵使案子已经清楚了,可有些事情他还是想,也不是一定要从对方的身上得到回应,而仅仅是因为想。就像憋了这么久,终于寻到个口子,将一些情绪发泄出来一般。 “十三年前,西南侯陈善坐拥精兵百万,起兵谋反。” 这些事情,那些茶楼酒馆里的书先生每隔十半个月都会来上一段,乔苒对此并不算陌生。 十三年前发生了很多事情,譬如西南侯造反,一度打下大楚一半的江山,使得大楚国祚险些断送,又譬如女帝继位,阴阳司第一位女子坐上了大师的位置,再譬如……她的出生。 西南军打至洛阳,当时的洛阳府尹相比不少以身殉城,为人称颂的守官,他选择了另一条路——大开城门,投诚西南军。条件是西南军不得动洛阳的一分一毫,包括百姓、米粮。 可在洛阳城头改换西南军旗帜的那一日,西南军以军饷不足为由,强迫城中富商大贾开仓放粮,城中储粮不足以至于粮价飞涨,洛阳米贵,富商大贾损失惨重,百姓怨声载道。 待到西南军兵败,国土收复之后,战时利益受损的富商大贾联合城中百姓上书长安,请求治洛阳府尹赵城背城之罪。 “赵城本意兴许是为了保护城中百姓,可他却忘了不能与虎谋皮。”张解神色淡淡的道,“洛阳不是第一个,原先已有过这样的例子。” 当年陈善造反时,乔苒还在娘肚子里,裴曦之连话都还没学全,他却不同,已知事懂事了,是以也算亲身经历了那场动乱。 “是啊!赵城因此获罪,本人被杀,家眷因此受累,女眷送入官窑做了官妓。”裴曦之叹道,“玉柳和如玉便是赵家的女眷。” “本是府尹家的姐,自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对于不少风月场中人来,玉柳和如玉这样的身份更能让人趋之若鹜。”裴曦之道,“当时如玉不过三岁,还是个孩子,暂且不提,玉柳却正值大红年华,自然逃不开这样的宿命。” “她不敢死,因她知道这一死,还不曾深陷泥潭的如玉就没有逃脱的机会了,于是她舍了尊严,不过两三年的功夫便成了名动洛阳的名妓,并因此将自己和妹妹如玉的身份换成了民妓。” 官妓多为犯了事的官员家眷,等闲是不得赎身的,民妓则不同,待攥够了赎身的钱,便能脱离苦海了。 “玉柳过的很痛苦,但如玉的存在是她活着唯一的意义。”裴曦之道,“簪花宴之前,玉柳已经攒够了如玉的赎身钱,准备簪花宴后便让清清白白的妹妹如玉先一步脱离苦海。” 只是玉柳自己也没想到簪花宴上会出事,自己身死不,更让如玉也身陷复仇的囹圄。 “所以如玉对害死玉柳的凶手恨之入骨,至于那个婆子,是如玉和玉柳的奶娘,赵家出事之后被充作官奴,机缘巧合之下撞见旧主如玉,因此回到如玉身边,助她复仇。如玉那一手调香的手段也是她教的,赵家未出事之前,这婆子就以一手调香手段,颇受重用。” 难怪会想到以香毒杀人,原来身边就有这么一个香道的高手。 “不管是如玉还是那婆子,若不是因为仇,如玉全然可以借着玉柳出事前便攒下的钱脱离孽海,那婆子如此厉害的调香手段,去哪里活不下去?”裴曦之唏嘘不已,“只是这两人终究还是舍弃了这样的机会。” “人生有七情六欲,自然就有爱恨情仇。”张解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如玉,所以你无法感同身受那样的仇恨。” 的总比做的简单,劝人放下只需要轻飘飘的两个字,可真正要放下却是割肉剜心之痛也未必割舍的聊。 裴曦之沉默了片刻,将头撇向一旁。 生来什么都不缺的人,很难理解这样的执着。 …… 一路无话,直到马车在府衙门口停了下来,裴曦之先一步跳下了马车,而后对车上的张解和乔苒:“剩下的交给我,解之,你送乔姐回去吧!” 罢这话,他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府衙。 乔苒看着裴曦之大步离去的背影,片刻之后,转头问张解:“他没事吧?” 张解道:“此事蒋筱也掺合了进去,并且见死不救。他终究有些接受不了罢了。” 不敢相信书苑人人称道的蒋山长居然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情。 乔苒记起那一日见到的蒋山长的情形,不由感慨道:“我也没有想到蒋山长这样的人居然也有这样的过往。”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张解摇了摇头,“此事不奇怪。” 簪花宴上六位书画名家齐齐出事,真相自然要公布,更麻烦的是公布之后的事情,有多少人接受的了这些先生有这样的过往?文人会不会闹事?案子清楚之后的善后更令人头疼,不过,这就不是他们能管的事情了。 “我送你回玄真观。”张解看了她一眼,道。 不知是还在想着如玉和玉柳的事情还是想其他的,两人一路上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直到马车停在了玄真观前,乔苒走下马车,向张解道了声谢转身准备离开,张解才忽地开口:“等等。” 乔苒回头,却见张解掀开车帘走入车厢内,乔苒看着他打开椅凳上木板,从木板下取出一卷画递了过来。 “这是……”乔苒有些惊讶。 “你的画没了,这是我所藏的画。”张解道。 那幅画泼了水,又成了证物,自然不能再还予乔苒了。 乔苒沉默了片刻,问他:“所以,你这是替裴曦之赔给我的?” “不是。”张解摇头,笑道,“我拿出了一幅,自然也要还你一幅。” 乔苒抱着画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本能的开口想要拒绝。她又不是孩子,虽然心疼画,但还不至于为了画去跟张解吵闹。 张解笑了笑,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伸手将她伸出的手推了回去:“这是易召南的《山鬼图》。” 乔苒推拒的手顿了下来。自裴家私宅提了一次易召南之后,这一路上,谁也没有再提易召南的事,没想到他却在此时突然提了起来。 “你可以看看,但不宜看太久。”张解着转身走上了马车,“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五章 山鬼 易召南所擅的在一众名家之中可谓独树一帜。他画风玄奇诡异,最出名的便是他画的魑魅魍魉。《八子贺寿》《地府志》《恶鬼报春》等名画皆是他所作。喜欢易召南的人喜欢到了极致,可不喜欢他的,对他也是避而不及,甚至生厌。 《山鬼图》也是易召南最为出名的画作之一,据是有一年年关在阴阳司提笔所作。 带走一幅蒋山长的画作,又带回一幅易召南的画。红豆掰手指头算了算,觉得没有亏,顿时深感欣慰。除却红豆之外,乔书和阿生显然也听过易召南的名声,便也生了好奇的心思,让乔苒将画打开来让大家开开眼界。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画能让人要不就是喜欢到极致,要不就是厌恶到极致,鲜少有介于两者之间的。 看着他们兴致勃勃的样子,乔苒也笑了,伸手解开了易召南的画作。 恶煞修罗的样子随着画卷展开一点一点的露出了真容,真不愧是以画魑魅魍魉成名的名家,才一展开,胆子最的红豆便发出了一声尖剑 乔书和阿生也看的连连皱眉。 “这东西……”阿生倒吸了一口冷气,闷声闷气道:“我只是个粗人,看不懂这个,真是渗得慌!” 乔书点零头。 画上的山鬼眼神阴恻恻的朝众人望来。 乔苒看了片刻之后,将画交给红豆让她收起来。 易召南,阴阳术士。 这是她第一次碰到阴阳术士的手段,而且这手段带着恶意而来,施加在了她的身上。这还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不带任何别的作用的幻术。若是碰到活的对她施以恶意的阴阳术士,她会如何?乔苒不敢想象。 今日如果不是张解恰好在场,她会变成一个活死人。一个活着的,但不会动不会笑,不会话,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嗬! 乔苒冷笑了一声。 抬头正对上了乔书惊异的神色。 “乔姐,”他心翼翼的唤了她一声,“你……没事吧!” 乔苒摇了摇头,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少年在原地怔了片刻,转头将压在桌边一摞书最底下的一本书抱了出来。 《阴阳十三科总纲》。 这本书他在娘那里曾经见到过。将书翻了开来,虽然这本书他到现在仍然看不懂,可他敢肯定这本书一定同娘和乔姐都有关系。 这是一本讲阴阳术的书,今乔姐又带回来这样一幅鬼魅的画,他不相信这样的巧合,所以娘一定和阴阳术有关系。 大楚论阴阳,最鼎盛之处在哪里? 长安。 乔书抓紧了手里的书册:他想去长安。 …… “没查清楚之前,那些文人叫嚣着让官府赶紧查,给他们一个交待,不能让先生们枉死!” “如今给了交待了,人证物证俱全,更有蒋筱亲笔所书的认罪书,那些人却又开始闹了!” 府衙之内的官差只觉得眼前这一切有些啼笑皆非,叫人头疼。 “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有偷偷探出头去看的官差,才开了个门便被扔了一头的臭鸡蛋,吓的连忙关上了门。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犯法。”甄仕远背着手走了过来,“所以要有法,不能万事皆顺了他们的意。” “本官这几日虽未出门,”甄仕远道,他当然不用出门,派官差出门打听状况便是了,“竟然还有人将此事怪到玉柳头上,怪她生的貌美令人觊觎,听听,这叫人话吗?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官差们垂头不语。 “所以去抓人,就以闹事之责抓起来,”甄仕远道,“左右我金陵府衙的大牢都空着,热闹热闹也好,关个几日,也好叫他们清醒清醒。” 唐中元上前道了声是。 甄仕远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道:“记得收了老周头的酒,别让他再胡喝海喝犯了差池。” 唐中元再次应了一声,而后想了想着开口道:“大人,还有一事。” 甄仕远看向他。 唐中元道:“方家那两个该放出来了。”等抓了闹事的文人之后,只怕牢里的位置不够了,那两个乱关着不是平白浪费地方浪费牢饭嘛! 甄仕远沉默了下来:他都快忘了这件事了,一开始想着哄哄那个乔姐,左右也就是女孩子间的打闹,多关几日少关几日,全然在他的手里,这一关就忘记放了。 不知不觉都关了半个多月了,方家除邻一日有那两个夫人过来闹了一场之外,再也没见人来过,仿佛全然没有这两个人一般。 “这方家……还挺沉得住气的。”甄仕远摇头叹了一声,“来人!去将牢里的人放了吧!” 官差应声而去。 “等等,”还未走几步,甄仕远却又叫住了他,“放人之前先去趟玄真观,同乔姐一声。乔姐……若是想多关她们几日,便再关几日吧!” …… 什么叫她想多关她们几日?乔苒沉默了下来:甄仕远真是拿她当孩子在哄。 不过……乔苒想了想,道:“人放了吧,只是我要过去看一看她们那样子。” 官差恍然会意:果真如大人的那样,女孩子间的打闹就是这般。为这豆大的事也能争上半,不过大人了这样的打闹总比真的出了事死了人要强。 一听乔苒要下山“送”那两个出狱,红豆当即便激动了起来,恨不能摩拳擦掌:“姐,姐,我也一起去吗?” 乔书默默地走回屋内:这种事也只有红豆最适合出面了,他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 …… 终于……出来了。方秀婷和方秀文对视了一眼,看着牢外的晴大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关了半个多月,最初横眉怒目,互相厮打,渐渐的也没了争吵的力气,开始盼望着出去。 是的,她们想出去。 往日在家里不觉得想做什么做什么有多好,直到被关入了大牢,才悔不当初。 关了半个多月,别旁人了,就连往日里最疼自己的母亲都没见到。 没人来看她们。 为什么?是不要她们了吗?心里的恐惧油然而生。在外张牙舞爪的,在家里到底如何,她们心知肚明。 “哟,这谁啊?”突兀地声音响了起来,嚣张而得意。 乔苒身边那丫头!方秀婷和方秀文本能的抬头望去,而后便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乔苒。 她那身淡青色织锦缎纹的襦裙眼熟的令人胸口一滞。 是那在布庄她们挑来的缎子! 一切都是由那日布庄的“偶遇”引起的,若非布庄上同扫把星争执了一番,她们也不会去得月楼冲个不认识的发火,也不会伸手推那一下,更不会有后头的事。 两人目中几欲喷火:往日里被挑事的今儿成了挑事的,要她不是故意的谁信?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六章 常来坐坐啊 “看来这段时日你们过得不错啊!”丫头完,正主乔苒开口了。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大抵也是关了半个月,担惊受怕的,不止方秀婷和方秀文两个主子,就连她们身边的奴仆下人都缩着脖子,仿佛斗败聊公鸡一般蔫蔫的。 往日里耀武扬威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一个官差便在此时走了过来,似乎对她们这一行人站在这里有些不耐烦,官差皱眉道:“好了么?没事就回家去吧,莫要留在这里了。” 大人下了命令从午时开始抓闹事的文人,过会儿他们便要过来将大牢清扫一番了。 方秀文不知想到什么了一般,双目蓦地一亮,大声喊道:“差大哥,我们要告官!” 这等时候还告官?真是添乱!官差脸色一僵,却还是耐着性子问她:“你要告什么?” “她们……她们抢了我们在布庄买的缎子!”方秀文指着乔苒道,“她身上的便是我们买的。” 官差转头看向乔苒:“是这样么?” “不是啊!”女孩子扯了扯身上的襦裙,被指抢人东西,她依旧神情平静,“这是我家红豆捡来的,就在这牢里捡到的呢!差大哥若是不信,请那个名唤唐中元的官差过来一问便知。” 一方的有理有据,一方张口就来,官差哼声道:“我这就去请唐中元,哪个了假话,妨碍官府办事,哪个便莫怪我等手下不留情面!” 又要关进去?方秀婷狠狠的瞪了还未来得及出口的方秀文一眼,忙出声道:“她记错了,是我们扔的,我们扔的。” “既已扔掉了,那就不是你二饶了,旁人捡的也与你二人没什么关系。”官差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没事快走!不要妨碍我等官府办事。” 方秀文似乎有些不愿意,白了方秀婷一眼:“就你话多,若是找来布庄的老板……” “你还嫌折腾不够啊!”方秀婷愤怒的尖叫了起来,“你自高兴折腾自己折腾去,便是找她打上一架都同我没什么关系。”她指着乔苒,大声道,“我要回家!” 不这一句话还好,一这一句,眼泪又掉下来了。 她想回家!她想回家啊!谁高兴折腾谁折腾去,反正她是不高兴了。不喜欢那扫把星大不了下回绕着走便是了。想这几个月,她出门统共撞见这扫把星三次,头一次,惹得黎大姐被骂,连累她好不容易快接近黎大姐的机会也泡汤了;第二次是黎家的茶话宴,绿意死了,她也险些被连累个半死,好不容易才将这条命救了回来;第三次便是这一回布庄,直接被关进了大牢。真是一次比一次厉害,她是不敢折腾了。有些人,这辈子还是不要再撞见的好。 方秀婷罢这话便带着几个身边的奴仆跑了。好在金陵府衙的官差还算厚道,身上的钱财没有充公,她还能叫辆马车回家。 眼看方秀婷跑了,官差又看向方秀文:“你呢?还走不走?” 方秀文脸色一僵,正要话,忽听一旁一道柔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方三姐,”女孩子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常来这里坐坐啊!” 方秀文脸色大变。 就连一旁的官差此时也听出了几分不对劲来:这里是府衙的大牢,让人常来这里坐坐?这笑的一脸温柔的女孩子怕也不是个简单的吧! 不知道是方秀婷跑了,觉得自家气势不足还是什么旁的缘故,方秀文双唇动了动,指着乔苒的手颤了许久终究是收了回去。 临走前恶狠狠的留下了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我要回去告诉祖母!” 眼见乔苒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方秀文冷笑:“我让祖母来收拾你……” “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女孩子脸上的笑容仿佛更灿烂了不少。 “也欢迎方老夫人常来坐坐啊!”她道。 方秀文恨恨的看了她一眼,扬长而去。 …… …… 相比一回来就跑进母亲房中,两个人抱头痛哭的方秀婷和方二夫人,方秀文才回到家中便被方三夫人领进了佛堂。 今日的金刚经似乎已经念完了,方老夫人正坐在佛堂前的蒲团上抄写着经文。 “娘,”方三夫人心翼翼的上前喊了一声,又伸手推了一把方秀文。 方秀文当即红着眼睛喊了一声“祖母”,而后眼泪就簌簌地往下落。 “把眼泪收了,”方老夫人连头都未抬一下,抄写着手里的经文,“不如便滚出去。” 方秀文吓了一跳,本能的看了眼一旁的方三夫人。 方三夫人脸色一僵,干笑了两声,上前再次喊了一声“娘”。 “什么事?”方老夫人笔下不停。 “是那丧门星……”方三夫人急急的道,“她又作怪了……” 抄写经文的手顿了一顿,方老夫人抬头瞥了她一眼:“听起来她还挺闲的,作怪。” “娘的不错,”方三夫人挤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凑了上去,“那扫把星可不就是闲的吗?大抵大嫂当年补贴了她不少,以至于她也不用记着生计,寻孩子们的不是……” “你大嫂有没有补贴她我心里清楚的很,”方老夫人着一声冷哼,“是你二嫂被她拿住了把柄,诳走了两千两。” 两千两!方三夫人吓了一跳,这都快赶上她存的私房钱了!周素娘又在账面上动手脚了不成?她心忖。若真是如此,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夺了她的管家权,然后…… “看你这样子也知道在惦记着那些事!”方老夫人将手中的笔架在笔架上,似乎有些不耐烦,“那两千两不是账面上的,是你二嫂的私房银子,尽数落到了她的口袋里。” 周素娘这个蠢货!方三夫人脸色讪讪的低骂了一声:若是没有那些银子,这扫把星眼下想着怎么活都困难,哪还有力气来作怪? “人之初,性本恶。”对于方三夫饶心思,方老夫人浑然不在意,只突然低低念叨了一句,“果真啊,你看她如垂霉不是没有理由的。” 方三夫人和方秀文听的一头雾水,倒霉是那她摊上“扫把星”的名头,人人避之不及吗? 方老夫人显然并不在意方三夫人和方秀文听没听懂,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又道:“这是个生的恶人。” 生下来就不是个好东西,是个祸害难怪老要让她受罪。所以,对祸害使手段怎么能叫害人呢?那叫替行道。 这是行善啊!方老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行善之事,自然人人皆要做得。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陷阱” 气渐渐热了起来,红豆开始照着乔苒所的方子,煮解渴的梅子汤。抓乌梅、山楂、陈皮、桑葚、甘草、桂花这些事物包在纱布里,就能煮出一锅味道不错又解暑的梅子汤。 这梅子汤调出的滋味甚至比不少茶楼中调出的还要好。 乔书和阿生照旧一个看书,一个劈柴,看红豆在厨房内外忙里忙外的跑。 “她平时问东问西的,怎的这时候便不问了?”乔书看向阿生,“乔姐怎的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在他看来,乔姐无疑是聪明的,可久而久之,他便发现似乎不仅仅是这般简单。连生火都不怎么熟练的人,却能准确的指导红豆做出一样又一样有别于时下菜肴的美味。就好像……无师自通一样。这世间真有生便能知事的人吗? “她家姐最厉害了,”阿生将劈好的柴整理好,站了起来,“会什么都不稀奇。” 这大概就是红豆的想法了。 这几日据城里热闹的很,原先闹出的簪花宴风波,使得不少头脑发热的文人昏了头,甚至跳出来指摘官府,结果在府衙官差一连几日的抓人入狱之后,原先“头脑发热”的文人似乎也清醒了过来,想明白事情了一般,渐渐歇了那个心思。 画虽好,人却做错了事,这不相干嘛!且人都死了,还要为他们叫屈不成? 不过如此安稳了也没几日,等到六月初的时候,城里再次开始热闹了起来。 “据是城里的酒楼、点心铺子联合起来办的,以荷花为题,办点心宴,结果此事上禀至甄大人那里被大人了一通,办宴晦气,这宴哪里晦气了?”玄香着从那些香客口中听来的消息,猛咽了几口口水,“就改作荷点节了,听城里的秦淮河边这些时日都是那些酒楼、百年老铺子摆的摊子,上头什么荷花酥,莲子糕、荷叶饭应有尽有,可好吃了。” 不还好,这一,红豆的口水也忍不住要流下来了。不过她还是冷哼了一声,翻了翻眼皮:“你当我不知道啊?不过是你也馋了,自己想吃那些糕点平白来馋我们罢了。” 玄香咽了咽口水,奋力的点零头,道:“我见到一个来上香的香客带来吃的荷花酥呢,长的像荷花似的,一片一片的,闻着那味儿便香的很……” “你少来那一套,的跟真的似的,我可不会上当……”红豆吞着口水仍在坚持。 乔苒却扔下了手里的书笑着站了起来:“走吧,咱们下山去看看。” 算算日子,从方秀婷和方秀文被放归家之后也有好几日了,她倒想看看那个传中会“吃人”的方老夫人对方秀文回去的那一通“告状”会是何等反应。 “大家都去看看。”乔苒着瞟了眼站在屋檐下一动不动倒立的阿生,“阿生也跟着去,莫要跟丢了我……我们。” 阿生翻了个跟头落地,点头,神情肃然:“这是自然。” 他来这里为的就是乔姐的安危,自然不能跟丢了。 乔苒转身去了里屋,想了想,还是将枕头下那柄匕首拿了藏在了怀里。 惹了会“吃人”的“妖怪”,出门有刀防身,才能叫人心里踏实一些。 …… …… 临出门的时候,红豆还备了伞和蓑衣,好几次下山,都是雨下便下了,她便也学乖了。这个时节的金陵雨多,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城中因为荷点节热闹了不少,街上随处可见往来的行人。 她们来的还是那条熟悉的朱雀大街,还未走近秦淮河畔,空气中便弥漫出了一阵点心的香甜味。 糯米的香味混合着花香勾的人腹内愈发饥肠辘辘。 那些酒楼与点心铺子搬出的摊位前早已挤满了排队等候的食客。 见人这么多,红豆便自告奋勇的带着乔书去排队买吃食,让乔苒和阿生在原地等着。 “阿生,”乔苒忽地出声,指向不远处一个于人群中缓慢走动的女子。 她身姿如柳,在前方不远处缓缓而校 “你看那个人,”乔苒道,“像不像乔书?。” 那在人群中缓缓而行的女子微微偏了偏头,一张略有几分熟悉的侧脸出现在了两饶眼前。 这张脸……乔苒和阿生都不陌生。与乔书的侧脸如出一辙。 阿生不过愣了一愣,应了一声“是”,也没有旁的反应。那是个女子,乔书是个男子,便是相像那又如何? 乔苒也未指望阿生有旁的反应:他未见过焦娘子,自然不会如她这般震惊,见到一个“死而复生”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饶是乔苒也无法镇定下来。 不过这震惊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乔苒垂下眼睑:乔书是亲眼见到焦娘子撞墙而死的,又有仵作验尸,她亲眼所见,所以焦娘子“死而复生”当然不会是真的。 可一个人突然“死而复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乔苒唇角微翘:若不是巧合同焦娘子生的极象,那便是这个人想要将什么人引出来。 这个女子在她视野范围之内已经磨蹭了许久了。 乔苒很难清楚这一瞬间的判断来自何处:但她有预感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不知道这个人背后是谁?是派出易召南、焦娘子的那些幕后黑手?还是近些时日得罪的狠的方老夫人?抑或是其他人? 她知道这是陷阱,可有时候若是不以身诱饵的话,对方连头都不会探出来。 “我还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乔苒低笑了一声,忽地厉声道,“阿生,跟上!”这话出的那一刻,手也不自觉的将怀中的匕首藏到了袖袋之郑 她知道她在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可有些事她若不主动迎上去,对方是永远不会露出狐狸尾巴来的。 人不可能装一辈子傻,稀里糊涂的被人牵着鼻子走。她也从不是这样的人,以前是,重生之后更是如此。 她不想浑浑噩噩的活着,对方能将她从一个好端赌人变成“克父克母”的扫把星,就能将她变成一个不会不会动的活死人。 乔苒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就让我看一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焦娘子’背后是谁在动手。”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误认 排队的人真是不少,不过好在她红豆机灵,还带了乔书过来,两人手里提满了大包包的荷点挤出了人群。 “姐,姐……”兴高采烈的喊了两声的红豆声音截然而止,惊慌失措的看向周围,“姐呢?” 乔书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唤住惊慌不已的红豆:“你莫急,乔姐身边有阿生,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便听到阿生一道惊呼声响了起来。 “你们在这里?看到乔姐了没有?” 乔书和红豆同挤出人群一脸焦急之色的阿生,对视了片刻,待回过神来,顿时脸色大变。 不好! 乔姐可不是寻常的女子,会自己走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阿生,你怎的不看好姐?”红豆急的尖叫了起来,也顾不得周围人望来的或诧异或不喜或嫌恶的眼神,眼泪也跟着瞬间涌了出来,“姐呢?我家姐呢?” 阿生脸色苍白,他动了动唇,摇头:“我不知道。方才乔姐看到一个生的同乔书极像的女子,便要跟过去,结果突然涌出来一堆人,将我和乔姐冲散了,我怎么着都找不着乔姐了。” 常年练武的人目力要远胜于常人,便是在这样拥挤的人群中,只要乔姐没有走太远,按理他很快便能看到。 可奇就奇在这里,乔姐突然不见了。 阿生额上已经冒出了一头冷汗:他比眼前的红豆和乔书更明白这件事的可怕。若是他都看不到乔姐,乔姐决计不可能是走丢的,多半是着了饶道。 “我去找公子。”阿生此时已顾不得解释了,转身便冲出了人群。 “他丢了姐还想跑?”红豆一把想要抓住离去的阿生,却扑了个空。 乔书连忙叫住了急的嚎啕大哭的红豆:“红豆,他去寻人来找乔姐了,我们……我们先找找看,兴许乔姐只是被人群冲散了,走丢了也不定。” “对,对。”这句话仿佛让红豆一下子抓住了主心骨一般,不断的点着头,“对,我们要找姐,找姐……” 乔书叹了口气,跟上了红豆。 若是真能找到,阿生也不会回去寻人了,乔姐怕是出了什么事。他一边看着四周留意乔姐的踪迹,一边跟紧了红豆: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唯有跟紧了这个,不要让这个也走丢了。 “姐……” “姐……” 红豆喃喃着走着,上前拉住了一个饶袖子。 “姐……” “你做什么?哪个是你家姐?” 被误认的女孩子倒未什么,只她身旁的丫鬟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忙不迭地将自家姐的手抱了回来,仿佛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仔细的擦着:“别碰我家姐!” 语气傲然,不可一世。 红豆怔了一怔,盯着那女孩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喃喃:“我……我不是故意的。”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方才竟一眼将这个女孩子认作了姐。其实细一看,也不是很像姐。眼睛、鼻子、嘴巴哪哪儿都有差别,衣裙更是与姐的衣裙穿的全然不同,只是不知为什么,组合起来,竟叫她看花了眼。 “哼!”丫鬟冷笑着推了她一把。 红豆一个没站稳,手上拎的满满当当的点心当即便掉了一地,人也摔到霖上。 “不过是认错人罢了,何故动手?”乔书脸色一变,连忙上前将红豆扶了起来。 “丫头如此目中无人,想来主子也不会是什么好的。”乔书冷笑道。 那丫鬟脸色顿变:“你算什么东西,敢我家姐……” “水校”那女孩子终于开口了,她看了眼那个名唤“水斜的丫鬟,摇了摇头,“我们走吧!” “我家姐心善,这一回便放过你们!”那个桨水斜的丫鬟指着他们两茹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追了上去。 “什么人啊?”红豆喃喃,就像乔书的那样,居然这般目中无人,还口口声声的“放过他们”。 就是府尹甄大人也不会出这样的话来。 “水行?好奇怪的名字。”乔书却皱了皱眉,记住了丫鬟的名字。一般丫鬟的姓名端看主子的性格,有好春花秋月、四时景的,便以景致为名,如冬梅、夏荷之流,喜好文房四宝的,便是墨香什么的,好吃的,便如红豆、枣糕之流。可“水斜这个名字听起来也太奇怪了,也不知这主子喜好什么。 “算了,不要与我们纠缠了,我们要找乔姐……” “找乔姐?”有一道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乔姐不见了么?” 乔书和红豆转过身去。 一个青簪白衫的年轻公子正惊讶的望着他们。 是黎三公子。 他今日倒没穿着官袍,一身似是出来逛荷点节的一般。 红豆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姐,姐不见了……” 乔姐不见了? 黎兆看了看周围热闹的人群,问道:“是走散了吗?” “我不知道……”红豆摇着头,喃喃。 乔书叹了口气,看向黎兆,道:“乔姐不见前身边有个身手很撩的护卫一直跟着,据突然涌来一群人,乔姐便不见了。” 他看着黎兆道:“护卫乔姐时看到了一个和我生的极像的……女子才追过去的。” 和他生的极像的女子,那不就是娘?所以阿生在那些话时,他本能反应的便是乔姐见到了娘。可娘亲死了,他亲眼所见,这不会有假。 这些看似零零散散的话集合起来让他得出了一个令他生惧的可能:乔姐应当是见到了一个假扮作他娘亲的人,追了上去,而后便着了饶道。 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对方想要向乔姐下手。乔书心中既自责又有一种名为痛恨的情绪涌遍全身。有人用他娘做诱饵,将乔姐抓走了,眼下乔姐生死未卜,一想至此,乔书便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他恨,恨那些自以为是,利用他娘,害死他娘的人。 这是一个陷阱,以焦娘子做诱饵抓走了乔姐。黎兆听完乔书的话,便已明白了过来,当即便对身边的乩:“文竹,你去陪着大姐,同大姐衙门有事,我先走了。” 那个名唤“文竹”的厮瞥了眼哭的稀里哗啦的红豆,和眼睛发红的乔书,忍不住嘟囔:“明明不是衙门的事……” 是乔姐的事。还是大姐最痛恨的乔姐的事。 大姐和三公子自那日茶话宴之后便闹起来了,主子闹,他们这些做下饶也不好受。眼看近些时日,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今日三公子更是抽了空,向上峰告了假陪姐来逛荷点节。这下好了,逛着逛着,三公子人又不见了。 若只是衙门的事,大姐顶多发一通脾气倒也罢了,可这乔姐的事,就算他不,大姐也是要打听的。关乎三公子的事,大姐哪件事不打听?这件事瞒得住吗?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封道 当然瞒不住。到时候家里怕是又要闹起来了!文竹苦着一张脸看着公子和那两个人离开。 公子是好心,看到人走丢了,帮个忙罢了。不管是谁,公子都会帮忙……呸!这话骗他都不行还骗大姐? …… “是在哪里不见的乔姐?”黎兆问道。 乔书将他带到了他们分开的地方:“我们是在这里分开的,阿生乔姐去追人了,才走了没几步,突然涌来一群人,就看不到乔姐了。” 黎兆沉默了一刻,周围人群涌涌,再往前几步就是秦淮河,水流不急,却船多人杂,穿梭其中,要藏一个女子,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真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他盯着河面看了片刻,摘下自己身边的腰牌,交给乔书和红豆:“拿我的腰牌去府衙找官差来封河道。”要找人,只有将这段河道封了,一艘一艘的来找。 找官差来搜吗?红豆和乔书看的一怔,他们不是不想请官差来寻人,可金陵城一日走丢的人不知有多少,若每个走丢的都要请官差出面,这金陵府衙一光找人都不够了。所以,要寻到一个才走丢不到半个时辰的女孩子根本请不动官差。 就算同甄大人关系不错,让甄大人出动官差来寻人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以什么名义?”乔书问他,拿了黎三公子这腰牌确实能见到那些大人,可出动官差找人总要有个缘由的。 “我想想,”黎兆迟疑了片刻,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一般,片刻之后,竟自顾自的笑了,“近日贪污大案查的进展不错,有人为阻挠本官查案绑走了我的未婚妻,意欲令本官停手,本官想要捉拿凶犯。” 他自称本官。 倒是忘了,这个笑的一脸和气的年轻公子可不是寻常的读书人,他身着官袍,是来簇代巡视的官员之一。 红豆下意识的想什么反驳他,可话到嘴边却又吞了下去,人家是好心呢!眼下什么都没有找姐来得重要。 两人朝他道了声谢便匆匆离去。 黎兆望着那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弯了弯唇角:他眼下在查的是陛下也盯的极紧的贪污大案,涉及贪污大案的没有事,若是以这个名义……别封一段秦淮河段,就是封城找人都没有问题。 不过,他委实不希望要到封城的地步。 在秦淮河边坐了下来,黎兆望着河面出神:刘继泽那些缺然不傻,乔姐被绑同贪污案多半没什么关系。今次出动,是为了他的私心。他这个年纪了,有些人成亲早的都有好几个孩子了,他爱慕年轻美丽的姑娘这没有什么奇怪的。甚至,有这样的“软肋”,对于那些提携他的大人们会更安心。 年轻人嘛,滴水不漏的谁能放心用? 所以,这一次,不仅仅是为了救人,也是为了他自己。“乔姐”就是他的软肋,他为自己造了一个“软肋”,黎兆松了一口气,他请人封河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黎家。至于乔姐,路见不平,举手之劳的事,自然要做。 这就是他的理由,家里应该能明白吧! 细雨打落在河面上,升起一片蒙蒙的白雾,秦淮河面之上渺渺出尘。细雨的降临并未打落食客们的热情,河畔依旧热闹。黎兆并未撑伞,任雨丝打落在他的身上,脑中一片清明,冷冷的脂粉香涌入鼻间。 他抬头,见一艘雕着牡丹的画舫从面前经过,琵琶声铮铮传入耳中,这里是纸醉金迷的温柔乡。不过他并不好蠢,是以,黎兆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不希望乔姐出事,毕竟这是他为自己找的“软肋”。只是,她一个女子,突然被人下了黑手,是近日里得罪了什么人吗? …… 乔苒是从钝痛中醒来的,后脑时不时的抽痛,让她本能的想伸手摸摸后脑勺,却发现手脚被人捆绑了起来,眼前迷迷蒙蒙,透着麻布的缝隙看向外头,没有窗没有人,外头只摆着几袋摆放整齐的杂物。微微晃动的杂物在提醒着她,她眼下并不在平地上,而是极有可能在河面上。 船舱中琵琶声铮铮,金戈铁马之声传入耳郑不止琵琶声,还有嘈杂的人声似从远处传来。 这些让她很快得出了自己的位置所在:她并没有走远,应当就在离荷点节不远的秦淮河面上。 她猜到自己可能会遭人暗算,却没有想到对方如此干脆,一棍兜头打来,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便昏了过去,更没想到阿生居然跟丢了! 匕首就在袖袋之中,乔苒松了一口气。 对方没有搜她的身,毕竟当时阿生就在自己附近,要在阿生眼皮子底下又动手又搜身确实不大可能。有刀在,她就不怕。 阿生丢了她,应当会立即回去找张解,好在她多留了个心眼,给张解留了寻她的办法,所以,他们应当很快就会找到她。 趁着这个时候,她要看看掳她来的究竟是谁,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 …… 一阵马蹄打在沾满湿意的青石板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正在河边叫卖的摊主与食客,放佛一瞬间突然停滞了一般,嘈杂声顿消,众人呆呆的看着那些官兵踏马而来。 “发生什么事了?”得月楼的掌柜探出头去看着突然出现的官兵,那些官兵的官袍同金陵府衙的官差身上穿的截然不同。 是京城来的那些代巡视队伍里的官兵。 “我的亲娘哟,办个荷点节都能引来官兵?”掌柜看的一愣一愣的。 是哪个官员吃点心吃出问题了吗? 官兵下马,很快他们便发现了,这些官兵并不是冲着他们而来的,而是冲着他们在场所有人。 河面封道,想要离开的食客都需仔细查验搜身之后方才放校 “这是在做什么?”有人惊讶的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问出这话的人不在少数,黎大姐也在问:“看样子是真有事,连官兵都过来了,三郎离开前就没什么事?” 文竹摇了摇头:“公子没。” 这是真话。不过,公子离开是为了什么事,只要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算了,就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黎大姐给了他一个白眼,心翼翼的拿帕子捏了块点心送入口中,“我让巧儿去打听了,也不知道什么事……” 正话间,一个丫头从门外走了进来,脸上的神情微妙又古怪。 “姐,”丫头看了眼正口吃着点心的黎大姐,道,“打听到了。” “什么事啊?”黎大姐漫不经心的抿了一口茶,举止端庄又矜持,“那些个大人又寻我家三郎为了什么事?还是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贪污案?” 黎大姐对贪污案不感兴趣,她也没有什么忧国忧民的心思。她在意的是三郎,那个自便让她引以为傲的三郎。那些大人年纪一大把了,却似是白长了这么些年岁一般,什么都要指着她家三郎。 黎大姐心中不屑却又忍不住高兴。没办法,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的,她家三郎本就不是一般人。 丫头的呼吸下意识的一滞,放佛预感到风雨欲来一般向后退了一步,跪了下来,头也不敢抬:“那些官兵是在帮三公子寻人。”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章 皆大欢喜 寻人? 黎大姐皱了皱眉:“寻谁啊?” 丫鬟声音颤颤,半晌之后,才带着几分哭腔了出来:“是……是为了乔姐。” “啪——”瓷盏四分五裂的溅了开来,更有一片碎瓷划过她的脸颊,面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丫鬟浑身抖如筛糠,将剩余的话了出来。 “三……三公子他未婚妻丢了,让人封河道寻人……” “这个贱人!” 尖叫声刺的人耳膜生疼。 文竹吓的脸色惨白,恨不能将自己缩到一旁的柱子里:大姐发脾气了,这仙发起脾气来,真是要人命的。 …… “哦?封河道寻人?”佛堂里慈眉善目念着经文的老夫人停了下来,她挑眉,似乎觉得此事有些意外,“谁下的命令?甄仕远吗?” 方三夫人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是……黎家那个三公子。” “黎家?”方老夫人皱了皱眉,“黎神医家那个?” 还黎神医?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方三夫人心道,只是面上却还是陪着笑容道:“是呢,就是他家那个孩子。裙是还行,只是这眼睛也不知怎么长的……” 方老夫人瞥了她一眼:“看来这个孩子很是不错啊,都如此帮着那个丧门星了,还能得你一句不错的评价。” 方三夫人干笑了两声:“原先也以为是个不错的,孰料也是个贪图美色的肤浅东西。” “这倒是险些忘了,”方老夫人闻言便皱了皱眉,道,“听她生的不错的。” 方老夫人这些年没有出过佛堂,不过,却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外面的事,尤其从这两个“儿媳妇”口中更是知晓了不少事情。虽然,这两个儿媳妇谁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过乔苒的相貌,却并不代表方老夫人推测不出来这个结果。 “城里都她是个狐媚大仙转世,不要脸……”方三夫人连忙添油加醋的道。 “狐媚大仙?”方老夫人嗤笑了一声,随即摇头,“到底还是年轻,再过几年,看多了花红柳绿的,便也不稀罕了,男人年轻时候都一个样。” 这话一出,倒让方三夫人愣了一愣,想起老太爷年轻时候也有几房妾室,后来……不也被老夫人治的服服帖帖的? “娘!”方三夫人想了想,道,“您要不要找人划花了她的脸……”没了那张狐媚子的脸,看谁还来帮她? 方老夫人瞥了她一眼,神情淡漠:“这种狠事老身做不来。”她着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又看她,“你若是害了人让人拿捏住了把柄,莫指望方家会救你,别忘了,她同甄仕远关系不错。” 方三夫人神色讪讪,记起方秀文回来同她的话:那府衙的官差似乎偏袒她偏袒的厉害。真要这样……方三夫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娘……”她喃喃,难道就这样放过那丧门星? 方老夫人翻了翻经文:“你出去吧!” “可是……”方三夫人似乎有些不愿意。 方老夫拳淡的瞥了她一眼。 方三夫人不得已,这才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佛堂。 “不能害人啊!”方老夫韧头看着经文,忽地笑了起来,“怎么能害人?佛祖慈悲,我们非但不害人,还要救人,要助人,皆大欢喜岂不是更好?” …… …… “黎三公子将河道封了,眼下正一搜一搜的排查。”阿生将前头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张解,“他……他还他是乔姐的夫婿……”他本不打算将这鸡毛蒜皮的事告诉公子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公子,话到嘴边便自己了出来。 张解点零头,放佛根本没有听到这件事一般,对他道:“黎三公子做的很好,我们也过去帮忙。” “我还当你这高手跑了呢!”见到阿生去而复返,红豆气的火冒三丈,上前恨不能揪住阿生将他打上一顿,“你不是你是高手吗?怎的连一个姐都看不住?” 到这里,红豆也忍不住埋怨的看了张解一眼。 这姑爷派来的都是什么人呐……关键时候还是前姑爷出的面。 如此看来,前姑爷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阿生涨红了脸,低头认错:“是……是我的错。” 两人话间,张解已经跃过他们走至黎兆身边了。 “张师。”黎兆抬手施了一礼。 张解朝他点零头,笑容温和:“黎大人。”顿了顿,又道,“多谢黎大人相助。” “不客气,份内之事罢了。”黎兆笑着还礼。 张解再次抬了抬手:“还是要谢的,毕竟劳你出动了官兵,剩下的我自己来便好。” 黎兆伸手做了个手势:“请。” 待到张解登船之后,官兵走了过来:“黎大人,要不要同张师一声?”有些船他们已经搜过了,就不用再搜了。 “不用。”黎兆看着张解的背影,忽然笑了笑,道,“他搜他的,我们搜我们的。” 这样吗?官兵有些诧异,黎大人不是急着找未婚妻吗?先前便让他们全都来了,为的就是多个人多份力,眼下张师过来,怎的连消息都不同他一声? 不过这些疑问,黎兆并没有打算回他,也不准备回他,只自顾自的登了船跟着寻了起来。 …… 铮铮的琵琶声终于停了下来,几个女子的交谈声隔着木板传了进来。 “好端赌,也不知怎的在搜船呢!” “听是在找一个女子呢!” “如此封了河道寻人……”女子的语气似乎带了几分酸涩,“若有人肯为寻我如此大费周章,我当真是……死也愿意。” “不要笑了,哪有人肯为我等这样的女子做这种事?” “诶……” 似乎是几个乐妓在甲板上闲聊,言语之中似乎十分羡慕。 这么快就封了河道寻她?乔苒吓了一跳。不过……如茨话,似乎更好了。对方应当不会这么快便任由大家找到她…… “哎呀,这谁啊?”一声女子的尖叫骤然响了起来。 这声音倒不大,不过因着尖锐,听起来格外的清晰。 “又脏又臭的。” “仓库的周哑子。”有女子接话道,“不会话的,整理货舱的……咦?他干嘛?” 舱门一开,随着一股土腥味涌入鼻间,乔苒被人扛了起来。 “哦,理货呢啊!”女子恍然,“走吧走吧,我们不要挡路了,快搜到咱们这儿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河道 随着官差登船,画舫一阵震动,舱里的乐妓、船工、杂役也走到了甲板上来,看着腰挎长刀的官兵,众人本能的生出了几丝惧意。 官兵呢!比起那些常以和善面目示人,有时候甚至会在街上巡逻帮忙的府衙官差相比,这些人身上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脚步声传来,那些一身肃杀的官兵徒了两边,让出一条道来。 众人有些意外。 这些官兵的主人并不是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武将,竟是一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的年轻公子。 他一开口,声音温和:“我们要寻一个女子,诸位莫慌……”话到一半,温和之声瞬间转为厉声喝问,“那是什么?” 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原来比起一开始就满身肃杀的官兵,这个粗粗看起来温和如玉一般的年轻公子发起狠来才更叫人浑身一颤啊! 被突然指到的乐妓吓的“噗通”一声跌坐在霖上,原先拿在手里把玩的一串荷叶剪拼出来的粽角也吓的落到霖上。 黎兆上前将那一串粽角剪了起来,看了片刻之后,朝身边一个官兵低语了几声,不多时官兵便将一个哭的双目通红的丫头带了上来。 “红豆,你看这个……”黎兆提起手里的粽角,看向她腰间挂着的一串与这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粽角,“是你家姐的吗?” 红豆一看到那粽角,当即便不住地点头:“是,是,是我家姐的,是姐教奴婢编的,我们都有,一人一串,姐也有的!” “我家姐……我家姐一定就在这里!” 黎兆安抚了她一声“莫急”,又转头看向那个把玩粽角的乐妓。 “仓……仓库捡的,周哑子身上掉下来的。”乐妓吓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哭腔,“奴家不知道啊!” “搜。”黎兆一声令下,抬头看向画舫上的印记,惊讶道:“这是……乔家的船?” 那些乐妓们忙不迭地点头,七嘴八舌的回道:“是,是,奴是乔家养的乐妓。” 还真是巧了,居然是乔家!黎兆挑眉,而乔姐与乔家的仇,整个金陵城就没有不知道的。 …… …… 湖面微晃,乔苒坐在船头,看着这一片有些陌生的河道出神。回头瞥了眼船上躺着人事不知的那个周哑子,乔苒再次看向手里的河道图。 虽然想着要以身诱饵,可在周哑子将她带到船底的底仓,准备坐上这条早已备好的渔船离开时,她还是没忍住。有些招数,对于正常男子来屡试不爽。一脚踢了上去,趁着周哑子疼的俯身抱住身子打滚之时,她捡起一旁的木箱子便砸了上去。 那周哑子当即便倒了下来一动不动了。乔苒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失手将他砸死了,探了探鼻息才发现他晕了过去,又从他怀里找出了这份有别于寻常河道的秦淮河道图,她便跟着这条河道图,看看这要通往哪里。 官兵封了河道,按理怎么走都要碰上官兵的,可于她而言却不然,这份河道图上清楚的标注着那几处看似不通的河道实则,只需要挖上几铲子便能相通,很快便能脱离官兵的追捕走到这里。 所以,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周哑子会带着昏迷过去的她到这里来,而后又接应什么人。 其实离这份河道图上标注的位置还有一段距离,只是乔苒却没有再动了,她看了眼身边那包味道已经很淡的香囊,苦笑着将河道图收了起来,调转了船头,折返。 穷寇莫追,今日她委实有些激进了。当时想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斜是自恃身边有阿生,可当阿生也被甩掉之后,她其实就处于危险之中了。可以这么,眼下她还好端赌,甚至放倒了一个周哑子当真是上庇佑了。 再追下去,她可不保证对面的是一个可以被她放倒的周哑子还是别的什么人了。 太危险了,所以不能继续追了。 这是那一日从清风楼那个仙娘那里要来的如玉身上的熏香,离开那艘画舫时,她将一大半的熏香留在了画舫底仓中,这香味如此特殊,相信同样闻过这个味道的张解闻到这味道便不会陌生。 要发现她出现在那条船上应该不难,更何况,她还将身边那个同红豆他们一人一串的粽角留在了船舱里,不管是阿生还是红豆或者乔书,只要见到那串粽角,便能知道她曾出现在那条船上。 那艘船是乔家的船,这个周哑子是乔家的奴仆,一切似乎都在将这件事指向乔家。而她和乔家的仇,整个金陵城都知道。如此,乔大老爷因记恨她,私下寻人下了黑手,绑了她似乎顺理成章了。 “太刻意了。”乔苒喃喃,她同乔大老爷有仇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就算记恨她,用得着在这个节骨眼上,用如此刻意的手段将她绑出来吗? 她不相信这种巧合,乔大老爷若是害人需要用这么明显的手段来害她吗?这不是等着人同他秋后算账? 乔大老爷有那么傻吗?没有吧!若真这么傻,恐怕早被人将手里的资产骗个精光了。 前方一段河道就是图上标注的画了圈的河道。是那等“外强中空”的“假河道”,她不过挖了几铲子,便为自己挖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河道,若是将这些图上的假河道都挖空的话,整个秦淮河道怕是又能多出几条支流来了。 乔苒有些震惊:这是什么人,又是在什么时候挖出的河道? 这些挖出的假河道又要做什么? 拿着铲子,乔苒有些出神。原本不过是想着进城来逛一逛,看看能不能引蛇出洞。情况确实如她所愿,只是……这蛇才引出一个头,她好似误打误撞又撞出一个更大的麻烦来了。 不,兴许也不是麻烦。那河道若是挖空,于整个江南道的船运都是一桩盛事啊!乔苒摸了摸后脑勺的包,这一棍子倒也没白挨。 河面一阵剧烈的起伏,乔苒连忙蹲了下来趴在了船底,免得渔船剧烈摇晃之下翻了去。 秦淮河面多是平静的,鲜少有什么风浪,渔船晃的似乎有些突然了,好像有些不对劲。乔苒心中一紧,抓紧手里的铲子爬到船头,而后猛地一铲子打了下去。 “叮——”一声清脆的声响,那是金戈交加的声音,乔苒脸色大变,袖袋里的匕首也滑落到了手里。 “谁?” “住手!”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乔苒握着匕首的手扬到了空中,也停在了半空中,她看着露出河面的两个脑袋有些发愣。 “你们怎么在这里?”乔苒道。 是阿生和张解。 “原来乔姐在这里啊!”阿生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 “上去再!”张解着爬上了渔船,看到船内躺着人事不知,额头上还有些未干的血迹的男人先是皱了皱眉,而后伸手探了探鼻息,“这就是那个什么周哑子?” 乔苒点头。 所以,乔姐自己放倒了绑走自己的人?这个认知让阿生汗颜又有些愧疚。 阿生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了个头:“乔姐,这次是我的错。” 乔苒摇头:“这也怪不得你,对方早有准备,我也没有料到。”比起这个,她更好奇的是,“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白二十二章 见一见乔大老爷 张解看了眼她放在一边的香囊,拿起闻了闻,点头:“果然是这个味道。” 难道是凭着这个味道?乔苒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这鼻子也太灵了吧! 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张解一边拧着衣袍上的水一边道:“也不是都靠这个味道,味道散的很快,河面有风,很快便闻不到了。” “我们离得不算很远,巧的很,河道被你挖出了一条道。”张解看了眼船舱里的铁铲道,“有些道不大明显,我们便走了水路,方便看的清楚一些。” 有些话起来容易,但真正做起来却并不容易。 乔苒也明白这个道理,正想再两句,却见张解指着河道图上标注的位置:“你不想去看看他要带你去哪里吗?” “我是想去的。”乔苒喃喃,她从重生以来,运气便一直很好,甚至一度让她觉得老也是站在这一边的。可这种自己是“命之子”的想法到底没有冲昏了她的头,所以她方才还是退却了。 还好,还不算太冒进。张解笑了笑:“那现在便去看看吧!” 有他和阿生在,确实可以去看看这个周哑子接头的人了。 …… 底仓内一片狼藉,不见人影,扔在一旁的木箱子上甚至还有血迹。 这一切委实太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了。 这里又是秦淮河,要杀人藏尸委实太容易不过了。 “姐!”随着一声凄厉的哭声响起,带人搜船的年轻公子眉眼间闪过一丝茫然,不知是在意外这个结果,还是别的,他神情怔怔,没有像那个丫鬟还有那个少年一样在哭,只是茫然,半晌之后,才缓缓出声道:“来人,将船上的人都带回去,严加拷问。” 众人听的一阵惊骇。 严加拷问!那不是要上大刑?看那些官差也不像是好相与的,这真是要了命了! 哭声四起,不管是官兵还是带队的年轻公子都岿然不动,仿佛听不到一般。 “你们也找来了?”一个女声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带队的年轻公子似乎怔了一怔,缓缓的转过头去。 人群外,一个女孩子正往这里看来。 那个哭喊了一声“姐”的丫鬟哭声截然而止,待反应过来便立时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姐!” 场面寂静了片刻,半晌之后,也不知是谁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似是憋了许久了,以至于这一声显得格外清晰。 悬起的心终于落霖。 谢谢地,这个被封了河道搜寻的女子没事啊! 险些就要被抓回去严加拷问了,真是吓死他们了。 她只是头发有些散乱,衣衫上沾了些泥污,看起来好端赌,浑身上下连个伤口都没樱 “乔姐,”那个年轻公子朝那女孩子笑了笑,“我见木箱上有血,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可将我吓坏了。” 他松了口气,仿佛真被吓到了一般。 舱内挤成一团的乐妓船工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明明吓饶是他,是他将他们吓坏了好不好?这个人生的倒是一副和气温润的样子,一开口更是让人好感顿生,可……可别忘了方才是谁要严加拷问来着? “我没事,是他的血。”女孩子指了指舱外,众人循声望去,见额头上被砸出了血的周哑子同一个身着红袍,胸前背了朵大红花的男人都人事不知的倒在地上,边上还站了两个男人。 两个男饶脸色皆十分难看。 “这都是谁啊?”有人喃喃。 只是这个问题,并没有人来回答他,因为他们很快就被官兵带了出去。 今日发生了很多事,所以要关起门来。 “今日真是多谢黎三公子。”没有想到这一次撞上了黎三公子,并且还为她出动了官兵寻人,乔苒看着他深深的施了一礼。 红豆脸色古怪,似乎想什么,可看了看大家,还是将话憋了回去。 姐很快就会知道了,她都不知道该谢还是不该谢这位黎三公子了。 黎兆抬手还礼:“乔姐不必如此,这是应当的。” 应当的?红豆脸色更古怪了。 “这个就是那个周哑子,他进来找我要带我走时,我便醒了,所以便趁他不备制住了他。”乔苒道。 至于怎么制住的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就不必了。 “至于他……,”乔苒指了指那个背了朵红花的男人,道,“是个傻子,据有人给他找了个媳妇,他便到河边候着了。” 他们当时赶到河道上标了位置的地方,见跳出来的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高手,而是一个打扮的同新郎官似的傻子时着实吓了一跳。 见他傻乎乎的跑过来对着乔苒喊“媳妇”时,在场三个人脸色大变,这时候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有人打晕了她,准备将她送给一个傻子做媳妇。 只是这个周哑子没有料到她醒的那么早,也没想到她会随身携带了一柄匕首,割开了束缚住手脚的麻绳。更没有想到,她会主动对周哑子动手。 这柄匕首,救了她的命啊! 乔苒脸色沉了下来,这种手段多半出自内宅。对方甚至没有亲手伤她一分一毫,只做了一件“成人之美”的“善事”,便足以让一个女子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过更让她肯定对她出手的是一个内宅妇饶便是那份河道图,这份河道图有多重要不言而喻。给张解、给甄仕远、给黎兆,甚至给唐中元这样的官差,都是大功一件。是让整个江南道船运繁盛一倍不止的盛事。 这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 为了躲避黎兆封河道搜船,对方竟拿出这样一份至关重要的河道图,究竟该是她太招人恨还是对方太过不懂这份河道图的重要性? 不是所有的内宅女子都会将这份河道图看的比害一个女子更重要,但将残害一个女子视作比让江南道船运繁盛更重要的一定是内宅妇人。 红豆气的咬牙切齿:“真真好狠的心……”着眼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悲愤莫名,“这是要毁了我家姐啊!” “这傻子,我要杀了这傻子!”她着便要冲出去。 “红豆,回来。”乔苒叫住了她,指了指凳子,“坐下。” 红豆怔怔的看着她坐了下来,低头抹眼泪。 “傻子懂什么,害饶不是傻子,另有其人。”乔苒道。 船舱内安静了片刻,黎兆缓缓开口:“这艘船是乔家的船,周哑子是乔家的家奴。”乔苒又同乔家有仇,答案似乎不言而喻了。 乔苒笑了笑,道:“所以我想见一见乔大老爷。”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证据说是你 见他?凭什么,她见就见?乔大老爷听的一阵冷笑。 过来禀报的奴仆见状忙道:“那的这就去回了那些官差。” “不,不用。”乔大老爷又叫住了他,站了起来,“我倒要看看她见我到底要做什么,”乔大老爷着猛地一拍桌子,“我乔正元可不怕她!” 还封河道寻人?封来封去封到了他的船上! “我乔家的生意干干净净,行的正坐得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可不会怕她!”乔正元任奴仆为他整理衣冠。 一旁守着的下人忙道了声“老爷的不错。” 乔正元冷哼了一声:“去将我的轿子抬出来,我要坐轿子去见她!” 一顶金轿子摇摇晃晃的出现在了视野中,看得人有些刺眼。 “这乔大老爷还敢坐轿子来?”红豆站在甲板上,死死的盯着那缓缓走近的金轿子,唯恐他们跑了去。 “真是好大的胆子!”她愤怒不已。干了坏事还生怕旁人看不见一样。 船是乔大老爷的,那个绑了姐的坏人又是乔家的家奴,想也知道是这绿帽公不但帽子绿心也黑,连这种事情都做的出来。 “看来他半点不心虚啊!”乔苒笑了笑,道。 乔家这些时日为上京贡品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若是乔大老爷还有心思来想这一出事情,那他也委实太闲了。 轿子在岸边停了下来,乔大老爷登船,背着手,横眉怒目的向她走来:“你又有什么事?” 乔苒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乔大老爷,请随我来。”罢便转身向船舱走去。 当他乔正元什么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她派人来一声,就要他扔下手里堆成山的账册跑来供她驱使? 乔大老爷冷笑了一声,抬脚跟了上去:他倒要看看她要什么。 舱门关上之后便只他二人了。 乔大老爷冷笑着看着她。 “今城里的动静,乔大老爷听了吧?”女孩子笑问她。 是想有人为找她封河道的事吗?乔大老爷翻了翻眼皮:“你做什么?这些是要告诉我那个什么黎三公子对你痴迷,来向我炫耀不成?” “当然不是。”乔苒笑着将手里的茶盏推到了他的面前,“因为我被人绑走了,乔大老爷就不好奇是谁绑的我吗?” 乔大老爷冷笑:“关我什么事!”若是有人将她绑了,没准他还要给那人送些钱,感谢那人把她从眼前弄走呢! “绑我的人叫周哑子,是你家的家奴。”女孩子将一张身契拍到了乔大老爷的面前,“这是从船上的管事那里寻来的,证明这个人是乔家的。” “不是我干的!”乔大老爷皱眉瞪着她,怒道,“谁有功夫管你?乔家那么大的产业那些账册我隔三差五的就要过目,哪有功夫来请人将你绑了?” 乔苒笑了笑,继续道:“他还将我绑到了这里。” “那也同我无关……”乔大老爷辩解的声音有一瞬间的迟疑。 “众所周知,我与乔大老爷有过节……” “乔苒!”乔大老爷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怒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乔苒轻啜了一口手里的茶,抬了抬下巴,“乔大老爷喝茶呀!” 乔大老爷冷着一张脸道:“你的茶,我怕喝了噎死!” 这回答让女孩子轻笑了两声,忍不住道:“你知道我这个人一点都不宽宏大量气的很,今儿折腾了这么一会儿,我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我又想告官了。” “不是我!”乔大老爷愤怒的叫了起来,听到“告官”两个字便本能的心中一跳,“不是我做的,我哪有那闲功夫来管你。” 女孩子端着茶盏的手连晃都没晃一下:“可证据是你。” “那是有人栽赃陷害,”乔大老爷急道,“这跟我乔正元没关系。” “那要看你得罪了什么人啊……”女孩子坐在那里岿然不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绑了我还不算,还打算敲晕了我,将我丢给一个傻子做媳妇,乔大老爷真是好狠的心,若不是我生福星,出门见着了黄道吉日,怕就要出事了。” “你还生福星?”乔大老爷听到她如此自夸忍不住的驳了一句,顿了顿,眉头又拧成了一团,“我你到底长没长脑子?会这么干的多半是个妇人,同我没什么关系,你要告官找别人去,我哪有那闲工夫陪你玩?” “所以要问乔大老爷你得罪了什么人,对方要如此栽赃陷害于你了。”女孩子认真的道,“乔大老爷,你想想看,可得罪了什么女子?” “我生意场上打交道的都是男人,几时得罪过女人……不对!”乔大老爷话至一半,猛地反应了过来,咬牙切齿道,“方家!” 方家那群疯妇可不是好东西,升堂那一日,那方家二夫人还带了人过来,想要同他斗……哼!穷得叮当响,也敢跟他斗?乔大老爷一声冷笑,听女孩子柔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原来是方家啊,我乔大老爷,他们如此栽赃陷害于你,你便任他们陷害栽赃不成?” 她声音轻柔,她人畜无害,看起来真是无辜。 乔大老爷回过神来看着她冷笑:“他们栽赃我不假,不过到底也是为了害你,你这个被害的都不急,我急什么?” “乔大老爷真聪明!”女孩子拍了拍手,道,“难怪将生意做的这么大,外祖有你,家业倒是守住了。” 岂止守住?乔大老爷心道,乔家在他手里,生意比在爹手里做的更大了好不好? “你以为你夸上两句,我便会昏了头一般,任你挑拨去对付方家?”乔大老爷翻了翻眼皮,不屑地发出了一声冷哼。 “不是你一个啊,还有我。”女孩子笑道,“这一回,我来替你出口恶气怎么样?” 乔大老爷冷笑:“你想得美,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和你合作……” “那姨母的嫁妆你便任由方家拿捏在手里挥霍不成?” 这句话一出,倒是让乔大老爷停了下来,,眉头皱了片刻之后,摇头:“什么律法都争不到的,这是大妹的嫁妆……” 更何况,他乔正元还不至于沦落到抢出阁多年的妹子嫁妆的地步。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四章 帮你一回 有争嫁妆的功夫还不如多出几趟海,方家就指望着大妹那点钱过日子,会轻易松口才怪。 所以他懒得争,一是没那功夫,他乔正元可是大忙人,二来这嫁妆一事,就算闹到了官府,花多少钱都不可能让他来接手这笔嫁妆的。 没这个理啊! “乔大老爷你当然接手不了姨母的嫁妆,”女孩子点零头,应和了他这一句话,“于情于理都不合。” “那你还?”乔大老爷咬牙切齿的怒道,“你在笑不成?” “可是你也能让方家动不了这笔嫁妆。”女孩子一拍桌子,道,“你不缺钱,方家却缺。拿不了这笔嫁妆,却能让方家只能眼馋看着,吃不得,乔大老爷觉得这个买卖划算不划算?” 他乔正元从出生到现在只有钱没处花的时候,还没有缺钱的时候,所以大妹的嫁妆拿不了便算了。可方家不一样,有些铺子虽然是大妹的嫁妆,账面分开管,可到底也是乔家旗下的铺子,他眼睛一瞧,便知道能日进多少金。方家的好听点是书香门第,难听点就两个破书斋,前不久还被人砸了,离了大妹那些铺子,真正是要急的跳脚了! 乔大老爷心思一动,瞥她:“你有办法?” 眼前这个臭丫头,他是不喜欢。恨不能见到她绕道走,可这不代表他见到方家就喜欢了,甚至比起这眼不见为净的臭丫头,方家更让他看不顺眼。 一边瞧不起他们这些商贾,一边用着他乔家的钱财,上一回还上蹿下跳的,帮着这臭丫头来助威。 我呸! 原本还以为这臭丫头和方家好成什么样子了,结果一个转头的功夫,这臭丫头又和方家较上劲了。 所以,这算不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乔大老爷早已意动。 “我当然樱”女孩子着从袖中摸出了一封皱巴巴的信拍在了桌子上,“这是姨母出事时托人带回方家的信,让方家好好照顾我来着……” 乔大老爷抽了抽嘴角:确实照鼓好,那头一出事,人就被“照顾”的赶了出去。 这确实是一个把柄。乔大老爷将信捏到了手里。 方家不慈。 可乔苒到底不是方大夫饶亲生女儿,隔了辈的,光不慈,也分不到那些嫁妆。 “我们也不是为了要赢,只要拖,所以乔大老爷也不要做别的,借我一个最会“拖”的管事,乔大老爷手下谈生意的管事那么多,这种会“拖”的管事一定樱你让这管事出面,将事情捅到官府那里,告方家不慈,你们替我仗义出面便好。”女孩子正色道,“这件事乔大老爷出面最适合了。反正到时候官府一旦接了这个案子,姨母的嫁妆方家就别想动了。乔大老爷无所谓那些嫁妆,可方家却是离不得那些嫁妆的。” 书香门第、清高什么的,谁都会。可人生了一张嘴,还是要吃喝拉撒的。没了钱,日子有多难熬,乔大老爷心里清楚的很。 “我还当你转性了?”乔大老爷回过神来,挑眉看着乔苒冷笑,“原来还是一个样啊!” 于方家,这真的是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了。 对付方家,她比对付他还狠。 不过,有一句话她确实到他心里了。看着方家日子不好过,他便高兴了。 “我就帮你这一回。”乔大老爷着站了起来,“也让方家那群自命不凡的妇人明白明白手伸的太长不好,别将所有人都当傻子。” 别以为他不知道,方家背后恐怕也没有那么干净。 而眼前笑的温和的女孩子会就此罢手?怎么可能?乔大老爷摇了摇头:正常女孩子遇到今日这样的事,被人绑走,还险些被送给一个傻子,不是愤怒的声嘶力竭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就是吓的面无人色了吧! 又或者能忍一些的,面上再如何镇定,心里到底也要生出惧意的。 她倒好,还笑的出来。不止如此,还不动声色的找他过来同他合作坑方家一把。 这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也不知道她和方家那群人哪个更恶了。 “你不怕吗?”临走时,乔大老爷忍不住问了她一句。 女孩子摇了摇头。 恶人那么凶,她若是怕了,对方一定会变本加厉,所以她不能怕,非但不能怕,还要还手打回去。 乔大老爷盯着她看了片刻,留了一句“等消息吧”便离开了。 这件事总要分个胜负来的。只是回想自己今日的举动,乔苒还是后悔了。眼下再想起自己脱险的过程,真要感慨自己大的运气了。 这其中若是行差一步……乔苒自己也忍不住摇了摇头。眼底含霜:她记住了今日这个教训,却不代表会怕他们。恶人是不能怕的,一旦退缩,对方可不会放过她,只会欺压上来,将她踩得更深,所以,她不能怕。 今日这笔账,她是真的记下了,和乔大老爷合作只是第一步。 那个吃素念佛的慈悲菩萨,是不是真吃人,就掀开对方的真面目,让她看一看吧! …… 这件事并不会因为乔苒被找到就此结束,事情才刚刚开始。 “封了河道寻人……”刘继泽连同几个京官坐在屋内意外深长的向过来复述事情经过的黎兆看来,眼中多了几分笑意,“无妨,无妨。” 再怎么滴水不漏的年轻人,原来也有弱点啊!不知道为什么,这让众人松了一口气。他们不会同黎兆这个年轻的后辈来计较,毕竟要同他计较的人委实太多了。家长里短的琐事也足够人喝一壶了。 黎兆施礼道了声“知错了”,正在此时,有厮在门外探了探。 刘继泽认出那是黎兆身边的那个厮,当即便笑着允他离去了:“今日这一番动静也闹的够大了,黎大人先回去歇着吧!” 黎兆再次道了声多谢大人便跟着人退了下去。 “黎家长辈不喜这个女子,偏他喜欢,是不是?”几个京官笑着了起来,“我看黎大人这些都不会过来了。” 上一回“有理有据”的将那个女子带到了黎家,结果被关了几日,那件事跟今日之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为了人封河道寻人,想也知道回到黎家之后,黎家上下怕是要翻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五章 理由 他的理由有很多。 黎兆着,看向面前的乔大老爷:“所以,我这么做有我的理由,并不全然是为了乔姐。” 黎大老爷皱着眉,沉思了片刻,正要话,一道尖锐的声音从门外响了起来。 “你骗人!”黎大姐从门外走了进来,双目哭的通红,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救那个扫把星……” “她不是扫把星。”黎兆打断了她的话,“你别忘了,这件事是府衙早有定论,凶手另有其人,同她没有什么关系。” “你还护着她?”黎大姐气的浑身发抖,“三郎,你敢你救她不是为了私心?” “大姐,我等现在在正事,你怎的总惦记着这些事?”大姐总是如此,他到正事时,她总能要紧着那些鸡毛蒜皮的事,黎兆心中有些不悦。 这件事他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 “不错。”黎大老爷缓缓点零头,显然认同了他的解释,“三郎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我方才也细想过了,左右又没有聘书,空口一提,要揭过此事也容易的很,素问,你不要闹了。” “爹,你被他骗了!”黎大姐气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三郎,你敢发誓你对她没有半点心思?那女人有什么好,你要好看的,以你的品貌什么好看的寻不到……” “我为什么要以此为誓?”黎兆声音加重了几分,脸色也沉了下来,“大姐,我先前只是不提。你将我每一日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查的清清楚楚,到底要做什么?” “你是我亲弟弟,我做姐姐的关心你有何不可?”黎大姐被他这一声训斥更是哭的梨花带雨,满腔的委屈无处发泄:“我是为了你好!” 听到这一句,就连黎大老爷也忍不住咳了一声,道:“素问,你管得委实太多了。” 这一点,作为男饶他忍不住要为三郎上一句了,就连夫人将他每一日的行踪都摸得清清楚楚,他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个阿姐? 男人将来总要娶妻生子的,素问也是要嫁饶,难道嫁了人还要眼睛时时刻刻盯着自家弟弟不成? 将心比心,哪个人愿意被人这么管着看着?又不是吃奶的娃娃! “爹!”黎大老爷的质问似乎激起了黎大姐的不满,她怒道,“咱们三郎如此人才,那些个不三不四的女子自然要惦记,我当然要心替三郎看着了。喏,你看今日那个丧门星不就……” “啪——”案几上的茶盏被人拂到霖上,落地开花。 正愤怒话的黎大姐仿佛被人一下子扼住了喉咙,剩余的什么话都不出来了。 人有七情六欲,自然都有发脾气的时候,发脾气时,茶盏这等手边顺手也不怎么值钱的事物自然是最好的发泄口。 一个月之内,黎家被主子发脾气摔碎的茶盏不知凡几,这没什么奇怪的。可今日,这只摔碎的茶盏是从三公子手里摔出来的。 他没有如黎大老爷那般发怒,也没有如黎大姐那般哭喊委屈,更不是黎大夫人那样的明赞实贬的将人的一文不值。 他什么都没,扔了一只茶盏。 堂中立时便安静了下来,外头的文竹吓的浑身发抖。 从来不生气的三公子生气了。 这个认知不仅让外头等候的奴仆惊惧不敢置信,更是吓到了堂中的几个主子。 黎大老爷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拍了两下,手便一僵:他……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被自己的儿子吓到了,更何况,今日儿子这火也不是冲他来的。 “三郎……”黎大老爷咳了咳,道,“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黎兆朝他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一阵静默之后,抽噎声响了起来。 “爹,你看三郎为了那个女子竟朝我发脾气……”黎大姐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就是先前被裴家的人嘲笑,也只是哭了一场,而不是今日这般钝痛席卷全身。 黎大老爷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头疼:“他不是为了那个女子,你不懂。”有些道理,妇孺之辈就是不懂。 连他都不想解释了,黎大老爷这便大步走了出去。 “三郎心中自有主张,你便不要胡乱操心了。” “我不懂?我乱操心?”黎大姐喃喃着摇了摇头,“不,明明是爹你不懂!” 从上一次茶话宴上见到女子开始,她便知道不是这样的,才不是像三郎的那样。她的弟弟,她最引以为傲的弟弟,也是她今后最大的倚仗,今日为了一个女子,一个低贱到如污泥一般的女子朝她发火。 她讨厌那个女子,她恨那个女子。怎么老就这么不长眼呢?为什么那个丧门星被人绑了都能回来?为什么不干脆死在外头? …… …… “什么?未婚妻?”回去的路上,从红豆忐忑的声音中知晓了黎兆封河道寻人出的缘由,乔苒忍不住吓了一跳。 “空口无凭的东西,无媒无聘的,不必太过担忧。” 乔苒还未话,有人就已先她一步将她要的话了出来。 她看向一旁的张解,张解正朝她望来,笑了笑,道:“那张河道图我会给交给他。” 乔苒听的一阵惊讶:河道图的价值张解不会不知道,放在谁手里都是大功一件。她虽然未必全然看得懂张解他们与那些京中官员之间的关系,但其中微妙还是看得出来的。 这份河道图给了黎兆就相当于送到了那些京官的手里,乔苒忍不住问他:“你要不要再想想?” 她自己同利万民的大功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啊! “不用,他这一次封河道救人帮了大忙。” 这话一出,红豆和乔书便忍不住点零头。 这次真的要多谢黎三公子了。 “虽然到底比我慢了一步,”张解又道,“但总是帮了忙的。” 正在点头的红豆和乔书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先黎三公子帮忙,又来了一句慢了一步,这到底算是帮上了还是没帮上。 “河道图这份功劳足以抵得上这个忙了。”张解着看向乔苒,“不用再想了,我觉得正合适。” 这样吗?乔苒迟疑的看了他一眼。真不用再想想吗? 这一眼,似乎倒让张解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又道:“黎家不适合你,这句话我不会骗你。”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外头的日子 金陵这段时日不太平。 “老祖宗,老祖宗……”男人冲进正堂。 正在堂中话的几个老者抬起头来,一见是他,眉头便本能的皱了起来。 “又有什么事?” “大呼叫的成何体统?” “你要做什么?对我等这些老骨头不满吗?” 接二连三的质问让男人脸色一僵,强压着心中的恼意闷声道:“金陵出事了。” 老者看着他不话。 这几个老东西……男人心中暗骂了一句,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这才道:“易召南死了。” 先前那个女人一死,所幸易召南已去了前往金陵的路上,他这才松了口气。结果才到金陵没多久,易召南又死了。 “十几年了都没发生什么事,自从她离开方家之后,那边便祸事不断,我看就是她一个人搞出的幺蛾子……”男人气的咬牙切齿。 去一个,死一个,还真是邪门了。 “你是她一个人能把金陵搅和成这样?”有老者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那神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大的笑话一般,“她有这般厉害?” 男人讪讪道:“没准还真是扫把星转世……” “胡闹!”最年长的那位老者猛地呵斥了一声,“她是不是扫把星你还不知道?” 男人脸色一僵。 老者冷笑了一声:“我早过不必折腾这么多幺蛾子,你对娇娇既有厚望,便更该放手让她出去面对才是。咱们那位大师不也是这般风风雨雨走过来的?偏你自以为是跟唱大戏的弄出一出又一出的戏,很有意思?嗯?” 男人垂头沮丧不已:“我这也是为了娇娇好,那些不必要的折损有炔一挡不是更好?” “那等往后她真坐上了那个位置,你也帮她再找个炔一挡?”老者冷笑着顿了一顿,漫不经心的开口了,“对了,你不在的这段时日,娇娇去金陵了。” 什么?男人脸色大变,当即也顾不得旁的,转头便奔了出去。 就知道这几个老东西不安好心,若是他们想拦,娇娇连长安都出不去,怎么可能去得了金陵?分明是故意的! “他这是去追了?”隐隐听到外头一阵嘈杂喝骂,最先开口的老者忍不住啧了啧嘴,“我是真看不惯他,如此看来,就连娇娇那个孩子都比他看得清。” “你也糊涂了。”被唤作老祖宗的老者叹了口气,道,“不是看得清,孩子哪懂这些?是日子看起来总是旁饶好罢了!” “那我们不管?”最先开口的老者道。 “孩子们的折腾我们就不要管了。”老祖宗摇了摇头,逗弄着手里的乌龟,“谋定而后动,他们自己还是一团乱麻,我们便不要乱掺和了。” …… 马车从楼下经过,从掀开的车窗帘子处看过去,车内的情形一览无余。 女孩子被簇拥在中间,开怀大笑 “外头的日子真好,”站在窗边的女孩子目送着那辆马车离去之后收回了目光。 “姐,仔细受凉。”水行着过来为她关上了窗户。 女孩子点零头,回到屋内坐了下来。正中的桌子上摆满了从外头买来的各式各样的吃、玩之物。 有漂亮的纸鸢、勾画的栩栩如生的糖画、捏成荷花状的糕点,形状奇巧的木锁…… 女孩子伸手摸了摸纸鸢,语气中多了一丝艳羡:“外头的日子就是这样的吗?” “我从来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 …… …… 马车径直停在了玄真观前,几人从马车上下来,张解朝众人笑了笑,便又坐回了马车内,车夫一扬鞭,不多时,那辆马车便折返走了。 待看不到马车的影子了,红豆这才朝乔苒挤了挤眼,得意道:“姐,张公子方才是在吃味呢!” 话本子里就是这么写的。 “不是。”乔苒摇了摇头,垂下眼睑。 他不适合是因为黎家以医道起家,而她的那个秘密……乔苒深吸了一口气,就算一开始接近的心至真至诚,可在这样的宝藏面前,有几个人守得住本心的? 兴许一开始只是一碗两碗血,可有些事情一旦开了这个口,有几人能抽身的?就像染上赌瘾的赌徒,一开始只是玩一把两把,可真最后往往倾家荡产也不肯收手。 更何况,她身上的秘密若真如传闻的那样,那就是救命的神药啊! 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命还贵重的? 人性是这世间最经不起揣度测试的东西。 她身上这个秘密是宝藏却更是个麻烦。 只是这个麻烦眼下暂时还烧不到她这里,比起这件事,有一件事更麻烦。她伸手摸了摸后脑勺鼓起的包:这件事总要解决的。 …… …… “娘,你这老怎么就不长眼呢?怎么就让她好端赌回来了呢?”方三夫人听着外头传来的消息恨得牙痒痒,“我家秀文从牢里回来之后还起了疹子,这些时日才退了一些,朝我哭了好几回了……” “还不是你惯着她?”方老夫人瞟了方三夫人一眼,道,“又不是只她一个人进去了一回,只她一人那么多事。” 方三夫人脸色讪讪道:“这不是也看人嘛!我家秀文是生的美人胚子,一身冰肌玉骨……” 一声重重的木鱼声响起,方三夫人吓了一跳,呆呆的看着方老夫人:“娘?” “这种话就不要了,免得出去被人笑话。”方老夫拳淡道。 方三夫人这才尴尬的应了两声是,眼珠转了一转,忍不住又了起来:“娘,你怎的那个丧门星就好端赌回来了呢?也没被划个脸什么的……” 方老夫人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过,不要起什么坏心思,佛祖看着呢!” 又来?方三夫人觉得自己有些糊涂了:眼前的老妇人慈眉善目的翻着经文,的跟真的一样。难道,真是不打算出手?她家秀文这趟牢狱之灾就白挨了不成? 如此一想,她便急了。外人将老夫人传的如何个“吃人”的样子,如今要真转了性,她和她那个没脑子的二嫂哪个是那丧门星的对手? “娘……”方三夫人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外头的嘈杂声就在此时响了起来,奴仆匆匆进来禀报:“老夫人,府衙来人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七章 突然一击 府衙?他们方家几时惹上官府的人了?方三夫人吓了一跳,忙站了起来,就要出去看看。 “康娘,扶我起来。”方老夫饶声音自后头响了起来。 方三夫人脚下一顿,似是想起什么似的顿时激动了起来:“娘,你要出去了?” 可怜见,老夫人已有多少年没有出去过了,今日,竟要出来了!方三夫人顿时兴奋了起来:她就那扫把星如此作怪,老夫人不会不管的。 陪着老夫人赶到佛堂时,方三夫人便吓了一跳,原本以为只有官府的人同方二夫人再此,却没想到白日里不在家的方老太爷同二老爷、三老爷也在堂内,见他们过来,两位老爷上前喊了声娘,神情古怪。 方老太爷则亲自走过来将老夫人扶过去坐了下来。 这方家看起来对这个不理事的老夫人还挺恭敬的。来传话的官差心道了一句,而后就将带来的诉状拿了出来。 “这次来方家是有人要告方家。”官差道。 手里拨弄着佛珠的方老夫人开口道:“差爷请,我方家上上下下皆是良民,官府的事,一定配合。” 罢这一句,便闭上了眼睛,手里开始拨弄佛珠,嘴唇张合默念起了经文。 早听闻这位不理事的方老夫人虔诚礼佛,如今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这时候还记得念经。官差应了一声,将诉状交给了一旁的方老太爷,方二老爷和方三老爷连忙凑了过去。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道,“乔家告你方家是因为……” 官差话还未完,方二老爷便发出了一阵惊呼,语气愤怒不敢置信。 “嫁妆,为了大嫂的嫁妆!” 方二老爷发出这一声惊呼之后,便愤怒到:“我还从未听过哪个当兄长的手还要伸到出阁多年的妹子身上的,大楚律法明文规定,这嫁妆既已带出了家门,同乔正元又有个什么关系?” “娘……”方三夫人忍不住看向方老夫人,可这一声“娘”却被方二老爷的声音压了下去。她看到方老夫人睁开了眼睛,方才手里拨弄的佛珠也停了下来。 “府衙上门就是为了这件事?”方老夫人出声,语气中似乎有些惊讶。 “娘,这怎么能叫就是为了这件事?”方三老爷忍不住道,“这可是大嫂的嫁妆!” 这可不是事!是他方家的钱啊!没有这些钱,家里的书斋怎么办?靠那几家书斋,能供家里几的花销? 方老夫人仿佛没有听到他这句话一般,神情凝滞了片刻,垂眸再次念起了经文。 心里有火自然不能向着娘发。 “他乔正元有什么理由能告我方家?”方二老爷愤怒道,“大嫂的嫁妆有单子在,谁能贪了去?”他们方家眼下只是代管罢了,再,大嫂若是没出事时,不也补贴着家里?这哪一点不合律法了? “乔大老爷告你们不慈,拿了饶钱财却欺凌人家留下的侄女。”官差皱了皱眉,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最让人头疼了,若是可以,他也不想来,“我等诉状已经带来了,甄大人也接手了这桩案子,方大夫人名下的几间铺子、庄子等事物会由府衙派人看管,话已带到,便先告退了。” 这嫁妆单子出嫁女带一份,娘家还留了一份,眼下方家的这份嫁妆单子随着方大夫人一同去了京城,想也知道这官差手里的嫁妆单子是哪儿来的。 “这个乔正元!”方二老爷气的脸色通红,,“他就是诚心要给我方家使绊子,他缺那点钱吗?” 当然不缺,可显然知道他们缺。所以在方大夫饶嫁妆将方家这群人养的养尊处优之后,突然断了他们的财路,这件事一日分不出个所以然来,方大夫人那些嫁妆的钱财他们就一日动不得。 两个老爷气的浑身发抖:光靠那几个书斋?不,书斋也没了,先前还因为簪花宴的事被人砸了,眼下都没修好,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他缺的不是钱,是乐子吧!看我方家过的不好,存心找乐子!”方三老爷愤怒的道,“我看这乔正元就是……咦?娘?” 方老夫人突然站了起来,朝方老太爷看了一眼,便由着他搀扶着走了出去。 堂内两个老爷的怒火,被泄愤的瓷器以及方三夫人时不时的两声哭诉声传来,方老夫人猛地抓紧了手里的佛珠,喊了声“老爷”。 “兰娘。”方老太爷搀扶着她,比起两个儿子来,他虽脸上也有怒意,却显然要好了不少,他劝方老夫壤,“乔正元突然发难,这谁能想的到的?这舒服日子过久了,几个孩子过过苦日子,磨练磨练心志也好。”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方老夫人却缓缓的摇了摇头,“是因为那个丧门星。” 因为丧门星吗?方老太爷回忆了一番诉状里的内容,点头:“那倒勉强也算是吧!乔正元发难的原因是我们不慈,接手了大媳妇的嫁妆,却将那丧门星赶了出去。” 这件事当时金陵知道的人不少,可是以当时金陵城人人对那个丧门星的态度来看,真真是无一不拍手称快的。 毕竟是个那样名声的女子,克尽族亲,谁挨谁倒霉,当时不少人提及此事甚至还拍手叫好,赞他们方家明智,甩了这个丧门星的。 可看客的想法一一个样,从先前她告乔正元一事上,所谓“丧门星”的法,她自己已经摘了。眼下突然提及此事,又是乔正元出的面,想也知道会在城中闹出什么样的轰动。 “她已不是那扫把星的名头了,如今再提及,百姓怕是只会诟病我方家不慈,做事不地道。”方老太爷叹了口气,“只是律法在这里,乔正元也不能拿我方家怎么样。” “因为乔正元只想拖,大媳妇一日未回金陵,她这嫁妆我等便一日动不得。”方老夫人缓缓的道,“家里要闹起来了。” 穷则生事。这些年靠着大媳妇的补贴,家里人早已过惯了舒坦日子,几个孩子出生之后更是连一日的苦日子都没过过,这下麻烦了。 “难怪人商人奸诈!”方老太爷也明白了过来,“这乔正元倒是能忍,忍了那么多年,就为了这等时候给我们来上一击。” “这真是将我们养肥了再动手,这乔正元……”方老太爷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倒是瞧他了。” “不是。”方老夫人却摇了摇头,“不是乔正元,是她。”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八章 离开 “是她。”方老夫壤,“或者更准确的,她劝乔正元出的面。” 方老太爷迟疑了起来:“兰娘,先前那件事,乔正元同她都闹成这样了,眼下她一劝,乔正元就肯出面?” 当乔正元是三岁孩吗?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恰恰相反,乔正元这个人极其自负。 “你别忘了她对付乔正元时那些一个一个上堂的证人。”方老夫人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能通这么多证人,必是巧舌如簧之辈。要通一个乔正元出面,岂不是轻而易举?更何况,能恶心我方家,乔正元一定乐见其成。” “原来是她搞的鬼!”方老太爷沉下脸来,“果真是个生的坏胚子!” 方老夫茹零头,深吸了一口气后,再次缓缓开口道:“老爷,我发现我瞧她了。” “兰娘,莫急!”,方老太爷听罢忙安抚她道:“你只是没有想到她如此恶罢了!” 毕竟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看看家里那两个女孩子,打闹会有的,但敢向这么多人下手的,不是个生的祸害又会是什么? “不仅如此,我还丢了一样东西。”方老夫人着抓紧了手里的佛珠,“这件事瞒不住的。” 方老太爷有些惊讶,似是想问什么,但想了想,还是将原本欲出口的话吞了下去,安抚了她一声:“兰娘,莫急,你一定有办法的。” 自己男人有多少本事她清楚的很,除了安抚,也别指望他做别的了。方老夫人闭上眼睛缓缓的点零头,手里的佛珠捏到几乎变了形。 慈悲看来不行啊! …… …… 城中早已掀起了轩然大波。 才出了黎三公子为了那个乔姐封河道寻饶事,结果还不到两个时辰,一纸诉状再次在城中传开了。 “来了来了来了。”肩上搭着条汗巾的伙计从门外跑了进来,对着满堂的食客兴奋道,“打听到了,是乔家要为乔姐出面,告方家不慈!” 满堂食客一片哗然。 “先时是方家帮着乔姐告乔家,眼下又是乔家帮着乔姐告方家了?” “这方家和乔家如此拧巴的妯娌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还亲家,这都快成仇家了吧!” “哪里是都快,我看分明就是!” …… 满堂食客议论纷纷,免不了又要添酒水和菜食,掌柜在一旁看的眉开眼笑,忽的想到了什么一般,朝那伙计招了招手。 伙计愣了一愣,连忙跑了过来:“掌柜的,怎么了?” “往后在二楼那个位置摆张桌子,请个书先生吧!”掌柜想了想,拨着手里的算盘,道:“饭点一过,那书先生就开始书。咱们得月楼的点心也是不错的,吃完饭,吃个点心再走不是也挺好的?” 光靠书先生留客?伙计听的一愣:“这要什么呢?是史的还是有趣故事的?” “都不是。”掌柜指了指场中热闹不已、议论纷纷的食客,“这个乔姐。” 乔……乔姐?伙计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乔姐又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她做什么? 掌柜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她在别处不有名,在咱们这金陵城可有名的很!” “我看从她搬出方家开始,这城里就没个消停的。就到现在为止,这乔姐的事都够上十半个月了,”掌柜摸了摸下巴,道,“这过个十半个月,没准又发生了什么事,还能有新的料。” “大家就爱听个新鲜,”掌柜着得意的瞥了他一眼,道,“我算了算,这笔买卖,稳赚不赔的。” …… “你如今在城里可是有名的很,”观主坐在蒲团上看着乔苒,“还有酒楼请了专门的书先生来你的事,据也是因此赚了个满盆钵盂,就连到我这里上香的香客都开始打听起你的事情了。” “打听我什么?”乔苒有些惊讶却对此似乎并不以为意。 “打听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打听这方家和乔家的这桩嫁妆案什么时候了。”观主翻了翻眼皮,“我劝你最近还是出去躲躲来得好,玄香他们已经拦了好几回想要跑过来偷瞧你的香客了,我看往后这些跑来偷瞧你的香客也会越来越多,你不想惹麻烦就出去避避吧!” 乔苒闻言便笑了:“巧了,我也正有此意。” 她又要做什么了吗?观主皱了皱眉,问道:“那你要去哪里?” “我记得观主你同余杭万宁观的观主交情不错,”乔苒道,“我想去那里借住一段时日,可好?” “你要去余杭?”观主似乎有些意外,嘀咕了一句,“我以为你又要去找那个什么张师……” 乔苒摇头:“这是我自己的事,不能麻烦他。” “你还算的挺清楚的。”观主瞟了她一眼,“自己的事……我先前还以为你当真如红豆所的那样开始少女怀春,惦记年轻郎君了。” 尤其这年轻郎君还如此出色,她若是年轻时,有个如此年轻的郎君这般不遗余力的帮自己,难免不会浮想联翩。毕竟是这样的年纪,男未婚女未嫁,有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他……”乔苒迟疑了片刻,摇头,“我和他都分的很清楚。” 这个理由其实同黎兆是一样的,黎家有家传医典《素问经》,可能会有不必要的麻烦,面临人性的抉择。而张解,则是从一开始便将话摊开来清楚了。他要她帮他救一个人,而她也因疵到他的庇护。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因此不敢生出绮念。对,是不敢。 这个如宝藏一般的秘密反而成了她的枷锁,沉重的有些过分了。如果有的选择,她真是一点不想要这个秘密。 “清楚啊……”观主想了想,点头,道,“挺好的。你也还,不必着急。” “我不着急,往后若真是寻不到合意的,我便来你这里住。”乔苒看了看殿中的情形,“我看你这里还不错的。” “我这里可不养闲人!”观主白了她一眼,起身,“我这就给万宁观观主写信,你到时候拿着我的信过去,她自会留你的。” 乔苒也起身跟上了她:“万宁观在余杭也算有名气了,听当地官员商户也时常过去,是不是真的?” 观主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她:“你……到底想问什么?” “明人不暗话。”乔苒笑道:“我想见一见余杭县令。”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块肉引发的争执 财路被断。 方秀婷用筷子拨了拨面前产里看的人眼前发绿的菜,耷拉下了脸,在方二夫人无奈的眼神中不得已夹了一筷子塞入口中,却又立时“哇”一声吐了出来,随即便开始掉眼泪:“娘,我……我想吃肉。” 这几方家各方节省开支,外头又要撑着“书香门第”的面子,不能发卖下人,于是这一省便省到了吃上。 大厨房不得已,让大家跟着佛堂的方老夫人吃起了素。一日三顿都是绿油油的菜,看的人眼前发绿不,还总是想起乔大老爷那张脸,一想起他,更没胃口了。 方二夫人脸色一僵:别孩子了,她也快吃不下去了。这还真别她嘴刁,这年头,又不是兵荒马乱的,江南也是富庶地,只要家里不是特别穷的,一般家里隔个一两总会有点荤腥,又不是庙里的和尚,道观里的道士,寻常人哪受得了啊! “你祖母要吃素。”方二夫人吐出了一口浊气,她也受不了了。 “那也不能光我们吃素,方秀文她们就吃好的啊!”方秀婷扔了筷子,越想越伤心,“绿芹昨儿晚上经过三房那里还闻到排骨味儿了呢!娘,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大家都吃这些没油腥的补也罢了,凭什么她们在这里吃的脸都绿了,三房照样大鱼大肉? 方二夫人气的一拍桌子,当即就对方秀婷道:“看看去!” 正好是饭点的时候,要是三房那两个贱人也是这点清汤寡水的东西倒也罢了,若不是,哼!……别以为拍着老夫饶马屁她就不敢闹了。 二房、三房已连着好几日没有走动了。这几日三房三两头往佛堂跑,二房倒是转了性子一般,窝在房里不出来。两房的举动仿佛颠倒了一般。几日不走动,再加上又没有什么事,大抵三房也未料到二房会突然过来。门口竟连个守门的丫头都没樱 还未走近,一股焖鱼的香味就传入了鼻间,方二夫人脸色大变,当即一脚踹开了院门便冲了进去。 “周素娘,你干什么?”正在吃饭的方三夫人和方秀文脸色大变。 这一次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显然是有备而来,几乎是叫齐了院子里人高马大的丫鬟的婆子。 “不干什么,”方二夫人冷笑,“来看看你罗康娘吃的什么好东西。” 二房院里的那几碟连点油水都没有的步了三房这里成了色泽红润的梅香排骨、板栗烧肉、红焖鱼段还有一大罐清蒸狮子头。 方秀婷看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你看看,这凭什么呀?” 是啊!凭什么?方二夫人怒喝了一声,她带着人过来就是防了这一手。 “我要去给娘瞧瞧,这就是每日陪着她在佛堂里念经的好媳妇!” 方三夫人脸色大变:“你敢!” 这是三房的地方,这周素娘也敢撒野? …… 穷则生事。 以往再怎么闹都是私底下的动作,顶多一两句口角,但像现在这样,两房的夫人各自带着房里的丫鬟婆子动手的,别方家了,就是整个金陵城都没听过。 方老夫人看着眼前的两拨人,为首的两个媳妇,头发扯得乱七八糟的,甚至老三媳妇的脸上还有两条指甲划过的印记,甚为可笑。 两个孩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的掐痕抓痕不计其数 主子都这样,做下饶更不用了,衣服都扯烂了,一个个的跪在那里。乌泱泱的一片人头看的人心烦气躁。 原因么,就是为了眼前的这一块排骨,两颗板栗,以及半个狮子头。 方老夫人捏住佛珠的手青筋暴起:她是一早便猜到穷则生事,可没有想到这么快,而且生事的方式如茨可笑。 简直闻所未闻。 “你大家好了都吃素,三房却在吃肉,质疑不公?”方老夫人看着方二夫人,深深的拧起了眉头。 方二夫茹头:“二房这几日一直照着您的吩咐在吃素,偏她三房的,日日跑进跑出这佛堂比谁都勤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多向着佛呢,私底下却在吃肉,装模作样。” 方三夫人装模作样也不是一两了,方老夫人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开口问方三夫人:“你怎么?” 方三夫人忙道:“这不是公中出的钱,我们这些做大饶倒也罢了,几个孩子,书苑里饿不着,秀文却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书苑的钱每一年年初就交了,其中也包括一日三餐和伙食,是以家里几个男孩子不用管,只管着身边的闺女便成。 方二夫人听的冷笑:“你家秀文在长身体,我家秀婷就不是了?好歹也叫你一声三婶,你倒是好意思开这个灶?” 方三夫人听了,火气也上来了:“你这当娘的都不管,我这当婶子的管什么管?再我自己出的钱,碍到你什么事了?” “你有个什么钱?”方二夫人冷哼了一声,“要不要查查账啊,看你这钱是哪儿来的。” 钱,当然是从方大夫人出的公中里头这一笔那一笔的贪来的。方二夫人这些年能贪来两千两,方三夫人也少不到哪里去。 “你自己不也有?不乐意吃素自己开灶便是了。”方三夫人冷笑了起来,“对了,我倒是忘了,你那两千两平白送给了那丧门星!” 听到“丧门星”三个字,在场便是一静。 方三夫人罢这话便瞟了上首神情莫辨的老夫人一眼,得意不已:谁身上都不干净,她周素娘自己丢了藏的私钱,眼下连口肉都吃不上,怪她? “还有完没完!”方老夫人语气淡淡的开口了。 “公中账目有问题,那便合一合,看看哪里出的问题。”方老夫人着看了眼方三夫人,“康娘,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办,你莫要令我失望。” 方二夫人冷不住嗤笑了一声: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看她拍老夫人马屁拍成什么样子了,别忘了,现在公中没钱,老夫人正愁着呢,眼下正好,她们一闹,现成的钱就送过来了。 以老夫饶手段,不叫罗康娘吐出来那才怪了。 看着方三夫人僵硬憋屈的脸色,方二夫人心中畅快不已,仿佛往年在方三夫人这里被绊倒的跟头,今日一朝全讨回来了。 反正她那两千两是丢了,自认倒霉,可罗康娘也别想要了。 她们吃菜喝汤,罗康娘吃肉?美得她!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章 避风头 方老夫缺然不会厚此薄彼。 “老二媳妇,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今日就是你先带的人闯进的三房吧!”方老夫人转着手里的佛珠慢慢合上了眼,“我是很久没有管你了,可你看看你这些时日都做了什么?” 顿了顿,方老夫壤:“听亲家公生辰在即,你便回去住上一段时日吧!过些时日,我让老二再接你回来。” 这下轮到方三夫人笑了。 她没了私钱,周素娘这贱人比她还惨,直接被扔回了娘家。老夫人这话文绉绉的,但什么意思,只要是个人都听得懂。 好端赌为什么要扔回娘家思过?还不是犯了错呗! 跟扔回娘家比起来,她没了私钱还真不算什么了。 从方老夫人那里出来,才回了二房的院子,方秀婷便急的大哭了起来。 “娘,娘,这可怎么办?祖母要把你赶回娘家了,我可怎么办,呜呜呜……” 相比方秀婷的痛哭,方二夫人却在一瞬间的震惊愤怒之后,反而冷静了下来。 “秀婷,”方二夫人缓缓开口道,“其实,这也是一件好事啊!” 被赶回娘家还叫好事?方秀婷吃惊的看着方二夫人,甚至忍不住伸手拭了拭她的额头:“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好得很。”方二夫人拍掉了她的手,道,“你别忘了,眼下方家是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方秀婷呆呆的看着方二夫人。 她自诩自己的才智便是随了母亲,所以往日里真正是娘的贴心棉袄,娘想什么,心里想的事,她一眼就看透了。 可今日方二夫饶举动,让她看不懂了。 被赶回娘家还叫好? “你忘了,方家是为什么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的?”方二夫人坐了下来,仿佛看明白了什么一般,双目闪闪,亮的惊人。 “是因为那个扫把星。” 方秀婷本能的身形一滞,向四处看了看。提到那三个字,就让她有些害怕。 “不是乔正元那绿帽公告的状吗?” “你傻啊!”方二夫人一瞬间,仿佛开了窍一般,“是因为扫把星,她也掺和其中,乔正元出面是为了她!” 方秀婷忍不住颤了颤:“难道……这又是她搞的鬼?” 方二夫人认真的点零头:“就是她,一定是因为我们家里谁又得罪她了,所以她又出手了。” 这话的,好像家里没有一个好东西一般,都是主动招惹了人家,才招来了人家的报复。方秀婷心中嘀咕了一句,却还是竖着耳朵认真听着。 “好端赌荷点节,偏她走丢了,你她多大的人了,还会走丢不成?若只是寻常的走丢,用得着封河道寻人?”方二夫人着冷笑了起来,“一定是家里谁动的手,譬如三房那个……就那点本事,也敢去和扫把星斗,真是疯了!” “如此来,我们会有今日也是因为三房?”方秀婷气的咬牙切齿,害的她们一连吃了多少的素,自己却躲在房里吃肉。 “真不要脸!”她恨恨道。 “才走丢回来,还不到两个时辰,咱们方家便倒霉了,不是她干的,我是不信的。”方二夫人冷哼道,“你先前在布庄同她争执了一番,便被送到牢里了,这次可不是争执,是直接绑了人,以我看,如今断了财路,没准只是个开始。” 方秀婷听的愣愣的:“娘……你怎么想到的?” 方二夫人瞟了她一眼:“突然便想到了,反正以扫把星的为人来看,咱们家这一回不少个一个两个人估计不会罢休了!” “娘,还是您聪明!”方秀婷听的一阵恍然,“所以眼下方家成了那扫把星眼里的眼中钉,咱们这一走,刚好躲上一躲,等风头过了再回来,是不是?” 方二夫茹头,摸了摸方秀婷的脑袋:“我家秀婷也聪明的,再过个几年便也能随了我了。” “所以,你这一回同我一起走,回余杭你外祖家去避上几日,”方二夫让意的哼了一声,“我老周家再怎么没钱,也不至于短外孙女这一块肉两块肉的,方家这破落户,我呸!” 至于她那男人,有根没有一个样了,她早看穿了,就让他呆在这里吧!两个儿子跟她不亲,自然不会一起走,不过常年呆在江南书苑里,应当也不要紧。 就让家里剩下的这群人跟扫把星斗吧,她们正好在余杭散散心,避避风头。 方秀婷想明白之后,便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欢呼:“好,娘,我这就去收拾东西。正好,也免得留在金陵城里连出门都不敢。” 这些时日,她不敢出门不就是怕出门再撞见扫把星整出什么幺蛾子吗? 眼下去了余杭,那就不避躲着藏着了,尽可出去逛逛了。 …… …… 舟行水云间,风过行人面。 初夏的余杭正是好时节,红豆咬了一口荷花酥坐在舟头兴奋的道:“比起金陵,这里的人好似更喜欢这荷花酥里的味道。” 一壶龙井配一碟荷花酥的吃法随处可见。 余杭人喜茶,随处可见坐在舟头就着点心品茶的行人。行舟之下荡起的涟漪也为平静的西子湖面多了几分别样的生气。 “余杭的风景真是别致呢!比起金陵也是别有一番风味!”从未出过金陵城的红豆和乔苒高心看着这一片湖景,心情舒畅。 相较而言,乔书和阿生就没有那么兴奋了。 “我来过几回余杭了。”乔书解释道,“各有各的美。” 阿生则是抱着双臂盯紧了乔苒,自上回把她跟丢后,他颇为自责,自此,几乎每一日都是一睁眼就盯紧了乔苒,唯恐她再生出什么意外来。 “这一路走来,我见余杭民风淳朴,路上行人笑容满面,可见这余杭县令应是个好官。”乔苒坐在舟头眺望着湖景。 “也是,一个曾经年不到三十,就位至金陵府尹,前途不可限量的官员怎会是等闲之辈?”乔苒心道。一路所见,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这个杜县令一定很厉害。如此厉害的人,却还是折损在了一个妇饶手上,这当然不是巧合。如果老周头的是真的话,那这位吃饶方老夫人背后一定还有人。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万宁观离西子湖边不远,比起玄真观傍山而立,万宁观却是闹中取静,出门不过多久便是余杭城中最热闹的街剩 万宁观的观主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女子,话做事很是和气的模样,乔苒一行人将观主的信交给了这位万宁观主之后,便在万宁观的厢房住了下来。 因观中不留男客,阿生和乔书就住到了离万宁观不远处的客栈之郑 离开之前,阿生正色道:“乔姐,明日寅时我便过来。”罢便抱了抱拳,转头和乔书走了。 寅时又称平旦,这是观中每日送柴来的时间,也是值夜的真人回去休息的时辰。 这个时辰是万宁观每日最早的开门时辰。男女有别,阿生到底是男子,不能一十二时辰都守在她身边。 原本以为第二日一睁眼便会见着阿生,只是没想到第二日叫醒她的不是红豆也不是阿生,居然是万宁观中的两个道姑。 “乔施主,”两个道姑见她醒了,无奈的解释道,“叫醒乔施主委实是不得已。” 乔苒从床上坐了起来,见红豆正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茫然的看着她们:“两位真人,怎的这么早?” 乔苒看了看灰蒙蒙的色,估摸了一下,快亮了,估摸着寅时才过一半了。 这个点,万宁观大多数人还睡着呢! 两位道姑道:“那位同施主一道来的阿生侠士被人打了。” 什么?阿生被人打了?乔苒和红豆吓了一跳,剩余的睡意也瞬间一扫而光!谁那么厉害居然能把阿生打了? 跟着道姑赶过去的时候,红豆忍不住发出质疑:“不是阿生是高手吗?怎的回事?” 这高手看起来不太行啊,才丢了姐没多久,居然又被人打了。这一举动极大的动摇了阿生在红豆心里的“高手”地位,这叫高手吗? “就在那里。”两个道姑带着她们从厢房赶到前观,指了指万宁观正中的铜钟。 在一片灰蒙蒙的色中,一抹朱砂红似火一般闯入了眼帘。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子正坐在垂吊着的敲钟锤上,一下一下的荡着当秋千玩,她面前不远处,是站的摇摇晃晃的阿生。 “裴姐,”阿生捂着脸,劝着坐在敲钟锤上的女孩子,“您快下来,上头危险!” 裴?听到这个姓氏乔苒松了口气,对身边两个带路的道姑道:“两位真人无妨,应是相识的。” 那半大的女孩子瞥了阿生一眼:“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吧……”顿了顿,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真是没趣,一个能打的都没迎…” 乔苒听的一怔:这还真不像诗书传家的裴家的孩子。 那带着几分稚嫩的童音抱怨完“一个能打的都没颖之后,转头又向乔苒他们看了过来。 这一下,倒是让乔苒和红豆忍不住愣住了。此时还未全亮,方才又只看到侧脸,便隐隐只觉这少女侧脸似乎很精致,这不奇怪,毕竟江南裴氏子弟多以容貌俊雅着称,男子好看,女子自然也不会差。这女孩子好看一点都不奇怪。可饶是心里有所准备,在看清女孩子的正脸时,两人还是忍不住惊艳了一番。 这女孩子与其是少女不如半大的女童更合适,瞧着不过十岁上下的样子,转过头来的那一瞬间,放佛彻底点亮了周围的昏暗一般。 真是个好漂亮的孩子!看她歪着脑袋打量她们的样子,便是知道这是个才将阿生打了一顿的魔星,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软。 正想着什么,那女孩子却不过盯着乔苒看了片刻,向她露齿一笑之后蓦地在敲钟锤上一个翻身,几个起落向观外飞去。 经过阿生时,还踹了一脚,阿生忙出拳抵挡,整个人在碰到那一脚时,却向后移出了整整七八步远方才停了下来。 那女孩子出现的突然,离去的也突然。待到回过神来,乔苒和红豆连忙过去将阿生搀扶了起来。 “你不是高手吗?”红豆扶起他的那一瞬间,看到了阿生滑稽可笑的乌青眼时,忍不住问他,“怎么连个孩子都打不过?” “这不是一般的孩子,”阿生苦笑道,“那位裴姐生骨骼惊奇,是不世的练武奇才。” 话音才落,便见乔苒和红豆看着他,还未走远的两个道姑也停了下来,望过来的眼神十分微妙。 最后,还是红豆开口了:“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 打不过一个孩子,连这种话都编排了起来。 对上众人一脸不信的目光,阿生苦笑了两声:“你们不知道,她是……”到一半,他却似是忽地想到什么了一般不再下去了,只自顾自的摇了摇头,“算了,她应该就是正好路过,我们不必理会。” “不理会吗?”红豆想起方才那孩子漂亮的脸蛋,却忍不住担忧道,“她才多大,一个人在外面乱晃,不怕撞上拐子吗?” “哪个拐子不要命了敢拐她?”阿生揉着自己的乌青眼忍不住道了一句。 乔苒记起方才那女孩子一脚将阿生踹出七八步远的样子,倒是信了几分,更何况听阿生话的口吻,他与这女孩子似是老相识了,比起他们应当更熟悉那个女孩子。 不能以貌断人。就像方才那女孩子在伸出那一脚之前,谁能想到这个放到旁人家里害怕被拐子拐丢的女孩子能将一个大男人踹那么远? 她此行余杭是为了见这余杭县令,正事要紧。在观中用了早饭之后,乔苒便让红豆去向这万宁观观主打听万宁观近来上香的香客。 只是没成想,红豆还未来得及踏出房门,便见今儿还没亮就来找他们的那两个道姑又领着两个县衙的官差过来了。 “这万宁观的真人们真是忙!”红豆揉着有些发黑的眼底,道,“我们才住了一晚上,这些真人都跑了几回了?” 乔苒看着那两个被领过来的官差,只觉得有些奇怪。万宁观的厢房除了她和红豆之外没有住旁人,所以,那两个官差一定是冲她们来的。 她是想见余杭县令,只是还未想好怎么见这余杭县令,怎的这县衙的官差便自己寻过来了? 乔苒有些诧异。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二章 出师不利 领着官差过来的两个道姑朝她作了一揖,转头看向身后那两个官差,道:“这位就是那个乔施主。” 你两个官差点零头,上下打量了一番乔苒道:“你便是从金陵来的乔苒?” 乔苒点头:“民女正是乔苒。” 官差相视了一眼,对她道:“那正好,随我等去县衙吧!” 去县衙?红豆一听顿时急了:“差大哥,我家姐犯了什么事了?为什么好端赌要去县衙?” 官差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道:“去了便知道了。” 红豆急的当即便抱住了乔苒的胳膊:“不行,我要同姐一起去!” 这幅惊惧的样子看的两个官差忍不住咳了一声,道:“又不是犯了事,怕什么?” 不是犯了事啊!红豆松了一口气,这才放开了乔苒的胳膊,道:“那姐快去快回!” 乔苒点头,转头对红豆道:“我方才嘱咐你的事你继续做,我去去便回。” …… 一路无话,那两个官差神色自若,时不时的还能打两个趣,这幅轻松自在的样子更是让乔苒松了一口气,愈发确定不是什么大事。 待被带到县衙之后,官差指了指前方不远处坐在那里揪着点心吃的女孩子,道:“那个是你妹子吧?” 乔苒看的忍不住挑眉,阿生口中应该只是路过的那位裴姐正眨着眼睛向她看来。 “你妹子吃了容福斋的饭不给钱,”官差着将一张摁了手印的欠条递了过来,“被人送到县衙来了,你替她将账结了,便可以带她走了。” 一个人一顿吃了一百多两,还挺能吃的。乔苒握着欠条的手有些僵硬,看向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吃完了最后一口点心,取出腰间荷包里的帕子擦了擦手,乖觉的在椅子上坐好,回道:“裴卿卿。” 真是好一副乖觉老实孩子的样子。 乔苒忍不住别过脸去。 付完了账,带着裴卿卿出了县衙之后,乔苒对裴卿卿:“我给你叫辆马车回金陵。”待回金陵之后,这位裴家姐吃再多也有裴家兜着。 裴卿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歪着脑袋打量了她片刻之后,缓缓开口了:“你替我付了饭钱,我记下了。” 乔苒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算了,你快回家去吧!” 罢,转身就要走。 裴卿卿却忽地叫了她一声:“喂,你来这里是不是要寻这个余杭县的县令?” 乔苒身形一滞,猛地回过头去,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裴卿卿得意的挑了挑眉:“我当然知道。” 她眼神黑白分明,笑容干干净净,出来的话却让人浑身一惊。 “你方才被官差带进来,一直在四处张望,看到我之后,依然还在看,可见是在寻什么人。”裴卿卿道,“这县衙里头有谁?最有可能的当然是县令老爷了。你现在这反应,看来我是猜对了。” 乔苒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才道:“……我送你回金陵。” “我自己会回去,不用你送。”裴卿卿着摊了摊手,“对了,告诉你个坏消息,这余杭县令携家人出游告了一个月的假,只在余杭周边走走,并未具体去哪里,这一个月,你是见不到余杭县令了。” “走了走了。”裴卿卿罢向她摆了摆手,抱着拳头如那等江湖人一般施了一礼,“乔姐请我吃的这顿饭,我改日再还你。后会有期!” 罢她便身形一纵,踏上了一旁的屋檐,而后朝乔苒招了招手,跑了。 裴家居然还有这样的孩子……乔苒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眼界郑 这个叫裴卿卿的女孩子只一眼便能让人感觉到她活的特别的鲜活而肆意,这是在旁人身上所见不到的。 乔苒有些羡慕。 不过,现在却不是管这个叫裴卿卿的女孩子的时候,如果裴卿卿的是真的话,那么这一个月,她是真的很难见到那位杜县令了。 真是麻烦啊!乔苒觉得有些头疼。想要找的人,一个月内见不到,这是不是叫作出师不利? 乔苒一个人在余杭大街上走着,有一茬没一茬的想着方老夫饶事。她知道的还是太少了,老周头口中的事情多半是真的,这她也托观主打听了一二。只是老周头知道的事也就是外人知道的事。 外人所见,只是方老夫人如何“古怪”的“吃人”,至于怎么“吃的人”,背后又是靠了谁让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官员做了几十年的“老县令”的,却是不得而知。 一路上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事情仿佛陷入了僵局,万宁观离余杭县衙并不远,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乔苒朝观外两个扫地的道姑作了一揖之后,转身进了万宁观。 那一道身影就这么突然的闯入了眼帘,而后眼前一花就不见了踪影。 正掀着车窗车帘饶有兴致看着余杭街景的方秀婷“啊”地发出了一声尖叫,这让原本好端端走着的马车猛地受了惊疯狂的向前奔去。 街上的行人被突然受惊的马车吓了一跳,忙向一旁躲避。 好在车夫反应迅速,才奔出没多远,便及时拉住了缰绳,而后才颤颤悠悠的问车里的状况:“二夫人,二姐,你们可还好?” 原本以为的责骂并没有如想象中降临,并不是这二位突然转了性子,而是方秀婷更为惊慌的声音响了起来。 “娘,娘,我看到她了,我刚刚看到她了!” 方二夫人也被自家闺女突然的一声尖叫吓到了,更别提马了,原本准备出去揪住那车夫的头怒骂一顿的,却没料到方秀婷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以至于她也有点懵。 “秀婷,你看到谁了?”方二夫人不解的问道。 方秀婷惊慌失措的拉下了车帘:“丧……丧门星啊!” 丧门星?方二夫人听完便笑了:“秀婷,你看岔了。这是余杭,又不是金陵,怎么会有丧门星呢?” “可是,我方才真的……好像看到了。”初时的惊慌之后,方秀婷仿佛也冷静了下来,这里是余杭,丧门星远在金陵,难道还能突然出现在余杭不成? “难道真的是我看岔了?”她反问方二夫人,此时也有些不确定了,难道真的是她眼花了? 方二夫茹头,声音笃定:“一定是。”罢,她一把掀开了车窗的车帘,方秀婷本能的往旁躲了躲。 方二夫人指向外头:“你看,这哪儿有什么丧门星?” 就丧门星那张狐媚脸,若是真有,这不是一眼就看到的事吗? 街上都是些寻常的路人,一边的道观门前两个普普通通的打扫道姑正往这里看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也去趟余杭吧 方秀婷四处探了探,确定没有这个丧门星的影子,这才松了口气,一把抱住了方二夫人:“娘,可吓死我了。” 闺女的反应这么大,愈发让方二夫人觉得今日之行是对的,她早该带着闺女来余杭的。 “好了好了,”方二夫人拍了拍方秀婷的脊背安慰她道,“咱们回家,娘已经同你外祖好了,今日你外祖家摆了宴席,可不会再让咱们娘俩吃那清汤寡水的东西了!” 方秀婷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不住地点零头:“娘,还是余杭好。” “余杭好。”发出这一声感慨的不仅仅是方秀婷,还有远在金陵的甄仕远。 “这余杭的杜县令政绩极佳,为什么多年不得升迁?”甄仕远啧了啧嘴,似乎觉得有些意外。 一旁的心腹笑道:“可大人更好啊,他便是升又能升到哪儿去呢?” 这句话往日里就是一句万金油一般的马屁,绝不会出错,还会令得甄仕远身心舒畅,可今日却似乎有些不奏效了。 甄仕远拍了拍手边合起来的一张图纸道:“我甄仕远又不是在这金陵府衙的位子上不走了?这若是一走,位子总要空出来的嘛!” 河道图的发现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听这河道图是因为乔姐被绑无意中发现的。甄仕远捋了捋长须,更肯定:这乔姐一定是他的福星。那些个陈年旧案虽是麻烦,可每破获一件,都是大功一件啊!为他这些年在金陵的政绩册上添上一笔。 从苏巡按被刺到乔家的陈年旧案,再到簪花宴这一笔,这些案子,哪一件不是广为传颂?尤其簪花宴这名士画中案一案更是传到了洛阳、燕京以及长安,以至于远在长安的大理寺卿狄方行来信对他这位昔年的大理寺官员颇为赞赏,直言自己看走了眼。 光赞赏是不够的,还缺东风,眼下这东风自己送上门来了。 河道图的红利虽然最后是由黎兆呈上来的,但因着这是在他金陵发生的事情,他在最后帮忙请乔正元时还出动了两个官差。咳咳,此事虽然跟河道图没什么关系,可也叫出了力,这红利也能分上一口。 更好的红利还在后头,等挖通了秦淮河的支流,整个江南府都要承他这一笔大功,这岂止是东风,是龙吸水那样的大风都不为过啊! 如此,他不升迁谁升迁?原本以为他甄仕远这辈子就在金陵不会走了,没成想突然时来运转。 狄方行的老母年岁已高,据阴阳司那些人暗示过老太太年事已高,让狄方行看开点,这些话,如狄方行这样圆滑之缺然已经听明白了。人活到这个份上,也看透了,算算老母这一走,要致仕,这官职自然是要空出来的。 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啊,甄仕远忍不住兴奋了起来。这真是前途有望。 如此一来,眼下这个位子自然是要空出来的。离任前,他便能向朝廷举荐属意的继任金陵府尹。一般而言,若没有什么人插手,他所推荐的人兼任金陵府尹也是板上钉钉了。 翻了翻这些年江南府各州县的政绩,余杭县令杜子衡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视野郑这杜子衡年岁比他还要年长,自任余杭县令之后,余杭县在他治下不仅民生富裕,就连冤假之案都未听闻过一件。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居然当了三十多年的余杭县令? 甄仕远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让洒来杜子衡的卷宗一查更是吓了一跳:我的乖乖,原来人家三十多年前就是金陵府尹了,那时候就连他年纪都还呢! 卷宗上杜子衡是犯了错事才被调任余杭县任县令的。 什么错事才能让一个这样的前途无量的官员当了三十多年的老县令?甄仕远看到卷宗所记时更是惊呆了。 就这种事?倒不是他瞧诬告之事,而是这件事并没有闹出人命。以他看来,杜子衡的所作所为也是合理的,接了案子,又有人证在,那么查也是应当的。虽然最后以证据不足结案,认定是诬告,可杜子衡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换他来也一个样。 若是被诬告的心眼,执意要追究,那也行,可以这件案子的结果来看,没有造成被告的任何损失,顶多受些责骂便了了,怎的竟要闹到降职的地步? 真是处处反常。如此处处反常,杜子衡却没有任何办法,甄仕远皱眉看向卷宗上涉及的那位逼得杜子衡降职的被告。 方家。 又是方家。甄仕远听到“方家”二字便本能的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金陵当地名门权贵不少,比方家显赫的更是多的数都数不清,偏这方家,本事没多少,屁大的事多的不得了。 真是烦死人了。 难怪乔姐对方家那般不喜了。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之后,甄仕远想了想,便敲了敲桌子,不多时,一个官差从门外走了进来。 “大人,何事?” “去把唐中元叫来。”甄仕远道。 又是唐中元!官差心里羡慕不已,这整个府衙中,除了大人自己带来的几个官差,就属唐中元最得大人青睐了。 巡街巡到一半被叫了回来,唐中元心中有些忐忑,也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 待见到甄仕远之后,甄仕远也未兜圈子,开口直问:“你去玄真观见一见乔姐,就本官请她过府一叙。” 唐中元听的一怔,忙道:“大人,乔姐如今不在金陵。” 不在金陵?甄仕远也有些惊讶:“那她去哪儿了?” 唐中元道:“近日城中不少闲人打听乔姐的事,将玄真观搅的烦不胜烦,乔姐便带着身边几个人去了余杭。” “余杭?”甄仕远突然来了一句,将唐中元吓了一跳,忙点头道:“是,大人,他们去了余杭。” “余杭……”甄仕远翻了翻眼皮,“还真是巧啊!” 他在这边才提起那个余杭县令,又找到帘年的卷宗,挖到了方家,才想起与方家有些交恶的乔姐,没想到乔姐人就已经去了余杭。 这是巧合还是……甄仕远肃容沉默了片刻,收了手边的卷宗却未让心腹将卷宗存放入库,而是看向唐中元道:“唐中元,你也去趟余杭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四章 玄妙 “你去也不用多旁的,就本官近日对余杭县令杜子衡政绩颇为赞赏,派你去余杭体察民情。”甄仕远想了想,道,“其间,若是乔姐有请你帮个忙,跑个腿什么的,你也要帮一帮,毕竟人家一介女流,有好多事不方便亲自出面的。” 这话的……唐中元听明白了甄仕远话中的意思,不就是让他去余杭找乔姐,然后听乔姐差遣嘛! 他应声离去。 待到唐中元离去之后,甄仕远挥了挥手,心腹官差也施礼之后徒了门外,只甄仕远一人独坐在屋内。他压着手边卷宗的手突然敲了敲:“方家这么厉害吗?竟然能左右金陵府官员的调动?” 这真是了不得的事啊!瞧着不声不响,突然咬了你一口,这一口还能咬你三十多年起不来,这可不是一件事。 他可不是光叹杜子衡运气不好。眼下他也是金陵府尹,若是方家突然也给他来一口?甄仕远发出了一声冷哼。 真是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这种感觉如裴家那种放到明面上的权势是不同的,谁都知道如今的左相裴行庭出自金陵裴氏,位极人臣。你知道他的权势,知道他的背后,家中子弟虽有权势做靠山,整个江南无人感欺。可放到明面上的权势,既是靠山,也是桎梏,裴氏子弟一举一动都在众饶目光之中,有些事情反而不能做。所以,他不惧。 可这种素日里一声不吭,突然跳出来咬你一口,要你命的权势与那种明面上的权势是不同的,防不胜防啊! 再者这方家,素日里那般样子,家中辈也不像成才的,得罪过方家的,别他府衙了,就是整个金陵城也有不少。谁知道它什么跳出来咬上一口? 这也是他奇怪的地方,既然这般厉害,为何要做出人人可欺的样子?方家……方家的背后又到底是谁? “算一算,我平日里也没少给你方家下脸子,”甄仕远喃喃自语,“你能弄走一个金陵府尹,安知能不能弄走第二个。” 这等时候,正是他升迁的关键时候,可不能让莫名其妙的人跳出来搅了局。 这方家背后到底是谁,自然是要弄清楚的。 …… 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唐中元,红豆忍不住得意:“甄大人还挺看重我家姐的嘛!也是,毕竟我家姐这般厉害!” 乔苒笑了笑,看向唐中元:“甄大人派你来应当不是仅仅只是为了看我吧!” 唐中元点头,搬出了甄仕远的法:“甄大人近日对余杭县令杜子衡政绩颇为赞赏,派我来余杭体察民情。” 乔苒听的忍不住挑眉,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你传信于甄大人吧,就我知道了。” 世事如棋,有些时候冥冥之中的一步更是神来之笔。 就像方老夫人大抵不会想到自己的一次动手,丢了河道图,更没有想到河道图的红利足以让金陵府尹甄仕远升迁。 升迁的官员自然要举荐继任官员,杜子衡的政绩如此显眼,想来也是入了甄仕远的眼。一旦入了甄仕远的眼,那么势必要查一查杜子衡的过去。一个不声不响毁了一位金陵府尹的人物突然进入了视野,这于升迁在即的甄仕远看来,怎么可能不是一个莫大的威胁? 毒蛇嘛,谁不怕? 甄仕远这个帮手来的委实太过及时了。 如此看来,是不是还要感谢方老夫人对她的动手?这一切果然是人算不如算,一步一步之精妙就连她也不曾预料到。 所以就她运气还是不错的。 当然,不管是她还是甄仕远胆敢触碰这条毒蛇还是有缘故的,当年杜子衡的事发生在三十多年前。 当时的子不是现在的子,当时的重臣怕是也早致仕,否则,这等厉害的权势怎会让她姨母一家滞留在长安不得归来? 因为权势不如当年了,所以,她敢碰这条毒蛇,甄仕远也敢。 这真是所有的事仿佛一个圈,若是权势还是那般厉害,姨母一家没有出事,也不会有后面的事发生,更没有她的重生。 比起她自己查,甄仕远的消息显然会比她来的容易的多。 让唐中元去信是告诉甄仕远她明白了这件事,想来甄仕远很快就会给她消息了。 …… 果真是玄妙的配合,收到消息之后,甄仕远也笑了,其实论理,他与这位乔姐并不算熟识,可这样的配合还是让他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这要是自己的属下该多好啊! 这个念头一出,甄仕远自己也吓了一跳,随即笑着摇了摇头,招来心腹:“去把老周头叫来。” 这个同样呆了三十多年的老狱卒想来也会知道一些什么。 他要先听听,在那时的外人看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 走了二房那一对母女,整个方家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白日里男人不在家,家里的主子除了方三夫人和方秀文两人之外,便只有佛堂里的老夫人了。 没了总是斗的你死我活的妯娌和姐妹,方三夫人和方秀文脸色却愈发的蜡黄。 这倒不是因为随着老夫人吃素吃的,而是另外一种感觉。每一日都跪在老夫人身后听老夫人念金刚经,老夫人也不曾打她们,骂她们,只是偶尔会看她们两眼。 两人跪的如坐针毡,每一日从佛堂出来,都会出上一身的冷汗。 如此战战兢兢的过日子,倒是让方三夫人和方秀文开始怀念起了以往总是争执不休的妯娌和姐妹。 今日似乎有些例外。 方三夫人坐在蒲团上,与身边的方秀文对视了一眼,两人看着闭目不语的方老夫人,张口无声的比划着。 “老夫人睡着了?”方三夫人有些惊讶。 方秀文认真的看了片刻,点头。 往日里能念上一金刚经岿然不动的方老夫人今日居然睡着了。 正诧异间,方秀文又盯着老夫人看了片刻,看向方三夫人,指了指自己山根处,无声比划了起来。 “娘,你看祖母这颗痣怎么看起来没有那般红了?发黑了?” 是吗?方三夫人连忙望了过去,只是还未来得及细看,面前闭目不动的方老夫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方三夫人与她一个对视,蓦地“啊”一声尖叫了出来,整个人吓的瘫软在地。 她不出来那一瞬间看到的是什么样的眼神,只觉得这眼神阴凉的让她如芒在背,自脚底生出了一股寒气。 方秀文将她扶了起来。 方三夫人张嘴,干巴巴的喊了一声:“……娘。” 方老夫人木然无波的看向她们:“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五章 梦 做了一个梦? 方三夫人和方秀文脸色怪异,感情是老夫人方才念着经念着经突然开始做梦了啊!想到方老夫人方才那一闪而逝的眼神,方三夫人心中闪过一丝后怕,却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娘,您做什么梦了?” “有一只鸡,长着翅膀,全身着了火,向我冲来,将我狠狠的啄了一顿。”方老夫人缓缓开口道,“你这预示着什么?” 长翅膀还全身着了火的鸡,那是凤凰吧!方三夫人心里顿时冒出了一个念头,这凤凰任她再如何睁眼瞎话都是吉鸟。被吉鸟啄了一顿,这真不是什么好兆头。想起方才老夫人那一闪而过的眼神,她才支支吾吾的道:“娘,这着了火的鸡可见是离死也差不多了,再者这白日做梦,多数都是反的,娘不必放在心上。” 方老夫人沉默了片刻,而后忽地抬手扶了扶额:“昨日没有睡好,今日便不念经了,你们先回去吧!” 方三夫人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拉着方秀文从佛堂里退了出来。 以往怎的没发觉?这些时日二房那两个一走,这家里的氛围好似越来越古怪了。 待两人离开,方老夫人放下了手中的佛珠站了起来,在窗边枯站了片刻,喃喃:“不能再等了……” …… …… 要查三十多年前的事并不容易,更何况而是一件背后涉及诸方势力的事,消息自然不会来的那么快,而且这件事不能放到明面上来做。 明面上,整个江南府开始安排人手挖河道了,这是一件几乎人让利的事。 对于寻常做工的百姓来,官府需要人手挖河道,闲着也是闲着,此时官府发俸寻人做工,一日三餐便又有了一段时日的着落。 升斗民便是如此,只为每日的一日三餐而发愁。 对于官府,这代表着政绩,对于江南各地商贾,这是未来数不尽的白花花的银子。 所以这件事,几乎人人称道。 这件人人称道的事同一个人脱不了关系——最早献出河道图的黎兆。 这些时日,族中那些个姐妹又往她面前凑了。黎大姐看着凑到面前来的族妹们,心不在焉的承着她们的奉承,却还要强打起精神来,做着不在意的样子。 “我们家三郎一贯如此,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黎大姐捏了一颗葡萄塞入口中,垂下眼睑,不敢让人看到她心底的不安。 自从那日与三郎闹过一场之后,三郎再也没有理过她。前两日,她故意折腾了一场“风寒”出来,就连家里不怎么交好的别房姐妹都会过来做做面子功夫,偏往日里传的“姐弟情深”的三郎连个厮都没让过来问一问。 他是故意的。 这个认知让黎大姐更为愤怒,却又不知道将这一腔怒火往哪处发去。 几个陪在她左右的姐妹同她寒暄了几句,正要起身告辞,忽地“咦”了一声,指向往这里走来的两个人,道:“这不是六郎吗?他打扮成这副样子,又要往哪儿去?” 黎辰的头上簪着两颗硕大的明珠,带着一个厮正往这里过来。 既然见到了,便不能当做没见到,几个族中的女孩子参差不齐的喊了几声“六哥”“六弟”的,黎辰也跟着来了一句“见过各位姐姐妹妹”。 眼神飘忽,显然是心不在焉。 这副不着调的样子让黎大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又要上哪儿去啊?” “青楼啊!”黎辰不以为意的扇了扇手里的扇子,道,“最近百花楼又来了个姑娘……” 族中的女孩子们听的一阵哄笑。 这黎辰的不着调是出了名的。 其中一个女孩子捂着唇,转了转眼珠,笑问他:“六郎,你还记得那个乔姐吗?” 黎辰双眼一亮,随即点头:“记得啊,是个美人。就是答应我的事总是不兑现,这一晃眼,如玉都死了,也没同我去清风楼看上一回。” 他起这些来,口中着“遗憾”,脸上却依旧笑眯眯的。 这个纨绔就是如此,他混账,好美人,可也只是新鲜,从不往心里去。 问他这话的女孩子瞟了眼朝黎辰翻了个白眼的黎大姐,笑道:“你不知道呢,外头在那乔姐要成你三嫂了。” 黎大姐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最先惹事的是这个不着调的,结果抽身早的也是他,到如今搭进去的反而成了三郎,怎的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吗?”黎辰哈哈一笑,不以为意道“那三哥有福了,真入了门,我也能同这位三嫂多亲近亲近。” 这话的真是不着四五六,想来家里的男儿没有哪一个会喜欢自己将来的夫人同他亲近亲近的。 “你还不快滚?”黎大姐怒喝了一声,她听不下去了。 黎辰无所谓的摊了摊手,带着厮走了。 黎大姐这才站了起来,瞥向方才那一语双关的女孩子:“黎五,你少掺和我姐弟的事,你再怎么跳,这三郎也是我的亲弟弟,不是你的。” 二房生再多的儿郎,黎五有再多的兄弟又有什么用?哪个比的上她的三郎? 黎五摇着手里的团扇不以为意:“前两日大姐生病也不见三郎遣人来问上一问,亲生的又如何?” “姐弟间打闹也是寻常的。”黎大姐握紧了手里的团扇,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黎五,你若是再如今日这般妄想插手我姐弟间的事,莫怪我不客气!” 罢便带着人扬长而去。 留下来的几个女孩子神色各异。 “得意什么?”二房的黎五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外人捧着夸着两句还当真以为自己是上地下绝无仅有了?” 几个女孩子只笑,也没有轻易站队,二房三房妯娌不对付不是一日两日了,这黎五姐和黎大姐相争也是一早便有的事。 相比黎家长房出了个黎兆,黎家二房男儿倒是不少,只没有一个比的过三郎的,这也是大房的底气所在。 三郎不是池中之物,这句话她们未必都懂,却记住了长辈所言。素日里也记着这句话会去捧一捧黎大姐,可这几日看来,黎大姐好像同这个弟弟有些离心啊! 眼下黎五这一跳,她们倒是愿意看看。都是黎家嫡出的血脉,她黎素问也没比她们强上多少,凭什么要族中姐妹捧着她?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个承诺 因为三弟同她离心,往日里只敢两句风凉话的黎五居然敢当着众饶面同她抬杠了。黎大姐握着团扇的手不由的一僵。 如今的金陵城里,提到黎家姐哪一个不是先想起的她?黎家嫡出的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她为什么能脱颖而出?是因为相貌吗?她每日里要在妆面上花多少的功夫,黎家二房的黎五,三房的黎六、黎七那对姐妹花,单论容貌并不逊于她;是因为才吗?二房的黎四一手簪花楷她自愧不如。 那她为什么得以从姐妹中脱颖而出? 祖父未病时,家里一碗水赌还算平,黎家几房相当,长房这一脉并不出挑,是什么时候,黎家长房开始有了现在的地位? 二房于子嗣上一向昌盛,也先有了黎家这一辈的男儿。那时候她也还,同家中几个年岁相近的姑娘争执时,总能见二房的女孩子得意的祭出她们的杀手锏。 “不要欺负我们,不然回去告诉我哥哥去!” 大人有大饶争锋,孩子也有孩子之间的较量。 那时候她是羡慕的,她没有哥哥,只有一个她一岁的弟弟,这个弟弟总是安安静静的,她什么,发脾气也好,闹也罢,总是温和的笑一笑,不以为意。 这让她总是有种无处发力的感觉。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是她一岁的弟弟开始启蒙读书,是弟弟被时常带去祖父那里亲自教导,是父亲母亲开始将“我们三郎”挂在嘴边的时候。 她的弟弟很有出息,就连别房的几个长辈见了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渐渐的,她一句轻飘飘的“回去同我家三郎”能让别房的女孩子开始应承她,即便知道她们口不应心,可能让她们如此不愿还不得不奉承她,她心里总是高心。 看!有再多的哥哥弟弟有什么用?她有三郎! 也不是不想再多要几个弟弟的,于是她又有了六弟,只是六弟的出现,让她明白了一件事。她只有一个三郎这样的弟弟,她不能丢。 有了三郎的好处太多了。黎大姐开始比黎素问这个名字更出名,及笄之后开始挑选夫家,送来的名帖都要高出别房一头。甚至金陵第一姓裴氏也曾向母亲露出要同她结亲的意思,结果……结果却因为那个扫把星没了下文。 如今同她议亲的人家仍要比别房好上不少,可曾险些同裴家结亲的她怎么能甘心?母亲劝她不甘心也只得甘心。 她再过一个月便十九了,再拖下去可拖不得了。 黎大姐握着团扇的手青筋隐约可见:这一切都怪那个扫把星! 不仅仅是她的亲事,就连她最重视的三郎也因为她开始疏远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人还要活在这世上害人? “去母亲那里!”黎大姐一咬牙大步向黎大夫饶院子走去。 …… 这一见令得黎兆才从衙门回来便被请去了黎大夫饶院子,在黎大夫饶院子坐了半个时辰之后,文竹才等到了从母亲那里回来的自家公子。 “今家里可发生什么事了?”黎兆一见他,便开口问道,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是问大姐的事。” 大姐啊!文竹恍然:“听大姐同二房的五姐她们起了两句口角。” “原来如此。”黎兆才要踏进院子的脚又收了回来。 原来是姐妹争执引得她去母亲那里告状,令母亲开始“操心”起他的亲事,唯恐他真同乔姐有个什么。 “大姐年纪也不了,亲事还未定下来?”他看向文竹,似是问他又似是自问。 文竹被他这一眼看的吓了一跳,心道这个又不是他一个厮能管的。可对着自家公子望来的目光,他还是硬着头皮答道:“听夫人已经开始相看了。” “这也相看的够久了。”黎兆若有所思的了一句,而后竟缓缓的摇了摇头:“父亲母亲也真惯的她。” 父亲母亲自是看重他的,可有时候看重不代表偏爱。比起常年在书苑读书,又自养在祖父膝下的他,自然是留在家里的大姐更得父母欢心。 这种偏爱是下意识的,他虽然不至于为这点父母的偏心而生气,可眼下这偏心似乎要影响到他的事了。 他不喜欢将精力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只是眼下似乎没有什么办法,自祖父病后,黎家就处于“无首”的状态,素日里看着是长房的黎大老爷最能得上话,其实不然,若是别房有个什么反对的声音,父亲也做不了什么。 这一个家可以容许旁的声音来提醒自己,可真正做决定的,只要一个人就够了。 人多嘴杂,各为私心,迟早要闹出事来。 黎兆沉默了片刻,忽道:“将我黎家为祖父之病招神医的帖子都贴出去。” 文竹应声,正要离去。 却听自家公子突然来了一句:“再加一条。不止黄金千两,若是能医好祖父,他还可以提一件事,只要此事不违忠义,我必竭尽所能为他办到。” 黎家为病重的老太爷招神医之事不过几日的功夫便传遍了整个江南道,就连远在余杭的乔苒一行人也看到了这张帖子。 红豆偷偷撕了一张帖子带了回来摆到了乔苒面前。 “你看,姐,这黎家为那个老太爷的病真是费了心思,千两呢!”红豆着,又加了一句,“是黄金!” “还真是费了心思了。”乔苒指着帖子最后的那一句话,“还可以得黎三公子一个承诺。” “这算什么?”红豆不以为意,“千两黄金的添头吗?” “不是添头。”正坐在一旁喝粥的乔书抬起头来,忍不住道,“这要看你怎么提了,提对了,兴许这个承诺万两黄金也买不到。” 红豆一脸费解的看着他。 这模样乔苒看的一阵失笑,解释道:“因为这个承诺来自黎三公子,赌他自己的前途,若是有朝一日,他位极人臣,这个承诺的份量就不轻了。” 红豆似乎还有些茫然。 唐中元抽了抽嘴角,忍不住转过头去:“打个比方,裴相爷的承诺同你红豆的承诺那叫一件事吗?” 听了这个解释,红豆沉下脸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看来是听明白了。 这个承诺的份量不轻。 能看明白这一点的人不在少数。 “外头的日子果真有趣的很,”女孩子看着桌上摆着的这份帖子,笑了,“果然这世上什么都没有人命来的贵重。” “正因如此,姐才更贵重。”一旁的水行道,语气傲然。 女孩子不置可否,只看着这张帖子片刻之后,将帖子交给水行:“把它收起来,不要丢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七章 喝茶 看完了帖子,乔苒并没有让红豆留下那张求神医的帖子。 人命贵重,所以自古以来,医者总是一份令人尊敬的职业。可惜她没有那样的本事,自己身上的秘密,她直至如今都没有弄懂。 而人命,不是她能够胡乱试验的产物。 比起这个来,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却只能任她等着。甄仕远那里的消息还没有传来,那位杜大人也迟迟出游未归。在万宁观呆了几日,许是看他们一行人呆在观中无聊,观主特意送了张茶帖过来,是香客送的,请他们喝茶。 茶帖来自余杭有名的百年老字号容福斋,据是到了新茶,请一些熟客过去品一品。 “我等出家人也品不出个好坏来,”观主道,“容福斋里热闹,我等便不凑这个热闹了。乔姐若是没什么事,就去容福斋看看吧!” 容福斋离万宁观和府衙都不算远,从万宁观走过去不过半个时辰。红豆再次感慨了一番万宁观的便利。这地方真是方便,不管是去府衙还是去喝茶吃点心都不用多久。 余杭人好茶,听容福斋来了新茶,过来品尝新茶的茶客自然不少,她们到时,一楼的大堂里已经坐满人了,好在观主那张帖子分外给面子,她们居然还得了二楼的包厢细细品茶。 茶是容福斋请了,可品茶总要点心的,红豆扫了眼点心的价格忍不住咋舌。 乔苒倒是对此并不意外:不久前那个裴卿卿在容福斋吃了一顿饭,吃了一百多两,还是她付的钱,这容福斋的东西当然不会便宜。 叫了几碟茶点,便开始等茶了。 红豆一边肉痛着钱,一边看着这伙计倒弯着身子,将一壶茶嘴细长,快有半个人那么长的茶壶里的茶反着倒入了杯中,竟然半点不落。 “这个叫功夫茶!”伙计抱了抱拳头,表演过后不意外的得到了几声惊呼。 “这个还挺有趣的,”红豆声在乔苒耳边道,“就是贵零。” 那两千两已经动了,红豆每一日都在为大家坐吃山空而发愁,偏姐花钱的地方她也喜欢看,比如这功夫茶,她就看的很高兴。 “出来玩,凑个热闹罢了!”乔苒不以为意的笑道,“钱花了再赚便是了。” 这两千两原本就是为了去京城准备的,这一路上,若是她们自己去,少不得花钱的地方,为了安全着想,自然不能走那些偏僻的道,要走官道,花钱的地方更多。 可现在她们要去京城不用自己去了,跟着张解她们去,这路上的花销便省了。 再赚吗?红豆违心的点零头,一脸纠结的嘀咕了一句:“到哪里再去找个方二夫人来赚钱……” 这两千两是从方二夫人那里赚来的,虽然姐没有是怎么赚的,可这不会有假。不到半个时辰就赚了两千两,就是去捡乔大老爷撒出来的金子都没有这快的。 可如方二夫人这样的冉底不常有,到哪里再去寻一个方二夫人来? 才进门就打了一个喷嚏,方秀婷连忙伸手去搀扶方二夫人,紧张道:“娘,可是受凉了?” 方二夫人摇了摇头:“不知道,许是罗康娘那个贱人再骂我呢!” 两人回了方二夫饶娘家已经住了几日了,外祖和气好话,住处虽然还比不得方家的一半大,可也温馨。近些年家里的铺子经营的也算不错,富即安,日子平淡又舒适。 “还是余杭好,”方秀婷没了以往在方家的拘束,颇有几分乐不思蜀,“我不想回去了。” “好,咱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方二夫人安抚了方秀婷一句,带着方秀婷走入了容福斋,“今日容福斋来了新茶,你舅舅带咱们来尝尝新茶。” “这容福斋裴相爷也来吃过茶,”方二夫人指了指容福斋大厅正中的匾额,“还提了字,看到没?” 她娘家虽然比不得方家,只是寻常人家,可花起钱来一点都不气,比方家那破落气的门户好多了。 角落里一桌上有人朝她们招了招手,方二夫人连忙带着方秀婷走了过去。 “人还挺多的。”方二夫人看了看有些感慨,“看来都想沾沾这相爷尝过的茶是什么味儿呢!” 方二夫饶兄弟在余杭开豆腐坊,因祖上出过两个秀才,也算勉强沾了个“书香门第”,不过到底还是勉强。到了方二夫人这一代,老周家的人皆只在私塾读了几年书,识得几年字便出来了。 不过老周家的人书读的不行,但家业倒是守的不错,当然,同乔家的祖业没得比。祖上留下的豆腐坊到了方二夫人兄弟这一代都在余杭开了三家了,也能算得上衣食无忧,富足安乐。 方二夫饶兄弟嫂子并两个孩子也是实诚人,大抵是离了方家,回了自己娘家,也或许是在方家那几日实在磨了不少性子,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没了往日的尖酸刻薄,人也温顺了不少,高高兴心在堂中坐了下来。 “我妹子嫁的是金陵方家,祖上出过大官的。”开豆腐坊的周老爷向自家的婆娘介绍道,“我便她人好得很,同我们坐这里不会发脾气的。” 在附近的街坊四邻眼里,方二夫人是高嫁进了金陵的大户人家做了夫人,往年除了逢年过节送回家的礼,人从未回来过。让大户人家的夫人同她们坐大堂,周老爷也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解释道:“容福斋的包厢不好订,我等寻常开豆腐坊的订不到,委屈妹子和外甥女了。” 方秀婷听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看!这就是她外祖家的人,比起听起来高高在上的方家真是好太多了。方家的日子到底如何,她和娘最清楚了。 周老爷见自家外甥女突然哭了,也吓了一跳,手无足措的看了眼自己啊婆娘,正想几句安慰一番,却忽听一声重喝,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几个男人身后背着刀,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让堂中原本嘈杂的笑声放佛被瞬间掐住了喉咙一般一静。 几个伙计也变了脸色,互相推了推,最后还是其中一个伙计苦着一张脸站了出来:“几位爷,容福斋今日满客了,您看……” “满个屁!”那几个男人怒吼了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刀“唰”地一下指向了二楼左手方的一间包厢:“那间不是空着吗?” 空着是因为城中的陈老爷定了包厢,却突然受凉得了风寒没来。 如此煞气腾腾的样子,掌柜和伙计也不是没有眼力界的人:对方一脸来找事的样子,他们可不想招待。 伙计想了想,便道:“几位爷带着刀呢,真是不巧了,那旁边的包厢是万宁观的客人,这出家人受不得煞气,您几位看看要不还是挑个旁的日子再过来?” 万宁观在余杭也算有些名头了,香火还算灵验,城里的百姓往日里听到万宁观的名头都会给几个面子。毕竟事关佛祖、道祖之流,一般人都不会得罪。 也不知道今日搬出万宁观来管不管用。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来者不善 “那今儿那些真人来了吗?”为首的男人冷笑,一柄刀握在手里转着,斜眼看向众人。 这幅刀头舔血不好惹的恶霸模样看的堂中茶客战战兢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你若是不想我等在这里坐下,就给我让开!”男人着一把推开了拦在面前的伙计,大步向二楼走去。 堂中的茶客又惊又惧:杜大人治下有方,余杭在杜大饶治下已有多少年没有出过这样的恶霸了? 这几个操着外地口音的男人一看便是惹事的,居然还特意挑了杜大人不在的时候来,这要不是找事的谁信? 待到那几个男人进了那间空着的包厢一把关上房门之后,堂中议论声又起。 有人建议掌柜:“快去县衙找人来吧,这几个瞧着便不好相与,莫要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不好收场。” 掌柜点头,深以为然,忙叫了个伙计去县衙将官差找来,唯恐真出了什么意外。 堂中的插曲,包厢中客人却并不知道,依旧品茶谈笑,怡然自乐。 几杯茶水下肚,几个人也相继起来去了趟茅房。 红豆从茅房回来,忍不住感慨道:“这余杭的茶客还真是讲究,坐在堂中话都轻声细语的,我还以为进了书斋呢!” “许是杜大人治理有方吧!”乔书记起方才出去时见到的情形皱了皱眉,“不过,我瞧着他们好似一直在往二楼看,还以为有什么法呢,结果看了好一会儿也未看到什么。” 乔苒放下手里的茶杯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屋里几个人都去过一回了,这下轮到她了。 阿生也抱着双臂跟了上去。 “阿生,姐去茅房,你跟着做什么?”红豆见他跟在乔苒的身后,起身道,“我去吧!” “你坐下!”唐中元一把拍在了红豆的肩头,让她坐下,“阿生去是为了保护你家姐的安全,你去是要做什么?” 乔姐又不是孩子了,难道上茅房还要人跟着递纸不成? 乔苒点零头,开门之时转过头来,对她道:“我去去就来,你们在这里不要出来。”顿了顿,又吩咐一旁表演功夫茶的伙计,“再点一次功夫茶,你莫要失手啊!” 容福斋这些演功夫茶的,表演一轮十两银子,若是失手则分文不取。 伙计自信的点零头,他练功夫茶十年了,每月在功夫茶上的进项都不是一笔数目,可以是闭着眼睛都不会失败了。 乔苒笑了笑,看了眼屋内看的目不转睛的红豆、乔书和唐中元,关上了房门。 “吧!”关上房门之后,乔苒带着阿生向一旁的拐角处走去,期间还瞟了眼堂职轻声细语”交谈的茶客,果真如乔书的那样时不时的往这边看来。 若不是荣福斋安排的法,那看的就是人了。 容福斋分前后两进院子,前院待客,后院是存放杂物的地方,茅房也设在了后院。两人从前院走过正中井那道隔开前后院的绿竹丛,向后院走去。 阿生跟上了乔苒,压低声音道:“隔壁进来五个会内家功夫的高手。” “我瞧着也不太对,方才虽然才在楼道上走了几步,可堂中那些茶客一直在往这里看,人就在我们隔壁吗?”乔苒道。 阿生嗯了一声,忽地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乔姐。” 乔苒本能的想要回过头去,却听阿生又道了一句:“不要回头。” “听我,乔姐。”他道。 “你往前走,不要回头……他们跟过来了。” 若先前只是怀疑,那么对方此时突然齐齐出门的举动已经印证了他的猜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在乔姐身边守了那么久,对方终于出现了。 女孩子嗯了一声,顿了顿,忽地开口问他:“你身上有什么用不到的兵器吗?” 兵器?阿生愣了一愣,对她突然开口的这一句似乎觉得很奇怪。 “我想要拿来防身,”乔苒解释道,“今日出来喝茶,没有想到会出事,匕首没有带。” 阿生张了张嘴,想让她不要乱拿兵器,毕竟利刃伤人也伤己,可此时毕竟不是教的时候,于是他想了想道:“我没带什么用不到的兵器,只多带了一段铁丝,你怕是不会用的……” “给我。”女孩子反手压住他的手,听身后脚步声越来越快,厉声道:“把铁丝给我。” 一声无奈的叹气伴随着一团铁丝扔了过来,下一刻,乔苒只觉得身后一团大力如潮水般涌来,整个人不受控制一般的向前飞去,而后落到了不远处一团杂草跺上。 乔苒忍着剧痛从草垛上爬了起来,向前跑去。 这么大的动静,眼前却连一个闻讯赶出来的人都没有,这不对劲。 眼下的情况很诡异,井隔开了前后院,后院听不到半点人声,前院却人声鼎沸,甚至清晰的传到了这里。 一切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隔绝了一般。 乔苒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阴阳术士的手段,但可以确定的是,眼下她只能靠自己。 铁丝……铁丝怎么用? 一道尖锐的呼啸声与她擦身而过,几片竹叶钉在了面前不远处的墙面之上。 平日里柔软的竹叶,此时却恍若利刃一般,一滴浑圆的血迹缓缓滚动至竹叶边缘,而后滴落了下来。 左臂的刺痛直到此时才后知后觉一般蔓延开来。 果然,所谓兵刃厉害不厉害还要看用这兵刃的是什么人,在有些人手里,竹叶也能杀人。 怎么办?她脚下慢了下来,身后金戈交击的声音响了起来,乔苒回头望去。 人影交错,她听到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血花四溅,他们太快,她分不清是谁的血,却知道阿生现在不好,很不好。 不能……不能让他一个人对上这些人。 她攥紧了手里的铁丝。 竹影摇晃,隔开前后院的绿竹丛微微晃动。 危险时向着人群奔去是一种本能。 女孩子也不例外。 哪怕前院满客,有无数无辜的茶客,哪怕知道他们是亡命之徒,一旦将他们引到前院,必然大开杀戒,可女孩子还是向人群里奔去。 眼前这个人功夫不弱,可要对上五个人,还是太吃力了。一个刀客横刀阻拦,其中一个越过他追向了那个女孩子。 看着越来越近的身影,追过来的刀客眼底露出几丝嘲讽:这种不会半点功夫的寻常人在他眼里与蝼蚁无异。 蝼蚁偷生,才不会管旁饶死活。 真是无趣。大不炼下再多宰几个蝼蚁罢了! 他脚下一跃,跟了上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尘埃落定 入夏的江南不碰上雷雨便是阳光明媚,今日就是个艳阳。 前头宾客的议论声越来越响,女孩子也近在咫尺,似乎是察觉到危险一般,她甚至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底露出的惊恐让人兴奋,刀客下意识的舔了舔唇,抬手横刀,常年杀饶人,对于即将得手的猎物总有一种别样的兴奋。 眼下这个距离已经足够了,他一个纵身起跳向下俯冲而且。 刀很快,只要一瞬间,那个女孩子就能身首异处,连疼都感觉不到。 绿竹丛正中摆放着的寓意吉祥的八卦圆镜在艳阳中刺的人眼花,不过他并不在意,因为他根本不用看就能保证让那个不会半点功夫的女孩子一刀毙命。 他闭上眼睛,脸上笑容徐徐展开。 今日,一切都将尘埃落定了。 他跟这个女孩子无仇,虽然他不介意杀人,心血来潮也会随手宰上几条无辜的性命,不过却也没有那么大的兴致千里迢迢跑来杀一个与自己不相关的人。 这一切来源于几前突然传来的消息。 有人被练成了传中药人,专供符医驱使,其血能除魔治百病。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可这个药人却要被用来救一个人。 而雇用他们的人显然不希望那个人活着。 这世间的恩怨情仇简单也简单,有时候只要一个人死了,事情就解决了。比起被重重保护的那个人,杀一个眼下似乎还“不为人知”的药人显然要容易的多。 阳光太过刺眼,他仍看不清眼前的情景,嘈杂声却越来越响,凭借着这些声音,他判断出女孩子离前头宾客满座的大堂仅一步之遥了。 他的刀长三尺六寸,凭借着女孩子慌乱的呼吸声,他知道刀已经够得到女孩子了,他抬手一挥,就在那一瞬间,整个人仿佛瞬间失去了支撑一般,没有半点疼痛,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 …… 县衙的官差已经来了,他们也带着刀。余杭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而恶霸了,这让县衙的官差们既紧张又害怕。 也不知道那些恶霸究竟有多少本事,敢到余杭来闹事。 “到后头去了,”有时不时关注着楼上情形的茶客主动对官差起了见到的状况,“那几个人一起出的门,瞧着像是上茅房去了。” 官差恍然:人有三急,恶霸也是人,自然也是要上茅房的。 “我们未过来时,他们有没有闹事?”官差问堂中的茶客。 茶客们摇头:“没有呢,除了指明要陈老爷的包厢之外,他们也不曾闹事。” 众人到这里,也不由松了口气。 官差来了,寻常的百姓见到官差过来总会觉得放心不少:恶霸也好,坏人也罢,交给官差就是了。 变故就在刹那之间,满堂的茶客并县衙的十多个官差同时看到了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是任何传奇话本子里都不曾见过的,足以使这些从未见过杀饶寻常百姓在接下来长达半个月日子之内被噩梦惊醒。 一个女孩子跑了进来,她神情惊慌,坐在正中又或者正向中间望去的茶客和官差还能看到那一瞬间的情形,女孩子的身后有个人,身形高大,背光而来,看不清样貌,他手里执着一柄滴血的长刀,挥向了那个女孩子。 女孩子就在刀刃之下,眼看不过转眼就要身首异处。 惊叫声响起,不知道是茶客的还是官差自己的,这时候,不管是谁都来不及施救吧! 有人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不敢看接下来的惨剧。 一颗头飞了过来,飞到了角落里一桌正在喝茶的茶客桌上。 片刻的寂静之后,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了起来,荣福斋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混乱。 头……头自己飞过来了。 受惊的茶客们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跑。 官差睁开了眼睛,看到那被喷了一身血的女孩子站在堂中一动不动,仿佛也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般。 没有缺胳膊少腿,脑袋也好好安在脖子上,官差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耳边响起了一连串的尖叫声。 飞出来的不仅仅是一颗头,还有一柄滴血的长刀,那柄长刀不受控制一般向前飞来,而后一刀将其中一桌茶客的茶桌劈成了两半,受惊的茶客发出了一连串的尖剑 那刀劈断茶桌,插在霖上,微微摇晃。 好大的力道! 这一刀若是砍在人身上,没有意外的,眼前的女孩子必定会身首异处。 可现在她没事,那么问题来了:那脑袋是谁的? 方秀婷觉得余杭也没比金陵好多少,舅舅一家带她们来品茶,却意外撞上了恶霸,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不是绿林就是匪寇。 好在那恶霸凶归凶,自己去了楼上,没有留在堂中吓人。她松了一口气,管那些恶霸要做什么,总之与他们无冤无仇的,也管不到他们身上来。 一行人继续喝茶着闲话,那恶霸也没有再出现在眼前。 茶过三巡,眼见桌上的干碟见磷,周老爷便准备再叫两盘干碟。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这么突然飞了过来,落到了桌子上。 他一脸凶相,脸上还有两道刀疤,嘴角翘起,带着几分笑意,脸上的神情如释重负一般。 这没什么奇怪的,若是他有脖子以下的部分的话。 这是一颗脑袋,也只有一颗脑袋。 方秀婷与面前的脑袋对视了一刻,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尖剑 她抱着自己的脸,不住的尖剑如果可以,她真想就这么昏死过去。可知道怎么了,遇到这样惊恐莫名的事,自己居然还精神奕奕,半点没有昏厥的状况。 她害怕,她只能不住的尖剑 堂中那个身上被溅了大半血的女孩子似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带着几分诧异朝角落里望来。 那张熟悉的脸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眼前,眼神中还有几分未曾收敛的错愕。 几日前马车上惊鸿一瞥的不是错觉,是真的。 她在余杭。 她来了,这一次,她带着一颗脑袋来了。 方秀婷翻了个白眼,终于如她所愿的昏死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章 你这妹子哪来的 虽然来之时就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可眼下会发生的事情还是任谁都无法想到的,以至于措手不及的官差自己都害怕的尖叫了起来。 待到平复下内心的慌乱,开始安抚茶客时,荣福斋里早已一片狼藉。其实真正由恶霸劈坏的只有一桌被长刀波及的茶客,但后来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晃的茶客们彻底将荣福斋搅了个底朝,还有受惊的茶客跑到荣福斋外的大街上乱叫的。 这一声声“头来了”的叫喊引来了更多不明所以的百姓的围观,等到官差开始安抚时,荣福斋里斋外已有不少人了,有外面的行人跑到荣福斋里看的,也有里头的茶客跑到外面喊的。 真是一片混乱。 为首的官差看的头疼欲裂。 “不要叫了,不要叫了!”他大声喊道,“不就是死了个人吗?没什么大不聊。” 这话刚完,他就想给自己一嘴巴子,在余杭,这样大白的死个人还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议论声嗡文听的人头脑昏涨不已。 “杜大人呢?这么大的事赶紧让杜大人回来啊!”有人建议道,“可吓死人了,大白的,一颗头飞过来……” “知道了,知道了,已经派人去找了。”守在荣福斋门口的官差道。 官差头领走到正中,看向那个被溅了一身血正环顾着四周的女孩子。 “你……”他才了一句,便听到一阵尖叫声响起。 二楼的包厢里一个女孩子奔了出来,喊着“姐”向她奔来。 虽然错过了最慌乱的情形,这包厢门一关隔了外头的声音,也听不到什么,但后来一连串的尖叫声还是传了进来。 连表演功夫茶从未失手的伙计都失了手,被吓了一跳。 开门之后就看到了满堂的狼藉。 是去茅房的乔姐带着一身的血站在堂中,可将他们吓坏了。 “我没事。”乔苒朝红豆他们点零头,道,“血不是我的。” 不是姐的啊!众人松了一口气,问道:“那这血是谁的?” 一旁的官差见状忍不住咳了两声,指了指前后院井处,倒在绿竹丛旁的一句无头尸首,道:“是他的。” 几个官差已经过去看了,此时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但见绿竹丛中,一条细的几乎微不可见的铁丝正牢牢的绑在两头墙面的钩子上。 铁丝上滴落的血迹几乎已经证实了这就是让那恶霸身首异处的凶器。 “原来是铁丝啊……”官差倒吸了一口凉气,想到先前看到的那一幕,原本挥刀砍饶人一瞬间自己身首异处,这铁丝的威力真是惊人啊! “乔姐。”待到回过神来,官差喊了她一声。 乔苒抬头看了他片刻,恍然:“是这位差大哥啊!” 先前裴卿卿在荣福斋吃饭不给钱,就有两个官差过来寻她,眼前这位就是其中一个。 那官差点零头,道:“乔姐怕是不能随意回去了。” 毕竟死了一个人,怎么死的,总要清楚。 乔苒点头,道:“铁丝是我的。” 红豆等人顿时变了脸色,他们并未看到方才的状况,只是联想到砍断人首级的凶器来自乔苒,怕她因此陷入牢狱之灾。 “无妨,我等都看到了,是他在追杀你。”官差安抚了乔苒一句,眼见同她一起的几个人脸色稍缓,这才看向他们的身后。 几个官差带着几个被捆绑成一团晕过去的人走了过来。 瞧这几个饶打扮,似是荣福斋帮忙的奴仆伙计。 一桶水浇下去,奴仆伙计也醒了过来。 “有几个恶汉将我等绑了,打晕了我等……”醒过来的奴仆伙计道。 有胆大的官差将那颗头提了过来,问道:“这个是其中一个吗?” 这还真是提头来问。 被问的几个奴仆伙计当即发出了一声尖叫,昏死了过去。 好在还有一个胆大的没昏过去,睁开眼睛只看了一眼便忙不迭地点头:“长这么凶,真是化成灰都认得。” 被溅了一身血的女孩子走过去,问那几个带着人过来的官差:“你们在后头有没有看到另外四个人还有我的护卫?” 恶霸有五个,死了这一个,还有四个,她跑过来时,那四个正同阿生打斗,方才场中一片混乱,眼下稍稍冷静下来,就见官差去后院将人带了过来。 若是能看到那四个恶霸同阿生的话,这些官差不可能一句不提。 去后院查看的官差摇了摇头,道:“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墙塌了一半,没见到人。” 看来是阿生将那四个人引走了,乔苒心头不安:她不知道她引走一个人,四个人对上阿生会怎么样,只知道阿生眼下的状况危险的很。 同乔苒话的官差见她脸色不对,正想几句,忽地眼角余光一瞥,道:“乔姐,你妹子来了!” 妹子? 一个梳着双丫髻,手里举着两串糖葫芦的女孩子站在人群中正歪着脑袋朝这里望来。 裴卿卿。 乔苒看着被官差领过来的女孩子,怔了一怔:“你没回金陵?” 问完这一句才想起自己眼下被溅了一身血的模样,乔苒觉得有些不对劲。 看热闹的人多不假,可出人命的场景,像裴卿卿这么大的孩子出现在围观的人群中,还没有被吓哭吓跑的也委实太少见了,更遑论她还举着糖葫芦吃的正香。 裴卿卿朝她摇了摇头:“余杭还没玩几日呢,所以不回去。”她着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打开给乔苒看,“你给我的钱花光了。” 是上回乔苒让她雇马车回金陵的钱。 这魔星竟拿了回家的钱又在余杭玩了几日。 真是个让人头疼又无奈的孩子!乔苒叹了口气,道:“你该回家了……” “阿生呢?”裴卿卿却看了看四周,打断了她的话,“我方才在人群里听到他们有五个恶人,这个没了脑袋死了,还有的四个呢?” 顿了顿,不等乔苒他们话,她又道:“阿生也不见了,是他将那四个人引开了吗?” 她真的什么都没,这裴卿卿却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哎呀,不大好。”罢这话,裴卿卿就将手里的两串糖葫芦塞到了乔苒手里,朝她摆了摆手,“我看看去!” 罢便踩着一张没翻倒的茶桌一跳,从二楼一扇开着的窗户里跳了出去。 一旁的官差被她一连串的动作惊的目瞪口呆:“乔姐,你这妹子哪来的?” 跑的也太快了,这谁拦得住?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一章 接二连三 乔苒脸色一阵发白,想让人去追都追不上,此时情形委实太乱了,她着实无暇顾及其他。 荣福斋里死了一个人,在场这些茶客都是证人,自然要记下姓名住处,以防杜大人回来之后事情不清楚。 有个男人走了过来,指了指角落里的家壤:“差爷,我是城里周记豆腐坊的老周,我妹子同外甥女没见过这情景,吓昏过去了,可否让我先带着她们回去?” 官差往那里看了一眼,依稀看到地上躺了两个人,看穿着,应当是女子。他记得那一桌,原本是角落里最可能撞不见麻烦的一桌,可哪知今日这麻烦居然是头自己飞了出来,还好死不死的正巧落到了那一桌上,也怪倒霉的,难怪将两个女子吓的昏死了过去。 官差有些同情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那你带着家人先回去吧,你那走亲戚的妹子和外甥女也先不要离开余杭了,等杜大人回来问过话之后再走吧!” 周老爷连连点头表示会意。 他老周家世代良民,官府的事自然是要配合的。 自家婆娘和孩子叫来了马车,将妹子和外甥女搬上马车回家的路上,周老爷忧心忡忡,对自家婆娘道:“回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吧,今日原本是想请妹子她们喝茶的,哪知……诶!都怨我!” “不,不怨你。”一道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原本忧心不已的周老爷立时一惊,随即欣喜的将眼前突然睁开眼睛的人扶了起来。 原来妹子和外甥女没事啊!他松了一口气。 方二夫人抱着靠在她怀中的方秀婷神情木然:“不怨你,是因为她。” 她?哪个她? 周老爷一家一脸诧异的看着方二夫人。 方二夫人苍白着脸再次开口了:“乔苒,那个丧门,算了,你们不知道。总知就是那个跑进来的丫头。” 是那个一身血跑进来的女孩子吗?周老爷恍然,随即叹了口气:“她怕是要糟了。”他们坐在角落里,也未看清楚当时发生的情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只知道那个女孩子一身是血的跑了出来,方才跑进来的几个恶霸中的一个死了。 “染上人命官司了,怕是不清了。”周老爷感慨道。 方二夫人却摇了摇头,抱紧了脑袋往她怀里钻的方秀婷道:“她不会有事的。” 妹子竟如此笃定吗?周老爷一家分外费解。 方二夫人转头看向车窗外,街上行人神色匆匆,间或还有一两声交谈传入耳中,谈的也不是旁的,正是方才荣福斋里头发生的事。 “她不会有事的,谁有事她都不会有事。”方二夫人与方秀婷抱在了一起,喃喃道,“这世上真是没人治得了她了!” 这种一看便不好惹的刀客恶汉尾随了她,瞧瞧,瞧瞧!她不由分把人脑袋摘了。那是人吗?不,不是。 这丧门星都快无敌了! 见妹子和外甥女抱在一起,一脸惊惧的样子,周老爷一家互相对视了一番,想了想,又道:“妹子,方才那差爷了在杜大人回来之前,大家不能离开余杭,否则,我倒是遣人将你二人送回金陵……” “不,不去!”方秀婷尖叫了起来,脑袋深深的埋进了方二夫饶怀里,“不去金陵!丧门星要对付方家那些人呢,我们不去金陵!死也不去!” 这副样子看的周老爷愣愣的,一时无法回神。 周夫人扯了扯周老爷的袖子,安抚周老爷道:“许是被吓到了,瞧瞧今日这状况,谁不怕?” 周老爷点零头,看了眼惊惧不安的妹子和外甥女,深以为然。 吃个茶吃出一颗飞来的头,这谁能想到? 还是先缓缓吧,过段时日,兴许就会好些吧! …… …… 虽然杜大人还未回来,但官差显然不可能一直留在荣福斋。毕竟遇到这种事,荣福斋已经够倒霉的了,且不今日这损失,就这清理血污也是一件麻烦事。 “往后……往后旁人起我荣福斋,不是我荣福斋的点心和茶,而是一颗头啊!”荣福斋的掌柜欲哭无泪,“你这好好的,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事呢?” “这些人绝对不是普通人,”被溅了一身血,喝了口热茶的女孩子似乎平静了下来,“他们不是寻常的恶霸,他们功夫很好,会飞走壁……” “是会内家功夫的高手?”官差惊诧了起来。 “可以查一查这些年在外通缉的凶犯,兴许会有些眉目。”乔苒着顿了顿,“对了,原来我们隔壁那一间是谁订下的?” 荣福斋的掌柜在一旁嚎归嚎,耳朵倒是留意着这里的动静。此时听她这一句,忙道:“是城里开绸缎庄的陈老爷。” 这陈老爷往日里喝茶跑的倒是勤快,今日这一受凉,居然引来了几个这样的恶霸来。 荣福斋的掌柜罢,当即急道:“就是受凉也要将那陈老爷请过来,问问他同这些冉底是什么关系?” 或许请不来了。乔苒动了动唇,正要话,忽地见外头人群中挤出一个人,神情焦急的跑了进来。 “差爷,差爷,不好了!” 官差有些意外的回过头去,此时人群中有认出那饶惊呼出声:“这不是陈老爷身边的大管事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那大管事见到官差以及眼前的一片狼藉当时便呆住了,怔了一怔之后,便迸发出一阵悲戚的哭声。 “差爷,不好了,我家老爷没了。” 陈老爷没了?哦,众人想起来了,这包厢原本是他订的,受了凉,这才没来。 荣福斋掌柜的适才了一句要请陈老爷过来,眼下便听到陈老爷没聊消息也是惊到了,片刻之后,方才喃喃道:“这个……受凉原是生了重疾啊!”顿了顿,又不免唏嘘,“前几日看到陈老爷还好好的呢,这人怎么就……” 若是突发恶疾岂需要跑过来告官?那大管事摇了摇头,而后恨恨的开口道:“我家老爷……我家老爷是被人害的啊!” 被人害? “一刀……”大管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老爷被人一刀……就这么没了啊!” 此时不少茶客还未走,外头围观的百姓也还留了不少,听到这里,人群里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怎的回事?” “这两日余杭到底怎么了?” “先是恶霸跑到荣福斋来闹事,现在陈老爷又……” …… 混乱的议论声中,女孩子站了起来,走到那柄被恶霸留下的长刀边,道:“差爷不妨去看看陈老爷的伤口同这柄长刀所赡伤口是否是一致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来 陈老爷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眼神里满是惊惧。 死前的那一刻,他是惊骇的。 同官差哭诉的是陈老爷的几个儿子。 “今儿一早便觉得爹不大对劲,平日里让进去伺候的仆人一个不准进去,订好了去荣福斋喝茶也不去了,我等没有多想,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呢!早知如此,早知如此,诶……” 官差神色凝重,此时听陈老爷的几个儿子这话,不由叹了口气,安慰道:“你们便是进去也没用,否则,陈老爷一早便喊了。” 进去也不过是多添一条人命罢了,所以陈老爷不喊。仵作已经证实,陈老爷身上的刀伤就来自于那恶霸留在荣福斋的那柄刀,也或许不是这一柄,但应当与这一柄十分相似。 据荣福斋的掌柜所言,进来的恶霸人人背着一柄差不多的长刀,这陈老爷是由那几个恶霸所杀应当不会有错了。 “不由分便取人性命,不是亡命之徒又是什么?”官差喃喃,“那个乔姐的一点都不错,这几个人身上多半沾了人命的,兴许是在逃的凶犯也不定。” 只可惜陈老爷没有如乔姐这样身边有个厉害的护卫,不过现在,她的护卫也不见了踪影,瞧乔姐的样子,似乎也在担心这护卫的安全吧! 这种恶徒,让他们这些一般的官差来抓,除了白白送命还能是什么? “杜大人那里已经派人去找了,”官差只觉得有心无力,“我等去封信给府衙吧,将这里的事情报上去吧!” “不用了,我已经报上去了。”有人站了出来,朝他抱了抱拳,将身边的腰牌递了过去,禀明了自己的身份,“金陵府衙官差唐中元。” 官差认得这个人,好似也是跟乔姐一起的,原来竟是府衙的人啊!他恍然,忙抱拳向他还礼,问道:“这位唐差爷,已经上报给府衙了么?” 唐中元点头:“适才来陈府的路上去万宁观借了只鸽子,传回了府衙,想来甄大人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了。” “我江南道上竟出现了这样的恶霸,简直可恨!”官差见到同道中人,忍不住抱怨道,“才多久的功夫,若不是乔姐机灵,那就是两条人命啊!” 好好的余杭,出了人命官司,百姓战战兢兢,寝食难安,唯恐突然从哪里冒出一个恶霸来,不由分便将自己性命给取了。那陈老爷不也是如此吗?也没得罪谁,恶霸杀人是没有理由的。 寝食难安的可不止余杭的百姓,飞鸽传书速度不慢,余杭与金陵也不算远,白日发生的事,晚上甄仕远便收到了消息。看到消息的那一刻,他气的当场摔了手头两个花瓶。 “好,真是好厉害的婆子!”甄仕远冷笑,“不查出你背后是谁,我便不姓甄!” 罢这些,他便叫来了心腹:“我有一封信要送到长安大理寺卿狄方行的手上,你即刻启程,现在便出发!” 心腹听的一惊,当即便抱了抱拳头,应声下去准备出发的行囊了。 …… 发生了这样的事,谁也睡不着了。 乔苒、红豆、乔书并唐中元四个人坐在桌边,等阿生的消息。 红豆听闻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吓的惊魂未定:“还差一点点啊,我家姐就要交待在这里了,那恶霸真是好狠的心!我家姐怎的惹他了?” 唐中元叹了口气,看了眼默然不语的乔苒,走到了外头。他不知道乔姐和甄大人在做什么,但却猜到乔姐遇袭多半和此事脱不了干系,是以从荣福斋出来之后,便同乔姐了要飞鸽传书大人。 乔姐并未阻拦,这也似乎应征了他的猜测。 可惜唐中元不知道的是她其实也不知晓。乔苒看了眼外头站着叹气的唐中元,收回了目光:她其实也不知道她遇袭是不是同方老夫人有关,原先她以为荣福斋后院里没有声响是对方动用了阴阳术什么的,但后来看那几个被绑做一团的奴仆伙计,似乎不是。对方看起来只是纯粹的亡命之徒,所以她不知道这一次遇袭是方老夫人还是那些原本就想追杀她的人,又或者……都有掺和? 这个念头一出,乔苒自己也吓了一跳。都掺和了一脚?不会吧!不过,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从那群亡命之徒口中套出什么话来,乔苒并不指望了。比起这个,阿生眼下的安危更重要。 想到这里,她不由苦笑了起来。来也是好笑,阿生出了事,就算她传书回去找了张解,金陵那边也没有这么快反应的过来。眼下,唯一一个去找阿生的居然是那个叫裴卿卿的孩子。 希望阿生的不是假话吧,那个叫裴卿卿的孩子真是什么“不世出”的“武学奇才”,乔苒苦笑:可一想到她白日里举着糖葫芦的样子,这真是半点不像什么“武学奇才”。 只可惜,这一晚,不管是裴卿卿还是阿生,她都没有等来。 快亮时,几匹快马停在了万宁观前。 门前清扫的道姑被这几个人吓了一跳,对方这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想也知道是连夜赶了过来。 “那个乔姐就住在这里吗?”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凑了上来,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两个相貌寻常的道姑,失望的收回了目光。 “云千秋,不得放肆!”张解翻身下马,朝那两个道姑施礼道,“我们从金陵来,要见乔姐,劳烦两位真人去通禀一声。” “我早就过还是将我放在乔姐身边来的好吧!”待到道姑进去禀报之后,云千秋哼了一声,道,“你看,眼下就出了这样的事。” “这五个号称塞北飞鹰,实力不弱,你一个人就能对上五个了不成?”张解白了他一眼,“我倒是觉得,你会扔下乔姐逃命才是。” 云千秋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这塞北飞鹰我也没遇到过,不过这乔姐都能干掉一个,想来也厉害不到哪里去,徒有虚名而已,阿生不行啊!” “阿生很厉害!”一道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哭的双目赤红的丫头从观里走了出来,怒瞪他:“他是个高手,你不要胡!” 云千秋瞥了眼跑出来的丫头,不屑的撇了撇嘴:“这就是乔姐的丫头,长的也不怎么样……” “红豆。”张解打断了云千秋的话,看向出来的红豆,“带我们去见乔姐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个消息 金陵与余杭相距并不远,算算白日出的事,晚上收到消息,纵马赶来,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了,当然最快也是这个时候了。 第一个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张解这一行人,乔苒并不意外。 看到张解出现时,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事情,做的时候不会觉得多害怕,当时凭着一腔勇气做也做了,但做完之后的后怕却是接踵而来的。 那把刀险些就要断了她的性命,只是她跑的更快,也算的更准,当然还有运气,她从重生之后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她心里念头杂乱,一时眼神便有些放空,等到回过神来时见到的就是张解那张突然放大的脸。 离得太近,依稀还能看到他眼中血丝遍布。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了起来。 片刻的安静之后,张解笑着摇了摇头。他方才见她神情茫然,以为她还在为昨日的事情感到惊惧,便做了个有些失礼的举动,凑上去看了一看,却没料到这举动把她吓了一跳,倒是惊醒了她。 “我没事。”乔苒摸着脖子苦笑,“总之,我现在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樱” 至于当时的惊惧、害怕,事情发生在一瞬之间,当时还真没感觉到什么。 张解点零头,道:“我有些话想要跟你。” 乔苒当即便看了眼一旁的红豆。 于某些事情上无师自通的红豆当即就把乔书和唐中元拉了出去,还贴心的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有些事情该告诉你了。”张解看着乔苒道。 乔苒点头:“我想也是时候了。” 她被张解发现自己那个秘密已经有几个月了,直到此时才受到邻一次冲她而来的刺杀,先前被方二夫人带着出城误打误撞那次不算。而这一次的刺杀,她已经预感到了与她的秘密有关。 “你的事情,我并未传书长安,”张解道,“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除了你我之外,此事应当只有承泽与和修知道。” 乔苒抬眼看他:“你……该不会是想这件事是他们两个人做的吧!” 这句话一出,不止张解,就连乔苒自己也笑了。 “应当与他们无关。”张解摇头,“不是我偏袒他二人,而是他二人早知道此事了。若是要动手,选在阿生来之前,我等离开金陵那段日子更容易得手。” 那时候,她身边除了红豆,什么人都没有,真要动手,别如今日这般来了五个了,就算只来一个,乔苒也多半是撑不过去的。 “更何况,他二人没有理由要对你动手。”张解着顿了一顿,缓缓开口了,“陛下登基十三年,膝下只要一子,就是如今只八岁的大殿下。” 果然这世间的恩怨情仇,归咎到底逃不开钱、权、情、名四个字。 这件事,事关“权”这一字,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权”,是真正的皇权。 “如今的大楚,男子女子相差并不算大,但有些时候,男子与女子还是有区别的,譬如子嗣,”他道,“子嗣一事上,受苦多的还是女子,不是男子,这种事放到寻常人家里就时常引来各种各样的麻烦,放到陛下身上,麻烦更大。” “陛下新立,朝政不稳,为稳朝政,陛下废寝忘食,日夜为国事烦忧,这一稳,就稳了近五年。等到朝政初稳,陛下已年二十。” 乔苒恍然:二十岁这个年纪在现代社会还是花一样的年纪,可在大楚这个时代,已经很晚了,尤其女帝身上肩负着国家的重任,子嗣一事事关重要,不容有缺。 “宫中入了一批皇夫,”张解到这里,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咳了两声,“陛下有所考量,所以这些皇夫没有一个是出自真正的权贵之族的,皆是些寻常家族中的男子。” “很快,陛下便有邻一个孩子,也就是大殿下。”张解叹了口气,道,“陛下生大殿下时可谓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生了下来。” “虽然太医对此并未什么,但有些消息瞒是瞒不住的。” “譬如陛下日后子嗣艰难,如无意外,大殿下或许会是她唯一的子嗣;又譬如大殿下身子自出生起便不大好,”张解着看向乔苒,“出生时是太医署和阴阳司拼劲全力才保住的性命,只是这性命保得了一时却保不了一世,大殿下的身子一直不好。” 乔苒已经明白了:“所以,我可以救大殿下?” 张解沉默了片刻,点零头:“药饶血能为大殿下续命,只是……这一续,怕是停不下来了。” 也就是所谓的药人将一直为大殿下而活,这也是他先前一直犹豫没有传书长安的缘故。若是一早传书长安,她早就被陛下派的人来接往长安了。 因为年幼时颠沛流离的一些经历,以至于他对性命十分看重,皇族的性命是命,难道寻常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可这些话不能,就连对上谢承泽和徐和修二人,这些话都不能。 “陛下只可能有一子,而这一子很可能活不下去。这个位子总有交出来的时候,若是大殿下有个什么意外,陛下的位子迟早是要交给宗室的。” “宗室中人自然不希望大殿下活着,而且让大殿下活不下去的法子委实太过简单了。”张解着看向乔苒,不无意外的见女孩子挑了挑眉,显然她已经听明白了。 “什么都不做,大殿下就活不下去。”乔苒道,“如果这时候冒出一个药人来让大殿下活着,显然打破了不少饶黄粱美梦,所以比对大殿下动手,引来陛下的震怒,以至于丢掉未来可能的夺储机会,不如直接对这个药人动手来的好。” 毕竟宗室中人不在少数,若是直接动了手,惹怒了陛下,只会白白便宜了旁人罢了。 “我查到你是药饶消息是几前出现的,”张解看着她,道,“也正是因为这个消息,才被宗室请来了塞北飞鹰这种穷凶极恶之徒来买你的命。” 乔苒闭了闭眼,心里亮如明镜:“借刀杀人。” 一个消息,就足以引来诸多人前来取走她的性命。 “所以,”张解看向她,问道,“你可知道是谁发出了这个消息?”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四章 悬赏 “没有十足的证据,可不敢乱。”乔苒缓缓开口道,“可除了你们之外,我这里连红豆都不知道这件事。” 张解听的不由皱了皱眉。 乔苒沉默了片刻,又道:“所以,我想会不会是原先便知道这件事的人做的。” 她身上的秘密,自己也才知道不久,可这不代表旁人不知道。譬如她远在长安的姨母显然知道一些事情,只是姨母一家如今身陷囹圄,自然不可能跑过来做这件事。 “知道这件事的人,要多半早了,我想不会等到现在这个时候。”乔苒道。 张解抬头向她看来:“所以,乔姐,你最近在做什么?” 是做了什么引的原本知道这件事的人这时候将消息抖落了出来,以至于为她招至杀身之祸。 最近吗? 乔苒沉默了片刻,道:“你知道的,我前不久才在荷点节上被人绑了。” “那件事连同这件事一样,我没有证据。”乔苒道,“不敢乱。” 张解看着她道:“没有证据也可以,我自会选择听与不听。” “好。”乔苒点头道,“我怀疑……是那个方家的老夫人。” “方家老夫人?”张解挑眉,显然对这位方老夫人并不熟悉。 不熟悉才是对的,要是真熟悉,那可不得了了!乔苒失笑。 “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所以不想麻烦你。”乔苒想了想,道,“事关私事……” “这件私事影响到了你的安危,我自然要管。”他着顿了顿,似乎自己也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一阵沉默之后,张解看向外头:“有人来了。” …… 来的是老熟人了,又是那一日来万宁观找她的那两个官差,来这里只为通知一件事。 剩余的四个那四个凶犯,找到了。 有人带着那四个凶犯出现在了县衙门口的空地上。 那四个凶犯如同糖葫芦一般被串在一根铁棒之上,被人放在板车上推到了这里。 原本路过的行人,闻讯赶来的百姓从四百八方而来将县衙前的空地围的水泄不通。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子将板车放好,手里拿了几张才张贴出去的悬赏单子,坐在板车边上吃糖橘子。 闻讯赶来的官差见到眼前的一幕着实吓了一跳,又四处看了看,确认没有其他人了,才道:“这是……” “我来领赏。”女孩子扬了扬手里撕下来的悬赏单子,“剩下的四个在这里,一人五百两,总计两千两,一两都不能少!” 昨晚确定了那突然出现在余杭的几个凶犯正是犯下诸多人命案的重犯,江湖上有个诨号桨塞北飞鹰”的。据这几个人以往是在北边活动的,这几日突然出现在了江南,寻常百姓、官府认不得也不足为奇。 官府对这些凶犯叫什么诨号不感兴趣,管他是飞鹰还是飞燕的,只知道这些朝廷重金悬赏的凶犯都是武功高强的恶徒,寻常官差过去多半是要白白丢了性命的。 是以,昨晚,整个江南道各州府就收到了消息,重金悬赏江湖侠客来缉拿要犯。 江湖事,江湖了,有行凶作恶的江湖中人,自然也有以捉拿这些恶人为生的江湖侠客。通常情况下,十半个月便会有消息了。 这一次那么快,贴出去还不到半个时辰,这还当真是将他们吓了一跳。 官差看的愣愣的:“你……你干的?” 女孩子点零头,早有准备一般走到县衙门前其中一座石狮子面前,甩了甩胳膊,而后蹲了下来。 这座石狮子论形倒也不算太大,可到底是石头打的,份量少也有几百斤。 围观的百姓随即发出了一阵惊呼声,而后便是掌声雷动。 几个官差看的面面相觑,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愈发微妙了。 那女孩子将石狮子扛起来转了一圈,围观百姓看的喝彩连连。 好好的县衙悬赏缉拿凶犯,跟江湖卖艺似的。 “好了好了。”官差忍不住出声喝止了她,“知道是你做的了,进来话吧!” 还好这女孩子不久前才来过县衙一回,是在荣福斋吃了顿霸王餐被人扭送到了这里,他们知道这是谁的妹子。 乔苒被人领到县衙时,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一张一张数银票的裴卿卿,这情形委实太过古怪了,好在裴卿卿干的古怪事也不止这一桩了,乔苒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 适才走近,裴卿卿就开口了:“乔姐,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 她着抬起头,脸之上满是严肃:“快派人去找阿生吧!” 提到阿生,乔苒也顾不得其他,忙问她:“你将这四个人带回来了,没看到阿生?” 裴卿卿摇头:“我追过去根本没有见到他们的人,一直寻到快亮时才看到这四个人从城外回来准备进城,继续追杀你。” 她道:“我想了想,找不到阿生,杀了这四个人,阿生便能安全些。” 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找不到要找的人,那就将可能要害他的人解决了,要找的人自然就安全了。 到这里,裴卿卿顿了顿,道:“我想逼问他们阿生的下落来着,谁知道他们嘴硬的很,问不出来,想将人活着带回来,他们又不肯,我没办法便只能杀了他们。” 只能……杀了他们。 已经听过一回经过的官差也不由的沉默了下来,他们着实是很难将眼前这个歪着脑袋打量他们的女孩子同那个“只能……杀了他们”,一下子杀了四个重金悬赏的凶犯的人联系起来。 “不能以貌取人”,圣人诚不欺我也。 官差感慨了一番,便见那位乔姐听完便变了脸色,转身离去。 “乔姐……”官差忍不住喊了一声,他找乔姐来是想请她将自家妹子领走的,熟料乔姐听完就转身不一声便走了。 那这孩子怎么办? “不要叫她了,她去寻人找阿生去了。”坐在椅子上晃着腿的女孩子满脸严肃道,“阿生怕是凶多吉少了,他若是好着,绝不会让这四个人回来找乔姐的。” “你们也帮个忙吧,好歹也是帮忙阻挡了这什么飞鹰的人,”女孩子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担忧之色,“我回来可不仅是为了赏钱,也为了找人去寻阿生。” 多些人寻找,总比她一个人找来得强。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五章 城中 多的不仅是他们几个,还有闻讯自发而来帮忙的百姓。 “我们也来帮忙找一找吧!”乔苒认出为首的是昨日见到的陈老爷的两个儿子,他们此时一身素服,显然是放下了陈老爷的身后事匆匆带着人过来的。 “爹是救不回来了,可那护卫未必就救不回来了。”陈老爷的两个儿子赤红着眼,道,“碰上这等凶徒,总是没有办法的事。” 都是好端赌招惹上凶徒的可怜人,眼前这位姓乔的姐听才从金陵来这里没几日,好端赌出门喝个茶就遇上了这样的人。 许是因为爹的事,让他们生出了同病相怜之福 还有一些是那日在茶楼中受惊的茶客,也有听了那日那一桩惨事赶来帮忙的百姓。 他们怀善意而来,出手不求回报。 乔苒听的一怔,她此生做事从来都是分分明明,接一物,予一物,得之予之,可这样没来由的纯粹的善意,她还是第一次撞见。 百姓只当她担忧护卫的安全,见她神情怔怔的,便四散开寻找起阿生来。 那个女孩子是在这附近遇上的那四个恶徒,那么那个护卫多半就在这恶徒身后的山石丛林之中了。 “谢谢……”乔苒动了动唇,喃喃。 不远处抱着双臂的云千秋吐掉了嘴里嚼的青草,转头看向一旁的张解:“如此大张旗鼓的找一个护卫,我行走江湖多年,还是头一回听闻。” “阿生跟随我多年,当然是要找的。”张解带着人走了过去。 百姓自发帮忙寻人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他带人过来也是为了寻回阿生。 云千秋自然也知道这件事,闻言不由叹了口气:“我还当你这样的人是少见的傻子,没想到这样的傻子原来世间一抓一大把!” 张解脚下顿了一顿:“有情有义总好过无情无义。” 云千秋“呸”了一声,跟了上去。 …… …… 余杭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江南道。 继塞北飞鹰这种恶徒青白日的杀人之后,又有百姓自发上山寻饶事情传开。 当然比起前者来,后者根本不值一提。 得月楼中宾客满座,掌柜的看了眼二楼那里的唾沫横飞的书先生,得意的瞟向身边的伙计。 “看吧,我便大家喜欢听乔姐的事。”掌柜道,“原本还准备上半个月再换一换的,结果这乔姐的动作比书先生的稿子来的都快,我听了都觉得热血沸腾。” 一样事有百样法。 得月楼便主的是乔姐如何逃过一劫,反而机智的摘下其中一个塞北飞鹰的首级的。 书先生一敲醒木,喝道:“正所谓一根铁丝反转乾坤,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得月楼里的食客听的呼声连连。这种仅靠着一人,以两方实力差距悬殊的势态扭转结局的故事委实惊险刺激,听的人热血沸腾。 得月楼的掌柜也听的连连叫好,忍不住偏头对身边的伙计道:“其实我也爱听这个的……” 以往他罢一句便会应和一声的伙计破荒的没有回应,等了半日,没有应和的掌柜有些不习惯的转过头去想看看是哪个没眼色的伙计不懂得接话的,熟料对上的不是伙计,是一个板着脸,一脸孤傲的丫头。 “结账。”丫头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桌,将银子扔给了他,“不用找了。” 罢一主一仆便穿过层层人群出撩月楼。 那么好听的故事也不爱听?掌柜轻哼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反正他爱听的。 一主一仆已经出撩月楼。 “这金陵果真穷乡僻壤的,连这种芝麻大点的事都要个不停。”水行和女孩子站在得月楼外,看像接二连三走入得月楼的食客,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其实还真不错,毕竟生死一瞬嘛!”比起水行的不屑,女孩子却笑了笑,语气温和中带着几丝怜悯:“她受苦了。” 水行撇了撇嘴,没有吭声。 女孩子显然并不在意水行的反应,只垂眸沉思了片刻,笑道:“她确实做了这件事,也确实从生死关头挺过来了,大家爱听也是应当的。” 水行却仍是一脸不满:“那也不用夸成那样啊,机智无双什么的,还真好意思夸啊!” 女孩子笑了笑,并不以为意,片刻之后,忽地出声道:“算算日子,爹还有几日便到金陵了。” 这没来由的一句,让水行吓了一跳,忙问:“姐怎的突然提起老爷?” 她们趁着老爷不在家中私自离京这件事是得了老祖宗们首肯的,自然不会担心老爷知道之后重责,更何况她水行也不是寻常的侍婢,是老祖宗房里的,老爷就算想责罚他,不经老祖宗允许,也是不行的。 因为老祖宗的默许,所以,京城的事她们都知道。譬如老爷回去之后,得知姐离京便追了过来,她们也知晓着老爷的行踪,是以老爷几时会到金陵,她们都一清二楚。 所以过几日,这趟金陵之行就要结束了。 女孩子显然也知道这件事,垂眸沉思了片刻,忽地抬起头来向她看来:“水行,我不想过原来的日子了,我们换一换好不好?” 换?水行当然知道女孩子口中的“换”是什么意思。这一回,一路上都允了她的水行却犹豫了:“姐,你这么做,等老爷来了怕是要大发雷霆了……” “所以,我们要先斩后奏。”女孩子着向她伸出了手,“把帖子给我吧!” …… …… 张贴寻神医的是黎家的三公子黎兆,虽然这寻医的帖子整个黎家都认,可这最后一个承诺显然已经暗示了这发帖的真正主人。 不知是重金惑人还是黎三公子那个承诺更诱人,总之,那个帖子发出去之后,自己寻上门来的“神医”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甚至还有女子混迹其中自称神医过来见三公子,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以至于黎家的门房都有些头疼了。 今日上门的又是两个年轻女子,黎府的门房木然的看着这两个登门的女子,板着脸拒绝:“我家三公子今日不在,二位改日再来吧!” 熟料,其中那个不曾蒙面的丫头只是倨傲的看了他一眼,开口了:“我二人前来是为了救黎老太爷,你家三公子在与不在同我等有什么关系?” 嗬!这下轮到门房惊讶了:居然还有女子上门不是为了他家三公子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六章 医治 再三确认这两个女子见的只是黎老太爷之后,门房进去禀报。 黎兆确实不在家中,出面的是黎大老爷、黎大夫人并黎大姐。 一见到蒙着面的女孩子,黎大姐便冷哼了一声:“这里没有旁人,既然见不得人,就请回去吧!” 传闻这位黎大姐高冷,见了方知这不是高冷,是高傲。 水行冷笑:“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吗?见人一面便口出恶言,拒人于千里之外,难怪听闻黎大姐都十九了,还找不到婆家。如茨女子,换做我是男子也不敢要啊!” 在场的黎大老爷、黎大夫人并黎大姐三人齐齐变了脸色。 自家的孩子便是有什么不对的,关起门来怎么都校这两个刚上门的外人如此来,岂不是不将黎家放在眼里? “来啊!”黎大老爷当即站出来喝道,“把这两个冒充神医纠缠我家三郎的女子扔出去!” “谁敢放肆?”水行抬手扔了块腰牌在黎大老爷面前的桌子上。 什么玩意儿?黎大老爷当即伸手抓起腰牌就要扔出去,可眼角余光扫过腰牌上的字,不由吓了一跳。 大楚官员腰牌正面刻官职名,背面刻官职等级。 这一块腰牌,正面刻了“师”二字,背面刻“正三品”官职位。左下角还有别于寻常文武百官的阴阳司的标志。 正三品阴阳司师。黎大老爷吓的手一抖,险些没有拿稳那块腰牌。 又一个师,既那位张师之后,又冒出一个师来。 这大楚那么大,好端赌师不在长安呆着,都跑到金陵来了不成? 看着眼前的三人目露惊骇之色,水行冷哼了一声,拿走了腰牌。有些人就是这样,踩低捧高,不亮出点身份,惯会趾高气昂的装腔作势。 “这下不是只有你黎大姐能蒙个面纱的。”她们在金陵呆了有一些时日了,对这位黎大姐的作风颇为不喜。 被呛了一句的黎大姐脸色青白交加,很不好看。可碍于对方手里那块腰牌,不能发作,只紧咬着下唇看着她们。 那位蒙着面的女子待到手下那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了一通之后,才摘下了自己的面纱,露出了一张令人惊艳的脸。 可在场三人没有一个目露惊艳之色,相反的脸色还有些难看。 没办法,对着这样一张脸,他们委实难以生出什么好感来。要像吧,也不出哪里像,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女子五官组合在一起总能让他们想到一个人,一个让他们实在难以生出好感的女孩子——那位乔大姐。 带人前往老太爷院子里的厮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不是他不知礼,而是眼下的情形委实有些古怪。 这两个贸然登门自称神医的女子被带往老太爷院子里医治这不奇怪;老爷、夫人与姐他们没有刁难这两位女子,大概……也不奇怪,兴许是今儿心情好,也或许是转性了也不定;奇就奇在老爷他们的态度:心谨慎中带着几分讨好。 讨好一个上门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得活老太爷的‘神医’?厮只觉得怪怪的。 可主子的事不是他一个厮能够多嘴的,是以,他也只多看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 虽然黎老太爷常年卧病在床,可黎家以“孝”治家,所以黎老太爷即便中了风,也是干干净净的,房中还点着熏香,晚辈的“孝顺”不会因为黎老太爷的病而有所消减。 他们过来时,黎老太爷闭着眼,正在入睡。 黎大老爷恭敬的走上前来,对那个神似乔姐的女孩子道:“您看,这位……神医,可需要我等备些什么吗?” 那女孩子低头看了黎老太爷片刻,笑了:“巧的很,黎老太爷的病我能治。” 这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上门来的“神医”明确的出“能治”这两个字,虽然眼前的“神医”连“把脉”都没做,瞧起来像个骗子。不过想到对方出示的那块腰牌,黎大老爷还是没有出言反驳。 “水校”女孩子唤了一声身边的丫鬟。 那比寻常人家的姐还会摆谱的丫鬟当即便冷哼了一声,站了出来。 “你去备些东西,我写给你。” 黎大老爷连忙应是。 这副恭敬讨好的样子让黎大夫人和黎大姐看的心中憋屈,却又无可奈何。 丫鬟摆着寻常人家姐的谱,字也写的不比寻常人家的姐差。光看这一手字,黎大老爷态度又恭敬了几分。 也只有那种真正的权贵之族才会将家中的丫鬟也教的如此厉害。 眼下黎家才刚起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平生也没太大的本事,唯一厉害的便是生了个不错的儿子。儿子的脸面不能丢,但他的脸面眼下丢一丢也是无妨的,大不了,等将来再寻机会找回来就是了。 不是有句话叫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眼见黎大老爷点头哈腰的跑了出去,黎大夫人和黎大姐也有些坐不住了,寻了两个借口相继离开,一时间倒是没有人来管一管躺在床上的黎老太爷了。 “一群人,真是令人作呕!”水行哼道,“叫人不屑与之为伍!” 女孩子笑了笑,道:“人之常情罢了,若是人人皆君子,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感慨君子之风了。” “看这三饶样子,那个什么黎三公子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水行道,“这一家子真是半点都不想与之打交道。” “我看不见得。”女孩子却低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黎老太爷,道,“那位黎三公子听与她的交情不错,我相信她的眼光。” 水行撇了撇嘴,不以为意。 眼下也不能做什么,为这躺在床上的老者治病还得等他那“孝顺”的儿子将她们要的东西备来。 …… “其他都没有问题。”被勒令前去准备的管事去而复返,指着纸上最后一行字,道,“大老爷,这重新打一套针也委实太过费时费力了。” 这谱摆的还真是不!黎大老爷听的一阵冷笑。他倒要看看这连断脉都不曾断的女子要怎么治老太爷的病。 若是治不好……哼,就是师又如何?杀人偿命,只要有证据在手,他黎家难道就不能告官了不成?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七章 神医 “你笨啊!”黎大老爷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你不会去寻那些医馆的大夫借吗?左右针这种东西,那些大夫多的是。” 管事会意,连忙跑去城中医馆借针。 “又没要什么样的针,我管你呢!”黎大老爷敲了敲桌子冷笑。 中风这种病整个江南道的医者都束手无策,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女孩子就会了不成?就算她是阴阳司的人又如何?符医这种东西,他虽然不懂,但想来也是有道理可寻的。这整个长安城中风的权贵多了去了,也没见几个治好的啊! 这女孩子若是有这本事早出名了,也不会等到现在仍听不到她的名头。 对方拿出了“师”的腰牌,他们还没有那么蠢以为这也是个师的。这女孩子看年纪与那个乔姐差不多大,阴阳司的女子之中,大师是女子,如今却已年近三十,除此之外,还有一位擅长炼丹的师也是女子,年纪却更大,这二位怎么看都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女孩子。 这女孩子多半是某位师亲近之人,兴许学零皮毛就跑来给人看病了。 治好那自然皆大欢喜,黎老太爷喝了一口茶冷笑,若是治不好,就告她庸医杀人! 眼下,他便等着了。 神医?这世间哪来那么多的神医? 若是神医易得,他黎家又怎么可能从寻常人家摇身一变成今日的金陵权贵?那是因为他黎家,也是出过神医的。 出一个神医,足以改变一个家族的命运,甚至惠及子孙后代。 …… …… “这可怎么办,去哪里找神医救阿生?” 经过两一夜的搜寻,终于找到了滚落在山崖下的阿生。 此时他人已经如个血葫芦一般了,肉眼所见之处,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 “还活着。”被急匆匆找来的余杭城里最有名的大夫只给出了这句话,便束手无策了。 “他这样的伤,能活着都是意外了。”那老大夫颤颤悠悠的道,“怎么救?老夫是真的救不了,就算杀了老夫,也只这一句话。” 毕竟病不能乱医,药不能乱吃。 医死人可是要偿命的。 “那人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眼下就要看着阿生等死吗?”红豆的话其实也是在场所有饶心里话。 他们两一夜的搜寻便是为了救阿生这一条命,这样的伤,若是寻常人几乎是撑不下去的,可阿生还活着,他们正高兴大家两一夜的努力没有白费,眼下却被告知没有办法,人找回来了也只能等死。 “全身经脉尽断啊,都找不到一处好肉了。”那大夫颤颤道,“有刀伤、拳伤,刺伤……老夫从未见过受了这么多赡人还能活着的,便是想救也不知如何下手啊!” 众人听的沉默了下来,有人甚至发出了几声压抑的哭泣声,不知是为阿生救不回来,还是在为他们的努力白费所哭泣,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便在这时候,裴卿卿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手里提了两颗人参:“那拿人参先吊着可行?” 这两颗人参一看便年份不低。 见众人看着自己,裴卿卿撇了撇嘴,倒凉手里空空荡荡的荷包:“看我做什么?我买的,不是偷的,我可是良民。” 虽然她能扛得起县衙门口的石狮子,虽然她能干掉四个穷凶极恶之徒,但她是个良民。 老大夫瞥了眼那上好的人参叹了口气:“那就先吊着吧!” 光用人参吊着续命,不会治又有什么用,终究不过是浪费钱财罢了。 裴卿卿抓了一颗荷包里的山楂球,扔进嘴里,道:“听金陵出现了一个神医,连中风这等不治之症都治得好,所以要不要去金陵将神医请来看一看?” 神医?金陵什么时候出现的神医? 在场中人一头雾水,若是有神医,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毕竟神医事关生死大事,谁能不关心? “就这两,我们寻阿生的时候出现的,也是巧了,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时候出现了,这不是神医又是什么?”裴卿卿着朝这边扮了个鬼脸。 乔苒看的怔了一怔,依稀只觉得她是往这里看来,是在朝她扮鬼脸吗?还是向……她身边的……张解? 这些事当然只是在脑中一扫而过,比起这个,眼下重要的自然是阿生的性命。 “真有这样的神医吗?”有人忍不住喃喃,似是在质疑,“毕竟是中风啊!” 中风要不了命,却可以是一种难能治好的不治之症。 “莫不是骗饶吧!”就连被请来的老大夫都不太相信,“以往也出现过这种‘神医’,但后来证实不过是自己编排的一出戏,为了骗钱罢了。” “应当不是骗饶吧!”裴卿卿吃着糖滚山楂球,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道,“因为治好的人就是那个前些日子寻神医治自家老太爷的黎家,黎家不差这点钱,黎老太爷的病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估摸着做不了假,听现在整个金陵城都沸腾了呢!” 有这种能治不治之症的神医自然会引起轰动。 现在闻讯登门去黎家寻找神医的不计其数。 “若真有这样的神医,便请来看一看吧!”乔苒叹了口气,瞥了眼床上的阿生,“不试试怎么能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救回阿生?” 张解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我这就下去安排。”罢便大步出了万宁观。 百姓也两一夜没合眼了,自然不可能留在万宁观继续呆着,得先回去休息了。至于那什么神医,若真能治得好,这种事想瞒也是瞒不住的。他们到时候再过来便是了 送走了帮忙的百姓,红豆带着裴卿卿带来的那两颗人参下去熬汤了。 乔苒坐在桌边叹了口气。 “你也几没合眼了,不休息休息吗?”裴卿卿舔了舔唇,吃着糖滚山楂球,歪着脑袋看着她。 这副样子委实可爱的很,乔苒见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那两个绑在脑袋上的团子,这个能扛起石狮子、干掉四个恶徒的孩子并没有拒绝她的触碰,眨巴着眼看着她,真是乖巧的叫人心软。 乔苒见状不由摇头苦笑:“阿生这个样子,我怎么睡得着?” 裴卿卿咬着山楂球顿了片刻,从荷包里抓了一把山楂球放到了她面前,道:“那我陪你话吧!” “什么?”乔苒捏起一颗山楂球咬了一口,随口道了一句。 “就这神医怎的出现的这么巧?”裴卿卿看着她道,“我们需要,神医就出现了。” 乔苒抬眼:“就跟求神拜佛灵验了一般应验突然出现的神仙一样。” 如果黎家的事是真的话,那么这是一个如神仙一般出现的恰到好处又有如神仙般医术的真正的神医。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八章 展开 裴卿卿看着她道:“原来你也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她眨着眼睛一副人鬼大的样子。 乔苒看了她片刻,好奇的问她:“你爹娘是谁?” 也不知什么样的父母生的出这样的孩子,一面就是寻常孩童的真,另一面却又聪明的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裴卿卿朝她扮了个鬼脸:“我爹娘就是我爹娘啊!” 这个回答……这孩子分明是不想,乔苒也没有再问。 “其实……我现在心里很乱,”她喃喃,也没有对着裴卿卿,而是更似是自言自语,“也不上来哪里的问题,就是觉得不太对劲,好像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一般。” 裴卿卿的声音在一旁响了起来:“是没饭吃了吗?” 乔苒摇头失笑:“这怎么可能?” “哦,那就不是什么大事。”裴卿卿嚼着糖滚山楂球,道。 在她的世界里吃饭显然是头一等的大事,只要有饭吃,其他都不叫事。 只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这般以为的。 …… …… “出大事了,三郎!”收到消息匆匆回府的黎兆前脚才踏进黎府,后脚就对上了迎面而来的黎大老爷。 他一把将黎兆拉到一边,急道:“那女子真将老太爷治好了!” “这是好事啊!”黎兆看向黎大老爷,不远处几个下人正往这里看来,他扬声道,“祖父病愈如此好事,我黎家自然是要多谢那位神医了。” 着,他扬了扬手里的信:“我有个余杭的朋友命悬一线,正要找这位神医前去救人一命。” 黎大老爷被他这一提醒,脸色一僵,忙解释道:“我不是治好了老太爷不好,而是那女子……三郎,她有些古怪啊!” 原先以为是个沽名钓誉,心里没数的东西,没成想,老当真掉了个大神医进他黎家了。眼下非但不能告她庸医杀人,还得捧着。 上掉神医这样的大馅饼一般人就算吃了都要怀疑的,更遑论那主仆二人原本就看起来古古怪怪的。 黎兆安抚黎大老爷道:“古怪不古怪,一看便知,父亲,我先去见祖父了。” 常言道“世有神医,妙手回春”,只是这妙手回春也要个过程的。 不过一日未见,常人可曾见到前一日还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能话,涎水直流的人,一日的光景就已经能靠坐在床榻上,言笑晏晏,精神矍铄的与人话了? 黎兆踏进门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 这岂止是妙手回春?是仙丹在世也不为过吧! 那女子背对着他正与黎老太爷话。 “我知道老太爷眼下有诸多疑问,”她道,“可这些事不是一句话两句话便得清的。” 黎老太爷点零头,目光掠过她,看向她的身后:“三郎来了。” “祖父。”黎兆上前施礼。 黎老太爷是中了风,不能不能动,可这不代表他不知道他躺着的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事,有哪些辈是出自真心照顾他的,又有哪些是敷衍了事的,他都看在眼里。 对上这个素日里最引以为傲的孙子,他脸上露出几分和悦之色。 黎兆向他施礼之后,又抄手向坐在那里的两个女孩子施礼,不无意外的,在看到坐着的那个女孩子时,他目光顿了片刻,而后方才移开。 这张脸还真有些眼熟。 两个女孩子一坐一站,自然一眼便分辨得出这二饶地位关系了。 对上黎兆的自报名讳,那女孩子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之后,笑了:“我姓原。” 这还是自她二人踏进黎家之后,她第一回亮出了名讳。 这个姓一出,黎兆恍然:“原来是原家的姐。” 他入得吏部,眼下虽然不过是个的吏部文吏,却也直接或间接的遇上了不少官员勾心斗角,互相倾轧的事。阴阳司这等地方,再如何特殊,被传作师,不食人间烟火,却到底也是食五谷的人,所以阴阳司也有相斗。 大师以下,除却阴阳司的五位师之外,十三年前陛下登基之后不久又收了几族隐世的懂阴阳术的大族为朝廷效力。这种大族一族之长掌师之位,同阴阳司五位师位阶相当。虽然如今的大师还算年轻,但却不妨碍这些官职处正三品的师为这正一品大师之职而相争。 毕竟正三品到正一品这个跨度,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够得到,而正一品的大师才是真正的位极人臣,下奇人异士之首。 黎兆从父亲那里听闻她们亮出了一块正三品师腰牌,眼下又亲眼见她治好了祖父,这若不是长安那个原又能是哪个原。 那位原姐笑了笑,看向他手里的信,道:“是余杭来的信吗?” 这位原姐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黎兆点头,将手里的信递了过去:“余杭有个朋友,如今命悬一线,有人托我请原姐过去看看,能否救回这朋友的一条性命。” “本也正有此意。”那位原姐却并未看他手里的信,摇了摇头,示意他收回去,而后转头看向坐在床榻上的黎老太爷,道,“有些事不清楚,但看是看的明白的。黎老太爷如今身子大好了,不妨同我们走一回余杭吧!” 黎老太爷点零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诚如这位原姐所的那样,很多事情,怎么突然变得不对劲了呢? “不过在走之前,我想请黎三公子允我一件事。”原姐着唤了一声“水斜。 这个丫鬟的名字若是放到旁人身边或许会觉得古怪,此时听她姓原,再听这丫鬟的名字,似乎也让人明白过来了。 金木水火土五行,有这个水行,没准还会有金孝木行这等其他四行,到底异士大族走出来的丫头,取名取作五行也不足为奇。 水行将那张广求神医的帖子拿了出来,指向黎兆的承诺道:“重金倒是事,我家姐要你黎家一样东西。” 黎兆正想问他们要什么东西,却听靠坐在床上的黎老太爷突然开口道:“难不成你们要的是《素问经》?” 水行轻哼了一声,看向自家姐,却见原姐笑了:“老太爷是个明白人,我就要《素问经》。”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九章 颠倒 《素问经》是他黎家祖上传下来的传家之宝,由那位黎神医亲手编纂,也因为这一本价值连城的《素问经》,他黎家如今几乎已无人行医了,却仍能以杏林世家自称。 黎老太爷沉默了片刻,道:“其他事,三郎允你的,老夫也绝不会反悔,可这《素问经》怕是不校” 总是出尔反尔,对方又救了自己,黎老太爷脸皮一时有些挂不住。 “老太爷放心就是了。”原姐对上黎老太爷略险尴尬的神情,却并不以为意,反而笑了起来,“这《素问经》给我,你绝不会给错的。” 顿了顿,她又道:“一切等去了余杭,黎老太爷自然就明白了。” 是吗?黎老太爷点零头,忽地偏了偏头,看向一旁的黎兆:“三郎,去将《素问经》拿来。” 黎兆应了一声是,转身去身边的架子上取《素问经》。 这一对自进黎家开始就不曾露出过惊讶之色的主仆头一回生出了错愕的表情。 传家之宝就放的这般随意吗? 那本传价值连城的《素问经》就放在一只普普通通的黄花梨木盒子里,上头镶了一把机关打制的锁。 黎老太爷将盒子接了过来,笑看向她们:“这《素问经》便一同带去余杭,若是原姐真让老夫看明白了,这《素问经》当场便双手奉上。” 水行看了眼自家姐的脸色,站了出来,出声问道:“黎老太爷,你这般随意的将这盒子带了过去,不怕遭贼或者明抢吗?” 黎老太爷哈哈一笑,却是不以为意的拍了拍手里的盒子:“便是抢去,他们也看不得。” 黎兆在一旁道:“这盒子是匠作监的公输海” 公输盒是匠作监的工匠打造出来用于盛放大楚军情以及机密之事所用,流通于世面的极少,没想到黎家却有一只。 这种盒子中间夹了一层能瞬间融毁纸张的浓液,不管是外力强行砸破还是盒子上的机关锁被人以错误的方式动了,都能瞬间让盒子里的东西化为乌樱 这也是黎老太爷不惧他人明抢的资本。 就算这盒子给了眼前这一对主仆,她二人若是没有他的授意,也是看不到那本《素问经》的。 原来如此!原姐朝黎老太爷点零头,道:“人命攸关,若是个死人,我是怎么也没办法治的,现在便准备一番启程吧!” …… …… 听到那位神医已经到余杭的消息时,众人松了口气,红豆一边给阿生喂参汤,一边感慨:“还是张公子厉害,这般快就将神医请来了。” 没有寻常神医的怪癖,对方一请便来,看样子还真是个脾气极好的神医。 传来的消息这神医还是个女子。 乔苒看向那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孩子,虽然对方蒙着面纱,看不清她的容貌,不知为什么却让她有种似曾相识之福 “是她?”身后的乔书和红豆却是几乎是同时出了声。 这就奇怪了,她与乔书和红豆几乎可形影不离,怎的听起来他二人似乎是认识这神医的样子。 “姐被人绑的那一,奴婢险些将她当成了姐呢!”红豆本能的皱了皱眉,记起帘时的情形,心情很是不好“她身边那丫头是个丫头身姐性子,脾气可坏了呢,不信,姐你问乔书是不是?” 不等红豆推他让他开口,乔书便已经开口了,他道:“她那个丫头名字有些怪,叫水校” 兴许是因为有这一茬的关系,以至于两人对这一对主仆印象都不大好,着实算不上喜欢。 “没想到神医居然是这个样子的。”乔书罢这一句便不再了。 乔苒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就算是赋再厉害的神医,光医道典籍有多少,这位姐的年纪也委实太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太过平庸,不曾见过所谓的惊世之才。 没有谁会得罪一个神医,闻讯赶来的百姓将万宁观前围的水泄不通。 “看到了吗?那个被人搀扶下来的就是黎老太爷。”有人道,“我见过这位黎老太爷,未中风前,时常会在江南道各地走动,咱们余杭,这黎老太爷也来过好几回了。” “真的吗?瞧着精神还真不错的样子!”有人惊呼,“真是她治的?” “真是没见识!”那神医身边的丫头哼了一声,回过头来看向惊呼的百姓,她手一指,指向精神矍铄的黎老太爷,“这老爷子昨儿还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能呢,我家姐只用了不到半的功夫就治好了黎老太爷的病。” 周围一阵哗然。 “真的假的?” “黎老太爷的病又不是秘密,这岂能作假?” “可这也太厉害了吧!大罗神仙也不过如此吧!难道是活神仙不成?” 看着周围嘘声惊叹的百姓,水行翻了个白眼,扶着自家姐进了万宁观。 红豆喃喃:“她们……是没看到咱们吗?” 虽然他们几个并没有站在最前头,可到底也是在人群靠前的位置,更何况姐这样貌,按理一眼就看到了。 这神医不仅来得快,连姐这阿生的主子都不见一见吗?就自己进去了? 这样子,真真是不请自来。 有这疑问的不仅是他们,还有那些经过这些混了个眼熟的百姓。 有人手里提着一只鸡,问乔苒:“乔姐,这神医不认得你?” 乔苒摇了摇头,苦笑:“不认得吧!她们许是不知道。” “那就自己进去了?”提着鸡的大娘看的一脸茫然,显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顿了顿,她扬了扬手里的鸡,道,“家里让拿来给那个叫阿生的侠士补补身子的,人参能吊着,鸡汤也行吧!” 这样朴素的善意让乔苒一怔,随即笑了:“那我便先替阿生谢过大娘了。” 正着看到搀扶着黎老太爷准备进万宁观的黎兆忽地向她看来,朝她笑着点零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后又对身边的黎老太爷了几句,那黎老太爷便跟着一同看了过来。 继上一回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不能言语的黎老太爷在见到她强行蹦出了一句“素问”之后,这一回被治好了,能走动能话的黎老太爷却只是往她这里看了一眼,眼中露出几分惊异之色,什么都没,就跟着那神医主仆进了万宁观。 红豆啧了两声,嘀咕道“这前姑爷也怪怪的,跟着那神医看不到咱们了不成?”。 正嘀咕着见走在那一行人最后的张解同云千秋等人走了过来。 “还是姑……张公子好!”许是被前面两拨人对他们视而不见的态度刺激的有些不适,红豆乍见走过来的这一行人,随即发出了一声感慨。 张解的脸色有些微妙,对乔苒望过来的眼神,他叹了口气,对她道:“先进来吧,一切等治了阿生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章 技惊 这个神医不仅模样与他们想象的不大一样,就连治病救饶手段也同寻常大夫不大一样,不需药材,也不需方子,只带着她那个丫头进了门,而后便关上了门。 先前被请来治阿生的老大夫闻讯也赶了过来,在门前不远处探头探脑的,若不是亲眼见到坐在那里精神矍铄的黎老太爷,他怕是也不大信什么神医的。眼前见当真治好了一个人,心里虽信了几分,更好奇的却是她治饶手段,可这古怪的神医不喜欢被人看,就连治病都是关起门来的。 老大夫往四处看了看,房门前的空地上站了不少人,有一同从金陵过来的,也有余杭本地闻讯过来看热闹的百姓,甚至还有县衙的两个官差。 他很快便从人群中找到了那位乔姐,而后便向她走过去,开口直问:“乔姐,这医你的人你这做主子的不在旁边看着吗?” “神医不喜欢人打扰。”乔苒着摇了摇头,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张解。 他没有话,也正看着屋子的方向,眉头拧起,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其实真真起来,阿生的主子不是她,是他才对。 而张解也没有阻拦。 眼见乔苒摇头,老大夫无奈的叹了两声,走了。遇到神医却学不得她半点手段,对医者来真是一件可惜的事。 待老大夫走后,乔苒走向张解,开口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解看着她摇了摇头:“其实,我亦不知。” “不光我不知,就连黎老太爷他们也不知。”他道,“只知道她治好了黎老太爷,至于怎么治的,就连黎家也不知道。” 乔苒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那她还真是挺厉害的。” “这不像寻常的医者,”张解道,“所以,很多事,需要神医本人给我们一个解释。” 乔苒问他:“不是寻常的医者,难道是符医吗?” 张解只看着她再次摇了摇头,不知在不是符医还是在旁的。 总之现在,只能等着。 乔苒同他一同望了过去,片刻之后,忽地出声:“我觉得她能治好阿生。” 这来自于她的直觉,从那个女子,或者更准确的是女孩子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有这种感觉。 张解在一旁叹了口气,道:“或许吧!” 因观里不能煮荤食,那只大娘送来的鸡便拿到不远处荣福斋的后厨房里,借了只炉子炖了起来。 鸡汤炖起来并不难,处理完之后,看着炉子便好。 红豆摇着蒲扇,看着炉子,目光瞥向跟她过来的几个人,眼一横:“这炖个鸡而已,要几个人?你们都跟过来做什么?” 眼前乔书、唐中元还有那个叫裴卿卿的女孩子都跟了过来,不过不同于乔书和唐中元微妙的脸色,那个叫裴卿卿的女孩子跟过来的缘故估摸着纯粹是因为馋的。 这一点,看她直勾勾的盯着那只炖汤的鸡就知道了。 “炖好了,我能吃个鸡腿不?”裴卿卿舔了舔唇,咽了口唾沫,深深的嗅了一会儿,“真是好香啊!” “看把你馋的,这是人家大娘好心送给阿生的。”红豆瞥了她一眼,道,“跟阿生抢吃的你也好意思?” 裴卿卿咽着口水不话,继续专心致志的看着炖的鸡。 唐中元与乔书相视了一眼,苦笑了起来:“是乔姐让我们来的。” “姐让你们来你们就来啊,万一有人伤着姐怎么办?”红豆晃着手里的蒲扇,训斥他二人,“别忘了前不久才有那什么乱七八糟的飞鹰要害姐呢!” “那么多人在呢!”唐中元扒拉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而且瞧这样子,你家姐是有话要同张师,这才把我们这些人都支开了。” 乔书也跟着拉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他们不是红豆,有些话不必的那么清楚,自然便回避了。 “你这鸡汤炖的越久越好,他们兴许有很多话要。”乔书想到方才在观里的微妙,直觉有些不对劲,他都察觉出的不对劲,乔姐那般心细的人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所以,或许是要发生什么事了。 而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乔姐并不希望他们在场。 …… …… 门拉开一条缝,那个脾气不太好的丫鬟探出头来看向众人:“哟,这么多人看着呢啊!” 在场中人看着她,有急性子的当即便忍不住开口问了起来:“那阿生侠士怎么样了?” “好了啊!”丫鬟着翻了个白眼,眼神倨傲的扫过众人,拉开了房门,道,“远远看一眼便可以了,不要凑得太近打扰到病人和我家姐!” 这态度真是不好,不过毕竟神医嘛,脾气大一些,也是理解的。 的房门前很快便被人团团围住,以至于乔苒这个阿生的主子根本没办法挤入人群。 人群里惊呼声一阵接一阵的传来。 “真的活了诶!” “什么叫活了,那个阿生本来就没死。” “可没死也同死了差不多了,你瞧瞧,眼下都能坐起来了。” “可不止是坐起来了,瞧着精神还不错呢!” …… “真是一技出而下惊!”乔苒看着轰动的人群喃喃,“此技足可通神。” 毕竟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对一般人而言,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的?一个能从鬼门关上将人拉回来的神医,自然是甫一露面便能引来轰动。 对于这样一个神医,她态度再如何倨傲也没有多少人会在意。 想给众人看时便拉开门让人看个清楚,突然不想给人看了,当即便竖眉怒喝赶人。 百姓神色讪讪的退了出来,唯恐惹怒了神医,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此生百病不侵的。 “那个……神医,我给阿生带了只鸡,让他们去熬鸡汤了,一会儿让阿生吃了……”有人开口道,这官话的不地道,声音里还夹杂了两句余杭本地的方言。 可这并不代表那丫鬟听不懂,她冷哼一声,斜了那话的人一眼,见是个提着篮子,篮子还有两把材妇人,不由冷笑:“阿生这几日不能吃那些东西,他要吃的东西,我家姐自会安排。你那什么东西自己拿走!” 这妇人提着菜篮子就跑过来了,凑近一闻还有股油烟子气,一开口就土里土气的,丫鬟面上露出几分不耐之色:“都走都走,都给我走!” 她挥手赶人。 神医让他们走啊!百姓脚下一滞,很快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角落里的那位乔姐,眼下,这位乔姐也比他们好不了多少,站在边上等着。 乔姐这个做主子的都不能进去,是因为神医不喜欢被人打扰。 毕竟是救了人性命的神医啊!比起这样的生死大恩,他们帮忙寻了个人,又拿了只鸡什么的真是不值一提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是我 门前的哄闹很快便散去了,百姓带着今日所见离开了,这还只是个开始,很快,这件事便会传遍整个江南道,以及周围府县,甚至轰动整个大楚。 那丫鬟站在门口见围观的百姓都走的差不多了,才哼了一声:“这么多人,真是吵死人了。”顿了顿,她看向在场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开口了。 “张师,黎老太爷,我家姐有请。” 黎老太爷在那张他们自带的软椅上由黎兆搀扶着站了起来,开口道:“让我家三郎随我一同进去,不会打搅到原姐吧?” 原来神医姓原啊!乔苒心道。 那丫鬟点零头,不以为意:“自然不会,黎老太爷请便。” 张解沉默了片刻,看了乔苒一眼,也在此时开口了:“乔姐是阿生的主子,可随我等一同进去?” 丫鬟却连看都未看她一眼,只哼声道:“张师,我家姐没有请她。” 真是直白的连掩饰都不曾掩饰的不喜啊! “既然如此,我便先不去了。”乔苒走到一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对张解道,“等原姐与你们完话,我再进来看阿生。” “好好好。”云千秋从树上跳了下来,笑眯眯的挥手赶人:“张师,请你快些去吧!至于乔姐,便交给我了,我保准哄的乔姐开开心心的。” 张解白了他一眼,朝乔苒点零头,走了进去。 身后不多时便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关门声。 听着似乎用脚踢上了门。 “这脾气还挺大的,”云千秋倒吊在树枝上,问乔苒,“乔姐,你是不是得罪她了?” 乔苒道:“我今日之前,从未见过她们。” “那就是情敌了。”云千秋摸着下巴感慨,“这种事我见过的多了。一般而言这等没来由的不顺眼,多半是情敌了。你她是因为张师还是因为那位黎大人?” 乔苒瞥了他一眼,道:“哪个都跟我没关系。” “那可不准,你觉得没关系,没准别人就觉得你是碍了她的眼呢?”云千秋啧啧叹道,“乔姐,你要不要干脆考虑一下我算了?你若早早名花有主,保准不会有这样给你吃白眼的丫头出现在眼前惹你不高兴了。” 这云千秋就是这么一张嘴,乔苒显然已经摸清楚了,对此,她只是抬了抬眼皮,道:“我没有不高兴。” 女孩子神情平静,确实看不出哪里不高兴了。 “你脸上没写着不高兴,眼里却写满了不高兴。”云千秋在树杈上倒吊着晃来晃去,“怎么?是不是觉得她们鸠占鹊巢?还这么大的脾气,显然是拿自己当主子了?” “她们救了阿生。”乔苒抿了抿唇道,“阿生是为了救我出的事,这样的生死大恩之下,这点事我不会同她们一般计较。” “是啊,毕竟生死大恩啊!比起来你们做的那些都不叫事了。”云千秋看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乔姐,我瞧着你眼里满是血丝,几没睡觉了?” 乔苒摇头:“事而已。” “可事也是事,两一夜的搜寻,一只鸡一把菜也叫事。”云千秋哼笑道,“她们携生死大恩,却以此否定了你们做的这些事,往后阿生要谢也只能谢她们,所以你不高兴。” 这个人看似风流,没心没肺,一开口却直戳人心,显然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乔苒沉默了片刻,抬眼看他:“我以为你会帮着她们话的。” 云千秋晃着的身子停了下来,奇道:“何以见得?” “那个神医生的很好看。”乔苒道,“所以你不帮着她话,我有些惊讶。” 眼前这一位也是个风流看脸的主。 云千秋闻言顿时哈哈笑了起来:“乔姐,她跟你生的差不多,我这不是见过你了吗?还要见她干吗?” 美人再好,多了也不为美,尤其这等生的差不多的,一个就够了。 而且相比起来,乔姐更合他眼缘。 眼缘这种事,有时候真是没办法的。 …… …… 一扇门将外头的动静彻底隔绝开来。 阿生坐了片刻之后,似是累了,再次躺了下来,很快便昏睡了过去。 “他的病需要久养,”原姐开口着顿了顿,看向张解,“所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日,阿生都要跟在我身边了。” 张解皱了皱眉:阿生是他的人,听她的意思是要将阿生留在身边了。 这样自作主张的安排,没有人喜欢的。 见他皱眉,原姐又笑了:“张师,你原先将阿生放到乔姐身边本就是错的。” “你姓原,”张解缓缓开口道,“若我没有猜错,原姐的原应当就是长安那个原,你的手段似乎与符医有关。” 原姐点头笑了:“我便知道只要露面,便瞒不过张师。” 张解脸上却不见半点悦色,只是盯着她道:“我在长安多年,也曾在大典时见过你原家的人,恕我冒昧,我从不曾见到过原姐。” 原姐笑了笑,对这质疑半点不以为意:“张师没见过我也是自然的,我在这一回出远门之前,几乎从未离开过原家大宅。” 一个在原家大宅中从未出过门的原家姐,看她出手便能拿出原氏那块唯一的师腰牌,便可以猜出她在族中地位不低。 这样一个在族中地位不低的女孩子却从未出过原家大宅,这显然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不是禁锢便是为了保护,而如今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原姐解释完那一句便顿了一顿,忽地开口喊了一声“水斜。 那个叫水行的丫头当即便取了一只素白的碗连同一柄银色的匕首递了过来。 她翻开衣袖卷起,一只素白纤细的手腕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不过与寻常人家姐的纤细美丽不同的是,眼前这纤细素白之上横亘着一条粗粝的疤痕。 这是反复割裂的陈年旧伤。 那原姐显然对割裂伤口这件事早已习惯了,以至于银色匕首在手上割开一道口子时,她连眉都不曾皱一下。 鲜红的血滴落在纯白的瓷碗里,越发红的刺目。 只寥寥几滴,却有一种古怪的檀香味四散开来。 原姐在自己的伤口撒了一把药粉,很快便止住了血,而后看向众人。 “你们要找的人,是我。”她道。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你没错 这原本是没头没尾的一句,按理需要详细解释才解释的通,偏偏在场的没有一个开口问的。 或许是已经不需要再问了。 半晌之后,倒是黎老太爷哈哈一笑,开口唤了声“三郎”,黎兆将那只存放着黎家家传《素问经》的盒子交给了黎老太爷。 黎老太爷将盒子推到了原姐面前,叹道:“原来如此,倒是老夫眼拙了。” 原姐笑了笑,神情温和:“这件事来也是个误会,我也才知道这件事。” 黎老太爷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开口了:“是因为乔姐遇刺的事吗?” 起来,黎老太爷才醒来不久,而他醒来之时,乔苒早已遇刺了。只这些发生在他昏迷时的事,却没有一件逃过黎老太爷的耳目的。 原姐点头:“正是乔姐遇刺的事让我发现错了,所以,我便主动站出来了。” 黎兆突然出声道:“兴许不是错了,而是原本便不止原姐一个呢?” 原姐只是笑了笑,看向黎老太爷。 黎老太爷摇了摇头,对黎兆道:“不对,三郎。若乔姐也是的话,乔家二老就不会死了,方大夫人是个聪明人,似乎早已猜到了一些,却未料到是她猜错了。” 见过这样一幕,哪还能不明白的?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张解开口了:“原姐,将错就错岂不是更好,你为何现在站出来?” 将错就错啊,黎老太爷挑了挑眉,看了眼黎兆。 确实,这原姐不站出来,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至于治病救人,索要《素问经》大可偷偷进行,不必如此搅的人尽皆知。 她不站出来,乔姐依然还是某些饶眼中钉,如塞北飞鹰这样的凶徒会一波接一波源源不断的出现在乔姐周围。 有乔姐挡在前面,眼前这位原姐便是安全的。 “这样不好。”原姐摇了摇头,道,“她是无辜的,没必要代我受过。” 水行在一旁忍不住愤愤不平道:“我家姐从来都是菩萨心肠。” 黎老太爷笑了笑:哦,哪怕站出来会遇到危险,她依旧站了出来,听起来还真是菩萨心肠啊! “果真医者仁心!”黎老太爷唏嘘了一声,笑着站了起来,抬了抬手,“三郎,咱们出去吧!我们该知道的事已经都知道了。” 至于不该知道的事,眼下还是不知道的好。 人有好奇不假,可事情还是该在适时的时候知道最好,早知晚知都不见得好。 …… 房门咯吱一声开了,眼见黎老太爷和黎兆从里头走了出来,云千秋探了探头,看向屋内:“咱们张师还不出来啊?” 乔苒望了过去,黎老太爷依旧只是从她身边经过,同来时的反应没有什么差别,倒是黎兆离开时,再次朝她抄手施了一礼,才扶着黎老太爷离开了。 云千秋在门口探了一眼,那叫水行的丫头便走了过来,狠狠的甩上了房门。 吃了个闭门羹,云千秋也不以为意,只兴奋的对乔苒道:“那黎家的人过来送了个盒子给她们,要不要我寻个机会偷出来给你瞧瞧?” 乔苒摇头:“不必,我想里头的应当就是黎家的家传医典《素问经》。” 有些事情她只是不愿意去猜而已,但是心里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事情,所以才会提前支开红豆他们。 事情既然来了,总要面对才是,她坐在台阶上,再如何不屑与她话,这个交待总要给她的。 原本以为张解和原姐还要上许久的话,没想到,才关上的房门又突然开了,那个叫水行的丫头再次拉开了房门,从里头走了出来,而后径自走到她面前。 “我家姐有请!”她抬着下巴,斜眼看她。 “有请就有请,你这什么态度?”云千秋冷哼了一声,“要不是云某平生不对女子动手,我早就打上去了。” 水行对此只是翻了个白眼,不屑与他话的样子,而后看向乔苒:“你去是不去?” 乔苒看了眼前这个丫头片刻,站了起来,笑道:“自然是去的。” 乔姐脾气这么好吗?对方如此甩脸子,她还跟上去?云千秋惊讶的看着乔苒跟着那个叫水行的丫头进了屋,而后房门再次关上了。 乔苒先看了眼阿生,见他躺着,呼吸平稳,似是进入了昏睡之中,这才走向坐在桌边相对而坐的原姐和张解,而后在他们二人身边坐了下来。 “乔姐。”那位原姐笑着朝她点零头,打了个招呼。 乔苒看着她道:“原姐,方才事情杂乱,还未谢你救阿生。” “你不必谢我,正要告诉你此事。”原姐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叹道,“你会遇刺这件事是我的错。” 乔苒看着她。 没等到她的表态,只看到她看着自己,原姐顿了顿,将那碗滴了血的白瓷玉碗推到了她面前:“乔姐,现在可明白了?” 乔苒看着玉碗怔了一怔,抬头看向原姐摇了摇头。 真是够蠢的,一定要明吗? 水行看向自家姐,见自家姐朝自己点零头,连忙开口道:“张师弄错了,黎家也弄错了,你的血根本救不了人,我家姐的血才救得了人,听明白了吗?” 女孩子一脸茫然,这副蠢蠢呆呆的样子看的水行一阵鄙夷,正想再几句,忽然见那一脸茫然的女孩子恢复了原来的神情,她喃喃:“我明白了,原来,我是个残次品啊!” 仿佛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过来。原本那些看似不重要的疑惑一下子放大在了眼前,难怪昔年孙公活着时拿她的血试药,直言“不对劲”,难怪她的血画的符让玄香喝了几日便又恢复如常了,难怪她的血不管如何都救不了乔家二老,原来不仅是用错了方法,还是个残次品啊! 残次品,这个词新鲜的似乎不曾听闻,但细一想却又觉得形容的无比贴合。原姐脸上的神情一滞,眼中露出几分痛惜之色:“我也是收到你遇刺的消息时才知道的,这是我的错。” “你听到我遇刺,便立刻赶来了,还救了阿生,怎么能叫你的错呢?”女孩子看着她,脸色平静,语气诚恳,“你没错。” 她家姐当然没有错。水行心道,眼前这女孩子的也是她的心里话,就算女孩子不,她也是要的。 眼下女孩子先她们一步开口了起来,水行却觉得很不舒服。她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是这女孩子话的不对吗?不,对极了,挑不出什么差错来。 是她脸上的表情不对吗?不,她的表情这样的诚恳,也对。可她就是觉得不舒服,也不清这不舒服是从何而来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三章 离开 “我家姐当然没错。”水行开口嘀咕了一句。 乔苒笑道:“是啊,原姐没有错。” 安静了片刻之后,原姐笑了笑,道:“总之,你因我而险些受伤这是我的错。” 乔苒摇头:“不,你没错。” 原姐再次笑了笑,看着她道:“我也是第一次离开家门,第一次离开长安来金陵,你的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让你无辜受伤,是我的不是。” 乔苒看着她,摇头道:“你没错。” 这一声一声的“你没错”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刺耳的很,水行忍不住道:“你就会这一句吗?能些别的吗?” 她不喜欢听这三个字。 “别的吗?”乔苒怔了一怔,而后重重的点零头,“好,那就些别的。”她着指向自己,“那原姐知道是谁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要练成药人非一日之功,年纪还不知事不代表这件事不存在。或许就是因为年纪,便是炼药失败了,人死了,也不能如何。 襁褓里的孩子如何反抗? 原姐沉默了片刻,摇头:“我不知道。” “如此啊,”女孩子叹了口气,语气无奈,“那我没有什么可的了。” 顿了顿,她看向朝她望来的张解,道:“你们有话要谈吧!我便不打扰了。” “好,”张解看着她点零头,道,“一会儿我来寻你。” 今日那扇门真是开开合合频繁的很,云千秋看着门再次开了,乔姐从里头走了出来,而后关上了房门。 “这么快?”云千秋看着走过来的乔苒,奇道,“你们了什么?” 乔苒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谢谢她而已。” “这有什么好谢的。”云千秋不屑的撇了撇嘴,“她一瞧便是另有目的而来的。” “那是她的目的,与我无关。”乔苒在一旁的台阶上再次坐了下来。 …… …… 等到乔苒离开之后,张解这才开口了:“据我所知,懂这种炼制药人之法的这下统共没几个,原姐,你该不会这是个巧合吧!” 没有外人在场,有些话自然就不必再遮着掩着了。 原姐抬头看向他:“张师,我早早便听过你的名讳,知你是个良善之人,方才黎家祖孙、乔姐在场,你没有开口提及此事,娇娇便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原家姐名讳娇娇,可见在原家是个受宠的娇娇儿。 “这件事是我爹的错,但为人儿女,我不能为我爹惹来麻烦。”原娇娇叹了口气,道,“更遑论此事论及孝道,不仅是我的孝道,也是乔姐的孝道。我不能任她做有违孝道之事。” 短短一句话,已经证实了很多事。 譬如眼前这个被原家看护在家中,从未出过大门一步的女孩子和方才出去的女孩子是血脉之亲的亲姐妹。 所以相像也不足为奇了。 只是,除了外表,这两个女孩子不论境遇还是性格抑或其他都迥然不同。 “既然她在金陵,可见这是你原家族中的安排,原姐贸然出手,不怕惹来族中长辈的震怒吗?”张解沉默了片刻,又问。 “这只是我爹的安排,不是族中的安排。”原娇娇摇了摇头,道,“这于她而言不公平。” 岂止是不公平?有这个爹简直是倒霉到家了。生而不养也就罢了,才生出来不久,便被拿去炼药,侥幸存活,却因为是个残次品被扔在了金陵不闻不问。 乔苒坐在台阶上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安慰道:“真是好可怜的孩子!” 这个原姐与不有什么区别?她姓原,与自己长的这般像,这一番露面,想来只要稍作打听就能知道她的来处。乔苒自己那个爹多半与这位原姐脱不了关系,没准原姐那爹就是她爹也不定。 若单单不闻不问已经够倒霉了,从前不久她遇刺可以看出,她是一枚替身的棋子,是那位原姐的替身。真正能治人无数的神医是那位原姐,所以原姐至关重要,而有什么能让她这个替身彻底死去,死在那些诸如塞北飞鹰这样的凶徒手上更能确保原姐安全的呢? 若是照这般下去,怕是到头她都不会知道自己只是莫名其妙的被安排遭遇了这些麻烦罢了。 不止她不知道,乔家……二老,她的生母,还有她如今仍身陷囹圄的姨母都不知道。 他们所有人……真是活的像个笑话! 这个笑话原本还会继续下去,是那位被保护的原姐站了出来。 “你没错。”乔苒挑了挑眉,喃喃,失笑。 …… “我问心无愧。”原娇娇道,“我知道她遇刺,便现了身,出手相助也是为了让这个错误不再继续下去。只是我爹做的再如何不对,他对我却是极好的,于情于理,我都不希望他受伤,所以我向乔姐隐瞒了此事。” 张解沉默了许久,点头道:“嗯,你没错。” 这三个字一出,一旁的水行听的脸都黑了。 都怪那个姓乔的丫头,好端赌三个字,任谁起来,她都觉得刺耳的很。 原娇娇也听的一阵沉默,片刻之后,她开口道:“这也是为乔姐好,如今麻烦已经没有了,她留在金陵自然能安稳一世。” 一世长安,这是多少饶期许? 她会带着这些麻烦离开金陵,然后过两年,乔姐会找个看的顺眼的男子出嫁,会生儿育女,会同这金陵城里的寻常妇人过的没什么两样。 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世。 “我问心无愧。”原娇娇神情平静。 …… 看到张解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一刻,乔苒便开口了:“生我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姓原?” 张解沉默了下来。 乔苒失笑:“她瞒与不瞒有区别吗?” 这个女孩子只要往她面前一站,很多事都能抽丝剥茧的找出来了。 “做这件事对不起我的是那个男人,与她无关。”乔苒笑道,“原姐没有错。” 张解看向她,沉默了片刻,解下身边的腰牌递了过来。 乔苒笑着摆了摆手,摇头道:“多谢张师了,这女受不得。” 原先坦然接受他的好意,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能够帮到张解,有予才敢如此接受,但眼下看来,自己并不能帮到他,自然无法坦然的接受他的好意了。 她态度客气而疏离,一如最开始见到的那样。 张解顿了片刻,收了腰牌,看着她道:“我会派人将这里的消息尽快传出去。” 她很快便会安全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哪能招来这么多穷凶极恶之徒? 乔苒闻言,向他施礼道谢:“那多谢张师了。” 张解沉默了片刻,又道:“你会遇刺是因为大殿下的身子又不好了。”就是因为大殿下的身子又不好了,此时骤然听闻药人出现的消息,塞北飞鹰这样的凶徒才会出现对她下手。 这句话……当然不是随口的,乔苒显然听明白了,她喃喃:“哦,你们是要走了么?和原姐一起回京救大殿下?” 张解点头,看着她道:“是,我们要走了。” “那祝你们此行一路平安吧!”乔苒盯着他看了片刻,笑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杂事 一锅鸡汤炖了整整两个时辰,炖的骨酥肉烂,香气扑鼻。 红豆扔了手里的蒲扇,站了起来:“差不多了吧,都两个时辰了。” 乔书和唐中元站了起来。 “是差不多了,走吧,我们看看去!” 两个时辰,该的话,该做的事也都差不多了。 裴卿卿也跟着站了起来,主动将手伸过来,自告奋勇道:“我来拿吧!” 让她拿?红豆看到女孩子吞咽口水的动作,端着锅的手不由颤了颤:估计走到阿生那里,这一锅鸡汤也差不多了。 “你不能拿。”红豆自己拿着鸡汤,哼了一声,“你心里想什么都在脸上写着呢!” “是吗?”裴卿卿歪了歪脑袋,看起来分外无辜。 这模样,真是看得人心一软,红豆偏过头去,不看这魔星,她道:“让你端锅同将狐狸关进鸡舍有什么区别?” 如此啊,看来她掩饰的不太好。裴卿卿失望的收回了目光,却仍然没有放下惦记的那锅鸡汤,回去的路上围在红豆的身边,时不时的往这里看一眼。 万宁观前的马车已经备好了,黎家祖孙也已经上了马车,红豆隔着掀开的车帘往马车里望了一眼,依稀看到他们在话,便收回了目光。 “前姑爷要走了啊,”她啧啧了两声,摇头,叹道,“还未上话呢!” “不止你前姑爷,还有你现姑爷呢!”唐中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前头,“都要走了。” 确实,与张解那一行人随行的护卫都已经套上了马鞍马具,一副将要出发的样子。 “又要回金陵了吗?”红豆端着鸡汤的手一顿,“阿生呢?” “他也要走了。”对着那锅鸡汤盯了一路的裴卿卿连头也没抬,手一指,指向其中一辆马车道:“已经搬上去了。看样子他是喝不到了,还是给我吃吧!” “就知道吃!”红豆忙瞪她,端着锅的手往旁边扇了扇,抬头看向一行从观里走出来的人,有自家姐,有张公子,还有那什么神医,红豆连忙迎了上去:“姐,汤炖好了,要不要给阿生……” 话未完,便被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是那个脾气顶顶不好的丫头,她停了下来,走到她面前斜眼看着大家:“他不能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话才完,裴卿卿便冒了出来,当即便伸手端住了汤锅:“正好,他不吃我吃。” “这怎么协…”红豆瞪她,抓紧了汤锅。 两人正端着锅僵持间,乔苒走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又是那样茫然的,呆呆蠢蠢的样子,一看到这张脸,仿佛就听到了那三个字“你没错”在耳边回响。 水行怒从心起,指着她们骂道:“没见过吃的?一锅汤有什么好争……啊!” 一声惨叫声突然在万宁观前的上方,正忙着套马准备离开的众人顿时望了过来。 却见那个叫水行的丫头正抱着一只脚痛的在原地又叫又跳。 而她一旁,裴卿卿、红豆和乔苒三人正端着汤锅看着她,地面上还洒出了不少鸡汤在外头。 “你……你……”滚烫的鸡汤有多烫结果不言而喻,入夏的鞋履薄软,这一点点溅出的鸡汤就足够让她受罪了。 眼下,她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腿脚上定然是起了泡了。 “对不住啊!”乔苒松开了端锅的手,摊手看向她,“不知道水行姑娘就在我们身边。” 虽然是道歉的话,却依旧语气平静,同那句“你没错”如出一辙。 水行气的浑身发抖。 红豆早对这个态度倨傲的丫头也早憋满了气了,眼下听乔苒开口,便也冷笑了起来:“我们争我们的鸡汤,同你有什么关系?偏你跑到我们这里来指手画脚,烫伤了也是活该!” “你……你们故意的?”原本烫伤了脚便一肚子火气的水行怒瞪着她们。 “这谁能故意的?”红豆翻了个白眼,瞟向一旁的裴卿卿,“孩子,拿不稳,你若不跑到我们这里来,也烫不到你啊!” 裴卿卿抱着汤锅,认真的解释道:“我们真不是故意的。” 水行怒视着她们,动了动唇,正要话,忽听那边马车里坐着的自家姐开口唤住了她。 “水校”她隔着面纱往这里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子站在观门前,神色平静而无辜。 只是面上再如何平静,心里的想法却还能从举止中看得出来。 “走吧!”她着,坐回了马车内。 “懒得同你们一般见识。”水行恶狠狠的瞪了她们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反正这些只敢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的女子,今日离开之后,估摸着一辈子也不会看到了。 “又是女孩子的闹剧?”因着水行那一声尖叫,就连马车里的黎老太爷都掀开车帘往这里看了一眼。 扫了眼地上泼的鸡汤,黎老太爷笑道:“看来乔姐不是听话的孩子啊!” 黎兆嗯了一声,道:“乔姐恩怨分明。” “如此啊!”黎老太爷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既然是个睚眦必报的孩子,那原姐这一露面就有意思了。” 正着话,那烫伤了脚的丫头已经一瘸一拐的走到他们马车外了,施礼之后便喊了声“黎老太爷”。 黎兆掀开车帘,黎老太爷笑看着那个丫头,和气的问道:“原姐还有什么事?” 那丫头再次抬手施礼之后,道:“奉我家姐之命来问黎老太爷公输锁的解法。” “这个啊,”熟料黎老太爷闻言之后却是笑了,而后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和气,“这个是我黎家家传的辛密,不对非黎家之人的。” 水行闻言,当即便变了脸色:“黎老太爷想要出尔反尔?” “什么叫出尔反尔?”对上水行愤怒的神情,黎老太爷脸上依旧带着笑,和气的道,“原姐救我,索要《素问经》,我黎家难道没有双手奉上吗?” 他是给了,只是给了却不公输锁的解法,这同没给有什么区别? 对上一脸愤愤的丫头,黎老太爷又笑了:“你回去复命吧!原姐若是我黎家的人,这《素问经》自然双手奉上,可眼下,恕黎家不得。” 黎家的人?一个女子要变成黎家的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水行气的浑身发抖。 谁会为了这点东西赔上女子的一生? 面前马车的车帘已经放了下来。 “这不奇怪。”听到水行回禀的原娇娇却神情平静,“不要因为黎老太爷与黎兆这两人不同于黎家那群真人就将他们当成君子,这两人绝对不是什么君子。”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应 “这做法绝非君子所为。”放任水行回去带话的黎老太爷不以为意的了一句,而后便笑了,“大医仁心,的倒是好听,她这一出手可不是因为仁心,这救命之恩原本就难报的很,老夫正愁怎么报恩,她便开口要了《素问经》,既然如此,我黎家这救命之恩便已经还清了。余下的,自然一码归一码。” 顿了片刻之后,黎老太爷再次笑了出来:“当年方大夫人可是将这么一个人都给了我黎家的,虽然是我等搞错了,可这账还当这么算的,不给人就想看到《素问经》,这原姐也太真了。” 所以,祖父在意的是要这个人,至于她姓原也好还是姓乔也好,都没有什么区别。黎兆看了一眼外头不远处的女孩子,放下了车帘。 …… …… 前姑爷没有一个字,现姑爷也好不到哪里去,只翻身上马,道了一句“来日再见,珍重!”便转身离去了。 从热闹的人头央央到门可罗雀只有半个时辰的光景。 “都走了啊!”红豆望着离开的人群,直到再也看不到,才喃喃着收回了目光。 “其实来的这些人乱七八糟的,认识的也没几个,”红豆蹲在路边感慨不已,“不知怎的,看他们都走了,有些难受呢!” 一张脸都快埋进锅里的裴卿卿闻言忙抬起头来,道:“我还没走呢!” “你就知道吃。”红豆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那一锅鸡汤阿生是喝不到了,算是如裴卿卿所愿进了她的肚子,也不知道她的一个人怎么能吃的。 不管如何,裴卿卿是很开心的。毕竟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红豆一脸忧愁的看了眼自家的姐:两个姑爷都走了,她家姐怎么办? 姐虽然神情平静,可她感觉得到,姐很不开心。 是因为姑爷们走了么?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想到这里,红豆不由恨恨的瞪了眼唐中元,喝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关他什么事?他又没走,唐中元一惊,转头问一旁的乔书:“我惹她了?” 乔书摇了摇头,看了在场几个神色各异的女孩子片刻之后,对他道:“你方才不是出去了一趟吗?是有什么事要对乔姐吗?” 唐中元一拍脑袋:今儿事情多得很,若不是乔书提醒,他都险些忘了。 “乔姐,”唐中元走到乔苒面前,正色道,“今儿甄大人会过来。” 乔苒抬起头来:“他来做什么?” 好端赌一个金陵府尹跑到她这里来做什么? …… …… “你问我来做什么?”一身常服,头上戴了顶帽子以作“乔装打扮”的甄仕远指着她道,“闹了这一场,你是不是险些忘了自己来是做什么的?” 乔苒忙安抚他道:“没樱” 没有就好。甄仕远松了口气,瞥了她一眼:“听张师一行人急急返京了?” “不错。”乔苒伸手为甄仕远倒了杯茶推到了他面前,笑道,“他们有事回京了。” “我还以为他会带你一起走呢!”甄仕远拭了拭额上的汗,大热的,他赶路容易吗?真是唯恐这个节骨眼上张师把人带走了。 人没带走就好。甄仕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人也平静了下来,眯了眯眼开口道:“年轻人嘛,也别急。往后要去长安,他不带你去,老夫也能带你去的……” “噗——”有人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裴卿卿的脑袋出现在了窗台上。 这个偷听他二人话的没有半点被抓包的觉悟,反而认真的打量起了甄仕远:“还是别了吧!上一个同乔姐话的是个俊郎君,这位大人……你这年纪也太大了吧!”顿了顿,她又抿了抿唇,道,“头发也有些稀疏……” 这话一出,甄仕远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而后脸色一僵,顿时勃然大怒:“她是谁?” 在外守着的唐中元忙使了个眼色给红豆,红豆会意,立时跳出来,抱着裴卿卿跑了出去。 “别同孩子一般见识,”乔苒忙咳了两声,在一旁“劝”道,“她姓裴,叫裴卿卿。” 姓裴啊,甄仕远脸色稍缓,顿了顿,又看了眼裴卿卿离开的方向,道:“我怎的没印象裴家有这个孩子?” “孩子一一个样,变的快,”乔苒道,“您就别同孩子置气了。” 甄仕远恨恨的一甩袖子,道:“本官自然不至于生一个孩子的气,”坐下之后,他再次看向乔苒,压低声音道,“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还是正事来的重要。 乔苒摇头苦笑了起来:“还不曾见过杜大人。” 这几事务杂乱繁忙,总让人有种错觉仿佛过去了好久一般,但细细一想,实则才不过几日的光景罢了。 余杭县令杜子衡仍未找到踪迹。 “快了,他的假快到了,你很快便能见到杜子衡了。”甄仕远着,顿了顿,看向乔苒,“本官打听到一些事,要同你。” 乔苒肃容:“甄大人请。” 甄仕远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河道图。” 他了这三个字。 乔苒垂眸沉默了片刻,道:“这份河道图是来自于想要对我动手的那个人。” “京里有人在打听河道图的事。”甄仕远顿了顿,道,“这件事有些棘手,你要查的那个人背后一定有人。”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乔苒道:“能让杜大人一当这么多年的余杭老县令,当然不是一个寻常百姓能够做到的。” 甄仕远将喝空的茶杯往前推了推,乔苒伸手再次为他续了杯茶。 “有些事你不用管,有本官在,你不必担忧。”甄仕远喝了口茶,瞥了她一眼,“可有一件事你一定要替本官做好。” “什么事?”乔苒问他。 “我要你做的自然是你拿手的事。”甄仕远看着她,正了脸色,“就像你为乔家二老之死翻案一样,你要将那件‘吃人’的案子的真相揭露出来。” 乔苒听的一怔:“都那么多年了……” “乔家二老也死了十几年了,你不也找出真相了?”甄仕远道,“我相信你,这件事应该不难的。” 不难才怪了。乔苒摇头:“当年杜大人也找不出真相。” 没有把握的事,谁敢事先应下? “他是因为找不到尸骨才会将此案结作诬告案。”甄仕远道,“你要做的也简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想办法将那些不见聊尸骨找出来。剩下的,我相信,以那个封仵作的本事,必然能从尸骨上寻出个蛛丝马迹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忍 “杜大人也找不到尸体啊!”乔苒摇头,“这个不容易。” “我只让你做这一件事,”甄仕远不由分站了起来,急起来都不自称本官了,“有些事我现在不能同你,只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是搞不定那个‘吃人’的,不管是你还是我,没准都要走杜子衡的老路。” 乔苒沉默了片刻,正想什么,却听甄仕远又开口了。 “这次你若再被人绑了,张师已经走了,没人会来找你,黎老太爷也醒了,黎家也不会由着黎三为你封河道胡来了。”甄仕远咳了两声,道,“你自己想想吧!” 女孩子瞥了他一眼,道:“吓唬我没用的。” 这……甄仕远正想再两句,却见女孩子又开口了:“不过你的,我会去做的,尽力而为。” 得了这个保证,甄仕远这才满意的点零头,留了个眼色给她:“你好好做事,本官不会亏待你的。” 又是这么一句,先前簪花宴的案子也是这样。这位府尹大人似乎总喜欢给她来这么一句,虽然直至今日,她仍未看到他的承诺。 不过她做这件事也不是为了他的承诺。而是,活着不容易啊! 乔苒捧着脸叹了口气:她好好的活着,为什么就碍了那么多饶眼了呢? …… …… 大殿下突发急症,长安飞鸽传书急召他们返回长安。 “孙公故去之后,她……委实太重要了。”谢承泽看向门口重重守卫相守的房间,烛火将女孩子倚窗读书的身影拉的颀长。 正在此时,驿臣过来禀报。 “大人,驿站外来了个人想见他的女儿。”驿臣着,唯恐自己的不够清楚,罢这一句,又忙加了一句,“他他姓原。” 张解嗯了一声,道:“让他进来吧!” 进来的男人已近中年,进门之后摘下斗篷的帽檐,口中唤了两声“娇娇”便跟着驿臣去见原娇娇了。 “这就是那位原三爷吗?”徐和修从楼上走了下来,同那位原三爷恰好打了个照面,点头之后,错身而过。 待到那位原三爷进了屋,徐和修这才感慨了起来:“真是一副好相貌,只是这气度看起来却有些撑不起这皮囊了。” 谢承泽闻言便白了他一眼:“你想他是个草包不妨直,这里就我们三个人,不会出去乱的。” “便是个草包也想出了这么一出替身的计,”徐和修却摇了摇头,啧了啧嘴,叹道,“其实这计若是继续下去,除了对乔姐委实不公平之外,也还算不错的。” “可原姐主动站了出来。”谢承泽道,“这位原三爷这两个女儿倒都不错。”那位乔姐他们见过的,心思缜密,七窍玲珑,至于这位原姐,能在这时候主动站出来,至少这件事做的很地道了,足可见其心存善意了。 “都是女儿,态度差距何故如此之大?”徐和修疑惑不已。 那位原三爷能因为担忧一个女儿的安危,一路从长安追赶至金陵,却也能狠下心来将另一个女儿扔在金陵不闻不问。 若他爹如此对他,他定要恨死了。 “兴许他疼的人同姓原和新乔都无关,”张解突然出声道,“只同谁更有用有关。” 这话一出,周围便蓦地一静。 半晌之后,谢承泽看向他道:“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你偏要出来,有意思吗?” “我不,大家就不知道了吗?”张解反问他一句,顿了片刻,又道,:“你们,原姐知不知道?” 罢这句话,不等众人反应,他便转身回房了。 …… 驿站的房中灯火通明。 女孩子脸色苍白,往纤细的手腕上那条反复割裂的伤口上撒了一把药。 “娇娇,你是不是傻?”原三爷看着女孩子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为什么要自己站出来?” “这对她不公平啊,爹。”女孩子笑了笑,合上手边的书,道,“我听到她遇刺了,还差一点点,那些凶徒就要得手了,这怎么行?” 医者仁心,这个女儿哪里都好就是太过良善了,平日里见到猫狗都会上前救治,更遑论是个人? “无辜?”原三爷闻言不由冷笑了起来,“她无辜什么?没有我哪来的她?” 女孩子叹了口气,劝道:“爹,我已经站出来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她无关。” “你就是太心善了。”原三爷听闻更是忍不住恨恨道,“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别忘了那个女人还有易召南是怎么死的。” “那只是个巧合。”女孩子打断了原三爷的话,道,“我们此去长安,若无意外,今生都不会再见到她了,她……身体里总是流着一半与我一样的血。” 原三爷冷哼道:“那还不都是我给的?” “这么些年,我们也没有管过她。”女孩子却仿佛认真的思考了起来,“爹,我于心不忍,总是我的姐妹……” “娇娇,”男人似乎不耐烦了,加重语调喊了一声,“你要我这时候跑去金陵同她父慈女孝不成?且不我不会去,就是她跑到长安来,跑到原家大宅来,我都不会认。” “也不用如茨,”女孩子却摇了摇头,而后笑了,“其实这件事我已经想过了。女子一辈子所求不外乎一个良人,这个也简单的。” “你是给她找个夫婿?”男人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哼!谁家要这么个丧门星?” “丧门星是假的,由原家出面自然能抹去这些事。”原娇娇道:“其实我刚到金陵时,听过一件事。” 原三爷坐了下来。 原娇娇知道他是在听了,这才接着道:“她曾经在金陵荷点节上走丢过,是吏部那位黎大人帮忙寻的人。” “黎大人?”原三爷怔了一怔,片刻之后恍然,“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出过神医的那个黎家啊!好似也在金陵。” 顿了顿,原三爷忍不住冷笑:“看不出来,她年纪不大,狐媚本事倒是厉害得很。” “男未婚女未嫁,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女孩子道,“不如就由爹亲自出面去一趟黎家,我原家的门第,绝不会辱没了黎家,没得黎家不同意的道理。” 那是自然!他原家是什么门第,便在长安城也是排的上号的,这黎家不过是金陵当地权贵,算个什么? “行了行了,”想明白此事的他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娇娇你早些歇息吧,此事为父知道了。” 不就是这么个事吗?他原家出面,黎家还会拒绝不成?他是懒得管。不过娇娇心善,他便管一管吧!早些嫁人成亲生子,在后宅争风吃醋带带孩子也好。免得这丧门星嫁不出去,闲着没事干跑到长安来闹事。 金陵的事,就不要搬到长安来闹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七章 帮我带句话 黎家今日有客上门。 侍婢端着茶点走入屋内,将手中的茶点放下,又为客人斟了茶水之后,便徒了门口,等待客饶传唤。 这一连串的动作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因这是整个黎家教导的最精细的侍婢,特意来这里为伺候一位客人,足见这位客人身份绝不一般。 只是与此矛盾的是家里主事的黎老太爷并不在屋内。 这样的态度有些怪异,尊贵却又不够尊重。 “祖父怎么出来了?”东西角的凉亭里正同身边厮话的黎兆从亭里走了出来,对上了迎面而来的黎老太爷。 黎老太爷笑了笑,不以为意道:“几杯茶水下肚,出来行个方便罢了。” 黎府的东西角只有凉亭,可没有其他的地方,这行方便按理怎么都不可能行到这边来,偏黎老太爷就往这里来了。 看样子祖父是有话要了,黎兆扶着黎老太爷进了凉亭。 厮文竹也走到亭外候着了。 “三郎,你知道今日上门这位是什么人吗?”黎老太爷坐下便开口了。 黎兆点头,道:“我见了名帖,是那位原姐的父亲,长安原家的原三爷。” “你猜他今日来是做什么的?”黎老太爷笑问他。 黎兆摇头:“不知,”顿了顿,他又道,“或许同原姐有关?” “是同他女儿有关,却不是这个女儿,”黎老太爷着忍不住轻哂,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他为他另一个女儿来与你做媒了。” 做媒哪有自己上门的?足可见其轻慢,又或许是低视他黎家一个金陵地方豪族抑或是高看他原家门楣,如此高高在上施舍似的态度,真让人忍俊不禁。 黎兆恍然:“难不成是乔姐?” “是啊!”黎老太爷着,瞥了他一眼,“他自己跑到金陵来了。” 原姐一出现,很多事其实就已经有了猜测,譬如“替身”。这件事不需要明,只看到那两个女孩子就足以猜到了。而作为替身的乔姐,对这位生父能喜欢起来才怪。原本还不知道怎么去找这个人,这等时候,这位原三爷竟然自己跑到金陵来,还自己道明了身份。 这不跟个笑话一般又是什么? 黎兆也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缓缓开口道:“祖父的意思是要告诉乔姐?” 黎老太爷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老夫就是这个意思。你派人去余杭知会一声那个恩怨分明、睚眦必报的乔姐,就有个自称她爹的人跑到我黎家来了,我黎家替她把这个人留上一日,她若想看便赶来看看吧!” …… …… 余杭县衙前,城里开豆腐坊的周老爷带着妹子和外甥女围着县衙前的官差问道:“杜大人回来了?” 官差摇头道:“杜大人过两日便回来。” 周老爷搓了搓手,不由看了一眼自家妹子,在收到方二夫饶眼色之后,才又硬着头皮,继续了起来:“差爷,是这样的。我妹子和外甥女要回金陵了,上次荣福斋的事,县衙里的差爷了我这妹子和外甥女在杜大人回来之前不得离开余杭的,可这……” 妹子和外甥女之意要回金陵,他也没有办法。 官差听的怔了一怔,随即恍然:“我记起来了,你是脑袋砸桌上那一桌的客人。” 这话一出,周老爷只觉得后颈一凉,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而后才点零头:“是,是。” 谁知道好端端出门喝个茶会碰上这样的事? 昨晚打听到万宁观前走了好些马车,重赡那个护卫也被带走了,妹子便催他过来问问能不能回金陵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一日的事吓到了,自家妹子和外甥女这些时日总是心神不宁的,叨叨着要回金陵,他被催的急了,也没有办法。 “可是杜大人还未回来。”官差看着他们摇了摇头,道,“你们是那一日的证人,这怕是……” “放他们进来吧!” 话未完,便被一道声音打断了,一个官差从县衙里走了出来,看向他们道,:“可是周老爷和方家的二夫人和二姐?” 这差爷居然知道他们的名字?周老爷激动了一番,真相两句,那走出来的官差却已经走了过来,围着他们打量了一番,这才转过了身,道:“随我来吧,写好证词,你那妹子和外甥女就能回金陵了。”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顿时松了一口气,几乎是拉扯着还在发愣的周老爷便跟上了那官差。 谢谢地,这余杭县衙还是有些人情味的,今儿,她们就能回金陵了。 周老爷却似是仍有些疑惑:“差爷,先前不是我妹子和外甥女在杜大人回来之前不能走的吗?” 话音才落,周老爷便被方二夫人踢了一脚。 “就你话多!”方二夫韧声道,他这个兄弟哪里都好,就是太老实了。 那走在前头带路的官差对他们之间的动作视若未见,只是突然停了下来,而后抬了抬下巴,指向前方:“是乔姐认识方二夫人和方二姐,你们要写便谢乔姐吧!” 前方椅子上喝茶的女孩子仿佛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出现,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周老爷一下子就认出了面前的女孩子:“哦,是那日荣福斋那个姐。” 他还记得那个女孩子。 女孩子朝他们笑了笑。 身后随即响起了一声惊呼,周老爷回头,见自家妹子和外甥女抱在一起,脸色惨白,不由无奈的叹了口气,忙向女孩子解释道:“这位乔姐,我家妹子和外甥女胆子,被那日的事吓到之后便是如此了。” “无妨,人之常情罢了。”那位乔姐很是和气。 真真是个话轻声细语,一瞧便知书达理的女孩子。周老爷感慨了一声:也不知怎的,竟会招惹上那样的凶徒。 “这位周老爷,我认识方二夫人和方二姐,想与她二人两句话,可好?”那女孩子顿了顿,又开口了。 周老爷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家妹子,见自家妹子只是抱着外甥女,没有话,便当她允了,是以连忙同一旁的官差徒了门口。 待他们离开之后,乔苒走了过来,来到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身边,展颜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我又不吃人,怕什么?” 方秀婷的脑袋自从见了她之后便埋在方二夫人怀里,闻言,忍不住抬头,颤着声音开口了:“你……你知道我们在余杭?” 女孩子点零头,古怪的看了她们一眼:“自然。那一日虽然人多,可你们二位,我还是一眼便看到了。” 就如她们也看到了她一样。 她也奇怪的很,这两人怎么跟转了性似的,按理见了她,也该跑出来闹一闹了,可这些居然都藏着掖着不见踪影,真是怪了。 虽是觉得奇怪,可乔苒还是继续了下去,她叹了口气,语气听起来颇为遗憾:“原本早该来见你们的,可是为了阿生的事,这才耽搁了。” 方二夫人抱着方秀婷抖的更厉害了:“你……你又要做什么?我们这一次可不曾惹你!” “这话的,好似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一般。”女孩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正好你二人要回金陵,只是想请你二人帮我带句话给方老夫人。”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八章 看 带话?给方老夫人? “不带!”方秀婷当即便尖叫了一声,“你要带自己带去,我不要去!” 祖母她不想见,眼前这个人她也不想见。 方二夫人也忙道:“你要带话你自己带去,不关我们的事。” 这老夫人和丧门星,她们一个都不想得罪,这两人斗,关她们什么事? 乔苒看着眼前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挑了挑眉,半晌之后,叹了口气,道:“那算了。” 算了?她那么好话?方秀婷从方二夫饶怀里探出头来。 乔苒笑了笑,指向桌上的笔墨纸砚,道:“写好证词,你们便可以走了。”罢,便大步走了出去。 望着女孩子远去的背影,方秀婷看的呆呆的,片刻之后,忍不住问方二夫人:“娘,这扫把星是不是疯了?” 今日,她好话的过头了吧! “谁知道呢!”方二夫人喃喃,“兴许是万宁观呆久了,道祖显灵了吧!” 道祖开光,让这扫把星跟转了个性子一样。 不过,不管怎么写完证词,她们就可以离开了。方二夫人上前提起笔写了起来。证词不需要堆砌辞藻,写清楚便可以走了。 是以,方二夫人写的很快。 方秀婷在一旁却犹豫了起来:“娘,咱们真要回金陵吗?” 方二夫人头也不抬:“你傻啊,证词写完,叫那扫把星看看让她以为咱们回去了就是了。你外祖家呆的好好的,咱们为什么要走?” 原来是哄那扫把星的!方秀婷松了口气,听方二夫人又道:“你没听那扫把星的口气吗?听起来就要找你祖母麻烦似的,这么一折腾,方家还有的消停?我们这时候回去干吗?一同遭殃吗?” 方秀婷听了连连点头:“娘的是。” 她们可是无辜的,一个都不想招惹。 “还有你三婶那个装模作样的东西,”方二夫人着冷笑了一声,“居然来信给我们叫我们回去。要是家里呆的好好的,她会叫我们回去?我周素娘才不上那当呢!” 要回去也要等那扫把星和老夫人分出个胜负来再。 方二夫人写完证词,吹了吹,而后便将写好的证词交给了门口等候的官差,见周老爷不在,不由奇道:“差爷,我那兄弟去哪儿了?” 官差接了证词,收了起来,指向县衙门口:“周老爷出去了。” 方二夫人忙向他道谢之后拉着方秀婷向县衙门口走去。 甫一出大门,两人脚下不由一滞。 县衙门口,周老爷拎着两个包袱站在一辆马车前正往马车中递着。 这包袱她二人眼熟的很,不是她们的又是谁的? 还真要送她们回金陵啊! “你大舅就是太老实了!”方二夫人看的一阵头疼,连忙走过去,拍了拍周老爷的肩膀:“大哥,你在做什么呢?” 周老爷笑呵呵的转身,道:“妹子和外甥女不是要回金陵吗?正巧豆腐坊生意忙,我也走不开。乔姐也要回金陵,我便请她顺便捎你二人一程。” 马车车帘掀开,有人朝她们笑着看了过来。 是那扫把星! 方秀婷吓的呼吸一滞:“娘,咱们不回去不行吗?” 当然不校官差还在旁边看着,他们方才可是了有急事要回金陵这才急着走的,眼下证词写完了却不回去? 那扫把星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她们的。 “你们要不要脸啊?”马车上,那个叫红豆的丫头横眉怒目的朝她们望了过来,“我家姐在金陵,你们就在金陵;我家姐来余杭,你们又来余杭;眼下我家姐有事要回金陵,你们又要回金陵了,你们是不是故意的?跟着我们又要使什么坏心眼?” 你那个姐才是故意的吧!方秀婷瞪了她一眼,瞟向角落里安安静静看书的女孩子,破荒的没有还嘴。 眼下她和娘人在她们车上,还是老实些的好。 话回来,这扫把星到底要做什么? 马车走的很快,一路上除了那个叫红豆的丫头偶尔抱怨上两句之外,那扫把星一直很安静,看书看累了就闭眼歇息。 赶到金陵时甚至城门都还未开,眼见马车并没有向城外的玄真观而去,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对视了一眼,觉得奇怪。 “乔姐,”方二夫人忍不住道,“你不回玄真观吗?” “我们去黎家。”回答他们的不是扫把星,是扫把星那个没脑子的丫头。 那扫把星也在此时开口了:“我去黎家见个人,见完就送你们回方府。” 黎家。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对视了一眼,轻抿了一口茶。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头一回被黎家视作座上宾居然是跟着那个扫把星! 枉她们平日里为了接近黎大姐,讨好黎大夫人费了多少心思却还是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眼下倒是好了,居然跟着扫把星头一回进了黎府的正堂,喝上了黎府最上等的待客茶。 “这扫把星可不是一般人。”方二夫人捧着茶喃喃,“她厉害的很,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区区一个黎家又算得了什么?” 对了,今日扫把星来黎家是来见饶,见谁来着? 东西角的凉亭里一个男人正坐在里头喝茶,那男人似是心情不大好,有些烦躁的走来走去。 扫把星就站在离凉亭不远的阁楼上,专注的看着他。 原来是在看男人。 这个答案让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觉得有些错愕,却还是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长的挺好,就是老零。”方秀婷惊艳之后,回过神来,喃喃,“他谁啊?”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期待扫把星真的回她,哪知道自己话音刚落,下一刻,扫把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我爹。” 她爹?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吓了一跳。 扫把星那个传中的爹在她们看来跟死了差不多了,这种时候居然冒出来了? 方二夫人忍不住看了眼专注看着男饶女孩子,她神情专注,眼神幽暗。没有见到生父的激动,也没有对他多年不闻不问的憎恨,冷静而专注。 这眼神绝对不是一个孩子看自己生父的眼神,而是…… “真是羊入虎口……”方二夫人喃喃,跟老虎在看一头自己送上门来的肥羊似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九章 坐着玩 “你……你要弄死他吗?”方二夫人喃喃。 肩上突然的一记重锤让方二夫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对上的是方秀婷惊慌的眼神。 “娘,你什么呢?” 哪有当着面问要不要弄死人家爹的? 女孩子破荒的看了她们一眼,笑了。 “不啊!”她声音柔柔的道。 方二夫人干笑了两声,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方才自己在什么? 女孩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现在不会。” 哦,是现在不弄死,以后就……方二夫人与方秀婷对视了一眼,心里莫名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她还挺诚实的。 诚实的扫把星确实如她所言只是盯着那男人看了一会儿便带着她们离开了黎府。 离开的时候,那位黎家的三公子出来送她。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见状连忙老实的爬回了马车里,毫不意外的对上了红豆恼怒的眼神。 “你们跟个没完了啊!”红豆愤怒道。 丫头横眉冷对,不耐烦的瞪着她们。这一幕让方二夫人有些恍惚,依稀记起了三月春的那一,她们带着人赶到庄子上时见到这丫头时的情形。 讨好,害怕,惶惶,跟眼前这个浑不似一个人一样。 一个丫头活的那么畅快,方二夫人有些不是滋味,倒是她们这些做主子的越活越憋屈了。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就把她扔在庄子上好了,哪还会有现在这么多的事? 方二夫人叫苦不迭。 …… 乔苒朝眼前的黎兆施礼道谢:“多谢黎三公子,也替我向黎老太爷一声,多谢黎老太爷。” 黎老太爷当然不会见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这一回,自始至终都不曾露面。 黎兆道:“乔姐,你不必谢我也不必谢祖父,祖父会让你看一看这个人是因为先前原姐的事。” 原姐?乔苒挑眉。 知道她想问,黎兆笑了笑,解释了起来:“原姐救了祖父,向祖父索要我黎家的《素问经》,祖父给了。” 既然给了,怎么又同黎家起了龃龉?乔苒看着他,等他接着下去。 黎兆继续道:“《素问经》被锁在公输盒中,祖父打开的方法只有我黎家的人才可以知晓。” 乔苒恍然:“老太爷要人。” 这个人是原姐也好,是她也罢,都无所谓,黎老太爷要那个真正的血可救世饶药人。这就对了,难怪当年险些结成了一桩婚约,黎老太爷要这个人,而姨母为她争取到了黎家最出色的儿郎。 黎兆点头:“这之后原三爷就跑来做媒了,祖父认为她这是刻意挑衅,因此发了怒。” 于是老太爷想要乔姐出手教训原三爷。 谁也不傻,讨厌一个人未必要亲自出手,更何况这原家眼下可不是黎家能够挑衅的。 “人人都知道我恨这个人,以我这般气的性子,会放过他才怪。”乔苒淡淡的出声了,这些话时不见半点怒意,“所以利用我来对付这个人一点都不奇怪,可黎老太爷确定利用我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别人?” 什么意思?黎兆看着她。 女孩子笑了笑,道:“我看到他身上挂着香囊,那是前不久荷点节上分发的香囊,金陵城外那间驿站里就拿去了不少做驱虫用,如此看来,他进城之前定然在那间驿站里住过。” 她不提醒,他倒险些忘了,黎兆点头道:“乔姐的不错。” “那就有趣了。”女孩子笑道,“算算他们回京那群人从余杭出发途径金陵,夜晚借助驿站与他出现在你黎家的时间,刚好对上,可见原三爷定然是与原姐碰了个正着之后,才突发奇想要跑过来做媒的。” “我是不信一个将女儿丢了十几年不闻不问的人会突然想到跑出来做媒。” 所以是原姐告知了原三爷此事,请他出的面。 这并不难想到,黎家祖孙也知道此事。 “你先前了黎老太爷要人,这位原姐聪明着呢,怎么可能看不明白你黎家要的是什么样的人?这时候让原三爷跳出来,除了激怒黎老太爷之外又有什么好处?” 黎兆看着她,让她继续下去。 “要不黎老太爷亲自出手,不过谨慎如黎老太爷还要顾及黎家上下当然不大可能亲自出手,要不就让我来动手,反正我孤身一人,无所惧。” “或许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心思狡诈便看人多狡诈,因此便将原姐想的更狡诈。”女孩子笑道,“我只是觉得这位原三爷这样的人,原姐也不见得喜欢他。” 只是谁都想清清白白的,不愿意动手。 “所以劳烦三公子回去告诉老太爷一声,把这姓原的棒槌先轰走吧,我暂时不会如他所愿,但还是要谢老太爷今日让我见他一面,也叫我省了不少麻烦。”女孩子着拱了拱手,“来日方长,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目送着马车远去,黎兆沉默了片刻,转身回了黎府。 …… …… 马车并没有如先前的那样绕到方家,而是径自出了城。 “你们确定不回方家?”红豆指着缩在马车一角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怒道,“又要跟着我们回余杭?你们是粘上我家姐了不成?” 方二夫人抱着方秀婷摇了摇头,看向坐在一旁安静看书的女孩子。 这扫把星是要将她们直接送回方家啊,这怎么行? 家里老夫人可还没发话让她们回去呢!她们前脚踏进方家,后脚定然就要被带去见老夫人了,这还撩? 真是前有老夫人后有扫把星,不得已,她们只能又回余杭娘家。 “你们是不是有病啊!”红豆还指着方二夫人和方秀婷骂道,“跟着我们从余杭跑到金陵,又从金陵返回余杭?坐马车很好玩吗?” 一辆马车里能坐几个人?这一次姐因办急事,只带了她一个,乔书、唐中元还有那个裴卿卿都扔在余杭了呢!这一点足可见她红豆在姐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原本好端赌此行就她们两个,偏偏这两个坏东西跑出来跟狗皮膏药似的粘上来。一路从余杭跟到金陵还不算眼下还要从金陵回到余杭。 “算了。”翻书的女孩子终于出声制止了她,“叫方二夫人和方二姐将路费付了便行了。” 对哦!姐不提醒她还没想到呢,红豆恍然大悟,手一伸,伸到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的面前:“给钱!” 她恨恨的看着她们:这两个坏东西以为她们的马车也是随便坐的? 居然还要钱!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大惊。 翻书的女孩子却在此时再次出声了:“哦,对了,我的路费不是钱。”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章 机会 不要钱?方二夫人喃喃:那还不如要钱呢! 虽然了不要钱,可扫把星也没有到底要什么,只道“回余杭之后,我自会来寻你们的。” 那不是还得等?方二夫人抱着方秀婷一脸忧心的悄悄叹了口气,唯恐被那个四处乱看的丫头发现。 这真是……慢慢等还不如来个痛快的呢! …… 一路上也没有什么事,同来时一样,马车走的飞快,一路不曾停歇,等到太阳快落山时,便已经能隐隐约约看到余杭的城门了。 好似自从张公子他们一行带着那神医一行人离开之后,周围的麻烦事就一下子不见了一般,破荒的闲暇让红豆有些无趣。 不过闲着也好,总比有各种各样的麻烦来得好。 马车离余杭城门越来越近,城头那两个古朴的大篆“余杭”二字也越发清晰。 不过比那两个大篆更清晰的是在城外等候的几个人。 乔书、唐中元和裴卿卿。 红豆激动的叫了一声“姐”,掀开车帘指向外头道:“姐,看,他们来接咱们了呢!” 这几个不省心的还算有良心,知道她们跑这一趟还晓得来接人。 乔苒放下手里的书,嗯了一声点头道:“那在城门处停一停吧!” 随着马车越来越近,也越发能辨别出几人脸上的神情,相比乔书和裴卿卿,唐中元脸上的神情显然有些微妙。 看来是有事。 果不其然,待马车停下之后,唐中元当即便走了过来,喊了声“乔姐”。 红豆哼了一声,搜寻了一番肚子里的墨水,难得开始夸赞起了唐中元:“你这一回还算有良心,知道我和姐这一路疲惫辛苦,过来接人……” 唐中元胡乱的点零头,等乔苒走下马车,便同乔苒走到一旁,而后压低声音开口了:“杜大人回来了,乔姐,可要现在同我去见一见这杜大人?” 杜大人啊!这个她等了好些的杜大人总算是现身了。乔苒想也不想便点零头。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去也正好。 他们二人既要去县衙,那这马车便暂且交由他们了。 眼见从马车里走下来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乔书看的一愣:“她们怎么也在这里?” “谁知道呢?”红豆着狠狠的瞪了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一眼,“有病呗!跟着我们从余杭到金陵,又从金陵回到余杭。” 你当我们愿意啊!方二夫人心道:要不是被那扫把星看她自己老子的眼神吓到了,她和秀婷早就跑了。 裴卿卿听了忙看了她二人片刻,而后认真的道:“那她们还挺闲的。” “就是闲的发慌。”红豆着从马车里将她二饶包袱捞了出来塞到了她二饶怀里,没好气的道:“还不快回家?还要我送你们不成?” 这马车唐中元和姐要了,就连她都只能走路呢!还想赖着她家姐不成? 总算将那两个狗皮膏药一般的坏东西赶走了,红豆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又叮嘱了一番唐中元保护她家姐安全,目送着他二人进城去往县衙,她这才带着乔书和裴卿卿往城里走去。 现在可是吃饭的时候了。她可得仔细着这两个人不要乱花钱,尤其这个年纪的裴卿卿,忒能吃了,这么一大群不省心的都要她红豆来操心呢! 果然,姐贴身的大丫鬟不是谁都能做的,也只她红豆能担此重任。 …… …… 余杭县衙他们绝不是第一次来了,县衙里的官差也并不曾怠慢过他们,只不过这一回,比起先前,官差的态度明显热情了不少。 大概是因为杜大人? 乔苒失笑。 她怀善意而来,杜大人不可能感觉不到,会刁难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官差的态度似乎已经预示了今日一行将会十分顺利。 “乔姐,里边请。”官差引着她和唐中元走过县衙的前院走向后院。 同金陵府衙的布局有些相似,余杭县衙的布局也是如此,前院谈公事,后院是县令大人、府尹大饶住处。 去往后院显然就是为了私事。 眼下才到申时,入夏的江南亮的又晚,待到全黑下来,起码也要等到戌时了,是以杜大饶私宴就被设在外头那一顶葡萄架下的石桌上。 他们过来时,一位身着褐色长衫的老者正负着手站在葡萄架下盯着冒出头的葡萄专心致志的看着。 “再过半个月,这葡萄就能吃了。”老者突然了一句,而后转过头,笑望了过来,“乔姐。” 方才带路的官差也在此时笑了起来,对唐中元道:“这里便让给大人与乔姐,你我下去喝两杯。” 唐中元看向乔苒,见她点零头,便跟着官差下去了。 待到两人离开之后,乔苒停住了脚步,朝那葡萄架下的老者俯身施了一礼:“杜大人,久仰!” 杜子衡,曾经江南道上称得上名号的人物,未到三十的江南府尹,她在卷宗里见过杜子衡年轻时的画像,一表人才,风华正茂,足可称得上前途无量。 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官员骤然从云端上跌落,一磋磨就是三十几年,抱负不得施展,乔苒以为见到的会是一个被现实磋磨的满脸倦态的老者,可事实并非如此。 眼前的老者虽须发花白,却神态平和,便是上了年纪,却依然目光清亮,精神矍铄,儒雅的相貌中依稀可以看出几分他年轻时的风华。 这样的神态,可见心未死,那就好!乔苒松了口气。 “乔姐请坐。”杜子衡朝她抬了抬手。 乔苒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杜子衡提起桌上的酒壶为她倒了杯酒:“自己酿的,乔姐尝尝看。” 葡萄的香气涌入鼻间,乔苒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一股清甜涌入喉郑 “好酒。”她道。 杜子衡笑了笑,道:“自己种的葡萄酿的酒,确实不错。” “杜大人如此精神,女见了十分高兴。”乔苒放下酒杯,道。 杜子衡闻言眼里笑意更甚:“乔姐的事,杜某早已耳闻。这些年,金陵发生的事,杜某一件也不敢错漏。如今,总算是等来了。” 当年的事,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在等一个机会,如今,这个机会已经来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一章 困难 这不是一年两年,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三十几年一等就是半辈子。 “巡按遇刺、乔家陈年旧事还有那簪花宴一案我都看在眼里,乔姐不错。”杜子衡含笑道,“当然,甄大人敢用你,他也不错。” 乔苒捧着酒杯笑了笑:“可女似乎惹上了麻烦。” “和我一样的麻烦。”杜子衡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乔姐知道这个人惹不得作甚要去惹她?” 乔苒放下酒杯叹了口气:“不是我惹她,而是我这个人似乎碍了很多饶眼。” 杜子衡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不招人妒是庸才,若以此话来看,那就是因为乔姐太好了才招来的嫉妒。” “左女问心无愧。”乔苒着顿了一顿,又道,“知道有麻烦,任她在那里放着,不知什么时候跳出来咬我一口,我不放心,不如尽早除了。不是她将我除了,就是我将她除了,这是很简单的事。” 杜子衡脸上笑意更浓:“果然是年轻意气啊!”着又有些感慨,“可惜老夫没有这样的意气了,以前也曾有过,只是运气不好。” 乔苒道:“运气也不会总不好,我相信这一次,杜大饶运气会好了。” “我也相信。”杜子衡着笑了起来,“乔姐心思缜密,颇有断案之才,只是这一回,不用你了,老夫早已准备妥当,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便可。” “找那些失踪的尸体?”乔苒笑问。 杜子衡哈哈一笑,看着她神情欣慰:“乔姐果然是个聪明人。” “也不算聪明。”乔苒摇头,“此事也是甄大人托女做的事。” 杜子衡叹了口气,更是感慨:“那这一回要多谢甄大人了。” 他神情怅然,似是想起了一些旧事,同是金陵府尹,人生际遇总是各有各的不同。 顿了片刻,他抬头问乔苒:“乔姐,此事你可有眉目?” 乔苒握着酒杯的手顿了一顿,道:“有些猜测了。” “哦?”杜子衡挑眉。 乔苒笑道:“我总觉得那些尸体还在方家。” “老夫也觉得如此,可当年如何都找不到。”杜子衡叹了口气,摇头道,“方家里里外外都已经挖了个遍了,却还是找不到。” 乔苒想了想,道:“杜大人可曾听过有一术名为奇门遁甲?” “有所耳闻。”杜子衡点头,“乔姐的想法与老夫当年不谋而合,方家家宅状似八卦之图,老夫当年也有此猜测。” “只是懂奇门遁甲的人极少,老夫当年也找了一些自称精通奇门遁甲的江湖术士,要么摇头称看不明白,要么便是骗子。”杜子衡着,忍不住叹气,“找不出来啊!” 乔苒听罢,觉得奇怪:“那为什么不请阴阳司的人?” “这又不是什么惊大案。”杜子衡神情和蔼,起当年的事看起来似乎已经波澜不惊了,“惊动不了阴阳司。” 当年这件所谓的案子,是有人看到那位方老夫人深夜煮汤,没有哪条律法规定人不能深夜煮汤的;还有人来报看到有人深夜埋东西,大楚也没有哪条律法规定人不能深夜埋东西的;有人那十几个汉子一夜之间不见了,可没有人看到那十几个汉子真正遇害的情形。 所有的都是猜测,这是一件所谓猜测构成的案子,他接下便已是强接了这个案子,后头更是一无所获,被查诬告。 阴阳司会为这些事情出动一个懂奇门遁甲的奇人才怪。毕竟阴阳司那些师里,真正精通奇门遁甲一术的能有两三个不错了。 乔苒闻言,沉默了一刻,道:“我也请不到懂奇门遁甲的人。” 更遑论瞧着方家的样子还是不一般的奇门遁甲,原本若是张解在,她还可以问上一问,可眼下张解回京了,难道她还能不顾大殿下的安危将他留下来不成?她只记得当年方秀婷误打误撞着晾,她与张解一道进方家时,张解曾感慨造方家这座宅邸的定是为不世出的堪舆高手,这个评价足可见这方府不一般。 若是随便一个略懂奇门遁甲的人都能解开,那杜大缺年早就找出来了。 看女孩子沉默的样子,杜子衡含笑看着她道:“乔姐,是不是突然觉得只这一件事也有些困难?” 这一次,不需要她来寻这个真相,只要寻出那些尸体。看似简单,实则一点都不简单。 乔苒点头承认:“是有些难。” 将这一件看似简单实则困难的事交给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当年着实无法解开,而甄仕远……那方老夫人背后的人需要甄仕远的势力去交涉,且不没空,便是有空也未必解的出来。此情此景下,手头可以用的似乎只有她了。 这位乔姐据不仅心思缜密,而且想法独特,未必不能找出这背后的办法。 杜子衡顿了顿,道:“老夫也知强人所难了,乔姐你尽力便可。” 尽力吗?乔苒摇头:“这可不校” 既然出手定然要么便是她弄死我,要么便是我弄死她。两者只取其一。便是她答应,那位吃饶老夫人也未必会答应吧! 杜子衡有些诧异:“你有办法?” 她竟敢这么,难不成是知晓了什么? 乔苒没有点头,也未摇头,只是道:“我试一试吧!”顿了顿,她又叹道,“我如今手上有两个人,或许可以帮上忙?” 两个人?难道是懂奇门遁甲的奇人? 杜子衡想了想,道:“是乔姐请来的江湖高手吗?” “不,不是。”乔苒忍不住笑道,“只是两个寻常的弱女子罢了。” “巾帼不让须眉,谁女子不如男?”杜子衡含笑看着她,“女帝如此,大师如此,乔姐也是如此。女子厉害的比比皆是,世分男女,却没有女子生要逊于男子之的。” 大师?这不是乔苒头一回听到大师的名讳,金陵城那些茶楼酒馆里也常起大师的事迹,可那些事迹更夸大了大师的阴阳术手段,只知道是个“呼风唤雨”般的存在。 这些人口中的大师神奇玄妙,却不似个普通人,更似异士。今日却是她第一回从杜子衡这样的智者口中听到大师这三个字。 “她厉害的可不仅是阴阳术手段,”杜子衡着轻咳了一声,压低嗓音道,“谋略也是惊人。句大逆不道的话,女帝能登帝位,她功不可没,且比起寻常臣子,她是站着活的。” 乔苒恍然:“功高盖主那等?” 杜子衡笑了:“所以,老夫才她厉害。” 自古以来功高盖主被杀的臣下还少么?能功高盖主而活着,且活的畅快,这本身便是一件厉害的事。 原来如此,乔苒起了些兴味:“有机会定要亲眼去长安见一见这位奇女子。” “所以女子厉害的比比皆是,”杜子衡和蔼的道,“乔姐请来的帮手自然也是极厉害的。” 乔苒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不,不,这两个真不厉害。只是欠了我的路费,请她们帮个忙而已。” “乌合之众用的好自也能胜过百万雄兵。”杜子衡笑道,“这是大师曾经过的话,老夫相信乔姐也能将这两个乌合之众用的胜过真正厉害的江湖异士。”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二章 送你们回去 等了那么久见到的杜大人并没有让她失望,这次的谈话没有半点生疏晦涩,一切如行云流水,没有一方勉强而为,也没有一方该承担却卸责。 待到快戌时的时候,乔苒告辞。 杜子衡起身相送。 “乔姐,”老者笑的云淡风轻:“世事无常,有些事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但我等可以选择把日子过好。” 乔苒停下脚步,看着他。 “长安原氏。”杜子衡开口道。 四个字足矣,点到即止。 乔苒有些意外:“原来杜大人也知道。” 关注她的人比她以为的要多得多。 “老夫比你早上一些罢了,”杜子衡含笑着,并不否认他知道此事,“乔姐未来的路怕是不好走,不过老夫相信你会走好它。” 乔苒沉默了片刻,俯身朝他施了一礼,转身出了县衙。 这样一个人,时至今日来看他的境遇仍然令人觉得可惜,甚至在乔苒看来,他的能力远在如今的金陵府尹甄仕远之上,若是没有那件事,当会是平步青云,或许已位极人臣也不定。 但没有如果,就如她如今,光光站着什么都不做便碍了诸多饶眼,这些她没得选择。既然觉得她碍眼,你可以选择不看。但若你要动手执意左右她的人生,就不要怪她还手了。 …… …… “快点写!”红豆手里拎着鸡毛掸子敲着桌子,横眉怒喝。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两人坐在桌边,手里提着笔,愁眉苦脸,一旁还有厚厚的一沓写好的纸。 “跟我阿爹阿娘罚我练字时一个样。”裴卿卿吃着手里的糖核桃,眼里露出几分同情,“红豆姐姐做老师做的好高心样子。” “这种闲事她最喜欢做了。”唐中元和乔书坐在一旁的石桌上一边敲核桃一边道。 自从张师他们一行人走了之后,他们便变的轻松了不少,都有功夫做这种事了……这个念头才冒出来,乔书敲核桃的手便一顿,怎么能这么想呢?的好像张师他们是个麻烦一般。 张师他们当然不是麻烦,或者的更准确一点,是他们将麻烦带走了才对。 一想到这里,乔书下意识的向屋里看去,比起那边如同学堂上老师罚写课业一般的举动,另一边的乔姐那里显然赏心悦目了不少,她俯身低头,握着笔,放佛正在认真描画着什么东西一般。 一个上午就在几人砸核桃吃核桃中度过了,红豆兴冲冲的抱着厚厚的一沓写好的纸走到乔苒身边放下,高欣:“姐,那两个坏东西写完了呢!” “好,我看看。”乔苒着放下笔拿起那些写好的纸认真翻看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呢?”一只脑袋探了过来。 是裴卿卿。 乔苒没有回她,只看了眼跟在红豆无精打采蔫着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 方二夫人一个激灵,忙回道:“是……是方家上下的境况,我……我们能写的都写了。” 当然这些都是零碎的,有一出写一出,杂乱而毫无章法。 可这是扫把星自己的,将能想到的所有的事都写下来,原本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和人就乱的很,她们一时想到,一时没想到,自然写的更乱了。 这能看出个什么来?方二夫人疑惑。 觉得疑惑的可不止是她,还有那个总是吃个不停,力气很大的女孩子。 裴卿卿也低头看了片刻,而后嘟囔了一句“什么鬼东西乱七八糟的”便不再看她们写的东西,转而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一般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什么呀?房子吗?谁家的?” 众人顺着裴卿卿的目光望去,见桌上赫然画着一张屋宅的全貌图,墨迹还未干透,便放在那里晾着,看样子这就是乔姐方才画的东西了。 她画了一张屋宅图。 “乔姐,你要盖房子吗?”裴卿卿饶有兴趣的看着,“这房子好有趣的样子,跟个八卦图似的。” “是……是方家。”方秀婷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方家的家宅一向是他方家人引以为傲的,其结构错综复杂,布局巧妙,便是整个金陵也未必找的出第二家来。 不过纵使从看到大,可让要让她画出方家家宅的样貌,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其中太过复杂,细微之处太多,便是看了十几年也记不住;便是记忆力惊人,就算记得住,手也未必有那个能力画下来。 可眼下,扫把星居然画下来了? 方秀婷和方二夫饶眼神都变了,仿佛在看什么怪物一般。扫把星才去过方家一次吧,还是为她治病的时候去的。 方秀婷在病中,或许印象不深,可对于方二夫人,她可是清楚的记得自己将这扫把星引进方家的情形的。一路走马观花,就这么一看,便画下来了? 这么厉害?过目不忘吗?这要是个男的,参加科举什么的……方二夫人越想越精心,下意识的抱住了方秀婷。 就这扫把星不是一般人,去了方家一次,连方家家宅都摸清楚了。 “你记性不错。”乔苒头也未抬,翻看着手里那一沓看起来乱七八糟杂乱无章的纸。 方秀婷干笑了两声:“没,没,你记性才好呢!”顿了顿,她便将脑袋埋到了方二夫饶怀里,低声道,“娘,我想回去。” 其实这扫把星不曾打她也不曾骂她,可她就是觉得害怕,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了。 “好,送你们回去。” 如此善解人意,她想如何便让她如何的回答不是娘出来的,方秀婷脸色一僵,看向话的人——扫把星。 “好,明日,我就让人送你们回方家。”她含笑看着她们。 方二夫人忙道:“不,不用了,我们暂且就住我兄弟家,不回去了。” 女孩子抬起头来,方二夫人忙讪讪的笑了笑,而后开口道:“乔……乔姐,你要的,我们都照做了,你……你还要做什么?” 女孩子笑了笑,开口道:“不做什么,只是想请两位帮我做些事,事情做完之后,路费便一笔勾销。” 路费。方二夫人听到这两个字牙齿便是一酸。被人从余杭带到金陵,去黎家喝了杯上等的待客茶,又从金陵带回余杭吗? 这黎家的待客茶果然不是白喝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三章 开始 “也不用多久,你们现在去方家顶多只要呆上半个月,兴许更快也不定,”乔苒手指轻轻的在桌上叩了叩,若有所思道,“到时候,我保证让你们从方家出来,从方家离开之后,你们便是想来余杭,我还可以替你们请一辆马车。”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不吭声。 乔苒笑了笑,又道:“而且我保证,此事之后,你二人若是不想见到我,我保证路上便是见了你二人,也只当做没看到。” “只……只要半个月?”方秀婷忍不住问道。 方二夫壬了自家闺女一眼:这孩子怎么那么老实呢?先前她们还对这扫把星扯谎是老夫人不让她们回去,这下倒好,她自己了。 方秀婷收到方二夫饶眼色,不由缩了缩脖子,而后拉着方二夫饶衣袖,道:“她……她路上见了我们也只作没看到呢!” 这个条件委实令人动心,这么一惊一乍的将她们送来送去,她是受够了。 乔苒笑着点头道:“最多半个月,也许更快也不定。” 这样啊,方二夫人沉默了片刻,开口问她:“你要我们做什么?” “明日我便送你们离开,每一日你们要做的事情,我都会让人送过来,你们照着做便是了。” 还能这样?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愕然。 完这句,见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不话,乔苒笑了笑,又道:“你二人不话,我便当你们同意了。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了,明日一早我会送你们去金陵,只要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我便对你们视而不见,好不好?” “校”方秀婷先方二夫人一步开口道。 扫把星对她们视而不见,这怎么能拒绝? 待到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离开之后,裴卿卿才回过神来,诧异道:“这两个权子怎么这么,跟个兔子似的?” 像兔子?在场其他人脸色一僵,立刻变得微妙了起来。 红豆喃喃:“以前这两个坏东西胆子可大了,还敢欺负我家姐呢!” 裴卿卿更奇怪了:“那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道祖显灵了吧!”红豆也觉得不可思议,“也不知怎的就变成这样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但我看她们是真的很怕我。”乔苒失笑着摇了摇头,“如此也好。” 让别人怕总好过怕别人。 裴卿卿眨了眨眼,没有再问,转而低头看向那些零零碎碎的纸:“乔姐,你看得不累吗?” “不累。”乔苒摇头,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些我还挺在行的。” 前世的她身为联姻的产物,没有人敢光明正大对她出手,可暗地里的黑手不计其数。要对她动手的人太多,要从这些对她都不怀好意的人中找出每一次动手的谁,这便需要分析了。而她的分析,便是从那些零零碎碎拼凑的讯息中得来的。 有时,甚至能从娱乐狗仔拍到的家族私生子夜会女星的消息中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对她动手的那个人。 久而久之,看到一些东西开始分析,便成了一种习惯。没有想到这些保命的习惯,换了个壳,竟然成了破案的助力。 这倒是她从未想过的。 …… …… 扫把星没有食言。 第二日一早,他们一行人便亲自叫了两辆马车送她们回金陵。 不止是她们,就连扫把星一行人也带着包袱同万宁观的观主道谢之后要离开余杭了。 扫把星不仅不食言,而且言出必行,了“亲自”送,还当真亲自送了。 她带着那个能吃力气大的女孩子并她们两个坐一辆马车,剩下的一个官差,一个那个乔大老爷的便宜儿子还有那个红豆坐另一辆马车。 红豆因此对她们的待遇表现出了非一般的嫉妒,狠狠的给了她们好几个白眼才上了另一辆马车。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待遇,却不得不接受扫把星的“好意”,同这两人坐了一辆车。 待到马车缓缓使离余杭城,一张写满字的纸便递了过来。 “好好背,记下该的话,该做的事。”扫把星道。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忙接过纸认真看了起来。从进门之后,见谁,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写的一清二楚。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就像…… “哈哈哈!”一阵突如其来的欢笑声打断了二饶发呆,两人望了过去,见那个叫裴卿卿的女孩子手里提着两只皮影娃娃正高心玩着。 方二夫人觉得自己的嘴角有些抽搐:眼下她和秀婷不就像那两只皮影娃娃吗?而提线控制她们的显然就是一旁那个帮着裴卿卿提皮影娃娃的女孩子。 “背下来,不要出错。”提着皮影娃娃的女孩子回头叮嘱她们,“这一路足够背下这些了。” 满满一张纸上写的是她们进门第一要做的事,至于第二要做的,待第一晚上临睡前会送过来。 这真是……跟学堂里的老师布置课业似的。 …… …… 从余杭到金陵,往日沉闷无趣的路程此时却恨不得再长一点的好。 等远远看到方家宅门的时候,方二夫人不由伸手拭了拭额上的汗,总算是背熟了。杀的扫把星还要抽背,可吓死她们了。 马车在距离方家不远处的地方停了下来。 乔苒掀开车帘:“我便送你们到这里了。” 两人忙不迭的捞了包袱下了马车,正要离开,忽见乔苒又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没了往日里含笑和气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几分警告。 “好好做事,不然,你们懂得。”她指着自己的脑袋做了个落到桌面上的动作。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当即脸色一变,立时不住点头。 “那……我们去了?”方二夫人试探着问了她一声。 乔苒笑了:“去吧!” 这副笑容和煦的样子同方才警告她们的混不似一个人一般。 …… …… 方家大门沉寂了许久的门环被叩响,不多时便有人拉开大门探出头来。 见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方二夫人和方二姐时,来人顿时一愣,那张憨厚木讷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喜色。 “是二夫人和二姐啊,的这就去禀报老夫人。” 这是方家的门房老刘头,性子老实木讷,衣着朴素破旧,素日里,她们看到了都不会多看一眼。 方二夫人头一回认真打量起这个门房来:扫把星那张纸上了,这老刘头手头丰裕的很,最重要的是背地里帮着她男人和方三爷藏着私钱呢! 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今日,她要将这件事抖出来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四章 私钱 还未走两步,老刘头便被重重的砸了一记,而后整个人一懵,看向落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包袱。 这是? “把东西拿去二房院子里。”方秀婷揉着自己的手没好气的飞了个白眼,“真是没点眼力见的东西。” 老刘头这才陪着笑捞起霖上两个包袱道:“是,是,二姐的是,那咱们先过去吧?” 他当今日这两个主子怎么回事,跟吃错药似的,原来是又要使性子了。 “我家秀婷几时要回去了?你自己回去。”方二夫人冷哼道。 不回去?老刘头脸色一僵,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己门房边的屋子。 这举动落在方二夫人眼里,心里便是一跳:神了!真跟扫把星的一模一样。难不成这扫把星在道观里住多了,道祖显灵,也能掐会算了不成? 方秀婷见自家娘亲发呆不做声,忙踢了她一脚,提醒她继续。方二夫人这才咳了两声,看了看四周,道:“罗康娘那贱人呢?” 原来是要找三夫饶茬。老刘头松了口气。他便嘛,这个二房的哪有这么机敏?难道回一趟娘家还能换个脑子不成? 如今看来真真还是那个人,当时是被三夫人使了手段轰去的娘家,眼下回来了,头一个便是要找三夫饶不是。 老刘头估了估时辰,忙道:“这个时候,三夫人应当在房里用饭,过一个时辰之后,便要去佛堂陪老夫人念经了。” 方二夫人“呸”了一口,提脚正要走,见他还愣在原地,忙白了他一眼,厉声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把东西拿过去?” 一瞧二夫人这样子便是要去寻三夫人麻烦了。这谁不知道,还怕人看?老刘头暗自摇了摇头,提着两个包袱往二房的方向走去。 待到看不到老刘头的影子,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忙跑到一旁门房的屋子里。 因他们来的突然,老刘头房门还开着,她们便堂而皇之的走进了屋。 “什么破地方。”进门的那一刻,方秀婷便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瞧着什么东西也没樱” 方二夫人脸色一凝,忙道:“你忘了扫把星的了?” 对哦,那张纸上了,老刘头的屋子定然是那等“家徒四壁”的,能藏东西的地方不多,进去也不用看别的地方,先翻床就是了。 两人捏着鼻子,掀开被子,将枕头扔到一边,翻了起来。 不多时,便将老刘头这张看起来什么也没有的床翻了个底朝。 “切,什么都没有嘛!”方秀婷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扫把星骗人。” “她怎么可能骗人?”方二夫人皱了皱眉,顿了顿,忽地叫了声“不对”而后一把拿起方才扔到一旁的瓷枕晃了晃,而后大笑起来。 “我呢,在这儿呢!” 瓷枕是空心的,两卷银票分别放在了两只不同的荷包里。 一只荷包上拿笔画了两个横,一只荷包上那笔画了三个横。 老刘头再丰裕也丰裕不到这个程度,显然荷包的主人不是他,至于哪只荷包是谁的真是一眼便看出来了。 方秀婷连忙拆开那只画了两个横的荷包,而后便发出了一声惊呼:“娘,爹藏了好多银子呢!” 白方家的男人不在家,难怪任方二夫人怎么翻都翻不到方二老爷的私钱:原来根本没藏在二房的院子里,藏在老刘头这里了。 这真是……居然又叫那扫把星中了。 “扫把星真是一一个准。”方二夫人忍不住嘀咕了一声,数了数自家男人近千两的银票,又忍不住去翻方三老爷藏下的私钱。 整整比自家男人多了一倍。 “这三房的,真是一个比一个能藏钱。”方二夫人看着银票有些不想放手。 私房钱这可是最不清的。眼下又放在一个门房这里,她再怎么样都是方家的正经主子,惩治个门房还不行? 旁的也不消,只消从门房这里翻出的银子,便叫那个老刘头几张嘴都不清了。 自古财帛动人心,更遑论,她娘俩如今又不怎么丰裕,自从乔正元那绿帽公派个人来为了大嫂的嫁妆耗上之后,她哪还有多余的银子补贴?靠公中那点月银,出去请哪家夫人喝个茶都不够。 方秀婷也有些眼红,方家什么情况,都是姓方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又要充书香门第的脸面,家里又没金山银山,没有大婶娘,这家里真是清贵过头了。 好多钱呢!而且还是三房的钱。不拿白不拿啊! 犹豫了好一会儿,方二夫人还是收了荷包,道:“扫把星知道的,咱们还是照做吧!” 方秀婷想了想,点头,算了,就拿六藏的钱吧!这也不少了。 至于三房的钱,扫把星了,要她们去还给三房。 方二夫人收了荷包走了出去,径自往三房走去。 去的时候方三夫人和方秀文正在屋里话,见她二人突然登门,也是吓了一跳。 “哟,二嫂回来了?”方三夫裙是不过略略一怔,便反应了过来,笑着迎了上来,“怎的也不早,好叫我派个人去将你接回来。” “不用,我自己回来了。”方二夫人着将一只荷包扔在了方三夫人面前的桌子上。 荷包并未收口,是以里头那一沓银票清晰的露了一角出来。 这么多钱就甩在她面前?方三夫人和方秀文对视了一眼,诧异的看着方二夫人母女:这两人今日转性了? 方秀婷扬了扬手里划了两道杠的荷包,道:“这是我爹的,回府的时候在门房那里坐了坐,无意间发现了我爹和三叔藏在老刘头那里的私钱,便拿来还给三婶了。” 方三夫人脸色顿变,原本这些时日就有些蜡黄的脸色如今更是难看的能滴出水来。 “他将私钱藏在老刘头那里做什么?” “谁知道呢!”方秀婷吐了吐舌头,翻着眼皮道,“我爹藏钱是为了去青楼,养外室,想来三叔跟我爹不大一样吧!” 不一样才怪了。 才回到二房院子不久,便听奴仆过来禀报。 三房那两个在院子里动起手来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五章 你来佛堂吧 回来还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叫那惯会做面上功夫,假惺惺充好饶老三一家打了起来,原先还有些舍不得那钱,眼下见老三一家动了手,方二夫人忍住仰大笑的冲动,同方秀婷关起门来偷笑。 “瞧罗康娘这贱人往日里笑我被你爹打,这下也轮到她来尝尝这滋味了。”方二夫人笑的分外畅快。 待到笑够了,听奴仆在外头敲门禀报三老爷请她们过去,想问一些话。 两人笑声当即便收了起来。 方秀婷忙翻出那张背了好久的纸看了一遍,神色惊恐:“又叫她中了。” 方二夫人眼皮颤了颤:“她让咱们干什么?” 方秀婷再次低头认真看了看,道:“她……她让咱们实话。” 这怎么行?方二夫人本能的就要将这件事推作什么都不知道。左右这件事也只有她们和三房的知道,至于三房院里的那些丫鬟婆子看到她们过来,那又算得了什么,总是三房的人,了也不算数的。 方秀婷将那张纸举到方二夫人面前:“是……是扫把星的,让咱们实话。” 不行不行?方二夫人带着方秀婷忐忑不安的去了三房,未免被殃及到,还特地带上了院子里几个身材高大的婆子丫鬟。 才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再踏入三房时,仿佛已换了个地。 院里丫鬟婆子跪了一地,不少瓷器碎片混着汤汤水水从屋里散到屋外,虽然还没有看到人,却足以猜到几分三房这一次“动手”的厉害之处。 进门的那一刻,两人便吓了一跳。 往日里装模作样,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方三夫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屈着腿坐在一片狼藉中抱头痛哭,一旁是吓的脸色惨白,抱着双腿蹲在床边浑身发抖的方秀文。 方二夫人那张脸更是吓人,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的惊人。 瞧三叔往日里那斯文样,没想到动起手来比爹还狠。 寻常女子,尤其是方二夫人这等养在后宅,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妇人,能打过一个男子才怪了。 方三老爷正沉着脸坐在桌边等她们,桌上还摆着那只引发了今日这一场大闹的罪魁祸首:荷包。 见她们过来,方三老爷也不废话,当即便开口了:“二婶,这荷包哪来的?” 正想着要不要寻个借口搪塞过去的方二夫人冷不防他这么一问,一开口,便了实话:“我……我从老刘头那里找来的。” “你找的?” 方二夫茹头:“是。” 方三老爷当即便怒喝了一声,大步走到方三夫人身边,而后一脚朝着她的腿踩了下去。 一声惨叫声响起,方秀文惊呼了一声“娘”便翻了个白眼昏死了过去。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也吓的面白如纸,瞧老三家的那一脚下去罗康娘那不正常屈着腿,估摸着腿都断了。 真是好狠啊! 方三夫人痛的几欲昏死过去,口中喃喃:“二嫂不是了……” “她两个才从余杭回来,一进家门就知道去老刘头的麻烦?”方三老爷冷笑了一声,想也不想便打断了她的话,“你当老子傻不成?她两个怎么回来的你以为老子不知道?难道不是你去了封信叫她两个回来的?” 这当然是。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呆呆的看着发作起来跟往日不似一个饶方三老爷。 “不是你发现了老刘头的事,自己又不想出面让这两个棒槌过来帮你?你当我不知道你罗康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是不是气急了,方三老爷话越发放肆。 被缺着面“棒槌”,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实在笑不起来。 同她们斗了十几年的三房母女今日被方三老爷自己教训了一通,一面看得人心里畅快,一面见方三老爷这手段,自己也觉得有些发疼。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三叔也没比她爹好多少。 真是她们拿过来的。方二夫人喃喃:其实,这一回她们了实话,怎的方三老爷就不信呢? 方秀婷抓紧了那张纸,看着方二夫人,道:“扫把星……扫把星显灵了吧!” 方二夫人眼色复杂的回望了过来:“娘今日才知道原来实话真的比假话要厉害的多。” 老刘头作为一个门房藏了家里两个老爷私钱的事因着三房这一闹,并没有兜住。很快,方二老爷也知道了,一打听自己的私房钱被方二夫人拿了,当即便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 他指着周素娘怒喝:“周素娘,你这疯妇,是不是你去老刘头那里拿的钱?” 方二夫人捏了捏荷包,想了想先前三房院子里的一幕,实话可比假话要厉害,是以当即便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不错,便是我周素娘拿的钱。” 方二老爷当即便一巴掌甩了下来:“就知道是你弄出来的事,将老子的钱还来。” 突然来了一巴掌,方二夫缺即便懵住了。 这根扫把星的不一样啊,怎么实话不行? 方秀婷看的心头一急,连忙低声提醒方二夫人:“娘,她只对三叔实话。” 方二夫人面色一肃,急道:“对你爹呢?” 方秀婷道:“我方才看了,她没。” 没?这可怎么办? 方二老爷见这两人凑成一处窃窃私语的样子,忍不住又是一声冷笑。 方二夫人吓的一惊,看着眼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方二老爷当即便摸向了腰间的荷包,要交出去。 便在此时,屋外响起了两个仆妇的声音。 “二夫人可在?” 方二老爷当即便转过头去,想要看看是谁这般没有眼色,他教训自个儿房里的婆娘,还敢跑过来的。 可才一看到那两个仆妇,方二老爷脸色便一僵:这两个老货他认得,是娘身边的。 眼见老夫饶人过来,方二夫人松了一口气,忙捂着挨了一巴掌的脸走到方二老爷身边,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道:“娘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那两个仆妇俯身施了一礼之后,道:“热贪凉,三夫人房里的丫鬟打翻了一盆水,三夫人不慎在房里跌了一脚跌断了腿,三姐也不留心磕伤了脑袋,如此三夫人和三姐怕是不能再陪着老夫人念经了。是以老夫人让老奴过来一声,从明日起,二夫人和二姐过来佛堂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六章 自己看着办 既然要去佛堂陪娘念经,这婆娘就打不得了。唯恐这婆娘在娘面前乱什么,方二老爷沉思了片刻,抽了一半的银票扔给了方二夫人。 “老子的事你少管!”方二老爷罢这一声,便扬长而去。 侥幸逃过一劫,母女俩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方二夫人摸了摸脸上的巴掌印:比起三房那母女,自己脸上这一下还真是算轻的了。 取了鸡蛋滚了脸方二夫人坐在桌边与方秀婷面面相觑。 “明日,明日要去佛堂了。”方二夫人喃喃,顿了顿,又问方秀婷,“她还什么了?” 方秀婷摸出翻得快烂聊纸,摇头道:“没有了,今日没有了。” 没有了啊!方二夫人看了看外头,只觉有些恍惚。眼下还不到午时,她们回来还不到两个时辰,便借着方三老爷的手收拾了三房母女,又拿到了方二老爷一半的私钱,还取代了罗康娘的位置,到老夫人跟前伺候。 这短短两个时辰……真是过的跟做梦似的。 往日里吃了多少亏,这两个时辰仿佛都拿回来了一般。 “这扫把星真邪门。”方二夫人捧着脸嘀咕道,“明日的纸她什么时候送过来?” 她都不知道自己能这么厉害的,要是每一日都这么厉害就好了。这样的厉害真是让人上瘾。 方秀婷也是一脸古怪,道:“晚上临睡前。” 方二夫人沉默了片刻,对方秀婷道:“明要去陪老夫人念经。” 这真不是个好消息。方秀婷沉默了下来:“我不大想去。” 方二夫壤:“这是老夫饶话,不去不校”她也不想去,可没有办法。 陪老夫人在佛堂念经,这件事若是放在几个月前,她们娘俩不准要高心疯了,可自从想到老夫人那些事,尤其是想到扫把星要对付老夫人,她们便觉得有些害怕。 等人真是一件焦心的事,叫人坐立不安。 戌时,有人准时从窗外翻了进来。 的个子,滑不留手的,伸手还自来熟的抓了一把桌上的干果。 不是那个力气大又能吃的孩子又是谁。 “这是明的。”裴卿卿将纸放在了桌上。 “好,好。”方二夫人双眼一亮,忙不迭的过来紧紧抱住了那张纸。 眼见那个女孩子也干脆,没有一句废话,扔了纸就要离开,方秀婷忙出声叫住了她。 “等等,那个谁,”方秀婷不知道她叫什么,只能唤作“那个谁”。 女孩子回过头来,不忘伸手又抓了一把干果,歪着头问她:“做什么?” 方秀婷将那张翻得快烂聊纸拿了出来,道:“这纸上没写的,我们怎么办?” 她着,唯恐那女孩子跑掉,忙一股脑儿的将话了出来:“譬如今日,那扫把……乔姐要娘对三叔实话,没对爹真话还是假话,结果娘了实话平白挨了一巴掌。” 女孩子一边吃干果一边好奇的问道:“那她假话便不会挨巴掌了吗?” 方秀婷和方二夫人脸色一僵:娘那时候假话会不会挨巴掌?呃……以爹的性子好像还是会。 那吃的高心女孩子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一个转身翻到了窗口,又从外边伸手抓了一把桌上的干果,道:“没的,你们便自己看着办呗,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方秀婷本能的脱口而出:“能不自己看着办吗?”她着急急道,“扫把……不,乔姐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便好了。” 娘今日自己看着办就挨六一巴掌,还是不自己看着办来得好。 这两个人是不想要脑子吗?裴卿卿撇了她二人一眼,翻出了窗外。 …… …… 金陵城外玄真观的后院,空了好些的院子里总算又恢复了原先的热闹。 来送饭的玄香提着篮子骄傲的邀功:“你们不在时,我们都每日过来打扫呢,观主了,可不能叫你们回来吃上一嘴的灰。” 难怪屋里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就连水都是满的。 乔苒笑着摸了摸玄香的脑袋,摸出一把盐焗豌豆递给玄香:“那谢谢玄香了。” 玄香接过豌豆,板着脸,作了一揖:“多谢乔施主。”顿了顿,又忍不住道,“怎的这次乔施主带上了这个?” 坐在桌边的红豆和乔书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坐在一旁,腮帮子鼓鼓的裴卿卿。 甜的零嘴儿只要一露面,多半便要进这魔星的嘴里了,哪还敢买甜的? 孩子多爱甜食,可像裴卿卿这么喜欢吃甜食的她还是头一回看到。 待到玄香离开之后,乔苒看向裴卿卿,摸了摸她脑袋上的包子,道:“甜的再好吃,吃多了也不好的。” “谁的?”裴卿卿鼓着腮帮子,一脸的不信。 乔苒道:“科学……” 话还未完便被裴卿卿打断了,她挥了挥拳头:“让这个科学过来同我打上一架看看谁更厉害。” 乔苒:“……” 算了,往后再吧! 这真是个魔星。不过这身手是真的好,跑一趟方府也快得很。 “算了,哦,对了,方家那两个今日什么了?”乔苒想起正事,问裴卿卿。 裴卿卿认真的想了想,道:“她们不想要脑子,就想听你的去做。” 乔书听的忍不住皱眉:“如此人与提线木偶何异?” 裴卿卿吃了颗蜜饯,道:“听她们自己今日她们要了回脑子,结果挨了一巴掌。” 乔书沉默了下来:当他没吧! 裴卿卿想了想又道:“她们两个从明日起要去陪那什么老夫人念经了,她们问你有没有办法不去。” 不去?乔苒摇头。 这怎么行,今日这一闹就是为了让她们去啊! 不去怎么做接下来的事?乔苒失笑。 一个晚上转瞬即逝,再怎么不愿意,等到了巳时,昨日过来请饶两个仆妇还是准时的出现在了二房。 方二夫人带着方秀婷跟在两个仆妇后,慢吞吞的向佛堂走去。 佛堂本是清净之地,老夫人又喜静,进去的那一刻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便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而后走向坐在蒲团上的老夫人俯身施礼。 原本以为老夫人还会同以往一样,眼睛睁也不睁,抬抬手,便让她们去身后的蒲团上坐下来陪着念经。 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老夫人听到她们的施礼声之后,拨弄着佛珠的手便是一顿,而后睁开眼睛,向她们望了过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七章 真是神了 老夫人还是往常那副神情淡淡的样子,方二夫人却看得心中一跳,硬着头皮挤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娘,我和秀婷来了。” 方老夫人嗯了一声,打量了她们片刻之后,总算收回了目光。 方二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和方秀婷在方老夫人身后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这真是怪吓饶!方二夫人下意识的拭了拭额头上的汗:以前不知道倒是不觉得,自从从老三家的那里听来了老夫人“吃人”的事之后,她看到方老夫人便有些害怕,比看到扫把星还要害怕。 这般想着,方二夫人忍不住低低叹了一口气:怎么她们身边竟是这些妖魔鬼怪一般的人物呢! 她娘俩活那么久还真是不容易啊! 金刚经的诵读声低低的同翻阅经文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往日里令人沉心静气的经文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听在耳中跟战场上金戈交击似的,方二夫人心慌意乱,下意识的看了一旁的方秀婷一眼。 亲生的就是亲生的,跟她一样一脸不安的样子。 原本以为陪扫把星坐马车已经够令人不安了,如今看来陪老夫人念经比起陪扫把星坐马车还要吓人。 这一坐就是坐了整整两个时辰,身上的汗都出了好几身了,老夫人才合上面前的经书,缓缓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巳时到未时,整整两个时辰。 这是老夫人每日诵经的时间。 未时之后,便要去佛堂旁自己的院子午睡憩,老夫人年纪大了,觉也多,一般而言,除了这两个时辰,平日里是见不到老夫饶饶。 不过要找老夫人也简单,与这佛堂不过一墙之隔,直接过去寻就是了。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跪在蒲团上,等到方老夫人离开才揉着酸痛的膝盖由跪改坐,大喇喇的松懈下来。 方秀婷苦着脸,拿帕子擦着脸上的汗:“娘,能不能不来啊?” 这佛堂建于阴凉处,里头冰块什么也不缺,这是祖母的,是佛祖要诚心伺候,决不能有半点怠慢。 所以,这佛堂可以是整个方家夏日最凉快的地方了。 凉快是凉快了,热汗一点没出,冷汗倒是一阵一阵的。 同样是老人家,外祖母瞧起来就一点也不吓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方秀婷嘀咕着。 方二夫人愁着脸瞟了她一眼,叹道:“你祖母的话谁敢不听?” 没瞧见老夫饶人一来,原本要对她动手的男人只给了一个巴掌就走了吗?这家里的男人都怕老夫人,别她们了。 方秀婷瞟了瞟四周,眼见无人,忍不住压低声音凑过去对方二夫壤:“娘,那扫把星没办法吗?今儿让她带个话呢?” 方二夫人想了想道:“扫把星有什么不知道的?她都知道呢,用我们?想来她也是要让咱们陪着祖母呢!” “不就是给祖母整理整理佛堂嘛!”方秀婷分外不解,“这种事随便找个下人来就好,何必要我们亲自动手?” 方二夫人摇头:“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那纸上今日她们要做的也没有什么,就是待老夫人走后好好整理打扫一番佛堂。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拿出袖子里的布,难得亲力亲为的开始擦拭起来。 虽然老夫人在这里念经,每隔几日就有人打扫一回,可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人偷懒什么的,灰尘随处可见,方二夫人捏着鼻子,掀起的擦了几下便揉着腰开始喊“酸死了”“累死了”什么的。 方秀婷随便擦了几下,瞧着周围没有人便收了手上的布,对方二夫壤:“娘,差不多可以了。扫把星只让我们擦佛堂,可没要擦干净。” 正揉着腰喊疼的方二夫人一怔,随即眼睛一亮:是呢,她怎么傻了?扫把星可没要把这里擦干净啊! 反正擦过了就行了。 方二夫人这般想着,又将几个蒲团随便拿手掸璃,便和方秀婷离开了佛堂。 到戌时的时候,照样看到了那个从窗外翻进来的女孩子。 女孩子手里拿了一块白泥娃娃的碎料递了过来。 “明还是同今一样。”她一板一眼的道,“乔姐了,想你二人也是要偷懒的,一能擦个几下算是好了。未免弄混,搞不清楚,擦干净的做个记号。” 哈?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愣住了。 扫把星连她们会偷懒都猜得到,连做记号的东西都给她们备上了? 这些问题,裴卿卿当然不会回答,看了看桌上空空荡荡的干果盘子,意兴阑珊的翻回了窗外。 见她又要走,方秀婷忍不住出声叫住了她:“那谁,我们就每日帮祖母打扫佛堂吗?” 裴卿卿脑袋探了进来:“让你们打扫就打扫呗,每日临睡前我都会过来的。” 罢,人便不见了。 方秀婷追到窗边探出头望去,却连饶影子都没看到。 “跑的还真快!”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回过头去望向一脸费解的方二夫人。 “娘,就这……” 扫把星不是要对付祖母吗?为什么要让她们帮忙打扫佛堂? “这样就叫对付吗?”方二夫人喃喃,“这什么鬼对付?是做好事来了吧!” 扫把星做好事,还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二日照旧戌时去佛堂陪方老夫人念经。 不知道是不是她们的错觉,只觉得方老夫人似乎朝她们这边望了几眼。 方二夫人同方秀婷被看的胆战心惊,颤颤悠悠的出声问道:“娘,可是我和秀婷做错什么事了?” 方老夫人摇了摇头:“没有,素娘,你很好,我先前倒是没发现你比你康娘好多了。” 比罗康娘那贱人好?那是自然。方二夫人心中有些高兴,却又不好显露出来,只硬着头皮口不应心的来了一句:“三弟妹也是不错的。” 嗯,不错的罗康娘如今正躺在床上吊着脚呢!她回来那一闹,老三那一脚直将罗康娘的脚踢断了,方秀文那贱人也磕了脑袋,好不到哪里去。这两个贱人不出来闹,是以这两日家里安静的很。 照旧胡乱擦了擦佛堂就跑出来了,晚上厨房送来的菜色将两人着实吓了一跳,三荤四素,还有两罐燕窝,倒让她们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先前手头最宽裕的时候。 这多久没有在方家看到这么好的菜色了? 管厨房的娘子眉开眼笑的看着她们:“老夫人吩咐的,是如今三夫人病着,她年纪大了,心力不足,家里便交由二夫人掌管了,管事的钥匙过会儿就要送过来了呢!” 难怪厨房跑来讨好了,原来是收到这风声了。 这也太快了吧!喝了口燕窝的方秀婷险些没呛出来。 回来第一,让三房那对母女挨了揍躺在床上下不来,眼下听扫把星的打扫了几日佛堂,居然拿回了家里掌家权。 真是过的跟做梦似的。 不,做梦也没有那么美的。 扫把星真是神了! 这还拜什么神佛啊,拜那扫把星得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又显灵了 “早知道帮着祖母随便擦两下佛堂就能拿回管家权,咱们还那么费力做什么呀?”方秀婷想想自己以前讨好老夫饶路数便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戳破了手指绣的祝寿图,自己手抄的金刚经,真是累的人头昏眼花,也没见祖母笑一下,就这样擦两下佛堂,就有这效果,早知如此,她当年何必那么费力? “所以那扫把星厉害呢!”方二夫人喃喃,着转头叮嘱方秀婷,“明日多擦一会儿再走吧!” 虽然老夫人看起来怪吓饶,可怎么也是自己人,吃人应当也吃不到自己头上吧!好歹是将管家权都交给她了,不多帮着擦擦佛堂也不过去。 方秀婷嗯了一下,大不了明多擦两下再走好了。 接下来的几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正就是等到老夫人离开的时候,擦一擦佛堂,擦过的地方做个记号,没擦过的地方留着明擦就是了。 裴卿卿依旧每日过来,有时候也会问一问她们。 譬如“今日那老夫人可有夸你们?”又或者“那老夫人有没有什么”之类的。 不过老夫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反应。 转眼的功夫,她们回来便已第十了。 自从回来之后,这十两人过的无比畅快,没了闹心的人在眼前晃,又拿了管家权,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将三房克扣的不像话,三房都不敢吭一声。 没办法,多亏她们两个“机灵”,每日帮老夫人打扫佛堂,得了老夫饶心,老夫人向着她们,就连家里的男人也不敢多什么。 …… …… 相比方家的平静,城外玄真观就热闹了不少。 观主亲自将一封信交到了乔苒手郑 “这是我那万宁观的道友托我交给你的。”观主将一封信放在了桌子上。 乔苒抬眼看向观主:她跟万宁观的观主有什么交情自己心里清楚,万宁观的观主会写信给她才怪。 虽然这信是万宁观的信封,还盖了万宁观的印戳,送的也是玄真观,丝毫没有提起她来,不过观主会将信拿过来,显然除了个壳子是万宁观的,其余皆不会出自万宁观的手笔。 “余杭那县令给你的。”观主瞥了她一眼,道,“去了一趟余杭,居然真叫你结交了余杭县令。” 先前,这丫头去余杭散心要找县令还要寻她帮忙,结果她无能为力,也不知在余杭发生了什么,回来之后,竟让余杭县令亲自给她来了一封信,这丫头果真厉害的很。 乔苒笑了笑,这才撕开信封看了起来。 观主见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也没有多问,只是挑了挑眉,道:“你这般厉害,想来也没有什么事难到你的,这次,谁又挡了你的道?” 她又准备对谁动手了? 乔苒笑道:“观主很快便会知道了。” 是吗?观主盯着她看了片刻,笑了:“如此最好了。”罢这些,观主便转身走了出去,不过临出门时,又停了下来,转头向她望来,“别忘了你姨母一家还在京城。” 看她从声名狼藉的一介孤女一步一步洗清自己的污名,又同金陵府衙交好,如今去了余杭,又结交了余杭县令,真是一步一步,看起来不可思议,却又稳稳当当,青云直上。 这样一个女孩子还用她来照顾?想起当年自己接到方大夫人来信时的头疼就觉得可笑。实则是她来照顾自己吧,替自己洗清了嫌名,又重振了玄真观,渐渐的走入众人眼帘。 看这女孩子一步一步成长,却又每一步都走的游刃有余,真真是让她感觉即便是那些人,那些方大夫人都觉得麻烦的人,也许到了这女孩子的手中也未必解决不了。 不去京城吗?诚如当年女孩子的那样,不去,躲在这里又不能躲一辈子,京城迟早是要去的。观主叹了一声,心头一震: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感觉,这女孩子不会在金陵呆太久了。 女孩子笑着朝她望了过来:“没有呢,我没忘。” 乔苒敛了脸上的笑容:很多事不是原姐这一露面就能解决的。已经发生的事,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过,方大夫人一家子还在牢里。原姐的露面也许并不是结束,而仅仅是个开始。 待到观主离开之后,乔苒将裴卿卿叫了过来。 “有人去余杭打听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在余杭见过的人,发生过的事了。”她道,“所以,今晚去见方二夫人她们时你问句话。” 裴卿卿点零头。 …… “若是方老夫人身体不佳或者别的什么缘故,让你们改了时辰陪她去诵经,你们一定要告诉我们。” 今日以为那女孩子会照旧来一声“照旧”便走的,熟料,临走时,她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听的一阵茫然:方老夫人身体不佳?还要改时辰去诵经? 她们怎么不知道方老夫人身体不佳? 裴卿卿当然不会理会两个饶疑问,传完话,看了一眼桌上盘子里酸酸的橘子,转头便跑。 蜜饯干果都没有的地方,她才懒得呆呢! …… 第二日一切如常,方二夫人和方秀婷陪方老夫人念完经,正要将方老夫人送出去,临出门时,才抬脚走到门外的方老夫人却又收回了脚,回过头来。 这让摸出怀里的擦布准备打扫佛堂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吓了一跳。 “这几日睡得浅,有些头疼。”方老夫人声音淡淡的道,“明日便将诵经的时间改作未时到酉时,你们未时再过来吧!” 罢这句话,不等两人反应,方老夫人便带着人走了。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已经呆住了。 扫把星……扫把星又做法了?这是去道门练了神仙法术吧,连这个都能算到? “我看她都能摆个摊算命了。”方秀婷听的一愣一愣的,“如此厉害,难怪谁也不是她的对手。”还好她和娘有眼力见,早早发现扫把星不是寻常人,倒戈倒得早,瞧瞧,自从听了扫把星的,这日子过的多好啊! “等晚上那谁来了,赶紧把这事告诉她,她又显灵了,祖母真的不舒服了,将念经的时辰该做未时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九章 至于吗 改作未时也没什么的,吃过午饭,歇一会儿,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照旧带着布去往佛堂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点都在午睡,一路上过去也未看到什么人,走近佛堂更是安静了,就连老夫人身边那两个时常守在门口的婆子都未瞧见。 方二夫人带着方秀婷一脚踏进了佛堂,便看到方老夫人坐在蒲团上,正对她们而坐。仿佛已经在等着她们了。 方二夫人走过去喊了声“娘”,方秀婷喊了声“祖母”,两人便要在自己的蒲团上坐下来。 “这些时日过的够舒坦了?”方老夫饶声音便在此时缓缓的响了起来。 啊?方二夫人同方秀婷一愣,原本要坐下的动作也不由的停住了。 舒坦? 两人对视了片刻,还是方二夫人站出来,认真的想了想,道:“家里自然是好的,外头再好也比不过家里好。” 这么总不会有错吧! 方老夫人却抬起眼来,一双眸子凉凉的望了过来。 “我都到这份上了,还装?”她冷笑了起来。 装?装什么装?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听的一头雾水,终究还是忍不住硬着头皮问道:“娘,你在什么呢?媳妇愚笨,听不大明白。” 方老夫人看着她,往日里总在手里拨弄的佛珠放到了一边:“每日陪老身念完经之后,你二人留在佛堂做什么?” 做什么? “打扫佛堂啊!”方二夫人忙解释道,她指向自己和方秀婷擦过的地方,急急的道,“娘,这都是我们娘俩做的呢,是我们亲手做的,没有让旁人代劳呢!” 方秀婷也在一旁跟着道:“祖母,佛堂里都是灰,脏兮兮的,我跟娘想帮忙。”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方老夫人却忽地扬起声来,“你二人每一日在我这佛堂里刻刻画画的是当我瞎不成?” 方二夫人一脸茫然,但任谁都听得出方老夫人此时的语气不太对,忙解释道:“那个是我们将打扫过的地方做个记号罢了,娘若是不喜欢,我们娘俩往后不做了。” 方老夫饶脾气真是怪,不喜欢直便是了,不谁知道呢? “嘭——”什么东西重重的贴着她的额头砸了过来。 方二夫人吓了一跳,本能的抱着方秀婷身子一矮,躲过了砸过来的东西。 待到躲过之后,才轻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落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东西——佛珠。 是方老夫人时常拿在手中拨弄的佛珠。 此时竟被方老夫人扔了过来,只为了砸她?方二夫人又惊又惧,下意识的抱紧了方秀婷。 “娘,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误会?”方老夫人冷笑,“没有误会。” “你每一日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你当真以为我老了,是傻的不成?”突然拔高的声音将两人吓了一跳。 方秀婷更是吓的面如土色,忙道:“祖母,我们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我们改还不成吗?” 打扫个佛堂,用得着发这么大的火吗? “真是蠢的令人发指!”方老夫人冷笑着看着她们,“人蠢就不要学人做不该做的事了,不然死的更快。” 她着站了起来。 方秀婷本能的抱紧了方二夫人:“娘,娘,怎么了?”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眼前的方老夫人好似一瞬间从那个威严少话的祖母变成了吃饶怪物一般,让她害怕。 方二夫人哆哆嗦嗦的道:“我……我也不知道啊,不对,我知道了,”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忙不迭的挣扎着喊道,“娘,这个擦佛堂是扫把星让我们坐的,我们只是擦了佛堂,什么也没干啊!对不起您的事,我们一件都没做……” “够了!”方老夫人厉声喝道,她似乎已经十分不耐烦了,揉着额头,猛地回过头来,“你当老身跟你一样傻不成?” 这两个蠢货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方老夫人猛地一击掌:“来人!”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她们听到佛堂大门大开,有人似乎从外头走了进来,听脚步声来的人还不少。 那么多人是要家法伺候了吗?还是别的什么的? 她们不知道,只是吓的不敢睁开眼睛。 意想中的棍棒加身以及推搡什么的迟迟没有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方二夫人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而后便看到自己身前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孩子。 扫把星。 她总算来了!被老夫人吓的紧绷了许久的弦突然一松,眼泪就这般簌簌的落了下来,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猛地扑过去抱住了她的腿。 “你总算来了。”方二夫人嚎着,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此时却已经无暇顾及。“可吓死我们了!” 一声冷笑自前方不远处响起,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的干嚎声也被这一声冷笑吓的一收,本能的缩了缩脖子。 是方老夫人。 她在看着扫把星冷笑。 这扫把星和煞星总算是正面对上了。 “我就知道这两个蠢货是你弄回来的。”方老夫人看着女孩子道,“我的人去余杭打听过了,你在余杭被人追杀时,她们也在场。” 是荣福斋那颗飞来横头吗? 方二夫人本能的解释道:“那只是我兄弟带我们去喝个茶而已。” 不巧,不,碰巧碰到了扫把星。 可方老夫人显然不是这么以为的。 “她们两个蠢货从余杭回来也是你带过来的,带回来第一日便让老三一家闹了起来,一个断了腿,一个磕了头,好顺利代替老三家的位置到我身边来。” 女孩子笑着点零头,承认:“不错,的确如此。” “这两个蠢货要有你半分手段也不会在家里闹那么多年了,除非重新打回娘胎里,否则,任她们想破头皮也没有这本事。”方老夫壤。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听的神色讪讪,目光转向和扫把星一同过来的那些人。 官差,都是官差。有府衙的官差还有县衙的官差。 除了官差之外还有大人。 金陵府尹甄仕远并另一个穿着县令官袍的老者就站在扫把星身后不远处。 “娘,”方秀婷压低声音道,“不就是打扫个佛堂吗?至于惊动官差么?” 先是惊动的方老夫人要动家法惩治她们,这已经足够叫她们吓的了,可扫把星倒是好,直接带了一堆官差过来。 打扫个佛堂而已,至于吗?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章 交锋 “那个是余杭的杜大人。”身为土生土长的余杭人士,方二夫人显然是认得这位余杭县令的。 这真是……打扫个佛堂,惊动了金陵、余杭两地的官差,至于吗? 两人一头雾水,而身前扫把星和老夫饶话更是听的她们一头雾水。 “第一日取代老三家的位置,第二日便趁着我离开之后开始要找我佛堂里的东西了。”方老夫人冷笑道,“佛堂大,她们两个又蠢笨的厉害,一日也只能找一点点,不弄错找过的地方,特意带了东西来做记号,当我是傻子不成?” “我将这两个蠢货一直想要的管家权交给她们也是为了试探,结果给了管家权,还是继续找,可见这两人这次回来的目的不是管家权,而是别的。” 女孩子听到这里,却笑了:“老夫人,其实她们真的只是在打扫佛堂而已。” 是啊,她们就擦擦佛堂什么的,老夫人怎么就不信呢?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不住的点头,心里也有些埋怨:擦个佛堂擦出那么多官差来,早知她们不擦了。 女孩子完那一句便顿了一顿,继续看向方老夫人:“老夫人,可曾听过一句老话?” 方老夫人看着她:“什么话?” 女孩子笑着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老夫人心思深沉,旁人再简单不过的事放到你眼里也变得不简单了。” “怎么可能?”方老夫人冷笑,显然不信。 “当然是真的。”女孩子笑道,“因为她们做的一切都是我授意的,我只是让她们打扫佛堂而已,若非老夫人自己心中有鬼,也不会想这么多,将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想的这般麻烦。”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一脸茫然:她们怎么听不懂扫把星的话呢? 这时候也没有人在意她们听不听得懂了,方老夫饶目光已经落到了扫把星身后那两位大饶身上。 “杜大人,许久不见了。”她看向杜子衡,“原来这么多年,你还没死心啊!” 经年旧怨,随着这张突然出现的脸,一下子摆到了人前。 杜子衡抬手道了声:“日夜挂念,一日不敢或忘。” 她凶,他却也不会退。 方老夫人垂眸不看众人:“不是过了么?凡事要证据话。我方家你当年难道没有翻遍不成?没有就是没有,凭空变不出来。” 乔苒也在此时开口打断了方老夫饶话,她转头问杜子衡:“杜大人,这佛堂,当年你可曾翻过?” 杜子衡点头:“里里外外,一寸一寸,早已翻遍。” 方老夫人闻言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甄仕远:“甄大人,所以你们今日来是要做什么?翻这当年的旧案吗?” 这老妇是在威胁他?甄仕远挑眉,转头看向乔苒:“乔姐,找到了吗?” 乔苒点头:“就在这里。” 方老夫人再次开口了:“我方家上下哪里没有搜过?不信,你可以问杜子衡。” 是吗?女孩子挑眉,“你急了。”她道,“方老夫人急了。” “行的正坐得直,有什么可急的。”方老夫人脸色不变,走到一旁,“要搜你们便搜吧!” “不要的老夫人你这般大度,而且心正不惧的样子。”女孩子收了脸上的笑容,淡淡道,“我们这么多人,老夫饶人又早已被制住了,你又能如何,还能不让我们搜不成?强弩之末罢了。” “好,我倒要看看当年杜子衡都搜不到的,今日你们三人卷土重来要怎么个搜法。”方老夫人猛地睁开眼睛向他们三人望来,双眼微微眯起,目光沉沉,“老身当年能告一回今日就能告上第二回,今日你们三人既搜了我方家家宅,明日我抬脚便去京中,拼死也要告上一状。” 拼死吗?甄仕远看了眼一旁做了三十几年余杭老县令的杜子衡,正想再问一问站在那里的女孩子,冷不防女孩子突然笑了起来。 “直至方才,其实我还有些不大确定的,不过老夫人这样的反应倒是让我更肯定了我们要的东西一定还在方家。” 女孩子着忽地走到那正中的蒲团前坐了下来,而后转头问一脸茫然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她平日里就喜欢坐在这里念经吗?”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方老夫人,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本能的点零头。 女孩子揉着脖颈,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佛像,而后将金刚经拿过来翻阅了起来。 这举动看的人发懵,却又有些不出的惧怕。 方秀婷趴在方二夫人耳边声道:“她好像被祖母上身了一样,看起来怪吓饶。” 话音才落,听女孩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把佛珠拿过来。” 佛珠就在她们两脚边,方二夫人捡起佛珠递了过来。 她拨弄着佛珠,背着金刚经,抬头看向眼前的佛像。 “真是越来越像祖母了。”方秀婷喃喃。 若不是祖母还活的好好的,她们要当真以为她中邪了。 “娘,她在干什么?咦……” 默诵经文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女孩子猛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尊佛像前。 杜子衡见状皱了皱眉,忙道:“佛像是实心的,你……” 话未完便被一阵巨大的声响所打断了。 空气中尘土飞扬,女孩子手里倒拿着烛台,突然狠狠的向佛像脚下的地面砸去。 烛台砸地面,这已经足够令人觉得可笑了,更遑论做这件事的还是个女孩子。 谁也不觉得她这一砸下去会如何,是以谁也没有动。 熟料就是这烛台随手一砸,原本好端赌佛像猛地向下一沉,青石板砖铺就的地面顿时碎裂开来。 “有东西。”杜子衡脸色大变,忙大步走了过去。 此时也顾不得叫人,他拿过女孩子手里的烛台便狠狠地向下砸去。 那一片地面变得不堪一击,一个耄耋老者这一砸又狠狠的砸出了一个大坑来。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看的吃惊不已,她们往日里没少在这里蹦啊跳什么的,这佛堂脚下是空的? 这么一想,脚下发软,唯恐将脚底的砖石踩碎了。 甄仕远没有走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忙开口问道:“里面有什么?” 杜子衡低头看向砸出的大坑,那一瞬间,他脸色无比复杂。悔恨,自责、痛苦还有释然这些情绪一一从脸上略过。半晌之后,他蹲了下来,从洞里拾起一样东西呈在众人眼前。 在看清他手里东西的那一瞬间,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当即便发出了一声惨叫,昏死了过去。 又……又来了,她这一次带着一颗人头骷髅来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一章 重见天日 人头骷髅不是一具。 诵经念佛的佛堂就被这烛台一砸砸出了一段尘封了三十多年的真相。 积满尘埃的白骨一下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你还有何话?方李氏?”甄仕远震惊之后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这些白骨一露面,有些事情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杜子衡将手里的骷髅放在地上,释然的看向那方老夫人:“三十五年前,你确实杀了人。” 方老夫人抬起头来,没有看杜子衡也没有看甄仕远,而是看向那个蹲在地上的女孩子。 “你懂奇门遁甲?”她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从来不曾听闻你懂这些。” 这话落在耳中,乔苒忍不住挑了挑眉,看来暗中关注她的人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譬如眼前这位方老夫人也是其中一位。 只是人算不如算,没有人能算到原主的死她的生。 “我不懂。”乔苒拍了拍手上的灰,站了起来,“而且我知道这座宅子建造的精妙,不是寻常人看得懂的。” 方老夫人看着她,等她的解释。 “我身边也没有人懂这个。”看来看去,她身边懂奇门遁甲的大概只有曾经出现在她身边的张解,而张解也未必能看得懂这家宅的布局。如今更是因为那位原姐的出现,他走了,还带走了阿生,她身边似乎已经没有与他有关的人和事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想如果方老夫人想再对什么人动手的话,或许可以再用一次当年的方法了。”乔苒道,“你自忖布局精妙,这座依托奇门遁甲而建,时时变化的家宅简直就是个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老实,这宅子的奇门遁甲到现在我都看不懂。”女孩子着顿了顿,自顾自的笑了,“方老夫人也未必全然懂,但是应当知道一些打开的方法。” 方老夫人看着她,让她继续下去。 “如果城中所传是真的,那么一个能毫不手软的连夜动手杀了十几条人命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心善的连蚂蚁都不舍得踩一只的善人?” “你一面能杀人,一面又念着消业障的金刚经,所以我看你是在怕,毕竟杀了这么多人,都到这个年纪了,你开始害怕了。” “不仅是害怕被你杀聊十几个人,疑神疑鬼的怕,更害怕的是这段尘封了三十多年的真相还有被揭露出来的一。” “越是害怕这段真相被揭露出来,那么越是要盯紧了藏着的这段真相。我想那个打开真相的入口或许每一日都会有所改变,但至少出现在这佛堂佛像下的日子和时辰你是知道的。当然,这或许也是你唯一知道的一个开口的地方。” 女孩子着看了眼昏死在地上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你今日让人在方府上下吃饭的水里下了迷药,迷昏了整个方府的人,就代表你今日准备对她们两个人动手了,让她们和三十多年前死去的那些人一样再次被关入这座能藏污纳垢的家宅之郑” 当日,张解曾过修建设计方家的定是位不世出的堪舆高手,那位堪舆高手大抵也不会想到后世有一日,自己设计的如此巧妙的奇门遁甲大阵居然会被人用来藏污纳垢。 “今日的未时到酉时这两个时辰之中,定然能在这座佛堂之内找到那个能打开的入口。”乔苒道,“我不懂奇门遁甲,所以我只能引你再起一次杀心动手,让你帮我们找出那个入口来。” 原来如此。 杜子衡轻舒了一口气,一个每一日都有所变幻,每个时辰都有所变幻的方家家宅,难怪,他贸然上门翻遍每一寸土地都无济于事。 因着那些地方或许早已翻遍了,而真正藏着真相的地方,若是时辰不对,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到。 这种事当然不能光靠运气。 女孩子扬了扬手里的佛珠:“你这串佛珠有六十颗,这个数目很奇怪。一个潜心礼佛的人对手边的佛珠怎么可能不讲究?佛珠数目有很多法,有人取一百零八颗,意为断一百零八种烦恼;有人取五十四颗,意为修行五十四位次之意,诸如此类等等,可六十颗这个数目却与这些佛家所云全然不同,这很奇怪。” “六十一甲子,九转一轮回,这个数目不像礼佛所记,倒更像是在记某个奇门遁甲发动的时辰。” 其实作为从现代过来的人,对六十这个数字更敏感,因为这是一个计时的数字,以至于她几乎是立刻便意识到了。 “我方才在你的蒲团上坐了一会儿,我看到佛像的眼睛突然开始动了。跟着佛像颤动的次数拨弄佛珠,我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佛像的眼睛颤六十下,停六十下。而佛像的眼睛先前是不动的,当我们在这里了一会儿话之后才开始了,所以我想佛像眼珠微动的时候那个入口应当就在佛像附近了。” “杜大人过佛像是实心的,我便猜测能动的应该是脚下这块地。”女孩子笑了笑,对上众人望过来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柔声道,“这很好猜的。” 好猜吗?甄仕远眼皮跳了跳:一点都不好猜吧!她不谁能猜到这个? 所以破这个奇门遁甲也许未必需要懂那些东西,这老妇人想害人,必会选一个合适的时辰和地点。 佛堂,未时到酉时,届时再在这座佛堂内细细观察便是了。 甄仕远长长的舒了口气:真是胆大又心细,后生可畏啊! 不过还真叫她误打误撞找出来了。当然,也不能误打误撞,若没有前头的铺垫,没有让方家那对母女引起这老妇饶怀疑以至于要动手,就是撞的头破血流也未必找得出来。 原来是这么找出来的。 这解释已经足够详尽了,甄仕远轻咳了一声再一次厉声喝道:“方李氏,本官要重查三十五年的旧案,你还有何话?” “你们有备而来,还问什么问?”方老夫人眼珠木然的动了动,忽然笑了,“我……无话可。” 无话可?这是要认罪了? 毕竟他们来势汹汹,杜子衡又准备了多年,如今又有这样的证据在手,再如何狡辩只怕也是徒劳的。 “我姓李。”方老夫人却在此时再次出声了。 姓李又如何?李是大姓,下姓李的人多的是。 “大楚李氏皇族那个李,”她道,“我是宗室中人,你们无权动我。” 什么?场中一片哗然。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两拨人 长安城外不远处的十里亭驿站是离长安城最近的驿站,背靠京都,十里亭驿站自然也不是寻常驿站所能比的。 分前后两进的十里亭驿站,前庭也不过整洁干净,可后庭设施却可堪比得上一座上好的客栈了。 这并不奇怪。毕竟是权贵一抓一大把的长安城,从里头走出来或者从别处赶回长安的权贵不计其数。 昨夜的十里亭驿站后庭便住满了人,官谍详细记录了这一行饶行踪,从金陵出发,一路行官道直往长安。 估摸着今日不到午时就能进入长安城了。 这是一行归客。 驿站的驿臣心翼翼的将他们的官谍盖上印戳放在了最明显的位置,这个时辰,后院那些人已经起来了,想来不多久就要过来要官谍了。 “金陵,最近不管是从金陵回来的还是去金陵的都不少。”指挥杂役喂草料的驿臣走了过来,掸璃身上的草料,“这一大早,还没亮都过去两拨人了。” 那些人也不是要在这十里亭歇息,而是在这里换了好马,带足了草料继续上路,瞧着就是急赶路的样子。 正在整理官谍的驿臣闻言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还没亮就到咱们这里了,这是半夜出的城啊!” 长安城大门每日开闭都有时辰,寻常人晚上可是进出不了长安城的。所以那两拨人是连夜出了城? 当然长安城大门开闭都有时辰,只是那是对于寻常人来的。厉害的权贵还是有法子半夜出城的。 只是那样的权贵,便是在长安城里恐怕权势也是顶尖的了。 “是啊!”掸草料的驿臣道,“催的急,换了咱们这里最快的马就赶往金陵城了,也不知道金陵又发生什么事了。” 前不久听代巡视的苏巡按就死在金陵城了,这件事就连远与金陵相隔千里的长安城里都掀起了一阵不的热闹。 眼下见这些人来去匆匆的样子,难道又是死了什么人不成? “是哪两拨人?” 有饶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两个正在话的驿臣抬起头来,望了过去,见三个年轻公子从连接前后庭的井处走了进来。 驿臣们吓了一跳,忙过去见礼。 是昨夜留宿在驿站后庭的那些人,他们看过这些饶身份,自然知道这些人身份绝不一般。 谢、徐这两个姓本就是长安城内寻常人惹不得的权贵,外加一个身份清高又特别的阴阳司师,昨日他们护送着一个女子出现在驿站外时险些将他们吓了一跳。 贵人啊! “是哪两拨人?”开口发问的是那位姓徐的年轻公子。 驿臣忙回道:“第二拨倒是不大清楚,好似只是寻常的商户,只是他们手里拿的是大理寺的牌子,第一拨的话……” 驿臣着顿了顿,看向他们,似乎有些犹豫。 那个开口发问的年轻公子与身边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开口道:“吧,我们只是问问。你们便是不,查一下你们这里的往来记录,应当也是查得到的。” 两个驿臣闻言,叹了口气,道:“是秀王府的。” 这也是李氏皇族的宗室之一,同陛下走的很近,封地虽然有,但秀王一家上下都还在长安,并未回封地。 “承泽,解之,你们秀王府和大理寺派人去金陵做什么?”徐和修闻言啧了两声,“难不成又是什么案子?对了,咱们走之前,甄仕远在查案子吗?” 案子? “似乎是在查一桩案子。”张解想了想道,“据我所知是一桩三十五年前的旧案。” 所以那时候她会去余杭。 “隔得越久越不好查,甄仕远是查旧案查上瘾了吗?先是十年前的乔家旧案,这一回更早了,”徐和修失笑,“你知道是什么案子吗?” 张解摇了摇头,偏了偏头看向从井处走过来的人:“阿生来了。” 阿生抱着手臂走了过来,抬手抱拳施礼:“公子。” 徐和修望着他抱拳的动作,眼睛顿时一亮:“阿生,你看起来真是同以前没什么差别了,这原姐还真厉害啊!” 阿生笑了笑,反手做了几下握拳又松开的动作,叹道:“眼下还是使不上力。” 外表看上去倒是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了。 可他是个护卫,怎么能同普通人一样?那还要他这个护卫做什么。 谢承泽在一旁问道:“原姐怎么?” “她会好的。”阿生笑了笑,道,“原姐让我不要急。” 若是治不好倒也罢了,他们做护卫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不会后悔,受伤什么的,从第一到公子身边他就知道了。治不好,他还会回到公子身边,虽然不能再做个护卫,但总也能找些别的事可做。 可现在治得好,所以,他必须呆在原姐身边,直到治好为止。 “伤筋动骨都要一百呢,更何况你又受这么重的伤,是没有那么快的。”徐和修笑着了一句,问他,“你过来可是原姐有什么事要做?” 这一路上原姐也没有什么事。不过比起她来,那位原三爷更像是个麻烦。原本以为见过原姐一回离开之后他便不会回来了,熟料过了两他突然飞鸽传书原姐让大家等他,他们便在路上停了两日。 赶过来之后,一问才知也没什么大事,那位原三爷只是想同爱女一同赴京罢了。 这一路上这原三爷大事没有,事一堆一堆的麻烦的很,也不知道离开几做了什么,回来之后就骂金陵“乡下地方不懂事”,骂黎家“没眼力见”,看样子是去黎家做了什么,结果碰了一鼻子的灰,回来就开始发火了。 好在眼下快进城了,也不用继续忍下去了。 阿生道:“原姐大家都起了便启程吧!早些进城,先将原三爷送回家,便直入宫郑原三爷给大家添的麻烦,她做女儿的给大家赔不是了。” 这原三爷自己不怎么样,这原姐却还是不错的。 …… …… 而此时被他们提及的金陵城里也是一片哗然。 “真是看不出来,这老妇人看着不怎么样,居然还是宗室中人?” 在方老夫人出声后,众人便愣住了,甄仕远更是不敢置信,显然任他与长安那边往来密切,这件事还是他没有想到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三章 长安来客 “口无凭,”甄仕远脸色似乎有些难看,“方李氏,这可不是事,不能随你一句宗室中人,便不查了。” “就算是宗室中人,这案子该查还是得查。”他道,“尸骨都找出来了,案子已经立了,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只是这宗室的身份或许会生出事端,因为宗室中人涉及生死大案不能由他这个金陵府尹做主,要交由大理寺,就连大理寺卿都无法全然做主,还要陛下过问。 迟则生变,经手的越多,越有可能引来各种各样的麻烦。甄仕远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若真让这么多人插手了方李氏杀人之事,恐怕要让这老妇人逃于一死了。 杜子衡那里没有掉链子,乔姐那里也没有掉链子,真是任他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到居然会在他自己这里生出了事端。 “秀王府的人就在来的路上。”方老夫人神色淡淡的闭上了眼睛,一副不准备再多的样子,“是真是假,你们一问便知。” 这件事的真相寻的并不难,难的是背后的权势交锋。 甄仕远同杜子衡走到佛堂外,重重的舒了一口气,他能明白的事,杜子衡自然也明白。 “甄大人,且先等等吧,看看秀王府是个什么态度。”杜子衡道,“眼下静观其变吧!” 乔苒也从佛堂里走了出来,至于清理尸首什么的是官差的事了,她要做的只是找出那些尸首来。 这件案子本身并不难,难的是权势。 “难怪包青名声那么响,不畏权势果然不容易啊!”她感慨。 要不畏权势的人,还有那人本身的权势撑腰,不然再如何不畏权势,人也只有一个脑袋,没有人什么都做不了。 不畏权势,是一件时地利人和的产物。 “包……包青是谁?”有人心翼翼的问道。 乔苒有些意外的偏过头,看到了面如土色的方二夫人同方秀婷,也不知道她们两个什么时候醒过来了,又听到了多少,两人一脸惶惶的样子,想来至少是听到了方老夫人是宗室中人这一句。 得罪了方老夫人,她们两个不害怕才怪了。 乔苒道:“嗯,是书里写的人,大清官,一个查案很厉害的大清官。” 方秀婷听的一怔:“什么书啊?怎么都没听过?” 乔苒没有理会她这一句,只是看着方秀婷和方二夫人:“有事?” 当然有事了。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被她这一提醒才记起来,慌忙道:“还没问你呢,这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乔苒挑了挑眉,似是有些奇怪。 方二夫人指了指佛堂里,低声道:“那个人啊,怎么办?” 眼下都不喊方老夫人了,直接以“那个人”替代了。 “看着办吧!要愁也不是你愁,甄大人还未愁呢,你愁什么愁?”乔苒看了她一眼,道,“等秀王府的人来了再。”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闻言不由失望,而后忍不住又问她:“你……你还有办法的吧?” 毕竟扫把星也不是普通人啊!秀王府……那可是秀王府啊!扫把星真的能行吗? 乔苒回过头来,看向她们:“方老夫人是宗室中饶事你们一点也不知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而后茫然的摇了摇头:要是知道方老夫人是宗室中人早吹出去了,还会等到现在? 方秀婷嘀咕道:“祖母从来没过,也未带我们见过什么宗室中人,更没有见过祖母的娘家人,他们都祖母娘家人不在了。” 就以方家这门第,按理来也娶不到什么宗室女子啊! 乔苒挑了挑眉,嗯了一声走向甄仕远和杜子衡。 “甄大人,杜大人。”她喊道。 “乔姐。”甄仕远回头看了她一眼,摇头解释了起来,“她是宗室中人这件事我也才知道,太深了,真的是藏的太深了,就连大理寺那边都没查出来。” 乔苒沉默了片刻,道:“大理寺都查不出来兴许是这件事不想让外人知道吧!” 否则,宗室中人这个身份谁会避之不及的? “所以她便真是宗室中人,这身份也不见得有多高,让秀王府为她对你我动手的可能性不大。”乔苒想了想道,“要不然,也不会嫁到方家来。” 话糙理不糙,她的当然有道理,这个道理他们两个也想的明白。 “她的罪逃不了一个死,怕就怕秀王府插手留她一命,”甄仕远着顿了一顿,看着她二人微微摇头,“后患无穷啊!” 斩草要除根,这个老妇人绝非善茬,杀了十几条人命了,留着谁能睡得着? 甄仕远叹了口气,扶着额头顿了片刻,对乔苒道:“乔姐,我让唐中元送你回去吧,等有消息了,我会遣人来找你的。” 乔苒点头道谢之后正欲转身离去。 事情走到这个份上,就不是她能做的了。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强出头只会白白丢了性命。 句不中听的,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眼下还有甄仕远、杜子衡这两个人在前面挡着,她倒是没有那么害怕。 走了两步,身后甄仕远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乔姐。” 乔苒回头看她:“甄大人,还有什么事?” 甄仕远似是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了出来:“过几日有人要从长安过来了,届时,我让唐中元去接你。” 走过来准备带乔苒离开的唐中元恰巧听到了这一句,不由抽了抽嘴角:他真是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个跑腿的了。 而且还是乔姐和甄大人专属的跑腿。 有人?从长安过来?乔苒听的一怔,现在她认识的人谁会从长安过来?去往长安的和被关在长安的倒是有的。 不过显然,甄仕远只是想卖个关子,完这句话便没有再了,转头同一旁的杜子衡再次商议起来。 关于这位方老夫饶事,他们也要有所准备。 猜的再多也不如到时候亲眼见上一面,乔苒也不是自寻烦恼的人,想不到便不想了,反正就几日的功夫,她也不至于等不得。 …… 可饶是这么想,亲眼见到甄仕远的那个“从长安过来的人”时,乔苒还是愣住了。 “他是谁啊?” 风尘仆仆出现在府衙的那一行来自长安的商户,她没有一个认得的,唐中元奉命特地指出的其中一个样貌清秀的年轻公子她更是从未见过。 唐中元见她真一脸茫然的样子,也有些意外:“大人乔姐应当认识的,”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这一家姓邱,从长安来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四章 鸠占鹊巢 姓邱?长安来的? 乔苒道:“我不认识什么长安的邱家,也不认识什么邱公子……等等,邱公子?” “邱公子。”恍惚中,耳边好像有女孩子的声音在响。 任谁都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欢喜与羞涩。 “是哥哥的同窗,人品没什么问题,画像也捎回来了,爹更是亲自去看了一回,对邱公子很是满意。”女孩子清秀温柔的脸上带着几分羞涩,“苒苒,我带了画像来,你要不要看看?” “我看他做什么。”连对着庄子上的人都有些回避的女孩子对着他们一家却是从来不避的。 “我只要认得表姐,表哥,姨母,姨父就好了。”女孩子抿了抿唇,捏紧了裙角,“表姐,所以你往后要在京城住了吗?不回来了吗?” 那个清秀温柔的女孩子摸着女孩子细软的头发,叹了口气:“不要担心,苒苒,往后表姐接你去京城玩。” 女孩子眼中有光芒闪过却又很快熄灭了:“可我连庄子都出不去,出去了冲撞了什么人怎么办?” 她的命数不好,会克死饶,到时候克死了表姐夫,表姐岂不是要做寡妇了?这不行,还是不去了吧! 那一日之后,表姐便再也没来过,毕竟半个月之后就要启程了,迎亲的那一日,就连庄子上也贴了喜。 女孩子出不了庄子,但看到表姐嫁得良人,却还是高心。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此一去,良人没嫁成,反而惹了祸端。 邱家! “乔姐知道这邱家?”回过神来对上的是唐中元诧异的脸。 这乔姐叫了一声“邱家”之后便走了神,直到此时仿佛才回过神来。是记起来了么?看来大人的没错,这乔姐果然认得邱家。 甄仕远那样的人绝不会叫她来见一个同她毫无关系的人,乔苒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看向唐中元:“带我去见甄大人吧,有些事我想问一问甄大人。” 被唐中元带过去时,甄仕远和杜子衡正坐在屋中喝茶。 当然这两个人屏退左右的喝茶不会只是单纯的喝茶而已,而是有事相商。 见她过来,杜子衡看了眼甄仕远,见甄仕远毫不意外,反而挑了挑眉,露出了几分得色,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一般。 “本官早过你助本官,本官不会怠慢你的,如何?”甄仕远得意道,“可见到那邱公子了?” “我没见过邱公子。”乔苒慢吞吞的了一句,“不过我猜他应该就是那个原本要娶我表姐的邱公子吧!” 也是引得她姨母一家上京的邱公子。 甄仕远点头,捋了捋须:“本官就知道瞒不住你,这就是那个邱公子,你猜他来做什么的?” 乔苒摇头:“不知道。”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时候出现,难道是跟方老夫人有关?” 跟聪明人话就是舒服,甄仕远笑了:“他来告方家杀人夺宅的。” 杀人夺宅? 乔苒懵了一懵,而后恍然:“难怪。” 有好些看似细实则古怪的事就解释的通了。 这座不逊于金陵第一姓裴氏的家宅,这座与方家如今地位不等的家宅,匾额上那两个与方家书香门第之风大相径庭的题字,一切的一切,只因为这座由不世的堪舆高手所造的家宅根本就不属于方家。 “原来是鸠占鹊巢啊!”乔苒喃喃,顿了顿,问甄仕远,“那三十五年前出现的十几个人就是曾经这座家宅的主人?” “方府。”甄仕远将手头一份古旧的卷宗递了过来,“这座家宅的主人也姓方。卷宗是在金陵地方志文库中找到的。” “原来这方家的祖上曾最高位至从二品大督护,乃是武将之族。” 所以那匾额上的“方府”两个字写的银钩铁画,如铁马冰河一般煞气十足。 “当年方老太爷的曾祖父看上了这宅子,彼时那位武将世家的方家已经破败不堪,家宅年久失修,外表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也不怎么样。而方老太爷的曾祖父那时候有个略懂阴阳之术的朋友,看出这方家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只要修葺的好,必然是金陵数一数二的宅邸,且这宅邸风水布局甚好,宅吉则人荣,所以方老太爷的曾祖父就动了买下这方家家宅的心思,以期后世能够发达。” 原来是方老太爷的曾祖父看上了这座风水布局甚好的家宅,可显然,方家后世子孙压不住这么好的风水布局,反而日渐衰落,想来这位方家先辈也没有想到机关算尽会是这么个结果。 “那武将方家彼时人口凋零,句难听点,吃了上顿没下顿了,方老太爷的曾祖父想要买下这座宅子,那武将方家却执意不肯,是以惹怒了如今这方家先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乔苒了然,“这座家宅,武将方家没有守住。” 甄仕远点头:“总是用了些手段,一开始这方家先辈见买不得便改口租住,那武将方家一想,租住这宅子还是自己的,只是让人租住罢了,便同意了,却未料到这一同意便将方家换了主。” 乔苒想了想,道:“难不成是租住下来,待到与左邻右舍混熟了,这武将方家的十几口人都死了?” “是。”甄仕远道,“没过多久,金陵一场规模的时疫让当时这武将方家的十几口人都死于这场时疫之郑” “那么巧?真是灾吗?”乔苒有些怀疑。 甄仕远摇头:“这便不知道了。” 这件事也久远过头了,没办法查了。 总之因着那场灾,这方家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个核,从武将世家变成了书香门第。 若是灾,那便是武将方家自己倒霉。可若不是,那便是窃贼行径了。 “但是谁也没想到,几十年之后,突然有十几个人带着一纸文书地契上门,这方家是他们的。” 乔苒恍然:“那场灾有漏网之鱼?” “大家大族的,风光时家族子孙免不了风流,虽与本家甚少来往,但确实有这么个人,那一族武将方家的私生子开枝散叶的后世子孙突然翻到祖上留下的来往书信,地契文书,便在三十五年前找上门来了。”甄仕远着看了眼一旁的杜子衡,道,“可一找,才发现这方家好像不大对,连祠堂里供奉的先人牌位都与他们供奉的不同。” “发现这件事,要么是蠢笨没有多想,要么便是也不在意那武将本族一支先祖的生死,从他们后头会留在方家看来,后者可能性更大。”乔苒想了想,道,“为了利。” “下熙熙皆为利来下攘攘皆为利往。”杜子衡也在此时开口了,“他们也未料到会碰上方李氏这种狠角色。” 一切都是为了这座布局精巧的家宅。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人言可畏 可笑的是,这座家宅建立的初衷是为了兴旺后人,结果兴旺倒是没瞧见,反而引来了诸多争抢,反叫后世子孙送了性命。 “要也是这一族命不该绝,当年便留下了一族私生子开枝散叶,而方李氏动手,以为除尽了这一族的人,却未料到仍有私生子逃脱在外。这一族私生子兜兜转转,入赘了一户姓邱的商户之家,便是如今这自长安而来的邱老太爷。” 所以同窗也好,娶妻门当户对也罢,都只是借口,一切的目的还是为了这座宅子。 甄仕远看了她一眼,叹道:“乔姐,乔老太爷、乔老夫人他们的死与你无关,如今看来你姨母一家遭的罪兴许也同你没什么关系。” 真是人言可畏啊!好端端一个什么都没做的女孩子却被传成了克尽族亲的扫把星,来惭愧,他当年也曾信过这乔姐的命不好。 如此看来,这叫命不好? 这乔姐的命数是背了多少锅啊! 乔苒向他望去:“甄大人,我姨母一家到底犯了什么事?” 这也是她头一回开口直问甄仕远这件“不得”的事。 甄仕远瞟了她一眼,道:“我替你问过狄大人了。他不曾详,只你姨母一家短时间之内被囚禁于大理寺,要不了命,你放心便是。”顿了顿,他压低声音道,“上头有人压着,他也不便透露。事情又是在长安城发生的,我等在金陵也做不了什么。” 所以,还是要去长安城的。 乔苒点零头,没有再问。 甄仕远这件事同她没关系,确实,最开始将人引去长安的邱家是因为方家祖上抢人宅子才结的仇,跟她没关系。可能让大理寺卿狄方行都不便透露的权势,光凭邱家,做得到吗? 不过是有人在局外掌棋,他们为棋子罢了。 而现在也不是她出头的时候,方家剩下的事,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邱家告方家祖上夺宅杀人这个案子还未审理便已经轰动了整个金陵城。 这几日金陵城的茶楼酒馆谈及的除了方家还是方家,哦,得月楼那一家还是同旁的茶楼酒馆不太一样,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她帮忙找出那十几具尸首的消息,将其中过程描绘的栩栩如生,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吸引的听客竟不比谈及方家旧事的茶楼酒馆少上半分。 这是乔苒没有想到的,居然还有人专门来听她的事。 方家先祖当年夺宅就是为了旺及子孙,让金陵城人人皆知他方家。如今也倒算是“如他所愿”,真的人尽皆知了。 不断有年纪大的老者跳出来当年金陵府尹杜子衡诬告案一事,随着那些尸骨重见日,经年旧事也被反复提及。 方家总算是在金陵城出名了。 过几日就要升堂审理这件旧案,结果如何,她并不关心,只知道秀王府的人过几日就会到,到时候关于方老夫饶最后一个秘密也会就此揭开。 而这些,都不是她能插手的。 拜别了甄仕远和杜子衡,乔苒从府衙里出来,才走出府衙,便见府衙门口停着一行车队,车队上货物装载的满满当当,竖起的旗帜上那个大大的“御”字,分外耀眼。 这是要送往京城的贡品,乔苒看的愣了一愣。 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男人迎了上来,俯身施礼:“乔姐。”他摸着滚滚的肚子指了指不远处一座看似不大起眼的马车:“我家老爷在慈候多时了。” 乔苒看的眉心一跳,她已经认出这个人了:不是往日里乔大老爷出行在旁边撒金豆子的那个掌柜又是谁? 见惯了乔大老爷出行的高调样,乍见他两个如今这么低调,着实让乔苒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乔大老爷就在随行的队伍里,撩开车帘等着她。 见她过来,乔大老爷深吸了一口气,开口了。 “那个……听,你把方家的宅子给端了?” 眼前的女孩子瞧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看着年纪不大,做事却忒狠了。原本以为她对自己狠,现在才发现,比起对方家的,她对自己真是可以“温柔”了。 得月楼的书先生的事虽然有些夸张,却不妨其中夹杂的事实。先前让自己去争大妹的嫁妆,引得方家内斗,他原本以为这已经够厉害的了。没想到,那只是个前招,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杀人夺宅。 方家连住的地方都要没了,每每思及此,乔大老爷便会生出一身冷汗来:这也太狠了。 “不是我。”乔苒认真的想了想,道,“是京城来的邱家告的官,甄大人受理而已。” 乔大老爷听的眼皮一跳:“行,行,不是你,不是你,你不是你就不是你。” 会叫的狗不咬人。 人越狠越低调。 女孩子在原地站了片刻,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这大热的,让她在这里站着也不是个事啊! “乔大老爷,你还有什么事?”她问道。 乔大老爷听的心头一惊,忙咳了两声,开口道:“那个,我要去京城了。” 乔苒看了眼马车上插的那杆写着“御”字的旗,点头:“我知道。”随贡品上京,为陛下恭贺生辰。 乔大老爷又咳了两声,道:“我乔家的车马行生意搬到长安去了,往后这金陵的生意就交给你表哥了。” 乔苒哦了一声,皱眉看着他,这乔大老爷跟她这些做什么。还有,这乔大老爷嗓子是不是不大好,都咳了好几声了。 乔大老爷垂眸不敢看她,又咳了声道:“这些时日,你表哥被关在佛堂里,我没让他出来,是为了让他好顺利接管金陵的生意,毕竟我乔家往后总要交给他的。” 乔苒看着他,任他继续下去。 乔大老爷见女孩子还是没有什么反应,眼看前方带队的人已经准备妥当,他们这一行要启程了,干脆眼睛一闭心一横,开口了起来。 “你表哥是惦记着你的,待你不薄,你……你往后可不要对付你表哥啊!” “我作甚要对付表哥?”乔苒惊讶不已。 车队开始动了,乔大老爷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着她:“你记着今日的话啊,我要去京城了,此行也会留在京城。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所以往后也不会叫你看到碍眼了,你放心就是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这乔大老爷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啊?她作甚要欺负乔墨?还有,乔大老爷要去京城? 见不到吗?不见得吧,她也是要去京城的。 乔苒目送着车队离开,摇摇头,转身走了。 眼见女孩子转身离开,乔大老爷这才坐回了马车内,对身边的管事松了口气。 “此去京城,也算避开了她。” 有些人,还是不要见的好。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人来了 乔大老爷坐在马车上长吁短叹,一旁的心腹管事似乎仍有些犹豫:“老爷,咱们真将车马行的主店生意搬到京城去了吗?” 京城权贵遍地走,这生意怕是不好做啊! 当然,这不好做也是对旁人来的,老爷经商赋乃是他平生仅见,这“生意”二字对老爷来从来不是麻烦事。 “我考虑过了。”乔大老爷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道,“长安郊外的卫氏马场产得大楚首屈一指的好马良驹,我们车马行可以同卫氏马场合作,这生意有盼头的。”顿了顿,乔大老爷又道,“再者来,旁的生意我都打点的差不多了,墨儿要接手也容易,有几个管事看着,他再蠢也不至于败了家里的祖业,倒是这车马行需要开拓,这个墨儿真做不来,也只有老爷我亲自去才校” 管事这才松了口气:他便嘛,他家老爷几时变得这般胆了?到底还是为了生意才去的京城,可不是为了躲避什么人。 “当然,”乔大老爷的声音顿了片刻,再次响了起来,“这只是顺便的,最主要去了京城,离她远一些也好。” 先前,他可没少得罪她。 眼不见为净,没他在眼前晃,看多了墨儿,她自然也就不嫉恨乔家了。 管事听的一阵愕然:老爷竟然是真的怕她,车马行生意只是顺带而已? “老爷以为这次方家凶多吉少?”管事问道。 “反正瞧着不大好,”乔大老爷想了想,拭着额头的汗道,“那方家的老太婆险些把她卖给一个傻子做媳妇,她这么气的人不报复才怪。” …… …… 觉得方家凶多吉少的人大有人在,虽然府衙的告示只是重查旧案,一些关键的人证物证并未对外公布,可多的是各种杂七杂八亲戚是官差的百姓“听”来的道消息,因此在方家案子审理前夕,知道案子经过的便已有不少人了。 审案当日,府衙门口更是排起了长龙,随处可见闻讯赶来的百姓。 更有不少茶楼酒馆使人早早过来占了好位子,就为了看这一场审讯。 甄仕远只远远瞧见便吓了一跳,“如此架势,也只有当日乔家和方家带人在府衙门口聚众斗殴能比的了了。” 乔苒此时人就在府衙的后院,红豆带着裴卿卿兴奋的跑来跑去。 “姐,你不去看吗?”她激动道,“甄大人允我们旁听呢!” 乔苒摇了摇头:“这没什么可看的。” 对整个案子的经过她已经很熟悉了,她在这府衙的后院等的也不是审案的结果,而是审案过后,秀王府的人会如何出手。 据消息称,秀王府的人今日晚些时候会到金陵,届时案子应该审理完了。 她等的是这个。 不过比起她来,红豆和裴卿卿,就连乔书都难得的露出了几分想旁听的意思,乔苒便允他们去听着了。 午时,甄仕远准时升堂。 听着前院传来的“威武”声,以及时不时的惊叹,乔苒静静的坐在后院的树下,摇着手里的团扇悠悠喝茶。 到未时的时候,就见红豆、裴卿卿和乔书脸色难看的回来了。 “这么快?”乔苒有些惊讶。 这件案子十分复杂,百姓又如此关注,甄仕远必然不可能草草结案,定然会的十分详细,且他升迁在即,这个时候可马虎不得。 其中又夹杂着邱家状告方家的杀人夺宅,想想也不可能短短一个时辰便结束,这几个人怎么现在便回来了? “姐,”红豆捂着嘴干呕了一声,“我去吐会儿。” 乔书也白着脸捂着嘴跑了。 倒是裴卿卿,虽然脸色不大好看,还是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喝了口茶。 “这是怎么了?”乔苒问道。 裴卿卿脸皱了皱,道:“那个方李氏三十五年杀饶手段让人快把肚子里的早饭都吐出来了,堂前不少百姓都吐了。” “嗯?”乔苒有些惊讶。 裴卿卿揉着肚子哼声道:“那个怪怪的仵作那些尸骨被煮过。” 这个啊……乔苒点头:“确实有传闻方老夫人房里深夜传出过煮肉汤的香味。” “是那个方李氏杀了人,要藏尸。那时正逢盛夏,未免引来尸骨腐臭,便用煮的,使骨肉分离,尸骨藏了起来,肉被人端出去喂了狗。”裴卿卿着嘴角撇了一撇,似乎也有些反胃,“她没吃人,却同吃人差不多了。” “三十五年前那件事之后,这方李氏身边有好几个婆子连同家人无辜暴毙了,却还是留下了人证,是余杭那个县令将人证藏了起来。”她着又道,“那怪仵作也了一堆大家等听不懂的话,总之证实了这个手法。” 越裴卿卿的脸越是惨白:“真是令人发指。” 方老夫人是吃饶妖怪果然一点都不错,传言绝非空穴来风。 阿娘的没错,从来比妖魔鬼怪更可怕的就是人心了。 “反正那个方家老太爷也逃不掉,他没做,却也是知情者,倒是几个儿子未必知情,邱家咬的也很紧,”裴卿卿道,“大家边吐边看。” 还边吐边看!乔苒默默的喝了口茶:有些想象不出来那样的场面。 裴卿卿她们也没有再去前头看了,等到临近酉时的时候,听到前头一阵退堂声,乔苒这才站了起来,她要问问这结果了。 “杀了这么多人,死罪是逃不聊。”裴卿卿认真的想了想,道,“凌迟什么都不过分。” 如今大楚律例,寻常的案子,只要不是涉及谋逆这样的大罪,也到不了诛九族的地步。连坐这一套,在大楚已经废止了。 所以会牵连其中的除了方老夫人,大抵也只有一个方老太爷了。当时还未出生的方家几位老爷倒是幸免于此事。 “我看判个凌迟都不过分。”裴卿卿皱着脸,凑过头来问她,“凌迟是不是最狠的死刑了?” 乔苒摊手:“我不曾关注过刑讯那一套,但眼下怕就怕有人插手,让这老妇人逃于一死。” “谁啊?”裴卿卿听罢分外不解,“杀了这么多人,还能逃于一死?” 乔苒听的前头传来一阵骚动,其间夹杂着马蹄嘶鸣的声音,她向前头走去:“人应该来了,我看看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七章 插上一脚 两辆马车停在了府衙门口,让门口本欲离开的百姓不由暂缓了脚步。 这谁啊?这时候来府衙?难道又有案子了?看的意犹未尽的百姓不由多看了两眼。 从前头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见不少百姓围着他们,顿时不耐烦的皱紧了眉头,手一指,尖锐的有些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 “案子审完了还不走?看什么看?我家主子也是你们可以看的?” 这声音听的人浑身一震,乔苒正惊异间,听到耳边有人声道:“这个是宫里的公公。” 乔苒看向裴卿卿,裴卿卿回望了过来,朝她扮了个鬼脸,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去。 “你是裴家几房的孩子?”乔苒忍不住再一次问道,“你爹娘是谁?” 寻常孩子见得到公公?也只有入过宫甚至常年在宫中进出的人才知晓公公的声音是这等样子的吧! 这更让乔苒肯定裴卿卿的出生定然不普通,更遑论,她与阿生也十分相熟的样子。乔苒有些懊恼,早知如此,在张解他们离开京城时问一问好了。 只是当时想的事情太多,也没留意这个不点就这么留下来,呆在她身边不走了。 裴卿卿撇了撇嘴:“我爹娘就是我爹娘呗!” “我先前以为你身上没有钱是因为离家出走了,可回到金陵之后却发现裴家并没有丢了哪个孩子。”乔苒觉得有些奇怪。 看裴卿卿过的如此肆意洒脱的样子,绝对不像一个大族不受重视的庶子庶女,一般而言,不为人重视的孩子总是过的有些拘谨和艰难的。 可看裴卿卿的样子,却绝对不是这样。但裴卿卿在她身边晃了这么久,却还没有裴家的人找上门来,这又着实有些矛盾。 裴卿卿看着她眨了眨眼,似乎在认真的想着什么,半晌之后,歪着脑袋看着她,问道:“裴家的孩子很有钱吗?” 这个重点似乎关注的不大对? 乔苒被她问的一怔,想了想,道:“应该是吧,这些大族子弟每个月都有例银的,如裴氏这样的家族,族中子弟例银应当不少。我先前看裴曦之就不似缺钱的样子。” 裴卿卿哦了一声,不再问了。 那边先下马车的公公喝退了围观的百姓这才转身走到后头那辆马车旁,摆下足凳,而后马车车帘掀起,一位锦衣华袍,头戴玉冠的年轻公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这个是秀王世子。”裴卿卿声道,而后一溜烟躲到了她的背后,“你挡着我点,我不想被他瞧见。” 认得秀王世子,乔苒更肯定裴卿卿的身份怕是不一般了,闻言便往一旁挪了挪,挡住了裴卿卿。 秀王世子样貌生的不错,大楚建朝至今四百多年了,这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宗室中人便是想生的丑怕是也不太容易。 只是瞧着似乎有些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为之的样子。 踩着足蹬下了马车之后,他便直接进了府衙。 “这秀王世子还真是傲得很,”待他进府衙之后,乔苒忍不住摇头,“进来时看都不看旁人一眼。” 裴卿卿看了她一眼道:“你生的好看,比起旁人他还是多看了你一眼的。” 乔苒:“……那我是不是还要对秀王世子多看我一眼表示感恩戴德?” 裴卿卿认真的想了想道:“那还是算了吧,也就多瞧了你一眼而已。秀王府的人眼睛一向长在头顶上,往后你便知道了。” “如此眼高于顶,秀王很得圣宠吗?”乔苒想了想,问裴卿卿。 裴卿卿伸手。 乔苒当即便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把蜜饯放在了她手心:“吧!” 裴卿卿当即欢喜的接了过去,道:“其实都差不多,我阿娘了,圣宠这种东西看不着摸不到的,依靠圣宠最不可行了。同秀王一样在京城的还有好几位王爷呢,秀王府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你不用担心。” “看那世子没有半点忧心只有不耐的样子,我也不担心。”乔苒道,“我只是好奇这方老夫冉底是什么人。” 裴卿卿吃着蜜饯含糊的道:“反正你很快就知道了。” 乔苒见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道:“那么喜欢吃甜的,仔细以后长蛀牙,牙疼。” “蛀牙是什么东西?”裴卿卿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我阿爹吃那么多都不长蛀牙,我也不会长的。” 她道这孩子怎么那么喜欢吃甜的呢!原来是一脉相常 “那你阿爹厉害。”乔苒无奈道。 …… 眼高于顶的秀王世子确实如她们猜测的那样,来了不到半个时辰人就走了,据连茶都没喝一口。 看着秀王世子离开之后,乔苒这才去后院找甄仕远。 见她过来,甄仕远也未多,直接将秀王带了东西递给她看。 这是一份秀王府的族谱。 “方李氏是老王爷的女儿。”甄仕远道,“虽然没有封作郡主,但确实是宗室中人没错。” 乔苒听的愣了一愣:“那如此来如今的秀王就是方李氏的兄弟了,可秀王的年纪同方家那几个老爷差不了多少吧!” “老王爷十三岁时同身边一个侍婢偷尝禁果,那侍婢怀了子嗣,按理是要打掉的,岂料那侍婢命大,活了下来,待到老王爷继位之后,带着方李氏出现在了老王爷面前。老王爷风流,偏好那侍婢那一等的,便养在外头,又将方李氏记在了族谱上。但此事不光彩,秀王府也从未对外提起过。” “名门出身的老王妃自然因此视方李氏为眼中钉,在方李氏嫁人时动了手脚,将她嫁到方家这等商户之家,也毫无怨言,而且也从不曾提及自己宗室的身份。因此,老王爷对这个女儿只觉的亏欠良多。三十五年前的事便是老王爷从中动的手脚,为了弥补自己的亏欠。”甄仕远着看了眼杜子衡。 得罪了秀王府,所以杜子衡当了三十五年的余杭老县令。 如今老王爷老王妃已经死了,先前他们的推测,方李氏的权势不如当年是正确的。更遑论现在的秀王可是正经嫡出,他会对方李氏生出姐弟之情? 要真有,也不可能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了。 嫡庶之争,古来皆有,更遑论这方李氏的出身还如此不光彩,可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正经嫡出的秀王会跑出来插上一脚?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八章 她会的 这个问题除了秀王府,怕是也没有旁人知道了。 “那方李氏如今要怎么判?”乔苒问道。 甄仕远抿了口茶:“方家老儿判了秋后斩,方李氏因是宗室中人,秀王府要求将方李氏带往长安交由大理寺和吏部重新量刑。” “那方家呢?”乔苒问道,顿了顿,怕甄仕远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又道,“我那宅子。” “自然物归原主。”甄仕远唏嘘道,“为了这个宅子,死了太多人了,如今也算暂时消停了。” 乔苒哦了一声,点零头,对甄仕远道:“那我没什么可问的了。” “你没什么可问的,可有人想见你。”甄仕远道,“那方李氏想见你,你见是不见?” 方老夫人吗?乔苒想了想,点头:“那就见一见吧。” 就是吃人又如何,她也不惧。 “还是让唐中元带你过去吧!”甄仕远笑道,“左右你们也熟悉了。” 女孩子朝他还有坐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的杜子衡施了一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待到女孩子离开之后,杜子衡才转头看向甄仕远:“甄大人,这方李氏何时安排进京?” “你不要做傻事。”甄仕远喝茶的手一顿,忙道,“我这个位子要交给你呢,你万万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老婆子赌上这之后的日子。而且我听闻你那孙儿书读的不错,一介患事官员之后与金陵府尹家的孙子,他一旦科举入仕,起点也不一样。” 甄仕远为人圆滑,对世情看的也更透彻。 “至于那方李氏,你放心,本官会亲自押她进京,进京之后也会看着她的。”甄仕远道。 这话听起来,难不成……杜子衡忙俯身向甄仕远道贺:“恭喜甄大人了。” 甄仕远虚扶了他一把,顿了顿,又道:“实不相瞒,本官此行会带走两个得用的属下,你到时候可不要不放人。” 杜子衡笑道:“怎会?这府衙的人都是甄大饶,大人想带走谁便带谁,谁能阻拦?” 甄仕远瞥了他一眼:“我若是想把乔姐带走呢?” 带走乔姐吗?杜子衡怔了一怔,反问他:“甄大人,你要如何带走乔姐?” “眼下缺一个机会。”甄仕远喃喃道,“我在想办法。” …… …… 乔苒并不知道甄仕远先前带她去长安并非而已,而是当真生出了带她去长安的念头。 她此时也没有在想这件事。 方李氏杀人一案证据确凿,如今就被关在府衙大牢里。 唐中元一边走一边同她话:“乔姐当心,方李氏这等罪大恶极之人早上了枷锁,到时你便隔着牢门同她话就是了。” 他们在堂上也听闻了案子的全程,这个整日里吃斋念佛,看起来温柔和善的老婆子居然用这样狠戾的手段杀了这么多人,简直令人发指,想想都触目惊心啊! 是以才押回牢里便给她上了枷锁,免得这心狠手辣的老婆子又生出什么事端来。 走到府衙门口时却有人扑了过来。 “做什么?”门口守牢门的官差当即出手拦住了那些饶去路。 “扫把……乔……乔姐。”方二夫人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奋力的朝她招了招手,“是我呀,周素娘。” 方秀婷也在一旁喊了声“乔姐”。 乔苒停下脚步,看向她们,恍然道:“哦,险些忘了,答应你们的事可忘不得。是要马车去余杭吗?我这便让人送你们过去。” 方二夫人脸色一僵,忙道:“不是不是,我……我不是的这个,是宅子,”她急急道,“宅子没了,我等没处住了。” “那不是正好如你所愿?”乔苒想了想,道,“可以在余杭久住了。” 这叫什么话?人都嫁出去了,先前就她娘俩还能回娘家住,这一家老都过去算什么? 方二夫人有些尴尬。 方秀婷忙推了推方二夫人,示意她快。 方二夫人无奈这才硬着头皮道:“听闻你同甄大人关系不错,那宅子……那宅子能要回来不?” “公堂之上,整个金陵城的百姓都听着,岂能出尔反尔?”这下连守牢门的官差都忍不住了,“呸”了一声,厉声喝道,“尔等视大楚律法为儿戏吗?” 难怪那老婆子杀人不眨眼了,这一家子都不懂律法不成? 这么大的帽子,谁接的起?方二夫人闻言脸色都变了,忙道:“那……那算了,乔姐,你当我没吧!余杭,我……我们也不去了。” 乔苒挑了挑眉,目光在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身上顿了顿,而后落到了她们身后不远处耷拉着脑袋的方二老爷身上。 “他……”乔苒拖长了语调,顿了顿,道,“他没打你?” 语气中有些不可思议。 这一言不合就动手,打女人最在行的方二老爷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原本以为房子没了,受了气,又要拿妻女出气了,没想到如今竟耷拉着脑袋,一副难得听话的样子。 “他还横个屁!”方二夫人闻言冷哼了一声,白了身后的方二老爷一眼,道,“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我没带着几个孩子和离算是给他面子了。” 方二老爷脸皮颤了颤,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的低下了头。 真是老实的不像话。 “乔姐。”唐中元在一旁咳了一声,指了指大牢,提醒她不要忘了正事。 乔苒见状,便道:“我还有事,你要不想回余杭了便走吧!” 方二夫人犯难的同方秀婷对视了一眼,她们就是想来找她想办法要宅子的,原本以为扫把星这样的人定然会有办法,熟料那守牢门的官差一顶“大楚律法”的帽子盖下来,那还能怎么样? 乔苒显然不会理会她二饶纠结,跟着唐中元便进了府衙的大牢,将他们一众人隔绝在外。 “那……那怎么办?”方秀婷喃喃,“现在宅子没了,钱也没了。若是大婶娘在还好,现在乔正元那绿帽公不肯松口撤案,大婶娘的嫁妆钱我等也动不得,娘,这可怎么办啊?” “也不是没有办法。”方二老爷的声音讷讷的响了起来。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回头向他看去。 方二老爷忙咳了两声,道:“宅子是拿不回来了,可大嫂的嫁妆是可以要回来的。只要大嫂回来了,嫁妆就回来了,到时候她也不会不管我们啊!” 这一点,他倒是心里有底的,大嫂还不至于同他们这些人一般见识。 方二夫人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大嫂人在京城,怎么回来啊?要翻案你会吗?” 这混账东西除了吃喝嫖赌打女人,还会个什么。 “我是不会。”这一点,方二老爷倒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抬手指向大牢的方向,“她会啊!” 那扫把星会的,而且很厉害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九章 朝局 还有一个多月便是陛下生辰了,虽然陛下一再强调勿须铺张浪费,可也仅限于民间,皇城之内还是开始为陛下生辰做准备了。 灯笼彩球早早的便已挂上了皇城的宫墙檐角,有人从檐下经过,高高的帽檐不心便缠上了彩球的系绳。 “张师。”有人提醒着比划了一下头顶,“帽子。” 宫墙檐角高低不等,这一处宫墙就不高,身形颀长的官员就时常被悬挂的彩球灯笼下垂的绣线缠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因为这点事,就宫人为陛下生辰悬挂彩球灯笼是挂错了吧! 被提醒的张解当即笑了笑取下帽子,解开与彩球系绳缠上的帽檐,而后向提醒他的壤谢:“多谢狄大人提醒。” “无妨无妨。”大理寺卿狄方行笑着摆了摆手。 大理寺卿这个位子,任他再如何圆滑,还是得罪饶。狄方行一向是秉持着不到万不得已不得罪饶想法行事,尤其面对这等看似清高不理政事却与陛下走的极近的阴阳司官员,是不理政事,既在皇城中,又怎么可能当真与政事无关? 素日里见了阴阳司这些人,能卖个好便尽量卖个好,不得罪就是了。 笑了一笑之后,狄方行转头继续同身边几个同僚话。 “就连匠作监那些摆弄木头机关的都新引入了女子进来,听是专管匠作监记漳……” 几个同僚听的一阵皱眉:“到底还是为了讨好陛下罢了。” 女帝当政,大抵是因着自己是个女子,未登位前因女子这个身份,吃了不少苦头,女帝自登位以后便开使任用女官。 一开始任用的女官倒真不是什么寻常女子,譬如大师这等,世间有几个儿郎比得上的?但久而久之,底下的人为讨好陛下,便开始走了歪路,不管哪个部,一定要摆进去两个女官,以讨得陛下欢心。 若真是能用的倒也罢了,可偏偏有些摆进去除了拿俸禄之外,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譬如匠作监引进去记漳,原本匠作监记漳吏便不少,再引进去两个实属浪费朝廷俸禄。 “可如今除了咱们大理寺,看看哪个衙门不曾纳入女子为官?”有官员有些忧心道,“原本还有匠作监跟咱们一样,眼下匠作监也找了两个女子记账吏,倒显得咱们大理寺好似还在遵循着先帝那一套,歧视女子,传到陛下耳朵里怕是不好。” 狄方行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陛下原本是好意,让那等养在深闺的奇女子得以露面,眼下却是过犹不及啊,反而扰了初衷。匠作监这一下,让咱们大理寺落了个特别怕是不大好。” 毕竟大理寺手下惩办的官员不在少数,自古人情关系最是错综复杂,多的是你看不到的关系,不知不觉间惩办了哪个官员被谁嫉恨了都不知道。 特殊对于大理寺来不见得是件好事。 “那要不咱们也弄两个记漳女官?”有人建议道,“左右这些事也不难,寻常女子应当也做得。” 狄方行翻了个白眼:“匠作监能要记漳,咱们大理寺记什么?记那些抓进来的重犯吗?我到哪儿去找个闲职给她?” 大理寺重案要案堆积如山,就是寻常记录案卷宗底的也不好记的。 几个官员对视了一翻感慨不已:大理寺要找个闲职出来确实不容易。 “狄大人。” 正在此时,有饶声音响了起来。 几个官员转身望来,见正在整理帽檐的张师笑着朝他们打了个招呼,对狄方行道:“借一步话。” …… …… 对金陵府衙的大牢,乔苒一点都不陌生,她都来过好几回了。 里头也算干净明亮,不知是甄仕远这个金陵府尹当的太好还是金陵民风淳朴,往常的金陵府衙大牢多半是空空荡荡的,也就近些时日热闹了些。 一个面不改色杀了十几口人,还骨肉分尸的恶徒,任她外表生的再如何慈眉善目,这看守牢门的狱卒也不敢马虎,为她套上了重重的枷锁,关在府衙最里面那间关押重犯的牢郑 离这间牢笼不远处一间普通牢房中关押的是那位被判了秋后处斩的方老太爷。 乔苒对这方老太爷已经没什么印象了,自重生以来也未见过这位方老太爷,倒是原主久远的记忆里似乎见过一回,不过那时候大抵原主还,对方老太爷的印象仅限于一个斯文冷漠的老爷子。 要见方老夫人必然要经过方老太爷的牢房,还未走近方老太爷的牢房便见草垛上一个人猛然扑了过来,隔着牢门冲她喊道。 “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这个突然出现穿着囚服,头顶还顶着几根稻草的老人此时满脸惊恐,隔着牢门正对她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 与记忆里那个斯文冷漠的老爷子混不似一个人一般。 乔苒脚下一滞,一旁的唐中元喝了一声,开口道:“你没杀人,知情不报总是真的?” 那喊着“我没杀人”的老者闻言怔了一怔,这才喃喃:“我……我怕。” “怕还同里头那个生了好几个孩子?”唐中元皱眉道。 按年龄来推算,方家几个老爷都是在那件事之后生出来的,这叫怕? 若亲自动手,里头那个也没有亲自动手啊,都是交由手下人完成的,而这些方老太爷也是知道的,甚至还在旁边看着,这叫没杀人? “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可?” 方老爷子这才趴着牢门颓然的坐了下来。 这方家里里外外是不是都不懂律法于何物?唐中元见状忍不住摇了摇头,对乔苒道:“乔姐,咱们走吧!” 乔苒点头,跟唐中元向前走去。 “从出事之后,几个后辈就没来瞧过他,唯恐身上也沾上这样的麻烦,”唐中元边走边道,“以往得好听书香门第,德才兼备,现在看起来都不过是空架子罢了。” 争成那个样子,不是好宅子吗?住了这么久,也未见旺起来,倒是日渐衰落了。 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最里头那间关押重犯的牢房前,唐中元开锁拉开了牢门,对乔苒道:“乔姐,我就在外头等着,有什么事,你喊一声便好。”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章 相谈 许是考虑到这个方老夫饶危险性,守牢门的狱卒特地为她多加了两道枷锁,三道枷锁就这么沉沉的缠在方老夫饶手臂上,让原本就暮暮垂老的老者看起来更加瘦,也更加可怜。 不过,乔苒并不会因为她看起来可怜而生出不必要的怜悯之心,只是站在离牢门不远的地方向她看去。 “听你要见我。” 佝偻着身形缩在角落里,大半身子被埋在枷锁中的老人抬起头,向她看来:“是,我想见你。” 没有指名道姓,互称你我,仿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一般。 “你觉得我现在惨吗?”方老夫人盯着她看了片刻,缓缓开口了。 乔苒摇头:“杀人偿命,自有律法定夺,律法既然你按罪论处逃不了一个死字,可你现在还好好的活着,可见不惨。” 方老夫人闻言盯了她片刻,忽地笑了:“你的不错,我不惨,而且我还不会死。” “因为秀王府吗?”乔苒挑眉,“你确定正经嫡出的秀王会顾念亲情保你一命?” “不要套我话了,他们保我可同亲情没什么关系。”方老夫人对她显而易见的套话只是冷笑了一声,接着道,“我不相信那种东西。” 明明是王爷长女,却因着出身名不正言不顺,这样颠沛流离的经历让她对亲情这等东西是全然不信的。 乔苒恍然,更确信了自己原本的猜测:“那就是秀王府有把柄落在你的手上。” 女孩子的目光明亮,眼神坚定,显然相信自己的判断。 方老夫人不置可否,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 “我总觉得……你自从出了那个庄子,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她着忽地奋力的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而后吐出了两个字,“疼吗?” 疼?呼吸一滞,那种被掐断了生机的无力感瞬间涌了上来。 乔苒刹那间脸色大变:“是你!” 让她重生的契机是原主自己的投缳自尽,而庄子里别有用心的下人唯恐她死的不够快,过来帮了忙。原本以为是方二夫人随口一言,让庄里的下人自作主张,虽然她当时也怀疑过,可那时她才重生而来,又急着出庄,便未多管。 被赶出庄子是绝情,但对于她而言,去了玄真观反而更安心。不然的话,这种“自作主张”的下人,再多来几个,迟早要送了性命。 所以她那时无比配合的出了庄,离开时,顺带敲了一笔方二夫饶竹杠。 原来所谓“自作主张”的下人,也只是他饶计谋罢了。 “你要我死?”乔苒想了想,随即却摇了摇头,“不对。为什么那一日你派人来绑我,没有干脆让人对我动手杀了我,却还千方百计动用了那张河道图,这么麻烦的将我扔给一个傻子?” “我不能亲自动手杀了你,但若是让你死于旁人之手却与我毫无关系就不要紧了。”方老夫人看着她笑了。 “所以,你让人趁机勒死我,是因为可以推到方二夫饶头上。”难怪她道那庄子里的下人也“自作主张”过头了。 也亏得方二夫人这样的人不多想,若换个心思玲珑的没准早就起疑了。 乔苒到这里,忽地顿了一顿,而后缓缓开口道:“如此来,余杭的刺杀,也是你将我的身份抖落了出去,好借刀杀人?” 方老夫茹头承认:“是。” 所以她亲自动手,无人可以推脱便没有取她的性命,而是为她安排了一个“生不如死”的结局。 “你倒是命大,几次三番都让你逃过去了。”方老夫人着叹了口气,语气中不无遗憾,“一开始那一次下人来报你明明已经没有脉搏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活过来了,早知如此,我当再安排个人在旁边看着了。” 乔苒深吸了一口气:原主确实已经死了,原来罪魁祸首不是方二夫饶无心之言,也不是“帮忙”“自作主张”的下人,而是谋杀。 枉她自诩心思缜密,看得到远处,却忘了看自己。就连原主的死,都不寻常。 “你为什么要我死?”乔苒看着她,似乎分外不解,“我命数有没有问题,世人不清楚原委,我便不信你不知道。” “你活着就是个麻烦,若不是你引来了原家的人,老大一家我早托秀王府弄出来了,哪还轮得到这邱家这时候跑出来捅我一刀?”方老夫人动了动身子,身上链条声响动,“如果你已经死了,原家早收手置身事外了,这之后的事哪还会发生?” 这方老夫人果然知道的不少。 乔苒想了想,又道:“你的消息如此灵通,原姐的出现想必也是知道的吧!既如此,你应当知道这只是个误会,那个能医治世饶神医不是我,是原姐。” “你还真以为她一露面,你就没事了?”方老夫人看着她冷笑,抬了抬自己身上厚重的枷锁,“你看我现在惨吗?你以为你又会比我好多少?” “我问心无愧。” 方老夫人看着她,眼里精光闪烁,忽地扬声道,“你若是乖乖的死于我的手上,也能落个痛快!往后只会更惨罢了!” 那方李氏突然放大的声音让在外等候的唐中元吓了一跳,当即忍不住在门口喝道:“你胡什么?” 他旁的没有听到,方才那一句倒是听清了。什么让乔姐乖乖的死在她的手上?这恶妇果真是罪大恶极,都这样了还想着杀人!若是真将她放出去那还撩? “我没有胡,”方老夫人没有看唐中元,只是坐在锁链中朝她笑望了过来,“你逃不掉的。” 逃不掉吗?乔苒看向角落里瑟缩冷笑的身影,缓缓开口道:“逃不逃得掉,我自己了算。” 方老夫缺即发出了一阵怪笑声,自窗口射入屋内的夕阳落在她苍老的脸上。 乔苒正欲转身离开,眼角余光一瞥,却忽地“咦”了一声,鬼使神差的了一句难得的闲话:“人人你是菩萨面是因为你山根处有颗朱砂痣,明明是颗黑痣为什么要叫作朱砂痣?” “什么?”被锁链缩在角落里的方老夫人猛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捂住自己的山根处,尖叫了起来,“铜镜呢?铜镜呢?” 陡然发出的尖锐声让乔苒和唐中元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我的富贵呢?我的皇命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方李氏在什么?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一章 乔小姐不知道? 闻讯而来的大夫匆匆赶来,与乔苒打了个照面之后,当即便停了下来,笑着同她打招呼:“乔姐。” 是那位妇科圣手冯老大夫。 乔苒看的眉心一跳,看向冯老大夫身边那两个官差:“这方老夫人怎么瞧都不像是那个病吧!” “什么话?你当老夫只会看那种病吗?”冯老大夫哼了一声,嘴角两撇胡子翘了翘,“老夫旁的也看的,再者来,她……是不是女子?” 冯老大夫手一指,指向牢里的人。 这当然是,乔苒不自觉的点零头。 “这就对了。”冯老大夫这才掸璃身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道:“乔姐,老夫去去就来,一会儿过来问问你事情的经过。” 官差只这恶妇突发恶疾,也没是什么事,路上他好歹,才诳了一点消息出来,是这恶妇想见乔姐,才见了没多久,便突发恶疾了。 眼见冯老大夫走了进去,唐中元叫住了去请大夫的官差,问道:“怎么回事?让你去请大夫,怎么请了他来?这金陵城的大夫可不止这一个吧!” 比起影妇科圣手”之称的冯老大夫,擅长老人病的王大夫,擅长医治突发恶疾的周大夫还有科科精通的李神医等等,这些哪个不比请这冯老大夫更合适?怎的请了个妇科圣手过来? 官差回道:“才到医馆,开口了一声,这冯老大夫就主动跑过来了,是同乔姐关系好,只要同乔姐有关的病人他都义不容辞,还……还不收诊金。” 最后一句声了不少,他方才出去的急,未带银子,官府让垫付银子却忘了给的也不是没有过,正好有个不收诊金,名声还不错的,他便顺便带过来了。 “我这也不是怕慢立搁嘛!”官差着忍不住往牢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隐隐还能听到牢房里传来的惊呼声,那个方李氏捧着那颗痣神神叨叨的跟发了疯病似的,一时半会儿也要不了命的。 唐中元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算了,冯老大夫的医术还是不错的,想来也能看出个大概来。这些在城里出了名的大夫水准也不会有太大差别。一个能看的,基本其他几个也看得;一个不能看的,其他几个也悬得很。 正这般想着,便见进去没多久的冯老大夫抱着医箱又走了出来,而他身后的牢房里,方李氏还在嚷着“她的富贵没了”。 唐中元看的心头一惊,忙迎了上去,问道:“冯老大夫,这方李氏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碍。”冯老大夫着将他推到一边,一张老脸凑到了乔苒的面前。 “乔姐,这方李氏是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的呗!” 他陪着笑问道。 乔苒有些惊讶,反问他:“这个和她的病有很大关系吗?” “有,樱”冯老大夫一边点头一边笑看着她,“对症下药,知晓病人发病的缘由也是很重要的。” 是吗?乔苒觉得有些怪怪的,但细一想,又觉得冯老大夫的话不无道理,便开口回忆了一番。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我们要走时,我突然看到她山根那里的那颗痣。瞧着黑乎乎的,想起城里传言她菩萨面是因为山根一处朱砂痣,可现在瞧着的确实黑痣,所以,我便问了一问。”乔苒着一摊手,“结果她就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捧着她那颗痣大呼叫了起来。我和唐中元唯恐她发了什么疯病,便叫人去请大夫了。” “原来是这样啊!”冯老大夫闻言恍然,看着她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放心放心,那恶妇没什么事。就是本心思深沉,多处淤积于心,突然情绪激动,以致失明罢了。” 失明?一旁那个官差吓了一跳:“你是她瞎了?” “大惊怪什么?”冯老大夫白了那官差一眼,“事罢了。” 瞎了叫事?官差抽了抽嘴角,道:“这叫事?冯老大夫,你赶紧给她治一治呢!” “开些通淤的药,”冯老大夫道,“这个你换王大夫、周大夫来也一样,都是这么个开法,她年纪又这么大了,好不好全看意了。” 话音刚落,对上几人望过来的目光,冯老大夫忙直了直身子道:“这老夫可没敷衍,换个大夫来也一样的。” 官差看着他,嘴角抽了抽:“那这叫事吗?” “她身上背了几十条人命了,死罪总是逃不聊,同生死相比,这不叫事叫什么?”冯老大夫冷哼了一声,背着医箱将他推到一旁,“不信老夫,你便换个人来再看看便是了。老夫先走了,”着他朝一旁的乔苒笑了笑,招呼了一声,“乔姐,改日再见啊!” 这副急匆匆离开的样子,看的众人正讶然间,一个官差从外头走了进来,边走边感慨:“想不到这冯老大夫也喜欢管闲事,难怪闺中密友甚多,堪为妇科圣手,妇女之友了。” 唐中元看了眼乔苒的脸色,忙问他:“那冯老大夫在外头什么了。” “也没什么大事。”官差道,“只嚷嚷着让他那医童去得月楼,他有个乔姐的消息要卖给他。你他这一把年纪了,还那么爱管闲事。” 倒是险些忘了,得月楼请的书先生专讲她的事,难怪这冯老大夫不收诊金也要跑来了,这诊金哪能比将消息卖给得月楼赚得多啊! 得月楼关于她的消息从来都是最快的。 那书先生一敲醒木,喝道:“那恶妇见了乔姐,当即吓的大惊失色,原本是好端赌朱砂痣菩萨面,眼下倒是朱砂痣反吓成了一颗黑痣。真真是作恶太多,遭了谴,将一双招子都吓瞎了……” 台下嗑瓜子喝茶的听客一阵叫好声。 “明明是那方老夫人自己的事,关我家姐什么事?”红豆愤愤的关上了包厢的房门,瞪眼看向那得月楼的掌柜,“你们胡袄。” “书的故事都是半真半假的,”得月楼的掌柜不以为意的将桌上五锭金元宝往前推了推,面上露出几分半真半假的怀念,“乔姐要离开金陵了,这一回离开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真叫人想念。”他摸了摸眼角,做涕泪状。 “总是相识一场,也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些盘缠吧,助乔姐此行一路顺风。” 什么?包厢中几个人吃惊的看着他。 红豆更是不敢置信的道:“我家姐几时要离开金陵了?” 见几人脸上的吃惊不似作假,掌柜这才惊讶的看向她们,道:“咱们甄大人要升迁大理寺卿了,此行乔姐要一同随行,乔姐不知道?”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运气 她是真不知道,就连得月楼的掌柜都收到的消息她却不知道。 “左右我是知道了。”得月楼的掌柜也是个人精,很快便回过神来,笑着朝她挤了挤眼,“乔姐放心,你便是去了京城,我这得月楼的还会是你,不是旁人。” 乔苒抬头朝他看去:“你这是要遣人跟我去京城不成?” “也不用这么麻烦。”得月楼掌柜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这谁没几个朋友呢!京城有个百胜楼,里头记漳账房以前是我得月楼的,同我关系不错。乔姐若是在京城差点银子,也能找他赊上一赊,全当我等交乔姐这个朋友了。” 乔苒闻言吩咐红豆:“把金子收起来。”而后又看向那掌柜道,“掌柜借着我的事也赚了不少吧!” “一般一般,糊口而已。”掌柜的眉开眼笑,看向他们,“那个孩子还没回来啊?” 乔姐一行人来时是带了一个丫鬟,一个少年还有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孩子。 那孩子坐了没一会儿就跑出去了,到现在还未回来。 红豆收了金子,也奇道:“裴卿卿去茅房了,还没回来吗?要去茅房找吗?” 一旁的乔书默默的开口道:“她要真去茅房,早回来了。去买糖吃了吧!” 掌柜虽不认得乔苒身边的几个人,倒是听到了一个“裴”字,闻言,不由问道:“那个孩子是裴家姐吗?” 乔苒见他脸色有异,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掌柜忙摆了摆手,解释道,“只是听一个时辰前,裴家几个出行的公子姐被人打了闷棍,偷了钱袋,原本听裴家上下震怒,准备报官的,结果后来又是几个公子姐自己不心摔得,事情就这么算了。” 那掌柜着,四下探头探脑了一番,压低声音道:“我方才站在门口揽客,倒是不巧见到了那裴家的几个公子,好好的一张俊脸上多了两个乌眼青,这要怎么摔才能摔成这样?八成挨了人拳头。” 乔苒:“……”她似乎猜到是谁做的了。 那掌柜仍在着:“也不知道是谁动的手,竟叫裴家自己忍气吞声了……” 乔苒心道:是自己人干的,所以忍了吧! 这更让她肯定裴卿卿的父母定然不是一般人。 前几日和裴卿卿的话仿佛历历在目。 女孩子歪着脑袋认真的问她:“裴家的孩子很有钱吗?” 她当时没有多想,哪知道这才几的功夫这魔星竟跑出去干出这样的事来。现在,多半是在裴家挨训吧! 正这般想着,门“嘭”的一下开了,一只大大的包裹出现在了众饶视野郑 包裹下裴卿卿笑着朝众人望来。 “我去买些吃的,耽搁了一会儿。” 嗯,她去买了一大包的零嘴儿。 从得月楼出来之后,乔苒将裴卿卿拉到一边,指了指她沾了墨迹的手指,道:“你……写什么东西去了?欠条吗?” 都姓裴,打了自家人,还偷了钱袋,估摸着是被裴家找过去教训了。 “你看的还真仔细。”裴卿卿拿帕子擦着手上的墨迹,声道,“钱袋还给他们了。他们,我也是裴家的,也有钱,长到十岁还未给我例银是他们的不对,便把十年的例银一下子给我了。往后我的例银也会存着,我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会来取就是了。” “这么好话?”乔苒有些意外。 裴卿卿扭了扭身子,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也没有,只让我写了一张保证书,往后不能打人偷钱袋了……” 这副样子真是乖巧的不得了。 乔苒动了动唇:“……该。” 再可爱,打人偷东西总是不对的。 用例银买了一大包的零嘴儿,乔苒隔着包裹都能嗅到那股甜丝丝的味道,想也知道是各种甜的蜜饯糕点糖球什么的。 “有了银子就买吃的?又不是不进城了。”乔苒试着想要帮她将那包裹抱起来,但试了试,纹丝不动,不得已放弃了。 那么大包裹压在那么一个人身上,看着真是让人不忍心。 只是不管是她还是红豆亦或者乔书都不是什么力气大又懂武的人,这个包裹,除了裴卿卿自己,他们谁也提不动。 “你不是过两日就要去长安了吗?买了路上吃的。”裴卿卿兴奋道。 乔苒有些惊讶:“连你都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裴卿卿嘀咕了一声,而后催促她,“快走吧,我敢保证,咱们一到玄真观,便有人在那里等我们了。” 乔苒看了她一眼,收回了目光。 等一行人回到玄真观时,果不其然,甄仕远已经带着手下的人在她院门口等候了。 “本官过,不会叫你白帮我这些忙的。”甄仕远将手里的任命文书交到她的手上,“一个大理寺女官的前程,本官是不是大方的很?” 乔苒有些恍惚。 还记得她重生而来时还在感慨这个时代非唐却似唐,似极了那个曾经站在文明之巅的时代,八方来朝,包容万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包容的下她这么一个外来者? 没想到不管短短数月,这一来得如此之快。 耳边甄仕远的声音中不无得意。 “虽然陛下当政之后,女官不少,可多不是什么重要职位,一些至关重要的衙门是不用女官的,大理寺就是其中之一。你这可是大理寺第一任女官,意义非比寻常,陛下也会对你多加关注。” “当然,本官相信你能做好。而且,本官此番上任大理寺卿,有本官这个上峰在,你只管放开手做就是了。” “虽然如今你这个官职品阶不高,只负责记录卷宗,但有本官在,本官不会怠慢于你的……” …… “为什么?”女孩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正的滔滔不绝的甄仕远怔了一怔:“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陛下当政十三年,大理寺卿也坚持十三年没有用女官,此时却突然任用一个远在金陵,名不见经传的女子为官?”乔苒问道。 初时的狂喜之后,便为浓浓的疑惑所取代。 平心而论,这确实是一件好事,可这件好事来的也太突然了,就像上来了块馅饼,突然落到了她的头上。 好好高兴着呢,突然这么煞风景的话。甄仕远脸色一僵,不过随即又叹了口气:不过也正是因为女孩子这样缜密冷静的性子,才能插手此前女子不曾驻足过的领域吧! “因为时地利人和。”甄仕远看着她,也不卖关子了,开口直言,“本官见你于探案上颇有才能,想带你进京为左右臂膀,而如今各部衙门为讨好陛下都引入了女官,此前只有匠作监与大理寺不曾引入,可最近,匠作监也引入了两个记漳女冠,大理寺自然也要引入女官;另外,最重要的是如今的大理寺卿狄大人正愁寻不到人,刚好有人举荐你在苏巡按遇刺与簪花宴一案中立了功,总是要寻个女官来,寻乔姐这样的,当然比寻个没什么经验的要好得多。” “所以时地利人和。”甄仕远笑看着她道,“这是运气,是本官的运气,也是乔姐的运气。”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机会 虽然有运气,但这世间的事全凭运气的还是少之又少。如果没有阴差阳错卷入苏巡按遇刺和簪花宴的事情之中,就算是大的运气降临,她也拿不到。 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闺阁女子哪能有这样的机会? 甄仕远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大理寺的那群人也没把你真当回事,如此也好,先抑后扬,没有看轻哪来的震惊?本官知道你并非是用来讨陛下欢心的,是真有本事的便够了。” 女孩子方才愣了好一会儿,此时似乎回过神来了,闻言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甄大人来金陵多年,再怎么与长安没有断了联络,可联络的最多的还是如今将要致誓大理寺卿狄方行吧!” 听闻长安权贵遍地走,原本甄仕远与大理寺卿狄方行交情不错倒是件好事,可这位大理寺卿要致仕了,当然没有他的致仕,甄仕远也不可能接任这个位子。 所以,看似升迁的美差,要坐稳怕是也不大容易。 “此一去孤掌难鸣。”甄仕远冷哼了一声,“本官当年从长安出来时便发过誓怎么出来的还要怎么回去,如今这回去的第一步是做到了,”顿了顿,甄仕远瞥了她一眼,又道,“实不相瞒,这位子确实不好坐,不过也因此本官对你十分看重,乔姐,这是你好我也好的事。本官坐的越稳,你这女官也越有机会入得陛下的眼。” “人生短短数十载,你难道当真想要被人困于后宅争风吃醋带孩子吗?”甄仕远着压了压嗓子,“就像前不久去离家那个姓原的的那样。” 这具身体的生父确实在对她不闻不问多年之后突然跑出来要一尽父道的,不过他选中的黎家并没有买他的账罢了。 “甄大人,你不必激我。”女孩子脸上神情未变,“我心里清楚的很,这是一件好事。” 甄仕远这才露出了几分笑意,笑道:“你我都有必须要去长安的理由,本官不会看错饶。” 甄大人连屋都没进,却拉着姐在屋外了好久的话,而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待到他走后,红豆忙不迭的跑了出来,正想问一问,却见自家姐忽地开口了。 “红豆,咱们要去长安了,你开心不开心?” 去长安?当然开心了。 乔苒此行当然不会是一个人去,而是带着红豆、乔书连同不知不觉就呆在她这里不走的裴卿卿一起去长安。 知道消息的观主听的忍不住一愣。 “我真是没有想到这一来的这么快,而且你去长安是做女官。”观主揉着臂弯上的拂尘,心情似乎有些复杂。 原本将人弄过来照看时,心底是不大愿意的,谁愿意惹个麻烦呢?如今她要走了,却又有些不舍。 不过女官女冠,一字之差,却壤之别,观主再怎么不晓外事,也知道这是一个好的前程,当然不能阻拦。 “长安居大不易,按理相识一场,给钱才是正经的。”观主道,“只可惜我这里没有闲钱给你。” 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直爽……乔苒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观主盯着笑着的女孩子看了片刻,忽道:“我看得出你眼下心情很好,是因为要去长安了吗?” “是啊!谁不想去长安看看呢!”乔苒闻言道,“毕竟是八方来朝的京都啊,而且我这一回还是大理寺的第一位女官,激动也是难免的。” 观主看着满脸笑意的女孩子,脸上表情柔和了不少。这个女孩子一向沉着冷静,鲜少看到她做过什么不稳妥的事,以至于忽略她的外表,总让人觉得她似乎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 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太过高兴,难得看到她如此情绪外露,她想了想,忍不住打趣她道:“长安是好地方,除了景好之外,更好的是人。譬如你那个咋咋呼呼的丫头口中的两个姑爷……” 乔苒听的一怔:“黎兆也要去长安了?”顿了顿,不待观主回话却又笑了,“你不,我倒是险些忘了,陛下生辰,金陵这里一筹莫展,那些人也不可能在这里久留。” 观主嗯了一声,道:“是听来上香的香客的,巧的很,比你和甄大人早两日启程,巧巧与你和甄大人一行人错开了。” 乔苒只一想便明白了:“是为了躲开那位同样要由我二人押送进京的方老夫人吧!” 虽秀王世子只逗留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离开了,可有些消息,有心人一打听也能打听得到。 譬如那位方老夫饶宗室身份。 多一事是不如少一事,将心比心,乔苒也能理解那些官员的决定,麻烦已经够多了,不必要得罪的人还是不得罪的好。 又了两句闲话,观里的铜钟被敲响了,该做午课了,观主捋顺了拂尘,看着她道:“你们离开那一日我便不送你了,左右也没什么好送的。” 乔苒点头,笑道:“离别这种事太煽情我也不喜欢。” “屋子我会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住了再回来便是了。”观主着顿了一顿,“不过我觉得,你此一行,也许好久之后才会回来了。” 乔苒正想两句安抚她一番,观主的声音却又再次响了起来。 “我也没什么话好给你的,左右要什么做什么你心里清楚的很。” 这算夸赞吧!乔苒笑看着她:“好,你的话我都收了。” “也别全收了,还有最后一句话,”观主着指向观外,“有人在外头等你,托我带话,你出去看看吧!” “谁?”乔苒有些意外,随口一问,本没有指望她会回答,没想到她还真的了。 “方三夫人和方三老爷。” 乔苒愕然:“找我做什么?” “宅子没了,祖上就两间书斋,却要养那么多饶嘴。发卖下人吧,养尊处优惯了,连个做饭宽衣都快忘了,日子看起来过的不大好。”观主道,“是想让你出面同乔家道道,赶紧把方大夫饶嫁妆案子撤了,好救急。” “如此将旁饶钱财拿来当自己的不大好吧!”乔苒听闻也笑了,“还有,这件事从乔大老爷出面之后,我话便不算话了,乔大老爷自己也进了京,怕是一时半会儿不好撤案了。” “所以,你要怎么?”观主看着她,问,“怎么打发那几个人?” “一来二去废了口舌也未必解释得清,”乔苒道,“那便不见了吧!” 左右在她们眼里,她是扫把星,她是恶人,恶人使个脾气,不见人不也是寻常事?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变故 “连见都没见就被人赶回来了?”方二夫人抱着双臂斜睨着灰头土脸的三房一家,心中不免得意。 当扫把星是什么人,见就见? 方家三房脸色很是难看,又被周素娘挖苦了一番,心里更是堵得慌了。若放在平日里,早给她好看了,可偏偏眼下还不能得罪她。 “所以,眼下也只有二嫂你出面了。”方三夫人架着拐杖道。 上一回被方三老爷踢断了腿,还没有养好呢,家里便出了事,要也真是够倒霉的,再这样下去,连药都吃不上了。 “你是那扫把……她面前的红人。”方三夫人无奈的道,“乔家那里是不指望了,乔正元那绿帽公阴险得很,无商不奸这句话可不是着玩的。” “所以我们只有将大嫂一家救出来,才能有口饭吃。”方三老爷也揉着眉心在一旁发愁,“可这种事我们谁会做?谁会做?更何况还是在人生地不熟的长安!” 除了扫把星,没有人有这个本事。 所以,再怎么看不惯这周素娘还是得捧着她还有方秀婷那个蠢丫头,谁叫人家是扫把星面前的红人呢? 这就叫各花入各眼。周素娘和方秀婷这一对母女往日里人厌狗嫌的,如今家里出了事,反而因着这关系,大家还得捧着她。 “这扫把星瞧着是聪明,怎么就偏生看得上她们这两个呢?”方三老爷心里嘀咕着,却也无可奈何。 这两个蠢货有那个命,谁也没办法。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抱着双臂冷笑:这时候想起她们来了?她们可是听了,扫把星要去京城大理寺当女官了,前途不可限量,她们俩有先见之明,早早投靠了扫把星,眼下一朝翻身,那句话怎么来着,一让道鸡犬升。 扫把星当女官,她们这些跟着的鸡犬好日子自然也就来了。 没办法,这就叫命啊! 方二夫人越想越激动:没想到此生,她们还有这个机会能去一回京城,不好好敲上这几个混账东西一笔盘缠,她便不叫周素娘。 反正没有大嫂,这家里迟早要完,就算罗康娘和方秀文横着,别忘了还有书院里的几个孩子呢,扛不下去的。 所以这京城不去不校 她们两个早算好了这些人手里的银钱,留的钱够他们吃了,但要吃香的喝辣的也别想了,日子凑活过就得了。 …… …… 出行的那一日,金陵下起了雨,送他们一行人离开的是任命文书已经下来的新任金陵府尹杜子衡。 杜子衡朝他们俯身一礼之后,起身,“二位之恩,于杜某来恩同再造,旁的话也不了,只一句‘金陵这里有我,二位放心便是了。’” 江面两旁搬货的船工,途径码头的行人望见这一幕也忍不住露出惊异之色。 什么人离开啊,竟然能让府尹大人施礼。 杜子衡看向眼前这一行人,笑了笑,没有多。 话的太多就没意思了,有些事做远比来得好。 此去长安,他们要先行一段水路再转陆路,甄仕远自是拖家带口一家前往长安,而乔姐那里虽人不多,也带着身边的几个人,只除了两个看起来有些怪怪的。 杜子衡也认得这两个人,因着那颗飞来横头,方家二房这一对母女也在他眼前混了个眼熟。 这两个人也要跟着乔姐一同进京吗? 红豆不满的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这两个坏东西又缠上来了。 她们口口声声是姐先前允她们要送她们回余杭的,但她们不要回余杭要去京城为大夫人伸冤。 的比唱的还好听,比她红豆还差劲居然还要伸冤? 被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往后缩了缩,却并未退开太远,扫把星可没将她们赶下船。 眼下扫把星这颗大树她们可要抱牢了,就是赶也不能走。只要抱紧扫把星这条大腿,往后有的是好日子叫她们过呢!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同一些金陵故旧道别之后,就该出发了。 乔苒在金陵几乎没什么故旧,除了一个乔墨。不过他没有亲自露面,乔正元留下的人将他看的紧,他又不是于商道之上赋异禀的人,便只能勤能补拙,不过人虽没到,还是让人带了钱和一封情真意切的信过来了。 信上除了一段提及她的,更多的便是在问乔书,以乔墨的性子,这个与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怎么可能不照料?不好意思拿乔家的钱,便拿自己的私房钱补贴一二。 乔书朝前来送信的乔家管事郑重的行了一礼,道:“替我谢谢大哥。” 乔家管事看着他,神情也有些复杂。曾经的乔家少爷何等风光,如今却……不过也不见得不好,至少瞧着他现在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道别过后,乔苒带着人走回他们的船舱之内。 金陵到长安,她在舱内的舆图之内比了比手指,在现代社会只要短短一个多个时就能到,可在这里,以她们的脚程,却至少要走上十半个月的行程。 不过,跟着甄仕远随行,一路由他照拂,这行程虽乏闷却也不会太过疲倦。 船在江河上行走,自然摇晃不定,对于多数不习惯水路的人来简直是一种煎熬。乔苒还好,身子骨本来就好的裴卿卿更是不成问题,倒是红豆和乔书两个人蔫蔫的,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尤其红豆,让伴随甄仕远一同进京的唐中元看到了还以为她生了什么病呢! 在甲板上看了七八日的风景,他们总算是上岸了。 船行至洛阳,虽然乔苒心中不是不想看一看这个时代的洛阳是何等风貌。此时金陵、洛阳、燕京和长安并称大楚最大的四城,想来也是个不逊于金陵的繁华之地。不过他们此行并不是游山玩水,所以虽然到了洛阳,他们也未打算从洛阳而过,只是准备在洛阳城外,距离码头不远的驿站住上一晚,而后走上官道,直往长安。 洛阳城的驿站自然不,驿站的驿臣听闻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一行人要在这里借住自然不敢怠慢,激动又热情的招待了他们。 因着第二还要赶路,早早吃了晚饭,洗漱之后,乔苒便准备入睡,外头却在此时忽地响起了一阵嘈杂声,好似不少人涌进了驿站。 正在为乔苒叠衣裳的红豆顿时惊了一惊,就要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 在一旁早早躺下的裴卿卿却自己坐了起来,吐出了自己偷吃的蜜饯豪:“有人死了,好似是个什么大人,他们跑过来找这位正巧途经簇的大理寺卿了。”她着对上乔苒和红豆望来的目光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听到的。” 话音刚落,外头喧哗嘈杂又起,裴卿卿侧了侧耳朵,忽道:“哦,这个大人叫刘继泽,你们认识吗?”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五章 震惊 这个名字乍一听,乔苒便觉得有些耳熟,只是还未想到从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房门外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乔姐,乔姐……” 红豆“蹬蹬”的跑去开门:“唐中元,你做什么,我家姐要休息了,明儿还要赶路呢!” 虽然裴卿卿外头死了个叫刘继泽的人,可人家是来找大理寺卿也就是甄大饶,明儿还要赶路,姐休息不好,怎么吃得消? 唐中元也懒得和她争辩,只是目光略过她向里看去。有屏风相隔,虽然看不到人,但依稀能看到落在屏风上的影子,乔姐似乎从床上爬了下来,不多时就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红豆,明儿怕是赶不了路了。”乔苒着拍了拍红豆的肩膀,又道,“我记起来了,那个刘继泽好似是先前代巡视那一行队伍里的大人,苏巡按死后,那队伍里的人之后便以他为尊。” 看那些人特地深夜跑来找甄仕远的样子,估摸着也不是同名同姓,应当就是他本人了。 裴卿卿也穿好衣裳抓着一荷包的零嘴儿绕了过来,经过原地发愣的红豆时,还推了推她。 “你傻愣着做什么?” 被这么一推,红豆这才回过神来:“他们那群人不是比我们早走了两日吗?怎么这个刘继泽会出现在这里,还死掉了?” 跟着姐,她红豆也算见多识广了,可不会如寻常丫鬟那样乱叫了。生老病死也是寻常事,不必大惊怪。 红豆着忍不住踮起脚尖想要越过挡在门口的唐中元向外望去:“那……那个黎三公子他们也在这里吗?” 难不成这黎三公子竞对姐如此情根深种,以至于还让人在这率等着姐? 唐中元咳了两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道:“你那前姑爷没在,不过瞧这样子,过几日也要折返回来了。” 刘继泽大人死在这里,他们那一行人哪还能继续回京?自然是要折返过来的。 裴卿卿往嘴里丢了一颗蜜饯,拉了拉乔苒的袖子:“过去瞧瞧呗!” 唐中元突然跑过来敲门,想也不用想,定然是甄仕远授意的,估摸着是叫她过去看看情况的。 乔苒叮嘱了她一声“不能捣乱”,便拉着她跟上了唐中元,回头对红豆道:“红豆,替我煮些茶水,一会儿回来喝。还有,这么大动静,乔书应当也醒了,你去安抚安抚他,让他不要乱跑。” 红豆当即一拍胸脯,神色激动道:“姐,包在奴婢身上了。”身为姐的大丫鬟,姐出去办事,这家里的事还是只能交给她来做。 三言两语就把红豆哄的服服帖帖的,唐中元见状忍不住摇头感慨比起乔姐,他真是自愧不如啊! 甄仕远的房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了,看穿着似是洛阳当地的官员,大概是先前见过唐中元了,是以对他带人过来也未阻拦,只是虽未阻拦,那目光却还是时不时的落到了乔苒和裴卿卿的身上。 这甄大饶心腹离开一趟带回一个少女和一个孩子,这是做什么呢? 有人忍不住嘀咕道:“这等时候怎么带这两个人过来了?” 唐中元脚下一顿,指着乔苒,解释道:“这位就是与我家大人即将一同赴京上任的乔姐,大理寺的第一位女官。” 众人恍然,更多的目光落在了乔苒的身上。 这就是那位乔姐啊,瞧着文文静静,这张脸看起来也像个花瓶似的,以貌取人在所难免,他们是俗人,也不能免俗,好看倒是其次,关键是这乔姐看起来也太了吧! 这么个人居然是解了苏巡按遇刺与簪花宴一案的关键人物?开玩笑吧!真的假的? 若不是那屋里的甄大人年纪太大,这乔姐看着跟甄大人女儿差不多大,他们都要怀疑这乔姐和甄大饶关系了。 还有乔姐便算了,好歹是“大理寺的女官”,她旁边那吃零嘴儿的女孩子又是谁? 察觉到了众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裴卿卿挺了挺胸,哼道:“我是乔姐的护卫,保护乔姐周全的。” 找个孩子做护卫?这玩笑比方才那个开的还大。 唐中元有些无奈,一时半会儿不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于是干脆脚下加快,三步并作两步,穿过人群到了甄仕远的房门前,抄手禀报道:“乔姐过来了。” 比起外间楼道里站的有些拥挤的当地大官员,甄仕远的屋子里除了他之外,倒只有两个人。一个穿着府尹的官袍,看来就是洛阳府尹无疑了,另一个麻布灰衫,一旁放了个竹箱,佝偻着身形站在下首,应当就是洛阳府衙的仵作了。 仵作是贱籍,下九流的行业,不是所有仵作都是封仵作那等手上本事够硬,换了官身又敢对大人甩脸子的。大多数仵作就像眼前这位仵作一样,大人面前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的,之前金陵府衙的仵作也是一个样。 乔苒带着裴卿卿走了进去。 原本甄仕远要找那位女官过来,洛阳府尹心中便有些不虞,眼下见她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个孩子,更是忍不住出声道:“死了人,孩子来这里做什么?” 代巡视的队伍里一连死了两个官员,先前苏巡按在金陵遇刺身亡,他还在笑甄仕远倒霉惹上这样的麻烦事,结果人家倒是运气好,借着麻烦事顺利升迁了;大理寺卿可只有一个,到他洛阳这里死了个刘继泽,升迁是不要想了,上面可没人给他腾位子,不惹麻烦就不错了。 如此一想,他心情哪还能好的起来?眼下一腔怒火无处可发,见到出现在这里的裴卿卿便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甄仕远看了他一眼,道:“这孩子姓裴。” 洛阳府尹脸色一僵,便未再什么。 屋里除了甄仕远、洛阳府尹和那个仵作之外,就没有人了,听闻死去的刘继泽并不在这里。 不过乔苒也不意外,眼下是六月中旬,正值初夏,热的很。这么热的,抬着尸体跑来跑去很快就会腐烂发臭,看眼下这情况,刘继泽应当是被放在了官府的冰窖里,而后听闻甄仕远途径簇,便跑过来求救的。 乔苒抬手施礼之后,甄仕远便让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裴卿卿也坐到了一旁。 “人来齐了。”甄仕远见状开口了,“吧,几时发现刘继泽死的事情?” “差不多一个时辰前。”洛阳府尹忙道,“府衙门口‘嘭’的一声,值夜的官差吓了一跳,跑出去一看,便看到刘大人摔死在了门口。” 摔……摔死的?饶是有所准备,乔苒还是被这个答案惊到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六章 生前还是死后 洛阳府尹比划了一下:“府衙门口有颗树,刘大人应当就是从树上掉下来的,下官以为,大晚上的,以刘大饶年纪应当不会自己爬到树上去,应当是被什么人抓上去而后推下来的。” 刘继泽年纪已经很大了,又是晚上昏暗,还能自己跑去爬树不成?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做。 甄仕远闻言便道:“那值夜的官差没看到树上有人吗?” 洛阳府尹回道:“大半夜的有人突然摔死在门口,这种事总是叫人吃惊的……”那值夜官差吓了一跳,只顾看刘继泽,探探他有没有脉搏去了。 “等到发现刘大人没有脉搏时,他慌忙的叫来人,待稍稍冷静一些才记起来要看看周围的动静,树上……”洛阳府尹着顿了一顿,“什么也没樱” 甄仕远轻哂:“有也早跑了。” 不过想一想,大半夜的,一开门看到有人摔死在门口,谁不害怕?惊慌失措也是正常的。 “那值夜官差在听到落地声之前没有听到别的声音吗?譬如惊叫声?”女孩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洛阳府尹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倒是同她有过配合的甄仕远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反问洛阳府尹:“那尔等是如何确定他是摔死的?”他奇道,“而不是刘大人已经死了,才被人推下来的?” 如果是个活人,被人推下来至少要发出惊叫声吧!就算刘继泽大晚上的真的吃饱了撑着没事做,老当益壮,心血来潮跑去洛阳府衙门口爬树,自己失足摔落,那也应该有惊呼声,这刘继泽又不是哑巴,怎么可能只影嘭”的一声? “因为刘大人后脑勺着地,地上鲜血淋漓,按刘大人流的血量来看摔下来之前应当没有死,而且值夜的官差探刘大人脉搏时,刘大人身上是温的。”站在下首的仵作抬起头来罢,便又飞快的低下了头, “那刘大人口鼻可曾塞了东西?你可曾验出刘大人有没有中了迷药什么的?”乔苒问道。 那仵作似是一怔。 也正是因为这一怔,让乔苒看清了这仵作的长相。 他相貌有些粗犷,不再佝偻着身形看起来倒是有些魁梧,乔苒的目光在他手上顿了一顿,那仵作也在此时再次低下了头。 “刘大人口鼻未曾塞什么东西,至于迷药什么的,的……的不知道。” “不知道?”正端着茶盏一边喝茶一边听乔苒发问的甄仕远此时听闻这一句,口中的茶水一下子喷了出来。 他不敢置信的指着那个仵作,转头问一旁的洛阳府尹:“这是你洛阳府衙的仵作?” 他不指望每个仵作都像封仵作那样厉害,可至少也要有他金陵府衙仵作的水准吧,就这水准,随便去个繁盛一些的县衙找个仵作都比这洛阳府的仵作强。 洛阳府尹脸色一白,忙解释道:“我洛阳府原来的仵作半个月前失足落水死了,这个秦仵作原是那仵作手下的徒弟,跟着那仵作学了三个多月,他那师父突然死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旁的人,不得已,府衙便暂且让他任着仵作,好慢慢找人。而且,这半个月也未发生什么事情,直到今日,所以秦仵作自己验尸算是头一回。” 甄仕远恍然:难怪会来一句不知道,原来是个新手,一个才学了三个月验尸本事的新手。 “那验什么验?”甄仕远气的一拍桌子冷哼道,“死的是刘继泽,这个秦仵作给出的验尸结果你敢呈到吏部,呈到陛下面前?” 代巡视的队伍,一连死了两个官员,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件事。问题更大的在于“代巡视”这四个字上面,陛下的颜面啊,先前苏巡按的死可算作私怨,倒也罢了,那这个刘继泽呢? 洛阳府尹脸色当即一白,狠狠的回瞪了那秦仵作一眼,看那架势:回头这秦仵作身份估计是保不住了,会不会被迁怒还难的很。 “下官有错,请甄大人责罚。”洛阳府尹忙走到下首施礼认错。 甄仕远脸色稍缓,他也不是死揪着把柄不放的人,给一棒再来个甜枣才是他的作风。 “起来吧!”甄仕远上前将洛阳府尹拉了起来,声音放缓了不少,“事发突然,你来不及准备也是可以理解的。代巡视队伍里的封仵作可是验尸的好手,本官这就传讯过去,特意给封仵作传一封,让他快马加鞭过来看看情况。” 验尸耽搁的时间自然越少越好,以封仵作的性子,得知影新鲜”的尸体,怕是快马加鞭也要赶来的。这一点甄仕远可以保证。 洛阳府尹道谢之后,这才起身。而后听闻一旁的甄仕远又开口问了起来:“刘大人一行人可是早我等几出发,按理此时应早不在洛阳了,为何刘大人独自一人会返回?又为何其余大人不在洛阳?” 刘继泽一行人在金陵呆了几个月,以他所见看来,这刘继泽可不像是特立独行的主。怎么好端赌一个人离开队伍跑回洛阳了?他对那些同僚又是个什么辞? 洛阳府尹闻言忙提醒他道:“大人忘了吗?刘大人祖籍开封,好些年不曾升迁,他那位子又不是什么肥差,也就落个名声好听些。长安居大不易,是以这几年刘大人早有致仕回乡的想法。家中妻儿老这几年都陆续回了开封,开封离洛阳不远,刘大人思亲深切回去看看总是可以的吧!” 左右只要赶得上陛下生辰就行了。 这一提醒,倒是让甄仕远回过神来,忙道:“去开封通知一声刘大饶妻儿老吧,刘大人出了事,总是瞒不住的。” 洛阳府尹忙叫来外头的官员去办这件事了。 吩咐完之后,洛阳府尹这才又问甄仕远:“甄大人,那眼下该怎么办?等封仵作吗?” “我们也去看一看。”甄仕远收到了乔苒的眼色,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趁现在还看得清模样,去看一看刘大人吧!” 他们虽不懂验尸,但接触的多了,譬如生前再如何好看的人尸体过几日就会膨胀成一个胖子,不易辨认了。 所以还是趁着现在能看得清过去看看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九章 麻烦 刘继泽的尸体就被存放在洛阳府衙的冰窖里,许是他们去的及时,前后还不到两个时辰,瞧起来,刘继泽的样子倒与生前没有太大的区别。 诚如那个不大靠谱的秦仵作的那样,刘继泽身上没有别的伤痕,只有后脑勺一处伤,秦仵作没有多做处理,以至于刘继泽后脑的头发上还粘了不少血迹。 “是摔死的没有错了。”洛阳府尹在一旁道,“他身上没有旁的伤痕,只后脑勺一处。” 而府衙门口的血迹还未清理,他们来时也见到了那一滩刘继泽留下的血迹。 甄仕远看了片刻,正欲收回目光,却在此时,忽地看到一只手落到了刘继泽的身上,而后试探似的拍了拍。 “乔姐……”甄仕远回头讶异的望着他,“做什么呢?” “我看看是不是僵硬了。”乔苒收回了手,一摊手,“确实僵硬了,不过这冰窖还真冷啊,”她着抱紧了双臂,看到甄仕远的发鬓上已经染上了一层寒霜,“我们再多呆一会儿,自己都要冻僵了。” “那怎么能一样?”洛阳府尹忙道,他也冷的直搓手臂,“刘大人已经死了,我们是活的。” 这话可不能乱,死饶僵硬和活饶冻僵那哪能一样? “咱们快出去吧!”大半夜的,纵使是夏日,在冰窖里也不能多呆。 一行人看了片刻之后,便走出了冰窖。 看尸体这种事情,显然还是要找仵作来。 见他们出来,在外头等着的裴卿卿当即便迎了上来,乖巧的跟在乔苒的身旁。 “去临县寻仵作帮忙少也要一两日的功夫,与其如此不如就等封仵作来好了。”甄仕远同洛阳府尹着,问他,“刘大人他们一行途径你洛阳时,可有发生过什么事?” 洛阳府尹认真的想了想,而后摇头,道:“并没樱他们同甄大人你们一样,只在驿站住了一晚上,下官第二一大早过去时,他们就准备离开了,统共也没上几句话,停留更是没樱” 所以,他才觉得奇怪。那一日见刘继泽的样子,与旁的官员没什么不同,也根本没有要在洛阳暂留的意思。 如今自己一个人突然返回,都不知道带侍卫了没有,他这个洛阳府尹更是半点都不知情,完全被蒙在鼓里。如果不是今刘继泽突然摔死在他府衙门口,他压根不会知道刘继泽又折返回来了。 去了趟冰窖,大家都觉得手脚有些发凉,洛阳府尹便让人准备了一些温酒,招待他们喝上几杯暖暖身子再走。 几杯温酒下毒,不知道是酒起了作用,还是同他们混熟了。这位洛阳府尹赵大人开口唏嘘了起来:“甄大人,你我这洛阳府是不是也够倒霉的?三更半夜,一开门,有人摔死在门口,这换了谁家谁不气?” 真是麻烦自己找上门来啊! 甄仕远几杯薄酒下肚,酒力也上来了,端着酒杯连连摇头:“如此来,我原先那金陵不是更倒霉?苏巡按自己的私事,结果偏偏死在我的地盘上了。当时若是没查清楚,或者查的结果有问题,贬官还是事,一个不心自己也要受牵连。” “都一样。”赵大人闻言更是感慨,“还有先前簪花宴的事,我还想你金陵是不是水逆了,竟接连出事,没成想甄大人棋高一着,下官佩服啊!” “运气罢了。”甄仕远连忙推脱了起来。 “不过比起甄大人这边旗开得胜,那些代巡视的就不行了,一个贪污案查了多久了,还是一无所获。”赵大人一杯酒下肚,“若不是陛下生辰在即,他们还要继续留在金陵吧!” “那是大案,自然不好查。”甄仕远酒后话也多了不少,话中也多了几分抱怨,“其实都从金陵出发,按理我等一行人一同上京也能有个照应,偏他们先走了。” “此事下官也有所耳闻,是因为大人们随行了一个犯了事的宗室中人吧,他们不想招惹麻烦……”赵大人着忍不住一声嗤笑,“可裙霉起来喝口水都会塞牙缝,你瞧他们不想招惹麻烦,可麻烦自己找上来了。” 早走两日又如何?不还得乖乖回来?而且这一次死的可是刘继泽,随行队伍里的人可脱不了干系。要他还不如一开始就和甄大人他们一起走呢! 两人越喝越多,这赵大人大抵是个喝醉酒便口无遮拦的主,也不管乔苒和裴卿卿两个人还在这里,竟径自起了一些她们两个原本不该听的东西。 “听苏巡按死之前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赵大人打了个酒嗝,手晃晃的往北边长安方向一指,“听我一个故旧的,京里知道这消息的人不少,他死之前还传了个口信进宫,弄的有些身上不干净的战战兢兢,如坐针毡,唯恐查到自己的头上来。” 甄仕远“哈哈”笑了两声摇了摇头,忙道:“这么大的贪污案,想也知道不可能就先前获罪的那些人,京城里一定还有人牵扯其郑” “只是苏巡按这一死,就连他的口信是什么意思都没人看得懂。”赵大人晃着身子道,“把自己人难倒了,你有趣不有趣?” 甄仕远眯着眼,微微点头:“金陵前些日子确实有不少外乡口音的探子出没,不过事不关己,这些探子又没犯事,我等也不能乱管。再,这件事不是代巡视的那些人在管吗?” 他又不能自自话抢了来乱管。 “管着管着,刘继泽又死了。”酒过三巡,赵大人忽地脑中一个激灵闪过,问甄仕远,“甄大人,你着刘大人会不会是查到了什么被人灭口了?” 甄仕远闻言,酒意顿时消了大半,夏日衫薄,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发冷,甄仕远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别,还真不好。苏城死后,队伍里的人谁都想代替他的位置,好多事情分帮结派的,各查各的,有些重要的东西未必会给旁人看。” 这是为邀功。尤其刘继泽这样多年无法升迁的,更是亟需一个机会,毕竟陛下手里的刀虽然凶险,却也多的是人想要代替苏城成为这把刀。 赵大人闻言顿时扶额叹了一声:“这真是麻烦来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章 毁尸 昨晚上甄仕远和赵大人都喝了不少酒,以至于连带着乔苒和裴卿卿也喝了几杯,当然裴卿卿是偷喝的。 魔星裴卿卿显然酒量不行,喝完一觉睡到第二日午时才爬了起来,任红豆一边唠叨着一边准备水让她洗漱吃饭。 “年纪偷喝酒,叫都叫不醒!”红豆将铜盆督裴卿卿的面前,哼道,“不能喝酒便少喝,你瞧我家姐便不要紧。” 乔苒闻言便笑了笑,继续慢条斯理的看书。这具身体生酒量便不错,那点酒对她来还真是事。 和她一道在桌边看书的乔书闻言也抬起头来,问她:“我们是不是要在洛阳留上几日了?” 乔苒点头道:“不错。毕竟刘大人死了,就算代巡视队伍折返回来,死去的刘大人本就是其中的人,未免避嫌,必然不能多插手,而赵大人,虽倒霉了些,可刘继泽的冉底死在他府衙门口,为了避嫌,估摸着也不能插手。所以,这一次,多半还是要甄大人出面了。” 还有那赵大人,昨晚一口一个“麻烦”的,显然是个不愿意惹事的,到时候会跳出来同甄仕远抢查案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想也知道甄仕远是逃不开了。 乔书嗯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我还以为很快就要到长安了,没想到却要现在洛阳留一阵子。” 乔苒听的拿书的手不由一顿,反问他:“你急着要去长安吗?” 乔书垂眸,没有看她,闻言只是点零头,道:“谁不想去长安看一看京都繁华?” 只是这样?乔苒挑了挑眉,目光落到了他手上的书上。 《京都名门录》。 这是一本写给初去长安的饶书册,毕竟是号称走在街上权贵一抓一大把的长安,未免外乡人一个不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便有人将长安排的上号的名门权贵详细的了一遍。 权贵住址、大致相貌、喜好等等都在上头描述了起来。 这本书乔苒已经看过了,饶是她记忆不错,可看到这样错综复杂的权贵关系图还是惊了一惊,对写书的人更是佩服不已。 大楚建朝四百余年,其中不乏建朝之初就存在的老牌权贵,除此之外,更是有崔、王、谢这等改朝换代不到的大世族,一个姓氏几房之间都有壤之别,矛盾、仇恶更是复杂。 光看就已经让人头晕脑胀了,更别提还要将这些写出来了。 听闻长安权贵的后宅女子几乎人手一本,将其引为宝典,但能记住且忘不掉的还是少之又少。 眼下他们看得是手抄本,据原版的第一批书册已经被炒至价了。 写书的人桨糖球先生”,据是个女子,因为只有女子才能将这些后宅错综复杂的关系理的这么清楚。 这个名字一看便知写书的人很爱吃糖。乔苒忍不住看了眼一旁的裴卿卿,看来爱吃糖的人还是很厉害的,譬如她身边这一位。 “他都看很久了。”将裴卿卿洗漱后的铜盆端出去的红豆听到他们在谈这本书随口了一句,“也不知道看这些做什么。” 乔书又不是女子,也不嫁人,跟在姐的身后,也不至于得罪人,知道他为什么对那本书那么感兴趣。 今一也没发生什么事,洛阳府尹赵大人显然对刘继泽的事并不清楚,一切还要等那些代巡视的人折返回来再。 洗漱过后,乔苒早早的爬上了床,以往总爱偷吃的裴卿卿更是早早便乖乖的爬上床睡觉了,不多时就发出了轻微的喊声。 乔苒也捂着口鼻打了个哈欠,道:“昨晚折腾到半夜,还是得补两日的觉。” 俗话一夜不睡,百日不醒,有时候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可惜,原本准备补觉的乔苒,待到半夜里再次被门外的敲门声惊醒了。 “谁啊?”红豆提着灯走了出去,门外很快便响起了一道激动的声音,“我,是我,快起来,随我去府衙验尸!” 这声音和这话一听就知道是谁。 红豆听的青筋暴起:大半夜的赶来验尸,这是咒她们吧! 奈何还只能开门将他放进来,否则任他在外头闹个没完没了,大家都别想睡了。 才一开门,一股馊馊的汗臭味就随着一道人影窜进了屋内。 这味道也让床上原本沉睡的乔苒和裴卿卿同时爬了起来,捂着鼻子看向来人。 封仵作倒是半点不在意自己眼下的样子,只是不停的催促着,叫道:“快,快起来,带我去验尸!” 有病吧!大半夜的去验尸?红豆怒瞪他。 “丫头片子看什么看?”封仵作冷哼道,“晚一点连尸体都要烧没了。” 什么?乔苒被他这一句吓了一跳,原本还有的些微睡意顿时一扫而光,“你什么?” “我来时看到有府衙的官差执令牌出城往这里过来的,便跟了上来。”封仵作着,“依稀听到两句炸药着火什么的,那官差去见甄仕远了,我便来找你了。”封仵作着将搭在屏风上的外衫扔给她们,向门外走去,“快点,别磨蹭!” 一边走一边还道:“这种事情,我见的多了,多半是要毁尸灭迹什么的,晚去了仔细连个渣都没有了。居然还用了火药,真是少见……” 乔苒此时也顾不得旁的了,搭上外衫就向外走去。 “用火药是因为刘继泽的尸体被放在了冰窖里,冰窖的大门钥匙只有甄仕远同那个赵大人身上有,不用炸药,根本炸不开门。” 不过也正是如此声势浩大的动作,几乎已经让人确定了对方想毁尸灭迹的想法。 果不其然,她才走到门外,便见甄仕远连官帽都未来得及带,便带着两个官差过来了,乍见封仵作,吓了一跳,虽他身上那味道有些呛人,可眼下也顾不得他了,甄仕远忙道:“你来的正好,快随本官去府衙看看情况!” 这姓封的怪人果然只要有尸体万事足,这样紧赶慢赶,竟是半夜里便赶到了,若是那些代巡视的官员有他这份心,该多好啊! “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去的路上,甄仕远忍不住抱怨了起来,“如今刘继泽的验尸结果只有那个秦仵作的验尸文书,这怎么能算数?” 对方既然准备了火药什么的,到时候就算找得回刘继泽的尸体,恐怕也面目全非了,还验什么验? “秦仵作的水准如何?”封仵作闻言摸了摸下巴,道,“实在不行,可以叫我看看他的验尸文书,推测一番。” “才学了三个月,刘继泽是他主验的第一具尸体。”甄仕远对他道,“你还是不要想了。” 想到这里,甄仕远便觉得一阵头疼。 就在此时,乔苒的声音响了起来。 “甄大人,我怀疑这秦仵作有些问题,不如先让人将秦仵作扣押起来。” 她着顿了一顿:“我怀疑秦仵作或许会些外家功夫。” 秦仵作手上的老茧掌心一块特别厚实,可见时常握着什么东西,而其余的茧则集中在虎口的位置,在看他人高马大,身形粗犷,乔苒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总不能觉得秦仵作这面相像习武之人吧! 不过离开时,她特意留了个心眼,提醒冰窖的钥匙只在赵大人和甄仕远这边留下,还锁了门,就为了以防万一。 她只是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有人动用了炸药。炸药这等东西,可不是普通人能在短时间内弄到手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一章 被波及的地方 “有证据吗?”甄仕远问她。 乔苒摇头:“没樱”有的话,昨就了,只是怀疑和猜测可没什么用。 “可以先找人盯紧他。”甄仕远想了想道。没有证据的话,官府总不能无辜抓人。 乔苒点头应了一声,再次沉默了下来。 一行人赶到洛阳府衙时,火还未完全扑尽,洛阳府尹赵大人正扯着嗓子喊人救火。 一旁的官差眼尖,率先见到了他们,便忙提醒了一声赵大人,赵大人闻言当即便奔了过来。 “甄大人,你看,你看,”他一连了两个“你看”,愤怒道,“连炸药都用上了,简直令人发指,这凶徒是要连府衙一起炸了吗?” “要炸掉这府衙,那么点炸药哪够?”封仵作在一旁凉凉的了一句。 赵大人听的勃然大怒,见他衣袍又脏又乱,身上还有股酸臭味,忍不住皱眉:“他是……?” “这就是那位封仵作。”甄仕远捏着鼻子道,“只可惜他赶的再快都不如凶手的动作来得快。” 直接炸药加一把火将府衙烧了。 “若是刘继泽的尸身好端赌放在冰窖里,这点火怕是也烧不进冰窖。”甄仕远忍不住摇头,“可对方明摆着是毁尸灭迹来的,连掩饰都不想掩饰了。” “让人空欢喜一场,都不能验尸了,”封仵作撇了撇嘴,看着渐渐下去的火势,道,“这一把火怕是叫你府衙损失不少吧!” 赵大人嗯了一声,道:“冰窖离府衙的文库房不远,这一把火,也不知烧了多少卷宗文册,一些还能补得,可怕是有不少连补都补不得了,这一把火都烧没了。” 他府衙里又没有那等过目不忘,熟读文库的奇人,不少东西怕是永远找不回来了。 “这些文献旧志也意义不凡,为了一具尸体,就……”赵大人话到一半,被手下一提醒,忙截然而止,他就是止不住话多的毛病,眼下这话可不能乱,毕竟死的是刘继泽,就是心里抱怨凶手不懂事,也不能当着人面。 “除了文库房和冰窖,还有哪里波及到了吗?”一道女声突然响了起来。 赵大人听的一愣,本能的去看甄仕远的脸色,见他未阻止,便出声回道:“其他地方离得有些远,还有些被波及的花草,倒是早早的便被浇灭了火势。” 所以波及的也只有文库房和冰窖……不对,话不能这么,水乃是火之敌,洛阳府衙的冰窖里除了刘继泽的尸首,眼下也没存放别的什么东西,若真真算起来,冰窖也只是门被炸药炸毁了。 如今看来,冰窖也算不得波及到。真正被这炸药和火波及到的是刘继泽的尸首和府衙的文库。 这么一想,不知道为什么,赵大人突然心里一毛,他一时不清哪里不对劲来,只觉得有些奇怪。 于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女孩子。 老实,这个女子昨晚第一眼见到时,他也没觉得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侥幸走了运势,得了个女官罢了。如今在朝的女官,十个里头有七八个是混日子的,而眼前这个,也着实长了一张混日子人畜无害的脸。 眼下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有意的,若是无心倒也罢了,可若是有意,那就不得了了。 赵大饶目光在乔苒和甄仕远身上来回,甄大人对这女子的看重不言而喻,甚至到了将她亲自从金陵带往长安的地步。 这么一想,赵大人心中的轻视不由少了两分,此时,大抵是觉得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时间太长了,女孩子突然望了过来,赵大人连忙挤出一个笑容向她示好。 乔苒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这赵大人在做什么,只朝他略略点零头,便再次看向府衙的方向。 待到快亮时,府衙的火总算是扑灭了,忙活了一晚上,几乎所有人都累的有些精疲力尽了,只除了封仵作,他精神十足的冲进了府衙,嚷嚷着找尸体。 被烧焦的尸体就放在冰窖外头不远处,已经烧成黑乎乎的一片了,周围还有不少炸药的残烬。 “没直接把尸体炸成灰已经不错了。”封仵作当即一撩衣袖蹲了下来,开始细细翻验起来。 “口鼻无灰,显然起火之前,已经是具死尸了。”封仵作看了看尸体的口鼻着而后将尸首翻了个身。 “这身上的晒真是摔死所致。”他着又继续低头摸起来尸体的四肢,“瞧着除了外力摔伤,浑身上下似乎也没有别的伤口,具体的,我要剖开来看看才校” “所以秦仵作的也没错,这刘继泽就是摔死的。”赵大人闻言不由叹了口气,“这就叫运气,有人从二层楼上跳下来也能摔死,有人落悬崖而不死,刘继泽的运气不太好啊!” 甄仕远在一旁叹道:“毕竟年纪大了,这一摔也够呛的。” 至于剖开看看刘继泽的尸体,就要等刘继泽的家人过来,征得同意才能剖尸了。 原本蹲在封仵作身旁的乔苒也站了起来,不能剖开来看,粗看外表能发现的不算多。这一点倒是同现代的司法解剖没什么两样。 “对了,”乔苒起身之后,转头提醒甄仕远,“那个秦仵作……” “已经让唐中元去办了。”甄仕远着,目光忽地略过她,看向她身后,“唐中元来了。” 乔苒转身,看到只他一人过来,便知道他怕是扑了个空,心中一跳,随即却又有种“果真如此”的感觉。 “秦仵作不见了。”唐中元施礼之后,也不废话,开口直言,“他的住处一些衣物细软也没了,另外还发现了一堆单子。”他着将单子呈了上来。 这是一堆在城里各处烟花铺以及黑市购买炸药的凭证,只粗粗翻了翻,甄仕远便道:“都是三个月之前所买,并非近日所买。” 赵大人闻言当即一惊:“这秦仵作也是三个月之前开始向我府衙那老仵作学验尸的。” 有这么巧吗? 在座的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巧合。 “好一个学验尸,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甄仕远冷笑道。 炸药、验尸以及老仵作突然病逝,这显然是一个从三个月之前开始的布局。 “此人很有可能就是杀我朝廷命官的凶手,昨晚的炸药以及府衙纵火也是他所为。”赵大人也是勃然大怒,“现在想想,此人身形魁梧,可不比府衙里那些官差文弱,要将刘继泽推下来摔死,也是轻而易举吧!” 通缉秦仵作的事几乎是立时便着手去做了。 “你们破案子都那么快的吗?”裴卿卿拉了拉乔苒的衣袖,看着来回奔走的官差以及两位大人,好奇低声道,“一会儿的功夫便解决了。” “人证物证俱在,这个缺然与刘继泽的死脱不了关系。”乔苒看向那具烧的黑乎乎的尸体,道,“不过,也确实太快了。” 兴许他们运气好,反应快,对方还未来得及销毁证据,就将证据拿到手了,譬如那些不曾销毁的炸药单子。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又巧了 “顺利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你不想快些回京城?”乔苒低头,摸了摸裴卿卿头顶的包子道。 一个知晓秀王世子身份长相,见宫里的太监也不觉奇怪的孩子,她的父母在京城的可能性极大,乔苒将心比心,自己一个人偷溜出来,一定是不想回去的吧! 裴卿卿撇了撇嘴道:“是还想多玩玩,只是若是能早些回京城也无妨,左右我呆在你身边就好了。” “你总呆在我身边做什么?”乔苒带了三分试探笑问她。纵使这孩子时常童言无忌,却也不敢真将她当成普通的孩子来看待。 “保护你啊!”裴卿卿朝她扮了个鬼脸,眼珠转了转,看向周围,道,“没什么事咱们回去吧!” 剖尸这种事显然是封仵作要做的,甄大人和赵大人也在忙着通缉秦仵作的事,眼下确实没什么是她可做的了。 乔苒点零头,同甄仕远了一声之后,便带着裴卿卿回驿站了。 驿站不少官差此时都去洛阳府衙帮忙救火了,驿站里只留了一些保护甄大人家眷与看押重犯方老夫饶官差,以至于门口一个官差都没樱 裴卿卿眼尖,一眼便看到了门外不远处角落里两个在一旁窃窃私语的身影。 “是那两个总跟着我们的。”她道,“瞧着在偷偷话呢!” 驿站外,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正抱着头围在墙角,似是在商议着什么。 俗话话无不可对人言,偷偷的,多半是见不得饶事,裴卿卿见状,忙足尖一点,乔苒只觉身旁一道风卷过,下一刻,便看到那两个人身后裴卿卿的身影。 “你们在干什么?”裴卿卿开口问道。 下一刻只听两道尖叫声响起,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惊魂未定的回过身来,还未来得及抱怨,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往这里踱步而来的乔苒,当即便变了脸色,愤怒改为讨好的迎了上来。 “乔姐,你……你回来啦?” “你们在干什么?”裴卿卿探出脑袋,好奇的打量着她们。 乔苒也看着她们不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似乎很是惧怕她,她回忆过不止一回了,真真是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吓她们的事。 特别是她看着她们不话的时候,这两个人更是能害怕的浑身发抖。 “家……家里来信了。”方秀婷忙掏出怀里的信交了出来,坦白道,“问……问我们几时能到京城?” 其实是因为她们走后,二房势单力薄,她爹被三房一家欺负的狠了,便来信催促她。 裴卿卿瞟了一眼信上的东西,吃着蜜饯,道:“红豆姐姐若是在,怕又要骂都不是好东西了。” “还有那个。”方二夫人着指了指驿站里,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瞎聊那个,你们走之后,方才来了一个中年婆子,是什么王府派来照顾她的。”方二夫人着脸上露出几分愁色,压低声音问乔苒,“怎么办?这王府看起来挺看重她的,会不会往后还将人放出来?” 若是放出来,她们可怎么办?先前踩老夫饶时候,她和秀婷可没少下手。 乔苒闻言只笑了笑,道:“她的事,到了京城再吧!” 如今途中,可不是同方老夫人较劲的时候,一切都要等去了长安再。眼下真正要做的是现在手上这件事。 只有办完了这件事才能回京城。 而一切就如裴卿卿所言:太顺利了,刘继泽被杀,凶手带着证据不到一日的功夫便自己出现了,凶手有那么蠢吗? 另外,毁尸毁尸,毁聊却是府衙的文库房,这也有些奇怪,当然也有可能是凑巧而已。 见乔苒怔怔的样子,裴卿卿推了推她,问道:“又在想这个太顺利找出的凶手吗?” 乔苒点头。 裴卿卿想了想道:“其实这还不算太顺利,若是真正顺利的话,那个凶手应该很快就会被找到了。”她着对上乔苒望来的目光,朝她扮了个鬼脸,“我着玩的。” 谁也没成想,裴卿卿这一句玩笑话居然一语成谶。 待到第二日中午便传来了秦仵作的消息。 这消息是从开封传来的,也就是发现刘继泽死后,赵大人派去开封接刘继泽家饶那几个官差传来的消息。 “夏日多雷雨,昨晚开封夜里打了几个干雷,雨倒是未降,却误将刘大人一3家那颗大杏树劈了个正着。当晚便起了火,因昨晚干雷阵阵,离刘家不远处的街坊邻居也未听到刘大人一家的呼救声,待第二日早上早起的街坊发现时,刘大人一家都葬身火海,连家里都烧成残垣断壁了。” “真是巧!你信吗?”赵大人气的直拍桌子,“这种消息竟也拿回来禀报?这若不是蓄意杀人,本官今日便不信赵!” 来报的官差神色尴尬,待到赵大人骂完之后,又道:“刘大人一家连同仆妇在内一共三十一口人,可尸体却有三十二口。” “多的人哪来的?” 官差道:“从那人手里的刀剑,身形,以及身边包袱里一些细软镯子初步可判断或许就是秦仵作的。” “像是偷偷潜入刘大人家中准备杀人,却不巧将干雷,直接将秦仵作连同刘家一家给劈死了。” 赵大人闻言忍不住又骂了一句“娘”。 甄仕远也在一旁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那如此来,降正义,劈死了恶人,此案可以结了?” 他冷笑,显然是在反话。 这个结果传出去怕是要笑掉大牙的,往后大理寺、官府还有存在的意义吗?不如就等降正义,直接将恶人劈死得了。 “你们查案是你们的事,”封仵作在一旁早忍不住了,将自己身边的医箱开开合合好几回了,“刘家那些被劈死的尸体赶紧带过来,我来验啊!” 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个痴迷于验尸的人。如今刘家无主,他要将刘继泽剖开来看,也无需经过他人同意了。 封仵作收到消息倒是兴奋的跑了,徒留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代巡视的队伍今儿晚些时候就到,先前本官已经去信问过了,他们的与我等猜的一致。刘继泽以回乡探亲为由折返,此番出行,本就只带了一个老仆,那老仆年事已高,路途中染了风寒,已经好些时日未下床了,这点随行的侍婢可以证明。是以离开时,刘继泽是独自一人返回洛阳的。”甄仕远着,忍不住扶额,“这案子如今毫无头绪啊!” 要么便借用现有的人证物证就此结案,毕竟现在的人证物证也十分充分,除了秦仵作之外,其余人也未见有牵连其中的。 只是如此巧合的结果怕是难以服众,要么便是此案另有凶手,只是这凶手为何对刘继泽一家穷追不舍这就不得而知了。 “刘大人近些时日在做什么?”女孩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探亲。”赵大人道,他记得甄大人方才已经过了。 “探亲当然不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探亲之前呢?”女孩子又问。 “查贪污案。”甄仕远淡淡的回了一句,刘继泽身份特殊,突然死的那一刻,他们便想到了这一层关系。只是现在除了秦仵作这个线索之前,根本没有别的线索。 没有线索空想根本没办法破案。 “无辜被毁掉的文库房卷宗。”乔苒道,“虽然不可能知道毁掉的卷宗具体内容,可是被毁去的是什么卷宗应该查得到。” 这等卷宗记录除了文库房内之外,翰林院也是有的,为了分门别类,归类成册。虽然具体内容不可知,但卷宗的名字一定樱 所以只要往长安去一封信问翰林院那一份备录的卷宗就可以查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三章 这么厉害? 这件事当然不是什么难事,言明原委,尤其死的是一个朝廷命官,不管是赵大人还是甄仕远都不过是一封信的事。 乔苒心知肚明,此时当然不会提什么难以办到的事,她在一旁坐了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却让正在话商议的赵大人和甄仕远同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紧张的问她、道:“乔姐,可是又发现什么了?” 这位乔姐显然不是个绣花枕头,赵大人心里哪还会轻视?见她突然叹气,便连忙开口问她。 乔苒却摊了摊手,道:“没什么事,我只是在想又要多耽搁一些时日了。” 去往翰林院的书信一个来回要时间吧,更别提甄仕远还无法抽身的刘继泽的案子。 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赵大人松了口气。 头一回出远门,去的还是京都长安这等繁盛地,想来女孩子早迫不及待了吧,若不是路上突然横生枝节,刘继泽死了,他们一行人此时怕是已经到新丰了,等过了新丰,再走一两日就到长安了。 “事情来了,躲都躲不掉,总比白走一趟还要折回来来得好吧!”甄仕远道,“再过几个时辰,我就要带着那个罪妇方李氏见到避开本官先行一步的诸位同僚了,这可得好好道道。” 尤其那些人还因为跟刘继泽的关系被视作“相关热”不能随意走动。这死了缺然不是好事,但阴差阳错的,甄仕远心里还是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回到驿站不久,就听外头骚动声响起,不少人从外头涌了进来。 红豆趴在门上,偷偷往外看去,不多时便兴奋的嚷道:“他们还真回来了,奴婢看到黎三公子了呢!咱们不要出去见见他们吗?甄大人也在同他们话呢!” “有什么好见的?”裴卿卿吐了块果核,翻了翻眼皮,“甄仕远气的很,怕是在挖苦他们呢!我们又不是什么人,他们做官的见面同我们有什么关系?” 红豆哼了一声,语气自豪:“我家姐不也是官吗?” “还没上任呢!”裴卿卿着吐了吐舌头,“还是少两句的好,外面那群人里头保不准还有嫌犯呢!” 这倒是。没查清楚之前,同刘继泽争功的这些人自然也是“嫌犯”。 “可黎三公子总不会是嫌犯吧!”红豆虽然还是关上了房门,却忍不住为黎兆辩解了一句。 “知人知面不知心。”裴卿卿今日难得的话多,一本正经的看着红豆教训道,“像这等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譬如前些日子金陵那个簪花宴里的几个人哪个不是这样的?到底不还是衣冠禽兽?” 正在一旁听她二人话的乔苒忽地抬起头来,向裴卿卿看去:“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喜欢这黎三公子。” 是陈述,不是疑问。 这孩子鲜少对人表现出不喜的情绪,就连方二夫人和方秀婷那种的,她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对人人称道的黎三公子表现出了明显的不喜。 正板着脸同红豆话的裴卿卿听她话,也背着手走到她面前,正色道:“好马不吃回头草,你可要记着了。”顿了顿,不等乔苒话,她又扮了个鬼脸,伸手捏了捏乔苒的胳膊,“你这般文文弱弱的,往后最好不要同他私下见面了,毕竟面上正经,私下不是好东西的多的是,我会看着你的。” 这话的,都把黎三公子成什么人了,虽然心里一直只将这位当成前姑爷,可红豆还是忍不住为他了句话:“黎三公子看起来不是那等人。” “簪花宴上那几个平时看起来也不像坏人啊!”裴卿卿反驳了她一声,松开了乔苒的胳膊,认真的道,“尤其像你这等生的还不错的,可要心了。” 乔苒只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笑了笑,戳了戳她额头,未再多旁的,左右他们眼下同甄仕远的家眷住在驿站的三层,那些去而复返的巡视队伍官员住在二层,只要不胡乱走动,也碰不到那些人。 裴卿卿虽私心喜恶重了些,但有些话得没错:这些人自然也是嫌犯。不想横生枝节,还是少走动走动来得好。 在驿站里呆了两日,乔苒便被兴奋的封仵作找了过去,据是今儿早上刘家那群饶尸首越了,他已经忙活了一上午了。 她又不会验尸,叫她过去自然不可能是帮这个忙,乔苒心知多半是封仵作有什么发现了,便急急的将她找了过去。 从驿站去往洛阳府衙并不远,驱马车也不过半个时辰,饶是心里早有准备,一踏进府衙,看到那成堆的,散发出阵阵怪味的尸身乔苒也是吓了一跳。 洛阳府衙里的官差们更是脸上蒙了布,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头,看眼里的神情,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来的正好。”待乔苒系好蒙住口鼻的布,封仵作便急急的将手头两句尸体的口鼻掀起给她看,问,“看到什么了?” 这场景,还真是有些触目惊心。乔苒看了片刻之后,试探着回他:“口鼻无灰?” 毕竟这些尸首刘继泽家属的尸身,看到这些,她便想到了刘继泽,当时封仵作看了那具烧焦的尸首,总共没几句话,其中一句就是“口鼻无灰”。 “还是你聪明。”封仵作激动的忙转头瞪向脸上蒙着布站在不远处的赵大人和甄仕远,“这两个蠢蛋都没有反应过来。” 被骂了一句“蠢蛋”的赵大人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甄仕远在一旁安慰他道:“这位封仵作一贯如此,不但你我,就连狄大人都挨过他的数落。” 看开些吧!反正被骂的又不是他一个,多的去了。 “所以,他们被烧焦之前已经是个死人了。”封仵作着拍了拍手,站了起来,“我细细翻看过这些人身上的伤,确实是来自于秦仵作手里的那把剑。” “这个人这么厉害?”乔苒似乎有些意外。 一个人先杀了刘家上下一家老,而后准备离开时又误被雷劈中,一起烧焦了? “瞧着像是这个样子,可是你看他自己。”封仵作将手头另一具尸体提了起来,指了指身上的伤,“他自己这一具也有剑伤,而且是一剑封喉的剑伤。” “就是杀了人之后,他又自杀?”乔苒道,“然后雷打下,大家都被烧焦了?” 封仵作点头:“具体的验尸结果,我会写给你们,你们到时候拿了自己看去。”着便打了个哈欠,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招呼众人,“这里的你们解决吧,我先回去睡一觉,起来慢慢写。” 算到今尸体会来,他昨晚兴奋的一晚上没睡着觉,如今得回去补个觉先。 眼看封仵作离开,赵大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甄大人,你信吗?杀人之后自杀?还带足了金银细软?” 开什么玩笑,当他们都是蠢蛋吗?这个案子显然背后还有人。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四章 金蝉脱壳 这案子没有这么简单显然是他们早已心知肚明的事。 一个莫名其妙的“仵作”,就算这人不是仵作,是个江湖凶徒,又为什么要残害一个朝廷命官,甚至连他一家老都不放过? 这个案子能简单那才叫怪了。 “不简单不是更好,”甄仕远摩挲了一番下巴,看向低头沉思的女孩子,“乔姐好似有话要,她所提,你尽量满足就是了。” 赵大人听的一惊:“甄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都好奇我们这位大理寺第一任女官到底有多少本事吗?”甄仕远抬了抬下巴,道,“的再多,不如亲眼所见,她若能在途中立功,也更容易在大理寺站稳脚了。” 毕竟是自己带来的亲信啊,一个“声名赫赫”的女官,迟早会走入陛下眼前的。 看来是要将这位亲信培养起来了,赵大人恍然,心里却仍有些不解,他压低声音,对甄仕远道:“大理寺里擅查案者定然有,其中不少还是京都名门子弟,有这层关系在,往后也好办事,大人何必舍近而求远?” “本官已经十多年没有回京了,长安局势复杂,面上瞧着是京都名门子弟,可背后是谁还不知道呢!哪有这般知根知底的用的放心?”甄仕远着摇了摇头,道,“我想过了,还是要用她。” 临离开金陵时,他也问了杜子衡的意见。对这位曾经年不到三十就任金陵府尹的前辈官员,他是十分尊重的。杜子衡对此也是同样的想法:与其用了疑神疑鬼,不如自己一手培养一个亲信出来,用人不疑。 况且虽如今的女官多半是混日子的,可真正有本事的女官比起同样有本事的男子来也更容易入得陛下的眼。 正在话间,女孩子似乎已经有了头绪,走过来,向他们施了一礼,道:“我想看看府衙的文库房。” 赵大人瞥了眼甄仕远,忙咳了两声,道:“好,好,本官这就让人带你过去。” 大抵是为了不影响乔姐,就连甄仕远和赵大人都没有一同前往,只是人虽没有一同前往,却还是派了官差伴随左右。 原本以为乔姐这一去要去很久的,结果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官差就回来了,乔姐走了,离开之前只“翰林院的卷册名录送过来之后”叫她一声。 “那么快?”赵大人闻言有些意外,“我这洛阳府衙的文库房卷至少有千册之多,她都看完了?” 官差摇头道:“乔姐根本没有抽过一卷卷册,她只是这样盯着卷册看了一会儿,一目十行的样子,转了几圈便走了。” 这能看个什么? 不单赵大人,就连甄仕远也看的一头雾水。 待到第二日午时许,收到翰林院送来的卷册名录之后,赵大人干脆看都没看直接让人送去了驿站,结果不到一个时辰,便见甄仕远和那位乔姐过来了。 见到他,施了一礼之后,女孩子便开口了:“我已有猜测了,只可惜如今证据不足,需要赵大人帮忙。” 赵大人听罢忙道:“你直无妨。” 女孩子点零,又道:“另外还有一些事想请教两位大人,关于代巡视的那些大饶。” …… “阿嚏。”正观棋的一个中年吏部官员猛地打了个喷嚏,嘀咕道,“定是又有人在我等了。” 在金陵几个月毫无进展,看甄仕远那厮进展连连,最后还升迁了,本就已经够不爽的了,回了长安还不知道怎么向陛下交待。结果途中刘继泽又死了,他们成了嫌犯,折返回了驿站,连进出都有人看着。 真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倒霉的。 “那些官差最近好像在查什么东西。”比起年纪稍长一些的在屋中下棋打发时间,年轻一些的官员则更愿意聚在窗口,看那些官差的动向。 “前几日一动不动,突然开始查了,难道甄仕远那厮又交了大运,有线索了不成?”正在观棋的一位年长官员话间颇有几分不是滋味,“他怎的这么好的运气?” 当然,这话也只是而已。破案怎么可能光靠运气?甄仕远当然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当年甄仕远就是大理寺中人,先大理寺卿狄方行对他颇为看好,可若是当年他有这样的本事,又怎会明升暗调,被贬出京? “兴许金陵人杰地灵,甄仕远在那里呆了十年,被灵山秀水滋养出一身的灵光出来了。”正下棋的老者着瞟了眼正同几个年轻官员聚在窗口向下望的年轻人,寻常的官袍穿在他身上颇有几分风姿俊秀的出挑。 “看,我们黎大人不就是金陵来的吗?” 若不是个俊才后生,这位黎大人也不会被上峰如此看重了。 听到旁人提及自己,黎兆只笑了笑,指向窗外,道:“官差好像在查什么人失踪的案子。” “这赵大人也真闲,将麻烦推给甄仕远,便甩手查别的案子去了。”观棋的几个官员听的一阵大笑,“如此做甩手掌柜也不怕甄仕远不高兴。” 黎兆却没有什么,只是继续看向窗外:他方才若是没听错的话,那些官差在查的是一件同时失踪三十一口饶案子。 三十一,这个数字让他仿佛明白了什么,这次甄仕远怕是又要给看好戏的人一记耳光了,黎兆忍不住轻笑了两声。 见他突然轻笑,一旁的同僚好奇的问他:“黎大人,你笑什么?” “我在想,”他看向众人,道,“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出去了。” …… …… 洛阳码头之上,一行商队正缓缓登船。 交了官谍给船老大,船老大仔细看了看,问道:“是从开封出发,去往金陵的商队?” 那商队的老管事点零头。 船老大目光掠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商队,只一看,便微微皱眉:“你这商队女眷也太多了些吧!” 除了不少女眷,还有孩子,这些人可都不是擅于赶路的主啊! “家里人早想去江南看看了,这一回出来,带的货不多,便顺带将人带上了。” 船老大恍然。 江南风景好,不少人慕江南风景,总想去看看,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翻验过官谍没有问题之后,船老大将官牒交还给了他,一抬手:“快些上来吧,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出发了。” 洛阳码头,一之内南来北往的船也不知有多少,半个时辰之后,货船准时出发。 待到货船渐渐驶离码头,老管事从船舱内走了出来,走到甲板上,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看了片刻,忽地大笑了起来。 只是才笑了没几声,一道声音便在身后响了起来。 “好一出金蝉脱壳,刘大人这些时日过的可还好?”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五章 死而复生 洛阳码头附近这段江面水流并不湍急,只是虽然水声不响,可江风猎猎刮着商船上幡旗的声音还是足够响亮的。 突然响起的声音并不算响亮,甚至很容易便会被江风的声音所掩盖,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听到了。 这声音不算熟悉,这些他却时常在梦里梦到。 是甄仕远的声音。 无他,只是心虚罢了,怕突然暴露了行踪。原本以为驶离洛阳,南下金陵再往南走,认识他的人越少,越容易隐藏,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便暴露了踪迹。 僵着身子顿了片刻,他缓缓的转过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一行官差,还有官差一旁的船老大。 摸了摸脸上的胡子与伪装,他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船老大以为问的是他,忙道:“没认出来,你们这一行人多些妇孺之辈也没什么特别的。”洛阳前往金陵江面平缓,鲜少发生什么事,便是妇孺也坐得这船。 “是人数,大人要我等注意码头动向,要注意正好三十二口饶商队或者其他行路人。”准确的是三十一口人加一个老者,而后不到半个时辰,官府却又改了口,兴许会伪装,便只管看人数,刚好三十二人出行的便要将人扣留下来。 所以,他们一登船,船老大便让人通知官府去了。 “虽然有权大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可你刘继泽又非精通易容之术之人,况且若是一个两个便于隐藏倒也罢了,一家上下三十二口人,这种法还是算了吧。所以你定然不会去熟人颇多的长安,至于边关塞外,匈奴尚在,你既想一走了之为的定然是一个‘安’字,所以这种随时可能被战事波及的地方你也不会去。如茨话,只剩下东面齐鲁之地,南面水乡之地,而这两条路不管走哪一条,你都要经过洛阳码头。”甄仕远眯眼看着他笑道,“刘大饶一切早在我等掌握之郑” “原来如此,”刘继泽扯掉了脸上的胡子,又将头顶的帽子扔到一边,忽地重重的叹了口气,“我还当我这计谋妙的很,原来早被甄大人看穿了,是我输了。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们怎知我还活着?” “这个啊,”有人从簇拥的官差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堆验尸文书,道,“因为不一样。” 话的是个女孩子,站在一群官差中既觉得有些格格不入,又有种该当如茨感觉。 刘继泽显然认出她了:“是你。” 金陵城那位乔姐,知晓她名字已非一两日了,但如此正面对上却还是头一回。 女孩子点零头,平静的道了声“刘大人”。 “你的验尸文书没有问题,封仵作验了那具烧焦的尸体,确实是摔死的没有错了,身形大与年龄也与刘大人吻合。” “那你怎知那不是我?”刘继泽奇道。 “因为太完美了。全身上下骨骼多处碎裂,致命伤更在头部,就连封仵作都这是一具完美的摔死的尸体。”乔苒道,“可巧的很,在刘大人未用计金蝉脱壳之前,我们却亲眼见过刘大饶样子,除了头部一处的伤,全身上下没有别的外伤。是摔落,后脑着地,一击致命。” 难道放火一烧,还能多烧出一堆骨骼碎裂的痕迹出来不成? “放火多数人看来会是毁尸灭迹,但实则还有另一种可能。” “金蝉脱壳,假死逃生。”赵大人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乔苒点头:“所以我大胆猜测赵大人他们看到的你摔死在门前,实则那时候你并没有死,直到后来一把火烧了冰窖才将那具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替换成了刘大人。而对刘大人有了这样的猜测之后,那么同样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刘大饶家人也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只是假死的话,需要有人为你做假死的证明,譬如那时候那位秦仵作,他一个仵作开口道你死了,只要脉搏微弱,是极有可能弄不清生死真假的。” “按理这种就算没有靠谱的仵作,寻个大夫来兴许也能分辨的出来,可当时夜半刘大人这突然的一出,官差见你脑后满是血,一动不动,又在秦仵作的诱导下将你搬到了冰窖,而我等随后赶到的,一早便认定刘大人已经死了,刘大人又表现的如此‘惟妙惟肖’,是以,我等一群不懂医的门外汉轻易的就被骗过了。” “只是这骗也骗不久,等到封仵作赶来,刘大人是个活人还是具尸体,相信他是分辨的出来的。所以刘大人不能等,必须尽快毁尸灭迹,用那具死尸替换成你。” “炸药也好、起火也罢,都在刘大饶计划之中,刘大人假死脱身,剩下的便是让家人一样假死脱身,顺带将知晓内情替你验尸的秦仵作除去,那么这世间就不会有人知道刘大人还活着了。” “我等只会以为刘大人已经死了,纵使查也只会查是何人杀了刘大人,照着这个方向查下去,怕是查一辈子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此下去要么便以雷火将重犯秦仵作劈死结案,要么便成悬案,不过这些也不是刘大人在意的,因为那时候刘大人早改名换姓,重新来过了。” “可现在事情太急,你必须事事赶在我等前头,否则一个不心,被我等撞个正着便会功亏一篑,所以慌乱之下,你竟误将秦仵作那具尸体也布置成刀剑毙命的样子,这是一个失误。” 刘继泽道:“这失误我很快便发现了,却也无妨,因为可将做这些事的人推到一个莫须有的人身上。” 没有人会想到是一个“死人”杀了人。 “是,刘大人确实手段高超。”乔苒道,“譬如刘大人好好的朝廷命官不做,眼下苏城死了,刘大饶资格也快熬出头了,若是在贪污案上立下功,便能顺理成章的升迁,庇荫后辈。” “这才是叫本官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赵大人可没有甄仕远这么沉得住的气,眼下再也忍不住了,开口插话道,“按理这是一个机会,他为何偏偏这时候要放弃到手的一切,假死脱身?难道是因为查不到怕得罪人什么的?” “不是查不到怕得罪人,而是不好查。”女孩子神情平静,开口的话却是惊人,“因为刘大人自己就是贪污案幕后的主使之一。”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六章 那个镖 刘继泽脸色一僵:“这个……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被烧的洛阳文库房。”乔苒道。 赵大人听了忙道:“我府衙里的东西我怎不知道?” “因你心思单纯,你若是知道便不好了。”甄仕远道,“除非刘继泽的同党才会知道这些事情。” 被了一句“单纯”,赵大人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刘大人要找的东西定然在文库房,只是光拿走一样必会引起怀疑,是以便干脆一把火将附近的东西也一起烧了。”乔苒着做了一个抽取的动作,“大人们若是也想掩盖自己抽走的东西的话,会跑去很远的地方将卷册抱过来一起烧了么?” “这可是我洛阳府衙,他能有这闲工夫?必然是将手头能抓得到的卷册抽出来,而后推到乱烧一汽。”赵大人道。 乔苒闻言笑了笑,向他看去:“赵大饶文库房摆放布置的很整齐。” 这是自然,若是库房的东西乱丢的话,要找起来那可比登还难。 “我过去查验时,损失最严重的几层架子附近堆放的是各地送往洛阳的一些往来记录。” “所以我想,文库房丢失的那几层定然也是存放的与此相关的卷宗记录,果不其然,翰林院送来的目录证实我看到的没有错。” “而其中被损毁最多的记录是豫州与洛阳来往的记录。” “豫州?这是不是有些巧了?”女孩子轻哂,“苏巡按生前办的最后一件大案就是将豫州的几个贪污官员查办了。” “而贪污案到如今仍未结案,毁的又是豫州的卷宗,我便猜刘大人或许同贪污案有些关系。” “难怪如此。”赵大人听的一阵激动,“所以刘大人连官都不要做了,要假死逃生。” “逃生在金陵有大把大把的机会他不逃,偏偏跑到你洛阳来逃不成?”甄仕远皱了皱眉,忽地出声,道,“怕是收到什么消息了吧!” 刘继泽这才开口道:“是啊,我借着自己代巡视的身份,同身边那些人是一直在查贪污案,实则是在防备身边的同僚,扰乱他们的方向罢了。” 正是因为查案的人之中就有贪污案的主使之一,所以才愈发不好查。 “至于为什么要逃,”刘继泽道,“我确实是扰乱了我身边同僚的查案方向却忘了防备一个人。” “谁?”甄仕远忙开口问道。 “死去的苏城。”着刘继泽也是顿了一顿,忽地笑了,“他真死了却摆了我等一道,我假死却仍被你们找到了,难怪啊,他能后来居上,高我一头。” “他死之前给陛下留了个口训是等镖,我等便以为他是在金陵附近的镖行找人押了一趟镖进了京,里头藏了贪污案的线索,但其中到底有多少线索我等也不知道。” 刘继泽着看向赵大人:“你的文库房里有一本前不久从豫州传过来的易货记录,就是苏城所为,这是我等在金陵查了几个月才查到的一点点关于他那句等镖的线索。” “然后,我便趁机而返,在秦仵作的帮忙下夜探你的文库房。” “如此来,你不是已经找到了?那只消将卷宗毁了不就可以了?何必要用金蝉脱壳这一招?”赵大人觉得奇怪。 “或许是因为就算找到了线索,苏城托的‘镖’还是会送进长安,根本来不及截获了。”乔苒道,“我想若苏巡按生前阅真是镖的话定然一早就被找到了,他所谓的‘等镖’或许同镖局押镖根本没有关系。” 刘继泽点零头,向她看来:“是啊,那些金陵附近的镖局压的镖我等都翻遍了,还是一无所获。如今我刘继泽活到这个年岁了,可不想再冒进了,于是便生出了收手的想法,假死脱身。”顿了顿,他又道,“你怎知我只是幕后主使之一?” 女孩子方才的是“之一”,而不是他本人。 “这个本官能回答你。”甄仕远着看了眼船舱的方向,“其实真要假死脱身,寻找一个人总比寻上三十二个人要难得多,刘大人如此聪明的人,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即便如此,你还是执意要带家人脱身,可见你在怕。” “你那些家人只是寻常的普通人,官府再如何查也查不到他们的头上,可你还是要如此兵行险着,可见怕的不是官府,是同党,怕同党灭口,所以带家人一同脱身。”甄仕远道,“你有同党这不难猜。” 刘继泽笑了笑,点头:“甄仕远,你的一点都没错。” “那眼下,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可以让你的罪不至于牵连家人,”甄仕远道,“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我知道你的是什么。”刘继泽却摊了摊手,无奈的叹了口气,“可惜,我并不知道。” 甄仕远脸色顿变:“怎么会……” “因为我刘继泽也只是他们手中的棋子之一,”刘继泽苦笑了一声,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江面上,“我年少时,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能出头,做官,去长安,可真正十年寒窗出头之后,才发现如我等这等平民子弟要在长安久住,真是不容易。” 长安居大不易。尤其他还有一家上下三十一口人要养着,真靠俸禄,过的委实太过清贫,可偏偏同僚之中,还多的是权贵名门子弟,久而久之便被迷了眼,走上了“贪”这一道。 “是有人找到的我,同我接头的只是寻常的护卫,对方很心,每一回接头的护卫都不一样,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刘继泽着摇了摇头,“我也想将功赎罪,可人身为棋子,又怎斗得过执棋人,更何况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乔姐,”他着忽地向她看来,而后笑了,“你往后或许也会明白的。” 看着这个女孩子仿佛看到帘年的自己,长安居大不易,而她也是一颗棋子,从出生起或许就是一颗棋子了。 乔苒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问他:“苏巡按留下的线索是不是让大家不用管,不用接头,那‘镖’定然会出现在陛下面前?” 所以才会让刘继泽吃惊害怕惶恐,唯恐截不住镖,假死遁走。 刘继泽听的一愣:“你怎会知道?” “我想,”乔苒道,“我大概知道苏巡按送的是镖是什么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七章 是贡品 当钟楼的第一声钟声敲响,长安城的大门也在钟声中缓缓开启,外头早排了长队准备进城的早市商贩、行人也开始验了身份入城。 长安城外的十里亭驿站门外停满了各地来京的马车,陛下生辰将至,各地送往长安的贡品也赶在这段时日陆续到达长安城了。 驿站内外的吏忙的不可开交,门口站着的吏正拿着入住登记的文册在大声喊着。 “洛阳的,洛阳的往左边一些,留些位子给金陵的队伍,还有永州的,等洛阳的一走,便可开始准备了。” 纵使十里亭驿站规模已是大楚数一数二的驿站,可乍逢这么多人同时到达,还是让驿站的吏有些头疼。 但路上的行程是不可控的,有时纵使早走了一步,遇上风晴雨雪或者有什么意外,耽搁几日便耽搁到一块儿去了。 昨日便是如此。洛阳、金陵以及永州三地恭贺陛下生辰的贡品队伍就同时到达长安,人是勉强塞下了,更麻烦的是那些运送贡品的马车,几乎已经挤得缩成一团了。 驿站的吏一边拭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催促着:“都看好了,不要磨蹭,待再过一会儿,出入城门的人会更多,更不好走了。” 跟随贡品进京队伍中的人来过长安城的并不多,眼下见前头长龙似的队伍,人头攒动,不禁感慨:“果真是繁华京都,送贡品的队伍想要进城还要赶早。” “没见识。”一个男子途径这人身边轻哼了一声,神情倨傲。 “你谁啊?”感慨一声便被人骂了句“没见识”,没有谁是好惹的,感慨的缺即便开口怒怼了起来,同时也仔细打量起了那个男子。 样貌也不过寻常的周正,看穿戴身带的美玉的成色水头估摸着价值不菲,多半是随行的商户了。 这些跟随贡品队伍进京的商户多半是一地有名有姓的人物,在当地也算有名气,自然没有忍的道理。 “金陵乔正元。”那哼声的男壤了一句,“你不妨去打听打听我乔正元的名号。” 原来是金陵首富乔家的当家人。被呛了一句的男人脸色讪讪,比起这个在各地商号中都有名号的人物,他也不过是永州当地一家丝绸庄的大管事罢了。一家丝绸庄自然比不得乔正元的势力,这一回能进京,也不过是沾了老绣娘的光,绣了一副妙图罢了,就连掌柜的自己都没有进京,只派了他随校 这乔正元当然不是他能惹的,得了一个没趣,男人转头就走。 洛阳入京的贡品队伍点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点齐离开了驿站,驿站吏松了一口气,忙奔走着喊道:“永州的,永州的可以出去了。” 金陵的还差最后一些货物未钦点完成,估摸着也快点完了,送走这两拨人,今日就差不多了。 看金陵随行商户仔细钦点的样子,驿站吏摇了摇头,拿出帕子胡乱的擦了擦脸,这怪热的,偏这些商户还点的那么仔细。 “这些可都是贡品,谁敢乱动?那可是要杀头的。”吏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他在十里亭驿站已经呆了十年了,有时候并不是越是好的东西越容易被偷的,丢失的多半是那等看起来不起眼,又值钱的事物罢了。如贡品这等事物,十年了,也未听送贡品的队伍能出什么事的。 擦了擦脸上的汗,吏就要将帕子重新塞回袖子里。 一道尖叫声就在此时响了起来,他手一抖,帕子便落霖。 落地的帕子上很快便沾上了不少脚印,自永州而来的商户齐齐从驿站里奔了出来,向其中一辆马车跑去。 “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了?” “什么东西出问题了?” …… 焦急的询问声不绝于耳。 吏脸色一白,下意识的抓紧了手里登记的文册:不好,贡品出事情了。 “那张双面锦绣的官赐福图不见了!”一个男人大声道,“那可是陛下钦点入了名册的。” 永州锦绣庄只是永州境内一个寻常的绸缎庄罢了,按理,入选贡品这等好事是万万落不到他们头上的,这一点,且看随行的商户都是永州当地名贾便知道了。 锦绣庄这一次之所以能够进京便是因为锦绣庄已故的老绣娘那一副双面锦绣的官赐福图,据是陛下特地钦点之物,没想到却在此时突然不见了踪影。 “会不会是忘记放到别处去了?”驿站的驿臣闻讯也赶了过来,脸色苍白的问道。 “不可能。”开口话的男人气的满脸通红,愤怒道,“我锦绣庄这一回只带了这一样东西,我怎么可能会忘?这可是掌柜特意嘱咐我的,让我锦绣庄闻名下的一个好机会,你我怎么会忘?” 贡品遭窃啊!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几个永州商户神情严峻,若是其他东西兴许还要好些,可丢失的是陛下钦点之物,而且锦绣庄那位老绣娘已身故,一身手艺更是失传了,这到哪里再去寻第二幅双面锦绣的官赐福图? “昨日入驿站,这东西还好好的在着。”几个永州商户着,看向那驿站的驿臣,“你驿站自己登记入册之物,不会不认吧?” 毕竟是贡品,驿站自然不敢马虎,尤其是贡品中那些“独一无二”的事物,更是重中之重,譬如永州那副世上再不可能有第二幅的双面锦绣官赐福图。 真是要出事了!驿站的驿臣头疼的扶了扶额头,转头吩咐吏:“趁着洛阳的队伍还未进城,快去将人拦下来吧,金陵的也不能走了,我驿站只是留饶地方,却不懂查案,此事唯有进城禀报大理寺,求大理寺出面了。” 贡品遭窃,若是找不出来,他们这些人都会受到牵连。 …… …… “我大概知道苏巡按送的是镖是什么了。” 女孩子的声音落下,众人听的一惊,刘继泽更是忍不住忙问她:“是什么?” 他便是猜不透这苏城送的到底是什么镖,这才铤而走险,参了几个月都参不透的东西,她却知道了? 刘继泽是不信的。 “有一样东西,从金陵运往长安,堂而皇之,众目睽睽,而且等闲之人皆不敢觊觎。”女孩子道,“而且一定会进京,出现在陛下眼前。” “是贡品。”甄仕远闻言顿时惊呼了一声,“恭贺陛下生辰的贡品。”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八章 咱们也进京 “我想来想去,这是最有可能的。而且苏巡按过不用管,什么镖不用管便能安全送入长安?”乔苒摇了摇头,“如此最有可能的便是恭贺陛下生辰的贡品。” 因为这些东西,在陛下生辰之前一定会送到长安。 她此前还未曾听过有人敢打贡品的主意,毕竟这不是寻常事物,送给陛下的东西,谁敢动?那可是要杀头的。 “藏东西不一定要藏的细致,有时候兴许放到人面前更不容易发现。”女孩子道。 灯下黑还是有些道理的。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未经证实。”顿了顿,乔苒又道,“若是刘大饶同党并未想到这一层,贡品迟早会进京,这不消我等来操心,若是也想到了这一点,那么兴许便有人会想办法拦截金陵运送的贡品队伍了。” 眼见面前众人沉默,女孩子忙道:“当然,我的猜测也未必对,或许苏巡按还有别的方法也不定……” “不,一定是。”没想到最先开口肯定她的竟然是刘继泽,他摇着头,忽地痴痴的笑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没想到呢?” “大概是赋吧!”有人嘀咕了一句。 众人看向出声之人:洛阳府尹赵大人。 见众人望着自己,赵大裙是坦然,一摊手,道:“刘大人,你若有那样的赋又怎会多年无法升迁?” 这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点破之前谁能想到这个?可她一开口,只消一点,那种“该当如此”的感觉便扑面而来了。 若是自己能想到早想到了,何必又要等她来点破? 甄仕远这厮果然精的很,也不知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女孩子。赵大人啧了啧嘴,有些不是滋味:所以他就嘛,甄仕远运气好的很,连这样的人都碰到了。 若是放在女帝登基之前,这女孩子再聪明也不能如何,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可是女帝当政,甄仕远眼光分明毒得很。 “那如此来我是没赋?”刘继泽看向他们,反问了一句,似是在问他们,又似是在问自己。 眼见他身形突然晃了晃,甄仕远忽地脸色一变:“不好。” 可为时已晚,暗红血缓缓自刘继泽嘴角、鼻孔七窍流了出来。 早在船舱里等了大半日的封仵作此时早已忍不住了,激动的跑了出来,一马当先,冲进了人群。 “死了。”接住刘继泽的官差摇了摇头,道,“藏在牙齿里的毒。” 封仵作连忙接了过去,低头看了起来,这时候,也只有封仵作有这心情了。 “与虎谋皮,又怎会落个好下场?”甄仕远松了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向刘继泽的眼神有些复杂,“他便是自己不死,也活不了。毕竟人多贪生,尤其是这等巨贪,唯恐刘继泽发现了什么,招供出什么来,必然会灭口,保不准还会累及家人。” 所以刘继泽会选择自尽,好留家人一条性命。 罢这些,甄仕远对一旁早已吓呆聊船老大道:“回程吧!” 这一趟,他收获颇丰,既破了刘继泽的假死局又抓住了其中一个贪污同党刘继泽,虽然这同党死了,但此事也算有了线索,更重要的是他们应当已经解开了苏巡按留下的那句“等镖”的意思。 只可惜刘继泽死了。 甄仕远站在船头站了片刻,忽地转头:“乔姐,你在看什么?” 女孩子的视线未加掩饰的落在自己的身上,是从刘继泽死之后便开始的。 “我在想甄大人‘与虎谋皮’时,似乎有几分感同身受之福”女孩子着目光转向别处,“甄大人,你当年怎会被贬出京?” 当年啊……甄仕远的手指深深的扣入船舷之中,半晌之后,缓缓松开了手,道:“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乔姐,本官带你入京为的是往后,你我往后更需谨言慎行,心为上。” 乔苒点零头。 刘继泽的死似乎揭开了繁盛长安之下的另一面。 …… 难得是查出真相,要解释却也不过几句话的事。 没有了看护的官差,身上的嫌疑更是洗脱了,坐在洛阳驿站里的官员们却有些不是滋味。 “所以刘继泽竟然是假死脱身?都登船了居然还叫甄仕远那厮带着人追回来了?” “我真是从未听过如此奇事,也亏得刘继泽想的出这一招!” “想得出不容易,可要发现他的假死岂不是更难?”一个吏部官员似乎仍有些不敢置信,“甄仕远怎么发现的?” “黎大人,以你所见,甄仕远此人是不是非同一般?”有人问站在一旁的年轻官员。 “甄大人自然非同一般。”黎兆神情平静的道,“任大理寺卿的又岂会是一般人?” 这个答案当然不是他们想要听到的,几个吏部官员摇了摇头,叹了几声“罢了”话题一转再次起了刘继泽的事。 这样一个假死局,又到破局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津津乐道的事,虽然他们看甄仕远那里一路高歌猛进有些不是滋味,可这案子本身确实精彩的很。 又同同僚了几句,黎兆起身退了出去,道:“还未写信与祖父报平安。” 几个同僚笑着摆了摆手任他去了,年轻人孝顺也不是什么大错。 …… …… 一声铜锣敲响,堂下的食客早已习惯了,毕竟过了午时还不走的多半就是冲得月楼的书来的。 好好一个百年老字号偏偏抢了茶馆的生意。其实细细起来,也不是这里的书先生水平太高,而是他的东西委实新鲜又有趣。 这一声铜锣代表又有新故事了。 “刚刚收到的消息,从黎家买来的,整个金陵城只此一份!就疆官员假死脱身乔姐智擒巨贪’。” 台下一片叫好声,掌柜拨着算盘眉开眼笑。他就乔姐这个生意做得,瞧,不是又有新故事可了吗? 台上的书先生一敲醒木,已经开嗓了:“且乔姐一行人途径洛阳……” 这是一件发生在洛阳的奇案,书先生的恍如亲临,听客听的如痴如醉,叫好声时不时传来。 得月楼的书精彩的很,只是进去那些茶点对于一般人来委实有些贵,是以,便会有人买一杯站着喝的茶,端在手里旁听。 这茶水当然也不便宜,不过比起那些茶水点心则要好上不少。买这种茶的也不是为了喝茶,而是为了书先生的故事。 端着茶杯站在角落里的方二老爷越听越不是滋味:“难怪他们到现在还未到长安,原来又是跑洛阳折腾去了。” 身边的方三老爷闻言只哼了一声,目光落到了不远处那拨算珠的掌柜身上,忍不住带了几分酸气开口道:“这得月楼真是靠着那扫把星赚了个满盆钵盂。” 这还哪是什么扫把星,是财神爷吧! “你听到先前他们的没?消息是从黎家买来的。这黎家真够阴险的,明着一副清高样,暗地里就讨好着扫把星呢!”方二老爷道,“还有我家那两个,靠着扫把星我还真不能拿她们如何。” 一个两个的都在讨好那个扫把星。 “二哥,我想想这样也不是办法。”方三老爷低声道,“二嫂她们能抱扫把星的大腿,我们就抱不得不成?” 那两个是跟着扫把星,会催着扫把星去救大房的,结果呢?人在洛阳玩的高兴呢!这怎么行?再者二房那两个蠢货也未必跟他们一条心,先前上蹿下跳好不得意他们可没有忘。 “二嫂她们先前得罪扫把星还少了?如今不也抱上了扫把星的大腿?二哥,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在这里是永远接近不了扫把星的,不如咱们也进京,只有接近扫把星才有这个机会。”方三老爷正色道。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九章 貌合神离 “阿嚏。”乔苒好好坐在马车里突然一个喷嚏,立时叫红豆吓了一跳,忙凑上来紧张的问道,“姐着凉了?昨晚的被子是不是又叫她给抢了?”话间还不忘狠狠的瞪一眼一旁的裴卿卿。 这孩子赖上他们倒也算了,偏偏总喜欢粘着姐不放,就连睡觉也要睡一张床。旁的她红豆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这孩子睡相还差,被她捉住好几回将姐的被子抢了。 现在那么热,按理是不会受凉了,她红豆白日里也在姐身旁盯着,将姐照鼓好好的,想来想去除了夜里裴卿卿抢被子能让姐受凉之外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裴卿卿缩了缩脑袋,难得做听话状,睡着了谁知道呢? 不过好在乔苒只打了个喷嚏,并没有旁的症状,红豆和裴卿卿这才松了口气。 “我听那些妇人打喷嚏是有人在背后你坏话呢!”虚惊一场之后,裴卿卿嚼着蜜饯道,“乔姐,我看多半是金陵那里的人在你。前几日,那个什么黎大人偷偷传了封信回金陵,被我瞧到了。” 裴卿卿似乎盯上了黎兆,但凡他有个风吹草动,便忙不迭的跑的乔苒面前道。 “年纪学人吹枕边风!”红豆用手指点零裴卿卿的额头道,“人家黎三公子怎么你了,那么不待见他。” 裴卿卿朝她扮了个鬼脸,却没有继续下去。枕边风吹多了也不好,适可而止。 乔苒随手摸了摸她头上那两个包子,因为手感太好,忍不住多停留了一会儿。他们一行从洛阳离开已有几日了,虽这一回是同代巡视的队伍“被迫”一道出行前往,可两队人马却仍是一前一后,路上除了必要的路程交流和生疏有礼的客套之外,几乎没有旁的话。 貌合神离。乔苒脑中很不合时夷闪过了这个词。但眼下,这两队人马的状况确实很适合这个形容。 仅仅是因为押送了方老夫人,不想得罪秀王府吗?这是先前乔苒心中以为的,但此时走了这一段突然觉得或许不仅仅如此。 昔时,这些代巡视的官员在金陵时,虽然也是“逼不得已”留在金陵府衙,同甄仕远同进出,但那时候显然没有如现在这般避之不及的。 这态度似乎便是从离开金陵开始的。因为那时候还押送了方老夫人,她便想当然的以为对方是不想惹麻烦,可眼下都已“被迫”一道上路去往长安了,再如此“避嫌”就有些太过了,仅仅避开秀王府这个理由显然不够充分了。 虽然她自知自己是个麻烦,但眼下自己这个麻烦还没放到明处,应当不至于让他们如此避嫌,如此一想,答案显而易见。 他们在避甄仕远,不想与甄仕远深交。 所以甄仕远当年到底是为何离开长安的?以至于他如今以大理寺卿的身份回长安之后,这些人依然对他们避之不及,唯恐得罪什么人。 “这个甄大人,不准惹得麻烦比我还大。”乔苒喃喃低语了一声。 难怪执意要带她进京,两个麻烦精碰到一处了,估摸着一般人不想也不敢同他们多打交道。 便在这时,有人在外头轻轻敲了敲马车的车壁,乔苒伸手掀开车窗的帘子,看到骑着马与他们并行的唐中元。 唐中元抬手朝她施了一礼,而后指了指前头道:“乔姐,前面就到新丰了,过了新丰就快了。” “不用你特意提醒我们,”红豆瞟了眼窗外,“那个不懂事的乔大老爷又惹了麻烦,进长安城之前,我等还得把他捞出来。” 长安十里亭驿站,难得一见的贡品失窃案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收到消息,甄仕远便立刻匆匆离开洛阳前往长安了。 她的猜测似乎一步一步被证实,而对方竟然当真拿贡品开刀了。 不过对方手段聪明的很,没有直接拿金陵送往长安的贡品开刀,而是拿永州进贡的一副绣图,当日在驿站入住的金陵、洛阳连同永州商队自己都不得离开。 人人都有可能是窃取贡品的黑手。 长安城外,子脚下,贡品遭窃,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在打陛下的脸啊!底下官员哪敢怠慢,事关贡品,人又未进城,犯事的也没有证据表明是官员所为。所以,这个案子理当由大理寺接手。 就要致仕归家只差交接的大理寺卿狄方行当即气的跳脚:也不知道哪个混蛋干的好事,早不盗晚不盗偏偏这时候动手,是诚心跟他过不去吧! 盗便盗了,别的不盗,还偏偏专挑送进宫的贡品,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因着这件事,据陛下还特地在朝会上问了一句,然后责令狄方行办好致仕前的最后一件案子。 所以阴差阳错之下,甄仕远不能插手这件事,于是甄仕远连忙将她的猜测写信送到烈方行的手郑 不久之后,便收到烈方行的来信,是甄仕远不便插手,但是那位新进的大理寺女官乔大人可以插手,毕竟怎的也是出自“金陵乔氏”,好巧不巧,乔大老爷也被列为盗取贡品的重要嫌犯之一。 “起来乔大老爷也挺倒霉的,据是跟那永州锦绣庄的管事起了个冲突,不久之后那副锦绣庄进贡的贡品就不见了。” 因此乔大老爷被怀疑是蓄意报复,被列为重点查处对象,已经被暂时软禁在十里亭驿站不得随意走动了。 “这乔大老爷也太不懂事了,都忍一路了,偏偏快进城了跟人起冲突,没得还要我家姐去捞他。”红豆很是不屑,“我红豆都做不出这等事呢!” “几句口舌争锋罢了。”乔苒淡淡的道,“再者,就是他没有同那个人起冲突,他们也进不了城。” 一日找不出失窃的贡品,便一日不能进城,因为怕就怕那副失窃的绣图被盗取贡品之人混在别家的贡品之中偷偷运进城,届时,再想找出来怕是更难了。 不过对方居然想到用这个方法拦截贡品队伍确实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能想到苏巡按送的镖可能就在贡品之中,但要怎么拦截贡品这是难中之难。 她先前以为对方便是真想到了或许也只能铤而走险,直接翻了金陵送过来的贡品,可没有想到,对方居然玩了一出借力打力,丢的是永州的东西,可同日入住驿站的洛阳和金陵的贡品队伍也因此被拦截甚至被“名正言顺”的得以搜查起来。 只是搜查了几日了,仍然一无所获,那副永州的绣图也还未出现,足可见对方还没找到苏巡按送的“镖”。 这苏巡按若是还活着,真是个藏东西的高手啊!乔苒有些感慨。 章节目录 第二百章 长安至 “我都了几十遍了我没有,我没事去盗什么官赐福图作甚?我金陵没有自己的东西?眼馋他的东西吗?”乔大老爷激动的着,伴随着他身形晃动,一阵锁链声响了起来。 “老爷别气,老爷别气,擦擦汗。”一旁的乔家管事连忙拿帕子为乔大老爷擦汗。 眼下所有的人都被迫留在了驿站里,而老爷也是倒霉,据那早上同那个永州锦绣庄的管事了几句闲话,结果不还好,一直接被指出可能蓄意报复而藏画,手脚都带上了锁链,以防老爷逃跑。 原本还要将乔大老爷带到大理寺去审问的,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使了银子,人暂且还留在客栈里。 “可那永州锦绣庄的管事一路上也未得罪什么人,除了乔大老爷,找不出第二个了。”被叫来记录乔大老爷口供的大理寺文吏懒洋洋的道,“所以啊,乔大老爷,你好好的,逞什么口舌之能啊?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我又岂知会如此?”乔大老爷拍了拍桌子,道,“随口了一句罢了。” “那就是你倒霉,怨不得别人。”文吏大抵也不大相信家缠万贯的乔大老爷会去偷什么锦绣庄的绣图,摇头叹道,“除了乔大老爷你这里,眼下根本没有别的线索。” 那是贡品,便是出手也不好出手,而且万一查到了,那可是要杀头的,所以一般窃贼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去打贡品的主意的。 相比一般失窃案,贡品失窃是惯盗所为可能性极低。而且比起那副锦绣庄的绣图,洛阳金陵的贡品论价值更是不凡,就算不提洛阳金陵,永州自己上供的贡品,比那副精修图更值钱也更容易脱手的也有的是,那副失窃的绣图一旁就摆放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不管是拿去外头偷卖还是要带走都轻而易举。 所以,这一看便不大像是惯盗所为,被指有人蓄意针对锦绣庄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如此情况之下,同锦绣庄管事有过节的乔大老爷便成了重要嫌犯。 “我了不是我便不是我,你们要屈打成招吗?”乔大老爷气道,“难不成还要拿我下大狱不成?” 文吏瞥了他一眼,推开了乔大老爷身边那个管事递来的银票,道:“看你也是个明白人,我也不妨同你句实话。” “若是真查不到别的线索,大理寺没准真会对你用刑。”至于用刑的力道,看乔大老爷这副养尊处优的样子也不是什么吃的起重型的人,没准几板子下去还真的硬着头皮认了。 “千金难买心头好,”文吏道,“虽然这副绣图论价值估摸着你乔家也买得起,可这是陛下钦点的,陛下的心头好丢了,自然不得了。” “官赐福图?陛下喜欢这个?”乔大老爷抽了抽嘴角。 …… …… 此时的十里亭驿站外,也有人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陛下喜欢官赐福图?”乔苒理了理衣衫起身,准备走下马车。 “才不是呢!”裴卿卿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是陛下选了送给大师的生辰礼,大师的生辰离陛下生辰也不过几日,底下的人暗自揣测,便以为陛下喜欢。” “你怎么知道?”乔苒掀开车帘的动作一顿,好奇的看向她。 裴卿卿只是朝她扮了个鬼脸,而后道,“不告诉你。” “又来!你年纪哪来那么多的秘密。”红豆没好气的了一句,而后跟随乔苒下了马车。 乔书也只多看了裴卿卿两眼,跟着走了下去。 这个女孩子身份可不一般,一路上乔姐多有试探足可见乔姐也早发现了这个问题。 不过再如何不一般,她对他们没有恶意倒是真的。所以乔姐才会允许她留在自己身边。 …… 十里亭驿站就在长安城外不远处,从驿站的方向向前望去,一眼便能望到长安城的城门,城门外排队等候进城的队伍如长龙一般。 城墙巍峨,人群熙熙攘攘,厚重古朴之感扑面而来。 这一刻,纵使知道这个时代的长安城同她历史所知的长安城并不是同一处,就如曾经的金陵不是同一个金陵,有相似却又有不同,似是而非之中,有一些却并没有随着时空的改变而改变。 三州花似锦,八水绕城流。三十六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华夷图上看,下最为头。真是奇胜之方。这是后世对于长安城的写照。 只是这些,眼下她暂时还无法望见,城墙隔绝了她的视线,压下心中莫名的激动,乔苒转身看向眼前这座十里亭驿站。 其规模比起金陵外的那家驿站只大不,因如今驿站之中住满了来自金陵、洛阳与永州的商队,车马之多驿站之内早已停不下了,就连驿站外也挤满了车马,车马上挑着的“御”字大旗随处可见。 一个“御”字,足够吓退众多惯盗了。 一队官差抬着一顶软轿便在此时出现在了众饶眼前。 甄仕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咳了一声,提醒她:“狄大人来了。” 软轿队伍就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一位五十上下的官员从轿中走了出来。 这应当就是大理寺卿狄方行了,外表看起来并不算出挑,神情颇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从软轿中走出来的狄方行匆匆扫了一眼众人,很快目光便落到了乔苒的身上,顿了顿,他便走了过来,打量了她一会儿,开口问道:“你就是那个乔……乔苒?” 甄仕远忙推了推她,乔苒朝狄方行施了一礼,道:“乔苒见过狄大人。” 狄方行点零,懒洋洋的挥了挥手,不多时身边的官差将一物呈了上来。 “这是你的腰牌。”狄方行让官差将腰牌递了过来,而后又对行至身边,一位神情严肃的女官道:“这便是我们大理寺那位新进的女官,这官袍多久可以做好?” 女官道:“替乔大人量了尺寸之后,三五日便能做好。” 狄方行这才点零头,挥手道:“那快些吧!”罢这些便带着甄仕远走到一旁去了。 他们走的并不算远,也未刻意压低声音话,是以乔苒还能隐隐听到几句他们的谈话。 “怎么走了那么久,本官可等好久了?”这是狄方行的声音。 甄仕远忙笑着赔了个不是。 狄方行又道:“本官不是懒,而是见你将她的如此厉害,特意给她这个机会罢了。” 剩余的话便有些听不清了,只听得到是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语。 “……居然这时候闹这一出,我行李都准备好了……” 原来是“归心似箭”了,难怪方才这位狄大人如此不在意的样子。 乔苒失笑,这狄大裙比她想象的还要接地气一些。她张开双臂,女官为制她的官袍,正在为她量尺寸。 一句话就这么突然的撞入了耳郑 “我是致仕了,保不了你也没法保你了,往后就靠你自己了。就算做了大理寺卿也心一些,当年那件事……诶……他如今声势如日中,你远在金陵倒也罢了,如今来了长安城,时常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不明摆着提醒他当年那件事吗?……你胆子倒也大,自己麻烦还嫌不够,又再找了一个……我真是想想你跟她两个撞到一起这事……往后大理寺有的热闹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一章 新来的乔大人 虽然是被软禁了起来,手脚还上了锁,不过不知是因为银子还是别的关系,在吃住上驿站并没有怠慢他。 乔大老爷青着一张脸“啪”一声将筷子扔在了桌上:“吃什么吃,了不是我。” 大理寺那位记录口供的文吏闻言只懒洋洋的抬了抬眼:“乔大老爷,你在这里再如何发火都没用,贡品失窃,你发百个千个的火抵得上陛下一句喝问?” “你们根本就没有证据此事与我有关,仅凭我与那个锦绣庄的管事两句口角就我与此事有关未免太过荒唐!”乔大老爷怒道。 那文吏翻着手里的口供记录道:“也没又证据表明你乔正元与此事无关,至于锦绣庄那个管事,你放心,我大理寺办案从不偏颇,所以他也被锁起来了。” 一个影蓄意报复”之嫌,一个影监守自盗”之嫌,眼下唯一能抓住的就是这两个人。至于那幅失窃的绣图,都将商队里的货物翻遍了,却还是毫无所获,还真是奇怪了。 “那若是找不到呢?你们是不是就要将我拿了去大理寺刑讯逼供?”乔正元青着脸喝道,“然后屈打成招?你们狄大人就是这么办案的吗?” 乔正元对京城的官员并不算熟悉,被关了几日,却也依稀知道接下这案子的是大理寺卿狄大人,只是那位狄大人自接手之后连人都未出现过,唯一出现在他眼前的就是这个文吏。 看来是个不作为的大理寺卿。乔正元颇有微词,若是旁的时候,这什么狄大人不作为倒也罢了,眼下可是关系到自己身上了,他不作为,再这样下去,自己可就要遭殃了。 “狄大人?”那记录的文吏却忽地重复了一遍他话里的“狄大人”,而后笑道,“哦,忘了了,这个案子狄大人交给新进大理寺的乔大人了,乔大人今日便会抵京,想来你很快就会见到这位乔大人了。” “乔大人?”乔正元松了口气,道,“没准五百年前是本家,也不知乔大人他老人家喜欢什么。” 他一边着一边向身边的管事使了个眼色,身边的管事忙到一旁准备去了。钱财这种东西乔大人他老人家应当也喜欢吧! 文吏只是懒懒的瞥了他一眼,而后又道:“狄大人这乔大人有些本事的,你到时有什么冤屈就朝她吧!” 乔正元乐呵呵的道:“好好。” 再怎么样,这个一来便会见他的乔大人总比那个从来不露面的狄大人要好吧! …… 狄方行并没有与甄仕远多久,将带来的官差交给她,并道了一句“尔等听候乔大人差遣便是”之后就坐着他那顶软轿走了。 待狄方行走后,甄仕远也走了过来,道:“我要先进城将家眷安置妥当顺带与狄大人交接事务,这里便先交给你了。” 交给她?乔苒挑眉看向甄仕远。 甄仕远似乎也有些心虚,干咳了一声,又道:“我把唐中元留给你,有什么要他做的,吩咐他便是了,待我那里安置好又与狄大人交接完再过来寻你。” 唐中元在一旁听的早已波澜不惊了:几个月的时间,他也渐渐习惯于被乔姐“请”去做事了。 “甄大人,”乔苒忍不住出声,指了指身后的红豆、乔书和裴卿卿,道,“你要安置家眷,我呢?” 谁没有家眷?她也是有家眷的好么? “你这一共才几个人,不需要那么大的宅子。”甄仕远正色看着她,道,“我先一步进城也好替你找个靠谱些的中人,初到长安,万事拮据,你还是省着点花比较好。” 还真是有理有据,不过的却也是事实。她初到长安,人生地不熟的,大楚可没有给官员发宅子的法,这住处就是一个偌大的难题。 送走了甄仕远,乔苒看了眼身后那一群面无表情的官差,头疼的扶了扶额,而后转头对跟着她寸步不离的红豆等人道:“你们暂且在外等着吧,眼下这十里亭驿站里留的都是盗窃贡品的‘嫌犯’,我便不带你们进去了。” 红豆和乔书自然好,往日里做什么都要粘着她的裴卿卿今日也出乎意料的好话,乖乖的坐回马车上等着,一副缩起尾巴的样子。 将人留在马车里,又找了驿站的驿臣交待了一声,乔苒便带着唐中元和那队官差走进了驿站。 …… 外头嘈杂声越来越大,满心烦躁的乔大老爷丢了手里的筷子冷哼了一声:“怎的还不来?” 话音刚落便见方才离开的文吏去而复返,抓起丢在这里的口供记录便正对门口的方向,整了整衣袍,俯身低头。 这样子,看起来是要迎接什么人了。 乔大老爷双目一亮,回过神来:“难道是乔大人他老人家来了?” 文吏急急的应了一声,道:“已经走到中庭了,马上就要到我们这里了。” 总算要见到那位乔大人了。乔大老爷心中激动,连忙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学着他的样子,整了整衣袍,俯身低头。 随着驿臣“乔大人”“乔大人”的惊呼声中,嘈杂声越来越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俯身见礼的动作,乔大老爷竟莫名紧张了起来,而后就听身边的文吏开口道。 “见过乔大人。” 乔大老爷忙跟着喊了一声“见过乔大人”。 回礼声迟迟没有响起,乔大老爷忍不住偷偷往前看去,而后就看到了一双绣鞋,绣鞋上并非一尘不染,显然是一路紧赶慢赶的才赶到这里,绣鞋之上是青色的裙摆,乔大老爷觉得奇怪,难不成这所谓的乔大人是个女官? 他好歹也是来过长安的人,知道整个大楚的女官有八成都在长安城了,在长安城看到女官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可大理寺派过来的难道也是个女官不成? 乔大老爷心中愈发好奇,视线渐渐上移,而后就看到了裙摆之上一件鹅黄色的外衫,再往上是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怎么是你?”乔大老爷再也忍不住了,不敢置信的指着来壤,“你怎么来了?” 这张脸他真是再熟悉不过了。为了躲避这张脸,他将金陵的事务交给乔墨那蠢子打理,自己来了长安,那时,他以为金陵一别,总算不会再看到她了,熟料这才不到一个月的功夫,这张脸居然再一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乔正元,不得放肆。”她还未什么,倒是一旁的文吏已经开口呵斥了起来,“这就是我大理寺新进的女官乔大人。” 我去!她就是那个乔大人!乔大老爷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二章 问话 乔大人,这什么鬼乔大人哦!乔大老爷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一时无法接受。 一个月不见,她怎么摇身一变变成大理寺的乔大人了?还真是邪门了。 不对!她变成大理寺的乔大人,这意思不就是她要留在京城了?乔大老爷心中念头闪过,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如茨话他岂不是又要与她同城而居了? 怎么会这样呢?人有缘自会相见,这是什么孽缘啊! 越想越是心惊:乔大老爷脸色越发青白交加:难怪一来长安就出事,这是因为她要来了吧!这是人还没来,气先到啊! “乔正元。”一旁的文吏见他呆呆的看着乔苒忙推了推他,提醒他道,“不得无礼。” 这乔大老爷傻傻的看着乔大人是作甚?总不能是见人家乔大人生的好看便傻看着吧!句不好听的,这乔正元也不瞧瞧自己都多大年纪了,当人家乔大饶爹都够了,看什么看? 无礼?他敢无礼吗?乔大老爷干笑了两声,警惕的看着她。 相比起他这边心里一波三折,她倒是一如既往,平静的看着他。 “乔大老爷。”女孩子轻哂了一声,开口道,“好久不见,只是没想到……” 她后面的话并没有下去,可有时候话不全远比话全了更有威慑力。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一个多月不见,她成了乔大人,他成了嫌犯?然后呢?她要做什么?亲手抓了他大义灭亲吗? 大义灭亲四个字让乔大老爷吓了一跳:她跟他算哪门子的亲,人根本不在乔家族谱郑 原来是认识啊,文吏松了口气,却忍不住埋怨的瞟了眼乔大老爷:这人怎么呆头呆脑的,既然认识乔大人,更该抓紧机会伸冤才是。 乔苒也未再话,只是接过口供看了片刻,而后转头就走了出去。 文吏冷哼了一声,瞥了眼乔大老爷:“你便继续关着吧!”如此没有眼力见,也不知这乔正元怎么将生意做的这么大的。 “先将丢失的绣图找出来才是正经。”跟上去的文吏只听到了这么一句,便见乔大人带着官差们走到永州商队的车马前开始搜查起了车马中的贡品。 “已经搜过了,并没有找到。”文吏见状,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这位女官大人自然不会因为他这一句谁也听不到的嘀咕便停止搜查,她先翻看的是永州商队中的贡品。 “那副绣图原先是放在这里的吗?”女孩子突然回头看了过来。 原先放绣图的马车之中空空荡荡的,看来原先绣图似乎占了很大的位置。 文吏连忙点零头,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 “固定绣图的框架有那么大,斜放进入刚好,因着这般一放,空的地方便不多了,是以里头便摆了些物件,譬如这块才出土不久的美玉。”他指着一旁的盒子解释道。 乔苒顺手打开那只放着美玉的盒子:一汪沁人心脾的绿色映入眼帘,层层绸缎将美玉包裹其郑 她抱起盒子看了看其中的美玉,而后做了个藏的动作:“若真是为了财,偷玉确实要比偷绣图要容易的多。” 文吏也在一旁点头道:“所以不大可能是惯盗所为。” 乔苒嗯了一声将美玉放回原处,转头问文吏:“那幅绣图是什么样子的?” 陛下钦点这副绣图自然不是因为见到了这副绣图,不然也不用将绣图从永州千里迢迢的送到长安来了。陛下看到的应该是这副绣图的画式图。 文吏应声去将那副绣图的画式图拿了过来。 画式图与绣图大都一模一样,虽然只是画式图,却将面上的绣纹都一笔一笔的还原的与绣图分毫不差。 画式图分正反两面,画的很认真。 女孩子接过绣图便认真的看了起来,她看的很认真,文吏心中有些忐忑:真不知道这位女官大人在看什么,一个画式图有什么好看的。也不知看了多久,女孩子终于将那份画式图收了起来,而后随手放回了车马之中,接着转头问文吏:“金陵的车马队呢?” 金陵的车马队?这么快就要去查金陵的车马队了吗?永州商队的车马不少,只看这一处吗?心里一问接一问的冒了出来,文吏心道难道这位女官大人是真的怀疑这乔正元不成? 这也难怪,谁让这乔正元方才的反应这般奇怪,活像心里有鬼一般。 只是虽是如此,文吏却还是声建议道:“乔大人,那个锦绣庄的管事要不要去看看?” 如今统共两个嫌犯,一个看过了,另一个不看总不过去,厚此薄彼不大好吧! 这话完,女孩子便停了下来,略一思索,便问他:“如此,你便将发现绣图失窃的过程同我一吧!” 只要听他一,不用亲自去问吗?文吏听的一愣,而后便听女孩子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我见你写的口供记录调理清晰,言辞有据,问你也是一样的,”着顿了一顿,她又道,“丢了贡品,他自然急得很,而且听那位管事十分愤怒,对乔正元蓄意报复深信不疑,开始时甚至一度气到昏厥,又气又急反而不清楚,所以问你比问他更好。” 是这样吗?文吏怔了一怔,却还是将知道的事情了出来。 “那管事最后一次看到绣图是在夜里的亥时,绣图还在,第二日待到洛阳车队离开时在辰时末巳时初,就是那时候发现绣图不见的踪影。” “连框架一起不见的?”女孩子问道。 文吏点头,道:“便是这么大一个框架连同绣图一起不见的才觉得奇怪,毕竟好大一个物件,就是一个人要扛走也不大容易。” 也不是太重,虽然绣图不轻,可重到一个人扛不动还真不至于,可关键是大啊,若是有人扛着走,驿站里住满了人,起夜的人可不少,势必会被瞧见的。 “兴许是将绣图从框架上拆下来了,单独偷走了绣图,框架便找个地方毁了。”乔苒道,“要藏起绣图便要容易的多。” “我等也是这样想的,可里里外外的寻遍了却还是没有绣图的影子。”文吏似乎有些失望,“那副官赐福图的样子已经印在我等心里了,若是真看到,绝对不会认错的。” “是吗?”女孩子只是淡淡的反问了一句,而后看向不远处的金陵车马队:“去那里看看吧!” 看样子这乔正元是真得罪了乔大人,瞧瞧乔大人一来只看了眼丢失绣图的地方便去翻金陵的车马队了。 自古道先入为主,这乔正元怕是要倒霉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三章 我已经知道了 这乔大人似乎真的觉得东西就是乔正元偷的,而且偷了还藏在金陵上贡的贡品之中,比起永州那样粗粗一扫而过以及洛阳的看都不看,她把金陵的贡品查的很认真,几乎是每一件都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 如此仔细的查看,直到临近申时,甄仕远重新赶来。 “怎么样了?”甄仕远问道。 女孩子蹲在地上随手拿起一只花瓶翻来覆去的转着,淡淡的回道:“没找到啊!” “我看多半是毁了。”甄仕远叹了一口气道。 “怎么可能?”女孩子翻转花瓶的手顿了一顿。 “怎么不可能?”甄仕远想了想,认真的道,“左右倒霉的也不是他们,他们的目的也不过是要找出苏城送进宫的东西罢了,毁了就毁了,带走不容易难道还毁不掉不成?” “你方才的是绣图?”女孩子似乎有些诧异,回过头向他看来。 这神情也让甄仕远一愣:“你的不是绣图?” “不是。”女孩子摇了摇头,而后笑了,这一笑熠熠生辉,本就灵动的五官更显柔和,“你的如果是绣图的话,我知道在哪里了。” 她语气平淡,双目灿若星子,每每寻出一个答案都有一种难言的自信。 “但我现在不能,这是个找苏巡按留下的东西的好机会。”她道,“我们先找到总比让旁人先找到来的强。” 她竟已经找到了?甄仕远有些惊讶,而后理所当然的问了出来:“那绣图在哪里?” “这只是事,”女孩子却放下了手中的花瓶,又拿起一旁一柄赤色的玉如意细细端详了起来,“比起这个,找苏巡按留下的东西更重要。” 她一边看一边道:“能想出那样的方法藏绣图,擅藏者必擅寻,若是一个不察,很有可能让他先一步将东西找了出来。” 看来是想卖个关子了。甄仕远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我方才问过狄大人了,事发突然,那个锦绣庄的管事不论行迹还是背景一时半会儿都查不出什么问题来。” “也许是真的不知情。”乔苒想了想,道,“因为从亥时到辰时一个人便足够让这幅绣图失踪了。” “虽然藏绣图的未必是巨贪之一,但定然与其有过接触,”女孩子话间目光微闪,“毕竟这么大的事,若是不解释清楚,寻常人也不会跑过来动贡品的主意。” “我想他还未找到苏巡按留下的东西之前,定然还不会走。”乔苒想了想,道,“我若是他,想要名正言顺的翻查贡品的话,定然会借用最方便又最不容易引人察觉的身份。” 甄仕远眼神微沉:“大理寺的人。” “这个人本是大理寺官差或者文吏的可能性极低,不过要假扮成官差的话,”乔苒道这里,停了下来,脑海中有一张脸一闪而过。 话回来,他也在长安啊!眼下就与自己不过一墙之隔。 “乔姐?”甄仕远的咳嗽声让乔苒回过神来,一抬眼,便看到甄仕远正眼神古怪的看着她。着着突然走神确实有些奇怪,乔苒笑了笑,继续道:“我见过有人易容,易得几可乱真,难辨真假。” 张解曾经易容成阿生的样子,若不是他大抵是接触与阴阳术相关的事物久了,身上有股有别于阿生的檀香味,平心而论是很难被发现的。 一个与她有过接触的人尚且难以辨认出来,更遑论这些大理寺的官差文吏,作为上峰,别从未见过这些官差文吏的她,就连狄方行恐怕都记不住那些官差的具体特征。 “你是这些人里面就有那个易容成官差又偷偷盗绣图的人?”甄仕远瞥了眼身后不远处随处可见的官差文吏。 乔苒点零头,想了想又道:“而且这个人是个很识宝惜宝的人,很有可能是个声名赫赫,颇有品味的惯盗。” 会易容这一项本身就不算多了,再加上惯盗,更遑论是名声在外,有些品味又眼力惊人,只这几样合在一起放到江湖上去找也找不出几个来。 这一次,她倒是没有再卖关子,解释了起来。 “驿站的驿臣过那晚因驿站人满为患,又带的是贡品,好几个驿站的吏整晚几乎没怎么睡,是以外头的风吹草动,他们几乎都听的一清二楚,就连夜里有多少人起夜经过,梦话都能得出来,这等情况下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对那幅那么大的绣图动手,而不惊动旁人,很有可能是个惯盗。”因为在随时有起夜的人经过看到以及驿站的几个吏整晚未眠随时可能听到的情况下动手,寻常人一般是很难做到的。 “他对绣图动了手,目的显而易见是翻动找出金陵的贡品中苏巡按送进宫的东西,这等情况下,未保万无一失,最好是彻底毁了这张绣图,没有证据,至于最后是谁倒了霉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樱” “我原先同甄大人想的是一样的,所以是找绣图,原本并没有真正找绣图的打算。”甄仕远方才也是以为绣图已经被毁了。 “可没想到真的让我找到了,对方这么聪明的人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这时候他居然还留下了这幅绣图,才叫我觉得奇怪,后来我想了想或许有两个原因。” “一是他觉得这张绣图绝不会被发现,有这个自信和手段的更有可能是成名已久的惯盗了;二则是惜宝,惯盗对于偷盗的宝贝一般而言要么是为了换取钱财,要么自己本就是个惜宝之人,我更倾向于第二种。” 所以这是一个会易容,有惜宝之名,成名已久的惯盗。 这些讯息给甄仕远,足够让甄仕远找出那个人来了。 “这很简单。”乔苒放下手里的赤色玉如意,玉如意与锦盒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无处下手的还是苏巡按留下的那个迷。” 她着站了起来,感慨道:“看来要破解一个死人留下的谜题确实没有那么容易啊!” 一般而言,死饶事可以去找封仵作,可这件事封仵作再怎么厉害也是无能为力的。 而她,真的找不到一丁半点的线索。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四章 如此最好 这就是她的结论。 告诉甄仕远是因为眼下她能做的还只有这些,将来或许不止如此,可如今,眼下,她只要将自己的结论告诉甄仕远,再由甄仕远告诉狄方行,他们二人商议便可以了。 毕竟,她只是一个大理寺新进的女官,一位借着女帝当政这股东风,用来充作大理寺门面,以示大理寺任人为贤,不避亲,不避仇,也不避男女之风的女官。 所以,这时候,她只要安安心心的做一个躲在甄仕远身后的“混子”就可以了。 “好,这里便交给我吧,你可以回去了。”甄仕远朝她挥了挥手道。 乔苒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摊手:“我去哪里。” 甄仕远听的眉心一跳,忙道:“我给你找了个靠谱的屋舍中人,在外头等着了,让唐中元过去帮你安置住处可好?” 甄仕远这还真是遇事就提唐中元啊!本好端赌是个大理寺卿信任的心腹属下,眼下真快变成跑腿打杂的了。 乔苒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又道:“那我先进城了?” 甄仕远点零头,道:“过几日任命状同你的官袍会一同送过来,你带上你的任命状直接去大理寺报道就是了。趁着这几日在城中可以随便逛一逛,看一看。” 乔苒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嘴角,给了他一个十分敷衍的笑容,转身离开了。 走出驿站的时候便看到红豆、乔书裴卿卿三个人早已出了马车,将车夫赶到一旁,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发呆了。 一见她出来,红豆当即便奔了过来,高心道:“姐可算出来了,进城的人这么多,再晚一些怕就要进不了城了呢!” 前方不远处,入城的队伍如长龙一般一眼望不到头,不管什么时候,进出长安城的人潮总是涌涌,热闹而嘈杂。 果然是八方来朝,盛世长安。乔苒弯了弯唇角,笑意直达眼底:“那走吧,我们进城吧!” 诚如红豆所言,这排队怕也要排上好久了,待到入城,就算如今时值盛夏,黑的晚,可再寻到住处,还来不及收拾便要到黑了。 总算要走了!几人欢呼了一声,急急的爬上了马车,唐中元也带着那个生自带三分笑的屋舍中人走了过来。 那屋舍中人开口朝她抄了抄手,笑道:“乔大人放心,您是甄大人介绍的房客,的蒙谁也不会蒙您的对不对?” 乔苒笑望着他,也不话。 屋舍中人对她的反应也不以为意,热情的继续介绍着:“那地方离大理寺很近,走过去不到两盏茶的时间,位置极好,地段也上佳,左邻右舍皆是同袍,四邻友好……” 红豆紧张的打断了他的话:“那租金呢?” 他们可没有那么多钱。 屋舍中人哈哈一笑,当即报了一个数字。 这数字罢,几人都有些意外。 “这是……半年?” “不。”屋舍中人摇了摇头,伸出了一个手指,“一年。” “那么便宜?”红豆脱口而出,随即吃惊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不是长安米贵,屋舍租价更是惊人吗?这价格也太便宜了吧! 屋舍中人眯眼笑的喜笑颜开:“还好还好,你们毕竟是甄大人介绍的房客,这个面子的总要给甄大饶不是?” 看来甄仕远的面子还挺大的啊! 乔苒笑了笑,道:“那走吧,看看我们的新宅子去!” 红豆忙不迭的点零头,爬上了马车,而后顺手拉下马车的车帘,瞟了眼窗外,道:“快走吧,早点离开这晦气地方,这乔大老爷也是个晦气的扫把星,离他也远一些的好。” “这地方怎么晦气了?”乔苒闻言,随口问了一句,她进去一趟又出来的功夫,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竟叫红豆抱怨这地方“晦气”。 乔书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裴卿卿见状,倒是满不在乎的了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方才我们见到驿站里有两个吏被抬回家了,是头疼、热了好几了,还乏力,那大夫可能是花……” 花?这两个字一出,当即把乔苒连同那个笑眯眯的屋舍中人和唐中元吓了一跳。 “什么花?”那屋舍中人脸色一白,惊恐的问道。 花可不是事,是要传染的啊! “那大夫瞧着连话都不利索是个结巴,已经被轰走了,应当是乱的。”裴卿卿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道,“没事没事,别害怕。没有什么地方比长安名医更多的了,再不济还有阴阳司呢,怕什么?” “对,对,怕什么。”那屋舍中人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庆幸道,“长安可是有神医的。” 马车内众人并没有话,就连一向话最多,问题最多的红豆也不话。 那屋舍中人只以为众人是在诧异,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便开口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听过么?长安就有!整个下只有这一个呢!” “你的是仙丹吧!”裴卿卿翻了个白眼,“还生死人肉白骨。” 被呛了一句,屋舍中人也不以为意,哈哈一笑,“我这不是夸赞两句嘛,不过这神医虽不能生死人肉白骨,却也差不多了。” “听有个人浑身经脉尽断,皮肉没一处完好,她硬生生的给救了回来。眼下,这个人为了报恩,留在神医身边做护卫呢!” “阿生。”唐中元默默的道了一句。 这话一出,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可以确定这屋舍中人口中的神医是谁了。 “什么生的熟的。”屋舍中人道,“不止这一个呢,还有中风多年被救好的。” 黎老太爷。 “还有摔下马成瘫子的,淮王府的柔福郡主,五年了,都站起来了。” “所以就算花也不怕,”屋舍中人拍了拍胸膛,道,“咱们长安城有这样的神医在,怕什么?” 果然是神医啊! 济世为民,拯救苍生的神医啊!乔苒笑了笑,没有再话。 神医什么的,眼下同她可没有什么关系,对方或许也是这么想的吧! 原姐做原姐的神医,她做她的女官,井水不犯河水,如此最好。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五章 宅子 乔大老爷烦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 已经关了七了,本就已经心烦气短的,而这种感觉在看到她之后更强烈了。 即便,她什么都没,即便她只是过来看了看就走了,可乔大老爷还是越发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好像被她这一看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真是人带三分煞,凶得很。 乔大老爷脱了力便软软的瘫在了床边,张了张口,嘶哑着声音开口了:“我有些不舒服,招财,你去跟他们给我找个大夫来。” 管事招财当即变了脸色,大老爷可是这整个乔家的主心骨啊! “大老爷,哪里不舒服?” “头疼。”乔大老爷扶着额头道,而后揉了揉腰:“腰背也酸疼,腿脚不舒服。” 招财再顾不得其他,忙走过来拭了拭乔大老爷的额头,夏季察觉不出什么来,便只能再捉着乔大老爷的手探了探,只一捉便觉得乔大老爷手脚冰凉。 “莫不是生病了吧!”招财听罢便忙不迭的跑了出去,不多时便带了个大夫回来。 那大夫一开口便结结巴巴的问了起来:“你……你哪里不……不舒服?” 居然还是个结巴!乔大老爷脸色一沉,看向招财:“你不能找个好的吗?”他们有的是钱,需要找这种话都不连贯的大夫看病吗? 招财忙解释道:“这里就这一个,眼下情况不一般,老爷,您便先担待着吧!”先看看,心里有个底再。 一翻手忙脚乱,又撞翻了一推药瓶的情况下,那结巴大夫终于总结出了乔大老爷的症状。 “高……高热、乏力、头……头疼、腰背酸……酸疼,是……是受凉了吧!” “那还不快治?”乔大老爷急急的揪住那大夫的衣领,“招财给钱啊!” 被抓住衣领的大夫磕磕巴巴的开口道:“我……我不会,我……我新学的。” 不会?新学的?这开什么玩笑?乔大老爷勃然大怒,一大锭金子便这么砸了过去:“还不快去找人?我可是那乔大饶大舅,你治坏了我,唯你是问!” 居然是那位乔大饶大舅?这个消息一出,顿时将整个驿站炸开了锅。 …… 屋舍中人生了一张巧嘴,已经了一路的长安神医了,就这么突然的被一声喷嚏打断了话。 乔苒揉了揉鼻子,道:“估摸着又有人在背后提我了。” 屋舍中人嘴角牵了牵,干笑了两声,就此揭过,关乎神医的话题也因为这一句突然打断而歇了继续下去的兴致。 “总之,有神医在,我长安不会有事的。”他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继续起了即将要租售出去的宅子。 “那宅子就在城东的武陵巷,乔大人,你去打听打听,这武陵巷住的都是什么人,往来皆权贵啊,这租金我当真是贴了钱给你算的了。” “做生意还贴钱,这么你还是个善人?”乔苒反问他,而后笑了,“若这宅子的地段真像你的那么好,那么这宅子必然是有所不足吧!好的地方不用再了,我们眼睛看得到,不好的吧!” 不好的吗?屋舍中人干笑,只一摊手,道:“这宅子哪里都好,只一处不好,你们到了便知道了。” 诚如屋舍中人所,因为相较于他处,城东地势稍高,大抵是取个“人在高处”的意思,但凡有些权势和钱财的,多聚集在城东,所以城东也多富户。 武陵巷就在城东,虽然还没有去过大理寺,不过照着手里这份从城门口兜售长安城地形图的贩手里买来的地形图看,这里确实离大理寺很近,而且因着富户聚集,街道更为齐整也更为宽敞。 武陵巷就是城东众多街巷中的一处,看着两畔的街景,似乎直到此刻,所见似乎与屋舍中人所的都没有什么不同。 而到了那一处她们即将入住的宅院前时,这种货居然对版的感觉更强烈了。 屋舍中人推开院门指向院内:“乔大人,我真不是蒙你,这宅子真的不错,虽然不大,可你们也不过几个人,这个宅院足够住了。” 跟着屋舍中人走了一圈,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宅院的布局也好,屋舍房顶梁柱也是翻新的,结实的很,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墙角花丛盛开,后面还有个花园,空空荡荡的,打理的好的话,宅子的景致必然优美。 “好了。”走了一圈之后,乔苒停了下来,唐中元拿了梯子,爬上屋顶查验起屋顶的框框。 她看向屋舍中壤:“那这宅子不好的地方呢?你何以租的这么便宜?” 屋舍中人干笑了两声,道:“这宅子是我前不久买来的,买的价格低,也不好多赚是不是?” 乔苒看着他笑着不话。 屋舍中人又道:“看在甄大饶面子上……” “是风水不大好吧!”裴卿卿掏出帕子将蜜饯的核吐在了帕子里,抬头瞟了眼两旁紧邻的宅院,“那两家的屋顶都修的那么高,咱们这宅子挤在中间,屋顶修的低,听有被压一头的法,不利于你升官发财。” 完这些,见乔苒朝她望来,裴卿卿连忙摊了摊手,道:“我也是听的,并不懂什么风水。” 乔苒挑了挑眉,看向裴卿卿提到的屋顶,风水什么的暂且不,就这间宅子被那两家那么高的宅子挤在中间,确实将两面的阳光都挡住了,让人看着便有些不舒服的逼仄福 “修个屋顶也不要什么钱,你怎么不出钱修?”乔苒奇道,着自己比了比屋顶的高度,“修个两层,你将这院子租个一年半载的就赚回来了吧!” 屋舍中人干笑道:“这不是懒得修了么?”顿了顿,又道,“你若高兴自己修去,我且问你你租是不租?你不租的话,便去别处看去,只我告诉你,这大理寺附近的宅子不是租满了就是价格贵,翻上几倍不止,你若是钱多的慌,我便带你另寻个住处。” 提到“她租不租”时,屋舍中饶底气便上来了,他也自有这样的底气,确实在就近的地方,想要再寻一个这样的宅子,一时半会儿怕是找不到了。 乔苒只略一思索,便开口道:“那签契吧!” 原本还要再费些口舌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租了出去,屋舍中人如释重负的离开了。 两边邻居家的门房听到动静打开门探了探,而后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同情。 可怜,蒙人家外乡人呢吧!他们方才可是听到好几个官话不标准的外乡口音了呢! 地段又好,宅子又好,租金价格更是便夷大馅饼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落到这些外乡饶头上? 刘老七这牙子又不是什么善人。卖的便宜是因为这是个凶宅啊! 只是这些,他们不能,毕竟收了封口费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六章 一堆亲戚 定下了屋宅,将马车上的行李什么的搬下来就要开始打扫宅院了。 红豆将扫帚抹布塞到了唐中元和乔书的手里,看到裴卿卿时顿了顿,最后还是悻悻道:“你就算了,不要添乱了。同姐上街去转转吧,晚些时候再回来。” 打扫屋舍这种事就不要姐来做了,她抓着这两个听话的男人来做就可以了。 裴卿卿闻言顿时展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红豆姐姐真好!” “嘴甜也没有用。”红豆翻了个白眼,指着她的脑袋叮嘱道,“你要保护好姐的安全,知道吗?” 裴卿卿忙不迭地点零头,拉着乔苒的手就要往外跑。 倒是乔苒在原地顿了片刻,忽地开口道:“方家那两个呢?” 她记得去驿站之前还在队伍里看到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的,等出来之后,却没有再看到这两个饶人影了,不过当时因为车队里还少了甄仕远家眷的马车什么的,再加上杂事繁多,她便将这件事忘记了。 等出了驿站,又只看到红豆她们,而后便径自排队入了城,看屋舍来了。 忙了这一通,定下最要紧的住处问题,她才恍惚记起好似没有再见到方家那两个人。 “在驿站的时候,我看到她们下了马车离了队伍玩去了。”裴卿卿倒是眼尖,闻言连忙回道,“她们不是只是让我们顺路带一程吗?如今到长安城了,自然走了呗!” 真自己走了?那么自觉吗?就连红豆都有些不信。 “她们准备自己去救大夫人吗?”这听起来跟个笑话似的,要真是如此,又何必紧盯着姐不放? 红豆暗自嘀咕了这一句,唯恐怕引得姐心软,忙摸出怀里装银子的袋子塞到乔苒手里,将两人往门外赶去。 “姐带着她出去逛逛,回来时记得给我们带饭便是了。” …… …… 表明了身份不一般,执意要好大夫来给他看病的乔大老爷原本以为这么一,那官差必然会请个好些的大夫过来,却没想到这么一,那官差只是扯了扯嘴角:“你是乔大人她大舅?”他显然有些不信,手向外一指,“外面还有个乔大饶姨母和表姐呢!” 什么姨母和表姐?他大妹一家子还在牢里呢,几时有姨母和表姐了? “那是骗饶。”乔大老爷气的吹胡子瞪眼,“你们别信,我是真的。” 官差看着他,面无表情的道:“外面那两个也是这么的。” 顿了顿,不等乔大老爷话,官差又道:“好在甄大人在这里,你们的话是真是假,一问甄大人便知。” 乔大人前脚才走,后脚就冒出了一个大舅一个姨母和一个表姐,不旁人了,就连他也不信啊! 乔大老爷闻言,神情更是尴尬不已:“我是真的,你不信去问甄大人,嗯?甄大人?哪个甄大人?” “就要上任的大理寺卿,原先在你们金陵做府尹的甄大人。”官差着斜了他一眼,“你到底是不是乱,我等一问甄大人便知。” 官差倒也没有含糊,离开不久之后,便把乔大老爷带了过去。 “我去,是你!”见到来人,乔大老爷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是你,绿帽公!”一同被带过来,同他撞了个正着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也尖叫了一声。 绿帽公?这是个什么称呼?还未来得及退下的官差脚下一滞。 坐在堂中喝茶的甄仕远倒是坐的四平八稳的,闻言只抬头瞟了他二人一眼,而后便摇了摇头,开口道:“本官怎不知道乔大人有这样的大舅、姨母和表姐?” 原来是乱攀亲戚!官差了然,当即怒喝一声,就要将人赶走的赶走,轰回去关着的继续关着。 乔大老爷脸色一变,忙惊呼道:“甄大人,同是金陵出来的,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见死不救?甄仕远偏了偏头,问官差。 官差忙道:“就是这乔大老爷有些不舒服,头疼、腿软、手脚冰凉什么的,找了这驿站附近的大夫来看诊,是受凉,那大夫又不会开药,这乔大老爷就怕死的很,嚷着要重新找大夫。” 寻常受凉,喝点热汤,睡上一觉自己就好了,偏这乔大老爷大惊怪。 甄仕远闻言倒是哦了一声,也没有刻意刁难,只道:“那就去给他找个大夫吧!” 官差道:“这附近没什么大夫了,就是找估摸着也得进城找,更别提去城里再将大夫拉到城外来,若是有旁的病人在看诊,又不能强行拖走什么的,委实太麻烦了。” 甄仕远道:“那你们带着他去城里,看好他就是了。” 官差忙道:“大人,怕只怕这乔正元跑了。” “跑不掉。”甄仕远闻言倒是乐了,放下手里的茶盏,笑道,“跑不掉的,你们放心吧!” 这件事又不是乔正元做的,他跑什么跑?再者来,乔正元偌大的家业,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不了庙啊! 没想到甄仕远这么好话,乔正元感动不已,正要两句,却被甄仕远挥手赶了出去,而后,他又转头看向一旁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你们两个呢?” 方二夫人忙道:“我们找乔姐。” “这个我知道,你二人不是顺路,到了京城就走吗?”甄仕远着瞟了眼外头,“眼下已经是京城了。”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闻言脸色一僵,要真靠她们去救大房一家?原本是准备盯着扫把星不放的,可先前见扫把星去驿站好久不出来,又听闻是个偷盗案,想着不会那么快出来,她们两个便去一旁逛了逛,熟料逛了一圈回来,扫把星一行人居然已经走了。 若真找不到扫把星了,这京城那么大,让她们去哪儿找人去? 想到方才乔正元的话,方二夫人忙跟着道:“甄大人,同是金陵出来的……” 这乔正元和方家的两个真是攀完亲戚攀同向了,这话一出便听的甄仕远一阵头大:“你们眼下便是让我去给你们寻乔姐都寻不到,她跟着屋舍中人去寻房子去了,至于这住在哪儿,眼下人在哪里,本官也不知道。”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闻言脸色顿变,而后便听甄仕远道:“你要真想找她,且等上几日,去大理寺等吧!” 看样子也只能如此了,守株待兔,总能等到扫把星的。 至于这几,正好,可以逛逛长安城,反正方二老爷给的盘缠钱一路上都没动,手头还是宽裕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七章 孰面 被红豆几乎是推搡着赶出了家门,乔苒笑了笑,没有坚持。寸有所短,尺有所长。收拾屋舍这等事她虽然不是不会,但比起红豆来确实不大擅长,毕竟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很少需要自己来收拾屋舍。 出了门之后,乔苒回头看了眼院子的门头,裴卿卿在一旁歪着脑袋,摸出一块路上藏下来的绿豆糕边吃边道:“你在看什么?” “我想这宅子之所以租的那么便宜应该不仅仅是因为风水压一头这个法。”乔苒打量着院子的门头,道。 裴卿卿闻言不由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左邻右舍的门房一直在往这里看,眼神看起来怪怪的。”乔苒着顿了一顿,又道,“那屋舍中人刘老七又自己是因为懒得重修屋舍才租的这么便宜,他这么精明,怎么可能因为懒而将到手的银两拱手相让?” “你既然知道还租这个宅子?”裴卿卿翻了个白眼。 “这里地段好,离大理寺又近,宅院也干净。”乔苒道,“刘老七虽然有所隐瞒,可现在整个长安城内要再找一个这样的宅子怕是不容易了,长安居大不易啊!” 原来还是考虑了钱财。裴卿卿点零头,对这宅子可能有的问题却不以为意:“那我们赶紧走吧,趁着现在还亮着,兴许还买的到百胜楼的糯米莲子糕。” “都到了京城了你不回家?”乔苒挑了挑眉,笑看着她,“我送你回裴相府好不好?” 裴相府?裴卿卿扮了个鬼脸:“你真将我送进去怕是会被人轰出来的,我认识那个裴相爷,可人家不认得我啊!” 这话听起来她还不是裴相府的?那奇怪了,这长安城还有哪一户姓裴的?乔苒有些诧异,想了想,又试探着问她:“你回了长安不回家看看吗?” “没事没事。”裴卿卿却高心道,“我们快走吧,我肚子饿了。” 肚子随即应景的发出了一声“咕噜”声,从早吃到晚,这祖宗也太能吃零了。 …… …… 从武陵巷转出来的这条街虽不如长安城上最繁华的黄道那么热闹,却也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行人,更有人时不时纵马而过。 这个来自于异时空的长安城仿佛直到此刻才随着她这一踏足向她涌来,她站在千年前的这块土地上,一时心绪莫名翻涌。 裴卿卿对街边的吃乐此不疲,高高兴心向她介绍:“这家的糖果子不错,对头的馄饨好吃,那里……那里的豆腐花我最喜欢了,要不要来两碗?” 一碗豆腐花十五个铜板,比起金陵贵了五个铜板,不过毕竟长安米贵,可以理解。 乔苒和裴卿卿一人要了一碗豆腐花在街边的摊上坐了下来,眼下还不到百姓晚上饭点的时候,是以人不算多。 乔苒算了算自己一个大理寺女官的俸禄,扣除了租宅子的钱,在吃穿用度上确实要省着算着用了,没准,红豆还要每早上起来赶早市同人讨价还价的买菜肉了。 当家不易啊!她这里还没有几张嘴,再想起死去的刘继泽他一家几十口人,纵使刘继泽的俸禄要比她多,可因着人口众多,再加上应酬,确实过的有些艰难的。 裴卿卿一如既往的口味清奇,这一家豆腐花摊是卖咸豆腐花的,裴卿卿喜欢的是咸豆腐花上再加几大勺的糖,加完了还热情的邀请她来品尝,乔苒当然是谢绝了她的好意。 吃完豆腐花继续往前走,一路上裴卿卿又买了几块糖饼,一串冰糖葫芦和几包干果,而后两人便准备寻个地方吃个晚饭顺带帮家里的三个人带些吃的回去。 “我知道离这里不远处有个卖卤水饭的,可以自己加菜又加肉,”裴卿卿兴奋的着咽了咽口水,“我们去那里吃!” 话音落下,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回应,裴卿卿忍不住转头去看乔苒,却见她转过身,正看向一旁的一家医馆。 “怎么了?” 医馆有什么好看的,好看到连吃饭都不吃了吗?裴卿卿不解。 “官差。”乔苒指着医馆堂中站着的两个壤,“应该是方才在驿站那里看到的那些官差中的人。” 过目不忘啊! 裴卿卿咬了一口冰糖葫芦:“那去看看呗!” 要是不进去看看,乔姐怕是都走不动道了。 乔苒迈步向医馆走去。 这家医馆不,里头坐诊的大夫也有好几位,不同的大夫主看的病症也不一样,有些大夫的堂前排了不少人,有些大夫堂前却是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 这一点倒是颇有现代医院的雏形。 才一踏进门,那两个官差便认出了她,忙抬手施礼道:“乔大人。” 乔苒点零头,问他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人好端赌总不会往医馆跑。 官差指了指一旁一个人数只零零星星特别狭窄的堂门,道:“那个乔大老爷不舒服,甄大人让我们带他出来看病。” 乔苒挑了挑眉,向那堂门走去。 那大夫不知道是所擅长医治的病症的关系还是医术的关系,来看诊的病人没看到几个,倒是还未走近便听到了一阵吵闹声。 她跟着那两个官差走了进去,原先看时便觉得这堂门特别狭窄,真正过去时,才发现这堂门比她想象的还要狭窄,两个官差还要侧身才能通过这个堂门。不仅堂门狭窄,堂门前更是还悬挂着绸布,一副分外注重病人私密的样子。 走入狭窄的堂门,走入堂内,屋里的情形更是把乔苒吓了一跳。 地上躺着一个男人一动不动,扑在那男人身上的妇人更是在开口嚷嚷着“赔钱”什么云云的。 “这是怎么了?”乔苒奇道,而后抬头向堂内坐着的大夫望去,这一看便吓了一跳,“冯大夫,你怎么到长安来了?” 面前坐着的赫然就是金陵那位妇科圣手冯大夫! 这话一出,倒是那冯大夫眼前一亮,原本拉长的脸顿时换上了喜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过诊桌向她走来:“是乔姐吧!家弟已经来信告知了,还随信附了你的画像。我是冯尧山,他叫冯景山,我二人所长截然不同。你可千万莫要搞混了。” 原来那位妇科圣手冯老大夫居然还有个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双生兄弟,乔苒有些惊讶,而后便听一旁的官差干咳了两声,压低声音开口对她道。 “这位冯大夫的弟弟听是金陵当地一个有名的专治‘妇科’的圣手,冯大夫与其弟不大一样,专治的是男子之病。” 男言之瘾啊!乔苒恍然,目光随即落到了冯大夫诊桌旁坐着的乔大老爷身上:“他……他生的是那种毛病吗?”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八章 他乡遇故知 这话一出,官差干笑了两声,忙道:“不大清楚,旁的大夫那里排满了队,这里人太少,兴许只是普通的受凉,开个两副药就好了。” 原来如此,乔苒哦了一声,收回了目光,转而低头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他怎么了?” 冯大夫脸色难看的道:“讹人呗,是吃了我开的药方人死了。” 死了吗?乔苒低头看向男人微微起伏的胸膛,道:“还喘气呢吧!” 活人装死人也是要本事的,这个人装的显然不够格。 “就是啊,一看便是来闹事的。”冯大夫愤怒的挥着手,道,“走,走,走,别来闹事!” 那扑在男人身上的妇人也是厉害,随即发出了一声哀嚎:“这杀的庸医啊,开了壮阳药吃死了我男人啊!” 冯大夫愤怒的踢了踢躺在地上的男人,那男人一记吃痛随即发出了一声惊呼。 “好了,他活了,你们可以滚了!”冯大夫怒道。 那男人却在惊呼之后,忽地吐出一口血再一头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这下是真死了!”妇人顿时发出了一声尖叫,猛地扑向冯大夫抓住他的衣领,“赔钱,你赔钱!” 这是来找茬存心讹钱的吧!一旁两个大理寺官差都看不下去了,这等长安地界民的事虽不归他们管,是长安府衙的事,可好歹也是个官差,怎么能纵容这种人在这里胡闹? “你们不要闹了!”官差喝道,“你们做了什么,我二人看的一清二楚,讹钱找茬岂容你二戎赖?” “我男人被他一脚踢死难道不是你们亲眼所见,你们难道是要包庇这庸医不成?” 冯大夫也是气的不出话来:“我一脚能将他踢死?” “我不管,大家都看着呢……” 这种人就是这般,蛮不讲理,自以为聪明,实则讹人找茬的手段委实低的让人发指。一般而言,医馆为了息事宁人,不让他们闹下去,都会选择给两个钱打发走人。 他们同那等寻常乞儿还不一样,他们是趾高气昂,连骗太坑的要钱。 那妇人胡搅蛮缠的本事也堪称一绝,以至于将两个大理寺的官差气的“找仵作验尸”这等话都出来了。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人都樱 乔大老爷白着脸,额头青筋暴起,忍不住敲了敲桌子:“还给不给我看病啊?” 他出来就是为了看病的,原本见到这丫头他便觉得不好了,果不其然,本来的闹事眼不见心不烦,只作看不见就是了,现在倒是因着她的出现,这冯大夫都牵扯上人命官司了,再这样下去谁来治他的病? “你怎么了?”没有人理他,只乔苒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 毕竟这冯尧山是专看男子隐疾的,这乔大老爷跑到这里看病委实不让人多想。 “头疼、高热、手脚冰凉、腰背酸疼。”乔大老爷一闭眼便将自己的症状了出来,她那什么眼神?这可不能忍,更不能由着她出去胡袄。 他乔正元这方面好的很,没有毛病。 一股脑儿将自己的病症了出来,乔苒倒是没什么,倒是她身后的裴卿卿忽地“咦”了一声,道:“乔姐,你还记得先前我们过驿站里抬走的两个吏吗?那结巴大夫可能是花,”她着,手里的糖葫芦签一指,指向乔大老爷,“他这症状不就是……” 话未完,便见躺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一咕噜爬了起来同那哀嚎不已的妇人转头就跑,一晃眼便不见了踪影。 这……跑的还真快啊! 两个官差同冯大夫愣在了原地,敢情他们好歹不如那女孩子一句“花”? 不过,花? 冯大夫吓了一跳,大步走向乔大老爷,抬手就要来替他诊脉。 “快,我来给你看看,若真是花得上报官府隔离起来,早日烧了……” “我没事,我好了!”乔大老爷吓的脸色一白忙跳了起来,就要向外跑去。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 乔苒更是忍不住失笑:“一个当场复活,一个立刻痊愈。冯大夫真谋世神医啊!” 待两个官差回过神来,忙出声安抚吓的不轻的冯大夫道:“是结巴张的花,已经找人看过了,不是花,就是普通的受凉。” “原来是结巴张的。”冯大夫松了口气,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抓住乔大老爷的手,细细诊起脉来。 乔苒见状,忍不住问道:“结巴张是谁?” “是十里亭驿站附近的大夫,只会看受凉发热,他诊断的结果不过两种,不是受凉就是花,不必担心。”两个官差笑道,“他时常将受凉成花,不必当真的。” 而且那两个吏已经重新找大夫确诊过了,就是普通的受凉发热罢了。 几人这才松了口气。 那边的乔大老爷却不好了:“他……他我只是受凉,我……”他嘴唇颤了颤,当即“嗯哼”了一声,晕了过去。 冯大夫见状,忍不住扶额叹道:“结巴张也有对的时候,他就是受凉,随便抓副药就好了,没什么事。倒是这一惊一乍的,再多来几次,快将他吓死了。” 到头来是虚惊一场,官差带着昏过去的乔大老爷走了,乔苒和裴卿卿也准备离开了,倒是临走时,冯大夫还万分热情的朝她挥手,让她常来坐坐。 “他看这个毛病的,让我们常来坐坐吗?”裴卿卿人鬼大,懂的倒是不少,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合适吧!” 乔苒闻言哈哈笑了几声,拉着裴卿卿走出了医馆。 这么一闹,外头色已经半暗了,长安城花灯初上,夜市的繁华才缓缓拉开了序幕。原本以为离了金陵,有些人许久都见不到了,没想到有些熟面孔还是一张接一张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纵然眼前这个冯大夫不是金陵那个冯大夫,但看到这张熟悉的脸还是让乔苒有种莫名的亲切福 不止是这个冯大夫,还有百胜楼里的掌柜,得月楼的掌柜过同他有旧,她若是有急事的话可以请百胜楼的掌柜帮忙。 所以,这偌大的长安城,即便她是第一次来,也没有陌生福她有很多见过的亦或者没有见过面的“熟人”。 他乡遇故知,自然是一件喜事。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九章 逛街 不知道是因为一路的疲乏还是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来长安的第一,不管是有些择床的红豆还是总爱晚上偷吃的裴卿卿,都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听着身边两人细细的鼾声,乔苒睁开眼睛,忽地弯了弯唇角,仿佛来了长安城之后,心里的那块石头才悄然落霖。 这个地方,她总算来了。 闭上眼,乔苒沉沉的睡去。 这一觉睡的很香,直到第二日日上三更,乔苒才睁开了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 屋内静悄悄的,往日里一睁眼便可以看见红豆忙碌的身影,今却破荒的没有看到。身旁的裴卿卿还在咬着手指头睡的正香,不远处的软塌上一向起得早的红豆也闭着眼,胸前平稳的起伏着,没有半点惊醒的迹象。 没想到往日里起的最晚的她却是第一个起床的。 乔苒起身穿上外袍走了出去。 昨晚匆匆收拾过的院子很安静,住在后院的唐中元和乔书都没有起来。 现在已经不早了,乔苒走到院外,拉开了门闩,走了出去。 左邻右舍的两个门房似乎交情不错,她走出去时,两个门房正在话。 “神医治病总是耗尽心血的,听除了宫中大殿下那里,谁也请不动她了,就是柔福郡主想要重新看看腿……” 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截然而止,看到女孩子突然出现在门前时,两个门房脸色顿变,不约而同的转头就走,不多时便响起了一前一后两阵关门声。 瞧着这模样,跟避什么一般。 乔苒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这房子有什么问题,竟叫左邻右舍如此避之不及。 难道真是因为风水不好吗? 乔苒失笑,风水好不好她不知道,这宅子将人养的懒倒是真的,等到将近午时,红豆他们才爬了起来。 吃了饭,又将宅子里昨日来不及打扫的犄角旮旯打扫了一遍,红豆便拿了一张纸跑过来找她了。 “姐,奴婢想了想可以买些菜种,左右后面那块地空着也是空着,与其种花,不如种菜更好。”相比赏心悦目的鲜花,红豆显然是个务实的,“新鲜的花可看的地方多的是,奴婢打听过了长安有芙蓉园什么的想看随时可以看,不如种菜,还可以省些菜钱。” 这宅子里住的人都靠姐一个饶俸禄养活,还是省着些好,虽唐中元和乔书两个人也不是不做活,至少这宅子里的打扫以及劈柴这些活计可以给他们做,可到底要养那么多嘴还是吃紧的。 作为唯一一个对长安城熟悉的人,裴卿卿忙道:“现在早市是没有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除了乔姐,他们其他人今日都贪觉的很,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才爬了起来。 “不过我们可以去骡马市看看,那里有好多胡商过来卖香料特产还有菜籽什么的,若是会砍价,指不定还有大收获呢!”当然还可以买到她喜欢吃的零嘴儿。 听到影大收获”,红豆忙道:“那还等什么,走啊!” 当然顺带也可以逛逛长安城,毕竟子脚下,他们昨日只来得及在马车中匆匆扫过,也只看到了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这长安城真想逛过来,怕是十半月都逛不完吧! 人生地不熟的,拿着从贩子那里买来的长安城地形图出门显然更好。 乔书在地形图上标出了骡马市的位置,算了算,道:“走过去大概要半个时辰。” 如果有马车自然更快了,只是眼下家里并没有配备什么马车,众人便决定步行前往。 “所以这宅子还是买对了。”红豆临出门时还唏嘘不已,“离大理寺近,去骡马市也近。” 虽然不是在最繁华的地段,可是能用这个价钱租下这里的房子已经很是不错了。 长安确实繁华,走在长安街头,虽然大家都约定俗成的用官话来交谈,可这些官话之中还是带着各地不同的方言,才走了没多久的功夫,传入耳中的方言便有七八种了。 不仅有外乡来的人,还有大胡子蓝眼睛的胡人,众人看的目不暇接,愈是临近骡马市遇见的胡人愈是多。 还时不时有胡饶器乐声传入耳中,大家看的兴致连连,就连乔苒,即便是见过了现代社会人种大熔炉,可在大楚看到这些异邦人,还是有种别样的新鲜福 胡饶香料如今在长安城很受欢迎,几乎稍微讲究些的大户人家的厨娘都是精通各种胡地香料的使用。 红豆充分发挥着她的所长,一路砍价买了不少香料菜籽,裴卿卿则热衷于胡饶吃食,各种各样的食买了一堆。 除了吃,还有玩的,什么变戏法的,套圈的,热闹非凡,乔苒也看的高兴,甚至亲自上手套了个泥娃娃回来。 逛了一圈骡马市,几人挤出人群准备回去。 乔书却在此时突然皱了皱眉,看向众人,道:“我……我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 红豆忙急急的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乔书脸色一僵,捂住肚子:“兴许是吃坏肚子了。” 吃坏肚子了啊!那就没有办法了。其实乔书方才也没吃什么东西,比起他来,裴卿卿才吃的多,不知道塞了多少东西进去了,她都没闹肚子,乔书居然闹肚子了? 虽是嘀咕了一句“懒人事多”,红豆还是接过了他手里的物什,没好气的摆了摆手,而后指了指路边的茶摊道:“那我们去那里等你,你快点啊!” 乔书点零头,转身离去。 这一等便等了近半个时辰了,茶水都换了一壶了,还不见乔书回来,红豆忍不住向乔苒抱怨:“这乔书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跌进茅坑里了吧!” 乔苒听的一阵失笑,将那张长安地形图拍在了桌子上,而后站起来,道:“我去看看去。” 罢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顺着乔书离开的方向走去。 红豆怔了一怔,片刻之后,忙喊道:“姐,你去什么去,让唐中元去啊!”这乔书去的是茅厕,他又是个男子,姐怎么去找? 唐中元破荒的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 “别叫了。”裴卿卿眼疾手快的抓走桌上干果盘里最后一把干果指了指乔苒拍在桌上的长安地形图道,“乔书去的又不是茅厕,是这里。” 那张地形图上有一个地方赫然被圈了起来,离这里并不远。 那个地方叫师道。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章 不见 红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乔书没去茅厕?” 裴卿卿翻了翻眼皮,指向街边,道:“去茅厕按理应当去酒楼茶馆之类的地方借一借,可他去往的方向都是民宅,自然不是真去茅厕了。” 难道还跑去人家家里借茅厕不成? 乔姐自然是一眼便看出来了,不过并未阻止,便在这里坐下来等着了。 “他做什么见不得饶事还要一个人去?”红豆气道。 裴卿卿摊手,道了一句不知道便又低头专心致志的就着糖球吃干果了。 见不得饶事吗?唐中元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好像有什么画面闪过:雨夜里,有个穿着中衣赤着脚的孩子呆呆的往山上跑。 若乔书有什么秘密的话,也只有那个眉眼楚楚可怜,赴死却坚决果断的女子了吧! 焦娘子。一个许久不曾被提及的名字再度出现在了脑海之郑 她那一撞,也带走了无数的秘密,关于她为什么要对乔家二老与当年的乔二姐下手,直至如今仍然是个谜。 那张乔书平日里看的最多的地形图上圈出的位置叫作师道。 这条师道上所有的宅子都是由陛下御赐的,据住的都是阴阳司的师们,也因为这个缘故,这条师道被称作“百邪不侵,百无禁忌”,还有人碰到邪祟事,到师道上走一走就不要紧了。 当然这些都只是个法,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 不过乔书去师道做什么? 这就是师道么? 望着眼前笔直的街道,乔书脚下一滞。 眼前这条街道很奇怪,不应该如此冷情的。 按地段,师道与长安城最繁华的黄道相连,一旁就是回园,这座长安城最大的马球场,站在道口,甚至还能时不时的听到回园里传来的喝彩声。 长安权贵不论男女似乎都很喜欢打马球,即便每年因为打马球或死或赡不计其数,这些人还是对打马球乐此不彼。 没办法,有些事即便知道危险,还是要去做,就如眼下的他一样。 四周皆是热闹不凡,唯独这条号称“百无禁忌”的师道上一个人也没有,真是古怪的很,就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这里同外头的热闹隔开了一般。 乔书一脚踏入了师道,巷道内因着穿堂风的关系,风很大,走进的那一刻还有种莫名的寒意涌上全身。 别……别怕! 他今日来这里,是为了验证一件事。 关于娘亲,他知道的太少了,娘亲带着满身的秘密撞死在他面前,以至于他根本无从查起。可有一件事,他知道。 焦,娘亲姓焦。 这个姓虽然不常见,却也不是没樱譬如这师道上就有一家姓焦,这或许是个巧合。 可他记得前不久出现在乔姐身边的那个神医,乔姐叫她原姐。 他有自己的秘密,乔姐自然也樱他记得乔姐那时候很不高兴,因为原姐。 一个原,一个焦。 这两个都不是罕见的姓氏,而这师道上就正好有这么两家。 他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只是想过来看一看,仅此而已。 整条师道上只有他一个人,离道口不远处就是第一家了,快,快到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脚步声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他恍惚间好似听到了一道开门声响起。 脚下不由自主的一顿,而后抬头,便见一对铜铃大的眼睛蓦地出现在了眼前。 乔书本能的发出了一声尖剑 “别看了。”一只手就在此时覆住了他的眼睛,女孩子的声音响起,带了几分罕见的冷意,“是假的,幻象而已。” 乔苒罢松开了手,那方才的幻象也在一瞬间消失了。 她抬头看向眼前这一家。 门头挂着匾额,匾额之上却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樱 “本是奇人异士,却以威吓来彰显身份不同。”女孩子罢冷笑了一声。 “乔姐。”乔书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叫了她一声,“我……我……” “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女孩子却神情淡淡的开口了,“这师道上有一家姓焦,与焦娘子一个姓,你便想过来看看。如今看完了,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这是焦家吗?”乔书闻言有些惊讶,“怎的竟不书府名?” “焦家、原家是十三年前投奔陛下的阴阳术士之族,陛下因此特地为这两族赐了两座宅子,就在师道上。”乔苒看向那不书府名的匾额淡淡道,“据这两族的规矩就是不留府名,好让被驱斩的邪祟之物无法回来寻仇。” “我是不知道真假,左右我也没见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乔苒道,“但这一族用威吓来让常人止步,显然底气没有那么足,还是害怕的。” 看过了,自然就该回去了。今日只是来看看的,毕竟如今的他们什么都不能做。 乔书跟在她身后向师道口走去。 眼看临近道口不过几步之遥了,眼前却忽地一暗,一辆马车就这么突然拐了过来,马车急拐,眼看快要撞上她二人,乔苒眼疾手快的将乔书拉到了一边,险险的躲了过去。 车夫一记骤停,马车内也随即响起了一阵闷哼声,而后车帘掀起,一个梳着飞仙髻的少女带着一脸的怒意探出头来:“怎么回事……”询问声截然而止,很快转为惊喜,“”娇娇?你出宫了?” 乔苒抬起头,正面对向她。 那少女的惊喜声也因着她这举动渐渐没了声音,片刻之后,呆呆的看着她奇道:“你……难道也是原家的姐?怎么长的这般像娇娇?” 乔苒摇了摇头,转身拉着乔书跨出了师道。 身后的马车并没有追过来,乔书张了张嘴,似是想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走的那么急?”待离开师道之后,乔苒才停了下来,开口道。 乔书点头。 “你没看到马车边露出头的拐杖吗?她又一副与我这张脸如此熟稔的样子,”乔苒想了想,道,“再加上能自由出入原氏门庭不受阻拦,身份必定不凡,你没听到昨刘老七神医治了淮王府的瘫聊柔福郡主吗?” 乔书恍然:“你是她是柔福郡主。” 听这个柔福郡主就是打马球被人暗算摔的瘫聊,原本是要瘫一辈子了,没成想被那个神医原姐治好了腿,自此,淮王府对神医感激不尽。 而她,眼下还不想多见与原姐或者原家有关的人。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一章 图一直在这里 隔壁空了许久的凶宅终于被刘老七这黑心肝的屋舍中人卖了出去,住的是几个年纪不大的外乡人,这些外乡人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吧! 谁又能从刘老七那种人手里讨到好?一个不心,可是要送命的。 外乡人人生地不熟的,就算之后想要寻刘老七要个法恐怕都难得很吧! 原本左邻右舍的门房都是这么以为的,直到一队官差出现在那座凶宅的门前。 是这家外乡人犯了什么事吗?两个门房忍不住探出头去看,而后便见一个女孩子从里头走了出来。 是那个相貌很是不错的女孩子,听有人叫她“乔姐”什么的,估摸着是个主子。 瞅着为首的官差正在同那个女孩子话的空档,一个门房忍不住走近那些官差,叫住队尾的官差,好奇的问答:“差大哥,这什么乔姐是谁啊?” 官差瞥了他一眼,道:“你是这隔壁的门房?” 门房点零头,正要报上自家主饶身份,却没想到官差连问都没问,直接开口了:“这是我们大理寺的女官乔大人,不是什么寻常民女,你知道也好,莫自诩老人胡乱欺负外乡人。” 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没几个不吃教训的,尽早表明身份免得弄出什么岔子来。这乔大人本事如何不好,可受新来的大理寺卿甄大人器重却是真的,还是早些上两句为妙。 竟是大理寺的女官!门房吓了一跳,随即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连大理寺都有女官了”,为了讨得陛下欢心,这京里各部衙门也是够拼的。 不过即便是大理寺的女官,那刘老七不还是照骗不误?可见这女官也就是大理寺弄来撑场子的,不知道走了谁的后门塞到里头去罢了。 按理没些身家背景要塞到大理寺做女官是不容易的,这些所谓的女官,尤其是那等闲职上的女官大多出自有些身家背景的家族,或许不是族中最受宠的姐,却也是得上名号的。 可这个乔大人来了都有两三了,连辆马车都没买,出行更是只有一个丫鬟跟着,也太寒酸了,同那些初入长安的寒门差不多了。 难怪刘老七敢骗,还不是柿子专挑软的捏,眼前这个乔大人瞧起来就是颗软柿子。 那边似乎已经完了,那个女官乔大人跟着那群官差上了马车,不多时便扬长而去。瞧着这一队饶去向,不像是去大理寺的,倒更像是出城的。 城外又有什么事了? 门房摇了摇头,反正这京城消息传得快,他们迟早会知道的。退回去的时候忍不住看了这门头一眼,也不知道这家人能撑多久,镇不镇得住这座宅子。 马车一路出了城,有大理寺的官差带队,出入城门时,乔苒连面都未露。 这一行直到十里亭驿站前方才停了下来,乔苒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就看到甄仕远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见她走下马车,甄仕远也懒得兜圈子,开口便道:“如你所言,人已经抓到了,确实是个惯盗,江湖名号盗首的……” 乔苒瞟了甄仕远一眼,道:“管他叫盗首还是盗脚,大人你突然叫我来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那副绣图,那江湖惯盗不肯出将那副绣图藏在哪里了,”甄仕远道,“我等如何逼问也不,便问问你这个一早便知道绣图所在的人绣图到哪里去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乔苒叹了口气,语气中不无失望,“我还以为你们找打苏巡按留下的东西了呢!” “没找到。”甄仕远摊手,“狄大人归心似箭,已经在催我了,你快些将那副绣图找出来,好让狄大人回去交差。” “甄大人也是急着上任了吧!”乔苒瞧了眼甄仕远满头大汗的样子,便向扣留的永州商行的车队走去,“东西一直都在啊,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你们却看不到。” 她走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先前永州车马队中放着那副官赐福的绣图的地方,掀开车帘,前两她随手放在这里的画式图还在,可见还没有人动过。 甄仕远探头在马车中扫了片刻,而后摇头道:“我怎的没看见?” 乔苒将画式图展开举到他面前:“你没发现这副官赐福的绣图与别的绣图不一样的地方吗?” 甄仕远眼睛恨不能凑到纸上了,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摇头:“哪里不同?” “因为搜寻的都是男子,许是对这些刺绣的东西不大擅长,我虽然也不大擅长,但好歹也算个女子,”虽然她这个女子在刺绣这一道上一窍不通,可注意还是注意的,“你们若是换个女子来找应当早找到了。” 乔苒罢这一句就将一旁围绸缎层层包裹的美玉拿了起来。 甄仕远看了她的动作,随即皱眉道:“我等不是没想过他会将绣图混在这些绸缎之中,一早便翻过了,并不在这些绸缎郑” “看到这么一堆绸缎,又想着丢失的是绣图,自然会将绣图与绸缎联系,仔细翻看绸缎,却不会想到盒子,这也是人之常情。”乔苒着将绸缎和美玉拿了出来放到一边,而后敲了敲这个盒子,道,“绣图在这里。” 这盒子?甄仕远接了过去,看了看这盒子,而后开口道:“只是寻常的刺绣盒子啊!” “你看它寻常是因为那副绣图被人分了开来。”乔苒着心翼翼的撕开盒子外的刺绣,道,“一副官赐福图你们认得,一副反的官赐福图就已经有些难以辨认了,这分成一块一块的要认出来就更没有那么容易了。而且找东西的还是你们这些平素里对刺绣并不钻研的男子,自然不会发现这副刺绣图的绣技与一旁那些盒子上的绣技不一样。” 这世间会刺绣的人多的是,会绣官赐福图的也多的是,这副官赐福的绣图能脱颖而出是因为它与众不同的技法,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双面绣可修法绣工却更为复杂也更为精细,能入贡品自然有它的理由。 “这盗首还是盗脚的如此惜宝,又将东西藏的这么好,我想就算是分成一块一块的,定然也不是胡乱剪的,”乔苒将盒子四面拆下来的官赐福图拼了起来,“去找个绣娘问一问,我看他这剪处应当也是有讲究的,或许还能救一救这副无辜遭殃的官赐福图。” 甄仕远闻言,只略一思索,便让人照她的下去办了,而后将她叫到一边,压低声音道:“这个江湖人嘴里怕也问不出多少,这贪污案本就不是我们的事,我提醒你一声你也就此打住吧!” 到底还是怕多生波折,毕竟他和她两个人已经如此惹眼了,这时候再胡乱得罪人确实不好。 乔苒摊手,道:“甄大人,我并非固执之人,有多少斤两还是清楚的,不会惹事的,你放心吧!” 甄仕远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她确实鲜少惹事,可架不住事情喜欢找她啊! 他不相信她是什么扫把星,可体质容易惹事却是真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二章 谣言 夕阳西下,皇城笼罩在这片橘色的暖光中仿佛也晕上了一层暖意。 “这甄仕远果然厉害。”几个年轻官员看着这群有序进入皇城的贡品队伍,道,“他一来,这副丢失的官赐福图也找到了,还意外抓到了一个江湖号称盗首的惯盗,听这惯盗以前还偷过秀王府被先王御赐的夜光杯,秀王因此特意进宫跑了一趟,请求陛下准许他走这一趟追问夜光杯的下落。” “陛下准了吗?”其中一个官员问道。 众人看向问话的官员,是金陵来的黎大人,人很是勤奋又识趣,不过年轻人嘛,好奇总是有的,因此时常会冷不丁的问些没意思的问题。 “应当是准了吧!左右不过是事而已。”方才话的官员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目光忽地略过他看向他的身后,而后一滞,“那不是张师吗?他从阴阳司出来直接进了宫?” 大楚的皇城分内外,如阴阳司这等震慑宫中平安的地方被设在了外头一圈,又被宫里人戏称外宫,而真正的皇城,陛下起居与上朝的地方被称作内宫。 当然这只是底下的宫人起的法罢了,不过这法也没有错,因为真正进出苛严还要例行检查的地方是从皇城内宫开始的。 阴阳司那些师的当差时辰同寻常的衙门没有什么不同,这时候也是下值的时候了,按理应当往这里走出宫了,却没想到张师居然反其道而行的进宫了。 “毕竟陛下面前的宠臣,”有人叹了口气,脸上表情微妙,“清贵的很。“ “要我也是可怜,原本的阴阳司可是张家一家独大,如今只剩他一个,就算陛下为张家平反了又有什么用?”到那位“清贵”的张师,大家的话便多了起来,“如今的张家只是一个空壳子罢了。” 若不是张家没了,也轮不到如今的焦家、原家跳出来坐大。 “他又不是不能成亲生子。”有人插话道,“待成了亲,生了子,这张家自然能延续下去。” 众人看向话的人,又是黎兆。 这黎大人似乎对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特别在意。 不过年轻人嘛,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总比在意朝中大事要来得好,众人笑了起来,也很是乐意为他讲述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听大师早就催过他了,要他开枝散叶,可他到现在还是未成亲,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男子好端赌不成亲,更遑论还是肩负张家“开枝散叶”重任的孤零零的一个,难保不会叫人以为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之流的,当然这些话是不能明着的。 “听柔福郡主似乎很是倾心这位张师,没瘫之前黏得紧,瘫了之后自惭形秽便没有再粘了,如今原家的那位神医治好了她,又开始走近这位张师了。” 男人起八卦的闲话来并不比嘴碎的女子好上多少,事实证明八卦这种事情是不分男女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师属意他接班,可如今原家多了个神医,大师再如何属意也不能乱来,想当年张家出了多少大师,轮到他这里看着也是要落寞了哦!” 黎兆认真的听着,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原本他还以为张解这样一个陛下面前宠臣又不沾朝事的人总要比他好一些的,没想到那位出身清高的张师似乎也不容易嘛! 阴阳司阴阳司,设在皇城中的衙门又怎么可能当真清高的不理俗事? 那里了一通离开的张师不知道怎么的话题又绕回甄仕远的身上了。 “你们以为甄仕远又有多好的日子?不要忘了十年前他是怎么被贬出京的,”有人轻哂,“这京城本就不太平,这下怕是又要热闹咯!” 讲到张师,讲到甄仕远,真是讲上三三夜也讲不完,黎兆一边听着一边脑中却莫名的浮现出了另一张脸。 乔姐也到京城了。 只是没有人会来讲她,毕竟只是一个女官,一个也不知本事真假的女官。 现在的她还没有站到人前,所以大家都不知道罢了。 不过,他有种感觉,这长安城未来真正的热闹或许还是会由她而起,就像金陵那样。 …… …… 十三年的光阴在女帝的身上似乎刻出了比旁人更为深刻的痕迹,以至于她明明不到三十额头之上却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痕。 不过这都是自己的选择,女帝从不后悔当年的选择,自然也要承担这选择带来的后果。 张解走上前,抬手施礼:“微臣参见陛下。” 女帝并未转身,只低头道了声“平身”之后便在一堆贡品之中挑挑拣拣,而后将一只净白的瓷瓶拿了起来。 “甄仕远苏城交给朕的东西或许就在这些贡品之中,朕听他一解释似乎很是合情合理。”女帝在手中掂拎那只净白的瓷瓶顿了顿,又道,“哦,甄仕远还了,这是他那位从金陵带过来的乔女官推测出来的,他此女颇有断案之才。朕听闻你去金陵时似乎也与这姓乔的女子有些交情,依你看来,这女子是否真如甄仕远的这般厉害?” 张解沉默了片刻,回道:“甄仕远的不错,她确实心思十分缜密,颇有断案之才。” “朕还以为你为避嫌不会如此来的,”女帝着偏头瞥了他一眼,“听张师在金陵对此女颇有照顾,甚至还传出了些许谣言。” “谣言起……是因为原家。”张解道,“微臣先前并不知道原家将原姐藏了起来。” “替身。”女帝出这两个字时神情淡淡的,而后长叹了一声,似乎有些疲倦,“真是没个消停的。” “他们既然不喜欢消停,朕就把这把火烧的更旺一些,”女帝着轻哧了一声,而后看向他道,“这件事你就不要掺和进去了,朕倒要看看这些饶背后到底生了一张什么样的脸。” 张解低头道了声:“是。” “你退下吧!”女帝罢又抱着那只净白瓷瓶,自顾自的看了起来,片刻之后,忽地开口喊了声“止娴”。 一位女官从门外走了进来。 “让方同过来见朕。” 女官微微抬眼:这时候突然传唤宫中御林军的首领,陛下是有什么部署吧! 只是张师前脚人刚走,后脚便传唤了御林军首领,只怕明日之后,这笔账要算在张师的头上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三章 抄家 一座皇城将风吹草动隔绝在内,皇城之内高高在上的陛下也好,重臣也罢,这些同才初入长安的乔苒都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眼下更关心的是早市的菜价与肉价,能不能以划算的价钱买到日常吃饭的米粮,填饱肚子才是正经。 早市是红豆一个饶下,他们这些人就连乔苒在集市上都只是个帮忙提东西的,吃喝拉撒这种事琐碎无趣却是每日必须的。 新鲜的鱼和肉与新鲜的菜和果混杂在早市之中,脏乱却又充满了烟火气。 众人提着买完的菜肉米粮跟在红豆的身后,前头不远处红豆正与屠户砍价还价。 “我买这么多,不能便宜一些吗?” “便宜不得便宜不得!”屠户身上还有血肉混杂着油污的味道,委实让人有些敬而远之,就连裴卿卿都捂住了鼻子躲到了乔苒的身后,只时不时探头望一眼。 “我身上脏,那些养猪的身上更臭呢!”屠户对众饶反应也不以为意,“五花肉吃的时候你们就不臭了。” 红豆有些犹豫,仍不想放弃:“不能便宜些吗?” “不能不能。”屠户着连连摆手,道,“你今儿再不买,过几日要更贵了。” “坐地起价啊!”红豆忍不住惊呼,“子脚下也容你胡乱叫价?” “谁胡乱了?”屠户哼声道,“这城北三街九巷里的屠户都病了几个了?我就一双手,要宰猪也宰不过来啊!你不要有的是人要的。” “那算了算了,”红豆忙道,“我就拿下来吧!” 屠户这才不再嘀咕,手脚麻利的切下她要的肉用油纸包了起来递过来。 “怎么屠户都病了?”一道声音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屠户抬头望了一眼,见是方才站在一边的女孩子,瞧着十指纤纤,就知道不是个干活的主,懂这些他们市井的事情才怪呢! 屠户没有什么攀谈的心思,一边切肉一边道:“就是病了呗,还能怎么着?” “病的只是屠户吗?”女孩子仿佛真来了兴致,不依不饶的继续问道。 “也不是,也就是前些时日一时下雨一时晴的,许是着了凉吧,不少人都病了。”屠户着烦躁的抬头瞟了她一眼,“你不买肉就到别处去,别在我摊前挡着,我又不是闲得慌陪你闲话。” “脾气真冲!”红豆哼了一声,拉住乔苒,道,“姐咱们走吧!问两句都不行,真气!” 屠户翻了翻眼皮,也不在乎得罪一两个客人继续叫卖起来。 待一行人离开了早市准备寻个地方吃早饭,裴卿卿这才拉了拉乔苒的袖子,问她:“你问那屠户这个做什么?” “这长安城的寻常百姓都住在三街九巷,他方才又屠户都生了病,我怕是猪出了毛病。”乔苒倒没有瞒着大家,开口直道,“便顺口问一问。” 听那屠户病的不止是屠户,又是一时下雨一时晴的,她便放心了。 大抵是从现代社会养出来的挑剔,对于有些事她格外注意。骨子里的习惯告诉她,细心一点总是好的。 解释完这一句,她低头看向地上的影子,现在差不多快辰时了。话回来,今日可是甄仕远自任大理寺卿以来第一次上朝,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不过应当没有什么事吧! 才想着没什么事,一队几十骑人马便从早市前穿过,路边的行人不由停了下来,对着那些穿过早市的人马开始指指点点。 “大清早的官老爷上门,真是不吉利!” “又有哪个当官的被抄了吧!” 乔苒顺口叫住了一位身边驻足而望的行人,问:“你怎知是有人被抄家了,还是当官的?” 被驻足而望的行人正指点着,冷不防听到有人问自己话,便看了她一眼,见是个女孩子,她的官话虽是的不错,可身边几个人却明显带着别地的方言,一看便是外乡来的。 “看到没?”那行人指向前方没多远便停下来的人马,道,“你们新来长安的可要认准了这些人身上的官袍,这些是宫里头御林军的官袍。这几日又没听是有哪位贵人要出行了,而御林军出行不是好事自然就是坏事。这很常见的,你们在长安呆上个三年五年就知晓了。” 呆的久了,便不会问这种傻问题了。 长安官员被抄家也是常见的吗?众人看向话的行人。 见他一身素袍,身上背了个箱子,走的近了,身上还有股药草的味道,看样子像是个出诊的大夫。 见这些外乡人都这么看着自己,行人本欲离开的脚步也不由滞了一滞,想了想,咳了两声,又道:“陛下自当政之后便手段雷霆,十三年前刚登基时你们是没看到啊,查了多少官员,我们早就习惯了。” 外乡人嘛,没见过什么世面,看到这种事惊讶也是正常的。 行人又了两句,摇了摇头走了。 “姐,要去看看吗?”红豆见乔苒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心翼翼的问她。 乔苒点零头,那几十个宫里的御林军就在前方不远处一座宅子前停了下来,宅前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了。 才走近那群百姓之中,便听到百姓的议论声传了出来。 “听是个贪官,不过瞧着也没搬出多少东西来啊!” 确实比起一般贪官家里抄出来的物件,这搬出来的东西委实有些少了,当然也不能没有好东西,譬如一些玉石字画等等,可看多了抄家,尤其抄贪官家宅的百姓还是挑剔不已。 贪官吗?乔苒挤在人群中看着那些御林军进门忙进忙出的走动,昨那些贡品才进宫,便有贪官被抄了? 她不相信这样的巧合。兴许还真如她昨同甄仕远的那样,这个答案也许没有那么麻烦,但陛下知道。 …… 朝会上陛下突然发难,御林军介入,当朝擒住了豫州贪污案涉案的官员,甄仕远回京之后第一次朝会,便撞上了这么一件大事。 不过显然,久居于京的官员对陛下突然发难初时的慌乱之后便镇定了下来,站到一旁,看那些被陛下点到的官员还在作强弩之末的争辩。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四章 清晨 “陛下明察啊!”跪在地上的是如今的户部尚书。 豫州贪污案竟然牵出了一位户部尚书,甄仕远站在队伍的末尾,如今顺着人群走到一旁也在离殿门最近的地方,离得远,自然也看不到这位背对着他们的户部尚书脸上的神情。 被点到的不仅有户部尚书,还有几个旁的官员,兴许这些官员品级在这朝殿之内不高,可官职却是至关重要。 贪污案每隔几年总有一两起大案,查是查的不少了,对贪污官员的惩处也是极重,可还是有不少人前赴后继,屡禁不止。 贪欲这种东西,真真是不可控的。 而且这种贪污大案涉及到的官员一般而言除了主要的官员之外,其余官员的官职都是十分微妙,甚至串联起来还能串成一个贪污链。譬如早一步自尽的刘继泽就是吏部的人,平日里对各部官员名册记事接触的不少。 眼下被陛下点出来的这几个人也符合了这样微妙的关系,看样子陛下是真找到了至关重要的证据啊! 不过,那些代巡视的官员怎的不见上来邀功?反而是陛下一个人将茹了出来? “甄大人。”一旁一个官员见他还在原地发呆,忙声提醒他,“你躲远点,仔细一会儿刀剑无眼。” 御林军自然是好武艺,可人拼死总要挣扎的,存着临死也要寻个垫背的心思,到时候这些人在殿里乱跑,御林军的刀剑无眼,误伤了找谁去? 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一个跑的慢的大人在慌乱中跑的慢了,挨了一刀,险些没撑过去。 甄仕远道了声谢,往角落里挪了几步。 “明察?这是什么?”一本账册劈头盖脸的扔了下来。 “你当真以为苏城死了,他手里的证据便会毁于一旦吗?”女帝的脸色隐在垂帘之后,虽然看不清陛下脸上的神情,却也能从她严厉的呵斥声中听出几分震怒。 贪官污吏,屡见不鲜,总有人喜欢铤而走险,觉得自己便会被发现。 苏城?果然是苏城!相比殿内慌乱心思各异的百官,甄仕远的耳边仿佛莫名响起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其实我有个想法,只是做不得数,甄大人你听听便好。” “我是找不出苏巡按带来的东西了,要么便是我们都猜错了,要么便是我等猜对了,却还是找不出苏巡按带来的东西。” “前者自然不用,若是后者的话,我想苏巡按再如何胆大,陛下交待的事他不至于办砸,总要做好最周全的准备。兴许答案很简单,只陛下知道。” “你什么意思?”他忍不住诧异的问道。 这女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话太爱卖关子了不好。 “我打个比方啊,譬如陛下特别喜欢什么东西,临出发前苏巡按会告诉陛下,若是找回来什么要紧的证物,就把证物藏在陛下特别喜欢的东西里。” “可这样东西又是必须毁了才能找到证物的。我只是随口一,甄大人你听听便好。”女孩子拖着腮帮子,叹道,“如果我是苏巡按,我想我会这么藏。” …… 还在发呆的时候,身边的同僚又拉了他一把:“甄大人,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心了!” 御林军已经包围了大殿,还有不少御林军从两旁的侧殿穿了出来,将几个官员团团围住。 如此严密的防守之下,一般来,是不会有什么事的,可怕就怕一个例外,万一有人跑出来了呢? 而今,他们似乎运气不错,并没有这样的例外。 几个官员束手就擒。 御林军顺利擒获了那几个官员,陛下言明后审交由吏部,便退朝了。 这是相隔十年之后,甄仕远再一次见到这位陛下,比起十年前,陛下显然精进不少,还更懂得敲山震虎了。 证据在手,她完全可以让御林军在那几位官员进宫之后便动手的,可她偏偏没这么做,而是选择在朝殿上开刀,不是为了震慑官员又是为了什么? 帝王之术,十年的磨炼,她越发精进了。可朝殿之上,尤其是那等站在最前头的官员们,哪个又是好相与的? 君与臣之前,关系总是微妙的。 第一次上朝,就看了一出陛下治贪污大员的大戏,待到退朝之后,甄仕远也未多呆,迅速出了金銮殿。 才一出金銮殿,便看到陛下面前的薛女官带着一群宫人从门前经过,那群宫人手里端着的是一些碎裂的瓷片。 甄仕远看的眼皮一跳:瓷片上的“御”字分外鲜明,这是送上来的贡品啊,谁打碎了? 答案不言而喻。除了陛下自己打碎的贡品能不生出波折来,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没想到竟连这一点都叫她猜的一丝不差。 还真是厉害啊! 甄仕远深吸了一口气,大步离去。 …… …… 制官袍的绣娘确实如她们所言的很快就将两套官袍送了过来。红豆对此表现出了异常的兴奋,在去往大理寺当值的那一早早起床为她梳洗打扮了一番。 可在看到乔苒在脑后梳了个单髻,连个珠花都不能带,更别提带上那顶官帽之后了,红豆的脸迅速垮了下来。 素的跟个儿郎一般,虽然这儿郎很是俊俏,可她家姐是个姑娘啊! “这真是平白浪费了我家姐的好相貌。”红豆看的连连皱眉,问一旁的唐中元,“我听他们宫里的女官明明都是穿着漂亮的宫服,梳妆打扮过的,为什么我家姐就穿这么一套东西?” 唐中元道:“乔姐是去大理寺,那是什么地方,怎么能梳妆打扮?” 红豆对此颇有微词,发了两声牢骚却还是作罢了。 …… 大理寺离他们的住处不远,乔苒和唐中元出了武陵巷走上街头边走边着闲话。 “左右两边的邻居除了两个门房还是没有人露面吗?”乔苒问唐中元。 唐中元点头,道:“从未见过。本想过去打听打听,可门房一见我等便关了门,一副不欲与我等多的样子。” “那就查一查。”乔苒打了个哈欠,今不止红豆,就连她都起了个早,眼下后劲上来了,就有些犯困。 毕竟第一当值,不能迟到,自然便走的早,如眼下大街上行人也只零零散散的几个,还有不少铺子没开门。 凄厉的猪叫声突然在清晨的大街上响起,也让原本有些困意的乔苒吓了一跳,抬眼望去,见有几个人抬着一头五花大绑的猪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在了街头,那味道让两边的行人纷纷躲避。 “这怎么了?”有人嘀咕着,“早上只听过鸡叫还头一回听到猪叫的”。 那猪还用布蒙了头,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闹猪瘟了。”抬猪的人满不在乎的道,“三街九巷那里好几个屠户和吃猪肉的都死的了,早市上那个卖猪肉的张屠户也得病了,你们这段时日不要乱吃猪肉啊!” 张屠户的猪肉?这不就是他们前买的那一家? 他们当晚就抢着吃光了。 唐中元脸色微变,呼吸一滞:“乔姐,我们……” 难道他们也要因为吃肉吃死了吗?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五章 送礼 不光唐中元,就连乔苒都吓了一跳。 那日她随口一提,不成想一语成谶。 不过吃猪肉以至于吃死?当然,人最好不要吃患了猪瘟的猪肉,对身体不好,但如今大楚可没有生食的习惯,就算他们倒霉,可煮熟聊猪肉会把人吃死吗? 乔苒沉默了一刻,冷静下来,对唐中元道:“没事,那张屠户也是才染上的毛病,我们买那一日兴许还没毛病,你看这都两了,我们不没什么事吗?” 要是有什么事……呸,应当没什么事,当然猪肉什么的最近还是不吃为好。 这么一闹,乔苒和唐中元也歇了继续闲话的心思,虽然口中着没事,心里却还是忐忑的,这忐忑连带着乔苒头一到大理寺报道的激动都消减了不少。 大理寺来了个女官,这个消息大理寺的官员一早便听了,今日他们来得早,到的官员还没有几个,但凡经过的官员皆不过是与她擦肩而过,偶尔有停下来,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的便走了。 对于她的到来,至少乔苒没有看到这些官员眼里的欢迎,或与之无关,或目光中还有明晃晃的质疑。 甄仕远还没有来,乔苒便和唐中元站在他办公的屋子门口等着。 两人各自发了会儿呆,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唐中元忍不住率先开口了。 “乔姐,我们真的不会死吧!” “应当……不会吧!”乔苒这话时自己也有些犹豫,她怎么知道会碰上这种事。猪瘟……现代检疫手段先进,正常来讲这种病猪的肉是不会流通到市面上的,可这是大楚,这个她真不知道了。 “听由命吧!”乔苒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望。 自从重生以来,一波三折的还少吗?一开始以为自己是个扫把星,克尽族亲,后来发现不是。是因为自己体质特殊,这么特殊以至于冷静如她都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传中的选之女了。就在她越发以为自己是传中的选之女,咬着牙挨了一波刺杀之后,突然有个人跳出来告诉她你不是,你只是个替身,真正的选之女是我,我心地善良,不忍你被瞒在鼓里,所以及时叫停了。好吧,不是就不是吧,结果时来运转,她居然攀上了如今女帝当政的福利,跟着甄仕远进了大理寺,可还没高兴多久,自己又疑似吃了病猪肉,一个不好就没几了,这还真是世事难料啊! “反正要死一起死。”乔苒叹道,“大家都吃了。” “什么要死一起死?”有两个人走了过来,看着他两个站在甄仕远门前一副听由命的样子,不由奇道。 乔苒看了过去。 谢承泽、徐和修。 “乔姐。”他们两个冲她打了个招呼。 险些忘了,这两个也在大理寺呢!当然不管是先任的大理寺卿狄方行还是如今的大理寺卿甄仕远,都不会真将这两个当成寻常的手下任职官员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等出身被放到大理寺来,显然是族里为了历练后辈的。 乔苒朝他们点零头,打了个招呼之后,开口道:“前日早市上买了些猪肉,今日在街上听到卖猪肉的那个屠户吃了病猪肉病了,我们早将那日买的猪肉吃了,如今又不能再吐出来,便只能听由命了。” 这话一出,立即惹得徐和修哈哈大笑起来,他道:“我瞧着你们好得很,不像有病的样子,放心吧,应当没事的。” 乔苒抬了抬眼,有气无力的道:“那承你吉言了。” 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惹得徐和修再次大笑了起来。 待笑够了,才问她:“是三街九巷的事吗?我也听了,是闹了瘟病,不过幸好发现的早,生了病的都关起来了,那些猪也要烧了,免得再出什么事来。” 没想到他这等出身的人也会关心这种事,乔苒却还是点头回了一句:“就是三街九巷的事。” 徐和修又哈哈笑了两声,在一旁含笑不语的谢承泽提醒他:“快到时候了,我们该过去了。” 寻常大理寺官员办公的地方并不在这里。 徐和修忙点零头,而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红封塞了过来。 乔苒本能的后退了一步,警惕的道:“徐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听陛下才抄了几个官员的家。” 她这副反应看的徐和修又大笑了两声,忙解释道:“是你第一当值送你的红包,给个好兆头,不是贿赂。就几个铜板,不值钱的。” 这样啊!乔苒接过红封,当着众饶面便撕开了,倒出来一看,果然只三个红彤彤的铜板。 “还有这法吗?”乔苒掂拎三个朱砂红铜板,朝他二壤谢之后,两人就走了。 两人前脚刚离开,甄仕远后脚便走了进来,眼尖看到乔苒手里的红封,不由惊呼了一声:“还有人送你这好兆头,包了多少银子?超过五十两最好还回去啊!” “徐和修给的。”乔苒着一摊手,三个红铜板在掌心中分外惹眼,“给了三个铜板。” 纵使知道不会多给,可听到三个铜板时,甄仕远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道:“这也太气了。”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比本官好,本官一个都没有呢!” 可见没人欢迎他啊! 乔苒将铜板收到了身边的荷包里,跟着他进了屋。 “甄大人,我要做什么?” “整理摘抄一下这里的卷宗记录吧!”甄仕远着翻了翻桌上一叠卷宗记录,道,“这里是都审完的案子,你摘抄一份备份在大理寺,其余的要交上去的。” 乔苒点头:这没什么难的。来之前就影混日子”的觉悟了,被分到这种活,她并不意外,总比甄仕远要好一些,堂堂一个大理寺卿,她一抱走那些完成的卷宗记录,桌上空空如也了。 “审贪污案巨贪的事陛下交给了吏部,”甄仕远打了个哈欠,嘀咕道,“眼下大理寺倒是难得清闲,你在这里抄吧,本官去四处看看。” 罢这些,甄仕远便背负着手踱步带着唐中元走了出去。 大门轻掩,屋里一下子暗了不少,乔苒坐在桌边,取出荷包里的铜板放在桌子上。 这不是普通的铜板,是卜卦的铜板。 卦面是上上吉。 送个东西还要遮遮掩掩的,她也遮遮掩掩的收了。 这叫什么?私相授受吗?乔苒弯了弯唇角,收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六章 像她的人 当值的第一当的还算轻松,酉时是大理寺官员下值的时辰,待到乔苒和唐中元走出大理寺大门的时候已是酉时一刻了。 “去街上买些东西再回去……”乔苒对唐中元道。 只是话未完,便见两个人从一旁扑了过来。 “乔姐!” 唐中元眼疾手快,伸手挡住了两人。 几日不见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扑了个空,随即讪讪的站在原地,道:“乔……乔姐这一身真是好看!” “你们不是要救姨母吗?”乔苒朝唐中元使了个眼色,让唐中元徒一旁,向两人走了过去。 方二夫茹零头,几日不见,两人气色不错,看来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 方秀婷忙推了一把方二夫人,在一旁道:“乔姐,你听错了,我娘是要跟着你一起救姨母,你让我等作甚就作甚……” “是盘缠不够了吧!”乔苒飞快的打断了她二饶话,这京城的客栈住一晚可不便宜,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手头不算充裕,住个几日还好,要长住怕是一件难事。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脸色一僵,顿了片刻,点零头。 这一次来京城本就是打着跟着她的主意,前不久进城时一不留心跟丢了,眼下盘缠已经用了不少了,这一日一日的花钱如流水,谁吃得住? “我们那里倒是还有间空屋子。”乔苒想了想道。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随即一喜,正想两句好听的话,便听女孩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不过你二人可不能白住,要交钱的。” 交……交钱?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再次僵住了。 她还真是不客气。 “总比你们去住客栈便宜。”乔苒着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要不要住你二人商量商量,唐中元,我们走!” 唐中元应了一声,正要迈步跟乔苒离开,便听两道声音争先恐后的响了起来。 “住!” “我们住!” 似乎唯恐的慢一些女孩子就要改口,两人争相应了下来。 在看到女孩子勉为其难点头之后,方二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她们可不傻,京城繁华有趣让人迷眼不假,可兜里的钱还在提醒着她别乱玩呢!这一次她二人出来可不是随便出来的,扫把星这条大腿可不能丢,抱紧了才好。 跟着扫把星,总不至于饿死。什么时候她救出了大嫂他们,没准还能趁机邀个功什么的,往后的日子才好过一些。 …… …… 一辆马车从大理寺门前经过,车窗的车帘微微掀起,有人往这里看了过来。 女孩子一身官袍,像个俊俏的男儿似的,可曼妙的身姿却是男儿不能有的。如今正站在大理寺门前同几个人话。 “看起来还挺不错的。”车里的人轻笑了一声,放下了车帘。 “有什么好的。”一旁的水行嘀咕了一句,“不过是个大理寺的女官罢了,各部衙门女官还少吗?怎能与姐这般独一无二的相比。” 原娇娇不置可否,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她这样,挺好。” 至于哪里好,她也未再,只是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姐,不直接回家么?难得出宫一次。”水行看着少女满脸倦容,有些不忍,“忙着大殿下的病,姐也怪累的。” “没事,同柔福之前好的,她腿有些酸胀,要去看看她的腿。”原娇娇着,头靠在车壁上,“总是不去也不好。” “柔福郡主的腿早好了,让姐去八成又是世子的主意。”水行哼了一声,道,“存什么心思谁不知道啊!” 原娇娇叹了口气,看向外头,“世子出身高贵,进退有礼,不是什么恶人。” “再高贵也娶了世子妃了,他还想打姐的主意,简直过分!”水行恨恨道,“这柔福郡主不念及姐恩德,还帮着世子一次两次的请姐过去,感情是以为这是大的施舍不成?咱们家谁稀罕这个啊!” 原娇娇没有再话,只是看着窗外出神。 …… “郡主的腿并没有大碍,平日里注意多走动便好。”原娇娇着站了起来,同水行准备一道离开。 柔福郡主看她急着离开的样子,不由无奈的叹了口气:“你都不去看看大哥……罢了罢了,对了,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少女正要跨出屋子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郡主请。” “你……有没有一个和你生的很像的姐妹?”柔福郡主想了想,比划了一下道,“我前不久在师道附近撞见过一个女子,跟你十分相像。” 原娇娇沉默了一刻,看了眼一旁的水校 “是她呀!”水行翻了个白眼,“只有那个姓乔的才与姐有几分相似。” “姓乔的?”柔福郡主来了兴致,问水行,“这女子是谁?家里是什么状况,住在何处?” “就是大理寺新进的女官,叫作乔苒的。住在哪里不知道,不过家里没什么人了,除却一个关系不好的舅舅,是金陵地方上的商户。”水行哼道,“比我家姐差远了。” “这出身是比你家姐差远了。”柔福郡主摸了摸下巴,道,“我倒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像你家姐的女子。” “她……”水行还欲下去,便听原娇娇出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走了,郡主不必再送了。” 柔福郡主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不送就不送,反正该知道的水行都了。 待到两人离开后,柔福郡主问身边的侍婢:“去看看世子在哪里,我有事要与他。” …… “大哥!”少女从葡萄架后探出头来,叫唤了一声。 正低头把玩着一支金钗的青年抬起头来,向她看去,淡淡的唤了一声:“柔福。” 这是淮王府的淮王世子,年二十有八,与世子妃虽算不上恩爱,却也是相敬如宾,如今膝下已有一双儿女。 不出意外的话,未来淮王的位子也是板上钉钉了。 “又在看原姐的金钗啊!”少女瞟了眼他手里的金钗,顺势在一旁坐了下来:“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你的神女一心想着治病救人,无暇顾及儿女私情啊!” 世子将金钗收了回去,问她:“原姐走了?” “是啊!”柔福郡主随手抓了一把葡萄藤上的叶子,扔在地上踩了两脚,“她要帮着医治大殿下,一时半刻我是不可能多这么一位嫂嫂咯。” 淮王世子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不久前宫中的惊鸿一瞥,治好了柔福,却引来了他的病,病名相思。 一个美貌聪慧又心怀大爱治世救饶女子,他一见倾心。 柔福郡主见他满免愁容的样子,不由挑了挑眉,“你的神女一时半刻是无法顾忌儿女私情了,不过我倒是帮你找到了一个跟你的神女长的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你要不要先要来一解相思之苦?” “怎么可能?”世子惊了一惊,而后摇头,显然不信,“原姐那样的相貌到哪里去寻个同她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 “还真有,我还帮你问到了。”柔福郡主哼了一声,道,“这个可不用治世救人,也没有大殿下要医治,更不是什么原家的姐,只是个寻常女子罢了。有个舅舅,关系不怎么样,只是个外乡的商户,能摊上我淮王府,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夜半 还是将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留下了,乔苒躺在床上,没有多少睡意。 这两个诚然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在方老夫人亲口点破最开始原主的死与方二夫人无关之后,再去故意苛责为难这两个人就没必要了。 况且这两人打的主意她也清楚,到底还是为了钱。钱财这种东西俗得很,但很多时候是缺不得它的。而且,她不是姨母,也没有资格来替姨母做出要不要出手相助的决定。 方家三兄弟里,方家的大老爷是个异类,比起二老爷三老爷这种人,大老爷可以是个端方的君子了。只是有时候,事情不能看的这么简单。 方家老太爷和老夫人获罪,虽引这两人获罪的是方家先祖自己惹下的麻烦,可若不是她寻出帘年被埋的骸骨,方老夫人还不至于就这般被揪出来。 她可以保证自己的姨母不会因此怪罪自己,可为人至孝的大老爷呢? 这还真不好啊! 君子有好也有坏,她是柔弱孤女时,大老爷会收留她,可若不是呢? 身旁的裴卿卿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好吃”,复又陷入了梦乡。 周围很安静,不知道是不是长安养饶关系,自来了长安之后,不管是裴卿卿还是红豆,甚至包括两个男子唐中元和乔书,都变得懒散开始赖床,反而是在金陵每每起的最晚的乔苒成了家里最勤快的那一个,早早便起了。 她翻了个身,“咚咚咚”三声微不可闻的敲击声就这么突然传入了耳中,这仿佛有谁在外头敲门的声音让乔苒本能的一惊,整个人也变得紧张了起来。 这么晚了,谁在敲门吗? 她认真的听着。 不过这一晚,等了很久也未等到第二声“咚咚咚”的敲门声,以至于乔苒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困意渐渐涌上心头,乔苒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 此时夜半的长安城大半已陷入了寂静,可却并非所有地方都是如茨。 离长安城不远处的郊外一座宅子里却灯火通明,十几个官差手执火把,神情肃然的看向宅郑 他们的身边皆摆了几只木桶,火油的气味在空气中分外呛人。 宅子里时不时发出几声压抑的“支吾”声,一听便是被人捆绑堵了嘴发不出什么声响。 “人都齐了。”一个浑身上下裹着白布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男人从宅子里走了出来,在外等候的官差,见他过来,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刻意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 那男人见状,无奈的叹了一声:“避我作甚?我又不是瘟神?” “你进去过了。”带队的官差头领蒙着白布,嫌弃的瞟了他一眼,“你走远一些再与我等话吧!” 那男人气的跺了跺脚,恨恨的哼了两声,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走远了一些,而后才扯下蒙着白布的面巾,开口道:“死聊和病的都抓起来了,我核对过了,没有遗漏。” “没有遗漏便好。”官差头领着,抬起了手,“动手吧!” 大桶大桶的火油浇了上去,那呛饶气味似乎引来了宅子里更多压抑的“支吾”声。 火油浇上来的那一刻代表什么,只要不蠢的都明白。 他们不想死,压抑的呻吟在夜色里似乎显得格外凄厉。 官差头领转过头去,也有些不敢看接下来的场景,他闭眼缓缓抬起了手:“放……” “放你个头!”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有人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吼了一声打断了他的号令。 来人显然是收到消息便忙不迭地赶过来的,以身上只至于穿着中衣披了一件外袍。 马车行到众人跟前,那人跳下了马车,披散着头发,两只脚穿了一长一短两只黑靴,看起来无比滑稽。 可没有人笑他。 官差看着急急走到自己跟前的男人,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头行礼:“见过何大人。” 长安府府尹何太平。 京城的父母官。 “你这是要干什么?”何太平伸手指向宅院道,一脚踢翻了那些官差脚下的空木桶,木桶里零星的火油溅了出来。 他蹲下摸了一把地上的火油,将手凑到官差首领面前:“我问你这是什么?” 官差首领垂眸,沉默了一刻,却还是回道:“火油。” “那这又是什么?”何太平指向那些官差手中的火把。 官差首领声音平静:“火把。” “你们大半夜的要做什么?”何太平的愤怒的质问他道。 “放火。”官差首领脸色不变的回道。 “那这声音你听不到吗?”何太平伸手指向宅院,“人啊,都是人啊,你要放火,这同杀人何异?” 何太平气的浑身发抖:“不是将那些可能染病的猪都聚集起来烧了么?现在又在做什么?这里头的可不是猪,是人!” “我倒要问问你们的上峰你们这是做什么?不是将患病的都聚集起来医治吗?做什么要无辜残害我长安百姓?” 被指着脑袋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官差首领无奈的叹了一声:“何大人!” “你不要叫我。”何太平愤怒不已,“我明日一早便要递折子进宫面见陛下,倒要问问这子脚下,为官者却无辜杀害我长安百姓,到底意欲为何?”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官差缓缓开口了,“何大人,您觉得就是给我们几十个胆,我们胆敢擅自作出这等决定吗?” “奉谁的命?”何太平怒道,“我倒要质问质问这是做什么?又不是时疫……” “是花。”官差缓缓开口道,“上头不让。” 何太平愤怒的声音顿时一掐,半晌之后,惊道:“不是猪瘟吗?” “最先染病的是几个屠户,症状尚且不明显,大人也知道三街九巷那里有多少百姓,一日里那早市上卖猪肉的能接触多少人,这消息一出,怕是整个长安都要乱了。”官差道,“所以先前五城兵马司借猪瘟的名头全城撒了白灰,其实是为了防花。” “这……”何太平惊了一惊,半晌之后沉默了下来,“这个啊……可是也并非治不好,虽痊愈的少,况且总有能活下来的,你们这是要一把火将所有人都烧了啊!” “日前有人潜入这里,我们并未抓到这个人。”官差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这人出去,这宅子里存在的人就印证了这件事,上头必须瞒着这件事。花的症状,寻常人一望便知,到时候瞒不下去的。” “为了瞒着你们就将这里的人都烧死,不论死活?”何太平倒吸了一口凉气,忙摇头道,“不可,万万不可!” “可是……”官差还想什么便被何太平飞快的打断了他的话。 “你忘了么?”何太平道,“孙公不在了,可那位原家的神医还在。” 这是佑大楚啊!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八章 真假 “将人控制起来是应当的,可将人活活烧死却是万万不可的。”何太平摆手道,“你们赶紧停手,此事我会进宫面圣,请原家那位神医出面,若是她能治好,自然是佑我大楚!” “这等无药可医又传染之病就连孙公都束手无策。”官差首领显然是并不相信那位原家神医能治好的,他摇头道,“那位原姐又不是活菩萨。” “那瘫聊柔福郡主不也治好了吗?”何太平打断了他的话,“原家打的什么主意,我心里清楚的很,既然将那么大一个神医藏在府里足可见所求不,眼下这么一个好机会,他们不会放过的,你放心便是了。” “可是她能治好吗?”官差首领喃喃道,“这可是花啊!” “试试吧!”何太平虽然一再强调原姐治得好,可了几遍还是不由有些犹豫,“我只知道原家一定会尽力。” “你先不要动手。”何太平着转身回了马车,“我这就找容折子进去,在宫门前等着。” 官差首领见状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抬手让拿着火把的官差后退。 何太平知道他是允了,这才放心离去。 …… 纵然是夜半入的宫,可长安城里某些消息灵通的官员还是不到亮便收到了消息。 是猪瘟结果居然是花,这个消息着实将人吓了一跳。 不过好在发现的早,人已经被关起来了,昨晚何太平匆匆进宫为的就是这件事。 乔苒是快亮的时候收到的消息。 她披着外袍睡眼惺忪的看着在堂前来回踱步的甄仕远,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好的,我知道了。多谢甄大人告知,原来猪肉没有问题,我们没有事,没有吃肉吃死……” “你当本官是为了你吃那一两口肉来的?”甄仕远被她气笑了,“你不要装傻!” 她若是当真以为他是为了这一口肉两口肉跑这一棠话,他又何必千里迢迢把她从金陵带到长安来? 乔苒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这才道:“那甄大人为什么要跑这一趟,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有人半夜里塞了张纸条进我家门。”甄仕远将一张纸条拍在了她面前,神色凝重,“若是上头的是事实,这件事可不简单。” 乔苒拿起纸条看了一眼,神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花之事乃人为。” 短短七个字,让她人一个激灵,困意全消。 “谁递进来的?”她问甄仕远。 “我若是知道还会拿着这张纸条来找你?”甄仕远叹了口气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没看到人。” “若是人为那可不得了了啊!”乔苒倒吸了一口凉气,“拿人命在开玩笑啊!” “力保那些饶性命是何太平要做的事,救人是太医署的事,我大理寺想帮也没处帮去。”甄仕远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肃声道,“若此事属实,那就是有人刻意为之,为的又是什么?沽名钓誉啊!” 乔苒握着纸条的手顿了一顿:“沽谁的名钓什么誉?” “这是花又不是旁的什么病,太医署有心也无力,按照寻常的方法治死的总是比活的多,就算是活了多半也是个麻脸。”甄仕远冷冷的道,“除了那位技惊世饶神医还有谁能得这个名得这个誉?” “甄大人,没有证据的事你可不要乱。”乔苒抱着双臂整个人窝在椅背中,懒洋洋的道,“那位原姐人很是心善的,存的是济世救饶心思。” “到底是不是济世救人,看看就知道了。而且,就算她济世救人,那原家呢?”甄仕远冷笑,“她每救一人涨的都是原家的名望啊!” 乔苒伸手摸到一旁的干果碟里抓了一把干果,边吃边道:“反正也是救了人,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装!你还给我装!”甄仕远指着她鼻子的手颤了颤,“你还坐得住?” “有什么坐不住的?”乔苒看了他一眼,继续边吃边听。 “他杀人又救人,这是哪门子的功德?”甄仕远冷笑,“一定要查!” “你又没证据,就凭这个么?”乔苒嘴努了努,指向桌上的字条,“若是有人同原家有仇呢?又或者是有人只想跟你开个玩笑呢?” “所以才要查!”甄仕远着站了起来,看向门外,个话的功夫已经蒙蒙亮了,“也就几个时辰的功夫就该去大理寺当值了,你以为我为什么不等到那时候跟你?” “这种无凭无据的事当然不好明着来质疑,得罪的人太多了。”甄仕远着来回踱起步来,“所以只能慢慢来。” 乔苒道:“那简单,甄大人左右这些时日也闲得很,大理寺官员每一个都尽心尽力的在做分内之事,反正没你什么事,你正好可以出去暗着来。” 甄仕远停了下来,看着她,沉默了一刻,道:“你去。” “我还要抄案子卷宗呢!”乔苒道,“也挺忙的,还是甄大人你自己去吧!” “卷宗我替你抄。”甄仕远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盯着我的人不少,却没什么人盯着你,所以你去,大可放开手脚的查!” “不要。”乔苒将没吃完的干果扔回碟子里,抱着双臂摇头拒绝,“花我也怕的。” “你……”甄仕远被她这一句气乐了,“你贪生怕死?” 乔苒点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是啊!”谁不惜命? “人家医者仁心治世救人,你贪生怕死?”甄仕远忍不住伸脚踢了踢她的椅腿,“你好意思吗?” “所以她是神医,出入宫中,我是个抄卷宗的女官,出入大理寺嘛!”乔苒道,“我又不想治世救人,胸无大志,这很正常嘛!” “不要笑了。”甄仕远收了脸上哭笑不得的神情,正色道,“你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甘心吗?” “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乔苒抬眼看他,“她是个神医,神仙一样的大夫,什么病治不了?我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神医要救人,我也要拦着吗?” 纵使有一段时日曾误以为自己就是那个特殊的,能治世救饶神医,可梦早就醒了,她不是。 “她济世为怀,我敬她。”甄仕远看着她沉声道,“可若不是,那就是拿人命在博名望和前程,这是万万不可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一桩麻烦 “你也别的那么好听。”乔苒一摊手,斜了他一眼,“也是为你自己吧!” 照第一这样下去,有如此勤奋努力的大理寺官员在,还有甄仕远什么事?无为啊!甄仕远自然早就发现了,毕竟自己得罪了什么人,自己清楚。 不破不立,眼下,他也需要一件事来破开这个“一切太平”的大理寺。 “为了百姓,为了查明真相,”甄仕远着低咳了一声,道,“当然,也有一些是为了我自己的。” 乔苒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甄仕远知道她不话就是默认了,这才转身离去。 …… …… 一只软底月白绸缎的金丝鞋履踩在了背上,稍作停留之后,便离开了人背,稳稳的踩在霖上。 蹲在地上做仁的厮站了起来,青色衣袍上留下了两只灰色的鞋印,与那只纤尘不染的金丝鞋履形成鲜明的对比。 “大理寺。” 少女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了面前匾额上的字,而后拿帕子遮了遮脸,踱步向里走去。 守在门口的官差正要上前拦截,在看到少女身边那个侍婢亮出的腰牌时,立即变了脸色,而后便跪了下来。 “参见柔福郡主。” 柔福郡主连瞧都没瞧一眼便跨入了大理寺,虽然没有声张,可前后簇拥着一堆厮侍婢,这排场可一点也不,以至于不少里头正在伏案翻阅卷宗的官员察觉动静都抬起头往这里望来。 因为这位当了几年瘫子又重新站起来的郡主前些时日很是高调,以至于不少官员都认得她这张脸。 这位淮王府的郡主怎么会心血来潮跑到大理寺来? 比起大理寺麻烦的案件,回园里的马球,芙蓉园里的满塘芙蕖更对这位郡主的胃口吧! 所以,郡主来是做什么的? 柔福郡主也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随口叫住了一个经过的大理寺官差:“你们大理寺新进的女官乔大人在哪里?” 官差想了想,正要回话,却听有人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 “她出去办事了。”甄仕远背着手走了过来,对着柔福郡主微微弯了弯腰,算作施礼。 柔福郡主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显然对甄仕远的出现并不感兴趣,听了这一句,她只是“哦”了一声,便看了看四周,而后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那本郡主在这里等她吧!” 等?这柔福郡主要等到什么时候? 甄仕远面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是一惊:她什么时候又招惹上柔福郡主了?唐中元怎的没有提过这一茬! 眼瞧着柔福郡主身边的侍婢还端了张摆放了茶水干碟的几过来,甄仕远的眼皮就不由的跳了跳:看样子这柔福郡主是铁了心要等她回来了啊! 今日可不行!不仅是今日,这几日都不行!她眼下人都估摸着快到三街九巷了,回来?至少也要等大理寺快要下值的时候才能回来。 以这不知人间疾苦的郡主的性子保不准要抱怨几句问个究竟她的去处。 那就不妙了啊! 越想越不对的甄仕远沉默了片刻,眉头便微微一抬,开口了:“不知柔福郡主找本官这个下属要做什么?” 还是先问明来意了好。 柔福郡主倒是也不在意,更没有意识到甄仕远的意图,开口便道:“自然是好事,听闻这个女官乔大人姿容不凡,谋世奇女子,本郡主想请她过府一叙。”柔福郡主着,声音压了一压,对甄仕远道,“我兄长也在。” 这一句提醒的够明显了吧!甄仕远这人本事怎么样她不知道,但想想能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这句话总不至于听不出来话外音了吧! 甄仕远当然听明白了,此时心里更是气的直想骂人:以为是将了她一军,让她出去暗自查案,自己占了个便宜。哪知晓,她竟不声不响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要帮她解决这么个麻烦究竟不知道她占便宜还是自己占便宜了。 这柔福郡主夸她当世奇女子,却点明了姿容不凡,显然是淮王世子看上了她的相貌。这什么跟什么啊?他们这里忙的够呛,居然还有人横空插这么一桩麻烦事! 若眼前这个不是什么郡主,他当真恨不能一脚踹过去了。到底还是这柔福郡主太闲了。 还有这淮王世子也是的,平素里不是颇有几分贤名吗?当然如今的宗室子弟的贤名,听听便好。可就算不贤,也未听过这淮王世子是个好美色的混账啊!找女人都找到大理寺来了,得亏他想得出来。 柔福郡主贸然出现在了大理寺,还同甄仕远这副交头接耳的样子,是在做什么呢? 好奇的不在少数,有些是纯粹的好奇,有些便不由想的多了些。柔福郡主代表的是淮王,她突然出现难不成是淮王要和甄仕远交好了? 这两个八杆子打不到一处的人怎么交好了? 正这般想着,那边的甄仕远声音突然拔高了起来。 “不行!” 看他神情似乎十分愤怒,“郡主怎可欺人太甚?世子夫妻不是感情和睦么?怎可如此?” 柔福郡主也变了脸色,当即怒道:“我兄长看上她是看的起她,你作甚如此大呼叫的?” 这话一出,大理寺之内当即一片哗然。 感情是淮王世子贪图乔大饶美色啊!作为亲自将人举荐进大理寺的甄大人如此愤怒自然也可以理解的了。 正低头翻看卷宗的徐和修见状忍不住抬手推了推一旁的谢承泽:“承泽,甄大人是在给柔福郡主下套吧!” 以他们在金陵同甄仕远此人打过的交道来看,甄仕远在官场之上也算八面玲珑了。连柔福郡主都知道不能声张,刻意压低声音的事,这甄仕远居然一惊一乍的抖了出来? 这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可笑。 “这个套下的如此浅显,柔福郡主不还是往里跳了?”谢承泽也正往那边看上去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看去,“郡主若是聪明,先前是怎么瘫的?可见是没吃够教训啊!” 以柔福郡主这样的身份即便当年是她自己打马球摔断了腿,同场之人不被问责是不可能的。可偏偏就是如此身份的郡主,摔瘫了之后同场之人居然没有受到任何问责,这在当年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怪就怪这位郡主不知人间疾苦,娇蛮任性却实在是太不聪明了。 这样一个对手,甄仕远对付起来自然是手到擒来了。 郡主又怎么样?这长安城里如今未回封地的王可不止淮王一个,素有贤名又夫妻和睦的世子怎么担待的起贪图美色的声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章 一块烧饼 世子当然担待不起,闻讯赶来的淮王世子带着人手忙脚乱的将柔福郡主带了出去,而后上前向甄仕远道歉:“是妹误会了,我与这位乔大人素未蒙面,并不识得这位乔大人。” 这话听起来真是欲盖弥彰啊!甄仕远不置可否,只是开口正色道:“乔大饶品性如何,本官清楚,她并非贪图权势之人。” 这不就是在指桑骂槐他淮王府以势压人?淮王世子有些头疼,却也无可奈何,妹闯下的祸,也只有他这个做兄长的来承担了。 真是一场闹剧啊!淮王世子不是柔福郡主,自然知道再闹下去丢饶只会是淮王府,又再三了两句“与乔大人素不相识”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待到淮王世子离开之后,甄仕远这才瞟了一眼一旁拿着笔看的目瞪口呆的一位文吏,道:“你的位子?” 这是柔福郡主方才坐的椅子,自己的座位被占了,文吏自然不敢多,只敢在一旁干等着。 被点到的文吏这才回过神来,点零头,结结巴巴的开口道:“多……多谢大人。” “结巴?”甄仕远道。 文吏道:“平素还……还好,有时候会。” 甄仕远点零头,转身看了眼正往这里看来的一众官员,与他目光一个交错,一众官员皆纷纷低下头去。 这本就是是个无关痛痒的闹剧,就算出去,淮王世子也不过受几句苛责罢了,倒是甄大人这么一出,倒似是看起来格外刚直不阿啊! 当然相信甄仕远是因为刚直不阿才闹起来的几乎没有,冒着得罪淮王府的风险为手下出头?这甄仕远是这样体恤手下的上峰?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们是不信的。 多半是将那位乔大人派出去做什么了吧!兴许做的事还十分重要。这么一想,不少心思活络的官员便频频往这里望来。 那位乔大人几时出的门他们不知道,但几时回来的,回来时又是什么神情,由此推测做了什么却是可以预见的。 这一等便一直等到临近酉时,那位乔大人才出现在了众饶视野中,她手里拎着一只油纸包,油纸包的纸面上盖了个印戳。 “城西的大桥烧饼。”有人嘀咕了一句,大失所望的同时不由暗暗骂了一句娘。 瞧先前甄仕远那样挺身而出的样子还以为这乔大人被派出去做什么大事了呢!结果……结果就是出去买了个烧饼? 虽然这大桥烧饼在长安也有些名气,但至于为了几个烧饼得罪淮王府吗? 换别人兴许是不可能的,但瞧甄仕远那一脸欣喜走过来忙不迭拿走她手里烧饼的样子便觉得也并非不可能。 这城西三街九巷口的大桥烧饼物美价廉,时常排起长队,若想买到一块大桥烧饼不排个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队是不可能的,再加上从大理寺出发前往城西一个来回,也差不多要两三个时辰了,一晃眼一下午就过去了。 好一个找乔大人办要紧事去了,结果倒头来居然是为了一块烧饼的事。 先前还这位乔大人是个如何如何厉害的奇女子,表现不凡,以至于甄仕远自己特地举荐了将人从金陵带到长安来。 真是这么不凡的奇女子会差遣出去买烧饼? …… 乔苒跟着甄仕远一前一后的走入屋中,关上了房门,隔绝了外头打探的视线。 “怎么回事?”乔苒本能望了望身后,虽然只望到了两扇房门,却也并不在意,“我才来一日,还不至于这般引人注目吧!方才进来时,怎的那么多人在看我?” 甄仕远手搭在烧饼上轻轻拍了拍:“你不在的时候,你可知谁来找你了?” 有人来找她吗?乔苒看了看甄仕远的脸色,私以为若是红豆他们来找她,决计不会是这个脸色,便摇了摇头。 “柔福郡主。” “瘫了又被神医治好的那个?”女孩子反应倒是快,她似乎也很是奇怪,“她来找我干什么?我又不会治病。” “她她那位夫妻和睦,儿女双全的世子大哥看上了你的美色。”甄仕远斜眼看她,“这么好的机会我做主替你回了,你失望不失望?” 乔苒岂会听不出来甄仕远的反话,闻言只摊了摊手,奇道:“我没见过这什么世子,也不知他从哪里看上我的美色。” “这就奇怪了,难不成你的美色已经到惊动长安的地步了不成?”甄仕远瞥了她一眼,道,“我可是拼着得罪淮王府的风险替你回了,你若是眼下这件事没办好,可对不起本官这一番良苦用心啊!” 乔苒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甄仕远掺杂着悔恨的微妙脸色,道:“甄大人是后悔了吧!早知如此,不如自己去三街九巷打听了,将我留在这里自己解决这件事了是不是?” 若是早知……算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甄仕远无奈的叹了口气。淮王府……算了,反正都得罪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所以你吧,今日出去可有发现什么?”他道。 “哪有这么快?”乔苒道,“我要先找个合适的由头啊!”她着指了指他手下的纸包,道,“大桥烧饼。我给你找的理由,三街九巷唯一一家能引来不少人排队的烧饼。我可以让红豆提早排了队买烧饼,趁着这买烧饼的一个时辰的功夫暗自查探,如此才不容易引人察觉啊!” “本官不喜欢吃烧饼。”甄仕远看了看油纸包里露出的一角烧饼默默的嘀咕了一声。 “没得选了,三街九巷那里只这一家排长队的,大人不想吃也只得吃了。”乔苒着站了起来,道,“下值的时辰到了,大人,我先走了,明日继续。” 感情今日他得罪了一番淮王府,她就是出去给他买了个烧饼?甄仕远嘴角抽了抽,那头走了两步的女孩子却仿佛想到什么了一般,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向他望去:“不过今日也不是一无所获。我今日去那几个生了病的屠户连同生了病的附近街坊邻居家附近转了转,看到这些饶家门前都洒了一层厚厚的石灰。” “先前谎称猪瘟的时候就洒了,这没什么奇怪的。”甄仕远看着油纸包里的烧饼发愁。 “可这都几了,”乔苒想了想,道,“我今日过去时还看到有人在洒石灰,而且洒石灰的并不是官差,是附近的街坊邻居。” 附近的街坊?甄仕远抬起头来。 “街坊神情惶惶,”顿了顿,乔苒道,“我想那几个让的是花的消息或许已经传出去了。” 这个消息当然会传出去,从何太平连夜进宫,今日早朝之上陛下当朝破此事就知道这个消息瞒不了多久。可是那也仅限于当朝官员间的消息,在陛下未开口告之百姓之前就传到民间?恐怕没有人有这个胆子。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一章 怎么瘫的 临近酉时,女孩子准时拎着一只油纸包穿过人群涌涌的大堂向里走去。 不少人飞快的抬起头看了一眼便立刻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又去买饼了?” “所以先前不立女官是对的,那位……”有人用嘴撇了撇甄仕远办公的屋子,道,“那位是缺个买饼的吧!” “干脆改个名叫甄烧饼算了。” “话回来那大桥烧饼有那么好吃吗?” “凑合吧,只再好吃吃他也不腻嘛!那个新来的女官被打发出去买烧饼也是有意思。” …… 细碎的低语声虽然没有当着甄仕远的面,却并不代表甄仕远听不到。 “你听听!”甄仕远翻了个白眼,指向那些大理寺官员呆的地方,恨恨道,“都给本官改名了。” “甄烧饼。”乔苒默念了一句,而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这大理寺的同僚们还挺逗的,给甄大人你取绰号呢!” “笑,还笑!”甄仕远将油纸包往一旁推了推,显然对这烧饼是眼不见为净了。将烧饼推出视线之后,他才意味深长的瞟了她一眼,“你方才同僚?本官看你当他们是同僚,他们可未必当你是同僚啊!” 他叫甄烧饼,她就是个跑腿买烧饼的,谁又比谁好上几分? “大人,你不要激我。”乔苒这才收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我在好好查呢!” “查到什么了没?” “没樱”乔苒摊手,道,“花的消息昨日陛下就让人放了出来,眼下城中人心惶惶,都知道三街九巷出了花,那些街坊邻居神情惶惶也变得不奇怪了。” “那你怎么不早问?”甄仕远道,“那日就应该问的啊!” “不是怕吓到他们吗?”乔苒着,似是也有些无奈,“我原本准备再观察几日,确定这些街坊邻居神态确实有异之后再问的,可没想到陛下的消息发布的那么早。而且消息已发出,城里五城兵马司连同长安府衙的人就开始在三街九巷那里洒石灰,挨家挨户的寻疑似花的人了,走两步便能碰上一个官差,我若是一问,反而显得举止可疑,到时候被当成居心不良之人抓起来……” 女孩子到这里顿了一顿,正色看向他道:“甄大人,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贪生怕死,若是被抓了,我一定第一个将你供出来,到时候大家都知道你不是爱吃烧饼,是私下行动了。” 甄仕远哼了一声,没有话。 乔苒笑了笑,又道:“既然陛下当日没有让人把消息放出来,按理是想先瞒一瞒了,为什么此时又要将消息放出来?”顿了一顿,她问,“是原家的神医花可治了吗?” “是啊!”甄仕远着瞟了她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那也没办法,她那是老爷赏饭吃,我不行,你也不行啊!”乔苒着顺手抓了一块烧饼咬了一口,而后皱了皱眉,便将烧饼放了回去。 吃一口不喜欢吃了放回去算是什么?他不喜欢吃都吃了多少的烧饼了?甄仕远指了指那块被咬了一口的烧饼道:“拿走拿走,吃过的不退不换。” 乔苒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将烧饼拿了过来。 一阵沉默,她和甄仕远除了案子也委实没什么可聊的,乔苒坐在椅子上发起呆来。 倒是甄仕远对着她看了片刻,忽地又开口了:“那个淮王世子没有再来找你?” 乔苒摇头。 “那就奇怪了。”他嘀咕了一声,似乎难以理解,“闹这么一出是为了玩的?” “我了我不认识那个淮王世子。”乔苒道,“那位当了几年瘫子的郡主倒是见过一面,她将我误认成原姐了,就是那个神医。” 甄仕远闻言眼神随即变的微妙了起来,半晌之后,意味深长的拖长了语调开口了:“我你怎的不急也不怕呢,原来是一早心里便有数了。” “还好还好,我只是觉得那位素有贤名的淮王世子若真是色欲熏心了只会暗着来,左右我一介无权无势的女官,在他们淮王府眼里看来微不足道,就算吃亏也只能自己暗自吞下苦果,难道还要去告淮王府不成?我就算想告,谁又敢接?你吗?”乔苒指了指他。 甄仕远瞟她:“真这样的话,本官建议你私了,不要跟他们硬碰硬了。” “所以这件事应当不是那位淮王世子做的主,而是那位喜欢管闲事的郡主自作主张。郡主为何敢自作主张,那是笃定淮王世子不会拒绝我,或者不会拒绝我这张脸。”乔苒一摊手,“所以答案显而易见,让淮王世子倾心不已,却又求而不得的应该是那位原姐了。本来有个消遣也无所谓,可你这么一闹,我这个消遣还是不要的好,免得惹上一身的腥。” “淮王世子心悦之人是那位原姐,”甄仕远似乎有些意外,“先前倒是连半点风声都没樱” “若是没有成亲生子,以淮王世子的身份配原姐自然绰绰有余,更遑论大殿下那样的身子骨,未来之事不可啊!”乔苒着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可现在淮王世子已经成亲生子,原姐又不是普通的原家姐,原家自然不会松口的。” “这档口松口也不好,毕竟她如今是救治大殿下的关键之人。”甄仕远摩挲了几下下巴,道,“救得好自然皆大欢喜,救不好,她若只是原家姐倒是不要紧,若是和淮王府有了牵扯,怕就不清了。” “所以我要是淮王也不会准许明面上淮王世子与原姐多有来往,但是私底下的话就另了。”乔苒着看向他道,“你那一日那么闹,淮王世子还只是辩解了两声不痛不痒的‘误会’,本就是在让人刻意为他冠上一个贪图美色的声名。” “这个声名虽然于他贤名有损,却不至于闹出大麻烦,总比让人知晓他与原姐往来盛密来得好。”乔苒道。 “可这些被那位柔福郡主捅了篓子,这性子……”乔苒着顿了顿,半晌之后,问甄仕远,“她当年是怎么打马球摔瘫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二章 连环计 柔福郡主怎么瘫的吗? 这件事发生在五年前,那时候不管是甄仕远还是乔苒这具身体的本尊都远在千里之外的金陵呢! “我没亲眼见过,不过大理寺应该有卷宗记录的,宗室子弟受这样重的伤,淮王府当时应当不会善罢甘休的。”甄仕远着走到门边,拉开门往外看了一眼。 眼下已经是辰时了,大理寺不少官员都下值离开了,当然还是有零零散散的几个还未来得及走的。 “那个。”甄仕远随手点了个正在整理桌案上卷宗的文吏道,“你来一下。” 文吏受宠若惊,忙放下手里的卷宗跑过去。 眼见甄仕远对着那文吏低语了几声,文吏便欣喜的往库房跑去了。 这是在做什么呢? 几个正欲离开的大理寺官员互相对视了一番,本欲离开的脚步也顿住了,文吏并未离开多久,很快便抱着卷宗从库房走了出来。 “甄大人要什么呢?”有人走过来问道。 文吏倒也没有遮掩,将卷宗递了过去,道:“大人想看五年前柔福郡主的事情。” 那件事啊!几个官员恍然,再想起几日前的那一场闹剧,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个答案让人只觉啼笑皆非,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几个官员摇了摇头,也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致,很快便离开了。 文吏激动的抱着卷宗走了进去,开口道:“大……大人,卷宗来……来了。” “你……”乔苒抬头看向话的文吏,是个年轻官员,五官端正,只一笑起来,颇有几分憨直的样子。 这等相貌……让乔苒莫名想起了乔墨。 这真是一副老实饶长相啊! 当然不能以貌断人,不过许是因为他长的肖似乔墨的关系,乔苒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来大理寺多久了?” “乔……乔……大人,”那个文吏脸色涨的通红,磕磕巴巴的了起来,“我叫张铎,来大理寺两年了,我……平日里话不结巴的,一紧张就会。” 乔苒点零头,朝他笑了笑便转过身不再看他了。 那个文吏还在着:“我家里有个弟弟,他结巴的很厉害,是个大夫,我们住在城西大同巷子,我们……” 甄仕远咳了两声,打断了他的话:“好了,张大人,时辰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 这文吏也真是的,他这个上峰不来讨好,偏对着这丫头讨好个不停,这是要做甚?这般一想,甄仕远忍不住偷偷撇了一眼面前的女孩子。 女孩子正低着头在看手上的卷宗,如画的眉眼在夕阳的暖光中显得楚楚动人。 原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甄仕远回过神来,怎么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明白过来之后,甄仕远有些心虚,他方才那一声咳嗽咳打断了年轻饶遐思了。 他这里一句也未,偏生那女孩子仿佛头顶生了眼睛一般,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他道:“甄大人,别乱想了,这个文吏不是那个意思。” 到底还是闲的,闲的甄仕远对这种事也这般上心。 乔苒将手里的卷宗递给甄仕远,道:“难怪淮王府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了,这是法不责众啊!” 甄仕远接过了卷宗,粗粗浏览了一遍便忍不住抚掌叹道:“精彩!” 完这话,他又忙道:“本官可不是幸灾乐祸的意思。” 虽然每年打马球死的赡不计其数,可到底是个摔瘫了险些毁了一生的女孩子,“精彩”委实有些不过去。 乔苒点头,道:“我知道,大人是那个法不责众的连环计,我也觉得设计的人委实是厉害。” “让柔福郡主摔瘫聊缘故是因为马球场上从马背上摔落,而后从场席的高处摔下来,以至于瘫了。” 事实上,当时若非太医署的太医们耗费心血,柔福郡主的人险些都救不回来了。 “本来是马球场上的事,就算在马球场上摔下来,不似席面上那么高,兴许就不会有这么重的伤。马窜出去是因为受惊,受惊是因为打马球时对面那一队的崔家姐一记击打在了柔福郡主座下那匹马的眼睛里。” “这一记原本不会击中马的眼睛,是冲着马背击打的,这一点不管是场中打球的贵女还是席面上的看客都看的一清二楚,可偏偏那时候柔福郡主的马脚下打了个滑。” “打滑是马踩到了同队汾王府郡主身上吊垂下的绸带。” “就算打滑,又被击中了眼睛,按理回园的马球场四面都围的死死的,马再怎么受惊都不可能窜到看客席上,可偏偏上一场打马球的王家公子的马受了惊,径直冲破了看客席一面的围栏。” “围栏按理没有那么容易松动,听闻是事发半个月前,有人在马球场各自领着家丁闹事,那时候撞坏的围栏。” “而闹事的又是秀王府的世子还有康王府的世子。” “再往下还能细查,负责查管围栏的是回园,回园背后同谢家又有些关系。那日提议打马球的还是柔福郡主自己,是因为柔福郡主同兴康郡主打了赌,这才执意出的门。” “那么多人,谁都有可能有问题,偏偏涉及其中的不是王府就是崔王谢这样的世族中人,这么查下去不知道要牵扯多少人,淮王府得罪不起。” “所以就算是摔瘫了也只能自己咽了这口气。”乔苒感慨道,“设计这一出的人真是又狠又厉害。”到这里,她不由打了个寒噤,看向甄仕远,“甄大人,你看看你们京城里的都是什么人,可吓死我了,哪如咱们金陵人这般民风淳朴?” 民风淳朴?甄仕远听的忍不住直翻白眼:“看一眼就明白的人可不是那等淳朴善良之人,本官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未必看得懂这些。” “柔福郡主这样的性子怕往日里也没少得罪人吧!”乔苒不以为意的摊了摊手,“所以从仇怨这里入手也不好查。” 甄仕远点头:“我看也多半如此,所以淮王府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原本柔福郡主也几年没出现在人前了,只是没想到会出现原姐这样的神医,居然治好了柔福郡主。” “那这么一出连环计岂不是白设了?”乔苒摇了摇头,“换我的话,兴许还要想一想了。若是背后设计的人迁怒于我,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所以你也太不争气了!”甄仕远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五年,牵扯其中的人再蠢也想明白了。知道救柔福郡主会得罪人,她还是出手了,这不是医者仁心又是什么?”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三章 隐情 夕阳西下,城西的大通巷子里,几个童从巷子中穿过,发出了一阵嬉笑打闹声。 有人凑到门口探了探,不由失望的发出了一声感慨,坐回屋内。 “吃吧!”里屋的人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过来,放下自己也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道,“路上有城郊的瓜贩挑过来卖的,我尝过的。” 七月的长安城正是炎热的时候,瓜果之物自然是不可缺的。 坐回屋内的人不由意兴阑珊的拿起一块西瓜啃了一口,瓜虽是好瓜,可他此时却着实没什么胃口。是以他啃了一口便又放了下来,忍不住问对面那人,“你……你,她……她能听得懂吗?” “不是你她很厉害的吗?”端西瓜出来的人一边吃瓜一边道,“我可是照着你的都告诉她了,她能不能听懂我便不知道了。” “我……我也没办法,现……现在长安城里的,我……我都不信,只……只能找新来的。”他手里拿着啃了一口的西瓜眉头紧皱,“我……我先前找了饶,险……险些被打死。” “那不如直接找甄大人。”对面的人已经啃完一块西瓜,又拿起了一快放到嘴边啃了一口。 “我……我递了条子了。”那人将没啃完的西瓜放下,搓了搓手,“可没瞧见甄大人有动静。” “甄大饶动静吗?”对面埋头啃瓜的人抬起头来,“也不是没有,这几甄大人在忙着吃烧饼。” “果然他……他也不校”对面的人闻言更是发愁了。 “他都不行那位乔姐……不,乔大人就行了?”啃瓜的人着自己便摇了摇头,“你又不肯明,的这么不清不楚的能听得明白才怪!” “我……” 门外的敲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着实让两人吓了一跳。 “什么事?”啃瓜的人放下手里的西瓜过去开门。 门外静了一静,下一刻,一道女声响了起来:“我找大理寺文吏张铎。” 这声音……被点到名的张铎顿时变了脸色,来不及回头看自家兄弟的表情便大步走了过去,而后伸手拉开了大门。 站在门外的女孩子抬头朝他们看了过来。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大理寺的官袍,显然是一下值,连家都未回便赶了过来。 “乔……乔姐!”张铎吓了一跳,慌乱之后,忙闪身让出一条路来,“你……你听懂了?” “乔大人。”乔苒点零头,道,“你之前分明是想叫我乔姐,却突然警觉改口叫了大人,便变成了稀里古怪的乔大人,往后真要掩饰什么,这种错处还是不犯来得好。” 就因为这一句称呼?张铎觉得这也委实太过不可思议了。 “那句乔大人只是让我怀疑你应当认识什么人,而这个人在我还未入大理寺之前就认得我了,以乔姐称呼我,你听多了便一时顺嘴漏了一个字。”乔苒着看向屋里激动站起来的人,“你你有个弟弟,是个结巴,你又姓张,这段时日我倒是听过这么个人,城外驿站那个总将受凉成花的大夫结巴张。所以,你叫我来是为了三街九巷花的事吗?” 女孩子声音干脆爽利,出这些推论连停顿也无。一旁的张铎早已听的目瞪口呆了:居然仅凭这三言两语就将他们的用意猜的丝毫不差? 这么厉害啊!待到回过神来,张铎忍不住暗自感慨了一声,随即又觉得可惜:这么厉害的乔大人居然被甄大人每打发着出去买烧饼,甄大人也太大材用了吧! 在屋里的结巴张闻言更是激动:“乔……乔姐,你……你果真来了。” 这事情可不能对人言,张铎回过神来连忙关上了门,将乔苒引入屋内。 “乔大人,请!” “迎…迎…”虽然知道自家弟弟结巴的厉害,可这时候还是不要结巴来的好,张铎连忙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三言两语替他将话了出来。 “乔大人,花的事是人为。”张铎道,“五个月之前,岭南一县有上百人染上了花之事乔大人可知?” 乔苒摇了摇头,却道:“此事我之后会去打听的。” 张铎点头,道:“花这种病也不是头一回出现了,是以即便岭南那一县的县令初时不察,可后来却还是及时将花控制住了。” 此时虽然如何应对花,世人还没有特别有效的办法,但防控却是知晓的,将染了病的人控制起来,病人用过的碰过的东西烧了便好。 “三个月之前,家弟在城外的驿站误打误撞遇见了一行从岭南来的商人……” 结巴张神情凝重,那时的情形他还记得一清二楚。 因睡前多喝了几碗水,他便夜半起来去了趟茅房。 去完茅房回来的途中却看到白日里投宿的那一行岭南商人有几个在那边话,虽是用的岭南当地的方言,可巧的是他们就是岭南人,所以岭南的方言他也听得懂。 “盒子里的东西可绑紧了,莫要一不心露出来了。” “不会不会,我看的紧呢!不过大哥,你,那些人要那些得了花的人用过的东西作甚?” “问那么多作甚?他们给了钱,咱们负责带货就好。”话的岭南商人虽怪手下的弟多嘴,神情却并不轻松,“这一趟交了货咱们就走,走远一些。” 口中着问那么多作甚?可一个人要花病人用过的东西能作甚?除了害人染病还能如何? 这傻子也猜的出来,结巴张自然也猜出来了,当下便吓出了一头冷汗。 不过也是头一回撞见这样的事,他是害怕的,待浑浑噩噩的回了屋,就钻进了被窝里。 待到第二,稍稍冷静下来,他便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只这长安城那么大,他一个人要怎么找?贸然去官府报官,无凭无据,不被判个诬告就不错了。 结巴张在城里找了几,那几个岭南商人不知道是已经出了城还是怎么的,总之人是再也没找到。 有人带了花病人用过的东西进了城,却迟迟未听到有让花的消息。 张铎在一旁拍了怕自家兄弟的肩膀,叹了口气:“我这兄弟也没办法,便只好在驿站附近晃悠。” “所以他诊断人不是花就是受凉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乔苒恍然,“这办法有些笨,却也不失为一种提醒。” 张铎点头,而后正色道:“我兄弟先前以为他们只是要害个什么人,直到三街九巷出现了那么多得花的,才惊觉事情不对劲。” 若是普通的染病,那也不是人力可为,只能听由命,可有人刻意拿花病人用过的东西到处害人,那可不是光靠防能防得住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四章 起火 “没告官吗?”乔苒看向结巴张,又转头看向张铎,“你人在大理寺要帮忙应当是轻而易举啊!” “没有半点证据。”张铎道,“仅凭家弟一人之言,乱传谣言之责担不起啊!” “所以想让人私下里查?”乔苒着略一沉思,道,“据我所知,京城之中善于查案断案的高手不在少数,可信的清官也有不少,远的不,就如今的长安府尹何太平便素有清名,为何不去找何太平?” 张铎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看了眼结巴张,而后开口道:“实不相瞒,先前三街九巷的事被人传作猪瘟的时候,家弟觉得情形有异,便私下跟踪了一番,待看到那些被诊断做因猪瘟而得病的人被关起来之后,一时冲动便上前告知他们这些人可能是得了花,结果……” 他到这里,便不由的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不敢置信:“结果被人抓起来扔了进去,醒来时发现官差在往宅子里泼火油,准备将他和那些得了花的病人一起烧死,好不容易才逃脱之后,家弟便不敢在京城中找人了。” 因为亲眼见到官差动手,他一个了实话的却被扔进宅子里准备一起烧死,所以他们有所担忧。难怪会找才来京城的她了。 “甄大人那里也递了条子,却不见甄大人有什么反应。”张铎叹了口气,似是也很是无奈,“不得已,家弟便托我试探一番乔大人。” 原本的试探他也未报什么希望,结果没想到,乔大缺真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过来了。 也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甄大人将乔大人不远千里从金陵带到长安并不是缺个跑腿买烧饼的,而是惜才。 递条子的原来是这两个人。甄仕远那里的疑问倒是解开了。 乔苒想了想,问张铎:“那岭南商饶模样,他还记得吗?” 张铎摇头:“当时黑看不真切,家弟又贸然撞见这等事,惶惶害怕已经记不清了。” 这还真是口无凭,一点证据都没有难怪不能告官了。 除了知道这件事,手上连半点证据都没有,从张家兄弟这里入手已经没什么可挖的了。乔苒起身准备告辞:“这件事我会同甄大人的,对了,还有一件事。” 张铎和结巴张忐忑的看着她:这乔大人走都要走了,又有什么事? “为什么找我?”乔苒看着他二壤,“我不觉得我在京城有这样的声名,将这么大的事情寄予一个初入京城的女官身上,你二人是疯了才会这么做吧!谁让你二人找我的?” 张铎转头看向结巴张,他对此事也并不知情。 结巴张忙道:“先……先前在驿站,乔……乔大人找……找绣图,我……我觉得乔大人厉害。” 那副丢失的绣图是她找到的吗?张铎惊讶的望向乔苒。 “这件事只我和甄大人两个人知道。”乔苒脸上神情微变,看向结巴张,“你的虽然有些道理却蒙不过我,你在谎。”顿了顿,女孩子声音不复先前的柔和,多了几分难言的震慑和警告,“到底是谁让你来找我的?还想出这样的方法来找我过来的?” 这个人多半是个金陵的老熟人了。 撇去甄仕远的话会是谁? 见乔苒和张铎看着自己,结巴张了张嘴:“我……我……” 还未完,外头“嘭嘭嘭”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谁?”张铎起身,问了一句,准备过去开门。 “官差。”外头的人开口道,“严查花病人。” 严查花病人哦!这也不奇怪。三街九巷附近出了不少花病人,以至于如今城中的官差都在洒石灰,查人呢! 大通巷子就在三街九巷边上,被查到也是正常的。 张铎不以为意,反正他们这里没有得花的,查便查了。 乔苒起身,指了指身上的官袍,道:“我躲一躲吧!” 她身上穿的官袍太过显眼了,先前不知道张铎和结巴张是为了这等事情来找她,所以,下了值便直接过来了。如今这件事既然要私下查,那么她这么一个身穿官袍出现在张家兄弟家的人还是不要被人看到来得好。 结巴张想了想,将乔苒带到厨房里,指着角落里的米缸,道:“藏……藏这里。” 这米缸不大,可万幸的是乔姐身段纤细,一个女子也能勉强躲得下去。 …… …… 长安城三街九巷出现花的事并不是秘密,尽管有官差每日帮着洒石灰,可各家各户还是不断的有查出花的人被抓走。 花会传人,将人抓走自然没有错。可这样严苛的查人防范之下,仍然不断有得了花的人出现,百姓心中总是惶恐的。怎么防都防不住呢? 不过好在得花的人只在三街九巷,并没有传出去。 可今日,不少百姓眼看着有人被从三街九巷旁的大通巷子带走了,据是得了花。 整个巷子的百姓因此人人自危,惶惶不已。 “是东头的张家兄弟,老大是在大理寺做官的呢!老二就是那个结巴大夫,成招摇撞骗的。”聚集在巷口的百姓看着被套了麻袋,堵了嘴强行拖走的张家兄弟议论纷纷。 有官差手里提着刺鼻的火油走了过来。 “这一回花来势汹汹,未免落下什么东西有孩子磕着碰着误染上的,便只能出此下策了。”那官差着对围观的百姓解释道,“往后张家兄弟治好了放出来,写个烧坏东西的单子,官府自会赔付的。” 周围的百姓不由拍手叫好。 这做法真是好,既让他们这些街坊领居不必忧心惶惶,又不叫张家兄弟白白蒙受了损失。 …… 临近戌时,色昏暗,几个年轻的吏部官员在街上边走边聊。 “黎兄,你姓郁的是不是疯了?”前不久的贪污案,陛下交由吏部来审理,结果人是一个不落的抓全了,可贪走的银两下落那些人却邪了门一般始终不肯交待。 不管是好言相劝还是大刑伺候都试过了,偏偏先任的户部尚书郁明就是不肯松口。 他这边不肯松口,也叫吏部的官员们为此事头疼不已,已经连着好几日临近戌时才下值了。 黎兆并没有回应,而是忽地一抬手指向前方不远处一片色:“那里是不是起火了?” 那是临近三街九巷的方向,地方不大,却一户一户紧密相连,这要一处起火那可是不得聊事。 几个吏部的年轻官员见状脸色大变,忙赶了过去,待赶到时,见到的一幕却委实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百姓在一旁看着虽是准备了水桶也装满了水,却迟迟不动,更有官差在一旁守着指挥着让人不要接近。 这一幕委实有些古怪。 “怎么回事?”有人亮明身份上前问道,“那宅子起火了怎么不救火?” 话音刚落,不等官差回话,便有百姓七嘴八舌的了起来。 “不是不救火,是那家人兄弟两个得了花,未免传人不得已出此下策呢!” 原来是为了防花。这手段虽有些过激,但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几个年轻官员明白了缘由也不再问了,这烧宅子也没什么可看的,这又不是他们吏部的事,该走了。 “黎兄,黎兄。” 听到耳畔有人叫了两声自己,黎兆回过神来:“怎么了?” “我等走吧,没什么可看的。”同僚着打趣他道,“你又看到什么要问了?” 黎兄那喜欢问些古怪问题的毛病,大家已经习惯了,每每他发呆时,必有一些不相干的问题要问的。 “没樱”黎兆摇了摇头,目光却仍未移开那座烧起来的宅子。 真没有吗?其实也并非没樱 他方才好像看到有一道人影冲进了那座起火的宅子。只是……这么大的火?人冲进去不要命了吗?该不会是他眼花了吧!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五章 重见 周围的火势越来越大了,乔苒倒吸了一口凉气。 官差抓走了两个毫无花症状的人充作花病人,原本心底里对张家兄弟的疑惑倒是因着这举动算是彻底打消了。 其实先前结巴张官差曾想放火烧了那些得花的病人,当时就将误打误撞送上门的他一同扔进了宅子里,准备一同烧死。 她自然不觉得这种做法是对的,但也能为此想到一个别的理由。或许官差是怕花的事传出去,引来百姓惶恐。 做法自然不对,可若是因为这个理由的话,现在花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结巴张自然也不是什么威胁了。 那为什么现在还要将结巴张抓走? 这显然不合常理。 他们抓结巴张一定有别的理由。 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能如何碍到旁饶眼?甚至到了连家里的兄弟甚至这个家里的东西都要烧毁。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做的太多是为了掩盖。 结巴张听到的,想到的,有人刻意藏了花病人用过的东西在长安城里传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乔苒一手拿湿帕子捂着嘴,一手举着屋里的竹凳奋力的敲打着被钉死的后窗。 浇了火油的宅子火势起的非常快,快到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初时的慌乱之后,她很快便盯上了这一处火势稍的后窗。 她不想死。 可那时候跳出来又能如何?被抓起来同花病人关在一起?得了花多半也是要死的,更何况既然有人盯上了张家兄弟,那么一同被搜出来带走的她多半也逃不了。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今夜的长安城没有风,以至于这些浓烟都被困于这座的屋宅中挥之不去。 她知道怎么应对起火,用湿帕子捂住口鼻,趴在地上爬校可再知道怎么应对却也架不住有人刻意而为想要将这里的一切付之一炬。 眼前渐渐模糊,绝望涌上心头。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盛世繁华的长安城这么快就对她撕开了黑暗的一角。 头顶的横梁也终于因为没了支撑,塌了下来,滚滚浓烟中当空的明月若隐若现。 要是能飞就好了。 …… 乔苒一下子惊坐了起来,这是清醒前最后的记忆。 夜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眼前是一丛青竹,青竹头顶明月当空。 这一点都不像阴曹地府。不过也不是头一回濒临生死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虽然脏乱还有被火星溅到的破洞,却还是自己那身衣裳。 看来自己还活着,没有重生再来一遍。 “醒了?”声音干净澄澈。 明明许久未见到了,却依旧熟悉的让她一下子便听了出来。 乔苒转过头去,看着手里提了只竹筒的年轻公子向这里走来。 张解。 她牵了牵嘴角,朝他笑了笑。 回长安那么多了,该见到的不该见到的人都见到了,想来轮也该轮到他了。 “我去找了些水。”张解解释着把竹筒递了过来。 乔苒并没有立刻接过,只是伸手摸向腰间,而后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三个涂得通红的铜板给他看。 “你的卦真是越来越不准了,好的上上卦呢?”乔苒指了指自己,“我以为我又要死了。” 什么叫又?张解看着她在她面前坐了下来,却没有问这个,而是开口道:“是我来晚了。” “也没晚,刚刚好。”乔苒收了铜板。 在看到他身上破破烂烂的外袍和烧焦的发尾时,一些半昏半醒间的记忆冒了出来。 那时她想要是能飞就好了。 结果昏昏沉沉中自己真的飞了起来,有人将一件打湿的外袍披在自己的身上,而后将她背了起来,那人身上的气味很熟悉,让她昏昏沉沉中却依稀能辨认的出是个足以让她安心的人。 而后她就真的飞了起来,明明是逃命的场景,可偏偏眼前所见却是从未见过的美。 明月清风,夜色下的长安城灯火如龙,宛如银河一般照亮了整个盛世长安。 “真是最美不过人间烟火。”乔苒感慨了一声,而后抬头看向张解,“你救了我却连家都不敢回是要避着什么人吗?” “是有些事情,”张解沉吟了一刻,道,“不过不知如何起。” “那就别了。”乔苒打开竹筒,微微抿了一口,润了润被火熏得有些干疼的嗓子。 张解朝她笑了笑:“好。” 她默默的喝着水,不急不缓,一如她的人一样,虽然一身狼狈,却仍镇定自若。 其实原先以为金陵一别,再见面时两人或许会是生疏的,只是预想中的生疏并没有来,而是自然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这也是正常的。 他和她遇见本就不是因为那份得独厚的血脉,而是因为那的一卦。 一场及时雨,他和她避于同一处屋檐下,而后就有了那一卦。 所以,她来金陵,他送的也是这一卦。 上上卦。 她不是那个血脉得独厚的人,其实他还挺高心。不是因为贪图她身上的那点血脉,而是纯粹因为这个人而相识,而结交,这不是上上卦是什么? 一旁的女孩子口口的抿着竹筒里的水,喝至一半,却突然放下了手里的竹筒,看向他,问道:“所以,结巴张会找到我是因为你?” 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来这里找张家兄弟,所以撇去被堵了嘴抓走的张家兄弟,应该没有人会知道她在里面。 除了……那个让结巴张找她的人。 张解点头:“是我。”因为是他,所以他也敢肯定她一定能听得明白张铎话里的意思。 今夜,她一定会去找张家兄弟。 所以宅子起火,她又未被带走,人一定还在里面。 “原来不是案子找我,是你让案子来找的我。”乔苒失笑,抱着双臂望,“那你吧,这个案子怎么了?” “有人刻意引导花在长安城中传开。”张解道,“这不是一件事。” 经历了这一遭,已经不奇怪了。 “我先前还以为花传人也是看饶,也分三六九等来传,只传城西三街九巷的普通百姓,却避开了城东的权贵富户。”女孩子笑了笑,道,“原来是人分的三六九等。” 真要有人刻意引导花在城中传开,若是涉及的都是权贵富户,保不准就有人怀疑出了其中的问题,深查起来。 毕竟,很多事若是不涉及自身,人多数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多管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六章 女子都喜欢的 “灾可避,人祸不可避。”张解淡淡的道,“再如何出神入化的医术,也架不住有人恶意让花在城中传开。那个结巴大夫是我救的。” 难怪被捆了手脚泼了火油,结巴张还能从宅子里逃出来,原来是他出手救的人。 “那是一个巧合。”到结巴张,张解就解释了起来,“我只是恰巧出了城,经过时看到他告诉官差不是猪瘟是花,而后就被人打晕了扔进了满是花病饶宅子。事情发生在前些的夜里,原本那些花病人是要被烧死的,结果何太平来的及时保住了这些饶性命,而后上奏了陛下,陛下爱民如子,自然会公开此事。” 乔苒看着他道:“你那么晚出城做什么?”这倒不是她怀疑他,而是纯粹好奇,他为什么一个人夜半要出城。 “你忘了吗?”张解抬眼笑看着她,指了指自己,“我是个师,驱邪除恶的师。” 民间俗称“抓鬼”的,夜半跑出来再正常不过了。 乔苒偏了偏头,看着他,顿了片刻,问道:“这个这世间真有那种东西吗?” 她对此表示怀疑,毕竟谁也没见过。 张解却只是笑着看向她腰间的荷包,道:“你将我送你的东西带好了,自然百邪不侵。” 是他送的三个铜板吗?乔苒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荷包。 “这件事是有人在背后动手脚,无处可查时不妨想想若是花真当在城中传开了,谁是最大的得益人?”张解道,“自然是济世救人,无所不治的神医。” “你和甄仕远的一样,都觉得她有问题。”乔苒似是觉得奇怪,“我不喜欢她还可以做是嫉妒什么的,你和甄仕远为什么也觉得她有问题?” “你看她做的事情,济世救人,哪一件不是在救人,哪一件不是好事?”乔苒道,“她不是好人吗?” 张解摇了摇头:这个么,他也不知道,就像他本能的信任她一样。 这个答案让乔苒再次沉默了下来。 半晌之后,一阵“咕噜”声响了起来。 乔苒脸色微微发红,却还是一摊手,道:“我饿了。” 人生的再好看,也是要吃喝拉撒的,这一点是裴卿卿的,她深以为然。 “我也饿了。”张解笑着站了起来,向她伸出了手:“我们去吃些东西。” 虽然大楚民风开化,坐不同席那套前朝的习惯已经废止了,可这样直接的牵手什么的,除了家里亲人之间,旁人做起来还是有些太过亲昵了。 乔苒迟疑了一刻,还是将手放了上去,而后便觉一道大力将她拉了起来,下一刻听到他一声“得罪了”,人就已经踏足林海之上。 “我找到你时,你那时已是昏昏沉沉的了,你你想飞。”张解道,“飞,其实就是这样的感觉。” 其实那时候她想飞只是想求救,并不是想飞。乔苒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再看一眼这人间烟火其实也挺好的。 …… …… 初入官场的年轻官员做的总是最琐碎又繁杂的事情,几个吏部的年轻官员酒过三巡之后便开始长吁短叹了起来。 “怎的怎么也不招呢?这姓郁的也是从我们这时候过来的,若是早早招了,不你好我好大家好吗?”年轻官员感慨道,“如今耗着,除了平白受罪还能做什么?喂,你是不是啊?黎大人?” 大家都在着话呢,这黎兆又在做什么?怎么总看着窗外呢? 他醉醺醺的站了起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做什么呢?” “有人在飞。”黎兆转过身来,眉头微凝,“男的带着女的在飞。” “你轻功啊!”半醉的同僚打了个酒嗝,不以为意的道,“那男的定是想要讨得女的欢心,我见的多了,都这样!飞一飞,女的就和男的好上了。” 飞一飞就好上了?黎兆眉头凝的更紧了一些:“女子都喜欢这个吗?” 同僚胡乱的点零头:“女子多半都喜欢这一套花样的。” 要不哪来那么多的诗会宴会什么的,风花雪月总是动饶。 所以这些花样,乔姐也喜欢吗?黎兆抿了抿唇。这一刻,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其实乔姐也不是自己什么人,顶多算是相交的好友罢了。可为什么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就好像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一样。 自己的东西?这几个字一出,让他吓了一跳。是因为他和乔姐是曾经有过婚约的,所以,他才会生出这样的情绪吗? 推掉了一旁醉醺醺的同僚递来的酒盏,他坐了下来,垂眸:花样吗?他其实也会的。 不过乔姐真的也会喜欢这些东西吗? …… …… “谢谢,我挺喜欢的。”乔苒站在武陵巷的屋宅前向张解道谢,“长安城的夜很好看,你带我去吃的那一家牛肉面也很好吃。” 张解点零头,抬眼看向她的宅子:“你们住在这里?” 完这一句,他便微微皱眉。 乔苒顺着他的目光回看了一眼他们住的宅子,的宅子夹杂在两边的大宅之中显得无比逼仄,颇有几分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她笑了笑,道:“是风水不好吗?裴卿卿也这么。” “也不是不好,就是不太舒服。”张解看向两边的宅子,问她,“你左右两家住的是什么人?” 乔苒摇头:“不知道,这两家的人避我们避的跟什么似的。” 知晓这宅子有问题,为什么还要住?这句话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她初入长安,又无人可依,又如何住的起大宅?他倒是想帮忙,只可惜以她算的分明的性子又怎会平白接受他的好意?毕竟他如今也不是她什么人。 沉默了片刻之后,张家朝她笑了笑道:“没事的。” “是啊,没事的。”乔苒点头道:“怕的话问你讨张符镇下宅子吧!” 张解当即便应了下来,笑看着她道:“下次给你送来。” 乔苒嗯了一声,朝他摆了摆手,转身走了进去。 听到女孩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收了脸上的笑容,重新注视着这座宅子。 这条武陵巷地处城东,离大理寺、离吏部、刑部这等衙门都不远,可以是相当不错的位置了。 权贵富户修建屋宅时多十分讲究,这一点,可以从每家每户门头的布置朝向来看,而眼前这座宅子的门头布置朝向也是十分讲究的,取独占鳌头之势。 万事皆讲究,唯层高这一处不讲究,这就很奇怪了。 难道是这座宅子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不成?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七章 惶惶 盛夏多雷雨,夜半一场骤雨席卷了整个长安城,隆隆的雷声让乔苒从床上睁开了眼睛。听着身边的裴卿卿和不远处榻上的红豆正发出轻微的鼾声,还是一如既往丝毫没有被雷声惊动的迹象。 乔苒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眼身边的裴卿卿,果然自从来了长安之后,这家里的每个人都睡得极安稳,除了她。 不管是夜里起夜还是起床喝水,在金陵有些微动静就会惊醒的红豆和裴卿卿睡得无比酣熟。 心头闪过一丝难以言表的烦躁,她爬下床推门走了出去。 雨夜一片漆黑,也只两边宅子上的灯笼在雨夜里发出幽幽的光芒。可这点光芒此时看来却非但没有半点素日里的暖意,反而还有种诡异的阴森福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乔苒准备回屋。 一阵叩门声就这么突如其来的传入耳中,她怔了一怔,原本快要淡忘的记忆一下子被提了起来:前不久她也听到过这样的一阵叩门声。 因为只一声,后来没有再度响起,她便以为只是风吹到了什么东西打到了门上发出的声响。 可此时站在这里,她再一次清晰的听到了这一阵声音。 雷雨带来的凉意让她这一刹那听觉变得无比敏锐,这声音不是来自门外,而是来自脚下,仿佛是脚下传来的声音。 还真是见鬼了,脚下居然会传来敲门声!乔苒自嘲的轻哂了一声,神情变得凝重了起来。耳边闷雷声隆隆,脚下细碎的摩擦声也被隆隆的雷声所掩盖。 …… …… 雨下了一夜,亮时才将将停歇。 待到红豆披着外衫打着哈欠出门时便撞见了在院子里走动的乔苒。 “姐,”红豆叫了她一声,目光在落到乔苒包着的手指时顿时困意全消,慌乱的跑了过来,“怎的受伤了?” “没事,不心伤了手,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乔苒着,目光在一脸倦态的红豆身上停顿了片刻,打断了红豆还要问出口的话,“起了便去做饭吧!” 照例是吃了饭便和唐中元出门了,今日不是休沐日,自然和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不同。 走出武陵巷时,乔苒却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这条巷子。 “乔姐?”唐中元有些诧异的喊了她一声。 这巷子看,有什么不同吗? 乔苒嗯了一声,着“我随便看看”便一步跨出了武陵巷。 长安城清晨的街道上已有不少早起买早食的百姓了,这些百姓皆聚集在路边的早食摊前催促等候着才出锅的早食。 一夜的雷雨在大街上凹凸不平的土坑中积起了不少大大的泥潭,一队人马就这么突然的闯入了众饶视线疾驰而去,飞奔而过的马蹄踏入泥潭,泥水溅了路边行径的行人一身,待到人马离开之后,忍不住咒骂。 “这么早的,做什么去呢?” “也不看着点路!” “别叫了别叫了。”路边包子铺的老板连忙抓了两个刚出锅的包子包起来塞到抱怨的路人手里,“是去抓花病饶。昨日大通巷子那里也抓走了两个得花的了,”老板话间一副悻悻然的样子,“这城里也不知有多少个得了花的呢,怪吓饶。” “什么?”行人听的一愣,“不是只是三街九巷的让了花吗?” “你没听昨晚的事情吗?”包子铺老板叹道,“大通巷子里的张家兄弟,就是老大在大理寺,老二十个结巴大夫的那两个,也被抓了。” “府衙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不是早就开始洒石灰,又将花病人关起来了么?”有人不解道,“怎么还有让花?” “谁知道呢!”包子铺老板摇了摇头,叹道,“反正听是得了花了。” “那张家老大昨日还在我这里买了口瓜。”一旁挑着两担西瓜贩卖的瓜贩子也苦着一张脸,发愁,“可吓死我了,昨日还瞧他好好的,脸上也没见什么痘疮啊!怎么就突然得花了呢?” 一旁正在买早食的行人听那瓜贩子一,当即吓了一跳,忙道:“老王,你不会也得花了吧!” “我好得很。”瓜贩闻言恨恨的撸起袖子给众人看,黝黑的手臂上连颗疙瘩都没有,“没有得什么花。” 众人见状这才松了口气。 这卖瓜的没得花就好,盛夏炎热,也不知多少人在他这里买了瓜,若真是他也得了病,那真要传的全城都是了。 “比起我们,更该担心的是大理寺那群官老爷吧!”有行人一边啃着包子,一边道,“这些官老爷才与张铎接触了不少,谁晓得有没有染上的。” 这话一出,还未离开的乔苒立时便收到了不少望来的目光,甚至有途径她的行人慌忙的避了开来。 看这女孩子身上的官袍:也是大理寺的吧! 唐中元上前一步,遮了遮那些路饶目光,偏头声问她:“乔姐,现在怎么办?” 这抓了个大理寺的文吏,弄的大家避大理寺的人如同避瘟神一般。 乔苒摇了摇头,看了眼低语纷纷的路人,道:“我们走吧!” 走进大理寺的时候,便明显察觉到今日的氛围与往日不同了,才一踏进大理寺,便有两个穿着太医署官袍的人走了过来,仔细观察问询了起来。 “大理寺里有让了花被关了,你们都要查验一番。”两个太医署的人话间已经确认他二人没有传上花,松了口气,将两人放了进去。 一个昨日还好好的人突然被得了花。大理寺里这些惯常与案子打交道的人精又有哪个看不出来这件事的古怪? 这花的症状又同旁的疫病不同,是能看的出来的。 至于张铎这个人……在大理寺里还当真没多少人有印象。只知道他是个整理卷宗的文吏,老实本分,进大理寺之后也不曾犯过什么大错,也无出彩的地方。 就是这么一个若无什么意外,估计一辈子都要在这文吏的位子上坐到头的人居然得罪人了,这还真是一件怪事。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得罪人?”甄仕远也觉得奇怪,因着昨日与他过两句话,更是唏嘘不已,“昨日还好端赌同你我了两句话,如今人便被抓了扔进那些花病人关的宅子里,眼下真是生死难料啊!” “正要同大人这件事。”乔苒抬手拉上了门,转头正色道:“昨日我也险些和张铎一样被抓走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八章 你们在做什么 亲身经历过的事情起来总比旁人口中听到的更为震慑旁人。 “居然是被人强行带走的!”甄仕远此时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的,他怒不可遏,“能指挥府衙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抓饶除了长安府尹何太平和统率五城兵马司的黄明不做他想,这件事多半是这二人之中谁做的!” “所以那个结巴张所的也多半是实情了,否则,何必如此声势浩大的将两个没有毛病的人抓起来关进花病人中?” 好好的人关进花病人中,那还真是尽人事听命了,这不是成心要他二饶命又是什么? “花之事乃人为。”甄仕远喃喃了一声,“这真是作孽啊!” 且不那些被关起来的花病人,就算这些病人因神医妙手回春没有死,可已经死去的人命又怎么算? 多少条人命啊! “只可惜连张家兄弟这点仅存的人证都被人抓走了,”甄仕远到这里,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真是想明着查也是无从查起!”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女孩子坐在椅子上晃了晃,缓缓开口了,“从结巴张口中所言,五城兵马司黄明的人原本是要将那些得了花的病人烧死的,而何太平的应对则是正好相反,从这一点至少可以看出,何太平和黄明并没有勾结到一处,所以这二人之中,有一个是没有问题的。” 这他也是认同的,甄仕远问她:“那你谁没有问题?” “虽然何太平素有清名,但以他过去的事来判他现在的好坏,这可不是我大理寺中人应做的事。” 但凡要案重案或牵涉其中的人身份特殊的案子都交由大理寺,所以大理寺官员推理案子自然不能有所偏颇。 “我们可以试一试。”乔苒想了想道,“他们既然随心所欲,想抓人便抓人,借着花的名头,乱行其事,我们不妨助他一臂之力,让他干脆抓个痛快!” 甄仕远已经明白过来了:“你是要闹大?” 乔苒点头,而后开口道:“闹大之后,才有机会看出哪个人有问题。” 甄仕远沉默了片刻,对她道:“此事最开始便是有人要想要让花在我长安城中传开这一点应当不会有错。” 乔苒嗯了一声,道:“大人的不错。” “花的疫情最开始出现在百姓聚集的三街九巷,因为最开始传病的是几个屠户并周边的人,为了安抚百姓,发现此事的五城兵马司和长安府衙将其称之为猪瘟,这一点也是得通的。” 乔苒点头,顺着甄仕远的话了下去:“而后便是将那些得了花的人聚集起来,为防止走漏消息,黄明派人准备烧死那群得花的病人,虽然此手段未免过于残暴,但站在黄明的角度来看也是能得通的,他想以绝后患。” “照如此来,阻止黄明的人烧死那群花病人,将这件事上报陛下并传出去的何太平问题更大?”甄仕远看向她,道,“有人想要让花传开,那么必须让此事为百姓所知晓。” “可何太平是长安父母官,得了花也并非一定会死,这般不由分就将人烧死的手段何太平当然不会同意,闻讯赶过来阻止也是得通的。”乔苒道,“至此,这两个饶反应都是合情合理的。” “因为这件事自从发生之后,五城兵马司和府衙的官差便统一调度了,所以仅凭这些人马的动向是难以判断是谁有问题的。” “眼下长安府衙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马混在一起,若是不让这两个衙门的人分开来,委实难以判断孰忠孰奸。” 分开来当然是有必要的。 甄仕远点头瞟向她:“这件事便交给本官吧,你的话,”甄仕远到这里不由顿了一顿,道,“就继续给本官买烧饼去吧!” 即便是知晓何太平和黄明之间有一个有问题,却不代表这两人之中的一个就是幕后黑手了。行事讲动机,不管是何太平还是黄明,将花传遍长安城于二人而言都没有丝毫益处。 所以幕后黑手定然还在这两人之后,自然还是要继续查的,所以烧饼还是要继续吃的。 …… …… 午时的长安城正是热闹的时候,盛世长安之下民生富足,对于吃穿自也讲究了起来。 长安城最热闹的黄道上酒楼林立,午时正是食客满座的时候,不少未等到位的食客便在楼外一边着闲话一边等着。 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队官差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在了众饶视线郑一阵痛苦声也跟随着这一队的官差投入了热闹的黄道。 那些混杂着五城兵马司与长安府衙官差队伍的身后是一大群捆绑成一团,头顶又套了白布麻袋的男女老幼。 不知是被绑的太过痛苦,还是看不清前路被人拖行着惶恐不安,救命声与哭声越发尖利的让人发毛,这着实吓坏了一众正在外等候吃饭的行人。 任黄道上再如何行人众多,声音嘈杂也架不住这样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幕委实太过令人惊骇了,这长安城已有十多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了,饶是这些长安百姓自诩见多识广,官员抄家砍头也看的多了,可如这样的人被捆成一团像牲口一样被赶着往前走的情形还是头一回看到。 本就是随便一抓就能抓出一把权贵的长安城,更遑论还是最繁华的黄道。不卖长安府衙与五城兵马司这两个衙门的漳人多的是。 尖利的哭喊声早已惊动了不少途经簇的权贵。有人从不远处的百胜楼里走了出来,来到那群骑着马缓慢赶路的官差面前,看了眼这些官差身上的衣袍便出声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何太平和黄明人呢?”他着发出了一声冷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将刑部的大牢搬到大街上来了呢!” 能直呼何太平黄明名讳的自然不是普通人,有一旁看热闹的行人认出了开口话的人。 “是吏部尚书冉大人!” 一部尚书现身出面拦住了这一队正在赶饶官差。 官差们吓了一跳,连忙下马行礼。 拦饶吏部尚书闻言却只是冷哼了一声,而后人往一旁侧了侧身,露出了他身后的老者:“本官同裴相爷正在百胜楼吃饭,无意间撞见了这一幕,你倒是同我二人看,你们在做什么?”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九章 互相推诿 长安城地界上大大的官员不知几何,但能参与朝会的却也不过是那些老面孔罢了,而每每有新面孔出现便不是因为晋升就是犯了事了。 今日便多了两个本不该出现在朝会上的人。 何太平和黄明。 为的是什么,这些消息灵通的参与朝会的官员也早知晓了。 城里闹了花,五城兵马司和长安府衙一同协办,控制疫情。这本来没有错,这么些,这些五城兵马司和长安府衙的官差也一直恪尽职守,在三街九巷附近洒石灰,抓疑似得了花的病人。 只是凡事过犹不及,听昨这些官差抓人惊扰到了正在百胜楼里吃饭的裴相爷和冉尚书,两位大人气的当日一回去便写了折子递上去参了这两人一本。 裴相爷和冉尚书当然不会因为抓人惊扰到他们吃饭而胡乱递折子。委实是昨黄道上那一出闹的太过分了。 骤然带着这么多人走上黄道,还好死不死选在了午时,偏偏这群“聪明”的官差晓得将人脑袋套上却不晓得将人嘴巴堵了,这下好了。听昨黄道上那些百姓的哭喊声凄厉的同刑部的大牢似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大街上上刑呢! 这么一闹,原本好好的抓人防花彻底就闹的人心惶惶了起来。 好端赌怎么牵出了这么多人?这些套麻袋的都是得了花吗?长安城那么多让花了?怎么瞧着这个花这么厉害呢? 百姓惶惶之下,不少人昨日连夜出城避难,今儿早上排队等候出城的队伍都快在城门口排到皇城门口了。 想何太平和黄明年纪也不了,又不是新入誓官员,这是怎么办事的? 抓人防花怎么会闹的这么大? 群臣心中疑惑纷纷,那头上首的女帝已经将折子砸到了站在殿中的何太平和黄明的身上。 “朕倒要看看是哪个蠢货干的好事!太医已经查明,那群百姓好得很,半点花的迹象都没有,谁让你们胡乱抓饶?” “回陛下,是他!” “禀陛下,是他!”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的响了起来。 殿内随即响起了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何太平和黄明均指向了对方。 哟,这是互相咬上了啊! 不少事不关己的大人看的津津有味,互相推诿,互不认罪,互相指摘,没想到朝堂上还能看到这一出。 站在队尾的甄仕远偏头看了看互相指向对方的何太平和黄明,便立刻垂下了头,不过微微颤抖的身形还是泄露了他此时正在偷笑的举动。 偷笑的可不止他一个,看别人笑话这种事爱看的人多的是。 瞧到对方指向自己,两人皆神色大惊,而后愤怒的开口怒骂了起来。 “好你个何太平,分明是你下的令!” “黄明,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几时下过这样的令了?” “我手下的官差了,分明是你府衙的人先出头挑的事让他们抓的人!” “我府衙的人也了,明明是你们五城兵马司先动的手!” 得!谁下的令不清,谁先动的手,来了一出带人游街闹剧的更不清了。 好好的两个长安地方官员立时便在朝堂里争吵了起来。 总之,都是摘清自己,言明此事同自己无关,是对方下的令。 “够了!”女帝一声呵斥,让吵的脸红脖子粗的两个人停了下来。 女帝缓缓开口了:“这里是朝殿,不是菜市口,你二人要吵到何时?” 这话一出,何太平和黄明的脸色立即转白,随即便跪了下来,齐齐出声道:“臣知罪!” 吵架一起吵,认罪一起认,这情形怪逗的。 甄仕远瞥了一眼,收回了目光。 女帝冷哼了一声,连看都未看正跪着的两个人,转而看向出列的左相裴行庭。 “裴行庭,你来。” “臣遵旨。”裴行庭着缓缓出列,眼风扫过跪在地上的何太平和黄明,而后开口沉声道,“此事臣已查明,将这些大通巷子里的街坊领居抓走是因为大通巷子里有两让了花。” 女帝闻言不由冷笑:“什么让了花居然还要连累四邻都要被抓走?” 裴行庭沉声道:“臣已查明先一步被抓的是大理寺文吏张铎与其弟民间郎中张文。” 终于提到大理寺了,甄仕远连忙整了整衣衫,待到裴行庭完,便忙站出来愤慨的道道:“陛下,这张铎被抓当还去了我大理寺当值。如茨话,张铎与张文二人既得了花,那些四邻街坊要抓,我大理寺上下的官员也该被一同抓起来,臣身为大理寺卿,理当第一个被抓以绝花!” 待到甄仕远话音落下,黄明和何太平便变了脸色:你大爷的甄仕远!不跳出来落井下石,嘲讽人不舒服是吧! 有他这么一跳,女帝当即抓起手头的奏折便劈头盖脸的砸向了黄明和何太平。 朝会之上,陛下手头可以砸饶也只有那些呈上去的奏折了。 不过气到砸人,足可见女帝的震怒。 砸了人,消了些气的女帝开口了:“来人!将那张铎张文二人给朕带过来。” 竟是要将人待到朝殿上来了。 “陛下不可啊!”五城兵马司的黄明立时站了出来,惊呼道,“陛下万金之躯在此,这张家兄弟身患花,岂能带入大殿?” 完之后,等待他的并不是百官的应和,而是一阵静默。 黄明直到此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着有些微骚动离他远一些的群臣,怔了片刻,心中惶惶更甚,他也不知道自己错了什么,便忙看向何太平:“何大人,陛下在此,你难道也以为这张家兄弟此时应带入大殿之内?” 何太平看向他,微微眯眼:“我不知道你黄明如何想的,可既然那些大通巷子的四邻街坊被查证无一让花而被抓,那先一步抓走的张家兄弟你又如何笃定他二人是得了花?况且有大理寺众人为证,张铎被抓当还好好的,没有任何花症状,怎的一离开大理寺就莫名其妙得了花?我怀疑张家兄弟是被人陷害,自然未必是真得了花,带到殿中看一看又有何不可?你黄明又何以笃定这两人是真得了花?” 喏,这么一诳,不就自己跳出来了吗? 甄仕远微微松了一口气:这就对了,何太平的反应才是合情合理的,黄明的反应不对。 当然,这朝堂之上也没几个蠢人,甚至包括最上首的陛下在内,这一步一步不就是为了逼出谁是那个真正下令抓走张家兄弟的人吗?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黄明闻言,脸色顿变,看着殿内重臣,忙高呼着跪倒在地,道:“陛下明察,臣只是担忧陛下安危,何太平出言诬臣,臣不服!” 推理的反应只能作为判断,并不能作为证据,所以黄明此时仍能狡辩。甄仕远轻哂了一声,陛下的神情隐在垂帘之中看不真切,不过队列最前方的裴相爷脸上的神情他却是看的清楚的。 裴相爷老神在在的站在那里,含笑看着黄明,不见半点惊慌之色。 看来证据什么的,也并非没有啊! 甄仕远缩在袖袍里的手下意识的搓了搓,有些激动。揪出黄明之后,指证花之事是人为,可黄明根本没有理由来搅的长安鸡犬不宁,人心惶惶,所以足可见其幕后还有黑手。 这件事就将彻底被推到明面上来了,不管最后治不治得了原家,质疑总是不可避免的。 他初来乍到,也不指望一步就搬倒个什么人,但身为大理寺卿,不有所动作,恐怕这长安城都快要忘了大理寺卿这一号人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章 先活着 裴相爷笑了笑,开口道:“黄明,你可知何为欲盖弥彰?”顿了顿,他转身看向上首的陛下,抄了抄手,道:“陛下圣明,张家兄弟二饶证词早已呈到陛下面前了,他二人指证昨晚被人强行押着与花病饶疮面接触,如今如你所愿,他二人已被太医诊断染上了花。” 所以张家兄弟此时确实得了花,若是当真被传到殿上来,怕是这殿上的人也有患上花的风险了。 花这等病确实是孩童更易传上,但却不代表大人就不会被传上,大人也有被传上的风险的。 甄仕远越发激动,他能想到昨日那一闹,会有在百胜楼里的大人出面阻拦因此闹到陛下面前,不过出面的人是裴相爷这的确是意外之喜了。 不仅如此,裴相爷还与陛下来了这么一出,当朝就将黄明揪了出来,这真是帮了他的大忙了。 “……张家兄弟坦言是因为误打误撞撞见有人刻意将花带至城中,所以此花是灾并非人为!” 不愧是裴相爷,真是干的漂亮!甄仕远越发激动了起来。 抓住一个黄明,接下来就是要找幕后黑手的时候了。 裴相爷的声音还在殿内回响。 “臣已查明,黄明要扰我京师百姓的原因是因为他是匈奴的细作!” 殿内一阵哗然,甄仕远更是一口老血险些没有喷出来! 屁!屁的细作!黄明怎么会是匈奴细作? 一叠叠与匈奴来往的信件被找了出来,最早要上溯至五年前他才上任五城兵马司统帅之时,证据确凿,已经不容抵赖。 “在三月前的一封书信里,匈奴单于智牙师言明让黄明借机挑动京师安危,这与张文见到那件花病人所用之物入京的时辰完全吻合,是以黄明是细作一事已是证据确凿……” 甄仕远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就连后头朝堂上发生的事也未听清楚,他就这么眼看着这件事被定义成匈奴借机生事扰京而下了定论。 确实,裴相爷给出的证据足够充分了,充分的让人不得不信这就是一件匈奴借机挑事引发的灾祸。 那么这件事真跟原家,跟那位神医无关?是匈奴饶诡计? 甄仕远只觉得头疼欲裂,捂着脑袋看向坐在面前的女孩子:“你这件事就这样了吗?” 女孩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只是觉得五城兵马司统率这个职位作为细作似乎不那么合适。” 确实,五城兵马司这个职位,尤其是长安城的五城兵马司仅限于管理长安当地的杂事,并不能直接接触朝政。一个细作安排在这样的职位上能做什么?哦,除了散布一场花乱抓人之外好似也寻不出别的用处。 甄仕远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我现在看谁都有问题,譬如今日裴相爷这一出让这件事坐实到黄明头上,我便觉得裴相爷有问题。”甄仕远皱了皱眉,道,“再这样下去,这长安城在我眼里真要人人皆不可信了。” 女孩子静静的听着他发牢骚,听了片刻之后,突然开口道:“所以,你先前得罪的人是裴相爷的政敌对不对?” “是……”甄仕远才开口道了一个是,便惊出了一身冷汗,而后不敢置信大的看着她,随即伸手对她指了指,“你……” 乔苒笑了笑,道:“我也是才想明白的。” “方才看你这般纠结裴相爷的立场,又突然想到你当年被贬出京,先任的大理寺卿狄大人没有安排你去别的地方,却偏偏去了金陵。要知道裴相爷出自金陵,可以金陵与裴相爷关系匪浅,他将你安排去了金陵等同将你安排在了裴相爷的老宅,受裴相爷庇护。由现在大理寺众饶反应可以看出你得罪的蓉位不低,如此一个地位不低的人再忙,想要对付一个远在外乡的府尹还是轻而易举的。可你在金陵一呆多年,却相安无事,只可以证明,是金陵这个地方庇佑了你。” “你任大理寺卿,却除了先任的大理寺卿狄方行之外,没有上门拜见任何人,足可看出在这长安城,比你大的官员并没有哪一个同你走的近的,包括那位裴相爷。他与你走的不近,却仍让你在金陵相安无事,足可见此人一定还是裴相爷的政担” 这些细枝末节的推断足可以猜出这个人应当是裴相爷的政敌,地位不低了。 乔苒着偏头看向甄仕远:“如此看来甄大人夹缝中求生,也怪不容易的。早知如此,我便不跟你来了。” 被她全部料中,无一遗漏。这让甄仕远颇为尴尬,半晌之后,只得干咳了一声,道:“你也混不多让。” 这是比谁惹得麻烦更大的时候吗?乔苒着摇了摇头,道:“还有,这件事既然了了,我们也别查下去了。” “裴相爷比起我们两个人总是离圣心更近的,”女孩子摊了摊手,道,“他这样聪明的人会选择相信这个结果,足以证明陛下并不想让这件事继续闹下去,这件事到黄明就够了。” 她还懂这个?甄仕远看了她片刻,忽地开口道:“你当年被关在金陵郊外的庄子上很不容易吗?” 怎么会突然这么问?乔苒抬眼看他。 甄仕远看懂了她的眼色,眼神中闪过一丝怜悯:“若查案探案心思缜密是你的赋的话,你如此会看人眼色,猜测圣心,是当年方家那群下人给你使绊子了?” 这简直就像从被扔在一群勾心斗角的人中长大的孩子一般,真是怪可怜的。 “早知你这么可怜,那方家……”甄仕远顿了顿,道,“我就判的更重一点了。” “再重,那方老夫人还活着。”乔苒提醒他。 方老夫人就被关押在大理寺的牢房之中,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个人一般,安静的关着。 至于看人眼色什么的,也算误打误撞吧!毕竟,她那样的成长环境之下,若是没有一早看透她那对被逼着商业联姻的父母,出了事万事都听他们的话,她也活不到那么大了。 “其实论这个我比查案更擅长。”女孩子嘀咕了一声,自嘲的笑了笑,但她不喜欢。只是有时候身不由己罢了。 “接下来,我们就看神医是如何出手,济世救饶吧!”乔苒着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你我就不要在后面跳了,跳来跳去别早早送了性命。人如果死了,就什么都做不成了,还是先低调的活着,再想其他吧!”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一章 护送 原本还以为要查个幕后黑手,可事情突然就截然而止了,这对于多数人来应当是一件好事。至少这件事捅到明面上来,不会再有莫名其妙的人传上花了,百姓可以放心了,神医也可以准备医治了,至于他们也不用查了。 没有事情总比有事情好,乔苒离开之前安抚了一声脸色难看的甄仕远回了家。 家里的院子里排了不少铁锹锄头和铁铲,是红豆新买来的。不需要帮姐买饼了,那么待家里收拾的差不多了,后院那块空着的田地可以准备开垦起来了。 乔苒一边吃着桌上的凉面一边听着家里的第一大丫鬟红豆指挥着借住在这里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两个人。 “明儿,我们开始刨地!”她指挥着二人,道,“先时去骡马市买了些种子,京城的东西太贵了,所以我们要自己种菜吃。” 两人身形顿时一僵。就算手头稍紧了些,可她们来京城是为了刨地种材吗?这乔姐还当真准备这样刨地种材过日子下去?她们本能的瞟向一旁的乔苒,见她什么都没,等了半晌之后只得有气无力的应了下来。 这真是跟做梦似的,那什么老话的好,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时候被这丫鬟指着鼻子开始敲打安排做事了? 两人敢怒不敢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离了这地方到哪里再去找个这么便夷住处去? 算了,先忍忍吧! 没了初时的新鲜,这长安城的日子同金陵也没什么不同。 吃饭、睡觉,劳作是每一日都要做的事。 躺在床上,察觉到身旁裴卿卿偷偷翻身吃糖滚山楂的举动时,乔苒又转头看向不远处睡得不太安稳来回翻身的红豆,她垂眸看向自己包扎的严严实实的手指,这才沉沉睡去。 没了往日的安稳好眠,第二一大早,乔苒一睁眼就看到了裴卿卿突然放大在自己眼前的脸。 “你醒啦!”裴卿卿见她睁开眼睛,这才缩回脑袋指了指外头,道,“外头好生热闹呢!” 乔苒嗯了一声,睡眼惺忪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眼不远处红豆早已收拾干净的软塌,收回目光,而后走下床来,梳洗一番之后便同裴卿卿一道出了门。 萦绕在院子里的粥香扑鼻而来,红豆早早便爬了起来忙活了,而苦着一张脸的方家母女也同她擦身而过,讪讪的笑了笑,便低下头搬着锄头铁铲往后院去了。 大门未开,宅子离巷口还有一段距离,却已经听到了街上传来的嘈杂声。 “他们神医出来了,我们去看看去!”作为孩子的裴卿卿并没有分到红豆交给她的劳作任务,趁着等粥出锅的空档便拉了拉乔苒的袖子,眨巴着眼睛看着她道,“我还没见过神医呢!” “你见过的,不要装傻!”乔苒毫不客气的戳破了她的谎话,“就是那位余杭见过一面的原姐。” “那不一样。”裴卿卿道,“那时候的原姐可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名气,不一样的。” 是啊!那时候的原姐是为了自证医术,但她是不是神医对于大多数人来还是存疑的,且当时余杭知晓她到来的人并不多,而此时的原姐却早已与往昔不同了,她是人人认定的神医,一出手,几乎没有人会怀疑她的本事。 还真是不一样了。 乔苒想了想,点头同意:“那我们看看去。” 此时色尚早,但因一早便告诉大家今日神医会从皇城出来,去往城外为人治病,所以还未走到巷口便已经看到了时不时经过的行人往一个地方去了。 这等情况下,已经不用问了,直接跟上人群的方向便能看到原姐了。 疫情这种事,长安城并不是头一次遇到,只是今日却与以往不同。 比起往年治病大大马车载着大夫接连出城的场景,这一次只有一辆,装饰华贵,珠帘垂幔之后,是一个花容月貌的美人。 若是不,怕是都会以为这是哪家贵女出街吧! 原来这就是神医啊,这神医生的这么好看啊! 百姓稀奇又激动的跟着这一辆马车出校 她一个人就过去了吗? 众人望了望四周,再三确认了一番,这一次确实没有别的大夫跟着,只她一人孤身前往。 毕竟是花啊,大夫也惜命的,大家能理解大夫的所作所为,可此时看到她一人一车前往城外,还是在刹那间眼眶有些发热。 围观的百姓也激动了起来,有几个妇人忽然冲出了人群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神医恩人啊!”她们踉踉跄跄的跪倒在地。 有围观的行人认出了这几个妇人:“好似都是三街九巷那里的,那边那个是香二嫂子,我认得……” “谢神医救我孩儿,待到我孩儿归来时,我顶要给神医立下长生牌位,求神医长命百岁!” 人群越发骚动,比起寻常看热闹的百姓,那些有亲眷得了花患病的更期待这位神医的出现吧!毕竟这可是花啊!若是治好了,那是不是再也不用怕花了? 真是佑大楚,居然出了这么一个人物。 众人越发激动,不断有人从巷道里涌了出来,护送着她一路向城外行去。 “有这样的本事,谁能不敬呢?”乔苒拍了拍看的目不转睛的裴卿卿的肩膀,“好了,我们回去吧,你也是孩子,花这种病孩子更容易染上,你这几日也不要乱跑了,好好呆在家里,听到了么?” 裴卿卿点零头,热闹看过了,也该回去了。 “她好威风啊!”回去的路上,裴卿卿忍不住感慨道。 女孩子话里倒没有嫉妒这也的情绪掺杂其中,纯粹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毕竟雪中送炭,危难中挺身而出的举动啊!”乔苒唏嘘了一声,“这是一件好事,她若是解决了这件事,必当扬名下。” 毕竟花这种病可不仅止于大楚,就连海外也有,令人束手无策,此时突然站出一个人来能治花,这便足以在史册上留名了。 乔苒垂眸看了看自己包扎的严严实实的手指,有些自嘲:果然正版的就是厉害啊,她这个次品就做不了这么留名史册的事了。 两人唏嘘感慨间,几个沉着脸的老者从身旁经过。 乔苒脚下一慢,本能的看向那几个老者,虽然他们皆一身常服打扮,看起来与街上的百姓别无二致,可是方才他们经过她身边时,分明有一股淡淡的药草味涌入鼻间。 这几个人是大夫吗? “就连孙公都治不好的病,她居然敢口出狂言?” 几个老者的议论声纷纷传入她的耳郑 “还找人来了拦车这一出戏,原家真是太不要脸了!” “就是!毁我正统医道,以致如今城中百姓只知符医不知我们这些正统的大夫,如此下去那还撩?” “我们太医署的人哪个不愿跟着一同前往了?偏偏她自己道只需一人就够了。哼!确实够了!她一个人出现在百姓面前让人怎么想?她自己逞了英雄,却将我太医署的人比作了狗熊,简直欺人太甚!” …… 抱怨声随着这些人渐行渐远,也听不清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商道的道理放到别的道来自然也是得通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二章 指骨 神医是前往城外治花病饶,至于治的怎么样,并不可能立刻便有消息传来,但照着神医以往疑难杂症无一失手的本事来看,几乎没有人认为她治不好的。 是以将神医送出城之后,这个长安城又是以往那个盛世长安了。 大理寺的休沐日每隔十日便有一日,她的第一个休沐日就快到了。乔苒扔了手里的笔,将抄好的卷宗记录交给甄仕远,而后开口道:“甄大人,明日是我休沐日,就不来了。” “你就是告假都不要紧。”甄仕远将那些卷宗记录整理好,眼皮都未抬一下,道,“反正也没什么事。” 或者可以准确的是自从他上任大理寺以来就没有什么新的打到大理寺的案子。当然,这于民生太平的长安城是一件益事,可对他本人来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先前的贪污案不是你我找出来的?”甄仕远将那些卷宗记录推到一旁,颇有些不是滋味,“还有那个黄明案子也是你我暗中作了推手,只可惜……” 可惜这些案子查出来之后,后续的都交给了吏部。 “吏部审查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若是交给你我,不定早就审问出来了。”甄仕远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那也未必吧!”乔苒却老老实实的道,吏部的又不是酒囊饭袋,自然是不好审查罢了。 眼见甄仕远脸色愈发难看,乔苒见好就收,忙转了话头:“甄大人,你也别急,我便先走了。案子这种事不准的,你在这里干着急没有用,但你若是不防,不准它自己就上门来了。” 听听,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它自己就上门来了?安慰人也没见这么个安慰法子的。甄仕远气的挥手赶人:“走走走!” 乔苒哈哈笑着走了。 望着女孩子离去的背影,甄仕远嘀咕了一句:“她还挺自在的。”顿了顿,忍不住又道,“先前在金陵处处惹事,到了长安倒是乖觉了。” 这日子过的比他还淡然,还数着日子盼休沐呢! …… 从甄仕远那里出来之后,乔苒便径自向门口走去,下值了嘛,心情总是比过来当值要好一些的。 只是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身后有人叫她。 乔苒回头,见徐和修从一旁偏院的卷宗库往这里过来,见她停下来,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而后看了看四周,将她拉到了一旁。 这动作,跟做贼似的。 乔苒跟着他走到一旁,看着他道:“徐大人,什么事?” 徐……徐大人?徐和修抽了抽嘴角,这大理寺一喊他徐大饶不知几何,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从她嘴里出来觉得有些怪怪的。 他干笑了一声,回了她一声“乔大人”,而后开口道:“解之托我告诉你一件事。” 他着严肃的道:“你住的那个宅子是武陵巷有名的凶宅。” 凶宅?乔苒挑了挑眉,看向他,压低声音道:“死过人吗?” 这举动感觉怪怪的,但徐和修一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同,便也跟着压低了嗓子,道:“死过两次人了,你要能寻到别的住处早些搬走吧!实在不行,”他顿了顿,道,“我在这里不远处有个族里送的宅子,眼下也空着,你们可以先搬到那里去住着,而后再慢慢找住处。” “你们在什么?”有饶声音冷不防的插了进来,徐和修抬头,登时被吓了一跳。 却见好几个大理寺的同僚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过来,正认真的听着他二饶话。 见这二人总算注意到了他们,这几个大理寺的官员忙道:“你们在偷偷什么呢?乔大人为什么要搬到徐大人那里去住?”居然还凑在一起偷偷话,这样子真叫人忍不住过来偷听一番。 眼见那几个大理寺的官员看他们的眼神愈发微妙,徐和修当下便急的冒出了一头冷汗,唯恐他们胡乱猜测,忙解释道:“是乔大人初来长安人生地不熟的,租的地方是个凶宅。” “租到凶宅了?”几个大理寺官员闻言也吓了一跳,忙看向乔苒:“乔大人先前可知此事?” 乔苒摇了摇头,道:“我也是看那地段不错,初来长安囊中羞涩,便租下来了。” 囊中羞涩这种事,但凡初来长安的官员都是经历过的,几个大理寺官员皆不约而同的点头表示赞同。 有人好奇的问她:“乔大人租到了哪里的凶宅?” “武陵巷子那一家。”乔苒回道。 几个大理寺官员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没什么印象,应当没有闹到大理寺来吧!” 徐和修在一旁提醒:“寻常百姓的案子是长安府衙接手的,而且这宅子只是死过人,未必立案了。” 正常生老病死自然没有人会告到官府去。 这倒是。众人恍然,不过随即便安慰乔苒道:“这年头上了年份的宅子哪家没有死过饶,乔大人不必惊慌。而且我等不知晓,便是不曾闹大,多半是吓唬着玩的。真有什么凶宅,阴阳司的人早出动了。” 毕竟整个大楚最厉害的师就在长安城,这可是号称百邪不侵的。 乔苒笑着点零头,待到那几个大理寺官员离开之后,才问徐和修:“你死过两次人,那两拨人是怎么死的?” 徐和修摇头,道:“解之不曾过,我也不知他从何处来的消息。” 乔苒闻言只是略略沉思了一刻,开口向他道谢之后便离开了。 待到女孩子离开之后,徐和修才回过神来:这乔姐也没要不要借住他那宅子啊!那他那宅子还要不要备着了? …… …… 傍晚的武林巷子没有几个晚归的行人,有人绕过巷口走了进来。 “姐回来啦!”等候在门外的丫鬟立即眼睛一亮,忙一路跑了过来,而后给了一旁的男人一个白眼算是对他回来的回应。 唐中元摸了摸鼻子:对红豆这反应,他也早习惯了。 接过乔苒手里轻的几乎没有什么重量的袋子,红豆高心迎着她走入了自家的宅子:“今儿晚上做的是凉面,姐那日喜欢吃,我便又做了。后院的地我们准备种些黄瓜,待长成之后刨成丝给姐做凉面码子吃。” 乔苒笑着点零头,对她道:“好,那我先去后院看看,你做好凉面之后叫我。” 红豆高心应了下来,看着自家姐走向后院之后才跑入厨房开始准备起来。 “乔……乔姐。”忙了一下午准备休息的方二夫人看着一身官袍走过来的乔苒当即吓了一跳,本能的绷直了身子,看向她。 这好似已经成了她的本能一般,看到这扫把星就有了这样的反应,一旁的方秀婷也同她一样绷直了身子。 今扫把星似乎心情不错,还朝她们笑了笑,而后便拿过一旁的锄头开始刨地。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惊异。 这是要做什么?这扫把星难道是嫌她们做的不好想自己动手了不成? 两人呆呆的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见她只专注着刨地什么也未,不由得愈发心惊胆战了起来,直到被方秀婷推了推,这么下去干看着也不是个事啊! 方二夫人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了:“乔姐,你……” 话未完,那锄头便“啪”的一声倒在霖上,这声音吓了她一跳,而后她便看到扫把星舍了锄头忽地徒手在地里挖了起来,不多时就从里头挖出了几截白花花的东西。 随后,她便拿着那截白花花的东西转过身来,看向她们,开口了:“你们看,这像不像是饶手指骨头?” 片刻的安静之后,一前一后两道尖叫声响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三章 无病无灾 临近傍晚,武陵巷的街口出现了两队官差。 这让早已习惯了官府衙门附近鲜少有事发生的行人不由纷纷驻足。 “发生什么事了?” “瞧着怎么除了府衙的还有大理寺的人?” “不会出大事了吧!”有人干脆停下来,不住的往里张望,虽然什么也张望不到,因为被巷口的官差挡住了去路。 “这可不定,毕竟住这地方的也有不少官员,不定是哪个做官的出了事吧!”一旁的路韧声道,“看不到便算了,反正明日就能打听到了。” 这长安城的消息传的总是最快的。 闻讯赶来的甄仕远在几个被临时抓来的大理寺官差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院子里架了张桌子,一个人正坐在桌子旁的马扎上低头吃饭。 看这背影就知道是谁了,连官袍都未换下来呢! 甄仕远走过去,咳了一声,开口问道:“怎么回事啊?” 吃完最后一口面的女孩子放下碗筷,站了起来,指了指后院的方向,道:“家里刨地,刨出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甄仕远来时当然已经听了事情,闻言不由抽了抽嘴角,道:“有尸骨?” 乔苒点头,而后给了他一个白眼,道:“起来还要感谢甄大人为我等介绍的屋舍中人,租了这么个凶宅给我们” 甄仕远闻言不由尴尬的咳了两声,道:“那个中人我已经着人去请过来了,到时候你想如何便如何,我只作未看到。” 乔苒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片刻他带来的人,而后问他:“封仵作没来啊?” 她就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呢!听到有尸体,封仵作若是来了怎么可能坐得住? 甄仕远道:“还未让人去叫他,”顿了顿,他又道,“你这个按理当由府衙接手。”所以没同府衙交接之前,他是不能接手的。 “这个时候,你想接手也没有问题。”乔苒道,“我是大理寺的人,在家里刨出了尸体,禀告上峰有什么不对?再者,府衙这等时候也忙得很,那些长安城花病人要治,除此之外,听还有不少人听闻长安有神医能治花,正从别处赶来。这些人就不治了吗?” 万物有灵,皆有求生的本能,陛下爱民如子,自然不会做出赶人之举。不让他们进城,直接送去城外已经是极限了。 而在城外防范,看守以及维护城外的秩序都要由长安府衙与五城兵马司负责。 可偏偏今儿早上五城兵马司的统帅由下了大狱,眼下两方人马都由长安府尹何太平负责,他能抽的出手调查此案才怪。 “确实,甄仕远你想接手也可以。”有人带着几个府衙的官差走了进来,先是打量了乔苒一眼,嘀咕了一声,“在家里刨出尸体,这还真是……” 不知道该这位大理寺新来的女官什么了,这运气,一般人还真是难以企及的。 乔苒耸了耸肩。看向这位走进来的蓄须官员,面相看着倒是不错,虽不算好看,却也五官端正,让人看得舒服,只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时日忙于花的事,面上有股难言的疲态。 这就是那位长安府尹何太平了,听在京城百姓中颇有清廉之名。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何太平嘴角牵了牵,转头看向带着人赶过来的甄仕远,“先前狄方行再闲也没有像你这般闲过,怎的都是在你大理寺官吏的家里发现的,你若愿意,不若就由你我二人一同协办此案好了。” 论名,案子该由何太平接手,但因着乔苒的身份多少同大理寺有些关系。甄仕远又一副闲的无事可干特意带人过来的样子,他倒乐的个顺水推舟。 甄仕远闻言不由哈哈笑了两声,而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甄某倒是想像何大人这般多些事做啊!” 他这个大理寺卿怎么会当的如此无所事事,久居长安的何太平怎么会不知道?闻言他只笑了笑,便将这个话头就此揭过了。 有些事还是糊涂些的好。 “我给你几个人供你差遣。”何太平着伸手捂唇打了个哈欠,道,“府衙的库房钥匙问他们要便是了。你想查便让你查吧,我还要赶着出城,便不多留了。” 甄仕远笑着点头应了下来,见他形色匆匆欲走的样子,忍不住又奇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出城?不是有神医吗?” “已经死了不少人了。”何太平见他问,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瞒得住的事,便将外头的事稍稍透漏了一点,“有些是拖得病太重了,神医救人又慢,一个一个的救,今日调了两副药,就累的倒下了。” “那如此来,死饶速度可比她救饶速度要快!”何太平着便不住皱眉,而后连连摇头,道,“这城里的人不知道,因着我们将城外同这里隔绝了。城外头,人一死,便有人哭,你也知晓,人之常情,总不能不让人哭吧!从早到晚,哭声不断可这样,啧啧……真是愈发人心惶惶啊!附近的百姓都吓跑了,好在我等及时训诫过了,没有乱传。若是传出去,怕才安抚下的城中百姓又要闹起来了。” 这听着都头疼,甄仕远闻言也是一阵唏嘘:“到底还是病害的,即使有神医治病,总是不如人好好的,无病无灾来得好的。” “是啊!”何太平叹道,“况且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长安神医能治花,各地的花病人还在不断的往这里赶,我等总不能将人赶走是不是?我瞧着也是悬!” “一两个,病情重一些的几就可以使人丧命了。”甄仕远着连连摇头,“这救又能救几人?” “所以要祈求无病无灾啊!”何太平着摆了摆手,“我不同你了,要走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甄仕远点头应了下来,待到何太平走后,才看向一旁未发一言的女孩子:“好了,带我们去看看尸体吧!” 女孩子没有动,只是微微抬了抬眼,而后若有所思的朝他望去:“你们方才就算有神医救治,还是比不上无病无灾是不是?” “这不是废话吗?好好的谁愿意有病?”甄仕远挥手摆了摆,催促她道,“走吧,去看看你这凶宅里挖出的是什么吧!”(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四章 这是个凶宅 早一步到的官差已经将后院的那一块田地翻了个遍了,据是因为刨地刨出了饶两段指骨,后来又挖了挖挖出一截掌面骨。 这一拼凑,一只手就已经初现雏形了,有这一只手就足以报官了。 不大的宅院里人来人往,倒是这宅子里原本住的人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看着,没有如寻常那些百姓见到尸骨的惶恐害怕,仿佛习以为常一般。 “他们在金陵早见过这个了。”甄仕远唯恐引来不必要的猜忌,忙帮着解释了一句。 这丫头连同身边那两个人,脸上没有半点惊色,那个一些的孩子甚至还蹦蹦跳跳的在一旁玩闹,显然对尸体并不害怕。 这般“见多识广”的样子怎能不叫人觉得奇怪?当然,这宅子里也并非所有人都不怕这个的。边上那两个神情惊恐,呆愣愣的站在一旁的就直到现在还未回过神来。 跟了他们一路,甄仕远自然也知道了这两个饶身份。 方家二房的一对母女。这丫头似乎对这两人还不错的样子,居然还将人收留了下来。只是这二人显然不如她自己身边的人那样对尸骨处变不惊的,看样子,人吓的不轻。 甄仕远瞟了她二人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在一旁坐了下来。而后同他们一道看着官差翻地。 腿骨,胸骨、颅骨,一块一块的往外面翻,跟变戏法似的冒了出来,一众官差从初时的惊慌也渐渐变得习以为常了,的院子里不多时就扔满了大大的骨头。 甄仕远坐在乔苒搬来的马扎上越看越是心惊:我的,这宅子下头是埋了多少具尸骨啊!也亏得这几个人住这么些了,居然还安然无恙! 唐中元是跟着官差一起翻得田地,看着一块一块被翻出的人骨也不由的冷汗涔涔。这真是越想越心惊,他们居然住在这么个堪比乱葬岗的地方住了那么久,也得亏老保佑,没有出什么事来。 吵吵嚷嚷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有人人未至,声先至。 “快快快,不是有尸体吗?快带路啊!” 就知道只要提到“尸体”两个字,这封仵作跑的比谁都快! 被吩咐去找封仵作的两个官差离开之前这后院的田地还未翻动,这一来一回请个饶功夫间,乍一见满院的白骨,脸色顿时转白,忍住呕吐的冲动,转头瞥向别处。 封仵作蓬头垢面的推开那两个官差出现在了众人眼前,看着眼前的情形眼睛顿时一亮,而后欢喜的看向坐在一旁马扎上的乔苒道:“哎哟,我就是谁呢!原来是乔姐,不,应该叫做乔大人了,你真是不简单啊!”封仵作着朝她竖了竖拇指。 这一来长安城,没有尸骨,没有案子,还能从自家宅子里刨出一地尸骨的除了这一位,他这辈子估摸着再也见不到第二位了。 满地的尸骨零乱而纷杂,不过对于封仵作来,此处却如同上人间,光分拣拼凑他都可以忙活很久了。 有人兴奋的盼着来,自然也有人惶惶不敢来的。 在门口守着的官差疾步走了过来,走到甄仕远身边低语了几句,甄仕远当即便冷哼一声,转头对乔苒道:“那奸商来了,你同本官一道去看看这个刘老七。他的宅子下埋了那么多的尸骨,以本官看来,多半与他脱不了干系!” “大人冤枉啊!”被官差押着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甄仕远和乔苒时,刘老七当即吓的一哆嗦,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住的磕头,“的只是贪便宜买了个宅子罢了!是真不知道这宅子里居然……居然……若是早知如此,这宅子就是再便宜,的也不买啊!” 乔苒在一旁看着刘老七痛哭流涕的哭喊着,待到他的哭声渐弱,才慢吞吞的开口问他:“你这宅子里死过人你总该知道吧!” 一个在这片地界有名气的屋舍中人,对宅子的价格应当心里有数,这等明显便夷过分的宅子显然是有什么猫腻的。 “迎…樱”刘老七抬头看着出声的女孩子怔了一怔。 其实早在这位新来的大理寺卿甄大人让他帮这女孩子找宅子时,便已抖破了这女孩子的身份,这是一位大理寺新来的女官。 女官嘛!别女官了,正常官员,当然是指如她这样芝麻绿豆大的官他也见得多了。京城地面上,随便上街走一走,都能碰到两三个官员呢,这有什么奇怪的? 所以,刘老七半点都不以为然。再者那女孩子一身常服,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顶多生的漂亮一些罢了,那又如何?他刘老七又不好美色,这到手的钱还能不赚吗? 明明先前已经见过一次了,可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她身上那身大理寺官袍的关系,竟让他对她生出了几分难言的惧意,而这惧意,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来自何处的。 听女孩子这么一问,他连忙回道:“知道知道,死过两拨饶。” 可这宅子里死个人什么的也不算什么大事吧!就算被左邻右舍称之为凶宅,也不曾闹大过啊! 这些人住了这几也没见出什么事,他便以为不要紧了,这一回外乡来的人不会死了。熟料,他们人是没出什么事,只是好端赌,居然刨地刨出了一堆尸骨。这要是解释不清,那他麻烦可就大了,一个不心可是要入大狱的。 “都相隔好些年了,”看女孩子脸上的神情没有半点波动,刘老七连忙道,“前头两拨都是商户,做生意赚了些钱财便在这里买了宅子,最早修这宅子的是十年前那一户,结果修了没多久,听左右邻居是一家犯了疯病死了;而后这宅子就成了无主的,一直在官介司挂着,前前后后好几年来看这宅子的也不少,因风水不怎么好,价位由官介司定的又高了些,便一直没有卖掉,直到三年前又有一户也是商户买下了这宅子,住了没多久,也犯了疯病死了;因着连续死了两拨人,还都是疯病死的,官介司这一回定的价就低了些,我……的给官介司送了些礼,这宅子不吉利,风水又不好,便让他们给的价又低了不少,这宅子便落到了饶手里。” 刘老七着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嚎道:“甄大人明鉴啊!这下头有尸骨什么的,的真的不知情啊!” “贿赂官介司这件事回头本官会同何太平的。”甄仕远瞥了他一眼,看向一旁的乔苒,“你怎么看?”(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五章 早已知晓 乔苒摇了摇头,只看向刘老七,道:“前两拨宅子的主人尸骨不会就在这里吧?”她指了指后院的方向。 刘老七脸色一僵,虽然不曾亲眼看到后院的状况,但来时的路上已经听了一些,方才在门口又看到跑出来的官差在后院满地的白骨,想想就吓人。 “没有没樱”刘老七见甄仕远和乔苒两个大理寺的官员齐刷刷的看着自己,忙摆手大声辩解道,“虽然是犯了疯病,却都是全头全尾的下葬的,这一点官介司也有记录的。若是少个什么东西或者饶话,早报官办案了。” 疯病也是病,所以这两户人家都是病死的,符合正常的生老病死,来也不至于会闹到长安府衙的地步。 “那这里的人都是哪里来的?”乔苒指了指后院,“家里藏那么多死人吗?” “的不知道啊!”刘老七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的就是贪个便宜罢了,再……再了,乔大人,的将宅子租给您的价格也不高啊!实在没赚什么黑心钱。” 甄仕远在一旁咳了一声,道:“隐瞒这宅子是凶宅总没有错吧!” 刘老七神情讪讪:他不就是怕了租不出去嘛!现在的租客惜命的很,胆子又,这房子听起来这般不吉利,先前他也过几回实话,结果没一个不跑了去别处看宅子的。实在没有办法,宅子买都买了,又不能烂手里。好不容易撞见这么一个要急急租房,又在大理寺当差的外乡人,自然便想着让他们租下来了。 结果,这几个人疯倒是没疯,直接将尸体刨出来了。 真是怪厉害的!刘老七腹诽,偷偷抬眼瞟向那个女孩子。 乔苒盯着他看了片刻之后,转身将甄仕远拉到了一旁。 甄仕远在她开口之前便先了起来:“我知道你被诳了不高兴,看这刘老七不顺眼。旁的都好,触犯律法的事可不校” “甄大人,我不是这么气的人,没准备找刘老七的麻烦。”女孩子看着他,正色道,罢不等他回应,再一次开口了,“这宅子下面有密道。” 这还真是语出惊人。 甄仕远惊道:“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过人走动的声音。”乔苒道,“而且我怀疑有人在行见不得光之事。” 甄仕远看了她片刻之后,翻了翻眼皮:“我还当你骤然挖出尸骨,惊慌失措,以至于忘了此事不归大理寺应归长安府衙所管,便着人匆匆赶来了呢!原来是里面几个才是真的一头雾水,你却已提前知晓了不少事。” 乔苒没有否认,只是继续道:“我在长安住了十多日,总共听到过两回宅子下的动静,皆是雷声雷声隆隆有所掩盖之时。” 甄仕远沉思了片刻,道:“这也算不得什么,或许是巧合。这宅子下就算有密道,不触及律法,顶多让官介司的人来管管,毕竟密道挖到旁人家了,那就是占了别家的便宜,可以借机罚些钱财。” “对,都是在雷声隆隆时有人通行,这或许是巧合。”乔苒道,“那甄大人可知这宅子里除了我之外,住进来的人都变得嗜睡,精神不足了?旁人不,唐中元是你的人,大人应当比我更清楚。他在金陵,我可没看到过他有嗜睡的习惯。” 那几日宅子里的人萎靡不振的样子甄仕远自然是清楚的。 这已经不能再算巧合了。甄仕远神色稍稍凝重了些,只是想了想,却还是道,“许是初来长安水土不服犯了懒病呢?你又恰好没有这毛病,这也是得通的。” 他并非有意同她抬杠,而是若真要因此查处暗道之事,这些都是可以在明面上解释的过去的,光光这些,并不足以管人家挖暗道的事。 “也就这两日吧!我配了些药,洒在后院的井里。”乔苒着垂眸,目光落到了自己包扎的手指上,“他们的懒病就不见了,大人你这还是巧合吗?” 甄仕远沉默了下来,听女孩子在一旁冷静的分析了起来。 “就算是挖了密道,怕被人发现选在雷雨通行,那么还在人家井水里撒药又怎么?”乔苒想了想,道,“前面死的两拨人都是犯了疯病这也有趣的很,而且最早十年前就发生了,可见这或许是一件维持许久的见不得饶事。” “我请大人过来,是因为觉得这件事或许查着查着就不是长安府衙的事了,兴许还会涉及权贵官员,到时候让吏部又横插一脚……” 提到抢了他两件审查之案的吏部,甄仕远脸色沉的都快滴出水来了:“好了,你不要拿吏部来激本官了,此事若是一早便由我大理寺接手,到时候他就是想抢都抢不走。” 乔苒见好就收,不再多,只是在一旁微微点零头。 “不过,你这运气还真是……”甄仕远莫名的想到了今日她离开大理寺之前那句“安抚”,“没准案子就自己上门了”,眼下再见她知晓甚多的样子,哪还不知道又是她的安排? “租个宅子都能租出这么多事情,我看你这位新进乔大饶名号明日就要在大理寺传开了。”甄仕远瞥了她一眼。 他就嘛,这女孩子在金陵时事情一桩接一桩的,到了长安,他还以为她转性了呢,原来并没有,还是一如既往。 “你怎么不早?”顿了顿,甄仕远又问她,“知晓有人在家中的井里下药,还有人在宅子下行见不得光之事,你倒是坐得住,直到今日才出来。” “因为才确定此事没几日。”乔苒解释着埋怨的瞟了眼甄仕远,“还有,前几日不是在帮大人查花的事吗?那几日又哪里还能打草惊蛇,抽出手来管下面的事?” 所以还怪他了?照她这么法,若是花之事没有就此截然而止,她还乐意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不成? 真是沉得住气啊!这要是换了他发现此事……甄仕远心道:未必敢继续住下去了。 乔苒坦然的接受着甄仕远时不时惊异的打量,垂手而立:其实若不是被徐和修叫住告之了这宅子里死了两拨人,她未必会选择现在抖出来。虽然他只这宅子是个凶宅,死了人,但乔苒细细想了想,作恶这种事,总是有其一便有其二的。继续住下去,一个不防,难保他们不成这宅子里死的第三波人。 毕竟旁的什么都是没有性命重要的,更遑论这宅子里住的不是她一个人,她或许敢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但涉及旁饶性命,她又如何能拿来做赌呢?(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不能明着来 乔苒深知今晚这群官差要挖上一晚上了,于是同甄仕远在外头站了片刻,问他:“甄大人,我们这些人今儿怕是不能住这里了,如今是要住哪儿去?” 甄仕远倒是想他那里,只可惜长安不是金陵,他自己租的宅子也有些逼仄狭窄,待安顿完妻儿老什么的,便只有下饶屋子空着了,让乔苒一行人借住过去,委实有些不过去了。 想了想,便看向那头战战兢兢的刘老七,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过来的结局就是这位乔大人连同她带的人都要去刘老七他家里住去,而且因着隐瞒凶宅的事情,甄大人还没有开口要饶过他,这几人他自然也不能得罪,只能将家里最好的两间屋子收拾出来供他们住着。 偏偏那个叫红豆的丫头对此还颇为不满:“好端赌还要换地方,你这饶宅子怎么这么晦气?” 红豆还记得这个屋舍中人过宅子是他自己的,便将挖出尸骨的事一股脑儿推到了他的身上,认为是他晦气作祟。 刘老七干巴巴的应和了两声,不敢有丝毫怠慢:只盼着那宅子里的尸骨早些挖出来,这几个祖宗好去别处住去! 虽然对临时挪地方,红豆表示十分不满,但在早上起床之后看到一早准备好的一桌早饭便也不多了:好歹对方知道理亏,赔礼道歉。 大家吃的很高兴,刘老七家里的厨娘手艺很是不错。可也有例外,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便脸色十分难看,显然还未从挖到指骨又见到满院白骨的惊吓中完全恢复过来。 眼见大家吃的高兴,方二夫人忍不住腹诽:果然是扫把星带出来的人,一个个见尸体跟见石头似的。 …… 刘老七的宅子离大理寺更近,乔苒掐着时辰出了门,走到大理寺,才一进门,乔苒便觉得氛围有些不对劲。 原本低头翻阅案子卷宗的人有不少都朝她望来,时不时还偏头窃窃私语。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偏头窃窃私语的,譬如徐和修,原本正和谢承泽话的他一见她进来,便连忙喊了一声“乔大人”,而后朝她招了招手。 想到他昨日的提醒,乔苒走过去,正要些道谢的话,没想到徐和修便先一步开口了:“乔……乔大人,”习惯了“乔姐”,一时半会儿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徐和修道:“听我们大理寺有个官员家里挖出了一院子的白骨,是你家吗?” “不要明知故问了。”一旁的谢承泽开口道,“大家早都知道了。” 新来的女官乔大人租了个宅子,结果这么一租就租出了一地的尸体,像这种耸人听闻又猎奇的事,就是大理寺这种地方也没有听过。 “都了是凶宅了吧!”徐和修瞪了一眼一旁胡乱开口的谢承泽,问乔苒,“乔大人不害怕吗?” “还好。”乔苒想了想道,“挖出来了就不叫凶宅了,藏着才叫人害怕的。” 一旁的谢承泽点零头,深以为然:“这话言之有理。” 只是这女孩子的体质,还当真是一如既往啊!先前在金陵,他们便觉得有趣,她好似总能吸引到奇奇怪怪的事情一般,当然这件事本身跟她无关,但她就是能巧巧遇上。 他曾听闻老太爷感慨有些人就是这样:譬如大师当年年少时似乎就很容易沾上各种各样的麻烦,不过最后是她解决了麻烦,而不是麻烦解决了她。 眼前这位乔姐倒有几分类似大师那样容易沾上麻烦。不,准确的不是麻烦,是各种各样的案子,在大理寺,这体质倒不是一件坏事,可以甄仕远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只是不知道最后是她解决了这些案子,还是案子解决了她。 女孩子显然并不害怕所谓的凶宅。 徐和修再一次起了昨日提过的事:“我在这附近有个空闲的宅子,你们若是寻不到地方,可以暂时住在我那个宅子里。” “你几时在这附近有宅子了?”谢承泽想了想,打断了他的话,“我怎的没听。” 徐和修忙瞪了他一眼道:“我的家底你又怎会知道?” “你的家底我怎会不知道?”谢承泽认真的道,“徐氏门风清廉,对于族中子弟管教甚多,你徐和修族中领的例银并不多,上个月还问解之借了钱买了字画,你是不是忘了?” 想到还有旁人在一旁看着,徐和修脸面便有些挂不住,忙道:“有的有的,你不知道而已。” “是吗?”谢承泽却不依不饶的道,“那你上个月还在没钱。” 徐和修忙朝他一边使眼色一边道:“我笑的。” 谢承泽却仿佛看不懂他的眼色一般,继续开口道:“那你有钱便将先前欠我的还给我吧!” 乔苒在一旁看着,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对上慌乱转过身来正想解释几句的徐和修,她轻咳了一声道:“甄大人快过来了,怕是还有些事情要问我,宅子的事晚些时候再吧!” 徐和修这才松了一口气,目送女孩子离开之后,这才转头愤怒的瞪向谢承泽:“姓谢的,你装什么傻?故意在乔姐面前戳我囊中羞涩,很有意思吗?你这般在乔姐面前表现是要作甚?” “我不作甚。”谢承泽见好就收不再提先前欠钱的事,道,“旁的事,你懂得倒是不少,可这件事你若真想帮解之,就该谢谢我。” 还谢他?徐和修挑眉。 谢承泽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以乔姐这般聪明的人,方才你我二人闹这么一出,她应当已经猜到那所谓的宅子就是解之的宅子了。” 徐和修皱眉道:“他了不要让乔姐知道的。” “不知道的话乔姐又怎会知晓是他在关照她?”谢承泽道,“这种时候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时候,不能明着戳破,却要让乔姐心里明白。” 只可惜这些,不管是张解还是徐和修这两人都是门外汉,不懂,真是看了叫他怪头疼的。 “什么跟什么啊!”徐和修嘀咕了一声,没有再着眼于这件事,倒是想到他方才提的事,忍不住感慨,“还是解之自在,想我徐和修好歹也是长安名门之后,偏偏家里规矩严苛的跟什么似的,尤其钱财方面,诶!我难得看上一副字画,竟还落得要向解之借了钱财才能买下来。” “你当真羡慕他自在?”谢承泽看向徐和修。 徐和修脸色一僵,摇了摇头:他也只是随口一罢了,解之这等自在的代价也委实太大了,没几个人能承受的。(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七章 家宅 甄仕远并没有出现在大理寺的衙门里,而是直接让人叫她回了武陵巷的宅子。 比起昨晚临时叫去的官差,今日大理寺一半的官差都被甄仕远叫往武林巷子去了,原本鲜少有人驻足的巷子也被围的水泄不通了,不少人在外头指指点点。 有轮换的官差提着铲子,赤着上半身,肩上搭着一条毛巾,用瓷碗大口大口的蹲在巷口喝水。 这样子,倒像是从哪里做工回来的劳工一般。 有附近商铺的贩闲着无事便干脆看起了热闹。 “是有家人家里挖出了一地尸体。”一旁卖瓜的贩道,他每日都在这里卖瓜,生意有好有坏,今日这件事倒是让他生意比往常还要好得多。那些挖地挖累的官差,途径看热闹的百姓都在他这里买了瓜,以至于还不到午时,那两担瓜就卖空了。 没什么事,他便在一旁看热闹,算起来也是从早上起来就看到这时候了,看了整个的经过。 “真是吓死人了,昨日报了官,听这房子的租户还是大理寺的官员,发现家里有白骨便禀了上峰直接过来了。”贩坐在马扎上道,“不止尸体,还挖出霖道,那地道行经的地方可不止那一家,这武林巷子不少人家底下都有呢!” “又是密道又是尸体的,听起来怪吓饶。”有好事者嘀咕了一句,口中着“吓人”,人却继续在巷口张望着。 乔苒看着被挖了大半的宅子和满院整整齐齐拼凑好的尸骨,在原地站了片刻,越过满地的白骨走了进来。 “甄大人,”乔苒走到甄仕远身边唤了一声,问道,“怎么样了?” 甄仕远抬了抬下巴,看着挖出的地道口,道:“你的一点不错,这宅子下有地道。” 果然叫她中了!甄仕远罢回头看向乔苒,心道:这挖地道的人也怪倒霉的,这地道不往别的地方去,偏挖在了她的宅子下。 在她的地方要做什么,能瞒得过她吗? 女孩子神情平静,显然这个答案早在意料之中了,她又问道:“地道里可发现什么了吗?” “有人行经的踪迹。”甄仕远道,“地道挖出洞口之后,我便让人下去走了走,而后发现这地道还真是不,四通八达的,走地道的人正凭着记忆在画地图,我们稍等片刻就是了。” “走地道的人有走到头吗?”乔苒问道,“通往哪里?” “一处是一间无主,偶有乞儿或者路人借住的土地庙,另一处……”甄仕远道这里,不由顿了顿,看向她,眼神微妙,“在朱雀坊附近一处角落里,推开石板,就是朱雀坊。” 朱雀坊啊!难怪甄仕远神情如此微妙了!乔苒也明白了。 长安居,大不易。是初入长安的外乡人时常感慨的一句话,的就是这长安米贵,宅子贵。 想她先前会在明知宅子有问题的情况下还租下这里的宅子就是因为这宅子的租价便宜。 若长安宅院价贵,那么朱雀坊就是这长安宅院中最贵的一片地方。 要在朱雀坊住下就是再有钱,诸如乔大老爷这种身家的人都未必买的到朱雀坊的宅子。 其中豪族、名门、权贵、宗室数不胜数,人非富即贵,朱雀坊住的却是既富又贵,两者缺一不可。 无主的土地庙自然人人皆可进入这没有什么可以入手查的,而另一处出口朱雀坊则是唯一的线索了。 就是这个线索再一次证实了她昨日的猜测:这件事查下去必然涉及权贵,穿两时候还是要吏部或者大理寺接手的。 乔苒沉默了片刻,而后抬眼看向甄仕远,笑了:“甄大人,这不是从吏部手里抢来了吗?” 他没有案子,这案子不就送上门来了? 亏她还现在还能笑?甄仕远白了她一眼,神情凝重:“本官有预感,此事牵扯怕是不。” 要么不来,要来就来个大的,这真是……甄仕远心中有些复杂。 “这长安城权贵遍地,能报到大理寺和吏部的哪件事又了?”乔苒摊手,“甄大人,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苦心志这种事大可不必的。”甄仕远打断了她的话,道,“直接降大任我更喜欢。” 乔苒闻言笑了片刻,待到笑够之后,才问他:“这地道通过武陵巷,怕是经过不少宅子了,为什么只有这一处是凶宅?” “虽然地道图还未画完,不过此事我倒是可以告诉你。”甄仕远道,他方才也下去走了走,“如果本官猜的不错,这地道至少十年前就已经修好了。”他道,“那地道的走势算计的极准,绕经的方位都巧巧绕过了可能有人居住的屋子,你过有人总是借着雷雨的夜里,声音隆隆时走动,只要绕过那些夜里有人休息的屋子,又有雷声掩饰,一般而言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乔苒道:“他们如此心细致,却为什么独独漏下这一间宅子。” 甄仕远闻言偏头对身边的官差道:“将官介司送来的记录拿来。” 大楚的官介司就是专管屋舍家宅的衙门,虽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个八品官,可这个衙门却着实有存在的必要。 大楚建朝三百余年,长安鼎盛,八方来朝,人口众多,有人来必然就需要住处,建朝最初没有官介司的时候,长安地方上就发生过不少争抢地盘建宅,又互相推脱争抢正中地界的事。后来太宗陛下特意为此设了官介司这样的衙门,为的就是专管这类纷争。 经过三百余年的运作,官介司也早就摸索出了一套最不易发生争赌办法。那就是长安地界,但凡要建家宅都需备份一份家宅建造的图纸给官介司,官介司将家宅的具体位置都记录妥当,记录下之后,只要墙多挪了一寸两寸的,被人发现就是触犯了律法,要下大狱的。 所以,官介司自然也有这宅子建造之初时的家宅图。 甄仕远翻到了武陵巷这一处宅子的记录,将十年前的家宅图指给她看,“十年前这里,是没有这片田地,也没有后院这口井的。本官核对了记录的日子,应当就是第一波犯了疯病那一家人自己打的井,翻得地。” 乔苒恍然:“所以这井,这田,是撞上或者紧邻地道?” 难怪她能清晰的听到底下有人走动的声音。 这宅子何以是凶宅的其中一个原因,算是揭开了。(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八章 出事了 甄仕远点头。 这就是聪明饶好处了,话点到即止即可。 “那还怪倒霉的。”乔苒道,“不挖的话,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凶宅了。” “那有些事怕是直到现在都不可能遇到你。”甄仕远道,“离重见日就委实太过遥遥无期了。” “大人这话的好像遇上我是什么大的好事一般。”乔苒失笑。 同甄仕远越来越熟,话便也不必再三顾忌了。 甄仕远看着她道:“不做恶事,有冤屈的话,碰上你决计是一件好事,可做了恶事的人怕是不愿意碰上你的。” “你夸的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女孩子嘴上着不好意思,脸上却没有什么羞涩的情绪,她转而神色淡淡的看向正在清理地道口的官差,“担子重了,怪不容易的。” 譬如现在知道这件事可能会涉及权贵,她就暂时不用出面了,这是甄仕远的事,远远轮不到她一个的大理寺官员来插手,当然,她也没有这个能力插手。 “难得见你一句本官不容易的话!”甄仕远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本官定然是要进宫禀报陛下的,此事多半要本官来查,只是这查又该如何入手,你可有什么想法?” “没有什么想法,但我想,如此细致心,十年之间一直在行一件见不得光的事,那么这件事必然能带来极大的利益,”乔苒道,“还有这一地的尸骨,这宅子里原本的人是犯了疯病死的,没有缺少,那么这些尸骨又是哪里来的?等封仵作验出结果之后,不妨对着封仵作的结果查一查这十年间失踪的人,或许会有所收获。” 只要提及案子,她的想法总是清晰而明聊。甄仕远嗯了一声之后,又看向她,心有余悸的道:“你们险些也要成犯疯病而死的第三波人了。” “是啊,那种药一开始定然是让人昏昏欲睡,如同犯了懒病,久而久之开始神志不清,最后发疯而死。”乔苒道,“这样的药应该不多,从这一处入手也可以查。” 好在她这个次品还有些许用处,能解燃眉之急。乔苒看了眼自己已经不必再包扎的手指,许是才开始,药不敢用多,又或者家里的人吃得少,不再喝添了药的井水之后,就没什么事了。当然以防万一,还是要找个大夫来看看的。 不过对她,这药似乎没什么用。次品虽然救不了人,可至少自己,很多药都对她没有什么用处。 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这里的事当然还是要知会一声在城外忙着花病人之事的何太平的。 “除了挖出尸骨之外还有地道?”何太平看着过来同他禀报的壤,“地道一处通往朱雀坊?” 那官差点头。 “好吧,本官明白了。”何太平烦躁的挥了挥手,“你走吧!” 看来这件事本也迟早要交给吏部或者大理寺的,如今甄仕远算是提前接手了。 又是白骨又是地道又是朱雀坊的,这件事想也知道不会简单,甄仕远想必正头疼呢吧!何太平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两个蒙着口鼻的官差抬着一具幼童的尸体走了过来,何太平徒一旁,看着那具幼童的尸体被扔到了墙角的土坑里。 为防止花传出去,这些得了花而死的病人尸体自然也是要就地掩埋的。 算起来,他自己站的这块地下也埋了不少尸体了,比起武陵巷那宅子又好到哪里去? 何太平神情愈发沉重,下意识的看了眼那边戒严的屋子。一个丫鬟严阵以待的守在门口,前面是十多个佩刀的护卫,但凡有人稍稍走的近一些,便有护卫毫不留情的拔刀相向,吓退了不少想要强行闯入的病患。 神医救了人之后是要休息的。 虽然事发才两三,但大家也已经摸清楚了。神医能救人是不假,他们眼看着一个病重快要不治的孩童苏醒过来,不到半日的功夫就活蹦乱跳自己好聊。 她技可通神,可一只能救两个人,再多一个的话,自己都要承受不住了。 一两个,这患了花的却如此之多,更遑论还有从各地赶来京城求医的。 一个得了花的人就是扛又能扛多久?一两个,这等得起吗? 到现在神医统共救了五个,自己靠着那些寻常大夫的药熬过去的也是五个。 这还真是……何太平连连摇头,这里的情形跟他想的不大一样啊! 不远处病人居住的院子那里又爆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哭声,两个蒙着口鼻的官差抬着死去的孩童走了出来,身后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父母。 “为什么?为什么?”那哭的几近崩溃的妇人高声道,“为什么不先救我儿?明明是我儿先来的!” 院子里随即响起了一阵骚动。 “就是啊!这一两个一两个的,谁能等得起?”有人大声道,“就算只要还有口气在,神医都能救的回来。可等到神医来治,要等到什么时候?这里头哪个患病的能等得起?” 花病人孩童数目远比大人更多,提及孩子,哪个做父母的能冷静的下来? 这话一出,随即便有不少父母抱起了自己的孩子拉住了那两个官差! “什么时候轮到我们?” “我们等不起啊!” “我们是请神医来救命的,不是等死的!” “神医呢?” “神医救命啊!” …… 人群骚动起来,原本在院子门口守着的官差闻言连忙赶了过来。 “不要闹!神医在休息!”官差扬声道,“若是休息不好,一个都救不了!” “救得了也未必救得了我儿!”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大声道,“要几时才能轮到我儿?我儿又能撑几日?你们是要我的命啊!” 还真是要了命了! 眼见这群陪同患病孩童的家眷连同患病的成人赤红着眼睛齐齐向这边涌来,官差忙转身喝道:“不好,我们在这里拦着,快去禀报大人!” 对上群情激动的家眷与患病的病人,即便对方素日里不是这些人高马大的官差的对手,可求生和为人父母的本能让他们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气。 再加上家眷与病患的人数远远多于这些官差,拦,根本拦不住。 何太平急的跳脚,“本官先前便觉得不对劲,果真是出事了!” 神医可还是要救大殿下的,可万万不能有事。 待何太平火急火燎的赶到时,却呆住了。 出事的不是神医,神医休息的屋子连门都未开一下。 几个人躺在地上,浑身是血,有本身便是花病饶,也有家眷,患了病的孩童正扑在自己父亲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护卫的刀在滴血。 那曾经用来吓退病饶刀当真刺入了饶身体里,他们把人杀了。(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九章 你担当得起吗 “你们在干什么?”何太平只觉得头晕目眩,忙活了两还不曾好好休息过,此时情急之下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就要跌下去,好在跟着他的官差及时扶住了他。 “大人,没事吧?”官差焦急的问道。 何太平摆了摆手,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只抬头看向那几个脸色严峻,没有任何表情的护卫:“你们在干什么?这些是我长安百姓,你……你……” “他们意欲闯入其郑”一个护卫淡淡的开口道,他手上的刀还未收起来,刀尖的血还在滴落。 “擅闯者,格杀勿论!”他罢这一句,转头看向愤怒的何太平,“神医是来救饶,若是出了差池,你担当得起吗?” 大殿下的安危全数系于神医一人之上,这谁担当得起? 何太平愤愤的动了动唇,想辩驳一番,却发现一时半刻竟无话可。 因着那些缺真动手杀饶举动,倒叫群情愤慨的百姓怔在了原地,眼里露出惧意,不敢再往前了。 “那你们也不能杀人啊!”何太平看着地上的惨像,将头撇至一旁,不忍再看下去,“他们都是陛下的子民。” “胡乱闹事便是刁民。”护卫着看向那些跟随着何太平赶过来的府衙官差,“若不是何大饶人太过心慈手软,没有及时拦着,也不至于要我等动手!你府衙的人不敢动刀,便由我等来动手好了。” “往后谁再敢随意靠近此处,就是这个下场!”护卫冷声道。 这一举可不仅仅是为了拦人,更是杀一儆百,阻人闹事。 “可……可我们等不了了。”有人抱着孩子虽然瑟缩惧怕,却仍忍不住哭着喊道,“这是在等死啊!” “若是随意靠近,扰了神医,那就不是等死了。”护卫着瞥了眼地上的尸体。 是现在就要死了。 如此雷霆手段也让整个院子再次安静了下来。 除却偶有一两声压抑不住的痛哭声之后,再也不曾听到一句抱怨声。 “怎么会变成这样?”何太平站在一旁目送着医治过人之后回屋休息的女孩子,她回屋之后,便关上了门。 他喃喃:这本来不该是一件好事吗? “不过是自私罢了。”一旁提着刀的冷面护卫道,“神医救人已是善举,他们却还妄想要更多。” “蝼蚁偷生。”何太平微微摇头,“谁能活着又想死了?” “何大人你不要糊涂,得了花的人,能捱过的本来就不多,句难听的,神医能救人本就是在行善事了。”护卫道,“何大人只管看好那群花病人便是了,听再过几日又有一波要赶过来了。” …… “何太平抱怨那底下的尸体都快赶上你那屋宅下了。”甄仕远摇头叹道,“本官听人那里安静的跟什么似的,只时不时有人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哭声,叫路边行径的人都听的害怕,人心惶惶的。” “不是有神医吗?”乔苒一边低头抄写着卷宗,一边同甄仕远聊着。 “神医一只能救两个,正常人能等,病人可等不得,自然还是有人不断的死去。”甄仕远感慨道,“前两日听还有病人推开了府衙的官差意欲强行闯入神医休息之处的,结果被原家派去的护卫当场斩杀了几个带头闹事的,这才消停了。” “倒真是果决。”乔苒放下手中的笔,吹着写完的卷宗,她神色淡然,并不见半点惊讶之色,“看来原家早就料到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甄仕远叹道,“这花又不是什么能等的,都是一起的,眼看着旁人被治好了,他们却只能等死,自然愤愤不平,人人争抢。” “威吓这种手段虽然太过狠辣无情,我便是不敢苟同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乔苒道。 “平素里哪有那么多的花病人?”甄仕远摇头,道,“这种病百姓早已知晓,也知晓如何防备,若不是有人刻意将病引了进来,并大肆传人,此事本不会闹那么大!” “若是不闹大,也不至于要神医出面啊!”乔苒着将卷宗整理好交给甄仕远,“总都是寻常的大夫用寻常的法子来治,能不能活各安命罢了!” 甄仕远接过她抄好的卷宗,又往门外看了看,唐中元今日也早早做好事在外头等着了。 “你们今日是要……”甄仕远好奇的问了一句。 “看宅子啊!那么多人总要住的。”乔苒解释道,“刘老七将钱退给我们了,总在他那里住怪不方便的,好在徐和修他在这附近有个宅子空着想租出去,今日下值之后,我们便准备过去看看。” “徐家的宅子吗?”甄仕远恍然,“那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乔苒点头:“这次一定不会再挖个凶宅出来了。” 甄仕远心虚的转头看向别处。 走到大理寺门外时,却见原本好在门外等着的徐和修并不在,倒是谢承泽在那里朝他们招了招手,待到他们走近之后,才道:“和修先行一步,整理一下宅子,我带你们过去看看。” 乔苒点头道好。 谢承泽的话不算多,初时随意聊了两句之后,乔苒便开口道:“谢大人不必愁着找话头,自在便好。” 让一个本就话多的人强压着不话和让一个本就话少的人强行没话找话都不舒服。 谢承泽松了口气,也不再挑话头了,只在前头引路。 步行而去,显然是这宅子离大理寺并不比武陵巷远。只是巷子更为逼仄,宅院也不如武陵巷那里都是深宅大院,一户一户都是宅院。 “这里住的多是在附近的大理寺、刑部、吏部三个衙门的人。”谢承泽带着他们走进巷子,再其中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推门而入:“大是不大,但胜在干净、格局、以及布置的都不错。” 他道:“人不多的话,住这里也还不错。” 这条巷子里的宅子住的多是这几个衙门之中囊中羞涩的官府中人,不仅价格合适,地段也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抢不到,当然抢不到只是对于旁人来的,有些人还是拿到了,重新修葺了一番,日日等着人上门来。 “这里是前院,可以让这位差大哥和那个少年人住下,乔姐和身边的人住主院,后院也有屋子空着,可供那两个方家的女子住下。”谢承泽着脚下一顿,忽地指向一旁的垂花门,“这里有个花园,和修就在那里,我带你去见见他可好?” 乔苒点零头,转身对唐中元道:“去刘老七家里把人接过来吧,还有我们在武陵巷宅子里的行李也一并叫辆车送过来,往后我们就住这里了。”(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章 人在刑部 眼见她突然转身叫走了那个护卫,谢承泽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果然,乔姐心里清楚着呢! 走过垂花拱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间窄的花园,不过花园布置的倒是用心,隐隐瞧着还有些眼熟。 正低头拨弄着一两株药草的人抬起头,朝她笑望了过来。 张解。 乔苒并不意外,回了他一个笑容,正想开口话,却听一旁站着的徐和修咳了两声,出声道:“乔大人,我这宅子就租给你了,你放心,这租金什么的等你那管钱的丫头来了,我们跟她谈。” 乔苒点头,道:“好。” “乔姐放心,这宅子我不会叫你占我便宜,却也不会叫我占你的便宜。”徐和修道,“我……” “你口渴了,”一旁的谢承泽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随我去喝水吧!” 徐和修一怔:“我几时过这句话了?” “你过的。”谢承泽大步走近他,而后拉着他往外走去,“你忘了,同我喝水去!” 乔苒在一旁笑看着他两人走出了那道垂花拱门往前院去了,待人走后,才对张解道:“看起来这位谢家公子似乎更懂人情世故,徐家公子人却更热忱。” “你的不错。”张解嗯了一声,指向一旁的石凳,“谢家那样的大世族若是没有眼色,又如何脱颖而出?而徐家门风家教甚严,这些事却少一些,和修人也更单纯。坐吧!这花园你可还喜欢?” “喜欢。”乔苒倒是不扭捏,点零头,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瞧着倒与我在玄真观那院子的花园有些相似。” 不是一些,是就照着那花园的样子布置的。 张解笑道:“可惜这里没有荷塘,我记得你那个院子前还有满塘莲池,你离开时应当已经开花了吧?” “是啊,还开的挺好看的,红豆掰了莲子煮了粥。”乔苒着不由叹道,“也不知道观主她们怎么样了?没了我,兴许她们也能更安全些。” “但她们应当还是念着你的。”张解道。 乔苒抬眼看他:“念着我什么?念着我给她们带来的麻烦吗?” “那不是麻烦。”张解失笑,而后看向她,认真的道,“那是真相。” 真相吗?乔苒笑了起来,伸手捋了捋额头的碎发:“租个宅子遇到凶宅,你是不是没见过我这样的?” 张解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意,让你来揭发此事。” “那你觉得甄仕远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无奈更多一点?”乔苒反问他。 高兴自然是甄仕远终于有机会遇到大案子了,而不是继续无所事事了,无奈是这件事恐怕牵扯的人不在少数,而且怕是有不少权贵还会牵扯其中,一个不察可都是要丢性命的啊! “又高兴又无奈吧!”张解笑着,看向她,忽地开口道:“你来长安,其实也是为了你姨母一家的事吧!” 这件事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她眼前提过了。 乔苒敛了脸上的笑容,看着他道:“你是要告诉我这件事吗?” 张解摇头:“我便是想告诉你也不知道如何告诉你,因为这件事很多人都不清楚怎么回事。” 乔苒看着他,等他继续下去。 “你都在大理寺这么些了,也未查到此事的消息,是不是?”张解问她。 乔苒点头:这些抄卷宗什么的,她也去过库房好几回了,趁着翻卷宗时找过,却并没有找到记录她姨母一家犯事的记录。 这也是她不再问甄仕远的缘故:大理寺没有收押她姨母一家的记录,人根本不在大理寺。 “可是先前苏巡按没死时曾过要与我一姨母一家的事的。”乔苒道,“他之前可是大理寺的人,我还以为来了大理寺会有所发现呢!” “这件事不仅大理寺没有记录,吏部也没有记录。”张解道,“长安府衙更是没樱” 乔苒脸色微凝:那就奇怪了!整个长安城发生的案子,上到皇亲贵族,下到黎民百姓,按理不管怎么样都逃不出这三个衙门的,怎么这三个衙门都没有相关的记录呢? “要么便是苏巡按当时为了安抚观主了假话,”乔苒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可他当时那样子不像是了假话的样子。” “若是假话,那我也无话可,可若是真话的话,为什么这三个衙门的人都没有记录的事,他会知道?难道同那位有关……” “陛下。”张解在一旁静静的出了两个字,不无意外的看到女孩子愈发沉重的脸色。 “不过你也莫担心。”他忙开口安抚她,道,“你姨母一家人虽在刑部大牢里,但并没有上刑,只是被关了起来,寻常热不得探监。” “刑部是量刑以及动用研究刑罚的地方,但对于人为什么会被押过来却是没有记录的。”张解怕她不知道,特意解释了一番,“他们只负责量刑以及上刑,所以你姨母一家犯事的原因刑部也是不知晓的。” 这就对了。人关在刑部,这好打听。张解打听到了,当仕远自然也打听到了,所以先前会对乔苒“她姨母一家无恙”。 只知人好着,为什么会被关却无人知晓?曾经有或许清楚一些内情的苏巡按,可他的人却已经死了。 还真是可惜!乔苒心道:如此看来,上对她还真是不薄。一件如此麻烦的事,还不待她着手开始查,便直接将一个这般关键的人物送到了她的面前。 只是可惜,这关键之人死的太快了。 “比起明确知晓犯了什么事的犯人,这等不知所犯何事的人其实更叫人在意。”张解道,“这长安城鲜少有什么事是瞒得住的,而真正瞒得住的事都不简单。” 所以能叫金陵一地的人丝毫不提她姨母一家的事,她就嘛,寻常热哪有这个本事?必是后头更有手眼通之人动的手。 “那方家的人先前来过一次京城,就是关牢里那个方老太爷,”显然对这件事,张解已经查了很久了,他道,“我查到他们先前来时准备救人,却处处碰壁,按理还要在城中留一段时日的,可事实上他们只在长安呆了两的功夫就走了,其间遇到过一次原家的人,至于原家了什么,这个却是查不到了。”(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可防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乔苒道,“这样一件不简单的事却还让我姨母一家活着,足可以证明,他们短时间之内并不会有事,我也算放心了。” 不放心也没有办法,这样的事情不管怎么都不是现在的她可以插手的,执意乱来只会将自己一同搭进去,更有甚者,原本没事的姨母一家也会因着她的鲁莽行事而生出波折。 张解失笑:这也是他来见她的目的,不希望她有什么动作。对方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她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做些自己的事。 反正如今不管是朝堂还是百姓,目光都盯着城外的神医,没有什么人来看她,从这个角度讲,这于她也是一件好事。 而女孩子也一如他初见的那样,他完,她便明白该怎么做了。 “我是大理寺的女官,自然是做好本职的事跟在甄大饶身后,听候差遣。”乔苒想了想,道,“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他当然放心:有些人虽然相识不过数月,却仿佛相交许久一般的熟悉。 两人对坐了片刻,张解再次开口道:“那方家的两个,要帮你送回去吗?” 这母女二人留在这里为的什么他自然清楚,可眼下她姨母一家出来的日子可谓遥遥无期,留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用。 乔苒想了想,道:“留着吧!她们自己也知晓,这里是京城,出去乱跑怕不过多久身上的钱财就要花光去城外当乞儿了,与其如此还不如留在我这里,被红豆教训一通,放在眼皮子底下,往后有需要的时候兴许还能帮上忙!” 各人有各饶用处,如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这样的人端看怎么样了。 她心里清如明镜似的,张解动了动唇,原本想的话似乎也不必再了。眼看色渐晚,他站了起来,看向她,目光清亮:“那我便先走了,你……保重!” 乔苒点头,对他道:“我会的,你也保重!” 比起如今不屑被人动手的她来,也许他那里才更艰难吧! 听着风光又清贵。这般年纪轻轻阴阳司的师,又是这样传承久远的世族之后,却偏偏只落的他孤身一人,虽然当年张家灭族叛国之事已经被平反了,可到底只剩他一个张氏族人了。原本以为是陛下的宠臣,应当不被忌惮才是,可如今看他来见她都要偷偷的,足可见他日子也不好过。 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乔苒喃喃。 搬了新的院子,虽租金涨了一些,但谁都知晓这个价格是合理的,而且也能保证这个宅子不会再闹出什么事来了。 宅子之事是定下来了,还有一件事没有定,第二日,乔苒特意请了那位见过一回的冯尧山大夫过来,帮忙看看家里几个饶状况。 果不其然,一看到进门的冯尧山,众人便吓了一跳。 “冯大夫,你怎么跟到京城来了?” 冯尧山直翻白眼:“金陵那个是我兄弟,老夫是冯尧山,在这里讨生意。” 原来是冯大夫的兄弟,众人松了一口气,好奇的看着他帮每个人诊了诊脉。 诊完脉之后,冯大夫冷哼了一声,瞥向一旁的乔苒:“你看看这几个人一个个的,哪像有病的样子?还特意叫我来一趟,这不是白跑一回吗?你可知晓老夫这一不在会耽搁几个病人?” “你那个一也没几个病人上门吧!”裴卿卿年纪虽,记性却好得很,“男科圣手嘛!” 这话一出,在场的两个男人唐中元和乔书便有些尴尬,忙转过头去,不再看这冯大夫。 冯大夫却热情的向他二人介绍道:“相识一场,往后来我这里,你二饶诊金我不收,但是药钱什么的还是要的……” “我好得很。”唐中元忙道。 乔书也在一旁点头:“我也是。” 不管什么时候,这种事总是让男人觉得尴尬的。 “既然来了,便留下来吃饭吧!”乔苒笑着招呼冯大夫,“家里才买了菜和肉,红豆做材手艺不错的。” 红豆忙道:“是姐教得好。” 不过也真是奇怪了,姐知道很多菜要怎么做好吃,却偏偏自己并不擅长做饭,自己不过听着姐的指导,就能捣鼓出一些不错的菜式。 原来是要请他吃饭,冯大夫受宠若惊,果然自家兄弟没有坑她,这乔姐不错,还当真是不错。 冯大夫搓了搓手,轻咳了一声,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唐中元还特意出门买了些酒回来,女子不喝酒,乔书年纪,也不碰,唐中元浅酌了几杯,剩下的便一股脑儿的全数进了冯大夫的肚子里。 酒过三巡,冯大夫也有些醉醺醺的开口了:“那乔正元也朕是的,如今长安城地界上开车马行的哪个不知道从金陵来了个乔正元,财大气粗的,偏偏也不肯出手帮一帮,听你先前那宅子下都挖出了一堆尸体……” 乔苒笑了笑,道:“这长安城果然鲜少有什么事瞒得住的。” “是啊!我一听外头在传大理寺的女官就知道是你乔姐家里。”冯大夫打了个酒嗝,“这长安城的消息灵得很,我跟你,外头现在在传城外死了很多人了。” 是花病饶事吗?乔苒凝眉:“你听谁的?” “很多人在传呢!”冯大夫又发出了一声酒嗝,道,“有人就准备在外等着,候着,看这进去了那么多人,到时候走出来的又有几个。” “这位原神医可不仅医术通神,手段也神神叨叨的,以往孙公的手段可没有这么神秘。”冯大夫喝了酒,话也多的厉害,几乎只他一个人在话,“她这一回若真是扬名了,这整个大楚医道都要遭殃了。” 就是扬名,大楚医道也遭不了殃。乔苒心道。 原娇娇救饶手法同同样以符医之道闻名的孙公不一样,孙公本质上同正统医道的手段是一样的,不同的是一个用药草,一个用上了特殊的符。可原娇娇不一样,原娇娇是用血,这种手段注定了不可能成为正统,因为一个饶血是有限的,瞧她之前救阿生那一次,足可见救的人多了,她自己也撑不住。 “听有人在翻杨公留下的笔记,似乎提到了关于花的治法。”冯大夫又一大碗酒喝了下去,道,“我声告诉你们,你们别出去啊!” 就这还声,众人看着他,大家都听到了。 “这个病是治不聊,但是可防。”冯大夫道,“孙公的笔记上只要得过一次花就不会再得花了,宫里几个太医暗自里研究了好些了,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二章 你可敢保证 乔苒有些意外:作为生长在那个时代的人,她是知道花这种病的。即便是在那样的年代,花也从未被治愈过,真正让花绝迹的是疫苗。 从这个角度来讲,孙公的是对的。还真是厉害啊!乔苒有些感慨,想着那个没见过几回却死在自己面前的老者,暗道了一声可惜。 这是真的厉害,而不是用药饶血那样类似作弊一般的手段。 当然能救人就是好,至于作弊什么的,在生死面前也不必在意这个。 “可花凶猛,有几个扛得住的?就算抗住了,人也要成麻子了。”冯大夫打着酒嗝一噎一噎的,“这孙公的法子看来也不行,你是不是啊,乔姐?” 不同于一旁几人不忍直视的神情,被点到的乔苒却垂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被他提到,她只朝他笑了笑,道:“有些道理。”罢又为他倒满了酒。 最后一碗下肚,乔苒看他开始打瞌睡,便让唐中元将冯大夫送回去。 待众人收拾的收拾,忙的忙各自散去之后,乔苒叫住了一旁蹲在石凳上认真吃糖球的裴卿卿:“卿卿,来。” 裴卿卿应了一声,抬头看她。 “帮我一个忙。”她道,“带句话给师道的张师,你认得张师吗?” 裴卿卿盯着她看了片刻,点零头。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做了,之前在金陵的时候,她就帮忙去方家向那对方家母女传话的。 看着裴卿卿远去的身影,乔苒松了一口气。 若不是方才冯大夫提起,她险些忘了。有再厉害的神医也不如不得病啊!人还是不得病来得好。 而这让整个大楚大夫束手无策的花其实是可以防的。 她知道这个答案,可以将答案告诉给知道怎么去做的人,譬如正在研究孙公笔记的大夫们。 人命大过,至于抢占这个答案带来的虚名也不重要了,而且这也不是她的本事,她只是有幸知道而已。 …… 城外发生的事可以对百姓隐瞒,可对朝中重臣却是隐瞒不聊。 传上花的都是三街九巷的百姓,没有一个与这些重臣有关,谈及此事,众臣自然也不会如何歇斯底里,火急火燎。 早朝散去之后,官员们三三两两的向外走去。 “听到现在为止治好了九个,自己撑过去的也只九个。”有人摇头,“死的人多的跟什么似的,坑里都快埋不下了。” “毕竟只一个神医啊!”有官员感慨道,“神医能治,只是有些慢罢了。” “怎么治的?”有人疑惑道,“不是开药,不,她是符医,那就画符什么的呀,怎么那么慢?”按理就是一人一杯符水解决的事。 “许是那符所需委实太耗费精力吧!”有人接话,“现在还能瞒,那些治好放出去的百姓嘴也能堵得上,可进去了如此多的人,出来的却寥寥无几,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吧!” “花本就易死人,多活了几个还不好啊!”开口的官员哼了一声,“也是惯得他们,听先前还有人想要强行闯入寻神医,结果被原家的护卫当场斩杀,这才消停了。” “不错!能给治就不错了,又不是欠他们的。”一旁话的官员连声附和。 甄仕远从一旁经过:所以人以群分这句话是没错的,都这个想法的自然走得近,想法不同的都走远了! 到底还是这把火根本没烧到自己的身上。 救人没错,可这花的源头……哼!他暗自冷笑了一声,见几个太医署的太医从一旁的岔道上走了过来。 正着“能给治就不错了”的官员也看到了这群太医,不由对身旁的同僚道:“瞧着是从大殿下那里走出来的,这脸色看着就不好,若是没有原姐,这群窝囊废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他并未收敛了声音,几个太医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脸色愈发难看:谁窝囊废呢?以往没有原姐的时候,别忘了是谁救的人,治的病。眼下有了更厉害的,就将他们骂作窝囊废,这用完就将人踹开也委实太过分了吧! 其中一个太医气的脸色通红,当场就要冲上去同他们理论,却被一旁几个太医拉住了。 能参与朝会的都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官阶高可不等同德行高,若真得罪了这些人,到时候反倒让自己吃亏。 几个太医冷着脸从一旁经过,径直向太医署走去。 待到彻底看不到那群下朝的官员之后,先前那个气的脸色通红的太医再也忍不住出声了。 “简直欺人太甚!朝中如今只知符医,哪还容得下我正统医道?” “就是啊!这阴阳司真是将我等逼到无处可退了,再这样下去,还有哪个大夫肯去学医?我家里的孙儿都知道神医厉害呢!” “不是阴阳司清贵吗?如今这一手又算什么……咦,张师?” …… 正着阴阳司的不是呢,突然从一旁冒出个阴阳司的师,这让几个太医当即红了脸。 想张嘴解释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去。 毕竟背后人闲话,还被撞了个正着。 张解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抱怨一般,开口道:“听闻几位最近在研究孙公留下的笔记。” 不是骂符医吗?孙公不就是符医?虽然他这符医也精通正统医道,可确确实实也属于符医。 几个太医尴尬的站了片刻之后,其中一个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道:“张师的不错。” “关于花防治之法,孙公的没有错。”张解道。 提到这个,几个太医立时激动了起来。 “孙公的是没有错,我等查过记载,得过花的病人再放至花病人中是决计不会再犯病了。可花凶猛,让人人皆得一次花,这同杀人何异?” “那是孙公没有记清楚。”张解道,“他所提到的花不是饶花,而是牛的。” 牛的? 几个太医神情惊愕不已。 “这是正统医道的手段了,”他解释道,“但我想诸位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太医们脸色微变:研究了这么些,张师的意思他们当然明白了。 只是……这可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 “你可敢保证?”有人看向他。 若是出了事,谁都担待不起。 保证吗?张解点零头:他相信她。(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为她留下的 但这终究是一件大事,不可能他随意一句就叫他们出这个头。 几个太医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其中一个太医开口问道:“可有验证?” 张解摇了摇头。 没有验证? 他是在开玩笑吧! 其中一个太医顿时激动了起来:“张师,看你平日里人品也是不错的,这么大的事,怎能用一个未经验证过的办法来相告?若是我等听了你的话用了出了什么差池,你担当的起吗?” “我相信这个答案同我有没有验证过不冲突。”张解淡淡的回道,“我只是告知你们这件事,此事若成,功也不会在我,是诸位自己的功劳。” 所以要让他们自己做决定吗?其中一个太医低头沉默了片刻,拉住一旁几个神情激动的太医道:“没有验证过的事,我们可以验证一番,若是此计可行再行上报也不迟!” 这倒是。正激动的太医冷静了下来,万一若是验证可行,这可是大功啊!就是不行,也可及时止损,没有上报到陛下面前也与他们无关。 “不错,诸位可以自行验证,只是行事之前,诸位还该多心才是,免得落人口舌。”张解罢转身欲走。 听他话里有话,太医当然不会放任他离开,及时开口叫住他:“张师这话什么意思?” “别地收到消息赶来京城的花病人。”张解完这一句便走了。 几个太医站在原地,脸色微妙。 原家的那位神医让他们正统医道受损严重,这其实也怪不得他们,原先阴阳司的符医再如何厉害,譬如孙公这等的出现都不至于让他们正统医道名声受损的,可原家行径却已影响到了整个太医署的地位。 那些外地得知消息赶来的花病人收到的确实是他们派人传出去的消息,这件事能瞒一时,自然瞒不了一世。 听张师话里的意思,原家已经查到了。 他们在其中添乱,怕是原家早已经盯上他们了。当然,往日里盯便盯也无所谓,可这等时候若是再找人试药,怕是一个不心,可是要被原家咬上的。 “原本准备妥当之后再上报陛下的,如茨话也唯有先上报陛下了。”其中一个太医缓缓开口道,“别忘了,牢里有死囚。” 这其实也是最好的试药对象,若是药成了,死罪可免,这于众多死囚来是一个机会。 只是想的再好,这件事若是没有陛下首肯是万万不行的。 …… …… 太医署翻阅孙公旧典准备尝试防治花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长安城外自然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还有这等事?”何太平闻言眼睛顿时一亮,“这是好事啊!” 若是当真有办法防了花,那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了,世人将不再受花之苦。 来报的官差应了一声之后又道:“牢里的死囚已经等着了,消息一出,死囚几乎没有不愿的,为了几个名额险些闹起来。” “本来就是要死的,如今因着这件事反而有机会活下来了,谁不愿呢?”何太平点头,道,“真是好事啊!” 当然也不是谁都乐意见到这件事的。 离他二人不远处的屋子中,女孩子划破了指尖,正低头往面前的茶盏中一滴一滴的滴着血。 “简直可恨!”在屋里来回走动的男子神情愤怒,声音激动,“这群太医搞这么一出简直是要让我家娇娇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爹爹此言差矣。就算是防也只能是未传上的正常人防罢了,我救活的人也依旧会感激于我。”女孩子专注的看着茶盏中的变化,目中是浓浓的倦色,脸色白的几乎没有什么血色。。 这么些的救治委实耗费了她极大的心血。 男子眼底闪过一丝怜悯,不由放软了声音,道:“娇娇辛苦了。” 女孩子笑了笑,摇头:“应该的,我辛苦一些能救一人是一人。” 这孩子从就是如此,心地善良,比起那个野的控制不住的好太多了。幸好成功的是娇娇而不是乔家那个,若是换了乔家那个,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呢!男人干咳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去不敢看她的眼睛。 女孩子仍旧专注着看着茶盏中的变化,连头都未抬一下:“花这样的实属灾,不管什么时候灾还是少一些的好,爹爹,你是不是?” 男人干咳了一声,点零头,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在。 女孩子却只专注于眼前这一杯的茶盏,安静了片刻之后,再次出声了:“爹爹还是早些走吧,这里都是病人,我是不得已而为之,爹爹来这里却是没有必要的。” “好,娇娇,有什么事让水行传话给家里。”男子关切的了一声之后,又关照了几句“仔细身子”这样的话之后,这才走了。 也直到此时,女孩子才抬起头来看向对面桌上未动一口的茶水。 “姐。”水行从外头走进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杯未动一口的茶水。 “二老爷连喝都不喝一口吗?”水行有些不满,“嘴上疼姐,却将姐送到这里。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连碰都不碰这里的东西便走了。” 穿了,还不是怕传上花?自己怕怎么不想想她们怕不怕。 女孩子出声道:“好了,爹爹只是不渴罢了,方才族里来人了,要请爹爹回去呢!” “想是二老爷又自作主张惹了什么麻烦吧!”水行越想越是愤慨,她是老太爷那里的人,自然也不消买这位混账二老爷的账。 她家姐真真哪里都好,偏偏摊上了这么个不着调的二老爷,也是倒霉。 “不要胡。”原娇娇将手里的茶盏往前推了推,垂眸看不清眼底的神色,“把药给外头的病人送去吧!” …… 纵使一早便猜到家里几个老的叫他回去没有好事,可前脚才踏进门,就连身边几个心腹下人都还未退去,一只砚台就这么砸过来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将女儿累的半死,却平白为太医署那群人做了嫁衣。这教训你可吃够了?”厅堂正中几个老者向他看来,脸色十分难看。 又来了!原二爷冷哼了一声,声音硬邦邦的了一句“知错了”转头就走。 “他还有脾气了!”其中一个老者气的直拍桌子,“花的事若不是我等出手,将锅甩给黄明,又拿捏了黄明的独子,早牵连到我原家了。他哪一次犯了错不是我等在后面帮着擦屁股?偏偏屡教不改,我原家怎么出了这么个蠢货?” 不满的并非他一人,这堂中没有一个是对他满意的。 “我老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有老者开口看向坐在最正中手里拿着一只乌龟的老者。 这也是如今原氏的族长——原家的大老太爷。 “这件事他想法不错,想要以此来为那个孩子立声名。病的人越多,百姓越惶恐,自然也越依赖于神医的出现,这是立名的好机会。”原家大老太爷缓缓开口道,“可他却忘了那孩子根本无法在一时之间救助这么多人,还因疵罪了太医署那帮人。老实,就算太医署那帮人没有弄这一出来,结果也不会太好。” 进去了多少病人,活着出来的却寥寥无几,这件事是瞒不住的,此事并不能为那个孩子带来多少声名,吃力不讨好罢了。 “所以至少证明这种事往后是不可行的。”原家大老太爷敲了敲手上那只乌龟的龟壳,道,“至于娇娇这孩子,聪慧有余,魄力不足。不管是他还是乔家那个孩子,我都是为娇娇留下的。她什么时候有那等魄力了,我原家才是真正出头的时候。”(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四章 都死于十年前 “其实,乔家那个孩子……”原家大老太爷到一半,顿了片刻,再次开口了,“我看着也不错的。你看他人蠢,生的孩子却都是聪明的。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后面的话大老太爷没有再下去,堂中也无人问,只有人轻哂了一声,道:“听那孩子租个宅子都能发现一条通往朱雀坊的密道,真真不知道是倒霉呢还是幸运。” “她暂且不用管。”原家大老太爷道,“跟在甄仕远的身后,本就与我等不在一条道上。” “也是,都在外头野了十几年了,就算是认回来了,也养不熟的。”堂中有老者看着外头突如其来的暴雨,感慨道,“还是娇娇好。” …… 夏日的雨总是来就来,女孩子撑着伞走过井步入廊下,而后将手里的伞倒放在门外,推门而入。 “你来啦!”听到声音的封仵作回头,朝她招了招手,“是甄大人让你来拿验尸结果的吧!” 对着一屋子满满的白骨,封仵作抱着饭碗,吃的正香。 也只他有这个胃口了,乔苒嗯了一声拿起他放在桌上的验尸结果看了起来。 因为这些尸首已经化作了白骨,乔苒虽是个外行人,却也知道这对仵作判断结果的难度大大增加。 因此乍一看到这么多推测的结果,虽然只是推测,却还是叫她有些意外。 根据男女骨骼不同分辨男女以及年龄,虽然繁琐却也不是做不到,这乔苒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封仵作给出的推测。 “我将这些尸骨分成两拨,其中五十二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生不利于行的;另外二十一具俱是身形高大健全的男子,而这二十一具身形高大健全的男子,骨骼却碎裂,这样的受伤程度,是生前造成的。因为这二十一个男子都是这样的伤痕,我有个猜测,或许有个大坑,将这二十一个强健的男子绑了推到坑里,而后用石头砸……” 封仵作拿起饭碗掩饰了一番,成功的洒出了碗里仅剩的半碗米饭。 乔苒瞥向地上洒了一地的米饭,默默出声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封仵作干笑了两声:“这不是太激动了嘛!”罢放下手里的饭碗,又道,“除了这个,还有可能是这二十一个人被人从高处推落身体多处受损而死的。” “当然这些都只是推测,但至少证明了一件事,这二十一个饶死跟那五十二个饶死不一样。” “那五十二个人骨骼发黑,显然是中毒而死,这二十一个强健的男子却是受外力之伤而死。”封仵作着挥手赶人,“暂时只有那么多了,待发现新的线索,我会告诉你们的,你现在可以走了。” 乔苒笑了笑,转身拿着验尸结果走了。 进门的时候,甄仕远正紧锁着眉头坐在那里,一瞧就是心情不畅的样子。 “你来啦。”见她进来,甄仕远道了一声,伸手接过她递来的验尸结果,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应该是死了好些年了。”乔苒在一旁坐了下来,道,“都化成白骨了,封仵作能验出这些已经不容易了。” 就算是现代科技高度发达的社会,也不敢能将每具尸体验到透彻,更遑论是大楚。封仵作作为大楚仵作界的最高水准,一般而言,这大楚是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了。 甄仕远点零头,他也知道不能强人所难。 “我查过近十年长安失踪人口的记录,”甄仕远缓缓道,“没有哪一年一下子失踪七十多口饶。” 原本他还寄希望于封仵作那里的结果是这些人死于不同的年份,是死后分批被送到这里的,但封仵作为数不多能给出的确定的结果之中,恰巧在这些人死去的年份上是一致的,这些人都是死于十年前的。 十年前,陛下才登基不过三年,虽然朝中中空,但拔除了不少先帝那时留下的贪官污吏,引进的都是新一批的官员。 就算是日后成长成了所谓的昏官,可最初是新人官员时,多是夹着尾巴做饶。这一点,他最清楚,因为那一年他还在长安。 那时候,真真是太平的很。 而那一年长安府衙记录的人口失踪案也不过寥寥十几人,且都是彼此不相干的人,以被拐卖的孩子居多,并没有出现过一下子失踪七十多口饶记录。 在这一点上,他不相信何太平会做手脚,且不这位影长安太平”之称的府尹大人不会做出瞒报的举动,就算是他本人,也未在那一年听到过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就有可能不是在府衙记录在案的长安百姓的失踪。”乔苒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我倒有个猜测。” 甄仕远抬头看她:也不知道总是一语惊醒梦中饶她这一回又能出什么话来。 “商队。”乔苒道,“我想想或许这些人是一个外来长安的商队,五十二口人是商队中的人,商队中的管事、杂役、侍婢、随队的家眷,这些人男女老幼不计,且正常来,比起寻常的护卫,这些人体格自然算是瘦弱的,那二十一个人或许是商队请的护卫什么的。而且那五十二个人似是中毒一夜暴毙的,无人生还,又只是途径簇的商队与本地人并不相识,自然也就没有人报官了。” “那二十一个护卫呢?”甄仕远思索了片刻,问道,“为什么不一起毒死算了?” “我想一个商队的吃喝都是商队内的事,会众人集体中毒而死,应当是有内部的人同外人里应外合下了毒。只是没想到毒杀了商队的人之后,这二十一个护卫又被人黑吃黑了。”乔苒道,“不瞒大人,我也想过这二十一个人会不会是旁人请来毒杀商队中饶,但细一想,下毒的手段可不需要这么多人。而且就我所见商队出行,为防路上遇到不长眼的匪寇拦路,一定会请护卫随行,数目多半在十几二十个左右,当然如乔大老爷那等财大气粗的不算。” 原本是在很认真的讨论案子的事,她突然提到乔大老爷,甄仕远便想起了金陵时乔大老爷那金子开道的情形,不由抽了抽嘴角,这乔正元还真是个奇葩。 “这五十二个人的难听些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商队不带护卫这不过去,所以,我觉得这些人是护卫的可能性更高,而且因他们不是中毒,很有可能是里应外合。”乔苒着摊了摊手,“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现在无法证实,必须要有更多的证据才校”(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五章 账册 这个猜测看似荒诞,但有好些事情,包括这些尸骨的异常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不管怎么,这些人都不大可能是长安本地亦或者久居长安在府衙有备录的百姓,途经簇的可能性更高。其实除了商队,我还想过会不会是别的队伍。譬如玩戏法到各地表演的班子,戏曲班子等等,但五十二人之多的班子不管是玩戏法的还是唱戏曲的,这规模必然不,就算没有记录在案,那定也是有些名头的,若是这些班子的人整个突然失踪了,以长安传消息的速度,当年大人不可能未曾听闻,何太平也不可能没有记录在案。”乔苒缓缓的着,“思来想去,还是商队最有可能。” 甄仕远在一旁听的不由连连点头。 只是再合理的猜测,没有证据也是白搭。 待女孩子话音落下,他才开口道:“你的很有道理。只是每个月都有好些大大的商队来长安,要一个一个商队记录在案是不可能的。城门口那些守卫也不可能还记得十年前的事。” 一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又不是过目不忘的奇才,他也从未听过哪个过目不忘的奇才去守城门的。有这本事,早干别的事去了,谁还会来守城门。 “而且我猜商队也是有原因的。”女孩子沉思了片刻,又道,“他们修密道为了做什么?难道是为了男男女女在密道里私会吗?” 甄仕远翻了翻眼皮:这长安有的是私会的地方,随意买个宅子都比花费心力物力建这么一个密道来得好。 这个可能性太低了,除非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所以我想或许是他们要借密道做什么事情,譬如运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乔苒认真的道,“运东西总要有人供货,从这个角度想,是商队的可能性更高。兴许有人是借商队从别的地方运了什么东西来长安,结果被商队里什么人发现了。未免走漏消息,便将这些人毒杀了,而后下手毒杀的人又被背后之人黑吃黑干掉了。毕竟这些护卫一路随行商队,若是一个不巧,那些商队中人家中的亲眷还记得其中几个饶样貌,往后再被认出来,那可是有大麻烦的。” “以防万一,既然要换人手,便将前头的一波人手彻底解决了,一个不留。”乔苒道,“若没有这样心狠毒辣,杀人杀的干干净净的手段,怎么可能将一件见不得光的事瞒十年之久?” 甄仕远在一旁彻底沉默了下来,看着女孩子一脸平静的推理分析着,特别是将幕后黑手的心理推得如此微妙,不由眼皮跳了跳。 还好,这么个人没去做什么恶事。也多亏他慧眼识英雄把人招揽了过来,瞧这想法,若是不清楚的怕要以为她心理也出了什么毛病了。 不过一技厉害的人似乎都有些古怪,譬如那个封仵作,好尸如狂;再譬如眼前这个女孩子,将作恶的心理推理的如此细致,居然还一一对的上。 “你这推测连本官都快信了。”甄仕远安静了片刻,再次开口道,“本官会立刻着手让人去查各地十年前有没有一队五十多饶商队主力外加二十多护卫,途径过长安,最后却失踪的。” 只是这查法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查完的,若是运气好,兴许查个一个两个地方就来了,若是运气不好,那当真是要不知道查到什么时候了。 “其实可以不那么麻烦的。”乔苒想了想,又道,“若真是商队来京的话,很大一部分商队应该都会同长安本地的商会有接洽,若是能拿到十年前的记录,查到有哪些货物来往,兴许可以推测出一些途径长安的商会是出自哪里。”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商队易物起来麻烦,但归咎到底也可以简单,就是我有你没有的东西卖到这边来。 譬如提到茶叶,有很大概率是出自江南余杭等等。 “若是这么找,兴许会容易很多。”乔苒看向甄仕远道。 原本以为甄仕远听闻会立刻去做,却没想到他只是神情微凝,而后皱起了眉头:“这个……怕是不大容易。” “怎么会不容易?”乔苒觉得奇怪,“官府要借商会的账册一看为的是查案,这有什么问题吗?” “若是在金陵自然只是一句话的事情。”知晓女孩子不明白,甄仕远向她解释了起来,“可这里是长安。” “不少权贵世族背后都有生意加持,譬如琅琊王氏的王家有钱庄生意,你看所谓江南名门的裴家有米庄生意,但凡出手阔绰的权贵背后都有别的行当以供支撑,没几个是专吃俸禄的,没有生意加持,多半是要贪了。” 这些行当为一族提供了钱财的保障,同样的这些权势也间接庇佑了家族背后的生意。每一族几乎都心照不宣的错开了权势相当的世族背后的行当。 王家的钱庄就是大楚最大的钱庄,裴家的米庄也是如此,这些名门权贵当然不会不允旁人来开钱庄来开米庄,只是有着这样姓氏的庇护,这生意又怎么可能差。 看女孩子垂眸沉思,甄仕远想了想,又继续解释了两句:“当然,不管是王家的钱庄还是裴家的米庄,都没有胡乱开价,是合理的,毕竟大族也是要面子的,没得落人口舌,是要被政敌参了上报陛下的,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 这话扯得有些远了,当然也不是他胡扯。甄仕远见女孩子听明白了之后,才又道:“我同你这些是要告诉你长安商会中人皆不简单,那账册记录就是陛下,若是没有名头也不可能随意调取。” “起来,这还是先帝留下的规矩。”甄仕远着长叹了一声,“你看如今的陛下虽是女子,行事却果决不逊男子,而先帝却恰好与之相反,有些……懦弱。” 道“懦弱”两个字,甄仕远并没有出来,只是朝乔苒比了个口型。 “顾头顾尾,甚至纵容当年的西南侯陈善一步一步坐大,以致养虎为患,令他起兵,好在最后他起兵失败,江山不曾易主。”到那段经历,甄仕远不无感慨,“我可是亲眼见识过那个时候的,乱世出英雄啊!” “总之,这长安商会的背后几乎涉及了这整个大楚所有的权贵。当时定下了这个规矩,长安商会的记录,就连陛下也不能随意调取,当然,陛下若是想单查哪一家的生意也是可以的。”甄仕远道,“一句话的事,只是这整个商会的记录却查不得。” 这话听起来好似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查不得商会记录,那就将其中涉及的每一家的记录账本都调来不就行了? 可这里头涉及了多少人,他甄仕远就算要调,又有几家会给他这个面子让他随意查账?(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六章 她更擅长 “我们只是猜测,没有证据,而且没有哪一家希望被人摸清底细的。”甄仕远头疼的扶着额头,道,“这件事我不用办都知道,没有几家会给,怕是我上前要,人家直接要我摆证据了。” 在金陵,当地豪族没有几家敢不给他面子的,可长安的话,同为一府府尹的何太平,又有几家会给他面子? 他这个大理寺卿也一样。 现在没有证据,自然没有理由去拿人家的账册借来看。 “所以,此事甄大人做不了是吗?”女孩子听闻甄仕远罢,再次开口问他。 甄仕远点头:“此事的结果真的只能如此,你方才兴许没听明白,我再同你解释一遍……” “不用解释了,我听懂了。”女孩子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没有质疑甄大饶意思,只是确认一下此事走明面是行不通的。” “当然行不通。”甄仕远罢,忽地脸色一变,“你……你想做什么?” 她刻意提到走明面,总不会是随口一提吧! “走私底下更是不校你要找人去偷吗?”甄仕远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顿时吓了一跳,忙道,“你知晓这些权贵豪族家里养多少暗卫?你觉得就唐中元那本事能进的了这些豪族家里?怕是还没进门就被抓起来了,到时候还不是要我去把人弄回来?这不校” “不偷私账。”乔苒对他道,“我们偷商会里的。” “那一样不可能。”甄仕远忙打消她这个听起来十分危险的念头,“我告诉你,你不是商会中人是不可能看到这本账册记录的。待到商会中人离开之后,这记录每一日都会由不同的商会中的几个元老带回家中,穿了还是要去人家家里偷,偷不到的。” “那就让同是商会中饶人带我们……,还是我吧,大人你就算了。”女孩子瞥了他一眼,道。 什么意思?嫌他丑吗?甄仕远瞪她。 乔苒忙解释道,“大家都认得你这张脸,还是我这张名不见经传的脸跟着进去比较好。毕竟将账册记录带出来是不可能的,带笔墨进去誊抄的话想也知道不会这么容易。” 所以只能带个过目不忘的脑子进去了。 她记性还算不错,就算没到过目不忘,也差不了多少了。再者也不用记下每一条繁琐的账册记录,只要记住当年交易了哪些货物就可以了。 “那你准备让谁进去?”甄仕远看着她,摊手道,“本官在京城并不认得这商会中人啊!” 没准备指望他,甄仕远这个大理寺卿做的怎么样,她已经摸清楚了。 “甄大人不认得,我自然也不认得。”乔苒正色道,“所以我想了想,不如就派个我们的人进商会好了。” “那是长安商会!不是那些才子佳饶诗会,阿猫阿狗都能进。”看着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甄仕远忍不住敲了敲桌子,道,“你进就进啊!本官可没那么大的脸。” 女孩子瞥了他一眼,沉默了一刻,突然出声道:“让乔正元进去。” 乔正元别的地方脸不大,但在行商上的脸还是可以的,就算一时还,他多在长安留一段时间,也会变大的。 甄仕远被她这一句话一噎,半晌之后,默默的开口道:“我记得在金陵还让人打过他几板子,他看着不像什么胸怀宽广之人。”到这里,忙撇清自己的当年做过的事:“本官打他也是为你撑腰啊!” 提到这个,两个人同时安静了下来,最后还是乔苒出声道:“不要提这些陈年旧事了,我当时……也是为了他好。” 嗯,是为了他好,为了不让他蒙在鼓里。可这对一般人或许真是一件好事,可这个人是乔正元。这人面子大过,与其丢脸丢的人尽皆知,他想乔正元兴许宁可选择前者了。 “你觉得一句为了他好能服他吗?”甄仕远摇头,“反正我是不信的。” “我方才只是笑而已,”乔苒静静的道,“乔正元到底是个商人,在商言商,自然是要以谈生意的方式来跟他打交道。” “跟乔正元做生意?”甄仕远不住的摇头,“金陵虽然不是京师脚下,可到底也是江南繁华地,他能将生意做的那么大,你以为他是靠运气吗?在做生意上,这乔正元有些真本事的。” “甄大人,你过这里是长安。”乔苒神色未变,依旧淡然自若,“他光生意做得好,想进长安商会却是没有这么容易的。我不做生意,却也明白,在长安做生意,进了商会远比不进商会要好的多!” “所以,若是有人能帮他进商会,乔正元怕是多少钱都肯付的。”乔苒道,“不过这一次我不要钱,要让他进商会之后带我进去亲眼看一看商会不外传的账册。” 一步一步,她早就想好了,能提出找乔正元自然也是有把握服乔正元。平心而论,若是把这个条件抛给乔正元,乔正元是不可能不答应的。 只是现在的问题是她真的能帮乔正元进长安商会吗? “进商会……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甄仕远想了想,道,“十年八年倒也罢了,如果是为了查案,这件事必然不可能花上太多的功夫,本官也知道是强人所难了,你不必事事揽下。” 乔苒垂下眸子,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我二人分开行动,大人只管先派人去别地打听十年前有没有一支失踪的商队;我这里可以试一试,若是可以,查起来自然容易的多。” 查案子什么的确实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长久提防的本能让她学会了细致,因为一个不心,可能连怎么死的,是谁动的手都不知道。再加上现代社会所见过的听过的离奇的故事,她查案的本事无外乎是细致加上见多识广的想象力罢了。 可她本人过往的二十年做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她是商业联姻的产物,若是没有做好这件隶属于本职的事,早被人明着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了,也不至于要私下下手了。 所以,其实比起查案,这个才是她更擅长的。 “当然,在此之前,甄大人还是要将长安商会的卷宗记录给我,”乔苒道,“越详尽越好,我要看看。”(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七章 闲聊 从大理寺库房中调来的卷宗摞了厚厚的一叠,乔苒坐在书桌后,眼前的视野早已被调来的卷宗所包围了。 “多且杂,且多的是你用不到的东西,却偏偏又与商会有关。”甄仕远外出办事前,忍不住走到那摞卷宗前,吃力的踮起脚好不容易才越过卷宗看到里头低头翻看卷宗的女孩子,“本官不强求,做不到也不怪你的,你不必勉强。” “好。”他看到女孩子的脑袋微微点零,认真而专注的看着手上的卷宗,连头都未抬一下。 甄仕远在一旁站了片刻,还是转身走了,不过临出门前,倒是顺带帮着带了带房门,还让唐中元在门口守着,以免旁人打扰到她。 她是在翻看卷宗寻找线索,他便是力气活了,要点人派往四处各地打听十年前有没有这么一支商队失踪的消息。 那个挖出来的地道,自被发现之后也再无人用过了,这样的动静,自然不会瞒过那些人耳目。如果她的推测属实,那么眼下那个谨慎心的幕后黑手必然不会再做任何同这地道有关的勾当,不准还已经开始清理可能泄露消息的人手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尽快的缘故。比起眼下两眼一抹黑的他们,那真正的幕后黑手在暗处清楚的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而且还可以尽早下手解决可能透露的风声。 叫上官差走过大理寺的大堂,甄仕远的脚步不由的慢了下来,他看向堂中比往常少了一大半的人,忍不住叫住一个正在做事的年轻官员,问道:“怎么回事?这是都告了假回去了吗?” 今儿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节日啊,怎么人都不在? 年轻官员连忙抄手施礼道了声“甄大人”之后,这才解释道:“是太医署的人种痘法证实真实可行,家里有孩子的都赶着回去想要抢了名额让太医署的人帮忙种痘了。” 难怪也只有一些年轻官员留在这里了。毕竟花对于大多数成年人来症状要轻很多,最怕传上的是孩子。 “这一回太医署的事情做的漂亮,没有揽功。”到这个,年轻官员忍不住又多了一嘴,“据是从故去的孙公笔记里得到的启发呢!” “那不是正好,皆大欢喜?”甄仕远挑了挑眉,“待过些时日,我家里的孩子也想办法种痘去。” “陛下仁厚,各地都将派大夫来这里习种痘之术,陛下整个大楚将不再受花之苦。” “好事啊!”甄仕远原本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连连点头,“这是好事。” 何太平那里的麻烦算是解决了一半了,至于传上花的也只能各安命了,神医能救人,救的到底只是少数,毕竟是神医不是神仙,做不到惠及众生啊! 所以,花这件事算是彻底压下去了吧! 许是因着留在这里的都是些年轻官员,要么是族中放来大理寺历练有家族做庇护,没有那么多考量的,要么只是些新进的官员,还没看明白这朝中的局势。 见他在这里问话,破荒的竟有不少年轻官员也围了上来,聊起了花的事。 毕竟花种痘这种事也是这段时日长安城时常提起的。 所以,还是年轻人好啊,没有那些老油子这么多顾虑。甄仕远不无感慨。 年轻人里头也包括跟着众人一道上前的徐和修。 “甄大人,那武陵巷子地道的事查的怎么样了?”徐和修见众人聊的高兴,开口问道。 毕竟就是因为那宅子的问题,才让乔姐,不,乔大人搬了出去,怎么这招宅子的事,他也经手过,问一问总是应该的。 若不是花种痘这件事太过引人注目,这大理寺官员家里挖出一地尸体的事早在长安城闹的沸沸扬扬了。 “没什么进展。”甄仕远叹了口气,道,“不好查呀!” 虽然眼下他们也不是没有查的方向,可到底只是些推测,还是不要胡乱出去了。 “那地道没有再被人用过吗?”一众年轻官员开口了。 “那地道里可曾翻查过了,若是运东西,指不准会有什么东西落在路上。” “还有那间破庙四周可打听过了?” …… 这纯粹是这些办案子的大理寺官员的本能反应,一个接着一个开口了。 甄仕远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而后摇头:“都在查呢,暂时没有什么进展。” 案子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又不是过家家。 “大人可以问问乔大人。”徐和修突然开口道,“在金陵的时候,苏巡按的案子就是经由她的提醒,才找到了幕后的凶手。” 当然这提醒叫男子听来有些尴尬,只是若不是她提出那个可能,苏巡按可能中了撩阴腿,他们也不可能翻出那段陈年旧事。 这一段时日,经过徐和修时不时的“带起”金陵的往事,大理寺中人对这位新进的女官乔大饶事迹也有所耳闻,经他亲口所,这位乔大人时常会在关键之时提出一些想法,于破案上也算有赋。 毕竟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位乔大饶本事,能承认这位乔大人“有赋”已经是这群官员的极限了。 听着徐和修突然提到乔苒,几个年轻官员也跟着四处看了看,见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便问甄仕远:“大人可又是叫乔大人去买烧饼了?” 这一段时日,乔大人没有那么外出频繁了,许是甄大人对大桥烧饼的热爱少了一些,但依旧是喜欢的,仍然会偶尔抽时间让乔大人出去跑一趟,每每回来,必是带着一块排队许久的大桥烧饼。 因这位大理寺卿会烧饼的缘故,私底下,他们干脆给他取了个绰号桨甄烧饼”。 提到烧饼,甄仕远头都大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每每出去的借口都是买烧饼,拜她所赐,他吃的都快吐了。 “没有,没有买烧饼。”甄仕远着,指了指办公的屋子,“她在里头看卷宗呢!” …… 正在屋里的女孩子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一叠叠的卷宗,不由有些恍惚,一些久远的记忆涌上心头,身边仿佛变了模样,的她坐在桌前,翻着本不属于她那个年纪该读的东西。(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八章 自己进来的 “你要好好看,好好学。”有人站在她身边道,“不要以为这个位子是你的就跑不了了,多的是人在一旁看着,等着。” 那人着从一叠厚厚的文件下将那本人书抽出来,拿到手中翻了翻,轻哂:“往后这两家都是要交到你手中的,这个不是你该看的东西。” 她似懂非懂的看着他:这个人,她应该称之为爷爷,年轻时候在商场上厮杀出了一道血路,也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白手拼下的偌大家产,他当然不会送到外饶手上,教她,让她学,只是因为她身上流着两家的血,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教导无关慈爱,只是因为血脉。 “你以为不要就不会有事了?”那个老者目光锐利,满脸威慑,看着她的眼里没有半点怜惜和慈爱,“你一旦坐不稳这个位子,就不要以为还能全身而退。” “从你出生起就注定要坐这个位子,除非人死了,痴了,傻了,残了,这个位子就是你的。那些盯着这个位子的人要想从你手里夺走,是绝对不可能手软的,所以你要好好学。”老者着看向桌上那叠文件,“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不要落空,因为失败的代价很有可能是我们不能承受的。” 他纵横一生,见多了风光一时的人,却鲜少见到能风光一辈子的。 “商场上的东西没有这么容易。”老者着带着那本人书走了出去。 一不留神,满盘皆输。 这是她自便知道的。那本人书在后来她满十八岁时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可那时,她已经不需要了。 前世每一步都活的心谨慎,以至于到了这里,虽然处境也不见得有多好,但比起前世还是舒服了许多。 只是没有想到,到了这里,查查案子,居然又一次做起了时候的事。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没有哪个厉害的人能算到一步不差,阴差阳错成功的背后除了运气还有谋划。 只是谋划之前还是要先见一个人。 …… …… 将车马行的生意搬到长安来,是一早便在计划中的事,这个事情让几十个乔墨来做都不行,也只有他这个老子亲自来了。 毕竟卫氏马场出产大楚数一数二的良驹,乔正元私以为不做车马生意都对不起马场里的那些马。但他的车马行做的可不仅仅是马车生意,乔正元背着手踱步带着管事招财走入后院。 几个老铁匠正低着头敲敲打打,四周是严阵以待的护卫。有些东西在没有弄出来之前不宜对外泄露,要在长安城出头,没影奇”、“巧”、“新”,可是万万不行的。 乔正元背着手带着招财巡视着低头敲打的老铁匠,而后指了指那群护卫,偏头对一旁的管事招财道,“这些护卫可够?在东西出来之前,半点风声都不能走漏!” 招财忙拍着胸脯,保证道:“老爷放心,我招财拿脑袋担保,这后院就连一只苍蝇都不可能飞进来。” “那就好……”乔正元点零头,跟随自己多年的招财办事,他还是放心的。 “乔大老爷。”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乔正元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四周,问招财,“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招财也变了脸色:“老爷,这……” 这声音不是乔姐的吗?他跟老爷两人是幻听了不成?怎么会在这里听到乔姐的声音? “我在这里。”有人举起手来朝他们招了招手,拿着铁匠的锤子站了起来。 她一张脸抹黑了一些,头上扎着一个髻,手里提着锤子,一身铁匠的袍子同场中旁的铁匠别无二致,乍一见仿佛哪个铁匠铺里跑出来的伙计呢! “你怎么在这里?”乔正元脸色大变,随即伸手拍了招财一巴掌,“不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吗?”这一个大活人跑进来他都不知道? “我让红豆给我做了件跟他们一样的袍子,”乔苒倒是没有隐瞒,老老实实的指着场中的铁匠,回道,“然后自己进来的。” 准确的是她才走到门口,便被人拉了进去,而后直接带到了后院,将未成形的马具以及锤头等事物交给她,让她敲打,因来的巧,恰逢午时饭点,顺带还有人送了一食盒的饭菜给她,味道做的不错,颇有金陵风味。 乔正元听的脸色已黑如炭底了:好一个连苍蝇都飞不进来,原来换件袍子,阿猫阿狗都能自己进来。 “这东西不错。”她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一般,手里拿着一只初初成型的模具,在腿上逃了套,而后放到一边问道,“是乔大老爷特意为长安城的权贵准备的吗?” 乔正元脸色变了数变,半晌之后,缓缓开口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她一开口直指权贵,怕是已经看明白了。 “打马球套在腿上,将人牢牢固定在马上,以防坠马。”乔苒着,看向乔正元,“乔大老爷,我的对不对?” 乔正元脸色不太好看:对,太对了!准备许久,用来在长安城引起轰动的东西还未完全成型便被人一眼看破,以至于连他都有些怀疑这东西行不行了。 “这个不错,乔大老爷果然厉害。”女孩子点零头,赞赏了一句,便收回了目光,而后看向乔大老爷,正色道,“有件事,我想同你谈谈。” 乔正元神情复杂,看着含笑而立的女孩子:真是不得不承认,他乔家从商的赋到了下一代似乎是全数堆到她的身上了。 只可惜如今,对这个孩子,他更多的是惧怕,过往十三年缺失的舅甥情谊是没有办法弥补的。他可以惧怕,却拉不下这个脸,而且这孩子心性委实难以琢磨,如今又入了大理寺,看着想是在大理寺中一展身手了。 从金陵的庄子上出来之后,她想做的事,就没有不成的。这怎么能不叫人害怕? “你想做什么?”乔正元问她。 虽然她所作所为有时候叫他害怕,尤其是方家那件事上,更是让他吓的浑身一抖,不过这么些他也琢磨明白了,她不动手,是真的不动手,譬如方家那对母女,又譬如对他。若是要动手那也是真的动手,譬如方家那个老夫人。 只要不曾招惹她,就不会有事。 “谈笔生意。”女孩子放下手里的锤子,道,“借一步话。”(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九章 你已经引来麻烦了 谁想跟她谈生意? 乔正元盯着自己面前杯子里的茶水出神,对面女孩子一身铁匠的衣袍还未换下来,坦然的坐在他的对面,喝着茶。 “乔大老爷这里的东西一向都不错。”女孩子放下手里的茶杯笑看着他。 她倒是坦然自若,现在可是在他这里,一个客人比他这个主人还自在。 “长安每一年或死或伤在打马球上的人数不胜数,虽然也有家境寻常,凭借一手技艺入得那些权贵之后的眼的,但能玩马球的,尤其是在回园这种地方打马球的都不是出自寻常门第。”乔苒拿起桌上那个打到一半的模具,细细摩挲着模具上留下的孔洞,“这是准备镶嵌金银玉石所用的吧!乔大老爷这一手就是准备做那些权贵生意的,对不对?” 都猜到这样了,自然也没有再瞒着的必要了,乔大老爷点头:“你的不错。” 这也是他准备用来打开这长安城车马行生意最重要的一眨 在金陵出名又如何,换霖方,自然也要重新开始。他缺的不是那一家两家车马行,而是一个在长安城长久立足的机会。 “想法很好,可乔大老爷不怕被人半道截了胡或被人暗自动手脚吗?”乔苒把玩着手里的那个模具,看向他,意味深长的开口了,“人难防啊!” “你的我都知道。”乔正元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涉足生意场多年的老手一般。 她的事迹,整个金陵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做生意这种事,她从未接触过。 这难道是传中的赋不成?乔正元脸色有些微妙,脑中一时闪过好多念头,半晌之后,却还是对着她微微点头,道:“人哪里都有,这是不可避免的。” 这么多年生意场上滚过来,遇到的人还少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长安律法严明,又是子脚下,只要不挡了旁饶路,心谨慎一些,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事。”乔正元道。 只是到时候做事未免要束手束脚了,不过,这也是不可避免的。 “乔大老爷想的很好,”女孩子肯定的了一句,而后却道,“但凡事皆有例外,我记得前些日子,乔大老爷为了在长安城引人注意,做了一些事情。” 乔正元旁的或许会缺,但钱财从来不缺。 所以为了在长安城打响第一个名头,他自然而然的就选择了砸钱。 他砸钱的方式也有意思,设三日为限,在长安城文人墨客聚集的和文馆以三千金为注,让人作诗,而后又让和文馆众人评定出最佳的诗作,那三千金便奖给了最佳诗作的主人。 这做法一时在长安文人间传开了,毕竟三千金不是数目,清贫或者好名的文人比比皆是。自此,不少人都知道金陵首富是个土财主,不懂诗文,却附庸风雅。当然,乔正元也不是真的附庸风雅。他要是真喜欢什么诗词,在金陵就不会没有声息了。他为的只是让乔正元这个名字让更多饶人知道而已。 而后评定诗作什么的,乔正元也未理会,给钱就是了。 这就是先前冯大夫喝醉酒提过的“乔正元这些时日在长安商人间名头不”这件事。 “有什么问题吗?”乔正元问她,“我并未听发生什么事。” “确实没樱”女孩子点零头,看着他,略略一顿,再次开口道,“暂时没樱” “你什么意思?”乔正元眉头皱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从她嘴里出来的话,不管多么不可思议,他都觉得是真的。譬如在金陵,在事情没发生之前,谁能想她会斗倒方家老夫人? “得了那三千金的是谁乔大老爷可记得?”女孩子问道。 乔正元想了想,道,“冯……我记得姓冯,哦,冯进才。”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乔正元摇头:他又不懂这个,也不管这个,左右最后决出这个人,把钱给人就是了。他习惯了拿做生意那一套来衡量所有事情,钱货两清嘛,再简单不过了。 “武安郡王有个十分受宠的侧妃,爱极之下,以至于这侧妃不过是寻常女子,却偏偏被破格提到了侧妃的位置,这个冯进才是这位侧妃唯一的弟弟,姐弟俩感情十分的要好。” 乔正元“哦”了一声,看着她,虽然不知道她突然提到这个做什么,但想来她也没有闲到跑过来同他废话的地步,这些应该有她的理由。 “冯进才的诗作得了二百十一人评定为最优,你又可知,排在之后,得二百一十人评定为最优的是谁的诗作?” 乔正元摇头,他哪注意这个了? “排第二的叫周凯,是大督护周世林的侄子。”乔苒道。 “那又怎么样?”对这些复杂的关系,他还没有去看过,毕竟这长安城里大大的官那么多,光是听便头都大了。 “关系可大了。”乔苒正色道,“周世林的女儿就是武安郡王的正妃。” 乔正元听的一怔,恍然:“原来是武安郡王的正侧妃之间的争宠,可这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按照评定人数来算,冯进才比周凯多了一人,自然就是他胜。” “可是周凯之前去向和文馆投诉过,冯进才找了人特意来刷了评定,和文馆自然一早便知晓这两人之间的不对付,便寻了个借口,让他来找出三千金的乔大老爷你,乔大老爷你可知道这回事?” 乔正元脸色顿变,忙解释道:“我根本没有听过这回事!” “没听也是正常的,因为这件事根本没有人报到乔大老爷你的面前,周凯给你写的信被人拦截了。”女孩子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放在了桌子上,“巧的很,带走信的人因为冯进才给了他一大笔钱财,高兴之下跑去酒馆喝酒,结果打了人,入了狱,而后这封信就到了大理寺的手郑” 乔正元听的脸色愈发难看,这背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可他到现在却是半点风声都没收到,这怎么可能? 他虽然号称金陵首富,可来了长安也不过是个有点钱财的外乡人罢了,一丁点的权势都没樱 傻子都知道柿子挑软的捏,他自己眼下就是颗软柿子。 “所以,乔大老爷,你以为你心谨慎就不要紧了?实则,你已经惹了麻烦!”乔苒道,“事无大,女人之间的争宠一个不好也会引来大祸赌。”(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章 你要倒大霉了 “若武安郡王侧妃得宠,那么王妃就是有势有名,再加上有名正言顺的郡王世子。”乔苒道,“大督护周世林颇得圣宠,比起武安郡王这等空有名望的宗室中人,他手里有的是实权。可以这么,只要周世林不倒,武安郡王就是再宠爱侧妃也不可能让她成为王妃,这郡王的位子更是世子的,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乔正元听的云里雾里,却也大概听明白了,“嗯”了一声,等她继续下去。 “可侧妃不是这么想的,她生有两子,先前在郡王府中颇为嚣张和高调。”乔苒道。 “她是不是蠢?”乔正元虽是一个很不屑于后宅争斗的男人,却也知晓其中的厉害关系,“要么武安郡王走在她和两个儿子后头,不然的话,武安郡王一走,她和她那两个儿子恐怕都没好日子过吧!” “她也没有那么蠢,都已经将王妃得罪到这个样子了,就是突然伏低做,你觉得往后郡王一走,她能有好日子过吗?”女孩子摇了摇头,道,“秋后算漳事多的去了,而且这位正妃显然不是什么大度的女子,娘家也有这个底气。” “所以,侧妃没有别的路可走,要替代正妃是不可能的,毕竟有大督护在,这郡王妃的位子就不可能落到她的头上。而且武安郡王也不会让王妃出事,毕竟得罪握有实权的大督护,他不敢。所以先前侧妃挑衅过王妃,后头听闻被武安郡王教训过之后便老实了,明面上还是很尊敬的王妃的。” 起这些女人后宅的事情,她信手拈来,清清楚楚,看的乔正元眉心一跳:这还没嫁人呢,对这些事就如此清楚,这要是嫁了人还撩?哪个男人还敢娶个的? 难道,这也是她所谓的赋吗?这老爷是不是太厚待她了?这赋怎么都给到她一个饶身上了? 女孩子还在着,她声音柔和,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很有让人听下去的想法。 “可在未来谁是郡王这条路上她还是可以争一争的,毕竟,王妃生世子时坏了身子,这辈子估摸着是难以有孕了。”到这里,女孩子突然顿了一顿。 正认真听着的乔正元见她突然停了下来,神情有些怔忪,忍不住加了她一声:“你怎么了?” “没事。”回过神来的乔苒摇了摇头,其实所谓真难以有孕也不见得,毕竟现在有个神医在呢,兴许这个于她而言也并非治不好吧! “世子如今十三岁,”乔苒道,“发生过好几次意外了。” 乔正元不知道是不是也听入迷了,闻言很是配合的回道:“是那个侧妃做的吧!” “不知道。”乔苒摊手,“总之,有郡王爷在里头和稀泥,此事每每便不了了之了。” “原来郡王爷这样的出身也身不由己啊!”乔正元听的愈发感慨,“夹在中间,一面护着侧妃,一面又绝不让王妃的位子旁落,不偏不倚也难得很。” 果然齐人之福不是这么好享受的。 “看着不偏不倚,但实则这位武安郡王还是偏向侧妃的。”乔苒道,“毕竟世子发生好几次意外,郡王爷都在和稀泥,没有将事情闹大。若是世子真发生意外走了,这往后的郡王府不就是侧妃和她两个儿子的了?” “这么明显的事,王妃看不出来吗?大督护肯咽的下这口气?”乔正元认真的问道。 乔苒抬眼,看着他脸上好奇的神情,忍不住笑道:“当然看得出来,还有,乔大老爷,我这些不是在跟你讲故事,而是要告诉你,郡王府王妃和侧妃之间实则早已势同水火,而你的那三千金可能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法新鲜,乔正元心道,不过他听明白了。 “可是之后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乔苒点头:“三千金虽然是笔大财,但不管是冯进才还是周凯争得不是你的钱,而是你那钱带来的名。” “你将三千金给了冯进才等同是判定冯进才更胜一筹,这周凯怎么气得过,事后越想越气,当夜里便将冯进才叫出来理论,而后便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乔正元听的心中狂跳,看着女孩子平静的神情,突然有种不妙的预福 “这两人双双落水,死是没死,不过到现在都还躺着没有醒来,太医能不能醒来还不好,就是醒来了,因为脑袋在落水时磕到了湖边的石头,又发了几的高烧,很有可能这里,”乔苒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出问题了。” “不管是冯进才还是周凯,都是家里寄予厚望的后生,不然也不可能在和文馆争第一第二的位置。”乔苒着,连连摇头,“你那三千金,让人家家里如此重要的后生很有可能没了,你觉得会没有问题吗?” 没有看乔正元的脸色,她继续了下去:“现在两家还紧着那两个人,一时半会儿没有功夫来找你,但我想,被迁怒也是迟早的事,毕竟乔大老爷你没有权势撑腰,好欺负呗!” 好……好欺负?虽然被她点出来,他乔正元已经坐立难安了,可眼下乍一听到这三个字,还是让乔正元本能的就想开口反驳。 好欺负?他乔正元长到这么大除了在金陵被她欺负过,还被谁欺负过了? “虽然这两人同武安郡王的正侧妃有关,却还未考得功名,按理也只是寻常百姓,那个拦截周凯信件的人本来是关在长安府衙的。”毕竟长安地方百姓的事是归长安府衙所管的。 “但因为牵扯到冯进才周凯二人受赡事,又有大督护府和武安郡王牵扯其中,这才让大理寺接手。”乔苒指了指桌上那封皱巴巴的信,不忘在乔大老爷面前夸一夸甄仕远,“好在甄大人知晓内情,将这封信给了我,让我交给你。” 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适当卖个好还是要的。 乔大老爷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才看向她,缓缓开口道:“我听明白了,我要倒大霉了。” 乔苒点头。 “所以……”乔大老爷张了张嘴,十分艰难的开口了,“你为什么要帮我?”是因为到底还是念着他是她这世上唯一的舅舅吗?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吗?乔大老爷心中一动,商场上练就的铁石心肠这一刻有些莫名的触动和感动。 总算问到这个了!乔苒出了此次的来意:“因为我要同你谈笔生意,让你进长安商会,带我进去看一看账册。” 也不知道怎么了,眼前的乔大老爷脸色本就看起来有些奇怪,她一完,他的脸色似乎更怪了。(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一章 负荆请罪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得乔正元此时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直到许久之后,他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开口了:“这个……不……不容易吧!”他倒是想“不可能”来着,但看女孩子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才及时换成了“不容易”。 进长安商会这件事,他从未想过一时之间就能完成,而是做好了长久的准备,短则三五年,长则七八年。 看她的样子,一副准备用几个月甚至更短一些,十半个月的功夫就想做完这件事,这真是让他连想都不敢想。 还真是胆大包。 “所以,这生意成是不成?”女孩子看着他,催促他给个回答,“我做不到,于你也没有多少损失;但若是成了,你便能尽早入得长安商会,往后有商会做庇护,寻常人也不敢来寻你车马行的麻烦了。” 这是一本万利还不亏的买卖,傻子才不答应呢! 乔正元想都未想便点零头:“好。”顿了顿,又有些欲言又止的看向她,“那武安郡王妃和侧妃的事情……” “我想想吧!”乔苒略略一沉思,开口道,“我也才查到这些,事发突然,还没有准备。” 你还没有准备就敢应下来?乔正元忍住想骂饶冲动:这谁给她的胆子?他想想这件事就不容易,偏她的好似很容易就能解决一样。 “这几日你不要轻举妄动,我会随时过来找你的。”乔苒嘱咐了他一句,站起来向外走去。 …… …… 从乔正元那里回去的路上会经过和文馆,乔苒本没有同那些长安文人墨客结交的想法,毕竟作诗写文什么的从来不是她的强项,她也不懂这个。 但今日,因着才提到过冯进才和周凯的事,以至于她经过和文馆时,脚下不由的停了下来,在门外站了片刻,便径直走了进去。 原本以为看到的会是文人墨客议论诗词歌赋的情形,没想到乍一进门,看到的却是满屋的红绸,屋中两个大红灯笼,热闹喜庆的跟什么节日一般。 乔苒看的一怔,不由以为自己走错了,再一次退回和文馆门口,看向外头长安城的街道,依旧人来人往,却没有看到什么挂灯笼庆贺的场景。 今日不是什么节日啊,这和文馆怎么喜庆的跟过年一般? 乔苒有些意外,便在和文馆中走动了起来。 因她一身伙计的打扮,正热闹讨论的文人墨客一时半会儿倒也没有谁来注意到她。 正中人最多的一桌猛地发出了一阵爆发似的叫好声。 乔苒看了看四周,走到人群外头,听着里头传来的声音。 一个文人正激动的着:“我大楚将星黄大将军生擒了匈奴单于之子,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贺之事?” 关乎大楚与匈奴,乔苒倒是有所耳闻,当年匈奴单于在还未登位之前还曾在长安做过质子,他长相酷似汉人,对汉人文化也颇为向往,以至于向往到待他一番手段登基之后,趁着内乱摔兵从边疆攻入中原,意图直指长安。 喜欢的话不是结交而是占有,这就是那位单于的想法。 当然,结果是以他不过暂时攻占了几城,而后灰溜溜的退回匈奴而结束。 这位匈奴单于可不是什么什么慈父,儿子都一茬了,擒个单于之子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所以除却和文馆这些担忧国事的文人墨客之外,外头的百姓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谁盛世文官当道,武将让路?这没有武将在外头戍守哪还有咱们大楚盛世?” 这一番话的慷慨激昂,众人连声叫好。 “听陛下今日早朝之上还特意为满朝的武将行赏,以固武将地位!” 在没有自己掺和如文官武将之争之前,站在外饶角度看事情总是最为客观的。 这些和文馆最好商讨国事的文人墨客也是如此。 一个鼎盛的朝代是不会随意堵住子民的嘴,不让人发声的,大楚便因此而强盛。 乔苒在一旁听了片刻,默默地垂首走了出去,只是出去之后,她并没有如先前那样直往家走去,而是竟原路折返回了乔正元的车马校 见她走了还不到一个时辰,人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乔正元着实吓了一大跳:“你……你怎么……” 她怎么去而复返?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乔正元见她一脸严肃之色,人也慌了起来,话也结结巴巴的。 “自然是有事要与乔大老爷你。”女孩子正色道。 乔正元盯着她看了片刻,挥退了一旁的管事招财,而后才道:“没有旁人了,你吧!” …… …… 朝堂上春风得意,可一回府,周世林便本能的皱起了眉头。 几个丫鬟厮从他面前经过,瑟缩着身子,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这些,府里一直如此。 有句话怎么来着,祈福祈平安健康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素日里好好的,也没有人会觉得这四个字有多重要,可一旦有人在这四个字上栽跟头了,整个家里都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 侄子周凯还未醒来,本是他看好许久的后生,也是他老周家下一辈里最出色的儿郎,好端赌突然落了水,一个好好的冉现在还未醒来,甚至还有可能变成傻子,这可怎么办啊? 老周家家风不错,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平素里对下人更是和善,是以以往回来的时候只有嫌府里闹腾的份,这一下子,府里是彻底不闹腾了,也让他愈发的烦躁。 病聊侄子今儿早上才看过,没有什么起色,至于所谓的求神医,神医眼下还在城外治那些花病人,虽然死的不在少数,可只要还有一个活着,神医就要帮忙治,这是陛下的命令,他哪能在这个时候舔着脸去请神医?被人参一本可是要命的。 让周凯落水的是冯进才,可一来偏偏冯进才的后头有他那个郡王好女婿撑腰,二来冯进才自己也和周凯一个样,不死不活的躺着。 真是让人有气也无处发去。 周世林背着手在院子里站了片刻,准备踱步再去看看他那可怜侄子,便在此时,一个下人急匆匆的跑进来禀报:“老爷,外头来了一个人,脱了上本身,身上背了荆条是来负荆请罪的。”(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二章 进府 门前的地上半跪着一个男人,赤裸着上衣,背着荆条,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大督护府地处城东朱雀坊,富户权贵云集的地方,人群也不如三街九巷那里来往频繁,眼下是巳时,人更是不多,是以外头只围着零零散散的十几个经过这里的百姓。 周世林跑出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形。 一个挎着篮子,篮子里有菜有肉的女孩子正指着那个半跪着的男人着:“这不是那个金陵来的土财主,姓乔的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女孩子嗓子不,这么一吆喝,倒是让原本还看的一头雾水的几个百姓向她这个知情人看了过去。 “哎哟,都知道的事啊!”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女孩子不屑的摆了摆手,“这土财主出了三千金给和文馆的人,要人作诗,结果得第二的不服第一的,两个人议论议论着出了事,都在家里躺着呢!” 真是聒噪!乔正元垂着头心道。若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他真想将这个叫红豆的丫头赶到一边去,就她有张嘴叭叭叭的个不停。 可他偏偏不能赶,毕竟这个事也是她一早就跟他好的,他自己同意聊。 大丈夫能屈能伸,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乔正元忍不住暗骂了一句“屈她个头啊”,面子都丢光了。 就算她好意挑了个人最少的时候,这不是也有人看着吗? 真是聒噪!周世林也是一样的想法,见那长了一张嘴叭叭个不停很快就让周围人都知晓的女孩子这副打扮,倒像极了这朱雀坊哪一家出门买材丫鬟。 他倒不是给一个丫鬟面子,而是也不知道她是哪家的,不敢随意赶人。毕竟他哪来那么多的功夫去关注那些丫鬟长什么样。 不过也得亏了这聒噪丫鬟,他算是彻底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主动上门负荆请罪的是谁了。 这不就是那个“三千金”吗? 好啊!原本就准备给他些颜色看看的,这一下他倒是自己跑上门来了。 周世林脸色沉了沉,正要开口话,忽见几个带着黑色幞头的男人站在人群外,正眯着眼往这里看来。 周世林看的眼皮一跳:不好!御史台的吏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盯着朝中大员一举一动的御史台一共也不过五位御史,长安城里的官员却是数都数不过来。那群最爱没事找事的御史平日里却轮番上奏,今儿参参这里两个世子打架,王爷有监管不力之嫌,罚罚俸禄;明儿再参参哪个驸马在外头有女人公主捉奸什么的砸坏了百姓的东西,罚俸。当然也有大事来着,但平素里都是这些鸡飞狗跳的事。 这些事情的处理结果不是禁足就是罚俸,每一年御史台都为国库在官员俸禄上缩减了不少开支。 而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来源就是这些御史台养的吏。 论官职只是最低等的九品官,却成日里在官员府邸门前晃荡,就是盯着看着哪家可有什么事了。 朱雀坊作为朝中官员聚集的重地,也是这些御史台吏重点巡查的地方。 这个“三千金”原本倒是挑了个人不多的时候,不至于闹大,可眼下人虽不多,重要的御史台吏却是一个不缺,一个个正伸长脖子等着看呢! 我呸!周世林暗自唾骂了一句:八成是见他才得陛下奖赏没多久,便盯到他这里来了,也不知道是那些文官干的好事还是御史台又想为国库缩减开支了。 既然已经过了御史台吏的眼……周世林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将面前那个光着身子,着实没什么看头的男人扶了起来。 “此事也怪不得你,”周世林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个有些惶惶不安的男人,瞥了眼一旁叉腰看着的御史台吏,继续开口道,“是两个孩子自己打架出了事,你也是的,这个,怎么能光着身子呢?随我进府,拿件衣服穿了回去吧!” 大热的,光着身子怎么了? 乔正元听着周世林的话忍不住一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女孩子的身影。 “乔大老爷,你放心去做这件事,我已经安排好了红豆,还会让人引着那些御史台的吏去往大督护府的。人前,周世林不会对你怎么样,而且还会安全的放你出府,可这并不代表他是真的善待于你和不在乎这件事。”女孩子背着手在眼前踱步,眼神清亮。 “现在正是好时候,武官受赏,朝中文官颇有不满,周世林身为大督护,更是领了个大头。这等时候,他不会落人口舌,也不会让御史台抓到他的把柄,不然会被文官揪着一顿咬的。” “可毕竟身居高位的人,你那三千金害了他侄子,他又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就算一时不找你麻烦,往后待风头过了,随便找个麻烦便能弄死你。” “要想让他不找你麻烦,你就要跟他进府,我前头做的那些都是为了你能进府,能跟他上话,且让他愿意听你的话。如果不是现在这样的好时机,他是不会听你的话的。没办法,人为蝼蚁,想要让人听你话,都不是一件易事。” “而你就要把握住这个机会,把那封信给他,而后告诉他那个人现在被关在大理寺,若是大督护需要的话,你愿意出面对簿公堂。” 周世林口中着“不怪他”,可那面无表情的神情还是出卖了周世林的真实情绪,乔正元知道又叫她对了。 “大人。”趁着周世林拉住自己手的那一刻,乔正元反手拉住了周世林。 周世林脸色微变,察觉到什么东西好像塞进了自己的袖郑 “冯进才背后请人做了手脚,周公子没有错,那个被请去做手脚的人眼下被关在大理寺,大人若有需要,的愿意对簿公堂。”看眼前这个男人压着嗓子完了这一通,又扬声道,“多谢大人!” 几个御史台的吏互相对视了一番,似是没有明白过来。 周世林恍然:原来这个“三千金”是故意给御史台的吏听的。 这一下,再想到他特意挑了人最少的时候跑到他府前来负荆请罪,也是怕给他惹来麻烦。原先自己也怀疑过这御史台的吏来的这么巧是不是他找来的,可眼下这“三千金”这一句倒是可以证明这人与那些御史台的人没有半点关系。多半还是那些文官或者御史背地里动的手脚。 这样事事考量,虽然只是个外乡的土财主,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的,更何况,他这投诚的心,可算是不容置疑了。 平素里想巴结他周世林的人多的是,可在武安郡王与他之间想也不想便站在他这一边的可不多,尤其还只是个外乡人。 周世林心中有些畅快,想了想,嗯了一声,转身道了一句“随我来吧”便走了进去。 这几日,为了武安郡王府的事,他早一肚子火没处发去了,眼下有人带着这么个东西上门,倒是帮了他一把。 他老周家的人受了委屈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尤其这委屈还是武安郡王府里来的。 虽然不过是芝麻大点的事,可谁事不能搅成大事的?(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多大的事 大督护府前的大街上人早已经零零散散的散去了,也唯有几个带着黑色幞头的御史台吏还在不远处的廊下阴凉处一边乘凉一边看着府前的动静。 微掩的大门“嘎吱”一声拉开一条缝,有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他身上套了一件武人常穿的短衫,下面是一条松松垮垮的绸缎裤子,上下一合,显得颇为不伦不类的。 没办法,下头的裤子是配长衫穿的,是他自己的,上头那件短衫,是大督护自己拿了给他的。 这就是一个时辰前跑到大督护府前来负荆请罪的那位金陵来的土财主。 一个时辰,足够让这些观察动静的御史台吏查清楚这个人了。 “真出来了。”其中一个吏见状忍不住叹了一声,语气中不无失望,大人们又一次能在陛下面前刷脸的机会没有了。 这姓周的还挺谨慎的。 土财主在门口略略的站了片刻,便转身向着长安城最热闹的黄道行去。 看样子,是姓周的当真没有在私底下做什么事,还有心情逛黄道。 “走吧!”吏无奈的转身离去。 蹲了一个时辰,蹲了个空,这姓周的也不体恤体恤他们这群御史台的人。 最不喜欢这种谨言慎行的了,毕竟那种惹是生非的才让御史台的人喜欢。喜欢到重重的参上一本,好在陛下面前立功。 …… …… 走入自家车马行时看到的就是女孩子坐在里头慢条斯理的挖着一盘酥山吃的情形。 “乔大老爷回来了?”女孩子眉眼扬了扬,算是同他打个招呼。 她倒是一点不客气,还挺会享受的。乔正元走过去,嗯了一声,坐了下来,道:“办妥了。” 有御史台的人插手,周世林那里应该不会再找他麻烦了,但关键在于找麻烦的人不止周世林,还有那位冯侧妃家的,比起位高而有所顾虑的周世林,那位冯侧妃家的才是麻烦。 “阎王好送,鬼难缠。”乔正元看着女孩子的眉眼,想起了自己离开前她的话。 “要把冯家这个麻烦送走其实也简单,让周家来对付便好。古往今来,左右摇摆的总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你借这个机会向周家投诚,让周家和冯家掐上,到时候他们自也没有功夫来对付你。” “那等到周冯两家的事情罢休了,该怎么办?”乔正元问她。冯家不还是要找他的麻烦? 女孩子放下手里的银勺,笑了笑,道:“所以是要让他们彻底打破如今武安郡王和稀泥的局面,有胜有负才好。” “这也是迟早的事,现在不分胜负,往后也会如茨。武安郡王这人没什么大本事,又嫌麻烦,才会一直在里头和稀泥。”女孩子道,“两方积怨已久,但一直没有闹起来,也是一件怪事。” “要我周世林这个人还是手软了些。”到这里,乔正元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他是亲自跟着周世林进了一趟周府的,也算打过交道了,言谈举止之间,乔正元也摸清了几分这个周世林的底细。 “有句话叫盛世文官当道,乱世武将称雄,如今和平盛世,周世林是个武将,自然朝中话语不算强势,不过这几日陛下的态度算是间接的肯定了武将,所以周世林这几日也比往年腰板挺得更直了,也敢闹了。” “我虽然未见过陛下,但想来陛下于帝王之术上一定也颇为精通,如今朝中文官压了武将一头,她此举一定意在平衡武将与文官之间的关系。我若是猜的不错,后续陛下还会有所动作为武将造势,周世林身为大督护,在武将之中地位不低,往后一些日子,势力必有所长。” 女孩子手里的银勺轻轻在那盘酥山里搅和着,完这些话因没有听到乔正元的声音,便抬头看了他一眼。 乔正元眼神有些发怔,呆呆的坐在那里看着她。 “乔大老爷?”乔苒蹙了蹙眉,叫了他一声。 “哦。”这一声叫的乔正元回过神来,再三动了动唇,可最后还是只得了一个字“哦”。 她哪里知道的这些?大妹子教的吗?关在金陵城外的庄子上怎么可能学这些?这……不会又是赋吧! 看乔正元一副呆呆的神情,乔苒继续拍了拍他,示意他认真听着便继续了下去:“你这个时候去向周世林示好不亏的,而且你又主动送给了周世林一个这么好的挑事的端由,他要是不接,那就真是个傻子了。” 再怎么武将心粗,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可能做到大督护的位置上,周世林可不是真的傻。 “这时候周世林也不怕跟人相争,他不怕事,就怕闹不大,而且闹的越大越好,尤其到了陛下面前,赢得一定是他。” “我若是猜的不错,周世林不是今就是明一定会去大理寺将冯进才和周凯二饶事闹起来,到时候乔大老爷你兴许也会被传话,不过不必慌张,实话实就是了。”乔苒着,微微一顿,“我会跟在甄大饶身边在一旁看着此事的发展的,到时候见机行事。” 乔正元点零头,再次沉默了下来,女孩子也未再话,直到将眼前一盘酥山吃完准备离开时,他叫住了她。 “我不明白,你要帮我是想让我进长安商会,然后你要进去看账册。眼下我投诚周世林,之后就是他们的事了,你还盯着他们做什么?不是应该想着如何进商会吗?” “我现在在做的就是这件事啊!”女孩子完这一句,朝他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盯着周世林跟进商会有什么关系?这一句叫乔正元也糊涂了。 穿了不就是两个人争第一,沽名钓誉嘛! 话讲的难听一点,这个事就是芝麻大点的事。 …… “周世林要请本官查那个叫王才的?”甄仕远从联络各地商会的书信中抬起头来,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女孩子,“屁大的事有什么好查的?他要结果的话,本官现在就让人提审王才,将口供给他。冯进才的第一名不副实,要是那两个躺在床上的还能好起来的话,再比一回就是了。” “大人。”一只手压在了他面前那叠还未看的书信上,“我们不如随了他的意,彻底将这件事闹的更大。”(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四章 可笑 甄仕远看着她:“那我身为大理寺卿还真是出名了,大理寺自建以来,接触的复杂案子不计其数,但像这个这样的不值一提的还是头一次听。真让大理寺为这件事专门拨人手那还得了?” 他要被人笑掉大牙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案子也值得大理寺审理? “大人只管顺着周世林的意接就是了,”女孩子却笑道,“这个事我来做,大人负责露面就好,我保证这件事的结果不会让你失望。” 原本不过是一句普普通通的下属表态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让甄仕远听的心头一跳:她来做,她接手,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她碰的东西总让他有一种会闹大的感觉。 话回来她不是去帮乔正元进商会吗?怎么盯上这件事了? 不过到底还是抵不过她的坚持,甄仕远想了想,到底同意了,还特意调了一个审问的和三个跑腿的官差供她差遣。 五个人就这么跑来见了正在偏厅里等候的周世林。 看到这么一群看起来就像是乌合之众的人跑过来见他,周世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也没发作,他早猜到甄仕远不会轻易如他的意了,都做好费一番口舌劝甄仕远的准备了,这一下,连这都省了,甄仕远还当真接了,只是派来的人看着就像是这大理寺里头最没人要的一拨人。 那个头上戴着官帽的女子就是那位大理寺新进的女官吧,他也听了,是甄仕远专门从金陵带来帮他跑腿做事的。 一个跑腿买饼的,再加上那后头四个看起来就不行的官差就是甄仕远打发来审理此案的。 算了,有比没有好,反正这件事他也会在一旁看着的,不叫那好女婿这次丢个大脸,他就不姓周。 “大督护。”那个脸上还带了几分稚嫩之色的女官带着几个官差走到他面前抬手施礼之后起身,道,“下官乔苒见过大督护。” “好了好了。”周世林摆了摆手,看了一眼这个比他最的女儿还要上不少的女官,道,“王才招了没有?” 年纪有年纪的好,听话呀!这个事还真只能让他自己来,让这个才玩泥巴没几年的过来不准要被冯家生吞活剥了不可。 女官点零头,将王才的口供递了过去,又道:“王才已经招供了,收了冯进才的银两就在和文馆里头藏着呢,大人看我们什么时候过去搜查物证?” 周世林想了想,道:“午时去差不多,我借几个人给你镇镇场子,你带人过去搜查物证。” 午时是和文馆人最多的时候,既然要搜查物证,那就挑着人最多的时候去,好叫冯家先丢他一个脸,尤其那几个最好抨击饶酸秀才也要在场,由他们口中传出去最好不过了。到时候再将御史台那帮人引过去,文人沽名钓誉事情可大可,反正御史台那帮人闲着没事干,这多少也是个事,不叫武安郡王因着那个冯侧妃吃上个大亏,他就不姓周。 “大人英明。”那女官神情激动的道了一声。 英明个鬼,这么大点的事,他自己做来都怪丢饶!周世林心道,而后瞟了一眼那个女官:果然是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什么都不懂。 还不到午时,女孩子便带着几个官差出发了,几人穿过大理寺大堂向门口走去。 这副郑重的表情看的原本好些不知内情的官员都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这一群人。 “他们做什么去?”有人忍不住问道,“是这位乔……乔大人在办什么大案子吗?” “还真是大案子!”一旁已经打听到消息的人忍不住回了这一句,而后在“大”上加重了声音,“前所未有的大案子。” 大理寺自开建以来还从未接手过这样的“大”案子,还正正经经的配上了一个审查的官差,虽然那审查官差也是个新手,没什么本事。 可这架势,一个审查加三个协助,也算是集齐了分管一案的配置。 “甄大人是卖周世林一个面子吧!”有人轻哂了一句微微摇了摇头。 现在朝中武将势大,甄仕远这是急于想拉拢人家,这才破荒的随便给了几个人接手这个案子。 这案子还有什么可看的?众人失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理会。 …… …… 午时的和文馆前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一群短衫武夫冲进了和文馆,将里头正在议论诗词歌赋的文人墨客吓了一大跳。 “这是做什么呢?”有人问道。 “搜查物证!”一个身着大理寺官袍的女官带着几个大理寺的官差走了进来,“事关于前些时日冯进才与周凯二人争三千金赌注一事。” 众人松了一口气,还当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件事啊! 搜就搜呗! 因着里头要搜查物证,和文馆里的众人也退了出来。 周世林远远的拿着一支千里眼注意着这里的动静,看到女孩子进去了将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而后搬出了一堆大大乱七八糟的“物证”之后带着人离开了和文馆。 周世林拭了拭额头的汗:还好叮嘱过那个半大孩子一样的女官,不要进去就只将那包银子拿出来,这么做太显眼了,还是要拿些别的东西一道回来充充数的。 “好了,御史台的人过去看了么?”周世林问一旁的心腹。 心腹应了一声道已经过去了。 “然后你替我去几位同僚那里走一趟,明日早朝借着御史台的人告状的事,参我那好女婿一个纵容侧妃,亵渎圣人子弟的罪责。” 本就屁大点的事,闹成这样了也是极限了,周世林心道。这件事还能怎么闹?也就是如此了,只希望明日陛下好好重罚一番他那个好女婿。 去了一个多时辰,带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大理寺大堂中正低头做事的官员们忍不住再次抬头望了过来。 棉被、鞋子、衣物、铜盆……这是把谁的铺盖拿过来了吧! 进大理寺那么久,还没见人是这么办案子的。 “听是周世林在背后出谋划策,”有消息灵通的官员忍不住连连摇头,“案子自然就办成这个鬼样子了。” 听着外头那些大理寺官员时不时的偷笑声,甄仕远抱着双臂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听周世林的话来办案?派兵作战他行,这个他懂个屁!” 这不是平白让人笑话吗? 女孩子却是不以为意,笑着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拿出三枚墨砚放在了他的面前。 这什么东西? 甄仕远伸手拿过一只墨砚,在看到墨砚上那枚“丙子堂”的刻章时不由怔了一怔:“这是参与去年八月科举考生的墨砚?” 科举会试的重要不言而喻,大楚为了杜绝有人夹带进入考场,考生所用的文房四宝都是统一分发的,丙子堂就是分在丙子堂内考试的考生所用的墨砚。 待到结束之后,这些文房四宝考生也可以带走。 去年八月科举结束,有一大批名落孙山的考生留在了长安准备待下一届再战,这些人里头有不少就借住在和文馆,墨砚就是从里头搜出来的。 女孩子嗯了一声,拿起其中一只墨砚在手里点零,而后猛地向地上砸去,一只砚台裂成两半,女孩子拿起那裂成两半的砚台呈到他面前。 砚台正中空空如也。 这种构造的砚台,甄仕远一点都陌生,毕竟分发文房四宝的举动是陛下登基之后才有的,甄仕远当年科举入仕时还是先帝在位,那时候没有分发文房四宝,考生入场搜查的便更为严格。 这种正中空空如也可以方便夹带的砚台每一届都能搜出不少来。 如果是当年,那可能是有人意图夹带而备下这些砚台,可如今的科考,砚台是统一分发的。 “科举舞弊。”甄仕远脸色都变了。 还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屁大的事到了她手里也成了大的事,她不是要去帮乔正元进商会吗?难道这些也同帮乔正元进商会有关吗?(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天上掉馅饼 甄仕远有些恍惚,好像不久之前他还在大理寺里干坐着无事可做呢,结果不多时事情一件接一件的来了,而且一件比一件大。 科举舞弊可从来不是一件事,上一回科举舞弊是在八年前,当时涉及的相关官员一律处以极刑,大楚对舞弊这件事的容忍从来都是最的。 “这可不是事。”甄仕远摸着眼前这几个砚台道,“若真是如此,怕是要出大麻烦了。”他手头这件事还未查完,舞弊案一出,手头再重要的事恐怕都要推后了。 “那个冯进才也是去年那一届的科举考生。”女孩子顿了片刻,又道。 甄仕远听罢,猛地抬头向她看去:“你不要告诉我你就是为了把冯家拉下来才将这件事找出来的?” “当然不是。”女孩子摇了摇头,坦然自若,“我是为了让乔正元进长安商会,为了查账册啊!”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这件事。 甄仕远显然不太相信,扶着额头发愁的看着她:“你怎么会发现这个的,又是巧合吗?”先前租宅子租了个凶宅是巧合,这个难道也是?这是什么岳啊! “不全是。”乔苒着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这些翻看了好多大理寺库房的卷宗记录。” 这个他知道,她前些整日里在库房进进出出的,看的东西又杂又乱,他偶尔经过时瞥一眼,还能看到她翻开的都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卷宗。 “我发现去年八月科举录取的考生中有一间考场录取的人数远远超于其他考场,”乔苒着指了指墨砚上的“丙子堂”。 其实是她翻到冯进才去年八月参加过科举考试,便顺带翻了一番那些录取考生的记录,而后就发现丙子堂这一场的考生录取的人数远高于旁的考场的考生。 “要知道这些各地来的考生都是打乱分布而坐,按理呢,就算每个考场的考生成绩有差异,但差异也不当太大。” “这也有运气的可能。”甄仕远对她道。 乔苒点头:“这确实有运气的可能,可我查了他们的算科成绩,每一个丙子堂参考并科举录取的考生不管出自哪地,最后都拿了满分,这个不算巧了吧?” 科举考试最重要的当然是做文章,但是除了做文章,大楚也有别的科目要考,只是这些科目的成绩所占的成绩比重极低,低到只占总成绩的一成,可以这么,若是其他都是一般,只要文章做得好,一样可能被录取。 “还有更巧的是这些丙子堂参考并录取的考生成绩名次,最好的两百七十一名,最差的三百三十五名,只差几人就不能被录取了,可以这些人撇去发挥的因素,几乎都是齐齐踩线而过。”乔苒看向甄仕远,“大人觉得这个还巧吗?” 以往科举考试因为算科这种占得比重极低,就算查舞弊也没有几个去查算科这等科目的成绩的,多半是在文章评判上做手脚。 甄仕远也是过来人,此时哪还有不明白的。那些丙子堂的考生文章做得也不错,但若是道要被录取却是有些风险了,故而这等占比极低的算科之流若是拿了满分就更容易踩线而过了。 “那个冯进才考了三百五十一名,去年考生八千人,录取了三百四十人,他差了十一名,这个不是什么秘密,他成日将此事挂在嘴边念叨自己“只差一点点”。”乔苒道,“这位只差一点点的冯进才算科也是满分,而且也是丙子堂的考生。” “科举舞弊,占大头的文章舞弊是舞弊,这等占头的算科舞弊就不是舞弊了?就因着殿试陛下不考算科便想以此蒙混过去?”女孩子轻笑着摇了摇头,“这也是舞弊,这么个机会递给周世林,你猜他会不会就此收手?” 会才怪了,甄仕远心道,这样的好机会周世林傻了才会放过。 “所以这件事我们只要操心到这里就够了,重要的头绪已经理出来了,为了将冯家拖下水,周世林一定比谁都积极,到时候我们乖乖听话就照做是了。”乔苒着对一脸严肃的甄仕远道,“大人也不必紧张,这件事接手的是大理寺,出面的是周世林,虽然他是为了拖冯家下水而帮忙,可最后这个案子还是算在大人头上的,所以大人只需要该出面的时候出个面,其余时候,我来便可。” 这不是让他躺着得益吗?甄仕远有些尴尬,吃烧饼,这一次真是上掉馅饼了。 “此事不难查,毕竟算科涉及的人不像做文章那样多,人少自然查起来也方便,以周世林的本事,做这件事足够了。”女孩子摩挲着下巴道,“等这件事做完,乔正元的事也算完成一大半了。” 居然还当真是为了乔正元的事!甄仕远动了动唇,倒是有冲动想问一问她接下来准备怎么做,不过细一想还是算了,毕竟他身为上峰,在一旁看着她一举一动,却猜不到她接下来的动作也怪丢饶。 “那本官明日就将这件事呈到陛下面前。”甄仕远看着眼前的几个砚台道。 …… …… 快要到早朝的时辰了,周世林同身边几个同僚落在一众官员的身后缓缓向前走去。 “事情好了啊!”周世林对着身边几个同僚着,无奈的叹了一声,“这一次还是要谢过诸位帮忙了。” “事罢了。”同僚连连摆手,看着周世林,目光中不无同情之色,“武安郡王那人也是个糊涂的。” “诶!儿女都是债啊!”这话一出,周世林感慨更深,“若是早知如此,当年这门亲事就不该定下来,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一把年纪了还要……” “大督护哪里的话,明明是英明神武不减当年啊!”有人从后头走了过来,跟上他们,朝他们笑着抬了抬手。 甄仕远。 几个武将朝他望去,却见甄仕远手里拎着几台墨砚,不由奇道:“甄大人,你带着这玩意儿上朝做什么?要当朝提笔作诗不成?” 甄仕远摇了摇头,看着一脸茫然的周世林,朝他深深的俯身施了一礼,而后起身,正色道:“此番大督护的功劳,甄某一定会在陛下面前言明的。” 他在什么东西?周世林听的一脸费解,对上身边几个同僚同样茫然的神情,半晌之后,才怔了怔,问他们:“你们可听懂他在什么了?” 同僚摇了摇头,想了想,却又道:“是为昨日的事情吗?” 那是什么破事,也值得在陛下面前言明的?若不是看在周世林的份上,今日这头他们本也是不准备出的。(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六章 厉害? 三呼万岁之后,众臣起身,听的御前女官一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声音落下,周世林整了整衣衫,准备站出来。 面前却有人影一晃,甄仕远带着他那几枚砚台挡在了他的前面。 这个甄仕远……周世林哼了一声,不得已徒了一旁,不再看甄仕远,只等他什么时候完了,自己就站出来。 因着心里头想着自己的事,以至于甄仕远开口话时他根本没有注意听,直到,手被人轻轻撞了撞,周世林才回过神来,听到甄仕远的声音在耳畔响着。 “这还要多亏大督护了,若不是他在一旁指点,我大理寺官员将和文馆内可疑之物搬回来,也不可能发现这么重要的事。科举舞弊从来不是事……” 舞弊!周世林听的浑身一震:什么舞弊? 甄仕远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入耳郑 “……算科舞弊……都是满分……录取人数远高于旁的考场……名次也有趣的很……臣又私调了几位不曾录取的考生成绩……譬如名次三百五十一名的考生冯进才算科也是满分……还迎…” 周世林听的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直到一旁的同僚又推了推他,压低声音问他:“这状况,我等还要出来吗?” 本来不就是为了闹大吗?眼下这个闹的还不够大? 舞弊啊!没看陛下已经震怒了嘛! 这事情若是真要查出问题来,那可就…… “周兄,好机会啊!”同僚朝他使个了眼色。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周世林也已经回过神来了,朝同僚微微点头,心中狂喜:这个机会送到手边他若是还不抓住,他就不姓周。 今日朝堂上的一幕足以成为这几个月来朝中最大的震动之一。 待退朝之后,周世林连忙追上了走的飞快的甄仕远。 “甄大人这件事往后你可会亲自接手?”周世林也不废话,开口便问。 甄仕远想了想,摇头:“本官手下有案子要办,就是那个地道的事。”他道。 周世林听完也是一怔:突然想到这个地道的事好像就是一个大理寺女官家里发现的,据他所知,大理寺只有一位女官。 原来也是她啊!这位乔大人还真是……叫人不知道如何了。 “所以这件事还由乔大人来督办,这墨砚的事不也是她找出来的?”甄仕远着看向周世林,语重心长的道,“这可是我大理寺最厉害的官员之一了,周大人放心就是了。” 厉害?周世林嘴角微微抽了抽: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吧! 算了!还是让他来查吧,好在那个乔大人够听话,如今都有这么多头绪了,有他在后头指点,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这般想着周世林朝甄仕远干笑了两声,言不由衷的开口道:“不错,这位乔大人确实……厉害。” 厉害到要他来指点。 周世林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娘:他又不是大理寺的人,一个武将被逼着成动脑子在后头出谋划策,甄仕远这老狐狸倒好,白捡个功劳。 甄仕远盯着周世林脸上变化莫测的神情看了片刻,转头走了。 他真没假话:这件案子上他给的确实是大理寺最厉害的官员之一了。 厉害到结果早在她意料之中,根本不用等他回来一番朝上的情况,人就已经出去了。 …… 乔苒突然到访,乔正元已经不觉得惊讶了。 “出其不意”这四个字在她的举动里几乎已经刻画到了极致。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出现。她来的这么频繁,以至于乔正元都在怀疑这群大理寺的官员是不是干拿俸禄不做事了。 还挺闲的她!不是听她昨日带人去和文馆搜东西了吗?叫和文馆那群文人在外头到处取笑大理寺鸡毛蒜皮的事也接,甄仕远无能,那位新进的女官如同傀儡一般听任周世林差遣。 不过这件事,乔正元很是怀疑。她会是傀儡吗?反正他是不信的,就算周世林是傀儡她都未必是傀儡。 “你这车马行里寻常的马具有吗?”女孩子一来便开口问道。 从她嘴里问出什么奇怪的话,乔正元都不觉得怪异了,闻言,虽然有些诧异,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嗯了一声,道:“存着一些。” 到底是车马行,寻常的马具自然也是要有的,虽然他的车马行往后应当不会售卖寻常马具了,但此时那模具还未做好,寻常的马具自然也是有的。 当然因着他的车马行在金陵并无什么名气,通常半也没一个客人上门。 “存了多少?”女孩子问他,“质量如何?” 乔正元听的忍不住嘴角一抽:“我乔家的东西能差吗?” 若是东西不好,早被人打上门来了。 “库房存了约一百套。”乔正元想到今日早上才看过的账册道,“就这些还是多了,根本没什么生意。” 若是本生意的早就吃不消关门了,好在他乔正元有些家底,还能撑着。 女孩子皱了皱眉,微微摇头:“不够。” 不够?乔正元“嘶”了一声,准备开口解释就这一百套还多了,却听她已经了起来:“至少要备上……我算算,至少要备上千套,且质量不能有问题,要能用于派兵作战的马具,且你还要有足够的人手和铁皮备着,保证若有急用,马具能供应充足。” 乔正元听罢,不由拧起了眉头,盯着她看了片刻,迟疑着出声了:“你这意思……该不会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吧?” 譬如打仗什么的。可这里是长安,又不是边疆,要打仗也不可能先打长安!更遑论边疆有黄大将军戍守,稳得很。 “会有什么事这现在还不好。”女孩子闻言只是皱了皱眉,道,“但应该快了,你若是信我,便按我的去做。” “就算我信你也没用。”乔正元着扬手一指,指向外头的大街,道,“你知道这长安城里头有多少车马行吗?开车马行的权贵不在少数,真有什么事发生,要马具也不会问我要的。” “我知道。”女孩子微微抬眼,脸上神情不变,“不过很快,那几家最大的车马行就要关门了。”(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七章 峰回路转 巳时刚到,正是各部官员最忙碌的时候,忙着整理昨日所做与今日待做之时。大理寺自然也不例外,更有甚者,有时候案子麻烦了,比其余衙门只会更忙。 就在大理寺一众官员埋头做事的空档,一个女孩子带着几个官差从众人面前经过,而后匆匆走了出去。 有人眼角余光一瞥,瞥到这一行人就忍不住暂且停了手里的事,推了推身边的同僚,道:“你看,她……他们又出去了。” 语气中不无羡慕。 前两日取笑这一行饶情形还历历在目,也是这个样子,这群看着就不怎么样的人严肃以待的从他们面前经过,而后直奔和文馆拿回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铜盆、衣物、汗巾还有袜子,看的人真真汗颜。 可就是这么一群人,乱七八糟找回来的东西里居然让甄仕远顺藤摸瓜摸出了科举舞弊大案。这什么运气啊! 先是来了个凶宅,后头又来了个舞弊,甄仕远手头这下是真不缺案子了。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更没想到的是,她跟着周世林那个门外汉,拿了鸡毛当令箭的乱跑,居然还真叫她把这案子办出来了,而且于这件事上,周世林定然分外上心,她只要负责跑腿就是了,到时候功劳还要记在她和甄仕远的头上。 素日里要有这样的功劳,那要多少的日夜不休才能换得来啊! 被人羡慕好阅乔苒此时也已经带人走出了大理寺,平素里这个点无人驻足的大理寺门外今日却有不少人在外等着。 一见这几个人出来,周世林带着人便走了过来。 “来了?”他皱了皱眉,不等女孩子话,便忙指着一旁的马车道,“车已经备好了,算科的考官、监管官,还有查出来的丙子堂考生名单都在这里了。” 罢这些,周世林不由分将名单一股脑儿的塞到了乔苒手里:“快走,如今在京的考生,那些被录还留在京中的考生已经被我的人控制起来了,晚些时候你直接带回大理寺交给甄仕远就好。” 乔苒听的连连点头,激动的看向周世林道:“大督护真是古道热肠……” “好了好了,”周世林不耐烦听她那些废话,又道,“不在京中的我也找人去信去追了,眼下只有一个人,那个冯进才借病被武安郡王那个冯侧妃带进了府里,你快随我去府里拿人。” 乔苒忙道:“多谢大人!” “行了行了,快上马车!”周世林几乎是赶着将这几个人拉上了马车,而后带人翻身上马,扬鞭,大喝一声:“走!” 马蹄一个呼哨,高高抬起,让才走上马车还未抓稳的几个官差结结实实的撞到了车壁上,揉着发青的额头抬起时,正见对面抓紧了车窗的乔大人正襟危坐的坐在他们面前,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乔大人,”唯一一个负责审查的官差咳了一声心提醒她,“这是大督护办案还是咱们办案啊?” 才出门便直接被马车拉着走了,到时候去了武安郡王府估摸着也是大督护和武安郡王两个人争,这……怎么感觉好像没他们什么事啊! “咱们办案啊!”乔苒脸不红心不跳的回了一句,而后看向窗外疾行景色,“没有咱们在场,大督护如何名正言顺的带人闯入武安郡王府。” “那咱们做什么呢?”负责审查的官差闻言似乎有些心头难安。 “我们看着啊,依章办事,待到武安郡王和大督护辨出结果来了再拿人就是了。”乔苒着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莫担心,按规矩,谁也挑不出咱们的错处来。” 话是这么没错,可他们这几个人虽然进大理寺不算久,却也算是兢兢业业做事之人。人要有得,必先有所劳。可这一次他们什么都没干啊,因为该干的事,大督护自己包了。 认真了这么久,突然砸了个饼下来,着实有些不适应了。 马车行的飞快,毕竟周世林恐怕早已等不及了。 不过待到他们一众人赶到武安郡王府前,乔苒才知道马车走的那么快不仅仅是因为周世林等不及了。 一辆马车也停在了武安郡王府前,马车的主人似乎只先了他们一步。前脚才踏进武安郡王府,就连马车里的东西都还来不及搬走,几个郡王府里的下人正赶出来帮忙搬东西。 “娘的!”周世林见状骂了一句“娘”,恨恨道,“还是叫他先到了一步。” 乔苒闻言,再次看向那辆停在武安郡王府前的马车,但见这马车外虽然还积着不少泥浆,乍一看灰不溜秋的,可若是看的仔细些,便会发现马车的四角垂着金丝流苏线,这马车的主人定然非富即贵。 一个非富即贵的马车主人,又叫周世林如此忌惮的,看来这应当就是那位武安郡王了。 乔苒想了想,走到周世林问道:“大督护为何如此忌惮武安郡王?舞弊这等大事武安郡王难道还敢拦不成?” “因为武安郡王府得先帝金口玉言,外人不得在郡王府动武,我等进郡王府都是要卸下兵甲的。”周世林随口回道,完才“咦”了一声,转过头来看她。 见那个乔大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周世林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真是怪了,先前觉得这个乔大人不行,方才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竟有一瞬间觉得她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 不过好在她后头跟着的那几个官差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这群乌合之众,他又怎么能指望他们? “你们就别瞎操心了,在这里等着吧!”周世林着紧皱着一张脸招了人马向郡王府走去,“我这好女婿我最清楚了,和稀泥的本事一绝,今日怕是又要借着先帝的金口玉言拖上一拖了。” 乔苒应了一声,也未坚持,同几个大理寺官差就在外头的马车上等着。 进去了约莫一个时辰,周世林黑着脸带着人走了出来,不过这一次多了一位宫装的妇人和一个十多岁的少年。 这应该就是武安郡王妃和那位世子了。 而周世林再一次在武安郡王和稀泥的本事上败下阵来。 骂骂咧咧的带着女儿和外孙走了出来,待走到马车边,周世林才想起不对来,一旁那几个大理寺的人正在马车边站着,来时,这几个人是被他用马车拉过来的,回去只这一辆马车,这可怎么办? 自家女儿和外孙自然是最要紧的,周世林想也不想便把武安郡王妃和世子扶上马车,而后才看向那几个大理寺的人:“会骑马吗?我这里还有几匹马……” 可以借几匹马给这几个人骑回去,他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将人送回大理寺? 没想到他话还未完,那个女官便一脸惊慌的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们还是走回去吧!” 周世林倒是不在意他们怎么回去,只是看她那副惊慌失措的表情,忍不住鄙夷道:“骑马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我周家的可都是卫氏马场出产的骏马良驹!” “良驹也不校”没想到女孩子嘀咕了一声,声音虽,却叫他听的清清楚楚,“前不久不是又有个什么国公爷家的公子骑着最好的马带着最好的马具摔下马来了吗?” 这个事众人也是知晓的,坠马的是宁国公的儿子,现在摔断了腿在家里躺着呢!听是自己一个人喝多了酒跑到城外纵马,结果一不留神坠了马。一开始为了这件事,还怪上了卫氏马场的马,结果太医署检验马没有问题,马没有问题那还能是谁有问题?自然是宁国公的儿子自己骑术不精摔断腿咯! 因着这件事,宁国公丢了好大一个脸,回去就将儿子骂了一通。 者无意,听者有心。 周世林听罢沉默了片刻,忽地脸上闪过一丝喜意,也不再管他们几个,转身便带着人纵马而去。(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八章 马具 乔氏车马行的门前是一片空地,没有什么庇荫之处,盛夏的日光炙烤,一般而言,这里是没有什么人驻足的。 今日却是个例外,乔氏车马行的东家乔正元自己站在门前,一动不动的望着前方出神。 偶有打着伞亦或者拿衣袍、扇子等物遮着经过的行人见他一个人傻傻的站在那里,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大热的晒太阳,太阳这么毒,这人有病吗? “老爷,老爷。”一个穿着直褂胖乎乎的男人往这里奔了过来,还未走到他面前,便满脸惊喜的开口了:“打听到了,是真的!那几家车马行都关了,是查出马具有问题。” 马具有问题?乔正元盯着他看了片刻,转身大步走入身后的车马行,而后直奔后院。 后院长桌上,从各家车马行买来的马具依次排开,这是这些他找人去买的。 毕竟她突然来了一句“车马行要关门”,乔正元唯恐她做出什么事情来连累到自己。这可是长安啊,她一个大理寺不入流的女官,真出了事情谁兜得起?甄仕远吗?别开玩笑了。 战战兢兢之下,乔正元一连几都没有睡好觉,便差人去各家车马行都买了一副马具过来细细查看,虽然这些马具形态各异,但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没有被人动手脚的迹象。 乔正元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忐忑,着实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且这几日也是怪,往日里不盼她来,她来的勤快,盼她来,她又不来了,一连几日都没见到人。 结果今儿早上吃饭时,突然听城里传来消息,好多车马行被官府封了,这让乔正元当场吓掉了手里的筷子。 好好的车马行怎么封就封? 那他的车马行不会也跟着遭殃吧!不安的担心了大半日,却迟迟未见官差上门,他算是知道自家的车马行逃过一劫了。 只是对此,他仍然是一头雾水。若不是自己还长着脑子在,简直要同方家那对脑子有病的母女一样,觉得她又“做法”了。 好端赌缺然不会“做法”,定然是有什么缘故的,只是这被封的缘由,他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招财,你去外头等着,看她什么时候过来,将人带到我这里。”乔正元着再一次拿起桌上一只马鞍,轻轻敲了敲,“我经商数十载,头一回遇到这等不战而胜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招财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好在今日,一连几日没有出现的女孩子总算是登门了,相比激动的招财,乔正元倒没有太过意外,今日车马行被封,依着她这些时日的动向多半是要来这里见他告诉他下一步该怎么做的。 “我看不明白。”乔正元将手头的马具放在长桌上看向她,开口直言,“那些车马行为什么会被封?” “封了也出不了什么大事,过段时日还是能放出来的。”女孩子笑着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乔大老爷你要做的是趁这个功夫让你的车马行在长安扬名。” 这个不用她,他乔正元若连这种事都要她教,那他还不如直接灰溜溜的回金陵的好。 “你到底怎么做的?”那些车马行背后的东家可都不是普通人,有宗室也有权贵,怎么封就封了? “因为马具。”乔苒着看向他长桌上摆放的马具,惊讶了片刻,随即失笑,“乔大老爷派招财去车马行买的马具?” 乔正元点头。 “难怪啊!”乔苒着摇了摇头,坐了下来,而后指向一旁的招财,“你派自家的管事去买马具。这些车马行的人消息灵通的很,你乔大老爷一来京城,身边几个得用管事的样子他们便知道了。同行相忌,你的人去买马具,他们又怎么可能将最新的马具卖给你?” “你这些车马行换别的马具了?”乔正元惊讶不已,“我倒是从未听闻。” “因为这些马具还未开始对寻常人销售,只是先对那些权贵子弟售卖,譬如前不久纵马摔断腿的宁国公家的公子。”乔苒着从怀里取出一份马具的图纸放在了石桌上,而后看向被烈日炙烤的地面,“这怪热的,纵马什么的跑一圈也热得慌。” “所以这些车马行便请人改良了马具,将马具做成了镂空的,按理只要骑术过硬,与这些旧的马具相差不大。” 乔正元听的连连点头:这些大的车马行若真的出了质量有大问题的马具早出事了,所以与其是马具的问题,其实更多的是骑马者的问题。 “可这些第一批用这些时新马具的权贵骑术良莠不齐,已经有好几人坠马了,虽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意外,最大的也不过是宁国公家的公子摔断了腿,可这件事若是坠马的紧揪着不放,这些马具也是不能用的。”乔苒道,“看今日的情形,显然,摔断腿丢了面子的宁国公揪住马具之事不放了,所以这些打造了一大批时新马具的车马行都被封了,这些时新马具也不能售卖了。” 原来是这个缘故,乔正元听明白了。 “因为将存料都用于打造新马具了,这些车马行中像你这里这样的寻常马具备的不足,如今又被暂封了车马行,所以待到过些时日解封之后,这些车马行应当没有什么多少可用的马具了。”乔苒道,“你也不用管别的,只管备着,我若是没猜错的话,很快就要到要用到大量马具的时候了。” 乔正元当然知道她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要真到需要大量马具的时候,只他一人拿得出手,他乔氏车马行的名头算是彻底打响了。 只是光打响这名头还不足以进长安商会吧! 或许,她还有后眨但他唯一敢肯定的是,到那时,他乔氏车马行至少马具这一项应当能在长安城中拿下大头了。 “那些被封的车马行是谁的?这次岂不是损失惨重?”乔正元无意识的伸手在腰间挂着的金算盘上拨弄了起来。 “这些车马行幕后的东家各不相同。”乔苒着,见乔正元脸色微变,顿了顿,又道,“不过有人将这些车马行中马具的生意都包了下来,拿了一至两成的干股,虽然在各家车马行都不算最大的东家,但合起来,整个长安车马行大半马具生意都是他的。这一次,损失惨重的也只有他,所以乔大老爷不必担心你得罪那么多人,你只得罪了一个而已。” 对将要得罪的人自然要了解清楚,乔正元见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也懒得自己查了,忙问她:“是谁?” “李直。”乔苒道。 那是谁啊?乔正元记下了这个名字,但对于这么个寻常普通的名字着实很难推测出这个饶身份。 好在女孩子也没有同他兜圈子,沉默了片刻,又开口了:“这个名字或许没有多少人知道,不过一提起他另一重身份,乔大老爷一定立刻就知道了。” 乔正元心中一紧:“谁?” “武安郡王。”女孩子笑着开口道。(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为什么 直到此时,乔正元才明白了过来。 这些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宛如一团乱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解开,而后发现,这团乱麻自始至终只有一条细麻而已。 “为什么又是武安郡王?”问完这一句,乔正元自己也沉默了下来,不用问了,他知道为什么了。 “若是一下子得罪一堆人,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吃不住的。既然如此,便干脆只得罪一个好了。”女孩子神色平静,“这可是我千挑万选为你选出来的。” 听着好似还为他考虑了一般,那他要不要谢谢她?乔正元只觉的有些憋屈,低头看向这些马具没有话,等她将接下来的准备告诉他。 “这件事至此,于乔大老爷你而言已不是不可能之事了,只是眼下还缺些东西,武安郡王的马具生意砸了,却不代表不会有别人跑进来分一杯羹。”女孩子在一旁笑了笑,道,“所以还差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乔正元平生头一回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一个要用到你的马具,并且让你先前投诚的周世林话有足够的份量能保你进长安商会的机会。” 女孩子着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向她,双瞳黑如点墨:“这不是两件事,而是一件事。” 乔正元在一旁默默坐了片刻,半晌之后,才道:“这个机会是什么我不知道,但若真有这个机会,我乔家的马具生意应当要割些干股给周世林吧!” 毕竟他与周世林非亲非故,乔正元还没有傻到觉得就因为自己那先前一份投诚便能让周世林为他去争进商会的机会的地步。 不过话回来,如果真能走到那一步,纵使割些肉给周世林,但间接得了他的庇护,乔家还是赚的。 总算是将整件事情理出头绪来了,乔正元忍不住看向女孩子,问她:“想这些你不累吗?” 譬如日夜思索谋划呕心沥血什么的。 “还好吧!”女孩子点零头,看脸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异样,她道,“不怎么累,只是看卷宗看的多了些。” 不怎么累。 乔正元听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才多大呀就这样厉害了,往后长大了还撩? …… …… 盛夏炎炎,在室内的官员都懒得往外跑,毕竟衙门里有冰,凉快,跑到外头将人晒得力气都没了,人都要蔫了。 大理寺大堂内除非不得已外跑的,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坐在堂内埋头做事。 有人提着一只食盒走了进来,轻手轻脚的穿过大堂向后头走去。 可再怎么轻手轻脚,总是一个大活人,总有人注意到的。 那位大理寺唯一的女官提着一只食盒高高兴心往后头走,有人认出那只食盒的样式:“是唐记酥山铺子的。” 这位乔大裙是清希 也不是这位乔大人眼下身上没有背着案子,人家身上背着大案呢!还是舞弊大案,厉害不?当然厉害,可这件事有人主动出手代劳了。听从找冉抓监考官员和考生,周世林一个人又出人又出力,一开始这乔大人带着那几个官差还跟着跑,后来,周世林嫌他们在一旁碍手碍脚的,便将人打了回来。自己去查,去抓,至于乔大人他们,只消带着他们抓回来的人去牢里审问就是了。 舞弊虽是大案,但涉及的人员却皆不是什么硬骨头,无外乎几位算科的出题考官,两个监考官员还有一群走后门的考生罢了,这些人不过在大牢里关了两日,连刑都未上,就招了。 听到现在为止,人已经抓的差不多了,还有几个外放录取的考生正在押往京城的路上,用的自然也是周世林自己的人。 如果里头有硬骨头的话,除了武安郡王掺和其中不让人带走他那位侧妃的大舅子之外,就没人了。不过这个,也不用他们操心,周世林闹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件事。 闹了这么久,周世林显然已经占了上风。武安郡王妃和世子都接回大督护府了,郡王自己又惹上了马具的问题,致使京城好几家大的车马行都被封了。 事情又杂又乱,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对武安郡王来都不是什么好事,一看就是周世林的手笔。 真是躺着把事情办了,还怪叫人羡慕的。 …… 女孩子提着食盒走入大理寺的大牢,将食盒放在了桌子上,几个在里头做刑讯笔录的官差连忙站了起来,齐齐叫了声“乔大人”。 “怪热的。”乔苒打开食盒,“我请大家吃酥山。” 唐记酥山铺子的酥山,加了牛乳干果还有冰镇的梅子瓜果,在长安城中一直很受欢迎。 几个官差受宠若惊,忙向她道谢。 乔苒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而后拿过他们面前的审讯记录看了起来,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样了?” “都好了,除了还在路上的几个,京城的就只剩考生冯进才了。”官差连忙道。 女孩子点零头,赞许道:“做的不错。” 几个官差闻言不由有些尴尬:不错吗?确实不错。因为这件事着实没什么难处,除了麻烦一些核对每个饶口供,且都要记录之外,其他的事,大督护一个人便做了。 到底,是力气活,不用动什么脑子了。 挖着酥山,那个负责审查的官差忍不住问乔苒:“乔大人,那冯进才那里,咱们要帮忙吗?” 女孩子瞟了他一眼:“我们帮得上吗?” 这话成功的将这个官差一噎:这倒是,郡王和大督护斗法,他们还是别管了。 不过这个看起来声势浩大的舞弊案,真是进大理寺以来,他们看到的,办的最为简单,但案子本身却最为事关重要的案子了。 功大事,这真是整个大理寺人人梦寐以求的案子啊! …… “这运气也真是够好的!”提起这件事感慨的人不在少数。 柔福郡主挖了一口酥山,轻摇着手里的团扇,对面前的女孩子道:“你为什么偏偏有些人什么都不做就能平白捞一个大功,而娇娇你却忙了这么些,那些百姓还不你的好?这老爷怎么这么不长眼呢?”(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章 仁心 柔福郡主的是花那件事。 城外的花之事也是这几日才结束的,她坚持到了最后一日,虽然日日都在救人,可死去的毕竟还是远多于活下来的。 在其中付出了多少,原娇娇自己心知肚明,却不得不为。 毕竟医者仁心,人命关啊! 这本该是一件大功,可是在太医署防花,让世间众人不再受花之苦的“种痘”的大功德之前,这早不算什么大功了。 当然陛下还记得她做的一切,还给了赏赐。 可她现在缺的却不是陛下的牢记,而是百姓的认可。一个高高在上,永远只在权贵间游走的神医听起来好听,可百姓又能记多少? 又有几个百姓在人将死之时会记得跑来原家求医? 于百姓而言,她是个永远接触不到的神医,活在书先生偶尔一两句书故事里的神医。 可是要做大师就不能做一个让人永远触碰不到的神医。 她没有做过大师,却清楚的知晓如今的这位大师的每一个事迹,这位大师在民间声望极高,高到陛下也不敢随意动她。 家里的人并没有教过她这些事情,她只能自己学。 今日本是来为柔福郡主看腿的,难得出宫一趟,柔福郡主仿佛盯上了她一般,每一回都能准时叫人拦住她的马车。 没想到柔福郡主会突然提起她的事,原娇娇手里的动作不由一顿。 自从那个女孩子进了大理寺,好像就没听到过她什么事情,偶尔回到家中时,也听爹提起过,她跟着那个从那个金陵调来大理寺的大理寺卿在里头混日子,一看就是个不成器没用的。 听多了她混日子的话,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原娇娇有些惊讶。 她虽然不懂朝政,却也知道舞弊不是事,与舞弊相关的案子自然也是大案,这么一个案子怎么会被一个新进大理寺的女官接了呢? 听罢原娇娇的疑问,柔福郡主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所以这姓乔的女子运气好得很。听甄仕远给她的原本是个案子,就是两个人互相掐架的案子,结果搜查物证什么的,在周世林的指点下居然扯出一桩舞弊大案,这运气真是好的没话了!” 原来也是运气啊!原娇娇听完,笑着对柔福郡主道:“运气这种事不好的,乔姐有这样的运气是她的事,也不曾出来碍到我们啊!” “我就是看不过眼!”柔福郡主冷哼着将手里的团扇拍在手边的木几上,“我先前去大理寺那是看得起她,若不是大哥算了,这件事我不给她个教训就不姓李。” “其实乔姐也是个可怜人。”原娇娇摇了摇头,劝道,“听,先前她在金陵过的并不好。” “不就是个母亲与人珠胎暗结生下的吗?听有有钱的姨母照料着,吃穿不愁的,能差到哪里去?而且没人管不是更好,如我总被父王母妃看着,怪难受的。她至少自由啊,想干嘛就干嘛!”柔福郡主不以为意,“我看她逍遥得很。” “是啊,至少自由。”原娇娇笑了笑,收了手,起身,“郡主的腿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爹爹还在家中等我,便先告辞了。” 柔福郡主忙叫人要送她。 “不必了。”原娇娇却摆手拒绝了,道,“水行在外头等着了,我下回再来吧!” “好,那便不送了,你路上心。”柔福郡主朝她挥了挥手,打了个哈欠,让身边的人将酥山撤了下去,又让人将冰冻好的瓜果拿来。 金枝玉叶的郡主,总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左右也是一句话的事,日子逍遥的很。 …… 马车就停在淮王府门前的树下,水行在外等了好一会儿了,此时见自家姐出来,便忙迎了上来。 “姐,咱们快些回家吧!”这个能不出来就不要出来了,在外头怪热的。 踏着足凳正准备上马车的女孩子忽地停了下来,在足凳上站了片刻,转身问水行:“我记得先前武安郡王妃好似给过我一张帖子,是不是?” 自家姐突然问了这一出,水行不由愣住了,片刻之后,才道:“那是许久前的事了吧!姐怎会突然提起这个?” 自从姐为大殿下控制住病情之后,这城里一大半的权贵都给姐下了帖子,当然这些帖子最后都被老爷拿走了。 是姐矜贵,哪是这些寻常的王公贵族有个芝麻大点的病就能见到的?神医嘛,还是要有些怪脾气的好,譬如死去的孙公,脾气就怪的很。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你看谁敢对孙公动手的? “我想去见一见武安郡王妃。”原娇娇着走入马车,“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吧!” 姐突然要见武安郡王妃?水行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进了马车中,对赶车的车夫道:“去武安郡王府。” “不,”熟料她才完这一句便被原娇娇打断了,原娇娇对车夫道,“武安郡王妃如今不在武安郡王府,在大督护府。” 水邪哦”了一声,吩咐车夫调转方向,去大督护府。 待马车走起来之后,水行看了看马车里早化成水的一盆冰,没了冰,车里也越来越热,怪难受的。她擦了擦脸上的汗忍不住问原娇娇:“姐,什么事这么急着要见武安郡王妃?这……怪热的。” 什么事吗? 原娇娇沉默了片刻之后,道:“先前陛下在宫中设宴,我曾经见到过那位武安郡王妃,她带着世子曾经绕过众人想要来见我,却被大殿下身边的禁军阻止了。” 原来是曾经遇到过,水行有些惊讶:“奴婢倒是不知道这回事呢!” 原娇娇垂眸:她当然不会事事都与水行听。 不过那一次,虽然武安郡王妃和世子只是在她面前不远处露了脸,只来得及上一句话便被禁军护卫驱逐了,可那一面却足以让她发现一件事。 “我急着见武安郡王妃是因为人命关。”女孩子低头摩挲着自己的指尖,犹豫了片刻,开口道,“世子遭人暗算了,一时半刻察觉不出什么问题来,但久而久之,身子骨会愈发不好,长此以往恐怕最多也活不过两年。” 原来如此。水行恍然,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女孩子深深叹了一声,无奈又怜惜:“姐真是菩萨心肠。” 她家姐总是这般善良的,即使是不过一面之缘的人,也愿意去救呢!(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一章 愤怒 上朝回来的大督护周世林拉着一张脸进了府,这些时日简直快被李直那和稀泥的本事弄的想要奋起拔刀了。 若李直不是什么武安郡王,他当真想一刀砍了他,同他争执简直要将好好的人逼疯了。 不过今日,前脚才踏进府里,后脚周世林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老周家确实对待下人还是不错的,但家里的下人却并没有因此而张狂,该晓得的礼数也不会比别家少上零星半点。 可今日一进门,平日里迎上来的门房管事怎么一个都没见到? 门前的空地上连个人影都没有,这人是都到哪里去了? “人呢?”周世林深吸了一口气,吼了一声。 无人回应。 还真是奇了怪了,他这般想着门前站了片刻,抬脚往才回家的女儿和外孙那里走去。 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虽说这个时辰没有什么下人在外头乱晃也是正常的,可一路走来,一个人都碰不到,这不是怪事还能是什么? 越往前走,这种怪异之感越甚,待到穿过长廊,离客居不过一步之遥时,几个下人从客居的院子里跑了出来。 一开始不见人,现在又这么一股脑儿的冒出一堆人,周世林看的头都大了,本就天热燥的晃,人还挤到一处了,看着就让人心烦气躁。 “都在干什么呢?挤在这里做什么?”周世林呵斥了一声。 那几个下人连忙跪下施礼,管事正巧也在此时从院中走了出来,见到他,匆匆行了一礼之后,便一脸焦急的开口了:“老爷,快去看看吧,小姐那里……” 周世林见他脸上神情不大对劲,也吓了一跳,唯恐女儿和外孙这里有谁出了什么意外,便大步向院中走去。 才走入院中,武安郡王妃便抹着泪奔了过来:“爹爹为我儿做主啊!女儿……女儿要同李直那个混蛋和离!” 武安郡王妃同武安郡王这一对夫妻呢纯粹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于对方的态度也是可有可无,身份差不多,凑合过着日子。 要说武安郡王妃有多爱武安郡王那也是没有的,这些年熬着说到底还是为了世子那个名正言顺的武安郡王的位子。 所以即便武安郡王偏宠他那个冯侧妃,郡王妃也不见多伤心,左右李直这混蛋再宠这个冯侧妃,等老了,武安郡王这个位子还是她儿子的,这是谁也夺不走的。 也因为这个缘故,不管两家如何闹矛盾,武安郡王妃从未提过要同武安郡王和离这件事。即使前几日被周世林带回府里,她也没提过。 毕竟郡王妃还没有傻到平白让出位子便宜冯侧妃的地步。 今日却是不知道怎么了,竟叫忍了大半辈子的冯侧妃竟张口说出了这样的话! 周世林闻言不由大惊:“我儿,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才说罢这话,几个侍婢便端着煮好的药从客居的卧房中走了出来,走在最后的却不是什么他家的侍婢,而是两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女孩子。 前头那一个虽然衣着素雅清淡,但周世林还不至于看不出那女孩子身上所穿衣裙面料的好坏,瞧着应当是哪家的主子。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乍一看这女子,竟叫他有几分眼熟的感觉,只是一时半会儿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一张脸了。 女子身后的应当是她的丫鬟了,不过这丫鬟比起一般人家里的丫鬟,眼神却分外倨傲,让人愈发觉得这女子身份不简单。 “她是……”周世林皱了皱眉,开口问道。 那女子略略欠了欠身:“小女原娇娇见过大督护。” 原……娇娇?周世林听的一怔,一旁的武安郡王妃已经忍不住提醒他了:“爹爹,这就是那位原神医。” 神医?周世林恍然,有欣喜,不过更多的却是惊讶。 这位原神医的医术如何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玄乎”,反正怪怪的,但是能治他人所不能就是了。 如今这位原神医可是陛下钦点为大殿下治病的神医,这长安城中想要见到这位原神医的权贵多了去了,毕竟这世上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百病不生,同神医交好,自然是极好的。 他周世林就没趟那趟浑水,就算要结交神医,那按地位权势轮下来都轮不到他,他也不自讨没趣了。 眼下却没想到,这位城中不少权贵求而不得的人物竟自己跑到他家里来了。 周世林自然意外的很。 待到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周世林忙后退了一步,道:“哦,久闻大名。” 水行在一旁撇了撇嘴:果然武官还是不会说话啊!这时候不是应该好奇小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没有等到周世林的询问,女孩子沉默了片刻,便主动开口了:“今日小女登门是先前与郡王妃有过一面之缘,怕再晚了耽搁了小世子的病情,便贸然登门了,还请大督护不要见怪。” “怎会?”周世林忙道了一句,似乎直到此时终于从惊讶中抽离出来了,急问她,“可是世子出了什么事吗?” “出了大事,我儿……我儿险些被人害惨了!”武安郡王妃早已忍不住掩面痛哭了起来。 周世林也在旁人的提点下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不听还好,一听顿时怒不可遏:“好他个李直,我周世林就算拼了这一身身家性命也要让他给我周家一个说法!” …… …… 比起大督护府里鸡飞狗跳般的震怒,大理寺的牢狱中却是难得的闲适与平静。最后几个在路上的舞弊考生也到齐了,审讯也做的差不多了,人证物证又有他们口供在此,绝无抵赖了。 就算那个躺在武安郡王府里的考生冯进才醒不过来也无妨,光凭这些卖答案的主考官员,帮着舞弊的监考官员以及互相递条子的考生的证词还有那些搜上来还未来得及销毁的墨砚,冯进才作为参与舞弊考生的一员,自然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乔苒将审讯结果整理好,拿了这些审讯记录便抬脚带着人从大理寺牢狱里出来径直前往见甄仕远。 “甄大人。”正低头忙着抽调各地消息的甄仕远抬起头来,看到女孩子带着几个官差一本正经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装!还装!甄仕远伸手接过女孩子带过来的审讯记录翻了一遍:有这些,冯进才的口供不录也无妨,反正证据确凿,不容抵赖了,他们这一出舞弊大案算是办好了。 到时候量刑行刑什么的这个烂摊子交给刑部就好了。 这案子真真是若不知晓内情,他都快要羡慕了:这办的也太轻松了,全程有人代劳了。 随意夸了两句不过心的话语,甄仕远将东西收了起来,而后才哼笑了一声,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一般:“我们这里的事算是了了,不过大督护那里的事才刚刚开始。” 还没完吗?众人惊讶不已。 “舞弊大案结束了,不过武安郡王妃同武安郡王的和离案才刚刚开始。”甄仕远说着忍不住瞥向站在那里的女孩子:看看你做的好事,武安郡王和周家那点破事现在都闹到陛下面前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天下不知 知晓甄仕远不会平白来这么一出,乔苒忙顺着他的话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若还是先前那样周世林同武安郡王不分胜负的拉锯战,甄仕远应当不会特意提这一茬的。 “武安郡王妃要同武安郡王和离,而且是周世林直接递了折子进宫见的陛下。”甄仕远说着忍不住看向眼前这几个人。 他若是个不知晓内情的看客,一定觉得这一出闹的近乎玄幻了。 一个新进大理寺还未办过案的女官,带着几个才进大理寺不久的官差,就是这样几个人,还记得周世林乍见这几个人跑到他这里来咬牙切齿的怒喝。 “给我一群乌合之众,甄仕远你倒是好意思啊!” 对,这几个人看起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当然,到底是不是,他心里清楚,可在外人看来,这显然就是被随便打发过来应付周世林的。 最初是一件让不少自忖资格老,有本事的大理寺官员笑话不已的小案子,号称大理寺从建以来从未办过的“大”案。 两个人吵架,双双落水的案子。结果就是这么一件案子,偏偏牵出了一件舞弊大案,待到在众人的艳羡中,这几个人躺着办完了这件案子,没想到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一件大楚历史上闹的最有名的和离案才缓缓拉开了帷幕。 即便是宗室和离的案子,按理说就算闹到陛下面前也不过是过个场而已,并不能算作“案子”,真正让这个和离案子闹大的是这案子中牵扯的人命官司。 虎毒不食子,这件和离案之所以成为“案子”是因为一方状告为人父的武安郡王连同偏宠的侧妃谋害王妃所生的世子一案。 若是王妃家中势弱亦或者现今不是女子地位今时不同往日的女帝当政之时,这件事还不至于闹的这么大。 可偏偏周世林这一派的武官又是如今女帝格外看重的。 天时地利人和,让这件本来只能在宗室朝堂传扬一时的和离闹到整个长安城人人皆知的地步。 待甄仕远说完,见女孩子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惊讶之色,他心中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得意。 兴许是见惯了女孩子成竹在胸的样子,眼下总算有一件事不在她意料之中了。 不过这惊讶也只是一瞬而已,女孩子很快便恢复了原先的平静:“原来是原小姐救的小世子,才将这件事闹大了。” “神医果然厉害。”女孩子说着点了点头,赞许道,“医者仁心。” “还扯出了这么一桩和离大案。”甄仕远说着挥了挥手,喝退了那几个在一旁听了好一会儿的官差,待那几个呆瓜一般的官差退出去之后,他才再次对她道,“但说起来还是你干的好事,若没有你铺陈在前,事情也不会闹的这么大,眼下这件事可对你的计划有所影响?” 女孩子摇了摇头,道:“大人,这件事闹大与我们无关啊!” “就像一条结了冰的湖,看似平静,实则水下早已风起云涌。我们这些所有的事情都不过是将这层冰划开了而已。不管是小世子被暗害还是舞弊又或者武官地位突然提升等等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存在的,不被人知晓不代表不存在。”女孩子说着轻哂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武安郡王府与周家之间的这些龃龉迟早都有捅破的一天,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她的话是有道理的。武安郡王府和周世林之间难道真能相安无事一辈子吗?小世子的病最多也不会超过两年,所以或早或晚,总有对上的时候。 甄仕远微微点了点头,看向若有所思的女孩子,道:“好了,总之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了,周世林将这件事闹到陛下面前,听闻陛下决定亲自主审这个案子。至于查的话,因为两方身份不低,而且事情又如此骇人听闻,我若是猜的没错,不管是我大理寺还是吏部到时候都要有人来负责接手这件案子。” 顿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甄仕远又咳了一声,道:“但这件事应当不会有人找你来查了。” 先前那个案子因为最开始是件小事,众人纯粹是看热闹,所以,他将案子交给她,也没有人说个不是,顶多说一句他们运气好罢了。 但这件事不同,这本就是一件陛下亲自主审的大案,这个案子不管怎么轮都轮不到她的,尽管他知晓她的本事,可眼下的她却一身本事,天下不知,自然无人问津。 “而且,你莫看本官如今身为大理寺卿,这件案子估摸着本官也无法插手,能插手其中的应当是身家背景都全然不惧这两方任何一人的大理寺以及吏部中人。”甄仕远叹道,“总之,接下来就不是我们的事了。” 乔苒嗯了一声,她自然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明日又轮到你休沐了吧!”甄仕远扣了扣桌子,算了算,忽地笑了,“巧了,明日七夕,城中会有灯会什么的,热闹的很,你这一连奔波了好几日,也可趁着这个时候出去逛逛了。” 七夕毕竟还是年轻人的天下,他一把年纪了,同夫人也是老夫老妻了,不讲究这个了。 …… 七夕吗?乔苒当然知晓这个节日的寓意,不过不管是自己还是这具身体的原主,都从来没过过七夕。 虽然长安城中有趣好玩的地方本就数不胜数,可七夕这样的节日也不过一年一回。裴卿卿几乎是从早上开始便馋着那些“巧果”了,待到入夜之后,便忙掏出早就备好的大荷包,装走了一大半的巧果好放在逛街的时候吃。 好在家里几个也没有谁像她这样贪嘴了,无人同她争这个。 今晚城中有趣,除了人在外地为甄仕远跑腿还未赶回来的唐中元之外,家里所有人早早吃过晚饭便准备出门了。 方二夫人带着方秀婷虽然这些时日与他们相处也算相安无事,甚至偶尔还有接一两句玩笑话的时候,可到底和他们这些人还是有些隔阂的。 逛街这种事,这两个自然便自己逛去了。 对此,红豆深为不满:“我看她们两个在这里过得还挺开心的,那个,怎么说来着,乐……乐……” “乐不思蜀。”乔书提醒她道。 “对,乐不思蜀。”红豆顺着乔书的话不住点头,“都不肯回金陵了。” “这不奇怪。”乔苒笑着说道,“金陵有什么?有总是打女人的方二老爷还有同他们不对付的方家三房一家,她们自然不想回去了。”当然,更重要的是方家大房一家还没有救出来。不过这些时日,这对母女也没有人提起这个,好似全然忘了来的初衷一般,就在这里住下来了。 当然这些事,现在不急。他们眼下要做的是过好这个七夕。 难得休沐日正巧遇上七夕,听说今年七夕城中的灯会同往年不同,是阴阳司用了一些简单的五行八卦原理摆了一个灯阵,这也是乔苒今晚最想去的地方。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三章 回首 今日七夕,街上很是热闹,随处可见同行一对对的少年少女在街上走动,这也是大楚盛世包容之下才能见到的情形。 听说前朝对女子与平民尤为苛刻,别说男男女女在街上走动了,就是不小心被人撞见说了话,一个不留神都要浸猪笼的。 当然除却同行的男女,更多的是举家出来玩,出来看热闹的。 每逢节日,长安城总有一些平素里见不到的活动,盛世和平之下,衣食无忧,百姓自然也更懂的取悦自己了。 所以出来看热闹玩乐的也不少。 他们这一行人就属于出来看热闹和玩乐的。 长安府衙的官差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在街上走动,城门已关,人多走丢孩子的事情几乎每逢节日都有。 毕竟人品这种东西良莠不齐,总有人铤而走险做些恶事的。 还没逛多久,原本只吃了一点点留了大半的肚子便被各种各样的小食填饱了。 大家玩的高兴,猜灯谜,看杂耍什么的玩的不亦乐乎。边走边玩,很快便走到最热闹的地方。 这是今年阴阳司承办的灯阵。 听说原本灯阵是由民间举办,当然就算由官府来办,按理说也没有阴阳司什么事,不过不知道怎么了,就在几天前,阴阳司突然跳出来说要承办今年七夕的灯阵。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城中玩乐而已,自然不过一句话的事。 不过大抵是因着阴阳司承办的关系,不少对阴阳司敬畏的人都围在这里看热闹。 他们走的方向正是入口之处,但见入口处来来往往的人不少。 嘴快的红豆率先出声问了出来:“怎么进去出来的都是一个地方?” “所以今年七夕的灯阵同一般的灯阵不一样啊!”有在一旁看热闹的行人开口解释道,“这是阴阳司摆的九曲回环灯阵,反正走不对的话就是怎么绕都是从入口出来,若是走得对才能往出口出去。看了那么久了,也没见有人从出口出去的呢!” 这倒是新鲜,难怪引得不少百姓跃跃欲试。 “咱们也去试试!”红豆搓着手掌巴巴的看向乔苒。 这样的机会当然不是每日都有的。 因为不管怎么走都能出来,区别只在于从入口和出口处出来的不同罢了。所以才走进灯阵,几个人就各自分了开来。 乔苒悠悠的在灯阵里闲逛。 走了没几步,她很快便发现这灯阵的奇异之处了。 灯阵的位置是长安城最热闹的黄天道,方才他们就是从入口进来的,自然知晓这条街上有多少人。人多嘈杂,就连说话都要比往日大声不少才能让身边的人听清楚。 可是一踏足灯阵,待到与人分开来之后,那些街上的人声喧嚣仿佛一下子不见了,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她不清楚这个灯阵用了多少盏灯,有人说三百六十盏,也有人说九百九十盏,更有人说成千上万。 但此时,她置身灯阵,看着眼前依次排开八角宫灯,总觉得这一刻眼前的情形如梦似幻。 没有了人声,却还能听到风声,看到宫灯在风中打着转儿,就好似独自一个人进入了一片绮丽的梦境中一般。 不管能不能走出去,但她觉得至少眼前所见的一幕已经足够让人三番两次的尝试了。 “真天上人间一般。”乔苒踱步在灯阵中走着看着,虽然是七夕,但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此情此景却让她莫名想到了一首不合时宜的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乔苒踮起脚伸手碰了碰那些被风吹的轻微打转儿的宫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或许是凑的近了,她才发现这些宫灯上的不是寻常可见的画作而是一个个“福”字。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没有美人,但这灯阵本身就宛如一个神奇玄妙的美人让人有一探究竟的欲望。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耳畔好像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乔苒心中一跳本能的回过头去。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个颀长的人影出现在了视野中,八角宫灯在这道人影的一侧上投下绚丽的光影,一瞬间刺目的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那人影站了片刻,向她走了过来。 一股熟悉的檀香味涌入鼻间,乔苒揉了揉鼻子,看向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其实不用看了,她的鼻子已经告诉她这个人是谁了。 宫灯的光影中,那张本就温润的脸显得格外温和,不过眸子却黑如墨玉一般。 “词挺好的。”他似乎有些尴尬。 有些词很美,踏着词出现的场景也很美,可放到自己身上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乔苒也沉默了一刻,道:“不是我写的。” “我知道。”张解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不喜欢诗词歌赋这种东西。” 乔苒顿了一顿,又道:“我一来是对这个灯阵感兴趣,二来是听说这灯阵是阴阳司的人摆的,又是前几日突然插手,我便想着会不会同你有关,便过来碰碰运气,然后在灯阵前面看到了徐和修和谢承泽,进来时便猜到能碰到你。” 所以,“蓦然回首”的背后还是缜密细致的推理。 说完这一句,两个人仿佛放松了不少,张解抬手道了声“请”:“我们边走边说,我带你从出口走出去。” “不会碰到人吗?”乔苒看了看周围的情形,虽然走到现在,自从与红豆他们分开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看到别人了,但张解能出现在这里,找到她,就代表旁人或许也可以。 张解摇了摇头:“不会。” 这样笃定的语气更让乔苒肯定这灯阵是出自他的手笔。 “我今日想找你,一来是为徐和修、谢承泽他们找你,二来也有我自己的理由。”张解说道。 乔苒嗯了一声,看向他:“那先说你的事吧!” 没想到张解想了想,却道:“还是先说徐和修、谢承泽的事吧!” 那也无所谓,都一样。 “你知道那个武安郡王同周家的和离案吗?”张解问她。 当然知道,乔苒点了点头,想到灯阵前看到的徐和修和谢承泽,不由一惊:“他们两个该不会就是大理寺派去接手的人吧!” 昨日甄仕远还在猜说要接手这件案子的应当是身家背景不惧这两方中任何一方的大理寺官员,细一想,身家背景不惧这一条,徐家和谢家不就是为数不多的几家之一吗? “是啊!所以他们两个想要问问先前一直是乔大人负责的这个和离案,能让武安郡王定罪的可能性有多大?” 【提示】:如果觉得此文不错,请推荐给更多小伙伴吧!分享也是一种享受。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听声 “这个……”女孩子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还真不知道。” 顿了一顿,她又道:“他们为什么要问我?” “自然是知道整件事你才是最清楚的那个。”张解笑了笑,却不见失望,“却不知晓这个你也不知道。” “从武安郡王府小世子被害一事之后,我便不知道了。”乔苒说着摇了摇头,而后又道,“不过,我觉得你与其问武安郡王能不能被定罪不如问有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冯侧妃有罪更好。” 张解看着她:“愿闻其详。” “众所周知,冯侧妃在此前曾三番两次派人对小世子下手,所以冯侧妃有害人的动机不假。”乔苒说道。 “可先前那些事,那些查明与冯侧妃有关,冯侧妃本人也未辩解的事,不管是王妃还是周家都将事情揭了过去。” “这一次,周世林状告武安郡王与冯侧妃的是小世子体内的毒,也是这件事让周世林和王妃彻底愤怒了,但在我看来这是犯了天大的错。” 张解笑看着她。 他没开口打断,乔苒便继续说了下去。 “其他事有冯侧妃的亲口承认,甚至相信周家总有办法找到一两个奴仆做人证来证明冯侧妃曾经亲口承认暗害小世子一事,但这些已经过去且被承认过的事并没有造成小世子的死,揪住这一点的话,能不能让冯侧妃或者武安郡王为此偿命这还要看徐和修和谢承泽的本事。” “所以,你觉得此事和修和承泽应当在过去的事上做文章,而不是盯住如今这件事?” 乔苒点头:“我查看过大楚律法,虽说不算完善,但人证物证缺一不可,尤其是这样涉及宗室的大案。” 张解点头,道:“律法总是在不断完善的。”当然有缺陷也是正常的。 “先说人证,周家的人证是原小姐,且不说原小姐是否愿意出面,就算愿意出面,原小姐的人证证明的是小世子一直在被人暗害,可这人证并不能证明暗害小世子的就是冯侧妃或者武安郡王。” 这话……深究起来自然是有道理的。 “这人证本身便不足以为完整的人证。再说物证,原小姐治人的手法你我皆知同寻常大夫与符医不同,她既不能说出小世子是被下了毒还是别的什么,又不能说清楚小世子的病因,况且原小姐治人之后,小世子是吐了毒血还是旁的什么,这些东西,愤怒之中的周家未必保留了下来,也就是说物证极有可能也已经没有了。” “人证物证缺乏,若是武安郡王和冯侧妃能言善辩一些,此事恐怕不说武安郡王,就是冯侧妃也未必定的了罪。”乔苒说到这里,忽地顿了顿,道,“其实,大楚律法在于破案一事上应该多一种人。” “哪一种人?”张解问她。 “或许……”乔苒犹豫了一会儿,道,“或许可以称这种能言善辩者为讼师。” 也就是现代社会的律师,不过在大楚,还没有这种人的出现,全靠查案官员或者被告的犯人自己来辨。 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讼师”两个字,不过张解似乎已经听明白了,沉思了片刻,道:“你说的有些道理。” “这个案子看似好查,人证物证俱全,武安郡王同冯侧妃一丘之貉,但若真有这样的人,钻律法的漏洞,要辩驳到冯侧妃无罪也是一件容易的事。”乔苒说道,“徐和修和谢承泽接的这个案子并不简单,我有预感,这件看似简单的和离案带来的轰动绝对不小。”甚至对大楚律法也有可能造成影响。 “所以,现在徐和修和谢承泽要查证武安郡王和冯侧妃的罪那就要寄希望于这两个人没有你这般多智?”张解看着,眉眼微扬,难得的生动。 “但这世上聪明人多的是,更遑论关乎自身性命,更能急中生智,所以此案一点都不简单。”乔苒回道。 “好,你的话我会带给他们的。”张解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地脸色微变,道了声“得罪了”便拉住她的手转向一旁,而后捂住她的嘴,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乔苒点了点头,听到有几个人的脚步声响起。 但是光有脚步声,却看不到人影。 待到脚步声走近,声音也愈发清楚。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旁人看不到他们,他们却能清楚的听到旁人的话一般。 好似几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就落在他们耳边。 “这就是阴阳司摆的灯阵啊!瞧着倒是挺有趣的,你们看得出怎么走出去吗?” “你以为谁进来是当真为了出去的?不过是进来看看这灯阵的,怎么样?美么?比元夕的灯会也惶不多让吧!” “阴阳司的人就喜欢玩这一套,听说这次摆阵的是张天师本人,瞧着这一手,我看阴阳司那些人不去装神弄鬼,去哄人开心更好。诶!黎兆,你在做什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想看看这里的灯能不能取下来。” “别乱动,若是你这一动出了什么事,可不要指望我们给你兜着!” 说罢这一句,便响起了一阵哄笑。 有人边笑边道:“不过咱们小黎大人也没想到进来一个人都看不到吧!我同你们说啊,你们方才不在,刚刚外头有个丫鬟同咱们小黎大人说话呢,让小黎大人帮忙进来找她家小姐呢!” 取笑声中,黎兆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我……” 一个“我”字之后,那一段声音截然而止。 乔苒眨了眨眼,看向拨动着头顶八角宫灯的张解,见他朝她笑了笑,神情坦然。 一道带着几分不屑的男子声音响了起来。 “花里胡哨的一套,这阴阳司越来越不成气候了!娇娇也真是的,作甚要去救什么小世子?这天底下一天之内死的人多了,救哪救的过来?” “是原二爷。”张解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没有想到他也进来了,我们听一百个旁人的,都不如听他的。” 原来这就是她那个生父的声音,从听到开始,这原二爷就在那边挑剔这个灯阵的不好。乔苒对他的牢骚自然没什么兴趣,听他说了一通之后正要让张解换个人听听,就在此时原二爷忽地话头一转。 “那个臭丫头……” 乔苒心头一紧,虽然原二爷没有指名道姓,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直觉这个称呼对的是自己。 “那个臭丫头最近没闹出什么幺蛾子吧?”原二爷似乎在询问身边的人。 一旁似乎是个小厮的声音在回话。 “没有,二爷。” “晾她也没那个本事!”原二爷一声冷笑之后又带着几分恼怒,道,“那几个老东西今儿又将我骂了一通!早有一日,待我家娇娇坐上了大天师的位置之后,我就将那几个老东西全都赶到城外的庄子上去!” 【提示】:如果觉得此文不错,请推荐给更多小伙伴吧!分享也是一种享受。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五章 送灯 小厮在一旁帮着安抚:“二爷息怒。” “息怒你个头!”一声重重的拳脚声,那小厮发出了一声惨痛的惊呼声,似乎哪里受了伤,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听到了那个小厮的声音。 “二爷息怒。” “上一次为天花的事当着下人的面骂了我一通,叫我丢了好大一个的脸。骂骂骂,只会骂,这几个老东西嘴上说着疼娇娇,可帮过娇娇一回?还不是我这个当老子的在操心……” 乔苒只觉耳畔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之前天花的事虽然她对原家也早有怀疑,却一直没有证据。只是没想到今日,竟会以这样的方式从这位原二爷口中得到验证。 她只觉的此刻有些啼笑皆非:就为了捧起一个神医,有人居然当真让天花在长安城中传开。 人道医者仁心,神医济世,却没有想到疫病的源头也是来自于同一处。 虽然这其中不乏有救活的人,可死去的远比救活的要多的多。 又发了几通牢骚,无外乎是在怪家里的几个“老东西”之后,原二爷的声音便再也听不到了,周围再次安静了下来。 这一次,张解没有选择再听什么人的声音,而是放开了她,看着垂眸不语的女孩子,没有说话。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子再次抬眸,发出了一声冷笑,“我倒是要谢谢他们从小将我丢弃在外了,还好不用面对这群人。” “兴许不能说原家所有人都如此,但至少这位原二爷行事颇有几分不择手段的意味。”张解说道。 其实在来之前,他是有些犹豫的,他当然相信她的品性,也相信她与原家这些人是不一样的,但总是父女,她若是当真心软或者渴求父孺之情,他也不能替她来做要不要认回这个父亲的决定。 尤其是之前,关于天花那件事,他曾向她提到过原家,想看一看她的态度,但那时候女孩子的反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以至于他也吃不准她心里的想法。 对张解关于原二爷的评价,乔苒深以为然:“不错。不过你先前说要找我的事难不成就是让我在这里看清楚原二爷的真面目?” “是。”张解也不否认,反问她,“如此举动,是不是有失君子风度?” 拉着一个女孩子在暗地里听她生父的墙角,尤其听的还是如此不堪的一面,这样的举动自然不能算是风光霁月,所以在这之前,他想了好久,但最后还是准备做这件事。 与其对这样的人抱有期待,不如一开始,就让她看清楚一些的好。 “你又不是君子,”女孩子抬了抬眼,顿了顿,又道,“但也不是恶人。” 她也一样。 都是俗人,在俗世里能够风光霁月的活着那是因为有人在前面负重而行。可惜他们两个,都没有真正能为他们负重而行的人。 既然做不到全然的风光霁月,自然只能坚守不行恶事的底限。 张解听罢忍不住失笑:“我还以为在你面前表现的这么好,你会将我当做君子。” “从来没有过。”乔苒摇了摇头,想了想,道,“第一次避雨,我给你十文,你帮我占了一卦的时候,就没有觉得你是个君子。” 这话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但张解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纵使两人不管外表还是气质抑或出身都各有千秋,但初见的那一刻,她心头一震,好似周身神魂被触动了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就像那一刻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同类一般。 她不是君子,所以她也从没觉得他是。 对视了片刻,张解笑了:“我送你出去。” …… 作为今晚第一个从出口出来的人,再踏出出口的那一刹那,迎上来的便是一阵叫好声。 “小姐好厉害!”红豆当即便带着人迎了上来。 “运气罢了。”乔苒笑了笑,看向她还有她身后的乔书和裴卿卿,而后很快目光便落到了红豆手里一盏莲花灯上,“这是什么?” 先前他们闲逛的时候,路过花灯铺子,买了一盏圆圆的花灯,是裴卿卿买的,原因是她觉得那盏灯笼圆圆的像汤圆,当时自诩已经是大人的红豆和乔书都拒绝了。 乔苒不觉的以红豆的性子,在她入灯阵没有出来的这半个时辰里,她会不在这里等着,离开去花灯铺买灯笼,所以见她手里提着的那盏精巧的莲花灯便觉得有些奇怪。 “是黎三公子送小姐的。”红豆高兴的将莲花灯塞到乔苒手里,道,“听说是猜灯谜赢到的,是什么大师做的呢!” “有什么好的?”听到红豆的夸赞声,裴卿卿哼了一声,将手里那个汤圆灯笼塞到了乔苒的手里,“哪有我这个好?”长的像汤圆,看着就叫人喜欢。 乔苒没有厚此薄彼,将两盏灯笼接了过来,还好人有两只手能一手提一个。 那盏莲花灯显然比裴卿卿的汤圆灯笼重了不少,做的极为精致,提柄的落款处还有“林娘子”三个字。 乔苒听说过这个林娘子的名讳,据说是个匠作监的女官。家里是开灯笼铺的,这个林娘子的父亲走得早,没有为林娘子留下别的兄弟姐妹,一介女流迫不得已撑起了家里的灯笼铺,不过好在,林娘子于做灯笼上颇有悟性,又肯吃苦,渐渐有了名头。 女帝当政之后,有一回看到了林娘子做的灯笼,觉得这林娘子于此道上颇具天赋,便提她去匠作监做了女官。 如林娘子这样的女子可不在少数,这是一个对女子极为包容的时代。 乔苒再一次觉得庆幸,有朝一日,她一定也能为自己挣来一个立足之地的。 天色渐晚,节日的热闹渐渐沉寂。 行人也三三两两的往家里走去,热闹了一晚上的灯阵也开始拆除了。 同同僚告别之后,黎兆并没有就此回去,而是向灯阵走了过去,他走到负着手站在灯阵外看灯阵一片片被拆除的男子身边,道了声:“张天师。” 他抄手,举止有礼。 对面的人抬手还礼,同样道了声“黎大人”。 “灯阵摆的很好。”黎兆笑看着张解说道。 张解也看着他,笑:“听说黎大人在猜灯谜之上得了魁首,拿到了林娘子做的灯笼。” 黎兆笑道:“是大家让着我罢了。” 张解也笑着说道:“灯阵也是承蒙大家捧场。” 几句话下来,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显然,这样的话不是他们真正想说的。所以黎兆沉默了片刻,决定再次开口:“你今晚有看到乔小姐吗?我虽然没有见到她,却托人将灯笼送给她了。” 这语气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般,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从里头听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 张解笑了笑,道:“我也不曾见到乔小姐,”其实见过的,但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没有必要对旁人说,他又道,“不过却见到她身边的红豆在灯阵外等着,想来应当是亲自走了一遍我摆的灯阵了。” 你送了灯笼,她也走了我摆的灯阵,听起来好似也没有谁占了上风。 黎兆笑了起来,似乎很高兴:“天色已晚,兆先走了。” 张解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不送。” 一旁负责指挥拆除灯笼的匠作监工匠忍不住偷偷往这里瞟来。 明明那两人都十分客气且有礼的在寒暄着,从头至尾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却偏偏让人听的后颈发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六章 打个赌 甄仕远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才上完朝回衙门。 手头的案子毫无进展,他的运气显然不太好,查了那么久,都不曾查到十年前有什么地方存在商会失踪的记录。 大理寺这个衙门从来不是什么清闲的衙门,穿过正中大堂,扫了一遍正各管各低头做事的一众官员,甄仕远向后衙走去。 后衙的大门开着,他踏了进去,屋里一角正低头翻看卷宗的女孩子闻声抬头朝他打了个招呼:“大人。”说罢便又低头看卷宗了。 舞弊案不是刚结吗?她现在还有什么事? 甄仕远觉得奇怪,便走了过去,而后,在看到她手上卷宗的那一刻不由惊道:“你在看山西路流匪之事?” 乔苒点头道:“这山西路的流匪闹了好久了,听说近日越发猖獗,有朝中官员告假回乡探亲的途中被人绑了,要家里人交赎金,虽是最后没有闹出人命,但那官员受惊过度,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这没有办法,山西路一代多峡谷,易守难攻,自古便是流匪的聚集之地。”甄仕远看了那卷宗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走到一旁做事去了。 才刚刚坐下,一边女孩子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大人,我在库房里找出了山西路的资料,说从今年年初开始就有山西路官员派官兵前去剿匪,虽说伤亡不大,有输有赢,但总的来说到如今大半年都过去了,流匪依然在,陛下可曾治山西路官员之罪?” “山西路官员又不是不作为,”甄仕远伸手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解释道,“官兵一直在捉拿流匪,这期间也不是没有胜过,陛下又非暴君,为何要平白无故治山西路官员之罪?” “山西路官员本就是管理山西路的,未将山西路当地管好。流匪泛滥,不就是在其位,未完其事?领了朝廷俸禄却没有把事情做好,无能也是罪啊!”乔苒想了想,道,“大人当年金陵不就治理的很好?” 甄仕远一边做着自己的事,一边道:“金陵和山西路怎能一样?一个是江南繁华地,本就民生富足安乐,鲜少有什么大事发生,繁华是应当的,若是麻烦不断,那才是当被问责治罪的;可山西路不一样,从来流匪不灭,或多或少而已,这并非官员无能。” 女孩子“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先前将大理寺库房的钥匙给了她一份,她便三天两头的往库房跑,总爱问些古怪的问题,甄仕远也已经习惯了。 “你同黎家那个黎兆有些像,听说他在吏部也总是问东问西的,”甄仕远想到这里,便随口说了出来,“尽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黎兆吗?乔苒翻卷宗的手顿了顿,而后笑道:“这是个聪明人。” “是啊,黎家这个后生不简单啊!”甄仕远道,“听说裴相爷还亲自见过他,足可见对他的重视。”能被裴相爷亲见的后生自然不简单。 “说到山西路,他先前好像也问过山西路那一带的人喜欢吃什么,可有什么特产美食,如果去那里做生意的话,做什么生意比较好。这话问的,当时几个吏部的后生还以为他要辞官行商了呢!着实将人吓了一跳……” 话未说完,便听到女孩子轻笑了一声。 听到她的笑声,甄仕远头也未抬,便道:“你也觉得好笑是不是?” 原本以为女孩子会应他一声,没想到她竟直接道:“我不是觉得好笑,我只是突然想跟大人打个赌。” 打赌?甄仕远惊讶的抬头望了过来,见女孩子正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看着他,挑眉问他:“大人赌不赌?” “十赌九输,不要赌。”甄仕远哼了一声,劝她,“你到现在当值未满一月,连俸禄都未收到,赌什么赌?我不欺负人,你要缺钱的话,可以问我借,打个条子就好。” 他虽然俸禄比她多了不少,可还有一大家子要养,自然还是要算着点的,没有金陵那般大方了。 “大人不必让着我。”没想到女孩子竟径直站了起来,向他走了过来,“赌不赌?” 甄仕远认真的打量了她一番,皱眉:“你要赌什么?” “赌就这几日的功夫,周世林要去山西路了。”女孩子说道,“三日为限。” 上一刻还在说山西路,下一刻就周世林了,她变得还真够快的。 三日吗?甄仕远想了一会儿,他这些时日虽忙着自己的事,却不代表不清楚城里的事,周世林那里正忙着和武安郡王府闹,还有功夫跑山西路? 沉思了好一会儿,甄仕远从怀里摸出一枚银锭放在桌上:“那就三日,我跟你赌。” “好。”女孩子盯着银子笑靥如花。 …… 说是三日,但实则一日也未到,第二天下朝之后,甄仕远便一路火急火燎的赶回了大理寺衙门。 “你怎么知道?”进来的甄仕远快步走到了女孩子的面前,看到她上面摆放的卷宗上写着“山西路”三个字,连忙将卷宗拿了起来。 粗粗一翻,却见是一卷记录山西路当地民情的卷宗,好似没什么用处,他还给女孩子,等着她的回答。 女孩子笑了笑,朝他伸手。 甄仕远看的一怔,待到回过神来,才摸出怀里的银锭放入她的手里。牙齿酸的厉害:十赌九输,还真没说错,五十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我不仅知道周世林要去山西路了,还知道他是为了剿匪去的。”女孩子不等甄仕远开口,便说了起来。 这话一出,甄仕远更震惊了:他方才特意没有提起周世林去山西路的缘由不得不说有几分试探的想法。虽然心里猜测她估摸着已经知道了,毕竟昨日她才莫名其妙的提了流匪的事情,今日陛下就安排周世林去剿匪,一前一后,如此巧合,反正他是不信这样的运气的。 听女孩子一开口证实了他的猜测,甄仕远干脆自己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有些不可思议的指着她面前的山西路民情卷宗:“你不要告诉我,是看这个看出来的。” “不全是。”女孩子将卷宗放到一边,对甄仕远道,“其实黎兆的问题从来都不是什么怪问题,他之所以问山西路民情和特产是想知道陛下已经为山西路剿匪一事准备到什么地步了?” 只是这些怪问题,一般人听不明白罢了。所以厉害的人往往都有些奇怪,黎兆也是。他的问题那么怪,不过是想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已。普通人听不懂他的问题,就会觉得他是个怪人,但有人听懂了,便会觉得这个人很是厉害。譬如亲自见过他的裴相爷。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七章 剿匪 甄仕远的视线落在眼前的女孩子身上,没有打断她的话。 “山西路流匪要屠尽是一件难事,每逢流匪猖獗,朝廷必然会下拨一样事物相助剿匪。” “火药。”甄仕远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这一句提醒仿佛让他茅塞顿开,明白了什么。 “因为峡谷地要开路,少不了火药相助,往年拨多少用多少,流匪屠不尽。不过因为山西路当地官兵手里火药的关系,流匪也不敢太过猖獗。” 这其实也让山西路当地的官与匪处在了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 今年仿佛也没什么不同,山西路上报剿匪,朝廷发放火药,但这种平衡最近仿佛打乱了一般,流匪比往年猖獗了不少,以至就连回乡探亲途径山西路的朝廷命官都敢绑走。 “我一开始以为今年流匪猖獗是因为火药发放的少了,但后来发现火药发放的并不在少数,而且比往年还多了不少,发放了这么多火药,在官员不曾调动,当地官兵数目不变,山西路也未遭受什么灾害的情况下,今年山西路的官员却像软脚虾一般,这本身就是一件怪事。” “更怪的是以恭贺陛下生辰的名义上京途径山西路的贡品队伍,大人应当不会忘记这个事吧?” 突然提到这一茬,甄仕远神情肃重:“怎么忘得掉?才进京就遇到了一茬贡品失窃之事。” “贡品上京的途中,陛下曾经消减过上贡的贡品,不宜大张旗鼓的操办生辰宴,便在每一地上贡的名册中减了一些,譬如金陵就减了一些丝绸等事物。” “巧的很,当时消息下来的时候,有几路队伍正好在山西路附近,便就地将消减的贡品留在了山西路,甄大人可知道是什么?” “难道是火药不成?”甄仕远看她脸上的神情已隐隐有了猜测。 “据是助心烟花,不过因怕失火,那些烟花除了运送贡品的人和山西路负责接手的官员之外,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我查过,往年陛下生辰,从未要求过这几个地方上贡烟花。” 毕竟助兴之物,陛下也没有爱看烟花的喜好,往年助心烟花,长安城里储备的已经足够了。 这些事情看似琐碎毫不相干,可是不知不觉间这么多的巧合已经足够证明这不是一个巧合了。 “我想如今的山西路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存下了大楚至少七成的火药,大人,你觉得山西路存这么多火药还能是为了什么?” 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剿匪。 甄仕远苦笑:“这五十两我输的不冤。”不过往后他再也不想跟她赌了。 陛下这个不宜铺张的生辰宴做的事情可一点都不少,不但运了一张贪官污吏的名单又将大半的火药拨到了山西路。 果然厉害啊!乔苒感慨了一番,又道:“而且近日陛下突然开始捧起了武将,我便觉得或许是养兵千日,终到用兵的时候了。原本陛下还不一定派周世林,这不是刚好周世林闹了这一出事嘛,陛下肯亲自主审这个和离的案子,显然就是为了周世林造势,可以此案在陛下那里至少是向着周世林的。” 听她提到这个,甄仕远不由惋惜:“陛下下令周世林五日之后就要带兵启程,这和离案的结果周世林怕是见不到了。” 这件案子看起来应当不是一件难事,又有陛下的偏心,要定武安郡王府的罪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这武安郡王那么一个又能和稀泥又能拖的人,”乔苒想了想道,“我觉得,不定等周世林剿匪回来,这个和离案还没完。” 甄仕远显然对这赫连的结果并不在意,同她完这个,便起身回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而后再次翻阅起了各地送来的消息,一边看一边道:“你帮着周世林倒是在城里闹的翻地覆的,那个商会的事有眉目了么?” 女孩子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反问甄仕远:“那大人呢?可曾查到了?” “大海捞针。”甄仕远头疼的扶了扶额头,道。 显然,他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捞了这么久,还没捞到。 乔苒听闻,不由笑了:“那我或许要快大人一步了。” …… …… 山西路剿匪一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原本这种朝廷用饶事情还不会传的那么快,毕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升斗民对这种远在边的战事并没有多少兴趣。于他们而言,这种远在边的战事或许还没有那些权贵的一些有趣风流韵事有意思。 忙了一的百姓闲下来到底也不过是想听个乐子,消遣消遣。 而近些时日,长安城里闹的沸沸扬扬的不外乎武安郡王府和周家的和离案了。撇开涉及其中的人尊贵的身份,穿了就是一个男的偏宠妾室,还有嫌疑害了自己的正房和孩子的事情。 这就是一件家长里短的事,这样的事,百姓日常见过的也不少了,自然人人可以对此评判上一两句。当然结果无外乎是在骂那个恃宠而骄的妾室和那个糊涂男人。 这一次,剿纺事偏偏就是这场家长里短中涉及到的大督护周世林。 也因为这个原因,山西路剿纺事一时传的全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剿匪自然要钦点集齐所需方便出发了,毕竟不能光光一个人不带兵器不带战马跑到山西路去剿匪。 一张榜单才张贴出来,下一刻便有围观百姓一拥而上的围了过来。 “看看,看看,又要什么了?” “是要米粮吗?”不管是剿匪还是征兵,是人都得吃饭吧! 有人好奇的挤在榜下看热闹。 “山西路又没有灾害,不缺米粮。”最前头看完榜单的人随口回了一句,道,“是马具,朝廷缺一些备用的马具。” 官兵军营里自然会备下马具,但有备无患,一般如这种剿匪这样的作战,因要同匪寇声东击西的斗,马具这一项总是损耗不少的。 临行前自然要备足了马具。 “难道还会缺马具不成?”有百姓奇道,“咱们城里车马行里的马具还少吗?” “你是傻了吗?”有人嗤笑了一声,“前不久不是才封了几个车马行吗?这还有五日就要走了,现在解封了赶工也未必赶得上造出的第一批马具啊!”(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八章 事终 原来是缺马具想要征收马具了,众人恍然。 大督护府里一片鸡飞狗跳。 周世林脸色发青的坐在那里看着这几个上门的大理寺和吏部的官员,这从大理寺和吏部分拨过来负责主审和离案的官员论职位高不到哪里去,但是论出身,却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当时陛下点派的名单一出,他还暗自叫好,可此时,面对那几个被安排到大理寺和吏部历练的子,他只觉的头都大了。 原本想想不过是一件芝麻绿豆大的事,怎么偏偏就藕断丝连一般,怎么扯都扯不完呢? 问来问去,原本看起来板上钉钉的事,竟然发现没有确切的人证和物证,谋害世子一事竟成了一件众人皆知却偏偏定不了罪的“奇案”。 当然头疼的不止他一个,还有这几个子。 武安郡王和他那个侧妃害人了吗?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害的。可偏偏没有确切的证据,那位武安郡王的“三寸不烂之舌”这几日也让他们见识到了,此时也正头疼着。 比起他们,周世林更头疼的是剿匪,这本也是一件能够立功甚至有机会更进一步的好事。谁也没有想到,有一会有人跑过来同他讲马具不够。 马具不够那去问城里的车马行调啊,这一调,才想起先前的事情,城里几个最大的车马行都被封了,这还有几日要启程了,现在召集工匠,第一批马具都来不及造出来吧! 先前因为封车马行损失惨重的武安郡王府大抵也是彻底同周家撕破了脸,今儿早上还派了人过来冷嘲热讽了一番,话里话外,都是他的不是。 兜兜转转,好像所有的事情都绕不开周世林和武安郡王府。 他们看了头都大了,别身处其中的周世林和武安郡王府了。 正在堂中坐着的几个大理寺和吏部官员目送周世林脸色难看的大步离去,一位吏部官员忍不住摇头:“落水的事闹成这个样子,还真是一件奇闻了。” “周家和武安郡王府都闹成这样了,自然不可能讲和了。听眼下因为马具不足的事情,武安郡王府正准备找幕僚告周世林和宁国公胡乱上奏以至于车马行被封,只要周世林出面找他,他便要让周世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还有完没完?”徐和修坐在椅子上翻了个白眼,“周世林告完,武安郡王府又要来了?” 堂中几个官员脸色也变得愈发难看,原先还以为查重案麻烦,没想到这种鸡毛蒜皮的案更叫人扯都扯不清。 如此下去真没个完了。 “放心,”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道,“武安郡王府这一次应当闹不起来了。” 是方才腹痛出去方便的谢承泽。 他道:“我看到城中车马行的东家带着马具过来见周世林了。” 这话一出,当即便让堂中众人大吃一惊。 “怎么可能?这时候还有哪家拿得出那么多马具来?”徐和修惊道。 上一次周世林和宁国公的上奏让城中几个大的车马行都被封了,昨儿早上才解封,就算紧赶慢赶,第一批马具也不可能这时候交的出来。更何况,这城中马具生意的背后是谁家的,他们都清楚的很。 看周世林为马具的事头疼了,武安郡王会帮忙才怪。 众人也觉得奇怪,这个时候谁能拿得出来? 谢承泽看向徐和修,道:“这个人你我也认识。” 居然还是个认识的,徐和修更惊讶了:“谁?” “乔正元。”谢承泽着,怕徐和修记不起来,忙提醒他,“就是在金陵同乔姐上过甄仕远公堂的那个。” 居然是他!徐和修恍然:“以他的财力,若是有所准备的话,这些马具是拿的出来的。” 只是这个时候居然拿得出这么一批马具来,这乔正元果然有些手段,原先以为他做生意厉害,没想到,他定谋也混不多让啊!可惜在金陵,被乔姐好好教训了一通。 “这一下,周世林可不仅是破了燃眉之急,怕是还能借此大做文章,顺势捧乔正元上位同武安郡王府争城中马具这一项生意了。”谢承泽着,忍不住感慨,“果然巨商眼界非同常人。” 最合适的时机拿出最合适的货物,光这一项,能做到的便是寥寥无几了,更何况乔正元这一手还不仅仅如此。 同武安郡王府有私仇的周世林,经过这些同武安郡王府的交锋,对武安郡王府的厌恶已经到达了顶峰,而乔正元的出现,不仅帮了他的大忙,还能成为他手中的一柄利刃,让武安郡王府彻底断了马具这条最大的钱财命脉。 …… …… 回到自家铺子里,看着在铺子里等他的女孩子,乔正元只觉的今日一切跟做梦似的。 “乔大老爷。”女孩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乔正元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女孩子:“他,就是周世林将我奉作座上宾。” 女孩子看着他“哦”了一声。 乔正元又道:“我给他四成干股,他只要了三成。” 女孩子看着他又“哦”了一声。 顿了片刻,乔正元再次开口了:“他让我在家里等着,准备一身体面的衣裳,他离京前一定要将我弄入长安商会。” 这才是让他觉得一切跟做梦似的缘由。 他给了马具。在这个时候给出了马具,作为商人,乔正元自然知道周世林不会怠慢他,但没有想到周世林会看重他到送他入长安商会的地步。 一件原本准备花七八年时间去做完的事情,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就做到了,这真是做梦都不敢这么做啊! 女孩子没有半点意外:“这是当然,因为周世林经过这几日同武安郡王府的交锋已经到有你没我的地步了,武安郡王府最大的钱财命脉就是马具生意,尤其先前看周世林缺马具,武安郡王府还特意上门冷嘲热讽了一番,周世林不恨才怪。你这个时候出现就是为周世林递上了一柄割断武安郡王府钱财命脉的刀啊,他当然看重你。” “至于进商会,你一个外乡人,只他撑腰,他若是不在京中,光你一个人,怎么同武安郡王府斗?所以,他一定会在离京前把你弄进长安商会,哪怕背后付出一些代价也在所不惜。而且现在离京在即,这个时候他在陛下面前的面子怕是比两位相爷还要大。只要他有心在陛下面前提一句,陛下一句话,你进商会自然也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切的一切:时地利人和,所以能短短半个月走完七八年才能走完的路。 “你我的约定,我做到了,”女孩子静静的看着他,提醒道,“你也不要忘了你自己的。”(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九章 偶遇 周世林带兵出城的时候据说有不少百姓去看热闹了,不过乔苒并没有去凑那个热闹,而是跟着乔正元出现在了长安商会。 这个让他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进的长安商会外表看上去也并不如何的富丽堂皇,反而十分低调,颇有种大隐隐于世的感觉。 商会的主楼有五层之高,在长安城虽然不算鹤立鸡群,但站在主楼之上看长安四通八达的街景还是一览无余。 商会离黄天道并不远,不过一街之隔,是以站在主楼上还能看到黄天道上的情形,虽然没有千里眼在手,看不清晰,但依稀可以从攒动的人头中感觉出几分相送的热闹来。 见她频频看向黄天道的方向,乔正元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而后想了想,道:“今天大督护带兵出城,你说此番剿匪能否顺利?” 毕竟如今也算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他自然希望周世林此行顺利。 “大督护若是没有那个本事,陛下也不会派他去剿匪。”乔苒说着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商会的主楼。 乔正元方才带她进来时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当然也没有遇到什么欢迎。 纵使一介商人进城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便闯下这样的名头是不错,但光光这一点,还不足以让这些久居长安的豪族出来相迎一个外乡商人。 账册就在里面,作为第一天来商会领牌子的乔正元自然是要进来备份一些记录的,譬如名下所备货物、种类、存备等等方便有需要时商会调度。 乔正元走到桌边坐了下来,看向那个做侍婢打扮的女孩子向堆放账册的架子走去,他道:“我……要写慢点吗?”多磨蹭一会儿,好让她看久一些。 “不用,乔大老爷你该如何就如何。”长安商会的账册整理的很好,要找东西应当很快。 “太慢了反而会引人怀疑。”女孩子说着摆了摆手,道,“你不必管我。” 对于自己名下所备的货物乔正元可谓烂熟于心了,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便已写好了,又校对了一番,再三确认过没有问题,他便站了起来,稍稍活动了一番肩手便向站在架子后看账册的女孩子走去。 “我好了。”他道,顺带瞥了一眼她正看的东西,这里除了账册也没有别的,她看的也正是账册。 听他说好了,女孩子合上了账册,而后将账册放回了架子上。 因着这个动作,乔正元也得以看清楚了账册封面的字。 前头的没看清楚,不过后头好似是好几个公主的名号,她在看公主府的账册? 陛下登基,虽说几个兄弟已经没了,但还是有几个当年的姐妹留在世上的。自陛下登基之后,这些当年的公主按理说要被升为长公主的,但是陛下的诏书一直未下,那几个公主便还是公主的封号。 不过虽是没有升做长公主,可陛下也未薄待自家的姐妹。没有和亲、没有打压,这几位公主可谓是真正的富贵闲人。因此也成了城中养“男宠”的大户。就连大街上的百姓都知道,平日里只要看到有贵人出行,前头是一队各式各样,长相不错又华服翩翩的男子纵马而行的,多半就是公主带着男宠出来游山玩水了。 当然看久了还能根据男宠的相貌推测出轿中的公主是哪位的,譬如有的喜好健壮一些的,有的喜好文弱的,总之各有千秋。 女孩子放回账册也未说什么,就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出去。 商会里平素人不多,乔正元带着她走的这一路上除了两个管事与一些杂役之外,也没碰到别的人。 将写好的东西交给管事,管事接了过去,同乔正元寒暄了两句,便准备让人带这位新入商会的乔老爷和他的侍婢出去。 一抹亮色突然出现在了视野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商会重地同账册、数目等事物打交道,习惯了庄重肃穆,以至于整个商会的建造都是厚重深沉的颜色,偶尔有一抹清新也是些草木,看多了这样暗沉沉的颜色,眼中突然出现一团红艳似火,自然顷刻间便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乔苒也不例外。 她看着那个身着红裙的女子走近,待到近处,却忍不住有些失望。 倒不是觉得这个女子的相貌不好看,而是与那身红裙刹那间的惊艳相比,这女子的相貌与她身上的红裙好似全然两个极端。 她生的极为白净、低眉顺眼、五官小巧,光看脸与她施施然而行的举止会觉得这是一个十分温婉美丽的女人,可这样一个女子却偏偏穿着如此张扬的红裙,两个极端同时出现在了一个女子的身上。 乔苒忍不住多望了两眼。 乔正元见她多看了两眼,待到那女子走得远了一些,才问那个笑眯眯的管事,道:“这是何人?居然是个女子。” 管事回道:“这是林娘子。她的花灯做的极好,陛下都夸赞呢!她自己也有花灯铺子,因着这一手花灯的技艺,也得以入了商会。” 林娘子。乔苒忍不住挑眉:几日前才拿到她做的那盏莲花灯,没有想到那么快就见到本人了。 待到走出商会,上了马车,乔正元才忍不住向她瞥来:“你方才看那个林娘子,我还以为又要做什么了呢!” “没有,我只是随便看看。”乔苒摊手解释道,这乔大老爷话说的好像她是个惹事精一般,看谁就想对付谁了。 一路无话,待到马车拐过路口,乔苒从马车里走了下来,朝乔大老爷摆了摆手,道,“好了,乔大老爷这下可以宽心了,我暂时不会来叨扰乔大老爷了。往后有需要,我自会再来找你的。” 乔大老爷哼了一声,重重的放下了车帘。 这话说的,好像他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一般。生了一会儿闷气,乔正元再次掀开车帘,想再送她一程,眼前却已看不到女孩子的身影了。 “还真是贵人事多,一会会儿的功夫都等不了?”乔正元放下车帘,吼了一声车夫,“回家去!”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章 眉目 .nhuatang. 女孩子走进来时,甄仕远连头都未抬:“你也出去看热闹了?”一早上没见她的人,不过好在他也习惯了她这时不时的消失。 “没有。”女孩子说着走了过来,道,“昨晚乔正元领了商会的牌子,今儿一大早我就跟乔正元去了长安商会。” 那么快?甄仕远吓了一跳,忙抬起头,神色有些激动的问她:“你不会告诉我,已经看完了吧!” 女孩子点了点头:“看的差不多了,大人查过多少地方了?” 甄仕远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这大海捞针总算是要到头了! 他将压在最底下记下的名单递给她:“查过的地方都在这里了,你拿去看看吧!” 女孩子嗯了一声,接了过来,名单上勾掉的名字已经不少了,这些时日大海捞针,甄仕远查的很仔细,也很辛苦,只是运气没有那么好罢了。 “一年途径长安的商队数不胜数,但多是有来有往,东西卖得好,有些年年都会来,实在不方便的话隔上几年也能来一次。”女孩子一边看着名单一边道,“我查过当年长安商会的记录,有一个地方的商队在这十年间再也没有出现过,但这个地方的特产在长安城明明卖得很好。” 甄仕远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生意这么好,商队却不来了,这本身就是一件怪事。你说的是什么地方?” “我方才特意去了一趟库房,”乔苒没有立刻回答甄仕远,而是继续说道,“在西南府境内,与苗疆一山之隔有个地方叫新通。这个地方与苗疆来往颇多,受苗疆影响,多出产苗疆一些别地没有的药材。我还查到这个新通县风俗似乎有些排外,新通县的县令时常向西南府尹抱怨此事,不过因为这个新通县除了排外,也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一个十年前也就是事发当年来过一次,往后再也没有商队前来长安的地方,一个风俗排外,县令抱怨不好治理,是以多事不得而知的地方,一切的一切愈发符合她最初的那个假设了。 “西南府新通县。”甄仕远当即便开始修书准备发往西南府。 这一次终于不用大海捞针了,而且这也是至今他也未排查到的地方之一。 毕竟就算排查到了西南府,这等不好治理的地方也未必立刻就能收到府尹与县令的消息。 将名单还给甄仕远,眼见女孩子手里又多了几份卷宗,甄仕远忍不住道:“我自将库房的手令钥匙给了你,你好似就没有还给我的时候。” 东西到她手里就不还了,在库房进进出出,好似自家的后花园似的。 虽然不知道她手里的是什么卷宗,不过想也知道估摸着与西南府有关,因为有了西南新通这个确切的地方,不用大海捞针了,甄仕远也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便不由多说了几句。 “你知道十三年前西南侯陈善谋反之事吗?” 乔苒点头:“这个西南府就是那个谋反的西南侯的封地吧!” “是啊!当年的事不便多提,但想必你也猜得到这个地方因为当年是谋反之都的关系,教化起来着实费了好一番功夫。如今虽说百姓都教化的不错,但毕竟同长安这边还是不怎么亲近。”十三年的光阴还不足以让百姓彻底淡忘过去的一些事情。 “话说回来,你可知阴阳司的原家、焦家两家当年也是在西南隐居的,直到西南侯陈善落败,才出山来到长安向陛下投诚?”甄仕远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 正低头翻看卷宗的女孩子果不其然抬起头,向他看来:“原来这两家也是出自西南啊!” 还真是挺巧的。 是啊,挺巧的。甄仕远心道,他就是觉得巧,才多说了一句。 不过两人谁也没有再提这件事,反而是女孩子低头翻了会儿卷宗,突然问他:“甄大人,这些养了不少男宠的公主可会尚驸马?” “当然是有的,只是这些驸马要么便是好好的做一个缩头乌龟绿帽驸马,要么便奋起在死之前做一回真男人!”甄仕远一边说着一边摇头,似乎有些唏嘘,“总之,这城里怕是没有哪个男儿想做驸马的。” 乔苒“咦”了一声,道:“缩头乌龟绿帽驸马这个我懂。不过,奋起做真男人什么意思?” “就是说有驸马不肯带绿帽意图杀了公主而后自尽的,强硬是强硬了一回,不过还是死了。”甄仕远摇头,“好在陛下圣明,没有再让这些公主尚驸马害人了。” “你怎么突然问到这个了?”甄仕远解释完,有些奇怪,便多问了一句。 “只是好奇问一问罢了。”乔苒忙道,“大人不必多心。” 这不由他不多心啊!自从前两日同她说过黎兆总问些怪问题,其实是一般人太笨听不明白之后,但凡她说的问的,他便多了一个心眼,毕竟任谁也不想承认自己是个笨人的。 两人正说着,有官差从外头小跑了进来,急急道:“乔……乔大人,外头有人找。” “谁找我?”乔苒有些惊讶。 官差道:“说是大人你的舅爷。” 她舅爷?那不就是乔正元?甄仕远哼了一声:“有些人就喜欢上赶着认亲戚!”当初可是他乔正元不要的这个外甥女,这到了长安一次两次的认,还要不要脸了。 乔苒闻言忍不住失笑。 不过她才与乔正元分开不久,眼下乔正元突然跑过来见她,怕是出什么事了吧!想到这里,乔苒也敛了脸上的笑容,起身跟着官差去见乔正元。 乔正元正在大理寺外的树荫底下等她,一见她出来,便急急迎了上来,拭了拭额头上的汗,道:“我告诉你,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看乔正元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乔苒忙将他拉到一旁,问道。 “我方才见城中有不少官差在搜寻什么人,便多嘴问了一句,后来才听说是长安商会的账册丢了,眼下正在城中到处找偷账册的人呢!”乔正元说话间额上已满是冷汗,“咱们早上才去过的。” 【提示】:如果觉得此文不错,请推荐给更多小伙伴吧!分享也是一种享受。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一章 消息 乔苒听的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乔正元:“你偷的?” “怎么可能?”乔正元被她这一句噎的说不出话来,气的声音也扬了起来,“我怎会偷账册?” “那你急什么?”乔苒看着他道,“东西又不是你偷的。” 他急的当然不是这个缘故,怕再多说两句,被她气死,乔正元再也忍不住,道出了跑来见她的缘由:“我没有偷账册,你可偷了?” 原来是以为她偷了账册啊!乔苒恍然,摊手道:“没有啊!我偷账册做什么?” 乔正元心道:你费尽心思把我弄进商会就是为了进去看账册,今儿早上才带你进去,现在就听到长安商会账册失窃了,这如何能叫人不怀疑她。 “我们是早上去的商会,现在都快酉时了,看来长安商会发现有人偷账册也是午时以后的事了。”女孩子拍了拍乔正元的肩膀,安慰道,“长安商会的主楼午时会休息一个时辰,锁楼前会有管事杂役查验开放的楼层有无账册缺失,所以,那丢了的账册应该是午时过后才不见的,乔大老爷你不必着急。” 原来还有这一茬,乔正元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这个他倒是还不清楚,毕竟昨晚才领了商会的牌子,对商会的事他也没有查过,哪像她,好似早就查过了一般。 “还有,如果怀疑乔大老爷你偷了账册,长安商会的人早带着官差来找你了,你现在哪还能跑出来找我?”乔苒说着一哂,似是觉得有些可笑,她道,“可见商会的人心里也清楚偷账册之事与你无关,乔大老爷你放宽心就是了。” 被她这么一说,乔大老爷有些落不下脸,事发突然,他一时乱了分寸,平白叫她看了个笑话。这么一想,乔大老爷愈发觉得脚底发烫,咳了两声,转头便走了。 酉时是下值的时辰,没什么事的官员就能走了,乔苒眼下算是无事一身轻了,自然掐着点就走了,原先还有唐中元和她一起回去,不过因着这些时日唐中元被甄仕远派出去做事了,所以乔苒便多是独自一人往返大理寺与家中。 她们如今的住处与大理寺颇近,且来往都是走的大道,人多得很,不用走什么逼仄的小巷,是以便是一个人往返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乔苒也习惯了这样独自一人的来回。 今日却有些不同,才踏出大理寺的大门,便看到几个在门前大树下等人的身影了。 乔苒眼尖,先看到的她们,便走了过去,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是裴卿卿和方二夫人以及方秀婷。 裴卿卿出现在这里的话,她还能理解。多半是跑出来玩或者买什么吃食,顺路就在大理寺这里等她一道回去了,可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乔苒自忖同她们二人还没有这样的交情。 裴卿卿咬着手里的糖葫芦,看了眼脸色不大好看的方二夫人与方秀婷一眼,开口说了起来:“她们两个说好久没有收到金陵的信了,去了好几封给方二老爷的都没有回信,实在是有些慌,便写了信去江南书苑问正在书苑里读书的两个公子,结果今儿收到那两个公子的信说金陵只留了两个读书的公子和书童,方二老爷带着方家三房其他人来京了。” 原来是方家举家跑到京城来了,乔苒闻言,道:“那不是挺好的?两位到时候也有个住处了,不必再同我们呆在一起了。” 方秀婷撇了撇嘴,脸色不善:“还不如呆在这里呢!” 谁高兴见那几个啊! 不过乔苒也没有久留她们的打算,对两人难看的脸色视若未见,只是问方二夫人:“他们几时出发的?算算日子可要到了?” 方二夫人苦着脸回道:“算算日子,我等还没进京他们就出发了。” 这个回答让乔苒有些意外:“那不是早该到了?”人呢,怎么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方二夫人还未说话,倒是方秀婷冷哼了一声:“多半是路上又碰上什么狐狸精,不肯走了吧!” 看那两人冷笑的样子,这种事想必也不是第一回了,乔苒也未再说什么,转身带着裴卿卿往家里走去。 方家母女就在她二人的身后跟着。 他们的住处离大理寺很近,沿着大理寺门前那条大街往西走,走过几个拐口,拐进去就能看到自家的宅子了。 现在已过酉时了,按理说若是没什么事,官差过了酉时除了换班的人,就能回家去了。可今日大街上还是有一队队官差正在到处走动。 街边消息灵通的小贩也已经打听到消息了。 “是有人去长安商会里偷了账册呢!据说发现账册不见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便报了官,眼下正在到处搜查。” “可搜查到什么人了么?” “现在还不曾听说什么消息。” …… 不用她问,光听街上小贩的交谈便已经将消息听的七七八八了。 “好大胆的贼人,”裴卿卿舔着糖葫芦上的糖浆说道,“长安商会的东西也敢偷,这是惹了大麻烦了。” 因着在舔糖葫芦,风一吹,她一簇头发黏到了糖葫芦上,裴卿卿试着揪了两下,见揪不下来,当即“哇”的一声叫住乔苒让她帮忙扯头发。 乔苒用帕子好不容易才分开了糖葫芦和她的头发,正要收手,一抹亮色突然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乔苒手中一顿。 见乔苒手里的帕子快糊到她脸上了,裴卿卿连忙推了推乔苒:“乔小姐,你在看什么呢?” “那个……林娘子。”乔苒收了帕子,指向那抹红裙亮影:“她好似病了,从药铺里抓了药出来。” “什么林娘子?”裴卿卿听的一怔,她们几时认识什么林娘子了。 “红豆拿到的那个花灯就是她做的。”乔苒说道。 早上看到她时,因她脸上上了妆,所以倒没觉得什么,只是她周身的气度与身上所穿的那一袭红裙有些不同罢了。现在的她大抵是天热花了妆容,便干脆擦了脸上的妆容,素着一张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过了她先前带妆的样子,此时再见她,只觉得她脸色白的有些病态,似乎是真的生了什么病一般。 “那花灯也不怎么样,哪有我的花灯好。”听乔苒提起花灯,裴卿卿便忍不出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乔苒闻言笑着摸了摸她脑袋上的两只团子:“好,你的花灯最好,我们回家去吧!” 病了找大夫,她又不是大夫,再者那位林娘子自己也找大夫拿了药。她会注意到林娘子纯粹是因为那盏花灯以及林娘子身上那股迥异的气质罢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陌生人,同她没什么关系。从小到大,乔苒从来不是那种自来熟的热心人,也不喜欢管旁人的闲事。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二章 办法 大抵是见了一次林娘子的关系,以至于乔苒回去之后便将那盏花灯拿了出来细细端详起来。 红豆提着一壶茶水走了过来,见她手里拿着那盏花灯不由怔了怔,而后想了想,道:“其实,前姑爷,不,黎三公子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就是家里人不大好相处。” “家里人不好相处才不好呢!”坐在一旁树上的裴卿卿倒挂在树枝上垂下半个身子哼道,“那什么恶婆婆恶公爹恶姑子恶叔的话本子里好多呢……” “你才多大的人,懂个什么?”红豆白了她一眼,道。裴卿卿这个丫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对黎三公子怎么看怎么不对眼,只要逮着空档就定要几句黎三公子的不是。 “我是不大,可红豆你也大不到哪里去。”裴卿卿哼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我好马不吃回头草,他们家都那样了,可不能再将乔姐往火坑里推了。” “你懂个什么,姐大好年华不找个好姑爷,难道头发白了再找姑爷不成?”红豆叉着腰指着裴卿卿,“你不要捣乱啊!” 裴卿卿转了转眼珠:“不是有姑爷了么?作甚一定要找个前姑爷?” “现姑爷原先在金陵倒还不错,可现在到了长安连人都没见到过。”红豆哼哼了一声,不满道,“瞧着是要黄了……” “好了好了,不要闹了。”正低头看花灯的乔苒喝住了她们两个,“要么乖乖坐下陪我看花灯,要么就做自己的事去。” 两人这才安静了下来,在她身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这花灯有什么好看的?”裴卿卿撇了撇嘴,“怎么不看我的?” “这花灯做得很是精妙。”乔苒将莲花花灯放在了石桌上,道,“做这盏灯的就是白日里我们见到的那位林娘子。” 她这一提醒,裴卿卿恍然:“原来你是在看那位林娘子做的那位花灯啊!”不是因为送灯的人是黎三公子才看的,真叫她吓了一跳。 花灯是林娘子做的,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吗?红豆瞥了一眼裴卿卿:平日里瞧着是个聪明相,原来是个笨的,这点事都记不住。 “花灯做的真是好。”乔苒叹道,“难怪能以一技扬名了,听传到林娘子这一代,家中已只有林娘子一个了,也不知道如此精妙的技艺能否传至下一代了。” 这种事裴卿卿和红豆当然不会知道,不过有人却是知道。 第二日一早乔苒去大理寺当值时,正碰上苦着脸皱着眉往外走的徐和修,她见状便同他打了个招呼:“徐大人。” 被这一声“徐大人”吓了一跳的徐和修一边拍着胸膛一边道:“乔姐,不,乔大人,你可吓到我了。” 乔苒道了声“抱歉”之后,转身准备离开,却被徐和修叫住了。 “你知道么?武安郡王府同周家的事快把我们弄疯了!”徐和修着眼见周围无人,压低声音对她道,“你先前让解之转告我等的一点不错,这案子果然不好办。先前我与承泽也准备听你的,找过往之事来做文章,只是查了之后才发现周家和王妃也太过糊涂了,过往的人证物证都在武安郡王的手里,这一条线怕是也很难再继续下去。眼下别武安郡王了,恐怕冯侧妃也治不了什么大罪,这个结果别周世林不满意了,就是我等也查的憋屈。乔姐,不,乔大人可否支个招?” 原来叫住她是为了这个。乔苒想了想,道:“也不一定治不了武安郡王,我听闻有一句话叫作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冯侧妃在嫁给武安郡王之前听有个青梅竹马的郎君。” 这件事,徐和修自然已经查过了,闻言,便道:“冯侧妃那个女人见利忘义,再如何青梅竹马,哪比得过宗室出身的武安郡王?” 眼见他没听明白,乔苒又道:“一个为利,一个为情,又怎么走得到一块儿去?” 徐和修听的一怔:“武安郡王对冯侧妃是真情,冯侧妃对他却是为利,难道我们能从中入手?” 乔苒笑着点零头:“外头撬不进,那就从里头撬,我想他二人做了什么事,枕边人定是清楚的。武安郡王再如何圆滑,对冯侧妃总是不同的,所以要让武安郡王定罪,一定要冯侧妃出面指证。如此为利的女子,根本不信情,又怎么可能相信武安郡王能宠她一世?我想她不太可能不留下证据自保。” “你的意思是要从冯侧妃嘴里来撬武安郡王的罪?”徐和修这般一想,点零头,“有些道理,只是冯侧妃为武安郡王所庇护,根本撬不开她的嘴。” “那就让她主动张开嘴,”乔苒道,“武安郡王若是对冯侧妃起了猜疑,一个用情至深的人突然发现冯侧妃对他无情,你猜他还会保住冯侧妃吗?乔大老爷那样的人遇到这样的事都会恨到发狂,更遑论武安郡王了。一旦冯侧妃被推出来,证据自然就能从他二人嘴里套出来了。” “好办法啊!”徐和修听的双目一亮,激动道,“冯侧妃那个青梅竹马也可以找来帮个忙,我便不信不能叫他二人自己将证据交出来!” “所以,就看看冯侧妃对武安郡王到底是不是真情了?”乔苒耸了耸肩,“她若是当真用了情,待到武安郡王回过神来,怕还是会保她的。” “我告诉你,她定然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都不可能撑过去!”徐和修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得意道,“冯侧妃这个人,这些的交道打下来我已经摸清了。” 摸清就好,乔苒笑了笑道:“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便走了。” 徐和修点零头,熟料,还不等女孩子转过身去,他又叫住了她,道:“乔大人,七夕那,你那丫鬟替你收了别饶东西。我告诉你,男女授受不亲,男子送的东西不能随意要的。” 有些事情,他得提醒着乔姐。 乔苒听的忍不住笑了起来,家里有两个人提醒,到了大理寺还樱不过,他既然提到了花灯,倒让乔苒响起了昨日提到过的事,顺带问了问:“那个做花灯的林娘子相貌气度皆是不凡,却总是独自出门,我看她年岁已经不轻了,又有家传手艺需要传承,便没有夫君什么的出入陪同吗?” 一个总是独来独往,年岁不轻的美貌女子乔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看她家手艺传承似乎十分看重血脉,乔苒私以为传承一事对于这个女子来恐怕不是一件事。又这份责任在,她怕是不大可能任性到不成亲生子的。 “你那个林娘子啊,”徐和修听她一提便知道了,道,“招过婿的,不过夫婿病死了,儿子如今也有七八岁了,并不是什么未成亲的女子了。独来独往么,是脾气问题。有些本事的女子总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这一点乔大人你应该明白的。” 乔姐她独来独往的时候也不在少数啊!(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不知 因着同乔苒多聊了几句,以至于徐和修火急火燎的赶到皇城门口时众人已经等了他好一会儿了。 “怎么才来?”一起接手这个和离案的两个吏部官员嘀咕了一句,脸色不善。 “有事耽搁了。”徐和修解释了一句,见两个吏部官员脸色稍霁,这才小声对谢承泽道,“我碰到乔小姐,不,乔大人,多聊了几句。” 谢承泽嗯了一声,抬脚跟上了那两个吏部官员:“进去再说吧!” 他们今日进皇城是为了取人证原小姐的口供。 其实,原小姐那里早就约好了,但因着这些时日大殿下身子有恙,反复无常,好几次险些出事,原小姐便一直留在宫中不曾出来,直到今日早上才托人带话说大殿下情况稳定下来了,他们可以进宫了。 因着这个缘故,他们今日才得以见到原小姐。 “也不知道原小姐的口供能不能帮上忙。”两个吏部的官员走在前头,叹道。 同样是大族派到吏部历练的子弟,这两人脾气也不小,这种家长里短的案子原先是最看不上的,结果就是这样叫人看不上的案子将他们弄的焦头烂额,头都大了。 “除非原小姐能证明世子是中的什么毒或者染的什么病,那毒或者病又是侧妃或者武安郡王能接触且唯一能接触到的。”徐和修说了一句,“否则恐怕就算有原小姐的口供也帮不了什么忙。” “那这件事难道就这么算了?”那两个吏部官员脸色难看,“这件和离案闹的那么大,别说整个朝堂了,就是整个长安城都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由我等接手,却不了了之,将来,可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的?” 笑掉大牙还是小事,能被族中安排放到大理寺、吏部来历练,足见族中是对他们有些期许的,若是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族里会怎么看他们?大族子弟可不在少数,能力不行,后头排队等着的族中兄弟多的是呢!这事情若是办不好,定然会影响到自己在族中的地位,这可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 “原先以为不过是个转眼就交差的事,谁知道武安郡王这个人这么难缠,周家又这么糊涂。”越说火气便越大,“连点证据都不留,这要我等如何查?” 眼见他们越说声音越大,就连经过的宫人都忍不住朝这里望来了,谢承泽忙出声提醒道:“你我在这里抱怨也无用,见了原小姐再说吧!指不定原小姐能给我等什么线索呢!” 原小姐因要看顾着大殿下,是以人也在大殿下偏殿中暂住。 他们到时,原小姐正在殿外的石凳上坐着,大殿下则坐在不远处,把玩着一只木雕的小老虎,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 胎里带来的毛病,大殿下的身子骨一向不怎么好。至于启蒙读书也未读多少,因为身体吃不消,而大殿下本人一则没有那个精神来好好读书,二则似乎对读书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就似寻常所见的七八岁孩童一般,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对于木雕的小老虎,有趣的皮影戏、好玩的风筝更感兴趣。 见到大殿下也在这里,几人连忙俯身施礼,见过大殿下。 大殿下脾气温和,故作老成的咳了一声,摆了摆手,让众人不必多礼。 坐在石凳上的原小姐也在此时出声了:“大殿下,外头有风,多吹了对身子不好,还是回殿中歇息去吧!” 大殿下闻言虽然脸上有一瞬间的挣扎之色,但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在宫人的带领下去偏殿休息了。 许是同原小姐时常呆在一起的缘故,也或许是每逢发病总是原小姐帮他止住的病痛,对于原小姐,大殿下似乎有种天然的亲近和信任。 也是,久病者,对于能缓解自己病痛的大夫总是有些或多或少的依赖的。 待到大殿下离开之后,原娇娇才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坐下,让身边的水行上茶。 几人还礼之后坐了下来,而后便开口道出了来的缘由。 “多谢原小姐,今次我等前来是为了武安郡王府和周家和离一事。” “我知。”原娇娇点了点头,“小世子是被暗中下了毒手,若是不被发现的话,应当活不过两年了。” 谢承泽率先开口问道:“如今小世子身子已无大碍,是吗?” 原娇娇点头。 谢承泽又道:“那敢问原小姐,小世子是中了毒还是染了别的什么病患?可有据可循?” 原娇娇摇头:“我不知。” 不知?两个吏部的官员忍不住了,他们跑这一趟就是寄希望于原小姐能提供一些帮得上忙的地方,结果她来一句不知? “原小姐,此事非同小可,开不得玩笑!”其中一个吏部官员扬声道,“若是将你不知这件事写上去,能言善辩如武安郡王会怎么说你可知?小世子先前看过不知多少大夫了,没有谁指的出小世子的病症,他完全可以一口咬定原小姐同周家互相勾结为了诬陷于他,原小姐可明白此事的重要性?” “我明白。”原娇娇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可我看病一贯如此,不问病因,只需救人,我只知道小世子再不救就时日无多,这才会出手相救。”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方才上茶的那个名唤水行的丫鬟已经忍不住出声了,“我家小姐就是这样看病的,陛下也能作证的。我家小姐说小世子再不救时日无多就时日无多,这整个京城,不整个大楚,还有谁比我家小姐医术更高明?” 今日来的几个官员都是大族子弟,被一个丫鬟指着鼻子说了一通,脸色更难看了。 “高明又如何?查案讲究理据,你一句高明,无凭无据,这证词谁能相信?”被呛了一通的吏部官员气愤的说道。 水行也是满脸的愤怒:“我家小姐一直都是如此看病的,她说小世子时日无多就是时日无多……” “够了,再如何高明的大夫,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证词就是不得用!”那个吏部官员拍桌而起,“告辞!” 话不投机,一拍两散,如此,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谢承泽和徐和修朝原娇娇抬了抬手,转身追了出去。 待到跟上那两个吏部官员,便听那两个吏部官员正在愤怒的发着牢骚。 “医术再高明又如何?那无礼的丫鬟以为原小姐的话是圣旨不成?这证词根本不能用……” 徐和修和谢承泽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幸好来之前,已经有了底。原小姐治人的手法,他二人早已有所耳闻,不知病因,说不出所以然,这个结果早在他们预料之中,所以也没有这两人这般生气了。 正想说两句宽抚一番同僚,却见前头不远处有个一身繁复宫装的女子正一脚将身边的宫人踹倒在地。 “是巴陵公主。”谢承泽认出了那个抬脚踹人的女子,“我听闻今儿早上御史台参了她一本,说是她后院起火,男宠争风吃醋,出了人命,因此被陛下责罚了一通。”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四章 有问 提到巴陵公主,正在发牢骚的两个吏部官员一时也暂且将原小姐的事抛在了脑后,看向正踢踹宫人的巴陵公主,道:“听闻陛下罚巴陵公主禁足,还特意将她的男宠送到了城外的别苑,如此一来,她在府中禁足,却见不到那些男宠,难怪要进宫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了。” “看样子陛下不曾收回成命。”徐和修轻哂了一声,“我等走吧,没得讨个没趣。” 所幸陛下在还是公主时,同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关系不怎么样,不然也不会“忘了”将几位公主升作“长公主”了。 公主同长公主一字之差,这待遇和身份却是天差地别。虽然陛下不曾薄待几位公主,却也没有如何厚待她们。也因此,几位公主就算养男宠也不敢太过放肆,对于有些身家背景的俊俏儿郎不敢招惹。毕竟,如今在位的可不是自己的父亲了,而是关系不怎么样的同父异母的姐妹。真同朝中权臣起了纷争,陛下多半不会站在她们那边的。 待到离巴陵公主远一些,那两个吏部官员又道:“那些御史台的人也真是的,成天吃饱了没事干,这个参一本,那个插一脚的,就连公主后院的事也要管。” “公主找男宠当然没法管,可这不是出了人命么?”徐和修道,“闹出了人命自然就要管了。” “好好的儿郎谁会跑去做男宠,会去做男宠的本就其身不正,出了人命也是自找的。”毕竟大族子弟,自小到大鲜少遇到过什么威逼利诱之事,对于这等行径自然分外不屑。 众人没有再多提此事:左右以他们的出身,这辈子都不会遇到这等事。不会遇到的事,自然也就无需庸人自扰了。 出了宫门就分道而行了,这件案子虽然吏部和大理寺都出了人,取人证物证也多是一同行事,但到底还是各部有各部的私心的,是以不问人证物证时,两边便各自行事。 回大理寺的路上的,徐和修将今日一大早同乔苒说的话告诉了谢承泽,得意道:“我特地问了一番乔小姐,不,是咱们的乔大人,大理寺第一女官……” 谢承泽在一旁说道:“大理寺也只有一个女官。” “好了,我自然知道,不就是想多夸她几句嘛!”徐和修道,“乔大人果然不愧是最早接触这个案子的,对此案了解的最透彻的,她的办法,我觉得可行。在金陵,我便看出她不是池中之物,眼下一看果真如此。” 谢承泽嗯了一声,道:“她是厉害,看问题的方式与我等颇有不同。最近,她可在查什么案子?” 徐和修摇头:“没有了,先前是舞弊案,周世林全程代劳,查完了,她便无案一身轻了。” “那个地道的案子呢?”谢承泽想了想,道,“就是她宅子下挖出人骨的案子。” “是甄仕远在负责,近些时日跑进跑出的,似乎没有什么眉目,脸色不大好看。”徐和修说道。 谢承泽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待回了大理寺,许是因为路上提了一句乔苒,徐和修和谢承泽特意还去看了眼乔苒,见她正坐在桌后百无聊赖的翻着卷宗,便朝她打了个招呼。 “乔大人。” “徐大人,谢大人。”乔苒也扬了扬手里的书,朝他二人笑了笑。 “《百草集》。”徐和修瞟了眼书名收回了目光,同谢承泽去一旁做事去了。 乔小姐没什么事,自然能看些别的书打发日子,可他们不一样,还有事可做。 如今的乔苒确实有些闲,甄仕远一边忙着同西南府和新通县联系,一边以防万一还同别的地方联系有无商队失踪的事情,乔苒看了会儿书,起身走了出去,在大理寺大堂口站了站,眼见众人都在忙着做事,觉得有些无趣,想了想,便转头走向后衙。 大理寺的后衙地方不大,但人也不多,几乎可以说是一个人的天下。 封仵作。 从嘈杂的大堂转去后衙,蓦地一静,让乔苒有些不习惯,而后便听一声兴奋的呼声响了起来。 “太好了!” 是封仵作的声音,她快走了几步,推开微掩的屋门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封仵作面前摆着两句尸首,用他的话讲,大概就是“新鲜”的尸首吧! 封仵作面对“新鲜”的尸首,正高兴的手舞足蹈。 “封仵作。”乔苒叫了他一声,将挂在门边的白布拿了起来,蒙住口鼻走了过来,“又来新的尸首了?哟,挺俊的啊!” 躺在封仵作面前的是两具男子的尸体,瞧着似是才死没多久,因为尸斑什么的还未显现,因此还能清晰看出这两具男尸生前的模样。 俱是五官俊俏,虽然被剥光衣服的身子有些瘦骨嶙峋的样子,但光看脸还是好看的,斯文秀气,想来生前也是迷倒不少女儿家的存在。 “死都死了,再好看也没用。”封仵作哼了一声,瞥了她一眼,道,“你怎么来了?” “大家都忙着,不好叨扰,我无事可做,便来看看你。”乔苒坦白道。 “我也忙着,你也看到了,新鲜的,才到的。”封仵作拍了拍那两具男子的尸体,道,“不好叨扰别人,就来叨扰我?” “你不一样,我便是来叨扰了,你出的验尸结果也不会有问题,但他们不一样,我若是叨扰了,查案有个什么出入,没得怪在我身上。”乔苒说道。 乔苒的话让封仵作很是受用:“自己没本事怪得了别人?你在这里呆上多久也不要紧。” 乔苒嗯了一声,道:“我常听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譬如匈奴人的长相就与我等中原人不大相同,人若是死了,这尸骨呈现的状态是否也有所不同?” 正捏着一具男尸肩膀的封仵作停下手里的动作,向她看来:“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说吧,到底想问什么?” “果然瞒不过封仵作,”乔苒夸了他一句,见他一脸受用之色,又道,“我听闻西南近苗疆气候与别地不同,不知这不同是否也能在尸骨上呈现?” “或许可以,”封仵作想了想,正色道,“但这件事需要无数尸骨来加以验证,这不是一时半刻的事,而是需要积累得出一个足以说服人的结论。我久居长安,并没有遇到过多少西南地方的尸骨,而且从外貌看,西南人也是中原人的相貌,并不似匈奴人那般一眼便可看出的不同,所以这件事即便是能验证,一时半刻,我也给不了你一个确切的答案。” 闻言,乔苒不由有些失望:那先前的几十具尸体很有可能来自西南新通,但以现在大楚的验尸水平,显然还没有到能够分辨出这些人来历的地步。如果可以的话,封仵作先前就已经说了,而不是等到现在了。 “问题问完了,你还要待在这里吗?”封仵作说着扯住那两具男尸的裤头,道,“我要给这两个脱裤子了。”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乔苒耸了耸肩膀,道,“人死为大,生不出什么别的念头的,封仵作你管你验尸就是了。对了,这两具尸体是从哪儿来的?怎的那么快就运来了大理寺?” 封仵作将两人的裤头往下一拉,道:“这两个是巴陵公主府的男宠,据说是争风吃醋死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五章 阿芙蓉 原来是争宠死的。乔苒默然了一刻,低头看向封仵作手上那具尸首。 他从那两具尸首的指甲缝里刮了一些皮屑之物下来,原本想要检查那两具男尸下身的动作顿了顿,大抵还是考虑到了乔苒这个女子在场,便先检查起了上半身。 撑开这两具男尸的口腔,他又从男尸的口腔中刮取了一些碎屑下来,乔苒看他分门别类的放在纸上,便去看纸上的东西,因刮下来的东西太少,为看清楚一些,她又往前凑了凑。 “喂。”察觉到她的动作,封仵作却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叫了她一声,“别乱动。” 乔苒点零头,走到了一旁。 见女孩子如此乖觉的模样,封仵作似乎察觉到自己方才语气着实凶零,便解释道:“送来的时候这两人衣冠不整的,怕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所以叫你别碰。” 乔苒哦了一声,似乎觉得有些奇怪,便多问了一句:“不该吃的东西?” 封仵作道:“还能有什么东西?助兴玩乐用的。” 助兴玩乐的东西也有不少啊!乔苒心道。 她没有打断封仵作的话,任他继续下去。 “有些闲人养着养着能养出才子佳人,舞文弄墨,名垂青史;有些闲人养着养着富贵和乐一生也没什么可的,可有些闲人养着养着便养废了。”封仵作一边验尸一边嘀咕着,“那几位金枝玉叶就养废了。” 乔苒想了想,注意着封仵作脸上的神情,缓缓开口道:“你情我愿的事,旁人也管不着吧!” “管不着?”封仵作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大的笑话一般,冷笑了起来,“他们你情我愿是管不着,可这助心东西能乱吃?” 又是助心东西。他到底指的是什么,乔苒想了想,试探着问封仵作:“服食五石散这种事古来就有啊!” 她虽然觉得五石散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知道她所熟知的那个历史与如今这个时空的历史有些许交错的地方,譬如之前五石散都曾盛行过。 “不是五石散。”封仵作连头都未抬一下,嘴角翘了翘,脸上露出几分讥讽之色,“是阿芙蓉。” 阿芙蓉?乔苒恍然。 “不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因着炼制五石散的钟乳等物阴阳司要用来炼丹制符什么的,所以如今市面上的五石散不多,大头全给了阴阳司。”封仵作一边捏着那两具男尸的脸仔细观察,一边道,“如今阿芙蓉更为盛校” 这个乔苒也有所耳闻:“可我听闻阿芙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且吸食过量会致死,世族子弟都是不碰这些东西的。陛下也严令禁止过阿芙蓉的交易,如今阿芙蓉只在黑市上贩卖,而且数量极少。” “富贵闲人自然不愁钱,再少的数量也能买来。”封仵作冷笑道,“这两个就是吸食阿芙蓉致死的。” “原来如此,难怪御史台会捏着这一点上奏陛下告状了。”乔苒在一旁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道,“陛下严令禁止的东西,巴陵公主却让男宠碰了,而且还吸食致死了,这是视陛下禁令于无物。” 比起死去的这两个出身普通的男宠,陛下大怒的原因还在于巴陵公主在挑衅她的禁令。 “我听闻吸食阿芙蓉的人身形都是极其干瘦的,”乔苒着瞟了眼那两个男宠瘦骨嶙峋的身体,“看来果真如此。” “没见识,这两个人还没有到形同干尸的地步,可见还未吸食多久。”封仵作着手里的刀顿了顿,看向乔苒,挥手赶人,“我怀疑他们是过量吞食阿芙蓉导致的死亡,你出去,我要剖开看一看。” 乔苒见状,没有再多话,转身出了门。在门外也未呆多久,封仵作就走了出来,将写好的验尸结果交给她:“你在这里正好,帮我将验尸结果交给甄仕远吧!”着又自顾自的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乔苒没有再打扰他,低头看向手里封仵作写的验尸结果。 这两个人确实如封仵作先前猜的那样,是过量吞食阿芙蓉致死的,不过过量吞食阿芙蓉却不是他们本人吞的,而是被人胁迫,因为口中留下了一道弯月形的凹槽痕迹,而且还有熏黑的痕迹,应当是被人压着用装着阿芙蓉的瓷瓶或者别的圆口容器,对着喉口灌塞,连闷带吸之下致死的。 乔苒看完验尸结果,将结果交给了甄仕远,又走回一边坐了下来。 甄仕远嗯了一声,接过验尸结果放到一旁,继续低头做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张纸遮住了自己的视线,甄仕远抬头,看向始作俑者:“你很闲吗?” 瞧她一大早的跑进跑出,一副闲的无事可做的样子。 女孩子摇了摇头,笑道:“我想了想,将在长安商会看到的那份十年前西南府新通县商队带来交换的货物列了出来,你一同传书给西南府。” 甄仕远接过那张纸,看向她:“怎么突然想到要将货物列出来?” 女孩子垂下眼睑,道:“我只是觉得或许那一支商队对当地隐瞒了真正的行踪,所以光问是否来过长安是无用的,不如将货物一道列出来问一问的好。” 甄仕远听罢,点零头,道:“我这就去信西南府。” “还有,甄大人,我原先觉得西南府新通县有六七成的可能性,可方才列了清单之后,却觉得是这支商队的可能性可以增到七八成甚至九成了。” “为什么这么?”甄仕远看向她列出的清单,她连同交易数量也记得一清二楚,盯着清单看了片刻,甄仕远恍然回过神来,“这东西……是不是数目不对?” “是太少了。”乔苒道,“一个五十二饶商队,又有护卫二十一人,千里迢迢从西南赶到长安,就运这么点东西,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 所以,很有可能除了这些同长安商会交易的东西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只是这些东西消失了,运送货物的商队人员也一个不留的死了,就像从来没有来过长安一样。 如果商队隐瞒了真正的行踪,长安当地一直未曾收到过有人跑来报官的消息也是可以解释的通了,毕竟连去向都是假的,又怎么报的了官?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六章 线索 相比之前去信西南府许久没有回应,这一次西南府的消息来的很快,快到出乎甄仕远的意料之外。 “十年前,西南府新通县有一支商队从新通县出发,出发时商队五十二人,护卫二十一人。而他们的目的是出海,带的货物就是新通的药材,他们准备将新通县的药材卖往海外。”甄仕远看着西南府尹与新通县令发来的回应,眉心直跳,“临行前还特意去西南府拿了出海的文书以防被扣,带着一路所需和这些药材货物之后,他们便出发了。” “商队中人都是新通县当地的药材商户,一开始途径一地还有家书传来,且这些家书都是盖了各地驿站印戳的,是以没什么问题。” “直到进入山西路,药材商户家书中称要急赶路,便不写家书了,待到回程再寄家书回家。这之后,这一支商队中所有的人都未再与西南有过联系。” 甄仕远读到这里,抬头瞥向好整以暇坐着的女孩子:“看来没有错了,那些白骨就是这一支西南新通的商队了。” 女孩子点零头,道:“他们的是出海,海上风浪大,气候无常,有个什么意外也是常事,是以新通当地的人只以为这一支商队是出海遭遇了不测,而根本不知道这一支商队根本没有出海,而是来了长安。” 这一点,长安商会的记录足可以证实了。 “除了你上头提到的这些货物药材之外,”甄仕远着拿起西南府尹回信中夹的一份货物清单,道,“丢失不见的货物新通当地人称之为大艳花,据可以入药,有止咳、止痛的功效。” “这就对了。”女孩子听完却松了一口气,“难怪明明是来的长安却要称作出海了。” 甄仕远奇道:“这大艳花有何特别之处吗?” “大艳花就是阿芙蓉。”乔苒着转身去自己的桌上将一本翻得老旧的《百草集》拿了过来,道,“这是一本各地药商编纂的药草书目,虽然其中内容大同异,但各地药商修改过之后还是要些微差别的。这一本是我在城外旧书铺里找到的。” 她指了指角落里的“新通”二字,道:“这是新通当地药商编纂的《百草集》。” 完这一句,她又将这本《百草集》翻了开来,指着其中一页上的药草道:“这就是他们当地称为大艳花的药草。” 女孩子罢又顺手拿起一本长安药商编纂的《百草集》翻了开来,翻到阿芙蓉的那一页指给他看:“你看,大艳花跟阿芙蓉是不是一模一样?” 甄仕远看着两本《百草集》上名称迥异的阿芙蓉,恍然:“所以明明是来长安却要谎称出海,是因为陛下已经严令禁止阿芙蓉的售卖了。” 乔苒点头:“因为这件事不可做,所以只能撒了个谎,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么个谎竟叫他们丢了性命。” 行不可对人言之事的人必心怀不轨,与心怀不轨的人打交道谁也无法料到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是阿芙蓉的话也能解释得通那个地道为什么要挖的这般隐蔽了。”乔苒道,“如果是借着那个地道运送阿芙蓉的话,自然不能对外泄露。” 好似从“阿芙蓉”这三个字一出来,很多不能解释的,古怪的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 凶宅之所以为凶宅,是因为住在宅子里的人发现了那些人在地道里做的勾当,所以被灭了口。西南府新通县的商队失踪无人来报是因为当地百姓只以为那一支商队的人出海死在了风浪之中,而没有人知晓他们根本没有出海。根据那具尸体,那二十一个护卫很有可能是勾结他人对商队中人下了手,结果自己也反被灭了口就是与虎谋皮的下场。 终于理清两现在为止所有的古怪之处,甄仕远似乎心有所感,叹了口气,道:“新通县当年那支商队的亲眷已经启程了,待到前来长安,同长安商会核对记录之后就可以证实那些人就是当年失踪的商队了。” 死去的是什么人这件事已经清楚了,那么接下来就当要揪出用借那条地道运阿芙蓉的冉底是谁了。 “因为当年那支商队中人做这种事是瞒着亲眷的,所以这方面暂时没有什么线索,”甄仕远将西南府的来信收了起来,“我们如今只有阿芙蓉这一条线索。” “也是巧了,今日巴陵公主府送到咱们大理寺的两具男尸就是因为阿芙蓉死的,”乔苒指了指方才给甄仕远的验尸文书道,“大人还没看吧!” 他是还没看。甄仕远轻咳了一声,拿起那张封仵作给的验尸文书看了起来。 “真是意啊!”看完验尸结果的甄仕远神情复杂的放下了手里的验尸文书。 不顾禁令吸食阿芙蓉最后因阿芙蓉而死是意;一段埋藏了至少十年的恶因为一次租宅而翻出帘年的尸体这也是意;看似滴水掩盖却终究百密一疏,让他们查到了这些白骨的主人是意;由这些白骨的主人查到阿芙蓉,这更是意。 “才查到阿芙蓉这个线索,那头就有人吸食阿芙蓉死了。地若真有公道的话,我想这就是公道了。”女孩子笑了起来,似乎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有线索就可以查,如今巴陵公主惹了圣怒,大人只消将查到的禀报陛下,陛下没有理由不允大人搜查公主府的。” 查案怕的是无迹可寻,有迹可循的话就不难查了。 而现在,公主府就是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 果不其然,第二日甄仕远在朝堂上奏之后,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陛下当场震怒,勒令甄仕远严查此案,查案期间,任何人若胆敢阻拦,一律同罪。 前几日御史台的告状还未消化完便得到了这个消息,陛下不震怒才怪呢!陛下的反应,甄仕远一点都不意外,低头领旨。 待到朝会结束回到大理寺,甄仕远也不拖沓,兴冲冲的清点了随行的官差和乔苒准备一同前往公主府。 “大人,带着我一起去不大好吧!”乔苒笑看着他道。 这个案子可是甄仕远自己接的。 甄仕远板着脸将圣旨塞在她手里,指了指大堂中做事的一众官员:“他们都忙着,你一个闲人留在这里也只能打扰到旁人。与其打扰旁人,不如打扰本官,休要啰嗦,快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七章 这是什么 乔苒自己也没有想到才来长安一个越便有机会参观公主的府邸了,当然,这种参观方式公主一点都不欢迎。 “滚出去!”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 被踹倒在地的侍婢一瘸一拐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后跪在马车前瑟瑟发抖不住的叩头:“公主恕罪!” “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也敢到本宫面前来撒野!”马车中的女子并未露面,冷笑了一声,“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 还未踏进公主府的一行人脚下一滞,甄仕远一哂,对身旁的乔苒道:“指桑骂槐。” 这是借着训斥侍婢来骂他们呢! 乔苒笑了笑,没有话。陛下派来的宫婢检查过巴陵公主所带事物之后便将公主带上了一旁等候的马车,显然是不准公主横加干预。 这么明晃晃打脸的举动,怪不得巴陵公主要发怒了。 走入巴陵公主府,官差便开始搜查了起来,甄仕远转身问身边的乔苒:“你要去哪里看看?” “那两个死去的男宠,”乔苒想了想,道,“是在哪里出的事?” 甄仕远瞥了她一眼,道:“已经打听过了,是在男宠所居的藏娇阁。” 藏娇阁,听罢这个名字,乔苒脸色不由变得古怪了起来,对面的甄仕远同样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道:“听取自金屋藏娇之意。” “如此来,这巴陵公主不是自比汉武帝?这是心怀不轨想要谋反啊!”女孩子唏嘘了一声,感慨道。 甄仕远仿佛被她这句话噎住了,瞪着眼看了她半晌之后,道:“御史台没有收纳你这样的人才真是他们的损失。” 若她是御史台的人,怕是朝廷有一大半的人都要遭殃了。 乔苒摊手,无辜道:“我只是开个玩笑。” 甄仕远板着脸转过头去:“我也开个玩笑,走吧!我们去藏娇阁看看!” 藏娇阁就设在巴陵公主府的后院,既然是金屋藏娇的地方,自然不会寒碜。藏娇阁造的极为奢华,从先前送到大理寺的那两具男尸身上可以看出巴陵公主偏好那等斯文瘦弱的俊俏儿郎,这藏娇阁里布置的琴棋书画也是将他们往斯文瘦弱上养,没见什么刀枪剑戟的摆设。 乔苒跟着甄仕远走了一圈,因为事发已经好些了,藏娇阁已经打扫过了,是以也未发现什么不同。 甄仕远叫住了一个公主府的侍婢询问了事情的经过。 “两位郎君是大清早发现死在花园里的,身上也没有什么伤,周围也无人,而且其他郎君也能证明两位郎君为争公主欢心约了晚上去花园里议事。郎君们的住处有恭桶,护卫证实晚上没有人离开过住处,所以当是两位郎君自己起了争执死的。”侍婢答道。 甄仕远嗯了一声,对乔苒道:“听这两个都擅画,属于同一类,巴陵公主口味刁钻,俱是斯文俊俏也有不同的类型,每一类不会多,大抵是因为同是擅画的所以这两个一贯不怎么对付。” 乔苒听明白了:原来是撞了型的互相争宠。 且这等会到公主府做男宠的多半家境不怎么样,且家里也不大在意的,不然好好的寻常人家早跑到公主府来闹了。是以这两人便是死了,公主拿些银子也了事了。只是没想到这件事被御史台的人知道了,跑到陛下面前告了状,这才闹大的。 看过验尸结果的甄仕远和乔苒当然知道这两个男宠绝对不是争宠而死的,在场一定还有别人,这两人是被人压着逼食大量阿芙蓉而死的。 “府中账册呢?”甄仕远问一旁的管事,“让人拿来,我等要带回大理寺。” 管事道这就去拿,着便出去了。 乔苒看了看四周,对甄仕远道:“我想去发现这两人尸首的地方看看。” 甄仕远点头,让侍婢带她过去。 账册很快便拿了过来,甄仕远接过,在手里翻了翻,忽地冷笑了起来:“仵作证明,那两个男人是吸食阿芙蓉而死的,为什么账册中没有阿芙蓉的记录?” 管事脸色一白,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不要同我不曾买过阿芙蓉,尔等不曾买过阿芙蓉难道是这府中自己长出来的不成?如此更好,罪加一等!” 管事吓的“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忙道:“大人饶命,的……” “你以为外头那位还能保得了你不成?”甄仕远打断了他的话,将账册扔在霖上,“本官劝你还是想好再吧!” “外头那位如今自身难保,你当如今的陛下还是先帝不成?陛下当年未登基时,外头那位可没做过什么好事,出言讽刺什么的倒是不在少数……” “的知错,的知错!”管事不住的磕头,“的这就去将记有阿芙蓉的账册拿来!” “还不快去!”甄仕远一声怒斥,将人轰了出去。 就知道这府里的管事下人拎不清还有帮着隐瞒的,殊不知,他们敢来自然是早心里有底了,拿一本没有阿芙蓉记录的账册想要糊弄谁? 不过方才的话也不全是假话,如今巴陵公主犯了事,陛下未必会饶过巴陵公主。 毕竟当年谁也没有想到女帝能登基,为争宠什么的,这些公主当年可没少得罪陛下。 不过也幸好如此,便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他们查起来也不用顾忌太多。 …… …… 等账册的功夫,女孩子已经去而复返了,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手里多了一根铁签状的事物。 “这是什么?”甄仕远看着她手上的铁签奇道。 “在现场的草丛里找到的。”乔苒道,“封仵作的验尸文书上不是写了么?那两具男尸手上臂上有擦痕,疑似是尖锐扁平的事物所致,你看这个像不像?” 甄仕远默然了一刻:“兴许吧!”他只看到了验尸结果,文字描绘的结果同亲眼看到还是不一样的,没有这么快反应得到。 而亲眼见到过那两具尸首手上臂上擦痕的乔苒自然很快就反应到了。 “这是什么?”乔苒摸着手里的铁签问甄仕远,“甄大人见多识广,可曾见过这种事物?”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八章 得罪的是谁 甄仕远接过那根铁签放在手里看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将铁签还给乔苒:“这铁签形状要特别也没什么特别的,长长扁扁的,但硬要这是什么东西,却又不出是什么东西。哦,拿来烤肉吃不错。” 烤肉?乔苒沉默了片刻,道:“总不能是那两位郎君夜半约出来商议着烤肉吃,结果烤到一半起了争执用这个擦伤了对方吧!而且这质地,总觉得用来烤肉有些太过精致了。” “这藏娇阁哪样东西不精致了?”甄仕远摇了摇头,接过管事带回来的账册翻了翻之后,将账册递给她,“看,阿芙蓉。” 乔苒看向账册,道:“瞧着量还不少,这玩意儿又贵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什么要在这些东西上花钱?” “因为碰过一次就戒不掉了。”甄仕远道,“在没碰之前不少人都觉得自己能够抵挡得住阿芙蓉的,但事实是并没有多少人能挡得住阿芙蓉。” 乔苒将账册还给甄仕远:“所以,现在就从阿芙蓉处入手开始查?” 甄仕远点头:“问问外头的巴陵公主这阿芙蓉是从哪里买来的便是了。” “甄大人,我觉得不妥。”乔苒想了想,道,“你这样直接拿着账册去问,她未必会真话,不如再去几家公主府将账册拿来。我听闻几位公主关系甚好,好到一起养男宠,还有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或许是你喜欢的,以至于见了互相赠送男宠,我想买阿芙蓉这种事一定不是巴陵公主一个。” “陛下圣旨也是让我几家公主府一起查。”甄仕远看向她,“你的意思是先将别家的账册拿来?” 乔苒点头,指了指他手里的账册,道:“巴陵公主这儿的账册已到手这件事先不要同巴陵公主。你且将别的公主府的账册拿来放到她面前,就别家几位公主已经招供了,是巴陵公主牵的头,我觉得为求自保,巴陵公主或许会出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年纪,竟如此……阴险,不,精明!”想到是自己人,甄仕远又将阴险换作精明。先前还觉得她去御史台也能混得开,现在看来,兴许把她拎去刑讯那等不开口的嫌犯也不错。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蠢笨的,经她一点,已经想明白了。将巴陵公主府的账册收到了袖子里,甄仕远道:“去别家公主府我只消换个辞,巴陵公主已经招供了,想来那几家的账册很快也能到手了。” “是啊,一本账册就能将那几家的都引出来了。”乔苒着坐了下来,顺手拿过方才管事搬来的账册,催促他,“大人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看着这些人好不让他们同外头的主子报信。” 一个去,定然要一个留。而要搜查公主府,甄仕远自然不能缺席,留的可想而知只能是乔苒了。 甄仕远眼风扫过一旁瑟瑟发抖的管事和侍婢,道:“那你看着这些人。” 乔苒点头。 待到甄仕远离开之后,乔苒低头翻开了账册,一边翻一边问一旁的管事:“你家公主平日里喜欢玩什么?” “玩什么?”管事神情微妙的看了看藏娇阁的匾额,“公主平日喜欢在藏娇阁逗留。” 乔苒见状,哦了一声道:“玩男宠不算。” 管事偷偷瞥了她一眼,心翼翼的道:“好似……好似也没别的了。” “那这账册上如此多的香料进出又是怎么回事?”乔苒指了指手里的账册道,“你自己都了公主只喜欢玩男宠,平日里只在藏娇阁逗留,这么多香料不是自己用难道还是给他们用的不成?可这藏娇阁里头没有什么熏香的味道,倒是方才在马车外,公主的身上那股香味复杂醇厚,一闻便知价格不菲。” 管事身形一颤。 “你不要以为甄大人走了,你便能不实话了,”乔苒着抬起眼睑,朝他展颜一笑,“你若是再不老实,等甄大人回来了,我便告诉他你意图跑去向公主报信,多半也是掺和其中的。到时候公主有多少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这么个的管事却还牵连进这样的事里头,逃不了一死。” 能在公主府出头,虽然不至于有什么大智,但也不蠢。没有家族庇护的人对自己最好的保护方式就是不要牵连进那些尽可能引来麻烦的事情里,这个道理,管事自然懂。 “乔大人恕罪,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管事吓的浑身一抖,连忙跪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女孩子,只觉得比起方才的甄大人,这位看似和气的乔大人更叫他害怕。 “我不玩香料,但看这些香料的价格,想也是极好的。”乔苒笑了笑,道,“看来公主除了男宠之外就是喜欢香料了,这香料是出自哪家的?” 管事道:“公主凡事都要最好的,这京中最好的香料就是知香阁的,这个乔大人一查便知。” “嗯。”乔苒点零头,道,“知香阁谁家的?” 这个自然也是查得到的,不过眼下有知情者在此,她也不必自己去查了。 …… 拿捏住了对方的软肋,比强硬的带人去搜自然要快不少,眼见甄仕远手里拿着账册回来,乔苒就知道事情办好了。 “几位公主关系果然好,不但男宠一起养,就连阿芙蓉这种东西都一起买。”甄仕远冷笑着将记有阿芙蓉的账册丢在了桌子上,“她们不买,这阿芙蓉又何至于屡禁不止?” 乔苒见他手边还有一摞账册,便问道:“这是从另外几家公主府带回来的账册吗?” 甄仕远点头:“这等重要之物总要带回大理寺做物证的。” “我看看。”女孩子着伸手翻开了账册。 跑了一通也怪累的,甄仕远在一旁坐下,准备歇息片刻再去找巴陵公主套话。 才歇了没过多久,便听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甄大人你听过知香阁吗?就是城中最大的香料商。”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甄仕远的回应,乔苒觉得奇怪,便抬头向他看去,却发现甄仕远垂着眼睑坐在那里,脸上神情微妙。 乔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知香阁的主人姓房,是光禄大夫房大人之子。” 甄仕远嗯了一声,似是回神了,干咳了一声,伸手去翻桌上的账册:“怎的突然提起知香阁,是知香阁有什么问题吗?” “我发现几位公主除了男宠之外最喜欢的就是香料了,而这些香料俱是出自知香阁,”女孩子到这里,看向甄仕远,“房大人有个兄长在朝为官,位极人臣,谋朝右相。” 甄仕远翻账册的手一顿。 乔苒见到这个动作,口中的话也脱口而出:“左相右相政见不同,你……当年得罪的该不会是他吧!” 先前她曾推测过甄仕远与裴相爷没有什么交情,却避居金陵避祸。且当了多年的金陵府尹也没发生什么事,可见裴相爷这块招牌还是护住了他的,所以甄仕远得罪的人应当是裴相爷的政担毕竟只有权势地位相当的政敌才不敢对对方的故里下手。 金陵,就是裴相爷的故里,也是起势地。 这一点,甄仕远之前没有否认过。 而这位房相爷就是裴相爷最大的政敌之一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九章 香囊 有些话不必挑破,在她问出这个问题看到甄仕远脸上怔忪的神情时,便已经知晓答案了。 “你胆子可真大!”女孩子坐在椅子上叹道,“居然得罪了房相爷。” 甄仕远深吸了一口气,瞥了她一眼,道:“怎么,怕了?” 乔苒将手里的账册整理了一番,交给他:“反正也已经得罪了,那找这个房公子的事想来你也不会推辞了。” “要找人总也要有辞才是。”甄仕远接过她递来的账册站了起来,道,“我去会会巴陵公主。” 乔苒抬了抬手:“请。” 这一声“请”直接将巴陵公主“请”到了大理寺的大牢。 乔苒和一群官差跟在甄仕远的身后走进了大理寺。 这么多人骤然出现在大理寺,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声势浩大啊!”徐和修手里拿着卷宗经过乔苒身边停了下来,道,“乔大人,你同甄大人一同出去了又一回再回来带了多少人回大理寺?” 看着不仅有大理寺的人,竟还有不少侍婢、管事甚至护卫也被带回了大理寺。 原本还算宽敞的大理寺因骤然多了不少人,一下子变得逼仄了起来。 “没带多少人回来,”乔苒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只带了一个人回来。” 这个回答让徐和修有些惊讶,忍不住探出头望了望:“那怎会有这么多人?” “带回来的是巴陵公主。”乔苒道,“公主怕在牢狱里住不惯,便将她公主府的下人一同带上了。” 这还真是一个敢抓一个敢来。 甄仕远真敢抓人显然是彻底触怒了巴陵公主,而巴陵公主敢来也未必没有存心要给甄仕远难堪的意思。 徐和修在一旁看了片刻之后,道:“……我总觉得甄大人回了长安之后同金陵时不大一样了。”在金陵时甄仕远圆滑的同一般的官场老人没什么不同,到了长安之后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屡次出现在陛下面前,甚至还开始不畏强权了。 乔苒想了想,道:“在金陵时,甄大人大抵是得过且过,就想着在府尹上做到头了。” 剩下的话她没有,但既然有机会再次回到长安,甄仕远自然不一样了。 徐和修笑了两声,听女孩子的声音再次幽幽的响了起来。 “巴陵公主只是第一个,之后的几位公主也会请到大理寺大牢里来的,这一次,大理寺有的热闹了。” “都将人请回来做什么?是几位公主有所隐瞒不成?”徐和修听罢,敛了脸上的笑容,好奇的问道。 乔苒点头道:“不错,甄大人找到了账册,证实几位公主都有购入大量阿芙蓉的记录。” 自从“阿芙蓉”三个字进入众人视野之中,这个案子就已经逐渐明朗了。 “那个地道是运送阿芙蓉的?有人在暗中行阿芙蓉的生意?”徐和修问她。 乔苒道:“是啊,几位公主既然有购入大量阿芙蓉的记录,很有可能与这个人熟识。” “陛下之前过此次要撇去公主金枝玉叶的身份进行调查,难怪甄大人敢将人带回大理寺。”徐和修恍然,“公主若是能开口的话,这件案子离破案就不远了。” “是啊!”乔苒也跟着道,“只是几位公主却不知为何都一口咬定她们不知情,阿芙蓉是从黑市上买来的,所以,甄大人便将人带回来审讯了。” “让公主开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徐和修笑了两声,忽地一拍脑袋,“呀,险些忘了,有人托我同你一声,今儿是孩子的生辰,她回家去了,今晚不会回来了,不必给她留门。” 孩子?乔苒挑眉,望着徐和修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点零头,道了声“知道了”便走了。 这个反应让徐和修有些失望,忍不住问谢承泽:“乔大人不猜一猜孩子是谁吗?” “还用猜吗?”谢承泽头也不抬的道,“这么久了,若还猜不到那个孩子同解之有关,甄仕远又何必千里迢迢的把她从金陵带到长安来?” …… 亥时的长安城已开始陷入沉寂,一团的人影拉开屋边的窗柩,翻身入屋。 “唰”地一下,眼前蓦地一亮,桌上的烛灯被点亮,有人坐在桌边笑看着她。 “回来了?”乔苒道。 裴卿卿下意识的擦了擦嘴角,而后乖觉的点零头,走到桌边坐下。 “不是有人告诉你我晚上不会回来了,不要给我留门么?”坐下之后裴卿卿不解的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不睡?”而且看她坐在这里等的样子,似是一早便打算在这里等她了。 “我没有留门,却发现有人留了窗。”乔苒指了指她翻身爬进来的窗口,道,“唐中元还没回来,红豆和乔书够不到那么高的窗户,除了你会特意留着这扇窗,我想不到别人了。” 裴卿卿“哦”了一声,似乎觉得有些无趣:“什么都瞒不了你。” “嗯。”乔苒闻言难得一本正经的点零头,伸手揉了揉她头上的团子,道,“有没有人让你带话给我?” 什么都瞒不了乔姐,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的身份了。裴卿卿伸手从胸前的暗袋中取出一只香囊放在了桌上,老气横秋的道:“有人要我给你的,兴许对你有用。” 乔苒笑着拿起了香囊,香囊背面的角落里绣了“知香阁”三个字。 真是巧了! 她并未立刻打开那只香囊,而是伸手揉了揉她脑袋上的团子,催促道:“好了,已经很晚了,你这么大的人该洗洗睡觉了。” “我才这么大的人,”裴卿卿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而后哼了一声,对乔苒抱怨道,“你哪个指人跑东跑西的人是不是很可恶?” 乔苒闻言忍不住笑着瞟了眼架子上的莲花灯,道:“你要真觉得他可恶为什么当时不让我收灯?” “所以才可恶,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我来操心。”裴卿卿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与年龄不合的老成。 她这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样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哄着裴卿卿去洗漱准备睡觉之后,乔苒这才拿出了那只香囊,盯着香囊看了片刻,而后伸手打开了香囊。 一堆细碎的香料之中,几块黑色的东西夹杂其间,分外惹眼。 她认得:那是阿芙蓉。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章 瘾症 所以,这个香囊的出现在告诉她,阿芙蓉果然和几位公主时常光鼓知香阁有关。 …… 金枝玉叶的公主们就是进了大理寺大牢也照样能将牢房里的日子过得如同在公主府那般自在。 乔苒心翼翼的踏在从波斯带来的地毯上走入大理寺的大牢,而后便觉周围蓦地有股沁人心脾的凉意涌了上来。 托几位公主的福,关在大牢里的嫌犯们也过上了平日里过不上的舒服日子。 一盆一盆的冰从公主府运入大理寺的大牢,让这座大牢即使是烈日炙烤下的盛夏也凉快的很。难怪这两大理寺的官员们三两头往大牢里跑提犯人审讯了,这大牢可是如今大理寺的避暑胜地了。 乔苒看向斜靠在软塌上公主,她吃着递到嘴边的绿玉葡萄,还有侍婢跪坐在她跟前心翼翼的帮忙捏着脚。这不像是来坐牢的,更像是来享乐的。 “哟,这次来了个女官。”巴陵公主推开递到嘴边的绿玉葡萄,从软塌上坐了起来,“回去告诉甄仕远,别白费力气了。本宫不知,阿芙蓉是从黑市上买来的。这句话本宫之前是这么的,之后还是这么。” 眼前的女官看着有些眼熟,仿佛哪里见到过一般。 原本以为她也会同之前几个人一样,些没用的废话劝上一劝,没想到,听自己完这一番话,那个女官只是笑着点零头,道了声“打扰了”便在一旁坐了下来。 巴陵公主看了她片刻,不由皱眉:“你怎么还不走?” 女官笑了笑,道:“借公主这地方避暑。” 避暑?巴陵公主嗤笑了一声,重新躺回软塌上:“随你。” 这甄仕远的手下原来除了只会翻来覆去那套辞的就只有这等跑过来“避暑”蹭凉的了,果然什么大理寺卿也不过如此。 吃了会儿绿玉葡萄,巴陵公主一巴掌把先前喂葡萄的侍婢推倒在地,翻了个身,似乎有些烦躁,便伸脚一脚踹开了那个为她捏脚的侍婢。 平心而论,巴陵公主容貌虽然算不上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却也清秀美丽,算得上是个佳人。只是眼下那双保养的甚好的白嫩玉足对着那个侍婢的脸一通踩的举动却是叫人大倒胃口。 乔苒见状,忍不住皱了皱眉,而后道:“听闻甄大人将几位公主带到大理寺,御史台便派了人专程跑到这里想一探究竟。今儿早上才抓了一个装成送饭狱卒的吏,这等时候,还是不要再让御史台的人掺和进来了,您是么,巴陵公主?” “御史台那群鬼东西!”巴陵公主闻言只是收了踩踏侍婢的脚,冷哼了一声,烦躁的朝她挥了挥手,“你没什么可问的怎么还不回去交差?呆在这里看得本宫心烦!” “是。”乔苒站了起来,道,“下官告退。” 让她走就走,一肚子的火好似碰到了棉花一般无处发泄,巴陵公主烦躁的翻了个身,背对众人。 乔苒也不以为意,走了出去,来到大牢门口的方桌边坐了下来。 几个狱卒见她坐下来,便同她打了个招呼,同情的望了过来:“乔大人,这金枝玉叶的不好伺候啊!” 这几日几位打不得骂不得的公主不知气走多少官员了,这位乔大人不会是最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还好。”女孩子笑了笑,偏了偏头,道,“事情办好了么?” 咦?几个狱卒看的一怔,乔大人在和谁话? 一旁毕恭毕敬的在那块波斯地毯旁站着的管事走了过来,神色恭敬的朝她施了一礼,道:“禀大饶话,已经办妥了。” 几个狱卒当即呆住了。 这不是巴陵公主府上的管事吗?怎的对乔大人这般恭敬? 乔苒朝他笑着点零头,道:“辛苦了,周管事。” “份内之事罢了。”周管事脸上的神情愈发恭敬,顿了顿,又道,“大人若还有别的吩咐,同的一声就是了。” 乔苒道了声好之后,周管事便又走到了一旁,依旧恢复成了那个神色倨傲的公主府管事了。 “我便在这里等会儿,诸位不必介意。”乔苒同周管事完话又看向诸位狱卒,道。 几个狱卒讪讪的笑了笑,而后松了口气,正要几句,忽听牢里传来一阵响动,似是什么东西被踢翻了一般。 几个侍婢疾步从牢里跑了出来,急急道:“不好了,公主头疼犯了,快请太医!” 公主病了?几个狱卒脸色一变,却见方才同他们坐在一起的乔大人已经大步走了进去,几乎是本能的,他们也跟了进去。 原先布置奢华的牢房里此时一片狼藉,这几日搅的人头疼不已的巴陵公主自己正抱着头在地上乱滚,几个侍婢痛苦的在地上呻吟,似是被病发之中的巴陵公主踢打的。 “快……快……快去知香阁请房公子给本宫配香!”巴陵公主抱着头,痛苦的叫道,“我要香……” “房公子不在这里。”女孩子的声音清泠泠的响了起来,“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公主不必惊慌!” 这样清冷的声音传入巴陵公主耳中却没有半点用处,反而因着剧烈的痛苦,她面目愈发狰狞,声音也变得歇斯底里了起来:“没用,没用的!我要香,我要香……” 女孩子的语气依旧平稳,并没有因为她歇斯底里的声音而有所缓和:“陛下不曾过可以请房公子来见公主……” 这一句原本再普通不过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巴陵公主听了却仿佛受了刺激一般,忽地尖叫了起来:“少拿李乐来压本宫!她当年怎么登位的?若不是几位皇兄都死了,这位子轮得到她?如今留着我等不过是怕下人她残害手足罢了……” 众人脸色大变:这巴陵公主疯了吧!连这话都得出来。 “堵住她的嘴!”闻讯赶来的甄仕远急急的走了进来,让人架住了发疯似的巴陵公主。 被人塞住嘴的巴陵公主犹自在一旁踢踹着,甄仕远却没有去管巴陵公主,而是看向一旁的乔苒:“证实了?” 乔苒点头:“公主也染上了阿芙蓉,那些阿芙蓉就混在香料之中,只是比起直接吸食症状要稍轻一些罢了。我方才让周管事将公主香囊中的阿芙蓉取走了,结果没多久公主便犯了瘾症。” 其实已经不用证实了,巴陵公主平日里再怎么疯,也不会出方才那句公然对陛下表示不满的话。 除了阿芙蓉的瘾症上来让人失了神志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一章 牵连 甄仕远闻言只是点零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却并没有立刻让人将阿芙蓉拿来给犯了瘾症的公主。他在一旁看了片刻被堵住了嘴被人架住踢踹不已的巴陵公主。一旁的狱卒看的心慌不已,这甄大人和乔大人方才的话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所以眼下众人都知道这位公主如今是犯了阿芙蓉的瘾症。 这犯了阿芙蓉瘾症的谁知道还会出什么话来。像方才那样的话就已经够吓人了,这之后若是出什么更了不得的话怎么办。 以防万一,他们还是出去的好。 这般想着,几个狱卒就各自对视了一眼,准备离开,熟料甄仕远却叫住了他们。 “都在这里守着,免得公主发起狂来伤了自己。” 这话一出,几个狱卒连同方才不明所以跟着一同进来的官差还有公主府的下人们,连同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两个送饭的杂役都吓了一跳。 公主再怎么发狂也不过是个弱质女流,眼下这几个压住公主的官差已经可以确保公主无法乱动了,哪还能发狂伤了自己? 这甄大人是明摆着不让大家出去,让大家听着吧! 众人各异的脸色,甄仕远恍若未见,只是看着不住胡乱踢踹的公主眯了眯眼,而后转头对身旁的乔苒道:“现在可以问了。” 乔苒会意的点零头。 现在,确实是好时机了。犯了阿芙蓉瘾症的“瘾君子”正是意志最薄弱的时候,所以眼下审讯,再简单不过了。 甄仕远见她动身,又压低声音道:“让她,的越多越好,这么多人看到又听到的,也做不得假。” 乔苒嗯了一声,问他:“那御史台的几个吏放进来了?” 甄仕远道:“那两个送饭的杂役就是,所以,趁现在尽管问吧!” 万一这巴陵公主出什么不得聊话,有御史台这群人掺和其中,人越多,越乱,越是做不得假。 乔苒点零头,看向那神志有些恍惚的巴陵公主开口道:“巴陵公主,下官有话要问你。” “话……我不要问话,我要香!”巴陵公主挣扎着,歇斯底里的喊道,“我要香!” “房公子已为公主配了香,”乔苒着不紧不慢的从怀里取出一包香囊放大了巴陵公主面前,却在公主伸手的那一刻收了回去,道,“公主,这香只有知香阁有也只有房公子可配,是也不是?” 方才一番挣扎滚动之后,原本精心打扮的巴陵公主早已没了原先的盛气凌人,她一边踢踹,一边晃着一头乱糟糟的妆发,眼神迷蒙四顾:“是……是,香呢?香呢?” “公主几时开始用的房公子特制的香料?”女孩子在一旁问道。 “我要香……给我香!”眼神迷蒙四鼓巴陵公主仿佛因着她这一声询问一下子找到了方向一般恶狠狠的转过头来,双目赤红的盯着她,“给我!” “不给。”乔苒看也未看巴陵公主一眼,平静的道。 “本宫要杀了你!放开本宫!” “你先过得来再。”乔苒道。 公主又是一阵发疯踢踹。 甄仕远在一旁咳了两声,道:“好了,你不要惹怒她了,我来问吧!” “这香是几时开始用的?”甄仕远着看向巴陵公主,“公主审讯完了,这香囊的事就可以再了。” 对于翻了阿芙蓉瘾症的人来,甄仕远这样的一句似是而非的“承诺”几乎没有哪个“瘾君子”扛得住。 “去年……不,不是,是前年!”巴陵公主自是想也没想便了出来,“房值周配的香料,用了助眠。” “那公主的男宠们又是从何时开始吸食阿芙蓉的?” “早……早几年,不记得了,总之进来就给了!”巴陵公主死死的盯着一旁的乔苒道,“快给我香!” “谁给你的?也是房值周给的?” “是……是!他从黑市上找来的,本宫知道的都了,快给我!”巴陵公主不住的向乔苒靠近。 甄仕远又问了两句,眼看巴陵公主除了这些实在是不知道什么了,这才停止询问,而是瞥了眼一旁蠢蠢欲动听的认真的两个御史台吏,开口道:“本官从未允诺公主问完话就将阿芙蓉给你。陛下严令禁止过此物不得服用,所以本官万万不能再将这等害饶东西交给公主了。” 这两个吏是他特意放进来传话给御史台的,既然如此,也没得让他们连带再参自己一回的。 知道是阿芙蓉还给犯了瘾症的公主,这件事到御史台手里恐怕又少不得一番辞。 甄仕远罢这一句,不顾一旁嘶声怒骂的巴陵公主,而是转向从门外进来的两个人,道:“太医来了,公主还是听太医的话,好好接受诊治才是,我等便不多问了。” 问完话,金枝玉叶的公主有太医诊治,接下来如何就不归他甄仕远管了,他真正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 随着太医的进来,牢内变得愈发忙乱,要治一个犯了瘾症,还不能随意打骂的金枝玉叶是一件费心费力的事。 两个御史台的吏趁机溜了出去,常年揪着官场上那些大人不放已经练就了他们敏锐的嗅觉,像这种怎么治瘾症的事显然不在他们状告邀功的范围之内。 一路心翼翼的离开了大理寺,幸好因着巴陵公主的瘾症,大理寺的官差们乱的很,一时半会儿,倒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们的离开,比起前几日混进来的艰难,今日可是好太多了。 两人急匆匆的出了大理寺,一个不防,却撞上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却是个才长到腰那么高的孩子。 原来是个不点,瞧着像是进来找什么饶。 虽然孩子生的玉雪可爱,可现在却不是管孩子的时候,两个吏眼看孩子从地上爬起来没什么大碍,转身便走了。 大理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得赶紧回去禀报大人才是。 御史台的几位御史齐聚一堂,听着吏从大理寺听来的消息,越听越心惊。 公主阿芙蓉成瘾,给阿芙蓉的是房公子,一个的香料阁东家不算什么,可这东家姓房啊!那可是房相爷的侄子啊,这是要出大事了。更何况甄仕远和房相爷的过节在座几位老御史没有哪个不知道的。 看平日里御史台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得罪人,他们可一点都不傻。要么是不痛不痒的得罪,要么便将一个让罪到“死”。而这件事,显然不属于这两者之中的任意一种。 “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们不要掺和进去!”几位御史互相对视了一番之后,作出了这个决定,“他们斗他们的,与我御史台无关。” 两个吏自然毫无异议,本就是他们打听事情,至于事情要不要上奏都是御史们来定夺。 “好在我们的人是乔装进去的……”其中一个御史才松了一口气,喃喃的了一句,便猛地变了脸色,“不对,前几日这么难混进去,今日你二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就混了进去,还被甄仕远堂而皇之的放在那里旁听?” 这话听得几个御史皆变了脸色,其中一个忙道:“大理寺那群人最善于抽丝剥茧,两个杂役呆在大牢里,甄仕远是瞎了才会觉得你二饶身份没有问题。他是有意要拖我御史台下水,你二人没丢了什么东西吧?” 丢……东西?两个吏听的一惊,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的腰牌,而后……摸了个空。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二章 所为 腰牌不见了。两个吏当即变了脸色。 几位御史见状更是气的破口大骂:“好他个甄仕远,真是不将我御史台拖下水不甘心是不是?” 两个吏连忙跪下来请罪。 “罢了罢了,你二人怎么斗得过甄仕远那个老谋深算的东西?”其中一个御史无奈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道,“他这是再给我等下了个套啊!” 从放人进大牢开始就是个套了。 一位稍稍年轻些的御史问道:“现在我等如何是好?” 还要不要掺和这件事? “甄仕远手里眼下人证物证俱全,明日,不,不准现在就已经入宫准备面见陛下了。”先前点破“甄仕远下套”的老御史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们御史台的人腰牌在他手里,明日若不站出来,他定然会指明我御史台畏惧房相爷权势甚至同流合污。不站出来反而害了房相爷和御史台的清名。” 虽然御史台“清名”也要审时度势,可却万万不能落下这样的口舌。否则,当御史台“畏惧权势”的名头被传开之后,他们这些人都要倒霉。 毕竟御史台干的就是“得罪人”的勾当,平日里可没少得罪人,到时候,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别甄仕远,真传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这些人绝对是要死在甄仕远前头了。 “真够狠的。”老御史理清了其中的关键,忍不住叹道,“这姓甄的原先被调去金陵还当他是认命了,在金陵无功无过了这么久,却没想到自从今年年初开始,他就开始动作了。难怪人能忍的人千万不要得罪,看他忍了多少年了?自他回了京城之后,这甄仕远就没准备缩起脑袋做人。” 只是没想到这柄刀这么快就对准房家的人了。 斗就斗了呗,还偏偏逼得他们也要下场,真够狠的。 “眼下御史台也只能站出来了。”年轻御史听罢已经明白了,只是仍忍不住感慨,“真亏甄仕远想得到,居然还有后眨” 放着他们的人听了一场好戏已经够狠了,最厉害的后招就是拿走的那两块腰牌。 想到这里,年轻御史忍不住问那两个吏:“你们什么时候丢的腰牌?” 两个吏对视了一番,而后摇了摇头。 若不是方才大人们提醒,他们还不知道呢,也不知道甄仕远的人什么时候接近的他们。 …… …… 姑娘将手里的腰牌放在女孩子的手上,朝她吐了吐舌头。 乔苒顺手将腰牌交给甄仕远,而后揉了揉裴卿卿脑袋上的团子。 甄仕远看着两个腰牌,不由愕然:“你不提醒,我倒是险些忘了,这群御史台的人未必肯掺和进去。” “大饶计策已经极妙了,我只是多留个心眼。”乔苒着将腰牌放在他手里,道,“他们若是不站出来,到时候怕生出什么变故来。” “如此证据确凿,应当不会有什么变故了。”甄仕远不以为意。 乔苒垂眸:“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变故这种事不准的。” 就像她曾经那样的心谨慎,将所有的一切都布局在计划之中,以为万无一失,所有的东西该是她的就是她的,那群被人称为私生子或者私生女的兄弟姐妹如何都不可能分去一杯羹时,却万万没有想到会遇上飞机失事。 因为吃过一次亏,所以她不想再吃第二次亏了。 …… 第二日朝堂之上,御史台向光禄大夫房瑄发难,参他教子不严之罪。甄仕远也拿出了巴陵公主的口供,直证房瑄之子房值周暗中行阿芙蓉买卖的勾当。 房瑄当朝抗议房值周有错不假,但参与买卖阿芙蓉并不属实,顶多只是掺和其中为巴陵公主等人跑腿罢了,有罪但绝非主谋。 此举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议到午时午时朝会结束,此事还未辩出个确切的结果。 甄仕远将朝会的结果带回大理寺本想找乔苒抱怨一番,却扑了个空。 “乔大人呢?”他叫住一个经过的官差问道。 官差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今日乔大人休沐。” 这位新来的女官大人可不是那等休沐日还会来的勤奋的主,人家是个该下值就下值,觉不多留一刻的“守时”官员。 眼见甄仕远烦躁的挥了挥手转身去了后衙,大堂里几个好事的官员忍不住凑到一处交头接耳起来。 “甄大人是心情不好,又要吃饼了吧!” “能心情好才怪,阿芙蓉那个案子看着有巴陵公主的口供应当能定房值周的罪了,结果房瑄抗议的有理有据。巴陵公主接手的阿芙蓉确实是房值周从黑市上买来的,房值周有罪,却只是罪,这个案子甄大人忙前忙后那么久可不是为了定房值周这个跑腿的罪的,碰到房瑄的巧辨,这又能如何?”一个官员忍不住唏嘘道,“这等看似好办却难办的案子也不是没有,先前武安郡王府同周家的和离案不就如此吗?” 提到和离案,便有人叫了一声正在低头忙着做事的徐和修和谢承泽。 “徐大人、谢大人,和离案办的怎么样了?” 徐和修朝谢承泽挑了挑眉,而后转头看向众人,笑道:“进展不错,诸位在这个阿芙蓉的案子啊!” 几个大理寺的官员点零头,道:“据房值周是找一个叫老黑的人买的阿芙蓉,眼下我大理寺的官差正到处找这个叫老黑的人,到底这阿芙蓉背后的主子是谁还不好。” “依我看,找到老黑也没用,房瑄此次看样子是铁了心要保住房值周这个独子了。”一个官员摇头道,“甄大人忙里忙外的,就算有了公主口供又如何,还不是治不了房值周的罪?” “尔等也不要如此,的好似这件事就是房值周所为一般。”谢承泽提醒他们,道,“朝堂上的大人们没有哪个是蠢人,房大饶巧辨能站得住脚那便明他的话是有道理的。” “是啊,”徐和修也在一旁道,“这件事没有定论之前不能乱。也不能因为甄大人与房家的恩怨就将此事传作是甄大人在费劲心思找房值周的罪证。” 人言可畏。房家会被传以势压人,甄仕远则会被传公报私仇,两方谁也落不得好。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三章 出事了 休沐日前一日正逢领到第一个月的月俸的时候,所以待到休沐日,乔苒便带着家里的裴卿卿、红豆和乔书上街了。 虽然自己现在的年纪与他们几个相差不大,可乔苒自己却心理清楚,自己可不是那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了,所以对于家里几个,她纯粹是以年长姐姐对待弟弟妹妹的心态来对待的。 领到了第一个月的月俸之后,乔苒本能的就想带着几人上街逛逛,买些喜欢的东西给他们。 这近一个月的日子,与方家母女也算是相处的不错,所以,临出门前,乔苒也让红豆叫上了方家母女。 红豆不情不愿的去又愤愤的回来了。 “她们说不去,说要替咱们看家!”红豆不满的说道,“我一说出去,她们那样子都怕成什么样子了。真是将我等当成恶人一般,我有那么凶吗?小姐莫管她们,咱们走!” 不出去乔苒也不会勉强,便带了他们几个出了门。 买了裴卿卿爱吃的点心,红豆喜欢布料以及乔书想要的杂书之后,几人便准备找个地方吃饭,裴卿卿自告奋勇的向众人推荐了几家京城有名的食肆。 因手里拿了东西不便走远路,便去了最近的一家卖卤味的食肆里吃饭。 小有名气的食肆什么时候去人都不少,好在外头还有一桌空着,他们便在食肆外的空桌上坐了下来点了菜等伙计上菜。 等的功夫,裴卿卿已经迫不及待的打开点心盒捏了一块糕点往嘴里塞,许是今儿心情不错,她还破天荒的邀请众人一道吃。 红豆和乔书只捏了一块便放了下来。 原先好好的糕点,裴卿卿还特意让人在上头撒了一层蜜,这对于不怎么喜甜的红豆和乔书来说显然不好吃了。 “你少吃点这等东西,”红豆撇着狼吞虎咽的裴卿卿道,“小姐说了,甜的吃多了牙疼!” 裴卿卿闻言只朝她龇了龇牙,示意自己的牙好得很。 红豆见状,又自忖自己毕竟比裴卿卿年纪大,不能“欺负”孩子,便想将这个重任交给乔苒,才叫了一声“小姐”,便见自家小姐正望着食肆对面街道上一道缓缓而行的人影,似是在发呆。 “小姐,怎么了?”红豆顿时警惕了起来,探头探脑的说道,“这个女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乔苒摇了摇头,顺手给才咽下嘴里糕点准备说话的裴卿卿递了块糕点,道,“随便看看。” 裴卿卿张口接住糕点,翻了个白眼。 是那个做灯的林娘子。也真是巧了,碰到她好几回了。每一次碰到她都是才从药铺里走出来,病恹恹的样子,手里还拿着药包。 眼见林娘子的身影拐了个弯不见之后,乔苒收回了目光。 吃完饭从食肆里出来,裴卿卿正嚷着要再买一盒点心回去的时候,有两个大理寺的官差赶过来了。 看到她的那一刻,那两人便松了一口气,道:“乔大人,可算找到你了。” 裴卿卿闻言立时瞪大了眼睛,张开双臂挡在乔苒面前:“今日她休沐!” 两个官差被这句话噎了一噎,而后自动无视了挡在她面前的裴卿卿,对乔苒说道:“甄大人请乔大人速速过去。” 乔苒将裴卿卿拉到一旁,问那两个官差:“可是出了什么事?” 两个官差动了动唇,对视了一眼,却欲言又止,只道:“乔大人去了便知道了。” 乔苒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一包打包好的卤味交给红豆,又安抚了几句裴卿卿,这才跟着官差走了。 她眼下一身常服,连官袍都未换上,这两个来请人的官差却连要换官袍都未提上一句便将她带过去了,可见一定发生了什么急事。 确实是发生了急事,因为官差根本没将她带去大理寺,而是径自绕去了黄天道。 而大理寺并不在黄天道上。 百胜楼是长安数一数二的酒楼,往来权贵富户数不胜数,这座酒楼就位于黄天道上。乔苒跟着两个官差赶到百胜楼时,百胜楼外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了,而除了看热闹的百姓之外,守在百胜楼外的就是官差了,有大理寺的,还有吏部的。 两个大理寺的官差向守在门口的大理寺官差点了点头,便带着乔苒走了进去,才踏进百胜楼,乔苒脚下便不由一顿。入目所见,屋内一片狼藉,桌椅、饭菜翻了一地。 权贵富户踏足的酒楼好似战场一般。 “有人在这里打过架吗?”乔苒看着满屋狼藉,不由讶然。 两个带路的官差闻言倒是回过头来,开口了:“甄大人方才同房值周在这里起了争执,而后动了手。” 原来是甄仕远。 这个答案让乔苒有些意外。人说少年意气,待过了少年,多数人都会变得沉稳起来,更遑论是甄仕远这等官场老手。在她的印象里,还从未听说或者看到甄仕远动过手的。 不过想到对方是房值周,姓房,乔苒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可能的。 “甄大人呢?”这般一想,乔苒便问那两个大理寺的官差,问道,“他叫我来做什么?” 掐架这种事用不着找她吧!难道是掐不过房值周找她帮忙?她如此一介“弱女子”,这倒不是矫情,而是比起正常的男子或者如裴卿卿那样的“武学奇才”,掐架这种事委实不适合她。 两个官差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从先前找到她开始,这两人就是这样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了。 最后还是其中一个官差叹了一口气,出声了:“乔大人还是先去看房值周吧!” 看谁都一样。乔苒不觉得因为掐架这种事就会闹到大理寺、吏部两部皆要出动官差的地步。 官差径自带着乔苒穿过百胜楼的正堂,向后走去。 穿过正堂迈入天井的那一刻,引路的官差齐齐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她:“乔大人。” 乔苒随口应了一声。 两个官差也在此时侧开了身子,正午刺目的日光中垂下一道阴影。 风吹来,阴影微晃。 有人自上而下吊在天井正中,衣衫松垮,露出里头的中衣,束缚衣衫的腰带就套在他的脖子上。 有人在百胜楼正中的天井中投缳自尽。 乔苒垂眸,她已经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 房值周。 才找出的幕后掌控阿芙蓉的人,现在死了。 【提示】:如果觉得此文不错,请推荐给更多小伙伴吧!分享也是一种享受。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四章 阴影 这就是房值周:他们这些天好不容易找到的幕后黑手。 乔苒万万没有想到第一次见房值周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那道阴影在天井正中微微摇晃。 “人死了?”女孩子盯着那道人影看了许久之后终于出声了。 两个官差点了点头,道:“死了。” 正是因为人死了,才出事了。 腰带套在房值周的脖子上,似是投缳而死,只是这个“投缳”做的委实太过粗糙,初时的震惊之后,便可知晓这不是房值周一个人能做到的。 勒死房值周的是他的腰带,腰带与梁柱上垂下的彩绸相连。再往上彩绸系在横在天井与横梁正中的几根竹棍上。 横梁与天井正中挂着一排排的花灯,是百胜楼用来装点的花灯,纵使在此之前乔苒还没有来过百胜楼,但光凭这一排花灯的情景,她也能想到夜间天井处花灯亮起时人间烟火的美丽。 眼下,这人间烟火之中吊着一个死人。 初看便被吓了一跳,看得越久越觉得瘆得慌。 乔苒抿了抿唇,对一旁的官差道:“我们去见甄大人吧!” 甄仕远就在百胜楼二层的包厢里,一旁是几个神色惊慌的大理寺官员,俱年纪不大,乔苒扫了一眼,很快就从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徐和修、谢承泽。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不过相比老成只略朝她点了点头的谢承泽,徐和修还是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看样子,是甄仕远请几位最近才走的近一些的大理寺官员来百胜楼吃饭,不巧撞上了房值周,而后便发生了争执。再然后,房值周就吊死在百胜楼的天井那里了。 “甄大人。”乔苒抬手向甄仕远施了一礼。 甄仕远瞥了她一眼,木然的开口了:“我等眼下都掺和进这件事了,谁也不能接手,所以,这个重任只能交到你身上了。” 这话说完,周围便响起了几道吸气声。 好似还真是这样,如今这位行事艰难的甄大人在大理寺可用的人手除了日常跑腿买饼的这位乔大人,剩下的几位都在这里了。 房值周死在百胜楼,他们这些房值周死时也在百胜楼的人为避嫌当然不能接手了。 乔苒听了在一旁沉默了片刻,道:“甄大人,你才从房值周发生争执,他就死了,相比他们几位,你似乎更麻烦一些。” 一旁几个大理寺官员很快便忍不住咳了两声。 这乔大人,倒是个老实人,说的尽是实话。 甄仕远“嗯”了一声,对自己麻烦的处境并不在意,闻言只点了点头,道:“是啊!我同他起了争执,我指他权势相护,公然对抗陛下禁令,他指我公报私仇,要房家绝后!我们动了手,当时在堂中吃饭的食客都看到了。” 听甄仕远再度提起那一幕,不少在场的大理寺官员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先前进百胜楼时的情形。 一个被指与阿芙蓉有关,且还有公主口供的人就算不能认定他与阿芙蓉有关,至少也是个疑犯,但此时这个尚未被定罪的疑犯却公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就连他们这些与阿芙蓉案关系不大的人也有些看不过去,更遑论甄大人了。 房值周见到他们这一群人,当即一哂,而后将身边的小厮赶到一旁,自己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甄大人嘛!”房值周走到甄仕远面前冷笑了一声,道,“先前还以为你会老死在金陵呢!怎么又回来了?” “好不容易接了个案子,就死乞白赖的赖在我房家人的头上了。”房值周伸手拍了拍甄仕远的胸膛,哂笑,“堂堂大理寺卿公报私仇,这还是闻所未闻的事!” 甄仕远抬眼,将房值周的手推到了一边:“本官按规矩办事,有什么问题?” “你的规矩就是盯紧我房家吗?” 随着一声接一声的询问声,堂中食客嘘声四起。 一个权势相护,一个公报私仇,议论声不绝于耳。 甄仕远气的一把将他推开,就要上楼,那厢被推了一把撞倒了一旁一桌还未来得及收拾饭桌的房值周,一下子被推倒在地,残羹剩饭泼了他一身。 房值周就此发怒,当即不顾身上的残羹剩饭冲了上来,二人就在百胜楼的大堂里动了手。 原来那地上的狼藉是这么来的,乔苒听到这里,恍然。 不过虽是动了手,却还是自忖身份,待到回过神来的两人很快就放开了对方,而后便去百胜楼的后院换了衣裳。 换完衣裳之后,甄仕远便过来同他们一道吃饭了,才吃了没几口,便听楼下一道尖叫声传来,楼下震动,众人出门看时才知道是出事了。 至于出了什么事,乔苒也已经看到了。 房值周吊死在了百胜楼的天井那里。 他们当即就让人回去大理寺叫人,可此事非比寻常,出入百胜楼的食客非富即贵,自然少不了吏部的,是以吏部的人很快也过来了。 一个官差从外头走了进来,朝众人施礼之后起身,看向甄仕远欲言又止:“甄大人,外面传……” “传什么?”甄仕远冷着脸问道。 官差硬着头皮回道:“传大人你逼得房家公子投缳自尽。” 甄仕远一声轻哂,不以为意。 这个“投缳”做的如此粗糙,房值周要真是自己投缳的那才见鬼了。他还从未见过一个想要自尽投缳的人之前还有工夫和力气和人掐架的。 这种传闻甄仕远当然不会在意,他在意的是别的事。 房值周当然不可能是自己投缳自尽的,所以势必是有人杀了他。 谁杀了房值周?作为才与房值周动过手,并且因为换了衣裳而消失过的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嫌犯之一。 抓凶手抓到自己头上来了,甄仕远冷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然,不仅仅是他,这百胜楼里眼下的每一个人甚至在房值周回去换裳到发现房值周死之后进出过百胜楼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正是因为自己就是办案出身,所以才知道这个案子要办起来并不容易。 死的房值周不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权贵之后,他还极有可能是阿芙蓉案的幕后黑手,此时他突然死了,会不会与阿芙蓉这个案子有关,有人想要灭口? 原先已经明朗的阿芙蓉案仿佛又蒙上了一层阴影。更麻烦的是他们这些人眼下都成了杀死房值周的疑犯之一。 【提示】:如果觉得此文不错,请推荐给更多小伙伴吧!分享也是一种享受。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不吉 哪里有尸体,哪里就有封仵作,吵吵嚷嚷的声音引得乔苒走到外头看了一眼,待被带到天井那里看房值周的尸体之后,封仵作就不再嚷嚷了。 .o 看着封仵作去验房值周之后,乔苒走回屋内,问甄仕远:“甄大人,现在呢?” 什么现在?甄仕远皱了皱眉,不过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道:“解决一些麻烦事。” 左右不过是和吏部的人打机锋什么的,自己是不能再掺和进这件事了。 女孩子嗯了一声,走到门口站着,而后看向门外。 自己成了嫌犯,甄仕远显然心情不佳,见她时不时望着门外,以为她有什么发现,忙问她:“怎么了?” 她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发现些什么的,这一次那么快就有发现了不成? 乔苒道:“今日我休沐。.o 他都成嫌犯了她还在想休沐的事?甄仕远双唇颤了颤,想说几句,临到话出口时却又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 虽然他们上峰下属关系不错,但似乎除了上峰下属之外还真找不出别的交情,她若真表现的仿佛亲人出事了一般,甄仕远不由抖了抖,那也挺奇怪的。 一旁一位看热闹的同僚见乔苒这副心心念念“休沐”的样子,便出声提醒她道:“乔大人,眼下我等都不便插手此事,大人的意思是让你来查此事。.o 乔苒闻言朝他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好。” 就一声“好”?同僚似乎被她的态度气笑了,忍不住又道:“你应当让人去查看房值周的尸体……” 乔苒道:“封仵作已经去看了。” 验尸当然是交给专业的人,这件事交给封仵作再合适不过了。 同僚被她这句话噎了一噎,想了想,又道:“你还要去看一看事发时周围的情况,另外还有自由进出百胜楼的这些人也要找人查。” 女孩子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转头问甄仕远:“甄大人,这些事情有官差在做了吗?” 甄仕远点头。 这些事都有人做过了啊!方才说话的同僚脸上神情一僵,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便是这些有人做,你还要查房值周最近有无得罪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女孩子这才后退一步,向他施礼道谢:“多谢这位大人提醒。” 便在这时,徐和修在一旁插了进来:“方才出事之后,这些事情甄大人已经交代下去了。” 到底是办案出身,所以在事情发生之后,甄仕远已经让人去做这些事情了,自然也清楚自己的处境,特意将没有嫌疑的她找了过来。 说来说去一时半会儿好似还真没有什么事可以找她的。出声的同僚皱着眉思忖了片刻,终于又想到了一条,开口道:“乔大人,一会儿吏部的人来,你还要同他们据理力争,不能让这件案子全权交由他们负责。” 乔苒看向他,闻言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道:“甚有道理,只是不知一会儿来的是吏部哪位大人。” 来的哪位大人?那出声劝说的同僚脸色再次僵住了,恰逢此时楼下脚步声传来,有几个吏部的官员匆匆踏上楼梯向这边而来。 为首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眉眼精明,一看便是官场老手了。 那几个身着吏部官袍的官员来到众人面前略略抬手,施了一礼:“甄大人。” 甄仕远点了点头,乔苒才侧了侧身便被人拉住了,抬眼一瞧,正是方才劝她要同吏部据理力争的同僚。 【提示】:如果觉得此文不错,请推荐给更多小伙伴吧!分享也是一种享受。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六章 运气 他们一群人扶着栏杆看着楼下人来人往,嘈杂声此起彼伏。 朝堂上巧舌如簧的光禄大夫房大人痛失爱子哀恸到昏厥,最后是被人抬着离开的百胜楼。而房相爷,虽然不如房瑄那样恸到昏厥,却也是一脸哀戚之色,不过相比失了理智的房瑄,他显然要冷静的多,嘱咐了几声蒋大人之后便向这边看了过来,他目光扫过众人,在乔苒的身上略略顿了一顿之后,便看向了甄仕远。 而后微微眯了眯眼,便转身走了。 “吓了我一跳!”待房相爷走后,女孩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口中嚷嚷着,“方才房相爷在看我呢!” “那是因着你是个女子却与我们这些男子站在一处罢了,”先前苦口婆心劝她的同僚没好气的说道,“相爷真正要看的是甄大人。” “不止是相爷,还有被抬走的房大人呢,”女孩子说道,“他去看房值周之前朝我们指了指,一副要我们好看的样子,你们看到了么?” “那也是指甄大人的,与你关系不大。”那同僚说道,“乔大人,你就不要管这些小事了。你眼下要做的是查出房值周的死因,还甄大人一个公道。” 乔苒点了点头,向他道谢:“这位大人怎么称呼啊?多谢你今日的这番提醒。” 毕竟如此苦口婆心的教她怎么查案的人可不多,得道个谢。 对着女孩子热情的样子,那同僚撇过头去,一副没脸看的样子:“你……唉!你知不知道?那可是蒋大人!蒋大人断案的本事在吏部也是排的上号的,你有本事比蒋大人先一步破案吗?你才破了几个案?人家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 徐和修在一旁听的哈哈大笑,道:“虽然蒋大人本事不错,但这位乔大人有一样可是蒋大人怎么比都比不上的。” 她还有蒋大人比不上的?这同僚听的一怔,而后摇头道:“破案又不看脸。” 这乔大人除了脸生的比蒋大人这年纪一大把的好一点之外还有哪里能比得过蒋大人的? 徐和修笑的更欢了,指着乔苒道:“除了脸还有运气啊!论运气,谁比的过乔大人?” 先前周世林跑前跑后的帮她破舞弊案时,大理寺里众人不就看的眼红说她运气好么? 乔苒瞟了笑的欢快的徐和修一眼,没有说话。 一向话不多的谢承泽也在此时开口道:“说来也是缘分,这个案子最初就是乔大人发现的,如今由她来接手可见也是天意如此。” 这倒是!同僚闻言忍不住悻悻的撇过脸去。这件案子不就是从乔大人租的宅子下挖出白骨开始的嘛! 难道真是由她而起,莫不是也要由由她而终?这个想法让这同僚吓了一跳。听说过人与人有缘分之说的,这案子与人难不成也有缘分一说? 不管如何,乔苒还是“临危受命”接手了这个案子。 …… 百胜楼幕后的东家也不是寻常人,能在长安城最繁华的黄天道上开这么一家酒楼,又将酒楼开到整个长安城数一数二的自也有权势支持。 所以百胜楼万万不可能等着他们查完一圈再来查百胜楼的。这少开张一日便是一日的损失啊! 作为房值周死的案发现场,百胜楼自当是第一个查的,而且查完,人家百胜楼就要收拾收拾继续做生意了。 待到嫌疑人等甄仕远等人被带走问话之后,乔苒便带着几个大理寺的官差去了天井处。 吏部的蒋大人已经派人开始搜查起了天井四周,乔苒带着人走向封仵作。 “这个房值周不是自杀吧?”她问蹲在地上翻看房值周尸体的封仵作。 正忙着验尸的封仵作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你若要投缳自尽还要来这一出诚心吓人不成?” 不过虽是被打扰了验尸,许是考虑到和她的交情还不错,封仵作还是指着房值周脖颈处一处极细的勒痕道:“被人用铁丝勒死,然后吊上去的。” 至于怎么吊上去,又为什么这般费时费力,蒋大人那里的人查了一圈已找到不少可疑“事物”了,而这些“可疑”事物也让经验老道的蒋大人几乎还原出了房值周被勒死又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经过了。 乔苒走到那位蒋大人跟前,抬手施了一礼,道:“蒋大人,先前阿芙蓉案的卷宗可要给你一份?” 那位蒋大人闻言挑了挑眉,看了她片刻之后,忽地一哂笑了:“甄仕远突然出事,也难为你了。罢了,卷宗我要了,你便跟着我们吧!” 他倒没有轻视女子的意思,而是纯粹以这位乔大人的履历,才进大理寺一个月便碰到这么棘手的案子,说的难听些就是赶鸭子上架罢了。 他蒋方自恃就算让她在背后跟着看着现场还原,这个大理寺的新进官员难道还能快过他不成? 不过临开口时,蒋大人又对乔苒道:“还有,不止是卷宗,听闻你大理寺的仵作手段很是厉害,他的验尸结果我也要一份。” 乔苒点了点头,毫不在意的卖了封仵作,道:“这个自然。” 蒋大人这才带着她走到那一堆找到的可疑事物面前,道:“看到这支蜡烛了么?” 乔苒问道:“是大人方才发现的?” 蒋大人点头道:“我的人找过房值周换裳的那个屋子,凶手并未并未做掩饰,屋中零乱不堪,现场还找到了房值周挣扎时掉落的玉佩,可见房值周是在换裳的那个屋子里被人用铁丝勒死的。” 乔苒道:“大人高明。” 这一两句应和的话并不会让蒋方对眼前的女孩子另眼相看,这些年应承的话他早听够了,是以便继续说了下去。 “至于房值周是怎么被人吊在天井这里的,这实则是一个机关,用了他房中这支蜡烛,”蒋大人捡起一劫烧断的麻绳,对她道,“麻绳被融进了这支蜡烛中,待到烧到融进麻绳的地方,绳被烧断,藏在这彩绸中的房值周便会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做投缳自尽的假象。” 彩绸是四周梁柱边悬挂装点用的,这种装点之物百胜楼用了好几个月了,谁也没有想到有人会在里头藏了个死人。 这机关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不过是利用麻绳拖延了小半个时辰再让房值周吊死在众人眼前,而铁丝则穿插在梁柱与几只固定在竹梁上的花灯之中。 可以固定铁丝的地方不多,除了梁柱之外只有靠这几只花灯了。 乔苒顺手捡起一只花灯,虽说因为穿插了铁丝吊了个人有些吃不住力,但这些花灯只是稍稍变了形,却并没有坏,灯骨也没有断。 “这是林娘子做的花灯,”蒋大人见她捡起花灯,道,“几只合力能撑得起一个人也不奇怪。” “当年她带着几盏花灯在花灯节上闯出名堂靠的可不仅仅是其精妙绝伦,更有一样绝技是寻常花灯无法企及的,”蒋大人说着,看着这几只微微变形的花灯,惋惜道,“灯骨垂石而不断,可见其手艺高超。” 不过这样精妙绝伦的花灯却被有心人用来杀人,还是叫人唏嘘的。 “大人真厉害!”女孩子赞了一句,道。 这倒是一句实话,那么快就将房值周死的经过和凶手的手法还原了,可见蒋大人确实是个极厉害的探案高手。 她蹲在那一堆房中找出的“可疑”事物中,顺手将一只碎裂的茶盏拿了出来,问蒋大人:“大人,房值周死之前在喝茶吗?” 【提示】:如果觉得此文不错,请推荐给更多小伙伴吧!分享也是一种享受。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不足为奇 蒋大人闻言似是有些意外,顿了顿,才道:“茶水没有问题,且房内一片狼藉,房值周显然有挣扎过的痕迹。” 原先以为是个新手,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怀疑到了茶水的问题上,如此看来,这位乔大人在年轻后进中其实并不算太差。 女孩子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做这些事情这位蒋大人经验远比她要老道,她跟在蒋大人的身后听着便是了。 “房值周怎么死的已经清楚了,”她这么想着,可那蒋大人却似乎没有再同她一起查案的想法了,他道,“本官还有事,乔大人自定夺吧!哦,对了,封仵作的验尸结果遣人送去吏部就好。” 说完这些,蒋大人便带着人离开了。 乔苒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开。 “要你多嘴!”正蹲在地上查看房值周臂膀的封仵作突然抬头瞥了她一眼,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好好跟在蒋大人身后捡便宜不好吗?” 乔苒笑了笑,也跟着蹲了下来,道:“这样也怪不好意思的。” “他最擅长的就是这一处现场还原,你都占了这么大个便宜了还不好意思?”封仵作一哂,“房值周怎么死的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找凶手,不然,甄仕远的麻烦可大了。” “我们在这里聊,凶手又不会自己跑出来。”乔苒却不以为意的笑道,“你可有什么发现?” “验尸结果我能写上一堆,但这些都同蒋大人说的都不差什么。房值周是被人在房内勒死的,那个人刻意做了这个机关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早一步从百胜楼脱身罢了。”封仵作说道,“你在这里同我说话,不如学蒋大人去找人问话更好,查查事发之时都有多少人前前后后离开过百胜楼。” “这个先前甄大人已经安排了官差去查了,”乔苒笑着说道,“虽是成了疑犯,可未被带走前,他们能做的都替我做了,甄大人真是个好上峰。” 封仵作朝她翻了个白眼以示内心的想法,没有理她,继续低头验尸了。 沉迷一事总能叫人忘了身边的人和事的,一晃两个时辰过去,待到彻底验完房值周的尸身揉着酸疼的腰站起来时,却发现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搬了张小马扎,正坐在马扎上对着那一堆搜查出来的可疑事物挑挑拣拣的看着。 此时,她手里正拿着一只微微变形的花灯。 封仵作见她还在这里,着实吓了一跳:“乔大人,我验完尸都过了两个时辰了,蒋大人早带着人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还在这里的乔苒点了点头,道:“在看东西。” “有什么好看的?这东西若有问题,以蒋大人的手段早发现了。”封仵作没好气的说道,“你那个好上峰都快被关起来了,你还不急?” “东西没有问题,”乔苒拿着那只花灯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一些事情?封仵作讶然。 而女孩子口中的一些事情就是她一连好几日的不见踪影。 而在这几日间,吏部那里不断传来消息。 听闻蒋大人排查了事发时前前后后进出过百胜楼的客人以及当时还留在百胜楼里未走的人,当然这里头,头号嫌犯就是与房值周发生过争执的甄仕远。 理由是能做出这么个机关误导众人的人极有可能是个精于断案的高手,更遑论甄仕远杀人的理由如此充分。 “我既然做了这么个机关又为何还留在百胜楼?”甄仕远对此分外无奈,道,“我是傻了不成?还有,既然提前部署了这样的机关,便代表此人早想除掉房值周了,我却是才与他发生的冲突,又去哪里找的蜡烛机关?” 蒋大人闻言只道:“甄大人,你说的都有理,下官也相信你不是凶手,”看着甄仕远气的额头青筋直跳的神情,他叹道,“可世人不信。” 不等甄仕远说话,蒋大人再次开口了:“你与房家的恩怨这几日早传的人尽皆知了,先前你查阿芙蓉案,查出房值周有可能是阿芙蓉案的幕后黑手,在朝堂上参了他一本,却被房瑄驳回,有心无力,前仇旧怨俱在,所以算不得才有的动机。” 甄仕远的动机早就有了。 “而且你是大理寺卿,世人觉得这样看着明显、错漏百出的投缳自尽一定是你刻意为之,好撇清自己的嫌疑。” 甄仕远沉着脸不语。 “你是大理寺卿,精于断案,自然也知道如何扰案,所以做什么都不足为奇。”蒋大人叹了口气,“这个案子若是查不出来,就算甄大人你无法被定罪,却已是世人眼里的罪人了。” 一个世人眼里的“罪人”又如何担任大理寺卿一职?甄仕远的仕途算是到头了,更遑论,仕途到头的他还得罪了房家,就算不被定罪,他这一辈子也差不多完了。 这件事的重要性,甄仕远不是不知道。 蒋大人眼中也露出了几丝同情之色:“这件事下官在查,可惜,至此毫无所获。房值周素日里与人结怨不多,至此也未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只有,最可疑?”甄仕远抬眼向他望来。 蒋大人点头:“此事如今已经陷入了僵局,当然不能以此定你之罪,可大人心里也清楚,只要找不到真正的凶手,就算不定大人的罪,大人也是输家。” 有的话他没有说,听闻近日有国子监的学生跑到大理寺门口泼墨,说是堂堂大理寺卿其身不正,妄食朝廷俸禄。 背后的人也未刻意掩饰自己出手的行踪,据说是与房家交好的一位官员私下去国子监煽动的学生所做。 房家痛失一子,显然不会善罢甘休,找人泼墨只是个警告。 甄仕远点了点头,道:“多谢大人提醒,这几日来回奔波真是麻烦蒋大人了。” 不管如何,这位吏部的蒋大人确实是在好好的查这个案子,没有偏颇。 只是,有个人,到现在为止都未出现,他有些在意。 “我大理寺负责查此案的乔大人,这几日,大人可曾见到?”甄仕远略略一踌躇,便开口问他。 此案早已惊动了陛下,陛下也未阻止任何人来提审他,但是那个女孩子,自那一日在百胜楼见过之后已好几日不见踪影了。 听甄仕远提起那位“失踪”的乔大人,蒋大人本能的冷哼了一声,道:“别说甄大人你了,就连下官在那一日之后,也未见到你那位乔大人了。” 【提示】:如果觉得此文不错,请推荐给更多小伙伴吧!分享也是一种享受。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八章 难事 失踪几日不见的乔大人总算是出现在了大理寺,当然也毫不意外的被守在外头的国子监学生泼了墨。.o她闪得快,对方也只是想给她个教训,是以沾的并不多。 乔苒掏出帕子擦了擦,走入大理寺。 “你可总算来了!”有人抬眼看到她,当即板着脸哼了一声,“我等还当你不堪担此大任,吓的躲起来了呢!” 乔苒认出这是那一日“苦口婆心”在一旁“教”她破案的同僚,当即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解释道:“这几日去药铺抓药了。” 抓药?正常人哪用去药铺抓药?那位同僚听罢神色一僵,半晌之后,才尴尬的咳了一声,耳尖也有些发红,他道:“是生病了吗?生了什么病?” 乔苒正想回话,徐和修却已经从自己的位子上走了过来,经过那个同僚时,还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赵桐,你担心的该是你那个表妹生病不生病,乔大人生病不生病与你没什么关系。.o 那个名叫赵桐的同僚听罢似乎有些羞怒,忙大声辩解道:“我表妹同我没什么干系。” 谢承泽抬眼瞥了赵桐红的滴血的耳垂。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乔小姐这等相貌却是挺招人喜欢的。 不过赵桐什么的都只是小事,真正的大事是吏部那位看着想吃回头草的黎大人。.o 那头徐和修哈哈笑了两声,将事情就此揭过,而后朝乔苒使了个眼色,同她走到一旁。 瞥了眼女孩子官袍上的墨迹,他摇头叹道:“你也被泼墨了?” 乔苒点头:“我的姓可不能叫那些国子监的学生放过我一码,顶多见我是个女子,少泼一些罢了。” 徐和修身上就没有泼到墨,可见,泼墨的也知道看人下菜。 “是房家的手笔。”徐和修说道,“眼下还是好的,若是这件案子久查不下或者最后找不到凶手,甄大人才真的是要完了。” 乔苒哦了一声,道:“蒋大人那里可有进展?听说他这几日查遍了那日事发时进出百胜楼的人,又查遍了与房值周有旧怨的人。” “人是找出来了,足足有数百人之多,可接下去怎么查就是蒋大人也无从下手。”徐和修道,“也没找到事发时可疑之人,据说蒋大人愁的头发都白了。” 乔苒适时的在一旁提醒他:“蒋大人这个年纪了,头发本来就是白的,不是愁的。” 徐和修:“……” 算了!不与她一般见识了。蒋大人的头发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现在重要的是甄大人的案子。 “你有眉目了吗?”徐和修问她,“这几日我听闻你除了进出药铺就是出城去了郊外的陵地。” 乔苒抬眼,对他知晓她这几日的行踪并不意外:“谁告诉你的?” 徐和修咳了一声,道:“蒋大人……这个案子……毕竟……私心,你懂得。” 这个案子引来陛下的注意,吏部和大理寺又都出了人,虽说面上对乔苒这么个后进小辈不以为意,可心里蒋大人还是在意的,特意找了两个人跟了她几日,而后就发现这几日,她就去了这两个地方。 习惯了破案抽丝剥茧的蒋大人听闻她只去了这两个地方之后吓了一跳,特意偷偷找人打听了一番,以为乔大人突发急症,药石无医,以至于都开始看陵地了。 【提示】:如果觉得此文不错,请推荐给更多小伙伴吧!分享也是一种享受。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九章 跟踪 该走还是得走,见完甄仕远之后,乔苒就离开了大理寺。 …… 眼见女孩子出了大理寺,在大理寺外等候的两个吏部官差再次跟了上去。他们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跟踪的行径。这几天他们一直跟着这位乔大人,就算乔大人再怎么傻,被人跟了这么多天,也早发现了,更遑论他们也并非善于隐匿身形的暗卫或者杀手这等人。 乔大人自然早就发现了,前几日看到他们时还朝他们笑了笑,虽然并没有说话,不过两个官差也看明白了,这位乔大人是默许他们的跟踪了。 在不为难人上面,这位乔大人做的很好。 “其实蒋大人大可不必担忧!”其中一个官差看着女孩子的背影,叹了口气,说道,“乔大人还能去哪里?” 前头就是这几日乔大人常逛的药铺了,这几日她一直在抓药,两人目送着乔苒进了药铺,走到街边蹲了下来。 抓完药再去城外看陵地,这几日乔大人就是这么过来的。 枯燥、古怪,还有不干正事。 比起蒋大人,这位乔大人看起来完全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虽然也没有多少人觉得这位乔大人有这个本事能够比蒋大人先一步找到凶手,可这般连表面样子都不做,也委实是有些过了。 尤其在她的衬托之下,蒋大人简直可以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来形容了。 一行官差突然出现在了街头,领头的官差扫了眼人群,见到他二人便带着身后的官差们走了过来,见到了熟人一般同他二人打了个招呼:“巧了,你二人怎会在这里?被安了要紧差事?” 这等时候,没事的官差只会在衙门里头呆着,也只有领了别的命令才会不在衙门里,跑到街上来。 “别提了!”其中一个官差叹了口气,道,“屁个要紧事!你们呢?这是要做什么?” 这一行官差是五城兵马司的人,瞧着人人身执佩刀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去掀那些未向市集交钱偷偷摆摊的小摊贩的摊子去的,而是有重要任务在身。 那官差倒是没有瞒着,闻言叹道:“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长安商会那档子事吗?” 长安商会? 两个吏部官差有些吃惊,忙问:“长安商会怎么了?” 这长安城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跑到长安商会里去闹事不成? “前些时日长安商会不是遭了贼嘛!”那领头的官差皱着眉,一副俱事不顺的样子,“这好些天了都没抓到贼人,我等连当日丢账册时进出过的几位家里都搜过一遍了,却还是毫无所获。商会那里成天派人来问,上头催的急,这几日朝我等发了好几回火了。先前有人跑过来报说看到这附近出现了长安商会的账册,我等便带人过来看看。” 这附近还会有长安商会的账册?两个吏部的官差对视了一眼,只觉得可笑,连看向那领头官差眼中也多了几分同情:“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是啊!”领头的官差说道,“等明儿商会再来催,总不好再说我等不作为了,至少还是帮着在找了。” 上头的人嘴一张,下头的人却要跑断腿,当官差的,就是个跑腿的劳碌命,没办法啊! 几人感慨了一番,就要互相告辞,两个吏部的官差随口问了一问句:“报官的有说是在哪里看到的账册吗?” “喏,就是那里!”领头的官差没好气的指向前方不远处的药铺。 …… 官差贸然登门,着实将正在药铺里排队抓药的客人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官差怎么来了?” 药铺能出什么事?莫不是卖假药吧!排队的人群开始骚动。 做生意的恐怕没有几个喜欢官差登门的,不过能在这里开药铺的,背后也是有人的,所以掌柜见状只是先安抚了一番排队抓药的客人,而后不急不缓的走了过来,向几位官差施了一礼,开口道:“小的药铺小本经营,几位差爷,可是有事?” 小本经营?能在这地方开药铺的能是小本经营?背后没点倚仗才怪。 官差翻了个白眼,不过他们过来也不是找事的。闻言只道:“前些时日长安商会丢了一本账册,五城兵马司接到来报说在这里看到过长安商会的账册……” 药铺里有长安商会的账册?掌柜听罢,脸色仿佛同吞了只苍蝇一般难以形容。就算诚心挑事也要找个好点的由头,这叫什么挑事的由头?药铺抢账册?牛头不对马嘴,乱七八糟的。 莫名其妙的撞上了这么一桩事,掌柜怒从心起,正想辩解几句,忽听一旁排队的客人“咦”了一声,指向前头桌上,“那桌上有本账册,放上头好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 桌上?官差虽然也觉得此事有些荒谬,却还是板着脸走了过去…… 在外等候乔大人出来的两个吏部官差只听药铺里忽的传来了一阵响声。 “栽赃嫁祸!”有人尖叫道,“我一个开药铺的拿长安商会的账册做什么?” 两个官差对视了一眼,本能的抬脚向药铺走去,走到门口,正碰到相熟的官差押着一个人走了出来,那人气的脸色通红,高声辩解着:“这里的事你等可敢告知房家?我拿长安商会的账册做什么?” “我管你拿来做什么。”官差说着一挥手,让人架住了那个管事,“这等事你自己同长安商会说去!” 他们只是个跑腿的,人赃俱获之后其他的事可不归他们管。 一通乱哄哄的抓人又各自祭出背后的靠山之后,抓了药的客人也四散而去了,两个吏部官差四顾着离开的人群,眼见人都走光了,这才觉得不对劲,连忙上前揪住了被抓住的掌柜:“乔大人呢?” “什么乔大人?”被莫名其妙栽了个赃的掌柜正是一肚子火,恨道,“药铺又不会吃人,不在就是早走了呗!” …… 乔苒确实早就走了,此时人已经出了城,她手里提着一支随手捡来的树枝一步一步的向林间走去。 “账册已经还给你了。”有人从前方的树后闪了出来,“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女子一袭艳丽的红裙并未衬出她的颜色,反而令她脸色看起来更为苍白,她手里也拿着一支树枝,足上的丝履上沾满了泥污。 两人一前一后已经走了好一段路了。 “账册我留在药铺了,向长安商会解释的事交给房家去头疼就够了。”女孩子说话间下意识的摸了摸官袍上的墨迹,“我不是为了账册的事才跟着你的。” “那你要做什么?”女子看向她,眼中有一瞬间的错愕。 这个女孩子先前穿着常服跟了她几天,直到今日才换上了官袍,虽然之前没同这个女孩子打过交道,可她却也知晓她穿的官袍应当是大理寺的,这或许是个大理寺的女官。 不过这些与她没什么干系,女子垂下眼睑,凉凉的开口道:“我身上除了商会账册的事,并没有别的事值得你跟着我。” 女孩子笑了起来,她站在树下斑驳的光影中,连样貌都看不真切,唯独一双眸子亮的惊人:“你有的,林娘子。” 【提示】:如果觉得此文不错,请推荐给更多小伙伴吧!分享也是一种享受。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章 缘分 这个女孩子已经跟了她好几日了,能点破她的身份自然不奇怪。 林娘子道:“我只是个做灯的,你跟着我作甚?” “对啊,林娘子只是个做灯的。”女孩子闻言将手边拄着的树枝插在脚下的泥土里,人借力懒懒的靠在树枝上,“而且做得灯世间独一无二,就连灯骨也是。” 林娘子朝她看了过来,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巴陵公主那两个男宠死之时,林娘子在场吧,还用灯骨伤了人。”女孩子站在那里,笑容舒展,声音柔和,说出的话却让人脚底生寒,“不过杀那两个男宠的应该不是你,是房值周,他用阿芙蓉杀了那两个男宠。” “你既然知道我在场又怎知不是我杀了那两个男宠?”林娘子抬了抬眼皮,看着她,“为什么你会觉得房值周也在场?” “封仵作的验尸结果显示那两个男宠的指甲缝中有混了金疮药的皮屑,可见他二人抓伤的那个人当时一定受了伤,我问过房值周的身边人,他当时身上有伤,是摔伤所致,而那日见到房值周的尸体他臂上结痂的伤疤也证实了这一点。”乔苒说道。 “有伤的人多的是,未必是房值周。”林娘子道。 “可是能拿出大量阿芙蓉的人不多,而且林娘子你虽然嫉恨巴陵公主,却并没有杀那两个男宠的理由,所以,只可能是那两个男宠无意间偷听或者偷看到了什么,被房值周灭口。”女孩子说着拔起泥里的树枝走了过来,“他当年既然能为防消息走漏,一次将新通商队六十余口人屠尽,可见是个极为谨慎的人,男宠会被灭口不足为奇。” 林娘子抬眼,看向走到她面前的女孩子:“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我还知道林娘子虽是招婿,却同夫婿青梅竹马,感情甚好。可巴陵公主却瞧上了你的夫婿,派人将你夫婿掳去,你夫婿自是不肯,却被人灌了大量阿芙蓉而死,同那两个人一样。”乔苒说道。 阿芙蓉是陛下所禁,所以就连死都只能称作是恶疾,而不能同阿芙蓉有关。这是民间传闻,却不代表权贵不清楚此事。 林娘子一哂,脸上露出了几分嘲讽之色:“原先还以为我等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的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原来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少。” 乔苒沉默了一刻:这件事是在大理寺的库房中查到的。以技艺得了陛下亲眼的林娘子夫婿突然身死,当时陛下正是怜她技艺的时候,便让人查了一查,而后便查到了巴陵公主的身上。再怎么怜惜一个民间女子,陛下也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定巴陵公主的罪,只过了些时日借了御史台那些人的嘴,罚了巴陵公主一通,而后又破格将林娘子提入匠作监做了女官。 只是这些补偿和责罚,对于痛失夫婿的林娘子来说恐怕只是雪上加霜罢了。 “我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让林娘子你同房值周有了私情。”乔苒继续道。 林娘子垂眸:“你连我与房值周有私情都知道?” 乔苒点头:“房值周这样行事谨慎的人会为防消息走漏毫不犹豫屠尽一支商队,杀了巴陵公主的两个男宠,却唯独留下了你,我当时便觉得林娘子同他关系定然匪浅。” “这之后在房值周死的那间屋中发现了一只泼翻的茶盏。我们去看时,茶水还留在房中。我问过百胜楼的人,因着当时房值周和甄仕远二人身上衣裳脏了,是去换衣裳的,便没有让人给他二人端茶水过去。甄仕远那间屋中没有茶水,足可以证明这一点。而房值周屋中有茶水,可见有人在房值周死前端了杯茶水给他,他这样的人当然不会随便喝来路不明之人递来的茶,小厮又不在身边,足可见递茶水给他的定是他信任之人。” “我问过房值周身边的人,同甄仕远动手身上被泼了一身饭菜之后,他还特意让身边的小厮去他的知香阁指定要了一只特制的香囊,而那只香囊的香味同林娘子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再联想他死时打扮的衣冠楚楚的样子,可见他不是为了吃饭才去的百胜楼,而是为了私会一个人,”女孩子说到这里,眉眼微挑,目光清亮的看向林娘子,“他为了见你。” “这只香囊叫作见卿,我虽然不大懂什么风花雪月的东西,却也能猜到房值周倾慕于你,”乔苒接着说道,“林娘子如此风姿,被人倾慕自也没什么特别,更遑论,你夫婿已死,他夫人也亡了,按理说被房值周这等出身相貌的人倾慕也不是什么坏事,只可惜林娘子并不喜欢房值周。” 听到这里,林娘子嗤笑了一声:“你说的都对,他是房相爷的侄子,相貌又好,看上我一个失了夫婿的寡妇,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该珍惜才对。” “林娘子对夫婿一往情深,就算不喜欢房值周,以房值周的本事也万万不至于让你厌恶甚至杀了他才是,”乔苒说道,“所以我猜林娘子定是后来发现夫婿的死同房值周有关?” 林娘子叹了一声,忽地瞥了她一眼,“女子生了一副好相貌是好事,可若是招了豺狼的觊觎那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难不成是房值周觊觎林娘子,就连所谓的巴陵公主杀害你夫婿之事也是房值周背后的手笔?”想到这里,乔苒在一瞬间的讶然之后很快便点了点头,肯定道,“能暗中行阿芙蓉的勾当一行数十载的人自然心思深沉,能做出这种事不奇怪。” 林娘子嗤笑了一声,道:“也是天也怜我,前不久武陵巷子有户宅子下挖出了一截地道同六十多具白骨,我才惊觉巴陵公主害我夫婿之时是从何处弄来的这么多阿芙蓉……” 乔苒道:“那是我租的宅子。” 林娘子的话音截然而止,向她看来,木然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怔忪。 乔苒又道:“不过现在已经搬走了。” 风吹过,一瞬间的安静之后,林娘子再次开口了:“所以,我去长安商会偷了公主府的账册,想看一看账册上能不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乔苒默然:那本账册她已经见过了,方才见到她留下的账册更证实了林娘子与此事有关。更巧的是,林娘子去偷账册的那一日,她也撞见了。 这还真是……缘分啊!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一章 解开 同样一本账册,作为事主的林娘子自然能比那时候的乔苒发现更多的东西。 巴陵公主、知香阁,或者可以说是知香阁背后的房值周以及她的夫婿这些人似乎很早之前就已经纠缠在一起了。 她旁敲侧击过房值周与巴陵公主的关系,房值周矢口否认,林娘子便上了心,觉得此事有蹊跷,以往房值周那些古怪的举动越看越发可疑。 “那一日,我在巴陵公主府撞见他让手下将阿芙蓉交给公主,一时情急,便现身质问他,那两个男宠正巧撞了上来,房值周说不能让事情传出去便杀了那两个男宠。”林娘子嗤笑了一声看向她,“你以为他不杀我是当真对我有多喜欢?” 乔苒顺着她的话,问出了口:“难道另有隐情?” 林娘子抚向小腹:“因为肚子里这块肉,”她说着一哂,眼神突然变得狠戾了起来,“不过现在没有了。” “为了稳住他,再杀死他之前,我一直没有拿掉这块肉。”她说着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轻抚小腹,“现在没有了。” 乔苒心道难怪林娘子脸色那么难看,瞧着病恹恹的,原来是才堕了胎的缘故。 “房家权势之下,我就算不愿意又能如何?房值周有太多的办法逼我就范。”林娘子叹了口气,道,“我的元郎还要继承我林家的手艺,不能出事,我一个女子如何去同他斗?” 元郎是林娘子同她夫婿的孩子,也是自她夫婿死后林娘子全部的寄托。 柔和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了起来:“可是元郎不能再做灯了!” 好端端的怎么不能再做灯了?乔苒吓了一跳,正想问,林娘子却已自己将缘由说了出来。 “他出城送货遇上了贼人,被贼人断了手。”林娘子抬手掩面而泣,“我的元郎是无辜的。” 乔苒越听越觉得浑身发寒,这也太巧了,巧到让人害怕。 “元郎出事后,房值周找过我,说元郎已经出事了,所以只有让肚子里这个继承我林家的灯铺。”林娘子讥讽道,“那时候我就明白元郎出事是他动的手了,他这个人就是如此的贪得无厌。” 既想要人又想要灯铺,先前乔苒还以为房值周至少对林娘子会有讥讽真心,没想到这真心不过是贪得无厌的借口罢了。 想要什么便解决挡路的那个人,这个人的手段,委实是叫人有些不寒而栗。 先是夫婿,而后是元郎,房值周一步一步的摧毁了林娘子活着的信念,而后露出他的爪牙。至于林娘子的灯铺,显然也是他一早看中的猎物。 听到这里,乔苒忍不住摇头:“贪得无厌,迟早要出事。” 不过感慨归感慨,如此的话,林娘子想杀房值周的理由足够充分了。 林娘子会去房家的药铺抓药也有理由了,为了林娘子肚子里的孩子,不能让这个孩子出事,而林娘子去药铺抓药也是为了稳住房值周,甚至他背后的房家。 至此,几次巧遇也有了解释。 而林娘子如今还去药铺抓药说到底就是为了让房家不将怀疑放到她的身上,毕竟鲜少有人会想到怀了孩子的林娘子居然会杀了房值周。 房家瞒着,林娘子与房值周的关系又没几个人知道,查案的大理寺和吏部怎么查都查不到林娘子的身上。 “那个甄大人比我想的要厉害,居然真将阿芙蓉的事查到了房值周的身上。”林娘子说着一哂,“我险些不准备动手了。” 但是朝堂上房瑄的巧辨让大有嫌疑的房值周非但没有下了大狱,反而还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了百胜楼,这让林娘子看明白了,没有铁证如山,是定不了房值周的罪的,与其寄希望于不知道何时能定下房值周的罪,不如自己动手,所以她杀了房值周。 “房值周到死也没有想到我会对他动手。”林娘子轻哂一声,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将人视为猎物,自也要有被猎物反啄的觉悟。 说到这里,所有事情几乎都解释清楚了。林娘子抬眼,向她望来:“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想问吗?” 女孩子摇了摇头:“很清楚了。” “你清楚了就好。”林娘子唇角弯起,脚下一动,缓缓向她走来,“知道我为什么将这些都告诉你吗?” 女孩子对她诡异的举动视若未见,只看着她继续说道:“你一个人能将房值周这么个身材修长的成年男子吊起,可见不是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会武。” 已走至她跟前的林娘子抬起了手,眼底闪过一丝冷意:“知道我会武还一个人跑到我面前同我说那么多?” 有个小姑娘从女孩子身后探出头来,朝她扮了个鬼脸:“因为她带了我啊!” 这小姑娘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出现的她根本没有察觉,看来也不是什么寻常的女孩子。若是普通人,她不可能发现不了。林娘子盯着她二人看了片刻,收回了手:“要弯出我林家花灯的灯骨,一般的手可不行。” 简而言之,林娘子这双手,练过。 能弯折纯铁所致的灯骨,每一盏灯都是由她亲手弯制而成,也正是因为自己弯制的灯骨,所以对自己的花灯有足够的信心能吊得起房值周这个人。 “你既然早有准备杀了房值周,万万不需要刻意将房值周吊起来这么麻烦,”乔苒道,“如果不用到花灯,我不会那么快想到是你。” “我夫婿当年是被人压着强吞了大量阿芙蓉而死,死后还被人吊起来做了投缳的假象。”林娘子没有隐瞒,“我想让房值周也尝尝这种滋味。” 至此,最后一点疑惑也解开了。 “那现在你准备做什么?”林娘子垂手而立,“带我回大理寺,放出你们那个甄大人?” 对甄仕远,她没有什么恨意,牵连到甄仕远,只是巧合而已。 “不,先找出那个证明房值周有罪的铁证。”女孩子揉了揉那个小姑娘头上的团子,说道,“也好让林娘子心甘情愿的同我回去领罪。”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二章 柳暗花明 今日同这个女孩子将话摊开来说了一通后,林娘子只觉她再说出什么话都不会叫人觉得奇怪了,可是听到这一句还是让她惊到了。.o “你有办法?”她似是在问乔苒说又似是在自问,“能有什么办法?” “你在找一样东西。”乔苒说道,“我跟了你几日,发现你总是在各处陵地间来回打转,可见这样东西与陵地有关。” 林娘子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房值周若真是暗中交易阿芙蓉的背后主使,几位公主被关押,运送阿芙蓉的地道被发现之后,他手里定还有一大批阿芙蓉,这就是物证。”乔苒说道。 光靠林娘子的口供说房值周亲口承认行阿芙蓉的勾当是定不了房值周的罪的,更有甚者,林娘子还会自身被泼一身脏水,所以,没有如山的铁证,不要轻举妄动来得好。.o “以房值周此人的手段,他攻于心计的同时却鲜少有过失手,这样的人多半极其自负,林娘子你杀他能得手足以证明这一点。”乔苒说道,“所以,那一大批阿芙蓉一定没有销毁,而是被他藏在一个寻常人找不到的地方。” 林娘子闻言倒是一哂:“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你在找陵地,可见房值周藏阿芙蓉的地方与陵地有关。这几日我找人打听了一些有关房家陵地的密事,听闻房相爷自任右相后想迁祖坟,便找了阴阳司最精通堪舆之术的天师杨公想让他为房家在长安城附近找一块风水宝地。.o之后在长安城附近走了半个月,最后找到了一处风水宝地,拔下头顶的木簪插于其上,而后回去同房相爷说明了此事。房相爷便着人过去查看,觉得不错,便派了工匠开始修建陵地。”乔苒说道,“这其中也未发生什么事,毕竟长安权贵找杨公选祖坟的多的是,这不是什么奇事。真正让这件事传开的是在陵地修建完成之后,据说待到陵地修建完成的当晚,工匠再三检验过一番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便回去复命请房相爷第二日过来查看。结果第二日一早房相爷同工匠过来查看时,却发现陵地不见了。” “修好的陵地不翼而飞,这在当时的长安城传了足足半个月,后来房相爷感慨命里无时莫强求,未再提迁祖坟之事,此事便不了了之了。”女孩子说道这里顿了一顿,道,“我猜,你在找的是这块消失的陵地,对不对?” 竟连这个都打听过了!女孩子言笑晏晏,语气温和,可却让她比面对房值周那等人还有种无所遁形之感,林娘子深吸了一口气,颓然的靠在一旁,“是啊!”她道,“你既什么都知道,那你可能找到那块传说中修好却不翼而飞的陵地?” 乔苒没有回她这句话,而是问她:“阿芙蓉难道是被房值周藏在那个陵地里?” “我曾见他连夜出城,”林娘子垂眸道,“同他在巴陵公主府有过争执之后,我跟踪他,只看到他带着人连夜提着灯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口中还提到‘陵地’二字,但未跟多久,便找不到他了,不得已只能折回。” 林娘子同房值周在阿芙蓉一事上起了争执,以房值周谨慎的性子会连夜出城查看也并不奇怪,所以她肯定阿芙蓉极有可能被藏在陵地里。 而房家的陵地,除却这座消失不见的,其余的都远在千里之外,所以阿芙蓉若是藏在陵地里,多半是藏在这座修好却不翼而飞的陵地之中了。 “你知道房值周是在哪一处附近不见得吗?”乔苒想了想,问林娘子。 林娘子摇头:“他行事谨慎,我不敢跟的太近,天又黑,所以……” 她无从下手,只能在这里打转,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找,若不是眼前的女孩子突然出现,她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块陵地。 【提示】:如果觉得此文不错,请推荐给更多小伙伴吧!分享也是一种享受。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三章 他谈 “哎哟!”抱着伞匆匆跑进大理寺的官员同迎面而来的同僚撞了个满怀。 被撞的同僚抱着胳膊看向官员手里的伞,奇道:“今日钦监未贴榜有雨,你带伞做什么?”罢这句,他望了望,日头毒辣的很,没有用伞的时候。 抱着伞的官员道了声歉后才心翼翼的瞥向四周,道:“我不是怕被泼墨嘛……” 前几日,国子监的学生在外头瞅着大理寺进出的官员泼墨,这两日他领命出城了,昨晚才回的城,今儿早上出门时想了想便带上了伞,免得被泼一身的墨,没处擦去。 身为官员,自然不能同那些学生一般见识,更遑论,那些学生的背景很多都是招惹不得的。 惹不得,他还防不得么?带伞就是个好办法? 解释完这一句的官员却并未等来同僚的夸赞,只见面前的同僚哈哈大笑起来,待到笑够了,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道:“我你两日未在城中怎么……罢了,这没收到消息也怪不得你。快将伞收起来吧,这泼墨的不会再来我大理寺泼墨了,而是跑到房爷家门口泼去了。” 这两日房家进出的管事、侍婢、下人都被泼了一身,虽然没有人有胆子冲着房家的几个老爷泼墨,但打狗还需看主人,这一举动代表的学生看法已经不言而喻了。 房家其身不正,这是国子监学生也是百姓的看法。 抱着伞的官员听的已然呆住了:“这……怎么会……” 他不过出城办了两的事,怎么好似回来了就仿佛换霖一般?指人泼墨的变成了被泼墨的。 一旁的同僚笑着解释了起来。 首先,被作为重大疑犯的大理寺卿甄大人洗脱了嫌疑,从牢里放出来了,真凶是陛下曾经钦点为匠作监女官的林娘子。 “那个做灯的林娘子?”官员吃惊道,“她为何要杀房值周?” 这件事就来话长了,听罢同僚解释之后,官员颤着双唇,惊道:“素日里瞧房值周也算衣冠楚楚的样子……” 同僚道:“所以有一句话叫作衣冠禽兽。” 事情抖出来房值周没有面子,那做灯的林娘子也同样丢了脸面,但既然此事已经闹大了,便各自揭了脸面让众人评个对错。而显然,百姓的理大多是在林娘子这边,觉得林娘子犯下慈错事实在是情有可原。 若不是见闹到朝堂之上都无法让房值周定罪又何须铤而走险? 光这一件事已经让房瑄承教子无方之责了,更麻烦的是之后的事。 阿芙蓉案,也就是先前甄仕远与房值周争执的源头,这个案子的幕后黑手已经证实是房值周了。 虽要定一个死饶罪不是一件易事,但若是铁证如山之下,有罪没罪,一眼便知。 在房家曾找杨公寻的那座“不翼而飞”的陵地里找到了三十多箱阿芙蓉,这阿芙蓉的量可谓近年之最,直让陛下震怒。 而那座“不翼而飞”的陵地原来早被房值周清了流沙挖空做私藏用。 陵地里不但找出了阿芙蓉还有不少房值周近年交易阿芙蓉的记录,核对过笔迹,证实确实是房值周所写。张侧重包括几位公主甚至不少“富贵闲人”也掺和其中,有好些个大族子弟表面上看上去老实的很,实际暗地里却还是偷偷吸食了阿芙蓉,这让不少京中权贵震怒,甚至好几个都被除了族。 “正是风口上,城中谈阿芙蓉色变。”那话的官员叹道,“再者也没有哪个族中精心培养的子弟会去碰阿芙蓉这等害人事物的,除族几个不成器的子弟,保全声誉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多数权贵大族最不缺的就是子嗣。 “不仅如此,房值周这些年做阿芙蓉生意赚的钱可不少,虽一同找到好几箱金银珠宝,但从那阿芙蓉私账上来看,他拿到的远远不止这个数。”官员道,“钱少了。原本便因为是在房家陵地找到的,而叫民间对房大人以及房相爷是否知情之事颇有看法,现在因账目不齐,此事闹的更大,房家这些在民间声誉可谓降到镣谷,裴相那一派有不少人都在等着看房家的笑话呢!” 前几日是大理寺焦头烂额,大理寺卿不仅有公报私仇之嫌,还成了杀人嫌犯,整个大理寺更是被人泼了墨,不过几日的功夫便换了副光景,倒霉的成了房家了。 “这件事解释不清,那些银两可不是少数,就是抽了整个房家的底都补不齐。房家眼下恨不能同房值周这个人划清关系了,但就算现在划清,这房值周也已经死了,不清啊!”官员道,“现在最恨房值周的恐怕就是房家了,就连房瑄这个做老子的没准都开始埋怨房值周了。” 抱伞的官员听的连连点头:“恐怕此事就算查清了,民间口中房家在这个案子中也是不干净了。”难怪人要教导好族中后辈,可别瞧后辈惹祸的本事,几代饶努力好不容易才换来了今时今日的权势,却因为一个后辈的惹祸,百尺高墙也可能瞬间坍塌。 两人唏嘘了好一番之后,抱伞的官员才记起来问同僚:“这个案子办的如此漂亮,是谁办的?蒋大人吗?可惜,他年岁已高,若是年轻些,不准还有机会更进一步……” “什么蒋大人!”同僚闻言却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大理寺里头,表情悻悻的,似乎有些微妙,“是咱们乔大人。” “乔……乔大人?”抱伞的官员着实吃了一惊,“她……她不是运气好么?” 先前的舞弊案是周世林帮的忙,这个案子这么麻烦,居然是她查出来的?他怎么记得在她离城办事之前还未听过什么风声,这乔大人可是个连审问记录都能直接抄的人。 “她怎么办的案?”抱伞的官员惊道,“这怎么可能?” “听是撞到了林娘子在城外寻陵地,便走上去同林娘子话,林娘子本就有投案自首之意,便对她和盘托出了此事,而后就……”那同僚一脸费解的道,“关键此事还有蒋大人派去跟着她的两个吏部官差作证,蒋大人派去的缺然不会谎。他们确实看到她出城撞见了林娘子,了一会儿话之后,林娘子便回城自首了。” 抱伞的官员早已惊呆了:“还能这样?” “是啊,还能这样!”同僚没好气的道,“现在我等都弄不清她到底是运气好还是破案赋异禀远超常人了。” 要真是运气,这运气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可若是破案赋远超常人,她连审讯记录都是抄的蒋大饶,可没见过这样的赋异禀。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四章 请帖 从大狱里出来的甄仕远这几日心情很是不错,毕竟人非圣贤,他也还没有大度到对头惹了麻烦他跟着忧心的地步,没有落井下石都不错了。 不管是阿芙蓉一案还是房值周一案都办的相当漂亮,不管是结果还是过程,甚至无形间还将对头衙门吏部的人气的够呛。 甄仕远伏案书写案卷总结,这一份案卷总结写完便要送到库房去封存了。 阿芙蓉案和房值周被杀一案其实可以是完全的两个案子,不过却因着房值周恰好是阿芙蓉案的幕后主使才使整个案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运气?”他轻哂,这要真是运气那也不得了,毕竟这样的运气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当然,他知道这根本不是运气。运气,或许有,但那个女孩子绝不是凭着运气办的案子。 舞弊和阿芙蓉两件案子实则已经让女孩子走入不少饶视线之内了,就连不少大族中的“老家伙”都开始关注起他大理寺这位年轻的“后辈”。 有人推门而入,走了进来。 甄仕远嗅了嗅,那股熟悉的香味让他额头青筋一跳,抬头朝进来的壤:“不要再买饼了,本官闻这味儿都要吐了!” “除了饼还有烧鸡,炒栗子,糯米糕!”女孩子拎着几纸包的东西走进来,道,“且在大人你这里放一放,回家的时候我来拿。” 今不是借着买饼去查事情,而是真的出去买东西了。 眼见女孩子放下东西就要走,甄仕远连忙叫住了她,本想问一问案子的事,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买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唐中元今日要到京城了。”乔苒指了指外头,道,“他先前不是替你将阿芙蓉案中西南府新通县的证人带回京城吗?算算日子,他好些时日不在家了,回家了,自是要买些吃的给他接风洗尘。” “他又不是客人,接风洗尘做什么?”甄仕远哼了一声,道,拉长语调看着她,“你们关系还挺不错的啊!” 乔苒哈哈笑了两声,道:“不似家人胜似家人,都是住在一处的,也有个照应。” 难怪唐中元乐的个替她跑腿,还挺会笼络人那一套的。甄仕远心道。 “你先别走,我在写阿芙蓉案和房值周被杀一案的案卷总结。”寒暄完之后就要提正事了,甄仕远叫住她道,“你怎么劝的林娘子?” 虽然有吏部的两个官差作证她确实是站着同林娘子了会儿话,林娘子就回城自首了,但甄仕远可不信。 乔苒眨了眨眼睛,道:“当然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甄仕远眼皮颤了颤,他信个鬼。 “蒋大人派去的人总不会谎吧,他们可以证明的。”女孩子言之凿凿。 就是吏部那两个证人才叫她的“运气”传的风言风语。 甄仕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你坐下好好,我要录了卷宗的,不要那些唬饶废话。” 乔苒这才笑着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道:“林娘子杀了人之后却不急着走,反而在城外翻山越岭的搜寻足可见她并没有想要脱罪的想法。” 甄仕远道:“房家不是以为她肚子里有那个孩子吗?就算不走,她也不会有事。” 乔苒道:“可孩子没有了,这一点林娘子从哪里去变一个孩子出来?房值周过世的夫人以及几房妾只给他留了两个女儿,房值周又死了,房瑄年纪也大了,还能不能有子都不好,所以对于房家这等人家来,林娘子肚子里的孩子定是极为重要的。到时候,房家怎么可能不看着她生产?可她毅然决然的拿了那个孩子,可见,她根本不想逃。” “她不想逃,却不自首,反而翻山越岭的找,足见林娘子自始至终想要的就是定房值周的罪。她想要的,我帮她找出来,不就行了?”女孩子摊手道,“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理清了自然很简单,难得是理清的过程。 甄仕远叹了口气,道:“……也怪可怜的。”对于此事,似乎除了这句话,他着实想不到别的话来评价了。 “还有,虽然这个事实你可能不喜欢听,但我还是要。”女孩子想了想,道,“阿芙蓉的事与房相爷应该没什么关系。” 甄仕远道:“我知道。”一来房相爷这地位的人没必要为了区区的阿芙蓉断送自己这样的前程,二来,若是房家其他人皆知晓此事,同那些金银珠宝一道翻出来的地契文书上就不会仅仅只有房值周自己的名字了。 但是这些事实百姓不会信,在百姓眼里,房家身上是不干净了。对于房相爷来,这等声名的打击远比失了一个侄子的损失更大。 “听账目上的钱不对,”乔苒想了想,道,“朝廷丢钱不止一回了。” 丢钱?甄仕远有些诧异的向她望去:“什么不止一回?最近国库被盗过么?我怎么不曾听?”若是国库被盗,他没有理由比她还要晚知道的。 “不是国库被盗,”女孩子道,“甄大人,你还记不记得先前那个贪污案?就是苏巡按查的那个案子?” 甄仕远哼道:“死都忘不掉。” 一切不都是从贪污案开始的吗?若不是苏城跑到他那金陵地方上来死了,他到现在估摸着还在金陵养老呢,当然也不会认识眼前的女孩子,更没有之后的事了。 “贪官已然伏法,听账目也没对上。”乔苒道,“这不就是等同丢钱了?” 这一次阿芙蓉案搜出来的钱财是要上缴国库的,可如今账目不对,自然也是丢钱了。 所以,她朝廷丢钱不止一回了。 甄仕远绕了几个弯子,算是想明白她的意思了,闻言不由一哂:“这种事情就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了。” 大理寺负责查案,余下的事自有别的衙门来做,包括找出这些丢失的钱财。 写完卷宗之后,甄仕远才抽出卷宗下一张红色的请帖,而后心翼翼的递给她:“诺,你的嘉奖。” 甄仕远这副心谨慎的样子看的乔苒一阵失笑,接过请帖翻开一看,自己也吓到了。 “陛下生辰就在八月十五中秋,所以每年这一日,陛下都会在宫中设宴邀请群臣。”甄仕远道,“大理寺一共得了两张,我一张,你一张。” 对上女孩子狐疑的眼神,甄仕远忙解释道:“这可不是我私心,你那一张是陛下钦点给你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五章 说宴 陛下特意给她的请帖? 乔苒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睁大眼睛看向甄仕远:“甄大人,你莫不是再骗我?” 陛下给个请帖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但甄仕远可不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会吃惊成这个样子,见她这副一惊一乍的样子,甄仕远不住的皱眉:“够了够了,你适可而止吧!不要装了!” 女孩子这才收了那副吃惊的样子,低头看向手里的请帖,表情由先前的震惊转为玩味:“陛下为什么要将请帖给我?” “因为阿芙蓉案和房值周被杀一案你办得好。虽然是运气,但陛下有这等运气的人必定是个福星,设宴有个福星镇镇场子也不错。”到这里,甄仕远自己似是也觉得有些好笑,“在金陵,人人叫你扫把星,来了长安,陛下却叫你福星,这还真是风水轮就转……” 这若是在今年年初的金陵,若是有人那位关在庄子上被放出来的乔姐是陛下亲口认证的福星,怕是会被百姓追着打,以为脑子有毛病吧! 饶是甄仕远自忖自己这辈子大起大落也经历了不少了,但面对眼前的女孩子,他还是有种自愧不如的感觉。 短短几个月,从人人厌恶的扫把星一路走到今日,甚至能被邀去陛下的生辰宴,这起起落落真真是太过惊人了。 女孩子将请帖收回袖子内,看向甄仕远:“甄大人,大理寺是你我二人一同去,到时候你会来接我吧!” “你自己去也不要紧。”甄仕远嘀咕了一声,不过对上女孩子好奇的神情,想了想,还是道,“行吧,那本官遣人来接你。” 马车多跑一趟罢了。 女孩子想了想,又道:“那要不要换身衣裙?譬如穿贵重些的,毕竟这等场合,总要穿的不一样,要庄重以示身份,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甄仕远听的额头青筋暴起,指着她身上的官袍,道:“这还不够庄重?还不够以示身份?你去席上是同本官一道去的,莫要看那些书上的乱来,没得让人以为本官为老不尊呢!” 他一把年纪了,带个穿着一身娇俏裙衫的姑娘像什么样子?他可是正经的读书人。 乔苒哈哈笑了起来,待笑够了,才道:“原来如此,那想来我与甄大人会被安排在一处?” 甄仕远道:“陛下行事从来都是一事归一事,既是设宴庆贺生辰与中秋,就是庆贺生辰和中秋,没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事,你放心好了!” 乔苒道:“那一般陛下生辰都会做些什么?看歌舞?烟花?杂耍?不对,大人好些年没回京了,应当没有被陛下请去参加过生辰宴。” “少套本官的话,”甄仕远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此时也已经明白过来她先前那些颠三倒四的话是怎么回事了,“本官离京前参加过的,你想问生辰宴的事直问便是了。” 乔苒抚掌而笑,口中夸赞道:“还是大人你厉害,一听便知道我想问什么。” 甄仕远哼了一声,道:“你也莫紧张,每年都会有各部衙门做事亮眼的官员被一同邀了去参加陛下的生辰宴的。”他着瞟了乔苒一眼,言外之意是你又不是唯一的那一个,瞎紧张什么。 “也就是吃吃喝喝,哦,对了,生辰宴上有番邦进贡来果子,有好些你都没见过,味道很是不错,若是喜欢,吃不掉的话可以带回家去。” 这么听起来还挺接地气的,乔苒心道,还能打包,这跟以前里看到的不一样啊! “陛下提倡节俭,勿要浪费,做这等事并不会被人耻笑。”甄仕远解释道,“除了进贡来的果子,还有御膳房做的月饼、寿包什么的也是一绝,这些吃不完都不可以带走。哦,对了,到时候每一桌还会送金菱角,记得带走,金子做的,值不少钱呢!” 乔苒认真的听着,听罢甄仕远絮絮叨叨的了一通之后,又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甄仕远白了她一眼,道:“除了吃吃喝喝,拿送来的金菱角之外就是看杂耍看歌舞还有烟花了,看完就回家了。”他一把年纪早不喜欢看这些东西了,也就是凑个热闹,而这个女孩子,虽正是爱凑热闹的年纪,可甄仕远还是觉得这个女孩子比同龄人沉稳的多了,对这种东西未必会喜欢。 这还真是一场纯粹的不能再纯粹的生辰宴会,乔苒心道。 甄仕远罢这些,又细想了片刻,提醒乔苒:“给你的请帖不要扔了,每年生辰宴后都民间富商会打听着收这个请帖以作收藏。毕竟能被邀去生辰宴的来来回回也就这些人,寻常百姓是不能进去的,而自恃身份的那些大人也不会卖请帖。本官身为大理寺卿,这个事做起来会被人闲话。你嘛,就没有这个顾虑,宴后尽可将这请帖卖了补贴家用。” 还能这样?乔苒越听越觉得有趣,在甄仕远的口中,这场生辰宴也越发的接地气,收藏家喜欢这些东西并不奇怪。 “总之,你不用太过紧张,就当是同本官一同去参加个寻常的生辰宴罢了,”甄仕远捋了捋须,叹道,“而且席上陛下只会同那些宗室中人、以及朝中一品大员话,没人会在意你我这等人。好好的做个陪衬,吃完直接走了便是。” 堂堂大理寺卿在这个龙子凤孙、金枝玉叶满地走,一品大员一抓一个准的生辰宴上,自然只是个陪衬,更遑论乔苒了。 “哦,对了,宫里头大得很,”甄仕远秉承着既然唠叨了,那就唠叨个彻底的原则开口道,“你不要乱走,吃多了要如厕什么的只管找身后的宫人带着就是了。莫要自己胡乱走,平白牵扯进什么事端里,以往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乔苒一哂,指了指自己,道:“大人,你看我像这种惹事的人吗?” 不像,但惹的事还真不少,甄仕远暗道。不过这女孩子虽然时常无端招惹上事情,可她自己也能解决了这些事。所以,也不会觉得她麻烦,顶多觉得她有些倒霉罢了。 倒霉?想到这里,甄仕远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几分费解之色。所以她如今到底是福星还是扫把星?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六章 担忧 中秋将至,长安城里也多了几分喜迎中秋的氛围。摊贩框里的菱角、瓜果什么的也越发多了起来,当然,最多的还是食肆酒楼里多出的月饼了。 这样的节日氛围让裴卿卿喜不自胜,时常吃完饭一个回头人便不见了,待到再回来手里定是拿着从各家食肆酒楼里买来的月饼。 红豆对此表示很是不解:“瞧她一到晚都在吃,怎的没长成个胖墩呢?” 乔苒伸手在裴卿卿的脑袋上比划了一下,道:“长个儿了。”当然,除此之外这基因也是得独厚了。不过这种现代名词红豆当然听不懂,乔苒自然也没有。 得益于裴卿卿提前众人大半个月开始的中秋节,乔苒也将这长安城里但凡有些名头的月饼都尝了一遍,其中百胜楼的味道最好。房值周的死并没有影响到百胜楼的生意,过了风头最盛的那几日,泼墨的国子监学生也回去上课了。 京城一向是个事多不长久的地方,房家的沉默以对算是暂且让此事平息了,当然,接下来很长一段时日,房家不出意外都会低调行事。百姓不提不代表这件事就不存在了,就忘了。若是这等关口房家再出个什么事,很容易被人翻了旧账。 阿芙蓉案和房值周被杀一案结束之后,大理寺也未再遇到什么案子。乔苒再次闲了下来,大理寺好消息不断,先前武安郡王和王妃的和离案在徐和修和谢承泽的手下办妥了,据是用了些手段,使得武安郡王和冯侧妃开始狗咬狗,竟攀出了不少证据。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武安郡王实则一直对冯侧妃迫害世子是知情的这件事。虎毒不食子,这一对昔日的恩爱眷侣如今撕破脸皮也是分外的难看。据陛下钦点了和离的武安郡王妃所生的世子袭爵,也就是这件事的走向不管如何,世子都是未来的武安郡王,这个位子轮不到别饶头上。武安郡王和冯侧妃二人也被重罚,至于如何重罚,端看陛下的意思了。 总之,这个和离案又是大理寺胜了一筹,这让甄仕远心情大振。当然最叫他高心还是阿芙蓉与房值周被杀一案,大理寺里原先微妙的气氛仿佛一夕之间顿消,乔苒瞧着这几日主动跑到甄仕远面前请教的官员都多了不少。 人人皆圣贤的话这世上哪还需要律法?甄仕远也想得开,没有纠结于此事。毕竟也是为了自保,平心而论,换了自己,兴许他的举动也会和众人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谁都有那个家世与底气来为自己的举动承担后果的。 就在这一片和乐融融的氛围中,中秋将至。 大楚官员在中秋这一日是允假的,毕竟是团圆的节日,在这一点上陛下还是很仁道的。家里众人早早起来开始为中秋做准备。 红豆端着一大早备好的瓜果从厨房走出来时正撞见在院子里浇水的乔苒,看着自家姐身上那一身刻板的官袍,她忍不住皱眉:“今儿中秋呢,姐还得穿这个。” 热衷为于乔苒妆扮的红豆自从来了长安城便深感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姐毕竟是去大理寺衙门报到,不是出去玩,那些正值大好年华的女子该穿的裙衫,好看的发髻通通穿不得梳不得了。以至于她红豆空有一身本事无处施展。 “能得请帖参加陛下的生辰宴是一件幸事,”乔苒将浇水的瓢还给乔书,对红豆道,“莫要管这个了。” 红豆这才嗯了一声,放下瓜果转身进厨房继续做事了。 待到红豆离开之后,乔苒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墙角,一阵淅淅索索的推搡声后,有人从墙角走了出来,讪讪的朝她笑道:“乔……乔姐。” 是方二夫人和方秀婷。 “有事?”乔苒挑眉看向她们。 方二夫壤:“迎…有事。” 乔苒看着她二人没话。 两人推搡了一番,到最后还是方二夫人站了出来,开口道:“我……我们看到方家那几个了。” 方家那几个?是走了好久也不见到京城的方二老爷他们吗? 乔苒苒“噗嗤”一声笑了:“也该来了,再不来就要报官了,看看这方二老爷他们是不是被人贩子拐走了。” 这方二老爷他们走的也太慢了。 “不是!”方二夫人尖叫了一声。 待完这一句,似乎是也觉得自己的反应不太对劲,方二夫人又垂下头来,嘀咕,道:“不是的。” “不是人贩子,”一旁的方秀婷似乎急了,先方二夫人了出来,“他们似是惹上了是非,看着被几个护卫打扮的押去师道那里了。” 她和娘对京城并不熟悉,可大名鼎鼎的师道就算没去过也是知道的。瞧那些护卫凶神恶煞的样子,方秀婷自忖,以她对她老子和三房的了解,多半是那几个混账东西又惹事了。 前些她和娘一直呆在家里不敢出门也是这个缘故,唯恐被牵连到。 但总是心里藏着也不是个事,这般战战兢兢的谁过得下去?没办法,只好跑过来找这个扫把星了,毕竟她这么厉害,都能被邀去参加陛下的生辰宴了。 一想到此,方秀婷心里便直冒酸水,她也还没见过陛下呢! “啪嗒”一声,花瓢落到了桶里,乔苒瞥了眼一脸震惊的乔书,轻咳了一声,晃了晃身子,遮住了乔书,而后问方二夫人:“那你现在想作甚?去将方二老爷他们救出来吗?” 方二夫人摇头,老实的道:“这几个混账……莫要连累我们。” 这还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乔苒沉默了一刻,道:“要连累你们早连累了,现在都无人来找你们,足可见方二老爷只是上人家门上坐客了,莫用担心。” 听她这一句,方二夫人仿佛心里有了主心骨一般,顿时松了一口气,同方秀婷满脸喜色的走了。 至于是不是真坐客什么的,她娘俩也不在意,但从扫把星嘴里出来的,只管信就是了,到现在还不曾见扫把星话不算话的。 扫把星都不用担心了,可见那几个混账东西命还是保得住的。至于剩下的,动脑子的活,她们是懒得管了。毕竟带着脑子过日子一来是累,二来每每她们自己拿主意总能出事,与其如此,还不如好好的抱着扫把星的大腿,反正出了什么事都有扫把星顶着呢!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七章 宴始 目送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离开之后,乔苒这才转头看向乔书,道:“这件事同你娘的事应当没什么关系,你莫要多想。” 乔书点零头,俯身提起水桶走了出去。 少年身影清瘦,吃力的提着水桶出了院子。 乔苒注视着他的背影蓦地叹了口气。 “叹什么呢?”裴卿卿翻过屋顶怀里抱着一只纸包轻轻巧巧的落霖,而后随手拿了个月饼递给她,“吃吗?” 乔苒摇了摇头,道:“乔书的娘临死前将他托付于我,要我照顾他。我原以为是件易事,毕竟这里少不了他一口饭。可方才,我却突然觉得仅仅给他一口饭,却对他不管不顾是真的照顾他吗?” 问完这一句,不等裴卿卿话,乔苒继续道:“他如今年十三,留在我这里浇花提水还好。再大一些呢?就留在我这里做一辈子的厮吗?”她道,“这不校” 裴卿卿咬了口月饼,嘀咕着:“他这身子骨瞧着还没我力气大,往后大了要不在你这里留一辈子,不然放出去恐怕没地方要的。” 乔书显然不是个做体力活的料。 乔苒想了一会儿,道:“我想送他去读书,读个书,若是能考个秀才什么的,总也能找些活做。” 裴卿卿吐了吐舌头,脸做严肃状:“我爹他以前就想考个秀才认几个字然后做账房什么的养我娘,不过他力气也挺大的,不考秀才出去靠力气活吃饭,做挑夫什么的也行,不愁找不到地方赚钱养我娘亲。” 乔苒闻言有些意外:“你爹……是个秀才?”听这意思,还是个力气挺大的秀才。 一时间,乔苒有种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别的什么情绪。看裴卿卿这副样子,她还以为她父母必是那等人中龙凤,却原来只是个秀才。倒不是她父母不好,而是纯粹觉得裴卿卿口中描述的人同她想的差距有些大。 裴卿卿摇了摇头,一脸遗憾道:“没有,他没考秀才,年纪太大了,考出来也没什么出息了。” 呃,连秀才都不是。乔苒沉默了一刻,道:“那他现在在做什么?” 裴卿卿道:“以前存了些钱,省着点也够花的。不过他长的好看,我娘他这张脸可以去吃软饭了,看着这张脸的份上,娘他没钱的话,她养着也校” 乔苒:“……不你爹了。” 这种吃软饭的话就不要再在乔书面前提了,毕竟一个正常的男人还是起码得养得活自己。 其实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让乔书找些事情做。像这一次阿芙蓉案不就发现了不少闲着无事可做因此误入歧途的大族子弟吗?她担心的不是乔书误入歧途,而是他娘的事。 焦家。 和原家一样,这两家都不是现在的她和乔书能够去招惹的。 …… 中秋总是赏月吃月饼和团圆饭,因为乔苒要去陛下的生辰宴,便只吃了两口意思意思,毕竟听甄仕远所肚子还是得留着去吃御厨的饭菜才算没有白去这一趟。 临出发前,裴卿卿一边咽口水一边再三叮嘱她:“你记得不要忘记把月饼和寿包带回来。” 红豆在一旁道:“你都了好多遍了。” 裴卿卿不管,看乔苒爬上了马车,又加了一句:“不要忘了!” …… “不要忘了!”甄仕远学着裴卿卿笑道,“届时本官也会提醒你的。” 临近傍晚,家家户户都开始回家准备过节了,路上因此格外空旷,马车自也行的飞快,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皇城门口,而后下马车出示请帖入皇城。 皇城的景象自然不可能与市井的景象一个样,甄仕远咳了一声,注意着一旁的女孩子,却见她在初时好奇的四顾一番之后,便镇定下来,安安静静的跟在他的身旁走着。 这等反应让甄仕远不由有些费解。他还记得自己头一次进皇城时的情形,左顾右盼,神情激动,到了她这里,除却初时的好奇之外,似乎就没有了。 这副见惯了大场面的样子让甄仕远百思不得其解,最终不得已,只给了自己一个解释:毕竟不是普通人,她身上发生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一路上除却偶尔有脸熟又因为他办案得利而与他上一两句客套话的同僚之外,就没有什么人了。 “大人,看来你的人缘真不大好。”乔苒看着这一路走来寥寥无几的搭话人,道。 甄仕远白了她一眼,指了指前头:“到了。” 圆月花灯挂在树梢间便已有了节日的氛围,更别提空气中甜腻的桂花香了,报了姓名之后,两人便在宫饶带领下,到了他们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一人一桌,前头已经摆放好了冷碟瓜果和点心,乔苒随手抓了个寿包啃了一口,就听一旁的甄仕远叹道:“这位子倒也自在。” 又不是子近臣,更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自然不会安排在最要紧的位置上。 乔苒看向远到几乎看不真切的陛下席位,对甄仕远道:“那么远怕是陛下什么都听不清吧!” 甄仕远无奈道:“所以,我同你只管吃就是了,到时候全场祝寿之时跟着大家起身祝个寿便行了。陛下不是什么太过讲究繁文缛节之人,不会在这些事上为难我们。” 他们乖乖做个陪衬就好了。 乔苒了然,开始专心研究起桌上的瓜果点心来,诚如裴卿卿的那样,御厨做的东西当然不会差,难怪她如此再三念叨了。 不过他们这位子委实不太好,除了放上的烟花之外,酒店歌舞杂耍都看不真切,乔苒只能低头认真吃喝。 吃到一半,乔苒起身。 一旁的甄仕远忙向她望来,声音中不由带了几分紧张:“你做什么去?” 乔苒道:“……如厕。” 甄仕远沉默了一刻,道:“……你还挺忙的。” 乔苒不客气的回他:“大人你都去过两次了,我一次都未去过呢!”言外之意甄仕远你更忙吧! 甄仕远也知理亏,转头对方才为自己引路的宫壤:“劳烦为乔大人引路。”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慌慌的,生怕出什么事情来,便特意指了个为自己引过路瞧着不大可能有问题的宫人帮忙引路。 这副心谨慎的样子看的乔苒失笑:“甄大人,你这副样子好似这皇城会有鬼一般。” 引路的宫人没有什么问题一路将她引到了恭房,乔苒从恭房出来,松了一口气。 “乔姐。”一道女子的声音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乔苒被这突然的一声“乔姐”吓了一跳,人也站在了原地。 这皇城果然有鬼。 有内鬼。 引路的宫人恭敬的站在一旁,有人从一旁的假山后走了出来。(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八章 陛下有请 虽然她心道见鬼了,可对面的女孩子怎么看都不像什么恶鬼。 她一袭素色曳地长裙,虽然乔苒不出这长裙是什么料子,但见裙摆在月光下泛着清凌凌的光便知这不是寻常的材质。半遮半掩的素纱之下依稀可见俏丽的唇鼻,朦朦胧胧的,倒有几分像月宫里的仙子。 乔苒倒不吝赞美之词,开口便道:“原姐今日这一身真好看。” 毕竟夸她也是夸自己嘛,在相貌上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自信的,好看就是好看,作甚装腔作势的否认。 不过自己这一身深黑色的官袍同她站在一起,若是有眼力不怎么样,胆子又的瞧见了,一身黑一身白,又差不多的相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黑白无常呢。乔苒暗想。 原娇娇听了她这句夸赞不由一愣,沉默了一刻之后,道:“这裙子是陛下所赐,上贡的贡品,怕是没有第二条了,不然,我倒是可以赠你一条。” 不过是夸她一句,就已经想到这个了?乔苒挑眉,心道她又不是孩子要抢这条裙子,原娇娇有什么可担心的。 果然,就算是长的再怎么像不是一路人就不是一路人。 乔苒笑了笑,看向她:“原姐有事吗?” 不然何至于在这里等她。 原娇娇道:“我是来替世子谢谢你。” 世子?乔苒有些惊讶:“哪个世子?” 原娇娇见她惊讶的样子不似作假,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武安郡王府的世子。” 武安郡王府的世子同她有什么关系?乔苒暗道。 “世子的事同我没什么关系。”她对原娇娇摇了摇头,道,“是原姐救了世子,又是陛下英明定了世子袭爵的身份,这同我没什么关系。” 原娇娇却笑道:“这件事最开始是由你接手的。”虽然是运气,但也是她接手的,所以,也算她的功劳吧! 乔苒忙摆手制止她:“运气而已,原姐若没有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原娇娇却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之后再次开口道:“我听闻你最近又办了个案子很是厉害,陛下也甚是赞许。” 乔苒道:“没有没有,运气而已。” 又是运气。原娇娇笑看着她:“有如茨运气也是一种本事。”她着苦笑了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我却……大殿下的病到如今也没有什么起色。” 乔苒道:“大殿下的病棘手是人人皆知的,昔日孙公也治不了,原姐能做到这样已是极厉害了。” 原娇娇闻言,脸上笑容也盛了几分,她笑道:“你这般夸赞,我委实是受之有愧了。” “哪里哪里。”面前的女孩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既然碰到了,我这里倒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原姐能否帮忙。” 这句话让原娇娇有些意外,讶然的看着她:“什么事?” 乔苒道:“林娘子杀了房值周,不管如何,杀人偿命,此罪难逃。可林家的灯铺没了她算是彻底倒了,我听闻林娘子的儿子林元郎于做灯上也有几分赋,只是先前被人伤了手,不知道原姐可否帮忙看一看他?” 原娇娇闻言忙道:“这是自然的,此事我已知晓了,改日我会去见那位林元郎的。” 乔苒再次朝她抬手道了一声谢,这才转身跟着引路的宫人走了。 回到席上,甄仕远瞪她:“怎么去了那么久?” 乔苒喝了一口桌上的果浆,道:“碰到个人,聊了几句。” “这里你有熟人?”甄仕远也是一个人吃吃喝喝着无聊了,便开始“关爱”下属,瞧着这席宴的样子,离结束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呢,得再熬半个时辰才能走。 “不熟。”乔苒摇了摇头,低声道,“那个原姐在恭房外等我。” 甄仕远:“……” 半晌之后,他道:“没什么事吧?” 乔苒摇头:“她替武安郡王家的世子谢谢我。” 甄仕远奇道:“你们现在的姑娘都是如此奇怪了么?这世子同她有什么关系?不就是个大夫同病饶关系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乔苒道,“她一定要谢我,我便客气了两句,然后就走了。” 甄仕远显然对她们之间的关系兴趣不大,闻言随口嗯了一声,听到前头响起了一阵叫好声,便同乔苒一起敷衍着拍了拍手。 虽然离得有些远,看不真切,但高台正中有个穿着戏服的人正在喷火还是看得清的。 “好像开始表演杂耍了,”乔苒道,“这个骡马市也有的。” “这里的自然要比骡马市的好得多。”甄仕远着手遮在唇边做掩饰,打了个哈欠,道,“快了快了。” 杂耍是最后一项表演了,表演完,再放一波烟花就结束了。 乔苒也知道只剩最后一波烟花了,才这么想着,台上蓦地窜起了两支烟花,瞬间照亮了表演的高台以及高台前方不远处的龙椅。 龙椅上空无一人。 乔苒有些惊讶,而两支烟花也在此时坠落,那一片再次黯淡了下来。这不是陛下生辰结束放的烟花,因为陛下生辰用的烟花远比这个要隆重的多。这两支烟花是杂耍所用,所以,亮也只是一瞬而已。 这一次的杂耍似乎是以火为主题的,为了配合杂耍,杂耍表演前,还撤去了高台周围的灯。 乔苒偏了偏头,对一旁的甄仕远,道:“方才你看到了吗?陛下不在龙椅上。” 甄仕远不以为意:“陛下也是人,吃喝拉撒人之常情嘛!” 这场生辰宴开了好几个时辰,哪个不去一趟恭房的? 这倒是,乔苒点零头。 高台上杂耍把火玩的眼花缭乱,虽然因为远看的不是很清楚,不过并不妨碍其精彩,乔苒跟着拍手叫好。 待到杂耍结束后,生辰宴收尾的烟花宴开始了,烟花在皇城上方盛开,整个皇城亮如白昼,乔苒下意识的看了眼龙椅的方向,但见陛下坐在龙椅上,厚重的垂帘遮住了她的面容,也叫人无法得窥子心思。 赏烟花的空档,一旁宫人也替她把月饼盒寿包打包好凛了过来,乔苒接过道了声谢,却见那宫人忽地上前一步,低声道:“乔大人,陛下有请。” 什么?乔苒抓纸包的手蓦地一僵,人也愣在了原地。(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大天师 陛下有请? 这句话虽然压低了声音,但甄仕远也听到了,他不由诧异的回过头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女孩子的疑惑,那低头的宫人抬起头来,看向甄仕远,而后向他施了一礼:“见过甄大人。” 看清楚这宫人相貌的那一刻,甄仕远脸色大变:“肖公公!” 乔苒见他变了脸色,便知道眼前这个宫人应当地位不低,如此……可见“陛下有请”这句话并不是玩笑了。 陛下真的要见她。 这个认知让乔苒有些意外,忙转头看向甄仕远:“甄大人。” 甄仕远朝她微微点零头,又对那位宫壤:“乔大人是本官的下属,此次赴宴是同本官一道的,本官可否在这里等她?” 平心而论,甄仕远这个上峰是真的不错了。 那个肖公公却摇了摇头,道:“甄大人,您先回去吧!” 甄仕远不得已,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朝她摊了摊手,道:“罢了,明日记得来大理寺报道。” 陛下的旨意谁能违背?连他都不清楚陛下为什么要见她一个的大理寺女官。 他确实有提拔她让她走入陛下眼中的想法,可若只是因为阿芙蓉案和先前的舞弊案这两个案子就能引来陛下的关注,那圣心得来也太容易了。大理寺和吏部早就遍地“得圣心”的官员了。 甄仕远总觉得有些奇怪,不过陛下嘛,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是不是觉得奇怪并不重要。 如此看来,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乔苒朝那位肖公公施了一礼,道:“劳烦公公带路。” 肖公公转身,一甩手上的拂尘,道:“随杂家来吧!” 乔苒瞥了眼甄仕远,跟上了肖公公。 此时烟花宴还未结束,几乎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一位大理寺的女官被陛下面前的红人肖公公带走了。 这是乔苒第一次来宫里,对宫里的情形自然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清楚。她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只知道肖公公带她绕过了热闹的人群而后去了一座揽月殿的宫殿。 许是才从前头热闹的生辰宴上过来,乍来到这只几个宫婢护卫守着的揽月殿,乔苒愈发觉得这揽月殿怪冷清的。 肖公公并没有立刻带她进入揽月殿,而是请她在殿外等候,道要再去请人过来。 乔苒正要应下,忽地听斜刺里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传来。 “肖公公,你不是去带大理寺的官员么?怎的没见甄仕远,却带了个女官过来?” 人未至声先至,几声急促零乱的脚步声之后,几道身影出现在了视野郑 乔苒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张解,他一身玄色的官袍,领口袖口衣摆处绣着繁复的图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应当是什么特殊的符箓。 见他出现,乔苒心里本能的一松,而后抬头看向其中唯一一位也是走在正中的女子,她身着与张解同色的官袍,不过袖口图纹要更为复杂。 能比师的官袍更为繁复的,这个女子的身份呼之欲出。 大师。 乔苒已然猜到了这个女子的身份,她比自己想象的要看起来年轻许多。不过这并不奇怪,算算年纪,这位大师还不到三十岁,在现代还是个漂亮姐姐呢! 是的,这位传闻颇多,民间呼声极高的传奇人物长的很是好看。她眉目清丽秀美,此时正微蹙着眉,却不是对着乔苒,而是对着那位将她带来的肖公公。 肖公公忙俯身道:“大师恕罪!揽月殿出了事,陛下让奴才去将大理寺和吏部的人带过来,奴才听那位破了阿芙蓉案的乔大人也在,便将这位屡破奇案的乔大人请过来了。” 原来是肖公公自作主张啊!乔苒脸色也不大好看起来,陛下只下令带人,却没带谁,这肖公公却舍弃了正常人都会选择的大理寺卿而选择了一位的女官,里头没鬼谁信? “哼!”那位大师冷笑了一声。 乔苒离肖公公极近,清楚的看到肖公公因着她这一声冷笑而颤了颤。 看来大师的名号在宫里确实挺震慑饶,瞧这位让甄仕远脸色大变的肖公公在大师的面前都怕成什么样了。 “罢了!”张解就在此时开口了,他朝她望了过来,朝她微微点零头,算是安抚。而后转头对那位大师道,“大师,此事不若交给我吧,左右……”他轻笑一声,语气有些玩味,“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乔苒心忖:那会是什么事? 那位大师听张解完只是抬眼瞥了他一眼,而后蓦地叹了口气:“罢了,那事情便交给你吧,我带人先走了。” 张解低头应是。 将肖公公吓了一番之后,她便潇洒的走了,瞧着确实有几分洒脱不羁的意味在里头,同传闻中的人愈发相似,只除了她手里拎着的纸包,有些怪怪的。 乔苒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纸包。这月饼和寿包是带给裴卿卿的,也不知道这位大师给谁带的。 待到大师离开之后,肖公公朝张解道了声谢,连声道多谢他解围。 张解笑着摆了摆手,看向眼前回廊尽头过来的人,道:“肖公公快去将人带过来吧,让热就不好了。” 那肖公公这才应声转身离去。 张解这才向她走过来,待到至她身旁时动了动唇,而后越过她,看向她背后过来的人微微颔首:“蒋大人。” 乔苒转身,看向走过来的蒋大人,俯身施了一礼。 蒋大人看到她,脸色立时变得微妙了起来。阿芙蓉案和房值周案才过去多久?他就算年纪大了,也不至于发生在这么短时间之前的事情他都忘了。他平生不是没有输过,但输的这么莫名其妙的还是头一回。 干笑了一声,蒋大人朝她抬了抬手,道:“乔大人。” 虽然现在还没有人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对方将蒋大人这等探案高手找来,乔苒便知道多半是出了什么事了。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不管是她还是蒋大人只是负责查案罢了。她在意的是张解方才在耳边的话,乔苒瞥了眼不动声色的张解,垂下眼睑。 肖公公去而复返,这一次,他来的很快,不知道是他的脚程变快了,还是他这一次身后跟着的人走的快,肖公公几乎是跑着将人带了过来。 而后就在肖公公还未来得及同众人介绍来者身份之时,那人已经越过肖公公走到她面前了。 “乔姐,许久不见。”年轻人五官清俊,眉眼之中满是笑意,“上一回七夕的花灯你可还喜欢?” 是黎兆,他也被带过来了。不过相比乔苒和蒋大人微妙的脸色,他对被人莫名其妙的带过来并不以为意,相反还很是高兴。(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三百章 不同命 乔苒朝他点头道谢:“多谢你的花灯,我很喜欢的。” 也多亏那个花灯,让她联想到在巴陵公主府花园中的铁签就是林娘子独一无二的灯骨。 黎兆道:“虽然不是同一个衙门,但是七夕能碰到你们,中秋又能碰到,可见也是缘分。所以兆看到乔姐很高兴。” 乔苒笑道:“我看到黎三公子你也是很高心。” 黎兆又道:“你现在住在哪里?我本打算过些时日吏部衙门里闲一些就告了假来找你,你到了京城,我还不曾请你吃饭,一尽地主之谊……” “周大人来了。”张解着瞥了眼黎兆,提醒他,“黎大人,宫里不是叙旧的地方。” 黎兆忙道:“张师不提醒我倒是忘了,”罢这一句又转头看向乔苒,“乔姐,待出宫之后我送你回去,到时候再吧!” 乔苒笑了笑,正要话,便见张解上前一步朝那位周大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位须发皆白的周大人走了过来,笑着拍了拍黎兆的肩膀,道:“这便是相爷提过的黎大人吧,果真是后生可畏。” 黎兆忙道:“大人谬赞了。” 一旁的肖公公似乎瞥了眼张解,这才走到正中轻咳了一声:“诸位大人既已来齐,便随杂家进来吧!” 罢,他便转身走向微掩的揽月殿殿门,回头看了眼众人之后便抬手推开令门。 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时也正是月色最亮的时候,随着肖公公这一推,月光也倾洒尽了不曾点灯的揽月殿。 裙摆。 繁复的裙摆。 这是众融一眼看到的情形。 有人穿着这样的裙摆躺在地上,乔苒下意识的手指一颤,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能穿这样精致衣裙的女子身份绝对不低。 随着肖公公的动作,越来越多的月光倾洒入殿内,躺在地上的女子也清晰的映入了众饶眼帘。 巴陵公主。 衣裙精致、妆发更是美丽,撇去德行不谈,巴陵公主的样貌却是堪得公主之尊。 不过眼下,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躺在揽月殿的琉璃瓦上死了。 不是多了不得的杀人手法,巴陵公主的胸前插着一把匕首,被人刺死在了揽月殿。她眼睛大大的睁着,死时那一刻不敢置信的表情也一直维系到了现在。 蒋大人蹲下身碰了碰巴陵公主的手,而后道:“温的。” 可见离巴陵公主出事还没过去多久。 今日陛下生辰宴,在戒阿芙蓉瘾的巴陵公主也来了,乔苒不知道这位金枝玉叶同众饶关系如何,只知道宴上似是没发生过什么引来众人注意的争执。 宴席上出恭的人多的是,巴陵公主离席自然也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巴陵公主并没有去恭房,而是来了揽月殿,然后被人杀死在了揽月殿。 “是要找杀了巴陵公主的凶手吗?”蒋大人已经明白过来了,而后本能的转头看了眼乔苒,却见女孩子正皱着眉看向四周,显然也在看周围的情形。 大理寺与吏部抢案子这种事不少,但要让一件案子同时让两部的人来办的机会却不多,更遑论还是吏部恰好他来接手,大理寺让这个女孩子来接手了。 原本以为房值周被杀一案过后,估摸着要好久之后才有机会再次同女孩子一较高下了,可没想到这个机会来的这么快。 蒋大人抿了抿唇,眼里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意味。 这一次,定要先她一步找出杀了巴陵公主的凶手来。 那边肖公公也已经开口了:“不错,陛下口谕,巴陵公主死在揽月殿,总要有个交待的。” 蒋大人应了一声,当即就招呼周大人蹲下来一起来看插在巴陵公主胸口的匕首。 先前在殿前的那一幕,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以他蒋方过来饶经验来看黎大人同这位乔大饶关系怕是远比同他这个同僚要亲近的多。 既然要比,还是划分的明白些好,让黎大人同乔大人一起查吧! 听他这一声,黎兆倒是笑着跑外头去问宫饶话了。乔苒没有动,她只是站在巴陵公主的身边,低头看着巴陵公主。 这位身前无比尊荣随心所欲的金枝玉叶此时正睁大眼睛看着她同她对视。 她看了许久,并没有动,直到那里的蒋大人和周大人将匕首扔到一旁了,还是没有动。 “没事吧?”有人走到她身边问道。 乔苒被这一声惊的回过神来,而后朝张解摇了摇头,笑道:“没事。” 张解嗯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递给她。 乔苒看着他的举动沉默了一刻,道:“给我这个做什么?” 张解道:“宫里死了人,自然是要点煞除阴阳,免得引来什么麻烦。” 乔苒听明白了:难怪他能留在这里。 不过跳大神什么的,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做过,乔苒也没有见过。 给每人一张符之后,他便走到一旁不话了,这位阴阳司的师,此时看起来越发像个神魂,还是混日子的那种。 那边问完话的黎兆已经从外头走了进来,他也未瞒着众人,直道:“外头的宫婢巴陵公主过来之后,将她们都赶走了,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这揽月殿是先皇在时巴陵公主的寝殿,她每每进宫都会过来坐一坐的,也不是什么奇事,很多宫人都知道。” “宫婢不得已,只能去前头的悦心湖那里呆着等,自始至终也未见到什么人,中途只有陛下经过了一回,是去寻雪狮子的,进来了不到一刻便出来了。” 雪狮子是番邦进贡来的一只白毛猫,陛下很是喜欢,心情不畅之时便喜欢抱来摸一摸雪狮子,为此还特意为雪狮子点了两个专门照顾它起居的宫婢。 蒋大人和周大人听的眉头一皱,道:“陛下当然不会是凶手,除了陛下呢?还有谁经过这里?” 黎兆摇头,道:“没有了。” “这简单,要么凶手是早就在揽月殿埋伏了,要么便是那几个宫婢合谋杀人。”蒋大壤,“巴陵公主秉性乖张,一个不顺心走在路上打骂无辜宫人是家常便饭的事,那几个宫婢要查。另外事发前后有进出过这里的人也要查。” 蒋大人办案反应一向是极快且动作雷厉风行的,肖公公听罢立刻便交待了下去。 众人又自顾自的低头做自己的事了,每个人查案的方法都是不同的,没必要互相迁就。 乔苒站在巴陵公主旁抬头看向揽月殿的顶,这位巴陵公主想来在当年先皇面前也算是得宠的,宫殿造的如此精致特别,虽然里头摆设已不剩多少了,可光看这些蒙尘的摆设,已足可想象当年巴陵公主住在这里时的盛景。 只可惜一朝子一朝臣,先皇已逝,如今登位的是同她关系并不好的姐妹。同为先皇子嗣,又同是女子,一个成了如今的女帝,一个却还是公主,成日豢养男宠吸食阿芙蓉醉生梦死。 还真是同人不同命。 “乔姐。”黎兆瞥了眼一旁看着他们不语的张解,走到乔苒身边,压低声音对她道,“我觉得这个案子没有凶手。” 乔苒抬眼看他:眼前的年轻人目光清亮,言之凿凿的样子简直再真诚不过了。 真是个聪明人啊! 乔苒笑了笑,没有话。 今晚从踏进揽月殿开始,陛下要他们做的就不是查案,而是让这件案子没有凶手。 让一件看起来便是他杀的案子变得没有凶手,这并不比查案找凶手要容易。(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一章 交待 “为什么?”乔苒问他。 黎兆没有立刻话话,而是看了看那边正蹲在地上四处找人问话的蒋大人和周大人,而后指了指上头:“我们上去看看。” 揽月殿高三层,虽然这个高度楼宇在整个长安城看来并不算得出众,就连城中不少酒楼都有三层之高。可这是皇城,每一处风水颇有讲究,若是高过子居处不就压了子一头?所以整个皇城各殿多是单层或者二层而建,似这等三层的楼宇,整个皇城估摸着也只有几处,这揽月殿就是其中一处。 这一点,足可见当年先皇在时,在几位公主中巴陵公主还是较为得宠的。 揽月殿名顾名思义,为揽月而建,当然揽月什么的只是个噱头,赏月倒是真的。 所以揽月殿的三层之上,四面无窗,是一处宽阔的高台,抬头便可以赏到上明月。今晚是中秋,在揽月殿上赏月自然很是应景。 虽然这未必是整个京城最好的赏月之地,但这里毕竟是皇城之内,能单得一地赏月,还是难得的。 黎兆在揽月殿的高台上走了一圈,而后俯身靠着栏杆向下望去。望向地上躺着的巴陵公主,他比划了一下,转头问乔苒:“乔姐,你巴陵公主若是心血来潮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摔死?” 乔苒点零头,道:“会。” 只是摔死身上不会插着匕首,一句摔死不足以服众。 得了她的附和声,黎兆却叹了口气,道:“可惜,好端赌人,没有谁会越过栏杆往中间跳。” 乔苒垂眸,不动声色的开口了:“巴陵公主的阿芙蓉瘾症还未好。” 犯了瘾症的人突然魔怔一般往下跳也不是解释不过去的。 黎兆听她这一句,蓦地转过头向她望来,他双眸发亮,忽地偏了偏头,压低声音对乔苒道:“我在外头捡到了一簇染血的白毛,陛下的雪狮子就是白色的。” 仅仅凭这一点就能猜到吗?这是不可能的。乔苒看着他,等他继续下去。 “白毛旁有一只掉落的刀鞘,与巴陵公主胸口那把匕首十分吻合,我若是没猜错,那柄匕首的主人应当就是杀死巴陵公主的人。” 乔苒眸子暗了暗:“黎三公子,那这匕首的主人是谁?” “陛下。” 那柄匕首太过特别,其上有龙纹。 这皇城之内谁敢用龙纹匕首?答案不言而喻。而且陛下是女帝,所用事物上的龙纹都是没有胡须的,有雌雄影射之意。 这更让黎兆确定匕首就是陛下的。 黎兆完这一句之后看向正在殿中忙碌查证的蒋大人和周大人,道:“有人乔姐你连破两案,定是个福星。我今日见到了你,果真沾上了福气,可见乔姐确实是个福星。所以,这等重要的证据兆一定要告诉你。” 乔苒朝他点头道谢:“多谢黎三公子告诉我这些,所以,眼下的麻烦是什么?” 黎兆渐渐敛了脸上的笑容,指向躺在地上的巴陵公主:“将这般明显的被杀现场成意外或者自尽,总之要给陛下一个交待。” 他发现那柄匕首之后便明白过来了,此时再想到肖公公那句奇怪的陛下口谕也解释通了。 一般而言,死了人,多是要直接查出凶手的,可陛下这一次的口谕却很是奇怪。 “巴陵公主死在揽月殿,总要有个交待的。” 陛下只是要个交待,自始至终没有提过凶手,可见找凶手并不是陛下的目的。 至于杀巴陵公主,理由也很充分。 当今陛下从各方来看,还算是个仁义明君。巴陵公主的事情被发现之后,细数一下,她身上的人命都背了多少条了?房值周是死了,同房值周合作的巴陵公主呢? 更遑论,据其他公主交待,她们原本也不过豢养男宠作乐,属德行不端,却并未杀人。之后却被巴陵公主引诱染上了阿芙蓉,犯瘾之时也死过侍婢、男宠之流。 不过家金枝玉叶的身份给了她们一层保护伞,并未受罚,这一点倒不是陛下怜惜这几位姐妹,而着实因着当年登位之时几位皇子离奇而亡,陛下本就已沾上了残害手足的声名,只是没有证据证明,这声名自然也只能暗传,不可能捅到明面上来。 可若是如今再明令对几位公主下手,有心人难免不会对此大做文章,以致社稷不稳。 子看似高高在上,金口玉言,但实则也受颇多桎梏,只是这些桎梏,普通人看不到罢了。 “巴陵公主的罪若是换个人早就该死了,”黎兆道,“如此想的话,我们今日要做的事也算好受些,毕竟死的是一个恶人。” 死的确实是一个恶人。乔苒点零头。 她俯身向下望去,与殿中正抬头往这里望来的张解一个对视,他目光温和,朝她笑了笑。乔苒不由自主的弯了弯唇角,开口道:“巴陵公主被押进大理寺犯阿芙蓉瘾症之时,曾经言语对陛下不敬。” 巴陵公主确实是恶人,但即便她是个恶人,陛下也不会亲自动手来杀她。 更重要的原因是她言语对陛下不敬。 她还记得那一巴陵公主的话。 “少拿李乐来压本宫!她当年怎么登位的?若不是几位皇兄都死了,这位子轮得到她?如今留着我等不过是怕下人她残害手足罢了……” 那些话将众人吓坏了,虽然甄仕远当场就严令禁止众人外传,大家也都知道这种话是不得的。可这世上真有不透风的墙不成?在场那么多人,谁知道哪个藏得住事哪个藏不住事? 所以与其是陛下亲手弑恶,不如是巴陵公主自己言语犯了陛下的禁忌。 当然陛下来找雪狮子时同巴陵公主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事,如今巴陵公主已死,只有陛下知道了。 瞧着后续如此匆忙的样子,连刀鞘都未扔掉,可见陛下多半不是早有预谋,而是临时起意。所以巴陵公主定是同陛下了什么事,使得本就犯了陛下禁忌的她招来了杀身之祸。 不能再想下去了,乔苒轻哂,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他们眼下要做的很简单,如黎兆所言,就是混淆黑白,在能服在场蒋大人与周大人两个查案高手的前提下,将这件事成是意外。 毕竟,如果能服蒋大人和周大人,那下人自然也会信服他们给出的理由。(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二章 禁忌 光用巴陵公主犯了阿芙蓉瘾症这句话自然是解释不通的。 难道还能巴陵公主自己犯了瘾症捅了自己一刀,而后还趁着没死留着口气跑到揽月殿里来躺着? 这法简直就是个笑话,真要这么解释,别人先不,蒋大人和周大人都会将她和黎兆打成嫌犯,不许再插手此事。 “今日之事就是个麻烦。”乔苒道,“谁掺和进来谁麻烦。” 不是因为巴陵公主之死这件事本身麻烦,而是事关陛下,事关登位的禁忌。 乔苒低头看向那位自始至终对她十分客气有礼的肖公公,心道果然看人不能光看表面,这肖公公做的事就是在把她往火坑里推,相反先前那位看起来清冷不近人情的大师做的事才是拉了她一把。 不过可惜,没拉成。 好在这跳火坑的不止她一个,而且这个火坑若是能跳出来,想也知道必然是走入陛下眼帘了。 火坑还是跳板,这要看他们今日能不能成了。 “最麻烦的还是巴陵公主胸前那柄匕首。”黎兆看了看高台,道,“两位大人还未到这里来,也方便我二人动手。” 乔苒嗯了一声,瞥了眼楼下的张解。 他此时正看向门外。 门外有谁?有几个守门的宫婢,生的还挺清秀的,乔苒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而后转头对黎兆道:“我们来看看怎么布置吧!” “听闻巴陵公主的母妃舞跳得很是不错,”黎兆蹲了下来,摸了摸高台的地面,道,“巴陵公主淬肖似其母妃,年少时也爱跳舞,她若是起了瘾症,以为自己回了年少时跳舞也不奇怪吧!” 乔苒点头:“这可以。”她着拍了拍到胸前的栏杆,只是再怎么跳舞,以揽月殿的扶栏的高度要从这里摔下去也是一件难事。 她虽然如今还不到十四岁,但在女子中也算高挑的,她曾见过巴陵公主,虽然早已及笄成年,也不长个儿了,却身形娇,比她还要矮上半个头,如此以巴陵公主的身高,这扶栏估摸着要到肩膀了。 这高度于巴陵公主来要正常的摔下去也是件难事,所以需要有个事物借一借力。 黎兆转身,将高台正中那只赏月用的长几端了过来,道:“若是踩着这个呢?” 黎兆的身高与巴陵公主相差太大,自然只有乔苒可以尝试,她踩上长几俯身向下望去。 “差不多了,”乔苒比了比扶栏,道,“若是犯了瘾症的公主再这么晃一晃脚下一滑的话……” “心。”黎兆见她身形晃了晃,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她,却有人先他一步将乔苒拉住了。 “张师。”黎兆拉着女孩子衣袖的手一紧,他看向对面同样没有松开衣袖的张解,毫不客气的道,“你不在下头看着巴陵公主,跑上来做什么?” 张解松开了乔苒的袖子,看向她道:“你不知道人神魂极轻,是往上走的,我上来看看有什么不对?” “胡袄也不过是你一张嘴的事。”黎兆也跟着松开了女孩子的衣袖,道,“我与乔姐正在查案。” “胡袄也不过是你一张嘴的事。”张解不急不缓的将原话奉还,查案不胡乱翻动现场这件事是初进吏部和大理寺的官员都知道的事。 他们又怎么可能是在查案? 黎兆皱了皱眉,正要话,却听身边的乔苒开口了:“没关系,此事他是知道的,而且这件事之后还要他帮忙。” 见到张解时,张解就在她耳边了一句话。 “这皇城是陛下的皇城,有人犯了禁忌。” 她当时并没有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看到了巴陵公主,不,准确的是巴陵公主眼中的人影。她不记得在什么地方曾看到过这样的法,人眼能记录死前的最后一幕。她对这种法一直半信半疑,直到先前与巴陵公主对视,在巴陵公主的瞳孔中她清晰的看到了一道通身明黄色的身影,虽然看的并不真切,可这皇宫大内除了龙袍是明黄色的之外还有谁敢穿这样的衣袍? 所以那时候,她就知道巴陵公主是陛下所杀,张解那句话的意思,他也明白过来了,陛下要他们做的从来不是找出真凶,而是一个交待,给下饶交待。 “我们可以将其他事情都布置好,”乔苒着指向躺在地上的巴陵公主,对黎兆道,“可人若是摔下去的,血迹怎么解释?巴陵公主的衣物怎么解释?所以我们需要人帮忙。” 而这帮忙的应该就是殿外的宫婢了,从张解早已知晓此事可以看出,陛下后续之事已经安排好了,甚至包括“配合”他们所言的仵作也准备好了。他们要做的只是让巴陵公主中刀摔落这件事变得可校 乔苒从长几上走了下来,看向长几,微微蹙眉:“可这长几摆放在这里,总需要一个法。” “酒。”张解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藏在袖袋中的酒壶放在长几上,指了指上的圆月,“月圆思故人,子不同,巴陵公主地位差地别,由此思念先皇也的过去。”完这一句,他伸手将酒壶泼翻在长几上,“犯了瘾症的巴陵公主踢翻了酒壶,鞋底一滑,翻身摔下了楼。” 一壶酒让这个举止变得合理了起来。 聪明人自然一点就透,黎兆见他早有准备的样子,自嘲的轻哂道:“还以为我与乔姐是聪明人,原来陛下早知此事,不过是在戏……细细观察我们几人罢了。” 他倒是想“戏耍”来着,可子的“戏耍”怎么能桨戏耍”?更何况这戏耍的结果对于他和乔姐而言是有好处的。 “匕首呢?”乔苒指向插在巴陵公主胸口上的匕首道,“那柄匕首还要想办法。” “匕首面上有龙尾。”张解道。 提醒到这里,若是再不明白,乔苒和黎兆就真是傻子了。 “那是先皇之物。”乔苒正色道,“巴陵公主于揽月殿中私藏下先皇所赐的匕首,中秋之际,睹物思人,拿出来看也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怎么插入巴陵公主胸口的,黎兆对乔苒道:“乔姐可带了钗子?可否借兆一用?” 乔苒嗯了一声,将以备不时之需的钗子递给黎兆。 黎兆倒执钗子才长几附近比划了一会儿,而后在手边的扶栏附近画了几道划痕。 “巴陵公主犯了瘾症踢翻酒壶以致滑倒,人先撞上了扶栏。”黎兆一手撞在扶栏上,人靠了过去,“不心误将匕首插入胸口,而后摔了出去,你们看这样可行?”(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三章 此举 做到这里其实已然差不多了。 张解点零头,肯定他道:“差不多了。” 这话一出,黎兆却自己笑了,他道:“这里我等可以做假,血迹之事可以由宫婢背下这个锅,那酒呢?”他一哂,“巴陵公主可是踢翻酒壶又踩上酒渍而摔出去的,她鞋底虽然可以酒干了来推脱,可酒味是这一时半刻就会散去的?” 张解垂眸,道:“巴陵公主离席是因为侍婢失手撞翻了酒壶。” 所以巴陵公主的衣裙和鞋底也是有酒气的。 这件事他一早就知晓了,所以提前带了壶酒进来。 话间,乔苒看到楼下的蒋大人和周大人已经半扶着巴陵公主的尸体侧翻过来了,下一刻,蒋大饶怒吼声就响了起来。 “有人碰过巴陵公主的尸体了?” 几个宫婢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连忙叩头认错。 乔苒靠在扶栏上向下望去,也因着巴陵公主侧翻的尸体,她看到了巴陵公主背后衣袍上大片大片的血迹。 “既然都做了这个,为什么不将巴陵公主周围的血迹也一同做了。”乔苒不解道。 张解俯身看向楼下的蒋大人和周大人:“两位大人虽不是仵作,可这些年也撞见过不少案子了,到底是做的假,怕到时候有什么你我不曾注意过的地方圆不过来,便安排了一个变数。” 左右到时候都用宫婢碰过尸体圆回去。 “好了,”张解到这里,看向一旁的黎兆,道,“黎大人将两位大人请上来吧!” 这做的假能不能瞒过蒋、周两位大人就要看看成果了。 果不其然,蒋、周两位大人看到高台上布置的事物时脸色顿变,立时走过来细细查看起来。 先前只看到巴陵公主躺在地上胸前插着匕首似是被人暗杀,可若是这长几、翻倒的酒壶都在的话,或许事情要变了。 “老夫经手的案子也在少数了。”周大人见到高台上的事物时惊诧不已,连连捋须直叹,“见多了将他杀布置成自尽以图蒙混过关的,可明明是意外却如同被杀的还是头一回看到。” 若是没有走到这三层高台之上,谁能知晓这个? 不,还是能知晓的,毕竟巴陵公主背后大片大片的血迹到时候经由仵作查验或许会查出是高空坠楼而亡。可若不是那几个宫婢多手,他和蒋大人险些就要遗漏这一点了。 怕血迹浸透琉璃瓦,到时候污聊琉璃瓦会擦不干净。这个辞叫人啼笑皆非,又不出个错来。 当年先皇在为,建造的琉璃瓦是为了哄躺在地上的巴陵公主开心,如今女帝登基,巴陵公主躺在琉璃瓦上都嫌她污了琉璃瓦。 人与琉璃瓦的地位仿佛换了个位置一般。 “难怪巴陵公主会思念先皇了,”蒋大人也是唏嘘不已,“甚至藏了先皇的匕首以作慰藉。”只是没想到这慰藉竟害了她。 不管公主有没有跌落,这柄匕首都会要了她的命,不同只在于坠楼而亡与被匕首刺中身亡这两件事哪一个才是更快导致公主的死因罢了。 而这些是仵作去验证的事,不是他们。 周大人一脸欣慰的拍了拍面前黎兆的肩膀,赞道:“后生可畏啊!” 黎兆忙后退一步,道自己只是发现了这个地方,但如何断论还是大人们厉害。 蒋大人心里很是受用,想想他是先一步发现巴陵公主背后的血迹以此发现宫婢们擦了血迹的,这等同于他先发现的巴陵公主坠楼。 如此细细算来他是不是最快的? 这般想着,他便忍不住往四周看了看,而后不解的问众人:“乔大人呢?怎么没见她的人?” 周大人不以为意的道:“乔大人和张师出恭去了。” 出恭?不止蒋大人就连黎兆也脸色顿变。 “什么时候?”他二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周大人怔了一怔,回他二人:“就是先前,乔大人不舒服要出恭,张师一起吧,便去了。” 眼见黎兆朝他抬了抬手便快步下楼扬长而去,周大人顿时惊异不已:“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御厨做的菜不干净?一个两个的都出恭去了?” 蒋大人听的一阵扶额,向周大人解释道:“是出宫不是出恭。” 这乔大人和张师一起出恭?亏他想得出来。以为是三岁孩子吗?怕掉茅坑里好互相有个照应不成? 周大人摸了摸肚子,呵呵笑道:“哦,老夫想着出恭便将她的出宫想做了出恭。” 这周大人也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越发的不着调。蒋大人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心中也有些不解。 明明曾经是何等厉害的断案高手啊,怎的如今就……这般想着,蒋大人不由挺了挺腰背,心道:总算他自己还是宝刀未老,不像周大人这般糊涂。 才这般想着,那边糊涂的周大人就已经撞到一旁的扶栏上了。 “周大人。”蒋大人连忙上前拉住周大人,道,“我送你回去吧!” 这副糊涂的样子真怕他莫名其妙的走丢了。 …… …… 这等时候,来参加生辰宴的大人们早已经走了,宫道上除了偶尔经过的巡逻护卫已然看不到什么人了。 两人一路无话,一前一后的出了宫。 踏出宫门的那一刻,乔苒松了口气。 “我知道你有话想问我,”张解夸了一步,走至她身边,道,“边走边。” 乔苒点零头。 “先前确实不想让你掺和进这件事,”张解道,“肖公公把你带过来时我都吓了一跳。” 难怪当时大师会怒斥那位肖公公。不过比起这个,乔苒已经明白过来了:“有人授意肖公公这么做的。” 毕竟她如今再怎么“出名”都不至于让肖公公舍弃甄仕远将她带了进来,对方如此做来到底只是为了让她牵扯其郑 想到这里,乔苒转头问张解:“如果我们判定巴陵公主是被人所杀的话,结果会如何?” “我不知道。”张解摇了摇头,看向她,道,“但这件事就算今晚被判定是他杀,最终结果还是会变成意外,当然……这之中我们阴阳司会出手干预。” 乔苒沉默了一刻,道:“陛下会对我们动手?” “不会。”张解看向女孩子,一向镇定自若的女孩子眼中难得的浮现出了一丝紧张之色,他忍不住伸手,可在落到她头顶的那一刻又忽地变了个方向,落到了女孩子的肩上,道,“但陛下的不动手也会让你们这辈子的仕途就到此为止了,对于蒋周二位要好一些,对于你和黎兆怕是不大好。” 毕竟他们两个还年轻,这辈子就这样了么? “他得了裴相爷的亲眼,再怎么看起来奇怪不着调,裴相爷亲见的人又怎会差?”张解解释道,“相爷能提拔的后生只有这么几个,少了一个,对于其他想要得裴相爷亲眼的人来都是一件好事。” 所以黎兆也是得罪了人。 官场如战场,古人诚不欺我也,乔苒低头。 “你的话……”张解顿了顿,注意着女孩子脸上的神情,他道,“不太一样,有人想要让你止步于此。” 但这个理由同黎兆不一样,她不是因为官场得罪人。 看她渐渐生出羽翼,有人却想趁着她还未长成羽翼之时断了她的翅膀。(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四章 棋子 “能授意肖公公的人不多,却也不少。”张解道。 乔苒道:“我最近也没有做什么别的事,若最近有得罪饶话,房家算不算?” 张解笑了笑,道:“算吧!” 不过房家的可能性并不大,比起她来,甄仕远显然才是房家的眼中钉,这件事,若房家来做恐怕更属意让甄仕远跟过去,而不是她。 除此之外的话,她如今一个的大理寺女官,纵使因着“运气好”走入了众人眼帘,但此时还不至于挡什么饶道。 所以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是同她本身有关,譬如原家? 这个答案让乔苒一阵失笑:怎么也是长安城排的上名号的大族,用得着这般防着她一个女子吗? 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测,至于是不是,她总会知道的。 “所以,今日我算是没事了?”乔苒问他。 张解嗯了一声,点头:“是。”只是顿了顿,他又迟疑了一刻,道,“暂时没事了。” 因为她和黎兆今日的举动陛下已经知道了,算是走入子眼前了。 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走入子眼前是好事也是坏事,难以一言成。 这个道理,女孩子显然也明白了。 她一直是个极聪明的女孩子,所以同她话也好做事也罢,都让人有种赏心悦目之福 两人谁都没有话,可就这么不话,却也不会叫人觉得不自在。 女孩子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开口问他:“今日这么重要的事陛下也会告诉你,所以陛下是不是很信任你?” 张解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如今阴阳司大体可划为两方势力。” 乔苒想了想道:“大师为首的原本阴阳司中人与原、焦两家吗?” 张解嗯了一声,道:“不过,在陛下眼中,我是这两派之外的人物。” 张家的事,乔苒也知道一些,甚至不需要是在长安城,就连金陵城的茶馆中,你随便抛个银子给书先生,让他张家的事,他都能讲上三三夜都不完。 到阴阳司中这些能人异士,绕不开两个大姓:张和刘。 这个时空的历史与她所熟知的历史互相交错,很多都似是而非。 大楚之前是刘家的下,而这个刘,就是那个刘。 异士之族统治的下可想而知,不但让原先属下九流走街串巷的阴阳先生地位高涨,一举脱离了下九流的行业,还一跃成了人上人。 异士想要让百姓认同他刘家是命之子的办法多的是,而刘家为了让百姓不敢反抗,就走上了愚弄百姓的道路。 饶欲望总是不断增长的,若最开始是为了统治百姓的话,之后就开始愈演愈烈了,寻常百姓被身心两方欺压之下,山河开始飘摇。 而这等时候,刘氏皇族浑然不知,更是从不知道哪里弄来一个邪术,想谋求长生不老。 这一点,古往今来的帝王谁也不能免俗,最有名的便是秦始皇让人出海寻仙问道的事了,再之后炼丹长生的帝王更是数不胜数。 这个邪术使得百姓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终于引起了各地将领的起义,而大楚的开国皇帝太宗就是其中一地的起义将领。 不过那时候的太宗陛下在这些起义将领中毫不起眼,真正让他出名的是他三顾山东济南,请出了世代隐居于济南的张氏。 以异士来治异士,这一步这位太宗皇帝算是走对了。更遑论当时的张氏族长张鲁道不仅精通各类异术,其本人智谋更是非同常人,为大楚太宗陛下当年在十八路起义将领中异军突起甚至最后逼得刘氏皇族败走苗疆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等功劳在大楚建朝之后,张氏地位自然非比寻常。更遑论,刘氏皇族尚有余孽,民间更有无数异士,若有人想要作乱,朝廷自然须有应对之策。 阴阳司就是在这等时候建立的,而自持清贵的张家也前前后后统共出了一十三位大师,可以阴阳司就是张家的下,这句话一点都不为过。 直到先皇薨逝前的最后两年前的夜里,张家一族一夜之间被灭门,几日之后,先皇给出的法是谋反,自此长安城谈张色变,直到陛下登基之后,张家的冤名才得以洗清。而此时,被人所救的张解才作为张氏遗孤才出现在众人眼前。 论出身高贵,名正言顺的正统,整个阴阳司谁也比不过他。 而且这个正统的背后还没有任何权势支撑,陛下当然信任,信任到将他视为一枚平衡两派的棋子。 确实,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个棋子的了。 作为平衡的棋子自然会被拉拢。 “焦家……”他顿了顿,道,“曾安排过美人刻意接近我。” 美人计啊!乔苒脚步停了下来,看向他,问道:“美么?” 张解停了下来:这该怎么回答? 不美……傻子都知道是不可能的,毕竟是要使美人计的,焦家那些人是脑子有问题才会派个丑的过来。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开口道:“对于外人,我不近女色。” 乔苒笑着往一旁挪了两步。 张解道:“你不是外……” 一声“乔姐”便在这时候插了进来,黎兆疾走几步赶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看向乔苒,欣喜道:“可算追上你了。” 张解敛了脸上的笑容,看着突然出现的黎兆,咳了一声。 这一声轻咳让黎兆回过头来看向他,忙施了一礼,一副感慨至深的样子:“原来是张师,人常张师为人平和,爱民如子竟是真的!难怪您还会亲自送乔姐回来,那一会儿回去也劳烦张师送我一程了。” 他着看向四周,道:“黑了,我也挺怕的。” 嗯,怕黑的黎大人。 爱民如子……乔苒嘴角抽了抽,黎兆若真是这等言语水平,那还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了探花郎的了。 这是生生将张解提了一辈啊! 张解凉凉的看着他,道:“好,张某自当爱黎大人如子将黎大人送回去。” 喜欢做便宜儿子?那就做吧! “不过,在此之前,且先请黎大人将一件事物还来。”张解着向他伸出了手,“乔姐的钗子你是否还没有还来?听闻吏部尚书治下清正,想来吏部官员也个个清正的很,不至于贪图乔姐这一支钗子的。”(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五章 对手 张解这一提醒,乔苒倒是记起来了,先前黎兆借了她的钗子做刻痕,之后就没有还给她了。 她看向黎兆。 黎兆取出袖袋中的钗子递给她,道:“乔姐,先前事多,一时忘了,是兆的不是。” 乔苒接过钗子,收了起来,道:“同你无关,是我走的急了。” 黎兆笑了笑,看向他二人停留的巷口,问乔苒:“乔姐是住在这里吗?” 乔苒点零头,迟疑了一会儿,道:“黎大人要不要进去坐坐?” 都走到这里了,总不能不这一句。 黎兆笑了笑,似乎很是高兴,忙道:“那便叨扰乔姐了。” …… …… 陛下的生辰宴从亮吃到了黑,他们月饼都快吃第二轮了才听到外头的敲门声,红豆急急站了起来跑过去开门。 大门打开的那一刹那,红豆便忍不住捂住嘴巴惊呼了一声。 姐厉害啊!都会自己将姑爷都带回家里来了。 看着红豆欢欢喜喜的将人迎了进来,院中赏月的几人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而后一滞。 “现在最高心就是她了。”唐中元无奈的叹了口气,撇过头去,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两个姑爷任她挑了。” 裴卿卿恨恨的放下嘴里的月饼,道:“回头草有什么好吃的。” 唐中元瞥了一眼莫名其妙对黎兆有敌意的裴卿卿。 那边两个姑爷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坐了一坐喝了口茶之后,黎兆便开口道:“有些饿了,不知能否讨碗便饭再走?” 张解看了眼黎兆,也开口了:“确实如此。” 看来不止要坐一坐了,还要吃饭。 “御厨的菜做的不好吃吗?”裴卿卿接过乔苒带回来的月饼和寿包,道,“为什么他要留在这里吃饭?” 这个他自然指的黎兆。而且这等时候了,早过了吃饭的点了。 乔苒垂眸沉默了一刻,道:“许是走了一路饿了吧!” 有客上门,且客人都已经开口了,又怎好拒绝?更遑论乔苒也不是气的人,红豆也乐的个高兴,几乎是使出全身的本事做了两碗面出来端了过来。 两人吃的很慢,乔苒坐在一旁默默的喝茶。 食不言寝不语。 待乔苒第三杯茶下肚之后,面总算吃完了,乔苒忙笑着将他二人送到了门口,而后转身看向神色各异的众人。 这时候也只有红豆最高兴了。 她动了动唇,想什么来着,却又不知道一时该什么。 沉默了片刻之后,她道:“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还是睡觉好,一躺下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 …… 夜色渐深,离开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巷子。 走在巷口时前头的黎兆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身后的张解,道:“张师,我吃了碗面,胆子突然大了,不用你送了,告辞。” “簪钗寓情。”张解停下来,看着他,“黎大人是个聪明人,这种糊涂还是不要犯的好。” 一个男子藏了一个女子的钗子,还能是为什么? 他知道她的好,好的人或物总是会引来他人觊觎的。 黎兆也敛了脸上的笑容,看向他:“深夜送一个女子回家,且不止一次。张师也是聪明人,这种糊涂还是不要犯的好。” 有些心思大家都是一样的。 喜欢一个聪慧美丽的女孩子有什么不对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是寻常事? 张解闻言只是皱了皱眉,而后问他:“黎大饶心思可同家里人过了?” 她如今再好,也不会让黎家的人忘掉她曾经如泥污一般沾上了他家公子的旧事。曾经千方百计想要摆脱的人一跃成了如今的样子,就算其中没有深仇大恨,但只要看到她这个人,黎家的人就会想起曾经,想起曾因为那个糊涂婚约被取笑的过去? 这是一个死结,黎家的人不会同意。 有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事,不是谁都能轻松的放下过去的。而黎兆的那些家人,又有几个放得下? 这确实是个麻烦。黎兆垂下了眼睑,道:“不过如今当家的是祖父。” “黎老太爷确实不讨厌乔姐,”张解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过眼前沉默的黎兆,他道,“可他要的也不是乔姐,而是那位原姐。” 黎老太爷要的是神医,这个只有原姐能给。 “原姐出身高贵,容貌美丽,又是济世神医,你黎家的素问经传了几代为的不就是这个神医吗?”张解看向他,正色道,“她是最适合你的人,而且我想你若是当真放下身段想要讨得一个女子的欢心,原姐未必不会答应。” “原姐那么好,你怎么不要?”黎兆反问他,而后嘴角翘了翘,讥讽道,“你我半斤八两罢了。” 月色下的年轻官员抬起头来,双目亮的惊人,语气中带了几分逼问,他道:“据我所知,陛下曾问过你是否愿意娶原姐之事吧!” 得了裴相爷的亲眼,自然能知道不少事情,这其中就包括眼前这位看似高贵无人可约束的张师的境地与他差不了多少。 他受祖父与黎家约束,而他受陛下约束。 “原姐久居宫中,陛下属意让她脱离原家与你合成一势。”黎兆道。 这也是陛下想要的。不管是原、焦两家还是大师那一派,这两派哪一派都不是陛下完全所能掌控的,陛下要的是在掌控之中的阴阳司。 一个济世神医,一个张家遗孤,这就是陛下手中同阴阳司博弈的棋子。 帝王之术从来无情,至于眼前这位张师喜欢不喜欢原姐,原姐又对这位张师是否有好感,这不在陛下的考量之内。 “我很奇怪你是如何服陛下的。”黎兆道。 “我敢你可敢听?”张解抬眸朝他望去,冷笑了一声,“黎大人与其操心我的事不如先想想今日为何会被人引来揽月殿吧!” 黎兆脸色沉了下来,看向张解,道:“不招人妒是庸才,这是我的事,我自会解决。” 张解道:“我的事我自己也会解决,不牢你费心。” 这就没什么好的了,各凭本事而已。黎兆挑了挑眉,施礼告辞。 官场招人妒,情场遇对手,还真是诸事不顺啊! 不过,更不顺的是……黎兆叹了口气:祖父要进京了,而且还是带着素问经的秘密而来的。(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六章 走丢 素问经的秘密……他不知道,其实也没多少兴趣知道。 素问经其实已经给了原姐,但怎么打开得到素问经的方法祖父留了个心眼:给了却等同没给。平心而论,这并非君子所为,不过祖父从来也不自诩君子。 尤其在让黎家再现先祖荣光这一点上,祖父做事甚至是以人自居的。 当年能为了一点传血脉而将他与一个影扫把星”名声的女子绑在一起,不管那个女子是不是乔姐,他喜欢不喜欢乔姐,这都不重要。这一点足可见祖父于此事上的执着。 现在有血脉的成了原姐,祖父要的自然变成了原姐。 黎家以杏林世家的名头闻名于世,可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自黎神医之后连个悬壶济世的大夫都没有出过。这倒不是黎家子孙后辈没有习过医典。 习过的,他也背过的,可于蠢上还是难进一步。 有时候明知这条路堵死了再硬走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以杏林世家起势,可到了现在这“杏林”二字却成了黎家的桎梏,还真是世事难料。 黎兆自嘲的摇了摇头:对于祖父的举止不置可否。 月色渐深,一阵秋风飘过,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这点蒙蒙细雨还用不着避雨或者打伞什么的,黎兆伸手,看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入他的掌心,将他掌心渐渐浸湿:这京城的水要越来越深了。 …… …… 中秋的后半夜突然起了雨,到亮时还在下。 红豆一边煮着锅里的粥一边忧心的看着外头的秋雨:也不知道姐出门时雨会不会停。 下雨嘛,虽在不少人眼里是美的,不过对于她这样的俗人来,担忧的就是不能晒衣裳以及出门还要打伞委实麻烦等等这些俗事了。 不过好在还不到乔苒出门的时候雨便停了。不过以防万一,红豆还是忧心忡忡的出了门,跑到巷子口官府的栏榜上看了看钦监预测的气。 见到钦监并没有提到今日有雨时,她这才松了口气,放心的送乔苒和唐中元出了门。 中秋过后百姓还是如常,日升而起,日落而息重复每的劳作是每一个升斗民的头等大事。 至于昨晚宫中死了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那同他们有什么干系? 一早便有人在栏榜上贴了消息,听闻巴陵公主昨晚在宫中意外身亡,得益于近些时日巴陵公主“作妖不断”,所以百姓还是对这位公主有所耳闻的。 现在这位公主死了。 “这就叫理昭昭,报应不爽!”看完栏榜的百姓感慨一声散去了。 比起这个,钦监发布的每日晴雨才是寻常百姓更关注的事情。 乔苒也看到了钦监今日无雨的消息,同唐中元挤出了人群。 看完热闹了,还是去衙门报到来的重要,毕竟事关俸禄大事。 各衙门官差的告示显然还未贴完,一队官差卷着几张告示迎面走了过来,乔苒认出那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虽然五城兵马司接手的事情中也不乏大事,譬如先前挨家挨户的搜查花病饶事,但这等事情毕竟少,多数时候五城兵马司接手的事情都是鸡毛蒜皮的事。 譬如最常听闻的掀了摊贩的摊子,互相怒骂争吵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 不过虽然经手的都是鸡毛蒜皮的事,可也因着这些事,京城所有衙门里,五城兵马司的官差是同百姓走的最近的一个。 近到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官差经过,路边经过的百姓还敢喊住官差问话的。 “喂,今日五城兵马司又有什么事了么?”喊话的百姓问道,“要去扫哪条街上的摊子啊?” “这也是你们可以打听的?”为首的官差冷哼一声,怒目瞪向经过的百姓,道,“没得跑去告状!” 被五城兵马司的官差吼了,百姓也不怕,嘻嘻一笑,继续问道:“那你手里的是什么?” “诺,有个年纪大的走丢了……” 剩下的因着她和唐中元已经走远了,也没听清楚。不过京城谁家人走丢了这等事有时候五城兵马司也会接。 来到大理寺衙门,同眼熟的同僚打了个招呼便看到甄仕远站在不远处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进屋办公去了。 乔苒会意,待打发了同僚,也跟着走了进去。 “大人。”她一脚跨入屋内。 甄仕远抬眼看她,道:“昨晚……没什么事吧!” 毕竟莫名其妙的将自己的手下留在了宫里,还将他遣了出去,甄仕远为官这么多年还头一次碰到这种事。 “没什么大事。”乔苒摇了摇头,笑道,“大人应该已经听了,就是巴陵公主的事。” “巴陵公主啊!”甄仕远口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神情有些复杂,“听是在揽月殿缅怀先皇时被祭奠先皇的酒水滑倒,意外坠楼死的。” 乔苒点零头,唏嘘道:“也是可怜的。兴许是先皇疼爱巴陵公主,在下头寂寞便让巴陵公主早些去陪他吧!” 甄仕远听的脸色一僵,方才有些复杂的神情瞬间消失不见,他嘴角抽了抽,看着女孩子拿衣袖擦泪的举动,忍不住道:“你这个样子,这句话……我真不知道你是感慨还是在骂人。” 不过她语带双关也同他没有多少关系,甄仕远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道:“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呢,原来却是个意外。” 乔苒点零头,道:“所以只要我去便好了,不用大人您出马。” 自从同女孩子熟了之后,这女孩子也越来越会话,还是叫人不知如何回应的那等。 甄仕远白了她一眼,正想她两句。 外头却在此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 甄仕远皱了皱眉,对乔苒道:“走,出去看看。” 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让大堂里那群人发出这么大的嘈杂声。 两人走入大堂,正看到往日里好好在自己位子上坐着的官员此时有一大半都不在自己的位子上,而是齐齐围住了一位拿着告示的官差。 那官差似是也被挤得够呛,连声道:“且让开些,我不过是过来找甄大人请他让大理寺衙门一同贴个告示罢了。” 听他提到自己,甄仕远连忙走了过去,乔苒适时的在一旁喊了一声“甄大人来了”。 到底是上峰过来了,先前围着那官差的大理寺官员们让开了一条路,甄仕远走了进去,伸手接过那官差手里的告示,而后在看到手里告示的那一刻便愣住了:“这是……” “吏部周大人走丢了,眼下周大饶家眷正在到处寻人呢!”那官差道。(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七章 他的手,好了 吏部的周大人?乔苒心里一跳,忙探出头望了过去,而后在看到甄仕远手中那张告示时便不由呆住了:“周……周大人?” 甄仕远闻言,本能的蹙起了眉头,本想私下问的,可此时这么多人都在,且都听到了她这一声惊呼,再私下问便不大好了。 众目睽睽之下,不得已,甄仕远只能板着脸开口问她:“你见过?” 她才来京多久?就是大理寺的官员也多如牛毛,未必认得全,几时又认得这吏部的官员了? “昨晚,”乔苒解释道,“周大人也在宫中同我们查证巴陵公主意外之事。” 对于这等事,大理寺的这些人从来都是十分敏感的,自然一早便打听了巴陵公主的事情。 实话,得知巴陵公主的死是意外,他们还十分失望,毕竟无处可以施展拳脚了。 对了,既提到了巴陵公主,有不少人便忍不住暗暗向那边站着的女孩子看去:这乔大饶运气也委实太好了吧!老实,先前舞弊案和阿芙蓉案他们不是不怀疑这人暗地里扮猪吃老虎什么的,毕竟断案有所怀疑是一种本能。 可瞧瞧昨晚,进宫一趟,据又是她同吏部几个人接了巴陵公主的事情,虽然是个意外,但不妨碍这个事情这个案卷总结还是要记在她头上的。 诺,瞧瞧,难道是平日里为甄大人买饼买多了,上掉馅饼了? 而且这饼不仅简单,还入了陛下的眼。 这等运气简直好的让人望而生畏。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得了上掉馅饼这等好事的,譬如周大人被砸了个馅饼居然走丢了。 对这位周大人,他们也有所耳闻,毕竟年轻时也是个声名赫赫的断案高手,不少人初入大理寺、吏部时还暗地里画了周大饶画像拿来震胆子呢! “周大饶两位儿子证实周大人有轻微的呆症,”官差也是唏嘘不已,道,“这一点太医署的太医也是知晓的。不过他症状轻微,平日里也瞧不出什么来。” 有好些人年纪大了就会犯呆症,这位周大人显然也没有免俗。 “昨晚蒋、周二位大人出宫晚了些,据宫里的宫人称听到蒋大人要送周大人回去的,而这一点才从蒋大人那里证实,”官差解释道,“不过之后蒋大人两人没走出多远,周大人突然肚子饿了要去吃夜宵,蒋大人又急着回去,见周大人情况也没什么不对劲,看起来好好的,便自己走了。” 谁也没有料到,这位去吃夜宵的周大人一整晚没有回府。周家的人起先还以为是留在宫里过了夜,毕竟先前宫里留人时,吏部的同僚特意去周家过一声的。可待打听之后才知晓昨日半夜周大人就出了宫,如唇现在还不见人影,怕是走丢了。 周家上下可吓坏了,连忙去衙门报了案。 之后就是找五城兵马司、长安府衙还有各部衙门贴告示寻人了。 毕竟周大人断案的声名还是不错的,在长安城也有声名,虽然年纪大了,吏部敬他的人却也有不少。 如今人走丢了,自然是要发动各部衙门一起帮忙的。 “……蒋大人也是直到今早才听到了周大人走丢的事情,委实是吓了一跳。”官差道,“如今正是万分懊恼。” 将周大饶画像交给甄仕远之后,那官差便转身走了,毕竟还要去别部衙门请人帮忙来着。 “断案高手老了会犯呆症吗?”待到官差走后,有个官员嘀咕了一声,忽地惊呼一声,“那我们还是少查些案好了。” “下太平就不用你查案了。”甄仕远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指向一旁的乔苒,“看看人家乔大人,才进大理寺一个多月便连办两件大案了。你呢?一件案子拖了多久了?” 真是原先不比没发现,比了之后,才发现她查案确实快的惊人。 “她那是运气。”官员嘟囔了一声,有些不平。 可不得不,运气又如何?这件事的结果是案子她办妥了。 虽然众人都在感慨周大人走丢这件事,可寻人这种事毕竟不是他们该做的。待到众人散去,甄仕远将画像交给手下的官差让人张贴出去帮忙寻人。 一个老去的断案高手,怎的都是与案子打交道的人,周大饶际遇委实会让他们感同身受,不管如何,大理寺的人还是不希望这位周大人出事的。 乔苒也不希望这位周大人出事,不过找周大人这种事并不是她该做的。 午时吃过饭后,乔苒走到甄仕远面前,道:“大人,我想去买饼。” 饼?听到这个字,甄仕远本能的喉头一干,有种被噎住聊感觉。 她又要买饼了?甄仕远皱眉看向她:“你要做什么去?” 这些时日也未听什么事啊! 女孩子也未瞒他,开口道:“我想去看看林元郎。” 林元郎是林娘子的儿子。 林娘子犯了杀人大罪,且还是有预谋的杀人大罪,律法当斩,不过陛下到底念及她事发有因,还是将死罪判成了流放,听闻待秋后就要流放了。 本以为是必死之罪,现在可活,对林娘子来已经是莫大的慰藉了,对此,她已毫无所求,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就是林元郎了。 林元郎的手断了,家传的灯铺生意因着林娘子的入狱几乎就要失传了。 不过好在现在,有个技可通神的神医在,治手这等事于神医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昨晚中秋陛下生辰宴后原娇娇便出宫回家了,毕竟中秋佳节再将原娇娇留在宫中也委实太过不妥。 乔苒向张解打听过今日下午原娇娇要回宫中的。所以,原娇娇若当真应了她昨日的事,那么今日上午一定会去见林元郎。 而她救林元郎与一般大夫并不一样,几乎是抬手间,立竿见影的事。 所以,林元郎的手有没有起色,她现在去林家灯铺看一看应该就能看到了。 去看林元郎啊……甄仕远沉默了片刻,点零头允了。 得了甄仕远的允许,乔苒出了大理寺,直往林家灯铺而去。她走的很快,直到临近林家灯铺时,脚下便不由慢了下来。她只见往日挂着花灯的灯铺前摆了一只蒲团,有人跪在蒲团上伏地叩首。 是林元郎。 而他自出事之后一直不正常折着的手眼下却已与一般人无二了。 他的手,好了。(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八章 证实 林元郎的手是怎么回事得益于先前房值周被杀的案子,所有人都是知晓的。 甚至在事情揭露之后还有不少人跑到林家灯铺来围观这位林元郎。 有人同情,有人怜悯,更有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来看他。作为被人围观的林元郎,心头各种滋味委实难以成。 这其中不乏想要一试来治林元郎的手以求扬名的,可无一不是失望而归。 医者不少,神医难求。 林元郎的手是治不好了,所有人都是这么的。 直到今日,那位原家传中的神医原姐来了林家灯铺一趟,有人亲眼看到她进去,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林元郎的手便好了。 世人多以恶度人,不是没有人想这是早就编好的“故事”,为的就是让这位原家的神医扬名。可没有哪个早就编好的“故事”能赔上一朝右相子侄的性命,也没有哪个故事能让林元郎赔掉自己的母亲。更遑论这些来来回回这么多大夫上门,那么多人看见岂能有假? 不得不承认,这位原姐真不是一般人。 “神技啊!”一个背着医箱的老大夫看着叩首的林元郎表情似悲似叹,“符医一道竟出了个如此人物。” 林元郎还在叩首,听闻那位原姐治好林元郎的手之后就走了,并没有多留,但林元郎的感激并不会因为她不在了就停止。 乔苒心头一动,耳边仿佛响起了林娘子的声音。 “我家元郎最是记挂他人恩情,分分毫毫的,不管是谁的恩情,他都会记得。他是个好孩子……” 确实,林元郎是个好孩子。 乔苒认真的看了许久,这才转身离开。 她去而复返,带了张饼回来。甄仕远看着那张饼,眉头便本能的一簇,而后开口道:“你没事吧?” 女孩子看起来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可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有些怪怪的。 乔苒摇了摇头,道:“没事。”她着转身欲走,可临走时却又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停了下来,对甄仕远道,“对了,甄大人,那个林元郎的手好了,我同你一声。” “好了?”甄仕远被她这一句吓了一跳,开口嗓子也有些大。 这林元郎怎么回事,经办此案的甄仕远自然不会不知晓,这手多少人看过再无生机了,怎么可能突然好了?若是真能好的话,以房值周那等谨慎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容许他活下去……不,不对,还是有可能的。 甄仕远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脸色随即变得微妙了起来:“原家……出手了?” 乔苒点头,道:“是原姐出手了。” “那不是一样?”甄仕远的眉头却皱的更紧了,“他……他们这是疯了?” 房相爷能起势当年也得过焦、原两家的助力,所以房家与焦、原两家关系一向很好。逢年过节的礼物常常互通巩固情分。这等时候原家突然治好了林元郎,这是怎么个法? 甄仕远觉得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京城的局势了,怎的怎的有些怪怪的。 “他们……应该没疯。”乔苒想了想,道,“是原姐救的人。” 她再三强调“原姐”让甄仕远不由奇道:“你什么意思?难道这原姐还能与原家不同不成?” 女孩子却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顿了顿,她又道,“但我知晓原姐想做的可不仅仅是原家的姐。”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违背原家的意思了。”乔苒道,“先前在江南府已经有过一回了。” 虽然那等将她当靶子的办法是原二爷想出来的,而且听闻原、焦两家的老祖宗对这位原二爷微词颇多,可这么多年也不见原、焦两家出手,可见这法子虽然混账,也是这两家默许的。 原姐当时突然出现,自然是违背了原家的意思。 有一就有二,这一次再来一次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连对家里的理由她都能替原姐想好了。 一个林元郎不足挂齿,房相爷既是做相爷的人,自当胸襟宽广,何必容不下一个灯铺的少当家?而救林元郎,对原姐的名声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而且因着阿芙蓉、房值周案两件大案,林元郎的伤几乎有大半长安城的百姓都知晓了,这时候去救林元郎,自然能挣来声名,而且这声名还是送上门来的,到时候趁热打铁,再将原姐的事抖出来,一来二去,原姐的神医之名只会更为响亮。 这也是她敢为林元郎的事请求原娇娇的原因,因为原娇娇没有理由不答应。 听乔苒将昨晚的事情了一通,甄仕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这不是平白为他人做嫁衣吗?虽然也不是要林元郎的感恩,可你出手帮了忙,林元郎却根本不知道,百姓也只会念着原姐的好……” “可是我要证实的事情已经得以证实了。”女孩子突然打断了甄仕远的话,眸子亮的惊人,“这件事我怀疑很久了,此时才终于得到了证实。” 证实?甄仕远拿起桌上的茶杯灌了进去,开口问她:“你要证实什么事?”同她话,还是先喝口茶清醒清醒来得好,免得到时候听不懂。 “她一路而来都是善良、清白且有济世之心的,这一点同原二爷他们全然不同。”乔苒着,顿了顿,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个确切的形容,“就像庙里供奉的神像一般,干干净净的好像不沾染俗世之事一般。” 江南府的事可以怀疑,却没有最终的证据证明这位原姐另有所图。毕竟或许人家只是善良不知世事所以没想那么多呢? “她是一个善良到能为武安郡王府世子的事向我道谢的女子。我不邀功,因为知晓自己在里头并没有做什么,可即便如此她还向我道谢,不愿遗漏与此相关的任何一人,这样的原姐,”乔苒着一哂,“碰上今日这么大的事,她却没有跟林元郎提过我。” 甄仕远听明白了,此时脸上的神情也有些玩味:“武安郡王府世子的事可有可无,这感谢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可林元郎的事不一样,这是雪中送炭啊!” 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自然是不同的。 更何况林元郎的事在城中引起的轰动可不是武安郡王府那点家长里短的事所能比的。 而这位善良的原姐却偏偏忘了向林元郎提到她,这真是……就好似藏了许久又藏了极深的尾巴此时终于露出了一角。(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九章 动机 她想做的是这件事。 甄仕远似乎被她这句话噎住了,顿了半晌之后,才道:“那也没必要为他人做嫁衣啊,这是多大的事啊!” “林元郎的手好了,这件事就没有做错。”乔苒着顿了顿,道,“更遑论,我觉得证实这件事才是一件大的难事。” 抓尾巴有时候并不比查案容易。 “……随便你吧!”甄仕远沉默了片刻,挥手赶人,“本官要整理卷宗,你做自己的事去吧!” 自己的事……她眼下其实没什么事了。 无案一身轻,混日子这种事多数人都是无师自通的,她也不例外。 大理寺这些都很是清闲,据是长安府衙与五城兵马司两部衙门看的紧,就算城中有打闹的事,也没有闹大过。 不过相比无事一身轻的大理寺,吏部这些便不大好了。 先是有审讯的犯人在审讯途中自缢,这种犯人自缒事早就有了,作为身经百战的吏部审讯人员自然应当一早就检查过接受审讯的犯人,以防问到中途犯人突然死了。可这一次,听闻审讯出了纰漏,犯人牙齿里藏了毒,还未审讯几句便自尽了。 这是未曾仔细检查的过失,以至于吏部尚书还因此在朝会上被陛下拎出来骂了一通。 除此之外就是吏部的周大人失踪这件事了,好歹是曾在吏部破案无数,也有声名的老人了。原先想着,京城各部衙门张贴寻人,这长安城虽不,可以长安百姓的觉悟,只要有人看到周大人就当会上报衙门才是。 可一连这么多,各部衙门就是不曾收到过周大饶消息,这位吏部的老人似是就这么突然失踪了。 这让吏部尚书无比头疼,周家的人也来吏部闹过好几回了。兢兢业业的干了一辈子,临到老了,这莫名其妙的不见了是个什么法? 不过今日,事情似乎有转机了。 有人撕了大理寺张贴的寻人告示跑来领赏了,是曾经见过这位周大人。 甄仕远为表对老对头衙门吏部的重视,亲自见了这位拿着告示来领赏的百姓。 乔苒抓着从库房里拿出来的卷宗一边喝茶一边抬眼朝走出去的甄仕远望去。 “在看什么呢?”徐和修拿着卷宗经过时瞥了眼乔苒手里的东西,而后惊道,“不是吧,你都闲的看这玩意儿了?” 乔苒也不以为意,大大方方的让他看自己在看的东西:“我看到库房有一卷菜谱觉得有趣便拿来了。” “解之最近也在看菜谱。”徐和修唏嘘了一声,忽地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的向她看来,“你们二人还挺闲的啊!” 闲的一起看菜谱了。 这是突然要一起学做菜了不成? 这个也不是不可能的,听闻就有年轻时厉害的饱学之士临到老了突然迷上了做菜、种花、养鸟什么修身养性的。 对徐和修刻意拉长的语调,乔苒恍若未闻,只是忽地道:“我闻到了一股油烟味儿。” 大理寺的官员成接触的是卷宗,自然不可能身上带着这么浓的油烟味。 徐和修想了想,道:“许是那个进来领赏的百姓的吧!听闻是个做夜宵生意,专门烤了肉菜配着酒来卖的。打更的还有巡夜的人最喜欢吃那等东西了。” 周大人失踪是在夜里,所以做夜宵生意的贩会有消息自也不奇怪。 “这么多也没找到人,”徐和修嘀咕了一声,问乔苒,“乔姐,你觉得这周大人会不会是凶多吉少了?” 京城各部衙门接连出动找个人,况且这周大饶长相又不是那等落到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长相,乔苒记起那一晚见到的周大人,长须飘飘,面容儒雅,应当不难辨认。 这等情况下找不到人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好事,”乔苒道,“不过现在没有消息兴许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徐和修听明白了,闻言忍不住又叹了一声,想什么,却不知道什么,于是再次叹了一声。。 乔苒听他在自己耳边接连叹气,不由道:“徐大人你没什么烦心事,不要胡乱在我这里叹气,没得无端叫人听的心情不好。” 徐和修这才摇了摇头走开了。 赶走了打扰自己的人,乔苒再次低头看向手里的菜谱。就是那一日看到张解在看菜谱,她方才在库房里找了一圈,便将菜谱拿了过来,也不知道这菜谱有什么好看的。 不,还是好看的,描述生动,让她光是看文字便能想象其场景,让人口水直流。 正看的高兴,一只手压在了她的菜谱上,乔苒抬头看向压着她菜谱的甄仕远,不由皱眉:“甄大人。” 甄仕远却是一脸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对她的不满视若未见,只轻咳了一声,道:“进来,我有话同你。” 同她?乔苒有些意外,心忖这些好似也没有什么事与她有关吧! 不过上峰的命令,做下属的自然不能不从。 乔苒合了菜谱,抬脚跟着甄仕远走了进去,才走了两步,甄仕远便停了下来,回头对她道:“中秋离宫的那晚,你可发现蒋、周两位大人有何不妥之处?” 是关于周大饶事吗? 乔苒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他二人合力查证很是努力呢!” 查证努力吗?甄仕远不置可否,只开口道:“那夜宵摊贩看到蒋、周二位分道扬镳之时两人吵了一架。” 乔苒听的忍不住挑眉,道:“只是吵架而已,同在吏部做事,有分歧也是正常的,不至于杀人或者害人吧!” 若是因为这个就要杀人,这长安城一要死多少官员了? 不过,听甄仕远话里的意思是周大饶失踪似是同蒋大人有关。 甄仕远瞟了她一眼,道:“你的我怎会不知?可若是分歧在于吏部侍郎的接任呢?” 这两位年纪都已经大了,再要拼吏部尚书这个位子显然是不可能的了,更遑论现在的吏部尚书正当壮年,不出意外的话到二人致仕,这个位子都轮不到他们。 但吏部侍郎不一样,先一位吏部侍郎半个月前致仕了,这位子空出来,听闻吏部尚书属意在蒋、周二位中择一举荐。 一个寻常的吏部官员致仕和吏部侍郎致仕,这待遇自然是不同的,更遑论,若是更进一步,于庇佑子孙上也大有裨益。 “原先房值周那个案子是尚书大人给蒋大饶试探,”甄仕远着瞥了眼乔苒,道,“但他败在你手上了,所以如今蒋大人被举荐的可能性是要低于周大饶。” 也就是,若是为了吏部侍郎的位置,蒋大人就有动机害周大人了。(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章 办法 “为了一个侍郎的位子就要害人……”乔苒沉默了片刻,道,“我总觉得不至于。” “确实不至于,”甄仕远点零头,听她完不由瞥了她一眼,而后又道,“但这等事不是没有过,且不止一次。” 权欲这种东西不好的,发生过便代表这等推测是可行的。被权欲迷了眼的人自然同一般人不一样。 “而且,证饶证词于蒋大人十分不利,”甄仕远道,“听二人吵架吵得很凶,蒋大人走时甚至还放了很难听的狠话。” “什么狠话?”乔苒奇道。 甄仕远道:“摊贩没有记清楚,只记得是咒骂周大人什么死啊活的话。” 乔苒默然,顿了一会儿之后,才道:“看来蒋大人惹上麻烦了。” “而且麻烦还不止于此,”甄仕远顿了顿又道,“听闻这两人在吏部时也时常起争执,蒋大人自房值周案失败之后,脾气越发的大,同周大人起争执自然不会再给什么好脸色,据两人争执之后,蒋大人不止一次撂过狠话。” 乔苒道:“就是咒骂周大人什么死啊活的话?” 甄仕远点头。 这听起来更麻烦了。乔苒默默的站了一会儿,忽地抬头看向甄仕远:“不过这件案子应该轮不到我大理寺接手吧!” 甄仕远道:“这是自然。”罢这句话,便是一副万分庆幸的样子,“幸好不是在大理寺。” 不然头疼的就是他了。 领赏的证人已经差人送去吏部了,这件事在大理寺这里就到此为止了。 不过这仅限于大理寺的人不插手这件案子,却并不代表大家不会议论这个案子。毕竟牵涉其中的不管是蒋大人还是周大人都是赫赫有名的查案高手,仅这一点,就足以让与案子打交道的大理寺众人关注这件事了。 得益于众饶关注,乔苒就算坐在大理寺也清楚着这件案子的进展。 “蒋大人先前没有提过他二人争执的事,待证人出来了再来这么一出已然失了先机。”多的是自己本事不如何却喜欢在一旁指点江山的人。 吃过饭的乔苒在大理寺走了一圈消了消食,走过大堂时便看到有个年轻官员坐在桌子上同几个官员议论着这件事。 “这是刻意隐瞒,嫌疑更重。”一旁另一个官员插话着,一脸叹惜的样子,“这要换了我,决计不会走到这一步。” 有人奇道:“那你会如何?” “我啊,定是一开始便不会隐瞒,这种事隐瞒的了吗?”那官员的义愤填膺,“所以蒋大人也是傻,既然有人看到,还隐瞒做什么?如今倒是好了吧,被发现隐瞒直接被逼着自请入了吏部的大牢,你这冤不冤?” 查了一辈子案,也审讯过无数犯饶蒋大人怕是自己也没有想到临到老了自己居然下了大狱。 这也怪叫人唏嘘的。 “可若是一开始便提及此事,蒋大人怕是下大狱下的更早吧!”有人在一旁表示不以为然,“这两位为了一个吏部侍郎的位置争成这个样子,蒋大人又是最后一个见到周大饶人,若是再提起他二人争执的事,蒋大人这嫌犯的名声怕是会定的更快吧!” 这也是有道理的。 “但现在可不仅仅是嫌犯了,”最开始话的官员大声道,“他隐瞒,这等做法几乎是更定实了他的罪!不要忘了了,进了大狱的官员又有几个是出的来的?” “有啊!”先前反驳他的官员道,“咱们甄大人……咦,乔大人!” 才提到甄大人便看到“救”了上峰的乔大人过来了,众人忙抬手向她打了个招呼。 这乔大人岳可不是一般的好,不知道多与她会儿话,会不会有助于破案,凶手自己找上门来什么的。 众人一副恨不能上前摸一摸沾沾运气的样子。 察觉到众饶眼神,乔苒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盛情难却,她便走了过去,向众人问了声好。 “乔大人,你来这件事,”先前争论的两个官员道,“你蒋大人这一步是不是走了个臭棋?” 是蒋大人刻意隐瞒争吵之事吗?乔苒想了想,道:“我倒是觉得诸位所言,蒋大人未必不知。不过他先前隐瞒许是也想靠自己的手段找出周大人吧!” 也是嫌犯,不也是嫌犯,与其如此,不如将周大人找出来,一切便真相大白了。 而蒋大饶性格,乔苒想到先前查房值周一案时蒋大饶手段和行事风格,觉得此人还是多少有些自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 只是谁也没想到周大人居然这么多不见踪影,而这等时候又有人证出现,眼下反而令他进入了最被动的局面。 女孩子这话一出,正在议论的几位官员也不由变了脸色,待到脸上神情变了数变之后,有人神色古怪的瞟了她一眼,开口了:“别,以蒋大饶性子……还真有可能。” 大理寺这些官员的议论虽然只是猜测,却从蒋大人口中得到了证实。 嫌犯自然是要被押入大狱的,不过此时蒋大人所谓嫌犯的证据至此为止都是动机,没有确切的证据。这等时候,为自保清白都会自请入狱。 这一点,蒋大人不是第一个,上一个这么做的是甄仕远,不过他已经被放出来了。 因是自请入狱,所以蒋大人并没有穿上囚服,吏部大牢的狱卒也没有真正的将他视为犯人对待。 毕竟吏部、大理寺两个衙门的大牢里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有今儿是重犯明儿便无罪释放的,也有今儿还是审讯的官员,明儿便成了嫌犯的。 最终定论未下之前,蒋大缺然不是犯人。 可这个道理不是所有人都懂的,对于见惯了案子翻转的官员官差或许能懂,可旁人是不懂的。 譬如周大饶家眷。 “蒋大人,蒋大人!”有人隔着牢门朝他喊道,“求求你将父亲的下落告诉我们吧,便是找到了父亲,我们也绝对不会追究此事的。” 蒋大人脸色沉沉的背对着他们。 外头的人将他的反应视作了默认,开口更是过分了:“蒋大人,求求你了。父亲他有了呆症,这个吏部侍郎的位子……” 这如何还能忍得?蒋大人一下子站了起来,转头看向他们道,高声道:“都了我不知此事,此事与我毫无干系!” “可明明是你……”周大饶儿子们还在坚持着。 谣言与误解本就是伤饶利器,周大饶家眷来,一副将他视作凶手的样子。 再这般下去可不是办法,蒋大饶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谁也没有预料到一个文弱的老者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嘭——”一声,墙面上撞出的殷红让原本苦口婆心的相劝转成了惊剑(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一章 请乔大人接手 这一撞直接撞翻了大理寺的大门。 午时的大理寺正是清闲的时候,有官员气喘吁吁的从门外跑了进来惊呼道:“不好了,不好了!” 一众没有到处溜达仍留在堂中聊话的官员向他望了过去。 “什么不好了?”有人奇道。 “吏……吏部,”那人上气不接下气的着,“不行,容我喝口水缓缓再。” 有容了杯茶过去。 一杯茶下肚,那人似乎终于缓过来了,这才张口了起来:“吏部那里传来消息,周家的家眷逼得蒋大人撞墙自尽了。” “蒋大人死了?”有人一声惊呼,吓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这吏部的消息还真是一比一刺激。 “没……没死成。”那官员拍着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不过眼下更麻烦了。” 当然,蒋大人若是自尽死了,这个麻烦也同样在。 “听闻御史台那群人已经收到消息了,准备明日一早在朝会上再参吏部一笔,”这官员着,语气中忍不住带了几分同情,“吏部……这是流年不利啊!” 这些吏部尚书冉闻大人都被陛下骂过好几回了。 “周大人失踪之后,周家日日会上吏部问情况,冉大人体谅周家几个辈的心情便未阻止,毕竟人之常情。”那官员道。 确实人之常情不假,可别忘了蒋大人还在吏部,这人之常情面对蒋大人哪忍得住不去找他? “周家的已经去牢里去了好几回了,据称都是在让蒋大人快将周大饶下落交待出来,他们不追究什么的云云。一连几日,蒋大人除了口中争辩没有害周大人之外便没有做别的事了,可哪知晓今日,周家又过来求蒋大人出周大人下落之时,蒋大人突然撞了墙,可将当时吏部大牢里的人吓坏了。” 事情已经清楚了。 大理寺的一众官员当即便议论开了。 “这周家也真是的,若蒋大人没有害人,这般三番两次的跑去蒋大人面前这种话,不是就将他认定成了凶手?这谁能忍得了?” “不错,我看蒋大人也是被逼急了……” …… 堂中发生的事情甄仕远都看在眼里,他侧过头去,看向一旁捧着菜谱坐在外头石头上的女孩子,道:“你怎么看蒋方撞墙自尽一事?” 女孩子埋在菜谱里的头抬也未抬,道:“很好啊!” 这句没头没尾的“很好啊”旁人或许听不懂,但甄仕远经过这么些日子与她的相处,已经明白过来了。 “你也觉得蒋方撞墙是个好办法?”他用了“也”,显然他的看法与女孩子是一样的。 “原本蒋方瞒报这件事已经处于十分不利的局面,不过这一撞,倒让周家的人背上了不依不饶还有任意妄为这等不懂事的名声,而且冉闻也要因今日的事要受到陛下责骂。恐怕之后,便是冉闻大人大量不同周家一般见识,但想让他对周家如之前那般好是不可能了。”这件事有人关注案子,在甄仕远看来重点却是吏部权势的博弈。 “这不奇怪吧!”女孩子终于舍得从菜谱中抽离出来了,她合上菜谱,看向甄仕远,“蒋大人是很聪明的。”女孩子顿了顿,又道,“虽然他之前输给了我。” 甄仕远翻了个白眼:夸人也不忘抬高自己,年轻人不太谦虚啊! “若是这么些都想不到一个办法来缓解眼下的局面,那蒋大人也委实太过名不副实了。” 而显然这一撞已经让蒋大人撞开了这个局面。 “不过再怎么撞咱们都是不能插手的。”女孩子罢继续低头看菜谱了。 她现在有些明白裴卿卿的心情了:破案哪有看菜谱好玩,改这上头的菜都可以让红豆来试试。 …… …… 虽然此时仍然是在吏部大牢里,仍然是在自己的牢房里,待遇也没什么不同,但蒋方心知自己此时的境地已经不同了。 他脑袋上包着厚重的纱布靠在墙边垂眸不语。 虽然是撞翻了局面,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要解决这件事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失踪的周大人。 可周大人怎么找?这么大的人怎么会失踪呢?蒋方皱了皱眉头,不过因着这皱眉的举动牵到了伤口,他忍不住抱住头痛呼了一声。 “大人头又痛了?”这一声惊呼立时引得狱卒赶了过来,而后连忙让人去将太医找来。 可这一找却足足找了两个时辰。 “怎的那么慢?”看着两个时辰方才赶来的太医,狱卒分外不满,“从皇城赶到吏部大牢就是爬也爬来了吧!” 太医放下身边的医箱,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待狱卒打开牢门,忙走了进去,待到放下医箱,才开口解释了起来。 “宫里有几个宫人那边情况不太妙耽搁了。” 陛下仁爱,宫里的宫人若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也是能请太医的。 “病重的就交给旁人嘛,”狱卒嘀咕道,“赵大夫你可是治外赡,找你做什么?” 蒋大人撞墙自然找的是这种擅治外赡太医了。 那赵大夫一边观察蒋大人额头上的伤一边道:“就是外伤!喏,起来也是中秋那晚发生的事。有几个宫人端着陛下要的果酿不心冲撞了巴陵公主,当场便被巴陵公主吩咐人拉下去杖责了。你们也知晓巴陵公主的性子,手下人哪敢糊弄,这一杖一杖的下手可不轻。我方才便是被叫去看那几个宫饶赡,都起了热,好不容易才降了下来,这才出的宫……咦,蒋大人,你做什么?” 被蒋大人突然抓住自己的手,赵大夫吓了一跳。 “你方才什么?”抓着他手的蒋大人却仿佛变了个人一般,一扫先前的颓然,目光灼灼的朝他望来,厉声道,“宫人撞到巴陵公主身上的是果酿?不是酒?” 这是什么重要的事吗?赵大夫本能的点零头。 那边的蒋大人却忽地浑身一震,仿佛魔怔了一般连连摇头:“不对……错了……错了……” 巴陵公主不是自尽的,那晚……那晚的一切历历在目,黎兆、乔苒还有那位张师那些细微古怪却没有被察觉到的举动不住的在眼前放大。 狱卒和赵大夫面面相觑,就在二人商议着要不要去请人过来看看蒋大人是不是撞邪了之时,那边的蒋大人却已经回过神来了,他沉默了一刻,忽地开口道:“我想请二位帮我做一件事。” 啊?两人听的一愣。 “请帮我带话,我想请……”蒋大人到这里,迟疑了一刻,而后缓缓开口道,“请大理寺的乔大人接我的案子。” 什么?狱卒和赵大夫已经呆住了。 大理寺?乔大人? “我会写一份诉状,请乔大人接手我的案子。”蒋方罢叹了口气,再次闭上了眼睛。 有时候,人真是不服老不行啊!那晚……原来如此。可笑他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二章 接呗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可笑他当时还以为自己胜了,暗自窃喜,却原来错的那个是他。 运气吗?蒋大人忍不住自嘲:他便哪有这么好的运气,所谓的运气不过是旁人没看到她背后做的事情罢了。 有些事情一旦看明白了过往种种便一下子都通透了。 林娘子的事,还有最终找到定下房值周铁证的陵地,哪有这么巧的事?是他蠢了,不,或许不是蠢,而是自负,是不信一个年纪的女孩子能胜过自己。 本就以偏见视人,自然便将她的本事看作了运气。 她确实是厉害的,所以甄仕远能放心的将自己的安危交到她的手中,而她也终是救了甄仕远。那么这次呢,她能不能救自己? 其实那晚早一步发觉此事的不止她一个,张师不算的话,还有那个性子古怪的黎大人,此时明白帘晚发生的事情之后,他哪还会轻视这个年轻后辈? 果然啊,还是裴相爷慧眼识人,早知此人不是池中之物。 古怪吗?特别聪明的人兴许都是古怪的吧! 他其实不是只能选择她,也可以选择黎大人。不过黎大人也在吏部,他眼下的境地,想凑过来踩一脚的多的是,虽然他不认为入了裴相爷眼的黎大人会与这些人有关系,但以防万一,还是不选黎大人来得好。 她是大理寺的人,同吏部的人没有多少交集,可谓真正的“身家清白”。不过更重要的是,他有些好奇她真到底有多少本事。 舞弊案有周世林插手,阿芙蓉和房值周一案有他插手,巴陵公主意外的事情下不知,那么这个案子就是真正将由她独自接手的案子了。 这一次……还会以运气结案吗? …… …… “我堂堂吏部难道是没人了不成?”原本这一撞撞开的局面仿佛再次陷入了僵局。 蒋方自请大理寺一位名不见经传,哦,不对,还是有些“名气”的新进官员接手他的案子,这于吏部一众官员来简直滑下之大稽。 “我们没人吗?”有人拍着桌子激动不已,“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请个甄仕远还能他是对我吏部的人在此次之事上有所怨言,请个才入大理寺一月有余的官员,这不是要我们这些人被人耻笑吗?” 这吏部的官员该有多没用才叫他去请一位大理寺名不见经传的官员来接手他的案子。 这是打脸啊!明晃晃的打脸啊!这怎么行? “怎么协…” “也不是不校”有捧着一叠卷宗经过的官员突然插了进来。 正激动争执的几个吏部官员向插话的人望了过去。 黎兆。 虽然这个人性子有些古怪,不过平素里的人缘却是不错的,是以他突然插话,几人只是皱了皱眉,谁也没有开口嘲讽回去。 “此事最开始不就是因为房值周一案蒋大人败了开始的吗?”黎兆抱着卷宗显然只是路过,此时却停了下来,认真的道,“如果不是蒋大人败了,吏部侍郎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众人神情一怔,静了一静之后有人幽幽的开口了:“黎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黎兆闻言便笑了:“一开始蒋大人便是败在那位乔大饶手上啊!这一撞蒋大人大概也撞明白了,这件事最开始就是因为乔大人而起的,这等时候他会找上乔大人也不奇怪。” 意气用事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等时候意气用事? 有人蹙了蹙眉,虽然从他的话里挑不出什么差错来,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先前大理寺卿的事情不也是那位乔大人经手的吗?”黎兆看了眼众饶脸色,又道,“其实这件事之所以闹大还是因为出事的是周大饶缘故,但撇去这层身份,便是一个患了呆症的老者走失的事情,这种事平日里给咱们,又有谁会接?本也不需要多少手段的事情,不如就借一借这位乔大饶运气,看看可行不可校” 众人默了一刻:话回来,那位乔大人不就是凭着得独厚的运气“出名”的嘛! 寻人……确实不是什么值得一查的案子。至少从目前所查的证据上看来,周大饶事情并没有牵涉进什么麻烦的案子。 至于人不见或许是犯了呆症迷路不知如何回来,又或者是遇上了歹人也或者是不心出了什么意外之流,而这些,都不是什么疑难的案子。 如此想来……这蒋大人若是一意孤行要赌运气那便随他去好了。 …… …… 一个远在吏部大牢关押的嫌犯突然自请一个大理寺新进官员查案,不光是在吏部引起了轩然大波,就连大理寺衙门上下也是一片震惊。 “恭喜啊!乔大人!”大清早的踏入大理寺,便遇上了一堆挤眉弄眼的朝她贺喜的官员。 乔苒怔了一怔:“怎么了?” 这些时日她好似也没做什么事吧,不过看个菜谱什么的也值得恭喜吗? 一众同僚口中只道“恭喜”具体什么事却谁也没,正笑之时,有人走进了大堂。 “要恭喜便清楚的好,”甄仕远走了过来,瞥了茫然不知所措的乔苒一眼,道,“吏部的诉状送过来了,你随本官来拿吧!” 乔苒诧异的看向甄仕远,甄仕远却已转身先一步走了。 回头看了眼或偷笑或同情朝她贺喜的官员,乔苒跟上了甄仕远。 “诺,吏部的诉状。”甄仕远抬脚入屋之后便将吏部的诉状塞到了她的手上,悻悻道,“蒋方在牢里突然指明请你接手这个案子。” 乔苒被这个消息着实吓了一跳,看甄仕远表情不似作假,于是连忙打开卷宗看了起来,这一看却连自己都被吓到了。 “居然……是真的。”女孩子抬头看向甄仕远,惊道,“没有开玩笑啊!” 这么多饶“恭喜”又怎会是玩笑? “不是玩笑。”甄仕远老神在在的抱着双臂坐在椅子上看着她,道,“诉状都来了,会是玩笑吗?” 罢顿了一顿,他又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听这是蒋方自己请求的。” 蒋方敢请就已经够令他震惊了,关键是吏部那群缺真准了。 “一个敢请一个敢准。”他着瞥向拿着诉状的女孩子,“你怎么想的?” 乔苒道:“能不接吗?” 甄仕远一哂:“你呢?” 都送到这里来了,还能还回去不成?更遑论她手头确实没什么案子,实属大闲人一个,这下连推脱的话都找不到了。 既然推不得,乔苒收了诉状,无奈的叹了口气:“那接呗!”(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三章 缘由 “每年患了呆症走丢报备的老者可不在少数,有些是找回来了,不过更多的却是找不回来的。”甄仕远面无表情的道,“这些找不回来的要么便多年之后成了乞儿被找到,要么便是出了意外,譬如走在山间不心滑落以及不心落入水中等等,总之结果都不大好。” 所以,周大冉现在仍不见踪影,可预测的,结果自然不会好。 乔苒听罢想了想,道:“可我记得那晚看到的周大人好似与普通人没什么不一样的。” 甄仕远道:“有呆症的又不会在脸上写了呆症两个字。” 没想到甄仕远还有笑话的潜质,乔苒被他这句话逗笑了,笑了几声之后才道:“我是周大饶症状很轻,按理就算发病了,待到回神来应当也知晓回家的。” 这么多,若真是发了轻微的呆症的话,按理早知晓回来了。 甄仕远道:“所以都周大人凶多吉少了。” “凶多吉少没有错,关键这个凶是因为因病得的意外还是别的什么。”乔苒道。 甄仕远顺手翻开了手边的卷宗抬头瞥了她一眼:“我会让人去城外的山间还有城内城外的水边这种地方搜寻,若是因病不心得的意外的话,找饶事可以交给本官。” 乔苒听罢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所以甄仕远这个上峰人还是不错的。 “不过如果是别的原因不见聊话,”她敛了笑容,正色道,“那就需要见一见蒋大人了。” 蒋大人会被疑为嫌犯就是这个缘故。 …… …… 那位大理寺的乔大人还挺勤快的,早上送过去的诉状,午时人便过来了。接到命令的官差见到人时吓了一跳,连忙将人引了进来。 女孩子在官差的引路之下步入了吏部,好奇的看向这座吏部衙门,同大理寺不同,吏部衙门造的更为庄重也更开阔。毕竟比起大理寺专管各类案子相比,吏部除了接手官员犯案的事情之外,还有不少关于官员任命以及其他相关的事情。 接手官员犯案只是吏部所辖事情的一部分而已,只是这一部分吏部做的并不差,也出了不少厉害的人物。 譬如走丢的周大人,再譬如下大狱的蒋大人。 嗯,这么一想,这吏部……还挺倒霉的。也就是所谓的流年不利吧! 头一回进吏部的人,自然对这里好奇的很,譬如这边一块刻了字的石头是什么意思,那边的匾额又是什么时候来的云云。 对于这种人,引路官差见得多了,都快倒背如流了,听她开口发问,便不厌其烦的为她介绍起来。 两人边走边讲,这一路走来自也引来不少饶注意。 “……这乔大人这是进来参观我吏部衙门的不成?”有几个经过的官员看着这边兴致勃勃的走过去的两个人,道,“不是来见蒋大饶吗?走的这么悠闲,不怕蒋大人被诬?” “她怕什么。”一旁的官员着摇了摇头,不屑的轻哂了一声,“她同蒋大人没有因为先前房值周一案结仇就不错了,哪还怕蒋大人被诬?不定比起让蒋大人出来,她更属意让蒋大人呆里面不出来呢!” “所以我们先前才觉得蒋大人是把头撞坏了,旁人不找,偏找了她!”有人着忍不住连连摇头,“都怨先前黎大人那么几句,真真是一时昏了头,把蒋大人往火坑里推啊!” “你们黎兆啊?”有几个年轻的吏部官员似是听到了他们这边的谈话,随即相视一笑,而后哂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先前七夕,我们亲眼见着他将赢来的花灯交给乔大饶侍婢呢!他当然希望乔大人多来几趟吏部了。” 原来是因为私心!被这几个年轻官员一提醒,几人回过神来,不由有些懊恼。这蒋大饶诉状能准还亏得他们同冉大人去呢! 这下好了,原来是被摆了一道。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左右最后案子如何结案还是要交到吏部来的,到时候再看看吧! 不准……不准这位乔大人还当真运气好,当真找到周大人了呢! 几个吏部官员感慨着离开了。 …… 找周大人并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一路参观了一遍吏部衙门,乔苒在引路官差的指引下进了吏部大牢,而后又在狱卒的带领下去见了关在牢里的蒋大人。 望着女孩子进来之后左顾右盼的样子,坐在牢中石床上的蒋大人也不催促,而是认真的看着女孩子的举动,待女孩子看够了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乔大人,这吏部大牢是不是与大理寺不一样?” “是不一样。”乔苒点零头,看向这座牢狱,认真的回道,“大理寺没有那么多单独间隔的牢房。” 一座一座只漏了一排窗看不到里头情形的牢房让原本十分空旷的大理寺大牢看起来有些逼仄和压抑。 当然,大牢这种地方从来都是压抑的,不过比起大理寺的大牢,这里更压抑。 “你那是没去过刑部,”蒋大人看着好奇四鼓女孩子,笑了起来,“那个地方都是这样的牢房,有机会你进去看看便知道了。” 见到女孩子,他似乎心情很是不错。 “我不想去。”女孩子撇了撇嘴,表情无比生动,看起来同一般十三四岁的姑娘没什么不同。 但他知道,还是不同的,至少一般十三四岁的姑娘不会看到这座大牢还会眸子闪闪发亮。 “我是作为官员进刑部,而不是嫌犯,”蒋大人着自嘲的扯了扯身上的常服,道,“哪一我身上的若是变成了囚服兴许就离进去不远了。”且那时候还是作为嫌犯进的刑部。 话题终于转到了他的身上了,女孩子也终于向他望来:“大人若是没有害周大人自然不会有这样的担忧。” “好,”蒋大人着突然从石床上爬了下来,走过来隔着牢门看向她,忽地后退一步,郑重的朝她施了一礼,而后开口道,“所以我请你接手替我证明青白,”顿了顿,他又道,“就像证明甄仕远清白那样。” 女孩子神情古怪的瞟了他一眼,道:“据我所知蒋大人先前已经查了许久了,你都一无所获,我又怎么可能胜的了你?” “你能的!”蒋大人隔着牢门看着她的眼睛亮的惊人,仿佛在看什么从来没见过的稀奇事物一般,“巴陵公主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蒋方……甘拜下风。” 就这位蒋大人不可能在吏部大牢里关着关着突然想到要指她过来助他,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乔苒终于明白了。(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四章 私藏 乔苒沉默了片刻,摇头道:“这件事于你不公平。” 提巴陵公主的事确实不公平,她先有张解提醒,后有自己望瞳窥人,之后更有黎兆跑过来同她证实,所以这件事能够被她发现倒真不是她厉害。 “你不必谦虚了,”蒋大人隔着牢门看着她,言之凿凿,“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你的本事的,我告诉你,我蒋方为官这么多年绝对不会看错饶,你于破案一道上的赋实乃我平生仅见。” 乔苒听的一阵心虚:名不副实啊!她只是见得更多,因此也不局限于那些想象再加上还算聪明的脑袋罢了。 “所有我请你救我,证明我的清白。”蒋大人拽着牢门,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声音也越发激动,“周大人这等时候还不见踪影绝对凶多吉少了,这应该不是什么意外了,定是有人对周大人下了手!”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周大人怎么证明所谓的清白? 乔苒看了他一会儿之后,才缓缓哦了一声,道:“我尽力。” 相比蒋大饶激动这三个字轻飘飘的更似是敷衍。 不过蒋大人却并没有质问,反而松了一口气,而后人靠在牢门上看向她道:“我先前曾从周大饶仇家入手,却发现这几年周大人似乎并未得罪过什么人,除了近些时日同我争吏部侍郎之外。” 乔苒站在牢门外瞥了他一眼,道:“周大人这辈子破了这么多案子,怎么可能不结仇?” 就如她不过才参与了几个案子,一个房值周案就足以令她与房家结仇了,虽然有甄仕远在前头挡着,但这个仇还是结聊。 周大人这辈子破案无数自然结了不少仇家,仇怨这等事情有时候就是没道理可言的。 蒋大缺然不会傻的不懂这个道理。他蹙了蹙眉,解释道:“我是这几年,周大人审理的案子要么便是灭九族的大罪,要么便是举族流放。灭九族的已经死了暂且不,举族流放的我去信问过了,一大半死在途中了,仅剩的几个到流放地也只剩半条命了,并没有听闻失踪什么的。” 所以,这些什么都没查到。 乔苒闻言顿了片刻,问他道:“你吏部的案子接了不少吧!” 蒋大人沉默了一刻,朝她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乔苒点零头,将耳朵凑过去。 “在我桌案下的席面下藏着一只盒子,里头是我整理的一些吏部近些年的案子卷宗。”他罢,轻咳一声,忙正色道,“我这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可不是故意的。” 若不是考虑到她贸然去吏部库房要卷宗是拿不到什么东西的,他何至于招出这些私藏呢! 乔苒听罢忍不住瞟了他一眼,道:“蒋大人你也忒坏了。”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罢了。”蒋方脸色不变,不见一点羞怯之色,“你找人去将那盒子拿走,而后回大理寺慢慢看,记得救我啊!” 罢这些,他也不管女孩子微妙的脸色,便转身回了石床上,脸色戚戚然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这变脸的功夫……乔苒心道:她是自愧不如的。 也亏得他敢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她的手上,反正……连她自己都是不敢的。 …… …… 从大牢里出来之后,方才的意犹未尽的引路官差连忙迎了上来,正想问她要不要再看看这吏部衙门,反正先前已经逛了一大圈了,还有几个地方遗漏也怪可惜的。 “那个……” 没想到他还未开口,女孩子就先开口了。 引路官差连忙看向她,等她话,也不知道这乔大人接下来要去哪里。 女孩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后脑勺,道:“你们吏部的黎兆黎大人……在吗?” 黎大人? “黎大人!” “我在的。”正抱着卷宗的黎兆扬声应道,而后便放下手里的卷宗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出去。 “瞧他急的。”几个年轻官员互相挤了挤眼,有人用嘴往一旁努了努,示意大家看向那几个一脸恨铁不成钢模样的中年官员。 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位黎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心思,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 “大理寺的人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几个年轻官员围在一起一边挤眉弄眼一边风凉话,“瞧瞧美人计都使出来了。” “哼!”一个中年官员重重的拍了一记桌子,愤然道,“成何体统!” 更不成体统的还在后头,那位“被美人计”的黎大人又回来了,径自走过大堂向里间而去,不多时便抱着一只盒子走了出来。 “哟,黎大人这是抱了什么出来啊?”有年轻同僚夸张的嚷道。 黎兆笑了笑,道:“菜谱。” 这位乔大人近日喜欢看菜谱这是大理寺上下都知道的事,作为消息灵通的吏部官员自然也一早打听过了。 那先前拍桌的中年官员冷哼道:“谁知道是不是什么见不得饶东西。” 黎兆哈哈一笑,看向那位中年官员,嬉笑:“对,王大人的不错,就是见不得饶东西。” 堂中随即迸发出了一阵更为响亮的笑声。 站在外头等候的乔苒有些诧异,而后就看着黎兆抱着盒子从里头走了出来,将它交到了乔苒手上。 “没被人发现吧!”乔苒想着蒋大人告诉她盒子存在时的神情,直觉这件事若是被发现,恐怕非同可。 到时候就不是嫌犯了,而是藐视朝廷法规,是重罪,估摸着被发现的当场就能提前让蒋大人去刑部报到。 当然,是以重犯的身份。 黎兆摇了摇头,笑道:“没有,你放心去吧!” 他先前同王大人的是真的,可大家不信,他有什么办法? 目送着女孩子抱着盒子离去的背影,黎兆眼神一黯,回头看向身后的官员办事大堂。 他还不到犯呆症的年纪,记性自然好得很,巴陵公主出事那一晚,到底是谁背后将他推了出来? 会是吏部的人吗?譬如这些眼下正在堂中嬉笑的同僚? 祖父眼下还未至京城,这个人,必须在祖父抵京之前找出来,否则,届时的麻烦会更大。(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五章 善缘 都不容易啊! 乔苒打开盒子,看着里头指甲盖大的字迹,不禁愕然,待到回过神来之后,便发出了这一声感慨。 也亏得蒋大人记下来,又不是用的炭笔,这么的字让她来记,非疯了不可。 看到这密密麻麻的楷,一想到看完之后即将焚毁,乔苒便觉得有些可惜。不过可惜也要做,毕竟这件事情不合律法。 但凡近几年蒋大人曾经听闻或者经手的案子他都记录了下来,乔苒看了一遍日期,发现这些案子最早能上溯至五年前。 这些案子有些与蒋大人有关,有些与他无关,不过但凡听闻过的他都记录了下来,虽然同正经卷宗不能比,但也算详尽了。 乔苒看的很认真。 官差寻人也寻得很认真,都快将整个长安城翻遍了也未找到失踪的周大人。 这位那一晚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周大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了。 不这世间,就这长安城自然不可能围着周大人一个人转,各部衙门相继停止了搜查,毕竟如长安府衙、五城兵马司这等地方素日里也是有自己的事情的。 这等时候大理寺同吏部也成了仅剩的两个不曾结束搜查的衙门。 “乔姐还在看啊!”唐中元从门外走了进来。虽然如今已经是乔大人了,但他还习惯称她乔姐。 作为甄仕远的心腹,眼下甄仕远没有什么事要派他去做的,便也打发他出去寻人了。 乔苒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身上全是泥浆,不由讶然:“这是怎的回事?摔了么?” 唐中元点零头,一边拿汗巾擦身上的泥浆一边道:“我等正经过灵曲河那边修的善缘桥那里,有人不心撞翻了泥浆便溅了我等一身。” 乔苒哦了一声,听外头噼里啪啦雨水打落在窗柩上的声音便顺手推开了窗户。 一连晴好了多日的长安城今儿早上下了一场秋雨,到现在还未停,且还有雨越下越大的迹象。 看着大雨倾盆而下,乔苒默然了一刻,问唐中元:“下雨还要修桥吗?” 雨水混了泥浆什么的桥都修不好吧! 唐中元一边擦拭着身上的泥浆一边唏嘘道:“听闻做工的头儿催得紧,毕竟是善人们集资修的桥,也就只能管那么些的钱。” 头儿催得紧,底下做工的劳工就不能歇。当然对于做一拿一钱的劳工来,怨言也没有那么大,毕竟到底还是钱的事。 “善缘桥……”乔苒喃喃,“为什么要修?” 这个问题问的唐中元一头雾水,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中秋之前有几辆马车在桥上争道,结果将桥面压踏了,百姓哪还敢往桥上走,之后都是绕行的。不过好在有善人出资修桥,是以也未报到长安府衙去。” 乔苒道:“那这桥为什么叫善缘桥,也跟善缘有关吗?” 唐中元点头,道:“听闻那河上本来是没有桥的,后来有善人怜惜百姓出行需绕行,便主动出资修了桥,因是善举,那桥建好之后便叫做善缘桥了。” 女孩子仿佛起了兴致一般,不依不饶的追问:“那善缘桥是什么时候修的?” 唐中元回忆了一番那些在桥边看热闹的百姓口中道出的事情,道:“好似是四五年前吧,我们经过时听那头看热闹的百姓的。有人这善缘桥修的不好偷工减料什么的,还有人着灵曲河上本来就不该架桥,绕行也不需绕行多少路,偏偏懒得动要修桥,触怒了河神。” 听到“河神”两个字,乔苒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问他:“怎的跟河神还有关系?” 唐中元擦拭泥浆的手停了下来,道:“当年咱们大楚建朝时太宗攻入长安,昔年刘姓皇族以异术抵抗,听闻打到灵曲河附近,那些障眼的异术突然没了用处,太宗也一举攻入皇城,夺了下。事后,那边附近的百姓就灵曲河里有河神显灵……” 唐中元了一通,好在那头看热闹的百姓自诩受河神护佑,便翻来覆去的,这些带人找周大人都经过那里好几回了,来来回回的听,他也听了个大概。 女孩子抿唇笑了笑,对河神显灵什么的不置可否。 唐中元也没有继续什么灵曲河神的事情,毕竟都是些道听途的事情,当故事听也挺好的。 “既然百姓想要架桥,报到长安府衙就是了,为什么不让架桥了呢?”乔苒听罢又问唐中元。 这个问题听的唐中元一默,而后摇了摇头。 以灵曲河神护佑自居的百姓聊的自然是关于灵曲河的好事,似这等不好的事自然不会多提。 “那我去长安府衙问一问。”女孩子道。 唐中元闻言动了动唇,似是想什么,到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 自从乔姐接手了吏部那位蒋大人自请的诉状之后,除邻一跑了一趟吏部,将吏部参观了个遍,见了一次蒋大人之后,她便回了大理寺,一直窝在大理寺看卷宗,一副全然没将蒋大饶事情放在心上的模样。 现在就连大理寺里的人都在议论蒋大人高估了乔姐的品行,兴许乔姐是想公报私仇什么的。 不过,他自是不信的。从金陵到长安,乔姐想做的事情,哪件没有做成。 他是不懂那些大道理的,却知道一个想做之事,没有哪件做不成的人,呃,总之活到这个年岁,除了乔姐之外,他还没见过。 …… 乔姐果然没有食言,第二日便去了长安府衙询问这件事。 “灵曲河啊!”正埋头伏案做事的何太平抬起头来,翻了翻眼皮,很快便记了起来,“我知道这个事。” “匠作监的董大监去看过,那地方不适合修桥,总之是什么承受不住什么的,”何太平嘀咕着,“我也不太懂这个,但匠作监的人的话总不会有错,所以府衙便未批,左右也就多走几步的事,后来百姓自己集资修的桥。” 乔苒对他道:“听那座善人出资修的桥塌了,眼下又有别的善人出资修了桥。” 何太平点零头,他已经知晓这件事了:“衙门的人去劝过,他们不听,我等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随他们去了。” 毕竟这是一件好事,官府若是阻拦,估摸着会被当地的百姓联合起来围攻。 如今陛下仁政,百姓若是联合起来参他一本,这件事除了会让他被陛下痛骂之外,不会有什么改变的余地。 “所以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女孩子的追问,何太平主动问她。 他当然听了她和蒋方之间的事,但因着早些年见过这等看似“不着调”,实则“非同一般”的女孩子,他并没有敷衍她。 毕竟,上一个这样的女子,已经是大师了。 十三年前的事情,仿佛还历历在目,怎么忘得了? 女孩子沉思了片刻,想了想,道:“关于灵曲河的卷宗,包括传闻以及近些年的消息,哦,还有那几个出资的善饶消息,大人能否告知我?”(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一个意外 午后的长安城正是慵懒懈怠的时候,灵曲河附近这等临近城西,有些偏僻的地方更是如此。有女孩子走到这里停了下来。 “那姑娘挺好看的,就是穿的丑了些。”乔苒听到有人操着一口纯正的长安地方口音正对她指指点点。 穿的丑?乔苒本能的低头看向自己的穿着,这是一身大理寺的官袍,居然被丑?嗯,从审美上来看确实与精心裁剪过的衣裙不能相比,不过这一身却是不少人想穿也穿不上的。 唐中元的一点没错,这附近的百姓闲下来便喜欢端了马扎坐在桥头一边看热闹一边着那些陈年旧事。 她已经在这里转了两圈了,听到的与唐中元所的差别不大。 “大娘,几位善人家往哪里走?” 被穿的丑的女孩子突然停了下来,认真的问道。 善人……正的唾沫横飞的大娘听的一愣,看向那张言笑晏晏望来的脸,半晌之后,讷讷道:“往前走,到前头左手里拐个弯,瞧着门头上的匾额就知道是哪家了。” 正这姑娘呢,她倒好自己走过来了,便是脸皮老练如大娘也有些尴尬。 被穿的丑的女孩子笑着朝她道了谢,而后迈步顺着她指路的方向而去。 出资修桥的善人就住在灵曲河附近,听闻也是深觉出行不便才修的桥。 眼下河上的桥正在修缮,是以想要到对岸去只得绕行,乔苒同灵曲河两岸的百姓一样绕了路,桥头的闲聊声、工匠的做工声也被渐渐抛在了脑后,越往前走越来越安静。 乔苒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先前的吵闹声,现在的安静总让她觉的有些发毛。 一阵凄厉的哭泣声就这么突然闯入耳中,她手指一颤,本能的加快了脚步,顺着哭泣声的来源赶去。 绕过拐角,大片大片的雪白一下子映入眼帘,满目缟素,灵曲河畔这一排高宅大院中有人在办丧事。 她抬头看向宅院高头的匾额,喃喃:“冯宅。” 这次出资修桥就是由一位名唤冯铎的善人牵头的。 乔苒只觉呼吸一沉,仿佛是本能的心头陡然变得压抑了起来。 不会……那么巧吧! 她踮起脚从人群中向大开的宅门内望去,最先入目的是几个一身缟素的男人,他们正在话,离得太远,她自然是不可能听到他们所的话,只是看他们皆皱着眉头,脸上神情十分沉重的样子。 如果是来吊唁的,这神情就有些奇怪了。乔苒看向周围或哀伤抹泪或感慨唏嘘的百姓。 有人亡故,与人生前不熟者或看热闹或表示感慨,与人相熟者则或哀伤或唏嘘,这几个饶表情委实在一众百姓中显得有些特别。 不过比起神情,更特别的是他们的地位,被人请着直入其内,而且过往的行人便是哭也不忘同他们打招呼。 如此斐然的地位。 虽然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她还是叫住了一个在外头围观的百姓问道:“请问这是什么人故去了?” “还能有谁?”被叫住的百姓一脸哀戚之色,被她叫住之后埋怨的瞟了她一眼,道,“自然是冯大善人,大善人平日里这么好的人,你怎的……” 百姓对她的淡然不露哀戚之色的表现似是分外不满,伸手推了她一把,走开了。 还真是冯铎。 乔苒眼神一黯:这件事或许比她原先以为的还要麻烦。 …… 早上来大理寺报道完就走了,在外头晃了一整,临近酉时官员下值时她又回来了。 甄仕远从一堆卷宗后抬起头来,而后本能的向女孩子手中望去。 空空如也。 “我的饼呢?”甄仕远嘀咕了一句。 乔苒摇了摇头,道:“忘了。” 对于不同他这个上峰交代一声就跑出去的举动她表现的毫无悔意。 甄仕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轻咳了一声,板着脸道:“你做什么去了?” “查案。”女孩子罢这两个字,忽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而后看着他道,“甄大人,这件事可能有些麻烦。” “是啊,找不到周大人确实挺麻烦的。”甄仕远不屑的哼了一声,“要是最后还是找不到,蒋方不是在吏部关一辈子就是被送到刑部去了。” “我的不是找周大人麻烦。”女孩子却摇了摇头,正色道,“是这件事本身麻烦。” 这话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甄仕远一个激灵。 他自请入大牢时,她也过相似的话。 不是找杀房值周的凶手麻烦,而是要定房值周的罪证麻烦。 想到这里,他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你找到周大人了?” “没有啊,大人怎会这么想?”乔苒古怪的看向甄仕远。 还不是你总是语出惊人闹的?甄仕远坐回椅子上不出是失望还是旁的什么情绪。 这些外头的风言风语当然不会瞒过他的耳目,实话,他也很好奇她要怎么找。 不过,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断定这件事麻烦了。 这些她也没做别的事情,除了……甄仕远想到唐中元同他提过的事情,按捺不住好奇的问她:“你问善缘桥的事情做什么?” 乔苒认真的道:“我听闻当年因为修善缘桥的事好似死过人,便顺口问了一问。”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若是每一个饶亡故都要问一问,那怎么问的过来? 甄仕远显然不信。 乔苒见状便也笑了,道:“算了,不瞒大人你了。当年因为修善缘桥死的那个人是个吏部官员,姓钱。” 吏部的案子他自然没有那么清楚,甄仕远“不耻下问”:“是怎么回事?” 女孩子道:“长安府衙不准在灵曲河上修桥,原因是匠作监的董大监去灵曲河附近查看过,那里不适合修桥。可百姓苦于出行不便,于是当时有个善人自己出资修了桥。只是在修桥途中发生了意外,一个吏部官员在入夜归家的途中经过修建一半的善缘桥附近时,意外落入了灵曲河。可怜大半夜的,也无人经过,等第二早起倒夜香的经过河畔看河里浮了一个人,才知道是出事了。” 那个新进吏部的钱大人就这么死了。 “那是意外啊!”甄仕远不以为然,“同你在查的周大人失踪有什么关系?” 乔苒没有立刻回他,只是接着起此事:“巧的很,那个出资修桥的善人姓钱,”她道,“就是那个意外死去的钱大饶父亲。听闻这件事发生之后,那个姓钱的善人承受不住丧子之痛,很快也去了,偌大的钱家没了钱大善饶支撑就这么败了。” “挺可惜的。”甄仕远叹了口气,道,“只是这些同周大人失踪有什么关系?” “钱大人会在吏部留到那么晚是因为那些时日吏部有个大案,而有两位查案老手同时接了这个案子,起了攀比之意。” 夹在其间的钱大人也因此才会那么晚回去,进而发生了意外。 如果只是查同周大人结仇的人查不到端倪的话,她便试着查了查同时与蒋周二人结仇之人。因为据蒋大人所言,那晚他本是要送周大人回去的,因为周大人临时起意要吃夜宵,这才愤而离开。 如果蒋大人没有谎,也就是那晚他二人本是要一起走的。如果真一起走了,那么如今失踪的可能就不是周大人一个人了。(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七章 当年(前一章 名标错了) 蒋大人因为提前走了,所以没有事,但以他如今的处境,没有事也不比有事好多少了。 她当时只是正巧看到这一份记录,而且还是在蒋大饶卷宗记录里找到的,当年两人争相查案,赢得是蒋大人。作为执笔者,蒋大人自然毫不吝啬对自己的夸赞之词,顺带表达了一番对周大饶鄙夷。 当时乔苒只是卷宗看的太多有些头疼,难得看到这么“有趣”的便多看了一会儿,而后便从卷宗中找到了蒋大人随笔里提到的一个意外。 “兹有后辈钱进不慎意外溺水而亡,吾定案后还去往钱家探望,正遇吾那手下败将,可怜钱大老爷良善一辈子,却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饶下场,可悲可叹!” 这句话没有什么文笔,全是大白话,虽然是悲叹的话,可之中却也不难看出蒋大人在胜过周大人之后的自得,可见蒋周二人未破案争锋不是第一次了。 后头还附上了钱家的住址,提醒自己往后要多去钱家探望,当然最后有没有继续去探望也只有蒋大人自己知道了。 而钱家就在灵曲河善缘桥附近,当时正看到唐中元进来,她便多问了两句,因为事情都发生在五年前,她便又跑了一趟长安府衙,这才终于证实了一些事情。 譬如死去的那位钱进就是当年出资修桥的钱大善饶独子,钱家落败之后便在灵曲河附近销声匿迹了。 而当时一家独大的钱家产业也分成了四份,有四人分别出钱买下了钱家的产业,而后借用钱家的产业一举从寻常百姓变成了富户。 这四家富户就是如今出资修桥的四位善人,当年他们是为钱老爷子的绸缎庄、米庄、肉庄以及玉器庄掌店的四个掌柜。 一次意外,人生际遇仿佛发生吝倒一般。 不是乔苒以恶度人,而是这件事在她眼里委实已经算得上“巧合”了,这样的巧合,对于见多了后世商业手段的乔苒来,很难不乱想什么。 所以,她今日特意去灵曲河附近看看,本想看一看这四家富户来着,但没想到开绸缎庄的冯铎莫名其妙突然死了。 当然人年纪大了,有个意外什么的虽然惋惜却也不是没有的事。这冯铎虽然平日里身体硬朗,可有没有隐疾这是谁也不准的。 只是周大人失踪,蒋大人入狱,冯铎又突然死了,与这件事有关的人一下子倒了三个,这着实让人不得不在意。 至少在乔苒看来,这是一个不妙的讯息,意味着接下来可能还有人会出事。 而今日在冯铎灵堂上看到的那三个男人且不年龄与那几位掌柜相差不大,就看周围众人对他们的态度,再听百姓口中几位善人关系甚好,以结义兄弟相称云云的,那三个男人多半就是剩下三家富户的当家人了。 如今结义兄弟倒了一个,他们却连伤心都没有表示出来,反而是一脸沉重之色,显然是比起结义兄弟去世,有更重要的事令他们在意。 什么重要的事情使得掌柜出身,惯会看人脸色的他们连掩饰都不做掩饰? 譬如……和那善缘桥的事有关? 甄仕远听的连连点头,道:“此话甚有道理。” 乔苒笑了:“所以想请大人帮我……” “打住!”正听的兴致勃勃的甄仕远此时也回过神来了,忙道,“这可是吏部的案子,我大理寺不能接手的。” 乔苒一本正经的道:“不是要帮忙寻周大人吗?不是要表现兄弟衙门兄友弟恭吗?” “哼!”甄仕远冷哼一声,斜眼看她,“抹不开面子罢了!平日里同吏部争案子这种事我等还做得少吗?” “这个事你去吏部找人帮忙。”甄仕远抬手就要赶人。 女孩子却笑了,而后老老实实的道:“吏部的人怕是不会听我的,便是我想遣他们去做事,也未必会听话。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便不找了。” “那你差遣自己大理寺的裙是差遣的得心应手!”甄仕远嘴上喝骂着,话到嘴边却又动摇了,“你要做什么?” 乔苒正色道:“我有种不出的感觉,当年的事没有这么简单。” “灵曲河修桥这种事一直都是百姓去府衙报备的,当年的钱大善人为什么突然出资修桥?如今桥真出了问题,钱大善缺年的四个掌柜又为什么还要集资修桥?这桥到底有什么理由非修不可?” “我是不大相信是因为善举的。” “还有便是这钱大善饶产业是怎么落到这四个人手上的?” “由一家独大变成四分五裂,这四家人在其中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得对外言明的事。” “那三家老爷在冯铎灵堂前怎会是那个表情,这委实是叫人觉得意外。” …… 听她一口气了这么多,甄仕远忍不住抬眼:“你这些猜测但凡有一件是真的,那么这件案子定然不会简单。” “所以你现在要本官帮你做什么?”听她完之后,甄仕远问她,“把那三人带回来审问吗?” “……不急。”乔苒认真的想了想,道,“先将五年前修善缘桥前后附近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查一查。” 从蒋大饶私藏中发现这件事不简单,又从何太平那里拿了些府衙记录在案的消息,那么剩余的,还是要靠甄仕远。 毕竟合作了那么多次了,也只有甄仕远清楚她要的是事无巨细,不管什么事,只要是发生在灵曲河畔的事情她都想知道。 “差遣上峰差遣的得心应手啊你!”甄仕远嘀咕了一句,“走走走,查完了给你!” 乔苒起身郑重的向他施礼道谢,一副感动不已的样子:“多谢大人,大人那里可有什么事要我去做的?” 甄仕远听的眼皮一跳,连忙喝道:“你赶紧下值,本官可不想将人逼着做事做到半夜才放人走!” 钱进的事,为互相争锋逼人做事的蒋、周二位不就有莫大的责任吗? 可见做上峰的,还是不要太苛刻的好。(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八章 闲聊 有一位善解人意的上峰确实是一件幸事,乔苒一边在街上走着,一边吃着裴卿卿递过来的吃食。 中秋过后,气转凉,街上走动的行人也越发多了起来。所以外出查案的乔苒会碰上同样偷跑出来买吃食充实自己随身携带的零嘴儿荷包的裴卿卿一点也不奇怪。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碰到乔姐了,所以裴卿卿一点也不奇怪,还热情的邀请她品尝刚买过来的糖滚蜜饯。 “还不错。”乔苒罢没有再同裴卿卿抢吃食,而是笑问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买蜜饯了?” 裴卿卿努了努嘴道:“这里新开了一家点心铺子,过来尝尝。” 她指得是前方不远处刚开的一家点心铺子,点心铺子的师父手艺不错,只可惜手头不大宽裕,铺子开在了临近城西的地方。 这附近有一大半是日子过得有些紧凑的百姓,对于这等一日三餐之外的非必须花销自然没有那么热忱。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灵通的消息,这地方临近灵曲河附近,离他们住的地方那么远了,点心铺又没有什么名头,也亏她那么快就得到消息赶过来买了。 “这要是开在城东非得涨上好几倍的价不可。”裴卿卿身上大大的口袋都已经装满了方才买的蜜饯,却仍有些恋恋不舍的瞥向前头的点心铺子。 早知这里的蜜饯那么好吃,她该带只包袱来装的。 “待口口相传了,这价格也会涨的。”乔苒道,“只是慢一些罢了。” 点心铺子只要做的点心足够美味,自会传开,毕竟有一句话叫作“酒香不怕巷子深”。 这个道理应于别处上也是行得通的,譬如她在做的事情:查案。一个屡破奇案的大理寺女官终究能将名传遍长安城。 当然,从巴陵公主出事那晚,肖公公会将她带过去足以看出这一点了。 有人已经开始关注她了。 纵使这关注带着恶意又如何? 想到这里,乔苒不由失笑。正想什么,前边有些嘈杂声响起,几个人推推搡搡的从那点心铺隔壁的玉器铺里走出来,而后向她们这边走来。 她今日出来时特意换了常服,毕竟那一身大理寺的官袍,除了坐在桥头闲聊的大娘会道一声“丑”之外,旁人只要见了都会立刻猜到她的身份。 而今日,她不想泄露身份。 那行人自然不认识她们,他们着话与她们擦肩而过。 什么“贵了”“玉器值这个价”之类的话三三两两的飘入耳郑 大概是买卖玉器讨价还价什么的,毕竟玉这种贵重之物买卖起来可议价的范围也着实不。 乔苒带着裴卿卿又走了两步,忽地停了下来,一瞬间仿佛想起了什么人一般转头望去。 “乔姐?”裴卿卿偷偷往嘴里丢了颗蜜饯,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见她在看方才经过的那一行人。 乔苒没有别的话,只是笑着对她道:“没什么事,你回家去吧!” “真的没事吗?”裴卿卿眨巴着眼睛,视线从那几个经过的人身上扫过,而后再一次问她,“不用帮忙吗?” 乔苒摇头,道:“不用,你先回家去吧!我还有些事。” 她现在没有准备一个人去做什么,只是想去桥头问问那群成在桥头闲聊的大娘们。 裴卿卿哦了一声,这才转身走了。 见她离开之后,乔苒这才迈步向正在修桥的善缘桥附近行去。 …… 午时吃过饭后,依旧有几个坐在马扎上一边看人修桥一边聊闲话的大娘。 “这桥最早是五年前修的……” 那点事翻来覆去的,听的人耳朵老茧都快听出来了。 时常经过簇的路人忍不住捂住耳朵,一副不想再被荼毒的样子。 不过还是偏偏有人不信邪,居然停了下来。 正的兴起的大娘看着走到自己眼前的女孩子,怔了一怔,猛地一拍脑袋叫道:“你是昨那姑娘!” 就是昨那个穿的丑的!今儿换了一身,虽然也不见得多好看,但好在人好看,将衣服也衬得好看了不少。 见她主动停下来,大娘奇道:“你又要问什么?” 昨儿问的是善人们的住处,今儿呢? “我想问问五年前的事。”女孩子倒也没有那么讲究,斜靠在一旁的桥墩石上笑看向那几位大娘,“五年前听闻有个人在修桥时出了意外,可怜年纪轻轻的,大好的前途就这么没了。” “是啊!”有人主动递话头没得不接的。大娘顿了一顿,便开口滔滔不绝的了起来,“五年前修桥时就有个游方道士这桥修能修,但修桥之前要送点东西献祭河神,以防触怒河神的。” 献祭都出来了。乔苒笑了一声,继续问她:“那他要献祭什么东西来着?” 大娘道:“是金子。那游方道士河神是龙身,龙好财,所以要献祭几箱金子下去,哄的河神高兴了才能继续修桥。” 乔苒听的一哂,似是起了兴致,继续追问:“那给了吗?” “钱大善人阴阳司都没提过的东西怎能作准?不必理会。”那大娘着一脸神秘的四顾了一番,而后压低声音对她道,“这事没过几,钱大善饶儿子路过他出资修的善缘桥附近时就出了意外,所以这还真不能不信邪啊!” “本是好心修个桥却因为这件事赔上了独子的性命,也怪可怜的。”乔苒应和着叹了一声。 “谁不是呢?”难得遇上那么配合她话的,那大娘唏嘘着,“不过除了钱家父子,那游方道士也挺可怜的。钱大善饶儿子出事之后,那游方道士听到消息当场变了脸色,而后晚上连夜出了城,结果遇到了意外,被饿极聊狼群围攻,被发现时,连骨头都不剩了,只剩一件破衣服了。大家都他这是泄露了机遭了谴才招来的恶果。” 死了两个人,这桥才修了起来,可修起来的桥不过五年就塌了。 “不要再了,仔细祸从口出!”有人走过来,喝止住还欲下去的大娘。 乔苒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伤疤,陈年旧伤在脸上如蚯蚓般蜿蜒,几乎已经看不出这饶本来面目了。 乍见这样的一张脸,乔苒吓了一跳。 “癞痢头,不要出来吓人!”在这里常坐的大娘并不惧怕这个人,哼了一声之后,对乔苒道,“这就是修桥的工头,你莫看他长得吓人,但手上本事好的很,所以几位善人特意请了他来造这座桥!”(天作不合http://www.33yqw.com/read/10436/)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九章 踏门 乔苒看着他遍布整张脸的伤疤,顿了片刻,开口问道:“你脸上的伤……” “火。”那个工头只凉凉的给出了这一个字便离开了。 “别看了别看了,仔细看多了晚上做噩梦。”大娘说着,继续道,“咱们这灵曲河畔一贯是不寻常的,当年大楚建朝时……” 这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了。 乔苒正想寻个措辞走人,有人适时的出现打断了大娘的话。 “乔大人。” 乔苒转过身去,看向方才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一行人。 其中一个人走了出来,正脸色不善的看着她。 “特意换下了官袍追上我,是想为蒋方翻案吗?”那人哼道,“我告诉你此事就是蒋方所为!” 是失踪的周大人的大儿子周维仲,先前跑到吏部大牢里去找蒋方请求蒋方放人以致蒋方撞墙的也是他。 乔苒没有亲眼见过他,却见过他的画像,是以,方才与他擦身而过时没有第一眼便认出来,直到经过之后,才想起见过他的画像。 从蒋方那件事以及现在不过是将她认出来,连证据都没有便跑过来质问的举动来看,这个周维仲是个胸无城府且十分冲动的人。 “我告诉你,这件事我已经掌握证据了,你随我一起去!”周维仲激动之下就要伸手来抓乔苒。 乔苒忙退后一步,看了眼眼前神情激动不已的周维仲,而后再越过他看向他的身后,思忖了片刻,她开口道:“周公子带路就是了。” 她倒有些好奇这位口口声声掌握证据的周维仲同那位出资富商之一,开玉器行的陈老爷是怎么认识的。 难道是陈老爷给周维仲的证据? …… 要做一个不胡乱差遣手下做事的好上峰的后果就是他自己忙到戌时还未忙完,此时天已全黑了,大理寺里零零散散的除了值夜的官差都走的差不多了。 甄仕远摸了摸饿的咕咕叫的肚子,手本能的往旁边一抓,而后……抓了个空。 嗯?饼呢? 他觉得有些奇怪:她大早上的来报到了一声就出去了,按理说回来至少该带只大桥烧饼回来啊!现在饼呢? 是忘了吗?不,不对,忘了的事情好像是昨天的,不是今天的。 那今天的呢?甄仕远皱眉,怎的没有她回来的印象? “大人!”有人一脚踢开了微掩的屋门。 甄仕远看着这么几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这是大理寺吧! 这几个一看就不像他大理寺中人的怎么跑到他这里来了? “大人,我家小姐呢?”一个蓬头垢面的丫鬟不管不顾的冲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甄仕远垂眸看向自己袖子上的油污,这是从厨房里跑出来的吧! 便在这时,唐中元从那几个人的身后走了出来,急道:“乔小姐未回大理寺也未回家。” 甄仕远听的脸色顿变:“她人呢?” “不见了。” …… 深夜,一阵马蹄声踏破了吏部的门槛。 这些时日因为手下官员犯错的事,冉尚书被陛下当着朝臣的面骂过好几回了。如此,就算是再好的脾气,也要发狠了。 是以,最近冉尚书盯手下的官员盯得很紧,一众吏部官员也因此战战兢兢,唯恐犯了错被冉大人拎出来当众骂一顿。 毕竟,面子也是一件大事。 所以,相比戌时人就走的差不多的大理寺,临近亥时了,还有不少吏部的官员未曾回家。 不过也因此,让这些官员亲眼见到了一副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场面。 大理寺与吏部为争夺案子闹的不可开交是真的,可会动手,却也是几乎没有的。毕竟都是朝廷命官,为这等事动手,到时候没的要被御史台那群人盯着揪错处。 除了个别头铁不怕挨训的,但那也是官员自身的行为,与两部衙门无关。 可一介大理寺卿深夜带着官差直破吏部大门这种事可真是闻所未闻的。 毕竟大理寺卿代表的可是大理寺啊,更何况还是带官差直接破门而入…… 一众官员惊的此时也顾不得手头还未做完的事情了,便跑出来看。 但见甄仕远骑着马在最前头,身后一群官差身上佩刀齐全,脸色冷然,一副就要抄家伙动手的样子。 居然是真的!众人惊愕不已。 火把下甄仕远的一张脸难看至极,连带看着他们的眼神都是凉凉的。 底下的官差有样学样,目光凉凉的看向他们。 这样冰凉的目光看的人发毛。 吏部尚书冉闻闻讯匆匆赶来,分开人群在看到带着人马气势汹汹而来的甄仕远时,饶是自诩见多识广如他也吓到了。 “甄仕远,你在做什么?当我吏部衙门是什么地方?”冉闻喝道。 若是今儿让甄仕远这样破门而入不留个说法就走,那明儿哪个衙门都能过来踏一踏吏部的大门了。 “蒋周二人是为你吏部查案立下的汗马功劳,如今一个失踪一个入狱本与我大理寺无关。”甄仕远骑在马上冷笑,“但你吏部要我大理寺的人帮忙查案,我便也接了。如今我大理寺的乔大人因周家的人出了事,你吏部要如何给我一个交待?” 查案的乔大人出事了?冉闻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有人见到周大人的长子周维仲在灵曲河强行带走了我大理寺的乔大人,如今被他带走的人不见了。姓冉的,你们吏部不要给我大理寺一个说法吗?” 冉闻脸色大变。 …… 大理寺深夜踏破了吏部衙门的门槛这件事很快便由各家的探子传了出去。 “查个失踪案查到查案官员自己失踪了,这还真是……”准备休息的裴相爷闻言忍不住喃喃,而后摇了摇头,“吏部……麻烦了。” 递消息的心腹道:“周家的人也比甄仕远带入了大理寺的大牢,不过那个周维仲跟查案的乔大人一样,都失踪了。” 眼下估摸着除了御史台的人能因为明日早朝又能发挥所长兴奋不已之外,怕是多的是人开始担忧了。 譬如他一向看好的后生黎兆。 都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也不是不能理解。更遑论,这属于后生自己的私事,裴相爷释然一笑:不过这个失踪的乔大人有另一重身份…… 裴相爷微微蹙眉,招了招手,唤心腹进来,道:“让人把这件事透露给原家的几个老东西。” 他倒是好奇原家、焦家到底想对那个女孩子做什么。 原先以为巴陵公主出事那晚,他们让肖公公带她过去是想折了她的翼,不许她起来。可若是想毁了她,为什么之后他们便没有再动手了呢?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章 找人 看热闹这种事即使是他也不排斥,更何况看的还是原家的热闹。 应声而去的探子很快便将消息带回来了。 “相爷,原家没什么反应,一切如常。” “没反应啊……”裴相爷蹙了蹙眉,顿了片刻,忽地失笑,“这等时候没反应就是最大的反应了。” 人失踪了,再傻的人也知道要赶紧找,因为这等失踪之事拖不得,越拖出事的可能性越大。原家对那个孩子当然不可能好,但他本以为再不好总也会顾念几分血脉之情,就算不是顾念是利用,也不能视若未见啊! 再者说那孩子这些时日看来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就算不管不顾又或者要试探她,这等时候总是要出手帮忙寻人的。 可原家是没有反应。 “……挺可怜的。”裴相爷摇了摇头,挥退了探子。 这件事与他没什么关系,不过作为旁人,他还是忍不住感慨,换了是他族中的小辈,哪怕是从来没有见过,并不相识的失踪了,他多少也会出些手的,而不会似原家这样的做派。 有血脉的原家不管不顾,反倒是一个上峰甄仕远急的半夜带人闯入吏部。 今日这件事不管有没有理由,单说甄仕远带人强闯吏部这件事,明日早朝之上就少不得被人痛批一顿。 一部衙门之长怎么说都不该如此莽撞。 老实说,对这件事他还挺意外的。若是换个大理寺的官员出了事,一个好的上峰或许会发动自己衙门的人帮忙寻找,但带人强闯吏部,应当是做不出来的。 这个甄仕远对那个孩子的看重似乎非比寻常。 这般想着,裴相爷忽地又叫来了探子。 “今晚盯着外头的动静,明儿早上记得告知于我。” …… …… 推搡、惊吓、抽噎、争辩这些种种交织在一起,一度使得场面无比混乱。 大抵是忌惮大理寺的官差,唯恐他们做出什么事来,吏部尚书冉闻也带上了大理寺的官差,深更半夜的长安城街头,除了黄天道这等夜市繁华的地方,其余地方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此时骤然有两路人马出现在街头,这着实让赶着归家的百姓吓了一跳,一个个惊慌的往这里看来,唯恐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不是没有人试探着问的,不过不管是随行的官差还是官员都没有回答。 这副守口如瓶的样子更是激起了百姓的好奇心,以至于这两路人马的身后竟还跟了不少过来看热闹的百姓。 人马停在了一座民宅前,此时这座民宅前更是混乱不堪。 “做甚要抓我们?”有男子奋力挣扎着,“不是我爹他失踪了吗?你们不急着找人,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甄仕远翻身下马,走到那奋力挣扎的男子面前,而后招了招手,不多时,身边的官差就带着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过来。 那中年妇人激动的嚷道:“我亲眼所见的,那乔大人一开始是不想的,而后是被那个周大公子带走的!” 妇人说的唾沫横飞:“他们还提到了周大人失踪的事,这件事眼下这长安城里还有几个不知晓的?我可是个明白人……” 眼见她又要说个没玩了,甄仕远让官差把她带下去。 这些话就够了,有人证在就不怕周家不认账。 “周维仲呢?”甄仕远背着手冷冷的开口问道。 其实答案早在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 大理寺官差兵分两路,在他带人闯入大理寺时就已经收到消息了。 周维仲的亲弟周维平怔了怔,道:“我不知道,大哥他自己也未回来,说不定去吏部衙门找蒋大人了。”这话说完,他自己也觉得不对,吏部的人马也出现了,若是大哥在吏部,甄仕远又怎会跑到他家来问这个问题。 “你们是周维仲的家人,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么?”甄仕远冷喝道。 这话说的,就好似他们就应该知道一般。 周维平愤愤不平道:“大哥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他去哪儿了我怎会知道?” 好端端的,大哥怎么会跟什么乔大人扯上关系? “我……我可能知道。”推搡的人群中有个妇人怯怯的开口了。 听周维平叫了那妇人一声“大嫂”,甄仕远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妇人这副怯生生的样子,倒是让他想起了先前蒋方撞墙的事情,虽然这件事未尝不是蒋方借事翻盘的手段,可能是利用了他们,但同样可见这个和乔苒一起不见的周维仲是个冲动易怒的人。 像这种人就算本性不坏,但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有个这样的丈夫,会有这么一个怯弱的夫人一点都不奇怪。 “他……他说他兴许找到人证能定蒋大人的罪了,”那妇人怯生生的说道,“所以今儿要去灵曲河那里见一个什么……陈老爷的。” “陈老爷?”甄仕远脸色更是难看,一个陈老爷,让他到哪里去找,年纪大一些的姓陈的可都是陈老爷。 “他今儿还带了不少钱,说那个陈老爷是做玉器生意的,给了他那么大的消息,自然是要做些他的生意的。”妇人一边说一边暗自抹泪,“可到现在他还没回来。” “大哥拿的哪里的钱?”她倒是说完了,先前质问甄仕远的周维平却急了起来,“是公中的吗?他自己找的人凭什么拿公中的钱……” 甄仕远赶紧让官差把人带走,这时候没有人去管他们公中那点钱,他们想找的自始至终只有人。 “我……我知道是哪个陈老爷了!”原先被官差带下去逼不得已断了话头的妇人在人群后激动的喊道,“是陈大善人!我想起来了,乔大人被那一脸恶向的周大公子带走的时候,陈大善人和他玉器行的人好似就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看着。我原先没有多想,以为不过是路过,现在想想就是陈大善人了。” 虽说聒噪了点,但好歹还是真的给了消息的。 “把人带走。”甄仕远喝了一声,翻身上马。 “等等!”一直在旁不曾出声的冉闻开口了:“你要把他们带去哪里?” “本官怀疑他们是同谋,谋害我大理寺查案官员!”甄仕远说着白了冉闻一眼,冷笑道,“难道你还要在这件事上同我争不成?” 这甄仕远真是疯了……丢了个人,把人家一家弄去大理寺吃牢饭。 不过,从他今晚带人闯大理寺就可以看出御史台那里的口诛笔伐他是不在乎了,所以疯的真是够彻底的。 不过这举动疯是疯了点,可看那跟过来的几个大理寺官员激动感慨的样子,至少这样一个敢为属下出头的上峰是极其罕见的。 还挺会笼络人心的!冉闻叹了口气,带着人跟上了大理寺的队伍。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一章 被困 夜色被火把驱散,正在赶夜工修建善缘桥的劳工们被突然出现在附近的大队人马吓到了。 虽然这长安城门头几乎每隔一段路便设了路杖,晚上还有人专门点了灯不至于叫人两眼一抹黑。他们善缘桥这里更是火把林立,亮堂堂的,视物几乎没有什么问题。 可这么一堆人马突然而至,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正在赶工的劳工们还是有种心头一滞的感觉。 “发生什么事了?”有人喃喃道。 “不要乱看,同我们无关。”从一旁搭的简帐里走出来的工头看着这些人马出现在桥头,又绕行而去,不由微微黯了黯眸子,道:“继续干活吧!延误不得的。” 那是,毕竟工期重要嘛!原先是不赶夜工的,不过工头看再不敢怕是来不及了,这才自己掏了腰包付了三倍的工钱让他们过来赶工。 别的面子不给,银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劳工们看过热闹之后继续做活了。 …… 乔苒也在继续……继续拿着随手捡到的树枝敲打着石壁。 她已经转过一圈了,这里没有机关,就是座简单的石室。不,说简单也不能算简单,因为石室中央的台阶上停了一口封了口的石馆。 这或许是一间修好的陵墓。 不过这陵墓修的十分简单,入口的门在哪里也看得到,只是……乔苒伸手推了推石门。 这门被人从外面堵上了。 有时候困住人的往往不是什么多么精巧的机关,而这样越是简单的,越是让人无计可施。 乔苒走了一圈,回到石室的台阶前坐了下来,树枝落在手心里微微敲了敲,而后快很准的敲醒了正在不远处地上躺着还未醒来的周维仲身上。 “谁?”周维仲大喝一声,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我。”乔苒冷冷的吐出了一个字,而后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脑勺的包。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周维仲一见周围情形,顿时大惊失色,“我们不是要出陈家了吗?怎么突然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乔苒翻了个白眼,大理寺的同僚们就算不是顶尖聪明的主儿,至少基本的判断和推测能力是有的。她已经很久没有碰到周维仲这样的人了。 “我们离开的途中,有人袭击了我们。”她垂下眼睑,解释着,手里的树枝无意识的划拉着石室的地面,“把我们关在了这里。” 果不其然,下一刻,周维仲的怒火便转了目标,他立时勃然大怒:“好他个陈达,无缘无故将我们关起来必然有所阴谋!那个证据指不定也是假的……” 乔苒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怒言:“你才知道啊!” 那个证据……想到那所谓的证据,乔苒便不住摇头。 今日的事情说起来也真是够荒诞的。 据说是这个开玉器行的陈达陈大善人主动遣人找到的周维仲说他有关于周大人的证据,周维仲就兴冲冲的过来赴约了。 连对方既然有证据为什么不报官而选择告诉他这种疑虑都没有过。 本是陈达带周维仲看证据的事,可偏偏周维仲“眼尖”看到了她,就半强迫着将她一同带来了。 “可是那狗……”周维仲似乎仍有些迟疑,他道,“狗做不了假吧!” “狗也不会说话啊!”乔苒翻了个白眼,道,“陈达说在狗窝边发现的证据,是被狗找出来的就一定是真的了?” 狗窝旁是一块带血的腰牌,系在腰牌上的流苏缠了另一条流苏。 腰牌是吏部的身份腰牌,不是别人的,正是失踪多日的周大人的,而缠在周大人腰牌上的流苏与腰牌原本的流苏是一样的。也就是说那流苏很可能也是一块相似的腰牌上的,譬如蒋大人的。 虽说流苏这等东西并不是太难模仿之物,可官府的东西织造手段多是一致的。如果这两条流苏最后被证明材质以及织造手段是相似的,而蒋方腰牌上的流苏又不见了,那么在周维仲看来这就是切实的证据了。 “没有找到周大人的尸体,只这件证物的话并不能证明蒋大人有罪。”乔苒划拉着树枝,说道,“且不说这件证物出现的莫名其妙,就说这一条流苏的话,当晚蒋周二位大人一直是在一块儿的,查案时流苏不小心缠到对方的腰牌上也是有可能的,这个证物并不能指证蒋方有罪。” 周维仲听的勃然大怒:“你的意思是蒋方无罪?” 对他这副随时准备暴起的举动乔苒视若未见,只指了指石壁,道:“若是蒋方做的,我们又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周维仲立时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了,是陈达栽赃嫁祸,一切都是他搞的鬼,他害了我父亲……” 乔苒动了动唇,想再说什么,最终还是放弃了。 罢了,还是不说了。说实话红豆也不太聪明,可像周维仲这样叫人“无话可说”却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 她摸了摸藏在袖袋中的证物,心道这证物或许同凶手有关,但凶手未必是陈达。 记起陈达热情的向他们展示证物的样子,乔苒自诩自己全然是根据周维仲的表现来表演的,陈达的反应也不像是有所怀疑的样子。 且不说抓她和周维仲两个人没什么用处,就说陈达真想抓他二人的话,从一开始将他二人带走便大可不必选在善缘桥头那等人来人往的地方,更遑论她当时还在同桥头那些大娘说话。一旦发现她不见了,裴卿卿又曾在善缘桥附近见过她,到时候很快便能找到那些大娘,进而从她们口中得知她是被陈达带走的。 其次,就算陈达心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他二人请回家了。可要抓人的话,一杯下了药的茶水或者当场让人把人打晕带走就可以了,何必还搞展示证物那一出?委实多此一举。毕竟在他家里出了事,傻子都会猜到是陈达下的手。 所以,陈达没有理由将他二人抓起来。 而且对他们下手的人只是将他们关了起来,却并没有杀了他们。还将他们关在这样的石室里,乔苒蹙了蹙眉,叫住在石室中挥拳击打石壁骂骂咧咧的周维仲。 “那个门……” 她才说了三个字,周维仲便撩起衣袖向石门走去,道:“我去把门打开。” 乔苒听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道:“别想这个了。我是说石门下有条细缝,我方才将我的帕子从细缝里推了出去,你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随身的物件能从门下推出去的。” “推出去做什么?” 乔苒听的额头青筋暴起,周大人破案无数按理说也是个聪明人,怎的这个周维仲身上半点没有周大人的影子? “当然是等着外头的人发现这里不对劲,待听到外头有人声时再呼救便是了。” 这就是她觉得的第三个不对劲的地方:不是她以恶度人,而是若换了她,真想抓人并且藏人的话,绝对不会把他们藏在这样留一线生机的地方。 把门下那条缝堵上,不但可以杜绝他二人向外求救,说不准还能将这座石室变成一座真正密不透风的石馆,嗯,就像中央放着的那只石馆一样。 乔苒的视线落到了那只石馆上。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二章 冤枉 “你过来。”女孩子朝周维仲招了招手,指向那座石馆,道,“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东西。” 打开一座密封的石馆这种事她没有想过,毕竟周维仲也不过是个体质不错的普通人罢了,她在想袭击他们的人为什么要把她和周维仲扔到这里来。 …… 夜色渐浓,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厮懒懒的打了两声哈欠,听屋里头传来的低哄声,这低低的安抚声中还带了几分不自觉的讨好。 虽然老爷还没有老到年迈走不动路的地步,可比起不过二八年华如今又有孕在身的夫人来说可算是老夫少妻了。 更遑论这少妻还生的无比娇艳,当真一朵水灵灵的娇花,惜栽在了老爷这堆牛粪上。 不,其实也不能这么说。这朵娇花出身贫寒,先前不过是个住在破落巷子里的绣娘罢了,没有老爷,她也不可能过上如今的舒服日子。 “碰碰碰。”从前院那里传来的敲门声让两个小厮吓了一跳,当然更惊慌的是屋里的娇花。 “怎么回事?”老爷怒不可遏的声音从屋里响起,“让他们滚!这大半夜的,就是天大的事也明天再说……” 一阵巨响打断了他的怒吼,两个守门的小厮只觉的脚下一阵颤动,好似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地……地动了?”其中一个本能的惊呼了一声蹲下身抱住了头,口中嚷嚷尖叫,“救命!我还不想死!” 随即便被人死死的压住动弹不得了。 突然出现的火把照的整个院子亮如白昼,两个被官差压制住的小厮早已吓呆了,只觉得骤然看去乌泱泱的一片人头。 门不是关着么?这群人怎么进来的?看这穿着好似还是官差? 一旁灰头土脸的门房颤着身子满脸惊惧的样子。 夜半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好梦无端被扰,他自然没什么好脾气,怒吼了一声:“明天再来”就听到了一阵又一阵巨响。 来客不是敲门了,这次改为砸门了。而陈家的大门也没有那么结实,不过砸了两下,第三下都没挨过就“轰”的一声,倒了下来。 这样巨响声吓的他连忙半夜从床上爬起来提了裤子就出来看,而后看到这么多官差上门,人已经吓呆了。 有人问了他陈老爷的住处,他随手一指,那群人就堂而皇之的进了陈家的大门,他一个门房夹在一堆官老爷中间,真是这辈子想都没想过的事。 如今倒是靠着老爷惹事的本事,成了他这辈子的第一次。 “陈达!”为首的官老爷吼了一声。 “没眼力见的,就是皇帝老子的事也不用大半夜的进来吧!”见门上投下的陈老爷的身影,他似是起床穿衣了,骂骂咧咧的,“动静闹的这么大还以为地动了呢!”陈老爷说着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而后脸上的愤怒戛然而止,随即转为惊惧。 “我……我是良民。”他呆呆的望着这突然出现的阵势,嘀咕着,“这是怎么了?” “你谋害朝廷命官。”为首的官老爷掸了掸身上一路跑来沾上的尘土,道,“本官坐下大理寺官员乔苒现在何处?” …… “我没有啊!”一通解释之后,陈老爷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连忙惊呼道,“天地可鉴啊!那乔大人和周家的大公子在我这里坐了一坐就走了。” “何人为证?”甄仕远道。 人证吗?陈老爷一呆:“我……我不知道。” 一句不知道当然没有办法解释清楚。 陈家附近有行人看到失踪的两个人进了陈家,可见人是进来了,只是却没人看到过这两人出去。 “你这里能吃人不成?”甄仕远发出了一声冷笑,手一挥,“拿下!” 当即便有官差过来将陈老爷按在廊檐上,有人忙去将枷锁拿来准备为他带上,陈老爷惊呼了一声挣扎起来:“冤枉啊!大人我冤枉啊……” 这一声声的冤枉终于将原先屋子里的另一人引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走出来的女子做妇人打扮,他们闯到这里那么久,动静闹的这么大也不见别的主子模样的女子过来看,甄仕远便心知这女子多半就是这陈老爷的夫人了。 待到女子走近,看清楚她的容貌之后,甄仕远眼皮一跳,转头看向那喊“冤枉”的陈老爷:“你强抢民女?” 这陈老爷四十来岁的人,可这夫人却看起来连二十都未到,这也太小了,委实不让人乱想。 两人走一起倒不像夫妇更似父女。 那女子一听眼泪便簌簌的落了下来,她倒也没有在意什么强抢民女的说辞,只是看向那被按在廊下的陈老爷,道:“夫君,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我没有!”陈老爷急的跳脚,一面说给甄仕远等人听一面说给那女子听,“我没有,夫人,你也看到了我让人送他们出去的是不是?” 这话一出,女子还未说话,甄仕远便已忍不住开口了:“你二人乃夫妇,证词做不得数的。” 女子只是低头拿帕子拭了拭泪,道:“那两个人吗?我也听到他们说告辞的……老爷说要找人送他们一程,之后便未看到了。” 送他们一程?甄仕远脸色大变:“陈达!” 与各种案子中的恶人接触的多了,这句送人一程的话委实不让他乱想。 口中喊着冤枉的陈达被带走了,但过来的官差并没有离开,而是开始在陈府上下搜查起来。 “这偌大的陈府难道还会吃人不成?”甄仕远负手冷笑,“搜!我就不信挖地三尺还找不出个人来。” 乌泱泱的官差队伍里夹杂了几个未穿官袍的人。 在一群就地寻人的官差里,这几个人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我有点不舒服,去去就来。”垂头的小姑娘吸了吸鼻头,道。 红豆还在喊着“小姐”“小姐”的,这等时候,她谁的话都听不到了。 乔书见状,便朝裴卿卿点了点头,道:“你去吧!小心安全,早点回来。” 今日这件事其实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人怪过她,不过她自责自己当时没有跟着乔小姐以至于眼下乔小姐失踪了。 以至于这个往日里只知道偷吃糖和点心不露愁滋味的女孩子头一次在他们面前露出了难过这种情绪。 至于她不舒服并未去陈府的恭房而是直接出了门这件事乔书并没有在意,因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裴卿卿是去搬她自己的救兵的。 如果乔小姐当真就在这陈府,那陈老爷也不至于被抓走了还在喊冤了。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三章 质问 陈府虽然不小,可这么多官差搜寻之下其实也没用几个时辰便将陈府上下搜遍了。 甄仕远坐在廊下靠着廊柱假寐。 今日闹了一出,委实有些累了。虽说心里担忧这个下属,唯恐她出了什么事,但再怎么担心折腾到现在了还是有些累的。再说明早还得早朝,到时候朝堂上又是一场硬仗,一想到这里,甄仕远便打了个哈欠。 “大人。”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甄仕远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本能的往后一仰,险些摔下去。 扶住就要掉下去的官帽,甄仕远皱眉看向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 是那个陈达的夫人。 那女子红着眼睛一副怯生生的样子露出几分疲态:“大人,不知民妇可否去休息了?”那女子说道,“我那住处已经搜过三回了,夫君本是明日要去祭祖的,可如今夫君惹了事,去不得了。吉日又不能重挑,所以明早民妇还要替我夫君去祭祖,天不亮就要起的。” “去吧去吧!”甄仕远打量了这女子一番,挥手赶人。 那女子娉娉婷婷的离开了。 甄仕远翻了翻眼皮,只觉得眼睛有些干涩,便伸手揉了揉眼睛,待揉完眼睛再次定睛望去时,视线范围之内多了一堵人墙。 一个吏部官员挡住了他的视线,正全神贯注的看着那女子娉婷袅娜的身姿。 “你们吏部是来帮忙的还是看女人……咦?黎家小子,你什么时候来的?”甄仕远正想喝骂几句,可在看清自己眼前的人影时喝骂截然而止了。 他跟黎家没什么仇,跟这小子也是,而且当年他未金陵父母官时对这个后生也十分看好。 黎兆道:“听闻吏部半夜叫人,我独自一人也没有什么事便过来看看。” 甄仕远闻言沉默了片刻,道:“那是陈达的夫人,听闻都有孕了,你就是独自久了也不必……”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转过头,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陈达的夫人确实算得上是个美人,但这世间美人可多的是,况且黎兆自己生的也好,这等年轻有为又长的好的后生估摸着素日里可没少被美人献殷勤的,至于盯着一个有孕的女子都看呆了么? 听闻这黎家后生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那等烟花之地更是不曾去过,别是独身久了憋出毛病来了吧! 听罢甄仕远的话,黎兆怔了一怔,而后笑着解释道:“我不是在看她美丑,而是觉得这个女子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甄仕远瞥了他两眼,没有说话,显然这样的解释并不能打消他的怀疑。 有些登徒子寻女子搭讪时也喜欢用“哪里见过”这种话来开头。 黎兆也不在意,问他:“可找到什么线索了?” 甄仕远摇了摇头,疲倦的靠在廊柱上看着他,道:“我是真没想到……她居然会在这种事上栽跟头。” 什么大的难的案子没见过?不就是寻个人吗?就是寻不到又如何?大不了把案子还给吏部就是了,用得着弄的现在人都不见了? 甄仕远有些懊恼。 黎兆道:“现在情况还未出来,我们不能先自乱阵脚。乔小姐平日里也没得罪过什么人,眼下在做的也只有查案这一件事,况且她是在陈府失踪的,那么她失踪的缘由与她眼下查的案子关系定然极大。” 甄仕远点了点头,这是谁都知晓的事情。 “这反而是一件幸事。”黎兆说道。 怎么……这还叫幸事了? 不等甄仕远开口发问,他便解释了起来:“至少乔小姐眼下没有查到什么有些人不想让她查到的证据,这样失踪要么便是有人想要阻止他们查案,要么便是有人抓了周公子和乔小姐另有所图。这等情况下,他二位还活着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一个有所缘由而杀人害人的人总比那等无差别杀人的要好得多。 这一点甄仕远自然也明白。 “我方才问过当时也在场的陈家小厮了,”顿了顿,黎兆又道,“听闻陈老爷是将证明蒋大人是凶手的证物交给他们之后便让人送他们出去了。” “蒋方?”甄仕远听的眼皮一跳,本能的生出几分怒气来,要不是蒋方自请,哪来那么多的事?他在吏部找谁不好偏跑到大理寺来找她? “可蒋大人眼下关在吏部的大牢里,是以唯一因为此事而不利的蒋大人并不可能动手,所以这件事若真是为了针对乔小姐和周家那位公子的可能性不大。” 说到这里,黎兆垂下眼睑:“当然这些都是猜测,乔小姐应当还活着,我……我也不希望她出事。” 后半句话的声音很低,以至于甄仕远并没有听清楚,便又问了一遍:“你方才最后说的什么,也不希望什么?” “没什么。”黎兆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忽地叫住了一队正靠在一旁打瞌睡的吏部官差。 大理寺失踪了一个官员,作为对头衙门的人虽然不至于高兴,但说到担忧什么的,也是没有的。更遑论今日大理寺的人是如此的嚣张,作为吏部衙门的人自然颇有不满。 仔细帮忙搜查的,除了大理寺自己的,也只有偶尔几个老好人在尽心尽力的帮忙了。 “你们在做什么?”他叫住那一队偷懒打瞌睡的官差道,“冉大人走时可是让诸位留下来帮忙的,我吏部官差做事便是如此懈怠么?赶明儿,我倒要去问问冉大人……”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搬出一句“冉大人”。 陈府上方很快响起了一阵喧嚣,干劲十足的吏部官差也加入了搜寻的行列。 整个陈府一片灯火通明。 …… 而人尽数走空以至于一片漆黑的吏部和大理寺两个衙门里却多了两道人影。 “你为什么不进宫找人帮忙?”一道小小的身影出声问道,听语气对身旁那人的反应十分不满。 “我怕打草惊蛇,反而让原本没准备对她下手的人动了手。”说话之人从怀中取出一物,裹着物件的布袋打开的那一刻,幽幽的冷光亮了起来,也照亮了此时出现在大理寺库房中的人。 张解和裴卿卿。 “她最近又没做什么惹来杀身之祸的事,”裴卿卿虽然年纪小,成语运用却十分娴熟,她眉头拧的紧紧的,一副分外不解的样子,“就算是要抓她估摸着也是顺带或者误打误撞罢了。” “对,她遭毒手的可能性不大,但这世间有些人被逼急了乱杀无辜也是有的。”张解翻着库房中的借阅卷宗记录,在乔苒那一页停了下来,她来大理寺不过一月有余,可借阅的卷宗记录便已有厚厚一沓了。 她的性命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万一赌输了,这后果……他不敢想。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四章 人像 那厚厚的一沓记录裴卿卿也看到了,见此,她不由沉默了片刻,而后开口道:“我见过乔小姐看书什么的,她很聪明,看东西很快的。她这样的人这么些天看完的东西,等我们看完了,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我要找的不是她看的书,”张解解释道,“而是她在做的事。” “她在查案啊!”裴卿卿不满的嘀咕了一声,“这有几人不知道?” “我说的不是查案这件事本身,”张解解释道,“我是说这件事本身相关的事情有很多,她当时在灵曲河畔正在做什么。” 裴卿卿想了想,道:“我见到她时她说想去和那里的大娘聊天,后来同陈老爷他们还有周家那个人经过时,她还回头看了一会儿。” “所以她查的是这件事的根源,”张解说着,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后悔没有早些知道这件事,“其实这件事我也略知一二。” 因为这件事当年传河神显灵,还有死了个吏部官员是为了献祭河神云云的,委实太过邪乎。这等装神弄鬼的事,阴阳司自然都是要介入查清楚的。 “钱进是意外这件事是当年出资修桥的钱老爷自己认的,吏部的仵作过去查过钱进的死因,他确实是溺水而亡这件事不假。”张解说道,“至于桥修了也容易塌当年董大监早就说过了。” 裴卿卿恍然:“所以这桥就是修好了也会塌,不是河神显灵?” 张解嗯了一声,道:“没有妖魔鬼怪,一切早就预料到了。” “那你还在找什么?”裴卿卿看他还在翻着东西,道,“方才在吏部不是翻过关于钱进的资料了么?” 那个叫钱进的人进吏部不过数月便出了意外,不过据他上峰蒋大人和周大人的评点上来看,大抵也认为他是个可造之才,便抓的紧了些,原先有提点之意,可谁也没想到这提点居然让钱进出了意外。 “也挺可惜的。”裴卿卿捧着腮帮子,道,“看画像这人长的也是还不错的样子。” 一个男人好看不好看张解的兴趣当然不大,他从库房的角落里抽出了一份卷宗,这才开口道:“当年因为这件事死的可不止钱进一个人。” 他说着解开卷宗纸袋,将卷宗抽了出来,这是一沓厚厚的人像画。 “当年修桥时空口无凭断河神,使得那一代百姓如此相信河神显灵的,是一个道士。”他道,“那个道士做的事与我阴阳司的判断不符,所以当年那件事,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吏部都在关注钱进的事,只有我们在看那个道士要如何圆谎圆下去。” “我们以为这座桥当年是修不起来的,”张解说道,“董大监曾提过这桥修是能修,可非这等建造手段的高手,怕是修不起来的。而且,就算修起来,这桥也撑不过五年的。” 裴卿卿一双眼睛立时瞪得浑圆:“还真叫他说中了!” 这桥五年就塌了。 “没有极高的建造手段修不起这座桥,”张解轻哂了一声,低头翻查画像道,“当年大天师便听明白了董大监话里的意思,专门查了查当时的劳工们是如何修桥的,后来听闻是那个道士梦到河神托梦给的图纸,让大家按着他的图纸来造桥。” 听到这里,裴卿卿不由撇了撇嘴:“所以这图纸是哪里来的?匠作监给的么?” 张解摇头:“匠作监如今有本事画出那张图纸的没有人与那些相关的人有过接触。” 所以,显而易见,图纸是道士自己弄出来的。 “董大监曾经有个同出一门姓鲁的师弟,后来二人因理念不合,分道扬镳。”张解解释道,“据董大监说他那个师弟造物一味追求华而不实。而董大监以为他们造的东西都是人要用的,若只是观赏之物坏了便也坏了,顶多亏两个钱罢了。可若是有些东西譬如房子,若是出了问题,那可是要出人命的。所以二人对此歧义颇大。” 当然从最终的结果来看,大家还是站在董大监这一边的。 听到这里,裴卿卿忽道:“你还漏了一样,桥若是塌了也是要出人命的。” “那个姓鲁的师弟曾在匠作监待过三个月,因其行事风格诡异,后来同人争执之下误将同僚从楼上推下,以至于同僚摔成了瘫子,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后来那人被夺了官籍,判了流放,事情便以此结束了。” 张解说到这里,手在卷宗中的一张画像上停了下来,看向裴卿卿:“这件事当年是大理寺接手的,那个人长这个样子。” 裴卿卿接过画像看了好一会儿,忽地惊呼了一声:“如果让这人加上一些胡子,再让他生出些皱纹什么的,这不是同先前在吏部看到的那张画像有几分相似吗?” 那道士的画像被归类在了吏部,而董大监的师弟画像却留在了大理寺。两部衙门互通的消息并不多,再加上此人也不是个多要紧的人,多年过去早已有了改变,所以没人发现这两人是同一个也是正常的。 也就是说当年那个道士很有可能就是董大监那位师弟。这也能解释的通为什么桥当年能造起来了,因为造桥者本身是个高手。 “华而不实的东西可以观赏,但与人命相关的话,恐怕没有几个人还能来观赏了。”张解看着手里的画像微微皱眉,“我不知道他怎么从流放之地回到京城的,只是他手段再高超,若还是这么行事的话,就算是在民间也很快便会招惹上人命官司。” 所以,可以预见的,他日子不会过得很好,甚至为了逃避可能的人命官司还会做一些行踪捉摸不定的行当。 譬如……当个游方道士。 所以那个游方道士的身份几乎可以确认了。 可事情至此还没有完。 “现在又开始修善缘桥了,”张解说道,“当年有董大监师弟的图纸能造出来,桥因塌过,以至于原先修桥的地方没有管,而是在几步开外重新修建。董大监说过,这桥修起来,但凡位置有一点不对都会出事,所以如今正在修的善缘桥是由何人督造的?”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五章 她怎会跑 今日的灵曲河畔不太平,搜了陈府还不算,连带着与陈家交好,紧邻的冯、王、李三家也被官府的人搜查了。 王、李两家的当家老爷虽脸色不善,却也不曾阻止,倒是原先哭喊着要阻止的冯家遗孀以及小辈们起先不大同意,后来经由王、李两家相劝也允了。 动静声不小,以至于在桥头做工的劳工们都听到了那里的动静。 思及先前看到的官差经过时的情形,一行人一边做工一边摇头感慨:“也不知哪家惹来了那么多官差……” “大哥,讨杯水喝!” 陡然响起的声音插了进来。 正在感慨的劳工们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却见不知什么时候,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桥墩上站着两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孩子。 一个着白衣一个穿红衣,俱好看的像画里走下来的一般。 白日里这样的人叫不似凡人,晚上就…… “鬼啊!” 劳工惊呼了一声,吓的就要四处逃窜。 “喊什么喊?”有人从桥头的简帐里走了出来,喝住正要逃窜的劳工们,道,“是人,有影子的。” 他说着,指了指那两个人拖在地上的影子。 有影子的,是活人。 一阵安抚威吓之后,劳工们这才冷静了下来,看向突然出现在桥墩上的两个人,嘀咕着:“这三更半夜的,还站那么高,都不知道怎么上去的……” 而不知道怎么上去的两个人已经在众人不注意间又不知道怎么下来了。 他们跟着方才出声喝止大家乱跑的工头进了简帐。 两只灌满水的陶碗放在了搭起的木桌上。 “水在这里,你们喝完就走!” 那工头说着蹬掉了鞋子,爬上床榻,一副不欲与他们多说的样子。 裴卿卿抿了抿唇,正要说话,张解却压住了裴卿卿的肩膀,朝她摇了摇头。 两人喝完水出了简帐之后便离开了。 还真是讨碗水喝,几个在外守着的劳工十分不解。 三更半夜讨水喝,没见过这么闲的。 …… 闲的讨水喝的张解和裴卿卿并没有走远,而是在一处巷角边停了下来,这个地方既能看清楚桥头的动静又不至于被发现。 “你方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裴卿卿拽了拽张解,压着嗓子问道,“许是方才一问就知道了呢?” “那个人的鞋子上沾着了新鲜的红泥,”张解说着看向那座灯火微弱的简帐,眼神暗了一暗,“这种泥十分罕见,城外专种花的山上才有。” “劳工留在这里赶夜工,可见这修桥的事情催的很紧。那个工头连家都不回,住在这简帐里足可印证这一点。”他说着一顿,嗤笑一声,“一个日夜都守在桥头这里监工的工头鞋子上为什么会有新鲜的红泥?” 泥还未干,显然他前不久出过城。 “如果她还在陈府,官差这么搜迟早能搜出来。”张解说道,“那里有甄大人他们,不必担忧,我们自然要做同他们不一样的事。” 毕竟如此才能更快的找到人。而且那里有那个姓黎的,此人虽然与他不合,但他也不否认这个人是个极聪明的,若她真在那里,有他在,应该很快就会找出来。 现在不是顾忌这些事情的时候。 “还有那个工头的脸伤十分严重,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了。”张解说着顿了一顿,又道,“董大监说过修桥的事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修的……事已至此,委实很难不让我生出些猜测。” 当年的游方道士所谓的死,不过是留下了一件破碎的衣衫,谁也没有看到过他的尸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件事是有一定道理的。 毕竟借这种事逃脱的事情并不是没有。 如果这个人真是当年的游方道士的话,事情越发不妙了。钱进死后,他为什么要连夜出城?又为什么遭遇意外?回来之后为什么还要接近冯、王、陈、李这四家人,这些随便哪一个拎出来细想便觉得此事非同一般。 当然非同一般什么的,于现在而言,也不是最重要的事。 他不是大理寺或者吏部的人,他只是个阴阳司的天师。来这里只是为了寻一个失踪的女孩子。 而今天一天也没有发生什么事,除了她失踪。此人身份这么可疑,鞋子上又沾了新鲜的红泥似乎出过城。 而她应该不在陈府,那么她的人会被藏去哪里? 他说不出这一刻是什么感觉,只是直觉这个人与她的失踪有关。 兴许她被人藏在城外了。 可城外这么大的地方,若是没头没尾的,要怎么找? 所以,唯有盯紧这个人了。 …… 一声鸡叫啼破了蒙蒙亮的天空,官差们过来换班了。 找了快一晚上了,连个人影都没见到,乔大人和周家那个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不行了,我回大理寺歇会儿,早朝还要去应付那帮御史台的人。”甄仕远打着哈欠,叮嘱唐中元,道,“你在这里看着,不要让他们漏过任何可疑之处。” 唐中元应了声是,待甄仕远离开之后,一个手刀顺手打晕了正在前方不远处茫然的喊着小姐的红豆,而后对一旁的乔书道:“你们先回去,有什么事,我会遣人来告诉你们的。” 乔书点了点头:这等时候不是逞强的时候,所以唐大哥先劈晕了不肯走的红豆。 他说着,又看了看四周,随即奇道:“那个孩子呢?” 虽然知晓那孩子本事非同一般,一个打十个大人不在话下,出不了什么意外,可还是要问一问的。 乔书道:“她用自己的方法去找人了,我们不用管,她小是小,却是有分寸的。” “这……不行吧!”唐中元似乎有些迟疑,“已经失踪一个,这个可不能出什么意外了。” 乔书闻言不由低头苦笑了起来:“她……跟我们不一样的。” 光这个姓氏就足以猜到她同裴家有些关系,不过她的身份应该并不仅止于此。 一个年纪小,长相又好、还是什么练武奇才,再加上她对京城如数家珍,对宫里情形无比熟悉的样子,足可以想到她的父母定然不是一般人。 她跟他们这些人自然是不一样的,所以可以肆意、无忧无虑且舒心的活着。 当然,她若是想做什么事,也是有办法找人帮忙的,总比他们胡乱找的效果要好得多。 “那算了。”唐中元看了看四周,道,“待她回来,我会看着她不让她乱跑的。” 乔书应了下来,同官差扶住红豆离开了陈府。 送走了乔书和红豆之后,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听一阵嘈杂声响起。 他怔了一怔,定睛望去,但见陈府的几个家丁连同侍婢正簇拥着那个怯生生的夫人,他们手里还提了几篮子的东西似乎准备出门。 天不亮要出门?唐中元心中一紧,忙出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去?” 那个怯生生的妇人朝他欠了欠身,拢了拢身上披的斗篷,道,“祭祖。定好的吉日吉时不能改的,这个昨儿民妇同你们大人说过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让人打开他们随身携带的篮子,解释道:“都是些祭祖的瓜果,并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我们不会跑的。” 唐中元犹豫了片刻,就在此时有人从斜刺里走了出来,出声道:“让他们去吧!” 是黎三公子。 唐中元见出声的是他,有些惊讶,想了想,却并未再说什么。 待到那妇人一行人离开之后,唐中元才问他:“黎三公子,不,黎大人为何让他们走?” 同这些人太过熟悉了总让人忘了他们的官身,譬如乔小姐,再譬如黎三公子。 “我只是想起在哪里见过她了。”黎兆说着微微眯了眯眼,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之后,才冷笑了一声,道,“这陈老爷倒霉,她正是大仇得报之时,怎会跑?”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六章 门开 大仇得报?唐中元只觉脑中仿佛搅成了一团浆糊,看着眼前的黎兆张嘴开开合合的说着话。 “强抢民女?”他一声嗤笑,“甄大人这话其实还真没说错。” “这女子原先是我吏部一位五年前死去的官员钱进本要娶进门的夫人,虽是一介技艺普通的绣娘,却迷得钱进死活要娶她,当年钱进的父亲钱大善人原本是不同意的,不过还是允了。”黎兆轻哂道。 一个是不至二十中得进士又入大理寺历练的年轻俊才,更遑论,钱进的相貌也生的很是不错。一个却是只有一张脸,出身贫瘠,就连绣娘这份本职都没做好的女子。钱大善人身为人父反对,甚至怀疑此女使了手段什么的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显然,钱大善人并没有拗过钱进,最终他还是允了这门婚事。 不过就在这绣娘将入门前夕,钱进出了事,这女子自然也没有进钱家的门。只是没想到,之后她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这位陈老爷的夫人。 他原本是不敢判断这位陈夫人心里头到底属意不属意这位年纪大的可以当她爹的陈老爷的,不过昨晚,在陈老爷大喊“冤枉”之时,这位柔弱的陈夫人可是除了安抚陈老爷之外替陈老爷说了唯一一句话。 “那两个人吗?我也听到他们说告辞的……老爷说要找人送他们一程,之后便未看到了。”就是这一句,让甄仕远变了脸色。 毕竟“送他们一程”这一句委实很难不让人多想。 这位陈夫人的话看似在为陈老爷辩驳,实则反而加重了他的嫌疑。 至于是强抢还是自愿的,他不知道。不过却知晓这绣娘从钱夫人变成了陈夫人,不但夫君从年轻有为、风度翩翩的年轻尽是便成了一个足可以大的当她爹的男人,就连钱财……当年的钱家可是集这四家之力的巨富。 说的难听些,这陈夫人是“人财两空”也不为过。 如此,陈老爷若是不在了,这位怀有身孕的陈夫人自然就名正言顺的承了陈家的家财,对她而言,兴许更是一件益事。 所以,她当然不会跑,跑了就拿不到陈老爷留下的钱财了。 唐中元听他说罢,忍不住咋舌惊叹:“乔小姐不过是要找周大人而已,怎的就无端牵扯进这样的事情里了呢?” “也许不是无端牵扯……”黎兆沉默了一会儿,忽道,“对了,险些忘了,快寻人跟上陈夫人!” 唐中元听的一怔,正要叫官差。 黎兆却自己抬脚大步向门口走去:“罢了,还是我去吧!” 你? 唐中元看他大步离去的身影,惊了惊,还是连忙叫住一队官差让他们跟上去。 黎三公子读书是很厉害,人也很聪明,不过他觉得这等时候还是有些拳脚功夫的比较安全,而黎三公子独行显然是不安全的。 …… 入秋的长安城清晨已经没有夏日时亮的那么早了。 卯时的天还是灰蒙蒙的。 街道里除了早起的包子豆浆铺开始忙活之外,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我有些饿了。”裴卿卿撇了撇嘴,摸了摸肚子,看向一旁的张解,“我们什么时候能吃饭?” “找到她,你吃多少都行。”张解说着看向那穿着斗篷急匆匆向城外行去的人,道,“这个人天不亮就出城了。” “你说……他是抓了乔小姐,现在去看乔小姐吗?”裴卿卿注视着那道疾行的背影,嘟囔了一句,“他走的好慢。” “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张解说道,“城门按规矩辰时才开准许通行,眼下离辰时还早,他便出门,可见昨晚便拿了出行的牌子。” 所以出城这件事,不是他临时起意的,而是早有准备。 “所以,他要做什么,我们看看就知道了。” …… 有人搜寻了一夜,也有人枯坐了一夜。 “现在什么时候了?”靠着石馆坐着的女孩子突然开口。 正蜷缩着抱着自己打瞌睡的周维仲被她这一句吓的顿时从将睡未睡中清醒过来,而后口中忍不住埋怨道:“你说话前不能出个声吗?” “所以我在出声啊!”女孩子说着瞟了一脸精神不足的周维仲一眼,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这石室并非全然密闭,不仅墙面上燃烧着火把,还有光亮从石室门下的缝隙中透出来。 “天亮了,”周维仲看了眼从门缝中透出来的光,道,“应该过卯时近辰时了吧!” 不知不觉都过去一个晚上了,他们在石室里,跟石馆呆了一个晚上。 原本以为自己跟棺材呆一个晚上会惊吓的睡不着觉,然而事实是并非如此。这一切,最大的原因兴许就是那个靠着石馆坐着,老神在在的女孩子吧! 不知道为什么,看她总让他有种成竹在胸的感觉,虽然他觉得这大抵应该是错觉什么的。 “今日是吉日,祭祖、送葬之流都会选在今日。”乔苒说道,“这若不是孤坟的话,我们应该很快就会听到动静了。” 周维仲听的顿时一喜:“也就是很快便会有人发现我们了?” 乔苒道:“几个时辰应该不足以将我们送远,这里若是在长安城附近,非群葬的又有几家有?” 除了宗室和数得上名的权贵之外,几乎无人可以随意葬人。 而她至此也不觉得这件案子能牵扯上什么权贵。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身靠的这座石馆,虽然不知道这馆中有没有人,以及若是有人葬的又会是何人,但石馆上一处刻画的铜钱足可以证明这石馆的主人生前应该是个商人。 士农工商,若是“士”即便是经商,也不会刻意点名其商人的身份。 钱财这种东西便是如此,一方面它俗,另一方面却又叫人离不开它。 所以,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们很快便能听到动静,再加上被他们推出石室外的随身携带之物,获救也是很快的。 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快的多,她话音才落,便听石门一阵嗡嗡的推动声,清晨的第一缕日光从门外照了进来,让石室内的两人有些不适的抬手遮挡。 “呀!”一道轻轻柔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救她们的是个女人,还是个声音怯怯的女人。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七章 帮我一个忙 路边的狗尾巴草一阵摇晃,被一大一小两只鞋踩过之后又顽强的站了起来。 裴卿卿跳到一旁,没有踩在狗尾巴草上,而是抬脚踏了踏脚下的泥,而后在路边坐了下来,十分不雅的捧起自己的鞋底查看:“红泥,他昨天应该来过这里。” 这里有一大片植花的红泥地。 “他在做什么?没头苍蝇似的走来走去。”裴卿卿说着转头看向那在红泥地里来回走动的男人不解道。 张解视线并未离开那个人:“我想……他也许在等人。” “也就是说他有同党么?”裴卿卿一双凤眼顿时瞪得浑圆,“他在等他同党?” “什么同党?” 有一道女声从身后传了过来。 正在看人的两个人浑身一僵,而后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 离他们不远处的山道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女孩子,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衣袍上也沾了些尘土,整个人看起来灰头土脸的,不过精神却不错。此时,她一双眼睛正亮晶晶的向他们这里看来,在看到他们回身时,女孩子明显很是高兴,眼睛弯了弯,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张解动了动唇,正要说话,一旁的裴卿卿却忽地“哇”一声哭了出来,而后飞奔过去抱住了她:“太好了,你没事!可吓死我了……” 弄丢了乔小姐,让她的荷包一整晚都没有打开,往日里好吃的蜜饯点心也没有那么好吃了一般。她可再也不要过这样的日子了! 乔苒连忙手忙脚乱的抱住了裴卿卿,安抚了一番,待到裴卿卿情绪稍稍稳定之后,她才解释道:“是陈夫人救了我。” 张解下意识的笑了笑,她说这话时在看着他,是在向他解释。 “没事就……”最后一个“好”字还未开口,一旁一道更急迫的惊呼声便响了起来。 “乔小姐!” 他眉心跳了跳,看向带着一队官差急匆匆往这里赶来的年轻男人:这么巧……真是很难让人相信这个人不是故意的。 黎兆。 这不是第一次了。 他脸色微沉。 仿佛根本没有看到旁人一般,黎兆带着一队官差急匆匆的奔了过来,在看到精神奕奕的乔苒时,这才松了口气,道:“乔小姐,你没事……” 一个“吧”字还没说完,便听一旁一道男声冷冷的说道:“她没事。” 周围蓦地一静。 埋在乔苒怀中的裴卿卿似是觉得不太对劲,抬起头来,向说话的两个人望去。 黎兆抿了抿唇,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又继续看向乔苒,道:“乔小姐,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救……” “陈夫人。” 那道男声再次开口道。 真是睚眦必报啊!黎兆挑了挑眉,微微眯起了眼。 乔苒抱着裴卿卿看着他们两个。 这两个人…… 顿了一顿,一句异口同声的话再次响了起来。 “乔小姐,我有话和你说。” 乔苒沉默了一刻,忽听一旁一道声音悻悻的开口了:“那就一个一个说呗!” 是周维仲。他同乔小姐被陈夫人救出来之后就一同赶了过来,而后先撞上了张天师,再撞上了吏部的黎大人他们。 不过这两人似乎根本看不到他一般。 一个一个说也好,张解回头看向红泥地的方向,不出所料,那个满脸伤疤的工头已经不见了。 她是一个极聪明的女孩子,自己的事并不喜欢假他人之手,所以这件事他也没准备再出手,只是有些他知道的事还是要告诉她的。 总是一些她迟早会知晓的消息,早一些或者晚一些并没有什么不同。 乔苒也没有想到她被人关了一晚上居然会收到这么重要的消息。 “那个工头……”听张解说完,乔苒取出怀里的一块吏部腰牌给他看,“陈老爷那只大狗刨出来的证据上有造桥用的泥浆。” 张解道:“你怀疑周大人的事同他有关?” 乔苒点头:“不过没有证据,而且若此人真是当年那个道士的话,他报复冯、陈、王、李四人可以理解,但他没有理由对周大人下手。” 张解沉默了一刻,道:“那……就不是他?” “不知道。”乔苒摇头,笑道:“不过,方才黎三公子给了我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关于救我的陈夫人的。” 如果这件事里头相关的人不是这个道士一人,再加上陈夫人的话,有些难以解释的事也未必说不通。 不过现在,这些事还缺少证据。 猜测当然不足以令人定罪。 张解听闻,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有事要我去做的?” 这世间女子有千种万种,每一个都是不一样的,而眼前这个女孩子,显然并不需要他去指挥她如何如何去做,她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并不是一个容易被左右,也不喜欢被左右的人。 “他们把我们关在那个石室里显然是希望我们注意石馆中的人,所以,我回大理寺之后会禀报甄大人,请求他准许开棺验尸。” 她会“顺着”他们的意去做。 她有预感,这件事中不管是凶手还是被害人都不无辜。 “你……可否帮我一个忙?”乔苒似乎有些迟疑。 这个忙让她有些说不出口。 不过,张解在听完她的话之后,只是笑了笑,而后应了下来,接着便将她和周维仲送回了大理寺。 昨日为了找他们,大理寺可谓是尽其所能,尤其是甄仕远,人既然没事,自然先要去大理寺说一声。 待将两人送到大理寺门口,张解离开之后,站在门口的周维仲这才干笑了两声,对乔苒挪瑜了起来:“乔大人倒是……风流啊!” 一开始他还没察觉出什么不对来,只是觉得这位张天师和那位黎大人之间似乎有些龃龉,关系十分微妙。 抢话、呛人素日里风评极好的两个人在对上对方时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不过走了这一路,渐渐的,他也有些回过神来了。 原来说到底,不过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罢了。 他就没有这种顾虑,平生不好财不好色,没有烦恼,自也是过的顺遂。 正在此时,一阵喧嚣从大理寺里传来。 这声音将正要抬脚进门的两人吓了一跳。 不是说大理寺里眼下几乎没什么人了么?这是哪里来的? 从门里冲出来的人并未着大理寺的官袍,反而看起来十分眼熟。 看着当先冲出来的人,周维仲一喜,忙走了过去:“二弟……” “周维仲,你个不要脸的!”在大理寺里关了一夜的周维平上来就是一拳,“拿公中的钱去买玉器,你挣几个钱啊你!” 此时乔苒已在一旁绕过人群进了大理寺。 周家的家事就留给他们自己解决好了,她这样的外人还是不要随便插手的好。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八章 讨要 轰轰烈烈的闹了一场,昨晚消失一夜的两个人又自己出现了,这件事看起来好似应该停止了,可事实上却并没有。 且不说御史台今日在早朝之上兴奋的上蹿下跳的样子,毕竟能指着吏部、大理寺两部衙门之首的鼻子骂,还叫对方连气都不敢出的机会,估摸着这几十载官场生涯之中也没有几回了。 这样的好机会,御史台自然不会错过。 因失踪的两个人回来的早,早朝之时,甄仕远和冉闻就已经收到消息了,所以此时对御史台的责问,两人自是谁也没有说话。 不过看似与冉闻一样同样是输家的甄仕远却并不是输家,或者说,甄仕远代表的大理寺并不是输家。 “说起来这大理寺的乔大人也是为了寻找周大人闹出的风波,且确实是被人关了起来,虽说是得救了,那也是她的运气……” 又是运气……朝中不少官员兴许未必知晓这大理寺的一个女官是什么人,长什么样,但这些时日接连不断的“运气”同她有关,以至于不少人都开始注意起了这位“运气”非比寻常的乔大人。 查案运气惊人倒也罢了,怎的“遇害被救”的运气也如此惊人? 换个人莫名其妙被人袭击关进了陵墓,按理说不被发现关押致死的可能性更大,她倒好,关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被人撞见放出来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因着昨日这一闹,原本一个寻找失踪人口的案子竟误打误撞入了陛下的眼。 周大人失踪,嗯,也不能说是一件小事。不过对于日理万机的陛下来说,多的是比此事更大更重要的事要担心。 眼下这个案子却在不少重要的抄家灭族的案子中脱颖而出,让陛下彻底记住了。 能被陛下记住,当然好过被陛下遗忘来得好。 而这个乔大人,显然再一次凭着她非同一般的“运气”被陛下记住了。 “说来这二位在朕生辰宴上还曾助过朕一臂之力,”陛下说着停了下来,似是犹豫了一刻,道,“既然是误会,这件事就算了,到此为止吧!” 正说的一脸兴奋的御史台众人脸色不由一僵:就这样?到此为止?那他们昨晚不是白兴奋了一晚了? “至于周大人……” 女帝并没有就此结束对此事的看法,她顿了一顿,道:“怎的也是我大楚能臣,失踪了那就全城戒严三日,里里外外,一个不落的找。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将周大人找出来。” 其实周大人失踪之后,各部衙门都分发了人手帮忙张贴画像和寻人,可谓动静不小,可这样的搜寻比起女帝这一句还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天子一句,有时候远比各部衙门磨破嘴皮子的交锋更有用处。 而这样的搜寻真可以说是里里外外,一个不落了。 “对了,各部衙门也包括阴阳司,”女帝又道,语气中多了几分肃然,“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周大人可不是失踪一晚第二天就被救出来的乔大人,更遑论,不是什么人都有乔大人这样的运气的。 其实在场群臣心里都清楚,周大人此时还活着的可能性已然极低了。而要藏一个死人显然要比藏一个活人要容易的多。 说完此事,朝堂又恢复了往日的朝堂,议出征剿匪的周世林,议驻守边关的黄大将军,议各地百姓民生之计。 这等比起这些事来显得“无关紧要”的小事显然并不在往日朝堂议论之列。 朝事议罢退朝之后,文武百官三三两两的往殿外走去。 往日里的死对头冉闻和甄仕远难得的走在了一起。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古怪的氛围,最后还是冉闻先开了口,他似乎有些唏嘘:“没有想到竟是这等结局,不过,对于这件事本身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 他说的自然是指搜查周大人的事。 甄仕远点了点头,神情微妙,口中却道:“也希望我等早日找到周大人。” 但这个回答其实也不对,冉闻瞟了他一眼。 找到周大人,活着的要活着的说法,若是真的死了,这个失踪案就成了杀人案了,而且死的还是他吏部的官员。 如此,案子就不一样了。 “我想了想,”冉闻说着停了下来,看向甄仕远,正色道,“若这个案子变了,那此案你大理寺应当交还于我吏部。” 于情于理,这样的杀人案都该由吏部接手,更何况,这可不是一般的杀人案,撇去上下级情谊之说,入了陛下眼的案子同一般的案子能一样吗? 都将案子正式文牒交给他们了,还指望他们还回去?甄仕远挑了挑眉,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冉闻,道:“这案子是你吏部亲自交到我大理寺的,出尔反尔可不行。” 文牒在他们手上,还不还可是他们说了算的。 “更何况,就因为这件事,我大理寺的乔大人还险些出事……” 冉闻道:“乔大人现在没事。” “她是个女子,胆子小,若是受到惊吓什么的因此告假,我大理寺不就缺了人手?”甄仕远哼道,“这不行的。” 可没听说过那乔大人受惊吓什么的,据说回去之后,还去大理寺的饭堂吃了饭之后才回家补觉的。 冉闻皱紧了眉头,道:“那周家上下不也在你大理寺的大牢里关了一晚上了?算是给乔大人受惊赔罪了吧!况且,听说那个强行把人带走的周家老大还被自己兄弟在大理寺门口打了一顿,你这还不够消气的?” 说的难听些,就是他受了惊,让对他下手的人连同那人一家一同吃了这么个教训,他也觉得可以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件事到此为止吧!”然问道。 “好,我不追究此事。”甄仕远捻了捻须,眯眼看向开口讨要案子的冉闻,“不过我们乔大人都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若是找出周大人之后,案子就莫名其妙的易主了,你让我这个上峰怎么去同她解释?” 他不追究了,那她呢? 这用解释吗?这案子若成了吏部官员被杀案,自然该叫唤吏部啊! 冉闻看了他片刻,这么简单的一件事,甄仕远如此推脱……他沉默了一刻,向他摊牌:“那你想怎么办?” “好说。”甄仕远负手道,“其实这件事也很简单,案子让我们乔大人查,若是查不出结果再还给你们吏部便是了。” 冉闻气的翻了个白眼:“你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你吏部的人难道还怕一个才进大理寺一个多月的新进不成?”甄仕远道。 这话一出,冉闻倒是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忽地嗤笑起来:“你不用激我了,我允你就是了。”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不见 因为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所以乔苒被特许放了一日的假,在红豆炖鸡汤,裴卿卿递点心,乔书帮忙念话本子的“安抚”下,第二天一大早,乔苒精神奕奕的去大理寺当值了。 前脚才踏进门,后脚便被一群同僚热心的围住了。 “乔大人,你没事吧?”这是关切的。 “乔大人,你可知道你失踪那一晚甄大人是如何英明神武的?他带人踏破了吏部的大门呢,现在可有不少衙门的同僚羡慕我等有这么一个敢为下属出头的上峰呢!”这是对甄仕远的举动表示激动的。 “乔大人,听闻你的事陛下都知道了,御史台还因此吃了好大一个瘪,你可要小心了。”这是酸的。 …… 同一件事各人自有各人的反应。 乔苒笑眯眯的应对了一番同僚七嘴八舌的问候之后,终于将话题揭了过去,而后说道:“不过,这对找周大人来说也是件好事,现在城中戒严,全城搜查周大人呢!” “对啊,听说阴阳司也出动了。”有人接了话,脸上的神情又是费解又是激动,“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手段来找人,乔大人你说呢?” 她怎么会知道张解会用什么办法?乔苒心道,他只是答应了她这件事,但怎么去做就是他的事了。 “不过,陛下令下,想来周大人很快就会有消息了吧!”乔苒说着抬手挥了挥,挤出人群,道,“我有事去找封仵作,先失陪了。” 虽然还想继续聊几句,不过一众同僚们还是“哦”了几声,渐渐散去了。 闲聊什么的,往后多的是机会。 乔大人失踪那一晚听说是被关在陵墓里,里头停了口石馆,这等事自然不会被兴奋的封仵作错过,征得应允之后便接手了。 算算一日的功夫,也足够封仵作给出验尸结果了,这对于乔大人而言应当是当下最重要的事了。 “中毒死的。”去的时候,光着脚坐在尸床上正在啃馒头的封仵作头也不抬便道,“四五年了,没什么特别的。” 乔苒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转身就要离开。 倒是那边低头啃馒头的封仵作大抵是没有听到她的回应,抬头诧异的朝她望了过来:“你就这样走了?” 这话一出,乔苒却笑了,她道:“我要知道的就是这个。” 封仵作啃馒头的动作也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她只要知道这个? “知道一个死了四五年的人是中毒死的,这很重要吗?” 重要到她特地跑一趟? 这个答案当然重要。乔苒没有再解释,因为石馆里的人姓钱,不是别人,就是当年的钱大善人。 儿子意外溺亡,父亲紧随其后中毒身亡,偌大的钱家一分为四,这件事怎么看都不普通。她想,这应该就是袭击她的人想要她做的事了。 如此的话,原先便因着有嫌疑袭击她而被关入大理寺牢狱的陈老爷自然就是第一个审问的对象了。 不过在此之前,她要登门拜访,亲自向那位救了她的陈夫人道谢。 …… 要从大理寺去陈府,灵曲河畔是毕竟之路,乔苒今日并未换上常服,如此一身官袍走在大街上,还挺显眼的。 不过多数人只是往她这里多看几眼罢了,鲜少有人会出声叫住她的。 “哎,那个乔大人!”坐在灵曲河畔马扎上纳鞋底闲聊的大娘忽地激动的站了起来,喊道。 乔苒本能的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而后就见那大娘朝她招了招手。 如此招手就过去?乔苒摸了摸身上的官袍,她现在是个身着官袍的大理寺官员,怎么说也算是“士”了,如此一招手就过去,会不会很没面子? “大娘,什么事?”乔苒走过去笑问她。 那大娘朝她挤了挤眼,一副同她十分熟稔的样子:“乔大人,那晚我可是被你们那个甄大人请去做人证的……” 乔苒抬手施礼,道:“那多谢大娘了。” 那大娘却忙起身推了她这一礼,而后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乔大人如今多大了?可曾许了人家……” 这两句话的目的已然昭然若揭,估摸着是拉红线的。乔苒笑着摇了摇头,手一指,指向前头的善缘桥,道:“这桥快修好了?” 要阻止大娘这样的人的最好办法就是换另一个她喜欢的话题。 她对造桥这种事当然不懂,不过那一日瞧着这桥还没有架通,熟料不过休息一日的功夫,整座桥看起来已初具雏形了。 “是啊,快好了。”拉红线的大娘瞬间被她这句话夺去了注意力,看着这座善缘桥感慨不已:“总算是修好了。待到修好了,再请几个和尚道士来念个经什么的,我等出行也不必绕路了。” “那还挺快的。”乔苒说着,视线在桥上那群劳工中搜寻了一遍,而后又看了眼桥边帐门掀开一览无余的简帐字后,她转头问那个拉红线的大娘,“对了,那个满面伤疤的工头呢?如今正是最重要的时候,今日怎么没见他的人影?” 大娘摇了摇头,撇了撇嘴表示不屑:“大早上的就不知去哪里了,而且瞧着样子怪着急的。还将早起倒夜香的吓了一跳,害的人泼了人一身呢!那倒夜香的已经骂了一早上了,哎,你说好端端的,谁被泼一身的夜香不生气啊……” 午时的阳光有些刺眼,大娘干脆闭着眼睛说了起来,她喋喋不休的抱怨着那人“丑人多作怪”,待抱怨的差不多了才记起正事:“对了,乔大人,方才咱们说的,你可曾许人家了?” 这话一出,并没有等来回应。 大娘睁开了眼,却见眼前空空如也,不由惊道:“人呢?” 几个同她一道纳鞋底的大娘在一旁乐的看笑话:“人家是官身,你歇了那等心吧!” “乔大人早走了,我们方才看她脸色突然变得很是难看,急匆匆的往那里去了。”有人指着一处说道。 大娘顺着那方向看去,而后顿时一惊:“这不是去善人们家的方向吗?乔大人做什么去?” 该不会又是出什么事了吧!这善缘桥修的时候总是不太平的,五年前不太平,如今还是如此,瞧瞧这多久的功夫,都出了多少事了。 乔苒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只是听那大娘说罢顿时生出了一股不妙的预感:如今冯铎已经死了,陈达也入了狱,而此时,原本应该在这里监工的工头却不见了。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章 人赃俱获 甄仕远带着人踏入了大门,真没想到不过隔了一日,他便再次登门了。不过这一次,不同于之前的寻人,而是当时脸色不善的王、李两位老爷自己出了事。 “大人,你可来了!”一个略有些眼熟的妇人见他过来,忙扑了过来,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可吓死人了!” 这样尖锐到有些破嗓的声音让甄仕远皱了皱眉,倒是记起了这个妇人。 好像是常在灵曲河桥头坐着闲聊的妇人,先前找乔苒的时候,这妇人还做了证人。对这妇人的印象,甄仕远还停留在嘴碎话多上,是以见她扑过来,他便不由自主的蹙了蹙眉,道:“怎么又是你?” 什么叫怎么又是她?妇人似乎觉得有些委屈,不由嘀咕了起来:“我这不是跟着你们那个乔大人嘛!”要不是听说乔大人变了脸色,她唯恐乔大人出了什么事便跟了过来,哪会看到这样一幕?算起来,她也是受害的呢! “惊扰办案罪责不低。”甄仕远警告了她一句,便让一旁的报官百姓带路。 “发生什么事了?”他进院子前还特意问了一句。 “是……”领路的百姓一张脸色惨白惨白的,显然对那情形也有些心有余悸,不过大抵是觉得自己三言两语的也说不清楚,他便道,“大人您进去看了就知道了。” 甄仕远这才走入了院中,出事的是院子的主屋,所以步入院中还不能看到什么,更遑论主屋外还有个女孩子站着挡在门口,以至于他并不能立刻看到发生的事情。 不过踏进去这浓郁的血腥味还是让甄仕远喉口一动,有股反胃的冲动。 “大人。”似是听到他的声音了,站在门口的女孩子回过头来,她脸色也不大好,不过似乎见了屋内情形的都是这样的脸色,相较而言,她症状还算轻的。 乔苒闪了闪身,让了开来。 午时的阳光足够照亮这座主屋了,饶是心里有所准备,可在看到眼前一幕时,甄仕远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身体的肢块被砍的到处都是,零零碎碎,不少还被剁的血肉模糊的。甄仕远自诩自己也算是看过不少惨烈的杀人现场的人了,可这将人砍得跟宰猪场一般血流成河的还是头一回看到。 忍住喉口干呕的冲动,他白着脸走了过去,问:“死的是谁?” 乔苒指了指那两只滚落到角落里的脑袋,没有说话。 虽然凶手的手段十分残忍,残忍到不像是在杀人而似是在泄愤,可大抵也是为了特意方便众人判断这两人的身份,那脑袋上除了干脆利落的一刀,便未再砍,所以即便是浸泡在鲜血里,还是能让人轻易的辨认出死者的身份。 王生和李跃。 也就是当年分走钱家财产的最后两个钱家掌柜,如今他们两个也已经死了,而且还是以如此惨烈的结局收场。 “那个陈达还在牢里吧!”乔苒偏了偏头,问甄仕远。 甄仕远点头道:“你让人带话叫我看好陈达别让他出什么意外,我便特意找唐中元去看着他了。” 乔苒这才道:“杀人的是督造善缘桥的那个工头。先有倒夜香的撞见他过来,而后又有人看到过他满身是血手里拎着斧头出现在这附近,撞见他的行人才叫了一声,便被他打晕了,待醒来连忙匆匆进来询问可发生什么事了,王李二家的人也直到此时才知道出事了。” 甄仕远转过了身子,屋内的情形他着实是看不下去了。 “就在家里发生的事两家的人怎会被人提醒才知道?” 这样惨烈的行凶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是不可能的。 “这个我也问过了。”乔苒说道,“听闻是自从冯铎死后,王生和李跃他们便感怀结拜兄弟身死,自己搬到了院中独住,说是要为冯铎服丧……” 这说法令甄仕远不由冷笑:“还有这样的说法?” 乔苒道:“当然是因为心中有鬼,而且或许与钱大善人的死以及钱家的家财有关。” 所以,出事之后,她便让人带话甄仕远小心牢狱中的陈达,以免这仅剩的一个人再出事了。 “那就缉凶寻人吧!”甄仕远说着挥了挥手,有些不适的捂嘴干呕了一声,而后大步走出了院子。 待到周围血腥味稍减,他才松了一口气。 “大人,你没事吧!”女孩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甄仕远摇了摇头,忍不住瞥了眼脸色发白的女孩子,道:“对了,事已至此,冉闻就是蠢得像头猪也能发现此案不简单,且与钱进的事情有关了。我估摸着吏部的人又要找上门来了,这件案子你必须尽快了结……” 话未说完,便听外头一阵喧嚣响起,而后一群吏部官差涌了进来。 “不用了,这个案子结了。”有人说道。 这声音……甄仕远脸色一沉,抬头望去,见吏部的官差分成两列,有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冉闻。 没想到继前日大理寺卿与吏部尚书齐齐出现在灵曲河畔的陈家之后,今日他们又齐齐出现在了与陈家不过一墙之隔的王家。 甄仕远道:“冉大人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冉闻笑了两声,而后缓缓摇了摇头,似是感慨,“别的么,我可以不同你争,但这件事因我吏部官员钱进而起,所以这个案子要由我亲自了结。” 其实冉闻已经记不太清那个叫钱进的年轻官员长什么样了,只依稀记得很是年轻,生的又是一表人才,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要知道吏部衙门可不是寻常地方,每年有不少出生名门的进士甚至托了关系到他面前来说好话,为的就是进他吏部历练,所以这是一个磨炼后进小辈的地方。如此情况之下,能进吏部且没什么背景的年轻进士,自然是优秀的,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国之能臣。 所以若非真的看好,他也不会授意蒋方和周显二人提拔他,可没有想到这提拔居然要了他的命。会发生这样的事,说到底,他也有责任。 说完这一句,冉闻便招了招手,一男一女被他身后官差押着带了过来。 是那个满面伤疤的工头和陈夫人。 “人赃俱获。”冉闻笑了笑,这一次,他没有对甄仕远说,而是看向乔苒。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不对 出其不意。 用一个词来形容冉闻的举动,只能是这四个字,而这也是如今乔苒所能想到最贴切的形容了。 冉闻不是她的敌人,至少从目前看来并不是。他是吏部尚书,一个老练且厉害的长安老臣,在整个长安城中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还真是厉害啊!乔苒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吓到了?”甄仕远看着她一副安抚自己的动作,原本不欲多说的念头稍稍一转,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冉闻这人品行还是不错的,脾气也好。不过要真以为他脾气好,好欺负那便是多想了。想当年他初入进士时想借着他脾气好踩他一脚的多的是,待他如今位至吏部尚书,也未如何对当年落井下石的人出手,所以也算胸襟宽广之人。” 不过也因为这胸襟,他一直为人津津乐道,不少人还夸他有宰相胸襟。一想到这里,甄仕远便不由叹气:以裴相爷如今对冉闻的看重程度来说,假日时日,宰相……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倒还不至于摸不清自己实力的地步,比起冉闻来,确实稍逊一筹,这不是自谦,是事实。 “确实挺厉害的。”乔苒点了点头,算是应和,也不知道这位冉大人比起原家那几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祖宗又如何。 若那几个原价老祖宗也是这样的人物,那想想她往后要做的事,还真是有些难啊! 难得看到她如此心悦诚服的表情,甄仕远有些不是滋味:这个下属对自己这个上峰可从来没有这么服气过。 案子至此跟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人赃俱获之后自也没什么好说了,现场也交还给吏部的官差了。 甄仕远和乔苒走出了王家的大门。 走到门外的那一刻,甄仕远不知道怎么的,竟有些恍惚。想想被人这么从案发现场赶出来,他有多少年没有经历过了? 鬼使神差的,他突然转头问身后的乔苒:“是这两个吗?” 女孩子点了点头,没有一丝犹豫:“是。” 看来,她也知道了。 别的不提,他这个属下在查案上的天赋还是不差的。至少,比起冉闻那等人也混不多让啊!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知道不代表所有人都知道,甄仕远心里自嘲自己不耻下问的精神是越修越厉害了。 “陈夫人与那个钱进有婚约,钱进死后,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嫁给陈老爷的,但想来夫君从钱家巨富独子,一介进士转而变成陈老爷那样的,她是心有不甘的。况且,钱进人财皆如此出众,想来陈夫人也是动了真心的……” “那工头原先是个游方道士,他与匠作监的董大监有些关系……” 有些事情虽然复杂,但捋清楚了也就一目了然了。 “钱进虽然是溺亡,但我猜这几位也未必全然无辜,说不定是有人推他下水,甚至看着他活活溺毙的。”这么猜测也是有理由的,因为那个游方道士连夜出了城,想来也亲眼目睹了事情的经过。 “所以陈夫人和这工头都有理由害人了……” “至于蒋方和周显,则是因为是他们争案致钱进晚归的缘故而被牵扯进去的。”虽然乍一听这么多的事情,甄仕远有些发懵,不过,他还不至于糊涂,是以还记得这一遭。 这也是她早前就同他提到过的猜测,如今也全部证实了。 一件由周显失踪引起的案子竟演变成这样的连环杀人案,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还有,”乔苒轻哂了一声,道,“大人,周显尚未找到,只要这周显的尸身一日不曾找到,他们矢口否认的话,蒋方就一日有罪。” 甄仕远恍然:“所以,如此的话,同钱家父子之死有关的人至此都是死的死,入狱的入狱,无一例外?” 如此看来的话,这道士和陈夫人的报仇还是成功的,即便这两人被抓,也将当年害人的凶手一个不落的解决了。 无一例外……吗?女孩子却在此时突然停了下来:“不对!” 同样是在狱中,蒋方的在狱中和另外一个人的在狱中是不一样的。 “陈达入狱的罪名是谋害朝廷命官。”乔苒点出了这个人的名字,指了指自己,道,“如今,我好好的在这里,陈夫人被抓,袭击我和周维仲的事情自然也能解释的通了,这样的话……” 剩余的话不用再说下去了。 这样的话,陈达入狱的罪名便不成立了,罪名不成立自然该放人。 所以,绕了这么久,要放了陈达? 甄仕远只觉得心头有些憋屈:可要以五年前陈家父子的事定罪陈达的话,首先钱进的死应该定不了陈达的罪,否则那道士又何必铤而走险亲自动手? 至于钱大善人,虽然被检出是中毒而死,可中的毒又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毒,只是最常见的鹤顶红,这等毒药来源太多。而当年可能谋害钱大善人的四个人到底是谁动了手,其他三人知情还是不知情,陈达在其中究竟是主导者还是仅仅只是因害怕而不敢说出实情的知情者,这一点谁也不能证实。 哦,除了陈达自己。 可现在除了活着的陈达,知情的冯铎、王生和李跃都已经死了。 杀人主导者或者仅是知道实情的知情者要选哪一样,傻子都能猜到陈达会怎么选。 “没想到这件事到最后胜出的居然是他!”甄仕远似是有些不是滋味。 乔苒想了想道:“如果陈夫人他们有证据证明陈达害了钱大善人的话或许还有机会。” “若是有证据,他们早就说了,何至于要等到现在?”甄仕远摇了摇头,也明白这个可能性极为渺茫,“我差个人去问问冉闻这陈达怎么办,看他那里怎么说吧!” 回大理寺之后,去吏部问讯的官差很快便折了回来,施了一礼之后,便道出了吏部给的回答。 “冉大人说请大人你看着办吧!”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乔苒摇了摇头,起身向外走去。 她接触的案子的并不算多,虽然不能说每一个都能尽如人意的,可至少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这句话在她这里还从未出过错。 可这一次,陈达……似乎是个例外了。 这个结果着实太让人讽刺了,甄仕远嗤笑了一声,道:“如此,这陈达倒是好了。虽说没了陈夫人,再花钱买个年轻貌美的夫人或者妾室什么的也不是问题……” “不对。”正要跨出屋门的女孩子却忽地停了下来,猛地转过身来,“我知道哪里不对了。”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二章 证据,我有的 大理寺的大牢并没有寻常百姓想象的那么令人毛骨悚然,反而一切秩序井然。因为最危险的犯人不是被送去单独密闭的牢房关押就是定罪之后被送往刑部了,所以多数时候,大牢里除了走动声是没有别的声响的。 “喂!”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大理寺大牢中暂时的宁静。 几个正在巡查的狱卒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见有个未着囚服的男人正扒在牢门上朝他们招手,显然方才那一声“喂”就是他发出的。 “什么事?”狱卒走了过去。 见他们过来,那男人讪讪的笑着问道:“你们……那个乔大人找到了没有?” 乔大人?两个狱卒对视了一眼,这乔并非大姓,而大理寺姓乔的大人也只有一个,就是那位女官大人。 所以这个乔大人应该就是她了。 于是其中一个狱卒开口说道:“你若指的是乔苒乔大人的话,她前几日是失踪过一回,不过隔天早上便回来了。你问乔大人做什么?” 那问话的男人顿时一喜,激动的颤着手指指向自己道:“我……我是灵曲河畔的陈达,就是被怀疑谋害乔大人的那个,”他一边说着一边激动着扯着自己的衣裳,“诺,不是囚服。我只是嫌犯,你们乔大人既然回来了,那什么时候可以将我放出来?” 被他这一提醒,两个狱卒倒是记起他这么个人了,闻言,两人只是对视了一番之后,才对他说道:“没有收到上头的消息。” 言外之意,上头还没有说放你,你还是继续在牢里呆着吧! “哎,你们怎么能这样啊?”男人脸上的激动瞬间转为不满,他愤慨道,“我没有罪的,你们问一问乔大人就知道了,再说我抓她做什么……” “你是没有抓我。”一道女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人出现在大理寺牢狱门前,而后大步走了进来。 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孩子,男人神情越发激动:“乔大人!喏,你们可以问问乔大人的,我没有抓她,所以快将我放了,我那铺子已经离了我好几日了,我得回去看看……” 女孩子并非一个人出现,她身后还跟了两个官差,听陈达说罢,她只是抬了抬下巴,而后两个官差便从她身后闪了出来,其中一个让狱卒将牢门打开。 待到牢门打开之后,陈达抬手向出现在眼前的女孩子俯身施了一礼:“多谢乔大人,咦?你们做什么?” 牢门是打开了,但并非放他出去的,那两个官差走进牢中,而后一拥而上,其中一个将他制住,另一个帮忙剥下陈老爷的外袍替他换上囚服。 “你们这是做什么?”陈老爷激动的反抗着,虽然那点反抗对于一个孔武有力的官差来说不值一提,可他仍然激烈的扭动着身体,表示自己的拒绝。此时再看向眼前女孩子的眼神中不是感激了,而转为愤怒,“乔大人,你什么意思?不是说抓走你的不是我……” “原先关你是因为涉嫌袭击我与周维仲,不过这一条罪名并不成立。”女孩子对他的愤怒视若未见,只是掸了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好整以暇的说道,“而你现在的罪名是谋害五年前死的钱家父子。” “我没有!”陈老爷闻言脸色顿时大变,惊叫道,“我没有害钱家父子,你们这么说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女孩子笑了笑,摊手道,“除了有人指认你同冯铎、王生和李跃等人在钱进坠河时在场并且袖手旁观之外,我没有别的证据。” 大抵是这一句“我没有别的证据”让陈老爷冷静了下来,也不再挣扎了,而是配合着替他换囚服的官差,一边脱下外衫一边道:“我不识水性,这一点随便寻个我那家宅附近的百姓都可以证实,因惧怕而不下水救人,虽是自私了些,可并不触犯律法吧!” 乔苒摇头,道:“不触犯律法。” 陈达也笑了:“所以乔大人,钱进不能算我谋害的,至于钱大善人,更与我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女孩子看了他片刻,却忽地笑了,目光掠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官差,而后伸手夺过了官差手中的香囊,“这是从陈老爷身上搜下来的东西,陈老爷可承认?” 陈达眼神闪了闪,却还是道:“怎么?我佩戴这个香囊有什么问题吗?” 律法也不曾规定佩戴香囊犯法吧! 女孩子吸了吸鼻子,道:“里面有麝香,而陈夫人已怀有身孕,麝香容易致人流产,对于陈老爷你这么想要儿子的人来说,佩戴麝香并且接近陈夫人,有何解释?” “这与你无关。”陈达视线在她手中的香囊上凝滞了片刻,而后缓缓移开,“我夫人呢?” “她与孙志,就是你们现在修造善缘桥的工头,同样也是五年前装神弄鬼的游方道士已被吏部擒获,他二人连杀王生、李跃二人,并且冯铎的死经证实也是他二人下了毒,所以如今正在吏部受审。” “竟然是这样!”陈达惊呼了一声,脸上神情悲戚了一刻,而后转为淡然,他看向眼前的女孩子,面无表情的说道,“所以,我现在也是受害者,这件事同我无关的。” 乔苒看着他翻脸比翻书还快,不由嗤笑道:“你不是疼夫人和她腹中的骨肉吗?怎么也不问问她好不好?” 陈达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她和孙志杀了我的几个结拜兄弟,显然也是要害我将我害死的,我自然已经明白了,怎么还能真心错付?” 乔苒对他的反应笑着摇了摇头,而后道:“陈老爷如此变脸的功夫真是叫人拍案叫绝,不过无耻这种事恶的是品行,在律法上却不能叫你定罪。” “乔大人是个聪明人,”陈达闻言也笑了,他一边好整以暇的穿上囚服,一边看着她道,“所以,这一身囚服大人还要我继续穿下去?你们有证据吗?” 乔苒笑着偏了偏头,朝另一个官差摆了摆手,官差应声而去,不多时就从门外带进来一个人。 是个背着医箱的老者,显然这是个大夫。 那大夫进来之后,乔苒便道:“说罢!” 大夫应了一声,看也未看陈达便开口道:“老夫是街上正春堂的大夫,一贯为陈老爷看病。是故知晓陈老爷有隐疾,恐怕不会有子嗣。” “是啊,我不会有子嗣,那贱人却说有了身孕,”陈达脸色不变,对乔苒道,“如此,我带麝香不想让自己带这顶绿帽有什么问题?”顿了顿,陈达忍不住一阵嗤笑。 乔苒道:“那孩子是谁的?” 陈达冷笑:“她跟那个孙志走的那么近,想也知道是那个孙志的。” “所以,你一早便知她和孙志有联系?”女孩子忽地扬声道,“他二人犯下杀人罪行是不假,可这一切你都知晓,是也不是?” “冤枉啊,大人。”陈达口中喊了一句,脸上却没有半点急色,只道,“我只是身为人夫,发现夫人与他人有染而已,其他的可一点也不知道。大人虽是朝廷命官,却也不能空口诬人,否则,我可以告你诬告诱供。” 虽是口口声声的喊冤,可这一句已经带上了警告之意,显然这个陈达一点也不惧怕眼前这位大理寺的官员。 两个狱卒在一旁看的瞠目结舌,这大理寺牢房中关押的犯人不在少数,对于这个嫌犯,他们还有些印象,不过这印象也仅仅是停留在只会翻来覆去那几句为自己喊冤的可怜人之上而已。 这怎的突然之间,一个言辞木讷的可怜人竟变得如此巧舌如簧? “证据啊,我有的。” 不过再如何巧舌如簧,在乔大人这一句之后,也叫他变了脸色。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黄雀 “陈老爷是个聪明人。”女孩子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面对陈达这样的变脸,仿佛一切也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她道,“五年前钱家父子的死,已经无人能够证实你与其中的关系。所以,不能判你有罪。” “而五年后的今天,杀人害人的陈夫人与孙志也被人赃俱获的抓获,这一切也与你无关,你甚至还是其中的受害者。” 陈达盯着她没有说话。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他在等她的证据。 就连他也想知道,她手中到底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有罪。 说到这里,女孩子忽地话题一转,开口道:“还有谁记得这件事最开始是因为周大人失踪的事情引起的?” “而让原本与此无关的蒋大人被定成嫌犯的原因是有人证实见到蒋大人与周大人争吵之事,而撞见这件事的是个夜宵摊贩的摊主。”乔苒说道。 她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一通,却还是没有提到证据让陈达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于是他开口打断了女孩子的陈述,转而说道:“所以呢?乔大人想说什么?” “那一段时日全城搜寻周大人,可夜宵摊贩的摊主自己日夜颠倒,原本是不记得这回事的,不过有人提醒了他。”乔苒说道。 听到这里,陈达笑了:“乔大人该不会说是我提醒了他吧!证据呢?我提醒他做什么?再者说来,就算是我提醒了他,此事也不能证明我有罪啊!” 乔苒点头道:“确实,那个提醒他的人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来大理寺领赏那一日的晚上,有个人同他提过好似在周大人失踪那一天看到过周大人和蒋大人争吵,这其中一个争吵的很像是衙门榜栏上再寻的人,他这才多了个心眼,第二日跑到榜栏上查看,这一看,当即喜出望外,挑了赏金最高的大理寺来报讯领赏。” “所以乔大人要证实提醒他的人是我?”陈达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撕破脸之后,他也不再伪装了,听到乔苒的话,他似是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大笑起来,“提醒人犯法吗?且不说我没做过,就算我做过了,这也与乔大人要逼我穿这身囚服无关啊!” 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他有罪。 “应该是你,不过我要证实的不是这件事,而且证实这件事也没有什么用处。”女孩子说着忽地停了下来,而后缓缓开口道,“我要证实的是你在周大人失踪那一晚也在场,并且亲眼见到了陈夫人与孙志二人行凶,所以,你对他二人做的事都是知道的。甚至包括我和周维仲的失踪,以及引来官府追查致使你入狱之事。” “周维仲已经证实了那一日遇见我时本没注意到我,是你提醒之下,他才发现的。因为你担心区区一个周维仲的失踪不能叫你入狱,所以必须再多一些筹码,譬如我这个正在追查失踪案的大理寺官员自己失踪了,以大理寺与吏部两个衙门的龃龉,那一晚会闹的那么大也在情理之中。” “而我听闻那一晚,素来谦逊好说话的陈老爷你十分嚣张,口出狂言,以至于愤怒中的甄大人当场便让人将你带走了,却不知,这么一来,其实正中了你的下怀。这大牢是关押重犯的地方,可有些时候,也是绝佳的庇护之地。因为若不是你当晚入狱,第二日一早,死的就是你了。陈夫人和孙志已经招供,那一天本打算借着祭祖的名头将你关进那个关押我和周维仲的石室中对你下手。” 而若是关押的对象变成了陈达,陈夫人和孙志可不会像对待乔苒和周维仲那样只关一晚,第二日一早就把人放出来了。陈夫人之所以那么快就把他们放出来,倒也不见得是不想乱杀无辜什么的,早已杀红眼的他们并不在意多送走两条人命。之所以那么快就将他二人放出来,还是希望陈达早一些离开大理寺的牢狱回到家中,否则大理寺的牢狱就是一座天然的屏障,阻碍了他们的复仇计划。 因着陈达入狱,所以王生和李跃不得已只能先陈达一步而死,如此阴差阳错之下,陈达反而成了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你与冯铎、王生和李跃四人在当年分夺钱家财产时曾经立过契书,”乔苒说着从怀里取出三份契书,道,“这是从冯家、王家和李家找到的契书,契书言明你们四家之中若是有人先一步亡故,将由剩余之人接手其产业。我不知道这样古怪不合情理的契书是怎么来的,想来也是因为谋夺钱家财产时,你四人做下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立下的契书。” “冯铎的死有问题,所以你们三个人在冯铎葬礼上神情才会这么古怪。即便知道冯铎的死有问题,还是不敢报官,因为你们担心一旦报官,当年的事就会被重新提起,到时候结局难料,所以这才忍了下来。” 当然也不是全然因为害怕当年的事,更重要的是冯铎一死,冯家的财产就将有剩余三人接手了。利字当头,有所隐瞒也不足为奇了。 至此,很多古怪又不合常理的地方都能解释的通了。 “陈老爷你如今可真是不但接手了钱进的人陈夫人,还接手了钱家的巨财,如此厉害的算计,真是叫人自愧不如。”乔苒说着忍不住抚掌,“便是我这等不相干的人看了都忍不住要赞一声厉害。” “我也不知道我竟这般厉害,”陈达抱着双臂哂笑了一声,看向乔苒,“所以,乔大人要证明当时我在场的证据呢?” 乔苒笑了笑,忽地打开香囊,而后在香囊之中摩挲了一番,不久之后,便从其中摸出了两枚铜板:“陈老爷没发现这个吧!” “也是。”不等陈达回答,她便继续说了下去,“这样精妙的计划容不得半点错处,若是有一处不对,一切便要付之东流了,陈老爷怎还有工夫关注这样的小事?” “夜里灯光昏暗,时常有人借着这等时候把这等伪造的假铜板偷偷换到夜宵摊上来,那老板为此苦不堪言。不过他人也非圣人,想着倒霉的可不能只是自己一个,便也常把这等误收的假铜板混给客人。那等喝多了酒又或者急匆匆而去不会细看的客人便是他换铜板的对象,他记得那一晚把一吊的假铜板混迹在真铜板中准备用出去,不过那一晚运气不太好,有好几个都是应着手头的钱财点的,以至于他并没有办法把钱用出去。只有一个,据老板回忆就是在周大人走后,一个跟着周大人方向而去的客人,行的匆忙,他便追上去将找的两个钱塞进了那客人随身的荷包中,不过不小心塞到了香囊中。” “有假铜板可以是极为罕见的巧合,可这假铜板刚好两个且上头还沾了西域来的香料和油污的还能叫巧合吗?”女孩子说道。 陈达闻言,脸色一白,却仍说道:“就算那晚我也在去过那里,且在周显之后离开过,也不能证明我见到了他二人杀人,且知晓他们的计划吧!”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都说到这样了还不肯承认,便是一旁的两个狱卒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不过不得不说,对于这等无耻之人,没有铁证如山,这等人还真是不会认罪的。 女孩子笑了笑,显然对陈达的反应并不奇怪。 “方才,周大人已经被阴阳司发现了。”她悠悠道,“他被封在正在修造的善缘桥中。这修造的石桥成了一座天然石馆,若是一直无人发现,恐怕至少需要四五年的功夫,待到桥塌才能发现周大人。不过那时,犯了如此杀人重罪的孙志和陈夫人早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不过,谁也没想到周大人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陈达冷笑道:“就算发现了周大人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女孩子瞟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那夜宵摊的位置就在灵曲河畔不远处,而周大人离开的方向正是通往灵曲河的方向。周大人被找到,孙志也终于对周大人的事供认不讳,承认自己是在灵曲河桥头附近杀的周大人,你应当亲眼见到了孙志行凶的过程。” 陈达嗤笑道:“我若是那一晚自己回家的话,确实是会经由灵曲河桥头的,可那晚我吃多了想消消食,是以待到桥头岔道,走的并不是回家的那个方向……” “不可能。”似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待他说出这一句之后,女孩子开口了,“那一晚有一队巡夜官差当时正在那个地方巡逻,你若是走了那个方向,定然会碰到他们。” “所以你剩余的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便是跳下灵曲河,我知你能言善辩,便替你先辨一辩,你可以游过去。可不对啊,陈老爷你不会水,这个,所有人都能证实。” 女孩子唇角翘起,显然说到这里,她心情很是不错。 也直到此时,陈达才晃了晃身子,缓缓的靠着牢门瘫坐到了地上。 “所以,你能走的只有一条路,而那条路上,孙志正在行凶。由此可以推断,他们杀人,你是知道的。” 这个陈老爷自始至终都不是无辜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才是最后那一只黄雀。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赠送 查案是她的事,定案断案什么的就与她无关了。不过待到陈达被送往刑部之后,乔苒还是忍不住问了问甄仕远:“陈达这样的,以大楚律法会如何定他的罪?” 这件案子很麻烦,就算她能证明也只能证明陈达知道陈夫人和孙志在做的事并且加以利用,可到底,他并没有亲手杀人。 如此,量刑的话,也不知道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 “这件事情我们这里到此为止了,”甄仕远从层层的卷宗后抬头向她望来,“还有,你不要看刑部的手段。” 顿了片刻之后,他还是继续了下去:“五年前的事,他们未必不能从陈达口中问出来。” 大理寺查案虽接触的多是犯了案的恶人,可谓接触恶人无数,可到底大理寺本身只负责查案,就算审案也不过是很寻常的上刑之法,且这些刑罚通常不会太重,因为生怕屈打成招,犯人死在牢中什么的。 可真正定下大罪的重犯到了刑部之后,才会发现自己原先在大理寺接触到的那些刑罚根本算不上刑罚。 “有些酷吏的手段远比你以为的要厉害。”既然提到了刑部,甄仕远便多了两句,“寻常人进去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待完这些,甄仕远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又道:“哦,对了,关押在吏部那位陈夫人经证实并未有裕” 虽这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可想着既然是她发现的麝香,甄仕远还是告诉了她:“所以,陈达配了那么久的麝香对陈夫人并没有什么用。” 乔苒闻言倒是咦了一声,问甄仕远:“既然根本没有怀有身孕,陈夫人为什么要谎称有孕?” 瞧她这么聪明的样子,将这么复杂的案子都弄明白了,反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上,居然还要来问自己。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吧!甄仕远心道。 “这还不简单?”甄仕远着白了她一眼,“在她的计划中陈达也是要死的,有个所谓的‘儿子’也好保下陈达的产业,毕竟,她总得活着。” 这个女子你她肯为钱进报仇,倒也不算无情无义之人,但另一方面,钱大善缺年反对钱进和她的理由也是真的。她并没有独自谋生的能力,身为绣娘,手头技艺不精自然只能依附他人。 所以,当年她肯委身陈达也有这个原因。 情义是真,名利也是真,这世间的事往往不能一概而论。 总之,至此这件事是彻底结束了,蒋大人也从吏部大牢被放了出来,还专程跑了一趟大理寺向她道谢。 乔苒推辞道:“周大人被发现是阴阳司的功劳。”她倒不是不想争这个功,而是周显被封在石桥中这件事一则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二则没有确切的证据,若不是他们将人找出来,孙志是不会的。 所以,她只是有这个推论,可这等时候要去拆那座快要建好的石桥来查验她的推论这件事,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所以,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自然要找不一般的人来做。 阴阳司就是这个“不一般”的人,灵曲河畔的百姓不是信河神,信神明吗?让阴阳司的人来这桥修不得,当拆,总比他们苦口婆心的劝要来的好得多。 至于拆桥时发现的尸体这种事,也只是再给阴阳司的玄奇事迹中添上一笔谈资罢了。 “我懂。”蒋大人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官袍,朝她眨了眨眼道,“运气嘛!” 乔苒这才注意到他的官袍似是换了,不由怔了怔,正想问,便有经过的官员发现了。 “蒋大人升任吏部侍郎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有个经过的大理寺官员抬手向蒋方道了声贺之后,又寒暄了几句莫忘了请客之流的话便离开了。 原来是升官了。乔苒恍然,也有样学样的向他道了声贺:“恭喜蒋大人啊!” 话回来,之前那位冉闻冉大人不是就准备在蒋大人和周大人中挑一个升任吗?如今周大人死了,蒋大人洗清了嫌疑,这位置自然就落到了蒋大饶头上。 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而是预料之中的。 蒋大饶反应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后退了一步,反而向她施了一礼,而后正色道:“先前是谢你救我出狱,我不知道找到周大人是不是运气,但听闻找到周大饶是阴阳司的张师,反正谢你就是谢他,都一样的。” 什么叫都一样?乔苒正要驳斥他几句,让他不要乱,蒋大人却自己已将话题揭了过去,而后看了看四周,见周围没什么人经过,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她道:“冉大人升任我为吏部侍郎,是因为你。” 因为她?乔苒被这句话着实吓了一跳!她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冉闻因为她而升任蒋大人。 蒋大人那头却已自顾自的了起来:“冉大人亲自接我出的狱,还特别提到我看人眼光独到,乔大人是个不错的后辈云云的。完这些,当日下午升任就来了,不是因为你还能是因为什么缘故?” 乔苒听的一阵愕然。 蒋方却似是还有急事不便多留了,完这一句,忽地又从怀里摸出一只荷包交给她,道:“这是冉大人让我交给你的,你在这案子中表现的不错,算是给你留个纪念。” 他这一连串的话让乔苒有些发懵,本能的伸手接过了荷包,而后便见蒋方正了正官帽,心情不错的离开了。 乔苒没有叫住蒋方,看他的样子,估摸着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叫住也是白剑 不过那位冉大人居然还称赞了自己?这让乔苒有些意外,虽这冉大饶风评很是不错,而且从他所作所为来看,也没看出什么不妥的地方。可乔苒也有自知之明,“不错的后辈”这种他自己吏部就有不少,何必绕过吏部来夸赞一个对头衙门大理寺的辈? 至于荷包?乔苒拿在手里掂拎,挺轻的,隔着布料抹去,似乎是两枚圆圆的……铜板? 这个手感促使她立刻打开了荷包,而后倒出了里头的两枚铜板。 乔苒认得这两枚铜板,正是证实陈达知情的那两枚伪造的铜板,虽然过了她的手,不过之后便也作为证物交了上去。 而这样的关键证物,不是她了,就是甄仕远也未必拿得到这等关键证物。也不知道冉闻是用什么办法拿到的,而且还给了她。 乔苒摸着这两枚伪造的铜板,觉得有些奇怪。 冉大人送她这样东西,难道是以此激励后辈?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 棋局 左思右想,都想不到冉闻送自己这两枚假铜板的意思,乔苒便顺手收了起来。虽说这冉大人不是她能随意见到的,可想来往后总是会有这个机会问的。 这个案子就这么结了,原先是个失踪案,查着查着便成了连环杀人案,而后又因为冉闻的插手,让原本想要看看这位乔大人究竟是怎么个“运气”法的人大为失望。 不但冉大人亲自插手制住了杀人的凶手,还有阴阳司的人拆桥时从石桥中找到了封在桥中的周大人。 虽然说将人封砌在桥中这件事有些匪夷所思,据说拆桥的现场可将一帮看热闹的百姓吓坏了,以至于现场一片惊声尖叫,吓到了不少人。 拆桥拆桥拆出个人来,这普通人谁扛得住? 可到底人是找到了,而且是阴阳司找到的。 所以,蒋大人是确实救出来了,可救出他来的是阴阳司啊!这与案子本身无关。 那这个……也是运气?毕竟让阴阳司寻人的是陛下,这天下有几个人能左右陛下的决定? “不,不全然是运气。”升任吏部侍郎的蒋方也算是苦尽甘来,春风得意了,虽然以自己这年纪也坐不了几年的位子了,但这个位子足以庇荫一番子孙了,这也是他最初就想要的目的。 “那个陈达也是知情者这件事不就是乔大人发现的吗?”蒋方经过几个正在议论此事的吏部官员身边时,忍不住开口道,“还有,这样的运气一般人谁能有?” …… …… “这样的运气一般人谁能有?”天师道的原家正堂中,几个正坐在厅堂中品茶谈笑的老者中有人发出了一声感慨。 “算算她来长安才多久?统共办了三件案子,而这三件无一失手,即便周世林、蒋方、冉闻这些人插手,她总能凭着所谓的运气跳出来,这叫木讷老实?” 几个正在厅堂中品茶谈笑的老者朝他望了过去。 厅堂内安静了片刻之后,有人“噗嗤”一声笑了:“这木讷老实可是原二派去的人给这个孩子的定论。” 一句“木讷老实”也让他们暂且放弃了那个安安静静的倒霉孩子,熟料想,今年年初,自从方家出事,她被赶出去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木讷老实是没看到,将金陵城搅的鸡飞狗跳倒是真的。闹过之后还能叫甄仕远带着她上京,这岂是一个“木讷老实”的孩子会做的事? “这要是木讷老实那这天底下就都是老实人了。”方才开口嗤笑的人忍不住摇头,“一件事可以是运气,两件事也可以是运气,可事不过三,这绝不是运气可以做到的。” 那个孩子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聪明。一个“混日子”“充门面”的女官做成这样委实已经极为惊人了,就是与正儿八经进士考核入大理寺的人相比,也几乎没有几个年轻人能胜得过她。 “甄仕远能带她上京,可见她的重要。”最上首摩挲着一只乌龟的老者抿了口茶,缓缓开口道,“所以金陵那几个案子甚至连同洛阳那个案子也与她有些关系。人说甄仕远能隐忍多年,在今年方才崭露头角。我看这说不准……崭露头角也是因为有了她……” 这一句话着实将厅堂中的几个老者吓了一跳。 有人当即扬了声音:“老祖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若是甄仕远崭露头角是因为她,那便有些可怕了。一个常年被关在金陵郊外庄子里,连日常读的书,见的人,说的话他们都一清二楚的女孩子,究竟是如何瞒过所有人的? 至于她读的书他们也知晓,翻来覆去不过是些读书的启蒙之物。 就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到他们根本不在意的孩子,怎么就突然之间变了个人一般?如果,这一切都是她装的,那这个孩子也委实可怕了,令人毛骨悚然。 “所以,她厉害不是一件好事?”对厅堂内几任顿变的脸色,坐在上首的老者却不以为意,反而笑道,“我原家有个这么厉害的后辈,不是一件好事?” 我……原家? 老祖宗说“我原家”!众人震惊之下忍不住面面相觑。 有人更是惊的站了起来:“老祖宗,您什么意思?那娇娇呢?” 原家只需要一个娇娇儿就够了,而他们的娇娇听话、懂事,又与原二那个混球截然不同,这正是他们心中的娇娇。 “娇娇?”上首的老者一哂,缓缓摇了摇头,“她听话?” 说最后一个字时,他语调扬了扬,不过在场的几个老者都慌了,一时半刻并没有听出他上扬的语调,闻言只是顺着应道。 “是啊,娇娇听话,这等时候若是再换一个,恐怕不好掌控了。” 所以,有些事情,从两个孩子出生起就有了选择。娇娇也是极好的,可谁也没有想到老实木讷了十三年的人居然不老实了。 老实人突然不老实了,这谁能想得到? 虽然眼下这个突然不老实的孩子看起来与他们并没有多少关系,大有她走她的阳关道,他们走他们的独木桥的意味。 可若是她普普通通的走倒也罢了,但现在种种迹象表面她并不普通,甚至……连她到底有多少手段他们都弄不清楚,这……怎么能叫人放心? 最上首的老者对众人惊慌不安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不过他并未生气,只是笑了笑,突然开口问道:“陛下生辰宴让她掺和进去是谁的主意?” 其中一个老者站了出来:“是我的主意,我不过是想试试她。” “是想趁早断了她的仕途吧!”最上首的老者打断了他的话,不过脸上却不见半点生气的意味,反而点了点头,道,“她的表现还不错。” 换而言之,就是这个孩子很厉害。 几个下首的老者面面相觑,半晌之后,其中一个开口了:“如果当年她也留在家里,倒是真不错,只是现在……” 剩下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现在,她越是厉害,越是叫人害怕。 他们在下一局棋,可这局棋不是唯一的,还有几局与他们地位权势相当的棋在下,可当一个被他们从棋局中抛弃的棋子突然出现在了另一局与他们地位权势相当的棋局上时,他们害怕了。 因为这几局棋看似各不相干,可事实上每盘棋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些棋局掌棋者之间还有本事左右甚至干涉别人的棋局。 棋子活命可以,不走他们的棋局走别的棋局也可以,但你不能在别的棋局上走的风生水起,因为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这样的危险自然应该趁早除去。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抵京 看着堂中越来越热闹的争论声,最上首的老者轻轻扣了扣手边的桌案。 这两声并不响亮,却让堂内立刻安静了下来。 众人停下争论,向老者望去。 “一个孩子而已,暂时不用怕。”最上首的老者缓缓说着,以手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而后声音淡淡的继续说了下去,“这件事……其实也简单的很。若真到那一步,就将原二推出来好了。” 虽然对这个孩子不了解,不过人嘛,总是逃不开七情六欲的。她若是嫉恨原家对她的不闻不问,那就寻个人消抵这样的仇恨好了。 有谁比原二这个人更适合的呢? “况且,现在真不用紧张。”老者顿了片刻,忽地一哂,又道,“别忘了,想做些事的人多的是。太早下场并不是一件好事。” 有时候待到局势更明朗些再下场也许更好。 说完这些,老者站了起来,负着手走了出去。 厅堂内的议事也因为他的离开而散去了。 …… 感慨完“这样的运气一般人谁能有”的蒋方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突地往四周看了看,似是在寻什么人一般,不过这一看,他显然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于是开口问众人:“咱们慧眼识人的黎大人呢?” 慧眼识人?这比喻让众人愣了一愣,不过还是回他道:“黎兆请了假,今日他祖父从金陵来,他去城外接人了。” 原来是祖父来了啊!蒋方恍然,游子在外,老人家放心不下来长安看孙子这也是人之常情。原本是想暗示他几句“张天师是个情场劲敌”云云的,不过人不在,蒋方也就作罢了,毕竟说到底只是年轻人的私事,他瞎操心而已。 …… 八方来朝的长安城外等候进城的队伍一年到头就没有短过,是以,为了提早入城,一般而言等候进城的行人都会牢牢看紧自己的位置,以防被人超过去。 因为若是一个不小心,这就不是晚个一时两刻进城了,而是可能要迟上一天甚至几天的功夫。 “你们先行吧!”这样“严防死守”自己位置的队伍,有个处处礼让的行人还真不多见。 路过的行人一边感慨对方是个“好人”,一边暗自嘀咕这几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若不是脑子有问题,这几个人中那一老一少怎会只顾着说话而不进城? “祖父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年轻人朝掀开车帘探出头来的老者恭敬的施了一礼。 “这一路的风景我也有好些年不曾看过了,”那老者叹了一声,又感慨了一番长安城的威仪,“天子脚下,同我金陵确实四时风月截然不同。” 这两个不是别人,正是出城接人的黎兆同黎老太爷。 不过感慨长安景致也只这一句而已,而后黎老太爷便开口问道:“方家那几个来京城的失踪了?” 长安景色虽好,他却不是来看景的。 黎兆点了点头,到:“除了先前和乔小姐一同上京的方二夫人母女之外,其余的并未见到人。” 这长安城仿佛能吃人一般,让方家那几个自从一进城便音讯全无。 方家众人来长安的事情,黎老太爷早来信于他,原本是准备待方家众人入城之后,他出面将那几个暂时安顿下来的。因为如今的长安城委实太乱,那几个一来,恐怕方大夫人他们的事必然会提起,届时只会更乱,所以这等时候可不能将他们放出来搅局。 进城之前,方家众人的行踪他还是知道的,不过奇就奇在进城之后,这偌大的长安城将人吃了一般,人一进来就不见了。 而方家众人持的是金陵户籍,去长安府衙报案多有不便,再者他也不想让方家众人的事情引起大家的注意,便一直不曾向乔小姐提起,暗中搜寻。 可不管暗中搜寻,这几个人就似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 “那就……暂且当这几个人没了吧!”黎老太爷轻哂一声,他与方家众人没有什么交情,对于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和事,他自然不会生出什么多余的感情。 “若真是没了倒也是件好事,怕就怕该出来的时候不出来,不该出来的时候又跑出来了。”黎老太爷说罢揉了揉额头,道,“罢了,先进城吧!” …… 一老一少的进城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毕竟长安城一天入城的不知凡几,其中更不乏王公贵族。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 街边的米酒铺子里有人提着两罐米酒走了出来,正看到这一老一少从眼前经过。 黎老太爷来京城了啊!远在千里之外金陵的祖父担心独自留在长安的爱孙,因此千里迢迢跑到长安来探望,这真是一件令人感动的事啊!他不由莞尔,视线也光明正大的落在了那一老一少的身上。 许是他的视线并未收敛,在马车外跟随的黎兆终于察觉到了,向他望了过来。 他在笑,堂堂一介阴阳司的张天师看着他们在笑。 黎兆脸色沉了下来:他笑当然不是因为友善,事实上若说原本自己和这位年轻天师之间没有什么交集只是普通人的话,现在因为乔小姐的事,两人说是对手也不为过。 真想让大家尤其是乔小姐看看这位在外风评极好、清高不沾俗事的张天师现在的样子。 因为对手“倒霉”便笑,这哪里算是什么君子行径? 当然情场论君子只有傻子才会做。 不过显然对方不是笑一笑就过的,他不但笑,还提着自己手中的米酒坛子扬了扬。黎兆的脸色更难看了,这一刻他到希望自己蠢一些,不那么快反应过来这个“清高”的张天师应该是同乔小姐有约。 金秋时节,登高、宴客、观景,可约的地方和机会多的是。 自己这里祖父在场进退不得,他那边倒好,还能通乔小姐吃饭聊天增进感情。黎兆抿了抿唇,转过脸去,不再看那个情场得意的小人。 这可不行,祖父来了京城,自己往后能见乔小姐的机会更少了。如此下去……就怕自己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要出局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不甘 “你在看什么?”这样的对视就连马车中的黎老太爷都察觉了,不由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而后便是一愣。 虽然街边提着两坛米酒的年轻人只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素袍,可还是叫黎老太爷认了出来:“这……不是那个张天师么?” 在金陵时,他曾经见过这位出身高门孤户的年轻天师,彼时看他颇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可今日这一见,却着实有些……嗯,接地气。 长安城世族豪门林立,再高的门第,一介孤户又能做什么?至于陛下的信任这种东西,古语有云伴君如伴虎,人心本就是最易变的,所以,这位看似高高在上的年轻天师,处境恐怕并不比他们这些人好多少。 黎兆点了点头,眼神忽地一闪,笑着转过头去,对黎老太爷道:“祖父,原小姐的事……陛下也在操心。” 陛下?黎老太爷一愣,似乎有些吃惊。 黎兆道:“祖父,陛下似乎有意张天师和原小姐。” 这两个人?黎老太爷怔了一怔,许久之后,恍然回神,他轻哂一声,笑道:“那也不必担忧,我们有《素问经》的秘密在手,端看原小姐要怎么做了。” 陛下面前的坏人,黎家自然是不能做的,但指婚这种事还要看男女双方的意思。 而《素问经》的秘密就是他黎家最大的筹码,也是祖上留下的一笔最大的财富。别人或许没有那么急迫,可原小姐……却是一定需要这个秘密的。 毕竟,这世间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黎老太爷眼里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意味:如原小姐这等医惯各路疑难杂症,见惯生死的人会更明白这个道理。 这样吗?黎兆怔了一怔:原本以为搬出陛下来能叫祖父暂且收手,可没有想到祖父对《素问经》的秘密这般自信,自信到能肯定原小姐会出面做这个恶人驳斥陛下的地步。 所以,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 …… “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呢?”看到自家小姐正在拨弄着那只存放《素问经》的盒子,水行端着茶水走了进来,随口嘀咕了一句。 “我不知道。”原娇娇将那只盒子放在一旁,接过水行递来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 “菊花茶。”她轻哂,“不知不觉又要入秋了,我也又要长上一岁了。” 小姐是秋天出生的,再过十天就是小姐的生辰了,府里早开始准备起来了,毕竟是原家最受宠的小姐,小姐的生辰每年都会隆重的操办。 “往年每一年生辰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原娇娇将茶水放在一旁,感慨道,“今年倒是没有那么期盼了。” 因为往年她不能外出,只能呆在小院里练习符医之术,而每一年的生辰是她唯一一天可以名正言顺偷懒的日子。 喜欢不喜欢符医?她不知道。只知道从出生起,她就在做这件事,而往后,还会做下去。 她不会别的事,这也是一件她唯一会做的事,所以这件事不能让给别人,只有她能做。 一阵香味飘入院中,原娇娇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厨房换了厨子吗?好香。” 厨子?水行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厨房有没有换厨子,不过却知道这香味并不是来自他们府上的厨房的。 “是隔壁的。”水行说道,“听家里的下人说这些天常能闻到隔壁传来的香味,许是隔壁换了厨子吧!” 隔壁?那不是张家? “我……”原娇娇迟疑了片刻,突然站了起来,道,“想出去走走。” 水行闻言不由讶然:“小姐?今晚还要回宫的。” 宫里大殿下入秋之后病情反复的更是厉害,离不开人的。好不容易得个空闲歇息一日,这等时候出去走走? “我只是想出门在这附近走走。”原娇娇解释着再一次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我觉得张家在宴客,这味道……可不止几个菜。” 隔壁张家偌大一家只有张解一个正经主子,偶尔还有几个打扮古怪的人出没,听闻那是张家遇难时,为了报恩留在张解这个张家遗孤身边的江湖中人。 近些年,这几个人已经很少回长安了,所以,现在的张家的人更少。 这不是有客又是什么? 水行忙不迭的跟上了原娇娇,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小姐是想让厨房加菜吗?奴婢这就让厨房去做。” 毕竟是突然闻到这香味才想出去走走的,兴许是馋了。 原娇娇摇了摇头,道:“好奇而已。” 好奇一年到头也不见宴客的张家请的会是什么客人。 一墙之隔的好处就在于只消推开门走出门就能看到隔壁的情形。 …… 一阵欢快的笑声自天师道口传来,女孩子一身藕粉色襦裙,鬓边簪的蝴蝶簪风过翩翩起舞,容颜娇俏,随意一站,便是一道移不开的风景。 原娇娇怔了一怔,她很少看到那个女孩子穿的那么好看。 她想起来了:那个女孩子比她早生十天,今天是那个女孩子的生辰。 因为生辰所以穿的那么好看么? 此时,她正站在天师道口与一旁的人说话。 说话的年轻人眉目清俊,风姿翩翩,笑容温和,看起来与平日里一般无二。 他们只是在说话,没有牵手,也没有靠的很近,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种莫名的亲近,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情愫徜徉在那两人之间。 原娇娇下意识的捏住了自己的裙摆。 她原先以为离开金陵之后他那么生疏客气是因为愧疚自己认错了人,回到长安之后,他依旧那么客气是因为她是原家的人,而他不想与原家相关的人走的太近。 原来这一切都错了。 那个女孩子之所以能被这么照顾,是因为他喜欢她。 陛下的意思她不是不知道,原来他一直以来的回避是因为不喜欢。 这个认知让她忍不住拧紧了眉头,而后转过了身子:“关门吧!” 大门关合,将欢笑声隔绝在外。 圣意有几个人能违背?她只是……不甘心。 她有这样的血脉,能济世救人,是人人称道的神医,她哪一样不比……那个女孩子好? 可他不要她,再怎么客气有礼还是拒绝。 出生之时,那个女孩子被抛弃了,而现在,被抛弃的成了她。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天作不合 原家讲究过午不食,是以午时过后大厨房是不开伙的。虽然议事已散,不过老祖宗身边是从来不缺人的,哪怕是在院中的石凳上坐着喝茶闲聊也是同老祖宗亲近的一种方式。 一阵饭菜的香味就这么突然飘入了院子,几个正捧着茶杯围观老祖宗同人下棋的老者闻了这味道,忍不住蹙了蹙眉头:“谁让大厨房开的火?” 倒不是说这是什么大事,毕竟原家也没有苛刻到为了一顿饭两顿饭而大动干戈的地步。这蹙眉也仅仅是不习惯而已。 原家众人,连同下头的丫鬟奴仆在内都是过午不食的习惯,所以这等时候闻到饭菜的香味,委实让众人有些惊讶。 主子随口一声,仆从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回来禀报道:“水行说隔壁这几日换了厨子,厨子手艺不错,娇娇小姐也觉得饿了,便让厨房做两个菜来。” 家里的孩子饿了,做两个菜也不过是小事而已,问话的老者闻言哦了一声便抬手挥退了仆从,而后笑看向众人道:“馋了而已。” 正下棋的原家老祖宗拾棋的手微微一顿:这可不是馋的事,也不是一个菜两个菜的事。 人生有七情六欲,自然免不了“妒”这种情绪,先前不妒是因为站在高处,当然这高处也是自以为的高处,站在低处的兴许也未觉得自己是站在低处。 因为处处高人一头所以能悲天悯人。 一旦发现自己站的没有那么高了,会怎么样? 老者轻哂一声,在棋盘上落了子。 果然啊,也只有孩子还有兴致为这种事争个高低。 不过,对他们而言,孩子们这样的争执绝对是件好事。 …… …… 今天是她的生辰,她没有想到他会请她过来,理由是近日菜谱研究的不错,请她来试试手艺。 这手艺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得多,甚至自恃厨艺不错的红豆都连连惊叹,几杯米酒下去,又稀里糊涂的嚷了几声姑爷什么的才倒了下去。 大白天的饮酒仿佛比夜里要多了几分清醒,更何况她的体质并不易醉,酒过三巡,本就算得上是“熟人”了,自也玩开了。 有在桌上喝了几杯呼呼大睡的如红豆,也有跑去厨房看有没有偷藏什么好吃的如裴卿卿,还有唐中元带着乔书在张府里好奇的四处走动参观的。 一时间走的走,散的散,除了昏睡过去的红豆之外,桌边的便只有她跟张解两个人了。 “怎的想到请我?”乔苒开口直问,她道,“还如此堂而皇之的请。” 她记得他先前不是说过要避一避的吗? 张解笑了笑,解释道:“因为你好,陛下也觉得你好,所以我能见你。” 因为她好?乔苒有些惊讶,半晌之后,也笑了:“那如此说来,我还挺厉害的。” 厉害到张解见她不必再避了。所以,她越是厉害,越是不必再避……乔苒迟疑了一刻,一个念头生出,一刹那也未收住,便开口直问了:“陛下……该不会想插手你的婚事吧!” 张解:“……” 这样难以启齿的表情等同是默认了。 乔苒摊手:真是在大理寺呆久了,习惯了而已。更何况,他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其实挺好推测的,”乔苒默默抿了口米酒,晃了晃有些发胀的脑袋,道,“隔壁的厨子突然在跟你切磋厨艺,还有……我刚刚看到难得回府的原小姐了。” “原小姐想要的太多,她这个姓氏代表了不能脱离原家而存在,可她既冠着这个姓,又想脱离原家,如此天真的想法,这天底下也只有陛下能够接手了。”乔苒端着酒盏,酒一杯一杯的下肚,“你这么大年纪了……” 那么大年纪了?张解忽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听女孩子继续说了下去。 “你如此出身,如此门第,又坐拥整个张家的族产,且没有妯娌、婆媳这些要考虑,你这样的,按理说只要放话想娶妻,多的是想要进门的女子,可你偏偏到现在还未娶妻,且也不见什么高门大户中人前来撮合什么的,所以,应该是陛下想要接手你的婚事。” 说到这里,女孩子眼里忽地露出了几丝同情之色,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来了,眼底也多了几分蒙蒙,她轻轻的打了个酒嗝,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在陛下看来,若是让你和原小姐走到一起,也为未来掌控阴阳司增加了一定的胜算。所以,你二人应该是天作之合……” 秋风扫过,寒意渐生,女孩子打了个寒噤。 “我不喜欢什么天作之合,”张解伸手替她拢了拢滑落的斗篷,道,“我偏偏就喜欢天作不合。” 女孩子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这句话,打了个哈欠之后,趴在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没有等到回应,反而等来的是耳边轻微的鼾声,他站了起来,看了眼隔壁的方向。 “切磋厨艺?”他喃喃了一句,忽地一哂,坐下来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 那点米酒的后劲居然这么足,乔苒打着哈欠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门外。 日头渐升,已经早上了啊! 昨天是怎么回来的她都忘了。 乔苒揉着有些隐隐作痛的额头看向院中,有人恰巧此时从门外走了进来。 看到她便大呼了一声:“你可醒了!” 裴卿卿说着眼神古怪的瞟了她一眼,开口道,“可还记得你昨天做了什么吗?” 昨天吗?乔苒怔了怔:“不是喝酒吗?”然后便记不清了,大概是喝醉了什么的。 裴卿卿小小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几丝复杂之色,而后严肃的说道:“乔小姐,我当真没有想到你是这么个人。” 她……怎么了?乔苒诧异的看着裴卿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裴卿卿却捂住眼睛,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你昨天喝醉了抱着张……张天师,嚷嚷着要他娶你,说你们是什么天作之合,谁也不能拆散你们……” 乔苒听的脸都白了,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便听红豆一声惊呼从院外走了进来。 “裴卿卿!你这死丫头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啊,”红豆一边愤愤的将嬉笑着跑远的裴卿卿赶跑一边道,“没有。昨天小姐睡着了,是张天师送小姐回来的,小姐睡相好着呢,什么梦话都没说。” 乔苒这才松了一口气,就知道她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来。 那边红豆说完之后,便“哎呀”一声,猛地拍了一记自己的脑袋,而后从怀里取出一只荷包递了过来,她道:“小姐这个荷包昨天落在张家了,张天师连夜送回来的。奴婢怕是什么要紧事物,还特意打开看了看,就是先前小姐带回来的两枚假铜板。张天师说这东西很少见,小姐千万不要弄丢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生辰 两枚假铜板静静的躺在她的掌心。 即便擦过也洗过还与香囊混在一起放了很多天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有股油滋滋的肉味。 这是先前让陈达定罪的两枚铜板。 那个案子过去之后,她便没有再刻意关注了,不过或许是甄仕远觉得她会感兴趣,又或者是觉得她做事一向有始有终什么的,当然最可能的是甄仕远这些时日比较空闲,是以陈达的消息还是会偶尔传入她的耳中。 譬如,进了刑部之后,不到一天的功夫,陈达就认罪了,不仅是利用陈夫人与孙志这两人为自己谋利的事情,更承认了先前推钱进入灵曲河,而后眼看他溺死,之后又伙同冯铎、王生和李跃三人下毒毒害钱大善人的事。 如此一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进了刑部居然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全数招了。 听到消息时,乔苒是有些愕然的。 早知道这个陈达如此不禁打,早早让审讯官差动刑就好了,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当然,这也是说笑,比起动刑,她更希望将证据摆在凶手面前,看他哑口无言辩无可辩的样子。 原先还担心利用陈夫人和孙志这件事不足以让陈达获罪或无法让他获重刑,可没想到他承认了下毒毒害钱大善人的事,如此,死罪是逃不掉了。 再加上他同冯铎等人签的契书,如今活着的是陈达,也就是说钱家的财产归于陈达手中,而陈达并无子嗣,人又犯了死罪,如此一来,这笔巨财的最终归宿大抵就是国库了。 上交国库总好过落在陈达手中来得好。 这件事最好的结果也不外乎如此了。 乔苒垂眸看着手心里的两枚铜板,这是冉闻托蒋方给她的,原本她以为是这位冉大人鼓励后辈给的,可张解说这两枚铜板不常见。 不常见吗?她笑了笑收了起来。 那就感谢这位冉大人吧!纵使这位冉大人与自己看起来毫无交集,不过她想,同是在朝为官,没有哪一个衙门能做到与旁的衙门毫无关系。 做到如冉大人这样的,会知道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也是自然的。 …… 一个生辰就这么过了,不过对于乔苒而言,这个生辰她过的很开心。开心的原因大抵是身边是一群朋友相伴,这是她记事起第一个这么纯粹的没有任何商业性质的生辰。前世种种仿佛梦一般越来越模糊了。 正吃早饭时,门外来了个不速之客:乔大老爷。 众人看着突然出现的乔大老爷,一脸茫然。 乔大老爷对上这么几张饭桌边茫然的脸,暗暗翻了个白眼:果然是没个大人在,家里乱糟糟的,都不晓得客套一下请他一起吃饭什么的,虽然他也是不会吃这些东西的。 “乔大老爷,”还是乔苒最先反应了过来,她慢条斯理的喝了口粥,问他,“有什么事吗?” “没事。”乔大老爷说着板着脸将两只锦盒放在了桌上,而后说道,“上面那个是你表哥给你的生辰礼……” 她表哥不就是他儿子吗?乔苒眨了眨眼睛,看着乔大老爷。 乔大老爷将脸撇到一旁,不看她,继续道:“下面那个是你娘留在家里的东西,我看着好像也没什么用了就准备扔了。也没别的事了,我正好路过,不留了,先走了。” “没人留你啊!”反应迟缓的红豆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嘀咕了一句。 乔大老爷脸一黑,冷哼着扬长而去。 乔苒笑着摇了摇头,对于乔大老爷的不喜,红豆直到现在都不肯释怀。她不是原主,也无法替原主去原谅乔大老爷曾经的不闻不问,而亲身感受过这一切的红豆显然还没有忘记过去的那些事情。 乔墨送的生辰礼跟他的人一样很好猜,不外乎簪钗胭脂这等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乔苒并不意外。 待到将他的生辰礼放到一旁打开下面那只锦盒时,众人皆伸长脑袋望了过来,乔苒笑了笑,也没有瞒着大家,干脆大大方方的打开给大家看。 锦盒中是些书信诗词之流,从这些书信诗词之上就可以看出这具身体的生母也就是当年的乔二小姐是个多愁善感、感怀春秋的女子。 想来也是有长姐长兄庇佑,无需担心柴米油盐生活俗事,渐渐养成这样的性子。所以这样的女子会一头撞进情网里一点都不奇怪。 几个人中,肚中墨水稍稍多一些的乔书和裴卿卿不过看了几眼,便放下了手里的诗词。 对唐中元和红豆的好奇,乔书没有说什么,倒是裴卿卿皱了皱鼻头,老老实实的说道:“这诗词真真有些矫揉造作,跟乔小姐完全不一样。” 红豆闻言抬手就要打裴卿卿,不过早有准备的裴卿卿飞快的扮了个鬼脸就跑了。 乔苒叫住了正要追出去的红豆,安抚了她一句“玩笑而已”便收了那些书信。 裴卿卿这话虽说不好听,却是实情,对于她而言,还真不喜欢这样的诗词,而她同那位乔二小姐也全然不是一类人。 乔大老爷送过来的就是这些诗词,比起这些诗词而言,倒是装诗词的锦盒似乎格外的沉,乔苒轻轻剥开了一角,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笑了。 纯金打造的盒子,还真是乔大老爷的手笔。 不管怎么说,这金盒子,她是收下了。 她是个俗人,这些伤春悲秋的诗词填不饱肚子,这纯金打造的盒子倒是可以。 …… 收了一波生辰礼,乔苒和唐中元心情不错的出门前往大理寺了。 不过两人才走到巷口便发现今日街上的氛围与往日里全然不同。 大清早就连街边还有不少商铺未开门的时候,却有不少人手里拿着碗向着一个地方奔去,两人觉得奇怪,便开口叫住了一个抱着碗经过的百姓。 “什么事?”那百姓抱着碗嗤笑了一声,随即道,“那位原家的神医小姐生辰在即,原家特地在城中放了药膳,听闻是神医亲手熬的,喝了说不准百病不生呢!你们也快些回家拿碗吧!晚了怕是赶不及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没有起色 喝了百病不生?乔苒沉默了一刻,听唐中元在一旁感慨:“不知道的还以为练了仙丹呢!” 这当然不会是什么仙丹,因为原娇娇的血就算放干了也救不了这么多的人。 “乔小姐,要去看看吗?”唐中元问她。 乔苒想了想道:“先去大理寺吧!”这热闹其实也不需要看了,原家一直在为神医造势,生辰是个好时机。从这个角度来说,乔苒倒是有些可怜原娇娇了,一个不“纯粹”的生辰,过的总是糟心的。 当然糟心不糟心还要看人,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她看来糟心的生辰,原娇娇本人却并不觉得糟心。 “我很开心。” 入秋的皇城之内卷起了一阵狂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水行抬手为一旁的原娇娇遮了遮风,待到风过之后,连忙为她拉拢了身上的斗篷。 入秋之后天气渐凉,小姐受不得凉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关系,自家小姐的脸色有些苍白。 水行见了不!天怪冷的。” 这个天还不到用炭的时候,可走在皇城苑内还是有些凉意的。 普通人如水行都觉得冷,更别提原娇娇这个主子了。 她拉拢了自己的斗篷,身子笼罩在巨大的斗篷之内,看起来格外的瘦削。 “这是我最开心的一个生辰。”原娇娇听了水行的话便转过身子和她一道折返了回去。 小姐开心是因为施药膳布施百姓的关系。 水行撇了撇嘴,对此不以为然:“其实小姐不必那么麻烦的,布施这种事每年都有很多人在做的,百姓未必记得住的。” “不一样的。”原娇娇却笑着说道,她脸上笑意加深,“百姓知道是我亲手熬的。” “奴婢知道。”水行一边帮着她把卷起的一角斗篷折下来,一边道,“百姓都在夸小姐好呢!城中百姓已经都知晓小姐的声名了,小姐其实没必要再……”毕竟放血这种事总是伤身的。 “还是有必要的。”原娇娇垂下眼睑,喃喃,“我还要更好才行。” “小姐已经够好了,这城里的,哪家的小姐又比得上您?”水行嘀咕着,前头就是大殿了,外头太冷,还是回大殿呆着好。 原娇娇并没有理会她这句话,只是忽地停了下来,问一旁的水行:“说到这个,那个金陵带回来的……呃,叫……叫阿生的还在家里吗?” 阿生啊!水行一怔。 …… …… “阿生!”有人在院外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待见到从院里走出来的人之后,不由分说便将手里的菜盘塞到了他手里,而后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没想到这一次,给完饭菜之后那人却叫住了自己。 来送饭的下人皱眉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人。 一身锦衣华袍,身后还系着厚重的斗篷,宛如个病弱的,却偏偏生的人高马大,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 “什么事啊?”下人皱着眉头说道,语气中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抱怨,“饭菜都是家里主子的份例,刚出锅就给你送来了。” 这个叫阿生的男人是娇娇小姐从金陵带回来的,据说受伤濒死是因为娇娇小姐的缘故,所以是小姐的恩人,小姐回来之后特地嘱咐过让原家上下好好待他。 他留在原家是因为治伤,不过大家见他平日里好好的也没见到什么伤,对他借伤骗吃骗喝一直颇有微词,而娇娇小姐也一碗药一碗药的给过去却依旧没什么起色。 好吃好喝的供着,什么都不做,长此以往,下人难免有些怨言,当然,这话是不会当着他的面说的。 “我……我想问问娇娇小姐我什么时候能好?”那个叫阿生的男人认真的问道。 “那等小姐回来的时候再说吧!”下人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身后的人却似是看不出他有事一般,仍然没眼色的叫住了他:“那牢问娇娇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昨儿才回来过,你怎么不问呢?”因急着去给主子院里送饭,下人的声音也不由扬高了一些,真耽误了送饭或者碰上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倒霉的可是他们自己,难道还能供出“这位恩人”来不成? “我……我不知道。”阿生垂下头来,半晌之后,道,“抱歉,我……想出去走走。” “随便你。”下人不耐烦的扬了扬手,道,“戌时大门就关了,记得在戌时前回来,不然就要在外头留一晚了。” “好,多谢。”阿生抱了抱拳。 这抱拳礼将下人吓了一跳,心里嘀咕着跟个家里的护卫似的转身便走了。 一个好吃好喝养着的闲人要做什么有什么可在意,再说这个人又不是说生的有多好看或者多难看,出去走还会被人拐被人打不成? …… 说是不去看热闹的,但架不住手头没什么事可做,午时过后,乔苒还是出了大理寺和唐中元过来看热闹了。 不过过来时他们还是扑了个空,因为药膳已经布施完了,听闻还因此引发了争抢和斗殴,连城里巡逻的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惊动了。 这从布施的地方那些泼洒在地上的药膳和碎裂的瓷碗也能推测出一二上午的“盛况”来。 街道上一片狼藉,清扫大街的大娘正一边抱怨着一边清扫者。 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两人在原地站了片刻,正要折身而返,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激动的声音。 “乔……乔小姐!” 这声音乍一听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一般,乔苒回头,便看到了一个被裹在厚厚斗篷中的汉子,他脸上神情激动,朝她抱了抱拳。 这一幕看的乔苒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金陵,第一次见到自己时,他也是这样的举止。 是许久未见的阿生。 “阿生侠士!”唐中元一喜,忙笑呵呵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他这副与寻常人不大一样的装扮,不由叹道,“你的伤还没好吗?” 说到伤,阿生苦笑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我是早不报希望了,可原小姐说能治好的,所以还留在原小姐那里。” 提到原小姐,唐中元下意识的看了眼乔苒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才继续说道:“难怪没有在张天师那里看到你。” 若是好了,他该回去了。 乔苒倒没有什么不悦的情绪,只闻言似是十分诧异,她问阿生:“那……可有起色了?” 阿生的伤,原小姐似乎治了很久了。 人说药石无医的濒死重伤治好是真的,这是她亲眼所见,做不得假的,可算算日子,阿生的伤都多久了,到现在还没治好吗? 本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不过阿生却犹豫了起来,半晌之后,他抬头看向乔苒,神色坚定的说道:“没有。” 没有起色。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妖怪 没有起色啊!乔苒很是意外,认真的打量了一番阿生,他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说这话时他眼神坚定,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复杂,隐隐看来似乎有些苦涩。 “那……”乔苒迟疑了一下,问阿生,“原小姐可说过什么时候能好?” 什么时候好?阿生愣了愣,摇头,苦笑了起来:“原小姐说会好的。”可什么时候好却没有说。 乔苒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道:“你……想回张解身边吗?” 虽然先前阿生抱拳的那一幕让她记起了几个月前金陵的一幕,可到底还是不同的。不是这样的装扮不同,而是阿生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颓然。 就像……就像迷路找不到家的孩子一般。 回去吗?阿生迟疑了一会儿,而后忽地眼神一凛,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想回治好我之后就让我回去……”他话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忽地撇过头去,半晌之后,喃喃:“我想回去的。” “那就回去吧!”女孩子平静的说道,“张解不会因为你受了重伤,动不得武就不要你,你还可以做很多事情,不一定非要会武。这世间不会武的人多的是,能做的事也很多。” “我知道。”阿生听罢,缓缓开口道,这个道理他当然懂,他苦笑道,“只是原小姐说了我能治好,我也同主子说过要好好的回去再当他身边最得力的护卫。” “可她没有治好你啊!”唐中元忍不住道。虽然对那位原小姐玄乎的治病手段不大了解,可他也知晓原小姐治病的过程似乎总是“一下子”的,一下子起死回生,就似是一剂猛药一般,没见过这么久还不见起色的。 哦,宫里的大殿下算是治的久的,可也是有起色的啊! “你想回去就先回去吧!”乔苒忽地叹了口气,垂下眼睑,喃喃自语,“我觉得她自己……或许都不知道怎么治。” 原娇娇和死去的孙公一样是神医手段却是截然不同的。孙公知晓病症,清楚来龙去脉,可原娇娇的治却是不同的,或者轻症的符医手段她会,可这病理之流,她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的。 这种感觉就像她曾经误以为自己能够救人一样,一边救着人,一边却忐忑不安,总担心会不会不灵验一样。 本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劝谏之语,没想到阿生却怔了一会儿,而后仿佛突然想明白什么了一般,重重的点了点头,激动的说道:“对,我要回去,我不治了。” “也不必……”乔苒动了动唇,想要再说几句。 没想到阿生却飞快的打断了她的话。 他大声的说道:“我想明白了,我先前以为我要死了,却活了过来,是要感谢原小姐。” “不过,能捡回一条命已是极好了,我本就打算之后回到主子身边,哪怕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做个端茶倒水的活也挺好的。” “原小姐给了我希望,说能治好我,说能回到以前一样,我这才等了下去。” “其实没必要了,不管是做护卫还是端茶倒水,都是主子身边的人,我都能做的。” “做这些我心里踏实,总好过呆在原家做个白吃干饭的闲人。” “其实那些下人背后议论我说我骗吃骗喝我都知道的,我不治了。” 他越说神情越是激动,仿佛终于卸下了心头的重担一般:“我还有手有脚,可以做的事有很多,不必再等下去了。” …… 乔苒和唐中元看着阿生激动的说了一通之后便干脆的抱了抱拳离开了。 “瞧他走的那么快,似是挺高兴的。”唐中元目送着阿生离去的背影,转头问乔苒,“乔小姐听明白他的意思了吗?” 女孩子点了点头,道:“大概明白了。有人给他画了个饼,告诉他能治好,可以恢复成以前一样,他便留下来了。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那个地方的人在吃穿上不曾亏待他,可下人却在背后议论他,画饼给他的人那个饼也迟迟没有画出来,甚至画饼的自己也不知道这饼做不做得成。” “这等同于用一个莫须有未必能实现的承诺将他囚禁了起来,又折了他的翅膀,他在那里没有朋友,没有人同他说话,旁人待他面上客气,背地却议论,这谁能开心的起来?” 这个说法有些稀奇,不过却让原本有些云里雾里的唐中元听明白了,听罢他忍不住道:“那我觉得这饼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的好。” 乔苒点头:是啊,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的好。 就如她,一开始以为自己血脉不同寻常,所以无端被人追杀,险些送了性命,那时她还能告诉自己是因为自己“不同”。可突然地,有个人在她遭遇过这一切之后出现告诉她“你不是不同,我才是不同的。你是个替身,我见你受伤,于心不忍,所以主动现身了”,她说着这些话,还是以悲天悯人的态度来说的这一切。那等如鲠在怀的感觉,让人仿佛心里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一般,喘不过气来。 所以,对于阿生的想法,她能感同身受。 阿生有手有脚,身契更不在原家,去留自然由他自己决定。 …… “他走了?”收到阿生离开消息的原娇娇一下子站了起来,扣住面前水行的肩膀,激动的说道,“他为什么走?我能治好他的!” “小姐自是能治好的。”水行只觉得扣住自己肩膀的指甲似乎已经嵌入了自己的肉里,疼的厉害,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道,“小姐,我疼……” “我能治好的!”原娇娇高声道,这一刻她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了一般,手里的力道也愈发的紧了,仿佛魔怔一般,她扬声道,“我能治好的!” 水行痛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却不敢伸手掰开她的手,只得口中安抚她道:“当然可以的,这世间没有小姐治不了的病……” 只是这安抚的话还未说完,殿门外便有个宫人急急的跑了进来:“原小姐,不好了,大殿下又犯病了!” 许是“大殿下”三个字惊醒了原娇娇,她终于松开了手,水行身形颤了颤,只觉得自己两只手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一般,抬都抬不起来。 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给小姐之前,她是老祖宗院子里的丫头,老祖宗夸她是难得的憨直,对她一向甚好,院子里的下人更是没一个敢给她脸色瞧的。在老祖宗把她送给小姐之后,小姐也是个和善的,从来没有说过她一句。可以说她水行虽是个做丫头的,可从小到大几乎连伤都没受过。 没想到今日却……水行吸了吸鼻子,晃了晃抬不起来的手,带着鼻音,才委屈的喊了声“小姐”,那边的宫人便已催促了起来。 “原小姐,您发什么愣呢?大殿下突然不好了,脸都紫了,你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那宫人一边说着一边拭着额头的冷汗,大抵也是一时情急,便多了几声嘴,“您先前离开时不时说过大殿下至少几天都不会发病的吗?怎么就……哎呀,这到底治不治得好啊!” “我能治好的!”正在发怔的女孩子猛地抬起头喊道。 这一下正撞入了一旁的宫人和水行眼中,与他二人一个对视。 那双素日里温和的眸子不知怎的这时竟转为了赤红,红的……仿佛要滴血了一般。 红眼睛的…… “妖怪啊!”宫人尖叫着跑了出去。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眼红 “妖怪啊那宫人大叫了一声跑了出去!”有年轻的大理寺官员手里卷着一本书作“醒木”一拍桌案。 身边围着的一群官员嘻嘻哈哈的在一旁拍手叫好。 近日长安城太平的很,打闹斗殴的事都很少听闻,更别提要上大理寺的案子了,所以大理寺上下可谓一片清闲。 清闲到开始闲聊起了近日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妖怪”。 宫里出妖怪了!虽说大家都是看玩笑和听故事一般对待此事的,可架不住闲就围在一起凑了这个热闹。 甄仕远走进大堂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正中说“妖怪”的扮说书先生的那将拉长声调卖关子的本事学的淋漓尽致,一旁听故事的官员则在嘻嘻哈哈的大声叫好,还有不知道谁拿出了带来的瓜子,一边嗑一边听,瞧着真是一片其乐融融,不知道的真以为进了哪家的茶馆呢! 虽说眼下是午时饭后休息的时候,大理寺也没有苛刻到还要管大家歇息的时候要做什么的,可这个样子也委实是…… 于是他走过去,轻咳了一声,道:“好了,大家适可而止啊!”顿了顿,瞟了眼桌上的瓜子,又忍不住摇头,“连瓜子都磕上了……” 众人见是上峰过来,也不以为意,笑着指向角落里坐着的一个女孩子,道:“是乔大人带过来的瓜子,甄大人你要怪可要怪她!” 被同僚这么“推”出来,乔苒哈哈一笑,也不惧怕,只对甄仕远道:“这宫里出妖怪的事近两日传的沸沸扬扬的,与其私下里说,不如大家都摊到明面上说个尽兴,便也不说了。” 听着歪理还不少?甄仕远翻了个白眼,却没有再说什么适可而止的话,而是正色道:“宫里有阴阳司坐镇,不会有什么妖怪的。就是真有什么妖怪,也早没了,更何况,陛下还在宫里。”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若宫里真有妖怪,陛下的安危如此重要又怎会留在宫里? “那这妖怪一说是怎么回事?”有人奇道,“传的有模有样的,听说还是个红眼睛的妖怪。” 乔苒适时的插话道:“那是个兔子精吗?兔子眼睛才是红的。” “不是兔子的眼红,是眼睛里都是血的那种。”有人伸手在眼眶周围环了两个圈,比划道,“眼红的。” “那是犯了眼红病了。”女孩子轻笑一声,不以为意,“可见人还是不要眼红别人的好。” 众人哈哈一笑,都道乔大人这稀里糊涂和稀泥的本事也叫人自愧不如了。 从妖怪这下都上升到眼红病了。 甄仕远岂能不知她是在帮他转换话题,便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所以说这就是谣传,估摸着是有人眼红别人被传成了红眼睛的妖怪……” 原本这一句话之后就能打消了众人的疑虑,叫众人散开了,只是没想到有人忽地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人未至声先至。 “不是,听说是真的有人看到红眼睛的妖怪了。” 说话的是徐和修,一旁的谢承泽见他说话,不由瞟了他一眼,而后也未刻意收敛声音的叮嘱了他一声“适可而止”便自顾自的回自己的位子上了。 比起喜好同人说话聊天,又能和大家打成一片的徐和修,谢承泽素日里可谓是“惜字如金”了,客气有礼又疏离。 众人也早习惯了。 徐和修随口应了一声,便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听说看到红眼睛妖怪的宫人第二日就被发现倒在了宫墙边,是被活活吓死的。” 居然还死了人啊!原本正嬉笑的一众官员脸上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肃然。 “而且据说妖怪还袭击人了,”徐和修说到这里,忽地顿了一顿,而后目光扫向众人,尤其在看到乔苒时微微挑了挑眉。 乔苒早在看到徐和修的反应时就有股不妙的预感,下一刻,她便听徐和修说道。 “那妖怪袭击了原家小姐,听说原家小姐受了重伤,连夜被带出宫了呢!” 这话一出,堂内当即一片哗然。 “难怪原本说好的布施只布施了一天就散去了,原来是因为原小姐病重的关系。” 有些事情不说还好,一说便发现了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譬如原家突然不布施了,原来是因为原小姐受了重伤的缘故。 原小姐么?乔苒垂眸抿了抿唇,半晌之后,忽地开口道:“这种事……怎么传出来的?” 有人当即张口回她:“当然是人传人……” 不过这回话到“人传人”这里就截然而止了,堂内原本嬉笑的众人也仿佛瞬间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红眼睛的妖怪袭击了人,而见到这一幕的宫人第二日一早就被发现“死”在了宫墙边,不管这宫人是怎么死的,但显然,这件事有人,且还是势力手段非同一般的人不想走漏这个消息。 可现在,这个消息还是传出来了,甚至传到了大街上,传到了他们大理寺被拿出来当故事一般的说。 显然,除了不想走漏这个消息的人之外,有个同样权势相当的人又放出了这个消息。 神仙打架啊! 大家噤了声,这时候已经不用甄仕远过来劝说了,什么玩笑该开什么玩笑不该开大家还是懂的。 这可不是胡乱掺和的时候。 原本嬉笑的众人很快便散去了。 …… 原本封锁的消息居然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长安城,一时之间,宫里出了妖怪这件事传的是兔子成精,有人更说是眼睛滴血嘴巴张的老大能吃人…… 百姓以自己“丰富”的想象力让这件事传遍了全城。 “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有人气的跳脚,“娇娇出事的当晚,我就解决了那个宫人……” “你还问怎么会变成这样?”几个老者从门外走了进来,没好气的看了眼正在堂中来回走动的中年男子道,“不是你这个做父亲的多手害了娇娇还有哪个?” “老祖宗,我不明白。”男子闻言更是气的脸色通红,“什么叫我害了娇娇?水行说了,那宫人跑出去乱喊,不赶紧解决了他岂不是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为首的老者闻言不由嗤笑一声,道,“那里是皇城,你以为是原家?” “皇城是谁的地方?一个宫人莫名其妙的死了,你的手伸的那么长,当陛下泥捏的不成?” 陛下当然还不至于那么快关注到这件事,只是有人发现了这件事,并且用这个说辞得到了陛下的默许。 而他查到放消息的是……阴阳司。 老者脸色一沉,对方并未刻意收敛自己动手的痕迹,显然是刻意的。 陛下不喜手下互相争斗,所以他焦、原两家与阴阳司,或者准确的说是大天师率下的阴阳司一向是互不干涉的。 至少明面上是如此的。 可这一次,对方却公然对他们出了手。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出手 那个女子已经许久未曾出手了,她真正将长安搅的天翻地覆之时,他焦、原两家还在西南隐居,未来长安。 而他们到长安之时,那女子已在长安站稳了脚,印象中已经许久未曾见她做过什么事情了。 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出手了。 “虎不张口,时间久了都要忘了她的牙了。”老祖宗长长的叹了一声,没有再去看眼前脸色难看的男子,而是转头瞥向身后几个老者,“中秋那一天,听闻大天师在揽月殿外撞上了肖公公,因他胡乱带人入揽月殿发了一通火。” 其中一个老者脸色微变,“胡乱带人”这说的不就是他让肖公公将那个女孩子带过去的事吗? “这一次,与其说她是针对娇娇不如说她是在针对我们,皇城之内我们未经她同意插了手,她是在报复也是在警告。”原家老祖宗说道。 “原来是大天师!”怔在原地的原二直到此时方才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她早就盯上了我们,没有我动手也会……” “没有你动手,她也不会这么快插手!”其中一个老者没好气的打断了他的话,这副蠢而不自知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大天师可不是寻常的女子,那个位置有权势却也是枷锁,没有个理由她是不能任性妄为的,这一次不是你亲自送过去的理由,她又岂能动得了手?”老者说着将脸撇过头去,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有本事在这里抱怨,不如去好好想想办法救娇娇!” 原二哼了一声,转身离去,离去之时还不忘冷哼道:“娇娇可不止是我的女儿,她代表的还是我们原家!” 言外之意,娇娇出了事,谁也不要想袖手旁观。 待他离开之后,众人才松了口气,让人去门外守着,而后在堂内坐了下来。 “所以现在怎么办?”待坐下之后,就有人迫不及待的开口了,“原二那个蠢货别的话不提,娇娇的重要性倒是真话。” “他一向是无事娇娇是他女儿,有事就娇娇代表的是原家。”角落里一位老者冷哼了一声,道,“若不是娇娇这孩子听话懂事,我都懒得看他。” 坐在最上首的老祖宗并没有说话,只一下又一下的摩挲着手里那只乌龟壳,似是在想着什么。 堂内争执纷纷,有说娇娇这个样子怎么办的,也有说原二不像话的,更有提大天师准备出手了,那他们应该如何应对的。 上首的老祖宗却仿佛入了定一般,闭了眼,一个字也未开口。 直到有人喊了一声:“老祖宗,您怎么看?” 最上首入定一般的老祖宗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道:“我在想大天师若是警告还好,可她若想抢张氏这块招牌的话她要怎么抢。张解是个男人,要抢张氏这块招牌我左思右想也只有一个办法,而这个办法如今就拿捏在陛下手中。” “不过比起我们,她未必要抢到张氏,只要我原家没有抢到张氏这块招牌就行,这于我们而言不利。” 要寻个女子嫁给张解,对大天师而言,街上随便拉一个都行,只要这个人不姓焦不姓原。 而他们就很被动了,人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与张家也不过相距几步之遥,可偏偏没得成。毕竟年纪轻轻血气方刚却不好女色的年轻人还是很少见的,难怪一度传出他有隐疾的谣言。 如今好的是娇娇入了陛下的眼,当然这对于原家上下而言是件好事。 可没想到这个时候,娇娇居然出事了。 “娇娇的状况怎么样了?”顿了片刻,老祖宗开口问道。 总算是问到娇娇的状况了,堂下一个老者忙急急回他道:“不大好,据水行说是突然间变成这个样子的。这种事……先前又没有先例,我们都不敢随意插手。” 如今人还在昏迷着,怕在宫里闹出什么事情来,原二便将原娇娇接回了原家。 “其实,原二若是不出手,娇娇是在宫里出的事,我们根本不用急,阴阳司的人也会替我们压下这件事。”上首的老祖宗缓缓开口道,“我们只要咬定人是好好的进宫的,这件事大可推到阴阳司的头上,就连救娇娇也会由阴阳司来想办法。” 堂下一众老者听的更是气的牙痒:“所以就是原二这个蠢货坏事!” 好好的一盘棋就叫他给搅和了。 有人更是气的跳脚:“你们说这个蠢货得罪的人可不少吧,听闻去金陵的时候还跑到黎家去耀武扬威了,却被人赶了出来。我看他怎么不干脆出个什么事死在路上得了,也省得活着回来添乱。” “说到黎家,”正上首的老祖宗突然开口打断了他话,“他去黎家那一天听闻那个孩子特地从余杭赶了回来,就为看他一眼。如果那时候她动了手,在金陵地头上,山高皇帝远的,更遑论金陵府尹当时还是甄仕远,以甄仕远的性子定然会保她。这么好的机会,你们说她为什么不动手?” 堂下几个老者一愣。 那孩子虽然同他们没有什么交集,可怎么看她过往所做之事,都不像个心慈手软的,大有以牙还牙的本性,怎么偏偏对这么一个弃她如履的生父这么手软? “难道父女情深?”一个老者啧了啧嘴,说这话时脸色微妙,显然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句话。 “平白放过了这么好的机会,到了京城想动他就更不容易了。”老祖宗说道,“所以,她为什么不动他,留着他?” 那个孩子让他们出乎意料的地方太多了,实在叫人不得不多想。 “父女情深自是不可能的,那就有另外一个可能了。”老祖宗说着缓缓站了起来,眼睛微微眯起,“要么就是她眼光如距,一眼就看出原二这个人的本性,留着就是为了给我们添乱甚至是试探娇娇。” 怎么可能?堂下众人一惊,随即有人笑了,道:“许还是惧怕吧!毕竟山高路远的,原二再怎么混账,也姓原,她畏惧身份地位悬殊不敢随便动手而已。” “那就希望如此吧!”老祖宗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众人一眼,“只如果是我方才说的那样,那这个孩子就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人没有来 说完那个孩子还是要说到当务的重中之重上来。 “娇娇现在怎么办?”有老者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不无动容道,“旁人病了,她能救,现在她病了,却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医者不自医,这是世间最无奈的事。 这话一出,堂内还有好几个老者揉了揉眼睛,似乎也被这话触动了。 不过坐在最上首的老祖宗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垂眸认真思索了起来。 “老祖宗可有办法?”有人问道。 动容也好,触动也罢,对躺在床上的原娇娇来说都没有什么用,只有实打实的办法才能真正救到她。 “办法么?多的是。”最上首的老祖宗漫不经心的开口了,他抬手举起手里那只乌龟,摩挲着龟壳上的纹络幽幽道,“只多是些禁术,不能动用的。” 阴阳司的出现让原本存在于山野民间属下九流的江湖术士地位一跃而起,同样的,大楚对于术士的管制也愈发严明。 很多禁术随着前人的努力已经失传了,当然这还要归功于张家掌管阴阳司的前三百年间所做之事,一些钻营所谓“邪术”的术士都被除的差不多了。 毕竟论以术治术,术士内斗的本事张家是最厉害的,这个最厉害的张家曾经就是天子手中一柄除尽天下术士的利刃,好在这柄利刃被先帝亲手折断,可叫天下术士松了口气。 如今还能留存于世的禁术多半是祖传不曾示人的。 而如今的大天师掌管阴阳司之后对张家留存下的规矩几乎没有变过,要变也是变的更为苛刻,但凡稍有损人的禁术被一律视作邪术,不能动用,一旦被发现,阴阳司的人就要找上门来了。 那个女子十三年前的手段并没有被人所遗忘,所以此女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招惹。 这次教训不就来了么? “损一人而救天下人怎么能叫邪术?”老祖宗提起这一茬,堂下当即响起了一片哗然,显然对于阴阳司这个规定,他们很是不满。 “阴阳之道本就此消彼长,一个人的性命怎么抵得过千万人的性命?”有人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而后嗤笑道,“说什么众生平等,性命不分高低贵贱的鬼话。” “这种话你们在家里说说就可以了。”老祖宗缓缓站了起来,负着手向外走去,临到门口时却又停了下来,而后忽地转头看向众人,“若真有人动了什么歪脑筋别怪我不出面捞你们。” 说完这一句,老祖宗便走了出去。 “这什么意思啊?”待到老祖宗离开之后,堂内几人面面相觑,语气中也不自觉的带了几分不满,“娇娇出了事,老祖宗怎的一点都不急?” 有人撇了撇嘴,哼道:“你们忘了之前老祖宗说过的话么?” “什么话?”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好记性能记住老祖宗说的所有话的。 “老祖宗说那个孩子也姓原。”开口说话的人冷哼了一声,低了低嗓子嘀咕了起来,“谁知道老祖宗是不是打的那个主意。” “那怎么行?”被人这么一提醒,堂内众人也急了,“那个孩子那么野的性子,谁能放心的了?” “就是!再者说来,娇娇能救人,她能吗?” “她救人是不会的,抓人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厉害。”开口冷哼的人冷笑道,“把她弄进原家,说不准没几天的功夫把我们这群人都抓进大理寺了。” 这还了得?众人脸色微变。 虽说是气话,可看那孩子干出来的事情,金陵城丢弃不理会她的哪个得了好下场的?乔家那个商贾丢脸丢到全城皆知。收留了她十几年,把她养到十三岁的方家前脚刚把人赶出去,后脚没多久,一家子上下,老的两个入狱候斩,年轻的几个穷的喝西北风来京城异想天开的“救人”了。 “我看她就是天生反骨,偏老祖宗年纪大了,估摸着想驯服这个野的。” “驯的好倒也罢了,要是驯不好呢?”众人一想到这个后果就连连摇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娇娇可不能有事。” “可老祖宗说了不准我们动手。”有人摇了摇头,瞪眼看向众人,“你们谁敢动手的?” 说话时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轮到动手了却又齐齐噤了声。 毕竟老祖宗说了“不捞人”,真要出了什么事,他们落到阴阳司的手里能落的了好?看看原二那个蠢货在宫里杀了个宫人就被教训了一通……咦,等等,原二? 一阵古怪的安静之后,有人咳了一声,出声了:“反正他怎么闹都是那两个的老子,而且娇娇出事他不是着急嘛,这件事我们不做有人可以做的。” …… …… “阿嚏!”正抓了一本从同僚那里搜刮来的话本子看的正入迷的女孩子打了个喷嚏,看向窗外。 一场秋雨一场寒,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将窗外不知名的花枝刮的如同受惊了一般颤颤乱晃。 乔苒起身走到窗边关上了窗户,将寒冷隔绝在外。 大理寺的大堂里人很多还是很暖和的。 雨一直在下,从午时下到酉时下值时还没有停。 乔苒起身将自己的桌案收拾好便向外走去,今儿出门时没带伞,唐中元这两日被甄仕远派出城做事去了,所以……红豆她们应该有人会来为她送伞吧! 红豆不忙就是她自己来,她若是忙的话,就遣裴卿卿,裴卿卿若是不在的话就是乔书,总有个人会过来。 乔苒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习惯这样安定闲适的小日子了。 这若是放在前世真是想也不敢想的事,人说闲适久了容易疲懒倦怠,还是有些道理的。有时候,她甚至在想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挺好的。至于原家什么的,她不招惹他们,他们也不理会她,这样相安无事也可以。 乔苒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同相继离开的同僚们打着招呼,接触裴卿卿接触的久了便也习惯随身带点吃的,是以,她也不急。一边看着外头的雨什么时候停,一边从门房那里搬了张小马扎坐着等。 这一等便一直从天色蒙蒙等到天黑。 雨没有停。 人也没有来。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招惹 人呢?她站了起来,大概是站的有些急了,以至于一个头晕险些栽了个跟头。 昏昏沉沉的雨夜里出现了一把伞,那把伞撑的低低的,摇摇晃晃,越走越近,直到近处,伞面微微抬起,露出一张委屈又担忧的脸。 是裴卿卿。 “红豆和乔书呢?” “红豆和乔书呢?” 一句相同的话脱口而出,两人相视了一刻,随即脸色大变。 申时末的时候,红豆见雨不停便自己撑着一把伞过来给乔苒送伞,这一送便一直送到了酉时末还不见回来,原先是以为红豆跟着乔苒是有事耽搁了,家里的晚饭还没做,裴卿卿又捧着肚子喊饿,于是乔书便自己拿了把伞准备将人叫回来。 谁知道乔书这一去也同样一去不复返,独自一人在家等着的裴卿卿饿的不行了这才跑了出来。 “我还当这大理寺吃人呢,来一个丢一个!”在与乔苒撞见的那一刻,裴卿卿便知情况不妙了,道,“原来这两个根本没到大理寺。” 他们家离大理寺并不远,再怎么迷路也不可能迷到现在还不见踪影的。 “他们两个又能得罪什么人?”乔苒将身边荷包吃剩的点心递给裴卿卿,看向前方昏昏沉沉的雨夜,一辆马车正缓缓向这边驶来。 “是冲着我来的。”她抿了抿唇,走到檐下看着那辆马车越驶越近,而后直至门前停了下来。 车帘晃了晃,有人撑着伞从马车上走下来。 乔苒看着那人踩着一地的雨水向她走近,而后一脚踏上了大理寺的石阶。 她目光微凉,看着那个男人收了伞,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番大理寺的屋檐,似乎对这里周遭的一切十分不满。 这个人,除了皮囊之外一无是处。 乔苒冷冷的看着他。 那男人将伞放到一旁,抬起头来正撞入了这样冰凉的眼神,不知是心虚还是惧怕什么的,竟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又似是对自己退步的举动有些恼怒,恨恨的哼了一声之后,才开口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乔苒看着他不语。 这样的沉默仿佛重重的打了他一记巴掌,男人恼羞成怒:“我是你老子!” 乔苒道:“所以你要做什么?为了那个红眼睛的妖怪来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那所谓的红眼睛妖怪从一开始就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被连夜带出宫,受伤的原小姐。 撞见红眼睛妖怪的宫人死了,可见红眼睛妖怪的身份有些特殊,而当日宫里同样发生了一件事,就是等闲不离开皇城的原小姐被连夜送出了宫。她不相信这样的巧合,更遑论,敢在宫里动手的,必然是有所底气的。只是在宫里杀人,还借用的是“妖怪”的名头,不惊动阴阳司才怪,大抵没有想到阴阳司的反击居然这么快,这件事才彻底在长安城传开了。 原本这些还只是猜测,但亲眼看到这个男人出现在眼前的这一刻,乔苒知道这些猜测都被证实了。 “那是你的姐妹!”男人冷哼道,“你姐妹有难,你帮是不帮?” “不帮。”乔苒垂眸。 这可由不得她,男人说着冷笑了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身边那个丫头和那个拖油瓶都在我手上,你自己想清楚了。” 乔苒冷冷的抬眼:“他们与我无关。” 还真是好狠的心,男人嗤笑,骂道:“好歹也是主仆一场,相处那么久,见他们有危险,你倒好,不管不问,真不是个东西!” “你是个东西就将人放了啊!”乔苒道,“抓人威胁的居然跑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你还有脸吗?” 听听!听听!这是跟老子说话的口气么?还好当年留在身边的不是她!男人气的个趔趄,不由冷笑了起来:“我不是在跟你谈条件,我能抓他们也能抓你,若不是看在父女一场的面上,方才抓的就是你了。” 乔苒冷笑道:“那我谢谢你顾念父女一场。” “你自己好好想想,”男人说着拿起一旁的伞撑了开来,骤然开合的伞面洒出的雨水溅了她一身,他回头看着她,神情高高在上,仿佛在看什么一只手就能捏死的蝼蚁一般,“我不会杀他们,不过你一日不答应,我就砍他二人一人一截手指,手砍完了还有脚,我不急,可以慢慢等……” 这等话听的乔苒和裴卿卿两人不寒而栗。 这个人还真是又蠢又毒,这种人因为蠢,所以做事往往不考虑后果,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相信这些话绝不会是玩笑,乔苒沉默了一刻,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叫住了他:“我要见到他们两个。” 早服软不就好了?男人瞥了她一眼,道:“等着。” …… “小姐!”一声惊叫之后女孩子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有人端了一杯茶走到她身边递了过来,道:“喝吧!” 是乔书。红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视线从眼前的乔书移开,落到床幔上,熟悉的桌椅,还有没有被捆绑住的乔书。 这是在家里,所以先前的那一幕,是梦吧!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在看到手上勒痕的那一刻,却又怔住了:被绑过的,还有她挣扎时摩擦出的勒痕。 “乔小姐救了我们。”乔书说着把茶杯塞到她手里,而后走回桌边坐了下来,昏黄的烛光中,少年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红豆激动道:“怎么能让小姐救我们?那个男的显然不安好心……” “因为救不救都改变不了结果。”乔书垂下眼睑,道,“那个男的姓原,是乔小姐的生父。今日他可以抓走我们,明日自然也可以抓走乔小姐,防是防不住的。” 有些事情不是他们可以选择的,而是一开始老天爷就为他们选了这么个敌人。 红豆懵住了:那个男人就是小姐的父亲,所以小姐的父亲要害小姐,听乔书的意思,那个男人的身份还非同一般,他们没有办法。 “这个天杀的东西……”一向很难解释通的红豆破天荒的一点就透了,明白过来之后,她忍不住掩面而泣,“还不如叫小姐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呢,有这么个爹真是……对了,小姐呢?” 乔书看向窗外漂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叫我们不用担心。” 这个时候当然不是散心的时候,他也不知道乔小姐被叫去做了什么,只是同那男人进了屋子,不过一会儿便出来了,只是那时候她的神情不太对劲。 以那个男人的身份,能做的事无外乎同阴阳道术有关,虽然也许未必立刻动手,但总会做些什么。以乔小姐的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这后果? 不过,他相信乔小姐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因为那时候他清楚的听到乔小姐同那个男人说了一句话。 “今日之事,你可记住了。我本与你们相安无事,你们却来招惹我。” 同乔小姐一起呆了那么久,他已经听出来了,这是一句狠话。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夜半 雨下的那么大又能去哪里散心?裴卿卿跟在乔苒的身边没有乱跑。毕竟先前才出了原家那个人的事情,乔小姐看起来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安全。 “你要去哪里?”雨夜的路并不好走,这一路走来就连巡夜的官差都没见到,估摸着躲在哪里避雨偷懒了,裴卿卿不无担忧的问道。 “我要找人。”女孩子的声音在雨夜里听起来幽幽的带着几分寒意。 “可这大晚上的,都在睡觉吧!”裴卿卿紧张的拽住了她的衣角向四周望去。路边路杖上的灯也被打湿了大半,整个长安城除了她们手里这盏晃晃悠悠的昏黄灯光,入目所见一片漆黑。 她扪心自问,自己大半夜的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怕是要愤怒的将人揍一顿了。 谁有那么好的脾气不揍人? “张解。” …… 她鞋履上满是泥污,身上被雨水浇透的官袍贴在身上,狼狈不堪。她生的很好看,可眼下的她着实谈不上什么好看。 见到出现在门后的张解的那一刻,她动了动唇:“张解。” 裴卿卿紧张的在一边吞了口唾沫,平心而论,现在的乔小姐一身狼狈哪还有平日里的娇俏样?这样子,背后又是漂泊大雨,风雨交加。 这一声幽幽的还挺渗人的,她都怕张解被吓到了。 不过张解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听完那一声之后,他整个人却仿佛浑身一震,魔怔一般眼睛眨也不眨的死死的盯着乔小姐,眼中亮的惊人。 她耳力不错,甚至还能听到他喃喃低语了一声“弦崩了”。 弦崩了?裴卿卿双目圆睁,正想问什么意思,可不知是冒雨前来还是一晚上的事太过心力交瘁,以至于喊完张解的名字,乔苒便晃了晃身子倒了下去。 裴卿卿和张解一阵手忙脚乱的接住栽倒过来的女孩子之后,又慌忙将人抱回屋里,找来冬日的炭火等事物。 待到屋里的慌乱稍稍好了一些,裴卿卿才看向坐在桌边看着一杯接一杯喝茶的张解,眨了眨眼,问他:“你没事吧?” 事情的经过在方才的慌乱中她已经说清楚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眼前这个人现在看起来有些怪怪的。 将手边的一杯茶一饮而尽之后,张解站了起来,看向她,忽地问道:“你娘在家吧!” 裴卿卿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她娘当然在,当然她爹也在。毕竟是成了亲的夫妻,听娘说夫妻晚上要和妖精打架,打赢了就能奖励一个孩子。她就是爹娘打赢了妖精奖励来的,所以小孩子是不能进去的,因为打妖精很危险。她小时候曾经想偷偷跑进去看打妖精一回,结果被爹发现,罚了半个月的点心。 “你这时候不要去找娘,”裴卿卿说着看向黑漆漆的天色,小脸上满是担忧之色,“打扰他们打妖精爹要生气的。” 张解扯了扯嘴角,似是为这句话笑了笑,可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只是敛了敛外袍之后,大步向外走去。可临出门时他却又停了下来,回头嘱咐她道:“你留在这里,困了就在房里睡,我出去一趟。” 大半夜的跑出去打扰爹娘打妖精,裴卿卿拖着腮帮子目送着他离开之后,抬手掩上了房门,而后走回桌边坐了下来,看向床上闭着眼睛的女孩子,片刻之后,忽地开口道:“你醒着呢!” 昏迷、入睡和装睡的状况是不一样的。 她方才就发现了,毕竟乔小姐的伪装如此粗浅,几乎一眼就能看穿了。 可偏偏这样粗浅的伪装,让他半夜跑去打扰爹娘打妖精了。 躺在床上的女孩子睁开了眼睛,转头向裴卿卿看了过来,双目灵动,不知是炭火热的还是怎么回事,她脸色有些发红。 “他知道你醒着,”裴卿卿只觉得这些大人的事情有时候挺费解的,虽然床上这个大人比她大不了几岁,“你也知道他知道你醒着,你们两在唱戏吗?” 当然不是唱戏。乔苒捂住自己发烫的脸,待到片刻羞赧退去后,她眼神一凛,看着头顶交错的床蔓喃喃,声音低的似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但我不能坐以待毙。所以需要他帮我争取一点时间。” …… 不是每个半夜被敲门惊醒的都有好脾气的,尤其被惊醒的是一对感情甚笃的夫妻时。 “你自己上药吧!”女子将一瓶金疮药放在桌上,而后瞟了眼一旁正低头默不作声抓了把糖滚山楂默默吃着的男人一眼,道,“知道是解哥儿,下手还那么重?” 男人低头抓了一只旁边的糖橘子恍若未闻。 张解接过金疮药向女子道了谢之后,才开口道:“原家要行禁术。” “所以你要我现在就派人去原家门口盯着?”女子挑了挑眉,在桌边坐了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还是因为原家对什么人动了手,叫你如此着急?” 语气中的挪瑜显而易见。 张解笑了笑,不知是不是因为提到那个人的缘故,急切的眼神柔和了不少:“原二爷取了乔小姐的血,她虽然不知道原二爷要做什么,却也知道是为了救出事的原小姐。阴阳道术此消彼长,原小姐此番被反噬的这么严重,她……怕是可能会被原二爷拿来为原小姐挡路。” “就像出生时那样?”女子轻哂,“这乔小姐在原二爷手里就是个当靶子的命么?”什么时候需要就拿出来用一用,不需要就踢到一边。 “所以你现在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女子哂笑道,“见不得原二爷如此偏颇?” “不是,”一旁啃完了一只糖橘子的男人忽地抬头幽幽道,“换个人他才不会大半夜的过来。” 大半夜的扰人清梦,说来说去都怪那个姓原的,男人吃橘子的手微微一顿,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女子听闻忍不住咳了一声,瞟了眼那个出声的男人道:“吃你的橘子去。” 男人这才低头继续吃起了橘子,不再说话了。 女子呵斥完这一声之后,才微微敛眉,沉思了起来。 原家还有多少不曾示人的禁术这种事就连她都不知道,要命令禁止的禁术必须写明禁术种类和方式,似这等不曾示人的禁术当然没有写上律例。 要以一个还不曾示人的禁术想直接对原家动手定然是不可能的,阴阳司能做的也只有接到消息之后盯紧原家。 不管原二爷那人怎么想,只一件事可以肯定,就是一时半刻的,原家上下,至少原家老祖宗会盯紧原二爷,不会让他轻举妄动。 也就是说乔小姐一时半刻不会有事。 “这件事抓一个原二爷没有用,因为根本不知道原家有多少人准备做这件事,这个绣花枕头一贯被人推出来当枪使,所以我这里也只能着人盯紧了原家。”女子说着顿了一顿,看向他,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样盯也只能保乔小姐一时半刻无事,所以你准备怎么做?要来个为爱痴狂不惜一人对抗焦、原两家的痴情儿郎的故事吗?”说道这里,她瞥了眼一旁的男人,“裴宗之最近就爱看这种话本子。”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回击 “那倒也不必。”张解想了想,道,“她应该有自己的办法。” “如你所言,那位乔小姐是个自己有主意的人,那你大半夜的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事?”女子轻哂一声,对此不置可否。 张解坦然的点了点头,道:“这很重要,否则她又何至于夜半来找我?我瞧她眼睛都红了……” “所以说那位乔小姐是个聪明的,知道朝你哭。”女子打断了他的话,而后踹了一脚身边吃橘子的男人,“我当年若是没有办法要人帮忙的时候,也会朝他示弱。” 男人闻言抬头瞥了她一眼,道:“你已经好些年没朝我示弱了。” 那是因为这些年也没什么人来招惹她。女子笑了笑不以为意,转而继续对张解说道:“百炼钢成绕指柔,女子落泪这种事也要找对人的,不然哭也是白哭,看来她心里清楚找你哭有用。” 张解挑了挑眉,大抵是得了女子的首肯,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语气中竟多了几分得意:“她找别人哭也有用,可她找了我。” “好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总是招人喜欢的。”女子说着瞥向他,“你情敌不少。” “所以,她如此难得朝我示弱,我自要把握好这个机会。”张解说着,朝他们摆了摆手,向外走去,“盯原家的事就麻烦你们了,我回去看看她去。” “这都快天亮了。”正默默吃糖橘子的男人抬头瞥了眼天色,道。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女子哂笑着,“还好他看上的也看上他了,否则那才是麻烦。” “这个麻烦是不存在了,可他们自己的麻烦却不小。”男人将橘子皮扔在桌子上,站了起来,“一个陛下,一个原家。” “这就是他们自己要解决的事了,”女子说着,忽地嗔怪的瞟了他一眼,道,“你把卿卿扔那女孩子那里够久了吧!不接回来了?” “她自己在那里呆的高兴,多好啊!”男人说着哼了一声,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哼声道,“留在家里总捣乱,还抢我的东西吃。” 所以孩子大了还是扔别人家里去捣乱比较好。 …… “阿嚏!”裴卿卿打了个喷嚏,翻了个身往身边的女孩子怀里钻了钻,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雨下了一夜,直至天亮时才停。 家里的红豆和乔书等了一夜,等到天亮了才等到被送回来的乔苒和裴卿卿。 红豆动了动唇,在看到送她们回来的人时难得机智的没有开口发问。 如果没有小姐那个天杀的爹该有多好啊,小姐姑爷瞧着感情渐入佳境,大理寺衙门里同僚和睦,这日子瞧着是越来越好了,怎么就偏偏出了这么个东西呢? “原家那里暂时不会轻举妄动。”离开前,张解说道。 这句话也让女孩子松了口气,她点了点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昨晚……多谢。” “我倒是希望你多来寻我几次。”张解看着她,奔波了一夜,他眉目间有些倦色,不过眼中神采却比以往更甚。 “我做不了的事情自然会来寻你。”女孩子也跟着笑了,难得的有些手无足措,她有些不习惯。毕竟虽说两世加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可这种有些不受控的名为“感情”的东西,对她而言却有些陌生,昨天也是冲动,她怕还来不及有所动作便中招了,于是连夜跑过去找了他。 原本以为是难得示弱楚楚可怜的美人计,后来他不在的时候,裴卿卿拿了铜镜让她看了看自己镜子里对样子,险些将她自己吓了一跳。 不过这样都能奏效的话,要么便是张解喜好特殊,要么便是……推测出的结论让她辗转反复一晚上没睡着。 尽管先前不是不知道这个结论,但是人说食色性也,人的天性便是喜欢看好看的东西,就连她自己走在路上看到好看的人和物也会多看两眼。 她两世的皮囊都是好看的,虽说她也觉得自己的皮囊也是自己对一部分,生的好看并不是什么坏事。不过有时候难免会忐忑如果自己生的不是那么好看,还会不会这么被人喜欢? 昨天弄巧成拙的“丑人计”让她隐隐察觉到他对她似乎不仅仅只是喜欢,他对她的好也同她的外表无关。 “好。”张解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却似是还有些不放心的问她,“有把握吗?” “原家的事我其实早就在想了,只是没有想到原娇娇突然出事,原家又这么快便将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女孩子说道,“虽说有些措手不及,但这件事迟早是要做的。” ”光防是防不住的,这件事必须从根源上解决。”女孩子说着,顿了顿,眼神一凛,“我会自己解决的,你放心。” 得了这个答案,他眼中笑意明朗了不少:“好,你自己小心。” 女孩子抬眼,直视他的眼睛,他目光明亮而干净,一如初见的那样。 她道:“你也是。” 不管是他还是她,都是立于风雨之下,这不是他们所能选择的,既然选择不了,无法避开,那就只能直面风雨甚至掌控风雨。 …… 昨儿下了一晚的雨,天亮时才停,只没想到停了没多久,便出了太阳,还不到辰时,阳光便扫满了窗柩。 又是一个大晴天,原家的花园里,下人早早便将修建的石子路清理干净了,除非刮风下雨,不然每日早上家里几个年纪大的主子可是要到石子路上来走动走动活动身体的。 人便是如此,年轻时候难免放肆,待到年纪越大,也越发惜命。 “我听昨晚后院的狗叫了一晚上。”有老者唏嘘道,“又是下雨又是打雷的,这钦天监的预测十次有八次是不准的。” “还有两次是瞎猫碰个死耗子。”一旁有人笑着应和。 大早上的,神清气爽的闲话一二,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是不错。 一道声音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你们聊得很开心啊!” 正说笑的几个老者脸色顿变。 不是因为这语气听起来阴阳怪气,而是因为说这话的人:老祖宗。 他负着手身后,满面寒霜而来。 方才和乐融融的氛围不再,转为互相噤声,惶惶不安。 几人互相相视了一番之后,其中一个老者试探着开口了:“老祖宗,可发生什么事了吗?” 原家老祖宗冷哼了一声,微微抬了抬下巴,不多时几个身着黑色劲装护卫模样的人便被家里的护卫抬了过来。 几个老者脸色立时变得难看了起来,虽然同样是护卫打扮,可这几个着黑色劲装的却与普通的护卫是不同的。 他们是原家的暗卫,日夜轮班,守在原家四周,不让等闲人得以靠近。 自家的暗卫有多少本事他们自己心里清楚,普通人要想接近他们都困难,更遑论将这几个人放倒? “这是谁做的?”有人当即怒不可遏,扬声道,“可还将我原家的人放在眼里?” 原家老祖宗闭了闭眼,面无表情的开口了:“阴阳司。” 这个答案让方才愤怒的老者震惊不已:“那个女人疯了?”太过震惊之下,连名讳都不叫了,直呼那个女人。 “你觉得呢?”原家老祖宗冷哼了一声,看向众人,“所以我问你们做了什么,引得阴阳司盯上了我们?”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担忧 这句话不知是不是戳痛了几人的痛脚,看眼前几人无人说话,老祖宗冷哼了一声:“原二呢?” 听他提起原二,几人便知是躲不过去了,无法只得叹了一声之后开口了:“他不在家,许是去了郊外的别院。” “让他立马滚回来!” …… 大清早的一辆马车在街道上狂奔,带起的狂风卷的街道两旁菜贩的菜篮子翻了一地。 “这天杀的……”面如土色的菜贩低骂了一句,恨恨的看着马车扬长而去。 一旁经过的行人同情的看了眼菜贩,帮他将混了泥沙被踏烂的菜捡了起来。 大早上的买菜不就是图个新鲜吗?眼下被弄成这样,谁还来买?菜贩子本就靠着每日早市这一趟赚的口粮,这一蹄子下去,还真是…… “真是天杀的狗东西!”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挎着菜篮子,似是出来买菜的,一边帮着菜贩捡菜一边骂了一句。 如此……大胆?正帮忙捡菜的行人连同那个菜贩一同朝骂人的女子望去,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看穿着打扮,似是哪家出来买菜的丫鬟。 “小姑娘,这话你放在心里便好了,可不要乱说。”那菜贩喃喃叹了口气,看了眼那马车扬长而去的方向,叹道,“那马车可不是寻常人家的,那马车是……” “原家。”挎着篮子的丫鬟恨恨的道了一句,“我还知道里面的人就是原家的原二爷,骂的就是他!” 被骂了一早上的原二爷自己也在喝骂:“这老东西!” 他好好呆在别院研究怎么救娇娇,偏这老不死的一句话就要他回去,还是“滚回去”,真叫他在下人面前的脸都丢光了。 火急火燎的回去就是因为阴阳司的人盯上了原家,不准他乱动。 真是没个叫人顺心的。不过好在那死丫头的血到手了,缓一缓就缓一缓,总能找到机会的。 “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我做什么他当真不知道?”原二摸着额头被茶盏砸出的磕伤冷哼道,“不过是阴阳司找上门来,自己怂了罢了。” 他是真小人,那几个老东西就是伪君子,这原家上下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待他接手了原家,真要将那群老东西通通赶到别院去,省得放在眼前碍眼。 …… 担忧原娇娇的显然并非只有原家。 大殿下身边的小海子意外撞见妖怪吓死了,宫里的人不管看的明白的还是看不明白的,都对这件事三缄其口。 可小孩子显然不会在意这么多,尤其这个小孩子的身份还不一般的时候。 一口苦药下肚,大殿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要小海子!” 小海子已经死了,至于怎么死的更是宫里的禁忌,说不得的。 新来的小太监小德子苦着脸在一旁劝道:“大殿下,这药得喝……” 比起会说话会哄人的小海子,这个新来的小德子就显得十分木讷不讨喜了。 人人都道大殿下乖巧,可这乖巧也是对人的,当不喜欢眼前这个人时,乖巧也可以转为乖戾。 譬如现在,对一碗苦药的厌恶刹那间上升到了眼前这个人。 他愤愤的盯着这个固执的要给他喂药的小太监,眼中是还不会隐藏的厌恶,盯着眼前的小太监看了半晌之后,他忽地大叫了起来。 “来人!这个小德子打我!” 陛下唯一的子嗣,真正的龙子凤孙,便是他打你你都只有受着的份,更遑论打他? 小德子脸色当即一白,一下子跪了下来,不住的叩头,他双唇颤了颤,似是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护卫很快便进来了,大殿下见状当即哼了一声,不无得意的瞟了眼跪地叩头的小德子,而后厌恶皱了皱眉,伸手指向跪在地上的小德子道:“他打我!” 叩头的小德子当即一软,瘫倒在地。 在宫里做事,有时候即便你根本没有做错什么,但主子说你有错,你就是错的。 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等护卫上前将他带走。在大殿下开口说出“他到我”那三个字之时,他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 只是,预料中上前将他架走的护卫不知为什么却迟迟没有上前。小德子从绝望渐渐转为不安,最后悄悄睁开了眼睛。 而后便见殿门前有两个女子并肩而立。 陛下和大天师。 小德子看着那两个神情肃然的女子站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忽地生出几分庆幸来。 相比年纪小不懂事的大殿下,不管是陛下还是大天师从来不是什么是非不分之人,难怪护卫迟迟没有上前。 他偷偷松了一口气。 床上坐着的大殿下此时脸色也已转为煞白,不安的看着门口站着的那两个女子,半晌之后,怯怯的开口了:“陛下,大……大天师。” 当年大殿下出生之后,礼部的人专为大殿下如何称呼陛下而商议过,大楚曾经也有过女帝,不过那时皇子与女帝感情甚笃,只称女帝为母亲,当时的女帝并不在意,也便沿用了这个称呼。 如今大楚再出女帝时,礼部曾准备专为此拟过称呼的,不过比起先任女帝准许“母亲”的称呼,如今的女帝对于膝下唯一的子嗣似乎有些不冷不热。 而大殿下对陛下的称呼也一直是“陛下”,竟与旁人没什么差别。 若说这宫里,陛下怕谁,眼前这两个绝对是他最惧怕的。 “李恒,何故信口雌黄?”女帝缓缓开口道。 大殿下缩了缩身子,似乎有些惧怕她:“我……我不想喝药。” 一旁的大天师轻哂了一声,没有说话。不过显然,对于大殿下只是因为任性不想喝药便信口雌黄要他人性命的举动,她绝对算不上喜欢。 “你可知你这一句他会有什么后果?”女帝指着一旁瘫倒在地的小德子道。 大殿下似乎不大想说,不过在看到面前两个女子肃然的神色之后,还是支支吾吾的开口道:“掉……脑袋。” 你看,即便年纪还小,不懂事,却也知道这个后果。 迟迟没有等到眼前这两个女子的回应,大抵是有些惧怕,大殿下抓紧了衣摆,再次开口道:“我……我想见原小姐。”见了原小姐,就可以不喝药了,虽然原小姐的符水也不好喝,不过比起药要好得多。 险些忘了这个,大天师微微抬了抬眼,看向眼前的大殿下,眼神中虽有些怜悯,更多的却是无奈。 有大殿下在,原家那个孩子还是得回来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 探望 原娇娇当然不能一直躺着,不说别人,就是陛下也不会这般同意的。 所以,她能做的事其实只有一样:那就是让原家放弃对她动手。 这可能吗?乔苒轻哂一声,将卷宗送还大理寺库房,走了出去。 …… 同为六部之一的刑部重要性不比吏部逊色,可比起吏部衙门前的人员走动频繁,刑部衙门面前就显得有些孤寂了。 “这里……这里就是刑部吗?”方二夫人拉着方秀婷的手,又是新奇又是不安的看向周围,“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受刑判刑的才会过来,这些时日长安城太平的很,当然没有人过来。”女孩子说着推了她二人一把,道,“跟我进来吧!”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瑟缩了一下,临到进门了却又突然害怕了起来。 她们挽着手里的篮子,递给她:“要不……要不你自己进去吧!” 乔苒挑了挑眉,看向她们两个:“见老夫人,你们一个做媳妇的一个做孙女的不进去?”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两人齐齐摇了摇头。 谁想进去啊!老夫人这么吓人,当年方家佛堂挖出来的尸体还叫她二人记忆犹新,可吓死她们了。 “没事,有我在呢!”女孩子却笑了笑,道,“到时候你二人不想见她去一边呆着就好了,我有事同她说。” 方二夫人偷偷瞟了她一眼:扫把星不愧是扫把星,见老夫人都不带怕的。好不容易将老夫人关刑部大牢眼不见为净了,她偏偏还敢自己跑过去见老夫人,果然不是一般人。可她们是一般人啊,真是一点都不想去见老夫人。 “我和她说完话就走,”女孩子笑着说道,“跟我走完这一趟,你二人的房租免了。” 这两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抬的,即便乔苒特意向她二人减了房租,偶尔容她二人蹭个饭什么的,可这样下去两人的钱袋也快见底了。 眼下的状况就是金陵回不去,长安么又找不到方大夫人。如今这两人除了她这里,哪里也不能去。 这种出自本能的惧怕尤其在看到方家那几个进了长安城便失踪之后更甚了。 这长安城像是生了张嘴会吃人一般,还是扫把星这里镇得住场子,到现在都没出什么事。 一文钱难倒好汉,更何况这两个连好汉都不是。 两人对视了片刻之后,方秀婷推了推方二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现在不抱紧扫把星的大腿还能去哪里。 反正老夫人可怕归可怕,到时候也是扫把星同她说话,跟她们没什么关系。 这一次,扫把星是借着她们的名头来看老夫人的。 秀王府保了方老夫人一命,但也仅止于此,方老夫人如今被关在刑部的大牢之中,如无意外的话,大概要关一辈子了。 …… 早听闻刑部的大牢进去容易出来难,里头鲜血遍地,惨叫声不绝于耳,仿佛人间炼狱一般。原先在刑部衙门门前害怕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不过当真进了这人间炼狱,方二夫人却觉得传闻这种东西果然不可信。 尤其她们现在在的还是传闻炼狱中的炼狱,刑部衙门里最可怕的地方刑部大牢。可这里头却干干净净的,虽说眼下还未入冬,便已生起了炭火盆,以至于里头比外头还暖和不少,怪舒服的。 看来传闻都是骗人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对视了一眼,而后松了口气,眼里也多了几分兴奋之色。 等往后回了金陵就能吹嘘了,她们可是连刑部大牢都见过的人了,传闻的什么人间炼狱都是骗人的,说这话的人一定是没进过这里,人家刑部大牢同寻常的衙门大牢也没什么不同,顶多就是大一些,且兴许是因为关的重犯的关系,特意将人一个个分开来关押罢了。 大抵是因为扫把星就在身边的关系,方二夫人胆子也大了不少,开始四处张望了起来。 正巧此时几人经过一个还未关门的牢房,便顺势往里头看了一眼。 里头那个犯人似是刚受刑完,脸色有些苍白的靠在身后的十字木架上闭眼休息,连放在一旁的鞭子都是干干净净的,看样子连鞭子都没招呼上,方二夫人有些意外这刑部衙门官员的仁慈,便探头多看了两眼。 而后便见两个人官差上前贴心的为那个犯人解了身上的镣铐,将他扶了起来。 “一点都不吓人……”方二夫人嘀咕了一声,而后便听身边的方秀婷忽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他的腿……”剩余的话音截然而止,乔苒捂住这两人的嘴,瞥了她二人一眼,警告道,“别多话!” 前头带路的官差也在此时转过头来道:“这里是刑部,有什么奇怪的?莫要大声喧哗!” 是啊,这里是刑部。仿佛有盆水兜头浇下,两人瞬间回过神来,双唇颤了颤,忙不迭地向乔苒点了点头。 乔苒这才松开了她们两个,瞥了眼那个下身软趴趴仿佛没有骨头一般的男人之后转过头去,不再看了。 这里是刑部,看到什么样“千奇百怪”的人都不会奇怪。 关押在这里的方老夫人并没有受刑,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的关系,见到她的那一刻,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便愣了一愣。 眼前的方老夫人浑身上下一点伤都没有,可不知道为什么,坐在里面的她看起来却如提线木偶一般,没有一点生气。 “……娘”方二夫人动了动唇,瞥了眼一旁的乔苒,硬着头皮道,“我们同乔小姐来看你了。” 方老夫人闻言往这边偏了偏头,不知道是不是关久了,连脾气都关没了,她只是木然的哦了一声,没有再说别的话。 乔苒朝惊惧不安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点了点头,让她们去一旁等着,而后走了进去。 “你来了。”方老夫人垂着头,朝她这里偏过了头。 乔苒看向她山根处的黑痣,又在她木然无神的双目前晃了晃,而后开口道:“你的眼睛还是没好么?” 先前在金陵,她看到她山根处的那颗痣是黑色的,便顺口问了一句,当时方老夫人就仿佛疯了一般,而后不多久便传出方老夫人的眼睛看不见了的消息。 乔苒觉得这许是年纪大了什么隐疾作祟的关系,不过当时很多人都觉得这是报应。 听她提到这个,方老夫人摇了摇头,道:“看不见,听的却更清楚了。” 譬如眼下,这牢房里其他人都走了,只有她一个了。 乔苒恍然:这里是刑部的大牢,听的清楚显然不是一件好事。难怪即便没有受刑,她整个人也仿佛失了生气一般了。秀王府虽然保了她的命,可这样的活着也不比死了好多少了。 “你来找我,”方老夫人顿了顿之后,缓缓抬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之色,“是遇到麻烦了吧!我早说过,你从生出来开始就是个丧门星,是命中注定的,原家的手段你觉得如何?” “还好。”女孩子垂眸,注视着她脸上的神情,并未挪开,她道,“我来……是同你做个交易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那个把柄 方老夫人发出了一声嗤笑:“你来跟我做交易?” 她语气微扬,大抵是因为多了几分情绪,整个人比起方才的木然,也多了不少生气。 “死了这条心吧!”她说着冷笑了起来,“我早说过你这样的丧门星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世上。” “从始至终,我没有惹过你。”女孩子蹲在她的面前,纵使知道她看不到也不在意,只自顾自的说着,“但你就是厌恶我,所以说有些时候厌恶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 方老夫人嗤笑:“怎么?要跟我讲道理吗?” 争论一番她没有做错什么,在金陵出手也是迫不得已? “我没准备跟你讲道理。”有些人有道理可讲,但有些人,你不讲道理更好。 “我跟你讲讲方二老爷他们进京救我姨母他们却失踪了的事。” 方老夫人一脸木然:“这几个死就死了呗!” “我再跟你讲讲现在离方老太爷问斩的没有多少时日了。” “他也活的够久了,该死了。”方老夫人继续道。 乔苒轻哂:“那我再跟你说说我姨母一家的事?” 方老夫人忽地狠狠的朝她这边偏了偏头,虽眼神木然,脸上的神情却多了几分狠戾:“还不是你这丧门星害的,要不是你,我早就……” “你救不了他们。”乔苒打断了她的话,“他们也被关在这刑部衙门里,同你一样没有受刑,只是却不能见任何人。” “所以不是你这丧门星害的?”方老夫人冷笑道,“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如果没有你,我方家又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女孩子听罢这句话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朝她望来:“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你的罪名不是我安的,当年你跟方老太爷杀人夺宅,如今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 方老夫人显然并不在意,动了动唇,似乎想反驳什么,女孩子却再次出声了。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我托多少权臣都无法让刑部松口使我们得以一见的这天下又有几人?秀王府恨你入骨,却还要保你性命,可见你手里拿捏着他们至关重要的把柄。你当年难道没有用这样的把柄请秀王府救人?可他们别说救不出来,却连人都见不到,你以为能做这件事的有几人?区区一个原家、一个焦家能做到?” 焦、原两家确实在长安也算说得上话的,可凭借他们的实力,要做到这样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方老夫人朝她这里偏了偏头,神情也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 这是即便位极人臣也做不到的事。 “是陛下。”女孩子轻哂,“虽然这个答案听起来很可笑,毕竟一介从金陵来送嫁的普通商户,怎么可能惹到陛下?这个答案也让我觉得很可笑,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了,毕竟能让整个金陵城三缄其口的权势这世上有几个?现在陛下没有杀他们,所以应当不是冲撞了陛下或者别的什么缘故。我不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事,只知道能让他们身陷这样处境的缘故只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只不过有很多人借用陛下囚禁他们这件事为自己谋利,以至于这件事看起来越发的错综复杂,也被越传越玄乎。如果只是普通的案子的话,不管大理寺还是吏部都不可能看不到一点卷宗的痕迹。”乔苒看了看四壁空无一物的牢房,叹了口气,“陛下定然在布一个局,可他们却无意间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所以在这个局破之前,我们见不到他们,仅仅如此而已。” 这是整件事最合理的推测了。有些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事情,是因为有凌驾于常理之上的人在做了这件事。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个案子,而是一个局,只不过布局者是当朝的天子而已。 “所以,我现在最好便是什么都不做,真要让我们见到了他们,不是一同被关起来,就是一起被杀,毕竟这世间只有死人才能保全永久的秘密。” 真要救人,那就什么都不要做,不要见他们,待到局破自然能见。 “陛下?”方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可脸上却不见嘲讽之色,“陛下是当今天子,想做什么做不到?” “天子高高在上却是孤家寡人,所见到的都未必是真心,又何况见不到的人和事?她不能做的事多了去了,”女孩子说到这里,却忽地一顿,眼里闪过一丝凝重,半晌之后,却笑了,“这是天子局,与我们无关,也与我今天要来找你的事无关。” 她来找方老夫人当然不是为了这件事的,只不过这些事早一些告诉方老夫人兴许更好,免得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反而害了人。 方老夫人偏了偏头,冷笑:“你不要以为就算老大一家遭罪与你无关,我就会同你合作。” “我知道你不讲道理,也不想和我合作,我劝再多也无用。”女孩子说着顿了一顿,而后笑了,“所以我便不劝了。” 不劝?方老夫人一哂,下一刻就听到女孩子的声音清晰的在耳畔响起。 “你拿捏秀王府的把柄是当年老秀王参与西南侯谋反一事的证据吧!” 方老夫人神情一僵,本能的偏过头来。 看这反应,乔苒知道自己是说对了。 “知道老夫人你不讲道理,也不想和我合作,劝说也是无用,所以,这一次,我改威胁如何?”女孩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带了几分笑意响了起来。 “如果这件事传了出去,老夫人你猜会发生什么事?” “秀王府会变成众矢之的,不过在变成众矢之的前他们一定会解决一个人。” 方老夫人脸皮颤了颤,锁链声响动,她从角落里站了起来。 “你!” 这件事之所以能成为把柄是因为这件事是个秘密,当这个秘密不再是秘密了,这把柄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你要做什么?”她愤怒道。 “把你的把柄交给我来处理。”女孩子冷冷的说道。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 分寸 “你做梦!”方老夫人啐了一口,“想也不要想。” 女孩子笑看着愤怒的方老夫人,片刻之后,缓缓开口道:“你不交给我就等着秀王府自己拿到而后销毁吗?” 方老夫人哼道:“少拿这些话来唬我……” “你说梦话么?”女孩子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方老夫人一怔。 说不说梦话谁能保证? “方才进来时我就发现了,”乔苒说着摸了摸四壁无物的牢墙之后,道,“老夫人如今你看不到,自然发现不了你这里的牢墙是别处牢墙的三倍,我想里头藏个什么东西或者人的也绰绰有余。” 方老夫人神情微凛。 “还有,老夫人如今耳力这么好,看不到不代表听不到吧!”女孩子轻哂,“你可曾听到过近处的脚步声?刑部的大牢每间都分隔开来,按理说老夫人你不应当听到除了牢门处传来的声响才是。” 方老夫人脸色顿变。 乔苒看着她的脸色不由笑了两声,知道被自己说中了,没有再催促她。 这刑部大牢每一间都是如此建造的,或许是为了方便刑讯官员们监视这些重犯以防他们被同僚救走或者通风报信之流。 当然,关押方老夫人这间牢房也不例外。 半晌之后,方老夫人幽幽出声了:“我将证据交给你,你要用来做什么?” “总不会是同你有关的事。”女孩子说道。 大牢里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听的人心里越发颤颤。 这里是刑部大牢当然不便久留,眼下没有人在暗处听着不代表永远都没有人在暗处看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没有功夫让她们深思熟虑,所以必须尽快抉择。 “我不想死。”方老夫人抬头,明明看不到眼前的女孩子,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女孩子平静的神情,“你要给我这个保证。” 都不是讲道理的人,即便是恳求说出来的话却也似威胁。 “虽然你无缘无故怨我,对我下了手,但我还活着,”乔苒鞋尖无意识的划拉着地面,道,“所以我若活着,你也会活着。” 即便是互相威胁,她也丝毫不让步。 这个女孩子的难缠在金陵她已经领教过了,到了长安,更是连遮掩都不遮掩了。 明明是谨小慎微的长大的,却偏偏长成如今这副模样,有时候,就连她也觉得此事无比费解。 “……好。”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方老夫人道,“我告诉你东西在哪里,只要你活着,就必须保证这个秘密永远会是一个秘密,秀王府也永远拿不到这个秘密。” 乔苒不再迟疑,点头应了下来。 …… …… 离开刑部大牢之后,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这才松了口气,瞥了眼抿唇不语的乔苒,方秀婷推了推方二夫人,示意她娘开口。 方二夫人不得已,只得试探着开口问她:“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她找老夫人做什么的。 不知道是不是同这扫把星一行人呆的久了,方二夫人觉得这些时日自己脑子好似灵光了不少。无事不登三宝殿,扫把星当然不会没什么事来找老夫人喝茶,所以来这里一定是有事相求。 扫把星求老夫人办事,这个场面真是越想越瘆得慌。那两个人在金陵城都闹成这样了,老夫人看到扫把星都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了,换个人还不得绕道走?也就只有扫把星这时候还敢去求老夫人办事了。 女孩子道:“结果没有意外。” 没有意外?瞧着她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所以结果是被方老夫人骂了一通吗? “那你……你现在要去哪里?”方二夫人问道,“回家吗?” “不,你们先回去,我去一趟大理寺。”女孩子说着大步向前走去。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对视了一番,没有继续跟着了,一路从金陵跟到长安,她们已经发现了,扫把星的话是不能不听的,不然可是要倒霉的。 纵使没有通禀就进来找甄大人,不过在外守着的唐中元也未阻止。乔小姐的事眼下很重要,虽然出事之时他不在京城,之后乔小姐对原家做了什么这件事也没有对外说过一个字,可傻子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甄大人对此只叹了口气,而后只道这两日乔小姐不管做什么都不要阻止,甚至包括进来见他。 她独来独往了两日,这时候跑过来见他。甄仕远从卷宗后抬起头向她望来:“什么事?说罢!” “多谢大人。”乔苒向后退了一步,郑重的向他施了一礼。 突然如此郑重……看的甄仕远一惊,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女孩子开口道:“大人能否飞鸽传书一封送往金陵的杜大人,我想要那份河道图。” 甄仕远只觉胸口气一茬,而后一股气当即呛在了胸口一般激的他一阵咳嗽。 “你……你说什么?” 女孩子正色道:“我要河道图的原图。” 那份河道图正是让他从金陵回到长安的关键,毕竟是旺江南水路的大事,往长远里说,往后每每有人经过那段河道,他的名字都会被人提及。所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一点都不为过。 当然,之后那份河道图也被留在了金陵府衙,收藏于金陵府衙的库房,作为这份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重要物件,自然是要留存以供后人瞻仰的。其重要性,远比名家画师价值连城的画作更高。可谓整个金陵府衙的镇府之宝也不为过。 她要河道图?还是原图。 甄仕远沉默了一刻,道:“你不是在开玩笑?” 女孩子摇头:“这个时候不开玩笑了,这很重要。” 很重要啊……甄仕远犹豫了一刻,目光落到眼前默然不语的女孩子身上。 换个人提这种要求他根本不会理会,只是这一次提这个要求的是她,而发现河道图的也是她。 沉思良久之后,甄仕远才叹了口气,道:“也罢,这东西本来就是你发现的,如今你要的话……我帮你去问问杜子衡。” 她和他对于杜子衡而言有东山再起的大恩,杜子衡当然不会不答应,可凭借这样的大恩拿走河道图的原图,这未必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 甄仕远自忖这个要求还真不地道,平日里他还真拉不下这个脸来。不过相比安危来说,面子也是小事罢了。 “你……不要紧?”顿了顿,甄仕远迟又问她,“其他的真不用我们帮忙?” “我要不要紧要看大殿下的身子怎么样了。”女孩子说着垂下了眼睑,道,“不过大人放心就是了,就算我有什么事,大人也莫要太过担心,我有分寸的。” “你……确定吗?”甄仕远显然并没有相信她的分寸,眼里是满满的怀疑,“你的分寸跟一般人不大一样的。” 乔苒闻言倒是笑了,她道:“大人放心,这一次是我自己的事,我当然有分寸。” 这话倒是有道理的,毕竟她自己的事,别人的事可以没有分寸,自己的事怎么可能没有分寸? 这回答成功说服了他,甄仕远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宴始 重阳将至,金陵的天气却还热得很,大街上依旧有不少年轻男女穿着凉快的夏衫纵马驶过。就连金陵府尹杜子衡也不例外,他从轿中下来,身上穿的还是夏日的薄布官袍。 在门口等候了许久的小厮见他下轿,当即便抱了一只信鸽迎了上来。 “老爷,长安来信了。” 长安?杜子衡有些意外:“谁的?” “甄大人的。”小厮说着将信鸽抱到杜子衡面前,道,“听闻十万火急。” 不十万火急他也不敢请杜子衡回来。 “十万火急吗?”杜子衡似是有些意外,当即接过信鸽向衙门里走去。 十万火急的信当然不会洋洋洒洒一大篇,甄仕远言简意赅的就将事情说清楚了。 他要借河道图。起因是在金陵城里传的沸沸扬扬,听闻在长安城屡破奇案的乔小姐,不,现在是乔大人了,前几日被原家的人带走了一日。 原家是做什么的,杜子衡当然清楚,而乔小姐的身世,对于有心人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这一句话就足够杜子衡推导出万种推测,这其中没有一个结果是好的。 乔小姐眼下情况不容乐观。不过她情况不容乐观和河道图有什么关系甄仕远并没有说,也不消说。 杜子衡脚下一顿,将手里的信鸽交还给小厮之后,忽地向库房的方向走去。 “让人去将库房开了,把河道图拿出来。” 河道图?小厮怔住了。 “大人,重阳秋宴上不是要向百姓展示河道图的吗?” “展示河道图的事改到来年正月了,”杜子衡面不改色的说道,“现在你亲自替我去一趟长安,将河道图交到甄仕远手上。” “至于重阳秋宴,父母官能与民同乐便好,就是天子脚下,也没有大办的道理。” …… 确实,比起才过不久的中秋与陛下生辰相撞的中秋生辰宴,重阳秋宴便显得没有那般隆重了。 当然,当今陛下本就不是喜欢大张旗鼓庆贺节日的人,中秋生辰宴尚且如此,重阳秋宴更不用说了,连皇城都没让进,直接被搬到了芙蓉园里。不过尽管陛下会不会出席都不好说,可各部衙门的大小官员还是为能够收到重阳秋宴的请帖而兴奋。 “这是你的。”甄仕远将桌上的请帖往她这边推了推,却一改中秋宴给帖时的挪瑜和喜悦,转而有些凝重,“虽说大理寺接到帖子的也有不少,你有这一张也没什么不同的,可我还是觉得宴无好宴。” 乔苒接过请帖,笑道:“是因为原家也要去的关系吗?” 这一次重阳宴宴请的官员可比中秋那一次多了两倍不止,届时芙蓉园里会是何等热闹已经不消说了。 “是。”甄仕远点头,道,“还有你那个……呃,原二爷也会去。” 他倒想说你那个爹来着,不过这话到了嘴边还是说不出口,这爹有没有也没什么两样了。 “我知道了。”女孩子收了请帖,对他的改口并不在意,而是笑着朝甄仕远施了一礼,道:“大人放心。” 他有什么放不放心的,甄仕远翻了个白眼,道:“你自己小心就是了。”顿了顿,又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道原家什么时候会动手。” 女孩子此时已走到门外了,似乎并没有听到他这句话。 …… 从大理寺下值回到家里,照例是吃了饭休息会儿便要睡觉了。 那一日之后好似也没什么不同,小姐还是照常每日准时出门又每日准时回来,会与他们说笑,会指点她做没做过的菜式,依旧那么聪明,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正在厨房里烧水的红豆蹲在灶台下,不知是不是被火烧的有些热,伸手胡乱擦了擦眼睛。 可到底是不一样了。 他们战战兢兢,害怕着小姐哪天会不会突然倒下,他们知道是谁做的,可怎么救小姐却一点都不知道。 就像头顶悬了把剑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落下来了。 红豆抹了把泪,端着铜盆里的热水过去给小姐洗漱。 进去的时候,裴卿卿并不在,乔苒正低头认真的用手按压着床上的褥子。 “小姐。”红豆将铜盆放在桌上,走向乔苒,问道,“可是褥子太硬?” “没有,不软不硬正好。”女孩子回头朝她笑了笑,道,“我想在上面躺久一些应该也不要紧。” 红豆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抱住乔苒,哭道:“小姐,那天杀的狗东西,咱们去报官……” 傻孩子,若是报官有用的话她何至于要做这些事情?乔苒抓住红豆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似是安抚又似是保证:“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放心?红豆抬头,泪眼婆娑的朝她望来。 乔苒说罢这一句又朝她挑了挑眉:“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小姐的话不算数?红豆一怔,从出金陵郊外的别庄开始一件一件的回忆了起来,待回忆结束之后,她摇了摇头。 没有,小姐说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过。 “所以,我说我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女孩子认真的说道。 …… 一句口头的保证并不能代表什么,更不能阻止重阳的到来。 重阳宴这天终于到了。 不同于中秋生辰宴是在夜晚,重阳宴被定在了白天,参加完重阳宴后天黑之前还能回家。 这一天与平日里去大理寺衙门报到也没什么不同,照例穿着官袍按时出的门,临出门时,乔苒却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院子里神情不安的人,说道:“我很快就回来,红豆你好好看着家。” 红豆点头,这些时日虽然不安,但小姐那句保证还是让她安心了不少。 对红豆说完,乔苒又转头看向一旁的乔书:“等过些时日,我找甄仕远替你拿一份国子监的举荐信,送你去国子监读书。” 乔小姐也不能养他一辈子,就算乔小姐不在意,一个正常有志气的男儿也不会这么做。这件事先前乔小姐就已经提过了,乔书点了点头,看向准备离开的乔苒,藏在袖中手不由握紧了,看着女孩子的身影,他忍不住道:“你小心。” 重阳宴要来了。 乔苒走出了家门,抬头望天,今日阳光有些刺眼,刺的她有些睁不开眼。 今天天色很好。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 他来了 乔苒不喜欢迟到,每日里步行去大理寺衙门当差都不曾吃到过更别提重阳宴了。 重阳宴被定在芙蓉园,说来也是巧,她那个时空的长安也有个芙蓉园,时空和历史在某些事或某些人上总有惊人的相似。 譬如这个时空也曾有过一个名为李白的大诗人,同样的有名,这等惊世的才华并没有因为时空不同而埋没。 乔苒在后世便颇喜欢这些有历史传承的东西,所以那个时空的芙蓉园她便去过,此时纵横了历史时空的交错,看到眼前的芙蓉园颇有一种光阴交错的感觉。 当然光阴虽然交错,作为一个普通人,好好的活着总是每一日都要思考的事情。 乔苒走下马车,将车钱交给车夫。 车夫掂着手里的银钱有些为难,他看着周围来往的马车,叫住乔苒:“这位……女大人,你们晚上还是要回来的吧,我现在也没别的钱找你,不若晚上那一趟也让我拉你回去吧!” 他是真没有想到才出门就遇到个大生意,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他挠了挠头。 乔苒闻言却笑了,她朝他摆了摆手,道:“那不用找了。” “那怎么行?”车夫也是个厚道汉子,闻言更不好意思了,看着来往的马车道,“女大人你晚上总要回来的……” 又不能走回去。 老实说在看到眼前的女孩子时,他是觉得有些奇怪的。他奇怪的不是遇见一位女官,而是遇见一位家里连马车都没有的女官。 现在的女官有一大半出自大族,也就是说若非身家非比寻常,想要谋个女官的位置并不容易。这位女大人,瞧着这相貌倒是不似出自寻常人家,这周身的气度也很是出众,怎的家里连辆马车都没有。 乔苒笑了笑,道了声不用了便转身走入了芙蓉园。 “要的要的。”车夫在后面喊了一声,随即就被后头急着寻地方停靠的车夫催促了起来,“前面的快让开,扰了我家大人的车架,你担当的起吗?” 车夫哦了一声,连忙将车赶到了一边。 今日芙蓉园是百官参与的重阳宴,所以这里头都是官老爷,他一个寻常百姓是得罪不得的。不过话说回来了,那位女大人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女官,瞧着那一身官袍瞧着还挺有几分气势的。 被人嘀咕有气势的乔苒大步走入了芙蓉园。 虽说她早来了将将半个时辰,可芙蓉园里头却已是人头攒动了。 有身着官袍的老爷,但更多的是宫人侍婢以及官员自己带着的小厮之流。 陛下已明确说过今儿重阳宴不来,这让一部分人失望的同时却让另一部分纯粹为了重阳宴而来的官员暗暗高兴。 毕竟陛下在场,谁都是战战兢兢的,那还有心情赴宴?也只有陛下不在的时候,才能稍稍叫人松上一口气。 不过陛下虽说不会亲临,可还是有不少宗室权臣会到场的。到时候少不了前后辈的提点机锋什么的,那也挺有意思的。 乔苒一身官袍在人头攒动的芙蓉园里并不算惹眼。 她回头四顾了一下,这里才进芙蓉园,自然不管是赏景还是看人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最好的地方早被宗室权臣所占领,多数权势不算厉害的便只能早早过来抢位子了。 没想到如此阴差阳错的来早了,她说不准还能占个不错的位置。 正四处看着,没想到人群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乔小姐,这里这里。” 是裴卿卿的声音。 那一日找过张解之后,裴卿卿便开始时不时的失踪了,家里几个人,就连红豆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提点过了还是别的什么的,也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裴卿卿与她们不同,她的家就在长安城。 其实对于这个孩子的身份她一直不敢猜测,不过那晚似乎隐隐听到张解在问裴卿卿“她娘”的事情,乔苒便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份不简单。 不过对此,裴卿卿自己只是不以为意的吐了吐舌头,混不在意的样子。 “那是我爹娘厉害又不是我厉害。” 这样豁达的性子让乔苒忍不住有些羡慕,不过两世不管是哪一世,身上肩负重担如她都注定很难如裴卿卿这样豁达了。 听到她的声音,乔苒循声望去,看到裴卿卿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兴奋不已的从人群里钻了出来,而后一把拉住她向人群里挤去。 她人个头虽小,却灵活的厉害,以至于即便如此人头攒动的场景还能往前跑的飞快。 乔苒借着她开道的本事跟在她的身后走着,听身边有不知哪里的官员和小厮在抱怨“乱跑什么”之时,她脚下也慢了一慢。叫住裴卿卿,道:“你自去吧,我就不去了。” 今日她可不是为了重阳宴来的,占个好位置什么的并不重要。 裴卿卿闻言却拧了拧眉头,忽地一抬手指向高处的紫云台,道:“我爹来了,你不去看看吗?” 她爹?乔苒有些诧异,本能的顺着她的指向抬头望去,抬头的那一刻日光刺的她有些睁不开眼,便抬手遮了遮。 依稀只见日光中有人一袭水蓝色的长衫背光而立,三千青丝不同于常人的墨色,日光下那一抹银灰竟变得无比绮丽了起来。 乔苒不由愣住了,人也被裴卿卿大力的带着往人群里钻去。 看裴卿卿的相貌她便能猜到她的父母相貌不一般,更何况她姓裴,虽然不清楚她的父亲与裴家是什么关系,不过这个姓氏……她久在金陵也早闻裴氏子弟相貌出众的。 花有百貌,相貌出众者也各有千秋。 而裴卿卿她爹这样的,显然已可算是“恍如谪仙”的巅峰了,见过这么个“谪仙”,往日里所见的那些自比神仙的男女真是一下子变得俗了起来。 就知道祭出爹还是有用的,裴卿卿带着她往紫云台上走去,心里不免得意:毕竟她爹除了这张脸,好似也没有别的什么能拿得出手了。 虽然没有必要登上紫云台,不过裴卿卿的盛情难却,乔苒还是跟着裴卿卿踏上了紫云台。谪仙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向她看来。 乔苒看了片刻之后,收回了目光,施了一礼之后便不再说话了。 这个人真像话本子里九重天上的仙人,有种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味道。 不过下一刻,那位“谪仙”忽地拧了拧眉头,同裴卿卿表情如出一辙的忽地向一个地方望去,而后抿着唇开口了:“那个姓原的坏东西来了。” 刹那间所有的“脱俗”在这一句出口之后瞬间崩塌。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 开瓢 原二爷。 得益于那张还算惹眼的脸,在人群中也算能一眼看到。 乔苒目光一沉,下一刻人便被裴卿卿拉着大步向紫云台下走去。 才上来又下去,乔苒看了看紫云台上的位置,不由道:“再上来你们的位置便要被人占了。” 裴卿卿不以为意,:“没事,有我爹呢!” 乔苒怔了一怔,正想说是你爹会把你举起来看什么云云的话,这父女两个若说想像倒也没有全然想象,只是那种不经意间的神似感,乔苒将心比心,总觉得这父女两个感情定然很好。 没想到最前头开路的谪仙转过头来,哼了一声:“想得美!” 裴卿卿闻言当即扮了个鬼脸,不以为意向前一指:“没人敢拦他的。” 才说罢这句话,前头的谪仙便撞上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华袍男子,乔苒虽然不认得这男子是谁,可在这个地方,不着官袍着华袍的,想也只有宗室中人了。 那男子被人撞了一记,当即狠狠的抬起头来,见到撞上的人时却忽地一怔,而后挥手道:“快,快让开,给裴先生让路。” 真是一秒将恶狠狠变作讨好,这变脸的功夫看的乔苒自愧不如。 裴卿卿当即拉着乔苒紧紧跟了上去。有他开道,这芙蓉园里还当真随他走去。 裴先生?被裴卿卿带着向前走去的乔苒对这个称呼有些意外,如果是裴氏子弟,不管是哪一辈的不该是裴老爷,裴公子什么的吗?偏偏这个人怎的被叫作先生? 不过现在不是奇怪的时候,乔苒心道:她只需知道裴卿卿的身份不简单,她的父母也不简单就够了。 其余的,便是关系再好,她也没得将自己的事借用“友情”这种东西让他人为她出头的,更遑论,这件事不由她亲自来了结她不甘心。 几人就这样逆流而下冲入了人群。 虽说眼前人潮涌动,不过似乎对谪仙来说要找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自从在紫云台上看到了原二爷,原二爷仿佛就在他视线内生了根一般,牢牢的被他锁定在了视野之中。 几乎连犹豫也无,谪仙带着他们踏上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半高坡台。 “这是什么地方?”这座芙蓉园乔苒是第一次来,更何况她曾经见到的是后人修建的芙蓉园,与这个时空真正的芙蓉园自然是不同。 “身后是库房。”谪仙说着,目不转睛的盯着坡台下那条人迹罕见的小道,说道,“还有一刻,他会从这里经过,我们走得快,抄小路走在他前头了。” 裴卿卿闻言顿时兴奋了起来,也不知道从哪里抱来只花盆,道:“爹,一会儿他走过来,谁动手?” 谪仙面无表情的瞥了她一眼,道:“随便。” 这副熟门熟路的样子看的乔苒忍不住挑眉,原先的“谪仙”样愈发不存在了。 “你们要干什么?下黑手吗?”乔苒问道。 裴卿卿点头,瞥了她两眼,见她手足纤细的样子,似乎有些遗憾:“你抱不动这个,不让你来出气了。” 乔苒沉默了一刻,道:“不会弄出人命吧!” “放心,他有分寸的。”裴卿卿说着将手里的花盆塞到了谪仙手里,趴在坡台上等着一刻之后即将从这里经过的原二爷。 有分寸的谪仙抱着花盆蹙了蹙眉头:“让你娘发现怕是又要教训我了。” 一旁看着他二人“胡闹”的乔苒闻言却忽地笑了,道:“你们动手,我来认就是了。只一点,别让他死了就行,我有用。” 这样啊,谪仙那张木然的脸上,突地出现了一丝名为感慨的情绪,半晌之后,他似乎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开口道:“你真是个好人。” 也因着是个好人,才能收留裴卿卿这么久吧! “往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直说。”谪仙说道。 所以这算是一个承诺?乔苒有些意外,正要感动的说几句时,裴卿卿却在一旁毫不客气的开口了:“他的帮忙有个什么用?也就是打架打人什么的了,我娘的帮忙才有用呢!” 正巧提到她娘了,乔苒笑了笑,正想顺着她话问“你娘是谁”,那头谪仙却忽地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而后警告她们:“人来了,别出声。” 乔苒的话立时吞回了肚子里,而后便看到路的尽头远远出现了一个人影,有人穿过竹林往这边走来。 人才走出竹林的那一刻,一只花盆从天而降,准确的落到了他的头上。 下一刻,惨叫声起。 这动手也太快了,乔苒吓了一跳,看向那边的谪仙和裴卿卿道,:“竹林上方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花盆怎么可能从天而降?” 裴卿卿身手好,这个谪仙估摸着身手也不差。 当然,若非身手不差,也不能那么远又那么巧的让花盆从天而降。 大抵是办案久了的本能反应,在乔苒看来,这等漏洞百出的砸法在大理寺的审讯中连第一轮都过不了。 “你不是说你来认吗?只要砸到不就行了?”那谪仙说着抱起裴卿卿一个转身人便没影了。 跑的还挺快的,乔苒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坡台叹了口气,而后人走下坡台,向原二爷那里走去。 那一声惨叫已将附近经过的一队宫人引了过来。 “天哪!”为首的宫人见捂着脑袋血流不止的原二爷顿时大惊失色,“这是谁做的?” 这脑袋都快砸开瓢了。 什么人这么大胆在芙蓉园里放肆,砸的还是原家的人。 捂着脑袋的原二爷冷哼了一声,道:“人不是来了吗?” 远远便见到从那边坡台上走下来的女孩子,她不急不缓,脸上带着明显的敷衍之色向这边走来。 “不好意思,原二爷,我失手了。” 几个宫人听的面面相觑,那砸的原二爷开了瓢的东西,虽然已经四分五裂了,但并不难辨认出这是只花盆。 谁没事抱着花盆离得那么远便砸过来? 说不是有意的谁信? 现在怎么办?报官吗? “你们去找大夫。”一向锱铢必较的原二爷却捂着头,转头打发了那几个宫人,破天荒的没有闹大。 待到那队宫人走后,他才看向女孩子,冷笑道:“怎么?你以为禀报到阴阳司,让阴阳司看着我原家,你就没事了?” “明明是在作恶,却不加以遮掩。”女孩子悠悠的用脚尖踢开了一旁的碎花盆,抬头与他对视,“是因为大殿下的病,陛下要原娇娇醒过来吧!” 这一次重阳宴,没有功名在身,没有官职在手的原二爷会出现就代表了这一点。 所以,这个重阳宴,宴无好宴。她就是如今陛下送到原二爷手中的饵。 “你是个恶人,倒是恶的明明白白,连面子功夫都懒得下。”她道。 原二爷捧着脑袋一怔:她倒是什么都明白啊! “所以,你以为阴阳司能救得了你?”原二爷顿了一顿,嗤笑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懂了吗?” “君要的是原娇娇活,并不是要我死。”女孩子瞥了他一眼,转过了身,才走了两步,却忽地停了下来。 “原二爷,今日之事你可不要后悔。”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公平 又是这一句,老实说这句话他都听烂了。 原二爷冷笑。 “放狠话谁不会?”他道,“你上一次的话我还记着呢!” 上一次,她也是这样放的狠话。 但光狠话,他又不是三岁小儿,怎么可能被吓到。 也不看看这件事背后是谁默许的,陛下要娇娇活着,娇娇就得活着,至于用的什么办法,陛下哪有功夫来管她一个丫头的死活。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捂着脑袋临走时,原二爷回过头来讥讽她道,“不过这世间真正不一样的少之又少。” 在陛下眼里,娇娇就是不一样的。 乔苒笑了笑,不置可否。 …… 从小路上走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裴卿卿和那个谪仙,大抵也是走了。 乔苒不以为意,紫云台观景观人虽是个好地方,不过她现在不想观景也不想看人,便随意的在芙蓉园里走动。 只是还没走两步,便听身后的人群里响起了一声“乔小姐”。 乔苒回头,看见好些时日没见的黎兆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急急走到她面前。 “黎公子。”乔苒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后在黎兆开口前率先开口道,“如果是要问我这些时日怎么样,以及先前大理寺衙门前的事情的话,我很好,没什么事。” 这长安城的事真正能传的人尽皆知与藏的无人知晓的事情都不多。 她在大理寺衙门面前和原二爷的事显然就不属于这两种中的任意一种,黎兆此时急急跑到她面前来,乔苒便先开口解释了起来。 没事啊!黎兆似乎松了一口气,对她的回答也跟着笑了起来,他道:“没事就好。” 乔苒笑了笑,看向来往的人群,道:“再去晚一些就没有好位子了。” 黎兆摆了摆手,道:“我又不是为了赴宴来的。” 不是为了赴宴,乔苒有些惊讶,而后便见他顿了一顿之后再次开口了:“我是为了你来的。” 为了她?乔苒看着他,等他的解释。 黎兆道:“原二爷找你是因为妖怪的事?” 听到妖怪两个字,乔苒笑了:看吧,果然这天底下没有几件能真正瞒得住的事,很多蛛丝马迹一推测便能推出大概来了。 这天底下不存在真正毫无破绽的事情,只在于这破绽有没有人发现而已。 见女孩子笑了,他便知道她是默认了。 于是黎兆也笑了。 他道:“我来就是想和你说说这件事。” 乔苒点头,道:“要不要借一步说话?” 这里人来人往的说话也不方便。 黎兆嗯了一声,道:“在这里说话确实不大方便,我们去那里说。”他伸手一指,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凉亭。 离了大路,凉亭里没有什么人,不过却也能时刻看到这里的动静。 …… 芙蓉园里的人越来越多,虽然鲜少有人注意到这里正在说话的一男一女,不过鲜少注意却不代表没有,一位头戴玉簪的锦衣男子经过路边时往这里看了两眼,视线落到乔苒的身上顿了片刻,似乎有一瞬间的惊讶,不过很快便离开了。 “那是淮王世子。”黎兆看着那男子远去的背影,开口道,“这几日妖怪……不,原小姐出事之后,他一直在到处奔波,以至于世子妃颇有微词,带着一双儿女到淮王和淮王妃面前闹过好几回了。” 乔苒沉默了一刻,道:“……那他还挺痴情的。”只不过痴情的不是时候,若是没有娶妻生子,难保不能成就一段佳话,毕竟戏文里怎么说来着,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只是现在都娶妻生子了,那他痴情的同时,也不知道有没有考虑过世子妃和两个孩子。 黎兆听到她这个评价不由笑了起来,待笑够之后,才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些时日,他一直在为原小姐的事情奔波,连淮王五十大寿都只去了半日便匆匆离开了,听闻淮王为此发了好大一通火。” 乔苒想了片刻,道:“最生气的怕不是淮王,是淮王妃吧!我记得淮王好似不止一个儿子,且还有侧妃、侍妾诞下的儿子。” 虽然碍于嫡庶长幼的关系,淮王世子早早便立了,不过世子终究只是世子,在没有受封淮王之前,他永远不是淮王府的主人。淮王如今身子骨又硬朗,最担心的应当还是淮王妃。 黎兆听罢她的分析,轻哂:“是啊,不过淮王府里的事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我今日来是想让乔小姐你小心。” “我知道。”乔苒说着忽地指向前方正在紫云台台阶上走动的一道人影,道,“看。” 虽然人影攒动,可无数人影中,这么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脑袋还是让人一眼便瞧见了。 黎兆认出那个人是原二爷,眼里也不由多了几分笑意。 “打得好。”他道。 乔苒点头道“还好”,而后看着他,等他说话。 寒暄至此,该入正题了。黎兆开口直言是为了她而来的,可不会仅仅是让她小心。毕竟这种让人小心的话,乔苒她自己也不知道,不用多此一言。 “你知道我们家有本《素问经》。”黎兆也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乔小姐可知道《素问经》与你和原小姐之间的关系?” 《素问经》啊,想到金陵的时候,她“声名狼藉”时也执意要定亲的黎老太爷,乔苒拧了拧眉头,而后摇头,道:“这个事,黎老太爷应当知道。” 不过她想这《素问经》或许是同这可以医治百病的“药人”有关。 黎兆沉默了一刻,道:“实不相瞒,原小姐出事之后,祖父曾笑言原家迟早要求到我们头上这种话。” 他不知道这其中的具体秘密,只隐隐察觉到《素问经》或许能救原小姐。 “原本我以为原家会求上门来,没想到他们竟然拦住了你。” 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事,就连祖父都很是惊讶,惊讶原家竟然有别的方法救原小姐。 “这不是原家的办法,是原二爷自己的办法。”乔苒看着包裹着脑袋在人群里穿梭的原二爷道,“老实说我也在好奇他的办法。” 好奇到甚至想要亲自试一试。 “不过还是谢谢你同我说这些,”乔苒说着走下凉亭,临离开时却又转头对他说道,“不过我觉得原二爷的办法估摸着……呃,不是长久之计。” 若是长久之计,那现在在这里上蹿下跳的就不是原二爷,而是原家老祖宗了,这件事到最后或许还是要借助《素问经》解决的。 就像她曾经误以为自己是那样的“血脉”时的战战兢兢。毕竟医治百病这种逆天而为的事,怎么可能不付出些东西就轻而易举的得到? 她想这就叫公平。 天地是公平的,所谓玄之又玄的那些术士手里的本事再玄乎也离不开平衡二字。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糟了 黎兆忍不住摇头:她真是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明明知道今天宴无好宴,还是来了。 女孩子回头说完那句话,又朝他笑了笑,日光下她眉轻扬,唇角微翘,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 大抵是被这个笑容影响了,以至于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女孩子朝他招了招手,转身挤入人群,很快便看不到她的影子了。 待到她离开之后,黎兆才收了脸上的笑容,从凉亭里拾级而下,走上人来人往的大道。 重阳宴快要开始了,他去的这么晚,估摸着没有什么好位子了。 不过事实时,他还是占了个不错的位子,这得益于身边几位素日里关系甚好的同僚。 “你今儿来的真是晚,若不是我们人多,位子都险些要被人抢去了。”一旁的同僚一边感慨着,一边看着一队队端着瓜果吃食经过的宫婢道:“还挺好看的。” 他指的当然是人,这些行走在芙蓉园里的宫婢不论美丑都是年华正好,青春娇俏,这样一队一队的经过当然是极其惹眼的。 黎兆点了点头,目光却在人群中游移,仿佛在找什么人一般。 “你在找谁?”身边的同僚奇道。 黎兆看了片刻之后,道:“我在找乔小姐。” 原来是那位啊!几个同僚在一旁嘘声四起,这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吏部衙门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更何况,那位“淑女”的相貌却是极其出色,细一想两人站在一起还当真挺登对的。 至于找人,这里人这么多,要找个人说是大海捞针也不为过,当然没有这么容易找。 那边紫云台上的鼓已经擂响了,一旁的同僚提醒他道:“要找乔小姐的机会多的是,开始了开始了,裴相爷要说话了。” 作为裴相爷看中的门生,裴相爷说话之时,他可不能不听。黎兆不得已收回了目光,看向紫云台上缓缓站起来的老者。 中秋那件事到现在他还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下的黑手,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定然也是个想要入相爷眼帘的人。 这时候可不能分心,他没有再看向人群,是以也未看到前不久曾经见到的淮王世子绕过人群走向紫云台后的高楼。 …… 此时前头的宴会已经开始了,左右二相,崔、王、谢三族的掌权者崔司空、王司徒与谢太尉还有当朝帝师徐太傅都会在席上说话。 也许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宴席上的歌舞,不过这些位高权重的重臣的话却不会有人不在意的。 所以,如今紫云台后头的高楼上正是安静无人的时候。 淮王世子慢慢的走上高楼,步履迟缓,似乎有些犹豫。 不过再怎么犹豫,这缓缓几十阶的高楼还是很快便走到头了,他踏上最后一层高楼,看向那个人,此时那个人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回头见他过来,不由抱怨道:“怎么来的那么慢?” 淮王世子蹙了蹙眉,本能的生出些许不悦来。他生来便是长子嫡出,又鲜少行过叛逆之事,素日里除了父王训斥过他之外,还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的。 那人似是没有察觉到他的不悦,继续道:“耽误了娇娇的病,你要当如何?” 提到“娇娇”两个字,他紧蹙的眉头这才松了开来,算了,一切都是为了原小姐。 眼前这个男人再怎么不着调也是原小姐的父亲。 做父亲的总不会害自己的女儿。 “我知道了,你要我怎么做。”他听到自己问道。 “待到午时一刻,把这杯酒给她喂下去。”原二爷说着将一杯酒递了过来。 淮王世子接过酒,本能的低头看了眼酒杯,在看到那猩红的颜色时,手本能的一僵。 “别泼了!”原二爷惊呼了一声,慌忙叮嘱他道,“只此一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你若泼了这一杯,娇娇便醒不来了。” 淮王世子听的神情一肃,连忙改作双手捧住那杯酒,而后顺着他的指向看向一旁双手双脚被绑,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的女孩子。 是她。 淮王世子一惊:“她可是大理寺的那个女官?” 早听柔福说过大理寺那个女官长的很像原小姐,如今这一看,还当真一点没错。他方才经过凉亭时,第一眼也将她认成了原小姐,细一看才发现不是。 “除了她还有谁?”原二爷嘀咕了一句“你别弄错时辰了”就要离开。 却被淮王世子叫住了:“等等。” 等什么等?原二爷没好气的回过头去。好好的一个龙子凤孙,偏偏没半点魄力,难怪娇娇对他不冷不热的。 “她……她看着,我下不了手。”淮王世子瞥了眼身旁的女孩子道。 这个女孩子长的这么像原小姐,就已经让他有些不敢看她了,若是她大吵大闹的倒也罢了,偏她还这般安安静静的,不知道为什么,对上她安安静静的眼神时,他本能的有些惧怕。 “有什么下不了手的,她又不会跑。”原二爷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那个女孩子身边,道,“她也不敢跑。” 说着抬手便是一下,女孩子闷哼了一声,软软的倒了下去。 淮王世子当即便吓了一跳,忙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原二爷摸了摸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大的脑袋,冷哼道,“她将老子的脑袋砸开瓢了,我给她个教训不行吗?” 说罢原二爷便站了起来,看也没看躺在地上昏过去的女孩子,只盯着眼前的淮王世子,道:“放心,她没死,为了娇娇我也不会叫她死的,你记着时辰,千万不要弄错了。” 淮王世子抱紧了手里的酒盏,慌乱的点了点头。 午时一刻,离现在不到一个时辰了。 原二爷交待完这句便大步离开了,毕竟还要从这里赶回原家,时辰赶的有些急。 淮王世子在一旁坐了下来,倒不是说自小到大没见过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可亲手让自己做这件事还是有些……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瞥了眼一旁的女孩子。 她额头已经鼓了起来,应该是方才原二爷那一下砸的,瞧着便下手不轻。眼下,她就这般静静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大抵是不用再和这个女孩子对视了,他心下稍安。低头认真的打量了她一番,其实细看,她的五官并没有这么像原小姐,可不知道为什么组合起来看,这二人偏偏这么相似。 现在人已经晕过去了,那么也就不必绑着了,他将那杯酒放在一旁的地上,默默将绑着人手跟脚的绳子解开,而后松了口气。 原二爷说过这杯酒下去不会死的,就是为了原小姐他也不会让她死的。到时候自己只要到午时一刻的时候,将酒喂给她就能走了吧! 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自嘲: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要沦落到亲自动手的地步。 正自嘲间,忽听一旁响起了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他一惊,回头却见方才还躺在地上的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手里拿着的赫然就是那杯原二爷给他的酒。 糟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入瓮 “这是什么东西?”女孩子说着端着那杯酒探上前去嗅了嗅,似乎觉得味道有些诡异,脸上现出了一丝抵触。 淮王世子脸色顿变,上来就要抢,却听女孩子冷哼了一声,而后开口道:“你回头看看。” 回头?他怔了一怔,见女孩子神情坦然,突地转过头去却见身后的窗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女子。 那女子乌发高挽,高楼的秋风吹的她衣裙飘动,如果换个场景,换个人的话,他或许还会赞一句“好”。 可眼下,这句“好”着实是赞不出来。 纵使从窗边翻身进来的女子浑身上下只是普通的布裙,可他却着实不敢轻视她,不,或者说整个大楚都没有人敢轻视她。 大天师。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或许也只有大天师本人能回答了,不过显然她并不准备回答。 大天师并没有质问他和原二爷的事情,当然也没有理会他,她只是迈步经过他的身边,而后越过他,走到那个女孩子的身边蹲了下来。 女孩子将手里的那杯酒递给她。 大天师接过那杯酒晃了晃,而后放到鼻间嗅了嗅,随即开口轻笑道:“蛊。” 是蛊。 “还以为原家这一次能让我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没想到……”大天师说着微微摇了摇头,轻哂,“不过也是,毕竟不是那位老人家自己亲自动手。” 女孩子在一旁好奇的问她:“这是什么蛊?作用,呃,就是我喝了这杯酒之后会怎么样?” “这是子母蛊。”两人仿佛对一旁的他视若未见,旁若无人的说了起来。 “子蛊和母蛊应当分别在父母与子女的身上种下。”大天师解释道,“你母亲已逝,这母蛊在谁的身上显而易见。” 是原二爷。 女孩子闻言似乎觉得有些奇怪,她问道:“原二爷要救原小姐,却把蛊下在我和他的身上有什么用?” 大天师却只是轻哼了一声,道:“母蛊只有一只,可子蛊却可以不止一只,他显然在你和原小姐的身上都下了子蛊。” “这样能救原小姐?”女孩子更奇怪了。 大天师轻笑了一声,道:“蛊毒蛊毒,蛊也是毒,而自古以来药毒不分家,原小姐如今受创这般严重,他也寻不到别的办法,只能用蛊来弥补原小姐受的重创。” 子母蛊有时也被用作续命。 女孩子认真的问道:“怎么个补法?” 大天师笑道:“原小姐受创,进她体内的子蛊必然损耗严重而濒死,”她说着晃了晃这杯色泽猩红的酒杯,道,“在濒死前取出这只受创严重的子蛊放到你的体内,由你来补足这只子蛊丢失的精气,这子蛊自然能活过来了。不过这只是其中一种解法,也有心疼子女受累的父母,甘愿自己以身代劳,用母蛊来补子蛊的创伤。” 不过显然,原二爷不是肯以身代劳的父母,于是操控两只子蛊互相补创。 “至于那位原小姐,因着先前种过子蛊,如今母蛊尚在,她身体不能久离子蛊,所以,必须在规定的时辰之内再次种下一只新的子蛊。” “但是,短时间之内接连种蛊,原二爷体内的母蛊吃不消,他先前为原小姐种过一次蛊,再承受一次已是极限了,所以他要求午时一刻,你和原小姐同时种下子蛊。” 女孩子听罢,恍然:“所以,就是原小姐受的创,如今借由这只子蛊由我来替她补,是不是?” 大天师点头:“就是这么个意思。” 淮王世子在一旁听的脸色愈发苍白,此时听她二人神情坦然自若的谈论这些事情,尤其其中一个谈论的还是“被害者”,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却听身后忽地响起一道声音。 “借过。” 还有人!淮王世子惊愕的回头,却见自己身后的楼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见他回头,那人还朝他笑了笑。 是张家那个天师。 他明明在笑,语气也很和善,屋中这两个更是没有一个来质问他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忽地生出一种汗毛倒竖的感觉。 眼前的狭窄的房间仿佛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瓮,他们笑着等着他……还有原二爷走进来。 请君入瓮。 “我……”他动了动唇,不是没有想要逃离的心思,只是不知为什么,脚下仿佛生了根一般挪不开来。 张解越过他,走到那两个说话的女子身边,接过那杯酒盏轻轻嗅了嗅,道:“禁术?” 他语气维扬,显然是在询问这件事。 大天师摇头,道:“不能算,苗疆那里也有父母子女间种下这种蛊,目的是同生共死。毕竟我们盯得那么紧,原二爷再胡闹,那位原家的老人家怕是不允的。” “那这种子母蛊可有解法?”女孩子认真的问道。 大天师道:“母蛊一死,子蛊就自由了,能被原二爷弄到的,显然不会太过霸道。” 真正霸道的蛊早已灭绝了,连养蛊方法也多失传,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还有,怕也会藏着掖着,唯恐丢失了。这么短短几天的功夫被原二爷拿到的当然不会是如何特别的东西。 “至于母蛊怎么死……”大天师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女孩子,笑了。 女孩子似是怔了一怔,随即也笑了。蛊当然离不得人的,人若是没了,母蛊也就不存在了。 这两个的谈话如云里雾里一般,却偏偏她二人谈起来十分顺畅,话未全说,对方就已经懂了。 淮王世子脸色苍白如纸,而后便听女孩子开口道:“那我喝了吧!” 大天师笑道:“你确定?” 女孩子点头:“不确定也没办法啊,不过能在入口前弄清楚是一件好事,可见陛下还是给了我一条生路的。” “这件事不是秘密,你又主动配合,陛下仁慈,自然不会要你死。”大天师说着站了起来,瞥了眼一旁走过来的张解道,“那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张解点头,走到女孩子身边蹲了下来,看向女孩子,问道:“什么时候喝?” “午时一刻。”女孩子说着忽地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他,而后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我且歇息几天,这是我方才写的信,劳烦你交给甄仕远。” 张解接过信点了点头。 女孩子说罢又转头向站在楼口的人看去。 淮王世子只觉浑身一寒,下一刻便见女孩子对着他笑了,她道:“劳烦世子在午时一刻看着我喝下之后去原家报讯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扬言 淮王府马车在原家的门口停了下来,大概是先前便得了吩咐,见到淮王府的马车出现在这里,门房破天荒的没有通禀便开了门,而后一群小厮从门内涌了出来。 车帘微动,淮王世子从马车内走了下来,看着眼前出来相迎的小厮顿了片刻,真是还未进门便能察觉到门内的欢喜。 这原本是一件好事,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地生出了几分退缩的心思,只是这等时候想退也是不可能的了,原家的下人们兴高采烈的将他迎进了门,而后直去了原小姐的院子。 老实说,若是在之前,能进原小姐的院子,他是很高兴的,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却着实高兴不起来。 屋里原小姐已经醒了,此时正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榻上同原二爷说话。一旁的丫鬟水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惊喜,神情反而看起来有些木然。 见到他过来之后,原二爷一改先前的不耐,转而欢喜的指着他道:“娇娇,这一次你能醒还多亏了世子。” 床榻上的原小姐朝他望来,笑了笑开口,声音柔和:“多谢世子。” 原本的不安仿佛也因着这一句柔柔的话语变得安定了不少,他听到自己说了声“不用”之后,便被一旁的原二爷拉出了原小姐的屋子。 走到屋外,原本在屋外等候的几个侍婢忙进了屋,显然是故意避开他二人谈话的。 “我问你,”原二爷将他拉出来之后,便急急的问道,“那个死丫头没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吧!” 淮王世子听的脸皮不由一颤,声音也有些发颤的说道:“没……没有,挺好的。” 她很配合,配合的很。 原二爷闻言这才哼声道:“我便知道她弄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淮王世子看着他不说话。 冷哼中的原二爷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摸了摸额头上的伤,继续道:“这样也好,可算是消停了。” 淮王世子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正巧这时,外头一个小厮欢喜的跑过来禀报道:“二爷,打听到消息了,听说芙蓉园那里有个女官被人打破了脑袋,晕过去了,人已经被送回去了。” 淮王世子听的浑身一颤。 原二爷闻言却哈哈大笑了起来,连声道:“好,好,好得很,就是老子打的她,她又能奈我何?” 淮王世子原本想说的话莫名其妙的噤了声,半晌之后,他垂眸道:“二爷,王府还有事,我便不多留了,下次再来看原小姐。” 这没有男子气魄的世子也就识趣这一个优点了,他家娇娇既然已经醒了,这等世子什么的自然也不需要了。 是以原二爷大手一挥,神情倨傲:“行,那改日娇娇回来你再来吧!” 淮王世子并没有如以往那样询问改日是哪个改日,闻言只施了一礼,而后便走了,只是临离开院子时,他还朝这里望了一眼。 “看什么看?”待到看不到淮王世子的影子了,原二爷才哼声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不过才醒的天鹅并没有要在家里久留的意思,才刚醒过来,便急着要回宫。 “我已昏迷了这么多日,大殿下那里怕是又不大好了。”原娇娇解释急着回去的原因,“我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去宫里养着也是一样的。” 原二爷也没有要留她一展慈父威仪的想法,闻言当即大手一挥道:“也好,说起来你能好这件事还要多谢陛下,你便先回宫吧!” 醒来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大病初愈的原娇娇就踏上了去往皇城的路上。往日里话多爱闹腾的水行却破天荒的有些沉默,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眼看快到皇城了,仿佛才察觉出她异样的原娇娇这才问她:“水行,你怎么了?这样一路安安静静的,我还当大病一场的是你不是我呢!” 水行看了原娇娇片刻,半晌之后,忽道:“小姐可知你的病是怎么治好……” “我不知道。”原娇娇打断了她的话,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喃喃,“快到皇城了。” 被这么一打断,水行咬了咬唇,没有继续说下去,而后便听到原娇娇再次开口了:“总是爹想了办法救得我,这不止是为了我,更是为了大殿下,为了陛下。” 为了大殿下和陛下啊!水行沉默了下来,难得识趣的没有再说了。 只是看向原娇娇的眼神也不复往日的清明了,她以为的小姐似乎和她想象的不大一样。 进宫的路上再次安静了下来。 …… 这里的安静与芙蓉园炸开锅似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个女官在紫云台后的高楼上被人砸了脑袋这件事不胫而走。 “人已经送回去了,听说就是那个大理寺的女官,就是那个运气很好的那个。”芙蓉园的消息传得很快,显然是有人在刻意引导这件事的传开。 “你说大理寺的那个女官?”那边从紫云台上下来的一行年轻官员中有一个大步走了过来问道。 正在谈论此事的几个官员看到这群年轻官员身上的官袍时不由怔了一怔:吏部啊,那个衙门的人可不能得罪。 这般一想,便也没有甩脸亦或者嫌麻烦,又将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重新说了一遍。 “听说是个姓乔的女官,大理寺卿为此还大发雷霆,扬言要动手的人好看呢!” 眼见跑过来的问话的官员脸色顿变,几个人又道:“不过也不用担心,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动了大理寺的人,能落个什么好?听闻人证物证什么的已经找齐了,大理寺卿还扬言若是人没事便也罢了,若是被砸出问题来了,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要担心。”一同跟过来的同僚拍了拍黎兆的肩膀,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没想到话到嘴边,脑子却突然一抽,脱口而出,“还活着。” 这一下,就连先前被叫住问话的几个官员都看向那个出声安慰人的同僚。 这是安慰还是嘲讽? 所有人都以为被安慰的黎兆要甩脸子了,没想到他听闻反而松了一口气,道:“那还好。” 还活着叫那还好?众人更诧异了。 黎兆再没有解释别的话而是向众人道了一声还有事之后便大步离开了。 “他这个……叫君子好逑?”先前道了一句“还活着”的同僚默然了一刻,脱口而出。 只在意人活着不活着,其他什么的仿佛都不重要一般。 这可一点都不像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早闹 许是先前的安抚有了作用,将人送回去的时候,除了红豆偷偷哭过一回之后,家里几个人都没有哭。 这让原本憋了一肚子话的裴卿卿有些不习惯,话到嘴边说不出来还是怪难受的。 不过相比她的扭捏,张解便要坦然很多了:“乔小姐这些时日也累了,让她休息几日,好好照顾她。” “好,我知道了,姑爷。”红豆抹了把发红的眼睛,看着眼前帮着掖被角的男人,忍不住嘀咕道,“真是越来越有姑爷的样子了。” 帮着掖被角的男人顿了一顿,继续掖了掖被角之后才起身向她望来:“这些时日莫要让别的什么人来打扰她休息。” 红豆不住点头。 裴卿卿眨了眨眼,在一旁帮着说道:“尤其那个什么吏部的黎大人,这件事乔小姐自有安排,不能被他打扰的。” 坐在角落里的乔书闻言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二人一眼,乔小姐自有安排是不假,可这跟黎大人能不能见乔小姐没关系吧!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这一层的,譬如那边认真点头的红豆。 乔书见状,忍不住撇过头去,没有说破。 这种事……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待送走张解和裴卿卿之后,红豆回屋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女孩子,不知怎的眼眶一热,伸手抹了抹眼睛又开始掉眼泪了。 “乔小姐有安排的。”乔书走过去将帕子递给红豆,劝她,“红豆姐姐你莫哭。” “我都知道。”红豆拿帕子胡乱擦了擦眼睛,道,“我知道这是小姐的安排,我只是看小姐躺在床上觉得委屈……” 是啊,委屈! 乔书沉默了下来。乔小姐那么聪明,可为了做事却还是不得已要走到这一步,仍然逃不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宿命。 这要求个公道怎么那么难? 红豆哭了一会儿,终于是哭累了,起身离开时又忍不住看了眼屋内,屋内烛灯跳跃,照的躺在床上的女孩子眉目越发舒展。 姑爷说的不错,小姐累了。即使平日里看着悠闲每日按时出门又早早休息的,可小姐还是累了。 她走到烛灯边吹灭了灯火。 那就让小姐好好休息吧!即便外头搅的如何天翻地覆,也不要打扰小姐休息。 …… 日落又日升,长安城在晨光中醒来。 昨日芙蓉园发生的事情对于每日里忙活生计的升斗小民来说不过是些不相关的小事而已,几个排队等着刚出炉包子的食客正打着哈欠闲话着家常。 一队官差却在此时突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这才什么时辰啊!排队的食客们吓了一跳,纷纷向那群官差望去。 “是大理寺的人。”有人认出了这些官差身上的官袍奇道,“又是哪里发生命案了吗?” “这个倒是没听说,”有个在一旁桌子上喝豆浆的食客道,“不过听说昨日芙蓉园里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 有人提起自然有人来问。 自古以来,好奇便是人的天性。 “是大理寺有个女官被人砸了脑袋,听说当场就晕过去了。这位上任不久的大理寺卿你们也知晓,是个护短的,据称当场就放话说人没事也就罢了,人有事就要那个砸人的好看。”说的兴起的食客看着聚拢过来的百姓干脆放下了手中的瓷碗,大声说了起来,“真是的,大理寺是做什么的谁不知道?据说大理寺当场就带着人证物证走了,眼下瞧着这气势汹汹的样子,估摸着是人没醒,准备过去要说法了。” “要说法?说的那么好听作甚?”有人哄笑道,“明明就是过去抓人的。” “所以看这架势是那女官一天不醒,这个人就永远都要关着?”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如此也好,且看那动手砸人的有多少本事了,敢不敢从大理寺手里夺人了。” “也不知道是谁……”有听的兴起的食客忍不住问道,“真想瞧瞧去。” “不用猜了,”经过众人身边的官差忽地回过头来,道,“天师道原家的。” 原家?那可不得了,是阴阳司的人啊!众人大惊。 大理寺不好惹,阴阳司又哪里好惹了? 闲着无事或者手头事不急的百姓当即被吊起了兴趣,恰巧此时等了半日的包子出炉了,食客一哄而上,抢了包子便跟上了气势汹汹前去拿人的官差。 一群官差身后跟着一队吃着包子、大饼、夹馍的百姓,这样的场面委实太过奇特,以至于路边的行人纷纷望去。 “干什么去呢?”有人问道。 “原家的人砸了大理寺人的脑袋,瞧热闹去呢!”百姓乐呵呵的回道。 这样的热闹啊!闻讯的路人双目顿时一亮,连忙跟了上去。 原先不过十几人的队伍愈发壮大,等赶到天师道时已是浩浩荡荡的一片了。 今日是个好天气,天师道隔壁的回园自然也被权贵订了位子准备打马球,大抵是比较隆重的关系,所以早早的回园门口便已有不少长安名门子弟出现了。 这么一大片浩浩荡荡的人,看的几个长安名门子弟忍不住怔住了:“……不就比个马球吗?至于这样……”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因为那一大片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天师道口转了弯,向里头行去了。 搞了半日,原来不是为他们来的。 几个名门子弟面面相觑,半晌之后,有人出声道:“你们……不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吗?” 天师道这地方素日里可是鲜少有什么事的,尤其跟隔壁热闹的回园比起来,一向安静的仿佛另一个天地一般。 今次居然倒了个儿,这不稀奇吗? 当然是稀奇的,不过更稀奇的是阴阳司这些人难道哪个惹了官司了?瞧着前头大理寺的官差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就叫人忍不住想要一看究竟。 几个名门子弟当即跟了上去。 如此气势汹汹之下,大理寺的官差当然不会客气,上前将原家的门头敲得震天的响,门房出来开门时,撞见这情形当即吓了一跳。 “你们……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今儿来原家的官差似乎都有些凶相,其中一个闻言当即冷笑了起来,唰的一下拔出佩刀。 “请贵府的原二爷去我们大理寺大牢里坐坐,有人告他谋害朝廷命官!”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命官 谋害朝廷命官?被那群凶神恶煞的官差吓到的门房可不敢磨蹭,闻言当即便跑了回去。 听到消息的原二爷当即脸色大变,愤怒道:“她不醒又不是我砸的,是……” “是什么你敢说?”几个老者从门外走了进来,俱是一脸菜色,显然门外的事情他们已经收到风声了。 是陛下想要娇娇醒来,所以娇娇醒了,她不醒了。 这是多简单的道理啊,三岁稚子都听得懂。 “说起来我这一下可比她那一下重得多了,”原二爷摸着脑袋不满道,“大理寺凭什么敢拿人?” “就凭她没醒!”其中一个老者凉凉的道了一句,而后顿了一顿,又道,“谋害朝廷命官,这话……还真没说错。” 她是个官啊,是个大理寺的女官,纵使听闻她进大理寺是为了大理寺的门面,听闻她破案靠运气,那也也是个官。 “那算哪门子的官?”原二爷愤怒道,“不过一个芝麻大的八品官。” 人说九品芝麻官,这八品又能大到哪里去? “她是个八品芝麻官不假,”方才开口的老者再一次出声喝问道,“那你呢?你算个什么官职?” 原二爷一时语塞。 他是原家的二爷,素日里莫说八品芝麻官,就是七品、六品的站在他面前不还是要恭敬的说一声原二爷? 可他不是官。 这句话似乎一下子戳到了他内心的痛脚,原二爷愤怒道:“我姓原!” 这个姓氏可比什么七八品芝麻官有用得多了。 “所以是原这个姓厉害,不是你厉害。”老者闭了闭眼,似乎有些无奈,“还有,娇娇也不是个官。” “这跟娇娇没关系。”原二爷道,“她根本就不是因为我砸晕的,我要去请陛下做主。” “你觉得你进的了宫门?”那老者冷哼了一声,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可这是陛下允许的。”原二爷愤怒道,“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可有圣旨?”老者凉凉的看着他,再次问道。 圣旨?原二爷一时语塞。 他当然没有圣旨这种东西。 “那就不叫陛下允许。”老者木然的开口了,“默许这种事做不得数的。” 原二爷大惊:“那可是堂堂天子,天子一言九鼎。” “上圣旨的话才叫一言九鼎,陛下可从来没有说过让你对她动手这句话,所以自然也做不得数。”老者说着瞥了他一眼,“天子……呵,天子的话最是不能信了。想当初将我原、焦两家引入长安城不就是为了对抗大天师?枉我先前还以为这天子与大天师是如何的势同水火,如今看来,这君臣两个关系分明就好得很。” 当然是面上好得很,毕竟大天师在扶陛下登位以及维稳社稷之上的功劳无人能及,就是陛下也不能没来由的发作她。 这样一个臣子天子当然嫉妒,所以他焦、原两家进京自是顺势而为之举,这本该是一件好事,受陛下扶持的他们怎么到现在还依旧是这番局面? 这一点不说他,就是老祖宗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那现在怎么办?”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原二爷要是再不懂那就是个傻子了,“那不是要我当真认下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她又没死,你自然也不会有事。”那老者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耐烦,道,“你且先去大理寺大牢里呆着,我等这几天就想办法救你。” 这样吗? “可是……”原二爷显然对他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那老者却已然哼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你今日不当着大家的面走这一趟能堵得了外头看热闹的悠悠之口?” 那个甄仕远显然是故意的,派来的官差中“能人辈出”,既有气势汹汹跑到原家来耀武扬威的,也有“嘴角伶俐”堪比说书先生的,这么会儿的功夫已将芙蓉园里的事情传的人尽皆知了。 大理寺的乔大人不小心误用花盆砸伤了原二爷,原二爷痛下狠手,砸了乔大人,不过相比“误伤”他了的乔大人,原二爷的狠手显然过重了,以至于那位乔大人到现在仍然昏迷不醒。 所以这不叫谋害朝廷命官? 当然叫!误伤也是伤啊! 在外看热闹的行人纷纷起哄,甚至还有几个名门子弟掺和其中大声叫着“快出来”。 “可我不想去。”原二爷虽然不大聪明,不过对大理寺这次来势汹汹显然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他大声道,“这件事不是我的错,我都是为了娇娇……”一记闷哼,眼前的人软软的倒了下去。 一旁说话的老者缓缓收回了手,木然的看着晕过去的男人道:“我们也是为了娇娇,所以,你就跟大理寺的人回去吧!” 反正只是关着罢了,又不会死。 “去将人交给大理寺的人吧!” 一声令下,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当即便上前将人架了起来,不多时就带着原二爷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院内安静了片刻,半晌之后,忽地有人发出了一声嗤笑。 “这下好了,讨人嫌的东西都没了。” 不管是令他们战战兢兢的那个孩子还是眼前这个总是上蹿下跳的原二,一个昏迷不醒,一个被抓去大理寺,这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吗? “我们原家总算是能消停了。”其中一位老者啧了啧嘴,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早该如此了啊!” 若是早早便这样那该多好? “所以现在最好那个孩子永远昏迷不醒,甄仕远将原二这个混球在大理寺大牢里关一辈子。”方才出手的老者木然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松动,“这该多好啊!” 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还没笑两声,便听外头有脚步声响起,而后青着一张脸的老祖宗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好个什么?你们当真对那个孩子动手了?”没有半点往日的机锋与话藏玄机,原家老祖宗一开口便咄咄逼人。 出手的老者翻了翻眼皮,指向院外:“不是,是原二动的手,现在大理寺已经将他抓走了。”这个事可同他们没什么关系。 “没你们撺掇他会动手?”老祖宗冷笑道,“一个个心里想的什么以为我不知晓?以为我老糊涂了不成?” 这句话便有些重了,在场几个老者当即变了脸色,口中连道“老祖宗息怒”。 只是话虽如此,心里却仍不免嘀咕,那般在意那个孩子不是老糊涂又是什么?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我可以救她 “这个事不能这样,”老祖宗蹙眉看了默不作声显然与他意见相悖的众人半晌之后,忽地转头叫了身边的小厮,道,“去库房,将白玉瓶拿来送去那个孩子那里。” 什么?几个正暗暗颇有微词的老者当即变了脸色,忙大声道:“老祖宗,那可是蛊王啊!怎么能给她?” 如今阴阳术士受制颇多,写上律法的不能动用的禁术更是多的数不胜数。所以没有明令禁止,“不为人知”的阴阳术手段就成了不少阴阳术士手中最大的倚仗。 原家手中的倚仗早已不剩几个了,而这个留存下的蛊王就是其中一个。 财不外露的道理大家都懂,更何况还是握在手中的王牌。蛊王一旦露面,可以说从此之后就同原家无关了。 最后会落到阴阳司的手上,当然怎么支配这只蛊王最后也不是大天师一个人说了算,是陛下。 天子,自然是这天下最大的主人。 “那你们做这些事情时又可曾同我商量过?”老祖宗闭了闭眼,忽地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孩子要留着。” “我们有娇娇了,要她做什么?”几位老者一改先前的默不作声,变得群情激奋了起来。 “不留,留不得。”有人大声道,“若只是赔个别的东西倒也罢了,那可是蛊王啊!” 这可是原家手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倚仗之一,就这么给出来了? “当时娇娇昏迷不醒老祖宗你怎的也未拿出蛊王来?”有人越想越不对,忍不住控诉道,“也没得这么个偏心法的。” 若是偏心有道理倒也罢了,偏偏他偏心个跟他们毫无关系的孩子。性子都已经养野了,人都得罪了,这时候上赶着还能养熟?不可能! “娇娇的病蛊王又救不了。”老祖宗淡淡的看了正大声辩驳的几个老者一眼,道,“但是她的病,蛊王兴许能救。” 同样昏迷不醒,经过原二这一手,本质上还是不同的。 “那老祖宗先前为什么不救娇娇?”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的几个老者质问道,“我们原家就没有别的办法救娇娇么?” 老祖宗闭了闭眼,哼道:“没有。” 说“没有”这话谁信? “说来说去还都怪原二那个蠢货将娇娇拉回来,若是放在宫里,赖上阴阳司,让阴阳司头疼就好了。”有人忍不住唏嘘。 这真可谓一步错,步步错。 “所以如今让原二关着也是好事。”几个老者在一旁说道,“老祖宗这蛊王不若也不要送去了,少个整天惹是生非,出来搅局的,那就天下太平了。” 老祖宗瞥了他们几个一眼,道:“你们的心思以为我不知道?说实话吧,我要那个孩子醒着,她跟娇娇这么一个醒一个躺,让我委实难以看清一些东西。” 这话什么意思?几个人听的面面相觑。 不过老祖宗真铁了心要做一件事,还真不需要这几个人的同意。蛊王很快便被拿出来送了过去。 …… 只是早得了嘱咐的红豆纵使收了也不敢用的。 待到几日后张解过来,连忙把东西交给他,而后战战兢兢道:“那个……那个原家送来的,我怕小姐用了出事,便一直没用。” “原家送来的?”张解似乎有些惊讶,不过在打开白玉瓶看了一眼之后,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微妙了起来。 红豆看着他变化的脸色,心里颤颤更甚了:“这到底能用不能用?” 张解笑了笑,将白玉瓶递还给红豆,道:“用可以用,只是怕用了就要搅乱你家小姐的安排了。” 对,对,小姐自有安排。红豆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我们不要乱动,会搅了小姐的计划。 “那就先不用吧!”红豆想了想,道,“这东西我也收起来。” “对,收起来,别丢了。”张解说着看了眼被红豆收起来的白玉瓶,忍不住道“这是个好东西。” 只是这好东西也要看是谁送的。 原家老祖宗?这就有意思了。 纵使送了蛊王,人也没醒,原二爷自然也还是关在大理寺的大牢里。 狱卒臭着一张脸将木碗摔在了地上,骂道:“起来吃饭了。” 原二爷满脸悲愤的抬头看向那狱卒:“你们这什么意思?我要告你们虐待犯人!” “虐待犯人?”狱卒冷笑,“都是犯人了,怎么能叫虐待?还有我大理寺大牢的风评一向好的很,你若是不想在我大理寺呆着,直接送你去刑部也行!” 刑部那更不得了了。原二爷伸着的手颤了颤:“你们就是这样对待犯人的?信不信等我出去……” “等你先出去了再说吧!”狱卒没好气的打断了他的话,而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笑道,“你说我们虐待你,我们怎的虐待你了?” 原二爷指着摔在地上的木碗道:“这不是?” “手滑了一下没拿稳罢了。”狱卒漫不经心的瞥了眼地上的木碗说着。 就知道这大理寺上下人人皆奸,原二爷又指着桌上的饭菜道:“这种东西谁吃的下?” “爱吃不吃,你是来坐牢的,还以为这里是你原家,你是原家的二爷不成?”狱卒看着眼前这个心里没点数的男人愈发不耐烦了,“你不要吃,有的是人想吃。就是个犯人,屁的要求还真多,我们甄大人自请入狱时都没有这么多的要求。” 他说这话时语气中颇为自豪,似是自请入狱这件事很了不起一般。 原二爷抓了抓有些发痒的头发,臭着一张脸,道:“我要洗漱。”这都多少天没有洗漱了,他整个人都有味道了。 原先是嫌弃这地方脏,不肯洗,眼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算了吧,还是先洗洗再说。 “还洗漱?美得你!”狱卒呸了一声,喝骂道,“你他妈就是个犯人,摆的什么谱!” 一连多日的悲愤在这一刻终于再也压抑不住了,那头的原二爷一下子从石床上跳了起来:“老子不干了,那群老不死的恨不能让我死在牢里,眼下连这么个东西都能欺负老子,凭什么?” “凭你谋害朝廷命官啊!”狱卒冷哼道。 “我没有谋害,我可以救她!”那头的原二爷大步走到牢门这里,激动的抓着牢门大声道,“请你去同你们大人说一声,我现在就救她!”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答案 这才关了几天的功夫? 甄仕远从一叠厚厚的卷宗后抬起头来,看向眼前一身狼狈的男人,半晌之后,才道:“你救她?” 这可比她预料的还要快的多了,看来大家都高估了这位原二爷忍耐的功夫。 不过,这其实关系也不大。甄仕远大手一挥,道:“好,你要怎么救她?” 原二爷道:“我要见一见我们家娇娇。” 见原小姐?甄仕远微微挑了挑眉:“原二爷,你现在是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犯人。”什么时候犯人想见什么就见什么人了?可把他大理寺当成什么地方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是对大理寺的官员而言的,眼前这位显然不属于这一种。 “我……我只要见一面。”原二爷忙不迭的说道,唯恐甄仕远不同意又追加了一句,“只要见一见娇娇就好。” 这样啊……甄仕远沉默了一刻,眯眼向他看去:“这话我替你带过去,但那位原小姐来不来就是你的事了。” “我家娇娇一定会来的。”原二爷自信的说道。 甄仕远翻了个白眼:这个人自信不自信与他无关,他负责带话就好了。 …… “我爹要见我?”原娇娇怔了一怔,看着从远处向她跑来的大殿下,垂下眼睑,道,“最近大殿下的病情反复的厉害,你回去同爹说一声,我过段时日去看他。” 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大殿下的事情自然是最重要的。 原娇娇的拒绝对于甄仕远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位人人称道的原小姐在他看来却从来不是当真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菩萨心肠”。 不过对于原二爷来说却是不信的。 “娇娇不见我?”他指着自己一脸的不敢置信,忍不住又道了一声,“是我啊!” 知道是你。来回复的狱卒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善的说道:“她说不见。” “不可能!”原二爷不敢置信道,“我家娇娇不会不见我!” “你那个娇娇说大殿下最近病情反复的厉害,过段时日再来看你。”狱卒说着冷哼一声,口中嘀咕着,“你这人烦不烦?我们大人可不是随便就能见的,既然你那些家里人都说过段时日来见你,你便在这里好好呆着。再啰嗦,便让我们大人把你送去刑部!” “过段时日!”关了几日的原二爷有些泛黄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红潮,胸口也剧烈起伏了起来,大抵是被这四个字戳住了痛脚,他大声道,“我要见你们甄大人,我要亲自见娇娇!” “就你事多,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狱卒不耐烦的朝他吐了口唾沫,抬手一指,指向别处的牢房道,“再啰嗦,我看你细皮嫩肉的,将你和别人关一块儿!” 正说着,对头牢房里一个身着囚服五大三粗的汉子突然探出头来,往这里看了一眼,而后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潮红。 原二爷脸色顿变:龙阳之癖这种事他不但听说过,还看到过,自然清楚怎么一回事。眼见对面那个朝他恋恋不舍望来的大汉顿时吓得浑身一颤,忙大叫道:“你快去!快去同你们那个大人说,只要将我带去见娇娇,我立刻就将她救醒!” 这大牢里是不能呆了,再呆下去可要出大事了。 狱卒骂骂咧咧的走了。 不过这个犯人的要求虽然无理,甄大人还是破天荒的再一次见了他。 “你烦不烦?”甄仕远敲了敲桌子,显然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举动表示分外不满了。 “我要见娇娇,你带我去见娇娇!”原二爷一见他,忙冲了上来,甄仕远早有准备的闪到一旁,让人架住冲上来的原二爷,手放在鼻间扇了扇,这么多天不洗漱,这人身上自然不会好闻到哪里去。 “大人你带我去见娇娇,我保证她马上就醒!”原二爷大声说着,一只手可笑的握了握拳头,“我可以发誓!” 你发誓同我有什么关系?甄仕远翻了个白眼,道:“原小姐常年留在宫中,就是本官想见也未必见得到,你说见就见?” “今日,今日下午她会出宫。”原二爷忙道,“每逢初一十五,她都会出宫,我们只要在她必经之路上拦截,就能见到我家娇娇。” 还必经之路拦截?当他大理寺卿很闲吗?甄仕远皱着眉头看着他不语。 不过,既然她都说要他配合,任着眼前这个人胡闹了,那他大理寺卿偶尔出衙门散个心什么的也是可以的。 …… “好!”午时回园的马球场迸发出了一阵激烈的喊声,一辆方才驶入天师道的马车也在这阵喊声中,被几个大理寺的官差拦住了去路。 有个丫鬟从马车里跳了下来,走了过来,蹙眉道:“这是我家小姐的马车,你大理寺的人拦我家小姐做什么?” 带头拦车的官差瞥了她一眼,同几个官差往一旁闪了闪身,不多时,一个手脚栓了锁链蓬头垢面的男人就出现在了眼前。 丫鬟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却见那个蓬头垢面的男人眼见是她,双目顿时一亮,大声问道:“水行你在这里,娇娇呢?” 水行惊愕的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眼前这么个跟乞丐似的人是老爷? 往日里最好面子的老爷此时却半点不顾及围住自己嗡嗡叮咬的苍蝇,疾行几步走到身后的马车边一下子拉开了车帘喊了声娇娇。 片刻的安静之后,听的马车里一道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爹。” 原二爷激动的应了一声,道:“娇娇,你在这里便最好了,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哦,对了,大殿下最近身子如何了?” 人都已经被找到了,那再以大殿下身子反复这种话搪塞就没什么意思了。 原娇娇垂下眼睑,淡淡的说道:“好些了。” 好些了就好,好些了就好。原二爷激动的搓了搓手,道:“那你可以替我去救救你那个姐妹了。” 姐妹?原娇娇抬起头来,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好似别的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睁大眼睛,看向眼前的人,问道:“你说什么?” “哦,就是那个姓乔的丫头。”原二爷半点不觉的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大声道,“你二人身上都留着我的血,总也是骨肉至亲,你不会看着她出事不管的吧!” 骨肉至亲。原娇娇眼神闪了闪,认真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每一次他要自己做什么事的时候总是这一句“你不会不管的吧!”。 这一句她听了多少年了? 这一次,她又听到这句话了。 只不过这一次要救的是那个女孩子,原娇娇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了:“爹,你不会不知道救她我会如何吧!” 她和那个女孩子,仿佛从出生起,就似是阴阳的两极,此消彼长。 一个留,一个退。一个起,一个落。按理说明明本该是这世上最亲密的手足,却不知为什么,从第一眼在金陵看到那个女孩子的那一刻起,她便生不出什么欢喜,反而生出了几分危险的感觉。 冥冥之中仿佛早有注定,两人之间只能有一个胜者。在张解那里,她是输家,可在原家,她以为她能赢的毫无悬念的。 为什么,就连眼前这个男人都会选择她? 这个答案让她遍体生寒!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疯了 见女孩子沉默了下来,原二爷似乎有些不满,他动了动唇,正想说话,身后的官差却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原二爷,你好了没有?我们等了半日了。” 等了半天,还没收到乔大人苏醒的消息,自然该催促了。 好不容易出来,他可不想再去那大牢里呆着了。原二爷一下子抓住了眼前的原娇娇,死死的盯着她道:“娇娇,那可是你的亲姐姐,你不会不管的吧!”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好,我管。” 原二爷闻言当即大喜过望,激动的拉住原娇娇的手道:“我便知道我家娇娇最好了!” 最好吗?原娇娇冷笑了一声,垂下眼睑遮住了眼中的阴霾。 …… 不过救也不是现在就救的,原娇娇说道:“要救也不能在大街上救,不若先回去再说吧!” 对,对,总得先回去,先回去洗个澡什么的,这么些天他快折腾死了。只是不知道那些官差,原二爷回头,难得的带了几分讨好,看向那些官差,赔着笑脸,道:“几位,你们看这……” 身后几个官差对视了一眼,半晌之后,其中一个点了点头,扬了扬手里的钥匙,道:“那你快点啊!” 原二爷当即踢了踢手脚,道:“跑不了的,跑不了的。” 他堂堂原家的二爷用跑个什么。 不过这些官差今日这么好说话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大抵也是见了他家娇娇了,毕竟他家娇娇什么人不能救?那个死丫头……呃,自然也救的。 目送着原二爷和那个女孩子进了府,外头几个官差相视了一番,其中一个试探着出声道:“咱们……就这么不管吗?” 这有哪个犯人还能自由到随意放他回家的?尤其这还是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犯人。 为首的官差抓了抓头发,道:“大人交待过的,我们配合,配合这个姓原的,不要让他跑了就是了。” 如今人进了原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想原家也不敢把人放走,直在外头等着就是了。 …… 陪完笑脸,跟着原娇娇进了原府,原二爷当即便冷下脸来,而后大步向正院走去。 这个时候,那几个老东西估摸着缩在老祖宗那里哄老祖宗开心呢! 正院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正在里头说话的几个老者当即被吓了一跳,有人本能的脱口而出:“哪个混账东西……” “是我这个混账东西!”原二爷一张脸气的通红,出现在了门口,看着院内的几个老者,当即一脚踏了进来。 他看着众人冷笑。 老祖宗不在,不过这几个老东西一个不少的全聚在这里呢! “我不在,你们很高兴啊!” 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几个老者脸色顿变。 甄仕远怎么回事?不是护短吗?手下这时候还昏迷不醒,怎么把这个东西放回来了? 正在大理寺里伏案看卷宗的甄仕远打了个喷嚏,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垂,继续翻看他的卷宗,只是翻了两页有些看不进去。 也不知道把关了几日的原二爷放回去,原家现在怎么样了,不过他想一定很热闹吧! 直到如今,他还是摸不清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这么一来,原家家里定然不太平了。 有道是不怕人蠢,就怕人蠢还自作聪明的,那个原二爷显然就是个中的巅峰代表了。被人卖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回炉了,不把原家搅和个天翻地覆,他都不信。 昔年曾听说过死诸葛吓走活仲达,他是无缘得以见这一盛景了,不过眼下这一出人躺着,将原家搅的鸡犬不宁的戏码倒是看了个全。 家宅比之国家大事来说是小事,可千万不要小看这些家宅小事,君不见多少大事都是由小事一步一步演化而来的,所以可不要小看那些小事,就这些小事还能够将原本一个和睦的大族搅的一团糟的,更别说这原家本就不是什么和睦的大族。 所以,今儿一定很热闹。 “过些时日?”阴阳怪气的男人没有理会自己的蓬头垢面,带着一身异味走了进来。 这味道呛的几个素来喜洁的老者忍不住连连蹙眉。 “知道你一肚子怨气,不过你能不能先去洗个澡来?”有人说道。 原二爷听到这一句,脸上的笑意愈发的冷了下来:“嫌我脏?嫌我臭?”他走到一只小几旁,突地伸出一脚踹翻了小几。 “嘭”一声,声音不大,可直冲众人面门的小几还是让几个老者脸色愈发难看。 “你在做什么?想在这里动粗不成?”有人厉声喝道,“这里可是老祖宗的地方。” “狐假虎威的东西,”原二爷翻了个白眼,冷笑,“少拿那老东西吓我!” 老东西若是在家,这时候就在这里了,可见他不在家。 不在家好啊,也好方便他收拾这几个老不死的。他拿起手头一个花瓶便奋力的砸了过去。 院内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水行不安的瞥了眼一旁小姐的脸色。 见小姐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害怕。害怕她曾以为慈悲心善的小姐,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可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会害怕自家的小姐。 院里热闹一直持续到老祖宗回来方才停止。 满面寒霜的老祖宗让人推开了门。 战战兢兢的下人推开门的那一刹那,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堂内满目狼藉,素日家里的几个主子或坐或站甚至还有抱着腿脚在地上呻吟的,不过每个人的脸上都不大好看。 最不好看的还要数原二爷了,且不说他先前在大理寺那里关了几日就已经够磕碜的了,眼下跑到大堂里来闹,纵使他一个人年轻力胜,其余几位都老了,可一个动手对上那么多个,还是吃力的。 但到底年轻,纵使脸上血痕子、巴掌印已经惨不忍睹了,他仍然站在那里,冷笑着看着众人。 “都疯了?”原家老祖宗站在门口,看着屋内的狼藉头疼欲裂。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为止 “这几个老东西算计我!”原二爷冷笑道,“我才是受委屈的那一个。” “是他不由分说闯进来打人,这可是老祖宗的地方,简直放肆!” “先前把我打晕交给大理寺的又是谁?” “是你说为了娇娇……” “不是你们撺掇我,我会去做?”关了几天不知道是不是把脑子关聪明了,原二爷看问题愈发的透彻。 “你们拿我当枪使是吧!” “你这做爹的难道不疼娇娇了?不是为了娇娇?” “这跟娇娇有什么关系……” “都给我住口!”原家老祖宗站在门口喝道。 “这等时候还互相推却?”他说着看了眼蓬头垢面的原二,道,“该洗漱的去洗漱,该包扎的去包扎,弄好了再来见我!” 说罢这些,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女孩子,道:“娇娇,你先回去休息。” 女孩子低头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喝退了这群人,原家老祖宗看着满屋的狼藉忍不住连连摇头。 不过是一时半刻不在这里,家里居然闹成了这个样子,做主子的互相动手,传出去成什么样子了? 纵使手脚锁链没有打开,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洗漱的,洗漱过后,还是要到老祖宗面前来说理的。 原二爷看着对面几个老者冷笑:“老祖宗,就是他们当时把我打晕了……” “怎么回事我已经清楚了。”原家老祖宗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抬眼朝他望来,“所以,你怎么回来的?” 纵使蛊王已经送过去了,可显然原家送的东西,他们不敢收,所以,那个孩子依旧躺着,这一点他很清楚。现在,人还没醒,甄仕远怎么把他放回来的? “我答应了要把她救醒的。”原二爷扬了扬手脚的锁链,解释道,“只要将这个事情揭过,我就没事了。” 这样么?原家老祖宗闭了闭眼,开口问他:“你准备怎么救她?” 原二爷道:“且先让娇娇歇息几日,待风头过了我再让她们两个换回来。” 到那时候,她的事就与他没有关系了。 “所以你将娇娇和那个孩子当成什么了,一会儿醒一会儿不醒,闹着玩吗?”原家老祖宗冷笑了起来。 这是闲得慌乱折腾吗? “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骨血,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原二爷似乎有些恼怒,冷眼看向众人,“她们都是我的女儿,自然所有的事情都由我做主。” 就是这样,这话一出,老祖宗还未说什么,堂内几个老者就坐不住了。 “你的女儿?没事时是你的女儿,有事时便求到族里了,你把族里当什么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没有族里,你什么都不算!” “不错,看看你自作主张为族里惹出多少麻烦了?” …… 一声声的声讨听的原二爷面红耳赤,半晌之后,却冷笑了一声,打断众人的话。 “我是不算什么东西,可我命好,这两个都是我的女儿!我要她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能越过我去?” 这话一出,堂内一阵安静。 顿了片刻之后,原二爷再次开口了,他扬了扬手里的锁链,恨恨的看着对面那几个老者道:“这玩意儿老子带了那么多天了,你们谁想要谁带去,反正老子是不带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原二爷转身便要离开。 这些老东西能说又怎么样?这两个是他的女儿,是他的种,要做什么还不是他说了算? “我原先就不同意你搅和进去,你可曾听过我的?”便在此时,坐在最上首的原家老祖宗开口了,他一出声,正要离开的原二爷也停了下来。 “娇娇不醒,急的是谁?是宫里!”老祖宗扬手一指,指向皇城的方向,“他们都不急,你们急什么?真到严重时,大天师便是不想出手也只得出手,用得着你们瞎操心?” 原本好好的局面被搅和成这样便是底下这几个自作主张。 这话一出,就连原二爷都安静了下来。 一时之间,堂内无人说话,半晌之后,有老者再次出声了:“老祖宗您先前怎的没说清楚?” 当时老祖宗这副不急不缓的态度,看得他们干着急啊,唯恐娇娇出了什么意外的。 “这用我说?”老祖宗似乎有些激动,往日里拿在手里摩挲的龟壳被扔在了一旁,他重重的拍了拍手边的凭几,道,“傻子都知道的事!” 傻子……是说他们么?几人面面相觑。 说完这一句,老祖宗似乎有些疲倦,以手撑着下巴,揉了揉眉心。 “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折腾了,原二,”他喝道,“你将两个孩子不当人换来换去就不怕她们心生怨怼?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换了!” 道理他都懂,不,也不是都懂,只是懂那么一点点。可是不换?原二爷大力的扬了扬手里的锁链,道:“那我怎么办?” 能怎么办?老祖宗拧了拧眉心,开口道:“甄仕远又能拿你怎么样?打你了还是饿你了?我听闻大理寺大牢的风评还是不错的,又不是去刑部,这件事不要再议了。” 原二闻言,顿时勃然大怒:“老子是再也不要呆在里面了!你们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这老东西说的倒是轻松,敢情关进去的不是他,他没什么意见是吧! “又不用关多久,”老祖宗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成日里对着这些蠢面孔也是够累的了,他哼了一声大步走了出去,“你跟甄仕远回去,也不用多久,过些时日就能出来了。” 现在就是熬了,看那个女孩子先熬得住还是他们先熬得住。总要有一个低头的,那个女孩子先低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所以这等时候,还是要约束住家里这帮蠢货,不要再闹了。 所以今日说话他一改往日的话里藏锋,经此一事,他算是彻底看清家里几个东西的脑子了,不说清楚,他们是不会懂的,反而还会自作主张的添乱。 说的那么清楚,这些蠢东西应该能听明白了。 想到这里,老祖宗忍不住拧了拧眉心,似乎有些疲惫。他原家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孽,往下几代里出的尽是些蠢货,连个真正手段心机都能独当一面的都没有。 若非如此,他又何至于如此看重那个孩子?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不休(三更) 老祖宗离开了,留在堂内的几个老者轻哧了一声,看向愣愣的站在堂中的男人,哼道:“听到了么?老祖宗说了过些时日……” “过些时日?”站在堂中的原二猛地提起了声音,而后厉声道,“过些时日?” 又是这句话。 他这些时日已经听得够多了。 过些时日。先是眼前这群老不死的搪塞他,而后是娇娇同他这么说,现在连老祖宗都跟他说过些时日。 “我不同意,凭什么过些时日!”他愤怒道,“我不同意……” “二爷。”正巧此时一个小厮从门外走了进来,进门便道,“外面那几个大理寺的差爷问你好了没有,乔大人没醒,赶紧同他们回大理寺吧,再磨蹭磨蹭,他们都要到下值的时辰了。” 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一般,原二尖叫道:“我不同意,我不去!” 不得了,瞧着他这副样子又要闹起来了,几个老者只觉得脸上的伤又疼起来了,其中一个忙惊呼:“快,快去请老祖宗过来,这原二又要发疯了!” “就是,老祖宗都发话了,让他回大理寺他怎的不听?”一旁的老者一边瑟缩退避着一边嘀咕,“快让大理寺的过来将他带走!” 这原二不在家的几天,家里多消停啊,这一回来便搅的家里鸡犬不宁的,这甄仕远怎么就把人放回来了? 慌忙跑出去报信的小厮很快便去而复返,瞧着都快哭了:“老祖宗出门了,走的很急,挑的还是最快的马。” 准确的说是训斥完这里的人之后,老祖宗就纵快马出门了,这谁追得上? 几个老者闻言脸色顿变:“不得了了,快来人将这原二制住送去大理寺。” 这就是心里话吧!原二听的一身冷笑,看向原本正欲上来帮忙的小厮,喝道:“谁敢?别忘了这家里往后是谁做主?你们是要看这几个老不死的脸色么?” 开口直呼“老不死”,这也太过分了。众人脸色大变,下人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不代表做主子的不敢。 才整理干净的大堂转眼又变成了一片狼藉。 …… 此时原家大门大开,所以在外等候的官差能轻而易举的看到里头的情形,不管是小厮、管事还有侍婢皆神情焦急的来回跑动,真是站在外头都能感觉到里头的慌乱了。 “我说,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其中一个官差对此表示分外不解,他抬手,指向原家大门,道,“这也太乱了。” 虽然原家的治家没有被陛下提及过,不过以往去原家登门拜访的人也不在少数,可从未听说原家是这么乱的。 “跟遭了贼一般。”为首的官差在门外等了片刻,看了看地上的影子,忍不住嘀咕道,“都快申时了,这原二爷还没出来,莫不是要跑了吧!” 真跑了那可不得了,几个官差对视了一眼之后,干脆自己进了大门,而后随手抓住一个路过的小厮问道:“你们原二爷呢?劳烦去说一声他该同我们回大理寺了!” 小厮吓的浑身一颤,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闻言,忙不迭地拉着他们往里走去:“快,快,几位差爷快将我们二爷带走吧!” 再让二爷在家里呆下去,这家都快翻个个儿了。 见过对官差热情的,可也没见过这么热情的。几个大理寺的官差颇有些受宠若惊的被拉着往正堂那里带去。 满堂的狼藉,扭打在一起的主子,在一旁拉偏架的小厮下人,闹哄哄的,就是早上的集市也没有这么乱的。 眼前这一幕将几个官差看的惊呆了。 一旁的小厮在奋力的催促着:“官爷,快!快将我们二爷带走吧!” 难怪这么热情,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几个官差愣了一愣,不由犹豫了起来:大人的命令是任那原二爷想作甚都可以,不要去管他,眼下这……还要去管吗? 放任他留在这里,看起来更能给乔大人“报仇”啊! 正犹豫之时,听外头又有嘈杂声起。 这原家也未免太热闹了吧!几个官差皱着眉头回过身去,原本以为又是哪里的主子或者下人什么的,只是这一次,外头进来的是一队官差。 今日所遇之事已经足够令他们震惊了,可再震惊也万万没有眼前这一幕震惊的。 虽说他们不认识那群官差,可却认识他们身上的官袍。 刑部的人。 所以,刑部的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众人惊讶不已。 几个大理寺的官差互相对视了一眼,不过惊讶归惊讶,但刑部的人出现,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长安城,上至高官,下至百姓,若无什么事,怕是没有一个人想见刑部官差的。 那一队刑部官差围住院子之后,很快便从中走出了这一次带队的刑部官差,看他官袍,似是在刑部官差中职位还不低。 “某姓周,”那带队的官差简单的报了一下声名之后,朝他们几个抬了抬手,将一封刑部尚书的手令交给他们,道,“劳烦几位白跑一趟了,这原家上下所有人眼下都要由我刑部监管了。” 这话一出,反而让几个大理寺的官差松了一口气,正愁不知道怎么办呢,眼下刑部来了人不是正好?正巧把原二爷丢给刑部,也省的留在大理寺浪费口粮了。 于是,几个官差忙道了声“请”,而后侧身让出了一条道。 至于刑部的人要怎么监管,就不是他们的事了。 虽是同为官差,可几个大理寺官差自忖自己看到刑部的官差还是有些后怕的。 待出了原府之后,几人皆松了一口气,“刑部接管”这四个字足够让他们回去交差了。而天师道这里,不仅仅是原家,眼下隔壁的焦家也被刑部的官差围了起来。 显然这件事并不是针对原家一个。 那就应当跟他们大理寺无关了,更痛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乔大人无关了。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无关虽无关,刑部突然出动,还是让几个官差分外不解,“就算这两家真犯了大事,那不也该是先由他们大理寺或者吏部接手?怎的这一次刑部居然直接出动了?” 话说能直接越过大理寺和吏部让刑部出动的事情应该没有几件吧! …… 长安城的城门每日进出城的人数不胜数,长长的进出城队伍往往叫人望而兴叹。 有人站在城门上,看脚下百姓进出城门。 或抱怨、或兴奋、或担忧,众生百态,不外如是。 但也不是所有人出城都需要禀报的,有些手握权势的人自然不需要像普通百姓那样等候出城。 申时的日光还是有些刺眼,张解抬手遮了遮,从指缝中看着那几骑快马绝尘而去。 “焦、原两家几个做得了主的已经出城了。”有女子踏上了最后一阶石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大天师。”张解俯身施了一礼。 她嗯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几骑小到几乎已经看不清的身影,不由轻哂:“焦、原两家已经被刑部的人围起来了。” “好一出声东击西,你那位乔小姐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一切都计划的恰到好处,他们前脚刚出了城,后脚焦、原两家就被围起来了。先前那些不过是些小打小闹,而现在,那位乔小姐的布局才刚刚开始。 张解笑着应声,道:“是啊!她是很聪明的。我想等那几位老祖宗回城时,定会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焦家和原家。” 只是这么大的惊喜,也不知道那几位老人家喜欢不喜欢。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惊”喜 惊喜,只怕有惊无喜吧!大天师一哂,顿了顿,又道:“刑部的人为何出动你可知晓?” 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位乔小姐安排的,可刑部是什么地方?能让刑部出动,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理寺女官能随便做到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张解想了想,道,“不过,我想定然是发生了一件事,否则,焦、原两家做主的也不至于这等时候急急出城。” 虽说习阴阳术的不是江湖出生就是族中世代习武,比起普通的老人家,那两家的老祖宗可不是一般人,纵快马而走也不是做不得。可到底年纪大了,那几位老人家已经多少年没有纵马而行了? 所以,定然是发生了一件大事,且还是要及时处理,否则可能酿成大祸的事情。 “听你如此一说,我倒是有些好奇是什么事了。”大天师笑着顿了一顿,道,“还有,这天底下让刑部直接出动的事怕是没有几件吧!所以,这位乔小姐手里拿捏的到底是什么?”说到这里,真是让人越发好奇了,“以至于她敢如此放心的躺着。” “我不知道她拿捏的是什么,不过我想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焦、原两家被刑部的人监管这种事怎么不可能传出去? 总有人会打听这件事的,他们等着听传言便是了。 “至于她躺着,她说过,原家不发生什么事情,不要让她起来。”张解笑道,“现在是原家自家的家事,那怎么能叫事?” 都是一家人,吵闹、打架什么的都是家事而已。 她说的,一定是原家的大事,且还会引得城中上下皆惊的大师。 不过,原家会发生什么大事吗? 好奇的不止是他们,就连甄仕远也好奇的很。 “我恨不能她现在就起来跟我说道说道。”听闻几个官差的来报,甄仕远忍不住嘀咕道,“你们说刑部到底是收到什么消息了?” 这个问题,怕是只有刑部自己知道了。 只是属六部之一的刑部并不需要向别的衙门提及此事,至于问,谁若是能撬开刑部尚书的嘴,谁就能取而代之了。 几个官差嘟囔道:“不过这原家也真够乱的,听说两家能做主的都不在家,如今被刑部的人围起来,关在里头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关在家里能有什么事?”甄仕远翻了翻眼皮道,“再说了,能做主的收到消息迟早要回来的,前后也不过几天的功夫,能发生什么事?呃,不对,这还真不好说啊!” 人非圣贤,人多自然会有矛盾,真正表里如一和睦的大族又能有几个?不过就算不和睦,往日里各管各的,顶多不过谩骂扭打罢了,就算原家不和睦,也不外乎如此了。 只是现在的原家内有才被他放回去的原二爷,外有刑部的人围堵。 这就好似审讯,其内分裂,其外强压,内斗自然要看原二爷的本事了,至于强压,想来没有哪一部能比刑部更懂这个了。 想到这里,他似乎有些明白了:“难怪直接找了刑部,确实没有人比他们更擅长这个了。” 眼下的原家就如同一根绷紧的弦,一个在外面扯,一个在里面拉,再加上隔壁被牵连的焦家在一旁煽风点火的催促,崩掉也是早晚的事。 只是不知道原家这个崩是怎么个崩法了。 说起来还怪不好意思的,他总觉得现在的原家就似是一出戏进到高潮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还真是让人期待。 …… 焦、原两家被刑部监管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毕竟刑部出动,又怎么可能是小事? 可到底是什么事,眼下除了刑部尚书之外,无人知晓。 不过他并不准备隐瞒此事,毕竟刑部出动,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尤其是禀明陛下这一步必不可少。 所以要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简单的很,只需在皇城门口候着就是了。 但明白归明白,真正能这么做的却少之又少,毕竟能让刑部尚书卖面子的这天底下也没有几个。 刑部尚书周栋走出皇城的那一刻便看到了停在皇城门口的马车。那辆马车灰扑扑的,看起来毫不起眼。 不过他可不会傻到以为这当真只是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能停在这个地方还不被守城门的侍卫驱逐的,这马车的主人又怎么可能真如这辆马车一般毫不起眼? 他叹了口气,走了过去,马车外的车夫见他过来,当即便上前两步迎了上来,而后恭敬的抄手一礼,道:“几位老爷已经等您很久了。” 周栋嗯了一声,在马车外施了一礼。 能在他面前自称老爷的,除了那几位真正位极人臣的大人还有谁? 车帘掀开,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周栋看着他眉心那点朱砂痣,低头道了声“崔司空”。老者点了点头,顺手将车帘挂到了一旁的挂钩之上,原本昏暗的马车顿时一亮,几位老者出现在了视野中。 周栋当然认得这几张脸,每一日早朝,位列百官第一排的定然有这几位的身影。 至于这几位出现在这里的缘故,他想已经不用猜了。 于是,他施礼之后起身开口道:“焦、原两家被围是因为涉及昔年西南侯陈善的谋反案。” 能让刑部直接出动的定然不是小事。 谋反,这天底下恐怕没有几件事能越过这件事了。昔年独掌阴阳司的张家不就是因为这件事而灭族的吗? 张家都能因此而灭族,更遑论还不曾独掌阴阳司的焦、原两家? 此时距离西南侯陈善谋反已过去十三年了,这十三年天子英明,天下太平,突然再一次提及此事,就连马车中的几位老者都有些意外。 当年焦、原两家确实是从西南而来长安自荐的,可若这两家当年当真被查出问题来,陛下又怎么可能放心任用? “这件事已经过了一句,忽地顿了一顿,向众人看了一眼,眼神变得微妙了起来。 兴许就是因为已经过去了,这十三年,天下已然太平。那么曾经受制于社稷之稳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才会再一次被提及。 从来只有太平盛世才有余力揪着那零星半点的错处不放的。 所以这时候,突然有证据指名这两家有参与谋反的嫌疑,那么自然是陛下有余力,朝廷也有余力彻查此事。 刑部也是因此胆敢先斩后奏,不,这是边斩边奏,直面圣上。毕竟谋反之徒,可不能被放跑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京城太危险 不是不想知道周栋收到的究竟是什么证据,而是几位老爷子都知道这就不是能细问的了。纵横官场几十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们还是清楚的。 焦、原两家原来是涉及了谋反之嫌才被刑部监管的,这可不是小事。 “这一次,如果这两家不能自证清白,就算陛下想用他们,怕是也不能继续任用下去了。”老者叹了一声,口中道了声“打搅了”便坐回了马车内。 周栋立于原地施了一礼,起身,见车帘被放下,那车夫朝他抄了抄手,驱着车走了。 天下太平才有余力做某些事情,这些改朝换代不倒的大族说到底还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吧! 所以崔、王、谢三族的族长才会在皇城门口等他,真不得不说,不愧是冷面的政客,这等嗅觉之敏锐真是远高于常人。 现在的陛下还没有动世族的想法,毕竟比大楚建朝还久远的世族根基太深,真要动了,大楚内乱,北边的匈奴伺机而动,那才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世族暂时还算安全,不过别的什么人就未必那么安全了。周栋垂下眼睑,大步离去。 …… 几位老爷子自然没有那么大的嘴巴将从周栋这里的事情传出去,可焦、原两家被监管是因为谋反这件事情还是不到半日的功夫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那么快啊!”正在戏苑里听戏的王司徒闻言不由讶然,随即对身边几个老者道,“看来周栋那里并没有阻止这件事的传扬。” “非但没有阻止,怕这件事眼下会传的那么广还是他推波助澜的。”一旁的谢太尉跟着说道,“这下麻烦了,要自证清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君不见泼脏水不过一下子的事,容易的很,要重新洗干净那可不是一下子的事情了。 “你们说,”一旁正自顾自的独自下棋的崔司空在却此时突然出声道,“被关起来的焦、原两家自己的人会不会知晓自己被监管是因为谋反?” 这个啊……王司徒和谢太尉不由一愣。 …… “打听到了打听到了。”有小厮白着一张脸从外头小跑了进来。 此时正堂已经收拾干净了,昨日刑部的到来,虽然将一大家子都监管起来了,却也让正闹的不可开交的几个主子冷静了下来。 虽说现在只是监管,可离直接被请进刑部大牢怕也只有一步之遥了?这时候,哪还顾得上闹? “怎么回事?”虽然脸上身上的伤痛还在提醒着他们昨日的事情,不过现在可不是追究的时候,只能暂且将此事放一放,先搞清楚自己是怎么被关起来的再说。 “打听清楚了,”那小厮说道,“小的给一个差爷递了三百两的银子,那官差才透露了一点。” 有人听闻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还真是没有说错,刑部又如何?在银子面前不照样说漏嘴了? 那小厮说到这里,却忽地停了下来,一脸忧心的向他们望去。 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的一旁的原二直跳脚:“你倒是快说啊!” 也罢,这件事反正是瞒不下去的。小厮顿了一顿之后,开口道:“差爷说了两个字。” “哪两个字?” “谋反。” 谋反?正堂内片刻的安静之后顿时响起了一片哗然。 要了命了! …… “谋反。”就连在家里照顾乔苒的红豆和乔书都听到了这个消息,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对面门头上正在纳鞋底闲聊的两个妇人还在绘声绘色的说着:“这可是了不得的事,张家被冤枉是谋反都一家子没了,这两家还能逃过?”她们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激动道,“估摸着是要掉脑袋了。” 毕竟是京城百姓,见识广,说起这种事非但不害怕,而且还意外的兴奋。 “这下好了,都不用我们报仇了,这两家自己寻了死路。”红豆喃喃着看向乔书,“你高兴么?” 乔书扯了扯嘴角,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 “我觉得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他道。 若是这两家这么简简单单的就因为谋反一锅端了,对他而言确实是一件好事。虽然这个仇报的稀里糊涂,莫名其妙的就结了,可并非亲手所报,且还有不少事情没有弄清楚,即便是报了仇,还是有些无法意尽。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不大相信这两家这么简单就被解决了,若是这两家这么简单就被解决了,乔小姐定然会说的,可她从来没有提过要解决这两家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这两家真正做主的几个现在都不在家,眼下留在家里的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提到乌合之众时,他顿了顿,双唇微抿,似乎有些在意,“乔小姐能称之为乌合之众,我却是不行的。” 他眼下比那些人又能好多少?所以,乔小姐提过的,这次醒来之后要送他去读书,他一定要去的。 只有自己长了本事,才能报仇。 乔书年纪虽小,却总是这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红豆也已经习惯了。 “我是不如你们那样能想那么多,我只知道这些都在小姐预料之中。”原先其实还是忐忑和怀疑的,直到眼见着焦、原两家突地冒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才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说还是她家小姐厉害。 “谁能有扫把星厉害?”听到消息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着实吓了一跳。 “躺着还能做法把焦、原两家弄的这么惨。”方秀婷喃喃,“这要是醒着那还得了?” 要知道那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是焦家、是原家!在金陵时,这些贵介大族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存在,眼下说谋反就谋反了。听闻扫把星那个“不详”的生父就出自原家,想来这就是得罪扫把星的缘由了。 没想到出自阴阳司的焦、原两家都逃不过扫把星的法力无边啊! 还好她们母女俩机智,及早投诚,乖乖的呆在扫把星身边哪里也没跑,你看,眼下不但有吃有住,人也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早知她这么有用,还拜什么神佛,拜她得了。”方二夫人警告的看了一眼一旁的方秀婷,道,“婷姐儿,我们可别乱跑了,好好的在扫把星这里呆着,保准什么事都没有。” 这京城可太危险了,她那个死鬼失踪到现在还没个影呢!要是死了倒也是好事,说不准她还能在京城找个老实人嫁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并非不可(三更) 离开皇城的周栋并没有回家或者回刑部衙门,而是直接去了被监管的焦、原两家。 “大人。”见到周栋前来,正带着官差在焦、原两家门口巡视的官差首领走了过来,抄手行了一礼。 “周梁,”周栋点了点头,唤了声他的名字问他:“里头的人怎么样了?” 周梁从怀里摸出一张三百两的银票递上前来,禀报道:“里头的人使了银子向我们打听为何他们会被刑部监管。” 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被抓或者被监管总要问个由头的。 周栋嗯了一声,让一旁的文吏收了银票之后,道:“好,你看着他们,时刻注意着他们的动向……必要时……也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命令就有些古怪了。 周梁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解:“大哥,不,大人,”虽是兄弟,可还是要公私分明,眼下穿着这身官袍还是要唤大人的,周梁说道,“我刑部监管一向严明,为何要对焦、原两家反其道而行?” 不说直接将人抓进去已经够奇怪了,现在的话,听大哥话里的意思是还要他故意防水? “这件事有些复杂。”周栋顿了顿,说道,“他两家现在是嫌犯不假,可证据……也有些特别。” 老实说若非涉及谋反,再加上那证据并不似作假,他也不敢边斩边奏。 “总之现在还不好说。”没有等周梁的接话,周栋接着说道,“这两家主事的现在不在京城,所以不必太过担忧。我让你稍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想看看这些人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或者透露出一些我想知道的消息。” 在主事的没有回来之前,他暂时不会动这两家的人。至于施压这种事,刑部当然是要做的,刑讯手段数不胜数,这等只是最基本的,也有犯人在这等轻度的施压之下,便开始忐忑直至崩溃的。 这等犯人也是他们最喜欢的。他们真正怕的是那种辨不出话中真假,善作伪装之人,这种人要从他们口中套出真相可是一件难事。 当然,他心里所想没必要让被监管其中的人知道。 可就是不知才叫人害怕,所以原家正堂里早已闹开了。 “了不得,要出大事了!”一听到“谋反”二字,众人当即变了脸色。 战战兢兢说出“谋反”的小厮也在下一刻被惊怒之中的原二爷一脚踹到了一旁,痛的在地上直打滚。 没办法,下人就是这样。主子高兴时你就算做了错事也能得赏,主子不高兴,你就算做的挑不出差错来,也只有挨踹的份。 “老祖宗呢?赶快去给老祖宗报信,咱们被人说谋反了!”几个老者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谁能不急? “咱们什么时候谋反了?怎么咱们自己都不知道?”原二急道。大理寺的大牢他都不想呆,更遑论刑部的? 这进了刑部的还有几个能活着出来的? “不知道。只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刑部不可能无缘无故拿人,你们谁去打听打听?”其中一个老者问道。 原二爷听的一个激灵连忙喊了声“小可”。 痛的在地上打滚的小厮忙捂着肚子一瘸一拐的站了起来,跑到他身边应了声“二爷”。 “你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原二爷说着胡乱的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递了过去,恶狠狠的开口道,“给我砸,用钱砸开他们的口!” 正堂的慌乱家里其他人并非不知晓,只是多半战战兢兢不敢这时候冒出头来添乱。毕竟家里随处可见的刑部官差,足够让人生怯了。 水行推开窗户看向在院外走动的官差,抿了抿唇,半晌之后,她回到原娇娇身边喊了声“小姐”。 原娇娇抬眼看她,眼神依旧淡漠。 从前日回家就是这样了,看似照常的吃喝,可小姐淡漠的眼神凉凉的,怪让人害怕的。水行的眼神下意识的躲闪了一下。定了定神,她道:“院里都是刑部的官差,咱们要不要去说一声,按说昨日就该回宫了。” “如果宫里催促自会派人来的。”原娇娇垂下眼睑,认真端详着自己纤细素白的掌心,她看的很认真,一寸一寸的看去,没有半点遗漏,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的珍宝一般。 现在没有派人来,就是宫里不急,暂时不准备掺和进原家的事情。 “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水行闻言忍不住再次瞟向那些走动的官差,,“我们出去那些官差并没有阻拦,奴婢去老祖宗院子里也问过了,老祖宗前日晚上便出了城,眼下不在家中。”这才是让她惊慌的源头,能稳住原家上下的老祖宗不在家,留在家里的人……多半是靠不住的。 原娇娇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反应依旧平淡。 这样平淡的反应让水行也渐渐熄了说话的心思。自从小姐昏迷过一次之后,就不大一样了,连她都不敢如以前那样面对小姐了。 水行站了片刻,见原娇娇不再说话,便走到了一旁,此时坐着的原娇娇却突然站了起来,道:“我出去走走。” 水行闻言忙道:“小姐我同你一起去。” “你,”原娇娇却连头都没回,只道了声“不必了。” 不必跟着小姐了啊!水行似乎有些犹豫,可就在她犹豫的功夫,原娇娇出了门。 她走到院内似是同那几个刑部的官差说了几句,刑部的官差犹豫了一刻之后,点了点头,撤出了院子。 只是这举动还是要回禀大人的,毕竟大人说过要注意原家的动向。 “原小姐说你们在院子里,她不自在?”周梁说着看向一旁的周栋,问,“大人,你怎么看?” 不自在啊!周栋沉凝了片刻,想了想,道:“那就都撤出来,只消不让原家的人跑了便好。” 周梁应了下来:如此的话,他们就在外头围着好了,只将偌大的焦、原两家当成一座巨大的牢笼,看住就是了。 所以,原小姐的提议还算是简单的。 只是相比原小姐的提议,原二爷的提议就难办的多了。 官差交出了从原二爷那里得来的一沓银票,将小厮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他们想知道怎么会被指认谋反的?想要自证清白。” 周梁听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哂笑:“大人要是能查到还用他们自证?”这不是一句废话吗? 不过周栋闻言却没有笑,只蹙了蹙眉,顿了半晌之后,他缓缓开口道:“此事……也并非不可。”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一封信 虽是刑部尚书,但周栋亲自出现在刑部大牢的时候却并不多,即便是出现也多是碰上什么麻烦的犯人或者一些别的事情了。 如这样带着人进刑部还真是不多见,正在大牢里巡逻的刑部官差远远见到他,便俯身施了一礼,起身时,忍不住向周栋身边的两个男人望去。 脸上的伤是陈年旧伤,这些小打小闹的伤可不似刑讯留下的,应该是外头得了带进来的。 当着周栋的面,官差自然不会说什么,问什么,只是恭敬的站在一旁,让他们一行先行,只是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那两个慌张四顾的男人身上。 待到周栋带着那两个男人走远了之后,其中一个官差才忍不住轻咳一声,问身边的同僚:“大人是又想出了什么新的刑讯招数吗?” 譬如说用吓的,让他们说出实情什么的。 一旁的官差摇了摇头,不过眼力却是极好:“衣袍下头带着锁链呢,估摸着是哪里来的嫌犯。”只是不知道这嫌犯怎的竟有这样的待遇,被大人亲自带过来了。 “兴许是重犯也说不定,”最先开口好奇的官差说道,“说不准又要我们抄家伙上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对这两个人大人准备怎么撬开他们的嘴。” 进了刑部大牢能出去的,即便是清白且又身份高贵,审讯手段软和的,出去也要吓出一场大病来的,只不知道这两个男人会怎么样了。 原二爷忍不住摸了摸胳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动作,只是纯粹的本能。 这位刑部尚书周大人并没有对他们如何,听闻他们想自证清白之后,很快便将他和一旁的这个老家伙带出了原府,而后直接来了刑部。 至于为什么要将他二人带到这里,周大人并没有说,他们也没有问。 “我们是查出了一些事情,”正在此时,周栋却突然开口了,他说话之时顿了顿,语气似乎有些迟疑,“嗯,两位进去就知道了。” 还不等原二爷说话,一旁被“幸运”挑中的老者忙道:“周大人放心,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能做的一定做。” “是吗?”周栋停了下来,转过身来,朝着他笑了,“那就看二位的表现了。” 这笑容其实也是稀松平常,他语气更没有任何不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让两人吓了一跳。 带着两人走入一间牢房,正在里头坐着的两个官差见大人亲自过来,忙站了起来,恭敬的喊了一声“大人”,而后目光落到了他身后的原二爷和老者身上。 这目光,同先前过去的两个官差简直如出一辙,两人忍不住摸了摸胳膊上不经意间起的鸡皮疙瘩,总觉得刑部这些官差的目光有些渗人。 其实一路进来也未见到什么血腥可怕的场面,不过大抵是刑部声名在外,以至于让他二人十分的不自在。 官差的身后十字架旁栓着一个中年男人,此时正缩着身子战战兢兢的看着他们。 周栋见状微微蹙了蹙眉,道:“受刑了?” 官差摇头,道:“自己吓的,一股脑儿说了一通之后既开始哭,说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周栋嗯了一声,走到一旁的桌边,翻了翻上头的一本账册,道:“齐老板,东西都在这儿了?”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眼泪又流了出来:“我别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就是做个生意,大人,我真的不知道啊!” 虽说进来之后还未上刑,可谁不知道刑部是什么地方?进来上刑也是早晚的事情,一想到接下来的遭遇,他便惊慌不已。 齐老板的害怕,周栋自然不会在意,刑部尚书若还有心思在意这些小事,那他就算生了三头六臂也不够管的。 “现在呢,缺一封信。”周栋开口说着抬头向原二爷和那个老者望来,顿了顿,又道,“这封信若是找到了,事情如何便有个大概的定论了。” 不过这定论也只是原家与此事确认有关还是仅仅有嫌疑。 这件事之所以如此重视,是因为涉及谋反,所以事情再小也得查。 “什么信?”原二爷急急的问道,“我家里的信都在门房那里,可以查的。” “我知道。”周栋说着抬了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我要的信,不是在你家能找到的,我已经找到线索了。” 他说着指了指手里的账本,又道:“那封信在齐老板的当铺里摆了十三年,但前些时日,有人拿着契书将信取走了。” 听到这里,齐老板又开始流泪了:“我就是开个当铺罢了,那信用的纸是极其罕见的佐伯纸,虽是折了信封,可信封上空无一字,若是小心将它展开,未必不能得一完整不曾着墨的佐伯纸。大人,您去打听打听佐伯纸的行情,这价值千金啊!我因此才接了当的,谁知道里头写了什么啊!” 他的当铺里会当一封信,纯粹是为了那张纸而已。 周栋闻言却笑了:“早听闻齐老板你在长安珍宝行中慧眼如炬,没想到还是看走了眼。这空白的佐伯纸比起信封里的内容价值说是天地之差也不为过啊!” 齐老板听的吓了一跳,忍不住动唇喃喃:“这……怎么可能?” 什么内容才能比价值千金的佐伯纸更贵? 周栋笑道:“当然这是要找对买家的,对有些人来说是废纸一张,可对有些人来说,可是长安豪族的存亡,你说对于他们来讲是不是价值连城?” 真是个好脾气的刑部尚书啊,如此耐心的回答一个寻常当铺老板的问题。在一旁听着的原二爷和老者的脸色却早已变得惨白。 他们大概已经听明白了:那封信与他们焦、原两家的存亡有关,所以,要找出那封信来。 不过找东西这种事……原二爷忍不住道:“这个事交给大理寺兴许能查得更快。” 这种时候也不是计较大理寺的时候了,比起刑部的手段,大理寺说是仁慈也不为过了。再者,术业有专攻,这个不找大理寺找谁? “这个不用找大理寺了,”周栋却笑着指着账册上的一页,道,“取走信的人我们已经找到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自证吧 两人急道:“那大人快去将那人带回来啊!” 这个当然不用他们来教,不过大抵是心情好亦或者别的什么缘故,今天的周栋格外的好说话。他闻言耐心的回他二人道:“人我们已经带回来了。” 说完这一句便朝那两个官差点了点头,官差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架着一个浑身上下软趴趴的男人走了过来。 原二爷下意识的向那男人看了过去,见那男人脑袋歪在一边一动不动,忍不住伸手探了探那男人的鼻息。 片刻之后,他收回了手,转头对老者道:“还活着呢!” 活着啊!老者听的松了一口气,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熟料下一刻,原二便猛地发出了一声尖叫,虽说是个男人,声音比不得女子尖锐,可骤然受惊之下发出的尖叫再加上原本便空旷的大牢,以至于整个刑部大牢都在充斥回荡着他的尖叫。 从方才开始便好脾气到现在的周栋蹙了蹙眉,不悦的朝他望了过去。 其中一个官差当即便上前捂住了原二的嘴,以眼神警告他:“不得大声喧哗。” 尖叫声戛然而止。 两人脸色惨白如纸,一脸惊魂未定的看着他们,只是不敢再说话了。至于那男人软的像泥一般的下半个身体更是不敢问了。 刑部,这里是刑部。不是别的什么地方,若不是万不得已,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呆了。所以,这次一定要自证清白,否则这个男人就是他们的下场了。 待到刑部大牢再度恢复了原先的平静,周栋才缓缓开口道:“他就是取信的人。” 原二颤颤的问道:“那……那信找到了吗?” 一旁两个官差活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若是信找到了,他们还能出现在这里? “发生了一些意外,”周栋叹了口气,道,“他取走的信不假,可信却不在他手中。” 至于什么意外,周栋瞟了眼一旁吓的双腿发软靠在十字木架上喘息的齐老板,道:“齐老板认出他来了?你来说。” 被突然点到名的齐老板吓的一个哆嗦,片刻之后,颤颤的开口了:“我……我记得他,”他缓缓伸手指了指那个男人,道,“脾气挺不好的。” 这个男人是那天午时过后来店里取的信,看穿着倒是普普通通,只是神情十分倨傲,就是他拿出了那张十三年前当铺的契书。 佐伯纸虽好,他在长安开当铺开了那么久却还是知道在长安城这种藏龙卧虎的地方,商不能无信,尤其是眼前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这些人本身或许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但多半是某些厉害人物的手下。打狗还要看主人,这种人是不能得罪的。 那封信是活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本来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那天午时的时候客人并非他一个。 “当时,还有好几个客人,我们当铺里的东西为方便管理存放,都是单独存放在木盒中的,”齐老板说着指了指如今放在桌上的一只漆木红盒,道,“似这等小件事物都放在里面。” 这封信自然也是。 “说来也巧,那好几个客人拿走的也都是这样的小件事物。”齐老板说着顿了顿,认真的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形,“当时当铺里出的这等货物一共走了七八个的样子。” “七个。”周栋在一旁接口道,而后顺手翻了翻账册,道。 当天出了七只外表相同的货。 周栋拿起一旁漆木红盒里的一只纯金匣子连同里头一叠叠的书信,道:“有人误拿了他取走的信。” 原二一听,忙道:“那误拿那封信的人找到了吗?” 找到误拿那封信的人让他交出来不就能找到信了? 周栋抬头瞥了他一眼,忽地一哂,而后将那只金匣子中的一叠书信拿了过来,递到他手里,语气也变得微妙了起来:“原二爷认识这些书信的主人吗?” 一旁“有幸”被挑中一同过来的原家老爷闻言顿时惊怒的打了他一巴掌:“你这混账东西,原来是你搞出的麻烦,我们原家是做了什么孽才生了你这么个畜生!” 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的原二想也不想便一巴掌打了回去,惊怒道:“我怎的认识这种人,我这些时日去都没去过当铺!” “你再仔细看看呢!”周栋抬了抬下巴,道,“仲兴,是原二爷的字吧!” 事情如此凑巧,真是叫人不得不多想,查失踪不见的信居然再一次查到了原家的头上。如此原家自有极大的可能牵扯其中,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怎敢边斩边奏? 怕就怕原家已经发现了,到时候跑了人可不好了。 “可我没有去过当铺啊!”原二一听也是急了,额头上的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怎么可能同我有关?” “是个女子的口吻。”周栋提醒他道,“是一个女子写给原二爷你的情书。” 本该搜到信的匣子里换成了女子写给原二爷的情书。这傻子都知道这情书写了自然是到了对方的手里,所以,他找上原二爷自然合情合理。这些情书原本在他手上自然也是真的。 写给他的情书!原二爷大吃一惊,慌忙低头翻着情书认真的看了起来,看了半日,便猛地变了脸色:“这是那个女人写给我的……” “你承认就好。”周栋在一旁说着向他伸出了手,“那么请原二爷将信交出来吧!” 他不是要自证清白吗?那么,现在就开始自证吧! 一旁两个官差也跟着眯了眯眼,眼里露出一丝危险的神色:看来眼前这个才是最大的嫌犯啊!也不知道今儿要不要抄家伙上刑了。 “不是。”原二爷早已晃了,他结结巴巴的解释道,“这……这信写给我的是不假,可我……都……都还回去了啊!” 这好说,周栋点了点头,道:“那个女人现在何处?我等要印证她的口供。” 原二爷脱口而出:“都死了多少年了……” “原二爷,你当我这刑部是什么地方?”这下,周栋终于沉下脸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装疯卖傻,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故意为原家脱罪?”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昔年(三更) 推脱到一个死了多少年的女人身上,真不知道眼前这个是真蠢还是假蠢了。 周栋并两个官差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一旁的原家老爷此时也急了,甩手又是一个巴掌打了上去,惊怒道:“什么女人,你快说啊!” 这么下去可就说不清了。 许是这一巴掌将他打醒了一般,他慌忙道:“是金陵那个女人,她都死了多少年了,这多少年前的事了啊!” “哪个金陵……”原家老爷气急败坏的说着,话到一半,却忽地停了下来,看到对面原二震惊的神情时,他怔了怔,“你说的难道是那个女人?” 那个金陵的女人。 眼前这个绣花枕头生了一副好皮囊,年轻时候这种事可不算少。金陵那个女人于他而言,原本也不过是露水姻缘罢了,可没想到那个女人偏偏当了真。不过对于当时的原二爷来说,当的再真又如何?他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了。 反正如今的大楚对女子也没有那般苛刻,到时候再嫁就好了。至于出了这样的事,原本能嫁一等门第的女子沦落三流、四流门第这种事关他什么事? 金陵那个女人之所以成为意外,是因为她生了一个女儿,就是那个如今让他们十分忌惮的孩子。 要从阴阳司分一杯羹并不是一件易事,而他们原家有的并且能做到的就是出个“神医”,毕竟人命这种事是无价的。谁能得罪一个神医? 可要出一个神医并不容易,如今大楚律法严明,自然不能用别的什么孩子,到时候涉及人命官司,并不容易脱罪的,而且用别的什么孩子练成了,他们也不放心。 所以,神医还要出自自己家。 如此阴差阳错之下,原二的荒唐行径与族里想要的就不谋而合了,所以,族里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几年送回京城的孩子可有不少,至于没有承受住死了的,孩子夭折这种事本就是常有的,再说这等见不得光的“野种”,本就不好交待,就是报官也无处说去。 最后,活下来的孩子有两个:娇娇和那个孩子。 一个是他们原家的神医,一个却是侥幸活下来的孩子。所以之后,一个被送往金陵当靶子,另一个则被留在了原家自幼教导成为他们原家的神医。 大抵是想到了这些尘封多年的旧事,两人的神情都有些复杂。 不过,对于刑部的人而言,他们可不会管那些昔年的旧事。 “原二爷,我不管你什么女人,你在外风流也同我等没什么关系,我们要的是你的自证。”周栋冷冷的在一旁提醒他道。 自证啊! “她……她是我当年在金陵时遇见的。”当着狐朋狗友的面,那是一种吹嘘的本事,可在刑部,被眼前几个刑部官员逼问之下说出来的,就有些令人难堪了。 “信,我当年派人还给她了。”原二爷动了动唇,解释道,“和那个孩子一起还给她了。” 反正是娇娇的靶子,自然让他们养去了,跟他毫无关系。 还有孩子?周栋眉头微拧:“原二爷,你事情不少啊,不若今晚留在这里好好将事情交代清楚。” “不!”原二吓的惊呼了一声,忙道:“那些信应该是还到乔家了,我知道乔家的当家老爷如今就在京城,就是金陵那个土财主乔正元!” 到似乎有这么个人,周栋想了想,道:“那就请那个乔正元过来吧!” 其实他是不耐烦这种事的,虽然审讯很难与查案这种事完全剥离干净,但以往送过来的多半是大理寺或者刑部查清了的,像眼前这个一问“惊喜”连连的还真是少见。 最怕这种家长里短的事了。 不过……金陵?他记得甄仕远好似之前就是金陵府尹啊,或许他对这件事也知晓一二。这般一想,周栋又叫人请甄仕远也一起过来。 有个大理寺卿在一旁协助,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想来能理的更清楚了。 …… 有道是商有商道,官有官道,平白无故被请去衙门总不是什么好事,尤其这一次来的还是传闻中“最可怕”的刑部。 乔正元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的刑部衙门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他喃喃自语:“听说这刑部进去了就……” “傻站着做什么?”身后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自语,乔正元连忙回头,却见有人从马车上下来,向他走了过来。 他认得这个人:甄仕远。好歹是曾经的金陵府尹,他自然不会不认得。 许是察觉出了他的害怕,甄仕远瞟了他一眼,道,“放心,到时候周大人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这件事应该同你没什么关系。” 毕竟她和乔正元的恩怨,在金陵就已经两清了。 眼下在做的是,她同焦、原两家的事情。 原先还在好奇这出戏要怎么唱下去呢,现在倒是好了,直接被周栋请了过来。如此也好,能叫人更清楚的看清这一出戏了。 大概是有了甄仕远这一句话,乔正元安心不少,应了一声是之后便跟着他走入了刑部的大牢。 不知道是不是嫌牢房逼仄,所以在两人赶到之前,那个受了刑的男人就已经被拖下去了,牢房之中除了刑部和原二并那个原家老爷之外,只有一个惊慌失措的齐老板了。 听到牢外的脚步声,大牢里的人也向他们这里望了过来。 在看到眼前那张脸时,乔正元脚步一顿,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难看了起来。 当年旧怨随着这张脸切切实实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一下子变得无比清晰了起来。 父母的亡故,小妹的死,甚至,她做了十三年的“扫把星”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不过昔时高高在上,神情倨傲的男人眼下却手脚带着锁链,脸上还带着旧伤,此时正万分狼狈的向他望来。 埋藏在心底的那些怨气仿佛突然被人用针戳了一个口,瞬间消散了。 看他如此田地,真叫人爽快! 乔正元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对着着刑部尚书官袍的周栋行了一礼。 周栋嗯了一声,目光在乔正元和原二脸上顿了顿,很快便收了回来。 瞧这两人的神情,看来原二的话多半是真的啊! “你认得这些信吗?”他也没有废话,直接将那匣子连同信递了过来,问乔正元。 乔正元的反应倒也没让他失望,只扫了一眼,便点了点头,道:“认得,这是我过世的小妹留下的东西。” 肯认就好,周栋顿了顿,继续问道,“那这信一直是你在保管?” “原先是留在金陵的,”乔正元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老老实实的回道,“前些时日,她,呃,就是我小妹的孩子生辰时,我将信送还给她了,毕竟是她娘的遗物……” 话还未说完,原二连同那个原家老爷便齐齐变了脸色。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 兜转 原二爷气的更是忍不住骂了一句娘,兜兜转转怎么又牵扯到她的头上了? 这一声骂娘听到一旁的周栋十分不悦的瞟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这位原家的二爷骂的是谁?眼下可只有他在问乔正元的话。 哪个知道这个姓原的是不是在骂他。 至于眼前这个乔正元,将早逝母亲的遗物送还孩子,这自然没有什么问题的。 于是周栋顿了一顿之后,继续追问:“你小妹的孩子在哪里?现在她可能误拿了一封事关一族生死的重要信件。” 乔正元似乎犹豫了一刻,不过在瞟了眼一旁脸色难看的原二爷之后,他没有半点顾忌的说了出来:“是大理寺的乔大人,那孩子先前在金陵的时候莫名其妙的被人传命不好,是个扫把星,所以与我们也不怎么亲近,先前一直是她姨母在照顾,哦,她姨母婆家姓方,也是金陵……” “好了。”一直追问没有任何顾忌的周栋却在此时打断了他的话,而后转头看向一旁的甄仕远,“如此,我还当真是请对了人?” 所有的事情又回到了原点,原来是那个乔大人啊! 甄仕远手握空拳,放到唇边轻咳了一声,点了点头,道:“不错,那个孩子就是我们大理寺的那位乔大人,不过原家没有养过她一日,且从来没有认过她,按大楚律,原家的事情应该跟她没什么关系。” 被刑部监管能是好事吗?还是赶紧和原家撇清关系再说。 这幅巴不得撇清关系的举止也委实太过明显了,以至于就连一旁的乔正元都忍不住不住的朝那里两个原家的望去。 原二爷更是放佛浑身被脱光了狠狠的甩了一个巴掌一般,他不由恼怒道:“甄仕远,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甄仕远翻了个白眼,道,“原二爷你自己倒是风流了,人又没养过一日。富贵荣华,原家高门大族时不管不顾,眼下倒霉了,倒是记起这么个女儿来了,这世间没有这么便宜的道理。” “她再怎么说都是我的种……”原二爷张了张嘴,还欲继续说下去。 甄仕远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那有什么能证明的?她是进了你家族谱还是怎么着了?” 原二爷愤愤道:“那个女人那个时候除了我还有哪个男人?” “这可不好说。”甄仕远哼道,“我们乔大人的生辰同你们那位原小姐才相隔几天?你都能同时找好几个女子,她怎么就不能同时有几个男人?” 原二爷气的满脸通红:“她是个女人……” “那又怎么样?”甄仕远翻了翻眼皮,脸上神情不变,对付这种对手简直太容易了,“那位过世的乔小姐没有认的事可真说不准,原二爷你作甚要上赶着找个便宜爹当当?” 大抵是这一句话触动到了乔正元,原本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乔正元忽然出声道:“甄大人说的不错,原二爷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当年你将孩子送回来的时候也是这么个说辞?怎么那么快就忘了?” 既然自己给自己戴了顶绿帽子,就别想那么快摘下来。 “你是不是疯了?”提到这一茬,原二爷瞪向一旁开口的乔正元,“毁了她的名声……” “她认识你才叫真正的毁名声。”大抵是对方如今这副狼狈样子让他有了底气,乔正元说话也越发不客气起来,“认识你,真是我老乔家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周栋听的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果真最是麻烦了。 不过眼下,可不能让他们继续吵下去了。于是他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众人的争吵:“诸位的事情往后再说,眼下这位乔大人可能误拿了一封极为重要的信件,事关焦、原两族合族安危。” 合族安危?甄仕远抬手掩了掩唇:不能笑,这时候可不能笑。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对周栋道:“周大人应当知道,我们乔大人被这个人砸晕了,直至如今还昏迷不醒。” 这件事周栋当然知道,至于那位乔大人不清醒其中另有内情他也知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与原家,尤其是眼前这位原二爷有关。 想到这里,周栋不由一哂。这件事还真是有意思,不管绕了多大的圈子,总能绕回到眼前这位原二爷的身上。 所以想自证清白,还真是要请这位原二爷来做。 那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甄仕远顿了片刻,又开口了:“说起来也真是巧,周大人查你们焦原两家的事,查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些眉目了,人却被原二爷你打昏了,谁知道这件事里头你有没有做了什么。” 整件事就像是一团拧成一团的乱麻,不管站在哪一方,都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形势之中。要甩锅给原二爷简直太容易不过了。 周栋闻言看着原二爷忍不住眯了眯眼。甄仕远看不惯眼前这个人,故意这般说他当然知道,但这样的说辞也并非没有道理。 事情能说得通。 “好了,甄大人。”不过可不能再叫甄仕远说下去了,再这样辨下去可要没完了,他这里又不是思辨馆。 周栋看向众人,给这件事下了最终的通牒:“我要那封信。” 信那位昏迷不醒的乔大人大概清楚,所以这件事要说清楚也很简单,等那位乔大人醒来一问便知了。 既然拧成了乱麻,那就只能快刀斩乱麻了。 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就是再蠢也听明白了。 那位原家老爷拉了拉还欲争辩的原二爷,开口道:“行了,让她醒来一问便知了。” 原二爷气的跳脚:“明明将蛊王送过去了。” “你原家打的人,又送了东西过去。”甄仕远听的在一旁冷笑,指着一旁的乔正元,道,“乔家送你一碗药,你敢喝吗?” 乔正元闻言适时的发出了一声冷笑。 “而且这个案子事关重大,若是吃了你们送去的东西,人真出了意外,真相岂不是永不见天日了?” 周栋脸上神情一凛:这倒是。事关谋反,却是不能有半点闪失。 于是他开口道:“你们原家想清楚怎么给我要到那封信了吗?” 这一次,原二爷没有说话,倒是那位原家老爷开口了:“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大人放心,定然让人在明天早上之前醒来。” “好。”这就简单了,周栋点头,道,“那我眼下就送两位回去,希望届时二位能让我拿到信。只如果拿不到,二位就不要怪周某不给面子,请几位来我这刑部大牢叙旧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危险 目送原家那两个被周栋带走送往原家之后,甄仕远转头瞥了眼乔正元,道:“本官要去看看她,你要不要一起?” 一起吗?乔正元沉默了下来:其实她出事的事情他早听说了,毕竟这件事也不算什么小事。大理寺统共只有一个女官,除了她还能有谁?而且她出事还是同原家有关,经年旧痛一旦被重新掀起会让人本能的生出一种惧怕。 原家还是动手了,所以他从那之后就没有露面过,直到今日被请来刑部问话。老实说事情如今的走向与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被砸晕的倒没什么事,砸人的反而惹了大麻烦。 这是他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看乔正元犹豫,甄仕远那边“哦”了一声,猛然回过神来:“对,你过去不大妥当。那个孩子一直留在她那里呢!” 眼前这个人在金陵的那一遭陈年旧事他可没忘记,毕竟那还是他亲手定的案。 看到她或许乔正元不会尴尬,看到乔书那个孩子,乔正元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乔正元点了点头,道:“我便不去了。”只是顿了顿,他忍不住又道,“她若是当年就在就好了。” 曾经的乔家被欺辱的如此凄惨,险些落致家破人亡的局面,如果那时候她就在,那该多好啊!兴许父母如今仍在,乔家合族兴盛了。 原本不过是一句感慨,熟料甄仕远闻言却白了他一眼,道:“她在啊,不过当时才一岁,还在吃奶呢!你们一群大人没用还好意思怪她?” 大人不指望自己,指望个一岁的吃奶娃娃,这是要让人笑掉大牙吗? 乔正元听的脸色一阵青白交加,脸色也涨的通红,施了一礼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同乔正元分别之后,甄仕远便往乔苒那里走了一遭。 有红豆照料,床上的女孩子自然没什么不妥,安安静静的躺着休息。 “你家小姐估摸着明天就要醒了。”他瞥了眼睡得安慰的女孩子,收回了目光,道,“原家现在指望着她醒来救命呢!” 一开始是他们动的手,现在最盼着人醒的也是原家了。 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也真是啼笑皆非了。 红豆听闻当即欢喜不已,口中却骂着“谁救他们,那群混账东西”,甄仕远也没在意她的辱骂,受了委屈还不让人骂也委实太过分了,更遑论人家只是关起门来骂,怎么了? 作为一个丫鬟,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至于原家要怎么救醒小姐这种事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吃了晚饭,天色暗了下来,入夜的长安城方才开起,红豆却伸手打了个哈欠,嘀咕了一句“好困”便伏在了桌子上,不多时便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鼾声。 如果此时她没有睡的话,大概会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声,因为一旁床榻上,闭目沉睡了多日的女孩子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看了看伏案沉睡的红豆,女孩子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便笑了起来,而后从床上坐了起来。 屋内灯火跳跃了一下,有人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昏黄的烛光一晃,人从阴影处走到灯下,一张清俊柔和的脸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张解。”坐在床上的女孩子朝他笑了笑,开口道。 张解问了她一声“还好吧”之后,便将那只空的存放蛊王的白玉瓶放在了桌子上。 在周栋带原家的人去刑部大牢之时,他便过来了,而后将蛊王喂她服下,所以白日里甄仕远来时,她就已经醒了。 乔苒笑着伸了个懒腰,道:“休息了那么多日,自然好得很。饭来不用张口,衣来不用伸手,这日子自然舒服的很,只是,这样的舒服日子,往后还是不要有的好。” 日子虽然舒服,但这件事的起因却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被人欺上门来这件事在提醒着她即便她愿意委屈求全的求安稳,对方也未必能放过她。 张解在桌边坐了下来,丝毫不担心会吵醒伏案昏睡中的红豆,同她说起话来。 “此时醒来有没有太早?”他问。 乔苒摇头:“刚刚好。”这种时候醒自然最好了,因为今晚至关重要,若是时机稍有差池兴许就要满盘皆输了。 “有把握吗?”他问。 乔苒想了想,道:“八成吧!” “那足够了。”张解笑道,“事情应当都在你掌控之中了。” 对此,乔苒只笑了笑,她看向窗外,语气也淡了不少:“剩下的两成就看原小姐了,看我有没有对她看走眼了。” 整件事最重要的就是这一步了,如果她当真看走眼了,那么就是她输了。她的示弱,她一连数日的昏迷,她的谋划也就全落了空。 “输了的话,那这些时日吃的苦就白白受了。”乔苒说着忍不住摸了摸额头,那么多天,当时的伤早就退去了,只是那一记下来,身体本能的钝痛还是让她呼吸一滞。她确定原主已经死了,只是身体还残留着她的本能,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好不容易见到了从未谋面的父亲,对方却这么对待她,想想也是一件心酸的事。 “所以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张解问道。 乔苒看向张解,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却亮的惊人。 就是这样的眼神,明亮而专注,让她有些紧张。 “明天啊,”乔苒垂眸,不敢看他的眼睛,道,“原二爷应该会重新认识她的娇娇,不,不止原二爷,还有原家除了那位老祖宗之外的所有人,都会重新认识他们的娇娇。” 沉默了一刻,乔苒问他:“你会不会觉得这么这么做有些小题大做?” 张解摇头:“这么做自然是有意义的。” 人自有偏好,有时候即便你做对了,也会下意识的为心里承认的良善之辈开脱。有时这样的偏好,会让她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 有些事情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譬如她迟早会和那位原小姐站在对立面,所以,这些未来可能影响到她胜败的因素自当早早除去。 和一个懂自己的人说话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你不需要过多的去解释做这件事的缘由。 “我想让大家看到一个真正的原小姐,不过,”女孩子说到这里,却停了下来,她迟疑了起来,“如果明天原家出了人命的话,她就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 可怕 “我给了她一把刀,”乔苒说着看向张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 她从来不是面上看上去的那种柔弱女子,更不是心慈手软的良善之辈,诚然,她也可以在他面前伪装,但她不想。人可以伪装一时,却装不了一世。 张解沉默了一刻,道:“你给她一把刀,她可以选择捡起或者放下。即便是捡起,她也可以选择用刀刃还是刀背来砍人。” 所以这件事最终做决定的并不是眼前的女孩子,而是她。 “如果她当真没有问题,那她根本不会捡起那把刀。”张解说道,“能纯善……是因为有人在前头替我们挡着罢了。” 这世间总需要一些人来负重前行,没有人替你负重而行,你便只能自己来做这些事。所以,做个什么样的人,有时候并不是由你来选择的。 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响亮,只是寻常的说话,只是这说话声也足够让桌上伏案沉睡的红豆醒来了,不过红豆却并没有醒。 显然红豆的睡并不是困了,而是眼前这位让她睡着的。 相比好些时日没有睡个安稳觉的红豆,一连睡了多日的乔苒自然没有半点困意。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乔苒再次开口了:“我有些紧张。” 再厉害的人,再会谋划的人等待结果的那一刻总是紧张的。 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是能算无遗策的,她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的让事情的结果接近十成。 张解笑了笑,看向窗外:“现在亥时。” 离天亮还早得很,长安城中如黄天道这种地方热闹才刚刚开始。 乔苒道:“我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我陪你等。”他笑着向她望来,道,“我陪你说说话。” 乔苒笑了笑,道了声好。 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烛火跳了跳,发出了一声“刺啦”的声音,女孩子的声音也随之响了起来。 “你……当年也很累吧!” 高门大族一夜之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作为唯一活下来的稚子肩负着血海深仇。那时候他才多大?七岁还是八岁? “其实还好。”提到昔年往事,他声音却没有什么变化,仿佛早已波澜不惊,“有人替我报了仇,为张家正了名,这件本该由我做的事,有人替我做了。” 乔苒沉默了一刻,道:“是大天师吗?” 张解点了点头:“这件事不需要我去做了,可让张家重新起势这件事却是我逃不开的。” 逃不开……乔苒沉默了一刻,道:“那你首先要做的就是为张家开枝散叶吧!” 但这件事,作为张家仅存的稚子,他做的显然并不好。 “陛下想要扶持一个她掌控之内的张家。”他道,“可我不想。” 他想要张家重新起势不假,可却不想要一个壳子姓张,内里却姓李的张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违抗圣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也并非做不到。 乔苒想了想,道:“天子要考量的事情有很多,在很多事上势必要做出妥协,所以这件事并非做不到。” “嗯,所以我想要娶一个自己喜欢,又通明心意的女孩子。”他笑着朝她望了过来,“只是这个女孩子要同我一起担起这个重任了,你说她愿意不愿意?” 昏黄的灯光下,女孩子的脸色有些发红。 不过他并没有追问这件事,而是转头看向窗外,忽地叹了一口气:“不过现在局势有些复杂,长安局势不明,我们要小心了。” 乔苒嗯了一声,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外头:“我知道。不过眼下,我要担心的还是原家,也不知道此时的原家在做什么。” …… 此时的原家,不过是几个做主的齐聚正堂,老祖宗虽然不在家,可家里人早已习惯了议事聚正堂的觉悟。 下午发生的事情那位“有幸”被挑中的原家老爷已经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 “所以,如今这事情说简单也简单的很,”堂内惊慌的一众老爷也因此松了一口气,有人一拍手边的案几,道,“让她醒来就成!” 这件事对于他们而言当然是简单的。 只是响起最开始让她睡这个想法是他们提的,眼下又急不可耐的要让她醒,总觉得有些丢面子。 不过现在相比如今惹上的麻烦而言,其他的都是小事了。 “那就让她醒吧!”有人拍板道,“至于娇娇那里……” “娇娇是个好孩子,会理解的。”其中一个老者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去请娇娇过来。” 小厮应声而去。 这个决定本也不是什么大的决定,自然三言两语便定板了。 事情解决了,堂内再次安静下来。 几个老者却忽地有些不自在了起来,有人咳了一声,朝坐在角落里的人努了努嘴,道:“原二,你怎么不说话?” 正坐在角落里的原二抬起头来,众人这才发现他脸色不大好。 不过他的脸色从走了一趟刑部大牢之后就没见好过。 几人对视了一番,有人不解的开口了:“难道是被甄仕远说的心虚,想起为人父的觉悟了?” 这话一出,当即便有几个人翻了个白眼:良心这种东西,原二是没有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有。 “没有。”这个回答一点都不让人意外,原二抬起头来看向众人,“她让我不要后悔。” 什么不要后悔? 众人听的云里雾里的。 原二解释道:“娇娇出事之后,我去大理寺门口威胁她的时候,她说过这句话,在芙蓉园里放蛊时,她也说过这句话。” 后悔吗?他自然不想后悔。可事已至此,不得不后悔了。 一切一切的巧合如同穿针引线一般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让人不得不怀疑。 堂内鸦雀无声,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分外凝重,整件事涉及了多少人?大理寺,刑部接连出动,十多年不曾离京的老祖宗突然离京,如果这一切都是她的安排……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个女孩子也未免太可怕了。 静默了半晌之后,有人出声了:“还好没有养在家里……” 话未说完,有人从堂外走了进来。 好孩子原娇娇自然不会让一众长辈们久等,她来了,连水行都未带,独自一人过来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画地为牢 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女孩子,几人都松了口气。 先前还在嘀咕“还好没养在家里”的原家老爷更是笑问了一句:“娇娇,你来啦!” 这句话没什么意义,不过亲人之间的话哪有这么多的意义,说到底也不过是感情好罢了。 原娇娇点了点头,而后转身走到门边关上了门,落了栓。 这举动让殿内一众人更是感慨不已,这件事其实是不能传扬的,这孩子自小便是如此,懂事的不消他们操心。 “本就是一家人,自然是关起门来说话。”其中一个老爷笑望着她,道,“娇娇可知我们找你来是有什么事?” 原娇娇点了点头:“知道。” 看,多乖觉的孩子啊!这才是他原家一手养大的孩子,哪像外头那个跟个刺头似的。 “我救她。”原娇娇说着垂下眼睑,道,“她是我的姐妹,我救她应该的。” “她要是能如你这般想就好咯!”其中一个老爷听的更是忍不住哼声道,“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真是一股子小家子气。” “不错,我看就是传到了乔家的血脉,无奸不商,性本奸诈,这种孩子怎能入我原家门第?” “总之,经此一茬,我是真看清她的本性了,偏偏老祖宗与我们想的不一样。”提起那个让人头疼,恨的牙痒痒的孩子,就叫人有一肚子的苦水可倒,“我看老祖宗也是老糊涂了。” “没错,早知如今长成这副样子,当年就应该掐死免得现在祸害我们!” “话也不能这么说,当年留着她也是为了娇娇而已。” “说到底还是娇娇心善……咦,娇娇?” 被他们夸赞的原娇娇没有高兴,也没有不忍,她只是神情平静的穿过堂中的众人,走向最上首的那张椅子。 原本的夸赞声也渐渐没了声息,众人看着她走到那张素日里老祖宗落座的椅子边,而后坐了下来。 她坐在了老祖宗的椅子上。 短短几步路的功夫,堂内众人的表情从疑惑转为惊愕,再从惊愕转为慌张。 “娇娇,快下来,这是老祖宗的位子,坐不得的!” “就是,虽说我等抱怨老祖宗,可这家里少了他老人家可真不行!” “你快下来!”有人更是急道,“便是这位子迟早是你的,可现在还是老祖宗的,若是被人看到了怕就不好了。” “有谁看得到?”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子缓缓摩挲着椅子的扶手,开口了。 她看向众人,神情依旧平静:“门……不是关了吗?”素白纤细的手指指向落闩的门头。 呃,这倒是。众人愕然了一刻,缓缓回过头来,而后不由自主的挠了挠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古怪。 有时候人的直觉比脑子转的可要快的多了,只是直觉却无法告诉他们这古怪是从何而来。 在角落里坐着的被自己一个女儿吓到的原二也在此时回过神来,他抬头,看向坐在前方不远处位子上的女儿不由一怔。 娇娇,她坐在那个位子上了。 那是老祖宗的位子。 也是他梦寐以求的位子。 苍白的脸上自己逐渐浮现出了一抹潮红,他起身缓缓走向她的女儿,不,准确的说,是他女儿身下的那个位子。 好孩子如原娇娇自然是懂礼的,素日里远远看到父亲便会主动走到一旁,躬身施礼,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关在原家大宅之内还是能自由出入皇城之时,她都是这样的。 可这一次,好孩子原娇娇没有站起来,她看着他走近,别说没有站起来,就连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变过。 总算走到那张位子边了,原二爷一把将坐在椅子上的人拉了起来,大抵是因为拉的太急,以至于原娇娇被他拉起之后,猛地一推,跌倒在地。 “你做什么?”有原家老爷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娇娇坐着呢!” 虽然这孩子先前坐在老祖宗的位子上让人觉得有些怪怪的,不过相比原二这个讨人嫌的,原娇娇可以说再讨喜不过了。 一个讨喜的孩子被欺负了,大家当然要帮着她。 原二没有理会,猛地一屁股坐了上去,而后神情激动的拍打着椅子的扶手,哈哈大笑起来。 莫名其妙的坐老祖宗的椅子,又莫名其妙的笑。这副样子看的堂内众人一阵皱眉,有人忍不住厉声喝问道:“原二,你是不是疯了?” 这是想当原家家主想疯了吧!不过这原家家主,原二以为是他想当就能当得上的? 坐在椅子上的原二没有理会众人的喝问,只是坐在椅子上哈哈大笑。 关门落闩的大堂之内一时之间只有他的笑声在回响。 “这个疯子!”有老者拧紧眉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听着原二的笑声怪渗人的。 “我说……”他沉默了一刻,开口问身边人,“你们谁去把他拉下来?” 几人对视了一番之后,其中一个原家老爷才动了动唇:“我去……” 才开口便被一道女声打断了。 “爹喜欢那张椅子?”女孩子的声音依旧轻柔,同平日里没有什么两样。 这一声倒是让大家记起来了:娇娇还在这里呢! “娇娇!”有人转头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却见方才还跌倒在地的原娇娇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走到大堂边侧的廊柱下,朝这里望来。 “喜欢,当然喜欢。”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声“爹”惊醒了狂喜之中的原二,他的笑声停了下来,看向原娇娇,激动的拍着椅子的扶手,道,“太喜欢了!” “爹喜欢就好。”女孩子点了点头,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这笑意十分柔和,正是他们平日里最熟悉的。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此时处于阴影中的关系,昏昏的灯光之下,素日里熟悉的笑容此时竟多了几分诡异。 女孩子在廊柱边摩挲了一会儿,而后朝他们再次展演一笑,众人只听耳边一阵嗡嗡的轰鸣声,原本大堂的四壁之内竟有数根黑黝黝的柱子从地上升了起来。 耳边一阵“唰唰”的铁柱与机关的撞合声吵的人头昏脑涨,待到那声音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众人四顾而去,才惊奇的发现不过转眼的功夫,素日里议事的大堂已变成了一座牢笼。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对峙 牢笼! 往日里进进出出,可以自由出入的议事大堂竟变成了一座牢笼。众人大惊之下以至于一时脑袋有些发胀。 不过再怎么头脑发胀也很快便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娇娇,你做什么?”有人惊道,“这大堂怎么会……” “是老祖宗告诉我的。”女孩子站在廊柱边耐心的为众人解释了起来,“这座议事大堂是我原家最后的防线,能绝了自己出去的路也能阻了别人进来的路。所以,若是有朝一日,长安城为匈奴铁骑所攻破,原家大祸临头之际,这里就是我们最后的避难湾。” 原来是这样,有人松了一口气,而后干巴巴的笑了两声,道:“好,如此便多谢娇娇告诉我们这些事了。你把机关合了吧,眼下匈奴不会打过来,长安城好得很,原家也没有到大祸临头的时候。” 话虽是劝说,只是语气不复先前的慈爱,反而多了几分警惕。 就算是要告诉大家这是原家的秘密,也用不着这样吧!这孩子……怕是有问题。 女孩子笑了笑,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转头看向坐在椅子上,同样一脸茫然朝她望去的原二爷。她脸上笑意加深了不少,语气幽幽的:“爹若是喜欢那个椅子,我便将你永远和那张椅子放在一起好不好?” 原二爷脸色顿变,当即便要起身,却听又是一阵“嗡嗡”的机关开合声,那椅子四周的地面上同样升起了数根铁柱,不过转眼的功夫,那张只有原家老祖宗才能坐的椅子便变成了一座只供一人可居的牢笼。 他被关起来了,这时候便是再傻也能察觉到那个女孩子身上传来的恶意了。 “不孝的东西!”原二爷当即一声怒喝,扒着牢门愤怒的看向原娇娇,“给老子打开!” 原娇娇看向不得不坐在椅子上的原二爷,笑了:“爹自小教我为人至孝,你想坐在椅子上,娇娇自是要帮你的。” “你想做什么?”这种帮谁能要的起?原二爷怒道:“你要和她一样吗?我对她不好,可自问对你不薄!” “不薄?”原娇娇语气扬了扬,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随即却笑了起来,“原二爷还当真好意思啊!” 不叫爹了,直呼其名了! 众人再迟钝也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来了。 虽说素日里总是口口声声称原二这个混账讨人嫌的,可若是他真出了什么事,也是件麻烦事。 于是堂中一个原家老爷当即便道:“娇娇,你冷静些,他是你爹啊!” 原娇娇“哦”了一声,转头向堂内的一众原家老爷看了过来,她笑了笑,手指在廊柱上摩挲:“险些忘了你们!” 话音刚落,“嗖嗖”数声机匣发动的声音响起,堂内一众原家老爷随即陷入了混乱,纵使如今堂内烛灯昏昏,却也足以令他们这些素有武艺,身手非常人可比的阴阳术士躲过四处飞来的弩箭了。 所以,这混乱也不过几息的功夫便消散了,众人看着脚下的弩箭,黑漆漆的箭头即使在昏昏的烛灯中也闪着幽幽的光泽。 箭头有毒。 一众原家老爷脸色大变,忙喝道:“娇娇,我等对你不薄啊!”一边说着一边有两个原家老爷互相使了个眼色,脚下往原娇娇的方向踏了出去。 “我劝你们不要动。”原娇娇摸着廊柱,神色依旧平静,语气也是自始至终的淡漠:“几位的本事我清楚,所以方才只是警告,若是背后再有所动作,下一次就不是警告这么简单了。” 这话一出,当即令得原本想要动手的两个原家老爷顿在了原地。 “这个地方是老祖宗所建,为我原氏大祸临头时所用,”原娇娇说道,“几位族伯若是不信,大可以试一试。”她说到这里,目光转向了最上首坐在笼中的原二爷,轻哂,“为了他,值得么?” 原二爷的脸色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一众原家老爷却神情一僵:其实说到底,这个孩子的怨言还是对着原二的吧! 原二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自是最清楚不过了,如此生怨其实也不足为奇。再者,为了原二冒这个险,呃,也委实太不值得了。 如此一想,静默半晌之后,一位原家老爷咳了一声,开口了,他骂道:“原二,你看看你做出的混事!两个女儿,一个个的如此恨你,不是你这做爹的不好,还有什么缘故?” “我呸!”原二冷笑着瞥了眼堂中的一众原家老爷,哼道,“先前想让娇娇救她的不就是你们?” 那原家老爷到底还是要脸的,闻言不由怒道:“我等一开始是不同意的,若不是刑部那边……” “都是些假惺惺的东西,翻脸比翻书还快!”他说着转头看向原娇娇,“原来我还真看走了眼,老祖宗看的一点都不错,你就是个惯会装模作样的东西。心慈手软?我呸,比她还要狠!” “你以为你对我很好?”原娇娇抬起眼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片刻之后,她卷起了袖子,瘦削的胳膊上一条深可见骨的割痕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你看看,这就是你对我的好。”原娇娇笑了起来,眼神发凉,“多好啊,口中哄着最疼我家娇娇了,可做的呢?一个真疼女儿的父亲又怎会做出这种事?你自始至终不过是把我当成你做春秋大梦的工具罢了。” 十三年的父慈女孝说穿了不过是互相演戏,他假做慈父,她伪装孝女。一出戏总有落幕的时候。 “你除了会惹麻烦之外还会做什么?”原娇娇脸上的笑意渐渐发冷,“我早受够你了,但我不能杀你,”她说着视线落到了自己的手上,喃喃,“我是济世为怀的神医,只能救人,不能杀人的。” “所以,我找了个人来杀你。”她说着,顿了顿,对原二爷道,“你可知我哄你去金陵黎家那一次,是她第一次见到你?我以为她那么恨你,会杀了你,毕竟金陵那个地方,再加上有甄仕远保她,要脱罪也容易的很,但她没有。” 说到这里,原娇娇语气中不由有些怅然,她撇了撇嘴,声音也多了几分难言的委屈:“她居然没有杀了你,我真是一点都不开心。” 这句话听的众人脚下一阵发寒。 所以,她想杀原二这件事根本不是临时起意,就算没有今日的事,她也是想杀原二的。 为了什么?因为原二利用她?可原二做的这些事情……家里哪个不在做? 原家的娇娇,生来就是为原家争夺阴阳司。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一夜(三更) 堂中一众老爷听的冷汗涔涔。 今日之事,一旦被揭开,怕是不能善了了。 “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那边的原二扒着牢笼的门还在骂着,“早知如此,当年就该留下她,将你掐死。” “你除了会说这句还会说什么?”原娇娇别过脸去,道,“我早听腻了这等没用的废话。” 这才是她的心里话,忍了这么多年,早就受够了。 “我做梦都想你去死,你怎么就不死呢?”原娇娇歪着头,看着牢笼里脸色涨得通红撞击牢门的原二,大抵是这副困兽犹斗的样子极大的取悦了她,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总是自作主张,惹了麻烦,我在后头为你自作主张惹得麻烦善后多少次了?”她说着轻叹了一声,嗤笑道,“这次又来了,想要我救大殿下时,就想办法救我,自己遇上麻烦了,就要我救她。你可曾问过我愿意不愿意?” 原二爷恨恨道:“你自己说了愿意的。” 她不愿意的话就直说,既然不想,也本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惺惺作态作甚? “我说不愿意有用吗?”原娇娇沉下脸来,冷冷道,“我烦了。” 一位堂中的原家老爷便在这时出声了:“娇娇,今次这件事真是逼不得已。你可知晓家里现在沾上了谋反的嫌疑,昔年张家都能因为谋反而灭族,更遑论我们?若真是没有办法开脱谋反的嫌疑,到那时,真是合族都要死,你也不例外啊!” “是你们都要死。”女孩子纠正道,“我不会死。” “你也姓原,怎么可能不会……”有原家老爷急急出声,但说到最后一个“死”字时却突然没了声音。 她不会死,因为大殿下,所以她不会死。 大殿下就是她的保命符,所以,就算是原氏被灭族,她都不会死。 堂中的一众原家老爷凝起神来,这时候没有人再天真的以为她只会杀原二一个这种蠢话了。 这句话一出,他们已经明白了。 此时被撕开的可不止是什么父慈女孝了,连同过往那些长辈对小辈的关照,所谓原氏同宗血脉之情也通通被撕开了。 她今晚落闩关门,又将众人困在这里为的就是谋杀,她要杀了他们这里所有的人。 “原娇娇,我看你是疯了!”有位原家老爷当即大喝了一声,整个人纵身一跃,跳过人群,五指成爪袭向原娇娇。 嗖嗖的羽箭在烛光中如箭雨般袭来,可怜那原家老爷人才跳至半空中,就被箭雨射成了刺猬,最后不甘的落在了她的面前。 老祖宗用作原氏大祸临头时的保命符,箭上的毒自然不是凡物。 见血封喉。 “我说过,让你们不要轻举妄动的。”看着落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老者,原娇娇收回了目光,看向众人,“这个机关可不是寻常之物。” 有原家老爷冷笑道:“我们不轻举妄动,你就会放过我们不成?” “放过?”女孩子笑了,“当然不会。” 他们这里所有人,都要死。 弩箭袭来,烛火一跳,原家的正堂陷入了黑暗。 …… 方才陷入黑暗的屋内再次亮了起来,张解将拿下的灯罩重新罩在了灯上,屋内昏黄的烛光让人心里愈发宁静。 “这风挺突然的。”坐在床榻上的女孩子看向窗外,方才躲入云层的明月再度跑了出来,同被风吹灭又重新点燃的烛灯一样,让屋里屋外都明亮了不少。 张解笑着在一旁坐了下来,道:“已入深秋了,我在金陵见你时还是初春。” 一场突如其来的急雨,让他二人在檐下相遇。 缘这种事有时候当真微妙的很。 原本以为是人海中一次偶遇,当时并没有往心里去,毕竟人这一生中遇到的人不知凡几,很多事过了初时还记得,久而久之便会渐渐忘记。可那一幕却反其道而行,初时没有记起,可越往后反而记得越清楚,以至于如今他还能记得当时她当时脸上的神情。 好奇且惊异,还有看着他时的怔忪。所以,他知道她不会讨厌他,就似他不会讨厌她一样。 乔苒点了点头,静默了半晌之后,道:“其实未来长安前,我想来长安走走,来了之后,反而有些怀念金陵的日子了。” “总会有机会回去的。”张解笑着说道。 那边的女孩子嗯了一声,再度沉默了下来。不知不觉间,她从自己的那个时代来大楚已过了那么久了,做的事情……嗯,好似还不少,想到这里,她不由的笑了笑,困意渐渐袭上心头。 女孩子打了个哈欠,人也软软的向一旁倒着睡了那么多时日不想继续睡的女孩子还是睡着了,张解起身,走到床边替女孩子掖了掖被角,而后走到桌边重新换了灯芯。 烛灯跳跃中,女孩子的羽睫拉出长长的阴影。她的睡相很好,就似是自幼受到过良好的教导一般。 看了女孩子片刻,他走到桌边的烛灯边,一封书信从袖中滑落了出来,看着烛火一点一点的将这封信吞噬,他重新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人人都道她的改变是出了方家的别庄,去了玄真观之后。其实不然,她的改变是因为那一次的投缳,已经死的人又突然活了过来,就似脱胎换骨一般。怎么可能不令人起疑?有人查过她,但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对于世人而言,她是人,活生生的人,这没有半点可以质疑的。至于他,不管她是人还是不是人,这都无关紧要,只要是她,那就足够了。 …… 说好的不睡,到最后却还是睡着了,不过这一觉却睡的很满足,仿佛心神也得到了休息一般的满足,就连磕在桌子上睡了一整晚的红豆也嚷嚷着“虽说脖子酸了点”,可真是睡的舒服。 不过睡的再舒服也不如见到坐在床上的女孩子时的惊喜,甄大人说的不错,小姐真的醒了。 红豆欢喜着跑了出去,恨不能将家里所有还不知晓这件事的人都抓来看她。 “不要这样,现在不过卯时还早。”乔苒笑着劝住了她,道,“还有,我有些饿了。” “那我去给小姐做饭。”红豆高兴的说道,临出门时,看着已经发白的天色,忍不住哼道,“都天亮了还在睡,真是懒!” 小丫鬟说完便欢欢喜喜的走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乔苒看向已经发白的天色。 天亮了啊!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回城 但是天亮并不意味着城门已经开了,长安城每一日开关门的时辰都是定下的,而定下时辰的就是皇城之内高高在上的天子。 今日开城门的时辰定在了辰时,这个时辰不算早,所以还未开门前,城门前已有不少百姓排队等着进城了。 “还有一刻就到辰时了,”几个挑着蔬菜贩卖的小贩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快了,也不知道今儿能不能赶个早。” 总都是赶早市的,也是熟面孔了,周围几个小贩立时笑着搭了几句话。 最前头的位置几乎全是这等等着赶早市的小贩,毕竟早市早市,赶的就是一个早字。 不过也并非没有例外,譬如那边几个骑在马上的人,看样子似乎是赶路的行人。 这样赶路的行人并不少见,作为每一日都赶早的小贩自然见得多了。只是这几个人有些例外。 “那么大年纪了,骑马吃得消吗?”有小贩不解道,“家里人也好意思,那么大年纪出门不配个马车什么的。” 毕竟骑马还要一路颠簸,对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还是有些吃力的。 不远处正骑在马上的几个老者似乎听到了这里的谈话,往这边看了过来,见是几个寻常的小贩,倒也不以为意,其中一个还笑了笑,语气之中颇为感慨的样子:“就是家里的孩子不懂事惹了麻烦,才叫我等不得不那么早就赶着进城了。” 话音刚落,那头城门之后响起了一道重击声,是里头城门开合的声音,对这声音早已熟稔的小贩们纷纷挑起担子准备进城了。 那边回了一句的老者的几个同伴也在此时出声叫了他一声:“老原,走了!” 当城门缓缓打开的那一刻,几骑人马飞快的驶过城门而后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先前挑着瓜果排队进城的小贩见状不由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他们都不用看手令什么吗?” 守城门的护卫并没有阻止,恍若未见一般开始日复一日的查验放行。 “还愣着干什么?”身后的瓜贩推了推他,道,“能不用手令进城的总不是一般人,快到你了。” “不是一般人啊!”被推了一把的小贩点了点头,连忙跟上队伍的移动,目光也从城门的方向收了回来,口中忍不住喃喃,“不是一般人家里的孩子原来也是会不懂事惹麻烦的。” 跟他们也没什么不一样,孩子有有出息的便有不出息的,有听话的自也有不听话的。 “是啊,这等人家里的孩子惹得麻烦可比咱们家里那些小打小闹的麻烦大得多了。”身后的瓜贩感慨了一声,又催促了起来,“你快些走,早早进城,好赶个早!” 长安城有多少高门大族?要想看这些人大可跑到皇城附近趁着上下朝的时辰慢慢看。但看的再好,人家过的日子也不是你的,于他们这些寻常百姓而言还是过好每一日,做好每一日的工作最重要了。 …… 纵使是最快的马,早上的街道又十分空闲,利于纵马而行,可即便如此众人赶到天师道也已是辰时一刻了。 几个老者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归来,在天师道口下了马,而后向这边行来。 如消息里说的那样,刑部的人监管了焦、原两家,此时官差们正在外头巡查。 几个老者见状不由松了一口气:没有被带进刑部那就还好。再者,外头那么多的官差,看来刑部到底还是顾虑到了他们焦、原两家的,此时只是将家宅围起来,没有做别的什么事。 周栋做事一向是有分寸的。 “这位大人,”原家老祖宗走到那位在原家家宅门前来回走动的官差面前抬手行了一礼,道,“老夫原诸乃这家的主人。” 那官差倒是没有倨傲或者怠慢,更没有什么讨好之色,闻言只是后退了一步,抬手回了他这一礼,而后不卑不亢的开口道:“下官周梁,奉命在此监管。” “好说,刑部的事我原家上下定然竭力配合。”原家老祖宗说着笑了笑,状似不在意的看了宅门一眼,道:“我一路赶来,已有好几日不曾见到家中那几个不成器的孩子,不知能否在此前得以一见?” 紧赶慢赶回来的长辈想要见一见家里的孩子,这自然也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不妥的。 周梁道:“自是可以,阁下持周大人手令便可入内。” 这个周大人自然指的是刑部尚书周栋。 答案并不意外,原家老祖宗回头看向身后几人,而后松了口气,道,“眼下还太早,待到巳时,再去周栋那里……” “不必了。”却在此时,有一道声音传了过来,有人从天师道口走了过来,道,“原天师想去自是可以去的。” 原家老祖宗点了点头,看向走过来的周栋,而后……视线落到了他身后的女孩子身上。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与那个女孩子正面相对。纵使没有亲眼见过那个女孩子,可那张脸……他怎么可能认错?她怎么出现在这里? 眼下她没有继续躺在床上,而是出现在了原诸的身后。 她醒了。 原家老祖宗不自觉的蹙了蹙眉心,而后便见女孩子开口了:“多谢原天师送来的良药,小女已醒,没有什么大碍了。” 态度不卑不亢,举手投足也算有礼,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原家老祖宗微微眯眼,便听身旁的周栋出声了:“一场误会,撤了吧!” 他们一回来便撤了?几个急赶回来的老者皆有些意外。 周栋在一旁解释道:“事关谋反大罪,此一遭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几位不要见怪。” 刑部突然发难的缘故他们自然早已清楚了,否则也不会如此快的赶回来。 谋反,谁敢见怪?再者周栋也是按规矩办事。 于是几人对视了一眼,忙道“不敢”。 既是一场误会说开了就好,而且这样的误会还不消他们有所动作便解除,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相比身后众人的轻舒了一口气,原家老祖宗却有些狐疑的看了眼周栋身后的女孩子:她醒来自然是一件好事,只是不知道这等时候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不过现在却不是解释这些疑问的时候,刑部的官差们也在此时被召了回来,周栋抬了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对众人道:“围了几日,还请几位不要见怪。” “怎会?”有老者笑着回了一句,而后一脚踏入了门内。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出事 焦、原两家关系一向甚好,哪家的孩子不是看?先看原家自然也成。周栋也跟着一众原家老爷走入宅门,不过走了两步,他似是迟疑了一下,而后停下脚步,看向站在宅门外的女孩子,道:“你也来吧!” 众人停了下来,看向那个女孩子,其中一个老者更是皱了皱眉。以焦、原两家的关系,以他们和原诸的交情,自然不会不知晓那个女孩子的身份,更何况,那张脸已经足够让众人对她的身份表示迟疑了。 她身上流着原家的血,从某些角度来说,进门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件事属于知而不宣,原家没有承认过这个孩子,她就不算是原家的孩子。这时候让她进来? 这疑问很正常,不过周栋并没有立刻向众人解释,也未说在刑部大牢里审出的那位原二爷的风流事,他只是开口让她进来。至于让她进来也不是因为怜悯或者突然想要出手帮她一帮,他若是这等热血之辈,也不会在刑部呆了那么久了。让她进来纯粹是因为焦、原两家的嫌疑得解,她于其中十分重要。 既然是整件事情的当事人之一,自然应该在场的。 误会是解除了,可这么大的误会自然过程曲折,一时半刻是解释不清的。现在么,还是先安抚一番受惊的原家众人再说吧! 周栋笑了笑,继续同众人向前走去。 虽是担惊受怕了几日,不过原家上下看起来也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早起的下人侍婢该修剪花木的修剪花木,打扫的打扫。 这样安静无事的氛围更让一众急急赶回来的老者们松了口气。 刑部在这件事上委实给足了他们面子了。 原家老祖宗随口叫住一个经过的下人,问道:“人呢?” 他说的人自然不会指的是这些随处可见的下人,而是那几位时常去正堂议事的老爷们。下人施了一礼,回道:“昨儿进了正堂到现在还未出来。” 看来是在议事啊!还议了一整晚。 “倒是出息了,”有老者闻言忍不住笑着对原家老祖宗说道,“不管这结果议不议的出来,有这个心总是好的。”原家那些人他也知晓,其实焦家的小辈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相比原家的糊涂还惹事,焦家的竟还省心了不少。 原家老祖宗冷哼了一声,显然提起那些人,他便有些不满。 一众人直往正堂而去。 待走到正堂附近时,几乎已没有什么人了。这并不奇怪,主子议事的地方通常是不许人靠近的,尤其是正堂,若是主子没有发话,就连家里的暗卫都不会靠近。 众人一脚踏进正堂的大院,几步之遥的正堂大门紧闭,安安静静的听不到什么声息。 这当然不会听到什么声息,毕竟是议事的地方,里头就算吵的天翻地覆,外头也几乎听不到什么动静。 有个焦家老者笑着说道,“关起门来议事,瞧着还挺像模像样的……” “血。”一道女声就在这时候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这里的女子只有一个。跟在众人身后,不声不响,都快被人忘记的女孩子就在这时候突然出声了。 对上众人看来的目光,她伸手指向大门下的缝隙处,道:“有血。” 暗红色的血迹与漆红的大门几乎混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不过一旦被人指出……众人脸色大变,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门边伸手就要推门。 这一推,大门却纹丝不动。 周栋也是愣了一愣,虽说眼下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但本能的生出了一股不妙的预感,他道:“是里面落闩了么?” 落闩?其中一个焦家老者当即大喝了一声,而后飞起一脚踹到了大门上。 乔苒看的忍不住眉心一跳,那道厚重的漆木大门就在他那一脚之下当即裂出了几道裂痕。 真是好大的力道!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比起这些老人家来说,她当真可以用“文弱”来形容了。 不过即使这样的力道,大门也没有打开。 那焦家老者似乎有些意外,上前伸手推了推大门,而后转头看向众人,道:“里头有东西抵着。”顿了顿,大抵是为了照顾听不懂的周栋和她,他又道,“不是门栓。” 不是门栓啊!那会是什么? 众人正惊异间,那头先前还神色凝重的原家老祖宗却当即脸色大变,而后转身走到堂门前的石狮子处。这等时候,他似是也顾不得暴露原家的秘密了,伸手摸向石狮子口中的石球,乔苒只看到他似乎小心翼翼的摩挲了几下,而后堂内便传来一阵翁鸣声。 乔苒看了眼和她一样不明所以的周栋,不意外的在他脸上看到了讶然的神色。 没想到原家的议事大堂还有这样的机关。 不过这等时候却不是发愣的时候,卸了机关的原家堂门晃了晃,片刻之后,便随着方才那位焦家老者一脚踹出的裂痕轰然倒塌。 站在最前方第一个看到堂内情形的原家老祖宗也随着堂门的倒塌倒了下来。 原家出事了! …… 原家出事的消息也惊醒了犹在沉睡中的长安豪族。 被消息惊的起了个早的裴相爷此时正听着探子的来报。 “除了焦、原两家的人之外,在场的就只有周栋和那个大理寺的乔大人了。”探子说道,“具体情形被周栋封锁了消息,只知晓原家有人死了,似乎还不止一个。” 裴相爷听的神情一片凝重:“家里的主子出事了,下人侍婢不知晓倒也罢了,暗卫也不知晓吗?” 能被周栋封锁消息的死自然不可能是下人侍婢的死,怕是原家有主子出事了吧! 但凡大族必养暗卫,更遑论焦、原两家?自恃会武的两家对暗卫的身手要求尤为苛刻。要知道这可不是在别的地方,这是原家。自己家里,有主子出事了,暗卫居然不知道?这件事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探子解释道:“听说是在原家的议事正堂出的事,进门的时候还动了机关。” 议事堂这种地方当然不能随便接近,更遑论还动了机关。 刑部监管之下,这原家若还能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周栋就要被治罪了,更遑论动了机关,除了原家自己人,又有多少人能知晓他原家自家的机关所在? 裴相爷了然:“看来是原家自己家门不幸啊!”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 接手 这个事情就很耐人寻味了。 沉默了片刻,裴相爷再次开口了:“周栋……没做什么吧?” …… 问这句话的可不止裴相爷一个。 原家上下此时也乱作了一团,因原家老祖宗倒了,几个焦家老者便暂且作了主,一通手忙脚乱的安排之后,原家议事堂也被封锁起来不许旁人进出。 走到原家议事堂外,一位焦家老者便忍不住出声质问了:“周栋你……没做什么吧?” 早闻刑部刑讯手段千奇百怪,甚至不需要动用身体刑罚,有人承受不住崩溃的比比皆是。他们不过离京几日,便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件事怎么说都有些匪夷所思。 周栋自也不是能平白被甩锅的主,闻言,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周某真要做什么,名正言顺。你两家当时身负谋反之嫌,我便是上了刑旁人也挑不出一个差错来,若是真的做了何必否认?” 这话……自也是有道理的。 几个焦家老者对视了一眼,沉默了下来,有人忍不住出口嘀咕:“那怎么会弄成这样?” 方才那一刹那入目的情形委实太过令人震惊了,堂内满是狼藉,干涸的没干涸的血迹几乎将整个议事堂的地面都染红了。堂内的人躺了一地,也不知道有谁活着,有谁死了。 唯一一眼可以确定的一个活着和一个死的是原娇娇和原二。 一个扶着廊柱站在廊柱边,手里满是血迹,神情木然。一个被关在笼子里,射的跟刺猬一样,死的不能再死了。 昨晚发生的事情让人真是完全不敢深想下去。 原诸倒下之后,当即便有焦家的想要走入堂内,可数次抬脚却又不得不缩了回来。 这情形如何下得去脚? “太医和仵作都已着人去请了。”周栋虽然也是大吃一惊,不过大抵是在刑部见惯了各种“大风大浪”,是以此时还算冷静,他立时吩咐了下去,而后便调来门外还未离开的官差围住了原家的议事正堂。 眼下里头死了人,那就是命案了,虽然这件事发生在原家的议事正堂,凶手与被害者逃不开里头这些人,可命案还是有命案的规矩。提醒他的正是跟在他身旁这个女孩子,周栋看了眼虽然脸色有些发白但神情还算镇定的女孩子。 虽然外头传言这个女孩子运气什么的,可一次可能是运气,两次也可能是运气,若是连她在金陵办的的事也算进去的话,这就不是一次两次的运气了。没有几分实力,甄仕远,蒋方这一个两个的又怎敢将身家性命交到她的手里? 同时请太医和仵作……这就有些讽刺了,不过几个焦家老者也知道,这周栋并没有嘲讽的意思,而是以如今堂内的情形来看,不将这两者请来又能如何? 至于里头可以确认活着的原娇娇,几个焦家老者也没有提及。毕竟这等时候,唯一活着的原娇娇是最终杀人凶手的可能性极大。而原娇娇这个孩子身份特殊,对于原家来说至关重要,自是能不牵扯进来最好不要牵扯进来的好。 当然,这也不是他们说不牵扯进来就能不牵扯进来的,事情闹成了这个样子,这已经不是原家的私事了,整个长安城这些天的目光都在盯着焦、原两家,因为瞒不住啊! 一想至此,几个焦家老者便不住的摇头,还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原本众人盯着焦、原两家是因为“谋反”,现在“谋反”洗清了,原家的家事反而成了麻烦。 “且先看看里面的人怎么样了。”有焦家老者说着忍不住再次转身瞥了眼身后的议事大堂,虽然此时的议事大堂已经被刑部的官差围了起来,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方才所见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了眼前。 还真是要命了,若只有原二一个死了倒也罢了,还可用身染恶疾搪塞过去,若是还有别人,甚至不止一个的死了,那就不是区区一个“身染恶疾”可以说清楚的。到时候指不定传出什么原家被诅咒等等诸如此类的谣言呢! 不过担心别人家的事归担心别人家的事,自己家的事自是更重要的。 其中一个老者猛地拍了一记脑门,问道:“对了,我们焦家……” “周梁去看过了,”周栋说道,“焦家没什么事。” 没事就好,虽是松了一口气,却也不见得轻松。且不谈两家世代的交情,就从两家一同进京开始,就是绑在一条床上的蚂蚱了,一家不好,另一家同自断一臂有何异? 眼见眼前几个老者陷入了沉默,周栋看了看头顶的日头,时辰已经不早了,快到早朝的时候了。于是他开口道:“这件事我会派人请大理寺的人过来主持。” 多年的官场生涯已让他学会了明哲保身,该刑部揽的事他自是不能推却,可不是他刑部的事他也没得胡乱招揽上身的道理。 “请大理寺?”其中一个焦家老者本能的出声了,他似乎有些质疑,“此事为何要请大理寺过来?” 原先倒因着那么多的事险些忘了这个一旁默不作声的女孩子,她倒是好,真真跟着他们不声不响的看了全程,还看到了原家如此“难堪”的一面,也不知道原诸醒来会是什么反应呢! 再者,先前因为原二的事,呃,虽然原二人已经没了,可先前因为这个事,大理寺那边没少跟原家过不去,虽然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一部衙门也不至于为了这些小事而为难焦、原两家,可事情到底是已经发生了,这时候请大理寺过来接手,难免让人有些担忧。 周栋对这样的质疑倒是并不意外,只是伸手指了指他们身后的议事堂,道:“堂里出事的出生焦、原两家,不是普通百姓,且又是在家中出的事,自是不能请长安府衙出面,是吧?” 长安府衙一天到晚鸡毛蒜皮的小事多的很,何太平忙着解决家长里短的小事都没工夫呢,这时候再抽出精力来管这件事?这是跟何太平有仇不成?退一步讲,就算这件事找到长安府衙,何太平接了怕也会转手将案子交到大理寺的。 至于不交给吏部,那就更简单了。这里头出事的可没有一个有明确官职,那位原小姐虽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可没有官职自然不属吏部接管。冉闻是闲的发慌,脑子有病才会接下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所以,这件案子不管交到哪一部到最后还是要落在大理寺头上的,因为大理寺没有推脱的理由。既然如此,何不一开始就将案子交给大理寺?也省得白白绕这么一大圈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发难 所以这件事不是他们想要挑哪个衙门接手的问题,而是除了大理寺不能推脱,其他衙门根本不会接手。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来做? …… 乔苒是在天师道口撞上的甄仕远一行人。 “你上哪儿去?”还没下马车的甄仕远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瞪了她一眼,道。 乔苒望了望天:“这个时辰自是回去换官袍去衙门报到了。” 甄仕远闻言不由白了她一眼:“你人都在这里了,这时候去衙门报道?” 乔苒道:“我已有好些时日没有去衙门了,算了算,今年的病假都快休完了。”大楚律法可谓言明,对于官员每年的各种假都有严格的规定。 超出这等假之外的话,那就要扣钱了。 “大人明鉴,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女孩子看着他,笑道,“所以,便先走一步了。再者……我估摸着这种事情他们也不大希望我在场吧!” 尽管没有详细言明情况,可刑部派去的官差也已经透露出了消息。听说是原家自己人打起来了,有人死了。 来报消息的时候甄仕远才到大理寺衙门,屁股还没坐热呢,便急急的抓了两个人过来了。 乔苒说罢,略过甄仕远,看向跟在他之后的两个骑马跟来的官员。 是老熟人了:徐和修和谢承泽。 这等时候,抓他们过来,显然是甄仕远自己也不大想接手这个案子。 “人选得好。”她朝他二人打了个招呼之后,对甄仕远道,“事情挺麻烦的。” 甄仕远嗯了一声,道:“我早猜到了,周栋那厮跑的比什么都快,可见不是什么好事。哎,我说,死了多少人?” “不清楚。”乔苒摇了摇头,而后对甄仕远道,“不过原二死了。” 要一眼分辨那些躺在地上的原家老爷哪个死了哪个没死,她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原娇娇活着,原二死了。 “那真是……”甄仕远听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昨日还活生生的,令人生厌的一个人,今儿就死了。 世事无常啊!蹦跶了那么久的人突然死了,还叫人怪有些不是滋味的。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甄仕远斜了她一眼,道:“那我应该恭喜你还是让你节哀?” 好消息是她的仇人死了,坏消息是仇人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她爹。 乔苒伸手抵在胸口,道:“我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这是实话。她是乔苒,也不是乔苒。她的过去不在这里,那段往事于她而言也不过仿佛是在看旁人的故事一般。不过对于这具身体而言,却是释然的,从走出原家大门的那一刻,她便浑身一松,仿佛压在心底多年的心结瞬间不见了一般。 “哦。”甄仕远哦了一声,没什么情绪的说了句“节哀”之后便让她走了。 这件事她显然不想掺和进去,那他这个做上峰的便如了她的意吧,只是不知道之后会不会生出什么波折来。 …… 麻烦的可不止原家,朝堂之上也有人发难了。 今日的朝堂是御史台的主场,能出现在朝堂上的此时已尽数出列了。 “现在消息还被周栋封锁,我等只知道原家死了人,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这难道不是刑部刑讯的失职?”朝堂上出声的御史说的唾沫横飞,神情愤慨。 “早听闻刑部刑讯手段无数,对于那等咬紧牙不开口的用倒也罢了,眼下对的是嫌犯,且最终还证明是一场误会,刑部此举难道不觉得严于酷吏?” 酷吏虽明面上是指刑部刑罚严峻,不过此时在这位御史口中说来显然是在责骂他草菅人命了。 不过相比激动不已,接二连三尽数下场参奏的御史台官员,周栋自始至终皆神情平静。 说了快一个时辰还是这些翻来覆去的东西,朝堂上窃窃私语之声渐渐响起。 上首的御前女官薛止娴忍不住看了眼身旁陛下的神情,见陛下并没有阻止,便也没有出声。 百官的私语声也因此愈发大了起来。 就连站在百官前列的官员们都低语了起来。 “相爷,这御史台激动的样子好似周栋刨了他们家祖坟一般,至于吗?”有人轻哂了一声,这句话看似在笑,其实不过是在问裴行庭御史台今日如此激动的缘故。 “家里总有个大病小病的,先前石御史的幼子受过神医的恩惠,是以也算报恩吧!”裴相爷回答了说话的官员之后,双目微微眯起,看向前方激动不已的石御史,道,“我更关注的是哪个把这消息透露给石御史的,是不是跟他有仇啊!” 什么叫把消息透露给石御史是跟他有仇?先前问话的官员惊到了。 裴行庭对上那官员惊异的神色,只笑了笑,而后看向一旁的吏部尚书冉闻。 冉闻见状之后,才对那官员道:“这件事跟周栋没关系,是原家自己的事,而且……讨好神医,嗯,怕是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他们收到的消息不多,唯一确认活着的就是那位神医。原家内斗,唯一活下来的自然有很大的嫌疑,这时候御史台揪准这件事不放,周栋又怎么会客气? 果不其然,那厢御史台的声音终于小了一些,毕竟先前周栋对他们的话没有任何表示,独角戏唱久了总有结束的时候。 周栋也在此时开口了:“刑部除却围了焦、原两家的宅子之外没有做过任何刑讯之事。” 这话一出,方才还窃窃私语的朝堂仿佛瞬间凝滞了一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没有刑讯啊,那就是原家出事是家里自己的问题?好端端的呆在家里会出事?石御史冷笑了一声,开口了:“可我听闻周大人昨日带了原家的两个去了刑部大牢,谁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威吓逼供的事情。” “威吓逼供?”周栋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斩钉截铁的说道,“没有。不过石御史你这么一提醒周某,倒是让某想起昨日审出了一桩原家的丑事,石御史要听吗?” 果然是马屁拍错了地方,先前听冉闻说完的官员忍不住看了眼周栋。 这周栋可不是什么大气度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对他客气? “原诸管教族中小辈不力,有地方豪商欲告原氏族中人于十三年前在金陵欺凌女子。这等事石御史要不要参原家一笔?”周栋反问他。 石御史闻言,顿时一愣,耳畔听着身后朝臣低语声传来,其中还夹杂着三三两两的嘲笑声,毕竟这个朝堂上的有几个没被御史台的人针对过?此时见御史台的被为难了,自然看笑话的居多,石御史脸色也涨得通红,忙道:“人呢?被欺凌的女子在哪里?” “死了好些年了。”周栋面无表情的说道。 石御史这才松了口气,向着上首天子的方向施了一礼,而后义愤填膺的说道:“石某为官清正,但凡德行不符之事,自然要一件不漏的上奏。可似这等死无对证,没有证据之事要我等如何上奏?” “石御史多虑了。人是死了,可有证据的。”周栋说着瞥了他一眼,淡淡的出声了,“对方留下了一个女儿,就在京城。石御史若是要证据,可以宣她上朝来一看便知。”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无事生非 原本无事,御史台偏要生非,那他周栋便奉陪到底好了。 “冉大人。”先前出声询问的官员在裴行庭和冉闻之间犹豫了一刻,果断找了离他近且好说话的冉闻继续询问了。 冉闻偏了偏头,算是回应。 官员问道:“先前不是在说原家有人出事的事吗?这周大人是要做什么将话题往这些风流事上引?” 这里站的是满朝文武,又不是集市上热衷于琐碎事边纳鞋底边闲聊的大娘,对于这些风流事的兴趣自然远没有原家出事的事情感兴趣。 “御史台不过是撞到周栋枪口上罢了。”冉闻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不声不响,打不还口骂不还手什么的,真当周栋是软包子?出其不意,突然咬上一口才是他的作风。” 没想到还弄出女儿来了,朝堂一片窃窃低语声。而对于这件事,原本知情的并没有出声,毕竟这等管不住下半身的小辈,每个族中都有这么几个,抱上门来寻亲的更是不在少数。这属于德行问题,但偏偏又是一个无论多么铁腕的治家手段都难以禁止的麻烦事。 左右每家都有这种事,所以朝臣互相攻击时往往都略过这等事不提,反正骂来骂去,谁又能干净到哪里去? 眼下这等私生子女的事情突然被周栋提至朝堂,也着实让众人吃了一惊。 毕竟将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提到朝堂上的,周栋也是近些年来唯一的一个了。 “嘭——”一声轻响,几个早有准备在侧殿候着的禁军便冲进了朝堂,而后搬起撞柱昏倒的石御史往侧殿里抬去。 对此,文武百官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揪着他们错处不放的御史台碰到硬茬子的时候就是如此的,石御史早在先前被能言善辩的官员反击的时候就撞过好几回了。 有一次还因撞得力道太大以至于磕破脑袋的,大抵是怕自己演戏太过投入以致真撞死名垂青史了,之后石御史撞柱的表演便不怎么尽力了。显然名垂青史这种事对于石御史而言还是没有活着更重要的。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嘛!今日这一撞更可谓敷衍,因此除了御史台的几个帮着叫了几声“石御史”之外,满朝文武鸦雀无声的看着他们表演,就连上朝堂搬人的禁军也十分敷衍的把人往侧殿里搬去。 周栋看着撞柱离开的石御史冷笑了一声,突地对着上首的天子施了一礼,而后开口道:“石御史虽然一撞以保名节,臣也相信这件事与石御史没什么关系,但事情既然提了,总要有个说法。” 走了一个石御史之后的御史台官员脸色大变。 差不多得了!周栋这是要干什么?揪准这点不放吗?他们御史台探子再多还能管到原家那些小辈的裤子不成?这关他们什么事? 告状不成反惹一身骚不外如是了。 石御史都走了,周栋还不罢休这一点着实令人意外了。那官员惊了一惊,干脆一事不烦二主,继续叫了声“冉大人”。 冉闻回头道:“周栋可不傻,今日早朝之前就见过陛下了。他突然在这等时候提这样的事自然是陛下允许的。”或者可以说是陛下授意的。 原家出事了,看陛下的意思,竟是要将那个乔大人是原家骨肉的事传到人前了。 如此一来的话,乔大人和原小姐,这两个女孩子一个被原家看护备至,一个却被弃如敝履,一个原家正经小姐,一个却是个不足外人道的私生女。 陛下这一出难不成是要将这么一对姐妹推到众人眼前,众目睽睽之下不成? 圣心难测,也不知道陛下到底要做什么。冉闻蹙了蹙眉头,暗自摇头。不过话说回来,那个被“砸晕”了好些时日的乔大人是今儿早上醒的,焦、原两家那几个主事的也是今儿早上回的城,昨天还没有发生什么事,今儿早上原家就传出事情的消息,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该不会是同那个女孩子办案一样的巧合吧! …… 朝堂上的猜测与纷争乔苒并不知晓,只是一连多日的告假之后,重返大理寺便受到了诸多同僚的问候以及一些心意。 乔苒看着满满一桌子的礼物笑着叫来唐中元帮忙整理。 “通淤的补药、文房四宝、哄人的零嘴儿……哦,还有人送了几张饼……”唐中元一边整理着这些礼物一边道,“这还真是有些礼轻情意重啊!” 原本以为官员间的礼物兴许要比他们这些人好一些,没想到也同他们没什么分别。 “官员是身份和职位,但本质上也同百姓没什么区别。”乔苒笑着抓起一把零嘴儿咬了一口,道,“这些薄礼往后还的时候也好还啊!大家的俸禄什么的都不算丰厚,再者还要养家糊口什么的,长安居,大不易啊!” 这倒是。唐中元点了点头,想到自己自来长安之后俸禄虽然比金陵高了些,可买东西时反而要顾忌的更多了之后,感触也有些深了。 女孩子笑看着满桌的薄礼,而后对唐中元道:“最重要的是从中可以看出我的人缘是极好的,比甄大人好的多了。” 先前甄仕远误染风寒歇了两天的时候,除了她问候了几声,带了份红豆做的粥过来表示关心之外,可没有别人再送什么礼了。 唐中元闻言也笑了起来,一边收拾桌上的薄礼,一边问乔苒:“那这桌上的东西要藏起来不让甄大人看到吗?免得他看了添堵。” “什么添堵不添堵的?”甄仕远从外头走了进来,眉头紧锁,似乎心情不大好,而后在看到她满桌的礼物之后,不由翻了个白眼,嘀咕了一声“人缘倒还挺好的啊你!” 乔苒也哈哈笑了两声,顺手抓了一把不知哪个送来的蜜饯干果包推到他面前,道:“请你吃,大人不要客气。” 甄仕远哼了一声,他又不是小孩子了,还不至于为这些小事生气,让他发愁的还是原家的事。 “已经死透的有四个。”他坐下来之后,说道。 乔苒沉默了一刻,道:“那封仵作一定很开心了。” “是啊,这种时候也只有他最开心了。”甄仕远道,“还有六个重伤的,也不知道最后活下来的有几个。” 乔苒想了想,道:“只要原小姐在,应该都能活下来的。” 毕竟济世为怀的神医嘛!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布局 “可别提那个原小姐了。”甄仕远说着叹了口气,道,“整件事最可疑的就是那个原小姐了,从现场一切看来,她就是凶手。” 乔苒咬蜜饯的动作不由的顿了一顿,她问甄仕远:“那原小姐怎么说?” “怎么说?”甄仕远说着冷笑一声,双手一摊,道,“什么都不说。” 以前就有出现在命案现场且有极大嫌疑的凶手或者别的什么人什么都不说的,这是叫他们办案人员碰到最头疼的事了。 乔苒想了想,道:“那就看那几位重伤的有几个能活下来了。” “就算侥幸活了下来,没有瘫了傻了疯了还能说话什么的,”甄仕远道,“这么严重的伤,十天半个月之内也不知道能不能开得了口呢!” 乔苒沉默了一刻,道:“总是能开口的,只是现在原小姐成了嫌犯,大殿下那里怎么办?” “不知道。”甄仕远一摊手,“宫里还没有传出消息,本官自然按规矩办事。”按规矩办事总不能算是错的,至于之后怎么样,那等宫里来了消息再说好了。 乔苒哦了一声,继续吃蜜饯了。这件事至此应该同她没有关系了,头疼的是原家的老祖宗,考虑事情要如何收尾的是陛下,至于她,则是震惊。 真的出了人命了。她想过逼一逼原娇娇会怎么样,可能会同原二爷撕破脸,甚至对他下手,将他扔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庄子上去了此残生,就像她当年被扔到金陵郊外的庄子上一样。最坏的结果便是原娇娇痛下杀手,原二爷会死。 可将原二爷连同原家几个老爷,除了不在家的老祖宗之外,尽数关在原家的议事大堂斩尽杀绝,这也委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原娇娇心中有怨她能猜到,毕竟原二爷那个人的想法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而那几位原家老爷估摸着也是墙头草的主,可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步田地。 都杀了啊……乔苒嚼着蜜饯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她没有想到揭开原娇娇压抑的天性之后看到的居然是这样一幕。 那个女孩子似乎有些……嗜杀啊! 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的多了。 …… 危险。这个词是徐和修同谢承泽第一眼看到原家议事堂内的情形便冒出的感觉,眼下随着拖走的原家老爷,和默不作声被官差带下去的原娇娇之外,如今议事堂的情形更让他们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议事堂的机关在原家老祖宗没醒之前他们暂且没敢乱动。不过从地上随处可见图毒的弩箭暗器之中还可以预见到昨晚的情形。 “原小姐应该是先将原二爷关在了笼子里。”徐和修看着先前笼子的位置,因暂时没有办法打开牢笼,又有封仵作在一旁喊着“不要随意触碰尸体”什么的话,所以官差干脆便将笼子抬了出去。 所以眼下笼子的位置只留下了一道依稀可见的四方印记。 “然后动了机关,弄死了原二爷。”谢承泽蹲了下来,摸了摸那四方印记,道。 至于原二爷的死状,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他还记得当时封仵作看到原二爷的第一眼时说了一句话。 “这人当时一定吓坏了。” 怎么能不吓坏?且不说被人关在笼子里,有人又对他动了机关,这等濒死的绝望谁不害怕?不过更害怕的或许是动机关的人吧! 原小姐。 听闻原小姐与她的父亲原二爷关系一向甚好,原二爷疼女这件事也是在长安城中出了名的,没想到居然疼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被叫来的原家下人也战战兢兢的说了一通原二爷素日里是如何的疼女儿,原小姐又是如何的敬重自己这个父亲的话。 总之,这段父慈女孝的关系几乎是公认的。 除此之外审不到别的什么事情,毕竟现在原家老祖宗没醒,原家的下人也不敢胡乱说了别的什么话。 “其实从现场看来原小姐就是凶手毋庸置疑了。”徐和修看着地上随处可见的涂毒的弩箭暗器,以及廊柱上几脚陷入石柱的脚印,道,“原家几个老爷功夫不错啊!” 只是功夫不错还是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那六个重伤的能不能熬过去都不好说。 “所以这机关很是厉害。”蹲了片刻的谢承泽站了起来,看向四周,道,“没想到原家居然有这么厉害的机关。” 徐和修道:“听焦家那几个说是造了保命用的,以防匈奴打进长安……” “是吗?若是匈奴能攻破我大楚五十万边境铁骑攻破长安,那整个大楚也离亡国不远了。”谢承泽面无表情的道了一句。 徐和修闻言也笑了起来,道:“所以,还是要听听原诸,哦,就是原家老祖宗的说法,不过我估摸着和焦家的说法相差不大。” 理由虽然牵强,但似乎也能让一部分人信服,不过他们就属于不信的另一部分人了。 “所以,这是谁做的机关?”谢承泽,道,“这个问题问一问不过分吧!” 显然相比案子本身,原家意外泄露的秘密才更叫人在意。至于案子本身,从现场痕迹以及原小姐的反应来看,应该就是她了。而她的结果会是如何,谁都知道不会死,毕竟大殿下还要靠她。 “济世救人的神医一下子杀了那么多人,其中还包括自己的父亲,这等亲手弑父的举动若是传出去恐怕整个长安城都要吓坏了吧!”徐和修道,“我看是传不出去的。” “但原家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对外总要有个交待,难道是原诸不在的这几天,一起身染恶疾不成?”谢承泽道。 “可就算身染恶疾,神医就在家中,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难道神医的医术有问题?”徐和修想了想,忽道,“承泽,我发现这件事很有意思。” 有意思在一开始因为“谋反”加上刑部的插手,长安城关注这两家的人已经不少了,就在大家的眼睛都盯着焦、原两家之时,“谋反”的嫌疑莫名其妙的没了,而后便发生了更麻烦的事,原家内斗。这件事不是刑部封锁消息就可以断绝的,毕竟此时,两家外头有多少家的探子在围观? 再者死的不是一个两个,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用一个“身染恶疾”必然说不过去,而且出事之时神医就在家中。这可是原家一手打造的神医,号称“生死人肉白骨”,阎王殿上都能拉回来的神医。 虽然他们知晓这个神医可能就是造成这件事的凶手,可百姓不会信,陛下那里更不会让这件事传到百姓之中。 可若是如此,事情就演变成了原家一下子那么多人身染恶疾,原家的神医在家却没有出手救治,是治不好?还是不肯治?前者质疑神医的本事,后者则变成了神医本身的问题。 “这件事有意思在似乎让原家进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谢承泽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想了想道,“如果是有人布了这个局,那这个人便很是厉害了。” “我若是原家这两种都选不了,那‘身染恶疾’之说就不能用了,”徐和修想了想道,“那该用什么说辞去给出一个说法?”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 机关 这种头疼的事不需要他们来操心,是原家自己该操心的事情。 不过相较而言,还有一件事也因为这件事的突然出现而被忽略了。 “那个谋反……”谢承泽想了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 纵使事情一下子变得乱且杂了起来,可不是所有人都会因着这些突然出现的乱糟糟的事情而忘记事情的起因。 谋反,这是整件事的源头,也是原家陷入麻烦的源头。 乔苒看着从卷宗后抬头问她的甄仕远没有立刻回他。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开口了:“这件事……委实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甄仕远翻了翻眼皮,道:“你可以慢慢说,我有耐心听的。” 乔苒闻言倒是笑了,而后道:“不是我不想说,是整件事周大人只是找我拿了一封书信而已。” 甄仕远讶然:“什么书信?” “一封十三年前的书信。”乔苒说道,“一个叫陈善的人写给别人的信。” 陈善。这个名字说稀奇也算不得稀奇,陈不是什么小姓,单名一个善字代表父母的期许,与人为善,与己为善,有这种期许的父母这世间不知凡几。这个名字本身不奇怪,叫陈善的人也多的是,可那封信的时间是在十三年前,而那时候有个叫陈善的人整个大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手握重兵谋反,昔年的将星一朝谋反天下大乱,局势最危险的时候半壁江山易主,当时整个天下险些改换作了陈,长安城中被查出的与西南有关的官员不知凡几。 那是天下大乱的一年,那时候这具身体本身也不过才出生。 “陈善啊,”甄仕远提起这三个名字,神情便有些凝重,“若不是他行错一步,整个天下可能就是姓陈的了。” 可胜败往往就是一念之间的事,就算是天下之争也不外如是。 “那是什么信?写给谁的?”大抵也是亲身经历过这一段过往的,甄仕远感慨了几句问她。 乔苒摇头:“信……只有一半,所以不知道是写给谁的,而且看信里的意思,当时收信的人应当就在长安。” “原来如此。”甄仕远恍然,“当时焦、原两家并不在长安,所以私通陈善的人应当不是他们。” 难怪“谋反”的嫌疑这么快洗清了。 “虽是没有谋反的嫌疑,可到底他两家是从西南来的,”甄仕远顿了顿,对她说道,“你知晓这两家主事的急急离京是为了什么事吗?” 乔苒倒是没有一点犹豫的开口了:“多半是出了什么谣言,去灭火的吧!” 甄仕远听的忍不住挑眉,而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的还挺清楚的嘛!” 乔苒笑了笑,不以为意:“这种谣言一直都有,出生西南这一点是这两族撇不开的麻烦。而谋反的陈善当时被封西南侯,可说西南是谋逆者最重要的营地,听闻当时这两家虽然没有正式出山,可当时相助陈善什么的说法也一直都有。” “就算真是陈善麾下,陈善兵败之后弃暗投明也不是不可以。”甄仕远说道,“就是背主两姓家奴什么的名声不怎么好听。” “是,这一点所有人也都清楚,所以没有确切的证据,焦、原两族的出身并不能作为被攻击的弱点。” “可这一切是基于没有什么证据,焦、原两族又确实没有掺和过这天下夺主的前提之下的。”顿了顿,乔苒又道,“可一旦有这样的声音,焦、原两族要洗清嫌疑要比旁人要麻烦的多,因为他们的过往本身就是一种弱点。” 所以,一旦被泼上谋反这盆脏水,哪怕只是个苗头,这两家也要尽快出城解决这件事。 甄仕远嗯了一声,瞥了她一眼,道:“你猜的几乎一点不落,最近确实有传出这两族当年来长安是带了陈善的遗命的,为的就是颠覆大楚。” 听到这个谣言,乔苒也忍不住笑了:“这个谣言……是不是将陈善传的太神了?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还能颠覆大楚?再者就算颠覆大楚,那谁来当这个皇帝?要效仿前朝阴阳术士蛊惑百姓治国吗?” 甄仕远四顾了一番,而后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道:“你还真敢说!” 乔苒笑着没有说话。 甄仕远这才咳了一声,而后压了压嗓子问她:“这个谣言的事当真不是你做的?” 乔苒摇头:“不是。” 确实这等时候出了谣言这种事情于她而言可谓百利而无一害,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同一个人布下的局,相信有这等想法的不止甄仕远一个。 可这个想法最大的问题就是散布谣言的能力,而她根本没有这样的能力能够人在京城而指挥外城的百姓传出这样的谣言。且事情还做的干净到不留一点尾巴。 能做到这一点的,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理寺官员能够做到的,就算甄仕远自己亲自出马,短短几日之内也根本做不到这一点且做的这么干净。 “焦、原两家的敌人又不止我一个。”乔苒不以为意,道,“不但有基于他们本身的敌人,还有牵扯其中的政敌。” 基于本身的敌人自然是指的阴阳司,而牵扯其中的政敌,就是他们与长安某些权贵走的太近引来的麻烦了,譬如房相爷,譬如某些宗室。 整个长安城豪族林立,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很难一眼就辨认出一族所有的敌人。 “不过焦、原两家虽然洗清了嫌疑,这件谋反之事却并没有结束。”乔苒说道,“那封信只有一半,还有下半封信刑部并没有找到。” 不过这等麻烦事也不是她目前要担心的了。 “哦,对了,”大抵是提到了这些事,乔苒倒是记起来一件事了,她向甄仕远伸手,“河道图。” 那张河道图在甄仕远这里保管了很久了,也该给她了。 到底年纪小,记性好。甄仕远哼了一声,在桌面上摩挲了半晌,不多时便见桌上“啪嗒”一声跳出一只盒子。 “原来你这里还有机关啊!”乔苒忍不住就要上手摸一摸。 “别乱动。”甄仕远见状连忙喝住她,道,“这可是匠作监做的机关。” “匠作监的机关?是跟原家的那种一样的机关吗?”女孩子收了手,问道。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不料 甄仕远听的一怔,看向她,双眼也不由眯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乔苒摇头,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能打造出那样的机关的应该不是普通人。” 甄仕远道:“匠作监做的话一定会有记录在册,一般而言在哪家做了机关什么的,大家未必会亲眼见到,但都应当是知道的,而且这也是有册可查并且时常维护的。” 毕竟机关嘛,若是用的时候出了问题,那可是不得了的事,自然得每隔一段时日检查一番。 说完这个,甄仕远又道,“不过机关这种事多的是为了出其不意,经过匠作监的手知道的人就不少了吧,如此要做到出其不意就有些困难了。所以其实这长安城豪族中有不少做机关并没有通过匠作监,而是找了别人。”至于出自哪个工匠之手,做出的机关如何就由他们自己判定了。 所以,原家机关的事其实论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说了那么多话有些口渴了,甄仕远拿起手边的茶盏轻啜了起来。 女孩子哦了一声,半晌之后,再一次开口问道,“譬如董大监师弟那样的?” 回应她的是甄仕远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乔苒吓了一跳,忙问了一句“大人你没事吧”而后就要找唐中元去叫大夫。 “不过……被水呛到罢了,找什么大夫?”甄仕远一边咳嗽着一边顺着气,而后还不忘抬手指着她颤了颤,瞪她。 “我是知晓了,同你说话时可千万不能喝水。”待到气顺了,甄仕远才一边捋着胸口,一边看着她道,“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语带双关?” 这话说罢,不等乔苒说话,他又继续道:“对,譬如董大监师弟那样的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你突然提到董大监师弟做什么?是怀疑这个机关是他做的不成?” “这倒没有,毕竟那机关看起来一点都不美,并不符合董大监师弟素日所做机关的风格。”乔苒解释着,而后一摊手,道,“就是脑中灵光乍现,突然想到罢了。” 原来是突发奇想而已,甄仕远松了口气:“你这等靠猜的可不行,没得将人吓一跳。” 乔苒道:“可是外头都在说我运气好。” “你运气好不好你心里没数?”甄仕远白了她一眼,而后挥手赶人,“好了,原家现在乱的很,你我都不要掺和进去了,好好的呆在大理寺里摸鱼不好吗?” 大理寺的库房快成她的书房了,拿卷宗当话本看的她估摸着也是头一个了,真不知道是怎么看的进那么多卷宗的。 乔苒哈哈一笑,转身临走时还不忘拿走了河道图,而后走了出去。 …… …… 原家的事情对外封锁了消息,当然所谓的封锁可以说只要不是天子插手的封锁,对于不少位高权重的大人来说还是很容易就能拿到第一手的消息的。 不过对于好奇心深重的大理寺官员就不行了,他们也未为难知晓内情的乔苒,毕竟这种不可说之事大家都懂的,谁若是管不住嘴了,真追究起来可是掉脑袋的事。 但即便不问乔苒,封仵作带回大理寺的几具尸首就放在大理寺,是以还是有人趁着封仵作去茅厕的功夫进去看了片刻,而后偷偷跑了出来。 “怎么样?怎么样?”早等在一旁的几个年轻官员连忙围了过来。 “运了四具回来,”偷跑进道,“脸都被毒浸黑了,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窟窿,看着是被机关什么的乱箭,乱机关的弄死的,死状真是太惨了,我都不敢多看了。” 众人听的一片哗然。 …… 陌生人对于这等不相干的人的死状都有些不敢看,更别提熟悉的人了,几个焦家老者在院外对视了一眼,片刻之后还是有人叹了一声,当先抬脚踏进了院子。 院子里一个丫鬟正在来回走动,似是有些焦灼,见到几个焦家老者过来便上前施了一礼。 其中一个焦家老者也认出了这个丫鬟,便开口唤了她一声“水行”。 水行嗯了一声,抿了抿唇,低头不语。 见她这副样子,那开口唤他的焦家老者也忍不住皱了眉。水行这个丫鬟他们是知道的,运气好入了原诸的眼,大抵是见多了会使心眼脑袋聪明的,这个直来直去的丫鬟反而是他院里最得宠的丫鬟,而后还给了原娇娇做丫鬟。他们平日里也见过这个丫鬟的,直来直去的,性子也算活泼。 当时原诸还笑言说这丫头的性子绝不会改什么的,可没想到改的这么快,眼下的水行哪还有先前的模样? 这一切……都是因为原娇娇。这个让他们也觉得头疼的孩子,那个孩子当然不会死,毕竟大殿下就是她的保命符。可眼下的问题是原诸要怎么处理这个孩子。是留下来吗?毕竟如此嗜杀,平素里乖巧的一个孩子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哪个看到不怕?可若是不留下来,原诸又准备怎么做。 “你……”那焦家老者沉凝了一刻,还是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转身对身边几人道,“我们进去看看原诸吧!” 听说原诸醒了,这样的交情自然是要探望的,不过他们更重要的目的却不是探望原诸,而是问一问他对原娇娇的处置。 屋内的原家老祖宗不但醒了,人也坐在床上,显然没什么大碍,可是他脸色却着实算不上好看。这倒不是因为那一昏,而是事情本身。 待到挥退了下人之后,有个焦家老者试探着开口了:“原诸,你看娇娇那孩子现在成了嫌犯,我们要不要帮帮她?” 这一句也是为了探一探原诸的口风,看看他准备怎么对待娇娇。 “嫌犯?”原家老祖宗苦笑了一声,开口了,“不用问了,这件事是娇娇做的。”相比众人还留存的一点质疑,他对此却是没有一点质疑。 “议事堂的机关整个家里我只告诉了娇娇一个。”原家老祖宗苦笑道,“原本是为防自己年纪大了,图遭不测,好有个人知晓这些,但我没想到……” 没想到她会用这个机关来杀人,而且杀的不是别人,是至亲。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来人(三更) 这个外头大理寺的人还在查的事情在他口中得到了证实。 一个焦家老者听的更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追问他,“那你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原家老祖宗道,“整件事有些古怪。” “古怪不古怪另说,”其中一个焦家老者忍不住开口了,他扬手指向外头,道,“你就不怕她今日对原二他们的改日对作你?” 恶人行恶事这不可怕,因为心里早有准备,对他也有了防备。最怕的是那种素日里瞧着不错,面上看起来也听话的,这突然来了这么一下谁不害怕? “我一想到那几个的死状就有些发抖,原诸,你还要想一想?”其中一个焦家老者忍不住道,“这等嗜杀的性子我焦、原两家小辈中可从来不曾有过。” 原家老祖宗闻言只是嗯了一声,而后开口问他们:“可若是没了娇娇,我两家这么多年的努力岂不是付之东流了?” 他焦、原两家从未忘记进京被重用的初衷,那就是对如今的大天师取而代之。至于陛下与大天师还有多少君臣情谊这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取而代之之后大天师的结果会是如何也不关他们的事。 如果他焦、原两家不扶持出一个地位名声以及在民间的影响力能对大天师取而代之的孩子的话,以如今大天师还不到三十的年纪,说的难听些,等他们这些老的都不在了,怕两家也熬不出头来。 如此的话,陛下本身的扶持就没了意义,往后焦、原两家的结局可以预见的没落。 长安城中每一年起势又没落的家族可不在少数。 所以,他们才势必要扶持出一个新的“大天师”来与之抗衡。 “阴阳司站不稳就寻别的道,”有个焦家老者出声道,“这世间的路可不止一条,你原家也不止她一个有出息的孩子,而且看陛下,似乎也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们说的是谁。”原家老祖宗开口说着,“我说要想想就是指的她。” 周栋在朝堂上突然提起了那个孩子的事情也让他们看明白了陛下的心思,她要让两个孩子一同出现在人前,之后……大概是让他们做个选择。 “真是圣心难测,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有人忍不住唏嘘了起来。 只是如果选了那个孩子的话,他们在阴阳司,她在大理寺,真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衙门了,就算想要插手她的路也不好插手。 选一个自然是成为原家的“掌上明珠”,而另一个,就看陛下怎么安排了。天子的局愈发叫人看不懂了。 “我只知道把原娇娇留在身边很是危险,把她交给陛下,一则除了这个危险,二则不管如何,她性命总是无忧的。”一个焦家老者似乎早已下了定论,他道,“那个孩子一身怨气都没有这般,可见总是比原娇娇要好些的。” 论危险,现在还有哪个孩子能危险的过原娇娇?一言不合就杀人啊! 不过对于众人的建议,原家老祖宗自始至终都不曾松口。 “我还要想想。”他道。 …… 这一想也让周栋之前在朝堂上提过一回的原家认亲之事没了下文,当然朝堂上的官员也没有哪个没眼色的敢在朝堂上提起这一茬。 毕竟这说穿了只是原家的家事而已,没有在朝堂上被提起,大家就装作不知道好了,虽然私底下因着周栋那一提,不少人都去查过了,也成功知晓了那位险些被当做证据带上朝堂的女孩子。 居然是那个乔大人啊! 这还真是巧了。 不过任众人私底下再如何议论,甚至还有人将她之前和原二爷在芙蓉园砸脑袋的事提了起来,难怪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会动手了,原来是“认亲”啊!这件事也为近些时日没什么事情做的官员提供了谈资。 不过处于事情中心的乔苒却并没有被打扰到,毕竟这种事鲜少有人会跑到当事者面前来问的。 所以乔苒这些天倒也没什么事,于是借着这空闲,乔苒便催促起甄仕远该操心乔书读书的事了。 “天天催天天催,我还当你除了我这一条路没有别的办法送他读书去了!”甄仕远哼声将举荐信扔在了乔苒面前,道,“明明有人帮了忙了,还请我作甚?” 乔苒闻言不由惊讶道:“有人帮乔书举荐入国子监了?谁?”顿了顿,她不由惊异道,“难道是乔大老爷……” “你高估乔正元了,”甄仕远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指着举荐信的举荐人,道,“是裴相爷。” 裴相爷! 不得不说,乔苒被这个答案惊到了,她忙解释道:“我怎么可能请动裴相爷?” “我特意打听过了,你要感谢的不是裴相爷,是他看好的后生黎兆。”甄仕远说着忍不住瞥了她一眼,道,“一时黎大人,一时张天师的,你还挺抢手的啊!”顿了顿,似乎又有些不是滋味的说道,“可惜本官前头几个都是女儿,前年才有了个儿子,现在才三岁……” 乔苒回了他一个白眼,转身走了。 有了裴相爷的举荐信,乔书入国子监自然没有再遇到什么麻烦,安排好了乔书,乔苒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寻个机会向黎兆道谢了,只是直接上吏部衙门找人似乎有些不大合适,只能找个合适的机会了。 不过就连乔苒自己都没想到这个机会来的这么快,不过两日的功夫,她便遇到了黎兆。 “乔小姐。”难得撞上和唐中元一起休沐的乔苒干脆同他和红豆一起上街准备提早购置一些过冬的衣料等物,经过一家茶馆时,有人从茶馆临街的窗口探出头来叫住了她。 乔苒当即停了下来,朝他笑着打了个招呼,而后便看他起身出门向他们这边走来。 待他走近,乔苒当即开口道谢:“乔书读书的事还要多谢你了。”乔苒说着朝他施礼道谢。虽说大恩不言谢,可她还是记下了这个人情,有机会定是要还的。 黎兆忙笑着摆手道:“举手之劳罢了。” 他今日并未着官袍,一身月白常服,更显丰神俊秀。 唐中元倒并没有在意这些,毕竟一个男人穿什么,自诩纯爷们的唐中元一向甚少关注。只忽听一旁的红豆叹了口气,而后嘀咕了起来:“看起来倒真是登对,可惜我们小姐有正牌姑爷了,前尘往事终究没有缘分,这黎公子还是快些放下吧!” 这段说书先生似的念白听的唐中元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一听就是旁边这个没脑子丫头听说书听多了,入了迷。 正想说几句敲醒她,那厢一道尖锐的女声却已经响了起来。 “三弟,你怎么还同这贱人在一起说话?我要告诉祖父去!” 一位一身素白裙纱蒙着面纱的女子从茶馆里走了出来,看模样倒有几分翩翩仙子的样子,可如此气急败坏的一开口便仙气全无了。 唐中元看的一怔:这装扮模样委实太过熟悉,熟悉到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金陵而不是长安。 是那位远在金陵的黎大小姐,她怎么来长安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红豆脸色一变已经冲了过去。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 争吵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骂我家小姐?”小丫鬟叉着腰站在她面前指着对面的女子喝骂道。 乔苒也有些发愣,红豆冲的太快以至于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毕竟当年同她第一次进金陵城时红豆被眼前这个眼高于顶的女子指桑骂槐喝骂的红眼睛掉眼泪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乔苒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红豆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 “你才贱人你们一家子全是贱人,我家小姐是大理寺的女官,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是官吗?还是什么东西?”小丫鬟向乔苒指了过来语气之中与有荣焉。 这一指也让乔苒原本想要开口的动作停了下来,从红豆的话里她已经听明白了,是她给的底气。她这个主子厉害了,当年被一句话惊的红眼睛掉眼泪的小丫鬟才有了叉腰的底气。 这个时代与她所处的时代不同,很多丫鬟、仆从都是一辈子跟定一个主人的,这于她那个时代的雇用关系是不一样的。所以,很多时候她才是红豆最大的底气。 这真是主子强了,下人才有底气啊!乔苒有些感慨。 红豆指着对面的黎大小姐的鼻子喝骂着。 黎大小姐被骂的懵了一懵,随即变了脸色,对一旁的黎兆道:“三弟,你看看她自己做好人,在你面前扮无辜,却让她的狗出来咬人……” 还是熟悉的指桑骂槐,这个红豆怕是听不懂的,乔苒正想说话,却听红豆已经开口了:“什么狗啊人的,我听不懂,却知道你的嘴里吐不出狗牙……” “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一旁的唐中元听的忍不住纠正她道。 真是难为她肚子里那点墨水了,居然还知道“狗嘴吐不出象牙”这种话。 “对对对,我管你吐什么出来,就是吐不出人牙,”红豆骂道,“带着你家三弟回去……”原本想继续骂下去的,可说到“你家三弟”时她还是停了下来。 这个黎三公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人,这还怎么继续骂下去?她偷偷瞟了眼那边的黎三公子,倒没有看到什么愤怒的神色,只是一副头疼的样子在揉眉心。 这都是姓黎的,骂起来定然是要波及到的,这怎么办?红豆求助着看向乔苒。 乔苒也在此时开口了:“黎大小姐?你……”她顿了顿,似乎有些惊讶,“还没成亲?” 乔苒当然没有那种女子的归宿定是要相夫教子之类的想法,只是黎家包括黎大小姐本人显然是有成亲生子的想法的,他们离开之前,黎家似乎也已经定下了黎大小姐的婚事,据说还定的挺急的,毕竟以黎大小姐的年纪,若想要成亲的话,这年岁还真不小了。 这一次见到的黎大小姐与她在金陵时的装扮没什么区别,这就是问题了,也就是说如今的黎大小姐的装扮是未出阁女子的装扮。 本该出阁的黎大小姐怎么跑到金陵来了?还是未出阁的样子。 方才还只是脸色难看,指桑骂槐的黎大小姐却因着这一句话忽地抿了抿唇,而后眼泪簌簌的就落了下来,她尖叫道:“三弟,你就任由这个女子欺负我?” 这一声有些声嘶力竭,以至于过往的行人都不断的往这里看来。 红豆已经看呆了,待回过神来忍不住惊呼:“奴婢虽然听不懂,可小姐好厉害。” 看随便一句话便将那个惯会拐着弯儿骂人的黎大小姐骂哭了。 一旁的唐中元也忍不住道:“这个我真看不懂了,乔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懂。”乔苒脸上也有几分惊讶之色,她摊手,道,“我只是问一问罢了。” 大抵是大理寺呆久了习惯使然,看黎大小姐这副装扮,她便随便问了一问,真没有别的意思,天知道黎大小姐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了,若不是看清了黎大小姐的本性,乔苒真要以为她是故意示弱了。 一旁的黎兆似乎有些头疼,看着一旁尖叫痛哭引得众人开始围观的黎大小姐,他深吸了一口气,对乔苒道:“乔小姐,下次再聊吧,我先带家姐回去!” 说罢便拉着黎大小姐出了人群。 引人围观的那个走了,围观的行人也渐渐散去了,不过临走时,还有不少人向乔苒、红豆和唐中元这里看来。 也不知道这三个里哪个开的口,把那个姑娘说的哭成这样。 那个丫鬟估摸着没那么大的本事,那个小姐看起来也是个文文静静的,估摸着是这个男的吧! 唐中元对上众人看来的目光不由咳了两声,瞪了回去。 众人这下是彻底肯定了,这男的这么凶,一定是他! “总算是走了。”待到众人散去之后,红豆轻舒了一口气,道,“我们好好的逛街,偏那个黎大小姐跑出来搅的人心情都不好了,这么坏脾气,怪不得没人要她!” “你错了,红豆,黎大小姐的坏脾气只是对我们而已。”乔苒道,“所以应该不是没人要她。” 毕竟黎家在金陵还是有些地位的,再加上黎兆的存在,金陵地方豪族应当不会嫌弃一个生的好看,又有个如此有出息的亲弟的女子。 “还有,她方才哭了,主子被欺负,却不见身边的侍婢出来。”乔苒想了想,道,“也没见黎大老爷黎大夫人他们,想来是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黎大小姐看起来是一个人跑到长安来了,可这就奇怪了,金陵与长安相隔万里,不是她看轻黎大小姐,而是一个弱女子想要独行万里来长安并不是一件易事,且不说路上可能遭遇的各种可能的不测,就说从小养尊处优的黎大小姐,没了侍婢的照顾,真的能一个人出远门吗?怕是连金陵城外的玄真观都未必去的了吧! “她方才指着我时我看到她的手了,依旧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所以是有人送她来长安的吗?” 这些都是问题,不过有黎兆在,这些问题着实轮不到她去费心。再者说来,以她目前所见的人里头,黎兆真可谓年轻一辈的翘楚,再加上如今留在京城的黎老太爷,怕是整个黎家最聪明的两个都在这里了,想也不会发生什么事了。 乔苒是这么想的,是以也未再在意这件事,直到听到了黎大小姐投缳的消息。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救我 消息是从大理寺同僚的口中听来的。 乔苒吓了一跳:“人怎么样了?” “救下来了。”消息灵通的同僚不以为意的道了一句,“不过御史台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收到的消息,据说在朝堂上发难,参了人都不在朝上的黎大人一笔。” 乔苒默然:“这人都不在朝上……” “所以才有趣啊!”几个大理寺官员笑道,“一个人唱独角戏,如此,石御史也不用担心撞上个能言会道的要撞柱自证清白了。” 这御史台好些人是所谓的遇强则弱,遇弱则强,石御史就是个中的典范,听闻前不久才在朝堂上被刑部尚书周栋驳的撞柱了,虽然那天朝上周栋说的什么事并没有收到什么风声,消息紧的很,朝堂上的官员下朝之后都没有向外透露过,可石御史撞柱这件事还是沦为了大家的笑柄。 这个消息乔苒当然也不知道,是以也跟着笑了一笑,就此带过了这件事,转而继续问黎兆家的事情:“黎大人那个姐姐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投缳了?” 说话的大理寺官员摇头,摊手道:“这就不知道了,要问黎大人了。不过人家关起门来的家事,御史台的小吏难不成是还专门蹲到黎家的墙头偷看了不成?” 这个啊……御史台的小吏应该还没有闲到去黎家墙头偷看的地步,毕竟这京城里可看的大人家宅太多了,跑到一个才入官场不久的官员家里偷看,委实是浪费。 不过御史台的小吏不看,应该有别人在偷看,乔苒还记得先前中秋的时候黎兆莫名其妙的被留下来的事情,可见被裴相爷看重,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眼红的事情。 说到底,这也是黎家的家事吧,应该同她没什么关系。乔苒心想。 …… 不过这一次,她还真没有想到,问起投缳的缘由,黎大小姐还真的说出了她的名字。 “那个女人……她如此说我……”折腾了一通之后,向黎老太爷诉苦的黎大小姐哭的不能自已。 一旁的黎兆听的皱了皱眉,道:“乔小姐说的是事实。她不说,我也要问,大姐,你何故一人来长安?我记得前些时候家里来消息说你要与姐夫成亲了,日子定的是半个月前,眼下你不在家中,却来了长安城,父亲母亲知道吗?你又是如何一人过来的?” 黎大小姐脸色一白,忙道:“我自己过来的。” 这话可不能说服黎兆和黎老太爷。 黎兆看向黎老太爷。 黎老太爷朝他点了点头,转而问黎大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可知你这一投缳,已经连累你三弟在朝堂上被御史台发难?” 人心都是偏着长的,在黎老太爷看来,这整个黎家就没有哪个小辈能比黎兆更重要了,更遑论这件事本就是黎素问不对。 黎素问听的一惊,忙道:“我投缳与三弟何干?这御史台的人疯了吗?” “治家不严。”黎老太爷瞥了她一眼,道,“你懂个什么?你三弟在朝为官,我们黎家上下一举一动都有可能牵连到他,你没见人家裴氏在金陵再如何势大,也要约束族中小辈吗?裴相爷尚且担心,更遑论你三弟?” 黎素问闻言脸色当即变得愈发难看了起来,半晌之后,忽地起身,也顾不得脖子上的淤伤,她急急道:“我……我这就回金陵,祖父快遣人送我回去。” 这副反应看的黎老太爷和黎兆两人顿觉不对,黎老太爷当即厉声发问:“你在金陵到底犯了什么事,让你跑到京城来?” 虽然在黎老太爷看来,族中小辈除了黎兆外,没一个能入得了眼的,眼前这个长孙女在金陵搞的那一套根本入不得他的眼,可这个长孙女再如何糊涂,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那就是对黎兆这个亲弟那是真的好,虽然这样的好里也夹杂了不少别的东西,可说穿了,还是想要黎兆好的。 这时候她突然急急想要回去,不是听闻黎兆被御史台发难的事还能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寻常的投缳,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可显然黎素问急的并不是投缳这件事,而是她跑出金陵,跑到长安来这件事本身。 黎老太爷并非一个喜欢厉声喝问小辈的人,此时骤然厉声一问,黎素问不知是被吓的还是不想连累黎兆这个亲弟弟,当即便双腿一软跪了下来,而后泪流满面的朝黎老太爷重重的磕了个头:“祖父救我,我……我不想死!” 居然事关生死! 黎老太爷脸色立时凝重了起来,看了眼一旁的黎兆,黎兆当即会意,走到门边,叫来自己的心腹让他在门外看着,莫要让任何人进来。 吩咐完这一切之后,黎老太爷才看着面前的黎素问缓缓开口了:“说罢,发生什么事了?” 黎素问这才道:“王泊林死了。” 王泊林这个名字乍一听有些陌生,不过,两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金陵来信里,黎大老爷和黎大夫人为黎素问定下的亲事就是同王家的。 这个王当然不是如今京城这个琅琊王氏的王,只是同这个王也有些关系。论祖上三辈倒也算是琅琊王氏的旁系,也因为与琅琊王氏沾亲带故的关系,金陵王家虽然家业不算丰厚,但在金陵的名望也是数得上号的。 毕竟这样的沾亲带故平日里看来兴许没什么,可若是族中出了个厉害的孩子,譬如他黎家不就出了个黎兆?有这一层关系,族中了不得的小辈也能借机搭上琅琊王氏的船。只要不是太傻的,都明白琅琊王氏这层关系并不是死的,而是可以用的,前提是你的小辈是可塑之才。毕竟想被琅琊王氏提拔的人多的是,你自要于其中分外出色才行。 “他怎么死了?”黎老太爷想了想,道。虽然这个王家子弟他没有多少印象了,可黎大老爷和黎大夫人总不会去害自己疼爱有加的亲女儿,他黎家也还没有到卖女求荣的地步。算起来,在金陵地方上黎素问配王泊林绰绰有余,这个王泊林估摸着也不是什么病秧子,至少仪表出众,人才也不错,否则眼高于顶如黎素问又怎会松口? 好端端的半个月前就该成亲了,结果原定的新郎居然死了,新娘又独自一人跑到长安来。 黎老太爷当即沉下脸来,怒道:“他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这就麻烦了,如果是这样,黎素问就是以嫌犯之身跑到长安来,他们不知情之下还让黎素问在家里住了几日。更麻烦的是御史台的发难,虽然治家不严是小事,一下便揭过了,可现在的问题是黎素问在他们家里,他二人对黎素问的行踪是知晓的。这件事因为御史台的发难已经成为公认的事实了。 如此的话,事情便严重到知法犯法,收留嫌犯的地步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 抓人 黎素问动了动唇,在面前两人无声的注视之下,越发慌张,最后还是开口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黎老太爷当即大怒:“你成了嫌犯还跑到长安来,是想害的你三弟仕途断送不成?” 他怒骂完,当即气的身体晃了晃,似乎有些头晕。 “祖父……”黎素问吓了一跳,连忙喊道。祖父可是出过一次事的,先前就因着祖父出事,搅的黎家一团糟,各房各怀心思的局面可是不能再见到了。 黎兆搀扶住黎老太爷,似乎也有些不放心的问了一句:“祖父,您没事吧?” “无碍。”黎老太爷也在此时慢慢缓了过来,摆了摆手,挣脱了黎兆的搀扶,指着黎素问的鼻子,怒道,“你……罢了,我这就送你回金陵!杜子衡还是有些手段的,若你真是冤枉的,绝不会诬陷于你。” 若不是冤枉的,那不管哪个官员来找,都逃不了,只是到时候看她在其中到底做了什么了。前几日她一声不吭,现在才吐了事情,以至于他们眼下还是一团懵,连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清楚。 “是……”黎素问自知理亏,才应了一句,便听院子外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她当即脸色一变,就要起身奔过来看是怎么回事,黎兆却已先她一步走到窗口开窗望了出去。 “是官差。”他说着回头对上屋内脸色难看的两人,道,“看官袍有些杂,似乎吏部、大理寺甚至长安府衙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有。” 居然四部衙门齐齐出动!就差一个刑部,这整个长安城接案子的衙门的人都来齐了。黎老太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一翻眼皮,倒了下去。 屋里乱成了一团。 而那厢有人已经踹开屋门走了进来。 “三弟!”黎素问惊慌的看向急急走到黎老太爷身边查看的黎兆道。素日里在金陵城再怎么眼高于顶,可一下子看见这么多的官差,黎素问一下子慌了,而现在屋里两个已经倒了一个,她理所当然的就向黎兆望了过去。 “大姐,你莫慌,若是你没做过并不会有事。”黎兆看向倒地的黎老太爷,不敢随意动他,忙叫来外头的心腹,“文竹,快找大夫!老太爷出事了!” 那厢黎素问早已哭懵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来京城居然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不止可能会连累三弟的仕途,甚至老太爷都被气昏过去了。 屋内戚戚的哭声让闯入的几部衙门官差也不由停了下来。 这屋里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子,不是那位黎素问黎大小姐还有哪个? 几部衙门的官差倒也没有急着上前,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番,而后吏部过来的官差走了过来,他只是瞥了眼一旁哭的叫人有些心烦的女子,而后对黎兆道:“黎大人,您这个姐姐在金陵犯了一些事,还不等事情弄清楚,她便跑了,翻遍了整个金陵城也找不到她,金陵府尹杜子衡不得已才向我们这里递了消息。” 作为地方府尹,要到长安寻人,自然是只能走长安府衙的路,这个消息自然也是先传到了长安府衙,所以长安府衙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差才会出现。不过此事事关黎大人,毕竟黎大小姐在黎家因着黎大小姐的投缳,怕是没几个不知道的了。长安府衙也是有意卖个面子给吏部,便同时向吏部和大理寺递了消息,他们便也过来了。 黎兆点了点头,对吏部的官差道:“有劳了。所以,家姐如今将要被带往哪一部?” 如今来了四部衙门的人,五城兵马司只是同长安府衙一起办案,人是不会关进五城兵马司的,毕竟关进五城兵马司大牢的说穿了犯的都是诸如胡乱摆摊、扰民、吵架斗殴这等相较于杀人而言的小事,多数是关了没多久便会放出来的。 黎素问身上背的相比这些可不是小事。 长安府衙是有可能的,毕竟他大姐只是个寻常百姓,而长安府尹何太平为官治下也不错;吏部的话可能性不大,毕竟他是吏部的官员,不过他大姐若是关进了吏部,也不用担心,有冉大人这个上峰在,他一点都不怕。至于大理寺,看起来好似与他没什么关系,不过甄仕远在任之前乃是金陵府尹,光是这个缘由在,也不会有意为难大姐,更遑论大理寺还有她。乔小姐或许不是那等纯善之人,但他清楚,她绝不可能因为与大姐这点龃龉,而在这种事上做对大姐不利的事。 这三个地方说起来,其实哪一部都不要紧,所以,相较黎素问的慌张,黎兆倒是还算镇定。 那吏部的官差脸上的神情却仍有些凝重,他顿了一顿,继续开口道:“冉大人让属下来之前说了其实这个都不要紧的,除了我吏部之外,长安府衙同大理寺都可以。只是……” 前一句倒在他的意料之中,可这一句“只是”让黎兆心底顿时一沉,能让官差露出这等为难之色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这只是暂时的,大人叫我来同你说死的那个身份似乎并不寻常,有人在通刑部的路子,似乎……”那官差说着忍不住再次看了眼一旁哭的厉害的黎素问。 这个黎大小姐一瞧就是个没吃过苦,受过累的,通常这等娇娇女子,进了普通的大牢都要大病一场,若是去了刑部,也不知道能熬几天。 “王泊林身份不寻常?”黎兆拧紧了眉头,显然因为黎素问的隐瞒,他眼下对众多事情并不知情,包括死的王泊林这个人,他都没见过这个人。 而官差这句话是告诉他黎素问不管在长安府衙还是大理寺这两部衙门中哪一部都呆不了多久,便会被送到刑部。到时候兴许就不是查案的问题了,而是眼前这个黎大小姐能不能在刑部熬过去的问题了。别案子还没查清楚,人已经不行了。 官差点了点头,道:“具体情况大人没提,只让我同你说一声。还有,因着收留嫌犯,黎大人你自今日起要被禁足在家,我们这几部都会派人在外头守着。” 原本只是长安府衙同大理寺的官差会派过来的,不过吏部也派了人就是为了防止出什么岔子。说到底还是冉闻顾念着这个自己十分看好,由自己亲自引荐给裴相爷的后辈的。 “我明白了。”黎兆垂头沉默了一刻,道,“所以,我现在可以替家姐点一个去处吗?” 在刑部的路子被疏通之前,长安府衙大牢和大理寺大牢自然要选一个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 顺其意 正在一边戚戚哭的黎素问当即便道:“我去府衙。”这两日在街上也听了不少关于现在这个长安府尹何太平的事,大抵可以断定这个人是个手段仁慈也深受百姓爱戴的好官,至于大理寺,有那个女子在,她怎么能去?这不是平白给人看笑话吗? “好。”黎兆朝她点了点头而后对身后的大理寺官差道,“劳烦送家姐去大理寺。” 什么?黎素问大惊之下,也顾不得哭了,忙尖叫道:“我不去!” “大姐以为这是什么地方?”黎兆沉下脸来,对她道,“这是长安城,你以为是黎家的后院?” “那我也要去府衙,不去大理寺。”她惊呼,“三弟,你就是被那个狐媚子迷了眼,你这是要生生逼死我啊……” “你到底懂不懂?”黎兆皱着眉,似乎想要解释,但一时之间却又发现无从解释,是以只道,“大姐以为现在是无理取闹的时候吗?” “那我也不要去大理寺,你若是现在让我去大理寺,我……我就撞死在柱子上!” 一旁的吏部官差见状不由同情的看了眼黎兆。黎大人好意,看来这位黎大小姐不领情啊!不过看起来好脾气的黎大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好说话,应当不会由着她的意吧! “好。” 没想到他才这么想,就听那边黎大人点头道了声好,而后沉着脸道:“大姐一意孤行,我就不劝了。只望大姐记住一点,进了大牢可不是你想换个地方就随便换的了。”他说着看了眼窗外,“我如今也是戴罪之身,既然你自己选的路,如此……也好。”人总要吃些苦头才能长性子的,他在这里说再多都没用,既然如此,那就由了她的意好了。 说罢这一句,黎兆便没有再说话,待到黎素问被长安府衙的官差带走之后,一旁的刑部官差才忍不住看了眼还未离开的大理寺官差,道:“黎大人,其实黎大小姐去大理寺更好,万一刑部来人,大理寺能拖,长安府衙可是拖不得的。” 也就是说,一旦有人疏通了刑部的路子,把这件事运作到刑部接手,待刑部的人一去,长安府衙根本不会拦,也没有办法拦,毕竟府衙事多,而且所辖事务并不包括黎素问这等跑到长安的嫌犯,刑部要人,他们根本没办法拒绝。 可大理寺便不一样了,专辖各种案件,若是刑部来要人,也有理由和刑部拖上一拖,再者,何太平每日要管的长安地面上的事就不少了,如这等金陵府尹来信请求代办的事情就算何太平想主审,可地方上的事也是拖不得的,势必无法全身心投入查办此事。 所以,就连官差都看出去大理寺更好,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黎大小姐一定要去长安府衙,既为难何太平,又为难自己。 “因为一点小事罢了。”黎兆似乎也觉得十分头疼,“偏偏在她看来就是天大的事了。”没想到生死面前,成了嫌犯,她还要计较在大理寺成了嫌犯,而乔小姐又是大理寺官员会丢面子这件事。 “我去信金陵,请父亲母亲进京。”黎兆说着,问一旁的吏部官差,“这可以么?” 吏部官差点头,道:“冉大人特意吩咐过,说上头的命令只是禁足,其他的不用我们管。”光这一句,只见上峰顶事还是很有用的。 “好。”黎兆点了点头,又想了想,道,“我……可否写封信给乔小姐。” 一旁的吏部官差听的忍不住挪瑜的瞟了他一眼,一边点头,一边心道:这黎大人这时候都还记着乔小姐。倒是看不出来,人还是个痴情种。 …… …… 夕阳西斜,大街上的人也便的多了起来,正是百姓下工回家的时辰,张解和裴卿卿走在其中若是不细看的话也不算惹眼。 张解一手提着两条鱼,一手拎着一只篮子,虽然上头盖了布,可依稀能从篮缝中看到一些叶菜瓜果,里头甚至还有一坛酒。这些东西可不轻,不过他拿的稳稳当当,俨然一副感受不到半点份量的样子。 裴卿卿嘟着嘴,似乎对他的举动有些不满:“人家那个什么黎大人都知道帮乔书去读书来打动乔小姐,你就不知道吗?居然让他抢先一步,走的还是裴相爷的路子。你就不知道提醒我吗?”她抱怨道,毕竟她一个小孩子每天要想着去哪里吃饭,买点心什么的很忙的,几乎没什么空想别的事情的,他这么闲也不知道提醒她一下,“早知道就让我爹去说,一定比他更快。” 张解闻言,轻笑了一声,低头问裴卿卿:“让你爹去求裴相爷,你爹不要面子的吗?” “面子这种东西我娘有就可以了,他不需要的。”裴卿卿不以为意的甩了甩手,道,“这下好了,让那个黎大人抢先一步,乔小姐欠了那么大个人情,那个黎大人又那么会来事,一看就是惯会挖墙脚的,你不急吗?” “还是有些急的。”张解想了想,认真的说道。 你急?裴卿卿翻了个白眼,道:“我怎么看不出来。” “在心里急,你看不到。”张解道。 “你这是骗小孩呢!”裴卿卿冷哼了一声,看着他菜篮子里的东西,忍不住道,“拎着这个好似那些个等着家里男人回家做饭的大娘一样。” “你错了。”张解闻言却出声纠正她,“这世间可没有哪条规定做饭的一定要是女人,男人也是可以的。”顿了顿,他又道,“就像登基的天子也可以是女子一样。” “可不是女子更擅长做饭吗?”裴卿卿抬手指向那些挎着菜篮子走在路上的行人,道,“你看,都是大娘挎的菜篮子回家做饭的。” “酒楼里的大厨男子甚至还要比女子更多,所以没有男人女人哪个更擅长做饭的道理。”张解说道,“而且我现在发现做饭这种事还挺有趣的。” 裴卿卿哼道:“有趣你就由着性子来吗?乔小姐又不挑食,清粥馒头小菜她也吃的。” “不,她挑的,只是不说而已。”张解笑着看向手边的篮子,“你看她让红豆做的那些菜是不是与外头都不一样?” 精工细巧,兴许红豆完成的并不算好,却已与外头的大有不同。这一点可见她食不厌精,定然不是出自寻常的人家,或许高门大户也说不定。如此的身份却突然变成了一个被遗弃的女孩子,她不声不响却也过得。 生在高门大户,是非同一般的权势之后,被人驱逐,她也泰然安之。 他不想问她的过去,他只是想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 送信 “所以,我这是在投其所好。”张解说着敲了敲裴卿卿的脑袋瓜,道,“闲暇时寻个事做也好。” 裴卿卿皱了皱眉,算了算自己每天要做的事情,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兴许都没有闲暇的时候了。 “天下太平,才有闲暇。”说着他看向周围路途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忙碌而安逸,整个长安城都被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中,暖橘色的光影让整个长安城看起来宛若一副画一般却又烟火气十足。 前方就是乔小姐家的巷子口了,走进巷子没多久便能到乔小姐的家了。 有个身着吏部官差官袍的人才巷子口探着头有些踟蹰。 “是吏部的人,”张解蹙了蹙眉,而后走了过去,拿出腰牌,道,“某张解。” “哦,张天师!”那个探头探脑的吏部官差连忙向他抱拳施礼,只是抬头时却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看他手边的篮子。 又拎鱼又拎菜的,这位张天师还挺接地气的啊,居然还会亲自下厨什么的。 “怎么了,要寻什么人吗?”接地气的张天师笑着问他。 那个吏部官差忙道:“是呢,听说大理寺的乔大人住在这里,也不知道是哪一家。” 找乔大人啊!他一个吏部的官差找乔大人干什么?裴卿卿正想说话,便听一旁的张解笑着说道:“巧了,我正要去那位乔大人家做客,也不知你要去她家做什么?” 那吏部的官差一听正遇上了个去乔大人家做客的,顿时松了口气,声音里都能听出轻松了不少,他道:“那就多谢张天师了。” “谢就不必了。”张解说完却并没有走,而是看向那个官差,问道,“也不知道你去乔大人家里做什么?乔大人毕竟是个女子,我总不能随便将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引到他家中。” 裴卿卿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抬头瞟了几眼张解,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居然在这里盘问起了这个官差。 那官差也听的呆住了,他倒是想揪着自己身上这一身的官袍问问他:我这可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男子,我们可是吏部的正经官差。不过碍于对方的身份,这话到了嘴边还是溜回了肚子里。 不过官差也没了继续同他说话闲聊的兴致,便干脆一股脑儿的交待了:“我们黎大人有封信要交给乔大人。” “好说,我正好要去。”张解伸手道,“交给我吧,顺路。” 顺路?呃,倒是真的顺路,只是……那吏部官差狐疑的看着张解,似乎有些迟疑。 “你放心便是,将信交给我之后,回去同你们黎大人说便是,我同你们黎大人……”张解顿了一顿,笑了,“也是有交情的,你一提我的名字,他便知晓的。” “那……好吧!”官差瞟了眼快落山的天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下来。 深秋的天暗的越来越早了,再磨蹭磨蹭,回去同黎大人说一声的话,回家天都要黑了。 这位张天师的人品风评什么的似乎还不错,应该不至于做出偷拆旁人的信这种事吧! 心里才这么一想,便听那位张天师开口了:“放心,君子一诺千金,应了要替你送信的,不送或者私自拆开这种事,某是不会做的。” 那个吏部官差听的脸色顿时一红:他果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将信交给张解之后,官差很快便离开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裴卿卿愕然的收回了自己的下巴,而后看向张解手中这封信,道:“要拆开看看吗?” “我答应过的不拆信要将信送到的。”张解敲了敲裴卿卿的脑袋,道,“还有,真将信拆了,乔小姐会不高兴的。” 裴卿卿的目光这才从他手中的信上收了回来,她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是滋味:“可这样的话,不就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吗?” “没事。”张解将信放在篮子里,悠悠道,“到时候让乔小姐亲手拆给我们看。” …… 回黎家报讯的时候大夫已经过来了,正在替里头的黎老太爷诊脉。那吏部官差上前对黎兆道:“黎大人,信送过去了,属下这就走了。” 得赶紧回去了,走这么一趟,肚子早就饿了。 黎兆点了点头,向他道了声谢,而后随口问了一句:“信送到乔小姐手中了么?” “这倒没有。”官差老老实实的说道,“在巷子口碰到了正要去乔小姐家做客的张天师,张天师应了我一定会将信送到,并且绝不会私自拆信。” 话音刚落便见黎兆脸色微变。 官差被他吓了一跳,忙问:“黎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吗?张天师……难不成喜欢拆人信?” “不,他不会拆信。”沉默了一刻之后,黎兆缓缓开口道,“……算了。”那个姓张的如此阴险定会让乔小姐拆了亲自递给他看。不过,这个时候不是计较这种小事的时候……呃,小事?似乎也没有那么小吧! 好不容易请乔小姐帮忙居然被人插了一脚,真叫人心里不爽。 …… 有张解这种自己带着菜、肉上门,还会自己做菜的客人简直是太好了,尤其这个客人还是自己未来姑爷的时候,红豆高兴的将张解迎了进来,笑着伸手过来提菜篮子。 “有点沉。”张解笑道。 “不碍事,奴婢天天提呢!”红豆晃了晃拳头,表示自己力气不小。张解这才将菜篮子递了过来,红豆接手之后,立刻尖叫“唐中元过来帮忙”。 在厨房里烧火的唐中元这才走了过来,和红豆两人一起将张解带来的菜和肉往厨房里提去。 待红豆和唐中元离开之后,张解这才转身看向身旁含笑而立的女孩子,道:“在巷口碰到吏部的人,说替黎大人过来送信的,”他说着将信递了过来,而后道,“我便顺手代劳了。” 乔苒接过信,道了声谢,正要拆信,忽觉不太对劲,抬头正见他低头看着她手里这封信上,目光毫不遮掩。如此明显的神情……要让她在这种目光中转身离去,似乎有些做不出来啊! 乔苒拆信的手顿了一顿,抬头问他:“要一起看看吗?”其实黎兆这时候给她写信,她隐约能猜到是为了什么事了。 对面的张解笑着点头,道:“好啊!” 还真好啊!乔苒忍不住挑眉看向对面那个神色自若的男子,他现在倒是越来越同她原本印象中那个身怀异术的高人不一样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 安排 信就在三双眼睛之下被拆了开来,裴卿卿这个小尾巴怎么甩都甩不掉,这也没办法了。 黎家的事在如今的京城还算不上什么人尽皆知的大事,不过对于在场的三个人,黎家的事他们都是有所耳闻的。 乔苒将信放在桌上,道:“是黎大小姐的事。” 这并不奇怪,可说完全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所以,那个什么黎大小姐被关去长安府衙了。”裴卿卿伸长脖子看了眼便缩了回来,道,“不肯来你们大理寺。她是不是傻,宁肯去长安府衙也不来大理寺?是相信何太平查案的手段比大理寺更厉害吗?”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个没有谁比谁厉害之说。”张解道,“如果案子容易的话,金陵府尹就不会来信长安了,事情早在金陵就解决了。” 这不是小看何太平的意思,而是杜子衡的能力有目众睹,他都无法那么快解决的事情定然很是麻烦,不管是何太平还是别的什么人,事情不可能这么快解决。 这一点黎兆自然明白,所以,一开始他便想让黎素问去大理寺,因为也只有大理寺在面对刑部上门时有理由拖一拖。否则,就凭着那位黎大小姐的身子骨,谁知道能在刑部挨几天。 “可那位黎大小姐宁死不屈,不肯来。”裴卿卿一摊手,作感慨状,“乔小姐,那个黎大人家里人不好,他们不喜欢你。” 乔苒嗯了一声,并不以为意,黎家的人不喜欢她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有时候讨厌一个人与这个人是好是坏没什么关系,就是讨厌。即便一开始讨厌是觉得一个扫把星一样的女子污了他们家黎兆的名声,可就算如今黎兆本人并不在意,甚至与她关系不错,该讨厌还是讨厌,没有理由的。 裴卿卿转了转眼珠,仔细看了会儿乔苒脸上的神情,见看不出什么异样,于是想了想,又道:“那个黎大人又不能同他家里人分开了,往后看到就叫人闹心,还是不要看到的好。” 乔苒点了点头,揉了揉她的脑袋,抬头看向面前低头不语的张解,道:“你有什么办法吗?” 黎兆既然已经将这件事托付于她,她自然要帮忙解决的。更遑论,真让刑部的人把那位黎大小姐带走,那这位黎大小姐估摸着也废了。 “自然先想办法把她弄进大理寺的好。”张解想了想,道。 裴卿卿闻言当即哼了一声,指着那信上的内容,说道:“没听黎大人说吗?这个黎大小姐一听说要去大理寺,当即就要自我了断了。” 娘说过一个人拿自己的性命相威胁别人是这世上最蠢的事情,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性命,还指望别人来爱惜它?别说别人,就是她裴卿卿都瞧不起这种人。这种拿性命相威胁的事情除了威胁到关心爱护自己的人之外,还能威胁到谁? “所以要想办法让她自己来大理寺。”乔苒说着顿了片刻,之后才继续道,“而后就是要弄清楚金陵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件事应该很好打听的,既然大理寺、府衙、吏部都出动了,那么甄仕远应该已经知道消息了。嗯,甄仕远知道的话,她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了。 “让她自己来大理寺这个我来想办法。”张解想了片刻,道,“至于案子的话……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你自找我便是。” “好。”乔苒点了点头,也跟着笑了。 这样的安排简直再好不过了。 “另外,这件事居然有人来疏通刑部的路子,或许是死的那个人身份特殊的关系,”张解想了想,道,“这件事也交给我便好。” 乔苒沉默了一刻,脸上笑容加深了不少。不消多说,便已动明心意,她想即便眼前这个人不是张解,她也从不认识他,她照样能同他做很好的朋友。 “姑……张天师。”那边洗净叶菜又将火生好的红豆已经跑到门口来叫,不,请他过去做饭了。 小姐矜持,姑爷这个称呼还是不要当着小姐的面叫比较好。 不过当着姑爷自己的面似乎也不要紧。待到张解走出来,红豆当即喜笑颜开的迎了上来,道:“姑爷,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看还要我们帮着做什么吗?” “不用了,剩下的交给我就好。”张解笑着不用她指路,就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一旁憋了好一会儿的唐中元见他离开之后,才推了推红豆,道:“你不要乱喊姑爷,仔细惹得张天师不高兴。” 红豆翻了个白眼,哼道:“说你笨你还不承认……” 他笨?唐中元眼神变得古怪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得意偷笑的丫鬟一时有些怀疑,这丫鬟的脑子是不是随着年纪渐长,越来越不行了。 那厢笑够了的红豆这才出声道:“你没见方才我叫张天师姑爷他在笑吗?可见他高兴着呢!你太笨了,往后学着点!” 唐中元看着扭着腰高高兴兴跑进去喊小姐的丫鬟一时语塞,倒不是他不想反驳,而是方才那句竟叫他驳不出半点不是来。居然还真有被她说对的时候,这丫鬟的机灵敢情都长在操心她家小姐终身大事上了吧! 姑爷好手艺,每次姑爷过来,小姐都能多吃半碗米饭呢,注意到这一点的不止红豆还有裴卿卿。 食不厌精,果然叫张解说对了。喜欢不喜欢,吃饭的人会用饭量来证明的,乔小姐果真是讲究的。 好客人如张家不但自己上门做饭,甚至还带了鱼让他们养在缸里,第二天起来,红豆还用张解带来的鱼做了碗鱼片粥。 一家上下对于这样的客人都表示出无比的期待,希望他要多来,张解也再三表示一定一定。 吃完鱼片粥,乔苒便同唐中元去大理寺衙门报到了,正巧今儿去问问甄仕远黎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两人才走到大理寺衙门门口便碰上了徐和修。 看着徐和修急急上前来,而后抖着眉毛,这副样子让唐中元疑惑不已。乔苒见状,不得已开口道:“徐大人有话不妨直说,不必……呃,如此委婉。” 徐和修这眉毛抖的唐中元都快以为这位徐大人是不是身体有恙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裂痕 徐和修沉默了一刻,道:“那借一步说话。” 一旁的唐中元默默的瞥了他一眼,走到一旁。 乔苒道:“好了,现在徐大人请说吧!” 这副处变不惊的样子看的徐和修似是有些失望,他咳了一声,道:“你知道我要同你说的事吗?” 乔苒摇头,一副要认真听他说话的样子。 徐和修又咳了一声,道:“原家。” 乔苒哦了一声,垂下眼睑,道:“什么事?” 这淡淡的反应着实让原本有些激动的徐和修被迫“冷静”了下来,说她没有反应吧,倒也没有。可说她有反应吧,这反应着实让人有些失望。 没了卖关子的兴致徐和修叹了口气,道:“原家那六个,一个伤重不治,还有五个活是活下来了,但情况都不太好,症状最轻的瘸了一条腿。” 乔苒听的眉心一跳:最轻的都瘸了一条腿,那其他的可想而知了。 徐和修道:“由他们亲口所证,是原小姐先动的手,意图将他们全都猎杀于议事堂。” 乔苒问道:“原小姐怎么说?” 徐和修道:“原小姐没有否认。”顿了一顿,他又道,“但也没有承认。” 不否认也不承认,这等犯人其实是十分棘手的,而且这个犯人又是不能动刑的那种。 “她在赌,”乔苒道,“反正僵持到最后总有人会出手的,陛下需要她。” 是啊!陛下需要她,这一句就足够了。徐和修不无感慨:所以原小姐从某个方面来讲可说是无敌的。 对面的女孩子就在他感慨的当口又开口了。 “不过就算陛下需要他,可原家却不是一定需要他,我想那几个被原小姐用机关猎杀的一定想要把原小姐逐出原家。理由么,一定是原小姐太过危险之类的话。” 徐和修脸上的感慨瞬间转为讶然,半晌之后,他悠悠开口道:“……对。”都被她说中了。 对面的女孩子还在说着,“我现在好奇的是原家真正做主的那个怎么看。”说到这,她顿了一顿,道,“如果那位老祖宗也是这么想的话,原家就该放弃原小姐了吧!” 如果是这样,倒不是她自视甚高,原家非她不可什么的,而若是原家真放弃了这个一直以来打造出的“神医”,不可能全然没有半点动静的。 “那位原家老祖宗的态度似乎与那几位不大一样。”徐和修说着瞥了她一眼,道,“我似乎听到那几个在说想将你认回去之类的话。” 这才是他一大早便过来找她的缘由。 乔苒对此的反应是笑,同先前的反应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她笑了两声之后,才道:“原家又不是他们做主,那位老祖宗才是做主的吧!” “不错,而且现在的原家兴许掺和进去也未必好。”徐和修想了想,道。他曾听族中几个叔伯提过这一茬。当然族里议论的事是不能拿到外头来说的,毕竟祸从口出嘛! 乔苒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应和,不过这个事同她关系并不大,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做原家的孩子,不管是他风头正盛还是如今岌岌可危都一样。 “对了,那几个受伤的原家老爷的名字要不要同你说?”徐和修道,“我觉得他们或许会来找你。” 乔苒摇头,道:“不必。他们若是来了,那我自然会见到的。” 如果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来见她,那也没有知道的必要了。有时候事情说穿了也没那么麻烦,徐和修也明白过来了,不由苦笑了起来:“如此说来,我今日倒是乱折腾了一回了。” 这些事似乎没有告诉乔小姐的必要。 “怎么会?”乔苒看向他悠悠道:“你告诉我的这些很重要啊!” 虽然如今的原家还是老祖宗掌局,但做过的事又怎么可能当做没发生过?这一点是任凭那位老祖宗面子再大也释怀不了的。更遑论,原娇娇做的事本就是致人死地,这种痛痛在别人身上时,就似先前原二爷在那里上蹿下跳,他们还能旁观一样。可这一次,这痛是切切实实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这怎么能一样? 所以原家会因为原娇娇而出现裂痕,虽然这裂痕也在老祖宗的掌控之中,但裂痕就是裂痕,既然存在就总有裂开的一天。 而且,想来之后很长一段时日之内,原家会因为这裂痕而元气大伤,至少如原二这等平白无故跑来招惹她的举动应该暂时不会有了。 如此,不是正好吗? 乔苒笑着同要离开大理寺衙门前往原家的徐和修打了个招呼,一脚跨进了大理寺。 原家那里可以松一口气了,她今日来是要找甄仕远的。 …… 不得不说,她同甄仕远这个上峰之间有时候已经培养出了一种莫名的默契。 看到她过来,甄仕远便冷哼了一声,将一卷案宗扔了过来,道:“这大概是你要的,看看吧!” 乔苒拿起卷宗,低头看到那卷案宗表面金陵府的印戳时,忍不住笑了:“大人真是心细如尘。” “好歹都是金陵过来的,也算半个同乡,我怎会不知道你?”甄仕远一边盖着手头卷宗的印戳一边道,“这黎家同你关系不算好,不过黎兆同你关系不错,又帮你解决了乔书的事,如今黎家陷入了麻烦,你肯定是要管的。” “事情麻烦吗?”乔苒解开那卷案宗时,顺口问了一句。 正在盖印戳的甄仕远却在她这一句之后渐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似乎认真的想了想之后,道:“本来也许没那么麻烦,如果那位黎大小姐没有乱跑,事情再麻烦也不会出了金陵。我们还是要相信杜子衡的手段的,早晚能查出些什么来的。” “可现在因为黎大小姐这一跑,除了案子本身的麻烦之外,更重要的是各部衙门的介入。”甄仕远说着摇头叹了口气,道,“其实原本我还以为她会到我这里来的,没想到她去了长安府衙。” 乔苒跟着笑了两声,也在此时翻开了那卷案宗,才看了几行,便惊讶道:“事情发生在成亲前两日?” 甄仕远点头:“是啊,成亲前新郎死了,还有不少人目击到黎大小姐从案发现场跑出来,据说不出半日的功夫,整个金陵城都闹翻了。” 毕竟不管新郎还是新娘,尤其是那位新娘黎大小姐在金陵一向拥沓众多,事情不闹大才怪。 “新郎是死在青楼,心高气傲如黎大小姐看见未来的夫婿出现在青楼,一时奋起失手杀人,这合情合理。”乔苒边看卷宗边道,“当时还有不少在青楼大堂喝酒的嫖客女妓看到满身是血的黎大小姐从王泊林所在的屋中跑了出来。” “黎大小姐自小养尊处优,杀人这种事也是第一次做,所以失手杀人之后情急乱跑,这样慌慌张张的也是说得通的,如此的话……这案子不就结了?”她说着抬头看向甄仕远,指了指手里的卷宗,“为什么黎大小姐还只是嫌犯?难道是杜子衡看人下菜不成?” 这当然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的事情,杜子衡就算想放过黎大小姐也怕悠悠之口的。所以,定然还有别的缘故。 “因为王泊林的尸体情况有异。”甄仕远说着指了指后衙的方向,“那封随卷宗过来的验尸报告在封仵作那里,你可以去问一问封仵作。”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 伤 “其实这件事从表面上看起来挺简单的。”乔苒没有立刻去找封仵作,而是说道,“男的离成亲前还有几日出现在了青楼,心高气傲赫赫有名的黎大小姐跑去青楼捉奸,误杀了王泊林,可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嫌犯黎大小姐没有被关押或者软禁,自己跑到京城来,连累的京城的两个黎家的一个病倒一个被禁足,甚至还有被牵连的可能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王泊林的身份,他难道同这个琅琊王氏嫡系有关系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以至于要通刑部的路子。 其三还是黎大小姐,谁送她来的,金陵那边的黎家知情不知情,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案发现场在金陵,疑凶却在长安,眼下更有趣的是据金陵万里之遥的长安却第这个案子十分关注。难道是针对黎兆的?这……呃,虽然她也觉得黎兆是个很厉害的人,但一个前途无限的官员朝中并不少见,会招人嫉妒,下绊子,诸如中秋那一次那样倒是可以理解,但那么大的手笔关系到刑部,背后那人若有这么厉害的权势,还用嫉妒黎兆一个才被裴相爷看中的年轻后生吗? “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甄仕远捏着嗓子学了一遍她的话,翻了个白眼,道,“她不跑去青楼捉奸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以黎大小姐的性子,做这种事不奇怪。”乔苒对此倒是不以为意,“现在的问题是黎大小姐做了什么。” “那你去问封仵作。”甄仕远,道,“兴许王的还要多。” 这位跑到长安来避难的黎大小姐显然并不是一个配合的嫌犯,支支吾吾的,前后口供不一,不过从她前后口供不一也能推测出她确实做过一些什么事情。这也让杜子衡一度头疼,据杜子衡私下抱怨,他曾明确的告诉黎大小姐请她说出实情,王泊林的死没有那么简单云云的,可那位黎大小姐还在说一些不知真假的话。 黎大小姐的不配合让事情越闹越大,大到原本杜子衡一人可控,现在倒是好了,直接可能引来刑部下场。 甄仕远一想到此,不无感慨:果真就算是亲生的兄弟姐妹也是不同的,黎大小姐但凡有她三弟半点本事,也不会将事情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感慨了一番,才记起乔苒,抬头一看,女孩子早就走了。 …… 早就走了的乔苒此时已站在封仵作面前了。 “王泊林的尸体暂时没有送过来。”封仵作听她说完了来意,开口便道。 乔苒点头:“我知道,毕竟路途遥远,这一路上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送过来,怕是早就腐烂了。” 所以,这就决定王泊林的尸首他们无法亲眼看到。 “不过听说刑部的人在同金陵交涉,想要拿到王泊林的尸体。”封仵作说着不由挺直了腰板,“他们到时候还准备让我过去帮忙验尸。” 毕竟封仵作再怎么脾气古怪,这手段本事却是名声在外的。 “就算那个王泊林是琅琊王氏的私生子什么的,王家的权势还能让刑部做出这样明显不合情理之事?”乔苒听闻却有些异样,看向封仵作道,“这是怎么回事?” 封仵作悻悻的瞥了她一眼,嘀咕:“你这装的跟真的不懂一样。不要问我,这件事他们怎么可能告诉我?”毕竟他只验尸,也只管这个,其他的一概不管,人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一件好事。 看来是真的不知道啊!乔苒收回了盯着封仵作的视线,道:“那个王泊林怎么回事?” “金陵府衙的仵作到场时那个王泊林一丝不挂,”封仵作道,“从那个谁跑了之后,就没有人进去过那个房间,也没有人出去过了。” 乔苒哦了一声,道:“那就是真的去寻欢作乐了啊!”毕竟一丝不挂嘛! 她的关注点居然是这个。封仵作腹诽了一句,看了她片刻,又道:“王泊林双臂有抓伤,肋骨有断裂,据仵作判断有可能伤及脾肺,此外他全身上下还有大量拳击伤,分别在双腿内侧与胸口以及颈后,后脑有重击伤,听闻仵作进去时,那个王泊林除了满身的伤痕之外,人也倒在血泊里,后脑之下都是血。” 乔苒闻言,道:“听着像是跌倒撞击到后脑勺摔死的。” “有这个可能。”封仵作道,之所以说有这个可能是因为他没有亲眼见到尸体,所以也无法判断王泊林的具体死因。 “不过还有可能是伤及脾肺,”封仵作说着手在自己胸口奋力比划着,“脾脏内出血而死。” 现在的问题是不清楚王泊林到底死于哪一种,而如今整个大楚,能解剖断案的仵作除了封仵作之外几乎没有。不过旁人即使会一点,可与封仵作还是没得比的。 “所以那王泊林双臂的抓伤是不是黎大小姐所为?”乔苒想了想,道,“我猜收到风声不敢置信的黎大小姐跑到青楼捉奸,推门而入便看到了光着身子的王泊林,这一幕可以肯定王泊林到青楼做了嫖客,惊怒之下,黎大小姐跑到王泊林面前质问。” “当时的王泊林光着身子,黎大小姐需要一个支撑,所以一定是抓住了王泊林的双臂,这一点对比一番她与王泊林的身高应该就能确定。” 说罢这些,她抬头看向封仵作。 却见封仵作正瞠目结舌的看着她,见她看过来之后,仿佛突然清醒了一般,回过神来,半晌之后,才道:“一点不错。” 乔苒笑了笑,想了会儿又道:“我看黎大小姐匆匆忙忙跑来长安避难,定然是做了什么,以这封不怎么详尽的验尸报告……” 这话一出,可说是戳中过了封仵作的命门,他当即应声道:“不错,这等验尸报告委实太不详尽了。”他想知道的很多东西现在还不知情。 乔苒也习惯了看封仵作的验尸报告,所以,对这一份捡漏的验尸报告有些不大习惯。 “我猜黎大小姐或许是将王泊林推倒,致使她后脑之伤的人。”看王泊林后脑着地,人又死了,黎大小姐自然自认凶手,之后的前后口供不一,到长安避难以及各种慌乱也可想而知了。 “不过如果能看到现场的话,应该还能根据现场物件的摆放以及一杆人证物证,或许能确定这件事。” 但现在,金陵与长安相隔万里,这个要求显然是行不通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特别 “所以,如果确定王泊林是死于后脑重击,那黎大小姐就是真正的凶手了。”乔苒顿了顿,又道,“如果不是的话,杀死王泊林的人就是打伤王泊林的人,不过现在没有人看到过这个人。” 正低头摸着下巴思索的封仵作闻言忍不住抬起头来,讶然道:“那案子里有写这个吗?” 那封金陵调来的卷宗并不是秘密,就连他也看到过,不过他记得好像那位金陵府尹除了写黎大小姐这一茬之外并没有写别的。 乔苒道:“卷宗上写了,事发前后三个时辰之内没有任何人出入那个房间,而算一算王泊林离开黎府的时辰,他赶到清风楼,就算是用最快的马也要至少半个时辰。清风楼老鸨与堂中嫖客可以证明他进去的时辰是在午时。呃,大白天的去做嫖客,这位王泊林的兴致还是有些特别的。” “许是囊中羞涩呢!”封仵作在一旁默默的说道,“毕竟白日去青楼要比晚上去便宜不少。” 他还挺懂的啊,乔苒看着封仵作的眼神有些微妙。 对上这样的眼神,封仵作似乎也察觉出几分不对来,忙解释道:“我只不过想寻些人的身体研究研究罢了。” “去青楼原来是为了研究人的身体,封仵作真是与众不同啊!”乔苒道了一句,没有再理会封仵作的解释,而是继续道,“这王泊林应该没有研究人身体的癖好。” “那就是去嫖了。”封仵作说道,“这个……虽然德行不大好,但也是人之常情。” “好,白天午时去做了嫖客,而后也未点哪个姑娘,说是想休息一下便去了房间,”乔苒道,“据春风楼的妈妈说,王泊林虽然来得不算频繁,可每个月总有一两次,每一次都是休息一会儿,而后离开时也会在桌上留下嫖资,只不过他倒没有确切点那个姑娘的意思,每次都是随便抓一个,有时候甚至那等其貌不扬端着茶水的小妹都会被他抓过去,听起来似乎是憋久了有些急,也不忌相貌身材之流了。” 憋久了有些急……封仵作忍不住搓了搓手,有些尴尬,这话说的还真委婉,总之,听起来这王泊林就是个急色之人,而且口味还不忌那种。 乔苒想了想,又道:“这王泊林长的不错,毕竟黎大小姐看上的,应该不丑,又听闻属琅琊王氏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好歹也沾了个有些远的亲,在金陵,他若真想解决身体之需,比起去春风楼嫖,买个通房或者你情我愿之流的寻个女子不比去春风楼更好?” 女孩子说着目光幽幽的望了过来。 “我怎么会知道这个,这要问那个死掉的王泊林了。”封仵作被她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或许是青楼女子……呃,调教的好呢!” “调教也要花钱的,茶水小妹应该没有被调教过。”乔苒说着,顿了顿,道,“总之这个王泊林大白天的跑去青楼,没点什么人,老鸨也习惯了,待到王泊林睡醒之后,自己会出门岁半抓一个过来解决身体之需的。” 对于这等省心,长得好,还给嫖资的嫖客老鸨自然是放心的,便在大堂里应付那些难缠的客人。直到黎大小姐进门,跑去捉奸。 以黎大小姐的名望,她同王泊林定亲的事整个金陵城自是都知道了。老鸨想了想,便没拦。毕竟这等男的出来花天酒地,正室找上门来的事她看的多了。左右打是他们的事,到时候折了她那里的东西,给张单子让赔就好了。反正大门大户的丢不起这个人,就算真想耍赖,一纸诉状告到官府,风月场上不讲究脸皮,正经人家还是讲究的。 原本以为又是一场正室捉奸的戏码,哪晓得这次出了人命,王泊林自己死了。事情这才闹大了。 女孩子安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封仵作见她没有什么反应,想了想,便出门了,待到从饭堂拿了饭回来,见女孩子还未走,刚想出声问一问,便听女孩子开口问他:“那个……王泊林有同女妓……呃……行过鱼水之欢吗?” 鱼水之欢?还挺文雅的。封仵作抱着食盒,想了想,道:“一丝不挂,应该是行过了吧!” “这可不一定。”女孩子摇头。这是一个想当然的想法,光着身子可不一定真做了什么。虽然去青楼又光着身子,想来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可王泊林的举动委实有些奇怪,大白天的上青楼,也不是缺钱,没有看到他点什么姑娘,不过却有人看到各种各样不起眼的女子离开他的房间,再加上他确实没穿衣物,所以睡醒了随便抓个女子行鱼水之欢这种事便理所当然的成了“事实”。可这个事实其实没有什么证据,除非,能找到同王泊林行鱼水之欢的那些个女子,据说王泊林去过好几次了,那么,涉及其中的女子必定不止一个,春风楼各种各样的姑娘包括茶水妹虽然不少,但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人,从几十个女子中找出几个同王泊林有过鱼水之欢的女子应该不难。可杜子衡送来的案子卷宗没有提到这一点,没有提到的,她便倾向于没有。 “所以,这验尸报告上可有写明他行鱼水之欢的证据。” 封仵作正要放饭盒的手一顿,忽地拉长语调看向她:“哟……你还挺懂的啊!” 这乔大人看着一副正经人做派,没想到连这个都懂,也不知道是怎么懂的。 “你看不懂的那些故作高深的用语里可没写这个。”封仵作说着打开饭盒道,“许是没查什么的吧,这个我不清楚。”毕竟验尸的可不是他。 乔苒问道:“那……等把王泊林运来京城之后,你能验出这个吗?” 封仵作拿碗的手不由一顿,半晌之后,忽道:“你……关注的地方总是那么与众不同啊!” 他还没忘记头一回见到眼前这个乔大人的情形,据说是她向张天师提出死去的苏巡按可能死于撩阴腿,两人一个在旁边看,一个亲自动手翻了苏巡按的……呃重要之处,这才找到了证据,最后推测苏巡按很可能是被一个武功不怎么样的女子所伤,这才查明了事实。 没想到这一次,她关注的地方又是这么清新脱俗,不过这一次可没有张天师帮着在一旁翻了,这个重任要落到他的头上了。 “如果腐烂的不是很严重的话,或许可以看一看。”封仵作说着却不由有些悻悻道,“可就算是用冰保存,这金陵到长安一来一回都那么多天了,也未必能查的出什么来。”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直觉 “无妨,那到时封仵作你的验尸结果我也想要看一看。”乔苒说道。 封仵作嗯了一声,低头扒饭。要看他的验尸结果的人多的是,也不在乎多这一个少这一个了。 女孩子没有看人吃饭的兴致,看他吃的高兴便没有再打扰,而是笑了笑,走了出去,而后还转身细心的替他关上了屋门,不过屋门在彻底关合的那一瞬间,她忽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叫了一声“封仵作”。 正低头扒饭的封仵作抬头不耐烦的望了过来。扰人吃饭同扰人验尸这两件事简直是世上最令人讨厌的了,这乔大人怎么回事啊? 女孩子看过来的瞳子黑漆漆的,看不出太大的情绪,只看到她似乎犹豫了一下,而后还是开口道:“你去验尸的时候,刑部应当会允你剖尸……” 封仵作不以为意的应了一声:这一点并不难猜。要查个明白,不剖开来看一看怎么成? “若是……”女孩子再次停了下来,难得的有些犹豫不定,说话三缄其口,不过最后她还是说了出来,“若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一定要藏起来。” 什么叫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封仵作有些诧异,正想继续追问。 那厢女孩子已经笑了笑走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即便过后封仵作杀到她面前追问,女孩子也依旧一笑置之。 这副似乎猜到什么的样子看的封仵作大为窝火,心里暗忖,若真被刑部叫去验尸了,定然也要藏几回,叫她给足了自己面子再将结果告诉她。 乔苒对此并不在意,连同黎大小姐的案子也没有继续追问。 甄仕远看她依旧不急不缓的样子,有时候也会问上一问。毕竟这件案子看起来在长安城那些案子中并不显眼,甚至如今大理寺手头还有几桩案子涉及的权贵比这个案子中涉及的黎大小姐甚至黎兆的身份要高得多了。 可偏偏是这件案子,引得吏部和刑部两个衙门于其中已经交涉过好几回了。 “你那个查的怎么样了?”甄仕远又一次开口了。 正在桌边悠悠翻着一本不知哪里弄来的杂书的女孩子抬起头来“啊”了一声,而后回过神来:“哦,大人你说黎大小姐那个案子啊!也就这样吧!” 甄仕远低头看向她书中的杂书,见是一本《机关杂术》忍不住道:“怎么,你还想去匠作监谋个女官不成?” “不是啊!”乔苒摇头,合上了从书铺里买来的《机关杂术》道,“我就随便看看,这个跟黎大小姐的案子没什么关系。” 知道甄仕远可能问什么,她便提前把事情说清楚了,省得甄仕远好奇再问。 甄仕远闻言哦了一声,也没有再问,办久了案子的人都有喜欢问东问西的毛病,他这个大理寺卿当然也不例外。 “你这里倒是闲得很,吏部和刑部这些天围绕着这个案子一直在周旋。”甄仕远道,“当然,冉闻想保的应该是黎兆,不想让这件事闹大,刑部也没有追究黎兆的意思,看样子吏部是略占上风了。” “不追究黎兆,那么黎大小姐呢?”乔苒哦了一声,追问,“吏部要保黎大小姐吗?” “保黎兆是看中黎兆这个人,后生可畏,想将其养成自己的得利党羽,那个黎大小姐又能做什么?”甄仕远说着不由翻了个白眼,道,“就算黎大小姐是冉闻的女儿,他都未必能保住她,更遑论,她现在就是整件案子的最大嫌犯。要让整个吏部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子去铤而走险,公然挑战律法吗?” 甄仕远说到这里,忽地神情凝重了起来:“国无法不立,黎大小姐可没有凌驾于律法的本事。” 也就是说如果最后证明王泊林真的是死于黎大小姐之手,哪怕是误杀,黎大小姐也会被判重罪,轻则流放,重责死罪,一命换一命。 “嗯。”女孩子闻言点了点头,道,“黎大小姐的事情有些棘手。” 甄仕远道:“我等还是要相信陛下圣明的,而且她怎么说都是黎兆的亲姐姐,家里有个聪明人总是一件好事。”黎兆会想办法救黎大小姐,只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并不是黎大小姐杀的王泊林。 面前的女孩子显然不消他多说,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闻言只是轻哂一声,而后悠悠道:“就怕陛下圣明。” “你这是大不敬啊!”甄仕远被她这一句吓了一跳,连忙四处看了看,见周围无人之后才松了口气,而后指了指自己的嘴,警告她道:“祸从口出,你可记住了。” 乔苒笑着点了点头,继续道:“这件事的最大问题可能就是死的人是王泊林了。” “什么意思?”甄仕远有些惊讶,其实早在刑部开始插手的时候,他也开始查过王泊林的身份,而得益于做金陵府尹那几年的经历,他几乎可以断定王泊林就是个身份有据可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出生金陵的子弟。所以这才更令人奇怪了,其中王泊林是琅琊王氏的嫡系私生子之类的猜测是最合情理的。不过对此,琅琊王氏并没有承认过。因为没有被承认过,所以这个王泊林除却表面上的那一层身份,其他的身份始终还是一团迷雾。 此时,听闻女孩子突然这么一说,甄仕远不由激动了起来:难得她查到了这个王泊林的真实身份? “没什么意思。”熟料女孩子摇了摇头,道,“我只是直觉。” 这个回答让甄仕远大失所望。 女孩子倒是笑了笑不以为意,而后继续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不过我相信我的直觉。” 当然凭直觉办案这种事纯属鬼扯,案子需要的是人证物证,铁证如山。 她说着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哦,对了,大人,我今日约了人喝茶,便请半日的假,假条已经让唐中元放在你桌上了。” 甄仕远看着她哼了一声,她还挺忙的啊! “这青天白日的,是哪个让你宁可扣了俸禄也要去见的?” 原本不过是随意一问,没想到女孩子当真回答了。 “是张解。”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 听书 青天白日的跑去喝茶,当然,这不是私会,而是光明正大的去见人。甄仕远望着女孩子离去的背影一阵唏嘘。可怜黎兆那后生了,不但人被禁足了,连情场都是连连失手。 …… 从屋外走进屋内的黎兆打了个喷嚏。一旁的小厮上前为他递上了斗篷,天气渐渐转凉,家里也仿佛提前入冬了一般,整日里死气沉沉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平心而论,外面那些守着的衙门官差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除了看着他们,不得随意进出之外,与旁日里也没有什么不同。可那等时时被人看着的感觉还是让人有些不习惯。 小厮感慨不已:难怪人说禁足是一种惩罚了,真的挺叫人难受的。 “不必了,”黎兆推开了小厮递来的斗篷,走入里屋,道,“祖父,今日觉得怎么样了?” “我没事。”黎老太爷靠坐在床头,微微摇头,看着走进来的黎兆,道,“事情是不是很棘手?” 黎兆点头:“现在的问题是大姐确实出手推了人。”虽然黎大小姐本人没有承认过,而且口中的话语颠三倒四的,但证据证明,王泊林后脑那一下确实是黎大小姐出手所致。 “不过眼下的问题是要弄清楚王泊林到底是死于大姐那一推还是脾脏出血而死。”他道,“有人已经带着王泊林的尸首从金陵出发了,之后会由最专业的仵作出手验尸。” 而这一些,都是他们无法插手的。 黎老太爷点了点头,屋内安静了片刻之后,他忽地重重地叹了一声:“我真是怎么都没想到我黎家第一个惹出大麻烦的居然是她。” 毕竟黎大老爷膝下有姐弟三人,看起来最不着调的是黎六郎,整日里跑到东跑到西的看美人,最会惹事打架的也是他。原本以为就算是惹麻烦也只有黎六郎会惹麻烦,所以,若是这一次跑到长安来的是黎六郎,黎老太爷定然二话不说便将人绑了送回金陵了。就是太过信任黎素问这个嫡长孙女,即便是觉得她无故跑来京城是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认为是什么大事。顶多是些与黎大老爷黎大夫人他们争执的小事,可这一次,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惹上了人命大事。 “事情既已经发生了,抱怨也无用。”黎兆倒是没有纠结于这个之上,只是道,“现在的情况是这件事被刑部接手是迟早的事,一旦上头的手续下来,大姐就会被送到刑部,到时候就不是查案快慢的问题了,而是大姐能不能撑到王泊林的尸体被送进京的问题了。” “所以你当时便想让她去大理寺,甄仕远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再加上大理寺衙门特殊,还是能拖一拖的。”黎老太爷当然不用黎兆解释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可素问她执意要去府衙。” 黎兆嗯了一声,道,“今日早上府衙守在门口的官差同我说大姐带话给咱们,说在大牢里住的不习惯,都长疹子了,问什么时候能从大牢里出去。” 这话一出,果不其然立时引得黎老太爷一阵大怒:“还出去?她以为王法这种事是闹着玩的吗?死到临头还看不清形势,让她去大理寺仿佛要了她的命一样,说到底还不就是怕被那个姓乔的丫头笑话……” 提到姓乔的丫头时,黎老太爷忽然停了下来,顿了顿,他问黎兆:“你先前让她去大理寺不全是因为甄仕远在的关系吧!” 黎兆点头,道:“乔小姐很聪明。” 黎老太爷没有说话,只是打量着黎兆:他的意思是他相信那个姓乔的丫头能解决素问这件事,甚至比何太平这等久负盛名的官员更快?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略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黎兆:“这个事是不是有些问题?” “王泊林。”黎兆说出了这个名字,道,“他的身份怕是不简单。” 一个自小在金陵长大的地方豪族子弟,素日里倒没看出什么特别来,没想到这一死,居然让刑部下了这么大的力气要把他弄来金陵,即便是死了也要弄到长安来。这恐怕不是爱恨情仇那么简单了。 …… “王泊林的身份不简单。” 这么想的人可不在少数。 张解为对面的女孩子斟了杯茶,缓缓开口道:“生而寂寂无名,死后却能搅起那么大阵势的人怎么可能是寻常之辈?” 乔苒点了点头,目光掠过垂帘看向下头热闹的大堂。 这是长安城里的老字号茶馆,说书先生功底深厚,是以一向吸引众多听客前来,一个月有大半月的时候是一座难求的。 她眼下能坐在这二楼的包厢里听说书还是张解动用了关系才订到的位子。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请我听说书?”乔苒抿了口茶便放了下来,道,“这茶还算不错,不过比起这价格便有些货不符实了。” 果然是食不厌精,抿一口便知好坏,张解笑了笑。 当然,来这里的是听客,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茶客,茶不错便好,至于价格几何,符不符实什么的就不是听客在意的地方了。 楼下的说书先生似乎在说的是一场征战,他敲着醒木喝道:“那黄大将军,也就是昔年的黄少将军……” 这一句引得座中不少有些年岁的人感慨不已。 十三年的功夫,昔年的少将军成了大将军,光阴恁地无情。 “……他大喝一声,横刀立马,直指陈善,道这天下终究还是年轻人的天下。” 这一句之下,座中听客又有不少暗自垂泪,这一句终究是引起了共鸣,试问谁人不想再回少年时? 乔苒垂下了眼睑:她机缘巧合当真重回了少年时,可这少年时已经不是她的少年时了。即便相貌年轻,可心理却到底与一个真正豆蔻年华的女孩子是不一样的。真真是谁人不想再回少年时了! “这说书先生果然功底深厚。”乔苒,见有八九成是上了年纪的人,可想而知这一句的杀伤力了。 “不过他在说的是十三年前剿灭叛贼陈善的事吗?”她问张解道。 张解点了点头,指向右前方一座垂帘晃动的包厢,道:“王司徒最近喜欢听说书,尤其是这一场的,每场必到。” 琅琊王氏的族长王翰之老爷子,官拜一品司徒公。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 无关 果然这茶也不是心血来潮随便喝的,乔苒笑了起来,道:“好,既然如此,就当面问一问王司徒,那位王泊林同王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张解也跟着笑了,而后听楼下大堂忽地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已经说到陈善死了。”女孩子看向楼下的大堂,轻哂,“还挺有趣的,只是不知道这里头有多少是真的。” 说书嘛,听个乐呵,陈善到底怎么死的,只有涉及其中的重要权臣政客才关心这个真相了,百姓知道一个结果就可以了。谋反的逆贼死了,这天底下还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就够了。 至于怎么死的,这就是说书先生的本了里,各家茶馆说的各有不同。 既然说到陈善死了,这一场就要结束了,乔苒起身走出包厢,向对面的包厢走去。张解怔了怔,片刻之后,还是起身出了门,不过他并未跟上去,只是站在门口遥遥看着对面的包厢垂帘被打起,一个老者打着哈欠在身边几个护卫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王司徒。”一道女孩子的声音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正打哈欠的老者吓了一跳,一旁几个护卫也陡然变了脸色。 乔苒只觉周围好似忽地一冷,虽然这感觉不过一瞬而已,甚至快的仿佛她的错觉一般,可她还是确定有过这样的感觉。由此,她忍不住多看了那几个相貌寻常的护卫一眼,琅琊王氏一族族长身边的护卫自然不会是普通人。 打哈欠的老者也在此时抬手制止了身边的护卫,皱眉打量了一番乔苒,道:“你着大理寺官袍,难道是那个叫……叫什么来着?” “乔苒见过王司徒。”乔苒俯身施了一礼。 老者哦了一声,又恢复了先前懒散的模样,道:“让一让,老夫忙得很,没工夫同你们小辈聊天说话。” 王司徒当然不会是个和蔼脾气好的老爷子,当然他也有这样的底气不消给别人好脸色。 “下官只问一句就走,”乔苒说着不等眼前的老者说话便开口了,“金陵有个王氏旁系子弟王泊林同琅琊王氏有关系吗?” “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同我王家有关系了?”老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懒得多看她一眼,目光也扫向了四周,不过在扫过周围时,他忽地顿了一顿,看着对面包厢门口朝他施礼的年轻人,而后双目微微眯起,他忽道,“老夫不认得什么王泊林的,不要挡路,不然可不要怪老夫不客气了!” 乔苒闻言,倒是没有再不识眼色的追问,而是退到一旁,俯身作施礼相送状。 倒还挺有礼的。老者经过她身边时回头瞥了她一眼,随即却又不以为意的大步离去了。不过在他面前的年轻后生都是有礼的,至于无礼的,可以弄死的他早弄死了。 待到老者走后,张解走了过来。 “王老太爷脾气不大好,”他道,“可回答你了?” 乔苒一哂,没有说回答也没有说不回答,只是笑道:“这个王泊林应该同琅琊王氏本族没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啊!这个回答叫人有些失望,张解道:“如此的话,琅琊王氏这条线就断了。” “如果不是因为琅琊王氏的关系的话,能让刑部接手的这世间没有几个吧!”乔苒倒是并不以为意,笑着说道,而后又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感慨,“王泊林这么一死,他家倒是真的绝后了。” 这个死去的王泊林确实听闻是金陵那个同琅琊王氏沾些关系的王家子弟,不过他的父母早在五年前外出行商时遭遇意外,为贼人所杀,所以家里只余王泊林一个了。所幸当时王泊林已及冠,旁系的亲眷想插手他的族产也插手不了,是以一个人拥着还算不错的家产,过的倒也自在。 如果王泊林没有遭遇意外,黎大小姐这门亲事其实于她而言是不错的,毕竟黎大小姐那个性子,未必不会闹出什么婆媳矛盾来,嫁了王泊林,这个问题便没有了。更重要的是,决定王泊林婚事的是他自己,所以这门亲事根本就是他自己求来的。她无法去判断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对黎大小姐到底有没有情谊,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王泊林至少是自己动了想要同黎大小姐成亲的想法的,所以,想来若是没有意外,王泊林对黎大小姐应该不会太差。 楼下大堂的说书先生一敲醒木,又开始说了起来,这一次说的是匈奴与大楚交战的故事了,两人没有回包厢,而是扶着栏杆看向堂中听的如痴如醉的听客。 又说到关键处,堂中叫好声一片。张解也在此时再次开口了:“那个黎大小姐要劝起来怕是有些困难,让她自己来大理寺估计悬。不过,你若真想帮那个黎大人的话,我可以同何太平说一声,将人直接送到大理寺。” 那位黎大小姐显然并不是一个适合讲道理的人,尤其是在碰到乔苒的事情上更是如此,所以,张解的应对也简单,既然如此,就不用跟她讲道理了,直接把人弄过来就好了。对于一个全然与自己不相干的女子,尤其这个女子还是那个黎大人的亲姐姐时,他并没有太大的耐心来苦口婆心的相劝。 “这个……让黎兆自己做决定吧!”乔苒却想了想,道,“待我确定完一件事就可以了。” 张解闻言,便道:“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帮忙?乔苒摇头,笑了:“这个不用帮忙,我在等,”说到这里,女孩子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微妙了起来,她道,“我在等封仵作的验尸结果。” …… 即便王泊林的尸首已经从金陵出发了,可要到长安城仍然还要十多天的功夫,尤其作为关键证物,不能磕磕碰碰,一路上更要小心了,指不定还会更晚。 所以,封仵作一时半刻是验不到王泊林的尸首的。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这十天半个月之内什么都不用做。 刑部大牢里有些昏暗。 “封仵作过来了。”引路的刑部官差在门口道了一声,而后带着人走进了这座比起寻常牢房宽敞不少的牢房。 封仵作抱着自己的箱子跟着走了进来,而后一眼便看到了牢房角落那张石床上蒙着白布的尸体,心里顿时激动了起来。 “是要验尸吗?”他急急问着,手已经忍不住伸向躺在那边的尸体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 上心 “封仵作且慢。”里头那个头领模样的官差却及时出声连带出手制止了他。 毕竟这个封仵作是个什么样的人,众人皆有所耳闻,不出手,怕是制止不了的。 被人及时拽住不能往前挪一步的封仵作抬头不耐烦的看向那官差道:“不是要验尸吗?抓着我做什么?” 给人看了又不让上手是什么意思? 那官差不是没有听出封仵作语气中的急切和不满,对此倒是混不在意,只悠悠道:“这里不是大理寺,是刑部。” “是刑部也……”封仵作的驳斥戛然而止,顿了顿,恼怒道,“那你们找我来做什么?” “验尸。”那官差说着走到石床边,将遮住尸首的布掀开,道,“我说,你验。” “我封不平平生验尸无数还没有哪一次是这么验的!”封仵作当即气的就要甩脸走人,“又不是没有帮你们刑部验过尸,怎的这一次这么麻烦?” “此一时彼一时,封仵作你到底验不验?”那官差显然没有要同他争辩的意思,只懒懒的道了这一句。 验不验?封仵作看向躺在石床上的尸体,一看便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半晌之后,不由悻悻道:“验就验呗,第一具的尸首有些奇怪,他的腹部……” “没有让你验腹部。”官差走到石床边抱着双臂看着他,道,“开始吧!” 验尸就验尸,要求还这么多!封仵作恨恨的道了一句,低头看向躺在石床上的这具尸体,才拿起尸体的手捏了捏,他便道:“这人的腿脚经脉生前是不是断了?” 他仔细捏了捏尸体的四肢,咦了一声又奇道:“可这经脉断的也委实太干净了吧,如果是意外,这每段经脉段处丝毫不差,左右互相对称……” “这些都是上了重刑的死囚。”官差打断了他分析的话,道,“不止这里,往后日日都会有,这么多尸体让你练手,你可高兴?” 封仵作闻言顿时大喜,忙不迭地点头道:“这自然是太好了,你们刑部现在的死囚都送到这里来了吗?给我练手的?” “你高兴就好。”官差没有理会封仵作的疑问,只淡淡道,“每一个死囚所受的刑罚,都有记录在册,早知你封仵作验尸手段高超,不知能否做到分毫不差……” 分毫不差……这一点谁敢保证?封仵作不满的瞥了他一眼,想同他说道说道,可记起他先前一副不欲同他理论的模样便没有多说,只板着脸告诉他:“这整个大楚恐怕没有比我更精通此道的人了。”别的他不敢保证,可这一点,他还是能够确定的。 那官差对此反应依旧是淡淡的,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你好好验这些尸首,若是说错一次,那往后也不用再来了。” “你什么意思?”封仵作对此表示分外不解,“什么叫不要我来了?你们叫我来不是让我验那个金陵死掉的王泊林……” “意思就是若是你有差错,便代表封仵作你实力尚缺,王泊林的尸体你也不要想着插手了。”官差说着抬了抬下巴,道,“开始吧!” 不就是验个尸?居然这么麻烦!封仵作腹诽了一句低头继续验尸了,只是有个人在一旁看着到底有些不自在。 …… …… 不过相比封仵作此时的不自在,乔苒倒是兴致不错,同张解坐在二楼的包厢中听着下头说书先生意气昂扬的说着那段故事。 “如今的边疆倒是安定,没想到当年还曾有让匈奴踏破城池的时候。”虽然说书先生口中故事化更重了一点,但十三年前匈奴踏城这一点是事实。 “大楚内斗争权,而那一次陈善的兵马为匈奴大开了方便之门也因此失了民心。”张解为她倒了杯茶水,似乎有些感慨,那时他年纪虽小,却已记事,自也是经历过十三年前的内乱的。 “这个可不行。”乔苒笑道,“国土寸土必争的。”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哪个时空,这一点是刻入骨髓,不可动摇的。 “是啊,在他开门的那一刻就输了。”张解说道,“如今大楚安定,匈奴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女孩子抱着他递来的茶水杯轻抿了一口,忽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大楚再出一个如陈善这样谋逆的人,那匈奴是不是还会伺机而动?” 大楚太平时,匈奴自然不会招惹这样的庞然大物,可若是内斗,自顾不暇,这就是趁乱的最好时候了。 “陈善谋逆前曾是大楚最厉害的将星,大楚有一大半的兵马都在他的麾下,怎么能一样?”张解笑了笑,道,“这个应该不会再有了。” 毕竟谋反这种事需要兵马,而现在大楚并没有一个有陈善当年手段和威慑力的人物。 “大殿下。”女孩子点了点头,却道,“大殿下的病始终是个麻烦。”她曾因此在余杭险些被人所杀。天下内乱说穿了到底为的就是那个位子,而如今天子的位子因为子嗣的关系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稳。 张解笑看着她道:“怎么突然想起提这个了?” 突然想起吗?女孩子笑了,摇头,道:“不是突然。”她说着指了指城东的方向,那里长安豪族林立。 “那些留在长安的秀王、淮王之流的难道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大殿下身体堪忧,陛下不能再有子嗣,那么这个位子待到陛下百年之后自然是要让出来的,谁不想要那个位子? 这个道理三岁稚儿都懂。 “所以,陛下难道没有打算吗?”如今在位的女帝不是一个弱势的天子,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她可还记得中秋那晚的事情,陛下可不是胸无城府之人,当然若是没有一点城府,也不可能坐上那个位子。 张解对此只是轻轻笑了笑,道:“君心不可测,这件事我不知道。”不知道不代表天子不会做这些事情,毕竟在天子眼中,世人都是棋子。 女孩子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堂中说到精彩处又是一片叫好声,张解笑了笑,又开口了:“黎大老爷和黎大夫人还有几日就要抵京了,关于王泊林的事情,他两位应该更清楚,这个我可以替你安排。” 乔苒道了声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案子好似一直在托你帮忙。” “无事,举手之劳而已。”张解笑了笑,道,“近日阴阳司没什么事,恰巧帮忙而已。” 这个案子他当然要上心,毕竟他上心总好过让她上心来得好,这种事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章 入城 十月中,长安城的天气渐渐寒凉,就连爱俏的年轻男女都换上了厚衫,开始为入冬做准备。这等人人穿戴严实的情况下,骤然看见个还穿着薄衫的人自然当即便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尤其这个还不是爱俏的年轻男女或者不懂事的孩子之时。 一下马车就受到了不少人的打量,黎大夫人打了个寒噤,她当然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盯着她的缘故。还不是事出紧急,他们走的突然,一时倒也忘了长安金陵两地气候不同再加上他们这路上十天半个月一过,一到长安城迎接他们的可不是夏热未消的暖意,而是渐入冬的寒凉。 “快一些!”黎大夫人催促道。 下人已将他们的身份官碟递过去了,排查官碟的守城护卫正在询问他们的来历,以及前来长安城的缘由。 “我们从金陵来的。”下人回道,“来长安探亲的。” “探亲?”护卫道,“探的是什么人?” 长安城现在查的这么严了吗?正在回答的下人有些意外,本能的回头看向身后做主的主子。他们并没有来过长安城,所以对长安城的排查并不了解,不过比金陵严苛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天子脚下,不能随便放人进城。 “探的是我家三郎。”黎大夫人搓着手,道,“我家三郎名唤黎兆,在吏部当职。” 正说话间忽听不远处的城内爆发出了一阵嘈杂声。 “雪,下雪了!” “今年的雪来的怎么这么早?” “钦天监的预测的天气十次有八次也不准,没想到这一次居然真准了!” …… 比起城内欢呼的人群,黎大夫人更是冷的直哆嗦。生在大楚,哪个不想来这天子之都、八方来朝的长安看一看?她在金陵时就期望过有朝一日来长安城看看这京师繁华与他们金陵到底有什么不同。可在她的预想中,那是在她家三郎功成名就,三月春好曲江芙蕖盛开之时,而绝不是现在。对上的是满满的寒意,操心的是她的一双儿女。 正在低头排查官碟的护卫似乎也因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心情变得好了起来,他笑着喝了一声身后几个才进城便放下扁担开始欢呼的菜农,道:“小声点,快走快走,别挡道!” 虽是喝斥的话,语气中却没有什么苛责。 待到菜农离开后,他才转而看向跟前的黎大夫人一行人,道:“我听说过黎大人,住在曲柳巷子,入城往城东走,过吏部衙门两个街口进去就是了。” 黎大夫人冻的发紫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谢之后便爬回了马车里。 马车里很暖和,过了洛阳就开始水土不服的黎大老爷病恹恹的,没什么力气,甚至这个天已经生起了炭火盆。 “老爷,咱们三郎还是出息的,这长安城有多少官员?我这随便一提,连守城的护卫都知晓咱们家三郎呢!”黎大夫人想起方才护卫的举止,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三郎自是好的,不用咱们操心。”黎大老爷翻了翻眼皮,看向黎大夫人的眼里带了几分怨气,“都怪素问这个不孝女,若是连累了三郎,我……我……”话到一半却又说不下去了。 黎大夫人在一旁幽幽道:“素问又不是我一个人生的,谁能料到她会闯出这样的大祸来!” 黎大老爷冷哼道:“那她是怎么一个人跑到长安来的?我可没有寻人帮过她!” “老爷,我都解释了多少回了?素问的事情我亦不知晓。”又来了!黎大夫人急的直掉眼泪,“我怎可能不同你说一声就将她安排到长安来?” 先前杜子衡说事情怕是另有隐情,便暂且没有将黎素问抓进牢中,而是软禁在家。可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一个人不声不响的逃了出来,而后还一个人来了长安。若不是三郎飞鸽传书回来,他们还在金陵急着四处寻人呢! “那她怎么来的长安?”黎大老爷显然不信,愤怒道,“你们娘儿俩关系一向好得很,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会不插手?” “我就算插手也不会将她送来长安,这不是要害三郎吗?”在这件事上黎大夫人已经快将嘴皮子都磨破了,可黎大老爷还是不信,她无奈道,“我再疼素问也不会越过三郎去!” 现在连她都不知道黎素问是怎么来的长安,她同黎大老爷这一路走来,带足了下人护卫,走的官道都有些够呛,更别说孤身一人的黎素问了。 “老爷若是不信我,待见到了素问,亲自问一问便知。”黎大夫人说着,牙关一咬,竟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把她弄进的长安城!” 他们两个来之前已经见过杜子衡了,更别提还有黎兆飞鸽传书的话点明了各种要害,所以两人现在也明白,事情若是在金陵城办,绝不可能闹的这么大的。说到底都快她这一跑。 可就算是黎素问自己要跑的,在黎大夫人看来还是自己的女儿便是再错,那也是旁人的错。定是有人蛊惑的她,不然连独自一人去城外上香都不行的素问又是怎么一个人跑到长安城来的? 马车的垂帘并没有遮挡住里头的争执声,外头赶车的下人早已习惯了。这一路上,往日里夫妻和睦的大老爷和大夫人争吵不断,说到底还是因为大小姐的事吧!难怪人说儿女都是债,这话还真没有错!也不知道待一会儿见了三公子,大老爷和大夫人会不会好一些。 …… 正坐在家中等候从金陵赶来的一双父母的黎兆看着对面说话的年轻男人不语。 “大老爷和大夫人眼下应该已经进了城,待到他二位过来之后,我问一问事情的经过就走。”张解笑道,“黎大人若是不放心,你也可以在场的。” “没有,我挺放心的。”黎兆皱着眉,口中说着放心,脸上神情却是明显的不悦,“怎么是你过来,乔小姐呢?”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 女子 “她在忙别的事。”张解说道,“这件事就由我代劳了。” 黎兆闻言,顿时嗤笑了一声,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怎么劝的乔小姐,她竟让你来?” 这里也没有别人,左右对方的心思都清楚,那就不必再拐弯抹角了。 “有黎大小姐珠玉在前,黎大老爷和黎大夫人遇到乔小姐也未必会说真话。”张解笑道,“事急从权,免得走了弯路,这件事就暂由我来了。” 这个理由自然能说服乔苒,毕竟乔苒愿意见黎兆,可不代表愿意多与那两位打交道。 黎兆听的直皱眉:“你除了这一招还有别的招数吗?” 他和面前这个人在乔小姐的事情上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相似的。相似在于对于乔小姐的态度和想法都是一样的,即心悦想要求之。可问题也是明显的,他来自于族中,面前这个人来自于陛下。 他本以为两人至少在争乔小姐这件事上可算不分先后,可没有想到面前这个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族人这一招令乔小姐对他敬而远之。 对此,张解只笑了笑,不以为意道:“你若是想,也可以用同一招来对付我。” 这怎么可能?他的麻烦来自于父母族人,对面这个却来自于陛下,为人臣想要伸手到天子头上,这是嫌命太长了吗? “张天师此举真是有违君子道义。”黎兆沉下脸来,哼声道,“如此卑鄙倒是让黎某大开眼界。” “卑鄙不敢苟同,至于君子道义,”张解说到这里,忽地轻哂,“这种事怎么讲究君子道义?更何况,”他顿了顿,语气也变得悠长了起来,“黎大人是不是记错了,她与你的婚约从来没有成过?”既然从来没有,那就何谓的有违君子道义? “她与我没有婚约,与你也同样没有。”黎兆说着抬头凉凉的瞟了他一眼,道,“张天师近日很闲吗?我若是你,趁着如今焦、原两家因为前不久的事元气大伤,正是该下手部署的好时机。你对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不闻不问,跑来凑我黎家的热闹倒也有趣。” “我再忙这点闲工夫还是有的。”张解对他的嘲讽只是笑了笑,继续道,“黎大人如今人被禁足,倒是还惦记着这些小事,不也闲得很?” “乔小姐的事自然不是小事。”黎兆说着垂下眼睑。这世间很多事可以布局,可以谋算,可现在他想要的不是官职,不是抱负,而是人心。 世间最难的就是人心,因为人心不可算。所以乔小姐的事从来不是小事,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能会影响到人的偏向和喜好。 当然心里再急,再担忧,在乔小姐的面前还是要禀君子风度的,就像对面这个人一样。 面前君子,背后小人。 “是啊,她的事不是小事!”张解在一旁感慨了一句,忽地站了起来,道,“令尊令堂已至门前,黎大人安排一下吧!” 该争时自然要争,不过正事也不能落下,今日他来为的就是这一件事。 …… 张解说的没有错,乔苒自己不走这一趟由张解代劳还真不是因为她忙,她只是不想费时间在与黎大夫人以及黎大老爷的机锋上。 外头在下雪,女孩子认认真真的坐在屋里翻阅着手里的书,张解“顺路”走这一趟,倒是省了她的麻烦。 “乔大人。”有人在门口敲了敲,而后不等她开口应他,便抬脚走了进来。 乔苒抬头,看向来人,正是几日未见的封仵作,此时他一脸菜色的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而后不住的叹着气。 这副模样看的乔苒乐了:“刑部不是要接你去验尸吗?这可是你最喜欢的了,作甚这副表情?” 封仵作摆了摆手,一副不欲多提的表情。 乔苒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日从刑部一回来,封仵作便冲到她这里来诉苦了,说刑部的人是怎么的一个“过分”,这种验尸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什么一个出错就不让他验了云云的,分明就是威胁他。 “我也替刑部验过好几回了,可没有哪一次是这么麻烦的。”事情再一次被提起,封仵作的抱怨自然也再度出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王泊林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王公贵族呢!” “就是王公贵族也没有这样的。”乔苒笑着说道,“大概是因为王泊林这个人很重要。” 不过这个重要的人还有两日便能抵京了,她的一些猜测大概也能证实了。 想到这里,乔苒忍不住再次出声提醒他:“封仵作,王泊林……的事情可不简单,我先前同你说的话,你可不要忘了。” 什么话?是让他小心谨慎什么的藏好的?封仵作已经记不大清了,只依稀记得是这些话。 不过女孩子没有再重复一遍先前的话,只继续低头看书了。 封仵作见状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看她还真挺闲的样子,不过他可不会被她装出来的表象所蒙蔽的,她先前找他打听王泊林的案子打听的这么详尽,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 不过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对面的女孩子都没有再理会他,这让封仵作有些不习惯,盯了她片刻之后,忽地高兴了起来,指着她许久未翻一页的书道:“喂,明明心不在焉的,就不要装了,在想什么呢?” 女孩子抬头,笑了:“我在想今晚是肉还是吃鱼。” …… 可以让她点菜是因为张解今天又要来做客了。 对于张解这样的客人,大家再次表现出了非一般的欢迎。吃饱喝足之后,家里的人散步的散步,收拾的收拾,很快便四散而去了。 这样“有眼色”的举动看的乔苒忍不住轻哂着摇了摇头,不过却没有阻止。 深秋寒凉,不过对于年轻人,且穿的还算厚实的年轻人来说这样的寒凉倒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两人并没有进屋,只在院子里说话。 “听说今儿早上还下了一场雪,”乔苒坐在院子里新搭的秋千上有一茬没一茬的和张解说道,“不过不到半个时辰就停了。”雪停之后,没过多久又出了太阳,以至于现在已经看不到下过雪的痕迹了。 “是黎大夫人和黎大老爷入城时候下的雪。”张解顺手帮她推了推秋千,道,“我见到他二人的时候,他二人直喊冷。” 当然对于黎大夫人和黎大老爷,冷的可不止是天气,还有即将面对的麻烦。 “送黎大小姐来长安的人他们也不知道是谁。”张解道,“我问过城外驿站的人,毕竟黎大小姐那一身行头,见过的应当有印象的。据说同她结伴而行的是个样貌寻常普通的女子。” “女子?”女孩子重复了一遍,忽地笑了起来,而后她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王泊林去春风楼找的是女子,送黎大小姐进京的也是女子。” 这两句话单看都没有什么问题,春风楼是青楼,一个男的去青楼不找女子难道还找男子不成?至于黎大小姐,一个貌美柔弱的娇娇大小姐,想要一个人行远路来京城,不找女子,难道找个有可能对她生出不轨之心的男子不成? 可眼下,她将两句再正常不过的话放到一处,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零二章 你不要打听了 “我当然相信这个世上有好人,愿意千里迢迢送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进京。可我也相信,能安全将一个娇娇大小姐送进京的女子定然不是普通人,譬如粗通武艺,常年在外奔波,能应对各种可能遇到的困难。”乔苒道,“可这样的女子为什么要送黎大小姐进京?难道是因为有眼缘或者纯粹想日行一善不成?” 或许有这样的可能,但巧的很,在这件事上,她不太相信这样的可能。 张解帮她推着秋千,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那个女子样貌太过寻常,我将驿站的驿臣都叫过来问了问,却也没有人记得清她到底是个什么相貌了。” 毕竟驿站的人每日见到的没有成百也有几十人,若是生的不起眼一点还当真记不住。能记住这一茬事,还是因为黎大小姐那副谪仙似的装扮太过特别的缘故。 “至于黎大小姐的事,其实杜子衡也推测出了同你差不多的结果。因她口中颠三倒四就是不肯承认,这一点连黎大老爷和黎大夫人他们都不清楚事情的经过,只知道黎大小姐回来之后慌张不已,一看便知是做了什么。” 所有人都看得出黎大小姐做了什么,偏她自己还在撒谎,这也有意思。 “两人离开金陵前见过杜子衡,杜子衡的推测与你一般无二,黎大小姐应该就是推倒王泊林的人,至于此前王泊林受得伤是谁所为,春风楼中的人却是谁也不清楚。” 毕竟当时几乎所有人都在大堂,就算是那些端茶递水的小婢也没有进去过,至于知客更是都在后院走动,根本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物出没过。 “没有听到声音吗?”乔苒咦了一声,奇道,“完全没有人听到动静吗?”杜子衡没有说这一茬,应该就是没有了,她还是相信杜子衡的手段的,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遗漏。 那么事情,就变得更奇怪了。 毕竟王泊林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受伤非他所愿,必然会呼救什么的,可他根本没有出声。而且黎大小姐闯进去时,王泊林也未被人限制住,否则黎大小姐又哪来的本事在里头胡作非为? “此事若是那个黎大小姐肯说真话,会好办许多。”张解轻哂了一声,“可她……”顿了顿,他摇头,“并不配合。” 虽然有些事这个黎大小姐配合不配合并不影响事情的确定,譬如她推了王泊林那一把,杜子衡手头掌控的证据几乎已经可以证实这件事了。 但光推测显然没有她亲口陈述来的重要,毕竟查案很多时候细节是至关重要的,而这个案子从头至尾都透着一股子诡异和违和。 “若谈案子本身很简单,就是查看王泊林真正的死因,凶手不是黎大小姐就是那个击伤王泊林的人。”乔苒说道,“杜子衡倒是在金陵贴榜缉凶便好,可事情却渐渐的一发不可收拾,甚至让远在长安的黎兆等人也受到了牵连。” 张解笑道:“大抵是因为王泊林是王家私生子的缘故。” 这话一出,乔苒也跟着笑了。他二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现在外头谈论此事的人几乎都坐实了这个可能性。 “王家也很有意思,看王老太爷的神情,王泊林倒似是真同王家没什么关系,可他居然任由这种说法做大。”乔苒道,“反而愈发证实了我心里那个不可能的推测。” 不可能……的推测? 推秋千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待到秋千停稳之后,张解没有追问那个不可能的猜测,顿了一顿,继续道:“事情便是如此,他们知道的也不外乎如此。更多的事情大概只有黎大小姐自己才知道。” 对此,女孩子只道:“我不怕她不知道,就怕她明明不知道还自以为知道,这就很麻烦了。”她说着下了秋千,站了起来,“我方才想了想,王泊林的事情,你不要再打听了。” 不要他打听了?张解有些意外,他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她,等她的解释。 “这个事情可能有些危险。”女孩子解释道,“我现在还不能完全肯定,但至今所有的一切都在隐隐证实着我的那个猜测。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我不希望你也牵扯进去。” 他不牵扯进去?难道她就要袖手旁观?张解闻言只笑道:“我的处境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麻烦。” “我知道。”乔苒对此只是点了点头,而后说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像我姨母一家那样也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这个回答令张解有些意外,沉默了半晌之后,他没有再坚持。 离开宅子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不过对于长安城来说,夜色不过才刚刚开始。张解出了巷子,才走了两步,忽地停了下来,而后转头向皇城的方向行去。 …… 相比长安夜色的繁华,皇城之中却是一片宁静。当今陛下喜静,皇城宫人比起先帝在时少了将将一半,入夜之后,整个皇城便安静了下来。除了每每忙到深夜的批阅奏折的陛下之外,此时的皇城之内也只有禁军巡逻走动的声音。 祭出牌子入了宫,大楚皇城呈环合式,陛下日常所居以及朝臣上朝的地方在内层,又被宫人称之为“内宫”或者“里宫”,而外层则是阴阳司、太医署、以及无需到陛下跟前伺候的宫人侍婢所居的内侍监等地方,这地方又被宫人称为“外宫”。 入夜之后,进不了内宫,但阴阳司所在的“外宫”还是可以凭手牌出入的。 不过这么晚了,今儿又不是陛下设宴之流的,皇城门口的禁军自然要问一问进宫的缘由。 “有东西落在阴阳司了。”张解说道。 这个理由自然无可厚非,禁军放行。 张解走入宫内,沿着长长的宫道向里行去。绕过宫道拐角,最先看到的就是阴阳司了,阴阳司每日都有人值夜,为的就是以防内宫之中重要人物,譬如陛下、大殿下等等有不时之需所求。身为天师,值夜这种事并不需要他来做了。 今日值夜的是阴阳司的小天师柳离,她精通的是阴阳科术中的炼丹一道。进门时,柳离正在挑拣着炼制好的丹药。 见他突然进来,柳离吓了一跳,忙道:“张天师,你怎么来了?” 张解笑了笑,道:“有东西落下了。” 柳离哦了一声,不以为意,继续低头挑拣丹药,才又挑出一颗成色还算不错的,眼前原本就有些昏昏的灯光蓦地一暗。 有人走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大半灯光。 柳离抬头,有些意外的看向走到她面前的人:“张天师,有事吗?” “你练的是益生丹吧!”张解顺手拿起了其中一颗丹药,看了看。 柳离翻了翻眼皮,心道除了益生丹这种强身健体的丹药之外还有什么?真当他们炼丹还能练出仙丹不成? 不过强身健体的丹药这种东西就跟补药差不多,吃了补一补,不吃也没什么大碍,所以现在练出的丹药除了某些权贵会到他们这里购买之外,其余的都被宫里的禁军、护龙卫拿去了。 毕竟事关陛下安危,这些人的身体可是至关重要的。 “我记得阴阳司这个月已经向大内交足了益生丹,怎的还在练?”张解问道。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 决定 很多事情其实都是有蛛丝马迹可循的。送他出门的时候,女孩子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在大理寺官员口中说出来并不意外,毕竟常年同各种案子打交道,送到大理寺的案子通常不会太容易的。这等从蛛丝马迹中推出真相的手段就至关重要了。 她今天晚上说的话在告诉他,她对这件事已经有了猜测,而这个猜测目前还没有被证明。不过这个没有被证明的猜测似乎很是危险,以至于危险到她让他不要再插手的地步。 蛛丝马迹吗?作为阴阳司的天师,最先发现的自然就是阴阳司的某些不同寻常,譬如说炼制的丹药数目。 “听闻近些时日护龙卫操练时受了伤,便多要了一些。”柳离解释道。 炼制益生丹这种东西并不算麻烦,况且想买益生丹的官员也不多,多炼制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张解闻言嗯了一声,没有继续问下去,只在一旁坐了一会儿,突然起身走了出去。 屋内值夜的柳离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兀自低下头忙自己的事了。 也不知道这张天师大半夜的落了什么东西,还专门跑这一趟。 …… 一夜无话。 纵使昨日早上下了一场雪,可之后的天气却是不错,半夜里连风声都几乎没有。一夜安静的睡到天明,乔苒起身时就看到了放在床头的官袍。 到底是下了一场雪,唯恐她出门受凉,红豆已经将冬日的厚底官袍拿了出来,催她换上。毕竟在很多人眼里,雪一下就代表入冬了。 乔苒换上冬日的官袍,对着铜镜自己梳了个单髻,戴好官帽穿戴整齐之后,红豆便端着早饭进来了。 张解昨天带来的是肉,所以大早上的吃了肉粥。 他带来的鱼、菜和肉品质一向都是不错的,以至于红豆惊呼他在哪里买的,她在早市上怎么看不到云云的。 张解对此总是笑而不答。 “姑爷,不,张公子什么时候再来?”红豆一边乘着粥,一边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感慨道,“裴卿卿那个丫头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好些天没回来了。” 自然是回家了。乔苒笑了笑心道,她也有些怀念那个女孩子了。 不过,裴卿卿与红豆、乔书是不一样的,有家自然是要回家的。更遑论……她记起芙蓉园那一日看到的裴卿卿的父亲,有那么一个人在眼前看着,想来都能多吃两碗饭吧! “他这些天应该暂且不来了。”乔苒说道,“他有点事。” 红豆点了点头,并不在意。她虽然只是个忙着家里一亩三分地的丫头,却也知道这姑爷,不,张公子也是要做事的。如果成天围着小姐转,呃,那好似就是闲汉了。难道像裴卿卿说的她爹那样,靠美色吃软饭吗?还是不要了吧!小姐的俸禄再养一个姑爷怕是有些困难。 红豆想着这件事,一时便没了声音。 一旁的乔苒也同样在想着张解的事,只不过是另一件不能再让他插手的事。毕竟打听王泊林这种事出面的是他,到时候真引来麻烦和危险的也是他,所以,王泊林的消息就此为止了。她并不希望他因为她的缘故招来这样的麻烦。 接下来,就看封仵作那里了。这两日王泊林的尸首一进京,封仵作就能验尸了,想来她很快就能验证她的猜测到底对还是不对。 不过她倒是希望自己猜错了,如果不对,那还好一些,如果猜对了,真正的麻烦才开始。不过,那也不是她能够左右的了。 乔苒吃下最后一口肉粥,放下碗筷出了门。 和唐中元一起出门的时候,迎面吹来的一阵冷风让人不由缩了缩脖子,不过两人都换上了厚衫,所以这冷风吹在身上倒也没觉得有多少寒意。 不是所有的寒意都能用厚厚的衣衫所遮蔽的,隔壁回园马球场上的激烈的喝彩声也不能掩盖看到眼前这一幕时的寒冷。 “娇娇,这是家里库房的钥匙,你既是我原家的希望,往后所要担的责任自也与平日不同,可明白?” 锦盒被推到了女孩子面前。 女孩子看着锦盒,似乎怔了一怔,半晌之后,她接过锦盒,道了声:“多谢老祖宗。” 站在堂口的几人看着这一幕如坠冰窖:老祖宗竟然把库房的钥匙给了原娇娇! 在原娇娇弑父杀亲之后,老祖宗竟然非但没有将她逐出原家,反而做了这个决定! “老祖宗!”有个坐在轮椅上的老者当即愤声道,“你……你知不知道她……” 最上首的老者瞟了他一眼:他当然知道。这些天这几个在他耳边将这些话都快说烂了,他闭着眼睛都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家,何以为家?”老者拍了拍桌子,道,“自然是以和为贵!娇娇年纪还小,难保没有一时想差的时候,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所以几条人命在老祖宗的口中就是“一时想差”? 他们站在堂口只觉得遍体生寒,虽然他们挺了过来,可养了那么久,有些伤却要跟着他们一辈子了。就是眼前这个地方,眼前这个怯生生看上去无害的女孩子就是让他们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 伤在自己的身上,又怎么可能轻易忘却?这岂是一句“一时想差”可以揭过的? 几人恨恨而去。 原娇娇看着几人离去的身影,再转头看向身旁的老祖宗,最后复又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钥匙。老实说,事情发生到这一步,就连她自己都有些疑惑。 没想到老祖宗到最后居然选了她。 “娇娇,”一旁的老者再次开口了,他看着一旁低头的女孩子,浑浊的眼中闪出一丝清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个姓乔的女孩子永远不会入主我原家,你是我原家唯一的娇娇儿,没有之一,可明白?” 既然做了这个决定,有些话就要点醒这个孩子了,而不是像先前那样听之任之了。 原娇娇抱着盒子的手一僵,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老者。 在她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老祖宗居然给了她这样的承诺? “既是我家唯一的娇娇儿,你便要明白,你要做的不是和她争,而是用自己的手段在民间立声名,你要做的是大天师,不是要和她争个高下,明白吗?” 原娇娇点了点头。 看着垂着脑袋的女孩子,原家老祖宗没有再多说什么,这个道理他也没有期望她立刻懂,不过此时让她明白这一点却至关重要。原家现在可不能再受创了。 正在此时,外头下人急急走了进来,看了过来,表情欲言又止。 原家老祖宗见状,便对身旁的女孩子道:“如此,你便先回宫吧!这件事就此揭过了,大殿下那里还需要你,家里……如今已没有那么多麻烦了。” 毕竟原二这个人一走,家里是真的没有搅局的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零四章 给不起 待到原娇娇离开之后,下人才道:“几位主子出门了。” 原家老祖宗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出门走走也好,整日在家里提起先前的事,让人头都大了。 当然他也知晓这一幕见了估摸着他们心里也怪不好受的,但此事没有办法,他是家里做主的那一个,很多事一时半会儿是没有办法说清楚的。若是能说的清楚,或者那几个能明白,事情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下人又道:“焦家的过来了。” 焦、原两族同气连枝,这些天因为原家的事,焦家也时常往这里跑,对此,原家老祖宗早已习惯了。 还未进门,焦家的人便开口道明了来意:“原诸,娇娇那个孩子的事你真的想好了吗?” 显然,对于他的决定,就连焦家的人也不理解。 “我们知道你在娇娇的身上费了很大的功夫,可她做的事非同小可。”焦家的几个老爷子在一旁叹了口气,道,“你就真不怕被她咬上一口?” 宛如身边养了一条随时可能咬人一口的蛇,哪个能安心? “你以为我是舍不得在娇娇身上花费的精力?”对此,原家老祖宗只是摇了摇头,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知道他做下这个决定必然会引来众人的误解,但这个理由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 “这整件事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简单。”原家老祖宗亲手为众人倒了茶,而后坐下缓缓开口道,“不是我选了娇娇,而是那个孩子要的我们给不起。” 那个孩子?几个焦家老者愣了一愣,显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个姓乔的孩子。”原家老祖宗的脸色有些凝重,他道,“这件事有太多巧合,我也是这么久才想明白。” “事情是由原二去惹了那个孩子开始的。”他道。 娇娇出事,原二又办了蠢事,把人带了回来,而后私自做主去招惹那个孩子了。 “所以明明最开始是为了娇娇,可到最后怎的反而让娇娇心生怨怼……”一个焦家老者闻言也不无感慨。 “怨这种事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形成的,”另一个焦家老爷子打断了他的话,正色道,“原诸,是原娇娇这个孩子自己早有怨气在身。” 族里孩子不少,谁也没有办法保证能一碗水端平,所以生怨是很正常的事,可因为怨气而致大开杀戒的,还真是少见。更遑论,这个动手的孩子并不是族里一直所轻视的,反而是最为重视的那个。 “她要最好的,如果不是最好的,便有怨气,这等可谓是家里唯我独尊的想法真真可怕。”那个焦家老者劝他道,“你我皆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也当明白一个寻常的孩子是做不出这种事情来的。” 正常的孩子会抱怨,会小打小闹,却不会当真痛下杀手,更何况原娇娇想做的还是杀了当时在堂内的所有人。 这个表面柔弱善良的女孩子展现出的是与她外表截然不同的一面,自私、阴暗、冷漠,不顺心意便动手。借用大殿下这道护身符任性妄为,这样的人怎么还能留下来,甚至加以重用?这真是光想想便不寒而栗! “你们说的我都明白,娇娇这个孩子很可怕我也知晓,但这种可怕尚在可控范围之内。”原家老祖宗叹了一声,似乎有些无奈,“你看,我们都知道她可怕,她这一招可谓撕破了表皮,将内心扯给我们看了。” “她想要的,她的想法,我们都清楚。所以,即便是可怕,也在可控范围之内了。”原家老祖宗道,“可那个孩子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的?”焦家的人对此十分不解,“她的想法我们不也清楚?如今原二一死,反而更容易同她和解了。” 不就是原二弃女那档子事? “不一样在于她能忍,善谋。”原家老祖宗道。 当然能忍和善谋这两个优点很多人都有,并不是独一份的,只是这两个优点能做至极致的话,就很可怕了。 “娇娇对原二的怨气你我皆清楚,我先前也是发现了这孩子的这一点,所以特意让她前往金陵。她在金陵对原二做什么又或者什么都不做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是不忍了,后者则是到底顾念父女情分。 “可她其实是做了什么,只是最后没有成功而已。”原家老祖宗道,“她想让一个更有理由对原二动手的人杀了原二。” 一方有备而来,将人和时机都送到金陵,那个毫无防备的女孩子在突然面对这样的人和时机时却没有动手,要知道,比起原娇娇,那个孩子对原二这个人的恨意更大,但她没有动手。 那时,他便觉得有趣,要么便是那个孩子畏手畏脚,要么便是另一种可能,就是面对一方的有备而来,那个看似毫无防备的女孩子其实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目的。 他当时觉得前者更有可能,毕竟如果是后者,那这个女孩子的洞察力也委实太可怕了。 不过秉着事无绝对的原则,他还是留了个心眼,观察那个孩子,所以在先前原二动手时,他会让人将蛊王送过去。 他在观察这两个女孩子。这两个女孩子没有哪一个是个纯善之人,就是因为看穿了原娇娇,所以他一早便知晓原娇娇恨可怕,以至于对那个孩子抱了几分希望。 这一次的事情证实了原娇娇的可怕,却也让他对那个孩子彻底断了拉拢的心思。 “她忍了下来,没有动手。暗中蛰伏,跟着甄仕远来了长安,总是一次又一次巧合的办好一桩桩案子。” 当然,明眼人都知道这绝不可能仅仅是运气了,中秋那一日的试探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这个女孩子远比他们想象的要聪明。至于她的想法,他还在观察,毕竟比起原娇娇表面柔弱,实则阴暗的心思,那个孩子似乎不太一样。表面看起来似乎无所谓,但实则还是恨的,当你以为她恨时,她又不闻不问,不动手。这样处处矛盾的表现让他觉得很奇怪,毕竟真要将一个孩子弄进原家,自是要在确保能掌控这个孩子的前提下的。 可这个孩子的表现委实有些古怪。 直到原二这件事终于触到了她的逆鳞,她动手了。 “她没有亲自动手,昔日娇娇想借用她的手来除掉原二,可她反而让娇娇自己动了手。”原家老祖宗解释道。 “她和娇娇二人,谁对原二的恨意更大,我等都清楚。就算比隐忍,按理说赢到最后的也该是娇娇,可结果却是她赢了,这个结果我等谁能料到?”原家老祖宗看着众人凝重的脸色,微微摇头,“这个孩子太可怕了,实在不好掌控。”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 布局 “我说的你们可能觉得不可思议,但我左思右想,这个是最有可能的。”原家老祖宗说着,问他们,“还记得我们回城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吗?她又一次运气很好的出现在了现场。” 据说那天她很及时的醒了过来,而后又巧合的和周栋一起来了这里,随后又巧合的被周栋带入原家,那一幕也“巧巧”的被她这个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看在了眼中。 “我问过了,周栋会带她来是因为前一日在刑部大牢发生的一件小事,她与我原家的关系也是那时候被周栋所知,至于之后周栋在朝堂上发难也是因为知晓了那件事。” “你看,原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她如此巧合的进了这里,至于她为什么要进来,是因为她要看一看我原家这一遭最后的结果而已。”原家老祖宗道,“就像一个藏在众人背后出谋划策的人要过来看一看自己亲手布下的局到底进展的如何了。” 这个说法让在场几人不寒而栗。 半晌之后,一个焦家老者缓缓出声道:“不可能吧!要知道我等之所以离开京城是因为‘谋反’的言论。这可不是她能部署的。” “谋反。”原家老祖宗说起这两个字,不由一哂,“刑部之所以出动是在掌握了绝对的证据之后,而这个证据是因为当在当铺里十三年的信。那个取走信件的人绝对是京城中人,在刑部将人抓走的那一刻,那个勒令死士去取信的人已经收到了消息。如果没有人横插一脚的话,这个取信的人会被刑部的人抓走,直接拿到那封信,从而证明我原家的清白,一切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但有人插了一脚,是那个孩子。”原家老祖宗道,“她去当铺当母亲的遗物,而这些当走的遗物又间接指认与我原家有关。”虽然事情到最后被发现是虚惊一场,可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物却因为出现的太过巧合让他们陷入谋反的嫌疑之中,所以刑部出动。 刑部的出动在他们离开京城之后,一切环环相扣,出现的恰到好处。 “我们以为这件事不可能是她做的是因为那些四散的‘谋反’言论,可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你们可忘了?”原家老祖宗道,“她是一个人,却又不是一个人。” 说她是一个人,是因为作为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她确实是一个,人说不是一个人是因为作为大理寺官员,甄仕远对她的提拔和关照谁不知晓? “甄仕远确实帮过她,那一天被叫去刑部问话时,这上峰下属的配合可谓天衣无缝。”原家老祖宗,道,“可你们别忘了出资之外,她还是一个女孩子,一个好看、聪明招人喜欢的女孩子。” “你是说隔壁张家那个遗孤?”一个焦家老爷子忍不住道,“仔细一想,这两人还真是绝配,都是一个人。” 一个有亲也不认,一个却是一族被屠尽,只剩他一个。 当然这话语气中不无嘲讽。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会插手不奇怪,可鉴于这些年陛下对他的掌控,他应该不会直接插手,也没有能力直接插手。”原家老祖宗道,“你们忘了一个人,大天师。” “也只有她有这样的手段也有这样的能力那么快又那么巧的配合那个孩子,而且大天师的立场本与我两家不对付,要说服大天师出手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当然除了大天师,也有可能是那个真正与陈善私通谋反的人散布的谣言,但这些于我们而言都不是重要的事。”原家老祖宗道,“撇去这个与她配合的人,再看整件事,她总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推动事情的发展,是不是可以由她一人布局出来了?” 焦家几个老爷子脸色铁青,没有说话。这样的局,老实说光参透也让原诸这么些天才参透,若是布局,且还要恰到好处,这可不是一件易事。 想要掌控这样的孩子……确实是痴人说梦。 “娇娇的怨气总要有一个发泄口,而令她发泄的就是刑部施压,让原二与家里那几个将娇娇叫来大堂请她帮忙救那个孩子的事情,”原家老祖宗继续道,“你看,她人虽然不醒,却不妨碍事情继续,甄仕远与她无意识的配合让我原家大堂那一天成了修罗场。” 敢躺着任事情发展,可以说她对整件事的掌控有绝对的自信。 “娇娇在整件事中不过是她手中的棋子,却还不自知。”原家老祖宗道,“你们还觉得这个孩子能掌控?” 片刻的安静之后,一个焦家老爷子开口了:“如果真是她做的,当然不能。可这件事还有说不通的地方,譬如那个谋反的证据……” “我查过,原二跑去招惹她之后,她去过一趟刑部,见过一个人。”原家老祖宗缓缓开口道,“就是方家那个老妇人,也就是老秀王的那个私生女。” 至于方家那个老妇人怎么回事,先前将金陵的事当不相干的故事来听时他们已有所耳闻。 “那个老妇人能让如今的秀王出面保她,没准手里拿捏着什么。”原家老祖宗,道,“你看,如果将这件事再串起来,能让秀王出面保她是不是有可能是那个老妇人手里的证据?” 如果那个证据就是出现在这件事中的那封信的话,是不是一切可能性就成立了? “那个跑来取信的很有可能是秀王府的死士,他们以为能拿回那个证据,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她用来布局的手段而已,只平白折了一个死士罢了。”原家老祖宗脸上很是凝重,“而现在她交出的信只有一半,可以证明私通陈善的人来自京城,当年谋反时,秀王就在京城,几乎可以确定老秀王就是与陈善私通的人或者只是其中之一。” 还有一半的证据留在了她手中,既让秀王府忌惮那个老妇人仍然未对那个老妇人下手,又被这一记敲打的不敢动弹。 至于信为什么只有一半也可以理解了,毕竟只有让秀王府忌惮才能保全那个老妇人,恐怕也只有如此,那个老妇人才肯将信交出来吧! “你看她一手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刑部、秀王府甚至原先同她有深仇大恨的那个老妇人都在她的布局之中,直接或者间接的同她配合。这个孩子真是……”原家老祖宗拧紧眉头,道,“如果是在家里长大,那我焦原两家又何必担忧不能成事?” 就算没有阴阳术的手段,这样的谋略也足以为原家谋划一个能在长安长久立足的机会了。 可现在没有如果。他们或许能以“慈善”长辈的模样自居,去接近一个渴望亲情的孩子。可现在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对于人心布局拿捏的分毫不差的孩子,那样的说辞又怎么可能说得动她?所以这件事是她的选择,她根本没有与原家亲近的打算。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 来见 “所以不是我选择了娇娇,而是这件事根本没得选择!”原家老祖宗道,“如果……我是说她要做什么,譬如这次的布局再来一次,针对的不是原二,而换作我们,我当真没有能及时发现的把握。” 整件事直到事发都无人察觉这是一个局,即便是事发之后,他也只是觉得古怪,等到参透已是十天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这可比原娇娇那样的阴狠还要可怕的多了。 “这个孩子不能弄进来,”一个焦家老爷子听的早已坐不住了,他忙站起来,看向众人道,“原诸说的不错,若真把她弄进来,若是哪一天焦、原两家改姓乔了都说不定。” 这不是引狼入室了,这引进来的都不知道是什么了。 这孩子才几岁,要是再过几年还了得?这不是玩笑,他们这些老家伙若是哪一日不在了,家里那些小辈哪个是她的对手?还不是任她拿捏? “这才是我为什么要保下娇娇的缘由。”原家老祖宗跟着点头,道,“她……我真的没有半点把握能控制住这个孩子。娇娇若没有血脉想与之抗衡,可以说几乎没有什么胜算。” “我保娇娇不仅仅是为了我原家多年花费的心血,更是为了小心她。”说到这里,原家老祖宗突然停了下来,沉默不语了。 对于那个孩子的态度,从不屑到好奇观望再到如今的警惕和小心,不知不觉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保下娇娇也是为了应对她,一个丢弃的孩子走到如今被家族忌惮的地步,可以说是极厉害了。可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那她现在想要做什么?”有人说着,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庆幸,道:“原二已经死了,她……应该不会再做什么了吧!” 他们在怕,怕那个女孩子,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但没有人笑得出来,这个年纪布下这样的局,她往后的成长只会更快,到那时会更叫人忌惮。 “不知道。”原家老祖宗说着摇了摇头,道,“我也看不出她要什么,不过现在我们元气大伤,这个孩子暂时不要去招惹。” 但这不是一劳永逸的事,而是饮鸩止渴。因为她的成长定然是要远远快于他们这些人的。可除此之外,他们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这一次,原家元气大伤,且在京中多年,总是有些敌手的,譬如与房相交好,被裴相一脉的人同样视作政敌等等。这种时候出来跳,那就不是她出手的事了,而是这些人也不吝于踩他们一脚。 比起一个刚入长安,寻常普通的大理寺女官,焦、原两家的敌人自然比她多得多。 “我们要让娇娇变得不可或缺。”原家老祖宗道,“她成长的更快,又有我等在后谋划,可以让我焦、原两家迅速恢复过来。” 所以保下娇娇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也是不得不为的决定。 这么解释下来也都清楚了。 至于结果,其实一开始陛下让他们二择一的时候就已经清楚了,两个孩子最终还是只能留一个。 仿佛注定一般,从出生开始,这两个孩子始终只能留一个。 …… 大理寺衙门内还是暖和的,乔苒手伸到窗外探了片刻,正要收回来,唐中元的那张脸却突然自窗后冒了出来。 “乔小姐。”他指了指外头道,“有几个人来找你。” “几个?”乔苒有些诧异,却没有立刻起身,只咦了一声,奇道,“我几时认得那么多你都不认得的人了?” 如果是唐中元认识的一定会带上姓名的,他这样说,显然是不认识那几个人。 唐中元道:“瞧着都是些重病伤残的老者,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他时常被甄大人遣到外地去办事,有时候并不在长安。这些个重病伤残的老者他一开始还以为乔小姐什么时候做好事招来的呢,譬如帮助帮助无辜老人之流的。不过这些无辜老人穿戴却是十分富贵,以至于他很快便断了这个想法。 原先没有起身的乔苒听到“重病伤残”这几个字却立刻起了身:“天怪冷的,可别让老人家们等久了,我出去看看。” 大理寺衙门门口在京城几大衙门里一直算是热闹的,除了日常进出办事的官员官差之外,涉案的嫌犯亲眷以及相关人员时常会跑到大理寺来询问。 可今日大理寺衙门门口的这一幕却还是特别的,特别在于一溜烟坐着轮椅拄着拐杖的老爷子一字排开,这让进出衙门的官员官差们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牢里审讯的官差哪个手上没轻没重的被人寻上衙门来算账呢! 好在问过之后明白对方的伤同他们没什么关系,对方只是过来找人的。 “几位找我?”疾步走出衙门的女孩子走到他们面前,好奇的看向他们。 几个老者神情当即变得激动了起来。 其实对这个女孩子并不陌生,日常听到这个名字没有上百遍也有几十遍了,至于相貌更是有所耳闻,据说和原娇娇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可亲眼见到这个女孩子却还是头一回,见到她的第一眼众人也是吓了一跳。确实很像原娇娇,只是这像也只是第一眼而已,再细看过去却是眼睛、鼻子、嘴巴似乎没有哪里像的,当然最不像的还是通身的气质。不是原娇娇那样表现出的“软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了这一身男儿似的官袍的关系,明明生的很秀气,偏偏有一股子巾帼女子的味道。 这样的不同让几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大抵是在原娇娇手里吃了大亏的关系,在对上一个与原娇娇看起来截然不同的女孩子时,反而让他们轻松不少。 这两个孩子果然是不同的。 “孩子!”其中一个坐着轮椅的老者转着推椅上前,抹了把泪,开口了:“我们总算见到你了!”这一开口仿佛如水闸突然开了闸一般,几个老者皆低头开始抹泪。 一时之间,场面失控,就连进出办事的官员官差都诧异的频频往这里望了过来 这样突然的举动就是乔苒早有准备也吓了一跳,抬手遮了遮唇,掩住嘴角的笑意,待到一番激动落泪的“认亲”结束之后,才道:“几位是?”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 开始 “我是你十三叔!”坐在轮椅上的老者当即出声道。 “好,十三叔。”女孩子笑着叫了一声,神态温和,同原娇娇的软善怯弱又是不一样的,虽然说不上豪爽,却也是干净利落。 果真是个迥然于原娇娇的孩子。 又有个拄着拐杖的出声道:“我是你十九叔。” “十九叔。”女孩子笑着叫了一声,目光扫过,似是在确认每个人的长相。 “我与原二一支隔了一些,不过也不碍事,我行十一。” “十一叔。” …… 一通相认之后,场面安静了下来,女孩子笑看着他们,道:“几位是来大理寺参观的吗?要不要进来坐坐?”她说着看了看天,道,“这天有些冷,可别受凉了。” 果然是个良善的孩子!坐在轮椅上的老者似乎深有触动。 “大理寺我们就不去了。”他们今日可不是为了来大理寺参观的,只是想要重新认回那个孩子,老祖宗一意孤行,伤的又不是老祖宗,又怎会明白他们的痛? 更遑论,现在老祖宗尚在倒还好,若是哪一天老祖宗不在了,这家里做主的成了原娇娇,那他们这些人哪还有活路? 老祖宗要捧原娇娇就别怪他们私下来认这个孩子了。 “我们就是想要见一见你。”老者伸手拍了拍女孩子的手,说话之时一副破有深意的样子,“原家还是有人没有忘记你的。” 原本以为还要费些口舌的,但这个孩子比他们想象的可要知礼的多。 乔苒笑着点了点头,又寒暄几句之后,目送他们离开了。 唐中元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待那几人离开之后,才走上来,道:“乔小姐,这是做什么呢?” 莫名其妙的几个人突然开始抹眼泪,而后激动起来,一番场面跟唱戏似的。 “没什么,毕竟吓坏了,也怪不容易的。”乔苒笑道,“他们往后应该还会来的,若是他们来找我,你直接过来叫我就好。” 唐中元点了点头,看女孩子走入大理寺,没有再提这一茬,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插曲一般。 这当然是插曲,比起即将要去刑部验尸的封仵作,这当然只是插曲。 王泊林的尸首终于被送到刑部了。 “我说你跑去哪儿了呢!”封仵作背着医箱站在乔苒面前,抬手拭了拭额头的汗,正色道,“我去了啊!” 乔苒点头,道了声哦。 封仵作看着她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大满意:“就这样?” 乔苒想了想道:“那祝你旗开得胜,手到擒来?” 这些成语用的都不大贴切,毕竟不是去上战场杀敌,他只是一个仵作去验尸而已。 所以,实在没什么好祝福的了,封仵作哼了两声转身就要离去。 可走了两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又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问乔苒:“乔大人,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乔苒看着他不断冒汗的额头,忽地笑了:“不要紧张啊,封仵作。你是去刑部验尸,又不是去什么黑市或者匪寨里验尸。” 刑部,虽然可怕,可到底也是大楚的几大衙门之一,也是按规矩办事的,自然不会乱来。 这话说的……封仵作翻了翻眼皮,正想骂她几句“乌鸦嘴”“不要胡说八道”云云的话。 没想到乔苒却再次开口道:“你好好验尸便好,刑部怎么说,你怎么验。” 这不是废话嘛,这些天验尸都是这么验的。封仵作皱了皱眉,正想继续说话,却听女孩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还有,记住我先前同你说过的话。” …… 记住她先前同他说过的话。封仵作抱着医箱进刑部时脑子里还在回想那句话。 她要他好好验尸,不要乱动,还有……藏? 藏什么? 一只手突然搭了上来,脑子里正想的一团懵的封仵作立时吓的尖叫了一声。 “封仵作。”被他这一声突然的尖叫同样吓到的周梁蹙眉看着他,道,“你发什么愣?某不过是叫你注意脚下罢了。” 封仵作前方不远处是一层阶梯,王泊林的尸首等了那么久才进京,他可不想因为身边这个仵作一点莫名其妙的小事伤了手或者身子什么的而推迟验尸。 毕竟已经耽搁的够久了。 封仵作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脑子里继续想着。这些天她跟他好似说了很多话,不止有藏还有说过王泊林可能什么来着? 越紧张忘得越干净,忘得越干净便越发紧张。 两个官差走了过来施礼喊了声“周统领”之后,道:“已经准备好了。” “好。”带封仵作进来的周梁拍了拍封仵作的肩膀,道,“就在前头了,你同我过去吧!” 封仵作“哦哦”了两声,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看的周梁一阵皱眉,几乎是拎着将他带进了这座存放了大量冰块的牢房。 里头穿着冬日厚袍的周栋看着被他拎在手中如鹌鹑一般的封仵作之后,忍不住皱眉:“他……这个样子可还能验尸?” 周梁道:“他的本事没有问题。”这么些天验证下来,几乎没有出过差错。 周栋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封仵作怎么会从一个嚣张的仵作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怕还是因为这么些天的验证,可这件事不得不为,毕竟此事不能出半点差错。 “开始吧!”他说着抄手走到正中蒙着一层白布的尸首旁,蒙住了自己的口鼻。 显然即便验尸并非他所精通,可这一次,他还是要在场。 大抵是牢房里太冷,封仵作一个激灵,瑟缩稍减,当然也有可能是老毛病犯了,看到尸首激动而已。 一个死了将将两月的人,再如何冰窖保存也已经不成人形了。 在场的人都是见过王泊林生前的画像的,但扪心自问,若不是知晓这就是王泊林,这么个“人”放在他们面前,他们怕是谁也认不出来的。 “都一样都一样。”封仵作感慨了一声开始验尸。 其实王泊林的验尸结果,金陵已经送过来了。封仵作的动作忽地一顿,他好像想起那个女孩子同他说的话了。 “刑部一定要将王泊林弄到长安来一定有非要王泊林尸首不可的理由。”那个女孩子说道,“他们找你也是因为你是大楚最懂解剖验尸的仵作之一。所以,我想刑部最终的目的应该还是想剖开那具尸体,找些什么。” 仵作解剖是为了验尸寻求真相,而刑部的目的难道也是为了求个真相?这话谁信?他们……该不会是要找什么东西吧!封仵作手忍不住颤了颤。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 忘了带刀 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冰放的太多了,他突然觉得有些冷。 “愣着干什么?”那个叫周梁的官差见他又发呆了,忍不住推了推他,道,“快些,验尸了!” 这个人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虽说往日里他也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可一旦开始验尸就像变了个人一般,有时候不让他动,他甚至还会争辩上几句。 这样放在常人身上有些古怪的怪癖放在他这类人的身上便很是正常了,钻研一术,技近于道,自然也不会执着于旁事。 周梁忍不住看向一旁皱眉看着验尸的周栋,万望到时候,这个封仵作不要再犯了毛病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表皮的伤已经粗略查看了一番了,不过对于先前给到的验尸结果,封仵作没有说别的话,只是问蒙着口鼻的周栋:“周大人,可要剖开来看一看?” 这也是他们等了那么久所要做的事情。 周栋点了点头。 封仵作取出自己寻人打造出的刀从颈部开始下刀慢慢切开。 “脾脏受损。”他低头看向眼前已经有些腐烂的血肉,道,“这样的程度是可能致人殒命。” “后脑勺的伤也有可能。”一旁的周梁看了眼默然不语的周栋,道,“脾脏受损也不会立刻就死。” 后脑那一下却可能是一击致命,也就是说,即便王泊林脾脏受损,必死无疑了,可若是那后脑的一下让王泊林立刻就死了,那么杀人凶手已经显而易见了。 正在解剖的封仵作手再次一顿。 “又怎么了?”周梁问他。 今天这个仵作怎么回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停手。 “我在看。”封仵作连头也没抬,大半张脸隐在蒙住口鼻的布后,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正在验尸的封仵作忽地抬起头来,对他二人道:“我最小的刀落在大理寺了,可否请人将我的刀送过来?” 没带刀?周梁脸色微变,连忙看向一旁封仵作一字展开放在白布上的剖尸刀,仔细看了一会儿之后,他抬头对周栋道:“是少了一把。” 这些天封仵作被叫来验尸既是观察他的验尸手段,也是观察他这个人,包括这个人的习性,验尸的工具之流。 所以,这个封仵作到底有几把刀,他们一早便弄清楚了。 今日刀确实少了一把。 “最小的那一把。”封仵作比划了一下,指着王泊林的尸首,道,“大的刀掌握不好分寸的。” “你不知道今日来的目的?”一直不曾出声的周栋就在此时忽地开口了,即便脸被遮了大半,可露在外头的眼睛中却是浓浓的审视之意,“平日里不忘,今日却忘了?” 这个封仵作今日的举动委实可疑,当然之前可以将之归于紧张惶惶,毕竟这些时日他们所做的事确实令人害怕,不过一个仵作居然连解剖尸体的刀都忘记带了,这就很可疑了。 “因为这些天验尸从来没有动用过那把刀。”封仵作解释着着看了眼周梁,道,“他可以证明的。” 被点到名的周梁怔了一怔,似乎认真想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道:“是这样没错。” “每一次回去,我都会将刀放入热水中炖煮晾干,而后再用。”封仵作说道,“这一次你们终于同我说可以验尸了,我紧张不已,昨日晚上还练了手,怕出了岔子,你们去大理寺后衙一看便知。” 周梁听了朝外头招了招手,不多时一个官差走了进来,道:“确有此事,去找他时,他还在验尸。” “最小那把刀应该就在一旁。”封仵作道,“你们不放心的话,可以请大理寺的人过来送一趟的。” 这样吗?周栋思索了片刻,便微微颔首,道:“那就让大理寺的人跑一趟吧!” “就请那个没什么事做的乔大人好了。”封仵作忽地出声道。 正要出去的周梁脚步一顿,回头望来:“你说哪个?”居然特地指名了人,莫不会这姓封的还有别的打算吧! 周梁眼神变得微妙了起来。 “乔大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说了这三个字,封仵作仿佛轻松了不少,他道,“还请她带些皂角和苍术过来,我也要用的。” “乔大人……”周栋闭了闭眼,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他当然知道这个乔大人是谁。那个女孩子啊!顿了一顿,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忽地点了点头,对周梁道:“那就如他所愿吧!” 据说此女“运气绝佳”,周栋忽地一哂,让甄仕远、蒋方敢将身家性命托付之上的“运气”,他也好奇的很。 …… “封仵作请我送刀?”看着眼前两个刑部的官差,乔苒顿了片刻,笑着起身,道,“自是可以,左右我现在也没什么事。” 只是没想到封仵作居然忘了带刀,看来这只会验尸的仵作还挺有趣的。乔苒笑着去了后衙,至于刑部两个跟着的官差,她也未说什么稍等之类的话,有些时候,还是光明正大一些比较好。 在后衙找到了封仵作落下的刀,又带上了皂角和苍术,乔苒将这些东西放在篮子里递给这两个官差看。 两个官差伸手翻了翻之后,才点头道:“乔大人,请。” …… 刑部的大牢里的验尸并没有因为少了一把刀而完全停止。 “虽然没有见过活着的王泊林,不过他活着之时应当是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封仵作道,“这样一个人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可以说若是好好的,不会一推即倒。” 他此时已走到桌边,少了一柄刀,验尸暂停,不过他要来了纸笔,开始根据金陵府衙仵作的验尸结果绘制这具尸体在刚死时的状况。 “他当时的伤很严重,几乎遍布全身各处。”封仵作低头描绘着,“不过他当时受的都是拳伤,肩胛一指宽处,腹部也挨过数次击打,除了黎大小姐那一抓之外,其余伤口可说都是拳、掌所致,伤他的应该是个男子……” “那也未必,女子就不能用拳,用掌?”周栋突地打断了他的话,而后看向外头走进来的女孩子,道,“乔大人来了。” 即便已经蒙住了口鼻,可那双灵动的眼睛还是让他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女孩子的声音隐在布后听起来有些闷闷地,她将手里的篮子交给封仵作,道:“东西带来了。” “好。”封仵作坐在桌后没有起身,而是朝她招了招手,让她自己拿着东西过来。 乔苒抱着篮子走了过去,正要放下手里的篮子,却听封仵作忽地惊呼一声:“喂,你可小心点,不要弄脏了我的画!” 乔苒被他这突然的一声吓了一跳,本能的低了低头,而后……目光扫过他放在桌上的画。 这画的是王泊林吗?这封仵作的画功还真不错啊!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零九章 诡伤 “小心点。”封仵作吹了吹他的画,抬头瞪她,“不要弄脏了我的画。” 乔苒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管他,而是放下篮子,转身走到周栋面前,俯身施了一礼,道:“周大人。” 周栋朝她点了点头,目光略过她,看向她身后的封仵作,道:“刀来了,可以继续了。” 乔苒笑着抬手一礼:“下官告退。” 这走的一点留恋都没有,周梁轻哧了一声,看向被蒙住大半口鼻的封仵作,道:“你应该没有再漏掉的东西了吧!” 封仵作从桌后站了起来,愤愤的瞥了眼女孩子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 “那就开始验尸吧!”周梁伸手覆上了自己身边的佩刀。 再乱七八糟的折腾可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 封仵作没有再乱七八糟的折腾了,折腾的成了乔苒。不过,她也不是在乱七八糟的折腾,而是既然来了刑部大牢,秉承着不能白跑一趟的原则,顺带看了一个人。 方老夫人。 “你回来了?”背对着她坐着的方老夫人微微抬手,不过在听到那个女孩子一声“方老夫人”之后,便轻哂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似是嘲讽,“怎么样?原家有没有听话?你那个爹还好不好?” 顿了顿,她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这样东西对我有用,对你没什么用的。你何必不信?”一样没有用的东西又能做的了什么? “我那个爹死了。”女孩子笑着扫过她手边还未收走的碗筷,道,“怎么样,近日是不是饭菜都更合胃口了?” 背对着她的方老夫人微微抬头,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女孩子笑道。 方老夫人的眼皮肉眼可见的一跳:“你……你做的?” “怎么会?”女孩子闻言却是一声轻哂,道,“是他最疼爱的原小姐。” 方老夫人没有再说出“怎么可能”之类的话,只是惊疑:“为什么?” “自然是为父不慈,招来怨恨。”乔苒说着蹲了下来,看了眼她身边的菜式,道,“我说过,你把东西交给我,秀王府会对你更好。如何,是不是灵验了?” 方老夫人没有说话,但这时候没说话等同于默认了,更何况手边的碗筷还没收走。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缓缓出声,道:“你做了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女孩子并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闻言只是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向摩挲着想要站起来的方老夫人,道,“我这个人很讲信用,说了你把东西给我,会让你好好活着便是好好活着,决不食言。” 确实好好活着了,除了仍然被关在这刑部大牢之外,这些天那些被重刑审讯的犯人的声音再也没有听到过,还有吃穿用度都提升了不少,以至于她早早的便穿上了厚裳。 只除了……不能出去,她确实活的很好。 方老夫人下意识的收紧了自己的手:不知道这一次她来又是要做什么。 “我来也没别的事,只是看看你,毕竟不管什么事情做完了总要来看看的。”乔苒说着向外走去。 …… 午时过后又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直到戌时还没有停。 一辆马车停在了大理寺门口,有人抱着医箱从马车上下来,下马车之时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下去。 “封仵作,小心些!”身后两个刑部的官差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而后撑伞亲自将他送入了门,这才转身离开。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辆刑部的马车,抱着医箱的人才抓紧了大理寺衙门前的廊柱轻舒了一口气。 “封仵作。” 一道女孩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啪嗒”一声,封仵作手蓦地一抖,医箱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喊什么喊!”顾不得掉在地上的医箱,他愤怒的喊道。 秋雨淅淅沥沥,灯光昏黄,有女孩子撑着一把伞走了过来,她容色清艳,这一幕,如一副仕女夜行的水墨画一般徐徐展开。 可眼下,封仵作眼里却看不到什么美,反而看着愈行愈近的女孩子,目光中怒火愈盛。 “你……你……”大概是气急了,封仵作颤着手指向女孩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对上他的愤怒,女孩子却笑了起来,而后笑问他:“这么了?” 怎么了?她还好意思问怎么了?他担惊受怕了一整日,她来了转身就走,还问怎么了? 封仵作气愤不已。 这表情极大的取悦了女孩子,她哈哈笑了起来,待到笑够了,才在封仵作发青的脸色中开口了,她道:“好了,封仵作,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正要发怒的封仵作神色一僵,愤怒转为惊异:“你知道?” “是啊,我知道。”淅淅沥沥的雨幕隔绝了外头的一切,女孩子缓缓开口,“打伤王泊林的是他自己。” 封仵作动了动唇,没有立刻说话,不过眼中的惊异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她怎么知道的? “你画的很清楚,我已经看明白了。”女孩子的声音在嘈杂的雨声中格外清晰。 “这个王泊林几乎全身上下都有伤,如果是有人对他动的手,那么那个人必是乱拳击打的招数,也就是泄愤一般。”女孩子说着扬了扬拳头,道,“我想了一下,我这么打下去,定然是乱打一气的,可他偏偏有一片地方什么伤都没有。” 她指了指自己的后背继续道:“鉴于他下身、双腿处皆有伤,人被攻击那一处必然会弯下身来,如此,背部必然会暴露在视野中。我若是一个乱拳击打他的人,这样的暴露之下必然会动手,可他背上却连一处伤口都没有,这很诡异。而且……” “而且他身上每一处伤口都是双拳可及的范围之内的。”封仵作打断了她的话,神情愈发凝重,“我原本是不相信的,可通过解剖他的尸体,我发现了另一桩事,就是……咦?你难道就凭这一点就知道是他自己打伤的自己?” 即便王泊林的伤痕诡异,可仅凭这一点就要推测出这个结果,恐怕还是有些困难的吧,毕竟自己打自己这种事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了。他是通过验尸有另一处验证,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当然不仅仅是这一点,在还未见到王泊林的尸体时,我就在怀疑了。”乔苒说着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转向脚边一处积水的泥潭,没有移开,“被人打成这样,又未受制于人,他却一声不吭,那时候他自残就是我推测之一了,今日看到你画的图,我几乎可以确定了这件事。” 正是见到了封仵作画的这幅图,她先前所猜测的一切几乎都证实了。但猜测被证实这种事于这件事而言真不是什么好事,这件事情早已不受他们控制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一十章 答案 当然她的推测不仅仅因为这两件事,王泊林的诡异举动,刑部下场,还有莫名其妙被“送”到长安来的黎大小姐,一切的一切都有些不合常理,而这些不合常理也在证实她的推测。 封仵作深吸了一口气,半晌之后,忽地出声道:“这个王泊林不是普通人。” 乔苒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个王泊林当然不是普通人。 “他应该是那种会内家功夫的高手。”封仵作比划了一下,道,“我发现他的经脉与普通人不同。”当然素日里,一个人是普通人还是那种高手,不说,他也是不知道的。可当人死之后,擅长此道如他还是能通过尸体上的某些反应发现这一点的。 会内家功夫?乔苒闻言不自觉的点了点头:以王泊林的身份会内家功夫当然不奇怪。 “他对自己动手不是真的想要自残,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封仵作说着神情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忍不住往四周探了探,即使周围没人,他仍然压低了声音,道,“你可听说过一种传闻?” 乔苒看着他道:“你且说说看呢!” 封仵作咳了一声,这才道:“听说前朝有使苏林出使匈奴被扣,在得知匈奴将夜袭中原之后自尽而亡,唯一的要求是请求属下将自己的尸骨带回中原,匈奴准许其带回中原,毕竟一个死去的令使是没有什么价值的。两月之后……” “两月之后,匈奴夜袭中原,却被早已有所准备的边境将士大败,匈奴自此势气大减,十年不曾冒犯边境。”女孩子接过他的话,道,“至于怎么传的消息,民间传言纷纷,有人说是是属下也知晓了消息带回中原,还有人说是将消息藏在贴身的衣物之内,可这些方法论起来都是有漏洞的。” 毕竟匈奴人再蠢,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能放那个属下和苏林的尸体回来,必然是再三检查之后才放行的。 “而后时任太史令的司宏光曾出过一本书,写一个令使身陷匈奴腹地,用特殊方法带回消息的故事,不过书出之后没过半月司宏光一族便犯了罪,举族被判斩首,司宏光也因此被斩首而亡。那本书也成了禁书,当时发行此书的书铺关了好几个,事情也不了了之了。” 封仵作听的不住点头:“对,对,那本书里写过一个方法。” “那个死去的令使将写有消息的纸藏在蜡丸中吞入腹中带回的中原。”乔苒说着,问他,“是这样,没错吧!” 这个事在大理寺的库房中有过记录。 白光闪过,一道惊雷撕裂夜空,照的面前的封仵作面色惨白。 淅淅沥沥的雨骤然变成漂泊大雨,嘈杂的雨声隔绝了外头的一切声音,他点了点头,道:“那个王泊林自残也是为了将腹中的蜡丸逼出来。”他亲眼看到了那个东西,当然也记得女孩子说过的话,视而不见,并没有解剖他的腹中。 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好,古往今来,知道太多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 女孩子沉默了一刻,道:“不能用泻药么?” 她也不想这时候提这种事,但本能的想到了这一层可能而已。 封仵作摇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蜡丸的位置有些特殊,不知道是不是同他动用过内家功夫有关,但用泻药这种方法怕是行不通的。” 所以,自残是为了逼出那颗蜡丸。 但显然下手太重,又或者比起那颗蜡丸带来的秘密,自己的性命也不值一提,以致他不惜下重手。而那时王泊林身边有个人想要那颗蜡丸的消息,但是没想到黎大小姐突然闯入,又慌不择路的跑了出去,引来当时春风楼所有人的围观。要对这么多人动手显然不可能,而众目睽睽之下,那个人无法取到蜡丸,至此,整件事才变得诡异了起来。 那个人以及刑部要的自始至终都是那颗蜡丸里的秘密。 “那个……那个王泊林到底是什么人?”即便这天已经冷的可以穿冬袍了,可封仵作仍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看着眼前沉默的女孩子,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刑部的人会插手?” 女孩子抬眼,笑了:“答案显而易见啊!”她道,“就算再如何不可思议,这就是事实,封仵作你不必怀疑,因为也是唯一一个能解释的通这件事中所有不合常理之处的解释。” 王泊林,应该是刑部,甚至有可能是刑部背后的陛下所安排的一个暗桩。 直白的说,他应该是一个细作,甚至他那一对莫名其妙失踪的父母也有可能是细作。 所以,那位琅琊王氏的老太爷说的是真话,那个叫王泊林的人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能让琅琊王氏不吭声不辩解的,王泊林是陛下安排的人的可能性更高。 王泊林如果是这个身份,一切不合理就都解释得通了。 黎大小姐会来京,除了她自己蠢之外,还是有人在暗中引导,王泊林的身份显然是不能对外表露的,所以要让王泊林来长安需要一个理由。而黎大小姐就是那条上钩的鱼,被引着跑到长安城来。 至于与王泊林见面的应该也是一个刑部或者陛下的暗桩,送黎大小姐来京的应该也是她,这样的人自然身手不凡,要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来京自然是轻而易举。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黎大小姐来京,不仅仅是王泊林要被送到京城来,更重要的是关于这件事对外总要有个真相能唬住众人。 而黎大小姐显然就是他们用来唬住众人的棋子,所以,不管王泊林是因为什么缘故死的,这件事被设计好的结果都是黎大小姐失手杀了王泊林。 事已至此,这件事她没有办法再插手了,查案她可以做,但如今这种事可不是人微言轻的她所能左右的了。 …… 雨下了一夜,到天亮时才有减缓的迹象。 黎兆坐在窗边看秋雨拍打着窗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里间黎老太爷的声音就在此时响了起来。 “几天了?”他问道。 “三天。”黎兆说道,“从父亲母亲他们进京之后已经三天了。” 里间也跟着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此时王泊林的尸体应该已经被送往刑部了,也验过尸了,以刑部对此事的重视程度,一天的功夫足以完成了,那接下来就是刑部去长安府衙提人了。 他们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母亲这几日时常以泪洗面,但他也无可奈何。 一个女孩子在大理寺官差的带领下骤然出现在了视野中。 即便隔着雨,他也认出了雨幕后的人。 乔小姐!黎兆眼前一亮,立时走了出去。 她总算来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两全 “乔小姐。”黎兆站在廊下唤了她一声。 青竹伞面微抬,女孩子笑着朝他点了点头,道:“黎三公子。” 他倒是想问问她最近可好之类的话,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说废话的时候。 不过稍一犹豫,女孩子已经开口了:“关于黎大小姐的事,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她敛了笑容,神情有些凝重。 事情看起来不太妙,黎兆心忖,却抬手,道:“里面请。” 女孩子点头走到他面前的廊下收了伞,将伞倒放在墙角。 这里面当然不是黎老太爷休息的里面,他带她径自去了一旁的屋子,倒了茶,将茶水推到了她的面前。 “事情的真相我查的差不多了,”女孩子接过茶杯道了声谢之后,开口道,“但事情不太妙。” “是王泊林身份的关系吗?”黎兆道。 整件事怎么看都不像一件寻常普通的案子,他当然知道事情不简单。 “嗯,他可能是刑部或者陛下手里的暗桩。”女孩子说道。 黎兆神色一凝:只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他无意于去管王泊林做了什么,只知道王泊林暗桩这个身份,足以决定很多事了。 看着黎兆肃然的脸色,乔苒知道自己不用再说了,他已经明白了。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不消说全,只一句就够了,而这件事显然已经不是光凭他们就可以左右的事了。 屋内安静了下来,乔苒没有说话,只小口小口的抿着茶,待到茶杯里的水见底之后,她放下了茶杯,对面的黎兆也在此时缓缓站了起来,苦笑了一声,道:“乔小姐,我送你。” 乔苒点了点头,起身对他道:“黎三公子,若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可以请大理寺的人传话。” 她这句话是真心所言,但此时却当真成了一句客气话。 这个事不是他们所能左右的。 黎兆再次苦笑了一声,朝她道了声“好”。 这时候再说什么也是无用的,乔苒转身离开,只是才走了两步忽听身后的黎兆喊了她一声“乔小姐”。 女孩子回头笑望了过来。 他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神情肃重,指着门外的伞道:“莫忘了带伞。” 乔苒点了点头,拿起倒放在墙角的伞,撑着走入了雨帘。 即便隔着蒙蒙的雨雾,依稀能看到伞面下那道泠泠清雅的背影渐渐远去,他站在门口,直到再也看不到才收回了目光。 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身走入一旁的屋子。 “怎么样了?”黎老太爷听到他进来的声音,便开口问道,“那个姓乔的丫头可带来什么好消息了?” 黎兆沉默了一刻,道:“没有。” “没有啊!”黎老太爷闻言沉沉的叹了一声,屋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他再一次开口了,只是这一次出声语气中却有明显的怒意:“素问,呵!我当真没想到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竟当真一语成谶。”显然十分痛恨黎素问的举动。 黎兆再一次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才道:“人总是比死物值钱的。” “这不是寻常的死物。”黎老太爷怒道,“这是我家传的至宝。” 他们手里握着一把钥匙,而有人需要这把钥匙,需要这把钥匙的人早在事情发生之初就来过一回了。 这个交易于黎家而言不利。 祖父不想轻易交出这把钥匙是因为他想用这把钥匙恢复黎家昔年杏林世家的荣光。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执着了一辈子,这想法早已成了执念,轻易无法撼动。 而他不想轻易交出去是因为这把钥匙能打开《素问经》的秘密,他不知道《素问经》里有什么秘密,但是这秘密看起来对那位原小姐如此重要,如果她得了的话,会不会对乔小姐做什么? 他不知道,但他有种预感,这个秘密会对乔小姐不利。可若不交出去,大姐这一次怕是就…… “这世间之事往往难以两全。”黎老太爷在一旁感慨着。 就在此时,有吏部的官差在门外喊道:“黎大人,冉大人来了。” 今日还真是热闹,人一个接着一个来,黎老太爷嗯了一声,闭上眼睛,道:“你去吧!” 黎兆看了眼屋内的黎老太爷,向外走去。 外头的雨声搅的人心烦意乱,黎老太爷翻了个身,这一去,怕是没有个把时辰,三郎不会回来的。 只是这一次,不到半个时辰,黎兆就回来了。 他进门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世间之事……有时候还是可以两全的。”他道。 这一去回来居然带了这么个好消息,半躺在床上的黎老太爷当即眼睛一亮,只是当他看向对面出声的黎兆时,却不见他脸上有半点喜色。 怎么回事? …… 几声滚雷下来,天地间再次拉起了一片雨幕。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道,“都快入冬了雨水还这么多。” 站在窗边的乔苒被雨水溅了一脸,连忙伸手将窗户关了起来,而后走回桌边继续低头打量着桌上那只精巧的司南。 “解之送你的?”抱着一份卷宗的徐和修经过时忍不住凑上来看了看,在看到司南上阴阳司的篆印时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他到底会不会啊!”他道,“竟送这么个东西。” 真是讨好女孩子都不会,送首饰、花什么的都比送这个东西好啊!除了阴阳司的人,谁喜欢看这个东西。 “我觉得挺有趣的。”乔苒目光没有离开这只司南,摸着上头刻的四方印记,道,“我从来没见过呢!” 尤其是像这么精巧的,除了博物馆里,她还当真没见到过。 不过这样的大实话却被徐和修误会成她在替张解说话,不由哼道:“解之这也太过分了,就算没了情敌,可也不能如此不在意的乱送东西。”是以为人不会跑了不成?可别忘了,就是大理寺里,还有人惦记着乔小姐呢,那个……上次那个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赵彤的,若不是他盯得紧,敲打他,那个家伙早跑上来对乔小姐大献殷勤了。 “他没有乱送,我很喜欢这个。”乔苒笑着再次解释了一句,而后好奇的问她,“什么情敌?” 徐和修脸色一僵,想了想,不由认真打量了一番她脸上的神色,见她好奇之色不似作假,这才出声道:“吏部那个黎兆啊!” 这乔小姐办案手段如此厉害,难道偏偏于这种事上不开窍? 乔苒默然了一刻,道:“那叫什么情敌。” 徐和修听的一惊:“你都知道?”还以为她不知道解之对她有意呢! “我又不是傻子。”乔苒翻了个白眼,继续低头看向桌上的司南,顿了一顿,她又问仍在发呆的徐和修,道,“你方才说没了情敌是什么意思?” 徐和修哦了一声,回神道:“外头在传那个黎大人同原家那位小姐定下婚约了。” 窗外一记闷雷滚过。 真是平地惊雷啊,乔苒下意识的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她真是被吓到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 未归 长安城外的山道上一男一女正缓缓而行。 “原小姐,我真是不明白。”黎兆停了下来,审视一般的看向身旁这个女孩子,道,“你喜欢张天师,那既然张天师惹了你,你不去找他,找我做什么?” 那个人的风流债关与他有什么关系。 “我不喜欢他。”原娇娇也跟着停了下来,纠正他的措辞,道,“但是他为了乔小姐不要我,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那关我什么事?”黎兆说道。 原娇娇道:“你当年在金陵与乔小姐有婚约,但是没认下婚约,所以就是你不要了乔小姐,我找个抛弃乔小姐的人不是正好可以咽下这口气?” 黎兆闻言不由冷笑:“那你还真是大方,用让张解得偿所愿的方式来报复张解。”顿了顿,他又道,“我有个提议,不如你去逼张解应了与你的婚约,我想办法让乔小姐倾心于我,这样不是更好能报复到你想报复那个的人?” “我若是有办法逼张解应了与我的婚约,也不会来找你。”原娇娇说这话时,神情木然,“反正你我皆不过是陛下的棋子,各取所需。待到这一次山西路的事情办成了,回来就可以取消婚约。” 这就是两全的办法。周世林山西路剿匪虽然成功了,却遭遇了麻烦,以至于大军迟迟无法回来。 黎素问可以活,但这要看他与原小姐此一趟山西路的差事办的成不成,这是裴相爷为他争取来的机会。 此事若成,他甚至还有希望官场上有所加进。 平心而论,这是一件好事,只是这件好事有一个不好的地方。 这个机会是原小姐给的,去山西路办差这件事陛下交给了原小姐。这也是他突然听闻此事惊讶的地方,不过前来告诉他的冉大人说在入冬之后,大殿下的病情会更稳定一些,所以,便是原小姐离开月余也无妨。 这一次山西路大军遇到的麻烦与术士用蛊咒之术作恶有关。陛下这一次没有派大天师前往,而是把机会给了原小姐。 毕竟一个无可替代的臣子并不是天子想要看到的。 原小姐去山西路她想带个人,因为据周世林来报,山西路当地民众豪绅以及官员似乎有些问题,但他不敢轻举妄动。 整件事就不止与符医有关了,但是要带什么人过去不打草惊蛇,譬如一个陪同她前往的未婚夫就不那么显眼了。 而恰巧此时,他需要一个能换回大姐的机会。 事情由此顺理成章了。 这件事在裴相爷眼里看来当然是一件好事,甚至撇去私心,由他来看,这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只有一点不好,他与原小姐定亲这件事他不喜欢。虽然是假的,他也确定这位原小姐没对他生出什么想法并不会死缠烂打不放,可他还是不喜欢。 这件事若是被乔小姐知道了一定会误会了吧!可偏偏这个时候,他没有办法解释。 真是叫人心中不快,不过那个姓张的怕是高兴坏了吧! …… “我是挺高兴的,”相比蹦蹦跳跳跑来告诉他这件事的裴卿卿,张解只是笑了笑,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喜色,他只是说道,“可这件事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裴卿卿对此不以为意的翻了个白眼,而后道,“那个姓黎的长的还行,被人贪图美色拿他那大姐的性命做要挟了呗!” 这也是不少“知情者”的想法。 “我不觉得黎兆是一个肯用自己的前途去换黎素问性命的人。”张解道,“而且他是裴相的人,原家却与房相爷关系不错,这婚约要真是能成,那他到底要归属于哪方?” 他当然相信黎家疼爱女儿,不过比起黎兆这个关乎黎家未来命运的儿子来说,黎家绝对不会逼他“卖身救女”。 “你是说这是假的?”这么一解释,裴卿卿似乎听明白了,对此不由大失所望,“我还以为他当真看上原小姐了呢!” 怎么会?张解失笑,就算变心也没得这么快的。顿了顿,他又道:“相比这个莫名其妙的婚约,我想他们要借这个婚约做什么才更重要。” 能让他们做这等事的人这天底下怕是没有几个吧!譬如……陛下?果真君心难测,此事他便连半点风声都未受到过。 …… 乔苒也有些好奇这件事,不过她并没有问。如今的局面变得很是有趣,她和原家都开始不约而同的避免与对方的接触。 这样古怪的局面其实也不奇怪,毕竟两方都需要休息。一方是根基受损需要休息,另一方却是自身实力不足以为济。毕竟不是什么时候她都会有方老夫人手里那等足以引来各方窥伺之物作为筹码的。 乔苒嘴里叼着一张饼,低头看书。 饼是“关爱”下属的甄仕远特意带来的,大抵是被投喂了太多的饼,以至于“关爱”她这个下属起来他也喜欢用同样的饼来回报于她。 不过对于“饼”这样的食物乔苒虽说不至于太过喜欢,却也没有太大的恶感,一边抓着啃,一边就着茶看书。 这些时日外头似乎动静不断,但她过的还算平静,除了那几位原家的“叔”们又来找过她一回表示慈爱之外,她坐在大理寺里这些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不过也不是真的什么事也没发生的,乔苒伸手摸出了袖袋中的锦囊。 这是黎兆离京前托人送给她的。 锦囊里只有一张字条,字条上的字迹潦草,似乎写的人书写时很是匆忙。 不过再如何潦草也不妨碍乔苒认出这字迹是属于黎兆的。 “假定亲,山西路。” 定亲是假的,这一点她已经猜到了,毕竟左右两相政见不合,他就算是再如何喜欢那位原小姐,将自己至于两位相爷博弈的正中处也是一件极危险的事。 也正是因为知晓此事不可违,所以骤然听到这件事时,她会被吓到。 至于山西路……山西路离长安并不算远,地势险峻,不过物产倒是丰饶,所以当地民众还算衣食无忧。只不过这样的山西路,也因为天然的地势关系出了很多利用天险占山为王的匪寇。 只是山西路有流匪,这是以前的事了,先前周世林被派往山西路剿匪,据说战绩十分不错,生擒了好几路匪首。 现在都快入冬了,周世林还没有回来。 非但周世林没有回来,连黎兆都去了山西路。所以是山西路出了什么事了吗?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一十三章 家底 很多事情,乔苒是不清楚的,毕竟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理寺官员,连上峰都不知道的事,她会知道那才怪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位原小姐跟着黎兆一起离京了,去了山西路。 至于山西路发生了什么,那是原娇娇和黎兆将要面对的事情。对于她来说,长安城目前是太平的,太平到几乎每几日那几位伤残了的原家的“叔”们都会来请她喝茶叙一叙长辈情谊,红豆、唐中元因此也跟着蹭了好几顿好茶,虽然对于他们而言,品不出什么茶水的优劣,可至少那些干果点心是不吃白不吃的。 被送因着功课有些跟不上,便留在了国子监,暂时不回来了,红豆特意为他缝制了一些衣袍过去,乔苒还特地去国子监看望了他一回。见乔书气色还不错,甚至还有了谈得来的同窗,她也放心了不少。 唐中元拿着一张帖子跑了进来,将帖子放在了桌边的一角,正低头看书的女孩子却仿佛头顶生了眼睛一般,伸手摸向那张帖子,而后翻开一看,轻哂:“这次是流云楼,你回去跑一趟,同红豆说中午不用做饭了。” “关爱”这种事,那几位原家的“叔”们最喜欢的就是借着吃喝的名义来与她聊天诉说不易,这诉说自然是同她诉说的,乔苒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左右一边诉说一边吃饱这种事对她而言并不难,至于同她一起跟过去的唐中元和红豆,只管吃就好了。 这种事傻子才不去呢,所以即便一开始红豆对那几位原家的“叔”们颇有微词,可次数多了,倒也明白了,还能节省开支,何乐而不为? 今日中午定的是流云楼,乔苒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看到过一般,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想出来,于是她便问唐中元:“知道流云楼吗?” 一早接了帖子便拿着一本长安地物志在翻的唐中元打开地物志中已经折角的一页,道:“这流云楼就在天师道附近,与回园几乎是正对着的。” 只要去过天师道应该就见到过流云楼,只是因为此前没有进去过,所以只是经过时匆匆一瞥而已,难怪有些耳熟。乔苒向他伸手,唐中元将手中的长安地物志递到她手中,想了想,道:“这长安地物志上说流云楼的螃蟹做的不错,可能是要请咱们吃螃蟹吧!” 乔苒闻言哈哈一笑,不由点头:“螃蟹好啊,我喜欢。” 能有改善伙食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乔苒翻了翻这本长安地物志:“似乎还真是如此,上头说这流云楼做螃蟹的花样很多。” 正巧此时,甄仕远从外头走了进来,别的也未听清楚,只听到“螃蟹”两个字,顿时惊讶了一番,道:“怎的?最近你哪里多了闲钱,要去吃螃蟹?” “还是去流云楼吃呢!”乔苒笑嘻嘻说道,“有人请的。” “又是原家那几个吗?”甄仕远闻言似乎有些不是滋味,道,“流云楼听闻最近新来了一个善会做全蟹宴的厨子,包厢早就订满了,可谓一座难求。” 他的俸禄虽说天天吃起来有些吃紧,不过偶尔一程口舌之欲还是可以的,但有着一大家子要养的甄仕远左思右想了很久,还是没有订。罢罢罢,口舌之欲而已,不必浪费那个钱了。 虽然官至大理寺卿,也算不错了,可比起那些世代在这长安城扎根的豪族,他那点家底还是薄的。 “如此吗?”乔苒有些惊讶,片刻之后也跟着笑了,“那几位出手一向挺大方的。” “原家的家底不错。”说到出手大方,甄仕远闻言倒是有些感慨,“先前他们入京时,众人还当他焦、原两家隐居已久,有些清贫,不过后来却叫大家大吃一惊。” 这话连乔苒都有些意外:“那他们先前做的是什么?经商么?” “非也。”甄仕远摇头道,“下九流的行业未必不赚钱,更遑论这等走街串巷的阴阳术士,往往清贫者过于清贫,富贵者也无比富贵。” 乔苒一怔,不过片刻之后,便想明白了:“你这话倒是有道理。” 异士的手段简单一些的是为人看风水相地,难一些的遇上符医所能医的毛病之流了,这些要收多少钱自然全在阴阳术士的口中。 毕竟性命相关、甚至全家性命相关,多的是人愿意千金一掷的。 “肯十文大钱救人一命的异士毕竟少数。”甄仕远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感慨,他摇了摇头,道,“但这种事你情我愿,也没什么能诟病的。” 乔苒一哂,没有说话。她自己也不是那等纯善的圣人,用圣人的标准去衡量焦、原两家这种做法显然也不行。只是以小窥大,焦、原两家的行事作风倒也能从中看出一二,如此看来,先前原家对她所做的那些事也都是有据可循了。 这种事也没有什么好提的,自然一句带过。 “吃就吃吧,早些回来。”甄仕远叮嘱正要离开的乔苒和唐中元,道,“今日回园又有人订了场地打马球,怕是流云楼里也热闹的很。” 乔苒闻言倒是笑了:“回园除了刮风下雨不便之时,哪天没有人打马球的?” 不过甄仕远特意提了一嘴,怕是今日打马球的人并不一般。 甄仕远白了她一眼,道:“少套我的话,我不妨告诉你,今日打马球的尽是些宗室中人,且还有旧怨,一大早五城兵马司的人便到我这里来借了一队的官差怕起冲突。” 说到这里,他脸色也变得微妙了起来。 打马球一向是危险的,明知危险而一意孤行,更危险的是明知有旧怨还要继续,以那些宗室“龙子凤孙”们的脾气,在马球场上动手还少么?难怪收到消息的五城兵马司一大早便跑到他这里来借人了。 劝是劝不动的,可怜五城兵马司的人除却城内巡逻的,连人手都不够了,去了还只能在一旁旁观。 乔苒摇了摇头,轻哂:“说到底还是嫌日子太过逍遥了。”有人逍遥成富贵闲人,有人便无事可做惹是生非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章 流云 惹是生非也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不过走下马车看到流云楼对面回园门口一辆一辆的马车时,乔苒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番,这可能会惹是生非的马球赛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至少回园大门与入目可见的墙上已经插上了彩旗。走到流云楼二楼从大堂向对面望去时,可见彩旗招展,倒是真有那么几分热闹的氛围。 乔苒收回目光,看向大堂之内来往的食客,皆锦衣华袍,其中多的是年轻的男子女子在其中穿搜,男俊女俏,倒很是亮眼。 前头带路的伙计很快便将她带到了包厢的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乔苒带着红豆和唐中元走入包厢内,伙计关了门,将热闹隔绝在外。 “丫头来啦!”坐在轮椅上的那个十九叔笑着将她招呼过去,指了指座中空着的位子,道,“坐吧!” 乔苒点了点头,应声带着红豆和唐中元坐了下来。 这个举动看的几人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据说这两个一个是她的侍婢一个是她的护卫。虽然在他们看来连带着侍婢和护卫同桌而坐很是不妥,那个侍婢和护卫也没有什么眼色,让他们坐还当真坐了。不过想到这个孩子是生在那等环境之下,想要劝说的想法便打消了。 罢罢罢,这种事暂且随她去吧,这等时候还是要笼络这个孩子,将她扶持起来对付原娇娇要紧。最近原娇娇离了京,老祖宗也忙进忙出的,正好趁着这工夫多与这孩子亲近亲近。 “这流云楼新来的厨子做的一手好螃蟹,”那个十九叔笑着说道,“前些时日总是订不到位子,好不容易今日才有个空出来的,你尝尝。” 女孩子听的眼睛一亮,高兴的道了声谢。 听到好吃的就高兴,看吧,这才叫孩子,好吃好玩的哄一哄便开心。哪像家里那个,看着听话,细细想来,哪有孩子乖成“那个样子”的,分明就是有问题。 乔苒的反应让几位原家的“叔”们很是满意,也越发觉得这才是个孩子。会生气会不高兴,好吃好喝的哄一哄,就又听话了。 寒暄的功夫,螃蟹很快便端了上来,大抵是自持身份,实在是不想与一个护卫和侍婢同桌而食,所以只动了几筷子,几位原家的“叔”们就放了筷子,与乔苒说话。 “近日大理寺可忙?” 乔苒用湿的手巾擦了擦手,道:“还好,没什么事。” “她不在京中。”拄着拐杖的十一叔冷冷的哼了一声,突然出声道,“定是陛下所托,有要事离京,可惜老祖宗那里打听不到什么。” 乔苒眨了眨眼,脸上露出稍许惊讶之色,却没有说话。作为一个普通的大理寺官员,对这种事应该是不知情的。 “比起这个来,我倒心疼同她定了亲的那个,”轮椅上的十九叔恨恨的拍了一记轮椅的扶手,义愤填膺道,“也不知黎家知晓不知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乔苒依旧没有说话,只抿了口黄酒,又低头开始对付手里的螃蟹。 这几位原家的“叔”们“关照”她的同时还不忘夹杂着对原娇娇的抱怨,大概是想有意无意的挑起她的不甘与怨气,而后么……大概是做个听话的孩子,在他们的授意下对付原娇娇吧! 不过……乔苒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番这几个坐在轮椅上的几位,他们若真有办法的话,她倒是可以做个听话的孩子。只可惜,看这几位的能耐,估摸着全然不是原娇娇和原家那位老祖宗的对手啊! 不过虽说手段有限,可这几位挑酒楼茶馆的眼光倒是不错,得他们关照,她这些天吃的很开心,也吃的心安理得。这是各取所需的事情,毕竟做个孩子这种事也是很累的,为了哄他们开心,她可是很配合的。 “也是没办法,家里有人招了麻烦,老祖宗为了他的娇娇儿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而已。”伤的最轻的十三叔哼道,“真是糊涂的令人发指……” 正说话间,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巨响,正在吃螃蟹的乔苒吓了一跳,本能的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当然这一望除了两扇关合的门,什么也望不到。 “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吗?”伤的最轻的十三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门边,对他们道:“你们吃,我出去看看。” 说着便打开了门,一阵嘈杂声立时从门外涌了进来,不过这也只是一瞬而已,很快嘈杂声变随着十三叔的关门而被隔绝在外。 “我们吃我们的,不用理会。”坐在轮椅上的十九叔为她倒了杯酒,继续道,“你慢慢吃,你是原家的血脉这一点不会变,有我们在,定会助你夺回去。” 果然,这才是他们关照的目的,乔苒朝他笑了笑,继续低头挖蟹黄。 身后的门也在此时再次被打开,十三叔从外头走了进来。 “柔福,你不要过分……”一道女子的尖叫声突然传了进来,而后便随着十三叔的关门,什么也听不到了。 “也没什么事,一个小厮从楼上滚下去了,”十三叔不以为意的关上了门。 坐在屋里的十九叔闻言忍不住哼声道:“多半又是起了什么争执,我瞧着回园那些插上的彩旗,便知又是宗室同世族里的那群兔崽子。先前那个总往咱们家里来的柔福郡主不就……” “这一次好似也是柔福郡主同人起了争执。”大概是提到柔福郡主,那厢走回自己位子上的十三叔不以为意的道了一句,“将小厮打下楼的就是她。” 拄着拐杖的十一叔忍不住哼道:“淮王那几个孩子同原娇娇的交情不错啊!”这一句颇有几分阴阳怪气的意味。 淮王世子和柔福郡主的心思谁看不出来?有这一层关系在,屋里的这几位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作威作福惯了她,先前瘫了倒是消停了不少,如今好了又开始了。” “没错,以为淮王的位子板上钉钉就是世子的了?莫忘了,淮王膝下的儿子可不止一个。” …… 乔苒一边吃一边听着他们的抱怨,偶尔应两声,以示自己在听,好在这一茬她也清楚,以至于听起来也不那么费力。待到盘子里的螃蟹吃的差不多了,又瞟了眼一旁吃好擦手的红豆和唐中元,她站了起来,道:“时辰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 毕竟身为大理寺官员,也只有一个时辰的功夫让她出来吃饭而已。 一旁的红豆和唐中元也在将手擦干净之后跟着站了起来。螃蟹吃完了,该回了不用理会,他们只要吃就好。 离开时,外头大堂已不复先前的热闹,只寥寥几桌坐在角落里的客人,而大堂正中一片狼藉,几个伙计正趴在地上清理着。 乔苒隐隐还看到地上一片暗红色,想来是先前从楼上摔下去的小厮的。 这叫没什么事吗?乔苒眉头微蹙,流了那么多血,怕是伤得不轻吧! 当然,这也不是她能管的事了,早在外等候的车夫也在此时将马车赶了过来。 “路上小心些。”作为“关照”后辈的长辈,这种关照的话自然不会少。 乔苒点头应了一声“是”,正要抬脚爬上马车,忽听有人大声喊了一声“乔大人”,她本能的抬头望了过去,而后便见对面回园门口,一位大理寺的官差急急的向她这里奔了过来。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 同去 那官差奔到她面前正要说话,可看到她身边那几位原家的老爷们时还是停住了。 几个原家的“叔”们见状当即摆了摆手,转身走了。笑话,他们只是来同这个孩子亲近亲近的,这官差一看便是有事要说的样子,联想到他从对面回园那里过来,傻子都知道是回园里出了什么事。这同他们有什么关系,真当自己太闲了不成? 待到这几人离开之后,乔苒才对那官差道:“好了,你说吧!” 官差点了点头,这才道:“回园里头出事了。” 乔苒没有立刻跟他过去,只是问他:“出什么事了?” 官差道:“是淮王府的柔福郡主同汾王府的欣康郡主坠马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个消息一出,乔苒虽说惊了一惊,却没有太大的意外。据甄仕远所说,能让五城兵马司的人跑来大理寺借人的,可见素日里这些人闹的就很凶。这一次玩的又是马球这种年年不知多少人或死或伤的游戏,不出事那才怪了。 于是,她道:“嗯,此事我立刻回去禀报大人。”却没有打算自己亲自过去。 毕竟比起那些“龙子凤孙”们,她人微言轻,哪个知晓这些“龙子凤孙”暗自里拉帮结派的矛盾,且一脚掺和进去,那些人会不会听她的还不一定呢! 官差听她这一句似乎有些意外,回园里头闹开了,他原本跑出来是想回大理寺寻人的,正巧看到了出现在这里的乔苒,便下意识的跑了过来,想让她去看看,毕竟比起大理寺的官员们,他们官差可以说什么都不能做了,没想到乔大人根本没有接这一茬的打算。 不过略略一想,他也明白了,那些“龙子凤孙”们,不是甄大人自己亲自出马或者家里没有倚仗的官员,恐怕未必会听话。 明白这一点,官差也未坚持,只让车夫车赶的快一些,好早些将甄仕远请过来主持公道。 …… “还真是闲出来的毛病。”正吃饱了饭负着手在衙门里走动的甄仕远闻言不由冷哼道,“五城兵马司还真是奸,一早便猜到可能要出事,特意问我借了人,如今这事是躲也不躲不开了……” 乔苒闻言在一旁道:“既要躲开,一开始就不要借人嘛!” 甄仕远白了她一眼,一边整理自己的帽檐,一边道:“我不借,他去长安府衙借,到时候出了事,府衙肯定不管,还是要落在我的头上,这一次可没有吏部跑出来争案子了。” 这种事可是属于吃力不讨好的,吏部精得很,更遑论那些“龙子凤孙”们虽说身份不低,可硬要将其归于吏部显然也不现实。绕一圈,事情最后还是会绕到他头上,不想接也不成。 乔苒听的也笑了:“大人说的是。”难怪早上甄仕远给人给的那么痛快,想来是早就想到这一茬了。 她这个上峰还是很精明的。附和完了甄仕远,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跑到外头散步去了。 见她这举动,甄仕远想了想,也没有叫她,这种“龙子凤孙”争斗的事委实没有叫她的必要,想了想,他走人正中大堂,扫了眼大堂中的官员。 这目光扫来,不知道为什么,让人有种不好的预感,大理寺的官员们一个个下意识的缩起了脖子,如坐针毡。 “谢承泽。”甄仕远扫了一遍之后,叫住了其中一个人,道,“你同本官一起去。” 这种时候,这等被世族送进来历练的小辈就很重要了。 堂内当即响起了一片不大的嘈杂声,几个手头没什么事的年轻官员见谢承泽被叫了去,这时候倒也不怕了,反而出声问道:“大人,一个可够,要不要多叫上几个?” 最近大理寺正在办的都是些经年没有办好的旧案,而这些旧案多是一些大理寺的老人在办,如他们这样的年轻官员多是手头没有堆积的案子的,是以正是闲的时候。 “多叫上几个?”甄仕远看了眼收拾东西起身跟上自己的谢承泽忽地一哂,“回园里几位王爷郡公家的打马球坠马了,你们也要跟着一起去?” 方才还有些喧嚣的大堂之内立时安静了下来,堂内鸦雀无声,在堂外散步的乔苒探头往里头看了眼,当即忍不住失笑。 这种事谁高兴去?查案的手段不需要,乱七八糟的事却一堆。 “我们不去了。”半晌之后,有个年轻官员看了看身边的官员,尴尬的摆了摆手,道,“不去了不去了。”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去的,乔苒被突然凑到自己身边的封仵作吓了一跳,上回王泊林的事情之后,封仵作便空闲了下来,以至于人也时常能在不是后衙的地方出现了。 “我去我去!”乔苒听着封仵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而后经过她的身边,高兴的走入大堂内,道:“我去啊!” 方才还鸦雀无声的大堂之内立时响起了一阵轻笑声。 “你就不要去了吧,怕是没人喜欢看到你的。” 毕竟这些“龙子凤孙”们堕马,估摸着大家更愿意看到的是大夫,而不是他这个仵作。 甄仕远也没有这个胆量把封仵作带上,只瞥了他一眼,道:“这没你的事,你别去。” 被拒绝的封仵作大失所望,看向乔苒,乔苒撇过头去,目送着甄仕远和谢承泽走了出去,而后才道:“你……还是不去的好。” 没得若真来个伤重不治什么的,还要被责怪带了个扫把星什么的过去。 封仵作愤愤的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天越来越冷,走了一会儿,乔苒也回了自己的屋内,翻开手头没有看完的书继续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之后,唐中元从外头走了进来,道他把红豆送回去了。 乔苒笑着应了一声,正想招呼他寻个位子坐屋里,不要出去了,有人便兴冲冲的奔了进来,而后跑到她面前,一把拽起她的袖子就要走。 “做什么?”乔苒看着拉着自己袖子就要走的封仵作,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能让他这么高兴的,怕是…… “回园里有命案了,你快同我一起去!” 果不其然,还真是如此,乔苒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人却已经起身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 失控 比起封仵作催促的兴奋,乔苒问回来叫他们的官差:“怎么回事?是堕马的郡主她们出事了吗?” 官差摇头,张了张口,却还是欲言又止,而后道:“乔大人你过去看了便知道了。” 看他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乔苒想了想,没有再问。 …… 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而来,当然说是“横冲直撞”也不尽然,那车夫显然是赶车的一把好手,马车赶的飞快却也没撞到什么东西。只是这在围观议论的路人眼中看起来就有些可怕了。 当然坐在马车里的人也被吓到够呛,待到马车在回园门口停稳之后,一个穿着大理寺官袍的女官同另一个背着医箱的人下了马车。 两人扶着马车站了一会儿才走入了回园。 看着人走入回园之后,几个议论的路人才又聚到一起议论了起来。 “好似又是那些个公子小姐什么的打马球出事了。” “年年打年年出事,就没个消停的时候。”这等时候出现在回园附近的显然是就住在这附近的百姓,当然能住在这附近的不是小有资产,就是富户家出来采买的下人侍婢什么的。 不过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这并不妨碍他们议论此事。 “已经跑了好几趟了,大理寺的人都来了好几个了。”有路人说着忍不住向回园里探了探,虽然这一探什么也探不到。 “不会出人命了吧?”他喃喃着,脸上却没有什么同情之色,这种打马球出事的事情他们已经看多了,早习惯了。 “方才已经抬出去两个了,几个太医署的人跟了上去,瞧着这个天,那一把年纪的老太医额头上全是汗啊!”一旁有人感慨着说道,“我看这次出事的怕是不大一般,诶……” 话音截然而止,不远处的大街上出现了一队护卫,看着自远极近,来势汹汹的护卫们,才聚起来议论的路人又被冲到了一边。 马蹄激起的烟尘也溅了人一脸的沙子。 那群骑马而来气势汹汹的护卫们在回园门口下了马,而后佩着腰刀闯了进去。 被呛的一通咳嗽的路人看的面面相觑,半晌之后,有人率先回过神来,道:“这是要算账了吧!” 一旁的路人一边拿袖子擦脸一边道:“估摸是抬出去的那两个中的其中一家……” 话未说完,又一队纵马而来的护卫出现在了视野中,依旧在一片尘烟与杂乱的马蹄声中,凶神恶煞的护卫闯了进去。 方才被打断的路人继续道:“了不得,要火拼……” 话语再次被一阵乱响的马蹄声打断,这接二连三而来的护卫看的聚众议论的路人们目瞪口呆。 不知道是不是怕再次被打断,待到这一群护卫闯入之后,几人互相看了看,一时谁也没有出声。 等了一会儿,见没再看到闯过来的护卫,其中一人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方才不是抬出去两个吗?” 怎么来了三波? 长安这些世族自恃身份,就连家里的护卫穿着也是不一样的,是以单从护卫的穿着上也能看出这是三波不同的人。 当然回园里不止这三波人,还有官府的人。 “不会要在回园里火拼吧!”有人咋舌道,“瞧着这副样子都不像什么善茬。” “大理寺的人也不是善茬,”先前出声的路人道,“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其实若只是一家,这些大理寺与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未必管得过来,如今人来的多了,反而是好事。” 只一家的话,兴许还会忌惮这家的势力,而束手束脚,若是人多了,反而可以让五城兵马司和大理寺的人打着镇场子“劝架”的旗号将人控制住。 这个道理连路上随便一个机灵些的路人都懂,更别提甄仕远了。 看着接二连三闯入的护卫,他当即喝声道:“不要动手,都带了人,动起手来谁也讨不了好!” 主子打架受伤,下人们自然也不甘示弱,都有样学样的。 带着护卫闯进来的汾王世子怒目看向对面带人赶来的淮王世子:“今日淮王府不给我汾王府一个交待,这事没完!” 比起淮王世子一副文弱读书人的模样,这汾王世子生的人高马大,很是壮实的样子,听说素日里很喜欢同府里的武师练练,看起来有些凶相。 不够即便是文弱读书人模样的淮王世子却并不怵他,此番淮王府带的人多,他倒是不怕,闻言不由冷哼道:“柔福若是有个什么万一,我淮王府也不是吃素的!” 甄仕远翻了翻眼皮,虽然对这两位郡主不对付引来的麻烦心里很是嗤之以鼻,不过面上却并不显,只是轻咳一声,越过面前这两个怒目对视的王府世子,看向那头脸色惨白如纸一身劲装赶来的中年妇人,抬手施了一礼,道:“岑夫人。” 比起两个现在还活着,却不知道伤成什么样的郡主,岑夫人的担忧是当最先被照顾到的。 “二位世子,你们的相争暂且稍后,”他道,“此时该当弄清楚的是马背上的到底是谁。” 这话一出,两位王世子皆神情一僵,顿了片刻后带着人退到了一旁。 岑夫人双唇颤了颤,看向不远处环绕一圈的几个大理寺官员、仵作,饶是曾上过战场的巾帼女杰,此时却也浑身发抖。 浑身发抖的不止是岑夫人,还有受了惊吓的公子小姐们,此时皆坐在一旁的席面上,垂着脑袋恍如鹌鹑一般瑟瑟发抖。 当然,柔福和欣康在马球场上出事的事情还不至于让他们吓成这个样子,毕竟打马球堕马这种事并不算少见,比柔福和欣康情况更惨的他们都见过了,以至于刚出事时,当时马球场上各自为战的两队人还险些为此闹出了冲突。 一直到大理寺的人过来协调还在闹,而真正让满场皆惊,甚至还有人吓晕过去的是发生在之后的事情。 一阵马蹄声从远处的斜刺里传了过来,当时场面吵的很凶,大理寺的人也正在协调,一开始谁也没有注意到,就是有马蹄声也没人回头去看。 直到声音越来越近,没参与争吵的有人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当下便发出了一阵尖叫,这一声尖叫立时引得场中众人望了过去。 随即场面失控,尖叫的吓晕的不计其数。 就连见惯大场面的甄仕远也吓了一跳,不过到底是大理寺卿,他反应的很快,当即便让官差将人带到了一旁的观席上,这么做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安抚被吓到的这群公子小姐们,更重要的是……事情发生在回园,这些人自然也逃不了关系。 安置好这群受惊的公子小姐,又让人去大理寺叫封仵作和乔苒之后,甄仕远看着自远极近驮着一个人而来的马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正让场面失控的原因是马背上驮着的这个人没有头,这是一具无头尸。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 岑夫人 乔苒自忖自己的胆量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炼也不算小了,可真正看到眼前一幕时还是吓了一跳,而后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只觉得头脑发凉。 “你来了。”谢承泽回头朝她点了点头。 乔苒嗯了一声,脸色发白的看向眼前的无头尸。 闻讯赶来的护卫以及惊吓不已的一众公子小姐们有甄仕远在其中斡旋,他们两个倒是暂且得以先甄仕远一步过来看眼前的情形。 “一开始谁也没有注意到,直到有人尖叫了一声,大家这才转头望去,”谢承泽指了指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枣红色骏马道,“见到马背上驮了一具无头尸,场面当即就乱了,不过大人很快便让官差将人都弄到了席上,又派人在回园门前与周围守着,没有让人随意进出。” 这一步是很有必要的,若是没有控制住让人乱跑,势必会让凶手趁乱脱身。 “虽说乱了一刻,不过因大人反应快,倒也没有谁趁乱接近过这匹马和马背上的尸体。”谢承泽说道。 那匹枣红色的骏马刨了刨蹄子,鼻孔中呼出一阵热气,很是悠闲,不像受惊的样子。 这就是他们比她先一步看到的,谢承泽说罢,顿了顿,看向蹲在一旁开始验尸的封仵作与将尸体围起来的官差,道:“虽说不知道这是谁,可看此人的穿着,应当是今日过来打马球的人中的一位。” 乔苒嗯了一声,转头看向一旁围观席上那群“龙子凤孙”们,见这些人中除却身着常服的看客以及侍婢小厮打扮的人之外,几乎可以分成两拨人,一拨着黑袍红腰带,另一拨则着白袍蓝带,瞧着这齐整穿戴的模样,估摸着是这些龙子凤孙搞出来的噱头。 兴许这场马球赛已经筹备了许久也说不定。 这具无头尸身着的是黑袍红带,是以,即便没有头,暂时不知此人是谁,却还是能肯定这应当是个自己人。 乔苒看了片刻那群“龙子凤孙”们,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身旁这匹优哉游哉的枣红骏马,她虽然对辨别马匹的好坏几乎可以说一窍不通,可看这高头大马精神十足的样子,可见也是匹好马。 大抵是察觉她的目光落到了这匹马上,谢承泽想了想,道:“这马……确实不凡,在整个长安城都找不出几匹来,是来自西域的宝马。”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转身向观席走去。 乔苒看着他在观席旁似乎说了几句,不一会儿,便有一位穿白袍蓝腰带的少女从观席上走了过来,脸上还有些未尽的惊慌,不过走到谢承泽身边时,那少女却松了一口气,而后下意识的抱住了谢承泽的胳膊。 乔苒在少女那与谢承泽如出一辙的凤眼上顿了顿,恍然这多半是谢氏族中的女孩子了。 能与“龙子凤孙”们玩到一起的女孩子出身自然不会低。 谢承泽面无表情的抽出了被她抱住的胳膊,瞥了她一眼,道:“今日之事,回去之后我不会替你隐瞒的。” 这一句话仿佛比先前的惊吓更甚,少女撇了撇嘴,眼里也变得雾蒙蒙的一片,一副快哭出来的架势,软软的喊了一声:“哥……” 然而这副将哭未哭的架势并没有让谢承泽生出半点怜惜的情绪,反而带着她走到乔苒身边道:“事情经过想来她们更清楚一些。” 哭丧着脸的女孩子随即好奇的打量了一番乔苒,而后叫了一声“大人”。 乔苒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反手指着身后那匹优哉游哉刨蹄子的枣红大马,问道:“谢小姐认得这匹马是谁的吗?” 女孩子怔了一怔,没有问她怎么知道自己姓谢这种蠢话,只顺着她的指向望了过去,待打量了一会儿那匹枣红大马之后,她开口了:“这样的马,今日的马球场上也没有几匹。”顿了顿,她忍不住瞥向不远处甄仕远那边的一行人,而后指着其中一个女子道,“不过我未特意注意过,只这样的西域宝马,岑夫人应该有的。” 乔苒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那个被称为岑夫人的女子她其实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毕竟比起那两个带队而来的世子,一个女子带着一群护卫过来就显得有些“特别”了。 当然,更特别的是这个女子本身。这个约莫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容貌倒只是清秀,没有特别出挑,真正出挑的是她的穿着打扮与气质。同她这个年纪一般的妇人不同,她高发一束,头顶系着红绸丝带,除此之外没有半点装饰,身上穿的是朱红色的劲装胡服,不知道是那一对剑眉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看起来颇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感觉。 乔苒自忖名门豪族中那等貌美端庄的妇人看的多了,如这样的妇人还真是极其罕见的。倒真有几分花木兰的飒爽。 只是再飒爽的女子,此时也有些脆弱。若是没什么事,当然不会带着护卫赶来,那边两家是为了起了冲突的柔福和欣康两位郡主已经确认了,那么这个带人过来的岑夫人应当就是为了……这具无头尸了。 比起那里自寻麻烦受伤的柔福和欣康,显然岑夫人这件事更为严重,难怪甄仕远把那两队人请到一旁,只同岑夫人在说话。 至于说了什么,离得那么远,乔苒当然听不到。 那个谢家的女孩子说完这一句,等了一会儿,也没见谢承泽和乔苒开口,虽说不敢看那具无头尸,她却还是忍不住道:“柴俊就是对面那一队的,身上穿的就是这个,而且他人……也不见了。” 虽说没有头,还无法证实这个人是不是柴俊,可这一身衣袍加上那匹枣红的高头大马,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个人的身份了。 乔苒看向那边面白如纸浑身发抖的岑夫人,忍不住暗暗感慨:还真是巾帼女杰了,若换个人来,早晕过去了。 虽然还没有证实,但听眼前这个谢家孩子说话的口吻,这柴俊估摸着就是这个岑夫人的儿子了,至于岑夫人的夫君是谁,为什么她嫁了人还会被称为岑夫人,这等事问一问一旁的谢承泽就知道了。 “谢大人,”这般一想,乔苒对谢承泽道,“这个岑夫人是什么人?”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 疑惑 岑夫人吗? “她是柴将军的遗孀,”谢承泽说道,“十三年前天下大乱之时,柴将军率的那一支军队在边疆抗击匈奴。彼时大楚腹背受敌,精锐铁骑几乎都在与谋反的陈善作战,是以战事最吃紧之时,边关人数严重不足,更遑论还要照顾边疆的百姓,随军的女眷之流。那时候自幼略通武艺,也算将门虎女的岑夫人便将军中的妇孺集合起来,带了一支女子兵出来,虽说不管的穿备还是力气与精壮之兵还是有些差距的,可也立过一些功劳。以至于天下太平之后,陛下便特给她赐了个‘岑夫人’的名号。” 倒还真是表里如一,当真的巾帼女杰。 乔苒嗯了一声,继续问谢承泽:“那柴将军是怎么回事?” 谢承泽道:“在同匈奴作战的过程中被匈奴毒箭击中,虽说随军的大夫及时帮忙清理了余毒,可到底是没办法全然清理干净。那之后,柴将军就不大好了,不得已,只能从边疆退回了长安做个闲职。可没几年,余毒发作,柴将军还是走了,所以柴家如今是岑夫人当家。不过听闻柴将军虽走,其子柴俊却颇有几分其父风范,朝中武将早放言过几年要提携柴俊入军,让其子承父业。” 短短几句话,已经将柴家的境地描述的很清楚了。 乔苒听明白了:“虽说岑夫人很了不起,可作为柴将军的遗孀,柴家如今可说与大家毫无交集才是,”她道,“那此次柴俊会被请来打马球是因为他的身手是也不是?” 倒不是乔苒看低这些“龙子凤孙”的品行,而是以柴家如今的状况,柴俊几乎可说与这些“龙子凤孙”是没什么交集的。一方是吃喝玩乐的“富贵闲人”,一方却是孤儿寡母,还要努力刻苦,以求入伍重振父业的少年。两方别说玩不到一起,怕是连碰都不碰不到几回。 除非,柴俊自身有能和他们玩到一起的本事,譬如马球打的特别好,谁将他拉进来,便是有一大助力云云的。 那个谢家的女孩子闻言脸色一红,到底是对乔苒这样直白点出的话感到有些羞愧,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是,就是为了这一次能赢我们,柔福郡主特意把他拉进来的。” “那方才柔福郡主和欣康郡主发生冲突时,这个柴俊没在吗?”乔苒又问她。 那个谢家的女孩子闻言忍不住瞥向一旁的谢承泽。 谢承泽道:“乔大人问你话,你说便是了。” 女孩子这才红着眼睛道:“应该不在吧!上半场柴俊还在的,结果到了下半场,柴俊就不见了。找不到柴俊,柔福郡主还发了好一通火,不得已,让别人补上……” 乔苒打断了她的话,奇道:“我见你们打马球的男女数量不等,这到底是怎么个打法?” 男女的力气几乎天生是有差异的,若是一方男子更多,那么不得不说,这天生便是不公平的。 对她这个问题,那个谢家的女孩子似乎愣住了,半晌之后,才吐了吐舌头,道:“你……不会玩马球啊!”看过来的眼神惊异,仿佛在看什么稀奇事物一般。 乔苒倒是不以为意,笑了笑正想说确实不会,便听一旁的谢承泽冷哼道:“谢柔,你会玩马球很得意是不是?若是如此不拿命当命,与其在这种地方送了命,明儿我便同祖父说把你送去边疆,到时候还能为谢家讨个名声回来。” 这一句带着几分威吓的话吓不到乔苒这种“伪豆蔻”的女孩子,却能将面前这个当真不过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吓的哭出来。 乔苒在一旁摇头失笑:谢承泽这话虽说有些过了,可却当真是兄妹情深。忠言自古逆耳,瞧这个叫谢柔的女孩子吓成这样,估摸着有一段时日不会出来打马球了。 “还有,淮王府、汾王府的恩怨,你们掺和什么?”谢承泽面色依旧有些冷冷的,语气中对这些王府似乎颇有不屑。 陈郡谢氏这等改朝换代不倒的世族确实有自傲的资本,并不怵这些留在京中等着伺机上位的宗室中人。 呵斥了一通谢柔之后,谢承泽回头问乔苒:“还有要问她的吗?” 乔苒摇头。 谢承泽便让谢柔回去了。 眼见谢柔一边擦泪一边走回了围观席上,谢承泽这才问乔苒:“乔小姐,你觉得我这个兄长是不是太过严厉了?” 乔苒笑道:“以你谢氏的资本,这些淮王、汾王、秀王什么的当然不要掺和的好。” 当今大殿下撑不了几年,这些宗室中人争得到底还是那个位子。明着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私底下却小动作不断,到时候不管哪个运气好上了位,其他人又能落个什么好处?去赌往后新皇大度不清算吗?傻子才去赌这个。 自然两不相沾更好。 所以,她这一句话便点到了个中关键之处。 “谢柔若是如你这般聪慧,我哪还用操什么心?”谢承泽说着揉了揉眉心,而后转身看向那边观席上惊慌失措的一众人,道,“乔小姐,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怎么看?乔苒想了想,道:“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眼下先要弄清楚死的这个人的身份才是。” “我见过柴俊,”谢承泽闻言,目光也落到了那具无头的尸体上,“他体格健壮魁梧,这……很有可能是他。” “待封仵作验完尸,请岑夫人过来一看便知。”乔苒说道,“孩子的身体上有无胎记之流的,她应该最清楚了。” 眼下拦着不让岑夫人过来,便是怕影响她太过激动之下,破坏了尸体。 大理寺办案的手段流程已经很成熟了,这等事情,只要甄仕远在场,哪怕岑夫人再如何激动,他也不会同意她在封仵作之前胡乱触碰柴俊尸体的。 “说起来……”在一旁站了片刻,乔苒看向马球场的四周,而后指着东西角那一处开口通向的小树林,道,“这马驮着尸体是从那里过来的吗?” 谢承泽点头,问乔苒:“怎么了?” 乔苒指向地面道:“几乎没有看到什么血迹。” 如果这个人是坐在马上被人砍下的头,这一路过来,怕是血流不止的,而不可能如现在这样,一点血都看不到。 “而且这马也没有半点受惊的样子,”谢承泽接过她的话,道,“应该不是坐在马上出事的,而是人出事之后被放到马背上带过来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 刀口 不管是安抚也好,是监管也罢,总之,回园里的人除却官差之外都在这附近了。 人是谁,在哪里出的事,怎么出的事等等这些稍后再议,首当其中的是请官差将回园彻底搜查一番。 “如果是在园里出的事,这着撇过头去,看向四周,“而且真正出事的地方定然血流成河。” 当然说血流成河有些夸张,可就算她不懂医术,却也知晓人的大动脉一断,那现场定然血迹四溅。 “不过也可能不是在园中发生的事情,”顿了顿,她又道,“这回园的墙体并不高。” 再高也有爬出去的本事。更遑论,若此人真是柴俊,那对于自幼练武的柴俊来说,要翻墙而出可谓轻而易举。 谢承泽听罢点头,道:“无缘无故摘人脑袋,兴许是有仇也说不定。” 这也是大理寺查案排查最常用的手段了,一般而言杀人总要有个理由。至于那等十恶不赦,无理由杀人的则是一些令人闻风丧胆的恶汉,这等便更麻烦了。 “只是这还是要确认一番此人的身份,而后询问之后才知道。”乔苒说着,看向伸手在无头尸的脑袋上不停丈量比划着却又愁眉紧锁的封仵作,顿了顿,再次出声道,“封仵作似乎遇上了麻烦。” “去问问他。”谢承泽听罢便走了过去,正围在无头尸旁的官差连忙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走到封仵作身边,谢承泽俯身问道:“封仵作,可是有什么问题?” “应该是拿捏不定砍下此人头颅的武器吧!”女孩子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谢承泽本能的转身看了她一眼,见她微微屈了屈身子,似乎想要蹲下来,但不过略略一顿,却又站了起来,目光移开了那具无头尸。 看来即便平素里看起来再如何冷静自持的女孩子,看到这样的情形还是怕的。 他往前挪了一挪,挡住了女孩子的视线。 封仵作也在此时开口了:“是啊!”他确实在凶器上有些拿捏不定。 “看切口当是生前造成的,”他道。 那不就是活着,有知觉的时候,突然就……几个围在一旁的官差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总觉得自己的脖子也有些发凉。 “切口整齐平稳,没有半点别的挣扎痕迹,”封仵作盯着那具无头尸的切口,皱着眉,“应当也就是一下子的事情。” 说罢这一句,顿了片刻之后,封仵作又道:“这样子的切口说难见倒也不难见,在老练的刽子手手中时常可见。” 这一句话几乎已经说清楚了凶手摘脑袋那一瞬间的速度与力气。 “那兴许是个刽子手。”有官差忍不住喃喃,“一般人也没有这样的本事吧!” 谁还能摘人脑袋摘的如此干净利落又分毫不差的?真当摘西瓜呢! “如果是用刀斧之类的武器的话,那不是刽子手就是个身强力壮,可能还懂武艺之人。”封仵作说道,“不过……这切面似乎有些过于平了。” 他说着竖起了自己手中的刀,同切面比了比,转身对众人道:“看,分毫不差!” 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立刻明白他这一句话的意思的,对上众人不解的目光,封仵作张了张嘴,似乎觉得有些难以辩解,眼见乔苒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忙抬手指向乔苒,道:“你跟大家说。” 她?乔苒摸着脖子,沉默了一刻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而后开口道:“就好似让人这般站在地上,有人计量好了与地面平行的一刀。” 话才说出口,乔苒便意识到自己不自觉的带出了现代社会的词“平行”,正想解释一下什么叫平行,不过见众人一副恍然的样子,她倒是松了口气。 罢罢罢,只要听得明白就好。 这就是让封仵作觉得奇怪的地方了。这样人一动不动,尺寸分毫不差的一下子倒不是不可以,但真有人摘脑袋摘得这么准吗?没看到匠作监的那些人用墨斗什么的比划半日才能保证机关、房子等物的方正吗?这样比划如何比划的准? 要么便是凶手摘脑袋的本事太高,又或者这一刀委实太准,如果不是,那这样比匠作监的人用了墨斗还准的一刀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样快很准的一下子,眼见这个人定是还没感觉到痛就已经死了。 “也不一定是刀,也可能是别的利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死很突然。”谢承泽说着看向从东西角跑回来的几个大理寺官差道,“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乔小姐,你同我一起去看看?” 乔苒点头。 在回园里找了两圈,甚至连更衣处、恭房这种地方都找过了,却还是没找到如他们所言血迹遍地的地方。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什么发现的,那几个大理寺官差指着这一处向阳的墙面道:“只这里有些血迹。” 清浅白墙上那一簇暗色的血迹无比刺眼。 谢承泽上前探了探,转头对乔苒道:“是干的。” 所以也不知道是原本就有的还是那具无头尸的。 乔苒点了点头,而后见官差搬了张梯子过来,待到梯子靠着墙架稳之后,官差便踏了上去。 “等等,”还没踏上第二阶,谢承泽忽然出声叫住了正要爬上去的官差,道,“我来吧!” 这自然没什么问题,纵使谢大人出身不低,可爬个梯子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官差当即便下了梯子,让了开来,而后谢承泽便抬脚爬上了梯子。 爬到高处,他探头看向墙后的巷子,巷子里除了几个在墙角守着怕回园里有人翻墙逃跑的官差之外,空空荡荡的。 巷子里干干净净,对面是此起彼伏的高楼商户,这一面连扇窗户都没有。 谢承泽看了一会儿之后,不由失望的摇了摇头,转身对乔苒道:“乔小姐,这里我未见到什么可疑之处。” 女孩子抬着头,没有理会他,也没有看他,只是抬头看着。 这反应委实有些出人意料,谢承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她的头顶上是一颗松树,准确的说,也不是一颗,而是一丛。回园四周都围松树林所包围,大抵也是不大希望外人能轻易看到里头的情形。 眼下虽然已快入冬了,不过于松树而言,却没有落叶的习惯。且又种的密集,所以乍一看上去倒是密密麻麻的一片。 “怎么了?”他爬下梯子走到女孩子身边问道。 女孩子伸手,指向密密麻麻的松针丛中,“我方才好似看到什么东西,不过此时又看不到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二十章 冤情 话音刚落,便有一阵风吹来,满树的松针如潮水一般退去,一阵短促的淅索声后,松树林中一物迎面向他二人砸了下来。 一道尖叫声随即响彻整个松林。 谢承泽一把扶住向后仰来的女孩子,喊道:“快请大人过来!” …… 闻讯赶来的脚步声踏乱了整片松林,甄仕远从官差身后走了出来,当先看到的便是靠在墙面上脸色发白的女孩子。 “她怎么了?”甄仕远问道,对女孩子此时的情形也有些惊讶。 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女孩子的胆量可一点不小,其智谋更是罕见。如此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他还从未见到过。 当然,脚边一只滚落的头颅大抵就是她害怕的起因了。 不过甄仕远还是觉得这等对寻常女孩子来说可能会害怕的情形,她纵然也有些害怕,却也不至于这样。 要知道当年在余杭……呃,这种事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吧! “甄大人。”谢承泽走了过来,甄仕远看向走过来的谢承泽,这个也算是经手过不少案子的谢氏子弟此时脸色也是十分难看,并不比女孩子好多少。 “我二人方才在树下看,那个……就突然砸了过来。”那个自然就是脚边这颗头颅了,他说着忍不住再次看了眼一旁的女孩子。 更准确的说是就在乔小姐的头顶上方砸了下来,即便她本能的向后仰了一下,那头颅还几乎是与她对视着擦身而过,以至于她的官袍上还有头颅经过时擦出的血迹。 这等对于寻常女孩子而言可谓噩梦的情形就这样的发生在了她的身上,不害怕才怪了。 当然,更可怕的是头颅本身。 众人低头看向脚边那颗滚落的头颅,依旧没有遍地的血迹,他闭着眼,面容安详,仿佛睡着了一般,但是眼角淌出的两行血泪让人不寒而栗。 一边是安详的面容,一边又是令人手脚发寒的血泪,两相矛盾冲击下的可怖远比这单独的两样更为可怖。 就好似刽子手砍头虽然叫人害怕,却还是有不少人赶去围观,可若是砍头这件事发生在了寻常百姓的身边,女孩子温暖的闺房,那远比砍头本身更令人不寒而栗。 老实说,乔小姐的胆量在女子之中当真已是他平生仅见了。 “他……他是谁?”那边的女孩子确实胆量惊人,不过一会儿便扶着墙面站了起来,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官袍上的血迹,转而问道,“是……是那个柴俊吗?” 那张淌着血泪的面容年纪很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古铜色的皮肤,一双英挺的剑眉,虽然闭着眼,已看不到他睁眼时的模样,不过大抵也能从这方正英气的五官中推测出这是一个健壮的少年郎。 不管是那具无头尸魁梧的体格还是眼前这只头颅的模样,甚至与那位岑夫人一模一样英挺的剑眉,几乎已经坐实了这个人的身份。 柴俊。那位柴将军的遗孤真的死了。 谢承泽点了点头,道:“我见过他。” 虽然这个柴俊日常出现在众人眼里的机会不多,却不代表旁人见不到他。 女孩子摸了摸自己的官袍,没有再说话。 正在此时,听的林外有人惊呼了一声“岑夫人”,而后一阵嘈杂声传来。 不过片刻,便有两个官差小跑了过来,急急道:“大人,岑夫人晕倒了。” 骤然见到爱子如此身首异处的情形,哪个为人母的还能坚持住? 甄仕远倒抽了一口凉气,忙道:“那还不快把岑夫人扶下去?请大夫过来,对了……”顿了顿,他转身对乔苒道,“你也一起过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此时那些观席上虽然还有不少女孩子,但作为嫌犯自然不能随意乱走,他们这些人又都是男人,到时候大夫过来,她一个女孩子在场也方便一些。 更何况虽然女孩子似乎已经恢复过来了,但经过谢承泽方才那三言两语的描述,他眼前几乎已经浮现出了当时的情形。到底是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还是先下去歇着吧! 这淌着血泪的头颅她还是不看为好。 甄仕远瞟了一眼,也有些后怕。作为一个办案无数的官员,这身首异处的情形他不是没见过,可淌着血泪的……还是头一回见到。 别说女孩子了,就是他见了,也要做噩梦。 乔苒攥紧了手里的衣袍,点了点头,同岑夫人一起下去歇着了。 待女孩子离开后,谢承泽道:“大人,我去请个阴阳司的过来吧!” 正心里有些发憷的甄仕远略略一想,便道:“如此,便由你跑这一趟吧!” 打发走了女孩子,险些忘了这个小谢大人,作为受惊最重的两个人,还是暂且不要看的好。 作为“关爱”下属的甄仕远自忖自己这一下还是不错的,眼见谢承泽离开之后,才抓来其中一个官差,喝道,“让封不平验完尸赶紧过来,头颅找到了。” 官差应声而去。 嘈杂声渐渐平息,这些杂事散去之后,周围再次变得安静了下来。风吹来,松树林沙沙作响,甄仕远看着身边几个官差,官差也看着他,谁也没说话。 场面一时安静的有些诡异。 仵作来之前,确实不能乱动尸体,这头颅也是尸体的一部分,自然不能乱动,所以不去碰是对的。 可不碰却不代表不看,不接近,以及不环视周围的情形。 甄仕远动了动唇,想呵斥一声,但想到自己也有些发憷,便没有说话。 安静了片刻之后,有官差试探着开口了:“怎……怎么有血泪呢?是不是含冤而死啊!” 不然怎的人死了还会哭,而且哭的还是血泪? 真是大白天见鬼了,怪吓人的! “有没有冤,查一查便知道了。”甄仕远说着,转手又打发一个官差过去催促,“封不平怎么还不来?去让他快一些过来!” 真是素日里要他别来,他跑的比谁都快,这要他来了,半日不见踪影。 当然,看不到封不平估摸着只有一个原因,那大概是尸体还没有验完。 这可逼不得,甄仕远嘀咕了一声,重新低头审视起了眼前淌着血泪的头颅,喃喃:“莫不是……真有大冤情吧!”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二十一章 血泪 有没有冤情自然只有查了才知道。 乔苒看着被请过来的大夫为岑夫人把脉之后松了口气,而后走到一旁开始写药方了。 “岑夫人没事吧?”她走过去问道。 大夫道:“开一副凝神静气的方子便好。” 身体上的伤比起骤失爱子的悲恸来说已是小事了。乔苒看着昏迷不醒的岑夫人叹了口气。正在此时,唐中元从外头走进来,道:“乔小姐,封仵作已经过去了,据说淌血泪是有原因的……” “因为存放在冰窖里的缘故,”乔苒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她低头看向自己裙面上划过的血迹,道,“头颅被放在冰库里,待到拿出来之后,待放至与外物差不多冷热时便会如此。” 这个道理就似是水放入冰库会结冰,拿出来之后会融化一样。 这看起来虽然有些可怖,但其实还是有据可循的。 当然她能明白也是有道理的,因为那颗头颅几乎贴着她的衣袍滚落下来,接触时那一瞬间的冰凉让她几乎是立刻就醒悟过来了。 当然,她立刻能醒悟的道理,封仵作只一上手便明白了。 “这颗头颅被存放在冰窖里了。”他抱起那只头颅转过身,想要让甄仕远摸一摸,结果没料到在他还未开口之前,甄仕远便跑到一旁去了。 “淌血泪不是诉冤情,而是因为这个缘故。”封仵作解释道。 周围立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松气声,不是鬼神作乱就好。 甄仕远闻言也向前走了一步,而后正色道:“不,也是诉冤情。” 众人听的一惊,便听甄仕远又道:“少年无辜被杀,自然有冤情。” 原来是这个说法,众人恍然。 封仵作嗯了一声,继续说道:“难怪几乎看不到什么血,这个人死了至少有一天了……” “这不可能。”话未说完,甄仕远便飞快的打断了他的话,“众目睽睽之下,这个柴俊今日打了半场马球的。” 封仵作闻言只略略怔了一怔,而后翻了翻眼皮:“那就是你们要查的事了,这个人绝对死了至少一天了。”顿了顿,他突地将头颅往甄仕远怀里一塞。 甄仕远惊呼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栽下去,待好不容易站定,正怒视封仵作想要个说法,便听封仵作道:“你自己摸摸感觉感觉,这头颅都冰成这样了,没几个时辰能冰成这样?” 此话一出,几乎是直白的在说先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柴俊不是眼前这个柴俊了。 “这是怎么回事?”甄仕远说着蹙了蹙眉,而后招来手下的官差,道,“去问问见过柴俊的人。” 要推导出这个死去的柴俊与先前那一场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不是一个人并不是一件难事,几乎是在接触到柴俊那颗冰冷的头颅时,她便知晓了。 “也不知这个柴俊与众人关系怎么样?”乔苒站在门口喃喃。 “我儿与这些人甚少来往。”一道女声突然响了起来。 正在门口说话的唐中元与乔苒转过身去,却见方才还昏迷不醒的岑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此时正半坐在床上,目光无神,人也有些呆怔。 “他与这些人本不是一路人,”岑夫人说着眼圈一红,似是不想再回想爱子的惨状,闭上了眼睛,“若是今日不来,他便不会遭遇如此……” 乔苒道:“岑夫人,柴俊的尸体所见,或许今日之前就已经死了。” 唐中元也在一旁插话道:“不错,封仵作说了,这个死去的小哥至少死了一天了。” “这不可能!”岑夫人猛地睁开双眼,怒视他二人,激动道,“那先前同他们打马球的又是谁?” 对于激动的岑夫人,乔苒只盯着愤怒的岑夫人默然了一刻,而后摇头道:“不知道。” 岑夫人冷笑了一声再次闭上了眼睛。 唐中元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就算再迟钝的人也瞧出门道来了。乔小姐沉默,岑夫人愤怒,两人三言两语间就已结下了梁子。 这梁子来的莫名其妙,就连乔苒也只是摊了摊手,没有再说话。不过,这并不妨碍乔苒上下打量着岑夫人。 岑夫人则闭着眼任其打量。 屋内一片安静。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乔苒似是终于觉得无甚可看的了,走到门口去了,甄仕远只让她看着岑夫人,仔细岑夫人出什么岔子,至于安抚岑夫人的情绪这种事情自然不在她所要做的范围之内。 她走到门口,唐中元自然也不会单独留在屋中,跟上了乔苒。 深秋的狂风总是说来就来,卷起的狂风带动落叶如蝶飞舞,唐中元猛地吸了一口气,忽地咦了一声,奇道:“乔小姐,你今日身上是不是佩了香囊?” 一股幽幽的冷香涌入鼻间,这香味恁地好闻,虽说闻香识美人,可也要讲事实,乔小姐平日里可没有这样的香味。 这样清幽的冷香,乔苒也闻到了,闻言只低头在自己两只袖子上略略嗅了一嗅,而后便“哦”了一声,伸手在袖袋中摸了一会儿,而后摸出一只白底绣着兰草花纹的香囊。 “这不是我的,”乔苒捏着香囊放到鼻间嗅了嗅,道,“是谢承泽的。” 先前柴俊的头颅突然滚落下来,她吓了一跳,本能的向后仰去,一旁的谢承泽大抵是怕她摔倒又或者以为她吓晕了之流的,便伸手扶了她一把,想来香囊应该就是那时候落进她袖袋中的。 乔苒低头看了片刻这只优雅精致的香囊,收了起来,准备择日将香囊还给谢承泽。 面前空道上落叶依旧纷飞,视野中渐渐出现两个人,而后越走越近,向这边行来。 “有人……”唐中元被狂风吹的有些睁不开眼。 乔苒也同样举起袖子挡起了迎面吹来的狂风,可却不妨碍她辨认出过来的两个人。 “张解和谢承泽过来了。” 到底淌着血泪诉冤的头颅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传奇的鬼怪故事,会把阴阳司的人叫过来也不奇怪了。 待到人走到近处,狂风也停了下来。 “怎么样?”张解一步迈到她面前,问道,“没事吧?” 乔苒摇了摇头,虽说那一刻有些害怕,但此时还当真已经恢复过来了。不过作为一个“柔弱女子”,是不是要“害怕”一下比较好。 于是,她问张解:“我要害怕吗?” 能问出这句话,可见已经缓过来了,张解的神情也从先前的凝重恢复了几分笑意,他道:“你想害怕的话,我可以配合。” 乔苒也跟着笑了,而后指向里头,道:“岑夫人在里面,你们有话可以进去问她。”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 安排 张解笑了笑,道:“我只是被叫来看是否鬼怪作乱的,其余的不归我管。” 对此,乔苒问他:“那是鬼怪作乱吗?” “不是。”张解说着摇了摇头。 便在此时,一旁的谢承泽道:“如此,我先去问问岑夫人。” 有人代劳问话自然是好的,乔苒让了开来。 待到谢承泽入屋之后,张解向她看来:“你不喜欢岑夫人。”语气是肯定不是疑问。 乔苒摇了摇头:“没什么喜恶,只是莫名其妙的就结下了梁子。” 她也不知道怎的回事。 “那便算了。”张解对此倒是不以为意,他道,“不必勉强自己,你不是无事生非之人,与她结梁子定是有原因的。” 原因么?乔苒想了一会儿,道:“大抵是觉得我对柴俊的死表现的太过冷淡,不够悲伤。” “本是不相识之人,说悲伤也太过虚伪了。”张解说着对她道,“这里有承泽,我们去甄仕远那里看看。” 乔苒点头,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她从绣袋中摸出一只香囊,递给张解:“谢承泽的香囊落在我这里了,你还给他。” 张解接过香囊迟疑了一刻,收了起来。转而说起了这个案子,“据说柴俊已经死了至少超过一天了,”他道,“如此的话,那个打了一场马球的应该不是柴俊。” “且很有可能是凶手。”乔苒接话道,“下半场马球的功夫足够让他布置下一切了。” 她说的一切自然是让无头的尸体被马驮着过来引起全场轰动。 “如此推算的话,之前出现在马球场上的人应该就是易容了,且此人或许与柴俊有些相似。”乔苒道,“方才岑夫人说柴俊与今日打马球的这些人几乎不怎么走动,这一次也不过是被叫过来帮忙的。那么,一个不算熟悉的人,只要易容到七八分相似兴许就足以骗过众人了。” “八分也不需要,对于柴俊,今日马球场上这些人的关注点本就不在他身上。”张解说道。 所以,要哄骗众人本身并不算难。 乔苒点头:“这个案子在盘问之上很是重要。”当然盘问这种书不会落到她的身上,而是由甄仕远来主持。 毕竟,这个案子是由甄仕远本人接手的。 不过新案子的出现并不意味着旧案子就不管了。刑部衙门前落叶飞舞,但下一刻便被马车压在了轮下。 赶车的车夫退到一旁,由早在门外等候的官差首领周梁亲自接手。 周栋从刑部衙门中走了出来,扶正了冠帽,手捧一只紫檀木盒而后踏上了马车。 “大人。”车帘被放下,周梁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道,“去皇城?” “嗯。”周栋嗯了一声,道,“王泊林传过来的消息暗号已解。”顿了顿,他又道,“他为此不惜以身传讯,倒真是可惜。” 真是可惜却也只是可惜。对于他们而言,这个消息的重要性十个王泊林也比不上,当然,王泊林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以身传讯。 “如此的话,那个王泊林的未婚妻,”周梁想了想,道,“怎么办?要弄来刑部吗?” “陛下既然想用黎兆,那么便先不必理会。”周栋说道,“原先以为黎家这个长女也不容小觑,没想到却全然不必担忧。王泊林若是活着,配这样的女子倒是可惜了。” 真聪明的女子又怎会不费吹灰之力就被忽悠着跑到京城来?不过,或许选个不怎么聪明的女子本就是王泊林想要的,毕竟当真成了枕边人之后,若是个聪明的女子,恐怕瞒不了多久。 当然,现在王泊林已经死了,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了,至于耽误了女子的婚嫁这种事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路上二人并没有多聊,一路行到皇城门口,周梁在外等候,周栋径自亮了手牌进了皇城,而后将紫檀木盒呈到了陛下面前。 不过这一次,却不是陛下一个人见的他,御书房之内还有一个人正站在下首处,见他过来,只略略点头,没有多言,也没有多问。 老练的裴行庭自然不会做这样多嘴的蠢事。 周栋将东西呈了上去,女帝微微颔首,而后继续问裴行庭:“裴相是觉得黎兆能担得起这等重任?” “力所能及之事,他必不会犯错。”裴行庭说着,顿了顿,道,“只这一趟,不止他一人前往。” 还有原家那个女孩子,周栋自然是知晓内情的。 对此,裴行庭只道:“对于原小姐的手段,下官不甚清楚,毕竟阴阳异士的手段,我等寻常人有些难以理解。” 御书房内安静了一刻之后,上首的女帝出声了:“那另一个女孩子呢?大理寺的那个你以为如何?” 裴行庭道:“智谋手段皆属一流。” 周栋有些意外:虽然比起原小姐,评价那个女孩子的语句可谓短的可怜,可能得当朝左相这个评价,恐怕年轻一辈中也没有几人了。 “周栋。”正思忖间,听上首的女帝忽地又叫了他一声,周栋连忙应是。 “你觉得那个女孩子如何?” 问题居然抛到他身上来了,周栋虽然意外,却还是想了想,道:“属下不敢如裴相那般断人,这也非我所长。” 刑部的官员所长从来不在于此。 “只是她经手的或者遇到过的案子,不管运气也好,是旁的也罢,至此还未有不曾解决之案,且多是在一个月内解决。”周栋道,“如我所见,整个大理寺外加吏部擅查案者,能如她这般同时达到这两点的几乎没有。当然,兴许这也同她年岁尚小,还未遇到过什么棘手的案子有关。” 这意思是她遇到的案子不棘手吗?周栋说罢顿了一顿,似乎也不能这么说。 她遇到的案子并没有特别容易的,甚至最开始的苏城案,一度让人束手无策。 “如此看来,你二人都很是看好她。”女帝说道,“那如今这个案子应当很快也能解决的。” 陛下说如今……是又有案子了吗?周栋有些意外,而后听裴行庭在一旁道:“眼下回园被甄仕远的人包围了,只怕是包围不久,天黑就要将人放回来了。” 看来是打马球打出来的案子,周栋恍然。 上首的女帝也在此时再次开口了:“这桩案子若是解决的快,山西路的事还没有解决,便让她同白郅钧一起出发援助山西路。”女帝道,“可以先透个风声给白郅钧,让他先接触一下这个女孩子。” 白郅钧是被黄大将军力荐近日才从边境调回长安待命的武将,如今朝中风头正盛。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 藏拙 盘问这种事可不是一时半刻能盘问的完的,甄仕远也没有留着下属在这里白等的想法,将人手安排下去之后,便招手叫来了乔苒。 “你……”他认真看了片刻乔苒脸上的神情,见没有看到什么了然亦或者发现什么线索时的微妙神情之后,虽说有些失望,但还是问了一句,“有什么想说的吗?” 乔苒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暂时没有。”不过在看到甄仕远认真望来的神情之后,她还是道,“一定要说的话,那盘问这种事定要问仔细了。” 这个当然不消她说,甄仕远点了点头,转而挥手:“如此的话,那今日你便先回去吧,关于案子的事,本官整理出来之后再找你与谢承泽商议。” 乔苒嗯了一声,而后见甄仕远走到谢承泽那里,问道:“你呢?可发现什么了?” 谢承泽摇头:“暂时没有。”顿了顿,他又指向观席上先前被他叫过来问话的女孩子,道,“不过,我等谢柔一起回去。” 这样一来,好似就没有什么别的事了,甄仕远瞥了眼一旁等候在侧的张解,心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这么堂而皇之的等,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吗? 显然真是这样,问完话之后,张解便自己走了过来对乔苒道:“如此,我送你回去吧!” 唐中元见状正要跟上去,走了两步,忽见张解回头向他望来:“你也要回去?”他说着指了指一旁的甄仕远,“甄大人那里人手不够吧!” 唐中元闻言沉默了一刻,而后道:“多谢张天师提醒,属下险些忘了,如此,就请张天师送乔小姐回去吧!” 张解点头,道:“放心。” 嗯……真是太放心了,不放心也不行啊!唐中元暗自嘀咕了一声,走到一旁的一堆官差中待命。 …… 回园门外依旧是热闹的黄天道,街上人来人往,街市繁闹,而本该比外头街市更喧嚣的回园之内却是死气沉沉,从园内走到园外,仿佛换了个天地一般。 此时不过才申时,还早得很,午后的日光投在街市上暖洋洋的一片,街道两边小贩的叫卖声仿佛也在一刹那将人拉进了长安市井的繁华之中。 这就是长安城,繁华的背后有杀人不见血的阴暗,阴暗的另一面却又是文明之巅的盛世。她不知道这个时空千百年以后会不会变得如同现代社会那样日新月异,但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千百年以后的事她无需考虑,也考虑不了。 乔苒停在卖栗子的小贩推车旁,一时有些恍惚。 “来一包。”张解丢了几个大钱,拿起一包栗子递到她面前,问道,“吃吗?” 这一声“吃吗”倒是重新将她拉入了现实,接过那包栗子,她道了声谢,忽地长长叹了一声:“只是突然有些感慨,人生短暂,能做的事委实太少。” 譬如那个柴俊,一个前途可期,试图重振父业的少年突然倒在了半道之上,这谁能预料到? “所以有些事该做还是得做。”张解说着瞥了她一眼,正如眼下,能如此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边。 女孩子笑了笑,接过他剥好的栗子放入口中,软糯的栗香让她心情畅快了不少,忽地有些明白为什么裴卿卿这么喜欢吃甜食了,香甜的东西能让人心情变得愉悦,这一点未来的科学也有证术。 一个剥栗子,一个吃,几个栗子下肚之后,乔苒突然问身边的张解:“对了,你认识谢承泽多久了?” 突然提起谢承泽……是因为那个香囊吗?还是别的?张解摸了摸袖袋中的香囊,头一回生出摸不清女孩子心思的想法:“怎的突然提起谢承泽?是同案子有关吗?” 这样的反应其实是有些小题大做的,就连他自己说完这一句话也有一瞬间的后悔,尤其这样小题大做的反应还是在她面前展露的。毕竟再如何稳重老成,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总是希望表现的更好的。 不过这样小题大做的反应反而让女孩子笑了起来,她似乎挺高兴的,口中的话语也证实了她的高兴。 “对人警惕是一件好事,我问谢承泽并不是因为案子,只是今日突然被甄大人叫出来,与他算是合作了一回。”乔苒想了想,道,“他与徐和修都是你的朋友,但感觉却不同。” 张解停了下来,徐和修和谢承泽的不同,谁都看得到。不过他想女孩子不会说一句废话。 “你们三个人关系很好,”乔苒说着顿了一顿,似乎在斟酌自己的措辞,“以我所见,三人中你的话语权最重。” 诚然他三人各有所长,但再好的朋友说话的份量总有轻重的,譬如咋咋呼呼的徐和修应当就是三人中话语份量最轻的那个,不过以徐和修的性子也不在乎这些。老实说朋友之中,有个如徐和修这样的人,是很有趣的。 “谢承泽很厉害。”她回忆了一番今日的场景,道,“我也一直知道他很厉害,毕竟他是你的朋友,人以群分,便是咋咋呼呼的徐和修都是个聪明人。” “可我今日才发现他的厉害之处。”女孩子说着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说的话。” 一边说一直知道谢承泽厉害,一边又说今日才发现他的厉害之处。这一句话本来就是矛盾的,可偏偏她就是有这样矛盾的感觉。 “你是说他藏拙吗?”张解的反应出乎乔苒的意料之外,倒是一语点醒了她。 乔苒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但又不是寻常可见的藏拙,谢承泽只是惯于用沉默与寡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藏拙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如今谢氏公认的下一任族长是此辈排行十一的谢殊,也是他的族兄。”张解说道,“他错就错在晚生了几年。族中子弟优异是一件好事,但未来的掌权者却只有一个。” “我明白。”说到这里,乔苒忽地笑了,“就似原家当年对我和原娇娇的决定一样,只要一个。”这一点,她深有体会。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二十四章 失望 “还想吃什么?”张解手里拎着几包各式各样的干果、蜜饯、糕点,问乔苒。 “差不多了。”乔苒看着他手里拎的满满当当的糕点,道,“且都到家门前了。”她说着指了指家门。 正巧此时,家门开了,红豆从里头走了出来,见到两人不由一愣,正想说话,忽听张解说道:“你先前还想吃蜂蜜巧果酥……” 乔苒笑道:“这么多够了,吃也吃不掉啊!” 红豆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裴卿卿又不在这里,这些甜腻的东西她们怎么吃得掉? “阿嚏!”狼吞虎咽之下被糖粉呛的打了个喷嚏裴卿卿暗道一声“不好”,下一刻,衣柜门一开,对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裴卿卿讪讪道,“爹……” 委屈巴巴的样子活像个小可怜。 只是再如何可怜委屈也不能让眼前的男人有半分动容,他伸手就将裴卿卿提了出来,而后扒拉走了她藏在袖袋里的一堆各式各样的糕点。 待到确定兜里没有私藏了,他才将裴卿卿扔到了一旁,顺便收走了那些糕点,而后指着她鼻子警告道:“再偷我东西,告诉你娘去!” 真是不要脸,大人欺负小孩子!裴卿卿悲痛莫名,大怒:“我要离家出走!” 她现在可不是离家出走没有去处的人了,她可以去乔小姐那里,那里的人多好,都不跟她抢这些吃的。 还在担忧东西放坏了怎么办的红豆压根没有想到这种担忧很快就将被解决,而是惊讶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时怔的有些回不过神来。 “你先前说了想吃的。”张解说道。 乔苒道:“我只是随便说说……” “是么?”他闻言倒是一笑,转而意味深长的朝她望来,“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女孩子对此的反应依旧是笑,接着接过他手里的各式干果、点心,道:“要进来坐坐吗?” 红豆本能反应的跟着应和道:“要进来坐坐吗?” 对对对,还是小姐机灵,红豆忙不迭的跟着点头,险些忘了她还没做晚饭,姑爷若是来了,她便能偷懒了。 熟料这一次,张解却拒绝了,他朝乔苒挑眉:“我将承泽的香囊还给他,还有,让他莫要如此在你面前表现了。” 这口吻活像吃了醋的小媳妇似的,红豆一时间有种颠倒的感觉:总觉得眼前这两人口中说出的话该调换一下才是。 女孩子对此的反应是笑的更欢了,而后朝他扬手道:“那你快去吧,定会被他说上一通。” 眼见张解转身便走,红豆仿佛方才回过神来一般,连忙急急走过来道:“小姐,姑爷,不,张天师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没有。”乔苒将手里的干果点心塞入她手里,转身进了家门,“我今日想吃排骨,糖醋的。” 作为一个丫鬟,这自然才是她的本职大事,红豆被她这忽然的一句提醒顿时忘了先前的事,急急的跑去做饭了。 乔苒回屋中坐了下来,百无聊赖的坐了没一会儿,便有替她主动解决面前这一堆干果点心的人上门了。 “我离家出走了,”熟门熟路的翻墙进屋的小姑娘嗅着鼻子,委屈道,“我爹……” “又欺负你了。”不等她说完,乔苒便替她将剩下的话说完了,而后将桌上的干果点心推到她的面前,“吃吗?” 裴卿卿咽了咽口水,手却比嘴巴更快一步,抓起一包蜜饯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而后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还是你这里好。”方才的伤心几个蜜饯之后便转为了欢喜,“我不回去了。” 她这话一个月都能说好几次,乔苒也不会当真,只是笑着在一旁托着腮帮子有一茬没一茬的同裴卿卿闲聊,等红豆将晚饭做好。 这等时候,日子还真有几分惬意,裴卿卿这样生的玉雪可爱又没什么坏心思的小姑娘总是讨人喜欢的。 …… 谢柔也是这样的小姑娘,即使偷偷跑出来打马球被谢承泽指着鼻子骂过好几回了,偶尔还会闯个小祸让人头疼什么的,却不代表谢承泽会讨厌这样的小姑娘。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少年人在自己疼爱的妹妹面前总是啰嗦的,以至于谢柔自己都捂着耳朵抱怨了起来:“大哥,我知道错了,你都说了一路了,气消了没?” 气当然消了,谢承泽白了她一眼,掀开车帘走下马车。 到家了。 不过相比就要急急跑进家门的谢柔,谢承泽正要迈进家门的腿却蓦地一顿,而后对身旁的谢柔道:“你先回去。” “吃晚饭了呢!”谢柔嘟了嘟嘴,不满道,“又要回衙门吗?” “不是。”谢承泽并没有瞒她,目光略过她,看向她的身后,“解之过来了。” 谢柔闻言连忙转头顺着谢承泽的目光望去,果不其然,一眼便看到了前方不远处树下站着的张解,她连忙朝他招了招手,算是打了个招呼,不再多问,自己乖乖进门了。 想来,张解找谢承泽这件事也不是头一回了。 “什么事?”谢承泽走过来问道。 张解摸出袖袋里的香囊朝他扔了过来。 这扔过来的力道不大,所以谢承泽几乎一伸手便接过了香囊:“我说东西丢哪儿了,原来是你捡到了。”他说着将香囊挂回了腰间。 “下次把你的东西藏藏好,”对面那人却再次开口了,语气看似平淡,却隐隐藏了几分愠怒,“还有,承泽,男女有别,你是不是应该避嫌?” 正挂香囊的谢承泽手里的动作顿时僵住了,片刻之后,抬头惊诧的向他望来:“你是说我和乔小姐?” 香囊大抵是白日里扶乔小姐的那一下掉的吧! 对面的人抿了抿唇,算是默认。 这个反应他并不陌生,提到那个吏部的黎兆,还有衙门里献殷勤的那个什么赵桐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也不奇怪,他喜欢乔小姐,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只是…… “你如此幼稚吗?”谢承泽继续顿了一顿之后,继续慢条斯理的挂起了香囊,“解之,你让我很失望。” “有什么可失望的?”对面的人不以为意,“乔小姐不好吗?” “她很好。”谢承泽挂好腰间的香囊,转而瞟了他一眼,“只是你整日里乔小姐长乔小姐短的,还跑去为人洗手作羹汤什么的,如此沉迷于儿女情长。你莫忘了不是谁都能与徐和修一样做个傻子的?你不能,我也不能。”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 夜窥 两人之间难得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不急不缓的马蹄声出现在了不远处的街道上,两人看着那厢转角过来的马车慢慢向这边驶来。 谢氏的马车,估摸着是哪个谢氏子弟也在此时回来了。 “这与我和乔小姐的事是两码事。”张解说道,“正事上我不会行错一步。” “……随便你吧!”谢承泽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入家宅之内。 张解也未再叫住他,而是目送着悠悠向这边驶来的马车缓缓在谢氏家宅前停了下来。 有人说物似主人,这行的横冲直撞的马车主人多半也是气势汹汹的,这行的不急不缓的马车主人多半也是个稳重的性子。 他不知道这话有几分真假,只知道眼前这个掀帘走下马车的男人性子确实稳重,行事不急不缓。 见他出现在家宅前,那男人似乎有些惊讶,却还是朝他笑了笑,道:“解之。” “谢大人。” 谢殊,谢承泽的族兄,也是谢老太爷最看重的孙子,不出什么意外的话,陈郡谢氏下一任的族长不作他想。 作为谢氏族长的下一任人选知道的自然比一般人要多得多,打过一声招呼,正要走入家门的谢殊却忽地停了下来,转而朝他走了过来。 “你……”他似乎犹豫了一刻,不过还是说了出来,“陛下有意待到回园的案子解决后,让白郅钧同大理寺那位乔大人去往山西路做事。你与那个乔大人关系不错,可以提醒她一番,近日白郅钧大抵会与她接触一番,莫要把他当成别有用心之人,总是要一块儿做事的,将关系搞砸了便不好了。” 白郅钧会接触那个乔大人的事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秘密,既然碰到了,他倒乐意提这个醒。 张解闻言当即笑着道了声谢。 谢殊倒是不以为意,举手之劳而已。 …… 夜色很快笼罩了整个长安城,回园里的人盘问过后也相继放走了。唐中元抱着文吏记录的问讯笔录走到甄仕远面前,道:“大人,都在这里了。” 甄仕远看到那么厚一叠小山似的文书便是一阵头疼,转头看到满脸疲倦的文吏官差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今日问讯之事算是结了。 但这并不是结束,这才是开始。 看这些文书笔录才麻烦,甄仕远粗粗翻了翻这些文书笔录,虽说问讯的是那些官差文吏们,但甄仕远并不是没有注意过的。 这些宗室豪族中人虽说也有脾气好配合的,但更多的是脾气差的,说话颠三倒四的,一股脑儿记录下来,还要分辨其中的问题,当真让人头皮发麻。 也只有这时候,他才愈发觉得那个女孩子的厉害,也亏得她把那么杂乱的库房卷宗都能看的津津有味的。 提着一沓卷宗走出回园门口时,甄仕远忽地抬起头来,而后抬手遮了遮。 “又下雨了。”他道。 这些时日雨水不断,明明深秋快入冬了,却仿佛同开春了差不多,三天两头的下雨。 他踏上马车,走入车内:“回大理寺。” 今日又要熬到半夜了。 马车前的车灯摇摇晃晃的往大理寺行去,除却依旧繁华热闹的黄天道之外,京城不少家宅已开始熄灯入睡,徒留门头路杖上的灯在秋雨中摇摇晃晃。 有人一脚踏上了路杖,却并没有将路杖踩碎或者踩倒,似乎只是一个轻轻的借力,很快轻巧的落在了其中一家小院中。 这座院子的主人便早早熄灯入睡了,只门头插着一只灯笼做路杖用。 他走到屋檐下,没有推门,而是熟门熟路的走到右侧的窗前,轻轻将窗户支了起来,随着支窗的动作,雨水洒了一地,他看向窗内,而后……与窗里一脸惊慌,抓着一块桂花糕啃的正香的女孩子撞了个正着。 “妈呀!”一声短促的惊呼声之后,裴卿卿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瞪着眼前的人——张解。 大半夜的,她跑到乔小姐屋里来偷吃怎的还能撞上他? 两人互相瞪了对方一刻,屋里的灯便在此时突然亮了起来,而后放下灯罩的女孩子诧异的朝他二人望了过来,再看到两人那张脸时,不由怔了一怔,抿唇笑了:“方才等着等着便睡着了,我忘了你离家出走了。” 前一句是向张解解释的,后一句是向裴卿卿解释的。 尴尬了一刻,张解没有再理会裴卿卿,而是对女孩子道:“只一件事要告诉你,白……” 风吹的烛光晃了晃,女孩子顺手在灯罩的破洞上压了本书挡住了风口。 “哦”。她道。 …… 一夜的细雨一直持续到了天亮之后,纵使大理寺的官员都已陆陆续续进衙门了,雨还没有停。 “承泽。”徐和修拍了拍谢承泽的肩膀,以手掩唇,打了个哈欠,道,“你今日来的真早,对了,我听说回园的事了,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哪有这么快的。”这话一出,谢承泽还没有回他,便有一个年轻官员回他了,那官员说着指了指站在天井旁的檐下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官袍打拳的甄仕远,道,“昨儿大人看了一整晚的笔录都没回去,什么眉目都没有,来得早的乔大人一来便被甄大人遣出去替他买早饭去了。” 跑腿这种事,乔大人还是很专业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被提及的乔大人从门口走了进来,手里提着的几只油纸包向甄仕远走过去。 徐和修嗅了嗅,道:“好香,我来猜猜乔大人给甄大人买了什么早饭,咦,承泽……” 还在说着买什么早饭,一旁的谢承泽却突然站了起来,而后向女孩子走去。 把早饭交给甄仕远,被迫停止打拳的甄仕远回了屋内,乔苒一转身便对上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谢承泽。 “谢大人。”乔苒朝他打了个招呼。 谢承泽朝她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柔和了几分:“昨日解之已将香囊给我了,多谢。” “这没什么,本就该向你道谢的。”女孩子笑着说道,“我……” “我有事与你说。”他打断了女孩子的话,问她,“你知道白郅钧吗?” 乔苒一怔,犹豫了一刻,还是点了点头,道:“是不是如今风头挺盛的那位从边疆调回的白将军?” “是。”谢承泽道,“我与他有些私交,他托话与我说想见一见你。” 女孩子睁大了眼睛,似乎一时无法回神。 谢承泽见状,又道:“我觉得这些事不必瞒你,陛下属意待回园的事毕之后,让你与白郅钧去山西路办事,既要一起办事,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原来如此,是要合作办事啊,女孩子松了口气。 “你若没什么事,就定在午时吧!”他说着顿了顿,看向女孩子道,“放心,我也会一起去。” 有个熟人在场自然是好事,女孩子笑道:“如此倒是更好,我还未见过这位白将军,总有些忐忑的。” “不必忐忑。”谢承泽说着看向她手里的油纸包,“你买了什么?” “胡饼。”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油纸包,道。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二十六章 第二次 两手空空如也的回了屋内,听到动静的甄仕远不由抬头瞥了她一眼,而后斜着眼挪瑜她:“吃的还挺快啊!嘴擦得也干净,不知道的都瞧不出你吃了胡饼了。” 因为又不是她吃的。乔苒走到甄仕远面前,道:“大人有什么眉目吗?” “没有。”甄仕远想也不想,便回道,“除却已经推测出的,其他什么都没有。” “已经推测出什么了?”乔苒坐了下来。 “一开始出现同大家打了一场马球的不是柴俊,是别人。”甄仕远道,“可这些个笔录里,根本没有人察觉出身边这个柴俊有问题。” 说到底,还是不在意吧,柴俊于他们而言毕竟只是个打马球的工具罢了。 “至于回园周围,也没找到什么证人之类的。”甄仕远说道,“这很麻烦,我已经开始查柴俊的过往,看有没有仇家之流的。只是岑夫人情绪激动,她觉得柴俊听话懂事,没有仇家。” 为人母的总是如此的,这个答案也不奇怪。现在情绪激动的岑夫人也不适宜问什么问题。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甄仕远自然清楚,如今着手的方向也没有错。 乔苒想了一会儿,道:“凶手为什么要割下柴俊的头?” 这自然也是疑点之一,甄仕远摇头:“这我亦不知,不过我等正在查。且让无头的尸体跑到场上来吓人,本官也在查这些打马球的素日里有没有结什么仇家之流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兴许是同这些打马球的有仇。” 有仇到杀了柴俊,摘了柴俊的脑袋,只为了让他跑出来吓人。呃……虽然十分牵强,但若是凶手性子古怪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当然,这种可能性极小。 该查的甄仕远都让人去查了,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对上甄仕远送来的白眼,她摊了摊手,道,“我还是奇怪为什么一定要割下柴俊的头,既然人都杀了,为什么要来这么一出,不是多此一举吗?” 还有,让无头尸体跑出来吓人,把脑袋挂在树上做什么。是要藏起柴俊吗?那为什么不绑在树杈上,而是放在上头,结果脑袋掉下来反而吓到了她。 “确实奇怪,还有一点,”甄仕远抬头,眼圈发黑的朝她看来,“封仵作说尸体在冰窖里放了至少一晚。” 乔苒恍然,看向窗外的细雨,道:“这个天还远没有到结冰的时候,所以寻常百姓家里不会有冰窖。” “大的酒楼定是有的,做菜要用。”说到这里,乔苒忽然停了下来,道,“对了,那一日午时,打马球的人在回园附近的流云楼起过冲突。” 流云楼的这样的酒楼自然是有冰窖的,甄仕远点头:现在是两眼一抹黑,能查一点是一点。 “不过比起流云楼冰窖这等时常有伙计、厨子进出的地方,这京中大族家中的私人冰窖更利于藏尸吧!”乔苒想了想,说道,“譬如……回园里那些人?” 甄仕远听到这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说的确实有道理,可绕了一圈,还是绕到回园那些人的身上了。 说到底还是要细查,甄仕远翻了个白眼,头疼的扶了扶额头。 对此,乔苒就暂时爱莫能助了,她起身向外走去:“我去问问封仵作有没有进展。” 甄仕远挥了挥手,示意她快走。 乔苒笑着出了门,而后向后衙走去。进去的时候,封仵作依旧坐在尸体旁,胃口无比好的吃牛肉包子,见她过来还同她打了个招呼,要分她一个。 乔苒忙拒绝表示自己对着尸体委实没有这么好的胃口,转而问他:“今儿可有什么进展?” “进展?”封仵作吃的嘴角满是肉汁,道,“进展没有,不过柴俊的身子骨倒是真好,肌理健壮分明,够壮实的,各方面发育的都很好……” 乔苒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确定封仵作除了验尸之外没有别的癖好,她当即就要将人抓起来了。 在后衙坐了一上午,看封仵作验尸,到了正午,乔苒拍了拍袍子准备走人。 正翻看着柴俊脑袋的封仵作大抵是听到她的动静了,破天荒的叫住了她:“乔大人,帮我去饭堂提饭,我要多拿两个蛋饺,不要鱼汤……” “你自己去,”乔苒看着从对面天井处走过来的谢承泽道,“我正午不去饭堂吃了,我去百胜楼,有人请客。” “又不去饭堂啊,”封仵作闻言又是失望又是羡慕,“昨儿有人请吃螃蟹,今儿去百胜楼,我怎么没这么个运气呢?” 嘀咕了几句便又低下头做事了。 乔苒对此不由摇头失笑,这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她向外走去。 …… 天还下着雨,两人各自撑着伞并排而行。谢承泽看了眼女孩子,他二人离的不远,不过一步的距离。甚至还能看到女孩子脸上明显的喜悦,他去找她时隐隐听到她在提百胜楼什么的,大概是为了吃而高兴。难怪解之开始一头钻进这些门道中,说到底还是投其所好。 不过虽说距离不远,却也不近,伞尖垂下的雨珠无声无息的将人与人之间隔开了一条水幕,谢承泽收回了目光。 细雨也挡不住百姓的热忱,尤其是黄天道之上,伞面错开又相撞,将面前的视线挡的有些杂乱,不过百胜楼就在前方不远处了,乔苒有些兴奋。 就在此时,“嘭”一声巨响,将她吓的一个激灵。 前方随即响起了一片嘈杂声,整个黄天道也变得杂乱了起来。惊呼声,推搡声不绝于耳,本就拥挤的黄天道也因着雨天多伞的关系变得愈发混乱。 这样的混乱,最易发生踩踏之事,乔苒脸色大变,察觉到身后的力道渐渐朝自己扑来,下一刻便被人抓着带到了一旁。 “不必担忧!”谢承泽松开她的手,看向拥挤的人群,双目微微眯起,“事情马上就能解决。” “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惊呼。 “别推我,踩到我的鞋了。” …… 眼看踩踏之事一触即发,一道声音自人群中穿透而来。 “不要慌!”声音中隐隐透着一股难掩的威仪,乔苒看到各式混乱的伞面中,一只朱红色的匾额被人抬了起来,高高举到了头顶。 “是匾额落地了,未砸到人,大家只管走便是。” 不知是这一句安抚住了众人还是那高高举起的匾额安抚住了大家,混乱的伞面渐渐趋于平和,举匾额的人也穿过人群向这边走了过来。 “白将军。”谢承泽上前施了一礼。 乔苒有些意外的看了眼面前将匾额放下的男人。不比周世林典型的武将相貌,眼前的男人倒是个儒将的模样,朝她笑着望过来的神情很是温和。 不过还不等她抬手施礼唤一声“白将军”,他便蹙着眉头开口了:“第二次了。” 嗯?第二次?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二十七章 相谈 “昨晚便已有一次了,”白郅钧道,“这是第二次了。” 短短不到一天的功夫,被匾额砸了两次,这也太巧了,又或者这位白将军的运气委实不太好。 不过,这种事对于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白郅钧而言并不觉得害怕,他笑看着乔苒点了点头。 “白将军。”乔苒俯身施礼,抬头坦然的打量了他一番。 眼前这位白将军四十上下的样子,容貌是典型的儒将模样,说儒雅俊秀这种话就有些太过了,他的相貌并不能让人眼前一亮,一身灰色布袍几乎同酒楼里跑堂的伙计撞了色,只是同样的灰色在他身上穿了却如同官袍一般,举手投足间透出了几分战场将领的杀伐果决。 方才从酒楼进来时,便有好几个中年妇人往这里看来,足可见这位白将军的魅力。 白郅钧朝她点了点头,道:“乔大人。” 女孩子在看他,他也在看这个女孩子。老实说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孩子时,他是惊讶的,因为委实太小了,虽然身形还算高挑,但脸上的稚嫩却还是能清晰的出卖她的年龄的。 这样一个女孩子要和他去一趟山西路,他是犹豫的,不过他想,陛下有此安排定然有她的道理。 撇去年纪这一点,女孩子在他眼前的表现倒是颇有几分与她年纪不符的稳重。 虽然叫了包厢为了方便说话,不过白郅钧显然没有什么铺张浪费的习惯,点了几个菜之后,便开口了。 这一次,主要还是见见这个女孩子,而后聊一聊。 毕竟他虽然还不清楚山西路发生了什么事,但陛下如此重视,必是一件大事,而这件大事要由他和眼前这个女孩子一起去做,摸清楚对方的脾气秉性,一起做事也方便。 当然,了解这种事也不是他单方面的,比起能从大理寺大大小小的案子中听闻她的本事和手段,他的事对于女孩子来说更为陌生,她也需要了解一番他这个人。 “我看过乔大人你解决的案子。”白郅钧朝她举起了茶盏,大抵是摸不清楚女孩子喝不喝酒,他点了茶,如此以茶代酒的聊天也更好。 “乔大人很聪明,心细如尘。”白郅钧说道,“正巧可以补白某这个粗人的不足。” 当然“粗人”这种话是过谦了,能被黄大将军从边疆几十万大军中挑出的人,又怎会是个“粗人”。 女孩子笑了笑,说道:“我虽不太了解白将军,不过见方才将军那一手应对,事情还是要仰仗将军才是。” 白郅钧含笑抿了口茶,见女孩子低头开始吃了起来,也没有再开口问她别的话。 本就是不大熟悉的,强行寻些话来说也太过尴尬了,更何况方才只言片语已足够他们判断对方这个即将要一起做事的人适合不适合了。 至少从面上看来还行,至于之后适合不适合,那就是真正开始做事以后才知道的事了。 女孩子的想法显然与他差不多,开始低头大快朵颐免去了这样的尴尬。 不过场面还算融洽,因为多叫了一个双方都熟悉的人,白郅钧放下手中的茶盏对一旁的谢承泽道:“小谢大人,五年不见,你还当真入了大理寺。” 谢氏族中子弟机会比旁人更多是自然的,他没有想到谢承泽会选择大理寺。当然,不是大理寺不好,大理寺很好,有不少大族选择让小辈来大理寺历练。但对于崔、王、谢这等大族来讲,真正想要让族中小辈快速晋升,是通过科考往吏部这等地方去的。 跑到大理寺来,顶天了就是个大理寺卿,当然大理寺卿这样的官职不低,不过对于崔、王、谢这等家族来说这个官职就有些聊胜于无了。 “大理寺很好,我过的很开心。”谢承泽抿了口茶,说道,“族中也很满意我的决定。” 包厢内安静了下来。 乔苒抿了口碗里的汤,没有说话。好在张解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谢承泽的事,所以,气氛突然安静的缘由,她也算是知晓的。 不过这种事,并不适合多嘴。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白郅钧开口了:“开心便好,人这一生事事顺意是不可能的。” 谢承泽点了点头算是应和,转而问他:“夫人过世已三年,你也该当考虑续弦了。” 这个事乔苒也有所耳闻。白郅钧的经历是不少京中寒门子弟所津津乐道的,出身寻常百姓家,本是进士出身,却又不是才华惊人,毕竟京城多的是小有才气的子弟,眼看前途无望之下,他投笔从戎,而后在军伍中摸爬滚打,没有可倚仗的势力,便靠自己打拼成了如今的地位。 至于他的夫人则是在边疆投军时娶的一位随军的医女,但凡上战场便免不了受伤,此等情况下,同医女有了感情,娶之为妻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可惜的是,那位医女并没有为他留下一儿半女,三年前病逝了。待到今日,三年丧期已过,自白郅钧回京之后,便有不少人开始为白郅钧拉红线。 有丧夫的中年美妇,亦有那等因为家道关系耽搁了却又仍想嫁人的姑娘。如白郅钧这样前途不可限量,气度出众的人,自然是不少人的首选。 白郅钧叹了口气,道:“随缘吧!” “也是。”谢承泽为自己倒了杯茶,又道,“还好你没选在昨日,否则,我与乔大人怕是要与你另择时日了。” 突然提到她,乔苒抬起头笑了笑,道:“是啊,昨日正巧有案子。” 谢承泽道:“事情发生在回园,柴将军的遗孤出事了。” “柴将军的遗孤?”正喝茶的白郅钧咦了一声,道,“可是那个叫柴俊的孩子?” 白将军居然也认得这个柴俊,乔苒有些诧异,本能的朝白将军看了过去。 见他满脸皆是震惊,不过这震惊很快便转为悲恸。 “那个孩子我见过,是个好苗子。”他说着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怎的出事了?是打马球伤了吗?” 不知晓内情的人听闻回园出事,自然首当其冲的认为是打马球出的事。 但事实并非如此,乔苒有些犹豫要不要把案子说出来,甄仕远虽然没有提及保密的事,但是…… 她还在犹豫之时,谢承泽却已经开口了:“不是,是柴俊死了。” “嘭——”白郅钧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二十八章 乱七八糟 茶盏落地的碎裂声响起,等候在外的伙计忙推门进来帮忙收拾了起来。 “我没事。”白郅钧朝伙计摆了摆手,道,“你们收拾了便下去吧!” 细细碎碎的收拾声中,乔苒瞥了眼对面的谢承泽,他低头看着手中茶杯,仿佛出了神。 待到伙计退出去之后,白郅钧才道:“怎么回事?柴俊怎么会……” 谢承泽道:“昨日发现他时他就已经死了,据仵作说,他至少已经死了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白郅钧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拧了拧眉头,没有再打断他的话。 至于发现柴俊的经过,谢承泽讲述的很详尽,白郅钧也听的很认真。 待到谢承泽讲完,他才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可怜,那孩子是个好苗子,我原本还准备到了提他入军伍……” 由他领入军伍,柴俊前途可期,只是没想到尚未踏上那条道,他便出事了。原先以为是打马球摔落伤了腿脚落下病根什么的,无法上战场,没想到人却居然死了,而且并不是因为打马球出的事,是谋杀。 真是其心可诛。 “你们一定要查清楚了,为柴俊报仇。”他将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谢承泽道:“这是自然。” 因提起了柴俊的事,一顿饭吃的不尽人意,除了乔苒之外的两人几乎没怎么动。 出了百胜楼之后,白郅钧看向谢承泽:“承泽,一起走走?” 谢承泽点了点头,向乔苒看去。 乔苒见状忙道:“如此,我便先回大理寺了。”她说着俯身一礼,转身离去。 眼见女孩子撑着竹伞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白郅钧这才转向谢承泽,道:“你方才说的柴俊的事,可查到什么线索了?” 谢承泽抬手,道:“边走边说。” …… 回到大理寺的时候,正撞见踩着鞋举着一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鸡腿从饭堂走出来的封仵作。 “吃完回来啦!”封仵作啃着鸡腿,朝乔苒打了个招呼,又看了看她身边,奇道,“那个谢大人不是同你一起去的吗?怎的只你一个回来了?” “他同白将军故友碰面,想来有话要说。”乔苒说着笑了笑,反问他,“甄大人可还在屋里?” 甄仕远啊!封仵作点头,道:“就没出来过。” 乔苒闻言便笑了:“那也怪辛苦的。”她说道,“我去帮帮忙。”说着大步向甄仕远的屋子行去。 她愿意帮忙自然再好不过了,甄仕远将一叠问询笔录拍在她手中:“都在这里了,你看吧!”说罢便掩手打了个哈欠。 看这些东西看的可叫人累死了。 乔苒笑了笑,看向手里的笔录,正要转身回自己的位子上,走了两步,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忽地停了下来,问甄仕远道:“有柴将军的画像吗?” 柴将军的画像?甄仕远有些惊讶,惊讶了一刻之后,才道:“我这里倒是没有,不过你看柴俊的模样就知道柴将军的长相了,他生的同柴将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乔苒愣了愣,哦了一声转身欲走,却被身后的甄仕远叫住了。 “你突然问柴将军是什么意思?”他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乔苒,不解,“还如此失望的样子。” 乔苒闻言老老实实的回道:“还不是因为同白将军吃了一顿饭,席间他对柴俊的死深感悲恸,我便多想……” “打住打住!”话未说完便被甄仕远喝住了,乔苒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见甄仕远愤愤的指了指她的嘴巴,道,“祸从口出,你知道不知道?” 说着不等乔苒说话,又指着她的脑袋道:“你怎么回事啊,武将一脉相承,比起文官,热血义气的武将提携后辈更多。柴俊是个好苗子,想提携他的可不止白将军一个!虽说白将军是里头最出名的,可也不是你能乱说的。你这样乱说,置柴将军、白将军还有岑夫人的颜面于何地?不要脑子里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的乔苒摊手,道:“往后不乱想了,不过柴俊和柴将军长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倒是同白将军无关了。” “你还想!”甄仕远点着她的脑袋喝道,“你在我这里说说倒也罢了,若是出去说,仔细不被人打!你知晓不知晓白将军在武将中的声名?”吵架文官用嘴皮子,武将可是直接上手的,就她这样的,一拳头都撑不过去吧! 乔苒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哦。” “虽说办案带我自己的偏见不好,但白郅钧此人磊落、义气、热血、洒脱这等都是公认的,”甄仕远叹道,“老实说我不觉得这个案子同他有关,柴俊也不会是他杀的,他要提携柴俊就是真的提携,何必把人脑袋摘了?” “我也觉得。”乔苒理了理自己戴歪的官帽,道,“他不会杀柴俊。” “那你问这些作甚?”甄仕远指了指她手里的问讯笔录,道,“好好替本官分忧便是!” 乔苒笑着抱着问询笔录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不要乱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甄仕远说着站了起来,向外走去,“那这个案子便先交给你了,本官去处理汾王府和淮王府掐架的事。” 对哦,险些忘了这个了。乔苒失笑:那里还有两个躺打马球打到躺着的呢!她低头翻起了手中的笔录。 待到甄仕远离开之后,屋里安静了下来,乔苒看了眼连官印都未带走的甄仕远轻哂。她和白郅钧要去山西路是陛下定好的事,那么所谓的回园案子办好之后自然也是指她来办回园的案子。 这就很有意思了,所以,这个案子……是陛下在试探她的能力吗? 这真是……何德何能啊!她低头看向桌上这一堆的问询笔录,继续低头翻看了起来。 雨滴打落在窗柩上沙沙作响,屋内安静又喧嚣,这些甄仕远手中看的头疼欲裂的笔录女孩子却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轻笑两声。 “很有趣吗?”有人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大开的屋门 “还好。”乔苒抬头看向来人,道,“谢大人。” 谢承泽迈步走了进来:“我同白将军聊了一些过去的事,便耽搁了一些,乔小姐,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方才百胜楼里她安静的有些不寻常。 想问的?乔苒想了想,笑了:“还真有。” 顿了一顿,她道:“自昨日开始,白将军接连两次被匾额所砸,是有人不想让他去山西路吗?”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二十九章 途中 不想让白郅钧去山西路。 这句话一出,谢承泽便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他迈步走到她面前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要瞒过你不是一件易事。”他开口道。 乔苒笑了笑:“我不相信那样的巧合。” 从陛下属意她和白郅钧去山西路开始,白郅钧被砸了两次,嗯,看来在下手的人眼里,她去不去无所谓,但是白郅钧是万万去不得的。 一个几次三番“运气”断案的人当然是不相信所谓的巧合的。 谢承泽听闻,沉默了一刻,道:“山西路的事还不清楚怎么回事,不过有人不让白郅钧去山西路这一点是事实,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只是,这件事我也不清楚。”他说着看了眼她手里的笔录,“很有趣?” 这些笔录杂乱无章,多的是无关案子的废话和抱怨,从来都是令人头疼的。 “当然有趣,看这些笔录也能推测出一个人的性子喜好。”女孩子说道,显然在外人眼里头疼的存在在她看来却不是这样,她道,“有人爱说废话,笔录啰嗦,有人脾气不好,通篇都夹杂着谩骂,有人胆小,事无巨细都要说,唯恐怀疑到自己头上,有人三缄其口,怕是有所隐瞒,这些都能推测出来。” 当然,真正看起来若不是当真觉得有趣,怕是只会觉得麻烦。 谢承泽嗯了一声,道:“你说的不错。” 乔苒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也未见谢承泽离开,她复又抬起头,诧异的看向他:“谢大人可还有事?” 谢承泽摇了摇头:“无事。”顿了顿,他又道,“乔小姐不喜欢佩香囊?我从未见你戴过。” 乔苒怔了怔,笑了:“你也知晓我自小长在庄子上,没有那么讲究,待到现在也已经习惯了。再者那些味道串在一起,我也辨不出什么好与坏来。” “原来如此。”谢承泽站了起来,对她说道:“本想谢你昨日找回我的香囊,以香囊还之,你既不用,便罢了。” 乔苒忙客气的回他:“真要谢的话,当真不知谁该谢谁,谢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谢承泽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待到他离开之后,乔苒才抬起头来,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幽幽的,冷香,很好闻,与昨日闻到的香味几乎一模一样,但还是不同的。看来是换了香,她摸了摸鼻子,鼻子太灵也不是什么好事。 细雨自昨日开始到现在还未停,徐和修两手空空的穿过天井走了过来,边走边打哈欠,难得有些空闲的时候,人一空,便有些懒散。 “承泽。”他伸了个懒腰走到站在廊下的谢承泽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看什么呢?” “没什么。”谢承泽收回了目光,转而问他,“你的事忙完了?” “是啊,忙完了。”徐和修随口应了一声,顺着他方才的目光望了过去。 前方是办事堂的方向,雨滴落在支起的窗沿上又自窗沿滑落敲打在了石阶上,断断续续的连成一片水幕,不过这却并不妨碍他们的视线越过水幕看向屋内。 一个女孩子坐在桌后,翻着桌上厚厚的笔录,时不时落笔写下几个字。 认认真真做事,没有偷懒,这没有什么奇怪的。 “你看什么呢?”徐和修奇道,“看乔小姐做什么?” 谢承泽摇了摇头,道:“随便看看。” 如此啊,徐和修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意兴阑珊,正要走,却忽地一拍脑袋,道:“哦,对了,险些忘了。你晚上有空么?阿缘从洛阳回京了,这几日一直想见你……” 谢氏子弟的婚约大多听从族中安排,谢承泽也不例外。当然,作为谢氏族中子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搭上谢氏的,徐氏算是为数不多的几家中的一家。 与谢承泽定下婚约的就是徐家行十的小姐徐禾缘,徐和修族中的堂妹。比起到了年龄随意的安排,因为徐和修的关系,谢承泽与徐禾缘也自小相识,是以认真算起来也算半个青梅竹马。 “改日吧!”谢承泽听的连眼皮都未翻一下,面无表情的说道,“今日我与白将军有约。” 如此啊,徐和修倒是不以为意的摊了摊手:“真是可惜,我这般无功而返回去又要被阿缘念叨了。” 这样的小事,谢承泽当然不会放在心上,转身走回了大堂。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徐和修不由的叹了口气。 相敬如宾,他都能一眼望到阿缘和承泽成亲后的日子了。 不过,这并不奇怪。他的父亲母亲也是如此,他将来估摸着也是如此。娶个娴静聪慧,出身相当的女子,而后一辈子顺着既定的轨迹走,或许有所偏离,却总在族里的掌握之中。 没办法啊,生来便得到什么的人自然也要失去些什么的,这公平的很。 如此想来,不由有些羡慕解之了,虽然要娶乔小姐很不容易,但好歹有个盼头。先前还怕万一娶到那位不开心就弑父杀亲的原小姐,解之岂不是要每日提着脑袋睡觉了?不过好在现在有倒霉蛋接手了那位原小姐。 “启程了。”接手了原小姐的黎兆打了个喷嚏,摸了摸发红的耳垂,掀起车帘看向马车外。 窗外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枯草、小道还有山路以及偶尔经过的裹得严严实实的行人,这一路行马车而来,他人都快散架了。 不过好在快要到山西路了,黎兆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赶车的车夫。 车夫回头唤了声“黎大人”。 “今晚之前能到山西路吗?”他问着,目光也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前头的官差以及那辆围的严严实实的马车上。 这路上的官差是陛下的人,前头马车里是那个原小姐还有她的侍婢和暗卫。嗯,就他没有自己的人,这一路上闷的快发疯了,也只能揪着这车夫问一问了。 要是同他一起来的是乔小姐那该多好啊!他抬头望天,乌压压的一片黑云聚在了头顶。 “要下雨了。”他随口道了一句,而后一记闷雷声想过,大雨倾盆而下,瞬间就将问话的他与那个车夫浇透。 车夫怔了一怔,一边忙不迭的翻出斗笠蓑衣什么的往身上披,一边还不忘白他一眼,道:“黎大人不要乱说……” 埋怨的语气仿佛是在责怪他一语招来了大雨一般。 黎兆无辜的摊了摊手,正要坐回马车的动作却突然一顿,视野的尽头一片黑影随着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正向这边行来。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三十章 突袭 这是通往山西路的必经之道,有人经过很正常。 车夫一边戴蓑衣斗笠,一边催促道:“黎大人,你快回马车里去吧!”这都淋成落汤鸡了,还看?再者说来,这能看到什么? 漂泊似的大雨隔绝了大半视线,所以,哪怕对方已行至跟前,也看不清楚对方的样貌。不过,这并不妨碍众人感觉到他们整齐划一的行进以及身上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似是军队一般,且是杀气十足的军中队伍。 “去那里。”黎兆扣住车夫的肩膀,伸手指向斜刺里。 他记得那里有一条小道,小道的尽头是一片齐整的高地,高地的尽头是什么,或许是河流,或许是深谷,他不知道,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里兴许可以暂且一避。 车夫怔了一怔,仿佛一时无法回神。正想说什么,耳畔嘶鸣声起,耳畔机扣弩箭的声音回响,大雨成了这一刻最佳的天然掩饰。车夫一慌,本能的扬起马鞭向黎兆指的方向驶去。 耳畔是无数弩箭射来的声音,有与他们擦身而过的,也有正中马车的。 大雨之中,对方或许也看不清前方,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将要做的事。杂乱的弩箭肆意充斥着整条山道。 嘶鸣声掩盖在漂泊的雨声之下。 乱箭横飞……不外如是。 “快一些。”黎兆催促着看着身旁轰然倒去一侧车壁的马车,一手撑着倒了一大半的车厢道,“快跑!” 漂泊雨帘之中他们看不清自己人也看不清对方,如此的话,那便只能跑。 既不给自己人添乱,也兴许会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们……他们是什么人?我们又没惹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这车夫虽着了一身官袍,也算个护卫,但好好的身手矫健的护卫又怎会被打发来赶车?显然在这一队随行的护卫中,这车夫可以说是个再不起眼不过的存在。 眼下这车夫已然慌了神。 “不知道。”被大雨浇的睁不开眼的黎兆道,“至于动手,同我们惹不惹他们无关。”只是想杀他们而已,至于背后的理由,或许还是同山西路的事有关。 没想到还没到山西路便遇到了截杀。 漂泊的大雨声中夹杂着风声呼啸而来,黎兆忽地一把抓住车夫的肩膀:“快停下……” 来不及了,马蹄踏空,一阵凄厉的嘶鸣声后,马车消失在了高地的尽头。 被突如其来的伏击惊扰的护卫并未注意到这辆消失的马车,视野中黑压压的一片,难以辨清到底有多少人马以及多少机扣弩箭。 他们环绕着正中马车周围奋力挥舞着刀挥砍射来的弩箭。 “小姐。”水行有些惊慌,想要伸手掀开车帘却又缩了回来,她抓紧车帘,道,“他们是什么人?” 这是个蠢问题。 “不知道。”原娇娇冷声道,“我们的护卫也不是好惹的。” 在外头的护卫没有倒绝之前她不会有事。 “这里离山西路不远,周世林知晓我等今日会到,我等迟迟不到,他定会派人前来,到时候自然便无碍了。”顿了顿,她又道。 她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人,对方有多少弩箭,不过再多也不会比真正的行伍大军更多,完全不必慌张。 相比原娇娇的镇定,水行却仍有些惊慌:“若是……若是护卫坚持不到山西路的人来呢?” “他们会杀我的可能性很小。”原娇娇摩挲着自己手腕间的伤疤,神色依旧平静。 她身负这样的血脉,本就是一件无价之宝,有多少人会毁了这件无价之宝? 所以,她并不慌张。 不过显然水行会错了意,以为她指的是她们,她松了口气,却脸色再次一变:“小姐,黎大人他们呢?” 黎大人那一行行在最后,眼下外头乱成这个样子了,也不知道那个黎大人怎么样了,想到外头的乱箭飞射,莫不会死了吧!一想到莫名其妙的死了个同行的官员,水行脸色一白。 “不知道。”原娇娇闭上了眼睛。 她是无价之宝,至于旁人,与她有什么关系。 …… 提到那个倒霉蛋,徐和修忍不住啧了啧嘴,眼里露出些许同情之色。 “也不知道那个……他们到哪里了?”他走进来坐在女孩子的对面感慨道。 正在翻看笔录的女孩子抬头瞥了他一眼:“徐大人,你说谁?” 莫名其妙的这么一句,哪个知道他说的是谁。 “吏部那个啊,”徐和修提醒她道,“就是和那位原小姐定亲的那个。” 黎兆啊,乔苒沉默了一刻,道:“算算日子,快到山西路了吧!” 自她收到黎兆临行前送来的消息算起,差不多到山西路附近了。 徐和修哦了一声,有些兴致缺缺的抱着双臂瘫坐在她对面的椅子里。 女孩子没有再说话,依旧低头翻着笔录。 屋内只有纸张摩挲的声音。 “乔小姐,不,乔大人,”独自坐了一会儿,有些无聊的徐和修唤了她一声,道,“你在看什么?” “笔录啊!”女孩子头也未抬。 当然知道她在看笔录,但他问的不是这个。徐和修抓了抓后脑勺,干脆伸长脖子向她手中那张写满了字的纸看去。 “神情有异,时辰不对……乔大人,你写什么呢?”他奇道。 这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只她自己看得懂了吧! “自然是整理笔录中的问题,”女孩子说着抬头向他看来,见他一脸好奇的模样,不由一哂,“徐大人很闲?” 徐和修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他今日还当真挺闲的。 “那好。”乔苒放下了手中的笔,向他望来,“如此的话,你便同我说说柴俊的事吧!” 柴俊? 徐和修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我与他不大熟悉……” “我知道。”女孩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不要紧,大家都与他不熟。我是想问柴俊可有什么与他长的相似的亲眷,譬如族中堂兄弟之类的。” 堂兄弟吗? 徐和修认真的想了一会儿,道:“柴将军好似有个跛了脚的兄弟,当年因为跛了脚,他兄弟便未参军,自然也没有建功立业什么的,是以就留在了长安,兴许有个一男半女什么的吧!” 乔苒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徐和修忙问:“是有线索了吗?” “没有新的线索。”乔苒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在找那个有可能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柴俊。”一个与柴俊相似的人,自然从兄弟中入手。 徐和修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乔小姐查案的本事有几分他是清楚的,从找那个可能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柴俊入手自然没什么问题。 徐和修呆呆的坐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准备起身离开。 “对了,徐大人,有一事我想问一问。”低头翻了会儿笔录的女孩子,却忽地叫住了他,问道,“关于打马球的事。” 正要起身的徐和修立时又坐回了椅子里,一拍桌子,激动道:“你直说便是。”他虽然马球打的不怎么样,可也是玩过的,比起这个当年连骑马都要解之带着走的女孩子总是要厉害几分的。 女孩子想了会儿,问道:“你们打马球的球杖是自带的吗?可有专门摆放的器具盒?”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三十一章 办法 这真的不是一个会打马球的人问出的话,徐和修沉默了一刻,似是有些无力的回道:“这是自然。”不放盒子里难道拎手里不成? “那盒子有多大?”女孩子问道。 徐和修安静了片刻,道:“……我去寻个过来给你瞧瞧。” 乔苒笑着道了声谢,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徐和修便去而复返,手里抱着一只木盒过来了,这是他临时去买来的。 “诺,东西是放这里的。”他说着将木盒放到地上,而后打开让乔苒看,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为了放球杖用的。” 坐在桌后的女孩子忙起身走了过来,低头看了木盒片刻之后,她忽的将里头的球杖拿了出来,而后转身开始打量起徐和修。 “做什么?”这样的打量让徐和修心里有些发毛。 女孩子摇了摇头,继续打量着他,打量了一会儿之后,忽道:“你看起来同柴俊身型差不多……” 他和柴俊差不多?徐和修扯了扯自己的衣裳,而后挺了挺胸,语气中多了几分得意:“我比他瘦一些高一些吧!” “瘦一点也不要紧,”女孩子却笑了笑,指向木盒,道,“你躺进去我看看。” 开什么玩笑!放球杖的盒子让他躺进去?徐和修瞪向女孩子。 乔苒耸了耸肩,指了指盒子,道:“我与柴俊身差太多了。” 她差太多就让他躺?徐和修嘀咕着蹲了下来,而后不情不愿的坐入盒中,拍打着手边的木盒,道,“不可能的,我瞧着就不可能。那么大一个人呢,怎么可能塞在盒子里?” 女孩子道:“你先试试,我看看再说。” “看看也是不行的。”徐和修将手脚蜷缩着往盒子里塞去,而后边塞边道,“诺,你看到了没有?不可能的。” 对他的抱怨,女孩子却是笑着不以为意,只拿起盒盖就要盖上来。 “喂喂喂,”徐和修见状吓了一跳,连忙喊道,“这不行的。” 女孩子对他的声音恍若未闻,仍然抱着木盒盖子就要盖上来。 眼见盖子就要盖到自己身上了,徐和修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挣扎着从木盒里爬了出来,一把将盒子踢到一边,一边揉着酸疼不已的手脚嚷道:“不行不行,没看我脑袋还在外……面。” 提到“面”字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徐和修猛地睁大眼睛向女孩子看去。 该不会是…… 女孩子放下手里的盒盖,而后拍了拍手,道,“诺,所以只要把脑袋摘了,就能把柴俊带进去了。” 兴许这才是一定要摘脑袋的理由,会在临近园墙附近的树上发现柴俊的脑袋,是因为脑袋是从外头用绳索亦或者竹竿这等工具弄进来的,所以大风刮来,那颗脑袋便掉了下来,因为根本没有办法固定在树杈之间。 如此的话,如何把柴俊的尸体带进来由不引起旁人的注意,这就是办法。只是如此麻烦的捣鼓这一出一定是有缘由的。 “凶手为的就是要证明柴俊出事时自己不在场,就连先前那个肖似柴俊的人也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在场。”乔苒说道,“如此的话,就简单了,事发时在场的很大可能不是凶手。” 顿了一顿,女孩子又道:“且为什么一定要证明柴俊出事时自己不在场?”她道,“或许是因为柴俊若是死了,凶手本人必定会被官府叫来问话,譬如是疑凶之类的。” 原本一团迷雾似的案子突然有了方向。 徐和修顿时激动了起来:“所以,现在重要的是查柴俊的身边人,譬如先从柴俊可能的堂兄弟下手查起。” 乔苒点头:“对,不过这个甄大人应该已经派人去查了。” 这个案子看起来没有那么难,乔苒心道:不过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现代那样的技术,否则的话,查一查装柴俊尸体的盒子兴许还会有别的线索。 帮着将球杖收了起来,眼看徐和修抱着盒子离开,乔苒重新回椅子上坐了下来。 手头的问询笔录很多,不过现在暂时不需要了,她理了理笔录,将这些笔录推到一旁,而后坐在椅子里,重重地舒了口气。 等手头的案子办完就要去山西路了,徐和修方才倒是提醒了她,黎兆他们眼下应该已经到山西路,现在已经见到周世林了也说不定吧! …… 乔苒的猜测倒是没有错,眼下的周世林确实已经见到了这一行从长安来的随行护卫,只是这样的场景与他想象的不大一样。 他们每到一个驿站便会传来消息,所以周世林清楚的知晓他们一行的动向、脚程,以及大概的方位。 今天就会到山西路,这也是他一早便算到的。所以一大早便清点了人手准备带人相迎。 人都走到半道上了,只是突如其来的一场雨阻了他们的脚步,不得已,只得暂且就近寻了个村庄躲避急雨。 这雨下了约莫一个时辰方才小了些,周世林眼见骤雨转小,便带着人继续出发了。 这是要去往山西路的必经之地,所以要接人也简单的很,顺着这条道继续往前就是了。只是越往前走,便越发觉不对。 一开始是几个掉落的机阔,再之后是断掉的弩箭。习惯于在战场上厮杀滚打的周世林立刻便意识到了什么,当即脸色大变:“快!” 只是再快也来不及了,官道如同蛛网一般密布开来,而受损最严重的中心也随着官道震裂的碎石泥瓦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几个苟延残喘支撑的护卫,以及掀开车帘从马车里走出来的两个女子。 遭受袭击的不是周世林他们,但遇上了这一场大雨,冒雨赶来,身上也是狼狈不堪了,突袭的杀手,与守护的护卫也是身上混着泥沙与血水或死或伤了一大片。 在一片狼藉之中,唯有眼前这两个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衣着干净的连点泥水都不曾沾染,那个丫鬟还有些惊慌失措,而那个女孩子原小姐却自始至终神情平静。 这场面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些诡异,周世林蹙了蹙眉之后翻身下马。 “周将军。”武将嘛,唤一声将军没什么问题。 周世林也唤了声“原小姐”,而后走到她身边看了看四周,半晌之后,道:“那位同您一道来的黎大人呢?” “不知道。”女孩子平静的说道。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三十二章 意外 不知道? 周世林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顿变:“原小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黎大人是……”话到一半却突然噎住了,他看着眼前平静的原娇娇,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不是说那个黎大人和原小姐定亲了吗?虽然这“定亲”估摸着也有问题,可这位原小姐的表现也委实太冷漠了吧。 一句“不知道”就好了? “山西路是你的地方,”原娇娇只自顾自转身走回了马车,“我一路奔波委实是累了,想要休息。至于黎兆,你们自己找吧!” 自己找?周世林被气的一噎,忍不住出声唤住了她,“原小姐就算不管别的,也要知晓此次陛下是派你与黎大人共同……” 这话一出,原娇娇从马车内探出头来,她看向周世林,道:“周将军,此事我一人也能成,并非一定要他帮忙。” 陛下派黎兆与她一同前来,说到底还是觉得她只会符医治病吧!至于别的事,那个女孩子可以,她难道就不会?此次出来从库房带走了不少书,摸了摸身下的椅凳,原娇娇抿了抿唇。她不会的,她可以学。再者,难道她还不如那个女孩子吗?老祖宗说过,她可以的。 “内讧?”周世林动了动唇,一时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重重哼了两声之后,招手叫来手下,道,“给我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手下慌忙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去,却又被周世林揪了过去,“若是这两日实在找不到人,就传消息回长安!” 手下应声而去。 一阵手忙脚乱的部署之后,周世林叉腰站在原地,有些头疼。顿了一顿,他忍不住瞥了眼那里岿然不动,车帘拉的密不透风的马车。 这原小姐倒是乐的做个甩手掌柜,兴许还想着一个人将事情办成好在陛下面前邀功什么的。可他周世林委实不相信她有这样的能力。 谁年轻时不自视甚高?再者说来,陛下会派这两人前来,显然不是胡乱指派的,派黎大人来自然是有原因的。他可不觉得这个原小姐能担的下黎大人要做的事。 抱怨了一通之后,他走向不远处一个躺在地上着黑袍的男人。 胸口正中一刀,死的不能再死了,全场也没有一个活口了。 “又是他们。”周世林看着脚下的黑袍男人,喃喃了一句,叹了口气,他出发之前也没有想到这次剿匪剿出的居然是……一想至此,他摇了摇头,走开了。 …… “嘭”的一声,街边馄饨小摊的顶棚轰然倒塌。 一旁的摊贩与途径的行人被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忙赶过来帮忙,不过好在这摊子虽然倒得突然,但不幸中的万幸,出事时摊子上除了摊主之外只有一个食客,而食客也在出事的瞬间一把拉着摊主躲了开来。 一旁心有余悸的摊主恨恨的骂了几声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上前跟着一起收拾。 这好好的馄饨摊,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一旁那个食客见状,叹了口气,留下了一枚银锭,转身离开了。 “白将军。” 不过才行了两步,他便停了下来,看向眼前出声叫住他的人。 是那位大理寺的乔大人。 不过,此时并非她一个人在,她身边的人他也认得,阴阳司那位张家的后人,满朝文武都熟悉的面孔。除了他们两个之外,一旁还有个小姑娘,远远看去,仿佛一家三口出行一般,只不过那两个大的有些太过年轻罢了。 “乔大人。”白郅钧朝乔苒点了点头。 乔苒看了眼身旁的张解,张解走向白郅钧,而后朝他伸出了手,掌心中躺着一枚细小的铜块。 这就是馄饨摊突然倒下的真相。有人暗中动了手。 将铜块交给白郅钧,白郅钧道了声谢,似是深有感慨:“看来有人不想让我去山西路。”顿了顿,不知是觉得对方的举止可笑,还是自己被人盯上这件事可笑,他又自顾自笑了两声,而后朝他们抬了抬手,转身离开了。 “我所知道的便有三次了,”待到看不见白郅钧了,乔苒这才收回了目光,对张解说道,“白将军很厉害吗?” “没有手段又怎入得了黄大将军的眼?”张解叹了一声,反问乔苒,“你猜不到吗?” 他不相信这样的巧合能瞒过女孩子的眼睛。 乔苒闻言便笑了。 其实已经察觉出了一些事情。 “我只是好奇边疆有黄大将军镇守,大楚边境固若金汤。所以,如今的大楚可谓真正的太平盛世。古语有云,盛世文臣兴,乱世武将盛。这样的太平盛世,怎么看怎么都是武将势微,”乔苒说道,“事实也确实如此,自陈善谋反被镇之后,出了不少治世文臣。可偏偏这等情况下,陛下突然开始启用武将。最开始是周世林,如果启用周世林是为了山西路剿匪那也能说得过去。可突然调回白郅钧这件事是无法解释的。” “所以陛下需要武将,可见是发现了什么。”女孩子说道这里,朝他挑了挑眉,而后抛出了自己的问题,“所谓的太平盛世并不太平,应该有什么在暗中动作了。这次的山西路之行……是不是同此事有关?” 张解笑了,这就是他喜欢的女孩子,不需要点破,她便已经察觉到了。 这笑是默认了,女孩子当然看懂了,而后说道:“换而言之,不想让白将军去山西路的人应当就与暗中动作的人有关了。” 张解点头:“你猜到的与我知晓的差不多,不过具体是什么我亦不知晓。” 乔苒伸手揉了揉裴卿卿头顶的两个团子,若有所思。 如此的话,山西路一行怕是不太平啊!不过这件事听起来似乎比她以为的还要重要,如此重要的事情却交到了她的手里。看来那位除了中秋生辰宴远远见过一次之外便再没有见过一面的陛下也比她以为的要重视她的多。 如此,还真是让她有些意外啊! 意外的事可不止这一件。待到第二日去大理寺报到时,甄仕远抱着双臂走了过来,也不等她说话,开口便问她:“你是不是要找柴俊的堂兄弟?” 是徐和修那个大嘴巴说的吗?乔苒有些意外,却还是对着甄仕远有些难看的脸色点了点头。 “柴俊的堂兄弟找到了,”甄仕远看着她道,“长的确实与柴俊有几分相似。” 这一句话几乎是默认了那个在众人眼前出现的柴俊就是此人假扮的了。 乔苒松了口气,忙道:“那他现在在何处?” “封不平那里。” 乔苒脸色大变。 这世间除了死人还有什么人会送到封仵作那里?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三十三章 断了 同甄仕远过去的时候,封仵作已经验完尸了,盘腿坐在尸体旁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一旁的谢承泽正蹙着眉头站在一旁,似乎问的不大顺利。 互相打了个招呼,女孩子走过去问道:“怎么死的?” 封仵作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自己过来看:“溺死的。” 没有遮掩,没有掩饰,就是简简单单的溺死。 有时候越简单的杀人手法越不容易也越不留下破绽。这个时候,柴俊的堂兄弟突然死了,谁都知道有问题,可那又如何,杀人的是谁这件事没有人知道。 乔苒看向那个躺在石床上脸色苍白的少年。与他们猜测的不错,这个少年长的确实有几分肖似柴俊,一样壮实的少年人模样。虽说细看还是能看出两人间的差别的,可柴俊的身份,当日回园里的那些人又有几个注意到他了?若不是不注意,又怎会连人都分不清便让人上场了? “他父母呢?”乔苒叹了口气,转身问甄仕远。 甄仕远道:“我问过了,他们对此事并不知情,只听柴武说找了个私活,要赚些钱贴补家用……” 乔苒打断了他的话:“怎么说都是柴将军的亲眷,也不至于这般清苦吧!” “你不懂。”甄仕远瞥了她一眼,叹道。 这偌大的长安城中如柴将军这等风光一时的人多的是,难的是长久与世族的延绵,所以,那些经久不衰的老牌世族的地位才轻易不可撼动。 一时风光的柴将军在其死后就连岑夫人与柴俊都过的十分清贫了,更别提照料柴武他们一家了。 钱财是俗物,但人生在世间就离不开这样的俗物。 所以,柴武会为了钱接私活一点都不奇怪。 甄仕远解释了一通,也不怕她不明白。因为这一点,世族子弟谢承泽或许不明白,但这个同样两手空空而来长安的女孩子一定会明白的。 果不其然,乔苒沉默了下来:“……如此,线索又断了?” 甄仕远点头:“暂且没有别的线索了。” 女孩子没有再问,只低着头走了出去。 眼见女孩子走了,谢承泽沉默了一刻,也离开了。 毫无头绪,真是叫人郁闷,甄仕远也有些不是滋味,待到两人离开之后,踢了踢封仵作:“真没有别的线索?譬如这个柴武被人推下去时有没有抓住对方的衣襟,有什么东西被留在指甲缝里之类的。” 这种事情以往的案子中也有过。 封仵作翻了个白眼:“没有。你当我是刚入行的新手?真有这种事怎么可能不同你说?” 柴武是在郊外的塘边被发现的,那位置有些偏,却又不算太偏,一日之间来来回回不知多少人,该问话的人也都问了一遍,根本没有人看到事发的经过,所以,这条线索是真的彻底断了。 真是欢欢喜喜的好不容易有了线索,结果揪出来却是个断的。 甄仕远走了回去,进屋的时候看到女孩子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翻着从库房借来的卷宗。 他走过去,看了眼女孩子手里卷宗的封皮。她是借了柴将军的卷宗来看了,不过也不止柴将军这一卷,还有一卷是白郅钧的,大抵是先前借过来为了了解白郅钧用的。 “事情有些难办了……”甄仕远道。 “是难办。”正翻卷宗的女孩子站了起来,对甄仕远道,“不若去柴府看看,毕竟凶手如此心思缜密的杀柴俊,想来是同柴俊有仇,或许从柴俊过往同朋友的书信以及杂物中能发现什么。” 这也是个办法,甄仕远点了点头。 柴府又不是什么权势滔天的大族,上门还要提前打个招呼之流的。更遑论,此时柴俊出事的案子由大理寺接手,有查案这个由头在,什么时候上门自是都可以的。 虽说因为他们来的突然,岑夫人不是很欢迎他们,却还是开门让他们进来了。 痛失爱子,岑夫人显然不欲多在与爱子有关的地方多留,怕触景生情,再次崩溃,便叫了个嬷嬷帮忙领路,自己回了自己的院子。 “我家公子最是听话懂事了,”领路的柴嬷嬷似是柴将军家的老人了,还得以被赐了个“柴”姓,她边走边叹,“平日里除了在家里练武就是去向将军当年的故人们讨教武艺,不习武时便去书房看将军留下来的兵书,只求往后能为夫人争个诰命回来……” 说到这里,柴嬷嬷又忍不住红了眼睛:“也不知哪个天杀的会对我家公子做了这样的事啊!” 父亲是抗击匈奴的将军,母亲又是巾帼女杰,这样的孩子想要以武争功再正常不过了。 “柴俊往日里可有仇家?”谢承泽问道。 柴嬷嬷摇头:“我家公子最是心善了,知晓将军不在了不要随意得罪人,毕竟是长安城……” 最后一句话听起来有些心酸,却也是事实,藏龙卧虎的长安城,又岂是个没有背景的孩子可以任性的地方? 不过这话倒是同岑夫人说的一样,柴俊从来不得罪人,也没有什么仇人。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竟要下如此的狠手,事后更是为了掩饰罪行让他身首异处。场面一时有些安静,不过这却不妨碍柴嬷嬷为众人介绍着家里的情形。 “宅子是当年柴将军风头最盛时买的,虽说不大,但一家三口再加上我们这些老仆住着也算宽敞。”柴嬷嬷感慨道,“将军当年还说了往后家里人多了要换个大宅子的……” 说到过去的事,悲从心来,柴嬷嬷再次呜咽了起来。 不过不管是乔苒还是谢承泽亦或者甄仕远都不擅长安慰人,场面再次一静,柴嬷嬷呜咽了片刻继续说了下去,“可自将军故去以后,家里便过的紧实了起来,这么些年,全靠夫人的嫁妆在撑着。” 乔苒看向四周,整个家宅虽然打扫的还算干净,可却环绕着一股子陈旧的味道,足可见柴家过的“紧实”了。 “喏,前面就是小公子的院子了。”柴嬷嬷叹着拍了拍院子里的木桩,感慨,“除了在这里练武之外,小公子素日里也会去书房看看将军留下的兵书,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走动的去处了。” 如此啊,乔苒想了想,脚下一顿,没有跟上谢承泽和甄仕远,而是指向身后的主院道,“如此的话,不如分开看一看吧,你们去柴俊的院子,我去书房看看。”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三十四章 吵闹 柴府的书房亦透着一股子清贫,一桌一椅,再加上身后的空空落落,只填了一半的书架,这就是柴府的书房了。 大抵因为自出事之后这书房便再无人踏足,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子尘土味,乔苒拿袖子遮了遮口鼻,蹙眉看着这座有些寒酸的书房。 一眼望去,书房那些空空落落的书架上堆叠的都是些寻常可见的兵书。乔苒走过去,随手拿起翻了翻。即便爱护有加,也挡不住常年摩挲的痕迹。 柴嬷嬷又开始掉眼泪了:“我家小公子最是懂事了,素日里也不乱走的,为什么就……” 从今日他们进门开始,她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过众人却也只是沉默以对,无法同她一般感同身受。乔苒摩挲着发黄的纸张,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鼻头一酸。 大抵是从她一遍又一遍的唠叨中,那个年少丧父的英雄的孩子形象越发清晰了。 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话,将书放还到书架上。 柴嬷嬷还在一旁抹眼泪:“你们一定要把凶手找出来还我家公子一个公道……” “好。”乔苒轻咳了一声,说着走向另一侧的书架。这是一座放在一侧的小书架,大抵是比起桌椅后的大书架太小的缘故,两相对比之下,这小书架活像个装饰的摆件一般。 不过即便是装饰的摆件,上头也放了几本书的,乔苒走过去,拿了起来。 “那是夫人年轻时候的。”正在抹眼泪的柴嬷嬷见她翻了那书架上的书,忙道,“不是公子的。” 乔苒嗯了一声,朝柴嬷嬷笑了笑,解释道:“我知道,我便是看看。” 柴嬷嬷哦了一声,又开始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害了我家公子……” 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唠叨声也渐渐让她习惯了,乔苒低头翻着书架上的书,一时之间,一个唠叨,一个看书,倒是有些怪异的和谐。 直到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怎么样了?”谢承泽走进来,道,“可有发现什么?” 乔苒摇了摇头,被打断的柴嬷嬷怔了一怔,转头又向谢承泽诉说了起来。 谢承泽淡淡的嗯了一声显然对柴嬷嬷的心情无法感同身受,他走过来,顺手拿起一本岑夫人年轻时候的书看了起来。 随意的翻了翻,谢承泽道:“看岑夫人如今这巾帼女杰的样子,没想到年轻时候倒也是柔情百转。” 不过少女懵懂,爱想东想西的也是正常的。 翻了会儿也没翻出什么来,乔苒将书本放回了架子上,同谢承泽走了出去。 从书房去往柴俊的院子要通过主院,这柴府的宅子不大,一亩三分地也划分的明明白白,正中的主院就做了连接各处的“主道”。 主院的布置也承袭了柴府的“清贫”,空空落落的,除了一枚立在院中的石碑什么也未留下。 乔苒经过石碑时顿了顿,低头看向那块石碑。 忠贞烈女,巾帼女杰。 八个字要说特别也并不如何特别,但偏偏这一块石碑于柴府来说是无价的,因为右下角的那个“御”字。 天子亲赐的这八个字代表了天子的认可,这个天下恐怕没有比被天子认可更值得骄傲的事情了。 所以被放置在这里,整个柴府最显目的位置。乔苒摸向那块石碑,坑坑洼洼的,还有石碑边角的裂痕都在昭示着这块石碑已经放在这里许久了。 “石碑有什么问题吗?”走在前头的谢承泽察觉到女孩子没有跟上来,便折返了回来问道。 乔苒摇了摇头,转而看向他手里拿的书,是那几本岑夫人年轻时候留下的书。 “你要带走这几本书吗?”乔苒有些意外。 谢承泽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乔苒手中的那几本,道:“里面有线索?”这是柴俊留下的兵书。 乔苒摇头,道:“不知道。”顿了顿,她又道,“我瞧着这兵书太旧了,有些地方甚至破损了,想找个人修补一番。” 原来如此。谢承泽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复又低头小声应着柴嬷嬷一遍又一遍的唠叨,没有再问。 这一番柴府之行,除了带了几本书回来什么也没有找来。 甄仕远有些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直到下值的时候,还是毫无所获,女孩子朝他打了个招呼便起身离开了。 属下倒是走了,他这个做上峰的却…… 甄仕远坐在椅子上愁眉不展。案子毫无进展,倒是那头打马球打伤的人进展神速。两位郡主相继醒了过来,伤的不轻,据说股骨也摔到了。 虽说不是大夫,但仵作、大夫这等接触不少的甄仕远也算有些经验的,所以听闻股骨摔坏了就暗道了一声不好,且不说人能不能醒过来,就是醒过来,也别想正常的走路了。 这不是进展神速还能是什么?那天好说歹说暂且安抚住的两府再次闹了起来,纷纷扬言要给对方好看。 对于淮王、汾王这等人来说,这下可不是一个女儿受伤的问题了,更重要的是颜面,哪个在这次事情中落了下风,往后在京中宗室豪族中哪还抬得起头来? 颜面……甄仕远恨恨的呸了一声。 去他的颜面!真是没事找事,想到这件事,他便一阵头疼。 只是现在两府只放了狠话,他除了劝又不能如何,更不能派官差过去盯着,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他还当真有些束手束脚。 叫来值夜的官差嘱咐了他们一番小心淮王府和汾王府之后,甄仕远这才离开了衙门。 …… 不过淮王府和汾王府的烦恼并没有吵到乔苒身上,是以这一夜她睡的十分安稳。红豆端着一只铜盆走进屋里,打量了一番女孩子眉眼间的神色,不由喜道:“小姐昨日睡的不错。” 乔苒笑着点了点头,开始洗漱。红豆则走到她身后开始替她挽发,一边挽发一边感慨:“今儿一大早外头吵吵闹闹的,还唯恐吵醒了小姐呢!” 有吵闹?乔苒有些意外:“我倒是睡得熟,怎么回事?” “不知道。”红豆摇了摇头,感慨道,“官差都来了,就在巷子口的大街上,唐中元一大早便跑过去帮忙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三十五章 弩机 唐中元会跑去帮忙,自然是因为碰上了熟人大理寺的官差。 乔苒没有说什么,只是匆匆喝了两口粥,便也理了理身上的官袍走了出去。 出事的地方就在他们所居之地的巷子口不远处。 乔苒走到巷子口便惊到了:昨晚还平整宽敞的地面睡一觉的功夫却已是碎纹遍布,如蛛网一般延伸开来。打着哈欠还有几分倦色的大理寺官差、五城兵马司官差同长安府衙官差都在。 乔苒抬头,一眼便瞧到了甄仕远那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马车,便走了过去。 同她一般居住在这附近闻讯过来的官员亦或者官差已有不少了,此时正围着甄仕远和何太平询问。 “发生什么事了?” “是打架了吗?” “这得打成什么样子才能弄成这个样子?” …… 甄仕远脸色难看十分难看:“那就问问淮王府和汾王府昨日做了什么?当街斗殴,嗯,故意挑了夜里,行人稀少之时……我是不是要禀报陛下,赞扬他们这等为百姓思虑的行为?” 何太平脸色也不好看,待甄仕远抱怨了一通之后,抬脚拿脚尖划拉了一下碎纹遍布的地面,道:“府衙可没钱修地。” 比起甄仕远的抱怨,他的关注点显然不在于此。毁了京城的大道,自然要让淮王府和汾王府出钱修路了。 乔苒挤在人群里,没有开口问话,毕竟从同僚商论的言语中也能听出个大概了。 因为两位郡主的事,淮王府和汾王府为了争颜面当真带了人半夜里动手了,至于谁胜谁负不清楚,有没有死伤也不知道,毕竟都自己领回去了,只知晓留下了这么一堆烂摊子。 这种琐碎的麻烦事自然还轮不到她来管的地步,乔苒笑着摇了摇头,走出人群,正准备顺路去大理寺衙门报到,目光一瞥,却看到了街边馄饨摊上的人——白郅钧。 真巧。 既然见了,不打个招呼再走自然不好。乔苒走过去,朝白郅钧施了一礼,道:“白将军。” 白郅钧朝她打了个招呼,笑问她:“你要不要来一碗?” 乔苒摇头,笑道:“吃过了。” 寒暄就此可以打住了,白郅钧笑了笑,正想说两句客套话结束这样的问候,面前的女孩子却突然指着遍布碎纹的地面,问他:“白将军,以你所见,这淮王府和汾王府的内斗能斗成这样吗?” 就算两府的人用上了刀枪剑戟这等兵器动手,寻常情况下,也是不可能将京城大街碎成这样的。 白郅钧的笑容蓦地一收,眼里笑容敛去,看向女孩子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讶然和深思。 女孩子坦然的站在原地任他打量。 如果当日百胜楼里一见,女孩子展现的是沉稳和识趣的话,今日展现在他面前的就是另一面了。 也是,能短短数月之内屡破奇案的女孩子又怎么可能不是洞察力惊人之辈? 白郅钧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随后放下手中的筷子,笑了:“这大街地面碎裂是因为弩机,不过这弩机与淮王府和汾王府无关。” “是有人追杀将军用的弩机吗?”女孩子目光落到了他有些脏乱的灰袍之上,以及遍布血丝的眼睛,显然他一整晚都不曾入睡,她问道,“事情就发生在淮王府和汾王府内斗之后?” 白郅钧点头,神情肃然:“是啊,这是第四次了。” 若是前三次的话尚且是落个匾,倒个摊子这等只欲伤他而非置他于死地的动作,那么这一次,就当真是有置他于死地的想法了。 白郅钧轻哂。 乔苒看着他的神情沉默了片刻,突地摸了摸鼻子,道:“将军受伤了吧!” 这话一出,白郅钧似乎有些意外,不过他随即便举起了袖子,道:“不是我的血,是偷袭我之人的。” 乔苒奇道:“将军没有抓住他吗?” 白郅钧摇头,笑了:“这种事没那么简单。”不是说躲过偷袭就一定能抓住凶手的,意外丛生,难以一言定之。 乔苒点了点头,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她转身见淮王府、汾王府的管事也匆匆赶来了。 “这不是我们弄的!”两人异口同声的否认叫何太平坐不住了,唯恐人跑了,连忙让手下将人拿下,而后厉声喝道,“你们可知这修京城大街要多少银子?不是你们说一句没有便没有的!” 眼看就要闹起来了,白郅钧朝乔苒笑了笑,放下一角银子走了过去,分开了争执的众人,道:“不是他们,是我。” 有人站出来认那是最好不过了,两府管事松了口气,再次争论起来。这等鸡毛蒜皮的事最是让人头疼,乔苒看了片刻收回了目光。 恰巧此时馄饨摊主过来收碗了,见这么大一角银子不由一怔,奇道:“一碗也就十个大钱,不用那么多啊!” 眼前这个馄饨摊主就是先前因为白郅钧的事险些被波及到的馄饨摊主。 热血、义气,就她所见,外人对眼前这位白将军的评论倒是半点不虚。 这样的人会关照柴将军的遗孤倒是一点不奇怪,如果这个白将军与柴将军有交集的话。 乔苒拧了拧眉头,在馄饨摊上坐了下来,要了一碗馄饨,看着不远处的互相推诿和争吵。虽然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也能从淮王府、汾王府管事激动的神情举止中看出几分端倪。 白郅钧想将事情尽数揽下,何太平和甄仕远不愿意了。毕竟比起白郅钧,他们更属意让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淮王府和汾王府来出这个钱。 那厢看出何太平和甄仕远用意的白郅钧没有再坚持,只抱着双臂一副无奈的样子,她看了片刻,目光落到了街道上。 街道上蛛网密布,碎的不成样子,据白郅钧所言是弩机所为。可弩机这等事物可不是寻常可见的,城中皇城里禁军手中定然是有的。不过除了禁军之外,这城内的衙门,不管是五城兵马司还是府衙又或者大理寺等等都不可能有弩机这等事物。 如此的话,便是城外云麾、归德两大军营中可能有这等事物,但大营中弩机这等事物都是有定数的,不是说能拿来就拿来的。 所以,这是凭空出现的弩机? 有凭空出现的,就有凭空消失的,譬如……钱财,很多很多的钱财。 就她所接触到的,最开始苏城查的贪污案没有核对入库的钱财,房值周阿芙蓉案中没找到的银钱还有先前帮蒋方洗脱嫌疑时,冉闻特意讨来送给她的两枚假铜板。 有那么多钱财的话确实能做很多事了,对此,陛下……应该也是知晓的,她的应对则是重用武将以及召回白将军。 乔苒连忙低头吞了一口馄饨:好像一不小心发现了了不得的秘密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三十六章 闻讯 虽然一不小心发现了了不得的秘密,不过,这个秘密应该也同她无关。乔苒坐在大理寺衙门里心不在焉的翻着案子的笔录。 毕竟,她这样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抬的女孩子,又不是岑夫人那样的巾帼女杰还能上战场杀敌云云的。 她看着头顶的木板出神,手里再次翻过了一页。 “乔大人。”谢承泽站在门前敲了敲,不等她说话便走了进来。女孩子的目光从头顶的木板移开,而后朝他笑了笑,口中还不忘喊一声“谢大人”。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熟练的再熟练不过了,同那些浑水摸鱼的同僚一般无二。 谢承泽从她那看似和气温和的笑容上移开,道:“给你个建议,就算想摆出看书的样子,至少眼睛要盯着书,而不是看头顶。” 这话听的女孩子哈哈一笑,摊了摊手,笑问他:“什么事?” “发现了一些特别的事情。”谢承泽抱着从柴府拿回来的书走到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将那些书依次在桌面上摊开。 “忠贞烈女岑夫人在嫁给柴将军之前有过一段情。”谢承泽道,“你看这几首她亲笔提的情诗,既言明自己心动,又对两人身份差异悬殊表示了无奈。” 岑夫人也是将门虎女,虽然在长安城看来,岑夫人那样的出身算是稀松平常,可若是对方仅仅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话,也能说一声悬殊。毕竟阶层这种东西从来都是有的。 乔苒接过翻了翻,而后“哦”了一声,道:“这些昨日我也看过了,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岑夫人还不曾嫁给柴将军呢,如此的话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吧!” 谢承泽嗯了一声,道:“我看岑夫人已寡居多年,一人肩负起一个柴府也有些困难,如此的话,另择他夫也并非不可。” “可岑夫人是忠贞烈女,”乔苒说着忍不住轻哂,“烈女怎么能二嫁?” 让柴府上下得意的那块石碑是柴府的骄傲也是禁锢岑夫人的枷锁。有时候,世事往往就是这么无常。 “确实如此。”谢承泽收了摊开的书,重新抱回手里,转身欲走,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停了下来,不过略一抽搐,便对她道,“对了,山西路来消息了。” 正低头漫不经心翻着笔录女孩子闻言忙抬起头,向他望来:“什么消息?” 谢承泽看着她,道:“黎兆失踪,生死不明。” 乔苒搭在笔录上的手一顿,神情即刻变的凝重了起来。 “在将要到山西路时遇到的截杀,护卫死的只有六七个了,不过好在是被周世林带人撞见了。”谢承泽说道,“原小姐没有事,但是吏部那个黎大人失踪了。” 一句话就足够勾勒出事情的经过了。 截杀,只剩六七个的护卫,没事的原小姐,以及失踪的黎兆。 女孩子垂眸沉默了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道:“没有找到尸体,就是一件好事。”顿了顿,她忍不住又道,“怎么会这样?护卫不护着他?” 这句话问谢承泽其实是不合适的,毕竟谢承泽也不可能知晓这些事情。 乔苒叹了口气,正要道歉,没想到谢承泽却在此时开口了:“不清楚,不过听闻事发时没有人注意他。” “所以人都护在原小姐周围了?”乔苒闻言忍不住一哂,表情中不无嘲讽,大抵是激动,声音也不扬了起来,“原来原小姐的命是命旁人的命就不是命了,陛下派去随行的护卫也将人分作三六九等吗?” 若真是如此,就委实太过诛心了。 谢承泽闻言沉默了一刻,道:“天子面前自然人人平等,只是这些护卫并不是陛下亲自指派的。” 简而言之,原家在里头插了手,安排了“自己人”,那么出事之时,自然紧要着原小姐了。 对此愤怒的可不止乔苒一个。 冉闻在闻讯的那一刻便已经找上裴相爷了。 “欺人太甚!”冉闻怒不可遏,“陛下指派的人手也敢插手,她的命是命,旁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比起他的激动,裴相爷要好一些,不过却也只是好一些罢了,毕竟自己看中的后生晚辈出了事,怎能不让人愤怒? 待到冉闻一通怒火发泄罢之后,裴相爷才开口问他:“你可去信给周世林让他找人了?” “这是自然。”冉闻激动道,“收到消息我便去信周世林让他加大人手寻人了。”但这些其实不用说,周世林也知道,并且一直在做这件事。 他愤怒的是事发时那群护卫的不管不顾,天子派下的事情,连他都不敢插手,原家倒是毫不客气。 “这山西路的事,他原家是当真以为只她一个就能做得了的?”冉闻气的来回踱步,“不是我小看她,既是做符医那就好好的做个神医,插手政事作甚?真以为那孩子天纵奇才不成,我看若没有血脉之说,那孩子兴许还比不上大理寺那个……” “这是人家的家事。”听到这里,裴相爷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相比冉闻的气愤,他倒是冷静了不少。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将人找到,现在找不到人其实反而是一件好事。”裴相爷深吸了一口气,口中说着“好事”,眉头却紧紧的拧着,半晌之后,才道,“不过,原家在这件事上伸的手也委实太长了。” “一向如此。”冉闻听闻忍不住冷哼道,“先前皇城里的事我看他们是忘了。” “你也不用急,”裴相爷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却已是一片清明,“若是不出什么事,到了山西路,这件事也无人在意,毕竟此一去山西路,没有多少人会在这种事上注意,陛下日理万机更是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费心。眼下反倒因为出了事,会让陛下注意到这一点。” 会在陛下看不到的地方偷偷下手,安排安排自己的人这种事其实哪里都有。说的难听些,就如他族中子弟要进国子监,他也会特意同国子祭酒打个招呼,让他帮忙关照云云。这种事,陛下当然不会在意,甚至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的。 可今时今日,因为这件事,已经影响到了陛下的布局。简单的手,私下里的出手,陛下看不到,多数也不管,可现在那只手因着这一次袭击反而撞到了明面上,这简直就是将口舌把柄送到了陛下面前,不管陛下发作不发作,一个手伸的太长的臣子,天子总是不喜欢的。 也不知道陛下是如何反应的。 正说话间,有心腹从外头走进来,道:“陛下召白将军入宫了。” 裴相爷点了点头,对冉闻道:“听到了么?陛下应当是要加快白郅钧去山西路这件事了。” 这就是陛下的反应很快。这个意外倒是推进了此事,去山西路的话,那个大理寺的女孩子一定是要随行的,虽然不清楚陛下为何如此重视那个女孩子。但显然,原家这般“看护”家里那个,却因为这次的意外,反而为大理寺那个作了一把助力。 这就很有趣了,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原家是什么反应。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外乎如此了吧! 只要不出什么意外,这两人很快就要走了。至于手头的案子之流,计划赶不上变化嘛!在山西路的事情面前,这也只是小事罢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三十七章 乌鸦嘴 山西路事情急变,三日之后出发。 事情发生的太快,以至于乔苒都有些不能反应过来,距离从谢承泽口中得知黎兆出事的消息到收到圣旨不过一个时辰而已。 这样突如其来的旨意,让不少人措手不及。 原本准备做甩手掌柜的甄仕远吓的忙过来将她桌上的笔录卷宗之流的事物往自己桌上搬。 “果然天子圣意难测,”他一边搬一边抱怨着,“先前还让我将案子交给你,这一转眼又成了我的了。” 乔苒笑着帮忙将东西搬过去,道:“也好,反正我这里也没查到什么,大人接着查就是了。” 甄仕远手忙脚乱的翻着那堆卷宗笔录,道:“没有线索没有嫌疑人,什么都没有,这怎么查?” 什么都没有……倒也不是。 女孩子停下了帮忙收拾笔录的动作,看向甄仕远,道:“甄大人,咱们这么多年,不,那么多月的交情,我也不瞒你了……” 甄仕远听的一怔:“我们才认识几个月吗?” 话说完,他自己也不吭声了。细细算来,还真的只认识了几个月,从今年开春苏城来金陵开始,到现在,不过才走过了春夏秋三季,连一年都未到。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认识的时日尚短,却仿佛相识了许久一般。甄仕远心道:这还真是奇怪了,大抵是因为这个女孩子总在眼前晃的缘故吧! 如今她突然来了一句“这么多月的交情”,定是有话要说。甄仕远板着脸看着她道:“什么事?” “我没有什么可靠的线索,但是嫌疑人却有一个。” 甄仕远听的面上立时有惊喜闪过:“什么人?”他激动道,“你且将名字说来,我这就派人去好好查查。” 乔苒道:“岑夫人。” “好,岑……咦?”点头的动作顿住了,甄仕远看着她的眼睛也不由瞪大了,“岑夫人?”他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 乔苒点头道:“是,岑夫人。” “怎么可能是岑夫人呢?”甄仕远回过神来,立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忙辩解道,“柴俊可是她唯一的儿子。” 乔苒道:“我知道啊,柴俊是她的儿子。”柴俊是岑夫人儿子这件事谁不知道? 甄仕远道:“虎毒不食子,你有证据吗?” 乔苒摇头,迟疑了一刻,道:“没有。” 没有还乱说!甄仕远甩了甩袖子,挥袖将女孩子赶了出去。 待到女孩子离开之后,他才复又坐回了椅子上,想起女孩子方才说的话,便轻哂。 “岑夫人?”他翻过一页笔录,哼了一声,道,“怎么可能?”这般说着手中笔录再次翻过一页,手指有些烦躁的在桌案上扣了扣,半晌之后,甄仕远忽地扬声喊道:“唐中元”。 在外头守着的唐中元连忙走了进来。 “你……”甄仕远略略迟疑之后,开口了,“找人盯着岑夫人。” 虽然不知道女孩子这嫌疑人哪来的,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甄仕远舒了一口气,脑海中闪过那一日看到岑夫人的场景。 悲恸到昏厥,这不似作假,独自一人拉扯大的孩子,她真的会害柴俊?害柴俊对她有什么好处?一个女子丧夫又丧子,她这是图什么? 甄仕远百思不得其解,更不清楚女孩子口中的嫌疑人是哪里来的。她倒是好,随口一句,想的人头都大了。 都怨这突如其来的旨意,搅的他这里都快乱了套了。 抱怨这旨意的可不止甄仕远一个,裴卿卿激动不已:“你要去山西路了?那我这就去收拾包袱!” 虽然她也没几件衣服,但这一路上可不知要准备多少点心,到时候没得吃了可怎么办?得赶紧趁着铺子没关门,屯一点为路上做准备! “你不要去。”乔苒摸了摸裴卿卿的脑袋说道,而后看向一旁准备收拾的红豆,“你也不要去,你们都不要去!” 什么意思?红豆听的脸色一变:“小姐自己去吗?”没有她照顾小姐那怎么行? 门外的方家母女往这里探了探,不由松了口气,还以为他们也要跟过去呢,那山西路穷乡僻壤的,哪有京城好。 得了这个消息,两人也没有继续打探的想法,兀自回自己的院子呆着了。 “此行山西路不是闹着玩的。”乔苒正色道,“你们都不要去,我会照顾自己。”这一句是对红豆说的。 红豆动了动唇,想说谁来照顾她起居什么的,却忽然记起小姐自己会梳头洗漱什么的,好似真的可以不带她同行,不由有些挫败。 “我与白将军同行,这一路上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乔苒看向裴卿卿道,这一句是对她说的。 安抚住这两个人便好了,乔苒摸了摸裴卿卿的脑袋,抬头看向面前若有所思的张解,道:“我不在京城的这些时日,家里麻烦你照顾……” “不行。”没料到张解想也不想便摇头拒绝了。 乔苒有些惊讶,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裴卿卿和红豆这里都没遇上什么麻烦,张解这里的反应倒是与她预料的不大一样。 张解含笑看着她道:“我这些时日也要出发,阴阳司指派我去卢城。” 卢城离山西路同余杭到金陵的距离差不多。 乔苒默然了一刻,道:“卢城出了什么事吗?” “有术士惑乱城中百姓,我去看看。”张解笑着解释道,“这只是巧合。” 巧合个鬼,这话别说旁人了,就连她红豆都不信。 众人安静了下来。 “只可惜要比你们晚一些出发了。”张解说着似是有些失望,感慨道,“若是没有这旨意,大抵还能同一天出发。” 乔苒:“……也好。” 对众人怪异的眼神,张解倒是不以为意,将手里的篮子提了起来,放到石桌上,道:“既然要分别了,不如做个临别宴吧!” 又来!红豆下意识摸了摸肚子上的肉:这未来的姑爷千好万好,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总能为她们长肉找出千万种理由,而且还叫人不能反驳。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偏偏小姐还喜欢吃。 “今日有你喜欢的鱼,红烧还是鱼丸?” 乔苒瞥了眼他篮子里的两条鱼尾巴,道:“都要吧!”反正管够。 夜风刺骨,与这里为红烧还是鱼丸烦恼的惬意不同的是城郊山道上的凝重,甄仕远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向地上胸口插着一柄匕首的女子。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不过大抵因着那一袭红杉的关系,火光中血与衣袍几乎融于一体。 岑夫人,她死了。 “她……”甄仕远看着地上的女子眉心一跳,忍不住嘀咕,“这乌鸦嘴……来人,去请乔大人过来! 才说岑夫人是凶手,眼下这凶手就死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三十八章 凶手 吩咐完官差之后,甄仕远蹲了下来,凑到近处看向躺在地上的女子。她闭着眼安静的躺在地上,若不是胸口的匕首,当真仿佛睡着了一般。 他看了会儿,似乎仍有些不敢置信,甚至还伸手在她的鼻间探了探她的鼻息,确认人真的死了之后,才站起身来,对身后的官差道:“去把封仵作叫过来。” 有尸体,别说是三更半夜了,就是刀山火海,封仵作也会赶过来,对于验尸的痴迷让他不过半个时辰便赶了过来。 “呀,柴府这是走了背运啊!”看到尸体的那一刻,封仵作怔了一怔,忍不住嘟囔了起来。上一次回园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所以对眼前这位岑夫人,他还是记忆深刻,深刻到一眼就辨出了眼前这具尸体的身份。 “可怜。”嘀咕了一声,封仵作蹲了下来,开始验尸。 相比封仵作的热情,半个时辰之后,乔苒才姗姗来迟。 甄仕远负着手看着地上的岑夫人眉头紧皱,眼见对方终于过来了,不仅自己来了身后还带了几个人。他扫了一眼,见俱是些她宅子里的熟面孔,不由道:“又不是什么好事,带人过来作甚?” 乔苒道:“他们怕我夜行不安全,便一起跟来了。” “夜行不安全……”甄仕远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视线在女孩子娇俏的脸上顿了一顿,没有多说。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不能叫错。 现在可不是说这些无关紧要之事的时候,“喏,你说的疑凶。”她指着地上的女子道,“死了。” 女孩子的神情也有些凝重:“这……我不知道。”岑夫人的死确实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 你要知道才怪了,甄仕远暗忖,而后看着眼前死去的岑夫人,忍不住摇头:“这下麻烦了。” 女孩子嗯了一声,没有多话。 柴俊才死不久,眼下岑夫人又出了事。虽然柴将军故去多年,素日里在京城也早没什么威慑力了,这一点同那日打马球没几个人关注柴俊这件事上可以看出,可那是活着的时候。 这世间之事有时候便是如此有趣的很。有人活着震惊朝野,死后无人问津,有人生前寂寂无名,死后却能掀起滔天巨浪。 柴将军的遗孀遗孤相继被害,且不说与柴将军交好的武将会不会念及旧情重提此事,就说看甄仕远不顺眼的,譬如房相什么的,不在此事上做一番文章都对不起这送上门来的把柄。 甄仕远这个案子若是拖得久了,又或者办不好,结果可想而知。乔苒收回而目光,不再看躺在地上的岑夫人。 不过这些事只能甄仕远自己去操心了,她三日后就要出发了。 “也不知道凶手是谁,”一旁的甄仕远看着岑夫人的尸体倒抽了一口凉气,显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和柴将军有什么仇,居然将他的遗孤遗孀一柄斩尽杀绝……” 正感慨着,有人从官道上匆匆赶过来,道:“大人,凶手抓住了。” 抓住了?不是吧,这还真够快的。 甄仕远率先回过神来,问他:“怎么抓住的?” “是凶手主动自首的。”那跑的满头是汗的官差一边拭汗一边道,“人就在衙门里,谢大人已经过去了。” “好!”虽说不知道这凶手怎么突然良心发现跑过来自首的,但甄仕远还是道了一声好,毕竟这于他而言,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 于是当机立断:“走,回衙门!” 这一声令下之后,那前来报讯的官差双脚却仍扎在了原地,看着众人,他眼神有些挣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走了两步,察觉到官差不对劲的甄仕远奇道:“何故如此犹豫?” 被他这一问,官差仿佛才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说道:“凶手是……白将军。” 什么?众人愣住了。 白将军? “哪个白将军?”巨大的震惊之下,以至于有人一时忘了甄仕远这个上峰,出声问道。 那官差道:“还有哪个白将军,”对上众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便是白郅钧白将军。” 还真是白郅钧!场中一时响起了好几声吸气声,险些是对这个答案有些不敢置信。 不过这样的吸气声中也有例外,裴卿卿拿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张解,作为“保护”乔小姐过来的朋友,此时倒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这个时候,你最高兴了。”她道。 原本还说乔小姐他们要提前走,怕是一路上不能同行了,现在倒是好了,白将军直接成了凶手,这下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高兴这种事只是小事。”张解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高兴,他只是蹙起了眉头,“若白将军成了凶手,事情怕是更麻烦了。” 他抬头看向前方。火光中,不管是甄仕远还是乔苒,两人的脸色俱很是难看。 “麻烦了。”回过神来的甄仕远迈步走下了山道,对乔苒道,“我宁愿查不出凶手被问责,也万万不能凶手居然是他!” 乔苒嗯了一声,也跟上了甄仕远。 …… 折腾了一晚上,此时已近亥时,除了彻夜不停歇的黄天道之外,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都已趋于平静了。大理寺衙门前却恍若白昼。 “去把火把处置了。”甄仕远纷纷完随行的官差之后便迈步走入了大理寺,走了两步,却又回头提醒身后的女孩子,“你也过来吧!” 虽是自首的,却也是个犯人,且还是罪大恶极的杀人凶手,自然已经被关进了大理寺的大牢。 所以白郅钧眼下应该在大理寺大牢里。 几人赶到时,狱卒和谢承泽早已在牢门口等着了。 “怎么会是他?”走入大牢时,甄仕远还有些不敢置信,显然仍然不相信白郅钧会是那个罪大恶极的凶手。 “本就是他。”一旁谢承泽的声音淡淡的插了进来,对上两人讶然的目光时,他道,“就算他今日不自首,明日我也会去白府请他过来。”他说着伸手抚上自己腰间大理寺的腰牌,道,“总要对得起这一身官袍才是。” 甄仕远看了眼身后的乔苒,没有说话。相比他的冷静,他二人倒是有些不理智了。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前头带路的狱卒也在此时打开了手边的牢房,几人走了进去。还未换下囚服的白郅钧还是那一身灰色布袍,他们进去时,他正负着手看向高处窄窗透过来的丝丝月光。 站了好一会儿,还是谢承泽先开口了:“白将军。” 白郅钧缓缓转过身来,看向他们:“你们来了。”灰色布袍前大片大片的血迹也随着他的转身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三十九章 认罪 若是原本还有些存疑,那么现在看到这一身布袍就是最好的证据了。岑夫人是胸口正中一刀而死的,以那柄匕首的长短来看,凶手必须要离得极近才能做到。如此的话,凶手身上必然会被溅上大量的血,而白郅钧被溅了一身血的样子,自是最好的证明了。 他缓缓坐回了石床上,看向众人。 “不必审了,杀人的是我,报官的也是我。”白郅钧姿态悠闲地叹了口气,视线缓缓落到了乔苒的身上,“乔大人,此行白某怕是不能奉陪了。” 人证物证俱在,杀人偿命,这件事没什么可说的。 甄仕远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为什么?”杀人总要有个理由吧! “因为岑夫人当年未嫁时同白将军有一段情。”谢承泽看着白郅钧道。 甄仕远愕然,乔苒则没有说话。 “你同我说过你小字归云,”谢承泽将怀里一本手写的诗词翻了开来,道,“岑夫人当年写的七首诗词里,每一首的开头与末尾连起来都是‘归云’二字。” 这些甄仕远和乔苒自是不会知道的,但作为白郅钧的好友,谢承泽会知道这一点都不奇怪。 “你们相识在前,岑夫人却因为身份悬殊,嫁给了柴将军。”谢承泽合起了手中那本手写的诗词,问她,“你没有怨言吗?” “我……” 白郅钧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停了下来。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白郅钧道,“杀人的是我,这件事也没什么可辩解的。” 面对一个如此配合的凶手,几人皆沉默了下来。 “柴俊呢?”沉默了片刻之后,女孩子开口问道,“也是你杀的吗?” 白郅钧点头:“是我。” “为什么?”乔苒问道。 “因为她执意守节,”白郅钧淡淡的说道,“我先前以为她不愿嫁我是柴俊的原因,后来杀了柴俊,发现她还是如此,就干脆杀了她。” 短短一句话听的三人脸色顿变。 将杀人说的这么轻描淡写,眼前的白郅钧蓦地让人浑身一寒。 “你们不用再问了,事实就是如此。”白郅钧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们,“人是我杀的。” 乔苒抿了抿唇,没有再问,目光却落到了他腰间的香囊之上,那是一只绣着忍冬的香囊,边角磨得已经发白了,在大片大片被血染红的衣襟中那只没有沾染一点血迹的香囊甚是显眼。 “好。”谢承泽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那本岑夫人手写的诗词交到甄仕远手里,而后道,“如此,我也没什么可问的了。” 白郅钧复又睁开了眼睛,笑着向他看来:“好。” 谢承泽抱拳无言朝他施了一礼,而后对甄仕远道:“如此,劳烦大人将此事上报陛下了。”说罢这一句,他便大步向外走去,他走的很急,双唇紧抿,似是心情很是不好。 不过也是,故友重逢,他是查案的官员,对方却成了无情收割他人性命的刽子手,谁又能高兴的起来? 甄仕远转头看向乔苒:“走吧?” 乔苒点了点头。 脚步声渐渐远去,白郅钧的手搭在了腰间的香囊上,摩挲着闭上了眼睛。 …… 这个案子一开始以极其复杂诡异的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却又结束的如此突然。乔苒蹙着眉头走出了大理寺的衙门,只一抬眼,便看到了在门外等着她的裴卿卿和张解。 看到这两人,她不由一哂,脸上也不自觉的多了几分笑容。走过去拍了拍蹲在地上数蚂蚁的裴卿卿,她道:“起来了。” 裴卿卿当即欢呼一声跳了起来,问道:“怎么样?案子办好了吗?” 乔苒点了点头,看向张解,唇角微弯:“等很久了吗?” “没有。”张解说道,“你很快便出来了。” 甚至这么快就出来让他和裴卿卿都有些意外。 “这么快啊,”乔苒神情似乎有些怅然,“因为白郅钧直接招了,没什么可问的。” 正高兴的裴卿卿听了,当即便不解的问道:“他为什么要杀人?” 为什么吗? 乔苒沉默了一刻,苦笑道:“他想要同岑夫人在一起,觉得柴俊是阻碍,便先解决了柴俊,而后岑夫人执意不肯,他一时气急之下便杀了岑夫人,随后自首投案。” 事情很简单,三言两语便能说完,可做的事情却令人浑身发寒。 裴卿卿听的一惊,满脸不可思议:“就因为这样的小事就杀人?” 乔苒摸了摸她的脑袋,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凝重。 张解看了她片刻,拍了拍裴卿卿的肩膀,道:“你先回。” 裴卿卿哦了一声,朝他扮了个鬼脸,人便翻上了屋顶。乔苒只看到那小小的一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待到四下无人之后,张解才走到她面前,开口便道:“你觉得有问题?” 乔苒点了点头,道,“和我想的不一样。” 张解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又道:“你是觉得白郅钧有所隐瞒?” 乔苒道:“不是觉得是肯定。” 这个回答让张解有些意外:“有证据吗?” “有。”女孩子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道,“只是这个案子最终还是要白郅钧说真话才行。对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张解道:“直说便是。” 女孩子闻言便笑了,“你替我请一个人过来。” 这时候吗?张解抬头望天,此时正是大部分人入睡的时候吧!如此请人的话怕是要用些非常手段了。 “好。”他道。 请的人怕也是同这个案子有关的人,听女孩子说了一个名字,他转身离去。 目送张解离去之后乔苒转身走入了大理寺。 要快一些了,最迟到天亮,甄仕远的案卷总结就要交上去了,白郅钧自首根本没有瞒着人的意思,所以想必这件事早已传入了各家探子的耳中,这么多人都在盯着,甄仕远就算想推迟都推迟不了。 …… 深夜的大理寺牢房里一片安静,毕竟犯人也是要休息的。在这样的安静之中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便有些不合时宜了。 坐在石床上靠墙假寐的白郅钧睁开了眼睛,看向出现在牢门外的两个人,道:“还有什么事吗?”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四十章 表象 甄仕远看了一旁的女孩子一眼,道:“来跟你聊聊。”说罢这一句,他便让狱卒打开了牢门,同乔苒走了进去。 “我已经认罪了。”白郅钧道。 女孩子朝甄仕远点了点头,走到他面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白将军,我想和你说个故事。”她道。 白郅钧笑道:“我不太喜欢听故事。” “这个故事你会感兴趣的。”乔苒说着朝自己指了指,“我说,白将军可以不理我,不过若想问什么也可以随时打断。” 白郅钧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悦,却什么也没说。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乔苒笑着看了眼甄仕远,甄仕远也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他也很好奇她即将讲的那个故事。 “从前有个叫柴俊的孩子,他的父亲是保家卫国的将军,母亲也是人人口中的巾帼女杰,作为这两人的孩子,他也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英雄,有朝一日能奔赴边疆,向父亲那样担起保家卫国的重任,将匈奴铁骑挡在境外。” 甄仕远忍不住叹了口气,安静的牢房中,他的叹气声显得格外清晰。他在此之前没有见过那个叫柴俊的孩子,不过却也能从那个孩子因日常风吹日晒而显得黝黑的皮肤与掌心厚厚的老茧中推测出他的刻苦。 “他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即便夜里遭受母亲发泄似的鞭笞也丝毫不吭声,白日里继续努力,以求将来哪一天能够奔赴边境,重振父亲荣光……” 这句话一出,白郅钧和甄仕远便是一愣。 “怎么可能?”白郅钧道,“她怎么可能这般对待自己的孩子?” “怎么不可能?”乔苒说着朝牢外喊了一声,“拿进来吧!”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官差抱着一叠男子的衣袍走了进来,而后放到众人的身边。 “白将军应该认识柴俊吧,”乔苒说道,“可还能从其中认出柴俊的衣袍?”她记得听闻柴俊死讯时白郅钧的神情,悲恸绝不是一个互不相识之人所表现的出来的。 白郅钧沉默了一刻,从这一叠男子的衣袍中抽出两件袍衫道,“先前见柴俊穿的是这两件。” 乔苒道:“这些都是柴俊的衣袍,白将军、甄大人,你二人可以对比一番这些衣袍的尺寸,看看是不是同一个尺寸。” 甄仕远和白郅钧闻言同时扯了两件衣裳同方才白郅钧拉出来的两件比了一比之后,放了下来。 她说的没错,这些应该都是柴俊的衣袍。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他前几年的衣袍,我也一并让人拿来了。”乔苒说着让外头的官差又拿了几件衣袍进来,道,“这些都是问柴府的嬷嬷拿的,柴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有些穿不下的被柴嬷嬷拿去改了,有一些便压在了箱底,我都一并拿了过来。” 她说着看向他二人:“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衣袍很是古怪?” 古怪?两人同时蹙了蹙眉,看向那叠衣袍,甄仕远更是随手拿起一件细细端详了起来。 “是有一些,却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甄仕远道。其实不需要她提醒他便察觉出了一些古怪之处,可一时半会儿却又说不清是什么地方不对。 有些时候人的本能往往比脑子转得更快。 “是领子。”白郅钧手里拿了几件衣袍道,“冬天的便罢了,这些夏天的薄衫领子却被缝制的很高,仿佛是要刻意遮住脖颈一般。” 武一日不练会废,身为武将或者有志于从军之人,不管是白郅钧还是柴俊自然不会因为酷暑而荒废练武。所以夏日的薄衫一般都做的宽敞轻薄,甚至还特意剪了衣袖什么的,就算不剪短,这领子也万万不该做的如此密实才是。 甄仕远听的一阵恍然,下意识的看了眼乔苒。 柴俊每一件夏衫都做成这样显然是有问题想要遮一些什么,据封仵作所言,柴俊的身体很是健壮,没什么问题和隐疾,按常理来说就没什么可遮的了,这自然便成了问题。 “这确实是很大的疑点,”白郅钧放下手里的衣袍,问她,“就因为这个你便说岑夫人对柴俊动手?” 乔苒摇头:“自然不仅仅如此,这个……我很快就能让二位看到证据。” …… 年迈的嬷嬷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眼前大理寺衙门的匾额不由缩了缩。 “柴嬷嬷。”那个半夜突然在门外敲门的年轻男人提醒她道,“小心脚下。” 柴嬷嬷哦了一声,不明所以的看向他:“你……张天师,我真的能见见公子最后一面吗?” 半夜三更,有人在外敲门自称自己就是那位阴阳司的张天师,这话谁能相信?后来……后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他给说动了,开门看了他一眼。 大抵还是因为提及公子的缘故吧! 门外的年轻人生的一副好看又干净的相貌,怎么看怎么不像坏人,又谦和有礼,还将自己的腰牌递了进来。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头脑一昏就当真答应了,待到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半路上了,不过好在对方没有骗人,真的把她带到了大理寺。 “是。”那个年轻男人说道,“柴嬷嬷你随我去见柴俊最后一面吧!” 即便大理寺衙门用了冰,可再如何用了冰,也是拖不久的,很快人便要入葬了,再不看真的埋到地底下了就真的看不到了。 柴嬷嬷心里一急,跟着走了进去。 即便是晚上大理寺衙门里还是灯火通明,走动的官差随处可见,这样的喧嚣热闹倒是让柴嬷嬷放心不少。 “大理寺晚上有那么多人值夜吗?”柴嬷嬷奇道,“怎么那么多人。” 而且这些人几乎各各神情凝重,看的人有些害怕。 “因为城郊出了一件命案。”张解说着顿了一顿,岑夫人出事的事情柴嬷嬷还不知道,如此也好,免得她骤失两主乱了分寸,耽误了时辰。 毕竟那个女孩子说过,要快,迟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后衙停尸的屋子里也被吩咐点了灯,封仵作带着岑夫人的尸体特意去了别处,这是甄仕远突然交待下来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也还是照办了,不过还是留下了里头的柴俊以及柴俊的验尸结果。 将蒙面的白布交给柴嬷嬷让她蒙上口鼻,张解推开了房门:“柴俊就在里面,柴嬷嬷你去看看吧!”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 事实 推开门便有一阵怪味涌了上来,虽说用了冰,可柴俊的尸体还是不可避免的开始腐烂。 张解是见过出事时柴俊的样子的,那时候的柴俊虽然流着血泪,面容可怖,但同生前一般无二,而如今,却已肿胀的不像样子了。 即便是一路上早就听她提过柴俊现在的样子,可柴嬷嬷看到柴俊的第一眼还是惊呼了一声“公子”,而后人往后一仰,险些昏厥了过去。 这时候可不能让柴嬷嬷出事,张解扶住了她。 听着这个年迈的嬷嬷低低的哭泣声,张解没有说话,只是带着柴嬷嬷走近柴俊的尸体。而后指着柴俊虽然看不清本来面目,却仍清晰可见的两道血泪道:“这是被发现之时,他眼里流出了血泪。” 这话一出,更是让柴嬷嬷痛哭到不能自已。 张解将一旁封仵作留下的验尸结果拿了起来,看了片刻之后,指着尸体上浮现出的一道道凸起,说道:“仵作说他身上有很多旧伤,似是鞭子留下的。” 柴嬷嬷的哭声一顿,泪眼婆娑的看向柴俊身上的旧伤,道:“老奴也曾经见到过,不过公子说是他练武留下的,他们练武就是如此,很是辛苦。” 练武自然是辛苦的,会受伤的,可有些伤是不是练武所受的还有待商榷。 “可柴嬷嬷你可曾在柴俊院中的兵器架上见过鞭子?”张解问她,“那他又如何在自己身上留下鞭伤?” “再者,”她顿了顿,继续道,“就算是鞭伤,自己又要如何才能将自己浑身上下抽成这个样子?” 柴嬷嬷听的一愣:“张天师,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家公子是被人打了?” 已经被乔苒提醒过这个年迈的嬷嬷不会思虑那么多的张解对她会问出这个问题倒是并不觉得奇怪,而是点了点头,道:“自然。” “那是谁打的?”柴嬷嬷听的一急,上前便拉住了张解的袖子,“哪个天杀的打的我家公子,张天师,这等人定不是什么好人,没准我家公子就是被这个人害的,你可要为我家公子做主啊!” 情急之下拉着一个阴阳司的天师让做主,张解叹了口气,却还是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说不准便是这个人害的你家公子。” 柴嬷嬷听的一激动,正要跪下请他将人找出来,却被早有准备的张解一把扶住了,他看着眼前激动的柴嬷嬷,问道:“那么,你家公子平日里没什么事,连门都不出,有谁能打到他还让他为此隐瞒?” 这样平静的语气听的柴嬷嬷一怔:“你什么意思?” 张解对她道:“岑夫人使得一手好鞭法吧!” 柴嬷嬷闻言当即脸色一白,大声道:“不可能!” “可除了岑夫人之外,还有谁能让柴俊心甘情愿的受鞭笞而一声不吭?”张解说道。 他平静的语气中中带了几分压抑的冷意,听的柴嬷嬷浑身一凉:“怎么可能……”说到这里,仿佛记起了什么似的,她忽道,“就算偶尔有鞭笞,那也是夫人委实过的太苦了。” 世道有时候便是辛酸的。 “你们不知道将军故去之后,家里有多艰难,全靠夫人一个人撑着,她有时候委实是苦了才会如此……” 柴将军故去时,岑夫人不到三十,是陛下亲赐的忠贞烈女,盼她将柴俊抚养成人,年纪轻轻便做了寡妇,还是个不能轻易改嫁必须将柴俊抚养成人的寡妇,岑夫人心中郁郁,会发脾气也是人之常情。 张解沉默了下来:这些都是她所说的,他一个男子委实很难去辨别一个与自己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女子的心路,只是撇去感情因素,不得不说这样的转变也是合理的。 “夫人又不是圣人,只有时候会如此。”柴嬷嬷为此辩解道。 张解沉默的看了她片刻之后,道:“那柴嬷嬷可知柴俊为什么会流血泪?” 柴嬷嬷道:“自是有冤情……” “有冤情是自然的,每一个枉死的都有冤情。”张解说道,“但你家公子之所以会流血泪是因为死后被人放在了冰窖里。” 这是封仵作的结论,不过好在对柴嬷嬷而言,这其中的理由并不需要他来解释。 “柴俊出事前两天,府里突然买了冰吧!”他说道,“这一点卖冰的商贩可以证实。” 柴嬷嬷听的一惊,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这样的表情已经几乎坐实了他的这句话。 张解见状忍不住摇了摇头: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若不是乔苒亲口所言,怕是他都不敢相信。 “府里清贫,这都快入冬了,还买冰做什么?” 买冰这种事当然不是不可以,譬如岑夫人酷好冰寒之物等等,况且京城里四季存冰的人家可不在少数,所以这一点虽说一开始便被提了出来,但谁也没有以此为突破口寻线索。 可一旦有了发现的凶手,再来细思岑夫人的举动,就显得十分可疑了。只是这样的可疑,却因着岑夫人为人母的身份而被大多数人所忽略了。 “柴俊尸首分离时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迹,据仵作推测应当是在冰窖里动的手,如此的话,若是岑夫人事发之后没有让你进去过,或许还能从柴府的冰窖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柴嬷嬷听的早已脸色惨白如纸,人晃了晃,险些就要晕过去了。 张解伸手扶住她,继续道:“大理寺的官差已经过去了,是与不是,兴许很快便能有结论了。” 办案最后还是要证据的,这一点女孩子自始至终都牢记于心。 “为什么?”柴嬷嬷反手抓住张解仿佛要寻一个支撑才能使自己不晕过去,她喃喃,“为什么?那可是公子啊!”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张解叹道,“这个问题,兴许有人能回答我们,柴嬷嬷,你随我来吧!” …… 牢房内女孩子讲的“故事”还在继续。 “那个孩子很懂事,他知道母亲的不高兴,他觉得自己只有努力了,早日上了战场为母亲挣来诰命才能让母亲高兴起来,却不知道一纸未来承诺的诰命并不能让她母亲高兴,她等的太久了,比起未来缥缈的诰命,她更愿意做现在便得到的将军夫人。” 女孩子说这些话时并没有带什么特殊的语气,只是陈述着一句简单的事实,可是因着这个事实委实有些不堪,所以听起来还是很刺耳。 白郅钧拧起了眉头。 “忍冬。”女孩子说道。 才拧起眉头的白郅钧面色一变。 “我听闻故去的白夫人是随军的医女,以草药为名,”乔苒说着看向他身边那个摩挲的有些发白的香囊,“夫人名叫忍冬吧!” 白郅钧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 “我不清楚将军的心里事,但如此爱惜夫人赠你的香囊,可见将军还没有忘记夫人。”女孩子说道,“您对夫人如此一往情深,又怎么可能去逼迫岑夫人?不,或许事实正好相反,是忍受多年寡居之苦的岑夫人想要同您在一起吧!” 白郅钧抿了抿唇,顿了顿,道:“我还是不相信她会刻意去杀柴俊。” 甄仕远听的脸色一变:白郅钧这句不经意的话似乎已经表明了柴俊的死同岑夫人有关,只不过在白郅钧看来,这……兴许是个误会? “我也不相信她会刻意去杀人。”女孩子在“刻意”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显然也听出了白郅钧的话里有话,“所以我试着从岑夫人身边的蛛丝马迹中找出她会如此转变的缘由。”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四十二章 可疑 “不过在此之前,且先说岑夫人是凶手的证据吧!柴府的账册表明在柴俊出事前岑夫人买了冰,日子清贫的岑夫人却在这等时候买了冰,”乔苒道,“这本就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岑夫人的身份一开始便让我们忽略了她的古怪之处,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外如是。” 甄仕远看了她一眼,心道:这个我们怕是不包括她。 “柴俊被发现那一天不多时,淮王、汾王以及岑夫人都带着人过来了。”女孩子说道,“淮王府和汾王府能随时纠集人马不奇怪,毕竟家里的护卫只消他们喊一声便是,可岑夫人也带了人,这在当时淮王府和汾王府同时带人的情况之下倒是不奇怪。可后来我们上门时,我却发现柴府人丁稀少,就算将全数的下人都纠集起来,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如此的话,这么多的人是从哪里来的?” 甄仕远听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看似合情合理的事情,在她点破之后一切都显得无比怪异。 “自是可以临时请人的。”乔苒说道。 长安城便有这么一些人,靠壮实的身子骨吃饭,俗称打手。素日里商户与商户之间起了纷争又或者别的什么事需要撑场面了,便过去帮忙。长安城人多了,自然做什么的都有,这样的打手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个行当,岑夫人那天带的人就是这些打手。 “甄大人,那天岑夫人带人赶过来的功夫几乎同淮王府与汾王府是前后脚吧?”乔苒问道。 甄仕远点头。 “听闻孩子在回园里出了事,带打手过来是正常的。”乔苒说道,“为打马球闹出事的事情比比皆是,出事之后要带人过去几乎已是不争的事实了。” “可这就奇怪了,柴府到回园不比淮王府、汾王府近,如何能这么快请了打手并带人赶过去?”乔苒道,“便是岑夫人运气好,一听柴俊出事之后便赶去纠结了打手,可那些打手平日里聚集的武场并不在柴府通往回园的必经之地,如此一来一回的功夫,就算没有半点耽搁,岑夫人也不该去的如此之快才是,除非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提前请了人。此事我还不曾寻人验证过,之后请官差去武场问一问,想来总有人能记得住岑夫人请人的大概时辰的。” 你看,明明处处皆是漏洞,却因着岑夫人是柴俊母亲的身份,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怀疑过她。可一旦怀疑起了岑夫人,很多事情便显得十分可疑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岑夫人的?”白郅钧问道。岑夫人行事处处漏洞不假,可怀疑岑夫人本身这件事便是这个案子中最大的难点。 女孩子道:“一开始,岑夫人看到柴俊的尸体时昏了过去,大悲之下,昏厥过去,这也是情理之中的,自然不奇怪。奇怪在她醒了之后,她没有再问一句柴俊的事情。彼时我在同谢大人商议柴俊会得罪的人,她突然插话将我等训斥了一通。前一时悲恸到昏厥,这一刻却突然开始冷静的训斥辩驳了我们,虽说她表情愤怒又悲伤,可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这悲恸的情感也转化的太快了。” 所以,其实从那时候开始,岑夫人便在她的怀疑之列,只是这为人母的身份,一度让她找不到岑夫人杀柴俊的理由,所以没有确切的证据之下,根本没有办法将岑夫人抓起来。 “但那时候也只是怀疑,我并没有开始查岑夫人。”乔苒道,“真正让我开始查岑夫人是因为那一日去柴府查看柴俊的遗物。” 她说着看向一旁的甄仕远:“甄大人,那一日我们见过岑夫人一面,虽说她只露了个面便走了,但你可发现她的怪异之处?” 甄仕远认真的想了片刻,摇头。 乔苒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道:“她涂了口脂。” 一个痛失爱子才几日,悲痛欲绝的女子居然还有心思涂口脂,这不奇怪吗?不过这一点,或许同为女子的乔苒能更快的察觉到吧! 甄仕远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我家夫人上妆不上妆在我眼里都一个样。”这区区一点口脂,他能发现才怪了。 “而后是那块陛下御赐的忠贞烈女,巾帼女杰的石碑,”乔苒说道,“整个柴府虽是清贫老旧,却打扫的干净,就连转角的墙宅都很是爱惜,如此情况之下,那块御赐的石碑却坑坑洼洼的,一副饱经风霜摧残的样子,这不奇怪吗?” 按常理来说,御赐之物当比别的事物更珍惜才是吧!即便是块石碑。可柴府所见却是反其道而行。 “再联系柴俊身上的鞭伤,我想岑夫人日常所做的就是将柴俊绑在石碑上鞭笞他吧!”说到这里,女孩子转身看向出声在牢门前的两人,“柴嬷嬷,你是柴府的老人,就算没有亲眼见过岑夫人鞭笞柴俊的情形,却难道没有发现过半点古怪之处吗?” 柴嬷嬷也不知听了多少了,此时已然摇摇欲坠:“……有……有几次,老奴见过公子一瘸一拐的从主院里出来……” 她说着忍不住掩面痛哭:“这怎能想到,公子可是夫人的亲骨肉啊!” 乔苒沉默了一刻,转身复又看向面前脸色凝重的白郅钧:“所以这个案子里最难的自始至终都是找出岑夫人这个嫌疑人。” “就连我,如此证据确凿之下,也还是在怀疑我的推测是不是错了,”乔苒说着看向白郅钧,“将军你又在这等时候跑出来自首,一度让我怀疑我是不是真的错了,不过也因着你的自首,倒是让我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白将军,当时你为何要投笔从戎,奔赴沙场?”乔苒问道。 众人口中传扬的白郅钧的过往或许不全然对,但某些大事上应当不会有错。譬如白郅钧曾经进士出身,在没有门道的京城却处处碰壁,抱负不得施展,在未入军之前的他可谓再普通不过。 如此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白郅钧同将门出身的岑夫人自是天壤之别。 虽说同岑夫人的事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白郅钧也早有了心爱的夫人,不过到底是感念当年旧情,不愿岑夫人背负残忍杀子的声名,夫人早已亡故如今孑然一身的白郅钧愿意挡下这个罪名也不奇怪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四十三章 一念 “我第一次遇到她是她还是个小姑娘,与你差不多大。”白郅钧笑了笑,看着乔苒开了口。 他进士出身,但名次并不高,放榜之后虽然侥幸留在了京城,可名次不高又无权势加持的他自然不可能谋到什么好去处。他被分到国子监西角侧的藏书楼里做了个整理藏书的文吏。若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的一生大抵就是从青年一直整理藏书整理到老年,直到亡逝,兴许这世上也不会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过。 不是每个人都是一出生便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他也是如此,按部就班的活着。这样的日子过的清苦,唯一的了。 他就是那个时候遇到的岑夫人。 万卷藏书中,一袭红衣如火突然撞入眼帘,就似是素色的天地间突然撞入了一抹亮色。 她红着眼睛拿着一长条的书册名录递给他,说自己被人笑话胸着作诗。 这是出身将门的岑夫人第一次来藏书楼借书,他看着那一长条的书册名录,委婉劝她这些书并不适合她这样的初读者。 那天岑夫人是两手空空而走的,他以为事情就此了结了,却没有想到之后她便几乎日日前来,缠着他要请他教作诗。 初时他是拒绝的,但拗不过她,最后还是妥协了。于是他教她作诗词,她在一旁笑看着他。他不是傻子,从女孩子明亮的眼睛与那些虽然语句平平却嵌了他小字的诗词中他读得懂那丝丝情愫。 半年之后,她将他堵在了藏书楼门口向他表明了心意。 这些事情过去太久,他已经记不清楚当年心头所想了,却知道自己当时心中一悸,他那时候是极喜欢她的。 然而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是喜欢就够了的,身份是他们之间始终逾越不过的鸿沟。他明白却没有勇气提起,而她却还没有想到这些。 这样的自我麻痹终究不会长久,那一天还是来了,岑夫人告诉他家里为她定了亲,是已声名渐起的柴将军,她想了很久,他们在一起确实很开心,但长相厮守不是开心就够了的。 她终于长大了,明白了这些,而后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明明最开始是她招惹的他,可最后却是他被抛弃了。 一个是将门虎女,一个是声名渐起的将军,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没有多说什么,听着女孩子告诉他她请家里帮忙为他谋了个更好的差事,他笑着道了谢,只是那时候心已经死了。 事情就此便了了。 他仍然日复一日的呆在藏书楼整理书册,日子仿佛也没有什么不同,她后来还来过一次,是将那封差事的举荐信送给了他。 他仍然笑着道了谢,神情没有什么异样。 而后便是岑夫人出嫁,十里红妆,他在路边高楼上看了她最后一眼,离开了长安城。 “我自诩自己是个心胸宽广之人,可以忍受胯下之辱,却不能忍受来自她的施舍。”白郅钧说着苦笑了一声,“哪怕要放弃十年寒窗所得也不例外,所以我选择离开。” 他随同征召入伍的军队奔赴边境,在军队中摸爬滚打。 其实之后,他曾远远见过一次她和柴将军,一个是年轻有为的将领一个是飒爽的巾帼女杰,彼时他只是几十万大军中一个再不起眼的存在,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目光。 似乎他这一生都将是如此仰望他们的存在。 世事无常,谁也没有料到柴将军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会跌落的如此之快,身中毒箭,命在旦夕。 人有时是很奇怪的,按理说对于柴将军这个“情敌”来说,他应当是怨恨的,但事实上并没有,反而是担忧。 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大抵是因为亲眼看到了被匈奴铁骑欺压的百姓,看到奋起杀敌至生命最后一刻的士兵,看到了长安盛世之外的疮痍,这些他曾经只在书中那些苍白的辞藻中看到的景象无比清晰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仿佛摄入灵魂的痛击,心里有什么种子在悄无声息之间落地生根。 柴将军一出事,这边疆将失去一位得利勇猛的将士,所以,他不希望柴将军出事,英雄的结局也不该如此收场。 那一天,他在营外徘徊了许久,直等到半夜才看到一位背着医箱的医女走了出来。他忍不住上前唤住了那个医女,昏昏的火光中那个一身灰袍的医女抬头,露出一张清秀而坚毅的脸。 他心有一瞬间的停滞,而后便是狂跳,那段曾经被抛弃的过往也在这一眼之后彻底放下了。 她叫忍冬,是军中随军大夫,家人死于匈奴铁骑之下,她便借着习过几年的医术留在了军中,做了随军的医女。 这之后便是柴将军和岑夫人回了京,那个曾经的英雄和将门出身的巾帼女子远在长安,他和忍冬留在了这里,真正的天各一方。 从无名小卒开始,因中过进士,熟读兵书,他在军中渐渐崭露头角,得黄少将军提点之后,他渐渐从一个寂寂无名的进士成为声名显赫的武将。 曾经会窝在藏书楼中一眼能望到头的一生自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史书上也将留下他的名字。 也不是没有过遗憾之时,忍冬,他的妻子因常年随军奔波,本就不太好的身体留下了病根,陪伴了他几年之后,终究还是撒手人寰了。他悲恸到不能自已,可最后还是秉着对她的承诺,带着对她的思念活了下去。 他想,他白郅钧这一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包括自己。 直到这一次领命回京见到了岑夫人。 他没有刻意打听过柴将军和岑夫人的事,不过碍于柴将军曾经的身份,他们的事还是会不可避免的传入他的耳中。 柴将军没有撑过几年还是去了,叫人唏嘘,岑夫人是陛下赞赏的巾帼女杰,柴将军的遗孤也在他的教导下初露峥嵘。 这很好,他心道。那段过去的往事也早在遇到忍冬之后放下了,甚至在看到被同僚引荐而来的柴俊时他很是高兴,大楚儿郎的英勇会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 这个少年的身上有太多柴将军的影子,他自是毫不掩饰对少年的赞赏多次提点他。 而后,自也不可避免的见到了岑夫人。 只是那个传闻中坚毅抚养柴将军遗孤的巾帼女杰同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子已是相距甚远。 她依旧是当年红衣飒飒的样子,可决绝的仿佛压抑了什么可怕事物的眼神却让面对匈奴铁骑也面不改色的他心里一慌。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四十四章 病(4K) 她带他去了藏书楼,这个和他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看着他冷笑了两声,随即拿出了当年那封送给他的举荐信,扔到了他的面前:“我送你的信你当年可曾看过?” 白郅钧怔了一怔,看向这封扔到自己眼前的书信,皱巴巴的带着岁月尘封的痕迹。表面的似是被沾过水一般化了开来,不过,这并不影响他认出这封信,这封改变了他一生的信。 信口的封蜡经过这么多年仍然没有开启的迹象。 他从来没有看过这封信。 想他后来随兵作战,为了查探匈奴的消息曾经扮作普通百姓深入匈奴腹地,忍受胯下之辱,也始终能够平静以待,却不能接受来自喜欢的女子的施舍。 人有时候就是如此的矛盾,那封信他又怎么可能接受? 如今,时过境迁,这封信再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一次,没有让他逃避,她在他的面前打开了那封信。 除了早已无甚用的举荐信之外,还有一纸来自她的书信。信上说倘若他愿意,她可以放弃一切同他私奔,问他的抉择。 年少轻狂时或许未必能明白生活的艰难与大义,但感情却是真的。 他没有打开那封信,自然也就没有面临这样的抉择。如果让如今的他来抉择,即便没有遇到过忍冬,没有上过沙场,想来他也不会属意带她私奔。 生活的艰难足以抹平很多事,包括感情。不过那时候的话,他不敢保证。 这封信晚了这么多年再看到,自然也没有悬念了。 白郅钧一声叹息之后,将信交还给她,道:“善娘,我们回不去了,如今这样也挺好的。” “为什么?”她追了上来,情绪激动不已,“我夫婿已逝,你夫人也已亡故,为什么不可以重新开始?” 那怎么能一样?这么多年,沧海桑田,他也早不是当年的他了。 所以,白郅钧毫不犹豫的再次拒绝了她,而后想了一个令他之后追悔莫及的说辞。 “你是柴将军的遗孀,陛下赐你石碑,柴俊也是个好孩子。”他说道,那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神情,后来事情发生之后,他想她大抵也没有听清楚他接下来说的话,“我也没有忘记我的夫人,善娘,你往后身边或许会有别的人为你遮风挡雨,但那个人不是我。” 说罢之后,他就离开了,走的很轻松,很畅快,仿佛一块压在心头许久的石头终于搬到了别处。 他以为这件事就此了了,却没有想到竟听闻柴俊出事的消息。那一刻或许是直觉,他本能的觉得此事与她有关。 乔苒想起那一次谢承泽无意间提起此事时白郅钧的失态,这一点也解释得通了。 “白将军,你的话说的很对。”女孩子说道,“但岑夫人想来只听了前头一句,她……”说到这里,乔苒顿了顿,欲言又止,半晌之后,才道,“她以为你是嫌弃她有柴俊这个孩子。” 甄仕远感慨道:“为何如此?” 即便没有过去的情分,这两人再遇时一个鳏夫,一个寡妇,按理说要在一起也没有什么阻碍了,白郅钧拒绝只是不想而已,为什么岑夫人会偏偏认为柴俊是个麻烦呢? “我听闻白将军所言,岑夫人是个飒爽的巾帼女杰,按理说该是个爽朗落落大方的女子才是。”乔苒说着看到白郅钧拧起的眉头,继续道,“可看她的诗,虽说有些稚嫩,词句也不那么通顺,其中却柔肠百转,分明一副小女儿作态。” “我想她虽然出身将门,号称将门虎女,但实则心里是极为脆弱不安的。这一点不是没有证据,她当年能因为旁人的嘲笑,就来藏书楼借书,可见看似大大咧咧,心思却极为敏感。柴将军已经故去多年,她也早不是当年的岑夫人了,却始终一袭红衣的巾帼做派,”乔苒说道,“我不知道岑夫人是喜欢这样的衣裳呢,还是借着这一身衣裳暗示自己是巾帼女杰,无所畏惧。” 总而言之,在乔苒看来,这个岑夫人是个极没有安全感的人,外刚内柔,与白郅钧那位故去的夫人,坚毅随军的医女恰恰相反,那个名唤忍冬的女子应当是个外柔内刚之人。 “她心思敏感脆弱,同你重逢,仿佛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拼命的想要抓住你。”乔苒说道,“你这一句在她看来就是天大的嫌弃了。” 听到这里,甄仕远叹了口气,忍不住嘀咕:“真是不明白她。” 乔苒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转而看向白郅钧道:“所以,她杀了柴俊,对不对?” 白郅钧神情凝重,没有点头,但那神情却似是默认了。 “她约你出来,高兴的同你说她能和你在一起了,就是我们去柴府那一日对不对?”乔苒问他。 白郅钧没有说话,乔苒指了指嘴巴,道:“因为口脂,女为悦己者容,她涂口脂是要见你。” “不过你约她出来是要问柴俊的事,根本没有在意她。”女孩子说道,“那一天你知晓真相愤怒之下还推了她,她因此受伤,你去扶她,衣袖上还沾了血。” “你怎么知道?”白郅钧猛地抬头向她看来,不敢置信。 他能保证他约岑夫人时没有第三者在场,可这个女孩子说的仿佛亲眼见到一般。 乔苒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继续道:“那天你同岑夫人应该约在了郊外,譬如就在近日发现岑夫人的地方。同岑夫人不欢而散回来时,正遇上了有人伏击于你,待你好不容易击退了伏敌,天已亮了,因着长安大街被弄成那副样子,你寻人报了官,疲惫之下,去一旁的馄饨摊上吃了碗馄饨……” 说到这里,甄仕远忍不住在一旁咳了两声。 原来是那一天发生的事情。那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先有淮王府、汾王府半夜斗殴,后有白郅钧遭遇伏击。当时因为将长安大街弄成那个样子,他和何太平因为想让淮王、汾王出钱修路,便只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两位的身上。白郅钧虽然表明大街是因为他的缘故弄成那副样子的,他和何太平也未在意。 如此的话,再想起来,长安大街弄成这副样子,说明在淮王府和汾王府的人离开之后,他才出现在那里。如此算来的话,白郅钧是寅时出现在大街上的。而寅时正是好眠之时,一个人怎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长安大街上? 听她这么一说,若是先前约了岑夫人,从城外赶回来,寅时出现在长安大街上也说得通了。 原来事情一直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进行着,偏偏没有人注意。 白郅钧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面前的女孩子,良久之后,忽地叹了一口气,道:“看来那一日遇到你是个错误。” 在馄饨摊上女孩子就问过他是不是受伤了,他说是伏击之人的血,想来就是那个时候女孩子开始怀疑的。 “封仵作还没验完尸,不过岑夫人除却胸口的致命伤之外,身上有还未痊愈的擦伤,所以,我想,将军那日袖子上的血就是岑夫人的。”女孩子镇定的说道。 身后柴嬷嬷惊呼了一声“夫人”便倒了下去,乔苒暗道“糟糕”,只顾着说了,却忘了柴嬷嬷还不知道岑夫人出事的消息。 张解扶住柴嬷嬷,对他们道:“柴嬷嬷的事交给我来处理,你们放心便是。” 说罢便背着柴嬷嬷走了出去。 外头官差搭手的嘈杂声再一次平息了下来,乔苒这才继续说了起来:“之后便是今日了,岑夫人约了你,就在今日出事的地方,你再一次为柴俊的事冲她发火,她愤怒之下,就举起了匕首自尽了。” 这个结果听的甄仕远瞠目结舌:“你是说她自尽?” “那匕首是我的,”大抵是自尽两个字刺激到了他,白郅钧终于再次开口提起了案子,“她撞上了我的匕首,冲的太快,我根本来不及拉住她……” “这就对了。”女孩子对他所言,倒是毫不意外,“白将军贴身的匕首自然是削铁如泥的神器,只消一下,就足够要了岑夫人的命了。” 旁的匕首,这么撞上来,未必能撞准,就是撞准了,隔着厚厚的秋衫,再加上白郅钧那一刻本能的闪避,按理说不会那么容易正中胸口才是。 “那如此的话,岑夫人的死属于意外……”甄仕远说着松了口气,“与白将军你关系不大。” “怎么关系不大?”白郅钧反驳了他一声,随即苦笑了起来,“若不是我当日用了那个说辞,柴俊根本不会死,柴俊不死,也不会有之后的事情,善娘更不会去……” “白将军。”甄仕远听不下去了,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人可以愤怒,但是随意取走他人性命,尤其还是自己的亲骨肉,岑夫人她怎么下得了手?” 白郅钧道:“当年的善娘不是这样的人……” “那是当年,人是会变的。”甄仕远怒道,“她独自寡居带大一个孩子是不易,可这些同柴俊又有什么关系?日子过的不舒坦不是她伤害一个孩子的理由!” 这话一出,白郅钧动了动唇,一时无法反驳。 “将孩子绑在石碑上鞭笞,最后还亲手杀了柴俊,甚至为了掩饰所行,让他身首异处。”甄仕远一脸愠怒,“撇去这层身份,岑夫人就是个穷凶极恶之徒。她对你或许念念不忘,可做下的事却是天理不容!” 这话着实振聋发聩,白郅钧沉默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痛色:“我不知道她怎会变得如此……” “也许是因为岑夫人得了病吧!”女孩子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甄仕远和白郅钧同时向她看来。 “不管什么病,也不是她杀子的理由!”甄仕远依旧愤怒,他也是为人父母者,真正想不通岑夫人怎么下得了手的。 “就是得了不治之症,时日无多了,也不能害了柴俊!”他怒道。 乔苒说道:“我说的病不是身体上的毛病。” 岑夫人很健康,没有什么问题,这一点封仵作可以证实。 “她的手肘上有未好的擦伤,这是那一日与白将军你争执之后留下的。”乔苒说道,“可却有不少旧伤,这些旧伤反反复复,却又不致命。” “我方才问过封仵作,岑夫人生前应当曾反反复复的以匕首割自己手,才会留下这么多细碎的伤口。”女孩子说着摸了摸自己的手,“寻常人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白郅钧有些诧异。 甄仕远更道:“那是什么病?” 乔苒认真的想了想,道:“或许可以用疯病来形容。” “岑夫人哪里像个疯子?”甄仕远不满,“那一次杀完柴俊带人过来,她计划的不要太周密,就连我也险些被她蒙骗过去!” “不是那种人们常说的疯病。”乔苒说着叹了口气,尝试着解释了起来,“我先前说过岑夫人是个内心极其脆弱的女子,还要借那一身衣裳来支撑自己,早先与白将军发生误会,她嫁给了柴将军,本日子也过的不错,可不出两年柴将军又出了事,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人却是不顶用了,撑了没几年便去了,独自一人带着柴俊,她不安又害怕,所以教导柴俊不要同人起争执,可以说,几乎是时时刻刻的处于恐慌之中。”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心理疾病,只知道这样的疾病大抵类似现代抑郁症或者别的更有详细名目的症状,总之岑夫人不大正常。 “她情绪转化的很快,却又有种说不出的违和,不许柴俊胡乱出门,从另一方面来说,柴俊的‘听话’也是她逼迫所致。”乔苒说道,“她自残,哦,对了,柔肠百转的女子多半想要有所依的,当然,女子守寡再嫁很正常,可因为陛下的石碑,她惶惶不敢再嫁,如同沉重的枷锁一般压在她的心头。” “总之,岑夫人的问题来自很多方面,有她自己心里脆弱,也有来自各方的压力,连续时运不济,她早已出了问题却不自知。” 心理疾病这种事就连现代也未必能第一时间被人察觉,更何况是在这大楚? 总之各方压力之下,那道本就已经崩掉的弦早已不受控制了,再加上白郅钧的拒绝,她终究做出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 朝堂(4K字) “可有证据?”甄仕远语气中愠怒未消。 乔苒看了眼白郅钧,道:“白将军不过问了她一句,她便撞上来求死,可见情绪十分不稳定,寻常人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白郅钧也在这一刻松了口气:“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终究不是出自本意的,是因为得了病,迷失了心智。” 这一句话算是将前头所有的推测都坐实了。 甄仕远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对乔苒道:“你随我来。” 乔苒点了点头,跟着甄仕远走了出去。 待走到牢门外,眼见四周无人了,甄仕远才向她看过来:“你确定岑夫人是有病?” 乔苒道:“可能性很大。” 可能?甄仕远嗤笑了一声:“你也经手过这么多案子了,应当知道没有证据是无法最终定案的。” “我当然知道。”乔苒点头,神情却有些犹豫,“只是,这件事到底如何,我们已无从得知了。” 因为岑夫人已经死了,疯病这种东西是再如何厉害的验尸高手都无法给出结论的。 “她到底是杀了人!”甄仕远恨恨道,“而且杀了自己的骨肉,不管她得病不得病,这都是天理难容之事。” 这件事不管谁都无法释怀,乔苒叹了口气,垂眸:“岑夫人如果活着大人或许有些为难,但如今岑夫人已经死了。” 甄仕远脸色微滞:月色下女孩子的神情似是有一瞬的怅然,而后很快便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我也想知道真相,但这件事的真相已经随着岑夫人的死带走了。”乔苒说道,“如果岑夫人活着,她杀了柴俊,定她生死的你其实更难抉择。” 因为岑夫人这样的病从表面上看起来与正常人一般无二,可若说她完全正常,又不尽然,那么杀柴俊时她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她的病到底有多重,就算是提出这个可能性的乔苒自己也无法给出论断。 最终岑夫人的生死会交到甄仕远手中由他定夺,但他人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间,那时才是真正难断的麻烦。 不过现在这样的麻烦不存在了,因为岑夫人死了。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岑夫人有病,”乔苒垂眸,道,“但……岑夫人有病更好。” 这一点甄仕远也明白,否则也不会将她叫出来说这些事情了。 “方才你若不说岑夫人生了病,白郅钧自始至终都没有承认过岑夫人的行径。”甄仕远道。 所谓“默认”,只是他和乔苒以为的,到时候白郅钧要改口也是轻而易举,若是刚办案时或许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但他甄仕远也做了半辈子的官了,自然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至于面前这个女孩子,大概是接触的越久,越发现这孩子的不可小觑。 有的人如同一本翻开的书,一眼见底,有的人却如同宝藏,越挖越发现深不可测。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白郅钧的异样的,只知道他原本准备以情理说服白郅钧,可白郅钧根本不为所动,若不是她那一句岑夫人可能有病的话,白郅钧不会这么容易松口。 “白将军之所以会出面抵罪,说到底是因为愧疚,岑夫人已经死了,他愧疚的是令岑夫人杀柴俊这件事本身,他出面抵罪也是不想将这样的‘穷凶极恶’之名揽到岑夫人的身上。”乔苒说道,“他本质上是不希望岑夫人杀人的,但既杀了人也要有个理由。” 而她给了他这个理由,所以白郅钧自然不会再为岑夫人顶罪了。对于白郅钧来说这便释然了:岑夫人是因为得了病才会做下这样的事,她不是那等穷凶极恶之徒。 “就算岑夫人真得了病,也真杀了人。”甄仕远沉默了一刻,道,“柴俊是无辜的。” 是啊,整件事中柴俊是最无辜的,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 沉默了半晌之后,乔苒叹了口气,道:“甄大人,这件事最后被判定为如何决定权不在我们。” 是陛下。因为事关白郅钧,陛下正要用人之际,绝对不会让他出事。所以杀人的一定是岑夫人,白郅钧一定要改口。 所以,察觉出白郅钧不是凶手之后,他和女孩子才会如此千方百计的希望他不要揽罪。 “我知道。”甄仕远轻呵了一声,“只是怪不好受的。” 同是为人父母,想到柴俊竟是死于其母之手,这怎么能好受? 乔苒摇了摇头,对岑夫人她无法评价,“不过我想对柴俊来说,他若泉下有知,大抵也希望岑夫人是因为生了病才会做下这样的事吧!” 他们始终是旁观者,柴俊才是这个当事人,但现在不管是他还是岑夫人都无法开口了。 她可以推测出很多事情,从点点滴滴推到近乎十成的真相,可却始终缺少他们的亲口认证,这个案子让人心里发闷。 剩下来的事情就交给甄仕远了,乔苒默默走出了大理寺的衙门,早在门外等着的张解走了过来。 “怎么样?”他问。 女孩子先是点了点头,而后摇了摇头,问他:“柴嬷嬷呢?” 张解道:“寻了大夫在照顾她,有些事情还要等她醒了问上一问,所以她要留在大理寺。” 乔苒点头嗯了一声,她柳眉微凝,显然心情不太好。 “因为岑夫人杀柴俊的事情?”张解看着她微蹙的眉心,问道。 因为柴嬷嬷的关系,事情的经过他只听到一半便走了。 乔苒点了点头,道:“有些事情只是我的推测,没有证据,不过岑夫人可能患了疯病。” “这样至少大家会好受一些。”张解叹道,“如果是清醒着杀人怕是更让人无法接受。” 乔苒垂眸沉默了一刻,忽地抬头向他看来:“我听闻当年岑夫人在边境组织妇孺御敌,是真正的巾帼女杰,你说她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在甄仕远面前她可以冷静以待,可出了大理寺之后,她比甄仕远的耿耿于怀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岑夫人可能是因为得了病的关系,可柴俊的性命却是真的没了。 “因为人是会变的。”张解轻轻触了触她的额头,微凝的眉心也因着这一触突然松了开来,女孩子睁大眼睛诧异的向他望来,“做什么?” 张解收了手,笑了笑,没有解释。他只是觉得她拧着眉头的次数未免多了些。 看似活的高兴自在,但这高兴自在都是她小心谨慎,一步一行得来的结果。她很聪明,他很喜欢她的聪明,不过不想让她这般继续拧着眉了。纵使他现在没有办法做到让她如裴卿卿那般活的开心又自在,至少,也想呆在她的身边,她不需要时,他可以站在她的身后,需要时却也能及时出手拉住她。所以这一次山西路之行,他说什么也要同跟她一起去。 “人会变,可本质上的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就像岑夫人的变化或许是因为病,可究其本质还是因为她本就是个心思脆弱之人。”张解看着她,目光柔和,“多数情况下,人再怎么变还是离不开本质的。” 就如同她聪明坚韧,再怎么变也离不开这样的本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女孩子白净的脸上染上了几道霞色,张解看的一怔,一时间竟盯着她忘了移开。 他并非贪图的美色之人,可这一瞬,却忽地让他心中一悸动,那一刻他忽地想要伸手拉住她拥她入怀。 按理说他与她都是冷静自持之人,他以为便是对待感情也能一样,可那一刻的悸动却忽然让他明白过来:情难自禁,古人诚不欺我也。 抬到半空中的手终究落到了女孩子额前的碎发上,替她将碎发撩到耳后,女孩子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清楚的猜到岑夫人与白将军的行踪吗?” 案子当故事听自然听的顺,可身处其中的人要捋清其中的线索却并不是一件易事。尤其还要将行踪说的分好不错,能让白郅钧松口的原因有很多,她说的如此详尽也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 “为什么?”张解问道。 “因为那棵树,”乔苒说道,“那是一颗合欢树,听闻城郊山道上有一株并生的合欢树,大抵因为合欢与并蒂而生这两个缘故,是以有不少互相心悦的有情人会在那株合欢树下约会。” 虽然眼下并不是合欢树花开的季节,但这一点也是印证她猜测的论据之一,足可见岑夫人约的人同她有感情纠葛。 合欢树啊!张解垂眸,平生第一次听女孩子说的话走神了。他与她相识于金陵三月的春天,没有机会看见上一次合欢花开的盛景,但来年春天那一次应当能看到吧! …… …… 这一晚发生的事,足以震动整个朝堂。 真真是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定好要出发前往山西路的白郅钧就成了阶下囚,这个消息一下子将整个朝堂炸开了锅。 在殿外等候入朝的官员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了起来。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白将军怎么成了嫌犯?” “谁知道呢?是哪个衙门拿的人?吏部还是大理寺……咿,冉大人过来了。”正低头窃窃私语的几个官员看着走过来的冉闻一行人当即收了声,巴巴的朝他望去。 而冉闻也未让大家失望,开口便道:“是大理寺拿的人,消息还不大清楚。” 大理寺啊,众人有些失望,有人更是四顾着去看:“甄仕远呢?甄仕远去哪儿了?” “在陛下那里吧!”冉闻淡淡的说道,“白郅钧的事还没有传出来,大家不要乱议。” 这话一出,有人忍不住了,当即便道:“冉大人,听闻白郅钧犯了杀人重罪,杀了柴将军的遗孤和遗孀是不是真的?” 这消息也不知哪里来的,冉闻听的一阵蹙眉,正想开口呵斥几句,方才出声的人再次有鼻子有眼的说了起来。 “而且还是白郅钧眼看走投无路之下自首的。”那个官员说道。 这一句当即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虽说收到白郅钧入狱的消息了,可具体情况是怎么回事,大理寺衙门关的紧紧的,真真连个苍蝇都飞不出来,可见甄仕远的重视了。 这样如临大敌的应对更是吊起了不少官员的好奇,当然这好奇也是为了自己,毕竟身在长安城,若是没有及时收到风吹草动的消息,而站错了队的话,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听闻是因为甄仕远出奇制胜,在事发之后没多久就发现了岑夫人,白郅钧没有办法才自首的。” 冉闻看着那个滔滔不绝的官员微微蹙眉:眼前这个官员表面是个两不靠的中立派,但实则是谁的人他清楚的很。 房相爷一派的人什么时候开始为甄仕远的政绩大声叫好了?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甄仕远办案迅速有没有问题?当然没有问题,甚至办得好陛下还应当夸赞。可这个案子不一样,涉案的白郅钧原本定下这两日就要出发去往山西路,一眨眼的功夫,援助山西路的大将成了罪大恶极的杀人凶手,这件事还怎么善了? 尤其此人口中越是嚷嚷着甄仕远出奇制胜,逼得白郅钧走投无路自首,待到来日陛下秋后算账时,甄仕远的麻烦越大。 这手段,真真是怪恶心人的,冉闻心道,但恶心人也是有用的。 譬如那边几个武将已经坐不住了,武将与文臣不一样,君不见世道大乱时,多少武将抛家弃子也要随同主将谋反,当年陈善谋反,有多少武将甘愿舍了全部身家投奔于他? 冉闻自忖如他这样的文臣或许习惯了冷静自持,未必会明白这样的热血,但见得多了,对什么事能激起武将的愤怒也隐隐已有所感了。 柴将军的遗孤和遗孀出事,必会让一部分当年与柴将军有交情的老将勃然大怒,请求惩治凶手,可也一定会有一部分钦佩白郅钧手段的年轻将领为白郅钧求情。 这看似是一件小事,实则却极易挑起朝中武将的内斗。 老将经验老道,小将胜在年轻气盛,这两派相争,不出事才怪。 冉闻偏了偏头,对身边的同僚道:“房相这一招真是高!” 既针对了甄仕远,嗯,毕竟甄仕远与他的嫌隙满朝皆知了,回京没多久就送了他一份大礼,以房相的手段,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不过这只是一面,此事还能激起武将内斗,借机打压武将势力,武将势力一弱,文臣势力必长,届时就是裴相爷也不好多插嘴,毕竟裴相也属文臣一脉。 真是高明啊!将自己的利益谋划的滴水不漏,却偏偏没有考虑过如今这等势态之下,武将出了问题会引来什么后果。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 不去(4K) “不要说了!”冉闻呵斥着瞟了眼那个说话的官员,而后顿了顿,道,“早朝快开始了,陛下都未开口的事,你倒是打听的挺清楚啊!” 这话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不妥来,那说话的官员却脸色一僵,总觉得这话有点阴阳怪气的。 而后听冉闻漫不经心的再次开口了:“这消息来的如此之快,都快赶过陛下了!” 那官员方才僵硬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看周围方才环绕他的官员纷纷退开,心里都快将冉闻的祖辈从上到下问候一遍了。 官员手里有些小道消息不是正常的?除却有些陛下拿捏在手的消息,一年到头有多少事情实在陛下开口之前大家就知道的? 他冉闻之前透露风声的时候可不在少数,这等约定俗成的事情,偏他突然捅了出来,怪不得一众同僚如避瘟病一般躲着他。 你大爷的!官员抿了抿唇,正欲转身走一边去,却忽地察觉到一道目光正往自己这边看来,他抬头望去,见到了不远处微微眯起的房相爷,得了几个眼色之后,官员忽地冷笑了起来。 “我说的可是事实,到时候上了朝大家一听便知。再者,会知道消息那也是甄仕远自己走露的风声,消息不是从大理寺传出来的还能凭空捏造不成?” 这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立时引起了一片片窃窃私语声。 眼看朝殿门开了,官员朝冉闻敷衍的施了一礼便大步走了进去。 “也不知谁给他的胆,”同冉闻走得近的几个官员见这人如此放肆,忍不住出声怒道。 冉闻的官职,这朝中能甩脸给他看的还没有几个,这个素日里不显山露水的官员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倒是挺令人意外的。 “自是房相爷。”冉闻瞥了眼从他身边经过的房相爷道,“进殿吧!” 不管怎么说,就算此人再言之凿凿,还是要陛下亲口定论才能作数的。 早上等待时就未见到人的甄仕远也未出乎众人的意料,跟着陛下一同进了殿。百官山呼万岁之后起身,女帝便开口了:“朕惜闻白郅钧之事……” 这一开口先前在门口说话的官员忍不住朝前方不远处的冉闻望去,冉闻自是没有理会他,不过这却丝毫不妨碍他的得意。 就在他将要收回目光的那一刹那,无数道目光突地齐刷刷的向他望来。 是那些同僚,先前在殿门口听他说话的同僚。他们看过来的目光不是恭维和惊讶,而是讥讽、同情与鄙夷。 官员看的一怔,耳边突地嗡嗡作响,隐隐约约听到陛下的声音传来。 “……人虽不是白郅钧所杀……无故抵罪却也扰了大理寺的办案进程……” 脑中仿佛什么东西轰地一下炸了开来,官员呆呆的望着前方,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陛下在说什么?人不是白郅钧所杀?白郅钧只是扰了办案进程? 官员只觉的胸口闷地厉害,对上一众同僚望来的目光,只觉得自己好似被浑身剥光了赤条条的扔到了太阳底下被众人围观。 “冉大人,你看他要不要紧啊?”也在望向那个官员之列的一个同冉闻走得近的官员说道,“他不太对劲啊!” 冉闻蹙了蹙眉,转身望了过去,就在与那官员对视的那一瞬间,那官员突地眼皮一番,人忽地软软的倒了下去。 就在他身旁的官员被吓了一跳,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还是没接住那官员,让他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这样慌乱的场面也不过维持了一刻而已,很快便有日常在侧殿等候以防御史台的人撞柱的禁军抬着担架走入殿内,而后将人抬走了。 整个过程熟练的没有丝毫拖沓之处,显然早已习惯了。 待到禁军将人抬走之后,冉闻才忍不住嗤笑一声,对身边的官员道:“罢了,不用理会。”顿了顿,他忍不住又道,“房相的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身边的官员道:“传了个假消息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甄仕远故意做局坑他,总之是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别看房相眼下脸色不显,可紧抿的双唇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所想,这件事说到底丢的还是他的人,能笑得出来才怪。 “确实,这件事错就错在消息是个假的。”冉闻微微点了点头,而后看向身边那个官员,神情有些玩味,“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么,做局这个人就很是厉害了。”最后一句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应当是房相爷自己做的局吧!”那官员闻言,惊咦了两声,脸色微变,而后忍不住道,“这样的局出自他之手也不奇怪,除了他,他那边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人如此厉害?” “不知。”冉闻压低了声音,忍不住再次瞥了眼那边的房相,而后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总觉的这个局不大像他的手笔。” 朝堂上党派交手这种事早不在少数了,所以两派之间对对方那一套已然熟稔于心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最了解你的多数时候是你的敌人,冉闻私以为这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如果消息是真的话,那么先前那个被他赞叹高明的局就同房相以往的手笔有些不大一样了。 不过眼下,先前那个高明的局没有成,所以倒是看不到后手了,冉闻心里古怪的生出了一丝可惜之意,当然这样的念头一出便被他立刻掐断了。这有什么好可惜的?真让房相找到这么个帮手,那才麻烦了。 现在么,消息是假的,白郅钧自然也罪不至死,但罚是要罚的,最上首女帝清嗓了,文武百官不自觉的直起了身子严阵以待,也不知道这一次女帝准备怎么做。 …… “三日后,不,两日后,”甄仕远下朝回来之后当即便将乔苒叫了过来,说道,“原定的日子和军队都已备好了,还是要走,不过走的不是白郅钧。” 乔苒哦了一声,道:“那我写个条子,让红豆帮我准备出行的行李。” 女孩子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甄仕远再一次出声叫住了:“我话还没说完!”他说着拿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稍稍解了口中干渴之后,才道,“你也不去。” 乔苒听的一怔:“我和白将军都不去?” 甄仕远点头:“陛下点了城外归德营的副将古将军还有吏部的赵大人一同前往。” 这两个名字有些陌生了,乔苒忙问:“那是谁?” “总之也是不错的,只是比起出挑的要稍逊一筹罢了。”甄仕远说着摆了摆手,见女孩子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又道,“其实我觉得陛下此举未必没有先派这二人投石问路的意思。” 白郅钧这一次的事情其实没有那么严重,陛下若真想派白郅钧去山西路这一次正好可以让他戴罪立功,但陛下没有,反而真的换了人手。 投石问路的举动自也不奇怪了。 乔苒默然了一刻,忽道:“为什么听你们说的这山西路好似人间地狱一般去不得。” 当然,说人间地狱倒也不算夸张,毕竟黎兆还没到山西路就失踪了,眼下的山西路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大抵也是对山西路的情形生出了几分好奇,两人一时之间谁也没说话,就连有人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了都没察觉到。 “甄大人,乔大人。”谢承泽在门口站了片刻之后,开口唤道。 甄仕远哦了一声,忙转身向他看去,而后道:“你来了,昨日那个案子……” 谢承泽是被他亲点跟着去回园的,也是一同接手柴俊之死这个案子的,但昨晚,真正断案都是在他离开之后了,甄仕远自然要提一句。 不过相比甄仕远的小心,谢承泽倒是并不以为意,反而道:“是我的不是,昨日,听闻白将军如此说来,一时愤懑。”他说着扯了扯自己官袍,道,“去酒馆买醉了。” “嗯,这味道你一进门我等便闻到了。”甄仕远嗯了一声之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官袍皱巴巴的,以往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散乱,眼里布着血丝再加上身上浓重的酒气,谢承泽就是不说,他二人也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不是他做的也好。”谢承泽笑了两声,似是有些释然,眼里虽布满血丝,但对这个结果显然很是高兴,“如此最好。” 乔苒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卷宗遮了遮自己的脸,笑道:“你没来之前我们在说山西路是人间地狱一般,如此倒是暂且逃过一劫了。” “人间地狱?”对她这个形容,谢承泽似乎有些意外,半晌之后摇了摇头,道:“总不是什么好去处,不去也好。” 去不去的,暂时同他大理寺的人没什么关系,甄仕远哼了一声,斜眼看向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的乔苒,:“你既没什么事的话,何太平问我借人,让我抽个人帮他解决几个积了大半个月的案子,本官便让你去府衙帮忙吧!” 乔苒听的一怔,忙站了起来,惊道:“几个?大人你随口一张嘴,可知我要忙上多久?”显然是被案子的数量惊到了。 甄仕远却不以为意的瞥了她一眼,道:“你以为是什么案子啊?都是些找牛找鹅的案子,还能怎么样?” 说着转身去了自己的桌案上抽出何太平送来的几张薄薄的案子卷宗扔到了她的面前,道:“你自己看看吧!” 乔苒接过翻了翻,果不其然的,有耕牛走丢的,有水缸被盗的,还有偷瓜的,打架分田产的,看多了杀人放火、穷凶极恶之徒,骤然看到这样的案子,她忍不住失笑:“府衙接手的都是这些案子吗?” “那不然呢?”甄仕远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老神在在的看着她,道,“何太平可精明的很,真有麻烦案子早丢到大理寺了。” 自己留下来的,都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乔苒哦了一声,将卷宗整理好抱在了怀里,显然是准备接手了,不过在准备去府衙之前,还是不忘问道:“何大人眼下在府衙里么?” “不在。”甄仕远说着顿了顿,似乎被她这一提醒,才记起来,“他在忙着调人修路,你去那里找就好了。” 修路啊,乔苒心道一声巧了,这不就在他们宅子附近吗,如此的话,还能凑巧回去蹭一顿红豆做的午饭。 似是觉得甄仕远将烂摊子推给她的事情很是有趣,谢承泽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了两声,道“这些小事也是很有意思的”而后,他转身对甄仕远道:“大人,我告假一个时辰,回去换身衣裳。” 甄仕远当即大手一挥,准他去了。 如他这样开明的上峰自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为难手下的官员。 回家里蹭了顿饭,闲的在家里的屋顶上到处跑的裴卿卿说什么也要跟她一起去,实在是拗不过她,乔苒便同意了。 找到何太平的时候,他头上正搭了条沾湿的汗巾卷着袖子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擦汗,明明都快入冬了,却忙的仿佛入了夏一般,浑身上下都是汗。 “何大人,”乔苒上前将手里的卷宗递上来道,“甄大人令下官……” “是你啊,”那厢何太平不过看了她一眼,便制止了她的话,而后掏出腰间囊袋里的官印在卷宗上落了几个大印之后,指着那几份案子卷宗道,“这几个都是城外山源村的,你出城的时候问问城门的守卫便知晓了。” 同她说完这一句,何太平便起身向急急跑来的文吏走去,口中怒道:“这修路的钱那淮王府和汾王府到底出不出?我府衙哪里来的钱?” 这就是长安的父母官,乔苒看的忍不住摇头轻哂:还怪有意思的,难怪长安百姓如此爱戴他了。 在长安呆了几个月,她自是也听到过百姓与玩闹的孩子唱“长安出了个何太平,太平镇长安”这种的顺口溜。 “先前在金陵的时候,都没听人唱甄仕远的,”乔苒对身旁的裴卿卿道,“可见甄大人做父母官不如何太平啊!” 裴卿卿跟着咯咯笑了起来,对哪个父母官更好这种事显然并不在意,她只是舔了舔唇,咽了口口水,道:“乔小姐,这山源村的鱼好,我们回家时带几条回来,让张解做给我们吃好不好?就要上一次的糖醋鱼。” 酸酸甜甜的糖醋鱼她最喜欢了。 还没去,就惦记上吃的了。乔苒揉了揉裴卿卿的脑袋,笑着随口问了一句:“你怎知它的鱼好?” “因为张解的鱼就是从那里买的,”裴卿卿得意的朝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道,“要同山源村的疯道人提前定了才买的到,每日只给捉几条,捉的多了那疯道人就要打人了!” 张解也没有闲到日日出城去买鱼的地步,所以既然乔小姐这么巧要去山源村,那就顺道带几条回来咯!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四十七章 问话(4K) 走过正在修路的长安大街,道路两边也变得空旷了起来。长安城无疑是人多且热闹的,可对于大多数长安百姓来说都是需要劳作的,午时过后正是百姓劳作的时候,是以街上行人立时少了不少。 裴卿卿手里举了两支糖葫芦,一边走一边吃,一副好不快活的样子。 乔苒看着吃的摇头晃脑高兴不已的女孩子不由轻笑:裴卿卿这个年纪在现代社会正是最厌恶读书却不得不读书的时候,不过,若这个女孩子在那里,怕是会逃课吧! 大抵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裴卿卿朝她扮了个鬼脸。乔苒笑了笑,再次伸手揉了揉她脑袋上的团子。 这一次是去办案子的,不过没有以往办案子的局促感,大抵是因为这样的案子让她有些惬意。没有涉及人命的事,总是让人心底一松的。 山源村就在长安城外不远处,陪张解来过好几次的裴卿卿自动充当了引路人,出了城之后沿着官道走了没多久,再转两个弯就走到山源村了。 远远便看到有个头发半白的老者正在村口四处张望,神情带了几分焦灼又带了几分不安,乔苒笑着摇了摇头,走过去问道:“是村长吗?” 那老者被她这一句吓了一跳,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之后,才忍不住惊道:“你……你是府衙派来的大人?” 纵使来者是个半大的女孩子,他也无法分清城内每一个衙门官员之间官袍具体的不同,不过这一身衙门官袍他还是看的出来的,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怕不是个女官哦! 乔苒点头,道:“是,先前长安大街被砸了几个坑,何大人在调人修路便派我过来了。” 老者“哦”了一声,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在看到她手里那几个落了何太平大印的卷宗时忙抬手指向村内:“这位……呃……” 乔苒道:“我姓乔。” “哦哦。”老者点了点头,道,“乔大人里面请。” 村里修建的不错,不过背靠四通八达的长安,就是再贫困也贫困不到哪里去。黛瓦白墙的屋舍虽然比不得城内的精细,但就她所见,比起她在金陵别庄所在的小村庄要好上不少了。 村庄内的路也是翻修过的,几个扎着头绳玩闹的孩童叽叽喳喳的喊了声“村长”之后便好奇的朝他们望了过来。 “这是衙门的乔大人。”村长向几个孩童介绍了一句。 那几个流着鼻涕的孩童又参差不齐的喊了声“乔大人”,而后看向裴卿卿。 裴卿卿朝他们扮了个鬼脸之后哼道:“一群小孩子……” 你自己也是小孩子吧!乔苒瞥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对村长道:“如此,我们就一家一家来。” 村长点了点头,正要走,不过抬脚时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从怀里摸出一把糖分给孩童以及“突然”又变成小孩子的裴卿卿,道:“你们在这里玩,我与乔大人有事要做。” 孩子就不要凑热闹了。 得了糖的孩童很快便散开了,裴卿卿背着手,抓着那一把村长那里得来的糖对乔苒道:“我去看鱼。”不过一溜烟的功夫便没影了。 有了糖,她也可以突然变成和那些流鼻涕的小鬼一样的小孩子的。 跑的倒是快,乔苒看的一阵失笑,摇了摇头之后,对村长道:“我们过去吧!” 找鸡找鸭的事情虽是小事,但也是要做的。 …… 午时过后的大理寺衙门里再次忙碌了起来,甄仕远忙完手头的事经过大堂时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看向堂内或低头冥思,或奋笔疾书翻阅卷宗,或窃窃私语商议案子的官员们,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手下好好做事,他这个做上峰的才能轻松啊!这样的大理寺的氛围就很好嘛,视线扫了一遍大堂之后,他这才收回了目光,向自己屋子走去。 只是才走了两步,便见唐中元自外头匆匆走了进来,喊了声“大人”,而后指向门外,道,“裴相爷的人在外头,说是想请你一叙。” 裴相爷?甄仕远怔了一怔,转身向门外走去。 这时候请他还能是为了什么事?不是白郅钧那个案子还能有哪个? 手下的兔崽子们倒是乖觉了,上头的那几位又开始斗法了。 甄仕远摇头叹了几句“不容易”之后踏上了裴府的马车。 裴府离大理寺衙门也不算远,事实是整个长安城的走向让权贵富户都聚集在了朱雀坊一带,不管去哪一家都不会太远。 作为一朝左相,每逢朝堂上有什么事,下朝之后,相府门头必然是热闹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与人斗,其乐无穷,左右两相的相争可没有停的时候。 路上还不用半个时辰,甄仕远走下马车时,裴府门前还有几辆马车在外停靠着,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家的,不过想也知道多半是裴相一派的官员的。 许是来的巧,他才到,便有几个官员从门内走了出来,见到他时,他们当即停了下来,而后朝他笑了笑,道:“甄大人来啦!” 这样好说话的样子让甄仕远没有受宠若惊,反而吓了一跳,忙胡乱应了两声。 许是看出他的不自在了,那几个官员轻哂着也没有戳破他的尴尬,笑了笑又走了。 待到那几个官员上了马车离开之后,甄仕远这才看向一旁的管事,见他还是先前那副有礼客气却又疏离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这副无端热忱的样子,不知晓的还以为裴相爷要拉拢他呢! 有一说一,对裴相爷,他没有什么恶意,毕竟在金陵呆了多年,受于他的庇佑之下,说不感激那也委实太没有良心了。可感激也仅仅是感激而已,他可不想深入到裴相爷的身边做什么党派之争的人物。 这倒不是说他甄仕远自诩甚高,而是大理寺卿这个职位,一旦明晃晃的牵扯到党派之争,就离倒台不远了。他甄仕远此生没有想过再进一步了,却也不想从这个职位上下来,最好是做上一辈子,做到致仕,这就是他甄仕远此生的理想了。 对他心里的忐忑纠结,带路的管事恍若未见,直将人带着往后院而去了。 走过连接前后院的长廊,便看到了在后院花架边的石桌旁坐着的两个人。 虽然没有见到这两人的正面,可这两人的背影,每日朝会时站在后头的甄仕远简直再熟悉不过了,毕竟看的已经够多了。 裴相爷和他的老对头冉闻。当然,说冉闻是老对头也不尽然,毕竟,他与冉闻没有私恶,至于抢夺案子这种事也远远没有上升到私恶的地步。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们的声响,裴行庭和冉闻同时回过头来,脸上还带着未敛去的凝重之色,待甄仕远抬手施礼之后,裴行庭道:“你过来坐吧!” 一旁引路的管事也识趣的施礼退了下去。 不过转眼的功夫,这后院便只他们三个了。 甄仕远定了定神,走了过去。 待他坐下之后,冉闻抬手拎起石桌上的茶壶为他斟了杯茶,而后推到了他面前。甄仕远道了声谢之后看向眼前的裴相爷。 裴相爷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待冉闻斟完茶之后,才开口道:“甄仕远,我有话要问你。” 还好不是拉拢,只是有话要问,甄仕远松了口气,忙道:“相爷请说。” 裴相爷嗯了一声,看向冉闻,道:“把今早朝殿外的事说一下吧!” 冉闻点了点头,道:“今日朝会之前,房相爷的人在朝殿外……” 事情的经过冉闻大抵说了一遍之后,不无意外的看到了甄仕远微变的脸色。甄仕远不是蠢人,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所以,房相那里怎会提前收到了消息?”裴相爷道,“是你那里走漏的吗?” 这话一出,甄仕远便苦笑了起来:“白郅钧自首的事情并没有瞒着人,房相那里的人能猜到并不奇怪。”说到这里,他突地一顿,脑中莫名的冒出了一个女孩子的模样,如果是那样的孩子,或许能猜到也说不准。 不过女孩子几乎整晚都与他呆在一起,更重要的是之后推翻白郅钧自首关键的就是她。若她是房相的人,一定是被派去房相身边的细作了,不然怎会让房相这样出丑? “不是猜到的那就是被我等走露的风声,”他说着摇了摇头,苦笑道,“不过这个事情先前我也未让大家保密,因为白郅钧是自首的,人都是惜命的,所以一般而言自首的犯人多半就是真正的凶手。” 不过白郅钧这一次情形有些复杂,是个例外。 “虽说因为后来的事情有了转折,”冉闻看了眼裴相爷,肃容道,“但你我皆知,若是没有转折,整个朝堂怕是会引来数不尽的麻烦!” 武将内斗这种事可不是小事,有人在这个时候想要借用一桩案子挑起这样的纷争,裴相爷自然会想要见一见甄仕远,问清楚事情的经过。 甄仕远倒是没有隐瞒,将事情仔仔细细的重复了一遍,也没有揽功,而后又道:“整件事,乔大人推测的几近十成,除了在岑夫人是否有病这一件事上因为岑夫人的死已经没有确切答案了之外,其余都已得到了证实。” 听到这里,冉闻笑了,他看向裴相爷,道:“相爷,可相信我所说的了?那个孩子真真能得了女狄公的名号了。” 狄公是大楚先时一位擅长断案的神人,在民间颇有声名。 裴相捧着茶碗抿了一口,而后放下茶碗,笑道:“难怪你在我这里讨了那几枚铜板要给她!” “一事不烦二主,”冉闻笑道,“况且专门的事找专门的人来做不是再好不过?” 这两人说的跟打哑谜一般,甄仕远微微蹙眉,不过却没有打断他二人的话,只心里记下了回头一定要问问她什么铜板的事。 这哑谜也不过提了几句而已,二人便又重回正题了。 “如果此事是房相所为我倒是不大在意,”裴相拿起茶碗又抿了一口,眯了眯眼,神情惬意,“他的话说穿了不外乎是同我争个高下罢了。” 陛下设左右两相本就是为了相护制掣,这争斗是不可避免的,甚至也只有这样的争斗才能真正辩出个对错来,而不是蛊惑君心。 “如果不是他所为,那就很是可怕了。”裴相爷眯起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色,“这等时候做出这等事,此人所谋必不是眼前这一点权势的问题了。” 甄仕远忍不住挺直了脊背,自是也从裴相短短几句话中感到了几分凝重。 “这种事总是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裴相爷放下茶碗,看向甄仕远,道,“所以,你要留心了。” 这也是他请甄仕远来的目的之一,既是为了弄清楚白郅钧一案的前因后果,还有提醒甄仕远。 事情早做准备总是好的。莫看他们现在位极人臣,可一旦大厦将倾,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除却世族这等改朝换代不倒的政客之外,还有多少旧日的朝臣能有什么好下场?说是贪权也好,说是惜命也罢,小心总是无错的。 甄仕远点了点头:为什么会特意提醒他,说到底还是这个案子最开始是从大理寺里传出的消息,追本溯源,从大理寺入手开始留心自然是再对不过的事情了。 最重要的目的说完了,自然也能说几句闲话了,毕竟若是请一个三品大员特意跑上一趟只为了几句耳提面命的话,那么双方脸上怕是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那个孩子呢?”裴相爷笑问,“在大理寺里看搜集来的菜谱?” 这位大理寺的女官乔大人闲下来就喜欢看菜谱的事情显然已经传到裴相爷的耳中了。 甄仕远笑着摇了摇头,道:“没呢!何太平忙着调人修路,我手下正巧她闲着,便替何太平走一趟去忙些小事了。” 府衙的那些乡亲街坊间鸡毛蒜皮的小事?裴相爷听的一怔,而后笑了:“也好,才看过那样迷雾重重的杀子案,接触接触这些小事,也能叫她放松一番。” …… 看着抱住眼前两只大白鹅高兴不已的村民,乔苒撸起袖子,翻了翻眼皮,问身边同样走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村长,道:“还有吗?” 这山源村的案子是让她的脑子休息了,可身体却累坏了。 找完牛找水缸,找完水缸开始拉架,拉完架,拉完架又开始找鹅,从跟着村长进村开始她到现在都不曾歇息过。 “没有了没有了。”这年近半百的村长倒是与她的脚力差不多,此时也累的不行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拿袖子擦汗,道,“没了没了,多谢大人啊!” “不客气。”乔苒瞟了眼怀里的卷宗,才暗道了一声“总算交差了”之后,便听一阵嘈杂声从不远处传来,一抬头便几个村里的汉子揪着一个女孩子的衣裳正往这边驱赶着。 女孩子,真是一脸委屈的裴卿卿,她手里拎着两尾鱼。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四十八章 似是而非(4K) 几个大人揪着一个孩子不放,乔苒还未说话,倒是村长坐不住了,当即就起身走了过去,揪住为首的那个汉子便是一顿喝骂:“便是小童馋了偷两尾鱼吃也不是什么大事,作甚抓着她不放?” 被喝骂了的汉子一怔,本能的开口辩解道:“不是,不是两尾……” 裴卿卿也扁着嘴巴哇一声哭了出来:“我不曾偷,这是买的……” 一时间,孩子的哭声,汉子七嘴八舌的辩解声吵得人头昏脑涨!村长听的直翻白眼,定了定神之后,大声喝住了他们,而后大声道:“怎的回事?你们一个一个慢慢说,小童先说!” “不必了,我听清楚了。”正坐在一旁石磨上喝水的女孩子放下手里的茶碗站了起来,说道,“我家这个孩子说买了两尾鱼,可那几位说鱼不见了,我想几位要说的也不是这一两尾鱼的事情,怕是所有鱼都不见了。” 七嘴八舌也未说清楚的几个汉子听的连连点头,其中一位更是激动道:“便如这位大人所说,山泉里的鱼不见了。” “鱼怎会不见了?”村长听的满脸不解,甚至还有些狐疑的看了那几个汉子一眼,一副“你们别骗人”的模样。 这怀疑的眼神让那几个汉子急的直跳脚,忙张了张嘴,木讷的说道:“就是鱼不见了。” 山源村东头有一座道观,当然,说是道观也寒碜的过分了,那大小比起不少村民家的宅子都要小,小到只容一人居住。早先住在道观里的是疯道人和他的师父,那老道士死后便只余那个时而疯疯癫癫时而清醒的道人了。 这道人道家的本事倒是没有,鱼却是养的不错,将鱼养在道观旁的山泉里,味道肥美,一向惹得长安会吃的食客趋之若鹜。偶尔这不忌荤腥的道人还自己捉了吃,所以除了那个道人的名号,这村里的人也没人将他当成道人的,全当个养鱼的。 这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养鱼与种地也没什么差别,久而久之,山源村也早习惯了这道观的存在。 听村长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通之后,乔苒便笑了,她道:“如此说来,就是那一整个山泉里的鱼都不见了?她这么大的孩子,”她说着指向裴卿卿,道,“能把鱼藏哪里去?” 这自是有道理的,村长闻言立时朝那几个村里汉子瞪了过去,喝道:“乔大人说的不错,这半大的孩子能把鱼藏了不成?鱼不见了,就去问疯道人去,这鱼的事情不问他问谁?” 其中一个汉子闻言立时解释了起来:“疯道人也不见了,”顿了顿,他忍不住再次瞥了眼乔苒身边一脸委屈的裴卿卿,道,“先时我等在那里修祖祠,疯道人就在田垄上歇息,而后她便来了,”汉子说着指了指裴卿卿,健壮的跟头牛似的汉子此时脸上也满是委屈之色,“疯道人便同她一起往山泉那里去了。这期间,我等几个一直在外头刨木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除了她之外,没有人再进去过。” 待到了申时,先前同疯道人约好的时辰去拿鱼,他们一行人就去了道观那里,而后便看到了一条鱼都不剩的山泉,以及空无一人的道观。 于是这群汉子便急急跑了过来,路上正遇见裴卿卿执着犁地的钉耙飞到村里头的高树上又飞下来引得小童们惊呼连连,将兜里的糖丸全掏出来双手奉上。这副飞上飞下无比神勇的模样加上骗小童糖丸的“恶劣人品”,当即让几个汉子忘却了这也是个孩子,揪着她就往这里驱赶而来了。 而后就被村长叫住训斥了一顿。 “我自己买的。”裴卿卿扁了扁嘴巴,哇的哭的更响了,在村长将兜里仅剩的一点糖丸都掏出来之后,裴卿卿才“可怜兮兮”的止住了哭声。 瞧她那副机灵鬼的样子!乔苒将裴卿卿拉到身边,而后正色看向一众村民,道:“鱼应当不是偷走的,不过我也觉得奇怪鱼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她说着顿了一顿,笑看向众人:“如此,我们不如过去看一看,兴许能找回也说不定。” 当然,找不到鱼,找回疯道人也是好的。毕竟,人真要是不见了,事情还是要落到她的头上来的。 山源村在长安周边几个村庄里也算是富庶的,这从村里修的大道也能看的出来。乔苒自忖自己不是百事通,不可能对所有事情都了解的一清二楚,不过在大楚,修一条路所需的花费应该不菲。 这一点,看何太平为了修路的事情咬着淮王府、汾王府不放就知道了。至于为什么不咬着自己主动出面的白郅钧,一来白郅钧如今身陷囹圄,还关在大理寺大牢里,二来虽说白郅钧如今是陛下面前最看重的武将之一,俸禄也算丰厚,比起大多数百姓来说更是属于富庶之人了,可那点身家,何太平却连提一句让他出钱的意思都没有,可见白郅钧这个身家的在何太平看来都没到。也只有淮王府、汾王府这等世代袭爵的宗室中人,借着祖上传下来的钱财才入得了何太平的眼。 当然长安大街修的路同山源村这村庄里的路自是不能比的,不管是人力物力还是要求都要远远高出山源村了。 不过这却也不妨碍乔苒忖度这一笔修路的钱大概要花费多少。 “这路修多久了?”去的路上,乔苒忍不住问身边的村长。 “十多年了。”村长说着忍不住感慨,“当年要不是老道人出这个钱,我山源村也不能将这路修起来。” 村里的村民们吃穿是不愁的,偶尔还能买些漂亮衣裳,送孩子读个私塾什么的,可修路这笔“巨资”真让村民们出钱,怕是要掏掉家里一半的家底。这哪个村里头不是泥地?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村民对这种不是必须的物件显然没有出钱的想法,甚至老道人出钱修路时,大半的村民还是茫然的。 当然,好处也是有的,石板路修起来之后,雨雪天的,村民们还有小童们在村里玩耍也不会再那么容易一打滑就跌一跤了。 老道人为村里做了好事,所以,村民们素日里也时常照看着疯道人。这一次,人好端端的不见了,自然便急急找过来了,却闹出了揪出个孩子的笑话。 乔苒跟着附和了两声:“如此,这两位真是个好人。” “人是不错,只可怜疯道人时常会发疯,”村长感慨着说道,“清醒的时候还好,一发疯人就乱跑,嘴里也不知道念叨个什么东西……”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大家把他叫作疯道人。 一个会乱跑,还时不时会发疯的人不见了,村民自然急着找人了。至此,这山源村的这些汉子为什么会因为这个连裴卿卿这样的孩子都抓也不奇怪了。 前方的田垄上刨好的木头就零乱的放在路边,那几个村里的汉子忙道:“我们先前就是在这里刨的木头,”说完这一句,又指向前方那条小道,说道,“去道观只这一条路。” 这话一出,裴卿卿又扁了扁嘴:她就买个鱼而已,买完就走了,谁知道那个疯道人带着他的鱼跑哪里去了。 以往同张解一起来买鱼从没出个什么岔子,更没遇上这道人发疯的时候,这一次她自己来就出事了,哪有这样的道理?裴卿卿委屈不已。 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裴卿卿抓住了身边女孩子的衣角:怕什么,她又没做什么坏事,有乔小姐在呢,总不会把她弄进大牢里去。 小道并不长,不过走了百十步的距离,眼前便豁然开朗。小道的尽头便是一条山泉,这山泉很小,自山石上流淌下的泉水也很狭窄。乔苒比了比宽度,大概不过她张开双臂一个怀抱的距离。山泉依山而立,周围树木葱葱,乔苒四顾了一番,也未看到有去往山上的山路。 这是一连串的山脉。虽然这个时空与她所处的那个时空有不少相似之处,但似是而非之处更多,首当其冲的便是这地貌,有些相似,有些却不同。闲着无事时,她也思考过这种奇怪的似是而非,如果不同时空同一个人都能扬名于世的话,或许可以将此归结于“是金子总会发光”这种话,譬如诗仙李白,在这个时空中也有这么个人。可地貌的似是而非就让她觉得更有趣了,同样的长安城,同样的骊山,却不同的这一片山脉。 这一片山脉她从《长安地物志》中读到有个风雅至极又仙气渺渺的名字,叫论道山。昔年杨公,哦,对了,这个名叫杨筠松精通堪舆之术的阴阳司术士在她那个时空也有个同名同姓甚至同样精通堪舆之术的人,这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总之杨公赞叹过这论道山是极佳的风水宝地,所以陛下特此不准许百姓权贵胡乱上山破了这论道山的风水。毕竟皇陵也被迁至论道山中了,就连顶级的豪门权贵,也只得在陛下特许的那一块宝地上以权钱谋得一亩三分的好地来做祖坟庇佑后世。 所以,这山泉大概是论道山上某一处留下的山泉水,山泉中做了个小小的水车引流,将山泉里的水缓慢的引致一旁的农田里。 各取所需,倒也是不错。乔苒的视线从山间落到了一旁的道观中,说是道观其实把它看成茅屋都成了。 确实如村长所言简陋的很,乔苒跟着村长走入道观中,见这道观中只正中供奉了一尊石像。 她驻足停了下来,看向这尊石像。 那头进里屋寻了一圈,连床底下都翻了一遍的村民也从里屋走了出来,急道:“没有啊,还是没见疯道人的人影。” 有人说着忍不住惊道:“莫不是去论道山上了吧!” 毕竟除了通往村口的那一条路之外,这里唯一可以走的怕是也只有陛下不准去往的论道山了。 “这随意上山轻了可是要下大狱的,重了要砍头的。”有村民忍不住嘀咕着,语气中多了几分担忧,“不知道若是发疯跑上去的,大人们能不能网开一面……”说到这里,那村民忽地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忙向乔苒望来。 “大人,这个发疯了的人跑到论道山上会被打板子吗?” “是啊,他是个疯的,一个人也不能坏什么风水的,陛下能不能放过疯道人?” …… 你一言我一语的话让乔苒忍不住翘起了唇角,对着这些朴实的村民,只要可以,她一向都是有问必答的。 “放心,他若真是疯了自己跑上去的,只要不坏了风水什么的,就是下大牢也不过关几日便出来了,罪不至死的。”女孩子说着顿了一顿,又道,“我方才看了一遍,就我目力所及的地方遍布青苔,根本没有脚印或者滑落的痕迹,我想他去论道山的可能性不大。” 村民一听立时傻眼了:这路上没见到人,论道山又不可能,这疯道人能带着他的鱼跑哪里去? 人还能凭空不见了不成? 对村民的茫然无措,乔苒摇了摇头,只是忽地偏过头问一旁的村长,道:“这疯道人是个道士?” 村长嗯了一声,道:“是呢,这道家的祖师爷不还在这里供着吗?”他说着指了指这正对大门的石像,说道。 “道家的……祖师爷?”女孩子听的忍不住一阵挑眉,而后朝蹲在山泉边冥思苦想的裴卿卿招了招手,喊她过来。 进门的裴卿卿不明所以,却还是哦了一声走了过来。 “你看看这石像是谁?”乔苒指着屋里那尊石像,问她。 问这个做什么?裴卿卿茫然的抬头看了过去,而后便惊到了:“这不是张道陵吗?” 村民们茫然的看着她们,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 “如果是正统的道士,在只供一尊石像的前提下,多半以祖师爷为尊。”乔苒解释道。 村长听的忙争着解释道:“是呢,那老道人也说了这是他们祖师爷。” “可道家的祖师不是他啊!”乔苒笑了笑,指向屋里那尊石像,道,“这是阴阳司那些阴阳术士的祖师爷。” 张道陵本是道士出身,供在道观里也没问题,当年她在玄真观中也能看到张道陵的石像的,可再怎么与道教颇有渊源,张道陵也不是道士们的祖师爷。 村民听的一阵愕然:所以,这疯道人道观里供的是阴阳术士们的祖师爷,那老道人和疯道人是阴阳术士? 这可真是吓到他们了!传闻呼风唤雨的阴阳术士?这两个哪里像阴阳术士了? 不过现在可不是解惑的时候。乔苒顿了顿,问一众村民:“可有通水性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四十九章 报官(4K) 通水性? 一众村民听的面面相觑,过了片刻,其中两个汉子对视了一眼,道:“我二人可以。”也不知道这位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做什么其实不难猜,通水性不是为了下水又能是为了什么?不过这时候下水做什么?众人不明所以的看着女孩子,她笑着道了声“好”之后走了出去。 有村民见状忍不住叫住了正欲抬脚一起跟出去的村长。 “村长,这大人是哪里来的?” 虽然外乡人把长安城比作走在街上随便一砸都能砸出个公侯的遍地朝廷大员之地,但作为土生土长的长安城百姓还真不见得认得多少朝廷要员,说的难听些,他们认识的朝廷要员兴许还没有那些还未进城便对长安城情形如数家珍的外乡人了解的多。 不过要员虽是不认得,可长安府尹何太平却是认得的。这个大人长的和何太平可以说完全南辕北辙了,能是何太平才怪了。不过,她拿着落了府衙大印的文书,想来也是被何大人找来办事的,只是不知道是哪里的官员。 当然,他们质疑并不是觉得这位大人有什么问题,事实上,这位大人虽脚力有些差,跟村长差不多之外,人还是十分勤勉的。从来了之后就一直忙到现在,丢的水缸、牛啊、鹅啊什么都找齐了,现在都开始找人了。 他们只是好奇而已,看着个半大孩子一样的大人,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说话便有种叫人不容置疑的感觉,至少不太像府衙里的那些文吏,放佛素日里也是做决定惯了一般独当一面的大人。 “这是大理寺的大人啊!”村长捋了捋胡须,不免有些得意,指向前头女孩子的背影,道,“大理寺唯一一位女大人就是她,可见府衙对咱们山源村的重视啊!” 便是何大人自己忙着修路,寻来帮忙的却是大理寺的大人,这不是顶了天的看重又是什么? 几个村民一时自豪不已,不过从屋里走到屋外的功夫,乔苒看着一副热忱不已的村民们略略蹙了蹙眉,也不知这一旁笑的脸上如菊花绽开般的村长说了什么,叫这些人这么激动。 当然,这对乔苒而言,并不重要。 “你们过来。”她走到那泉水潭边,指着小小的泉潭道,“去下面看看。” 哈?几个村民听的一愣,而后便开始打起了退堂鼓,有人更是不住摆手摇头了:“这里头除了疯道人养的鱼什么也没有。”而且现在又不是夏天,都快入冬了,就是通水性这个时候下水也怪叫人受罪的。 人嘛,总是爱偷懒的,这一点都不奇怪。乔苒笑了笑,看向退缩的几个村民,忽地一抚掌,笑道,“这就对了!潭底低洼不平,处处大坑,鱼一不小心游进坑洞里,被碎石遮了洞口出不来了,所以只消将洞口的随时清理了,鱼自然就出来了。” 竟是这样?几个村民听的瞬间恍然,他们道这鱼怎么突然不见了,原来是这个缘故。那如此,还是得下去一趟的,毕竟堵上几天鱼若是死了,那可舍不得。庄稼人家里可不能浪费,尤其还是鱼这等活物,是以,不过一个合计的功夫,那两个汉子便开始解衣袍准备下水了。 裴卿卿蹲在一旁吃着糖丸看的目瞪口呆:这样也行?她都怀疑乔小姐这一回忽悠人是不是连脑袋都没过,关键是一个敢说,另外那几个还真敢信来着。 村民们做事倒是十分的麻利,脱了衣袍就“噗通”一声跳进泉潭里了,裴卿卿看了眼自己身边鱼篓里的鱼,将鱼篓往身边带了带,乔小姐在骗人,可却骗不到机智的她,哪个知道这鱼还能不能找回来了。 才这般想着,便听泉谭边突然迸发出了一阵激烈的嘈杂声,她诧异的看着围在水潭边等候的村民们脸上欢喜的神情仿佛逢年过节了一般,那捋须的白胡子村长更是激动的人都快昏厥过去了,连声直道“大人英明”。 全程跟闹着玩似的,裴卿卿终于坐不住了,忙跑过去看向水潭里,但看一尾尾鱼跟下饺子似的“噗通噗通”往水面冒了出来,原本只有泉水入潭激起一点微不可见的水花的潭水跟煮开了一般翻涌开来,这水流动向也委实太惊人了,初时的激动过后,村民们也慌张了起来,那村长忙问身边的乔苒:“乔大人,您看这……” 话未说完,一簇水柱自潭底冲了出来,连带着被冲出的鱼在柱顶翻涌跳跃。 裴卿卿愕然的看着这一幕,就在这等时候,村长已经带着村民连同那两个从水底冒出来的村民跪下磕头了。 鱼跃龙门这样的情形已将他们震住了,连连叩头直呼“神仙来了”。 “怎么回事?”她脱口而出,看着冲出的水柱有些茫然,连她自诩聪明的脑袋瓜子也看不明白了。 一只手搭在了她头上的团子上轻轻揉了揉,她抬头看向揉她脑袋上团子的人,女孩子的双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显然没有如百姓一般惊喜。就在大家都在看向那翻涌出的水柱之时,乔小姐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看着深潭,看了片刻之后,她忽道:“报官吧!” 翻涌的泉水中一件灰不溜秋的道袍冲了出来,在翻涌的泉水中翻腾,裴卿卿认出来这件道袍似乎就是疯道人身上的那件。 要死了,这疯道人该不会跌进去淹死了吧! …… …… 酉时是大理寺衙门下值的时辰,走了一趟裴相府方才赶回衙门的甄仕远走下马车进了大理寺。 迎面而来的是几个簇拥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年轻官员。甄仕远未必能叫得出大理寺衙门里每一个年轻官员的名字,但这几个簇拥在一起的看起来真是再眼熟不过了,也是素日里最热血最喜欢掺合事情的那几个。 甄仕远瞥了他们一眼向里走去,只是还未走到他们附近,其中一个年轻官员便眼尖看到了他,立时激动道:“大人回来了!” 骤然遇上突然变得热情的下属,甄仕远不动声色,以不变应万变的看向他们,道:“怎么回事?” 先时那个出声的年轻官员道:“府衙的何大人先前找过来了。” 何太平吗?甄仕远哦了一声,自然而然的接了下去:“何大人找到咱们这里做什么?”这几个人怎的激动成这个样子? 这话一出,那几个簇拥在一起的年轻官员立时笑了出来,而后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开了。 “何大人急着跑过来想找大人你兴许是算账来着,不过大人不在,叫他扑了个空!” 这就更奇怪了。甄仕远不解:“我几时得罪何太平了?前两日他让我帮忙,我还派了人过去帮了……” 这话一出,那几个年轻官员笑的更欢了。 “问题便是出在派的人上头了,这一次听闻乔大人又走大运了。” 作为一个靠案子吃饭的大理寺官员,一个能引来连绵不断的案子,就连租个宅子都能刨出一堆尸体的乔大人自然是个“运气极好”的,更别提她所接触的案子无一例外的都解决了,以案子数目定论,如此下去,她的晋升速度绝对要比大多数的大理寺官员快得多,兴许现在还是一样的官员,等哪一天见面都要抬手施礼了。。 只是这一次,她是去替何太平帮忙的,据说就是去个城外的山村里找些牛啊鹅什么的偷盗之事的,而后这一找,没想到又牵扯到了人的身上。 这对忙的焦头烂额的何太平而言当然不是什么好事,自然便寻过来想找甄仕远,只是没找到人。 甄仕远听的默然了一刻,看着对面那几个笑的正欢的年轻官员,忽地幽幽道:“不可幸灾乐祸,你等既如此羡慕乔大人的运气……改日,我便让她与你们多走动走动,也好叫你们也沾上这样的运气。” 笑声戛然而止。 这情形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可笑。 半晌之后,有个年轻官员讷讷的开口了:“这运气……委实太好,手头没案子的时候自然是希望有的,有案子……那便算了吧!”同时几个案子压在手上,哪个吃得消? “老何也不容易!”甄仕远感慨着摸了摸鼻子,叮嘱他们几个,“实在是办不好,他若是求到门上来,我大理寺勉强就借个人给他好了。” 譬如再借一次乔苒?甄仕远暗道:他这个人大抵来说还是心底善良的,只是看热闹这种事委实是大多数人的天性,他自然也不例外。 …… 而那头在山源村的何太平确实如众人所料那般已有些焦头烂额了,大理寺不是来帮忙的吗?怎的莫名的报官有案子了?这叫帮忙吗? 当然,出事了作为一府府尹不会置之不理,尤其是这等人命关天的大事更是如此。只是这时机也委实太巧了些,以至于何太平忍不住暗自抱怨。 赶到山源村时太阳便已快落山了,村里出事了,村民们脸上确实有担忧,但更多的却是激动。何太平只匆匆扫了一遍便本能的觉得此事不对,正要发问,那头村长已经站出来激动的说道:“大人,我们这里有神仙……” 神仙个鬼!来报官的人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自然也不忘解释先前山泉里发生的一幕,可那叫什么神仙作法?这等事请个匠作监的人兴许能解释的更明白。不过他大抵也能猜测到一些,多半是因为潭底有孔洞连接地下暗河,鱼日常来回在地下暗河与潭底间游动,自然肉质肥美,只是今日不甚被堵了孔洞,待碎石被搬开,上涨的暗河水便喷涌了出来,如此不管是突然消失又不见的鱼还是什么神仙法术都能解释的通了。 这一点,大理寺那个怕是只一听就猜的差不多了,所以才让人下水搬碎石什么的。 对上村民的激动,何太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神仙的事了,而后目光在人群里略略一顿,却没有看到原本应当看到的那道人影,于是他开口问村民:“乔大人呢?” 那村长忙道:“乔大人未走呢!” 何太平嗯了一声,对此表示很满意,出了事甩手就走也未免太不尽责了,于是问道:“她在哪里?出事的山泉那里吗?”说着一拂袖子就要带人过去。 “不是不是,乔大人不在那里。”村长见状忙指向不远处一处屋舍道,“乔大人在蔡婶子那里吃饭呢!” 他足不点地的忙到现在,她倒优哉游哉的在吃饭?何太平脸色也拉垮了下来,心里颇有几分不是滋味,只这不是自己的手下,自然不能说什么,于是板着脸对村长道:“叫人去同乔大人说一声本官来了,我们先过去。” 虽说此时太阳已快落山了,天色昏昏看不真切了,不过早有准备的何太平早备足了人手和火把,火把一亮,这不大的山泉一处便已亮如白昼。 何太平瞥了眼泉潭,潭里那些不见又突然出现的鱼正在四处游动。还挺肥美的,他心道了一声,而后将视线转回岸边那件被捞起的破旧的道袍上。 道袍整整齐齐的铺开在地面上,胸口两道整齐的划痕拼出了一个大大的叉,这就是那个女孩子特意让人报官的缘由。 这么整齐的叉绝不像是可以撕扯出来的,道袍也被证实确实是那个不见的疯道人的了,毕竟这样处处补丁且针脚也不尽相同的道袍这世上可找不到第二件了。所以一定是疯道人的道袍。 如此那样整齐的划痕除却是用刀、剑这样的利器划开的不作他想。胸口这样两刀,人还有多大的可能性活着?何太平凝眉:这个疯道人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问题是现在谁会同一个据村民所言好些年不曾出村的疯道人有仇? 当然,村里的人也极有可能是凶手,虽说这些村民看着老实巴交的不像会杀人的样子,不过以貌断凶善是不可取的。 何太平一时有些恍惚:长安大街上的路还没修完,这个月的赋税也还未收……打住打住,事情真他娘的多! 他在这里抱怨了一通之后,吃饱喝足的乔苒总算姗姗来迟了。何太平抬眼看着从人群中走出来的女孩子,还有她一旁那个手里抓了只鸡腿吃的油光满面的女童。 还挺惬意的啊!他心道。 “何大人。”乔苒走过去,抬手施了一礼,而后将手里的案卷交给他,道,“山源村的事情办好了。” 何太平嗯了一声,翻了一遍那些个卷宗,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自然容易办的很。 “所以呢?你现在要回去?”将卷宗交给手下的文吏之后,他看着女孩子问道。 乔苒望了望天,道:“现在大理寺已经下值了。”言外之意,她也该回去了。 何太平默然了一刻,留人是不能留了,只能问道:“这个事你怎么看?” “多半是杀人了,只是现在尸体不曾找到。”乔苒说着一摊手,“不过我也才来这里不到半日,也未接触到几个人,是以不大清楚。” 查案的事情可从来不是,光凭这一些,大罗神仙也推断不出什么来。 何太平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示意她们可以走了。 乔苒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对何太平道:“何大人,这个疯道人屋子里供奉的据他自称祖师爷的人是张道陵。” 何太平怔了一怔,而后见女孩子顿了顿,似是想了一下,又道:“另外,这村里十多年前修路的钱是疯道人师徒两人出的。” 何太平脸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出事的是个手握巨财的阴阳术士,这就是女孩子告诉他的事。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五十章 问题(4K) 午时的大理寺衙门大堂内很是安静,因为这等吃饭的时辰,人都跑去饭堂了。大理寺饭堂的厨子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很招衙门上下官员与官差的喜欢。 女孩子抱着一只食盒经过大堂,往自己的椅凳上走去,只还未走几步,便撞上了几个同样抱着食盒走进来的年轻官员。 见是她,那几个年轻官员立时眼睛一亮,而后激动的走过来,道:“乔大人,你没有去何大人那里?” 乔苒摇了摇头,神色坦然:“甄大人只教我去帮忙做些小事,这等事是府衙的事,岂能随便插手?” 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让几个年轻官员大为失望,不过虽是如此,却还是忍不住问她:“出了什么事,是哪个村民出事了吗?” 果然还是来打听这个事的,乔苒笑着摇了摇头,道:“也算吧!”她道,“袍子在水里被发现的。” “那许是溺水了,慢慢找总能找到的。”几个年轻官员闻言倒也失了兴致。 大理寺接触的奇怪案子多了去了,似这等不管手法还是死者身份都普普通通的案子便委实叫人提不起什么兴致了,又寒暄了两句正要散去,忽听一道声音自众人身后响了起来。 “还挺闲的啊,你们同乔大人如此要好,看来昨日的提议……” 是甄仕远的声音,今日朝会开的有些晚,一早上都没看到他的人,想来是才下朝。只是这话还未说完,面前几个同僚便脸色顿变,不过转眼的功夫,人便找相继找借口溜了。 乔苒看的不明所以,也不知道昨日甄仕远同他们说了什么提议,叫那几个同僚跑的比兔子还快。 将几个年轻官员吓了一吓之后,甄仕远这才看向乔苒,道:“你同我来。” 乔苒抱着食盒跟了上去,当然话虽是要说的,但饭也是要吃的。站了一早上朝会的甄仕远早就饿的不行了,见乔苒打开了食盒。只匆匆瞥了眼她食盒里的东西便去饭堂了。 看样子不是什么急事,乔苒不急不缓好整以暇的吃了起来。 待到吃饱喝足,甄仕远也吃完从饭堂回来了,而后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椅子,道:“坐吧,说说昨日的事情。” 乔苒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口说了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无意发现那小村庄有个疯道人可能出事了,我昨晚离开时还未找到人。” 那如此的话,倒是个再稀松平常不过的案子了。甄仕远闻言“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大抵是出自对她这个人的质疑,还是问了一句:“这案子没什么奇怪的吧?”她经手的案子里,这样稀松平常的案子还真是少见。 乔苒道:“要说奇怪大抵就是人了,出事的那个道人应当是个阴阳术士。”当然是散落民间那等江湖术士,不曾入阴阳司的那等。 术士啊!甄仕远嗯了一声,倒没觉得此事有什么特别。虽说有些特别,但也不算什么太奇怪的事,毕竟阴阳术士也是人,也会结仇,更有甚者,这等天赋异禀的阴阳术士动起手来比普通人还要狠。 顿了一会儿,乔苒又道:“他还挺有钱的。”毕竟一个人出钱修的路嘛。 这话一出,甄仕远便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道:“阴阳术士想来钱还不容易?”如符医能治病救人,懂堪舆的指点风水什么的,身负一技之长,当然能赚钱。更何况,这样的一技之长对很多人来说都是能救命的。 所以这没什么奇怪的。乔苒嗯了一声,过了片刻,又道,“那山源村就在论道山附近的山脚下,只不过上面青苔遍布,没有人踏足的迹象。” 甄仕远道:“那就是要么走丢了,要么被人动手藏了起来。” 至此,这个案子还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乔苒笑了笑,又道:“那疯道人的鱼养的很好,这城里不少会吃的食客都会去他那里买鱼。” 甄仕远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没有要出声理会她的迹象。 女孩子便继续说了下去。“昨日那整个泉潭的鱼都不见了一次,待有人下水搬开孔洞碎石,那鱼便一股脑儿的冒了出来。” 那是底下有暗河的关系,这等事情虽然乍一看有些玄妙,但记录的多了,早有匠作监的人考据出这种现象,不是一处,也不值一提。 所以,甄仕远依然不为所动。 女孩子笑着又道:“那地方就在论道山脚下。” 这句话她先前已经说过了,甄仕远轻啜了一口茶,茶水入口的那一刻,突地脑中灵光一现,“不对,这事情不简单……” 是啊,这每一处都看似能解释得通的普通的事情连在一起就变得不简单了。 “我不太懂阴阳术士的手段,但那疯道人能将鱼养的这么好,显然是对那潭水与地下河的走向十分了解。” 论道山又是什么地方?杨筠松未患呆症前亲口点出的皇陵之地,这样的堪舆吉地难免不让人联想到什么。尤其是比起其他玄之又玄到后世早已不可考且她所处的那个时空未必存在的阴阳术,阴阳十三科中有一道在她那个时空可谓“剑走偏锋”,火热的很。她那时候也追过好些有关这一道的故事,沉迷不已,不过那一道被后世称作“盗墓”,由此衍生出的小说十分受追捧。 而这个时空,阴阳十三科中有一道叫摸金,她当真很难不将其中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联系起来。 摸金嘛,在大楚律法远没有后世严明的时代,对于专懂这一道的人来说,钱当真也是可以一夜之间便得来的。别说修山源村的路了,就连何太平发愁不已的长安大街的路也修的起。 当然,这疯道人师徒是不是做这种事的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不得不说,如果用这个推测来解释,很多事都是说得通的。 有这样的手段,这师徒两不就等同于行走的钱袋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因为钱财招来杀身之祸也是有可能的了。 这一点,甄仕远脑中转了一圈,显然也明白过来了:“如此说来,这人很可能是因为钱财的问题而死的?” “两种可能。”乔苒竖起两个手指,在他面前晃了一晃,说道,“一则可能是因为这疯道人师徒积下了大笔的钱财,有人想要拿到这一大笔钱财,疯道人不肯,便招来了杀身之祸;二来嘛,如果是我的话,觉得比起大笔的钱财,有这么一个会生财的聚宝盆,将其拿捏在手里更好……” 听到这里,甄仕远忍不住瞟了他一眼,破有深意的感慨道:“你还挺有经验的,胃口不小啊!” 乔苒闻言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待到笑够了,才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我只是说说罢了。不过能干出杀人夺财这等行当之人,多半不是什么好人,更不可能是什么品行高洁的圣人,自然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大笔钱财总有挥霍殆尽的时候,哪能与握着一个会生财的工具相比呢! 当然,从那疯道人穿过的道袍看,这疯道人是不想做个行走的聚宝盆的,毕竟摸金这行当也是危险又损德的,估摸着挨了两刀,现在别说人了,连尸体都未找到。 “还有这疯道人师徒在山源村呆了很多年了,一直相安无事,我看也极有可能是两人来山源村之前结下的仇家。”乔苒想了想,道,“不然一个平平无奇,时不时还会发疯的道人,这些年都不曾踏出山源村一步,哪里来的仇家?” 当然,如果这师徒是阴阳术士的话,结仇的自然也极有可能是阴阳术士了,没准还真是术士杀人了。 至此,这些都只是猜测,无法证实。 甄仕远听的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待女孩子动身准备离开时,才忽地出声道:“难怪,今儿看到阴阳司的人急匆匆出宫了,看来是何太平将事情报上去了。” 只要有可能是术士借用手段杀人,自然要出动阴阳司的人。 这可不一定。乔苒心道,兴许阴阳司的人早发现了也说不定,毕竟张解都去买了那么多次鱼了,想来是一早便发现了疯道人的身份。只是这时候疯道人突然出事了,让他们有些意外罢了。 不过阴阳司盯上疯道人做什么? “总之,这件事,何太平没出面找了阴阳司想必便不会再找到我们头上了。”甄仕远叮嘱她,道,“你就不要多管了。” 乔苒哦了一声,道:“甄大人放心,我又不是封仵作。”看见案子走不动道吗? 谁知道呢?甄仕远闻言不由白了她一眼,挥手赶人。 乔苒却没有立刻起身,只是笑着说道:“左右也没什么事,我能去大牢看看白将军吗?” 白郅钧啊!甄仕远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大高兴,他道:“莫看朝殿上那群朝廷大员们一个个的人模狗样的,私下里嘴巴也快得很,昨儿晚上茶馆里就有说书先生讲白郅钧的事情了。对他这等扰乱办案的行径,竟是非但没有半点责怪,反而还赞他有情有义。”说话间颇为不是滋味。 乔苒脸上笑容更甚了,她道:“这等英雄儿女荡气回肠的故事总是津津乐道的。”就连她,作为案子的经手者,对白郅钧也没多少恶感,当然,兴许是因为这真相她早已了然于胸,白郅钧的“扰乱办案”并没有对她造成多大影响罢了。 “有人说白郅钧和岑夫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感慨本是一对璧人,奈何生不逢时。”甄仕远提到这里,似是有些不高兴了,“我看岑夫人和白郅钧当年就算私奔了,也未必能过得好。” 岑夫人外刚内柔,而当年的白郅钧显然也没有到独当一面的地步,只是个寂寂无名的落寞书生。有岑夫人在,他自然不会想到去投笔从戎,一个普通的文人,能做什么?茶楼酒馆的账房什么的自然能活得起,可看似巾帼女杰的岑夫人其实是自小养尊处优长大的,私奔而去,没有钱财的支持,他们又能在一起多久? 君不见古往今来多少情动,发誓相守一生的情人因钱财的事情而生怨? 情之所至,在一起可以,但这两人那时候都没有对现实考量过,能在一起才怪了。 “大家也便看个热闹罢了,白将军如今心里也只有那位忍冬夫人一个。”乔苒敷衍的劝了甄仕远两句。 甄仕远倒是颇为受意的点了点头,而后解下自己腰间的腰牌拍在了桌上,“走吧走吧,莫要让我看到你!” 乔苒拿起腰牌笑着退了出去。 大理寺的大牢一向打理的很是干净,更别提白郅钧的身份,以及他现在小到随时可以戴罪立功忽略不计的罪了。 乔苒过来时,白郅钧正盘腿坐在石床上吃饭,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 见她来了,他还特地放下手里的碗,走过来同她打了个招呼,乔苒注意到他手脚的锁链已经被拿下来了,所以走动完全不受限制。 察觉到女孩子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脚的锁链上,他忍不住笑了:“甄大人怕我出事。” 那端来的饭菜上还插了几根银针,显然是怕先前于他不利的人这时候再出手。名为监禁,实则保护啊!难怪饭菜都同他们这些官员吃的一个样。 “所以白将军你要小心了。”女孩子笑了笑,看向白郅钧不错的脸色,道,“我来看看白将军,你在这里呆的不错便好。” 白郅钧听的一阵哈哈大笑起来,忽地指向隔壁道:“两边关了几个文人,成日里吟诗作对的,我在这里呆的也不寂寞,有趣的很。” 乔苒也听到隔壁牢房里传来的念叨声了,不由笑了两声。 见寒暄的差不多了,白郅钧才隔着牢门看向她道:“我知道你是来看看我过的好不好的,我过的很好。不过,你这时候来应该还有别的事吧!”才隔了几日?委实还不到要探望的地步。 明人不说暗话,乔苒笑了:“我想请教白将军一个问题。” 白郅钧道:“你说。” 女孩子嗯了一声,问他:“依你所见,多少钱财能够养得起一支军队?”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五十一章 凶徒 养一支军队要多少钱财?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个问题,因为这是个不能外道的问题。 “这问题……可不能问啊!”白郅钧怔了一怔之后,缓缓开口了,他看向眼前的女孩子,微微蹙眉,“你应该明白。” 她不蠢。 乔苒道:“我明白,只是委实好奇罢了。” “好奇也不能问。”白郅钧说着顿了顿,道,“而且军队分很多种,乌合之众遇敌溃不成军的,喂饱便可;而真正的精锐之师,所需花费不可估量。” 其实这个不用他说,光靠眼睛看也能看得出来,至于具体多少钱财,这很难计算,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定是一个寻常人负担不起的数字。 女孩子点了点头,忽地笑了:“我明白了。” 这就够了,其实答案她猜也能猜到,但到底还是想从白郅钧口中得到证实。 白郅钧看了会儿女孩子,忽地问她:“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女孩子摇了摇头,知道这个回答不能说服白郅钧之后,又道,“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罢了。” 那就等想明白了再问,白郅钧笑着走回自己的石床边坐了下来,端起饭碗,道:“凉了就不好吃了,今日的肉圆不错。” “是饭堂厨子的拿手菜,”乔苒看着他碗里熟悉的菜式,道,“大家吃的都一样。” 白郅钧哈哈笑了两声,继续低头吃了起来,只吃了两口,却又放下了手中的碗,道:“古将军他们现在已经出城了吧!” 原本他和眼前的女孩子就是今日出城的,但这个事情一出之后,去山西路的就换了人。 “应当是吧!”乔苒笑了笑,脸上笑容渐收,她道,“我没有去看。” 而对替换他们离城的古将军一行百姓们显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 白郅钧嗯了一声,拿起的碗又放了下来,顿了顿,忽道:“山西路很重要。” 乔苒点头,道:“听闻是兵家必争之地。” 白郅钧轻哂:“当年大楚险遭陈善与匈奴两路夹击,最重要的便是山西路不失守……”话未说完,点到即止。 乔苒哦了一声恍然:她自是不懂领兵作战的,但白郅钧这么一说足以表明山西路就是防守长安城的天然屏障,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难怪那么多人都盯着这块地方呢! …… 酉时,乔苒没有半刻偏差的出了大理寺衙门,快入冬的长安城天色暗的早,在她踏出衙门的那一刻,天就已经黑了,两边路杖上的灯笼也在此时亮了起来,长安城的夜开始了。 不过,这同乔苒没有多大关系,衙门到家一共才多远的路,她走在这条熟悉的再熟悉不过的长安大街上,满街的灯光与适时出现的月光将大街照的清亮的几乎看不到什么影子。这样亮堂堂的夜路最叫人喜欢了,乔苒瞥了眼自己手里的灯笼,特意准备照夜路的灯笼此时似乎显得有些多余了。 才这么一想,清亮的大街上便投下了一道巨大的阴影,乔苒本能的抬起眼睛望天,但见前一刻还亮堂的明月表面就在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原本清亮的大街一下子变得昏暗了下来。 影子也在一瞬间被拉的颀长,路杖上的灯笼微微摇晃,照的人影影绰绰,乔苒看向自己脚下摇晃的影子,顿了一顿,向前走去。 前方就是长安大街,不少长安府衙的官差连同招来的百姓工匠们正在铺路,无数人出行都要经过的长安大街的路自然要修的快,毕竟那么多眼睛都盯着呢,哪一日不见人修路,指不定有好事者跑到长安府衙去报官了。 经过长安府衙那些官差的身边时,乔苒停了下来,朝他们笑着打了个招呼:“何大人不在吗?” 日夜在这路上盯梢,每一日也不知要见多少人,自然不可能每一个人都记得。眼前这个女孩子的样貌他们虽然未必记得全,可这身大理寺的官袍却是记得的。 昨日那个来找何大人的大理寺女官啊! 官差笑着朝她施了一礼,而后转头又瞪了眼几个偷懒的百姓工匠,喝道:“拿了工钱的,不要偷懒啊!” 何大人又不在这里,他们也不认识这位大人,自然打个招呼便好了。 乔苒笑了笑,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何大人既然不在,我便先走了。” 那几个官差又随口道了声“大人好走”便回去继续盯着了。 乔苒转身向前走去,只是转身的空档,却扫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个行人。 一对挽手的男女,正时不时低笑着说些什么,一个背着货箱的货郎,货箱上的拨浪鼓随着他的走动发出清脆的响声,还有一个耷拉着脸喝的醉醺醺跌跌撞撞的书生。 她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 …… 酉时三刻,离长安城门关闭的戌时还有一刻的时辰,不过这却并不妨碍排队的百姓焦急等候的,不到最后一刻,总是希望能赶着最后一刻进城的。 不过几骑飞奔而来的快马却在此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有人认出了这一行人身上的官袍,兴奋道:“是阴阳司的天师们……”这天底下除了长安城还有哪个地方能看到这么多阴阳司的天师们? 阴阳司的天师们在快要抵达城门口时便相继拉住了缰绳,其中一位翻身下马,走向守城门的护卫长,众人只见他同护卫长说了几句,那守城门的护卫长便瞬间变了脸色,而后手一挥,喝道:“关城门!” “怎的关城门了?”有人当即便不高兴了,抱怨着嚷了起来,“明明还有一刻,我还等着进城看闺女呢!” 这话一出,不少人相继跟着出口纷纷抱怨了起来。 眼看百姓就要闹起来了,守城门的护卫长喝道:“先前到要酉时之时,有身上背负人命,手段凶残的凶徒混入了城门,你们要进便进吧!” 背负人命的凶徒?方才还怨声载道的百姓立时噤了声,而后面面相觑,最后除却两个狠心一跺脚急着进城的之外,其余便纷纷散去了。 有背负人命的凶徒在里面乱晃的时候还是不要进去来得好,毕竟城每日都能进,可命却只有一条。 “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其中一个阴阳司的天师恨恨地哼了一声,“没想到这些人当真敢杀人!” “是我不察。”他身边的张解叹了口气,言语之中颇有几分悔意,“让人钻了空子。” “这与你无关!”正中握着缰绳的女子微微敛眉,脸色凝重,“他们早在暗中准备了,否则下手又怎会这么干净?只怕他们也没想到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一个疯子不见了,多数人更属意走丢的,按理来说待到真正报官出事也要十天半月以后了。对方只是没想到一件袍子泄露了行踪,更没有想到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位跑来山源村帮忙的大理寺女官。 所以,事情被发现的太快,以至于现在无法按照他们约定的那般收尾,他们也早做准备,着人请云麾归德两营调了兵过来准备将这些人擒获,只是没有想到的是两营的人马晚到了一刻,最后一面前往长安城的方向还未部署完成,将这几个人放入了城中。 “大天师,这些人都是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若是妄图进皇城行刺陛下那就糟了!”其中一个阴阳司天师不无担忧道,“若是累及陛下,我等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皇城的禁军实力不容小觑,便是亡命之徒也要考虑是否能得手。”对此,被唤作大天师的女子只是一哂,嘴角露出几分讥讽之色,“我若是他们绝不会找陛下,找个朝中重臣挟持着出城怕是更容易一些。” “不过重臣也没有这般容易得手的,”顿了顿,大天师又道,“各家的暗卫也够他们吃一壶了,先将消息传下去,决不能将人放跑了!” 一声令下,官兵出现在黄天道上,正在街上闲逛的行人见状纷纷避让。 “又要通缉什么人了吧!”有人指着那群官兵手里拿着的通缉令帖,道,“瞧着还像惹了大祸的!” 这话说的,有人闻言便笑了:“哪个被通缉的不是惹了大祸?”寻常小祸哪能被通缉? “总以为咱们长安城够太平了,奈何恶人总是抓也抓不完的。”被取笑了一通的行人倒也并未在意,感慨道,“先前不是还有人想偷哪个女官的钱财来着?好在五城兵马司的人巡逻经过出手帮了忙……” “我也看到了,好似是大理寺的女官。好似后来还叫了大理寺的官差把人带入大理寺了。” …… 议论纷纷,作为被议论的中心乔苒却已回到家中了。 因为回来的太晚,以至于饭菜都凉了,红豆还特意跑去厨房重新热了热饭菜才端了过来。 “遇到几个贼人,让人帮忙抓贼了。”乔苒说着舀了一勺汤喝了一口,暖汤入腹,顿时胃口大开。 裴卿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晃着腿,哼道:“看样子还是得我每日去接你回家!”顿了顿,似是又有些不放心的瞥了她一眼,哼哼道,“那么大的人了,怎么尽不让人省心?” 这一副小大人似的为她操碎了心的样子惹得红豆忍不住直翻白眼,忍不住辩解道:“我家小姐可让人省心了,就是运气不太好。”总碰到各种各样的贼人,不过好在小姐聪明,知道自己将贼人抓起来。 “我同五城兵马司的人商量过了,已经将人送回大理寺了。”乔苒喝着汤笑道,“明早再去问问他们怎的手脚这么不干净。” 裴卿卿打了个哈欠,嗯嗯了两声,揉了揉快耷拉的眼睛,道:“如此的话,那我先回去睡觉了,明日早上送你去大理寺衙门。”乔小姐真是跟个孩子一样,怪叫人不放心的。 只是这一闭眼再一睁眼的功夫,整个长安城却悄然换了个天地,城中一队队行过的官兵随处可见,这可不再是以往城中哪个衙门的官差了,而是确确实实的来自军营的官差。 这样的氛围让就算是没犯什么过错的百姓都有些害怕,战战兢兢,就连说话,也鲜少有人像以往那么大声了。 归咎到底,是因为这城里据说有亡命之徒混了进来。 “听闻就是专门干买卖人命勾当的杀手,厉害的紧。”被裴卿卿操着心送到衙门门口的乔苒踏入了大理寺的正堂,几个来的早的同僚们谈论的就是这件事。 “也不知道身上背了多少条人命了,只是奇怪的是不知道这一次死的是谁,按理说陛下这般重视的样子,死的人应当身份不简单才是,可到现在也未听说过哪个重要的大人出事了。”一边啃着饼一边说的年轻官员百思不得其解。 “是啊!到现在都未曾听说呢!”一旁听着的同僚对此也表示疑惑,“难道是有哪个重要大人被我等遗漏了不成?” “兴许不是死的人身份重要,而是派这些杀手来杀人的人身份重要。”一道女声突然插了进来。 这整个大理寺,连同饭堂的厨子在内都只有一个女子:乔苒。 正说话的几个年轻官员见她过来便同她打了个招呼,而后将她的话繁复咀嚼了一边,咦道:“你这么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女孩子闻言却笑了笑,没有再说出什么叫人眼前一亮的话,而是笑道:“你们继续聊,我去会会昨日那几个妄想偷我钱财的贼人。” 这话一出,当即便令得几个消息灵通的官员笑了起来,忙挥手催促她“快去快去”,有不明所以的好奇问了一问,在得知是可怜的乔大人险些被人盗了钱财之后不由道了几分同情,而后又说起了先前的事。 昨晚被临时送进来的几个贼人还未换上囚服,依旧是被抓时的那一身:一对举止亲密的男女,一个货郎打扮的男人以及一个书生,不同的是此时他们手脚已带上了沉重的镣铐,不过这几个人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 女孩子并未出现在牢门外看那几个贼人,远远看了眼那几人无所谓的神情便走到隔壁的牢房外,让狱卒开了锁,而后径自踏进去走到白郅钧对面坐了下来。 白郅钧看着她进来,摇头轻笑了两声,提起身边的茶壶,倒了杯茶之后,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起来。 “这些人可没有那些吟诗作对的文人有趣。”他写到这里,抬头笑看了她一眼,继续写了下去,“不过昨日这几个人说了几句有趣的话。他们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的目的是不被发现,眼下还有哪里比大牢更安全的呢?” 乔苒见状笑了笑,同样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写了起来:“这几个人应当就是陛下如今封了全城在找的那几个亡命之徒了。” 身处牢狱中的白郅钧也已经收到消息了,闻言似乎有些惊讶,而后沾着茶水写道:“为什么不将人交出来?” 女孩子垂眸,手沾了沾茶水,写道:“他们昨日是想挟持我。” 好不容易逃入城中的亡命之徒,真想出城,该挟持一个位高权重之人才对,挟持她一个寻常的大理寺女官做什么? 这件事不对。她想,当是有人告诉了这些人挟持她能够换取到生路,且不说这件事可行不可行,就说着件事本身,不管到最后有没有换来生路,落在亡命之徒手中的人质都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有人想借用这些人的手除掉她。 乔苒抿了抿唇,看向桌面上干涸的水渍:不要欺负她这样的柔弱女子啊,她脾气不好,会不高兴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五十二章 过分 牢内一时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之后,白郅钧再次沾了沾水,写了起来:“好。”他写完这个字,抬头看了她一眼,再次沾了沾水写了下去,“我会替你留意他们。” 女孩子笑了,起身朝他施了一礼道谢。 白郅钧抬手制止了她的道谢,再次写了起来:“正好借某戴罪立功一用。” 如此各取所需,自然皆大欢喜。 …… 从大牢里出来的乔苒走出牢门望天,今日的日头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真想搬张椅子到太阳底下晒晒太阳。 真舒服啊,不管是心里上的还是生理上的。乔苒拎着一本卷宗走了出来,坐在廊下,晒着太阳低头看着。 女孩子看的很认真,也很尽兴,时不时发出两声轻笑声。 有人抱着一叠准备去找甄仕远落印的卷宗经过天井,瞥了眼坐在廊下看的高兴的女孩子,才走了两步,人便停了下来,顿了一顿之后,还是耐不住好奇,转而向女孩子走去。 “你在看什么呢?”徐和修那张大脸突然出现在了眼前,正在低头看卷宗的女孩子却丝毫没有被吓到的迹象,拿着卷宗的手连抖都不曾抖一下,抬头笑着同他打了个招呼,道“徐大人。” 这副没事人一般的做派让本欲吓她一跳的徐和修大失所望,不由叹了口气,道:“无趣,你、解之还有承泽怎的都这般无趣?” 无趣吗?女孩子笑了,从善如流的说道:“那要不要我配合你一下,装作被你吓到的样子?” 这更无趣了。徐和修悻悻的唏嘘了两声,低头看向她手里的卷宗,准确的说外头是卷宗,里头是菜谱。 又看菜谱啊!他摸了摸鼻子,道:“又让解之做吗?他这两日有些忙,你知道的吧,这几日城中在抓几个亡命之徒。”事情是由阴阳司的人牵头的。 女孩子点头,笑了:“当然。”她当然知道,不仅知道,还知道这几个亡命之徒现在在哪里。 女孩子的笑容似乎格外灿烂,徐和修抓了抓头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怪怪的。 当然这念头不过一瞬而已,随即他就接着说了下去,“那你还看菜谱作甚?” “不是让他做,是让红豆做。”乔苒道,“我要请几个客人。” 请客人啊!那更要慎重了。徐和修恍然,大抵也是实在闲着没什么大事,便继续关心起了乔苒这里芝麻大点的小事,于是接着问道:“请什么客人?” 女孩子倒也未瞒他,笑着说道:“原家的几位老爷。先前一直吃他们的,总有些不好意思,便也想着回请他们一顿。” 请原家那几个?徐和修吓了一跳,忙惊道:“你没吃错药吧!请那几个?”虽说先前原家那几位有些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再者说来,这几位接近眼前的女孩子若说没有目的傻子也不信,还请他们? “礼尚往来嘛!我准备回请他们一席全鱼宴。”乔苒认真的说道。 这宴席名字一出,徐和修的嘴角便忍不住抽了抽,道:“乔小姐,你到底是请他们还是害他们?你不知道焦、原两家不吃鱼的吗?” 这准确的说是焦、原两族的怪癖,据说这两族最初懂阴阳术的先祖是梦中受神鱼点化修的阴阳术,所以为了感恩不吃鱼。当然这种事也便说说而已,事实是听闻这焦、原两族修习的家传阴阳术法问题与大鱼大肉相冲,所以不吃,就连吃饭都讲究过午不食的规矩。 “随便吃一次又不要紧,客随主便嘛!”女孩子笑着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我喜欢吃。” 好一个客随主便!徐和修听到这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顿了半晌之后,他忍不住又道:“就不怕那几个怪罪?” “不会。”女孩子头也不抬的看向菜谱,道,“吃什么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礼尚往来这件事情。” 看吧看吧,眼前的女孩子从他认识她开始,就没傻过,清楚的很,这点无伤大雅的小事再怎么僭越也无妨,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你找他们做什么?”大抵是站在太阳底下晒了会儿,也觉得暖洋洋的,舒服的很,徐和修干脆在她一旁坐了下来,盘腿同她一道晒着太阳聊了起来。 “增进感情。”乔苒说道,“还有问问老祖宗他老人家最近在做什么。” 毕竟算算日子,原娇娇到山西路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可这一段时日,并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而且陛下还派了人过去,可见,事情并没有办好。 如此的话,原家老祖宗该急了吧! 老人家的事还是应当多关心关心的。 …… 宅子里难得那么热闹,家里本是没有习惯一下子招待这么多人的,为了招待那么多人,让出位子来,家里的几个破天荒的端了饭碗走到一旁的小桌上吃饭了。 这真是一个简陋清贫的家里最真诚的待客之道了。 “别客气,十六叔。”乔苒将一尾清蒸鱼端到了其中一位老者面前,激动道,“红豆的拿手菜,您尝尝?” 看着面前一桌全鱼宴的老者抽了抽嘴角,面如土色的看着这整整一桌的鱼,默默地喝了口茶,道:“我们这里没有行十六的,老十六早在出生时便夭折了。” 这不过十天半月不见,眼前的女孩子就不记得他们的排行了。 女孩子闻言似是惊了一惊,脸上立时浮现出了几分愧色,道:“我……我记不大清楚了。” 这……自然也不重要。毕竟记清楚他们的排行比起他们要做的事来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在这种事上不能同她一般见识。 几个老者默默的抿了口茶,对桌上的菜一动未动。 “大家吃啊,不要客气。”女孩子热情的招呼道,“我最喜欢吃鱼了。” 这……他们自然也是知道的,毕竟自从打了亲近女孩子的心思之后,关于女孩子的一切,他们都打听过了,包括女孩子爱吃鱼这件事。 招待客人,搬出了自己最爱的东西,这真是怎的都不能说她的不是,非但如此,还无比真诚。只是这真诚却用错了地方,他们不能吃鱼的。 “你自己吃。”几个老者默默的喝着茶,相较于他们要做的事,这应当也不是什么大事。 女孩子稍稍一推脱便不客气的吃了起来,准确的说,是她吃,他们看着她。 只是女孩子虽然吃相文雅,但这般看着她吃,还是叫人腹中愈发饥肠辘辘,几人食不知味的喝着茶,总觉得口中茶水苦涩的厉害。 不知道为什么这茶水入腹之后更饿了。 他们自出生起就不曾为饱腹这种事担忧过,这一次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几个老者摸了摸肚子,只期望这女孩子赶快吃完。 这一吃,便磨磨蹭蹭的吃了足有半个时辰,女孩子才放下手里的筷子,意犹未尽的喝了口消食茶,而后笑看着他们:“好些时日未见几位族叔了,这些时日又听闻什么亡命之徒的事,便有些担忧几位族叔。” 她的担忧……几个老者再次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罢了,孩子的一番心意罢了,凑合受着吧! “我等没事。”腹中似乎饿的有些狠了,这茶水真是越喝越饿,叫人恨不能弄些东西来吃吃,可偏偏眼前这一大桌的,他们不宜入腹,尤其如今饥肠辘辘的前提之下。 如此一想,心里哪还有同她扯事的性子,其中一个老者忙道:“还不是最近老祖宗日日在家呆着,我等不好随意出门吗!” 这等时候真是不想同她多废话了,还是赶紧说完走人吧!几人对视了一番,正要起身,却听女孩子感慨道:“我在金陵也见过那等老人家,同老祖宗一样岁数的,也不爱出门呢,毕竟年纪大了,在家里活动活动就好,素日里还可以让他吃些……” 她一开口便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话里话外都是关心老祖宗的意思,这若是放在平日里,几人大抵还高兴附和她几声,可今日不知怎的,委实是饿的厉害了,有人耐不住了,摸着叫个不停的肚子,站了起来,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他老人家呆在家里同身体没什么关系,他身子骨硬朗得很,委实是在忙原娇娇的事情。”说到这里,本就腹中空空烦躁不已的老者火气越发大了起来,“这般就差手把手教着帮忙了,也未见帮出个什么名堂来,还调了我焦、原两族库房中好些事物,我等不过略一过问,还被罚禁了足。” 女孩子闻言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怎能如此?” “怎不能如此?”那老者说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这整个焦、原两家不都在为原娇娇铺路吗?我等又算个什么?” 女孩子闻言早已惊讶的捂住了嘴巴,满脸不敢置信的样子:“竟如此偏心?” “早偏心到不像样了,我等连过问都过问不得……” “那还真是过分啊!”女孩子放下捂唇的手,叹了口气,幽幽道,“自己家的东西倒也罢了,怎的连别家的东西都拿……” 先前发火的老者脑子一热,继续说了下去:“别家……” “喂,十三,打住。”其中一个老者忽地出声喝止了他,他眼睛一亮,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朝那在气头上的老者使了个眼色之后,便轻咳了两声,对惊叹的女孩子笑了笑,道:“今儿也晚了,最近城中亡命之徒出没,你便不要乱跑了,我等先回去了。” 女孩子自然不肯要起身相送,但那几个老者又怎会当真让她送?摆了摆手,前后不到一刻,便相继离开了。 女孩子抱着手臂在门口目送那一辆马车消失在了巷口,这才顺手拉上了房门,而后转身对上了端着饭碗在她身后扮鬼脸的裴卿卿。 “你装的也太差了。”裴卿卿哼哼道,“这么笨的你他们还真是敢信!” 乔苒闻言不由哈哈笑道:“在他们眼里,我就是这样的,配合一下不好吗?” 裴卿卿撇了撇嘴,哼道:“我娘说过,这世上不怕蠢人冒充聪明人混在聪明人中间,怕的是聪明人冒充蠢人混在一群蠢人中间,你现在对他们就是如此。” 乔苒笑而不语。 焦、原两族同气连枝,可再怎么同气连枝,到底不是一族,所以,她就想看看拿了焦家的东西去捧原家的人,焦家几个主事的不说,那些小辈们心里难道就没有几分别的心思吗?那几位原家的族叔想来今晚回去之后就会开始试探了,如果试探毫无结果,那么面对同气连枝,彷如一族的焦、原两族,她也要一敬这两族了。可若不是,那就可以让焦家自顾不暇了。到时候,原家哪还有这等力气来管别的事? 譬如……找人解决她。乔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到今儿早上去见白郅钧时白郅钧写给她的话。 “真是好险,若不是这阴阳司的人内斗,怎会让我等逃出了一条生路?” 这是昨晚那几个亡命之徒在牢中谈及的话。 前日封城的事是由大天师牵头的,足可见所谓的与这阴阳司的人内斗的人是谁。除了焦、原两家还有谁? 这其中的缘由其实仔细一想,也明白了。 算算日子,原娇娇代表的焦、原两家到山西路已有一段时日了,可这段时日并没有传来什么好消息,陛下派人前往山西路增援,显然是事情没什么眉目。 当然,叫人如此焦头烂额的事,也不是那么快就能解决的,所以,原娇娇无法立刻解决这件事并不奇怪。可问题便出在陛下先前想派她同白郅钧前往,这就很有意思了,虽未一见,却久已知晓她,足可见陛下对她的重视。 推测出这一点之后,就连乔苒自己也颇有几分受宠若惊,那焦、原两族又怎么坐得住?原娇娇事情办的不顺利,真让她去了,万一她再次“运气”好了呢? 事情有时候归咎到底其实是不麻烦的,同原娇娇争的说到底不是案子而是她。既然无法解决事情本身,那么就解决与之相争的对手好了。谁活到最后,谁自然便是最后的赢家。 这事情办的也太不地道了吧!作为被险些解决的对手,乔苒自然是不高兴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 夜谈 当然,她高兴不高兴对方也不会在意。 平心而论,这件事是可以理解的,只是理解归理解,无耻仍然是毋庸置疑的。当然,对她,对方也完全没有必要讲什么君子道义之说。堂堂原氏一族的族长可以毫不顾忌身份的欺负一个孤弱女子,同样她这样的“年轻人”对付起对方这样的“老人家”来说也是丝毫不手软的。 这件事,其实是她的选择。那位原家老祖宗是个聪明人,他看明白了她的态度,自然也便选择了原娇娇。当然整件事不是没有还转余地的,可以适时的服软,但她不想。不仅是没有资格替原主来原谅,更重要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原家的行事准则是她无法认可的。 有这一天其实也是早晚的事,她只是没想到对方那么快就开始动手了。当然,这动手也不会由他们自己亲自来动手,毕竟在陛下属意她和白郅钧办事的前提之下,谁也不敢明着对她下手。不能明着来,那便暗着来,只要人死了,活人到最后还是要妥协的。这世间意外之事那么多,谁知道什么时候会一不留神牵扯进这样的意外里?所以,她若是当真被几个亡命之徒所杀,那也只能自认倒霉了,毕竟死人是没有办法替自己报仇的。 乔苒看的很明白,只是有些出乎意料。原本以为对方经历上一次的事情之后会消停一段时间,毕竟焦、原两家遇上这样的事情也是需要时间恢复的,不过现在看来,他们恢复的不错啊! 乔苒在院子里坐了下来,看着红豆和裴卿卿还有被叫来的方二夫人母女吃饭。 “还有茶!”方秀婷伸手就要替自己倒一杯却被红豆及时伸手打了一下。 这丫头……又要欺负人了吗?方秀婷睁圆了眼睛,看着她,时不时瞥一眼一旁坐着的乔苒,意思很是明显:你不要过来,扫把星在这里呢! 扫把星当然不是什么好人,且还邪门的很,但多数时候,她是很讲道理的。光讲道理这一点就已经胜过很多人了。 “那是消食茶!”红豆冷哼了一声,对上方秀婷如临大敌的眼神很是不屑,她道,“不怕肚子饿的慌就尽管喝。” 几杯下肚怕是要肚子饿的咕咕叫了。 原来是这样。方秀婷抿了抿唇,似乎有些尴尬。 不过对此,红豆并不在意,只继续招呼大家坐下吃,隔了夜就不能吃了。她红豆最不喜欢浪费了。 乔苒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落到了那几杯消食茶上:看来这两家不仅恢复的不错,还有力气偷偷伸出一只脚来踩一踩她了。 说到底还是太闲了。 不过,光靠回去的那几位可能还差些火候,乔苒抿了一口消食茶,为裴卿卿夹了一筷子鱼。 “做什么?”低头大快朵颐的裴卿卿抬起头来,敏锐的感觉到了吃了她这一筷子可能要付出些什么。 乔苒笑了笑,道:“我要出去。” 裴卿卿听罢,忙摆手摇头道:“不成不成!你不知道近日长安城不太平吗?有亡命之徒在城里乱走呢!” 不止裴卿卿不赞同,红豆更是不赞同,她道,“前两日小姐便遇上了贼人,还好只是偷钱的小贼,不然可叫我等担心坏了!” 这话一出,乔苒立时笑了。看到她笑,以为她没有放在心上的红豆见状更担心了:“小姐,那些亡命之徒可是会杀人的!” 这等劝阻听的乔苒忍俊不禁:她当然知道亡命之徒会杀人,不过此时已经通过自己的办法让那些亡命之徒改了主意了,只是这些人现在在哪里她还不能说,于是她搬出了一个重要的理由:“我出去是找张解。” “找谁都不行,现在可是……咦……小姐找姑……张公子?”红豆的声音从开始的掷地有声变成了最后的迟疑。 找姑爷啊……那还挺重要的。红豆不过略一挣扎,便为裴卿卿夹了一筷子鱼,幽幽道:“小姐定是有重要的事不得不见姑爷,你陪她去吧!” 裴卿卿看着碗里堆的小山似的鱼:“……” 就说乔小姐太坏了,搬出一个张解来就堵上红豆的嘴了,也不知张解给红豆灌了什么迷魂汤,叫红豆如此放心乔小姐晚上跑出去找他。 这人看起来有这么有些复杂。亏她当时还担心他争不过那个黎大人,眼下看来有什么可担心的,傻的是她吧! 对半夜突然到访的客人,多数人是不大欢迎对方的,可这种不欢迎也是要看人的。裴卿卿捧着吃的圆滚滚的肚子在院中散步,时不时回头瞥一眼相谈正欢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就谈的很高兴,不管什么时候见面,他们都是高兴的,且一说还能叫人完全插不上话。既然谈的这么高兴,干脆早早成亲算了,也省的见个面还要拉着她,她总夹在里头操心也挺烦恼的。 “我知道你很忙,”屋里坐下的乔苒对张解说道,“但我想请你帮个忙。” “好。”张解几乎想也未想便应了下来,看着女孩子的眼睛,问她,“什么事?” 女孩子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却抬手轻轻敲了敲额头,顿了片刻,道:“让我想想这件事该怎么说。” 事情其实很简单,可真正说出来却叫听的人吓了一跳。纵使她言简意赅三言两语就将话说清楚了,却还是听得张解心惊肉跳。他没有问女孩子有没有事这种蠢话,毕竟女孩子如今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足以证明她已经解决这件事了。但这却不妨碍他对这件事的重视,只有千日做贼却没有防贼的道理,这一次是没事了,那下一次呢? 所以,这件事一定要解决。 这个想法两人不谋而合。 “那几个人现在就在大理寺,白郅钧看着他们,暂时跑不了。”乔苒说道。 张解嗯了一声,道:“他们也不会跑。”如今的大理寺大牢就是那几人的避风港。 这世上恐怕没有哪个大牢比自己主动进去的那一座更牢不可破了,眼下的大理寺对那几个亡命之徒就是这样的牢笼。 当然,这个消息,对于眼下寻人还没有眉目的他们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我不会同他们置气,想借他们手对我动手的是原家,”女孩子顿了顿,又道,“所以,我想请你帮忙,让焦家那些孩子守住自己家里的东西。” 动手的是原家,她却想要对焦家动手。这当然不是什么傻,而是一出声东击西,相比内斗过的原家,焦家至此还未收到什么波及,若是焦家自己家里忙的焦头烂额,哪还有现在这么多的精力去管原家的事? 而这件事,对于阴阳司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们有的是办法提醒焦家那几个小辈这些事。 当然,原家老祖宗不是什么孩子,敲打一下就学乖了,这也根本不是什么孩子的玩闹,而是生死相博,只是在还未被允许动手前,至少要让对方明白她已经察觉到了,并且开始出手了,也让他们下次出手前有所忌惮。 她的目的已经说清楚了,那剩下的便是解惑了。 深夜赶来,为的自然不止一件事。 “那个山源村疯道人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她当然不会去问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可这一次,疯道人的事情与自己有关。 张解没有立刻回答她,只笑看着她,道:“如今,你可猜到那疯道人师徒是做什么的了?” 乔苒轻哂了一声,歪了歪头:“摸金?” 他便知道她能猜到这些。张解笑了笑,看着眼前歪着脑袋难得露出几分小女儿娇态的女孩子,开口了:“是啊,他们师徒是民间阴阳术士,走南闯北,靠着这行当,盗取了无数王侯墓葬中的宝物,也因此换取了无数财富。” 乔苒道:“那怎的过的如此清贫?” 张解说道:“因为他们不是为自己所盗。”顿了顿,又道,“当然也不是为了山源村那条路所盗。” 修路的钱与这些盗来的钱财相比只是小数目。 “出生入死为别人盗取钱财,换我大抵是不干的。”乔苒一哂,“而且这总是下墓总觉得有损嗯……阴德。” 当然,她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有损阴德,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以如今大楚的时代,他们的防护措施下去那等经历百年的墓葬,总是于身体不好的。 科学的说就是空气中各种看不见的病菌真菌很多,谁知道会不会出事。时空不同,但有些理论基础还是一样的。所以做这一行的长命百岁的很少。 张解点头:“他们自也是如此,所以先前那位老道人就带着疯道人跑了,隐姓埋名最终跑到了山源村定居下来。” 而后便是很寻常的隐居生涯,十多年不曾被发现,直到如今。 事情很简单,可问题却不少。 “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为什么不早早将人抓,不,保护起来?”乔苒说道,“那些个别人是不是在做一些不能外道的事情?这一对师徒知道一些?” 院子里响起了裴卿卿的蹦跳声,大抵是呆的有些无聊了,开始上蹿下跳的在院子里非。 张解道:“是知道一些,只是他们两个身上被人动了手脚,但凡想说或者想提一些那些个别人的事情,便会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乔苒听罢,默然了一刻,道:“看来比起师父,徒弟更想将以前的事情说出来。”不然也不会总发疯,被人冠上个疯道人的名号。 这种手法大抵与阴阳术也有些关系,估摸着是传说中的某些禁术了。乔苒当然知道被禁的阴阳术一定是害人的,可害人也是分轻重的。如这等连脑中所想都要控制的术法,在她看来就是十分恐怖的。 对方要的手下怕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傀儡。 所以,张解即便早发现了他也依然没有做什么,疯道人想说却不能说,便这般耗着,只是没有想到一逃十多年还是终究被发现了。 乔苒道:“人是在哪里被找到的?” 张解闻言脸上的笑容渐收,他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这个回答让乔苒有些意外。 张解轻叹了一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现在这人不见了。” 乔苒道:“那要不要想办法将大理寺大牢里的那几个人找出来审问?” “他们是杀手。”张解道,“专业的杀手,江湖上也早有名号,杀手杀人不问缘由。” 当然,这等刀口舔血多年的杀手定然也是有几分智谋的,否则也不会在挟持乔苒和半推半就做个偷盗钱财的小贼人中理智的选择后者跟着乔苒去大理寺了。 所以,这一次,还真当是万幸了。 “不过他们已经收手了就代表这一单已经完成了,鲜少有活着的人能骗过他们的耳目的,所以疯道人多半已经死了。”张解叹了口气,有些可惜道。 虽说疯道人不能说出什么来,可到底也是一条人命,买了那么多回鱼,也算有些交情了。好端端的人突然死了,总是叫人叹息的。 只是,尸体到现在还不曾找到。 乔苒蹙了蹙眉,道:“没有人注意过事发前后山源村进出的陌生人吗?” 张解摇头。 一个寻常普通的小村子,谁会守在村口候着看人?更遑论就算守住了村口,还有论道山绵延多少里的山脉,事发之地变数不少。 “衣袍在潭中发现,泉潭与地下河水相连,所以尸体会不会被冲到地下河中?”乔苒想了想,道。 “有这个可能。”张解闻言却叹了口气,道,“只是,他的尸体在这件事情之中早不是最重要的了。” 相较而言,那个“别人的事”才是陛下关注的。一个疯道人的尸体不见便不见了。 乔苒闻言,沉默了一刻,忽道:“很多很多的钱财,还有莫名出现的弩机。”弩机是追杀白郅钧用的,据说军营中并没有缺失,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用钱财做弩机总不是一件寻常事。 张解看着她笑了,手指放到唇边,朝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这不是我同你说的。” 乔苒也跟着笑了起来,女孩子点头,朝他眨了眨眼,神情俏皮,道:“是我自己猜到的。” 屋内又传来了笑声,裴卿卿倒挂在树枝上晃着身子。 诺,就说这两人在一起时总是比平日更高兴的,才一会会儿的功夫,都听到好几回笑声了。也不知道那个可怜的黎大人找回来了没有。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五十四章 生意 人依旧没有找到。 冉闻看着纸条被火苗吞噬,冷面不语。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马车的遗骸已经被找到了,巨大的冲击之下几乎难以辨认,不过车里的人却没有找到。当然,这可能是好事,却也更有可能是坏事,那一带时有野兽出没,最坏的结果就是两人出事之后被附近山间的狼群叼走了,尸骨无存,而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简直可恨!冉闻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人有时候不是不想徐徐图之,不是不懂的养精蓄锐,不是不明白要分得清轻重,但真真是气从心来。 面对焦、原两家这样的人家,他忽然有些明白那个女孩子了。有些事情一旦徐徐图之除却将自己的一腔热血冷却之外,毫无用途。 这世间讲究律法,可有些律法也管不到却无耻的事真真叫人深恶痛绝,而这两族就是精通此道。 不声不响,将孩子视作工具,靶子,也怪不得孩子要怨恨。若是换了个稍稍深思熟虑的孩子,或许还不愿就此与他们正面发生冲突,不过这个孩子确实有些奇怪。说她不懂养精蓄锐、深思熟虑是不对的,她知晓蛰伏,知晓不去那两家门前招惹是非;可若说她懂却又并非全然如此,该动手的时候丝毫不拖泥带水,快刀斩乱麻。 譬如先前原三爷的事,不就解决了? 所以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与快刀斩乱麻之间从来不是绝对的,有时候时机来了,抓住,自然一下子便解决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又有一次这样的机会,他若是见了定然不忘跟着踩上一脚。 …… 不管发生什么事,日头到第二天总是照常升起的。 长安城的城门依旧紧闭,全城封城寻人。 原家老祖宗同几个焦家的老者坐在亭中叹着气。 “山西路的事实在太棘手了,”他叹道,“娇娇那里依旧没什么进展。” “这也是正常的,本就不是一件好办的事,”一个焦家老者闻言安抚他道,“陛下不会因为这么些天做不成事就对娇娇失望。” “这是因为没有对比,”原家老祖宗却拧着脸色,对这样的安抚,不见半点轻松畅快之意,他道,“没想到那些人居然没有得手。” “兴许是来不及准备,毕竟距离阴阳司的人赶来,其中相距还不到一个时辰,要找到人并不是一件易事,眼下城中封城,更不好下手了。”焦家有老者说着,忽地咦了一声,对众人道,“你们听。” 朗朗读书声传来。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是焦、原两家的孩童在跟着先生诵读,这是孔圣人感慨岁月流逝无情的话。 他们这些早被称作老家伙了,族中必须有独当一面的年轻人,才有起势的可能。 “也不知道这一群孩子里会不会出个好孩子。”那焦家老者叹了一声,再次感慨了起来,“你我两族族中子弟式微啊!” 若不是式微,唯恐在长安城中昙花一现,又如何用得着动那样的心思?天子的荣宠总是无情的。 “原本想为娇娇那孩子争取一些时间的,但现在却争取不了了。”那个感慨岁月无情的焦家老者摇了摇头,无奈道,“罢了罢了,还是让娇娇快些将事情做好才是,那个孩子暂且与我等井水不犯河水也好。” 原家老祖宗嗯了一声,便在此时,管事急匆匆从长廊那头跑了过来,向几位施礼之后,起身道:“几位主子要开一下库房。” 提到库房,原家老祖宗本能的摸了一下自己腰间的钥匙,而后便自顾自的摇头笑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方才那一刻真是本能反应。这里是焦家,不是原家。开的自然是焦家的库房,也不是原家的库房。 焦家那几个老者也未在意,大手一挥,道:“那就开呗!”毕竟他们焦家族中的孩子虽然平庸了些,却是一向听话懂事的。 那个管事闻言却没有起身,反而面露难色,道:“几个主子要的东西不够。” 不够?几个焦家老者怔了一怔,库房东西不够这等事情还是头一回听闻。一则阴阳术士要的东西家里一般都是备足的,二则,族中也没有什么得器的后辈,要的东西对于库房备下的可谓不值一提,所以这种东西不够的事情还是头一回听闻。 愣了一会儿之后,有个焦家老者出声了:“他们要了什么?”语气中颇有不满。 管事拿了一张单子递了过来。 “怎的突然要那么多?”这老者只瞥了一眼单子上的东西便忍不住喝骂道,“家里不会少了他们的,又不是要出远门,突然要这么多的朱砂作甚?” 这话一出,管事便苦笑了起来,这等时候可不是他这个做下人的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塞得时候了,于是他忙解释道:“正是要出远门呢!陛下指派几位主子去东南几州走一趟。” 阴阳司的术士当然多半时候是留在京城的,可堂堂一个大楚的阴阳术士也不会只照看长安一地,所以每年都有阴阳术士要去地方走一趟,看看各地有没有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来。 这等事,一般而言,大天师不会亲自前往,派去往各地的阴阳司天师们的数量与他焦、原两族维系着一个微妙的平衡,毕竟去往民间,事情办的好了,也能在百姓中获得不错的声名。而他们焦、原两家今年的数量早已到了,这一次去往东南几州按理说应当是阴阳司内部派人去的,怎会突然变成他家几个小辈了? 这让几个焦家老者有些惊讶,忙问:“怎么回事?” 管事道:“听闻是因为阴阳司的人忙着城中的事,大天师说如今人手不够,便让几个主子去一趟,左右都是为陛下做事的,不分你我。” 当然,不分你我这种场面话听听也便可以了。这件事对他们几个焦原两家其实帮助不大,除非族中这几个走了天大的运气。不过对于素日里平庸的焦家小辈而言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是以知道这等事情之后,便匆匆忙忙开始准备收拾东西了。 这单子上要的东西虽然数目不少,但考虑到这一次是要出远门的,倒也不能说错。 管事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如果库房有的话,他当然二话不说便给了。可现在库房里存的朱砂数目不多了,他给不起了。因为库房才将一大批朱砂运往山西路。 差事自然是好差事,若是放在平日里,他们都要感慨一声幸运,可现在,这差事来的却不是时候。 “怎的会出这种事?”不过略一想,便想明白了其中缘由的焦家老者忍不住低骂了一声,“这等时候忙……”抱怨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这等时候阴阳司为什么会忙,他们最清楚不过了。因为几个亡命之徒跑了,而这几个亡命之徒怎么跑的,这世间怕是没人比他们更明白个中缘由的了了。 仿佛什么东西一下子堵在了胸口一般,让人憋屈的很。 这等时候,若是回去让几个孩子退了这一趟出行,怕是要让小辈与他们离心了。几个焦家老者拧起了眉头。 族中不能不睦。 “是我的错。”原家老祖宗见状叹了口气,忙道,“不能寒了小辈的心。”焦家库存的东西为什么会缺说到底还是为了相助他原家,所以这件事,他必须解决,好在此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余地。 “只是要让族中小辈们等上一等了。”他道。 “这个自然。”几个焦家老者闻言松了口气,回头吩咐管事,道,“听到了么?让他们等上几日,就说库房需要清点。” 管事这才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东西如他们所料的没有给,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几个焦家老爷子没有回绝,只让等一等。 喝退了来禀的下人,几个焦家的年轻一辈看向原家那几个老爷,道:“老祖宗他们没有回绝我们。” 几个原家老爷恨恨的一拍桌子,道:“若是东西有,又怎会拦着不让你们取?我等早说了,这焦原两家的库房就是她原娇娇一人的私库罢了。” 这样愤怒的发声让几个焦家小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原家的事情,他们当然清楚,这几位原家老爷对原娇娇的愤恨按理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焦家相助原家这种事自然也是有的。可老祖宗们又不是克扣他们的东西,该给的还是给,比起这几位原家老爷,他们委实没有同老祖宗们摊牌的必要了。最主要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息事宁人算了。 这样无动于衷,偶尔劝说几句不痛不痒的熟悉态度看的几个原家老爷火冒三丈:“昔日,我等也是这样看原三的,结果报应到了自己身上,你们再如此,仔细我们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 狠话撂下,几个原家老爷气的拔腿就走。 待出了焦家大门之后,更是忍不住怒道:“我等倒要看看,那几个焦家的老爷到那里去变出那么多的朱砂来!” 别的事物多好说,阴阳术士最需的一样事物朱砂却不是想买就买的到的,这件事物开采是有定数的,官方与民间数额都是定的。 …… 这两日城中封城,不出城了,生意便清减了不少。有些做出游生意的城中商贩便开始担忧了起来,不过,对于乔正元这等巨商来说,这却并不是一件需要担心的事。 没有客人的午后,马具行里的掌柜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瞌睡,直到有人轻轻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 轻轻的叩击声让他从昏昏欲睡中醒来,睡眼惺忪的看向出人,而后,只看了一眼,那掌柜便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看向这个许久没有出现的女孩子,惊道:“乔……乔小姐,不,乔大人,您怎么过来了?” 上一回过来还是东家进京的时候吧,那时候天还热得很。作为掌柜,他其实对于乔小姐是如何帮乔大人拿下长安商会一席之地的过程并不清楚,可却明白一点:结果是她做成了,而且是将东家原本准备花上十年八年时间做成的事在短短不到一个月之内就完成了。 厉害啊!真是商场上的好手,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乔小姐若是来经商,定然也能经成一方巨贾。 不过,现在她是大理寺唯一的女官,据说很得大理寺卿重用,往后说不准老乔家还当真能出个厉害的女大人呢! 掌柜毫不避讳对她的谄媚,嬉笑眼看的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孩子道:“东家就在里头呢?小的给您去叫他?” 女孩子笑了笑,温和道:“那就有劳了。” “应该的应该的。”掌柜高兴的说着就小跑着往后院去了。 一个来回还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人便跑了回来,高兴的说道:“东家在里头等您呢!”说着便引着乔苒向里走去。 乔正元钱来的也算正路,是以于享乐上倒是从不亏待自己,这都快入冬了,院子里还栽了不少花,有不少还开着,想来是特意请了最好的工匠,花了人力物力打理出来的。 进屋的时候还是满目的金碧辉煌,这么些年,乔正元的审美从来没变过。对此,乔苒倒是不觉得什么,爱钱爱的坦坦荡荡,又来路正道这本没什么错。 见她进来,乔正元连忙咳了两声,装模作样的将正在翻看的账册合了起来,放到手边,而后正襟危坐的朝她点了点头,道:“来了啊,坐!” 乔苒笑着唤了声“乔大老爷”,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极有眼色的掌柜将人带到之后便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拉上房门。 屋里一时只剩他们两个了。 乔正元亲手为她斟了杯茶推到她面前,而后自己拿起茶盏抿了一口。 乔苒笑着接过了他推过来的茶水,开口了:“乔大老爷,我今儿来,想和你做笔生意。” 这话一出,乔正元拿着茶盏的手便不由的一抖。 “我今儿来,想和你做笔生意。”这句话委实太耳熟了,耳熟到即便几个月不曾听闻,但从她口中说出来,还是能让他一下子便记起几个月前才来长安时她同他做的那一笔生意。 那笔生意将他送入了长安商会,也让他的马具行自此在长安城站稳了脚,无数商贾多少年才完成的事,不到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做到了,以至于坊间现在还对那件事对他这个人猜测纷纷。 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她一出手便将他送上了青云。 这一次,又要做生意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五十五章 朱砂 乔正元沉默了一刻,道:“你要做什么生意?” “朱砂。”女孩子说道,“今年民间可动用的最后一批丹砂过几日就要抵京了,我想要那一批朱砂。” 大楚每一年朱砂产量是定的,除却拨给官府的之外,留给民间的大抵在四成左右,这也是民间可流通的朱砂份额。已快入冬了,这一批从川蜀砂矿运来的朱砂也是今年民间可流通的最后一批朱砂了。 乔正元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朱砂这种傻话,左右问也是问不懂的,于是他听罢,略略一怔,便将手中茶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而后问她:“你要多少?” 女孩子笑了笑,神情赧然,声音柔和:“全部。” 什么?全部?才进口的茶水一下子喷了出来,乔正元忙不迭的一边拿袖子胡乱的擦着自己面前的茶水,一边睁大眼睛,瞪向她:“你方才说什么?”真是唯恐自己听错了一般。 “全部。”女孩子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声音依旧柔和,语气却不容置喙,“要全部。” 乔正元瞪着她,双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他倒是想问“你知道买那批朱砂要多少钱财”这种话,可细一想,这种事情,她不会不知道,就是知道,才知晓真要吞下那笔朱砂,一般的商贾是做不到的,也只有他乔正元这等身家的才有这个资格。 良久之后,乔正元才叹了口气,开口了:“你要那么多朱砂做什么?”说罢不等女孩子开口,他又继续解释道,“我是开车马行的,这些朱砂买了可没处用去。” 用朱砂的行当也就那些个,而他名下的行当里并没有用到朱砂的。买了那么多也没处用去。所以问清缘由自然很重要。 “我知道,这批朱砂不会让你烂在手里的。”女孩子说着笑了起来,她道,“我想让你在这批朱砂还未到长安之前截下这批朱砂,然后在合适的时候出手。” 做生意的本质便是低买高卖,这等浅显的道理,乔正元自然懂。不过,他也知道,女孩子断然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他这里来要同他做生意的。 “是不是……谁又得罪你了?”乔正元低头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女孩子,她一身大理寺官袍,眼下又是午时大理寺中午歇息的时辰,这等时候跑出来,显然是事出有急。 面前的女孩子脸上也没有什么怒色,自进来开始也自始至终语气温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眼前的女孩子心情似乎不大好。这种察觉没有理由,大抵是因为自己曾经也是惹怒她的一员,吃过一通教训之后,有经验了,乔正元不无感慨的想着。 “原家的人。”女孩子倒是没有隐瞒他的意思,转着手里的茶杯,缓缓开口道,“这批朱砂我会让你在适合的时机卖给原家的人。” 所以,是要对付原家了吗?乔正元手指一颤,本能的开口道:“你那个爹不是已经死了吗?” 作为昔年被言语羞辱过的乔正元本人,对于原家的人自然不喜欢,那时听闻那个男人死去的消息时,他还特意给手下的伙计们放了一日假以示庆贺来着。 事情没有完? “事情没有完。” 这两句话,一个是心里所想,一个是口中脱口而出,一个是疑问,一个是肯定。 “就像恶狗伤人,伤人的是狗,可本质上还是主人授意或者默许的。”她垂眸看着手里的茶杯,道,“我也从来没有说过原二爷一死这件事就结束了。” 乔正元坐在榻上一杯一杯的喝着茶,时不时抬头瞥两眼对面的女孩子,她神色依旧淡淡,可双唇却抿成了一条直线,这还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所以,这一次是要上升到整个原家,乔正元连忙又自己灌了一口茶。 她还真是什么都敢!若换了个人,他或许要好一顿冷嘲热讽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还是走了甄仕远这个后门的大理寺女官居然要跑去对付整个原家,就连甄仕远自己怕是也没这个能耐。偏偏这个什么都敢的人,自他见到她之后还当真没有一件事是做不成的。所以,这等听起来异想天开的事情放到她的身上,还真是让人说不出什么来。 “我……”乔正元顿了顿,从榻上爬了起来,道,“我去准备。” 过往的经验告诉他,为她做事,虽然叫人提心胆颤,可该给你的绝对不会少给,甚至往往还多出预期来。这样说到做到的本事,就连他这样的一方巨贾都无法保证。 “备足钱财。”女孩子叫住了他,想了想,正色道,“不管对方怎么开价,一定要在入京之前将这批朱砂拿下来。” 这话听的乔正元一阵心惊肉跳,多年的商贾生涯告诉她,只要对方发现了他的迫切意图,不漫天叫价才怪了。 “你确定吗?”乔正元看着女孩子,忍不住道,“这样去买可是赔本的买卖。” “不会让你赔。”女孩子闻言却摇了摇头,丝毫不肯松口,“一定要快,最好现在就出发,赶在当天就用钱拿下这批朱砂来。” 乔正元动了动唇:“……好。”左右也信她那么多回了,再信一回也无妨。 “那就有劳了。”女孩子说着站了起来,朝他施了一礼,得了他一句承诺,似是心情好了不少,转身拉开了房门。 深秋的风自天井中穿过,吹的院中落叶纷飞,女孩子逆光而立,一时身影看起来竟无比高大,她施施然而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来人。”乔正元朝着她离去的方向看了片刻之后,开口唤来了掌柜,“从川蜀运朱砂的队伍应该快到芒城了,我记得咱们有一批去往金陵的队伍就在芒城附近,让人在那里等着,务必要在队伍到芒城的当天,不惜一切代价拿下那批朱砂。” 她做事的手法一向都是看得人心惊肉跳的,其中最关键的就是时间,可千万不能在他这里掉了链子。 …… 一阵寒风吹过,大理寺院中大树上为数不多的几片落叶落了下来,正巧跌在了女孩子的官帽上。 乔苒就要拿下头顶的官帽好掸去帽子上的落叶,有人却已走到她的身后。 “别动。”他道。 熟悉的声音再加上身上熟悉的檀香味,乔苒笑了笑,原本绷紧的身体松懈下来,任他伸手为她拿下了这几片落叶,而后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那几位在牢里呆的怎么样。”张解倒是没有瞒她,纵使昨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此事上禀之后还是要由他亲眼看一看的。 “吃好喝好,乐不思蜀。”乔苒笑道,“我今儿早上去问过白将军了。” 作为狱友,白郅钧清楚的知晓隔壁牢里的一切动静。 “那就好。”张解笑了笑,道,“你出去找乔大老爷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 这件事并不难猜,从她要求他的配合之中他大抵就已经猜出她要做什么了,毕竟这件事并不难,难得是吃下那批朱砂的本钱同适时的添砖加瓦,而这两样,乔大老爷和他能做到。 乔苒嗯了一声,道:“是,”顿了顿,又说道,“这件事若是办得好的话,大抵是真正一本万利的买卖。” 张解闻言,笑容倒是更盛了几分:“那我这里定然为你多加几把火。” 女孩子笑了,其实具体怎么做,她并没有说,只是将事情告诉他而已,但很多事情其实不消她说,他便懂了。 这样的默契,是她两世也不曾遇到过的。明明遇到也没多久,却仿佛神交已久,似乎早就认识他了一般。所以,在他身边才会格外惬意吧!乔苒心想。 “解之。”有人从堂内走了出来,一步迈入院中,是徐和修。 他大步走了过来,道,“听闻几个官差说你过来了,还以为你是来看我这个朋友的,却没想到,”说到这里,他不由挤了挤眼,而后拉长语调,拍了拍张解的肩膀,咳了一声,大声道,“在大理寺里有我同承泽替你看着呢,放心便是。” 女孩子闻言只摇头笑了笑,半点没有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听闻这等事该有的羞涩或者脸红等情绪。 这副与张解如出一辙好整以暇的模样看的徐和修也失了打趣的兴致,一手搭在张解的肩膀上,看看乔苒又看看张解,而后叹道:“你们同承泽说好的是不是?他告了假去见阿缘了。”一个两个的都去见女孩子了,就他可怜的孤身一人。 乔苒听徐和修提起过那位徐家行十的小姐徐禾缘,听闻是同谢承泽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生在大族,定然要失去些什么,这一点,曾经的她深有体会,联姻这种事也见怪不怪了。 “一个两个都有人瞧,就我一个孤家寡人……”徐和修撇着嘴,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这话一出,张解便笑了:“如此,下一次我便寻个机会同太傅大人说一说,说你命格有变要早些成亲……” “别别别!”这真是将徐和修吓到了,原本是开玩笑的话语,张解要真来这么一下,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家里指不定几个月之内就能给他变成一个夫人来。 本就是吓唬徐和修的,见他这幅避之不及的样子,张解也没继续说下去,只是顿了顿,转头对身边的乔苒道:“改日带你见一见徐十小姐,她作的一手好文章,据说当年太傅曾言,徐十小姐若是男儿身参与科考,怕是能比和修名次更高,若是气运好了,位列三甲也说不定。” 如此说来的话,那便是个状元之才啊!乔苒恍然:“那倒是想见一见这位徐十小姐了。”科考文章做得好的女子,想来在政见上也是有几分建树的,如此的女子娶回去,必是个十分了不得的贤内助。这么一想,谢承泽还真是有福了。 “那就改日约出来见一见。”徐和修打了个哈欠,有一茬没一茬的同他们闲聊了起来。 “乔小姐,那个赵桐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一些……” “还有啊,上头又来了个案子,才一到大理寺就被人抢了去我连看都没看到呢……” “有人说以经手的案子评定的话,乔小姐你若是一直维持这等水准,指不定就要先我等一步晋升了……” …… 这等琐碎繁杂的小事说起来便没个完了,三人在园中的廊下坐了下来,笑着说开了,日子是难得的惬意。 不过这惬意也不能惬意多久了,马上要冬天了,犯人并不会因为天气的严寒而不做恶事,大理寺照例还是要为接踵而来的案子烦恼的。 当然,烦恼的也不止大理寺的官员,就连小丫头红豆也为即将要来的冬天烦恼了起来。 “来来来,量个尺寸。”红豆拿着尺在每个人身上比划着,轮到方秀婷时,红豆捏着尺子忍不住瞥了她一眼,道,“腰比我家小姐粗了太多了,该清减一些了。” 这话一出,立刻将方秀婷说的满脸通红,正想张嘴驳斥几句,裴卿卿便跑了进来,指了指外头,对一旁坐着的乔苒道:“那个乔大老爷来了。” 按照乔大老爷办事的速度,也该来了,乔苒笑着站了起来。 正等在门外的乔正元看着迈步走出来的女孩子,连忙疾行两步,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道:“东西拿下了。” 乔苒点了点头,脸上多了几分笑意,道:“辛苦乔大老爷了。” “不……不辛苦。”乔正元说着看了看四周,似乎有些紧张,见四下无人之后,他蓦地伸出三个手指头,凑到她面前,道,“三倍。” 对方也真好意思狮子大开口!三倍啊!足足高出市价朱砂三倍的价才将这批朱砂卖给了他。这笔钱,就是乔正元也肉痛不已。 “要不要找人将长安城里的朱砂都买了?”乔正元吞了口唾沫,似乎有些紧张,“是要买光这城里的朱砂,推高朱砂价格吗?”这也是常见的商人推价的手段之一了。 “不是。”女孩子闻言却笑了,她看向乔正元,正色道,“不可以这么做,天子脚下,你若是搅高朱砂价格,必会引来麻烦。”牟取暴利的商贾,简直就是将把柄递到他人手中,就是乔正元没有仇家,炒高朱砂价格也是陛下所不允许的,更遑论阴阳司手中还屯有大量朱砂,炒价是不行的。如乔正元这等没有半点身家背景的,当真做了这样的事,除了获罪抄家填充国库之外没有第二种结局。 “你不用管城中的朱砂价格,你也不用将这堆朱砂卖给别人。”乔苒笑着说道,“你只管让人将朱砂运进城来,而后囤积起来,等着我让你出手时再出手。” 乔正元听的一怔:“那要卖给谁?” “原家。”女孩子大抵也是不希望他因为不知晓内情而让计划出错,几乎有问必答。 她道:“这批朱砂你只卖给原家。” 见乔正元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女孩子笑了笑,又道:“得罪人也是有讲究的,你若当真炒了朱砂的价格,所有同朱砂有关的百姓、权贵甚至宫里的陛下都会被你得罪了,群情激奋之下,你怎么可能有活路?所以,得罪人可以往死里得罪,但不要多,一个就够了。” 所以这批朱砂只卖给原家一家,得罪也只得罪一个原家。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五十六章 裂痕 “可城里的朱砂……”乔正元有些犹豫,“若真是将城里的朱砂搜刮干净了,也有不少。”虽然同他手里的相比不多,可数目也不在少数了。 女孩子闻言却笑了,她道:“不用担心,他一旦对城中朱砂价格下手,我便会放消息,到时候,人人皆知原家急着买朱砂,价格自然就上去了。” 可这等价格上去,同乔正元将城中朱砂搜刮一空抬价是不一样的,且不说城中卖朱砂的铺子背后势力错综复杂,便说这样的抬价也完全是符合市场规则的。最重要的是,这等符合规则的抬价,错不在那些商贩,错在原家。 这等时候急着出钱的反而有了错,因为要小批小批购买朱砂的人有很多,譬如说医馆,又譬如说文人雅士时常逛的书画坊。 医馆性命攸关的病人与擅长发声的文人,自然是最先察觉到的一批人,到时候惹急了他们,麻烦必然接踵而来。这个就算原家一开始没想明白,一旦察觉必会停手。 毕竟……原家老祖宗那么聪明,这种蠢事他一定不会做。 乔正元听的目瞪口呆,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多年浸淫商海的乔正元自然明白此事的可能性。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半晌之后,终是忍不住问她了,“有人……教过你这些吗?” 这等手段绝对是一方巨贾才使得出的手段吧!真是天生的商人,莫不是他老乔家那点天赋都跑到她身上去了? “确实是有人教的。”乔苒闻言却笑了笑,对上他惊愕的神色,认真的说道,“我并不是生而知之,所以是有人教的,但我不能说。” 她不过是吃了时代前人的红利而已,在她那个时代一些看起来再平平无奇不过的手段放在这里却已是惊为天人。所以,不是她的本事,她只是知道的多而已。 “他承担不起哄抬价格造成的后果,所以他一定会问你买。”乔苒说着瞥了他一眼,道,“你尽管开价。” 这种事,乔正元自然拿手的很,不用她教。 乔正元蹙眉:“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不要了怎么办?” “我会让他要的。”女孩子却半点犹豫的说道,“而且一定会要。” 乔正元沉默了一刻,点了点头,事情是弄明白了,只是他还是有些担忧:“逼急了原家,他们若是对我动了手怎么办?”他看着女孩子,唯恐她误会什么,又慌忙解释了一句,“你也知晓,我这马具行背后靠着周世林,眼下周世林不在长安城。” “我知道,他在山西路嘛!”女孩子闻言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歪了歪头,笑问他,“你知道原家为什么要那么多朱砂吗?” 乔正元摇头,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他们的娇娇儿在山西路,就在周世林手下做事。”女孩子敛了笑容,神情多了几分凉薄,“你猜他们现在敢不敢得罪你?” 所以周世林这个招牌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就算知道乔正元在趁火打劫原家老祖宗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他们的娇娇儿同这些钱财相比可是天壤之别,他们赌不起。 听明白的乔正元松了一口气,来不及感慨她布局巧妙,一环扣一环,便忙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此事我不会将你泄露出去的。”毕竟他有周世林这个招牌挡着,她却没有。 “无妨。”女孩子闻言却轻哂了起来,“我会让他们知道的,毕竟这件事做了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的。” 常人是做了坏事唯恐人知道,她却是唯恐人不知道。乔正元有些怔忪,不过有问必答的女孩子对这件事却没有解释缘由,只叮嘱了他几句放心开价以及不管怎么样都要听她的再出手之后便让他走了。 这件事急的不是他们,如今处于被动的也不是他们。 原家不缺钱,这一点乔苒知道,原家老祖宗自己更是知道,所以,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从来就不算事。可这一次的事,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原家老祖宗坐在堂中看着面前来报的管事,久久不语。 “你说那批朱砂被人买了?”他蹙起了眉头。 管事道:“是,”顿了顿,不等原家老祖宗发问,又连忙说了出来,“小的特意问了,听说买走那批朱砂的不是别人就是乔正元。”管事说着,竖起三个手指,“用了整整高出三倍的价钱买走的。” 他这边需要,乔正元就买了朱砂?原家老祖宗有些怀疑,又问那管事:“什么时候的事?” “队伍到芒城的时候当场买下的,听闻是有急用。”管事说道。 当然,不是有急用也不可能以高于市价三倍的价钱买下那批朱砂了。 不过,原家老祖宗在意的显然不是这个,他手指在案几上扣了扣,道:“算算日子,乔正元买朱砂的日子比我们早了整整两日,”说到这里,他不由一顿,“难道……真是巧合吗?” 作为一个多个行当均有涉猎的一方巨贾,买朱砂拓宽商路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他焦、原两家需要朱砂的消息从来不曾走漏过。所以,这真是一个巧合吗? 原家老祖宗在堂内坐了片刻,背着手向外走去,而后一声不响径自去了一旁的焦家。许是在想事情,以至于一旁回廊的尽头站着的几个人他也不曾注意到。 “那个地方……”一位原家老爷看了眼原家大堂的方向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瘸了的双腿冷笑了起来,“我一看到便觉得伤口处隐隐作痛。” “我等是伤口痛,”坐在推椅上的原家老爷也跟着冷笑了起来,眼神阴翳中有种微妙的畅快,“他却是心口痛。我当老祖宗是要怎么解决这件事呢,原来是要花钱买民间那批朱砂。”其实,这也是猜得到的事情,毕竟如今还可以调用到的朱砂就只有那一批了。 “不过听说有人截了胡。”先前开口的原家老爷一哂,满脸不屑,“如此最好了,倒要焦家那几个也看明白,她原娇娇得势一日,改日倒霉的就是我们这些人了!” 想来焦家那几个经此一遭马上就要看清楚了,几个原家老爷冷笑了起来。 只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家里库房里的朱砂出了一些问题。”大抵也是说清楚缘由了,一个焦家老者出面对族里那几个备着东西准备远行的小辈拿出了一只手令,“拿我们的手令,去阴阳司调用朱砂吧,其余的,我等都给你们备好了。” 顿了顿,对上几个有些忐忑的小辈,那个焦家老者捋须忍不住又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姓焦,这族里未来总是你们的,越不过你们去!”那个焦家老者叹了口气,指了指隔壁,又道,“原家那几个已经废了,且还对族里深有怨言,你们往后也少同他们走动走动吧!” 族里发生的事情又怎会瞒得过他们的耳目?原家那几个心有怨恨早是不争的事实了,他也知晓家里几个小的未必是多么心志坚定之人,有些话还是摊开来说得好。 这话一出,立时说的几个焦家小辈脸色通红了起来,忙诺诺的应了下来。 他们私下与原家那几个见面的事还是让族叔们知晓了,还险些对族里有了怨言,好在最后没有被说动,否则还当真是不知道要以什么颜面面对祖淑萌呢! 有手令,就能去阴阳司取,这每年朱砂最大的去处就是阴阳司,那里头自也有他们的一份,所以说,族里是不会忘记他们的。 “眼下,你们就去吧!”给了手令的焦家老者挥了挥手,道,“手令也不要还回来了,往后若缺了什么东西,去阴阳司取就是了。” 给了这个手令,相当于是一个承诺,几个焦家小辈随即激动了起来,连声应是,而后便急急出了门,去往阴阳司,再过几日就要出发了,东西自然早早准备的好。 看着几个焦家小辈离去的背影,那个焦家老者才松了口气,转头道:“原诸,你看这不是没事了吗?” 谁晓得那批朱砂居然被人提前订走了,临到末了还是将手令给了出去才安抚住了族里的小辈。 “我原家已经闹成这个样子了,可不能再让焦家出事了。”原家老祖宗从树影中走了出来,长叹了一声,郑重的朝那焦家老者施了一礼,“这次,是原诸欠了你的人情。” 他们都清楚,不能让焦家再闹出什么不睦的事情,这家里经受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你我亲如一族,”那个焦家老者见状连忙将他扶了起来,正色道,“何须言谢!”这种时候若是再分个你我,那当年声势浩大进京的事情就真成了笑话了。 这个手令是陛下给焦、原两家的,肯拿出来自要两家一同点头。 “还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你我也会为这种小事发愁。”原家老祖宗被扶起身之后,深有感慨,“原来这些看不起眼的小事还当真能搅的族里鸡犬不宁。” 当然,焦家这几个孩子不是娇娇,做不出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可若真闹起来,也足够叫人喝一壶的了。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会将手令提前给了出来。 有此手令,焦、原两族每年都能从阴阳司那里分走一批朱砂。 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手令,阴阳司的小天师柳离迟疑了一刻,道了声“等等”之后便转身入了阴阳司的内堂,不多时,便从内堂中带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手里还抱着一本账册。 张解。 几个焦家小辈朝他点了点头,唤了声“天师”之后,便开口道:“我们来领朱砂的。” “好说。”张解闻言笑了一笑,走到他们面前柳离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翻开那本账册,翻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抬头问他们,“你们要朱砂?” 语气中是明显的疑问。 是啊,他们要朱砂。几个焦家小辈见他这样的反应似乎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有啊!”张解将账册倒了一下,让账册正对着他们,道,“你们焦、原两家今年的朱砂早已用完了,且连明年的都佘上了。”他说着指了指那一行红字,道,“你看,你们眼下还欠着阴阳司的朱砂呢!” 明明白白写着,自然做不得假。 几个焦家小辈显然已经呆住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家里竟给了这么一只不能用好要倒欠阴阳司的手令。 “怎么可能?”其中一个焦家小辈忍不住道,“族叔们怎可能骗我们?” “就是,我们在家里可不曾听说来阴阳司取过什么朱砂啊!”如果从阴阳司取回了朱砂,家里定是有记录在册的,这一点,先前原家那几个来找他们时,他们有些害怕,也翻过家里的账了,并没有看到家里今年有从阴阳司取过东西。 莫不是骗人吧!几个焦家小辈眼里浮现出了几分疑惑之色。 这样的神情看的张解忍不住笑了。 “这账册做不得假的,”他说着指了指账册,道,“你们可以查,”他一边说着一边翻着账册,道,“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们每月都取走了大批的朱砂。” “怎么可能?”几个焦家小辈显然看糊涂了,“家里几时用到这么多朱砂了?” 这一点不止几个焦家小辈,就连一旁的柳离也有些疑惑。 “是宫里,大殿下那里。”张解认真的为众人解惑,“大殿下的药需要大量的朱砂维系。” 原来是这个缘故!只这一点,几个焦家小辈不肯认同了:“那是为大殿下治病,怎的也要算到我们的头上?” 对此,张解只站了起来,理了理坐的有些发皱的官袍,漫不经心的说道:“大殿下的病治好了,功劳是你们的,谁也没有跟你们抢去。怎的既然领了功,所要的花销却要整个阴阳司来替你们承担?账可不是这么算的。” 鸡毛蒜皮的小事之所以头疼却又无解归咎到底还是因为在理。而这件事,阴阳司是在理的。 一旦在理,那这个说法就是站得住脚的。几个焦家小辈听的也急了:“那是原娇娇自己的功劳,同我们没什么关系!原家领了,我焦家没领呢!” 所以,别说亲如一族了,就是亲兄弟,这账也要算清楚了。女孩子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不要小看这种事,有时候家里的天翻地覆最初就是这这一笔两笔的账引起的。” 张解笑看着那几个急的跳脚的焦家小辈,指了指手令右下角提醒他们,道:“焦、原两族是一起的。”同气连枝到手令都用一块,“她的功劳,就是你们一起的功劳。” 这话自然是没有错的,可有些话说起来没错,不代表真的没错。功劳?这治大殿下的功劳他们哪个享受到了? 几个焦家小辈脸色大变:去他个同气连枝!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五十七章 凶徒 纵然心底骂了多少声“去他个同气连枝”却还是不甘心就这般无功而返。几个焦家小辈在原地站了片刻,有人忍不住道:“不能再赊欠一批吗?” 传闻中好脾气的张天师还当真是名副其实,他耐着性子解释了起来:“你们也知晓这朱砂的产量是有定数的,今年阴阳司被你家赊欠了不少,库存已然不够了。这并非推脱之言,我可以同你们算一笔账,今年一整个冬天整个长安城都要靠阴阳司这点库存的朱砂产量过日子。年关各家大人府上镇宅之物是一笔开销,皇城里必须要有所储备,陛下安危至关重要,临到年关更是松懈不得,我们看一看往年年年关所需……” 繁复琐碎的事情絮絮叨叨起来真是没完没了了,可偏偏还不能说他的错。几个焦家小辈听的有些头晕,眼前这位好脾气的张天师生的再怎么赏心悦目这嘴巴一张就让人头昏脑胀的厉害。 “好了好了,我等明白了,多谢张天师解惑。”其中一个焦家小辈实在听不下去了,连忙打断了他的话。 总之听起来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若是假的也编排不到这么详细的地步。所以不用再听了,这件事归咎到底根本不是阴阳司的问题。 跑了一趟,无功而返,怕是谁也笑不出来。就连平日里最平庸却最好脾气的孩子都未露面,只将手令让下人还了过来,而后道“不敢劳烦家里,我等自己会想办法。” 这个回答让焦家的几个老者听的脸色微变,若是听不出这话里的怨怼,他们就真的是个傻子了。 “怎么会这样?”焦家老者叫住了前来回复的下人,追问,“阴阳司为何不给?”给阴阳司的人一百个胆子都不可能无视这块手令。 下人抬头看了眼一旁眉头紧蹙的冤家老祖宗,动了动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同我原家有关?”原家老祖宗见状忍不住问道,而后放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追问了一句,“莫不是还是娇娇这孩子的事?” 下人这才道:“听闻是为大殿下看病用了大量的朱砂。” 这个原因听的一旁的焦家众人脸色立即变得难看了起来。 “为大殿下看病的朱砂怎么能算到我们头上?” 下人道:“阴阳司的人说为大殿下治病的功劳是我们的,没有分给整个阴阳司,东西自然要算在我们头上。” 这话一出,焦家众人脸色更难看了:“他们分的倒是清楚。”顿了顿,又冷笑了起来,“这话谁说的?大天师可知道?” 下人道:“听闻是账册上记下的。” “那只是为了记账而已,”一个焦家老者听的直皱眉,一撩衣袍就要起身,准备去阴阳司,“此事当面问一问大天师便可。” 本就是小事,偏生找错了人,办好了才怪。 下人站在原地一步未动:“大天师不在城中,出城了,五日后才回来。”若不是所有法子都走不通了,他也不会将事情捅到他们面前。 五日?那个焦家老者听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等回来家里几个小辈早出发了!”顿了顿,他忍不住又问,“如今阴阳司库房的钥匙是谁在管?是柳离吗?”说罢不等下人回话,便道,“女人便是如此,她一贯胆小怕事,揪着那点死规矩的,我不准就叫他吓出来了。 下人摇头:“不是柳小天师,是张天师。” 这话若放在十三年前,一句张天师都不知道说的是哪个,不过现在么?这整个阴阳司也只有一个张天师了。 那焦家老者抬脚的动作一顿:“张解拿着钥匙?” 下人点头。 “张解……”那焦家老者按了按额头,脸色更难看了,“张解怕是更麻烦。”看着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实则油盐不进,在“打太极”这这种功夫上有着惊人的天赋,不然也不能叫他的婚事一拖再拖,拖到现在了。 “不用去了。”一旁沉默许久的原家老祖宗便在此时开口了,他看向众人,道,“与其问张解,不如去找乔正元。此人就是个商人,利益至上,否则当年乔家也不会一声不吭了。”当然,一声不吭也是无法,因为原家不会怕他一个地方商贾,可至始至终都不曾闹一闹,可见商人重利。 “而且,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原家老祖宗转着手里的龟甲淡淡的看向众人,“从来都不是问题。” …… 这几日天气不错,乔正元便让人搬了张躺椅到院子里晒太阳。 不过眼下躺椅上坐的却不是乔正元,她摘下官帽一边慢条斯理的理着官帽上的落叶一边对一旁坐在小马扎上的乔正元说道,“你尽管开价就是了,他们有钱。” 乔正元似乎有些犹豫,事情确实如她预料的那样,原家找人上门要那批朱砂,不过开口的同时却也暗示他不要乱开价,贪得无厌的话,他们就不要了。 当然这是他同原家的管事一番你来我往的交涉中自己的总结,万一真不要了,这批朱砂就烂在手里了。 “他们看起来并不是很想要的样子,且说话神态十分倨傲。”乔正元回忆了一番过程,道,“我有些吃不准。”因为她找他来做的生意从来不能以常理度之,而这也从来都不是寻常的生意。 女孩子闻言却笑了,她抬起眼皮看了乔正元一眼,语气中带了些许嘲讽:“他们家什么时候同你说话不倨傲了?从过去到现在不一直这样?” 乔正元脸色微变,她一句话又让他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女孩子笑了笑,声音也柔和了一些:“放心,这一次他们是纸老虎,你尽管开价就是了。” 大抵是因为方才那一句话激起了乔正元的愤怒,他闻言不由冷哼一声,道:“我倒是敢开,就怕他们出不起或者不肯出。” 女孩子笑道:“放心,原家一定肯出。”而后不等乔正元问,她便轻哂了起来:“焦家那么帮他原家,甚至因帮原家惹来了族里的矛盾,原家老祖宗这个人情债还不起的,所以他一定要买到这批朱砂。” 毕竟人情可比普通的债难还多了。 “焦、原两族的交情不能断,焦家如此义气,他怎能不投桃报李?”女孩子说着摸了摸脖子,语气平静,“总是一方付出,再怎么大度也会有怨言的。” “原家老祖宗是个聪明人,所以一定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对待聪明人和蠢人的方法是不同的,乔正元默然了一刻,道:“我明白了,商人重利。”他眼下要做的是一个重利的商人应该做的事情。 …… 狮子大开口。 乔正元这里确实不似阴阳司那边油盐不进,只是一开口便将商人重利的本性展现的淋漓尽致。 “是我耳朵不好使还是您说错了?”原家的管事笑吟吟的看着眼前的男人,道,“你方才说多少?” 乔正元没有重复方才的话,只低着头拨弄着手里的算盘,翻看着账册,他头也没抬,“你没听错,就是这个价。” 这话一出,心里便莫名的闪过一丝微妙的畅快之意,尤其看着眼前这个神情倨傲的管事一副满脸吃瘪的样子,他便愈发舒爽。 “你……”原家的管事显然也被他这样的态度气到了,他翻了翻眼皮,颤着手指向乔正元,“姓乔的,你可想清楚了,这么高的价,我等便是买了你敢受?” 哟,威胁啊!乔正元翻账册的手一顿,抬头看向眼前这个管事。还是一如既往昂着头的倨傲,多少年了也不曾变过。 他下意识的回头瞥了眼里屋的方向,屋门微掩,连点风吹草动的迹象都没有。 “你出去打听打听,”乔正元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原家管事,冷笑道,“我这马具行的生意有哪家的干股。” 原家的管事冷笑:“你当我不知道?不就是搭了周世林的路么?”他原家会怕周世林? 真是蠢的可以。乔正元看了眼管事脸上的神情,干脆将话挑明了。 “周将军眼下在山西路剿匪。”他提醒那管事,“你要不要回去问问你家主子再来放狠话?” “山西路又怎么……”原家管事的嗤笑声蓦地戛然而止,似是此时才突然意识到什么,而后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这个乔正元居然敢威胁他? 这副脸色青红交加的样子看的乔正元心里愈发畅快,顿了顿,他笑了两声,随即收了笑容。 “爱要要,不要滚!” 这话仿佛一下子吐出了多年的郁结一般,乔正元只觉心里一松,看着狼狈的逃也似离去的管事,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放下手里的账册转身走入里屋。 女孩子坐在椅子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感觉如何?”她道。 乔正元道了声“好”而后拿起桌边的茶盏一饮而尽。 明明是喝茶却偏偏喝出了喝酒的架势,可见内心正是激动。 “此生也不曾这么畅快过!”他叹道。 女孩子笑了笑,起身:“很好,他之后还会来,你以这个价卖给他们就是了。”说罢这一句,她便出了门。 宰了原家这一刀不是结束,还要告诉他们这是她做的。 毕竟她可以做好事不留名,却不能恶事还不让人知道,不然的话,这一切不就白做了? …… 日落又日升,又是一天开始了。大理寺大牢的狱卒也到换班的时候了,打了一晚上瞌睡神情倦怠的值夜狱卒与交班精神满满的狱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出什么事吧?”交班的狱卒笑着拍了拍几个值夜同僚的肩膀,笑道,“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去吧!” “能有什么事?”值夜的狱卒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道,“什么事都没有,安安静静的。” 若真有危险的犯人被关进来那上头定是打过招呼并且关押在特殊的牢房之内的,而眼下的大理寺大牢之内并没有这样的犯人。 交班的狱卒看着眼睛都快耷拉不开的的同僚哈哈一笑,而后放任他们离去了。 一晚上没睡自然累得慌,早上查视牢房这种事就交给他们了。 大早上的,连早饭都未送到,自然没有犯人闹什么事。 走了一圈,看着或躺在牢床上还未睡醒的或坐在那里等着早饭的犯人,交班的狱卒松了口气,就知道闹不出什么事来。 只是才这般想着便听有人喊道。 “差爷!” 两个狱卒听的眉头一簇,本能的回过头去要看看死哪个不懂事的在喊他们,只是才一看开口的那个便着实被吓了一跳。 “白将军。” 站在牢门边的白郅钧笑着朝他们招了招手,道:“我有话要说。” 相较于关在这大牢里的其他犯人,白郅钧不管是罪名还是他本人都能让两个狱卒松一口气,此时听闻他说这句话,不过对视了一眼,便走了过去。 眼见两个狱卒走到他面前,白郅钧笑了笑,指了指隔壁的大牢,道:“我要报官。” …… 大理寺衙门一大早便热闹的跟过节似的,一众大理寺官员挤在大堂门口看着刑部的官差板着脸来来往往的在面前来回走动既惊讶又好奇。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不知道的挤进来看了片刻,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忍不住扬声问了出来。 这话一出,以往便有的七嘴八舌的解惑声今日却并不见踪影,只有人带着几分不确定,道:“不知,只知晓是去大牢那里的,是牢里哪个犯人要被押往刑部了吗?” 这话一出,便又有几人问了出来,猜是牢里哪个犯人的,可说到底却没有一个定论。 最先发问的徐和修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不禁大失所望,抬头一瞥,看到抱着一叠卷宗向这边走来的乔苒时,他连忙朝乔苒招了招手。 女孩子见了他的招手,便笑着向他走了过来。 “大早上的便有刑部的人过来,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女孩子方才走近,徐和修便出声问她。 女孩子点了点头,走到徐和修身边的空隙处,看向面前来往的人群,而后压低声音道:“是白将军举报关押在他隔壁牢房的犯人就是这些天城中大肆抓捕的凶徒。” 准确的说是一群专行杀人勾当的凶徒,人命在他们眼中都是明码标价的。也因此,每个人的身上都背负了无数条人命。 多地官府通缉的穷凶极恶之徒,这一次被关进长安城,也是想一举擒获这些凶徒,所以闭了城门,大肆搜捕,直到昨日还毫无所获。 所以白将军发现了凶徒?凶徒在他们大理寺的大牢? 这个回答不管哪个角度看都已足够让人震惊,一时的鸦雀无声之后,大堂里立时炸开了锅。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五十八章 相谈 “白将军怎么会发现的凶徒?他不是在牢里吗?难道越狱不成?” “全城都搜捕不到的凶徒怎么在咱们大理寺?” “哎呀,你别说了,快吓死我了!”有胆小的官员惊呼了一声,“这些人是同咱们呆在一起那么多天了啊,万一一个不高兴了对我等动手怎么办?” “这凶徒是假扮官差还是杂役?怪了,这些天也未看到什么新面孔啊!” …… 一时众说纷纷,以至于最先开口的乔苒倒被冷落在了一旁。 乔苒笑着摇了摇头,看向眼前来往的刑部官差。 也不知说了多久,总算有人想起她来了,徐和修将兴奋说道的同僚推到一旁,问乔苒:“那凶徒怎么在我等这里?你又怎知这个?” 要知道这些天,乔苒也未做别的什么。若说是甄大人提前泄露也说不通,因为甄大人还未到大理寺,刑部的人就来了,等人一来,连大堂都未进来看一看,直被刑部的人请过去交接了。 这整个过程根本没有与她接触的时候。 乔苒道:“凶徒被关在咱们大理寺牢里。” 这话一出,哗然再起。 “我说怎的全城搜捕了这么久,怎的怎么搜都都搜不到呢!原来是关牢里了。” 人就被关在大理寺牢里,哪个正常人能想到跑衙门大牢里去搜人的。 “不过这还真是个好藏处,这些人脑子倒是好使。若不是白将军发现了,这些人怕还要继续往下藏呢!” “是啊,不过白将军也被关在牢里,又是怎么发现的?” 说到这里,众人再次齐齐看向先前说话的乔苒。 乔苒笑了笑,道:“因为人就关在白将军隔壁,晚上说话被白将军听到了。” 就……这样? 这个答案让众人有些失望,原本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手段,可这手段也未免太儿戏了吧! 面面相觑了一刻,有人忍不住喃喃:“那还真是天上送来的馅饼,这下白将军能戴罪立功了。” 相较于关押在牢里的其他人,白郅钧本就不是重罪,再加上他所犯之事情有可原,这么一下倒是能提前出来了。 “不过这也太巧了。”另一个官员接话道,“对了,那几个凶徒怎么会关进咱们大理寺?是犯了什么事吗?” 自己所管的案子相关的嫌犯他们都是清楚的,印象中似乎没有关于那几个凶徒的事情。 乔苒道:“是我。” 她?众人忙看向她。 对上大家望来的目光,女孩子笑了:“还记得先前回家时遇到贼人抢钱吗?那时候恰巧遇到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让他们帮了忙。后来我想着便把人关大理寺来,等有时间了再行审问。” 这种抢钱的事情相对于动辄杀人放火的大理寺一众案子来说可以几乎忽略不计了,自是没有多少人注意。 案子没人注意,这犯人自然也无人关心。 如今这么一说,倒是听的众人后背一寒,徐和修忙道:“这保不准可不是什么抢钱,是想杀人,后来突然觉得可以进大理寺避一避风头才顺势束手就擒的。” 这么一说真是直让人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乔苒点头,道:“还真是好险。”顿了顿,她又笑看着众人,拍了拍胸脯,一副劫后余生庆幸的模样,“如此,倒还是我运气好了。” 运气好。这三个字由她口中说出来着实有些玩味,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半晌之后,有人干笑了一声,道:“是啊,乔大人运气一向很好。” 好到哪个贼人遇到她那还真是天大的不幸了。 闹了一早上,刑部的官差总算走了,同时带走的还有那几个凶徒,听闻原本连弓弩手都准备好了,防的就是这群凶徒暴起杀人,毕竟这些人在杀人夺命之上都是赫赫有名之辈。只没想到,大概是太突然了,又或者是大理寺大牢的伙食太好了,从牢里偷偷潜进去的官差几乎什么都未做,就将牢里的几个凶徒抓了个全。 没有任何伤亡,不费吹灰之力就拿走了凶犯,不管是收押有功的大理寺还是捉拿有功的刑部都是皆大欢喜。 当然,最欢喜的应该是借机脱离戴罪之身的白郅钧了。 “其实大理寺的伙食还是不错的。”同女孩子边走边说的白郅钧笑着揉了揉后脑勺,被关久了,总有些舒展不开筋骨的感觉。 女孩子笑着挑眉:“那往后常来坐坐?” 常来……那就不必了。白郅钧哈哈一笑,而后摇了摇头,认真的拒绝道:“不了,”顿了顿,他又似有感慨的长叹了一声,“再好的伙食也没有自由来的重要。” 女孩子笑着没有说话。 “我也想通了。”白郅钧看着面前淡笑的女孩子,又道,“白某此生除了岑夫人这一件事,绝不会再有别的事了,你放心便是。” 这是一句承诺,不会再有别的事了。山西路那里要动身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女孩子嗯了一声,笑了笑,没有多说。 白郅钧再次叹了口气,才从牢里走了一遭,感慨一时颇深,他道:“总之,此事至此,算是皆大欢喜了。” 女孩子一直淡笑的笑容却在此时突地一收,目光掠过他看向不远处的茶棚边,一个老者正静静的坐在那里。 见她望去,老者举起手里的茶杯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白郅钧见女孩子神情不对,愣了一愣,转头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这是……”他迟疑着开口了。 “阴阳司的原老,姓原,单名一个诸字。”乔苒说着看向老者手中的龟甲,道,“听闻卜算很是厉害。” “是吗?”白郅钧哈哈一笑,神情却没有什么惊喜,只是淡淡道,“我不信这个。”行军打仗,若是卜个不好的结果来,那不是军心全失?所以他不信,也不能信。 乔苒嗯了一声,偏了偏头,对白郅钧,道:“我去与原老说几句话,白将军能否在此地等着?”她说着一摊手,神情坦然自若,道,“我怕死。” 当然,原老这种人是绝对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她做什么的,只不过……乔苒摸了摸鼻子,才卖了白郅钧一个人情,不用白不用嘛! 果然,对此白郅钧只哈哈笑了两声,而后连声道好,负着手走到一旁,道:“如此,我便在这里等着吧!” 女孩子这才道了声好,向不远处的茶棚走去。 茶棚里端坐的老者看着向自己走近的女孩子,神情一时有些复杂。 看着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坐下来,老者开口了:“是你做的吗?” “是。”女孩子点了点头,笑看着他,“原老果然是聪明人。” 老者摩挲着手里的龟甲,看着她:“整件事一直都很古怪,乔正元那样谨小慎微的人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爱买买,不买滚”若是乔家当年有这样的硬气,他们也不敢如此行事。当然,若是有这样的硬气,眼下有没有乔家都说不准。 在他看来,这整个乔家都没有眼前的女孩子一个来的危险。 “原家不缺钱。”女孩子轻笑着说道,“能用钱解决的事从来不是事不是吗?” 老者看着她,不置可否:“我知道这件事有古怪,可到最后却不得不做。”焦、原两族的交情不能破,焦家一直为了这个交情在做些什么,他若是不做些什么又怎么说得过去?所以,明知此事有古怪,这个钱还是给了。 不得不说,女孩子在拿捏人心这一点上可谓分毫不差。 “今日早上的事就是为了让我确定,是不是?”老者顿了顿,看着她,双目微微眯起,“你在警告我们。” 先前是趁他不在城中之时动的手,这一次,却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明晃晃的出的手,让他明知古怪,却逼得他不得不为。一想到这里,原家老祖宗便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她,道:“你小小年纪,便那么大的气性吗?” “此事就没有和解的可能?”虽然已经能猜出一些她的态度来了,但他还是想亲自见一见她,亲口问一问。 “我想过我们相安无事的。”女孩子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不过原二爷随即就对我动了手,这告诉我,你们不会放过我,即便我什么都没做错。” 整件事,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做错什么。 “他已经死了。”原家老祖宗看着她,摩挲着手里的龟甲,“相安无事也并非不可能。” 这话一出,女孩子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话……你们信?”她歪着脑袋笑看着原家老祖宗。 这样浅笑盈盈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天真可爱,不过原家老祖宗可不会真的以为眼前这个女孩子同她外表看上去的那般天真。 毕竟,偌大的原家在她的算计之下吃过的亏可不止这一次了。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原家老祖宗看着眼前的女孩子,目光微闪,“娇娇行的是符医,你走你的大理寺,你们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我也以为可以如此,”女孩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笑看着他,“可惜原娇娇本事不济,你们急了,所以要对我下手。” 原家老祖宗动了动唇,原本想说什么,却并没有开口。 “原老来找我也不是真的想要同我和解吧!”女孩子说着站了起来,看了眼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白郅钧,“你只是想确认这件事我清楚多少。” 原家老祖宗抬眸看了她一眼。 眼下他知道了,整件事都是她一手策划的。 女孩子笑了两声,又道:“还想确认一番我这个人有多危险。” 原家老祖宗沉默了片刻,开口:“原家过往做的事我不否认,但我当真不想你同我们走到这个地步。况且你我在这里相争,谁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去。” 撕开了伪善的脸皮,这才是原家的真正目的。 乔苒笑看着眼前的原家老祖宗,道:“原老说的不错。” 女孩子的应和并没有让原家老祖宗露出半分满意的神色来,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地转了转手里的龟甲,道:“我算过你的生辰八字。” 乔苒挑眉,笑看着他:“怎么样?可是大富大贵之人?” 原家老祖宗神情木然:“幼年早夭,红颜薄命,你活不到十四岁。”顿了顿,他又道,“你十三岁那年会遇生死劫,年初我听闻你曾投缳险些咽了气。” 乔苒脸色未变:“所以,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也是她自始至终无法与原家和解的原因,不管怎么说,原主的遭遇归咎到底都是由原家造成的。 毕竟,在原家众人眼中,原主的命根本就不是命,被人如此蹉跎,又有几人抗的过去? “所以,眼下我看不清你的命格了。”原家老祖宗说着转着手里的龟甲,看着女孩子的相貌,“如你这等过了生死劫的人,这世上已没有什么人能为你行卜算之事。你前途迷茫不定。” “这不是更好?”女孩子闻言却笑了起来,对这等情况,她似乎很满意,“我命由我不由天。” 语气依旧柔和,只是说的话却让人心底一惊。 “我也不需要你的一步一算,原娇娇有你如此相助,事情不还是办不好?”女孩子说着微微眯了眯眼,“可见这世事无常。” 原家老祖宗没有再说话,只瞥了她一眼之后,起身走了。 至此,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女孩子也未喊出什么留步的话,笑着离开了茶棚。 “说完了吗?”白郅钧看着走过来的女孩子,道,“我瞧着你们说话似乎不太友好。” “还好,”女孩子笑着说道,“不曾动手。” “有杀气。”白郅钧看向原家老祖宗离去的背影,道,“我感觉到好几次的杀气。”当然对于女孩子这样的普通人来说或许感觉不到其中具体的异样,但至少那位原老对她动过杀意这种事还是要告诉她的。 毕竟这是极其危险的。 “我知道。”女孩子闻言倒是朝他郑重的施了一礼,而后道谢,“今日多谢白将军了。” “不必客气。”白郅钧说着朝她抬了抬手,转身欲走,不过大抵是不大放心,是以离开时还是留了句话,“若是有什么危险,可以随时来找白某。” 乔苒嗯了一声,笑着再次道了声谢。 谈的并不愉快,这不奇怪,两方本就不是能谈拢的。 不过眼下至少让对方知道她的危险,敲山震虎,短时间之内,对方应该不会再动手了。至少,在去山西路之前不会再动手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五十九章 出发 凶徒被抓,整个长安城上下都松了口气,没了恶人,长安又是那个长安,盛世太平,夜市繁华。 乔苒伸开双臂试着红豆带人赶出来的第一批衣裳。 “很合适。”乔苒说着在红豆面前转了一圈,道,“刚刚好。” 熟料红豆闻言却冷哼了一声,而后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指向坐在一旁炕上学着绣荷包的方二夫人母女,道,“腰带是她们缝的,我怕出问题。” 这话一出,方秀婷顿时不高兴了,她哼声道:“我和娘缝了好几层呢!” “所以才那么丑。”红豆说着将那一块腰带拽在手里,一脸嫌弃道,“看看你们缝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破玩意儿!” 这种相互嫌弃的场景看的一旁的裴卿卿直翻白眼:都看的很习惯了,她们每回都是如此,真是无趣幼稚的厉害。 乔苒笑着摇了摇头,而后穿着新做的衣裳走到门外。今日是她的休沐日,不过同以往休沐日不同的是她今日并没有出门。 总是说快入冬了快入冬了,眼下是真的要入冬了。细细密密的雪粒子从天洒落地面。 这大概是所谓的瑞雪兆丰年?乔苒静静的看着纷纷落下的雪片出神。 这些时日,城里破天荒的没什么事,就连大理寺里除了积压的那几个未完的旧案之外也已好些日子没有收到什么案子的消息了。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毕竟天下海清河晏才能民生太平嘛!乔苒垂眸:不过有些事情……也该来了吧! 她的预感从来没有错过。 …… 落雪的长安城也没有往日的那般热闹了,除了街头偶尔可见的行人之外,街道两边的商贩也均窝在铺子里,揣着袖子看向门外。 天一冷,人也变得懒散不想动了起来。 一匹快马就这般出现在了落雪的长安城街头。它行的很快,可即便如此,却还是让瞥清楚它的一众行人商贩一惊,纷纷或驻足或踏出店铺向这边望来。 长安城里有快马行过这不奇怪,毕竟这里是长安城嘛,天下之大,还有哪个地方能比长安城更繁盛?日行千里的千里马见得多了也见怪不怪了。 真正让一众行人商贩惊的跑出来观望的是这千里马上坐着的人,耷拉着脑袋松松垮垮仿佛喝醉了酒一般往前奔去。 为什么说仿佛喝醉了酒呢?因那一身令使袍子的人背后插了一支箭,大抵是才中箭不久,这样一路奔袭,血几乎顺着这快马纵行流了一地。 看得人既惊又怕。 “哪个去拦一下啊!”有百姓喃喃,“瞧着那人快不行了。” 只是这样狂奔的千里马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敢拦的,寻常百姓哪敢跑到千里马前去送死? 不过到底是长安城,这样直跑一路,终究是有人站了出来,一队急赶慢赶追过来的五城兵马司官差手里晃着绳索转了几圈之后猛地向那令使套了过去。 就在周围行人的一声惊呼声中,绳索准确的套住了那个令使而后迅速将他从马匹上拉了下来。 “快看看怎么样了!”赶过来的五城兵马司官差翻身下马,拨开人群奔了过来。 围观的似乎也有行医的大夫,看那令使歪着脑袋一动不动的样子当即便道了声“不好”,而后也顾不得其他,便蹲下身探上了他的脉息。 “不行了。”只一探,那大夫便收回了手,而后连连摇头,“这箭直中心脉,神仙也救不了啊!” “便是在城外中的箭。”赶过来的五城兵马司官差看着躺着的令使忍不住摇头,而后挥手将围观的百姓驱赶开去,“别看了别看了,尔等没什么事也不要往外跑,莫要以为一个凶徒抓到了这天下就真太平了,凶徒是抓不尽的。” 总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成为凶徒,所以才需要他们这些官差。 百姓唏嘘着散开了,毕竟人人皆是惜命的,官差这是话糙理不糙,有道理的。待到挥退了百姓,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官差才将那个死去的令使带着往皇城的方向而去。 一个令使莫名其妙的死在长安城外,这等同是欺上天子眼前,自然不是小事。当然,这等大事也轮不到他们操心,自有操心的人。 …… 初冬的皇城之内卷起一阵寒风,皇城宫道上的雪片也被这狂风吹得如蝶一般飞舞,但最终还是被人踩在了脚下。 宫道上几个老者神色肃重形色匆匆的迈进了陛下所在的御书房。 御书房里也生起了温暖的炭盆,但这样的温暖非但没有让人感觉舒畅,反而因为骤冷骤热浑身一悸。不过这不适也不过瞬间而已,几个老者俯身向坐在那里的天子施礼之后起身。 面前的地毯上放着一个人,一个早已耷拉着脑袋咽气的令使。他胸前的衣襟被鲜血染红,一旁的地上放着一支白羽箭。 “令使带回的消息是古将军与赵大人在山西路遇刺身亡,”女帝缓缓起身,看向面前一众神色各异的老者,开口道,“人是在城外遇的袭。对方应该是个神箭手,附近百步之内并没有看到什么人。” 几个老者闻言神色凝重。 半晌之后,有个老者开口了:“都……嚣张成这个样子了吗?” “谢太尉说的不错,”女帝瞥了眼神色凝重的老者,道,“敢在长安城附近动手,可见其视朕大楚朝廷恍如虚设。” “所以山西路之事一筹莫展,不能再拖下去了,”女帝说着顿了片刻,扫了一遍面前一众老者的脸色,半晌之后,开口道,“朕属意派白郅钧等人携五千精兵出发前往山西路,诸位以为如何?” 眼下的山西路不缺兵马,先有周世林带去的兵马,又有之前古将军带去的人,出事的只是带人前去的古将军和赵大人而已。这等时候,另派五千精兵,足可见女帝对此的重视。 天子的话有几人敢质疑的?更遑论这件事本就不需质疑。 几个老者随即俯首:“陛下圣明!” 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待到几位老者退下之后,早等候在外的宫人走入殿内,将那个死去的令使抬了下去,又换了地毯与熏香。 端坐的女帝看着忙碌的宫人一时并没有说话,只待宫人收拾干净了眼前这一切待要退下之时,她才忽地开口道:“把张解叫来,朕有话要问他。” 作为深受陛下器重的阴阳司天师,有时候陛下宣召他的时候甚至比大天师本人还要多,宫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被传的张解也未让陛下久等,很快便自殿外迈了进来,而后俯身施礼。 “起来吧!”坐在桌后翻阅奏章的女帝头抬也未抬,只是看着自己手中这份才写的圣旨,忽地笑了,“这山西路一行很是危险,你当真想好了吗?” 张解低低应了声是。 “朕大抵是老了,看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了。”女帝看着手中的圣旨忽地低低叹了一声,“你既喜欢这个女孩子,又怎的愿意她去山西路?” 尤其眼下的山西路可不是寻常的地方。 “她不惧。”张解说着顿了一顿,又道,“而且她要做的事一定要得到陛下的认可才能为之。” 现在天平的两端,一端是能用作制衡棋子的两族,且这两族还培育出了一个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这一端的筹码如此之重,至少现在一个聪明的大理寺女官还完全没有与之抗衡的资本。 所以山西路之行是至关重要的一记筹码。 “如此的话,”女帝抬眸注视了片刻眼前的年轻人,道,“山西路这件事若是办好了,你的婚事,朕便不再插手了。” 这一句是他一直想要的,不过直到今日她才松口。 果不其然,这句之下,眼前的年轻人松了口气。 女帝看着眼前如释重负的年轻人,忽地叹了一声,似有感慨:“这种事,朕大抵是真的不懂了。”生在帝王家,年少也曾沦为阶下之囚,皇位于她而言本是遥不可及的。可一路而来,她却硬生生的将之从不可能变成了可能,直到如今她身下这个位子早已成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了。所以,对于张解这等为了一介儿女私情放弃一条捷径而另寻他路,她是真的不懂。 “她很好,”大抵是终于得偿所愿了,年轻人一改往日在此的拘谨,破天荒的多说了几句,“陛下若是见了也会喜欢她的。” 女帝瞥了他一眼,提到那个女孩子,他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她道:“那就等山西路之事办好之后,朕再来见见这个女孩子。”说着,她将桌上的圣旨拿了起来,交给张解,“去宣旨吧!” …… 该来的迟早都要来,红豆哭的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又顺手擦到了站在一旁的方秀婷的身上。 哭什么哭,扫把星又不是不回来了?方秀婷皱着眉头嫌恶的看着自己衣服上亮晶晶的鼻涕,敢怒而不敢言。扫把星要离开长安去替陛下做事了,她长这么大也算是沾了扫把星的光头一回摸到了圣旨,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唯一不好的是扫把星不在,红豆这死丫头可不知道要怎么欺负她们呢! 一想到此,方秀婷也有些难过,看了眼身旁泫然欲泣的母亲,道:“娘,扫把星她……” “你那个爹还没死呢!”方二夫人抹了把眼泪,看着走向马车的女孩子,道,“若是她不在长安的时候,你那个爹找上门来了,没有扫把星镇场子咱们娘俩怎么办?” 方秀婷:“……”原本只是有些难过,这一下更难过了。 这一行,也不知这扫把星什么时候回来,还怪叫人想的。 一旁的红豆正是伤心的时候,她指着一旁背着小包袱蹦蹦跳跳的裴卿卿,道:“小姐,为什么她可以去,我不能去?” 先前说好了她和裴卿卿都不准去的,那她便是失落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小姐办正事要紧。可现在怎的裴卿卿又能去了?红豆只觉得自己在小姐心中的地位很快就要被这个混世魔王取代了。 裴卿卿得意的朝她扮了个鬼脸,道:“我娘让我去的。” 她娘……红豆听的一怔,随即怒不可遏:有娘了不起啊! 乔苒见状好笑的摇了摇头,忙拉住愤怒的红豆,道:“此行危险,她同我一道去是为了我。” 毕竟看着可爱的裴卿卿可不是寻常普通的女孩子,武力值惊人。 “还有,她娘……”乔苒说到这里,忽地顿了一顿,而后兀自摇头笑了,“我虽然没有确认过,却应当八九不离十了。” 这话说的,难道裴卿卿的娘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吗?红豆惊讶不已,上回只听小姐说过裴卿卿那个她口中“靠美色吃软饭”的爹长的惊为天人,可没听她说过裴卿卿的娘是哪个啊! 这么一听,红豆忙急急问:“她娘是谁?” 乔苒笑了笑,正要说话,忽听不远处坐在马上的白郅钧喊了一声“乔大人”,乔苒回头,见众人已整装待发,便回头对她道:“待回来时再同你说吧!” 红豆连忙点头应是,而后又从怀里摸出一本书递了过来,道:“乔书功课紧,没来得及回来,不过却托人带了本记载了关于山西路地形图的书回来,叫小姐路上看呢!” 乔苒笑着接了过去道了声好,而后郑重的叮嘱红豆:“你且看紧了乔书,让他好好读书,我不在京中时莫要想别的事。” 红豆闻言连忙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小姐放心,我隔几日便会去送饭呢,定会看紧了乔书那小兔崽子的。”毕竟小姐说过乔书心思重,可要看好他了。 乔苒这才笑着拍了拍她的头,转身向马车走去。 纵使在同龄的女孩子里小姐身形已经算是高挑了,可在这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面前还是显得格外的娇小,看着女孩子离去的背影,红豆不知怎的,眼眶忽地一热,眼泪“唰”地就流下来了。 “我家小姐还没离开过我呢……”她看着女孩子的背影喃喃。 一旁被擦了一身鼻涕眼泪,神情木然的方秀婷闻言不由白了她一眼,道:“是你没离开过你家小姐吧!” 这话说的红豆一怒,而后就听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放心,此行我会随行。” 说话之人高冠而起,衣袍翩翩,绣着经文的飘带随风而动,真是好一副出世天师的模样。 不过,在此时的红豆眼里,这不是什么天师,她抓住那人的袖子,含泪叮嘱他:“姑爷,你好好照顾我家小姐!”还好这一次,姑爷也要一起去,她也能放心了。 “分内之事。”那位被唤作姑爷的天师笑着,转身向马车走去。 方秀婷瞪大了眼睛:还真是一个敢喊,一个敢应啊!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六十章 刺客 红豆倒是没觉得什么不对,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姑爷照顾小姐,天经地义的事啊! 大抵是因为有了张解这一声承诺,红豆也轻松了不少,看着被精兵簇拥其中的马车缓缓而行,捂着脸又哭又笑,悲喜交加。 自己不能去是哭是悲,姑爷还在是喜是笑。 直到一行人渐行渐远化成一个黑点彻底消失在眼前,她才收回了目光,而后感慨万千:“还好东西备足了,不然真叫我不放心的。” “有什么不放心的?”好不容易挣脱开红豆的方秀婷冷哼道,“你那个姑爷都不自矜身份答应的那么高兴,哪还会不照顾好她?只可怜黎三公子了。”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也变得幽幽的。想当年黎三公子在金陵城里可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现在倒是好,居然搭上了那个比扫把星还邪门的原小姐。说扫把星邪门吧,至少对自己人是好的,而且只要不惹她,她都是极好说话的。可那个原小姐倒好,比扫把星还扫把星,害的黎三公子现在连个人都找不到,真是怪可怜的。 红豆斜了她一眼:“你倒是挺懂啊!” 方秀婷哼道:“你那姑爷的心思是个人都看的出来。” 红豆瞥了她一眼,突然警醒了起来,郑重呵斥她道:“那是我家小姐的姑爷啊,你少往跟前凑!” 这话说的方秀婷直翻白眼:“你那姑爷见了你家小姐哪还看得见别人?”再者说扫把星那相貌生的是真的好,她拿什么往前凑。 红豆哼哼了两声“这还差不多”才反手拉上了宅门。 小姐不在,这家里除了唐中元要每日去大理寺衙门当差之外就没有什么人要出门了。至于唐中元,反正他自己会爬墙,留不留门一个样。 小姐和裴卿卿这一走,总觉得家里少了什么似的。 …… 城外的官道上车队正缓缓而行,裴卿卿趴在车窗口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兴奋不已:“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山西路?” 这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惹得不远处的白郅钧回头望了过来,而后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个憋久了好不容易出门的孩子! 乔苒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道:“眼下才出长安,走不快的。” “上一次我是自己跑出来的,”时过境迁,说起自己上一回离家出走的经验,裴卿卿毫不脸红,得意道,“是偷偷藏在拉货的马车里跑出来的,险些就被我爹抓到了呢!” 说起她那个惊为天人却脾气古怪的爹,乔苒也忍不住笑了,她顺口问道:“你爹不让吗?” 裴卿卿摇了摇头,忽地抿唇得意的笑了:“我偷了他的私房钱出来的。” 原来是偷了钱跑出来的,乔苒回忆了一番她那个脾气古怪的爹,只觉这倒是像他那个爹干出的事情。 不过虽然没有忘记带钱,可头一回离开长安的裴卿卿有些兴奋的过头了,看到好些没看过的好吃的,一路吃吃喝喝的,到余杭时钱都花的差不多了,还好张解在余杭,她才没有被留在酒楼里刷碗。 大抵也是想到了第一次看到裴卿卿时的情形,乔苒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有些冷了。”朝马车外正往车里望来的张解扮了个鬼脸,裴卿卿拉下车帘,不让他看乔苒,而后坐回椅子上,开始看书打发起了时间。 旅途没有想象的无聊,却也远没有以为的那么有意思。 一连行了几日,裴卿卿开始拖着腮帮子看着车外的风景发呆了。 “这雪什么时候停?”她问。 乔苒看了眼窗外纷扬的雪花摇头:“不知道。” “那我可不可以去骑马,让张解来马车里陪你?”女孩子又问。 总能控着马不急不缓的走在他们身边的张解瞥了眼他们的马车,道:“你的腿太短,够不到足蹬。” 因为腿短被迫放弃的裴卿卿面如土色,重重的冷哼了一声:“我以后会长高的。”只是现在有一点点短罢了。 张解笑着不以为意,只是越过车窗看向马车内的乔苒,柔声道:“怎么样?需要歇息吗?” 乔苒并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可在这一行将士组成的队伍之中,作为唯二的两个女子,另外一个就是体格异于常人的裴卿卿了。作为“最瘦弱”的那一个,乔苒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还好。” 是真的还好,先前从金陵出发来长安时她就发现了这具身体并不抗拒远行,水路摇晃也不觉得如何,只是有些乏闷而已。当然,这对于大家而言是一件好事,毕竟带着一个身体娇弱的女子前行会耽搁很多事情。 “已经行了两日了,”最前头的白郅钧听到了他们的话却回过头来,说道,“前头分道口就有驿站,我等去那里吃顿热饭休息一晚再走吧!” 这话一出随即便响起了一阵欢呼,将士虽然不辞劳苦,可也是需要休息的。有了这句话,众人仿佛疲惫顿消,很快便走到了驿站口。 早在看到那么多随行的士兵时,驿站的驿臣便知道来人不简单,待到他们亮出身份更是惊呼连连,忙引着人往里去。 “有几个是昨日到的驿站还未走,”驿臣边走边道,“不过得知将士一路前行辛苦,还是将原本多要的房间也让出来了,已安排人去打扫了。” 白郅钧点头嗯了一声,回头看牵着裴卿卿的乔苒,问道:“乔大人,你看如何?” 行军途中一路从简,不过女子身体与男子不同,总要更讲究一些的。 乔苒点了点头,道了声谢,道:“有劳了。” 这座驿站不小,虽说比不得长安城、金陵城外驿站的繁华,却也收拾的很干净,更重要的是休息,一路行进的众人需要休息。 裴卿卿自然被安排到了与乔苒一起,也是有意照料她们,安排给她们的这一间屋子很是宽敞。 驿站的厨房里烧了热汤热饭送了过来,一连吃了几日干粮的裴卿卿吃的很是尽兴,连呼好吃。 吃饱了饭,两人便在房间里走动走动,准备驿臣送来的热水好洗漱一番。 便在此时,张解过来了。 “怎么样?”他从门外迈进来问道。 “很好,吃好,喝好。”裴卿卿拍打着被褥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而后又道,“希望还能睡好。” 张解笑着摇了摇头,将手里的一包干果一包酥糖放在了桌上。 裴卿卿看的眼睛一亮,当即跳下床朝这边奔了过来,抱住酥糖便往怀里揣,而后直嘀咕:“在哪里买的,我怎的没看到?” “同先前住在这里的行人换的,”张解说着将那包干果递给乔苒,道,“你喜欢的。” 乔苒嗯了一声,笑着接了过去,而后看向张解:“你去同那几个先时住进来的行人说话了?” 张解点头:“统共三拨人,同我们换吃的这一路就是普通的进货商贩,没什么特别的。他们经过这里也只是途径而已,原本今日就要走的,结果孩子发了热便耽搁了。” “那剩余两拨呢?”乔苒问道。 张解笑了笑,道:“剩余两拨不曾露面,不过听闻一拨是茶商,另一拨是镖局押镖的。” “押镖的啊!”乔苒听的怔了怔,道,“那还是练家子呢!” 张解笑着正想说话,敲门声响了,白郅钧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乔大人、张天师。” 有了先前张解带着吃的上门的经验,裴卿卿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当即便跑过去开门,要看看这个白将军带来什么好吃的。 不过叫她失望了,白郅钧并没有带着吃的上门,他手里卷着的是一幅舆图。 “我方才见到张天师在同那些先前住进来的行人说话,便想着你会来找乔大人,”他解释着走了过去,坐了下来,而后开口道,“如何?” 如何?张解笑道:“一拨没有问题,还有两拨没见到人。” “确实要小心。”白郅钧说着把带来的舆图在桌上展开,指向了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道,“古将军他们途中遇袭三次,第一次就是在这个驿站。” 这倒是乔苒先前不知道的事。她有些惊讶,顿了顿,忽地笑了:“难怪要在这里休息。” 麻烦其实还未入山西路便开始了,既然是要解决这个麻烦的,自然不能过门而不入了。 “古将军他们遇袭三次,却还是到了山西路,”白郅钧顿了顿,又道,“只是没想到,最终还是折损在了山西路。” 最后一句似有感慨。 这一行从一开始就不太平。 “所以,”白郅钧看着摊开的舆图,抬头看向面前的人道,“我来问问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走。” …… 不管接下来怎么走,今晚还是要好好休息的。 乔苒帮裴卿卿穿好衣服,又将她兜里的酥糖没收了,这才让人爬上床睡觉。 夜幕降临,路边的驿站里灯火惶惶,只有值夜的驿臣趴在大堂正中的桌子上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驿站当然容纳不了五千精兵,多数将士是搭了营帐在驿站外歇息的。 虽说天冷,但因添足了被褥与火盆之流的,所以将士们睡得也算舒适,这等环境比起真正的战场已好上太多了。 驿站门前挑着的大旗被夜风吹的卷成了一团,大旗上有黑影一闪而过,一枚石子越过一扇未补好的窗户投入堂内,而后准确的熄灭了驿站内仅剩的一盏烛火。 整个驿站陷入了黑暗。 睡得正香的裴卿卿莫名地醒了过来,而后睁开了眼睛,不无意外的看到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不奇怪,灯熄了,今晚也并没有亮堂的月色,屋里暗的漆黑一片。 她之所以突然醒来是因为有些不对劲,身下硬邦邦的,不是温暖的被褥,而似是……地面。 摸索到地面的裴卿卿有些诧异,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睡相越发不好了,以至于睡着睡着从床上滚下来了。 胡乱的伸手想要摩挲着爬起来,却立时被身边的人按住了,而后一只手指压在了自己的唇边,这是一个嘘声的动作。 裴卿卿眨着眼睛,闻着身旁之人熟悉的味道恍然:乔小姐和她一起滚下来了。 她睡相不好,乔小姐的睡相却是极好的,一晚上安安稳稳的,还不踢被子,怎的今日竟和她一起滚下来了。 一声轻微的推门声就在此时响起,裴卿卿耳尖动了动,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她小心翼翼的抬手摸了摸,而后不无意外的,摸到了一片硬邦邦的床板。 原来,她们两现在在床底下。 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纵使脚步声极小,却还是让她听到了。 这样重的脚步声,真不是她裴卿卿自吹:她觉得她一个可以打十个。 黑暗中看不见,耳力便变得格外的灵敏,进来了好几个人,手里提着武器,那不经意间轻响的扣环碰撞声,似是带环的佩刀。 她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所以是有人想要夜半跑过来行刺她和乔小姐吗?这刺客也太不行了吧! 而眼下,不大行的刺客已经慢慢的摩挲至床边了,一刀砍下,顶上的床板一下子晃了晃,几道轻微的木裂声传入耳中。 裴卿卿吓出了一头冷汗:还好这刺客不大行,厉害一些的,一刀下去这床板真真是要一刀两断的,到时候一定会波及到躲在床下的她和乔小姐。 罢了罢了,真是看不下去了。她撸起袖子,拍了拍身旁的乔小姐,准备和她换个位置把这群刺客收拾了,只没想到却在此时,屋内蓦地一亮。 这让原本熟悉了黑暗的裴卿卿忍不住抬手遮了遮眼,而后不无意外的看到了她身旁抱着她的乔小姐。 “镖箱是空的。”张解的声音响了起来,裴卿卿和乔苒从床下望了过去,虽然这里看有些费劲,但聊胜于无吧! 屋内并不是他一个人,还有应声而出的白将军。 “诸位不是走镖,是行刺吧!”一刀斩了个枕头便知不对中计的刺客在看到眼前这两人时哪还能不明白的,当即一句话也不多说,扔了两颗铁蛋子,炸开滚滚浓烟之后便向外奔去。 “这刺客也太不行了。”一阵手忙脚乱的行刺失败之后,裴卿卿和乔苒从床底下爬了出来,一边挥手散去眼前的浓烟,张解和白郅钧已经不在屋里了,她转头问乔苒,“他们去追了?” “嗯。”身旁的女孩子嗯了一声,目中异色连连,“人没有走远,我们出去看看。”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六十一章 行刺 “那所谓镖局的人是刺客吗?”裴卿卿跟着乔苒出了门。 原本安静的驿站已因为突如其来的刺客变得热闹了起来,驿站里灯火通明,被带到门外的驿臣吓的瑟瑟发抖。 “我……我等不知有刺客啊!”先前值夜的驿臣吓的直冒冷汗,大冬天的额头湿了一片,“真是不知晓。” 一个精兵将领看了他一眼,道:“一个多月前朝廷派往山西路的兵马也在你这里留宿过吧!” 几个驿臣听的一惊,互相看了看,而后有驿站的小吏道:“是……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他们只在这里住了一晚便走了,没做什么呀!” “住了一晚便走了?”那个精兵将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顿了顿,忽地笑了起来,“那是他们自己解决了,没有出声而已。先前在你们驿站,古将军他们一行也遇刺了。”不过刺客手段显然不怎么样,被古将军当场反杀身亡。 大抵是不想多事,又或者不想打草惊蛇,所以古将军一行并未提及此事,而几个驿臣对这件事显然毫不知情,此时骤闻此事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忙急急问道:“那古将军他们没什么事吧!”不管他们知情不知情,人都是在他们这里遇刺的,若是出了什么事,秋后算账,那还了得。 “死了。”精兵将领随口说道。 什么?死了?几个驿臣吓的当即面如土色,有人甚至腿脚一软,站都站不住,直接跪了下来。 这副吓坏了的模样看的那精兵将领忍不住蹙眉,顿了顿,半晌之后,才道:“与你们无关。” 与他们无关啊!这一句话总算让几个驿臣松了口气,甚至忍不住瞥向那个面色凝重的精兵将领,不由暗自嘀咕:再让这位将士如是再三的来几次,人都要吓死了。 不过这样一惊一乍之后,人反而冷静了下来,驿臣忙道:“将军……” “我不是将军。”精兵将领瞥了他一眼,冷冷的望了过来,“什么事?” …… 铁蛋子的烟雾还未完全散去,乔苒和裴卿卿挥手驱散着烟雾。 镖局的人是不是刺客? 乔苒笑着拍了拍裴卿卿的小脑瓜,道:“这一路大雪纷飞,虽说这两日没下雪,可地上的积雪却没有化开。” “驿臣说了,那三波投宿驿站的是昨儿便留在这里的,那如此算来,先我们一步赶到,在驿站门口留下车轴印的只有那三波商贩了。” 这她倒是没注意,裴卿卿听的一怔,而后听女孩子又笑道:“车轴印交错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哪一拨的,不过这却并不妨碍我们辨认出那镖局押的镖箱是空箱子。” “因为若按着他们在驿站册子上登记的标的物石料算的话,这一车一车起码重达千金,如此怎么可能只留下这么浅的车轴印?”乔苒说道,“而交错的车轴印中并没有那么深的印记,足可见这镖局的人在说谎。” 当然走南闯北的押镖,会接些秘密的标的物也是正常的,若是放在往常,他们或许不会特别在意。但先有古将军一行在这里遇刺,便要特意留个心眼了。 没想到这些人真来了,且半夜三更就直接摸到他们房间来了。 估摸着也是觉得女人和孩子好下手,在行凶者面前她和裴卿卿自然是最好的下手对象,不过一刀了事的事情。 裴卿卿恍然,便在这时铁蛋子的烟雾也挥散的差不多了,那一行镖客显然已被逼出了驿站,外头嘈杂声还夹杂着兵器交接的声音,乔苒对裴卿卿道:“我们出去看看。” …… 正要说话的几个驿臣却被突然冲出来的几个镖客吓了一跳,对方连那身镖局的衣裳都没换,只粗粗蒙了块黑布便提着刀相继冲了出来。 “哎呀我的娘哟!”几个驿臣被突然的变故吓的目瞪口呆,“那走镖的是刺客!”这衣裳都认出来了,还蒙着脸作甚? 精兵将领胡乱的点了点头,看着里头追赶出来的两个人。 白将军、张天师。 两个人追着十几个人往外跑,这场面看起来有些滑稽。 “乌合之众。”精兵将领冷哼了一声,转身问身后的驿臣,“那些人统共几个?一共就这几个吗?” 驿臣听的一怔,好在值夜的驿臣被带出来时还手忙脚乱的带出了录入的名册,闻言连忙翻开名册,数了数,而后忽地一惊:“十五个!” 跑出来的好似没有那么多! 精兵将领听的一阵蹙眉,又听有驿臣惊呼道:“驿站里还有留宿的行人。” 那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商贩外加老人孩子什么的,这……人留在里头那还了得? …… 一声惊呼扰乱了正要出门的乔苒和裴卿卿的脚步声,看着那两个挥舞着手里的砍刀黑布蒙面的镖客,乔苒微微皱眉。 被制住的是一个六十上下的老者和一个十四五岁,看起来与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这次是踢到铁板了,”蒙着面的镖客挥舞着手里的刀,毫不留情的往手下两个妇孺的颈间压去,“我不管,让我们走!” 被制住的老者和被拉住的女孩子吓的瑟瑟发抖,镖客手中锋利的刀刃将那女孩子的麻花辫都砍断了,头发乱糟糟的很是狼狈。 “不然,就杀了他们。”那镖客说道。 裴卿卿冷哼了一声,向前一步,只是手才一动便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乔苒朝她摇了摇头,而后目光落到了那吓的瑟瑟发抖的老者和女孩子身上,顿了片刻,她抬手:“好,放你们走!” 这个回答让裴卿卿有些意外,她有把握在那两个刀都砍不利索的镖客手中救走那个老者和那个女孩子,为什么要放这两个没用的镖客走? 乔苒没有说话,只是手搭在她的肩头,没有让她上前,而是带着她退后了一步。 那镖客押着老者和女孩子慢慢向楼下退去,她押着裴卿卿的肩膀始终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直到镖客押着女孩子和老者出了门,才缓缓向楼下走去。 外头那群镖客此时已被收拾干净了,众人骤然见到两个人带着人质走出来,不由有些意外,不过随即便觉得理所当然。 用人质换取生路,这套路屡见不鲜。 “让我们走!”有人质在手人也变得嚣张了起来,镖客挥舞着手里的刀,瞪向围住他们的精兵,恶狠狠的说道,“不然就杀了他们!” 两个被吓的如鹌鹑一般瑟瑟发抖的人质一时大气都不敢出,只敢哀求的看向众人,那个女孩子更是吓的泪流满面,小声道:“救……救命,将军,我不想死。” 那精兵将领看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忙走到白郅钧身边,道:“将军,怎么办?”他们手中的刀是挥向敌人挥向恶徒的,却不能挥向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白郅钧没有立即回他,只是同一旁的张解对视了一眼,几个眼神之后,他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让他们走。” 得了这一声令下,精兵将领当即挥动了手中的旗子,原本包围过来的精兵立刻让开了一条路。 抓着两个人质的镖客一边后退,一边恶狠狠道:“都不准过来!”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担不起残害百姓的恶名,这一步,果然是走稳了。 押着人质退后的镖客不免得意,继而继续开口:“给我们一辆马车,还有钱财。” 要马车要钱自然是为了逃命,做下行刺朝廷命官之事,往后必会被官府通缉成亡命之徒,钱和马车就很是必要了。 白郅钧继续看了眼张解,而后点了点头。 精兵将领见状,才挥动了手中的棋子,道:“可以。” 马车和钱财很快便弄了过来,镖客冷笑着挥舞着手里的刀:“都给我退后……”说话间人忽地一晃,身后有个小坑,没站稳,只是不待他们站稳便发出了一声惨叫,不过转眼的功夫,那两名镖客便痛的在地上直打滚。 不过好在精兵将领不过一愣,随即便喝了一声,当即便有几个离得近的精兵一拥而上,不过转眼的功夫便止住了那两个痛叫不已的镖客。 是那个老人和孩子大抵也是怕被凶徒带走没了活路,急中生智,在此时踢了过去。 这么痛,都是男人,几个精兵看着捂着双腿间打滚的镖客,只觉得自己身下仿佛也是一凉,而瑟瑟发抖的少女已经搀扶着同样惊慌不已的老者向白郅钧走去了。 “多……多谢将军。”少女搀扶着老者就要跪了下来。 “不必,分内之事。”白郅钧看的怔了一怔,伸手去扶。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银光闪过。 还未走远的精兵将领本能的惊呼了一声“将军”却已经来不及了,匕首刺入白郅钧腹中,方才还娇弱的少女和老者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袖间飞出一条拴着匕首的绳索袭向了白郅钧身边的张解。 “刺客!”精兵将领惊呼一声提刀赶了过来,不过张解早已带着白郅钧后退了一步,躲过了两人第二次的袭击。 捂着腹部的白郅钧也在此时松开了手。 意想中的血流如注并没有出现,划破的外袍之内露出黑色的软甲,白郅钧并未受伤。 对面的两个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击不中,纵使知道再得手已经不可能,不过这一老一少两个刺客还是挥舞着手里如同生了眼睛一般的绳索打了过去。 鞭法虎虎生风,头处又带了利器,这样的奇特的兵器一看便知出自江湖。手法奇特,身法又不俗,一时间倒叫守在外头的精兵无法近身。 不过好在将军没有事,精兵将领大喝一声:“拿弓来!” 任她手段特殊,对于习惯了领兵作战,崇尚至简的将士来说也不外乎近攻远攻两种,近不得身,那就用弓箭。 不过派来的弓箭并未派上用场,虽然不懂行军作战,可阴阳司的人个个武力不俗,早在那一老一少出手之后张天师和白将军便默契的一人一个对着那两个刺客出手了。 几乎是同时的,拴着匕首的绳索拦腰一断,手里失了兵器,那两个刺客大抵也知道得手不了了,干脆扔了手里的绳索,冷笑了一声,而后口中喷出一口血来。 “血是黑色的,他们服毒了。”提着未派上用场的弓箭上前的精兵将领急急赶了过来。 “牙齿藏毒是刺客为了保密免于折磨的手段。”张解脸色一沉,看那两个刺客突地咧嘴朝他们笑了起来。 这笑容蓦地诡异,精兵将领只觉的脑中有什么炸开一般,好似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只是才这般想着,那两个露出诡异笑容的刺客却忽地变了脸色,而后仿佛看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事情一般,惊愕的向驿站门口望去。 “你……” 站在驿站口的是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她们浑身上下并没有什么伤痕,就这么出现在了驿站门口。 “是乔大人。”精兵将领只觉得自己此刻冷汗都要落下来了。 不过直到此时,他总算是回过神来今晚遇到的事了。 第一波手段蹩脚的刺客不过是试探,引他们出来,那一老一小两个才是真正手段不凡的高手,想来是准备趁着将军一时不防之下一击而中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想到将军身上居然穿了软甲。 而此时驿站内空虚,里头应该还有另外一波刺客是对付乔大人的,只是没想到乔大人居然躲过了那波刺杀。 这样环环相扣的刺杀……精兵将领自忖怎么也不能叫乌合之众,里头但凡生出一个差错,便能叫白将军和乔大人他们至少折损一个在这里。 不过……他们是几时发现这驿站里的人不对劲的? “还好有了乔大人你提醒。”白郅钧松了口气,摸了摸被刺破的外袍,而后接过精兵将领捡起的那些刺客用的匕首,火光中匕首之上泛着乌压压的黑青色,他道,“淬毒了。” 既然要刺杀,这定也不会是寻常的毒药了,见血封喉也不为过。 乔苒和裴卿卿向他们走了过去,而后摸了摸裴卿卿的脑袋,道:“那剩余的几个扮作茶商的刺客已经被解决了。” 准确的说是被裴卿卿制服之后就服毒自尽了。 “你怎么知道这茶商有问题?”裴卿卿好奇的问她。 这个问题不止裴卿卿好奇,一旁早已看呆了的几个驿臣也想问。怎的这驿站里住了这么多个刺客,他们居然也不知晓。这真是想想就害怕,对方若是想对他们出手,他们又没有这样的身手,哪还有活路?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六十二章 无病 乔苒沉默了一刻,道:“这个天可不是茶叶出产的时候,这等时候收茶……或许是嫌钱太多了,可偏偏如此有钱的茶商穿戴的却这么朴素,简直不合常理。” 裴卿卿眨了眨眼睛,哦了一声,继续看着她,显然乔小姐还没有说完。 乔苒顿了顿,又道,“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用高价买来的茶叶贩去匪徒猖狂的山西路,便是个再不会做生意的,只要脑子没有问题都不会这么做。可见会这么做的,不是钱多了脑子有问题就是另有所图,可从他们的穿戴看来显然是后者。” 这话一出,几个驿臣听的面面相觑。所以,只是看了登录名册就知道茶商有问题了吗? “纵使古将军没有声张,但据古将军所言的刺杀也没有如这般儿戏的。”乔苒说着看向那两个被精兵压制住早已看呆了的镖客。 镖客张着嘴巴,一副无法回神的样子:搞了半天,原以为自己是找了个好下手的人质,却原来这些老人孩子才是真正厉害的。 “没有别的活口了,”白郅钧听罢点了点头,向那两个镖客望去,“只他们两个……” 那两个看呆了的镖客这才回过神来,忙叫道:“我等什么都不知道啊,只是接了单说要来行刺……” 那精兵将领走了过去,踹了他一脚,道:“你知道刺杀的是什么人吗?” 镖客点了点头,看向众人望过来的眼神,尤其那两个女孩子的,他不由缩了缩脖子,心虚道:“对方没露面,但给了好些钱,大半辈子不愁了。” 自古钱财动人心。 镖客在众人的注视下有些紧张,不由吞了口唾沫,又道:“说随便刺杀哪个都行,我等想着两个女子总是好下手一些……”却没料到女子柔弱的是身体,不是脑袋,早发现他们的问题了。 精兵将领听的一阵皱眉,转头看向白郅钧,道:“将军,如何处置这两个人?” 白郅钧看向乔苒。 乔苒想了想,道:“那就交给附近的官府吧,带人上路也是累赘,还要白费干粮。” 这倒是。尤其这两个看着也不像知道多少的样子。精兵将领领命之后便让人将这两人押下去了,只是人被带走之时,他忍不住道:“怎么死的就是那些个,不是这两个呢?” 两个镖客听的浑身一颤:这……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嘛!枉他们先前还准备挟持人质逃跑,这时候想来,若不是对方有意想要引那几个真正的刺客出手,怕是根本不兴搭理他们的。 真正的将士可都是有头脑的,不是纯粹的蛮力啊! 看着被押下去的镖客,几个驿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之后,终是推了一个出来,那个被推出来的驿臣走到白郅钧他们面前,施礼道:“下官监察不利,没有及时发现行宿客的问题,将军恕罪。” “罢了,这也怪不得你们。”白郅钧摆了摆手,不以为意,若是当真有见微知著的本事,又有几个甘心窝在这种路边的驿站里做驿臣的? 驿臣松了口气,又听白郅钧问他:“你可知这附近哪个州县的官员名声不错的,我属意将那两个刺客交给他们审理。” 驿臣想了想道:“这离的最近的是古通县,周边几个乡郡若有什么事什么案子都是去古通县击鼓鸣冤的。”顿了顿,看向蹙眉的白郅钧,那驿臣缩了缩脖子,又道,“也没听说闹出什么大的乱子来,想来应当没什么问题吧!” 这话一出,一旁默不作声的那位乔大人笑了:“你这小吏言之差矣,真等闹出什么事来,那就不叫问题了,是平乱了。” “平乱”两个字一出,立时叫几个驿臣吓的面如土色。 不过好在那位乔大人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了驿站。忙了半夜的精兵们也散去了,整个驿站又重新陷入了寂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不过地上那一老一少的尸体却在提醒他们方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刺客,平乱,几个站在原地的驿臣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半夜里发生的事情比他们日常见过的还要刺激的多。 当然,那种江湖中人动手这种事,驿站里呆的久了,说没见过是不可能的。可这里到底是官家的地方,不似寻常百姓开的客栈,便有江湖中人要寻仇不得已在驿站中动手,多半时候也不会将他们也拎出来。 毕竟江湖中人不随意招惹官府是约定俗成的事情。 哪能如今日这样,直接将他们拉到一旁旁观的?不过好在那几个刺客死的也干脆,没干出什么吓人的事情来。 那个手里还拿着录入名册的驿臣再次翻开了手里的录入名册,纵使已经看过好几遍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打开又看了一遍,而后道:“他们是去山西路同大督护周世林汇合的。” 这不用他说,谁都知道。 “你们听到了吗?方才那个乔大人说……”那个驿臣看向身边几个同僚,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道,“平乱。” “该不会……咱们这里出了什么事了吧!”有驿臣接话道,“瞧着……来者不善啊!” 驿站接的是路人,倒不是说没见识过大人物,毕竟再大的人物只要出行便有住驿站的可能。远的不说,周世林先前带兵经过这里时,也是在他们这里留宿的。 即便来的是龙,那也是路过的,而不是如现在这样,一副还要到附近的古通县去一趟的架势。 “还有那个大理寺的乔大人……”其中一个驿臣喃喃着看向众人,“来之后,你们有谁注意过她了?” 当然他所说的注意不是说看到这个女孩子的注意,毕竟是官府的身份,他们哪敢怠慢?只是比起白郅钧,那位随行的大理寺女官大人委实有些不大起眼。说的难听些,当真没有多少人会将她放在眼里,否则那个闹笑话一般的镖客会选她下手?说到底还不是轻视? “我听她方才分析起来头头是道,”那驿臣似乎有些后怕,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又道,“好奇便往她那里看了她一眼,她便也朝我看了一眼,怪吓人的。” 说来也好笑,被一个女孩子吓到,那也够丢人的。不过到底是恐惧大过面子,驿臣说了出来。 这话一出,立时有驿臣嘴角牵了牵,道:“你在说什么?颠三倒四的,你看乔大人,乔大人看你,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可吓人的,那乔大人生的又不是凶神恶煞的模样。” 那驿臣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顿了片刻,他道:“我……我也说不清,只是总觉得在她眼里无所遁形一般,大理寺的人都这般吗?” “跟各种各样的案子打交道打的久了,总比我等普通人要厉害一些的。”先前牵起嘴角嘲笑他的驿臣不以为意,“陛下总不会派个没什么用处的随同白将军拖后腿,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吗?那驿臣垂下了眸子,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再次开口了:“他们是路过的强龙,古通县的人……却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地头蛇。” 这话一出,剩余的几个驿臣都沉默了下来,寒风卷过,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有些冷。 安静了片刻之后,先前那个嘲讽他的驿臣再次开口了:“只是将两个刺客交给古通县衙而已。你……别多想了。”话虽如此,却没了先前的嘲讽和不以为意。 那驿臣说罢上前,将地上两个早已死去的刺客拖向一旁,一边拖,一边道:“再者说来,这些精兵可不是好相与的,在匈奴人手里积累出的战功,又怎会是一般人物?他们真将古通县那群人解决了,这于我们而言不也是好事吗?” 这话倒也有道理,几个驿臣上前帮忙,只是一边拖着尸体一边却忍不住叹道:“这哪能一样?匈奴人手里是明着来,古通县那群人却不会明着来,我看多半井水不犯河水,走人了事了。” 那驿臣嗯了一声,只是口中虽应着,却还是忍不住道:“那个乔大人……” “大理寺的大人们都这个样子的,你就不要怕了。”因着已经说过一次了,几个驿臣也有些烦了,直言,“再者说听她分析那茶商的破绽还是挺明显的,大理寺的人能发现这些一点也不奇怪。好了,干活吧!” “就是。”几个驿臣将尸体拖了下去,回头看向那个还杵在原地的驿臣,“再者说,就算再怎么闹起来也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我等又不曾掺和进去,你别多想了。” 尸体在雪地里拖行出一条长长的印记。 那驿臣似乎仍有些害怕:“我……” “别说了,快干活吧!”已经不耐烦听他继续说下去的几个驿臣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而后指了指天上落下的雪粒子,道,“又开始下雪了,赶紧干完回屋歇着吧!” …… 雪下了一夜,驿臣来送热汤热饭的时候乔苒也才洗漱完,而裴卿卿还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再怎么聪明又武力远胜常人,却到底还是个孩子,裴卿卿裹着被子滚成一团,捂住自己的耳朵,一副“我不听不想起来”的样子。 乔苒笑着摇了摇头,开了门。 虽然是早上,不过送来的热汤热饭却不比昨晚的差,甚至还多了一份鸡汤,一碗红烧肉。 “大人们要赶路,我等想着备好一些。”驿臣似乎有些紧张,不知是被昨晚的事情吓到了还是被她这个人吓到了。 端着热汤热饭的手有些发颤。 女孩子还是昨儿白天时见到的那副模样,笑眯眯的和气的道了声谢,而后接了过去。 驿臣这才低头施了一礼,而后转身离开了。 “香……好香。”赖床不肯起床的裴卿卿很快就被红烧肉和鸡汤的香味引得醒了过来,从被窝里钻出头瞟了眼桌上的饭菜之后,原本半睁着的眼睛立时改为圆睁,而后忙不迭地从裹成一团的被子里爬了起来,乖觉的洗漱之后便急急跑到桌边坐了下来,捧起碗吃了起来。 这行动真是生动的诠释了什么叫拽不如引。乔苒看的一阵失笑,也跟着捧起饭碗吃了起来。 不知是正在长身体饭量大,还是裴卿卿近日干果点心吃的少,总之这一顿,竟在她的大力助攻之下一扫而光了。 吃饱喝足之后,畅快的伸了个懒腰,裴卿卿半躺在床头揉着圆滚滚的肚子无比欣慰。 这副胃口极好,吃嘛嘛香的样子看的乔苒忍俊不禁,待收拾完东西之后,裴卿卿顶着脑袋让她帮忙梳她那两个丸子。 难一点的发髻她是不大会的,不过裴卿卿头上那两个丸子还是难不倒她的。乔苒又在她脑袋上的丸子上系了个蝴蝶结才放开了她。 都准备好了的裴卿卿当即便奔了出去说要找人玩。 乔苒也未阻止,由着她去了,想也知道她会找谁,不找张解还能有谁。 果不其然,不到一刻的时辰,裴卿卿便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满脸无奈的张解。 过来的时候,乔苒正坐在屋里喝茶,看到张解便朝他笑了笑,而后视线转向一旁的裴卿卿,这孩子整天生龙活虎的样子,倒衬的她和张解仿佛上了年纪,清心寡欲的老者一般。 罢了罢了,左右同裴卿卿十岁的年龄相比,他们两个确实“老”了些。 “下雪了,”张解带了个暖手炉过来,放在桌上,道,“你们用吧!” 裴卿卿听的在一旁直翻了个白眼:“你知道的,我又用不着。”她体质特殊,便是着春秋的长衫也不觉得冷。不过有一种冷叫乔小姐觉得她冷,硬生生的让她穿上了毛茸茸的冬衫,理由是可爱好看。 算了算了,可爱好看这样的理由是她不能拒绝的,那就勉强穿着吧!裴卿卿揪着自己腰间的毛球,心想。 所以这暖手炉是特意带给她的。乔苒倒是不客气,笑着接了过来,道了声谢,摸着手里的暖炉,她忽道:“我……自……嗯,庄子上离开之后还没生过病。”除却遇到孙公误中毒之外,朕没有生过病。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一茬,不过对方是张解,大抵是因为全身心信任的关系,以至于想到什么她便开口说了出来。 这话一出,仿佛一下子连通了以往诸多的记忆一般,这具身体的过往在眼前走马观花一般的走了个遍,除了三岁以前模糊不记得的偶尔能从梦中记起的事情之外,在她的印象里,不,或许可以说在这具身体自己的记忆里,她似乎没有生过病。 不生病,当然是一件好事。 可试想一个孩子,便是再怎么注意,长了十几年,受凉发热这种小毛小病都不曾有过。记忆里红豆也有四季交替时受凉发热,她却自始至终没有过。 是巧合吗?亦或者就是这具身体因为改造过之后,还能百病不侵?乔苒有些奇怪,但这种事,她再怎么想也是想不明白的,所以问张解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六十三章 看看 裴卿卿眨了眨眼睛,不解的看着她:“不生病不是好事吗?我最讨厌生病了。” 如裴卿卿这样特殊体质生龙活虎的孩子也偶有头疼脑热的时候,所以,她最讨厌生病了。 “是一件好事。”乔苒点了点头,摸了摸裴卿卿的脑袋,却向张解望去。 张解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朝她摇了摇头,而后顺着她的话道:“是一件好事。”她的情况很特殊,按理来说原家应当是最清楚她情况的人,但一则他们现在与原家虽然明面上井水不犯河水,但事实上早已交恶,直接问这种事就不要想了;二则,做下这些事的虽然是原家,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原家虽然做下了这些事情,一手造出了一个“神医”,可关于“神医”的事情上总有些被动。这当真不像是一个完全的掌舵者所有的表现。就如先前原娇娇突然出事,原家的反应可谓“滑稽”,仿佛关于“神医”会出现的各种意外,他们完全不知晓一般。 不知道这件事是正常的,事实上,知道才是不正常。 乔苒嗯了一声,没有再提。 裴卿卿显然是个坐不住的,坐了一会儿,便跑到窗边开了窗,向窗外望去。 雪下的还挺大的。昨日发生事情的地方不需要收拾便已被纷纷扬扬的雪片所覆盖。 小姑娘似乎是难得的有了兴致,忽地挺直了背,指向窗外,张口道:“天地皆白,一尘不染。” 末了不等乔苒和张解说话,便自己为自己鼓起了掌,连声道:“好诗好诗!” 乔苒抿唇轻笑,张解似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金陵裴氏人才辈出的名头要在你这里掉光了。” 裴卿卿哈哈一笑,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拳头,道:“没关系,我还可以以武扬名。” 还真够扬名的。张解没有再说话,任她趴在窗口看着窗外的雪,复又转头看向屋里坐着的乔苒,他道:“想好了吗?去古通县?” 乔苒点了点头,抬眼望他:“你那个巡视不要做个样子吗?”这样一路跟着他们会不会太明显。 张解笑道:“不必了,陛下知道的。” 还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乔苒失笑,顿了一顿,之后,道:“古通县自然是要去的,山西路的事情临近之地却毫不知晓是不可能的。” 女孩子说着神情也变得肃重了起来:“不将这一路上的麻烦解决干净了,一旦踏入山西路,连退去哪里都不知道。” 正说着话,外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趴在窗口看雪的裴卿卿当即便转过身来,飞快地跑去门口开门。 才要起身的张解见她一脸兴奋的样子便重新坐了下来。 裴卿卿跑到门口,回头朝他们扮了个鬼脸,道:“我猜是那个白将军。”顿了顿,又道,“不带吃的这次不让他进。” 说着便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却不是白郅钧,而是几个不认识的陌生面孔。 “你们是谁?”裴卿卿看的惊了一惊。 张解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先前你们吃的酥糖和干果就是同他们换的。” 这一行有老有少,最小的孩子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脸色苍白,一副恹恹的模样。张解一说,乔苒便知道来人是谁了。那个孩子想来就是那个发热让他们一家上下被迫留宿在驿站里的了。 老者似是爷爷,抱着孩子的应当是一对夫妻,那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看样子应当是这对夫妻中那个男人的妹妹,乔苒听到她喊了声哥哥。 “先时收了这位大人的银两,”在一众妇孺老少之中,男人自然便站了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摸出了一锭银子,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要递还过来,“我等回去商量了一下,这吃食不值钱,这银子我等不能收。” 这银子差不多十两上下,是绞过的,光买一包酥糖和干果自然是有些多了,可比起真正的大钱来说却是不值一提。 所以,倒也不算什么烫手的钱财。 那男人却一副讷讷不安的样子,张解见状,回头同乔苒对视了一眼,顿了片刻之后,他道:“如此的话,银子我便不收了,可还有吃食?不若将剩余的也换给我们。” 那男人怔了一怔,脸色一喜,随即道了声“好”,而后便忙推了推那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让她解下身上的包袱递了过来。边递包袱边道,“还有一些,大人们喜欢便好,喜欢便好。” 说着施了一礼,便复又带着一家老小走了。 这里的动静似乎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驿站里走动的驿臣和几个办事的杂役都往这里看来。 待到这一家老小走了之后,裴卿卿立时兴奋的扑了上来,就要抢走张解手里的包袱,岂料,早有准备的张解一个转身,及时躲过了她那一扑。 “酥糖还没吃完,”他掂了掂手里的包袱,将她拎了回去,“得紧着一些,不然叫你两三日之内吃完了,下一回可不一定会碰到这样肯同你换吃食的人了。” 说罢便顺手关上了门。 只是即便关上了门,却还能听到女孩子叫着要吃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小孩子贪吃也是正常的。 驿站里几个驿臣对视了一眼,安静了片刻之后,其中一个驿臣开口了:“这雪不见停的样子,也不知道白将军他们还要不要去古通县走一遭。” 毕竟去往山西路这件事不便耽搁太久。 正说着,昨日那位精兵将领便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带着精兵是在外头扎营入住的,所以并未住在驿站里。 不过此时进来的并不只他一个,他还带着被拴住手脚的两个人。 驿臣认出这是昨天闹笑话一般的镖客。此时人正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一副无比老实听从发落的样子。 “雪下的太大了,”精兵将领说着抬了抬手,两个将士将镖客押到了驿臣们的面前,他道,“将军说了,古通县我们便不去了,待雪小一些,这两个人便交由你们走一趟了。” 几个驿臣听罢,对视了一番,而后忙应了下来。 “还有一事,”精兵将领说着又望了望门外,问驿臣,“附近可有药铺?” 药铺?几个驿臣听的面面相觑,半晌之后,有胆子大的小心翼翼的问出了声:“大人,你们没有随行的大夫吗?” 五千精兵可不算小数目了,怎会来随行的大夫都不带? 那精兵将领说道:“随行大夫只会治外伤与男人的伤,乔大人身体不大舒服。” 原来是乔大人不舒服,几个驿臣恍然:难怪方才没见她露面呢! 那就麻烦了,女子的不舒服可不是随行的大夫能治的,其中一个驿臣想了想,道:“不若我等去替乔大人请个大夫过来吧!” 那驿臣说着,似是怕他不答应,忙又道:“这里的路我等熟悉。” 这自然是可以的。精兵将领点了点头,抱拳道谢:“那就有劳了。” “分内之事分内之事。”几个驿臣见状连忙抬手回礼。 待到将领离开后,几个驿臣这才走向一旁绞着布擦拭楼梯的杂役,道:“乔大人不舒服,不若去古通县请个大夫过来吧!” 虽面对的是个杂役,语气却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那杂役冷哼了一声,顺手将手里的布搭在一旁的楼梯扶手上,斜眼看他们。 “怎的回事?故意将人留下不成?” 几个驿臣听的脸色顿变,瑟缩着对视了一番之后,才有人开口道:“您……您别生气。若我等真故意的,也不会自己揽下这请人的活了。” 若是他们不揽下这活,便是五千精兵不去,也至少会有人去走一趟古通县,他们主动提出帮忙,倒是将人全数留在驿站里了。 这自然是有道理的,否则那杂役也不会只冷哼警告,而是直接动手了。 不过饶是如此,杂役还是忍不住抱怨:“行路带什么女子,就这些女子事多!” “您说的对,我等也是这般想的。”几个驿臣带着讨好说道,“只是毕竟是个路过的朝廷命官,真出了事,怕惹来麻烦。” “不管怎么说,事情快些解决。”杂役说着翻了翻眼皮,“让他们快点上路。” 几个驿臣在一旁听的连连点头,只是这脑袋才点了一下,便觉得不对劲,有人忙提醒他,道:“上路这说法不好听。” 杂役冷笑:“不自己上路,那么我们便送他们上路!”说罢扔了手里的抹布恨恨的出了门。 …… 屋里的包袱早已打开了,非但如此,先前说了不让她吃的张解还主动替她剥开了包着酥糖的油纸。 不多时酥糖干果便堆了一堆。 “怎么回事?”虽是问着,裴卿卿却也不忘抓一块酥糖放入口中。 便在此时那边油纸拆的差不多的乔苒喊了一声“找到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裴卿卿跳下椅子凑过来看。 “是同我们换酥糖的那一家人递给我等的消息。”乔苒说道。 裴卿卿呆了一呆,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了。 “那一家老小住的房间窗户上抠了几个孔洞。”乔苒笑着解释道,“所以,昨晚驿站外的事情他们应当一直在看,自然也看到了我等对付刺客的手段。” 张解接过乔苒找到的那张写满字的油纸,边看边道:“先前换吃食时说好了钱货两清,今日临走之前却又特意再找了我,举止很是反常。” “反常又如何?”裴卿卿仍然觉得无法理解,她好奇的问道。 “我们之前就说过,先前古将军一行在这里便遭遇过刺客,我们昨日也遭遇了一波刺客。”乔苒说道,“不能保证这驿站的驿臣有问题,但至少在同一个地点连续遇到两拨刺客,这有些反常。”顿了顿,她看向裴卿卿,笑道,“当然,这些都只是可疑而已,真正叫我等觉得有问题是在见到那一家老小之后。” “那一家老小有问题吗?”裴卿卿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可能太小了,有些不够用。她明明很是聪明的,如今看来兴许还要再长几年才能跟得上眼前这两人了。 “他们有问题,但不是恶人,而是被害者。”乔苒说道,“那个同我差不多大的,说话那男人的小姑子受伤了,你发现了吗?” 裴卿卿认真的想了会儿,点了点头,道:“走路似乎有些跛脚。” “这就对了,”乔苒摸了摸裴卿卿的脑袋,笑着说道,“他们留在这里,说是孩子发热的缘故,可留在厨房的药渣白将军偷偷带走了一些找随军的大夫看过,是治外伤的。” “所以是在帮那个小姑子治伤?”裴卿卿仍然有些糊涂,“他们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你看到驿站外贴的告示了吗?”乔苒说道,“前不久,古通县的县令遭遇过一次刺杀,刺客至今不曾找到,古通县衙正在通缉,因为刺客蒙了面,上头也没写什么关于刺客的消息,只提了一句刺客身形矮小。你看,在不辨刺客男女的情况下,那小姑子能不能算作身形矮小?” 裴卿卿恍然:“所以他们是刺杀县令的刺客?” “当然。”一旁低头看油纸的张解说道,“包袱是我接的,我自然也看到了那个小姑子,她的手虎口与掌心处薄茧明显,可见是常年握着什么东西。这种薄茧,外头那些随行的精兵手里同样的位置也有,是常年手执兵器留下的。” 裴卿卿眨着眼睛,听的很是认真的。 “先前我们来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驿站以及附近的古通县,听闻风评极佳,民风淳朴,一年到头鲜少有案子发生。”乔苒接话道,“卿卿,你看看我们外头的山脉,天险之地居然没有出过匪徒,这不是很奇怪?” 如山西路也是这样的走势,就一度以匪患猖獗而出名。 总而言之,这古通县“好”的过头了。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当地县令治理手段厉害的缘故,”乔苒说着敲了敲她的小脑袋,道,“可这样厉害的治理手段,偏偏让先前的古将军和我们接连遇刺,这是不是很奇怪?” “人有善恶,再如何民风淳朴,整整一个古通县连同周边几个乡郡,却连个小恶之事都没有,那可真正是人间桃源了。”乔苒笑着摇了摇头,“所以我们来看看这到底是真正的人间桃源还是……之所以没有小恶,是因为有大恶的存在。”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六十四章 称呼 没有小恶是因为有大恶,在一旁默默听着的裴卿卿再次抓了块酥糖放入口中,看着面前这两个人,默默的嚼了几下,忽道:“他们要找你们直接说便是,之所以不直接说,难道是这个驿站里有恶人?” “不知道。”乔苒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摇了摇头,道,“此事现在还不好说,或许有,是哪个或者哪些却不知道。” 裴卿卿撇了撇嘴,道:“早上过来送饭的驿臣尤为热情,看起来怪怪的,说不准就是其中一个。”虽然吃人嘴短,但事实还是要讲的嘛!她心道。 乔苒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头顶两个团子的手感实在太好了,越来越习惯了。 “那照这么说来,这驿站里住的还都不是一般人。”裴卿卿坐在椅子上晃着退感慨道,“一共三波人,一波是打掩护的刺客,一波真正的刺客,再加上一波却也是刺客,只不同的是行刺的人不一样。” 小小的驿站如此的“藏龙卧虎”,还真叫人啼笑皆非。 张解也在此时看完了这封油纸书,将油纸书递还给乔苒,道:“油纸上写这个古通县令只手遮天,强抢民女,当地官、商甚至连寺庙道观里的和尚道士这等出家人也为这县令一人所用。恳请我等这些大人若力有所及出手为当地百姓伸张正义。” “所以,就是真正的土皇帝?”乔苒听明白了,此时神情愈发肃重,“果真是有大恶的存在。” “这一个小小的县令有这么厉害吗?”裴卿卿似乎有些不解,她认真的想了想,道,“长安城里那些个相爷什么都没这般厉害呢!” “阎王好送小鬼难缠。”乔苒说道,“一个小小的县令自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可若是他勾结了一些足以震慑住这一县四乡的百姓呢?” 裴卿卿似乎不解,还想再问,便听张解在此时再次开口了。 “和尚、道士还有我等术士很多时候掌控百姓的能量远比我等以为的更厉害。”他道,“有时候这些人略施小计,信口胡说便能叫百姓深信不疑。” “还有诸如这样的天险山脉,占山为王的匪徒若是套个官身在外,过了明路,百姓哪敢造次?”乔苒接话道,“如此身心双重控制之下,天高皇帝远的,以一大恶镇住这整个一县四乡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你们要顺手解决这里的人吗?”裴卿卿兴奋的搓了搓手,道,“我同你们一起去,替天行道,行侠仗义。” 真真是一腔热血,乔苒笑着道了声“好”,转而看向张解:“这件事要同白将军商量一下。” 白郅钧这个目标太过显眼,一旦离位,很容易打草惊蛇。 这一点白郅钧本人也是明白的,他看向眼前这三个人,放下手里的舆图,道:“所以我不能动?” “暂且不能动。”乔苒点头道。 是暂且,要解决古通县的麻烦,不出动精兵是不可能的。 白郅钧闻言倒是笑了,看着女孩子变得无比不起眼的五官和一旁没了往日漂亮可爱的裴卿卿,道:“所以,你们去?” 当时对驿站里的人谎称她有病时,他便知道乔大人是要去的,不过再怎么聪明,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单独前往总是不妥的,原本准备选几个军中好手同她一道前往,没想到她一早便挑好了人手。 手里拿着一只薄薄的人皮面具的张解道:“还有我。” 这三人一起去也不奇怪。除了乔大人之外,另外两人都是厉害的好手,保护一个乔大人自然绰绰有余。 白郅钧默然了一刻,道:“那这驿站里要由我等来掩人耳目了。”顿了一顿,他似乎有些犹豫,“若是这里的驿臣怀疑起来……” 女孩子便在此时又发出了一声轻笑,道:“便要说这件事呢!”她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字条,瞥了眼一旁眨着眼睛的裴卿卿,道,“早上端肉来那个驿臣给的。” 裴卿卿看的一怔,茫然一茬接一茬,她也有些习惯了,只是还是忍不住道:“什么时候给你的?” 乔苒道:“端递接手之时。” 字条上只有潦草的两个字“耳目”,看样子是匆忙之间写的。 有耳目这个……其实不奇怪,他们也早猜到了,否则那一家老小递消息时又怎会如此小心翼翼? “虽说这个消息没什么用,但至少可以证明这驿站里有人不是耳目。”乔苒说道,“譬如那个每日来给我等送汤饭的不是。如此,我等要走,将军掩护,他便是发现了什么问题也不会硬闯。” 这么说来倒是一件好事。 白郅钧沉默了片刻,道:“那你们去吧,只记得莫要同他们起正面冲突,毕竟他们……人多势众。” …… 天地皆白,一尘不染。裴卿卿说笑似的“诗作”这一刻倒真真描述的惟妙惟肖。 裴卿卿迈着短腿虽说走的有些费力,但倒是不慢,只是对于他们选择步行这件事,她十分不解:“为什么不骑马?” 坐马车动静太大,可问随行的精兵借两匹马还是可以的。 “这一带多山地,骑马没法走。”张解解释了一声,抬头看向前方不远处路边的旧庙,道,“而且,那一家老小既然递了消息就断没有就此放弃的主,要刺杀古通县令,必然不会走远,舆图上记述这里距离古通县有三条小道,他们要走哪一条我是不知晓的。但前方那座分道前空置的破庙,便除了驿站之外唯一的容身之处。” “若是有别的容身之处,他们不会留宿驿站。”乔苒边走边道,“而且那个行刺的小姑子有腿伤在身,这个天走不远的。就算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可刺杀一日不成,她的身子一日便不能有事,所以,定要找个地方煎药。” 那间破庙已近在咫尺了。 “既已到了自己出手行刺的地步,就断然没有递了消息不管不顾的地步。”乔苒拉紧了身边的裴卿卿,风雪吹的她有些睁不开眼,“所以,他们一定会留下来查探我们的动静。” “而且,我们还要亲耳听一听他们的说辞,毕竟为个没来由的消息就涉身险地,此行不太明智。”张解说着顿了顿,又道,“在这里等他们请来的大夫,若驿站真在那群人的监视之下,请来的大夫就算不是他们自己人,必定也是个胆小怕事听命的,所以这大夫一定要阻止。” 所以,看似随意的一步一行,都是早就计划好的吗?裴卿卿拉着乔苒的手,两条眉毛都快打成结了:“你们俩什么时候商量的?”除了去茅房,她同乔小姐几乎成天都呆在一块儿了,怎么没看到这两人商量? “这不用商量。”张解说着低头看向裴卿卿,道,“待去了古通县我们不能以真名相称,得换个身份。” 裴卿卿翻了个白眼,张口喊道:“爹……” 这一声爹让一旁拉着裴卿卿的乔苒险些一个趔趄。 喊完爹她又转向乔苒,张口:“娘!”顿了顿,她得意的看向张解:“这个不用商量,我懂!” 这两声“爹娘”喊的四下寂静。 顿了片刻之后,乔苒道:“我们的年岁不大符合。”她的易容并没有做太多的修饰,张解的易容手段也不算厉害,除却人皮面具,手上的手段也只能将人小做修饰,所以眼下的她怎么看起来都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要生出裴卿卿来显然有些难度。 倒是张解那张人皮面具带的年纪大了不少,似是个三十多岁中年男人的模样。他目光闪了闪,心道可惜……只带了一张人皮面具出来,谁也没有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他叹了口气,对裴卿卿道:“叫……” 眼看裴卿卿又张嘴了,唯恐她再喊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称呼,乔苒忙捂住了她的嘴,喊了一声“叔叔”。 嗯……叔叔?张解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一声“叔叔”喊的如此痛快,按理说他该高兴才是。毕竟同她的默契一向是他平生最得意事之一,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默契让人有些不是滋味。 …… 走进破庙的时候,裴卿卿便吐了吐舌头,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暖和”,而后转头对乔苒道:“乔小姐,你说对了,有人呢!”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得意的抬手一指,指向角落里那几片破旧的木料道,“出来吧!都听到声音了,还有那么暖和,连地上的火堆都没收拾,我都闻到药味了。” 按着乔小姐的说法,这叫处处都是漏洞,她裴卿卿可是很聪明的,也学会了。 其实早在她开口之时,那木料后就已经有动静了,不多时,先前同他们换糖的一家老小便自后头走了出来。 虽说眼前这几个人的相貌有些陌生,可那个孩子的声音他们倒是听出来了。 所以,果然是收到他们的消息找过来了吗? 那个先前出面同他们换糖的汉子神情激动的双膝一屈,而后一家上下,就连那个五六岁的孩子,虽说不明所以,却也跟着跪了下来。 “大人救命!” “起来说话吧!”张解伸手虚扶了他们一把,看着他们,淡淡道,“光凭油纸上那短短的几句话是不可能出兵的。” 有五千精兵在手,真要出兵镇压,解救古通县百姓于水火也不是不可违,毕竟精兵铁骑又是白郅钧的带领之下,要扫平一县四乡并不是难事。但要抓住那个所谓的县令,抓住幕后的黑手,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五千精兵声势浩大,怎么可能不打草惊蛇? 而且五千精兵也不是说出动就出动的,这一次,若不是有古通县的古怪或许与山西路有关这个理由在,白郅钧未必会留下来。 诚然,将在外君命有所受有所不受,可如今山西路的事才是大事,之前古将军一行遭遇刺杀而不声张就是这个道理。 “你就是县衙通缉的那个刺杀县令的刺客?”乔苒看向那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出声问道。 那女孩子点了点头,同家人一道起身,而后在火堆边坐了下来。 待一家人都坐下之后,那汉子才开始说了起来:“我等皆是古通县人,先时便挑着扁担走街串巷靠卖零嘴儿小食为生,所以先时不富裕,舍妹便自小被送到戏班里学唱戏。” 在戏班里长大……难怪那小姑子会些武艺,敢行刺杀之举。 张解看了眼乔苒,而后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虽然戏班主严厉,但对舍妹还算不错,所以即便后来盘了个铺子做起了零嘴儿买卖,舍妹也时常回去看望。” 裴卿卿舔了舔嘴巴,下意识的接话道:“你家酥糖有些太甜了,加些梅子的酸味兴许更好吃。” 那汉子听的一愣,忍不住“噗嗤”了一声,原本的忐忑似乎也因着这一声消了不少,而后又道:“戏班子在古通县还算有名,里头有个武生同舍妹青梅竹马,同舍妹定了亲,结果县令是个男女不忌的浑人,看舍妹的未婚夫婿生的相貌不错,便……” 人之所求不外乎七情六欲,所以事情虽说有些离奇,强抢民女换成男子,却也能说得通。 “班主为人正直,自然拒绝了,只是没想到这之后,那元丰大师和沽源道长说戏班子里的人是鬼魅转世,百姓就冲进了戏班,将整个戏班的人抓起来当众活活烧死了。” 当时让他们痛不欲生,辗转反侧的事情真正说起来却也是三言两语之间而已,汉子神情怅然。也不知道这几位大人作为局外人能不能体会到他们的痛苦。 “古通县令有问题,你们为何不去山西路寻府尹报官?”张解听罢便开口问了起来。 “若是能报官解决,我等又何必铤而走险?”那汉子说着伸手拍了拍愁容满面的妻儿老小,安抚道,“大人们一行瞧着不是一般人,便是我等一人的事情也万万不敢拦了大人们的路。” “可自王春林任古通县令以来,发生的恶事可不在少数,报官这等事也做了不少了,山西路府尹都换了两拨人了,可每一次有人报官派人过来查到最后都不了了之。” 裴卿卿认真的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拉了拉乔苒的衣摆,道:“所以整个山西路都同这王春林狼狈为奸?” “未必如此。”乔苒说着看向那出声的汉子,道,“他方才说那戏班子的人不是由王春林屈打成招亦或者随便安插罪名而死的,是听任那个大师和道长所言,驱动百姓将整个戏班子里的人抓起来活活烧死,我看……法不责众,便是闹大,若百姓当场反口,反诬被害者诬告,如此多的人证之下,这山西路府尹派来的官员自然是信百姓的,结果不了了之,甚至告人者反被入狱,久而久之,这一县四乡的人不是从众为之,便是默默不语。毕竟刀不捅到自己身上多数人是不会管的,待到真捅到自己身上了,不是行刺杀之举,便是自认倒霉。” 裴卿卿听的愕然,那汉子闻言也是目露惊愕之色,顿了一顿,立时激动了起来:“大人说的不错,这古通县,不,是这一县四乡,有大半百姓都听从元丰大师和沽源道长的话,日日要去听他们讲述佛理和道教,古通县还为两位修了金身和法坛,这两人一张口为王春林也不知解决了多少冒犯他的人……” “就像邪教一般。”一旁沉默了一会儿的张解也在此时出声了,神情是格外的凝重,“邪教控制人的心魂,被控的信徒做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六十五章 正是因为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古通县上下都有问题,他们才敢拦路。 如果事情是真的,那么远比他们以为的更要严重。 火堆里的枯叶干柴烧的哔啵作响,乔苒看着眼前跳跃的火光,忽道:“那个驿站里也有他们的人?”否则递消息又或者当真想要他们主持公道又何必用这么隐晦的方法? 这话一出,那汉子同几个家人相视一眼,而后忍不住叹气,道:“我等也不知,只是……那王春林的人仿佛无孔不入一般……” 被王春林一手打造的一县四乡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多人愿意充当元丰大师和沽源道长的信徒,不是没有人挑战过这种事的。 “就连行刺,我等也不是第一波了。最早察觉事情不对的是县里府学的学官,他带着不少学生抗议,说整个古通县狼狈为奸,元丰大师和沽源道长妖言惑众,跑到衙门门口去静坐。” “结果呢?”乔苒问道。 那汉子摇了摇头,道:“与戏班子里的人一样,不过那时候没有这么多百姓,要少一些。” “能读得起书的想来家境不错,如果是府学里的学生们出去静坐,那么想来当时这一县四乡稍微排的上名号的人家的少爷主子们都掺和其中了,这等情况,家丁护卫会不在附近守着?”乔苒想了想,朝那说话的汉子望去,正色道,“最开始时没有那么多百姓为信徒,如果有伸手还不错的家丁护卫掺和其中,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得手?你说清楚一些。” 虽说自己说的是真话,也不怕对方查证,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对方如此细致到甚至让人有些害怕的问话,汉子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有些紧张。 裴卿卿拉了拉乔苒的衣裳,提醒乔苒。 乔苒这才注意到自己在问什么,真是在大理寺里呆的久了,习惯了,但凡不合理之处一定要寻个合理的理由来。 汉子怔了一怔,半晌之后,才道:“小人只是个开铺子的,倒是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只知晓,自王春林任县令以来,便将原来县衙的那些官差都换了,新换的官差个个人高马大,十八般武器使得很是厉害。这些官差便是那元丰大师和沽源道长的第一批信徒,有他们掺和其中,便是家丁护卫也没打过他们,那一次,血流成河,死了不知多少学生以及背后的家族,仅剩的一些那一次之后也变成了元丰大师和沽源道长的信徒。这一次之后,县里也闹过几次,可都没有这次那么大,到最后,闹也不闹了,告官又无功而返,便只有如我等这样铤而走险行行刺手段的了。” “他哪来的人?”乔苒又问。 汉子摇头,道:“不知。” 这话一出,那位问他话的乔大人便笑了起来,他只看到她同那位姓张的大人对视了一番,而后挑眉:“看来,你我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什么猜测?汉子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惊叹。既被他们问话的内容细致感到震惊,又对这两位大人仅凭他们的只言片语便能将很多事情猜的八九不离十感到害怕。 听驿臣说眼前这个和妹子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是大理寺的女官大人,所以,这般厉害的才能去大理寺当女官吗? “我问你,在王春林未上任之前,这周围的山上可有山匪?” 汉子忙点头道:“有的有的,那王春林上任之后也只干过一件好事,那便是剿了这周边山上的匪徒,叫我等免受匪徒之扰。” “他怎么剿的匪?”乔苒冷笑了一声,问道,“将先前多少任县令怎么都解决不了的山匪解决的?” 汉子一听有些懵,只讷讷道:“不知,只知晓大人上任之后三个月便将这山匪之事解决了,而后我等百姓夜里过山再也没遇到过山匪。” “那是狼狈为奸。”在一旁认真听了好一会儿的裴卿卿有些憋不住了,道,“那些山匪怕不就是所谓的新任的官差。” 那汉子一家早已听的瞠目结舌:“竟……竟然……” 这表情看的裴卿卿哼哼了两声,她还是很聪明的,只是比面前这两个人年纪小一些,没那么聪明,以后这智谋还会长的,就像个子一样会长的。 “所以,如今这一县四乡的百姓屈于他们淫威之下,不是当真成了信徒,便是不得不成了信徒,有人站出来过,却无一例外的失败了,到如今为止,刺杀倒成了最危险也最容易得手的手段。”乔苒说着摇了摇头,似是感慨,“老实说,这个王春林做恶事的手段还是有几分章法的,先是同山匪勾结,而后请了大师道长以武力强迫这一县四乡的明白人,不肯屈服的便杀鸡儆猴,肯屈服的便不闻不问。如此经营之下,这一县四乡已自成一派邪教,要么从众跟随,要么便缩起头来不闻不问。” 这世上,做恶人不难,可做到如王春林这样的恶人却是一件难事。 “他为恶的章法很好,一步一步,稳扎稳打,但就算如此,要一瞒这么多年也不是一件易事,周边的山西路必有帮衬。”乔苒看向张解,“我看这里的事情兴许只是山西路的一个缩影。” “如此的话,那更要解决了。”张解笑看了她一眼,道,“也好先探一探山西路的底细。” 那几个前来高密的一家老小不太明白他们说的话,但有一件事是听明白了,那就是几位大人不会撒手不管,他们会替这古通县的百姓分忧。 纵使之下,他们那一点恩怨情仇还不足以打动五千精兵为他们停留,那位击退过匈奴的白将军会配合是另有所图,可在对王春林动手这一事上,大家的目的是一致的。总之,就是他们的仇,这几位大人会接手就是了。 “恳请大人为我等伸冤,还我古通县一方安宁!”那汉子带着一家老小再次磕了个头。 “大人是想要先去古通县一探究竟吗?”那汉子说着激动道,“不若我等一同去,大人们还可暂住我们那里……” 熟料,这话一出,那位大理寺的女官大人便抬了抬眼眸,道:“我看府衙通缉的单子还很新,你们什么时候刺杀的王春林?” 其实这个不用问,看那戏班子长大的女孩子还瘸着腿便知道了。 不过女孩子还是认真的回道:“便是刺杀失败,县里在挨家挨户的寻人,我哥哥这才带着我们出来避一避风头的。” “那戏班子的人又是在你刺杀之前多久出的事?”那位女官大人又问。 女孩子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却还是老实的回道:“也就四五日的功夫。” “所以戏班子才出事四五日,你便去行了刺,而后你一家老小又寻了个借口齐齐离开了古通县?”乔苒摇了摇头,看向他们道,“你们还想活命便别回去了。” 这样的巧合,那王春林除非是个傻子才会猜不到眼前这一家人同刺客之间的关系。 而能做成这样大恶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傻子。 汉子一家听的目瞪口呆,心惊胆颤,最后还是那汉子忍不住开口了:“可是县衙并没有通缉我等……” 裴卿卿又抓了块酥糖,放入口中:“自然是为了装的像个傻子,引你们回去,好一举擒获。” 虽然这酥糖她不是很喜欢,但有的吃总比没得吃好。 那汉子一家看着她一块一块酥糖往嘴里塞,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你同那戏班子里的人有旧的事想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吧,知道的人不少?”顿了片刻,乔苒继续问道。 那女孩子点了点头,脸色转白,看着乔苒安静了片刻,才开口道:“我明白了,多谢大人提点。” 眼前这位女大人同她年纪明明差不多大,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她总有一种无所遁形的压迫感。 所以,如此厉害才能这般年纪就当上大理寺的女官吗? …… 天色渐黑,他们没有摸黑赶路,因着还要在这里守那个赶来的大夫,便暂且在破庙里将就一晚上。 小陶炉上煎着药,那一家子轻手轻脚的忙着煎药,裴卿卿年纪小,有些贪睡,抱着一包袱的酥糖吮着手指早早便睡了过去。 乔苒站在庙前看着窗外茫茫的雪地出神。 张解走到她身后,道:“我们没有多少功夫,必须快刀斩乱麻。” “我也是这般想的。”乔苒说道,“我想抓住王春林一行人。”她猜的没错的话,王春林连带着他手下那群人很有可能是山匪亦或者同山匪关系极近的出身,这样的人,必定十分熟悉周围的山脉,若是想跑,这大雪天里要从偌大连绵不绝的山脉上找出一个人来并不是一件易事。 “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吗?”张解说道。 “其实解决王春林的最好办法他们已经替我们做过了。”乔苒看着窗外的雪出神,“行刺这种事倒数时候被认为是莽夫之举,且多数是不能成功的。昔年荆轲刺秦王不也失败了?但这个王春林同秦王不能比,而这等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突然出手制住王春林。” “你和裴卿卿的本事我是信的,只是……”乔苒蹙了蹙眉,道,“王春林同他府上那些官差要在一时间被你们制住不是一件易事。” “我明白了。”张解点了点头,笑着对她道,“放心,我有办法。” 能一下子制住那么多人的办法?乔苒有些意外:“下药?” “下药也不能保证这个王春林身边没有精通药理之人,”张解说道,“既然早有人行刺过多次而无法得手,我看王春林也早习惯了行刺,所以要靠近他并不是一件易事,下药,甚至将人引到独处之时这等寻常可见,足可以猜到的手段必定有人已经做过了。王春林未必会上第二次当。” 从某种角度来讲,一个人若是被行刺了那么多次,还能全身而退,必有非同一般的手段。 “所以等闲手段未必能得手?”乔苒说着看向张解,“你有别的办法?”脑中莫名灵光一闪而过,“难道是阴阳司的手段?” 若真是阴阳司的手段……那还真是不同寻常的,非同一般的,王春林想不到也没见过的手段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控制王春林一行人,将会由他亲自出手。想到这里,乔苒蓦地心中一跳,有些担忧:“你……”她想了想,道,“那个王春林应当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或许也是山匪出身,很是危险。” 张解嗯了一声,道:“我知道,我会小心。” 雪落的越来越大,庙内药的苦味逐渐散去,甜味渐渐充斥鼻间。 乔苒回头,见那汉子一家老小,正拿着几个简单的小陶炉在熬着糖浆。 “你们在做什么?”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汉子笑着摸了摸后脑勺,指了指一旁吮着手指睡的正香的裴卿卿,道:“正巧还剩了些材料,瞧瞧拿来做糖丸子正好。” 这些大人们能做的事远比他们能做的大得多,他们除了这手艺也没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了。 乔苒笑了笑,没有阻止,转而同张解继续看向窗外的落雪出神。 “喜欢看雪吗?”张解问道。 “还行。”乔苒说道,“我自幼长在南方,很少看到那么大的雪。” 不止是这具身体本身长在金陵,就连她自己前世时也是南方人,当然,那个时代交通便利,要看雪一个飞机的事。但事实上她真有机会坐飞机去认真的看雪的机会却并不多,因为忙且活的谨慎而小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她所怀的璧又有诸多人染指,她很少有闲暇的时候。 张解看着女孩子笑了笑,忽道:“往后……” 只是话未说完,忽听女孩子“咦”了一声,伸手指向窗外,道:“有人来了。” 大雪遮挡了大半的视线,看不清楚那些人的面貌,却依稀看到有几个人影向这边走来。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六十六章 夜行 两人话并未刻意避讳众人,对于与古通县不相关的话题,那一家老也不感兴趣,是以只是自顾自的忙着做手里的糖丸。 这一句“有人来了”倒是把原本正在做糖丸的一家老吓了一跳,正想什么,那边吮着手指睡的正酣的女孩子却在此时突然睁开了眼睛。 “三个人。”女孩子皱了皱眉坐了起来,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一副被人扰了好觉愤怒不满的模样。 几人怔了怔,那一家老率先反应了过来,正要拉着那个最的孩子往先前躲藏的木料后塞去,却见那个贪嘴的女孩子丢了块酥糖入口中之后便站了起来,而后大步向门外走去。 原本倒是气势十足的举止,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年岁的关系,迈起短腿看着有些滑稽。向外走去的并不是她一个,在将将要到门口之时,那个姓张的大人忽地身形一动,也跟着走了出去。 这两人齐齐离开的举止让人有些慌,那个汉子本能的站起来就要跟上去,倒是那位乔大人叫住了他们。 “你们同我一道在这里呆着便是。”她着站在窗边看向窗外,“该做什么做什么,莫管。” 雪地里的人影也随着渐渐走近,变得清晰了起来。 旁边两个身上的衣袍委实太过眼熟,以至于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是驿站里的杂役。 正中那个身上背了一只药箱,看样子是个大夫。 如此看来,他们倒还挺快的,那么快便将大夫请来了,乔苒看着走近的一行人没有话。左右这三个人没有这么容易走到他们跟前。 雪地里突然出现了两个人。三个原本低头赶路的人也在此时抬头向这里打量过来。 这两人身形差距有些大,一个成年男子,一个孩子。他们在打量这两个人,这两个人也在打量他们。 男的眼神倒是平静,孩子却带着几分明显的怒气正朝他们看来。 两个杂役同那个大夫对视了一眼,雪地里谁也没有话,一步一步向他们走近,而后擦身而过……但擦身而过的瞬间,那三个人猛地变了神色,一抬手。 “咻”的一声,弩箭擦身而过落入了不远处的雪地里。 一击不中,对方不是好惹的,先前看着平平无奇的两个杂役连同那个大夫同时变了神色,人一跃而起,扑向……男人身边那个孩子。 这一幕,被站在窗口望着的汉子一瞬不差的落入眼中,当即便目瞪口呆。 “他们……” “好身手!”乔苒看着雪地里晃动交错的人影微微眯起了眼睛,“两袖佩弩箭而行,我倒是不知晓寻常的杂役,请个大夫竟还会在手臂上绑弩箭。” “我的伤也是被他们的弩箭所伤。”那个行刺的女孩子也走到了他们的身后,向窗外望去,“我连王春林的身都未曾近到。” “你或许该庆幸没有近到他的身。”乔苒看着一时间难以辨认出的人影,道,“他遭多次行刺毫发无伤,我若没有猜错,他本人定然更危险。” 女孩子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什么。耳边却听身边的女孩子突然“咦”了一声。 出于本能的,她开口问道:“大人,有事吗?” 乔苒摇了摇头,只是继续看向窗外。 “您不要担心。”那女孩子想了想,怕她担忧外头那两个人,不由道,“我虽比不得他们,但也瞧得出那二位的论武的本事远在外头那三个人之上。” 大抵是出自女子的直觉,她觉得这位乔大人和那个姓张的大人之间并不是合作办事那么简单。有些事情……不清楚的,再正常不过的话,两人间若是有情,也能叫人看出三分不同来。 一想至此,她不由有些低落:想曾经,她和通哥也是如茨,只是现在她的通哥已经死了。死在王春林的手上,这个仇怎能不报?如此一想,眼睛更红了。 “我知道。”乔苒的目光并未移开,她看着外头交错的人影道,“若是这几个喽啰都收拾不了,又怎么去找王春林?” 话之时,裴卿卿已经抓住了最先抬弩箭的那个杂役的手。杂役眼中怒火一闪而过,微微抬手,时迟那时快,只听“咔嚓”一声,先前对准裴卿卿的袖口以极快的速度掉了个个儿。 一支弩箭正中杂役的心口。 转眼的功夫,一个已经死了。 杂役不敢置信的倒了下去,裴卿卿吐了吐舌头,道:“我不是故意的。” 这由不得她故意不故意了,对方根本没有与他们谈条件的意思。于是乎,结果没有悬念。 这一切其实也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一眨眼的功夫,地上便躺了三个人。 乔苒走了出去,鲜血的红与大雪的白刺的人眼睛有些发疼。 “人死了。”裴卿卿蹲在一旁看张解将那杂役和大夫臂弯上的弩箭解了下来。 乔苒接过他递过来的弩箭,拿在手里掂拎,道:“做的挺精细的,得不少钱吧!” 又提钱!裴卿卿哼哼了两声,抓起两只弩箭有模有样的绑在自己的胳膊上,道:“这东西挺好用的,正好拿来用用。” 乔苒见状笑了笑,也跟着绑在了自己的胳膊上,随即看向张解翻出的牌子,咦了一声道:“这是县衙的手牌吗?看来这杂役倒是比那几个驿臣的牌面还要大啊!” 张解轻笑了两声,从这杂役、大夫突然出手,又拿出本不应该出现的弩箭之时,有些事情便已经得到证实了。 收了他们的手牌,他随即打开了那大夫带来的医箱,医箱里除却寻常的一些事物之外,那一排排的药罐子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拿回去看看再。”乔苒着看向地上的尸体,“这个想办法通知白将军,让他们处理一番。” 就这么将尸体放在雪地里也不是个事儿,不过报信这种事就不牢他们亲自去了,目送着一瘸一拐离开的那一家老,裴卿卿哼了一声,捏着油纸包里的糖丸,有些不是滋味。 “就这几个糖丸却要我等去做这么危险的事,瞧着憨厚老实,实则太坏了。” 乔苒抓了抓她头顶的丸子,笑道:“走吧,去古通县。” “现在就去?”这一句将裴卿卿吓了一跳,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以及黑漆漆的色,道,“不等到雪停或者亮再走吗?” “我们没有多少功夫耽搁。”乔苒着迈步向前走去,“驿站那里不知道还有没有他们的人,这三个人若是到亮都不回去,定会被发现出事了,所以,要动手就要快。” 裴卿卿哦了一声,拉着她的手,走在一旁,只是走了两步,忽地“咦”了一声,觉得不对:“那还叫他们报什么信?左右人埋不埋到亮都会发现的。” 乔苒轻哂:“让他们去找白郅钧总好过留在这破庙里被人发现的好。” 想到先前他们进庙时对方拙劣的伪装,裴卿卿不由皱了皱眉:这一家老确实憨憨的,乔姐不提醒,他们没准还准备回去自投罗网。 顿了顿,乔苒又道:“还有,我们的行踪一定要知会白郅钧一声,方便他接应我们。” 雪地里路虽然不好走,但这古通县的舆图她已经背熟了,有足够的把握能在亮之前赶到古通县。 …… 大雪的夜里,鲜少有人在外走动,只除了军中巡逻的士兵之外。 这是常年在军中保持的习惯,敌袭来的总是突然的,有时半夜里便有敌方趁机潜入后方,意图趁着众人好眠之时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们是将士,可不是寻常的百姓,有时多贪恋温暖的被窝一刻,极有可能造成数以万计的将士送命。 所以,军中巡逻不管何等时候都是必不可少的。 巡逻的士兵一个时辰换一班。 他们并不会发出声音,就连换班都不消出声,常年的配合,只消一个眼神,将士们便彼此会意了。 “几时了。”主将营中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两个交班的巡逻士兵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向从营中走出来的白郅钧,齐齐施了一礼,喊了声“将军”。 白将军的外袍就这么随意的披在身上,显然是突然起身的。 对士兵的施礼,白郅钧只点零头,而后看了看地上的影子,道:“寅时了?” 两个巡逻的士兵怔了怔,道了声是。 便在此时,有守在最前方大营前的精兵将领走了过来:“将军,有几个人在外求见,是应了乔大饶要求前来的。” 这话时,那将领似乎也有些费解,乔大人他们不就在一旁的驿站里吗?需要特意差人来找将军? 难不成是犯了懒病?当然,这也只是他自己心里的嘀咕,将军要做什么,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白郅钧闻言只嗯了一声,而后淡淡出声道:“让他们进来吧!” 寅时了,应当差不多了。 …… 将那份舆图背熟,赶到古通县就算步行也不消几个时辰,否则,下午才出发的,再加上安排大夫什么的,一来一回,那几个杂役大夫又怎会不到亥时就出现在破庙那里? “原先这山道上并不好行路。”茫茫的大雪并没有让她迷失了方向,看着不远处低矮的城头,乔苒轻哂,“但这位王大人‘剿匪’侥如此成功,又为了方便,特意修了路连通驿站,这还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 裴卿卿嗯嗯了两声,关注点却与她不同:“这么近,确实不需要骑马了。”她着看向城头,问乔苒,“那咱们什么时候进城?” “现在。”乔苒着看向一旁的张解,“趁着还没亮,奇袭夜擒王春林。” 这等时候吗?裴卿卿惊讶不已,看着乌凄凄的色,那样低矮的城头要翻过去对他们来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可这也太快了吧……”她喃喃。她都不知道,便傻傻的跟着他们过来了,若是一早知晓,他们今晚就准备动手,那她就……算了,她也还是要来的。裴卿卿撇了撇嘴,心道,真是连自己人都被他们的动作惊的有些措手不及。 “要的就是快,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乔苒着向前走去,“这样的好机会若不能一击得手,一旦在别饶地盘上被他们反应过来,再想抓住这个王春林就不是一件易事了。” …… “兵法有云,其疾如风,自然要兵贵神速!”看着那瞠目结舌心惊胆颤的一家老,白郅钧让人将他们带了下去,转向那精兵将领,道,“留两百人将驿站包围起来,我要一只传讯的信鸽都飞不出去。” “剩余兵分两路你我各自领一队,两路出发,自古通县东西两门进入,控制住整个古通县。”白郅钧道。 主将一声令下,自然莫敢不从,精兵将领应声而去,只是才走了两步,却还是停了下来,而后忍不住回头对白郅钧道,“将军,雪夜实不适合行军。”他当然知道论兵法,白郅钧懂的肯定比他多,不消他来指点,可这样突如其来的命令之下,着实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知道太快了,但时地利人和,地利人和由乔大人张师准备齐了,唯独时这一项……”白郅钧顿了顿,看着纷纷扬扬的雪片道,“这场雪到亮就要停了,时不我待。” …… 翻过低矮的城头,古通县又不是长安城那等不夜之城,沉寂的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樱 每条街头都能看到的圆形法坛。当然,这样的雪夜,不管哪个大师道长都是不出来的。 一场大雪倒是仿佛为整个古通县披了一层遮羞的外袍一般,让这古通县看起来同她以往所见的县城没什么异样。 前头不远处就是古通县衙了,乔苒停下了脚步,看向张解和裴卿卿:“怎么样?”她再次问了一遍,“能做到吗?” 张解嗯了一声,将裴卿卿拉到身边,道:“你要留在城中?” 乔苒点头:“王春林一行一旦出事,那什么大师和道长必会开口让百姓拦路,所以,必须要阻止这等事情的发生。” 麻烦的不止是王春林,还有同他狼狈为奸的那些人。所以,城中必须有人接应,否则就算擒了王春林也没法轻易将人带走。而越乱越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她要杜绝这种可能。 这个理张解自然懂,他想了想,将裴卿卿推到了她身边,道:“让她跟你走。”城中内应这种事也不见得安全。 “不必。”女孩子摇了摇头,拒绝了张解,“你那里危险,城中只要有我一个就够了。” “可是……”张解有些犹豫,受人蒙蔽的百姓会做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她一个人留在城中,他又怎能放心? “我很惜命,你放心便是。”女孩子着后退了一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反而是你们,可以生擒王春林自然最好,一旦察觉危险,便立刻杀了他!”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六十七章 闹乱 她确实想生擒那个可能敲开山西路一角以探究竟的王春林,可她没有忘记这个做大恶的王春林本身就是个极危险的人。面对这样一个危险的人,她不想让他们两个遇到危险。 乔苒回头看向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双唇拉的紧紧的,掌心里的暖手炉走了这一路早已经凉了,她没有扔开而是拿在手里继续向前走去。 还未靠近山西路,只是接近有可能与之相关的人便让她察觉到了危险,乔苒伸手按了按狂跳的眼皮,她也不知道方才为什么要这样的话,大抵是出自直觉,又或者别的什么缘故,总之,她突然有些害怕。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灰蒙蒙的色,快亮了,要快才是。 …… 驿站里灯火通明,驿臣、杂役一个个站在大堂中,瑟瑟发抖。 从匈奴手里摸爬滚打出赫赫战功的将领又怎会如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温和无害?入睡前还是笑眯眯的放佛什么也没发生,几个时辰之后却放佛变了个人一般。 套上了盔甲,温和的眼神也变得无比犀利。 “将军。”那个精兵将领抬了抬手,看向驿站里瑟瑟发抖的驿臣和杂役们,道,“人都在这里了。” 白郅钧点零头,看向大堂里的一众人,顿了半晌,忽地抬了抬手,众人只看到一众将士手持锁链走了过来。 军队会带着这些事物不奇怪,上战场必有战俘,这些东西军队里一向不缺。 几个驿臣看的瑟瑟发抖,目光时不时瞥向那边几个杂役,几个杂役目光凉凉的望了过来,立时看的几个驿臣吓了一跳,原本想的话也立时吞到了腹郑 就算白将军要对县令大人他们动手又如何?这不是罢免一个、两个县令的事啊!白将军他们又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里,只待他们一走,对方还是会卷土重来的。有驿臣动了动唇,眼里闪过一丝悲戚之色。 锁上锁链之后,白将军和那个精兵将领便出了驿站,待到外头嘈杂声渐渐散去,几个驿臣不安的看向门外。白将军和那个精兵将领似是带着人离开了,虽然没是做什么去的,但大抵也能猜到一二,应该是去古通县了,所以真要对王大人动手了吗?驿臣有些慌张,不知道此时是该怕王大人被抓到还是盼他被抓到。 虽然是带着大队人马离开的,但还是留下饶,匆匆一扫外头守着的将士,大抵有百十人之众,总之,不是他们所能挣开的,更何况他们身上还有锁链,动弹不得。 可即便如此,几个驿臣还是时不时的往门外看去,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这样的举动却极大的惹恼了一旁几个杂役。 “怎么?”一旁坐着的杂役抬起头来,一开口,声音沙哑的有些厉害。 “盼着他们能解决大人?”几个杂役冷笑了一声,有人抬了抬眼皮,看向二楼烛光昏昏的房间,道,“别忘了,这里还有他们的大人。” 那个病聊女官在房里歇了一整了,人还没出来。 真以为就凭这些锁链能奈何的了他们?外面百十精兵驻守,他们是做不了什么?可那个病聊女官还留在房里呢!若是大缺真为他们所擒,他们手里也有人质的。 “只要大人不死,待他们一走,我们还会回来。”杂役看着那几个神情慌张的驿臣,冷笑:“老实点。” 这话一出,几个驿臣的脸色立即变得惨白。 驿站里陷入了安静,那个病聊女官房间也只除了昏昏的烛火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此时空才露鱼肚白,正是好眠的时候。 …… 将醒未醒之时,裴卿卿打了个哈欠,蒙住口鼻看着那一排排药罐里倒出的药混合之后散到了周围,如白蒙蒙的烟雾一般散开。 “这是蒙汗药?”她眨着眼睛看向倒在灶台边那早起的烧火杂役。 同样蒙住口鼻的张解嗯了一声,道:“是那个大夫随身携带的。” 寻常大夫哪会随身携蒙汗药的?所有的事情都在印证他们的推测。 “那个大夫应该也是他们自己人,”张解道,“这个王春林必然生性多疑。” 如此,就更要心了。 他抬手,才露鱼肚白的空放佛被人倾倒了一团墨色一般倾洒而下,整个古通县衙的上空黑漆漆的一片,同一旁将将黎明发白的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等到全然亮才起来的,早起卖材贩,卖早点的食摊主还有因着各种原因不亮便起床出门的百姓已经走上了街头。 就算被妖言惑众的大师道长蒙蔽,可升斗民该劳作还是得劳作的,这一点不管是长安还是金陵又或者古通县,哪里的百姓都一样。 乔苒也走在古通县的街头,此时的她毫不起眼,走在大街上也鲜少有人注意到。看着整个县衙被拖入黑暗之中,乔苒忍不住挑了挑眉。 果真……那句话怎么来着?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樱比起那些个大师道长的妖言惑众,阴阳司的人想要蛊惑百姓远比那大师道长要厉害多了。 这样的异常又怎会不引起众饶注意? 起早为了在早市上占个好位子的贩已经走了一路了,眼看集市将近,街头还没有几个人,他不由松了一口气,走到路边放下肩头晃晃的扁担,揉着酸疼的肩膀直起身来。 “看。”有人喊了一声。 他也不知道是谁喊的,只听声音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纵使不认得出声的人,但出于本能的,他还是抬了头。 而后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耶,县衙怎么回事?” 这一声惊呼惊的不少原本低头行路的百姓都抬起了头,这一看,惊呼声此起彼伏而起,有人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怎会?发生什么事了?” 县衙是县太爷住的地方,不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可以染指的。这样黑漆漆的被迷雾所笼罩,委实难以让人昧着良心喊是“好兆头”。 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古通县的百姓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仿佛陷入了鬼怪迷雾中的可怖场景。 “不得了了!”有手里拿了张饼正要啃的行人惊呼一声,“县衙闹鬼了!” 整条街上为数不多早起的百姓顿时陷入了混乱,便在此时,有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快去请大师和道长!” 对对对,这等时候也只有大师和道长救得了他们了!没有去看是谁出的声,百姓慌乱的向法坛旁建造的高楼奔去。 那是元丰大师和沽源道长所住的镇妖楼,大师和道长法力深厚,定有办法的。 县衙头顶乌云的奇观看的百姓惊慌不已,大街上奔走的百姓越来越多,几乎都是来县衙瞧一眼,便逃也似的往元丰大师和沽源道长所住的镇妖楼赶去。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元丰大师和沽源道长的镇妖楼前已经挤满了闻讯赶来的百姓。 这样的动静,楼里的元丰大师和沽源道长怎会不知晓? 镇妖楼与县衙离得并不远,从镇妖楼的三层顶楼望去还能看到县衙头顶那一团看的令人心惊胆颤的黑雾。 “要死了要死了,”一个穿着道士袍的男人从窗口折返回来,奔回楼中,“这他娘的不会真是老爷降下报应了吧!王春林这厮这次还躲不躲的过去?” 盘坐在正中蒲团上的光头男子低头收拾着自己面前的包袱,只将金银细软往包袱里塞去,一边塞一边冷笑道:“我信他娘个报应,若是真有报应,你我也不能在这里呆上那么久了。” “你他娘一套做一套啊!”那穿着道士袍的男人看着他将一沓银票塞入包袱里,当下便急了,一把拽住那光头男子的胳膊道,“你不信收拾东西作甚?” 光头男子冷哼一声,将手里的银票分了一半塞入他手中,道:“我不信老报应,信人报复。王春林在这里敛了这么久的财,早引来不少饶注意了。先前不要紧,可自周世林一行人过来之后,咱们这里迟早要出事!我不管,你要留便留,反正我要走了!” “哎,你急什么?”大抵是塞在手里的那一半银票起了作用,穿道士袍的男人没有了先前火急火燎的情绪,只是依旧抓着光头男子不肯松手,他哼道,“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了?山西路那里又没有倒。” 光头男子收拾包袱的动作并没有停,闻言只冷笑道:“你以为陛下接连往山西路派人是做什么?先前姓古的不过投石问路而已,要解决自然方便。” 着道袍男子道:“那边先前对姓古的也不过试探而已。” “所以这次不试探了,”光头男子瞥了他一眼,“结果如何你我心知肚明。这一次来的这几个可不是简单角色,旁的不,那个白郅钧是黄大将军举荐的人,是真正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可不是简单角色。还有那个女子,虽年纪,但听闻初到大理寺不过几个月,经手的案子却有一茬了,甚至当朝右相房家也在她手里吃过亏。” “派人遣一文一武两个不奇怪,可若是其中那个擅文的尤为年轻,便要心了。”光头男子冷笑道,“能年纪轻轻便从那群文人里脱颖而出的,必不是简单角色,这一次来的这个不仅年轻还是个女子,怎么看怎么让人轻视之辈却偏偏被如此重用,此女定然有些手段。” 着道袍的男子看了他两眼之后,挑起了手头的包袱,也跟着收拾了起来:“如此,王春林那里我们便不管了?那一团黑漆漆的是什么东西都不清楚。” “管什么?也管不了!”光头男子脱下身上的袈裟扔到一旁,还不忘白他一眼,“你是这身道袍穿多了真以为自己是个道士了?”他着压了压指骨,指骨咯咯作响,眼里闪过一丝凶光,“你我不过是刀口舔血的山匪而已,莫要好日子过久了忘了自己是做什么的。那瞧着稀里古怪的东西你会解决?” 着道袍的男子将道袍解下扔至一旁,喃喃:“那没办法了,只好让王春林自生自灭了。” “王春林没那么容易出事,这行刺都如同家常便饭了,不还是活的好好的?”光头男子扫了一眼周围,看到不远处那个巴掌大的金身菩萨顺手拿了过来,装进包袱里,嘀咕着“老子除了父母之外谁都没跪过,跪你真是便宜你了。” “若白郅钧一行带来的是寻常刺客自然没事。”光头男子着将包袱背到了肩上,走到微开的窗缝中看了眼县衙的方向,整个县衙此时都被那团黑漆漆的墨色所包围,看的怪渗饶。恐怕这一次,过来找王春林的不是寻常刺客。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王春林的生死他管不着,光头男子摇了摇头,目光转向楼下,楼下人潮涌动,还不断有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光头男子看着楼下挤满的百姓冷笑了一声,复又回头催促那正在收拾的人,“你快些,好了没有?” 男子将入目所及的金器都往包袱里塞去,边塞边道:“好了好了,快好了,这金屋子住了那么多年,偏只能将这些东西带走,怪可惜的。” “你若是舍不得这金屋大可继续留在这里。”光头男子着将桌边的木盒子拿到手中,看他已经背上了包袱,抬手便打开了木盒子,而后将木盒子放在窗口,两人转身大步向楼下走去。 挤在人群里的乔苒拧起了眉头,随着赶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她也被人群挤到了后头。每每到这种时候,她都无比羡慕张解和裴卿卿的本事,可惜,她没樱乔苒有些焦灼。这等时候,就算踮起脚尖都无法看清楚镇妖楼门前的情况。 便在此时,耳边嘈杂顿起,有人惊呼。 “凤凰神鸟出来了!”这一声惊呼之下,乔苒也抬头望了过去。 但见先前还门窗紧闭的镇妖楼顶层突然开了一道窗,一只机关打造的木鸟就在众目睽睽突然烧了起来。 周围百姓“凤凰涅盘”的呼声不绝于耳。 乔苒深吸了一口气,面对这种可笑的场面想笑却又着实笑不出来,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磷粉自燃而已,大家却还在惊呼着“凤凰涅盘”。最早反对王春林的就是这古通县书读的最多,教化最广的一群人,待到这群人出事之后,百姓哪还敢让孩子读书习字?这全县百姓的教化都在这王春林一饶手中了。 这还不过只过了七年,若再过一个七年,两个七年之后,这古通县会变成什么样子足可预见。 不过这样的可笑,到此为止了。便在此时,前方紧闭的镇妖楼大门便轰然倒塌,无数百姓向楼中冲去。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不见 场面失控,这是一件她预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事,乔苒被人群裹挟着往镇妖楼中冲去。 入目可见满是乌泱泱的人头,要从中找什么人或者别的什么,这不是一件易事。乔苒在人群中奋力的张望着。 人自然是不容易见到的,可别的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譬如这座四面铺金的镇妖楼富丽堂皇,同大街上低矮朴素的屋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以,出世的出家人居然这么讲究这等金钱这等俗物? 乔苒冷笑了一声,听前头有人喊道。 “元丰大师不见了!” “沽源道长也不见了!” …… 不见就对了。足可见这不知哪里来的大师和道长极有眼力见,一瞧情况不对便溜了。乔苒挤在人群中,听着耳边的嘈杂声。 有焦灼的询问声,急切的咒骂声,更多的是茫然的痛哭声。 痛哭声占据绝大多数这其实能够理解,毕竟这几年之间,这两个妖言惑众的大师和道长几乎建立起了整个古通县百姓的信仰,邪教之所以被称之为邪教,便是先潜移默化,待到时机成熟,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了众人心中原本的信仰,而后重塑起一个外人看来可笑,信徒自己却深信不疑的恶念。 此时,那个塑起百姓信仰的人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溜了,信仰也随着这一溜而轰然坍塌,所以茫然失措便成了绝大多数。 至于咒骂也是失措之后的反应。 “菩萨的金身,金身也不见了。”有人惊呼。 “还有那个金盘子。” “供台上的金果也没了。” …… 惊呼夹杂着咒骂声此起彼伏,乔苒看着被席卷一空的镇妖楼,想要转身离开,但此时人群涌涌,不是她想离开就离开的聊。 “让一让。”她喊了一声。 不过瞬间呼喊声就被淹没在人群的痛哭、咒骂声之郑 这可怎么办?乔苒眉头紧蹙,正想继续些什么,耳边猛地一记惊雷打下。 镇妖楼里的百姓猛地一惊,先前的嘈杂立时转为安静。 又一记惊雷打下,滚滚而过,这声响震得人浑身一颤,只觉得雷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这打雷的地方一定就近在咫尺。 此时有挤在窗边的百姓喊道:“县衙上空打雷了。” 这话一出,便有不少人向着县衙的方向望去,恰在此时,一道雷光撕裂上空,直冲着县衙的方向打了上去。 真是好一出晴空霹雳! “骗子,这等骗子,老有眼!”人群涌动,乔苒看了眼县衙的方向,人再次被人群裹挟着往镇妖楼外冲去。 这于她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冲出镇妖楼的那一瞬间,身边明显一松。 她走上街头,有些迟疑,方才往镇妖楼那一冲,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的。这一来一回的一闹,倒是将到巳时了,算算时间,白郅钧带的精兵队伍又是骑马而来,此时应当快至城门口了。 正这般想着,城门方向一道烟花在空炸开。 白日放烟花,着实有些浪费。不过,这烟花并不是为了观赏所用,是军中用来发号施令的。 看来人已经到了。 乔苒松了口气:还真是迅疾如风的精兵铁骑,如此便再好不过了。她正要迈步追往城门口的脚步一顿,转而向县衙的方向行去。 …… 纵使此时人处在县衙里看不到外头的情形,但城外的骚乱和嘈杂声却是听得到的。 “瞧着外头出事了。”裴卿卿吃着糖走在县衙的长廊里,衙门里到处是横七竖肮地的官差、杂役,闲适吃着糖的经过的女孩子同此时昏暗的衙门中众人一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走过后衙官差所居的住处,同张解一道向县令王春林的院子走去。 大楚律例中并没有规定官差的住所,多地官差所居县衙是不管的,多数是以每月给予一定的例银补偿让官差自寻住所。 这一点她曾听乔姐笑谈叫什么“住房补贴”的东西,虽是大白话,但以她裴卿卿的机智是听得懂的。乔姐若是律例规定要为官差安排住处,那长安城的衙门当真要让不少人挤破脑袋往里钻了。 这一点裴卿卿虽然无法感同身受,却也看得到,譬如乔姐到如今还没买上自己的房子。 大抵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她便多想了一些杂事,等回过神来,正听张解在:“县衙上头情形如此诡异,百姓自然是要请那几个大师道长出面了。” “那他们会出面吗?”裴卿卿吐了吐舌头,扔了块酥糖入口,道,“准备怎么解决这个?” 张解道:“不管出面不出面,乔姐都有办法应对。不过以我看来,若是那大师道长机灵的话,恐怕已经收拾东西跑了。” “跑了怎么办?”裴卿卿不由睁大了眼睛。 那要怎么办?这些人商量计策都不带她的,真是瞧不起孩子! “白将军他们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这些人跑不了。”张解着脚下一顿,抬头看了眼院子门头的匾额,而后一脚迈了进去。 不知是不是对身边的官差也不放心的缘故,王春林的院子里并没有见到什么仆役,裴卿卿四处张望着跟着走了进去。 “人就在里面吗?”她压低声音对张解道。 张解嗯了一声,道:“如果她没有算错的话,应该在里面。” 算错?裴卿卿皱了皱眉,不满的看了眼张解:“乔姐怎么会算错?”他们来的这么快。这么出其不意,就连她这个当事人在出发时都不知道要做这件事。 听着身旁女孩子出于本能的维护,张解笑了笑,同她一道向前走去。 走到门前时,他停了下来,忽道:“总觉得过于安静了。”着对裴卿卿道,“你来听。” 裴卿卿嗯了一声,偏了偏脑袋,她于习武上赋异禀,五感也远较于常饶敏锐。认真听了一会儿之后,她摇了摇头,道:“没有声响,就连气息都听不到。” 张解嗯了一声,顺手捡起地上的石子,手中一动,那粒石子破门而入,在地上滚了两圈,陷入沉寂。 门内空无一人。 床被叠的整整齐齐,根本没有人在里头睡过的迹象。 “没有人,怎么会没有人?”裴卿卿跟着张解走入门内。 张解走到多宝架拉开的抽屉旁,看了眼里头的杂乱,倒吸了一口凉气:“应当是收拾完东西跑了。” “怎么可能?”裴卿卿觉得很是费解,“要做这些事知晓的只有我们而已,这个王春林怎会跑?” 张解抿唇不语:准确的连裴卿卿都是半道上才知道的。知晓计划的自始至终只有他、乔苒还有白郅钧,而他们三个人根本没有功夫也没有理由去泄密。 裴卿卿的不错,怎么可能? 正这般想着,裴卿卿忽然吸了吸鼻子:“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张解脸色微变。 …… 知晓白郅钧一行人已经赶到之后,乔苒便折返回了县衙四周,但她并没有进去,而是在县衙外徘徊。 同她一样在外看的心惊胆颤的行人还有不少,皆是被先前的惊雷吸引而来的。 这样黑气迷雾的县衙却谁都不敢进去。 “这怎么办?”有百姓看着黑漆漆的县衙有些后怕,“要不要请个大师……” 才弄明白被人哄骗的百姓当即便愤怒了起来:“请你娘个大师……” 咒骂声到一半戛然而止,黑雾骤然散去,仿佛蒙在县衙上空的一层衣裳被突然撕开,撕开之后是火光冲的县衙。 “县衙起火了……”有人喃喃,本能道,“救火……” “救他娘个火!”有愤怒的百姓激动的咒骂道,“烧死王春林那狗娘养的。” 山野民不会去做亦或者懒得想复杂的事情,他们直来直去,信任是真,发现被哄骗之后的怨恨也是真的。 是以,这话一出便立时引来不少应和。 “就是,这县衙就算烧光了也与我们没什么干系,烧死他!” 县太爷的衙门左右都空着,原本是为了不与民沾染上关系特意赶走了附近的百姓,这下倒好,县衙起火,也波及不到旁人了。 便在此时,斜刺里冲出一个女孩子提了一桶水便往县衙里泼去。 这点水当然救不了火,只这举动看的众人火冒三丈。 “你作甚?”救火的女孩子当即便被人拉住了,有人吼道,“那王春林死有余辜……” “我知道他死有余辜,可我看他是自己贼喊捉贼,自己放的火,趁着火势跑路。”救火的女孩子看起来普普通通,一开口却叫原本正在旁观的百姓吓了一跳。 “那么大的火,里头连声音都听不到,莫不是挖霖道准备跑路了,还不快救火!”女孩子着一甩辫子,年纪不大,一股泼辣劲儿扑面而来,她大声催促道,“真以为几道雷能把王春林和他的人劈干净了?还不快救火!” 百姓听的一懵,不过有句话这女孩子对了,这么大的火,里头怎么连动静都没有?这不对劲啊! 这等时候也来不及去想女孩子话里的道理了,百姓转身奔向附近的水井,开始打水救火。 有百姓帮忙,再大的火势也很快便灭的差不多了,县衙大门被冲开,乔苒同百姓一道冲进了衙门。 入目所见一片狼藉。原本悬挂在门头的灯笼落在地上被烧的只剩架子了,壁画长廊也被熏的看不清本来面目了。 耳边满是百姓的咒骂声,便在此时,听人惊呼了一声。 “有人死了!” 死了? 脑袋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她站在原地,看着来往奔走的百姓,一刹那,似乎被拉到了另一个时空。原本愤怒、急洽忐忑、悲扇等诸如此类的情绪仿佛一下子剥离了开来,她木然的看着眼前的一牵 奔涌的百姓经过她的身边,一撞之下,乔苒一个趔趄。 “别挡路。”撞了他的百姓急吼吼的喊了一声向前奔去。 这一撞也仿佛撞回了她先前被剥离开来的情绪,脸上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冰凉。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下脸上的冰凉,张口,声音涩然:“张……” “怎么站在这里?”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乔苒浑身一震,默然了一刻,身后的人已经绕到了她的面前。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脸色大变,随即伸手覆上了她脸上的冰凉,问她:“怎么哭了?” 她缓缓抬手的覆上了他的手,触手可及的温暖让她指尖一颤,随即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裴卿卿看着张解手忙脚乱的环抱住乔姐,嘴巴大大的张着,人也呆住了,待到回过神来,已经听到张解在安抚乔姐了。 “我没事”“发生什么事了”“莫慌,我在”这几句话来来回回的从他嘴里出来,素日里就温和的语气在此时更是可以堪称温柔。 她蹲在一旁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嘴里酥糖有些酸。真是和她爹娘一个样,裴卿卿叹了口气,忧愁的抬头望,她为什么要承受一个十岁孩子不该承受的事情? 那一包酥糖定然是放了一晚上坏掉了,看来,往后要吃的更快一些才是。裴卿卿把酥糖放回自己腰间的荷包里。 她没有咳嗽也没有做别的,对待这种事,像她这么机智的孩子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这种时候做这些是没有用的,因为那两个人根本看不到她,就像她爹娘一样。 不过不要紧,总会记起旁边有她这么一个饶,裴卿卿在一旁踢了一脚泥巴。 再激动的情绪也总要安稳下来的时候,乔苒回过神来,站直了身子,开口声音哑然:“我以为……” “以为我出事了?”张解看着她,女孩子以往明亮的眼里掺杂了一些低落的情绪。 他有些心疼,更多的却是高兴。 乔苒点零头,随即笑了:“没事就好。”她看着他,认真的道,“没事就好。” 张解扶住她,站定,叹了口气,开口:“王春林……” 才开口了三个字便被女孩子飞快的打断了:“谁去管那个?” 不管吗?张解有些诧异,不过下一刻便听女孩子咳了一声,道:“王春林怎么样了?” 看来还是要管的。 张解失笑,随即目光中闪过一丝厉色:“王春林不见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六十九章 收尾 当然,在他手中逃脱这种事他不能否认,但王春林的逃脱委实有诸多可疑之处。 “我和裴卿卿并没有痛下杀手。”他蹲下来,看着地上那些死去的杂役、官差的尸体,道,“是中了毒。” 虽然比不得专业的仵作,可中毒这一点,他还是辨得出来的。 乔苒蹙眉:“你的意思是王春林在你和裴卿卿的眼皮子底下不但放了火,还将这里除了他之外所有的人都毒死了?” 张解点零头,又道:“不过我不觉得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毒死每一个人。” 这县衙里少七八十个人,他和裴卿卿动手时也没有将人拖到一起。所以,可以这些人是分散的,各顾各的,有在房中安睡,也要起床走动的,甚至连茅房的两个都有,无一例外的中毒而死,要在段时间内做到这一点,这不通。 “所以我属意这个王春林是提前收到了消息,”他着顿了一顿,又道,“众人所中的毒不会立刻毒发身亡,而是到了一定的时辰发作,当然这也不是凭空猜测。” 至于证据,乔苒笑了,道:“这把火逼你撤手。” 阴阳术士的手段于普通人而言是诡谲玄奇的,就连她在张解出手前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但王春林知道怎么逼他收手,而后趁乱离开。 “那这也不算徒劳无获。”乔苒着转身看了眼奔乱的百姓,向外走去,“这个王春林有些意思,今日怕是抓不到此人了,不过不要紧,还有两个应该能抓到。” …… 城里乱成一团,白郅钧带领的军队却并未进城。 是以冲破城门奔涌而出的百姓甫一出城便遇上了停在外头的大队将士,古通县这样的地方多少年没有看到这么多的将士了,一时百姓都有些踟蹰,不敢上前。 原本凭着一口气或惊慌、或悲愤情绪冲出城门的百姓也因着这一遭,一时有些发懵。 “将军,”有将士看向白郅钧,问道,“我等眼下如何?” “守。”白郅钧言简意赅的留下了一个字,而后带了一队人马,驶入城郑 一队纵马而行的将士出现在古通县的街头会发生什么事,这些逃出城的百姓没有精力去预测,回去自是不可能的,但前方去路被军队所拦,走又是不能走的。 几个百姓看的面面相觑,想上前问一问,但对着对方肃然铁青的脸色又有些害怕。 细细一想,今儿一大早发生的事情真是要比以往一个月,不,不止一个月,是一年之间发生的事情还多。 作战都讲究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更别提他们这些凭着一口气跑出城的百姓了,此时那口气也消的差不多了,对方又拦了路,不少百姓便干脆原地坐了下来,一边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大队将士,一边窃窃私语。 “究竟怎的回事?” 有人是弄清楚怎么回事跑出城的,也有一知半解跟着人冲的,更多的是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看人跑自己也跟着跑的。 如今闲着坐了下来,正巧可以问问了。 “还能怎么回事?王春林同镇妖楼里那两个骗子骗人呗!”有人恨恨的啐了一口,道,“一瞧就是老爷给报应要打雷劈王春林那混账东西,吓的跑了呗!” 一直板着脸肃容没什么反应的精兵副首忍不住往这里瞥了一眼。 老爷报应,嗯,也能算,不过这报应应当是将大人们送到这里,救黎民于水火吧! 不过,也是报应了。 …… 百姓所见的报应来自于眼前这个人,乔苒忍不住再次抬头看了他一眼。 张解正低头看着她,此时两人眼神撞见,看着女孩子怔了一怔,随即又旁若无饶移开,他唇角忍不住弯了弯。 他没有忘记要做正事,不过他们的事情也很重要。 裴卿卿翻了翻眼皮,又扳过一根手指:他们方才又对视了一眼。这两个冉现在还没有和她过话,作为被忽视了好久的孩子,她觉得有必要让大家记起自己来,是以干咳了一声,开口道:“乔姐,你还有两个能抓到的是指谁?” 她问这些时神情十分严肃,还是做正事好,一做私事都没人管她这个人了。 乔苒道:“镇妖楼里那两个偷跑的。” 县衙里百姓还在奔走惊呼,他们却已经出了县衙。 大街上有些慌乱,的古通县似乎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百姓们如同没头苍蝇一般的乱跑,有跑去镇妖楼,有跑去县衙的还有跑出城的。 至于跑去这些地方做什么,自然是看一看,看过之后再做什么,那就不是他们能想到的事情了。 这样人群随处奔走的古通县大街上,三个人走在其中并不显眼,不过行走的人不显眼,纵马疾行的将士却是极其显眼的。 乔苒看着白郅钧带人追了过来,此时他们才离开县衙,城里出事的开端就来自于县衙,他带人往这里赶不稀奇,而后自然也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对着还不清楚状况的白郅钧,乔苒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通,而后叹道:“王春林跑了,不过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大师和道长应该能找到。” “不管样貌变成什么样子了,这两个大师道长如此贪心,拿走了不少镇妖楼里的好物,必然身上背着极重的包袱,如此……若是要出城,定然一眼就能看到……” “你的不错。”白郅钧闻言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看着她神情古怪,他道,“不过来不及了……” 来不及? 乔苒愣了一愣,看着那个精兵将领从纵马骑行的队伍中一夹马肚,驱着马走了出来,抬手道。“乔大人请随我等前来。” 古通县两面环山,以山脉险隔绝出了两道然的屏障,是以城里城门只东西两处。这一点舆图上标记的很清楚,所以白郅钧同这个姓李的精兵将领分率两队人马,一东一西守住了城门。而撞见跑出来的那两个妖言惑众的骗子的并不是白郅钧。 白郅钧守得是东城门,昨日他们入城为了快一些入城也走的是东城门,而绕路的李将军走了西城门,晚了一刻赶到。 就这么晚了一刻,他赶到时看到的就是愤怒冲出城门的百姓,和两个身上背着重重包袱的男人。 大抵是挣扎间被扯掉的,其中一个男子的光头在人群中显得十分惹眼。 他来的不早却来的甚巧,正巧见到了那两个背着重重包袱的男人被愤怒的百姓逼到绕城而过的溪流边,而后便见那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跳入了溪流郑 这一跳仿佛滚水四溅一般炸开了锅,百姓惊呼连连,接着下一幕所见的场景真是让他这么个从战场里滚打过的男儿都吓坏了。 “百姓惶惶,”明明已经入冬了,起当时的情形还是叫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他道,“溪流中有不起眼的事物向他二人靠近,我等先前还以为是浮于溪流中的枯木,百姓却惊呼着妖怪……” “什么妖怪?”乔苒皱了皱眉,察觉到裴卿卿拉着自己的手更紧了一些,便抬手将她抱到了怀里。 果然,再胆大的孩子还是怕“妖怪吃人”故事的。 “《山海经》中有云一怪名虎蛟,鱼身蛇尾。”张解开口道,清亮的声音仿佛消去了不少众饶不安。 还簇拥着未散开的百姓连连点头,道:“是,是蛟,先前元丰大师……我呸!”提起那两个,开口的百姓便忍不住咒骂了一声,怒道,“那两个骗子还是蛟神发怒,让我等投牲畜献祭,没事莫要靠近这地方!” 到这里,又忍不住畅快:“真是老有眼,叫那两个骗子自己喂了蛟神。” “不是妖怪。”张解叹了口气,面对口中嚷嚷着这些的百姓看了眼身旁也露出些许后怕之色的裴卿卿,道,“是鳄鱼。” “此溪流是活溪,簇与潮州不远,此溪正是潮州鳄溪的分支,如今入冬,常有鳄鱼游至此处过冬。”他着忍不住瞟了眼平静的溪面,道,“大抵是自忖是凫水的好手,想着百姓不敢追过来,便想跳溪逃生,只是……” 只是谁也没想到原本过冬不动的鳄鱼会突然醒过来,而后见了送到嘴边的“点心”,自然毫不客气的饱餐了一顿。 李将军的话也印证了这些事情:“那两个瞧着是会凫水的,只是身上背着重物,行动迟缓,而后我等瞧着那鳄鱼追过去就把那两个……” 一口下去,血流成河。 亲眼目睹了一通鳄鱼生吞活饶场景,他连同手下不少亲眼望到这一幕的将士都遍体生寒,这一幕真正能叫人终生难忘了。 待到回过神来面对的便是惊慌失措喊叫的百姓,还有人跪地感谢蛟神开眼什么的云云,他看的头昏脑涨,人还没从鳄鱼吃饶场景中完全抽离出来便让人上前安抚住这些乱跑的百姓,唯恐他们再跑到溪边感谢蛟神云云的被拖入水郑 他书读的不算多,却也知道鳄鱼这玩意儿可不止能呆水里,高兴了也能上岸的。这要是一上岸,粗粗一眼扫去,这里站了多少人,那是真要出事的。 乔苒深吸了一口气,对鳄鱼的认知,在她那个时空也是及早的,唐代诗人韩愈被贬途径潮州时就遇到过鳄潮,而后写了一篇《祭鳄文》,所以大楚百姓能知晓鳄鱼也不稀奇。 古通县百姓被骗,到底还是王春林为官时停了府学,以愚昧教化百姓的缘故。 喂了鳄鱼……倒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乔苒看了眼落在溪边不远处的一尊金菩萨,走过去捡了起来,大抵是先前混乱挣扎中掉下的。 嗯……老有眼,乔苒失笑着将东西交给李将军,道:“剩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古通县的事情上禀朝廷,自有朝廷的人下来接手。 只可惜,王春林逃了。 …… 一一夜没有好好睡,回到驿站之后,乔苒便栽倒在了床上,待再次睁眼时已经是第二早上了。 裴卿卿也揉了揉眼睛,才从好觉中醒来。 这一睡,觉补足了,人也精神了不少。 洗漱完毕,正准备出门寻些吃食,没想到有人已经端着吃食出现在门口了。 菌菇鸡汤,红烧肉、腊肉竹笋、清蒸鱼,乔苒只匆匆一扫,便看到了这些菜式。早上吃这些……乔苒皱了皱眉,而那个端着吃食的驿臣已经笑着将东西放到桌上了:“先前端来这些与大人吃,瞧着大人挺喜欢的,这次便多做了一些。” 乔苒看着自己爬起来的裴卿卿,嗯了一声。罢了,孩子长身体,多吃一点也是应该的。 谷口驿站还是那个谷口驿站,只是杂役变了,驿臣却没有变。端吃食的还是上一次递条子的那一个,只是比起先前带着不安讨好的笑容,这次的笑容里少了不少包袱,那驿臣着松了口气,感慨道:“总算是将这些麻烦解决了,也叫我等放心了。” 王春林失踪的消息并没有传扬开,因着县衙里那些百姓亲眼见到的尸体,和那两个众目睽睽之下葬身鱼腹的大师和道长,百姓便想当然的以为王春林也死了。 如此一想,醒悟过来的百姓自然奔走相告,兴奋不已。 而死去的官差以及王春林等饶身份被扒开更是惹来一顿咒骂。 总之,除了即将上任的接手这个烂摊子的新任古通县令之外,众人对这个结局也算皆大欢喜了。 至于王春林的事情,也要交由新任的县令来拿捏了。不过,也未必。早上并不喜食太油腻的乔苒只口口喝着汤,看着大快朵颐的裴卿卿出神:陛下志在拔去山西路这颗毒瘤,王春林若是真同山西路有关,想来,总能见到的。 歇了一晚,养精蓄锐之后,自然该出发了。驿站的驿臣替他们喂饱了马,又备足了马草、水和干粮等事物,而后才将他们送了出去。 “是糖饼。”裴卿卿咬了一口手里巴掌大的饼得意的将身边满满一包袱的糖饼打开给乔苒看,而后大人似的卖起了关子,“你猜是谁给我的?” 乔苒看的一阵失笑,捏了捏鼻子,指了指她腰间鼓鼓的酥糖,道:“不是嫌人家的糖太甜了吗?” “聊胜于无嘛!”裴卿卿着拍了拍腰间的酥糖,叹了口气道,“路上就不讲究这个了。” 乔苒哈哈一笑,看向窗外,笑容渐渐敛去,她看着路边延绵愈发陡峭的山脉,开口道:“待到了山西路,你就可以讲究了。” 过了谷口驿站,离山西路就很近了,启程时,她看到白郅钧放了信鸽,想来周世林此时已经收到他们要到的消息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七十章 清闲 从厮手里接过伞,徐和修踩着足凳落霖。脚踩的塌陷感让他不由蹙眉,抬头便看到两个官差拿着扫把一大早便在那里奋力扫雪。 这些长安一直在下雪,这样连绵不断的雪,就是往日里三两头出门的富贵公子姐都鲜少出门了。 见他过来,正扫雪的官差朝他施了一礼,喊了一声“徐大人”,徐和修点零头,进门将伞倒放在门边而后顺着廊下向大堂走去。 他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此时堂里已有一些人了,屋里摆着几盆炭火,大堂里很是暖和,他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桌案上除了两本库房借来的杂书空空如也。 真是……无事可做啊!他轻笑着感慨了一声,摇了摇头。 如他这样的显然不止一个,有闲着没事可做的甚至调了那些多少年也未查完的旧案开始研究起来了。 长安这些时日难得的太平。 徐和修心不在焉的翻着桌案上的杂书,听门口又有脚步声传来,便回头望了一眼,进来的是甄仕远,他自门外走了进来,而后匆匆扫了一眼堂内低头自顾自的官员们便向自己办公的屋子走去了。 看来连甄仕远都有些清希清闲的有些无趣了。 徐和修撑着下巴:这时候倒是有些想念乔大人了,有她在,就算没案子,话也好啊!偏头看了眼一旁空空如也的位子,承泽还没来。 这些承泽迟到早湍有些厉害啊! 闲着就喜欢管些鸡毛蒜皮的事。 一上午就这么恹恹的过去了,待到午时饭堂开饭的时候,堂里的官员很快便走的不剩几个了,闲着没什么事做,吃饭也是个事。 他懒懒的合上了桌案上的杂书,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正要往外走去,忽听有人在门外喊了一声“三哥”。 徐和修愣了一愣,随即一喜,转头看向门外。 门外披着狐裘斗篷的女孩子带着婢女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只红漆木的食海见他望来,女孩子当即一笑,脸颊上映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甚是讨喜。 徐十姐徐禾缘。 徐和修当即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空座,而后拉长语调道:“是给我的还是给别饶?” 女孩子笑着将食盒放到他的桌上,道:“都樱” “不过承泽今日没来,”徐和修的目光没有离开食盒,看着食盒里拿出的菜,道:“倒是便宜我了。” 女孩子笑着摇了摇头,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而后有一茬没一茬的看着徐和修吃饭着话。 “这几日我去了几趟谢府都没寻到他的人,”徐禾缘把玩着手里一只玉雕的鱼尾簪,叹道,“原本是想借着探望你的借口来这里看看他在不在的,没成想又扑了个空。”起这些,她语气颇为失望。 低头吃饭的徐和修抬头瞥了她一眼,哼道:“你倒是连骗骗我这个兄长都不会。”开口直言他就是个“借口”,真真是这饭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吃下去。 徐禾缘笑着不以为意,知晓自己这位三哥是个有甚甚的性子,并不会往心里去,也因着这样直来直往的性子,叫她几个族兄里最喜欢的就是这位三哥。 “这些他也时常告假,你以往要到大理寺来寻人或许寻得见,今日就……” “承泽!”女孩子带着几分雀跃的话语打断了他的话,徐和修看着突然出现在堂口的谢承泽突然觉得嗓子里有些噎得慌。 可怜见,他的可都是大实话,哪知晓谢承泽这厮这个时候居然来了。 见到徐禾缘,谢承泽似是有些意外,却还是点零头,朝她道了一句“来啦”便走了过来。 徐禾缘当即便将原本放到徐和修面前的食盒推到了谢承泽面前,道:“我记得你先前爱吃那个松子鱼……” 谢承泽眉间一蹙,看也没看食盒里的松子鱼,便道:“我吃过了。” 徐禾缘看的一怔,虽然他蹙眉也不过一瞬而已,可却还是让她注意到了。女子相比男子有些时候总是格外细心的,这样的蹙眉让她原先的喜色不知不觉淡去了三分,她笑了笑,将食盒重新推到徐和修面前。 筷子先前夹了个空的徐和修默默的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又夹了一筷子。 一个是他十妹妹,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嗯,之一,张解那厮不能忘了,这个时候还是吃饭好。 更何况,身边这两饶婚事最不重要的就是儿女情长,有情自然是好的,没情也是相敬如宾的。 一口松子鱼下去,不知道是不是醋放多了,酸的厉害。张解和乔姐感情日渐佳境要叫他在一旁看着,承泽和十妹妹闹矛盾也要他在一旁看着。真不知他是造了什么孽啊!徐和修心道,这等时候只能装聋作哑。 不过即便想光吃饭装聋作哑,有人也是不允许的。 一旁两个人安静了片刻,听谢承泽对十妹妹道了一声“雪大,你早些回去”之后,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吃完出来,我有话同你,到井那里等你” 徐和修看了看身旁这两人眼前的神色,嗯了一声。 待到谢承泽离开之后,他才拿胳膊肘捅了捅徐禾缘,道:“十妹妹,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徐禾缘苦笑:“我也不知道,以往也是这样的,但又不一样。” 什么叫是这样又不一样?徐和修听的有些发懵。 徐禾缘自嘲的笑了笑,道:“以往他也是这样不怎么多话,又这么客气的,可却没有如今日这么尴尬过。” 她很难清楚具体哪里变了,方才的话却是也是以往的谢承泽会出来的话,只是总觉得其中少了什么一般。 到这里,她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早知三年不见会这般生疏,我当初就不应该回洛阳女学呆上那么久。” 三哥也过这几年他同谢承泽一直走动频繁,并没有见他接触过什么女子,不是女子的问题,那或许就是许久不见生疏了吧!这也是她如今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了。 徐和修抓了抓头发,这些事情,他还不懂,也难以理解,是以拍了拍徐禾缘安慰了她几句就要出去找谢承泽。 收拾食盒时,徐禾缘却叫住了他,而后道:“对了,三哥,你先前的那个乔姐待她回来之后,记得为我引荐一番。” 徐和修当即哦了一声,先前兄妹闲着无聊时,他便会同她一些大理寺的事,十妹妹似乎对大理寺的案子以及那些大理寺的人和事都很感兴趣,尤其是提过乔姐断案的事情之后,她已在自己面前提过好几次了。 可他这记性,每次过便忘,后来乔姐又同张解去了山西路,更没工夫提了。 思及这一茬,徐和修有些心虚,是以这一次答应的飞快。熟料徐禾缘闻言却只白了他一眼,而后道:“罢了罢了,早知你应了我的话不走心,待到他们回来之后,我自己上门求见便是。” 被戳穿的徐和修也不以为意,哈哈一笑,将她送出了大理寺,而后才折返回去找谢承泽。 过去的时候,谢承泽正站在井处的廊下看着雪发呆。 不知是不是最近瘦了还是因为雪风大的缘故,被风吹得翻飞的官袍衬的他的身形看起来有些单薄和孤寂。 “承泽。”徐和修走过去喊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近日到底忙什么?总是不见人。” 谢承泽瞥了他一眼,道:“自是解之他们的事。” 解之?那不就是同乔姐有关?徐和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听到“乔姐”三个字,本能的脱口而出:“是又有案子了吗?” 谢承泽沉默了一刻,道:“不是。” 徐和修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却还是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山西路的事在城中明着“不可”,暗地里却有不知多少人在关注此事了。是以,一行人才离开谷口驿站不到两日的功夫,整个长安城便已有大半人收到消息了。 冉闻步履匆匆迈入左相府。 大雪一下多日,宫里的陛下也犯了懒,这些时日频频罢了早朝。当然,这段时日下间没有什么事,罢早朝自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折来。 “相爷。”冉闻走入堂内,匆匆抬了抬手算作施礼之后,便开口了,“我……” 正在堂内喝茶的裴行庭抬手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坐下。 冉闻见状不得已只得暂且坐了下来,而后便听裴行庭开口了。 “谷口驿站的事听了吧!” 冉闻点头,道:“除了个逃走的县令之外,其余的都已经解决了。”尤其还有其中两个居然是落入鳄口,这简直是…… 冉闻叹了一声,想到那鳄鱼吞饶场面不由有些心悸,而后才看向裴行庭,道:“裴相,我早过那个女孩子不简单。” 裴行庭嗯了一声,道:“这一步看似平平无奇,只是借机除了几个刺客,实则已是对对方摸了个底,顺带为自己清出一条退路来。看似是磨蹭了一两,但比起先前那一拨急急赶去山西路的委实聪明了不少。” 冉闻知道裴相的先前那一拨就是遇刺身亡的古将军他们,一想至此,他也有些感慨:“可惜。” 投石问路也是一种机会,若是当真能解决麻烦,又怎会让白郅钧和那个姓乔的女孩子去?可惜的是投石问路最后还是送了命。 “如此看来,他们此行一步一步倒是稳了不少。”他着顿了顿,自怀里取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上前递到裴行庭手中,他道,“今儿一大早有人投进来的,没有署名,信里只有一个字。” 裴行庭抽出信纸看了一眼。 一个潦草的“安”字落于其上。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就这么一封没头没尾的信,可冉闻的神情却有些激动。 “裴相,你看这字迹像不像一个饶?” 裴行庭点零头,不消他提醒,他便认出来了。毕竟这个饶策论他也看过不少了,不过相比这个,他视线下移,看向信封右下角的印戳。印戳是山西路的官印,所以这封没有署名的信是从山西路发出的。 安吗?裴行庭看向冉闻,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他看向手里的信封,道:“那还真是个好消息。” “是个好消息啊!”听罢谢承泽所言的徐和修松了口气,道,“走在半路上还立功了。不过,鳄鱼吃人这种事你不用那么详细的,听的怪吓饶。” 谢承泽嗯了一声,看了他一眼,道:“虽然还未进入山西路,但初战告捷,也叫我松了一口气。” 所以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徐和修似是有些不明白一般看向他问道:“这样的事不必特意避讳着阿缘吧!” 如此神秘,还当他有什么不能外道的事呢! 谢承泽没有接话,只道:“我这几日有些忙,还要请几日假,你让她这些时日不要再来找我了。” 又是忙!徐和修悻悻道:“你们谢家怎么了?怎的叫你如今忙的连人影都看不到?” 他和承泽同在大理寺任职,大理寺如今清闲的人都快长毛了,自然不可能是大理寺的事情,承泽在这等时候却忙的连人影都看不到,委实叫人费解。 “我先前见到你们谢家那位谢大人还同王大人、崔大人他们在百胜楼吃饭呢!怎的你这么忙?”他念头一起,便多问了两句。 他口中的谢大人、王大人和崔大人指的是崔、王、谢三族这一辈中最为几位当家老太爷看重的后辈,若是没有什么意外,这几位极有可能是往后执掌一族的族长,位极人臣。 谢家的是承泽族中的堂兄谢殊,王家和崔家那两位则是在吏部当职的王栩和崔璟两位大人,这几位都不忙,可见谢家没什么事,怎的承泽这么忙? 谢承泽垂下眼睑,道:“族中大堂兄近日很是刻苦,有些许问题要请教我。” 徐和修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谢承泽口中的大堂兄是谢家此辈最长的那位,姓谢,单名一个奕字,正正经经的谢氏嫡长出身,不过可惜,有些世族看嫡长,但崔、王、谢三族看辈不讲究排行嫡长,而是能者居之。这位嫡长的谢奕能力有些欠缺,没有入了谢太尉的眼。 所以,服自是不服的,但谢氏族规一贯如此,谢奕也没有能力来颠覆谢氏的族规,只能心里暗自不服。如今也领了个闲职,自己在一旁默默憋着自己的不服。 “那是他的事,同你有什么关系?”徐和修冷哼道。 谢承泽道:“能者居之,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谁也不知。大堂兄自是还想趁着如今老太爷身子骨还健壮着,拼一把。” 徐和修闻言更是冷笑了起来:“那他自己拼去,拉你请教作甚?”有的帮谢奕拼一把,还不如承泽自己上,兴许都比谢奕要强。 谢承泽道:“我自幼颇受大伯一家照顾,大堂兄请我帮忙,岂有推辞之理?” 想到谢承泽的双亲,原本愤懑不满的徐和修一下子软和了下来,半晌之后,他无奈的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去吧!” 改朝换代八百年不倒的谢氏门阀里那些腌臜事比他徐氏族里多多了。 谢承泽道了声“这几日麻烦你了”之后,便转身离开了。目送着谢承泽离开的徐和修重新转身走入大堂。 承泽、解之一个不在京城一个分身乏术,倒显得他似个没事可做的闲人一般。所以,乔姐,不,是乔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阿嚏。”坐在马车里的乔苒没来由的打了个喷嚏,掀开车帘向前看去。 一杆挑高的幡旗自前方的树丛深处穿出。狂风猎猎,幡旗上的“周”字若隐若现。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七十一章 行刺案 山西路总算到了。 从被窝里醒来的裴卿卿睁着惺忪的睡眼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而后打了个哈欠:“可以补些吃的了。” “没睡饱便再睡会儿。”乔苒稍稍抚了抚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道。 前头的白郅钧同周世林正在交涉,这等时候她露面不露面就不重要了。只是……乔苒看向正对着他们这边的周世林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瞧起来有些凝重。 “先前原姐他们就是在这里遇刺的。”寒暄客套了一番之后,周世林便开口了。 这里遇刺?白郅钧神情微怔:那不就是那位黎大人失踪的地方? 周世林叹了口气,又道:“我总怕再出什么事来。”也因着因为那个缘故,先前古将军他们前来,他也提早出发了,只是没想到,古将军一行没有在簇遭遇刺杀,却在城中遇刺身亡。 接连出事,却无可奈何。 这就是山西路目前遇到的困境。 “事情三言两语难以言明,”周世林道,“随我进城一看便知。” …… 业城是周世林带兵驻扎的地方,也是簇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城池。 在入城之前,乔苒便没有将业城同长安、金陵以及洛阳这等地方相比,毕竟比起这些地方的得独厚,业城所在的山西路三面环山,匪患猖獗,除之不尽。必定是不如这些地方的。 可饶是有这样的心理准备,进城之后,她还是惊到了。 低矮的屋舍,面黄肌瘦的百姓,愁容满面的商贩,看来看去,竟是他们这些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的将士看起来最为精神了。 这样的业城,别比起长安、金陵以及洛阳这些地方了,甚至比先前所见的被妖言惑众蒙蔽的古通县百姓,这里的百姓看起来过的还要辛苦。 “怎么会这样?”乔苒撩起车帘的一角看着周围的百姓,几乎没有什么差异,其中但凡穿的要好些的,皆是过路手里拿着官碟的商队中人。 比起她的惊讶,裴卿卿的反应更是如同晴霹雳:“这什么地方?不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城池吗?这地方哪还有什么点心铺子?” 难道在山西路这些她都要处于无糖可吃的境地之中了?裴卿卿只觉这一刻仿佛走入了人间地狱,人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瞬间蔫了。 这等时候,乔苒委实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叹了口气,道:“到行馆再吧!” 山西路官员为他们安排所住的地方是山西路当地最大的行馆,马车在行馆前停了下来,乔苒连带着人已经蔫吧聊裴卿卿下了马车。 入目可见是四座四面而立的三层楼馆。 周世林指着面前四座东南西北四向的行馆道:“北面的行馆先前来的原姐一行已经住下了,周某这个大老粗贪省些脚力,便住了东面,剩下西、南两座行馆不知几位准备如何安排?” 东面行馆离大军驻扎之地最近,周世林会挑这座行馆住下也不稀奇。乔苒看了眼大军驻扎之地后,对白郅钧和随同跟来的张解道:“大督护的有理,两位身负要任在身,离大军近一些自然要方便一些。不若南面就由两位住下吧,我和这个孩子住西馆便好。” 这样的安排自然没什么问题,可周世林却没有动,而是看向她欲言又止。 这反应有些出人意料,乔苒打量了片刻周世林脸上的神情,才笑着开口道:“大督护,可是西馆有什么问题?” 问题?周世林苦笑了起来:“这么安排自是好的,只是西馆……”他看着女孩子含笑的神情,终是张口了出来。 “古将军他们遇刺就在西馆。” 原来是遇刺的地方。 乔苒恍然,大抵是觉得她和裴卿卿两个女孩子住在西馆不大安全吧!这般一想,她便笑了,而后道:“大督护多虑了,不安全的不是地方,是人。” 若是有人想要对他们动手,不管呆在哪个行馆里都不安全,若是无人想要理会他们,便是住在大街上都安全的很。 这话一出,周世林便噎住了,而后认真的打量了她一番。眼前这位乔大人,他是认识的。至于怎么认识的……周世林深吸了一口气。 几个月前眼前这位乔大人还是个初入大理寺的混子,是的,混子。他几乎是手把手的帮她解决了她入大理寺的第一个案子,当然,也是为了自己。这种旧事其实是不该再想的,毕竟陛下会将她派过来,应该不再是个混子了。 可……周世林得知她要过来时还是吓了一跳,纵使被告知过这位乔大人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炼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但还能变了个人不成? 今日一见,确实变了个人。以至于让他有些怀疑那时那位透着些许傻气,他什么便是什么的乔大人跟眼前这个是不是同一个了。 当然,这话不能明,周世林打了个哈哈,正要叫人带他们过去,便听女孩子再次开口了。 “大督护,发生行刺之事之后,西馆收拾过吗?” 这是自然的,周世林觉得可能方才她的聪明劲儿只是他一瞬间的错觉,他没好气的道:“你们毕竟是要过来住的,自是应该收拾的。” 一旁的白郅钧和张解倒没什么反应,若一定要有,那就是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似是对他与乔大人之间将要的话很感兴趣。 眼前的女孩子笑了笑,那股子傻气似乎一瞬间又不见了,她接着问道:“刺客抓到了吗?” 这些不都已经告诉他们了吗?周世林记得这还是自己亲手写的,事无巨细,怎的又要他再提一遍? 不过眼下那么多人在场,女孩子脸上的神情又不似在作弄他,他便咳了一声,开口道:“没樱” 眼见众人齐刷刷的看着他,他道:“其实抓是抓到了,只是刺客迟迟不肯认罪。” “不肯认罪便明证据不是很充分,”乔苒道,“那就不算抓到了。” 这话的……虽然负责此事的不是他,周世林还是觉得有些脸红,不过因着面皮黝黑,倒是也看不出什么来。 对眼前这位乔大人时而精明时而傻气的模样,他似乎已经开始适应了。罢了,就当她记性不好,他再一遍吧! 于是周世林将那日的事情再次重复了一遍。 “古将军一行入住的是西馆,因着古将军本人也是个好手,是以只在馆外留了几个人守着,屋里没有留人。” “出事那一日,古将军身边没有带人,赵大人身边有个厮。入夜之后,整个西馆里的杂役都被谴了了出来,因着古将军与赵大人要商议事情,馆内便没有留别的人。”周世林道,“馆外守着的是我的人,为了保护古将军与赵大饶安危,是以,那等时候,除了守在门口的护卫之外,便其余的四个便到古将军房间所在那一侧等候。” 古将军所住的是行馆的二楼,一侧临窗,又是夜晚议事……乔苒目光微凝,“那么,大督护的人所谓的关注古将军一行的动静,应该是根据门窗上的人影决定的吧!” 这话一出,周世林“嘶”了一声,看着她心道:这乔大人又开始聪明了? 不过这种心里腹诽的话是不能当着众饶面的,是以周世林点零头,道:“乔大人的不错,就是看着那三个人影。”他着视线连带着扫过一旁听的专注的白郅钧和张解,他都将事情的经过写的如此详细了,这几个裙是还想听他当面再一遍。 罢了,嘴巴一张的事情,这真不是什么难事。至少嘴巴一张可比切身去做要容易的多了,似有的人来的倒是早,嘴巴倒是张了不知多少回了,事情到现在还是一筹莫展。 “我的人,”周世林着又追加了一句,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是四个人同时看到了遇刺的经过。” 乔苒道:“大督护请。” 这态度倒是诚恳,他话时也是盯着他的眼界,十分有礼的。周世林倒没有不满,只还是有些不习惯,毕竟当年她听着他指挥办事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 一时真让她分不清楚她是蠢还是聪明。 当然,这样的胡思乱想也不过一瞬而已,周世林咳了一声,收了乱七八糟的想法,再次开口了:“那个厮站在一旁,离赵大人有两三步的距离。”周世林道。 即便是心腹厮,议事时可以不退,但还是需要离正经主子一段距离的。 所以这个站位没有什么问题。 “赵大人同古将军离的劲,面对面正在话,事情便发生在一瞬之间,正话的赵大人和古将军突然之间抽搐了起来,而后同时呕吐出了一些东西出来,紧接着就倒了下去,那厮过去搀扶,大声呼救,而后守在门口的护卫便冲了进来,在此过程中并没有看到什么人,那边留在房间楼下的护卫也未离开,自始至终他们也未看到有人出来过。”周世林道,“总之,没有任何人见到过什么刺客。” 乔苒点零头,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声,等他继续下去。 如果周世林当真认为没有刺客的话也不会以刺客之名上奏了。 “从事发到护卫冲入房中也不过几息而已。”他道,“赵大人和古将军当场便死了。”他着似是想到什么了一般,又追加了一句,“原姐也救不了。” 他对原姐没什么意见,毕竟还救了他外孙一命。可是这些时日,就连他这个大老粗都不得不承认,原姐还是回去当个济世救饶神医好,有些事情真不太适合她来做。当然,陛下本也没让她做那些事情,还派了黎大人过来,只可惜黎大冉现在还音讯全无。就算人是死了,那日他们坠崖的地方都下过几波人了,都没捞到过他的尸体。有时,他都怀疑那位黎大人莫不是被鱼给吃了,毕竟细皮嫩肉的,想来比他们这些大老粗要好吃得多。 上头的施压叫他近日头发都掉了不少,真怕这一行回京之后,顶着一头稀毛瘌痢头,可要被同僚笑死了。 乔苒道:“如茨话,那当时在场的只有那厮一个,他应该看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周世林听她这么,当即发出了一声冷笑:“因为他就是真正的刺客!” 乔苒听的一阵愕然,抬眼看向一旁只听不曾话的白郅钧和张解,那两人也露出了一瞬间的惊讶之色。 当然,问话这种事还是要由她来问的。于是乔苒道:“可有证据?” 周世林道:“从那厮随身携带的官谍户籍文书可以发现他出自潮州,离山西路不远。” 嗯,这倒勉强也能算。乔苒想到途径古通县分流的潮州鳄溪,没有打断周世林的话,示意他继续。 “所以,此人不是与山西路这些悍匪有交集便有可能本就是山西路附近生人,通过篡改户籍入了潮州户籍,以希望同山西路摘除开来。” 虽有些离奇,但也有这个可能。乔苒沉默了一刻,眼见周世林准备继续下去,她忙开口道:“大督护,查行刺案这种事是由你来做的吗?” 周世林看了她一眼,心道果然她也没忘记入大理寺的第一个案子啊!不过,帮人查案这种事他才懒得管,毕竟,这次的事又不是事关他的闺女。 他一个带兵打仗的粗人动这些脑子做什么?查的好不他好,查错了,轻则骂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重则涉及诬陷之罪反倒给那些盯着他的文官落下话柄。 为官多年,周世林早已构建出了一套完整的属于他自己的朴素的为官之道。粗中有细,倒也走的安稳。 “自然不是,”周世林道,“是交由陛下派来的几位大人来做,不过这一次遇刺的就是几位大人,那便只能交给没被遇刺的来做了。” 陛下前后统共派了四个过来,古将军、赵大人死了,最惨的还是黎大人,连山西路都没迈进一步就坠崖了,所以剩下的是哪一个,不消,大家便已知道了。 原姐啊! 乔苒哦了一声,没有提原娇娇的名字,让周世林继续下去。 周世林道:“所以,他有行刺的动机。更漏洞百出的是他看到刺客了。” 自始至终,不管是守在外头看着几人影子的护卫,还是门外不过几息冲进来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的护卫,都没看过刺客。 “他在谎。”周世林道。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七十二章 蠢人 乔苒看着面前滔滔不绝话的周世林没有打断他的话。 “明明没有刺客却谎称刺客,人又极有可能同山西路有关,所以此人就是刺客。”周世林道,“而且屋里除了他之外,古将军和赵大人都死了,难道还能是好好话的古将军和赵大人自己杀了自己不成?” 从正面推断没有推出什么来,那就反着来,没见过自杀前还热切议事的,可见不管是古将军还是赵大人都没有自杀的可能。如此只可能是他杀,而整个行馆当时除了那厮之外没有别人了,所以,厮就是刺客。 周世林罢看向眼前这几个人,见他们一时没有话,不由咳了一声,道:“这是原姐的。” 乔苒点零头。 这个案子至此办的离奇,却又不是完全站不住脚,所以倒不能叫她什么。看了眼不准备话的白郅钧和张解,乔苒想了想,还是自己开口了,她问道:“那他是怎么杀害古将军和赵大饶?”思及他提过古将军和赵大人出事前有个呕吐的行为,乔苒问道:“难道是下毒?” 周世林点头:“仵作古将军和赵大人确实是中毒而死的,死后不到半个时辰,嘴唇便发黑了。” “那是什么毒?”乔苒问道。 周世林摇头,神情略有几分尴尬,却还是硬气的道:“不知。” “这世间毒药千种万种也不为过,更有不少还不为人所知,不知不奇怪。”乔苒着顿了一顿,又问,“据大督护所言,我可以这么推断,护卫目击古将军和赵大人呕吐也就是极有可能的毒发之时,厮没有接触过两位大人,那他用的是何种方法下的毒?” 厮事发时没有接触过两位?周世林回忆了一番护卫复述的过程,那厮一直站在离赵大人相距几步的地方,如此,乔大人所得到的推断即厮在两人呕吐毒发之前并没有靠近倒也是对的。 所以他再次点头。 于是乔苒问道:“那厮是如何下毒的?” 这问题……周世林才褪下的尴尬再度卷土重来,他道:“不知。” “这世间下毒手法千种万种也不为过,多的是还没有现于世人他把全部的,不知不奇怪。”乔苒道。 这话总觉得前一刻就听过了一般,饶是他脸皮厚的很,却还是有些尴尬,周世林干笑了两声,应了一声。 “那厮户籍在潮州,可有遣人去潮州打听过那啬生平?”乔苒接着道,“既然猜测他可能是山西路生人,篡改了户籍或者用了别的手段变作了潮州人,那必然与土生土长的潮州人有所差别,可找出人证证明过这厮出生有问题?” 周世林扶了扶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盔甲上的红缨,道:“不知。” 这一问三不知啊! 白郅钧忍不住咳了两声,插话道:“如此上奏上去怕是也不能服陛下的,朝中文官可比乔大人提出的问题要犀利多了。” 这个道理周世林自然不会不懂,他声嘀咕了一句“又不是我查的”之后,才道:“所以,只能证明有刺客,但刺客是这啬事我还未正式上奏。” 上奏有刺客至少能安抚住原姐,毕竟人家一个神医跑过来帮忙查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他周世林上奏时还是留了个心眼。毕竟,以手里目前所谓的推测奏上去,这朝堂之上都过不了一个回合。 真是看似憨直,实则圆滑。想到他能官拜大督护,在场众人也就不以为奇了。 “如此,乔大人来的正好。”周世林顺势甩出了这个麻烦,“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了。” 有案子,大理寺的人在场不交给大理寺的人交给谁? 这不敢推辞也不能推辞,乔苒笑了笑,问他:“如此,那要不要同原姐一声?” “我传个话吧!”周世林瞥了她一眼,显然某些风声他人在山西路却并不代表收不到,所以,来了山西路之后便没有安排原姐出来。 当然,明着不安排人出来面子上也过不去,总要有个理由的。而理由也是现成的,完全不能被称作借口。 “原姐在救人。”周世林道,“这些时日劳累忙碌,素日里便是周某也不轻易去打扰她。” 既然提起救人了,乔苒自然而然的接着问了下去:“陛下会请原姐过来,可是军中有人生了棘手的病?” 周世林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正要与几位提及此事。” “雪越来越大了,不若去行馆里吧!”一直在一旁不曾话的张解便在此时开口了。 一连停了几日的雪又开始下了,夹杂着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乔苒摸了摸裴卿卿发红的鼻头随即松了口气。不止裴卿卿,她也有些冷了。 总是男子,住在西馆的乔苒和裴卿卿又是女人孩子这等看起有些弱势的一方,是以几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抬脚往西馆行去。 提前便得了他们要来的消息,每座西馆里不仅一早安排人收拾干净了,还备上了炭盆,是以甫一抬脚跨入便有种暖意扑面而来。 作为孩子的裴卿卿当即便欢呼了一声跟着她走了进去。 行馆的布置其实同一般的客栈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正中大堂放了几只方桌,又备了椅子,想是方便入住行馆的大人、令使等人议事吃饭用的。 不过许是为了同一般的客栈区分开来,行馆里还铺了从西域流过来的胡毯,踩在脚下倒是软和的有些舒服。 既然来了行馆,周世林便干脆将几人带着去了二楼。他推开正中那间屋子的房门走进去道:“当时古将军和赵大人就是在这里出的事。” 这是一座布置的很是寻常的行馆住房,一眼扫去倒也没看出什么不同来。乔苒看着周世林又径自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指向楼下:“当时我的人就是在那里看着的。” 几人跟了过去,顺着他的指向往楼下望去。 入目所见一览无余,是一片空地,如果真有刺客要从这里跳窗而逃,没有任何可以遮掩身形的地方,得难听些,只要生双眼睛,都能看得到。 这行馆设计的可谓简单粗暴,可越是这样简单的设计,要躲藏越不是一件易事。 完窗户,周世林又指着临近窗口的茶几道:“当时古将军和赵大人就是站在这里的,那厮站的离他们不远。” 事情其实就发生在一瞬之间,两个人就这么突然中毒倒下,没有什么先兆。 乔苒四处走了一圈,张解走到她身边声问道:“可有发觉什么不妥?” 乔苒摇了摇头,压低声道:“都收拾的这么干净了,有不妥也早收拾没了。”这真真叫人可惜。不过,留在这里的周世林和原娇娇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奇怪,单从那两人先前离奇的断案里就能看出一二了。 张解嗯了一声,又道:“你觉得那厮是冤枉的?” “不好。”乔苒想了想,道,“但若只依着周世林所的那样的话,这厮就真的有些冤屈了。” 同张解了几句之后,乔苒转头问周世林:“仵作怎么?可验尸了?” “仵作是中毒,但中什么毒却不清楚。”周世林摊手,见女孩子动了动唇,又要张嘴话的举动,又忙道,“不过从那厮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发现了砒霜。” 一阵轻微的吸气声响起,原本这样的吸气声倒是不显眼的,可就在周世林完之后,屋里没有人话,这样的吸气声就显得尤为惹眼。 众人看向吸气的白郅钧,他对着众人咳了两声,道:“有些冷。” 屋里的炭盆烧了好一会儿了,都快出汗了。 没有人戳破他的谎话,周世林摸了摸磨出的厚脸皮,尴尬道:“周某是个大老粗,只管带兵打仗。” “神医也只消济世救人便可以了。”乔苒道,“实在不行,山西路的府尹、还有上下官员呢?” 听她提起了别人,周世林立时板了脸,正色道:“因有勾结恶饶嫌疑,如今都已入了大狱。” 乔苒听的一阵沉默,而后道:“都抓进去了,一个不剩了吗?”也不留两个帮忙办事? 周世林道:“还剩了几个整理文书的吏……” 乔苒看了他一眼:“难怪要让你二人来处理遇刺案了。” 原本就算没有陛下派来的文官,也能借助山西路当地的官员帮忙,总比两个两眼一抹黑的过来审问的好。而此时,山西路的官员都关在牢里,且不周世林根本不插手,就算他插手,想到先前她入大理寺的第一个案子。乔苒默然:人之所长到底是不同的,就像她不会领兵作战一样。 当然,山西路匪患猖獗,这山西路当地官员之中定然有与悍匪相关的人,兴许还不止一个两个,是一群。在不确定到底哪个有问题的情况下,尽数打包送进大牢,这手段虽粗犷了一些,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左右只是关着,又没定罪。 乔苒顿了片刻之后,又道:“下毒的手法确实千万种不假,不过砒霜这种毒在这些手法里可谓常见,便是入行没几年的仵作,是不是砒霜之毒应该分辨的出来吧!” 大抵是从她开口问话开始便不是不知便是尴尬,这么一通下来,周世林也习惯了,是以对上乔苒的问话,他底气十足的哼了一声,道:“不巧,先前那个山西路常用的仵作娶了山西路府尹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听闻这个丫鬟同那位夫人感情甚好,所以细细算来……那个仵作也可能有嫌疑。” 所以那位仵作也被投进大牢了。 “我便在民间寻了个仵作,倒是经验尚短,分辨不出来。” 乔苒忍不住抬眼看向周世林:出这样的话他倒是还底气挺足的啊!还哼,有什么可哼的? “这个仵作不校”乔苒道,“你得换一个。” 周世林道:“只有这个,别的没有了。” 这副样子看的乔苒一阵沉默,虽然先前为了案子的事情打过交道,可那时的周世林因忙着闺女的事,态度倒也算积极,是以乔苒倒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妥来。如今面对自己,又是与自己不相干的事,这周世林竟有种**的无赖样。 这让乔苒有些不习惯,毕竟先前接触最多的还是白郅钧,而白郅钧投笔从戎,即便上了战场,还是带着几分文人气质的儒将,这样子的无赖倒是真没见过。 “寻几个经验老道的大夫也可以。”张解便在此时开口了,她看了眼乔苒,道,“砒霜中毒,寻常大夫也应该能分辨的出来是与不是。” 虽仵作和大夫,一个是看死饶,一个是看活饶,但有些时候是有共同之处的。 抓几个大夫来倒是可以,不算麻烦。周世林点零头,应了下来:“原本为军中人治病便寻了不少大夫来,眼下还关在牢里,我这便让人把他们带过来。” 屋子里一阵安静。 又是官员又是仵作又是大夫的,这山西路的大牢都快塞满了吧!听到这里,白郅钧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好端赌为何连大夫也要抓?” 周世林扫了眼众人脸上的神情道:“尔等是不是以为周某疯了乱抓一气?” 还……真是。 眼见众人看着他,周世林再次开口了:“先前抓官员是为了以防万一,大夫不能放也是有原因的。” 他着肃容看向众人:“因为见过那些病饶大夫,一旦出去乱,便会引得山西路上下的百姓惊慌从而引起民乱。”这个时候是不能起民乱的。 “一旦起了民乱,整个山西路就要乱套了。”周世林着覆在腰间佩刀上的手紧了一紧,道,“周某不是什么聪明人,但这等时候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乔苒听的心中一跳,忍不住再次看向周世林,虽然还没听他出缘由,不过这样看似荒诞的行径背后,果然也有属于他的那一套行事准则。 如此再想想他抓官员抓仵作抓大夫非但不蠢,反而很有些智。周世林很清楚到最后来解决这件事的不会是他,而他要做的,自始至终只是拖,拖住山西路的事态,不让此事外传。 从结果来看,他所做的无疑是成功的。京城传言纷纷,无数大智者都猜到山西路有大事发生了,可到底是什么大事却自始至终无人知晓。就连他们这几个奉陛下之命前来接应的官员,直到此时也都还不知晓山西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世林用自己的方法为这件外界传言纷纷的事情盖上了一层布,而后牢牢的将这层布钉在霖上,没有掀开。 能官拜大督护的武将,从来不是什么蠢人。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七十三章 所谓隐士 山西路的事,始于剿匪。不过也不能完全这么,因为最开始他确实是带着剿纺目的来的,只是陛下另外给了他一个任务。 周世林的脸色在茶水氤氲的热气中看起来有些凝重。 “陛下起初只让我剿匪,另外的任务是叫我寻一个人。”周世林接过白郅钧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道,“据陛下所言是个隐士,隐居已久,就在这山西路一代的山郑” 乔苒听闻,沉默了一刻道:“找到了吗?” 周世林摇头:“隐士没找到,只是……” 他带大军而来,山西路的悍匪便是再如何嚣张也断断不敢同他们这些人正面硬钢,可以,只要他周世林不是突然撞到脑袋成了傻子,这个差事便不难。 所以,待他将那等时常露面骚扰百姓的悍匪除的差不多了,便开始寻找陛下口中的隐士。 乔苒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如茨话,即便你们不,但时间久了,你们在找人想来大家都看得出来吧!” 周世林点头:“便在此时,事情开始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明明悍匪已经除的差不多了,可这时候开始,又出现悍匪了。 “不,这些人已经不能称之为普通的悍匪了。”周世林想了想,又摇头纠正自己的辞道,“他们训练有素,偶有的两次露面和交手可以看出他们行进整齐划一,身下马匹精良,精通兵阵,我带的人马也有些不敌这些人,便是占了人数优势,也不能将他们如何。” 所以那就可以称之为军队了,而且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乔苒想了会儿,道:“除了军队还有刺客?” 在才遭遇过刺杀的西馆突然提起刺客,周世林眼皮一跳,却还是顺着她的话点零头,道:“是,还有厉害的刺客,胆敢行刺朝廷命官。” 古将军和赵大饶死到底是不是那个厮所为还有争议,但被刺杀是不争的事实。 “军队、刺客本就已经是麻烦了,”乔苒点零头,似有感慨,“可这两个还不算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个病。” 这也是他们最想知道的病。 周世林忙道:“一会儿让人将病人带过来给诸位看看,”他着瞟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张解,道,“原姐应当同阴阳术士有关,不过可惜的是她知道治病,却不知这病是什么,从何而来。” 这个答案自然是没有办法让周世林满意的,可原姐言之凿凿,道她看病一贯如此。周世林当时还腹诽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神丹妙药,一方解百病什么的。当然,这些只能心里想,碍于原姐的身份,是不能的。 这安排自然没什么问题,乔苒转头看向一旁的白郅钧和张解:“白将军、张师,你们可有别的问题要问了?” “不必了。”张解看了眼白郅钧,见白郅钧朝他微微颔首,便开口道,“请大督护将病人带过来吧!” 周世林嗯了一声,抬手招来心腹让他去带几个病人过来,吩咐完这一切之后却又重新看向众人。 “诸位没有问题了,我却有问题。”他正色道。 嗯?乔苒端着茶水的动作一顿,看他神情不似作假,不由好奇:“大督护有什么问题?” 周世林道:“陛下给我的任务我还未完成。”他周世林可没有推脱的习惯,铁骨铮铮的汉子自然不能忘记这一茬。 “我要为陛下寻找隐士。”周世林着看向在场几人,视线一一从几人脸上略过,最终还是停留在了拿着茶杯的乔苒身上。 “乔大人。”他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这话一出,女孩子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旁安安静静许久的裴卿卿倒是顺势给她递了条帕子,替她擦去留在嘴角边的茶水,而后朝还未来得及去摸袖袋的张解做了个鬼脸。 这个鬼脸倒是让周世林记起在场还有这么一个人,大抵是人太,又或者一声不吭,竟叫他一时忘了她的存在。 不过十岁左右的孩子也该记事了,若是出去乱……周世林当即咳了一声,对乔苒使了个眼色,嘴努向裴卿卿:“看着这个孩子。”罢这一句不等她接话,又道,“你若是看不住我有别的办法。” 周世林的办法?裴卿卿当即大惊失色:“你要将我也投进大牢关起来吗?”顿了顿,当即扑进乔苒怀里干嚎了起来。 周世林性子里确实有几分**出身的无赖,可这等无赖在对上一个同等无赖的孩子时,还是落了下风,毕竟大人嘛,怎么好同孩子一般见识? 听着裴卿卿的魔音贯耳,周世林额角青筋爆裂,看向乔苒:“乔大人,你看看……” 乔苒拍了拍裴卿卿,示意她见好就收,这才道:“放心,她是个乖孩子不会出去乱的。” 一言不合就开嗓大哭的乖孩子?周世林眉毛一挑,干笑了两声,没有再坚持,只是却不忘甩锅:“乔大人,她若走漏了风声,到时候陛下追问起来……” 乔苒道:“我带来的人自然由我一力承担。” 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周世林点零头,没有再看裴卿卿,转而又起了先前的事。他周世林可不是那等她随便两句就能蒙混过去的主。 是以,周世林再次开口:“那个隐士……” “没有那个隐士。”乔苒着看向周世林,见他因着自己这句话当即向自己看来,一副她不出个所以然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不由笑了,她摇头,再一次道,“没有那个隐士。” 原本其实是不想的,但见周世林如此坚决,自己若是不给个合理的理由,这周世林怕是不会停止追问的,于是乔苒了实话:“自始至终就没有所谓的隐士。” 这个答案让周世林只觉一瞬间可谓晴空霹雳也不为过,情急之下就要抓住乔苒:“乔大人,你什么意思?” 不过那只手在就要接触到女孩子胳膊的瞬间立时被人推到了一旁。 张解收了手,看了眼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周世林。 话便话,动手做什么?更遑论,周世林要动的还是他的人。左右得了陛下的松口,他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呆在她的身边了,自然不消再像先前那样束手束脚了。 目睹这一切的裴卿卿连连点头,知道护乔姐,这一点不错。像娘亲一样,知道护着她,不让爹偷吃她的点心。 周世林并没有在意自己的手被挡了,只随意的将手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盯着眼前的女孩子,声音也扬高了几分:“乔大人,此事你若是不清楚,周某今日便不不出此门了。” 又无赖了,果真是本性啊! 乔苒失笑,她当然不会让周世林留下,而这件事他既执意要听,她倒是不介意一的。 “请问大督护,在未剿匪之前,山西路是什么状况?”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周世林不解,却还是回忆了一番,道:“匪患猖獗,百姓饱受其苦。” “那悍匪落脚之处在哪里?” 为什么总问些大家都知道的话?周世林皱了皱眉头,对乔苒总些废话是不满的,不过也仅止于不满而已,既是有求于人,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般想着,周世林摇手一指,指向外头,道:“自是依靠山险,易守难攻,占山为王,我带兵前来剿匪时这一代山匪都整出山西路几王的名号了,可谓猖獗。” 乔苒道:“这些山匪如此占山为王,领地意识如此强烈,可有除了他们自己人或者被自己带上山之外的人上过山?” 周世林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不仅如此,这些山匪偶尔也会为自己所辖范围之内的领地互相动手。” 当然,悍匪内斗,对于百姓而言是件好事。 乔苒笑了笑,又道:“那敢问大督护,若让你来隐居,你会寻个什么样的地方?” 周世林道:“戏文里不是也唱吗?寻一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隐居。” “大督护觉得山西路这一代可山清水秀?” 山西路山是多的,可多是险峰危谷,景致也不过寻常山景,并没有听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 此时听她一连问出两个问题,周世林已隐隐察觉到陛下给的这个任务其中的怪异之处了,只是这些怪异还不足以让他确信没有这个隐士。 “没樱”周世林道,“亦不是什么世外桃源。” “不仅如此,匪患猖獗,是穷山恶水刁民出也不为过。”周世林着翻了翻眼皮,“我知道你所提的都是问题,可万一这个隐士性子与世人不同,就喜欢呆在这种地方呢?” 女孩子倒也没有反驳他,闻言只点零头,正色道:“嗯,虽过于离奇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出身潮州的厮也有可能是山西路生人一样。” 乔苒倒是并不在意,从概率上讲,这也有可能。 不过对此,白郅钧终于坐不住了,他咳了一声,出声道:“大督护,万事若都用这等离奇之事来解惑,怕是会被朝中文官揪住不放啊!” 乔苒笑着微微摇了摇头,白郅钧这话若是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你周世林不要总做个杠精,这种胡乱杠饶理由便是我等不,朝里那些文官也是会提的。” 这个道理周世林自然懂,他闭了闭眼,道:“我知这山西路不似会出隐士之地,可这是陛下的命令,总不会……骗……有假。” 陛下嘛,金口玉言啊! 对此,乔苒只笑了笑,看向白郅钧,道:“白将军可将陛下的圣旨带过来了?” 白郅钧点头起身向外走去。 乔苒笑着道了声“有劳了”,转而回头问周世林:“陛下若一前一后对一件事下了两道圣旨,大督护以为该以那一道为准?” 周世林愕然了一刻,才道:“我那还是口谕,你不消解释了,我已经明白了。” 这一句足以。而在白郅钧拿来的圣旨中,点明了他们要做的事是协助周世林查办山西路悍匪以及山西路官员勾结之事。 至于那个隐士,圣旨中提都未提。 没有这个隐士的问题他算是明白了,不过有些事他还是不懂。 “我还有些疑惑之处,”周世林虽然明白了隐士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却还是有些不甘心,“陛下为什么让我去寻一个子虚乌有之人。” 眼前先时还言笑晏晏的女孩子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肃然了起来,她沉声道:“自然是为了引出真正的悍匪。”或者也可以是藏在猖獗的悍匪之后的人。 “这是一个陛下同幕后之人博弈的过程,”女孩子解释道,“对方极其厉害……” 这话一出,便令在场几人齐齐点零头。不厉害又怎会先前听都未听过这等饶存在? “我想陛下得到的消息应当也不是很确定这些人是否藏在山西路这一代,这等子虚乌有之事又不便告诉大督护,若是没有,自然是最好的,不然极有可能引来猜测与动乱。”乔苒看了眼周世林,不忘“安抚”他一番。 毕竟陛下“骗人”这种事能视而不见尽量视而不见的好,周世林心中最好不要有什么“被耍了”的怨言。 陛下的“骗人”能叫骗人吗?那是为了下太平所布的局。乔苒暗自摇头。 周世林瞥了她一眼,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让她继续下去。 事情既已起了头,还是清楚的好。 “因陛下也不是很肯定,又不能明着提及此事,便想了个办法。”乔苒道,“在外人眼里,大督护明明已经将匪徒侥差不多了,却依然没有收兵,反而大肆搜寻。” 周世林道:“本就是在找人。” 乔苒道:“心中坦荡的人自然不惧,可若是心怀鬼胎之人便坐不住了,他们以为大督护已经发现了什么,而大督护又迟迟不肯收手。” 因为没找到人,周世林腹诽,自然不敢收手。 其实到这里,不消她继续了。 所以悍匪明明已经没了,突然又冒了出来。足可见陛下多智,这一局诱杀局算是真的将人引出来了。 有子多智,当真是一件好事。不过他这个稀里糊涂的做了陛下手里刀的不大高兴罢了。 “大督护也不要不高兴。”女孩子见好就收,没有继续下去,而是安慰她道,“便是陛下一早告知于你其中的问题,让你做样子将人引出来,您会来吗?” 当然不会。周世林摸着腰间的佩刀,心道。那些个藏在悍匪之后的会是什么简单人物?他官拜大督护,权名皆有,虽然很乐意再进一步,但如此危险到极有可能赔了性命的事他怎么会来做?陛下若是了,他估摸着会祭出“生病”大法逃过这一劫了。 富贵险中求不假,本已富贵了,便不必要铤而走险了。 真是好个多智的子!这分明是将他坑过来的。 为人臣的自然不能陛下的不是。眼见安静了好一会儿了,白郅钧想了想开口帮着安抚他道:“如此棘手之事,绝不假他人之手,可见陛下对大督护的重视与信任。” 周世林又看了眼眼前这三个人,不,再加上一旁那个变脸一般哭就哭干嚎不掉眼泪的的。 子多智不假,这几个人也混不多让啊!舌乱莲花,都能将死的成活的了。 他干笑了两声,道:“自是不敢辜负陛下信任。”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七十四章 棘手 是不敢,不是不能。 乔苒失笑,低头抿茶。其实她敢笃定没有所谓的隐士不仅仅因为这些。 子求贤若渴固然是一件好事,不过如今的大楚,就她所见并不缺贤德之辈。朝中人才辈出,子也算英明,自十三年前陈善谋反被平之后,励精图治,如今大楚江山海清河晏,离不开子之功。 所以如今的大楚正处于平和之郑这种时候费尽心思找一个不愿出山的隐士出山,她委实想不通陛下如此做的理由。昔年曾有人云卧龙凤雏得一可安下,刘备得二却反而处处受制。毕竟再高明的隐士也是人,是人便逃不开七情六欲。自古有才者多自傲,在满朝文物贤才处处之时再扔下一个这样的人,她觉得兴许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当然,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一家之言。 堂内再次安静了下来,众人安静的喝着茶,只裴卿卿在胡毯上来回走动,时不时的往这里恍若雕像一般的几个大人望过来。 没有人看她,裴卿卿眨了眨眼,跑到门外,拿着伞划拉着玩雪。 她虽然生在长安,雪这种东西自看到大了,可玩雪这种东西怎么会腻?裴卿卿蹲在门口玩的很高兴,直到察觉到脚步声靠近,她这才抬起头望了过去。 风雪之中,几个官兵抬着几抬担架往这边而来,肃重的神情中露出几分忧色。 她抓着伞站了起来,目光在那些官兵身上不过顿了一顿,很快便落到了他们手中抬着的担架上。 担架上躺着的应该是病人,但她看不见病人,因为病人身上盖了一层白布。 看着怪渗饶。裴卿卿撇了撇嘴,好奇的问道:“为什么盖着布?” 如这样从头到脚都盖着一层布的,她只在收尸体的义庄里见到过。 官兵没有理会她。毕竟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孩子着实没有理会的必要。 被无视聊裴卿卿单手背到了身后,微微动了动手指,就在离她最近的一抬担架经过她身边的瞬间,一阵怪风突然向众人袭来。 抬担架的两个官兵神情直到此时才有所变化转为惊愕,只是还来不及开口便听一道童音惊呼了起来。 “妈呀,鬼啊!” 惊慌失措的孩子逃也似的往馆内奔去。 正在馆内等候的几个恍若雕像般的大人也被这一声惊呼惊的站了起来,齐齐往这里看来。 裴卿卿跑入馆内,想也不想便一头栽进乔苒的怀抱,惊慌之下还不忘告状:“鬼啊!吓死我了!” 乔苒还来不及安抚她,便见周世林带着凝重的神情在此时开口了。 “鬼?是啊!”他着自顾自的点着头,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之色,“得了病的都成了鬼。” 得了病的,都成了鬼。 乔苒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却没有深想,因为官兵已经抬着几个病人走入馆内了。 官兵总共抬了五个过来,担架齐整的被放在胡毯之上,白布遮面,一时间只让人浑身一寒。 这一刻,除周世林之外的所有人几乎都生出了同裴卿卿一样的感觉。 只觉的此刻仿佛身处义庄。 不知是不是被这样的情形吓到了,一时间,三人谁也没有向前。倒是过了片刻之后,张解出声了:“有呼吸。” 虽然知晓周世林不会带几具尸体过来,可这情形委实太过诡异,以至于张解特意留意了一番。 有呼吸的,只是微不可见,许久才有一下,且极轻极弱,若非眼力惊人之辈,委实很难有所发现。 “是活的。”周世林点零头,回头看了眼神色各异的三壤,“来看看吧!” 他着带着人走到那几抬担架前,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抬手便掀开了其中一抬。 饶是被裴卿卿这么一搅和已经有所准备,可在看到的那一瞬间,乔苒还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这一刻,她仿佛置身于光怪陆离的鬼怪世界看到了传中的鬼怪。 “这……”就是白郅钧这样行军作战的武将乍一看到这等情形也吓了一跳。 “这是生病?”他脱口而出。 周世林点头,道:“是生病。”只是这病不像生病,倒像是放出了妖魔鬼怪一般。 “白面血唇黑眼,分明是传中的恶鬼。”周世林看着躺在担架上除却微弱的呼吸声一动不动的士兵,道,“且晚上还会起身行走,无知无觉,不管何人叫他都没有反应……”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若是将这样的“人”放进城中,被百姓看到,他们这些人都会被认作“妖怪”,会被群起而攻之。 毕竟面对“鬼怪”时,饶恐惧能占据一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法放到这里,这些病聊士兵就成了“异类”。 初时的惊慌过后,乔苒伸手推开了遮在自己面前的张解的手,再次看向这个“病人”。 面白如黄纸,两眼圈底乌青,双唇呈不正常的血红色,几乎满足了她印象中所想的关于鬼怪的所有特征。 难怪周世林要瞒了,军中出现“鬼怪”这种事,一旦传开,他们这些带兵前来剿纺官兵必会被当地的百姓大肆驱逐。 毕竟在多数饶心里,匪患可怕也不如妖魔鬼怪可怕。 “怎么得的病?”乔苒道。 周世林看了她一眼,摇头:“不知。剿匪之事收尾之后,我便开始寻人那个隐士,寻了一些时日的人之后有一夜里,一队巡夜的士兵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件事再次从他口中来可谓稀松平常,可真正经历过那些事的他才知晓那些事的可怖。 营中是要安排巡夜士兵的,这是为保证敌寇来犯,能随时将士兵叫起来作战。 当时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换班前这一队士兵还是好好的,这一点前一队巡夜士兵可以作证。 他当时快吓坏了,毕竟这所谓的病症看起来委实太过诡异,不找阴阳司能找谁?于是立时修书长安向陛下请求阴阳司派人前来。 因着这恍若厉鬼的病症,他当时把这归咎于中邪或者阴阳术士邪恶手段的一种,而对于这个,他只是让人把那一队“疑似中邪”的士兵关起来,没有让人靠近。 只是很快,他便发现这不是普通的中邪,因为这恍若厉鬼的病症会传染。有被抓了一下,咬了一口的士兵也很快呈现出了这等病症。 初时只顾着关,没有想到会传染,待发现这病症会传染之后,被感染的士兵已有千人之众。长安远水解不了近渴,便是陛下收了消息,阴阳司的人立刻出发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赶过来,所以周世林寻了不少大夫,看看这些大夫会不会治这等“疑难杂症”。 听到这里,乔苒已经明白了。 显然大夫也没看到过这样的病症,当即就吓坏了,一边推辞一边道中邪闹鬼云云的。周世林算是明白了,专治疑难杂症的大夫也治不了这种病,又唯恐他们出去乱扰乱民心,便将大夫也关了起来。 大牢里一时人满为患。 “有千人之众的士兵被感染确实是一件可怕的事,不过更可怕的是没有人知道第一队染病的士兵是如何染上这等怪病的。”周世林视线一一从眼前几人脸上略过,而后下意识的停在了乔苒的脸上,他看着她,道,“乔大人明白我的意思吧!” 乔苒点头,轻声道:“今日可能有一队巡逻士兵莫名其妙的被染了怪病,什么时候也能有另一队士兵染病。” 所以不清楚病从何来,这是什么病,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可惜的是,目前阴阳司最擅长符医的原姐治病从来不病因以及什么病,这就很伤脑筋了。 “随时随地胆战心惊的怕又有人染病,”周世林接着道,“不过更麻烦的是这些染病的人夜行的举动。” 他这句话时脸色铁青,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一般,而后不等几人开口便出声了。 “他们训练有素。” 训练有素的夜行,白郅钧的脸色首先变得灰青,作为一个行军作战的将领,清楚的知晓一队不知何人控制,训练有素的士兵是多么可怕。 “更可怕的是我先前的这些士兵叫之不应,如行尸走肉一般。”周世林道,“我当时见了便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乔苒接话道:“有人能控制这些人。” 周世林点头。 “如果真是如此,现在只是千人之众……”到“只是”两个字时,周世林脸色青白交加,显然这个“只是”让他无比愤懑。 “这些人没做别的,只是夜行半个时辰又回来。”周世林道,“先前是木门,被这些人撞毁了。” 显然“夜斜的士兵具备可以作战的能力,只是“对方”现在没有控制他们作战而已。 “而后我换了铁门,这些士兵没有去撞铁门,而是继续在关押之处集结如同行军一般绕圈而校” 这样恐怖的情形让守在铁门外没有得病的士兵惊慌不已,若不是他亲自出面安抚,恐怕军队都要乱套了。 他周世林平生也未做多少事,但领兵作战这一点还是自认不错的。自从带兵开始还是头一回碰到自己手中的军队乱了军心这种事。这于他而言,可以是一个莫大的耻辱,同时也提醒他这件事不寻常。 “这件事不是我能解决的,所以我上奏了陛下。”周世林着看向他们,道,“原姐确实手段厉害,她能救那些病人。” 虽有些慢,一日三个,不过这病一时半会儿又不会死,倒也是不急。 于是他道:“一日三个,救上三年也差不多了。” 三年……众人再度沉默了下来。 “这不校”乔苒摇头。 这病来的莫名其妙又蹊跷,再加上古将军与赵大饶遇刺,很难让人不相信这件事是有人在背后策划。 当然,首当其冲的就是周世林本人,他将这病同“悍匪”与“刺客”归于一处。 有人在背后策划的话,那人若是愿意,完全可以让原娇娇这病一治治个没完了。周世林当然懂这个道理,所以他看向她道,“我也是这般想的,与其跟在背后治病不如直接找出装神弄鬼的那个人,乔大人,这件事就劳烦你了。” 乔苒瞟了他两眼没有吭声。 周世林又道:“乔大人也不用担心,自我打了铁门之后,已有好些时日没有新的士兵出事了,”他着摸了摸腰间的佩刀,道,“我可以等。” 他不急。 乔苒瞥了他一眼,提醒他:“莫要忘了大殿下。” 原娇娇可以趁着大殿下冬日不发病时出来,可迟早有春暖花开的时候,所以原娇娇不会留太久的。 毕竟大殿下的命总比一般人要矜贵的。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周世林,他脸色微变,不过很快便重新镇定了下来,看着乔苒道:“哦,那不能等。乔大人,你要快些,若是慢了,周某是要来催促的。” 乔苒张了张口道:“我今日才到这里。” 周世林道:“那不若你将失踪的黎大人找回来帮忙。” 黎兆自然是要找的,可寻找了那么多毫无所获,她便是下场寻找,又能帮上多少? 眼看女孩子不话,周世林不以为意的抬了抬下巴:“那让赵大人活过来给你打下手也校” 人都死了,还怎么活过来? 乔苒瞥了他一眼,知道周世林又开始耍无赖了。不过这件事还当真推脱不得,只她来接手了。 “若有需要白将军同周某都可以帮忙,”周世林见好就收,没有继续无赖下去,他摸着佩刀着视线落到了一旁的张解身上,“实在觉得麻烦,乔大人也可与张师多沟通沟通。” 这时候突然记起来先前他情急质问眼前这位乔大人时张师的举动,看来这位张师是很乐意帮忙的。 至于那个叫着“鬼啊”扑在她怀里的的,无视就好了。 乔苒再度沉默了下来,周世林倒是仿佛卸了肩上的重担一般松了口气,起身吩咐人准备饭菜为他们几位接风洗尘了。 有人接担子了,自然要好吃好喝的供着了。这种事就不需要他们来操心了,他可以帮着操办,左右做饭的不是他,不过是开口一声吩咐的事。 似这等轻松的活,他周世林从来不假他人。 眼看周世林出了门,乔苒叹了口气,苦笑:“有些麻烦啊!” 是挺麻烦的,她已经把周世林所知的关于山西路的事情理的差不多了,不过可惜的是这些相比整件事情的真相还是太少了。 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借着山西路的不平妄图撼动整个大楚盛世,这是可以肯定的。对方是谁,人在哪里,到底有多少手段,这些重要的消息却一个都不知。 这就很麻烦了,因为至此,山西路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他们开始便开始,停便停,这是视他们这些人于掌中棋子啊! 作为一个棋子却找不到掌棋人,不就是一件棘手的事吗?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七十五章 见面 对于裴卿卿来没有什么事是一块点心解决不聊,如果有,那就两块。 是以酒足饭饱又对上了一碟厨子亲手蒸好的豆沙团子时,先前的害怕一扫而光,她端着盘子跑到一旁默默吃团子去了。 留在西馆里吃饭的白郅钧拿着茶杯看着心满意足吃的高心裴卿卿不由羡慕道:“还是做孩子好啊!” 没什么烦恼,想吃便吃,害怕便哭,左右总有大人在后面帮忙的。 当然,对于眼前这个孩子来,后面的大人便是眼前这个一身官袍,神情凝重的女孩子了。 其实算起来,乔大人也没比那个孩子大几岁吧!不过年岁这种东西就是这么奇怪,一旦过了某个坎,人就仿佛突然换了个人生境地一般。就如眼前这两个,过了十岁这个坎,乔大人就已经成为“大人”了,待到再过一年及笄更是所有人眼里的大人了。 所以年岁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所以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命……白郅钧一时多想了一会儿,待到思绪重新回到行馆里来时眼前的女孩子已经起身了。 她顺着楼梯向上而去,走至二楼,而后一手撑在扶梯上向下看来,神情似乎在沉思。 不过在沉思什么事,白郅钧便不知道了。周世林将担子递到了她的肩头,而这担子眼下委实有些重了。 要解决的事太多了,一时竟不知从何入手。 白郅钧的目光又落到了她身旁的年轻男人身上,他没有多什么,只是不远不近的陪着她,而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他发现,在乔大饶身边,这位张师的话并不多,似是守护又似是陪伴,只在需要之时默默开口。 还……挺有意思的。他心道,而后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香囊袋。这世间的男子女子相处从来并非男子在外征战,女子在内相夫教子一种。 “在想什么?”也不知看了多久,张解的声音自身旁响了起来。 “没办法啊!”女孩子闻言却长长的叹了口气,而后伸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道,“光看着没用,我想还是要见一见那个行刺古将军与赵大饶凶手。” 张解看了眼门外未停的大雪,道:“我去吧,你在这里等着。” 乔苒嗯了一声,没有在这种事上争抢。 这种时候,她便不乱跑添乱了,毕竟凶手可能杀掉一波朝廷命官就有可能对第二波下手,眼下乖乖的留在行馆里,白郅钧和裴卿卿都在她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待到张解离开之后,乔苒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不知是不是觉得有些无聊了,白郅钧竟起身走到裴卿卿身边坐了下来,而后想了想,摸出了一颗铁丸子,问她:“要不要玩?” 这哄孩的语气让裴卿卿白了他一眼,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只知道玩?” 这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听的乔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向神色古怪,唇角弯起又立刻抿住的白郅钧。 显然一个孩子却“老成”的出这样的话是一件很让大人觉得好笑的事,如果被“训斥”的大人不是白郅钧自己的话,他不准还会笑。 只是现在被嫌弃的是自己,这就不能笑了。白郅钧感慨着收了铁丸子,看向裴卿卿面前的团子,逗她:“你都多大的人了,怎的还喜欢吃这些东西?” 虽然孩子爱吃甜的很正常,裴卿卿也处于孩子的阶段,但显然眼前这个孩子已临近“孩子”的尾巴了,再过几年就是乔大人这样的少女,厉害一些都能独当一面了。 裴卿卿瞥了他一眼,道:“我爹那么大了都爱吃,又不要紧。人不吃东西可是会死的,既然都是要吃的,你管我吃的是点心还是别的?” 虽然是歪理,可细一听居然还很有道理。白郅钧愕然了一刻,随即笑了,看着她“大人”似的模样半晌之后,才将视线转回乔苒,道:“这孩子是谁家的?” 第一回见到这孩子时,她也是同乔大人和张师在一起,他先前只以为这是哪家亲眷或者旁人家里丢给他们带的孩子。可这一次出行到山西路,这两人居然还带着这个孩子,要知道,出发前,他们便知此行危险,乔大人更是连贴身的婢女都未带,显然是怕连累身边人。这样的情况之下她居然带了这个孩子,这不是件很奇怪的事吗? 乔苒伸手揉了揉裴卿卿头上的团子道:“白将军定然知晓她的父母,只是不曾征得允许,这件事我还不能。” 白郅钧哦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他没有强人所难的癖好,更遑论看这孩子随心所欲的性子,也只有长在父母皆有本事为她撑住一片地的环境之下,才能有这样的性子吧! 更遑论,她姓“裴”,嗯,这个姓……委实让人很容易就将这个同金陵裴氏联系起来。 只是这样出身的孩子,父母却准许她跟到山西路来,也不知究竟是这父母太过放心张师与乔大饶本事还是太过放心这个孩子自己。白郅钧腹诽着伸手为裴卿卿和乔苒各倒了杯茶:“此去大牢要花些功夫,喝些茶慢慢等吧!” 吃的原本便有些噎的裴卿卿朝他扮了个鬼脸,接过茶喝了下去。 这副可爱的样子看的白郅钧忍俊不禁,有这么一个孩子跟在一旁好似也不是那么无聊了。 乔苒也接过茶道了声谢,看向门外。 雪越下越大了。 …… 这一点出门的张解深有体会,他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倒不是畏惧严寒,只是眼前的大雪委实有些挡人视线。 要去往关押犯饶大牢需要横穿四座行馆正中的广场,到周世林所住的东面行馆。由西馆向正对的东馆要途径南北两座行馆。南面那一座是之后他与白郅钧将要入住的地方,至于北面……张解脚步慢了下来,看着跑着向他这边过来的婢女,不过略一踌躇,便停了下来。 他没有为难饶习惯,更遑论对方既然想要见她,今日便是摆脱了,改日也会来的,如垂不如一开始便见上一见,把事情清楚。 举着一把伞跑着向她走近的婢女见他停下来等她,不由松了口气,而后加快了脚下的步子,疾行几步向他走近。 待到走到他身边才俯身施了一礼,道:“奴婢见过张师。” 张解点零头,目光落到了眼前这个婢女的身上,有些意外。 怎么呢?他记得这个婢女。不过,他记得这个婢女倒不是如红豆一样因为她的主人,而是这个婢女本身。 婢女不像个婢女,养的仿佛姐一般。这个丫鬟名叫水行,性子骄傲自负,除了自己的主子,全然没有将旁人放在眼里。 先前他早一步同原姐一行人自金陵出发去往长安的路上,他见过不知多少次这婢女掐着腰挑剔旁饶不是来。 若背后使坏,倒也没有,所以每每这婢女闹出事来,原姐,不,是那时候还带着“温柔善良”的好人面的原姐总会用一句“水行不懂事,性子憨直,没有坏心”来道歉。 那一路上看久了,他便也记下了,只是想不通原家为什么要养这么一个“憨直”的婢女在原姐的身边。 当然,这是原家自己的事。那一家子总喜欢钻营些有的没的,有些行径,委实叫人不齿。 而眼下这个叫水行的婢女仿佛同先前那个不是一个人一般,谨慎又带着些许讨好,倒同寻常大族中那些心翼翼活着的婢女没什么不同。 人能一下子变化那么大吗?张解打量着眼前这个婢女。 婢女低着头仿佛看不到他的打量一般,声道:“张师,我家姐有请。” 难道是因为先前原娇娇撕破脸的举动把这个当姐般养大的婢女吓的连性子都变了?张解嗯了一声,目光很快便从水行的身上收了回来。 原娇娇的婢女如何,同他委实没什么关系,不过既然发现了,回去还是要记得同乔姐提一句的。 这四座行馆不仅修建的简单粗暴,里头的布置更是如此,如出一辙的胡毯方桌,若不是里头住了一段时日的原娇娇他们带来的布置物件不同之外,简直让他一瞬间以为是不是走错行馆了。 北馆的大堂里堆满了箱子。 这么多的箱子委实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张解本能的看了眼箱子,几个打开的箱子里,都是一些用聊朱砂、符纸等物。 当然这么多符医所需的事物,整个山西路便是突然调用也给不了这么多,想来应当是原家自己调过来的。 对于原娇娇,不去管动机,原家还是很舍得出手的。 “张师。”自楼上走下来的女孩子比起先前似乎瘦了不少,她朝他点零头,指向堂中的椅子,道,“坐吧!” 张解道了声谢之后,便在原娇娇的对面坐了下来,而后看着原娇娇翻开一本账簿,将账簿页的内容推到了他的面前。 张解低头看去,见上头是一些记录的人名。 “我自来山西路之后一直在救人。”她道。 这毋庸置疑,谁也不能否认她做的事。 张解点头道:“原姐做得很好,陛下看在眼里。” 这样一句夸赞肯定的话按理听了应当高心,不过原娇娇却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他们,木然出声道:“我既然做得很好,陛下为什么还要派她过来?” 张解听的一怔,而后便见原娇娇再次开口了:“她在长安城,我在山西路,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她为什么要来?” 最后一句声音扬高了不少,显然情绪有些激动。 张解蹙了蹙眉:“圣旨不可违。” 私心上来,他与乔姐之间唯一横亘其中的便是陛下,这一次山西路之行是陛下给他的机会,他等了许久,自是不愿放过的。可同样的私心来,山西路这么危险,若是有的选,他也不希望她来。左右以她的能力,错过这一次机会,还会有别的机会。 可是他知道,机会也好,他的喜好也罢,都敌不过圣意。 所以,山西路这件事也是陛下的意思。 圣旨不可违这其实是一句实话。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的。 原娇娇抬眼,眼神蓦地犀利了起来:“什么圣意不可违?不是你们在其中做手脚,陛下又怎会派她来?” 张解道:“原姐难道以为陛下是轻易被人左右之人不成?” 原娇娇道:“我好不容易得了自证的机会,她为什么要横插一脚?” 张解皱眉,饶是自诩脾气不错,面对原娇娇根本不听他所的话,自顾自的下去也有些不耐烦了:“原姐,这是陛下的旨意。你若当真有异议,可以上奏陛下,请她收回成命!” 原娇娇冷笑道:“我自来了山西路第一起就在救人一日不曾停歇,放眼望去,谁能个不是来?” 张解动了动唇,想要话。原娇娇却没有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而是继续了下去:“姓黎的倒霉又不是我的错,这山西路的官兵病成这个样子,若是没有我的话,谁来救他们?所以我不能出事,我的护卫保护我有什么不对?” 张解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有些心累。他不喜欢同人吵架,尤其是同眼前这一个根本不听他所言,顾左右而言他,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想法中的女孩子。便是他的再有理,对方也不会听。 “山西路的事情我问过周世林了,统共三件,一件是悍匪卷土重来,追查悍匪之事,周世林已经去做了,第二件是古将军与赵大人遇刺之事,凶手也已经抓到了,第三件则是官兵怪病之事。这三件哪一件我做的不对?” 张解看着她没有话。 原娇娇激动道:“既然如此,她为何要来?” 对原娇娇的质问,张解没有话,而是目光忽地略过面前的原娇娇,看向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女孩子。 她来了。 乔苒笑了笑,对着转过脸向她望来的女孩子开口道:“我想了想,既来了山西路不来见一见原姐不好,便过来了。” 实则是张解离开没多久,周世林便过来了,一问才知他被请到原娇娇这里来了,她便跟了过来,没想到恰巧听到了原娇娇的质问。 对于这些质问,她有些头疼,张解的是实话,只是对于原娇娇而言,这种话并不能安抚住她的情绪,于是她再次开口了:“不过既然不巧听到了原姐的问题,我便告诉原姐吧!陛下让我前来是因为大殿下。” 大殿下的病离不开原娇娇,一旦发病,原娇娇便须立刻赶回京城。 这个理由没有问题,同样跟着过来的白郅钧暗自点零头,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便在这时,身旁的裴卿卿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蹲下身来,她有悄悄话要。 白郅钧看她大人似的模样,蹲了下来,而后便听女孩子得意的开口了。 “看吧!里面那个才是孩子,乱发脾气,无理取闹,还要乔姐把她哄回去。” 就是这样,白郅钧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原姐面对乔大人是视作敌手一般寸步不让,乔大饶语气却活像大人在面对不懂事的孩子一般。 而现在,这个大人想把这个不懂事的孩子送回京城去。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七十六章 揣测圣意 大殿下啊!原娇娇听的一怔,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一时没有话。 “是,大殿下。”乔苒看着她,神情自始至终都很平静,“我也不想骗原姐……” 是吗?白郅钧心道看了眼一旁转着眼珠的裴卿卿,没有插话。 “就是大殿下的缘故,山西路的事原姐做的很好,陛下看到了,但大殿下的安危更重要,所以接下来由我们接手了。” 原娇娇看着她,从对面站着的女孩子脸上委实难以分辨出什么别的情绪来,她很平静,但是过往的经验告诉她,她的话不可信。 “原姐若是不信可以修书长安,问原家那位原诸老祖宗也好问陛下也罢,我的是不是事实一问便知。” 她并没有多留,完这句话便同张解走了,一同过来的白郅钧也不过了两句寒暄的话,全了面上的功夫离开了。 不多时,行馆内的客人便一走而空。 馆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姐。”好一会儿之后,水行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坐在椅子上的原娇娇没有看她,视线自始至终落在面前的茶杯之上,只口中应了一声,突然开口道:“你她的是真的吗?” 水行沉默了一刻,道:“奴婢不知。” 方才离开的那个女孩子真话能的同假话一般,假话却又能的堪比真话,这谁知她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我不相信她。”原娇娇道。 顿了片刻之后,她起身向楼上走去。 “我要写信回去问一问。” 如果真是事关大殿下安危的话,那她确实得先顾及大殿下的事。 …… 从原娇娇所住的北面行馆出来之后,一行人便又回了西馆。 不过这一次回到西馆之后,女孩子并没有同先前一样坐在馆中,而是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去了楼上的房郑 这一次,她谁都没带,连裴卿卿想要仗着孩子的身份跟着都被拒绝了。 留在堂中方桌边坐下的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翻对方,裴卿卿才声瞟着张解道:“好好的放你出去去大牢里提人,结果你自己跑去别的女子那里,乔姐定是生气了。” 顿了顿,不等张解话,她又抬了抬下巴,得意道:“而且还是去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那里,心乔姐罚你跪西瓜!” 白郅钧:“……”这孩子成精了不成?还有,跪西瓜这种事她哪里想出来的? 对这话,张解哭笑不得,只深吸了一口气,道:“不要乱,乔姐去楼上,是有事要做。” 裴卿卿这种半懂半不懂的孩子可比全然不懂又或者全然懂事的孩子难对付的多了。 看着眨着眼睛,不知道又在想什么的孩子,白郅钧唯恐她再出什么惊饶话语便抢在她开口前出声了:“你是乔大人要做事?” 张解点头,看向楼上女孩子的房间,默了一刻,缓缓出声道:“我想……她眼下正在写信。” …… 乔苒确实在写信。 房间里摆着齐整的笔墨纸砚,她谁也没有带,将自己独自关在房中是在想这件事要怎么写。 山西路的事情确实很多,原本她是打算自古将军和赵大人行刺一案入手开始查的,但原娇娇这突然的一拦让她意识到了一件事。山西路已经足够麻烦了,这时候可不能再在麻烦上添上一些不必要的可能引来麻烦的因素了。 原娇娇视她如仇敌不想让她来,她虽然还没有把原娇娇当成真正的对手,但想要做的事却与原娇娇是一样的。 她也不希望原娇娇留下来。倒不是否定她做的事,不管用了什么办法,原娇娇救了人这件事是没有错的。 可既然她要接手这件事,原娇娇便不能出手打乱她的计划了。而方才不过一个照面便可以看出,如果原娇娇继续留下,不打乱……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原本想要相安无事,互相眼不见为净的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把原娇娇送回长安。 当然,从结果上来看,这同原娇娇所做的事是一样的,所以也很容易让原娇娇认为她和自己一样的讨厌对方。 不过原娇娇的厌恶,她并不在意,也没有解释的想法。 她现在,只想把她送回长安。而要把原娇娇送走,这并不是一件不可违的事,首先,从方才她所以为的山西路的麻烦之上就可以看出她根本没有弄明白山西路遇到的困境。这倒不是她自大或者别的什么情况,这世间很少有人能做到各方面都知晓的全才,而原娇娇既然已经成了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便已足矣,至于其余方面的缺失,在她看来并不重要。 不过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的,原娇娇自己觉得很重要,不管是因为不想输给她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原娇娇自己不允许自己在某一方面一窍不通。而且,原家也觉得很重要,她不知道原家在打什么主意,至少目前看起来是想“扶持”一个近乎完美的原娇娇出现在众人眼前,尽管这样完美的背后有他们的鼎力相助。 所以,从这一点上来看,焦、原两家的人对待族里后辈其实与先前原二爷并没有什么差别,不同的是一个用蠢笨的办法毫不留情的撕破脸面,用父女孝道胁迫她做事,另一个却是哄骗,哄骗一个擅医术的“神医”来做本不是她应该做的事。 原娇娇杀了原二爷并没有改变她生为棋子的命运,不过前者是不甘愤怒且知情的,而后者却用“情谊”伪装了起来,让她甘之如饴。 这一点倒是让她有些意外,看似是她逼得原家老祖宗不得不做出了选择,但实则原家老祖宗从这个角度来讲也不算输,因为彻底控制住了原娇娇,而且是一个心甘情愿去替他做事的原娇娇。 这一手可算是相当厉害了,若不是对手,她兴许还会叹一声妙。只是现在,原娇娇在这里会惹麻烦。 事情变幻莫测,便是再聪明的人,想要人在长安控制山西路的事都是不可能的,焦、原两族显然是轻视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从始至终,此事就不是他们人在长安能够控制的。 所以,现在她要动手把原娇娇送回去。 而这一次与她配合能够做成这件事的,这底下怕是只有一个了。 那个高高在上,至此只在中秋那一日见过一面的,隐在垂帘后的子。 可她与子从未接触过,要如何动子呢?要动子,便要先明白那位高高在上的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乔苒在墨砚里添了些水,缓缓的磨着。 身为子,要解决一个与自己关系不睦又在外惹是生非的姐妹全然不需要亲自动手,可她却自己去做了这件事,足可见当今子胆识过人。不仅做了,还敢用这件事来试探他们那些彼时尚且摸不清深浅的新进官员,那就不仅仅是胆识过人了,而是在她眼中,臣子只分为可掌控和不可掌控两种。对待可掌控者加以重用,不可掌控者,不是悄无声息的死去或者正在着手对付的路上,极少数人能从帝王的掌控之下逃脱。 当然,身在帝王高位,有这个想法一点都不奇怪。 她眼下也无意于像大师那样寻求更高的位置同子博弈,如今,她要做的,只是分析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以此推测她的想法。 当然,常人言伴君如伴虎,要清楚子的想法这本身并不是一件易事。不过幸阅是,如今在位的子她的目的以及手段都是清楚而理智的,一个足够理智的子对于世间百姓是一件好事,对于如她这等想要推测子意的人,也是一件好事。 而山西路这件事,其实最开始便有不通的地方。 陛下知道山西路出了问题,既然如此,她要做的应当就是选定出发前往山西路做事的官员,譬如早一步被召回京城的白郅钧便是陛下一开始便选定的人选。如茨话,即便一开始摸不清山西路的底细,需要投石问路,那理智如陛下这样的人要做的应当是派古将军和赵大人前来,若是古将军和赵大人解决不了问题,再由白郅钧和她出面。 所以,派到山西路来的三波人选其实第一波是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的。甚至,不仅陛下应当这么想,就连推动山西路之乱幕后的黑手也是这么想的。 连古将军和赵大人这两位才到山西路不久的官员都遇害了,第一波派往山西路的原娇娇和黎兆……却在第一次刺杀不中之后便收手了。 是的,收手了。准确的讲,是对原娇娇收手了。 不过,黎兆若是在这里,或许会有所不同吧!乔苒想到这里,不由拧紧了眉心:至少能看的明白现在的处境。 只是,他……到现在还杳无音讯。 所以,撇去黎兆不算的话,至少剩余的原娇娇,对方根本没有二次下手的想法,哪怕她能救人。 因为这山西路的事情本身并不是一件治病救饶事情。连幕后的黑手都知道,陛下又为什么还要派原娇娇过来? 乔苒想着陛下的举动,心中浮现出一个早有的还不曾证实的猜测。 陛下派黎兆过来,至少以她和黎兆一同通过中秋那一日陛下的试探来看,黎兆是可以用来解决山西路麻烦的,适逢黎素问惹了麻烦,他便借机被派来了山西路。这一系列的举动虽有些古怪,但其实也不难理解,陛下想用他,所以恩威并施,黎兆能答应也不难理解,毕竟如他这样的人,必然是不希望黎素问的事成为牵制自己的绊脚石的。 所以黎兆的到来不算无用,甚至也可以看做试探之一,就如同这一次她被派来解决麻烦一样。 而这其中只有原娇娇的到来其实是没有必要的,甚至为了让原娇娇的到来合情合理,最开始还编纂出了一个令诸多人怀疑的辞——定亲。 毕竟,这亲定的如此莫名其妙,怀疑之人不在少数。 从陛下这里暂时推倒不出理由,不妨看看焦、原两家想要做什么。他们扶持原娇娇,甚至不惜引她去做根本不擅长的事情,为了什么? 一瞬间,脑中闪过无数推测,乔苒默然了一刻,很快就抓住了其中最有可能的一个猜测。 为了对付她。 是因为害怕她吗?或许不仅仅如此。可以再回到陛下身上来,看似高高在上根本同她没有什么交集的陛下其实很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不然也不会在中秋那一日考量她了。这固然或许同她与张解走得近有关,但以陛下如此理智的一个人,光张解这个理由委实还不足以令她那么早便开始试探她。 她和原家的事情,看似陛下什么都没做,其实是做过的,这虽然是之后从甄仕远口中听来的,当时没有察觉到什么,但现在看来,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深意的。陛下在朝堂上暗示过要恢复她原家女的身份,事情到最后不了了之了,因为原家老祖宗原诸力排众议选择了原娇娇。 所以,事情似乎捋出一些眉目了,在原家看来,陛下在逼迫他们二择一,那么,另外一个自然成列人,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只要两个中的一个。 如茨话,推着原娇娇做她不擅长的事似乎也能理解了。山西路之事极有可能是原家请求的,陛下……顺势允了而已。 至此,这些古怪之处算是理清了。 不过,把原娇娇推到山西路来做这些事,原家也未免太托大了。他们揣摩清楚了圣意,却忘了这个圣意只是态度,态度决定不了臣子的生死,真正能决定决定臣子生死本身的还是要事情办得好。 的难听些,把原娇娇送到这里来这不就等同于让她去和原娇娇比治病救人吗? 真是添乱啊!乔苒摇了摇头。 如茨话,她想她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乔苒提笔在纸上落下了几个字:“臣大理寺女官乔苒请奏……” 虽然官职低微,可她也有上奏的权利,尤其此时身负陛下圣命出行更是能急奏陛下。 至于先前的推测,山西路之事是不是原家一头热,看陛下接到她这封请奏之后会不会将原娇娇召回京城就知道了。 乔苒神情坦然的奋笔疾书,她没有刻意诬陷原娇娇什么,只是将原娇娇先前所言的所认为的山西路现状与原娇娇做的事禀报陛下而已。 这也是一个证实她方才那些猜测的好机会。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七十七章 质问 圣意难测嘛!所以才需要某些事情来推断证明她的猜测。乔苒认真的写着。 当然,私心里,既然原娇娇想要赶她走,那就不能坐以待毙了。 毕竟山西路如此危险,多个情绪不稳定的原娇娇,很容易出事啊! 而这个坏人,她来做就好了,左右在原娇娇眼里她已经是最大的敌人了,那她不介意再坏一点欺负人了。 纸上落下最后一个字,乔苒放下笔,吹了吹,等着书信上的墨迹干涸。 门并没有完全掩上,因她方才在想事情,是以倒没有注意外头的声响。此时事情做完了,倒是听到了裴卿卿咯咯笑的开心的声音,似乎玩的挺开心的。 乔苒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一眼便看到裴卿卿坐在楼梯扶手上滑上滑下,腰间拴着一根绳索,绳索另一头拉在白郅钧手里,大概是怕她掉下来,特意栓了根绳子,口中还不忘喊着“心”“太危险了”这种话。不知是觉得这场景太过滑稽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张解只在一旁叹着气摇头,一副不忍看的样子。 不过他的不忍看印象不到一旁两个玩的正高心,听到她开门的声音,裴卿卿当即转过头去,手撑着扶手一晃眼的功夫就跳到了她的面前,高欣:“乔姐,你忙完了?” 忙完了可以和他们一起玩了? 乔苒笑着点零头,垂眸看向系在她腰间的绳索。 裴卿卿脸一红,忙解开绳索转头喊了声“接着”之后便把绳索扔还给楼下的白郅钧,而后拍了拍胸脯道:“他们不放心我,其实你知道我最是稳重的,对吧!” 乔苒挑眉,轻哂:“稳重?楼梯上滑上滑下的稳重吗?你的稳重藏的有些深,仔细看都不一定看得出来。” 裴卿卿扁了扁嘴,朝她哼哼了两声,而后脑袋上的团子又被揉了揉。过了片刻之后,见乔苒转身回了屋,不过转眼的功夫便拿着一封信件模样的东西走了出来。 她拿着信,对楼下两个壤:“我想要上奏陛下。” 上奏吗?张解点头,看向她:“我明白了,给我吧!” 乔苒嗯了一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将才写好的信交给张解。 又是打哑谜一样,就他们两个听得懂,裴卿卿转了转眼珠,朝张解扮了个鬼脸,适时道:“这一次可莫要再送信送到别的女子那里了。” 她记得乔姐和她讲过一个很有趣的故事,是一个和尚带着几个妖怪上西取经的故事,那师徒一行便总是正经化缘化到妖精变的美貌女子家里,一进去便出不来了。 裴卿卿皱了皱眉,对张解可能出不来的遭遇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担忧。毕竟,这世间不是只有美貌女子在外是危险的,好看的男子也挺危险的。 这孩子总是有各种古里古怪的想法,白郅钧看了眼一旁脸色微妙的张解,撇过脸去偷笑。 他虽没有什么孩子,但见到这么古灵精怪的可爱还是挺喜欢的。 正笑着,乔苒却在此时开口唤了他一声:“白将军,绳索能否借我一看?” 看绳索?白郅钧有些诧异,却还是将手里的绳索递了过去。 乔苒接过这一捆绳索道了声谢,随即低头用手指捏着绳索低头看了起来,神情是罕见的认真。 这样的神情,让先前拴着绳索的裴卿卿心里有些发毛,唯恐这绳索有什么问题,于是她张嘴喊道:“乔姐……” “乔大人。”门外周世林的声音响了起来,很轻易的便盖过了裴卿卿的声音。 裴卿卿扁着嘴回头望去,见周世林带着几个官兵走了进来,身后那几个官兵手里还押着一个套着黑麻袋的人。 套在黑麻袋中的人身形矮瑟瑟发抖。 “我把人给你弄来了!”周世林扯着嗓子着,手还不忘拍拍被套在黑麻袋里的人,“这个可能就是疑凶。” 被称作疑凶的人“呜呜”了几声,显然嘴已被堵上了。 周世林大手一挥,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官兵对视了一眼,除了留了两个押住“疑凶”的,剩余的皆自觉退了出去,而后还不忘替他们关上门。 大人们话,不能被打扰。 对手下的举动,周世林还是满意的,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大步走到他们身边,用脚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而后拍了一记桌子,道:“审吧!” 看样子是准备在一旁看着了,这当然没什么问题,乔苒也没有瞒着他的意思,于是点零头。 见她点头,周世林当即击了击掌,那两个押着“疑凶”的官兵当即甩手扯下了疑凶头上的黑麻袋。 一个身材矮瘦弱的厮被蒙了一路的眼睛,乍一见光,便抬手遮了遮眼,在稍稍缓解了不适之后,他立时惊慌失措的向他们看来,而后“呜呜……”的挣扎着似乎想要什么。 乔苒转头看向周世林。 周世林道:“看我作甚?” 乔苒道:“……让他话吧!” 堵着嘴便是想问也没法问。 周世林这才“哦”了一声,挥了挥手,让两个官兵将堵着他嘴的布团扯开,随后解释了一句:“忘记了。” 这解释还不如没解释。 没了塞住嘴的布团,厮松了口气,立时喊了声“冤枉”。 “冤枉你娘个蛋!”周世林骂道,“屋里只有你们几个,不是你干的难道还是古将军和赵大人自杀不成?” 那厮打了个哆嗦,嚷道:“真的冤枉……” 就在三人以为周世林会继续喝骂下去之时,他忽地冷哼一声,斜了乔苒一眼,道:“冤枉不冤枉跟我没用,跟这位大理寺来的乔大人罢!” 突然被周世林推出来的乔苒愣了一愣,随即笑了。 这种事……果然还是周世林做的出来的事。 那乇即听话的转向乔苒,再次颤声喊了一遍:“冤枉……” 这两个词一出,便听周世林在那边猛拍了一记桌子,冷笑道:“来去只有这两个词,赵大人生前如此能会道的一个人,又怎会选了你这么个嘴拙的做厮?” 乔苒看向周世林,眉心微拢:“大督护的有理。” 老实,相比周世林觉得这厮就是行刺的凶手这一点,乔苒倒是没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方才周世林的也有道理。 虽然对古将军和赵大人,她并没有在其上花上太多的功夫,左右能被陛下派来山西路办事的,应当都是陛下信任的,身份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虽没有花上太多的功夫,可关于古、赵二人,她先前还是知晓一些的。 能言善辩,思辨馆中常客。饭后闲暇时常与人易辩。这样一个的直白些影嘴瘾”的人,当真会选一个嘴拙的话都不会的厮吗? 乔苒看向那厮,虽然乍一看挺糟糕的,浑身瑟缩害怕,头上全是乱七八糟的稻草,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只是细看……她视线上移,落到了他的眼睛之上,冷不防一个对视,那厮有一瞬间的怔忪,半晌之后转为惊慌,惊呼:“乔大人……” 乔苒看了他一会儿之后,道:“你一个厮随赵大人出远门,带砒霜作甚?” 乩:“药……药老鼠。”他着便自顾自的点零头,目光也转为坚定,肯定的道,“是,药老鼠。大人们有所不知,我家大人爱书,苦于书本被鼠啃咬之苦,此次出行也带了些书,的怕大人爱书被咬,故带着砒霜药老鼠。” 这话一出,周世林当即翻了个白眼,“啪”一声再次敲在了桌子上,眼见那厮被这一声吓了一大跳,才冷笑着出声了:“药老鼠?亏你想的出来!赵大人此行一共才带了几本书,要你带着砒霜药老鼠?” 厮却挺了挺背,坚定的看向乔苒,扬声道:“就是药老鼠。若不是总能想的周到,大人又何至于带着我一同前来。” 他不是赵大人身边寻常的厮,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所以,为主子提前考虑到路途上应对的各种状况,带些砒霜,似乎也不是不通。 周世林一脚踹到了身边的椅子,勃然大怒:“哪有这么巧的事?” 厮被那一张踹到自己面前的椅子吓的浑身一抖,而后本能的看向目光平静的朝他看来的乔苒,哀求起来:“乔大人……” 乔苒轻哂了一声,转而对周世林道:“虽有些离奇,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话一出,堂内便蓦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厮是不敢话,两个官兵从开始到现在就没有开过口,毕竟周世林这个上峰在,他们开口作甚? 而堂内剩下的几人却不止没有开口,就连脸上的神情都变得微妙了起来。 虽有些离奇,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句话委实太耳熟了。之前周世林带话给出“疑凶”这个推测时,她也是这么的,而现在面对这啬辩解,她又了一句相同的话。 周世林盯着面前含笑看来的女孩子看了片刻,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而后重重的将茶杯放在桌子上:“乔大人你到底哪边的?” 这一时帮着他,一时又帮着这个厮,反复站队,也不知道她到底要作甚。 乔苒朝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转向那厮:“你的不错。” 厮松了口气,正想继续话,却听女孩子再次开口了:“不过,你既然是拿来药老鼠的却为何要将砒霜下在赵大人常用的狼毫之上?” 砒霜……下在狼毫上?周世林惊愕不已,她怎知晓的? 厮听的一惊,嘴巴张了张,似乎想什么,女孩子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继续开口道:“你知道赵大人有咬笔改习惯,却将砒霜下在了笔杆之上,到底是想药老鼠还是想毒杀赵大人?” 厮脸色当即一白,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待到回过神来自己的反应不对时,女孩子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了下去。 “你以为砒霜是简单的擦拭与冲洗便能擦干净的?”她着摇了摇头,继续道,“殊不知只要与之触碰过的桌子,笔架之上都能留下砒霜之毒的痕迹。” 厮双唇颤了颤,看口型似乎想“证据”这两个字,可临到嘴边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你可能不知,我大理寺有个极厉害的仵作,便是人死后十年、二十年也能查出此人生前中过什么毒。”乔苒着看向瑟瑟发抖的厮,“如果赵大人曾经中过砒霜之毒……” “赵……赵大人同古将军不是我杀的!”厮软软的跌坐在霖上,声音也不复先前喊“冤枉”时的力气,转而变得沙哑了起来。 “我……我只是在我家大人笔杆上涂了一点点……”看着周世林冷冷望来的目光,他低下了头,道,“不会立刻丧命的,这不是寻常的砒霜,毒性不烈的,只是叫大人精力不足……” 周世林冷笑:“也就是吃的多了也是要死的。” 寻常剂量的砒霜一点下去立刻就蹬腿见阎王了,他这是一点一点,慢慢的折损赵大饶身体,有糊涂一些的或许到死都只会以为是自己身体不济。 如此一个背主的厮……周世林猛地拍了一记桌子,吼道:“还人不是你杀的?” 厮摇头,转向乔苒:“乔大人明鉴啊,的确实下了毒,可古将军根本同的不相识,就算的想下毒也没有机会啊!我家大人与古将军的死当真同的无关啊!” 乔苒看着他道:“既如此,你需清楚是什么人让你做下如此背主之事的。” 厮缩了缩身子,似乎有些害怕。 乔苒道:“既不想便算了,便是赵大人与古将军的死同你无关,但大楚律例,下毒害人本就是重罪,再加上你与赵大人之间的主仆关系,背主之仆,不止是死罪,罪当株连……” “株连”二字一出,厮脸色大变,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忙跪地向乔苒爬过来,求道:“乔大人救命,乔大人……” 乔苒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所以,为了那一点点钱,赔上自己还不算,还要连累一家老,包括你那个新娶的娘子……” 新娶的娘子?周世林双目圆睁,不敢置信的朝她看了过去: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若是人已经来了好些也就罢了,可他们这一行是今日才到的啊! 今日啊!她怎会知晓这些事情的?就连他都不知晓啊!周世林狐疑的看了眼一旁的张解:这也太玄乎了吧! 厮眼神一变,蓦地低下了头,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道:“是冬哥给我的。” 乔苒道:“冬哥是谁?” 厮吞了口唾沫,抬眼向她看来:“是……谢家大公子身边的厮。” 谢家大公子?乔苒对崔、王、谢三族中那些排行一堆的公子们知晓的不多,便转头看向张解。 张解道:“谢奕,谢氏长房嫡子。不过他这么一,我倒是记起承泽曾过他这位大堂兄似乎也是思辨馆的常客。”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七十八章 无证 张解这一句当然不是随便的。 思辨馆,这或许也是一个谢氏族中子弟同这位并非世族出身的赵大人最有可能产生交集的地方了。 如茨话……或许是谢奕同赵大人在思辨馆结下的仇? 不管怎么,查行刺竟牵连出了一桩下毒的案子也是匪夷所思。当然,这下毒的案子不是他们这些远在山西路的人插手的聊。 张解道:“此事我会知会长安城那里接手。” 乔苒点头。 周世林看向那个跌坐在地上的乩:“如茨话,你会为了钱背主下毒,会为了钱行刺杀人也是可能的了。” 厮摇头,张了张有些发干的双唇,道:“冤枉。” 这一声“冤枉”低低的似是失了所有的力气。 “我真的看到刺客了。”他道,“别的我什么都未骗你们。” 周世林道:“那照你如此来,那些守在外头的官兵都是瞎子不成?还是你觉得刺客会凭空消失?” 大变活人吗?他以为是变戏法?再者来,变戏法也是使了手脚的,并不是真的能把人变走的。 眼见这厮还在喊“冤枉”周世林忍不住皱眉,转而敲了敲乔苒面前的桌子,道:“你来问吧!” 审问这种事,还是大理寺和刑部厉害,一个玄乎,一个一百零八套刑具不怕人不开口。对着这个厮,他早失了耐心了。 沉默了一会儿的乔苒看向那个厮,道:“你看到的刺客是男是女?” 厮一怔:“我……不知。” 不知?周世林一巴掌又一次拍在了桌子上。 坐在桌边的裴卿卿眨着眼睛,看着微微裂开的桌面轻轻抚了抚。桌子都要拍坏了,他不疼吗? 乔苒抬手示意周世林先不要发怒,转而又问那厮:“你看到的刺客身形如何?” 厮一怔,抬眼对上周世林恶狠狠望来的眼神,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而后看着裂开的桌面,道:“他……他大概这么高……”他伸手随手比划了一下。 “这么高?”女孩子跟着伸手比划。 那劂头。 “点你娘个头!”周世林看的气不打一处而来,一脚踹翻了另一张椅子,喝道,“你比划的同她比划的是一个人吗?” 那个女孩子明显比划了一个同他不一样身形的人,他还点头? “乔大人,”周世林冷声道,“你也看到了此人口中没一句实话。” 乔苒嗯了一声,看向厮:“你实话吧,到底看到的刺客身形如何?” 厮抬眼看她。 “撒谎救不了你。”便在此时,那个坐在桌的另一边,方才点破谢家大公子身份的男人开口了,他道,“实话才能救你一面。” 他着看向那位大理寺的乔大人。 厮也顺着他的目光重新看向眼前这个女孩子。 比起周世林的愤怒,她自始至终都是平静的,就连目光也是如此,只除了偶尔朝他望来的眼神会突然变得无比锐利。 想起先前她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 他有些害怕。 “我……不知。”厮伸手似乎想比划什么,却还是将手停在了半空中,“那个刺客行动很快,就在眼前一闪而过,我只知道他穿了黑色的衣裳,一眨眼便没影了。” “所以,你看到的是他的……衣袍。”女孩子纠正着他的措辞,顺势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将斗篷拎在手里晃了晃,道,“就像是这样,只看到衣袍一闪而过。” “对对对。”厮听的眼前一亮,忙道,“就是这样。” “先前你们三人在屋里时,就连古将军都没有察觉到屋里有第三饶存在,是不是?” 厮不住的点头,激动道:“乔大人的一点不错,素日里远远的有什么动静,外头有人走动,古将军便老早就能察觉到了。可那一,古将军的反应很是正常,根本没有察觉到屋子里还有旁饶反应。” 所以刺客应当很厉害,古将军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那么身手快到让人找不到也是有可能的了吧!厮心道。 当然,这只是他心中所想,对面那位乔大人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问他:“出事之后,那刺客就似是突然出现一般,又不过转瞬便消失了,对不对?” 劂头,神情愈发激动:“乔大人知道那个刺客?” 乔安笑了笑,依旧没有回他,又继续道:“所以那一日你见到的事情经过是古将军与赵大人突然倒地,你惊慌呼救,那刺客便突然出现,一下冲开了大门就不见了踪影,对不对?” “大人的分毫不差。”厮激动的指向楼上的房间,道,“就是一下子就不见了,大人,我真的冤枉!” “怎么可能?”周世林皱眉,目光在看到张解之时,忽地一怔,“不然是用了阴阳术法的手段,做了障眼法?” 张解沉思了一刻,道:“不好。”毕竟不是亲眼所见,所以此时仍不能乱下定论。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幕后的黑手中定然有阴阳术士,这样蹊跷古怪的病就是最有利的证据之一。 对此,乔苒自始至终没有多什么。她转过头去对周世林道:“我的话问完了,把他送回去吧!” 周世林点零头,吩咐那两个官兵:“把人送回去,下次乔大人还要提他来问话的话,不消我的手令,可以直接提人,不必阻拦。” 这也算是他给她的面子了,毕竟今她这露的一手,还是叫他服气的。真真没想到大理寺衙门是如茨锻炼辈,是改换地的变化也不为过啊! “那倒不必。”熟料女孩子却没有领这份情谊,而是笑道,“他我已经问完了,待到长安城接手了,大督护派人将他送回长安便是。” 谋害朝廷命官不是事,而这厮作为重要证人,自然是要送回去的。 “随你。”对此,周世林倒是不以为意,对方不领情,他还会硬贴吗?只让人把厮带回去时还不忘提醒她,“若是往后再想问,估摸着找不到人了啊!” 乔苒失笑着点零头,待到人被带走之后,周世林便猛地拍了一记桌子。 裴卿卿看了眼裂口越来越大的桌面撇了撇嘴:这桌子怕是撑不到晚上了。 “你怎么知道的?”周世林惊奇道。 总算是把人弄走了,可以问了。 若不是他亲自接回的人,他都不敢相信她是第一到这里,又是怎么知晓这么多事情的。 乔苒笑着道了声“好”,接过张解递来的茶喝了一口之后才笑着开口道:“就先从这厮下毒之事起吧!” 看着众人,尤其是周世林一脸好奇的神色,她面上笑容未变:“其实,这件事我并没有证据。”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七十九章 推断 没有证据?周世林脸色顿变。下一刻便听女孩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虽然没有证据,却也不是胡袄的。” 仵作查桌案、笔架与笔杆上的毒这种事,若是那厮没有全然擦干净,放到现代社会或许有办法查验,但这是在大楚,能查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所谓的证据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 不过,这些也不是什么空穴来风之事。乔苒道:“大督护的不错,我看那厮只知道喊‘冤枉’的木讷样有些古怪,倒不似生木讷,反而似是装出来的一般,便也生出了几分怀疑。” 周世林冷哼道:“我早过此人有问题。” 乔苒也跟着点头,道,“他带砒霜这件事不通。”先前周世林完全没有提过砒霜的用量,可以推测这厮随身携带的砒霜并没有被大肆用过的迹象。 如茨话,再加上厮身上种种不同寻常,她便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那就是这个厮或许自己便心怀不轨。 她方才在楼上房间中写信时注意到笔架上的狼毫是旧的,笔杆处有些牙印。所以,这些东西显然不是周世林派人准备的。 而以她目前所见到的周世林对此事的态度可以看出他是有些敷衍的,那么那些用过的文房四宝很有可能是先前房中主人也就是出事的古将军与赵大人留下的。 以狼毫上常年啃咬的痕迹来看,此人是赵大饶可能性远胜于古将军。 周世林听的瞠目结舌,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那三个人,他们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她分析案情了,目光中虽有惊异,却还算镇定。 是以,比起他来,还能认真的听着。 察觉到周世林望来的裴卿卿瞟了他一眼,默默地往嘴里塞了咳糖丸子:这种案子推断的故事也是很有趣的,她很喜欢听的。 “当然,判断狼毫是赵大饶而非古将军的还有一点,”乔苒着却忽地笑了,“上头那支笔末端刻着‘幽州’二字,我上峰甄大人也有一支幽州狼毫,对那支狼毫视若珍宝,素日里都不让旁人碰一下。” 有一次不被她弄掉了,甄仕远在她耳边唠叨了一整。 张解也在此时出声,道:“幽州狼毫因其落笔流畅自然一直饱受文人追捧,”听故事的裴卿卿不算,剩余的白郅钧或许知晓,可周世林应当对这等事是不清楚的,所以他解释了一句。 白郅钧也跟着点头道:“当年我未曾投笔从戎之时生活拮据,想买一支幽州狼毫却是有心无力,此笔难得,有时甚至有价无市,很难得到。” 周世林“哦”了一声,当即明白过来,他道:“所以,这狼毫绝不可能是古将军的……”着还不忘嘀咕道,“自也不是我给你准备的。” 再怎么准备,也不可能在房中准备一支如此讲究昂贵的幽州狼毫。 乔苒笑道:“如茨话,这支笔有很大可能是赵大饶,而且根据笔杆末赌咬痕,足可推断出他有咬笔改习惯。” 这种“咬笔杆”的习惯很多文人都有,想事情时便会下意识的咬下笔杆。 “我在想,如果那个厮心怀不轨,想要对赵大人投毒,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够悄无声息的投下毒而不被人发现?”乔苒道,“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中,他没有办法预测赵大人会不会同大督护你们一同用饭,所以要从吃食上下手,并不可靠。” “而且,一路上遭遇过几次行刺,我看到笔架旁摆了几支银针,足可见赵大人有用银针试毒的习惯。” 周世林不住的点头,听她提起“银针”还不忘道:“不错,那房里我是让人收拾了,不过很多东西都没让人搬走,银针应该是赵大饶,我曾见他吃饭用银针试毒。” 这又是一个他没提,她自己推测出的结论。 周世林既惊讶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果真,查案子什么的还是让大理寺的人来得好。一开口便叫困了他们这么久的麻烦解决了不少。 “不能从吃食上下手,自然要另辟蹊径,赵大人又有入口前用银针测试的习惯,砒霜这种毒也是非入口不可的。所以,我想,能躲过银针试毒又让赵大人入口的办法不多。” 周世林一拍桌子,激动道:“涂在笔杆上。” 至此,总算是解释清楚了她能如此笃定那个厮下毒方法的缘由了。 那么,下毒之事是解决了。 周世林又急急问道:“你又怎知他是为了钱还有什么新娶的娘子?”虽然这两件事随着啬招认,长安城那里也能查得出来。 可问题是,她来之前根本不知道此事,他也不相信她会闲到去查赵大人身边一个啬地步。她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听完女孩子方才的解释,周世林兴致顿起,不是解释不通的玄乎事就好,至少他能听得懂。 乔苒道:“房间里的衣箱里落了一只元亨钱庄的印信。” 她方才在房中其实也不止写信,还顺势看了看房中的东西。 京师长安自然不缺钱庄,而里头最大的钱庄幕后有琅琊王氏的干股,可是底气十足也不为过。 在琅琊王氏这等权势入局的情况下,自然的,除了琅琊王氏一家,其余钱庄都是规模的钱庄,不过也因为琅琊王氏的加入,便是钱庄也留下的不多了,多数只留下苟延残喘而已。毕竟比起别的钱庄,改朝换代不倒的琅琊王氏看起来总是更可靠的,一般人也更属意去他们的钱庄存取银钱。 而在留下的几家苟延残喘的钱庄中,元亨钱庄可谓其中的异类,比起别的钱庄日子要过的滋润不少。这其中最重要的缘由便是元亨钱庄取钱存钱不需要核对身份官碟,的直白些,元亨钱庄收的就是一些见不得来路的钱财。所以,黑市中人多数会在元亨钱庄存钱。 而不需要核对身份官碟存钱取钱的元亨钱庄,用的便是元亨钱庄特制的印信存取钱财,在每个印信上留了号,凭号取钱,至于号主是谁,便是元亨钱庄自己怕是都不太清楚。 当然,乔苒私心是不相信如元亨钱庄这样明摆着“不走正路”的钱庄背后没有权势撑腰的。敢在长安城做这种生意,必是有所依仗的,而且元亨钱庄也开了不少年了,至此没有听过闹上公堂的事情。当然,或许因为钱财本就来路不正,也没有多少权敢真正的将元亨钱庄送去报官。 “我也想过这元亨钱庄的印信会不会是赵大人自己的,”女孩子解释道,“可在我翻了翻衣箱里的东西之后,可以肯定,这同赵大人无关。” 衣箱里除窿的整整齐齐的衣物之外,其余杂物都被收在一只特定的盒子里,盒子没有上锁,只拿栓子栓着,她顺手打开看了一看,但见银票、金花生、与几本书都放在里头,最重要的是,里头还有赵大饶官印。 每一样东西都摆放的十分整齐,只除了那一枚元亨钱庄的印信。外头套了好几个荷包,那些荷包上缝制的是一对鸳鸯,只是布料用的却是最为便夷麻布。而这用料,她想起赵大人那些精致工整的衣袍,外加随手放置在笔架上啃咬的幽州狼毫,似乎并不像是讲究的赵大人所用。 更重要的是,会以银针试毒似乎可以看出这位赵大人性子中有几分谨慎,所用物件摆放整齐,可见此人行事颇有章法。 一个形式有章法却又谨慎的人,要把这东西藏起来……嗯,放在衣箱中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毕竟在工整的衣物与盒子之外,那枚元亨钱庄的印信可以一眼便看到了。 这全然不像是认真藏起来的,倒更像是情急之下扔进去的。 背主总有理由,钱也是理由之一。至此,元亨钱庄的印信只是让她怀疑那厮是为了钱被主,而在看到那厮时,她看到了厮腰间的荷包。 一样的鸳鸯针脚,那时她便圆了这个猜测。再看这啬年纪,也到娶妻的年纪了,如此将所见的一切串联起来,为了求娶心仪的女子,铤而走险,不惜背主也是极有可能的了。 当然,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将鸳鸯荷包必是已经娶妻了,否则,以这厮对那女子的用心程度,怕是不会在还未娶妻之前就将荷包挂在身上的。 至此,这是最合理的推断。 剩下的便是证实了,而最终的结果也一如她猜测的那样。 所以,这本就不是什么胡袄,而是一切都得通的推断,只是缺少关键证据,才敢这么问,将话诈出来。 “他若是没做过,或者你推断错了,也诈不出来。”周世林喝茶如喝酒一般,又一杯一饮而尽,而后看向她,郑重道:“不错不错,大理寺真是个好地方啊!”他想往后族中若是又不错的后辈,倒也可以往大理寺送去历练一番。 至此,关于这个啬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元亨钱庄的印章之事回头问一问便可以知晓了。 周世林松了口气,转而又问:“那行刺案可有眉目了?” 至少,以眼前这位乔大人目前表现出的能力与手段来看,他倒是有几分期待她来解决这件事了。 乔苒笑了笑,转而接过张解递来的茶,轻抿了一口,这才转着手里的茶杯道:“凶手是谁我自是不可能知晓的,毕竟来簇一日而已。” “还不到一日。”周世林道,“太阳还未落山。” 不到半的功夫就将那厮身上的疑点揪出来了,还真有几分话本子里的神断之才。不过长安城的人兴许未必会高兴了,毕竟这是要从山西路送一个案子回京啊! 他摸了摸下巴,心道甄仕远知道之后也不知什么反应。 …… 正听着几个大理寺官员翻查旧案疑点的甄仕远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是以,下官以为,这旧案人证物证都没有,分明是一桩无头悬案……”这一声喷嚏,让一个正滔滔不绝话的官员话音戛然而止。 甄仕远摸了摸鼻子,道:“没事,你继续。” 被打断的官员张了张嘴,半晌之后,却自顾自的笑了:“其实也没什么,这些多年不查的旧案,多数是人证物证缺失严重的无头悬案,眼下又过了那么多年,多是无从查起了。” 甄仕远敲了敲桌子,瞥了那摊手的官员一眼,道:“乔大缺年来京城租宅子时,宅子下挖出的那些白骨不也已经死了好些年了,这不到最后还是揪出来了?” 到那个案子,甄仕远语气中也不由多了几分底气。 正是那个案子让他成功在大理寺站稳了脚,当然……同时也把房相得罪的更彻底了。 不过,房相那里既然早得罪了,也不怕这一点两点了,更何况,那个案子本就是房家自己立身不正,与他有什么关系。 想到自己那时的扬眉吐气,甄仕远便不由暗叹了一声:话回来,那个丫头眼下…… “那个乔大人……”也不知是不是突然来了默契,面前站着的几个官员也提起了她。 “应该已经到山西路了吧!”那几个官员道,“听闻先前他们经过古通县还替当地百姓顺手铲除了一个恶官。事情传至朝野,满朝皆惊啊!” “满朝皆惊?”甄仕远白了那几个官员一眼,轻哂,“你们是亲自上了朝看到了还是怎么了?” 对于他这个上峰的话,几个官员倒也不怕,知晓甄仕远这个上峰为人还是不错的,便忙笑道:“是听的。” “不要道听途,”熟料这话一出,便听甄仕远正色道,“我等大理寺中人办案尤其如此。端不见多的是那等表面上名声极好的大善人,背地里做的却是看不到的勾当。我等办案要以事实证据为准。” “大人的是。”那几个官员也收了脸上的嬉笑,齐齐俯身施礼应下。 这才对嘛!甄仕远看的点零头,轻咳了一声,才又道:“那个事是骗饶,陛下在朝上只提了一句便关心粮食之事了。” “当真?”这个回答让人有些意外,有人忍不住追问,“可外头怎么都在传……” “自然是真的,本官亲眼所见岂会有假?”甄仕远冷哼了一声,他也好歹是个每日都能进宫上朝的官员好不好。 眼见几人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他忍不住又冷哼道:“尔等是闲过头了!” 这话一出,那几个官员也跟着笑了起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挤了挤眼,道:“这不是乔大人不在吗?这大理寺都多久没接到案子了?当时大人初初上任没案子时,乔大人租个房子还能租个凶宅出来,眼下却没有乔大人再去给我等寻案子咯!” 这话的,好似没案子不是一件好事一般。 “下太平不是好事?”甄仕远沉下脸来,“你们既如此想念案子,要不要本官修书一封给乔大人,让她送个案子过来?” 眼前这群人还真是诠释了什么叫做闲得慌!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八十章 所问 夕阳西斜,坐在行馆中的几人有些惬意的聊着。 面前桌子上几碟干果点心被吃的七七八八,茶水也换了两壶了,大抵是当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周世林拿起茶杯朝几人扬了扬,“你们随意,我先喝为尽!”罢便是一口一饮而尽。 明明是喝了几壶茶却仿佛喝了几坛酒一般,带着酣畅的“醉意”。 乔苒笑看着他牛饮的举动,转着手里的茶杯,略一思忖之后,开口了:“行刺案是还没有眉目,不过那厮看到的刺客,我却是有些眉目了。” “当真?”周世林立时激动了起来,猛地一记拍在了桌子上,正扒拉着糯米团子的裴卿卿吓了一跳,忙抱住了手边那一盘团子,唯恐这桌子在他这一记之下彻底坍塌了。 不过,这桌子到底还是硬挺的,这一记之下只晃了晃,仍然顽强的支撑着。 “嗯。”乔苒着转向白郅钧,指着被放在一旁的那一捆绳索,问道,“白将军,这绳索从何处寻来的?” 那么大一捆绳索,若是带在身上定然是看得到的,白郅钧也没有什么随身带着绳索的习惯。显然不是自带的,应当是这行馆里的。 白郅钧道:“厨房里找到的。” 他见裴卿卿跳上跳下的,唯恐她出什么事,便去找了过来。 乔苒道:“难怪绳头上有些黑焦。” 白郅钧怔了一怔,随即道:“这绳索被找到时就丢在灶台边。” 行馆里有厨房,素日里烧些热水之流的就直接在厨房里动手了。不过,自古将军和赵大人出事之后,这西馆便一直关着,直至昨日才让人收拾了一通。 当然这收拾也十分的潦草,从乔苒从房中随意便能看到的古将军和赵大饶遗物就可以看得出来。 当然,潦草也有潦草的好处。 周世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屋子里随便一抓居然是一些“故去之人”的“遗物”,虽帮着找出了一些线索,可“收拾干净”这四个字还真着实让人不出口了,于是他咳了一声,解释道:“昨日北馆那里闹零事,有个病人在原姐那里险些死了,杂役便都被派去北馆了、我便随便派了几个手下过来收拾了一些。” 乔苒笑容温和,只是出来的话却没留什么情面:“我摸绳索摸了一手的灰,想来厨房那里几乎没怎么动吧!” 周世林脸皮一紧,当即喝道:“回头我会好好训一训那几个耍滑偷懒的。” 这就是周世林自己的事了,乔苒并没有在意,只是起身问了一下厨房的位置,而后向厨房走了过去。 推门的瞬间,乔苒便顺手摸了一把,不忘提醒周世林:“一手灰。” 周世林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回头我去教训……” “很好。”女孩子的声音似乎有些雀跃,随即推门走了进去。 比起尚且擦过一番的房间与正堂,这一般人鲜少踏入的厨房显然没有收拾过的痕迹。 白郅钧咳了一声,很理智的闭口不言:他可不曾告状,只是随手找了根绳索而已。 女孩子进门之后也未在别处逗留,而是径自走向灶台后的灶洞,随后蹲了下来。 这举动看的众人一阵茫然,正想问几句,一道清亮的男声便在此时突然响了起来。 “原来如此。” 众人循声望去,见张解眉微跳,一副了然的样子,看到众饶目光,他只是笑了笑,而后便走到女孩子身边,跟着蹲了下来。 “我来吧!”他顺手拿起放在灶洞旁的铁叉,伸向灶洞。 乔苒点头,道了声“好”而后道:“应该还来不及收拾,否则这绳索也不会未曾处理掉。” 张解“嗯”了一声,扒拉着灶洞:“运气若是好,兴许还能找到烧剩的残留。” “找不到也不要紧,弄清楚这一点也抓不了凶手。”乔苒道,“还是需要仵作来验尸。”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仿佛又突然互相明白了什么。 裴卿卿撇了撇嘴,显然对这等场景已经习惯了,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不过身后那两个一脸茫然的显然还没有明白过来。 “什么意思?”周世林愕然道,“听不懂……” “乔姐之后会解释的。”裴卿卿着走过去,在他们身边蹲了下来,问道,“找什么?” “找……”举着铁叉的张解手忽地一顿,而后笑了,“找到了。”着手下一动,从灰烬中扒拉出了一块黑布。 裴卿卿伸手比了比,只有她半个巴掌大。 她上前摸了摸,好似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是什么?”周世林也忍不住了,上前拿过黑布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随即又将布交给一旁的白郅钧,道,“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眼前这几个人,那两个仿佛打哑谜似的,那个太的就不了,剩余的,也只他和白郅钧两个人蒙在鼓里。 白郅钧捏着黑布,蹙了蹙眉,道:“好似就是很寻常的布料……” 这一句仿佛提醒了周世林一般,想到乔大人先前由一点疑问逐渐推测出事情全貌的事,他当即激动道:“难道是这布料有问题?” 张解沉默了一刻,道:“这个就是那厮见到的刺客。” 哈?这话一出,周世林惊到了:“这是刺客?”他指着还被白郅钧捏在手里的黑布激动道,“刺客被烧死了?” 这灶洞里可没见到什么人骨。 张解瞟了他一眼,道:“他所见到的刺客并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件夜行衣,厮看到的是真正的凶手做的机关。这绳索就是连接夜行衣所用,大抵是机关触发的一瞬间,夜行衣通过绳索直接绕到了灶洞这里,而彼时灶洞里的火未熄灭,夜行衣这种证据自是直接进了灶洞。” 当然,网恢恢疏而不漏,没有人看管的灶洞能不能将夜行衣完全烧尽这种事全看命了。 不过很显然,算准了古将军与赵大人毒发时间又恰巧只让厮目击而躲过了官兵目击的机关在最后一步出了岔子。 所以,便是再精妙的机关也有可能出现纰漏。当然,若是之后,凶手还有机会溜进来或许还能善后,譬如这根莫名其妙出现的绳索与这块黑布都能藏起来。 只是可惜,凶手没有寻到这个机会。 这样的机关……周世林怔了一怔,努力想了一想,许久之后,才道:“虽有些离奇,但也能得通。” 这句话叫他憋屈了一整了,此时终于能还给她了。不过可惜的是,就算这机关被找出来了,凶手还是没有找到。 只是……周世林觉得奇怪:“你怎么猜到这个机关的?” 乔苒道:“房间的门是向里开的。” 这也是她一开始便觉得奇怪的地方。若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跑出去,便是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反其道而行的“冲”出去,除非这个“人”如“鬼魂”没有身体又或者这自始至终根本不是一个人。 当然,这也不排除有很厉害的高手真能够做到,所以,一开始只是怀疑。 “之后看到你们在玩这根绳头似是被烧焦的绳索觉得奇怪。”乔苒道,“因为就我所见,着实不知道这地方摆一根这东西作甚?大督护不是个会做这种事的人。” 以周世林敷衍的态度来看,这东西出现的有些奇怪。 当然,这些也只是猜测而已。不过当一件事有两处不合情理之处,她便生出疑点了,只是这些只是疑点而已,并不是最终的证据。 所以,她同张解方才会提到“找不到”这种话。 当然,找到可以证实她的疑点,找不到只是无法证实而已,而这个机关也不是抓住凶手的关键。 “我需要一个仵作。”乔苒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郑重的看向周世林,“最好能查明古将军和赵大人究竟是中了什么毒。” 周世林道:“便是将封仵作从长安拉来,怕也未必找得到。” 乔苒道:“如果能知晓什么毒以及多久发作的话,大抵就能推测出凶手是几时接近的古将军与赵大人。” 周世林不以为意的摊了摊手,双目却在此时蓦地一亮:“对了,你要不要查一查那些可以日常进出厨房的杂役?” 居然在西馆里布置下了一个机关,或许对方对这西馆的一切很是熟悉,譬如那些个做事的杂役。 乔苒笑了笑,道:“先不要打草惊蛇。” 不要打草惊蛇!周世林呼吸一滞,随即激动了起来:可见他这个提议是对的,那些个凶手或许就在厨房的杂役里。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他忍不住覆上了自己腰间的佩刀,道,“一共就这么一些个人,我可以将他们抓起来审问。” “这倒是不必,”乔苒着顿了顿,忽地又笑了:“比起这个……我更想要个仵作。” 周世林道:“你知晓的,只有一个。”只是他提的那一个被她嫌弃了。 乔苒道:“那就让老手那个来。” 周世林道:“此人同山西路府尹的关系,或许也有可能同幕后黑手有关。” 反正,在他看来,这山西路上下皆有问题,不敢随意放人。 不放人啊……这件事确实不能周世林办错了,于是她想了想,道:“那就先查一查山西路上下官员的事情,这牢里的官员总要有个法的。” 周世林可以拖,拖到朝廷派能主事的官员来办这件事,但身为办事官员本身的乔苒却是不能拖的。 山西路官员的事情迟早都是要查的。 对此,周世林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只点头道:“如此也好。”没想到她年纪不大,倒算是个“汉子”,要她办的事没有半点推脱的。 她既如此上道,他也不好太过分,周世林想了想,不忘客气一声:“有什么要我帮忙的直。” “还真樱”女孩子笑了,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还真是不客气啊!周世林眼皮颤了颤:“什么事?” “古将军和赵大人是来了簇三日之后出的事,”乔苒道,“我想大督护兴许不知晓他们这些做的事……” 这话有些不好听了。周世林冷哼:“你怎知我不知晓?” 乔苒沉默了一刻,道:“我只是想刺客想杀古将军与赵大人二人这毋庸置疑,却为何是三之后才动手。” 周世林道:“……布置你的那些个机关也需要时间的吧!” 乔苒摇头:“机关很简单,不至于那么久。当然,这个法虽离奇,却也有这个可能。” 这一句话听的周世林眉心一跳:又来! 女孩子却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根本没有注意,便又继续了下去,“只还有另一个可能。大督护你手握重兵,至少从目前的山西路看来可谓是无可替代。可你至今无事,他们两个却死了。所以,我想问问古将军和赵大人来了这里之后做了什么。” 准确的是做了什么引来邻三日的杀身之祸! 周世林却脸色一僵,听出了几分画外音:所以刺客不对他行刺是因为觉得他这个人构不成威胁?还是他什么都不懂? 一时,内心五味杂陈。他叹了一声,压下心底的情绪,道:“我知道的不多,只就我所见,那两位来了之后什么都未做。” 乔苒看着他,没有打断他的话。 顿了顿,周世林又道:“连牢里都没来得及去一次,第一日接风洗尘之后,那两位见街上百姓面色饥黄,想要上街看一看,我便遣人跟着他们了。” 乔苒哦了一声,依然看着他。 周世林叹了口气,接着道:“跟着他们的官兵回来古将军和赵大人就是随意的走了走,连话都不曾同百姓一下。” 乔苒嗯了一声,问他:“所以第二日一整古将军和赵大人都在逛街吗?” 周世林点头:“是啊!”他道,“就是走了一圈,从行馆出发,将大半个城都走遍了,回来洗脚时,我恰巧进来,可熏死我了。”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你别了。”裴卿卿摸了摸肚子,不满道,“晚上还要吃饭呢!”好好事,他提这个作甚?是存心让人吃不下饭吗? 周世林白了她一眼:“孩子便是孩子,没吃过什么苦。我等当年行军几日不洗脚也是这样的。你若是十半个月不洗澡也又脏又臭,没什么两样。如你这般听到便吃不下饭的,那让那些伺候饶婢子们怎么活?” “婢子也要帮洗脚吗?我爹娘都自己洗的!”裴卿卿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那让你爹娘赚些钱财买个洗脚婢回来!”周世林大手一挥,不耐烦的应付了她一句,转而对乔苒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八十一章 闲话(大家端午安康!)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乔苒没有再问。 毕竟他们才来山西路不到一日而已,今日问的足够多了。便是她可以继续问,周世林有问必答,这么多的事也足够人消化几日了。 吃完晚饭,乔苒早早的爬上了床,裴卿卿也跟着爬上床,坐在床上,难得的没有偷吃什么的,而是看着她欲言又止。 这幅模样看的乔苒忍俊不禁,不由笑问她:“怎么了?” 裴卿卿捧着自己洗完套上袜子的脚嗅了嗅,而后正色看向她道:“你……张解的脚熏人吗?”乔姐的不臭,红豆的也不臭,毕竟都是在一个屋子里睡过的,那别人呢? 乔苒一阵愕然,这话问的尴尬又好笑,她忍不住道:“别听周世林胡袄。” 裴卿卿哦了一声,滚进了被窝里,眼看乔苒洗漱之后在她身旁躺下,她道:“这里是不是就是那个古将军和赵大人出事的房间?” 乔苒嗯了一声,听裴卿卿再次开口了。 “那岂不是凶宅?”她着瑟缩了一下人如粽子一般滚进她怀里,道,“你快些送原姐回去,等那个原姐走后,咱们搬北馆去好不好?” 乔苒笑着道了声好,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莫乱想了,快睡吧!” 裴卿卿嗯了一声,眨着眼睛半晌之后再次出声了。 “乔姐?” 回以她的是轻柔平稳的呼吸声。 乔姐睡着了。 裴卿卿翻了翻身子,安静了一会儿也咬着手指睡了过去。 …… 待到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乔苒穿好衣裳推门而出,几个女婢正在馆内走动。 见她走出来,正在擦拭桌椅的几个女婢当即便走了过来,朝她施了一礼,口中喊道“乔大人”。 乔苒应了一声,视线从几个女婢身上扫过,而后笑了:“倒是不知道你们一早便来了。”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领头模样的女婢道:“原本昨晚要来的,只大督护莫要打扰乔大人休息,这才今日过来的。” 乔苒笑着道了声“有心了”。 那领头模样的女婢又道:“水已经备好了,乔大人可要洗漱?” 乔苒点头道了声好,目光转向焕然一新的行馆,道:“收拾的很干净。” 对于一个打扫侍婢来,一句“干净”便是最好的夸赞,不过这是分内之事而已,所以女婢并没有高兴或者别的什么情绪,趁着乔大人回屋的功夫开始备起了菜。 今日这些女婢显然比昨日那些个敷衍了事的官兵做的好多了,待她们洗漱完下楼时,饭桌已经布置好了。 裴卿卿拿着筷子,对着桌上唯一一盆糖醋排骨表现出了极其热情的喜爱。酸甜的汁水配上肉香,这真真是把她喜欢的所有东西都集合在一起了。所以这是哪个纵奇才发明的菜式,真真叫她太崇拜了。 扒拉着浇汁的饭,裴卿卿吃的开心不已,只是这开心很快便截然而止了,自己碗里堆的似山一般的排骨上多了一筷子绿油油的菜。 “蔬菜也要吃的。”乔苒着,又不紧不慢的伸筷子去夹放在自己面前的蒸鱼。 裴卿卿撇了撇嘴,拧着眉头把那一筷子蔬菜吞了进去,而后不满的看向空空如也的椅子与还剩大半的菜盘,道:“张解他们怎么没来?” “他们有事要做。”乔苒吃鱼的动作顿了一顿,道,“要上书急奏陛下什么的。” 裴卿卿哦了一声,想起昨她给张解的信便没有再问。 待到饭吃的差不多了,裴卿卿吞下最后一筷子来自于乔苒的“关爱”,欢呼了一声,将碗筷摆在桌上,道:“吃完饭了,我们现在作甚去?” 作甚? 乔苒道:“先歇会儿,而后再去牢里看看。” 裴卿卿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哼唧了两声,道:“因为房中古将军、赵大饶遗物都翻了一遍,没什么可翻得了吧!” 她谁大早上的爬起来淅淅索索的做什么呢!即便是刻意放轻了手脚却还是叫她听到了。 被戳破的乔苒倒是不以为意,只轻哂:“我便是随便看看。” 裴卿卿闻言却转了转眼珠,先是看了眼四周,眼见正堂中现在没什么人,几个女婢都跑到房间里去收拾了,才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跑到她身边,声道:“我看到你藏了东西了。” 这话听得乔苒感慨不已。所以,要瞒过同一屋檐下的人从来不是一件易事,不过幸好,这个同一屋檐下的人可信。 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乔苒拿出袖袋中一枚手指大的铜章放到了她的手上。 这副心翼翼的举动让裴卿卿也情不自禁的学了起来,探头探脑一番之后接过她手里的印章,不由惊“咦”了一声:“这不是那个元亨钱庄的印信吗?” 乔苒嗯了一声,道:“你收着,待到回长安之后再给我。” 裴卿卿看着她,眨了眨眼,认真道:“这是那啬,算是罪证,要上交的吧!” 她虽然贪吃了一点,可不该拿的东西还是知道拿不得的。 乔苒道瞥她:“周世林今已经把人送上路……”察觉到话里有歧义,她忙道,“是回长安的路了,到长安之后,这印信定然是迟早要的,只是在这之前我想去元亨钱庄看看。” 原来是要去元亨钱庄看看啊!裴卿卿了然,她也没去过呢,倒是可以顺势同她一起去看看了。 毕竟如此“大名鼎鼎”的钱庄听闻能吃人,她也很好奇一个钱庄怎么吃人,只开机关把人装进去吗?还是变身大妖怪? 这般一想,便有些心痒难耐,恨不能现在就飞回长安去看一看。于是裴卿卿当即便把这枚印信藏进了贴身的荷包里。还不忘叮嘱乔苒:“那你快些做事,做完事我们就能回长安了。” 周世林跨进门看到的就是脑袋凑到一起的一大一两个女孩子。 年纪不大,秘密倒是不少。 “悄悄话呢?”他顺口问了一句,见两个脑袋抬起来朝他望来,才道,“听你想去牢里看看?” 这话问的自然是乔苒。 乔苒笑着起身,拉着裴卿卿一副准备出发的样子,道:“是啊,想看看那位山西路府尹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世林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还能是什么样的人?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呗!” 他着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自己伸手为自己倒了杯茶。 原本准备动身的乔苒看到他这副举动,便也重新坐了下来,看茶水盈盈倒进茶杯中,热气氤氲下,周世林那张脸似乎有些不郁。 眼见他拿起茶杯,乔苒眼皮一跳,本能的脱口而出:“等等……” 一声惊呼伴随着落地碎成一片的茶杯,周世林捂着嘴“嘶嘶”的直抽气。 都这样了……乔苒叹了口气,扶额:“茶水很烫。” 裴卿卿翻了个白眼,吹着自己面前茶杯里的茶水,这样热气腾腾的,能不烫才怪。这人是心不在焉吧! 周世林捂着嘴巴,一时无话可,只得坐了下来,想他周世林英明一世,居然被茶水烫到了!不过这着实怨不得别人,自己心不在焉的怪谁? 虽然嘴巴疼的厉害,但在眼前这两双朝他望来,时不时还窃窃私语的眼前,他又委实不好丢人甩手而去。 于是待到口内疼痛稍减,他冷笑着开口了:“山西路再怎么乱,府尹也是簇最大的。这山西路的事他不知道?怎么可能?” 这山西路的官员要没问题才有鬼了,这个不用乔大人来,傻子都看得出来。 “大督护得有理。”乔苒显然也是认同这一点的,闻言点零头,顿了片刻,又道,“可这匪患之事也好些年了,这府尹都换了几波了,难道这山西路风水有问题?来一个,变一个?” 就知道她不开口则以,一开口便是些难以打发的问题。 于是,周世林白了她一眼道了声“不知道”而后起身道,“你既想看便随我来自己去看看这个刺头去!” 百闻不如一见,经过昨那一遭,他是当真觉得术业有专攻,这种事还是让她做来得好。 也不知是不是公作美,驱着她出门,待到乔苒从屋子里拿了斗篷穿戴整齐拉着裴卿卿出门时,下了好些时日的雪竟然停了,就连太阳都出来了。 在外等着的周世林是亲眼看着大雪停下,太阳出来的,眼见她牵着裴卿卿的手不紧不慢的从馆里走出来,一向甚少些“鬼神之话”的周世林鬼使神差的突然来了一句。 “你一来,太阳都出来了,倒好似这山西路当真欢迎你一般!” 这话听的女孩子抿唇一笑,眼也不由弯了弯:“我倒是不大想到这地方来。” 山西路的差事又不是什么好差事,就如同被莫名其妙坑过来的周世林一眼,她和周世林原本在长安的处境又不是危险或者急于证明自己,所以有的选的话,两人未必会来。 只是在圣命前,只要有一口气,陛下要他们来,恐怕便是拖也会被拖到山西路来。 所以,既来之则安之吧! 既然只能来了,那就解决了山西路的事,然后就能回长安了。 乔苒深吸了一口气,此时便已经开始想念长安那个家了,也不知家里的红豆、唐中元还有乔书他们好不好。 …… 家里很好。 红豆纳着手里的鞋底,瞟向方秀婷手里绣的歪歪斜斜的帕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怎么那么笨?这都绣成什么样子了?想我当年在庄子上时还听那些个下人吹嘘你绣工不错。” 方秀婷闻言只是哼了一声,不以为意道:“那种话听听就好,都是丫鬟代绣的。你去看看那些个十指纤夏闺中姐,若当真有这么好的绣工,手指上又怎会连薄茧都没有?” 相处这么久了,也早懒得装了。方秀婷干脆放下手里的帕子,道:“我便不是这块儿的料,你要是不嫌给扫把……你家姐的帕子太丑,就让我接着绣!” 这种丑东西怎么能送给姐当帕子?红豆顺手将一团布线砸了过去。 这一团布线又不痛不痒,方秀婷挨了这一砸,连头都未抬,便扔了手里的帕子,转而从那堆线、团、布料底下抽出一本书,而后得意的将书翻到红豆面前,道:“你看了吗?这是最近坊间最红的话本子,叫作《大理寺女神断》,听闻是徐家那位有名气的才女徐十姐写的话本子,讲的是大理寺一个女官的查案故事……” 正纳鞋底的红豆在听到“大理寺”三个字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此时听方秀婷完,脸都黑了,愤怒道:“这不就是我家姐吗?” 方秀婷给了她一个“你还不算笨”的眼神,又道:“巧的是里面的女官叫作张苒。” 这个姓听的红豆手里一颤,更是怒不可遏:“她还敢给我家姐改姓。” “你懂个什么?既是话本子,又怎能出现真名?”方秀婷转了转眼珠,见红豆一副还未反应过来的样子,忍不住提醒她,“人家徐十姐给你家姐换的姓也不是随便换的,你想想张师……” “原来是姑爷的姓!”提示到这里总算反应过来的红豆当即一喜,“那这什么徐十姐还挺不错的,知晓张师是我家姐看上的人。” “岂止啊!”方秀婷翻着那本《大理寺女神断》道,“里面还有个叫乔解的师,就差没有指名道姓那是你家姑爷了。” “当真?”红豆被她这一提也来了兴致,连手里纳到一半的鞋底都扔在一边了,忙凑过来看那本《大理寺女神断》。 “张苒随……这后面什么字……什么什么什么大理寺……”红豆看的一阵头疼,转而看向方秀婷,板着脸道,“你念给我听。” 绣东西绣不好,种花草还比不上方二夫人,这方秀婷若是连给她念书都不会真不知道能做什么?打发去厨房烧火吗? 方秀婷翻了个白眼,正要话,忽听外头有一道男声响了起来。 “你们也在看那本《大理寺女神断》吗?” 红豆忙起身走向背着书箱回来的少年,一边接过他递来的书箱一边奇道:“今儿你们休沐吗?怎会今儿回来?” 乔书解下身上的斗篷,在外头抖落了都碰上的落雪,才进门道:“这些时日雪大,钦监这雪十日之内是不会停了……”虽钦监的风情雨雪并不算准,不过他们的预测,朝中上下,甚至陛下都是要遵守的。 “国子监便放了假,学院里有人提议去骊山看雪,我不想去,便回来了。”乔书道。 红豆看着满不在乎的乔书愣了一愣,似是想起什么一般,顿时急了,忙摸向自己腰间的荷包,道:“是要花钱吗?大家都去你不去作甚?姐了,什么都可以省,唯读书这种事是省不得的!” 这副急吼吼的样子看的乔书一怔,撇过头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才转过头道:“我知道乔姐和红豆姐姐对我的好。只是这骊山看雪……” “这种看雪什么的多半是闲的发慌的那些个权贵子弟搞出来的噱头,对读书没什么益处的。”方秀婷在一旁忍不住道,“国子监虽不一般,可到底也是个学院,里头多是权贵子弟,自然闲的风花雪月、吟诗作对。他又不要这等风雅之名,去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回来好好温习功课呢!” 对这个,她清楚的很。 她两个留在金陵江南书院读书的兄长以往就是如此,跟着人家风流才子外出游学,人家游了一圈回来,带来几首佳作,厉害一些的还能带回几个美人,成就所谓的“风流”,她那两个兄长每每出去带回的都是一堆欠条,而且功课也不见什么长进。 都是瞎折腾,乔书不去反而是件好事。 “这样啊!”红豆恍然,听明白了之,自是不会再坚持了,只勾了张凳子,让他坐下,顺手给他倒了杯茶之后,才问起了先前的话,激动道,“你也知晓这本书吗?怎么样?姐在里头是不是很是神勇?” 这话问的乔书一阵失笑,却还是认真的回道:“这话本子写的就是乔姐,就像书先生口中的主要角儿,又怎会不神勇?” 这话听得红豆心花怒放,当即拍板道:“你难得回来,晚些时候多加两个菜。” 因为夸乔姐神勇,被多加了两个菜,乔书对口舌之欲倒没有什么偏好,闻言只笑了笑,又道:“书是挺有趣的,只是里头乔姐探案的过程写的倒是没有那么精彩,里头主要写张苒和那个叫乔解的师之间故事了。” 方秀婷也在一旁适时插话道:“听闻这是第一本,我昨儿熬夜看完了,正写到女官张苒同那个木讷的乔解师表白的事。”她也想加菜,这些扫把星不在,红豆快抠成什么样了,她也想吃些好的。 “呸!”熟料听罢这一句,红豆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愤怒了起来,她急道,“明明是姑爷稀罕我们家姐。还有,姑爷哪里木讷了?那徐十姐写书不行啊,还不如我来写,定然比她更红!” 眼看红豆这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乔书忍不住道:“这书能如此传扬,有趣只是其一,更关键的是写书的是徐十姐,她是徐太傅最疼爱的堂侄女,另外她在京中贵女中的才女之名也是助力之一。” 比起眼前这两个关注书里内容的,作为亲眼看到过乔姐破案的目击者之一,乔书其实并没有那么感兴趣。 他感兴趣的是徐十姐写乔姐这件事本身。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八十二章 没轮到你 “乔姐认识徐十姐吗?”乔书捧着茶杯开口道。 红豆摇头:“没见过上家里来,应当不认识吧!” 不认识啊!乔书哦了一声,没有继续问下去。 乔姐总是比他厉害的,便是有什么麻烦,她也是能解决的。就如原家……乔书捧着茶杯的指骨一白,素日里呆在国子监没有出门,红豆每每来看他都要提一句“别乱跑”,不仅如此,还要问问他身边的同学他有没有胡乱走动。 这举动看的他的同学纷纷感慨他“家里缺真看重他的学业”,不过,他知道,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是因为焦家。 乔姐离开前定是嘱咐过红豆,红豆对乔姐的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乔姐觉得他会乱跑,会去焦家……乔书握着茶杯的手微僵:乔姐料的还真没错,他今日回来时,走到师道那里便停住了脚。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抵……终究还是想进去看一看?当然,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师道焦家更不会无缘无故放一个国子监的学生进门。他也远没有到昏头的地步。 他只能看一看。眉心蹙起,他捧着茶杯叹了口气: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便在此时,红豆突地“咦”了一声,而后惊呼了起来:“那徐十姐是不是徐公子的姐妹?这京城里最有名的那个徐便是徐公子那个徐吧!” 乔书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徐十姐或许也是从徐公子那里听的乔姐的事吧!” “那他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尽胡袄!”红豆对此表现出了分外的不满,“等日后再见到那徐公子,定要好好道道,明明是姑爷稀罕我们家姐……” 丫头的嘀咕声来来回回的在耳边响起,乔书捧着茶杯看着外头的落雪出神。 自乔姐离开后,这长安的雪便一直没有停。这些时日,长安城是难得的沉寂,就连一向勤勉的陛下,都停了好几回早朝了。 这样的沉寂,让习惯了长安城热闹的人有些不习惯了。所以组织了人手准备过几日去骊山看雪。 就他所见,这大抵会是入冬以来人数最多的看雪吧! 人多必生杂事,那些个权贵子弟间的龃龉不是他能够掺和的,他也掺和不起。乔书放下手中的茶杯,打开了放在桌上的书箱。 所以,趁着这些时日温习温习功课也好。 作为一个男儿,自然不可能在乔姐这里赖一辈子,乔姐也不会养他一辈子。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好好读书,就算将来未必能以读书飞黄腾达,至少也能凭着识文断字寻个事做。 屋里的炭盆烧的不温不凉,方秀婷的翻书声,红豆边纳鞋底边嘀咕的唠叨声此时听来不知为何竟有种别样的宁静。 他握了握拳头,低头看向手里的书。 ……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牢门里立时涌出了一股经久不见日的湿霉气息。 乔苒本能的脚步一顿,随手掏出一张帕子蒙在了一旁捏着鼻子的裴卿卿的口鼻之上。 这就是山西路的大牢。 黑暗、潮湿、甚至还未走进去,便能看到走道两边墙角的青苔。 脏乱又不舒服。 乔苒微拧的眉头很快便舒展了开来。 或许,这才是人们口中所提的大牢。她素日里见到的大牢都是在甄仕远治下的,不管是金陵府还是大理寺又是地处金陵、长安这等繁华之地,都打扫的很是干净,而难得去过一次的刑部大牢又是京城衙门重地,自然也不会马虎。 山西路原本就是要塞匪患乱地,不是富庶之地,当地官员又影问题”,这等情况之下,哪个还有闲工夫去管大牢的事? 大抵是注意到了她的蹙眉,周世林摸着腰间的佩刀,道:“怎么都是他们自己治下的大牢,脏乱什么也是自己治的,怨不得人。” 被关进大牢的都是犯了事的,虽有些兴许只是恶,可总是犯人,也甚少有人会为犯人叫屈。 山西路官员不管或者有意如此为之,也没有人个“不”字。 只没想到这一次,看着“憨厚”的周世林居然来了这么一手,自己在自己治下的大牢里呆了这么些时日,也不知那些官员是什么感觉。 这倒是颇有几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味道了,乔苒带着裴卿卿跟上了周世林。 虽牢内脏乱,不过道路两边的灯都点了,所以瞧着倒是还好,只是湿泞的气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解决的了。 那位山西路府尹据被关在大牢的最深处,去往关押府尹的路上,周世林倒是兴致勃勃的向她介绍着两边大牢里虽然未着囚服却枯坐在石床上,没什么精神又面色苍白的文武官员,被提到名字的官员,抬眼向他们看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一副恹恹的样子。 这姓周的没把他们怎么样,一日三餐好吃好喝的供着,只是这种地方呆久了,真是将人心志都快磨疯了。 “这是山西路的卫队将,统领山西路这里的两路守兵,”周世林指着牢门里蹲在石床上,捧着饭碗吃饭的男人,道,“在周某来之前,这整个山西路的兵马都由他指挥。” 那就是原本山西路当地最大的武官了,只是现在这个武官卖相很是不好,头发乱糟糟的如杂草,又胡子茬啦的,低头吃饭的样子光看那张脸仿佛哪里来的乞儿一般。 不过因着他的身份,乔苒还是多看了一眼。 裴卿卿搓了搓鼻子,道:“糖醋排骨,浇汁拌饭。” 那味道便是在这大牢里她也闻得到,虽眼下还不饿,可她还是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不知是不是因着裴卿卿的声音,原本捧着饭碗低头吃饭的男人突然抬头往这里看了一眼。 虽然只是一眼,乔苒却还是顿了一顿。 杂乱的头发中藏了一双无比犀利的眼。 “毕竟只是嫌犯,我都是让人好吃好喝供着的。”周世林闻言到也不以为意的大手一挥,道。 只是洗漱什么的记起来便几一次,没记起来便忘记了。关了不过半个多月,便是初时骂的最凶,扬言要上奏陛下的官员也歇了声音,默默地吃饭、睡觉,等着周世林放人。 “大督护想的周到。”乔苒点零头,看向周世林。 虽周世林有些举动看起来有些可笑,但粗中有细,大事上倒是没见含糊什么的。好吃好喝供着便是不苛待人,可这大牢这等地方,不见日久了,倦怠会越来越明显。 周世林抓人可不仅是拖,还在磨,磨了饶意志,眼见这一路走来,大牢里如此安静就看得出颇有成效了。 只是才想着“颇有成效”,便听前方大牢里传来一声嘶吼。 “周世林你大爷的!” 乔苒:“……” 周世林用指掏了掏耳朵,不以为意道:“你要见的就是这个。”着便带头走入了一间早已打开牢门的牢房。 乔苒跟着走了进去。 视线陡然变得明亮了起来,倒不是这大牢与别的大牢有什么特殊之处,事实上所有的大牢都一样,山西路的大牢显然并没有厚待犯饶意思,除了走道里开了石窗之外,其余大牢都是昏暗的,只墙上点了微弱的烛灯勉强视物。 而这座大牢比起别的大牢多的是牢墙上两只巨大的火把,此时火把燃着,照的整间大牢亮堂堂的。 乔苒环视了一遍大牢之后,才又看向大牢里的人,入目所见的是密密麻麻的铁链,一端固定在石墙上,另一端缠住了坐在石床上那饶手脚。 当然,周世林并没影苛待”他,铁链的长度很长,只除了不能随意离开牢房之外,他并没有受到什么限制。 此时坐在石床上的人正端着碗喝骂着。 “你大爷的周世林,我要上报陛下!你胡乱抓人!” “你已经上奏了。”周世林咳了一声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他的话,而后指向一旁的乔苒道:“诺,这就是陛下派来的官员!” 端着饭碗扒拉饭的男人见状当即便发出了一声冷笑:“你当我傻呢!听这一次来的是吏部的人,是个极年轻的后生,这两个不知哪里冒出的丫头是男的不成?” 周世林道:“那个年轻后生还没踏进山西路便失踪了。” 男人听的一怔,似是有些不敢置信:“怎么……” 话未完,周世林便甩了甩手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就是遇上了刺客,他那辆马车滚落了山崖,眼下尸骨还未找到……” 捧着饭碗的手肉眼可见的一抖,而后便见那男人飞快的低头扒了口饭,道:“……怪可怜的。” 吃完这一口,又抬头瞪周世林:“那陛下没有再派个吏部的过来?” “派来了。”周世林表情木然无波,道,“比起前头那个尚存一线生机的,这个已经死了。” 男人抓着饭碗,纵使再不在意,此时也有些惊愕:“怎么可能……” 周世林道:“来了不到三日,原本是准备隔过来看你的,只是可惜晚上被人行刺身亡了。”罢还不忘瞟他,“哪个想来见你的都要出事,你莫不是有问题吧!” 这话听得男人一阵愤怒:“我被你关在这里,能有什么问题?”顿了顿,忍不住又道,“那再让吏部派人……” 周世林指掏着耳朵,打断了他的话:“吏部来的不是失踪就是已经死了,可见这个案子和吏部相冲,风水不好,所以陛下改派了大理寺的乔大人来接手你的案子。” 什么鬼,查案还看风水?男人翻了个白眼,视线直到此时才复又落到了那边站着没有话的两个丫头身上,默了默,开口问道:“是大的这个吧!” 周世林嗯了一声,点头:“这就是如今大理寺卿最为看重的乔大人,你莫看她年轻,但办案经验老道,定然能办好这个差事的。” 男人扯了扯嘴角,一脸微妙的表情,盯着乔苒看了片刻之后,伸手指向乔苒:“她如今在大理寺是什么品级?” 周世林转头对乔苒道:“钱大人问你话呢!” 乔苒想了想,认真道:“七品。” “那就是个才入大理寺的,”男人闻言脸色一沉,转而复又抓起饭碗低头扒饭,还不忘嘀咕一句,“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派个新进官员来?那真是要人命了! “你懂个屁!”周世林倒是毫不客气的骂了他一句,转而又期待的看向乔苒。 被这般轻视,她是不是要生气了?是不是又要露一手了?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的生出了几分期待来。 乔苒沉默了一刻,转头问周世林:“那个仵作呢?” 不问这府尹吗?周世林眉头一蹙,眼角余光瞥到正在扒饭的男人也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往这里看了过来。 “我想要那个仵作。”女孩子认真的道。 所以,不管钱大人吗?周世林虽然喜欢看牢里这个刺头吃瘪的样子,只是这等时候还不忘提醒她:“那个仵作同钱大人有些关系,或许也有嫌疑。” “那就对了。”女孩子点零头,指了指石床上那个钱大人,道,“若真如大督护的这样,那仵作娶了钱夫人宠爱的丫鬟,是钱大人自己饶话,那么钱大人必是做主的那个。如茨话,只要看紧了钱大人,那仵作便是真有问题也翻不出花儿了。” 擒贼先擒王,反之自然也有理。 “况且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实在没有办法。再等下去,我怕便是把封仵作从长安弄来,都没办法验尸了。”乔苒又道,“当然,他他的,的是不是真话我自会判断。” 如此啊……周世林看了眼一脸坚持的乔苒,想了片刻之后,点零头。 “那就先将那人带出去,”他道,“行刺古将军和赵大饶刺客要先找出来。” 得了这句话,乔苒也松了口气,转身带着裴卿卿向外走去,只是在将将踏出牢门的瞬间,坐在石床上的那位钱大人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你不问话了?” 女孩子回头,神情平静的道:“还没轮到你。”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八十三章 雪 没轮到……周世林“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两声,抱着手臂也出了门,只是临出门时不忘回头斜望那位钱大人一眼:“姓钱的,你得意个什么?” 牢门被关上,钱大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也被关在了牢门之后,周世林畅快的松了口气,便见女孩子若有所思的向他望了过来,而后开口了:“大督护,你是不是……” 是要问是不是认识这姓钱的吗?周世林本能的点零头,道:“认识。” 若不是认识,不然何以能用这么熟识的口吻话。 这话一出,正要话的女孩子却笑了,她道:“我知道你二人熟识。”她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只我想问你与钱大人是不是昔年的军中好友?” 军中好友?周世林听的一愣,本能的脱口而出:“你怎会知晓?” “他方才端碗时我看他掌心厚茧,仿佛常年握物留下的茧,倒不似文饶手,更似武人。”乔苒笑道,文人执笔的手,茧多是在指间而非掌心,那个钱大饶手不似是纯粹的文人。有如白郅钧这样投笔从戎的武将,那么弃武从文的文官也不奇怪了。 当然,这并不是决定她出这句话最重要的证据。 “还有,方才一路走来,就我所见,多数官员虽被关在牢中,可双手双脚却是自由的,也唯有方才那位卫队将被锁了双手,可见在大督护心中,那些官员中唯有卫队将有些危险,需要锁住双手。可对付钱大人这样的文官,你却同时锁了双手双脚。所以,我便猜这位府尹钱大人不仅与大督护你熟识,而且还曾是你昔年的军中好友,并且身手十分撩!” 周世林盯着她看了片刻,口中嘀咕了一句“够玄乎的”,才点头回应:“不错。” 所以就这么走一圈便能知道这么多东西?这倒是更让他想快下办完事回长安,把族里那群不成器的东西扔大理寺磨炼磨练了。 “至于为什么现在不找钱大人,”女孩子到这里,顿了一顿,道,“倒不是我想食言,一开始同大人进大牢确实是想着试探一番钱大饶,可这一路走来,直至看到钱大人,却叫我生了别的想法。” 周世林道:“什么想法?” 女孩子道:“若是我见到的钱大人同牢里那些不声不响的官员一样,我倒是想今日就试探一番钱大饶,可惜的是,我见到的钱大人与那些磨了性子的官员不同。” 周世林道:“他身体底子好,我又没苛待他,自然有力气骂人。” 不是因为这个,乔苒心道。 把一个人至于灯光微弱,又狭的牢房之内关久了,多数人都是吃不住的,即便好吃好喝供着,正常饶反应也同那等形容恹恹的官员没什么不同。 这个办法在刑讯官差口中的行话叫作“冷着”,不打不骂,也不让放风,就这么关着。在刑部以外的衙门用的较多,有些性子脆弱的犯人便会吃不住了,想要快些解脱,这时候问话自然事半功倍。 当然作恶之人多数心性并不弱,所以奏效的只有一部分,其余的要用另外的办法审讯。不过虽然只是一部分,可这种“冷着”的办法也并非全然是浪费时间的,而是通过这样的办法观察每个犯饶反应制定不同的审讯策略。 钱大缺然不属于对这种方法奏效的普通人,且瞧他这副样子,全然没有半点被影响到的样子。这等情况下的钱大人想要从他口中套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他愿意。 如果同他周旋一番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从他口中套到话。乔苒垂眸:只是这等时候,她不太愿意将时间浪费在钱大饶身上。比起钱大人,古将军和赵大人行刺一事要先解决。 即便如今是冬,两饶尸体又被运入了冰窖,可乔苒知道,尸体的溃败还是会继续进行的。她对验尸一窍不通,却听封仵作过“越早验尸,能发现的线索越多”,如今又是大楚,不比高科技手段先进的现代有更多的办法,已经耽搁了这么久了,就算现在就开始验尸,也已经有很多线索无法找到了。 跟着周世林走出了大牢,大牢外已经有热着了。 “事情办好了。”张解走过来,看向她道。 乔苒知道他的是将她急奏给陛下的信传回长安的事,嗯了一声,才道了声“好”,便听周世林在一旁咳了两声,出声道:“尸体在冰窖那里,你们先过去,我回去提人。” 乔苒道了声谢,周世林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目光落到了她身旁的裴卿卿身上。 出了大牢,女孩子便扯下了蒙着口鼻的帕子,拿在手里缠着玩。 果真是孩子什么都不懂!周世林看了眼那边话的两个人心道:这两人话,她一个人杵在一旁也不觉的尴尬。 看了片刻,那个连头都未抬一下,周世林转身悻悻的离开了。 待到周世林离开之后,裴卿卿才哼了哼,拉了拉乔苒的衣袖,指着周世林离去的背影,道:“这人方才一直在看我,定是不怀好意,你要保护我。” 她声音并未刻意收敛,是以还未走远的周世林很巧的一个趔趄,而后继续向前走去。 乔苒:“……”半晌之后,她捏了捏裴卿卿刻意扮鬼脸的脸道:“不要胡袄。” 裴卿卿哦了一声,这才摊了摊手,转头看向他二人,而后皱眉道:“现在要去冰窖吗?” 张解看了眼乔苒脸上的神情,点头:“去看看,你若是怕的话就不必去了。”虽裴卿卿素日里表现的并不像一个孩子,可他没有忘记她还是个孩子,是个听到妖魔鬼怪会往人怀里钻的孩子。 尸体这种事她也是怕的,尤其是两具过了好些,形容恐怖的尸体。 裴卿卿哼了哼:“我就看一眼,不怕的,你不要想着丢下我,我要跟着乔姐保护她的,”着对上张解微妙的脸色,她不忘追加了一句,“是你让我保护乔姐的。” 张解:“……”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的? 乔苒笑了笑,只当没有听到方才两饶话,笑着牵起裴卿卿的手同张解一道向冰窖走去。 虽然头顶太阳灿烂,但山西路的还是很冷的。 “下雪不冷化雪冷。”她叹了口气,看向身边两侧的张解和裴卿卿,人呼吸间的热气雾化的仿佛能吞云吐雾一般。 “冷吗?”张解转头问她。 虽然女孩子穿的厚实,但冷暖这种事,自习武之后,尤其是近几年他已经好久没有察觉过了。 “习武强身健体。”裴卿卿在一旁嘀咕了一句,伸手摸了摸乔苒的手,对张解道,“热乎着呢!” “只是有些感慨而已。”乔苒笑道,“突然有些想红豆他们了……” 也不知道长安是不是久雪初晴。 有炭盆放在屋内,其实暖的很。 只一旁的窗柩却微微支起,丝毫不介意从外涌入屋内的冷意。 “姐了,这样门窗密闭的烧炭盆是很危险的,要死饶。”大抵是见乔书看着书看着书突然看向窗外,已经纳完鞋底的红豆活动了一下肩膀,顺势解释了一句。 方秀婷在一旁重新拾起那个帕子,歪歪斜斜的绣着,此时不忘嘀咕道:“扫把……你家姐不会喜欢我这个帕子的。” “姐”“你家姐”,乔书唇角弯了弯:这个家的主心骨虽然此时人不在,却从没有缺席过。 “我看雪下的挺大的。”乔书道,算是解释他并没有对烧炭盆开窗表示出什么异议。 提到雪,红豆转了转眼珠,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忙咳了一声开口道:“反正都是雪,哪里看都一样,咱们家里的雪景不好看吗?去骊山作甚?” 乔书笑着点零头,正要话,忽听门外有壤了声“有理”,而后便推开了房门。 是唐中元,看了看还未暗下来的色,乔书放下书起身去接他换下的蓑衣:“唐大哥今日早回来了吗?” 唐中元解下蓑衣递了过来,又抖落干净了身上的雪,才跨进门来,道:“是啊!可惜明日又要早起。” 这话惹得红豆万分不满,撇嘴道:“甄大人也太过分了吧!乔书他们国子监都放人了,就连陛下都休息了,怎的你们大理寺还要做事?难道还有谁那么冷的跑出来作恶不成?” “不是作恶,这几日大理寺并没有接到什么案子。”唐中元摇了摇头,接过乔书递来的热茶道了声谢,而后才道,“是国子监那些学生要去骊山。” “他们去他们的,同你们大理寺有什么关系?”红豆不解,“又不是咱们要去!”他们家乔书还好好的呆在家里温习功课呢! 唐中元无奈道:“这几日雪大,他们又是要去骊山,唯恐出现什么意外,长安府衙的官差都出动了,人手不够便调了人,不止我们大理寺,六部也均有出借人手。” 这些时日长安城没什么事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有几家茶馆连书先生的书都停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翻来覆去听那些旧事的。 所以,眼下各衙门的官差也闲着,人手自然充足。 能在国子监读书的多是有些背景的,这个有兴致赏雪的更是如此。如此多有背景的学生要去骊山看雪又恰逢各衙门官差闲着,自然而然的,官差便被调用了。 “那也是他们的事。”红豆很是不满,“哪里看雪不能看,非要去骊山看?难道这雪还能不同不成?” 乔书道:“骊山雪景很有些名气,他们想看也不奇怪。”有些人看了也便看了,不过有些人看了或许会画出一幅绝世佳作亦或者作出什么为人津津乐道的诗篇。 当然,这些是他不懂的。毕竟,他读书是为了往后有一门营生。俗人而已,哪还有力气去追求那些个高雅的东西? 唐中元也跟着道:“总是拿了俸禄的。”既然闲着,又拿着朝廷的月俸自然是要去的。 “其实也不过是护送而已,不是什么大事。”顿了顿,见红豆脸色并未好转,他想了想,又道,“如我等只跟到半山腰的观雪亭。” 大多数脚力不济的学生也只会走到这里便停下看雪什么的了,若当真有人想上山顶,那是要自带护卫的,同他们没什么干系。 红豆“哦”了一声,又问唐中元:“那你要去几日?” 唐中元道:“了要观七日雪的。” 也就是要呆七,红豆翻了个白眼,起身向外走去:“我给你准备些干粮去!” 他们在这里能围着炭盆烤火,如唐中元这等这个还要出门办差的也怪不容易的。 当然,赚钱财这种事都是不易的,就如姐不也要从长安跑去那个什么山西路办差?不过,好在有姑爷跟着,她也算是放心。 …… …… 冰窖的大门被推开,一股寒气混合着难言的味道扑面而来。 乔苒拧了拧眉心,转头看向身旁那个被周世林带过来如同鹌鹑一般惊慌的仵作,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个没有弄错吧?” 周世林闻言斜了她一眼,道“你当我是傻子吗?这种事也会弄错?” 乔苒眉心拧紧:“怎么瞧起来惶惶不安的?似是有些害怕?”仵作会害怕验尸?她的老毛病好似又犯了,开始质疑了起来。 周世林闻言只冷哼一声,不以为意道:“你当这底下的仵作都是你大理寺那个看到尸体两眼放光的”?他着大掌一下子拍在身旁那个惊惶不安的仵作肩上,用力的拍了拍,眼见仵作浑身颤的更厉害了,才道:“提人时味道有些冲,我便临时让人给他洗了个澡,许是没有去过澡堂当着人面洗过,他被吓到了,以为我等……”到这里,周世林停下来咳了一声,而后哼哼了几声。 的什么?乔苒皱眉,道:“大督护,最后的我没听见。” 张解却脸色变了变,见她开口发问似是想要话,只有人却先他一步开口了。 “他有龙阳之好。”裴卿卿着眨了眨眼,好奇的看向乔苒,“龙阳之好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回以她的是一阵沉默。 半晌之后,乔苒开口了:“就是男子喜欢男子。”她没有想乱编个辞的想法,况且裴卿卿的脑袋其实远比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要聪明的多,多数时候直更好。 而裴卿卿的反应也没有让她失望,闻言哦了一声,了然,没有继续问下去。 确认了周世林没有提错人,乔苒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看向那个不安的仵作,道:“大督护带他进去吧!”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八十四章 手法 其实只是开了门,站在门口就已经闻到了从冰窖里传来的味道,尸体溃败的味道自然不会好闻。 乔苒在门口站了会儿,蒙着口鼻走了进去。原本嚷嚷着要跟来的裴卿卿倒是临门又退缩了,末了竟一个人在外头犹豫了起来:“我……想想,一会儿再进来。”当然也可能是不进来了。 溃败的尸体着实没什么好看的,尸体嘛,又不是没见过。女孩子蹲坐在门口的地上,时不时的往里头看一眼。只是鼻子太灵了,这味道闻着怪不好受的。 乔苒笑着应了一声,跟着张解走了进去,裴卿卿是个孩子可以不进去,可作为大人,没有不进去的理由。 掀开盖住尸体的白布,并不意外的看到了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乔苒走到一旁,看那个哆哆嗦嗦的仵作验尸。 “这……”那仵作不知道是不是渐渐适应了,见了尸体,方才那等惶惶不安的情绪稍减,只是对着两具已经死亡许久的尸体,一时竟仿佛无从下手一般。 “怎么不验?”等了会儿也不见他动手,周世林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催促他,“你会不会?” “……会。”那仵作被他这一声,再次吓了一跳,哆哆嗦嗦的憋出一个“会”字之后,才目光落到了一旁蒙着口鼻的女孩子身上,来之前,那位大督护已经了,他能被从大牢里放出来是大理寺的乔大人要求的,是以,本能的,他便将目光落到了女孩子的身上,而后忍不住道,“若是早些让我来验,想来能验出一些来……”这话完便听周世林一声冷哼,他再次打了个哆嗦。 乔苒见状忍不住干咳一声提醒周世林:“大督护,他有用。” 仵作这等行当出去难听,又低劣,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封仵作那样摇身一变变成官身的。毕竟,对于寻常人来,同死人打交道的人是晦气的。所以,从事仵作这门生的并不多。 尤其是在山西路这等慌乱之地,要找个仵作并不容易。 听了这一声提醒之后,周世林只继续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话。 乔苒这才对那仵作道:“我知道此时能验出的不多,你便验吧!” 那仵作这才点零头,边开医箱边道:“其实古将军与赵大饶死因已经很清楚了,是中毒……” “哎哟……”裴卿卿的声音便在这时响了起来,大抵是没拗住好奇,终究是走了进来,只是一进门,她便捂着鼻子惊呼了一声,“这两人果真不洗脚!” 周世林听的眉头一跳,大步向她走去:“去去去,你孩子家家的不要捣乱!好好验尸呢,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 “倒也不算乱七八糟。”有人出口驳了他的话。 周世林回头,勃然大怒,原本走向裴卿卿的脚尖瞬间转了个方向,“你什么呢?” 正盯着尸体脱口而出的仵作此时才后知后觉自己一时了什么,顿时吓了一跳,忙道:“不,不,我,大督护……” “这脚不对。”张解在一旁出声打断了周世林的发怒。 却见不知什么时候,方才还站在一旁的乔苒和张解已经走到了尸体旁,指向那两具已面目全非的尸体的脚,道:“这脚不对。” 不管是乔苒还是张解都不会验尸,可就连他二人都看出了不对,足可见古将军与赵大人尸体的异常。 两人脚的位置都肿的硕大无比,颜色呈紫黑色。 古将军和赵大人是中毒而死这一点没有疑问,是之前就得到过证实的,毕竟比起这时候难以辨认面目的尸体,那时候要从两人尸体表面看出一些异样要比现在容易的多。 中毒再加上两人死前的呕吐让人本能的觉得这毒是自口而入,到一定时辰便叫两人毒发身亡,这也是最有可能的推测,乔苒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尸体旁处紫黑色远没有这一处来的明显?”乔苒奇道。 仵作摇了摇头,戴好布缝的手套拿起两饶脚细细查看了起来。 “多拿几盏灯来。”乔苒道。 虽然是大白,冰窖大门也开着,不过为了尽可能的保存两具尸体,古将军和赵大饶尸体都被放在冰窖最里处,而此时冰窖之中的灯光可是微弱的。所以仵作检查的颇为费劲。 待到官兵将灯拿进来时,乔苒忙将拿来的烛灯端近,凑到仵作一旁跟着看了起来。 溃败的尸体感官自然不会好,周世林不是没有见过溃败腐烂的尸体,但有的选的情况下,也不会靠近。更何况……他看了眼站在冰窖门口牢牢蒙着口鼻睁着一双圆眼睛时不时往里看的女孩子。 这孩子的没错:这味道也太难闻了。 几十盏烛灯放在周围,冰窖里一下子亮了起来,也更让人看清了那两具溃败的尸体。周世林脚向裴卿卿的方向走了几步这才停下来,转头看同仵作在一起看尸体的乔苒和张解。 “怪不容易的。”他嘟囔了一句,感慨。 难怪仵作这种行当干的人那么少。 “洞。”便在此时手里端着一盏烛灯的乔苒出声了。 她蓦地开口,安静了一刻的冰窖里,这一句突然的声音显得格外通透,甚至还带了些轻微的回声。 “脚背上有孔洞。”乔苒道。 “一开始没见到啊!”周世林在原地顿了片刻,还是没拗过心里的好奇向这里走过来,锁着眉头看向那大的如巨人脚一般的脚,奇道,“先前没有查到有外伤,我也是在一旁盯着的。”唯恐事情泄露,在保密之上,他自是要盯紧的,也趁着尸体还未腐败便早早安排了个新手来验尸。新手验了半日只得出个中了毒的结论,表皮更是他跟着一寸一寸翻过的,没有看到别的伤口。 也因为这个缘故,他得出了结论,毒肯定是自口鼻入的,不是喂入的,就是吸入的,没有别的可能。再加上那时候赵大人身边啬异常,认定那厮是凶手还真不是他乱来。 “兴许是因为现在尸体已经肿的无比硕大,那孔洞倒反而因着肿大看的更清楚了。如果没有肿大,这样细微的孔洞兴许还没那么容易看出来。”乔苒着顿了顿,道,“这个孔洞很特殊。” 古将军和赵大饶脚背上都有孔洞,而此时两人全身上下,一双脚紫黑色也最为明显。 “所以,这毒应该是从脚涌入的。”那仵作再次开口着,而后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愧色,“至于中了什么毒,恕的才疏学浅,暂时看不出什么来。” “这毒有千万种,你若每一种都看的出来,早就名扬下了。”乔苒倒是没有怪他,垂眸落到了脚背的孔洞之上,“其实比起这个,这毒如何下的才是关键。” “用沾了毒液的针吧!”周世林道,“这不奇怪啊!” 除了毒针,还有别的可能么? 乔苒抬头,看向周世林:“大督护觉得古将军身手如何?” 她又要问莫名其妙的问题了?周世林怔了一怔,随即认真的想了想,道:“自是不错的。” “靠近他可是一件易事?”乔苒又问。 周世林摇头:“不是。”顿了顿,忍不住又,“你便是不信我也不能不信陛下。” 若不是古将军身手好,陛下也不会胆敢将他派到这里来。 毕竟,这里可是山西路啊!古将军的身手在当朝武将中也是排的上号的。 “那有人靠近他,且要在他脚背上扎一针而不被古将军发现或者踢飞的可能性大督护觉得有多大?”乔苒继续追问。 古将军和赵大人被扎针的位置很特殊,在脚背上。 这不是什么可以一个擦身而过一碰一触就能中招的地方。就似先前被红豆嫌弃了许久的唐中元的藏钱财的方法,为了防扒手,有时身上带的大额银票,他会藏在鞋底。 鞋底、脚背这种地方,便是妙手空空,雁过无痕的老扒手都没有办法轻易偷取到,可见其难度。 更遑论,其中一位古将军还是个这样的好手。 周世林恍然,随即大怒:“我知道了,定是那一日替他二人洗脚的洗脚婢……” 洗脚婢……乔苒听的默了一刻,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侍婢确实有可能接近古将军与赵大人,只是洗脚洗脚,突然被扎了一下,两人难道一点都察觉不到吗?” 别忘了,古将军不是普通人,就算是身为普通饶赵大人被突然扎了一下,定也会感受到疼痛的。 “而且洗脚这件事并不可控。”张解在一旁突然出声道,“没有人可以推测到古将军与赵大人会不会突然起性子让人伺候做这种事。” 先前古将军和赵大人带兵离开时,队伍中并没有带侍婢,除了赵大人带了个伺候洗漱的厮外,古将军并没有带伺候的人。 而且那厮日常做的更多的也是整理书籍之类、递水什么的。这样累极懒得动喊人伺候的举动并不常见,只要不是日常举动的事都是不可控的。 也就是此事是临时起意,如果两人并没有临时起意,便是凶手真是什么侍婢,她又要何等方法近身? 周世林听的一阵沉默,半晌之后,道:“挑选的侍婢也是周某随意指派的。” 所以,这件事更证明了不是可以控制的事。 如用毒针下毒杀人,还要定好毒发时辰,并设下陷阱这等可算是精密的计划,绝对不会在至关重要的下毒这一步上出纰漏。 甚至杀人这种事,什么障眼的陷阱加起来都远没有一击得手那一步来的重要,用这等不可控的方法来杀人,这显然不合情理。 “所以,下毒的手法定然是一件不足以令人觉得奇怪的事。”乔苒认真的想了想,道,“而且即便感到刺痛,古将军和赵大人也没觉得在意。” “那能有什么办法?”周世林瞥了她一眼,叹着拍了拍脑袋,“我想不到,你来想。” 难怪常人言武人伤身,文人伤发,成这么想着,非得想秃了不可。 “好,我来想。”对此女孩子倒是笑了笑,一口应了下来 从她来山西路,今日也不过第二日,周世林对这个回答已经不觉得奇怪了。虽然眼前这位乔大人古里古怪的,还喜欢办案带个孩子,但有一件事却是做的比他所见的大部分官员要好得多了。 言出必行,从不推却,责任必担,这样的同僚真是多多益善的好。 剩下来的仵作也查不出什么来了,毕竟不是随便哪个仵作都是封仵作的水准的。周世林对垂是颇有微词:“那还用他作甚?那个脚,我等自己生了眼睛都能看得到。” 仵作颤了颤双唇:“若是早一些……”这能怪他吗?这大督护自己不让他碰尸体,找了个新手也不知查出什么来了。 周世林冷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抬手招来人:“关回去吧!”下次再用到时再带出来就是了。 待到仵作被带走之后,他才又看向一旁不知何时眼神古怪对视的乔苒和张解,而后忍不住咳了一声,提醒道:“乔大人,张师。” 他们人还在这呢,也不知收敛收敛。当他还是门口那个捏鼻子的孩子? “若是没有别的事……”他开口想下去歇会儿了,这两日折腾的也够累的了,晚些时候还要陪白郅钧去军营呢! 那头两个对视了一番的人听他出声便转过来看他,而后便听张解咳了一声,点头道:“你吧!” 乔苒笑了笑,看着周世林,道:“大督护,我想看看这些时日这行馆中饶出入记录,可以么?” 周世林将这行馆里的事看管的如此严密,定然是不会随意让人进出的,出入必然录入在册,方才可以追究。 所以,这记录行馆中人出入的册子定是有的。 听她突然提起这个……周世林诧异的点零头,原是想问她怎知晓有这个册子的,但想了想她“见微知着”的本事之后,便没有再多问了。 若是没有这等本事,陛下又怎会将她派到山西路来? …… “山西路。”徐和修叹了口气,看向身边那眼熟的官差道,“自从乔大人被派去山西路,大理寺都清闲的派你们出来帮忙开道了吗?” 唐中元干笑着应了一声,看着在观雪亭这里走动,穿着广袖大袍直喊冷的的一众权贵子弟之后,目光落到了眼前这个换了一身锦衣,穿着狐裘斗篷,还特意在腰间栓了块玉的徐大人。 倒是忘了,这位徐大人最近也清闲的很,而且徐家作为当朝一品太傅背后的家族,自然也是权贵之族了。 兴致起了,也会跟着来赏雪。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八十五章 闲聊 沾了这些权贵子弟的光,他们倒是也看到了传中的骊山雪景。 确实好看,唐中元心道,他只是个粗人,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样的雪景,思来想去,也只影好看”二字可以了。 相比于自己,显然雪景要好看的多,这一点,唐中元自忖自己很有自知之明。 不过在这位徐大人眼里,这雪景似乎没什么意思,还没有同他话来的有趣。 那来看雪做什么?闲得慌吗? 确实挺闲的。 “真是无趣。”眼见唐中元没什么话的样子,徐和修感慨了一声,道了声“无趣”之后便向人群望了过去。 不少人穿着广袖翩跹的袍子在雪地里走动,瞧着倒是好一副“仙家做派”,若是不走一段便回来烤烤火什么的便更有服力了。 观雪台那里已经开始准备了,对于不少讲究的权贵子弟,看雪自然少不了吟诗作对、挥笔作丹青。 落雪时节,红毯软塌,倒是颇有几分韵味。徐和修兴致恹恹的走上铺好的红毯上,寻了个软塌坐了下来。 炭盆、暖炉其实已经备的很足了,可相比寒地冻来还是有些吃不消。他拢了拢自己的衣领,手里抱着暖炉看向长桌边一字排开正在作画的几个广袖文人。 “手都冻红了。”徐和修拿起手边的酒盏,轻抿了一口。 温酒暖身,倒是不错。对吟诗作对这种事情,他向来没有多少兴趣,便自顾自的喝酒。也不知是哪家备下的酒,入口微甜的梅子酒,几杯下去,手脚立时暖和了,不过后劲也有些上来了,头脑有些晕了。 徐和修打了个哈欠,敷衍的应付着前来同他打招呼的几个关系不远不近的公子,待到手边那一壶梅子酒喝空了,才站起来,准备离开了。 只是离开前,还得同族里的四堂兄一声。 这一次来骊山看雪,是被族里的四堂兄拉过来的,虽然他对此并不感兴趣,可架不住四堂兄的软磨硬泡再加上最近大理寺衙门清闲以及……呃,四堂兄送了只金砚台给他。没办法,徐氏子弟虽日子过的还是不错的,可手里的银钱,莫长安第一等的权贵子弟了,就是二流甚至三流族中子弟手头都比他丰裕。 有时候,就是想买个看得上眼的东西都要找解之借钱,真真是叫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那只金砚台彻底打动了他的心,他便跟着一起过来了。 只便是来了,也玩不到一处去,徐和修自忖自己也坐了一会儿了,算是对组织了这次骊山看雪的四堂兄的一个交待,可以同四堂兄一声准备离开了。 毕竟,砚台已经到手了,这走不走还不是自己了算? 四顾了一番,却没看到四堂兄的影子。 徐和修皱了皱眉,走至长桌边一个抱着一只腊梅插花瓶的厮身边,喊了声:“坤至。” 正抱着花瓶让人作画的厮被他这一声突然吓了一跳,人也蓦地一抖。 “别乱动。”正低头作画的一位年轻公子当即喊了一声,而后瞥了一旁的徐和修一眼,蹙眉道,“我这副雪中落梅图画了快一个时辰了,他这一动,岂不是叫我前功尽弃了?” 真是吃饱了撑着!徐和修冷哼了一声,抱臂看着那一身广袖衣袍,手脚冻得通红的年轻公子道:“薛怀,你要画梅花折腾自己身边的,我倒也不能什么,只坤至是我四堂兄身边的,我徐家的人动一动关你什么事?” 那个形容瘦削名唤薛怀的年轻公子当即冷下脸来,喝道:“你懂什么,若是耽误了我这画作……” “瞎吹什么?”一旁已经停笔抱上暖炉的青衣公子发出了一声冷笑,“你这等作画赋,哪个先生过好的?” 徐和修认得这位:是国子监祭酒虞世基的侄子虞是欢,书读的倒是平常,不过作画是作的真不错。 也因着这一点,在国子监颇为自傲。 薛怀脸色一僵,正要话,那个抱着暖炉的虞是欢已经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他画桌上的画扬了起来,扬声道:“大家快来看呀,看看薛怀这厮折腾旁人身边的厮又画出了什么旷世名作!” 正看着雪景发呆的唐中元是被一阵突然响起的哄笑声惊的回过神来的,而后转头本能的看向哄笑的人群。 见一个身着青衣的公子手里举着一幅画正在笑,那笑容怎么看都有股子蔑视的意味,而被众人围着站在正中的那个年轻公子脸色很是难看。 是画的不好被人取笑了吗?唐中元心道。 画的确实不好。徐和修看着画纸上的那几支腊梅,便是再不懂欣赏的都看的出来的不好,仿佛初初学画的孩子画的,笔法可称简陋,形韵更是惨不忍睹。 可关键这薛怀并不是个初初学画的,他学了已有整整十年光景,徐和修在一旁看的叹了口气。他和承泽在国子监读书时这薛怀就在国子监学作画了,更是三番两次的拜访国子监的几位作画先生,折损在金陵的那几位身上惹了人命的先生也在其郑可这些先生无一不是摇头拒绝,无他,委实是赋太过一般了。 换而言之,根本不是学丹青的料。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国子监里也不缺样样不行的子弟,这本是稀松平常之事,可薛怀的执着还是没少被人在私下过。 只是如幢着那么多饶面被扯出来耻笑,饶是薛怀也是头一次。 对着众饶嘲笑,薛怀狠狠的咬了咬牙,伸手对着虞是欢指了指,恨恨的撂下了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放狠话谁不会?众饶哄笑声更大了一些,薛怀跺了跺脚,连东西都未收拾,转身跑出了人群。 这一跑便一直跑到了山道上,听着身后人群的哄笑声,薛怀狠狠地瞪向一旁的官差,道:“看什么看?我要下山,快备车!” 被指着鼻子了一顿的唐中元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同身边几个官差走向一旁停马车的车道上。 做官差的,又不是第一回遇到迁怒这种事了。 待到薛怀走后,笑了一会儿的众人觉得没意思了,了几句便也不提他了。 徐和修这才对一旁抱着腊梅花瓶的乩:“坤至,我四堂兄呢?” 坤至摇了摇头,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入目所见的众人中并没有自家主子的影子,他才着急道:“公子让的在这里等他,他要去别处看看去!” 别处看看?徐和修听的一阵皱眉,道:“我没看到四堂兄的人啊!” 人都在观雪亭这里,因着方便赏雪,自前朝就在观雪亭这里凿出了这片宽阔的观雪台,这样空空阔阔的观雪台上,要找一个人简直可是一览无余了,入目所见的却没看到四堂兄的人。 徐和修心里一急,正要去官差那里找人帮忙寻人,便听有人喊了声:“徐大人。” 转头望去,却是被几个人簇拥在人群中的虞是欢喊了他一声,而后对身边几个人了几句,随即拨开人群向他这里走来。 “徐大人。”虞是欢朝他抬手施礼。 虽然这位并不是他们诗画圈子里的人,但是再怎么谈风弄月都是需要族里那些在朝为官的巩固家族权势的。所以,对徐和修这等得了族里亲眼入誓子弟,虞是欢倒是很客气。 “徐四公子是去揽云台那里准备了。”虞是欢道,“待到晚些时候,大家要去揽云台的阙楼住下,这些事情由他负责。” 徐和修哦了一声,恍然。 揽云台要从观雪台这里再往上走一段路,而后过了联桥,便到了。 “有官差跟着他呢!”虞是欢着带着他走向观雪亭。 从屹立崖边的观雪亭能看到修建在山中的联桥与联桥那一端那座四层的阙楼。 虽隔得有些远,又加上风雪,看的不是很真切,但一众守在联桥那里的官差还是能够看到的。 徐和修哦了一声,转头对虞是欢道:“如此,我便不过去找四堂兄了。麻烦虞公子替我向四堂兄一声,那几杯梅子酒下肚,有些不胜酒力,我便先回去了。” 听着他的推脱之词,虞是欢只哈哈笑了两声,也没有勉强,道了声“好”。 徐和修这才松了口气,大步向山道上走去。 恰逢安排完马车的唐中元去而复返,徐和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劳烦这位差爷送徐某下个山,顺带回个家吧!” 唐中元看了看色,现在都申时了,待到从这里下山,而后送徐和修回家,都黑了,嗯,当然,他的差事也结束了。 知道他是特意点了自己让自己“偷懒”先走,唐中元忙应了下来,带着徐和修向停马车的车道走去。 色越暗,雪会越来越大,如他这等的下里巴人看不懂阳春白雪,也不想继续看了,还是回家吃饭睡觉来的更好。 …… 回到西馆,让人上了热茶,又上了糯米团子,裴卿卿欢呼了一声坐在椅子上踢着腿一边捡团子吃一边同坐在桌边的乔苒和张解话。 案子什么的,她其实没那么大的兴趣。裴卿卿咬着豆沙糯米团子,道:“那个原姐会回长安吗?” 相比案子,还是吃住这种事情更重要。 张解看了眼一旁捧着茶杯淡笑的乔苒道了声“会”。他的急奏不出意外的话会在七日之后送到陛下手中,而陛下那里,若是反应够快的话……原娇娇大概会在半个月后离开山西路,回长安。 “也不知道她图什么。”裴卿卿咬着团子,含糊的嘀咕着,“总觉得她过的苦哈哈的,却又不知道她为什么过的这么苦。”那位原姐让人看一眼,便觉得这个人仿佛浑身环绕着一股子苦气,难受的不得了。 其实细细算起来,那个原姐比起乔姐,手里影生死人肉白骨”这么大的本事,背后又有那个厌弃乔姐的原家在鼎力相助。要名有名,要钱财有钱财,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这么愤愤不平? 乔姐可比她累多了,每日都要去大理寺赚钱财养家什么的,这些那原姐生下来就有,也不知她这般怨什么? 咬着团子,裴卿卿百思不得其解。 乔姐跑山西路是不得已,那原姐作甚一定要跟来? “这里只有豆沙团子,我还想吃芝麻团子。”两只团子下肚之后,裴卿卿扯了扯乔苒的衣袖,表达自己的想法。 这个想法倒不是什么难事。一句话的事,乔苒笑了笑,转头叫来那个名唤倩娘的管事侍婢道了声。 倩娘当即便笑着应了声“是”叫了两个侍婢去厨房准备了。 待到倩娘带着两个侍婢离开之后,乔苒才收回了目光,顺手揉了揉裴卿卿头上的团子,道:“过几日带你去街上逛逛。” 相比裴卿卿的激动,张解倒是冷静了不少,他只看向乔苒,有些犹豫:“城里很危险。” 乔苒沉默了一刻,才缓缓开口道:“呆在行馆也同样危险。” 古将军和赵大人是在行馆里遇刺身亡的,便是抓住了一个刺客,焉知对方不能来第二个第三个? “不解决发号施令的脑袋,便永远会有手脚扑上来做事。”她着顿了顿,叹了口气,摇头道,“没办法啊!” 她是当真没办法,只能来做这件事。甚至把原娇娇送走,其实也是在做一件好事。 “虽然那时她动手杀了原二爷是算计我反被算计了,可总也是帮了我一个忙。”乔苒笑了笑,渐渐敛了笑容,正色道,“既然如此,这个情我就领了。这一次把原娇娇送回去,算是还了这个情吧!” 不知是不是被她“吓”到了,原家竟然想凭着“一己之力”把原娇娇推上来为陛下办事。 想取她而代之,作为对手有这个想法自然没什么问题。 可山西路这件事还当真不是远在长安便能出谋划策决定的。 况且,她做的事并非无可替代,就算原家不出手,为陛下办事的人从来不缺,不同的只是能力高低而已。 她这条路,从来都是不好走的。 相比她而言,原娇娇的路却是一条除她之外无人能走的大道。这样一个“神医”,无人能够取代。 手里有原娇娇这张底牌就算不能保证一定能胜过她,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原家至少不会输的很惨。 你看,从一开始,她其实就比原娇娇要艰难的多。 原家却连她这条路也想让原娇娇占了。 这真是想走她的路让她无路可走?想到这一句现代世界的笑话,乔苒就忍不住摇头。 可惜这条路的规则,并不是原家了算。 原娇娇的神医可以是“赋”使然,但若想在这条路上也造出一个“赋”,原家未免想太多。 真的便是真的,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便是原家上下一心想要帮忙,可事情瞬息万变,临到重要关头,远在长安的原家又要如何在千里之外帮忙? 陛下给了原家这个机会,自然也要看到结果。结果却证明原娇娇根本不足以应对山西路的事情。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八十六章 桥断 日光明亮,山西路又是一个大晴。 两日不下雪,窗台上的积雪便已湍差不多了,自窗内伸出一只手覆上了窗台所剩不多的积雪上轻轻按了按。 “结成冰了。”一道清亮的女音自窗内传来。 带着两个官差捧着一叠记录册子的周世林抬头望去,正巧看到了从窗内一同探出来的一大一两只脑袋。 一个撞目,大的那个立时朝他笑了起来,招手唤道:“大督护。” 乔大人。 周世林点零头,目光落到了她一旁的姑娘身上。一双眼睛如黑葡萄一般瞪的浑圆,手里拿着一支竹签,竹签的一头插着一只扁扁的被咬了一口的团子。白的粉团,黑的是陷。 芝麻团子,周世林心道,而后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这孩子胃口也忒好了,什么时候看到她都是在吃,看的他也有些饿了。 打了个招呼之后,周世林带着人走入了行馆,原本在窗边玩雪的两个女孩子也从楼上走了下来。 “昨日你要的东西……”周世林抬了抬下巴,让官差把那一叠册子推到了她面前,道,“都在这里了。” 乔苒随手翻了翻,笑着道了声谢。 周世林嗯了一声,理了理衣裳,又道:“若是还有别的事,遣人过来一声便是。” 乔苒再次应了下来。 周世林这才转身,目光落在裴卿卿手上举得那个粉团子上顿了片刻之后离开了。 裴卿卿背过身去:不要看着她吃,好似不分他一个怪不好意思的。 待到那个总看她吃团子的大督护离开之后,她才帮着把这一叠册子搬回房间,而后端着盘子,坐在一旁,默默地用竹签插团子吃。咬一口,还不忘抬头瞥一眼不远处的乔苒。 乔姐已经翻开册子看起来了,估摸着今儿是不能出去逛街了。 裴卿卿拧了拧眉头,端着盘子,走到窗边的几上坐了下来,一边吃一边看着外头将化未化的雪景出神:照这么下去,再来几日好气,地上的雪应该就能化的差不多了。那时候出去逛应该更好吧! …… “这雪越来越大了。”早早起床的红豆站在厨房里揣着袖子看着纷纷扬扬叠的快半人高的雪地叹了口气。 “今日做的什么?”有人随口问了一句,走了进来。 这个时候会爬起来的,除了她也只有唐中元了。 红豆瞟了他一眼,见他穿的厚实暖和的样子便没有多,随手掀了锅盖,舀了一碗面片汤,还不忘加了勺辣又自一旁拿了两个蒸好的包子递了过去。 人入乡随俗,来长安呆了这么些时日,虽不算长,但也已习惯了长安这边百姓的吃食。原本在金陵甚少食辣的他们倒也渐渐喜欢上了这样辛辣刺激的味道。 唐中元接过道了声谢,走到一旁厨房里支着桌子边坐下来吃了起来。 红豆也舀了一碗面片汤跟了过来。 桌子不大,但容纳两人却是正好。 喝了口汤,红豆叹了口气。 正抓着包子啃的唐中元怔了一怔,抬头看她,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丫头脸上确实是罕见的忧色,不由奇道:“怎么了?” 红豆除了吃喝拉撒,管管这家里的人之外便是乔姐和张师的事了,眼下家里的人个个乖觉的很,乔姐和张师那里又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她愁什么? 红豆白了他一眼,幽幽道:“我在想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我给姐带去的衣裳够不够,会不会冷。” 这“忧愁”听的唐中元只觉好笑,但想到这丫头一腔“拳拳爱主之心”还是认真的回了她:“钦监山西路的境况比咱们长安城好多了,已经晴好了好几日了。” “是吗?”这话一出,红豆脸上却并没有半分喜色,反而凝眉道,“钦监那群饶话十次也不定有八次测得准。” 有句话叫做风云变化,纵使是专门测算这个的钦监,也是算不准的。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这一次钦监大雪不停不就准了?”唐中元又咬了一口包子,咬到了肉馅不由惊讶,什么时候这丫头也给他开这样的灶了吗? 对着唐中元一脸惊诧的表情,原本还带着几分忧色的红豆不知怎的竟突然怒了起来:“看什么看?不就是给你多藏了几个包子吗?我瞧着你是大雪要出门怪可怜的才给你做的,你不爱吃给乔书吃,他还长身体呢!” 这一通训斥来的突然,唐中元一时有些发懵,待到回过神来,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就是眼前这个丫头特殊的关怀方式吗? 如此话……便是好话也能的这么难听。唐中元摇了摇头,感慨:也不知将来哪个倒霉催的要娶了这蠢丫头。 听闻口蜜腹剑的,却是头一回看到口剑腹蜜的。 “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红豆不以为意的冷哼了一声,“那钦监一贯如此,”着手一伸,指向窗外,“那么大的雪,便是我都看的出来这雪到明都不会停。” 唐中元低头喝了口面片汤,这才摇头道:“这次不一样。”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的?红豆瞪他。 对上那双怒望来的丹凤眼,唐中元笑了笑,道:“这一次钦监的发的测文是大师推衍的。你有所不知,这但凡问一问这京城里年纪大一些的百姓都是知道的,大师测风晴雨雪甚少出过差错。” 因为是大师发的测文,所以长安当真是大雪不断,也因为知晓是大师的推衍,所以陛下会罢朝免了朝臣的早朝,国子监也因此有样学样的休了课,叫他们忙活去了。 红豆倒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既然唐中元大师测的准,那这雪就不会停。她想了想,不由拧眉:“那你今日还要赶去骊山吗?” 昨儿没亮人就出门了,到了黑才回来,据还是占了徐大饶光先走了一步呢!今儿也不知道要不要去,这差事一点都不好做。 唐中元摇头:“大理寺衙门只帮了开道,那些学生还要在骊山留几日的,所以今儿不用去了。” “那就好。”红豆这才松了口气,脸色柔和了几分,“若是不去的话,晚上倒能等你回来在开饭。” 升斗民每日所做所为不外乎一日三餐,红豆自然不例外。 唐中元笑着应了下来,待喝完最后一口面片汤才起身走到门外,穿上蓑衣斗笠出了门。 乔姐租的宅子地段是真的好,日日步行去衙门,都不似那等需要驱马车而行的路上有个什么意外耽搁的。 所以,他唐中元也是同僚里头为数不多的几个从不迟到的。 去骊山当一回差,大理寺里也没什么不同。唐中元同几个同僚打了招呼,便进内堂找甄仕远了。 “来了?”正坐在桌后喝茶翻看卷宗的甄仕远头也未抬的招呼了他一声,而后脱口而出,“骊山那里没出什么事吧?” 总是个帮忙的差事,要问一问的。翻着卷宗的甄仕远抿了口茶,惬意的眯起了眼。 如封仵作这等怪人毕竟是少数,他甄仕远也不是圣人,这些时日难得的清闲真叫人享受。话回来,自从那个丫头离开之后,这长安城就当真是长安的很了。 若是日日都有这样的日子该多好啊!甄仕远心道:民生太平,世无恶人啊! 骊山吗?唐中元想了想:“应当没有什么事吧!” …… 骊山雪景,对谈吐识风望月的诗画文人是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才能组织起来的一次“声势浩大”的出行,是一年到头也未必会有第二次的“盛会”,但对于居住在骊山脚下,靠山吃山的山民而言,却是早已看了多少年,已经习惯的家而已。 早见怪不怪了。 昨日,有长安城中权贵大肆开道来山上看雪,得了官差消息的山民便没有出门,窝在家中烤着火,吃着剩余的野食。 但野食这种东西总有吃完的时候,他们这些靠山吃山的山民更需要山间打来的野味换取三餐,所以,第二日一大早,见山上开道的官差离开之后,山民们就进山碰碰运气了。 左右只要不靠近观雪台与揽云台那里,其他地方,便是身手再厉害的官差、护卫,也是不如他们这些自长在骊山脚下的山民熟悉的。 靠着经年积累下的经验,几个结伴而行的山民成功的抓到了两只长羽野鸡,这收获不算丰厚,但比起有时运气不好空空而回的已经好上太多了。 “爹,我要拿来做个毽子给妹妹玩。”头一回跟着出来打猎的男孩子手里抓着几根野鸡的尾羽兴奋的比划着,色彩斑斓的尾羽做成毽子很是漂亮,比不得城中那些新奇有趣的孩子玩意儿,这也是靠山吃山的孩子打便能见到的几个有趣玩意儿之一。 提着两只野鸡的山民笑着道了声“好”,顺手不轻不重敲了敲自家娃的头,表扬道:“狗娃儿懂事了。” 男孩子憨憨一笑,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随即跟着走动的脚下忽地一顿,而后“咦”了一声。 “爹,有东西呢!”男孩子拿鞋刨了刨脚下的积雪,察觉到脚下实物的感觉不由一喜,今儿会捉到第三只野鸡吗?随着脚下的奋力,积雪下的实物渐渐露出了头,男孩子一怔,随即发出了一声尖剑 …… 昨儿才离开的官差再次踏上了这片山道,唐中元同几个官差跟在甄仕远的身后向前走去。 报官的是骊山山脚下的山民,今儿是出来打猎的,回来的途中发现的尸体。 长安城衙门众多,不过对于长安百姓而言,最熟悉的还是他们的府尹何太平,所以,想也不想,便上府衙报了官。 何太平闻言吓了一跳,当即便出发了,只是临出发时,又想起了昨日上山的那些权贵子弟,昨日浩浩荡荡的上山,到今日还未回来,又发现了尸体。这其中的巧合委实很难不让何太平乱想,普通的山民自然不可能认识死者,万一死的人身份不一般呢?所以离开时他又让身边的心腹六安跑来大理寺了一声。 所以长安府衙和大理寺衙门一前一后的都出现在了骊山。 不过甄仕远到的时候晚了些,赶到的时候府衙的人已经在处理事情了,他迈步向站在一旁皱眉的何太平走去。 “死的是谁?”甄仕远问道。 何太平看了他一眼,神情微妙,而后吐出了一个名字:“坤至。” 坤至?甄仕远拧了拧眉,奇道:“我不记得有坤这个姓……” “是个厮。”何太平着顿了一顿,抬了抬下巴,指向那边背对着他们,蹲在尸体旁一位穿着青色斗篷的男子,道,“有人来认了。” 才完这一句,那蹲在尸体旁的男子似是听到他们这边动静了,转过头来。这一转头,看的甄仕远眉心一跳,脱口而出:“徐和修!” 被点到名字的徐和修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走至他身边施礼唤了声“大人”,而后才开口了起来:“今早上有个厮上门报信得了坤至的信,风雪压断了联桥,将四堂兄他们留在阙楼里了,让我今儿上山带人修桥好来接四堂兄。”徐和修着回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尸体,眼神凝重,“结果才上山便撞见了何大人,听闻山上死了人,我便跟过来看了一看,没想到死的就是坤至。” 这也是在向甄仕远解释他为什么会比他更早一步出现在这里。 因一开始只知道骊山发现了尸体,所以甄仕远只带了官差,谁也不曾只会便赶过来了。是以若没有别的什么缘故,徐和修是不可能先他一步出现的。 比起观雪台处在骊山山脉之中,揽云台的位置有些特殊,它所处的那一处更似一座孤立的悬崖,只一条联桥连通骊山山脉,所以联桥一断,揽云台里的人便不能离开了。 这等时候自然是要找人报信来修桥。 甄仕远点零头,了然:“所以这个坤至昨应该是留在了骊山这边以方便等人上山修桥。” 徐和修应道:“应当是这样,只是不知道坤至为什么突然死了。” 这话一出,甄仕远脸色微变:“我总有种不好的预腑…” 徐和修点头:“大人的不错,我……我亦是如此,总觉得揽云台那里会出事一般。” 眼下已经有官差去联桥那里查探了,但这个,要修联桥并不是一件易事,这还要等匠作监的人来查看如何修桥,阙楼里应该备了吃食可以撑一段时日。 原本这只是一个风雪压垮联桥的意外,可坤至突然的死,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仿佛阙楼那里会出什么事一般。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八十七章 嫌疑 因着这些时日的风雪,匠作监的工匠们也放了假,今日突然收到消息顿时有些措手不及。这个又暗的早,是以,待到匠作监的工匠们匆匆赶到骊山时,色已经半暗了。 这等时候不是苛责的时候了,何太平和甄仕远并没有与匠作监的大监们多什么废话,直指了指联桥,道:“有人被困在对面的阙楼里了,你们看看这联桥几时能修好?” 纵使事情其实来之前他们就清楚了,这次要做的事是修桥。可亲眼看到时,带队的董大监还是一阵蹙眉。联桥属于铁索桥,最早修于前朝,自建桥以后也发生过风雪压桥的事情,这并不奇怪,毕竟是一座年岁已久的老桥了。 自大楚建朝以后,修缮联桥的事情便经由匠作监接手了。 骊山阙楼这等地方能租用的都不是寻常人,真闹出什么事来,匠作监必会被追责,所以,匠作监早就立下了规矩每五年会修缮一番联桥,上一回修缮联桥是在三年前,有人禀报联桥一侧铁索断了,唯恐走在上头出现什么意外便报到了匠作监。所以,三年前他特意带人修了一回联桥。而距离下一次修缮还有两年,按常理来,这联桥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预估,毕竟这些时日的风雪确实有些大,压垮了联桥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要三五日之内修好是不可能的。”董大监眯眼看着没有半点雪过晴迹象的色,叹了口气,道,“这气……罢了,我等会尽力的。” 强人所难的事情自然是要不得的,何太平和甄仕远也只能让手下的官差竭力配合董大监了。 这修桥的事情到底还是要看。 匠作监的人已经去了联桥那里。 甄仕远和何太平的目光再次回到了发现的尸体这里来。知道是命案,甄仕远来之前自然不会不带封仵作,来了之后验尸一事自然也由封仵作接手了。不过坤至的死并没有验出什么特别来。 背后中箭而亡,没有半点掩饰,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不过人被发现时已被大雪掩盖,可以推测坤至应当是昨日前半夜就已经死了。这也从封仵作推测的死亡时辰中得到了证实。 骊山看雪出事的消息自然引得不少人赶来,就连先前被坤至叫了带话的厮也被唤了过来。 “昨儿我家公子白日里同人起了争执,负气而走,待回去之后记起画笔、墨纸未拿,便又叫的带着赶了回来。”那个厮着,伸手擦了擦汗。 这个居然问着话问着话问出了一头冷汗,甄仕远在一旁看的微微眯眼:瞧着挺紧张啊! 而他口中的自家公子自也被请了过来,大冬的穿着一身广袖长袍,面色青白交加,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看到厮口中的公子的那一刻,蹲在尸体旁的徐和修站了起来,神情变得微妙了起来:原本还以为是哪个不认识的公子,没想到竟是昨日那个负气离开的薛怀。 真是好巧! 显然觉得巧的并不是他一个,甄仕远已经开始问话了:“此事可有别的人证?” “我同墨书来这里时人已经走光了,哪里来的别的人证?”薛怀愤怒道,“我的东西就扔在观雪台这里的地上,留在山上的人都去了阙楼那里了。正收拾东西呢,那坤至走出来请我们报信,我们便接了。事情便是如此,没有别的了。” “坤至死在前半夜,你二人看到坤至那便明你二冉时,先前离开的人应当刚离开不久。”甄仕远看着他,注意着他脸上的神情,“如此算来,你应当是能在路上碰到那些未留山回去的人。既如此,那么多人,为什么无一人见到过你?” “那么黑,哪个会探出头去特意看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薛怀激动道,“看不到我不是很正常?” 甄仕远沉思了一刻,点头:“有些道理。”这个理由能服他,不过顿了一顿,他又道,“你家中除了你跟这厮之外,可有别的什么人能证实你回去过?” “我又不曾回家,住的是国子监的学舍。”不知是被问到了痛处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薛怀的脸色愈发难看,“这个,国子监的学生都放假了,哪还有别人?” 甄仕远看了他一会儿,就在思索之时,见徐和修手里拿着一张写满名字的纸张走过来道了声“大人”,而后使了个眼色,甄仕远看懂了他的眼色,同他走到了一旁。 “这是我寻人去问的离开与留下之饶名单。”徐和修着将纸递了过来,道,“在阙楼的,除了身边带的厮,厨子、侍婢、杂役,做主的统共十八人。” 厮、厨子、侍婢、杂役这些一时还不好统计,毕竟各家带的人手并不清楚,有时候出行游玩,一些人家里甚至都是随手点的人手。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核实清楚的。 这个名单很重要,甄仕远应了一声,点零头,接了过来。 徐和修看了眼站在不远处脸色青白交加很是难看的薛怀,又道:“这个薛怀昨日同人起争执之时我也在场,倒是知道一些。” 有人亲眼看到,自然是一件好事,甄仕远不由看了他一眼,出声道:“你特意将我叫到一旁,莫不是这个薛怀同死去的这个厮有些关系?” “关系……”徐和修沉凝了一刻,顿了顿,点头,“也算吧!” 什么叫也算?甄仕远听的眉头都快打成一个结了:“你清楚些。” “这个薛怀在国子监时常被人取笑,原因是在丹青一道上志大才疏。”徐和修道。 就是不是那块料,却偏要走那一道呗!甄仕远了然。他倒不是对这样的人有意见,相反,人若是能只单纯的喜欢一样事物,不带半点别的心思,只是单纯喜欢,他非但没有意见,反而还有些许欣赏。 若是做什么事都要讲究结果,那人也活的太累了些了。 只是……这也只是他个饶喜恶,甄仕远活了大半辈子,官至大理寺卿自然不可能不清楚徐和修口职志大才疏”的意思。 这世上本不可能人人皆圣人,薛怀会在有些人眼里成为笑柄也不奇怪。 “昨日,他点了我四堂兄身边的厮坤至,让他抱着一只腊梅花瓶作画,”徐和修道,“结果却被虞是欢取笑了一番。” 甄仕远点头:“如此,倒也算是有了过节。”着他忽地“咦”了一声,低头在徐和修给他的两张纸上看了下,从其中一张纸上点出了虞是欢的名字,道,“这个虞是欢也留在阙楼了吧!” 徐和修视线扫过那张纸,顿了片刻又道:“我家四堂兄也是。” 这也是巧合,当然,比起别的,这巧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目光再次落到了那个薛怀身上顿了片刻,甄仕远忍不住摩挲了一番下巴:“如此看来,这个薛怀有些可疑啊!” 如果因为被缺中取笑,怀恨在心,复又折回来确实可能做一些事情的。 “联桥什么时候断的没有办法证明,而他同他身边那个厮碰到坤至,为坤至带话这件事更是如此。”甄仕远道。 “大人的不错,若是他怀恨在心,弄断了联桥,又恰巧被坤至撞见,一时激动之下失手杀人也是能解释的通的。”徐和修道,“不管怎么,这个薛怀有些可疑,且除了他自己的厮,没有人能够证实他是否回去过。” 昨晚下山的人也不在少数,其中更有不少官差,可却没有一个人声称看到过他,那薛怀完全有可能并没有离开,譬如走到山脚下之后躲了起来什么的,待到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了再回来报复。 “那此人目前看来便是嫌犯了。”甄仕远着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了薛怀的身上,“且他神情并不坦荡,眼神闪烁,时常左顾右盼的,全然不似什么都未做的样子。” 当然,这些都不是将他列为嫌犯的疑点,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据他所言,坤至很早便将联桥断裂的事情告诉了他,为何这厮直至亮才上门告知此事?” 这才是最可疑的地方。 当然,昨日上山那群人备足了吃食,一时半会儿,若没有意外应当能撑一些时日的。可正常人知晓联桥断裂之事,不应该是立刻回来告知,而后让匠作监的人过来修桥吗?越早修桥自然越早便能将人接回来。 既如此,为何要等到亮才话? 可疑之处委实太多了。 “有这些可疑之处,随便哪个衙门都能将他收押了。”甄仕远着略略一顿,忽地“咦”了一声,问徐和修,“他姓薛,该不会同薛家有些关系吧?” 薛家本也是长安有名的老牌贵族,其祖也曾是跟大楚太宗皇帝打下下的重臣,后世子孙世袭怀国公一位。只是故去的老怀国公犯了大错,连累的薛家险些就要被夺了国公的爵位,不过好在原先的薛家大姐薛止娴在陛下登位一事上出了力,如今是如今陛下面前最得信任的御前女官,而薛家也得以保留了国公府空壳子。 原先众人皆以为怀国公这个空壳子要到此为止了,可薛女官却在前些年突然从一支薛家的旁支里挑了个孩子到了家里,不少人便猜测薛家是不是能袭爵了。不过这些至此还未证实过,但这突然的举动,却让不少人觉得薛家袭爵这件事至少有五成的可能。 也就是这个孩子有五成的机会会成为往后的怀国公,一个原本普普通通的平民子弟有可能成为以后的国公爷,这真可是上掉馅饼的大好事了。 所有人都觉得薛怀这个平民子弟走了大运,不过瞧着似乎又并非如此。薛怀与薛女官关系似乎淡的很,自来国子监之后便鲜少回家,时常在国子监学舍久住。 因着好歹做过几年同窗,徐和修对薛怀也算知道一些,将这些事情了之后,才道:“所以,这个薛怀会回国子监学舍倒也不奇怪。”他鲜少回薛府,只是薛府在钱财一事上倒也不曾短过他。 “那也怨不得别人,没有回薛家就没有人证证明他回去过。”甄仕远着扬了扬手,听的薛怀的惊呼与愤怒的咒骂响起,撇过头去,让人把薛怀带回大理寺。 以薛怀这么特殊的身份,涉及到薛家,又并非官身,除了他大理寺,还有哪个衙门能接这个案子? 那些衙门里的兔崽子不都在没事做吗?现在有事了。甄仕远拢了拢衣袍,色渐暗,风雪中的揽云台阙楼也亮起疗。 远远看去,这孤悬一处的阙楼还当真有几分上宫阙的味道。 “阙楼那里最好莫要出什么事了。”他看向躺在雪地里蒙着白布的坤至叹了口气。 …… “已有好些时日没有人染病了。”周世林道。 暮色沉沉,周世林、白郅钧同张解走进了西馆。 自从乔大人住进来之后,西馆的厨房便重新用了起来,此时还不到吃饭的时候,那里一大一两个女孩子却已经坐着等吃饭了。 的那个捂着嘴在大的耳边悄悄话引得两人哄笑的样子,让才看完官兵染病惨状的几人都有种浑身一松的感觉。 才看过那样让人觉得沉重的炼狱般的场景,这样的温馨倒是驱散了几分自脚底生出的寒意。 见他们过来,乔苒伸手为他们倒了杯热茶。 “没有人继续染病可见大督护的做法是对的。”显然进门前的那一句话,女孩子也听到了。 这样的夸赞却没有让周世林觉得高兴,反而叹气,道:“只有彻底解决了山西路的麻烦才能根除此事。” “我问过了,”张解接过她递来的茶,眉头微拧,神情凝重,“最初染病的那一队官兵在被治好之后却没有半点那一晚的记忆。” 显然,从那些官兵口中也无法得知那一晚他们到底是如何染病的。 这个答案其实并不意外,对方既然看准了想要动手,自然不可能如此轻易的让他们解决这件事。 对此事,现在知道的委实太少,没什么可的了。 安静了一会儿,乔苒指向一旁桌上厚厚的一叠整理好的账册,道:“账册我已经看完了,大督护可以拿回去了。” 那么快吗?周世林狐疑的看向她:一能看完? 不过,翻看账册这种事,他显然并不觉得有什么用处,所以对方既然“看完”了,那就当她看完了吧!左右,这些账册她是不需要了。周世林当即便让身边的官兵将账册搬了回去。 待到账册被搬走之后,乔苒才看向众人,正色道:“明日,我想去街上逛逛。”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八十八章 毒针 一句“上街逛逛”引出的反应各有不同。 作为孩子的裴卿卿反应是欢喜的,孩子性爱玩闹,总是将人拘于一处,非得憋出病来不可,更别本就活泼好动的裴卿卿了。 周世林本能反应便是浑身一惊,而后立时警惕起来,准备安排人手同她一道出门。 白郅钧表示要同她一起去,理由也很充分,他自来了山西路也并未去城中看过。当然,先前分析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古将军和赵大人遇害前在城里逛了一圈。虽然暂时没有发现这逛一圈同两人遇害之间的关系,但总是叫人心惊的。 对此,乔苒一一应了下来,没有拒绝。 那是发生在晚饭前的事了,乔苒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看向身旁窝在被子里咬着手指睡的正香的裴卿卿,女孩子正是好眠的时候,也渐渐已经习惯了她的翻身起夜,是以这一点动静,并没有让裴卿卿醒来,仍然睡的正香。 乔苒起身掀开被子下了床,而后披上外袍出了门。 深夜的行馆里也没有什么人走动,壁灯昏昏,虽然有些暗,却也不至于全然看不清行馆内的情形。 倚在楼梯扶手边的人影被昏黄的灯光拉的老长,乔苒笑了笑,向他走去。 张解低头看向走过来的女孩子,低声道:“东西找到了。” 女孩子的身形在女子中也算高挑了,只是比起男子还是娇了不少。他一低头,便只看到女孩子光洁秀丽的额头就靠在唇边。 这样不经意的暧昧让他呼吸本能的一滞,一时间想要靠近,甚至想要在那额头上落下一吻。 灯下看美人,本就让人心驰神醉,尤其这美人还是自己的心上人。他一时有些挪不开眼,不得不,他似乎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君子吗?他终究不是神仙,也有七情六欲,面对心上人时难免会生出想要一亲芳泽的想法。 时间仿佛有一瞬间的停滞,安静了一刻之后,他微微向后仰了仰,目光在落到女孩子两颊上两抹绯色时,不由翘起了唇角。 “在哪里?”女孩子抬头,眼风扫来,那双桃花水眸里有些波光潋滟。 张解看的一怔,半晌之后,低头含笑看向她的眼睛:“随我来。” 行馆里很安静,静到仿佛只有彼茨呼吸声在耳边响起。 乔苒垂眸,不知为什么只觉的脸颊有些发烫。 深夜,男子与女子悄悄出门,这委实很难让人不想到一些旖旎的事情。即便心里知晓他们做的并不是什么深夜幽会之事,可还是叫人忍不住心跳的有些失常。 推开角落里堆藏杂物的房门,乔苒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悸动,跟着张解走了进去。 这是行馆里堆放各种杂物的房间,对着满屋的杂物,张解并没有多翻,而是直接带着她向角落里悬挂在墙上的几柄竹伞走去。 她让他帮忙找的伞就在这里。 “古将军和赵大饶伤口以及所处的位置委实很难不让人生疑。”乔苒轻声道,“所以对方用的方法一定很特别。” 下毒的方法要不令人起疑,还要准确的落到两人脚背之上一定是寻常可见的。 乔苒低头看向自己脚上的绣花鞋履,抬脚轻轻的覆上张解的鹿皮足靴上。 譬如出门被人踩到一脚这种事就不奇怪。 张解也跟着低头,看向脚面。本就巧的绣花鞋履在鹿皮足靴的衬托下显得更秀气可爱了,明明是在做正事,只不知为什么,今夜总叫他忍不住的想些别的。 比起他的鹿皮足靴来,苒苒的鞋子那么,似乎他一只手都能握住一般。 “被踩到会有疼痛,如果趁着那一瞬动手且动手之人手法熟练的话,古将军与赵大人也只会是以为自己被踩痛或者被对方鞋底的碎石咯到了,并不会特别在意。” 女孩子的声音软糯好听,张解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应了一声。 这应声……往日里清澈干净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多了几分难言的沙哑与惑人,乔苒垂眸,一瞬间竟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这行馆的昏昏灯光委实太过旖旎了,他们明明是很认真的在做正事来着,却偏偏仿佛是在私会一般。 “但如何让针上的毒落到古将军和赵大饶脚背上便是个问题了。”乔苒低头看向鞋面,“用一根特制的长针方便动手或者刻意趴下蹲到古将军和赵大人面前动手显然都是不可能的,很难不引起饶注意,且古将军还是一个身手撩的高手。” “所以,凶手应该是用了工具。”乔苒的视线从鞋面转移到了墙上悬着的几把竹伞上。 “我们来山西路之前,这山西路一直在下雪,因着来之后便未在下雪,所以有一样东西便被收了起来,而且收的合情合理,没有人怀疑。” 伞。 当然有下雪不撑伞的,但撑伞这种事在下雪并不能算作异类,走在京城大街上,下雪时也是撑伞的居多。 “他们出行时一定是带了伞的。”乔苒道。 张解伸手取下其中一把竹伞,递给她道:“只有这把伞柄打空了。”现在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空心竹伞。 但伞这种东西造来最重要的是为了遮风挡雨的。一把空心的竹伞撑着,且伞柄被打空,雨水自伞柄处灌下,一边走一边自手边伞柄处漏雨,这等情形想想便有些古怪。 “伞面是新的。”张解撑开了看了看,道。 若是把旧伞,对方或许还会狡辩“年久失修”云云的,有些可能虽然,却也不代表没樱譬如周世林那些离奇的推理。 “有了这把伞就好办了,凶手应该是就地取材在伞柄里塞上了压实的积雪,而后将毒针固定在伞头处。”乔苒着从张解手里接过伞收了起来,一手提着伞,自然的垂下,让伞头落到了脚背上。 “这样踩脚的瞬间下手,当时慌乱情况之下,并没有多少人会注意。” 脚背上的针洞这样的伤口委实太过离奇,要解释清楚这样的下毒手法并非一件易事,而这把伞就是她如此推理的最好证据了。 张解收了伞,道:“凶手既然能在之后布置下机关,足可见是对这行馆十分熟悉之人,应当是馆内之人……” “也有可能是顶了什么饶名额,或者易容之类的。”乔苒想了想,道,“要弄清楚每一个杂役、侍婢的样子并不是一件易事。” 这些事情太多且太杂,便是周世林尽了力,也很难做到不出错。 “不过虽不清楚这些饶问题,但此人一定是古将军和赵大人去城中闲逛那一日同样告假或者不在职上的。”乔苒着面上露出了几分笑容,淡声道,“这样的人不多。而且,我敢肯定那人还没有走。” “一击得手,解决了古将军和赵大人,却叫人束手无策给了他足够的自信不会被发现。”女孩子着忽地笑了,“而此时,我又要做与古将军和赵大人相同的事,凶手也该准备对我动手了。” …… …… 骊山看雪却有人出事的消息很快便给安静了好些时日的长安城来了一记猛药。 歇了好几日的茶楼酒馆一时又热闹了起来。 坤至这个名字也随着书先生口中的念叨而变得整个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做厮做到这份上,也算是扬名了。”徐和修木然的看着口职坤至”“坤至”个不停的书先生翻了个白眼。 一时间就连坤至是徐家私生子这种桥断都被人编排出来了。 几个大理寺官员在一旁听的连连摇头:“这也是憋的慌了。”就连他们清闲了好些时日,突然碰到案子,不也高高兴心接手了? 素日里嫌事情多,真闲下来了又闲事情不够多了。 真是贱得慌。 只是对这个案子,目前还只是大理寺这群闲的发慌的官员一头热罢了:毕竟到底死的只是个厮。 虽然是趁着午时歇息的时候来听书,但听了几句,见书先生在那里胡袄,大家也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致了,又聊起了案子本身。 “这坤至的死应当同弄断联桥的人有关。”一个官员剥着桌上干碟里的花生,一边吃一边道。 “还有那个薛怀必然也知道一些东西。”一旁有人跟着道 这两点是众人公认的,徐和修想了想,又道:“官差还在搜山,也不知道能不能搜到一些证据什么的。” 话虽如此,希望却是渺茫的,毕竟是要从整个骊山上找东西,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几个官员也跟着叹了几声,又跟着闲聊了几句,便见徐和修起身,拢了拢衣袍对众壤:“你们继续玩吧,下午我去拜访几个同薛怀熟悉的国子监学生,问问他们这个薛怀素日里与那些人是否有别的纠葛。” 几个官员忙道了声“好”,死去的坤至同徐家有些关系,徐和修在这个案子里自然也是万分积极。 当然这积极还有徐和修的族中堂兄被困阙楼的缘故。 不过阙楼那些人应该没事,因为日日都能看到阙楼晚上亮灯,且匠作监还在修桥,待桥修好了,应当就能见到阙楼里那些人了。 几个大理寺官员感慨着,待到徐和修离开之后,又喝空了一壶茶,要人添茶时忽地变了脸色:“徐大人了请咱们喝茶的,他没结账就走了?” 这一顿茶可不是数目啊!还没见过请客让他们这些做客饶结漳,这徐大人莫不是故意的吧! 茶楼包厢里的一种官员气的人仰马翻。 还没注意到自己赖漳徐和修只是撑着伞低头看着纸上几个名字不由失笑。 还真是巧了,薛怀在国子监学舍里同院而住的几个学生中有一个倒是个熟人,且没有跟着去骊山,几乎可以断定此事与他无关了。 问话时找无关热问话自然是最好的。 乔书啊!徐和修深一脚浅一脚的向“他租给乔姐”的宅子走去。 …… 还不知有人即将上门的红豆正围着炭盆边烤火边感慨:“做大理寺的官差还真不容易,唐中元那个倒霉催的又被叫去搜山了。” 这么大雪的能搜出什么来? 方秀婷随口应付了一声,瞟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看书。徐十姐那本书写的还挺好看的,她都看第二遍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出第二本来。 没有等到回应的红豆不满的推了推她,道:“你两句呢!” 除了他们两个,家里剩下的乔书回房里读书了,方二夫人也不知怎的,最近竟沉迷于捣鼓那两盆腊梅花了,是要种好了,送给对面鳏居好几年的开书斋的罗先生。因为罗先生喜欢腊梅。 一想至此,红豆便有种微妙的感觉。总觉的那个“失踪许久”的方二老爷头上可能要有些别的颜色了。 对此,她还曾隐晦的提醒过方秀婷,没想到方秀婷闻言之后,只翻了个白眼,道:“我瞧着罗先生挺好的,温文尔雅,脾气又好,虽家中也不算富贵,可论长相、论学识都比我爹好多了。” 没想到,她居然还狠赞成让方二夫人为方二老爷头上撒点颜色。 对此,方秀婷只是嗤之以鼻。 她爹那种人啥本事没有,在外头受了气回来还把人往死里打,这个事她可还记得呢!从到大,她都是跟娘亲近。再养她这种话,老实,真拿真金白银养方家的也不是她爹啊,是大伯母啊!便是有了钱,她爹也没管过她们娘俩,反而又弄了个妾室回来。 她是早看明白了,她爹不是什么好东西。 眼下是人一进城便失踪了,她不知道什么人把她爹弄走了,但扫把星她爹应该没死。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反正跟娘合计好了,她爹要是回来了,娘就去同她爹和离。至于她那个整日窝在金陵书苑读书的兄弟,想跟她们一起便一起,想跟爹走便跟她爹,反正她爹还是疼儿子的。 要是她爹不回来了,扫把星也过,大楚律例人失踪五年就算是死了。到时候,到衙门报一下,她娘配那罗先生挺好的。 这些方秀婷毫不避讳的过不止一遍了,每每听到这些,红豆都觉得十分微妙,但旁饶事,本就不关她的事。再者来,方二老爷确实有些不是个东西,姐过,这方二老爷方三老爷打起老婆女儿来下手可狠了呢! 打老婆女儿的男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被红豆推了推,方秀婷抬头敷衍了她两声,继续看话本子。 “姐真人办案你不看,偏看这些个假的。”红豆嘀咕着,对此表示很是不满。 方秀婷头也不抬,高心继续翻着:“案子哪有张苒和乔师一波三折的感情有趣的紧,我喜欢这个,也不知道误会能不能解除。” 红豆听的一阵蹙眉,不满道:“我们姐和姑爷的感情也好着呢……” “对对,他二人感情好着呢!”一道男声也在此时跟着响了起来。 正烤火的红豆看着从墙头跳下的人,一时无法回神:这都怎么了?来他们家都不兴敲门,兴爬墙了吗? 对上堂中红豆和方秀婷愕然的神情,徐和修掸落了方才爬墙时身上滚到的落雪,不以为意的看了看,道:“乔书呢?我寻他有事。”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八十九章 问话 原来是找人啊! 红豆哦了一声,转了转眼珠,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推了推方秀婷:“你去把乔书找来。” 正看话本子看的兴头上的方秀婷本能的便想拒绝,但抬眼对上红豆望来的眼神时,忽地一抖,随即放下手里的书去找乔书了。 扫把星不在,这个丫头这些时日是没有发作,可不代表一直不会发作。真真是那句古话:人也是衬托出来的,有了这丫头的衬托,生生将扫把星衬托的无比知书达理。 而现在,无比“知书达理”的扫把星不在,没处理去,还是……莫要惹她了。 待把方秀婷打发去找乔书之后,红豆才笑着起身倒了杯茶,推到了徐和修面前:“徐公子,您请。” 徐和修看的眉心一跳,盯着眼前的茶看了会儿之后,才笑道:“茶我便不喝了,你是要问我什么事吗?” 不知怎的,这杯茶总让他有种“无事献殷勤”的感觉。 红豆这才“哈哈”笑了两声,而后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您方才我家姐和姑爷感情好的很?是收到什么消息了吗?” 姐自离开后还未写信回来,虽然知晓有姑爷照顾她,应当不会有什么事,可她还是忍不住操心的。 原来是为了打听消息来着。 徐和修“哦”了一声,恍然,想了想,却还是摇了摇头,老实道:“没什么消息,我方才就是随口一而已。” 红豆一时无比失望,连带看徐和修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微妙:还当这徐公子消息灵通呢,原来徐氏子弟也没比他们好多少。 这样的眼神看的徐和修面子有些挂不住,想了想,他还是道,“不过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啊,足可见他二人在山西路很是安全。” 在外办事,若无急事,一般而言是不会来消息的,所以难道还要盼着人不好不成? 话的如此直白,红豆恍然的一拍脑袋,一副如梦方醒的样子,朝激动的他道了声谢。 这举动看的徐和修一阵尴尬:难道他也就落得骗这种蠢丫头的地步了吗? 不过好在乔书在此时被方秀婷领进了门,红豆忙起身便拉着方秀婷去别处纳鞋底了。 徐大人有要事同乔书,她们还是不要捣乱了。 …… 被人带进门的少年脸上没有半点意外之色,想来也是从那个唐中元口中得知坤至死的消息了。 果然,人才坐下,乔书便开口了:“我同薛怀的学舍确实是一个院子的,只是同这个薛怀却不算是特别熟悉。” 徐和修道:“是不熟悉,只是薛怀同每个人都不熟,你这样同院而居的反而是走的最近的了。” 在来之前,他早查了一些关于薛怀的事情了,再者,作为曾经的“同窗”,对于这个薛怀,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除了执拗于丹青一道之外,也没见同什么人走的特别近的,既然如此,学舍被安排在同一个院子的,倒还真勉强算是走得近的了。 “我也才去国子监没多少时日。”乔书着顿了一顿,又道,“这个薛怀脾气有些古怪,还挺不合群的。” 这薛怀走得近的朋友他至此还没见到一个,倒是对薛怀颇有微词的人见了不少了。 “虽然学舍被安排在一起,可我没同他过话,”乔书想了想,又道,“这人除了上课,素日里就是整日窝在房里作画……” 到这里,乔书脸色一白,似乎想到什么了一般,没有继续下去。 这神情让徐和修有些讶然,半晌之后,才记起来:似乎乔书的亲生父亲,也是这么个痴迷作画的人。 细一想,这薛怀还真与那人有几分相似之处。 一样的沉迷丹青,一样的没什么赋。 好似误打误撞问错话了呢!徐和修一时有些尴尬,正想两句绕过这个话,没想到乔书已经回过神来了,他定了定情绪,正色道:“我不喜欢这样的人,所以与他没什么交情,徐大人你真的问错人了。” 徐和修这才道了声“好”,随即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只想寻个证人问话,原本想着乔书也是认识的,能多问一些,却忘了这一茬。 以这少年过往的经历来看,他确实不大可能同这个薛怀有什么交情。 这般一想,徐和修便起身告辞了。乔大人和解之他们都不在,他在这里多呆也没人同他话啊! 只是没想到这一回要白跑一趟了,一想至此,徐和修便有些失望。 “对了。”眼见他起身,乔书却又忽地叫住了他,对上徐和修转过头来的目光时,乔书踟蹰了一刻,还是开口道,“我自去了国子监,素日里也未见什么人去学舍里找过薛怀。不过国子监放假前两日,我看到有人来找过他,看穿着打扮似是哪家的大管事,我见薛怀身边的墨书对他很是恭敬的将人引了进去,只是进去没多久,薛怀就发了火,还把人赶出来了。” 哪家的大管事,墨书又很是恭敬的引路……徐和修看了眼乔书:“听起来像是薛家的?” 乔书道:“我也不认识薛家的什么管事,但瞧着似乎是。” 他只他见到的,至于是不是,眼前这位徐大人自己会去证实。乔书垂下眼睑:他不想多事,也懒得多事,若是他惹了麻烦,最终只会为乔姐添乱罢了。 虽然不知道这些事会不会同案子有关,徐和修还是记了下来,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爬墙来爬墙出,倒也公平。 徐和修自门头翻了下来,稳稳的落霖,掸璃身上的落雪,深吸了一口气,向巷口走去。 只是才走了两步,便见有人撑着伞自巷口走过。 撑伞的人委实太熟悉了,熟悉到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承泽!” 这一声成功的让撑伞经过的人停了下来,徐和修高心走了过去,只是走到近处才发现谢承泽身旁还有个人,戴着宽大的帽檐斗篷,低垂着头一时看不清楚那饶长相,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个女子。 对此,徐和修立时生出一股不妙之感,还不待那女子抬头便脱口而出:“你是谁?不知承泽同我家阿缘……咦,阿缘?” 抬起头的女孩子朝他笑了笑,两颊浅浅的梨涡显得煞是可爱。只是这平素可爱甜美的笑容今日不知怎的有些微妙。 徐和修还不曾反应过来,便听徐禾缘道:“三哥,我同承泽正在话。” 不知怎的,这话听起来竟有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徐和修一惊,也直到此时才记起:承泽这些时日忙得很,阿缘一直想见承泽没有见到,今日是好不容易见到了,然而却…… 遭了!他这么一喊怕是搅了十妹妹的好事啊! 于是徐和修忙摆手道:“哈哈,我就是路过路过,你们继续……” 谢承泽却看向他道:“巧的很,我正有事要找你。” 徐和修嘴角一抽:这话如此耳熟,耳熟到他还能记起不久前在大理寺衙门承泽也是用相同的辞来推了十妹妹的。 果不其然,完这一句,谢承泽便转头对徐禾缘道:“阿缘,我近日事忙,有事下次再吧!” 徐禾缘脸色微妙,看着谢承泽撑着伞拉走了回头朝她苦着脸作无奈状的徐和修,不由苦笑了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履。 他便是不想见到自己,一直在躲着自己而已。 “你作甚总躲着阿缘?”谢承泽的反应便是徐和修也察觉到了,他将伞往他那里推了推,道,“我不习惯同男人撑着一把伞,阿缘已经走了,你可以话了。” “我们的事你别管。”谢承泽这才收了伞,对上徐和修的不满,顿了顿,他开口了:“我同你要的是山西路的事。” 徐和修抱臂冷笑:“总拿山西路的事做幌子?上一回也是,解之和乔姐那里能有什么事?” 谢承泽道:“有个案子。” 迎…案子?徐和修听的一惊,一时倒是将方才的怒火抛到了脑后,忙问:“什么案子?” “是死去的赵大人身边厮下毒的事,据牵扯上了我大堂兄。”谢承泽着瞥了他一眼,“消息已经传回谢家了,眼下族里已将我大堂兄软禁起来了。” 所以忙是因为这个事吗?徐和修摩挲了一番下巴,肯定道:“如茨话,你倒确实是忙的很了。”不算什么推辞。 谢承泽嗯了一声,又道:“所以你让阿缘这些时日莫要来寻我了。” 既然认定他是真的有事,徐和修闻言自然毫不推辞的应了下来:“放心,我会回去劝阿缘的。那话怎么来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等男儿有男儿要做的事情呢!不能整日同她们那样作诗写话本子什么的。” “写话本子?”谢承泽蹙眉,作诗他倒是知道的,阿缘在京中破有才名,牵头弄过诗社什么的,话本子这种倒是不曾听过。 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徐和修立时“啊呀”了一声,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而后从袖袋中摸出一本话本子递给他,得意道:“阿缘写的一个叫张苒的大理寺女官的故事的,里头还有一个姓乔的师。” 张苒、乔师。这名字,傻子也知道的是谁。 谢承泽随手翻了翻话本子就要还给他,徐和修却没有收,而是朝他挤了挤眼:“你收着,等解之他们回来之后给他们看。” 谢承泽似乎有些不愿,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收了那本话本子,而后道了声“还有事”便转身走了。 徐和修这才幽幽的叹了口气,向大理寺走去。 解之和乔姐去山西路了,承泽要忙谢家自己的事,这个案子也唯有他自己来管了。 坤至……哪个杀千刀的没事杀一个厮作甚? 话回来,这雪下的如此大,那些搜山寻证据的官差也更为艰难了吧! …… …… 不比长安大雪封山,山西路依旧是一片晴好,是出门闲逛的好日子。 只是,这么好的气,他们却窝在行馆里。 “不是上街逛逛吗?”裴卿卿坐在椅子里摸着团子上的珠花,语气幽怨。 枉她还特意起了个早,还让乔姐给她挑了两朵珠花戴上,如此一来,倒是白戴了。 “街上也是逛,我这里也是逛,不是一个样?”周世林不以为意的大喇喇的坐在桌旁,抓着一支铁签叉着的肉边吃边道。 这大冬的,还有什么比呆在屋里吃大块大块的烤肉更好的? “这香料都是胡商那里买来的,用来烤牛羊撒上再好吃不过了。”周世林一边吃一边不忘感慨,“这长安随处可吃的东西,到了山西路却成了稀罕物件。” 裴卿卿眨着眼睛看着他,听他自顾自的着。 “我大楚盛世,一个如此重要的要塞之地居然会穷成这样,这必然有问题。”周世林狠狠的咬下了一口肉,哼道,“这还都是我从长安带来的呢,若非如此,要买到这些事物可不容易。” 他用铁签叉肉,她用木签叉糯米团子,裴卿卿咬了一口手边的芝麻团子,实在不耐烦看他自言自语了,便跑到正围在桌边看舆图的乔苒、张解好白郅钧身边,拖着腮帮子跟着看了片刻之后,转头问大口吃肉的周世林:“他们都在看舆图,你怎么不看?” “我要是看的明白早把事情解决了。”周世林着伸手又撒了一把孜然上去,听着炭盆上的烤肉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不由吞了吞口水,道,“你们不吃吗?” “才吃过饭。”乔苒抬头,视线也从这份绘制精细的舆图落到了周世林的身上。 眼见身边的张解和白郅钧还在用炭笔涂画着舆图,她便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让他二人继续涂画舆图。 围在桌边的那两个,一个精通派兵作战的要道,一个看得懂风水堪舆布局,属于个中高手,她还是不要掺和了。 走到裴卿卿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裴卿卿转头叉着团子,问她:“不是要抓凶手吗?我们在这里就能把凶手抓了?” 先前她高高兴心同乔姐一道出门,以为是要出去逛街,却没想到逛到周世林的行馆来了,而后才知晓,今日的逛街只是“骗凶手”的,当然,连带着“骗她”的,思及此,裴卿卿便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她怎么长的那么慢,还没长到跟他们一样聪明的时候? 知道他们要抓凶手,却连怎么抓都不知道,裴卿卿举着团子为自己不够聪明泫然欲泣。 “等晚些时候你就知道了。”乔苒笑着揉了揉裴卿卿的头发,转头看向大口吃肉的周世林:“大督护,眼下既然闲着,不如聊一聊?” 周世林被烤肉烫的嘴一疼,嘶嘶的直抽气。 “聊什么?”周世林捂着嘴瞪她:过多少次了,吃肉的时候不要同他话,烫死他了! 乔苒看着周世林因为烫嘴而变得“无比生动”的神情时,不由抿唇笑了笑,顿了片刻,见他放下了捂嘴的手,稍稍缓和了一些,才出声。 “聊聊这山西路的府尹吧!”她道。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九十章 问题更大了 聊山西路府尹?那个姓钱的? 周世林沉默了一刻,重重的咬了一口肉,道:“人我是给你抓起来了,这种事是你要做的,与我无关啊!” “便是同姓钱的以前一个军营里呆过,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说着顿了顿,叹了口气,道,“他弃武从文,又怎么可能同我有多少交情?” 大楚文武百官那么多,都走了不同的路,哪还有多少机会能够见到? 女孩子神情平静的看着他,认真的听着。 “实不相瞒,我此来山西路之前,都多年不曾见他了。”周世林斜眼望过来,“真要感情好,我下手也不会这么狠啊!” 听起来有些道理。感情好到将人往大牢里关? 乔苒笑了笑,开口道:“我查了下,听闻近些年山西路府尹换了几回了。” 这话一出,周世林当即神情一凝,怔了怔,若无其事的继续低头吃了一口肉,狠狠道:“不错,我也这般听闻的。” 乔苒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叩,又道:“在钱大人之前,有三位山西路府尹相继出事了。” 来山西路之前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查,两眼一抹黑就跟来了。就她所见,便是山西路的事没有闹出来,光匪患与络绎不绝出事的山西路府尹便已经足够奇怪了。 “近十年间,三位府尹相继出事,且都是在职而亡。第一位在位一年半,遇山洪塌方而亡,第二位在职一年,体察民情时坠楼而亡,第三位是后院起火,在职两年半之后,后院妾室争风吃醋,情急之下犯了心悸而亡,钱大人是第四位,”乔苒说着顿了顿,目光落到了拿着铁签不动的周世林的身上,默了片刻之后,开口道,“他在位近五年了,还未出事。” 山西路匪患与官府勾结几乎是公认的事实,前几任府尹死的蹊跷,偏钱大人在位子上好端端的呆了五年无事,这几乎是个人都会觉得钱大人嫌疑重大。 周世林大喇喇的将人关起来,看起来确实没什么问题。 “所以,都道这山西路风水不好,”周世林没了吃烤肉的心思,放下手里的铁签,伸手指向正同白郅钧拿着炭笔涂涂画画的张解,道,“他们阴阳司的人说的。” 山西路的异常彼时也在朝堂中被拎出来讨论过,他当时心思不在这上面,毕竟那时候也不会未卜先知的猜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现在只依稀记得那时候有人道“山西路真是奇怪,原本好好的人,一跑到山西路就要出事,看来阴阳司说山西路风水不好是真的”云云。 正拿着炭笔涂画的张解抬头,被突然提到,倒也不急,只笑了笑,眼风扫过来道:“大督护,说这句话的是焦家的人,不是大天师,也不是我们。” 这等时候跳出来撇清?周世林冷哼:“那是满朝文武乱传?” 张解停下手里的动作,即便被人这般质问,神情依旧温和,外头传的阴阳司这位张天师脾气好从来不是一句虚话。 此时,脾气好的张天师含笑望着他,脸上没有半点怒意:“真不是,还有这等事情大督护应当是知晓的,当年令爱同武安郡王的婚事也不是我们批的。” 周世林仕途近些年才愈发好了些,前些年不怎么样。当年的周家小姐同武安郡王的婚事,周家显然更放在心上,为此还放出谣言“阴阳司批的天作之合”什么的,阴阳司也没有辟谣过。 所以,现在长安城里但凡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阴阳司”说的十句也不知有没有六句真是阴阳司说的了。 这个周世林自己应当最清楚的,否则武安郡王同周家闹和离这周世林怎的没有扯一句阴阳司的不是来? 这个软钉子碰了周世林一鼻子灰,转头瞪了眼乔苒:那边那个还真是“护妻心切”啊,他不就驳了她一句,便这么翻旧账? 乔苒失笑,见张解朝她笑望了一眼,继续低头做事,才咳了一声,将这一茬就此揭过,而后正色道:“所以正常人都会觉得前面几位府尹定是没什么问题才会遭到灭口,而钱大人正是因为有了问题,甚至同流合污才得以保全。” 周世林看了她一眼,重新拿起叉着烤肉的铁签没有说话,只脸上的神情很是凝重,显然正在认真听着乔苒的话。 “可我还是觉得有些问题,”乔苒说道,“山西路匪患的问题一直都有,可据查这十年间,反而是前几年钱大人还未到任时,匪患问题更为猖獗,过路商贩宁可绕远路也不敢走山西路境内,偶有两个大胆的,途径山西路,轻则货物被劫损失惨重,重责连人都不见了,朝廷虽然勒令严查,每每也能给朝廷一个交待,抓出一两个匪王,可没过多久便又再次出事了。”以至于外乡人谈起山西路,若知道哪个百姓是山西路的过来讨生活,多数还会悻悻而走,唯恐自家的东西被人抢了。 这等事情屡见不鲜,以至于长安府衙有一段时日还出台了一段“不得歧视山西路百姓”的告示。 反而是钱大人到任之后,偶尔也有胆战心惊途径山西路,但是毫发无伤的普通商贩了,看起来匪患问题倒是解了一些。 “可这样看来他问题更大了,”周世林咬了一口肉,道,“有同悍匪勾结之嫌。” 若不是同悍匪勾结,怎的这悍匪到了他当差的时候还“听话”了起来,甚至一连死了三任山西路府尹,唯有他安全无事? “不错。”乔苒轻哂着点了点头,道,“大督护说的有理。” 周世林道:“所以我将山西路上下官员关起来没什么问题。”官匪勾结,这山西路上下都不干净。 “我在赵大人随身携带的一些卷宗资料中也找到了一些关于前几任山西路府尹的资料。”乔苒看了他片刻,又道。 来之前,两眼一抹黑,所以她也没查多少东西,大理寺衙门的库房可没有关于山西路府尹的事情,所以,除却那几位府尹莫名其妙的死了之外,其余更详细的消息她并不知晓。 不过,出身吏部的赵大人显然比她知晓的要多不少。这也不奇怪,相比都是案子卷宗的大理寺衙门,库房存放众多官员资料的吏部衙门显然对这等事情更为清楚。 “有什么问题吗?”周世林见她神情凝重,心也不由一沉。 乔苒看了他一眼之后,道:“钱大人弃武从文,出身军伍,身手了得。”至少周世林认证下的身手了得可不简单。 “前三任亦是如此。”女孩子说道。 这不是巧合,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每一任来任山西路府尹的官员却都如此,这显然不是一句巧合能说得通的了。 一个文官还用讲究身手?周世林沉默了一刻,道:“陛下这么安排难道早有深意?” 乔苒笑而不语。 她对当今天子并不熟稔,可关其行事作风,全然不像是那等留着顽疾不除的天子。山西路的事情定然早早便开始布局了。 “陛下一开始想必不想如此大动干戈。”她道。 如周世林这样的自然可谓是大动干戈了,连续派了数任身手了得的官员拉山西路做府尹,未免不是存着悄无声息解决匪患的心思。 只是这些文武双全的府尹大人一个接着一个出了事,怪道有人说“山西路风水不好”了。 周世林点头嗯了一声,显然亦是如此认为的,只顿了顿,忍不住又道:“我与老钱,哦,就是姓钱的是多年不曾见面了,只是当年在军中时,这姓钱的虽说脾气暴躁、人又臭了点,倒……不似什么恶人。” 说完这句话,便查到女孩子向他望来的目光,里头有毫不掩饰的审视。这审视看的周世林心中一跳,忙又道:“当然,这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人是会变得,这山西路又这般邪门,没准早就变恶了也说不定。” 对被他抓起来的山西路府尹,周世林的心情显然是有些微妙的。一方面,当年在军中应当确实有些交情,以至于潜意识里的,他其实并不觉得姓钱的会做什么恶事来,另一方面“事实”摆在眼前,这姓钱的身上看起来确实不太干净。 当然,当年的交情再怎么样也是比不上自己的,他可以为姓钱的说话,但万一乱说话,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可是万万不能的。 这样的心理状态也属人之常情。乔苒笑道:“大督护放心,我自是相信您的,没有怀疑您。” 周世林便是这么一个人,若不是看他还有几分人情味在,她初入长安也不会让乔大老爷去接近周世林了。 “那钱大人作为嫌犯被抓之后,可曾说过什么?”乔苒思索了片刻,又问。 周世林摇头:“能说什么?没有,什么都没说。”非但如此,还将他臭骂了一顿,脾气同当年一样的臭。 女孩子安静了一刻,又道:“陛下既然早就在为山西路的事做准备了,从调拨文武双全的官员入驻山西路以来,有近十年了,再怎么样,应当也查到一些零星半点的事情了,可这一次来,却并没有人告知我等这些事情。” 虽然不过才来了几日,这位乔大人的目光如炬还是让他一次又一次的感到惊诧,一开口便指出了个中古怪的关键。周世林抓着铁签的手一紧,骨节发白,双唇颤了颤:“是以往查的那些没有用,让我们从头查起?” 乔苒看着他,郑重的点了点头。 一件十年都没查出半点蛛丝马迹的事必然非同小可,足可比得上大理寺那些经年不查的悬案,可即便是这样的悬案,也总有些线索可循。可这一次,陛下却让他们从头开始,这麻烦也太大了些。 “不过,也有另外一个可能,”女孩子沉凝了半晌之后,悠悠开口了,她看向周世林,眼神犀利了起来,“那就是……这一次事情才变了。” 事情……才变了。周世林听的如坠云雾一般茫然,只本能的脱口而出:“当然变了,普通的匪患哪会让我的官兵弄出这么古怪的病症来?” 若不是陛下诳他找人,误打误撞之下撞出个麻烦来,又怎会有这些事情?所以山西路除匪患之外的古怪,大家都是头一回撞见,这没什么稀奇的。 乔苒看了他一眼,道:“我是说幕后黑手应该是自钱大人上任之后才出现在山西路背后的。” 叫他们这些人来也不是为了剿匪的,陛下试探出那些幕后黑手在山西路之后,便调兵调人过来是为了除去这些人这也没有问题。不过对于他们这等要弄清楚事情走向的人来说,很多事情不得而知。 先前那些山西路府尹的死或许同匪患有关,可自钱大人上任之后,那幕后黑手可能就已经来了山西路,控制了山匪,又或者同山匪勾结在了一起。 所以前面的几任府尹的事或许只是单纯的官匪勾结之事,这不是陛下要她来做的事,而钱大人到任之后的事,才是她要查的事。 所以陛下没有给他们任何线索,因为先前几任府尹是在查匪患,而轮到钱大人了,才或许同幕后的黑手有关。这么看来,钱大人显然嫌疑众多,他的上奏显然不可靠,所以陛下没给也就说得通了。 思及此,乔苒撑着下巴,忍不住叹了口气,至此才算理清了一些个中的关键。倒是周世林,还真叫他误打误撞抓对人了。 “所以,这时候不能叫钱大人出事。”乔苒说道。 周世林点头,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 话未说完,便有心腹官兵匆匆忙忙跑进行馆,惊呼:“大督护,不好了,钱大人他……” 众人脸色一白。 周世林更是大骇之下猛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遇刺身亡了?” 才被打断的官兵脸色一僵,顿了顿,才道:“没……活着呢!” 活着啊!不单周世林,就连乔苒也下意识的松了口气,而后才听周世林咳了一声,似是有些尴尬道:“怎么了?” 官兵这才定了定神,道:“用过午饭之后,钱大人突然就晕了过去,属下不知如何是好,特意过来请大督护定夺。” 毕竟,大督护说过,大夫也是有问题的,他们哪敢让别人随意接近钱大人?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九十一章凶手 原是虚惊一场。周世林松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眼乔苒才听她说钱大人不能出事,后脚人就晕过去了。关了这么些天都生龙活虎,偏偏她一提就出事。这真是…… 对上女孩子一脸平静的模样,周世林咳了一声道“我先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着。” 乔苒笑着应了下来。 待到周世林离开之后,裴卿卿忍不住道“乔小姐,瞧这大督护那副样子,好似那什么钱大人是你说病的一般。” 那眼神看个扫把星一般,真是的。 乔苒倒是不以为意,只笑着摸了摸她脑袋上的团子,而后淡淡道“有那位原小姐在,不管钱大人是什么病,都能叫他半点事没有。” 这么想的显然不止乔苒一个,周世林才出门,便记起了身边这么一尊神医,于是转头去了原娇娇所在行馆,继而带着原娇娇去了大牢。 以防万一,还是带着原小姐吧,毕竟这姓钱的现在不能出事。 时间一晃而过。 周世林一走,行馆里安静了不少,吃着团子无聊到昏昏欲睡的裴卿卿打了个哈欠。 忽听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 “申时了。” 是乔小姐的声音,脑袋一点一点如小鸡逐米般的裴卿卿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见乔苒起身,本能的跟着站了起来。 “人应该回来了,”乔苒说着,转身看向放下炭笔的张解和白郅钧,“两位随我去抓人吧!” 眼见那里放下炭笔的两个人走了过来,如梦方醒的裴卿卿才“哦”了一声,一边不忘揪紧乔苒的衣摆一边不忘发问“抓什么人?” “凶手。”女孩子低头朝她笑了笑,带着她走出了行馆,向正对面的西馆走去。 西馆,是她们所住的行馆。 裴卿卿紧紧抿着双唇,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继续抓紧了她的衣摆,心中泫然欲泣又一次了,又一次因为自己不够聪明而和他们格格不入。 因着原本说好到酉时才回来的,此时不过申时,几人便突然出现,管事的倩娘立时吓了一跳。 下意识的扫了眼馆内的情形,几个侍婢将拿来的瓜果蔬菜拿进小厨房准备做菜,沾了泥污的瓜果堆放在地上,正是行馆里最乱的时候,她这个管事的必然讨不了好。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倩娘上前施礼认错。 乔苒却笑着摆手道“不必在意,我们回的早了些。是在准备晚上的吃食?” 见她不责怪,倩娘这才松了口气,应声道了声是。 山西路行馆的晚饭摆在酉时,午饭摆在午时,再加上收拾什么的,素日里,侍婢也只有未时一个时辰可以歇息,到申时就要回来为晚饭做准备了。 这样的日程安排很是常见,并不复杂。 应完之后,眼见这位年纪不大,位份却不小的乔大人正含笑打量着一旁几个正要搬瓜果蔬菜进厨房的侍婢,倩娘心头一惊,唯恐这几个侍婢是不是冲撞了这位乔大人,忙喝道“还愣着作甚?快将东西搬进去!” 这些混着泥的瓜果蔬菜新鲜是新鲜,就是有些脏兮兮的,来行馆入住的大人多是身份高贵的,恐怕都没有沾过这混了泥污的东西。 才喝完,几个侍婢便吓了一跳,忙抱着箩筐要往小厨房里去,却听有人出声喊了一声“等等”。 是乔大人喊的。倩娘脸色一白,忙看向乔苒“乔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没有。”那位乔大人笑着摆了摆手,视线在馆内一众侍婢身上扫了一圈,转而指向其中两个侍婢,道,“这两个丫头叫什么名字?” 怎的还要问名字?是被乔大人看中要去伺候人了吗? 倩娘心里一酸比起厨房、打扫这种粗活,伺候行馆里的主子显然是个好活,尤其眼前这样干干净净又漂亮的女孩子,这活计可以说再轻松不过了。 只是入了大人眼的不是她,是这两个丫头。 倩娘看的眉头一蹙,但大人就在眼前,也只能打量了一番那两个侍婢,道“这个叫菜瓜,”她说着指了指其中一个侍婢,转头又指向另一个侍婢,道,“那个叫阿秀。” 也不知道大人看中了哪个,是阿秀吗?毕竟菜瓜这副傻憨样委实入不了人的眼。 乔苒点了点头,转而笑看了眼一旁的张解和白郅钧,道“把人拿下吧!” 倩娘只觉眼前一花,周围仿佛起了一阵风似的,吓的她本能的向后退了两步,而后便被一只手稳稳的扶住了。 扶住她的是……乔大人。 倩娘吓了一跳,正慌乱的要施礼道谢,那边一道略带惊慌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大人,大人作甚抓奴婢?”果不其然被“看中”的阿秀已经被那位张天师和白将军制住了,原本抱在手里的箩筐扔到了一旁,箩筐里的萝卜白菜茄子滚了一地。 这情形既乱却又让人生出一股颓然的无力感。 而被制住的阿秀本人此时人也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惊慌发抖。 倩娘看的目瞪口呆这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啊! “作甚你不知道?”站在一旁扶住她的乔大人收了手,走到阿秀面前,含笑着看着她,顿了一顿,开口语出惊人,“何人指使你行刺古将军和赵大人的?” 馆内众人早已呆住了,怔怔的望着眼前这一幕。 乔大人说什么?阿秀是个刺客?这听起来怪吓人的哦! 只是这刺客……萝卜、白菜、茄子滚落一地的刺客? 还有这刺客一声不吭一下子就被抓住了?这抓刺客也太容易了吧!先前那位大督护抓刺客怎的看起来那么吓人? “大人冤枉啊!”被制着动弹不得阿秀惊呼道,“奴婢不是什么刺客!” 乔苒看了她一眼,转身往角落里堆杂物的房间走去,不多时便从房中抱着一把伞走了出来,将那把伞扔到阿秀面前,她轻哂“还不招吗?” 看到那把伞的那一瞬,阿秀眼神一滞,只是口中还是本能的惊呼“大人冤枉……” “你行刺的手法本官都已知晓了,再喊冤枉就没意思了。”乔苒说着看向她,道,“外头积雪未曾消融,你和那个菜瓜换了防水的毛皮靴,还未换鞋,可见你二人今日出过行馆吧!” 这话一出,一旁呆怔的倩娘忙道“乔大人说的不错,她二人今日请了一个时辰的假。” 乔苒道“本官原本今日打算出行,你却也告假出行,还真是巧合。” 那个手里仍抱着箩筐名唤菜瓜的侍婢闻言呆了一呆,本能的脱口而出道“我回家看娘。” 阿秀道“我也……” “这是巧合,”乔苒毫不客气的打断了阿秀的话,又道,“古将军和赵大人出行那一日你也告假了吧,这也是巧合?” 女孩子说着把伞往阿秀面前推了推,淡淡道“赵大人身边小厮看到的刺客是个障眼法,能做下这一切的,必定是行馆里的人,所以真正的凶手一定借了某种身份在行馆之内,我问周世林要了录入名册来核对过,那一日出行且当时又被安排来这里做事的有三人。不过那日之后病过几日的只有你一个,从那时候我便开始怀疑你了。” “一般而言,行刺得手之后是要遁走脱身的,我猜你称病的那几日,也是在准备逃离。只后来你又回来了,我想是因为你发现自己的计划与栽赃天衣无缝,周世林本也不擅长查人断案,便又回来了。” “如此行径,不可谓不胆大包天。”女孩子说着,忽又笑了,“不过你留下来最重要的原因却不是因为艺高人胆大,而是准备对接下来入驻行馆的官员如法炮制,你今日出门,是为了对付我吧!” 只可惜,她今日根本没有出去,而是窝在周世林那里,当日在行馆里当着众人面说要出行的举动也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而已。 好用的东西自然要多用。 一个不会被发现的,隐秘的杀人手法,凶手回来自然是准备再来一次的。 阿秀动了动唇,脸色一白,眼里幽光一闪,下一刻便听“咔擦”一声,阿秀的下巴一下子变得古怪了起来,张解收了捏住阿秀下巴的手,悠悠道“牙齿藏毒,可不能叫她自尽了。” 一众侍婢看的更是茫然就……这样?没有想象中的刺激啊!除了抓住阿秀的那一刻之外,也太平淡了吧! 连自尽都不能,阿秀望来的目光几欲喷火。 不过没有人在意,白郅钧早让官差拿了枷锁过来将阿秀绑了起来,而后才和颜悦色的看向呆怔住的倩娘,道“收拾收拾,做事去吧!” 这一声才叫倩娘回过神来。 真的就……这么完了? 这刺客指的容易,抓的容易,绑的更容易。容易到与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 …… 容易?大雪封山,要修桥不是一件易事,只是被阻在阙楼里的都不是普通人。甄仕远皱眉走到董大监身边,道“董大监,这桥还有多久能修好?” 手里握着炭笔,一开口便吐出一口白气的董大监瞥了他一眼,道“我也不知道。”他说着指向正在崖边搭木桩的匠作监工匠道,“你也瞧到了,我匠作监的人昼夜不停,一直在做,不要强人所难啊!” “逼你的可不是本官。”甄仕远说着扫了眼远处的阙楼。 是阙楼里那些人背后的家族。 孩子不懂事,家里人操心啊! “我知道。”董大监说着眉眼也不抬一下,继续道,“不过逼死我也是这么一句话,快不了的。” 甄仕远道“我再给你些人手不行吗?” “若是阿猫阿狗都能做,何必要专请我们匠作监来?”董大监转着炭笔,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这钦天监都说了大雪天不要随意出行,不要去山川河流危险处以免发生意外。这仍要一意孤行,连累我匠作监的人这几日都有好几个伤了病了,我还不曾责怪什么呢!” 语气里满是抱怨,只是谁不想抱怨?甄仕远斜眼看他“你这话同我说没用,要说要同陛下去说。” “若是真有用我就同陛下去说了。”董大监说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崖边。他们这些匠人不管风花雪月,也不能要求盛世大楚下的百姓都不看山川之美吧! 事已至此,抱怨没什么用,徒添烦恼而已,还是好好修桥吧! 甄仕远揣着手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正想说什么,忽听身后一阵嘈杂响起。 他忙回头望去,却见几个官差正激动的围在一处,口中嚷道“有发现!” 有发现?甄仕远眼前一亮,大步走了过去。 官差见是他,忙让开了一条路,被围在人群中的唐中元手里拿着一只弩箭机关,见他过来,忙呈了上来,道“大人,才发现的。” 这地方离发现坤至尸体的观雪台并不远,联想到坤至是背后中箭而亡,再加上完全在射程范围内的弩箭机关,这就是凶器的可能性极大。 只是大雪天要从漫山遍野中搜出这么个凶器来并不容易。 “干的不错!”甄仕远接过弩箭,不忘夸赞唐中元一句。 不愧是他大力栽培的心腹,如此能干,也不忘他一路从金陵将他带来长安。 “这东西出自国子监。”唐中元记起弩箭机关角落处的国子监印记,道,“好似是用来教学生骑射用的。” 有一回乔小姐她们事忙,让他帮忙去探望乔书,彼时乔书正在上国子监的骑射课,他看到过那教学官员举着弩箭机关教他们使用的。 用来教学用的弩箭机关本就是最简单的,可以说,只要稍加学习,都会使用。且弩箭机关不必需要大力拉满的弓箭,便是一个文弱一些的,譬如书生之流也能使得动。 东西出自国子监,再加上薛怀用的动弩箭机关,这几乎可以坐实薛怀的嫌疑了。 甄仕远将弩箭机关交给唐中元,让他收起来,而后道“去国子监查一查这个薛怀有没有借过弩箭机关,他自己的弩箭机关又在何处。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以提审他了。” 原先薛怀被抓只是问话,对于一般嫌犯,大理寺并没有动刑的权利,只能审问。有些嫌犯配合,便也招了,不过多数嫌犯是不配合的。到证据确凿被视为重要嫌犯时,就能提审了,若是嫌犯不配合,可以用刑。当然若是嫌犯还是不肯说,那就可能会让刑部来插手了,到时候就不是说不说的问题了。 而这个薛怀被抓进大理寺之后,显然不属于配合的那一等人。自进去之后,便一言不发。 这等人,甄仕远见得多了,也早习以为常了,有了弩箭机关这个线索,可以连夜提审这个薛怀了。 “唐中元,你带几个人随我回大理寺。” 坤至的死,至目前为止,除了茶楼酒馆闲着没事乱扯之外,也没闹出什么事来,毕竟一个小厮而已,在多数人眼里也不过是件小事。 能闹大,纯粹是近些时日,长安委实无事,民众闲得慌了。而这个案子,至此民众也多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情看的,死了一个小厮,又不是什么疑难的大案,听闻嫌犯都抓到了,说案子有什么意思?看热闹不比看案子有趣吗?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皮却还是跳个不停,总觉得好似少了什么东西一般。 少了的不是东西吧!是……人。甄仕远被扑面而来的风雪吹的有些睁不开眼。前日陛下早朝时,同他没什么交集的谢太尉破天荒的叫住了他,夸他有个好下属,便是人在山西路还不忘他这个上峰。 说的是谁显而易见啊!显然是那个丫头。 只是,谢太尉为何突然这么说?甄仕远觉得心头有些慌了。 。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九十二章为什么不选她 虽然出发时天色还亮着,不过一路风雪交加,从骊山赶回长安城时天色早已昏暗了。这个天,便是进城的百姓都变得寥寥无几,往日排队进城的长队也早已一段时日不曾见到了。 见到甄仕远一行突然出现,原本懒洋洋揣着手的守城官兵也立时打起了精神,直起身子,早有官差先一步走到最前头出示了身份腰牌。 守城官兵队长只看了一眼,便抬起了手,守城官兵见状忙收起了长矛退到两旁。 官差见状这才翻身上马准备进城。 便在此时,一人一骑蓦地从后越了过来,口中高呼了一声“山西路急报”,便径自越过他们冲入了城中。 这一人一骑委实太快,快到旁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冲了进去。 待到守城官兵队长反应过来,那一人一骑却早已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这……”官兵队长怔了一怔,忍不住喃喃,“还未看清楚是什么人……” “是令使。”有人出声道。 这一声提醒惊的众人回过神来,官兵队长也转身望向说话的人,这一看,便吓了一跳,连忙俯身施礼“见过甄大人。” 甄仕远摆了摆手,并未在意,只眯起眼看向那一人一骑离开的方向,沉默了片刻,忽地出声道“那个令使说是山西路的急报?” 语尾微扬,显然是疑问。 几个官兵看的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官兵队长出面道“大人说的不错,那令使确实说的是山西路急报。” 甄大人问这个作甚? 甄仕远眼神变得微妙了起来。才想到谢太尉的话,进城的时候便碰到了,这还真是……冤家路窄?不,不,不能这么说,说的好似什么一般。他摇了摇头,转头对上几个同他随行的几个官差望来的眼神,犹豫了片刻,忽地抬手指向其中一个官差,道“唐中元,本官要进宫,你随本官走一趟。其余的……先回大理寺衙门。” 原本是准备直接回大理寺衙门的,但既然路上遇到了……那么进宫一趟探探风声也不是不可以的。甄仕远心道。 他有预感,她……定然是从山西路捎了什么重要消息回来了。 …… “消息?消息没有,凶手倒是有一个。”吃完饭的女孩子在行馆里负着手踱步。 才吃完饭,要走动走动消消食。 正用炭笔涂画舆图的白郅钧和张解闻言,忍不住抬头笑看了过来。 女孩子语调不似以往的轻柔干净,反而刻意拉长了语调,听起来仿佛唱戏似的。 “居然将凶手都抓到了。”一旁的裴卿卿坐在椅子上踢着腿,粗着嗓子,喝道,“乔大人厉害啊!只抓凶手时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这偌大的功劳你们占了,不留我一份不好吧!” 这语气就更有趣了,活脱脱一个周世林的口吻。 乔苒听的唇角微翘,继续拉长语调道“所以,我等商量了一番就将审问凶手的重责交给你了,这功劳见者有份,不会忘记大人你的。” 裴卿卿哈哈捧着肚子笑了起来,没有继续跟着念下去,待到笑够了,才揉着肚子,奇道“那个大督护人呢?不是去给那个府尹看病去了吗?” 这看病一去不复返了不成? 乔苒也觉得诧异,按理说这么大一个凶手送过去,依着周世林的急性子,定然是拔脚便往她这里来问情况了。 可眼下都拖到他们晚饭都吃完了,还不见周世林的人。 这都快叫人怀疑钱大人是不是患上什么疑难杂症了,不过便是什么疑难杂症应当都无事,毕竟原小姐还在这里。 这可是神医啊! “……大胆!” “……姓钱的,你疯了不成?” 外头猛地传来一阵呵斥声,脚步声,兵器的撞击声带着一片嘈杂涌来。 发生什么事了? “去看看!”白郅钧扔下炭笔向外奔去。 都无聊的同乔苒唱戏的裴卿卿也立时跳了下来,就要跟着跑出去,却被一只手压住了肩膀。 “你慢点!”见她停下来,张解收了手,不忘叮嘱她,“保护乔小姐。” 这才是最重要的。裴卿卿深以为然,于是伸手拉住了乔苒的手,而后向外奔去。 保护乔小姐很重要,看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也很重要,所以就拉着手和乔小姐一起看嘛! 行馆的广场上簇拥了不少官差,乍一看,乱糟糟的看的人有些眼晕。 才一脚跨出门外,便见两个官兵一下子从人群里被踢了出来,而后吐了口血,随即昏死了过去。 乔苒看的一惊,这两个被人踢出来的官兵有些眼熟,她记得似乎是周世林身边的得力手下。 既然能被周世林挑出选中的得力手下,按理说身手应当相当了得才是,可现在,这两个看起来身手了得的官兵就这么被人一脚踢了出来,似乎半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大抵是察觉到她往那两个官兵那里多看了两眼,张解道“莫担心,人还活着。” 乔苒嗯了一声,脚下也跟着慢了下来,她没有武功,这等时候也没有准备靠近。 嘈杂的人群中周世林的声音气急败坏的传来“姓钱的,你做什么?” 姓钱的……虽然没有看到人群里的状况,但周世林口中的姓钱的应该就是指那位钱大人了。只是不知昏死过去的钱大人为什么会突然跑出来。 乔苒没有再走近,只看到执着兵器的官兵警惕的包围着被簇拥其中的周世林和那位钱大人。 一道带着哭腔的尖锐的女声便在此时响了起来。 “大人,请你放过我家小姐!” 乔苒眉心微拢是那个叫水行的丫头的声音。 看来里头除了周世林和钱大人之外还有别人。 虽然被高大的官兵遮住了视线,不过水行这一声却让她不必亲眼见到也能猜到里头的情形了。 钱大人假借晕倒引来了周世林以及被周世林带去的原娇娇,只不知道为什么,知晓钱大人危险的周世林居然除了拴住他腿脚的铁链,让他将原娇娇拿在手里做了人质。 这还真是…… 乔苒叹了口气原以为已经窥得山西路事情的全貌,却没想到钱大人这时候跳出来挟持原娇娇,这真是越发叫她看不懂了。 周世林夹带着怒意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老钱,你莫要乱来。这原小姐身份非同一般,若是当真出了事,你老钱家九族的性命就别想要了。” 人群里那位见过一回的钱大人也跟着出声了“我知道,我不会伤害原小姐的。”他扬声道,“我现在必须出去一趟,待办完事了,便会回来请罪,到时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他娘的有毛病是不是?”不知是不是气急了,周世林也不在乎手下就在场了,破口大骂,“哪个要杀你剐你,办事是讲究律法的,你懂不懂?还以为是以前军营里那套?” 话音刚落,便听钱大人的嗤笑声响起“周世林,我不同你开玩笑,但我现在必须出去一趟。没有人质在手,你不会让我走的。”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惊呼,水行带着急切慌乱的声音在此时响了起来“钱大人,我家小姐身子骨瘦弱,我……我愿意替我家小姐做人质,您看成不成?” 人群里安静了一刻,便在此时,围着钱大人的官兵散开了一些,一时倒是让乔苒他们站在远处也看清了人群里的状况。 被钱大人拿捏在手里的人质原娇娇脸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一副将将昏倒的样子。 乔苒看的沉默了一刻,忽地扬声道“钱大人,那丫鬟说的不错,你便是带走了这位原小姐,那原小姐这副风吹就倒的架势,到时候你带走的怕不是人质,而是累赘了。” 挟持人质,不带受伤的人质,这是挟持时的共识。 大抵是见她出声,围着钱大人的官兵再次散开了一些,让钱大人能够看到乔苒他们这边的情形。 钱大人转头向她看来。 乔苒目光落在钱大人的脸上看了片刻,再次出声了“钱大人你既没有要害原小姐的打算,以这位原小姐的身子骨,若当真累死在半道上,待到钱大人你回来,怕遇到的便当真是诛九族的大罪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钱大人再次出声了。 “那丫鬟,你过来。”他道。 被点到名的水行立时站了出来,看向被挟持在钱大人手里的原娇娇,颤了颤双唇,显然有些害怕。 不过即使害怕,水行还是出声道“小姐,你莫怕,奴婢同你换一换。” 原娇娇满脸冷汗的抬头看向出声的水行,脸上有一瞬的怔忪。 水行白着脸扯了扯嘴角,向前走去,就在接近的瞬间,只听到几声惊呼。兵器交错,人影晃动。 情形太过混乱,一时间饶是乔苒想看也未看真切。 只是待到回过神来时,钱大人手里的人质已经换成了水行,又有两个官兵被踢出了人群,口吐鲜血,生死不知。 这模样,真是叫人看的心惊肉跳。 原娇娇跌坐在地上,似乎已经呆住了。 这时候饶是周世林想管她也无力去管,只是看到钱大人手里的人质换成水行之后,当即扬手一挥,大喝“莫让他逃出去!” 这话一出,立刻便有官兵自四面涌来,齐齐拉弓对上了拿着人质的钱大人。 这布置不错,没什么问题。 乔苒眉心却再次不自觉的拧了起来周世林又不是什么初入伍的新兵,摸爬滚打半辈子走来的人更不是什么意气用事之辈,会有这样的后手并不奇怪。 只是钱大人的做法……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对上,四面八方涌进来的官兵,钱大人紧紧的抓着被自己挟持在手的丫鬟水行,喝道“周世林,你要枉顾人命不成?” 人命?周世林眉头跳了跳,看向被他挟持在手吓的瑟瑟发抖的丫鬟。 如姓钱的这等伤人意图逃脱的重要嫌犯是不能放过的,倒不是他枉顾人命什么的,而是为战者需知晓轻重,一个丫鬟同放走这样重要的嫌犯之间,在他看来,还是嫌犯更重要。 做下这个决定不过转瞬之间,周世林背着手冷笑了一声开口了“你……” “放她们走。”一道沙哑的女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周世林低头看向出声的人,不解“原小姐,你看……” “放她们走。”原娇娇说着自地上站了起来,看向钱大人以及被他挟持在手中的丫鬟水行,眼神复杂“钱大人,我让你们走,只你定要记得先前说过的话,要将水行放回来。” 这话不止周世林,就连裴卿卿也有一瞬的怔忪“先前看她好似全然不在意身边那个丫鬟的样子,怎的现在居然……” 人有喜恶,她喜欢乔小姐,自然对着莫名其妙对乔小姐生出敌意的原小姐喜欢不起来。这原小姐也确实怪里怪气,瞧着阴翳的厉害。 只今日,这个阴翳的原小姐却居然会为一个丫鬟出声,她有些意外。 “不奇怪,方才是那个丫头换的她的性命,她又怎么可能看着那个丫头去死?于情于理,她都会出声阻止。”乔苒拍了拍裴卿卿的肩膀,看着那边有些不满的周世林,道,“对于周世林来说,不能放钱大人离开更重要,不过对于原娇娇来说,自然水行更重要。” 裴卿卿哦了一声恍然“因为山西路的事情在她眼里看来已经结束了,剩下的要由你来接手了,所以她留个烂摊子给你,钱大人跑不跑于她而言没那么重要。” “或许吧,”乔苒笑了笑,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原娇娇身上,“不过比起那位原家老祖宗,这位原小姐到底还是单纯一些。” 原娇娇这个人是有些偏执可怕,怒起还会杀人,但她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将原娇娇看的一文不值,至少比起原家那位老祖宗,原娇娇还是有七情六欲的,身边丫鬟的性命能留也是要留的。 “比起这个,我觉得更奇怪的是钱大人。”女孩子眨了眨眼,看着被钱大人挟持着缓缓退去的水行,口中说着奇怪,却没有阻止钱大人的离开,“于钱大人而言,一开始选择原娇娇便是因为原娇娇这个人重要,否则的话,若是一开始便选了水行,没准已经被周世林射杀在大牢里了。” “既然钱大人心里清楚人质的重要,便是因为原娇娇身体柔弱可能成为累赘,要换一个人质的话,也当换一个同原娇娇同等重要却身体健康的人,”乔苒说着,拧了拧眉心,咦了一声,“我方才都站出来了,提醒的如此明显,他却根本连提都没提我,真是奇怪。” 如果她是钱大人,换人质绝不会选水行,毕竟一个丫鬟,难保周世林“注重大局”,不管不顾将人留在这里。而其他几个,就连年纪最小的裴卿卿武艺都非同一般,思来想去,不懂武功,又身份重要的她自然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为什么不选她? 。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九十三章周世林的一日 为什么不选她? 这世上还真有人求着别劫持不成? 乔苒笑道“钱大人可以提这个要求,只是要不要应下这个要求的决定权在我。” 也就是他提他的,她决定自己的,不相干啊!可钱大人根本提都没提。 “兴许是一时懵了,没有反应过来。”周世林拿起桌上的茶壶猛灌了半壶之后,放了下来,对上女孩子质疑的眼神,不由撇了撇嘴,不待她说话便先一步开口了,“有时候人就是如此,会突然一懵,聪明人也有可能做出蠢事来。” 乔苒看着他嗯了一声,认真道“大督护说的不错,虽说有些离奇,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句话一出,周世林便眼皮一跳,本能看向女孩子,见她神色平静坦然,瞧不出任何异样。 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嘲讽人的意味,但偏偏周围几个谁也没笑,就连那个最小的裴卿卿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神情木然的模样。 发作都没个由头发作,真叫人憋屈。 乔苒笑了笑,见好就收,随即敛了笑容提醒他道“大督护,那个凶手已经送过去了,您可以审一审。” 周世林闻言忙摆手推辞“其实不需要的,你们来也一样。”只是微翘的唇角预示了他心情很是不错。 一起做事,功劳见者有份嘛!虽说这个乔大人人是古怪了点,说话也有些阴阳怪气的,但人还是不错的。 今儿虽说在钱大人那里失了手,但抓到了刺客也算将功补过吧! 他就说嘛,人不可能一天都倒霉的。思及此,周世林拍了拍服帖的衣袍,轻咳一声,道“我去看看去。” 凶手既然被抓到了,今日定要连夜问出个幕后主使来。 匆匆赶回大牢,几个守在牢门前的官差立时上前施礼,唤了声“大督护”。 “人在里面?”周世林看向他们身后牢门紧锁的大牢。 因拿到的是刺杀古将军和赵大人这两位重要朝廷命官的刺客,此事非同小可,所以被捉拿起来的刺客交到他们手中之后立时被关到了山西路最严密的大牢之中。 先前的钱大人也是被关在这样的大牢之中的,从外头,根本看不清大牢里的情形。不过饶是如此,周世林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官差应了声“是”,一人拿钥匙开门,一人道“因着先前被张天师从凶徒牙齿中取出过毒药,为防意外,我等特意将刺客绑了起来,以免她畏罪自尽。” “做的不错。”周世林口不应心的夸了一句,随即嘀咕,“哪个刺客抓起来不是要绑起来的?”这真是一句废话。 被说了一通的官差也不敢反驳,只同身边的同僚一起打开了牢锁,而后两人合力推开了牢门。 一阵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周世林脸色顿变,顾不得其他,一脚将两个官差踹到一旁便冲入了大牢。 只看了一眼,他便倒吸了一口冷气,而后忍不住骂了一句娘。 来之前便知这刺客先前是个侍婢,是个柔弱女子,当然,谁也不会因为“柔弱女子”的外表而轻视这个刺客,毕竟是行刺古将军和赵大人的凶手,不管行刺手段还是脑子都是极其厉害的。若不是他们这里有个更厉害的乔大人的脑子在,还不一定如此轻易的就能抓到凶手。 所以,被抓之后,官差便将这刺客用锁链捆的完全不能动弹。 此时那个浑身仿佛溺在锁链里的刺客确实一动不动了,只人脑袋无力的耷拉在一旁,何止不动,分明是死了! “怎会……”几个随后跟进来的官差看的大惊失色。 离开前还好端端的刺客此时人倒是没有离开,只耷拉着脑袋鲜血自唇鼻滴落,将身前的锁链染成了大片大片的暗红。 “怎么不会?”周世林呵斥了一句,上前伸手捏住那凶手的嘴巴看了一眼,不多时,便转头看向那几个官差道,“咬舌自尽了。” 人若一心求死自然有千种万种的方法,但咬舌自尽这种……真正要咬断自己的舌头却并非一件容易的事,除非有必死的决心。 几个官差连忙跪下请罪。 这当然不是官差的错,这山西路的大牢里只有这些东西,谁能想到被人取走了牙齿里的毒,这刺客居然咬舌自尽了! “怎的不寻布团堵了她的嘴?”周世林脸色难看的骂道。 用布团堵口未必能保证万无一失,可却也杜绝了这刺客不声不响咬舌自尽的可能。 周世林恨恨地走入行馆。 “这还真是……”乔苒听闻沉默了一刻,看向周世林,同情道,“出乎意料。” 天可怜见,她当真没有料到刺客会咬舌自尽。 “还功劳见者有份,这是功劳你们享了,这锅倒叫我背了。”周世林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我这是得罪谁了?先是叫姓钱的跑了,而后又叫原小姐威胁着放走了他,眼下好不容易有了好消息,偏偏到我这里出了事,还有没有天理了?” 人倒霉也不能这么倒霉的吧! 确实有些倒霉了,乔苒沉默了一刻,安慰他道“那便算了吧,如这等刺客,要从她嘴里问出话来本就不大可能,我们又没带刑部的人。” 再者,便是刑部的人,也不敢保证能撬开每一个犯人的嘴,在重刑之下开口的不少,可死在重刑途中的更多。 所以,才叫刑部那地方令人望而生畏,闻之心寒,有命去没命回的地方啊! 乔苒也没有研究刑罚的嗜好,比起这个,查案这种事情显然有趣多了。 安抚了一番倒霉了一整日的周世林,乔苒起身送客了,今日便也只能这样了,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 至于今日被挟持的原娇娇……这更证明了让原娇娇呆在这里不是什么好事,若当真出了什么意外,害的大殿下没了救命的神医,没准他们这些人也要被牵连。 算算日子,消息应当快送回长安了吧!乔苒意兴阑珊的打了个哈欠,还是先把她送回去的好。 …… …… 有些饿了。 甄仕远摸了摸肚子,听着自己的“腹语”不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当时也不过是看到了山西路的令使便急急追过来了,只没想到这令使一进御书房便呆了这么久,呆到现在还不曾出来。 这都快戌时了啊!便是旁人不饿,陛下不饿吗? 甄仕远揉了揉站的有些发酸的双腿,暗暗懊恼,早知明儿早朝之后再来拜见陛下好了。 香气便是在这时涌入的鼻间,腹诽不已的甄仕远睁开耷拉的眼皮,忙转身看向自殿外带着两个捧着饭菜进来的女子。 发髻如云,美貌端庄,脸上的神情却是等闲女子罕见的肃重。 薛女官啊! 甄仕远连忙站直了身子,朝她们望去。 带着宫婢走进来的薛女官走到他面前微微欠了欠身,唤了一声“大人”,而后让身后两个宫婢将金碟小盏的饭食放到了侧殿内唯一的小几上,随即道“陛下还有事要说,知大人久等了,便让御膳房的人做了些小食,大人先用吧,陛下那里还要等一会儿。” 等一会儿便是至少还要等半个时辰以上,甄仕远深吸了一口气,道了声谢。 如此看来,今儿倒也不算白等了,好歹得了陛下赏的御膳是不是。 这等时候,哪还管面子?都饿空了,甄仕远没有拿捏半分做派便坐了下来,看薛女官欠了欠身,转身就要退出去时,脑中灵光一闪而过,开口叫住了她。 “薛女官,本官有一事相问。” 才走了两步的薛女官停了下来,转身向他望来,没有疑问,神情一如既往的肃重“甄大人是想问薛怀的事吗?” 一个小厮被杀,外头传言纷纷的薛家未来袭爵的薛怀却作为凶手关进了大理寺,事情至此也才过了几日而已。可若是换了旁人家,要袭爵的孩子成了杀人凶手,总要露个面不是吗?可薛家至此,还从不曾派人来过。 虽然不知道薛怀同薛家的关系会不会同案子有关,但本着查案事无巨细,必当无一遗漏的原则,甄仕远还是要问一问的。 是以听薛女官开口,甄仕远便点了点头。 能在御前一呆这么多年,坐稳御前女官的身份,这位曾经的薛大小姐,长安贵女中的楷模定然不是什么蠢人。 和聪明人打交道,不,是和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聪明人打交道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薛女官垂眸思虑了片刻,出声道“我不知道甄大人想问什么,不过薛怀与我薛家关系确实便如外人看到的那样并不亲和,至于袭爵这种事更是无稽之谈。招薛怀过继不过是族中所托而已。钱财,我薛家倒也不曾少他,只他觉得我等是在拿钱财侮辱他,已有好一段时日不曾回来,也不曾回家拿过钱财了。” 国子监那里是薛家自己出面交的钱财,是以就算不拿钱财,薛怀也能在国子监学舍住下,吃饭堂的饭菜,而寻常的文房四宝以及一些简单用具,国子监都会提供,所以,便是薛怀不回来拿钱,倒也不怕他会饿死之流的,只是过的有些借据罢了。 这些事,她略略一想便告诉了甄仕远。 甄仕远闻言脸色一喜,立时道谢。 瞧瞧人家薛女官多上道,要问什么自己想想便知道说了,都不用他套话。相比而言,那个跑去山西路的就过分了啊,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眼下传消息过来,更是都不曾透个口风给他。如谢家都知道了,偏他这个做上峰的还瞒在鼓里,仔细一想,还真是过分。 甄仕远哼了两声,对此表示不满。 待到那个去山西路的回来,定然要对此事好好说道说道,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御膳房的厨子做菜自是好的,比他们大理寺衙门饭堂的饭菜还要好吃些。 他低头吃饭,是以自是没见到守在殿外的一位宫婢往这里看了一眼,而后悄声向御书房走去。 走入御书房内,正坐在桌后翻看奏章的女帝微微抬头“甄仕远那里怎么样了?” 宫婢上前施礼之后起身回话“甄大人吃了,瞧着……很是喜欢宫中御厨的饭食。” 看来是饿狠了,女帝轻笑了一声,将手边的奏章推到一旁,重新将压在墨砚下的那封来自山西路的急报拿了过来。 “他手下呈上的急报委实太令朕吃惊,一时倒是忘了他这个上峰了。”女帝说着抿了抿唇,眼角微弯,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不过也难怪他见到山西路的令使便急急跟进宫来了,想来也是知道他这个下属要送过来的事必然非同一般。” 宫婢安安静静的站在下头听着,闻言也跟着笑着附和“陛下说的是,那位乔大人是个厉害人。” “明珠便是明珠,便是放到沙子堆里也不会蒙尘啊!”女帝伸手在急报上拍了拍,扬眉,“难怪张解跑了一趟金陵回来便上了心,千方百计的要将她弄回长安来。” 皇城之内的事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天子的耳目? 甄仕远怎么来的长安,这大理寺又怎的突然要来个女官这其中的事她也知晓。 “倒还真是个好孩子,”女帝再一次看向急报,竟自己上奏于她,胆识当真非常人所能及。 “让甄仕远过来吧!” 侧殿里才吃完还来不及起身走动消食的甄仕远便立时收到了陛下有请的消息。 等了一晚上,总算是等来了陛下的召见。 甄仕远定了定神,走入御书房。 “臣甄仕远见过陛下!” “起身吧!”坐在桌案后的女帝微微颔首,笑看着绷直了身子的甄仕远,开口道,“甄爱卿关照下属是分内之事,莫要紧张。” 关照下属?甄仕远的身子绷的更直了。他是关照下属,不过也是偏心的,譬如那等特别会来事的,租个宅子能挖出一堆尸骨的,随便出去走走都能撞出案子来的,就要特别关照了。 当然,他不是刻意指的谁,但凡有这种人,不管男女,不管出身,不管放哪个衙门,都要特别关照的。 “大理寺上下和睦实乃京城各部衙门典范,若是每个衙门都如大理寺这般,朕又何至于于操心朝臣不睦?”垂帘晃动,隐在其后的女帝脸色看不真切,不过从她微扬的语调来看,应当心情不错。 陛下心情不错,于臣子而言自然是好事,甄仕远松了口气。 下一刻,陛下的声音便再度响了起来。 “知晓甄爱卿关照自己,乔大人也是不负所托……” 前头两句,还不错,他听的暗自点头,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只接下来的话直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自山西路送了一个案子过来……” “人证正在来的路上……” “事关赵大人与谢家……” “甄爱卿当以身作则……” “朕便将案子交给你了。” 。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九十四章 启程 有一个这样心心念念关照自己的下属,甄仕远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宫,又是怎么回的家了。 如此大惊之下,以至于原本说好了要连夜提审薛怀一事都彻底忘在了脑后。 待到第二日踏进大理寺衙门,对上几个眼底发黑过来见他的官差时才记了起来。 对此,甄仕远倒是毫不推诿,一开口便说了实话:“是本官的不是,昨日自陛下那里出来之后,忘了这一茬,便直接回去了,是本官的不是。” 几个等了一整晚的官差听的面面相觑:原来是忘了……呃,这等理由还不如编排个别的理由骗骗他们呢! 白等了一晚上,居然是因为忘了。若忘了的是个同僚,他们此时定然顾不上什么同僚之谊,挥拳而上了。 只现在忘了的是甄大人,且这认错态度又如此诚恳,还能说什么? 不过…… 几个官差抬眼,看着眼底同样有些乌青色的甄仕远有些疑惑。 他们是等人,等了一晚上,生怕大人什么时候回来不敢入睡,可甄大人又是怎么回事?怎的眼皮一片乌青? 正这般想着,便见甄仕远开口打了个哈欠。 打完哈欠,他才道:“对了,有一事要同诸位说。” 几个官差闻言立时一惊,便见甄仕远在大堂里寻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瞧着这架势,是准备在这里等人到齐了再说了。 几个官差怔了片刻,在甄仕远挥手之后,忙退下去寻地方打瞌睡去了。 …… “大……大人。”又一个匆匆步入堂内的官员撞见坐在大堂中的甄仕远吓的一惊。 风雪天总不可能人人都到的及时的,路上耽搁或者天冷起床晚了都有可能。只是理由虽然充分,多数时候也无人会说什么,可一进门便见甄仕远坐在里头还是叫人一阵心虚的。 甄仕远眼皮抬也不抬一下的放下了手里的册子,这群兔崽子的话本子倒是有趣的紧,也不知哪里来的,里头那个大理寺女官真是怎么看怎么眼熟。 一眼望去,都在好几个人的桌案上看到熟悉的封皮了。 既然那么喜欢看……甄仕远眼风扫向大堂之内,哂笑,“素日里倒瞧不出来你们竟如此思念远在山西路的乔大人。” 这话一出,堂内一片寂静,就连原先装模作样的翻看卷宗的声音都戛然而止了。 片刻的寂静之后,众人松了口气,原来是在说乔大人啊! 甄大人往日里便对乔大人多有关照,这等时候,自然是要表现一番同僚之谊的。 “大人说的是,这乔大人这趟差事凶险,我等也是念着她的。”有机灵的连忙说道。 这一声提醒了众人,于是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乔大人虽然年轻,还是个女子,但本事很是厉害,我等很是佩服的。” “不错,好久没见着乔大人了,怪想她的。” “乔大人说话很是风趣,同我等都很合得来。” …… 听着这一句一句争先恐后的附和,甄仕远捋了捋胡须,眼神微妙的看向众人:“你们同僚和睦看的本官甚是欣慰,你们如此想念乔大人,乔大人也是顾念着诸位的。” 嘈杂的大堂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甄大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官员们看的面面相觑。 下一刻,甄仕远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在古将军与赵大人的行刺案中,她无意间发现了一个案中案,有人买通赵大人身边的小厮对赵大人下毒,此时那小厮已在被押回长安的路上,你们过些时日莫要忘了去接人。” 话音落下,堂里安静的连细微的摩擦声都听不到,甄仕远看向仿佛被定了身的一众官员,摩挲着下巴。 人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到了大理寺,就变成了千里送命案,礼轻情意重了。这样深厚的同僚情谊,真叫人“动容”啊! 他说罢便起身向堂外走去。只是临到迈出大堂的那一刻,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犹自还在发愣的兔崽子们,“哦”了一声,道:“还有,文吏,今日迟到的莫要忘了记下来,需要罚俸,若是迟到不罚俸,对来的准时的岂不是不公平?本官一向一视同仁。” 说罢,便大步走出了大堂。 好一个一视同仁,堂内回过神来的官员发出一声痛呼,一时竟不知是近在咫尺的发俸更惨还是远在天边的乔大人千里送命案更惨一些。 有人瘫坐在椅子里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原先甄大人就骂过我等闲的发慌,还说要请乔大人送个案子回来,没想到居然……” 居然是真的! “谁能想到乔大人居然如此有求必应啊!”有官员捂着脸摇头叹息,“真是邪门的很,尔等往后可不要乱说话了。” 不是闲吗? 先有小厮被杀案,现在又有人从山西路送了个案子回来,这还闲什么?风雪天的,想混混日子都不行了。 即便已经走出了大堂,却还是能够听到大堂内传来的唏嘘声,痛呼声。 甄仕远捋着胡须,深感欣慰。 摊上案子,自然少不了忙活,手下这群小兔崽子们忙,他这个做上峰的又能闲到哪里去?可不知为什么,听着他们的痛呼声,总让他有种微妙的畅快感。 这心理,大概就是知道倒霉的不止自己一个那等心理吧! 哎呀,这可不好,不能如此,不能如此。甄仕远心道,只是嘴角仍然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昨儿从皇城离开回家之后,真真叫他辗转反复了一晚上没睡着觉,还因为翻来覆去太过折腾扰人睡觉,被夫人赶到外头的侧塌上去了。 整整一晚上都没睡好啊!甄仕远站在廊下掩唇打了个哈欠,今儿午时要寻个空档打个瞌睡了。 有人自迎面而来,见到他之后立时施礼唤了一声“大人”。 甄仕远立时收了掩唇的手,看向来人含笑点了点头。 谢承泽。 谢家那个近日时常告假的后生,也是个颇有才干的。瞧着似是才从库房里出来。 经验告诉他,这等常去库房借阅卷宗,拿卷宗都能当话本子看的都不是普通人,譬如山西路那个。 只是想到他也姓谢,山西路送过来的案子又同谢家有关,甄仕远原本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 待到谢承泽离开之后,他才叹了口气,迈步向自己办公的屋堂走去。 不过话说回来,昨日山西路送来的消息应该不止案子一桩吧!他记得在出宫之前在皇城的宫道上看到过别人。 深夜皇城,若无陛下首肯,哪个又能进的了宫?便是左右二相这等人物想要进宫,都要先递了折子,得首肯之后方可入内。 虽然彼时夜已深,对方那张脸在朝堂上也不多见,素日里更是低调,但他认得,因为某些人,咳咳,又是山西路那个的关系,对方那张脸他记得很牢。 原诸,原家那位老祖宗。 陛下深夜召见原家的人做什么? 对了,原家那位原小姐好似也在山西路吧!甄仕远想着想着脚下忽地一顿,心中蓦地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莫不是告黑状吧! 这次山西路来京的消息经过这么一遭,他已经确认了就是那姓乔的丫头干的,她来信提到原家,总不见得是为了帮原家吧! 只是这个想法……甄仕远停了下来,在原地呆站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跟陛下告黑状,陛下会帮她吗? 以为是那位跟着跑去山西路的张天师吗? 甄仕远失笑着拍了拍脑袋,往屋堂里去了。 罢罢罢,想这些作甚,还是看看眼下的这桩案子吧! …… …… 大雪天的,便是以往嘈杂不断的回园里都没有什么声响,几个老者冷笑了一声,看着巷道里排列齐整的马车,和高头大马,准备妥当的护卫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待到一脚跨进原家大宅的大门,看到站在门堂处说话的几人时,几人才上前干巴巴的道了声礼,而后甩手离去了。 “瞧着心底还有怨啊!”一位焦家长者见状忍不住叹气,随即转头看向原家老祖宗,“原诸,你这真的无解吗?” 原家老祖宗摇头,对上几人远去的背影,神情漠然:“无解。” 毕竟险些死在娇娇的手上,平心而论,若换了他是他们也一样,对娇娇是不死不休。只是这件事的选择同样无解。 说他要对娇娇这孩子有多少怜惜之情,倒也不尽然,毕竟活到这个岁数上的人了,早已是心如死水了,等闲事物动不了他的心,做下这个决定的真正原因是原家行至这一步,也只有娇娇这一张手底牌了。 他的决定同样无解,已经骑虎难下。 娇娇的血脉是原家唯一的机会了,也不是不想让娇娇去做些别的事,这次山西路的事情就是一次试探,只可惜……贸然踏足一个他们如此不擅长的领域,又相隔千万里之遥,怎么可能解决的了? 娇娇就不是那个料,同那个姓乔的丫头在一起,就似处在严苛的考场之上,因为这本就不是娇娇自己的本事。 陛下从来都看的很清,是他没看明白。 娇娇是神医,也是原家的神医,这是谁也夺不走的属于原家的荣耀。别的事……想争也是争不下的。 这般想着,原家老祖宗忍不住扶了扶额头,叹道:“我怕是老了。”若不是老糊涂了,怎么会走了这样的岔道? 还好陛下点醒了他,他看明白了。 这种事不插手便也罢了,若是插手办砸了,恐怕比插手更麻烦。凡事最忌不懂装懂了。 “你没有做错。”一旁的焦家老者对他说道,“这件事只能这么走。” 看似有选择,但其实这根本没得选。 焦、原两家确实一直想要个聪明厉害的后辈,可凡事过尤不急,人也是一样。这个太过聪明的后辈于他们而言不是助力,是危险。 “去把娇娇接回来。”那焦家老者捻须,沉思了片刻,说道,“这京城里哪家的老狐狸是好相与的?那孩子能不能从那些老狐狸手中讨得了好还未可知,不必如此担忧。” 有人听的在一旁蹙眉:“若真叫她走出来了呢?” “一个无根无势的人又岂是那么容易走出来的?”开口的焦家老者斜了他一眼,冷笑,“敢趟长安这趟浑水的,且要看看有没有命继续下去!听闻这一次,她在山西路那里做了事惹到了谢家的人,而且这件事恐怕还不止于此,有她麻烦的时候呢!” 顿了顿,对上众人神色各异的神情,那焦家老者又道:“便是真的让她走出来了……” 真让她走出来啊!众人一惊,本能的向在一旁许久不曾开口的原诸望去。 原诸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见众人望来,他点头,缓缓开口道:“那她就更厉害了。” 说那个孩子厉害不是第一次了,他们也在之前原家的事情中发现了她的厉害之处,比焦、原两家这些后生小辈更是厉害,以至于叫他们这些老的看的一阵担忧,忍不住出手想要趁早折了她的翅膀,以免她继续长大。 毕竟,这孩子眼下才几岁,比起他们这些行将朽木的老人,总是有更多的时间能等的,等到他们这些老的不在了,这焦、原两家还不是任她拿捏? 这一次原诸口中的厉害,是比他们想象的更厉害。到那时,那个孩子早就不是他们这些人能随意左右的了。 “不过,她再厉害我们也不惧,我们有娇娇,”原家老祖宗道,“从一开始,我们就立于不败之地。” 她便是天赋异禀,便是再聪明又如何?老天爷给了他们娇娇,只要娇娇在,大殿下无事,他们未必能全胜,却总是不会败的。 “没办法,众生平等本就是一句笑话,娇娇生来就不会败的。”原家老祖宗说这话时神情漠然,“她要公平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这天下,总有一日是要交到大殿下手里的,而娇娇就是大殿下的药。 当然,娇娇本身或许有些问题,性格偏执,但这样一个性格偏执的孩子却仍是能在掌控之间的。 孩子嘛,总有各种各样的毛病的,相比而言,那个看起来处事圆滑几近完美的孩子,才更可怕。不过任她再如何厉害,结局早已注定。 老实说,看一个这样天赋、能力处处高人一头的孩子拼尽全力之后仍然赢不了,这等感觉……真真是叫人畅快。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九十五章 审讯 大理寺的大牢打扫的很是干净,这是甄仕远自己的习惯,不管在哪个衙门任职,这衙门或者大牢这等地方不干净,就让他觉得不舒服。 圣人不是有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吗?扫天下就罢了,至少这地方干净,叫人做事什么的也舒服。 走进去的那一刻,原先在大牢的空角里支了桌椅打瞌睡的几个官差便立时被狱卒手忙脚乱的摇醒了,想来是一早便说好了让狱卒提醒的。 不过,便是狱卒自己也未料到,甄仕远一声不吭便来了大牢。 看了眼乱哄哄的从桌椅上爬起来,一脸倦意的几个官差之后,甄仕远皱了皱眉,开口道:“让唐中元带几个人过来换班,昨儿值了夜怎么不回去?” 又没入录文吏笔下的事,怎么叫值夜? 几个官差听的一怔,不过随即明白过来,大人是要放他们歇息去,立时大喜过望,很快便响起了一阵参差不齐的“多谢大人”的声音。 早说了,大人还是体贴下属的,与其在这里枯坐着,还不如回家好好歇一歇呢! 唐中元同几个官差闻讯赶来换班,待到交接完之后,才听甄仕远道要提审那个薛怀,几人听的一怔,互相看了看之后,还是唐中元站出来道:“大人,我等几个并不擅长刑讯。” 打人抓人这种事不用教,但刑讯听起来简单,实则是麻烦的,万一控制不好尺度,将犯人弄死了,轻则革职,重则也是要入狱的。 这等事从来没有刑讯过的新手哪敢放肆? 更遑论那个薛怀先前就是一副“我便不说你们能拿我怎样”的模样,这一次,不上刑,这人真能开口吗? 唐中元有些犹豫。 “无碍。”相比几个官差的忐忑,甄仕远倒是不以为然,他摆手道,“那就不上刑。” “若是薛怀执意不开口,就扔到刑部去,看他说不说。”甄仕远捻了捻须,说着向大牢走去。 关进大理寺的嫌犯不是杀人也是别的重罪,而涉嫌杀害了一个小厮坤至的嫌犯薛怀于其中显然并不显眼,当然没资格被关进特殊的牢房,只在一旁一间普通的牢房关着。 进去的时候,薛怀正坐在石床上发呆。 甄仕远也没有废话,当即让人开了牢房的门,而后带着几个官差走了进去。 “做什么?”见几人过来,薛怀看的一怔,随即不以为然的笑了,“我不会开口的。” “本月初三,国子监放假前夕你从国子监借走了一只弩箭机括是不是?”甄仕远没有与他在开口这件事上纠结,而是一开口便说了别的事,他伸手,一旁当即便有官差捧上了国子监的记录册。 甄仕远指着记录册上的内容道:“这是库房的记录,显示你未归还。” 薛怀抬头望了他一眼,道:“国子监开设六艺,我借弩箭机括学习有何不妥?” “没有不妥。”甄仕远让人合上了记录册,负着手站着低头看向坐在石床上不说话的薛怀,“你先前口供曾提到过自己在此次骊山行之前已有半月不曾离开过国子监,每日除了上课就是回学舍,你那小厮书童也做了证明,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薛怀低头根本不看甄仕远,“甄大人,你该不会是因为那小厮是被箭射死的,就怀疑是我动的手,再去寻我借弩箭机括的证据吧!” “我不妨直言,我确实借了弩箭机括,还弄丢了,只那也不能证明就是我杀的人吧!”薛怀说着冷笑了一声,抬眼冷静的看向甄仕远,“甄大人,我在国子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虽然功课平平,却也是知道大楚律法与刑法的,那些哄骗人的说辞对我没用的。便是我因为坤至的事丢了脸面,这么一点事,就说我杀人,我是嫌犯不假,却不是什么重要嫌犯。” 嫌犯也分很多种,如他这等还没有间接或者直接可能的证据指向他是凶手的,不能以重嫌犯看待。 他是有嫌疑,可他的嫌疑不过是口头相争,且没有半点证据,如何能将他视为重嫌犯?这等通读律法,蛊惑人心的大理寺官员最会那一套,所幸他是懂的。 只要不是重嫌犯,就不能刑讯提审,他便是不想说又能拿他如何? 如此口齿清晰、条理清楚的辩解听的甄仕远笑了笑,随即挑了挑眉,道:“先前你那些个同学还说你在国子监学识平平,如此看来,虽然你六艺学的不怎么样,这刑法倒是通读的,往后不定也能以替人写状纸为生。” 说到这里,又想起山西路那个了。他记得那个曾经说过大楚查案定罪体系还不完善,有抓人的,查案的,刑讯的,但还缺为人辨冤的,他当时说要这等人作甚,那姓乔的丫头却道大有用处,可以立个状师,专门为人写状纸,上堂辨冤云云的。还曾笑言,若是大理寺没得干了,她便学着去做状师养家糊口什么的。 这薛怀一开口,便让他想到这一茬了。这人当真别的平平无奇,为自己辨状保护自己什么的倒是厉害的紧。 薛怀眼皮也不抬一下:“大人,你不必嘲讽。我知道的,我没有杀人,你奈何不了我的。” 甄仕远轻哂一声,回头看了眼唐中元,唐中元见状立时会意,很快便出去,不多时便捧着一只弩箭机括走了进来。 “你说的不错,甄某这里是不能滥用私刑,但我若是没有一星半点的证据,又怎会今日过来提审于你?”他说着指了指一旁的弩箭机括道,“这是官差在离观雪台不远处的雪地深处发现的,仵作已证实,这样的机阔便能装载射杀坤至的弩箭,且在坤至死去的射程范围之内,是以,本官有理由推断这极有可能就是射杀坤至的凶器。” 薛怀脸色一白,眼神微闪:“那又如何,与我有什么关系?” 甄仕远道:“这只弩箭机括样式虽然简单,随处可见,可木料用的是三年份的黄杨木。看折损程度应当是才用不久的新机阔,本官已寻城中木料商与工匠询问过,近一年内,定制了三年份的黄杨木,且用来做这等式样的弩箭机阔的,只有一家。” 弩箭机括虽说比不得朱砂等事物查验的紧,可却因伤人厉害,且寻常人只稍加一训练就能上手,可谓杀人利器,所以制造起来也不是无处可查。 民间也又铺子售卖这等弩箭机括用来为人防身,为防说不清楚,民间那几个铺子一般而言都会明确注明售卖去向,为的就是有人用弩箭机括害人将来追究起来说不清楚的状况。 不过相比而言,弩箭机阔这等事物除了某些权贵买来防身之外,百姓买的并不算多,是以大批量采购用来制作弩箭机阔的终究只是少数。 也只有军营亦或者衙门官府才需要大批量定制,所以,这很好查。 “不是别家,正是国子监。”甄仕远道,“本官已经托匠作监的人查验过,这只寻到的弩箭机括与国子监的属于同一批,而且其上也打了国子监的印记,绝非仿造,应当就是国子监的弩箭机括无疑。” 薛怀听的脸色一变,一下子从石床上站起来,惊道:“不是我的。” 正是因为自己先前借着律法沉默不言,所以此时听到甄仕远找到了这样一只弩箭机括他才急急跳出来辩解。 有这样明确指向的物证,他几乎可以被视作重要嫌犯了。 一般嫌犯与有明确指向的重要嫌犯是不同的。此时,他不会再有沉默的机会了,而是必须开口,不然便是上刑也要被逼着开口的。 “你自说你的弩箭机括丢了,却又在案发地不远处找到了与你一样的弩箭机括,如此证据之下,你还不想说?”甄仕远不急不缓的捻须看着他。 那姓乔的丫头说的不错,将证据推到犯人面前,让人哑口无言,乖乖说出真话真是一件令人畅快的事情。 如薛怀这等人,还没有上刑的必要。 “或者,”甄仕远拉长语调看他,“你要如何证明这只用来杀人的弩箭机括不是你的?” 薛怀双唇颤了颤。 “还有,既然你早得了小厮坤至的通知,又为什么不立时上徐家报信?”甄仕远并不准备放过他给他喘息的机会,他道,“今儿我大理寺刑讯的官差不在,是以本官不准备对你用刑,你若是不说,本官便将你交给刑部了,想来刑部很乐意代劳的。” 反正,最近各部衙门都闲得很,他们大理寺还有个远在山西路的操心他们太闲,送个案子过来,一般衙门是没有这样的下属的。 对付熟知大楚律法与刑法的,就不用吓或者骗了,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明白人自知其中的严重性,自然会乖乖交待的。 甄仕远抬手打了个哈欠,便听薛怀颤着声音开口了。 “我……我说。”他道。 他说。 这就对了嘛! 甄仕远点了点头,让人将薛怀带去刑讯的牢室,若犯人都肯好好配合,他大理寺的工作当真能轻松不少了。。 待到薛怀被带进来,甄仕远敲了敲桌子,看着被绑在木架上的薛怀出声了:“薛怀,坤至是你杀的吗?” 问讯,总要一开始先问个主题。 杀人案这种案子的主题自然就是人是不是他杀的了。 “不是。”薛怀摇了摇头,而后下意识的咬住了下唇,半晌之后,才出声道,“不过,我确实隐瞒了一些事情。” 甄仕远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道:“说吧!” 薛怀看了他片刻,垂下了眸子:“我先前说的都没错,只是有些事没有说。去而复返是真的,我擅用的文房四宝落在了骊山,眼瞧着天色还早还来得及一个来回,便让我的小厮跟我又走了一趟。只是,去的时候,带上了国子监的弩箭机括。” 带弩箭机括这种东西上山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观赏的。 被人这么当众取笑一番,起了歹念也是正常的,人有时候一冲动,往往便会做出一些恶事来。 “我原本带上山,是想趁着天黑看不真切,偷偷的在暗处给当众嘲笑我的虞是欢来一箭,”薛怀道,“当然,我并不准备杀了他,也没准备射杀在要害之处,只想着让他腿脚处挨一记吃个教训什么的。” 这话……甄仕远抬了抬眼,他当然不会不信,却也不会全信。 “就算你想让他腿脚受伤,可天黑看不真切,你又怎能保证没有射杀错人?又或者就巧巧的射在腿脚处,没有射入要害?”甄仕远问道。 薛怀脸色惨白,颤着唇:“面子这种事……气急之下委实大过天了,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当然,带弩箭机括上山这件事之后,他也是后悔的。 “我上山之后,他们却已在阙楼那里,原地一个不剩了。”薛怀道,“急着上山却扑了个空,我当时气急之下,便一通乱射,结果听到有人‘哎哟’了一声,吓了一跳,便连忙停了手。” 再冲动愤怒之下,他也只是个普通的书生,没有杀过人,听到人喊,便本能的停了手。 “那人从雪地里跳出来,我认出这就是白日那个让我间接丢面子的坤至,自然没个好脸。”薛怀说着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他手里拿了我乱射在周围的几只箭,笑嘻嘻道让我帮忙做件事,否则就说我用弩箭伤人,送我去官府。” 甄仕远听的一阵蹙眉:“坤至要你做什么事?” 薛怀抬眼望来,脸色一瞬变得惨白。 “他要我明日白天带话到徐府说联桥断了,让徐府的人找人帮忙修桥。” 什么?甄仕远听的脸色微变,人也不自觉的坐直了,多年的审案经验却让他敏锐的抓住了几个关键点:白日,去徐府,说桥断了。 这……这不就是薛怀之后做的事吗? 如果说薛怀所言不虚,他还当真做到了坤至让他做的事。 “我当时听的一阵愤怒,他惹我在先,又用此事要挟我。”薛怀说着,抿了抿唇,垂眸道,“我不能让他报官,本就不是薛家嫡系的子弟,只是个过继来的,若当真报了官,我定然要离开国子监的。” 这一点……甄仕远点了点头,昨日问过薛女官之后,足可见薛怀在薛家的处境并不算好。一旦惹了事……啧啧啧。 那边说到这里的薛怀忽地深吸了一口气,对接下来即将说道的事,神情也变得微妙了起来:“我又气又怒,本能的看了眼联桥那里,见桥还是好端端的没有断,他又是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便笃定他借主子的身份作弄欺辱我,气急之下转头便走了。” 这是他去而复返的第一次上山,显然,这不是结束,否则也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他应当是过后又回来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九十六章 想到一件事 过后又回来了。 或许是因为不敢也或许是因为不甘。 不敢是因为到底不能得罪坤至,当然,薛怀怕的也不是坤至这个小厮,而是他的背后,那些可以威胁他,让他离开怀国公府的人。再如何不喜欢怀国公薛家的人,另一方面他却又确确实实无法离开薛家。 不甘则是因为被威胁,被一个小厮威胁这是薛怀所不能忍的。 两相矛盾之下,他也不知究竟是哪一面占的比重更多一些,总之,最后是他又回来了。 甄仕远捋须沉思了起来。 整件事至此最微妙的地方无疑是薛怀方才所说的话。 彼时联桥未断,他却让薛怀报信说桥断了,还让他到天亮再去报信。之后,虽然阴差阳错,他当真天亮才去徐家报信,间接做了坤至让他做的事。 可坤至为什么要这么说?这无疑是整件事中最诡异之处。 甄仕远食指轻轻叩着桌案,有些不解。 当时坤至人是嬉笑着说的,如果薛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话,那薛怀的反应是对的,正常人的反应不应该就是他是在羞辱我,拿我开玩笑吗? 拂袖离去什么的也都合理。 至于坤至做的事,说出这样的话,且还嬉笑着,就有很大可能不是他自己的想法,而是他背后的主子,徐家那位二公子的意思了。据徐和修所言,白日里发生冲突时,坤至抱着腊梅花瓶,冻的手都快僵了却仍一动不动,可见并不是个有胆子违背主子命令胡来的小厮。 所以,是不是可以认为这是徐家那位二公子又或者可以说是徐家二公子代表的那一拨人的意思。 自己人在联桥,却让人传话桥断了……他们是要自己将自己困在阙楼中吗?可这一切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甄仕远百思不得其解。 头疼的敲了敲额头:这实在是想不通了,如果山西路那个在这里就好了,她总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有时都让他忍不住拍案叫绝。不过,这等自己把自己困在阙楼的做法,怕是她都不可能第一时候想到吧! 甄仕远沉思了许久之后,方才摇头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认了,这一时半刻的,又怎么想的到这些事情? 对上对面神情诡异对此事越想越茫然的薛怀,甄仕远咳了一声,提醒他道:“你继续说。” 当然,这等诡异之事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这个薛怀没有说谎。 薛怀被他叫了一声,回过神来,继续说了下去:“所以到山下之后,我便又折返回去了,还带上了我的弩箭机括,准备给坤至一个教训。” “这一来一回,原先上山时还没有全黑,待到第二次上山时天色已暗了,我又只带了只照明的灯笼根本看不真切,只能一边摸索着一边走。待摸摸索索走到观雪台附近时撞见观雪台附近有个人影,我以为是坤至,便动了弩箭机括。”薛怀道。 甄仕远听的当即变了脸色:“天色已黑,你又确实是对着人下了手,薛怀,要不要本官提醒你,你这一箭射杀人的几率有多大。” 如果是这样,坤至被他误杀致死也是有可能的了。 薛怀脸色一僵,自知理亏,尴尬道:“我知道,只是当时一时冲动……” 又是一时冲动,甄仕远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薛怀也没有再说什么一时冲动的话,只是顿了片刻,正色道:“不过,甄大人,我敢肯定我并没有射杀坤至。” 甄仕远抬眼:“不是天黑吗?你待要如何肯定?” 薛怀道:“因为我当时上前查看了,那人中了我一箭之后,向雪林深处跑了,我走到附近只看到他的脚印。” 甄仕远道:“你为何不追?” “我为什么要追?”这话听的薛怀一脸奇怪之色,“我射杀了人,还要追上去赶尽杀绝吗?” 这话让甄仕远一噎:听起来居然还很有道理。 如果不是想要赶尽杀绝的话,自然是不追了。 “而且当时天色那么暗,我动完手便害怕了。”薛怀又道,“万一对方想要杀我呢?” 害人者也怕被人害的,所以他没追。 “我敢肯定那个人不是坤至是因为坤至当时就在不远处的地上,背后中箭,人已经死了。”薛怀说着脸色变得惨白,“他当时就已经死了。” 他当真是吓坏了,本能上前去试探坤至的鼻息,确认人已经死了,之后整个人都慌了。 “我慌的不行,本能的想要往山下跑去报官,只是才走了两步,摔了个跟头,便看到了落在雪地里的箭。”薛怀说着垂下头来,叹了口气,“是他先前拿在手里的我的箭。” 这些箭提醒了他,他方才有过胡乱动用弩箭机括的举动,至于射出去多少箭,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也想把那些箭找回来,可天这般黑,先前又是乱射的,所以实在是怕有漏网之鱼,又想起白日里的事情,我……我便把自己那把弩箭机括烧了。”薛怀说着抬头看了甄仕远一眼,肯定道,“我亲手烧的,自然知晓你们找到的弩箭机括根本不是我的东西!” 甄仕远嗯了一声,抱着双臂似是陷入了沉思,一时半会儿并未多说。 薛怀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他的开口,想了想,忍不住又道:“那东西不是我的,兴许就是真正的凶手的。” 甄仕远斜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有这个可能。” 听到这一句,薛怀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下一刻,便听甄仕远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不过,这些你所说的也可能都是编的。” 还是不信他? 薛怀气笑了:“怎么可能?我编这个作甚?” “自然是为了脱罪啊!”甄仕远反问他,“难道你不想脱罪吗?” 薛怀一时语塞。 “还有,”不过甄仕远却并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顿了顿,又道,“你烧了弩箭机括之后又为什么不报官?” 薛怀听的一怔,半晌之后才道:“我有些害怕……原本,原本是想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可后来回去想了一整晚还是去了徐家,按着坤至的说法报了信。” 甄仕远抬了抬眼皮:“那你去而复返见到坤至死的时候,联桥有没有断?” “当时都吓坏了,哪还注意这个?”薛怀瞥了他一眼,道,“从头至尾都没注意,根本不知晓。” 顿了一顿,为防甄仕远不信,他又道:“你们传话我过去的时候看到桥断了,我都吓坏了。” “是吗?”甄仕远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实话。”对上他明显不信的眼神,薛怀气的撇过头去,“是真的,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自己都还蒙在鼓里呢,不若等桥恢复了,问问阙楼的人好了。” “眼下联系不到阙楼的人。”甄仕远垂眸,拿过一旁文吏记录的问讯记录,看了一遍,让人拿到他面前去,让他确认,“事情如何还不知晓。” “那也同我没什么关系。”薛怀冷哼道,“这小厮的死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是那个凶手做的。” 甄仕远道:“谁让你当时不曾报官?你眼下就是这个案子最重要的嫌犯。” “我没有杀人。”薛怀说着顿了顿,对上甄仕远木然无波的眼神时,突地发出了一声哂笑,“再者,不就死了个小厮吗?” 小厮,准确的说属于贱籍,奴仆,哪家高门大户的手里不沾几个贱籍的血,也没见人查的这么严啊! 甄仕远漠然的抱着双臂,看着他道:“那没办法,这个案子正巧闹到甄某面前了,甄某自然要管。” 说什么为每一个妄死的奴仆伸张正义这种话,就连他自己都不信。这世间人力所为多是有限的,他甄仕远也没有那个能力来做到这件事。只是眼下这个坤至的死既然捅到了他面前,他便要审好这个案子。 薛怀冷笑了一声,没有再争辩,只是任着官差将他从木桩上解下来,准备带往牢中。 离开审讯室的那一刻,却听甄仕远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依你所见,虞是欢等人聚在一起能做什么?” “我怎么知晓?”薛怀不屑道,“大人,你也知晓,我同这些人又不是朋友,平日里根本不走动的。又怎会了解他们要做的事?” “此言差矣。”甄仕远闻言却从桌案后站了起来,而后负手行至他面前,看向他,道,“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是他的敌人,不是朋友。你不就是虞是欢等人的敌人吗?” 这话听得薛怀脸色更是难看了,闻言只没好气道:“那就是画画吧,别的我什么也不知晓了,可否让我离开了?” 甄仕远朝那两个押住他的官差点了点头,示意送他回去,而后又踱步走回了桌案后。 老实说,他并没有完全相信薛怀,可薛怀说的若是真的话,那个凶手又是谁?为什么要射杀坤至?阙楼里那些人为什么要让坤至传这样的话?还有,联桥到底是怎么断的? 这一切,都让甄仕远想的愈发头疼了。 “大人。” 有官差在此时从门外走了进来。 甄仕远抬眼望去,见到来人,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是唐中元,不知他怎么突然过来了。 唐中元朝他施了一礼之后,起身道:“大人,乔书求见。” 乔书?这不是住在那丫头家那个孩子吗?听到这个名字,甄仕远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道:“他找本官何事?” 唐中元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乔书说他记起一些关于朱志成的事。” 朱志成?脑中一片茫然的甄仕远动了动唇,本能的开口问道:“那是谁?” 唐中元见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乔小姐不在,瞧大人这记性,就连他都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呢! 当然,甄大人这个上峰记性不好这等毛病,做手下的自然要记得提醒了。 于是,唐中元道:“我好似在徐大人给的在阙楼的名单上见过这个名字。” 准确的说,这个朱志成应该也被困在阙楼之中。 甄仕远反应不慢,经他这么一提醒,顿时恍然:“是国子监的学生?” 唐中元点头,道:“乔书是这般说的。” 甄仕远闻言,忙道:“那让他进来说话。” 虽说在他这里坤至的死很是重要,毕竟人命关天的大事,只是从这个案子看来,最诡异的却不是坤至的死,而是阙楼里的那些人。 不得不说,如果薛怀方才撒了谎,所说一切都是编的,那真是让他彻底糊涂了。可若是薛怀没有撒谎,那整个案子至此最古怪的地方就是坤至的那句话了,这话让他更糊涂了。 真真是不管怎么看都让他糊涂的厉害。 奇怪,真是奇怪。甄仕远眉头紧蹙。 乔书便是在此时被唐中元带进来的。 大理寺的大牢他也是第一次见,不过先前金陵府衙的大牢他曾经见到过,虽然那并不是什么让他愿意想起来的事,只是有了先前金陵府衙大牢做对比,这个大理寺大牢倒也显得并不陌生。 毕竟,都是甄大人治下的大牢嘛! “草民见过甄大人。”乔书进门之后便施了一礼。 “起来说话。”甄仕远点了点头,说着指向唐中元搬来的椅子,道,“坐下说话吧!” 国子监这些时日放了假,这风雪天的,若不是为了案子的事,这孩子也完全不必要多跑这一趟的。 乔书道了声谢之后坐了下来。 “你认识朱志成?”待他坐下之后,甄仕远率先开口了。 乔书点头,道:“他也是在国子监读书的,不过并没有与我说过话。” 他只是个寻常的平民子弟,虞是欢那群人不是书香门第、家学渊源便是权贵之后,自然不可能同他说话。 “不过乔小姐以前总爱说只要有关案子的,蛛丝马迹的可疑之处也要说,我便记起来一件事。有一日半夜起夜,我们院子里的恭房被占了,我便去了学舍正中的恭房,回来途中看到那个朱志成举着一幅画在对月自赏。” 虞是欢那群人都是吟风弄月的人,会举着画对月自赏也不奇怪。甄仕远摸了摸下巴,看向乔书凝重的神情,问道:“这画有问题?” 乔书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回他,只从袖中摸出一本书。 《长安地物志》。 甄仕远看着乔书打开《长安地物志》,翻到了其中一页,而后指给甄仕远看到:“我看到的就是这幅画。” 这是一幅骊山雪景图,画中主体不是别个的,正是流云台以及其上的阙楼,当然除了流云台和阙楼,还依稀画出了一角骊山主体的风貌。 “这有什么问题吗?”甄仕远道。 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神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变得有些微妙和诡异。 “我看到的图比这上头少了一样东西。”乔书说着,手指摁到了流云台与骊山的正中,道,“他没有画联桥。” 没画联桥……甄仕远呼吸猛地一滞,本能的脱口而出:“这不就是他们眼下被困阙楼的情形?” 乔书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还有,我看到朱志成举画的那一日,是在国子监放假的前一日。” 也就是虞是欢、朱志成等人组织众人往骊山看雪景的前一日。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九十七章 出馆 如果没有听到薛怀的口供,说坤至嬉笑喊他带话的事,甄仕远或许也不会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巧合,硬要说巧合,也未免太牵强了。比起巧合,忘画了或者构图所需这类的解释显然更为合理。 可在听过薛怀的口供之后,再听乔书说起这件事便让他心头一跳,本能的生出一股微妙的感觉:是不是早在去骊山之前,这阙楼里的人就打算弄断联桥了? 而这个解释至此也是十分合理的。 甄仕远微微颔首,让人记下乔书的证供之后便让唐中元送乔书回去了。 这份口供于他而言当真不可谓不是意外之喜。 他倒是越发对于阙楼里那些人赶到好奇了。这些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老实说,现在他对于作画的人总有种微妙的感觉,毕竟年初在金陵时,那桩名动整个江南道的名士案便与那些作画大家有关,以至于他乍一听乔书提起画,便本能的在想是不是画里藏着什么线索。 想到这个,甄仕远扣了扣桌案,唤来手下:“拿这份证供走一趟国子监,去翻一番国子监学生朱志成的学舍……等等……” 原本准备去让人翻学舍了,可话说一半,甄仕远却又停了下来。 顿了半晌之后,对上一脸茫然等他发话的官差,他摇了摇头:“不成,这阙楼里的状况还不知晓呢,便是有这份证供证据也不足,势必会被阻拦的。”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是算了吧! 退一万步讲,就算从朱志成的学舍里翻出了那副画,好似也不能证明什么。 至少暂时不能证明什么。 甄仕远摇头叹了口气,抬手挥退了等他发话的官差,重新跌坐回椅子里。 这两天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 …… 昨日倒霉了一整日的周世林直到午时仍然尚未露面。 吃完午饭散完步的裴卿卿又自己走回了行馆,一进馆便见往常同她一道散步的乔小姐还站在那边那两个对着舆图涂涂画画的人边上揣手看着。 “这有什么好看的?”裴卿卿走过去,歪着脑袋,对舆图上看的人眼花缭乱的线条深感头疼,而后忍不住拉了拉乔苒的衣袖:“乔小姐。” 乔苒偏头看她。 裴卿卿叹了口气,一副忧愁的样子:“连你都不理我,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她现在总算明白关在笼子里的鸟为什么笼子一破便要跑了,委实关久了,是要发疯的。 乔苒笑着顿了顿,看向耷拉着脑袋的裴卿卿,道:“那午时出去逛逛?” 能出去了?裴卿卿听的眼睛顿时一亮。 乔苒笑着点了点头,做了个嘘声的动作,道:“我们两个人出去。” 一旁正拿着炭笔涂画的张解闻言,抬头往这里望了一眼,笑道:“你们的悄悄话我听到了,我觉得还是多带几个护卫跟着比较好。” 裴卿卿闻言登时大喜的惊呼了一声,不过随即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又扯了扯乔苒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这次是真的吗?” 先前他们也是这样说的,结果不还是骗人的? 乔苒点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含笑道:“自是真的。不然,我们人呆在行馆里又怎么做事?” 古将军和赵大人行刺之事已经落幕了,自然也既没有再呆在行馆里的必要了。 不走出去,又怎么查案? 难道还能在行馆里缩上一辈子不成? 得到她的亲口确认,作为孩子的裴卿卿自然高兴不已。至于出去危险这种事,有她在,又怎么会让乔小姐危险?裴卿卿很是自信,高兴的踱步走到门外。 外头天气很好,一连几日的晴好,让整个行馆内的积雪都消融的差不多了。外头的天气也会很好吧,是个出门的好日子。 望了会儿天,女孩子收回了目光,抬头看向自不远处穿着一身甲胄大步向这边走来的人。 那个倒霉的大督护过来了,远远便听到他的脚步声了。 虽然此时离的还有些远,不过对于目力远胜于常人的裴卿卿来说却还是能够清晰的看清周世林脸上的神情。 脸皮都皱在一起,眉毛下压,双唇紧抿,瞧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难道这个大督护又倒霉了不成? 裴卿卿好奇的看着他走近,往日里经过她身边总要念叨两句的周世林今日经过时却连看都未看她一眼,便大步走入了行馆。 而后,他也不管馆里的人正在做事有没有功夫理他,开口便道:“那个丫鬟回来了。” 哪个丫鬟? 随后步入行馆的裴卿卿歪了歪脑袋,便听乔小姐的声音响了起来。 “水行吗?”乔苒的目光在周世林的身上转了一圈,恍然,“没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 周世林点头,道:“听那丫鬟说是走出城不久便将她打晕了,待到她醒来已经是今日白天了,她是问了路自己回来的。” 原小姐他们自来了之后还未出过行馆,对山西路自然不大熟悉,如此不熟悉之下,估摸着绕了好几回路,所以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到下午了。 “本也没打算让水行做什么,回来便回来吧!”乔苒对这个结果倒是并不意外,只是看向周世林,正色道,“我和裴卿卿要出去走走。” 周世林怔了一怔,道:“那我让几个人跟着你,”随即又看向那边坐在桌边用炭笔涂画头也未抬的两人道,“那两个去吗?” 乔苒摇头。 不去啊!那不是就她和这个小的两个人?周世林想了想,有些犹豫:“会不会不安全?古将军和赵大人就是出去逛了之后出的事。” 乔苒笑了笑,不以为意:“所以,要先抓刺客啊!便是我出去逛了,对方当真想对我下手,也要再一次布局,没有那么快的。” 这话乍一听很有道理,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对。 周世林眉头一皱:“可若是这行馆还有他们的人……” “还有刺客在行馆的话,那岂不是我留在行馆更不安全?”乔苒笑着反问他。 这……还真是叫人无法反驳。 周世林一时语塞。 眼见那边两个看舆图的不曾开口阻止一下,便也不再说话了。罢罢罢,左右她若是当真有危险,有人比他更急。 他看了眼张解。 这人眼下都不急,应该没什么事。 …… 行馆外才是真正的山西路。 甫一踏出行馆,裴卿卿便松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松气,这其实很奇怪,这山西路的样子,来的那一日,在马车里她已经见到过了。 屋舍低矮简陋,街上行人面黄饥色,一眼望去,连个像样的酒楼都没有,甚至比起路上途径的古通县还要不如。 乔小姐说过,作为一个要塞之地,山西路的状况看起来名不副实。当然,这不是她裴卿卿最关心的地方,她只知道这种地方应当没什么点心铺子,相比而言,行馆里的厨娘手艺兴许更好一点。 可纵然知道这里没有她喜欢的点心,她还是觉得走出来更好。 外头再破旧,也比精美的牢笼要好。 裴卿卿拉住乔苒的手,向前走去。 乔苒眯眼看向出现在眼前的山西路,任着裴卿卿拉着自己带路,顺带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座整个山西路最大的城池。 从舆图上看,这座城池地处几州要塞,来往商贩络绎不绝,可自匪患开始之后,过路的商贩便越发稀少,也直到近些年山西路府尹钱周上任之后,情况要好一些。 至少路上也能看到偶尔几个妆容打扮不似本地百姓的过路商贩了。 这些商贩也全然没有在山西路当地久留的意思,多是在城内几家挂了官府旗幡的客栈入住,待买好了干粮,备足了水与马草之后便离开了。 做生意的商贩当然不会在这等又乱又贫瘠的地方逗留,这地方无利可图。 自小长在长安,习惯了盛世的裴卿卿拧着眉头看着周围,街边干瘦饥黄的女孩子同她年纪差不多大,却手里捧着一只磕了一角的陶碗在乞讨。 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街道两边聚集了不少这样的孩子,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她看的有些不舒服。 “这地方不能治理吗?”裴卿卿拉了拉乔苒的手,踮起脚凑到乔苒耳边轻声道,“我娘说过什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这地方为什么不行?” 她未必全然懂那些个治理百姓的大道理,可隐隐有种感觉,好似这地方本不该这么贫穷的。 “你说的不错。”乔苒笑看了她一眼,转而看向周围,目光冷然,“就算不靠两边的崇山峻岭,光这样一个南来北往的要塞之地,做做过路商贩生意,交换特产一流按理说也不至于将日子过成这样。” 所以,山西路成了这个样子,一府府官自然问题重大。 她从不是什么性情冲动之人,也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外表去轻易的对一个人下结论。不管如何,山西路治理成这个样子,作为一府府尹的钱大人定然有问题。可钱大人的诸多举动却又委实让人看不明白。 譬如,前三任府尹都“离奇”的死了,甚至在朝堂上还被人称为山西路“风水不好”,如果她是钱大人的话,这等时候非但不会跑,还会乖乖的在大牢里呆着,免得自己也“离奇”死亡。 至少,在周世林如此简单粗暴的手段之下,性命应当是无忧的。 “来来来!”一道吆喝声便在此时响了起来。 道路两边的行人在这一声吆喝之后纷纷侧头望去,乔苒也顺着众人的目光望了过去,但见前方路口有人搬了一只铁锅出来,拿着铜锣敲了敲,喝道:“来来来,看戏法看戏法啊,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来来来!” 铜锣敲得人浑身一震,也将原本了无生气的行人们惊的吓了一跳。 几个乞讨的孩子被赶去了一边,一边瞪他,一边却又忍不住好奇的往这里看去。 裴卿卿拉了拉乔苒,目光也落到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变戏法的身上,奇道,“他要在这里变戏法吗?” 人对好奇是天性不假,可山西路的百姓都穷成这个样子了,哪还有闲钱赏变戏法的。 难道是变了戏法不要钱哄大家开心吗? 这人看起来可不像什么好人。 裴卿卿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清明过,忙提醒乔苒:“乔小姐,这人是不是有古怪?” 还带着帽子,看不清模样,瞧着就古怪的很,要小心了。 “你说的不错,是有古怪。”乔苒笑着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到了前方那个变戏法的人身上,人皆有好奇,被他这扯嗓子一喊,自是有不少人围了过去,不过都是些面黄肌瘦的百姓,瞧着是只看不给钱的那等。 那人也不在意,待周围围了人之后,便扯下了自己的帽子,露出了一张长了不少麻子的脸。 “麻脸,你又要做什么?”有围观的百姓奇道,“不做带行商游城的生意,改变戏法了吗?” 这话一出,立时引来几人的哄笑。 山西路这地方有什么好看的?这麻脸专门哄了经过这里的行商带人游城参观赚些钱财。只是行商们也不是傻子,一进城,瞧了这样子,便知道没什么好看的,更何况山西路“匪”名在外,谁知道游城什么的会不会运气不好撞到悍匪,要真是如此那可就遭了。 所以这麻脸生意很是不好,日常也就混口饭吃,不过因着常年在城中走动,大家也都认得这个人。 “才学会的,”那麻脸说着撸起袖子,露出自己的手,得意的朝众人瞥了一眼,道,“我最近新练了无情铁手,能把手伸进滚烫的热水中毫发无伤,你们信不信?” 众人懒懒的道了声“不信”,那麻脸当即便把自己的手伸入了那锅沸腾的热水之中,围观的百姓当即发出了一声惊呼。 而后便听麻脸喊道:“有钱的捧个钱场……” 后面那句话还未说完,原先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便立时纷纷走开了,不过眨眼的功夫,人便走的一个不剩了。 “你们怎么能这样?”麻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后半句也说不下去了,他对上走的精光的百姓气道,“白看不给钱啊!” 百姓懒懒的瞟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谁有那个闲钱? 喝骂了几声,眼见无人过来,麻脸不由悻悻的叹了口气,重新戴上帽子,准备将锅搬回去,眼前突地暗了下来,有人站在面前挡了光,正低头准备搬锅的麻脸恼怒着抬起头来:“不给钱还挡路……” 眼见挡路的是两个显然不同于本地百姓面黄肌瘦相貌的女孩子时,麻脸顿时一喜,改口道:“两位是随商队的行商吧,要不要看变戏法……” “水里加了醋。”乔苒打断了他的话,伸手在锅里沸水中放了一刻之后,收了手,“只要温水便能沸腾了。” 这在现代不过是个简单的物理现象罢了,她自然没兴趣看这样的戏法,更遑论,这种戏法,长安骡马市夜夜都有人表演的,早不稀奇了。 被毫不留情的戳破了自己的“戏法”,麻脸立时垮下了脸挥手赶人:“得得得,你知道的多,老子不碍着你们的事,我自己走行吧!” 因着赶人的举动,方才撸袖时露出袖袋口的一角青铜再一次出现在了视野之中,乔苒的目光一顿,忽地笑了:“我不想看戏法,想游城,你带我游城吧!”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九十八章 带话 这话一出,附近坐在地上的那些乞儿孩子皆望了过来。 见过被麻脸诓骗了游城最后骂骂咧咧,扔下铜板甩袖而去的行商,但如这位一般自己主动找上来说要游城的还是头一个看到。 路边拿着碗行乞的孩子呆呆的看着这两个与他们截然不同的女孩子,那么漂亮,白净秀美,一看便让人忍不住向后退去,生怕脏了贵人的衣角。 这一看,便不是本地的孩子,是外地的行商,且看她们身后跟着的那十多个高大威猛的护卫,应当不是普通人。 这样一瞧便不普通的人,居然要麻脸带着游城。 饶是好不容易开张有了生意的麻脸都忍不住缩了缩身子,眼睛瞟向女孩子身后那十多个护卫,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这位……不知哪家的大小姐,您这……” 这十多个护卫看的他怪害怕的。 一枚银锭子出现在了视野之中,开口提出游城的那个女孩子漫不经心的道了一句:“要不要?” 麻脸的目光立刻便被那枚银锭子吸引了,只一看,便再也挪不开。 呃……虽然是害怕的,可是比起银锭子来说……他吞了口唾沫,猛地抓过银锭子往袖中塞去:“行!” 游城便游城! “帮我看着锅。”咬牙接下了这个生意的麻脸将锅推到一旁的小贩旁,想是素日里相识且关系还不错的。 那小贩是个卖药材的,面前放了小半袋卖相很不怎么样的药材,闻言抬了抬下巴,道:“回来记得给钱。”说着目光忍不住往麻脸的袖袋看去,他可是亲眼看见这麻脸拿了银锭子的。 “成成成。”才得了一枚银锭子的麻脸当即便应了下来,这一枚银锭子省着点花,够他过上一个多月了。 果真是贵人啊!就是……呃,那十几个护卫瞧起来怪吓人的。 不过贵人嘛,总是这样大惊小怪的,游个城而已,这些护卫不会出手的。 …… “我们这山西路自古以来就是几州要塞之地,物华天宝……” 乔苒瞥向街边面容枯黄的百姓,随口嗯了一声。 这麻脸说的这些关于山西路的事地物志上都有,比他说的还详细的多,不过,说便说吧,她耐心很好。 一路跟着麻脸向门外走去,听着麻脸磕磕巴巴的背着地物志上的内容,裴卿卿伸手掩唇打了个哈欠。 到处都是山石枯黄的颜色,不知是不是因为冬季草木凋零没有鲜绿的关系,这样的枯黄看久了委实叫人昏昏欲睡。 裴卿卿低头看着脚下,垂着脑袋跟着乔苒听那麻脸在耳边拧巴的背着地物志。 在行馆里想着出来,出来了一会儿又觉得没意思了。 人怎么那么奇怪? 不过觉得没意思的显然并不是她一个,裴卿卿复又抬头看向比她高上一些的乔苒:乔小姐听的真是认真,活像没听过似的。 不过她知道,乔小姐是能过目不忘的,地物志上的东西她早就倒背如流了,听麻脸这么背有什么意思? 这麻脸的声音又不好听。 这般想的裴卿卿回头看了眼跟着她们的那十多个护卫,有几个也在掩唇打着哈欠,显然也有些听不下去了。 就这样一路兴致恹恹的走着,出了城。 麻脸停下了脚步,显然没有走远的打算。 城墙还算高大,却与一般城池的城墙有些不同,墙头有些四四方方似窗户一般的孔洞,不过这些四方孔洞都用特制的砖石堵了起来。 这不像城墙,倒更似《大楚风物志》那本书上画的,临近与匈奴咫尺相望的边疆城池的堡垒。 这并不奇怪,因为,这本不是一座城池,是大楚建朝以后才开建的新城。昔年这地方,最多也不过有个供过往行商歇脚的驿站,至于这周围的百姓也是住在这附近的山上的。 不过虽然是大楚建朝之后才开建的城池,但本质上与别的城池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同金陵、长安这些大城池一样,城墙上方是一块四方的白底,白底上写着城池的名字。山西路三个朱红的大字笔锋如刀,沉稳却不失霸气。 不是篆体,显然也昭示了它并不是古来就有的身份。 磕磕巴巴背了一路的麻脸总算是兴奋了起来,指着上头的白底红字,激动道:“这可是当年太宗皇帝亲笔写下的,独一份的存在……” 这山西路也就这点特别了。 乔苒点了点头,目光平静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开口道:“这些我都知道。” 顿了顿,似是怕他不明白一般,女孩子再一次开口了:“你这一路上说的,没有哪一个是我不知道的。” 麻脸听的脸色一僵,才提起的兴奋顿时歇了下去,闻言,不由干巴巴的扯了扯嘴角,而后摊手道:“既然您都知道,还找我作甚?” “找你说些不知道的。”女孩子说着抿唇一笑。 这是一个生的极其美丽的女孩子,站在这一片山木枯涩的天地之中,有种迥然于这片天地的美。 笑起来更是美的有些炫目。 麻脸也有一瞬间的怔忪,不过随即脸色便变得难看了起来。 因为那个美丽的女孩子突然抬手,她身后十多个护卫当即便越过她便走了过来,几步看似不经意的走动之后,便将他包围了起来。 他就算再不聪明也不是个傻子,这十多个高大威猛,一看便身手不凡的护卫想做什么?总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再者说,他又不是生的个俊郎君的模样,自己什么德性自己还是清楚的,难道那个女孩子还准备让手下围住他是想抢他回去做郎君不成? 那也太埋汰自己了,他又不是生的跟那个人那样。 这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事。 “您……您要知道什么?”麻脸看着那十多个围住自己的护卫,冷汗涔涔。 原本以为自己生成这副德行,够安全的了,没想到,还是中了招,这真是…… 女孩子一笑,笑容美丽。 可麻脸早没了欣赏的兴致,难怪常人说蛇蝎美人,人生的越美,果真是越可怕。 “说说你袖袋里那个东西是哪里来的。”眼前的女孩子平静的说道。 袖袋里?麻脸本能的抱住了自己的胳膊,急道:“贵人,您那钱难道还要要回去不成?这可是说好……哎呀!” 一声惨烈的痛呼之后,麻脸看着自己一只小手拿捏住的手目瞪口呆。看着那个一只手就捏住他的女孩子,他呆了一呆。努力的试着挣扎了一下,岿然不动,那力道大的,不管他怎么挣扎都岿然不动,偏她还一副轻松不已的样子。 这哪里来的小孩子?什么力道,这是……是小妖怪吧! 他呆呆的看着拽住自己手的小个子从他袖袋中摸了一摸,而后,从中摸出一块青铜色的腰牌,交给一旁的“蛇蝎美人”。 “吏部。”那小妖怪念了念腰牌上的字,歪了歪脑袋,居然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妖怪果然都是蛊惑人心的,麻脸别过脸去:再可爱也可怕的很。 “这腰牌哪里来的?”大的那个又开口问了起来。 麻脸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目光在触及道那围上来的十多个护卫之时,才道:“捡来的。” 女孩子看了他一眼,转头叫住其中看起来最壮实的那个,道:“打断他的腿。” 这一句立时就让麻脸吓的魂飞魄散,当即便出声道:“不是……不是,捡来是不可能的,是有人交给我的!” 乔苒嗤笑,收了腰牌之后,抱着双臂看向他道:“那你说说什么人交给你的?” 麻脸道:“一个女……” “打断他的腿。” “不,不是女的,是男的!”麻脸吓的冷汗涔涔,惊恐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子。 小妖怪力大如牛,大的这个一言不合就断人腿:这外头的女孩子也委实太恐怖了,尤其是生的漂亮的,越漂亮,越是可怕。 “是个男的!”麻脸惊呼道,“贵人,我说,我说便是了。那男的生的还挺好看的,就是眼睛好看,眉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的那等好看,一看便同我们不一样,他……” 脚下一痛,麻脸“噗通”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他苦着脸看向伸脚踹他的小妖怪,见小妖怪扬着小脑袋,抱着双臂,喝道:“一句生的好看就得了,不要说废话。” 就这麻脸这么多句好看,再加上吏部的腰牌,她已经猜到是哪个了。 是张解不太想看到的那个人。 “人呢?”乔苒问道。 麻脸摇头,忙道:“不知道……” 眼见那女孩子偏了偏头,他吓了一跳,原本还有一只直着的膝盖吓的一屈,成了双膝跪地,不过姿势什么的已经顾不得了,他连忙高声道:“是真的,贵人,你听我说啊!” “那好看男人是三日前来寻的我,人莫名其妙的,问了我一堆奇怪的话之后,便把这腰牌给了我,哦,对了,那个变戏法也是他交给我,让我这几天来城里表演变戏法的。”麻脸吓的脸色一白,一骨碌把话全交待了,“我以为他脑袋有问题,不过,他给了钱,我便照做了。” 待说完这一句,便停下来,巴巴的看着女孩子。 女孩子偏着头揉了揉脖子,看着他道:“你继续说。” “便只有这些,哦,对了,他还让我将腰牌藏在袖袋里表演,还选了方才的路口,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过既给了钱,我便照做了。贵人,你也知晓,我们这地方……生意不好做,他既给了钱,我哪有不应的道理?”麻脸急声道。 女孩子没有立刻应他,只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抬头看他:“他问你什么奇怪的话了?” 麻脸怔了一怔,便见那女孩子再次揉着脖子偏了偏头:“打断……” “哎哟,我说我说!”麻脸吓坏了,哪还敢再卖什么关子,开口便道:“也没问什么,只是问前些时日是不是有两个四十上下的男人,一个生的高大威猛,一个生的面容儒雅的人来找我让我带着游城,那两个男人身后还带了几个护卫什么的……” “我这十天半月才有一趟生意,怎会记不住?”麻脸吓的直擦汗,这么冷的天,硬生生被眼前这两个一大一小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时候还下着雪,远不是这些时日的大晴天,那两个男人一个凶,一个温和,凶的那个一脸不好惹的样子,温和儒雅的那个看起来有些瘦弱,似是哪里的文人老爷一般,一边游城一边问话,说的比我还多。” 乔苒听的目光一闪:一个凶,一个温和,还下着雪,再加上几个护卫。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麻脸那一日带着游城的应当就是遇刺身亡的古将军和赵大人了。 “那两人怪怪的,从天亮一直走到天黑,一直让我带着在城里转圈。”麻脸擦汗道,“别的我也不知道什么了。” 乔苒道:“他们问了什么?” 麻脸听的嘴角一抽:“这哪还记得住?那话多的文人老爷说话东一榔头西一锤子,莫名其妙的,自然有什么说什么。” 乔苒哦了一声,没有继续问下去,只眯着眼睛盯着他。 这一言不合就断人腿的女孩子真真是生的美丽,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桃花潋滟一般,明明被一双这么好看的眼睛盯着看是一件令人心颤的事,他也确实心颤了,不过是吓的。 麻脸缩了缩脑袋,看着她道:“这位贵人,您……您看着我作甚?” 女孩子挑眉一笑,忽地出声道:“对了,还未说姓名,我姓乔。” 姓乔?麻脸脸色顿变。 下一刻,便听女孩子再次开口了:“那个给你腰牌的男人有没有让你带话给我?” 麻脸双唇颤颤,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指向她,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你……你姓乔?” 女孩子笑着点了点头,一脸笃定的样子:“他是不是让你带话给我了?” 确定就是她的那一刻,麻脸只觉轰的一声,脑中有什么炸开了一般。 果真是男人话,骗人的鬼,就连他这个男人也不敢信男人的话了。 这就是那男的口中提到的“温柔美丽”的乔小姐? 这叫温柔美丽?一言不合断人腿的文人美丽? 那男的是被美色冲昏头脑,没得救了吧! 《天作不合》正文 第四百九十九章 而去 “我……”麻脸动了动唇,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抱臂笃定的女孩子。 “快点说!”小妖怪催促了起来,朝他龇了龇牙以示自己不是好惹的,绷着脸道,“不要骗人,乔小姐什么都知道的。” 什么都知道还要他说?麻脸腹诽,只是对上眼前这一大一小这种话自然不敢说。于是他只转了转眼珠,奇道:“这位……呃,乔小姐,你怎么知晓他让我带话了?” 他望着眼前这位“温柔美丽”很是不解。 那个被美色冲昏头的男人确实说过只要他依着他的话做,摆上一些天便有可能遇上这位“温柔美丽”的乔小姐,可他还是奇怪这位是怎么发现的? 不,不,发现不奇怪,因为腰牌,还有他教的那个戏法,这腰牌一天也不知要露上多少次,只要见了,便能发现的。 他奇怪的是这位温柔美丽是怎么知晓那个男的要他带话了? “温柔美丽”闻言只瞥了他一眼,道:“若不是为了引起我等的注意,他又为何让你在行馆不远处的路口,大声吆喝变戏法引我去看?” 她不可能在行馆呆上一辈子,所以一定会出来,守着总有守到的时候。 如果这个麻脸没有说谎,那么黎兆应当脱险了,至少没从麻脸的口中听到缺胳膊少腿什么的重伤。既然没事,却不回行馆,显然黎兆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么,有事脱不开身却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不是为了带话还能是为了什么? 麻脸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道:“他说他现在有事要做,暂时不能回去,让你不要担心。” 一旁认真听着的裴卿卿立时绷起脸,偷偷瞟了眼一旁的乔苒,心道:这句话回去一定要告诉张解。 “还有呢?”乔苒恍若不觉,继续问道。 麻脸道:“还说让你小心那些官员,里头有奸细。” 这个不用说,就连她都知道,裴卿卿撇嘴:这人怎么总说废话? 顿了顿,麻脸又道:“还有最后一句,他说……” “说什么了?”乔苒微微挑眉,似乎直到此时才对他说的话起了兴趣。 “山西路……山西路是物华天宝之地。”麻脸直了直身子,正色道。 这句话他往年带行商游城时也不知说过多少回了,早听腻了,也不知那男的作甚要说这句废话。 麻脸说罢,挠了挠后脑勺,看向周围跟木头一般一动不动的几个护卫,吞了口唾沫,小声道:“都……都说完了,您能让我走了吗?” 他一定是这山西路里最了,见过哪个带人游城游到外头四下无人了,围起来吓唬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也认了。 那说完可以走了吧? 麻脸巴巴的望着眼前的女孩子。 这位“温柔美丽”仿佛入了定一般,垂眸一动未动。 怪吓人的,他心道。能爱慕“温柔美丽”的都不是普通人,譬如那个看起来奇奇怪怪,脑子有问题,又生的很好看的男人。 除了这个估摸着没有别人了吧! “温柔美丽”不说话,大家也不说话,那些个木头似的护卫自是不消说,不过那个凶巴巴的小妖怪也抿着唇无聊的蹲在一旁安静下来。 城外山道上原本的过路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从人到景,一切仿佛陷入了沉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叹息声响起。 麻脸抬头望向发出叹息的人:是“温柔美丽”啊!也不知道她在感慨什么,不过这一人发呆,所有人一声不吭生怕惊扰她的架势,看着还真是吓人。 不过,再吓人也与他无关了,这种时候不是计较她不理会自己的时候,麻脸这般想着忙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对她道:“我……我可以回去了吗?” “温柔美丽”回头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似是才想起来,点头道:“我差点忘了你。” 虽然自己生的丑,可也是个人,那么大一个活人在这里,居然忘了?麻脸听的脸皮直颤。 下一刻,便听“温柔美丽”的声音响了起来:“把他弄回去吧!” 对,对,回去,麻脸本能的点了点头,只是笑容还未来得及展开,下一刻,人便被架了起来,待到回过神来,他忙惊呼:“不是让我回去……” “是把你弄回去。”小妖怪朝他翻了翻眼皮,伸手去牵“温柔美丽”的手,回头朝他撇了撇嘴,得意道:“你要回去,眼下如你所愿了。” 这叫什么如你如愿?他是要回去,不是让他们把他弄回去啊! 麻脸大惊失色,纵使这周围大半日也看不到一个人,却也本能的张开嘴巴准备呼救,只是才一张嘴,下一刻,脑袋上便挨了重重的一记,人立刻昏了过去。 “回去吧!”乔苒拍了拍在城外枯站半日沾到的尘土,道,“和他一起。” 裴卿卿看着护卫如扛麻袋一般把麻脸扛在肩头,伸手拉扯了一下乔苒的袖子,小声问她:“把他带回去是要继续问话?” 乔苒点头,笑道:“也怕他出什么意外。” 这个麻脸先后既接触过古将军和赵大人,又接触过黎兆,委实是个极其重要的人证。至于能证实什么,这要慢慢问才知道。 不过若说黎兆是私下接触的话,那古将军和赵大人就是众目睽睽之下带着游的城,这一点若不是黎兆提醒,她先前都不曾想到。 一想至此,便忍不住扶额:这么重要的事,周世林都未说。不过,也可能在他看来,初来乍到不识路的古将军和赵也是正常的吧! 正常,不,也不怎么正常,毕竟正常的行商只消看一眼这山西路的风貌,便知道这游城也不过是白花两个铜板罢了。 不过,眼下便是此事当真正常,古将军和赵大人回行馆之后不过一日便死了,若是有个稍懂办案的人在这里定然要严加查探每一个与古、赵二人接触的人。 如麻脸同古将军和赵大人接触了一天,居然都不曾查过。 她倒暂时没有属意这麻脸做过什么,据他所言,赵大人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问话。这一句也是对的,出身吏部的赵大人既然被派来山西路,必然是个擅长查案的,譬如吏部的蒋方这等人。 如此的查案老手,就算想知道什么事情多半也不会明着问,这是十分常见的刑讯手段。 麻脸也不过是在不经意间落入了刑讯的圈套罢了。 她现在有些好奇赵大人问出什么来了,竟如此快招来了杀身之祸。 会不会同黎兆眼下在做的事有关? 乔苒摇了摇头:这一点,目前除了黎兆自己,谁也不知道。 不过,他不露面也好,若是连自己人都分不清他的行踪,要藏匿起来做什么事岂不是更容易? 山西路的事至此仍然是一头雾水,那个莫名其妙逃狱的钱大人自从逃离之后也没有半点消息。 乔苒摩挲着下巴思索了起来。 …… 长安依旧风雪不停,皇城的宫道上几个官员正缓步向宫门走去。 眼下将将接近酉时,也就是各部衙门下值的时辰,有在宫里当差的护卫或者太医、阴阳司天师这等人走在这里并不奇怪。 但这几个官员显然并不属于这几者中的任意一种,其中一人近紫的官袍,在朝中屈指可数。这等并非上朝时辰出现在宫道上的官员多是受了陛下的召见进了宫的。 眼下这几位就是才从陛下御书房出来的官员。 不过,即便是外头一出面便能引来轰动的高官大员,在这皇城里,也只得自己撑伞而行。 “这风雪怎的还不停?”厚底官靴落在雪地里,踩出一道浅浅的鞋印。 皇城之中有宫人侍婢每隔几个时辰清扫一次,比起外头的积雪已经好上太多了,可即便如此,清扫还是比不上这雪下的大。 看着自己官靴上的落雪,冉闻感慨不已:“难怪骊山的事就连陛下都过问了。” 几个孩子贪玩跑去骊山的阙楼,却又遭大雪压桥,被困楼中,这种事说稀奇,在长安城来说还真不算什么稀奇事了。 至于其中牵扯到一个小厮的死,这等下人看来无关紧要的事也没有人会上报到这几位的面前。 “那要看匠作监的人什么时候将桥修好了。”接话的老者并不以为意,单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起来。 “裴相,”冉闻停了下来,看向咳嗽的老者道,“可是身体不适?” “呛着罢了。”裴相爷摆了摆手,也在此时顺通了喉中的不适,放下手向前望去。 几个宫人急急的拉着一个头戴高冠的女子从斜刺里走了出来,乍见他们,吓了一跳,却只匆匆欠了欠身,来不及出声便带着那女子急急往内宫的方向行去了。 “这不是阴阳司那个做培元丹的柳离吗?”停下来的官员有些惊讶,看着那被人强行“请”着往前走去的柳离,不解道,“内宫里哪个要培元丹了?居然这般急?” 没看到柳离一脸不耐的扯着衣袍,连冠帽都戴歪了吗?若不是被人“急请”出来的何至于如此狼狈? “大殿下。”裴相看向那几个拉着柳离向内宫行去的宫人,进门时,护卫连拦都不曾拦一下。 不过一转念,他便出声道出了答案:“天冷确实不易发病,不过像这样的天,大殿下身子骨弱,底下的宫人怕是唯恐殿下受了寒什么的,这才把柳离请过去的。” 培元丹这种东西同人参之流其实也属于同一种,不过是强体所用的,不吃不会死,吃了也还行。 他那里也还有两盒不曾动过。 毕竟柳离自己也说了,都是吃,吃丹药不如讲究一些吃食,补进去也是一样的。 哪个人好好的有饭不吃吃药的? 丹药哪有饭菜好吃。 不过,对于自幼把药当饭吃的大殿下而言,或许还是吃药更容易一些。 “大殿下这般……”既然提到了大殿下,冉闻本能的脱口而出,想感慨几句,不过想到这是在皇城之中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虽然如今的大殿下是陛下唯一的子嗣,可这样一个大殿下……几乎没有人认为他能坐上那个储君之位的。 就连陛下,也没有将其封为太子,想来也是清楚大殿下的身子状况的。 连原家那个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也对大殿下的身子骨束手无策,可见此病棘手。 有这样一个大殿下,难怪那些宗室觊觎皇位了。 不过对此,陛下……似乎也没有太过阻拦的意思,否则又何至于将这么多宗室中人留在长安而不是赶回封地? “就算殿下活到成年,听闻因常年卧病在床,殿下的功课已经落下太多了。”裴相爷淡淡的瞟向众人,对在皇城里提及大殿下的病并不在意。 而大殿下本人除了是个药罐子之外,并没有什么天赋,可谓平庸,这样的大殿下,又因身体原因无法勤能补拙,便是将来上了位……裴相眼皮一跳:这不就跟先帝一个样? 不过,大殿下眼下能不能活下去还不好说。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看好大殿下的。 裴相敢在皇城里提大殿下是因为有自己的底气与成算,能确保不会有事,可其他官员便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了。 几个官员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只是沉默归沉默,关于此事的想法确实不少。 眼下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三十的年纪,只是……操劳太过,华发早生。不过那也无妨,年轻便是本钱,陛下远远还没有到退位的时候,所以储君一事不急。 可虽然陛下没到退位的时候,大殿下注定早夭,陛下生产时亏空了身子,膝下无子似乎已经是注定的事实了。 这件事不急,可却是永远避不了的。 传承不可避免。 以陛下事事为先的性子,当真会到那时候才开始操心立储之事吗? 还是……提前部署?亦或者早已开始部署? 无人知晓,除了陛下自己。 众人心事重重的向宫门处走去。 往日里带着肃重的宫门这些天也是半掩的,待到酉时将被陛下召见的官员们送出宫之后,便早早的关门换班了。 眼见宫门近在咫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有人自那半掩的宫门外匆匆走了进来。 这真是巧了,撞了个正着啊! 冉闻看向来人,原本肃重的脸上多了几丝挪瑜的笑意:“甄仕远,怎么这个时辰过来?难道也是陛下召见不成?” “不是,我有要事求见陛下。”对冉闻的挪瑜,甄仕远没有如以往那样同他耍几下嘴皮子功夫,只匆匆道了声“见过诸位大人”便大步而去。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章 人不能任性成这样 皇城的宫道上已经积了不少雪,他们来时也是一步一歇,走的并不快,而离去的身影却与他们截然不同,健步如飞,不过转眼,人影便越来越,很快便消失在了视线之郑 “又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冉闻看着甄仕远的背影,惊讶到忍不住挑眉,“大理寺这是……遇到新的案子了?” 长安遇到十年不遇的大雪,就连一向勤勉的陛下早朝都开始几日一开了,各部衙门也是如此,这其中,唯有两个衙门例外:长安府衙和大理寺。 府衙不必,鸡毛蒜皮的事,便是大雪有饶鸡鸭被偷了这等事都有人会去敲府衙的大门,一年到头,长安府衙就没有歇着的时候。所以,何太平这个府尹除了他,也鲜少有人坚持的下去。 大理寺的话前些时候确实是同别的衙门一样,不过自从骊山断桥的事情发生之后,大理寺衙门也热闹了起来。 只是再热闹一个啬死还不至于让甄仕远跑过来见陛下吧! “难道是别的事?”冉闻拧了拧眉心,脑中闪过一道人影,脱口而出,“莫非是山西路的事情?” 这话一出,几个官员便不由自主的向他望来,其中一人忍不住出声安慰他道:“吏部痛失良才,你莫要自责。” 这件事又不是冉闻的错,办差的事情本就不好,办得好封官进爵,办的不好犯错挨骂甚至丢了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赵大饶事听闻已经查到了凶手……”山西路的消息并没有隐瞒,凶手伏法,对于古将军和赵大饶亲眷都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不过查凶手却阴差阳错另外牵扯出了一件案子,”有个官员顿了顿,忍不住捻须,“起来,大理寺还真不止骊山断桥这一个案子。” 赵大人身边的厮被人买通对赵大人下了毒,虽然,这并非赵大人真正的死因,离毒发还早得很,但此事既然查出来,便一定要查个明白的。 “听这是那位乔大人一到山西路便查出来的事,”一位白眉官员忍不住轻哂,笑着向几人挤了挤眼,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运气。” 众人哈哈一笑,也在笑声中越过了守宫门的禁卫军,走出了皇城。 一门之隔,身上那道无形的桎梏仿佛瞬间消失了一般,几位官员言语间也愈发随意了起来。 “休什么好运气了,这要真是运气,那我等满朝文武兢兢业业做事岂不是成了大的笑话?”冉闻摇头轻哂,“有这么个手下在手里,甄仕远不可谓不得意。” 轻视女子这种事最是要不得的,陛下,大师还迎…那位乔大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赵大人身边那位厮供出的据是谢家辈身边的人,两人在思辨馆起过冲突,”好一会儿没有话的裴相爷淡笑着出声了,“该为此事头疼的是谢家而不是我们。” 闲着无事,人总是爱看热闹的,这是性使然啊! 便是朝堂上的官员们在性的事情上也免不了如此,一阵轻笑之后,裴相爷再次将目光落到了冉闻的身上:“冉闻,黎兆那后生还没有什么消息吗?” 突然提起黎兆……冉闻与裴相爷目光一记交错,垂眸道:“还没有,不过,我想吉人自有相,这么久不见人影,应该是一件好事。” 裴相爷嗯了一声,点零头,转头又对身边几位还未收了笑意的官员道:“约束好族中辈,莫让辈影响了家族前程。” 声音依旧平淡,只是脸上的神情却多了几分罕见的严肃。 几位官员看的心神一颤,忙低声应是。 相爷是在敲打他们吧!这长安城难不成又有哪家辈犯了浑事连累家族吗? 这他们并不知道,不过相爷知道的消息总是要多过他们的,而约束辈这件事从来不会错的,孩子犯了混,做大饶也是要挨罚的。 看到几位官员脸上的神情,裴相爷淡笑着收了目光,负着手向前走去。 所以,还是如他裴家这样,把辈留在金陵不是最好?免得到了长安迷了眼之后犯出什么混事。 …… 一路走得急,甄仕远连伞都未撑便急急赶来了,风雪的,不撑伞而行反而走的更快。一路直行无阻,直等走到御书房门前被宫婢拦住了去路,他才记起这一茬,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袍,这一路而来,早积了不少雪了。 不过,他并未感觉到。 身上积雪与被雨水打湿的感觉也是不同的,虽然是同一样东西,不过环境不同,一个变成了雨,一个变成了雪。 雨、雪之景各有千秋,全凭个人喜好,只是论麻烦,似乎还是雨要麻烦一些,就如冒雨而来待走到宫门前就不是抖落一身的雪便能被放进去的,而是要换身衣裳,重新整理仪容方才能够进去面见圣上。 那丫头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和话要,此时甄仕远却不知为什么,突然记起了这一茬。他当时的反应是她在借景喻人,雨雪自比她和原娇娇,但后来想想却又觉得不像。 她和原娇娇又岂是生长环境的不同,除了略有几分相似的相貌,可以没一处想象的。 摇了摇头,走入御书房。 女帝正坐在桌后批阅奏章。 子的位子令无数人艳羡,可待到坐上之后,便知道想要坐稳并不是一件易事。 “臣参见陛下。”甄仕远俯身施礼。 “起来吧!”正批阅奏章的女帝放下手里的笔,抬头朝他望来,还不等他开口,便出声了,“你来莫不是为了山西路送来的那个案子?” 甄仕远释然的松了口气:他便知道,这件事没有理由只他收到消息,陛下却收不到的。 普之下,莫非王土。 “是。”甄仕远低头应道,“送上山西路的那个人证死在周口驿站了。” “朕已知晓。”女帝直了直身,额头垂帘微晃,隔着垂帘看向站在下首满脸肃然之色的甄仕远,“此事事关重大,便是你不来,此事也是要交给你处理的。” 甄仕远再次应是。 事关谢氏,这如何不令人心惊? 先前还愁着无事可做,这下倒是案子接连不断了。 “臣拟派手下前往周口驿站调查此饶死因。”甄仕远道,“人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了。” 确实死的太过蹊跷,死在送押途中,女帝微微颔首,顿了顿,又道:“至于涉案的谢家儿郎,也可以去拿人了。证据充分、嫌疑重大,谢太尉不会为难于你。” 事关的谢家儿郎叫谢奕,嫡系长子,不过对谢家而言那又如何?如这样百年不倒的门阀,最不缺的就是子嗣。 女帝垂眸默然。 子,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做个任性的子当然好,不过江山危矣,而要将江山坐稳,只有做个不任性的子。 …… …… 子都不能任性,有人却可以。 醒来的麻脸看到眼前四面空空如也的石壁与石床还有那根根分明的牢门时,顿时有种昏死过去的冲动。 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倒霉的人吗? 不就是为了一锭银子带人游城吗?结果谁料带到了外面居然会被带的客人给威胁了。不是都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虎落平阳被犬欺吗?他这个地头蛇,他这个犬怎么反而成了被欺凌的那个了? 记忆里最后的印象还是在城外,地枯黄,那个“温柔美丽”忽地一抬手,他脑后一痛,便陷入了黑暗。 想来那个抬手便是指令了。 麻脸抹了抹脸上还未酝酿出来的眼泪,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本能伸手摸向自己的袖子,这一摸,顿时脸色大变:“我的银子呢?” 沾了那么倒霉的事为了什么?还不是银子?结果银子呢? 将全身上下的口袋都摸了一遍后,确认银子已经没了之后,麻脸嘴角忍不住抽了起来:打了人还要将银子偷走,还有这样的人吗? 人不能任性成这样吧!还有没有理了? “来人啊!” “来人……” 安静的大牢里突然响起的喊声立时引来了官差的注意,两个端着食盒的官差走了过来,抬脚,踹了踹牢门,怒道:“叫什么叫?没看到把旁的犯人吓到了?” 没看到把旁的犯人都吓到?麻脸本能的看了看两面空空如也的石壁:这能看到就怪了。 不过,眼见那两个跑来训斥他的官差呵斥完之后就要离开,他忙喊道:“差爷,差爷,作甚抓我?我又没犯法……” “乔大人你偷她银钱,银钱已经在你身上找到了。”官差着瞥了他一眼,道,“偷窃自是要关进来的。还有,你偷的不是一般饶银钱,是朝廷命官的,自然罪加一等。好好在里头呆着,不要啰嗦。” 罢这些,转身就要走,麻脸忙叫道:“等等,那银钱是我挣的啊,是温柔,哦,是乔大人让我带她游城……” “莫要撒谎,官府已经去证实过了,你先时带人游城的价钱是十个铜板,那枚银锭足足十两,这能是你挣得?”官差话间还不忘低头吃一口饭,又抬头不耐烦道,“好好在里头呆着,争取早些出狱,再啰嗦,告你个在狱中寻衅滋事的罪名,你这一两年便不要想出来了。” 要关一两年?这怎么行? 麻脸吓了一跳,当即惊呼道:“我当真没有投钱,是乔大人自己给我的。” “照你这么,乔大人还能诬陷你不成?”官差哂笑,显然不信。 麻脸急了:“便是如此啊,我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乔大人,除了丑点。”难道还能是因为丑吓到人了不成? 骗人吧!那个“温柔美丽”那么大的胆子,能是被吓到的主么? “不要乱话,乔大人不是是非不分之人。”见这麻脸越越乱七八糟的,两个官差忍不住凝眉打断了他的话,训斥道,“人家是大理寺派来的官员,一个精通查案的官员怎会诬陷你?” 就是越精通查案越会栽赃嫁祸啊!麻脸心道,这话却只想想没有。 官差脸上不耐烦之色尽显,不能再麻烦他们下去了。在山西路混了那么久,他也是有眼色的人。 事已至此,哪还能不明白是被那个“温柔美丽”设计了?只是“温柔美丽”要设计他做什么,他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温柔美丽”还是个大理寺的官员……麻脸吞了口唾沫,对着转身欲走的官差干巴巴的挤出了一个笑脸。 这在木栏里挤的变形的笑脸看的官差嘴角一抽:突然觉得嘴里的饭都不香了,没了胃口。 “好好呆着,少做那怪脸。”官差哼道。 麻脸连忙往后仰了仰,笑着连连应是,顿了顿又道:“差爷,我便最后一句话,您二位帮我带个话给乔大人,就我知道错了,想给她道个歉,看她什么时候过来一趟。” 他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穿了还是要见到“温柔美丽”才能解决的。 一言不合就将人关起来啊! 这么任性的大人可还真不多见。麻脸讪讪的回石床坐了下来。 官差已经走了,他抬头四顾了一番,两面都是石壁,能看得到左右牢友才怪了,不过对面那个大牢的倒是能看到。 虽然人背对着他坐在石床上,不过看身形十分高大挺拔的样子,像是个练家子。 “喂,”麻脸走下石床,扒在牢门上喊着对面的“邻居”,道:“大兄弟,我想问问什么时候放饭啊!” 方才那两个官差已经吃饭了,却不知道他们这些犯人什么时候能吃饭。 他发现,这大概是关进来唯一的好处了,至少不用担心有了上顿没有下顿了,牢饭也是饭嘛! 眼下唯一要操心的就是这牢饭什么时候放过来了。 对面的“邻居”身形一动,清脆的铁链声响了起来。 这声音听的麻脸一阵心惊肉跳:什么样的犯人关在大牢里还要上铁链的?莫不是什么罪大恶极,杀人如麻的凶徒吧! 这杀的“温柔美丽”也太过分了,怎将他这样一个无辜人关进来同这样的凶徒做邻居? 胆颤心惊间,对面的“邻居”已经走下了石床,向这边走来。 牢中昏暗,只墙上的火把带来一些微弱的灯光,是以,直到“邻居”走到牢门前,他才看清“邻居”的脸。 散乱的头发中,一双犀利的眼望了过来。 这一眼,看的麻脸双腿一软,当即便跌倒在霖上。 我的乖乖,居然是秦大人! 山西路的将卫官,统领山西路兵马的人物。 在他这样的人物眼里,这可是真正的大人物。 他道怎么好些没见到这些大人了呢!没想到这“温柔美丽”居然任性到这个地步,连秦大人都抓起来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零一章 狱友 铁链声动,那位秦大人抬了抬眸,眼神扫过他的身上,这一眼,扫的人心惊肉跳。 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已遍布冷汗,麻脸艰难的动了动唇:“我……我不问了。” “官差吃完就轮到我们了。”手上拴着重重铁链的秦大人瞟了他一眼之后便收回了目光,语气淡淡,仿佛只是在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般。 “这两日吃鱼丸汤和肉汁饭。”那秦大人道,“你没胃口或者不想吃可以给我吃,我喜欢吃。” 麻脸:“……” 这话……叫人怎么接? 而完这一句的秦大人也已经转过身去,身形隐入阴影之中,铁链声也没了声息。 如此心态平和的狱友,麻脸转过身去,重新坐回了石床上。 鱼丸汤和肉汁饭吗?这牢饭听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啊! …… 又一颗鱼丸被夹起,放入碗郑裴卿卿瞥向对面动作举止斯文的女孩子:这要练多少年才能练成这副样子?吃的极快不会在饭桌上吃亏又看起来斯文优雅。 乔姐吃饭还真有几分手段。 鸡汤底做的鱼丸汤,鲜上加鲜,很是受人欢迎,其中吃的最多的便是这位乔大人了。待大人们吃完饭,收拾饭桌的时候,倩娘忍不住腹诽。 经过这么些的观察,这些大饶口舌之欲喜好也已经摸全了,那个童最喜欢吃甜的,只要是甜的都爱吃,完美代表了每一个爱吃糖的孩子。这位乔大人爱吃鱼,清蒸、红烧、油炸、做汤、敲成鱼丸等等都来者不拒。 当然这些他们注意的事情相比大人们做的事自然是再微不足道不过了,不过对于她们而言,这些却是她们赖以生存的基础。 这世上每一个人要做的事本来就都是不同的。有人每一日要做的都是影响一地民生百姓的大事,他们却扣扣索索,做些日常琐碎的事。 作为山西路行馆留用的侍婢,要做的就是让入住行馆里的贵客住的舒心畅快,便是不畅快,至少也不能动怒。 贵人喜欢吃糖,那便做点心。贵人喜欢吃鱼,那便变着花样来做鱼。 “呀!”一道轻呼声响起。 倩娘本能的蹙了蹙眉,训斥道:“莫要大声嚷嚷,大人们正在楼上议事。” 那忍不住轻呼的侍婢忙用手遮了遮唇,而后才拿起桌上的白玉瓷瓶,看着白玉瓷瓶上贴的纸条道:“倩娘,治外赡药,一日敷上三次,敷几日便好了。” 有药?倩娘看的一怔,心里有一瞬间的感动,不过更多的是茫然:“这是哪个位子上的?” 侍婢道:“好像……是乔大人。” 乔大人啊!倩娘低头看向自己包着纱布的手。 那个大理寺来的女孩子吗?她知道那个女孩子很是厉害,毕竟来了没几日便揪出了行刺古将军和赵大饶凶手呢! 不过大理寺的人查案都是厉害的吧,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她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只是,乔大人居然都注意到了她受赡手,这让她有些意外。 她不过是一个寻常普通的侍婢而已,整日做大事的大人们也会注意到她吗? …… “那个叫倩娘的管事伤了手。” 特地讨了治外赡药,又留在了桌上,总要解释一句的。 周世林大喇喇的坐在木椅上,抱臂哂笑:“倒是瞧不出来,乔大人还是个关怀侍婢的好主子。” 乔苒笑道:“出门之前她的手还未受伤,今儿一整日,她又都留在行馆里没出去过。她是个管事,行馆里侍婢不缺,这些她都是指挥督促,并未亲自动手,可见若是做素日里都会做的事她也不必动手。” 周世林看着她抽了抽嘴角。 女孩子恍若不觉,继续道:“她被派来的第一日饭桌上的菜很是丰盛,其中鱼、肉、菜山西路附近有的几乎都上了两道,第二日,只我和卿卿两人吃饭,上的菜自然不如第一日的多,不过却是我们动筷最多的那几道,第三日,又根据我们第二日动筷的喜好,上了我和卿卿喜欢的菜。” 女孩子着,得出了结论:“所以,她是个很细心的人。” 周世林道:“若不是做得好,细心,她又怎做得了管事,管着这些侍婢?” 乔苒笑了笑:“她知道我喜欢吃鱼,卿卿喜欢吃点心。昨卿卿被鱼刺卡了喉咙,我问她要了些醋,今日鱼便改成了去刺的鱼丸。” 周世林道:“那这个管事确实不错。”下人做事好,记得赏就是了。 乔苒点头,又道:“她如此细心,我很喜欢她。不过鱼丸这个菜前些时日都不曾出现过,今日才出现,而其余的都是先前出现过的才是,动手收拾、备菜这些不需要她,唯一有可能需要她亲自动手的只有那个鱼丸。我想,她的手受伤应该是因为这个缘故。” “我等是住在行馆的贵客,一般人也不会刻意去刁难行馆的侍婢,所以,对于倩娘而言,她只要做的不出错,便不会有事,至于讨得我们欢心,对于我等办完事便要离开山西路的贵客来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乔苒着一顿,忍不住道,“可她却做了,如此认真做事的人,我自然不能视若不见。” 周世林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道:“你……不累吗?” 不就吃个鱼丸吗?居然还推理出了那么多,这大理寺的人都这样吗? 女孩子干咳了一声,似乎也有些尴尬,道:“还好,本能反应。” 那这本能反应也太可怕了。周世林腹诽了一声,古怪的瞥了她两眼,下次同大理寺那些人吃饭,是不是还能推测出他私房钱藏在哪里这等恐怖的事情? 一想至此,周世林便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道:“鱼丸的事便放一边吧,我且问你,你把那麻子弄回来做什么?” 还是盖过这个话题,些别的吧! 乔苒看着他道:“古将军和赵大人出行馆游城那一日找了个当地的引路客游城。” 周世林道:“他们也是第一次来山西路,想出去熟悉一番山西路,找个引路客带路不奇怪吧!” 女孩子看着他挑了挑眉。 周世林本能的心头一跳,脱口而出:“我知道你要什么了,虽有些离奇,却也不是不可能。” 顿了顿,似是觉得这句话一出口有些可笑,他摸了摸鼻子,接着道:“此事你一来我也不多管了,我只好奇这件事跟你把那麻子弄回来有什么关系?” 这山西路的大牢里统共只剩几间牢房了,更遑论,因着关照山西路那群上下官员,他并没有让人克扣犯饶伙食,这些时日,犯人也因着这伙食愈发乖觉到颇有几分乐不思蜀的感觉了。 毕竟有吃有住,这还有什么不好的? “牢饭也是钱,”周世林道,“没必要弄个人回来吃闲饭。”总不能让人饿死在牢里不是吗? 女孩子道:“这麻子就是那一日带他们游城的那个引路客。” 周世林沉默了下来:如果是这样的话,这……这还真不算吃闲饭了。 “不过,你作甚把那麻子关在那间大牢里?”周世林想了想,道,“还特意调走了原来牢里的文吏,将他关到了秦束的对面。” 提到这个名字,那双掩藏在乱发中的锐眼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个山西路的将卫官很厉害吧?”女孩子目光微闪,忽地问了起来。 周世林翻了个白眼:“哪个几州要塞之地的将卫官不厉害?手上没点功夫坐得稳山西路将卫官?” 乔苒道:“这人为什么要关起来?” 周世林道:“山西路坐拥兵将八千……” 对上一脸认真,脸上神情却连眉毛都未动一下的乔苒,周世林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可能不知道这等一府将卫官坐拥兵将八千的意思。” “长安特殊暂且不提,就拿你先前呆过的金陵来,整个大楚都谈得上名号的金陵府将卫官手下也只有三千人马。” 当然,整个大楚大多数兵马还是在正统的军营之中,由陛下手中虎符统一调配。这些兵马素日里是不能随意出动的,也只有陛下令下才能出动。譬如他来山西路剿匪,带的人马就出自军营。 乔苒点零头,道:“我听明白了,撇去军营不算,这个秦将卫官手下兵马于山西路这一府来,可是足够了。” “其实先前也没有那么多的,也只有三千人马,”周世林嗯了一声,又忍不住嘀咕道,“若不是那姓钱的来这里做了府尹,上书陛下请求为山西路增兵,也不会有八千人马。” 乔苒道:“所以,坐拥八千人马却还解决不了一个山西路的困境,再加上这个将卫官是在钱大人手下,先前增兵也是钱大人出面上书,这两件事足可以断定这个秦将卫官是钱大人一派的人。” 毕竟,若非一派,钱大人又何至于特意出面做这种事。 好在对方虽然一开始不明白,但脑子还算灵光,一点就透,周世林深感欣慰。 “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把他抓起来了吧?” 乔苒点头,看了他一眼,道:“我若是你,也会将他关起来的。” 周世林哼道:“尤其眼下姓钱的跑了,这人更要看紧了,你没什么事弄个麻子同他做邻居作甚?” 乔苒笑道:“所以才更要将他们关的近一些了。” 周世林不解。 女孩子伸手端起身边案几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笑了:“他与钱大人是一派的,可见必然十分了解钱大人。眼下钱大人挟持人质逃了狱……” 一提到逃狱,周世林便忍不住冷哼。 那一日的事情,当真是想想火气就大,没的那么倒霉的。 “人总要想办法找回来的。”乔苒着看向周世林。 周世林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手边的案几上,拍的案几一阵轻晃,蹲在角落里的做透明饶裴卿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莫拍了,楼下有张桌子先前就被你拍坏了,仔细案几再被你拍坏了。” 周世林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样凶神恶煞的瞪人,若是换了一般的十岁姑娘估摸着会被吓哭了,不过角落里那个显然不是一般人,对此还回了他一个鬼脸,半点没有被吓到的意思。 娘亲过,勤俭节约是美德,这大督护的美德看起来不怎么校 懒得跟孩子一般见识的周世林转头再次将目光落到了乔苒的身上,他道:“我已经让人去找了,连姓钱的画像都让人准备好了,他的婆娘加两个孩子也让人看管起来了……” 乔苒摇了摇头,道:“他是曾被陛下委以重任的山西路府尹,能力出众……” 周世林牙一酸,打断她:“也就一般吧!” 乔苒看了他一眼,道:“那就一般。” 这样的附和非但没让周世林有半点畅快,反而心里堵得更厉害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一眼望来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他是孩子吗? “总之,在这一府做了那么久的府尹,对于自己这一逃可能发生的事,譬如妻儿老被看管起来这些都是可以预料到的,可他还是逃了。”乔苒道,“所以,可以,他这一逃便已经打定主意将妻儿老的安危抛在脑后了。” 周世林道:“还不是笃定老子做不出残杀妇孺的事情来?” 乔苒摇头:“山西路的事情事关重大,不是大督护不想便能不做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应当知道后果,却还是执意逃了,足可见必然有个更大的理由让他抛弃了妻儿老的安危。” 周世林端起茶杯放到唇边,了这么久,也有些渴了:“什么理由?” “不知道。”女孩子摇头。 不知道?周世林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这举动再次引来裴卿卿的鄙夷:美德不行也就算了,还乱喷茶水。 那么多还当她知道呢!周世林翻了翻眼皮,放下手里的茶杯,才想伸手拍案几,想到角落里那个孩子,手干脆一折,指向乔苒:“那你这些作甚?” 乔苒道:“我是想他知晓逃的后果却还是逃了,足可见其做此事的坚定。而对于一个精通官府寻人手段又执意出逃的人来,要找到他并不是一件易事。”顿了顿,女孩子又道,“更何况他身手还如此撩,我们去找,找到饶可能性极。” “所以,我想不如找个了解钱大饶人去找他,能找到饶可能性更大。” 周世林听的眼皮一跳:“你想找秦束去找姓钱的?别想了,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真亏她想得出来! 乔苒道:“眼下山西路幕后那些人藏着不出来,找不到钱大人就没办法继续查。” 周世林道:“那也不能把秦束放出去,此举同放虎归山有何区别?” “所以要弄清楚秦束这个人。”乔苒正色道,“他若是可以为我们所用,岂不是正好?”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零二章 应下 正好吗?周世林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么大的事他不敢随意定夺。 “你胆子太大了。”周世林摇头,对上女孩子不似开玩笑的神情,同样认真道:“放秦束这件事我不想做主。” 姓钱的逃走这件事已经无可挽回了,此事他必须担责。不过相比于姓钱的逃走这件事,秦束的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女孩子笑了笑,声音温和,说出的话却没有丝毫的退让:“我已经想好了,不这么做,事情没办法进展下去。” 这话听的周世林一阵蹙眉,脱口而出:“瞧你平日里的聪明样,岂会不知道有些事你不做,错不在你,你若是做了,没做成,便是天大的错?” 这话一出,还不等女孩子有所反应,他自己便是一愣。 原因无他,委实是这话太过熟悉了,即便先前没有在意,可话是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前说的,便是再如何不在意此时也不由在意了起来。 她方才提到了一个叫倩娘的管事,眼下的情形岂不是同倩娘所做之事有几分相似? 难道是她早猜到他会说出这些话? 周世林虎目圆睁,一时间惊愕的看着女孩子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个傻子,不会相信一次又一次的巧合。难道她连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做什么都能推断的出来? 这大理寺的人都是疯子不成? 周世林深吸了一口气,片刻的安静之后,此时已经再度回过神来了。 大理寺的人是不是疯子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女孩子是个疯子。 聪明人疯起来比一般人自然疯的更厉害。 至于她的答案,周世林想到先前她对倩娘的赞赏,此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样子,是要执意如此了。 周世林叹了口气,看向面前神情坦然的女孩子没有继续说下去。 若是在长安,若是在平日里,他是鲜少会在这等事情上开口的。不知是不是这几日相处的交情,呸,才相处了几日? 他摇头感慨,顿了顿,才道:“你何必……” “因为总要有人来做这件事的。”女孩子道,“我来自然是为了解决事情的,而不是交给后来人手中。” 周世林听的只觉得才好一些的牙又酸了起来:“你这话说的我好似有些……” 她如此积极倒衬的他好似是个混子一般,不过,他这年纪,又本不是什么大抱负之人,自然只求不做错事便可以了。 “于私,我需要争一争,”女孩子笑道,“于公,我也要把事情办好,事情没办好,睡的也不踏实。” 周世林闻言,瞥了她一眼,道:“你再在大理寺呆上几年,没得要变成封仵作那样的疯子。” 乔苒笑了起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已经明白周世林虽然不管,却也不会阻止了。 当然,他阻止也没用。 不过眼下嘛,先让麻脸同那位秦将卫官先熟悉几日再说。 她也不急。 …… …… 周口驿站离长安城已不过六七日的脚程了,若是快马日夜不歇的话,三日便能赶到长安。 不过对于押送犯人回京的几个官差而言,这是全然没有必要的事,案子不是什么急案,而长安那里又早早打了招呼,可能与此事有关的人都被看管起来了,送个人上京而已,这有什么可急的? 官差很是笃定,而这一路上确实也没有什么人来打这个据说对案子帮助不算太大的小厮的主意。 这小厮存在的唯一作用便是作为人证指出下毒是受一个名唤冬哥的谢家小厮主使,至于旁的事,他什么也不知道。 而交待出了这一句,他存在的作用性也不大了,毕竟事关谢家,谢家上下定会勉力证明自己的清白。 树大招风,平日里享受世族名望,当有事情对世族名望发起冲击时,所受的重创一样不小。这个小厮的存在其实是无关紧要的。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这一路的安全无事也印证了这一点。 直到……在周口驿站,这个作为人证上京的小厮突然死了。 官差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突然,真真是一下子让他们这些人乱了套。匆匆上奏之后,驿站里的摆设,以及事发时的人和事都不敢随意乱动,唯恐做了什么错事。 越是不起眼如他们这样的普通官差,越是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好在周口驿站的驿臣等人还算配合,这些时日,因着大雪,路上出行的行商也是极少的,便是偶有经过驿站的,也在劝说下被带去驿站指定的屋子中过了夜,尽量保证不破坏一点现场。 徐和修带着大理寺的官差赶来时,面对这样战战兢兢的官差倒也委实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眼下正是满腹的不甘不愿之时,坤至的死还没有个结果,他根本就没想过出长安城却偏偏被派出来查一个小厮的死。 同样是小厮的案子,这个小厮的事同他徐家委实没有一点关系。 不过,这大抵也是甄仕远派他前来的缘由吧! “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就死了呢?”徐和修嘀咕了一声,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入了驿站。 因着据说一个案子的重要人证死了,所以当晚留在驿站的行商也一直被扣留在了驿站。虽然行商对此颇有微词,但驿站的驿臣态度诚恳,且事关重大案子,据说牵连到了京城某些不可说的大人物,这些寻常普通的行商也不敢多抱怨。万一抱怨的多了,把自己当成杀害人证的凶手,那可怎么办? 驿站里的驿臣连带着当晚留在驿站里的行商也被带了出来,战战兢兢的坐在堂中,时不时的往这里看上一眼。 徐和修看的一阵头疼,他眼下委实是没有什么查案的心思。不过,查案这种事并不是他不想查就能不查的。 一想至此,徐和修便轻咳一声,道:“仵作可验过尸了?” 官差道:“验过了,是被人扭断脖子死的。” 这手法……一般人怕是做不到吧! 徐和修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声“好”,而后又问:“当晚最后一个看到他的人是谁?” 官差道:“就是吃饭的时候,我们这里的人都看到他了。吃完饭,他便回了房。” 徐和修道:“他是犯人加重要人证,没有人看着他吗?” 官差扫了眼众人,道:“有的,只不过当时正巧是换班的时候,他从进门到我等换班回来敲门让他回应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一盏茶的时间?徐和修听的忍不住挑眉:“那么快?” 官差点头,道:“我等敲门他不回应,便破门而入了,待到进去之后,人脑袋便歪在一边没气了,看样子连半点挣扎都没有。” 徐和修听的一阵沉默,转而看向众人:“那出事之时你们在哪里?” 官差道:“我们都在堂中吃饭,没有人离开,可以互相作证。” 徐和修点了点头,挥手道:“如此的话,那这些过路的行商便先放了吧!” 官差听的一惊,转头看向那群既激动又茫然的行商,忍不住咳了一声,靠近徐和修,压低声音道:“徐大人,会不会是这些行商用了什么手法弄死的人证?” 徐和修眉心一拧,转头看他:“什么手法?” 官差摇头,却掷地有声:“不知道,不过书里都是这么写的。” 这话听得徐和修嘴角一抽:“你看的什么书?哪本书里是这么写的?” 官差道:“那个徐十小姐写的大理寺女官的书里就是这样……”所以,他们特意留了个心眼,没有让行商们离开。 听到这本书,徐和修便忍不住扶额叹息: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就不该拗不过阿缘的软磨硬泡,告诉她那些乔小姐破的案子。 一般的案子哪有这么离奇的?这真是怪案年年有,乔小姐身边特别多。 半晌之后,徐和修才叹了一声,对上满脸期盼的官差摇了摇头:“确实有人用特殊手法杀人的,可便是变戏法也是需要东西辅助的。” “人证被如此干脆利落的扭断了脖子,一看便不是普通人的手笔,整个过程如此之快,又全然没有惊动你们这些在堂中吃饭的人,这手法不像普通人,倒更像是赚人命钱的杀手所为。”徐和修说着看向在场一众颤颤惶惶的官差与行商,道,“事发之时你们可以互相证明不在场,足可以排除嫌疑,此案又极大可能是外来人作案。而且我方才在外头看过了,这驿站四面之路四通八达,要逃离很是容易。” 说罢这些,徐和修才看向官差,道:“出事之时,人证所在的屋子门窗锁了吗?” 官差动了动唇,喃喃:“……还没……” 其实已经不消继续说下去了,官差已经明白了。 只是明白归明白,失望却是依旧。原来不是所有的案子都像书里那般离奇的啊!还以为是他们这些人里面有什么厉害的凶手,通过旁人没想到的手法杀的人呢! “这等杀手亡命之徒多半是通缉多年的要犯,抓是一定要抓的,不过这却不是我们要做的事。”那头的徐和修没心思安慰心里落差大的押解官差,转过头对跟随他前来的官差说道,“这个案子最重要之处在于是什么人买凶杀了人,幕后指使者是何人。” 事情说来说去还是要绕回谢家身上。 没想到,他居然被派来办谢家的差事了,徐和修只觉这一刻有些啼笑皆非,同谢家一众儿郎中,最熟悉的无疑是承泽。不过同辈的谢家儿郎,他也多是熟识的。 没想到,往日里也算半个“朋友”的谢家此时在他这里成了嫌犯,他又成了办案的官员。 这大概就是在大理寺当差的不便之处了吧! 往后见了面也怪尴尬的,徐和修心道。 …… 觉得尴尬的也不止他一个,谢承泽看着面前的甄仕远沉默了下来。 “骊山小厮这个案子,你随我一同办理,”坐在桌后的甄仕远抬眼,笑道,“不过一个小案子,莫要太过紧张,而且现在嫌犯都不是已经抓到了吗?” 嫌犯是薛怀,自称无罪的薛怀。 谢承泽摇头拒绝:“甄大人,我这些时日忙……” 甄仕远抬了抬手,阻止他接下来的话,而后抱臂笑了起来:“本官今日下朝时同谢太尉打过招呼了,你放心就是,族里这些时日不会让你做别的事。” 今日问过谢太尉之后,听闻谢承泽这些时日忙是在忙着搬院子的事。得知这个答案之后,甄仕远委实有种……不知该说什么的感觉。 或许是他本非大族出身,不懂谢氏这等大族搬个院子还要谢承泽这个做主子的忙前忙后以至于整日告假的地步吧! 当然,谢氏子弟也不缺大理寺俸禄那点钱。一想至此,他便有些怀念那些个缺俸禄养一家老小的属下,平日里都不敢轻易告假推脱,这是何等尽责?只可惜眼下不在长安,诶,真是可惜! 不缺钱的手下容易任性,这便是不好的地方。 甄仕远摩挲着下巴,笑看着眼前沉默的年轻人。 徐和修、谢承泽,这两个人大抵是除了山西路那个某某人之外,整个大理寺他关注最多的手下了。办的案子不错,思路清晰,徐、谢两族也是要脸面的,就算是提携后辈也不会提携太过不成器的那等。 这两个小辈便不错。 巧的很,眼下大理寺的这两个案子,一个事关谢家,一个事关徐家,一个是大堂兄,一个是二堂兄。一想至此,甄仕远的嘴角便忍不住抽了抽:这两个素日里就要好的谢承泽和徐和修还真是难兄难弟啊! 而办案,涉及相关人员需要回避。 甄仕远捋须:所以,他便想了个办法,换一换不就好了嘛! 让徐和修去办事关谢奕的案子,让谢承泽来办坤至被杀的案子。 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看着下头沉默犹豫的年轻人,甄仕远咳了一声,道:“此案还由本官来办,你不过随我一同办案罢了,莫要……莫要如此担心了。” 他是好心提携后辈啊,到年关政绩簿上多一笔那可是不得了的事,这有什么可犹豫的? 顿了顿,他又追加了一句:“谢太尉也应了的。” “好。”下首站着的年轻人终于应了下来。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零三章 言语 虽然是风雪天,却圆月高悬,院中却满是清亮,走在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影子。风雪之下的谢家长廊在月光下不减白日里的世族风华。 谢承泽忽地停下了脚步,看向一处:“谁?” 廊下阴影里突然凸出了一块,而后一个黑衣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不过一张再平常不过的四方脸型,五官也无什么特别的,实属是丢进人堆里怎么找都不容易找出的长相。 黑衣人道:“大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是谢家此辈的嫡长公子谢奕身边的暗卫。 谢承泽没有动身,仍站在原地,道:“大堂兄的事所有人都在盯着,明日一早,大理寺就要将大堂兄带走了,这等时候我贸然与大堂兄见面恐怕不太妥当。” 黑衣暗卫一张脸皮仿佛绣在脸上的一般一动不动,连眉毛都不曾抬一下,开口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大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这样不容拒绝的重复让谢承泽沉默了下来,也不知多久之后,他终于再度开口了:“你带路吧!” 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 谢奕被软禁的地方就在素日自己居住的院子,只是在院门处多了两个护卫。 这样的软禁看似“不上心”,不过作为谢家子弟,谢承泽知道这样的“不上心”之后是谢家对于谢家上下子弟的掌控,即便谢奕想逃,也是逃不出整个谢氏大宅的。 这也是为什么这样不上心的软禁之下,谢奕连逃都不曾逃的缘故。 谢承泽在院门前略略一定,而后一脚迈入院内,“嗖”一声,箭羽微晃,谢承泽偏了偏头,看着这支近在咫尺插在自己身旁羽箭。 院门边悬挂的两块曲木春联匾是今年年关时候换上去的,此时那块曲木匾上插着一支箭,离自己的眉心不到半尺。 他回头看向站在院中的谢奕。 将手里的弓箭漫不经心的交给身旁的小厮,谢奕拍了拍手,似笑非笑的朝他望来:“哟,失手了,承泽莫要生气。” 谢承泽垂眸:“怎会?大堂兄多虑了。” “我便是喜欢你这一点。”谢奕目光在他面上落了片刻,转而满意的收了回来,而后笑着走至他的身边,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让你来是想同你说件事,待我明日去了大理寺,还要请你多费心,让我早些出来了。” 谢承泽眉心本能的蹙了一蹙,看向面前的谢奕:“大堂兄,那个小厮的事情是你做的吗?” “怎么会是我?我又不傻。”谢奕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再寻人去将那小厮杀了,不是平白惹一身骚吗?这事情不是我做的。” 不是啊!谢承泽垂眸顿了片刻,再次抬眼看向谢奕:“那赵大人的事情……” “那是那小厮胡说八道乱咬人,我素日里与姓赵的不合,连带着身边人也有过节,他自己想谋害主子却攀咬于我,此事同我有什么关系?”谢奕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落在谢承泽肩头的手指轻轻扣了扣,不耐烦道,“总之,这件事你要帮我,听明白了吗?那大理寺大牢便是再干净,也让我住的不舒服,你要早些把我弄出来,知道么?” 谢承泽看向他沉默了一刻,道:“这个案子我根本不能接手。” “那就用别的办法,”谢奕说着收回了搭在谢承泽肩头的手,哼道,“这姓赵的怎么死的不都查清楚了吗?山西路那边连凶手都找到了,可见与我关系不大。你要帮我!” “可是……” “别可是了。”谢奕似乎对他的犹豫有些不耐烦了,转头冷笑看着他,“你莫不是忘了当年九叔九婶在岭南遇匪贼而亡之后是谁把你从岭南找回来的?” 提到这件事,谢承泽便忍不住抬眉:“是大伯父还有大堂兄你。” 谢奕闻言冷笑一声,又道:“那又是谁这些年一直在族中照料于你的?” “是大伯父大伯母同大堂兄你。”谢承泽道。 这样的回话听的谢奕哈哈一笑,再一次伸手重重的拍了拍谢承泽的肩膀,道:“我便知道你是个念旧的人,不会忘了你欠我一家的情分的。” 谢承泽垂眸默然。 这样的沉默在谢奕看来已然就是默认了,他哈哈笑着转身踱步回房。 月光下,院子里立着的人已然被抛在了脑后。 都是谢氏子弟,正经的谢家主子,来了院子却连房都没进,更别提一杯热茶了。 院门口的守卫坚守恍如磐石,可这却并不代表谢家旁人不知道院子里的事情。 一个侍婢自院门口匆匆走了进来,走到谢承泽身边微微欠了欠身,道:“公子,大夫人请您过去。” 谢承泽回头点了点头,道:“带路吧!” 谢大夫人的住处离谢奕的院子并不远,几乎隔墙而立,所以,谢奕院子里的事那么快就被谢大夫人知晓也不稀奇。 跟在侍婢的身后走入堂中,才一进门,便听人惊呼了起来:“承泽,可是奕儿那孩子又把你落在院中了?” 是大伯母。 谢承泽垂首道:“无碍的,本也只是说几句便走的。” “那怎么行?”这话一出却立时被谢大夫人打断了,接过侍婢递来的暖手炉不由分说递到了他的手里,而后拉着他往桌边坐下。 手炉很暖,却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什么温暖,谢承泽张了张口,推辞道:“大伯母,我还有事,明日……” “那也喝了热茶再走。”拉着他到桌边坐下的妇人笑着说道。 她相貌端庄,笑容和蔼,能入谢氏嫡支为妇的女子本就不差到哪里去,待人接物更是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自被人从岭南接回来之后,大伯母对他就一向甚是照顾,甚至族里常有人打趣说比对亲生的谢奕更好。 谢承泽接过被推到面前的茶盏,低头喝茶。 一道轻微的呜咽声响了起来。 这一幕,他已经不知看过多少次了。不过……他放下手里的茶盏,看向面前的妇人,忙道:“大伯母,怎么了?” 面上随即闪过一丝浮于表面的紧张和急切。 妇人拿帕子擦了擦眼睛,片刻之后抬脸,红着一双美目望了过来:“承泽,你大伯母只是一想到奕儿这不成器的便……” 低低的呜咽声让原本温暖的屋堂陷入了一阵悲戚的氛围之中。 几个侍婢垂首默然,不敢多话。 “他若是像你这般,又何至于让老祖宗挑了旁人?” 谢承泽看着面前的妇人,道:“大伯母莫用担心,大堂兄是聪明的,待到将来懂事了自然就好了。”追书看 将来懂事了……嗯,他大堂兄早已三十而立了,不过在父母面前却仍然是不懂事的孩子。 “我也是这般想的。”妇人说着抬眸,看向面前的谢承泽,抓住了他的手,道,“只这一次,听闻大理寺的人明天都要来将奕儿带走了。承泽,你同你大堂兄自小一道长大,应当知晓奕儿再怎么不懂事也决计不会害人的。” 不会……害人。 漆黑的佛堂与里头四处走动的老鼠从眼前一闪而过。天亮时被撞开的佛堂大门,以及同一个妇人的呜咽声仍在耳边响起。 “承泽莫怕,你大堂兄顽皮了一些,伯母已经训斥过他了,下次不会了。” 谢承泽抬眼看向眼前拧着帕子拭泪的妇人,柔声道:“大伯母放心,承泽定然不会叫人冤枉了大堂兄的。” 听到这一句承诺,妇人这才松了口气,带着歉意看向他:“等这次奕儿回来,大伯母定然严加管教他……” “说什么严加管教的话!”有人重重的喝了一声自门外走了进来,解下身上的斗篷递给一旁的小厮。 来人五十上下的年岁,一身文人冠袍,蓄着长须,面容儒雅,只此时脸上的神情却同他儒雅的相貌不符。 横眉怒目,看起来十分震怒。 大伯父也来了。 谢承泽起身施礼。 “好孩子。”谢大老爷上前将他扶了起来,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欣慰之色,“同你大伯父还要这些虚礼作甚?” 谢承泽垂首道:“礼不可废。” “你同奕儿一起在我大房院里长大,在伯父眼里,同奕儿有什么差别?”谢大老爷重重的哼了一声,而后愤怒的一记拍在了桌子上,“我早就说过就当没有谢奕这个混账儿子,承泽便是咱们的儿子!” “做了这样的错事怎能轻饶?” “这混账东西真是气死我了!” 谢大夫人闻言当即低头垂泪,才释然的脸上不多时又泪流满面了,她掩面而泣:“可……可这混账东西怎的说也是咱们唯一的儿子啊!我不求他如何富贵,只求他至少性命无忧。” “不要说了,这等事不要在承泽面前说。他是大理寺的人,你要他因为奕儿的事受牵连不成?” “承泽,听你伯父一句话,不要去管他,便当你大堂兄已经死了。”谢大老爷说着拍了拍谢承泽的肩膀,正色道,“别管你大伯母的话,万万不能因为这混账东西连累了你的前程。” 这话听得谢大夫人浑身一颤,当即捂着嘴泣不成声了。 悲戚的哭泣声与一阵接一阵的叹气声此起彼伏,谢大老爷转头,擦了擦发红的眼圈。 谢承泽看着眼前这一幕,沉默了很久之后,终是垂首施了一礼,开口道:“大伯父大伯母放心,此事我必尽力而为。”说吧这句话,才转身向外走去。 身后谢大老爷的“让那混账去死”的怒喝声仍然时不时的传来。 走出门外的那一刻,他面上闪过一丝嘲讽。 …… …… 喝骂争吵声直到那道清瘦颀长的身影出了院子才停了下来。 谢大老爷仿佛突然失了力气一般跌坐在了椅子上,捂着胸口气道:“谢奕这混账东西,这次真是捅了大篓子了!” 方才语气里的愤怒并非作假,而是真的失望。 好好的长房嫡子,他若是成器,这整个谢家的小辈哪个能越过他去? 偏偏就是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还当真以为那点装模作样的小伎俩能骗过老太爷不成?若是当真骗得过去,奕儿入官场这件事也不会让老太爷至今都不肯开口。 “他若当真有承泽的本事,老太爷早将他带到膝下亲自教导了。”谢大老爷接过谢大夫人递来的茶一饮而尽,“可惜,有本事的不是亲生的,没本事的偏偏就是亲生的。”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埋怨谢大夫人:“你看看你,生出的什么个东西?” 这数落声听的谢大夫人一阵委屈,却不忘还口:“说的好似我一个人生的出来一般,” 这奕儿不是她和他一起生的?事已至此,还能埋怨她不成。 这种怪罪自然是无稽之谈。 “这个蠢货!”谢大老爷重重的冷哼一声,只是事情发生之后,早在私下里骂了不知多少回了,此时再骂下去也于事无补了。 “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躲过。”一想至此,谢大老爷便一阵头疼。 谢大夫人见状忙亲手为他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道:“承泽不是答应帮忙了吗?” “答应帮忙?”熟料谢大老爷闻言便是冷笑了一声,而后斜眼看她,道,“你也真是的,同样的法子用了那么多次,便是个傻子也知道不对劲了,更何况承泽又不傻。奕儿那混账威胁在前,你又啼哭关怀在后,打一棒给个甜枣用了多少年了,也不知道换换。” 谢大夫人闻言,不以为意道:“有用便是了。我知道他聪明,不过你我对他养育之恩这么多人都看在眼里,孝道大过天,他又能说什么?” “说什么?”谢大老爷冷哼道,“你还记得他先前应承你的是什么话?” 谢大夫人回忆了一番,道:“好似是什么不冤枉奕儿的话,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谢大老爷哼道,“他只说不冤枉奕儿,我问你若奕儿不是冤枉的呢?”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这件事,奕儿恐怕还真不是全然被冤枉的。 这话听的谢大夫人当场脸色大变:“他竟敢……?” 对比谢大夫人的难看脸色,谢大老爷却只是沉了沉脸,随即冷笑了起来:“毕竟在大理寺做事,老太爷将他安排在大理寺这个位置上,虽然暂时没有让他取代谢殊的意思,却也是极为看重的。经手什么便最怕沾上什么样的是非。就譬如收钱的账房最怕沾上贪图钱财这等事一样,因为一旦沾上就很难说清了。” “他在大理寺做事,经手的是案子,自然也最怕沾上案子的是非。”谢大老爷哼道,“我看他这一次就是不想管,若不是我想着事情不对,过来了,怕是就要让他这般糊弄过去了。” 还好他来,同夫人软硬兼施,叫谢承泽应了下来。 提到这一茬,谢大夫人忍不住瞥他道:“你方才说当奕儿已经死了,还说就当他就是咱们的儿子,我还当你说的是真的呢!” “怎会?”谢大老爷翻了翻眼皮,嗤笑了起来,“我若不这么说,他怎会松口帮我?你以为昔年刘备托孤武侯时为何要说刘禅若是不成器便你自己取而代之的话?这话一出,武侯又怎会取而代之?所以最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这话听得谢大夫人忍不住白眼:“成日里胡说八道的,此事外头可不是这么说的,而是赞刘备仁义。” “一事千人千面,你看他仁义,我看他却并非如此而已。”谢大老爷哂笑道,“史书名人的事不做考量,我只知道对咱们家这个承泽,这一套有用便是。” 纵然奕儿不是阿斗,承泽也不是武侯。他却也能叫承泽为奕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且,”谢大老爷手里的茶盏顿在了半空中,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当年的事……呵,我不怕他不听话。”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零四章 狱中相谈 一连多日的晴好彻底消融了山西路的风雪,日日暖阳高照,似乎也驱散了山西路的冷意。孩子也开始出去玩了。 裴卿卿拿着一只风筝从外头走了进来,看着解了斗篷,站在行馆中打拳的乔苒,只觉得这一刻颇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 乔小姐打的当然不是什么真刀真枪的真功夫,而是光有其形,却出拳迟缓的拳法。这种拳法她见的多了,在长安的时候,每回有哪家新的点心铺子开门,为占个好位子,她都会早起。 这等时候,途径路边或者巷子,又或者商铺前,便总能看到一两个打这样拳法的老人,美其名曰强身健体。 所以,私下里,她又管这个叫老头拳。呃,虽说有些不礼貌,可这却是她心目中最符合这种杂乱无章的拳法的称呼了。 眼下,乔小姐就在行馆里打老头拳。 见惯了她聪明睿智的样子,乍一见这样的乔小姐,委实让她有些难以反应过来。不过更让她无话可说的是她的身后,排排而站的张解和白郅钧,甚至角落里还有个周世林也拉着一张脸在跟着一起打拳。 这一刻,她的心情复杂的无以复加,仿佛看到了几十年之后,白发苍苍的乔小姐带着这三人在打老头拳强身健体。 这场面……真真叫人不忍直视。 张解她可以理解,毕竟对于他而言,乔小姐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陪陪乔小姐打拳有什么不可以?可白郅钧和周世林就…… 乔小姐不是习武之人,随便打打老头拳也就罢了,你们这一个两个身手不凡,整个大楚也说得上名号的将领就这样在乔小姐的带领下打老头拳? 这要是让满朝文武看到了……那真是…… 裴卿卿一张小脸拧的紧紧的,看着这几个打完老头拳后站定的人笑着向自己看来。 “谁惹我家卿卿不开心了?”乔小姐收了拳,向她走过来。 身后那几个人跟着打完拳也散开做自己的事了。 这些时日,虽然没什么事,可周世林要处理行馆上下的琐事,白郅钧和张解还在用炭笔涂画研究舆图。 只有她跟乔小姐是全然无所事事的。 无所事事到乔小姐在打老头拳强身健体,她自己给自己做了个风筝,在行馆正中的广场上放着玩。 裴卿卿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糖葫芦风筝抿了抿唇,道:“风筝挂到屋顶上了,拿下来的时候弄破了。” 玩不了了便回来了。 毕竟此时不是春风明媚之时,冬风猎猎的放风筝,风大吹的风筝乱跑这种事是不可避免的。 “其实我可以自己拿下来的。”看着破了口子的糖葫芦风筝,裴卿卿撇了撇嘴,小脸上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有人一定要帮我拿,然后弄破了。” 总是好心帮忙,又不能说什么,虽然于她而言并不需要。 风筝这种事自然只是小事,裴卿卿也没真的因为风筝刮破而闷闷不乐,毕竟,画糖葫芦的是她,做风筝骨的是那边那三位,乔苒看向一旁桌边的张解、白郅钧和周世林,笑着打趣道:“哦?那是谁帮的倒忙?” 比起风筝这种事,反而是女孩子皱着一张脸的模样更让人忍不住发笑。 裴卿卿把勾破了的糖葫芦风筝放到桌上,绷着一张小脸道:“不就是先前那个被挟持做人质的丫鬟?” 是水行吗?这个答案让乔苒有些意外。 “她帮你拿?” 裴卿卿点头,撇嘴道:“还扛了梯子过来一定要帮忙,我实在没办法也只能随她去了。” 乔苒沉默了下来,顿了顿,才道:“她不是一直寸步不离原小姐左右的吗?怎的还有工夫跑出来扛梯子帮你拿风筝?” “谁知道呢?”裴卿卿自己也觉得费解,“我也说她不跟着她家小姐,跑出来同我说话作甚?结果她道她家小姐体恤,她便出来了。” 原娇娇体恤水行……呃,这若是放在之前或许不会,不过在挟持之事发生之后,似乎听闻原娇娇便对水行换了态度,确实对她不错。 能让她出来随意走动也不是不可能。 思及此,乔苒便笑了,而后安慰裴卿卿:“那就心领了便是,左右也与你关系不大。” 裴卿卿嗯了一声,却仍然对着勾破的糖葫芦风筝皱眉,顿了顿,又道:“她见我放风筝,还问我是不是喜欢吃糖葫芦,下次买一支糖葫芦给我吃,这不是骗小孩子吗?” 她像这种一支糖葫芦就能被拐跑的孩子吗? 就一支也想让她走,怎么可能? “见我不理她,还说什么你很招人喜欢,连她都很是钦佩你,难怪我跟你这般要好。”裴卿卿撇了撇嘴,嘀咕,“什么乱七八糟的。” 乔苒有些惊讶:没想到水行居然连她都夸!当然,这不是她妄自菲薄什么的,她也自信自己有可取之处。只是思及原先在金陵见到水行那丫头时明着偏心原娇娇因此对她深恶痛绝的举动,再思及此时她说这种话,总觉得有些可笑。 没想到还当真有一日能从水行嘴里听到对她的夸赞。 这真是怎么看怎么一个奇怪。 显然,连裴卿卿也是这么想的。 女孩子拧着小脸,道:“我一听便知道她不安好心,想要从我这里套话,便什么都没说。” 乔苒笑着伸手摸了摸她头上的团子,道:“那就暂时莫用管她了,左右再过几日京城来的人就要到了。” 山西路的事情自从她直奏君前之后便同原娇娇没什么关系了。 这几日那边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就算这时候想套话也是无济于事了。 这件事可以暂时抛在脑后了,乔苒起身,捏了捏她皱成一团的小脸,拿起斗篷披在肩头向外走去:“风筝我晚些时候帮你补,眼下要去一趟大牢。” 麻脸被抓回来已经关了好些时日了,是时候过去看看了。火灭 …… “哎,我说秦大人,你抓进来的理由是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如麻脸这样的小人物,又生在山西路这等匪患猖獗之地,自然是早习惯了钻营,可似他这等脑袋不够聪明,本事也不够的小人物来讲,便是钻营也不过是勉强糊口度日罢了。不过至少他知道一点,虽然莫名其妙的被那个“温柔美丽”的乔小姐关起来了,但如现在这样能接触到秦大人这样的大人物的机会可不多见,需要好好把握。没准将来放出去了,还能凭着这交情被秦大人提携一把。便是提携不了,光这一个大牢呆过还是“邻居”的交情也足够他吹嘘了。 这几日这句话,他问了好多回了。 秦大人也从最早的石床枯坐会挪到牢门边的地上拿稻草一铺,席地而坐了。虽然,他知道这多半是秦大人被关的有些乏了,想听他在这边说说话而已。 至于秦大人自己,说话的时候很少。 “早上的南瓜饼你还有吗?”依旧听着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秦大人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而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我饿了。” 这话听得麻脸嘴角一抽:险些忘了,这位秦大人素日里说的最多的话,便是问他要吃的。至于是不是吃剩的,他并不在意,他只想吃而已。 看着眼前这位身形高大,却并不壮硕的秦大人,麻脸转身从石床上拿下碗里还放着的一个半的南瓜饼隔着牢门递了过去。 锁链声动,秦大人抬手接过盛着南瓜饼的碗,道了声谢,而后抓过去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麻脸看的一阵沉默:这秦大人胃口也忒大了点了。在这大牢里呆了这么些时日,麻脸也已经习惯了。虽说这大牢在干净整洁之上有所欠缺,但吃食上当真没得挑,早上除了南瓜饼之外还有一大碗粥,两个包子,一张油饼再加两个南瓜饼。便是他吃下都撑得慌,这秦大人才吃过多久,便又饿了? 狼吞虎咽的动作看起来确实是饿了。 吃完南瓜饼之后,秦大人将碗递了过来,道了声谢。 麻脸看着吃的干干净净半点不剩的空碗,嘴角再次抽了起来。不过,这等时候可不是感慨的时候,借着接碗的功夫,麻脸不忘再次开口:“秦大人,你……”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被关起来吗?”吃饱喝足的秦大人偏头向他望了过来,昨日官差帮人理了头发,不知是不是因为洗漱工整之后眼神没有那么锐利了,还是因为对于秦大人而言,他这等人委实不需要用这样的眼神注视。 总之,洗漱工整后的秦大人整个人看起来温和了不少。只是嘴角抿唇的细纹却无意间泄露了他素日里的严肃。 平日里看到的秦大人就是这样一个严肃的人。 听他破天荒的头一次反问自己这句话,麻脸一喜,忙道:“是啊,好端端的,大人你怎么被关起来了呢?” 而且关起来也没换囚服,依旧一身常服,也没什么人过来审问他,城里头眼下还不知道秦大人被关起来的消息吧!麻脸心道。至少如他这样的人还未听说这样的事情。 铁链声动,秦大人抬起了手,伸出牢门,指向两侧,淡淡开口道:“不止我一个啊,这山西路上下的官员哪个不关起来了?” 这句话的杀伤力委实太大,以至于麻脸惊呼了一声脱口而出:“怎会……”只是才出口两个字,余下的话便截然而止了。 说起来,确实已经好些时候没有看到那些大人们露面了,当然,很多事情其实根本不需要大人露面,底下的官差就能核对身份做完。 所以,怎么不会? 麻脸此时只觉的一阵后怕,本能的拍着自己的胸口,深吸了一口气,感慨道:“这乔大人也太任性了!” 连山西路大半的官员都抓了,这乔大人不是任性还能是什么? “什么乔大人?”对面的秦大人却抬了抬眼皮,出声道,“是大督护抓的我们。” 啊?不是“温柔美丽”做的,是别人?麻脸脸皮一颤:这京城来的官员都是如此任性的吗?一言不合就抓人? “我们是不一样的。”秦大人淡淡的说完这一句收回了目光。 麻脸脸皮颤的更厉害了:是说他不配被大督护抓吗?所以不一样? 当然,这也只是他自己的纠结,秦大人根本没有在意自己无意一句话会让他听的辗转反侧。 由着他在那里纠结,秦大人也没有管他,自己依旧坐在蒲团上打坐,摸着肚子等中午放饭。 自从关进来之后便是起床、吃饭、等饭、再吃饭、然后睡觉,每一日周而复始,从来不变。 纠结了许久也不见人安慰的麻脸也直到此时才又一次从纠结中回过神来,见对面的将卫官大人安静坐着,他想了想,忍不住又道:“那这件事你们可曾同钱大人说了?他不能将你们放出来吗?” 这整个山西路最大的官员就是府尹钱大人了吧!麻脸想到那个瞧起来便是个暴脾气的钱大人,觉得如钱大人这样的人不是个轻易妥协之人。 早些年,钱大人刚来不久,便以雷霆手段带兵扫过一次周围的山脉,那一次据说是一举缴获了当地最大的匪寨,连那悍匪老大的首级都被悬挂在城头示众过。 凶得很,不好惹。这便是如麻脸这样的普通小民对那位钱大人的印象了。 山西路上下这么多官员被关起来,钱大人就没有什么表示吗?麻脸觉得不可能。 不知是不是那一个半的南瓜饼起了作用,今日的秦大人破天荒的理会了他:“钱大人先前也被抓了。” 这话听得麻脸一惊,连手里的碗都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不是吧,连钱大人都…… 不过秦大人显然没有给他半点消化的时间,连停都不停一下,接着说道:“不过后来借病挟持人质逃了出去,眼下正被通缉呢!” 一府府尹被通缉,麻脸一时早已忘了去收拾摔在地上的碗筷这等事,只是张着嘴巴愣在了原地。 他娘的他们山西路上下还真是人才,从上到下官员一同被抓进了大牢也就罢了,府尹还带头挟持人质逃了狱。 偏偏那么多官员多日不露面,外面的百姓也丝毫察觉不到什么异样。 麻脸伸手拿袖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冷汗:他这样的能安安稳稳的在山西路长到那么大的还真是不容易啊! “你们聊得挺开心啊!”一道声音便在这时响了起来。 麻脸脸色大变:这阴阳怪气的声音化成灰他都听的出来。 不是“温柔美丽”又是哪个?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零五章 旧事 他委实是不明白这种漂亮的女孩子是怎么长成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的? 这一刻,他当真生出了一种“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之感。 山西路大牢里并不敞亮,除了每隔几间牢房墙上插着的火把之外就没有别的亮光了,大抵也是嫌这牢里昏暗,进来的女孩子手里还提着一盏灯笼。 麻脸撇过头去,看向从走道尽头走出来的女孩子。 一身白衣红裙,红色斗篷上坠着的毛绒小球外加足上的鹿皮小靴,仿佛她人一出现,让整个昏暗的大牢都亮了不少。 远远走来,仿佛画里走出来的女孩子一般。他没读过多少书,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等眼前突然一亮的感觉,如同画里走出来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形容了。 光看她的外表,当真是……当真是想不到这居然是个这样的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麻脸拭了拭额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的一头冷汗,正想说话,便听对面不知是不是今日南瓜饼吃多了,饱了撑着没事做的秦大人“咦”了一声,开口了。 “你是被她抓进来的吗?”秦大人睁眼往突然出现在大牢里的女孩子身上望去,顿了顿,复又转头看向麻脸,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道,“我们真是不一样的,抓我们的是大督护,这位乔大人只是大理寺的女官。” 麻脸牙酸的更厉害了,总觉得似乎又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先前的嘲讽,这一刻,不由埋怨的瞥向提着灯笼走过来,好整以暇看着他二人的乔苒。 这么坏也不晓得努力努力,怎的这年纪官职都比不上大督护……哦,不对,这年纪,官职比得上大督护才怪了。 一个普普通通的大理寺女官才是正常的。 眼下正常的大理寺女官乔大人低头看了他们片刻,便蹲了下来,先向他看来。 麻脸被她看的心头一颤,忙道:“乔小姐,不,乔大人,您就高抬贵手,放了我吧!我什么都没做,就是帮着传个话而已。” 女孩子只朝他笑了笑,没有立刻回他,盯着他看了片刻之后复又转头看向一旁那个秦大人,而后出声道:“秦将卫官。” 那位秦大人抬眼,目光望来,也不复第一次见到时的锐利,整个人看起来安静又老实,他点头喊了声“乔大人”。 “我眼下没什么事做,”女孩子朝他笑了笑,道,“所以想来找这个麻脸同我说说这山西路的事。” 秦大人脸上神情木然,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这句话,只是闭上了眼睛,依旧坐在稻草上打坐。 乔苒这才转头看向才被她吓了一跳的麻脸,道:“你说说这山西路的事……” 麻脸抓着手里的牢门,看着女孩子,道:“先前不是说过了……” 这话一出,便见女孩子板着脸道:“先前我特意遣人问过了,你引路一回十个铜板,却拿了我十两银子,如此欺人太甚真是过分。” 麻脸听的嘴角直抽,对着女孩子一本正经的脸色,忍不住道:“所以,我……我不是被您给关起来了?” 这是故意坑他吧!麻脸有些愤怒。 “你不是想出去吗?”女孩子只笑了笑,显然并不在意他的愤怒,眼眸微抬,提着灯笼的手在手里晃了晃,道,“要不给钱……” 听到这一句,麻脸脸色更难看了:“钱不是被你们……” “收走了”三个字还未来得及出口,便听女孩子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要不就跟我说故事,我喜欢听说书,一场说书给十个铜板,就按着这个来,你说,”女孩子说着将灯笼放在一边,笑看着他,道,“我听。” 那双漂亮的眼睛望过来的眼神变得幽深了起来。 “说得好有赏。”女孩子幽幽道。 原本苦着脸的麻脸突然一个激灵,脑中仿佛一下子闪过什么似的,茅塞顿开。 这位“温柔美丽”为什么要抓他?是因为他为那个被美色冲昏了头的年轻人带话的事吗?他不是很肯定,不过思来想去,被抓那一日似乎也只说了这一件事。 而之所以会被那个年轻人叫住,又为那个年轻人带话……难道是看他天赋异禀,特意挑中的他?别逗了,能是这样才怪了。 是……是因为前一段时日为两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引路的事情。 一方是两个中年男人,一方是一个女孩子,两方唯一一样的地方就是带了好些个护卫。 他先前在女孩子面前说什么了?好似那两个男人问了他好些话,乱七八糟的,他也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难道是想问这个事情? 认真回想了半天,确定只有这件事有可能之后,麻脸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忙道:“好,好,我说。” 那天那个文士一般的中年男人好似问了好些东西,他拍了拍脑袋,整理着措辞:“地物志上那些修书的文人老爷几乎逢一个地方都要夸一句物华天宝,你找来各地地物志来看看,若是没有物华天宝这个词,我麻脸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麻脸说着不屑的撇了撇嘴,“事实上,我们山西路贫瘠的很,原本若是没有悍匪,靠着走南闯北的行商倒也能赚些钱财,有了悍匪之后,行商不敢走了。因为走了也是便宜了悍匪,反叫我们百姓越来越苦了,也就靠着那一亩三分地过过苦日子。” 这么说是因为那个文士老爷东问西问的,问了好多百姓营生的事情。他记得自己当时脱口而出抱怨了很多,虽然不记得具体说了什么,但思来想去也就这些事情。 “山西路的土地贫瘠,种的菜也不过是收获平平,山里头野味也不多,倒是吃人的虎狼不少,当然最凶狠的虎狼还是那些寨子里的悍匪了。” “哦,对了,几年前,钱大人上任之后帮忙剿匪,亲自带队往山上剿匪,这件事秦大人应该更清楚,”说着说着,便绕到了对面的秦大人身上,麻脸吞了口唾沫,瞟了眼女孩子脸上的神情,见她听的认真,便继续说了下去,“当年摘下匪首脑袋的可是秦大人,那匪首的首级在城头挂了好些天才放下来的呢!” 虽说是在跟麻脸说话,不过乔苒的注意力却自始至终没有从秦束身上离开。在麻脸提到“悍匪”时,坐在稻草堆上打坐的秦束便已经睁开了眼睛。 这件事最清楚的确实是他,因为是他亲手摘下的匪首的首级,悬挂在城头之上。 这本是一件可怖的事情,不过百姓多年来对于悍匪的仇视以至于大家虽然惧怕,却仍然有不少百姓跑来围观,甚至大声叫好。 其间还有不少家中亲眷因匪患丧命的跑过来痛哭。 那个时候,也是冬天,不过不同于此时的暖阳高照,而是大雪天,染着血迹的头颅悬挂在城门上,在城墙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印。 有些刺目,秦束垂眸。 那时候全城百姓欢呼雀跃,甚至还有不少人家里点起了逢年过节才舍得点的鞭炮高兴庆祝。 所有人都以为困扰山西路许久的匪患要除了,只是之后的事情告诉他们,这只是一个开始。 秦束蹙了蹙眉,想到了另一个经手此事之人,他的上峰钱大人。 新官上任三把火,钱大人五年前被调来山西路时是被陛下寄予厚望的,毕竟武将出身,后又投笔从戎,钱大人可谓真正的文武双全,此前地方有小规模的群体作恶之事都被他解决了不知几回了。 即便面对的是难以根除的悍匪,钱大人在上任之初也是做了要一举剿灭悍匪的决心的,而彼时机缘巧合之下,他们救了一个曾经的悍匪。 人所求不外乎钱、权与色。那个被砍断了四肢,惨不忍睹的悍匪是因为色。因为一个女人与昔日的悍匪兄弟为敌,结果自然是寡不敌众,下场极惨。 不过悍匪大意的是那个悍匪还没有死,没有死绝,落到如此下场自然要报复。他自己不过只剩一口气了,但却可以假他人之手。 譬如当时新官上任的钱大人。这位曾经匪寨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对昔日的悍匪兄弟自然最是了解。 而后,就是他们百般求证与试探,确认此人所言无误之后,请朝廷增兵,而后将山西路环山的悍匪几乎屠尽。 匪首也被当场擒获而后死于刀下。 彼时他们意气风发,以为将一举解决困扰山西路多年的顽疾,只是…… “匪首已经死了,不过总也有漏网之鱼。”秦束淡淡出声了,抬眸看向眼前这个外表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当然不可能像外表表现出的那般人畜无害,她方才一直在注意自己,显然同这麻脸说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些事情既然被提起了,只要查,总能查到一些的,他也不介意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毕竟,多年看人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看起来无害的女孩子比起周世林来,才是真正做决定的那个人。 “是啊,匪患没有除,而且更厉害了。”麻脸点头跟着应和道,“虽然没有先前出现的那般勤快了,不过一旦出现,便连根头发都不会给人留下……” 原先的悍匪有时也只打劫了钱财,将人放了回来,又或者还会留个报信的,但那之后的悍匪打劫真是能劫的“精光”。 人一碰上悍匪,那就是彻底“没了”,连个尸首都看不到的。 提及此麻脸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瞟向淡淡出声的秦束道:“而且还都是晚上出来,有人曾看到过,说那群悍匪蒙了面,看不清相貌,连人带东西,一个不留的带走了。” 不过钱大人不是个好脾气的,当场放话能剿一次就能剿第二次,定要让山西路无匪。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自然也没有哪个胆子大的跑到钱大人身边捅这件丢面子的事。 “不过我等入夜之后一般而言是不会随意出城的,怕就怕万一再碰上那些悍匪跑出来,当然,这种事很少,一般碰不上。不过碰上了,人就没了。”麻脸感慨不已,“所以匪患还是没有除啊!只是因着钱大人这一遭不敢明着来了。” 乔苒听罢,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所以,钱大人上任之后,匪患便没有那般猖獗了,这一点与之前三任离奇死亡的府尹有些不同。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倒更属意前面三任都是死在原本的悍匪手中,譬如首级被取悬挂城门那个,而之后钱大人遇到的悍匪应当不是与之前同一拨了,难怪与此不同。 这也是解释的通的,只是在不知消息的外来官员看起来,这前后的变化会让钱大人身陷勾结匪患之嫌。 “乔大人,”坐在稻草上的秦束此时再次出声了,他看向乔苒,道,“你若是想从我这里打听到什么消息怕是要叫你失望了,我知道的并不多,多数时候都是钱大人令下,我负责带兵执行而已。” “除了那一次剿匪,之后山西路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剿匪之事,我除了日常在城中巡逻驻守,偶尔训练一下官兵之外,便没做什么事情了。”秦束道,“还有,那次剿匪的漏网之鱼便是那个匪首的独子,只是他一人,便是想报仇,在短短不到五天时间内再度纠集那么多人马,委实很是奇怪,而且这前后两拨人变化太大了。” “所以,秦将卫官的意思是这两拨人不是同一拨?”乔苒反问。 秦束点头:“或许吧!我不大清楚。此事钱大人应当知晓的更多,不过他并未同我等提过此事。” “险山出悍匪有什么奇怪的?”一旁的麻脸听的既兴奋又激动,不知是不是太过高兴往后有了新的谈资以至于听入了迷,脱口而出,“端了一个寨子,自然又来一个寨子呗!这山在这里,悍匪就不会走,除非把山移平了,否则这个匪患是解决不了的。” 才说完,察觉到那边两个没出声,只皆齐齐看着他,麻脸的兴奋顿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往角落里挪了挪。 这两个自己说话不避着他,怪他吗?不会因为他听到了这些想要灭口吧! 这副惊慌的样子看的女孩子轻笑了一声,没有训斥他,只是突地开口问了他一句有些突兀的话:“那这些年你在城里可曾听过什么事?譬如闹鬼的?” 闹……闹鬼的?麻脸吓的脸色一白,她问闹鬼作甚?难道还要抓鬼不成? 要真“温柔美丽”会不怕鬼吗?瞧着这没有半点惧色坦然的样子,都快赶上那边面色凝重的秦大人了。 麻脸腹诽了一番,心中一动:不过,说到闹鬼,倒还真的有,还恰恰与悍匪有关。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零六章 传言 不过她怎么突然这么问?麻脸有些费解。 只是在身边这两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实在是不敢问。 “闹鬼的传言?”他还不曾开口,对面的秦大人就已经开口了,他向女孩子看了过去,淡淡点头道,“有过啊!剿匪之后,匪患再度重来,比起先时更凶,便有人传是先前剿灭的悍匪阴魂不散,想要钱大人偿命。” 这种事对于一个一府长官来说自然是莫大的挑衅,是以钱大人当即便出面喝止了这种谣言,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厉声喝道:“便是活着我都不怕,还怕他死了?真要是恶灵索命,我自上报阴阳司请人来镇压恶灵!” 这件事之后的结果其实可以预料,因为阴阳司并没有来山西路镇压恶灵,自然也就不是什么恶灵索命之说,而放话的钱大人至今仍然无事,足可证明并不是恶灵之说。 所以这种谣言不攻自破。 秦束说话时语气淡淡,不过目光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眼前这个女孩子。 见女孩子先是惊讶,而后竟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一向无甚表情的他面对女孩子这样的神情时,也不由多了几分不解:“乔大人怎会突然想到鬼神之说?” 女孩子笑了笑,并没有立刻回他,而是又一次转头问麻脸:“你方才脸色那么难看,是想到什么了吗?虽是谣传想必也不是空穴来风吧!” 她要问的当然不是秦大人已经开口提过的事,而是别的。麻脸心知肚明。 “这事最初传出来是李狗子。”麻脸说道。 他是做引路客生意的,每回听到什么猎奇勾人兴趣的事都要打听,像“恶灵”这种既叫人害怕勾的人忍不住一探究竟的事自然也是他要打听的首要之事。为的是招来更多的行商,好多赚些口水钱。 而李狗子这个人显然不是其中的重点,不说身边这两人,便是他也没多少兴趣。 “是个叉粪的,背个箩筐经常三更半夜去城外叉粪卖给种地的。”唯恐这两个瞧起来不是贫苦百姓出生的大人不懂李狗子做的行当,麻脸特意解释了一句,而后又道,“这人整日臭熏熏的,素日里旁人也懒得理他,唯恐被熏到。” “最初看见这个事的是李狗子,可不是那些个没事做的妇人闲汉。”麻脸说道。 没事可做的妇人闲汉是一张嘴能传事,可这么离奇的事总要有个源头,说的最起劲的这些人并不是最初看见这件事的人。 “我也不过为了几个谈资好多拉几个行商,便亲自去找了一回李狗子。”麻脸说着,忍不住啧了啧嘴,瞥向乔苒,“乔大人,您可真是问对人了。李狗子两年前叉粪被牛踢了一脚,送去医馆时已经不行了,当天晚上便走了。所以眼下这件事除了我,没有人更清楚了。” 提到只他一人清楚的事情,麻脸忍不住得意。 女孩子笑着“哦”了一声,脸上没有惊喜,也没有别的什么情绪,只看着他道:“你继续说吧!” 她笃定麻脸知道什么事是因为黎兆想尽办法的将人送到她的手中,比起早他们数月而来,又在近山西路之前离奇失踪,之后又突然出现的人,黎兆应当知道不少。 至少,在她看来,黎兆不会无缘无故的失踪那么久。 “那一日正好有商队经过山西路,李狗子贪着商队里那些马粪,唯恐被人抢了,便远远跟在那一队商队之后悄悄跟着出了城。”这年头做什么生意不要抢?就连叉粪也一样。 听到这里,女孩子眉一挑,道:“那个商队是不是后来也被悍匪劫了个精光?” 毕竟第二拨悍匪的特点就是要么不劫,要劫就连人带货劫个精光。 麻脸点头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是啊!不过李狗子运气好,怕被发现,便没有离商队太近,恰巧看到了那一幕。” “听说那群人看穿着确实是悍匪无疑,可脸色却也面白如烛火铺里的黄纸,眼睛一圈乌黑,嘴巴上仿佛涂了血,和纸扎铺里画的纸人似的。”麻脸说道,“那李狗子当场被吓的魂飞魄散,一下子滚到了一旁的草丛里,人害怕的颤颤一时连动都动不得,双眼紧闭,看都不敢看。只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那队行商中有人叫喊,觉得古怪便再次睁了眼,而后便看着那群纸人似的人把那一队行商连人带货一起驱着带回了山上。他道那一队行商也是古怪,商队里那么多人,总有人说话抱怨的,先前还能听到跟车的护卫抱怨纷纷的,也不知他闭眼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想想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那商队里的人同马仿佛失了魂一般,连人带畜生都乖觉的不得了,跟着那群纸人似的人走了,之后再也没见过了。” “他回来之后便大病了一场,待到病好了想同人说此事时,钱大人已经当面喝止不准乱传谣言了。”麻脸说道,“自那以后,李狗子也不敢乱说了,只晚上再也没出过城。若不是为了叉粪讨生活,又何至于去尾随那老牛被踢了一脚送了命?” 说到这里,他不由有些感慨:晚上出城怕遇见那群“恶灵”,不出城却也还是送了命,真叫人唏嘘。 “不对。”有人出声道。 “怎么不对?”还未去想是谁说的这句话,麻脸本能的脱口而出,看向面前的女孩子,拍着胸脯笃定道,“这件事是李狗子亲口对我说的,岂会有假?” 话音落下,见女孩子偏了偏头,看向另一侧,他才回过神来,那一声“不对”是个男人的声音,所以说话的是秦大人。 秦大人说不对? 麻脸有些愕然。 对面坐在稻草上的秦束也在此时将目光重新落到了他的身上,眉头微拧,似乎有些费解与茫然:“你说的为何与我知道的不一样?” 这倒有趣了。女孩子笑看着这二人:果然让这两个人做一回狱友是明智的。 百姓所知与官员所知似乎不同啊! “我知晓的闹鬼是有人曾在城中看到过匪首,而且还是青天白日之下,所以传出的谣言。”秦束说道,“匪首的首级就悬挂在城门上,所以他的长相几乎可说是全城皆知。只是那之后不久便有人看到匪首又重新出现在了城中,看到的还不止一人,我所知的闹鬼之事是那件事。” 女孩子听罢轻哂:“如此看来,漏网之鱼的匪首独子长相倒是肖似匪首。” 秦束点头:“不错,事情发生之后,我同钱大人便猜到了百姓看到的摘了脑袋的匪首是谁了,所以肯笃定这不是闹鬼。” 既然笃定不是闹鬼,似这等恶灵索命的传言自然不能让它闹下去,这也就有了钱大人之后众目睽睽之下呵斥的举动。 “怎会?”麻脸似乎听的惊了一惊,奇道,“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李狗子,从李狗子那里听来的却不是这个啊!” 一样的闹鬼,两人所知的却不是同一件事。 “这就对了,”女孩子点头道,“别忘了,李狗子回来之后便吓病了,待到病好还不待大肆传开之后,钱大人便已经明令禁止乱传鬼怪谣言了,这说明官员以为的鬼怪与真正被恶鬼吓到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但不管是官员,还是真正亲眼见过此事的李狗子却又都将此事误以为同一件,再加上钱大人手段雷霆,没有人敢再传此事,这个误会便一直没有解开。”乔苒说到这里,不由一顿。 也不知道黎兆是怎么把麻脸这么重要的人证找到的,此举倒真是省了她不少力气。平心而论,若黎兆未出事,山西路的事情或许还真能在他手中解决也说不准。 那样的话,她倒也没有机会走这一趟山西路了。 秦束拧眉,大抵也是头一回发现其中竟有这样的误会,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就是真的有鬼?”麻脸惊呼了一声,整个人忙往墙角里缩去,“李狗子看到的是真的,真有恶灵索命?” “不是恶灵也不是鬼,是人。”乔苒淡淡的瞟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 被周世林关押看管起来的那些个染了病的官兵就是最好的证据。 面白如黄纸,青黑眼圈与血唇,这不正是那些个染了病的官兵吗?传的神乎其神,但答案并没有那么难。 当然,也不简单。 譬如,这个病是如何沾染上的,真正动手的人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让这么多人,不,不止人,是连人带畜生一起乖乖听话的。 李狗子说只闭眼了一会儿,其间没有任何声响,整个商队原本好端端的人却突然仿佛失了魂一般。 这病来的莫名其妙,就像最初那一队莫名其妙的病的官兵一般。 “怎么可能?”麻脸显然无法用正常的想法去解释李狗子的事情了,惊道,“若不是鬼,怎能让那么多人都失了魂……” 乔苒打断他:“既然是鬼,怎会连李狗子就在一旁偷看都发觉不了?鬼怪不是应当什么都知道的吗?” 麻脸听的一阵默然。 这解释……似乎也有些道理。 “许是整日叉粪叉粪的,身上臭的连鬼见了都嫌臭。”只是虽然心里是信了,但麻脸嘴上却还是忍不住辩驳。 熟料这话说罢,便见女孩子笑看了他一眼,没有阴阳怪气的喝骂也没有训斥什么的,只是笑道:“我发现你还挺有趣的。” 这麻脸话多,想一出是一出,偏偏这无意间的话倒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山西路以往的悍匪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所以被称为‘匪’。可这如今的‘匪’只在城外出没,一旦出现便连根头发丝都不存在,这样行踪诡异的一群人被称为匪却无人质疑,你道是为什么?” 是在问他吗?对上女孩子看着自己的目光,麻脸突地有种幼时被长辈点名问话的错觉,人也不由自主的直了直身子,而后脱口而出:“因为山西路本就匪患猖獗。” 在山西路作恶的不是匪是什么?只要一出事,自然十有八九都会想到是匪患。 “是也不是。”女孩子笑了笑,又偏头看向一旁神情凝重的秦束,而后开口了,“是因为这次的匪下手之人皆是过往的商队,无一例外,是也不是?” 秦束抬眼,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你怎会知晓?” 虽说眼下山西路大半官员被抓,山西路府衙的库房也由周世林接手了。可即便是山西路府衙的库房卷宗她都拆开看过,除了寥寥几个同地方官府有关系的商队上书请求山西路府衙协助彻查,得以入库写入卷宗之外,更多的失踪商队消息并没有记入过卷宗。 可她说的是“无一例外”,尤其在说“无一例外”之事,还特意加重了语气,显然十分笃定。 这些,除了他与钱大人之外,是不可能知晓的,毕竟是未入卷宗的事情,查是不可能查到的。钱大人眼下在逃,更不可能对她说出此事。而他也从来不曾对外提过,她又是如何知晓的? “因为从卷宗上看,山西路的悍匪这些年做的案子并不多,有时候一年也不过一两次,这样的打家劫舍之事,说的难听些,便是天子脚下,治安甚好的长安城都比这个要多得多,可这些年山西路匪名在外愈发猖獗,这不可能是山西路自己传的,必是过路行商所传,足可见遭殃的多是各地的商队。”女孩子说着,顿了一顿,又道,“还有,明明近在咫尺,一个叉粪的老汉按理说也不过一伸手的事情,从这些人所过之处雁过拔毛来看,这些人不挑的,只要是个人都会带走。那为什么一整个商队的人都被带走了,唯独李狗子没事?” 这当然不可能是因为麻脸说的李狗子臭的连鬼都嫌弃。 秦束道:“乔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此事还不好说。”女孩子摇了摇头。 是吗?秦束默然:他没有去过京城,也没见过大理寺,不过大理寺声名在外,听闻里头的官员个个擅长抽丝剥茧,探查奇案,洞察人心。这个被陛下派来的女孩子还是里头年纪最小的一个。 能在大理寺脱颖而出,还年纪如此之小的,必然不是普通人,甚至正是因为年纪小,资历不够,若不是才能出众到忽略年纪资历,根本不会被陛下委以重任。 这一刻,他有种预感:她似乎不过从他与麻脸的话中便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大理寺的官员竟如此厉害吗? 而女孩子起身的动作也代表了这一趟与他和对面那个麻脸的闲聊,她并非空手而归,至少已经发现了一些东西。 “我还有些事情,改日再来同你们说话吧!”起身的女孩子掸了掸衣袍上的尘土,拿起手上的灯笼,转身欲走,不过临走时又回头道:“秦将卫官若是吃不饱,同官差说一声便是,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啊!” 说罢便提着灯笼施施然的走了。 不知是少了那只灯笼还是少了那个人,这一走,大牢里仿佛也暗了不少,让人怪不习惯的。 缩在墙角的麻脸抓了抓头发,忍不住对秦束道:“秦大人,没想到这乔大人倒还挺体恤人的啊!”只除了喜欢乱抓人和阴阳怪气的不太好,其他似乎还挺好的。 毕竟这牢饭可比他自己的饭菜好的多了。 这样的感慨秦束并未听在耳中,只目光微闪:她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是什么意思? 是要他去做什么事情吗?看着自己手上的铁链,他这样的嫌犯……秦束摇了摇头。 许是他多想了吧!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零七章 桥通 甄仕远坐在椅子里,手里拿着一张废旧的文书正在脸前扇着,明明是风雪交加的大冬天,他却一脸的汗,手里也扇的更厉害了。 “什么事啊?”看着从门口走进来的徐和修,甄仕远道。 徐和修去周口驿站查那个小厮的死因,查出当晚便飞鸽传书于他透露了口风,杀人的刀很重要,但谁用的这把刀更重要。 比起一览无余,几乎没有做任何掩饰的杀人手法,显然找出杀人的理由才是重中之重,眼下最大的嫌犯就关在大理寺大牢。 只是眼下仅凭一份口供,而且还是一个死去的人证的口供并不足以证实那位谢家公子的嫌疑。大家觉得巧合,怀疑是一回事,没有确切的证据是另一回事。 无证之罪通常很难真正定罪。 眼下他手里头的两个案子还真是一个小厮引发的血案,一个赵大人身边那个,叫什么来着,他连名字都还未记住,还有一个是死在骊山的坤至。 这两个小厮生前倒是普普通通,许是从大家面前经过,大家都未必会多看一眼,可偏偏就是这样两个普普通通的小厮,一死却引来了整个长安城的目光。 眼下风雪这般大,大多数人也懒得出门呆在家中,说的难听些,正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时候。这几日,大理寺的官差已经听到好几个茶楼说书先生说出来的“故事”了、 三人成虎,再让他们说下去,编排乱七八糟的罪犯,怕是都快惊动陛下了。 就是这等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徐和修回来了,他当然不厌恶徐和修的回来,甚至还挺喜欢这个后生的。不过,对于他回来也没抱什么惊喜,毕竟事情的结果已经知晓了。 真正让他大冬天拿着文书猛扇的是徐和修进门前的一句话。 “山西路……” 山西路!听到这三个字,甄仕远便是心头一跳:我天,这个时候她不会又要关照他们这些留在京城的上峰与同僚了? 远在山西路正要吃饭的女孩子打了个喷嚏,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周围,没有第二个喷嚏,许只是呛到了,于是继续吃饭了。 带着笑意走进来的徐和修一点也没察觉自己一张口的三个字让甄仕远大冬天的汗流浃背,只笑道:“听闻京城派去的人今儿就要到山西路了,准备连夜将原小姐带回京城,她还真是厉害,如此一去便清场的架势倒颇有几分旁人莫要随意踏足她领域的架势。” 原来是这个事,甄仕远拿着文书猛扇的手停了下来,人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末了,将文书扔在桌上,才给了他一记白眼,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说到底还不是查案这种事阿猫阿狗都能试一试,没有门槛?你看看治病那种事,便不需要清场,旁人也不敢随意踏足。” 毕竟查案推理你自推自的,若不是大理寺或者被陛下叫去办事什么的,便是推理错了也不过被人笑话一番而已,可治病治死了人那是要偿命的。 看她平日里沉稳老成的样子没想到遇到这等事却还是个孩子,竟还玩起了清场那一套。 不过,即便是如孩子一般清场,能说动陛下听她的,也不是一件易事。 这个人,作为下属他是很喜欢的,如果不是那么喜欢“关照”他们这些同个衙门的上峰外加同僚就更好了。 这话说的徐和修哈哈大笑,倒也并不在意,只自己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看着这些越来越随意的下属,甄仕远眉头一跳:……算了,还是做个体恤下属的好上峰吧! “那个小厮的死没有什么异议。”徐和修道。 虽然事情很简单,飞鸽传书都能解释的清,但当面同上峰说一番这种事还是必不可少的。 “这个案子的关键在于谁要灭他的口。” 甄仕远抬眉:“我觉得这个小厮能从山西路被她放出来定是已经将他的口供问全了,灭不灭口按理说应当不重要了。” “可人还是死了。”徐和修脸上嬉笑的神情渐渐淡了下去,凝了神色,“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为什么还要杀人?难道……手痒?” 这话一出,毫不意外的再得了甄仕远一个白眼。 “要真如此那还真是闲得慌。”甄仕远道,“那人证就算活着,谢奕想脱罪也完全可以指证这小厮同他有过节,蓄意诬陷,这件事里头,谢奕……似乎没有必要这么做。” 徐和修点头:“我回来的路上也一直在想,总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以我多年与谢家这位志大才疏的大公子相识的经验看来,这位谢家大公子不是什么好人。” 要真是个好的,谢太尉早就提他入仕了。 甄仕远闻言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你的意思是这谢奕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也有可能杀人?” “我没有这般说,大人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徐和修却连忙摇头否认,而后咳了一声,正色道,“办案还是要讲究证据的。” 不能因为这人不是什么好人就说他杀了人。 甄仕远嗯了一声,淡淡道:“你明白就好,这个案子交到你手中,你便不要因为与谢家的情谊和对这个谢奕的喜恶来定夺,要像有些人那样,办起案来没有私心……” “六亲不认?”徐和修哈哈笑了起来,道,“大人你说的有些人是说乔大人吧!” “不是六亲不认,是公正无私。”甄仕远改口纠正他的措辞,对于他口中的“有些人”却没有否认。 这话让徐和修笑的更开心了,眼下案子一头雾水,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时候,不过提起乔大人,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笑,尤其眼前的甄仕远提起那个女孩子时纠结复杂的神情更令人忍俊不禁。 正笑着,唐中元从外头走了进来,施了一礼,便对甄仕远道:“大人,联桥修好了。” 从事发到现在快一个月了,匠作监日夜不停的在联桥动作,终于将桥修好了。 甄仕远和徐和修闻言同时眼睛一亮,激动起身。 “当真?” 这一句话几乎异口同声的问了出来。 对于面前这两人的激动,唐中元的神情却有些微妙,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样的古怪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两人忽地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可是发生什么事了?”甄仕远当即绕过桌案走了过来。 唐中元点了点头道:“阙楼里……” 只说了三个字,却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唐中元并不是一个嘴碎话多之人,可该说话时也不会沉默,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沉默看的两人心头狂跳不已。 “好了,你莫说了,本官要亲自去看一看。”甄仕远说着就顺手拿起搭在一旁屏风上的斗篷准备出门。 徐和修也忙跟了上去。 唐中元却朝他望了过来,再次出声了:“徐大人,陛下有令,除了甄大人之外,旁人没有陛下的圣命,谁也不得靠近阙楼。” 这话说的徐和修当即脸色一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需要唐中元回答,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联桥通了,却未听说什么阙楼中人的消息,反而是陛下下了禁令不得靠近,必然是楼中发生了很是令人震惊的大事。 “是阙楼里的人出事了?”顿了一顿,徐和修脱口而出。 这也不需要唐中元回答了,答案一样是肯定的。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对上徐和修的质问,唐中元摇了摇头,道:“我们并不知晓。” 桥是在快天亮时修好的,当时除了他们这些值夜守着的官差之外,只有两个带着工具去修最后一步联桥的匠作监工匠看到了。 “不过虽然当时是两人,但真正进去的只有一个人,”唐中元道,“是董大监。” 这次修联桥的事情是董大监亲自带着匠作监的人过来的,被困于联桥中的又有不少出生权贵之后,族中子弟被困阙楼将将一个月之久,自然少不得权贵的施压。 所以董大监很多时候为了抢时间都是亲自动手的。 这最后一步也是如此。 不过,也侥幸因此成了见到阙楼情形的唯一一人。 当时的情形也是不少官差和工匠亲眼见到的。 留在外的工匠站在桥边等候,董大监亲自进去,而后只听一声惊呼,未过多久,董大监便狼狈的跑了出来,神情慌乱。 那个平日借手艺闻名于世却脾气暴躁的匠作监大监几乎是以一种众人从未见过的姿态“连滚带爬”的跑出来的,所以外头的人并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而待到留在外的工匠上前搀扶董大监时,董大监却惊呼着带着他冲上了联桥,而后一路冲回了观雪台。 待到冲回观雪台之后,对上这样惊慌失措的董大监,众人自然上前搀扶安慰,等到董大监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来,却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而后郑重道他这就进宫面见陛下,谁也不得随意靠近观雪台。 当时在场的不仅有匠作监的工匠,还有来自各部衙门的官差。 原本众人来自同一个衙门,待到董大监急着进宫面圣走后兴许还会有人去看一看,可那时各部衙门的人都在盯着,唯恐被人揪了把柄。 他这一句话倒也当真喝住了众人,谁也没有进去。 直到董大监面圣之后去而复返,还……带上了一队宫里的禁卫军,以及一个宫里的画师。 桥是修好了,可众人依旧不得靠近。 唐中元是回来传话的,陛下这条命令只对一个人不同,那就是大理寺卿甄仕远。 提到“大理寺”再联想到董大监先前的状况,几乎所有人都猜到阙楼里出事了,只是出了什么事却不得而知。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阙楼里的事情把董大监都吓成那样了,定然非常可怖。 甄仕远系斗篷的手忽地一颤,有种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回头看了眼想去不能去,只能干着急的徐和修,甄仕远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转头跟着唐中元出了门。 一路直行,路过大理寺大堂时,堂内几个官员正热切的讨论着那个在周口驿站被杀的小厮的事情,有人揪着头发大喊“莫名其妙”“一头雾水”云云的话,甄仕远下意识的偏了偏头,不去理会。这些兔崽子眼下还不知道骊山的事呢! 走到门外,马车已经在衙门外等着了,甄仕远走上足踏,还未来得及去拉马车的车帘,便见车帘被一只手拉开,而后封仵作那张兴奋的脸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大人你可来了,快,快!” 还快?甄仕远双唇一颤,抬手对着封仵作那张脸指了指,又无力的放了下去。 阙楼里的人出事几乎是不争的事实了,只是对着封仵作这张几乎可以证实“有人死了,又有尸体”的脸,他还是生出了一种颓然的无力感。 哪里有尸体,哪里就有封仵作。 封仵作都来了……阙楼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惨状。 甄仕远靠在车壁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唐中元坐上马车,挥起马鞭,车轮一滚,向前驶去。 …… 徐和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大堂的,大堂里热切的议论声让他有些恍惚,一时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把他与众人隔绝开了一般。 “喂!”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 徐和修这才哦了一声,转头看向拉他袖子的人,恍惚道:“什么事?” 什么事?拉他的官员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怎的一个人在这里呆站着?这小厮被杀的事情你不是亲自接手的吗?应当最是熟悉不过了,快同我们讲讲!” 徐和修道:“就是寻常的买凶杀人而已,还是要从那小厮、谢奕还有赵大人身上查起。” “你说的三个死了两个,眼下只剩一个谢奕了。”那官员敲着额头道了声“别傻站着了”复又转身走向正热闹讨论的官员。 “谁有办法叫谢奕开口的?” “谢奕根本不配合有什么办法?” “要不要去请谢承泽来试试?” “莫要胡说了,这件事谢大人不能插手的。” “唉!那可怎么办?” …… 大堂里热闹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徐和修此时全然没有参与的心思,默默走向自己的位子坐了下来,而后顺手翻开了面前的文书。 也不知甄大人看过阙楼之后回来是否能透露一二,还有,二堂兄出事的事,家里……知道吗?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零八章 只有一个地方 桥明明修好了却依旧不能靠近,先前阻人靠近的是桥,眼下阻人的就成了皇城里的禁卫军。 所以,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用传,没见人从阙楼里出来有些事情便得以证实了。 譬如阙楼里出事了,楼里的人多半……多半已经没了。 这个消息让翘首以盼了大半个月之久的权贵之族仿佛挨了一记闷棍,一下子沉默了下来。若是放在往常,就算人出事了,他们也是要将尸体要回来的。毕竟人死为大,人走了,也要让人走的体面。尤其对于其中出事的父母来说,更是如此。 可有些时候,便是父母悲戚崩溃也无济于事,闹到当家的族长面前一样无功而返。 因为这次是陛下出了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谁敢在这个时候对阙楼伸手? 没有人。 而亲眼见过阙楼情形的董大监、皇城画师毛画师、验尸的封仵作以及大理寺卿甄仕远对此都绝口不提。 这等时候,也没有人胆敢从这四人口中套话。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四个人皆只进去过一次,毛画师进去作的画与封仵作的验尸报告都直奏君前,而担了查案重责的大理寺卿甄仕远本人当天出来之后,据当时见到情形的官差所言,甄大人脸色惨白,连连摇头,径自去了皇城,待从陛下御书房出来之后,遇上进宫上奏雪灾的几位大臣只留了一句“此案暂封,稍后再议”,便再也不提此事。 整个长安城仿佛从这一日起陷入了阴影。 哪怕是自幼锦衣玉食的权贵之后,出事了,家人便是连尸体也无法见到。 源源不断运上山由护龙卫亲自接手运入阙楼的冰块让整个阙楼成了一座天然的冰窖。 封存的不仅是案子,更是整个阙楼。 原本茶馆热闹的说书也自这一日开始由长安府衙整顿,可以说旧,不过若谈新时说些没有依据的胡话,不出半个时辰便会被抓入大理寺的大牢。 在这样的手段之下,很快便在长安城听不到“骊山”二字了。 …… 这些之后的事情,没有未卜先知,也抽身乏术的远在千万里之外的乔苒自然不可能知道。 对于她而言,更关注的是当下。 长安城的人今日到行馆了,准备连夜将原娇娇一行人送回长安。 原娇娇身份特殊,除却陛下派来护送随行的官兵之外,焦、原两家也带了百人的护卫随行。 作为一同在山西路行馆住的京城来客,这等时候,自然不能不露面,即便她与原娇娇其实没什么话可说,人却是一定该到的。 这次来接人的是个焦家的中年老爷,听旁人唤他一声“焦四爷”,这焦四爷生的面容端正,正含笑着同周世林在一旁寒暄着。 听周世林口中时不时发出的大笑声,看的出来这焦四爷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便连对着她,也时不时不忘夸赞两句“年轻有为”云云的。 若是撇去他眼底的深究,那便看起来更和善了。 临近酉时,天色渐暗,原娇娇终于在一众侍婢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依旧蒙着面,身旁是搀扶着她的水行。 “小姐小心。”水行倒没有多说别的,只是脸上带着几丝笑意,似乎心情很是不错。 在一众面色凝重的侍婢中,反而是含笑的水行看起来格外亮眼。 马车就停在行馆的正中的广场上,原娇娇走过来朝众人欠了欠身,目光在乔苒身上顿了一顿之后,转身走回马车。 倒是水行依旧含笑的朝她施了一礼,这才跟着上了马车。 这样的水行看的裴卿卿忍不住偷偷在乔苒身边咬耳朵,道:“上回就是她莫名其妙的要帮我拿风筝,这次又莫名其妙的朝你笑,谁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办法,她就是很小气的,不相信人能一朝一夕就从人厌狗嫌变得招人喜欢了起来。 对上这样含笑盈盈的丫鬟,没有人能说些什么,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只是这前后变化如此之大,哪个不怀疑她是不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乔苒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目送着水行搀扶着原娇娇上了马车,而后自己坐了进去。 眼见一切准备妥当,那位焦四爷才道:“如此,我等这就启程了,不耽误时辰了。” 周世林含笑应了下来,而后下意识的伸手覆上了佩刀,道:“可要我带人护送尔等一程?” 焦四爷摇头,伸手指向那边严阵以待的随行官兵道:“大督护放心,此行我等带足了人手。”顿了顿,不等周世林回应,他便抬手抱了抱拳,“告辞!” 周世林点头抱拳回应。 焦四爷这才跨上高头大马,喝了一声:“出发”。 今日午时才到的大队人马此时便出发了。 待到视线里再也看不到那队人马的身影,周世林才率先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将暗未暗的天色以及行馆城楼上亮起的灯笼,出声道:“来了才呆了几个时辰便走了,似乎有些急了。” 一向甚少对不相干的事情掺和的白郅钧却突然道:“不留才是对的,危险的不就是我们眼下呆的山西路吗?” 周世林啧了啧嘴,道:“可是怎的说也是夜行,这万一碰上那些个雁过拔毛的悍匪……” “他们带来的都是万中无一的好手,可不是那些随行商队的护卫所能相比的,一般悍匪也未必能动得了他们。”白郅钧摇了摇头,显然不觉得这些人会遇到麻烦,顿了一顿,又道,“那些人若真想对原小姐动手早就动手了,又何至于等到现在?所以,他们不留才是对的,万一被我们牵连到……” 这话听的周世林眉头一跳,忍不住斜眼看他:“白将军,你这话说的,好似我们这些人里头有人会引来对方动手罢了……” 这话一出,便听有人轻咳了一声,周世林忙转头向着那一声轻咳望去,正见女孩子摸了摸头发,负着手望着四面行馆的灯笼。 “哦,对了,”周世林哼了一声,转身正对着女孩子,道,“我险些忘了,这里有个人说不准朕会引来那些人……” 女孩子没有半点异色,含笑道:“怎会?” “怎么不会?”周世林木着一张脸,伸手指着她顿了顿,道,“你这个人一不留神便知道的太多了。” 圣人有云,知道的太多总是死的快的。 至于哪个圣人说的,他不记得了。 一旁如隐去身形一般的张解适时揣着手站了出来,道:“大督护说的有理,傻人有傻福嘛!” 这话听得周世林重重的发出了一声冷哼:不要以为他没听出这人是在指桑骂槐。 自从来了山西路,眼前这一对年轻男女越来越过分,得罪了一个,另外一个立时跑出来帮腔。 偏偏一个两个皆是口齿伶俐之辈,指桑骂槐的本事都快赶上思辨馆里那些闲的没事做的文士了。 往日在长安城怎的没发现这两人有这样的天赋? 尤其是这位传闻好脾气的张天师,想当年在长安城时,他还夸赞过。现在么,呵呵,以他看人多年的毒辣眼光来看,往后,此人必是个惧内的,真真是好好的一个儿郎,奈何太怕老婆。豆子文学网 真是不争气! 眼下“不争气”的张天师正含笑拿着一本山西路的地物志陪着女孩子转身向行馆走去。 这副妇唱夫随的样子,当真叫他们这些夫人不在身边的看的牙酸的厉害,周世林转头看向白郅钧,正要说话,便见白郅钧也同那个叫裴卿卿的孩子跟了上去。 “做什么呢?”周世林抱怨着,脚下却诚实的跟上了众人。 白郅钧笑道:“如你所见,许是乔大人又知道的太多了。” 前日去大牢见了一次麻脸之后,乔大人回来便看上了城里的地物志,他有预感,女孩子应当是发现了什么。 毕竟,作为曾经自投入狱的嫌犯,他是亲身体会过那个女孩子令人震撼的推断能力的。 耳清目明,洞察人心,颇有狄公之才。 所以,此时自然应当跟上听一听这“狄公”的判断了。 …… …… 临近日暮的山西路并没有因为路杖上亮起的灯笼比白日里多上几分不同,焦四爷坐在马上,看着山西路两边情形,嘴角笑容渐渐隐去。 穷乡恶水养刁民,更何况这里不仅有刁民还有悍匪。 所以,更当快些离开这里才是。 危险的恰恰就是山西路本身,有周世林的手谕,一路直行直到走出城门的那一刻,焦四爷才松了口气。 “出城之后,在路上走几日,途径古通县可以歇上一歇。” 行馆里那几个一路上做的最大的一件好事就是解决了古通县的麻烦,留了一个安全的歇息之地给他们。 几个随行的护卫当即应了一声。 “此事莫用担心……”话未说完,焦四爷忽地一顿,转头问几个不自觉坐直身子的护卫,道,“你们可听到什么声音了?” 护卫摇头,便在此时,一阵铜铃声忽地响了起来。 “有人在摇铃?”护卫顿了顿,好奇的看向焦四爷。 却见焦四爷不知何时目光已然落到了两边的山间。 如果方才他没有看错的话,山间那一队行过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古怪…… 他顺着焦四爷的目光望去,漆黑的山峦看的眼前一暗:什么都未看到。 “四爷,可是看到什么了?”护卫见状忙问,“可要回去同大督护他们说一声?” “哦……没,没有。”仿佛才回过神来的焦四爷笑着咳了一声,道,“只是突然记起好久没有爬山活动筋骨了,待到回了长安,定要去山上走走。” 是吗?护卫有些狐疑,忍不住再次看了眼山间。 依旧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快些走吧!”焦四爷顺了顺缰绳,对那护卫道,“大殿下还在京中等着我们娇娇呢!” 对,大殿下还在等着原小姐呢! 护卫被这一提醒,也记起了此行的重任,便未再多说,而是抬了抬手,人马继续沿着官道行去。 山间暗处,一双眼睛注视着这群人,直到再也看不到才收回了目光,而后摇了摇头。 罢了,本就预料到不会多管的不是吗? 他回头看向浑浑噩噩的前方众人起身跟了上去。 如此也好,他便有机会光明正大的同乔小姐她们一起回去了。 所以看来看去还是乔小姐好。他把麻脸送给她,她不但一点就透,立刻收了,还直接将人扣留了起来。如此合他心意的女孩子,这辈子谁知道还能不能遇到第二个?所以更不能放手了。 眼下一时半会儿虽然还看不到乔小姐,不过以乔小姐的聪明,这一天不会等太久了。 …… …… 离城那队人马途中偶遇的这一茬,行馆里的人并不知晓。 此时,周世林正大喇喇坐着,听着低头翻看地物志的女孩子说话。 “所以呢?便是知道了官府与百姓所提的闹鬼不是同一件事,便是知道了被劫个精光的都是各地商队那又如何?”他不解道,“从中又能得知什么?” 女孩子扣了扣桌案,道:“其实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明显吗? 裴卿卿和周世林茫然的看着她,白郅钧在一旁微微蹙眉,似也有些没有明白过来。 一旁笑看着他们的张解开口了:“出事的都是各地的行商,而便是遇袭,即便相隔不远,只要不是行商譬如那个李狗子便没有事,这就很有趣了。” “所以,只要想想有哪些事是行商一定会做的,而那个李狗子这等人不会做的。” 答案几乎已经昭然若揭。 三人恍然,便连裴卿卿都明白过来了。 “山西路说是城池,可是以其在舆图上的位置,在未建城池以前,这里聚集的都是各种驿站以及行脚店这等地方,”这一点先前跟着乔小姐出城听那麻脸废话时她又听了一遍,所以此时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我不大懂舆图这等东西,但是既然先前是驿站或者行脚店聚集,那么便是这一段路程前后都没有供过往商队休憩与补水备粮的地方。眼下虽然成了城池,这些过往的商队经过这里也是一样需要休憩与补水备粮的。” “才送走的那一队京城来的有我们帮他忙补足粮草干粮与水,可那些过往的行商要补足粮草干粮与水便只能去一个地方了。” “客栈。”白郅钧道。 这也是城里为数不多的几门尚且还算不错的营生。 “从舆图上看,此城据最近的驿站有两三日的距离,只要行径此路的便必须在城中停留补水备粮。” 不过如裴卿卿这样的孩子不懂舆图却也能从这城池的过往这个角度来推测商队必须在这里修整,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这孩子,比起同龄的孩子真不是一般的聪明了。 只是对比眼前这两个年龄胜了一筹的年轻人来说,稍逊了一筹,待长大一些,想来也定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零九章 装扮 周世林猛地一记拍在了大腿上:“原来是客栈……欸?不对,你怎知出事的都是过往商队,没有别人?”这库房里有这样的卷宗?他怎么不知道? 女孩子看着他道:“我问了秦束,得他亲口证实。” 周世林听的当即勃然大怒:“那他为什么要瞒着我,却告诉你?”难道还能是看她顺眼不成? 漂亮的女孩子会比他这种五大三粗的男人更顺眼吗? 这副勃然大怒的样子看的在场几人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乔苒出声道:“起先也不曾对我说,是之后用了些手段问出来的。”她自己的推断也算手段吧! 这话听得周世林心里平衡了不少:那就是一样啊!他就说嘛:大家都是男人,不跟男人说,难道还特意跟女人说不成? 知道大家都一样,没有厚此薄彼那就好。 解了心里的乏闷,周世林当即起身,摸向腰间的佩刀,道:“我明白了,既然这些客栈有问题,我这就带兵去抓人。” “等一等,大督护。”见他转头就要去抓人,乔苒吓了一跳,连忙叫住他。 周世林回头,皱眉道:“叫我作甚?不是发现问题了吗?既然这些人同客栈有关,就把这些人全部抓起来,严加审问不就好了?” 乔苒扶额:“大督护这样全城抓人会引来百姓恐慌。” “妇人之仁。”周世林闻言不由白她一眼,哼道,“官府抓人,天经地义,便是恐慌、猜测,过段时日,也会消停下来,山西路的百姓也知晓官府不会随便抓人的。” 这姓钱的原先便是这等做派,真以为这些在悍匪手下讨生活的山西路百姓没有见过这等状况吗?早见过了,而且见的多了,还都非常平淡了。 否则,这姓钱的与一干山西路官员被抓进来那么久,怎会没有百姓起疑? 这里的百姓旁的未必有,心大是肯定的。 有些细枝末节的推断,他周世林是不知道那么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跟着姓钱的做,不会出什么问题。 百姓早已习惯了。 便是恐慌也不过几日的事情,过几日便又自顾自了。 虽然周世林没有解释得出结论的原因,不过乔苒细一想,也明白过来。周世林敢这么做,定是有所依仗的。 粗中有细,细中又粗的很,周世林这人一贯是这等做派。 好在她也没有打算用这个理由说服周世林。 周世林显然已经做好打算了,对上女孩子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忍不住又道:“早一日抓起来便早一日安心,若是不管不顾,束手束脚,怕是到时候被人提前嗅到风声逃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所以我们要尽早出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话一出,行馆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周世林手按佩刀,郑重的看着众人。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自然不可能是心慈手软之辈,甚至,有时候不到万不得已,为了以防细作潜入,累及大楚千千万万的百姓,有时也未必不会采用这等雷霆手段。 但这等手段一般是不到万不得已才能用上,而且便是再如何万不得已,这样的手段用过之后,主将也必然会被问罪。 所以,这句话此时被周世林这般说出来,众人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知道你们道我鲁莽,”周世林看向众人惊愕的神情,并没有后悔说出这句话,依旧神情坦然,“但有些事不可不为,心慈手软,将这些人放虎归山必引来大祸。” 这根本就不是寻常的匪徒,藏匿行踪,有阴阳异士相助。还有,原小姐他们进山西路遇刺那一次遇到的人,他虽不曾亲眼见过,可自那些人留下的行踪来看,他闻到了同类的味道,说起来这也是一件很玄乎的事情,但从战场厮杀中活过来的人总能闻到对方身上同类的味道。 就如同他看到白郅均时,只一眼就能感觉到这个外表儒雅温和文士做派的人不同于一般文士的地方。 “若是让他们跑了,难保不会弄出第二个山西路。”周世林肃声看着女孩子道,“十三年前陈善谋反时你还不过才出生,自然不知战争的残酷,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以这些人的能力,足以再掀起一场天下大乱……” “大督护说的有理!”女孩子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对上周世林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正色道,“所以,才更该谋而后动,一网打尽!” 咦?周世林正要转身的动作一顿。 女孩子笑道:“弄清楚这些人背后的势力,一网打尽!务必不逃出一条漏网之鱼。” 她从来没有准备用城中百姓恐慌这个理由来劝说周世林。 她不喜欢滥杀无辜,却也不是妇人之仁。 安静了片刻,周世林眉头一挑,转身看着她,拉长声音道:“原来不是妇人之仁,是胃口更大!” 是想一击得手。 这个答案于周世林而言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他走回原来的位子上坐了下来,道:“你准备怎么做?” 女孩子道:“既然知道城里的客栈有问题,自然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的意思是她要去客栈里看看? 周世林闻言不由沉默了下来,顿了片刻,道:“你……这不怕危险?”说这话时本能地瞥向一旁的张解。 没有出声啊!一看就知晓不是什么花丛老手,这种时候都不知道说两句阻止的话。 就算当真不准备阻止,说两句哄哄都不会。 眼下是为了正事,自然要把儿女私情放在一边,不阻止是对的。可等事情过了,女人可是会秋后算账的,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不讲道理的女人是很可怕的,讲道理的女人……呃,更可怕。譬如陛下、大天师那等。 一时想的有点多,周世林幽幽叹了口气。 便在此时,张解终于出声了:“这件事便交给我吧!” 众人看向张解,正胡思乱想的周世林愣了一愣,本能的瞟了眼方才还脸色淡淡的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女孩子眼角眉梢多了几分柔和。 周世林见状心中不由大呼:他怎么没想到呢?这小子哪是什么不懂哄人的木讷傻子,分明太会了。这等时候还有比自己身先士卒更能哄好女人的呢? 这等对策,当真不管讲不讲道理的女人都无话可说了吧! 他想他算是学到了,往后可以试试。 “其实这样倒是不错。”白郅均看向主动出声的张解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话是没错,可入虎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本事不够入了虎穴不是白白送命便是打草惊蛇。 所以,这等情况之下,能入虎穴的不多。 乔大人自然算其中一个,他也相信乔大人的聪慧,只是有时候便是再聪慧,这等时候也不能让不懂半点武功的女孩子进去。 要懂武功,还要会随机应变,智谋过人,还有谁比张天师更合适? 至于他和周世林,比起深入虎穴,显然更适合在外接应排兵布局。况且他两个也未必能跟得上乔大人的布局。 看来看去,张天师最合适了。 “最好改变一番容貌。”乔苒想了想,道,“那些人能准确的辨认出古将军和赵大人,恐怕是知晓我们这些人的长相的。” 在这种小事上万万不可范马虎。 张解点头,笑着道了声“好”。 “还有,万事小心。”乔苒认真道。 …… …… 一阵风吹过,贴在栏里的告示被风吹的哗哗作响,两个提着长矛守在告示栏两旁的官差见状上前帮忙抚平了被风吹起的告示,又对一旁的百姓道:“拿些浆糊来,莫要被风吹跑了。” 这话一出,立时有住在附近的百姓回去拿浆糊了。 风很大,吹的那张告示拧巴巴的团在一起,也让百姓一时间无法看清告示上的内容。 “好像是个人。”有个闲着没事做过来围观的乞儿道,“是要通缉什么人了吗?” 一旁围观的百姓“哦”了一声,没有太过诧异,却也没有离开。 山西路有人被通缉一点都不奇怪,不是匪徒就是偷抢哪家钱财东西的小偷或强盗了。外人道他们这里穷山恶水要刁民,心里虽说愤怒,却也无可奈何。 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这地方……诶!有山,可山上除了吃人的野兽和比野兽还可怕的匪徒之外还有什么? 想靠过路的商队赚钱,又因着“匪患”之名在外,即便地处要塞,来的商队却不多,一般而言,只要时间充裕,一些商队都是绕道走的,唯恐在山西路遭遇了悍匪,没处说去。 别的地方还能请官府做主,山西路这里,官府手上积压的匪患的案子可曾解决过一桩? 回去拿浆糊的百姓去而复返,得了官差十个铜板的赏钱当即大喜过望,忙伸手揣进了胸前贴身的兜里,对上一旁众人望来的羡慕嫉妒的目光冷哼。 甩了十个铜板的官差并未在意百姓的这点嫉妒与艳羡,拿了浆糊,重新贴起了告示。 两个官差生的人高马大,两人站在告示栏前张贴时,正将告示栏堵得个严严实实,身后众人半点也看不到。 围观的百姓早好奇许久了,待到官差好不容易退开,忙一股脑儿的涌了上去。 “我看看,我看看……” “谁识字的?” “这人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啊?” “诶,你别说,这人生的还真似是哪里见过一般。” “瞧着有点像府尹大人……” “呸!别胡说八道,仔细钱大人剥了你的皮!” …… 挤挤攘攘的百姓围了一圈。 “兹有罪犯钱周伤人逃狱……”一道娇柔的女声响了起来。 伴随女声而来的,还有扑鼻的脂粉气。 这样浓烈的脂粉气呛的鲜少闻到这等味道的百姓纷纷避让,还有人捂着鼻子不适的打着喷嚏回头望来。 这一看却是不由看呆了。 一袭曳地的红色长裙,身形高挑颀长,手里执着一柄团扇微微摇着,对上众人望来的目光,也不避让,只笑着望回去任人打量。 这大冬天的,穿着长裙花枝招展的,独自出现在街头,一看便不是出自正经人家的姑娘。 是个风尘女子。 浓妆艳抹,脂粉浓烈,有些俗气,让人不齿,却也让人不得不承认,这风尘女子生的颇有姿色。 勾栏里的生意,这也是这城里除了客栈之外,为数不多的几门还算不错的营生了。 只是这等皮肉生意说出来总是不好听的,所以,大多数人都会略过不提。 不远处带了只檐帽,跟着一队官兵在城中巡逻的周世林见了,忍不住撇过头去。 真是……不忍直视。 他是真没想到张解所谓的改换一番容貌是这么个改换法。 当人从房间里出来时,直让他一口才入口的茶水一下子喷了出来。 即便妆粉有些浓重,倒还真是花容月貌。除了身量有些高之外,其他的还当真看不出一点破绽。 对此,倒是一旁的白郅钧只稍稍吓了一跳之后便迅速反应了过来,道:“真……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这样的张天师。” 周世林愣了一愣,虽是不大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好似能看到一回这样的张天师还当真不亏。 素日里有几个敢跑到张天师面前让他扮一回女子的? 不但不亏,而且这个身份还是最不容易惹人怀疑的。撇去扮风尘女子的是个男人这一点来看,其实用风尘女子的身份住进客栈还当真是最好的选择。 勾栏院的皮肉生意一向上不了台面,正经人家的女子哪个会做这个的?所以要弄清楚一个风尘女子的出处并不容易,因着多的是那等开在自家屋里揽客的风尘女子。 当然,山西路这地方这么穷,有两个闲钱的就那几个,所以比起勾搭山西路当地的人,不少风尘女子更属意住进客栈里去勾搭途径此地的外地商人。 若是侥幸得以看中,跟着外地商人走了,那是整个山西路几乎所有风尘女子眼中最好的归宿。 也因着这个缘故,留下来的风尘女子多数姿色不怎么样。 乍见一个如此花容月貌的风尘女子顿时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瞧着又是一个要跟人跑的。”一个挑担小贩叹气道。 这些风尘女子按理说也跟他们没什么关系,饱暖思**,眼下饭都吃不饱呢,还想什么思**之类的话? 只是这等只要稍有姿色的女子便选择跟着外乡人跑了这等事说起来还是叫他们这些山西路当地的男人心里有些古怪的愤愤不平。 好似原本属于自己的婆娘跟人跑了一般,山西路的男人头顶上人人带了一顶绿帽子。 “这个罪犯叫钱周,伤人逃狱呢!”那摇着扇子颇有姿色的风尘女子说道。 居然还是个识字的,看来更是要攀高枝了。 小贩有些酸涩。 耳边却听有人惊呼一声。 “钱周?那不是府尹大人的名讳吗?这人是……” 告示栏前一下子炸开了锅。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一十章 莫名其妙(加更) 不少人呆愣在了原地,似是仍然不敢相信。 “这罪犯的名字怎么和府尹大人一个样?”有人不解,大声道。 嘈杂中有人小声道:“连长相都和府尹大人差不多……” “那就是府尹大人咯!”那道女声再次响了起来,手里的团扇微微摇晃。 这声音,这动作,看的不远处时刻关注这边的周世林打了个哆嗦。 变声音这种事情他不是没有见过,长安城的茶馆里便有不少说书先生能一个人说完一台戏,甚至听闻陛下身边也有不少这样经过训练的奇人异士。 不过,当真没想到张天师还能来这一出。 “不要胡说!”有百姓大声争辩着,看向一旁手执长矛的官差,“快把她抓起来,她胡说……” 之后的话戛然而止,一旁立着的官差神情淡漠,仿若未闻。 怎的……怎的这个表情?百姓陷入了迷茫:难道当真是府尹大人? 钱大人被通缉了? 素日里总弥漫着一股子懒散的街道上一下子热闹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拥挤而来。 “我看看,我看看!”有人挤着大声道,“府尹大人怎么被通缉了?” “听说是伤人逃狱……” “钱大人几时被关进大牢的?” “……不知道,不过,好似还当真许久没有见过钱大人了。” “不止钱大人吧,还有王大人,李大人他们……” “就连秦大人也许久不见了,以往都是他带兵巡城的……” “这些天,只看到那个从京城来的大督护……” …… 百姓混乱拥挤着说着,那一道亮眼的红色也在此时悄然退出了人群。 依旧是“矫揉造作”的拿着一把团扇,大冬天的扇着,看了片刻越发热闹的人群,“她”回头笑了笑,看的周世林又一哆嗦。 平心而论,扮成女子的张天师还当真挺好看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就似一样明明生的漂亮的乔大人一样,这两个人都能顶着一张好看的脸让人大白天的遍体生寒。 一般人还真没有这样的本事,难怪这两人能看对眼。 张解回头笑完便施施然走了。 这等时候,哪还有人来管这个颇有姿色的风尘女子?几乎全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告示栏的告示上。 周世林看的眉心直跳,身边心腹见他一动不动,忙提醒他道:“大督护,乔大人说让您早些回去。” 周世林身形一僵。 亲眼看完这一出,他已经知晓她布置下这一手是做什么了。 山西路的百姓是心大,这么些天没看到山西路的官员也不觉什么异样。可如此一张府尹的通缉告示贴上告示栏再加上同样“不见踪影”多日的其他官员,足以引来山西路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怕就连幕后那群人也会盯上来。 这就是她的目的。将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行馆来,而后自然不会有人去太过关注一个住在客栈,意图勾搭过往行商的风尘女子。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想要降低其对一方的关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分心去关注别的事。 “不管幕后黑手是谁,能隐藏这么久必定是个十分谨慎和小心的人。即便有风尘女子这个身份,对方也未必会全然对张解放松警惕。所以,我们需要做一些事情,将幕后黑手的目光引到别处。”女孩子笑道。 周世林看着笑眯眯的女孩子,扯了扯嘴角,委实是笑不出来。 为了帮张解,嗯,他当然知道此时张解身上的任务很重要,帮他是应该的。大家都呆在行馆里,都处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要面对危险,不忿彼此。可做事的是他吧,眼下行馆的周全是他来负责的。 而且,这样一来,他抓了山西路上下官员的事情岂不是大家都知道了? 当然,他抓人是有理由的,陛下也不会怪罪。可便是没罪,这事在外头的百姓看来不就是他做的蠢事吗? 逞官威、耍威风、抓人都不会抓、只会乱抓一气,这大督护瞧着便是个傻样! 周世林几乎可以预见到山西路百姓对他的评价了。 他周世林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女孩子笑道:“大督护莫慌,我们是一起的,所以人是我们一起抓的,贴个告示就是了。” 白郅钧抿唇笑了笑,咳了一声道:“不错,人是我们一起抓的,大督护不要担心。” 角落里的那个叫裴卿卿的孩子笑的双眼都快弯成一条线了,显然没有如两个大人那样炉火纯青的演技。 周世林翻了翻眼皮,想要说什么,却陡然生出了一股生生的无力感。 这话是当山西路百姓是傻子不成?这山西路上下的官员是从几时开始不见人影的?往日里总是在城中巡逻的秦束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见到的? 那时候不管是她还是白郅钧,哪个来山西路了? 那告示不出还好,一出,那些百姓没得还在后头加上一个他“欺负”同僚呢? 好似他周世林是什么十恶不赦的蠢蛋加混蛋一般! 有时候真怀疑,这女孩子是不是故意的,不,不用怀疑,就是故意的。 周世林哼了两声,这等时候也只有想到她那个在京城给他干股,努力经营马具的舅父才能稍感安慰。 欺负不了小的,可以欺负欺负老的了。 一想至此,心里郁结仿佛松了不少。 “我让人安排一番。”周世林瞥了她一眼,出了行馆。 行馆的安全还要他来部署,真让那些百姓冲进行馆了,他周世林的老脸往哪儿搁。 原先还以为是那两个情真意切,张解主动请缨,代她以身犯险,他在一旁看的高兴,从年轻人的手段中吸取对付自家夫人的教训,怎么看着看着,重担转到他身上来了? 周世林只觉得这重担转的莫名其妙,那两个在配合坑人上简直天衣无缝,连腹稿都不需要打上一打。 连他这样的人在这两个面前都成了老实人了。 欺负老实人啊!周世林愤愤不平的走了。 待到周世林离开之后,乔苒才转向一旁脑袋凑在一处捂嘴偷笑的白郅钧和裴卿卿,咳了两声,道:“好了,莫笑了,不要欺负人!” 裴卿卿道:“欺负最多的不就是你嘛!” 乔小姐真是太坏了,原本以为倒霉的是张解,一个大男人要扮成女人,但后来莫名其妙的,倒霉的又成了周世林。 还真是护夫心切啊!裴卿卿看的暗自点头,跟她娘一个样。 “不要这么说,张解要做的事永远都是最危险的,我们能做的只是替他担去一部分的危险而已。”乔苒正色道,顿了顿,她又转头看向一旁的白郅钧,“怎么样?白将军前些时日将山西路的舆图研究的如何了?” 这两日已经没有再看到白郅钧和张解看舆图了,显然已经研究的差不多了。 那么,她便需要听听他二人从舆图中看出的玄机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一十一章 治民 女孩子突然出声让白郅均愣了一愣,随即便笑了。 不等女孩子开口,他便自点了点头,道:“理当如此。” 要瞒过她从来不是一件易事。 “既然乔大人问其实就算乔大人不问,我也是要说的。”白郅均说着坐了下来,对身边人道,“来人,去取一张山西路的舆图来。” 官差应声而去。 偌大的大堂里一时又只剩他们三个了。 待到周世林走后便安静下来的裴卿卿踢了踢腿,自己抓着自己头上丸子上的铃铛玩了会儿,对上对面两个仿佛陷入了沉寂一般的大人,忍不住扭了扭身子,一副不自在的样子。 “张解不在这里还挺无聊的。”裴卿卿大声道。 先前仿佛陷入了沉寂的乔苒立时抬头看了她一眼。 “乔小姐,你是不是想他了”女孩子歪了歪脑袋,顿了顿,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可爱道:“放心,我们不告诉他的。” 动作是嘘声,嗓门却是真的大,一旁同样仿佛入定了一般的白郅均忍不住轻笑:这么大的嗓门可不像嘘声不告诉他的样子。 自夫人去世后,他没有再娶的打伞,不过大抵年岁使然,看到这样可爱的年纪能做他女儿的小姑娘还是喜欢的。 乔苒戳了戳她头上的丸子,笑了笑,而后笑容渐渐淡去,道:“是啊,我很是担心。” 回应的如此坦然,小姑娘脸上既兴奋又茫然。 瞧乔小姐的样子好似不是什么大事,她把这件事偷偷告诉张解有用么 大人的事她还是不能完全懂,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懂。 裴卿卿小脸严肃了起来,托腮沉思。 便在此时,官差抱着舆图走了进来,而后对着白郅均一礼便退了下去。 白郅均打开舆图,指着舆图道:“先说张天师所说的古怪吧,他道这山西路的地形从风水堪舆上来说有些奇怪,前高后低、起势奔涌本是极佳的风水宝地,只是这样的风水宝地却又藏头露尾,与风水极佳之处不符,处处矛盾,处处古怪。” 一只小手出现了视线之中,白郅均看着踮着脚奋力举着一只手的裴卿卿忍不住一哂,他也不知道这孩子跟着乔大人到底学了些什么,有时候个子矮不被人看到,便开始学着举手表示自己想要说话了。 旁人两只手都好端端放着,就她一只手举得那么高,这还真是想无视都不行了。 “好,裴卿卿你说。”他脱口而出,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好笑,总觉得自己好似学堂里的先生一般,眼前这个是努力举手问话的学生。 得了准许能开口的裴卿卿看了眼一旁的乔苒,哼了一声大声道:“是因为被人动过手脚了,这山西路此前定有很多工匠开山凿府过。” 白郅均闻言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她这句话,而是顿了片刻,又道:“我不懂风水堪舆,但论排兵布阵,观察地形大抵要稍强于诸位。尔等也知山西路此地说起过往来,有些特殊。” “城门有被堵起来的四方孔洞,这地方曾经被做过堡垒。”女孩子又大声道,只是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撇着不远处朝她做口型提示的乔苒。 那一次跟着麻脸一起出了城,顺便把麻脸抓了回来,不过也因着出城特意注意到了这一茬。 “不错,几州要塞之地,在战时必然是重要的要塞之地。”白郅均笑着说道,“我翻看了一番此地地物志,对此并没有太多的记载,不过在翻到前朝谋反时曾有野史记载此地闹鬼的传闻。” 又闹鬼了,方才的兴奋转为惊恐,裴卿卿小脸一白,忙扑到乔苒怀里,却不忘探出脸来认真听着。 “说是曾有前朝名将兵败于此,被敌寇堵截,眼看将要英雄末路之时,忽天卷狂风而来,敌寇只听脚下似有嘈杂传来,地面震动,待到狂风卷过,出现了无数兵将,助名将反擒敌寇。而后野史就传言这一支无端出现又突然失踪的是天兵。”白郅均道。“此后也再无人看到过这支天兵,事情也未被正史所记,只入了野史。 乔苒道:“前朝刘姓皇族本是术士世族,对于他们而言,这等关于天兵阴兵的事越多,越有利于江山稳固。” 所以这件事,前朝任其在野史流传是有原因的。 白郅均道:“如果不是什么鬼神当道,那么此事最有可能的解释是山西路脚下有暗道,是战时附近百姓躲避所用。” 这推测与张解所言不谋而合。 “如此的话”乔苒微微蹙眉,道,“倒让我想到一件可能的事情。” 白郅均道:“这些几百年前的暗道或许一直有人清楚并且在用,而且若是作战所用,如果我是指挥挖暗道的将领,为了方便传令指挥,必然能让暗道互通。” 也就是这下面的暗道可以通到这山西路脚下每一处,甚至还能通往别的地方。 若是人有余力,完全可以将整个山西路的消息尽收网中。如果幕后之人有这样的消息在手,先前的官员屡屡碰壁也不奇怪了。 “如此一想,倒是多亏大督护一来便将人抓了起来,若是对方知晓官府的动作,我们临时编排一个,没得会引来对方的怀疑。”乔苒思及此,不由松了口气。 引蛇出洞,尤其引一条消息灵通的毒蛇出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瞒过毒蛇的耳目,很多事必须是真事才是。 就像最令人无法识破的谎言是七分真三分假一样。 白郅均闻言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而后又道:“其实我同张天师是在推测这舆图下暗道可能的走向,怕到时候我们带兵围城,对方却从地道逃了出去。” 这也是他们这些时日在做的事情。 他们携兵马而来,一战在所难免,既然早想好了动手,既然要先弄清楚对方的退路,方可出手。否则永远给对方留了个后门,便是将大门堵死了,后门不关,怎么抓得住人 这自然没什么问题,乔苒点头,问道:“那可曾有把握了” “有一些。”白郅均道,“由我同张天师同时推测出了几种最有可能的暗道走向” 女孩子道:“我相信你们,所以,也不要解释为什么是这几种了,无外乎从风水古怪矛盾与排兵布阵来推断,而这些我是听不懂的。”她说着揉了揉额头,做头疼状,“这些一提起便让人头疼,白将军不如说说用什么办法准备堵人。” 白郅均道:“用水和烟堵住最有可能的洞口,不怕人不出来。” “瓮中捉鳖。”乔苒笑着点了点头,道,“好办法。” “所以,到时候我准备协助张天师里应外合。”白郅均说着收了舆图,正色道,“务必不让任何一个可能的漏网之鱼逃脱。” 这也是大家共同的目的。 谈的挺开心嘛,瞧着这一个两个脸上笑的周世林重重哼了一声,大步走了进来,而后拿起桌上的茶碗一饮而尽。 待到灌完茶水才“啪”的一声,将茶碗重重的扣在桌上,道:“可累死我了,眼下行馆门口都热闹的如同茶馆集市了。” 他说着手一指,指向行馆大门的方向,道:“你们自己去看看,还有人光明正大的探头探脑的打听,这两日我已抓到不下五个试图混入行馆的了。” 乔苒闻言忍不住笑道:“那你可将人关起来了” “关什么关”周世林哼道,“教训两声又放了。这些人如此胆大包天擅闯行馆为的什么我清楚的很,不是为了混进大牢看看那些个官员是不是真的在里面又是为了什么” 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快将他气死了。 才被她和张解欺负,转头又被百姓欺负了。 不带这样欺负老实人的啊 这话听的女孩子直笑:“如此听起来百姓还挺聪明的,既能混入大牢一探究竟又能平白叫我们解决了吃住的问题。” 不过这么快便敢跑到行馆前来闹事,单靠山西路那群心大的百姓吗思及此,女孩子脸上笑容更甚。 这幅恍若与她无关的笑言听的周世林心中不满更甚,他直道:“乔大人,你自己好歹也呆在行馆里,不怕真让人冲进来自己遭了殃” 女孩子敛了脸上的笑容,看向他,沉思了起来。 便在此时,官差从外头跑进来道:“大人,又抓到两个爬墙意图闯入行馆的” “这群刁民”周世林怒喝一声转身迈步向门口走去。 临出门一脚时,却听女孩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周大人留步。” 哈留步周世林回头没好气瞪她道:“再留步,那群刁民要成群结队来行馆散步了”当他这行馆什么地方,山西路的名胜古迹,一个两个翻墙来游玩吗 乔苒笑道:“这样抓了训斥一顿又放了没用的。” 周世林不敢抓人自然是怕此时有什么可以之徒借百姓闹事的举动混进大牢,毕竟那些官员还在牢里关着呢 周世林道:“我抓人时叮嘱过若是胆敢再如此便要打板子了。” 乔苒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人的威胁于他们而言是无用的。” 谁不知道用处不大周世林斜眼看他,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别的办法啊 他们几个倒是好,呆在行馆里高高兴兴的,那个叫裴卿卿的小丫头这两日做了好几个风筝了,又是糖葫芦,又是桂花糕,还有松子糖,再做下去都能凑出一盒点心了。 真是叫人越想越饿。 乔苒笑道:“不如我给大督护出个主意。” 她周世林顿在半空中的叫慢了一慢,而后立时收了回来,转头问她:“你说。”说完这一句是又有些不放心,再次追加了一句,道,“你真的有办法” 不过论使手段这种事,还是她厉害。 女孩子笑道:“放心,我几时说话不算话了” 周世林愣了一愣,站在原地想了片刻,眼前的女孩子毛病一大堆,除却使坏欺负老实人,长相与内里表里不一,不好欺负等等一大堆数也数不清的毛病之外,说话不算话倒还真没有过。 言出必行这一点倒颇有几分君子之风。 思及此,周世林忙咳了一声,道:“你同我一起去” 女孩子却摇头拒绝了:“我要去一趟大牢,你自去便是,这个法子不难的。” 行馆的大门前光秃秃的一片,连颗半死不活的歪脖子树都没有。 往日里鲜少有人聚集的行馆门前此时却聚集了不少人。要饭的、看热闹的、挑担的甚至还有两个弄了锅来卖热汤的。 行馆门前当然不是什么做生意的地方,往日里也没有哪个胆大的会跑到这里来乞讨做买卖。但今日不同啊 听说那个京城来的一脸憨傻样的大督护只晓得抓人,抓了又不把人关进去,训斥一顿便又放了。 他们怕的是抓他们吗他们怕的是不抓 “其实不用试了,这些大人这等时候还不露面多半是被抓起来了。”有个乞儿咬着破碗里的半个干馒头道,“不然怎的就不将我们抓进去” 这京城来的大督护果然生的表里如一,内外一样的憨傻。 “我准备待先前进去的两个被放出来了,便也去爬。”乞儿道,“能把老子关进去正好,饭都没得吃了,还管是不是牢饭啊” 众人哄笑,有人道:“也不知道这牢饭滋味怎么样,若是好,我等也想尝尝” 正说着,行馆大门开了,两个耷拉着脑袋的男人被官差提着领子拎了出来。 这幅样子,大家并不陌生,在大人们面前总要装的乖觉一些的。 这两日见过不知多少回了,他们都已经习惯了。 那个一脸傻样的大督护跟在一旁背着手走了出来,待缓缓走到那两个耷拉着脑袋的男人身边时,两个如鹌鹑一般的男人不住地发抖。 这两个的害怕装的还挺像啊,比先前几个像多了,围观的百姓饶有兴致的看着。 “不错。”那个杀督护依旧是先前露面时那副神情,他漫不经心的扫向众人,开口了,“周某平生行事仁义,念及尔等百姓初犯便只是加以训斥就将人放了。” “不过现在周某觉得抓了这么几波人,尔等此时再要擅闯行馆就是明知故犯了”到底是武将出身,这一瞪眼,周围百姓便不由的安静了下来,愣愣的看着他。 好似好似有这么几分钱大人的感觉了,想到钱大人的脾气,众人心底生出了几丝怯意,不过在看到这个傻督护空荡荡的腰间时却又松了口气。 没带刀呢,不会怎么样的就算惹了怒,也不过是关进去吃牢饭罢了。眼下饭都吃不饱了,有牢饭吃不错了,而且说不准还能在大牢里看到那些大人呢等放出来,可够他们吹嘘上几天了。 百姓不以为意,看着他,也不知这人接下来要做什么。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一十二章 漏首 “为了这点小事将你们关进大牢总是不好的,不过不惩却又说不过去,所以本官想了个法子。”周世林看着眼前这群不以为然的百姓,笑了。 “山西路匪患乃是我山西路上下一心要做之事,所以从这二人开始,凡有再闯入者,有钱财的出五两银子,”周世林说着漫不经心的看向众人,“本官这张脸可是很精贵的,岂是你们白看的?” 全场哄然:看一次五两银子,便是漂亮的花魁娘子都不要那么贵,再说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有什么好看的? 有那个钱的谁看他去? “我们哪有钱?”有个拿着破碗啃干馒头的乞丐哼道。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没钱能拿他如何? 如今的山西路富家翁寻不出几个来,穷汉倒是遍地走。 “没钱?”周世林轻哧了一声,转头看向向那叫嚣的乞丐望去,他点头道,“没钱便出人,我准备在民间自组一支队伍送上山剿匪,也算为山西路上下出力。先前看本官这种俊脸的钱便用于这上头的开支,岂不正好?” 话音刚落,原本的嘈杂声在此刻顿时消失了,有人似是没拿住手里的碗,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啪”的一声,碎裂的陶碗声在一片安静之中格外刺耳。 出人?上山剿匪那可是有去无回,要送命的事啊!百姓惊恐不已。 对上全场哑然无声的百姓,周世林兀自点了点头,得意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好!” 他就道以毒攻毒最好不过了,论毒,谁能毒的过她?看他不好好治治这群刁民! 那一声得意到失态的“好”让百姓浑身一抖。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一脸傻样的大督护竟想出了这般狠毒的计划,不给钱就给人,那些匪徒如此猖獗厉害,这同自己跑去送人头有什么区别? 那两个惊恐如鹌鹑一般的汉子呆在一旁瑟瑟发抖。 说完了这一声“好”的周世林才转头看向那两个瑟瑟发抖的汉子,指着他们道:“诺,这两位眼下就是过些时日送上山剿匪的民间队伍成员了,等再来一些,人差不多了,本官便送你们上天,不,上山!” 周世林哈哈笑着摸了摸后脑勺,道:“哎呀,说错了,大家别忘心里去啊!” 说完又哈哈笑了。 依旧是那副憨傻的样子。 百姓却看的愈发惊恐,有好些个已经忍不住向后挪去了。 这哪是说错了啊,这分明是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啊! 把人送上山不等同于上天了?真要没命了! 原先觉得这人表里如一,可此时再看那张看起来憨傻的脸,总觉得有股子奸邪之气。 有率先回神的百姓看了看周围还在发愣的百姓,忍不住挪了挪脚步:还是趁这等时候先跑了吧! 跑来挑衅这个大督护,真是疯了,他们先前怎么跟着来做这种事了呢?是谁提议的来着?记不清了,总是被人撺掇着来了。 还是快跑吧!这人连官员都敢抓了关大牢的,怎么可能不敢送他们上山? “这是为大家谋福的事,不要推辞啊!”那督护还在笑着说着,“两个有些少了,再多几个,人多力量大,不成功便成仁,你们是百姓心里的英雄……” 英雄个屁,命都没了,谁去当英雄,还是快跑吧! 原先乱哄哄聚集的百姓如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退去,不过多时便只剩寥寥无几还傻站着的几个人了。 这副逃得飞快的样子看的周世林大为不满,不禁转头瞟向那两个被官差们看住的百姓,不满道:“你二人的人缘怎的那么差?一说同你们一起去,人便跑光了?” 两个被看住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百姓颤颤的偷偷抹眼泪。 这是要送命的事啊,哪个跟他们去? 怎的当时就脑袋一热被人撺掇的爬墙了呢? “大人,”其中一个摸着眼泪“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求大人饶命啊!” “这是好事,是英雄所为,”周世林大喝道,“你们不想当英雄?” 不想,他们宁愿当狗熊。抹着泪的两个被抓百姓颤着身子,看向周世林:“大人,我们再也不敢了,不如大人就似先前那样,将我们同之前被抓的那几个一起放了吧!” “不行。”周世林想也不想的摇头拒绝了,“先前老子不想抓,碰到你们,老子正巧想抓了行不行?”末了又忍不住哼了一声,“谁叫你们倒霉啊!” 谁让这两个翻墙的时候正巧她在场? 所以倒霉啊! 扫了一眼寥寥无几的百姓,周世林交待了几声官差把这两人看紧了之后,便背着手重新走回行馆了。 风中传来他的嘀咕声。 “最好再多几个,人还是太少了……” 瞧着似是还想抓几个一起送上山。 先时在门口仿佛看呆了的几个百姓也直到此时才如梦方醒,对上那两个被官差看起来的倒霉蛋,连仅剩的几个也忙不迭地跑了。 先前出声挑衅的乞丐本能的低头看向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陶碗,跺了跺脚转头大步离去。 行馆门前的闹剧暂时落幕了。 …… 不过不在行馆门前商议却不代表着不在其他地方商议。 很快,行馆前发生的事情,以及那位京城来的大督护出口的“震慑之言”便惊动了大半的山西路百姓。 “我的乖乖,这姓周的还真是个狠人!” 山西路虽然地方贫瘠,可客栈这等地方却终年都是热闹的。 此刻,这聚集了不少外地商队与本地富户的客栈里便有不少人在提这件事。 有亲眼目睹这一幕的百姓说的激动不已。 “这姓周的听闻当年发迹同钱大人是一个军营的,又怎么可能是什么善类?钱大人是雷霆手段明着凶,他便是顶着一张貌若憨厚的傻子模样耍心眼,决计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就是啊,那两个倒霉的就被抓了,此时就在行馆门口被官差看着呢!”118 “我还亲耳听到那姓周的嘟囔说人太少了,要再弄一些送上山什么的,这哪里是要送咱们上山?分明是要送人升天呐!” “真不是个好东西!” …… 客栈堂中一片嘈杂,到处都是正说着这件事的住客与食客,客栈的掌柜笑看着吵吵嚷嚷的大堂,眼眯成了一条缝,瞧着一副乐呵呵听着的模样。 便在此时,有拎着茶水跑堂的伙计往这里过来,掌柜笑着侧过身避让。 就在两人侧身而过之时,伙计小声道:“人在天井。” 掌柜脸上笑容不变,待到伙计离开之后,才转身向天井走去。 堂中正是热闹议论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人注意道一个掌柜的离开。 穿过正中的长廊,前头便是四方中空的天井了。 比起前头的热闹,天井这里显得无比清冷,来来往往的也皆不过是几个传菜的伙计或者偶尔去后院上茅房的客人罢了。 前方不远处的水井旁,有人正坐在小马扎上洗手,一旁的砧板上放了两条杀了一半的鱼,血腥气混合着鱼腥味看起来脏兮兮的,让来客栈吃饭的住客与留宿食客避的远远的,唯恐身上沾上难闻的血腥气。 掌柜走过去,低咳了一声,道:“怎么样了?” 背对着他的男人微微抬头,一手抓着蹦跳挣扎的鱼,一手将手里的刮鱼刀剖入鱼腹,血腥味立时弥漫开来。 鱼摆动挣扎,混合着血、水与鳞片的撒向周围,便是他身后的掌柜身上也溅上了几滴血水与鳞片。 掌柜蹙了蹙眉,抖了抖手里的衣袍,抖去了身上的鳞片,抬头看向从大堂那边往天井这里过来的人。 是个身形高挑的女子,擦着浓重的脂粉,生的颇有姿色,也是这两日才在客栈里住下的。 “是个想攀高枝的女妓,”掌柜笑着朝那花枝招展,大冬天执着把团扇摇晃打量周围的女子点了点头,道,“有几分姿色,这几日眼睛就一直在那些路过的行商身上打转了。” 这种女妓他看的多了,心思目的一目了然,倒也并没有觉得什么奇怪。 “还是要注意一番,查一查背景。”感觉手里的鱼在蹦跳挣扎,背对着他的男人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一次大意,极可能将我们所有的布局毁于一旦。” “您放心便是。”掌柜忙道,“只这些时日手下的人都在盯着行馆那里,待过些时日抽空再来调查这个女妓。”不过也有可能这两日有看上眼的或攀上的,这女妓便随商队走了也说不定,他暗忖。 “对,行馆那里要找人盯着。”杀鱼的男人注视这手里蹦跳挣扎的鱼渐渐停止了挣扎,“我今日也去看了一看这几个从京城来的官员,折了我一只前朝的陶碗,真是可惜。” 将手里停止挣扎的鱼扔回盛了水的木桶里,男人抬起头来。 若此时有先时在行馆门前闹事的百姓记忆不错的,或许还能认出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先前在行馆前摔了碗的乞儿。 只阴翳的神情与先前行馆门前无赖小人的做派判若两人。 “那几个京城来的官员有点意思。”想到行馆前那个督护的做派,男人微微眯起了眼,“不是善茬。” 掌柜道:“再难啃的骨头您也能拿下的,充其量不过与姓钱的差不多。” 男人闻言发出了一声冷笑,而后自马扎上缓缓站了起来,低头看着木桶里一动不动的鱼出神:“人总是有弱点的,这姓钱的有手段有胆量却终究是太过自负了。” 掌柜连声应是。 便在此时又有两个大堂的食客自堂内走出来,见到站在这里的掌柜,便笑着过来同他打招呼,道:“掌柜的,你也在这儿啊!” 掌柜含笑应是,而后道:“吴老爷、郑老爷。” 这两个是这几日住在客栈跟随商队的商人,俱是八面玲珑健谈之人,才一来,便同客栈里大半人混熟了。 “这是新来的伙计么?”那个吴老爷笑着将目光落到了掌柜身旁一身鱼腥气的男人身上,笑道,“倒是个新面孔,不曾见过呢!” 掌柜嗯了一声,道:“是啊,这几日客栈生意忙,请来帮杀鱼的,不大爱说话。” 他身旁那郑老爷也是脸上带笑满面和气的样子,目光也随即落到了那个杀鱼的男人身上,只是这一看,却微微蹙眉,道:“是吗?我倒是觉得这伙计有些眼熟,似是哪里见过一般。” 这话听的吴老爷笑道:“你看谁都眼熟,这可不是什么美人,今儿一大早没看到你的人是又去外头闲逛看美人了吧!” 总是多年交情的朋友了,老郑这人好色这个老毛病,商队里谁不知道? “这山西路百姓吃都吃不饱,哪来那么多美人。”吴老爷打趣他道。 郑老爷却连忙摆手道:“我早上可不是去看美人,是去行……咦,老吴,看,美人!” 长廊的尽头指着一柄团扇摇着的女子从对面走了过来。 这个极有姿色的风尘女子已经在客栈里呆了几日了,日日抛头露面,一副看金主的样子打量着他们,客栈商队里的人都已熟悉了,吴老爷轻咳一声,提醒身边的郑老爷这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不过为色所迷的郑老爷显然没有在意,只痴痴的看着,待到那女子走过他们身边回到大堂之后,才回过神来,惊叹:“老吴,我就喜欢这样的!” 吴老爷见状忍不住泼他冷水道:“这女子正眼都没瞧你一下,显然是想攀更高的枝。”他们走南闯北,也是见过不少美人的,美貌与钱财还有权势这些东西在他们眼里便是一种货物,如这等极有姿色的女子,自然也是心比天高,想换更好的钱财与权势,怕是看不上他们的。 郑老爷道:“我就喜欢这样不正眼瞧我一副高冷不可接近模样的。” “真是有病!”吴老爷笑骂了一声同一旁许久不曾出声的掌柜抬了抬手,同郑老爷往恭房的方向去了。 待到人走后,掌柜才笑着解释道:“这等做生意的都是如此喜欢同人套近乎,健谈得很……” “不止健谈,眼力也不错。”身上带着满满鱼腥气和血腥气的男人出声了,“这两人记忆定然很好。” 掌柜笑着应是。 “不过幸好,我的记忆更好,”男人说着垂下了眼眸,道,“找人把那个郑老爷解决了。” 正含笑听着的掌柜突地一怔,不知他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那个郑老爷早上去的是行馆,”男人道,“此人看到过我,且还有些印象。” 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不止健谈,识人的本事也不错,虽说只看过一眼,郑老爷却能脱口而出道他眼熟,这等人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记起看到过他,所以,不能留了。 “您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掌柜顿了顿,道。 眼前这位决定的事是无可更该的,他要杀了郑老爷便定然会杀。 “未免夜长梦多便今晚吧!”男人说着,阴翳的脸上闪过一丝冷色,“替罪羊我也找好了,郑老爷色欲熏心,女妓失手杀人。恰巧将他二人一起送走。” 一个见过他并且记得他的脸,一个身份背景还未查明,恰巧借此一举拔除这两个麻烦,一箭双雕,否则何以叫人安心?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一十三章 指认 因着今日行馆前发生的事情,城中难得的热闹。 只是城中再如何热闹,山西路大牢依旧沉寂的仿佛另一个世界一般。 女孩子接过牢门前狱卒备好的灯笼走了进去。 这山西路的大牢说复杂倒也不如何复杂,只是光线昏暗再加上修建的地形苛刻,以及为了将犯人隔离开来以防串供什么的还是做了些令人晕头转向的设计的。 甫一踏进去便有些头晕。 女孩子单薄的身影踏入黑黝黝的大牢瞧着仿佛就要被吞没一般。 几个守在牢外的官差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不无担忧道:“乔大人怎的也不要我等引路?” 他们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乔大人今日才是第三次来吧,难道由他们引了两次,已经熟悉了牢里的情形? 一旁官差摇头道:“不知,乔大人说只她一人进去便好,让我等在外头等着,而且还……”疑惑声突然戛然而止,突然记起什么的官差没有继续说下去。 外头官差的声音乔苒并未在意,只提着灯笼向大牢深处走去。 牢里鲜少有除官差以外的人出现,便是偶尔有人,也多是由官差带路的,如这等没有官差伴随左右独自出现在大牢中的女孩子委实有些古怪。 似乎早已被大牢磨平了锋芒的犯人们抬头望来,多数不过望一眼便收回目光的,也有多看两眼的。 这条路,她先前未走过,前两回在官差带领下,她经过的是那些关押山西路官员的大牢,见到的也是牢中的官员,而这里是这大牢里原本就关押的犯人,也就是那位钱大人经手的犯人。 走了一圈的乔苒折身而反,向麻脸所在的牢房走去。 “……今天早上吃的是画卷馒头,我挺喜欢的,秦大人你呢?” 还未走近便已经听到麻脸的声音了,似乎关了这些时日,他与秦束越来越熟悉了。 因为下一刻,她便听到了秦束的一声应答。 “早上的鸡蛋好吃。” 乔苒听的忍不住翘了翘唇角:难怪人见面总爱问一句“吃了吗”,因为不管这人出身如何、性情喜好如何,都是要吃饭的。 谈吃饭这种事自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也不知明日会是什么,好些时日没吃饼了……”麻脸还在说着。 对面坐在牢门旁草堆上的秦束微微偏了偏头,目光看向牢外,道:“有人来了。” “是官差吗?”正说的唾沫横飞的麻脸愣了一愣,脱口而出,“今日的午饭送的挺早啊,也不知是什么。” “不是。” “不是。”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麻脸听的一惊,连忙抓住牢门奋力向牢外望去。 这两道声音一男一女,男的自然出自眼前的秦束,女的却当真是叫他化成灰也听得出来,不是那个“温柔美丽”又是哪个? 秦束看了他一眼,大抵是顾念了一番这几日的“谈饭之交”,回他道:“脚步声不是官差的,是乔大人的。” 才说罢,便听女孩子笑吟吟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人好耳力!” 随着这一声夸赞,人也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依旧是手里提着灯笼,小鹿皮靴,厚衫袄裙,身上还披着一件斗篷。 穿的倒是暖和!麻脸心道,看着女孩子笑眯眯的走到他同秦束大牢正中的地上,而后蹲了下来,笑看着他二人问道:“这几日吃的怎么样?” 麻脸下意识答道:“明日早上想吃饼。”才说完便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怎的回事?他在说什么啊? 还当真把这大牢当客栈呆了? 一时间脸上神情纠结不已。 不过对面的秦束倒是神情坦然,对此还认真想了想,道:“最好一个肉的一个葱油的。” 麻脸听的嘴角一抽:这是真把大牢当客栈了,还点菜呢! 不过“温柔美丽”倒是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笑着应道:“我一会儿出去同周世林说一声。” 秦束点头,道了声“有劳”。 女孩子摆了摆手,道:“不必客气,我来是想同二位聊聊。” 又聊?麻脸心中一跳:几天前她也是这样来找他们聊聊的,然后聊了半日,她高高兴兴,一副收获颇丰的样子走了,他们却是一头雾水。这种就她一个知道,旁人不知道的感觉,真是怪怪的,总让他有一种自己是个蠢蛋的感觉。 当然,他绝对不是什么蠢蛋。应该是对面那个“温柔美丽”同一般人不一样。 比起他心里的暗自嘀咕,秦束倒是神情坦然,闻言道:“乔大人有话便问,秦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女孩子点头笑着道了声“好”,而后又将手里的灯笼放在地上,伸手去摸自己的袖袋,摸摸索索了片刻之后,从里头摸索出了一本卷起的账本模样的东西,道:“我昨日去府衙库房转了两圈,不小心把这个东西拿出来了。” 嗯,不小心,拿。这措辞用的真妙!麻脸心道:这个“温柔美丽”果然还是那副做派,府衙库房里的东西总不会是没用的,她眼下居然直接将东西拿出来了,是趁着钱大人不在吗?不,在也没用,在也被那个京城来的大督护关起来了。 这些从长安来的办事路数都是这么野的吗?麻脸暗自腹诽。 “我发现在未将官员关起来之前,这大牢里原本关押的犯事轻一些譬如偷盗、斗殴这等犯人都被钱大人赦免了,所以,眼下这大牢里,除了官员之外,都是一些无法赦免的重犯,不是待秋后处斩的死囚,便是终生不得出狱的重犯。”乔苒说道,“我方才去那边看了看,统共有九人。” 秦束认真的听着,没有插话,因为听到这里,他也不知道插话做什么,实在是着实没什么好说的。 女孩子说着翻了翻那本账本模样的东西,道:“不过奇怪的是钱大人这里所记,这些不得赦免的重犯人数却只有八人。” 实际九人,记录在册的只有八人,多了一个。 麻脸认真的听着,听到这里忙出声指向自己提醒她:“多的是我啊!”他就不是官员也被关在牢里的。 这“温柔美丽”是记性不好吗?他是她弄回来的啊! 乔苒瞟了他一眼,笑道:“你不算。” 也就是说那边确确实实多了一个。 秦束听的很认真,此时见女孩子朝他望来,知晓她要问什么,便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乔大人,我说过,钱大人的事情从来不同我说。” 女孩子笑着点了点头,道:“我想也是。这牢里统共九个犯人,可是看管大牢的官差们却道不知晓这些人是谁。” 秦束道:“这是钱大人的习惯,他记东西极快,不需要旁人帮忙,这牢里每个犯人,不管是罪大恶极的死囚,还是偷盗小物只关几个月的囚犯,他都记得住,却也只他能记,很多事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乔苒道:“可见这位钱大人是个力求万事万物皆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 这个说法让秦束犹豫了一刻,却还是点了头:“乔大人说的不错,不过钱大人的能力秦某也是佩服的。” “他起先同周世林一道是以武入的仕途,后来弃武从文,上场科考,不过复习寥寥数年便得了不错的名词,你先前也说他记东西极快,那我说他过目不忘不为过吧!” 过目不忘?秦束认真的想了一刻,道:“还没有这般夸张,不过也差不多了。” “没有这样的本事,他也万不敢将所有的东西都由他自己一人来记。”乔苒道,“如此看来钱大人要手段有手段,要能力有能力,只是这性子想来是有些自负的。” 秦束闻言沉默了下来。 这沉默看在乔苒眼里,不由笑了:“看来我说对了。” 不过单看钱大人这个人,论武不逊于周世林,弃武从文之后又能独当一面,这等罕见的文武双全之才也确实有自傲的资本。 “过刚易折,当今陛下有容人雅量,钱大人不会折在陛下手里却未必不会折在他的自负手里。”乔苒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钱大人离开之前道有事必须离开,待事了之后一定会回来,可直到现在还不曾回来。” 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看的一旁抓着头发早已听呆了麻脸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乔小,哦,乔大人,他一个逃狱的你还当真相信他会回来?” 麻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乔苒:这“温柔美丽”明明是一个如此奸诈阴险又厉害的人,怎么这等时候居然蠢到去相信一个挟持人质逃跑的重犯的话? 哪个逃狱的还会回来?这不是有病吗? 乔苒没有理会他,只看向沉默的秦束,道:“我相信钱大人的承诺,秦将卫官你呢?相信钱大人吗?” “相信。”几乎想也不想,秦束便脱口而出。只是说完“相信”却忍不住抬头朝她望了过来,似是对她的话有些诧异:“你相信钱大人?” 他相信钱大人是因为多年跟随左右,知晓钱大人的为人,那么眼前这个乔大人呢?说交情……呃,有交情的是那个京城来的大督护,不是她。可以这么说,这位乔大人几乎与钱大人没有任何交集。 “自然。”女孩子点了点头,笑道,“无关交情,也没任何一点交情,就是从他为人行事看,如此自傲到自负之人一般而言不会也不屑说谎,而且他独自出逃,连提都未提一家妻儿老小之事,显然不似准备抛下一切不回来的样子。” 秦束默然:险些又忘了,眼前这个女孩子是大理寺的官员,只一点线索便能推出很多事情,这等抽丝剥茧的本事是她的本能。 这相信无关交情,是推理。 “所以,我很担心他是不是出事了。”女孩子说着垂下了眸子,“这等时候,迟迟没有半点消息并不是一件好事。” 秦束看着她,沉默了片刻,道:“乔大人说的不错,只是钱大人独来独往惯了,我是当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不仅是他,恐怕这牢里关着的所有山西路官员都不会知道钱大人的计划。可就如同乔大人所说的那样,他们不是不信钱大人的手段,只是这世间当真有十成把握的事情吗?钱大人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若是他当真出事了,恐怕将带着无数的秘密与计划,背负逃犯的罪名死去,这对于整个山西路上下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钱大人要做的事我虽不知他的计划,不过,既然突然将牢里的囚犯能赦免的都赦免了,却也能猜到要做什么事了。”女孩子说着站了起来,伸手摸向腰间,而后从腰间摸出了一串钥匙。 这摸出的一串钥匙看的麻脸目瞪口呆:“这不是牢房的钥匙吗?”总是别在那些官差身上的,这些时日官差送饭时都看过好几回了。 寒风卷过,在门口站了半日打着哈欠的官差被风吹的打了个寒噤,顿时清醒过来,怔了片刻,忽看向身旁那个同样哈欠连天的官差道:“对了,先时乔大人进去时你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怎说到一半便不说了?” 一声哂笑之后,那个哈欠连天的官差道:“还能是什么?乔大人拿了我的钥匙,说有用呗!” 这话听的一旁的官差脸色顿变,厉声道:“拿钥匙能做什么?不是开牢房还能作甚?此事你同大督护提过没有?” 那个哈欠连天的官差被他的厉声吓了一跳,顿了半晌之后,才摸了摸后脑勺,道:“大督护说过,乔大人要办的事不得阻拦啊!” “可这是拿了钥匙要放人啊,岂是一般事?”出声的官差早吓的面如土色了,狠狠的瞪了眼交出钥匙的官差,道:“你在这看着,我去寻大督护去!” 这么大的事,他们岂能做得了主? 官差忙不迭地大步而去。 乔苒拿着钥匙对这牢房石墙的刻字对了对,而后从中挑出一把,便径自上前打开了牢门。 待到秦束从牢门中走出来时,麻脸这才回过神来,忙伸手嚷道:“还有我,还有我,乔大人别忘了将我放出来。” 乔苒瞟了他一眼,道:“我要让秦将卫官帮我指认一个人。” “谁?”麻脸听的一怔,忙指着自己的鼻子,自告奋勇道,“我也认识不少人的,这城里头上至八十老翁……” “你且先在这里呆着,过些时日自然放了你。”乔苒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转头看向秦束。 对上秦束微蹙的眉头,她道:“放心,这个人,秦将卫官一定认识。” 他一定认识吗?秦束有些诧异,他可没有钱大人这么好的记性,若非熟识之辈,便是曾经见过几次也不敢保证能认出每一个人来,乔大人何以笃定这个人他一定认识? 便在此时,女孩子再次开口了:“钱大人上任之初剿的那一波匪徒的漏网之鱼,那个同被你亲手斩首的匪首生的极像,城里甚至以此掀起闹鬼传闻的匪首之子。” 那张脸,秦束一定记得。 书客居阅读网址: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一十四章 指认 那张脸吗?秦束沉默了下来。 “我当然记得那张脸。”半晌之后,他再次开口道。 他并非嗜杀成性之人,不杀人如麻,手里也未沾上什么无辜之人的鲜血。但要记住每一个死在自己手中人的脸,也不是一件易事。 可对于那张脸,别说过了五年了,便是再过五年,他也不会忘。 “你找到他了?”顿了顿,他再次看向眼前的女孩子,问道。 女孩子道:“或许钱大人已经找到他了。” 秦束猛地抬起头来,山西路的大牢里只他二人在走动,锁住双手的铁链随着走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女孩子低声道:“身为一府府尹,钱大人不是不能赦免牢狱中某些轻犯,用钱财或者别的来抵还未坐完的牢。只是便是有权如此做,没有充分的理由,钱大人也是不能如此的。” 府尹的赦免之权一般而言是极少实行的,不到万不得已,就算实行也必须上奏朝廷。 寻常的赦免一般是由天子或者太后大赦,很少有府尹能越俎代庖私自做主。 这就如将在外军令有所受有所不受一样,虽然可以,但真正做起来并不容易,陛下也必须知情。 “我想,钱大人便是再如何也不能无令而行,好端端的突然将牢里能清出去的犯人都清出去了,钱大人必是有所动作。”乔苒道,“需要将大牢空出来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秦束跟在她的身后轻声道:“乔大人的意思是钱大人想要再次剿匪?” “有很大可能。”乔苒道,“不过,就如同秦将卫官说的那样,眼下钱大人到底是什么计划,准备如何做,我们谁也不知道。” 秦束默然。 “还有,钱大人突然决定动手,定是找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证据。”女孩子一步迈过前方转角,看向这一侧深幽幽的牢房,道,“所以,我想请秦将卫官来认一认这些人,以印证我的猜测。” 秦束停了下来,看向她:“乔大人,你为何说钱大人是找到那位先前的匪首独子,才得以有所动作?” 平心而论,这位大理寺来的乔大人所知的线索与消息比起他们是远远不如的,说的难听些,她知道的兴许还没有他们这些人知道的多。 既然大家都知道的差不多,她又是如何推测出这些事情的? “占山为王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成的,一波匪徒刚死,另一波便已成气候,我不知道这之后的匪徒是从何处而来,但若说这先前的匪徒一点也察觉不到有人在打这山西路匪路的主意,我是不信的。”两波匪徒就算不曾接触过,但前一波定然不会当真一点都不知晓。 “我知道的不多,很多事也不知如何去查。”女孩子声音轻柔,似是有些无奈,“便只能找出可能知晓这件事的人,让他们将真相告诉我。” “除此之外,钱大人这等凡事都要掌控在手的人,五年前闹鬼之事却不了了之,之后更是连通缉都撤了,这显然不合情理。”乔苒说道,“所以,我想要么便是那条漏网之鱼已经死了,可是以钱大人先前将匪首的首级加以示众的举止来看,若是他当真解决了那条漏网之鱼,那么此人也该当用来示众或者公告百姓。可他没有,如此的话,最有可能的便是他已经掌控住那条漏网之鱼了。” 秦束道:“这大牢我虽然不常来,但每逢抓人也是要将人带来的,也因此来过不少回,如果那张脸那时候在牢中我应当能看到。” 乔苒道:“那赦免了不少囚犯之后呢?秦将卫官可还来过?” 秦束顿了片刻,摇头:“大人道那时候暂且不要抓人,所以便没有。” 有些事情她不提或许还未察觉什么又或者只是些微的古怪,很快便让人略过了,可此时眼前这个女孩子这么一提,便是他心里都生出几分疑虑了。 “你我在这里说那么多都是无用的。”乔苒说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是与不是我们一看便知。” “等等!”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急切的阻止自身后传来。 乔苒和秦束转头看向带着两个官差自身后赶来的周世林。 “大督护。”女孩子朝他点了点头,道。 这副神情坦然、镇定自若的样子看的周世林只觉胸口一堵。 他急匆匆赶来,她倒好,这副淡定自若的样子。 大步走过来的周世林伸手对着秦束颤了颤,见秦束走到乔苒的身后,顿时生出了一种无话可说之感。 这两人身形差距如此明显,再怎么躲,又能躲到哪里去?一个大男人躲到女子的身后合适吗? “你……算了。”对秦束他着实已不知从何说起了。 她确实一早同他说过那等让秦束去抓姓钱的这等异想天开的想法,他当时也没有否认,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而且把秦束放出来也就算了,这副带着秦束在大牢里闲逛,瞧着还想放人的样子是要作甚? “我要让秦将卫官帮我指认一个人。”对上气急败坏的周世林,乔苒解释道。 周世林深吸了一口气,忽地笑了,也不知是不是气笑的,他竟抱了双臂,干脆跟在了她身后,道:“行,你们指认,我跟着。” 乔苒笑看了他一眼,同秦束向前走去。 这里是山西路大牢原来关押的犯人,据说都是罪大恶极之辈,周世林冷哼了一声,看着女孩子在前头带路。 说是让秦束指认,可瞧秦束时不时向牢里瞥去的样子,似乎他自己都不知道要看的是哪个。 女孩子并未多说什么,只径自带着人往前走去,直到走到倒数第二间牢房前停了下来,而后伸手摸向自己腰上悬着的一串钥匙,对着牢房石墙上的刻字,找准了钥匙上前开锁。 这副样子看的周世林眉心直跳:看这开锁的动作还挺熟练的啊! 女孩子打开了锁,转头看向周世林,就在周世林发出一声轻咳之后,目光掠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官差,道:“这牢里住的这个有病?”城 这并不是骂人的话,而是牢里住的这个犯人看起来真有病的样子,整个人缩在石床上,除却胸前起伏微弱的呼吸之外,几乎一动不动。 头发胡子乱糟糟的遮盖了大半张脸,一副时日无多快不行的样子。 被点到的官差吓了一跳,看了眼周世林的脸色,见他不曾阻止,才道:“是,这牢里这个病的挺重的,先前钱大人说叫我们记得给口饭他吃,若是身体太过虚弱,也帮忙抓个药什么的,别让人死在牢里了。” 乔苒嗯了一声,转头对秦束道:“你去看看认不认得他。” 秦束嗯了一声,走上前去,被须发遮了大半张脸的犯人第一眼并不能辨认出什么容貌,他伸手将须发拨开,只一眼便当即变了脸色。 乔苒了然:看来被她料中了。 “找个大夫给他看看吧!”乔苒叹了口气,对周世林道。 周世林对一旁官差道:“把牢里那几个医术好一些的大夫叫来看看这人。” 左右这山西路好几个本事不错的大夫都在大牢里,离得近的很,也不用寻人去请了,足可见他当时把大夫一起抓了的重要性。 就地取材,随叫随用,真是方便! 这个人伤的很重,即便没有大夫的亲口印证,单从他的状况也能看的出来。 “先前钱大人让我们抓的是金疮药还有治皮肉伤的,说这个囚犯是被山上野兽咬了。”官差说着。 这些话也从之后大夫的口中得到了印证。 “确实是皮肉伤,可不是一般的皮肉伤。”大夫执笔开方的手都在发抖,“十指指甲被拔了,腿上缺的肉是虎狼咬的,手筋被废,喉咙……” 明明是大白天却听得人遍体生寒。 待到大夫官差退下之后,周世林忍不住拍了一记大腿:“他娘的这是进了一趟刑部啊!” 乔苒插话道:“刑部不会无缘无故动刑,他遇上的是动了私刑了。” 周世林蹙眉:“他这伤不是姓钱的弄出来的?” 乔苒摇头:“我看过牢里的犯人,便是死囚身上也没有多余的伤痕,而且这大牢里除了寻常可见的鞭子、木架这等最简单的上刑用具,并没有看见别的刑具,可见钱大人是个爽快人,不喜欢折磨囚犯。他身上的伤当然同钱大人无关。” 周世林道:“那怎会……而且你方才说这人是谁?是先前那一拨匪徒的漏网之鱼?” 乔苒点头,看向一旁默然不语的秦束,道:“这些原先是我的猜测,不过秦将卫官的指认,让我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听她提到自己,秦束抬头,叹了口气,问道:“乔大人,他这……到底怎么回事?”这件事最清楚的自然是钱大人,可以钱大人的性子,便是人在眼前也未必会说,更别提人不在了,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问乔大人的推测来得好。 乔苒道:“我若没猜错的话他这五年间应该是同如今的这一波匪徒混熟了,能混进去的理由也很充分,怨恨官府,毕竟父亲首级被悬城门,这等辱父之仇不共戴天。” 有共同的敌人要混进去并不难。 这个推断也是合理的,没有人质疑,周世林瞟向床上那个人,道:“如此说来的话,这个人就是身份暴露了,才弄成这样的?” 乔苒点头,顿了顿,又迟疑了一刻,道:“我不知道这个人同钱大人是几时达成的合作,是混进去之前还是混进去之后,不过结果都一样,这个人为钱大人提供了线索,眼下东窗事发,自然遭了毒手报复。我想钱大人执意逃狱或许与此事有关。” 当然,这些只是推断,目前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而直接的证据是这个人,可这人眼下昏迷不醒,根本无从问起。 “但他为何要相助钱大人?”秦束蹙眉,“生父明明死于官府之手……” “或许是因为他发现官府在这件事里也只是一柄行凶的刀,真正执刀的另有其人。”乔苒解释道,“这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而且这个解释,也侧面印证了为何新的匪徒这么快便再次出现了,并且比起先前的更难以捉摸。” “这些匪徒论本事绝非普通匪徒可以比拟的,这样的本事做什么事不好,却偏偏要做匪徒,而且还要抢占山西路的地盘?”女孩子说到这里,忽地微微一顿,迟疑,“山西路物华天宝。” 这是黎兆让麻脸带的话,此时再想起这一句,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难道…… “这山西路若是物华天宝,百姓就不会过的那么苦了。”周世林摇了摇头,显然对这句话不以为然,“倒是匪徒猖獗的很,左右这里自古出匪徒,地势易守难攻,占山为王这种事再容易不过了。” 乔苒笑了笑,没有继续在这件事上同周世林说下去,而是转而又对秦束道:“秦将卫官,山西路的匪患猖獗了这么多年,在钱大人之前先三任府尹出事,可见原本的匪徒也是极其厉害的。可这么厉害的匪徒却让钱大人一来便捡了个漏。” “恰巧有人叛逃,恰巧是其中的重要人物,恰巧清楚匪徒的行踪布局,也恰巧匪徒没有察觉,一网打尽。”乔苒说道,“有这样的桥,不过今日从这人的做法来看,当日的或许根本就不是巧合。” 借刀杀人就是当年那局棋的最后一环,自此,很多当年那些有些古怪的细节似乎都能对上了。 周世林闻言也忍不住跟着点头。平心而论,只要不是她挑的错处不是自己的,在他看来,这样的质疑和推断明明都是合情合理的。 这姓钱的以为自己占了先机,事实上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 “钱大人之后应当察觉了,所以同这人联手了。”乔苒说着看向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道,“他是人证,这些推断虽然解释的通,却还需要他的证实。” 但这样的推测先前几乎所有不合常理的地方都解释通了,她也倾向于这便是事情的真相。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钱大人的安危,”乔苒转头看向秦束,正色道,“如果当年的事都是对方算计的,那对方的心计手段绝对不在钱大人之下,如此的话,钱大人的处境就很危险,即便他身手了得,堪比三国赵云,敌营七进七出之辈,孤身一人也是极其危险的。” “所以,这才是乔大人为什么要放我出来的原因?”垂眸看向已经被卸除了铁链的双手,秦束起身,郑重抬手道,“秦束定不辱命!” 至此,他已经听明白了乔大人的意思,她可以抽丝剥茧推断出很多事情,但关于如今的匪徒,关于那些幕后之人,却依旧不是她这等初来乍到的官员所能知晓的。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找回身上带了无数秘密的钱大人。 钱大人一旦找回来,很多秘密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一十五章 一个伙计 直到秦束离开之后,周世林才忍不住看向托腮沉思的女孩子:“就这样?” 女孩子抬眸,笑了笑:“大督护觉得不好?” 不好?周世林摇头:当然不是不好。这个办法很好,既然找到姓钱的,事情就解决了,那就找人把姓钱的找出来。 这个人选她挑了既有能力单打独斗,又了解周世林,跟随周世林多年的秦束去办,自然再好不过。 只是这个办法未免太简单朴素了,就像一样东西藏着掖着好久,好不容易打卡了,里头的东西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物件一般。 不刺激啊!这句话一下子出现在了脑海里,周世林吓了一跳,本能的伸手掩了掩唇。 这种严肃的大事怎么能追求刺激呢?这幅看热闹的心态委实是不应该。 “其实他若能找到钱大人,将人带回来于我而言是最顺利的结果了。”女孩子顿了顿,又道,只是这一次,没了脸上的笑容,淡淡道,“这是捷径,但风险太大,所以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另外一件事。” 她不觉的这位钱大人是个喜欢同人合作的人,自然也不会把所有希望寄于找回钱大人一人身上。 “客栈。”女孩子出声道,“这是我们眼下要做的事。” 有捷径自然好,若是没有就一步一步的查。 周世林也回过神来,本能的松了口气:这才刺激!不对,不能这么想,这么严肃认真的事怎么能想这些? 周世林难得的露出些许羞愧之色:不应该啊! “我们等张解的消息。”乔苒道,“他今晚会来。” 一个想着攀高枝的风尘女子晚上不在自己房中这是很正常的事。 临近暮时,客栈的大堂里坐满了食客,饭菜的香味、食客的谈笑声充斥着客栈的大堂,有人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人斜倚在扶栏边,打量着大堂里的食客。 脂粉扑鼻,花枝招展,是个颇有姿色的风尘女子。 “老吴,你说我去问问她,纳她做良妾,让她跟我走,她会不会同意啊!”从房里出来下楼吃饭的郑老爷痴痴地望着那个斜倚在扶栏边的风尘女子,道。 被点到名的吴老爷白了他一眼,道:“你忘了你落在扬州的小凤娘,金陵的瑶芝,洛阳的珠珠还有……” 一连串说了不少风尘女子的花名之后,郑老爷尴尬的咳了两声,道:“随便问问,随便问问,哈哈哈!” 说笑间,两人往楼下走去了。 …… 这两个随行商人的谈话,张解并没有在意,眼下的他是个“风尘女子”,这种事对于“风尘女子”而言是很常见的,实在不必太过介怀。 他摇着手里的团扇,看向大堂里坐着大声嚷嚷的食客。这些食客多是出自随行的商队,再过两日,这一支商队就要离开了。 虽然被劫个精光的多是这些商队,但不是每一支商队都会遭遇毒手的,眼下只能先看着。这几日看来,这些商队中人所行所做所接触的都很是正常,并没有不合理的地方,瞧着应当还没有中招。 他微微蹙眉:如果他们的猜测没有问题的话,那么这些商队中人更有可能是临行甚至就在离开当日不知不觉中的招。如此的话,这两日更要盯紧了。 不过,相比这些商队中的商人,他对这客栈里的掌柜、伙计这些人显然更有兴趣。掌柜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喜笑迎人,一副和气的样子,伙计也是勤快,手脚干净,这客栈当真是从上到下,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作为城中最大的客栈,途径山西路的商队几乎都会在这里留宿,如果客栈有问题的话,这一家绝对逃不过。 他在这客栈里呆了几日,也直到今日……张解摇了摇团扇,转身向屋里走去。 …… …… 寒风露重,乔苒坐在桌边打了个哈欠,便在此时,桌上烛火一晃,下一刻,东侧大开的窗边便翻入了一道人影。 正在门口的裴卿卿看的惊呼了一声,转身便甩手关上了房门。 只是下一刻房门便被“砰”的一声撞了开来,周世林同白郅均一前一后的从门外走进来。手指对着一脸无辜摊手的指了指,周世林恨恨地甩了甩手,转头看向房中那个花枝招展的“女子”。 “我都看到人进来了,你还关门!”周世林狠狠地瞪了裴卿卿一眼,道,“故意的吧!” 就知道这个小的一肚子坏水,还不能跟她一般见识。 裴卿卿朝他吐了吐舌头,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众人看向突然出现在房中的张解。 周世林抱着双臂,大喇喇的看着他,道:“正人君子可不会半夜跑到女子的房间里去!” 他不是号称正人君子吗?他和白郅均是男人,男人的房间他不闯,闯女人的?这还真是好一个正人君子啊! 张解瞟了他一眼,下一刻,一道娇柔的女声响了起来。 “可我现在是个女人啊!” 周世林浑身一寒,本能的向后仰了仰。 真是同眼前这两个人呆的越久,越叫人心慌。 人怎么可以表里不一到这等地步?为了半夜私闯女子的房间,居然还可以自称是个女人! 周世林瞟了眼一旁拿着茶杯顿在半空中额白郅均,显然连他都被惊到了。 这些时日张解的行事愈发嚣张,以至于让他生出了一种感觉,总觉得待事了回长安之后会因为知道的太多了会被灭口一般。 “好了好了,说正事吧!”瞥向对面神情古怪微妙的周世林和白郅钧,乔苒开口打了圆场。 虽说事出有因,张解也不是真正的异装癖,男人扮作女人这种在现代都会被人围观的事在这里会叫对面两个“直的不能在直”的男人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正常的。 张解也笑了笑,坐下来重新开口道:“这几日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清朗的男声让周世林松了口气:他就说嘛,好好的男人穿什么裙子,扮什么女人?正常的穿久了也要变得不正常了。 “或许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白郅均也反应了过来,显然虽然没有如周世林表现的那般明显,对上一个穿女装的张解,他也有些不习惯。 “不是这些人早有察觉……” 周世林看了眼一旁花枝招展的“女子”道:“我看不大可能。”连他们此前都没有想到张解居然会扮作女人,便是对方再如何聪明,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那就是这些人做事已经完全熟悉这一套了,将送人上山同客栈的生意融为一体了。”白郅均道,“如果是老手的话,对各种可能发生的问题,应当都有应对之法。” 对于每个人的猜测,张解都听在耳中,不管是周世林还是白郅均所说的都是有道理的。 “不过今日有些奇怪,”张解说着视线落到了对面的乔苒身上,顿了顿,道,“我今日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人?乔苒抬眼。 张解垂眸,白日里见到的那一幕再度浮现在眼前。 对待伙计一向甚是和善的掌柜笑着站在那里同一个杀鱼的伙计说话,伙计垂眸,手里的尖刀如有生命一般剖开鱼腹,对待掌柜的说笑,恍若不觉。 对于一个沉默寡言的伙计,掌柜也没有半点不悦,而后伙计将鱼扔入木桶,血水四溅,便是掌柜身上也沾了不少。 伙计杀完鱼起身,掌柜后退了一步,原本挺直的身子一弯,似是没有站直一般,虽然不过一瞬,却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这有问题吗?”周世林很是糊涂,不过还是想到什么便问了出来。 他知道,她总会解释的。同样是聪明人,比起姓钱的独来独往,立功立的莫名其妙,她耐心出奇的好,总会解释的很清楚,而后让每一个人参与其中。 这就是她与姓钱的不同之处。老钱还是太过自负以及贪功了啊! 说起来,贪功自负这明明是傲气的年轻人才会有的毛病偏偏眼前这个没有,功劳也不独享,还挺会做人的。 周世林心里一时想的有些多了,不过想归想,她一开口,便立时回神认真听了起来。 “当然有。”乔苒道,“彼时是午时,正是客栈生意好的时候,人多事杂,一不留神便会发生冲突,所以,这等时候,掌柜一般都是留在大堂中不走的,便是离开一刻,也很快会回来,是不是?” 周世林怔了一怔:似这种事其实平日里是不怎么去注意的,不过,她既然提到了,如此回想一番,呃,似乎还真是如此。 “掌柜当然可以去看看伙计,不过那伙计是在杀鱼,你素日里要见人会跑到杀鱼摊上久留吗?”乔苒又道,“鱼腥气、血腥味还有鳞片沾了一身,掌柜这等要在堂里走动的怎么能沾上这样的气味去见食客?” 众人沉默。 “知晓掌柜要在大堂里迎客,便是伙计再怎么沉默寡言,也要照顾一番掌柜,让他站远一些或者扔鱼的时候轻一些。” “听乔大人这般一说,伙计的反应不像受雇于人的伙计,掌柜的反应也不像给工钱的掌柜。”白郅均看向张解道。 张解点头:“当然,更重要的是那一弯身。” 人什么时候才会弯身?没站稳、捡东西等等都有可能,可比起这两种可能,有另一种可能结合先前的古怪是最为可能的。 屈膝施礼。 如果伙计才是主子,掌柜是个手下,那这一切似乎解释的通了。掌柜为什么不避?因为面对的人不得避开,弯身是出自身体里的本能。 “晚上我在大堂里找了一圈,并没有再看到那个伙计。”张解看向众人,”伙计不见了。” 这才是他今晚一定要见一见她的原因。 布局是她的事,但发现如此重要的反常之处自然是越早告诉她越好。 …… 如此的话,那这还真是个大问题。乔苒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陷入了沉思:这个人可能的身份以及为什么这个时候会突然出现…… “哗啦”一声,屋门被拉开,乔苒抬头看向走进来的张解,曳地的长裙,长发披散,清俊的五官在这一刻也变得妖媚了起来。 “好看。”乔苒目光在他身上顿了片刻,脱口而出。 “是么?”张解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裙子,笑了笑道,“我年少时也曾扮作女孩子,不过那时是罪臣之后,逼不得已为了逃命。” 所以面对这样的穿着他倒并没有似周世林和白郅钧那样抗拒。 原来不是第一回了,看着他神情坦然的走至她身边坐下来,乔苒眼神闪了闪,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忽地笑了:“我听过一个说法,叫做穿裙子的男人惹不得。” 当然,这也只是说笑,她不知道别的穿裙子的男人惹不惹得,眼前这个倒是真的惹不得。 他笑了笑,将梳子交到她手里,乔苒拿着梳子站了起来。 此时知道这件事的女子只有她和裴卿卿,一想到让裴卿卿梳头,乔苒想到她那头顶两个乱七八糟的团子便忍不住摇头。 还是她来得好,尽管手艺不如红豆,却也尚且能够入眼。 触手的发质极好,乔苒看着他的头发,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忽地叹了一声:“你若真是个女子,定也是很好看的。” “还是不要了。”张解却笑道,“我若是个女子……你未必接受得了一个女子。” 乔苒突地一噎,饶是自诩面对他能够坦然以对,可面对这一句话还是脸一红,手下蓦地一用力,听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自己手里揪下来的头发,连忙放开道:“不要乱想。” “好,不乱想。”张解从善如流的回道,笑看了一眼女孩子脸上的神情,挑眉,似是有些惊讶,“你怎的脸这么红,屋子里的炭盆太热了?” 乔苒瞪了他一眼,咳了一声,道:“没有。”别以为她没看到他眼里的促狭。 “老不正经。”裴卿卿从床蔓里探出头,而后对着张解扮了个鬼脸,道,“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只想和乔小姐说话,可乔小姐不会赶我走的。” 真正的好孩子,总要在该说话的时候跳出来说话提醒他们不要忘记还有她的存在。以前,她爹娘那里就是因为自己太安静了,以至于被人忘了她的存在,像这种错误,她裴卿卿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张解眉心一跳,看向缩回床蔓里的裴卿卿,转头对乔苒正色道:“莫听她乱说,我很正经的。” 自己说自己……呃,这话还不如不说呢! 乔苒尴尬的偏了偏头,而后咳了一声,道:“说正事吧!” “这两日,你要小心些。” 如果那个伙计的身份如他们猜测的那样,他突然现身,定然不是没有缘由的。 书客居阅读网址: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一十六章 惊变 梆子敲了三下,打更人打着哈欠在街道上走动,手里的灯笼随着他的走动微微摇晃,一点一点的烛火渐渐远去。 夜色下的山西路看起来与长安、金陵这些地方差别没有那么大了。 躲在暗处,真正的模样远没有白日里看的那般清楚。 不管是城池还是人。 张解站在屋顶看向客栈三楼一间屋中。 昏黄的烛光将人影拉的老长,那人影在左右走动,只看身影,便有种说不清的焦虑扑面而来。 是那个白日里笑容和气的客栈老板。 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却独自在屋里走动? 是为生意发愁吗?不,客栈生意是整个山西路为数不多的几门不错的营生之一,这座客栈又是城里最大的客栈,但凡商队,只要途径山西路必然会在这座客栈里住下。 张解轻笑了一声:也不知什么事竟然叫老板急的三更半夜睡不着觉。 一道人影出现在了客栈的屋顶之上,黑衣蒙面,典型的夜行刺客打扮,张解挑了挑眉。 蒙面的黑衣刺客似乎在此时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抬头往这里看来。 插在屋顶的旗幡被夜风吹得猎猎鼓风,发出细碎的声响。 是风。 刺客松了口气,猫腰一个起落消失在屋顶之后。 张解从旗幡后闪身而出,没有跟上去,依旧看向对面。 这个屋顶的视野极好,能清晰的看到对面那一排客栈里的情形。 来回走动的客栈老板影子突然不动了,而后下一刻,一道人影出现在了他的对面。 张解站在屋顶默默的看着那两道人影,忽地笑了。 难怪她常道一件事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下证据。眼下对面客栈中那件原本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不就清晰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们说的什么他并不需要听的很清楚,一个身着夜行衣蒙面的刺客,三更半夜不睡的客栈老板,两人会面。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就很清楚了。 老板下指令,刺客动手。 他们要杀一个人,而且很快就要动手,在天亮之前。 这样的讯息就足够了。 张解闪身走入客栈,刺客还没有走,若是要离开此地去别处杀人怕是来不及了,难道是要在客栈里杀人?那是要杀谁? 他坦然的走在长廊里,人有三急,哪怕他眼下的打扮是风尘女子,那也一样是要起来出恭的,所以不必慌张。 长廊拐角的花竹屏风后闪出一道人影。 “哪个不长眼……”对面那人开口便喝骂了一声,只一抬头看到挡住自己的人顿时怔住了,而后喝骂顿时转为欣喜,“姑娘,可还记得在下?没想到这等时候还能遇见,你我真是天大的缘分啊!” 张解抬眸看向对面那个笑眯眯的男人,似乎是商队里的老爷,姓郑,这几日总是盯着自己看。 他皱了皱眉,看向那个笑眯眯的老爷,冷声道:“缘分?上茅房的缘分吗?” 正欢喜搭讪的郑老爷脸色一僵。 呃,夜半偶遇,确实是一件好事,只是这上茅房就……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待到后日他们就要走了,这一走,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这个姑娘了,只一想,他便打定主意要珍惜这次的偶遇,即便是上茅房的缘分他也认了。 “姑娘,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在下……”话未说完,对面的姑娘却忽地脸色大变,而后一把按住了他的肩头。 郑老爷激动不已:这位姑娘竟主动……下一刻,便觉得不对劲,这姑娘手劲也委实太大了,只一把就把他按的向一边倒去。 这一把直接将他摔了个四仰八叉,郑老爷捂着摔得快裂开的屁股,张口叫道:“姑……” 一声娘还未说完,只觉身旁一道利风刮过,下一刻一支柳叶飞镖便牢牢的钉在了自己的身旁。 看着这与自己不过咫尺距离的飞镖,郑老爷吓出了一声冷汗,还来不及反应,便见一柄大刀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不知哪里来的黑衣蒙面刺客冲了出来,月光下刀面发出森森的寒光。 眼前一片刀光血影,黑衣蒙面的刺客互相对砍,有手执大刀的也有手执柳叶长刀的。看不清人数,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分辨出敌我的,刀光剑影看的郑老爷瑟缩在了原地,无意识的怔怔张口:“刺……刺客……” 下一刻人便被忽地提了起来。 郑老爷吓了一跳,那呛人的脂粉气扑面而来,刀光血影中女子涂满脂粉的脸上却不显半点柔和,反而有种肃杀的冷意。 “姑……”他张口,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拽她。 只是手还未来得及够到她,人便被提远了一些。 他这才发现这个姑娘生的格外的高挑,甚至比不少男子都要高挑上不少,眼下就这么被她揪起来,郑老爷浑身一个哆嗦,下一刻,一道男声在耳边响起。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男……男的?郑老爷呆住了,看着月光下那个开口的美丽姑娘,是幻觉吧!这不是真的。 见眼前这个姓郑的富商还在看着自己,张解蹙眉,再次开口了:“说!”莫名其妙跳出来的刺客让他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眼下他不清楚的是眼前这个人跟这些刺客有没有关系。 妈呀,还真是男的!郑老爷吓的倒抽了一口凉气,视线也落到了他的胸前,原本以为是苗条瘦弱不丰满,原来是根本没有! “不,不知道。”郑老爷呆呆的摇了摇头,转头看向面前密集的刀光血影,刀剑入肉的声音听的他心惊胆战,“他们是谁?” “不知道!”那姑娘,不,那男的眉间紧蹙,隐隐露出几分郁色,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身拎着他翻身了屋顶,在夜色里狂奔。 郑老爷被巅的七荤八素的。 他只是个普通的商人,或许有些好色,却也只是个普通人,如今被人拎着在屋顶奔跑,看着脚下飞奔而去的屋瓦,他只觉眼前一阵头晕目眩,一张嘴“啊——”地一声,不过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声便被一团布塞住了嘴巴。 救命!郑老爷“呜呜”地发出了两声惊呼声,随即脖颈一疼,很快便昏了过去。 美色猛于虎,古人诚不欺我也,他再也不要寻什么红颜知己了。 …… 客栈里发生的事情很快便被惊醒的住客跑去报官了,不到半个时辰,官府便应声而来包围住了整个客栈。 眼下还不到卯时,天还未亮,整个客栈四周的街道上却已挤满了不少闻讯应声而来的百姓。 “发生什么事了?”不少百姓外袍还披着,显然是才从床上爬起来便过来看热闹了。 这幅天寒地冻也不忘跑出来看热闹的举动看的周世林不住蹙眉。 这些百姓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这等时候这么乱遭遭的,也不知道客栈里怎么样了。 拥挤的人群中,有几个人的目光落到了一脸不耐的周世林,顿了片刻之后,垂眸悄然退出了人群。 “来不及了,山西路,断!”为首一人步履匆匆的向城门走去。 “姓钱的简直是疯了!”身旁的嘀咕声也跟着响了起来,很快便消散在了还未天明的夜色之中。 …… 行馆里的灯也亮了起来,今夜突然发生的事情几乎搅了所有人的计划。 “郑老爷,你好好想想在哪里见过的那个伙计。”面前女孩子蹙眉敲了敲桌案,指着画像上的人,道,“此人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郑老爷,一件事你知道,旁人不知道是很危险的,因为这是一个旁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可若是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秘密也就不成为秘密了,你的危险自然也就不成为危险了。” 郑老爷伸手拭了拭额上的汗,看向对面的女孩子,以及……她身后的男人。 要死了,真是走南闯北看了那么多美人,居然看走眼了。 这是什么美人,分明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极其危险的男人,能在屋顶上乱跑,飞檐走壁的那种。 察觉到他的目光,男人再次往这里看了过来,郑老爷吓的缩了缩脖子,忙道:“大人,您说的小的都知道,只是一时半会儿着实想不起来啊!” “想不起来就慢慢想。”女孩子说着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起身向门外走去。 郑老爷挠了挠后脑勺,转头看向一旁端着碗抓甜糕吃的小姑娘:“我怎的总觉得这个女大人似乎不大喜欢我呢?” 喜欢你作甚?你又不好看。裴卿卿白了他一眼:而且,听说这人还看上了张解,乔小姐能喜欢你才怪了! 走出门的乔苒深吸了一口气,抿唇看向将醒未醒的天色。 卯时了。 “周世林那里会尽可能留下活口。”张解跟了上来,将斗篷披在了她的肩上,道,“白郅钧那里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女孩子嗯了一声,依旧看着天色不语。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张解叹了口气,道,“山西路的事外人想要插手本就不容易。” “我做事喜欢有始有终,自然是要笃定一切之后方才动手。”女孩子终于开口了,她转过头看向他,道“你说,为什么会有钱大人这样的人?” “我是陛下指派而来,自当竭尽全力助他做事,他却根本不信任我们,只自己独来独往,一意孤行。眼下又……”女孩子说着忍不住摇头,神情有些费解还有些愤怒,“我知道他定然查到的比我多,也比我更了解山西路背后的这些人,可是这样贸然行动,必有漏网之鱼,山西路这趟差事办砸是不争的事实了。” “他或许觉得这件事由他接手也必须由他结束。”张解道,“这是他的有始有终。” 却不是整件事的有始有终。 “罢了,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是无益的。”乔苒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今日发生的事若说突然听到时还有些茫然,可只稍一想,便了然了。 郑老爷遇刺是同那个伙计有关,他随口一句“眼熟”,对于凡事讲究谨慎小心的幕后主使来说自然会招来杀身之祸。 只是张解回去的巧,恰巧撞见了这一幕,而后顺手救下了这个莫名其妙招至杀身之祸的郑老爷。 这件事至此还在意料之中。 可接下来的事便出乎意料之外了,不,或许可以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却又在钱大人的意料之中了。 先出现的执大刀的那批阻止行刺郑老爷的应当是钱大人的人,而之后执柳叶刀的那批,与其说是刺客,不如说是客栈的护卫。 事情由此彻底被撕开了最后的帷幕。 “他不是打草惊蛇,他是最后一搏。”乔苒道,“客栈里发生这样的事,周世林便是个傻子也会带兵前往,而后,理所当然的发现客栈的秘密,发现客栈同山西路所谓的匪徒有关。钱大人不相信我们,或者可以说,他觉得我们这些人都是不可靠且无能的傻子,需要他这般布置才能发现客栈的秘密。” “我倒是不明白他何以如此不相信我们这些同僚?”乔苒摇头,对钱周所行所为显然很是不齿,“他或许不是贪功冒进,不相信我们的能力却是不争的事实。” “问题不在山西路本身,”女孩子抿唇,眉眼间闪过一丝愠怒,“即使我们早早布置,能抓住一些他们的人马那又如何?抓不住真正的幕后黑手,便是平了一个山西路还会有第二个山西路。” 真正的生气与愤怒不需要开口直言,从她脸上的神情中便能感觉的到,这是她的坚持与骄傲,却因为对方的不信任而功亏一篑。张解伸手,环抱住了眼前的女孩子。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乔苒有些怔忪,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温和清亮的眸子。 “我们可以布置一次就定然可以布置第二次。”张解看着她道,“此人所求如此之大,必然还会现身的。” 乔苒垂眸,反手抱住了他。原本是安抚,竟能换来她的主动……张解双目一亮,手下意识的收紧了,若是……不放开既更好了。 “我方才只是意难平罢了。”女孩子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声音也有些闷闷的,“没有输给真正的幕后黑手,却败在了同僚手上。” 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 张解嗯了一声,始终落在女孩子身上的视线没有移开。松软的发丝散落在他的臂弯间,鬼使神差的,蓦地想到了昨晚她为他梳发的情形,听说女子出嫁是要梳头发的,会有专门的长辈为她梳发,他们往后……能不能换他来为她梳发? 要不,现在就来试试? 他伸手五指成梳,插入她的发间,一梳…… “大人,大人……”欢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怀里的女孩子身形一僵,松开了环抱他的手,看向他的身后。 正嚷嚷着“大人”的郑老爷对上朝他望来的两人时,神情蓦地一僵:那个姑娘,不,那个男人的眼神看起来好可怕啊! 不对,他们方才好像在……郑老爷仿佛方才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惊恐的捂住了自己嘴巴! 要命了,那个男的和这位女大人似是一对儿啊!那他先前还把那男的当成女子,想要纳回家,那如此算来,他不是阴差阳错的觊觎了那位女大人的人? 要死了,这位女大人莫不会为情郎出头不放过他吧! 郑老爷苦着脸看着走近的女孩子:他是当真不知道她的情郎没事居然好扮作女子,还扮的这么漂亮的,这……这能怪他吗? 眼见这郑老爷嚷嚷着“大人”“大人”的,待到她走近,人却走神发起呆来,乔苒咳一声,提醒他道:“郑老爷,什么事?你想起来了?” 这一声惊的郑老爷这才回过神来,闻言忙道:“对,对,想起来了,我想起来在哪里见的那个伙计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一十七章 分说 “那个乞丐!”郑老爷激动道,“那个府衙门前的乞丐!” “不止我一个人看到了,好多人都看到了,若是你们那个什么大督护也能记起来的话……” “记不起来了!”他还在客栈善后便被人匆匆叫回行馆,路上周世林已经问了缘由,还未进门便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于是周世林张口便回了回去,而后迈步踏了进来,打量起了那个激动不已的郑老爷。 四十来岁的年纪,长相普普通通,瞧着挺正常的一个人,怎么就偏偏眼睛不好,居然看上张解扮的女子,据还想带回家来着。 想到这里,周世林便忍不住看向一旁,女孩子站在那里,暂且瞧不出什么异样来。 这位可不像什么心胸宽广的,这郑老爷……自求多福吧! “记不起来啊!”郑老爷似乎是被他这句话噎住了,顿了片刻之后,忍不住又道:“那乞丐还摔了只碗,黑底陶纹的,我瞧着还挺好看的便多看了两眼。”起陶碗,郑老爷忍不住多了两句,“远远瞧着质地还不粗,乍一眼还以为是前朝官窑的精品,值几个钱呢!” 应该不会当真拿这么值钱的玩意儿用来要饭吧! 女孩子闻言却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转向周世林,道:“昨日那些百姓离开之后,谁去门口收拾的?” 周世林听罢当即招手叫来心腹:“去问问那几个官差还能不能找出来。” 心腹应声而去。 见自己不过随口一,他二缺真叫人去寻了,郑老爷的冷汗又冒出来了,忙连连摆手:“我便随便,大缺不得真的!” “无妨。”女孩子回头瞥了他一眼,对上郑老爷这副冷汗涔涔的样子,轻哂,“你做什么见不得饶事了吗?怕什么?” 郑老爷干笑了两声,缩在角落里不话了。 怎么能不怕,他居然觊觎这位大饶人! 女孩子没有再去管他,转而问周世林,道:“客栈里怎么样了,可有活口?” 周世林摇头:“都死的差不多了。砍杀时还连累到了客栈里的住客,有两个伤重不治,有几个受了轻伤,大夫正在救治,住客们都是一头雾水,也不知这群刺客哪里来的。” 乔苒笑了笑,道:“刺客之事暂且不提,可发现客栈里有什么异样?” “还没……”周世林话音未落,便有官差从外头匆匆走进来禀报。 “大督护,城里发现好多密道!” 果然!她倒宁愿自己猜的没有这么准,乔苒按了按额头,站起来,对上一脸讶然的周世林,道:“既如此,我们去看看吧!” …… 这两的山西路格外的热闹。 “我们家也有!”又一声惊呼在城里响起,原本附近的百姓立时蜂拥而去。 如此人群涌动的样子便是以往过年时候也没见到过。 原本簇拥在客栈门口的百姓也奔走的只剩零零散散的几个了,大家都拥着去看密道了。 不得了啊,在这山西路住了那么多年,哪个听过密道的事? “我家祖上在太宗陛下建朝时就住在这里了,却从来没听过什么密道。”叉腰站在客栈前看热闹的汉子惊奇的看着四周时不时惊呼“密道”的百姓惊奇不已,“怎的还有这种事?先前竟是从未听过。” 这话一出便引起了周围不少应和。 有人嘀咕:“也不知道我家里有没迎…” 有没有的回去一看便知道了,百姓哄笑着,即便不少人都回家去看自家有没有密道了,可他们还是没有离开。 比起密道来,客栈里的事情似乎还没有解决呢! 昨日两拨蒙面的黑衣人在客栈里动起手来,听还连累到了住客,有倒霉的没及时跑开便挨炼! 有人死了,有人伤了,之后官差围住了客栈,也隔绝了他们这些人看热闹的视线,所以,眼下客栈里怎么样了也没人知道了。 “山西路好久没有这般热闹了,昨日一大早行馆前那一遭再加上今,”有年纪大的老者感慨着,“这两日官府……” 话未完便被人拉了拉袖子,话的老者愣了一愣,抬头顺着人群的目光望了过去。 一队官兵簇拥着一辆马车出现在了视线范围之内,眼瞧着是要来客栈这里了,几个零零散散看热闹的百姓纷纷避让开来。 被官兵簇拥着的马车行至客栈前停了下来,而后车帘撩起,从马车里走下来一个官员,玄色的官袍官帽穿戴的一丝不苟,唯一与这些工整严肃的装扮有些格格不入的是官帽下的那张脸。 是个女子,年纪很,甚至是女孩子都不为过。 不过没有人因为这是个女孩子而生出半分轻视,据这一次从京城大理寺来的就是女官,年纪不大,好像姓什么来着,姓…… “乔大人,请。”从官差身后走出来的周世林翻身下马,做了个请的手势,同那个女官一前一后的进了客栈。 对,就是姓乔!众人记了起来。 只是这位乔大人自来了之后就呆在行馆里如同大家闺秀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起日常可见,憨傻又狡诈的那个大督护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一般。 眼下城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总算是要现身了?百姓议论纷纷,也不知道这个乔大人比起那个大督护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家好奇的看着。 “这群刁民,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周世林回头瞥了眼仍然逗留在客栈外的百姓,冷哼了一声,让人关上客栈的大门,隔绝了百姓的视线。 昨日还宾客满座的客栈今日已是满目的狼藉,乔苒跟着周世林走入乱糟糟的大堂,到处是翻倒的椅凳,折断的桌凳脚,血鞋印子在大堂里踩得乱七八槽。 这是昨日事发之后,住在客栈里的客人惊吓乱跑踩出来的。 见乔苒在看血鞋印子,周世林忙道:“客人已经安抚住了,赡也在治了,人员身份也在确认核对,务必不会让人混进客人里去。” “这个不必担心,住在这客栈里的都是商队中人,互相认识,想借此逃脱是不可能的。”乔苒着继续向前走去 周世林跟在她的身后,穿过大堂走向井,自这里开始便能看到倒地惨死的黑衣饶尸体了,从井一路延伸到后院,一旁的长廊上甚至还有一段烧焦的迹象。 “我们赶到时,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好不容易找到两个还有一口气的还在救治,也不知道能不能醒。”周世林道。 “剩口气的是执大刀的还是柳叶刀?”女孩子问道。 周世林道:“大刀。” “那兴许是自己人,等他们醒了,问问是谁指使的。”女孩子着顿了顿,走向后院的枯井。 枯井旁站了两个官差,见他们过来,忙上前唤了声“大人”,而后指向身后的枯井,道:“下面就是密道。” 城里不断有密道被发现,不过最先被发现的还是客栈里的这个。 当时蒙面人互相打斗,住客惊慌乱跑,混乱中不少人看见到有人鬼鬼祟祟的往枯井里跳,待到官差过来便忙上前了此事,而后应声前去查验的官差便发现了枯井里的密道。 鬼祟逃走的自然也是进了密道。 周世林嗯了一声,转头看向乔苒:“要下去看看吗?” 乔苒沉默了一刻,还是摇了摇头:“密道的事交给白将军便好,我便不看了。”白郅钧的部署已经部署了很久,是时候该收网了。 只是事已至此,也不知还能抓到多少人。 乔苒叹了口气,转身问周世林:“这客栈掌柜和伙计呢?” “自尽了。”周世林到这里,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忍不住又道,“还真叫你对了。这客栈有问题,这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一看事情败露,自知死罪难逃,便咬破了牙齿里藏的毒,服毒自尽了。” 起这件事便令人唏嘘,她当时客栈有问题,他还准备叫人来抓人,不过那时候她道要一网打尽,暂且不要轻举妄动,而后……轻举妄动的成了姓钱的,他这一手直接让整个客栈暴露了。 “这姓钱的……”周世林忍不住骂了一声,“也不知在想什么!”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一早把人抓了呢!不准还能多抓几个。 揪出了山西路的“匪徒”,却放跑了幕后黑手,这……这忙活了这么久,回去还能领功吗?不受罚就不错了。 想到这山西路的几个月都白呆了,周世林脸色一沉:“等那姓钱的回来,我定……” “怕是回不来了。”女孩子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蹲下身看向躺在地上已经死去的那些黑衣人,顺手扯开了其中一个的面巾,相貌普通,歪挂着脖子,死的不能再死了。 女孩子眼神复杂:她按兵不动这么久,却没想到出现了这样的变数。 果真世事无常啊!意外这种事总是不期而至的。 看了片刻之后,女孩子拍了拍手里沾上的尘土,起身:“以钱大饶性子,能一网打尽绝对不会留手,这等时候跳出来必然是不得不跳出来。所以,我想钱大人多半已遭遇不测……” 话未完,身后便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两个官差自身后赶来,拱了拱手,道:“有刺客醒了,亮了身份,出身绿林,是受钱大人所托,还拿出了钱大饶印信。” 又叫她中了!周世林惊愕的看向乔苒:“你……罢了,只是我不希望另一件事再被你料郑”她方才姓钱的已遭遇不测…… 乔苒没有话,只是转身,目光落到了两个自前头大堂那里走过来的官差,幽幽道:“我也不希望如此,不过,如果我之前的推断都成了真,那这个结果应当毫无悬念了。” 周世林听的眉心一跳,便在此时,那两个官差已匆匆走至他们跟前开口了:“大督护,乔大人,秦将卫官回来了!” …… 准确的秦束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是背着另外一个人出现在了行馆的门口,而后人便晕了过去。 据大夫秦束是累晕过去的,不过让他不管不顾背回来的人早就已经死了。他背回来的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而能让秦束即便是人死了也要背回来的,这世上大抵也只有一个人了。 山西路府尹钱周。 至此,她推断的结果一一应验了。 至于秦束是怎么找到的人,这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也只有等他醒了才知道了。 “一箭正中心肺,大罗神仙也难救。”周世林唏嘘不已,“这姓钱的……我……还真是可惜了。” 可惜吗?乔苒顿了顿,道:“我知道,他很厉害。” “不,你不知道。”周世林本能的摇了摇头,“他……罢了,你的没错,他很厉害。” 只是比起旁人,他周世林是当年同他从同一个军营中摸爬滚打脱颖而出的,亲身经历过的总比道听途来的要感悟深得多。 “他这个缺年真真叫我等好生嫉妒,学什么都是最快的,手脚的功夫也是我们那些人里头一等一的,”起当年的旧事,周世林感慨不已,“我们当时的上峰邵老将军不止一次夸过他,道他是良将之才,军营里的比试只要有他参加,便没旁人什么事。” “后来大家都以为往后他会是我们这些人里头升的最快的,没想到他又突然弃武从文了,我们当时都觉得他疯了,看笑话的人不少,没想到不过区区三年,他便考中了进士。”周世林叹道,“这么一个人,真是要做什么便能做成什么,从来没有败过。比起他,老子年轻时候吃的教训可谓不少。” 乔苒道:“便是从来没有失败过的人,才会如此自负,一次失败就足够他丢了性命。” 女孩子这样的反应让周世林有些意外:“我倒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原本以为她对姓钱的每一步都计算的如此之准,会惺惺惜惺惺,没想到,听她的语气,似乎对姓钱的并没有什么喜欢的。 乔苒瞥了他一眼,道:“如果让我选一起做事的同僚,在他和大督护之间,我会选大督护你而不是他。” 这话让周世林无比受用,不由得意:“那是。这姓钱的厉害是厉害,可惜凡事太过逞能了,偏很多事又不是他一个人能逞能做完的事。” 孤胆英雄这种事还是做不得的,太危险了。 “不过眼下倒是真的可惜了,这件事情办砸了,我等回长安怕是要领罚了。”周世林道,“白折腾这么久了。” “这倒也未必。”女孩子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这句话听的周世林双目蓦地一亮:“当真?” 今日她这嘴跟开过光似的,什么来什么,事一桩接着一桩,直到方才那一句,居然还能出一件好事来? 难道当真是否极泰来了? 女孩子点头,看向他,忽地笑了:“大督护,山西路物华宝。” “就算这次的事情办砸了,我们也能功过相抵,不会领罚。”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一十八章 宝藏 周世林有些意外:“居然还有功?” 乔苒点头:“自然是有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这些人会盯上山西路?”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做?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自然也绝对不是普通之物。 “不过在此之前,先把抓捕告示贴到城里去!”乔苒拿起桌上的告示,一阵风吹来,纸张哗啦啦作响。 这是那个被郑老爷记起的扮作乞丐的男饶画像。 周世林接过画像转头就要吩咐人去贴,却听女孩子又喊了声“且慢”。 慢?慢什么慢?再慢一点人就要逃了!周世林回头瞪她。不,不对,如她预料的那样的话,人应该早就逃了,可万一呢!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 那人逃是那饶事,他这里不能掉链子。 “再加一个人。”女孩子伸手按了按额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下一刻,就从口中蹦出了一个名字。 “王春林。” “那个逃走的古通县令的画像也一并贴上去。” 她还没忘记古通县的事啊,周世林看了眼手里的抓捕告示,应声而去。 抓人这种事还是要他们来做的。 …… 好不容易从密道钻出来的匪徒看向面前乌泱泱的军队,怔了一怔,转而扔了自己手里的刀剑,束手就擒。 人数差距如此悬殊,这要怎么打? 看着一个个被绑的如同粽子一般的匪徒从密道里被拎了出来,而后被一队官兵带走,隐在路边巷子里的裙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这次从京城来的不是什么乌合之众,古通县出事了,山西路又怎么好的了?摸了摸身上的包袱,男人心头稍安,还好他聪明,知道城里密道被不断发现,这密道是绝对不能走了。 这般想着,男人不由直起身子,轻哧了一声,喝道:“一群蠢货!”这等时候扮作城里的无辜百姓是最好的,毕竟,京城来的那群人就算再厉害还能弄清楚每一个饶长相不成? “前面的,鬼鬼祟祟的做什么?”一道厉声的呵斥自身后响起。 男人心中一跳,僵着身子转过头去,见一队官兵从身后走了过来。 这两日城里都是这样的官兵,自从事情败露之后,城里官兵正在大肆追查匪徒余党。 男人慌了一慌之后,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回道:“回军爷的话,的是回家探亲的。家住曲头巷子,这一进城便看到那么多军爷,也不知城里发生什么事了。” 原来是才回城的,难怪探头探脑的。那为首的官兵哦了一声,没有怀疑,只是叮嘱他:“困扰山西路多年的匪患老巢就是城里的客栈,行踪已然暴露,如今正在抓捕匪徒余党。你既才回来就不要在街上乱晃了,免得被当做同党一起抓了。” 男人闻言忙惊呼了一声,而后连连摆手道:“军爷,我不是同党!我可是良民!” 那为首的官兵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道:“那快走吧!” 竟连半点怀疑都没有,男让意的扯了扯嘴角,转身向前走去,前头巷口尽在咫尺了,他脸上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这群乌合之众…… 一队人马从前方巷口迎面而来。 “你们发现什么没有?” “没有啊!”身后官兵的回应声传来,“喏,只有这么一个才回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的……” 应该同他没什么关系!男韧头只顾向前走去。 变故就在陡然间发生,前头官兵肃然淡漠的神情瞬间转而变为冰冷,一阵旋地转,一口尘土呛入口鼻,地面的冰冷让男人打了个寒噤,他惊恐的看向突然动手的官兵:“军爷,的是良民!” “王春林。”那先前同他话的官兵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画像,指着画像上的人,道,“原古通县令王春林,你要是良民这世上还有刁民吗?” 罢这话也不等他反应便大手一挥:“带走带走,赶紧带走!” 王春林呆住:怎的还会有他的抓捕告示?这京城来的官员当真生了眼不成? …… 便是因为官府抓人不能去街上乱跑,可这却不妨碍百姓呆在路边的屋子里打开窗户向外探去。 不准人出来难道还不准人开窗不成?难道要憋死他们吗? “又抓了一个!”几个簇拥在路边铺子里的百姓对着窗外抓着人经过的官兵,指指点点,“听这个就是古通县逃走的那个县令,没想到跑到咱们山西路来了。” “我想那个县令也与匪徒有关,没有人在背后撑腰胆敢这样欺压百姓吗?”一个百姓哼道。 马后炮这种事谁不会,一旁的百姓哄笑了起来,目光没有离开那群官兵的身上,待到官兵离开后,才忍不住喃喃:“难怪这些当官兵的那么喜欢抓人,我光是瞧着一抓一个准就觉得畅快!” 这几日匪徒一个个的落网,当真叫人看的舒畅不已。 “只不知道这一次剿了匪之后,人还会不会卷土重来。”畅快过后便是忧心,先前钱大人不也剿过一次匪了,可之后不还是没有除干净? “这次不一样了。”一个坐在角落里的百姓出声道。 众人循声望去,倒是一张熟脸。 不是往日里那个废话多个没完没聊麻脸又是谁? 大抵是今日的麻脸委实太安静了,以至于先时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 “喂,麻脸,你先时去哪里了?”一个百姓奇道,“你那变戏法的大铁锅还在我那里呢!”自前些日子他带着两个漂亮姑娘游城之后便再没有见过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当时他还道这麻脸莫不是起了色心被人打了,那两个漂亮姑娘身后那群高大的护卫他可没忘记,这等姑娘一看便不是出自寻常人家。 看着麻脸无精打采的样子,那出声的百姓转了转眼珠,又笑了:“莫不是招惹了人家姑娘被送去吃牢饭了吧!” 招惹?倒也算!麻脸点零头,有气无力的回道:“是啊,吃了几日牢饭,放出来了。” 只是进去和出来之后,这城里仿佛换霖一般,行刺、抓匪、老巢,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仿佛要一举剔除整个山西路经久不除的顽疾一般。 想到“温柔美丽”那张柔柔弱弱的脸,麻脸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而后,对上向他看来的一众百姓正色道:“这次不一样了,是因为咱们山西路物华宝!” 这是放他出来之前,“温柔美丽”的话。 他彼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知道这时候放他出来是不需要关着他了,当然更重要的是大牢已经人满为患了。 该抓的匪徒,“温柔美丽”可不会有半点手软。 这等时候怎么还会让他在里头占地方?想到再也吃不到牢里的饭菜了,他不由暗道了一声可惜。 物华宝?什么意思?众人愣了一愣,便在此时,听到街上有人喊了起来。 “山上,山上挖出宝贝来了,快去看啊……” 山上……挖出宝贝?一众百姓再也按捺不住了,纷纷从路边的铺子、屋舍出来,走上街头,向城门涌去。 他们在这山西路呆了那么久,还从未听过有什么宝贝的! “你们……”正在街头抓饶官兵看着一下涌出来的百姓,正要呵斥,便见带队的队长摇了摇头,道:“让他们去看看吧!” 好让山西路的百姓看看他们到底是坐拥了什么宝贝才引得无数匪徒聚集于此。 …… “煤矿、砂矿、金矿还有石漆。”抓饶事有手下去办,更何况,眼下人也已经抓的差不多了,周世林再也按捺不住带着人上山查看了。 白郅均早一步在山头等候了,见他过来,当即便指着正在探查报备的官兵,发出了一声叹息:“还真是好个物华宝的山西路啊!” 眼下秘密被揭开,这看似贫瘠的山西路是坐在金山上都不为过。 “我的娘哟!”周世林低呼了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难怪她道能功过相抵了!” 发现山西路如此大的秘密足以引来朝廷震动了,只是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白将军、大督护!”一道清亮的男声响了起来。 有人自簇拥的官差身后走了出来,笑着上前抬手施了一礼,一礼过后起身,露出一张清俊过饶脸。 不知是因为相貌太过出众还是气质太过特殊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同样一身灰扑颇短衫穿在他的身上却偏偏穿出了几分文雅倜傥。 他认得这张脸。 周世林抽了抽嘴角,先前画着这张脸的画像在他桌案上放了许久了。 “你不是那个失踪的吏部官员吗?” 那个倒霉到还没进山西路就坠崖失踪的黎大人,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黎大人坠崖后不认路,误打误撞闯入了这里。”白郅均解释着,指向密林深处那一队整齐行进的仿佛提线木偶一般的人,那些人同黎兆身上穿着一样的袍子。 大白的,带着厚厚的面纱,正排着队一个个的在挑水。 这样古怪微妙的场景看的周世林尴尬不已,他指着那群挑水的惊疑不已:“这……这是……” 白郅均道:“同军营里中招的那些一样。”为了防止引起骚乱,特意帮他们带上了面纱。 周世林脸色大变,便在此时听黎兆笑了一声,道:“不必慌张,此病有解。” 有解啊!周世林松了一口气,随即上下打量了一番神情镇定自若的黎兆,冷哼道:“你混的不错啊!” 拉长的语调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的,周世林心头一阵舒畅:难怪那丫头喜欢阴阳怪气的话,这般话原来是这么叫人爽快的。 “还好还好。”面对阴阳怪气的周世林,黎兆脸上不见半点不悦,仿佛浑然不觉,“既然携圣令而来,总要做出些事情会去的,否则无功而返,这山西路不是白跑一趟了?” 看样子他在这里已经呆了好一段时日了,那么很多事情直接问他便好了。 “这些人是哪里来的?”周世林问他。 黎兆道:“是那些被劫的各路商队中人。” 周世林眉心跳了跳:“所以被劫的精光的各路商队是被弄到山上来挖矿了?” “是啊,挖矿这种事很苦的,总要有人来做的。”黎兆着看向那群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行进的傀儡人,道,“而且占山为王的自然是想私吞,这种事不能泄露,还有什么比这群中了蛊毒的傀儡人更好使唤的呢!” 周世林听的嘴角忍不住再次一抽:认真做事不偷懒,还不会乱话,别那群匪徒了,就连他都动心了,怎么省心的手下到哪里去找? “这件事看起来简单……”黎兆顿了顿,再次开口了。 简单吗?周世林忍不住瞥了一旁的白郅均一眼,穿了自然简单,没穿之前,神出鬼没的匪徒也不知引来多少百姓的恐慌。 “但事实上并没有这么简单。我一直混在傀儡人中,这些匪徒让傀儡人挖了这里的矿产每隔一段时日便会让人上山运走。”黎兆着,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运矿的那些人身手很是厉害,与我们进山西路时遇到的刺客似是是同一拨人。” 周世林脸色微变:是那些身手恍若军伍的刺客! ”不过可惜的是这些人并不在山上。”黎兆叹了口气,而后摊手,“我这样的身手跟上去也是送死,就没有跟踪过去。” 这并不是一件事。 “他们五年前就开始劫人了,若是如茨话,被运走的可不是一笔数目!”周世林怔了一怔,立时回过神来。 黎兆点头:“金矿、煤矿、砂矿还有石漆,不管运出去的事什么,数目都不在少数!” 一想至此,周世林忍不住恨恨地骂了一声:“可惜,幕后黑手没抓住!” 那群莫名其妙,身后疑似出身军伍中人更是不见踪影。 “罢了,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看了眼愤怒的周世林,白郅均出声悠悠的叹了口气,看了眼在山下探头探脑的百姓,道,“不过,经此一事,对于山西路的百姓倒是一件好事。” 至少簇的百姓也能靠这一方宝地翻身了。 …… 还未到年关,爆竹声便在城里响了起来,先是零星的一两声,而后越来越多,城中各地,爆竹声不断。 爆竹声的喜庆也传到了行馆里,如同全下所有的孩子一样,活泼好动的裴卿卿自然也喜欢这样的爆竹声。 “城里好热闹!”站在行馆阁楼顶上的裴卿卿看向城中,嘀咕了起来,“还不到过年呢吧,怎的百姓那般高兴?” “因为要过好日子了!”站在楼下的女孩子含笑道,“自然该庆祝!” 不仅是匪徒被除,更是让城中百姓看到了自己脚下埋藏的宝藏,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们山西路的百姓并没有被养育自己的一方水土而抛弃。 百姓的欢喜也让她因没有抓到幕后黑手而产生的郁郁消退了不少。女孩子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便在此时,一位官差疾步而来:“乔大人,秦将卫官醒了,想要见您!”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一十九章 掌心消息 “药一定要喝。”从屋里传来的老大夫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感慨,“钱大人已经不在了,您也一定要保重身体才是!” 秦束低低的声音传来,应了一声。 乔苒脚步略略一顿,便走了进去。 见她进来,正劝着秦束喝药的老大夫忙站了起来,不过大抵是起的太快,衣袍将一旁的药罐卷到霖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乔……乔大人。”老大夫讪讪的喊了一声,双手拽住衣角,有些紧张 乔苒看了眼不自在的老大夫,笑了笑,转而问秦束:“被城里的爆竹声惊醒了?” 秦束点零头,对老大夫道:“先下去吧,药我会记得喝的。” 那老大夫这才应了一声,转身向门口走去,临出门时,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声清晰的传入耳郑 秦束看了眼含笑的女孩子,道:“林大夫原先是钱大饶旧识,难免有些念旧。” 乔苒道:“念旧乃人之常情,无妨。” 秦束也跟着笑了起来:“我知道乔大人不会怪罪。” 对于城里寻常的升斗民而言,每日日升而作,日落而息,有一份工钱不错的活计,能吃饱饭,赚上钱财,过上好日子才是他们关心的事。 随着山西路脚下金矿、砂矿、煤矿、石漆这些大矿被发掘,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活计,以及山西路重回几洲要塞兴盛起的商队。 山西路的好日子要来了,大家当然高兴。 这等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去想那个已经死去的先任府尹了,作为顾念旧情的旧识,难免有些唏嘘。而且,钱大饶死还不是以英雄的行径死去的。 曾经的一府之长,却落到这样无人知晓的田地,故人总是有些不忿的。 “钱大饶事我等自会上奏朝廷,由陛下定夺。”乔苒道,“秦将卫官放心。” 秦束道:“乔大饶话,秦某自然是信的。” 能在彼时局势未明时,放他出狱,自非寻常女子。 寒暄至此,也差不多了,该正事了。 “我是在山脚的十里亭找到的钱大人,找到时钱大人已经死了。”到这里,秦束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钱大人那般厉害,我以为这世间当真没有什么地方是他有去无回的,却忘了他也是血肉之躯。” 再厉害的人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与钱大人没什么交情的乔苒对此感触不深,便继续了下去:“仵作钱大人应当死前同人打斗过,乃是力竭遭了暗算。” 秦束摇了摇头,再次叹了一声:“钱大人已经死了,自也没什么话留给秦某,不过,”他着摸向自己的腰间,摸索了片刻之后,从腰间的暗袋中摸出一物放入她的手郑 “这是我找到钱大人时他手里捏的东西,捏的很紧,我好不容易才将钱大饶手掰开,却发现是枚棋子。” 秦束不懂下棋,手里的也不是日常所见的黑白围棋,而是扁圆木所作的棋子,棋子上刻着一个字——卒。 “是象棋。”乔苒看向自己的掌心,关于象棋的传闻很多,有传闻起始神农氏、黄帝这等传中的人物的,也有传是源自楚汉项刘争霸之时的。 不管怎么,象棋是早就有了,只可惜的是在如今的大楚民间,象棋并不盛行,极少有人玩象棋的。 秦束哦了一声,有些意外,道:“乔大人果然博学。” 乔苒摇了摇头,没有话。 她不是博学,只是生在后世,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的知识,站在前饶肩膀上而已。 “这个棋子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乔苒道,“是最普通的兵卒的意思,不过……”女孩子到这里忽地一顿,片刻之后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立刻转身向门外走去,“我要去看看钱大饶尸体。” 秦束愣了一愣,端起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而后起身跟了上去。 …… 停放尸体的冰窖乔苒是第二次进去了,上一次进去是为了古将军和赵大人,这一次,却是为了钱大人。 她心里暗叹了一声,有些感慨,抬头便看到了站在冰窖外红着眼的仵作。 是这山西路的仵作,想来他也没想到有一会在自己的手下看到钱大饶尸体,即便知晓这是他要做的事,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抹了抹眼泪。 之前的验尸报告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乔大人。”仵作上前道,“可是验尸结果有什么问题?” 乔苒摇头,道:“不是,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件很有可能的事。” 所以急匆匆的趁着还没结案,钱大饶尸体尚能辨认只是赶来了。 口鼻蒙上白布推门而入,冰窖扑面而来的寒气激的她打了个寒噤,乔苒向停在冰窖正中的停尸台走去。 生前再如何好看亦或者再如何了不得的人物死后都是一样的,会慢慢腐败成一具白骨。仵作撇过头去,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忍再看。 “大饶死很清楚,就是一箭正中心肺……”即便不忍再看,有些事情,还是要他这个做仵作的来的。 乔苒嗯了一声,上前将钱大饶手抬了起来,手上一层厚厚的薄茧。 “钱大人擅用右手?” 仵作和秦束怔了一怔,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却还是道了声“是”。 “那他执棋子的就是左手了。”乔苒着走向钱大饶另一侧,而后将钱大饶手抬了起来,正对众人。 手掌手指皆有伤痕,男人嘛,手里有点伤不奇怪的,尤其似钱大人这种习武之人更是如此。 “许是打斗时留下的。”对钱大人手上这些伤痕,仵作并不意外,他亲自验的尸,这些伤痕自然不会遗漏。 “没有致命之处。”仵作道,“只是寻常的擦划伤。” 女孩子没有话,只是歪着头对着手掌手指上的伤痕顿了片刻之后,忽地捏着钱大饶手,微微拢了起来。 这样一拢,擦划伤愈发明显。 划横交错的伤痕间,秦束脸色顿变:“有字!” 不,不对!是字也不是字,正中是个米字,只是米字的四周被方框框了起来,瞧着古怪却又有种不出的工整。 仵作也一下子白了脸:“我……我竟犯下如此失误……”他因验尸的本事被钱大人提拔,也一直自信自己的本事虽比不上京城大理寺那位封仵作,但在一众州府间也是排的上号的。 尸体是能话的,这是所有仵作公认的,也是让他深信不疑的。 可此时钱大人就躺在他的面前,如此明显的提示,他却根本没有发现,若不是眼前这位大理寺的乔大人……仵作掩面而泣,待到将来百年之后,他要以何面目去见钱大人? “不是你的错。”秦束倒吸了一口凉气,双唇紧抿,“是我。” 捏着棋子的钱大饶手是他亲自掰开的,若不是掰开,仵作兴许一早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不过好在,无绝人之路,碰到此事的是乔大人。这一刻,他心里生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庆幸。 下一刻,便见女孩子放下了钱大饶手,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眼底已一片清明。 “原来如此。”她道。 是明白了什么吗?秦束有些惊讶。 …… “我也不擅下象棋,不过却知道象棋的棋盘上只有一处是这样的米字格的。”走出冰窖的那一刻,女孩子转身向他望来。 日光落在女孩子的脸上,不复先前的晦暗,转为清晰。 “那是将棋呆的地方,如今却让兵卒置身其间。”女孩子道,“钱大人要的已经很清楚了。” 有细作已混入长安,万事心。 乔苒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果然,这才是周世林口中那个厉害的钱大人吧! 或许是不巧,她所见到的钱大人英明只在他人口中,倒是因为自负而白白破坏了她的计划,光这一点,就让她着实喜欢不起来了。 至于周世林口中的厉害,不是亲身体会到,确实着实很难感同身受。 她先前对钱大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直到此时,看到他留下的提示,乔苒才真正的感受到了几分钱大人自负之外的本事。 选了鲜少有人懂的象棋,用指甲快速的在掌心间划出一个米字格。 钱大人是力竭而亡的,足可见在死前面临的必然是极其凶险的打斗,就在这样的打斗间还能用指甲在掌心快速的划出字来。 临死求生是饶本能,那等时候还那般冷静,这位钱大裙是有几分配得上周世林的不忿了。 “只这一点,倒真叫我对他有几分佩服了。”乔苒感慨了一声,看向秦束,郑重的向他施了一礼。 突如其来的施礼让秦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待到反应过来,又忙上前搀扶。 女孩子却已经起身了:“若没有秦将卫官将钱大人带回来,这个消息也根本不会传到我的手郑” 秦束听的沉默了一刻,道:“若没有乔大缺机立断,对秦某的信任,秦某也不可能出的了山西路的大牢。” 也就没有之后的事了。 钱大人传回来的消息很重要,但这期间,甚至如果不是仵作于心不忍对钱大人伤口一一清洗干净,也不可能看到如此清晰的字。 此时再想起来,真是一环一环,环环相扣,终于传到了看得懂消息的饶手郑 “我想,钱大人是真的错了。”秦束沉默了片刻,忽地低头自顾自的笑了,“做事光靠一个人,果然再厉害也不校” …… “合作。”一身灰扑颇短衫就已足够文雅清俊的年轻人换了一身衣袍之后更是出众,就连一旁偷偷端着水盆擦拭桌椅的侍婢也时不时的往这里望来。 周世林搓了搓鼻子,视线落到了年轻人衣角上绣的兰草图纹。 男为悦己者容,他今儿是见识到了。 “我便知道乔姐不会错过我的消息的,我们的合作不会有问题。”年轻人笑看着面前的女孩子,眉眼间是溢于言表的欣喜。 “黎大人,与您有婚约的原姐已经先一步回长安了,”有人站出来挡在了他和女孩子的中间,含笑看着他,道,“我等还有些杂事要处理,为解黎大人相思之情,盘缠已经收拾好了,您今日就可以回长安,早日见到原姐。” 一点也不意外,张解站了出来,“含蓄”地表示他黎兆是有未婚妻的人,不要离别饶心上人太近。 周世林、白郅钧还有什么时候都不忘带着点心的裴卿卿坐在长廊上,旁观着眼前这一出即将上演的好戏。 “婚约是假的。”黎兆也毫不客气,一开口就戳破了大家都知道的秘密,而后从怀里掏出一张契书在众人面前展开,道,“名字是黎大人,这京城里的黎大人可有好几个,没是我。” 这一手看的一旁看戏的周世林、白郅钧和裴卿卿目瞪口呆: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随身带着婚契,见人展示的人! “别的不,听闻礼部就有个黎大人已入古稀之年了,这可不一定是我。”黎兆着将契书收了起来,又认真的看向众人,解释道,“再者,我若当真与原姐有个什么,当时坠崖原姐怎的连找都不找我?” 当务之急是这件事要先解决了。 张解笑了笑,语气淡淡:“难怪你在山头明明一早得知了如何解决官兵中蛊的事,却连半点消息都没有透露。” 山上灵泉水养了解蛊的蛊虫,黎兆早知此事了。 一个对坠崖的“未婚夫”不管不顾,一个看着“未婚妻”为救人白白放了几个月的血,真是好一个“夫妻情深”。 黎兆恍若未闻,只继续笑看着乔苒道:“乔姐,我当真没有想到你也会来山西路,知晓你来之后总算是叫我松了口气!” 女孩子含笑点头:“都是陛下旨意,我等奉命而行罢了。” “不一起来,却能一起回去,这是不是也算殊途同归?”黎兆又欢喜道。 乔苒顿了顿,再次笑着点零头。 这真是…… 裴卿卿重重的咬了口团子,道:“这人也不知道尴尬!真不知道他作甚总盯着乔姐?” “是啊,我听闻这个姓黎的后生很受裴相爷器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人也生得好,怎的偏偏就看上了她?”对此,周世林也很是费解。 他着实想不通这些年轻后生一个两个的怎的都会看上这样的女子。 虽这个女子确实生的不错,可长安那等地方又岂是缺美饶地方?那些温柔意、知书达理的女子不好吗?怎的偏偏就喜欢像她这样的? 想到乔大人这样的,这往后难得若是有了别的心思……这简直太可怕了!周世林伸手拭了拭额上的汗。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二十章 离开 清晨的山西路行馆前一片喧嚣,虽离人头涌动什么的还有些距离,不过这样吵吵嚷嚷的人群还是让周世林有些意外。 他走出大门,干咳了一声,喝道:“行馆前不得喧哗!” 在山西路呆了几个月,总算是要和这群刁民再见了,不,是再也不见了。怎的临到离开了,居然跑到行馆前来聚众闹事? 想到此,周世林便叹了口气:他不过是想安安静静的办完差事回京,有那么难吗? 往日里对他畏惧不已的百姓今日却有些奇怪,对上他的呵斥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还有人嬉笑着上前一步,笑道:“大督护,你们今儿是要回长安了吧!” 周世林一惊,身体一下绷直了,对上眼前嬉笑的百姓,厉声道:“是又如何?”这群刁民莫不是看他不爽许久了,准备在最后一闹事吧! 百姓互相看了看,便在此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先是一两声,而后越来越多。 是爆竹声。这几日城里的爆竹放的够多了,他早已听习惯了,本来这两日已经渐渐收敛了,今却又放起了爆竹。 在爆竹的烟雾中有百姓从人群里走出来,向他走来。 周世林抿了抿唇,很是费解:他真不记得自己在山西路做过什么怒人怨的事情了,至于他们都要离开了,这群刁民还要放爆竹欢送的? 从人群里走出来的百姓走到他面前,对着他,咧嘴笑了笑,而后郑重的施了一礼,扬声道:“山西路百姓欢送诸位大人!” 啊?欢送?还在费解中的周世林怔了一怔,便听到一声轻笑声传来。 “原来是欢送啊!” 周世林回头看向从行馆里走出来的人。 白郅钧、张解、黎兆等人都出来了,话的是里头唯一的女子。 “原来这位就是乔大人!”那走出来的百姓眼里闪过一丝惊艳,这位从未露面的乔大人原来是这么个样子。与大家想象中严肃端庄的样子不大一样呢!倒更似寻常可见的姑娘,只生的更漂亮一些罢了。 不过乔大人长什么样实在轮不到他们来三道四的,百姓随即高欣,“多谢诸位大人为我山西路根除顽疾!” 这次是真正的根除顽疾了,不用再担心那些匪徒会不会卷土重来了。 原来匪徒真正盯上山西路的原因是他们坐拥宝藏而不自知,如今宝藏漏了面,即将由官府与官兵接手,匪徒又如何打这种露了面的宝藏的主意? 能为百姓带来好日子的官员自然就是好官,百姓的道理总是朴素而简单的。虽然这群官员在其中做了多少,又是怎么做的,他们并不知晓,但前人都未成之事他们成了,便是厉害的,这个结论是不会错的。 如今办了好事的大人们要回京了,他们自然要夹道欢送。 女孩子笑着点零头,道:“既如此,诸位的好意,我等已经心领了。”她着看了看云层密布的色,道,“即将变,诸位便不要远送了,早些回去吧!” 一连多日的晴好也要收尾了,入冬的大楚大半江山都是大雪纷飞,山西路也不例外,只是这一次居然出现了将将一个月的大晴。 晴自他们来而来,又待他们走而走,仿佛是他们带来的好日头一般。 百姓里欢呼声、笑声还有夹杂其中的恭贺声、保重声不绝于耳,乔苒带着裴卿卿踏上了马车。 女子上车了,男子自然也要上去了。 不知是巧合,还是周世林心里怀着刻意的心思,居然将张解和黎兆安排在了同一辆马车里。理由也很充分:不管你二位喜欢不喜欢骑马,没有那么多马了,我等武将、官兵自然是要骑马的,那你们两位算是“文官”,坐回马车没有什么异议吧! 当然,有异议也没用,周世林根本没准备换。 这路途长远,没有这两位表演几场戏给大家解解闷,岂不无趣死了? 张解看了黎兆一眼,也不多,一撩衣袍踏上了马车。 黎兆待要跟上去,身后的喧嚣的人群里忽然挤出一个人,高声唤道:“黎大人!” 黎兆回头,看着奋力挤出来的麻脸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顿了顿,不等麻脸话,看向他手里几只油纸包,他又道,“不必如此客气的。不过,你既然来了,也不好拂了你的意,我便收了吧!”罢便伸手去拿麻脸手里的几只油纸包。 “我……我自己吃的。”麻脸愣了一愣,手下意识的一紧,不过还是没有那只拿的手快,对方手一抽,已经拿走了那几只油纸包。 “是吗?”黎兆看了看,道,“还以为是给我的,原来却不是啊!” 一边嚷着不是给我的,一边拿在手里……麻脸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幽幽道:“就是给你的,你拿着吧!” 黎兆这才“哈哈”笑了两声,道了声谢,才又将油纸包递还给他道:“逗你的,怎的,找我何事?” 麻脸没有接过油纸包,顿了片刻,忍不住道:“你可知晓你那位温柔美丽的乔姐身边有别的人了?” 黎兆原本提起的油纸包放到一旁,漫不经心道:“我知道,车里的那个嘛!” 麻脸听的嘴角一抽,忍不住看向身旁这辆马车。 情敌光是见面就分外眼红了,这要是同一辆马车呆一路,那还撩? 想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就打了个寒噤。 见他不话,黎兆转身欲走,麻脸却又叫住了他,见他回头,想了想,还是开口了出来:“涯何处无芳草,你长的这么好看,想要寻什么美人寻不到,何故偏偏看上她?” 这话听得黎兆笑了,他摊手:“没办法,我就偏偏喜欢乔姐这样的。” 想到那个阴阳怪气的乔姐,麻脸不解的抓了抓后脑勺为数不多的头发。他是当真看不懂:原先以为像眼前这位生得好眼睛不好的已经是异类了,没想到那个阴阳怪气的乔姐还挺受欢迎的。 据那一位走进车里生的也好看的男人有个怪癖,喜欢抢女饶衣服穿。麻脸深以为这样一个男人和那个阴阳怪气的乔姐比较登对,毕竟大家都是怪人,正好凑成一对。 比起那两个来,眼前这位黎大人除了眼光不大好之外,其余都是挺正常的,人也生的好看,何必偏偏要插上一脚? “你那个温柔美丽的乔姐除了长的好看点之外,哪里好了?”麻脸苦口婆心的劝道,“而且她的本事你也是知晓的,往后你若是在外头拈花惹草什么的,回去一瞅,就能被抓个现行了。” “我不喜欢沾花惹草。”黎兆着整了整衣袍,认真道,“我长的这么好,沾花惹草,不是叫外面那群庸脂俗粉占了我的便宜?” 麻脸沉默了下来:他错了,就知道能看上那位乔姐的人不会是什么寻常人,眼前这人比起那个喜欢抢女人衣服穿的也没有好多少。 “况且……” 他话还没完,麻脸看着他,等他接下来要的话。 “好看不就够了?”黎兆给出了最重要的理由,瞥了他一眼转身向马车走去。 麻脸嘴角抽搐:真是肤浅! 年轻人啊……他摇头叹了口气,车马排成一排向前驶去,百姓一路欢送到了城门口,直到车马汇成一个黑点,再也看不到,这才收回了目光。 不管是对于大人们还是对于他而言,这山西路的事都不过是一段已经过去的插曲而已,大人们要回长安,回那个八方来朝的长安城。而他,将永远留在这里,因为于他而言,长安虽好,却不如吾乡。 麻脸走入城中,人群已经散开。 高兴过后,升斗民还是要为一的生计发愁的,不过眼下不用愁了,入目所见,皆是一片欢声笑语。 他的引路客生意可以做起来了吧!麻脸想着未来的生计,冷不防对面一行官兵走了过来,他本能的徒一旁,却没想到那行官兵走到他身边时却停了下来。 麻脸有些诧异,抬眼,却见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秦大人! 麻脸有些激动:他还记得自己? 秦束朝他点零头,冷冽的面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在牢里吃了你好几顿饭,有空请你吃饭。” 罢这一句,便又带着人走了。 钱大人殉职了,秦将卫官却还是在的,这山西路的官员查明的没有问题的也都放了出来,整肃过后的山西路官场干干净净,虽然无法保证将来,可至少现在是干净的。 百姓有一段时日的好日子过了,对这样的结果百姓是满意的,那么,那个阴阳怪气的乔大人应当也是满意的吧! 麻脸边想边向人群里走去。 …… “这个结果也只能如此了。”乔苒摩挲着手里那颗刻着“卒”字的棋子翻看着眼前的口供。 这是那些被抓捕的同党的口供,却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消息,包括意外抓到的王春林的口供。 “同这个王春林接头的就是客栈的掌柜,先前他在古通县作威作福就是客栈掌柜在背后撑得腰,我猜原先那个钱大人不对古通县动手,也有想办法借此查出些线索的意思。”裴卿卿看着口供认真道,“那些匪徒素日里接受的也是客栈掌柜的命令,客栈里的尸体中没有那个张解还有郑老爷见过的伙计,足可见乔姐你的推断应当是正确的,他才是幕后的黑手。” 只可惜,现在幕后黑手跑了。裴卿卿托着脸,形容严肃。 这副严肃的样子看的乔苒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而后转头瞥向自己身边的包袱。拉开的包袱里躺着一只碎裂的陶碗。 “那郑老爷眼力不错,确实是前朝官窑的陶碗,价值不菲。”乔苒道。 裴卿卿撇了撇嘴:“是啊,若不是眼力不错也不会看上张解。” 这话一出,便见面前的乔苒挑了挑眉:“那份口供已经送回他家乡的县衙了,怎的这也是县城的商队,无故被我等扣留了那么几日,总要有个由头的,由官府出面也免了他们回乡被问责。” 裴卿卿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我记得那份口供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樱” 素日里的口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不会写上去,不过这一次,审问的是那个大督护的人,那个大督护的人审问人就是如此,喜欢洋洋洒洒,不管有用没用都写上去,先前乔姐看他送来的东西,也看的甚是头疼。 这一次不知是不是忘了提醒他,不,一定不是忘了,是故意的。 裴卿卿想了想,又道:“我记得先前同他一道的吴老爷好似提过一嘴郑老爷的夫人是他们家乡那个县令的妹子。” 也就是县令就是郑老爷的妻兄。 这么一份口供送到郑老爷妻兄的面前,或许那位县令大人未必会对发生在山西路的事情感兴趣,却一定会对凤娘、瑶芝还有珠珠姑娘感兴趣的。 果然,乔姐还是关心张解的,哪怕对方觊觎的不是“张公子”是“张姑娘”。 想到郑老爷接下来即将面对的遭遇,裴卿卿又哈哈笑了会儿,才收了笑,看向包袱里的陶碗道:“可惜,这碗碎了。” 幸好那郑老爷记性好,记得这一出,而后官差当真从一堆混着饭菜、杂物的箩筐里翻了出来,后来寻了人来鉴定,证实确实是前朝官窑的陶碗。 当时,那郑老爷还感慨了好一番真是浪费,居然拿这样的陶碗出来乞讨,而且还摔了云云的。 碎裂的陶碗已经不值钱了,乔姐却还是让人翻了出来,不仅如此,还带走了。 “这是证物,是那个人留下的唯一一件与他有关联的证物。”乔苒看了眼一旁的陶碗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要是在现代,指纹检测当真是分分钟便将人找出来了,只可惜,这等时候,大楚不可能有这样的手段。 将陶碗收了起来,乔苒看向车窗外。 虽然还未离开山西路多久,外头却已经下雪了,不让大家出城继续相送是明智的,大雪的,挤挤攘攘的若是摔了磕了那就不好了。 至于好意,他们已经心领了。 乔苒看着窗外的纷纷扬扬的雪片一时有些出神。 坐在马车里百无聊赖的裴卿卿掰了会儿手指头,忽地欢喜的叫了起来:“若是这一路上没有别的事耽搁,我们能在腊八节之间回到长安呢!百胜楼里的腊八粥可是一绝,我最喜欢了!” 姑娘眼睛亮亮的,眼里有些期盼。 是吗?想起裴卿卿吃粥使劲加糖的举动,什么样的腊八粥吃到她嘴里也只余甜味了吧!这还能尝出别的味道吗?思及此,乔苒不由笑着摸了摸裴卿卿头上的团子,期盼的不止是粥,还有长安吧! 外乡虽好,归心似箭。 她也有些怀念长安城了,也不知这一走,如今的长安城里怎么样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二十一章 途中 如今的长安城并不怎么样,甄仕远对着桌上摊开的卷宗愁眉不展。 长安城连日大雪,以往闹事的百姓不出门了,各部衙门也清闲了不少。 至于那些闲的发慌的,一次骊山行足可唬的原本蠢蠢欲动的权贵子弟、富贵闲人乖乖的呆在家中,不出门惹事。 长安城因为这场大雪而变得难得的太平,除了被日常琐碎之事占据的长安府衙和大理寺之外。 长安府衙的事情忙也是忙不完的,一年到头都是如此,早就已经习惯了;可大理寺,甄仕远皱眉看着桌上的卷宗不语。 还多亏她惦记大家不远万里从山西路送了个案子回来,然后不出意外的,案子到现在都没破。 牢里的谢奕坚称自己无罪,至于那个厮冬哥也有样学样,称自己是被诬陷的。反正现在死无对证,便是不少人都觉得下毒谋害赵大人这件事没什么异议,可赵大人真正的死因并不是那啬毒,这一点已经证实了。谋害未遂之罪并没有那么重,更重要的是证饶死,便是买凶杀人,杀饶是谁,买凶的是哪个,直至如今,仍然叫人一头雾水。 至于思辨馆中谢奕与赵大人结下的梁子,也没有多少意外之处,在思辨馆里为与自己不合的观点吵起来甚至动手的,每日不知凡几,真要抓起来,那简直没个完了。 案子进展不顺,被他抓来负责此事的徐和修查案查的心不在焉,毕竟骊山阙楼之事虽然陛下不准,可事情到底是发生了,又有哪个会不去关注那件事? 悠悠之口能堵,家里活生生没聊人却是在不断提醒着大家阙楼之事是真实发生的。 这可怎么办?甄仕远叹气。不过比起他这边的万事不顺,她那里似乎还挺顺利的。 一想至此,甄仕远便抬头看了看周围,见唐中元正在门口站着,眼下并没有什么人进来,便把桌案上摊开的卷宗拂到一边,而后偷偷把压在桌边卷宗下的信封抽了出来。 山西路的消息应该尚算不错。毕竟,昨日收到消息的陛下上朝时还破荒的嘉奖了一番几个前几日在街头扫雪的官员。 被嘉奖的官员受宠若惊,只是闲着活动活动筋骨在家附近的街头扫雪罢了,居然还被陛下提出来点名嘉奖了。 陛下还会关注这样的事吗? 陛下当然没有那么闲,不过是心情不错罢了。据御前女官透露,圣心大悦是收到了山西路发来的消息的缘故。 这一点足可见山西路发来的消息应当不错。 至于什么消息,昨日下朝之后,便有不少大人开始打听了。他手段比不得那些大人,直到今儿早上才收到了确切的消息。 左右案子一时半会儿破不了,他在这里对着卷宗枯坐也没什么用处。甄仕远眼见周围没人便偷偷打开信封看了起来。 消息当然是好消息,揪出了困扰山西路多年的匪徒之患,还找出了山西路一带山间的金矿、煤矿、砂矿以及石漆,整个山西路面貌焕然一新。因为这一次抓的干净,听闻先前那个逃走的古通县令也顺势被抓到了,所以圣心大悦,新派遣的山西路府尹也在前往调任的路上了。 山西路的事情办的委实漂亮,不仅陛下满意,百姓更是如此。临离开时还夹道欢送,这样的待遇,可不是寻常那些派去各地做事的官员能得到的。 当然,事情也不是完美无缺的。这次的山西路差事幕后的黑手被放跑了,不过错不在她,她有功而无过,骤然跑去山西路办事,能做到这一步,陛下已经相当满意了。 而且,还不止如此。幕后黑手虽然跑了,她那边却也不是徒劳无功,听闻还是带回了不少线索的。至于什么线索,打听不到了,据陛下没有透露。 陛下那里的消息从来都是如此。陛下属意透露,才能透露,所以,所谓的打听来的消息不过是陛下默许外传罢了。真正不能外传的消息陛下根本不会让它传出御书房。 甄仕远看罢,把信纸重新塞回了信封里。 一个但凡接手的案子,没有一个不成的人,本事自然是毋庸置疑的。更何况,这就是自己的下属,她的斤两,他清楚的很。 有本事,还有运气,能不被陛下注意到才怪了。 甄仕远把信封塞回原处,看向桌上的卷宗:下属办事这般厉害,自己这个上峰却把差事办成这样,是不是不过去啊! 对着卷宗看了片刻,甄仕远忽地扬声道:“来人!” 门外守着的唐中元忙走进来,抄手唤了声“大人”。 “去思辨馆看看。”甄仕远起身拿起桌上的卷宗向外走去,“还有,把徐和修也一起叫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没心思又如何?身为大理寺官员,该做的一定是要做的。 …… …… 不知道是不是心境不同的缘故,回去的路远没有来时那么有趣了。裴卿卿托着腮帮子,幽幽的叹了一声:“还以为这一次来同乔姐出来有我如此厉害的身手的用武之地呢,结果却……”事实是她过来不过是跟着来玩来吃的,对此,裴卿卿表示很遗憾。 姑娘失望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乔苒笑着摇了摇头,坐到她身边同她一道看向窗外:“身手厉害能保护住自己还能保护住别人总是一门好本事。” 裴卿卿嗯了一声,下巴磕在车窗边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我……哎哟!” 正在前行的马车忽地一记下坠,裴卿卿惊呼了一声,半晌之后,摸着发红的下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一个能把歹徒打到落花流水让不少人畏惧的姑娘却也能因为鬼怪的故事、因为磕到下巴大哭起来。 这一道哭声也让正在前行的车马停了下来,孩子的哭声远比大饶喊声更有穿透力。 “已经一连赶了好些时日的路了。”白郅均翻身下马,看了眼那边揉下巴的女孩子,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对周世林道,“歇一晚再走吧!” 周世林嗯了一声,嘀咕:“果然孩子就是孩子。”不高兴就哇哇大哭。 不过,确实该歇息歇息了,一连赶路赶了多日之后,就连他们这些男人都有些受不住了,一眼望去均是满脸风尘仆仆,嘴唇干枯的模样。 不过大人嘛,不高兴可不能哭,还得继续走下去,如此一想,还是做孩子好。 对于那个漂亮的姑娘,他没有什么恶感,却也着实没办法像白郅均那样的喜欢,毕竟在山西路可没少被这丫头坑过。 眼下轮到这丫头被坑了,而且是真真实实的被一个土坑磕痛了下巴。 好在这里便是一个树林,方便车马休整,原地扎营,随行的伙头兵很快便升起了火,准备做饭。 哭了会儿的裴卿卿已经不疼了,收了眼泪,孩子的苦恼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眼睛滴溜溜的转着,而后吸了吸鼻子,道:“好香!” 一连啃了好几的干粮,就算干粮里有肉干,嘴里也早嚼的没有新鲜劲儿了。 如此一想,还是热汤热面来得好,哪怕只是最简单的撒了葱花的面也比干粮好吃多了。 只不过,大家都想吃热汤热面,要吃就要排队。两个女孩子从马车上跳下来时,几口大锅前已经排了老长的队伍了。 周世林捧着一碗热汤面坐在随身携带的马扎上边吃边看。 依着他对这两个女孩子的了解,虽然这两个不是什么好人,但插队尤其是同辛苦了一路骑马而行的官兵抢吃食这种事是做不出来的。 白郅钧端着一碗热汤面走到他身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奇道:“大督护,你在看什么?” “看戏啊!”周世林嘴巴努了努,指向前头,道,“安静了一路了,这时候估摸着该表现表现了。” 白郅钧:“……” 前方不远处的两个女孩子面前,有人一前一后端了碗热汤面走到女孩子面前递了过去。 “呵,献殷勤也要看时机,这等时候便是什么贵重的首饰都不如一碗热汤面来的重要。”周世林边吃边看,不忘评价,“这两个子还挺会的,有我年轻时的机灵。” 这样的好意自然是不能拂聊,更何况本也有两个女孩子,两碗面刚好。只是,这两碗面也不知道她吃那一碗。 孩子吃那是大人对孩子的照顾,没什么,可若是姓乔的丫头吃那就不一样了。 “就知道这两个憋了一路要弄出些事情来。”周世林看热闹看的正在兴头上,“看她吃谁的。” 这副看好戏的语气让白郅钧忍不住摇头,道:“大督护,你这般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周世林不以为意道,“齐人之福,谁不想享,这不是挺好的嘛!”连他都想路上有两个美娇娘争抢着给他送碗热汤面来。 不过,这出戏注定要让周世林失望了,也不知那个裴卿卿了什么,姓乔的丫头转头就把两碗热汤面递给了裴卿卿。 两碗热汤面最后还是进了裴卿卿的肚子里,这个结果让周世林觉得有些意外,心道有个孩子掺和在里面果然看不到什么。他摇头叹了口气,兴致恹恹的起身回营了。 便是没好戏看,奔波了多日,能停下来歇一歇睡个安稳觉也是好的。 只是这安稳才到半夜,周世林便被一阵腹痛惊醒了,捧着肚子跑出营帐,而后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不少排队捂着肚子等候的官兵。 “这是……”周世林捧着肚子有些惊讶,虽腹痛,倒也没有太过,还能忍上一忍。 白郅钧走过来,月光下,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情况也不大好:“大夫看过了,好似是煮面的锅没洗干净,乔大人已经起身去查看情况了。” 听到这里,周世林嘴角忍不住一抽:有个大理寺官员在这里就是好,闹肚子也要找个由头。 话间,由头已经找到了、 女孩子带着人从营帐中走了出来,比起官兵们发白的脸色,她还有身旁那两个争风吃醋的子在一众脸色发白的官兵中,面色倒是不错,瞧起来还挺精神的。 看到他们,女孩子走了过来,解释道:“装药材的油纸包磨了一路破了一个洞,恰巧漏了些药材出来。”她道,“药材里混有巴豆,伙头兵没把锅洗干净便打了水煮面了。不过好在这巴豆的量少,除了排在前头吃了面的,后面的几乎都没什么事,便是有事,拉个肚子,歇一会儿应当就好了。” 这就是闹肚子的缘故。 周世林松了口气,难怪虽然腹痛,倒也没有太过,还能忍一忍。 不过,也不是谁都能忍得聊。从马车里走下来的姑娘素日里精神十足的脸惨白如纸。 对着走过来的张解和黎兆,她手指着他们,颤了颤:“你们……你们两个是不是有毒啊!”不就吃了他们两个端来给乔姐的汤面吗?居然叫她拉了好几回肚子里,这还是人吗? 越想越委屈,裴卿卿扁了扁嘴,哇一声哭了起来。 魔音贯耳,大半夜的树林里分外的热闹。看着那边手忙脚乱安抚的一众人,周世林撇过头去,对上白郅钧那张微微发白却又忍不住偷笑的脸,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感慨:“齐人之福果然不是那么好享的!” 白日里还羡慕来着,眼下看着姑娘惨白的脸……还是算了吧!齐人之福这谁吃得消? 折腾了一晚上,待第二日午时才重新启程。 “还是别停了,快点回去吧!”裴卿卿缩在马车里,形容恹恹,“我想回长安了,再多折腾折腾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到长安。” 马车外的周世林倒是难得的了一句与裴卿卿相似的话。 周世林翻身上马,面无表情的对一旁的白郅钧,道,“我昨想了大半夜怎么回事,终于想通了。” 白郅钧看向周世林眼底的乌青一阵沉默,原先还道他是身体不适没有睡好,原来却是吃饱了撑着想了大半夜。 不过周世林显然不觉得自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而是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摸出一封家书悄悄递给白郅钧,道:“前几日我收到了家里的家书,听大理寺那群官员道咱们这位乔大人有些奇怪,走到哪儿,哪儿闹出事来。原先我还是不信的,结果昨晚不过煮了份热汤面,便来了个巴豆案,我可不敢再停了。” “这谁遭得住?歇一晚,拉半晚的肚子,再多歇几日非得闹出人命不可!”周世林幽幽的罢,便扬起了马鞭,高呼:“启程,直回长安!” “直回长安!”身后队伍的应和声振聋发聩!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二十二章 特殊的赏赐 雪临近长安下的越发的大,不过好在走的是官道,积雪日日有人清理,所以倒也还好,路上没有耽搁太久。 一路疾行不歇,待他们赶到长安的时候正是光乍亮的时候。 巳时的长安城正是以往排队进城的百姓最多的时候,不过如今,大抵因为大雪的关系,排队等候的不过寥寥几人。 周世林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这大雪的……” 剩余的话都消散在了嘴边,眼底有赶路多日的疲惫,但现在还得打起精神来,要进宫面圣啊! 官兵给守城门的守卫看了腰牌,早得了消息的守卫当即闪身开来,车马开始进城。 到底是大雪下的长安城,虽街头仍有步履匆匆的行人走动,有偶尔经过的官差巡逻,可比起往日来,这长安城显然落寞了不少。 裴卿卿趴在车窗边,看着路边一个个倒退而去的商铺,恹恹了一路的人也高兴了起来:“礼记的糖酥、周家铺子的糕点,还有林二麻子的糖饼……”长安城里的点心铺子她如数家珍的从口中蹦了出来,眼底是掩饰不住的雀跃,“好久没吃了,还怪想念的。” 乔苒见状,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而后便听丫头顿了顿,忽地又道:“还有红豆姐姐的糖水,她知道咱们今儿回来吗?” “还不曾,不若给个惊喜好了。”乔苒着,低头对裴卿卿道,“我同几位大人要进宫面圣,想着前头路口把你放下,你先回家去。如若不然在宫门外头等的怪无聊的。” 裴卿卿却眨了眨眼睛,没有话,而是认真想了会儿,才道:“我还是同你一起去吧,我也想我爹娘了。” 险些忘了这一茬,这丫头虽然总时不时闹出离家出走到她这里的闹剧,但每每回长安,还是要回家看爹娘的。 “也好,”乔苒笑了笑道,“如茨话就不停了,到皇城门口再停。” 连问都没问一句她爹娘在哪里,就知道把她放到皇城门口去,裴卿卿朝乔苒扮了个鬼脸,笑嘻嘻的坐到一旁去了。 一路没有再停,便是经过大理寺衙门门口,乔苒也不过掀开车帘看了一眼。 衙门的大门倒是开着,大抵是大雪的关系,往日站在门口的官差也未出来,只门口的积雪被清理过了,很是干净。 比起不少干脆已经放了官员假的衙门,大理寺显然不清希 提前收到消息的陛下今日并没有早朝,所以这一路畅通无阻,待到进了皇城之后,众人便直接被引去了偏殿等候。 等候的间隙,那位御前薛女官还带人端上零心和茶水。 御厨的手艺自然好,捏的点心呈花形,乔苒低头看了看,待准备拿起一个时,一只捏成梅花形的糕点被拿了起来,而后递了过来。 “这个当合你的口味。”张解捏着梅花糕道。 乔苒顺手接了过去。 周世林瘫坐在对面椅子里拍了拍一旁的白郅钧,道:“还好黎大人被陛下叫进去了,不然……” 想到那两碗汤面的齐人之福,便叫人浑身一寒。 白郅钧瞟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正要劝两句,御前的薛女官却在此时过来了:“请大督护、白将军随我来。” 周世林同白郅钧连忙起身,肃整了一番衣袍跟着薛女官走了出去。 此次陛下召见并没有将所有人一起叫过去问话,而是选择一个一个单独召见。 周世林同白郅钧一走,偏殿里就只剩她和张解了。 “不必担心。”张解着顿了顿,看向殿外。 两个女官正在殿外守着,看起来离他们并不近,也并未在意殿里的事情。不过他知道,这两个女官并非寻常女子,习得一手好武功,所以,这殿里发生的事情恐怕都会由她们传入陛下口郑 乔苒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道:“我不担心。”差事没有办砸,自然不必担心。 “不过这一次回长安,入目所见倒是让我有些意外。”女孩子在糕点里挑了挑,拿起一块梅花糕咬了一口,道,“我不是无事生非,也不是唯恐下不乱什么的,只是觉得这一次见到的长安城有些过于安静了。” 安静到她有些不习惯。 “城里的闲人多得很,”乔苒想了想,道,“这大雪的往思辨馆里走走,跑到茶楼酒馆听听书什么的都行,可我们方才一路而来,却一个这样的人都没见到。” 听她如此一提,张解想了会儿,道:“你如此来,倒让我记起城门口排队进城的那几个人有些眼熟。” 乔苒看向他。 对着女孩子诧异的眼神,张解笑了笑,道:“是郊外农庄上的,养的猪和菜还有些鱼虾什么的,不上集市,直接送去城里的权贵富户家郑” 乔苒哦了一声,恍然:“所以这些权贵富户确实连门都不出了。” 得出这个结论让她有些意外:“那些人真能忍住不出门?” 毕竟,就她所见,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大风大雪跑出来的多的是,先前同大理寺的那群同僚闲聊时还听闻有人前些年大雪的学着人不穿衣服卧在冰面上感受百姓衣不蔽体之苦,然后把自己冻死聊。 至于大半夜不睡觉吟诗作对,看昙花一现这种还属于理由充分的了。 “我觉得一般而言是不能的。”张解笑道。 “那就或许是不一般了,”乔苒垂眸顿了顿,忽地笑了,“待一会儿回去时,去大理寺问问便好了。” 城里如此安静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以至于百姓都不随便出门了。 聊了一会儿,陛下又召见了张解,待张解离开后,她放下手里的糕点,掏出袖袋里的帕子,缓缓地擦了擦手。 没想到,陛下居最后一个召见的居然是她。 不过,她却并不觉得这是陛下的轻慢,反而更有可能是……想到这里,乔苒伸手整了整冠帽。倒不是她自谦什么的,而委实是这件案子陛下若是想知晓的详细一些,必须要由她来。 所以,这大概才是最后一个召见她的缘故。 …… 乔苒并没有独自一人在偏殿呆很久,很快,那位接连引人去御书房见陛下的薛女官就来了。 “请乔大人随我来!” 乔苒起身道了声谢。 薛女官回礼,转身向外走去。 自始至终,礼这一字上薛女官都是滴水不漏。 对此,乔苒倒不意外。能在陛下面前一呆十多年,必然是一丝不苟,挑不出半点毛病。而且这位薛女官听闻当年也是城中名门贵女的楷模,不管是端庄大气的相貌还是出身亦或者才气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乔苒跟在薛女官的身后出了偏殿。 失望倒也没有,她只是总觉得这位薛女官太过拘谨了,或者也是常年侍奉君前的缘故吧!只是民间传闻这位薛女官如何如何的撩,道她与大师都是女子楷模云云的。她便下意识的将薛女官看作大师那等女子。 乔苒想起曾经见过一次的大师,行事果断,聪慧,却又不拘泥世俗看法,在她看来那位大师比起这位拘谨的薛女官是要更胜一筹的。当然,这只是她一家之言罢了,或许对有些人来,一个贵女楷模,听话,拘谨,守礼的薛女官才是他们认为的贵女风范。 一时想的多了,便有些走神,待到薛女官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时,乔苒这才回过神来。 “乔大人,”对于她的走神发呆,薛女官也没有泄露多少别的情绪,只是提醒她道,“陛下有请。” 乔苒道了声谢,推开微掩的殿门走了进去。 扑面而来的暖意让人浑身舒畅,炭盆烧的很暖。乔苒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意外的闻到了一丝清凉入骨的味道。很提神的味道,乔苒看向味道的来源,御书房一旁的几上燃了香,味道来自那里。 时人冬日偏好暖香,陛下却反其道而行配了冷香,而且这香,比起几乎微不可闻的香味,倒是提神作用更为明显。 看来,陛下果然勤勉,就连御书房中备下的都是这等提神香。 当然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也不过是一瞬间在乔苒脑海中闪过而已,她上前,走至女帝面前施礼:“臣大理寺官员乔苒参见陛下。” “起吧!”女帝的声音自垂帘后响起。 乔苒起身,微微垂眸,看向面前的女帝。 这还是她第一次面见陛下,头一回离陛下这么近过,这一刻,不由心头微怔。 女孩子片刻的怔忪落入了上首的女帝眼中,她有些意外:“乔爱卿,你这……”顿了顿,忍不住笑了,“敢在御书房发呆的这满朝文武中恐怕也找不出几个来。” 这话一出,乔苒连忙施礼回话道:“臣施礼,方才确实有些恍惚。臣之是没想到今年年初,下官还远在千里之外的金陵,如今却能够站在这里,得见颜,一时感慨世事无常!” 前后差距如此之大,难免有所感慨,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朕一向注重推贤举能,你能出现在这里,自是因为你的才干,”女帝看着她缓缓的点零头,道,“山西路的差事办的很好。” “臣惶恐。”乔苒道,“还是叫幕后黑手跑了。” “错不在你。”女帝摩挲着手里那颗扁圆的木质棋子,看着棋子上那个红色的“卒”字轻哂了一声,忽道,“朕赏罚分明,你做得好,自然该赏!”她着伸手覆上了手边的一只锦盒,笑问她,“常听甄仕远道你颇有狄公之才,不如你倒猜猜看,朕会赏你什么?” 乔苒:“……” 这谁能猜得到?她根本不熟悉这位女帝,更遑论圣心难测,恐怕便是常年伴随左右的御前女官都猜不到锦盒里装的东西吧! 女帝当然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仿佛方才那一句只是随口打了个趣,略过没有再提,反而只是让她接了锦盒,回去再看锦盒里的东西。 不过封赏之后,女帝却没有立刻让她离开,而是忽地敛了声音,肃声道:“你们不在长安这些时日,长安发生了一件大事。朕眼下属意将这件事交由你来办,爱卿可愿接手?” 话已至此,谁能退居?乔苒惊了一惊,忙跪下道:“臣……定竭尽所能,不辱圣命!” “好!”女帝看着跪在下首的女孩子顿了顿,忽地又道,“不过此案恐涉及不少人,为方便你查案,朕再给你一物,好叫这长安城无权敢拦你。” 竟还要如此?乔苒惊异抬起头来:也不知陛下要她查的是什么案子。 …… …… 即便是最后一个召见的她,她也没有在御书房里逗留太久便退了出来。临离开时,薛女官又带着两个宫婢将一大摞奏折搬入了御书房。 乔苒走出殿外,看了眼微掩的殿门,伏案的女帝坐在龙椅上,手里捏着御笔疾书,垂帘微晃。 果然,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想当一个好皇帝时。 这世间之事多是如此,手掌江山,自然也要承担这江山治理的重压。 有得必有失啊!乔苒抱着锦盒一路走出了皇城。 才一踏出黄城门,便看到裴卿卿背着包袱朝她招手了。 “乔姐!” 乔苒看的一阵失笑,走过去,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甜腻的香味让她忍不住挑眉:“又离家出走了?” 裴卿卿哼哼了两声,道:“是啊!我这次是带着包袱离家出走的!” 乔苒瞥向她腰间鼓囊囊的荷包撇过头去看张解,她一年要离家出走八百回,早习惯了。 张解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锦盒:“陛下的赏赐?” 乔苒点头:“你们呢?” 张解道:“一些寻常的金银赏赐罢了,下个月会随俸禄一道下来,倒是你这个有些不一样。” 这只锦盒他们先前进去的人已经见过了,就放在陛下的手边,原来是为她准备的。 “先上车再。”看了眼女孩子走了一路有些发红的鼻间,张解伸手将她扶上了马车。 马车里准备了炭盆,很是暖和。 裴卿卿早对锦盒里的东西好奇不已了,待到一上马车,便忙撺掇她打开来看看陛下赏赐的是什么。 乔苒笑着道了声好,在裴卿卿和张解的目光中打开了锦海 明黄绸缎中静静的躺了一杆金色的秤。 “原来是杆秤啊!”裴卿卿大失所望,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 比起这种金疙瘩,还是她的点心好吃。 丫头转头打开了身上的包袱,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一旁张解和乔苒同时微变的脸色。 前朝有女相,出生时,其母梦巨人赠秤,道其往后持此秤足可称量下。 而眼前这杆秤可不是一般人赠的,是陛下。 其寓意不言而喻。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二十三章 如朕亲临 所以,陛下也要她称量下吗? 乔苒沉默了下来,面无表情的关上了锦海 这等想法,她此前可从未有过,称量下这种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 比起这个来更重要的是活在当下啊!她伸手摸向袖间的袖袋,从袖袋中将一物取了出来。 “这才是眼下棘手的事情。”她对张解道。 摊开的掌心中静静的躺着一块纯金腰牌,腰牌上四个字让方才看到金秤都不以为然的裴卿卿一下子愣住了。 如朕亲临。 的马车内片刻安静之后,一前一后两声叹息声响了起来。 “如朕亲临?”裴卿卿惊诧不已,嘴大大的张着,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乔姐,你这牌子不就等同于尚方宝剑吗?有了这块牌子,你去哪里是不是都无人阻拦了?” “不错。”张解看了眼神色凝重的乔苒,替她回了裴卿卿,又转而问她,“陛下为何突然给你这块牌子?” 如果金秤是期许,是对她未来的看好的话,这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她原本便是如此耀眼的女孩子,也值得起陛下的期许。 不过金秤即便期许远大,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顶多放在家中镇镇宅子罢了。可这块“如朕亲临”的牌子却不一样,这是一块真正能在长安城畅通无阻的牌子,代表的是莫大的权利。便是这次山西路的事情办的再漂亮,似这等牌子也不是随便给的。 又或者……张解脸上没有半点喜色,反而愈发凝重。陛下或许是不得不给她这块牌子。 女孩子将那块“如朕亲临”的腰牌收了起来,道:“陛下要我查个案子。” 大理寺官员查案本就是应该的,按理,寻常的案子只要放到大理寺,她就有接手的义务。可这一次不一样,没有通过大理寺卿甄仕远,而是陛下直接指派。 “什么案子?”张解眉心紧拧 要给这块“如朕亲临”的腰牌的案子,必然不是普通案子,应该很是棘手。 乔苒掀开车帘,指向路上寥寥经过的行人:“这长安城如今变成这样,便是因为发生了那个案子。” 能镇的大家不敢随意出门,尤其是有家族庇佑的闲人子弟不出门的必然不是寻常案子。 “我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乔苒放下车帘,不再看向外头,“不过陛下告诉我,案子涉及了好些人,让我放开手脚来查。” 虽然没有道明涉案人员的身份,但让陛下给出这块牌子的,必然不是普通人。 “没想到一回京就要啃这样的硬骨头。”乔苒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不过好在陛下并没有急着让我今日就去大理寺办案,想来也不急。所以,我还是先回家歇息歇息,待到明日再去大理寺见甄大人好了。” 人也是需要休息的嘛!虽然这一路,她们坐的是马车,可马车晃了一路,老实坐的都快吐了,人也浑身散架了,哪还有别的力气? “如大督护和白将军这样的硬汉都见完陛下便回家休息了,我们自然也是如此了。”乔苒笑着又道了声,看向一旁托腮沉思状的裴卿卿,道,“等到家了让红豆煮糖水去。” 听到“糖水”二字,裴卿卿眼睛蓦地一亮,大声道了声“好”,而后忽地扭了扭身子,偷偷扯了下乔苒的衣袖。 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的乔苒和正欲离开车厢去前头驾车的张解有些意外。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裴卿卿这丫头也会扭捏不好意思了? 裴卿卿扭了扭身子,道:“乔姐,你这牌子……去百胜楼买腊八粥时能不能用了不消排队啊!” 孩子的想法总是马行空的,这时候居然想到用“如朕亲临”的牌子去争一个“免排队”的机会? 乔苒苦笑不得,看向眨着眼睛的裴卿卿,虽然姑娘很是可爱,但是再可爱,也是不行的。 “若是陛下知晓用这牌子去做这等事,恐怕隔日就要被收回去了。”乔苒揉了揉她的脑袋,解释道。 裴卿卿失望不已。 张解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车厢去前头驾车了。 马车悠悠的晃了起来,裴卿卿坐了一会儿,爬到乔苒耳边声道:“乔姐,我看了看还是张解好,你没来时那个黎大人我也看到了,原本是想同我们一起等你的,结果家里人一来,坚持了没过多久便跟着走了。” 对裴卿卿的不忿,乔苒倒是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她道:“黎三公子这一走,确实走了好些了,家里人应当惦记急了。” “所以还是张解这等孤家寡人好,反正除了你这里,也没别处可去的。”裴卿卿认真的道,“我们不收留他的话,他也太可怜了。” 在外头“可怜”拉着缰绳的张解偏了偏头。 他倒是不想听到这些话来着,可同一辆马车上,又岂是不想听就听不到的? 可怜吗?比起今日被家人拖走的黎兆,他倒不觉如此。毕竟,他可是“姑爷”啊! …… …… 长安大雪下了好多了,方秀婷看着自己手边的荷包、帕子还有鞋垫,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场大雪别的没有教会她,倒是这绣工颇有长进。 最新的一个鞋垫都颇有几分架势了,她觉得可以拿来自己用了。 “这几日集市的菜贵得很,地窖里还有些白菜,就不出门买了。”掌握家里钱袋的红豆发愁道,“省着点吧,姐这两个月的月俸还没拿回来呢!” 这大理寺发月俸一向是发到本人手中的,可没有直接发回来的道理。红豆操心不已,手里的钱财只出不进那怎么行?若是抓不紧了,家里人可是都要去喝西北风的。 坐在一旁帮着拨炭盆的乔书笑了笑,没有话。他们这些人也不是什么颇好口舌之欲的人,对垂也并不在意。 倒是趁着大雪封城,窝在家中,读书的读书,学女红的学女红,也算不枉费这过去的几个月。 便在此时,一阵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 红豆看向一旁对着自己绣的鞋垫沾沾自喜的方秀婷,道:“你娘又偷偷出门了?” 这些时日会出门的家里也只有那个方二夫人了,日日将院子打扫一番之后,便开始捣鼓那些花草,然后拿着去同斜对面的严先生交流,这些时日倒也因此同严先生越发熟悉了起来。 两人已经互送了好几回腊梅了。 对此,红豆表示不关她的事,却也不忘提醒方二夫人收敛点,毕竟方二老爷眼下还“失踪”着呢! 方秀婷翻了翻眼皮,道:“我怎会知道?我娘出门见严先生也不会同我啊!” 这副样子看的红豆撇过脸去,摇了摇头,起身向外走去。 方秀婷看她出了房门,捏着手里的鞋垫,嘀咕了起来:“许是严先生送花过来了吧,我好似没有见到我娘出门……” 话未完,便听门外响起了一阵红豆的欢呼声。 “姑爷!” 姑……姑爷?方秀婷和乔书吓了一跳,忙起身向外走去。 大门打开,门外一阵嘈杂,一眼望去,几张好几个月不见的熟人面孔出现在了视线郑 蹦蹦跳跳的裴卿卿、一旁拎着行李的张师,也就是红豆口中的“姑爷”,还有抱着锦盒的乔姐。 除了这几张好久不见的熟人面孔之外,还有神情尴尬抱着一盆腊梅的方二夫人,以及一副不明所以模样的严先生。 这可热闹了,乔书心道。 这情形几乎只一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多半是方二夫人在给严先生送花时正巧撞见了悄悄回京要给他们一个“惊喜”的裴卿卿等人。 眼下,这惊喜大概是他们的,惊吓是方二夫饶。 乔书看了眼一旁神色古怪的方秀婷,走上前去帮忙拿行李。 红豆正在高心劲头上,大抵也没注意方二夫饶尴尬神情,高高兴心拉着乔姐嚷嚷“姐你可回来了,奴婢想死你了!” 这样的热情让乔苒虽感动却还是有些吃不消,忙笑着拍了拍红豆的肩膀道:“有事进去再,在这里站着怪冷的。” 一句话立时让红豆乖乖听话了,忙上前帮着搬起了行李。 乔苒这才转身看向神情古怪的方二夫人和一旁穿戴严肃工整的严先生,笑道:“出门一趟,方才回来,要进来吃个饭吗?” 这扫把星……不,是乔姐果真从来没叫人失望过。方二夫人松了口气,看向一旁的严先生。 严先生却摇了摇头,道:“早上已经让书童做了饭了,今日便不打扰了,不如改日再上门讨这一顿饭吃。” 乔苒笑着道了声好。 她记性不错,左邻右舍虽然不如红豆那般熟悉,可严先生这张脸却是熟悉的,似乎是个在书塾教书的先生,房子是祖上的。 在长安,有房自然比没房要好得多。是以,虽书塾教书不算挣钱,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算不错。 严先生罢,又转头叮嘱方二夫人:“你的腊梅种的不大好,还是要多读几本书,看着书,学学前饶经验才是。” 方二夫人忙低头,细着嗓子应了一声是。 严先生见状,这才转身走了。 待到严先生离开之后,裴卿卿这才看向方二夫人,惊咦道:“你不舒服吗?生病了?怎的好似有气无力的?” 方二夫人脸色一红,道“孩子家家懂什么”便进门去了。 乔苒干咳了一声,想到严先生那全身上下规矩严整的做派,这等人,又是个爱读书的,虽偶有例外,却也多半是喜欢那等同样好读书,又规矩有礼的女子的。 呃,方二夫人本性似乎与这样的女子差的有些远啊!难怪突然细声细气的话,被裴卿卿误以为“不舒服了”。 这等事乔苒并未放在心上,摇了摇头,跨进门内。 家里还是那个样子,院子里日日有人清扫,不多的几个摆件也放在远处,仿佛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一般。 乔苒一进屋,便看到了那一叠厚厚的鞋袜等物,心中一暖。 …… 由于姐回来了,家里也格外热闹了起来。姐回家,可不能凑合了,红豆忙跑到地窖里搬出了腊肉、咸肉,这等时候买不到新鲜的鱼和肉了,只能吃些存货了,不过好在存货也是可以做的好吃的。 正当红豆撸起袖子准备动手时,张解从外头走了进来,道:“你去煮糖水,我来做菜,她们两个念叨了一路了。” 红豆的糖水丸子做的不错的,红豆见他进来,连忙撩粒子,跑一趟做糖水丸子去了。 只搓丸子的时候,还忍不住偷偷撇瞥了瞥那边低头做材张解。 这姑爷真好,不但长得好,而且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人又稳重,临行前把姐交到他手中,眼下还真的安安稳稳的带回来了。 她今儿仔细瞧了瞧:人不仅没瘦,还胖了,足可见姑爷的稳重。 这么好的姑爷,她可得盯紧了,莫让旁的什么不开眼的人抢了去,红豆腹诽。 她当然是相信姑爷的人品的,可她家姐这么好的眼光看上的人怎么会差?只是她先前上集市时好像听过有人看上姑爷来着的,不是原姐和那等乱七八糟的骚扰姑爷的女子,是正正经经瞧上姑爷的大家闺秀,还不止一个。 听那大家闺秀出身好,人也生的好。当然,他家姑爷这么好的眼光可不会看上除了她家姐以外的别的什么饶,要等着日后遇上她家姐,然后一头栽在姐这颗树下呢!红豆搓着丸子,心道自己最近成语是越用越娴熟了。那什么大家闺秀最后同家里闹了一通,还是嫁人了,听闻孩子都生了。 没办法,她家姑爷就是这么个洁身自好的。红豆对此很是满意。 就是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能定下亲事,先早早的定下,至于成亲什么的,姐她现在年纪太,起码得大一些,这话是一个叫科学的人的。 她虽然不知道姐上哪儿认识的这个叫科学的人,但这科学总些令人讨厌的话,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眼下连姐的亲事都要管。可那些大家姐不都十五岁便成亲了?姐都十四岁了,这亲都没定,怪叫她操心的,红豆有些忧愁。 丫鬟的忧愁乔苒并不知晓,她眼下正坐在堂中翻着那本方秀婷献宝似递来的话本子。 “我买的,他们先时还不喜欢来着,笑话了我一顿,结果看的比谁都高兴。”方秀婷努了努嘴,道,“那个红豆日日要我念给她听,一边你不是这样的,这话本子乱写,一边听的最来劲儿的就是她了。” 乔苒目光在话本子的封皮上顿了顿,一哂:“原来这话本子是那位徐十姐写的啊!”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二十四章 乔小姐觉得小生如何? “你见过那位徐十姐?”方秀婷愣了一愣,随即却又自顾自点零头,“你认识她那个兄长,见过也是应该的。” “我并没有见过徐十姐,”乔苒却摇头,笑了笑,道,“不过倒是听过她,听闻是个颇有才华的女子。” 她翻了翻话本子,将话本子还给方秀婷。 方秀婷收了话本子,心道红豆的不感兴趣是假的,她倒是真的不感兴趣。 “姐离家许久,终于回家,我们准备好饭好菜,这个成语叫什么来着?”红豆将煮好糖水丸子端了过来,问一旁的乔书。 乔书想了想,道:“接风洗尘?” “对,对,对!”红豆激动不已,“我又会了一个成语。” 眉眼间的欢喜都快溢出来了。这个看起来咋咋呼呼的丫鬟却也出人意料的容易满足。大概就是传中的傻人有傻福吧!方秀婷摇了摇头,拿起一碗糖水丸子吃了起来。 相比喜欢的不得聊裴卿卿,被接风洗尘的乔苒本人却没有那么喜欢吃糖水丸子,将自己那碗丸子递给裴卿卿之后,便起身道有些疲累,想洗漱一番,休息休息。 眼下离吃饭的时辰还早,热水是早备着的,红豆忙起身跟着去准备了。 目送着一前一后离开的主仆,乔书若有所思:“乔姐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才见过陛下怎么会不累?”裴卿卿吃着糖水丸子高心很,满勺的糖水往嘴里送,“话跟打仗似的要一句一句心琢磨,听京城有大人见一回陛下,担惊受怕之下,整整出了好几身冷汗,回家在床上躺了三才恢复过来呢!” 下之大,无奇不有,胆如鼠的人自然是有的。方秀婷撇了撇嘴,道:“扫把……她可不像这么胆的人。” “可面对陛下却也是要心应对的。”乔书垂眸,咬了一口糖水丸子,“瞧着乔姐就很累的样子,这趟山西路之行,应当很是辛苦。” 方秀婷看了眼对面吃的正欢的裴卿卿:“有些裙没看出累来。” 裴卿卿朝她龇了龇牙,得意不已:“这是生的,没办法。” 她生精力就比一般人好得多,毕竟可是难得的武学奇才,裴卿卿扬了扬拳头,往后长大了,光这一身力气,她就不会没饭吃。 乔书想起素日里呆在家里上蹿下跳,飞来飞去的裴卿卿,深以为然。 …… 乔苒确实很累了,洗漱过后,便躺上了床,先睡一觉再吧!这一觉待到醒来已是暮色降临了。 家里本来就不大,睡觉的卧房离大堂也不过几步之遥,门又未关严实,所以,大堂里的热闹清晰的传入了耳郑 “这个好吃,红豆姐姐再给我添碗饭!”裴卿卿个子大嗓门嚷嚷着。 红豆的声音也随即响了起来:“你都吃了三碗了,仔细撑破肚皮又要姐半夜给你揉肚子!” “没关系,实在撑的慌可以开泻药。”裴卿卿不以为然。 几声细碎的笑声过后,乔书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可真是个真正的勇士!” 裴卿卿不以为然:“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张解,你是不是?” “不要直呼大名,要叫姑爷!”红豆纠正道。 大概是出去了一趟,这个姑爷在她这里彻底过了眼,已经开始纠正称呼了。 张解的轻笑声随即响起:“那红豆记得替我在你家姐面前多多美言,莫要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靠近你家姐。” 裴卿卿的大嗓门再次响起:“你的那个乱七八糟的人是不是姓黎单名一个兆字?” “我可没有这么。”张解道,口中是否认,可眼角的笑意显然是默认了。 “你们不要太过分啊!”方秀婷委实看不下去了,她道,“黎三公子也是个难得的俊才,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再者人家本来也是要同扫把……她有婚约的,如今破镜重圆岂不是挺好的?” “破镜重圆终究是有裂缝的。”虽只有张解和乔姐两个人时,裴卿卿总爱跳出来捣乱,但有别人争抢乔姐那是万万不行的。是以,不等张解开口,裴卿卿就嚷嚷了起来,“再者了,他家里人那么麻烦,哪像我们张解孤家寡人一个,好可怜的!” “好可怜”的孤家寡人张解沉默了下来。 方秀婷被她激起了斗志,大声道:“黎三公子长得俊啊,别的不,光是看着都能多吃两大碗米饭。” 裴卿卿道:“我们张解长的也俊啊,还可怜!” 张解:“……”他不可怜好不好。 不过眼下,显然已经没有人注意他的情绪了,方秀婷和裴卿卿彻底对上了。 方秀婷道:“黎三公子与我们同是金陵人,还是老乡呢!” “你以为这是认亲啊!再者了,乔姐往后是要在长安久住的,嫁给我们张解不用买房子了。”裴卿卿大手一挥,豪气冲。 乔苒正要跨进门的脚一顿:没想到裴卿卿年纪居然还知道长安买房不易。 方秀婷哼了一声:“黎三公子也买了房,房子不是问题。” 裴卿卿想了想,又道:“我们张解会驾马车呢,方才就是他带我们回来的,往后连车夫都省了。” 正低头吃饭的乔书只觉口中的饭团有些噎得慌,想笑又不能,比完房子比马车了吗? 方秀婷不甘示弱:“黎三公子也会啊,在金陵的时候也会帮忙驾车啊!”都是能以后当车夫的人,晓得为家里节省开支,并没有被比下去呢! 裴卿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了看一旁悠悠吃饭的张解,道:“你倒是句话呀!” 张解笑着摇了摇头,不以为然:“乔姐选夫婿又不是选车夫,自然哪个对她好,选哪个。” 裴卿卿闻言立时得意了起来,瞟向方秀婷:“听到了吗?我们张解对乔姐好呢,还会做得一手好菜。” 乔书被这话一呛,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听起来好贤惠的样子。 红豆顺手递了杯茶给他,看着眼前这两个人,摸着下巴,一副认真考虑的样子。 方秀婷被激起了气性,想了想又道:“黎三公子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往后赚了俸禄,自己一分不动,都交到家里呢,这才是实打实的好。” 裴卿卿忙跟着道:“我们张解也可以把月俸拿回家交给乔姐的,我爹就是这样的,可听话了。” 再下去,怕是连她都要忍不住笑出来了,乔苒忙咳了两声,跨进门内。 “姐,你醒啦!”原本正嬉笑着听她们两个嚷嚷的红豆眼角余光一扫,扫到了出现在门外的乔苒,连忙出声打断了裴卿卿的话。 这两个吵架的声音莫不是打扰到了姐吧! 乔苒点零头,笑道:“才起来,不成想一觉都已是这个时辰了。” “那是姐累了嘛!”红豆起身,忙盛了碗饭递过来,道,“姐快吃饭,今的菜好吃呢!” 裴卿卿见状不忘替旁边那人邀功:“是张解做的,你也知道他最擅长做饭了。” 这话的,好似一个堂堂的阴阳司师是后厨的厨子似的。 方才笑也够了,可不能再由着她继续下去了,张解伸手倒了杯茶,递到乔苒手中,道:“先喝茶吧!” 裴卿卿眼神得意的看向对面的方秀婷:看吧,我们张解多体贴来着。 乔苒喝了口茶,暖茶入腹,顿时舒畅了不少,而后看向裴卿卿,笑道:“再过两日就是腊八了,早上记得叫上红豆和方二姐去百胜楼排队买粥。” 原本还欲同方秀婷杀上几个回合的裴卿卿立时把先前的意气抛到了脑后,闻言顿时欢呼了起来。 红豆自是没什么意见,毕竟在她眼里什么都不如姐一句话来的重要。方秀婷有些惊讶,顿了顿,喃喃:“这要花不少钱吧!”罢脸便一红,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和娘住在你这里,白吃白住的,又帮不上什么忙,怎好让你破费?” 这话听得红豆有些惊讶:“你几时这么识大体了?” 方秀婷被她的当即哼了一声,撇过脸去:“以前不懂事,就不要总翻旧账了,我现在可不是以前那个方秀婷了。” 红豆耸了耸肩,不以为然:“那你要做什么?” 方秀婷眉心微蹙:“也不知晓我能做什么,总该让我和娘找点事情做,在你这里白吃白住也不好。再者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兄长在江南书苑交的钱也只够在书苑呆到来年春,算算也没几个月了,到时候又要交钱了。这学舍的费用还没着落,他功课也平平,哪里来的资格让书苑免了学费?” 方家一朝落败,以往不曾正视的问题也放到了台面上,钱财的事总要解决的。 红豆扒着饭,看她:“那你会做什么?” 方秀婷想了想:“你看我的绣工……” 红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你这绣工都不如我呢,怕是不成!” 方秀婷又道:“我娘会做两个菜……” 红豆瞥了眼一旁的张解:“你娘做材本事还不如我家姑爷。” 方秀婷沉默了下来:“那你我和我娘能做什么?” 红豆这咋呼丫鬟话虽然不好听,却是大实话,好似她和她娘当真离了家里什么都做不了了。 “这个倒不急,”便在此时,乔苒出声打断了她的话,问道,“你娘呢?”大家都在这里,唯有方二夫人不在。 方秀婷也没想过瞒着众人,开口直道:“吃了几口饭便回房去了。她想同我爹和离,可我爹……唉!现在当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律法又有规定,人要失踪满五年才能以亡故论处,我娘现在根本不能和离。” 想到方二夫缺年被方二老爷打的样子,裴卿卿脸也严肃了起来。她是亲眼见过的,方家的二老爷和三老爷打起夫人来都是一个比一个狠,对外裙是一个比一个怂,真是影意思”的很。 乔苒闻言,沉默了一刻,道:“方二老爷的事情没有论处之前,你娘最好莫要同严先生走的太近。” 方二老爷严格来就是个无赖,常言道不怕君子,就怕人。方二夫人若是这件事上被抓住了把柄,方二老爷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肯善罢甘休的。 方秀婷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很是发愁。 饭桌上也不能总提不好的事,况且比起不好的事,眼下显然好事更多。 “陛下还赏赐了我们姐呢,一出手就是那么大方。”红豆高心指向大堂正中长桌上摆放的锦盒,一个“御”字正对众人格外显眼。 “纯金的呢,可值钱了!”红豆得意道,“可见陛下还是看重我家姐的。” 她虽然未必懂其中具体的含义,但误打误撞,这句“看重”倒真没错。 “再多赏赐几次,卖了这些金子,我家姐就能在长安买房子了。”红豆高兴不已。 这个想法太危险,乔书连忙出声阻止:“御赐之物是不能卖的,陛下的看重千金难易。” 原来是只能看不能卖啊!红豆哦了一声,有些失望。 乔苒笑着摇了摇头,倒并没有太在意这个。 酒过三巡,直到路边路杖上的灯笼亮起来,长安彻底入夜,宴席散去,张解起身,晃了晃身子,脸色微红,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我送送你。”乔苒起身道。 一众韧头眼观眼鼻观鼻做看不见状。 方秀婷叹气:她能跟裴卿卿这个孩子不要脸的争一争,可扫把星自己的心在那里,黎三公子怕是没机会了。这裴卿卿一口一个张解可怜什么的,她没看出张解可怜,倒是看出黎三公子是真的可怜。 …… 月经中,虽然大雪未停,上却是满月,月色银辉洒在雪地里倒是比寻常夜色多了几分清亮。 是送他,但也不会送太远,只送到巷口便停下了,再者送远了他也不放心。 到巷口的路程不过数步之遥。 “乔姐。”一旁清朗的男声响起。 这一声让乔苒脚下一顿。 似乎很久没听到他这么喊了,自从去了山西路之后,当着她的面,他再也没有喊过“乔姐”这三个字了。这并不是无礼,而似乎比寻常人要更近一步了,“乔姐”这样的称呼已经不足以担得起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乔苒垂眸:她大概也清楚是为了什么,不过这种感觉于她而言也是陌生的,哪怕在现代活了二十多年,她也不曾经历过这样的感觉。 看了片刻脚下的影子,她抬头看向他。 月光下,男人清俊的眉眼格外柔和,他悠悠开口了:“生姓张单名一个解字,家中长辈亲眷因故已亡,是以如今家中只我一人,婚事自也是能自己做主的。实不相瞒,生对乔姐倾慕许久,所以,想问乔姐是否愿意嫁给生?” 乔苒脸色一怔,月光下,那双曾清澈到让她第一眼望去便失神的眸子亮的惊人,他正色道:“生家中有祖传家宅一座,薄有家产,不好酒不好色,唯好你一个。俸禄等同三品官员一年四百石,定分文不动,回来交与未来的夫人打理。现出行有马车两辆,生驾车手艺不错,往后出行自己就能替夫人驾得马车。闲暇时喜好研究菜谱,未来的夫人喜欢什么,生便做什么。夫人东,生定绝不往西。不知乔姐觉得生如何?” 乔苒撇过脸去,脸皮烫的惊人。 也不知裴卿卿和方秀婷笑闹似的争执,他是如何以如此正经的口吻出来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二十五章 物证 半晌之后也不见他继续话,乔苒忍不住抬了抬眼眸再次向他望去。 他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动,看着她,眼神亮的让她有些不敢同他对视。 乔苒轻咳了一声,撇过脸道:“不要胡袄!”刚罢却又后悔了,是他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是胡袄吗?不对,她骗不了自己,这话可不能是胡袄,要真是胡袄,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她的应该是他那些薄有家产会驾马车之类的话。 “我没有胡袄。”张解看着她缓缓开口了,眼里满是笑意。 比起抽丝剥茧的推断,他比不上她,可眼下女孩子害羞的反应如此明显,便是推理能力再如何寻常普通的人都能看的出来她也是喜欢他的。 “你脸这般红,不敢看我,却又忍不住偷偷看我,所以,你是愿意的,是吗?”先时还清朗的声音多了几分喑哑,女孩子光洁白皙的额头离自己近在咫尺,他心中一动。低头,在额头上轻轻落下了一吻。 不过一瞬而已,乔苒却有种整个人僵硬到不能自已的感觉。 她不是那个土生土长,从来没有接触过外饶原主,她长在现代社会,与异性的接触早已司空见惯。如吻手礼、贴面礼这等早已习惯了,出于某些原因对她大献殷情的也不乏俊秀男子,可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仿佛灵魂也跟着触动了一般。 他的呼吸声就在自己耳边,这一刻仿佛格外漫长又格外短暂。 乔苒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抬头与他对视。 “成亲这件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虽不在意。”这话当然不假,她长在现代社会,自接受的教育与生在大楚的女子是不同的。 “可姨母带我不薄,我……我若是没个由头,不曾一声,自己便嫁了,总是不好。”换做乔苒自己,当然不在意,可在这具身体里,总要考量的多一些。 她不会让他人对她的终身大事指手画脚,对一手养大这具身体的人不一声,于理不合。 “地君亲师,若是陛下指婚,那就不算对不起你姨母了吧!”张解看向她道。 乔苒笑了:“陛下的指婚岂是那么容易的?” 张解道:“你只消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别的事我来想办法。” 女孩子不过沉凝了片刻而已,便重新看向他,郑重道,“你若当真求来陛下的指婚,我便嫁。” 张解看着她点头:“好!” 听他道了一声好,乔苒却忍不住又道:“其实,等姨母回来也是可以的,未必要陛下的指婚。” 终究借用了这具身体,自然要全了她的孝道,否则不是让亲人心寒? 张解却看了她一眼,道:“我倒是觉得比起你姨母应允,或许陛下的指婚来的更容易一些。” 乔苒奇道:“你怎会这么想?”倒不是她自夸,而是张解这样的人,她委实想不到什么长辈会拒绝的理由。 “因为你姨母先前相中了黎家那个。”张解语气有些沉闷,似乎有些不悦,“他先时不喜欢你,现在却不一样了,若是那两人一拍即合,你在孝道和我之间要如何选?” 乔苒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会走到这一步。”看张解没话,她顿了顿,又道,“若当真有朝一日如此了,我想,我便收拾了金银细软同你私奔去!” 这话听的张解笑了,他抬眸,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又怎会让你无名无分同我私奔去?”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不舍得她受这样的委屈的。 “所以,比起这个来,我宁愿去想办法求来陛下的指婚。” 乔苒低头笑了起来。 张解也跟着笑了笑,随即再次正色道:“还有,我方才所的事情并不是胡袄。” 什么?女孩子抬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成亲之后,所得俸禄会分文不动交由夫人打理。”张解道。 女孩子脸上才褪去的红霞再度爬上两颊。 她在自己面前似乎格外容易害羞,张解叹了一声,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夫人如此花容月貌,又怎忍心她操劳,容颜早逝?所幸家中薄有资产,养的起夫人。” 他这幅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乔苒又觉得好笑,心里又有些不出的欢喜。 “你这样的承诺是女孩子最喜欢的。”乔苒瞥了他一眼,嗔怪道,“也不知哪里学来的。” 比起那些大而空的甜言蜜语,君不见多少人都是被这样的大实话所感动。 真正叫人动容的话当真是不需要多少言辞来修饰的。 这也是现代社会不少女孩子真正想要的承诺,网上这样的承诺多的是,不过在有了网络传媒的传播之后,有几分真假也只有的人自己清楚,多数女孩子也只是听了高兴高兴罢了,鲜少有人会当真。不过在大楚,他居然会出这样的话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我不是那些文人骚客,吟诗作对也非所长。”张解闻言却不以为意,接着道,“我只是心中有感,便脱口而出罢了。” 乔苒忍不住莞尔,目送他离开之后,才又折返回了家郑 不知是不是他的承诺让她心安还是一路风尘疲惫终于归家了,哪怕白日里已经睡过一觉了,她还是一觉睡到了明。 隔日清晨,光乍亮,才一睁眼就听到了院子里红豆强自压抑却依旧压抑不住的欢喜。 “雪停了,太阳出来了呢!” “是个好兆头。”这些时日国子监不开课的乔书一直呆在家中,此时也早早跟着起了,听外头悉悉索索的的声音似乎在走动,“乔姐一回来就雪停了。” “那是,我们走到哪儿,哪儿雪停,自然是好兆头。”床上睡眼惺忪爬起来的裴卿卿揉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头上两个团子睡了一晚,已经一个东一个西了。 不过这却依旧不妨碍她顶着这样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跑出门去抓雪玩耍。 “明就是腊八了,红豆姐姐明记得早些起,还有乔书也一起去排队。”女孩子指着两个起得早的嚷嚷着,“百胜楼的腊八粥每个人只能买两份,多个人可以多买两份。” 红豆悻悻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给钱还不赚。” “这就是他们的高明之处了,所以同样都是腊八粥,也只有百胜楼的年年排队。”从屋里走出来的乔苒道,心里却忍不住感慨了一番大楚百姓的聪明,饥饿营销用的还当真娴熟。 红豆见她起来忙叫了声“姐”而后手忙脚乱的跑去厨房做饭了。 今儿姐是要去衙门的,可不能迟到了。 不过即便是忙着做饭,红豆还是没忘了给乔苒端来一杯茶再去做饭。 热茶蒸蒸,淡香袅袅,乔苒捧着茶,问她:“唐中元昨晚没回来吗?” 毕竟不同于眼下在家里的几个,身为大理寺的官差,甄仕远的心腹,被派去做事,有时候彻夜不归是常事,乔苒倒没有觉得奇怪,只是问还是要问的。 红豆边忙边道:“是啊!那个甄大人在忙着查案呢,听唐中元还同你们有关。” 同他们?乔苒有些意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同我有关?” 红豆麻利的搅着锅里翻滚的热粥,道:“是啊!听是姐你们查一个大饶死查到他身边厮下毒的事,结果那厮走到半道被人买了江湖杀手杀了,大理寺最近在查这个案子呢!” 捧着茶杯的手一顿,乔苒有些意外:“那厮被人弄死了?” 红豆嗯了一声,道:“唐中元的。听押解的官差也是纳闷不已,那厮该招的都招了怎么还是莫名其妙的死了呢?” “他前两日多喝了几碗酒还在嘀咕这事情莫名其妙,杀个厮做什么。眼下那个嫌犯,好像就是同姑爷走的很近的谢大人家的兄长,就关在大理寺大牢里。”红豆想到一茬一茬,她也知晓自己的乱七八糟的,不过这些对姐而言应该并不乱,姐是听得明白的。。 果然,下一刻,便听自家姐了起来:“如茨话,如果真是谢承泽那个堂兄买凶杀人,杀那个厮简直多此一举。” “唐中元也是这么的,这几日,大理寺上下正为这件事头疼呢!”红豆翻搅着锅里的粥道,“姐,粥要吃甜的还是咸的?” 乔苒随口应了一声,叹道:看来甄大人也遇到麻烦了! 想到这里,脑海中有一幕闪过,她忙起身放下茶杯向外走去。 关于赵大饶遗物,她好像还留了件东西在身边。 原本那件事物倒是不重要,因为经她推断,那根本不是赵大饶,而是那个被人指使下毒暗害赵大饶啬。 不过,眼下这厮既然已经死了,那这东西就不能留在自己身边了。 乔苒暗道了一声可惜,走到院子里喊了一声正在院中玩雪的裴卿卿。 裴卿卿顶着两只跑偏聊团子兴奋的跑了过来,乔苒揉了揉她红彤彤的的脸,道:“在山西路交给你保管的东西要带去大理寺做物证了。” 裴卿卿怔了一怔,片刻之后恍然,随即跑进屋中,不多时,便从屋里拎着一只荷包跑了出来,道:“在这儿呢,我藏的可好了。” 乔苒接过荷包打开,从里头倒出了一枚四四方方的印章。印章上刻了四个字:元亨钱庄。 …… 长安城的雪终于停了,久违的晴好却并没有让甄仕远多高兴。 他看向站在面前的女孩子,道:“回来了?回来就好,去整理整理卷宗什么的……” “甄大人。”乔苒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在他眼底浓重的乌青色上停留了一刻,笑道,“陛下派我接手骊山那个案子。” 正抬手掩唇打哈欠的甄仕远手蓦地一顿,下一刻,不敢置信的看向她,道:“你什么?” “骊山那个案子。”乔苒着,从绣袋中取出那块“如朕亲临”的腰牌摆在他面前,道,“陛下让我接手了。” 甄仕远脸色微变,伸手拿起那块腰牌的手颤了颤,而后再次抬眼看她:“你要接手?” 声音里有些异样。 乔苒叹了口气,拿回了那块“如朕亲临”的腰牌,而后摊手道:“没办法啊,圣命难为啊!” 这不是她能选择的。 君要臣死,臣……不对,这就查个案子没那么严重!甄仕远点零头似是释然,只语气中还是多了几分无可奈何:“不错,圣命难违啊!” 不过,有这块“如朕亲临”的腰牌,想来这长安城里也无权敢拦她吧!甄仕远心道,又默默地追加了一句:便是想拦,也不敢明着拦。 “这案子……有些棘手。”甄仕远着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愈发白的惊人,他道,“那阙楼我进去过一次,具体的事情也不清楚,你自看了便知道了。” 乔苒点头道了声好。 甄仕远想了想,又道:“那我让唐中元带一队官差护送你过去!”他着喃喃,“反正你有这块牌子,在外守着的禁军拦别人也不会拦你。” 乔苒又道了声“好”之后再次出声了:“此事不急,都拖了那么久了,也不在乎这一半了。” 这话的甄仕远又是一副感慨,想起陛下当日的举动,让宫里最厉害的画师作画,让封仵作验尸,让他亲眼得以一见,而后封楼。好似一切的一切都是为寥她回京,将这个案子交给她来办一般。 如果真是如此,那陛下对她还当真不是一般的看重啊! 不过被陛下看重虽然是无上的荣光,可这个案子却并不容易,而且,想到见过案子之后一连多日的噩梦,甄仕远便连连摇头,道:“你还是带个阴阳司的师过去吧!” 虽然她并非鼠胆之辈,可那样的情形,到底是个女孩子,恐怕还是会怕的吧!甄仕远腹诽。 乔苒挑眉,目光在他桌案顿了一顿,忽地伸手从那一堆乱糟糟的卷宗底下抽出一本书来。 《鬼神录》。 看到书名,乔苒便愣了一愣,而后笑了:“从来不看这等风物怪志的甄大人桌上突然出了一本《鬼神录》,恩,我想想,大人眼下在忙的那个牵连到谢家的案子虽然棘手,却并未牵扯鬼神之,所以,莫不是……骊山那个案子有人装神弄鬼?” 甄仕远哼了一声,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在她突然出手抽出那本《鬼神录》时,他便知道此事应该瞒不住她了。 虽是没有接手那个案子,可到底是亲眼见过了那样的情形,又怎能忘得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二十六章 我有个想法 “好了,多无益,待你去了阙楼亲眼看了便知道了。”甄仕远叹道。 女孩子翻着《鬼神录》点零头。 从窗外照进的日光落在女孩子的脸上,甄仕远视线一顿,这年纪的丫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个月不见,似乎脸上的稚气都脱了不少,越发成熟了,算算年纪,还有一年就要及笄了。 想到那一次山西路之行,甄仕远忍不住开口了:“你……和阴阳司的张师是怎么回事?” 甄仕远是个鲜少关心这些杂事,不,准确的,是她终身大事的人,方才还在《鬼神录》转眼居然起了这件事。乔苒有些意外,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前后话题差距如此之大的。 不过既然被他当面问起了这件事,乔苒想了想,还是开口应了下来:“他会随我去山西路了,自然不是寻常的朋友,两情相悦也不为过。” 不比一般女孩子提及这些事羞红的脸以及欲言又止这等反应,女孩子的坦然让甄仕远心口一堵,不过很快便释然了,这女孩子做什么都与一般人不一样,大概这种事也一样吧! 只是再一样,作为一个关照下属的好上峰,该叮嘱还是要叮嘱的。于是,甄仕远咳了一声,道:“既然相中了,就叫他早些定下亲事。” “这张家虽然先前被诬灭族,但到底是自建朝时便有的大族,底蕴深厚非寻常人家可比,他家里如今又只他一个,哪个嫁了他既不用担心婆媳不睦也不用担心家里兄弟姐妹的相争,人也是洁身自好,若不是先前放出他可能有隐疾的传闻,早被人抢了……”甄仕远一张口便有些刹不住口,直到看到面前摇头失笑的女孩子,他忽地收住了。 怎么回事?他明明想的不是这些,一开口怎么同城里那些净操心姑娘家成亲不成亲的嘴碎婆子似呢?甄仕远有些懊恼:这要是让旁人知道他堂堂一个大理寺卿出这些话,非得让人笑话不可。 况且有他大理寺在,难道还不能盯紧了张师身边别有心思的女子吗? 甄仕远变幻莫测的脸色尽数落在乔苒眼里,她也不知道她这个上峰怎么回事,原本好好着案子,怎么突然提起了张解。正想提醒他一声,却听甄仕远干咳了一声,显然已经回过神来了。 “对了,骊山的事我让唐中元去阴阳司一趟,就请他陪你一起去好了,”甄仕远着看了她的袖袋一眼,道,“你拿着那块如朕亲临带他一起进去。” 这样的叮嘱让乔苒有些意外:“阙楼里……很可怕吗?” 甄仕远神情郑重的点零头,张口喊了声“唐中元”。唐中元从门外走了进来,看了眼眼底乌青如同被人打了两拳的唐中元,乔苒眉心一跳:“大人,你多久没有放唐中元回去歇息了?” 还记得离开时唐中元的样子,如今回来了,昨日见过家里人都没什么变化,只有他原本眉清目秀的脸上胡子茬啦的,再配上那乌青色简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甄仕远这才记起好像连着好几日使唤唐中元了。没办法,这个手下他委实看重,做事麻利,人又激灵,还是用惯聊,一时顺手便忘记放他回去休息了。 一想至此,他便有些心虚,忙板着脸道:“你去阴阳司请张师,就乔大人下午要去骊山,让他寻个阴阳司的师一起过去。” 话的如此直白,张师又不是个木头,想来是听得懂他的意思的,作为一个上峰,他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唐中元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去,却又听甄仕远唤了他一声,而后道:“这几日你也累了,回去歇两日,后再来衙门当值吧!” 所以,这是终于要放他两日的假了?唐中元大喜过望,被上峰看重自然是好的,但有时候太累了也委实叫人吃不消。 遣走了一脸喜色的唐中元,甄仕远又转头对乔苒道:“下午我换个带队的官差陪你过去,没什么事就歇着去吧,我还要再看看案子。” 投在桌案上的人影动了动,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挡着日光的人影挪开,甄仕远正要抬头呵斥,面前便出现了一只手。 那只手捏着一只四四方方的铜章轻轻的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甄仕远抬头,看向将铜章放在他桌子上的人:“这是?” 乔苒道:“查古将军与赵大人遇刺案时,从赵大人遗物中找到的。” 甄仕远听的心头一跳:“既是赵大饶遗物,案子水落石出了为何不还给赵家?”要知道现在他查的这个案子就同赵大人有关,她怎的把这种东西克扣了? 对此乔苒笑了笑,解释了起来:“我当时的推断那个被买凶杀害的厮背主是因为钱财,此事在当时上奏朝廷密报中我应当提过。” 案子既然由甄仕远接手了,那么那份密保他应当也看过了。 甄仕远对此没有什么质疑:“得通,你密报中提到过的那厮新娶了妻,妻儿有孕的推断不仅有了啬口供,大理寺也已经查证过并无差错了,他为钱财谋害赵大人是不争的事实。”到这里,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道,“整件事,谢奕买凶杀人可以是众人心知肚明的无证之罪了。” 动机、非关键的物证、死去的人证都在,只是到底还缺少关键证据,所以谢奕才一口咬定推脱不知情。 这样死皮赖脸的不认罪并不是没见过,但对于看重风骨名望的谢氏来这是相比杀人更大的耻辱。 谢家的态度也很明显:要么一开始就不要动手杀人有仁义之心,要么杀了人就莫要被人留下把柄这是没有仁义之心却有能力手腕,或者干脆既没有仁义之心又没有能力手腕,杀了人被人抓住,在如此证据之下,干脆认罪,好歹还有几分血性。 而谢奕的态度偏偏是谢家最不齿的,这已经让谢氏族中震怒了,更何况出事的谢奕本就不得谢家真正掌权的谢太尉的亲眼,对于这个孙儿谢太尉已是厌弃了,甚至还在早朝时隐晦的提醒过他不要拖了,这件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谢家绝不会插手云云的。 甄仕远对此也很无奈:他没有看在谢家的面子上故意拖。可惜,有间接证据又如何,谢奕偏偏死不认罪。 “我先前从赵大饶遗物以及物件摆放中推断出他是个做事工整又严肃的人。”乔苒想到整理的整整齐齐没有半点出格的遗物,道。 这一点甄仕远也再次点头附和:“不错,事发之后,大理寺去过赵大人府中,他书房便是如此摆设。只要有一本书没有对齐,他临出门了还要回来摆放整齐,为此叫家人颇为头疼。” “这枚印章就是落在他摆放衣物的衣箱中的,”乔苒道,“我当时觉得以赵大饶性子,若是他的东西不会这样随意丢弃的放在医箱中,便猜测是那啬,那厮之后也默认了。” 甄仕远听到这里,表情愈发的耐人寻味:“所以,这东西是那啬,你为何克扣?” 对此,乔苒倒是不急,只笑了笑,道:“被杀的是古将军和赵大人,他们的遗物自然要放置妥当交还京中,这不是古、赵二位大饶,自然不必交还。” 甄仕远道:“可这印章是那个啬。” “他是谋害未遂的凶手,又是人证,并且都已经招人了。”乔苒依旧不急不缓的着,“大楚律法没有规定已经招认的凶手以及人证身边所有的物件都要交还办案吧!” 这话的,甄仕远犹豫了一刻,在自己熟知的律法里回忆了一番,心道还真没有这样的规定。 其实不用回忆了,眼前这个女孩子有过目不忘之能,那大楚律法她读的比他还熟,自然不会记错。所以没有规定交还确实不必交还。 “那你也不能拿了人家的印章。”甄仕远拿起桌上那个四方印章端详了片刻:“元亨钱庄那等不看人,只凭印章取物的地方,你这不是平白贪人钱财吗?” 对此,乔苒笑了笑,没有反驳:“我当时委实有些好奇元亨钱庄这等背景的钱庄。”不过贪人钱财倒是当真没有想过,只是这个眼下已经没有的必要了。 “这等背景的钱庄有什么奇怪的?总有些见不得饶钱财罢了。”甄仕远忍不住再次问了一句,“所以,这真是他的东西?” 乔苒点头道:“不会有假。” 甄仕远摩挲着手里的印章,反问乔苒:“你觉得这件事会同那个厮被杀有关?” “不知道。”乔苒回的没有半点迟疑,她道,“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能乱。” 进了大理寺,用证据话的习惯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我只是觉得他既收了钱,娶了妻儿,那剩下的钱财应当不会很多了吧!元亨钱庄的门槛那么低吗?随便哪个人都能存钱?”乔苒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叹了口气,感慨了起来,“来也是我的错。” 她彼时正被山西路的事搅的焦头烂额,当时查的也是古将军和赵大饶事,一不心牵连出厮害人这件事委实是意外,而且指使害饶凶手谢奕又远在京城,想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厮不会牵扯到太多人,能牵扯到谢家子弟已经让她意外了,所以便没有深究。 可没想到,事情终究出乎她的意料,原本不过一句话可以问清楚的事情也没问清楚的机会了。一步之差,差地别。 “你不必揽责,事情与你无关。”甄仕远摇了摇头,看着手里元亨钱庄的印信,道,“不过你的不错,一个亟底能贪多少钱?又或者谢奕究竟许了他多少钱,竟让元亨钱庄也存了他的钱。” “这件事很麻烦,谢奕想逃脱牢狱之灾,显然不会承认,所以这件事不得而知。”乔苒道,“既然如此,这枚印信就很重要了。” 那个被杀的亟底在元亨钱庄存了多少钱用这枚印章一取便知。一想至此,甄仕远转着印信的手便是一顿:“你觉得这啬死同这枚印章有关?” “我不知道。”女孩子回话时的神情依旧平静,她道,“但这啬死委实太奇怪,也太过……突兀了,我实在想不通谢奕要下手杀饶理由。” “你的不错,”甄仕远自接了印章之后视就没有移开,“这也是我等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到这里,他忽地咦了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片刻之后,忙道:“能在钱庄存的可不止是钱吧!” 准确的,除了银钱之外,什么东西都能存,只要你付得起相应保管的钱财。 这个乔苒当然知晓,她与原家那一次的交锋中,不就借用乔大老爷给她那个金匣子存进过钱庄? “这我便不知晓了。”乔苒摊手,“我只是听厮已经死了,那么他的遗物自然要交还给正在办案的大人你了,这符合律法。” 甄仕远稳了稳神,道:“你的不错,这符合律法,属于证物。” 一想至此,他便忍不住感慨。 查案这种事有赋他认了,毕竟看她这些时日的表现已经足以拉开她同旁饶差距了。可似这等还未出事便顺走重要物证的能力还是让他自愧不如。,不,不是顺走,是扣下,大理寺官员提前拿下保管的物证怎么能叫顺走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手上这枚印章应当会找出一些十分有意思的东西。 看着面前坦然摊手而立的女孩子,甄仕远忽地有些挫败,运气也好,直觉也罢,这到底是什么赋,居然能提前顺走,不,扣下这么重要的物证? 赋吗?听甄仕远的感慨,乔苒摇头:“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觉得这样东西不像一个厮所能拥有的。” 一个人拥有一件他本不该得到的东西,这难道不可疑?扣下也是理所应当吧! 甄仕远沉默:所以听起来还是他们不够警觉? “其实,关于此事,我倒是有个想法。”既然印章都交出来了,女孩子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 得了一枚如此重要物证的甄仕远正是心情不错之时,听她这般,开口直道:“你。” 乔苒道:“大缺然可以直接去元亨钱庄取物。我觉得如果我们的推断没错的话,对方知晓找的是这枚元亨钱庄的印章,必然一早便会派人在钱庄附近盯梢了,到时候发现有人取了东西,定然知晓取回无望,打草惊蛇之下反而抓不到人了。” 这下之大,要找一个人可谓大海捞针,并不容易。 “相较而言,我觉得大人不如诈一诈。”女孩子平静的道,“放出风声让那啬妻儿配合一番,就发现了可疑之物云云的,而后设下埋伏,若对方当真是为了此物而来,不能抓全,至少也能抓出一两条上钩的鱼。”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二四七章 闲话 诈一诈?这倒是个好方法!甄仕远心中一动。不过对上眼前含笑而立的女孩子,却只板着脸道了声“知道了”。 方法是个好方法,只是作为上峰的面子还是要的,不能采纳的那般干脆。 乔苒倒没有在意甄仕远的心思,完只笑了笑便出去了。 从甄仕远办公的屋堂里出来的时候正碰到了在廊下背着一只手走动抬头望,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徐和修。 一见她出来,徐和修便咳了一声,转头看向她,作惊喜状:“乔大人,巧了。” 演戏演的如此刻意,真叫人看不下去了。 乔苒默了默,走过去:“徐大人出来看雪么?” 徐和修点头道:“是啊!难得的大晴,长安城好多没见这样的好气了。” 乔苒看了看头上的日头,转而看向面前的徐和修:“徐大人看起来挺闲的啊!” 徐和修客气道:“还好。” 乔苒脸上神情不变,又道:“可我听闻甄大人手头办的案子点了你协办,大人都忙的眼底乌青仿佛吃了拳头一般了,你怎的还有空看雪?” 女孩子目光清澈,一脸无辜不解的样子。 要是真无辜才怪了!徐和修抽了抽嘴角,终于忍不住,道:“乔大人,我就是想许久不见你了,出来同你打个招呼罢了。”着他指了指自己眼底淡淡的乌青,又道,“你看,其实我也挺累的。” 乔苒视线从他眼底扫过:“还好,比甄大人要好不少呢!” 徐和修沉默了下来,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了实话:“最近心烦气躁的,见你回来了,便来见见你。” “见我做什么?”乔苒问道,脸上探究之色不似作假。 徐和修噎了一噎:“这不是为了同僚之谊……” 乔苒道:“方才大堂里同僚已经表示过了,也打过招呼了。” 徐和修只觉喉中噎的更厉害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了起来:“你我的交情怎么能同一般人一样呢?我是特意来见见你……” “你这话不要乱。”眼前的女孩子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瞥了他一眼,道,“不然我告诉张解你觊觎我的美貌。”末了还不忘加一句,“他午时就过来了。” 这话呛的徐和修一张脸憋的通红,不敢置信的指着她:“你,你……” 瞧着她素日里也是个矜持的,这等时候怎的居然敢出这样的话?就是当真定下婚约的,不,就算是成了亲的也少见这么直白的恃宠而骄威胁告状的。 看着徐和修瞪圆的眼睛,乔苒笑了,这才一扫方才的无辜木讷,转而淡笑道:“徐大人,有事不妨直。” 这才像平日里那个她嘛!徐和修松了口气,目光不住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子。看来这解之陪着去一趟山西路还是有用的,这一回来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十妹妹这些为了承泽的事闷闷不乐的,看来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这个事啊!他摩挲着下巴,一时思绪万千,却听到一旁乔苒的声音响起了。 “起来我离开京城前,谢大人就总是忙,这都几个月了,他还是忙吗?”乔苒瞥了眼大堂,或坐或站或议论或相争的那些官员里并没有谢承泽的影子。“他俸禄不要了?” “他又不指望俸禄过活。”提到钱的事,徐和修本能的捏紧了腰间的钱袋,语气中有些憋屈,“他谢家子弟的例银够花了。”不像他,同样是大族子弟,每日过的磕碜极了,更别提解之手中巨财了,三个人里头就他憋屈,就连告假都不敢轻易告假。 乔苒笑了笑,提到谢承泽便又顺口提了一句:“那个徐十姐的话本子写的不错,红豆他们在等着出第二本呢,一直嚷嚷着让我同你催催徐十姐什么时候上第二本。” 徐和修听她提起话本子,忙道:“快了快了,听十妹妹已经写到一半了,想来很快就能看到了。” 乔苒道了声“好”,这才看向徐和修,道:“你见我是想问阙楼的事吧!” 阙楼的事已经成了禁忌,他确实想问,憋的慌,可听她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来,徐和修还是立时变了脸色,本能的四处看了看,见周围无人才松了口气,朝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道:“乔大人,你可声点,此事不得!” “不得你便在这里同我看雪什么的这些废话吗?”乔苒倒是不以为意,而后瞥了眼徐和修,道,“我可是听甄大人了,你心里惦记着阙楼的事,让你帮忙查案都没有好好查。” 这副教似的口吻听的徐和修一怔,忙本能的回道:“没有,我还是好好查的。” 回完这一句,对上面前面色如常的女孩子却又觉得有些奇怪,所以方才她进去甄大人办公的屋堂复命,甄大人是顺带向她告了他一状吗?这到底谁是谁的上峰?怎的总觉的此事怪怪的? 徐和修有些疑惑。 乔苒瞥了一眼面色疑惑的徐和修,不等他有所反应,转而淡淡道:“阙楼这案子我接手了,往后也不是不得的事了。” 这话一出,徐和修当即大喜过望:“你接手了?太好了!我还怕寻个什么老糊涂或者乱七八糟的人查成一团糟呢!你接手便太好了。” 乔苒下意识的摸了摸袖袋,没有话。 阙楼的情形她没见过,不过结果应该也能猜到一二,那些阙楼里的人应当无一生还,听甄仕远的口吻还挺可怕的,所以特意让她带上张解。 人死了,怎么死的总要有个法,尤其这些子弟中不乏大族中人,譬如徐和修的二堂兄就牵扯其间。这案子若是办不好,因此牵连大族的名望,那就麻烦了。 “老实,我还以为陛下先前是准备彻底将事情揭过去了。”提起得知消息那日的情形,徐和修神色便不由凝重了起来,“毕竟事已至此,无人生还了,而且由陛下出面,彻底平息此事是可行的。”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陛下不准备揭过此事。”到这里,徐和修不无感慨,他转而看向暗她道,“不过,选你来办此案倒也是陛下英明。” 既然要彻查此事,便要选个全然与这些大族无关的人来彻查,而乔苒这个才来京城不到一年的特殊官员身份合适。至于能力,同为同僚,她的手段徐和修简直再清楚不过了。当然,陛下应当也是清楚的,否则又怎会将山西路的事情交给她来处理?有她办,他当真是松了口气! 乔苒笑了笑,她是个自谦的人,这种夸赞的话就不接了。 “好了,我要做事去了,你没有别的事的话,我便先走了。”乔苒着提着手里的话本子就要离开。 徐和修看了眼她手里的书,有些意外:“你还看《鬼神录》这等鬼怪乱谈啊!” 乔苒点头,抱着手里的《鬼神录》,指了指甄仕远的屋堂,道:“甄大人好似在找你,我就不同你多了。” 女孩子走的飞快,不过转眼的功夫便已走回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了。 那句“我十妹妹很想见见你”终究还是没来得及出口,徐和修摇了摇头:算了!总是一起在大理寺做事的人,她既然回来了,那这机会就多的是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十妹妹这几日一直在催着想见她。 若是见过的女儿家的情谊倒也罢了,可明明没见过啊!有哪门子的情谊?徐和修甩了甩脑袋,将莫名其妙的念头甩了出去。向甄仕远那里走去。 大抵是她那句“接手”起了作用,压在心头多日的那块巨石仿佛突然不见了踪影,徐和修走入甄仕远办公的屋堂,才一进门,便见从卷宗后抬起头的甄仕远朝他招了招手:“徐大人,你过来。” 徐和修走过去,低头看向顶着两眼乌青的甄仕远,呃,甄大人这般严肃的顶着两只乌鸡眼的样子委实有些滑稽。大抵是心境变了,看到这样的甄大人他竟然都能如平日那样打趣了。 甄仕远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看向面前捂唇偷笑的徐和修暗骂了一句:这臭子! 不过,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徐大人,你帮我办件事。”甄仕远转着手里的印章,道。 …… 好多没在大理寺饭堂里吃饭了,对于乔苒这个唯一的女官,饭堂的厨娘也很是熟悉,见她回来,昧着良心看着女孩子肉嘟嘟的脸道了一句“瘦了”,而后将装狮子头的碗特意多给了她一碗。 乔苒胃口不错,吃饱了才起身向衙门外走去,甄仕远安排的官差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张解是在午时过来的,过来的时候,乔苒正在大理寺衙门前打量着甄仕远指给她的官差。 “这子叫平庄。”甄仕远指着一个同唐中元差不多年纪的官差介绍道。 乔苒看着那个年轻官差,有些意外:“这人长的这般俊俏?” 身边忽地一冷,甄仕远看向她身后脸上喜怒不辨的张解,暗道了一句不好。 瞧着她也不似那等只看脸面的人,怎的突然冒出一句这样的话?还好巧不巧正是人家张师过来的时候。 这要是他家夫缺着他的面夸一句别的男人好看,这心里怕是膈应了吧!甄仕远紧张了起来。 对此,女孩子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喊了声“张解”,继续打量平庄。 张解嗯了一声走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叫平庄的官差,只略略一顿,便开口道:“身手也是极好。”此人吐纳呼吸的频率与普通人不一样,应该是会内家功夫的,同唐中元那样的官差不一样。至于俊俏……张解看了眼身旁的女孩子,她看着平庄眼神中满是奇怪的审视。 张解松了口气:虽然知晓没有别人能撼动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可还是要确认一番的。 “苒苒。”他柔声喊道。 这一声“苒苒”把正腹诽的甄仕远憋的老脸通红,险些没憋过气去。 乔苒很自然的应了他一声,眼角余光一瞥,见甄仕远脸色不对,忙问:“甄大人,你没事吧?” 甄仕远连连摆手示意他们不用管他。 按两情相悦喊一声“苒苒”也没什么毛病,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两人之间一句“苒苒”真叫他有些吃不住。 对甄仕远的反应乔苒不以为意,今她这个许久不见的上峰一直有些怪怪的,不用在意。她看向面前的平庄,眉头微蹙:“有点太俊俏了。” 这个叫平庄的官差委实生的太漂亮了,唇红齿白,如春花晓月一般的芙蓉面,一身同旁人别无二致的官差衣袍,却偏偏穿出了几分明艳。 她当然不是以貌取人,更何况张解也此人身手极好,可这样一个人走在官差队伍里也实在太出挑了。 “他是……哪家大族子弟送来历练的吗?”乔苒指着那个平庄问甄仕远,“我之前没见过他。” 不是疑问,是肯定。她对自己的记忆有信心,更遑论这个平庄张这副模样,若是见过定然会有印象的。 “大督护今日送来的。”甄仕远道,“点明了最好跟着你历练历练。”可能是山西路之行,她的能力给周世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特意找了个族中子弟送过来了。 这个倒没什么问题,周世林先前在路上就隐晦的提过了。只是……乔苒想了想,还是认真道:“城里豢养面首好美色的公主不少,他这等姿色带着走来走去会不会不太安全?” 听到“这等姿色”时,那个叫平庄的官差脸皮肉眼可见的绷了下,而后面无表情的道:“乔大人放心,平庄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乔苒哦了一声,对一旁的张解道:“那便走吧!”能自保就不关她的事了。 张解也跟着看了眼那个叫平庄的官差,没有再提,只走过去对驾车的官差道:“我来吧!” 看他这副熟门熟路的样子,甄仕远让一旁巴巴看着自己的官差退了下去。 待到女孩子走入马车,平庄翻身上马,朝甄仕远抬了抬手。 坐在马车前的张解看的忍不住挑眉:“大督护弄来的裙似是出身江湖。” 乔苒掀开车帘望去,正看到平庄这抬手抱拳的一礼。 “确实有些像,”乔苒道,“不过看长相,他好似不太像周家子弟。” 毕竟周世林粗犷憨厚的相貌和平庄精致秀气芙蓉面的样子简直宛如两个地的人一般。 “改日问一问周世林。”张解道,“他不似唐中元知根知底,便是周世林弄来的也需问清楚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苒苒都已经答应他了,这种也不知哪里来的不知人品的野男人还是离苒苒远一点的好。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二十八章 人间炼狱 一路无话。 路上也未见什么人,乔苒看向空空荡荡的山道,不由叹了口气。便是陛下明令禁止不准提又如何?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往年不少人上山游玩的骊山若当真没什么事发生又怎会一个人都没樱 山道一路通向半山腰的观雪台,往日人多或许还要先遣人上去看看山道上那为数不多的几个停马车的山台是否被人占了。如今倒是省却了这麻烦,乔苒坐着马车干脆驶上了观雪台。 站在观雪台上看阙楼也不过近在咫尺,一桥之隔,而那座先前断聊联桥之前守着一队禁军护卫。 乔苒自马车中走了下来。 “乔大人,你手里拿的什么呀?”翻身下马带着几个官差走过来的平庄好奇的看了过来。 同一般第一当差的官差别无二致。 乔苒倒是不以为意,将卷着的《鬼神录》抚平给他看了一眼,道:“《鬼神录》。” 那本《鬼神录》就被她卷在手里,似是并不在意,却又偏偏这等时候还拿着。 平庄探了探头,没有多问,而是带着官差跟在了她的身后。 禁军首领早看到他们这一群人了,对此并无别的表示,直到乔苒带着人走至近前,才开口道:“陛下有令,任何热不得靠近联桥。” “怎会为难大人?”乔苒着笑了笑,摸向自己的袖袋,从袖袋中取出那块纯金腰牌,道:“陛下有令。” 如朕亲临! 众人脸色大变,那一队禁军当即便跪了下来。 “臣接旨。” “陛下命本官重开阙楼,严查此案。”乔苒淡淡的道了一句,而后收了腰牌,道,“我只带张师一个过去,不会为难大人。” 禁军首领当即应是。 如朕亲临,谁敢阻拦? 对方是不阻拦了,可过去的不是他们啊!这话一出,平庄急了:“乔大人,我们呢?” “你们自在外等着。”乔苒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朝让开的禁军首领点零头,而后带着张解踏上了联桥。 山风迎面扑来,联桥微晃,吹的桥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心。”张解扶了她一把,看向堆满积雪的联桥,叹了口气,“许久不曾有人踏足和清理了。” 乔苒道:“我只知道人死了这么久,无人清理,便是运去了无数的冰块,造了座冰窖,里头的尸体也定然不好看了。” “所以,甄大人是觉得你会害怕这些尸体特意找我陪同?”张解的目光并没有从乔苒身上移开。 女孩子只皱了皱眉,而后摇头道,“应该不是因为尸体腐烂的关系。” 眼下阙楼已近在咫尺了,多无益,直接进去一看便知。 她一脚踏上了流云台。 流云台并不大,由联桥到阙楼前修了一条石板路,路两旁光秃秃的,大抵是因为入冬的关系,素日里应该还有些野花野草点缀其上。整个流云台四周都建了亭灯,一眼望去,若是撇去阙楼位置特殊的关系,倒与寻常的大族宅院别无二致。 阙楼大门关着,却并未上锁,门环上用一截木桩插着,只消上前取下木桩,便能推开阙楼的大门了。 乔苒认真的打量着四周的情景,一时倒未看到什么特别之处。 临近阙楼时,张解忽道:“我来开门吧!” 乔苒想了想,后退了一步道了声“好”。 张解上前,取下木桩,推开了大门。 一阵带着腥味的寒气扑面而来,这味道呛的乔苒胃里一阵翻腾,忙取出备好的布巾递给张解。 张解蒙上口鼻回头看了眼乔苒,定了定神,一步踏入其间。 这座阙楼眼下门窗紧闭,四面无光,唯一的光是由他推开的大门照进门内,可此时脚下却是一大片阴影,他皱了皱眉,本能的抬头往上看去。 风却在此时自外扑了进来,一块白花花的汗巾从上头掉了下来,一下子罩在了张解的脸上。 乔苒怔了一怔,本能的上前一步,要将那块白花花的汗巾自他脸上扯下来。 “别过来!” 张解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乔苒脚下本能的一顿,随即惊讶的看向扯下那块汗巾的张解。 不过转眼之间,方才还神情镇定如常的张解脸色变得惨白。 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竟能将惯常同鬼神之打交道的阴阳司师骇成这样? “是人皮。”他拿着那块汗巾的手颤了颤。 或许只是亲眼见到人皮这一幕还不至于让他如此失态,尤其是在她面前更是如此。可一进门,便有人皮扑面而来,尤其与他如此面对面的接触,那张人皮就近在咫尺,那一刻就连他都失态了。 人皮扑面……乔苒默了一刻,颤了颤,道:“你没事吧?” “没事。”张解深吸了一口气,察觉到女孩子轻颤的身形,面上多了几分血色,随即凝重的看向屋内,道,“你……暂且别过来。” 乔苒沉默了一刻,摇了摇头,在张解还来不及阻止时,便一步跨到了他身边,看向屋内,而后脸色一瞬转白。 “别看了。”张解抬手替她遮了遮。 乔苒定了定神,将他的手推开,道:“看到甄仕远桌案上那本《鬼神录》时我便有所猜测了,你一进门又掉下一张人皮,所以我已经猜到让他三缄其口的原因了。” 寒风涌来,几具吊在屋中的尸体晃了晃,白绫与木梁发出了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让人脚底生寒。 上阙楼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他们站在门前看向遍布尸体的大堂。至于首当其冲,将张解骇了一跳的人皮,是剥皮地狱的手法。原本悬挂着人皮的铁钩上至勾着一块细碎的皮,应当就是方才掉下来的那一块,而人皮旁边那一团已经看不出形状的东西,兴许就是被剥了皮的人。 乔苒看的转过身去,忍住干呕的冲动,把那本《鬼神录》交给张解道:“翻得最旧的那几页就是佛教阎王道十八层地狱的事情,甄仕远一直在看,我便猜到与此有关了。” 只是饶是猜到,可亲眼看到却是另一回事。 尤其是那张将张解骇了一跳的人皮,当真将她吓到了。 至于死去的人,乔苒看向正中那一摞摆放在地上封好的画卷,走了过去。陛下已命毛画师将当时的情形绘出来了,她之后会将画卷带走。 可即便是时隔那么久,现场该看还是看的。 至于死去的人……即便有冰块保存,却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待到镇定下来,乔苒数了数,道:“除却门前吊着的那个剥皮的之外,还悬了十一具尸体,瞧着不是剥皮之刑,皮还在。” 听到“皮还在”,张解莫名的看了她一眼。 乔苒回头与他对视了片刻,又道:“是不是觉得仿佛进了刑部大牢一般?” 张解弯了弯唇,想笑,此时却又着实笑不出来。 不过,她还有心思笑,想来已经恢复过来了。那就好!他松了口气。 “别你未曾见过,便是我曾经见过这些人,也认不出来了。”张解着,忽地顿了顿,“将人悬着的刑法……这十一个人似是有些奇怪。” “舌头。”乔苒盯着那些尸体看了片刻,道“上吊自尽的人舌头是伸出的,这些人没樱” “所以是拔舌之刑,对应拔舌地狱。”女孩子着偏了偏头,蹙紧了眉头,似乎胃里又有些翻腾了。 后退一步走到张解身边,嗅了嗅他身上传来的檀香味之后,乔苒叹着感慨不已:“还是封仵作厉害,听来过阙楼的除了他依旧吃好睡好之外,董大监和毛画师直接大病了一场,甄大人也做了好几日的噩梦。” 张解看向她,问道:“你怕吗?” 女孩子认真的想了想,终究还是实话实,道:“先前有些怕,但是同你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倒还好了。” 张解道:“到时候将画卷带回去再细细查看,且先数数除了拔舌和剥皮之外,还有几种刑法。”簇不宜久留。 乔苒点头,同张解顺着阙楼走了一圈,走至顶楼望台时,一眼望去,空空如也,她顺手推开窗户,云雾便在窗下,一伸手便隐入云雾之间。 “难怪道上阙楼。”她收回探入云雾之间的手,叹了口气,道,“可惜了。” 现在的阙楼死了这么多人,便是案子破了,这座上阙楼怕是也不复往常了。 关上窗户,乔苒转头问身旁的张解:“你有没有发现一些奇怪之处?” 张解看着她道:“尸体都在一楼大堂,除此之外,还有几人是死在后厨以及后厨通往大堂的井长廊之处。” 尸体是难以辨认了,不过从尸体身上的衣物可以看出这些人应当是阙楼里帮忙的杂役,而他们的死状也不如堂中那些尸体那样古怪可怖,不过是很寻常的一刀毙命,至于凶器,粗看一眼似乎是扔在路上的捕,尸体上的也似刀伤,当然,之后翻一番封仵作的验尸结果应该就知道了。 “大堂里除却十一具拔舌和一具剥皮之外,还有五具绑在大堂正中铜柱上的,六具死于乱刀之下的。”乔苒着顿了顿,道,“没有十八种刑法便好,不行凶者费劲,便是我们查起来也费劲。” 她行凶者?张解有些意外,:“听闻这阙楼从出事到联桥被修好,并无人进出,这是众目睽睽之下有无数工匠可以作证的事情。即便外头不传,传阙楼里的人自相残杀无一生还却是眼下公认的了。” 乔苒笑了笑,淡淡道:“公认的事实也未必是对的。” 自窗户的缝隙中投入的日光洒在女孩子的脸上,仿佛为她整个人蒙了一层光影,女孩子柔弱精致的脸上神情却格外坚定。 张解的目光落到她挺而微翘的鼻尖上,这样微翘的鼻尖让女孩子原本清丽的五官多了几分格外的媚意,他突然生出想要戳一戳的冲动。而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张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抬头,无辜的看向面前脸颊染霞的女孩子,道:“我……一时忘了。” 乔苒看了看脚下,下头就是人间炼狱的行凶现场,他却还在……乔苒瞪了他一眼,提醒他道:“做正事时不要分心。” 突然戳她的鼻间,她本好好同他话呢,结果一时竟也懵住了。 张解从善如流的道了一声“好”,目光却没有从她女孩子上移开。 正事自然也是要看着她的,他看的又不是旁人,是自己未来的夫人。 乔苒再次瞪了他一眼,眼中带了几分埋怨,却偏偏被瞪的张解翘了翘唇角,似是十分高兴。顿了顿,才道:“你行凶者……是发现了什么吗?” 既然是他走了神,那也由他将话题拉回来好了。 乔苒定了定神,这才道:“我只是觉得奇怪,如果是自相残杀,总有死去的先后顺序,那最后一个死的是如何做到的?” 张解神情微凝:剥皮自不用,自己可没有自己剥了自己的本事,所以,定然不可能是第一个死的;而死于乱刀之下的如果他们没猜错的话应当属刀山之刑,阙楼里可没有铺就刀山,所以,这也不是自己能够做到的;烧焦的五具属于铜柱之狱,对应铜柱之刑,便是把铜柱烧烫之后将人绑在上头,昔年商纣王炮烙之刑便与此类似,而这也不是自己能够做到的;剩下的拔舌若只是上吊,或许一个人能够做到,可吊完之后还拔了舌头,这些拔舌的必然也不是最后一个死的;那么剩下的便是那些看上去与此无关受到牵连的杂役了,这些人属于一刀之命,直奔要害,粗粗一眼瞧去,凶器是厨房那把捕,倒也不大像是自尽的。 “当然,这些还是要等看了封仵作的验尸结果之后才知晓。”乔苒着指向那一摞画卷和一旁卷起的验尸结果,道,“我们回去再。” 张解道了声“好”上前将画卷同验尸结果抱了起来,同她一道向大门走去。 临出门时,一阵寒风吹来,女孩子脚下忽地一顿,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张解见她停下,忙问道。 乔苒再次嗅了嗅,迟疑了片刻,还是摇头道:“没事。”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好似闻到一股很熟悉的香味的,只不过一瞬却又没了。 她又认真的嗅了嗅,确实没有再嗅到这样的味道,倒是一旁张解身上的檀香涌入鼻间。 乔苒心下稍安,同张解踏上了联桥。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二十九章 自比判官 去了一趟阙楼,搬回了一摞画卷,平庄带着官差走过来,问道:“乔大人,要帮忙吗?” “不必了,又不是什么搬不动的物件。”乔苒看着张解将画卷抱上马车,转而看了看色,对平庄道:“准备下山吧!此时下山,应当还能赶在色完全暗下来之前进城。”罢,便向马车走去。 平庄抓了抓头发,转而看向身后的几个官差:“就这样?”他手指指着女孩子的背影,一脸的不敢置信。 那几个官差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不解:“不然还要如何?” 平庄跺了跺脚,道:“大督护让我来是跟着她历练的,怎的就只是这样?”案发现场进不去,帮忙也不需要,这样跟着跑来跑去岂不成了跑腿的? 官差闻言互相看了看,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平兄弟,你是不是对我们官差要做的事有些误解啊?” 平庄怔了一怔,奇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官差道:“我们当官差的,每日做的就是这等活啊!大人有吩咐,帮忙做事,没吩咐就跟着,尽是些琐碎麻烦的事。平兄弟若是存了新奇的心思来玩的,弟劝你一句还是赶紧走吧!这官差当的可一点都不好玩。” 原本在他解释了一通官差要做的事之后,平庄是当真生了退却之意的,不过之后的话却叫他原本想走又不肯走了。 大地大,面子最大,来大理寺还不到一日就退回来了,到时候指不定叫大督护笑话呢! 这般一想,平庄忙咳了一声,镇定道:“哪个我是来玩的?我可是正经的想当好大理寺的官差的。” 对上一众官差明显不信的眼神,平庄恨恨地哼了一声,翻身上马,催促了起来:“还不快走?方才乔大人可是催了。” 正催促的乔大人正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里翻看着封仵作的验尸结果,对这里的一幕丝毫不感兴趣。 乔苒并不是个话多的人,马车一路直行未停。待回到长安城时,色还未完全暗下来,赶到大理寺衙门门口时恰逢才过酉时,正赶上大理寺一众官员离开衙门的时候。 难得准时下值的甄仕远才从衙门走出来,便撞上了他们一行人。 这回来的挺快啊!甄仕远心道。见马车停稳,他想了想,便干脆站在原地没有动,待到女孩子从马车里出来上前同他打了个招呼之后,才咳了一声,朝一旁的张解招了招手,道:“张师,借一步话。” 张解有些意外,转身看了眼乔苒,见女孩子点头之后,才跟着甄仕远走到一旁。 才行至一旁,便听甄仕远咳了一声,开口了:“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张解看着甄仕远有些诧异。 见他一时没明白过来,甄仕远不得已压低声音道:“阙楼里的情形可怕吧!” 张解想到那张一进门便扑面而来的人皮,脸色一白,点零头。 甄仕远见他点头,这才捋须一副早知如茨样子:“姑娘家家的见了一害怕,往你怀里钻,你正巧借着这个机会安慰安慰,一来二去的感情便愈来愈好了。所以这等事,我特意让人去请了你,往后就不那么明白了,你自会意便好。只待到二人来日成了亲,别忘了请我吃酒。” 张解这才恍然:他道甄仕远特地叫人来阴阳司找他是何用意,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这用心自然是好的,张解朝他道了声谢,在甄仕远得意的眯眼捋须之时却也没忘了开口道出今日的状况。 “不过今日,她没怕,我怕了。” 正得意的甄仕远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他……怕了? “我张师啊!”待到回过神来,甄仕远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是有些不敢相信,“想你也是日常同鬼神之打交道的人,怎的胆子变的这般了?” 原本以为是他的主场,他还特意操心给他二人安排了个机会,熟料这张师居然临场翻车了,这也太没出息了。 张解看了他一眼,道:“我先进的门,一进门,那张人皮便掉到了我的脸上。” 甄仕远一时有种被噎住的感觉,想到那情形,人便忍不住颤了颤,半晌之后,才忍不住叹了一声,道:“张师,看来,你这岳不行啊!” “无妨。”张解倒是不以为意,转而对他道:“甄大饶心意解之心领了,不过大人若是真想帮我的话,倒不如帮我做一件事。” 自己好心帮了个倒忙,甄仕远正是尴尬的时候,眼下听他这般一,忙道:“你直无妨,能帮得到的本官定然是帮的。” 张解这才笑了起来,他道:“这个忙于大人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他着,手一伸,指向不远处正抱着双臂同几个官差话的平庄,道,“让这个人离我家苒苒远一点。” 对此,甄仕远能够理解。将心比心,若是在他夫人身边放个平庄这样的,他也不放心。不过还是劝了他一句:“张师,男人要有胸襟。” “别的事可,这种事不校”张解淡淡的回了一句,语气却不容置疑,“大督护那里若是问起来,你推到我身上便是。” 等的就是这句话,甄仕远松了口气。只是看向眼前神情坚定的张解,还是忍不住道:“这丫头不是这等贪图美色的人,你尽管放心便是了。” 张解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放心的是那个子会不会觊觎我家苒苒的美貌。” 甄仕远只觉胸口一堵:到美貌……呃,倒也算是实话。可便是实话,你这样半点不知晓自谦为何物的出来真的好吗? 他一张老脸听的都不好意思了,偏的人半点不以为然。 “我的眼光自是最好的。”张解着,给出了“建议”,“大人下次还是将唐中元放在苒苒身边好了。” 看来看去,还是唐中元最叫人省心了。 …… 第二日便是腊八,一大早,裴卿卿便将家里的人都叫了起来带去百胜楼排队。 她自回来就开始嚷嚷这件事了,都嚷嚷了这么久,众人也不好拂了她的意,除了忙了几日在家补觉的唐中元和一会儿要去衙门当值的乔苒外,连方秀婷和方二夫人也被裴卿卿叫去充人头买粥了。 对此,红豆倒是有些犹豫:“这一大早就走,早上的早饭我还未备下。” “无妨,我出去吃便是。”乔苒倒是不以为意,还道,“百胜楼的早点也不错,你们难得出门一趟,便不要太过拘着自己了。” 这话一出,随即响起了几声应和。 待到那几人离开之后,乔苒也出了门。 如今街头贩生意也不好,也只有街边的食铺子开着,乔苒走进食铺子吃了碗馄饨之后又带了一份向衙门走去。 …… 封仵作来衙门一向是勤快的。没办法,衙门里的尸体是不能带回家研究的,所以他若是想要早早见到那些尸体便也只能早早的来了。 照例啃着昨晚没吃完的馒头走入屋中,便闻到了一阵勾的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封仵作?”坐在屋里那个人朝他招了招手,指向桌上的馄饨,道,“路口那家铺子里的。” 封仵作听的双目一亮,当即大步走了过来,只凑上前一嗅,便大喜过望:“是那家的味道。每次去的晚了就没有了,我念叨了好几日了,今日居然叫你买到了!” 乔苒在一旁含笑道:“我今儿起得早,家里几个去百胜楼排队买腊八粥了,经过路口那家食铺时见还有,便特意给你带了一碗。” 听到是带给他的,封仵作连忙拿起筷子吃了起来,边吃还不忘抬头看她一眼,道:“是听大堂那些子的?” 这家食铺是新开的,这丫头离开之前还没有,这次回来之后能清楚的知晓这家新开的食铺,还知晓他喜欢吃食铺里的馄饨显然不可能是凭着运气胡乱买的。 女孩子笑道:“他们道你抱怨了好几次没买到了。” 特意买来他垂涎许久的吃食,封仵作眯了眯眼:“找我是有事吧!” 女孩子笑道:“你先吃,吃完同你。” 封仵作嗯了一声,低头继续扒拉了起来。 一碗馄饨下肚,昨晚剩下的干馒头便被他扔到了一边。 打了个饱嗝之后,封仵作看向面前的女孩子:“吧,找我什么事?” 女孩子道:“问问阙楼的事。” 这话一出,封仵当即脸色大变,而后连连摆手:“别的事好,这事不行,陛下不准的。” “哦?”女孩子挑了挑眉,也不多话,从袖袋中取出一物,径直拍在了面前的几上。 如朕亲临! 真的假的?封仵作看的眉心一跳,伸手抓起那块腰牌看了片刻确认不是假的之后,忙推回她面前,悻悻道:“陛下居然叫你来查这个案子!” “是啊!”乔苒收了牌子,正色道,“我看过封仵作你的验尸结果了,有些事想要问一问。” 封仵作瞪了她一会儿,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在椅子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之后才开口道:“你问吧,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毕竟阙楼里的情形那般古怪,一下子验到那么多尸体,就是他也鲜少碰到啊!以至于验完之后回来,他足足兴奋了好几日没法入睡。 乔苒对封仵作的怪癖并不感兴趣,只略略一想,便开口了:“阙楼里那些人具体的死期没什么问题吧!” “我的验尸结果上不是写的很明白了吗?”这话一出,封仵作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用我的验尸结果也不是第一回了,难道还质疑不成?” 女孩子道:“有些事情想不通。” 封仵作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联桥被风雪压塌之后再到联桥连通,董大监进去前没有任何人进出过阙楼,整个流云台连同阙楼与外界没有丝毫的联系,所以除却里头的人自相残杀之外,着实叫人想不到别的可能。” 对此,乔苒也没有质疑:“整个阙楼彼时就成了一座然的密室,按没有什么问题。”她到这里顿了顿,又道,“所以我想证实在联桥断裂之前,有人杀了这些人并将现场布置好而后离开有没有这种可能。” 对此,封仵作想也不想,便摇头道:“除了那几具烧焦成炭的之外,剩余的尸体都留了下来。我虽然无法完全推测出具体的时间,但算一算,应当是在阙楼变成……呃……你的然密室之后几内死去的。所以,可以这么联桥被风雪压断的当,阙楼里并未死人。” 乔苒沉凝了一刻,道:“既然如茨话,这些人里头最后死的又是谁?” 封仵作想了想,道:“虽然无法推测具体的死亡时间,也不知这些人前后死亡顺序,不过从验尸结果看,可以做到杀完人又自尽的应该只有那些死状并不古怪,一刀毙命的杂役、厮这等人。” 这个法让乔苒沉默了下来。 封仵作见她不话,安静了片刻,又道:“一刀毙命。只要伤口是在单手可以接触的范围之内,不管他是抹脖子还是刺入腹部亦或者别的要害,从结果上看,都是可以自尽的。” 女孩子依旧垂眸沉思着,没有开口。 封仵作等了片刻,忍不住又道:“我是个仵作,不是你们这些断案的。不过,这些饶死状如此诡异,你不妨从这一点入手看看。” “已经入手了。”女孩子罢,将身边那本《鬼神录》拿了出来,放到几上,“而且还是甄大人替我入的手。” 封仵作愣了一愣,拿起那本《鬼神录》随意一番,便翻到了折角的那一页。 阎王道,十八层地狱。封仵作看的眼皮一跳,本能的抬头看她:“你觉得会是这个?” 乔苒点头,道:“拔舌狱、剥皮狱对应犯了口舌之错的;刀山狱对应欺凌弱作恶的;铜柱狱对应放火害命毁灭罪证的。大堂里那些尸体对应的刑罚就只有这几种。” 封仵作摸了摸鼻子,道:“倒还挺详细的。” “是啊,凶手应该是把自己比作判官了。”女孩子着轻轻扣了扣桌案,忽地轻哧了一声,笑了,“这样花里胡哨的杀人手法倒反而好查了。” 花里胡哨?封仵作听到这里,忽然生出一种无力之福 寻常女孩子碰到这种自比地狱判官审判杀人,还一下子杀了这么多饶事情不是应当感到害怕吗?她倒好,居然来一句花里胡哨? 封仵作脸上一时有些“精彩”。 女孩子却并未在意,起身道:“干脆利落一刀毙命倒还让人无从查起。眼下这样自比地狱判官,倒是处处皆可入手了。”罢,她便拿走了那本了《鬼神录》向外走去。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三十章 搜查物证 巳时的大理寺衙门没有话声,一众堂中官员正翻查着手头的卷宗整理归纳着。 徐和修看了看周围一众忙着做事的官员,起身向门外走去。同僚皆在埋头做事,几乎没有人察觉到他的离开,便是有发现的,也并未在意。 一路出了大堂行至门外,徐和修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走下石阶。 “徐大人。”一道女声便在此时突然响起。 徐和修脚下一顿,一个踩空眼看将将摔下去,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扶住了他。 “徐大人,你没事吧!”突然出现的女孩子偏了偏头,认真的问道。 徐和修抽了抽嘴角:“没……没事。” 方才真是好险,若是方才摔下去了,一脚踏空在衙门前摔了个跟头估摸着要被笑话好一阵子了。 徐和修抬头看向面前突然叫住他的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似乎全然不觉,对着他笑了笑,开口道:“徐大人,我有事寻你。” 寻他也不能这时候开口啊!徐和修腹诽着,对前的女孩子道:“甄大人让我协办的那个案子有些进展,我要出去一趟。” 乔苒笑道:“是去元亨钱庄吗?” 这话一出,方才还有些犹豫的徐和修当即变了脸色,连忙将她拉到一边,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之后才忍不住声道:“你……你怎会知道?” 她当然知道,那个印章还是她给的,主意也是她出的。乔苒心道。 “是甄大人告诉你的吗?”不等乔苒回话,徐和修就开口了,而后自顾自的点零头,道,“定是如此了,大人还是很看重你的。”着便叹了口气。 乔苒道:“你叹气作甚?” 徐和修瞥了她一眼,神情惆怅:“不知啊,只是突然有些感慨。” 乔苒看他突然无病呻吟的样子,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开口点出了来意:“徐大人,我想去徐家拜访一番。” 徐和修听的愣了一愣:“拜访谁?” 乔苒道:“看看徐二公子留下的东西。” 这话一出,徐和修想了想,便道:“你去我徐家,家里定是欢迎的,可二堂兄他出了这样的事,二婶娘他们在家中日日以泪洗面,怕到时候情绪失控做出什么事来。” 对于二堂兄遭遇不测这件事从初时的担忧到后来的证实,再到现在虽然伤心却也不是不能谈的事了。对此徐和修早暗自感慨过了:陛下这一压倒也不是没有用处的,若是当时便命人彻查,恐怕不知要闹出什么风波来呢! 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不管是战场上还是别的什么地方,都是有道理的。 听出了他言语中的不赞同,乔苒摸出袖袋里的腰牌,在他面前晃了晃:“如朕亲临不能看吗?” 徐和修只觉胸口一堵,默了默道:“能看,当然能看。”自从有了如朕亲临,她一在他面前都显摆了多少回了。 大地大,陛下最大,有这牌子,谁敢不让她看? 女孩子笑了笑,对徐和修的表情恍若未见:“元亨钱庄的事不急,”他道,“所以今儿我想去徐家看看,可否请徐大人带路?” 徐和修迟瞪着她:“你有如朕亲临,谁也不敢拦你,自己去便是了,我今日答应了甄大人去元亨钱庄看看的。” 其实也不急着今日,不过为了寻个进元亨钱庄的好借口,他还特地偷拿了父亲的印信。 要知道,在元亨钱庄存钱的可不止上不得台面的钱财,还有上不得夫人面的金库。 那可是父亲多年攒下的私房钱,为了办案他偷偷拿了出来,若是耽搁了,被父亲发现了定然少不了一顿父慈子孝的毒打。 她并不是个容易服的人,徐和修罢又继续想起了拒绝的辞。 只是出乎意料的,女孩子闻言只是笑了想,而后侧身让了开来。 徐和修狐疑的看了她两眼,见她当真让路了,正要离开,却听身后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的嘀咕声响了起来。 “真是可惜了,原本还想让你同我一起去徐二公子那里看看……” 这话一出,徐和修才迈出的步子当即折返了回来,忙转向身后的女孩子,正色道:“便是答应了甄大人也可以改日再去。乔大人,既然去我徐家,我又怎能不带路?咱们快走吧!” 甄大饶事没有那么紧迫,可相较而言,能够“参与”到阙楼这个案子,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是了不得。 不过略一权衡,徐和修便选择了后者。 阙楼的案子原本就不,更何况,根据他“多年”的经验,但凡她涉及的案子,其离奇精彩之处远不是寻常案子所能比的。再了,这本来就涉及二堂兄的事情,他积极一点有什么不对? 理由嘛,找找就有了。 徐家离大理寺衙门也不算远,乘车比走路还麻烦,两人干脆便走去了徐家大宅。 这个时候徐太傅在早朝,徐家一众入了官场的子弟也在衙门当值,是以徐家大宅前并没有什么人。 过去的时候,徐家大宅的大门敞开着,徐和修带着乔苒直接走了进去,对上迎上来的门房便开口问道:“十妹妹在家吗?” 正巧他十妹妹一直想见乔大人,这么好的机会,不用白不用嘛! 乔苒瞥了他一眼,没有打断他的话。 见就见呗,她也好奇那个写话本子的徐十姐呢! 不过,可惜的是,门房回道:“几位夫人姐都不在家,钦监昨日出了告示这些时日都不会下雪,夫人姐便趁着好日子出门去城外的寒山寺祈福去了。” 徐和修脸上的笑容立刻淡了下来。 祈福。腊八可没有祈福的习俗,家里也没有哪个长辈生辰什么的,这等时候去寒山寺还能是为了什么祈的福? 为了二哥啊!谁都知晓阙楼里的人已经出了事,尸体陛下还不准他们接回来,眼下家里能做的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什么呢? 心情没来由的一阵低沉,徐和修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对乔苒道:“如此,倒是省了不少麻烦,我们去二堂兄那里看看吧!” 乔苒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 徐家虽然出了个一品太傅,在长安城豪族中也算数得上名号的存在,声望权势正盛。不过新贵到底不比那等经营数百年的大族,在一众长安豪族中,徐家算是清贫的,这从徐和修每个月巴巴等着族里放例银就能看的出来。当然,再清贫也是长安第一等的大族,远不是寻常人所能比的。 只是比起旁的大族,徐家大宅倒是没有那么多精工细琢的心思,一路行去,倒同普通的宅邸大院没有太大的差别,甚至还有些朴素。 “实不相瞒,二堂兄出事之后,他的院子我也进去过,只并未发现什么。”徐和修带着她边走边道。 乔苒看了他一眼:“也是不知道该找什么吧!” 徐和修点头:“不错,应当是我查的方式不对。我也不知道该找什么,一头雾水,无处入手啊!” 言语间颇有些感慨,没头苍蝇一般怎么找。 “现在不是无处入手了。”女孩子着收回了目光,看向前头那座近在咫尺的院。 徐和修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那就是我二堂兄的院子了,我们进去看看吧!” 从院门迈进之后,院里的陈设可谓一目了然。院子里的划分很是简,正中的是卧房,左边的是书房,右边是堆放杂物与厮坤至住的地方,不过眼下厮坤至也已经死了。 “先去书房吧!”顿了顿,徐和修便带乔苒往书房走去。 书房并未上锁,推门进去便有一阵尘烟气扑面而来,徐和修捂唇扇了扇,待到半空中的尘烟落下,才带着乔苒走了进去。 “原本还日日打扫的,待到联桥连通之后便没什么人打扫了。”徐和修道。 人都不在了,还打扫什么? 乔苒点头,道:“这是好事。” “是啊!”徐和修脸色有些复杂,却也跟着叹了口气,道,“这是好事。” 断案查找人证物证自然是破坏的愈少愈好,这样满是尘烟气没有人踏足的屋子于他们查找物件而言是一件好事。 “我二堂兄不入仕,”徐和修着走到书房正中那两排大书架旁,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道,“他喜好吟诗作画,素日里也是与同好谈论谈论风月什么的,此外也不喜好别的了。” 乔苒点头嗯了一声,顿了顿,忽道:“你还记得金陵那个名士案吗?” 旧案重提,徐和修脸色变得微妙了起来:他当然记得,彼时他们还同他没有多熟悉。只是几个名动下的名士大家的死可令大楚画坛震动不。 当然,他们当时正在金陵,等到回了长安之后,名士大家出事带来的震动已经消退了。 长安便是这么个地方,鲜少有什么事是能够长久活跃于百姓口中的。 不过,她突然提起定然不是空穴来风。 “你什么意思?莫非也是怀疑我二堂兄他们做了什么恶事同金陵那几个名士一样被人报复了?”徐和修罢便忍不住轻嗤了一声,而后连连摇头,道,“不可能,我二堂兄不是这等人。” 乔苒在一旁的书架上一本一本翻了过去,闻言头也未抬:“是不是这种人你了不算,我了也不算,证据了算。” 眼下确实还不好什么,但若是按着凶手自比地狱判官的行凶手段来看,他极有可能是认为阙楼里那些人是有罪的,且还是罪大恶极的。乔苒翻着书的手顿了一顿:所以因为犯下过错被人报复杀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就像金陵那个案子一样。 徐和修脸色有些难看,显然身为大理寺官员,他也知晓她的话是对的,只是终究有些意难平。 “我二堂兄素日里路上遇到野猫饿了都会带回来养,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嘀咕了一声,却也只是嘀咕,并没有同她继续争论,而后问道:“你要找什么?” “我不知道。”乔苒摇了摇头,道,“先找找,看看再。” “他的书房里没有特殊的东西,都是些书、画用的物件。”徐和修道。 他已经翻过一次了,并没有找到什么特比的东西。 女孩子回了一声嗯,显然不欲再下去。 徐和修便也不吭声了,再一次认真的找了起来。 如此找来,真如大海捞针,也不知她要什么,徐和修吧转过身去,开始漫无目的的翻起书来。 乔苒翻着书的手却在此时停了下来,身后的徐和修依旧在翻着架子上的书,沙沙的翻书声一阵接一阵的响起。 她回头看了徐和修一眼,眼里晦暗不明。 她一直在找每具尸体的差别,那些受了拔舌、刀山之刑的,虽然她去见时已经难以辨认其貌了,但比她早一些,封仵作去见时,那些尸体虽然也是其形可怖肿成了胖子,但依旧能隐隐辨出尸体与真人之间的联系的,某些相貌特征明显的甚至还能准确的辨认出具体是谁。 当然,这归咎于毛画师出神入化的描摹,他将尸体的状态描摹的惟妙惟肖。 就算把联桥弄断是凶手所为,可什么时候恢复却是无法控制的,这是就连匠作监的董大监都无法确定的事,凶手自然也不可能确定。 所以若她是凶手的话,那十几具拔舌、刀山之刑连同那些一刀毙命的杂役的身份是隐瞒不聊,若是匠作监的人早早便恢复了联桥,那便能更早的进入阙楼之中,尸体与真饶差异会更。所以,那十几具尸体连同杂役的身份没有问题。 剩下的便是那五具死于铜柱狱的和那一具最前头死于剥皮之刑的人身份不可辨认。而之后辨认则是通过他们的衣袍与随身携带之物骨骼身长等勉强对上号。 但身长这等并没有太过精确,更何况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原本记录在册的身高也未必可靠,所以没办法完全证实。 这位徐二公子就是其中一个可能死于剥皮也可能死于铜柱狱并未确认的人。 从凶手想自比判官重现十柏狱来看,他是极想用每个人对应所犯的罪孽来杀饶,可偏偏出现在阙楼的只有四种刑罚。 刀山、铜柱都有分别对应的罪孽,可拔舌和剥皮所对的罪孽其实是重聊,都是对应犯了口舌之错的,既然都是如此,那为什么偏又将其中一个同那十一个人分开来? 乔苒觉得有些奇怪。 翻书翻得手都酸了才察觉身后许久没有听到翻书声了,徐和修转身望了过来,而后,便正对上了女孩子幽幽的眼神。 这眼神把徐和修吓了一跳,忙道:“你……你做什么?”如此幽幽看着他,怪叫人心里发毛的。 乔苒瞥了他一眼,道:“没事,我就随便看看。” 那也不要看着他好不好?徐和修后退了一步,撞上了书架,书架晃了晃,发出了一声悉悉索索的响声。 乔苒愣了愣,道:“莫不是耗子!” 听到“耗子”二字,徐和修脸色顿变,惊呼了一声,便在此时“喵”的一声,一只浑身脏兮兮的猫从书架后走了出来。 瘦巴巴的,一双蓝眼睛幽幽的看着他们。 徐和修这才松了口气,喊了声“墨香”。 猫转头看了他一眼,朝他“喵”了一声,等了片刻,又转身去看乔苒。 “这哪来的猫?”乔苒看着这脏兮兮的猫蹙了蹙眉,虽然已经滚成灰色了,但以她多年看猫的经验来看,这应当是一只白猫,不过脏成这样又瘦骨嶙峋的,应当没人在管它。 “是二堂兄带回来的,偷着养的。”徐和修着蹲了下来,朝白猫伸手,“墨香,来。” 白猫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而后慢慢的走到乔苒面前“喵”了一声。 乔苒看着它没有话。 白猫又朝她叫了两声:“喵喵!” 被无视的徐和修有些尴尬,不过看到墨香朝乔苒“喵喵”叫,双目不由一亮:“乔大人,你莫看墨香现在这个样子,洗干净了可漂亮了。你要不要带回去养着?” 乔苒也没有搭理他,只依旧看着白猫,一人一猫就这样对视了起来。 场面有些古怪而滑稽。 被无视了个彻底的徐和修只能干笑了两声,继续劝着:“我也喜欢墨香,想养来着。只是族里长辈怕猫,不喜欢。先时还有二堂兄偷着养,二堂兄不在之后,这墨香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我找了几回没见到以为它跑了,没想到却是在这里。” “乔大人,我真不骗你,这猫真的漂亮,你多喂喂,养着养着就好看了,它是个美猫胚子……” 徐和修认真的劝着,看到墨香那瘦巴巴的样子,他也有些心疼。偏这猫脾气大的很,不理他,若是强着把它抱起来还会给他一爪子,他为此吃过几次教训了,也不知道这猫怎的看上她了? “它生了一双蓝眼,长毛,腿又短。”女孩子便在此时开口了,她罢转头问徐和修,“这不是咱们大楚中原的猫,倒似出自塞外。” 徐和修愣了一愣,而后听女孩子再次开口了:“这种猫不常见,你二堂兄哪儿弄来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三十一章 过往 徐和修道:“二堂兄先前过是路上没人要的野猫,他看它可怜便带回来了。” 乔苒指着白猫道:“你都它是只美猫胚子了,这种猫便是野猫也早早被人捡了去吧!” 虽审美这种东西无法做到一致,可这只猫同寻常所见的猫差别如此之大,一眼就能辨认出不同,怎么可能是野猫? 听到“美猫胚子”四个字,徐和修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话明明先前是自己脱口而出的,为什么此时听起来怪怪的呢? 那美猫胚子理都不理他,只盯着乔苒喵喵的叫着。 不过她这话倒是对了,想到洗干净之后墨香的样子,徐和修便忍不住道:“确实不像中原的猫,许是城里那些胡商带过来的。” 乔苒盯着墨香看了片刻,道:“你拿块布来,白我带回去养着便是。” ……白?这名字听的徐和修一阵嫌弃:“它分明叫墨香。” “全身通体都是白的,那里有墨了?”乔苒道,“既是我来养,它就叫白。”着便对白猫叫了两声“白”,那白猫似是也有些通人性,“喵”的回了她一声。 徐和修转身出门,没过多久取来一块布,乔苒接过将白裹进布里,抱在怀中,这才再次开口问他:“对了,有一事我想问问。你二堂兄的事你知晓多少?他素日里可有什么仇家之流的?” 徐和修听罢摇头道:“不知道啊!你也知晓我二堂兄对着我不可能无礼,在家中长辈面前也不是个出格的,至于在外如何,怕是也不大清楚了。” 虽是血脉相关的族亲,可老实,自到大,除了血脉这一点,他见二堂兄的次数还没有见解之的次数来的多。这种事又怎敢保证? 即便是族亲,他也不能睁着眼睛乱话,毕竟在外胡作非为的子弟可有不少。 乔苒沉默了下来。 徐和修见女孩子不话了,等了片刻,想了想又道:“你去过阙楼了,可是我二堂兄有什么问题?” 乔苒沉思了一刻,缓缓摇了摇头:“此事还不便明。对了,我还想问你二堂兄他素日里对鬼神之怎么看?” 鬼神之?徐和修皱了皱眉:“能怎么看,真觉得不干净什么的,那就请阴阳司的人了,还有什么可的?” “我是阎王道,十八层地狱这种东西。”乔苒着,忽地一顿,“不对啊,这十柏狱的法是出自佛教吧!” “是啊!”徐和修随口应了她一声,“怎么?阙楼的事情还与这些事有关吗?” 乔苒没有话。 徐和修见她这般,想了想,干脆替她出起了主意:“你要查佛门之事的话,这底下最有名的佛门重地是皇寺实际寺。实际寺的光大师精通国祚推衍之术,虽然当今圣上并不如先前的君主那般推崇实际寺,态度不冷不热的,但也算尊,,你要问佛门的事许是要去一趟实际寺更好。” 乔苒怔了怔,认真的问他:“实际寺在哪里?” 这话一出,徐和修彻底沉默了下来。 乔苒见状,有些不解:“可是我问的有什么问题?” “没樱”徐和修悻悻道,“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好似老了一般。你们居然都不知道实际寺。” 不知道实际寺有什么问题吗?乔苒看着他没有话。 徐和修这才缓缓开口道:“我倒是险些忘了,你是陛下登基那年出生的,没有经历过先帝那个时候,陛下对实际寺又不似先帝那般看重,你们不知晓实际寺也是正常的。” 国祚属阴阳十三科里的一科,推衍王朝更迭,这自古以来便是帝王君主最关心的事情,所以备受推崇也不奇怪,在所有阴阳十三科中,唯有国祚这一科能被单独拎出自成一脉。 乔苒听懂了:“因为知晓王朝更迭变数,所以被奉作国寺。” 徐和修点零头,对上面上不以为然的女孩子,想了想又道:“我方才想起来,其实起实际寺,有最熟悉实际寺的便在京城里,不用跑那么远。” 乔苒忙问:“是谁?” 徐和修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微妙:“起来这人跟你关系还挺近的。” 跟她关系近的?乔苒疑惑了。 徐和修见状也不再卖关子了,咳了一声,开口道:“光大师的徒弟有个女儿就在你身边,”顿了顿,不等她开口发问,便道,“就是那个姓裴的魔星。” 裴卿卿?乔苒恍然:“你是她那个神仙似的爹吗?” 神仙?徐和修想了想那位裴先生的样貌,深以为然:“可不是个神仙嘛!他最了解实际寺了,你若想问什么,回去同那个魔星一声便是了。” 乔苒闻言便忍不住轻哧了一声,笑了出来。 徐和修道:“你笑什么?” 乔苒道:“只是突然想起了裴卿卿口中对她爹的描述。” 凭长相吃软饭,抢孩的吃食,简直罪大恶极,同城里的无赖懒汉一般无二。可若是见过那位裴先生,再思及徐和修提及的这位裴先生是光大师唯一的弟子,再来回想裴卿卿的描述,便觉的有些好笑了。 果然啊,裴卿卿这样的孩子的父母又怎么可能是一般人?乔苒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对徐和修道:“徐大人,多谢了。” 徐和修摆了摆手,道:“这个你便是不问我,随便抓个年纪大些的都知道,不必谢我。你早些把案子查出来,总是好过这样人心惶惶却提不得来得好。” 事情堵不如疏,一直堵下去迟早要出事的。 乔苒抱着白猫起身道:“如茨话,我便先走了。” 徐和修闻言不由一愣:“你不继续看看这书房吗?”她不是为了从二哥遗物中搜查物证而来的么?才翻了几本书怎的就不翻了? “如此,岂不是无功而返?”他有些不解。 “你也了,如没头苍蝇一般乱找不是个事。”乔苒着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白猫,道,“再,有了它怎么能叫无功而返呢?” 徐和修嘴角一抽:方才劝她收留墨香,哦,不,白时还不情不愿的,眼下不是挺乐意的嘛! 他恹恹的叹了一声:“就知晓没戎挡的住墨香,哦,不,是白的魅力。”若不是家里不愿意,他也想养来着,反正一只猫嘛,又能吃掉多少钱,省省不就有了? 乔苒低头笑着与白对视了一眼,那双湛蓝的眼睛发出幽幽的光泽。 …… 抱着白回到大理寺,暂且把猫交给甄仕远看管着,乔苒便往大理寺大牢走去。 这是她自回京之后第一次踏进大理寺的大牢。 有了山西路大牢的对比,甫一踏进去大理寺的大牢,乔苒便忍不住松了口气。 甄仕远爱干净这个习惯是真的好,起码不会叫人一进大牢便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福 最里间大牢的石床上坐着一个人,眼下正百无聊赖的坐在石床上看向自那微的石窗洒入的阳光发呆。 “钦监雪是真的要停了,往后这样的大晴多的是。” 一道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坐在石床上的人转头望去,但见牢门外站着一个女孩子,身着大理寺的官袍,身旁的狱卒正在开锁。 薛怀看了看自己俱被上锁的手脚,自嘲的笑了笑,难怪一个女孩子也敢径自让人开锁走进来,眼下的自己难道还有力气逃出去不成? 牢门打开,狱卒退了下去,女孩子走了进来。 “乔苒。”她开口道明了来意,“大理寺女官,奉命彻查骊山阙楼一案。” 这话一出,薛怀便愣住了:“阙楼出事了?” 乔苒点头嗯了一声,道:“你的事情甄大人已经同我了。” “我没有杀坤至。”薛怀闻言便闭上了眼睛,看也不看她,便开口道,“他的死与我无关,至于阙楼的事更与我没什么关系。” “我知道。”女孩子看着他道。 闭着眼的薛怀眼皮跳了跳,纵使没有睁开眼睛,却也仿佛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丝毫不加掩饰的审视。 他睁开眼,朝她望去:“我与那些留在阙楼的更不是什么朋友,你问我问错人了。” “我知道,是看不顺眼的敌人嘛!”女孩子笑着不以为然,打量着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最了解一个饶人往往不是敌人就是朋友,所以,我想来问问你。” 薛怀看着她蹙了蹙眉,没有话。 女孩子继续开口道:“你可知道阙楼里那些人可曾得罪什么人了?” 薛怀闻言不由冷笑了起来:“他们出身权贵,平素瞧不起的人多着呢!数都数不过来,你让我怎么?” 乔苒道:“那就再具体一点,言语侮辱过的有什么人?” 薛怀道:“那也多的是。” 乔苒笑看着他,又问:“那恃强凌弱,动手欺辱的呢?” 薛怀看着她眉头拧的更紧了:“数量不少。”语气中有明显的不耐烦。 女孩子对他不耐烦的语气恍若未闻,接着问道:“他们放过火吗?” 薛怀愣了一愣,不解的看向她:“你什么意思?”把这句不等女孩子开口又接着追问了起来,“为什么这么问?” 女孩子依旧对他的话恍若未闻,继续自顾自的问了下去:“那么三者合一,言语侮辱,并且恃强凌弱直接动手欺辱,可有不服搜集了证据想要告发或者反抗,却被他们一把火烧了证据甚至不心误伤了他饶?” 如此具体的疑问让薛怀脸色一下子变了,默了片刻之后,他再次看向女孩子的眼神变得愈发微妙:“你是查到什么了吗?” 女孩子笑了笑,这才第一次回答了他,却答非所问:“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也知道你擅读律法,很会为自己开脱,先前甄大人为此还险些着了你的道。” 薛怀脸色有些难看:她这是什么意思?翻旧账吗? 女孩子对着他笑了笑,继续道:“巧的很,我也擅读律法,你不妨用先前对付甄大人那一套对付我试试。” 薛怀脸色更难看了:“怎么?我并未做违反律法之事,大理寺难道还能屈打成招不成?” 女孩子道:“你先回答我先前的问题。” 薛怀见状,不由冷笑了一声,道:“我不知道。” “好。”女孩子对他的回答似是并不在意,只是淡淡看着他,道,“不知道没有什么错,不过你杀坤至属于人证物证俱在,不得抵赖。” 薛怀道:“我过了,杀了坤至的弓箭不是我的。” 女孩子翻了翻眼皮:“有证据证明不是你的吗?” 薛怀不语。 “或者巧舌如簧如你不妨试着自证一番,”乔苒道,“倒是我大理寺证明你有罪是两证俱在,把你交到刑部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薛怀抬头冷笑了起来,看着女孩子的眼神中满是愤怒:“你要刑部将我屈打成招?” “错了,将要把你屈打成招的不是我大理寺。”女孩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开口了,“你这些时日一直在大理寺大牢,所以不清楚外头的情形。我也不与你废话,便直接告诉你,阙楼里的人无一生还。” 听到“无一生还”四个字薛怀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这等时候要你命的可不是我们,”女孩子着抱起双臂,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陛下让我查案,我是不急的,你也大可不同大理寺配合。只不要忘了,死在阙楼里那些人背后的家族会不会放过你!这个案子如果不查明,你以为你能逃得了?” 薛怀看着她的脸色阴沉都能滴出水来了。 迁怒。即便没有查到最后的凶手,他同坤至的案子扯上了关系,一个啬死还不至于让那些大族联手对付他。可眼下死的不是坤至,而与这个案子唯一扯上关系的嫌疑人只有他一个。眼前的女子的没错,若是不自证清白,到时候要他命的就不是大理寺,而是那些世族了。 便是他当真是怀国公府的公子也不可能逃得了,更遑论他并不是。 急着自证的是他,不是她。 “好,”想明白这些的薛怀开口了,他声音有些嘶哑,“我配合,你问的我似乎有些印象。” 乔苒道:“你。” 薛怀想了想,道:“言语辱骂和动手欺凌的太多,我记不起来了,但放火这件事我有印象。” 乔苒道:“吧!” 薛怀道:“两年前灞桥巷有一户宅子失过火,因是半夜起火,并未及时发现,等到大家救完火时却发现死的是一对外乡来的开食铺的夫妻和家里的一个老仆。” 乔苒道:“此事怎会与阙楼的人有关?” 薛怀道:“这对夫妻有个女儿,自幼被拐子拐走,失火前不久才找回来。”他着看了她一眼,道,“找到时她在虞是欢身边做了书童。” 乔苒蹙了蹙眉头,道:“不对啊,书童不是男人吗?” 薛怀道:“这对夫妻的女儿被虞是欢命令女扮男装跟在身边。虞家家风清正,对家中子弟管教甚严,不兴通房丫鬟那一套,又规定男子年过四十无后方可纳妾。国子监更是读书的地方,就在祭酒大人眼皮子底下,虞是欢自然不敢公然带着丫鬟住进去,所以你那夫妻的女儿女扮男装被虞是欢带在身边是为了什么?”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三十二章 错综复杂 都的这么明白了,还能是为了什么? 乔苒默了默:“那这虞是欢还挺无耻的。”罢不等薛怀开口,又接着道:“可见虞家家风是真的严,虞是欢手头不充沛,不然直接去喝花酒解决一时之需了。” 薛怀瞪着她不话。 乔苒瞥了他一眼,到:“怎么?我的有问题?” 有问题吗?薛怀摇了摇头,当然没问题。只是这种事,寻常人不是应当感慨虞是欢的人品吗?她居然想到的是这个。 手头不丰。 薛怀脸色有些复杂,与他相比,虞是欢的手头可谓阔绰。可相较虞是欢平日里的花用,最好的笔墨颜料纸张价格不菲,再加上每有佳作便要去百胜楼那等地方吃一顿,喝酒谈庆贺。还有春日赏花,夏日游河,秋日爬山,冬日看雪什么的,这出去的账远比进来的多得多。虞家书香门第,虽然家底也算尚可,可到底不能和崔、王、谢这等改朝换代不倒底蕴丰厚的大族相比,如此看来,虞是欢手头怕也是吃紧的很。 她的一点没错。 脑子里转了几个弯,薛怀看先女孩子的眼神愈发微妙,眼中探究之色更为明显。 女孩子恍若未见,只抱着臂继续等他下去。 僵持了一刻,虞是欢败下阵来,再次了起来:“那对夫妻寻到自己的女儿,自然想要赎回去。起来那姑娘本是良民,是被拐子拐走的,与一般被卖作奴仆的不同。去了府衙之后,府尹何大人对这种事深恶痛绝,也未去寻虞是欢,直接去寻了虞祭酒。祭酒大让知之后,连先前买这姑娘的钱财都没要,便将卖身契退给了那对夫妻。” 听到这里,乔苒点零头,道:“何大人找虞祭酒就对了。于虞祭酒而言,这姑娘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下人,采买的下人奴仆又不用几个钱,再者虞祭酒为人作风还算不错,虞家也是他了算,放个下人充其量不过一句话的事。可若是找与那姑娘朝夕相处的虞是欢怕就有麻烦了,朝夕相处,虞是欢此人品行恐怕很难做到表里如一。与他贴身相伴,那姑娘手里必然知道不少虞是欢的秘密。”到这里,女孩子忽地看了他一眼,道,“知道的太多,往往不是什么好事。” 薛怀脸上神情微僵:他也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不过,你便了,看着他作甚? “所以,接下来就是虞是欢仍然暗地里时不时地去骚扰那姑娘?”乔苒反问他,“而后被那对夫妻发现,原先还犹豫不肯的姑娘就将虞是欢将她带在身边所作所为了出来。表面仁义道德,实则自私虚伪?” 薛怀看着她,似是默认了。 乔苒却道:“不对。她被虞是欢装扮作书童这件事知晓的人那么多,连你都能知晓,何太平不可能查不到。这种事只要一想便知道那姑娘会遭遇什么,那夫妻又不是傻子,怎可能当时不发作,过后再找不痛快?” 薛怀道:“那夫妻也知晓女儿被虞是欢带在身边是做什么的,可彼时没人知晓她是被拐卖的,一个公子对自家下人做什么谁也不能错。” 杂役奴仆在主子眼里本就只是个买卖的物件罢了,要对物件做什么,又有几人能够阻止?这种事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他们是发现了女儿身上的伤,”薛怀着脸色变得尴尬了起来,“据虞是欢这人有些奇怪的癖好。” 他倒是想的更明白一些,可想到这位乔大人毕竟不过是个还不曾及笄的姑娘,便是个男人,没有那等奇怪癖好的也未必会明白其中的意思。于是想了想,他又尝试着解释了起来:“你若是不明白,可以去寻几个青楼女子问一问,有些嫖客便喜欢叫人准备了鞭子、蜡烛这等事物虐待女子,甚至还有喜欢被人打的。” 到这里,薛怀愈发尴尬,寻常人起来都不好意思,可世间有些人就是做起来还乐此不疲。 女孩子对垂没有太大的反应,只略一思索,便接话道:“你的意思是夫妻心疼女儿,因此嫉恨虞是欢,又从女儿口中得知了虞是欢某些见不得饶秘密,准备告发虞是欢,所以被杀人灭口。” 薛怀道:“应当是这样。” “什么叫应当?”女孩子眉心拧起,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薛怀被问的早已憋了一肚子火了,闻言,忍不住扬起了声音:“我怎可能知道的那么详细?我同他们又不是一伙的。” 乔苒瞥了他一眼,道:“可你知道的也不少。” 薛怀一听,心中一跳。唯恐她又乱想把他当成嫌犯,忙解释:“那时候虞是欢他们那群人看我不顺眼,”到这里,他语气有些低落,“不过再如何我也是姓薛,外头都在传我要袭爵,他们也不敢太过,只口头羞辱取笑我,时常借了学舍里先生的名义把我叫去,而后当面取笑我。就是那等时候我听他们随口提起的灞桥失火的事情,只是才提一句虞是欢便打断了他们的话。我看他们鬼鬼祟祟的,便留了个心眼跑了几趟灞桥巷子,打听到了这些。” 乔苒道:“死的是夫妻和一个老仆,那姑娘呢?” “街坊早在起火前就溺水淹死了。”薛怀道:“之后我便没有再查,毕竟不是官府的,再者一个寻常百姓出了事,又有多少人在意?能把虞是欢那群人怎么样?” 乔苒看了他一眼,道:“坤至一个啬死都将你拘了这么久了,你一个寻常百姓出了事重不重要?” 薛怀有些憋屈:以往是他自己像个刺头一样同人抬杠,但眼前这位乔大人抬杠的本事却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叫他憋坏了,偏还不能动手揍她一顿。 女孩子对他的憋屈恍若未见,不过略略一顿便接着问了下去:“这件事我会去长安府衙询问,除了这件事之外呢?可还有别的?” 薛怀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乔大人,你前面的辱骂欺凌多的是,可杀人放火的我知道一个已经够多了,你当真以为我同他们是一道的啊!”到这里,他不由悻悻,语气中也多了几分不为人知的快慰,“真要是一起的,现在我也死在阙楼了。” 女孩子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只看了看他没有表态。 薛怀坐在石床上,仰着脖子破罐子破摔的嚷嚷了起来:“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别的也没有了。” 女孩子审视了他片刻转身向外走去。 眼看她不一声就要走,薛怀急了,连忙出声叫住她:“喂,我呢?” 乔苒奇怪的回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继续呆着了,不然你还想出去吗?” 薛怀只觉胸口一堵。 女孩子顿了顿,笑了起来:“我便是放你出去,你现在敢出去吗?” 薛怀不话了:现在出去了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出去? …… 走出大牢已是申时了,四舍五入还有一个时辰就要下值了,乔苒去甄仕远那里接白。 一进门便看到甄仕远蹲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只油纸包在喂白。 白只自顾自的舔着爪子,根本不搭理他。 乔苒咳了一声,走了进去,喊了声“大人”。 甄仕远起身,不解道:“它怎的不理我?” 乔苒道:“我不知道。” 猫这种生物一向如此,自顾自的,高兴起来便搭理搭理你,若是不高兴,便是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你。 不过大多数人喜欢的就是它那副傲娇样。 被拒绝了个彻底的甄仕远把手里的油纸包递给乔苒,道:“让饭堂的人煮的白水鸡肉,你来喂吧!” 这猫跟他不亲,甄仕远努力了一番,不得已作罢。 乔苒接过油纸包蹲了下来,随手撕了一块凑到白嘴边,见它接了过去,才开口道:“甄大人,方才我去见薛怀时帮你报仇了。” 这话的……甄仕远干咳了一声,本能的左右看了看,道:“不要这么,的好似本官很气一般。” 乔苒笑道:“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整治了他一番,他便乖乖配合了。” 是同薛怀互相抬杠吗?一想到那等场景,甄仕远便忍不住翘起了唇角,只是面上依旧一本正经的道:“都是为陛下做事,为了查明真相,他愿意配合自然最好,你用了什么手段其实不重要。” 话间白已经吃完了,乔苒又撕了一块递到它嘴边,看它张口接过便继续了起来:“此人果然如大人你的那般有几分聪明,藏着掖着,今日一问,他果然出了一些事情。” 甄仕远闻言双目不由微微眯起:“什么事情?”果真还有薛怀先前没有交待的事情。 “是两年前虞是欢同一些人杀人放火的事情。”乔苒道,“事关的是个普通的百姓,府衙应该有失火记录在案,明日我跑一趟府衙,问何大洒来卷宗看一看便知具体经过了。” “那这是好事啊!”甄仕远感慨了一声,才直起的身子又蹲了下来,看那白吃的欢快,忍不住道:“它怎的只吃你喂的,不吃我喂的?” 好好的着案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乔苒看着吃完又朝她喵喵了两声讨要鸡肉的白片刻之后,才道:“不知道,大抵我这人讨它喜欢吧!” 甄仕远撇了撇嘴,表示不满:“这猫也是个肤浅的,只喜欢好看的,却不知老夫年轻时候长的也是俊秀非凡。” 乔苒看了甄仕远那张被岁月杀猪刀磨得有些狠的脸,没有接这一茬,顿了顿,才道:“这确实是一件好事,只是据薛怀所言,虞是欢将那一家子已经赶尽杀绝了。” 甄仕远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吃东西的白,道:“兴许有漏网之鱼呢!” 乔苒喂白的动作停了下来,顿了片刻之后,开口道:“我觉得阙楼的命案可不像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不仅要杀人,还要将阙楼布置成十柏狱。在现代她不是没有见过这种充满仪式感的杀人凶手,可那是有各种工具辅助的。眼下是在大楚,普通的百姓当真能解决掉这么多人并做下这种事吗? 甄仕远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他看了她一眼,道:“你觉得有问题?” 乔苒迟疑了一刻,点头,道:“这样的理由足以让虞是欢中招,可一下子杀了阙楼这么多人,我只觉得这样的仇恨似乎还不足以支撑起这么麻烦的复仇。” 甄仕远沉思了起来,半晌之后,才道:“薛怀毕竟与他们不熟,或许这其中还牵扯到了别的纵火案。你明日不妨去长安府衙看看,兴许有别的收获。对了,你这猫哪来的?老夫也想弄一只来养养。” 他还是头一回发现这种软软的团子似的还会喵喵叫的东西可爱呢! 乔苒道:“徐二公子那里弄来的。”她着抬手捧起白的脸,指着那双蓝眼睛给甄仕远看,“据徐和修所,这猫是徐二公子路上捡的。” “捡的?”甄仕远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哂,对着那双幽幽的蓝眼睛,不由一哂,“这种同番邦进贡同种的猫儿能是捡来的?” 乔苒捧着白的脸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死于剥皮和铜柱之刑不辨面目的六人中,虞是欢言语辱人、杀人放火、欺凌弱都齐了,而徐和明还未查到别的,却捡了一只似是中原之外来的猫。” “你的这些都很是可疑。”甄仕远着,看到还捧着白不让它吃肉的女孩子,忍不住提醒她:“它还想吃呢,你莫抓着它不让它吃啊!” 这猫当真是区别对待:好端赌吃饭被抓起来不让吃还不挠她,只朝她喵喵叫,对他却是无论好吃好喝如何供着,就是不搭理他。 甄仕远叹气:同人不同命啊! 还在感慨着,女孩子放开了白,继续喂了一口,再一次出声了:“乔书与这些人目前看来毫无交集,所以他的证供是可用的。他过曾经看到过朱志成和虞是欢夜半商议阙楼的事情,而薛怀先前被指证杀坤至时招供的与此不谋而合。所以,是不是可以认定将联桥弄断的其实是夜半看画的朱志成、虞是欢以及让坤至报假消息的徐和明这些人,他们割断联桥,原本是打算做一件事。” 甄仕远道:“按你如此来,他们做的事倒是有一件可以应证你的推测。” 女孩子清冷的声音中透出几分凉意:“审判杀人。” 不错,杀人。 “所以,如此推测的话凶手还是在阙楼那些尸体之郑”甄仕远道,“或许是他们原本要做另外一件事却反而落入了凶手的圈套之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情屡见不鲜。 “大人的有理。”乔苒道,“如今有证据证明一早便知联桥会断的虞是欢、徐和明连同朱志成都是死于无法自尽的剥皮和铜柱之刑,所以,他们是最终的凶手这一点并不能站稳的住脚跟。” 案子理到这里愈发如雾里看花一般叫人看不透了。甄仕远揉了揉眉心感慨不已:“本官是真的越理越糊涂了,办案多年还是头一回碰到如此离奇古怪的案子!”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三十三章 古怪 今日的院格外的热闹,乔苒捧着饭碗吃着饭,门外却是吵吵嚷嚷的声音。 “裴卿卿你别抓着它玩了,脏死了,要先帮它洗澡。”红豆抱着装满水的木盆走了过来。 “这灰不溜秋的也能看出它好看吗?”抓着白的裴卿卿口中虽然嫌弃,却依旧不肯放手。 白喵了两声似乎对此十分不满,可没办法,便是一只猫跳得高又比人多了两条腿的优势跑得快,可在裴卿卿这种同样能跑能跳的面前还是败下阵来。 一旁撕着鸡肉、准备鱼肉的乔书和方家母女也在时不时的打量着裴卿卿怀里的白。 一猫洗澡,多人相助。 院门外无比热闹,乔苒感慨不已:果然这世上猫奴还是不少的。 休息了一日醒来的唐中元经过院中的美猫出浴场景时也站了片刻,不过显然他不算猫奴,只看了一会儿便走进屋内,唤了声“乔姐”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院里几个抓着猫洗澡的已经吃过了,眼下也只有他和乔姐还没有吃饭了。 乔苒笑着应了一声,放下碗筷,正要起身时,却听唐中元问她:“乔姐,案子顺利吗?可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知道面前的女孩子眼下在办骊山那个案子,好在他虽然知晓的不多,但也算参与了骊山案子进程的官差,当时那把险些让薛怀定罪的弓箭还是他找出来的。 昨日已经问过一回唐中元了,乔苒想了想,摇头,道:“暂时没什么事。” 唐中元这才嗯了一声,低头扒拉了两口饭,对面的女孩子此时已经起身了,岂料才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回头道:“我想了想,唐中元,你这几便跟在我身边吧,明日一大早去了衙门我同甄大人一声便是了。” 唐中元连忙应了下来:为乔姐办事和为甄大人办事没什么差别。想到自己长到这么大收到的最大一笔跑腿钱,那还是当年在金陵时为乔姐跑腿去姑苏寻证人证明乔家二老的死时赚到的。眼下还藏在他手里不敢花呢! 只可惜,便是乔姐来了长安手头也拮据了不少。没办法,长安居,大不易啊!他摸了摸贴身的钱袋,也不知等攒够钱买房子要多久,娶媳妇这件事还没着落呢! 唐中元有些忧心。 人家那等生来吃喝不愁的权贵子弟有心情风花雪月,可如他们这样的升斗民愁的就是柴米油盐外加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扒下一口饭,他幽幽叹了口气,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瞥向门外。 乔姐同张师人家造地设的一对自不用;裴卿卿还是个孩子更不用管;剩下来的方二夫人有夫之妇,都能当他娘了,当然不行;方二姐,实在没什么话可,不行不行;剩下来的乔书是个男人,那更不行了。 他扒了一口饭,余光扫过按着猫洗澡的红豆:这个最不可能了,傻子才娶这等脾气大的傻丫鬟呢! …… 翌日一早,去了趟大理寺衙门报到之后,乔苒便带着唐中元去了长安府衙。 因去得早,长安府尹何太平还在衙门,没有出去。 听她明来意,何太平有些惊讶。 “你们要借这几年城中纵火的卷宗?” 乔苒点头,道:“不错,便是纵火的。” 何太平瞥了一眼拍在自己眼前的“如朕亲临”,心道你都掏出这玩意儿了,还有什么可的? 于是当场开口唤来心腹:“六安,去库房将卷宗取来。” 心腹应声离开之后,乔苒对唐中元道:“你去外头等我。” 唐中元知晓她这是要与何太平单独话了,连忙徒了门外。 何太平诧异的挑了挑眉,待到唐中元退下之后,才问她:“乔大人屏退左右,可是有事要问?” 女孩子笑道:“果然瞒不过何大饶慧眼。” 突然屏退左右,傻子也知道是有要事相商,这同慧眼何干?何太平心里腹诽着,不过面上却是一副受用之色,咳了一声开口道:“有话不妨直,本官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到这里,忍不住瞟了眼那块还未收回去的“如朕亲临”。 对方上门虽一副有礼的样子,可实则绵里藏刀,是绝对不能轻视的。 乔苒笑了笑,开口道明了来意:“两年前灞桥巷有户宅子失火,死的是一对外乡来的开食铺的夫妻和一个老仆。” 何太平道:“你这般我倒真是还没有什么印象,不若等卷宗拿来了,看一看,兴许能记得什么来。”他又不是赋异禀过目不忘之人,一到晚琐碎的闲事就没停下来过,怎可能记得住每一件事? 乔苒道:“那个案子有些特殊,那户宅子里的夫妻有个女儿幼年被拐走,而后找回来了,却发现自己的女儿已经成了国子祭酒虞大人家的奴仆,这件事也是何大人接手的,不知大人有没有印象?” 如果只是宅子失火何太平未必记得住,可若是牵扯到的人不久前才来衙门报过找回被拐独女的案子,何太平应该有些印象,更何况,此事还牵扯到了国子祭酒虞大人。 果然话才一出,何太平眉心便拧了起来,显然是有些记起那个案子了。 一直注意着何太平反应的乔苒笑了笑,接着提醒他:“他们家宅失火前,那个回到父母身边的姑娘几个月前还溺死了,大人可有印象?” 一户人家接二连三的厄运来临,这就算真的是一场意外,也足以让何太平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果不其然,何太平听到这里,便开口了:“那个被拐的姑娘是不是女扮男装被扮作虞大人侄儿身边的书童了?” 乔苒点头,拿起桌上的茶盏,磁盖轻轻碰了碰,道:“不错,那个侄儿就是先前骊山案中被困的虞是欢。” 何太平脸色立时一凝。 就算长安府衙并不是大理寺这等专门管理各种疑难案件的地方,但多年父母官的经验告诉他,如此多的巧合并不是一件好事。 更遑论,她还执着“如朕亲临”而来,想到她才解决了山西路的事情,何太平恍然:他大概知道她是为什么而来的了。 一想至此,何太平便没有再卖关子,开口直言:“你的我有些印象,只不过那姑娘溺水而亡,她那一对父母并未跑来衙门报案,未报案,自然便只是普通的意外溺亡。”不管真相如何,没有报案,这件事便只能作这等处理。 他一个父母官总不能因为觉得巧合可疑便去盯着人家父母来报案吧!毕竟长安如此多的百姓,他哪有功夫去盯紧每一个人? “至于纵火,也查过了,事情发生在半夜,百姓并未看到什么可疑之人。”经她提醒,这个案子他印象还挺深的,何太平顿了顿,道,“当时是元宵灯会,据街坊领居道看到那对夫妻带了几盏灯回去,后来发现起火原因就是那几盏灯。据推测应当是半夜被夜风吹了落在地上,屋里的毯子是从胡商那里收的,这等毯子碰一点火星便立刻烧起来了。偏起火的又是正中的主屋,待到火势蔓延至一旁引来四邻察觉不对时,已经晚了。” 女孩子一双柳眉微蹙,没有话。 何太平想了想,又道:“我的仵作当时还是验了尸,证明死者是被火势呛了窒息而亡的,身体表皮也没什么伤痕,从表现来看,至少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有人加害。” 当然也不能排除这些人事先被人用药迷倒之流的,但现场并没有发现迷药的痕迹,所以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话间,他那个叫六安的心腹已经将卷宗取来了。 乔苒接过卷宗道了声谢,而后径直打开翻了起来。 “因没有做立案处理,所以当时仵作的验尸结果并没有记上去。”何太平走过来看了看当时的记录,虽不怕她发问,却还是忍不住解释了一句,“这上头记录的不过就是屋主的姓名来处什么的讯息。” 不管是长安本地的百姓还是外乡来的,总要府衙报备在案的,以防将来哪一日冒出来的亲眷寻人寻不到人什么的。 所以,虽是纵火,除了粗粗的记录了一番纵火原因之外,就是那一对外乡夫妻的信息了。 乔苒看了片刻,忽地指向其中一条,道:“他们食铺原先开在这里?” 何太平顺着她的指向看了过去,顿了顿,道:“是啊,就在离大理寺不远的那条街上,你日常去衙门应当都能经过的。虽然比不得黄道繁华,但食也不算贵,所以往日里生意还不错的。” 乔苒道:“这个位置眼下又开了一家食铺。”巧的很,就是封仵作很喜欢吃的那一家新开的。 何太平听到这里,愣了一愣,口中却道:“巧合吧!” 那条街上的铺子不少,做生意的要做什么官府并不能干预,所以,今儿可能是个布庄,下一任租户就改作食铺了这种事很常见的。 乔苒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眼底一片清明:“那家食铺的位置我记得先前一直是空着,我还当是左右铺子租来放杂物的,直到不久前才开了一家新的食铺子。” 何太平看了她片刻,忽地扬声:“六安!” 在外面同唐中元眼观眼鼻观鼻一言不发的六安走了进来。 “去将鸣锣街上那些记录铺子的册子拿来。”何太平道。 六安应声而去。 乔苒看着卷宗上寥寥数笔,沉默了片刻,忽地将目光落到了前方桌案上一只盖了花布的篮子上,她问:“何大人,这篮子里装的是什么?是哪个百姓送来的吗?” 好端赌着案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何太平心中一跳,怕她误会,连忙解释了起来:“不过是一篮鸡蛋罢了,先前城外临水村走丢了几头牛,我帮着找回来之后,村长遣人送来的。这可不是贿赂,我叫人还了谢礼的。” 想想那一匣子条糕的价钱可比一篮鸡蛋要贵。 真贿赂的哪个会倒贴的?也只有他了,何太平脸色有些复杂。 乔苒嗯了一声,转了转眼珠,道:“你为那对夫妻找回了被拐的女儿,还请虞大人出面放了那姑娘的自由身,那对夫妻便没有送个鸡蛋什么的谢你吗?” 何太平怔了怔,翻着眼皮想了片刻,道:“他们送的不是鸡蛋,是核桃酥。不是做食生意的嘛,那些汤汤水水不方便送,又放不久,便送了核桃酥。” 女孩子柳眉微微扬了扬:“大人觉得核桃酥好吃吗?” 何太平看了她一眼,道:“我不知道,但应当味道不错吧!等忙了两日回去时,核桃酥已叫夫人吃光了,听闻过后还去买了几回。”不过他一次都没吃到便是了。 女孩子眨着眼睛,似乎在想着什么,一时没有话。 等了片刻,六安的卷宗拿过来了,乔苒接过卷宗道了声谢,而后翻了起来。 “你这次又想看什么?”何太平也未移开,跟着她一起看了起来,“是想看那个铺子吗?那铺子有什么问题?” 女孩子翻册子翻的极快,问话的功夫已经翻到自己想看的那一页了。 听他罢,她指向册子上那一页,道:“问题也不上,不过,你看这铺子的地契两年前到如今只变更过一次,而且没有租赁契书登记在案。” 也就是如果不是铺子未来登记的话,那这铺子这两年间只易手过一次。 虽百姓自买自卖的事情有个拖沓没记录在册也很正常,可是……乔苒看向何太平,:“我记得何大人手下的官差跑的很是勤奋,鸣锣街这等有几部衙门所在的街上,官差应当是每个月都会核查吧!” 人都有惰性,虽子脚下,官差官员数量众多,其登记记录远比别的地方要详尽的多,可还是有差别的。 如黄道、鸣锣街这等衙门林立的大街上,以防同僚穿鞋,官差跑的一向最是勤快了,就她来了京城之后,也不知道看过多少回核查的官差了。 “这我还是要寻人来问一问。”何太平忙道,只是却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这变更记录应当问题不大,不然便是我手下这些官差偷懒了。” “那就奇怪了。”乔苒着指向地契变更记录道,“如果变更记录没有问题,我方才看到灞桥巷失火是发生在两年前的元宵,可这地契变更却是在前一年的腊八。” 也就是,那对夫妻在出事前便将铺子卖了。 又不是家里有金山银山的,那对夫妻能在长安过活凭的就是那铺子加一身做食的手艺,这是赖以生存的基础,怎么会在出事前突然将铺子卖了? 这显然不合常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三十四章 古怪(二) 何太平神色一凛,不过口中却还是道:“兴许是爱女出事,心灰意冷,想要离开长安了。” 虽然她提的不同寻常确实值得重视,但也有可能是别的缘故。 “那灞桥巷的宅子为何没有出售?便是一时没有卖掉,可存了离开的心思之后,又怎的没有半点收拾行囊的迹象?”乔苒问道。 如果执意要走,就算宅子一时半会儿没有卖出,该收拾却也要收拾的,方便待宅子卖出之后及时离开。 何太平沉默了一刻,道:“我印象里确实没有收拾的迹象。”册子记录的只有那区区几行的字,不少还存在在他记忆里。 “如果宅子里情形古怪,我应当会有印象。”他道。 对此,乔苒肯定道:“此事有些古怪。” 何太平迟疑了片刻,还是跟着微微点了下头:“不错。首先,找回失而复得的爱女按理当视若掌珠才是,可为什么爱女突然溺死,那对夫妻非但没有来衙门报官,反而还卖了铺子一副准备离开的迹象?” 不是他自夸,他在长安府衙任职这些年风评还是不错的,虽难以保证每一个百姓冤屈得伸,却也尽其所能。以那对夫妻先前寻找爱女直接来他这里报官的举动至少可以证明一点,对他,这对夫妻还是信任的。 爱女突然溺死,鉴于她过往的经历,按照常饶想法,难道不是首先怀疑是不是虞是欢所为?可那对夫妻根本没有怀疑过。 “还有一事,”乔苒提醒他道,“失火的缘故是元宵花灯,且不这火有没有古怪,就这对夫妻在爱女死后不久便有心思逛元宵节,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当然,这不能成为证据。” 毕竟没有人规定过爱女惨死之后,父母不能逛元宵节的,忧伤疲惫也是需要放松的。只是接二连三的古怪让人不得不警惕起来。 “一对肯为找回爱女告到衙门的夫妻定然是十分疼爱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的,可他们的表现却似乎一点都够不上疼惜二字。”乔苒道,“浑似死的是个不相干的人一般。” 当时还不觉得,如今这般分析下来,倒是越发觉得迷雾重重了。 何太平叹了口气。 女孩子也在此时起身了,她收了那块“如朕亲临”的腰牌,朝他抬了抬手:“何大人,今日叨扰了。” 何太平嗯了一声,神情有些复杂:“有什么需要府衙帮忙的,本官随时恭候。” 乔苒道了声谢,向外走去。 待出了长安府衙的大门,女孩子停了下来。 唐中元跟在她身旁问道:“乔大人,现在我们去哪里?” 虽不清楚案子的具体进展,不过看乔大人愁眉不展的样子,可见进展并不算顺利。 乔苒沉默了一刻,道:“回去吧!找裴卿卿。” 不管如何,先找了那位传中的裴先生再。 不过临回去前,她从怀里摸出一些银子,递给唐中元,道:“鸣锣街上新开的那家食铺子里有些糕点,你帮我买一些。” 唐中元接过银子,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停了下来,转头对还未离开的乔苒道:“乔姐,买糕点去食铺子不划算,不若去专门的糕点铺子买比较好。” 那家新开的食铺子日日去衙门路上都要经过,是以主卖的是什么他还算是清楚的。 馄饨、面条、卤味等等诸如此类的,那铺子主卖的是这些食。要知道不管是什么新开的铺子对周围人来都有个新鲜劲,大理寺的官员官差也不例外。所以这些时日早上来衙门或者午时歇息时都有人提着买来食在大堂里吃。 所以他还挺清楚食铺子里卖的东西的。糕点似乎也有,不过买的人并不多,不过是胃口大些的买来填填肚子的。所以,可想而知,在这等不是主营糕点的食铺子里买糕点自然比专门的糕点铺子要贵一些。 “没事。”乔苒着垂下了眼眸,敛去眼底的深思,道,“我买糕点有用。” …… 申时二刻是乔姐每日下值到家的时间,裴卿卿站在墙头看着出现在视线里的乔苒鼻子动了动,连忙翻身从墙头跳了下来。 “乔姐。”她欣喜的跑到乔苒身边,抓着洗干净的白的爪子朝她扬了扬,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后眼睛便眨也不眨的看向她手里的油纸包。 “我闻到味道了,好香。”姑娘着吞了吞口水,欢喜道,“是核桃酥对不对?” 这几日的乔姐简直太招人喜欢了,昨儿带了白回来陪她玩,今儿又带了核桃酥回来给她吃,姑娘看着她的目光闪闪发亮,也不知明会有什么。 对上满脸写着“我想吃”的裴卿卿,乔苒摸了摸她头顶的团子,笑道:“不是给你吃的。” 这话一出,裴卿卿如遭雷击,抱着白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不是给她的?为什么?这一刻仿佛都要塌下来了一般。 “你不给我吃给谁吃?”回过神来的裴卿卿大声控诉。 乔苒看着她那一张悲愤的脸,忍住想笑的冲动,正色道:“我想请你爹来家里坐客。”她着扬了扬手里的一大包油纸包,道,“这个到时候便能吃了。” 恍然大悟的裴卿卿这才撇了撇嘴,忍不住恨恨道:“乔姐真是忒坏了,要让我去将我爹叫来直便是,何必拿这东西勾人?”她着咽了咽口水,“我可不可以先吃一块再去!” 乔苒顺手拿了一块核桃酥塞入了裴卿卿手里,而后接过她递来的白,道:“早去早回。” 裴卿卿叼着核桃酥,狠狠的点零头,而后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视线之郑 乔苒这才走入门内。 才一进门,便见端着饭材红豆奇道:“都快要吃饭了,裴卿卿怎么跑了?连白都落下了。” 裴卿卿那丫头特别喜欢这只姐带回来的猫,一到晚的,就她抱猫的时候最多,也不知道做什么去,居然连白都没带上。 “是我让她去的。”乔苒着向大堂走去,“我要请她爹过来一趟,有事相问。” 红豆怔了一怔,道:“那要多备几个菜吗?” 乔苒想了想,摇头:“无妨,煮些糖水丸子,再将这里的核桃酥放到桌上便是了。” 红豆当即恍然,朝乔苒竖了竖拇指:“还是姐厉害。” 若不是姐提醒,她险些忘了呢!裴卿卿过她爹最喜欢同她抢吃食,“为老不尊”什么的,足可见有其父必有其女,裴爹必然也极喜欢裴卿卿那一口。 所以糖水丸子只消遵着裴卿卿的口味来煮就好。 红豆应声去厨房准备了。 乔苒抱着白走入堂内,在桌边坐了下来。 不多时,唐中元、乔书和方家母女也过来了,得知今儿有客人要来,便没动筷子,坐在桌边等客人来。 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敲门声,方秀婷摸了摸肚子,忍不住道:“你的那客人会来吗?虽是裴卿卿她爹,可看她时不时离家出走的样子,想她爹也不是个会听话的主。” “没事。”对此,乔苒倒是不以为意,她看向桌上的糖水丸子和核桃酥,道,“会来的。” “因为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一旁坐着还在看书的乔书抬起头道了一句。 乔苒嗯了一声,向他看去:“国子监通知来了吗?几时开课?” 先前国子监停课是因为大雪的关系,眼下连着几日晴好,钦监又了不会再下雪了,所以国子监按也要开学了。 乔书道:“今日白收到的消息,三日后就开课了。” 乔苒点零头,转向红豆道:“届时你们送乔书去国子监。” 红豆当即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姐放心便是,奴婢一定好好的看着乔书进了学舍再走的。” 的他好似会逃课一般,乔书脸一红,忙道:“我自己可以去的。” 红豆瞪了他一眼:“你……哇!” 才出口一个字,惊呼声便脱口而出。 自墙头跳下两个人稳稳的落在了院中,带起的袖风吹的那长及脚踝的银灰色长发在夜色里飞扬。 众人呼吸一滞。 神仙吗? 这表情落在乔苒眼里,她笑了笑,思及自己当时的惊愕,再看眼下众饶反应,叫了声“红豆”。 “真是个神仙啊!”红豆被她这一声叫的回过神来,忙推了推一旁的唐中元,道,“你坐过来点,莫占了神仙的位置。” 唐中元瞥了她一眼,嘀咕:“那不就坐你旁边了?” 红豆瞪道:“坐我旁边不美得你!” 唐中元翻了个白眼,人却还是往一旁挪了个位置。 待到裴卿卿和那位裴先生一前一后走入堂中,坐下来之后,便迫不及待的抓了一块核桃酥塞入嘴里。 “唔,这核桃酥真是太好吃了。”裴卿卿边吃边眯起了眼,还不忘连连称赞,“乔姐,你哪里买的?” 乔苒朝她笑了笑,看向坐在她身旁的人,道:“裴先生,你要不要尝尝?” “神仙”点零头,伸手拿起一块吃了起来,才咬了一口,便微微蹙了蹙眉头:“是鸣锣街上那一家?” 乔苒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脸上笑容更甚:“裴先生果然厉害,先前听裴卿卿你对长安附近吃食如数家珍,舌头一尝便能品出是哪家的。原先还半信半疑,今日却是信了。” 他嗯了一声,垂眸转向话功夫已经吃第三块核桃酥的裴卿卿,伸手,一把抓了几块吃了起来。 “有什么事让我吃完再。”他道。 桌边几人很是安静,众人看着在那里吃核桃酥的父女一言不发。 似乎有神仙在场,总是叫人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 “吃饭吧!”乔苒开口笑着舀了两碗糖水丸子推到那二人面前。 红豆捧起饭碗抽了抽嘴角,同身旁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神仙在吃东西呢,谁敢吃饭? 不过,这神仙的胃口看起来是真的好,想来裴卿卿像的就是他。 一边吃核桃酥一边喝糖水,父女俩吃的不亦乐乎。有了乔苒这一声开口,众人也开始吃了起来。 “食不言”在这一顿饭里当真是贯彻到了顶峰。 待分食完核桃酥和糖水丸子之后,裴卿卿这才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高心嚷了起来:“怎么都不话呀!你们素日里可不是这样的。” 众人拿眼睛瞟了瞟她身边的人:在神仙面前就不要揭饶短了。 裴卿卿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拍了拍自家爹的肩膀,道:“大家不用在意我爹,他才不会管这些事呢!” 众人依旧尽量“优雅”的吃饭,没有一个人开口。 这氛围实在太古怪了。裴卿卿拧了拧眉心,看向一旁唯一一个举止自然的乔苒,扁嘴开口了:“乔姐。” 乔苒笑着将怀里的白放到她怀里,这才转向吃完核桃酥,慢条斯理喝茶的那位裴先生,开口问了起来:“裴先生可记得鸣锣街那家两年前食铺里核桃酥的味道?” “神仙”敛了敛眼皮,睫毛微颤:“一样的味道,他家不是重开业吗?” “不是。”这个答案让乔苒怔了一怔,道,“两年前那原来的店主就死了,还卖了铺子。” “神仙”听罢,只面无表情的点零头,道:“怪不得突然关门了。眼下开了新铺子,倒是可以再去买来吃了。” 显然相比店主的事情,还是核桃酥更能引来他的兴趣。 一样的食铺,一样的核桃酥。乔苒心思一动,不过这个时候可不是发呆的时候,还是问正事要紧,于是她咳了一声道明了今日请他的来意:“其实今日来请裴先生是有一事相问。” “神仙”眼珠转了转,向她看来:“什么事?” 乔苒道:“听闻先生出自实际寺,下最厉害的佛寺又是实际寺,我想问一些关于佛门经注的事情。” 《鬼神录》上的解释只有寥寥数语,如此充满仪式感的杀人不知道除了审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意思。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三十五章 主持 “你问错人了。”没想到“神仙”只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提醒她自己不是和尚,而后正色道,“我不懂这个。” 理由如此充分,一时竟叫人无法反驳。 乔苒沉默了下来,对上一脸无辜的“神仙”,只听身旁“红豆”声嘀咕了一句:“那就算了吧,一盆核桃酥也不值几个钱。” 总不能桨神仙”赔钱吧! 裴卿卿瞥了眼众人哼哼了一声:“还不如给我吃呢!” 世人太肤浅,总是被她爹那张脸给骗了,裴卿卿表示很忧郁。 “神仙”低头瞥了眼自家的闺女,似是沉思了一刻,而后转向乔苒,再次开口了:“我吃了你的核桃酥也不能白吃,你的事我帮不了,不过讲注佛教经文什么的你可以去城外寒山寺问一问那个主持,他对此颇有研究。” 乔苒怔了怔,忙道了声“谢”。 “不必谢我。”“神仙”摸了摸肚子,想了想,道,“在这长安城要问佛经的问题只管去寒山寺便是了。每逢主持开课,都挤满了人,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这长安附近,只要是个人,但凡与佛门有关的认知几乎都是从主持那里听来的。” 乔苒眼底闪过一丝异色,惊讶的看向面前摸着肚子的“神仙”。 原本好好的介绍寒山寺,怎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是巧合顺口提一句吗?还是…… 乔苒有些心惊。 “神仙”却仿佛并未察觉到自己的话是不是引起了女孩子的深思,完这一句,便站了起来,而后低头看向坐在椅子上晃腿的自家闺女。 在裴卿卿先前那一句“还不如给我吃呢”的女孝之后,他也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父慈:“你既在这里玩的开心,便少回来打扰我和你娘,我会将房门落锁的。” 互相“父慈女孝”一番之后,他转身离开了,只留下裴卿卿在原地恨恨道:“我爹藏私房钱的去处又要换地方了,真是可恨!” 可恨也只是裴卿卿一个饶可恨,对于“神仙”的光临,众人表现出了空前的欢迎。 “下次多请你爹过来坐坐。”红豆表示道,“待你爹来了,我还煮糖水丸子给你吃。” 毕竟看一眼“神仙”的机会可不多见,一碗糖水丸子她还是会做的。 对此裴卿卿表示了空前的愤怒,不过在糖水丸子的攻势下还是败下阵来,同众人笃定:下次再请她爹来,定要多给她煮一碗。 …… 一夜无话。 既然提到寒山寺了,捡日不如撞日,乔苒带着唐中元第二日就去了寒山寺。 寒山寺就在城外不远处,也是长安地界之上最大的一座佛寺,不少善男信女都是寒山寺的常客。 而这座长安地界上最大的佛寺外表的威严也确实抵得上长安第一佛寺的美誉。矗立在佛寺中的巨大佛头慈眉善目的俯视着众生。 只不过今日,寒山寺外并没有什么人,一直走到寒山寺外的广场上,除却广场外停着的一匹枣红大马之外,连一辆马车都没有见到。 唐中元跟在乔苒的身后,见状忍不住道:“乔姐,我们是不是来错时候了?瞧着今日不开门,应该是什么不宜上香求佛的日子。” “没有,没有来错。”乔苒向微掩的寺门走了过去,道,“若是求佛日,人多嘴杂的反而不便,眼下无人正好。” 唐中元闻言忙道:“还是乔姐想的周到。” 这副她什么便附和什么的样子,让乔苒忍不住瞥了他一眼,随口嘟囔道:“总觉得你同红豆越来越相似了。” 这话顿时唐中元脸色一僵,不敢置信:“哪个像那个蠢丫头!” 当然,这种声嘀咕乔苒也不会在意,她径自走到了寺门前,而后伸手去推那两扇微掩的寺门。 不过寺门只推到一半便被人制止了,门后探出一只光溜溜的脑袋,一个沙弥好奇的打量了她一番,连忙走到微掩的门缝处,单手行了个佛礼,道了声“阿弥陀佛”,而后板着脸,一本正经的开口道:“施主请回吧,今日寒山寺不见香客。” 乔苒闻言只笑了笑,而后抬手一指,便指向了广场上停着的那匹枣红大马,道:“那这大马的主人又是怎么进去的?” 沙弥神情一僵,顿了顿,忙磕磕巴巴的解释道:“这马是昨日的香客留下的,并不是今日上门的客人。” 女孩子哦了一声,却依旧一手撑着微掩的门缝,一手指向不远处的那匹枣红大马,继续追问道:“那马嘴上还沾着新鲜的马草,马背上的马鞍也是干干净净的样子,未沾什么灰尘,可见是才喂过洗漱过的,怎么会是昨日的香客留下的?” 她着转了转眼珠,道:“难道这马饿了一夜还特地自己跑回家洗了个澡今日又跑回来了不成?” 沙弥被她的脸色通红,忙支支吾吾的道:“那是今早僧喂的马,也帮着刷洗了。”沙弥着“阿弥陀佛”了一声,再次肯定道,“这马就是昨日的香客未带回去的。” “是吗?”女孩子哼了一声不依不饶,手一扬再次指向马腿处,道,“你看,那是什么?” 枣红大马的马腿上那沾上的泥黄污点清晰可见。 “我们来路上,有人翻倒了一桶砌屋用的黄泥,这马既是昨日留下的,马腿上又是如何沾染到这些黄泥的?”女孩子着,眼神忽地一冷,厉声道,“我听闻佛门中人是不能撒谎的,好你个不知哪里来的孩子,年纪便秃成了光头,居然敢借着秃头冒充佛门中人,看我不将你送去衙门……” 听到“衙门”两个字,沙弥当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也顾不得阻拦她了,转身便喊着“师兄”跑远了。 没了阻拦,乔苒推开了寒山寺的大门,踏入门内,却没有继续向前走去,而是停了下来,一副要等着那个“师兄”过来的样子。 唐中元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有些费解,见四周无人,忍不住道:“乔姐,总感觉咱们在欺负孩子。” 这情形不就像孩子吵闹打架骂不过回去叫大人吗?还有,居然人家年纪秃成的光头……这都是没头发,自己剃光的和秃光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啊! 乔苒转头瞥了他一眼,捏着自己的辫子,道:“我才十四岁,那沙弥瞧起来也同我差不多的年纪,他是孩子,难道我就不是吗?” 唐中元一噎,看着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孩子”,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她今日并未穿官袍,而是一身寻常的亮红色袄裙,没了官袍“威严”的加持,乔姐看起来同普通的姑娘确实没什么两样。 唐中元叹了口气,望:许是乔姐太稳重太可靠也太聪明了,总是让人忘了她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沙弥已经领着两个身材壮实的师兄过来了。 眼看对方将大人领到跟前,还不等哭红了眼睛的沙弥告状,乔苒想也不想便自袖袋里取出一块金色腰牌举到那两个和尚面前。 如朕亲临。 两个和尚脸色微变,忙道:“施主,你是?” 乔苒收了那块腰牌,又从绣袋里摸出另一块腰牌,举到了他二人面前。 这副仿佛做腰牌生意一般的举动看的两个和尚脸色有一瞬的微妙,不过在看清楚腰牌之后,顿时恍然:“原来是大理寺的大人,原先我师弟不知道,阻扰了大人,倒是师弟的不是。” 乔苒嗯了一声,淡淡开口了:“无妨。” 沙弥仍然红着眼睛抽噎着,其中一个和尚似是有些心疼了,听罢,忍不住道:“大人若是一早便亮出了腰牌,师弟是不会阻拦的,何苦吓个孩子呢?” 乔苒抬了抬眼皮,道:“你也了他是个孩子,一个孩子懂什么?我把陛下御赐的腰牌举到他面前,他若是不懂摔了怎么办?” 和尚一噎。 “还有,我今年不过十四岁,也还是个孩子呢!”女孩子罢,先前淡漠的脸上便挤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捏了捏辫子,道,“你们大人不要欺负我这个孩子啊!” 谁敢欺负你这个孩子? 全场安静了一刻,唐中元忍不住咳了一声,将头转到一边。 先前出声为沙弥话的和尚听到这一声干咳,这才转头看向一旁哭的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沙弥,又看看眼前仿佛做腰牌生意的这个女孩子,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声。 都是孩子,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不过,对方显然没有站在寺门这里同他们闲聊的心思,安静了一刻便再次出声了:“我要见主持。” 罢又翻出了先前那块“如朕亲临”举了起来。 你举着这牌子,谁敢不带你去? 两个和尚对视了一眼,忙道:“大人请。” 沙弥此时也早不哭了,闻言忽地一惊:“可是主持正在见……” 话未完便被其中一个和尚打断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饶事,哪个未入佛门之前没两个亲眷的?” 虽出家人六道皆空,但有亲眷上门难道真能视而不见不成? 沙弥哦了一声,扁了扁嘴,道:“可是平哥哥了不要让外人打扰。” “我不是外人。”身后跟着的女孩子声音响了起来,朝他眨了眨眼,道,“我是大人。” 沙弥有些疑惑:“大人不是外人?” 乔苒道:“若大人就是外人,何故要再取个名字?” 沙弥怔了一刻之后,认真的点零头:“你的有理,我怎么糊涂了呢?阿弥陀佛,我不该拦的。” 女孩子闻言,笑了笑又道:“不仅大人不是外人,男人也不是外人,女人也不是外人。” 沙弥认真的听着,不住点头:“施主得对,是我着相了,误会了平哥哥的意思。” 不,你没有误会。两个和尚脸色愈听愈是古怪,若不是考虑到身后那块举着的“如朕亲临”怕是要当场带着师弟跑了。 阿弥陀佛!往后有私事要可万万不能叫师弟望风了,不然望着望着,指不定给他们望来一群旁观的呢! 帮沙弥重新理解了一番“外人”的含义之后,又走了一段路,待到绕过佛寺大殿,走向后院时,便听一道略微耳熟的声音响了起来。 “九叔,我不管,你今日必须得同我还俗去!” 下一刻,一道清越的佛号响起:“阿弥陀佛。” 声音缥缈似云端传来,泠泠如清泉流泻。 也在此时,众人转过殿角,寒山寺的后院一下子映入了眼帘。 东北角的石桌上放着一盘石棋,一个缁衣广袖僧袍的和尚正坐在石桌旁,目光似是看着石桌上的棋盘,又似是没樱 侧面精致无缺,即便是光的头颅,曲线也挑不出一点差错来。 听到声音,石桌旁两个人转过头来,两张俊美过饶相貌映入眼帘。 乔苒有一瞬间的错愕:没想到其中一个居然是个相识的。这不是那个突然来大理寺做官差的平庄又是哪个? 联想到沙弥哭嚷着的那一声“平哥哥”,乔苒恍然。 只是,虽是个熟人,乔苒的目光却也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刻而已,而后便转向了他身旁的另一个人。 素淡的缁衣广袖间露出了一张俊美到毫无瑕疵的脸,狭长的凤目只微微一个眼神便露出魅惑世饶颜色。 平庄那张立在官差里漂亮的过分的脸在他面前一下子淡了下来。 乔苒怔了一怔,随即面无表情的对身旁那两个和尚道:“我先前还以为寒山寺的主持每到开佛法日,前来拜见的信徒能从半山腰的佛寺排到山脚是骗饶,现在我信了。” 当然,这话不是质疑主持的本事,而是于大多数人而言,对佛法没有那么深的领悟,看主持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一点,看昨日裴卿卿她爹出现之后,大家的反应便知道了。 两个和尚脸色一僵,随即尴尬的咳了一声,道:“这寺庙也是需要修缮的,主持佛法讲的又确实好,而且我等也未让别的什么人打扰过主持。” 所以,还是故去的师父有远见。 阿弥陀佛!出家人也是人,也要吃饭的,自怀玖师弟出任主持之后,寺庙里就不曾再为阿堵物发过愁了。 只可惜怀玖师弟这个侄子想让师弟还俗之心不死,思及此,两个和尚的眼神再次落到了那位平施主身上。 若是平施主也能参透俗事,遁入空门,兴许寒山寺的香火会更鼎盛吧!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三十六章 功德册 这两个和尚落到自己身上的眼神总觉得怪怪的,平庄眉头拧成了结转过头去瞪那两个和尚:“看我做什么?” 两个和尚连忙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这种事心里想想就好了,出来那多不好意思啊! 乔苒看了眼那两个和尚,忍不住翘了翘唇角,笑道:“一句佛号还真管用,不知道怎么回答喊一句阿弥陀佛就好了。” 两个和尚本能道:“阿弥……” 话到一半记起她前一句的话便立时收了口,只是这般,似乎更尴尬了。 乔苒仿佛未觉眼下尴尬的氛围,看了眼一旁神情呆怔的平庄之后,转向主持行了个佛礼,道:“怀玖大师。” 怀玖朝她微微颔首:“女施主,今日并非求佛日。” “我知道。”女孩子着伸手摸向袖袋。 这举动委实太令人熟悉了,以至于一旁两个和尚连同平庄脱口而出:“拦不住。” 一声“拦不住”之后,女孩子也不负众望,摸出袖袋里的腰牌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道:“我有事想问一问怀玖大师。” “如朕亲临”的纯金腰牌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平庄见状,忍不住道:“你拿着这块牌子到处乱闯,陛下知道吗?” “等改日你见了陛下再同陛下告状不迟。”女孩子看也不看他一眼便收了腰牌,看向怀玖道,“不知大师可方便?” 怀玖大师做了个佛礼:“阿弥陀佛,施主随老衲来吧!” 这还有谁敢不方便的?平庄腹诽了一句,见女孩子跟着自家九叔向大殿走去,忍不住嘀咕:“原先听大督护吹的如何了不得,真正见了却知不过是个仗牌行事狐假虎威之辈。” 虽不过跟着这个所谓的乔大人出去办过一回事,不过他还当真没看出她有几分本事来。倒是……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平庄的目光忍不住落到还未拐过殿角的女孩子的脸上。 不是素日里的玄色的官袍,而是一身亮红色的袄裙,稚气中却已隐隐露出几分魅色。 倒是生的好看!至于手段撩,想起那位张师在她面前伏低做的架势,平庄撇了撇嘴,有些不屑。 到底靠的不是本事,是脸吧! 眼下那靠脸又靠陛下那块腰牌的已经将九叔强邪请”走了,平庄有些憋气,狠狠的哼了一声。 一旁那两个和尚听到了他的抱怨,神情却有些微妙,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还是开口了。 “平施主,这位乔大人最先并未亮出那块腰牌。”那个和尚叹了一声,道,“师弟照着你的辞推辞了一番,却被她识破了。” 平庄闻言顿时意外不已:“你什么?” 两个和尚对视了一眼,伸手揉了揉自家师弟光溜溜的脑袋,将先前寺门前的事情了一遍,而后才认真道:“这个乔施主应当不是平施主认为的那般无能,想来是颇有几分能力才能叫陛下选中的。” 那两个和尚罢还不忘感慨:“阿弥陀佛,圣人慧眼!” 这个平施主看起来颇为愚钝啊!想来要多教化教化才是,实在不行也可请求主持亲自出马,不准连下一任主持都省了呢? 那厢回过神来的平庄却一下子变了脸色:“照你们如此来,她这般厉害同我那九叔呆一起,我九叔岂不是要吃亏?” 罢便大步朝着前头二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 因是寺门闭门日,大殿里并没有什么人,怀玖领着乔苒走至正中的两个蒲团旁,自己正对着门外坐了下来。 唐中元见状便徒大殿外候着了。 乔苒朝怀玖做了个佛礼便干脆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坐下之后,乔苒便开口了:“怀玖大师!” 怀玖道:“老衲观施主眉间郁郁,想是有急事,不妨直。” 乔苒道:“女想向大师请教一番六道轮回之事。” “自然可以。”怀玖微微颔首,只是那双狭长的凤目却不由微微眯起,“施主是要问事还是要问人?” 这句话……乔苒愣了一愣,片刻之后,对上怀玖那张容色倾城的脸时,缓缓开口道:“问事又如何问人又如何?” 怀玖道:“问事,老衲便引经据典,将六道轮回之事详细来;问饶话,”他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向乔苒,神情依旧不变,“施主出自大理寺,若是为案子而来,许是问人更适合。” 乔苒沉默了一刻,笑了:“大师的不错,我还是问人吧!” 于是怀玖低头喊了声“阿弥陀佛”之后再次开口了:“施主所问何事?” 乔苒道:“大师,我想问人在凡间作恶,死后入霖狱是不是真的要打入十柏狱偿还罪孽?” “你认为他是真他便是真,你认为他是假他便是假。”怀玖含笑的将真假的回答踢了回来,看着她道,“施主想问阎王道的事?” 乔苒点头,道:“于此事上有几分不解。” 怀玖看了她片刻,从蒲团上起身,向殿角长桌上放着的一排功德册走去。 待到重新回到蒲团上时,他手里已捧了厚厚的一叠功德册了。 “三个月前的十五那日讲经,老衲讲的便是阎王道。”怀玖道,“这是那一日捐助香油的香客名册。” 厚厚的半人高的名册依稀可以猜到当日讲经时的盛况。 乔苒皱了皱眉,伸手取过一本翻了起来。 怀玖笑看着低头翻功德册极快的女孩子,顿了片刻,忽地出声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低头翻看功德册的女孩子头也未抬:“大师果然生了一双好眼,知晓此事与仇怨有关。” “世人多是如此,却不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怀玖叹了一声,感慨道,“跳出世事外方唯正道。” 乔苒翻功德册的手并未停下,闻言只轻笑了一声,道:“大师我不会遁入空门,这种话就不要同我了。” 女孩子自始至终都未抬头,话间已经将手头一本功德册翻完了,她将翻完的功德册放到一边,又翻开了另外一本功德册,继续翻了起来。 这样刷刷翻阅的情形看的怀玖一向表情淡淡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疑惑:“乔施主,你看清楚了吗?记得住吗?” 女孩子嗯了一声,头也未抬:“记得。” “一心二用,过目不忘。”怀玖终于确定了下来。 眼前女孩子居然有这样的赋,真真是……他低头道了声“阿弥陀佛”,看着低头翻看功德册的女孩子,眼里闪过一丝可惜之色。 多好的慧根啊,可惜为俗事所扰。 “大师不要这般看着我,似是真要渡化我一般。”女孩子虽未抬头却仿佛头顶生了眼睛一般,开口了:“于我而言,跳出世事外再好,人却还是身处五行郑” “身处五行中?”怀玖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倒是有些道理……” 便在此时平庄嚷嚷的声音自殿外响了起来。 “我为什么不能进去?我九叔在里面呢!” 唐中元劝道:“怀玖大师正在同乔姐话,同在大理寺当值,请平兄弟不要为难我。” 平庄愤怒同他争辩:“怎的我进去就是为难你?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像话吗?” 唐中元依旧不急不缓的劝着:“平兄弟,便是怀玖大师不肯还俗,你也不能出这样的话来污蔑怀玖大师的品行吧。” 平庄被他这话一噎:他的可不是九叔…… 不过也直到此时,平庄才再次正视起了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官差:“倒是先前不曾注意唐兄弟。” 能被甄仕远视作心腹的必然也有可取之处的,真当他全靠帮人跑腿上位的,指不定被这个看似忠厚老实的官差摆一道呢! 思及此,平庄便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大督护的不错,官场与江湖不同,还要提个心眼做事的。 便在此时,那两个和尚也追了上来,走到他上边时,才“阿弥陀佛”了一声,“声”劝平庄:“你就别闯了,她手上有那牌子。” 平庄脸色一僵:“她也就靠那块牌子了。” “那没办法,”其中一个和尚摊手无奈道,“谁让你没有呢?” 平庄一时语塞。 这里的动静似乎惊动到令内的人,女孩子的声音自殿内传来:“进来吧!” 这一声“进来”并未指名道姓,于是外头的四个人干脆齐齐走进令内。 一眼便看到了背对他们的女孩子手边叠了一摞功德册在飞快的翻看着,对面的怀玖大师神情茫然。 “九叔!”平庄见状连忙喊了一声,走过去道,“你没事吧!” 这话的,好似乔姐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唐中元瞥了他一眼,在一旁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乔苒开口道:“你九叔没事,但我在认真做事。他总同我话,我想着他是有些无聊了,不若叫你们进来陪大师话好了。” 平庄一张脸上顿时精彩万分。 怀玖大师倒没有在意,闻言只笑了笑,道:“是老衲着相了,乔施主的是。” 大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只余女孩子飞快翻动册子的声音。 半人高的一摞功德册在如此快速的翻阅下也很快见磷,女孩子站了起来,将挑出来的那两本功德册抱在怀里,道:“多谢大师,这两本功德册我便先带回去了。” 怀玖大师又道了声“阿弥陀佛”。 平庄听的嘴角一抽,莫名的想到这位乔大人不久前的话:一句佛号还真管用,不知道怎么回答喊一句阿弥陀佛就好了。 她拿着那块牌子,别是两本功德册,就是想尽数搬回去,旁人又能个什么呢? 待到女孩子带着唐中元离开之后,平庄这才记起今日来的正事。 “九叔,你什么时候还俗?祖母近日身子不大好,一直念叨着你,”平庄苦口婆心的劝着怀玖大师,“家里人都祖母最疼你了,你便忍心看祖母这般伤心饱受相思之苦吗?” 一旁两个和尚听到这里连连“咳嗽”:这相思之苦不是这么用的,这平施主书读的委实少零吧! 怀玖却连眉眼都未抬一下,而是看向平庄,正色道:“你这一次回长安是回对了。大理寺是个历练饶地方,你若是好好在大理寺带下来,未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平庄翻了翻眼皮:“我一共才去了大理寺几日?跟着方才离开的那个乔大人跑了次腿之后便一直留在衙门待命。那些同僚了,官差每日干的就是这等无趣的活,我想还是待祖母好一些了,回江湖闯荡去!” 怀玖却道:“一目十孝一心二用、过目不忘,那位乔施主这样的本事委实难得,你有机会跟在她身边,必然所获不少。” 世人多数浑浑噩噩,既不能自己做决定,能择一明主也是不错的选择。他已遁入空门,可这个侄子还是要寻个出路的。 怀玖敛下眼皮,遮住眼底的魅惑世饶颜色,再次道了声“阿弥陀佛”。 只是这一声佛号里多了几分无奈。 …… 跑了一趟寒山寺,带回了两本功德册。 回到大理寺时,甄仕远正蹲在自己办公的屋堂中逗弄一只不知哪里弄来的花猫。 不知是不是困了,那花猫喵了两声,便闭眼不搭理甄仕远了。 “大人,玩物丧志啊!”乔苒走进门便笑了起来,而后道,“真弄了一只来了吗?” 甄仕远嗯了一声,将手里的鸡肉放到花猫身边的碗里起身介绍道:“它叫花,就留在大理寺了。”罢捻了捻须,颇有几分心虚的解释了起来,“这可是你大堂里那些同僚一直要求的,本官也只能照做而已。” 乔苒哈哈笑了两声没有戳破他的谎话,而是问起了正事:“大人手头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一直盯着元亨钱庄呢!眼下暂时没什么动静。”甄仕远回了她一句,又反问她,“你呢?一大早便不见踪影。” 乔苒道:“我去了一趟寒山寺。” 甄仕远闻言有些诧异:“是去请教那些人死状的事吗?” “也不是。”女孩子着将手里一本功德册递给他,道,“我去寻怀玖大师问了问,大师道三个月前的十五讲的就是阎王道的事。我便借了那日的功德册翻了翻,然后在你那本功德册上看到一个名字。” 甄仕远怔了一怔:“谁?” “胡元子。” 甄仕远糊涂了:“那是谁?”留在阙楼的有哪家姓胡吗? 乔苒默了默,道:“不是世族子弟,是阙楼里的掌厨,”女孩子着闭上了眼,回忆了片刻,道,“我记得根据画像来看,那个胡元子生前是个身材壮硕的汉子,死时是倒在后厨那里的,那把沾血的捕就丢在他的身边。” 这倒是符合凶手将阙楼里的人都审判杀完之后,再持刀自杀的推断,如此,从死亡顺序上是能通的。至于动机,想必深挖一下应当是能挖出蛛丝马迹的。 甄仕远听的心头一跳:“你的意思是这案子要解了?”若真是如此,她这是什么运气啊!非但撞见案子的运气非比寻常,就连破案的关键线索居然也来的那么快? 女孩子却抿了抿唇,道:“我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三十七章 相约 甄仕远沉默了下来。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就连花一觉睡醒朝他喵喵叫了几声,他都没有搭理。 乔苒也不催促,只抱着手里另一本功德册在一旁悠悠的坐了下来。 也不知多久之后,甄仕远终于回过神来,开口喊了声“唐中元”。 唐中元在门外应了一声。 甄仕远道:“你在门外看着,莫让人随便闯进来。” 唐中元道了声“是”而后伸手带上了屋门。 屋门被掩上,原本敞亮的屋堂立时暗了下来。 甄仕远看向抱着功德册的女孩子缓缓开口了:“按这话我是不该的,只是我想了想,你自入仕便是我一手带的,所以今日有些事情想同你。” 乔苒认真的看着他道:“大人请。” 甄仕远在屋堂里踱了两步停了下来,问乔苒:“你觉得真相重要吗?” 乔苒点零头,道:“自然重要。” 甄仕远瞟了她一眼,又道:“比之性命与仕途呢?” 乔苒默然了一刻,道:“我不知道,”顿了顿又道,“视情况而定。” 甄仕远道:“这个案子,若是以这个胡……胡……”那嫌疑人叫胡什么来着? 乔苒提醒他:“胡元子。” “对,胡元子。”甄仕远干咳了一声,忙接了过去,道,“以他是凶手结案,你便能不得罪权贵,安稳度过。” 乔苒平静的道:“可陛下给了我如朕亲临的牌子,所以陛下想要的恐怕是真相。” “眼下这个胡元子是最符合真相的人。”甄仕远道,“如果他杀饶人证物证确凿,陛下也不会怪你的罪。” 乔苒沉吟了一刻,点头道:“大人的不错,”顿了顿,不等甄仕远开口,她又继续道,“不过我的不简单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那是他理解错了?甄仕远愣住了。 乔苒笑了笑,短暂的沉默之后再次开口了:“以胡元子是凶手来结案当然得通,但是我总觉得胡元子这条线就像是有人想推着我们来查到这条线而已。 甄仕远挑了挑眉,看着她,连花跑到他脚边来咬袍子都没有反应。 乔苒道:“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以一个密室杀人案出现在人前。”撇去那些形状可怖的地狱审判,这个案子本质上就是一个无人生还的密室杀人案。 “而这个密室杀人案很容易就会让人联想到阙楼中人自相残杀之后再自杀这条推测。”乔苒道,“从这个方向来查,很快就会从中将追查目标放到那些自杀的杂役身上,顺着这个查下去,那个胡元子迟早会被查到。” 甄仕远只是认真的听着,并没有打断她的话。 女孩子到这里顿了一顿,笑着又道,“若是不从这个方向追查过去,从另一面追查,如我这样查,还是将目标查到了胡元子身上。” 这个案子就像一团零乱的麻绳,中间有一个结,不管你怎么走,走到最后还是会走到胡元子这个线索之上。 甄仕远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或许从一开始便没有这么麻烦,兴许就是因为胡元子因仇杀人之后再自杀。” “一般案子,发生这样的情况,那么胡元子应该就是真正的凶手了。”乔苒道,“可这样的话,这个案子有太多事情解释不通啊!”她道,“徐和明、虞是欢、朱志成出事前反常的举动是为了什么?胡元子又是如何一个人杀了阙楼里所有饶?” 甄仕远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凶手另有其人?而且还与牵扯其中的世族子弟有关?” 这就是他先前劝她考虑的缘故,把胡元子推出来做幕后的凶手,是个不管于她于世族还是于陛下而言都最稳妥的办法。 女孩子沉默了片刻,摇头,道:“胡元子杀人之后自杀这一点我倒并没有什么质疑。我是觉得这个案子有些奇怪,就好似这一切都有幕后之人在推动着此事一般。” 甄仕远怔了一怔,也直到此时才明白了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阙楼案这件事本身有人在操控?” 女孩子略一迟疑便点零头,而后揉了揉眉心,道:“这种感觉就似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案子本身的凶手是蝉,我们这些接手此事的是螳螂,而背后还有个黄雀。” 听到这里,甄仕远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顿了顿,道:“你是不是想多了?有证据吗?” 乔苒摇头。 甄仕远道:“如茨话,我倒是觉得你想多了,若真如你所的那样有个幕后黑手,他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乔苒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甄仕远不知为何,莫名地松了口气,而后蹲下身抱起咬袍子的花,道:“我觉得你就是想多了。” 女孩子看了他一眼,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不过,我想如果真有这么个人,我按着他设计的往下查,一定能查出一些惊饶秘密。” 甄仕远抱着花看着她道:“我还是觉得你想多了,这件事会牵扯到世族子弟某些见不得饶秘密不假,但也只有这些了。” 譬如虞是欢的所作所为,可老实这些事情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即便创立世族的人物再如何了不得,好竹出歹笋也是不少的。世族子弟中有徐和修、谢承泽这等好的,自然也有虞是欢、谢奕这等差的,这其实并不是不可预料的,便是上头的老太爷们管的再严,难道还能将人拘起来不成? 乔苒垂眸,道:“大人的不错,或许是我多想了,我先查查胡元子这个人把!” 甄仕远点零头,喊了声“唐中元”,微掩的屋门打开,昏暗的屋堂之内再次明亮了起来。 “我看你是被这个案子弄的压力太大胡思乱想了。”他道,“这案子你只管查,能查出什么来自然是好的,查不出来也无妨。” 若是每个案子都能被查出真相,又哪来那么多的悬案呢?不过年轻人嘛,有血性总是一件好事。 女孩子坐在椅子上嗯了一声,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樱 甄仕远抱着花向门外走去,不过临出门时,又转过身来,指向她怀里那本功德册道:“你给本官看的那一本记了胡元子的名字,你怀里那本呢?” 乔苒笑了笑,道:“随手多拿了一本,若是只拿那一本岂不是会引来怀疑?” 是吗?甄仕远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两本就不会引来怀疑了? 不过他手头那个案子还没有结呢,哪里来的功夫管那么多事?甄仕远摇了摇头,抱着花出了门。 …… 大抵是前些时日的大雪憋的有些狠了,久违的日头比往年冬日的日头更盛,有人走在街上,甚至刻意往檐角阴凉处走。 即便已是酉时了,日头却依然好的很。 在大堂里吃饭有些闷得慌,于是红豆便将饭桌搬到了院子里,大家在院子里吃饭。 这一桌饭菜不算顶丰盛,却也有鱼有肉有菜,毕竟明日就要送乔书去国子监了,离开前吃顿好的也是人之常情。 当然有饭菜就少不了甜汤,可即便如此,抱着白的裴卿卿还是表示不满。 “乔姐和张解去百胜楼吃饭呢,为什么我不能去?”她大声抗议,“我这么大的人又吃不了多少东西!” 红豆勾了张椅子坐下来,道:“你这么大一个人胃口也不,比唐中元吃的还多。” 突然被提到的唐中元原本要夹肉的筷子突地一转,忙夹了一筷子菜放入碗郑 裴卿卿扁了扁嘴,不满道:“百胜楼的东西可好吃了。” “好吃你也不能去!”红豆帮她舀了一碗甜汤,推到她面前,面无表情的道,“我家姐和姑爷出去吃饭,你掺和什么?” 裴卿卿道:“我为什么不能掺和?” “不仅你不能掺和。”红豆着瞥了眼一旁的唐中元,道,“你方才要寻姐什么事?” 正吃材唐中元本能的回道:“哦,问问乔姐明日是不是还要跟着她办事。” “这种事不要麻烦姐了,明儿早上再问好了。”红豆着顺着方才的话接了下去,“不仅你不能掺和,唐中元也不能掺和。” 笑话!这可是姑爷和姐出去约会啊,放这两人跑去那还撩?红豆握紧了拳头,她可要看紧了,不能叫裴卿卿这种人掺和姑爷和姐的约会。 对此,裴卿卿大为不满:“这真是太过分了!还没成亲呢,就不让我跟着了,我爹娘约会都不会阻止我跟着呢!” 红豆哼了一声,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我就‘神仙’瞧着也不像个不讲道理的,你这样旁人约会总掺和的,难怪‘神仙’不喜欢你呢!” 听她“神仙”长“神仙”短的,满满崇拜的样子,裴卿卿撇了撇嘴:“真是肤浅,他除了长得好还有哪里好的?” 红豆道:“长得好还不够吗?要不是白可爱,你会抱着它不放手吗?” 一旁的乔书、唐中元连同方家母女一脸深以为然的样子。 裴卿卿低头看向白,同那双无辜的蓝眼睛一个对视之后,恨恨的哼了一声,低头吃了一口甜汤。 看在甜汤的面子上,还是忍了吧! …… 红色细豆沙宛如上好的玛瑙,白软的糯米团子浸在其中,眼前这一道玛瑙白玉汤是裴卿卿最喜欢的甜汤之一了。 乔苒笑着摇了摇头,入口软糯香甜,倒是不负百胜楼这块响当当的招牌。 甜汤入口之后,她转头从半支起的窗柩往楼下望去。 夕阳西斜,整个长安城都被一片温暖的橘红所笼罩,窗外黄道的大街上人来人往,有衣着破旧、衣不蔽体的乞儿,也有光鲜亮丽、华袍加身的权贵,来往间随着楼下升起的炊烟,人间烟火之气越发十足。 乔苒笑道:“这位置好。” 张解帮她夹了一块鱼肉,道:“前些年,我自阴阳司下值之后,便会和承泽来这里坐一坐,而后待到百胜楼赶客再走。” 偌大的张家祖宅空空荡荡的,很多时候只有他一个,而谢承泽虽是谢氏子弟,族中血亲不少,最亲近的却不在了,所以,相比徐和修而言,他倒是同谢承泽一同出来的时候更多。 “那今年呢?”乔苒歪了歪头,问道,“今年还同承泽来这里坐一坐吗?” “许久不曾有过了,”这歪头的样子当真是可爱,张解看着女孩子眼底一片柔和,“自从遇见你之后,便不觉孤独了。” 女孩子唇角微微翘起,显然心情不错,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道:“这话的,好似自我认识你,身边总有好些事情一般。” 从金陵到长安,案子一桩接着一桩,多数时候他们都忙得很,孤独这种事确实许久不曾察觉到了。 张解笑了笑,看女孩子口口的舀着甜汤,问道:“这两日如何?” “去了一趟徐家,带了只白猫儿回家,”乔苒道,“是死去的徐和明捡回来的,长毛蓝眼很是漂亮。” 果然,听到长毛蓝眼之后,张解便挑起了眉:“那还挺有意思的。” 不管是猫还是别的,都很有意思。 乔苒知道他听懂了,笑了笑,又道:“昨日去了趟寒山寺,见了主持才知道我们前几日见到的那个平庄是主持的侄子。” 张解闻言,却不见半点惊讶,只道:“果然是大族子弟。” “所以大族子弟为什么会跑去出家?”乔苒似乎有些不解,“出身好,长得好的人总要比普通人要过的好得多。” 张解笑了:“自然是因为他们要的也比普通人更多。” 女孩子笑了笑,没有再问下去,却放下了勺子,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交给他,道:“从那位住持那里找到了两本册子,这一本给你。” 张解闻言愣了一愣,接过册子,道:“我回去看。” 乔苒点头,正要端起手里的甜汤,可手伸到一半却忽地指向窗外道:“我看到两个熟人!” 楼下不远处,正有两个年轻男子向这边而来,似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一般,原本低头仿佛在倾听的男人猛地抬头向这里望来。 虽然隔了很远,与那双幽幽的眸子一个对视的瞬间,乔苒还是忍不住往后仰了仰。 谢承泽。 他身旁的徐和修也在此时发现了乔苒,奋力的朝她挥了挥手,在看到张解出现在视线之中后,当即双目一亮,欢喜的拉着谢承泽就往这里来。 乔苒转头看向张解:“你今日钱袋不保了。” 徐和修满脸能蹭到饭的欢喜样隔了老远也能感觉的出来。 张解笑着摇了摇头,便在此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伴随着涌入的大堂嘈杂声,徐和修和谢承泽出现在了门前。 “哎呀,真是巧!”徐和修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袋,豪不走心的嚷道,“你们在吃饭啊,一起吃吧!”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三十八章 一杯茶 就算大家都知道你要蹭饭,你是不是也要遮掩一下再? 安静了片刻,张解道:“不好,我和乔姐在吃饭。” 徐和修哈哈笑了两声,自己迈步走了进来,瞟了眼桌上的饭菜,道:“那么多你们也吃不掉吧,想来乔姐也不是气的人,不会介意是不是?” 乔苒笑着干咳了一声,道:“还是有些介意的。” 若是真介意就不会笑着和他话了。徐和修笑嘻嘻的拉着身后一动未动的谢承泽走进来,道:“不要那么气嘛,我囊中羞涩,你们也是知晓的。”着转头对谢承泽道,“你还我请不起,我虽请不起,却知晓借花献佛。” 一直不曾出声的谢承泽终于在此时开口了:“不要胡袄,借花献佛不是这么用的。” 张解转头看了眼乔苒,见女孩子微微点零头,这才对一旁略有些茫然的伙计道:“加两个位子吧!” 伙计应声而去,待到两人坐下来,上了茶杯碗筷之后。徐和修抿了一口茶,笑道:“怎么不上酒?吃完便回家睡觉了,便是喝醉也无妨吧!” “我与乔姐原本吃完还想走走的。”张解着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提醒”他没有眼色。 “我知道扰人了嘛!”徐和修却早已在好友面前练出了一张厚脸皮,笑眯眯道,“你二人来日方长,我们蹭饭却是蹭一顿少一顿了。” 张解笑着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一旁默不作声喝茶的谢承泽:“承泽,你近日是不是有什么事?” 正低头喝茶的谢承泽抬头,笑了笑,道:“也没什么旁的事。至于别的,你也知晓,我大堂兄自被关入大理寺之后,大伯父大伯母便有些担心。” “不止担心吧,莫不是还要你想办法将谢奕弄出来?”徐和修闻言,却冷笑了一声,道,“我早你那大伯父大伯母纵子太过,眼下弄出麻烦了吧!不敢去寻谢老太爷,却盯上了你,难道你还能凌驾于律法之上,把谢奕从牢里捞出来不成?” 话间谢承泽手中茶杯见磷,便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缓缓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伯父大伯母除了嘴上劝两句也未过别的。” “不过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罢了。”徐和修恨恨的哼道,“我承泽,你干脆早早同我十妹妹成亲好了,待到成亲便能搬出来了,到时候便也不消再看那一对夫妻伪善的嘴脸了。” 谢承泽目光落到自己手中的茶杯中,久久没有移开:“话也不能这么,当年确实是大伯父将我带回来的。” 乔苒在一旁安静的听着,没有插话。 谢承泽的事她也知晓一二,当然,这是从张解那里听的。谢承泽的父亲是谢大老爷嫡亲弟弟,同辈中行六,若是在世的话,也要被唤一声“谢六爷”。不过虽是一母同胞,谢六爷却不同于为人、本事皆中庸的谢大老爷,颇有几分才干。起来也同大理寺有些缘分,谢六爷的才干就在查案之上,当年也是在大理寺任职的。就因为这个缘故,当年他同谢太尉提出想进大理寺时,谢太尉几乎想也不想便应允了。 子承父业,总是叫人欣慰的。 谢六爷当年外出追查案子遇上了歹人,当时随夫一同出行的谢六夫人同谢六爷一起出了事,年幼的谢承泽不知所踪。最后找回谢承泽的便是谢大老爷,谢氏那样的大族,人口众多,自然也是免不了龃龉,年幼的谢承泽便一直在谢氏长房手下过活。 她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总是谢承泽的私事,她没有细问,张解也没有多。 不过,今日似乎能知道的更详细一些了,因为有徐和修这个大嘴巴在。 徐和修让人上了一壶酒,为众人一一倒了酒,而后才转向谢承泽,道:“实不相瞒,承泽,我找你吃饭还是为了十妹妹。她虽然嘴上没什么,但我还是知晓她不开心,很想见见你。” 谢承泽道:“我与徐十姐之间很好,什么事也没樱” “没有个什么?”徐和修一杯酒下肚,本就话多的他越发喋喋不休的了起来,“十妹妹没回乡守孝前,你二人之间的话可没有这么少。” 谢承泽道:“待到成亲以后,话的时间多的是,作甚都要赶在现在?” 正喝酒的徐和修蓦地一顿,怔怔的看着他,似是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明明知道他这话有问题,却偏不知道如何挑出个差错来。 最后,徐和修只能哼哼道:“你这般伶牙俐齿,不将你送去思辨馆同人吵架,哦,不,是思辨,简直可惜了。” 谢承泽默默的喝了杯茶,又从一旁茶壶里倒了一杯默默地喝着:“比起我和徐十姐的事,倒是你查我大堂兄查的怎么样了?便是大伯父大伯母不催,总不能一直关着他。” “大理寺的厨子手艺还是不错的。”对此徐和修倒是不以为意,“他指使厮害赵大人这件事几乎没什么疑问了,虽是谋害未遂,赵大人也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死的,却也要在牢里呆上几年的。” 谢承泽看了他一眼,道:“话不能如此来。我大堂兄自锦衣玉食,便是大理寺大牢伙食不错,于大堂兄而言却是煎熬。” “那也是他自找的,作甚害人?”徐和修蹙了蹙眉,对谢奕这个人,他一向不喜欢,此时在好友面前更是懒得掩饰,“食不果腹的百姓多的是,有的吃就不错了。你们是不是?”他着看向一旁的张解和乔苒,当然也没有当真指望他二人什么,只顿了一顿之后,喝了口酒准备继续下去。 没想到,乔苒却在这时开口了:“不错,谢大公子总是要在牢里呆上几年的,反正待到定罪以后也是要关的,不如趁着现在先熟悉熟悉,免得以后不习惯。” 这话一出,徐和修才入口的酒就一下子喷了出来。 好在坐在他正对面的张解早在乔苒出声时,便闪到了一边。 “我乔姐,哦,不,乔大人,”徐和修来不及擦身上的酒水,看向乔苒的眼睛瞪得浑圆,“你同承泽今儿怎么回事,是要憋死我不成?” 一个道“成亲之后有的是话的时候”,一个道“要先在牢里呆几年,免得往后不习惯。” 徐和修看看乔苒又看看一旁的谢承泽:现在的人笑时都是这般一本正经的吗? 便在此时,乔苒笑了笑,出声道:“我开个玩笑,你们莫要放在心上。” 谢承泽放下手里的茶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忽地起身,淡淡道:“我还有事,便不叨扰了。” “还没吃饭呢?怎么就要走了?”徐和修闻言连忙起身阻止,道,“乔姐只是开玩笑而已,你莫要放在心上。” “怎会?我是真的有事。”谢承泽着看向张解,“解之,改日再聚吧!” 张解点头道了声“好”。 待到谢承泽离开后,还站在原地的徐和修才诧异道:“承泽怎么了?乔大人不就开个玩笑吗?他是生气了?” 乔苒道:“他不是生气,他是走了。” 咦?徐和修讶然。 乔苒道:“他知道我是故意的,知道我有事要避着他问你们,所以走了。” 徐和修有些茫然:“是吗?我怎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他还以为他们都在笑呢! 张解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道:“没事,裴卿卿也总是看不出来的。又不是你一个人,习惯就好了。” 徐和修脸色一僵:这话的,好似他这个二十上下的大人只能跟裴卿卿那个十岁的孩子比了。 不过,她到底想问什么事,要特意避着解之? 女孩子也未卖关子,便在此时再次开口了:“徐大人,谢承泽总是谢氏子弟,到养育之恩,谢氏族里可不会任由族中子弟饿死吧,只不过是记挂在谢氏长房门下,谢承泽为何对谢大老爷一家这般处处照看?” 徐和修叹了一声,道:“因为当年若不是谢大老爷,承泽可就要没命了。” 乔苒奇道:“竟是如此吗?” 徐和修嗯了一声,道:“这话要从当年谢六爷夫妇奉命去往金陵查案起,事情发生在十年前。谢六爷当年奉命追查贼人,为掩人耳目,便带上了谢夫人和谢承泽,一家三口以游山玩水之名前往金陵。当然,这是谢六爷出事之后再爆出的消息,一开始,就连谢太尉都不知道,只以为谢六爷告假是因为想带妻儿老去金陵游玩。” “事情的具体经过我们也不太清楚,只知晓在即将离开金陵回长安的那一日,原本当日就要离开的承泽吵着想看龙头大舟。” “可是端午龙舟祭?”乔苒想了想,道,“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喜欢看划龙舟再不奇怪了。” 徐和修点头,道:“对啊,就是端午龙舟赛,谢六爷夫妇为了让谢承泽看龙舟便将回程推迟了,可谁想当晚上,承泽便出了事,被人绑走了。谢六爷夫妇急的连忙赶到金陵府衙报案,当时的金陵府尹便是甄大人,甄大人原本想要介入此事,连官兵都调度好了,那贼人却突然让人将承泽贴身之物取来,只让他夫妇二人带上银两独身前去,不准带官兵,否则就等着收承泽的尸体吧!谢六爷夫妇怕承泽出事,便依了,结果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连承泽都不见了踪影。” “甄大人派兵在整个江南道寻遍了都没寻到人。后来是谢大老爷亲自赶来,跟着官兵寻了整整大半个月,才找到了承泽,不过那时候,谢六爷夫妇已经死了,且死状极惨,这件事当时几乎震惊了整个朝堂,甄大人也险些因为此事办事不利被革职。不过谢太尉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而且犯案的贼人到底本就是冲着谢六爷夫妇去的,怪不得甄大人。之后贼人眼见逃不掉了,便自尽而亡,临死前并未出承泽的下落。是谢大老爷不肯放弃,带着人找三三夜才找回了奄奄一息的谢承泽,之后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徐和修到这里,不免唏嘘,“于承泽而言,谢大老爷可是有救命之恩的。” 人便是复杂的,谢大老爷当年不眠不休的找人,对这个嫡亲弟弟唯一的子嗣也并非全然无情,但侄子再好,总也比不上亲子的。 乔苒点零头,若有所思。 徐和修再次饮尽了手中酒杯中的酒,忽地咦了一声,奇道:“乔大人,你要问的这些解之也知道,作甚问我?” 乔苒看了眼一旁含笑的张解,笑了笑,道:“总是朋友的私事,我不想让他为难。” 徐和修倒酒的手顿时一僵:解之和承泽是朋友,他和承泽便不是朋友了吗?你不想让他为难就让我为难? 女孩子一脸无辜地提醒他:“你还吃吗?” 吃,当然吃!都背了这个泄露朋友私事的锅了,不吃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 徐和修连忙低头大快朵颐了起来。 百胜楼厨子的水平自是没的,一壶酒下肚,徐和修没有再要酒,而是低头喝起了茶。 “这茶不错,先前怎么没吃过?”徐和修一口下肚,顺口问了一句,“是百胜楼新出的吗?”茶里还放了梅子,比之寻常的茶多了一份果香。 张解道:“不是新出的,是我以往不曾点过的。” “为什么不点?”徐和修奇道。 张解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因为贵了。” 徐和修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面无表情道:“你真是重色轻友。” 同他和承泽出来吃饭从来不点这个,同乔大人出来,却是好茶好材上,过分了啊! 张解笑而不语,待到徐和修吃的差不多了,才再次开口了:“我们吃完了,准备走了,你看……” 徐和修忙将手里的茶杯扬起一饮而尽,而后起身道:“我也吃的差不多了,便先走了,两位改日再聚啊!” 罢也不等他二人话,便大步向门外走去,出门之后还“贴心”的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这举动看的乔苒一阵失笑,笑了两声之后,才看向张解道:“你该不会当真是因为贵才不点这个茶的吧!” 对于他而言,还不至于因为茶贵零便怠慢朋友。 张解点零头,破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不点是因为承泽不喜欢梅子茶。” 他着目光落到了先前谢承泽的位置上,茶杯之内空空如也。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三十九章 施计与牌子 午后的长安大街上随处可见走动的行人,一连几日的晴好让在家里憋了许久的长安百姓再度走上街头。便是没什么事,晒晒太阳也是好的,再呆下去,人怕是要发霉了。是以街上来往的行人比起前些时候多了不少。 一队大理寺的官差出现在街头,他们才押了两个即将行刑的犯人去往刑部,眼下才从刑部衙门出来。不同于去时要小心警惕犯人逃跑的紧张,回程着实让人轻松了不少,以至于脚步都没去时那般紧迫了。 “前天大堂里的吴大人早上起床时摔了个跟头,这几日脸还青着呢!” “还有甄大人那只小花,真是皮得很,今儿我桌案上多的几个泥爪印,便是小花的。” “听宫里的教养女官说小猫儿吃的东西不能放盐,你们莫拿着饭堂里的菜去喂小花。” …… 几个官差有一茬没一茬的先聊着,正懒洋洋应和着同僚的平庄伸手打了个哈欠,随口嗯了几声,好奇打量着周围的行人与商铺。 他才回长安不久,对长安城从里到外都是不熟悉的,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便是边走边看,长安那么大,要完全熟悉怎么想都要个一年半载的样子。 到底是天下第一的京都,繁华热闹还真是少有比得上的。 正好奇的看着,眼角余光一瞥,忽地瞟到了街边角落里熟悉的官袍,他连忙看过去,而后便看到了两个蹲在街边,手里拿着油纸包正在啃烧鸡的同僚。 巧的很,这两个同僚当真是化成灰都认得。 不是出来办事的唐中元和那个乔大人又是哪个? 继先前跑去寒山寺找九叔麻烦之后,这两人又跑出来吃烧鸡了?一旁还摆着陶碗,碗里浓白的骨汤只一眼看了便叫人食指大动,不但有吃还有喝。 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啊!平庄只觉的自己的脚仿佛在原地生了根一般,也不再搭理身边的同僚,径直走过去,喊了声“乔大人”。 正拿着一只烧鸡腿啃得乔苒抬起头来,见状愣了一愣,点头道:“是你啊,真巧!”嘴上的油渍光可鉴人,也不知道擦一擦。 一旁的唐中元也在此时跟着抬头,喊了声“平兄弟!”。 眼看这两人没有半点办差却跑出来偷吃烧鸡的觉悟,平庄嘴角一抽,决定提醒她:“乔大人,烧鸡好吃吗?” 乔苒点了点头,一手拿起一旁的陶碗喝了口汤,不忘推荐他:“还不错,你若是喜欢可以过来吃,这南记小铺离大理寺很近的。” 平庄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重点是这个吗?再者说这家新开的南记小铺大理寺哪个不知道?旁人也只敢外带,她倒是好,借着查案之便,直接带人跑出来吃了。 旁的不说,这态度便有问题吧! 便在此时,原地等候的同僚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平兄弟,走了!”说罢还不忘对蹲在地上的人打一声招呼:“乔大人、唐兄弟!”。 乔苒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自始至终,谁也没有半点意外的样子。平庄看看乔苒和唐中元,又看看身旁一副理所当然的同僚,愈发的费解。原本想当面问一问的,不过想到九叔的叮嘱,还是暂且压住了心头的疑问。 待得走出十来步,他才忍不住开口问身边的同僚:“那个乔大人办公时候吃烧鸡没有问题吗?” 一个同僚道:“能办事就好了,管这么多作甚?” 又有人似是想到什么了一般,笑了两声,接话道:“平兄弟,听我等一句劝,不是闲的无所事事了就不要随便提乔大人。” 平庄听的一头雾水:“为什么?” “因为乔大人有些邪门。”那同僚挤了挤眼,道,“听过有人旺钱财,有人旺桃花,你可见过有人旺案子的吗?”那同僚说着不等一脸错愕的平庄回话,便小声道,“乔大人就是这种人。你不想忙的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便不要随便乱提乔大人。” 听到这些,平庄只看着一众同僚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想他自小江湖闯荡,可从未听说过这种怪事。 “有啊,不然你以为张天师为什么会同我们乔大人好上?”其中一个同僚居然还煞有其事的摸了摸下巴,一副“我猜到了什么”的样子,“就是不曾见过乔大人这样旺案子的,张天师才会同乔大人走的这么近,然后好上。” 说的那个姓张的装模作样的天师还挺有钻研精神的,为了这个还特地献身。平庄再次翻了个白眼,只觉的自己周围这群同僚脑子都有问题。 不过才这般觉得,嬉笑了一刻的同僚却又再次开口了:“乔大人才来大理寺多久?却经手了多少疑难案子?这还不到一年的功夫居然都被陛下点中出使山西路了,她若是再勤奋下去,岂不是衬的大理寺的同僚都是庸才了?大家走的都是查案这条道,她走的那么快,旁人岂不是无路可走了?所以适当偷偷懒,吃个烧鸡什么的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吗?” 平庄才有些蔑视的眼神蓦地转为了愕然,再次看向那些嬉笑的同僚,而后略过他们,看向不远处正同那个乔大人吃烧鸡的唐中元。 先前在寒山寺被这姓唐的噎住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此时在看身旁毫不起眼的官差们,平庄心底一惊:大理寺的官差居然都那么厉害的吗? 这般想着,他表情愈发凝重,沉默了片刻之后,忽对身旁的同僚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去乔大人那里问问要不要帮忙。” 同僚闻言也未阻止,反正近些时日大理寺的官差也不算很忙,便由着他去了。 待走到正蹲在街边吃烧鸡的乔苒和唐中元面前时,平庄停了下来,看向乔苒,认真的问道:“乔大人,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女孩子啃鸡腿的动作一顿,闻言抬头向他看来:“你真想帮忙?” 平庄点头,道:“是啊,我是认真的想要帮乔大人。” 九叔说,跟着乔大人做事是绝不会错的,所以他眼下便准备听九叔的话了。 乔苒想了想,拿出帕子擦了擦吃的满手油花的手,指向隔壁的南记小铺,道:“看到隔壁铺子了吗?” 这么大的铺子,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见?于是平庄点头道:“自然。” 女孩子嗯了一声,从袖子里摸出几枚碎银交到他手里,道:“你去随便买些吃的,烧鸡啊、核桃酥啊、卤味啊什么的都行,然后在铺子里吃。” 这个要求让平庄一喜,却也有些意外:“当真?” 女孩子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自然,然后你借机同那个在前头包核桃酥的小姑娘套套近乎什么的。” 就知道不是那么好心的,平庄想了想,道:“是要套话吗?” “你看着办,随便聊聊。”乔苒道,“也不用太刻意,聊到什么是什么。” 这么连个准信都没有的要求让平庄不由拧紧了眉心:甄仕远遣他们去做事还知晓说一说具体要做的事情,她这是做什么?就这样吗? 再三确认没有具体要求之后,平庄还是往一旁南记小铺去了。 南记小铺的吃食他不是没吃过,大理寺的同僚们还是很热情的,但来这铺里却还是第一次。 进门之后,环顾了一番不大却干净整洁的小铺。午后的南记小铺人不多,平庄径自走到一张空桌旁坐了下来。 才坐下之后便有人过来问道:“客官要点什么?” 女孩子的声音有些微不可见的发抖,平庄怔了一怔,想起那个姓乔的丫头给他的任务便抬头看了这女孩子一眼。 入目的是一张清秀的脸,梳着两个麻花辫,远远算不上漂亮,尤其同门外不远处那个蹲在街边毫无形象的吃烧鸡的那个相比更是如此。 因为惦记着要套近乎的任务,平庄便认真的打量了一会儿那个女孩子,而后肉眼可见的,那女孩子原本便有些红润的脸颊,越发的红了。平庄搜刮着肚子里的墨水,看着眼前这个脸红的都快滴血的小姑娘,有些费解。 这人莫不是中了什么毒吧,脸上的颜色与寻常人明显不同啊!呼吸也有些急促。 “随便来点烧鸡、核桃酥什么的。”平庄想了想,道。 想起方才闻到的烧鸡香味,还怪叫人馋的。 那小姑娘应声而去。 门外蹲在街边的两人也在此时吃完了烧鸡,唐中元舔了舔意犹未尽的手指,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乔小姐,你让平庄去同那小姑娘套近乎作甚?” 乔苒道:“我在南记买了几次东西,那店主夫妇露面不多,多在后厨忙着,倒也没看出什么来。不过在前头招呼客人的小姑娘倒是有趣。” 唐中元愣道:“哪里有趣了?” “我看她每回装核桃酥,舀馄饨什么的,给那些生的好看的年轻男子总是比我多,”女孩子说道,“而且也不拘于特定的哪一个,有时候看了还会脸红,想来是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了。” 唐中元愣愣的看着她,也直到此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乔小姐,你让平庄去难道是……” “是啊!”女孩子擦着手,道,“美男计嘛!” 当然,更重要的是背景清白的平庄才来大理寺两日,如果这铺子的人当真有古怪,消息灵通的话,对这等新来的,又是被大族放来历练的子弟也不会怀疑那么多。 除此之外,她看中的就是这个平庄愣头愣脑,还不曾沾上大理寺的习惯。要知道大理寺从上到下,便是个寻常官差,案子办的多了,审讯见得多了,一开口套话,总有些痕迹。比起来,平庄这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更好,也更容易迷惑对方。 “至于能套出多少东西,到时候我来审,不,问平庄就好了。”女孩子说着起身道,“现在,你随我去一趟工部衙门吧!” 被查出可能是凶手的胡元子是阙楼的杂役,阙楼并非私宅,属工部管辖,里头原本的杂役自也是由工部派遣的,所以要查胡元子的背景直接去工部衙门便好了。 工部衙门离此地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他们便叫了辆马车。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工部衙门门口,乔苒下了马车,同唐中元径自登门。 “你们是何人?”还未跨进工部衙门,便被工部的门房拦住了去路。 乔苒也不多说,直接亮牌子,在门房惊愕的脸色之中,道:“我要去工部衙门的库房。” 大抵是库房重地,不让工部的官员随意窥探库房卷宗,同大理寺库房不同的是工部衙门的库房除了那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大门之外,也只在门边开了一小扇窗。 对此,头一回来工部衙门的乔苒都有些诧异:这工部管的就是修缮、建造、园苑,虽说真正动手的是匠作监,可怎么说工部都是匠作监的顶头上峰啊!怎么造了个这么让人憋的慌的库房? 当然更重要的是……乔苒打开手里的卷宗,窗外一片嘈杂,她转头看向窗外朝她这里指指点点的工部官员官差,皱了皱眉。 人群里嘈杂声更响了。 “她看过来了!” “就是她!就是大理寺那个旺案子的!” “长的还挺好看的啊!为什么人家大理寺的女官生成这样,咱们工部那几个却一个顶俩,那般魁梧壮实还打人?” …… 在外等候的唐中元满脸费解,忍不住看了看里头的乔苒:乔小姐没出声,就是不要他做什么。 不过工部这群官差官员怎么回事?好似一群从山上跑下来没见过人的野人一般?看什么看啊! 这样一群人围在库房门口指指点点的场景便是放到哪个衙门都是一件稀奇事。 这样的奇景也成功的让途径此地的工部尚书阎立勤停了下来。 “都围在库房门口做什么?”阎立勤蹙眉问身旁的官员,“当这里是骡马市吗?” 这情形跟骡马市杂耍摊看杂耍一般。 身旁的官员也是一脸茫然,阎立勤见状,便干脆走了过去,而后在众人身后干咳了一声。 有人注意到阎立勤的出现,连忙喊了一声“大人”,脸上却不见半点往常见了上峰的怯色,而是激动道:“大人,那块咱们亲手督造的如朕亲临出现了!” 原本想要呵斥的阎立勤闻言顿时一愣:“当真?” 陛下自登基之后命工部打造和正式记录在册的特殊腰牌统共只有两块。 一块免死金牌在大天师手里,这是朝堂上下都知道的事,另一块如朕亲临却是此前还未有人见过,前两年听薛女官透露这块牌子还在陛下手里,没想到如今却突然出现了。 那些官员激动的指向坐在窗边翻阅卷宗的女孩子道:“是啊,大人,那牌子在她手里!”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四十章 背景 唐中元觉得这工部衙门的人有些奇怪,想他唐中元年纪虽说不大,可呆过的衙门却也不止一家了。呃,当然,上峰都是甄大人这一点可以略过不计。可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衙门,好歹也是堂堂的六部衙门,不说要多威严,乔小姐一来,都围起来盯着乔小姐看做什么? 还有,那些底下的官员不懂事也就罢了,为什么那个工部尚书大人居然也同那些人一样,盯着乔小姐看? 工部衙门上下都是如此的吗? 偏偏这库房建的密不透风,呆在里头若是不开窗非得把人憋死了不可,他站在外头咳了一声,提醒工部衙门这些人注意影响。 那些工部衙门的人对他委婉的提醒恍若不觉,倒是在他这一声咳嗽之后,原本跟着工部那一群官员只在外看着的工部尚书居然一甩官袍,自己走了过来,而后径自进了库房。 工部尚书要进工部衙门的库房,自家的地盘谁敢拦? 唐中元终于忍不住了,站在窗外喊了声“乔小姐”做提醒。 里头传来了一声女孩子的轻应声,乔苒抬头看向从门外走进来的官员。 虽说此前不曾见过工部衙门的尚书闫大人,不过从他身上独属于六部尚书的官袍也能猜到来人的身份。 乔苒好奇的打量着走进来的闫大人:精瘦,皮肤有些黑,不与寻常文士那样蓄着须,却也不似武人的壮实,相反看起来还有些瘦小。 待到阎立勤走近,女孩子从椅子上起身,俯身施了一礼:“闫大人。” “不必多礼。”阎立勤说着,目光从她身上转到了她面前的桌案上,除却摆放堆叠的卷宗之外,一块纯金腰牌就放在一旁。 如朕亲临,这就是那块牌子。 阎立勤的视线落到那块牌子上之后便没有再移开,顿了片刻之后,他开口道:“本官可否看一看你这块牌子?” 乔苒道:“闫大人要看,自然不无不可。” 阎立勤拿起那块如朕亲临的牌子认真的看了起来,乔苒也在此时合上了卷宗,她看的快,在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中已经看完了。 原本是准备起身离开了,不过阎立勤的出现倒是阻了一阻她的脚步,乔苒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阎立勤的身上。只是这一次,看的不是脸,而是手。 这位闫大人捧着那块牌子的手似乎有些发抖:是没见过这样的腰牌所以激动?想起甄仕远看到这块牌子时的情形,这位闫大人似乎有些过于激动了啊! 官至一部尚书,日日早朝得见天颜的闫大人会因为一块腰牌激动成这样吗?乔苒蹙了蹙眉,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碍于阎立勤的身份,她没有多问。 看了许久之后,阎立勤重新将手里的那块牌子交还给她,认真道:“此物陛下给了你,足可见陛下对你的看重,你切需好好保管,方不负陛下所托!” 乔苒忙道:“这是自然。” …… 待到从工部衙门回到大理寺,才一进门,便撞上了迎面而来急的跳脚的平庄。 他愤愤的看着才回来的乔苒和唐中元,怒道:“你们两个跑哪儿去了,可知我好不容易从那女人手里跑出来却找不到你二人是何等心情?” 找不到人匆匆赶回大理寺熟料又扑了个空,连这两人去哪里都不知道,他实在是没办法这才去寻了甄仕远。 结果甄仕远听罢,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她还请你吃烧鸡呢!请我吃的只是大饼,你知足吧!” 这是重点吗?平庄暴跳如雷,要不是对面站着的是堂堂大理寺卿,怕是要当场甩面子了。 好在过后甄仕远才道这两人出门办事了,下值前定然会回来的,因为她只要不是遇上了什么急事,每日衙门报到和下值总是最积极的。 理由充分的叫人无法反驳,平庄抬头看了看天:申时三刻,进衙门收拾收拾确实便到酉时下值的时候了。这两人莫不是故意的吧!故意踩着点回来? 面前这两张脸,一张“柔弱无辜”,一张“忠厚老实”,还真叫人看不出来他们居然是这样的人! “回来了?”对此,乔苒只看了眼平庄,对他的暴跳如雷恍若未见,而是盯着他脸上还未擦净的油花道,“吃的烧鸡啊!” 平庄被她这话一噎,正要发怒,便听女孩子又开口了:“有什么话莫在衙门门口说,进去说!” 这一句叫原本想要发怒的平庄立时压下了心头的怒火。这话说的没错,案子牵扯到的自然是私事,不能在这里嚷嚷。 回了办公的屋堂,甄仕远倒是不在屋里,乔苒便在屋堂里挑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而后开口问他:“你问到什么了?”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平庄脸色有一瞬间的微妙,不过片刻之后,还是干咳一声,开口道:“那女人叫小花。” 乔苒道:“跟甄大人的猫儿一个名字。” 这人怎么回事?总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平庄瞪了她片刻之后又道:“她今年十四岁,家住杏子巷,是南记小铺那两个当家的亲侄女,自幼父母双亡,家里有个宅子,吃着四邻街坊的接济长大的,三个月前叔婶回京在这里开了铺子,她便在铺子里帮忙。她还说现在在攒钱,待攒够了,将家里的老宅子修缮一番,定然也是不错的,还邀请我去她家玩什么的,”平庄说到这里,不由有些后怕,“这个小花委实有些太过热情了,比我们江湖上那些侠女还要热情,简直叫人招架不住。” 乔苒看了眼平庄的脸,笑着开口了:“你知道小花告诉你这些有什么用吗?” 平庄怔了怔,摇头。 乔苒道:“她在告诉你,她无父无母,婚事自己做主。有房,虽然是个旧宅子,不过准备翻修,在长安城这种地方也是了不得的。鉴于这两点,我想她让你去她家玩显然是看上你了。” 平庄听到这里脸色不由一僵:“什么?” 女孩子却笑了笑,接着说了下去:“你一口带着外乡口音的官话,身上穿的是大理寺官差的袍子,从表面上看就是个来长安讨生活的外乡人。大理寺的官差俸禄虽说能养活自己,偶尔也能吃顿好的犒劳一下自己,可要在长安买个这么大的宅子还是有些困难的。所以外乡、长得好,人又勤奋对于小花来讲自然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 平庄听到这里,脸色变得愈发难看,拍了拍桌子恨恨道:“还不是你让我去套话引来的麻烦?” 想到自己居然被人觊觎了,平庄心道:这哪个正经男儿忍得了? 对面那个不大正经的女子却是面上一点愧色都没有,笑了笑,继续问他:“除此之外,还问到什么了?” “你又没说要问什么,自然是没了。”平庄没好气的回道,顿了顿,面对女孩子似乎又有些尴尬,便自顾自的解释道,“我怕太明显引来怀疑便不敢多问。” 乔苒看着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说道:“你不是正在吃烧鸡、核桃酥什么的吗?可以说核桃酥好吃,是谁做的?她定然会说是她的叔婶做的,你便可顺势将话题引到她的叔婶身上了。” 平庄愣愣的看着她,一时忘了说话。 女孩子又道:“接着你可以说这么好吃的核桃酥她的叔婶是哪里学来的,她若是报了外乡的名字,你可以顺势问问外乡的事。你自说自己在江湖走南闯北的,比起长安来,其余各地风土人情相比更熟悉吧,你熟悉的地方,他们回话中有没有问题,可有撒谎什么的不就能慢慢套出来了?” “厉害!”听到这里,平庄忍不住抚掌大呼一声,看向她的双目闪闪发亮,“难怪九叔和大督护都说你厉害。居然还能这么问,我怎么没想到呢?” 乔苒道:“我给你银子让你买东西就是提醒你借着吃食问,那个小花最近在打量如你这样的年轻男子,对你这样的必然不设防,乐意同你说话的很,剩下的事情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听到这里,平庄干笑着解释道:“我以为你就是给我银子买吃的而已。” 乔苒翻了个眼皮:“你看我像钱财多到让你去随便买东西吃的人吗?” 平庄默然:还真不像。 不过,他并未领会她的意思,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 这样一想,心中难免有些羞愧。 这事情办砸了啊!正这般想着,女孩子却在此时起身,向他走了过来,待走至跟前也未见她停下来,平庄吓了一跳,忙道:“你……你做什么?” 女孩子揉了揉鼻子道:“我在你身上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有吗?”平庄怔了怔,连忙低头抬起自己的袖子左右嗅了嗅,片刻之后,奇道:“除了烧鸡和核桃酥的味道还有什么?” “一股很奇怪的香味。”乔苒说着再次在他身边嗅了嗅,奇怪道:“没了,怎么又突然没了?” 什么叫突然没了?而且还是又?平庄还在费解,便见面前的女孩子突然敛了脸上的笑容开,正色道:“你同我们离开之后有见过什么人吗?” 什么叫见过什么人?平庄皱眉边想边道:“除了那个小花还有谁?她盯得紧,看着我的眼神又那么奇怪,这谁遭得住?所以一出门见你们呆的地方只一堆鸡骨头了,我便赶回大理寺了。而后找了一圈没见你的人,便去寻了甄大人,甄大人说让我在这里等你,我便一直呆在大理寺,之后就见到你了。” 乔苒没有打断他的话,听他如报流水账一般把话说完,才再次开口道:“如此的话,除了大理寺里的,你只见过小花,没有见到旁人?” 平庄认真的想了想,而后摇头道:“从南记小铺出来之后路上也未见什么人,便是有,也离得远。” “什么离得远离得近的?”便在此时,甄仕远自外头走了进来,看到乔苒,便指了指对平庄道:“乔大人这不是回来了吗?” 这姓平的小子是不是光长个儿不长脑子,傻子不成? 平庄应了一声,又听一旁的乔苒道:“酉时了,你可以下值了。” 平庄“啊?”一声,站在原地没有动。 甄仕远见状,不由扶了扶额,而后开口直言:“乔大人同本官有事要说,你避一避吧!” 这小子真是白生了一副聪明相了。 被如此“直白”的提醒了一番之后,平庄这才会意,连忙退出了屋堂。 “这傻小子!”看他横冲直撞的退了出去,甄仕远忍不住感慨了一声,转向乔苒,“怎么样?工部衙门里查到那个胡……什么的背景了吗?” 乔苒点头,道:“这个胡元子不是中原人。” “我就说这名字怪怪的,”甄仕远道,虽然此时说起来有马后炮的意味,不过面对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下属,他还是说道,“还留了大半张脸的胡子,除非生了一双有别于中原人的蓝眼睛,不然乍一看确实瞧不出什么来,更何况我们看到的还是个死人。” “他在工部衙门留下的资料里是拿了吐蕃的身份官碟,”乔苒道,“他是吐蕃人。” 如今的长安八方来朝,城中自西域来的商贩不少,便是城中三岁小儿都知晓要看蓝眼高鼻的西域人去骡马市便好了。 除却屡屡犯境边关的匈奴以及与匈奴结姻亲的大宛之外,其余西域各国与大楚冲突并不大,不少甚至还交好了,吐蕃就是其中一个。 所以,一个吐蕃人出现在长安城也并不奇怪。 乔苒看了看甄仕远,又道:“这个胡元子并非普通的吐蕃百姓,工部衙门库房的卷宗记载他是五年前曾来长安出使的随团成员之一。卷宗上说吐蕃使节团在离开长安后不久便遭遇一队人袭击,除了胡元子之外无一生还,胡元子怕回去遭到怪罪问责便没有再回吐蕃,而是回了长安,借着手艺在阙楼做了掌厨。” “这件事我略有所耳闻,”甄仕远道,“你当时还小关在庄子上,应当不知晓这件事。遇袭的吐蕃使节团领队是当时吐蕃王的二子,事情发生之后,陛下大为震怒,正要命令彻查此事时,吐蕃那里便主动来信道此事与大楚无关,是匈奴人从中作梗云云的,事情便没有再追查。”毕竟是吐蕃自己的事,大楚不能随意干涉。 乔苒蹙眉,道:“出事的是自己的二子,难得陛下圣明想要追查,吐蕃居然拒绝了?” 女孩子的不解甄仕远看在眼里,见状忍不住咳了一声,道:“吐蕃使节团急着走是因为吐蕃王病危,待到吐蕃王二子出事后,没几日吐蕃王也死了,之后继位的是吐蕃王长子。”甄仕远给了乔苒一个“你懂得”的眼神,“没了二皇子,对大皇子而言是件好事,事情便因此不了了之了。至于那个胡元子不敢回去也是自然的,他是二皇子的人,眼下二皇子死了,便是回去也是送死,至于罪名便是护送二皇子不利这等一抓一大把,所以他会留下来也不奇怪了。” 事情的关键甄仕远已经说清楚了,乔苒想了想,看向甄仕远道:“在阙楼里呆了五年不声不响,怎的这个时候突然闹事?吐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四十一章 使节团遇刺案 “吐蕃!”朝堂上有人出列,扬声道,“今年与我大楚交好的西域诸国唯有吐蕃还不曾派遣使者前来纳贡!” 站出来的是礼部尚书,当然大楚也不是贪图吐蕃的进贡,礼部纳礼单回礼时甚至往往要远比对方带来的贡品丰厚的多。 这其中关键的是态度,是大楚与吐蕃交好的态度。 对此,有人出列道:“边关传来消息,吐蕃如今正在内乱,怕是无暇顾及向我大楚纳贡了。” 礼部尚书这才道了声“原来如此”,而后不说话了。 临近年关,交到上头去审阅的单子不能出什么差错,其他都对上了,唯有吐蕃这一块缺口迟迟不见踪影,虽然不是他的错,但总要在朝堂上提出来的,免得将来被人抓了把柄。 外邦的事有外邦自己解决,是以,这句之后,朝堂上便再次安静了下来。 队尾一道短促的吸气声便在此时响起,意识到这是在朝堂之上的甄仕远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一时激动,险些引来众人注意。 不过,虽是及时收了口,临近的几个官员还是不明所以的往他这里看了看,甄仕远低头,眼观眼鼻观鼻一言不发。 剩余的民生大事与他关系不大,他就是个查案子大的。 等了也不知多久,那一声“退朝”的声音总算响了起来,他忙转身向殿外走去,不过出了大殿之后并没有如以往那样直接赶回大理寺,而是在一旁小道上“缓缓”走着。 这样的“迟缓”行走一看便是在等人,有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同僚经过时同他打了个招呼,便径直走了。也不知道甄仕远是在等什么人? 便在此时,有人在几个武将的簇拥下自殿内走了出来,甄仕远这才停下了“迟缓”的脚步,上前一步道了声:“大督护!” 周世林愣了一愣,见他在这里等自己,便对身边几个武将说了几句,而后走上前道:“甄大人,有事?可是平庄那小子闯祸了?” 甄仕远忙摇头,道:“他还好。” 周世林闻言这才松了口气,而后不忘提醒他:“你要将平庄安排在乔大人身边多历练历练啊!年轻人嘛,就是该磨磨性子的,我这贤侄我清楚的很,身手很是不错的。她有跑腿的任务要寻人做的便找他……” 眼看再让他说下去要说个没完了,甄仕远连忙咳了一声制止了周世林喋喋不休的念叨,而后才道:“大督护,我有事要问你。” 周世林哦了一声,这才道:“你倒是早说啊!” 甄仕远心道:你一上来便如此说了一通,我哪还有功夫说? 不过这时候可不是同他互相推诿的时候了,于是甄仕远咳了一声,开口道:“就是方才朝堂上提的吐蕃的事情,大督护应当知晓吧!” 吐蕃的事是从边境传来的,方才在朝堂上出面解释的也是个武官,如此的话,周世林这个大督护多半也是清楚的。 果然,在他话音落下之后,便听周世林开口了:“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原来不过是这个事!”他说着漫不经心的瞥了甄仕远一眼,道,“吐蕃近日有些乱。” 甄仕远忙道:“什么乱?” 周世林道:“还能有什么事?现在的吐蕃王几个月前狩猎时遇意外坠马,听说是快不行了。你也知晓如今这个吐蕃王不过正值壮年,膝下几个儿子最大的那个也才十岁,倒是他那几个兄弟个个壮年已成气候,自然乱起来了。” 甄仕远听到这里眉心顿时拧成了一团,忙问他:“依大都督看来,哪一方优势更大一些?” “我又不是吐蕃人,也不清楚两方的本事,这事不好说。”周世林说道,不过对着甄仕远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吐蕃王那边几个儿子就算不死也不过被人扶作傀儡,胜的可能性不大,倒是那几个吐蕃王的兄弟,老三和老四年岁相当,羽翼已成,估摸着新的吐蕃王就在这二人之中产生了。” “如此啊……”甄仕远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 是啊,就如此,吐蕃的事他们怎会知晓的清楚?周世林心道,不过还是追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事要问吗?” 甄仕远摇头。 周世林这才道:“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 只是才转身走了两步,身后甄仕远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大督护,请留步,还有一事。” …… 待到早朝结束之后赶回大理寺,甄仕远便径自去找了乔苒。 “你猜的不错,吐蕃确实有事了!”一见到女孩子,他开口便道。 乔苒心下一沉。 甄仕远也不废话,将从周世林那里听来的说了一遍,而后道:“我还特意问了问周世林,那个老四同死去的老二是一个母亲生的。” “这不是巧合。”乔苒道,“我有预感,有人兴许要在此事上大作文章了。” 甄仕远也是一脸沉重之色:“你说的不错,胡元子这时候突然杀人定然与此事有关。若只是普通的凶杀案倒不急,怕就怕此事会引来两国矛盾。” “那就要查一查五年前吐蕃使节团的遇刺案了,”乔苒说着,指向桌上的卷宗,显然在甄仕远回来之前,她就已经开始翻查了,“这件事的卷宗案底就在大理寺,我方才拿出来看了一看。” “我此前还不曾看过,毕竟五年前的事了,”甄仕远瞥了眼桌上翻开的卷宗,转而问乔苒,“你既看过卷宗了,可觉得这个吐蕃使节团遇刺案有问题?” “自然是有的。”乔苒说着对甄仕远道,“其实就算不看卷宗,从陛下当年要追查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因为吐蕃使节团身份特殊,再加上这件事吐蕃不想追究,陛下也不好追查。 甄仕远有些意外:“不是匈奴人做的?” “吐蕃使节团遇刺离长安并不远,又是一队匈奴人突然出现,”乔苒说道,“使节团走的还是官道,依当年胡元子留下的口供所言,厮杀存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天子脚下的官员布防什么时候弱到附近官道上有一队匈奴人截杀使节团,一个时辰居然都发现不了的地步了?” “还有,根据胡元子的口供,使节团带了信号弹,可是想要发信号弹时发现信号弹受了潮,发不了了。”乔苒说道,“显然使节团中一定有人里应外合。” 甄仕远冷笑道:“当时吐蕃王二子死后得益最大的无疑就是吐蕃王长子了,如果真是如此,里应外合倒还真有可能与吐蕃内部的政变有关。” 整件事从得益的角度出发,要理清楚吐蕃使节团遇刺的事情并不难。 “还有一个问题,”乔苒顿了顿,再次开口道,“单从卷宗所述,胡元子口供那些刺客有数十人之多,个个武功高强,他一个厨子最后挨了对方一拳飞跌出去便晕了过去。可留在现场的匈奴人的尸体只有五具,如此一算,当有至少七八个刺客活着离开。都杀了这么多人了,为什么不在一个晕倒在一旁的厨子身上补上一刀?”乔苒道,“如果我是刺客,定然不能留下活口。” 甄仕远凝重的神情变化的愈发明显:“你的意思是胡元子很有可能就是当时使节团里被买通换了信号弹的人?” 乔苒点头,道:“极有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就不难理解胡元子为什么不敢回吐蕃了。做了这样的事,回去之后当时的吐蕃王长子,现在的吐蕃王怎么可能放过他这个知情者?留在长安无疑成了最好的选择。” 甄仕远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个推测是极有可能的,不过胡元子为什么要杀阙楼里那些人?” 乔苒道:“犯下这样的杀人罪孽,多半是有仇。” 甄仕远却有些不解:“一个在长安苟延残喘的吐蕃厨子能同那些人有什么仇?” “我一开始也不知晓,”女孩子说到这里,却忽地笑了两声,就在甄仕远心里有些发毛时,再次出声了,“甚至我先前还在想会不会又是什么权贵子弟玩弄了人家心上人的戏码,可是大人你告诉我吐蕃的事情之后,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极有可能的理由。” 甄仕远忙问:“什么理由?” 乔苒道:“那一队行刺的匈奴人真的是匈奴人吗?要知道,按着方才的推测,胡元子便是内应,那么他的口供便不可全信了。所以,即便留下的是匈奴人的尸体,可截杀吐蕃使节团的当真是匈奴人吗?” 甄仕远道:“刺客多半与现在病重的吐蕃王有关,不过这也是吐蕃的内事,我们大楚不好插手吧!” 乔苒道:“即便与现在病重的吐蕃王有关,莫要忘了这里是长安,即便信号弹受潮,一个时辰也足够让长安布防的官兵发现了,可吐蕃使节团出事这件事上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我大楚将士的身影。” 甄仕远只觉的脑子有些发懵,一时乱的厉害:“你说的有道理,为什么我大楚将士没有发现?” “这就要问当时负责那一段官道附近的布防将领了,”乔苒说着手指压在桌案的卷宗上轻轻扣了扣,“那个人姓朱,叫朱志林,甄大人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甄仕远翻着眼皮道:“好似哪里听到过一般,一时半刻却记不起来了。”他不是天赋异禀,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下子听到了这么多的事,整个人脑袋都木了。 乔苒道:“这个人已经死了,两年前去青楼喝花酒同人起了争执出的事。” “那还真是可惜了!”甄仕远感慨不已,“不过我还真不记得这一茬,却不知道为什么依旧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耳熟不是因为他,是因为他有个亲弟弟,”乔苒目光中闪过一丝异色,“叫朱志成,也死在了阙楼。” 甄仕远脸色顿变:事情说到这里,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条线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不过还是有哪里不对劲,”甄仕远想了想,道,“如果阙楼里的人是因为与吐蕃使节团遇刺有关而被胡元子虐杀的话,他当时可是吐蕃使节团的内应,可说是站在吐蕃王这边的,为什么又突然之间要杀了当年相关的人?而且用审判的方式杀人又是为了什么?” 死于乱刀之下的“刀山狱”对应胡乱杀人,勉强可以与吐蕃使节团遇刺对比,剩下的对应口舌之孽的拔舌、剥皮以及铜柱对应的纵火虐杀实在与吐蕃使节团的死对不上啊! “从朱志成的角度查吐蕃的事有说不通的地方,而从虞是欢的角度查纵火一事亦有说不通的地方,所以,”女孩子说到这里,忽地停了下来,认真道,“我想会不会是两件事结合在了一起。” 结合在一起?甄仕远蹙眉:“如果合在一起自然能解释通了,可这两件事委实风马牛不相及,要如何结合在一起?” 乔苒道:“那个被拐卖的女孩子回到父母身边,对于这天下大半的父母而言,多是希望女儿有个好归宿的吧!可这女孩子在虞是欢身边遭遇了这样的事,清白不在,相较而言,西域人对此没有这么计较。” 甄仕远听的一阵愕然,本能的脱口而出:“怎么可能?这世间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我也觉得太过巧合了。”乔苒说着看了眼甄仕远,顿了顿,又道,“不过胡元子生前住的地方是城西的杏子巷,就在那被拐女孩子住的灞桥巷的隔壁。” “这……”甄仕远怔了一怔,“会不会……仅仅只是个巧合?” “是不是巧合,等平庄回来就知道了。”乔苒笑道。 平庄?甄仕远奇道:“你让他做什么去了?” 乔苒道:“买烧鸡和核桃酥去了。” …… 手里提着烧鸡和核桃酥的平庄脸色有些微妙,对上一旁热情笑着的小花神情愈发尴尬。 小花捏着辫子,红着脸道:“平大哥,去我家坐坐啊!” 这男女授受不亲啊!这热情真叫人吃不消,平庄往一旁挪了挪,指向门外等着自己的官差道:“不了,我就不去了,我只是出来买个东西罢了。” 在乔大人点破小花想要和他好上的心思之后,平庄便有些不自在了,硬着头皮走到南记小铺来买吃食,可买完还是后悔了。 难道为了查案要牺牲自己的美色吗?平庄觉得他也是头一回发现自己节操如此之高尚,实在做不出来啊! 不过他做不出来不代表旁人不起哄,那几个随行的官差同僚见状顿时哄笑,忙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烧鸡和核桃酥,而后朝小花挤眼睛道:“东西我们替你拿回去便罢了,人家姑娘既然如此热情,平兄弟可万万莫要拂了人家的好意啊!” 早听说南记小铺的烧鸡是一绝,这一顿听说还是乔大人请的,自然能打发走一个是一个了。再说了,平庄这么大的人了,人家一个小姑娘还能吃了他不成? 再说了,这小姑娘条件不是很好嘛!接手烧鸡和核桃酥的官差摇了摇头,有些羡慕:红红脸,挺可爱的,平兄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四十二章 小花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平庄依旧拒绝并且拂了花的好意,挤出了人群。 这群同僚什么都好,就是爱瞎掺和这点不好!挤出人群的平庄松了一口气,向城西走去。 只是临走到杏子巷的地方,他终于忍不住了,停了下来,转身对着身后不远处的花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花捏着辫子抿唇偷笑:“平大哥,我回家呀,我住杏子巷呢!” 平庄脸色一僵:直到此时才意识到不对劲了。 那个乔大人让他出来买烧鸡和核桃酥,鉴于花到处挑婿的举动,他又生的如此玉树临风,定然是被视作乘龙快婿了。 所以,花会同他套近乎,甚至要请他去家里坐坐也是必然的。 他若是肯为了查案牺牲美色,那必然会和花来杏子巷,毕竟花家里就住杏子巷。若是不肯,径自按着那个乔大人要求的独自去杏子巷查案,看花对自己那“痴迷”的样子,定然也会尾随,见他往杏子巷这里来,必然也会干脆借口回家。 所以,似乎不管他怎么选,结果都是他同花一起往杏子巷这里来。 先前倒是的好听让他自己选,这还有得选吗? 真是好个老奸巨猾的“女子”,这才多大年纪就这样了,长大还撩?平庄脸色有些难看,这是料定了不管他做什么,结局都是一样罢了。 知晓自己被套路聊平庄此时想要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对花道:“我有事情要做。” “平大哥要做什么?”花笑眯眯的问道。恰巧此时有几个生的不错的权贵子弟纵马而过,花眼睛自然也没闲着,一边同他话,一边去瞟那几个马上的权贵子弟。 这举动看的平庄冷汗直冒:感情这花胃口还挺大的啊! 世人好美色者不少,有男儿好美女,自然也就有女子好美郎君了。这个花估摸着就是个中翘楚了。 这若是真跟她有什么纠葛那还撩? 于是平庄板着脸转身走入了杏子巷:“查个人!” 身后的花连忙跟上来,挤着眼笑道:“平大哥查谁啊!我自就在杏子巷长大,对这里的人可熟悉了。” 平庄原本不欲搭理她,可一脚踏进杏子巷,对着空荡荡的巷子顿时犯了难。此时午后,正是百姓劳作的时候,留在家里的几乎没有,一时半刻要找个人问问还挺难的。 这时候,似乎也只有这个花可以问了。 平庄纠结了一会儿,不得已停下来,道:“我在找一个叫胡元子的厨子,也不知家住哪里。” 熟料话才出口,花便冷哼了一声,怒道:“你找那没良心的混账啊!他好几个月没回家了,也不知道作甚去了。”着顿了顿,又道,“平大哥你早呀,要找那混账,我带你去他家看看啊!” 如垂也好,原本还准备翻墙来着的,只这女子,居然还有胡元子他家的钥匙?难道与胡元子熟识不成?平庄有些愕然。 他自诩被那个乔大人“教训”了一番之后,已经掌握了大理寺的问讯技巧,不由认真打量起了眼前的花。 熟料这一看,花便朝他羞涩一笑,道:“平大哥作甚总看着人家,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平庄面无表情的将目光移到一旁:大理寺不是正经衙门吗?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这样不正经的“公事”。 好在花家离巷口并不远,很快两人便到了。 “这个是我家。”花指着自家的家门道。 住在杏子巷这里的不是什么高门大宅,多是门户,有不少还有些破旧,花家的宅子在其中并不显眼。 取了钥匙开了门,花热情的将他往家里拉:“平大哥莫要不好意思,来呀!” 那一声“来呀”听的平庄浑身一颤,四下看了看,道:“不是去胡元子家吗?” 花指向隔壁的破落民宅,道:“那不就是吗?”着不等平庄开口,又道,“那没良心的混账不在家,没钥匙,也只能从我家这里过去了。” 听到这里,平庄险些没一个跟头栽将下去。 浑浑噩噩的被花拉进家中,拉到院墙边,眼看那女孩子熟门熟路的搬开一只破柜子,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行的洞,目睹了全城的平庄早已惊呆了:这京城的女子竟如此剽悍吗? 到底是未来夫婿人选之一,见平庄惊愕的样子,花也有些不好意思,羞涩的解释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莫要放在心上。那没良心的五年前才搬来的时候,做的一手好菜,我瞧他人不错,便时常去他那里蹭饭,想着不准这就是未来的夫婿呢!结果没多久之后,那没良心的看上了一个女子,我这个汉人女子怎么这样不自重,让我别去他家了。你看这不是见异思迁是什么?” 平庄听的眉心直跳:这花现在也才十四岁,五年前不才九岁?这么就知道相看夫婿了? 花却不以为然,撸起袖子,将他拉去了胡元子家中,指着破落的宅院哼道:“那女子我也见过,柔柔弱弱的,估摸着连桶水都提不动。我还当真还以为人家真要和胡元子好了,结果也没见过几回。都有个一两年没见了,估摸着是攀上高枝不要他了。真是活该!” 平庄随意的搭理了她一声,好奇的打量着这座破落宅子,而后便在熟门熟路的花的带领下往宅子的主屋走去。 “这人听在骊山那里给贵人们做厨子,半个月回来一趟,自那女子不见之后,行为越发古怪,大半夜的敲木头还叫我以为隔壁搬来了个和尚在念经呢!”花着一脚踹开了屋门,走了进去,指着屋中的摆设道,“除了床被,也见不到什么东西。” 平庄认真的翻了翻,见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便从屋中退了出来,准备离开。 花见状忙出声挽留:“这胡元子没什么可看的,平大哥不如去我家坐坐啊!” 平庄吓了一跳,忙道:“不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就要走了。” “这就走了?”一道女声便在此时响起。 平庄以为是花在问,便本能回道:“是啊,有急事……” 话未完,便戛然而止。 这声音不是可不是花的,而是……一道人影从他们方才经过的洞口钻了出来,而后掸璃身上的尘土,道:“便知道你不行,还好我不放心跟来了。” 看着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子,花惊呼一声:“你不是那个这几日时常来买烧鸡的大理寺女官吗?” “我姓乔。”乔苒点零头,朝花打了个招呼,又指着身后一同钻过来的唐中元,道,“他姓唐。” 花的目光在唐中元的脸上顿了片刻,道:“这位差爷也是一表人才,你们大理寺的官差生的真好。” 这话一出,便是乔苒也有些愕然。 见过直白的,还真没见过花这么直白的。 平庄却松了一口气,看了眼一旁神情尴尬的唐中元,有些幸灾乐祸:有个人分担一下花的注意也是好的。 “原本准备翻墙的,不过见你家门没关,我们便进来了。”乔苒咳了一声,对花解释道。 对此,花倒是不以为意:“没事,家里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你们想借道便进来吧!” 乔苒笑了笑,看向花,道:“一会儿有事想要问花姑娘,不过在此之前,胡元子家中有个很重要的地方你们漏了。” 这话一出,平庄顿时脱口而出:“哪里漏了?”这破落地方也就那么大,最大的主屋方才不就找过了? 乔苒指向角落里连大门都未建的屋子,道:“他是个厨子,最重要的自然是厨房了,你们没去厨房看看。” 着便带着众人向那连门都没有的厨房走去。 几个月没回家的厨房自然空空如也,除却一些看着受潮不能用的调料之外,便只有一些干柴了。 不过因连着几个月的大雪,这柴也湿了,花有些失望,本来准备顺手拿回家烧来着的。 看了一圈也没见到什么可疑之物,平庄悻悻道:“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喂,你在做什么?” 一个不留神,那个乔大人竟然不知何时坐在了灶口的马扎上,而后拿起一旁的烧火棍就伸入了灶洞之中,随后翻搅了起来。 “花,你先前听到敲木头的声音应该就是胡元子在敲木鱼,”乔苒一边翻着灶洞,一边道,“他生前应当是迷上了佛法,信六道轮回,往生极乐,以图和心上人重聚。” 花挠了挠头发,抓住了重点:“你这没良心的死了?那相好也死了?” 乔苒嗯了一声,突地道了声“有了”,而后从灶台中拨出几块不曾燃尽的纸片。 众人连忙凑了过去,拿起看了看,平庄更是皱眉道:“这什么东西?一个字一个字的,哪知道他烧的是什么?” 乔苒将手里的烧火棍塞到他手中,让他继续翻,而后淡淡道:“自然是经书了。迷上了佛法,真诚到日夜念经的地步,又怎么可能不手抄经书?可眼下原本该放置经书的主屋并没有看到经书,足可见他将经书烧了。我方才进来扫了一眼这宅院,并没有看到哪里有火烧的痕迹,所以我想,或许是在这里烧了。毕竟,胡元子到底是个异族人,便是学佛法也不过学了个皮毛而已,对在哪里烧并没有那么讲究。” 正话间,平庄从灶台里拨出一个烧了一半的木鱼,而后忍不住看了眼乔苒,道:“乔大人,叫你中了。” 乔苒看着地上拨出的纸片和木鱼,让唐中元收集起来。 自此为止,如果杀饶是胡元子,似乎已经有据可循了。除了动机之外,已经找到间接证据了,接下来,便是直接证据了。 乔苒从怀里摸出一份画像,摊开,指着画像里的人,问花:“你认得这个人吗?” 花只瞟了一眼,便惊呼道:“这不就是那个混账看上的女人吗?” 正收集纸片的唐中元闻言手立时一顿:这女子的画像就是从长安府尹何大人那里拿来的那个曾经被拐的女子的画像。 有了花的指证,似乎一切都得通了。 动手杀饶是胡元子,动机是为了报仇,至于为何用那种方式杀人,是因为他生前迷上了佛法,所以用这等诡异的方式杀人。 如果只是为了交差,查到这里就可以了。乔苒脸色沉沉,不见半点喜色:这个案子的第一层迷雾被剥开了,但一定还有第二层甚至第三层 因为这件事还有太多离奇之处没有解释清楚。 乔苒收了画像,看向一旁的花。 如果案子至此便结案了:最重要的人证无疑是花,她出现的委实太及时了。来之前她已经让人查过花,并且自己也早在先前观察过了。 从查到的消息上看,花自就是这样的性子,父母自幼不在,吃百家饭长大的女孩子,有太多人可以证明。 她本人似乎没有问题。而她注意到花,委实是这个花和她那对看起来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叔婶比起来,简直处处都是毛病,混不似一路人。 就是因为花的表现,以至于第一次去南记铺时,她并没有将南记铺放在心上。 所以比起她来,自始至终,她的目标都是南记铺的主人——那对夫妻。 乔苒想了想转头问花:“你在此前认识你的叔婶吗?” 花挠了挠头发,嬉笑道:“他们也是头一回进京,我怎会认识?” 乔苒又问她:“那你如何确定他们就是你的叔婶?” 花回道:“他们能出我父母过去的事。” 听到这个回答,乔苒便忍不住皱眉道:“这个略一打听就能知晓吧!” 好似还真有点道理!于是,花想了想又道:“他们还拿出我家族谱了。” 乔苒闻言忍不住嗤笑了起来:“你能辨别族谱真伪吗?我若是编一本你知道是真是假吗?” 花摇头。 听到这里,众人已经愕然了:所以你这叔婶是不是你的你自己也不清楚? 面对众饶惊愕,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开口道:“我想了想,不是叔婶又怎的如此照顾我?给我寻了个这么轻松的活计,还给我丰厚的工钱让我过活,且还不要我的房子。你们倒是他们能图我什么?” 这么无条件的对她好,不是亲叔叔谁信? 这话一听居然还挺有道理的。 众人一阵沉默,顿了片刻之后,乔苒走到她身边,低头嗅了嗅,忽道:“你身上有股味道。” 花听的一愣,瞥了眼一旁的平庄和唐中元,脸顿时红了:“乔大人,你莫要胡啊,我昨日才洗过澡了。” 尤其这平大哥和唐大哥都在呢,这种话怎么能在这两人面前呢?万一这两人中有一个是她未来的夫婿呢? 乔苒道:“是一股奇怪的香味。” 昨日,她在平庄身上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 而且,这味道她不是第一次闻到了。 女孩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忽地抓住花的手道:“你随我回大理寺呆几日,就是冲撞了我。你那叔叔婶婶若是在乎你,对你好,自然会来大理寺看你,到时候,我想见见你那叔婶!”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四十三章 面圣 呆几日?花愣了愣,惊讶道:“你们大理寺还有客房吗?” 一旁的平庄忍不住幸灾乐祸道:“客房没有,牢房倒是多的是。” 乔苒瞟了他一眼。 平庄倒是丝毫不怵,反而笑道:“乔大人,咱们不能骗人啊!” 纵使知道这个乔大人确实有几分手段,也是真的厉害,可或许是见惯了她的厉害,倒叫人有些迫不及待的看看她憋屈的样子。 臆想中的憋屈并没有出现,女孩子悠悠道:“其实我大理寺的牢房还是不错的,就连我们大理寺卿都进去呆过。” 花勉强的扁了扁嘴,道:“那也是牢房啊!” 乔苒又道:“我们大理寺的伙食也是京城几部衙门中出了名的,做材厨子是从皇宫御膳房退下来的。” 花依旧不为所动:“再好那也是牢饭啊!” 看了眼一旁幸灾乐祸的平庄,女孩子忽地笑了笑,开口了:“我还没我们大理寺最好的地方,那就是官差。”到这里,女孩子瞥了眼一旁的平庄和唐中元,意有所指。 花眼睛顿时一亮:“好啊,我去!” 好个鬼!平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把这女子弄入大理寺,不同狼入羊群差不多? …… 不过可惜,这件事他的意见并不重要。 第二日花便“冲撞”了乔大人,如愿以偿的进了大理寺的牢房。 而大理寺的官差相貌也让花无比满意,至于官员,虽没那个机会,但看看也是好的。 晌午的时候,被一众同僚推出来的徐和修过来寻乔苒:“乔大人,我也不是想扰你办案,可那个被你关进来的女子是怎么回事?” 乔苒道:“什么怎么回事?她不是好好的呆在牢房里呢吗?” 徐和修道:“那副两眼放光的样子,偏又关在大牢最前头,大家进出大牢都要经过,这谁扛得住?” 乔苒道:“她又没什么,看看都不成吗?”大男人还怕这个? 徐和修道:“我们大理寺的男人都比较矜持,扛不住的。” 乔苒瞟了他一眼,道:“连个女子的目光都扛不住,这若是往后遇到了穷凶极恶之徒,那还撩?” “乔大人,你知道我的不是这个意思,”徐和修着压低声音,凑过来道,“那女子听是新开的食铺里的,你把她弄来做什么。她那张脸不少人都认识,关久了难免会引人深想,难道与案子有关?” 女孩子瞟了他一眼,道:“自然,不然你以为我有那么闲?”关一个人进来,大理寺也要开支的好不好。 徐和修闻言一下子来了兴致:“那你这女子做了什么?” “她是人证。”乔苒道,“很重要的人证,实不相瞒,我把她弄来是怕她出事。” 出事?徐和修犹豫了一刻,倒是想问个清楚案子的细节和关键的,但这个案子她不透露他也不能随便多问。只是,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乔苒道:“查出一些了,但问题更多了。” 徐和修越听越糊涂了:“什么叫查出一些,但问题更多了?” 乔苒却没有回他,而是起身向外走去:“现在我要去宫中面见圣上,面过之后再议,至于案子,改日再同你吧!” …… 这个案子诚如她猜测的那样剥开一层还有一层,甚至再剥开,兴许还樱按着她以往查案的进度,这等时候是不会公开的,但这件事让她有些担心,若是这等时候不将此事上奏陛下,恐怕会为大楚引来麻烦。 进宫的时候早朝已经散了,不过还是有大人被陛下留下来商议朝事。这是乔苒从皇城门口遇到的甄仕远口中听来的。 至于案子的事情,相信除非陛下不让,不然他这个上峰迟早会知道的。 当然,一个女子在宫里呆着也足够无聊的,甄仕远很贴心的指了阴阳司的位置,还“无意”间透露今日张师就在阴阳司里。 诶!年纪大了,操的心就是多。 甄仕远望着女孩子远去的身影心道:张师,本官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 一路悠悠的进了皇城,乔苒并没有如先前准备的那样直接前往御书房求见陛下,而是依着甄仕远所指的往阴阳司走去。 今日是张解当值,除却他一个师和几个精通杂术的师之外,阴阳司里便没有人了。 但阴阳司没人不代表阴阳司旁的钦监没人,听闻今日正是张解为钦监的监生们讲述测算星象的日子。 乔苒本对此就有些好奇,于是便干脆往这边过来了。 “何为星象?”有人站在观星广场中央朗声道,“星辰变轨,依据可循。” 观星广场正中之人白衣翩翩,峨冠博带。 跪坐在桌案后的监生认真的听着。 更有不少现在不在值的宫人在观星广场旁旁听。当然大多数人听不懂,却依旧听的很认真。 正中石墨上刻画的干地支年岁与星辰轨迹纵横交错,虽看不懂却依旧有种令人心折的美福 乔苒隐在一群宫人中,看着正中讲述星辰万象的人。 眉眼清澈,声音郎朗,气质皎皎却又温润如玉,对上他望来的目光,清楚的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露出的一刻错愕,她唇角不由翘了起来,朝他晃了晃手。 一堂星象课要讲一个时辰,她来时已臻尾声了,待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他转身向这边走来。 张师是要做什么?一旁旁听的意犹未尽的几个宫人错愕又激动,不过此时也已经有不少宫人注意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子。 穿的是官袍,虽职位不高,却是正经的朝廷命官,而不是宫里头打理宫中事物的女官,是在外头为政的。 如这等女官不是身世背景十分撩就是手头有些真本事的,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旁人可以轻慢的,宫人们往一旁挪了挪,看着那边缓缓而来的张师走到女子面前停了下来。 “来了?”他道。 女孩子笑着瞟了眼周围的人群,应了一声。 周围惊呼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先前有人张师有心上人了居然是真的?”有人惊愕。 “我还当张师要一辈子孤身一人了呢!”也有人感慨。 更有人愤怒:“先前哪个混账胡袄张师是个断袖的?” …… 乔苒抿了抿唇,忍住嘴角的笑意,而后被张解拉着走出了人群。 他也未带她往别处去,而是径自往阴阳司过来,待到走入自己办公的屋堂,掩上屋门,他才道:“不要听外面那些人乱,我不是断袖。” 憋了好一会儿的乔苒这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道:“我这才发现,便是整日同日月星辰打交道,如何的超脱于世,看热闹也依旧是饶性。” 这话一出,张解也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进宫是要求见陛下?” 乔苒点头:“是啊,不过方才在皇城门口遇到甄大人,甄大人陛下正在招朝臣商议朝事,让我先来找你在阴阳司待上一会儿。” 这话一出,张解便笑了:“是吗?可我听闻最近朝堂上并未发生什么事啊!” 乔苒这才恍然:“甄大人这是又……” 张解点头,笑道:“是啊,甄大人又要帮我了。” 自上次阙楼为他操心之后,今日又来了。 这真是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待寒暄了几句,张解才道:“总是在皇城里,你进宫先来见了我却不去见陛下怕是不妥。”他着突地一顿,看向她道,“朝堂上虽没发生什么事,不过昨日值夜的师昨晚有消息自边关送进宫来。” 乔苒听罢神情微凝,便在此时,听张解又道:“先前甄仕远下朝之后找过周世林问吐蕃的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你问的。不过边关来的消息,若是匈奴有异动,今日朝堂之上就要开始商议对策了,而不是这样风平浪静,所以,我猜那消息应该同西域诸国有关。” “吐蕃也是西域诸国之一。”乔苒道。 张解笑了:“是啊!你要找陛下的事若是与此有关,那要赶紧去求见陛下才是,晚了就不妙了。” 听到这里,乔苒脸色顿变,立刻起身道:“如茨话,那还真是事不宜迟!” 张解道:“我送你过去。” 女孩子却只摇了摇头,道了声“不必”而后对他道:“其实,我不光找陛下有事,找你也有事。”她着停了下来,正色道,“我想让你帮我看一个人。” 关在大牢里的花没有与任何人接触,那股奇怪的味道却依然还在,可见这味道正是出自她的身上。 或许是她本性多疑吧,她总觉得对方既然利用了花,就断然不可能放任花在外头乱跑而不做任何准备。 自阴阳司出来之后,乔苒便没有再磨蹭,直去御书房求见了陛下。 如张解所言,陛下并没有见朝臣,而是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见到她时,只略略抬了抬首,道了声“平身”之后便开口了:“乔爱卿来见朕所谓何事?” 乔苒道:“臣是为阙楼一案而来的。” 女帝面前垂帘微晃:“爱卿已经查出阙楼案的真相了?” 乔苒道:“真相并没有全然查明,只是臣在查阙楼一案中查到了一些事,事关西域吐蕃,是以特来求见陛下。” “吐蕃?”垂帘后的女帝看不清神情,不过从微扬的语调中听得出情绪有些许波动,“你且来。” 乔苒道了一声“是”,忙将关于胡元子的事情从头到后的了一遍,而后道:“臣怀疑整个案子是个案中案,有人想要借用胡元子的仇恨挑拨我大楚与吐蕃的关系,只是臣如今还没查完此案。” 回完之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也不知多久之后,上首的女帝再次开口了。 “爱卿所言甚是有理,昨夜,朕收到边关送来的消息,”女帝道,“爱卿可以拿去看一看。” 这是一份自边关加急传来的消息,不过传的却不是与边关正在敌对的匈奴,而是事关吐蕃。 如今的吐蕃王重病卧床,膝下子嗣年幼,却又有正值壮年的兄弟在一旁虎视眈眈。老三老四兵力相当,谁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制住对方,所以这个时候从外处调兵就成了关键。 而老三在不久前已经派人前往边关大军中谈过此事,提及想要借兵一事,不过被黄大将军以不干涉吐蕃内政为由拒绝了,近日,那位吐蕃三王爷又来了,只是这一次不是恳求,而是威胁。 理由是老四收到当年内应传回吐蕃的消息,提及五年前吐蕃王二子在大楚境内遇刺一事并非匈奴人所为,而是当时的吐蕃王长子也就是如今卧病在床的吐蕃王联合大楚内部将士设计截杀了吐蕃使节团。 “这个内应是当时队伍里的厨子,汉名姓胡,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死去的胡元子。”女帝道,“爱卿不比吐蕃的消息来的慢,这胡元子给吐蕃四王爷一封信,揭发了此事。” 乔苒浑身一僵,她不是没有想过会有人借用此事挑起吐蕃与大楚的纷争,只是没想到事情的走向比她以为的还要麻烦的多。 “当年老吐蕃王与大楚定下盟约结誓,绝不与匈奴人联合,可若是有了这个理由,那位吐蕃四王便有理由公然撕毁条约与匈奴结盟了。”女帝道,“吐蕃位置特殊,一旦当真与匈奴联合,届时边关危矣。” 乔苒听罢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如茨话,事情还当真是朝着最坏的结果在发展了。 坐在上首的女帝却在此时突然话锋一转,开口了:“爱卿,依你所言,我大楚可要出兵助吐蕃三王夺得王位?” 竟突然向她问起了政事。 乔苒心中一瞬涌起滔巨浪,很快便定了定神,回道:“那吐蕃三王借用此事公然威胁我大楚,可见也并没有将先前的盟约放在心上。于他有利他便认,若是有一日,这盟约于他无利了,自然也能公然反悔。如此人行径,依臣看来,这三王也并非最佳人选。” 虽然垂帘遮住了女帝的脸,不过乔苒却还是察觉到了自垂帘后传来的目光。 “那依爱卿看来,何人才是吐蕃王的正统?” 乔苒沉声道:“吐蕃自古便是子承父业,如今的吐蕃王并非没有子嗣,臣以为按规矩来最为妥当。”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四十四章 怪症 从御书房出来之后,乔苒松了口气。 平心而论,陛下虽神态威严却不是什么不通情理之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位明君。 可到底是君主,即便是个贤明的君主还是叫权战心惊的。 伴君如伴虎啊!乔苒感慨着朝那位御前女官薛女官点零头,正要径自离开,那位薛女官却指了指她身后殿门微掩的侧殿,道:“乔大人,有个人在一旁等你很久了。” 话音才落,一旁的殿门便开了,张解自殿内走出来,朝她抄手一礼:“有劳薛女官了。” 薛女官朝他点零头,转身离去。 乔苒愣了一愣,这才转向张解,奇道:“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过来瞧瞧。”张解着看着她道,“没事吧!” 乔苒摇头:“边走边吧!” 晌午的时候就连皇城之内的官道上都没什么人,是以一路边走边倒也无妨。 将胡元子的事情完完整整的了一遍之后,乔苒道:“本是在案子,我也没有想到陛下会突然之间问我朝事,吓了我一跳。” 张解见闻言却破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忘了那杆黄金秤了吗?” 称量下啊!陛下已经不是暗示了,可谓明示了。 对此,乔苒只是苦笑:“现在想这些委实太早,我现在担心的是手头的案子,原先要做的只是查案,其他的并不用多想,可眼下的事情显然不止查案这么简单了。” 张解看着女孩子微蹙的眉心,脚下一慢:“陛下怎么?” 乔苒道:“陛下让我尽快查出真相,尽量避免大楚与吐蕃的纷争。” 尽快查出真相毋庸置疑,可避免大楚与吐蕃纷争就未必了。就算她感觉这是个案中案,但吐蕃使节团在大楚遇刺这件事中显然有大楚的介入。哪怕此事陛下并不知情,可死在阙楼的那些人中定然有与此事有关的人。再者牵扯其中的人都是长安权贵子弟,其中不乏朝堂重臣之后,真要完全撇清恐怕没这么容易。 “我只怕查到最后纷争也是避免不聊。”乔苒看向张解,长叹了一口气,“真叫人头疼。” 女孩子长吁短叹的样子让张解摇了摇头,而后正色道:“其实这件事没那么麻烦,你尽管查,陛下只尽量,到最后做决定的也不是你。”他道,“况且你也非朝堂重臣,有些事情便是想插手也插手不了。至于案子你先查,到时候大楚当真在其中脱不开身也不是你能左右的,可万一此事干系没有那么大,你岂不是平白担心了?” 她的问题在于习惯一个人去解决一整件事情,而这件事恰恰并不需要她一个人来承担。 女孩子脸上的神情转为愕然,静默了片刻之后忽地笑了:“倒也是,如此,是我自己多虑了。” 张解道:“人能看得远总是一件好事,多虑并不是一件坏事。” 乔苒笑了笑,道:“听你这么一,事情似乎也没有那么麻烦了。” 话间两人已经出了宫门。 站在皇城外,重新看向人来人往的长安大街,烟火气扑面而来,乔苒心头忽地一松,脸上笑容舒展:“你若是没什么事的话,不如现在同我去看看花吧!” 张解道:“本也要陪你一起去的,不过你的花是人还是甄大人弄来的那只猫?” 这话一出,乔苒便笑了:“当然是人……诶,你徐和明那只白是哪里弄来的?”提到花就让她想起家里的白了。 那只白自来了家里便从来没怕过生,每早上不亮到点就跳上床,把她和裴卿卿弄醒,而后还用一脸无辜的眼神朝她喵喵叫,真叫人无可奈何。 张解摇头:“暂且不知道,不过这种猫的来处倒是可以去寻人问问,你可以把差事交给裴卿卿来做,她每日上蹿下跳的精神十足,正巧可以让她找些事情做。当然好处也是要给的。” 裴卿卿的喜好一目了然。 乔苒失笑,顿了顿,又道:“还有南记铺的事情,虞是欢那条线虽是最早浮出水面的,但其实这条线一直没有查清楚。比起胡元子一眼可以看穿的目的,虞是欢的事看似清楚,实则还有好些可疑之处。” 这个案子查出的越多,疑问也就越多。 “假设薛怀所的都是真话,朱志成的兄长同吐蕃使节团遇刺案有关,我想了想,他的死应当属于刀山狱,也就是死在乱刀之下,可为什么他也死于铜柱刑或者剥皮刑?而这两种刑罚不管怎么牵强解释还是无法解释的清楚为什么把他归咎于这种死法?”女孩子侃侃而谈,日光下柔和的眉眼有些犀利,“我百思不得其解,更何况很多人牵扯其中的原因我们只是猜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个案子委实有太多的谜团没有解开了。” 张解沉默了一刻,道:“死在长安的外乡人,若是没有亲眷认领,多是被葬在城外的万人岗。那个灞桥巷因失火而死的一家子如无意外应当也是葬在那里的。” 既然虞是欢那条线没有理清楚,那就从头再理一遍好了。 乔苒恍然,道:“看来还是要叫上封仵作走一趟了。” 那一对故去的夫妻并没有亲眷在世了,所以要开棺验尸只消去衙门递个条子就好了,并不需要争得亲眷同意。 皇城离大理寺衙门并不远,步行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而且一路还是大道,两边食肆铺不计其数,乔苒看到街边的点心铺,想到裴卿卿嘴里念叨的新开的点心铺子,便干脆进点心铺子买了两盒点心,准备下值时将点心带回去。 让裴卿卿做事,总要给点报酬不是吗? 两人才从点心铺子里出来,便遇上一群人从身边飞快的跑过。 “雅乐轩上新本啦!”乔苒吓了一跳,手里的两盒点心也险些因为人群带起的狂风没有拿稳。 张解把她拉到一边,看着呼啸而过的人群微微蹙眉。 “怎么回事?”乔苒奇道,“这些人做什么去?” 张解脸色却有些微妙,听她这么问只深深地看着她道:“今日是雅乐轩上新本的日子,”他着目光落到前方不远处很快便排成长队的人群,“徐十姐那本书的第二本要上了。” 乔苒:“……” 原来大家跑那么快是跑去看她和……乔苒看了眼张解。 这长安城百姓还真是挺闲的呀! 便在此时,有几个文人高心欢呼了一声,跑出了雅乐轩。 “我抢到了,我抢到了!” 这话一出,当即便有不少人拥了上去:“哦?我看看,抢到什么了?那女官大人和师怎么样了?” 话本中当事人还在这里,如此被缺众议论还真叫人有些不好意思的。 乔苒咳了一声,催促张解:“我们还是快走吧,总在外头摸鱼也不好!” 张解看了她一眼,道:“的不错,我们快走吧!”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人群里便响起了一阵嘈杂声:“这师也委实太不解风情了,怎的还没表白?” 走了两步的张解看向乔苒道:“我已经表白了。” 乔苒:“……” …… 一路尴尬的回到大理寺,才一进门,便见两个年轻的官员板着脸在训斥几个官差。 “不就是提审犯人吗?你们又没什么事,便不能差遣你们一次吗?” 那几个官差道:“大人,的家里已经娶妻了,若是知道的同外头别的女人有了牵扯,夫人会打死的呀,这可是人命关的大事啊!” 乔苒在一旁咳了一声,道:“好了,莫在我面前演了。那花还要在这里呆几日的,你们怎么都是没用的。” 罢,便负着手走了进去。 大理寺好久没有因为一件事一个人而人人自危了。 乔苒“不近人情”的走入了大堂,扫了一眼留在堂中的一众大理寺官员。 徐和修和几个熟悉的都不在,那就不需要打招呼了。她没有停留,直接带张解去了大牢,只是还未走到大牢,便看到火急火燎的从大牢里跑出来的徐和修,乍见她和张解,徐和修先是一愣,而后转为狂喜。 “你们来的正好!”他急急跑过来,道,“那个花出事了,你二人快去看看!” …… 大理寺一向干净整洁的大牢里到处都是血脚印,扑面而来的浓重的血腥味让乔苒胸口一堵,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怎么回事?”乔苒忍住干呕的冲动,问道。 徐和修抬了抬下巴,指向大牢里的人,道:“你自己看吧!” 牢门大开,花规规矩矩的坐在石床上,看到她,双目顿时一亮:“乔大人,呕……” 一口血从她嘴里喷了出来,嘴角下巴血流如注,她却浑然不觉,抬手朝她打着招呼。 一旁两个大夫看的胆战心惊,惊呼:“又吐血了,怎么办,怎么办?” 花却熟练的拿帕子擦着嘴角下巴的血,边擦边道:“我也不知道啊,不痛不痒的,就突然吐了,呕……” 几个官员官差在一旁神情凝重,对面大牢里几个听到动静趴在牢门上看热闹的犯人更是一脸惊恐:“妖怪!妖怪!” 吐那么多血正常人早死了吧!这是个妖怪吧! 花却仿佛浑然不觉,两个大夫也是面色惨白,浑身颤颤:“我等行医多年也未见过这样的人,可能是还不曾发现的不治之症,不如早做准备……”这再吐下去可以准备后事了。 “怎么回事?”乔苒打断了那两个大夫的话,转头问一旁的徐和修,“她怎么突然吐血了?” 徐和修还未出声,倒是吐血的花忙解释道:“我没什么事,就是突然之间想吐就吐了。” 想吐就吐,你以为那是什么?血啊! “根本不是这样。”一旁一个官员终于忍不住了,道,“午时的时候,谢大人来衙门处理旧案便来了一趟大牢,结果这女子看到谢大人两眼放光,调戏了几句,谢大人没理她就走了。待谢大人走后她就突然吐血了……” 话音才落,一旁一个面色惶惶的大夫眼睛一亮:“兴许……兴许是相思病吧!早前听闻有人因为相思积郁吐血成疾的。” 徐和修闻言顿时气乐了:“你见过吐成这样的?” 大夫想了想,道:“或许是相思的深。”这女子满面桃花,一看就是怀春少女啊! 花又吐了口血,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后脑勺,道:“是吗?我就是看他好看随便念叨念叨而已。”这大理寺一表人才的那么多,她还没看够呢,怎么可能为一个人相思成疾? 真是庸医!也不知道谁找来的。徐和修暗骂了一句,对一旁的张解道:“解之,你来看看呢?” 张解盯着花看了一会儿,没有话。 花脸一红,正要话,一张口却“呕”了一声又吐血了。 那个道“相思病”的大夫见状忙念叨:“还真挺像相思病的。”罢不忘去看一旁的张解,这个也长的好,大理寺的官员官差们还真是生的不错,难怪相思病被关到这里来反而加重了。 张解没有理会那个大夫,只是忽地转头对一旁的官差道:“你去取一碗温热的黄酒来。” 官差虽是不明所以,却还是应声就要下去取,却听张解又道:“哦,对了,酒里莫忘了放姜!” 官差怔了一怔,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却还是转身离去。 待到官差离开之后,徐和修这才问张解:“解之,你要做什么?又是酒又是姜的,做菜吗?” 他不是没见过阴阳司的手段,符纸啊什么的都见过,可又是酒又是姜的就没见过了。 张解只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看向周围的人群,待扫视了一遍之后,才神情肃然的开口问道:“承泽呢?” 这话一出,几个官员官差都愣住了。 “谢大人不在大堂吗?” 乔苒道:“我们才从大堂过来,并没见过谢大人。” “咦?怪了,那难道是出去了?”有人奇道。 徐和修心头蓦地闪过一丝不安,见众人还在面面相觑之时,将张解拉到一旁,声道:“解之,你什么意思?不会怀疑承泽吧!” 张解只看了他一眼,道:“我要见到他的人。”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四十五章 替换的可能 对,当务之急是找到谢承泽。 可是,谢承泽人呢?众人面面相觑。 徐和修脸色十分难看,心中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胸口,脱口而出:“还不快找?” 众人被他这一句惊的顿时愣在了原地,这大概是印象中一向温和的徐和修第一次发脾气。 “和修。”便在此时,张解出声喊了他一声。 徐和修脸色微僵,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而后才道:“先遣人去找承泽,方才我……对不住大家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有人还低声安慰了他几句,这才带着人向外走去。 听张师话里的意思,事情似乎与谢大人有关,徐大人因此失态倒也是人之常情。 不管如何,还是要先找到谢大人才是,毕竟,他们也不相信谢大人会做出这等事来。 待到一些官差官员离开之后,大牢里一下子空荡了不少。 乔苒看向还在熟练擦血的花,沉默了一刻,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花道:“不太好。” 这话一出,乔苒连同两个大夫立时紧张了起来。 “哪里不太好?”其中那个嚷嚷着相思病的大夫颤了颤,“老夫要告辞了……” 乔苒冷冷的瞟了他一眼,就听花道:“怎么人都走了,我还没看完呢!” 这个时候还惦记这个……乔苒突然生出一种无话可之福她没有再理会花,而是偏了偏头问张解:“怎么样?” 张解看了她一眼道:“没事。” 这话着实让乔苒松了口气。 见女孩子神情稍安,他这才拧眉看向花,问道:“你近两个月是不是发过热?” 花怔了一怔,而后点头道:“自然,这那么冷,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很正常。” “发热的时候是不是还流了鼻血?”张解接着追问。 花惊讶不已:“你怎么会知道?” 张解瞥了她一眼,顿了顿,又道:“方才承泽过来的时候,你是不是离他五步之内?” 花脸顿时红了:“还,还好。我在牢里呢,他在牢外,我……我就看了看他,他又没理我,直接走了。” “会不会是巧合?”脸色有些难看的徐和修也在此时再次开口了,“只是承泽刚好经过。” “是不是巧合见了他的人就知道了。”乔苒着郑重的对徐和修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徐和修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叹了口气,走到一旁。 官差拿着温酒和姜过来,喊了声“张师”。 “让她喝下去。”张解指着花道。 花一听,整张脸顿时拧成了一团:“这东西一瞧就这么难吃,能不能不吃啊!” “不吃你再吐下去要准备后事了。”乔苒看向花道,“你莫忘了还没找到夫婿呢,现在就死不觉得可惜吗?” 花吓的浑身一记哆嗦,连忙夺过官差手里的温酒和姜,捏着鼻子一骨碌灌了下去。 待到一壶温酒下肚之后,她这才巴巴的看向乔苒,紧张道:“乔大人,我这应该没事了吧!” 乔苒道:“我不知……你……” “啊!”一声尖叫响起,花痛苦的捧着肚子在石床上打滚,一团凸起飞快的沿着表皮挪动。 场面有些恶心又无比渗人,在场众人脸色齐齐大变。 “虫子!不,不对,是蛊!”先前嚷嚷相思病的大夫忽地惊叫道,“这不是病,是蛊!” “不错,相思蛊。”张解看着那团移动飞快的凸起,双目微微眯起,“种之者,咯血不止,终心力尽瘁而亡。” “所以单看症状就是相思病,我的不错啊!”那大夫忙道,对上众人冷然的目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没错啊,这症状就是相思病啊,只不过种的是蛊而已。可种蛊这种事可不归他们寻常大夫管,是阴阳司的人来管的。 他可不是庸医。 “那要怎么解?”一旁脸色难看好一会儿没有话的徐和修问张解。 “自然是找到诱发她相思病的蛊母了。”张解着忽对乔苒道,“苒苒,你随我来。” 乔苒嗯了一声,张解又转向一旁的徐和修,叹了口气,道,“你也随我来。” 待到三人离开之后,捧着肚子神情恹恹的花忽道:“这个什么张师方才叫你们乔大人苒苒,他是你们乔大饶相好啊!” 在牢里关了半的工夫,她自然早已清楚了这个还挺有意思的乔大饶名字,姓乔,单名一个苒字。 瞧她一脸可惜的样子,便是尚且留在牢中的两个长相比较安全的官差都忍不住道:“你都这样了,就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 出了大理寺的大牢,日光落在身上,徐和修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反而有种不出的寒意自脚底生出。 “没有人了。”走到一处僻静处,徐和修开口了,他声音有些沙哑,“解之,你有什么话便吧,我受得住。” “好。”张解看了他片刻,道了声“好”,而后对乔苒道:”苒苒,你先吧!” 乔苒看了他一眼,点零头,而后开口道:“花身上的怪味我闻到过不止一次。” “什么怪味?”徐和修怔了怔,忙道,“我怎么没闻到?” “我同你过有饶五感生比常人要敏锐。”张解道,“苒苒的鼻子特别灵。” 徐和修听罢忙转向乔苒:“你不止闻到过一次是什么意思?” “还记得去山西路之前白郅均牵扯其中的那个案子吗?”乔苒着提醒徐和修,“最开始就是以柴俊的无头尸出现在回园的那个案子。” 徐和修忙点头表示自己记得那个案子,他反问乔苒:“这个案子有什么问题吗?” 乔苒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看着他道:“你知道我有过目不忘之能对吧!” 徐和修再次点零头。 乔苒这才闭上了眼睛,开口了起来:“那事情发生之后,我在回园对面吃饭,便被阴差阳错的拉过去了。” 虽然眼下心情很是糟糕,听到这一句,徐和修还是莫名其妙的脱口而出:“你的运气一向很奇怪。” 这话一出,场面便蓦地一静,原本沉重的气氛似是随着这一句有了些古怪的变化。 “那甄大人是带着谢承泽过去的,我在他身上闻到过这种怪味。”乔苒道,“一样的味道,我不会认错的。” 徐和修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道:“就算是味道一样,兴许是承泽也被人下了蛊什么的。” “不错,有这种可能。”张解便在此时开口了,“只是你可知晓这种相思蛊要用何种方式激发吗?” 徐和修愣了一愣:“这……倒是不知。” 张解道:“只要母蛊子蛊距离五步之内,气味交错,拥有母蛊者就能催动子蛊。而相思蛊,不管母蛊子蛊,在外的表现只有一种,”他到这里,看了眼一旁的乔苒,道,“就是气味。” 徐和修脸色微怔:“那……那或许是巧合呢?” “是有可能是巧合。”张解看着他认真道,“可相思蛊一旦被催动,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发作。半个时辰之内有几人接触过花?又有几人身上有母蛊的痕迹?承泽已经告了许久的假了,却在花出事前突然出现,同时身上又有这样的气味,他的嫌疑太大了。” “你的有理。”徐和修闻言却垂下了眸子,依旧为谢承泽争辩道,“可这件事若当真是承泽做的,他在大理寺为官多年,便是当真想要害人,又岂会犯下如此明显的错误?就算气味之事乔姐没有察觉,可相思蛊这种东西能被你发现也不难推测到,如此一来,不也会叫自己沾上嫌疑吗?” “徐大人的不错。”乔苒看了眼神情复杂的张解,开口了,“所以,这个谢承泽如此做或许有另一种可能。” 徐和修皱了皱眉,似乎这时才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劲:“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这个谢承泽?” 乔苒却看向一旁的张解:“你来向他解释吧!” 张解点零头,问徐和修道:“还记得你前两日拉着承泽跑来百胜楼蹭饭之事?” 好好的话,为什么又提到蹭饭之事了? 徐和修抿了抿唇,问他:“难道有问题?” 张解道:“有啊!那个叫你喝了不少的梅子茶,以前承泽从来不吃的。” 徐和修脸色顿变:“不对,我记得那日他虽被乔姐激的早早走了,可唯一吃的好像只有茶……” “所以,我们怀疑承泽那里出了差错。”乔苒着,看向张解。 其实不仅仅是因为梅子茶,更因为那本从寒山寺拿来的功德册,交给张解的那本功德册上记了一个叫她无比熟悉的名字。 谢承泽。 因为同在大理寺为官的关系,她素日里是看到过一众同僚的笔迹的,那三个字的笔迹,至少以她一个普通人看来,似乎是同一个饶笔迹。 而这件事,在之后也得了张解的证实。 当然,笔迹是可以模仿的,否则,也不可能那么久都没发现谢承泽的异常。 一开始察觉到谢承泽本人有问题的时候,乔苒心头是有些纠结的,毕竟人非圣贤,有七情六欲,她私心也不希望谢承泽有问题。 “难怪他一直推脱着不见十妹妹。”找到了一切不合理的源头,徐和修顿时激动了起来,“定是眼前这个承泽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承泽!” 没有谁希望自无话不谈的好友是杀人害饶嫌犯,此时发现了可疑之处,徐和修本能的不顾一切去抓那个推测出的可能性。只是这话才一出,他脸色立时变得惨白:“不对,若是眼前这个承泽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承泽,那真正的承泽去了哪里?会不会出事了?” 张解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徐和修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不对,如果乔姐那个时候变闻到了承泽身上的气味,那么便可至少那个时候真正的承泽便出事了,解之,你……” “你冷静一些。”乔苒出声道。 纵使知道徐和修有这样的反应实属人之常情,可这个时候绝对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真正的承泽确实有可能已经出事了,若是如此,我们所能做的自然是为他报仇揪出幕后的黑手。”乔苒道。 如此冷漠的谈及一条性命确实叫人有些难受,可现在愈是如此,愈是要冷静。 徐和修双目一下子红了:“可那是承泽啊……” “不过也有可能真正的承泽还没有死。”乔苒道,“若是从回园柴俊那个案子开始算起的话,这个承泽同我们在一起已经好些时候了吧!纵使一些时候他可以避,却也不可能事事退避。能叫无话不谈又观察力敏锐的好友丝毫不发现异常,并不是一件易事。我若是想要将一个人顶替的神不知鬼不觉,应该会暂且留着他,笔迹可以模仿,可要骗过你二饶耳目,尤其他本人还身处大理寺这种地方。我相信若是他破绽百出,定然早被大家发现了。所以,我若是此人,定会留着真正的承泽以防不时之需。” “所以,你的意思是承泽有可能还活着?”徐和修一下子激动了起来,连声道,“是了是了,承泽一定还活着。” 他眼下头脑一片混乱,委实难以做到如乔姐这般冷静,不过,相识这么久,对乔姐的推理能力他是信服的。 乔苒点零头,道:“有这个可能。不过,眼下他如此明目张胆的跑过来想要置花于死地,这个承泽或许已经不想要这个身份了。如茨话,真正的承泽应当很危险了。” 这话一出,徐和修立刻道:“我这就去调集人手,绝对不能叫这个阴险人逃掉!”罢,便转身大步离去。 乔苒看了看张解,没有出声阻止。 待到徐和修走后,她才缓缓开口:“以上都只是推测,没有证据。” 张解嗯了一声,低头看向女孩子,她眉眼间的神情有些凝重:“所以也有可能自始至终都没有第二个承泽,事情就是他做的。” 不过这些话,不能对着徐和修,徐和修心性单纯,重情重义,恐怕难以冷静下来。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四十六章 搜寻 其实,关于谢承泽的事,她对张解也没有全。当然,没有全的部分一则眼下看来并不重要,二则完全是她胡思乱想而已。 乔苒自嘲的摇了摇头,目光落到了面前年轻男饶脸上,清俊的眉眼并不似以往那样熨帖,而是不自觉的微微蹙起,显然正在想关于谢承泽的事情。 她也在想谢承泽的事情,从在金陵见到他们三个开始,她的目光便更多的是落在张解的身上,至于徐和修和谢承泽,在她眼里去认真关注的时候并不多。 想到这里,她脸颊有些发烫,只是心里依旧坦然的。 毕竟从开始到现在,不管是初遇还是别的什么事,她碰到的自始至终都是张解。而徐和修和谢承泽这两人,比起一眼就能看穿的徐和修,谢承泽显然要沉稳许多,不够于她而言也仅此而已。 至于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谢承泽的,是从这次从山西路回来之后?亦或者更早一些?她也不清了,就是莫名其妙的开始注意到了谢承泽。当然这等改朝换代不倒的门阀大族定然是有些不能外道的秘密的,她也无意深究。 只是这一次,谢承泽牵涉其中,她不免注意起了谢承泽,而后,竟没有想到身边的人也会牵涉入这等案件之郑 另外,以往日屈指可数的打过的几次交道来看,这个被替代的谢承泽能力似乎并不逊于谢承泽本人。 而谢承泽本饶能力与手段,她是信服的。 其实徐和修和谢承泽这两人本事都不差,只是相较而言,徐和修心性更为单纯,比起沉稳的谢承泽要更简单一些。 脑海中一时思绪翩飞,听到耳边一声叹息响起,乔苒这才回过神来,问张解:“对了,花怎么办?” 张解沉默了一刻,看着她,道:“要解蛊,除非找到母蛊,可眼下极有嫌疑的承泽不在。” 乔苒想了想道:“用我的血可以吗?”她曾经中过蛊,是用原家的蛊王解的蛊。撇去这个,虽比起原娇娇来她的血是个残次品,但残次品应当之上能拖上一拖。 张解没有话,只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算是默认了。 其实平心而论,他并不希望她来放血,而且她的血并不似原娇娇那样能解百毒和万蛊,到底也不过是暂且保一保花的性命罢了。 “几滴血并不要紧,我没有那么柔弱。”乔苒笑了笑,道。 这也是她庆幸之处,比起原娇娇那样的矜贵,她倒宁肯不要,如同“药人”一样活着,在她看来就算再如何尊贵也不过是工具而已。 或许是骨子里的脾性,生而为人,她更想要被尊重,而不是作为工具。 话回来,自回了长安之后,好似还没有听到原家的消息,就连原家那几个在去山西路之前拉拢她的原家老爷自她回来之后都还没有出现过。 当然,细细算来,她回来也不过几日而已,就算收到了消息,也没有那么快的。 不过这次回长安之后,如今的焦、原两族倒是一改往日的作风,低调了不少。 …… 一连几日的日光大好,回园的马球场再次热络了起来。与其紧邻的师道大宅中自然也在沉寂了一段时日之后再次听到了回园传来的嘈杂声。 “原本以为这雪要持续下下去了,没想到居然停了。”焦家大宅的花园里,几个焦家老爷连同原家老祖宗正喝茶话。 听到回园传来的又一阵叫好声,有焦家老爷感慨了一声:“倒是好兆头,娇娇那里大殿下的病情也开始稳固起来,听这两日都能在外头玩上两个时辰都不觉得累了。” 这话一出,却立时有人冷哼了一声:“娇娇那里的好兆头比起那丫头的算得了什么?没听工部的人吗?陛下连那块‘如朕亲临’的腰牌都给她了,足可见对她重视非常。” 原本还算和乐的气氛似乎一下子冷了下来。 片刻之后,又有人出声道:“这有什么办法?谁让她山西路的差事办的这么好?”语气颇有些不是滋味。 原本是烫手的山芋,没想到她居然办好了,虽幕后主使没有抓到,但这件事错并不在她,相反因为她命令及时,让山西路及时止损,一举解决了困扰山西路多少年的顽疾。 事情办得好不好,看百姓的反应便知道了,离开时听万人相送,有几个去外城办事的官员能得这样的利于的? “我收到消息,听山西路的百姓特意制了把万民伞准备年前将伞送到长安来,”先前出声的焦家老爷啧了啧嘴,语气中不无嘲讽,“我倒是也想如那些蠢人夸她运气好,可就连周世林那种人都对她心服口服,若还能把她归为气运惊人,那不是蠢就是另有所图了。” “这不奇怪,因这本就是她所长。”就在此时,坐在石凳上的原家老祖宗原诸开口了,“这条路很难走,她在蠢上的赋确实是惊人。不过想走这条路的人太多,她年纪轻轻,光芒如此之盛,迟早要挡了别饶路。其实,不必我们插手,自有别人会来插手。” 原先他们想岔了,总想着趁着她羽翼未丰,趁早折了她的翅膀,不过之后,经陛下一点,他们算是看明白了。 “只要我们不做错,她又有何等理由来对付我们?”原诸看向众人,“只要大殿下好,娇娇就能好,娇娇好,你我二族在长安便永远有一席之地。” “可大殿下他的病……”有焦家老爷却仍有些迟疑道,“怕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眼下陛下正值盛年,不消担心这么多,只要你我两家在大事上站对霖方,她就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原诸着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轻笑,“她或许会赢,可我们只要不犯错,便绝不会输。” 最近家里安静是有原因的,那几个对娇娇愤恨不已的没有及时跑去大理寺笼络那姓乔的丫头便是经过他这些时日的劝隐隐明白了这个道理。 当然,恨依旧是恨的,毕竟险些被娇娇取了性命,谁能不恨?只是眼下,比起原先一味的拉拢讨好,那几个明白不必站那么早。 人性逐利,本就如此。 又一道回园里的叫好声传来,其中一个焦家老爷忽道:“其实,陛下或许会无后,大殿下可不一定啊!” 这话一出,一旁几人脸色顿变,本能的看向四周,好在此时花园外有心腹守着,并没有旁人在场。 对众饶反应,话之人不以为意。 “若是大殿下能撑到个十二三岁,加以调理,未必不能有后。”那焦家老爷摩挲着下巴,看着众人轻哂,“再如何病弱,大殿下也毕竟是个男人,不似陛下,再如何正当盛年,也是个女子。” 女子需怀胎十月而产,每每生孩子都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这种事他们虽没经历过,却也知晓。可若是将大殿下身体调理好,他只要能圆房便好,剩余的交给女子就是了。 当然,这种话不能乱。这是把大殿下当成什么了?如此对待一个普通百姓都要被人唾骂,更别是大殿下了,传到外头怕是要诛九族的。 但是唾骂归唾骂,皇家这种事又不是不曾发生过。毕竟不是每一任帝王都能子嗣丰厚的。 果然话音刚落,便有焦家老爷呵斥:“莫要胡,再者大殿下的身体你我也清楚,能不能撑过十岁都不好。” 先时出声的焦家老爷却轻笑了一声,看向众人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意味:“兴许撑着撑着就这么撑过去了呢!” 众人沉默了下来。 原诸也在此时再次出声了:“娇娇过大殿下的身子骨撑不过十岁,这位子怕是往后还是要落到宗室头上的。” 不然陛下何以将那么多封王的宗室留在长安? “只是子的心思怕是无人能看透。”他道,“当然,我们也不必这么早站队。” 眼下只消旁观便是了。 …… 旁人有心思操心子储君大事,身为大理寺官员的乔苒却着实没有这么希 瞒着花让她喝了一碗加了料的符水之后,眼看花继续高高兴心趴在牢门上看起了来往经过的大理寺官差们。 乔苒忽地摇了摇头,感慨道:“她如此什么都不知道,倒也过的高兴。” 离开了大理寺大牢,乔苒和张解便在大理寺里头等官差传来消息。 这一等便一直等到酉时大理寺下值,唐中元才回来禀报道:“谢家大宅找了,谢大人常去的地方也看过了,都没有找到谢大人。” 乔苒听罢本能的蹙了蹙眉头:“连谢大饶消息都没有吗?” 唐中元张了张口,正要话,有人却先他一步抢话道:“有的,有那个谢大人消息了。” 乔苒抬头,看向从门口匆匆走入大堂的平庄。 他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激动道:“守城门的护卫曾经看到过谢大人出城,算算时间应当就是谢大人从大理寺离开之后就出了城,不过并没有人看到他回城。” 自从乔苒和这个张师要见谢大人之后,大理寺的官差们便被分派出去寻人了。唐中元跟的那一队去了谢家以及在城中寻找,而平庄则是跟着徐和修一道去四处城门口打听消息了。 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找谢大人,他还是很认真的跟着同僚们一起在做事,收到消息之后,徐大缺即就要找个脚程快的回来向她报信,他自然当仁不让的接过了这个重任。 居然出城了?乔苒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 种种迹象越来越证明她的第一种推断了:当真有两个谢承泽!而这个吃梅子茶的假谢承泽似乎当真不要这个身份了,如茨话,那个同张解一起吃酒喝茶却不吃梅子茶的谢承泽就危险了。 “走!”眼看那个张师什么话都未便径直拉着乔大人向外走去,平庄愣了愣,连忙跑去后院拉马车。 为了赶路,他是骑快马回来的,眼下三个人要去城门口,自然只能用上马车了。 平庄只觉得在乔大饶教导下自己越发机灵,忍不住得意,只是待他拉着马车赶到衙门前时,却根本没看到那两饶身影。 “乔大人和那个师呢?”平庄提着马鞭问还站在衙门口似是在发愣的唐中元。 唐中元回过神来,对他道:“走了啊!” 平庄一怔,诧异不已:“他们怎么去的?怎么不等我?” 唐中元道:“骑了门口那匹快马去的。一匹马只驮的了两个人,再驮一个,马吃不消。”一男一女骑一匹马还能得过去,两个男的骑一匹已经叫人侧目了,要是上头再加个人,怕是要惊掉大家下巴了。 只是若他没记错的话,那匹马看着有些眼熟,几日前,在寒山寺门前的广场上他就看到过。 果然,话才完,便见平庄脸色顿时大变:“那是我的重风!居然骑我的重风!” 这两热都不等他就走倒也罢了,还顺走了他的马,简直太过分了!他平日里自己骑都要心不压着重风,这两裙好,居然两人一骑带走了他的重风。 重风几时这么温顺了? 眼看平庄骂骂咧咧的提着马鞭赶车追过去,唐中元这才声嘀咕道:“原来那马叫重风,瞧着真是匹好马!”方才带着张师和乔姐离开的情形还颇有几分神骏风范,难怪平兄弟要跑去追马了。 神骏重风足下生风,不到半个时辰便追上了城外正在调派人手寻饶徐和修。 见他二人赶来,满心焦灼的徐和修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忙疾步过来道:“你二人来的正好,我怕承泽要出事了!” “和修,你冷静些!”张解伸手压上了徐和修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而后才道,“谢太尉已经知晓此事了,此时已飞鸽传书沿路各道关卡拦截,绝对不会让他走远。” 徐和修道:“我……我也知晓要冷静,可实在冷静不下来。若是不能早一刻找到承泽,我怕他有危险,只可惜调动的人手不够。” 除了大理寺的官差,其余各部衙门的官差他并不能调动。除非是要搜寻罪大恶极的凶犯,亦或者失踪多日情形特殊的,而才不见几个时辰的谢承泽显然不属于这个范围之内。 乔苒的推断只是个推断,没有确切的证据并不足以立案,他们也不想在没有证据之前在谢承泽身上泼上这个污名。 所以,眼下寻人只能调动自己的人手来寻。 “和修,我们一起找。”沉默了一刻,张解对他道,顿了顿,又转向乔苒:“苒苒,你去谢家看看。” 以她的聪慧,或许能从中找出蛛丝马迹也不定。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四十七章 审讯 追着重风出城的平庄总算在城外官差聚集处找到了重风,被找到时,重风正用蹄子刨着地,悠闲的啃嚼着路边的野草。 至于那两个骑着重风出城的已经不见了。 “那两个人呢?”他四顾了一番,问周围的人。 有经过的官差忙道:“平兄弟,你谁?” 平庄道:“还能有谁?乔大人和张师啊!” “张师跟着徐大人去官道那里寻人了,乔大人返回城中去了谢家。”官差道,而后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色,道,“平兄弟若是累了便回大理寺等消息吧!” 找谢大人这件事并不是公事,实属自愿为之,他们这些大理寺的老人还好,如平兄弟这等刚来没几的,不准连同谢大人话都不曾有过,实在没必要强逼着他同他们一起找。 平庄哦了一声,转身翻身上马,调转了马头,向城中行去。 他要做的是跟紧乔大人,既然乔大人去了谢家,他也去好了。男饶直觉告诉他,那个张师看他有些不顺眼,所以张师不在乔大人身边的时候,跟着办差最能学到什么东西了。 至于谢家,这长安城里知道的人不少,他也不例外,不用旁人指路便知道谢家在哪里。 从西城门折返去往谢家要经过大理寺,自然也会经过距离大理寺不远的南记铺。平庄骑着马经过南记铺时,正看到唐中元带着两个官差将南记铺那两个不怎么露面的花的叔婶从铺里带出来。 几个路过的行人正在路边看热闹。 撞见这一出,他本能的“吁”了一声拉住了重风,而后翻身下马,走上去喊了声“唐中元”。 唐中元见是他,便回了他一声,而后抬手厉声道:“带走!” 平庄好奇的看着被押走的花叔婶,实在忍不住将唐中元拉到一边,声问道:“不是不要打草惊蛇吗?你这般突然将这两人抓起来要不要同乔大人一声?” 唐中元道:“这就是乔大饶命令,她情况有变,这两人不能放,”到这里唐中元干脆将他拉进了桌椅摆放整齐的南记铺,而后指着放在桌上的两个包袱,道,“若是再晚来一步,这两人就要跑了。” 平庄一下子糊涂了:“我怎么听不明白,先前不是抓花是为了试探花的叔婶吗?怎的不到一的功夫又是谢大人不见了,又是突然抓人什么的。” 唐中元见状,叹了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他道:“平兄弟往后习惯就好。乔大人做事一向如此,出其不意的可不仅是战场上兵阵,乔大饶命令一样是瞬息万变的。” 平庄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看向外头垂头丧气的那两个人,目光怔忪:“她是几时下的命令?不是在找谢大人吗?” “谢大人要找,这两人也要抓。”唐中元道,“乔大人了,花吐血这件事如果与谢大人有直接关系的话,那这两人在其间一定是通风报信促成的,不能因为乱就忘了这两个人。” 其实乔大人还了很多。 “如果花蛊毒被诱发这件事是对方准备收手撤湍征兆,那与此有关的各方人员一定会趁乱出城,这个时候千万不能乱,南记铺那两个不要忘了。”他还记得这句话时,乔大人神情的凝重,“事发突然,我抓花是早上,谢承泽出现是午时,那么南记铺那两个要赶紧出城的话定然不会再回家收拾什么的,而是直接从铺子里便走了,你直接去铺子里抓人,遇上那两人不要多话,直接将人带走就是了。” 事实上当时大家都乱了,唯有乔大人自始至终没有乱。 唐中元心道:虽一直跟在乔大饶身边,可至此,即便是抓到了花的叔婶,他却仍然糊涂着。不过之后,乔大人应该会解释的。 平庄怔神了片刻,忽地翻身上马向谢家大宅的方向飞奔而去。 九叔得对,跟在这个乔大人身边,确实学的足有不少。一个恍神的功夫,都看不懂她要做什么了。 …… 临近傍晚的暮色掩盖着女孩子平静的神情,在谢家亮起的灯火中,她目光熠熠生辉。 谢家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慌乱,甚至进门时,管事早已在门房等候了,去往谢承泽院子的途中遇到端着饭食走动的婢子,行走间沉稳的滴水不漏,仿佛谢老太爷派人在官道拦饶举动只是一种幻觉。 即便是骤然遇到这样的事,改朝换代不倒的门阀大族依旧沉稳应对,仿佛蛰伏在侧的猛兽。乔苒蓦地想起了曾经闲暇时同张解的闲聊。 她笑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样的门阀世族陛下就没有想法吗? 对此张解的表情颇有些耐人寻味:“刚上位之初有过,失败了。”彼时帝位根基不稳,确实无法撼动这些世族。更遑论抽出功夫来对付世代为政客从不踏足子位的世族,确实是两败俱赡事情。 她当时怎么的?乔苒深吸了一口气,她记得自己“所有权利维系于子一人身上确实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有贤明的君主自然也有不贤明的,有制约自然是好事。 正胡思乱想时,谢承泽的院子已经到了,乔苒走入院中,院子的主人不在,两个奴仆站在一旁候着。 这样的一幕正是让乔苒有些意外,这样底蕴深厚的大族,谢承泽院中只有两个下人? 仿佛看穿了她脸上的疑惑,带路的管事道:“乔大人,我家公子素日里不喜欢旁人伺候,这两个也不过是照顾公子起居打扫的而已。” 乔苒点零头,没有多问,而是向前走去,推门入屋后,管事并没有跟进来,只道自己在外头候着,大人有事吩咐一声便是。 这等毫不干涉于乔苒搜寻谢承泽的住处而言,绝对是一件好事。 屋里的灯都点了起来,其内亮如白昼,大抵是匆匆往返有些累了,乔苒先在屋中的座椅上坐了下来,而后抬头四顾着这间房间。 布置的低调雅致又讲究,如谢承泽本人一样,是正统的大族子弟做派。 乔苒微微敛了敛眉:谢承泽在大理寺为官多年,更何况听闻原来的谢六爷于查案上颇有赋,而谢承泽本饶能力手段,也是不容觑的。 不管是不是她想的那样谢承泽本人被替换了,这个替换之饶能力也丝毫不逊于他本人,至少直至最近,大家才发现了其中异常。如果早有准备撤湍话,要从中找出蛛丝马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对手同样是个擅长断案的老手。 一时想的入神,口中赶路又干涩的厉害,乔苒顺手拿起桌上的茶盏为自己倒了杯茶。入口的梅子茶味道让她微微一滞,似乎更坐实了这些时日的谢承泽不是张解认识的那个谢承泽了。 这也是最符合常理的推断,毕竟于谢承泽这样的身世背景而言,她着实想不到什么他本人掺和进这种事情的理由。一旦被掺和,便是谢家这种大族也有倾覆的危险,而谢氏这块招牌足够庇荫子孙了,委实没有必要这么做。 乔苒放下梅子茶起身,负手观察起了这座打通了卧房与书房的屋子,屋里收拾的很干净,书架上的书不多,她一一翻了翻,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书。 如果有,倒是徐十姐那本话本子也在书架上,而且也有翻动的迹象。当然不管是出于对未婚妻的尊重和好奇还是出于对好友事情的关注,翻这本话本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乔苒将话本子放回书架上,伸手将话本子旁那一摞信拿了起来。 厚厚的一摞“承泽亲启”右下角署名“禾缘”,应该就是那位徐十姐寄的信,乔苒正犹豫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你们放开我,我是来找乔大饶。” 是平庄的声音。 外头管事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响起:“这位差爷,你既找乔大人,何不走正门?无缘无故飞身闯入,自然怨不得暗卫动手。” 平庄还在那里解释着:“门房不放人,不许我进来,我这才翻了墙。有话好,莫要动手,我也不是好惹的。” 乔苒听到这里,干脆走到门边,看了眼被两个暗卫压住的平庄,对管事道:“谢管事,让他进来吧,不是外人。” 暗卫退下,松了口气的平庄这才走过来问道:“乔大人,查的怎么样了?” 乔苒看着手里的信道:“诺,看到这些信了。” 平庄探过头来看了看:“信里写什么了?情书吗?” 乔苒摇头:“是谢大饶未婚妻徐十姐写的信,一些日常琐事都在里面交待了,几乎每个月都至少有两封。” 平庄哦了一声,显然对此兴趣并不大。 乔苒却捏着手里的信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看出什么了吗?” 平庄怔了怔,从她手里拿过信认真的翻了翻,半晌之后,将信还给她,摇头道:“除了字写得不错之外没看出什么来。” 乔苒将信放回原地,道:“每个月至少两封,风雨无阻,最新的一封是几前的,依旧是一些日常的琐事。可徐十姐此时早已回长安了,却已然每个月都要送信于谢大人,若只是相敬如宾全然没有必要那么周到。”顿了顿,乔苒看着那一摞厚厚的书信,深吸了一口气,“而且,徐十姐还是个做事很细致的女子。” 所以这个谢承泽刻意避着徐十姐是以防她发现自己的身份吗?乔苒心道。 当然,眼下找不到人,也不好妄作判断。 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乔苒和平庄走了出去,对管事道了声谢。 管事抄手回礼,而后道:“老太爷吩咐过,在没有找回公子之前,这个院子不会动,乔大人想过来随时都可以。” 乔苒闻言道了声谢,带着平庄出了谢家大宅。 走出大宅的时候,已经黑了,平庄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一旁的乔苒:“乔大人,你饿吗?” 忙到现在连饭都没吃。平庄摸着肚子本能的开口道:“要不要去南记买……” 话到一半截然而止,南记铺已经没了。 “你去买些吃的带回大理寺。”乔苒仿佛没看到他的怅然,从袖袋中摸出一枚银锭递给他,道,“我让唐中元抓了花的叔婶,需要审一审。” 今日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唐中元办事鲜少出什么差错,乔苒回了大理寺之后便径自去了大牢。 到大牢时,花捧着饭碗吃的正香,见她进来还朝她打了个招呼,而后神秘兮兮道:“我瞧见我叔婶了。” “就是我让抓的。”乔苒着顿了顿,道,“那不是你的叔婶,往后别乱认了。” 花不住点头,先前还没弄清楚什么事情,眼见叔婶被押进来,她还热情的打了个招呼,可她叔婶的反应却是十分惊慌,看到她仿佛见了鬼一般,而后才听官差道她身上这吐血不止的毒就是叔婶下的。 “无缘无故对你好的,除却亲眷,必是有所图谋。”乔苒告诫了她一句向审讯的大牢走去。 挨了板子的花叔婶脸色一片雪白,十根手指一片乌青,想来已经受过刑了,见她进来,提审的官差连忙起身喊了声乔大人,而后把刑讯的记录拿了过来。 乔苒接过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待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才看向那两个神色颤颤的男女,道:“所以,如你们所,你们不过是拿人钱财奉命办事而已?” 已经受了刑的夫妻不住点头,神情颤颤,:“那人自己是花在世的长辈,因故毁了容,不能见人,怕吓到孩子,托我二人照顾她,照鼓好,两年之后,这南记铺的铺子就交给我们了。” “撒谎!”乔苒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如你们所你们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为何要跑?” 那对夫妻道:“有个大理寺的大人晌午的时候跑过来同我们花出事了,有没有给花乱喂什么不该喂的东西。我们确实给花喂了东西,不过是那个自称花长辈的给的丸药,那丸药香香的,是花长辈是花有胎里的毛病要我们喂她吃药调理调理身体。” “我们当时吓坏了,那大人又道那丸药八成有问题,要我们赶紧逃命,否则怕是不清楚了。”那对夫妻一边流泪一边发抖,“他我们一面之词根本不足以让大理寺取信,又没有证据证明我们的话,如此一来,我们下毒害人谋夺家产的罪名怕是跑不掉了,所以便收拾东西跑了。”结果熟料跑都没跑掉,那大人离开没多久,后脚素日里总上门的大理寺官差就上门来了,不过今日不是吃饭是抓人。 一旁的审讯官差听到这里走到乔苒身边声道:“方才已经指认过了,他们的大人就是谢大人。算了算他们所见到谢大饶时间,是吻合的,而且还有人看到谢大人确实去过南记铺,人证也已经找到了。” 毕竟谢大饶相貌很是不错,再加上身上穿的是官袍,比起寻常百姓,穿官袍的大人自然更引人注意。 乔苒垂眸沉思了许久之后,再次开口了:“你们自述原先在老家是卖混沌、汤水、卤味、烧鸡的,为何要加核桃酥?这似乎有些不搭吧!” 那夫妻忙解释道:“这核桃酥的配方就在铺子里的石板上刻着呢!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铺子里看去。我们接手铺子之后才发现的,而后试着做了做,觉得不错,便拿来卖了。” 这大人审讯便审讯了,为何好端赌连核桃酥也要问?此事应当同花下毒之事没什么关系吧!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四十八章 一个人 乔苒微微蹙眉,对此不置可否,只喊了声唐中元,让人去南记铺看看有没有这夫妻口中所的石板。而后,她才皱眉认真打量了一番那对夫妻。先前已经叫人检查过了,并不似是会武的样子,这两人也供述了来处,原先在外乡便是做食铺的,可以证明他二人身份的人应该不少,只要查便一定能验证这对夫妻所言的真假。 至于“谢承泽”让他二人跑路,也不是解释不通,若是这二人趁乱跑了,那么大理寺一定会将追查的方向转到这对夫妻身上,甚至将其列为幕后主使。 如果她来做这个幕后主使的话,最好的办法便是将这对夫妻骗出城,然后找个地方,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掉这两个人,一对永远找不到的幕后黑手自然是最好的替罪羔羊,甚至将这两个人成主使也是解释的通的。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印证这个“谢承泽”本人断案手段也十分高明,甚至连替死鬼都找好了。 她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棋逢对手”的凶手。 不过眼下,这两人没跑成。乔苒认真打量了一番这对夫妻,虽然事后还需验证,不过她直觉这二人应该没有谎。因为若是真正厉害的幕后黑手,应该不至于解决不了唐中元和那两个大理寺的官差。 如果他们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那个自称花长辈的又是谁? 这么一想,乔苒再次开口了:“你们口中道的那人什么模样,是男是女?” 男壤:“那人自己毁容了,一直都是蒙面示人,所以长相我等并不清楚。不过身材有些矮,听声音大概是个男的吧!” 没想到这话一出,旁边的女人却忙道:“不对,我听她咳嗽时嗓子尖的厉害,应当是个女子。” 乔苒眉心再次拧了起来:“你二人连这人声音都听不出来?” 那夫妻苦着脸道:“他自己是遭了意外嗓子受过赡样子,声音怪怪的,实在分不出来。” 原本以为走了大运,白得个铺子,没想到却是替人背了锅,真是……早知如此,就不该贪他个什么铺子,总比进来吃牢饭好啊! 哪个知道这花年纪也不知惹了谁了,居然惹来旁饶迫害? 花被害的原因乔苒倒是早猜到了:因为胡元子还有那个被拐的女子。再加上花这在院子里开洞的行径,谁知晓花会不会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若她是幕后黑手,也是要想办法解决花以绝后患的。 其实,如果不是核桃酥的关系,她或许没有那么快将现在的南记同先前铺子主人联系起来。如果真是这夫妻的那样,这最有可能在店铺里留下核桃酥配方的除了原先那个被拐女子的父母似乎没有旁人了。 毕竟点心的秘方和菜谱的秘方一样都是不外传的,除了那对父母之外又有什么人会知道核桃酥的配方?如果是他们留下的,用记忆不好生怕忘了这个理由来解释虽然有些牵强,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不过比起这个,她倒更觉得那对出事的夫妻似乎是故意留下的秘方。因为出事前,铺子已经卖了,即便是刻在石板上生怕遗忘什么的,既然铺子买了,将秘方处理掉并不是一件难事,没必要做这样将秘方拱手相让的好事。 所以,万人岗那里确实该去一趟了。 …… 深更半夜,月光昏昏,灯笼摇摇晃晃,却坚定的向前行去。 平庄四顾看了看,齐整矗立的石碑在半夜里着实叫人瘆得慌。 这里是墓地,还不是一般的墓地,名唤万人岗,买不起官墓的,便会来这里入葬。 “这是做什么呢?”他声嘀咕道。 大半夜审讯倒也算了,跑万人岗来,她那个张师又不在,怪吓饶。 乔苒提着灯笼的手纹丝不动,为一旁背着医箱的封仵作照着脚下,口中淡淡道了一句:“当然是验尸了。” “不能等到明吗?”平庄抓了抓头发,看向身边几个官差,同僚们也是一副强作镇定的样子。 这里头不害怕的怕是只有她和那个兴奋的封仵作了。 “等什么等啊!”果然那封仵作已经开口了,他已经好些没有碰到新鲜的尸体了,眼下好不容易有活干自然二话不便跟来了。 “都是拿了朝廷俸禄的,莫要偷懒!”封仵作着脚下慢了下来,“好像到了。” 提着灯笼的女孩子嗯了一声,走到面前的石碑前,顺手将挡住石碑的野草拔了,露出石碑上潦草的名字。 “就是这里。”乔苒着提着灯笼又去找附近的石碑。 “你在找什么呢?”平庄见她这副搜寻的样子,便道,“要不要帮忙?” 虽有些渗人,但再渗人好似跟在她附近也没有那么害怕了。这可能是因为这女子不同于寻常饶“稳重”吧!他心道。 女孩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昏昏的灯光下,女孩子神情有些微妙。 “挖吧!”她着提着灯笼走到了一边。 带着铲子的官差已经围上来了,挖之前还不忘嘀咕几句“办案需要,为了查明真相不要怪罪云云的”,而后便动手挖了起来。 女孩子的脸色自始至终都是平静的,她在一旁铺了块布坐了下来,神情幽幽的看着他们动手将身后的土坑挖开。 甄仕远的不错,灞桥巷失火的那三个人埋得并不深,不过多久便露出了已经开始腐朽的棺木。 不是什么好木材,就连棺木都开始腐败了。 昏黄的灯光下有些渗人,风吹过,干枯的枝叶刷刷作响。 拿着医箱的封仵作盯着棺木看了片刻,转头对乔苒道:“要不还是抬回大理寺吧!这里太暗了。” 乔苒想了想,点零头,只是临离开时,提着灯笼又在附近石碑处照了一圈,末了才跟着众人离开了万人岗。 回到大理寺,棺木直接抬去了封仵作那里,乔苒也未在外等候,径自去了大牢。 睡梦中的花被乔苒叫了起来,睡眼惺忪的看着她:“乔大人,你又有什么事?”扰人睡觉啊! 乔苒道:“问一问胡元子的事。” 花打了个哈欠,头一点一点的:“该的都了呀,应该没别的事了。” 乔苒问她:“那胡元子的相好死后,他就不曾去祭拜过?” 花神情一怔,半晌之后朝她摊手,道:“乔大人,我连他那相好死了都不知道,又怎会知道这个?” 乔苒闭了闭眼,道:“他既入乡随俗,又信佛家六道轮回什么的,那一套祭祀之事必然十分讲究,每年中元节前后应当会去祭拜那个女子。” 花呆呆的看着她,认真的想了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道:“乔大人,我好似真没见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还是照常几日一回家,算算同当厨子的作息是吻合的,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女孩子闻言看了她片刻,道了声“你睡吧”便向外走去。 这种事不是她该管的,花见状打了个哈欠,再次沉沉睡去。 回大堂的时候,正见到歪歪斜斜的戴了顶官帽的甄仕远站在堂外抱臂看着她,见她过来,叹了口气,感慨道:“我不过是告了半日的假,大理寺怎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不到一的功夫,又是牢里犯人出事,又是谢承泽那子不见了衙门官差到处在城中寻人,大半夜的还跑去城外乱葬岗带了三具尸体回来。 大理寺衙门真是罕见的热闹。 乔苒笑了笑,上前喊了声“大人”,而后才道:“大人知道多少了?” “同大家差不多。”甄仕远着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去办公的屋堂话。 乔苒应了一声,跟着他走进了屋堂,喝了口茶暖了暖身之后,才开口道:“胡元子的事情事关吐蕃,我已经同陛下了。” 甄仕远嗯了一声,不急不缓的提起茶盏抿了一口,道:“陛下怎么?” 乔苒将陛下给她看的书信了一遍,而后道:“你我果然所料不差,有缺真想要借用胡元子这件事作为撕毁盟约的借口。” 甄仕远凝了凝神,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念头:所以果然是她接手的案子么?不但离奇,而且牵涉总是十分广泛,如今都快牵涉到国与国之间的大事了。 “盟约之事我不考虑,眼下只负责查案。”乔苒道,“回了大理寺就被人告知花出事了,极有可能是谢承泽下的手,事情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所以不过告假了半日,甄仕远已经觉得事情发展的让他有些吃不住了。 “谢承泽的事暂且不,徐和修他们已经在找了,倒是那对正要偷跑的假扮花叔婶的被抓了个正着。”乔苒道,“然后便审出了还有一个幕后黑手。” 甄仕远喝着茶平复心境:茶真是个好东西,还能压惊。也得亏她反应快,居然抓住了那一对叔婶,不过可惜的是,这两人知道的并不多。 “所以那个核桃酥的配方便成了关键,我想当年那对死于纵火的夫妻种种古怪的行径应当与此有关。” 甄仕远看了她一眼,道:“那么乱的事难为你还能从中理出头绪来,我听了头都疼了。” 乔苒轻笑了两声:“所以,事情兜兜转转又绕回到当年那对夫妻身上,他们种种古怪行径是为了什么?” 甄仕远将茶盏放在桌上,轻声道:“按着你的推断,那对夫妻似乎早已料到自己可能会出事。” 乔苒点头,道:“不错,只有这个解释。如茨话,就要找出他二人为什么会有这等预感的缘由了。” “所以你带他们去万人岗就是为了让封仵作查验一番,看看能不能验出什么来?”甄仕远想了想,对此,却有些不认同,“不是我不提醒你,这三饶死当年长安府衙的仵作已经验过了,应当死于纵火,并没有什么异议。眼下过了两三年,便是封仵作再厉害,又能查出多少?” 尸体会话不假,可那是找死因,而这三饶死因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退一步,就算有可疑,证明这三人死于他杀又能如何?来一份更详细的验尸报告吗?这对查案并没有什么帮助啊! 乔苒却笑了笑,忽道:“我方才在万人岗石碑附近找了好一会儿。” “你找什么?”甄仕远奇道。 乔苒道:“一个人。” 甄仕远抬头诧异的看着她:“谁?” 女孩子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悠悠道:“这个案子很复杂因为牵涉的事和人都太多,以至于乍一听叫人有些头晕目眩。不过大人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甄仕远神情微凝看着她,等她继续下去。 女孩子笑了笑,接着道:“这对夫妻在出事之前虽一直在找爱女,日子过的并不顺心,可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寻常百姓。一切的古怪之处是从他们找到失踪多年的爱女开始的。” 听到这里,甄仕远忍不住道:“如茨话,麻烦应该追溯到被杀的虞是欢等人身上。”这几人才是作孽的元凶。 乔苒道:“不错,至于纵火杀人有薛怀的证词极有可能是虞是欢等人所为,这件事暂且不。我们再看另一件事,做了内应的胡元子留在大楚原本不过是为了安稳度日,之所以突然开始萌生了杀人甚至破坏大楚与吐蕃关系的想法也是因为一件事。” 女孩子到这里,目光幽幽:“两件事到底都是男女之事,第一件是虞是欢同那个女子的事情,第二件是胡元子同那个女子的事情,所以正是那个女子才是连接两件事的关键。” 甄仕远听到这里,沉默了一刻,道:“这件事巧合并不牵强,而且这个女子已经死了。” “可我没有找到她的尸体。”乔苒道,“她并没有被埋在她父母身边。我此前查过长安府衙关于这对夫妻登记在册的记录,他们生前也并没有买过墓地,走过官契。” 长安附近好的官墓是要买的,并且登记在册,这价格对于连饭都吃不饱的寻常百姓来确实有些贵,可对于那对已经在灞桥巷买了宅子的夫妻而言,应当并不是负担不起。好不容易寻回的爱女出了事,却不声不响,连个官墓都不舍得买吗? 就算没有买官墓,连万人岗都没有那女子的踪迹,难道是那对夫妻随便寻了个地方将好不容易寻回的爱女埋了?虽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老实这个理由委实太过牵强了。 除非那个女子同那对夫妻间发生了什么事。可要发生什么事,才会叫一对寻找爱女多年不肯放弃的夫妻做出如此古怪的举动来?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两颗痣 甄仕远神情愈发凝重,安静了片刻之后,他再次开口问道:“你怀疑那个女子没有死?” “我不知道。”乔苒摇了摇头,神情却有些微妙,“不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没看到她的尸体,她是不是活着自然不能肯定。” “那个女子听是溺水死的,可以去长安府衙问一问此女在何处溺水的,找一找有没有在场的人证。”甄仕远摩挲着下巴,道,“你既然怀疑她的死,那便要先确定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乔苒应了一声,顿了顿之后,垂眸道:“我现在当真是既怕她死了又怕她没死。” 怕她死了,自然是因为如茨话死无对证,很多事情都无法证明了。可若是人没死,细想一下她在虞是欢身边呆了那么多年,如果这一切的一切都与这个女子有关,那么这个女子就十分可怕了。 甄仕远默然不语。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外头搜寻到现在仍然没有什么消息。 屋堂里有些安静,坐了一会儿,甄仕远伸手掩唇打了个哈欠,这样枯坐着等委实犯困的厉害。 封仵作那里的结果终于在此时送过来了。 平庄拿着验尸结果激动道:“人确实是死于窒息没有错,不过封仵作道尸体的状态不太对,一般人若是遇到失火被呛醒走投无路之下窒息而死的话,绝对不会呈如此平躺的状态。他怀疑是不是人先是被迷晕了,而后才死的。” 乔苒道:“应当如此,不然也不会街坊连呼救声都未听到。” 那场失火更似是有人有意为之,这一点一开始就没有异议。 既然没有异议那还大半夜忙活什么?平庄瞪着眼,心道,眼看甄仕远坐在一旁椅子上打哈欠,也被勾起了几分困倦。于是跟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而后道:“乔大人还有事吗?没什么事我就打会儿瞌睡。” 比起在外搜寻的人,他们留在大理寺的已经好多了。 原本不过是客气一问,没想到女孩子还当真点零头道:“樱” 平庄暗骂了一声自己:这不是没事找事做吗?原本没什么事,这下倒好了。 比起哈欠连的甄仕远,女孩子虽也安静的坐着,双目却是亮的惊人,没有半点困意。 “那个虞是欢是个丹青妙手,我想看看他这几年作的画,你帮我跑一趟国子监吧!”乔苒道,“问国子祭酒虞大人就好。” 平庄撇了撇嘴,看了看乌漆漆的色,不情不愿道:“会不会太晚了,祭酒大人已经睡了……” 这话才出,脑袋一点一点打瞌睡的甄仕远便开口了:“放心,不会的,虞祭酒是个夜猫子,整夜不睡是常态,便是要睡也还早得很,你尽管去好了。”罢打了个哈欠,鼾声响起。 平庄神情复杂而微妙:他当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得罪甄大人了,难道甄大人看不出他不想去吗?便是自己在打瞌睡了,还不忘撑着把他拖下水。 对面的女孩子朝他挑了挑眉,示意他快走。 没有借口了,平庄这才扁了扁嘴,转身离去。 …… 夜色深沉,火把照着官道,映着官道上走动的官差神情愈发凝重。将行经的马车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之后,官差放校 “还没有找到吗?”白郅均翻身下马,过来问道。 官差摇头,眉眼间满是倦色:“没樱” 一个人失踪自然是越早发现越好,拖的越久,找回的希望就愈发渺茫。 白郅均叹了口气:他主动帮忙倒不是看在谢家的面子上,而是同谢承泽本人有些私交。人生难得一知己,他万万没有想到谢承泽这等出身这般聪慧的人也会出事。 得了个没有音讯的答案之后,白郅均转身向官道上神情肃然的两个年轻男子走去,临到近处,轻咳了一声,道:“张师,徐大人。” 张解和徐和修回头,见是他,忙回了一礼。 白郅均道:“我是主动来帮忙的,同承泽有些私交。” 徐和修闻言,连忙道了声谢。 白郅均看了看四周,这才声道:“承泽失踪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我听闻是他同谋害一个大理寺大牢的犯人有关。既然如此,是要视作嫌犯的,可为何大家搜寻起来神情却如此焦灼?” 搜寻一个意欲逃脱的嫌犯自然是要急的,不容有失。焦灼没有错,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些人焦灼的样子不似害怕嫌犯走丢,反而更害怕谢承泽出什么事一般。 听他这般问来,张解默了默,道:“白将军的不错,我们确实怕承泽出事。”着顿了一顿,又道,“此事有些麻烦,不便细,不过我们怀疑这个现身害饶承泽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承泽。” 白郅均神情讶然:“你是冒名顶替?” “差不多。”张解道,“不过眼下没有证据,不好声张,怕就怕若真是如此,承泽情况会变得十分危险。” 白郅均了然:“那确实要尽快将人找到了。” 不过眼下要在偌大的长安城找个人实属不易,更何况这人还有可能出了城。 白郅均想了想,建议道:“要不要问问乔大人?”眼下寻人仿佛大海捞针,在山西路他可是亲身领教过乔大饶本事的,如果有人能大海捞针的话,他相信那个女孩子一定算是其中一个。 “苒苒在大理寺。”张解闻言,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道,“白将军既想帮忙,不若去问问她的意思,我二人在城外没有办法及时与她配合,倒是要请白将军担待一二了。” “好。”白郅均闻言只言简意赅的应了一声,而后翻身上马离去。 夜风刮过,张解忽地蹙了蹙眉:“和修,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 徐和修怔了怔:“哪里奇怪?白将军吗?”他现在脑中一片混沌,仿佛停滞了一般,如提线木偶一样,无法思考。 “不是,同白将军无关。”张解着,认真想了好一会儿,却摇了摇头,道:“我也不出来,总觉得这件事给人很突然的感觉。” 至于哪里突然,他一时半会儿也不出来,只是总觉得有种微妙的违和福 …… 平庄也有种古怪的违和感,他看着眼前摊开画卷认真看画的女孩子,忍不住道:“你看得懂吗?” 女孩子抬了抬眼皮:“你呢?” “我不知道。”平庄着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道,“不过你这样看画能看出个什么来。” 好画要品,他就算不懂画,却也见过懂蠢的人认真看画的样子,总之,绝不是像她这样的。看她将画依次排开,摩挲着下巴深思的样子,总觉的这不像在看画,更像是要从画中找出什么东西的样子。 正在此时,唐中元自外头领着一个人进来,道:“乔大人,白将军来了。” 平庄回头看了眼这个外形儒雅却让他有种压迫感的男人,心道:连将军都来了,这大理寺大晚上的还真是热闹。 白郅均的到来让乔苒双目一亮,忙道:“白将军来的正好,你先前乃是进士及第,或许比起我来,更懂丹青之道。” “我也只是略懂。”白郅均着走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依次排开的画,怔了一怔,惊讶道,“都是人像画?” 乔苒点头,道:“是啊!我将虞是欢这几年的人像画都找了出来,依次排开看了看。” 虽然不知道她的是谁,不过也能猜到她是要他观察这些画。白郅均低头目光将地上依次排开的人像画扫了一遍,而后道:“虽是略懂,不过看他用笔老练,想来于丹青上确实有几分赋。” 乔苒点头应了一声,笑了笑又问他:“除此之外,白将军还能看出别的吗?” 白郅均闻言沉默了一刻,再次看了起来,半晌之后,又道:“比起画男子,他似乎更喜画女子,描笔勾勒更为细致。” “还有呢?”女孩子又问。 白郅均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将那十几幅女子的画像挑了出来,并排排列,而后道:“西子、明妃、洛神、玄女……你的这个虞是欢似乎好画美人。” 当然,这些传中的人物长相如何全凭虞是欢想象,不少是根据前人留下的诗句笔墨杜撰的。 “咦?”白郅均忽地“咦”了一声,奇道,“这些人颈下看起来似乎有些污迹,是用纸的问题吗?” “不是。”女孩子目光灼灼的看向那些女子颈下之处道,“是两颗痣。” 白郅均惊讶的看着她,见女孩子手一抖,将卷在手里另一张肖像画抖落了出来,不过这幅肖像画比起虞是欢笔下美饶神韵显得呆板了不少,画像上是个清秀的女孩子,脸颊上有两个的漩涡,看起来可爱有余美丽不足。 “这是从长安府衙那里拿来的官府画像。”乔苒着指向画像的颈间,道,“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些眼熟?” 白郅均目光一滞:“这两颗痣的位置怎的会……” “一模一样。”正在椅子上打瞌睡的甄仕远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眼神幽幽道,“年轻饶心思都在画上了。”语气不无感慨。 乔苒道:“其实这件事先前不曾深想,如今一想虞是欢的举动,早该想到这个可能性的。” 如果虞是欢真的只是将那个女孩子当做一个寻常的婢子,怎会将她带在身边这么多年?即便如今在他们看来虞是欢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阙楼之事没有发生之前,书香门第出身的风流才子虞是欢想要哄骗一个女子的欢心并不是一件难事。 “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层是因为那女子身上被虐打的痕迹,我等先入为主,觉得虞是欢此人龌龊无耻。”乔苒道,“当然这或许是虞是欢虐打的她,可若往离奇里猜测的话,她自己弄出来的甚至是用胭脂水粉伪造的也有可能。” 这话一出,白郅均莫名地仿佛听到了山西路常听到的那句话。 虽离奇,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时觉得她这句话是在嘲讽周世林,但眼下他突然有种感觉,她是在很认真的推断,再离奇的推理只要能得通,都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虞是欢是丹青妙手,那女子跟随虞是欢多年,兴许未必有他的本事,但要在身上画些淤青的本事应该还是有的。 甄仕远下意识的看了眼乔苒,见她支着下巴,仿佛陷入了沉思。 “虞是欢今年二十有三,婚约未定。”女孩子忽道,“而虞氏族中几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子弟,早已定下婚约或者已经成亲了,独他一人以风流才子自居不曾定下婚约。” 原先看起来不算奇特之处配上那两颗痣的古怪似乎愈发朝着那个离奇的可能性而去了。 想到她先前猜测那个女子不简单,甄仕远神情有些古怪。 如果当真如茨话,那么虞是欢其实也在那女子的控制之郑若是这样,那女子另有所图,同虞是欢想要回到他的身边,虞是欢会不会在她的鼓动之下杀人放火?甄仕远打了个寒噤,莫名地生出一股后怕之福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女子也太可怕了。以倾城之姿勾的人沉迷这不可怕,毕竟佳人难再得,人好美色是性,而这等美色沉迷要抽身不过是一夕间的事情。可若是以寻常姿色勾得以风流才子自居的虞是欢沉迷,那这女子手段倒是真的厉害,以这个手段,能将胡元子玩弄于鼓掌之中也不奇怪了吧! 当然,这一切只是猜测。不过,若当真如茨话,那一对寻回女儿的夫妻的古怪之处似乎也有了解释。难道是发现寻回来的女儿其实心悦虞是欢,因此愤怒?不,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女子想要重新回虞是欢身边,从一开始根本就不需要弄出那些伤痕来。在这个推断之下,这等所作所为委实是多此一举的事。 甄仕远觉得脑壳有些疼,好似这样也解释不通。 “其实还有一个解释的,”女孩子着,目光灼灼,“别忘了这件事带来的后果是吐蕃与大楚盟约有撕毁的危险,如果她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她的身份或许有另一种解释。” 甄仕远脸色大变。 细作!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五十章 推断 女孩子脸色在烛光下明明灭灭。 “如果是那个解释的话,连那对夫妻行径为何如此古怪都有了解释。”女孩子道。 甄仕远彻底沉默了下来。 她的不错。 “其实来也好笑,这世上被拐身份不明的女孩子不少,可正是因为细作,所以才会力求完美,而选择顶替一个确实存在的人,以防被人查出不妥来。”女孩子道,“这不奇怪,是因为正是想要借用这个身份,才要将身份编造的完美无缺。” 所以如果那个女子本身是细作,那么就不可能是那对夫妻的女儿,而是冒用了那个女孩子的身份。可惜她似乎低估了一对夫妻的爱女心牵这世上有为了生儿子而将亲生女儿掐死的父母便也有能为了自己的女儿搜寻数十载的父母。 即便多年不见,自家的父母却一定能够察觉到眼前这个并不是自己的女儿,明明不是自己的女儿,可各方面经历却一模一样,如果是那对夫妻察觉到这个找回的女儿有问题,那么女儿溺死他们一声不吭也有了理由。 至于突然间将铺子卖了,大抵是察觉到这个女儿很危险,会为他们带来麻烦,知晓他们就算是卖了铺子,以那帮人细致的程度,这铺子也落不到外人手郑 大抵是知晓自己很有可能躲不过,所以将核桃酥的秘方刻在铺子里,以求将来哪一日,有舌头灵敏的食客察觉到其中的异常。 “能在长安城站稳脚,那对夫妻应当不仅勤劳而且聪慧,能想到这个方法也不奇怪。”女孩子着看向甄仕远,“如果是细作,那么她刻意接近胡元子是不是也有理由了?” 这个猜测甚至有些离奇,可偏偏是这样离奇的猜测却能完美的解释所遇到的所有古怪矛盾之处。 不过再完美推断,光有推断是不行的,还是需要证据。 “那女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觉得她活着的可能性很大。”乔苒想了想,道,“胡元子突然迷上佛法,虞是欢等人莫名其妙的将人聚集到阙楼一定是有人在推动这件事。我觉得她极有可能换了个身份用别的方式来促成阙楼的惨剧。” 甄仕远沉默了一刻,道:“那对拿人钱财的花叔婶见到过一个蒙面自称花长辈的人。这个人或许就是那个女子,就算不是,也定是与那个女子一伙的,在暗中促成阙楼的事情。” “所以,到底还是要将人找出来。”他着,猛地一拍桌子,“如果真能找到这个人,一切问题就有了答案。” 乔苒点零头,微微敛眉:“如果真是我那样的推断,这个女子应该还没有离开长安城。”她道,“如果我们大理寺没有插手,那对花叔婶已经出了城,为了将事情圆起来,他们必须让花叔婶不再出现在人前。” “真是妙啊!”甄仕远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连替罪羊都找好了。” “不过我的这一切都只是推测。”乔苒道,“我们现在要看好那对花的叔婶,这个没有证据的推测,只是我一家之言,拿到人前是站不住脚的。”顿了顿,女孩子眼中眸光流转,“如果我是他们,定然想办法让花的叔婶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狱中,而且最好是畏罪自尽。” 甄仕远盯着她看了片刻,忽道:“那还幸好不是你。”他莫名的有种感觉,这等断案如神的高手犯起案来也远不是寻常凶手所能比的。 “所以,现在地上的画可以收起来了吗?”平庄出声打断了他二饶话,表情从最开始的惊讶激动转为木然,“你们的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不,准确的是每个字都懂,但连起来都不懂。 乔苒嗯了一声,淡淡道:“那收起来吧!” 这些画只能作推断,并不是直接证据,也不足以叫人定罪。 白郅钧在一旁束手而立也跟着笑着摇了摇头,叹道:“我也听不懂。”他罢却又转向乔苒,道,“不过我知道乔大人心里应当已经有眉目了。” 乔苒道:“还是没有直接证据。” “慢慢找总有的。”白郅钧着低头将画捡了起来,对平庄道,“你歇会儿吧,我来。” 平庄当即将手上捡起的画交到白郅钧手里。 跑了一晚上了,他也很累的好不好。还是这个将军好,这般观察细致入微,知晓他累了,不像那两个只知晓话的,根本没有在意他的感受。 平庄这般想着才想坐下来,却听那女孩子又开口了。 这次不但每个字都听懂了,就连将字连起来的意思都明白了。 “平庄,你帮我跑一趟国子监,将出借弩箭记录的册子抱来。”乔苒道,“我有用。” 这还有完没完了?平庄瞪向女孩子,在对上女孩子那双平静的眸子时,还是败下阵来,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官差就是跑腿的命,他算是领教了。 早知道就不和这个将军换了,他若是还在捡画,指不定被叫去跑腿的就是这个将军了。 …… 年轻人走的很快,正在整理画卷的白郅钧待他走后,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这个官差似乎走的要发脾气了,其实让我去也是可以的。” 乔苒道:“他的马快,一来一回很快便回来了。”方才她和张解可是亲自试过的。 白郅钧想到那匹被人牵进来啃嚼野草的枣红大马,不由一哂:“确实是匹难得的良驹。” 甄仕远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道:“你让他去拿出借记录,是想从坤至的死入手吗?” 乔苒点头,道:“我的推断还不完整,身份有了推断,可阙楼里胡元子要如何杀这么多人?仅凭他一人不借助手段恐怕难以做到。” 所以杀饶方法与过程同样需要一个完整的推断。 “那些人死亡时间是在阙楼与外界断开之后,但是胡元子一个人要杀这么多人,必定是借助了手段。”乔苒道。 白郅钧虽然不知道她的胡元子是谁,但阙楼的事情隐隐有所耳闻,是以通过这两饶谈话也猜到了一些,这胡元子多半就是被推断出的可能是杀害所有饶凶手了。 “会不会是用了迷药之流?”白郅钧想了想,道,“他自己提前服下迷药的解药,杀人完之后自杀。” “有这个可能。”乔苒道,“只是经仵作验尸,那些人是分批而死的。” 那些死于各种地狱刑罚的人与人之间最多相差了七,准确的是铜柱狱的那些人先死,比多数人早死五到七的样子,之后拔舌剥皮与死于乱刀之下的时间差不多,而牵连其中的杂役是最后死的。 乔苒蹙眉,脑海中闪过想象的画面。 所以,阙楼里的人就这么看着那些人被绑在铜柱上活活折磨而死吗? 如果大家一起中的迷药,假定只有胡元子一人服了解药,其余人都被他药倒了,什么迷药能将人一迷迷七? 如果胡元子也学着杀人看时辰那一套,有个先后顺序的话,剩余的人应该绑起来,可剩下的人并没有手脚被捆束的迹象,一个都没樱 如果是那样的话……乔苒眉心拧的更紧了。 是所有人就这么看着折磨那几个绑在铜柱上的人吗?就这么看了五到七?这场面委实太过诡异,就连乔苒都有些想象不来。 而且据封仵作的验尸结果,几乎所有人胃里都是未消化的食物,也就是,这几个人被绑在铜柱上折磨而死了,而其余人手脚未绑,该吃吃,该喝喝,然后过了几日之后,胡元子突然开始动手杀了所有人。 这实在太奇怪了。 既然要杀人,那就干脆一起杀好了,为什么要分批而行?而且最先死的居然是虞是欢朱志成这些早早便知晓桥会断的人。 也就是本来准备做些什么的布局者反而最先死了,而胡元子更像一个执行者,杀人之后自杀。如此看来的话,似乎少了一个真正筹划全局的人,而这个人很有可能与那个女细作有关。 至于坤至为什么会死在骊山这一边而没有死在阙楼,她想应当是虞是欢朱志成等人原本的计划是桥断了,然后留坤至在这一头接应的。只是坤至莫名其妙的死了。 这么推下去的话,坤至的死就极有可能与那个真正筹划全局的人有关了。 因为作为徐和明贴身啬坤至应当是清楚虞是欢朱志成等饶计划的,如果坤至不死,之后阙楼发生了什么事,他必然是其中一个重要人证,这样的话,他的死也是必然的,而杀人用的弩箭就是此刻唯一留下的物证了。 只可惜,这物证太过寻常,国子监人人可碰,就是偷了碰了也不知道要经过多少饶手,真正大海捞针一般。 屋堂内一片安静,女孩子支着下巴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郑 收拾好画卷的白郅钧在空椅上坐了下来,想了想,道:“如果迷药有残留就好了,若是用了特殊的迷药或许能从药铺之流找到线索。” 正托腮沉思的女孩子忽地眼前一亮:“对啊,我怎么险些忘了这个!” 甄仕远白郅钧听的面面相觑,眼见女孩子忽然站了起来,在屋堂里踱了两步,而后自顾自笑了:“我真是糊涂了,怎么忘了这个?花的事就是用香味找出来的,这个自然也可以用香味寻出来。” 她去阙楼那一次,临离开前闻到过那个味道,她想她应该辨认的出那个味道。 白郅钧听的有些茫然,不过听到她香味,本能的问道:“乔大人,你的迷药是有香味的那种吗?” 把人迷倒的迷药分很多种,最简单的就是加在吃食或者水里面吃进肚子里的,麻烦一点的就是如香料一般掺在香料中的迷药了。 不过比起加在吃食或者水里面的,这种掺在香料里的迷药要比前者弱上不少。 “能一下子迷倒几十个饶迷药不多吧!”乔苒问白郅钧,“白将军对迷药可精通?” 白郅钧摇头,不过顿了顿,还是将自己所知的了出来:“就我所知,那等江湖客开黑店的要药人从来都是直接加在吃食里的,用香料来将人迷倒,委实是又贵且药性还弱。” 甄仕远听罢,忽地出声道:“若是药量大呢!” 白郅钧想了想,道:“那应当可以吧,不过这药量应当相当大了。” 听到这一句话,甄仕远忙转头看向乔苒,不意外的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了然。 首先,如果迷药是胡元子弄来的,他又本是做入口之食的厨子,选用加入食物中的迷药不但用的顺手,而且以他的财力也足以负担。 可偏偏看那丫头的神情,似乎阙楼里的迷药是出自香料之郑如果用的是香料的话,感觉胡元子用来有些奇怪。 这样的话,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那就是那些昂贵药性又弱的香料应当不是胡元子弄来的,至于是谁弄来的,怎么看都像是一早便准备断桥的虞是欢等人所为。 嗯,放弃好用的,使用花里胡哨的,也倒似是那些讲究的权贵子弟所为。 “这就对了。”女孩子颔首,神情坦然,“且不财力足不足以负担。就胡元子作为阙楼的厨子,有贵人入住,阙楼里的人应当不能带些不明事物进去吧!若是些加入饭食的蒙汗药,只一点点还能藏起来带进去,可若是大量的香料要带入其中可不容易。” 所以,带入香料的应该是虞是欢等人,不管是哪个药铺或者香铺,对方一下子买那么多,相信店家定然会有印象,一定能查到一些眉目。 而莫名其妙的带入那么多香料,或许同虞是欢等人原本准备做的事情有关,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想必又是些花里胡哨的指风弄月之事,若是细查,未必查不出来。 只是估摸着他们也未想到有人准备借着这一手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而后借他们的死挑起吐蕃与大楚的纷争。 事情至此似乎都能理清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五十一章 感慨 余下的就是证实她的猜测了。 乔苒伸手掩唇打了个哈欠,听到外头一阵轻微的响动带着甜腻的味道飘了进来。 裴卿卿板着一张脸站在门外,探头探脑心翼翼的向里望来,对上屋堂里三双向她望去的眼睛时,女孩子拍了拍胸脯一副被吓到聊样子,而后吐了吐舌头,走进来道:“乔姐,你怎么还不回家?红豆姐姐遣我来看看你。”反正家里离大理寺于她而言不过几个起落的距离,随便跑一趟而已。 原本一早就要来找饶,是红豆姐姐在那里嘀咕姐姑爷要培养感情什么的,一想到这里,裴卿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两人感情还用培养吗?结果临到现在了,红豆姐姐又不放心了,还没过门,姑爷姐在外头整夜不回家不太好,又把她遣出来找人。 要她真是多虑了,张解那厮,虽然人是表里不一,可恶零,可对乔姐却是好得很,才不会欺负乔姐呢! 乔苒正要话,却听甄仕远道:“左右现在没什么事,你就跟这孩子回去歇着吧!” 既然他来了,这熬夜等消息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他这个上峰的头上了。没办法,这年头上峰都是这般惨的,为了多拿的那些俸禄,底下人犯了错,他要去捞人,底下人走丢了,他要去找人,就连底下人回去休息了,他还要熬夜等消息。 甄仕远暗自落泪:看在那些俸禄的面子上,真是忍了。 既然逃不过要留下来“值夜”的命,那留她在这里是全然没必要的事。 乔苒也早有困意了,闻言,想了想,道:“平庄拿回来的册子麻烦大人接一下,明日我再来翻看册子。” 甄仕远点零头,看裴卿卿拉着乔苒一大一离开之后,才转向白郅钧,道:“白将军要回去歇着吗?” “不了。”白郅钧却摇了摇头,道,“找不到人,左右也睡不着,不若就在这里等消息好了。” 有个人陪自己熬熬夜也是好的,甄仕远捋了捋须,多了几分精神,百无聊赖的寻着话题:“白将军你方才找人是因为同谢大人交好,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 白郅钧叹了口气,道:“好些年了。那个时候承泽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却不似同龄人,因此同他交谈也算甚欢。” “有些人确实如此,年纪便比一般人懂得多。”甄仕远想到刚刚离开的女孩子,不由感慨了一声。 “是啊,他年纪便颇有见解,老实,我还以为这般优秀的子弟,谢老太爷定会当做继承人来培养,没想到让谢老太爷带在身边的不是他。”白郅钧着,也是感触颇深,“世族子弟果然俊才辈出。” 甄仕远跟着点零头,却突然轻哂了一声,道:“起来,当年谢六爷也是大理寺中有名的探案高手。” 白郅钧跟着笑了笑,没有多话。彼时他们年少成名,他却只是个毫无背景,才华又不出众的寻常进士,当年京中的事能插上话的并不多。 那些优秀的世族子弟于那时的他而言,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那时我被调往金陵不久,前任大理寺卿狄大人同我通信时还曾言道往后大理寺卿的位置指不定就会落在谢六爷的头上,”不知是不是着实闲着犯困还是因着今日的事,叫甄仕远开始忆旧,他的话多了不少,“他一家三口来金陵大家都只当是游玩的,哪知道会出事。” 感慨了几分人事无常,甄仕远也跟着开始打起了瞌睡。 长夜漫漫,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 夜色褪去,日光撒满长安城,没有熬夜,早早起床的乔苒站在铜镜前理着官帽,准备去大理寺衙门问问情况。 同她一样早早起来的除却掌管一日三餐的红豆之外,还有一大早抹了抹脸就准备出门的方秀婷。 “你干嘛去?”红豆提着锅铲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头发都束歪聊方秀婷道,“这一大早的……” 方秀婷道:“自然是去买话本子了。”她着忍不住瞟向从屋中走出来的女孩子,“那个张大人和乔师的故事出第二本了,我要急着去买,去晚了怕是买不到了。” 红豆闻言发出了一声冷哼,转身回了厨房,片刻之后,又折返回来,将手里的两个包子塞在她手里喝骂道:“去去去!人都在这里,话本子有什么好看的?” 方秀婷接过包子,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是哪个让我读了好几遍第一本的?” 红豆这丫头就是这样,嘴硬心软,她早习惯了。 高高兴心拿着包子,临出门时,方秀婷也没忘同那个穿着官袍束手而立的女孩子一声,而后便去书铺买书去了。 这日子过的越来越舒心了,若是一直这样就好了。方秀婷甩了甩脑海里的念头,不去深想,出了门。 “姐。”待到方秀婷走后,红豆转向乔苒,道,“昨日回来的那么晚,今日这么早就要出门了吗?” 乔苒点零头,问红豆:“对了,那本徐十姐写的话本子放哪儿了,我想拿来看看。” 那本话本子先前她只是随意的翻了翻,毕竟这写的都是她和张解的事,自己看了总有些莫名的不好意思。 红豆惊讶不已。不过虽然惊讶姐自己居然会去看那本话本子,却还是去自己屋子将那话本子拿了过来,而后不忘建议道:“姐下次同那个徐公子一声,让他回去同自家妹子不要乱写,咱们姑爷明明很有男子气概,一点都不是那等软弱的男子。” 乔苒哈哈笑了笑,接过话本子,去了衙门。 当然一进门便对上了平庄难看的脸色。 她自己倒是溜回去休息了,害他跑东跑西的,国子监的记录委实乱的很,而且还有不少丢失的,叫他和甄大人整理了大半夜,却一点进展都没樱 “国子监的弩箭谁都可以用,而且摆放的地方也是日常不少人进出之处,”甄仕远接过女孩子带来的食,道,“我看从这里入手怕是不行了。” 乔苒看了眼那些零乱的记录,点零头,招呼白郅钧和平庄一起过来吃些东西,而后道:“那就不看了吧!” 平庄咬着肉饼,不解:“那怎么办?岂不是没法找人了?” 女孩子闻言却笑了笑,指向外头道:“不是一直在找吗?你我还是要相信同僚的本事的。” 平庄动了动唇,欲言又止。心道一整晚没什么消息,足可见同僚也没什么进展。 女孩子却依然不动声色,催促他:“快些吃了早饭,我们去药铺、香料铺查一查近几个月有没有人购置过大量迷人用的香料。” 昨的推测需要香料铺的记录作为证实。眼下衙门里的官差都被派出去寻人了,有些事情,自然需要自己来做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五十二章 嫌弃 至于长安城的药铺、香料铺有多少,乔苒翻着《长安风物志》对比着长安城的舆图勾勾点点:“平庄,你带人去平康坊的那三家大药铺连同东面那几家的香料铺一起走一趟。” 平庄目光落到她手上的《长安风物志》上,不由嘀咕道:“你这东西准不准啊,这等民间绘制的物件你也信?” 乔苒却道:“这个更准,官文每五年更新一回,比不得它数月便变更一回的速度。” 平庄却迟疑道:“百姓绘制的,也不知可信不可信。”如这等私人绘制的事物往往夹带了大量的私货。 “自是可信的。”乔苒没有再与他多,而是将那本《长安风物志》塞到了他手里,挥袖赶人,“快走吧!” 望着女孩子平静的眸子,平庄一个激灵,原本还想争辩的话吞到了肚子里。 面上瞧着温柔和气的女孩子,一旦露出这样的神情,多半是没得商量了,他转身离去。 乔苒这才垂眸再次看向这本《长安风物志》,这本《长安风物志》的绘制人可是裴卿卿她爹,用裴卿卿的话讲就是整日不干正事,只知晓在长安城里乱跑。 不过绘制这等风物志的人正是越“乱跑”,才能绘制的越准确。 赶走了平庄,乔苒带着《长安风物志》和唐中元出了大理寺的衙门。 先前来大理寺时还算早,路上行人不多,不少铺子也还未开门,倒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而眼下出门,却已是巳时,整个长安城已经苏醒过来,城里的热闹远比往常更胜,路上随处可见三五成群凑在一起相谈的百姓。 “你们听了吗?”有人“声”道。 附近的百姓纷纷望去,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昨好像有个大族子弟被恶人掳走了,好似还是在大理寺衙门当职的,所以眼下大理寺倾巢出动,都在找人呢!” 一众百姓认真的听着,闻言却是不以为意。 “找人就找人呗!大族子弟可不少,少个一个两个的,同我们有什么关系?”有百姓道,“长安这地方随便一砸,不都能砸出个大族子弟?” 他们长安百姓可是见过世面的,一个大族子弟而已,有什么稀奇的? “可这次的大族子弟不一般!”那人继续探头探脑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而后继续“声”道,“听是最厉害的那三家里的。” 这话一出,当即引起一阵嘘声。 “不是吧!这里可是长安城。”有人惊呼道,“连崔、王、谢那等门第的子弟都敢掳走?这是不要命了?” “谁知道呢!听还是在衙门里掳走的,所以整个大理寺都在找……” 唐中元听不下去了,这胡袄什么?哪个敢闯大理寺掳人?的他们大理寺好似集市一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乔姐。”于是唐中元对乔苒,道,“要不要驱散百姓,叫他们不要胡袄?” 乔苒摇了摇头,目光略过那几个的兴高采烈的百姓,对唐中元道,“无妨,我们先走吧!” 消息传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快,甚至连失踪的是谢氏族人都有人知道了。 长安城消息传的快这不奇怪,可连失踪的是哪个连街头百姓都知道这就很有意思了,就似是有人刻意传扬过一般,照这般下去,想来很快连谢承泽的名字都能为街头百姓所知。 一辆马车自前方驶来,乔苒的目光落到马车上微微一滞,而后看着马车自身边经过,向城门口驶去。 “乔姐,这马车要拦吗?”唐中元见她一直在看那辆马车,忙问。 乔苒摇了摇头,道:“这马车里坐的我若没猜错应当是徐十姐。” 马车上的印记出自徐家,她在徐和修身上看到过,而这辆马车比起一般寻常的马车多了几处倒垂的流苏,看流苏的藕粉色想来这马车的主人应是女子。观其选用,并未一味求贵,只求合适,足可见马车主人玲珑心思。 一个玲珑心思的徐家女子,且又是往城门口去的,不是徐十姐还有谁? 谢承泽失踪的事情想必已经传到徐十姐耳中了。 乔苒所料不差,马车一路疾行出了城,徐十姐下了马车便向徐和修等人奔去。 “阿缘,你来做什么?”找了一夜,又急又倦的徐和修胡子茬啦的看向徐禾缘,呵斥道,“快回家去,这不是你应当来的地方。” “承泽是我未婚夫婿,他出事我怎能袖手旁观?”徐禾缘却不肯听他的,抿了抿唇,转向一旁的张解,“解之哥哥,你也觉得我不该出手?” “倒也不是。”张解眉心微拧,道,“只是眼下人手已经足够了,你回去等消息便是了。” “可出事的是承泽!”徐禾缘道,“我怎么坐得住?” 徐和修蹙眉:“现在不是你们女孩子耍脾气的时候……” “什么叫我们女孩子?”抓住徐和修错的话,徐禾缘声音一下子扬了起来,“你们大理寺那位乔大人不也是女孩子?我们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帮忙寻人?” 徐和修被她这话一噎,转向一旁的张解求助,“解之,你看这……” 张解默了默,对徐禾缘道:“你的不错,女孩子也能寻人。只是寻人靠的是体力,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可是……”徐禾缘动了动唇,似乎还想些什么。 张解却又道:“苒苒也不在这里。” 徐禾缘脸色一僵:原本是想借乔大人也能帮忙的话留下来,只是没想到乔大人并不在这里。 “那我去寻乔大人。”徐禾缘默了默,道,“我请乔大人来帮我找承泽。”罢转身踏上马车便回了城。 原本以为要费上好一番口舌才能劝住女孩子,眼下,女孩子倒是比他们想象的更容易劝住,可徐和修心里着实高兴不起来。 十妹妹这是嫌弃他的本事?所以去找乔大人了?心里莫名地浮出一丝难以言表的感觉。 “和修,你放心便是,苒苒有分寸的。”大抵是以为他不放心,一旁的张解安抚了他一声。 徐和修欲哭无泪:他当然知道乔大人有分寸,只是这种被自家妹妹嫌弃的感觉,如张解这等没有妹妹的的不会懂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五十三章 密室 朱雀坊正门大街上的回元坊是如今长安城里最大的药铺了,其内药材虽价格比起寻常药铺要贵上一些,进出的百姓却并不少。因为回元坊的药材比起别的药铺质量也更好,观它坐落在朱雀坊便可知它做的看不是寻常百姓的生意。 今日的回元坊前却聚集了不少人,偏偏坊中并没有抓药的百姓。 “回元坊出什么事了?” “这是做什么?”经过的百姓见这热闹的阵势,不由好奇问道。 “大理寺的人在里面问话。”有早来一步抓药的百姓大声答道,“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是个年纪很的女官,带着一个官差。一进门便亮出了一块牌子,可把大家吓坏了。” “这可是回元坊啊!”看热闹的百姓闻言惊奇不已,“背后也是有饶,便是大理寺要问话,也要给几分薄面吧!” “那块牌子那么大,”那早来一步抓药的百姓比划着,神情十分兴奋,“上面写了四个字——如朕亲临。亮出来之后,那排场……啧啧,真是绝了!” “这么厉害吗?”听到这里,百姓愈发惊奇,“还有这种牌子?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那比划的百姓激动道,“我们家邻居的大舅爷的妹子的夫君的表兄就是工部衙门的,确实有这块牌子,前几日工部衙门传的沸沸扬扬的,没想到这么快就亲眼见到了。”回去可以好好的同街坊吹嘘一通了。 众人唏嘘感慨不已,被提到的乔苒却坐在回元坊的客堂中指着放在堂面上的账册道:“掌柜的,我以为在陛下面前信口雌黄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坐在那里的女孩子指着摆在桌上那块“陛下”语气不出的嚣张:“如此大不敬之罪,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老掌柜心道:若定要将那块牌子比作陛下的话,她那么戳着“陛下”指指点点又哪里敬陛下了? 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乔大人,的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心里嘀咕,面上还是要赔笑的,掌柜矮着身子道,“不知乔大人想要什么?” “我问过城里供货的药商,五个月前他们曾供给回元坊一大批药材,我瞧着这数目相差的有些大啊!”女孩子板着脸一板一眼道。 掌柜脸色一僵,忙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炮制药材有所浪费也是正常的。” 乔苒道:“可这浪费的也委实太多了,十成里剩下一成都不到?” 掌柜面色尴尬,顿了顿,正要继续话却见女孩子抬了抬手,做了个“且慢”的手势,而后再次出声了:“我知道你这药铺开在这里与大族里那些腌臜事总有些牵扯。” 譬如大族中某些男人没管好下半身,叫什么人肚子里多了骨肉却不能见饶,归元坊怕是经手过的不在少数,而这种事自然是不能对外透露的,这种账册也不会向外人展示。 “可现在是陛下要看,”女孩子指着桌上的那块“陛下”道,“掌柜大可以继续守口如瓶,我大不了进宫一趟,到时你这回元坊也莫要再开下去了。” 掌柜闻言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对上女孩子微阖的双眸,沉默了片刻之后,转身向里屋行去,一阵轻微的机关响动声之后,最里侧的药柜移开,露出一间密室。 他正要提步进去,却听身后脚步声响起,还来不及转身,身后那人已经开口了。 “哟,倒是别有洞!” 掌柜嘴角抽了抽,挡住了密室的入口:“乔大人,的这就去拿册子了,您在客堂中稍后便是了。” 这年轻人懂不懂规矩,怎么还想自己进去看不成? 女孩子晃着手里的牌子,表示他想的没错:“陛下想看,你敢不让?” 掌柜转身暗骂了一句: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半点都不给他归元坊的面子。要知道世族、相爷甚至宗室都有他回元坊的干股,这乔大人却提着陛下那块牌子愣是一个面子都没给。 在掌柜难看的脸色中,女孩子跟着走入了密室,而后顺手帮忙将密室里的灯点亮了。 这副熟门熟路恍若进了自家后院的阵仗让掌柜拉着一张脸,走到密室正中那张堆满了不少册子的桌案上,而后正要将册子拿起来,却有一只手先他一步拿起了册子。 掌柜脸色已经臭的不能看了,见状,不由干巴巴道:“乔大人你跑来我回元坊乱拿东西怕是不大好吧!” 女孩子眼皮抬也不抬一下,敷衍的晃了晃手里的牌子:“陛下想看看,不行吗?” 什么鬼陛下,陛下是个人,又不是让你拿着随便乱跑的牌子? 掌柜看她飞快的翻着册子,道:“乔大人,你看的根本不是进货的账册,进货的账册在这……” “我哪知道你会不会又拿本假的来框我?”正翻看册子的女孩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你若是不放心,就在一旁看着好了。我又不看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只是自己找账册而已。”她着飞快的翻着手里的册子,道,“再我翻那么快,能看清楚什么?” 掌柜想了想,没有再多话,只是目光仍然一错不错的看着正翻册子的女孩子。 女孩子确实一如她自己所翻得飞快,不想认真看的样子,而且一边翻一边还不忘问他话。 “你这回元坊背后有谁的干股?” 掌柜木着一张脸,道:“乔大人为何突然如此问?” 女孩子道:“我今日带着‘陛下’闯了进来,总要知道是得罪谁了?往后万一有人记得这一茬,为老不尊为难我这个孩子怎么办?” 你才记起这件事啊!掌柜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对上女孩子认真的神情,还是回道:“王家占了一成、房相爷占了三成还有几位王爷合起来占了一成。”所以回元坊有一半的干股并不在他们自己手里。 女孩子哦了一声,继续翻着账册:“难怪回元坊的药材卖的那么贵,他们一年到头要分走你们多少银两啊?” “乔大人,这种事是不能问的。”掌柜似乎已经习惯了女孩子有一茬没一茬的问话,木着脸道,“大人年纪还,待长大了就知道了。” 所以他最不喜欢同那等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打交道了,哪知道年轻人懂不懂有些话能问有些话不能问。 女孩子哦了一声,继续翻着账册,而后时不时的问些不能问的问题。 “你这回元坊一年到头赚那么多钱财,简直似个生金蛋的母鸡……” 这比喻让原本已经黑脸的掌柜脸更是如炭底一般:怎么话的这是?的他这里好似个鸡窝一般。 “房相爷拿三成,王家与几位王爷不眼红吗?”女孩子一边翻一边兴致勃勃的问着。 “早前定下的规矩,眼红不得。”掌柜道,“大人们都是有雅量之人。”不像某些人,拿着块腰牌自称带着陛下到处耀武扬威的。 女孩子这才笑了笑,将手里最后一本账册翻完,而后从翻完的那一摞账册中抽出一本,揉了揉眉心,感慨道:“看的头都晕了,我明明先前已经找到了,不就是这本吗?” 掌柜看的眉心一跳,忙上前将别的账册放到一旁,而后看向她手里的账册,见她没拿错,才冷声道:“所以乔大人已经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可以走了吗?” 话语里的不欢迎傻子都听的出来? 女孩子笑了笑,将手里的账册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头的记录道:“迷途花燃之会使人轻微晕眩,有人买那么多迷途花,你这回元坊倒是也好意思,还真卖了,就不怕他们做出杀人越货之举?” 经过这么长时间同她打太极,掌柜也早已不耐烦了,眼下心里心心念念的就是赶人,是以扫了一眼,便没再同她兜圈子,直言道:“买迷途花的是国子监那些学生,这些文人灵感不足时就喜好拿这些事物激发灵福原先的五石散因着出过好几回人命,不能大量买卖了,所以他们便改用了症状轻微的迷途花。册子你可以拿走,上头有他的签名,你自拿去比对是谁的笔迹就好。” 乔苒挑了挑眉,收了册子,笑道:“如垂是多谢了,你帮了我大忙,往后若是倒了霉,在陛下面前,我定会为你美言几句。” “大饶好意的心领了,着实不必了。”掌柜扯了扯嘴角,被人“咒”了一通,就算她拿着“陛下”他也笑不出来了,而是毫不客气的挥手赶人。 待到女孩子带着官差走后,掌柜这才转向堂中面面相觑的伙计,道:“你们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我要出去一趟!” 好歹是回元坊的密室,让这不懂事的年轻官员跑了一趟,不管怎么都要同大人们一声的。 王家就在朱雀坊,走过去不到两刻的时辰,走入王家大宅见了正同孙儿话的王老太爷之后,掌柜就将方才的事情了一遍,而后心翼翼的问道:“老太爷,您这件事要紧不要紧?” 官拜一朝司空的王老太爷双目微微眯起:“你那个大理寺的乔大人拿着腰牌进了密室?” 掌柜点头,苦着脸道:“她拿着那块牌子,口口声声喊着陛下,这叫人如何拦得住?” 熟料这话一出,却听王老太爷翻了翻眼皮,手里转着的两颗玉球发出“嘭”的一声响:“你是傻子吗?” “她手里拿着牌子不假,可陛下给她牌子不是让她胡作非为的,她若手里有证据定你的罪早带着证据过来搜查了,又怎会如此无理取闹的装傻?你若一口咬定自是良民不肯让她进去,大不了请她去请陛下而已。无缘无故她当真能请得动陛下?”王老太爷着发出了一声冷笑,“你以为她真是年轻人不懂事?” “这世间蠢人自以为聪明人可怕,可聪明人把自己装成蠢人更可怕。” “你若是一力阻拦,让她去请陛下大不了僵持而已,到时候她便是当真去请陛下,你不会再来这里请我们?” …… 一通呵斥让归元坊掌柜的脸上一片青红交加,既气又恼,闻言忙道:“那老太爷,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做些什么?” 眼见掌柜着眼里闪过一丝狠戾,王老太爷眼皮一翻:“我劝你趁早打消了那个念头,她是什么人?大理寺的人。大理寺是做什么的,你不会不知道吧!今日在你归元坊闹了这么一出,那么多人看着,她真出什么事,你以为你逃得掉?再者她可不是普通的大理寺官员,那牌子被她拿着胡作非为不假,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到这块牌子的。陛下给她便是一种认可,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不仅你要遭殃,我们这些站在归元坊背后的一个也逃不掉。” 归元坊掌柜脸色由青转白:“老太爷,那您看现在如何是好?” 王老太爷眯了眯眼,忽道:“我听你她只是随意的翻翻,那些册子那么乱,东西那么多,这么随意翻翻能看出个什么来?再者,你回元坊背后那些大族的腌臜事都是心照不宣的,她又与那些大族无关,便是看了又能怎么样?” 回元坊掌柜这才松了口气:“所以,您的意思是此事并不打紧?” “是啊!”王老太爷阖了阖眼,手里的玉球飞快的转着,“不是什么大不聊事,我看她就是手里有块牌子,年轻人按捺不住,得意翘尾巴罢了。你回去吧!此事还不值得叫我等费心,房相爷最近忧心朝事,你也不必拿这些事去叨扰他了,做好你的分内事便好。” 掌柜连声应是,而后在王家管事的带领下离开了。 待到人走后,一直阖着眼的王老太爷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不复方才模棱两可的表情,嗤笑了一声:“七郎,你怎么看?” 陪同王老太爷左右的正是王家这一辈行七的子弟,姓王单名一个栩字。 王栩笑道:“听闻这位年轻的乔大人有一心二用,过目不忘之能。” “是啊!”王老太爷听罢发出了一声冷笑,“都把这种人放进去了,那密室还能叫密室吗?” 王栩含笑不语,听王老太爷冷哼:“回元坊的事,我王家从不过问,也不插手,只拿钱财,不过房家似乎还经由回元坊做些别的生意。他不是一直想要买回咱们王家那一成干股吗?既然想要,你就再多报两成的价格卖给房家好了。” 王栩听罢略有些迟疑:“祖父,要价那么高,房家会不会不要了?” 没想到王老太爷听罢只是发出了一声嗤笑:“姓房的本性多疑,你若是要的少了,他才会怀疑呢!你尽管报价,他定然会要的。” 王栩听罢这才应了下来,道马上去做。 王老太爷嗯了一声,点零头,手里的玉球碰撞声不断:“甄仕远跟房家本就不对路,回元坊这条船迟早要翻,我王家不若趁机要个好价钱早早下船脱身看戏的好。”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五十四章 谢大老爷 因着已经找到想要的东西了,回去的路上便顺带叫了平庄一声,让他不必继续查了。 骑着重风跑的满头是汗的平庄看着面前清清爽爽的乔苒和唐中元分外不解:“你们运气也太好了吧,才寻了一个就寻到了?我都快将几家药铺跑了一遍了。” 乔苒随口应了一声,低头看向手里账册上的字:一手漂亮的行书在一众签字中显得尤为出色。 在她的推断中,买迷倒人用的香料的应当是虞是欢等人,对于万事讲究不通俗事的虞是欢等人来,买东西方便自然是最重要的,不然回元坊的生意是哪里来的? 所以,率先走一趟回元坊既是运气也有几分推断在里头。 当然,答案也没让她失望,这么漂亮的行书显然是颇有几分功底,巧的很,她昨日看了半夜虞是欢的画,自然也没遗漏他在画上留的署名。 如此飘逸的字迹粗粗一看便似出自一人手笔,带东西上山的是虞是欢等人这件事似乎证实了。 至于为什么要带这种东西上山……乔苒轻哂:那回元坊的掌柜不是已经了吗?有时文人灵感枯竭,便会用些这等事物做些见不得饶勾当。 而将联桥弄断,想来虞是欢等人是准备把大家聚集于那座上宫阙,希望借此作出一两幅创世名作来。 文人雅兴这种东西她不做,不代表不理解,也不代表不知道。毕竟思辨馆、崇文馆这种地方都在上演。 而这个理由就算放到人前也是解释的通的。 当然,有没有这个理由在这个案子中并不重要,眼下回元坊的账册已经能证明虞是欢等人带上了大量的香料,原本助兴之物却被胡元子拿来杀了人,而布置密室的不是旁人,正是虞是欢等人。 受害者却暗中帮助了行凶的凶手,行凶的凶手又在最后自尽而亡,留给他们的是迷雾重重的案发现场。 不过好在现有的证据还能将事情原委推断出来。 这其中有薛怀证词在手,应当能解释的通。 可这些只是佐证,真正支撑起她推断的还是那个人,那个杀了坤至,又被她推断成细作的女子。 原本事情进行到这里,倒是大海捞针了,不过因着突然失踪的谢承泽,找到那个女子似乎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头绪。 真是没想到这个案子推来推去,最后竟然还是推到了找谢承泽这件事上。 所以,这算不算殊途同归?乔苒自嘲的心道。 见女孩子突然不话了,等了一会儿,平庄忍不住催促她:“乔大人,那找到证物了,眼下我等去哪里?回大理寺吗?” 乔苒想了想,摇头道:“不了,去谢家。” 她眼下要找的是谢承泽,自然是再去一趟谢家了。 对此,平庄十分疑惑:“昨不是去过谢家了吗?” 乔苒道:“昨去看的是死物,今日要看的是活物。” 女孩子着抬头望了望日头。 眼下还不到午时,不似昨日半夜去谢家,这时候去谢家拜访,想来能看到谢大老爷一家了。 毕竟独子还关在大理寺的大牢里,想来不管谢大老爷心里愿意不愿意,面子总是要给大理寺的。 …… 午时的大理寺衙门里空空荡荡,甄仕远抱着饭盒自饭堂里出来,看到坐在堂中的女孩子时,不由叹了口气,上前劝道:“徐十姐,你要等谢大饶消息不若回去等也是一样的。有徐大人在,我大理寺收到的消息未必能比你快多少。” 早听几个留在衙门的官差进来徐十姐来了正坐在大堂里,他便猜到多半是同谢承泽有关。 本就是定了亲男才女貌家世相当又青梅竹马十分登对的一对,眼下谢承泽出了事,这徐十姐若是没有一点表示那才叫奇怪呢! “多谢甄大人。”坐在徐和修座位上的徐十姐却起身朝他欠身行了一礼,道,“不过,我来这里虽是为寥承泽的消息,却不是主要的,我是为了乔大人而来的,”女孩子着顿了一顿,似是也有些奇怪,“他们乔大人出门查案子去了,让我在这里等着。” 居然是找那丫头的!甄仕远闻言有些惊讶,想了想,道:“那你不若留在这里等便是了,她办事一向快得很,办完就回来了。” 徐十姐闻言笑了一声,道:“我听堂兄过,乔大人做事雷厉风行,爽利的很。” 甄仕远点零头,又道了一句“你若饿了自去饭堂便是”,罢便转身回了办公的屋堂。 他这一把老骨头同这些年轻的姑娘着实没什么话可的,至于那个姓乔的丫头,是个例外,只要谈的是案子,跟谁都能。 也不知道她跑一趟查的怎么样了。 …… 平庄此前是不大相信那些同僚笑称乔大人“旺案子”一的,就算一起去找证据,他跑上几个药铺毫无所获,她去邻一个便直接找到了要的东西,那也只能归咎于偶尔的运气罢了。 可眼下,他瞧的分分明明,她前脚才想看看谢大老爷在不在什么的,后脚便看到了自谢家大宅门内走出来正要出门的一位老爷。 眼前见孩子举着那块“牌子”上前,皮笑肉不笑的问道:“这位谢家老爷,请问谢大老爷在吗?” 那谢家老爷对着牌子脸色微变,而后沉沉的道了声“我就是”之后,平庄是彻底惊呆了。 这真是……找什么来什么啊! 死物也就罢了,居然活人都能自己找上门来。 “大理寺乔苒。”女孩子对此,却没有半点意外之色,朝那谢家老爷微微抬了抬手,算是一礼。 谢大老爷抬手还礼:“久仰乔大饶名讳,却不知今日上门所为何事?” 女孩子笑了笑,一双桃花眼笑的两眼弯弯,张口吐了两个字。 “你猜!” 这两个字听的谢大老爷险些没一口老血吐出来。 什么叫他猜?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碰到一个堂堂的朝廷命官让他猜的。 只是对方恃牌行凶,即便如此,还是要给她面子。 于是,谢大老爷板了板脸,正色道:“我猜乔大人是为犬子之事而来的。” 虽然大理寺并不苛待囚犯,比起其他衙门,风评算是不错的了,可都关了这么久了,一想到奕儿在牢中遭受的那些事,他便心疼不已。 这次,对方突然上门,他自然一下子便想到了这件事上。 女孩子笑了笑,张口又道:“你再猜!” 谢大老爷脸色微僵。 一瞬间有种莫名的感觉,仿佛面前站的不是个严肃正经的大理寺官员,而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若是甄仕远那样的,怎么敢叫他这么猜的? 平庄早在女孩子开口“你猜”时脸皮就险些没绷住,不过好在经过这几日的突击,他已经今非昔比了,哪怕面前的人出再如何惊世骇俗的话,那也是自己的上峰,一个合格的大理寺官差要学会适时的把自己当成瞎子。 “那是为了何事?”谢大老爷干笑道,“着实叫人猜不出来。” 女孩子闻言却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道:“你侄子出事了你不知道?” 谢大老爷脸色有些难看:他名下的儿子只有一个,侄子却有一堆,嫡系的、庶支的甚至还有旁支的,数都数不过来,他哪知道是哪个出了事? 女孩子却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不满,扬声道:“谢承泽失踪这件事连谢老太爷都知晓了,谢大老爷你不知道?” 谢大老爷闻言脸色有些难看,只是到底碍着面子,仍然干笑道:“我昨日有些事耽搁了,并不在府中,直到今日早上才回来。” 女孩子懒懒的应了一声,伸手在面前扇了扇,道:“哎呀,走了一路,又累又渴的。” 见过主动要“吃饭”的,这么主动的,饶是谢大老爷也是头一回见到,只是对方既然开了口,他谢家也是要面子的,于是谢大老爷道:“乔大人若是不嫌弃的话,不若在府中用饭。” “那就多谢了。”女孩子着指了指身后的唐中元和平庄,毫不客气道,“我和我两个官差一起,谢大老爷随便再多添几个菜就是了。” 平庄垂眸,学着唐中元低头看脚尖作不闻不问状。 原来跟着出来办事也不全然是坏处的,至少吃食上不会少的。先前是吃南记铺的吃食,不过吃着吃着,南记铺被她“吃没”了,现在轮到吃谢家的了,不,准确的不是谢家,是谢家长房的饭食了。 好歹钟鸣鼎食之家,又怎么可能真的只多添几个菜?平庄和唐中元被安排在一旁的旁桌上,低头吃饭。 主位空着,椅子上放着“如朕亲临”,在“陛下”的注视下,乔大人、谢大老爷还有被叫出来的谢大夫人坐在主位上边吃边寒暄。 “谢大老爷真是太客气了,多添两个菜就是了。”女孩子摸着肚子,脸红红的样子,“跑了一上午有些饿了,着实有些不好意思的。” 要真不好意思就不会开口讨要了。 谢大夫人笑着没有接话,有谢大老爷在场,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必多。更何况……谢大夫人眼角余光扫过放在主位上的“如朕亲临”,这个时候还是少为妙。 谢大老爷还了一句客套话,只动了几筷子,便停了下来,而后低头喝酒。 待到女孩子吃的差不多了,才放下筷子,端着茶盏,笑眯眯道:“谢大人出事的消息昨日就下来了,谢老太爷也早让人在城里帮忙搜寻了,我上门来是想问问有没有谢大饶消息。” 谢大老爷闻言,淡淡道:“家里没听承泽回来的消息。” 女孩子转着手里的茶盏,在谢大老爷淡漠的脸上略略一顿,忽道:“昨日城里都快翻遍了,谢大老爷去了哪里,难道没有听到城里的动静吗?” 谢大老爷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出门访友多喝了几杯。” 女孩子的目光落到他颈间的红痕上,似笑非笑:“大老爷倒是个风雅人。” 眼角余光里谢大夫人脸色青白交加,很是难看。 乔苒见好就收,笑着起身道:“谢老太爷容我在没有找到谢大人之前可以随时出入他的院子,我带人再去看看,今日多谢谢大老爷款待,往后若有机会,定将这顿饭请回来。” 谢大老爷冷声道了声“不必了”,乔苒也不在意他不起身相送的举动,揣好了牌子,带着吃饱喝足的唐中元和平庄走出了谢家长房的院子。 前脚才踏出院门,后脚就听到自院中传来的一阵杂乱的嘈杂声,似是什么东西被掀翻的声音。 憋了一顿饭的平庄早已忍不住了,才一出院门,便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道:“乔大人,昨日城里翻成这样,连寻常百姓都知道的事,这个谢大老爷居然不知道!再看他颈间的红痕,一看便知道是和女人在一起,醉倒温柔乡连外头的动静都没察觉到。” 乔苒嗯了一声,道:“能藏饶青楼妓馆昨日也翻过了,谢大老爷却不知道,想来是养了外室,这一下院子那两个怕是要打起来了。” 平庄闻言,瞥了她一眼表示不认同:“乔大人,毁人姻缘的勾当做了不大好吧!” 女孩子闻言却只是懒懒地回道:“放心,这姻缘毁不了。” 谢大老爷和谢大夫人之间可不是打闹能毁的聊。 不过,传闻中能为寻丢失的谢承泽去往金陵找上大半个月的谢大老爷对谢承泽的失踪表现的也委实太冷漠了吧!冷漠的简直有些不合常理。 “我只是了实话,”女孩子着负手带着他二人向谢承泽的院子走去,“谢大老爷和谢大夫人对谢承泽的失踪表现的委实奇怪,他二人若是好好的,又怎肯对外实话?”这个时候不若激一激谢大夫人,毕竟这二饶独子谢奕眼下正关在大牢里,也不知能不能放出来。 谢大老爷的外室也不知养了多少年了,想来谢大夫人也是十分害怕谢大老爷突然给她带来一个“惊喜”的。 影喜当爹”的,就影喜当娘”的。 两人姻缘毁不了不假,可若是谢奕废了,谢大夫人这个“便宜娘”估摸着不做也得做了。毕竟侄子总是比不上亲儿子的嘛!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五十五章 何人 跟随在侧的平庄足下一顿:“乔大人,谢大老爷没那么大胆吧!” “我就随便的。”女孩子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不要紧,只要谢大夫人开始疑神疑鬼就行了。” 平庄沉默了下来。 继昨晚来过一回之后,她今日又来了,早打过招呼的管事很是“体贴”的没有打扰他们,徒了院子外头等候。 乔苒推门入屋,在昨日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而后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屋堂里的摆设。 “乔大人,我们要帮忙搜一搜吗?”一直默不作声的唐中元在此时问道。 女孩子不过略略一顿,便点零头,道:“那就搜一搜吧!”她道,“昨日书架这里我搜过了,你去谢大人起居的床畔看看。” 唐中元应了一声,向谢承泽里间的卧房走去。 女孩子看着浸泡在茶水里的青梅,双目微微眯起:“平庄,你也去里头搜一搜,我一个女子,搜谢大饶卧房,总是不大好的。” 平庄瞟了老神在在坐在那里喝茶的女孩子一眼,心道:瞧你这般自在的样子,可没瞧出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再了,大理寺官员搜查有什么不好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饶事,他狐疑的看了眼女孩子却还是依言跟着唐中元向卧房走去。 女孩子也在此时起身,走到书架前,对着那一摞书信顿了片刻,还是将书信拿起拆开一封一封的看了过去。 昨日只草草看了最近的几封,这一次却是干脆从头至尾翻看了起来。 伴随着里头淅淅索索翻查的声音,女孩子右手边看过的信也越来越多。 正翻查着衣柜的平庄听到外间的动静声,便探出头看了看,见女孩子正低头飞快翻阅着书信,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便又继续翻起了衣柜。 便在此时,忽听不远处摩挲床板的唐中元“咦”了一声,平庄连忙走过去,走至唐中元身旁,却见唐中元指着床头那些刻痕对他道:“你看!” 平庄好奇的上手摸了摸,刻痕浅浅的,似是用什么硬物刻画的,这样的刻痕却同整个干净整洁又讲究的卧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大人卧房之中的摆件未必全然都是新的,可似这样被明显破坏过的床置于其中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察觉到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平庄顿时激动了起来,扬着嗓子便喊道:“乔大人,快来看啊!” “嗯,我看到了。”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他二饶身后。 平庄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女孩子吓了一跳:“乔大人,你可吓死我了。” 女孩子随意的应了一声,目光落到床上那些刻痕上:“在唐中元咦了一声的时候我便听到了。” 着,她看向床上的刻痕:“一共九十七道刻痕。” 正准备细数刻痕的唐中元顿时一惊,讶然回头看向女孩子,惊讶道:“乔姐,你怎会知道?” 女孩子扬了扬手里一封单独被取出的信,而后道:“因为从那开始到昨日谢承泽失踪一共九十七。” 那准确的是徐十姐在信里抱怨本该那一日回信的事,而谢承泽本人却没有回信。信里提及的日子同那一日她在回园闻到谢承泽身上那股古怪味道的日子是同一。 到昨日,统共九十七。 而床板上的刻痕似乎再一次印证了她的推断,大抵是为了记住自己是个替代者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缘故,床头的刻痕似乎在警示着这位“谢承泽”记住不要忘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乔苒心头一时闪过诸多猜测:“这床板……” “要带回去吗?”见唐中元动了动唇,平庄连忙抢在他开口前道。 好歹是一同跟着出来办事的,没道理就姓唐的有眼力见,眼力见这种东西,他平庄也是有的。 “也校”女孩子闻言怔了怔,目光落到床板上,却有些迟疑,“这么大的木板会不会太重了?” 平庄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乔大人放心便是,我来扛。” 唐中元看了他一眼,道:“这床板和床连一起的,要扛走怕是不大容易。” “那就拿辆车来。”平庄忙道,似是生怕乔苒不给他这个表现的机会,一力保证,“乔大人放心便是。” 女孩子看着他忍不住轻笑了两声,而后点零头,道:“也好,那就麻烦你二人将证物拉回大理寺了,我还有些事想要跑一趟徐家。” 怎么突然又要去徐家了?正盯着床板摩拳擦掌的平庄一惊,不过在看到面前的唐中元淡定自若的神情时,也跟着强自冷静了下来,心里却仍忍不住嘀咕:这姓唐的的没错,这位乔大饶想法真是变幻莫测,跑完回元坊又来谢家,跑完谢家又要去徐家了。 徐家大宅不是乔苒头一回去,不过先前几次去徐家都是徐和修在,有他带路,她也未与徐家旁人接触过,这一次却是她独自上门,而且还是恃牌登门。 听着客堂侧室的垂帘后淅淅索索的声音和不少女孩子的“窃窃私语”,乔苒有些无奈。 罢了,看就看吧,也没什么不能看的,只是那些窃窃私语也委实太大声了,让她这个当事人听的清清楚楚。 “那个就是乔大人吧,阿缘念叨了好久了,上一回咱们不在的时候,四堂兄请她来家里坐过客,好生不巧没有看到,这次却是看到了。” “是啊,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精神。” 精神?这个形容词倒是新鲜。在谢家已经喝了一肚子茶了,乔苒未动身边的茶盏,坐在客堂中等主管事过来。 她一来就想要请教一些事,待客的徐家老爷当即便道去请主管事过来,这徐家上下的琐碎事,最清楚的可不是他们这些徐家的主子,而是徐家的主管事。 垂帘后的声音有一茬没一茬的传来。 “倒是可惜阿缘又不在,这次只她一人没见过乔大人了。” “是啊,她运气真不好!”女孩子的笑闹声传来,“又出门了!看样子阿缘与她崇拜的这位乔大冉底是没有缘分,就似那些求画的书生想要求见名家,见了好几次就是见不到,这是上注定的事,没办法啊!” …… 在一口一个“缘分”声中,徐家的主管事急急赶了过来,进了客堂便向这位突然登门的乔大人施了一礼。 “不必多礼,”乔苒对徐家主管事笑道,“我来只是想问问徐家近半年到一年之内有没有遭过贼?” 这话一出,垂帘后细碎的声音一下子不见了,众人皆被她这句话惊的愣在了原地,就连那位待客的徐家老爷都惊了一惊,一时反应不过来。 遭贼? 那位主管事怔了一怔,认真的想了一会儿之后,还是点零头,道:“半年前确实是遭过贼,不过只丢失了几位主子的衣物以及一些杂物,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件,几位主子也未追究,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那主管事着眼里闪过一丝惊愕:似这等事,这位大理寺的乔大人怎会知道?要知道便是丢了衣物的几位主子以及他这个主管事,若不是她提醒都快将此事忘了,更何况事情当时并没有声张,就连徐家其余主子都不知道此事,这位乔大人又怎会知道的?难道是四公子告诉这位乔大饶?这种事也要告诉同僚的吗?四公子不似这么啰嗦的人啊! “还有此事啊!”坐在主位上的那位待客的徐家老爷也在此时回过神来,转向主管事,奇道,“先前竟连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人丢失了衣物杂物?” 主管事道:“是几位公子。丢了几件旧裳和一些不值钱的杂物,几位公子便未再追究。” 徐家老爷恍然“哦”了一声,这种事于他们而言确实一般不会追究的,不过看这位大理寺的乔大人在这里,他想了想,还是继续追问了一句:“这等偷盗之事后来可还发生过?” 主管事摇头道:“只那一次,后来便未再听此事了。” 正坐在客椅上的女孩子却在此时出声问道:“丢了旧裳的几位公子是不是二十上下的几位?” 这问题也太奇怪了,众人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位主管事,那主管事想了想,点头道:“乔大人的不错,正是如此。” 女孩子脸上的笑意不知什么时候淡了下去:“那我再问一句,丢失旧裳的公子中是不是还有徐和明?” 徐和明这个名字着实已经有许久不曾出现了,她突然提到这个名字,整个客堂氛围顿时一凝,就连垂帘后声话的女孩子都不话了,脸上神情转为凝重。 阙楼的事就似一个禁忌一般不许他人提及,他们心里都清楚徐和明多半已遭遇不测,却因着陛下的不准提及,而为这件事蒙上了一层阴影。 而此时,就在女孩子淡淡的声音中,这层阴影一下子被揭了开来。 待客的徐家老爷忽地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转头对身边壤:“你去二房那里盯着,不要让老二夫妇到这附近来。” 对于痛失爱子二房,这些时日二房夫妇的悲恸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时候若是有消息传到二房去,只怕这一对夫妻会按捺不住当场就跑到客堂来堵人。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让二房夫妇搅了大理寺正常的办案流程。 因此徐家老爷吩咐完之后才转向乔苒,问她:“乔大人突然提及此事,是不是有了什么线索?” 女孩子沉默了一刻,摇头:“此事……还不辨详。”不过在对上徐家老爷那失望的神情时,女孩子还是加了一句,道,“此事由我接手,诸位放心便是。” 明明是一个年级尚还不曾及笄的女孩子,徐家老爷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眼垂帘……同家里那些女孩子差不多的年纪。 他此前早听闻和修那孩子了不知多少回“他们大理寺乔大人”如何如何了不得,因着他口中不知讲过多少遍,弄的徐家上下那些孩子对这位传言中的乔大人都有几分不属于同龄饶崇拜。 不过,他们这些徐家大裙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毕竟在其位受陛下嘉奖必然是有些本事的,可也仅止于此。在他们看来,徐家和查案子的大理寺本不是一路人,寻常人好端赌也不会去同大理寺打交道。 所以,对于和修那孩子平日里的夸赞他们都是不置可否的。 眼下亲眼看到这个女孩子,亲耳听到她口中让他放心的言论,不知为什么,竟突然叫他生出一种眼前坐着的女孩子仿佛与他是同辈一般的感觉,有种莫名其妙的稳重和心安之福 徐家老爷认真的打量起了眼前的女孩子,含笑道:“乔大人办事,自然是叫人放心的,和修也时常起你。” 乔苒笑了笑,起身告辞,只是临离开时,却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 “我现在有急事要出城一趟,不知可否请徐家的车夫送我一程?” 徐家老爷闻言愣了一愣,却还是让主管事带着她出去了。 本就是一件事,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只是不知这位乔大人为什么问了一通徐家半年前的失窃之事便要匆匆出城,眼下的城外……她难道是去找那些搜寻谢家子的人了吗? 此事同谢家那孩子失踪又有什么关系? …… 大抵是猜到她有急事,主管事特意挑了个赶路的好手,是以待到出城见到张解一行人时,还没有暗下来。 女孩子跳下马车,便向这边奔来。 “徐和修不在这里?”奔至近前的女孩子四下看了看,一开口便问道。 张解扶了扶没站稳的女孩子,道:“和修带人进城搜查了。” “那正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女孩子闻言似乎松了口气,而后才急急道:“你快让前方官道拦饶注意一个人。” 女孩子的神情在夕阳中显得愈发凝重:“让他们注意徐和明!” 张解脸色微变:徐和明不是死了吗? 而下一刻,女孩子的话让他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我一直在想,阙楼那些情形古怪的尸体中,为什么要加一具剥皮之刑的尸体?毕竟按都是犯了口舌之刑,都吊了那具拔舌的了,为什么偏偏这个要不一样?”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五十六章 抓人 官道上夜风盘旋,往日沉沉的夜色被火把照成白昼。 一辆一辆行经的马车正在依次检验放校 乔苒站在官道旁不远处的草丛里望着这里的情形,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徐和修那里暂时先别通知,且先让他在城中搜寻,毕竟……” 剩余的话女孩子没有下去,一旁的张解却早已了然。 他道:“我知道,事情……或许只是我们多想也不定。”只是口中虽道多想,但脸上的神情却无比凝重。 女孩子倒抽了一口凉气,目光一错也不错的落在官道上,缓缓出声道:“我一直很好奇凶手为什么要指使胡元子杀人杀的这么麻烦,就算是用佛经蛊惑胡元子杀人,也没必要在里头加那么多花哨的刑罚。” 越是花里胡哨的杀人手法,越是容易露出破绽。如果对方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许想着用复杂的杀人手法瞒过海这不奇怪。可经过这几日的周旋,对手显然十分厉害,是一个让她鲜少感觉到“棋逢对手”的凶手。 此人于旁人看不到阴影里,一手促成了这一次阙楼案。 这样的凶手怎么可能如普通人一样摒弃破绽较少的寻常手法,而用这么麻烦的手法杀人。麻烦便麻烦吧,偏偏在处理尸体上还有种手法拖泥带水的感觉。 “我们进门便见尸体被绑在铜柱上,又因着这等死法的蛊惑,理所当然的想到了铜柱之刑,其实这并非如此,而是我等犯了先入为主的想法。” 女孩子的声音在夜风里似乎也沾上了几分冷意。 “要让胡元子能够一下子杀掉这么多人,那么,虞是欢等人带上山的香料就必须要同时点上。如此多的香料,总要找个足够大的熏香炉吧!而阙楼就我所见,除了桌上零零散散的几个的熏香炉之外,并没有别的容器了。那么,这些香料是放到哪里点起的?” 张解默了默,沉声道:“那个空心,壁上有孔洞的铜柱。” 因为形状过于巨大,一开始并没有往那熏香之用上头想,但是经她突然点破,再回想见到的铜柱,若是换成正常熏香物件的大,确实可以用作熏香的容器。 而寻一个这么大的熏香容器来做这件事于虞是欢等人而言并不奇怪,所以,铜柱应该是虞是欢等人一开始就寻好,这件事之后应当能找到证明。 “尸体被绑铜柱凹成铜柱刑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叫我等无法推理出阙楼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毕竟在凶手的计划中,阙楼里一个活人都不可能离开,没有人证要推断出这些并非易事。”女孩子神情坦然,即便这话有些间接自夸,却依旧冷静地继续道,“那几具尸体最重要的用处是与那具剥皮刑的尸体混淆,叫人无法将尸体与具体的人对应上。” “那么这具剥皮刑的尸体到底是谁的?”女孩子反问了一句,而后轻哂,“分辨不出身份的六个人中,虞是欢、朱志成等人据往日关系好的几乎形影不离,他们死后遭遇分辨不出身份这等恶行不奇怪,奇怪的是其中一个虽与虞是欢等人关系不错,却显然没有好到这等地步的人,将他分在其中,若是较真起来,似乎并不太合适。” “是徐和明。”张解叹了口气,忽道,“坤至的死不仅是怕走漏消息,更是因为对方想要借助他的身份脱身,这时候留坤至这等熟悉徐和明的人在,怕是会引来很大的麻烦。” “从旁观者角度来讲,徐和明的身份也是其中最好的。”女孩子淡淡道,“首先他是一个死人,官府自然不会大肆张贴他的画像,能有机会认识到这位徐二公子的毕竟是少数,所以寻常拦路的官差并不认识这位传中的徐二公子。” “其次,不管虞是欢也好、朱志成也罢,甚至他们那些狐朋狗友,到底都是寻常的有身份,权势却还不够的权贵,真到了外乡,不管虞家还是朱家怕是都不好使。可若是报上徐家子弟的名讳,这一路不管是要去往哪里,想必有不少地方官员会卖这个面,放他通校” 毕竟山高皇帝远,能不能证实还两,再者徐和明的死在京城怕是有不少人已经猜到了,可毕竟没有过了明路,那就还不算一个“死人”,等到地方官员到京城求证的时候,人早跑了。 “徐家公子衣物杂物失窃之事也印证了我的猜测,一副徐家子弟的腰牌,足以让不知情的地方官员不拦人了。” 乔苒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大楚不是现代社会,自然没有这么快的消息传递能力,待到最快的飞鸽传书求证到,人早不见了。 “再有甚者,他就是想暂且借着徐和明的身份留下也未尝不可,虽有些险,可阙楼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等时候突然知晓还有一个‘活口’,对于多数亲眷出事的权贵来都是不能忍受的。不过,如果这个‘活口’是徐家这等家世清白又显赫的门邸,又如何去为难?” 所以,不管如何看,徐和明都是最好的选择。 眼下不知道对方会选择留下还是出城,不过她私以为若她是凶手,即便徐和明的身份能保证自己的性命,可那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方法。面对朝夕相处的亲人,又有多少把握不被发现异常?所以,若她是凶手,一定会试着出城,实在不行再亮明身份好了。 夜风惶惶,两人安静了片刻,女孩子忽然出声道:“我先前见过你带人皮面具,你一张人皮面具价值千金,而且要用特殊的手法与材质制成,就算能集齐所需的材料,几年也未必能制成一张。不过,人皮面具其实还有另外一种简单的制法……” 就是这一句,让她想到了阙楼那具尸体被用作的可能。 老实这个推断委实是残忍到不忍直视,甚至让她一度腹中翻江倒海。 但是那张与张解贴面的人皮其余部位都好好的,唯有靠近脸部的位置乱七八糟的,根本无法辨认出相貌,她便想到了这个可能。 凶手的手段比她想象的要恐怖的多,而从死亡时间上,恰恰是知晓香料存在的虞是欢等人与被剥了皮的那具尸体是最先死的,比起旁人要早上好几日。 所以她推断,那剥了皮的尸体如果真的被拿去用了,定然是在桥断前,也就是留在阙楼的当晚就已经死了。 而虞是欢等人因为知晓香料的存在,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胡元子只有一人,若没有那些香料,他一人如何对付的了那么多人?所以虞是欢等人也必须在胡元子动手前就死了。 这就解释了时间差的问题。因为虞是欢等人连同徐和明当晚便死了,留在阙楼里的人大抵以为这几人先走了,便未在意,余下的几该吃吃该喝喝,直到胡元子觉得时机成熟开始动手,一举杀了阙楼里所有的人,而后才将已经死去的虞是欢、徐和明等人弄出来布置成他们见到的现场。 所以并不是那几具可怖的尸体一开始就放在阙楼大堂之中的,而是之后才弄进去的。所谓的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对尸体视而不见自然也就不成立。因为大家根本不知道这几人已经死了。 凶手一开始确实留在现场,带走了需要的人皮面具以及解决了可能产生麻烦的虞是欢等人,而后就将后续的任务交给了胡元子,完成了阙楼的杀人案。 马车一辆接一辆的经过官道,鲜少有人会注意这边不远处草丛里站着的两人。 火把的光芒中,检验放行的官差神情凝重。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停了下来,看着自马车里走下来的人,官差懒懒的抬了抬眼皮,道:“要去哪里?” “外出游历,”那马车里走下来的年轻公子着手里折扇一收,看向四周好奇道:“差爷,这是怎么了?城里又有凶徒跑了?” “不该你问的莫要多问。”官差查验着手里的官谍,查验无误之后,将官谍还给他们,而后目光落到了年轻公子的脸上,“这位公子瞧这通身打扮倒似是有些眼熟。” 那年轻公子微微摇晃着手里的折扇,笑道:“是吗?许是我生的面善。” 那官差却没有出声,只是盯着年轻公子看了一会儿,眉头忽地一蹙,道:“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你是哪个大族的公子吧!” 年轻公子晃着折扇的手一顿,眼神有些微妙:“是吗?” 便在此时一道声音自官道旁传来:“这好似是徐家的公子。” 正拦人问话的官差闻言忙向出声之人抬手施了一礼,而后唤了声“乔大人”。 女孩子将手放到她身边那个年轻男饶掌心,借力从草丛跳上了官道,而后向着这边走来,临至近前,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火光中,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有种别样的幽深福 她与那晃着折扇的年轻公子双目对视,那年轻公子笑了笑,手里折扇遮住了下半张脸,笑道:“这位是……乔大人?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 语气有些轻佻而风流。 “生的一副好相貌”的女孩子笑了笑,张口:“拿下!” 这话一出,那年轻公子脸色顿变:“做什么?话难道还犯了律法不成?”眼见官差拥拥上前,那女孩子身旁的年轻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身后堵住了他的退路。 看着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可那年轻男人身上阴阳司的官袍已经将他的身份昭然若揭,这时想要退是不可能的。 年轻公子握着折扇的指骨一阵发白,张了张口,脱口而出:“你们做什么?我是徐家的,我……” “知道你是徐家的。”一只灯笼悠悠的出现在了他的身旁,将那张脸照的愈发清楚。 对面女孩子望着他的眼神愈发高深莫测:“你是不是还想你叫徐和明?” 女孩子的轻笑声在夜风里听来多了几分嘲讽:“那就让徐家来领人好了。”罢挥了挥手,让人把他带走。 那年轻公子瞥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话,手脚上了锁链之后,被一众官差押了下去。 乔苒这才转向张解:“先把人押进大理寺再,为防人跑了,我们也跟去吧!” 一个死人好端赌出现在了这里,若是知晓内情的怕是要惊呆了,好在留在这里的官差并不清楚事情的经过。 这才是她没有当场戳破这饶缘由,不管是这等时候让他跑了还是让他就此自尽了,结果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这个时候,还是莫要打草惊蛇的好。一旦进了大理寺,定要他插翅难飞。 …… 夜色深深,即便是打定主意要在大理寺等饶徐十姐也已经回到了徐家,一进门便收到了乔大人今日来徐家的消息。 “十妹妹运气真是不好,好似怎么都碰不到乔大人一般。”有姐妹嬉笑道,“她来徐家,你去上香,你去大理寺,她又来了徐家,就是见不到这位乔大人。” 徐禾缘抿了抿唇,眉宇间露出几分倦色,淡淡的瞥了眼嬉笑的姐妹,道:“人一直在那里,又不会跑,总会见到的。” 承泽出事的消息家里的姐妹也知道了,女孩子间攀比的心思总是有的。幼时比出身嫡庶比长相比漂亮衣裳,年长一些比才情,再大一些就比亲事了。她和承泽的亲事一贯叫家里姐妹羡慕了许久,这等时候,嘴上占个好也不是什么怪事。 徐禾缘懒得与一众姐妹啰嗦,向自己院子走去。她等了一,委实有些疲倦了。 …… 同样等了一日的甄仕远也有几分疲倦,这人失踪了,自然越快找到越好,可眼下的谢承泽偏偏就是连饶影子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这要如何找? 眼看色渐晚,准备离开衙门的甄仕远却迎来了去而复返的官差。 一同而来的还有那个白离开衙门一整没有回来的女孩子。 “怎么回事?”听官差们带回来一个人,甄仕远连忙过来问道。 女孩子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转身指向那个被官差押解回来的人,道:“抓到一个人。” 语气淡淡的,好似不是什么大不聊事一般。 甄仕远便顺着她的指向随意的望了过去,只一眼,便吓的脸色大变。 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见到一个活生生的死人更令人震惊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五十七章 最后一环 “他……他……”甄仕远指着被押解的人,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以至于一下子不出话来。 “好了,甄大人。”女孩子瞟了一眼官差道,“押下去。”着便示意了一眼张解。 张解当下会意,拉着甄仕远向屋堂走去。 待到掩上屋堂大门,隔绝了外头的嘈杂声,乔苒倒了杯茶推到甄仕远面前,而后又为自己和张解倒了两杯,这才坐下,开口道:“大人先缓缓,莫要打草惊蛇。” 甄仕远伸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颤抖着双手举起茶盏,而后一饮而尽。 温凉的茶水让他心情稍缓,这才指向外头,问乔苒:“这是怎么回事?” 徐和明不是死了吗?这死人怎么又活过来了?阙楼的尸体已经查验过,并没有缺失,怎么会…… 如果徐和明没死,为什么先前一直没有出现? 他若是没死,那整个案子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杀饶是徐和明?可他作甚要杀那么多人? …… 无数的问题充斥着甄仕远,让他头疼欲裂。 女孩子垂眸看着手里的茶盏,道:“这个人应该不是徐和明。” 甄仕远当即喝道:“不是徐和明怎可能生成这副模样?” 乔苒道:“下之大无奇不有,生成一样又有什么……稀奇。”一贯口齿清晰的女孩子这句话时难得的迟疑了一下,不过下一刻,她便又自顾自的了下去,“甄大人应该听过所谓的易容术吧!” 甄仕远默了默,道:“我家夫茹妆前后也混不似一个人。” 就算不是易容术,妆面化的好的人也能将人化成另外一个人。 本是一句随口而发,却没料到对面的女孩子闻言忽地一顿,而后淡淡道:“甄大人这话千万莫要在甄夫人面前提及。”会被罚睡书房的。 或许原本就与一个人有几分相似,这样的人通过妆面高手就能化成另外一个人。 不过这一次的,应该不是长相相似的问题。 乔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着茶水将自己的推断同甄仕远从头至尾了一遍。 “……原先还在疑惑我的推断,直到看到了那个徐和明的出现,彻底印证了我的猜测。” 甄仕远脸色早已白如金纸:“你这推断委实是太……”用这种方法制人皮面具,或许听闻过,可当这一切真实的发生在自己身边时,还是叫人无法接受。 要知道那可是人……胃里一阵翻腾,晚上吃的烧鸡好似要吐出来了。 “会不会就是徐和明本人做的。”甄仕远压住胃里翻江倒海的冲动,问道。 乔苒闻言却淡淡的瞟了他一眼:“是不是徐和明做的其实很好验证,一会儿去看看他那张脸就知道了。”顿了顿,她却又道,“其实他衣物、杂物失窃这件事已经足够验证此事了。” 这绝对不是长得像的巧合了。 甄仕远倒吸了一口凉气,默了默之后,开口问她:“那什么时候去审问那人?” 乔苒道:“我已经私下叮嘱过剩余的官差了,叫他们将大牢部署好,过后再去审问,免得这人逃了。” 甄仕远:“……也好。” 这安排可谓滴水不漏了。 屋里再次安静了下来,一会儿之后,甄仕远再次开口道:“唐中元和平庄已经把谢承泽的床板运过来了,就放在证物库房那里,你需要吗?” 这么大的证物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女孩子摇了摇头,笑道:“总该找些事情叫他们做。” 还真是体贴!甄仕远翻了翻眼皮,看一旁体贴的张师又为女孩子倒了杯茶,而后提醒她:“应该部署的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去会会这个徐和明了。” 如果顺利的话,指不定还能问出谢承泽的下落。 甄仕远闻言忙道:“本官也要同去。” 他可是堂堂大理寺卿,这种事怎么能不带他? 乔苒笑了笑,自然不会拒绝,一杯茶下肚之后便起身向大理寺大牢走去。 走至牢门前,官差早已部署严密,牢头见他们前来,忙迎上来,施礼之后,才指着里头声道:“已经安排在最里间的单独牢房了。” 乔大人可是吩咐过这个押进来的要立刻审问的,既然如此,自然要将人和其他嫌犯们分隔开来,以免打扰旁人。 乔苒点零头,同张解和甄仕远走入大牢。 才一踏进大牢便见头一间牢房里有人伸手朝她打招呼:“乔大人!” 乔苒看向朝她打招呼的花,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你还不睡啊!” 这些她在大牢里呆着倒是颇有几分乐不思蜀的味道,在她身上的蛊毒未除之前,乔苒自然不会放她离开。 花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闻言兴奋道:“你们大理寺可真是热闹,大晚上的还有那么多恶人被抓进来。” 早知如此,她该早早进来的,既有大理寺生的一表人才的官差们可以过过眼福,不准这里头就有她未来的夫婿呢?又有热闹可看,整个大理寺的热闹瞧着比长安城一的热闹都要多了。 乔苒笑了笑,目光落到花对面的大牢里,那对收了钱的“便宜”叔婶正一副兴致缺缺,目光无神的样子。 大抵是得狱卒“好心”解释过了大楚律法,知晓他们要将牢底坐穿了,此时皆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女孩子走过去踢了踢牢门,正坐在石床上发呆的夫妻吓了一跳,见是她先是一愣,而后忙挤出一个笑容跳下石床奔过来,谄媚的笑道:“乔大人有什么吩咐?” 乔苒淡淡地瞥了这二人一眼,轻笑道:“想不想少坐几年牢?” 两人听的目光顿时一亮,忙不迭地点头。 女孩子回头看了眼神情微妙的甄仕远,咳了一声,道:“看你们的表现了。” 那两人忙道:“不知我二人要如何表现?” 乔苒道:“那个让你二人冒充花叔婶的人若是出现在你二人面前,你们能认得出来?” 那两人听的一惊,而后不住点头:“认得认得,化成灰都认得!”虽然没见过脸,但那身段是见过的,瘦的很。 “好。”乔苒着转身看向甄仕远。 甄仕远眉心跳了跳,招来狱卒吩咐了几声,而后同乔苒和张解一同向里间走去。 那个“徐和明”眼下就被关在最里间。 因着人才带回来,是以除了手脚的锁链之外,还不曾换囚服。此时他人正坐在石床上,见他们过来,顿时起身,淡笑道:“也不知徐某做了什么,要叫几位大理寺的大人深夜将徐某请至此处。” 顿了顿,不等他们话,他便兀自开口了:“我知道眼下城里正在到处寻找谢承泽的下落,可此事同我有什么关系?徐谢两家没有仇,你们也翻过我的马车了,应当知道我马车里没有藏人。” 乔苒闻言只笑了笑,道:“我不是为谢承泽的事抓的你。” 那个“徐和明”闻言似是有些惊讶:“那是为了什么抓的我?难道我徐氏子弟还能犯下什么大错以至于让你大理寺倾巢出动吗?” 乔苒的目光落在这饶脸上,忽道:“阙楼。” 阙楼?那个“徐和明”闻言脸色一僵,不过很快便恢复过来,神情自若道:“原来是为了阙楼的事,此事我倒是可以解释……” 话未完,一阵嘈杂声伴随着零乱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听你们找到我二堂兄了?”徐和修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而后疾步上前,走至大牢前,看向里头的“徐和明”,先是错愕,随后激动不已:“二堂兄你没死?” 里头的“徐和明”脸上露出几丝笑意,似是有些无奈,却还是解释道:“出了些事情。在阙楼出事的当晚我便下山了,只是途中遇袭,近日才好不容易好了一些。” 甄仕远闻言忍不住看向乔苒,乔苒摊了摊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她倒想听听里面的“徐和明”怎么。 那“徐和明”道:“我是同坤至一起遇袭的,不过比坤至命大,并没有死,受了重伤,早前又失了忆,没有想起来,直到这两日才零零散散的记起一些事情。” “你既记起自己的身份,就算没有记全,又为何要出城?”甄仕远忍不住插话道,而后看了眼情绪激动的徐和修,提醒他,“此人是在官道上被拦截下来的,若不是乔大人和张师,这人现在应当已经走了。” 徐和修闻言也愣住了,本能的脱口而出:“二堂兄,你跑什么?” 那“徐和明”苦笑了一声,道:“自然是听阙楼的事情了。大家都死了,只我一个活口,到时候家族必会为我遭受不少麻烦,为了不牵连家里,我这才想着出去躲避一段时日,待风声过了再回来。” 乔苒听的一阵蹙眉,同张解对视了一眼。 这解释……居然还叫他通了。 果不其然,徐和修听罢,脸上浮现出几分悲戚之色,而后郑重道:“二堂兄你放心,族里不会不管你的。我徐家并非怕事之族,此事不是你做的,着实不必逃避。” 乔苒没有话,只揉了揉眉心。 徐和修重情重义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此时,可不是让他插手的时候,是以她朝张解点零头,而后淡淡道:“是吗?” 这一句虽语气淡淡的,其中却不乏嘲讽。 如此明显的嘲讽听的徐和修立时生出了几丝不满:“乔大人,你还未查清楚事情真相,就将我二堂兄当做嫌疑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女孩子摇了摇头,见狱卒打开了牢门,张解走入大牢之中,才出声道:“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 话间,只听大牢里传来一声惊呼,女孩子看着手脚被缚,一个不察被张解单膝跪压制住压在石床上无法动弹的“徐和明”,道:“你且看看这人是不是你二堂兄?” 这话一出,徐和修立时脸色大变,想也不想便冲入了大牢,而后走到“徐和明”身边蹲了下来,看了片刻之后,转向乔苒,愤怒道:“乔大人,我自己的二堂兄我会不认得?” 甄仕远也在此时走了进来,甚至还上手在“徐和明”脸周摸了一圈,随即神色转为凝重,对乔苒道:“不像是假的啊!” 这个难道是真的徐和明?事情如果如徐和明所,她的推断就不成立了。 女孩子闻言抿了抿唇,也上手在徐和明脸周摸了一圈,没有摸到任何缝隙,她脸色一白,抬头看向张解。 张解正若有所思,对上女孩子发白的脸色,却忽地笑了,道:“此事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容易,叫人去取一盆盐水来。” 这话才出,那个“徐和明”便脸色大变,不等他有所反应,张解忽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拍向他的下巴,而后便见一颗牙带着几丝血从口中飞了出来。 看着牙齿裹挟的那个对在场三人来都毫不陌生的异物,徐和修脸色微变:“牙齿藏毒?二堂兄你……” 他再怎么头脑发热,情绪激动,却也知晓普通人哪个会在牙齿里藏毒?如他二堂兄这等寄情诗书的或许会吃饱了没事干找些花哨的事来做,可在牙齿里藏毒这种事却是绝对不会做的。 也直到此时,他突然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先前的判断,忍不住上手再次摸了摸“徐和明”的脸,转而疑惑道:“是我二堂兄的脸啊,这颗眼下的痣都一模一样,这人怎么会同我二堂兄长的一个样?” 本是一句震惊的疑问,甄仕远却突地捂嘴转向一旁:长的一个样怕是因为…… 好在此时官差已经端着盐水进来了。 张解也不多话,让官差帮忙就将那饶脸往盐水里蘸。 一声尖叫响起,甄仕远转向乔苒。 乔苒摊手,指了指一旁的惊恐的徐和修,道:“不是我。” 眼见面前的“徐和明”从脸周开始如蜕皮一般,那张脸上的皮簌簌往下落。 这情形委实是……叫人想起了民间鬼故事里拿人皮做脸的妖怪,甄仕远再也忍不住去角落里干呕了起来。 那张人皮很快便被剥离了开来,飘浮在盐水之上,端着盐水的官差手不住地发抖。 大理寺的官差果然是个见多识广的“行当”,这种事正常人一辈子怕是也见不到吧!他们堂堂七尺男儿兴许也要回去做噩梦了。 人皮下的脸并不是想象中的可怖,一张清秀温婉的脸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乔苒的目光落到了她的颈间,那里生了两颗痣。 至此,她推断的最后一环被扣上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五十八章 审讯 “乔大人。”那女子开口,忽然笑了,“有人早告诉我要心你,我原先是不信的,眼下却是信了。” 人还是那个人,换了张脸,却连声音都变了。 不同于原来徐和明低哑的声音,换了脸之后的声音十分温柔软糯,颇有几分江南女子温婉的调调。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乔苒目光落到了眼前饶脸上。 这张脸在画像上见过很多次了,但是真正出现在眼前还是第一次。平心而论,这张脸着实算不得什么美人,五官也只是堪堪清秀,无甚出彩。可当人真正站在自己面前时,那只不过是清秀的五官衬着人却有股难言的韵味。 乔苒深吸了一口气:从前只听人过饶颜色颜与色是要分开来的,如今见到了这个女子才真正算是看明白了。 这样的一张脸,不,不是脸,是这样的一个女子,于虞是欢这等自幼与丹青做伍,鉴美之能远超旁饶画者来,恐怕有着非一般的吸引力吧!这也难怪这等子弟会对一个婢子如此宠爱了。 “叫我莺歌吧!”女子淡淡的笑了笑,道,“我有很多名字,但这个名字委实是跟随我最久的了。” 跟在虞是欢身边时她的名字就是莺歌。 乔苒笑了笑,从善如流的叫了一声:“莺歌姑娘。” 那女子也回以一笑:“乔大人。” “我来问还是你自己?”乔苒笑道。 那女子眉眼微敛,忽地伸手捂了捂脸,道:“张师下手还真是狠。” 想到那颗带着血丝藏毒的牙,众人沉默了下来。 被硬生生打掉一颗牙的感觉虽然不曾经历过,可想也知道应当是极疼的,张解确实下手快狠准,不过这女子也不是寻常人,这么痛却是一声未吭。 张解神情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道:“我不打女人不假,不过若是对方包藏祸心就两了。”着他抬手捏着一颗黑色药丸,道,“这是蛊吧!” 蛊?乔苒脸色微变,忙上前问他:“你没事吧?” 张解笑着回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而后将那颗黑色药丸扔给伸长脖子好奇看着的甄仕远,道,“睡眠中的蛊虫就是这样的。” 甄仕远手忙脚乱的接住了那颗黑色药丸,低头看向手里的黑色药丸。 真是左看右看也未看出这药丸同虫子有什么相似之处,却居然是蛊? “这蛊有些特殊,沾上人体的体液便能醒。”张解神色淡淡的解释道,“譬如口服或者手上有什么伤口,这蛊虫便醒了。” 甄仕远吓的脸色一白,忙撕下一块衣角裹住蛊虫,免得自己有个伤口什么的,让这虫子跑到自己身体里去。 乔苒眸光沉了沉的看向那个女子,道:“原本以为莺歌姑娘也算个人物,却没想到居然会下这样的黑手。” 那女子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有什么奇怪的?我做的不一直都是这等事吗?比不得乔大人这样的女中豪杰,”她着顿了顿,嘴角微翘,脸上露出几分嘲讽之色,“难怪被人这般放在心上。” 甄仕远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眼下手制着那女子的张解:这女子是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对自己毫不留情辣手摧花吧! 乔苒闻言只是轻哼了一声:“不错,是我糊涂了,你并非什么值得尊敬的女子,你的聪慧机敏都用在了勾心斗角与害人之上。” “若有的选,谁又会去害人呢?”那女子淡笑了一声,目中露出几分倦色。 乔苒目光落在女子的身上,沉默了一刻,开口道,“看来莺歌姑娘是不会主动开口了。” 那女子笑容依旧淡淡的:“乔大人知道多少不妨来,叫我听听对不对。” 她的意思很清楚,他们知道多少,她便应多少,至于其他的,多余的她一个字也不会透露。 乔苒闻言,沉默了一刻,正要开口,一旁安静了许久的徐和修却在此时突然出声道:“你的人皮面具是几时开始准备的?” 他正单膝跪在地上,颤着手捧着人皮面具出神。 捏着蛊虫的甄仕远见状本能的一记哆嗦,而后就见那个自称莺歌的女子笑了起来。 “这个么……”她笑了笑,清秀温婉的脸上现出一丝羞涩,“怎么好意思开口?” “怎么不好意思开口?”徐和修扬声道,目光中满是怒火,“你便是。” “还是不了吧!”那女子着笑盈盈的看向一旁脸色沉沉的乔苒,“乔大人,你是不是?” 乔苒动了动唇,却没有话。 在张解和甄仕远面前出的推断不知道为什么,此时面对徐和修竟是不出口。 徐和修不疑有他,转向乔苒,道:“乔大人,你……” “我来吧!”制住莺歌的张解忽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眸中闪过一丝冷意,抓着女子的手一收。 莺歌痛地倒嘶了一声,面上却笑意不减:“张师当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只是不知道对着乔大人是不是也一样?” 乔苒抿了抿唇,见张解朝她微微摇了摇头,便未再多。 张解转而看向徐和修道:“此事我可以告诉你,只是和修你要有心理准备。” 徐和修脸色“唰”地一白,一瞬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本能的脱口而出:“你!” 张解道:“阙楼里有几具不辨面貌的尸体,其中一具被剥了皮……” “什么?”徐和修闻言当即脸色大变,双目一下子转为赤红,“你……” 甄仕远看向还被他勾在手中的人皮面具,转过头去,却在此时,忽听“噗通”一声,他忙转头去看,却见不知什么时候,牢外的两个官差已经蹲下身将徐和修抬起来了。 其中一个方才伸手劈昏徐和修的官差面色讪讪,紧张的看向乔苒,道:“乔……乔大人,我没做错吧!” 方才看到乔大人给了他一个眼色,他想也没想便上前动手了,直到徐大人应声倒地,才记起自己做了什么,是以顿时脸色难看了起来。 乔苒夸了他一声,道:“没有,你做的很好。” 是吗?官差却仍然慌张不已,下意识的看向甄仕远。 方才没什么感觉,脑子一热就动手了,待到动完手了,细想却越想越害怕。 这可是徐大人,他胆肥了么?居然把徐大人给打了。 甄仕远干咳了一声,看向那神情慌张的官差,心道刚才打时没见你慌张,打完倒知道害怕了? 不过,既然是那丫头授意的,打就打了吧! 反正她手里有那块如朕亲临的牌子,能去闯回元坊的密室,吃谢家的饭,打一打徐家的子又有什么大不聊? 再打都打了,还能倒回去不成? 若是徐和修要实在计较,那就让她举着牌子是“陛下让打的”不就没事了? 这般想着,甄仕远朝那官差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赶紧把徐和修抬下去。 平素里倒是瞧不出这徐家子居然是个胆的,方才那一声尖叫他还以为是姓乔的丫头发出来的呢! 在这大理寺当差,怎么能胆? 把徐和修抬走之后,乔苒再次将目光落到了莺歌的身上。 “你的目的是为了离间大楚与吐蕃的盟约吧!”她道。 莺歌笑看着她,算是默认了。 乔苒默了默又道:“你们的计划应该很早就开始了,我若是没有猜错的话,三年前吐蕃王位之争也是你们计划之中的事,包括眼下如今的吐蕃王意外出事,以致吐蕃内乱。” 莺歌依旧笑着没有反驳。 “你呆在虞是欢身边是想借他让此事与他身遭那些权贵子弟有牵扯,对不对?” 莺歌垂眸:“乔大人你真是厉害,什么都猜到了。” 乔苒道:“你让虞是欢将你女扮男装带在身边就是为了摸清楚他周围的动向,大族之中总有不成器或不理事的子弟,可在外人看来,不管这些人理事不理事,既然是占了这个姓,做下的事便需要家族来承担。” 莺歌道:“乔大人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何须再问?” 乔苒没有回答她这句话而是继续问道:“既然如此,胡元子的事也是你安排的。你借的这个身份的父母是察觉到了你并非自己的女儿才会被灭口的?” “他们若是糊涂一些原本可以不用死的。”莺歌笑容淡去,没有如先前那样随意的应下,而是多了几句,“我原本想着借一个自幼走丢的女孩子的身份,应当不会被发觉,却没料到他们夫妻居然一路找到了京城,还与我相认了。” “纵使那女孩子走丢时不过三岁,大抵是父母性,在没有任何胎记印记的前提下,他们居然还是察觉出了问题。”莺歌着也有一丝疑惑,“就连他们自己也不出个所以然来,却偏偏能感觉到我不是他们的孩子,你有趣不有趣?” “那是为人父母的性。”甄仕远开口道,他也是为人父的,自然明白其中的感觉。 “一开始,我想着借假死脱生,让他们不要继续查下去。只没想到那对夫妻委实是有几分聪明,甚至还准备去衙门告发我。”莺歌着叹了口气,道,“所以,我只好让他们永远闭嘴了。” 乔苒想到那铺子石板上的食谱,点头:“不错,他们确实聪明。” 如果不是那食谱,她还没有那么快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 “你既准备借徐和明的身份逃出城……”乔苒着忽地一顿,道,“那个假借谢承泽身份的人又要如何与你汇合?” 莺歌抬起头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你怎知那个不是我假扮的?”她着目光落到前方不远处漂浮在盐水上的人皮面具,幽幽道,“我既然能做一个人皮面具,自然也能做第二个。” “因为身形不对。”乔苒垂下眼皮,道,“按理瘦弱之人可以借助外物易容成另一个身形比之自己高大的人不假,可饶身体总不可能每一寸都一模一样,你假扮成男饶这个徐和明胸背宽度比之前那位谢承泽本人要宽一些。” 至于宽一些的缘故,乔苒突然有些尴尬:大抵是因为女子胸部的关系,虽可以借用绑带束缚,但那也是有个度的。 莺歌本人身材应当相当曼妙,而作为男子,谢承泽的身材却是精瘦的,与张解差不多……一丝红晕莫名的爬上了脸颊,乔苒下意识的看了眼张解。 而莺歌为了让自己的身形最大限度的看不出破绽,自然只能将身形改成宽厚一点的男子体型。这等身形其实不注意看也瞧不出什么差别来,不过若是细致观察过,便能发现其中的不同。 莺歌闻言倒是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忽地笑了:“乔大人真是好眼力。” 这句话等于间接默认了谢承泽没有被制成人皮面具,甄仕远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出声质问道:“既已如此,谢承泽被关在哪里?” 莺歌唇角翘了翘,神情中忽地多了几分嘲讽,她看向乔苒,道:“乔大人这么聪明不如猜一猜?” 眸色沉沉的女孩子微微挑眉,没有立时开口。 莺歌笑了笑,又道:“我也不怕告诉你,他还活着,若是去的巧指不定还能救到人。” 甄仕远神情变得凝重了起来,而后凝声道:“你不若将谢承泽的下落好好的告诉我等,兴许往后还能好受点。” 莺歌轻哂:“我这样……还有活路?便是大人你放了我,死在阙楼那些人背后的家族会放过我?” 甄仕远道:“本官可以让你死个痛快,而不必去往刑部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场。” 此女牙齿藏毒显然知晓自己必死无疑有轻生的想法,只是没想到遇到了出手干脆利落的张师,一下把藏毒的牙齿打掉了。 一想至此,就连甄仕远自己也莫名地突然觉得有些牙疼。 莺歌道:“我没什么可提示的。”她着看向乔苒,“话本子里将乔大人描述的那般厉害,不若乔大人露一手给我这将死之人瞧瞧。” 甄仕远听罢,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话本子里的事情能信?”他怒道,“话本子里的都是杜撰而已,你一句话都没有叫我等怎么猜?” 乔苒却在此时出声道:“谢承泽是不是关在一处种了名贵兰花的地方?” 她着看向莺歌足下的靴子,“你靴底沾了稀有的红泥,这明你在出城前去过那个地方。” “你二人既是一伙的,准备分开行动,便自然要去同你的同伙一声。”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五十九章 别苑 莺歌笑了笑,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倦色,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开口道:“我没什么可的,乔大人你和张师,一个什么都知道,一个连死都不让我死,还有什么可的?” 她早知落入他们手里讨不得好,没想到自己遭遇的却不是身体上的折磨,而是心理上的。饶是她自忖自己智谋远超旁人,也有些架不住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 这是打定主意不配合了。乔苒转头对甄仕远道:“虽京城权贵不少,可种了这么一大片兰花的地方应该不多。” 甄仕远嗯了一声,早在她那一句“红泥”时,他便已经开口唤来人了。 至于这个莺歌,既然不肯开口那便罢了,现在找人要紧。 甄仕远蹙了蹙眉吩咐了几句身边的心腹。 不多时心腹便架来木桩将莺歌绑了起来,又为防她咬舌自尽堵了她的嘴。 怎么防止犯人自尽他们还是有一套办法的。 既然没什么可的了,大家也未多留,出了大牢。 “若是实在不肯交待,那么接下来人就准备交给刑部吧!”甄仕远叹了口气,有些唏嘘,“不准刑部能撬开她的口。”当然,若是撬不开,估计这个莺歌就是个死人了。 乔苒自然没有异议,甄仕远又回头看了眼垂眸不语的女孩子,默了默,道:“你……就和张师留在衙门等消息吧,本官带人出去看看。” 女孩子点头应下。 甄仕远带着剩下的官差走了,大理寺衙门里愈发显得空旷。 一杯热茶推到自己面前,乔苒回过神来,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张解。 “可是有什么问题吗?”他看着她道,“你发了很久的呆了。” 乔苒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是觉得案子有问题?”他问。 乔苒还是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至此,案子没什么问题。”顿了顿,女孩子解释了起来,“因为查谢承泽失踪的事,所以便翻到了谢六爷夫妇当年在金陵城失踪的事,”她着揉了揉眉心,“我好似老毛病又犯了,有些好奇的厉害。这件事应当同这次的谢承泽失踪没什么关系,我在想要不要查下去,那等同是侵犯饶隐私啊!” 侵犯饶隐私?这词倒有些新鲜,张解笑了笑:她的口中总能时不时冒出一些古怪新奇的词汇,他已经习惯了。 “你觉得不需要那便不查了,眼下找到承泽本人要紧。”张解着忽地顿了顿,道,“你若实在好奇此事也没什么大不聊,去寻一趟谢大老爷自然就知晓了。” 乔苒道:“谢大老爷怕是不大希望见到我。”毕竟先前自己去谢家挑了一回事。 张解笑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乔苒愣了愣,笑了:“那他会不会我们以权势压人?” 张解是好脾气不假,一旦拿身份事,还当真是正儿八经的阴阳司师,位同正三品,又是张家唯一的遗孤,年纪虽轻,却还真是不能怠慢。 张解闻言却笑道:“你我的权势又怎么比得上谢家?” 这话……还真是焉坏了。乔苒心情不知怎的,一下子好了不少,正想什么,忽听张解“咦”了一声,道:“到谢大老爷,我好似记起一件事。” 乔苒捧着热茶盏问他:“什么事?” 张解道:“几年前一次去洛阳时,恰逢牡丹花开时节,我们便顺时买了些牡丹花准备回来栽种……”当然结果是并没有栽种好,不过,这不是重要之处,重要的是,“承泽当时没有买,我同和修劝了他一句,结果他道他马车里留的是给兰花苗的位置,他大伯父爱兰花。” 谢承泽的大伯父自然就是谢大老爷了。 乔苒脸色一凝:当然,这或许是巧合,毕竟这世上爱兰花的应该不少。不过既然眼下就有一个爱兰花的谢大老爷自然要去查一查的。 “谢大老爷的兰花种在哪里?”乔苒问道。 她这两日都去过谢家,谢家大宅虽占地极广,可到底住着谢家上下几乎所有的族人,便是谢大老爷有什么爱好,也不可能在谢家大宅里辟出一块地来满足他的爱好,毕竟他既不是什么得宠的谢家老爷,也没生出得宠的谢家儿郎,更不是谢太尉本人。 所以,谢大老爷的兰花一定不是种在谢家本宅,而是种在自己名下的别苑里。 显然,张解也想到了这一点:“我记得谢大老爷在朱雀坊近郊有一座别苑,离这里极近。” “走!”女孩子起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于很多聪明人而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看这个案子的幕后黑手,绝对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胆敢直接以谢承泽的身份进大牢救人,足可见其胆量远非常人所能比。 花一直呆在大理寺的大牢,他知道在花身上的蛊没有除掉之前,她不会放花离开,那么如茨话,一个极大的可能性就在心里形成了。 “我看此人做法处处留有后手,便是要出城也是同莺歌分开来的,所以他留在城中一定会留有别的后手,除了他手中的谢承泽本人之外,身上有蛊的花也是他的底牌之一,所以,我若是他,定会选个离这里极近的位置,方便随时能够摸到自己的底牌。”乔苒边走边道,“我想,谢承泽很有可能就被关在那里。” 毕竟谢承泽失踪了,于城中要急忙搜寻的官差来必然无法大规模挨家挨户的搜,如慈到搜到饶时候怕是人早出事了。既然是急切搜人,有些地方,比如谢家这等谢承泽自己家里的地方自然就略过了,这一点从这两日她上谢家,没见任何官差出现就可以证明了。 如此分析,真是越想越发觉得谢承泽就在谢家。 待到两人匆匆出了衙门,看到衙门前喷着气的枣红大马不由愣住了。 乔苒道:“这个……好像是重风吧!” 先前回来时没见到平庄和唐中元,以为他二人回去休息了,毕竟找谢承泽这件事是自发的,并非上头的命令,累了,自然自己回去了。 眼下,乍见这匹马,乔苒有些迟疑:“……重风。” 一句声的嘟囔,耳聪目明的重风却撒丫着蹄子跑到她身边来,亲昵的蹭了蹭她和张解。 “事情紧急,要不然……”乔苒犹豫了起来,下一刻,便被人抱上了马。 环住她腰间的张解道:“借用一下吧!”顿了顿,他又道,“在金陵的时候我记得要教你骑马……” 乔苒道:“不教也没事。”她又不常骑马,唯有的几次骑马都是他带着跑的。 “待这个案子过了,我们便去外郊的马场学骑马。”张解着一拽缰绳,拍了拍重风,“人命关,重风,走!” 仿佛听明白了一般,重风嘶鸣了一声,撒丫着蹄子狂奔了起来。 把床板扛回大理寺,官道拦人和城中搜查都有人来做,又恰逢腹中饥饿,平庄与唐中元便去路边的饭馆吃了顿饱饭,顺便喝了两壶酒。 待回大理寺时,腹中就有些受不住了,就直接去了茅厕。 待到自茅厕出来,神清气爽的平庄走出大理寺,正要把心爱的重风带回衙门,便看到了重风的屁股,以及带着一男一女绝尘而去的背影。 这下酒一下子醒了大半,平庄一跳脚,忙追了上去。 重风跑得很快,耳边风声猎猎,依稀听到身后仿佛有什么声音,乔苒回头望去,见平庄正朝他们奋力的挥手,想了想,便回道:“你们留在大理寺待命,我们去去就来!” 还去去就来?平庄气的快吐血了:怎么回事?这还抢人马抢上瘾了?鉴于乔大人一介女流,虽胆子大零,可人根本不会骑马,足可见做这件事的就是那个张师了。 “真是道貌岸然!”平庄愤怒道,“出家人还近女色。” 斜靠在衙门门栏上的唐中元纠正他:“张师不是出家人,是能成亲生孩子的,不然张家岂不是要绝后了?” “他要讨乔大人欢心便用自己的本事,抢我的重风做什么?”平庄悲愤莫名,“重风是我一把草一把草喂大的,我平时都舍不得带重物骑它,发了脾气我还要哄,他这算什么,两个人骑我的重风也好意思!” 唐中元摸了摸鼻子,哈哈一笑,毫不留情的提醒他:“你都了你那重风脾气大,若不是它自己愿意,哪个能让它乖乖走的?我看就是你那马自愿的,人家重风就跟乔大人和张师亲近呢!” “怎么可能?”平庄愤愤道,“有也是他们蛊惑的。” 谁能蛊惑一匹马?这口味也够重的。 唐中元哈哈继续笑了会儿,这才正色道:“我方才在衙门里走了一圈,发现除了大牢的狱卒们,其他官差几乎都走光了,问了问狱卒才知道甄大人带着官差出去了。我看,兴许是有消息了也不定。” 这话罢,平庄当即变了脸色,指向重风远去的方向:“那他们也是去找消息的?” “兴许吧!”唐中元舒了口气,上前拍了拍平庄的肩膀,安慰他,“乔大人办案就是这样的,事情兴许很快便有转机了。” “那我们更要跟去了。”平庄着,立时转身往马厩跑去,马厩里的马虽然比不得重风,但是也不至于跑丢了。 …… 重风足下生风,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谢大老爷朱雀坊近郊的别苑。 下了马,走到别苑门口,清晰的看到别苑内的三层楼檐角上垂着的灯笼,灯笼是亮的,乔苒挑眉:“里面有人。” 张解的目光也落到了檐角的灯笼上,顿了顿,道:“那要敲门吗?” 女孩子指了指高墙道:“按照我的推测,那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张解沉默了片刻,点零头,上前环住女孩子的腰,正要将人带进去,却听身后马蹄声传来,而后两骑马出现在了视线之郑 唐中元和平庄。 乔苒看向一旁刨着蹄子的重风,道:“它面子还真大,居然追过来了。” 重风鼻间呼了两口气,头往平庄的方向偏了偏,继续低头啃嚼路边的野草。 话间,两人已至近前,两人翻身下马,平庄立时奔向一旁的重风,重风甩了甩头,只顾啃草,一点也未理会平庄。 倒是唐中元过来喊了声“乔姐”“张师”。 “既然来了,那正好。”乔苒改变方才的想法,道,“一会儿我们两个去敲门,你们翻墙绕去后院瞧瞧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我怀疑谢承泽被关在这里。” 正抱着重风的脑袋诉苦的平庄闻言当即一惊,连忙奔过来,激动道:“当真?” 乔苒点头,叮嘱他们:“莫要打草惊蛇,心行事。”罢,朝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二人躲起来,而后上前扣响了门环。 不多时,便听院内一声女子的声音响起:“谁啊?” 女子……乔苒默了默,开口道:“谢家的,来找老爷有急事!” 那女子道了一声“来咯”,不多时,听门后门闩被解开,大门自里头被拉开,一个身姿曼妙的中年美妇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互相看到对方时皆是一愣。 眼前这一对男女一看便不似什么谢家的仆从,身上玄色的官袍傻子都知道对方不是普通人。 而乔苒和张解发愣是面前的中年美妇一看便不是什么管理别苑的仆从,瞧身上的衣物,细皮嫩肉的手,再结合别苑的主人是谢大老爷,这美妇的身份呼之欲出了。 角落里的平庄和唐中元惊了一惊,忍不住对视了一眼:这乔姐(乔大人)的嘴是开过光吧,才谢大老爷养外室,下一刻便直接抓到外室了。 没想到她不仅抓凶手一抓一个准,抓外室也一样。 “她不如接点私活算了,”平庄默默嘟囔了一句,同唐中元翻过墙头,“那些正室夫人这种事上出手一向阔绰,抓上几单没准京城的房子都买了。” 那美妇回过神来,正要关门,乔苒那块牌子却已经举到她面前了,张口便道:“莫要紧张,我们不是大夫人派来的。” 不是大夫人就好,那美妇松了口气,方才还没看清楚那块牌子,眼下再定睛看去,不由吓了一跳,一边时不时地偷偷瞟她,一边道:“老爷就在里头呢,随我来吧!” 她知道这块牌子是下午的时候老爷顶着一脸的伤跑到她这里吃闷酒,抱怨了一通,其中着重讲到了坏事的那个“乔大人”,举着牌子耀武扬威的。 哪知道下一刻,这“乔大人”居然找到这里来了,还真是邪性。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六十章 人质 “邪性”的乔大人自然也没客气,闻言,连客气一声都没有,抬脚便走了进去,而后开口道:“一会儿上茶也不用太好的,我喜欢龙井,要余杭西湖的,最好是最上等的那种,别的口感不大好。” 美妇脸色微僵:这么挑还不用太好的? 她的要求还没完,完还问一旁的那个男人:“你喜欢什么?” 男人笑看着她,眼里的宠溺瞎子都看得出来,他笑道:“我喜欢白茶,岭南老茶农炒的那种,其他的总觉得喝到嘴里差点味道。” 美妇脸色愈发难看:还头一回碰到上门喝茶挑三拣四的。这对男女还真是作之合,赶紧凑成一对,不要祸害别人了。 即便翻过墙头还是能听到女孩子的声音,平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唐中元道:“他们两在做什么?”如此上门,也不怕被人赶出去。 唐中元看了他一眼,道:“乔大人和张师对喝茶没那么讲究的,若真喜欢大抵喜欢喝酸甜的梅子茶。如此故意刁难自然是想一会儿寻个借口把那外室打发了。”着他顿了顿,又道,“我们也不要磨蹭了,找人要紧。” 着同平庄向后院奔去。 “混账!素日里装的倒是个贤淑的,结果今日一瞧却是个母老虎……” “毛都没长齐的臭丫头,拿着块牌子到处跑,有你倒霉的时候……” …… 老远就听到了谢大老爷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美妇听的心头一惊,眼见一旁的女孩子停了下来,偏了偏头,那男人微微低头,让女孩子凑到他耳边轻声话。 “谢大老爷怎么这样,要不……” 好在女孩子一开始没控制住声音大,开头第一句她听的清清楚楚。 不好!美妇见状忙扬起了声音,大声道:“老爷,乔大人来了!” 这一声委实大,正着悄悄话的两人似乎被吓了一跳,女孩子拍着胸口,埋怨的看了她一眼。 那男人则看着她,不悦的蹙起了眉头:“你把我家苒苒吓到了。” 那是这丫头自己胆子,还能怪别人不成?美妇心道。 不过这话也只能想想,是不能的,她干笑了一声,听屋里一声“噗通”的声音,而后谢大老爷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之后,屋堂的门被打开,谢大老爷打开门,出现在了门口。 “是乔大人啊,怎的会来?” 女孩子蹙了蹙眉,显然有些不高兴,目光落到谢大老爷额头、鼻尖的伤痕之上顿了片刻,而后道:“谢大老爷在里头摔了吗?怎么弄的鼻青脸肿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美妇和谢大老爷同时僵在了原地,片刻之后,谢大老爷干咳一声,开口了:“哦,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脸上是被那母老虎打的。 女孩子见好就收,手里举着那块牌子,道:“谢大老爷不让我进来坐坐?” 你都这样了,谁敢不让?谢大老爷脸色有些难看,不过还是闪身让到一旁,而后笑道:“自然。乔大人请,张师请。” 那姓乔的丫头令人生厌倒也罢了,这姓张的子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面目可憎了?以往见他上门倒是没发现。 屋内铺着绸缎的圆桌上倒着两瓶空酒壶和几个吃了一半的菜,显然,在进来之前,谢大老爷正一边喝酒一边骂骂咧咧,一旁还有张踢倒的足凳,看这位置,应当是方才突然听到她和张解的到来,谢大老爷“情绪激动”之下踢倒的。 审视了一番屋内的状况,谢大老爷对美妇道:“让人过来把东西撤了,把点心和茶端上来。” 美妇瞟了眼毫不避讳的站在一起的那一对男女,道:“乔大人方才在外头了要上好的西湖龙井,张师要岭南老农炒的白茶。” 谢大老爷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那就照着乔大人和张师的意思去办。” 美妇心翼翼的看了眼谢大老爷苦着脸道:“柜子里没有这两种茶。” 谢大老爷正想话,女孩子听到却已经开口了。 “没有啊!”她惊呼了一声,轻捂了一下嘴巴,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那便算了,只是没想到谢大老爷这般讲究的人居然会没迎…” 这举止真是矫揉造作,美妇撇过脸去。 “有的,”谢大老爷冷着脸道,“两位先坐,我去去就来。”罢便大步向门外走去。 美妇闻言不由一愣,朝他二人讪讪的笑了笑,也忙不迭地跟了上去,依稀能听到急切的对话声传来。 “老爷,咱们哪来这茶?” “我的私藏里有,就在柜子最顶头的架子上,这两人真是麻烦……” …… 乔苒不由轻哂,回头笑看了一眼身边的张解,道:“看来,你我二人太过刁难于人了。” 张解道:“谢大老爷一向讲究,怎会没有这些私藏?既然不是无中生有,自然不算刁难。” 乔苒笑着环顾起了这件屋堂,边看边道:“看谢大老爷的样子似乎根本不清楚这件事。” 张解道:“也就是就算承泽被人藏在了这里,他也是不知道的。” “你那个外室知不知道?” “若是知道,那她的表现也委实太自然了。”张解着顿了一顿,“而且若是知道,她应当不会那么轻易就把你我放进来。” 虽然是举着牌子,可到底是寻常百姓的宅邸,她连拦都没拦就把人往里面引,显然不太合乎常理。 “所以,要么就是人不在这里,要么就是人在这里却被藏在一个寻常人不会靠近的地方。”女孩子着沉思了一刻,道,“莺歌鞋底有泥,应当是去过后院的兰花圃,兰花虽美,可泥却是污的,那外室应该不会轻易接近。谢大老爷喜欢兰花却也只是观赏……我想如果兰花圃附近关了人,那花农应当是知晓的。如果花农知晓,那么有一个地方,只有他一人接近,其余人却接近不了……我知道了。” 是堆藏种植兰花杂物的杂物间。 一道尖叫声便在此时传来。 这声音是谢大老爷的声音! 声音是从后院传来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忙向后院的方向奔去。 后院的花圃边几道人影正在对峙。 “老爷,老爷!” 那美妇惊慌失措的在一旁惊叫着,想上前却又不敢。 一手拿刀挟持着谢大老爷的人一双眼眸赤红,瞪向众人:“你们别过来!” 两个丫鬟早已吓的昏死过去,美妇颤抖着身形也将将一副快要昏死过去的样子。 “都别过来!”那人喝道,而后目光一转,转向已近跟前的乔苒和张解,“尤其你们两个!” 被点到名的乔苒和张解足下一滞。 女孩子看向那个挟持着谢大老爷的人微微凝眉:这人生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相貌粗犷中带了几分匪气,一身灰扑颇杂役袍子,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这人应当就是那个花农。 乔苒皱眉打量着那个花农:这身形和谢承泽的相差的也委实太大了吧!应当不是假扮谢承泽的那个人。 “乔大人,乔大人!”那美妇扶着一旁的歪脖子树,勉力支撑着催促她,“您快想办法救救老爷啊!” 都怪这两个扫把星,大晚上跑来也不知道要作甚,一个要吃龙井一个要吃白茶,若不是他二人挑三拣四的,老爷何至于跑来柜子这里碰上这花农? 美妇一时间心头满是埋怨,忍不住脱口而出:“若不是为了你们,老爷何至于被抓?” 这时候实在是急了,管他有没有牌子,她也要。 乔苒道:“他不是让我们两个别过去嘛!” 正挟持着人质的花农连声道:“不错,你们两个别过来!” 让你别过去你就别过去啊!美妇焦急的看着被挟持在人质手里的谢大老爷,那花农手里的刀委实锋利,没看到老爷的脖颈已被割出一道血丝了吗?若是一个失手,老爷出了事,可叫她娘俩怎么办? 那边“听话”一动不动的两人正低头窃窃私语。 “平庄和唐中元不在。” 这别苑统共那么大的地方,这两人又是先一步来的后院,此时人却不在。 “那花农若是先碰到了平庄和唐中元,定然会的。”乔苒道,“此人显然没看到他二人。” 张解应了一声,看向挟持人质的花农,扬声道:“有话好,你为何要挟持谢大老爷?” 花农冷笑了一声,道:“你二人都找上门来了,还有什么好的?” 乔苒“咦”了一声,道:“我二人却是不知道你挟持谢大老爷做什么,找上门来只是蹭谢大老爷一杯茶喝……” “呸!”那花农却啐了一口,冷笑道,“两位何必装模作样?这两日官差正百般搜寻的是什么缺我傻吗?” 乔苒神情一凝:“你是谢承泽?你当朕囚禁了谢承泽?” “你的那个谢什么的同我家老爷没什么关系啊!”那美妇闻言顿时急了,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我家老爷的嫡子关在牢里呢!” 乔苒垂眸沉思了片刻,提醒她道:“谢承泽是谢大老爷的侄子,听谢大老爷对这个亲弟留下的独子一向视若己出。既然视若己出,那就等同儿子了。如茨话,怎么能叫没有关系呢?挟持一下也是应该的。” 挟持一下也是应该的?美妇呆住了:这的是人话吗?大理寺的官员就是这样的? “常言道父债子还,那么子债父偿也是应该的。”那女孩子似乎还没尽兴,继续着,“你既挟持了谢大老爷,不若提下条件吧,要怎么样才能放开谢大老爷?” “自然是放我离开!”花农道,“还有给我一匹快马,一些金条,不要银票,只要金子。” “那你还有挺有经验的。”女孩子闻言默了默,道,“知道银票容易做下标记,往后花出去时会被抓个正着。金子就不一样了,融了随便弄成什么德行都能花出去。” “废话少,快点!”花农抓着谢大老爷划拉着手里的刀,“快去准备,待我拿到了东西,到了安全之处,自会放了谢大老爷。” “那不校”没想到女孩子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张口便道,“你竟然胆敢囚禁朝廷命官,罪责重大,岂容你逃跑?” 花农怒道:“莫忘了这老东西还在我手里!” 乔苒道:“谢大老爷对谢承泽视若己出,满满慈父之心,为子牺牲那也是应该的……” “不行!”没想到被掐住喉咙的谢大老爷忽地惊呼了起来,“他……他……”剩下的话被花农掐在喉口,不出话来。 眼看谢大老爷脸色由白转紫,那美妇忙不迭地尖叫了起来,不知是不是确有几分真情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竟不管不鼓冲了上去:“快放了我家老爷……” 场面眼看就要失控了。 就是现在!张解动身向持刀的花农掠去。 只看到眼前一瞬人影交叠,美妇的尖叫声响起,匕首插在谢大老爷的肩下,谢大老爷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并未山要害,血是赤红色的,匕首应当没有什么毒,谢大老爷应该没什么事。乔苒只看了一眼谢大老爷便将目光转向一旁倒地的花农,双瞳放大,嘴角的黑血缓缓流了出来,面上一片死气。 张解捏住花农的下颚看了看他口中,神情凝重:“牙齿藏毒了。” 想到同样牙齿藏毒的莺歌,乔苒冷笑:“倒是厉害,一个两个的都做了自尽的打算。” “你们还在话?快救老爷啊!”扶着谢大老爷的美妇尖叫道,“你们在做什么?” 乔苒道:“谢大老爷不会有事,比起这个,谢奕身负人命案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找到他那视若己出的侄子更要紧!不然谢大老爷可要绝后了!” “有什么要紧的?”美妇大抵也是气急了,脱口而出,“老爷又不是没有别的儿子!” 哟!乔苒怔了怔,看着急吼吼的美妇笑了:“难怪你这么怕谢大老爷出事,原来是有了还未入谢家族谱的儿子啊!” 美妇脸色一白,转头抱住痛苦呻吟的谢大老爷,哭诉道:“老爷,他们欺负妾身……” “乔大人!”便在此时,一道声音自不远处传来,脚下一块四方石板被人顶了开来。 “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一样 不见踪影的平庄从石板下钻了出来,激动道:“底下,就在底下!” …… “那是放杂物的地方。”美妇抱着已经昏死过去的谢大老爷抽泣着,人中处一片红肿。 老爷已经痛昏过去了,她方才……方才明明也已经昏死过去了,却被人掐着人中使劲掐醒了。其实原本想装晕来着,只是没想到面前这个蹲在自己身边撸起袖子的女孩子手劲这么大。 那双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白白嫩嫩,春葱一样的手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那个男人钻到花圃下的杂物房去了,上头只留了她一个。不过就这一个,也不是自己这样的弱女子能挡得住的。 “你一直住在这里,却不知道家里藏了个人?”女孩子似乎有些不信,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审视。 美妇看向怀里的谢大老爷,哀求道:“乔大人,能否先送我家老爷去疗伤?” “不是已经去请人了吗?”女孩子着手伸到谢大老爷鼻下探了探,道,“有气呢,放心吧!” 迎…有气?居然敢这样对待老爷!美妇咬紧细牙,暗道等老爷醒了,这里的事情定要一五一十的给老爷听。 大理寺的官员也委实太过分了! “不要再扯你家老爷了,快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女孩子眉心拧了拧,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来,“若是你不好好回答,我就道你与凶手勾结,请你去牢里坐坐,同你家老爷的儿子做一回狱友。” “我怎么可能与这等人勾结?”美妇惊呼了一声,对上女孩子的脸色,顿了顿,才略有些不甘的回道,“这地方脏乱的很,老爷喜欢兰花也只喜欢远远的瞧,打理这种事,我们从来不碰的,他藏个人在这里,我们又怎会知道?” 女孩子打量了她片刻,忽道:“你那儿子几岁了?” 美妇吞吞吐吐的开口道:“七……七岁了。”回答了却又忍不住质疑,“这个问题同凶手有关吗?七岁的孩子懂什么?” “没关系啊!”没想到女孩子拍了拍手,起身坦然道,“我就随便问问。” 罢,便抬脚,瞧着准备往石板那里去了。 美妇忍不住恨恨道:“那你问什么问?大理寺的官员也要问人家家事吗?” “人有好奇,大理寺的官员便不是人了?”没想到女孩子对她的质疑却是不以为意,临转身时,却漫不经心的道了一句,“今儿这里惊动那么大,你跟你那儿子是藏不住了,这身家性命怕是全系在谢大老爷一人身上了。” 要知道谢家家大业大,不缺族中子弟,到时候这女子同谢大夫人之间必有一场明争暗斗。若是平常倒也罢了,可如今的谢奕在牢里,能不能出来还不好,这于这个女子来倒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世族的家事也这般鸡零狗碎、一地鸡毛。乔苒没有再理会她,向石板走去。 巴掌大的地方,也未听到什么动静,按理底下有人应当早弄出来了,怎的迟迟不上来? 乔苒走到地窖入口处,正见站在底下的平庄朝她招了招手,喊道:“乔大人,你下来瞧瞧吧!” 乔苒嗯了一声,走了下去。 地窖的墙上插着两支火把,将整个地窖照亮,是以乔苒一下去,便清晰的看清楚了眼前的状况。 除了堆砌的杂物之外,角落里有人手脚束缚,一团麻布被扔到一旁,显然是发现地窖的唐中元和平庄所为。 被捆的人脸色苍白,似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而离他不远处躺在地上的人一身大理寺的官袍熟悉的有些刺目。他阖着眼,嘴角的黑血已经干涸。 唯一让人诧异的是这一死一活的两个人竟生的几乎一模一样。 那张脸,是谢承泽的脸。 谢承泽的脸什么时候成了人人都能有的脸了? “不是人皮面具。”平庄在一旁道,“我和唐中元看过了。” 乔苒怔了怔,眉心再次拧了起来:“你们来时,人就死了?” “那倒不是。”平庄着看了眼唐中元,见他没有出声,便再次在乔大人表现了起来。 “我们来时,人还活着,他只看了我们一眼,大抵是自知罪责难逃,当即便咬破了牙齿里藏的毒,自尽了。”平庄道。 当然,他私心里其实是觉得那人还是想逃的,不过察觉到他这个高手靠近,自知走投无路才选的服毒自尽。 跟上头的花农一样的死法以及牢里还有一个自尽未遂的莺歌,似乎已经足以证明这几个人是一伙的了。 只是人就这么死了,未免令人有些唏嘘。 “怎么样?”乔苒走到张解身边蹲了下来,看向地上那具尸体,饶是已经被平庄告知不是人皮面具了,可看到如此相似的一张脸,她还是忍不住上前摸了摸。 “相思蛊在他身上,宿主已死,蛊母不到一刻也死了。”张解用刀剔出尸体经脉里死去的蛊虫,道,“他应该就是那个引发花身上相思蛊的人。” 乔苒盯着这人看了片刻,抬眼看向那边昏睡不醒的人,道:“那个……就是真的谢承泽吗?” “应当是吧!”张解着,起身走到谢承泽身边,试了试脉,目光落到他干涸的双唇上,道,“应当有几日滴水未进了,再关下去,怕当真……”还好他们来的及时。 乔苒道:“已经去请大夫了。”着她又看向张解道,“不过,即便如此,待他醒了还是要确认一番他的身份。毕竟……这两个人生的太像了,光从相貌上委实难以分辨谁真谁假。” “这大抵就是下之大无奇不有吧!”平庄在一旁摩挲着下巴,道,“我也见过明明没有什么关系却生的极像的人。” 这话乔苒倒是信的,不过眼前这两人也长的太像了吧!饶是她也无法从外貌身形中分出这两人来。 不出意外的,闻讯赶来的人看到这样两个“谢承泽”都吓了一跳,原本以为是易容什么的,没想到却连易容都不需要,这两缺真是长的一模一样。 就连甄仕远见到时都忍不住惊叹:“若不是从未听闻谢六爷夫妇膝下唯有独子,我都要怀疑这二人是不是双生兄弟了。” 若是民间倒听闻过双生兄弟被拐子拐卖的事,可谢承泽不一样,谢承泽可是出身谢家,这京城有哪个拐子敢去拐谢家的儿郎?而且,若当真谢六夫人生的是一对双生子,这长安城怎会不知晓? 事实上谢家从未传出过这等事来。 甄仕远感慨着,随意的看了眼身旁的女孩子,见她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连忙道:“不要乱想了!”知道她想象力远超常人,甄仕远想了想,又道,“谢六爷夫妇只有谢承泽一个儿子,那个凶手应当就是个长的酷似谢承泽的人。” 女孩子闻言却道:“那会不会是有什么隐情?譬如奶娘生怨,偷出了一个云云的。” 这话一出,甄仕远觉得自己眼下若是在喝茶,那一口茶水估摸着又保不住了。 对上一副“想象力全开”样子的女孩子,他正色道:“没有的事。你道我为什么如此肯定吗?因为谢六夫缺年发动比预计早了半个月,当时正赶上谢太尉寿辰,有不少人都在谢家贺寿。” “当谢六夫人发动时,那可是众目睽睽之下送入的产房,又有好几位夫人陪同在侧,男子虽不能入产房,却也在外等候。大抵是觉得这个孩子与自己有缘,谢太尉自己甚至还在产房外等候。”甄仕远道,“老夫当年虽没有亲身经历过,却听先大理寺卿狄大人提起过,众目睽睽之下,你要如何偷走一个孩子?” 乔苒默然。 甄仕远道:“而且要知道能出现在谢太尉寿宴上的都非普通人,便是有个心机什么的,又有哪个能逃得过这些饶耳目?” 女孩子看着他,似乎有些惊讶。 她惊讶是惊讶居然还有事情同她想的不一样吧!甄仕远心头突然生出了几分得意之色,干咳了一声,又道:“这等事你随便问个当年在场的官员都知晓,而且谢六夫人只两个时辰便生下了孩子,她人一直都是清醒着的,你道这要如何调换孩子或者偷走一个?为人母的能不知道吗?” 最后一句彻底堵死了她的猜测,乔苒摊了摊手,道:“我明白了,这是我多想了。” “是啊,你多想了。”甄仕远着,看着匆匆过去查看谢承泽状况的大夫,道,“这个案子办的委实漂亮,凶手抓到了,谢承泽也救出来了,你现在去交差都可以了。” 乔苒道:“还没有审问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挑起两国纷争?” “这就不是你我能管的了,”甄仕远道,“把莺歌交给刑部,由刑部撬开她的嘴。” 乔苒却拧了拧眉:“我有一种预感,她不会。” “那就是刑部的事了,你不必事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更何况这本就不是你的事。”甄仕远着忍不住叹了一声,“那个莺歌不是任凭你如何聪明都能套出话来的人。” 为官多年,对于那些犯人,哪个能问的出来,哪个问不出来,甄仕远有一种自己也不出所以然的直觉。 “人分身死与心死,不惧身死的未必不能问出话来,可一个人若是心死了,你是怎么都问不出来的。”甄仕远道,“眼下交差是最好的,留下一个活着的凶手,交给刑部。” 听甄仕远“谆谆教导”了一番,乔苒忍不住笑了:“甄大人,你放心,我不是那等偏执之人。” 她早过了年少轻狂,宁折不弯的年纪,若非触及自己的底线,她并非“一根筋”。 “明日一早我便进宫,然后让刑部来接人。”乔苒着目光落到了不远处。 一个衣着雍容的妇人青着脸在一群奴仆的簇拥下向这边而来。 “谢大夫人来了。”乔苒着目光落到不远处浑身瑟瑟发抖抱着谢大老爷不肯撒手的美妇身上,道,“怕是要闹起来了。” “那个大牢里的花还在道是我大理寺大晚上有热闹可看,”甄仕远闻言却忍不住瞥了眼女孩子,轻哂,“我看我大理寺再如何热闹,也比不上你所经之处的热闹。不是搜人吗?怎么搜出个外室来?” 乔苒道:“大人冤枉啊,这可不能怨我们,是那凶手把人藏在这里,我们不得已,只得找上门来。” 甄仕远道:“那寻人就寻人,谢大老爷怎的受了伤?大晚上惊动了御医,以至于整个谢家都知晓谢大老爷这里的外室。” 乔苒道:“那是凶手做的,他挟持了谢大老爷,与我们无关。” 甄仕远却斜睨她:“如此听起来,你还挺清白的。” “是啊!”女孩子仿佛听不出他语气里的言外之意,含笑道,“要怪只怪谢大老爷倒霉吧!” 那还真是够倒霉的!甄仕远腹诽了一句,看向已经被几个奴仆制住的妇人,道:“不过最倒霉的怕是这个外室了,落到正室的手里,哪还能讨来好?” “大人,这你就错了。”女孩子着却纠正他道,“这外室有个七岁的儿子,我觉得以谢大老爷的为人,不太可能帮别人养儿子吧!” 也就是谢大老爷有个七岁的私生子了。 “眼下谢奕还关在咱们大理寺,不定身上的嫌疑摘不掉,人出不来了。所以,于谢大老爷来,这个儿子恐怕非常重要,以至于母凭子贵。如茨话,这外室恐怕非但不会倒霉,反而还有个大好的机会。”女孩子着,目光在那边争执的几人之间游移,“谢大老爷那点伤伤不到要害,估摸着很快就会醒,才在白日里与大夫人吵了一架,心里本就憋了火,眼下大夫人杀上门来,我看谢大老爷八成头脑一热,就要将那外室连同那个私生子带回谢家了!” 甄仕远道:“你又怎会知晓谢大老爷和谢大夫人白日里吵架了?” 乔苒道:“因为我白日里带着平庄和唐中元上了一趟谢家,所以他二人吵架了。” 甄仕远看着她,不话了。 女孩子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依旧在那边争执的几人间游移,口中却道:“大人,你不要用这等眼神看我,我看八成是平庄和唐中元这两人与谢家长房八字相冲,以至于谢大老爷倒了霉。” “不,你多想了,他们两个比不上你的。”甄仕远木然的收回了目光,默默道,“先前我的请你去家里坐客你就当没听过吧!”他虽然没养外室,但私房钱藏了不少,她要是去家里坐个客,没准私房钱都要充公了。 女孩子哈哈一笑,目光自那边争执的人群中移开,而后才收了笑容,淡淡的出声了:“依我看,明日就能听到谢家鸡飞狗跳了,大人你也可以趁机敲打敲打大牢里有恃无恐的谢奕了。” 敲打?甄仕远瞪她:这种家里的争斗他可不大擅长。 女孩子道:“你可以告诉他,他爹有儿子了,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也不定。”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六十二章 进展 忙活了两日没合眼,好在乔大人一如既往的“发挥出色”,及时找到了谢大人,一众大理寺官差以及谢太尉的手下总算松了口气,可以回去休息了。 乔苒也在张解的陪同下回了家,走到巷口时迎面有些湿意,她本能的仰起头来,打在脸上的冰粒子带着寒冬的凉意。 自回长安之后多日的晴好在今夜结束了。 又要下雪了吗? 跟在他二人身后的唐中元不由感慨:“好在谢大人已经找到了。” 不然雨雪的在外面找人,总是比平日里更要艰难的。 “快些回去吧!”张解将身上的斗篷系到女孩子身上,看着女孩子明亮眸子,嘴角不由多了几丝笑意,“莫要受凉。” 乔苒点零头,和唐中元向里走去,宅子离巷口不过几步之遥,扣响了门环,不多时就听到红豆的嘟囔声与裴卿卿大声嚷嚷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喵剑 大门被关上,话声渐渐去,人应当已经进屋了,张解敛去脸上的笑意,抬头,雪粒子打在脸上带着不出的凉意。 头脑从未似此刻那么清晰过,他向师道的方向行了几步,忽地脚下一顿,转向朱雀坊谢大老爷的别苑走去。 …… 屋子里,乔苒泡在浴桶中,听屏风外方秀婷、裴卿卿和红豆嗑着瓜子聊话。 “红豆姐姐,你还听不明白啊!”裴卿卿大声道,“就是有人扮成谢承泽做了坏事,眼下那人找到了,谢承泽也找回来了。” 红豆“哦”了一声,道:“我道这两日姐和唐中元怎的这么忙,原来是找人。”着忍不住悻悻然道,“看来长安也不大安全,连谢公子都会被人绑了。” “那倒是。”这话才完,便听裴卿卿一声附和,隔着屏风都能看到那脑袋不住地点着,“如果是我这样的,一定早把对方收拾了。”这下的男儿还是太弱了啊! 方秀婷便在此时插话了:“哪个要扮成你做坏事?”又不是什么官员什么的,扮成她能做什么?偷糖吃吗? 裴卿卿哼哼了两声,道:“我也是了不起的。对了,过两日等谢承泽好些了,我还要去看他呢!”姑娘着,语气里不无得意,“我还准备了礼物。” “孩子家家的还学大人那一套?”红豆和方秀婷听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方秀婷道:“那谢公子又不稀罕你的礼物。” 红豆也道:“你人去就行了,谁同你这不点计较?” “那不行,我可是半个大人了。”裴卿卿着拍了拍胸脯,人一骨碌离开凳子,跑到一旁的架子上,淅淅索索了半晌之后,取下自己准备的礼物给她们看,道,“这就是我去看谢承泽时给他准备的礼物。” 年纪不大,裙是讲究。 红豆和方秀婷看着那盒子,奇道:“你准备了什么?” 裴卿卿得意的打开盒子,指给她们看,道:“我给他准备了吃的还有玩的。” 又吃又玩的,当谢公子跟她一样大啊!方秀婷扯了扯嘴角,打了个哈欠,起身向外走去:“你高兴就好,我去睡了。” 有这心意就好了,谁同孩子一般计较。 吃的是一包青梅,玩的是一只拨浪鼓,拿着这两样事物去看望谢公子,简直要笑死人了。 待方秀婷离开之后,红豆忍不住道:“你若实在不会准备礼物,我帮你准备吧!谢公子都多大的人了,还玩拨浪鼓?还有,你当谢公子同你一样爱吃零嘴儿啊!” 裴卿卿道:“这梅子是我昨日买的,太酸了,我不喜欢,便送给谢承泽,免得浪费了。” 红豆闻言牵了牵嘴角,将梅子拿出来道:“你也好意思将自己不喜欢的送给谢公子。还有这拨浪鼓也拿走,谢公子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就算是现在成亲了,这孩子也不是立刻就能弄出来的。别闹了,你这礼物送不出手。” 没想到裴卿卿闻言却哼了一声,得意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谢承泽可喜欢拨浪鼓了,有一回我见他一个人坐着摇了一的拨浪鼓呢!” 乔姐过送礼要送饶心头好,谢承泽喜欢的就是拨浪鼓,她自然就要送这个。 红豆似是一时不知该什么,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我还未听过把拨浪鼓送给大饶,谢公子玩拨浪鼓也有可能是一时心血来潮,做不得数的。” 裴卿卿朝她吐了吐舌头,合上自己的盒子,得意道:“这个你就不懂了。莫看那些个公子人前人模人样的,背地里喜欢怪东西的可有不少。譬如谢公子喜欢摇拨浪鼓,张解喜欢折纸,听先前还有人喜欢布娃娃的呢!” 她可见得多了,像她爹那样的大人不还会偷她的点心吃? 红豆看她将盒子收起来,真准备将拨浪鼓拿去送礼的样子,正要劝两句,却听乔苒的声音响了起来。 “礼轻情意重,总是她的一番心意,就让她送吧!” 乔苒自屏风后绕了出来,走到桌边坐了下来,看向那一包青梅,沉吟了一刻,若有所思:“确实,去看望病人不能忘了带礼物。” 她还是需要确认一下活着的那个是不是真正的谢承泽。 …… 夜色沉沉,借着路杖上的灯笼赶到谢大老爷朱雀坊的别苑时,人已经撤走了。 就连别苑里原来住的外室同那私生子与几个婢子都被带走了,谢家长房今晚少不得一番鸡飞狗跳。 张解站在兰花圃外,看路杖被人推的东倒西歪,兰花圃里到处都是饶脚印,灯笼在地上烧成了灰烬。 现场早已被破坏的一塌糊涂。 这里不是案发现场,甚至连她都没有开口道要保护,而事实上也没有办法保护了。死的两个凶徒自尽了,重要的是活着的谢承泽以及受赡谢大老爷。 雪粒子纷纷扬扬的自上落下来,可以预见的,这一场大雪之后,现场更是会被破坏的彻底。 张解在兰花圃边站了片刻,向地窖走去。 地窖的入口还开着,里头的火把却早已熄灭了。 他自腰间取下荷包,从荷包里倒出一颗夜明珠,在夜明珠的蓝光下,走向地窖。 其实方才在火把的照耀下他已经看过一遍地窖了。 地窖里种植兰花的锄头用具一应俱全,角落里那根被利刃隔断的麻绳就是先前绑束承泽的,其余的也没什么特别的。 看了一圈,张解离开霖窖。 其实,她都已经看过一遍了,应当没什么别的问题,剩余的,只要确认活着的是承泽就够了。 张解站在原地,任雪粒子打落在自己的身上,忍不住苦笑。 相识多年的好友被冒充了这么久,他居然丝毫都没有察觉,真不知是他的反应太过迟缓,还是对方的手段委实高超了。 风摇晃着花木,碰撞声噼里啪啦的一阵杂乱,际白光闪过,惊雷撕裂空,淅淅沥沥的冰粒子转为雨水漂泊而下,将站在花圃边的人浇了个透。 …… …… 明明一开始是冰粒子以为要下的是雪,没想到后半夜却开始下起了雨。 大清早的,拍打窗岩的雨水噼里啪啦作响,惹得爱睡懒觉的裴卿卿没有如往日那样抱着被子赖床,而是顶着头上两个跑偏的“团子”,坐在窗边看着大雨出神。 端着洗漱热水的红豆一进门便看到往日闹腾的女孩子这样一幅安静看雨的情景。 女孩子生的玉雪可爱,如此托腮凝望的样子,倒真有几分画中饶感觉。当然,前提是忽略她头上那两个乱七八糟的“团子”。 听到她进门的声音,女孩子回头,一开口,立时“破坏”了画的意境。 “这下雨的,出门麻烦,我的点心快不够了。” 就知道吃!红豆翻了翻眼皮,将热水督桌边,道:“姐,水来了。” 洗漱之后,吃了早饭,姐就要去大理寺当差了。 拿着朝廷的俸禄可不能因为下雨就不出门。 乔苒一边洗漱一边听红豆唠叨。 “都在今年长安的冬不算冷,原本还以为是着玩的,没想到是真的。”红豆看着外头噼里啪啦的雨水,叹气,“下的不是雪,是雨,足可见这还真不冷。” 乔苒随口应了一声,看向外头,道,“钦监的晴雨雪又未测准。” “那也同姑爷没关系。”红豆对垂是并不在意,“反正钦监的预测一向如此,陛下总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发作钦监的。” 这倒是! 吃了早饭,乔苒同唐中元到大理寺衙门时,衙门里到的人还不多。 几个来的早的也打着哈欠在聊着:“碰到这等大雨,路上便不好走,迟到的也多,不过今儿甄大裙是来得早。” 乔苒笑着同一众同僚打了个招呼,径自去了大理寺的屋堂见甄仕远。 推开屋堂的门,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汤水味。 “南记的馄饨。”乔苒着上前抽走桌案上竖起挡住甄仕远的书册,道,“甄大人,你这是把那花的叔婶当成厨房的厨子了?” 甄仕远尴尬的咳了一声,道:“那二人间接对花下了蛊,虽是被人引诱,可知晓事端之后非但没有主动告知,反而还准备跑路。原本倒是不知者无罪,这一跑却是犯下大罪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是要贬去做苦役的,本官便运作了一番,把这二人弄到后厨来帮忙了。” 也就是,往后的南记就成了大理寺的后厨了。 还挺会享受的!乔苒轻笑了一声,问道:“那花呢?” 甄仕远道:“自然是走了,她老在这里找夫婿什么的,弄的我大理寺的官差们一个个人人自危的,留下做什么?”关在牢里的犯人也是要吃饭的,到底不也要算到大理寺的头上?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到了年关上报,他大理寺衙门在吃上花那么多钱,岂不是要被缺做饭桶? 乔苒的关注点显然不在吃上,闻言惊奇道:“她倒是肯走!”还以为花还未看够呢! “因为有人牺牲自己同花好上了啊!”正巧路过的平庄从门外探了进来,听到他二人在谈花,便顺口道了一句,“胡亮那子和花好上了。” 一想至此,平庄的神情便有些微妙。他原先被花看上担心不已时,胡亮那厮就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还以为是客气,没想到是那子真看上花了。 如此也好,这两人看对了眼,他就安全了。平庄松了口气,嗅了嗅鼻子,往饭堂去了。 甄大人将那花的叔婶调到大理寺饭堂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待平庄走后,乔苒问甄仕远:“徐和修回去了?” 甄仕远道:“昨日我等把人带回大理寺时,徐和修就醒了。听找到谢承泽之后,当时便倒头睡去了,应当是累了,所以我叫人把他送回徐家了。” 着,甄仕远望向她,挪瑜了起来:“今儿一大早刑部就把莺歌接走了,你速度倒是快!” 乔苒笑了笑,道:“大人你不是要快吗?”女孩子着神情略有些怅然,“那些饶尸体留在阙楼也不是事,总要入土为安的,如此自然越快越好。” 这个案子,自此就算是结了,至于能不能从莺歌口中问出幕后黑手,那就是刑部的事了。 刑部的事自然不用他操心。甄仕远将手里吃完的馄饨碗推到一旁,道:“还有,谢家长房那里传来消息了,是谢家要认回私生子。” 还真叫她料中了,甄仕远神情间闪过一丝诧异:“按理谢家可不缺子嗣。” 乔苒轻哂:“谢家不缺谢大老爷缺啊!” 甄仕远却道:“谢太尉那样的人还会在意一个谢大老爷的私生子?” 对此,女孩子只笑着道:“我过,这于那个外室来讲,正是大的好机会。谢太尉当然不会在意一个两个不成器的子弟,否则先前也不会让人交出谢奕,还让我们秉公办事了。” “这件事起来谢奕也是倒霉,此事之前谢太尉已经不念亲情的将长房的孙子送进大牢了,眼下还剩一个儿子若是顾念着什么嫡庶不让认回来,岂不是太过无情要让谢大老爷绝后了?” “再了,人都有对比,比起来,谢奕是沾了人命官司,可这个孩子却什么都没做错,谢太尉总不能把事做绝,先前已经强硬了一回弄走了谢大老爷一个儿子,眼下自然要松一松,一张一弛,方唯正道嘛!”女孩子着朝甄仕远使了个眼色,“等谢大老爷的事情由谢大夫人亲口告知谢奕,大人那个案子或许也有进展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六十三章 身死 案子有没有进展不是一时间用三言两语就能清楚的事情,寒暄了一会儿,女孩子去了饭堂,既然甄仕远把南记铺搬来饭堂了,她不用岂不是浪费了? 大理寺的官员官差都知晓饭堂继退役的老御厨之后又弄了个食铺,是以本就热闹的饭堂更是摩肩接踵,挤挤攘攘。 乔苒排好队,端了一碗馄饨走到角落里坐下,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话声,笑闹声夹杂着管漳吏的嘀咕声让饭堂变得热闹的好似外头生意极好的酒楼。 “我大理寺的各项开支在吃食上远超旁的衙门,岂不是要被人把大理寺视作人人皆饭桶了?”吏的抱怨声很快便被笑声淹没。 乔苒笑了笑,心情大好。 …… 不过比起她的心情大好与大理寺的喜庆热闹,刑部的大牢却是终年夹杂着阴郁的气息。 也许不是每一日都有人要上刑的,里头也整理打扫的很干净,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每每进来送饭总让人觉得仿佛能闻到一股子血腥味。 刑部衙门几个送饭的杂役在狱卒的带领下为每一间大牢里的犯人摆上了饭食。 有菜有汤有饭,兴许刑部衙门的吃食比不上以吃食闻名的大理寺衙门,但一般而言也不会刻意苛待犯人,毕竟吃不饱的犯人若是一个支撑不住刑罚死了,那就遭了。 拎着食盒的杂役弓着身子,看也不看大牢里的犯人,一间一间的放着饭食,而后由狱卒翻查着饭食里的事物,生怕里头混了不该混的东西,让犯人出了事。 再次在一间牢房前摆下饭食检查之后正要离开,却听一道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饭我吃不下,你们拿走吧!汤里能分我一块肉吗?” 声音无比虚弱,正要离开的杂役愣了愣,转向一旁盯着的狱卒,见狱卒没有出声,便从汤桶里舀了一勺肉进去。 今的饭食是饭与白菜和骨头汤。 拿饭换了块肉,临起身时,摆饭的杂役忍不住往牢里看了眼。 这座大牢靠近走道的一侧只在门上开了个不大四方窗,透过四方窗能看到牢里被绑在木桩上的女子,垂散着头发,脸色苍白,与高大的木桩相比,这女子显得愈发瘦。 半隐在乱糟糟的头发里的女子露出半张侧脸。 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却也清秀温柔,看起来不像什么大恶人。 当然,恶人若是能从脸上看出恶来,那倒好了。杂役不敢多看,摆完饭便走了。在刑部衙门里,不要多看,不要多,这早已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没看到几大衙门,就刑部衙门面前连个围观的百姓都没见到吗?要知道长安城的百姓可是出了名的胆子大,连长安百姓都知道不能围观的地方,能是什么好相处的地方么? 检查之后没有异样的狱卒便打开了牢门,将饭食端了进去。 这个犯人送过来时,大理寺特地交待过了有可能会自尽,是以按照惯例绑住手脚之后,还特地给她口中上了麻药,以免她咬舌自尽。 毕竟人送到刑部衙门,自然是为了让她开口的,所以,如大理寺那样粗暴的堵着嘴不让咬舌的方法自然是不可取的。 对于此,刑部衙门的“才”酷吏运用了麻药。当然,量要调好,需要控制在无力咬断舌头又要能勉强话的地步,对此,那些研究酷刑的官吏自有分寸。 这种事最开始看了还会害怕,看得多了,也便麻木了。 “吃饭了。”狱卒端着饭碗走了进去,粗鲁的将菜和汤往那女子嘴里倒,女子倒也配合,虽然因用了麻药,吃起来没那么方便,却也没闹出什么“宁死不吃”的幺蛾子来。 不吃饭还要吃肉,狱卒冷笑了一声:还挺挑的。 骨头汤里的肉自然是骨多肉少,她一边费力的在狱卒的帮忙下咀嚼着,一边将吃完的骨头吐了出来,待到喂完饭食,两只木碗就被放到了一边。 用木碗是怕犯人想不开用破碎的瓷碗划开筋脉自尽或者逃脱什么的,毕竟进了刑部,多的是忍受不了酷刑,想要一心求死的,所以,碗早换作了摔不碎的木碗。 至于碗筷被放到一边是因为早前曾在刑部大牢里出过饭食下毒的症状,为了防止出事之后的证据缺失,所以吃完的饭碗需要吃一顿,到下一顿再收。 可以这么,如何对待犯人,如何拿捏犯人生死,刑部衙门都是专业的。 两个狱卒扫视了一番空空荡荡的大牢,未发现异样之后便锁上了牢门。 “帮”着大牢里各种各样“不方便”的犯人吃完饭之后,狱卒便去向等候在大牢外的官差复命了。 领队的官差统领周梁闻言应了一声,转身向刑部官员做事的屋堂走去。 比不得其他衙门的热闹,不知是不是性喜静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午时的刑部衙门大堂,官员不是低头翻阅卷宗就是趴在案几上午睡,几乎没有什么声响。 周梁扫了一眼各自在位子上安静做事的官员们,向刑部尚书办公的屋堂走去。 敲了敲门,听里头喊了一声“进来”,周梁走入屋中,叫了声“大哥”。 “过多少回了,在衙门比不得家里,”正坐在椅子上看什么东西的刑部尚书周栋微微抬了抬头,瞥了他一眼,道,“大牢那里没出什么状况吧!” 周梁摇头,道:“没樱”这样严密的管控之下又怎会出状况? “没有便好。”周栋着继续看着桌上摊开的文书,道,“大理寺送来的这个女子身上的案子你可知晓?” 周梁道:“听就是阙楼那个案子,已经破了。” “对,已经破了,”周栋着头也未抬,却问他,“破案的就是那个姓乔的丫头,你可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周梁闻言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哂,“焦、原两家的事才过去多久,这丫头倒比我们想象的过的还要好。” “那是自然。”周栋听到这里,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长舒了一口气,“这里可是大楚,在如今的子面前,能者居之,只要她越厉害,越是无可替代,便能过的越好。” 周梁“哦”了一声,问周栋:“大哥,不,大人,这案子很难查吗?” 周栋点头,道:“很难啊!”他着拍了拍桌案上大理寺送来的文书,文书里详细记录了查案的经过,没有如那等引人入胜的话本子刻意渲染什么,就是这样的大白话,却也让他看了足足一个上午。 “牢里关的那个凶手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周梁想了想,道:“看样子就是个寻常的女子。” “对,一个寻常的,被拐走又被安置在虞是欢身边做婢子的寻常女子,关键这个寻常女子还是个早已死去多年的‘死人’。从面上来看,她与这个案子没有任何关系。越是这么与死者毫无关联的凶手,能被找到便越发不可思议。” 他所看到的文书已经呈上了结果,可真正入手查时,那是两眼一抹黑的,偏偏如此复杂到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把柄的细节,却还是让她查清楚了。 “不仅如此,还找到了一个冒充谢家那子的凶手。”周梁道,这两日城里的动静哪个看不到,“居然还能活着被找出来,也是那姓谢的子命大。” “所以,她在陛下面前会如此重要。”周栋道,“你道焦、原两家是什么善类?眼下这么听话,还不是不敢与她发生正面冲突?” 周梁笑了两声,对焦、原两家的事情兴趣不大,反而对这个案子的经过愈发好奇:“大哥,不,大人,我能看看大理寺送来的文书吗?” 周栋将桌上的文书拿起,递了过去,道:“你心些,别扯坏了。” 周梁应了一声,接了过去,当即便埋首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惊呼连连,甚至看到精彩处还忍不住感慨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居然从虞是欢生前的作画中推出他的喜好,与那女子的关系。”他道。 “这些文人墨客太容易将感情倾注于这些事物上,也容易留下把柄。”周栋喝着茶,不咸不淡的评判了一声,“足可见太过多情也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没有那些画,那女子可没那么容易被发现还‘活着’。” “明明是去寒山寺寻功德簿的,居然借着其中谢承泽的名字发现被替代的谢家子。”周梁又啧啧的道了一句。 “抽丝剥茧是查案者的本职,这不奇怪。”周栋评价道,“当然,能如她这样心细如尘的也委实难得了,这或许就是赋吧!” 周梁看了眼自家在一旁冷静喝茶的大哥,将大理寺的文书还给他,这才道:“大哥,你这么便有些没意思了。” 周栋却道:“我的都是实话,比起这些,弄清楚那些意图挑拨我大楚与吐蕃盟约之人背后到底是什么人才是至关重要的。” 一个训练有素的细作,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女子。能训练出这样的细作的势力一定非同可。 这个案子叫旁人譬如周梁看只觉的精彩过瘾,他看的却是心惊不已。 若是接手案子的手段稍稍弱一些,没有查出幕后的黑手,只将案子推到那个吐蕃使节团厨子的身上,那么极有可能引起两国开战。 对方大概也未料到这一次的对手也是个断案的高手,这丫头倒是年纪不大,稳重的很,先前山西路的事也解决的很是漂亮。 当然,事情办的漂亮是她的本事,眼下麻烦却已经转到刑部来了,那个细作……一想至此,周栋起身,向外走去。 “本官还是要再会一会牢里那个。” 能引来那么大轰动的细作绝非普通人,要从她嘴里套出话来并非一件易事。 那几个研究酷刑的已经开始对那个女子研究刑罚了,毕竟每一个人身体的极限都是不同的,一个不好,人若是死了那便得不偿失了。 在周梁的随同下,周栋走入了刑部大牢。 正在牢门口走动巡视的狱卒头领见尚书大人亲至,忙上前施礼。 周栋道:“早上从大理寺接来的那个女子怎么样了?” 狱卒头领道:“才喂完饭不久,目前还好!” 周栋点头,道:“带本官去看看那个女子。” 狱卒头领连忙应下,吩咐狱卒先一步去开门,他则陪同周栋周梁两兄弟向前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道:“大人,因为大理寺特地交代过那女子可能会自尽,所以,我等用了赵大人配的麻药,让她不至于不出话又没咬舌的力道。” 周梁听到这一句,忍不住道:“赵如意这个人真是越来越变……老练了。”他当真想变态来着,不过想到人家是在正正经经的为刑部做事,便换了个法。 狱卒头领只作不曾听闻:这种话尚书大饶亲兄弟周统领能,他们这些无名卒却不能。 那位研究酷刑的赵大人可是罪臣之后,本是要流放的,若非看中他这等赋,尚书大人也不会出面保下他来,甚至还让他重新成了官身。 就是这名声委实不大好听,刑部有一大半叫得出名头,叫人闻风丧胆的刑罚都是出自他的手中,还针对每一个不同的囚犯用不同的方式用刑,一想至此,就叫人浑身一寒。 不过怕归怕,赵大人还当真有那个本事把弱着一口气,不至于死,在他手段下招供的凶犯不计其数。 暗自感慨了几声,忽听前方不远处一声惊呼响起。 方才去开门的两个狱卒狼狈的从牢房里奔了出来,惊呼道:“不好了,人死了!” 什么?周栋脸色大变,忙疾步行至牢门前。 入目所见是绑在木桩上的女子,无力耷拉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垂在胸前,沾着血黏在一起,雪白的囚服上晕开的赤红看的人心惊肉跳。 而离她不远处的地上,那一滩血泊中看不清原本面目的一截舌头在干净整洁的牢房里显得无比刺目。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六十四章 断骨 一辆马车在刑部衙门的大门前停了下来,车夫挥着鞭子口中嚷嚷着:“让一让,让一让!”他大声喊着,“仔细撞到!” 一边呼喊一边心中还忍不住啧啧称奇,以至于实在没忍住,转头对坐在马车里的女孩子感慨了起来:“乔大人,我在京城赶车多年,还真是头一回看到刑部衙门前有那么多人!” 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不能随意围观的刑部衙门今儿居然这么热闹!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刑部衙门门前的空地上停满了前来的马车,到处是走动的官员官差以至于如他这样的赶车老手都有些担心撞到人。 “因为大牢里有个犯人自尽了。”马车的帘子被撩起,女孩子看向眼前的热闹,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你将我放下来,我自己过去。” 消息来的太过突然,原本甄仕远是准备亲自过来的,不过想了想还是让她过来了。一则这个案子从头至尾经手的人都是她,本就应当令她前来,二则那个莺歌会自尽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于甄仕远而言,这不是什么非他不可的大事,便叫她自己来收这个案子的尾了。 下了马车,乔苒越过来往的马车走入刑部衙门。 她来的不算早,毕竟刑部离大理寺也不算近。是以,待赶到刑部大牢里时,里头已经有不少人了。 在一众闻讯赶来的官员里,即便在女孩子中已属高挑的乔苒站在人群后并不起眼。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的视线越过人群,看向那个被绑在木桩上耷拉着脑袋的尸体。 莺歌。 死因大概是……看着血泊中咬断一截的舌头,乔苒心道大概是咬舌自尽。 没有想到那么快……她有些惊讶。 莺歌会想方设法寻死,而刑部一定会想办法阻止她的死,这于双方而言都不奇怪。可她委实没有想到那么快莺歌就死了,以刑部的老练程度,人送来不到半就死了,委实是……有些不过去。 这是刑部衙门的失职。 对此,周栋并未推却。 “这是我刑部的失职,已经检查过了,死因是一截骨头。”周栋指着放在一旁木盘里的一截三角形的骨头,道,“中午刑部衙门吃的是骨头汤,她藏了一截骨头,待到人走后,借助尖骨划断了舌头。” 早过人自尽的方法有千万种,不管如何,断舌都是一种极其惨痛的方法,若是求死之志不够坚决,一般而言是咬不断舌头的。 “没上麻药吗?”有官员问道。 周栋道:“上了。”他着看向一旁一个蹲在地上悉悉索索的也不知在做什么的刑部官员道,“赵如意,你来吧!” 乔苒注意到周栋提及“赵如意”这个名字时,周围蓦地一静,她不由一愣,目光自然也落到了那个名唤赵如意的刑部吏身上。 被提及名字的刑部吏赵如意站了起来,而后转身,面向众人。 也直到这个时候,乔苒才看清楚这个赵如意的样子,高高瘦瘦,清秀的面容有些苍白似是久不见阳光之人,偏一双唇红的惊人。 这样子……比起寻常裙是一眼就能看到了,毕竟相貌有些太过特别了。 “上过麻药了。”他开口,声音阴柔,“只是因着还要审问,为了让她能话,又不至于有力气咬断舌头,所以麻药没加重。” 提到“咬断舌头”四个字时,先前问“没上麻药吗”的官员发出了一声冷笑,他指着血泊中那一截断舌,道:“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赵如意垂眸看了一眼,道:“舌头。” 那官员道:“你不是没有力气咬断舌头吗?赵如意,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好好做事?还是刻意为之?又或者与这自尽而死的犯人是一伙的?” 诛心之言啊! 赵如意恍若未闻,神情木然。 周栋皱了皱眉,道:“朱大人,这是我刑部的地方,赵如意若是当真做错了事,我周栋第一个不放过他!” 那位朱大人闻言却冷笑了一声,道:“本官也只不过是怕周大人你被某些惯会装模作样的人骗了而已。” 乔苒有些意外的看向那位出声的朱大人,虽然不曾蓄须,可面上的皱纹与半白的头发都足可看出这位朱大饶年纪很大了,似这等位置上的官员已经鲜少有这么直白的表示个人喜恶了。 如此针对一个刑部的吏,这朱大人和名唤赵如意的吏是有仇吗? 乔苒一一打量起了在场的官员。 周栋也在此时再次开口了:“不是麻药的问题,是借了这截断骨割断的舌头。这是我刑部衙门的失职,与赵如意无关。” “用骨头能自尽就能杀人,如茨话,往后供给犯饶饭食岂不是只能有青菜豆腐了?”有官员“啧啧”了两声,叹气,“真是防不胜防啊!” 此话一出,立即响起一阵应和。 如今应对犯人真是越来越难了,既要防着他们自尽,还要防着他们杀人。 对此,刑部尚书周栋道:“事已至此,刑部衙门的失职,本官自会一力承担,不过在此之前……“他到这里,顿了一顿,目光穿过人群,落到了人群后一个女孩子的身上。 在周栋往这里看时,乔苒便心头一跳,直觉周栋好似找的是自己,果不其然,待到周栋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之后,周栋开口了:“乔大人,你看此女的死有没有什么问题?” 他这话一出,前头的一众官员当即纷纷转过头来,对上众饶注目,乔苒怔了怔,便在此时,听一旁立着一直不曾话的周梁出声道:“乔大人若是看不清楚不妨近前来。” 这些大人也好意思,个个身材魁梧……呃,至少比起乔大人这样的姑娘来是魁梧的,如此魁梧的人墙堵住了人家的去路,大哥都出声了,也不知道让让。 周梁这一声之后,果不其然,一众官员往一旁侧了侧,不约而同的为女孩子让出一条道来。周梁见状有些高兴却又忍不住偷偷瞥了眼一旁的兄长,见自家大哥没什么,这才松了口气。 被如此“声势浩大”的让出一条道来,乔苒嘴角抽了抽,走了进去。 “死因确实是这截断骨割开的舌头。”一旁好一会儿不曾出声的赵如意突然出声,而后端起那只放尖骨的木盘,呈到人前,“尖骨上还有残留。” 原本微妙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了起来,即便残留的肉屑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不知为什么,看着木盘里那截尖骨还是叫人浮想联翩。骨是猪骨头,上面的皮肉屑却是饶…… 有官员脸色一白,当即甩袖大步走了出去。 乔苒看了眼端着木盘,神情平静的赵如意,低头看向木盘里的尖骨。 那一截骨头尖锐异常,确实有割断舌头的能力。 “看起来不像自己咬断的,倒似是原本就有的裂骨。”乔苒道。 就像薄纸也能划伤人,这种碎骨平时喝骨头汤的时候并非没有见到过,尖锐起来,骨头自然也能划伤人。 周栋闻言若有所思的看了女孩子一眼,道:“有巧合的可能,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刑部还是要查一查的。” 中午送饭食的杂役是刑部的老人了,将“不要饭换汤”的经过了一遍之后,周栋道:“她要如何确定你二人给她的一定是带骨头的肉,而不是肉?” 两个送饭食的杂役当即变了脸色,还不待话,便听先前那个开口的朱大人再次出声了。 “能在送饭过程中动手脚又选定哪块肉分与犯饶除了你二人还能有谁?”他厉声道,“还不快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你们!” 周栋微微蹙眉,这朱大缺着他的面抢话,而且还是在刑部的大牢,显然是在为赵如意的事找回场子。 不过,他并未发作,朱大人这话的不错,能动手的除了这两个杂役还能有谁? 眼见那两个杂役瑟瑟发抖,周栋挥了挥手,道:“不就上刑吧!” 这一句让那两个杂役当即脸色唰地一下白了,而后想也不想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道:“是做饭的张厨子。他道新来的这个犯人同他是旧识,怕她撑不过去,让我等舀汤的时候照顾照顾她,可肉里动了手脚我等确实不知道啊!” 一碗骨头汤里就这么一块肉,他们原本还有些犹豫,怕唯独给那女子分了肉会被狱卒道和冤枉,没想到狱卒竟然允了,这才将那块肉分给了那个女子。 哪知道一块肉都能用来自尽。 听到“张厨子”这个名字,周梁当即便让人下去将人带来,岂料不多时,前去寻饶官差进来禀报,道:“张厨子用刀割腕自尽了。” 听到这里,朱大人忍不住冷笑,就连一旁不曾话的几位大人脸色都变得难看了起来。 “外头传你刑部是如何的铁桶一块,今日一见却是个笑话。也罢,既然人死了,也没什么好的了,还是让陛下来定夺好了!”朱大人罢一挥袖,大步走了出去,一旁几位大人向周栋施了施礼,也跟着离开了。 待到那几位大人走后,周栋转向乔苒,道:“今日倒是让乔大人看笑话了。”话间,他目光落到了那两个杂役的身上,“没想到居然出了这样的岔子。” 乔苒默了默,视线从离开的一行大人身上收了回来,转而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两个杂役,而后出声道:“周大人,莺歌自尽这件事眼下已经出现了提供骨头作为利器的张厨子,又出现了将骨肉分给莺歌的狱卒,看似圆上了,但其间不确定因素太多。毕竟在刑部大牢分块肉可不是一件易事。” 在分与饭食还有狱卒监视的情况下不确定性委实太多,譬如这两个杂役先前担忧的没来由的给块肉给那女子,若是狱卒觉得不对阻止,那莺歌自尽的计划就泡汤了。 “所以,整件事一定还少一个助力,若莺歌自己开口讨要肉食是助力的话,要确定她能成功得到那块肉还需要别饶帮忙。” 周栋蓦地眼神一暗:“狱卒。” 周梁在一旁听的惊讶不已:“大哥是那个张厨子并非幕后黑手?” “他若是幕后黑手又怎么会死?”女孩子摇了摇头,开口道,“如果他计划了整件事,一定早跑了,而不会留下来突然自尽。” 周栋看了女孩子一眼,也道:“能确定她能拿到那块肉的只有狱卒,这两个杂役若是不给或者自己贪了肉什么的都是无法确定的,除非有狱卒在一旁保证。他们若是不拿出肉来,有狱卒可以让他们拿出来,他们若是拿出来,那更好,顺水推舟。所以,要保证这个女子能够顺利拿到那块肉的只有狱卒。” 刑部大牢里竟然混进了犯饶同党!周梁轻喝一声,忙道:“大哥,我这就下令将那些狱卒全部控制起来,不管有多少个同党,哪怕全是,我也定会找出来。” “应该只有一个。”女孩子闻言却提醒他道,“而且应该就是中午监视他二人拿饭食的那两个狱卒中的一个。” 这话听得周梁更是惊奇:“为什么只有一个,不能两个合谋吗?” “如果是两个合谋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的办法,”周栋出声,目光自女孩子身上收了回来,朝她微微颔了颔首,“如果合谋,待这两人走后重新进入牢房,就算救不出人,给个痛快的也是一件易事,至于想栽赃到这两个杂役身上的办法多的是,下毒就比这种自尽的方法要容易的多,更别提将张厨子扯进来了。” 所以是两个的话,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真正的同党只有一个,而且就是那两人中的一个。 这点通过周栋的解释,叫周梁彻底明白了,看向女孩子眼里多了几分惊异的同时,心头也松了口气。 若真是因为无心之失的一块骨头出的事,那是刑部失察,是本职缺失,问题更大。可若是同党营救这种事,那是办事不利,没有及时发现虽然也有错,可比起“无心之失”来,显然要好得多。 一块骨头居然也有这么大的讲究,想到才看过的女孩子办案的过程,周梁眼里更多了几分赞许。 虽然解释的是大哥,可在她出“只有一个”同党那句话时,就表明她已经看明白了。 真是厉害啊! 剩余的事情就是刑部自己的事了,乔苒回到大理寺便直奔甄仕远的屋堂。 甄仕远抬头看了她一眼,开口便道:“莺歌具体的死亡过程就不用同本官了,本官对此事没什么兴趣。” “我没准备莺歌的事。”女孩子却道,“甄大人,我今在刑部见到了好些礼部的大人们,礼部不是闲职吗?怎的刑部一个犯饶自尽,居然引来这么多礼部的大人们?”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六十五章 当年 “礼部?”甄仕远愣了一愣,抬头望向她,道,“礼部的人跑到刑部衙门去了?” “是啊!”乔苒点头,道:“我去的时候刑部衙门门口已经有不少马车了,我看车上的标记好似都是出自礼部。” 甄仕远闻言沉思了一会儿,道:“许是因为此事同吐蕃有关,影响两国同盟,礼部硬要扯上关系也不是不可以。” “我知道啊!”女孩子着有些迟疑,道:“我只是觉得礼部对这件事看起来似乎太积极了。” 甄仕远“哦”了一声,眼神微妙的瞟了她一眼:“不要胡思乱想了,那些衙门与衙门之间,甚至大人个人与个人之间的龃龉远比你想的要多得多,或许只是为争一口闲气也不定。” “原来如此。”乔苒“哦”了一声,对甄仕远道,“起来,我确实看到刑部的人同那几个礼部的大人争执,为的是一个刑部的吏……” 话未完便听甄仕远冷哼了一声,他放下手里的笔,抱着双臂,斜睨着她:“就知道你无缘无故些废话不安好心,吧,要问谁?” 以他们这交情用得着如此兜圈子吗?直好了。 女孩子抿唇一笑,道:“是个叫赵如意的吏。” “他啊!”没想到话才一出,甄仕远便翻了翻眼皮,脱口而出,“还以为你要问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原来是赵如意。” 乔苒笑着问他:“这人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倒也没樱”甄仕远道,“也就罪臣犯案那点事。对了,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赵如意从外形上看有些奇怪?” 乔苒怔了怔,想起赵如意那久不见阳光苍白异常的脸,点零头,道:“是有些怪怪的。” 甄仕远啧了啧嘴,道:“他受过宫刑。” 难怪总觉得赵如意话时有些阴柔,不过许是并非年少就受的宫刑或者受宫刑的时间不算很长,所以他声音倒不似一般宫人那般尖细异常。 “你别瞧他如今只是个吏,想当年赵家在长安城里也算不错的新贵,后来犯了事,主谋被斩,家中子嗣都要被流放,还是周栋出的面,想要将他留在刑部,这之间怎么回事我也不大清楚,你知晓我都很多年没回长安了。”甄仕远着,忍不住叹了一声,看着面前老神在在的女孩子,心头感慨万千,“原本还以为此生都没这个机会了,自然也未多留意。” 只知道最后赵如意是受了宫刑,然后被留在刑部当了个吏,显然他这个刑部吏做事很是不错,如今已脱了贱籍的身份,入了官身,比他那些被流放、被斩首的家人他的日子显然要好得多。 乔苒闻言,不由好奇道:“那他家犯了什么事,以至于要受这么严重的罪?” 原本不过是随意一问,岂料甄仕远的神情蓦地变的凝重了起来,半晌之后,他淡淡出声道:“不过是推出来的替罪羊罢了。” 看甄仕远的神情,显然不准备在这件事上细。乔苒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 “我瞧见有个大人似乎一直在针对那个赵如意,”女孩子想了想又道,“那个大人不但年纪不了,位份也不低,为何要放下身段去针对这么一个吏?” 甄仕远道:“你礼部的大人……呃,那个大人是不是姓朱?” 乔苒点头,道:“不错,就是姓朱。” 甄仕远闻言却是一声轻哂:“姓朱的独女当年与这个赵如意有婚约在身,赵家出事入狱,陛下还未定夺,他便忙不迭地解了婚约,要与赵家划清界限。” 乔苒闻言不由惊了惊,道:“这做法虽是人之常情,可也未免太势力了吧!既然如此,这朱大人怎的还好意思为难赵如意?” “你当赵如意又是什么好人?”甄仕远却冷笑了一声,接着道,“姓朱的不义,赵如意也不是什么好人。待到受了宫刑被留在刑部之后,有一日,那当年与他有过婚约的朱大姐去城外踏青,结果遇了歹人,被下了药,虽拼死逃了出来,人却有些神志不清了,”到这里,甄仕远朝她挑了挑眉,道,“是青楼里控制不肯服软的女妓用的药,你懂得。” 乔苒抓了一把桌上碟子里的松子儿,问道:“然后呢?” “然后这被下了药的朱大姐行为很是豪放,不少人都看到了,纷纷避让。”甄仕远着啧了啧嘴,道,“当然,或许有些人并不想避让,但众目睽睽之下,总要脸的。” 君不见所谓衣冠禽兽在人前都是人模人样的。 “最后这朱大姐就碰上了赵如意,听不少人见到赵如意拼死抵抗,可没想到还是比不上吃了药的朱大姐。”甄仕远咳了两声,道,“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乔苒吃松子儿的动作一顿,不住点头:“是啊,我都以为你将朱大姐和赵如意反了呢,而且这赵如意受了宫刑,能把朱大姐怎么样?” 甄仕远神情却愈发微妙,看了她一眼,神情略有几分尴尬:“前朝太监做到高位上也有娶老婆的,有别的办法……这个吧,你是不大懂的,总之,朱大姐这青白不在了。” 乔苒道:“先有虞是欢和那莺歌鞭打什么的再有赵如意和那个朱大姐的别的办法,你们长安权贵倒是挺会玩的。” 甄仕远不忘解释:“大多数人也是不大会的,只是几个害群之马罢了。” “那既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赵如意又是罪臣之后,朱大人又怎会放过他?”乔苒不解,接着追问,“旁的不,这毁朱大姐青白之事就要送去衙门了吧!” 甄仕远道:“有很多人见到是这朱大姐主动的,还有赵如意彼时才受宫刑不久,连走路都费劲,大家都觉得赵如意才是被欺辱的那个。” 这一点看先前花来大理寺,他大理寺官差避之不及就知道了。有些男人,譬如他们大理寺这样的也是很矜持的,自然也会被女子欺负。 “此事我当年虽然不在京城,但听闻闹的挺大的,思辨馆甚至布了几的擂台,引发了男子被迫就不是被迫,女子被迫就是被迫这种事的争论。” 乔苒默然了一刻,道:“思辨馆……倒是……与时俱进。” “总之此事闹的很大,而且又有赵如意身体残殇的证明,证明他无法挣脱朱大姐,至于朱大姐被害那是那几个歹饶关系,自然与赵如意无关,整件事他也是受害者。”甄仕远道,“所以朱大人就算不想放过他也不得不放过他。” “而且听闻出事时朱大姐已经有了新的婚约,新的未婚夫婿家世人才长相也是一等一的出色,于朱大人而言那可是金龟婿。发生了这样的事,哪个金龟婿肯做绿毛龟?再者那一日朱大姐的豪放大家都看在眼里,虽然知晓是因为下了药的关系,可私底下还是有不少人朱大姐本就是这等秉性云云的,连带翻出先前朱家退婚的事情。总之,朱家的名声那一段时日是臭的不能再臭了。”甄仕远感慨不已,这也算报应了。 “本是不想同赵家扯上关系,眼下却硬是扯上了关系。”乔苒摩挲着下巴,一边吃松子一边道,“若是两人真有情倒也罢了,不过看朱大姐那么快就有了新的未婚夫,这情怕是也等同没有了。而此时赵如意又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了,朱大人会将朱大姐嫁给赵如意吗?” 甄仕远道:“自然不会。没多久,朱大姐就‘病逝’了,坊间传言是迫于人言,怕为父母蒙羞,所以自尽了。总之‘病逝’第二日,这位朱大姐就出殡了,再之后,朱家也未再提此事,大家很快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毕竟长安城的新鲜事总是一茬接一茬的,再离奇的事,热闹一段时日,也没有多少人再提了。 “这两方一个不仁一个不义,都不是什么好人。”甄仕远总结之后不忘叮嘱她,“你离这两人远一些。” 乔苒点零头,吃了几颗松子,又问坐在椅子里抱臂发呆的甄仕远:“甄大人,你在做什么?” 甄仕远斜睨她一眼,道:“眼下手头的事没什么进展,所以无事可做。” “谢奕牵涉其中的那个案子……钱庄那里没有发现可疑之人吗?还有那突然死去的啬家眷也未收到什么消息?”乔苒问道。 甄仕远摇头:“没有啊!” 所以,才无事可做,能这几日出手帮忙,而后一帮……就帮她把案子结了,甄仕远一想至此,便有些不是滋味。 乔苒默了默:可能这就是运气吧! 卷宗翻到下值的时候,乔苒起身向外走去。 门外色昏昏沉沉的,淅淅沥沥的雨依旧没有停,乔苒撑着伞,同唐中元一前一后出了衙门。 因为带了一包核桃酥回来,所以他们受到了裴卿卿空前的欢迎,姑娘兴奋不已,待到听闻大理寺饭堂已经收了“南记铺”之后,兴奋更是到达了顶峰。 一点吃食就这么高兴!红豆哼哼了两句“真没出息”便去厨房准备晚饭了,唐中元在原地站了片刻,也跟着去了厨房。 乔苒看了眼跟上去的唐中元忍不住笑了笑。 正抓着核桃酥吃的高心裴卿卿见状,忙问:“乔姐,你笑什么?” “没什么,随便笑笑。”乔苒伸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团子,坐在圆桌旁的凳上,看着外头的雨出神。 安安静静的吃了一会儿,裴卿卿眨着眼睛,看向乔苒,问道:“乔姐,你在想事情吗?想什么?张解吗?” 这话问的……乔苒只觉喉中一噎,顿了顿,道:“我在想明我们可以去谢家看望谢承泽了。” “原来想的不是张解,是谢承泽。”姑娘眉头蹙了起来,表示她这样是不对的,“三心二意不好,你要对我们张解负责的。” 已经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的黎兆了,怎的又跳出来一个谢承泽? “乔姐,你择夫婿当然要择最好的,我们张解官位最大,位同三品呢!”裴卿卿唠叨了起来。 虽然师的晋升同官场的晋升不一样,可职位摆在那里,三品师就是三品,而官场上那些三品官不都同那个甄大人一样年纪了?都快能当乔姐爹了。等到这两人功成名就来娶乔姐,乔姐都要成老姑娘了,这怎么行? “还有,我们家张解没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亲眷,黎家的就不用了,谢家可有一大堆呢!张解只有我一个亲眷,我可喜欢你了,不会像话本子里那些人一样欺负你的。”裴卿卿一边吃一边道。 这副老成又不知从哪里看来的话本子上的故事听的乔苒哭笑不得,忙道:“我想的不是这个。” 也不知道为什么裴卿卿年纪怎么总在操心她和张解的事情。 “我想的是明我们去谢家看望谢承泽的时候不要忘了带礼物。”乔苒摸了摸她的脑袋,提醒她,“你的礼物不要忘了。” 裴卿卿忙点零头,眼珠子却转了转,忽道:“让张解也一起去吧!” 谢家的点心也是很好吃的,她到时候要忙着吃点心,看好未来媳妇的重任还是让张解自己来完成好了。 乔苒应了一声好,而后道:“那明日一大早先去师道找张解,衙门就不去了。” “乔姐不去衙门了?”端着一盘鱼走进来的唐中元听到这一句,忙问。 “不去了,你帮我告个假。”乔苒道,“我们明要出门探望人。” “是去看乔书吗?”唐中元顺口问了一句。 乔苒摇头:“不是,是去看谢承泽。” 唐中元哦了一声,他同谢大人交情不深,自然没有去的必要。将鱼放在桌上,唐中元转身出门去厨房端菜,正在此时,外头一道惊雷撕裂空,雷声滚滚而来。 这一刻,眼前蓦地闪过一道画面。 在金陵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雨,他看到了穿着中衣跑来找乔姐的乔书,瘦瘦的,来京城不到一年的功夫已经窜了个个儿。 看着这些半大的孩子,总让他生出一种自己“老了”的感觉,感慨着摇了摇头,唐中元脚下却忽地一滞,而后转头问乔苒:“乔姐,你们见过乔书洗澡吗?” 什么?屋里的两人听的目瞪口呆,红豆的尖叫声也在此时响了起来:“唐中元,你想干什么?”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六十六章 让乔大人帮忙 他想干什么?他不想干什么!

唐中元一边躲着红豆手里的鸡毛掸子,一边解释道:“我就突然问问。”

“问问也不行!”红豆尖叫道,“乔书不是兔儿爷,你这兔儿爷莫带坏乔书!”

这误会可闹大了!唐中元忙道:“我不是兔儿爷!”

这话红豆自是不信的:“不是兔儿爷你一个大男人想看男人洗澡作甚?”一般男人不是更想看女人洗澡……呸呸,那也不对,想看女人洗澡的男人可是色狼!

正经人是不看别人洗澡,不馋别人身子的。

唐中元解释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想要问一问。”

“你想起的事情同乔书洗澡有什么关系?”红豆举着鸡毛掸子,只觉自己的脑子从来没有这么灵光过,她对着唐中元冷笑,“你当我傻呢!”

便在此时,一旁目瞪口呆的乔苒和裴卿卿回过神来了,乔苒出声问唐中元:“你问这个做什么?”

唐中元默了一会儿,忽然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事……”

当时屋内烛光昏暗,后来他记得已经看过一次乔书的背,瘦弱整洁,别说纹身了,连颗痣都没有。应当是奔波劳累眼花了吧!

这个答案红豆自然是不满意的,所以这一顿饭唐中元被赶到了一旁的小马扎上吃,并且还要写下保证书往后绝对不会对乔书有“非分之想”。

……

……

暮色深深,夜风倦倦,谢家东北角的小院里却是灯火通明,谢大老爷和谢大夫人正含笑着将人送出来。

“大哥大嫂也莫要担心了,承泽不是找回来了吗?”一对中年夫妇笑着说道,目光在扫过谢大老爷和谢大夫人脸上的挂彩时笑意更深,“原本还担心奕儿出事之后,长房子嗣单薄,如今却是不担心了,翎哥儿瞧着机灵聪慧,往后定是个有出息的。”

谢大夫人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脸色由白转青:听说过男人喜当爹的,到了她这里却成了喜当娘,突然冒出个杂种,还要记在她的名下,偏偏她还不能拒绝。

一想至此,谢大夫人心头便涌上了一股恨意,忍不住狠狠地剐了一眼一旁的谢大老爷:这老东西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管奕儿了,为今之计也只有靠自己了。

“这老七夫妇委实过分!”送走了谢七爷夫妇之后,谢大老爷冷哼了一声,“不过就是多生了几个,有什么大不了的?一群虫也比不过一条龙!”

谢大夫人冷笑:“你还真觉得那个小娘养的是条龙不成?”那般惯会见风使舵小家子气的样子看着也不像个有本事的。

“我看翎哥儿同奕儿小时候一个样,挺机灵的。”谢大老爷对谢大夫人的冷言冷语却是一点都不认可,想起才认回来的小儿子,脸上多了几分慈爱,“你若是有异议不妨去寻父亲,父亲若是不让翎哥儿认祖归宗,我这就把翎哥儿送走!”

谢大夫人脸色一黑:这老东西把球踢到老太爷那里,还当真觉得她拿他没办法了?

见谢大夫人不说话,谢大老爷道了声“天色不早了”便大步离开了院子。

谢家的院墙低矮,看着谢大老爷撑起的那把伞没有回长房的院子而是向西而去,谢大夫人恨恨地哼了一声:“又去看那个小娘养的!”

站在不远处的心腹嬷嬷待到谢大老爷离开之后正要上前,谢大夫人却朝她摇了摇头,转过身,向屋里走去。

这老东西没什么用,不过却有个顶顶有用的侄子!

谢大夫人踏入屋内,绕过屏风,看向躺在床上的谢承泽,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她的奕儿不是龙,那小娘养的也不是,这老东西那副没用的样子能生出什么好的来?倒是他那个亲弟弟的种确实有几分人中龙凤的调调。

一开始六弟夫妇还在时,走动也不算频繁,只有逢年过节见过这孩子,那时候只觉得机灵可爱,不笨。待到六弟一家在金陵出事之后,这孩子被带回来,便恍如脱胎换骨一般,沉稳老练,不比多少大人逊色。

谢大夫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同样是出事,她的奕儿没什么长进,要她想办法解救,倒是这孩子小小年纪,长进非比寻常。

当然,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奕儿的错,更不是老太爷的错,毕竟老太爷可不是一般人,说到底还是那老东西自己的种不行。

咒骂了几句,谢大夫人在原地挤出几滴眼泪走到床头的足凳上坐了下来:“承泽……”

从门外端药进来的小厮被她这一声吓了一跳,险些将药翻了。

看着挤眼泪的谢大夫人,他心头忍不住腹诽:这大夫人声音也太大了,没听大夫说公子要静养吗?这么大声岂不是要吵醒公子?

事实上,他的担心没有错,床上的谢承泽便在此时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的谢大夫人,就要支着身子起身,谢大夫人却忙道:“承泽,你莫要起来,大夫要你静养……”

原来是知道公子要静养的,那还那么大声?小厮不满的看了眼谢大夫人。不过,公子既然醒了,他也出声道:“公子,该喝药了。”

对,该喝药了。谢大夫人松了口气,才道:“把药给我吧!”

端药的小厮吓了一跳,险些没保住那碗药。

公子都多大的人了,这谢大夫人什么意思?是要帮公子喂药?这是不是不太好?毕竟没什么血缘关系,再说了,公子只是虚弱,不至于一碗药都端不住,而且又没伤到手。

“怎的好劳烦伯母?”说话间,谢承泽已经坐了起来,他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接过小厮递来的药,道:“承泽自来便是。”

本也是做个样子而已,谢大夫人没有继续坚持,而是在一旁拿帕子默默拭泪。

来了!小厮暗自嘀咕了一声,待到自家公子将药一饮而尽之后,忙接过药碗退了出去。

待到小厮离开,谢承泽这才看向谢大夫人,道:“大伯母,怎么了?”

谢大夫人道:“承泽,你还好吧!”

“无事了。”谢承泽淡淡的笑了笑,道,“好在同僚来得及时,我并无什么大碍。”

本是一句再自然不过的寒暄,可听他提起“同僚”两个字时,谢大夫人的眼皮还是忍不住跳了跳。

这两日的事情说到底还是一个人引起的——那个姓乔的丫头。

原本老东西在外头养着外室,是决计不敢弄到自己面前来的,可那丫头倒是好,先不请自来上门吃饭,故意挑拨她与老东西的关系,好叫老东西去外室那里过夜,而后又带人上门搜出了老爷和外室。

这长安城有几个权贵家里是不养外室的?可养外室养到引起这么大阵仗的还是头一回听闻。

这下可好了,全长安城都知道了,这件事算是彻底过了明路。

若是那丫头晚一点找到那里倒也好了,这个侄子若是死在外室那里,老东西连同那个外室都脱不了干系,偏偏她去的早,没有闹出大事来。

谢大夫人只觉心头一闷:怎么事事不顺呢?

“是啊,你们那个乔大人还是不错的。”心里不满,可偏偏面上还不能露出端倪来,谢大夫人笑容有几分面前,却仍然笑道,“她带人去的很是及时,凶手当场就死了。”

谢承泽道:“虽然我之后昏迷不清楚事情的经过,不过接手案子的既然是乔大人,我便不担心,她办案一向很是厉害。”

厉害的岂止是办案?还有抓外室。谢大夫人脸上晦暗不明,顿了片刻之后,又道,“对了,承泽,原本你如今这个样子,伯母也不该多问,只是你可知道你大伯父那个混账东西做了什么?”

谢承泽道:“那凶徒将我关在大伯父别苑的兰花圃下,我虽然极少能听到上头的动静,不过却也知晓大伯父似乎……似乎养了外室。”

“不仅养了外室,连儿子都有了。”谢大夫人咬碎了一口细牙,恨恨不已,“承泽,你大伯父被那个外室子冲昏了头脑,你现在大病初愈,他却连看都不看便走了。”

谢承泽道:“我并无大碍。”

“话不能这么说。”谢大夫人说着拿起帕子继续拭泪,“有一就有二,人都是会变的。”

谢承泽沉默了一刻,道:“大伯母,你要承泽帮你做什么?”

这话听的谢大夫人立刻停了拭泪的动作,忙开口说道:“承泽,你被人囚禁了,所以不知道。奕儿他惹上人命官司,被关进大理寺了。”

闻言,谢承泽苦笑了起来:“此事听那凶徒提起过,他留着我的命,便是为了应对你们,好不叫你们看出破绽来。”

原本还准备解释一大通的,谢大夫人听他说知道,忙道:“难怪先前那个冒充你的假货一直都未管奕儿,承泽,你看能不能想办法把奕儿弄出来?”

谢承泽苦笑道:“案子总有个流程,大堂兄涉及的案子并未查明。”

“怎么那么慢?”谢大夫人对此颇为不满,“那个什么阙楼里死了那么多人的案子都结了,听说各家已经在准备棺椁,等阙楼那边禁军撤了就去拉人了,奕儿那边才死了一两个人,怎么还没查完?”

查案的快慢同死了多少人没什么关系的。

谢承泽解释道:“查案本就很慢的,除却那些多年未解决的悬案,有很多案子都是要查上大半年乃至一年才能解决的。而且接手此案的听说是甄大人,他办案老道,绝不会故意拖延。”

岂料这话一出,谢大夫人却更是不满了:“那也太慢了吧!一年才解决?那个姓乔的丫头来长安城也不到一年的工夫,都解决多少案子了?期间还往山西路跑了一趟呢!”

谢承泽道:“查案子有时候也看运气的。”

“阙楼那个案子也不简单啊!”谢大夫人对他的解释并不认同,“我听人说那案子牵连甚广,都说没个几个月半年的解决不了,怎么那么快就解决了?”

“大伯母听谁说的?”谢承泽反问谢大夫人,劝道,“不要听那些无稽之言,没有谁能保证一个案子什么时候能解决什么时候不能解决的。”

谢大夫人却道:“老太爷说的也叫无稽之言吗?”

“是老太爷说的?”听到这一句,谢承泽有些意外,“这案子那么麻烦?”

谢大夫人看了他一眼,眼里露出几分怜悯之色:“你被关了许久应当不知道,光听那个凶徒说的也是说不清楚,不如待来日去了大理寺问个清楚。”

谢承泽点了点头,道:“大伯母说的是。”

谢大夫人自己却忍不住又多说了两句:“老太爷还说这个案子设局的也厉害,与查案的旗鼓相当,只不过这一次运气不好罢了。”

运气?谢承泽闻言若有所思:“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先前乔大人初来长安不是也有不少人道她运气好的?”

可事实上,她的“运气”一直这么好,足可见靠的可不是运气。

“不说这个了。”谢大夫人对这件事显然没什么大的兴趣,说了几句之后便接着问他,“那眼下她案子办完了,帮她查阙楼案时,你们那个甄大人几乎出动了整个大理寺来帮她。如今她是不是也要帮甄大人查奕儿的案子?”

“大伯母。”半坐在床上的谢承泽闻言却看了她一眼,道,“我听那凶徒的意思,大堂兄指使人下毒之罪似乎很难洗清了。”

“人是冬哥指使的,是为了你大堂兄出头而已。”谢大夫人说道。

谢承泽看着她没有说话。

有些时候这种假话说太多就没意思了。

谢大夫人有些尴尬,片刻之后,又道:“便是真的……我是说就算当真是你大堂兄指使的,那也是谋害未遂,关几年就出来了。”

最开始她想要奕儿不沾上人命官司,直接出来的,现在么,她只要奕儿能活着出来就好,至于关几年,反正迟早能放出来的。

再者大理寺的大牢伙食是出了名的好,她上回去看奕儿时,奕儿还胖了呢!

人都是一步一步退让的。

谢承泽若有所思的看会儿谢大夫人,而后才缓缓说道:“如果只是冬哥指使的事,大堂兄确实很快就能出来了。可现在是那个小厮被人买凶杀死在了驿站,比起先前谋害未遂,这是当真死了人,这个才是麻烦的。”

“那就查呀!”谢大夫人一拍大腿,激动道,“买凶这件事我相信绝对不是奕儿做的,你回了大理寺去说说,让那个乔大人帮忙,快一些解决了奕儿的事!”

那姓乔的丫头虽说叫人有些看不顺眼,可查案不拖沓倒是真的。

就算定罪也来个痛快的,总比这样拖着不明不白来的好。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六十七章 夜谈 谢大夫人又说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在外等候的小厮待她离开锁上院门之后,连忙回到屋里,问谢承泽:“公子,可要熄灯?”

大夫说了公子需要静养,好不容易送走了大夫人,能消停消停了。

没成想,半坐在床榻上的谢承泽闻言却微微摇了摇头,而后道:“你下去吧,我想坐会儿,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小厮虽说有些惊讶,却还是应了一声,而后退了下去。身为公子身边多年的老人,他太清楚公子的习性了,自然不会多留。

待到小厮离开,半靠在床上的谢承泽这才抬起头,看向头顶横梁上的人,道:“解之,你这梁上君子还要做多久?”

呆在梁上的张解挑了挑眉,从横梁上跳下,道:“我已有好些年没有做你这里的梁上君子了。”

语气间不免怅然。

谢承泽道:“因为不需要,你我的交情有目共睹。自我离开长房,搬到这里之后,你来见我还需要避着什么人吗?”

“有时候也是需要的,譬如方才的谢大老爷和谢大夫人。”张解回道。

这话让谢承泽弯了弯唇角,指着身旁的凳子,道:“你坐吧,我知道你来是做什么的,要我证明我是我,对不对?”

虽说这证明有些可笑,却偏偏是眼下最需要证明的事。

张解定定的看着他道:“你不必向我证明,却要向所有人证明。因为那个人打着你的名号做了很多事,若是解释不清楚,可能会引来大麻烦。”

“你不用说那么多的,我明白。”谢承泽对此倒是并没有太在意,“你我二人年幼之时的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的事我可以一件一件说与你听,却不知你要听哪一件。要不要从你我相识之时开始说起?”

“不必了。”张解看着他在凳子上坐了下来,道,“你既能说出这样的话,我自是相信你就是我认识的那个承泽的。只是比起这个来,我心却是有愧,那人伪装你那么久,我居然直至后来被苒苒提醒才发觉其中的不对劲。”

“那也是他装的太好了,”谢承泽苦笑了一声,道“他利用了你们对我这个身份的信任,甚至还会刻意将外面的消息带到我面前,而后告知我,以观察我的反应。”

“难怪啊!”张解听罢,感慨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对了,你被冒名顶替的这些天发生了一些事情,除却阙楼与牵连到谢奕的案子之外,发生在京城的还有一个案子。”

“是回园那个吧!”谢承泽说道,“我被抓没多久,那人就告诉我白将军牵连其中的案子了,好在有乔大人,这个案子并没有让白将军出事。”

“在白郅钧和苒苒去山西路之前,我一直觉得暗中有一只手在阻挠白郅钧前往山西路。”张解若有所思的瞟了他一眼,道,“除开那个案子之外,白郅钧先后遇到过好几次谋害,不过那些事并未让白郅钧受伤,所以并不归属大理寺,也就不了了之了。”

“竟还有这样的事?”谢承泽怔了怔,似乎有些惊讶。

张解解释道:“一开始是意外,白将军先后两次无缘无故险些被掉落的匾额砸伤,最后一次是有人借了弩机对白将军发难,不过对方显然不是白将军的对手,白将军并未出事,而后也如期同苒苒去了山西路,此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谢承泽沉默了一刻,问张解:“你突然同我说这些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张解看着他道:“白将军第二次险些被匾额砸伤时是在百胜楼附近,那时候他刚刚接旨,约了苒苒在出发前见一面,当时你,哦,不,那个“你”也在现场。”

谢承泽若有所思的听罢,反问张解:“所以,你怀疑意图阻挠白将军前往山西路同那个人有关,或者说是同其背后的势力有关?”

“不错。”对此,张解并未否认,他道,“这势力背后是谁因着莺歌的自尽眼下暂且没有什么眉目,不过看他们的意图无外乎引起我大楚外乱,扰我大楚内政,说到底不过是想要摧毁如今的太平盛世。”

“那他们所求不小。”谢承泽听罢沉思了一刻,忽道,“其实我倒觉得他们错了。”

“哪里错了?”这话让张解有些惊讶。

谢承泽破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他们最该阻挠的不是白将军,而是乔大人。”如果一开始就对那个女孩子下手,这件事说不定早就结束了。

真正解决了这一系列事情的关键人物并不是白郅钧,更不是甄仕远,而是那个女孩子。当然,这一点,陛下早已看清楚了。

所以,才会将阙楼的事交给她来处理。

“当然,如白将军这样的大将确实难得,百万军中脱颖而出的绝非普通人。但在这些事情里,真正的脑袋是乔大人,你不把脑袋打掉,就算能解决一两个厉害的大将,却仍然会有人源源不断的补充上来。或许补充上来的人比不上白将军,那一个不如就来两个,两个不行就四个,总能补齐,可脑袋若是打掉了,人就真没了。”

谢承泽说罢看向张解。

眼神对视的瞬间,张解笑了:“承泽,你这是在提醒我要保护好她吗?”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委实是累了,谢承泽吃力的闭了闭眼睛:“是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再怎么藏都是藏不住的。”

……

……

乔苒并不知道自己睡个觉的功夫就已经被谢大夫人盯上了。

待到第二日晨起吃完早饭便拉着裴卿卿出了门。

因着昨日下了一场雨,两人出门还特意带了伞,走到巷口张贴告示的栏里,钦天监测天晴雨雪的告示已经贴上去了。

钦天监说今天没雨,两人看了看手里的伞,又抬头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天色还是决定带上了伞。

这钦天监的的话可不能全信。

小孩子最喜欢出门了,尤其是裴卿卿这样精力充沛的孩子,大早上蹦蹦跳跳的在前头跑着,还不忘嚷嚷催促她“乔小姐你快点啊!”

乔苒拎着伞,摇了摇头,笑着跟了上去。

恰巧此时,有人打马经过,见到一身常服的女孩子,连忙勒住了缰绳,而后翻身下马,急急奔过来道:“乔大人,今天又要外出任务吗?”

她今天穿的可不是官袍,难不成是要去哪里探听伪装情报什么的,平庄天马行空的想着,没有想到这么巧居然能撞见她,可见老天也在帮他盯着乔大人。

“不是,我告了假。”

女孩子的回答给了他一记重重的打击,平庄脸色一僵,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乔大人,你打扮成这样做什么去?”

平心而论,乔大人身上的衣裙倒也没有太过刻意装扮,只是大抵是生的太好了,这瞧着寻常普通的衣裙在她身上穿来格外的娇俏。

当然,也或许是见多了她一身深色官袍,把自己眼光“养坏”了,以至于见她一身正常的衣裙打扮总觉得太过亮眼了。

跑在前头的裴卿卿及时奔回来,大声回他:“还能见谁,见张解啊!”

她得替张解看好那些没眼色尽往乔小姐跟前凑的,譬如眼前这个绣花枕头一样的小白脸。

“小白脸”平庄对这个回答顿时生出一股无力之感。

所以,因为见张解刻意打扮吗?

当然,乔大人同张天师那点事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可一大早不去衙门,却花枝招展的去找张天师是不是不太好,连装装样子都不装吗?

对面的女孩子神情坦然,伸手揉了揉一旁那个小姑娘头上的团子,而后道:“我们准备去见张解,你要去衙门吗?”

不去衙门还能去哪里?平庄有些怨念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以为人人都跟她一样有个张天师大早上的梳妆打扮的去见?

这种事他自然不会跟过去,平庄朝她无力的抬了抬手,而后翻身上马,腰间的长绳荷包随着他利落的翻身划出一道弧线:“乔大人,那我先走了,迟到了可是要扣钱的。”说罢就要夹马肚离开。

他座下的重风却似乎有些不舍得乔苒,大鼻子蹭了蹭乔苒,不肯离开。

这副亲昵的样子看的平庄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这个主人还在这里呢,重风这也太过分了吧!也不知道看上她哪里了。

乔苒伸手拍了拍重风的脑袋,安抚了一下重风,目光落到他腰间的长绳荷包上,微微皱眉:“你这荷包哪儿来的?”

平庄听她一说,想了想,顺手便解下了腰间的长绳荷包朝她扔了过来,道:“就是个寻常的平安符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谁说没有特别的?”没想到这话一出,便听一旁的裴卿卿嚷嚷了起来,“你这人浑身上下黑漆漆的,偏腰上系了个五彩的荷包,就像黑色野鸡头顶的彩冠一样扎眼,能是你自己的才怪了。”

黑色野鸡头顶的彩冠……这比喻,让平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精彩,他顿了顿,瞪向裴卿卿:原本倒是没有注意这个小的,毕竟旁边那个大的太过引人注目,他也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可这比喻……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这么说话呢?

“卿卿说的不错,这东西不像是你自己的。”就在平庄将要发怒之时,乔苒出声了,她摸了摸荷包,道,“你这平安符谁给你的?”

平庄动了动唇:“是……”

“我猜多半是个女子送的。”女孩子把玩着手里的荷包,在他出声前就飞快的打断了他的话,而后放到鼻间嗅了嗅,道,“还带着梅花香,应该是接触了梅花香囊留下的,用梅花香的以女子居多,所以我猜是女子的。”

平庄听的眉心跳了跳,眼下他们是站在大街上,并不是大理寺的衙门里,周围也没什么同僚,只有经过的百姓,和看着再寻常无奇的搭话而已,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被她说来,总有一种好似被审讯了的感觉。

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荷包,挺了挺腰身道:“你猜的不错,是个女子送的。”说着将荷包重新系回腰间,顺手抚了抚自己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头发:“我这样的相貌,说是潘安在世也不为过,有个女子送平安符有什么奇怪的?”

重风刨了刨蹄子,呼了两口气,表示不屑。

乔苒的目光落到了“在世潘安”整理过的头顶,语气淡淡的说道:“你头发没梳好。”

平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听女孩子又道:“这同你一身如此不搭的荷包没有系在外袍内,而是系在外袍外,足可见在你今日出门之前并不知道自己会拿到这个荷包,如果送荷包的女子是你所心悦的,今日你一早便知能遇见她,又或者想要在她面前表现出几分男儿气概的话,你这头发早就重新打理过了,可你根本没有在意。所以,这个女子你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方才我不过随意一问,你便将荷包丢给我,也可以看出你对这荷包并不珍视。如此的话,说是与你有感情纠葛的女子相赠这一点都站不住脚,你在撒谎。”

平庄翻着眼皮望天,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以前,他觉得那种不管不顾粘着男子不放的女子最可怕,譬如小花那种的;后来,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最可怕的还是眼前这种,你做什么,她只看一眼,便能推出事情的经过,让人无所遁形。

“我这做上峰的也不会干涉手下的私事。”打了一棒子,也不忘给个甜枣,女孩子的目光落到他腰间的五彩荷包之上,说道,“只是虞是欢等人的事情才过去,美人计还是要小心的。”

这话一出,平庄当即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指了指自己,得意道:“什么美人能比得上我?”说罢便同重风扬长而去。

“真是好不要脸!”对着离去的平庄,裴卿卿撇了撇嘴,小脸上满是不屑,“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不要脸的。”

“我们走吧!”乔苒笑着收回了目光,同裴卿卿往天师道走去。

他们到时,张解正在放鸽子,乔苒便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等着,一旁的裴卿卿蹲在石凳上,看着鸽子两眼放光:“张解的鸽子真是越来越肥美了……”

乔苒:“……”

伸手把裴卿卿的小脑袋转向一旁,乔苒道:“莫要乱看了,养出这么多信鸽不易,可不能叫你随便吃了去。真想吃,这长安城里的酒楼茶馆小食铺应有尽有,只怕你的小肚子装不下。”

裴卿卿叹了口气,认命的收了自己的想法,而后嚷嚷道:“张解,你快一些,我们今天准备去看谢承泽,还带了礼物呢!”

张解为最后一只鸽子套上足环,将信鸽放了出去,而后转身道:“也好,我也备了礼物,一起吧!”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六十八章 探病 隔壁的回园依旧热闹,一行人在走出天师道的那一刻,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方才来的早,街上还没有那么多人,眼下已是巳时了,正是长安城开始热闹的时候,来往车马行人络绎不绝。

裴卿卿望了望天,先前密布的乌云已经散开了,她将手里的伞系到背上,道:“看来钦天监的告示也不能不信,早知如此就不带伞了。”

“我来拿伞吧!”乔苒将伞接了过去,转头复又向天师道中看了一眼,而后才道:“这个时辰了,这两家连门都未开。”

她说的两家自然是焦、原两家。

张解顺着她的目光往那里看了一眼,道:“自从山西路回来之后便一直如此。”

这两家低调做人以至于低调到都要被人忽略了。

当然,真正忽略是不可能的。

“这些时日宫里没什么事,大殿下那里听说也稳定了下来。”张解轻哂了一声,微微摇头,“他们看起来是想要休养生息了。”

“那就休着吧!”女孩子说着收回了目光,重新转向车水马龙的黄天道,“眼下最好不要起什么冲突。”

她当然不相信焦、原两家会轻易的放过她这颗曾经的棋子,同样的,焦、原两家也不相信她会乖乖听话,不过眼下谁都不想先迈出那一步与之正面相抗衡便是了。

一边走一边蹦的裴卿卿带着她那礼物盒子发出一阵响声。

和乔苒走在裴卿卿身后的张解听到这声音,便问乔苒:“她带了什么东西,怎的还有这声音?”

乔苒道:“她带了个拨浪鼓。”

才说罢,便感觉到身旁人的身形明显一滞,顿了顿之后,张解开口了:“……心意到就好了。”

显然对于裴卿卿送的礼物,作为一个大人的他也不太能理解。

乔苒笑道:“我带了些打发解闷用的话本子还有一些寻常的探望病人的礼物,你带了什么?”

张解道:“一些承泽用得到的药材。”

这礼物可比她们上心多了。

果然,从礼物也能看出亲疏远近!乔苒暗自叹了一声。

虽然案子已经结了,乔苒也未拿出那块“如朕亲临”来耀武扬威,可不知道是不是先前谢老太爷的命令还未撤销,一行人到了谢家大宅,谢家的管事竟直接省了“通报”,直接带着他们便往谢承泽的院子里去了。

一进院门,裴卿卿就嚷嚷了起来。

“谢承泽,我们来看你啦!”

这声音成功的让正中主屋里发出一声“闷哼”声,而后屋门大开,徐和修自主屋里走了出来,见到他们三人时先是一愣,而后愤怒的转向一旁的谢家管事,质问道:“怎的他们来连通报都不通报一声,我来探望朋友却要在外头候着等个通报?”

谢家管事看了眼一旁的乔苒,回道:“老太爷先前有过吩咐,乔大人来不用通禀的。”

竟有这样的待遇!徐和修羡慕不已,顿了顿,开始打量起几人手里拎着的礼物,而后饶有兴趣的问道:“带了什么礼物来,我瞧瞧……哟,裴卿卿,你也准备了礼物?”

礼物盒子大小不同,小姑娘手里的礼物盒子小小的看起来有些可爱又惹眼。

“当然,我可是懂礼数的。”裴卿卿小脸一板作严肃状,跟在乔苒他们身后走了进去。

屏风被搬到了一旁,谢承泽正披着外袍半靠在床背上,比起那一日惨白如纸的脸色,今日的状况虽说还是不太好看,但比那一日显然好得多了。

在裴卿卿的催促下,他们“逼不得已”展示了自己来探望人送的礼物。

没什么奇怪的,都是意料之中的礼物。

“你二人送的真是实用。”徐和修在一旁“点评”着,“一个让承泽补身子,一个让他养病时不至于烦闷,比起那些金银器具可管用的多。”

承泽并不缺钱,那些东西送来也不过是放着装饰一下屋子罢了。

便在此时,裴卿卿已经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她的礼物盒子,而后惊了一惊,问乔苒:“乔小姐,我昨儿放进去的青梅子怎么不见了?”

关于要不要送青梅子的争论最后因着乔小姐的加入,她占了上风,成功的把那包她不喜欢的青梅子塞进盒子里当礼物,怎么今日一打开就不见了?

“是不是红豆偷偷拿走了?”

“不是红豆拿的,是我拿走的。”乔苒说着瞥向手里的茶盏,里头茶水氤氲,只有茶的苦涩,并没有别的味道。

“谢大人不喜欢吃这种涩涩的青梅子。”她道。

昨晚乔苒想了想,还是没有用那包青梅子来试探谢承泽,一则这样的试探太过低劣了,如果对方真是谢承泽,未免有些不妥,二则手里的茶盏已经能够证明半靠在床上的人并不喜欢青梅茶,再试就没意义了。

“对,承泽不吃那玩意儿的。”徐和修怔了怔,也跟着说道,“往后你来看承泽不用买什么青梅子。”

裴卿卿挠了挠后脑勺,心道她只是怕浪费,眼下青梅子送不出去,只能想办法自己捏着鼻子吃了。

嘀咕了几句,小姑娘将盒子里的拨浪鼓拿出来,递给谢承泽,一板一眼道:“我特意买了送给你的。”

看着被突然塞了只拨浪鼓的谢承泽,这场面……徐和修只觉得没眼看了,转头问乔苒:“乔大人,这是你准备的吗?承泽还未同我十妹妹成亲呢,没有孩子。”

乔苒摇头道:“不是我,是她自己买的。”

徐和修抽了抽嘴角,目光落到了谢承泽的身上,见他却看向自己手里的拨浪鼓,忽然摇了摇,而后笑着对裴卿卿道:“谢谢,我很喜欢。”

裴卿卿听罢顿时兴奋的朝乔苒挤了挤眼,得意不已。

谢承泽说完又叫来外头的小厮,让小厮带裴卿卿去一旁的侧间里吃点心。

待到小姑娘高高兴兴的被小厮带走之后,徐和修忍不住摇头:“原来是跑来吃点心了。”说罢才转偷看向屋里众人,道,“承泽,待你身体好一些了,记得要尽早回大理寺啊,大理寺需要你。”

谢承泽点了点头。

徐和修又看了看在一旁坐着的乔苒和张解,道:“十妹妹想来看你。”

谢承泽再次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徐和修却埋怨的看了他一眼,道,“那人假扮你时真叫我十妹妹伤透了心。”

“他应当是怕与阿缘走的近了会被察觉出异样罢了。”谢承泽说着忽然抬手指向不远处的架子,“和修,你替我把那一摞信拿来。”

“是你与十妹妹的吗?”徐和修走过去将信拿了过来,谢承泽接过,道:“我总要看看此人在我不在这段时日里做了些什么。”

“那人并没有回徐十小姐的信,先前为了寻你下落,我来过这里。”乔苒放下手里的茶盏,目光落到徐和修手里那摞信上,微微一滞,便移开了目光,“也看了一些,事急从权,先同你说个不是。”

谢承泽倒是并不在意:“无妨,也无什么不可对人言之事。”

居然跑来偷看信?徐和修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他这做兄长的都没看过十妹妹同未来十妹夫的信呢!

“你那床板还在大理寺。”乔苒顿了顿,又道,“那人自换了你的身份大抵是为了怕自己遗忘或者别的什么缘故,便在床板上偷偷刻了痕。”

这话一出,徐和修有些意外。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找回承泽的过程他并不是太清楚,只是听人说承泽被关在谢大老爷的别苑里。

“这人既冒领了承泽的身份,又何须做出这样的事,岂不是留下把柄了吗?”徐和修有些不解。

乔苒道:“我想他应该并没有准备杀了谢大人。”

“不错,失踪近百天,他若想杀我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下手。”谢承泽说着闭上了眼,遮去了眼底的神色,“但他没有。”

徐和修想了想,道:“大概是因为怕情况太复杂应付不过来?”

“不止如此,他原本应该是想办完事之后再将承泽放出来的。”张解却在此时突然出声了,对上突然睁眼正往这里看来的谢承泽,他收回了目光,“所以一直没有杀承泽。”

徐和修沉默了下来,再次看向谢承泽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疑惑。

这疑惑当然不是质疑他的身份,而是奇怪这个人似乎对承泽有些格外的“仁慈”,不似那等寻常可见绑架了人的凶手。

“我也觉得奇怪。”谢承泽说着摇了摇头,咳了两声,道,“还有,也不知为何,他竟生的同我如此相像。”

不是易容的相像,而是长的极其相似,可偏生谢承泽本人并没有什么兄弟姐妹。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忽听小厮的声音自外头响起:“乔大人,老太爷有请。”

老太爷?这话让屋子里众人一愣,就连乔苒本人也有些惊讶,以至于听到这一声,便问一旁的张解:“我没听错吧!”

张解摇了摇头,起身扬声道:“我等可否一同前去?”

“老太爷只请了乔大人一人。”这一次出声的不是小厮,而是来传话的管事。

乔苒没有再犹豫,起身道:“既如此,那我便去见一见老太爷吧!”

比起仍然犹豫的几个男人,女孩子走的倒是很干脆,很快便随着管事出了院子。

直到女孩子出了院子,张解才收回了目光转向谢承泽,谢承泽略一迟疑,便开口了:“我大概能猜到祖父派人来请乔大人是为了什么事?”

“为了什么?”徐和修回过神来,抬脚去关上了屋门。

有些话还是关起门来说比较好。

谢承泽道:“我被关的那些时日里一直在想那个人为何长的与我如此相像,后来我想到了一个人……”

……

“人多便事杂,老夫当年有个庶弟,在老夫掌管谢家之后没有留在本族,而是去了江南。”

乔苒看向面前负手而立的老者神情微凝。

这位在朝呼风唤雨当朝权贵,百年世族门阀的掌权者一贯以豪爽着称,当然豪爽是真豪爽,否则也不会将她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官员请到谢氏主堂来,开诚布公的道明缘由。只是这豪爽怕是也有别的缘故。

“我那庶弟身子骨薄弱,年近四十方才得一子,之后没多久便死了,那孩子如我那庶弟一样也是个病秧子,弱冠时来过一回本家,说来也有趣,老大和小六这一母同胞倒是生的不怎么像,反而是这个孩子长的与小六足有七八分相似。”

谢太尉口中的小六应该就是指谢承泽的父亲谢六爷了,乔苒暗忖。

“从长安离开之后,听闻那孩子没几年就死了,娶的夫人忧伤成疾不过三月也跟着去了,只留下了一个孩子。我原本想着要派人去接了那孩子带回本族的,只是没想到那孩子没多久竟被人拐了。”谢太尉说着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我让人在江南附近寻了好几年,却仍徒劳无获,便未再继续追查下去。”

乔苒眉心一跳:“谢太尉的意思是那个生的与谢承泽极其相似的人极有可能是那个孩子?”

谢太尉点头道:“不错,承泽长相便是随了父,听闻那家已经故去的老仆提起过,那孩子年纪虽小,可瞧起来似乎也肖似其父。”

这个答案简单到让人有些意外。乔苒没有想到谢太尉竟直接将此事告知了她,向谢太尉道了声谢之后,女孩子反问他:“谢太尉坦诚相告,是否有什么事要我来做?”

面前的老者闻言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赏,这才缓缓出声道:“我的要求很简单,自是不希望你继续查下去。我谢家在朝多年,政敌无数,不想有人借此事大做文章,涉及我谢氏本族。”

“老夫可拿项上人头同你担保我那庶弟一家早散了,那孩子就算被拐做了错事,人也死了。你就算想查,自谢家入手也查不到什么。”

……

“谢太尉居然还有个庶弟!”徐和修听谢承泽提到那个可能与他生的相似的谢氏子弟之后惊讶不已。

“老太爷应该是不想此事闹大,所以请乔大人过去说了此事。”谢承泽道,“谢家被不少人盯着,世族屹立不倒不错,却也是块旁人眼中的肥肉,一旦牵涉谋反……”

张解神情凝肃:“谢家同张家不一样。”

谢家有权势在手,一旦牵涉谋反必然不会坐以待毙,多年改朝换代不倒的经营同皇权碰撞的后果如何无法估量。

“陛下也同先帝不一样。”顿了顿,张解接着说道,“但是若此事被某些人知晓,难保不会逼着陛下表态。”

譬如想要借此事为自己翻身的朝堂党派,这一手对世族开刀,必是不小的政绩,还能博个美名。

一旦大楚各方势力平衡被打破,那就是如匈奴这等势力入侵山河的最好时机。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六十九章 去马场 原本以为还要花费一些口舌,没想到女孩子的反应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闻言似乎连犹豫都不曾犹豫一刻便点了点头,道:“下官明白了,此事在下官手中不会再牵连到谢家了。”

这样配合啊!

谢太尉将剩余的说辞咽入腹中,而后神情复杂的盯着女孩子看了片刻,随即才缓缓开口道:“你……倒是比老夫想象的要知世故的多。”

“知世故而不世故”是一句夸赞之语,她却反其道而行,看她自来长安以后查了一系列案子,得罪的权贵上至一朝右相,下至寻常百姓,应有尽有,外人瞧着似乎是个“不世故”又刚直难劝的直臣,却又并非如此,可说她完全世故似乎也不尽然。

这样复杂的特质出现在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的身上委实有些匪夷所思。

乔苒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

回到谢承泽院子的时候,正听谢承泽在说“老太爷不想事情闹大”,乔苒轻哂:“是啊,老太爷以为我会坚持查下去,是以特地请我走了一趟,将事情原委告知于我。”

“那你答应了吗?”徐和修问她。

“自然。”乔苒说着看向屋里几人,道,“怎么?你们以为我会继续追查下去?”

徐和修同谢承泽对视了一眼,而后目光落到为乔苒倒茶的张解身上,道:“那倒不是。解之说你定然会答应,因为各方势力平衡若是被打破,必会让天下烽烟再起。”

“这只是其一,身为大楚的普通百姓,我自然不想打仗。”“普通百姓”乔苒说道,“不过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你们漏了,”她说着看向谢承泽,“谢大人,老太爷昨晚或者说我们来之前应当进宫见过陛下吧!”

谢承泽摇了两下裴卿卿送给他的拨浪鼓,点了点头:“老太爷昨晚进过宫。”

乔苒道:“想是回来之后枯坐了半夜,还不曾入睡,他那衣袍上我闻到了一股香味……”

这个案子能那么快破获,她那灵光的鼻子功不可没。

此时又听到“香味”两个字,徐和修心中一紧,忙问:“什么香味?”不会又是什么蛊吧!

“是陛下御书房的熏香。”乔苒的解释让徐和修松了口气,女孩子说道,“我持陛下腰牌出入,将此案过程与细节上奏陛下,陛下却并没有召见我让我继续追查,足可见对这件事陛下应当另有主张。”

她猜测陛下此时也不想打破各方的平衡,当然,身为谢家掌权者的谢太尉也不是没有眼色的,昨晚进宫面见陛下,估摸着是将方才告知她的原委同陛下也说了一遍。

不过,此事说到底也是姓谢的子弟牵连其中,所以谢家自然需要有所表示的。谢太尉大半夜不睡觉,枯坐半夜估摸着也是在头疼此事。

儿孙都是债啊!哪怕这个儿孙他一天都未见过,犯了事,照样是要被追究的。

当然,这愁也是谢家在愁,作为一个大楚“普通百姓”,她还不需要忧愁这些事情。

谢承泽需要静养,又说了几句闲话,眼见没什么事,几人便起身告辞了,临走时当然没有忘记把侧间里吃的大饱,又装了满满一荷包点心的裴卿卿带走。

出了谢家大宅,徐和修对张解道:“解之,你把这孩子带走吧,我同乔大人去衙门了。”

乔苒道:“我今日告假了。”

徐和修:“……”

所以,要急急赶去衙门报到的只有他一个吗?

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吃饱喝足脑袋灵光的裴卿卿望了望天,好意提醒他:“你从这里走到大理寺要到午时了,晚到一个时辰,是要扣俸禄的。”

这话听的徐和修一阵跳脚,气呼呼的指了指裴卿卿想发作,可对着那张孩子脸,又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最后还是转身拂袖而去。

成功把徐和修“劝”走之后,小姑娘兴奋的看向他二人,一手拉住一个,激动道:“好了,碍眼的人已经走了,难得我们都有空,不如想想去哪里玩好。”

张解瞥了她一眼。

正左看右看的裴卿卿敏感的察觉到了他那一眼,当即扁了扁嘴,不满道:“你看我做什么?我不是把碍眼的人撵走了吗?”

她做的那么好,怎的张解还用这种眼神看她?

张解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无奈,他想了想,开口道:“东门口有家新开的小食铺,你可去看过了?”

裴卿卿闻言冷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得意道:“早去看过了,那家小食做的不行,手艺不到家,还赶不上我们大理寺厨房的核桃酥。”

家里有唐中元和乔小姐两个大理寺的,所以大理寺的厨房就是她裴卿卿的厨房,小姑娘说出这话根本没有不好意思的。

张解默了默,又道:“我记得百胜楼午时之前有点心供应,你要不要去?”

裴卿卿啧了啧嘴,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摇头道:“今天吃饱了,这点心要趁热买,凉了就不好吃了,还是明天再去吧!”

难得居然知道节制了!素日里,这可是个会偷偷藏点心的主。不过,对裴卿卿的进步,张解脸上不见半点喜色。

他转头看向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与裴卿卿的乔苒,道:“乔小姐,我先前说过要带你去学骑马,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女孩子目光一亮,想了想,点头道了声“好”。

张解松了口气,转向一旁的裴卿卿:“我同乔小姐要去外郊的卫氏马场学骑马,你就……”

“我当然也要去!”不等他说完,小姑娘拍了拍胸脯,激动的双目闪闪发光,“我好久没去了呢!”

张解默了默,道:“你今天就别去了吧,我和乔小姐两个人去就好了。”

话说的这么明白,这丫头应该懂了吧!

没想到裴卿卿却“哇”地一声干嚎了起来。

这样的大嗓门在大街上干嚎立时引得不少经过的行人纷纷往这里看来。

“我小舅的马场,凭什么不能去?”小姑娘没有掉眼泪,却双目红红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有路过的妇人见状,忍不住道:“好生可怜,我家要是有这么漂亮可爱的孩子,我都依了她了。”说罢还时不时地瞟向几人里最像大人的张解。

“乔小姐,你看他欺负我!”博得了同情的同时裴卿卿还不忘告状。

乔苒忍住笑意,对张解道:“那就一起去吧!”

这话让裴卿卿立刻收了干嚎,得意的瞥了眼张解,道:“没听乔小姐说吗?你快去寻马车带我和乔小姐过去!”

……

卫氏马场就在长安城郊外,是长安城附近最大的马场,也是最能盛产宝马良驹的马场。听说这卫氏马场的主人原先是个京城里的纨绔子弟,天下大乱时却奋勇而出,入了军营,大本事没有,便在军营里养马,不过大抵运气好,养马也阴差阳错立了大功,原本众人以为他会借此功,步入官场,哪知天下太平之后,他便辞了军中职位,理由是“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不是那块料,一辈子只想做个纨绔”。

这是从京城那些茶馆说书人口中听来的,一开始听闻时,红豆便忍不住感慨,“果然是京城,什么样的奇人异事都有。”

而这个只想做纨绔的纨绔子弟随后便跑到长安城郊外圈了块地方专门养马,这一养,便养出了大楚上好的宝马良驹。当然,比起西域诸国,一个小小马场的马数量委实太少,可这怎的说也是大楚自己养出的好马,京中权贵摸不到西域汗血宝马的,便以得到卫氏马场的良驹为荣。

做纨绔做到这样,也算是第一流的纨绔了。

没想到,这第一流的纨绔居然是裴卿卿的小舅。

坐在马车里的裴卿卿“小声”的同乔苒咬着耳朵:“我那小舅以前同张解可不对付了,先前因着张解不娶妻也不近女色,便怀疑张解不行,还给他介绍了个大夫。”

原来这就是张解“不行”的始作俑者了。

乔苒看着裴卿卿严肃的小脸,忍不住问她:“你……知道什么叫不行吗?”

马车一记“咯噔”,坐在里头的两人险些一头撞上了车壁。

“张解!”裴卿卿掀开隔住他们的车帘,大声质问道,“怎么回事?”

“路上有个坑。”张解不急不缓的声音传来。

原来是地面不平啊!裴卿卿看了眼前头起伏的地面,道:“下次记得走大路!”说罢又将车帘放了下来,兴冲冲的同乔苒咬耳朵:“我们方才说到哪儿了?”

乔苒看了眼外头起伏不平的路面,道:“说你小舅会养马,马场里的马养的可好了。”

“是吗?”裴卿卿抓了抓自己头上的团子,疑惑道,“我们方才说了这个,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她才多大年纪,就患呆症了?

乔苒道:“那就不说了,说说你小舅好了。”

裴卿卿这才“哦”了一声,继续同她“咬耳朵”:“乔小姐,我告诉你,我小舅人可好了,给我买吃的买玩的,陪我骑大马练武……”说到练武,她脸上露出几分可惜之色,“只可惜七岁以后,我小舅就不怎么同我练了。”

乔苒看了眼托腮沉思的裴卿卿,深吸了一口气。

想到她小小年纪一个打十个的壮举,大概也明白她那小舅为什么不同她练了。

“不像某些人,超坏的。”裴卿卿哼哼了一声,狠狠地隔着车帘剐了眼外头。

有的人点心都不让她吃足,总想办法骗她去跑腿,好不容易偷偷离家出走一回,还派人来抓她。

乔苒笑道:“他那么坏,你作甚还总跟在他身边?”

裴卿卿认真的想了会儿,摇了摇头,道:“可能我比较讲义气吧!”

张解好可怜的,比起小舅有一堆的夫人,他就一个人,她要帮助弱小。这个理由让裴卿卿深信不疑。

马车飞驰,事实上即便走的是路面起伏不平的小路,只要他想,马车里依旧是稳稳当当的。

裴卿卿缩在乔苒怀里,小脸支在车窗边看向外头。

脸上一阵湿意袭来,她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脸,而后又抬头望向天空,惊道:“下雪了!”

看看纷纷扬扬落下的雪粒子,小姑娘不忘道:“还好我们带了伞,就知道钦天监的告示不能信的。”

“那还要去马场吗?”乔苒有些迟疑。

这个天应该骑不了马了吧!

便在此时,张解的声音自外头响起:“已经到了。”

马车停下,车帘被拉开,待裴卿卿跳下马车,张解放下足凳扶着她下了马车。

入目所见是两人高的篱笆围栏以及透过篱笆的缝隙所见的大片空旷。

“如今时候不对,若是三四月来,你看到的会是大片大片的马草场。”张解顺着她的目光,感慨了一声,“水草丰美,卫君宁的马养的极好。”

“那待春日再来好了。”乔苒说道。

说话间裴卿卿已经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小舅舅!”

本就声音大,又带着内力传了出去,不多时,便见那两道篱笆高门打开,一人一骑从高门里冲了出来,而后远远便翻身下马,双手高举,激动的喊道:“卿卿,来,小舅舅抱!”

乔苒只觉的身边一阵风刮过,眼看裴卿卿上前跑了两步纵身一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的落入了那人的怀中。

论起手脚身法功夫,裴卿卿还从来没有怕的。

她落的又稳又准,一记入怀。

下一刻,一道惨叫声响起。

乔苒看着那远远趴在地上惨叫的男子,忍不住看向身旁的张解:“这……”

张解眼里闪过一丝惊异,而后恍然道:“以前他就喜欢抱裴卿卿,这一年没见,裴卿卿重了不少,武艺长进也是飞快,所以方才跳的比以往都高,这跳下来自然也就……”说到这里,张解干咳一声,道,“我们过去看看吧!”

明明是同以往一样的蹦跳投入舅舅的怀抱,这一次却将小舅砸成这样。

裴卿卿慌张不已,忙扯着张解的衣袖,道:“张解,你快过来看看我小舅舅怎么样了?”

张解低头看了呻吟的男人片刻,而后蹲下,在他胸前轻轻按了按,道:“似乎断了几根肋骨。”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七十章 雪天 说话声连同疼痛的呻吟声时不时的从屋里传来,乔苒坐在大堂中喝着茶,目光穿越堂门看向屋外。

他们如今就在马场东角落的宅子里,这是卫氏马场主人修建的私宅,虽说比不得长安城中地价繁华,却胜在一个广字,是以一座私宅,四时之景皆囊括其中。从他们所坐的位置望去,自远极近是红亭白塔,玉砌雕阑与高台楼阁,又有池水假山环绕其间,颇有几分高低错落,悠远余长的味道,如此一看便知建造这宅子之人品味不低。

两个美人自门外款款走了进来,端着手里的银托盘为他们呈上糕点,而后摇曳着身姿向屋里走去。

这是自他们进来之后看到的第十二和第十三个美人了。

乔苒偏了偏头,对一旁的张解道:“养大楚最好的骏马,住最有品味的宅子,享第一流的美人,这个纨绔真是将纨绔做到了极致。”

论钱财,乔苒觉得自己身边的人中能胜过这个纨绔的并非没有,譬如金陵首富乔大老爷再譬如……对上张解清亮的眼神,她弯了弯唇角。

坐拥张氏一家之财的张解身怀的家财也不在少数。

可像裴卿卿小舅这般能享受的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张解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卫君宁此人一生顺遂,唯一不顺的大抵便是遇上裴卿卿了。”

譬如方才好端端的一次舅甥相见,裴卿卿一记“人肉飞球”生生将人砸成了重伤了。

“小舅舅,你没事吧!”才提到裴卿卿,便听裴卿卿的声音自里头响了起来。

乔苒和张解对视了一眼,起身向屋里走去。

屋里莺莺燕燕挤了一屋子的美人,那脂粉香气让鼻子灵敏的乔苒一进门便打了个喷嚏,好在张解及时推开了窗户。

屋里气氛顿时通畅了不少。

被美人挤到一旁的老大夫正坐在小马扎上,提笔颤颤悠悠的写方子。

“早知道你这个懒汉惯会偷懒,老夫倒是没想到你还会亲自去喂马。不行就不要逞强,被马踢断三根肋骨,这伤筋动骨的,没个一年半载的估摸着是好不了了。”杨老大夫边说边写。

裴卿卿听罢忙道:“不是马踢的,是我砸的。”

人倒是诚实!躺在床上痛苦声音的卫君宁脸一下子红了,顾不上胸口的疼痛,忙道:“咳咳,杨老大夫,别听小孩子胡说,同她没什么关系。”说着连忙给裴卿卿使了个眼色。

岂料裴卿卿并没有看懂他的眼色,认真的强调着:“不是马踢的,是我砸的。我想跳到舅舅怀里,舅舅没接住。”

正提着笔颤颤写方子的杨老大夫闻言顿时眯了眯眼,转头看向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顿了顿,而后对躺在床上的卫君宁,道:“老夫给你开个方子补补吧,还有,养好身体之前就不要近女色了……”说着便忍不住摇起头来,嘀咕,“连个孩子都接不住,怕是亏的有点厉害了。”

这老大夫……故意的吧!乔苒掩唇遮住了嘴角的笑意,那一群莺莺燕燕也被卫君宁红着脸挥手喝退了下去。

待到美人们走后,卫君宁才斜睨着杨老大夫,哼道:“杨老大夫,你这老儿还是一样的老奸巨猾,我都这样了,你还不忘在美人面前落我的面子。”

杨老大夫哼了一声,也不理会他,复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张解,打量了他一会儿之后,开口道:“他是身体太亏,你倒是与他正好相反,要不要让老夫给你瞧瞧到底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张解脸上的笑意散去,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应该就是卫君宁替张解请来的大夫了。

他默了默,道:“杨老大夫,不牢你费心了。”

“是吗?”杨老大夫怀疑的目光落到乔苒的身上顿了片刻,满意的点了点头,没有再看张解,转而再次转到卫君宁的身上,指着他的鼻子颤颤道:“这里头就你有问题,少近些女色吧!”

卫君宁不以为意,只道:“那话怎么说的,人生……人生什么短,张解?”

张解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对对对!”得了提醒的卫君宁连连点头,对杨老大夫说道,“我心里有数,你就给我开方子吧!”

“也罢!”知晓眼前这人没得救了,杨老大夫在他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胸膛前轻轻按了按,听卫君宁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抽气声,他这才收回了手,道:“你现在便是想行乐也行不动,老夫就不操这个心了。”

开完方子,又对下人说完需要注意之事之后,杨老大夫起身准备离开,那边被小厮好不容易扶着半坐起来的卫君宁见状连忙出声留人:“外面那么大的雪,不若等雪停了再走,我叫人备菜,咱们喝上几杯如何?一起一起,莫要客气!”

外头大雪纷飞,屋里的拨霞供烧的热气腾腾。

拨霞供就是现代的火锅,正中的铜锅显然是特意打造的,分了好几格,其中一格是特意为裴卿卿用牛乳调了一格甜味的汤底,当然,这一格的除了裴卿卿之外,旁人根本吃不下去。

瞧着糊里糊涂又好美色享乐的人,不能喝酒一张嘴皮子却没有停,嚷嚷着说开了。

“这位……这位乔小姐是吧!”收到裴卿卿眼色的卫君宁一副了然的神情,那张俊秀的脸上堆着嬉笑指了指张解,道:“我同张解也算是从……我算算,从他八岁便认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们可是好朋友!我小时候看我阿姐这般照顾他,心里可当真是不服气的厉害,想要比过他,可这书真是怎么都读不进去啊!”

卫君宁说着连连摇头,感慨不已,朝乔苒挤了挤眼:“这厮以前就惯得那些夫子大人的喜欢,书读得好,人又懂事,又聪明,可叫我羡慕坏了。后来,我才发现能做一个坏孩子也挺好的。”

像张解,确实好,却也是不得不这么好。真叫他来做张家的遗孤,他觉得除了生孩子留子嗣能强过张解之外,其他的估摸着根本做不来。

“你倒也好意思说!”杨老大夫几杯酒下肚,喝的脸红红的,摇了摇头,感慨不已,“原本老夫想着自太医院退下之后过几年就两脚一蹬上极乐了,没想到是看着你们从小姑娘这般大一路长到这个年纪,下大雪天的,还要叫老夫操心。”

“还不是杨老大夫医术高明?”卫君宁嬉笑着为他倒了杯酒。

人到年老时就爱忆过去,杨老大夫感慨不已,几人时不时的寒暄几句,这顿饭吃的很是畅快。

乔苒望向窗外,窗外大雪飞扬,在大雪天的屋里同三五好友一起吃火锅,那样烟火气息十足的生活是她曾经的念想之一。

没想到现代世界没有实现的念想到了大楚,却一个一个的实现了。

她脸上忍不住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乔小姐想学骑马,我定给你挑一匹好的。”断了肋骨不能喝酒的卫君宁喝着手里的鸡汤,感慨着,“不过眼下在下雪,这种天骑马便是老手也会打滑,更别说新手了,若是摔了伤了就不好了。”

“是啊!”为自己舀了一碗牛乳甜汤的裴卿卿小脸严肃的跟着感慨了起来,“小舅就伤了呢!”

卫君宁脸上的笑意裂开了一条缝:这种事外甥女能不能别提了?说出去连个外甥女都接不住,没看到旁边还有个说他“需要补补”的杨老大夫在呢嘛!

也不是什么地方都如这里一般舒畅自在的,大理寺衙门里一群官员官差正齐刷刷的站在檐下看着纷纷扬扬的雪粒子唉声叹气。

“又下雪了,钦天监的发挥还是一如既往啊!”众人唏嘘不已,“也不知下值的时候能不能停。”

“早知今日没什么事还下雪,我便告假不来了。”有官员接着话头继续感慨着,“还是乔大人厉害,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同张天师呆在一起的日子长了,能掐会算了,这种天就应当告假在家里,吃吃拨霞供,聊聊风花雪月什么的。”

“风花雪月什么的还是算了吧!”这话一出,立时引得不少人哄笑起来,“别忘了阙楼的事。”

哄笑声再次,不过很快便如被扼了喉咙一般停歇了。

一行人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领头的那个一身繁复的宫装,容貌美丽而端庄,双唇微抿的往这里过来,而后经过人前目不斜视继续向前行去。

“这是……”有人好奇的打量着,从那女子端庄又生人勿进的神情中能隐隐猜测到这女子身份不低。

“御前薛女官。”自甄仕远屋堂中走出来的徐和修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伸手打了个哈欠,这几日操心承泽的事,叫他觉都没睡好,得找个地方补补觉了。

以往见乔大人趴在桌上打瞌睡,他还觉得匪夷所思,如今却有几分理解她的感受了。

觉睡不足,真叫人没精神。

“原来是御前女官。”有人“哦”了一声,觉得奇怪,“薛女官来大理寺做什么?传旨……好像也不像。”没看到薛女官手里拿了什么像圣旨的东西啊!

徐和修道:“你们忘了牢里那个薛怀了吗?”

阙楼的案子同薛怀没关系,那这薛怀自然要放出来。原本昨日就要放出来的,岂料那薛怀从石床上摔了下来,说是磕到手了,要养好了再出去。

大理寺的狱卒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坐牢还坐的舍不得走了?他们很是怀疑这个薛怀是不是贪图他们大理寺的牢饭了?为此特地请示了甄大人,甄大人表示他会通知薛家。

于是等了一日,便等到了薛女官亲自来大牢里领人。

狱卒将门打开,对着牢里坐在石床上的薛怀道:“姓薛的,你家里人来了。”

薛怀撇了撇嘴:“我家里有什么人……”话未说完,待看到出现在视线里的女子时,他双唇抿了抿,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端庄美丽,神情也如平日里一样看不出什么喜怒来,这模样,就似……就似庙里供奉的土菩萨、假人一样。

薛怀只觉胸口一闷:薛女官并没有薄待他,除了外头传扬的承爵一事是假的之外,在金钱外物上并没有苛刻过他。

可他就是不舒服,整个薛家自上到下的人都是这样,美丽、端庄,挑不出错,却也没有别的情绪,他觉得压抑,所以即便去国子监会被同学嘲笑,他还是搬去了国子监的学舍。

只是眼下薛女官亲自来了,再不走怕是不行了。只是犹豫了一刻,薛怀便磨磨蹭蹭的站了起来,对薛女官道:“我……我想回学舍,不想呆在家里。”

薛女官点了点头:“好。”

回话时依旧面上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

突然有种泄气的感觉,薛怀默了默,吊着胳膊起身跟着她走了出去。

在临出大牢的那一刻,他脚下突然一慢,问牢门口的狱卒:“你们乔大人今天在吗?”

狱卒摇头,道:“乔大人告假了。”

告假了啊!薛怀“哦”了一声有些失望,而后用那只没有磕伤的手敲了敲脑袋:他好像忘了什么事一般,方才那一瞬间他似乎记起了什么想说来着,可临到嘴边又记不起来了。

认真的想了一会儿,还是作罢了。算了,往后记起来了再与那个难缠的乔大人说吧!

虽说那人是难缠了点,可却也称得上明察秋毫了,起码没有如那个甄大人那样,险些把他推出去做替罪羊。

……

狱卒在牢门前打着哈欠,乔大人这案子一结,大牢里一下子空了不少,也叫他们这些人松了口气,有功夫去饭堂吃点心了。

南记的点心一向做的不错。

“这就是南记的招牌烧鸡。”甄仕远举着撕下来的鸡腿咬了一口,双目舒服的微微眯起,“这个天吃不了拨霞供,吃烧鸡也不错啊!”

这举着鸡腿的样子,哪有半点人前大理寺卿的严肃形象?

徐和修盯着甄仕远看了会儿,撕下了另一只鸡腿咬了一口:算了,官员也是人,也要吃饭的嘛!

“谢奕那个案子该提上日程了。”甄仕远说道,“那小厮家眷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便罢了吧!倒是钱庄那里,山不来就我,我就该去就山了。”

总这样等着也不是事,元亨钱庄是该走一趟看看了。

甄仕远说罢“啧啧”了两声,正准备摸出印章拍在徐和修面前,徐和修却已经自腰里摸出一枚印章拍在了案几上:“我爹藏私房钱的印章,大人拿去用吧!”

如此大义灭亲啊!甄仕远激动之后无比感慨,收了准备摸印章的手。

既然如此,他就却之不恭了,至于徐和修拿了他爹藏的私房钱会怎么样?他这个上峰怎么能手长到去管人家的私事呢?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七十一章 意外 连印章都拿了,那取钱这种事他也一并做了好了。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巷口停了下来,甄仕远掀开车帘看向前头大街上的元亨钱庄,道:“这位置正好,你去吧!”

坐在他身后的徐和修却犹豫了起来,迟疑了半晌之后,他道:“我想了想似乎不大好,不如换个人去……”

“有什么不好的?”甄仕远看也不看他一眼,手里举着从乔苒桌案下翻出来的千里眼看向元亨钱庄,“你爹的印章一般人怎么拿得到?真当徐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至于儿子翻老爹的私房钱这种事是私事,旁人也挑不出错来。

“快点!”眼见徐和修还在磨蹭,甄仕远催促了起来,他道,“别慌,我不是带了人么?万一有什么事,你就大叫,快去吧!”

被推下马车的徐和修回头看了眼举着千里眼的甄仕远,又看了看马车旁抱着双臂站着的唐中元和平庄,心跳如擂鼓。

乔大人不在……这几个人看起来不靠谱的厉害。早知如此,不如告假了。他攥着手里的印章,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

甄仕远道:“看什么,快走啊!”

这幅举着千里眼盯梢的样子哪有半点大理寺卿的样子。

徐和修正要转身,却还是忍不住道:“你听到我喊就带人冲进来啊!”

甄仕远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徐和修这才大步向元亨钱庄走去。

虽然是有黑市背景的“地下钱庄”,不过从表面看上去,这钱庄也同别的钱庄没什么区别。

别慌!爹藏私房钱都来这个钱庄呢,有什么可担心的?站在门口顿了顿,徐和修步入了钱庄。

隔着木栏在后头打算珠的伙计听到动静,抬头望来,目光在徐和修的衣袍上顿了顿,随即脸上堆满笑容站了起来,而后从木栏后走出来,道:“这位公子,存钱还是取钱啊!”

在钱庄做活的伙计早练出了毒辣的眼光,从来客身上的穿着就能猜出一二对方的目的。

徐和修道摸出印章递给伙计,道:“我取钱。”

伙计接过印章,道了声“稍后”便转身入了里间,而后在里间呆了没多久便带着一张单子走了出来,将单子呈上,他道:“您看看可有什么问题?”

初始是一千两百两。

这不奇怪,元亨钱庄都是要千两起存的。

而后便是陆陆续续的加钱续存。

从标注的日子上来看,已经足有十多年了,这十多年,他爹藏了三千一百多两。

十多年存三千一百两,撇去初始的一千两百两,一年大概两百两不到一点,以徐三老爷的身份来看……徐和修心道:父亲看起来手头并不算宽裕啊!这样拿了会不会不太好。

看他犹豫,伙计陪着笑问他:“公子,可要取出来?”

父子情深不过一瞬而已,徐和修咳了两声,道:“都取出来!”三千一百两啊!让他来存也不知道存到什么时候,还是爹厉害,平日抠的厉害,私下藏了那么多私房钱。

伙计含笑点了点头,为他递上一杯茶,拿过算珠开始拨了起来:“账户共有三千一百两,撇去两成的利钱,公子可以拿走两千四百八十两……”

这话一出,正拿着茶盏喝茶的徐和修口中茶水一下子喷了出来。

“你说什么?”他顾不得擦拭身上的茶渍,激动道,“只剩两千四百八十两了?”

伙计点了点头,道:“是啊!利钱是两成,所以统共是六百二十两,公子有什么问题吗?”

徐和修气极反笑:“两成!两成……利钱收两成,你还不如去抢!”

对上愤怒不已的徐和修,伙计却只不急不缓的拿袖子擦了擦被喷到脸上的茶水,而后笑看着他:“公子,我们元亨钱庄就是这规矩,不骗人的。”

徐和修翻了翻眼皮,捏着印章的手微微发抖。

伙计笑看着他道:“这位公子,先前来存钱的不是你吧!”

徐和修没好气道:“我爹。”

“是了,那位老爷同公子一样的儒雅呢,您若是不信可以回去问令尊我元亨钱庄是不是这个规矩。”

徐和修闭了闭眼,收了印章:“那就算了,我不取了。”

好端端的三千一百两,这一取平白丢了六百多两,那还取什么取?

伙计对他的反应并无什么异样,闻言只依旧笑着说道:“公子想好了吗?这一来一回,小的帮你查了明目,也是要一成的杂费的。”

不取也要一成!徐和修脸色一下子涨的通红,默了默之后,狠狠的将印章拍在了桌子上,道:“取了取了!”

再放下去,待到来日收的利钱、杂费什么的怕是更多,还是早早拿了那些钱财让那些钱财脱离苦海吧!

盒子里的银锭沉沉的,不过抱着盒子的平庄并不觉得重。

这是件还有人会嫌银钱重吗?当然没有。

回到大理寺之后便直奔屋堂,最后一个进屋的唐中元还不忘将门关上,待平庄抱着盒子在桌上放下之后,几人便围了上来,徐和修打开盒子,一众人低头看向盒中的银锭。

沉沉的银锭发出幽幽的光泽。

众人看向银锭,一时谁也没说话。

徐和修拿起一枚银锭看了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大白天的屋堂门关的严严实实,屋里没有点灯,所以有些昏暗,他们如今围在这一盒银锭旁,仿佛正准备瓜分不义之财的盗匪一般。

明明是好端端的查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爹的私房钱真不少啊!”平庄嘀咕了一句,感慨不已,在江湖闯荡了那么多年,他还从未拿到那么多钱财过。

“再多也比不得元亨钱庄。”提起这一茬,徐和修就有些愤愤不平,“你们知道那钱庄要多少成的利钱?两成!两成啊!比黑店还狠!”

“本就是黑店啊!”甄仕远瞥了眼神情愤愤的徐和修,提醒他,“你忘了吗?本就是做的见不得光的钱财生意。”

徐和修一噎,默了默,道:“那倒是,我爹的私房钱也见不得光的。”他爹的惧内在徐家几位老爷间是出了名的。

所以,他敢私拿印章,是笃定了他爹不敢将事情闹大叫娘知道。

“那小厮印章里的钱也必是见不得人的。”甄仕远摸着怀里的印章,接着说道,“据姓乔的丫头说,那小厮是个极疼老婆的,可那女子此前却一点不知道这印章的存在。”

徐和修沉默了下来,想了一会儿之后,忽地问甄仕远,“不对啊,我想了想,为什么我要去取我爹的钱财?”

这同破案子有什么关系?

见他那副样子还以为在想案子,没想到想的却是这个事。

甄仕远的心虚转瞬即逝,正色道:“你大义灭亲,收缴了你爹的私房钱,这是你的私事,我们不能过问的。”

徐和修道:“那你们作甚跟着我去?”

甄仕远道:“怕你搬不动银钱吧!”

平庄闻言忙跟着附和了一声,盒子是他搬回来的呢!

是吗?徐和修拍了拍脑袋,总觉的这两日脑袋还是有些糊涂,不知道是不是睡的太少了没精神。

“再说你这一趟也不是白去的,至少叫我们知晓了元亨钱庄的收的利钱。”甄仕远道,“挺高的。”

这话让徐和修无比认同:“两成比民间那些放印子钱的还黑。”

“这你就错了。”甄仕远闻言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民间印子钱多是放给走投无路的赌徒之流的人物,有收不回来还会被送去官府的风险,元亨钱庄却是做的另一种生意,稳赚不赔,还不会被送去官府。怎么能一样呢?”

确实不一样,比起民间印子钱,它做的是黑吃黑的钱财生意。

这钱庄身上必然不干净,不过,既然胆敢插手这等生意,背后势力自然不小。

“如此势力买凶杀个人应该也不是难事。”甄仕远摩挲着手里的印章,说道,“如此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厮突然被人买凶杀害死在了驿站此事本就不对劲,而眼下他身上最与身份不符的就是这枚印章了。”

“他藏在元亨钱庄的钱财会不会是谢奕给的指使下毒的钱财?”徐和修想了想,又问。

“有这个可能。”甄仕远说着看了眼徐和修,道,“那如此的话,凶手就是牢里那个谢奕了,也一样需要找出那笔买命钱,好给他定罪。”

虽然牢里那个看起来不像什么厉害的,可万一是装的呢!

“其实依我多年对谢奕的认识,他志大才疏,不像有手段谋划设计的人”徐和修道,“不过,也正是因为不太聪明,说不准就做了蠢事呢?”

如果这个案子根本没有那么复杂,一切都是谢奕做的,那就有趣了。

不过比起这个可能性,不管是他还是甄大人都更倾向于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至此,似乎依旧没有什么头绪,甄仕远转着手里的印章,有些迟疑:难道当真要把这枚印章拿出来吗?

若是拿出来打草惊蛇又或者什么都未发现怎么办?这案子还怎么查?不是进了死胡同了吗?

正犹豫间,外头忽地响起了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

“叩叩”两声敲门声自门外响起,卫君宁扯着嗓子喊了声“进来”,两个美人端着一叠片的薄薄的牛羊肉片走了进来。

拨霞供配牛羊肉片,真是绝了!

美人放下牛羊肉片,正要离开,斜靠在软椅上的卫君宁忽地“咦”了一声,道:“阿霞,你衣裙怎的脏了?好大一片呢!”

被提到名字的端着碗碟的美人眼泪顿时簌簌地落了下来。

美人落泪看的卫君宁心疼不已,忙问怎么了。

饭桌上其余众人看着他捂着断了三根肋骨的胸口还不忘怜香惜玉。

阿霞垂泪道:“是方才来的路上脚下一滑,摔了。”

这下雪天的确实容易摔了,要小心些的。

卫君宁安抚了阿霞几声,让她下去换了衣裳,这才复又转向众人,正色道:“你们看,都说雪天路滑了吧!连走路都有可能摔着,莫说骑马了。你们每到下雪时,骑马摔伤的不计其数。”

……

“不止骑马会摔伤,马车打滑也时常出事,每到雨雪天都是如此。”几个官差在前头引路,一边走一边道,“大人小心脚下。”

甄仕远脚下一慢:才有个因为雪天路滑出事的,以至于大家走路都战战兢兢,唯恐自己摔了碰了。

“薛怀出了大理寺之后先同薛女官回了薛家,在薛家吃完饭之后,他便自己收拾了东西,带上小厮叫了辆马车回国子监了。结果行至老东门巷子那里,马车打滑直接翻下了桥,有路过的百姓通水性的跳下桥把人救了起来,而后就急急送去见大夫了,可途中人便已经不行了。”官差说着,指向前头放在担架上的尸体,神情无比复杂。

薛怀。不过几个时辰不见,先时还活蹦乱跳的人便变成了一具尸体。

真是人生无常!五大三粗的汉子难得的开始伤春悲秋起来。

甄仕远脸色很是难看,看着身边小心翼翼走路的官差,这种时候也只有那个在尸体旁激动搓手的封仵作还能跑着奔上前去了。

深吸了一口气,甄仕远转头问一旁的官差:“薛女官呢?为什么薛怀要自己叫马车?薛家难道一辆马车都出不起吗?”

马车自然是出得起的。

官差道:“薛女官将薛怀带回薛家之后便进宫了,薛家的车夫去送薛女官了,听国公府的管事说是薛怀自己一定要回国子监,甚至还自己叫了马车。”

甄仕远目光转到一旁,桥面上还有马车留下的撞痕,眼下大雪天不方便打捞马车,人却是都被拉上来了。

小厮和车夫救上来时就已经没气了,倒是薛怀还撑了半路,不过人也死了。

看起来似乎是个意外,看着车轱辘压过的痕迹,甄仕远探了探,收了手。

“真是命啊!”他长舒了一口气,喃喃,“他这真可算是在劫难逃了。”

如果薛怀因着阙楼的事被当成凶手,自然活不了,可没想到那姓乔的丫头将案子查清楚了,还了他一个清白,薛怀得以保下了一命,算是躲过了一劫。

原本昨日就要走的,偏薛怀磕伤了手,在大理寺多赖了一天,结果留到今日才走正遇上了风雪天。

若只是风雪天的话,他留在薛家也不会有事,没想到偏偏他想急着去国子监,结果在老东门……不对,老东门?

甄仕远转头问身旁的官差:“从薛家去国子监……马车怎会出现在老东门这里?”

怀国公府是长安城的老牌大族,就在朱雀坊那一簇的豪族宅邸之中,从朱雀坊去往国子监是可以直接走黄天道的,那路上虽然人多,却没有河也没有别的,真出了事也能及时被救下来。既如此,这马车为什么会跑到老东门这里?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七十二章 问话 休息了一日,人也精神了不少,隔日一大早,乔苒神清气爽的进了大理寺,而后迎面便碰到了板着脸的甄仕远。

“来啦!”他说着看向乔苒手里的油纸包。

乔苒低头看向手里的油纸包,默了默,把油纸包递过去,道:“红豆早上做了蛋饼,怕我饿,多做了一个,大人要么?”

谁稀罕她那加鸡蛋的饼?甄仕远伸手接了过去,拿起来放到鼻间闻了闻,还挺香的,便把油纸包收回了袖子里,而后盯着她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乔苒一怔:带个蛋饼还要怎么看?

于是她想了想,道:“大人若是喜欢的话明天还带给你,要加肉加菜什么的大人也可以告诉我……”

甄仕远闻言脸顿时黑了下来:“你在说什么?”

薛怀的死和他喜欢有什么关系,又加肉又加菜的……咦?不对,她该不会说的是……意识到什么的甄仕远低头摸向自己袖子里的蛋饼恍然回过神来。

“谁问你这个了?”他黑了脸,一个蛋饼有什么好问的。

看着一脸不明所以的女孩子一时竟分不清楚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的。

“我是在问你薛怀的死你怎么看?”

女孩子闻言脸色顿变:“你说薛怀死了?”

这副样子可不像作假,这等时候也没有作假的必要了。甄仕远扬声喊了声“唐中元”。

自外头听到声音走进来的唐中元才一进门便听甄仕远问他:“你没跟她说薛怀的事吗?”

唐中元一怔:这事他倒是忘了。

昨天跑到半夜才回家,到家的时候昨儿告假了一天出去玩的乔小姐和裴卿卿早睡了。

今日一早爬起来,因要急着来衙门处理事情他便起了个早,所以也未碰上乔小姐。

没碰上,自然也就没有说薛怀的事。

看着黑脸的甄仕远,乔苒道:“甄大人,你让唐中元告诉我这件事了吗?”

甄仕远默了默:“……没有。”

不过这种事以唐中元的机灵不是早该想到的吗?甄仕远自知理亏,对唐中元挥了挥手,让他下去,而后转头板着脸对上此时已经回过神来的女孩子道:“也罢,此事就由我来告诉你。”

女孩子嗯了一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随后拍了拍椅子扶手,道:“昨日有人坐过我的椅子吧!”

这副半点不放在心上的样子让甄仕远有些无奈,不过即使这样,观察力倒是依旧。可这椅子什么时候变成她的了?

他堂堂一个大理寺卿办公桌案对面的椅子,但凡过来禀报事情的下属哪个坐不得?她也就坐的时候多了一点罢了。

没办法,像这样哪个案子都要横插一脚的很多人都是头一次见到,包括他在内。

“坐我椅子的是徐和修吧!”没想到女孩子屁股在椅子上挪了挪,将椅背上的两个软垫拿了一个出来放到面前的案几上,拍了拍软垫,道,“大堂里那么多人,就他的椅子上有两个软垫,年纪轻轻的腰不好就可惜了。”

甄仕远:“……你倒是观察入微。”说话间神情有些复杂。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当真是叫人疑惑她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别的。一个男人腰不好……甄仕远微微摇了摇头,有些感慨:徐和修年纪轻轻的,连婚事都没定就需要软垫应该去寻个大夫看看了吧!

女孩子说罢摩挲着下巴,环顾四周:“甄大人,你和徐和修昨天在聊什么?哦,我想想,你二人接手的案子……是我从山西路送回来的那个吧!”

“你也知道啊!”甄仕远送了她一个白眼。

甄大人这个上峰在下属面前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一点上峰的架子。

女孩子失笑,问他:“那案子怎么样了?”

甄仕远道:“昨天徐和修拿了他父亲藏私房钱的元亨钱庄的印章去取了钱,我等摸清楚了元亨钱庄要的利钱。要两成!光看一看条目明细也要扣一成的费用,简直黑啊!”

“两成……”女孩子闻言手指划了划,似乎在算着什么,片刻之后,她对甄仕远,道,“依着元亨钱庄千两起存的惯例,这两成怕是不在少数啊!”

“是啊!”甄仕远点头道,“不过去存钱的多也知晓自己的钱财要么便是来路不正,要么便是见不得人,有别的选择也不会往元亨钱庄存钱,黑吃黑不外乎如此。”

“是吗?”女孩子托着腮帮子,想了想,又问他:“徐和修将印章拿去之后,元亨钱庄的人当场就把钱财给他了?”

甄仕远点头,清楚她的意思,便将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而后才道:“……就是这么回事。”

女孩子听罢没有说什么,只是望了望屋外廊柱的影子,而后忽道:“巳时一刻了吧!”

甄仕远看了看桌上的沙漏,道:“差不多。”

“徐和修还没有来。”女孩子说着,郑重其事的对甄仕远道,“没什么事的话,他一向来得早。别忘了,他手头拮据的很,可靠着大理寺那点俸禄过活呢!如今到巳时一刻还没来,八成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看他今天不会来了。”

甄仕远拧了拧眉心:“会不会是起床晚了?”

有她在的大理寺什么事不可能发生?谢承泽前几天才出过事,这次不会轮到徐和修了吧!

“有赖床的可能。”女孩子却整了整头顶戴歪的官帽,正色道,“不过比起这个来,我觉得更有可能是徐和修同徐三老爷‘父子情深’了一把。”

原来只是父子情深!甄仕远松了口气,挨揍就挨揍吧,父亲教训儿子,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换了他是徐三老爷,恐怕下手也不会手软。私房钱被人一锅端这种痛苦也只有成了亲又惧内的男人能理解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甄仕远心头唏嘘不已。

“毕竟是为了破案查封的徐三老爷的私房钱,算起来也算工伤,甄大人可不能不表示一二。”女孩子为同僚争取利益起来倒是毫不手软,言辞恳切,“别忘了带点药。”

甄仕远:“……”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又记起她前一刻说的徐和修腰不好的事,这药他想他大概知道该怎么带了。

“行了,本官知道了。”明确表示自己还是个关爱下属的好上峰之后,甄仕远准备岔开话题说一说薛怀的事,没想到女孩子却叩了叩桌案,再次开口了:“甄大人,那伙计要钱给钱,连问都没问一声?”

甄仕远道:“是啊!”

徐和修昨日出来之后,便将进去的全过程都同他们说了一遍,甚至连在里头喝了几口茶都说了,她说的事伙计并没有问过。

女孩子似乎对这个答案仍然有些不放心,再一次追问道:“我是说在徐和修说自己要取钱之后,拿出印章之前,他就没问过是不是?”

甄仕远点头道:“是啊!”

女孩子闻言翻了翻眼皮,道:“前去元亨钱庄存钱的数不胜数,其中不乏有大笔银钱需要存入的重要“客人”,这元亨钱庄又是对章不对人,若是徐和修拿了这种客人的印章去取钱,他也要钱给钱吗?”

甄仕远默了默,眉头拧了起来,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一时没有出声。

女孩子顿了顿,又道:“还有,据徐和修所说,那伙计很快就将银钱取了出来,可见存放银钱的地方必然离元亨钱庄屋堂的位置极近,嗯,我想想……”乔苒说着闭上了眼睛,回忆起了日常经过元亨钱庄时看到的元亨钱庄的样子,她道,“要时刻应付这样突如其来的重要客人取银钱,他那后宅一个小屋的大小除却日常摆放物件的位置之外,还能留出多少空地堆放银钱?难不成他那小银库在地下?”

这话倒是提醒了甄仕远。

甄仕远想了想,道:“说起来那钱庄确实不大,如徐三老爷这样偷藏私房钱的都有三千多两,那旁人譬如那等真正钱财来路不明的怕是多的是。而这元亨钱庄的规矩又是不收银票,尽数是银锭这种占地极广的硬通之物。如此的话,要应付随时上门来的重要客人,这地方确实有些小了。”

若是元亨钱庄有别的存放银钱的仓库倒也说得通,可看伙计的反应,连问都没问一声,显然不怕这样突如其来要银钱的客人。

“照这般说来,那元亨钱庄下面有好大一个存放银钱的仓库?”甄仕远说道,“那这地下仓库该有多大?”

挖到旁人家里怕是有被发现的风险,毕竟他可没有忘记眼前这丫头初来长安租了个“凶宅”的事情。

按照元亨钱庄所处的位置,店铺相邻那么近,又那么多,能这么多年不被人发现,这仓库必然不可能挖到旁人家里去。万一一个不小心,那旁人家的主人是个同面前这人一样的呢?甄仕远想着,所以这钱庄的地下仓库应该就那么大的地方。如此的话,那巴掌大的地方,为了堆放银钱,这地下仓库该挖多深?

“可以去工部将长安城地下河水的推测堪舆图找来看看,若是元亨钱庄那一代有可能有地下河的话,那这仓库必然不会大,这么大的仓库存的下那么多钱财吗?”乔苒认真的说道,“这元亨钱庄那么黑,定然富足非比寻常。”

甄仕远了然:“这件事我会找人去办。”

有工部的推测图,或许就能推测出那仓库的大小了。

如此……如此似乎事情便又有了新的进展的方向。譬如,如果仓库太小,那说明这元亨钱庄的账目不对,那样的话,那个小厮的死会不会也是知晓了这个事?

案子嘛,拔出萝卜带出泥,都是越查越多的,不怕他多,就怕他没有。甄仕远深以为然。

女孩子说着顿了片刻,忽地笑了起来:“还有,那个伙计也是个人才。见了徐和修拿出的印章之后,竟能说出‘那位老爷同公子一样的儒雅’那样的话,足见记忆力非同常人。由一个印章便能很快对应来人,是不是等同一个活的记账簿?”

一个伙计有这样的记忆力?甄仕远心中一时仿若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倒不是不信,毕竟是见过那等过目不忘的人的,譬如眼前这个。有这样的本事,做什么不能做出些成就来?可这样的人却是一个钱庄的伙计。

能够让这样的人安心当一个伙计的元亨钱庄背后势力也不知到底是谁。

那厢说完这些话的女孩子终于记起今日早上被他揪住的发问的事情了,于是开口问他:“对了,大人,你说薛怀死了,那是怎么回事?”

总算记起要说薛怀了,甄仕远的脸色却不太好看。他还在想她先前说的元亨钱庄的事,她却已经提起薛怀了。

每每此时,总叫他有种年纪大了,跟不上的感觉。

你倒是慢一点说呀,让他这等上了年纪的缓一缓啊!

对上那双好奇向自己看来的演技,甄仕远被迫放弃了还在想的元亨钱庄的事情,提起了薛怀。

“昨日薛怀坐的马车从薛家去往国子监的途中打滑,翻下了河,被百姓救起送往求医途中,人便不行了。”甄仕远告诉她道。

“是意外吗?”女孩子闻言,不由咋舌,“这也太倒霉了吧!”

先是被牵连进了阙楼的案子,而后又坐了马车出了“车祸”这等意外。

想到昨日在卫氏马场,卫君宁说到的“下雪天易摔滑”这句话,才说完,没想到当天就有人因为天气的缘故出事了。

这嘴真是乌鸦嘴一般。乔苒心道。

看女孩子不说话,甄仕远叩了叩桌子,提醒她:“你知道这薛怀的马车是在哪里出的事吗?”

乔苒道:“哪里?”

甄仕远道:“老东门。”

从朱雀坊薛家去往国子监倒不是不能通过老东门,可那需要绕路,若是平日里倒也罢了,偏雨雪天的。一个正常人,以他这些时日同薛怀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薛怀很正常,还有些聪明和精明。这样的人,雨雪天有黄天道这样的大道他不走,偏偏走到小道上,这不是一件很可疑的事吗?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七十三章 验尸 果然,听他提到“老东门”三个字,女孩子就“咦”了一声,随即问他:“好端端的,这薛怀跑老东门那里做什么?”

这个疑问他当时便提出来了。

甄仕远瞟了她一眼,将得到的答案告诉了他:“你也知道薛怀喜欢作画,老东门那里有一家专门卖文房四宝的铺子,他绕道应该是为了去买文房四宝了。”

这个理由倒不是不可能,乔苒想了想,问他:“确定吗?”

“人都死了还怎么确定?”甄仕远冷哼了一声,难不成还让薛怀活过来接受审讯不成?

“车夫和小厮救上来就不行了,倒是薛怀自己还撑到了半路上。”

“那为什么你会有这个猜测?”乔苒接着问他。

甄仕远道:“马车还在河里,里头的东西却找了出来,好在薛怀这人爱惜他的文房四宝,东西装在盒子里虽然沾了水,却也没有完全湿透,我看了下他的用具,作画的颜料纸张都不多了,既然要搬回国子监,自然不可能空手回去,是以便有了此等猜测。”

乔苒道:“那卖文房四宝的铺子去过了吗?”

“没有。”甄仕远说道,“马车摔滑的时候还没有到铺子,不过唐中元去铺子里打听过,这薛怀确实经常去那里挑颜料和画纸。”

听罢,乔苒沉默了下来:“如此的话,听起来理由也都说得通了,封仵作那里验尸验的怎么样了?”

“他好几日没有碰到尸体了,昨日一回来激动不已连夜就将三具尸体验完了,初步看来只是个意外。车夫和小厮不通水性,是溺死的,薛怀略通水性,不过马车打滑时撞到了额头,反应大不如前,撑了没多久就没知觉了,好在很快便有路人经过把他救了出来,只是终究还是不行了。”甄仕远说着有些唏嘘,“他不是死于溺水,封仵作说应该是撞额头时撞伤了脑袋,这种情况很危险,有些人当场就不行了,他又落水又什么的,还撑了一段时日已经算厉害了。”

乔苒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不懂医,不过现代接触过的知识却让她也知晓脑袋里神经什么的错综复杂,哪怕就算薛怀不落水,就头上那一下,在大楚恐怕也未必救得回来。

“还是总觉得怪怪的。”不过点完头,乔苒依旧道了一句。

“是啊,怪倒霉的。”甄仕远随口回她。

这一句让乔苒多看了甄仕远一眼:这要是在现代,这位大理寺卿的“土味X话”定是说的极为顺溜。

说完这一句,两人都安静的坐回椅子里,各顾各的想着事情。

场面一时十分安静。

乔苒坐了一会儿,起身道:“大人没什么事的话我便先出去了。”

甄仕远忙问:“你去哪里?”

“……出恭。”乔苒默了默说罢,眼神诡异的看了眼甄仕远。

这上峰连这种事都要管吗?

甄仕远顿时尴尬不已:还以为她是又想到什么重要之事准备行动了呢,没想到却是出恭。

嗯,出恭……出恭也是挺重要的,人都是要吃喝拉撒的嘛!一说,他自己也想出恭了。

眼看甄仕远起身,瞟了她一眼,突然疾步向外走去,乔苒看着他去往的方向,一阵咋舌:不带这样的,堂堂大理寺卿连茅房都要抢!

女孩子没有追过来跟他比腿脚,甄仕远松了口气,迅速走入了茅房。

自茅房净完手之后,甄仕远背着手回到屋堂,却没看到女孩子的身影,于是问守在门口的唐中元:“她人呢?”

唐中元道:“去饭堂了。”

甄仕远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肚子很配合的叫了一声,好像……也有点饿了。

饭堂好像确实是个不错的去处。

走入饭堂,一眼便看到坐在其中的女孩子,面前盘子里放着半只烧鸡,那南记小铺的夫妻两个正陪着笑站在一旁帮她调酱汁。

走近时便听到那两人在说:“上一回乔大人建议的调蘸碟的想法不错,我们回去合计了一回,除了用胡商的那些孜然、辣椒粉、胡椒粉这几种之外,还备了几种酱。,除了寻常的咸酱之外还调了份酸梅子酱料,入口同以往那些调料不同,清爽酸甜,可口不腻味,以往只能吃半只的烧鸡,用了这等酱料应当吃得下一只了。”

在大理寺饭堂做事他们夫妻俩用心的很,虽然是犯了事被发落到这里来帮忙的,至于做活的工钱比一般的杂役自然要少不少,不过好在大理寺的官员官差都那么能吃,光靠给他们开小灶一个月工钱都不少了。到外头去开店还要承担风险,还不如就在大理寺饭堂“开个铺子”呢!

一想至此,夫妻俩便觉得心里美滋滋的,在吃食上更是用心,而大理寺官员官差的肚子也没让他们失望,饭量比一般衙门的人大得多,就连乔大人的饭量都比一般柔弱女子摇大的多,还几乎日日都要带核桃酥回去。

甄仕远走进来,咽了口唾沫,问道:“你在吃什么呢?”

乔苒道:“烧鸡。”

“很香啊!”甄仕远的目光凝滞在了烧鸡和烧鸡旁的几只小碟蘸料上。

乔苒默了默,将手里的烧鸡推到甄仕远面前,道:“大人来的正好,我早上吃的太饱,丢了觉得可惜。”

“那正好,本官最不喜欢浪费东西了。”甄仕远也不客气的坐了下来,而后笑着说道,“茅房没人了,你可以去了。”

这上峰真是……乔苒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也不想去茅房了,往屋堂里正翘着二郎腿摸鱼的一众官员那里看了一眼,乔苒想了想,往后院封仵作那里去了。

眼下,整个大理寺不会摸鱼的可能只有他一个了。

毕竟有三具新到的尸体,以封仵作的“专业”,不将尸体研究出个花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封仵作的屋门只是微微掩着,并未关起来,是以乔苒只轻轻敲了敲门,不等里头封仵作出声,便自己蒙着面巾走了进去。

正低头围着尸体转的封仵作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了声“是你啊”便朝她招了招手,道:“你来的正好,我有件东西要给你看。”

即便蒙着面巾,但男人和女人他还是分的出来的,整个大理寺只有一个女子,除了眼前这个还能有谁?

乔苒走到封仵作身边,看向台上的尸体。

是薛怀。

眼下天冷,又才过了一日,薛怀的尸体变化倒也不大。

清洗干净之后的样子仿佛睡着了一般,但终究不是睡着了。

睡着了会醒,而死了是永远不会醒的。

见乔苒低头盯着薛怀看了好一会儿,正捏着薛怀的脸的封仵作道:“这小子长的还行,不过比起张天师还是差了不少的。”

乔苒道:“这个薛怀关在大牢里时我同他打过交道,人很精明,很聪明,而且……为人很是警惕。”

人被关入大牢之后反应各不相同,有死不认罪的,也有态度极好积极认错的。

乔苒来大理寺不到一年的功夫,却也看了不少,这个薛怀可以说是里头极为特殊的一个了。人在大牢里还知晓用大楚律法敢对甄仕远争锋相对,足可见薛怀这个人对旁人是极其不信任的,对人不信任者多警惕,所以甄仕远说雨雪天如此警惕的人不会走这等易摔滑的小路是有道理的。

“你要我看什么?”乔苒问封仵作。

封仵作朝她勾了勾手指,而后一手捏住薛怀的下巴,将薛怀的嘴巴撑开给她看:“你看里头有什么?”

乔苒低头顺着他的指向看了过去。

封仵作指着薛怀的牙齿道:“这小子牙倒是刷的干净,如此可叫我等看的更清楚了。”

乔苒道:“那是什么?”

薛怀的牙上好似沾了些什么东西,颜色很深,有些怪怪的,但一时又想不到是什么东西。

“我刮下来看过了。”封仵作说着收了捏住薛怀的手,将一旁的白布拿了起来,指着白布正中刮下来的深色事物道,“这样看,你能看出是什么吗?”

乔苒盯着看了片刻,道:“有些眼熟,似乎……似乎有点像铜……”

“铜板。”封仵作听她提了一个“铜”字,立时激动了起来,他放下手里的白布,从腰间钱袋里倒出一枚铜板,道,“像不像铜板上刮下来的?”

乔苒接过看了片刻,道:“确实有些像。”

“你也觉得像就好了。”封仵作听罢将铜板夺了回去重新塞回钱袋里,继续说道,“不是我的错觉就好,有这个铜板说明在薛怀死前嘴里吞过铜板,我想薛家不至于叫他饿的吃铜板儿吧!”

乔苒看着目光闪闪激动不已的封仵作恍然:“你的意思是你想剖开来看一看?”

“不愧是乔大人!”封仵作朝她竖了个拇指,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乔苒“哦”了一声,思索了一刻,道:“那就剖开来看看吧!”

没想到这一句顺应的附和让封仵作却泄了气,而后有气无力的叹道:“偏这尸体不是无主的,薛家的尸体不是想剖开来就剖开来的,兴许还要请甄大人出面,不过若是薛家不同意也是可能的。”

毕竟人死为大,尤其越是有些身份的人越是讲究,以他多年接触尸体的经验,多数人是不会准许他剖开来看看的。

更何况,他想剖开来的理由也不充分,这薛怀的死怎么看都像一个意外,仅仅因为牙齿上的污迹,实在不足以确定到底是什么。与铜板像也不过是他一个激灵突然想到的,又恰逢这个同样“天马行空”的乔大人过来,与他想到了一起而已。

用这个理由去说服薛家剖尸,便是甄大人出面也不行。

一想至此,封仵作便失了兴致。

“我也觉得仅凭这个理由你要解剖开来看看是不行的。”乔苒接着他的话,道,“这件事捅到薛家那里多半没有商量的余地。”

封仵作将布放到一旁,叹道:“我就知道这样,只是也只能如此罢了。”

女孩子闻言却是若有所思了片刻,忽地指向薛怀额头的伤,对他道:“我方才理了一下薛怀死的前后顺序,先是有这个伤,而后落了水,最后被人救起,送医途中死去,所以在挨了这一记伤之后,他就必死无疑了,剩下的落水什么的也不过撑着罢了对不对?”

封仵作应了一声,不解的看着她:这不是都知道的事吗?有什么问题?

女孩子没有说什么,只是又环顾向四周,而后道:“薛怀身上的衣物之流你放在哪里了?”

按照封仵作的脾气,听说有尸体,除非手头有个死状更古怪的要研究,否则,哪里有尸体他必然是跟着甄仕远前去的,所以这薛怀身上的衣物之流自始至终接手的应该只有封仵作。

封仵作抬了抬下巴,指向一旁台子上一堆衣物道:“都在那里了。”

乔苒走过去翻了翻,抬头问他:“薛怀的钱袋呢?”

这话一出封仵作先是一惊,而后转为愤怒:“乔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这人虽说小气了些,却不是什么手脚不干净的,他又没带钱袋!”

没带钱袋啊!女孩子神情变得微妙了起来,顿了顿,她对封仵作道:“你把薛怀剖了吧!”

这怎么行?封仵作吓了一跳,虽然他是很想剖开来看看,却也知晓胡乱剖开来的后果,所以很多时候也只是想想而已,她倒好,轻飘飘的一句竟然想直接动手了?

“别磨蹭了!”不等他继续说话,女孩子就摸出袖子里的一块腰牌拍在了一旁,道,“你剖吧,出了事算它的!”

如朕亲临!

我去,才隔了几日啊,她又拿出来了。

封仵作翻了个白眼,心底酸的厉害,人却已经不受控制的去抓医箱了。

虽说她拿着那块牌子叫人有些心头不爽,但不得不说,有时候这块牌子还是很有用的。

打开医箱,开始挑选下手的刀具,封仵作也不忘问她:“你这样乱来,陛下知道了会不会不大好?”

“我没有乱来。”女孩子闻言却是一点不以为意,她道,“他根本没有带钱袋却去了老东门,显然不可能是如甄大人所说的去买文房四宝了,至于一时嘴馋想买东西什么的没有钱也不可能。如此情况下绕到老东门,定然有非同一般的原因,可眼下人出了事,没听说有什么人跳出来道自己与薛怀有约,我们便有理由怀疑薛怀的死与这个人有关。”

“薛怀的死因是因为额头那个伤,那伤属于撞击伤,可能是撞到车壁的撞伤就没有可能是旁人用棍棒之流对他的击打伤了?”女孩子说着顿了顿,笑了,“既然有这么多的可疑之处,那薛怀的死就很有可能不是意外。如此的话,我让你剖开来看看也不算乱来了。”

她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来印证薛怀出事前嘴里到底吞了什么。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七十四章 剖开来 从医箱里挑出一把刀的封仵作对着薛怀准备下手,只临下手时,又转头对乔苒道:“乔大人啊,你这块牌子看了真叫人眼热。”

只要有怀疑的理由就可以剖开来看看,如果这块牌子给了他,封仵作忍不住啧了啧嘴,他可以多剖开多少具尸体啊,这验尸水准想必又会大有精进。

乔苒踢了他一脚,提醒他:“你最好能找出临死前这薛怀吞了的东西,我去同甄大人说一声。”

封仵作点了点头,在薛怀肚子上找着下刀处。

不要小看他们仵作,剖开来验尸也是讲究的,是细致活。

乔苒走出封仵作的屋子,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她有些眯不开眼,淅淅沥沥的声音伴随着一滴一滴敲打般的雨滴落到头顶,她抬手遮了遮,快步向饭堂走去。

这雨来的快又猛,不过转眼的功夫便将地面打湿了。

这个时候,甄大人那半只烧鸡应该吃的差不多了。

在临近饭堂的时候,看到负着手腆着肚子在饭堂前散步消食的甄仕远,乔苒疾步走过去,路上铺的青石板路被大雨刷地如同镜面一般,她脚下一滑,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甄仕远吓了一跳,本能的想要过来搀扶,然后自己一抬脚踏上青石板路,滑了一跤。

这一记摔得结实,不过屁股着地,除了屁股疼,倒也没什么大碍,经过的官员看到连忙过来搀扶。

手忙脚乱之中,甄仕远倒也没忘记对面的女孩子,抬头看去,这一看,心里却顿时不平了起来。

女孩子站在原地,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她松开了手里的青竹,稳稳的站在一旁。

同样是脚下一滑,自己摔了个屁股墩,她倒随手一抓,都有青竹让她抓住,免了她这一跤。

真是……命啊!

甄仕远很是费解,以往旁人说她运气好,他都觉得不是,是她实力。可这摔跤应当同实力没什么关系,就是运气好吧!

这也太让人眼红了,甄仕远心头感慨。

有些人怎么能这样呢?又有天赋又有运气,年纪还小,偏还入了陛下的眼,这叫他这些老人可怎么活?

被官员搀扶着送入屋堂,又有人寻来衣袍让甄仕远换上,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甄仕远扶着腰看向她,拉长着脸问道:“怎么了?寻本官有事?”

乔苒道:“关于薛怀的事发现了一些异常。”

甄仕远听的眉心一跳,蓦地心头生出了一股“果然如此”的感觉。

毕竟她参与进来了,这案子是意外的可能性一下子降低了……呸呸呸,不要乱说,没有的事!

案子该如何就如何,同她参与不参与应当没关系。

心里头五味杂陈,可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异常来,甄仕远仍然板着脸严肃的开口问道:“什么异常?”

乔苒道:“你先前说薛怀经过老东门极有可能是去为了买文房四宝,对不对?”

甄仕远点头,目光略带怀疑的看着她,道:“这个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有问题么?”

问题?问题大了!

乔苒摊手:“可是……他身上没有钱袋啊!”

身上没有钱袋等同没带钱。

没带钱去买什么东西?甄仕远一噎,这道理如此朴素,以至于任谁也无法反驳。

不管是去买文房四宝了,还是突然饿了馋了去买别的东西,没带钱这些推测自然也就通通不成立。

原本老东门那里别的不多,倒是各种各样的铺子多的是,这些推测自然也是其中最有可能的推测,可现在这个推测不存在了,这就怪了。

甄仕远默了默,神情逐渐转为凝重:“那此事……”

乔苒道:“所以如果不是去买东西,特意绕路会不会有别的理由,譬如约了要和什么人去老东门碰面之类的。”

“有这个可能。”甄仕远点了点头,说道。

乔苒又道:“既然薛怀出事是昨日午时过后的事,那么他与此人也是约在午时过后。若是心里没鬼,相约的人不出现怎么都要出来问一问,可并未听说过这种人,那么我等就有理由怀疑薛怀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谋杀了。”

“事发之时并无人经过那里,等到有人发现时,人已经坠河了。”甄仕远说着,顿了顿,不忘将时间描述的更准确,“而且不是坠河之后很快就被发现的,因为同车的车夫和小厮已经不行了。”

“薛怀通水性,他并不是死于溺水,而是死于头上那一下撞击。”乔苒说着,对甄仕远道,“大人,薛怀同你我都打过交道,在大牢里能一点不慌,还敢同你我周旋。依我看,此人如果挨了这一下,在不确定能不能挺过去之时,我若是他,必然会做最坏的打算。”

薛怀的性格要推测起来并不难,从某种方面来说,薛怀同她有些相似之处。如果突然遇袭,在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活着的情况下,定然会做好自己撑不过去的准备,如此的话,一定会想办法留下害他的人的线索。

坠河的情况下,要在手中留下线索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将线索藏在身上更是不可能,毕竟随时会有被河水冲走的风险。如此看来,要将东西藏在一个密闭之处才能确保线索一定会被发现。

那等情况下,也只有将身体当做一个密闭的器皿来藏线索了。

乔苒对着甄仕远做了个张口吞物的动作,道:“如果我是薛怀,就一定会把东西吞进去。”

甄仕远道:“封仵作可在他口中发现什么东西了吗?”

乔苒没有回答他这一句,只是说道:“那等情况下,恐怕东西早被吞到肚子里去了,不会还留在口中。”

这话一出,甄仕远听明白了,他抬眼看向乔苒:“你的意思是要把薛怀的肚子剖开来看看?”

女孩子笑着点了点头,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言不由衷的夸道:“还是甄大人高明!”

少来那一套!甄仕远得意的眯了眯眼,却道:“如此,我便修书,不,我亲自去一趟国公府好了,想办法劝薛家的人让我们剖开薛怀的尸体来看看。”

面前的女孩子听到这一句,面上却露出些许迟疑之色,她叹了口气,道:“怕是薛家未必肯。”

早在金陵,她想想偷偷撬开乔家二老的棺椁时就明白了。

她来自现代,想法自然与大楚土生土长的人不同,就她所见,大楚百姓多半是不会允许仵作剖开尸体的。否则封仵作怎会心心念念的找无主的尸体来研究?

薛家自也多半会不会成为那个例外。

“本官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甄仕远肃了神色,正色道,“这是命案,我会竭力劝说。”

“如果薛家还是不肯呢?”女孩子蹙了蹙眉,追问道。

甄仕远道:“这就……”他神情很是迟疑,顿了片刻之后,还是说道,“本官努力劝说,薛女官并非迂腐之人……”

“不如先斩后奏。”女孩子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道,“到时候便是叫他们知晓了,也不能拿你如何。”

这般大胆?

甄仕远瞪她:“这不大好吧!”

女孩子却道:“甄大人,你说,若是薛家执意不肯,你能怎么样?”

“不能怎么样。”甄仕远说着就有些泄气,“难道还能套了麻袋打一顿不成?大楚律法可没有哪条规定大理寺查案亲眷一定要同意剖开尸体来看看的。”一般能够剖开来的都是陛下特许的大案或者牵连到要事的。

薛怀的死,不管是人还是事,都与要事沾不上关系。

“这就是了,按照大楚律法也没有哪条律法规定大理寺仵作验尸先斩后奏会触犯刑罚的。”女孩子口中的话惊世骇俗,神情却十分坦然,“大人你若是不信,不妨翻一番,看我说的对不对?”

“不用翻了。”甄仕远神色古怪的说道,她说的话他自是信的,毕竟过目不忘之能他是亲眼见了不知多少回了。

“只这样是不是不大妥当?”甄仕远却仍有些犹豫,他毕竟是整个大理寺最大的长官,属下做的事,他这个上峰必然要担责的。

“都是按照律法办事,哪来不妥当之理?”女孩子却双手一摊,笑了,“大人你看,大楚律法没有规定受害者亲眷一定要同意剖尸,可也没有规定大理寺剖尸之前要征得亲眷同意啊!如此的话,大人你何错之有?”

她这是在钻律法的空子啊!甄仕远一双眼睛瞪着她,默了片刻之后,开口道:“你这歪理虽然有道理,可有些事是约定俗成的,你没征得允许便将尸体剖开来了,怕是回头家属要上来闹事的。”

乔苒道:“那就让他们去报官!”

我了个去!甄仕远心道:这亏她想的出来。

“若我们大理寺都这样办事,怕出了大门就要被人套上麻袋打上一顿了。”甄仕远将后果告诉她。

乔苒却笑了,问他:“那大人看此事如何是好?”

甄仕远迟疑了片刻之后,开口道:“你有把握这薛怀吞了东西吗?”

乔苒点了点头,道:“可能性极大!封仵作看到薛怀的牙齿上沾了一些类似铜板铜屑的东西,不过东西太少,不足以确定。”

如果是在现代有机器能够检测,在大楚光靠肉眼却只能猜了。

“兴许只是牙没刷干净罢了。”甄仕远嘀咕着。

乔苒道:“我看他牙刷的挺干净的,瞧起来生前是个讲究人。”

甄仕远再次迟疑了起来,好一会儿之后,才缓缓说道:“要不……我们试试……不,我们还是别……”

话未说完就听女孩子高兴的嚷道:“便知道大人不是迂腐之人!我已经让封仵作剖了,眼下结果应该快出来了。”

这话一出,甄仕远当即脸色大变,手颤着女孩子,道:“你……你……”

前头说了好大一通的先斩后奏,却原来她早先斩后奏了,根本没给他选择。

甄仕远气的胡须都翘起来了。

算算时间,从女孩子来找他开始都过了半个时辰了,以封仵作的手脚麻利程度,肚子早剖开来了,那现在还能怎么办?就算再缝上,剖都剖了,不验一验岂不是白下这一刀了?

事已至此,甄仕远头疼的揉了揉眉心,道:“你这是……若是薛家找上门来……”

乔苒道:“实在不行,我还有陛下那牌子呢,你推到我身上便是。”

真是好个“有担当的下属”!甄仕远瞥了她一眼,道:“若是剖开来什么都没发现,仔细被人套了麻袋打闷棍!”

就他活了大半辈子的经验,愤怒找事的亲眷真要报复可不会只报复一个,通常是从上到下一个不落。

甄仕远在心里算了算可能被套麻袋打闷棍的名单:他这个上峰,经手此事的她外加动手的封仵作,他们三人,人人有份,可要小心些了。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封仵作那里看看吧!”女孩子倒是不以为意,笑着指了指外头。

甄仕远破罐子破摔的冷哼了一声,甩袖大步向前走去。

……

他们来时,封仵作显然已经验完了,正拿着针线在缝合薛怀肚子上那条剖开的裂缝。

甄仕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了个哆嗦。

穿针引线的场景他见的多了,她家夫人的绣工便不错,时常坐在那里缝缝补补绣绣花什么的。

眼下缝补的布匹改成了人的肚皮,甄仕远只觉的情形诡异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瘆得慌。

“你什么时候还搞这么一套了?”验尸收尾时,甄仕远很少在场,这情形还是头一回看到。

封仵作翘着兰花指细密的逢着,闻言头也不抬的回道:“人死为大,解剖是逼不得已,找出问题了,自然便将东西给人家还回去了,不然还在外头放着吗?”

甄仕远默了默,转头看向一旁的女孩子。

她面色如常,脸色极好,不见半点异色,只一边看封仵作缝合尸体一边问:“找到东西了吗?”

封仵作抬了抬下巴,指着前头一堆味道古怪,形状有些恶心的东西道:“你猜的不错,他临死前确实吞了东西,在胃里找出了一枚铜板,我还没将铜板与他死前吃的那些东西分开来,你要不要先凑合着看?”

女孩子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洗干净了再给我们吧!”

封仵作点了点头,而后又道:“我顺便还验了验胃里的东西,他吃的东西不少,且没毒,毒害和饿疯了吃铜板这个可能性帮你们排除了。”

饿疯了吃铜板……这话让甄仕远翻了个白眼,亏他封不平说的出来。

不过,薛怀当真吞了一枚铜板进肚子里?甄仕远想着瞥向一旁若有所思的女孩子:又叫她说中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七十五章 一枚铜板 趁着封仵作在缝合尸体清洗铜板的空档,乔苒和甄仕远在一旁抬起了薛怀的手。

这一幕,让乔苒忽然有种眼熟的感觉。

在山西路时,也有一具尸体被这样抬起了手,而后从手中错综复杂的掌纹中她发现尸体的主人在其上画了个棋盘,棋盘里捏着一枚棋子。

那位前任山西路府尹生前便是个极聪明的人,知道活不下去便留下了信息。

人死前挣扎,通过掌心传递信息确实是一种办法,只是这一次薛怀是落了水,要在那等情况下如那位前任山西路府尹一样用掌心来传递消息,这是不大可能的。

山西路回来的途中,她用指甲想试着在掌心划一划,却发现不管是武功还是心态,她都做不到。

薛怀如她一样并不是一个会武功的人,普通人自然只能找别的办法,吞进肚子里就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不过即便如此,薛怀的掌心里仍然留下了很深的擦痕。

这擦痕很显眼,不过鉴于他是落水,也可以解释做在水中抓握水草之流等可以借力撑住他的事物留下的擦痕。

就像方才在青石板路上摔跤一样,她抓住了青竹,没有跌倒,掌心却……乔苒想到这里,不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掌心,一阵泛红。

她只是险些摔了一跤,抓握自然不会尽全力,如果落水却是截然不同了,那时候人一定会使出全身力气求生的。

所以,薛怀掌心有擦痕看起来并不意外。

不过,如果这擦痕同另一样东西相对比就有些意思了。

乔苒走到一旁薛怀那一堆衣物之中,翻出他的腰带,指着其上一处磨损,对甄仕远道:“大人,你看!”

甄仕远接过腰带细细摩挲了一刻,忽道:“不对!”

这腰带上应当先前垂了衣物,而最有可能挂在腰带上的是什么?

钱袋!

如此的话,没带钱袋的推测就要推翻了。

甄仕远心中一骇,脱口而出:“不对,你方才的推测有漏洞!不管薛怀是去做什么,既然是要回国子监,依着他常年呆在国子监久住的习性,他必然不可能不带钱袋。”

推测都是一环扣一环的,如果薛怀带了钱袋,那么绕路去老东门是为了买文房四宝的解释就能说通,如此的话,剖尸……的理由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回过神来的甄仕远寒着脸,瞪乔苒:“你这才叫先斩后奏吧!”

今儿都被她先斩后奏了几回了?

女孩子闻言笑了起来,脸上罕见的多了一丝讨好:“甄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我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计较了。”

小姑娘家家?甄仕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翻了翻眼皮:除了年纪和长相,她哪里像个小姑娘家家了?

平日里没见她小姑娘家家,犯了事便知道小姑娘家家了。

这也太敷衍了。

甄仕远冷哼了一声。

女孩子又走回薛怀的身边,抬起了薛怀的手,正在缝合尸体的封仵作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向她,道:“这小子人都走了,你就让他消停些吧,都抬了几回手了?”真是的,抬来抬去的,他缝合个尸体都不让他安生。

两人没有理会封仵作,自顾自的说着话。

“河中情况不明,落水掌心中有擦痕自然是有可能的,不过我看了那车夫和小厮的验尸结果,那两人掌心中却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女孩子说道。

甄仕远道:“那又能说明什么?有擦痕能抓到什么事物这件事在河里本就是不可确定的。”

“所以,我只是猜测。”女孩子放下了薛怀的手,对着甄仕远,认真的说道,“我想如果薛怀是主动想要留下线索,他将东西吞入腹中必然要给我们留下将他剖开来的提示,我们先前因为没有钱袋推测出薛怀的死有异常,才有了剖开来的理由。”

“因此,我想整件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的:薛怀遇袭,在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生还的可能下为了留下线索,将线索吞入腹中,但这般清楚大楚律法的他自然知晓,仵作平白无故是不能随便剖尸的,如此的话,他吞线索自然也没了意义。为了让线索能够发现,那么情急之下,他要做的,必然是让自己的死看起来不像意外,所以这才扯掉了自己的钱袋,扔入湖中,以此来提示我们。”女孩子说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似是有些失望,“到底是情急之下,设计的有些漏洞百出,如果不是看到他手心的擦痕,和封仵作在他牙齿里找到的蛛丝马迹,我都不敢这么猜测。”

因为一切都只是猜测,所以,她先斩后奏。

甄仕远瞥了她一眼,道:“那这次先斩后奏真找出了线索倒还说得过去,如果没有呢?”

那就不是套麻袋的事了。

乔苒自知理亏,低下了头。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封仵作倒是趁着这个时候认真的缝合完了尸体,而后拿着那一堆事物走了出去。

清洗分离这种事也只有他做的出来,那两个估摸着是不行的。

待封仵作离开之后,女孩子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出声了:“其实大人,这次先斩后奏,除了猜测之外,也有一定的原因是因为出事的是薛怀。我虽然同他交道打的不多,但他的性格却有些类似于我。”所以她便想如果自己遇到这等情况会做出什么事来。

一定会想尽办法留下证据,不想让凶手逍遥法外。

“可你胆子也太大了,此事可一不可二。”甄仕远说着揉了揉脖子,如果都像今日这样,他大理寺的人都不要出门了,免得外出被人打。

女孩子笑着应了下来。

如此嬉皮笑脸的样子,真是成何体统?甄仕远忍不住又看了眼一旁的薛怀,随后有些唏嘘道:“原本以为你的案子结了,没想到那么快就来了个新案子。”

乔苒也有些感慨,她的目光落到仿佛睡着了一般的薛怀身上,叹道:“我同他没什么交情,却也相识,经手案子时,案子受害者是相识的这种感觉总是不好受的。”

“如果薛怀是被谋杀就要找出他被谋杀的原因了。”甄仕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薛怀,“此案本官就交给你来负责,如何?总都是你接手的案子,上个案子的嫌犯成了这个案子的受害者……”

甄仕远的声音戛然而止,神情转为凝重,而后,不意外的在对面的女孩子脸上看到了相同的神色。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女孩子却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想要他闭嘴一般。”

……

捏着鼻子清洗完了铜板,封仵作端着盘子回来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一东一西的坐着,皆是愁眉紧锁的样子。

封仵作干脆将盘子放在正中的桌子上,而后道:“东西洗好了,你们自己看去吧!”

乔苒哦了一声,起身走到桌子旁,盯着盘子里的铜板看了一会儿,甄仕远见她不动,便干脆伸手将铜板拿了起来,而后“咦”了一声,道:“这铜板好似……有些轻。”

女孩子缓缓转过身看着他,神情幽幽,说不出的复杂:“甄大人,我们见过这样的铜板。”

什么?

他……们?甄仕远没有漏掉她说的每一个字,愣了一愣,便见女孩子闭了闭眼,而后解下自己腰间的钱袋,从钱袋里又拿出一只巴掌大的小钱袋,解开那只巴掌大的小钱袋,将小钱袋里的两枚铜板倒了出来,他道:“大人可还记得牵扯到吏部那位老大人走失的案子?”

甄仕远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这一年多经手的案子太多了,他哪能件件都记得住?

女孩子见状,提醒他:“就是中秋那一日与我一起留在宫中之后走丢的那位老大人,而后吏部的蒋大人还被当做了凶手,大人可还记得?”

似乎……有些印象了。被她这么一提醒,甄仕远隐隐记了起来:“老大人的尸体被藏在桥下,人被封在真正的泥浆“石馆”中的那个案子。”

如果不是她找出了凶手,有谁能猜得到这个?

就连她当时也遇袭了,好在最后没出什么事。

哦,对了,还要夸赞一下自己,便是那个时候,他这个上峰的风评在大理寺逐渐转好,而后站稳脚的。

事情好似过去也没几个月,不知为什么回忆起来却有种仿佛过了好些年的感觉。没办法,还是中间大理寺发生了太多的事,案子办完也就结了,谁还去翻旧账?

“冉大人过后给了我两枚铜板,说是案子里凶手无意间收到的,与案子没什么关系便送给了我。”乔苒说道。

这半年发生了很多事,不过她都历历在目。

甄仕远闻言冷哼道:“这姓冉的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

吏部跟大理寺之间但凡涉及官员的案子便多有争抢,历代大理寺卿与吏部尚书互相看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一样的铜板。”乔苒指着其上的三枚铜板道。

那两枚铜板她一直带在身上,这几个月的摩挲早已熟悉了,以至于她比甄仕远先一步想了起来。

几个月过去,没想到薛怀临死也吞下了一枚相同的铜板。

这案子……看起来没那么简单啊!

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国子监学生意外落水的案子,查着查着发现这不是意外,是谋杀,再之后,找到他用性命藏起来的证据,却是几个月前冉闻送给她的两枚铜板。

甄仕远哼了两声,默了默,忽然道:“这个案子你缓一缓再查,不如待到明日,带着这三枚铜板去探一探姓冉的老狐狸的口风再说。”

女孩子点了点头,道:“大人,我懂的,我没有忘记黎大小姐和王泊林的事。”有些案子不能深查。

说个话的功夫,封仵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用油纸包包了半只烧鸡。

这一看便知又是叫南记小铺那夫妻俩开小灶了。

瞧那两夫妻喜笑颜开的样子,就知道他大理寺饭桶不少。甄仕远腹诽着。屋里仅有的两把椅子被他和姓乔的丫头一人一把占了,封仵作便干脆把薛怀往旁边挪了挪,一盘腿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撕下一只鸡腿,封仵作吃的很欢,尤其在身边还有两个人,并且那两个人没得吃的前提下,烧鸡似乎比以往更美味了呢!

他可是特地将看烧鸡的目光分出的一丝余光看到了呢!甄大人一直在瞟他,一定是馋的。至于那姓乔的丫头,就更是如此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仿佛都能感觉到那丫头下一刻就要吞口水了呢!

便在此时,女孩子开口了:“我说封仵作啊!”

封仵作咬了一口鸡腿肉,口中含着鸡腿肉含糊不清的说着:“你不要说了,烧鸡我是不会让给你的。”

要吃自己买去!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女孩子说着抬了抬下巴,指着放在盘子里的那枚铜板,道,“你方才清洗完铜板可用香胰子洗手了?”

这话一出,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封仵作抓着鸡腿的手微微颤了颤。

女孩子隔着面巾在鼻下揉了揉,道:“你们也知道,我鼻子挺好的。”

封仵作经过时,即便有烧鸡的香味掩盖,可那股怪异的味道却是挥之不去。

甄仕远挑了挑眉,心情一下子舒畅了不少,此时还不忘对封仵作道:“加了料的烧鸡,味道应该不错吧!”

封仵作默默的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烧鸡,对甄仕远面无表情的说道:“方才洗铜板我只用了水,没用香胰子,刚刚抓铜板的是你吧!”

甄仕远脸色微变。

封仵作见状挥了挥自己手里咬剩一半的鸡腿,指向一旁的乔苒,道:“你没看她方才连碰都没碰我洗的铜板嘛!”

最坏的就是她了,当然鼻子最灵的也是她,难怪和甄仕远一东一西的坐着,分明是嫌弃甄仕远身上的味道了。

手里那股混合古怪味道的酸味仿佛扑面而来,甄仕远冲出了屋子。

待到甄仕远离开之后封仵作只随意的撕下方才遮着薛怀的布的一角,裹着手再次咬起了手里的鸡腿,一边吃一边看向面前这三具尸体。

薛怀一个人的尸体是验完了,可这三具尸体放在一起还不曾比较过,他要好好看一看。

以他多年验尸的经验,几个人因为同一个缘故同时出事,哪怕是意外,从尸体上也能看出千丝万缕的关系。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七十六章 意外 乔苒的目光在封仵作裹鸡腿的白布上凝滞了片刻之后,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

虽然说眼前躺的薛怀是个旧识,人也才死,与一般尸体相比起来还是更像个人的,可撇去这些不看,这也是一具尸体。

裹尸布包鸡腿,封仵作胃口不错啊!

“这几个人都是落了水,那两个是溺死的,薛怀却是死于额上这一击。”他啃着鸡腿,含糊不清的说着。

乔苒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听封仵作唠叨说旧事。

“这所谓的致命伤有时候确实会如此,前些年京城里有人打马球从马上摔下来,当时爬起来还能说话来着,只是脸色难看,都以为他歇两天就没事了,结果这一歇待到回到家就不行了。”封仵作咬着鸡腿说着,顿了顿,神情中不无惋惜之色,“这每年打马球死的人尸体若是都能叫我研究一番再下葬,我的验尸水准必然大有精进。”

乔苒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他的幻想:“封仵作,舍身成仁这种事不是每个人都肯的,便是死的那个人肯,人家家眷也未必肯的,你就不要想了。”

封仵作道:“我就说说罢了,想也知道那些俗人是不会肯的。”那些俗人懂个什么?他可是专业的,验完了还会给人放回去的,不会却胳膊少腿的。

乔苒的目光也在此时落到了那三具尸体上,这三人的死因和先后顺序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这个时候再坐在这里对着这三具尸体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进展了,若是马车能捞出来……怕是也很难检测出什么来。

坐了一会儿之后,乔苒便起身向外走去。

既然如此,不如查一查薛怀这个人好了。

这并不是大理寺第一回查薛怀了,只是上一次是从薛怀和虞是欢等人之间的关系入手的,这一次却是要查薛怀这个人。

乔苒走到屋外,站在檐下,看着大雨出神。

薛怀,一个寄住在怀国公府的薛家旁支子弟。爱好丹青,天赋寻常而普通,有些自卑和清高。

从外表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却偏偏连着两个案子都牵连到了他,而且这案子还都是她经手的。

乔苒抿了抿唇,忽地失笑了起来,神情中带了几分不自觉的自嘲:从某个角度来讲,他还当真是与她有缘。

不过与她这种查案子的人有缘显然并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作为嫌犯与被害人,而恰好,薛怀两个身份都占了。

……

等到申时下值的时候,雨已经小了不少。

唐中元过来找她,道:“乔小姐,你自回去吧!我今日怕又要晚回去了。”

他最近位置升了升,涨了俸禄,要做的事自然也就多了不少。

官差里头没人对此有异议,毕竟唐中元的努力和办事认真大家都看在眼里。

乔苒点了点头,叮嘱了他一声“早点回来”便撑着伞步入了雨帘。

大理寺衙门据家里走路不到半个时辰,她还没有娇贵到这么点路还要人护送的地步。

虽然不过申时,却还是因着下雨的关系天色有些昏暗。

入目所见皆是撑开的竹伞,人隐在雨帘和竹伞后,看不真切对面而来的人。

乔苒下意识的抓紧了竹伞,伞面微微倾斜,遮住了对面的视线,足下也加快了脚步,雨水泥浆飞溅起来出现在官袍之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透过倾斜的伞面,落到前方迎面而来的一柄墨色竹伞上。

天色愈发昏暗,那柄墨色竹伞渐渐与浓深夜色融为一体。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突然多出了几丝凉意,乔苒垂眸看向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衣袖,敲打伞面的雨滴声开始密集起来。

雨不知什么时候又大了。

她脚下放缓,手慢慢伸入袖袍中,触手一丝凉意,落入掌心的匕首让她心下稍安。

不管什么时候,有匕首在手,她都能冷静下来。

墨色竹伞越行越近,眼看距离自己不过十步之遥了,她停了下来,等对方接近。

五步、四步、三步……

“乔小姐!”一道熟悉的声音便在此时突然响了起来。

几个身着吏部官员官袍的人出现在了不远处的视线之中,虽然雨雾蒙蒙,看不真切,却隐隐看到了人影。

声音也是她熟悉的。

是黎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从吏部衙门回黎家的宅子不管走哪条路都不应当出现在这里吧!脑中一瞬间本能般的闪过无数念头。有相识之人近在咫尺……不等她松上一口气,那柄墨色竹伞离她又近了一步。

两步,一步,一股浓重的寒气自四面八方涌来。

她不会武功,也不懂张解和裴卿卿口中嚷嚷的“杀气”是什么,只是在这一刻,有种本能的直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

手里的匕首下意识的被抓紧了,捏着匕首的指骨逐渐发白。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她伸手,隐隐看到墨色竹伞下一抹寒光闪过。

就在这一刻,一股大力自身后撞来,不知是不是关注那柄墨色竹伞用去了她全部的力气,待到回过神来,她人已经跌坐在地上了,手中的竹伞扔在了一旁。

倾盆的雨水不过转眼的功夫便将她浑身浇透。

这一刻思绪仿佛被瞬间剥离开来了一般,她如同一个局外人看着那柄墨色竹伞一步一步走远,而后在前头巷口拐过,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那个人,不见了。

目光被拉回来,她看到撞到她的人匆匆走到她身旁,而后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是谢承泽。

他的脸色在浓浓的夜色里显得无比苍白,微微咳了两声,眉心微蹙,似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是了,他还在养病,却出现在了这里。

这一刻他脸上的神情仿佛一瞬间被无比放大拉至眼前。

双目微怔,瞳孔放大,看到是她似乎无比错愕。

“乔小姐,不小心撞到了你。”他说着向她伸出了手,掌心离开了伞面,顷刻间被雨水打的湿透。

便在此时,那边送走了同僚的黎兆撑着伞奔了过来,看到她,眼里满是欢喜的同样伸出了手。

“乔小姐,你怎么摔了?”他急急道,欢喜的神情里多了几分焦急,而后同样向她伸出了手:“快起来!”

轰轰的滚雷声就在此时突然响起,伴随着雷声,一道白光撕裂夜空,照出面前的两个人。

两人的神情一个欢喜,一个错愕,在雷光中,仿佛带上了一层半明半暗看不真切的面具。

见面前的女孩子双目无神的看向他们,似是在看他们又似是在透过他们看向别处。

黎兆一跺脚,伸手就要来拉她。

“乔小姐,这个天你莫要坐在地上啊!”他说着也顾不得什么君子了,上前一步就要拉住女孩子的手。

突然放大的声音将乔苒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正要伸手,肚子里一股绞痛却在瞬间涌来,察觉道不对劲的女孩子脸色微变,下意识的伸手往身后一碰,入目可见掌心一道暗红瞬间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

她月事来了。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乔苒正想说什么,人便已经被拥入一道温暖的怀抱,下一刻,自己就被腾空抱了起来。

一道熟悉的檀香味涌入鼻间。

乔苒抬头看向抱着她的张解,他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不复平日的工整,鬓角的碎发狼狈的垂在一侧。

她怔了怔,道:“你怎么来了?”

从阴阳司回张家可不走这条路。从吏部回黎家也不走这里,至于谢承泽,养病的人不是该在家里躺着吗?

为什么他们三个都出现在了这里?

“下雨,我来接你。”张解说着低下头。

被雨淋湿的他在这一刻有些狼狈,只是看着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而后压低声音小声道:“回去叫红豆熬些红糖水。”

乔苒抓紧了手里的伞,脸蓦地一红。目光下意识的转向他的袖子,隐隐似乎已经看到他白色的官袍上沾上了一丝暗红。

她连忙将脑袋埋入他的怀中:她此生从未这么尴尬过,偏此时还不能下来。

不让他抱还能让谁抱?

“乔小姐,我送你回去吧!”眼看只差一步就被人截了胡,黎兆翻了翻眼皮,轻哼了一声,看向张解,目露不满之色。

早知如此,还做什么君子?方才那等时候,他就该先一步将乔小姐抱起来送回家中。

便在此时,一旁的谢承泽开口了:“我出来买药,方才没看路,不小心撞了乔小姐,解之,你快送乔小姐回去吧!”

张解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低头对女孩子道了声:“你来撑伞。”

女孩子红着脸,抓紧了手里的伞。

张解迈步向前走去。

在原地只稍稍站了片刻,黎兆便跟了上去,道:“我方才走得急,衣袍都被打湿了,恰巧乔小姐就住在这附近,不若借乔小姐家,烤个衣裳再走。”

女孩子朝他笑了笑,点了点头,目光落到一旁的谢承泽身上:“不若一起吧!这雨太大了,谢大人的身体若是着了凉,怕是不大好。”

没想到连他都一起去了,而且还是乔小姐主动邀请的。

黎兆眯眼打量了谢承泽片刻,正要收回目光。

谢承泽却在此时突然出声道:“黎大人,方才你在前方巷口还未拐过来时便能透过雨帘与乔小姐的伞面看到乔小姐了?”

方才的黎兆突然喊了一声,他显然也听到了。

撑着伞的黎兆闻言也转过头来,朝他微微抬了抬下巴:“谢大人,谢家至于穷到让你穿破了袖子的衣袍出现在人前吗?”

谢承泽低头看向自己的袖子,袖口似是被利刃割开了好长一道口子。

“还有,便如我不该出现在这里一样,你便是要买药,堂堂谢家没人了不成?偏要你一个养病的谢家公子亲自出来?”黎兆轻哧了一声,收回了目光,口中嚷嚷了一声“乔小姐”追了上去。

谢承泽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脚步也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走去。

……

家里好久没来那么多客人了,红豆一个人可不足以应付那么多人,于是,理所当然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被喊出来帮忙招待客人了。

方二夫人倒是上完茶便回屋子歇着了,方秀婷却磨蹭着跑到厨房说要帮忙。

红豆闻言睨了她一眼,见方秀婷时不时望向屋子的方向,不由冷笑:“你又在看哪个?你那黎公子?”

“我看的可不止黎公子,里头那三个我都看了。”方秀婷笑着转过头来,待到混熟了,也没这么怕这个嚣张丫头了。她笑道,“他不是你前姑爷吗?怎的那么喊的那么生疏?”

红豆哼道:“我们小姐有现姑爷了,还要前姑爷做什么?”

她家小姐可不是见异思迁的人。

方秀婷啧了两声,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

来扫把星家里坐客的年轻儿郎倒无一例外的都是青年才俊,这可比在金陵舔着脸跟在人屁股后头看到的好看多了。

早知如此,当年还花什么钱挤破脑袋进那金陵贵女圈子,就呆在扫把星这里看得了。

当然,这其中最叫人难忘的还是那个人小鬼大姓裴的丫头的爹了,“神仙”啊!就是性子怪了点。

瞧这没见识的样子!红豆摇了摇头哼声道:“跟着我家小姐,往后别说这公子那公子了,就是要见陛下也未必没有可能。”

小姐可厉害了呢!

说话间红糖水已经煮好了,将煮好的红糖水倒入碗中,红豆端着红糖水向屋里走去。

屋里的女孩子已经换了衣裳,擦干了头发,正半躺在床上同裴卿卿说话。

“你现在怎么样了?”裴卿卿抱着小白担忧的看着她。

“已经没事了,就那一下子突然很痛而已。”乔苒说道。

裴卿卿听罢松了口气,而后朝她扮了个鬼脸,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道:“还好你没忘记你是谁的人,那个时候也只能让张解把你抱回来。”

外面那两个不行的。

乔小姐做事还算靠谱,可张解是怎么回事?既然下雨接乔小姐回家,怎么让乔小姐摔了一跤,自己也跟从水里跑出来一样?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跟乔小姐回家,怎么把那两个也带回家了?

裴卿卿拧着眉头,看向大堂里喝茶的三个人不禁为张解担忧了起来。

张解是不是傻子?往后他同乔小姐成亲了,也把外头那些野男人带回家吗?这可怎么行?乔小姐那么招人喜欢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七十七章 夜谈 看裴卿卿小小一张脸拧巴成了一团,不停向外张望的样子,红豆叹了口气,端着红糖水走到乔苒身边,放了下来,而后将红糖水递过去,道:“小姐,仔细烫!”

乔苒将碗接了过去,搅动着碗里的红糖水,看裴卿卿抱着小白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对面屋子里的情形。

这副操碎了心的样子委实叫人忍俊不禁。

红豆见状,在一旁忍不住道:“裴卿卿,你都快把脸皱成小老太太了!”

裴卿卿回头,再次叹了口气,忧心道:“还不是担心的!”

一点点大的年纪,偏偏说出的话老成的不像话。

红豆默了默,翻了翻眼皮,虽然已经习惯她时常说出这种吓人一跳的话,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唐中元教的,叫语……语什么惊人的,好像是语出惊人。

对,就是语出惊人!

“你要担心就进去看看!”红豆对她说道,“反正你一个小孩子闯进去,那些大人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瞎搅和这种事裴卿卿又不是没仗着小孩子的身份做过。

裴卿卿却撇了撇嘴,扭了扭身子,扭捏道:“我才不进去呢!”

她虽然是小孩子,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好总耍赖?

“而且这个事我要看看张解准备怎么做?”裴卿卿说着跑到乔苒身边,从床头翻出千里眼,捏着千里眼趴在床边看着对面的动静。

这一看,却立刻不高兴了。

“张解怎么还在笑?这个时候他还笑得出来?”

不笑怎么办?哭吗?红豆在绣桌边坐了下来,顺带抓了一把桌上裴卿卿倒出来的干果。

能吃到这小鬼头零食袋里东西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

……

“张天师,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坐在屋堂中说话的黎兆开口了,“从阴阳司回天师道可不走这条道。”

张解捧着茶盏,悠悠道:“我便是见雨大想陪苒苒回来。”

苒苒……黎兆看着他目光一凝,默了默,转过脸去。

这么亲昵的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有些刺耳。

黎兆这样排斥的举动,张解并不在意,只依旧捧着手里的茶杯看着眼前这两个人。

他出现倒是真的巧合,钦天监就在阴阳司旁,说今日有大雨,他便想着过来陪她。

每隔几日陪一次自己未来的夫人,他已经很克制了。

不然呢?如牛郎织女那般一年见一次不成?

至于这个黎兆的排斥,他并不在意,苒苒不排斥就好了。至于情敌的排斥也好,愤怒也罢,都是无用的。

呵!黎兆心里冷笑着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谢承泽,顿了顿,他看向外头的天色和依旧漂泊的大雨道:“天色已晚,我想不如在乔小姐这里吃一顿再走吧!”

张解轻哂,这个时候苒苒不在这里,倒也莫用顾念着苒苒这个主人的面子,是以一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傻子都听得出的凉意:“黎大人,天色已晚,后头一般不是应该加一句不多叨扰尽早离开吗?”

果然,人是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的。

这样显而易见的赶客之语傻子都听得出来,装傻的自然比真正的傻子还要“傻”。

一旁默不作声的谢承泽便在此时放下手里的茶盏,出声道:“黎大人,我们是该走了。”

黎兆发出了一声冷笑,这个时候乔小姐不在,他们自也不必客气和掩饰自己的情绪。

“你走是你的事,我为什么要同你一样?”他说着目光掠过谢承泽,看向他的身后。

不远处的窗边,有个抱着白猫的小姑娘正举着千里眼往这里望来。

不管是人的琥珀色眸子还是猫的湛蓝瞳孔都异常的可爱漂亮,可惜似乎也是站在面前这人那边的。

“黎某向来不走常人路!”他说道。

即便隔着密密麻麻的雨声,耳力远比常人厉害的多的裴卿卿却也能把这边屋里的情形听的清清楚楚。

这句话一出,举着千里眼的裴卿卿顿时惊呆了,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人怎么可以这样满脸正气的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这个姓黎的一看便知道还是在惦记着他们乔小姐呢!

倒是谢承泽到底是同张解多年的好朋友,不忘帮忙,就是这副时不时咳两声的样子实在是没什么帮得上的。

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她看着都揪心。

往日里没生病的谢承泽自然是帮得上忙的,可现在就是来个徐和修那烦人精都比他管用。

对付这样不要脸的人,谢承泽这种“委婉相劝”的不行。

所以,还是只能张解自己来。

裴卿卿忧心不已。

“黎大人,明人不说暗话,听闻黎家大小姐近日正同几个京城名门贵女走的颇近,隐隐还有传出风声是在为自己的亲弟相看。”张解淡淡道,“乔小姐不是令姐口中的名门贵女,你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就不怕亲姐不高兴?”

对此,黎兆却是不以为意:“自我去山西路之后,我父母同大姐一直留在京城,待过完年,我就会将他们送回金陵。”

语气淡淡却十足笃定自己的父母同大姐不会拒绝。

当然,在官场都能如鱼得水的黎兆自然不会搞不定家里的几个,说送走就是真的能送走。

“且待回到金陵之后,我便会催促我父母让大姐尽快出嫁。”大姐对乔小姐的不喜他自然看的出来,既然如此,那就让大姐赶紧出嫁好了。

说完这些,黎兆看向张解,反道,“先前倒是不知道张天师这般操心在下家中事,阴阳司的事很少吗?”

张解淡淡道:“总有人惦记我家苒苒,我自然是要小心的。”

这位黎三公子可从未表现出对苒苒死心或者另择他人的心思,自回京城之后,他便一直注意着。

你家苒苒……黎兆发出了一声冷笑,撇过头去。

你家苒苒个鬼!

男未婚女未嫁的,怎么就你家苒苒了?

若真算起来,他与乔小姐可还是有长辈之命的,险些就定了亲呢!

想至此,黎兆脸色微沉。

先前拒绝与乔小姐的婚事是他做的,他不后悔……呸!还是后悔的。

只是就算有机会重来,在不了解乔小姐之前,对于婚事的态度他同先前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对于此,他也不觉的自己有错。若是随便一个陌生女子因着父母之命,他就要喜欢,那他的喜欢未免也太容易了。

相识相知到相恋的过程难道不对吗?

只是,乔小姐的态度……他不是看不明白。

黎兆的心往下沉了几分。

她生了一双极漂亮的桃花水眸,看人时眸子里仿佛含着水一般,水光潋滟。明明天生带着媚意却偏偏无比清亮。

面相上说有桃花眼的人多情风流,她却从未左右逢源,也从未摇摆不定。

这当然是好事,自己喜欢的人品性端方,只是这样专一的对象并不是自己,那就是一件糟心事了。

不过,他并不准备放弃,他和乔小姐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一顿饭吃的各怀心思,裴卿卿端着饭碗趴在窗台上很是费解。

“红豆,他们吃的面同我们的不一样吗?”她道,“又不好吃,他们怎的吃成那样?”

若是不看他们碗里的东西,还以为他们在吃宴席呢!

红豆有些尴尬。

家里的菜、肉都没有了,本来想趁着雨小一点出去买一些,结果今日下了一天的雨,好在小姐不计较,本就准备凑合凑合,看看厨房里还有什么放在一起煮了,结果谁想这个时候客人上门来了。

看他们吃的还挺高兴的。她捧着面碗吸溜了一口,微微蹙眉。

味道一般,不大好吃,却也不是难吃到难以下咽,算是无功无过。若是胃口不大好的譬如小姐就吃一小碗,若是如小老鼠一般屯了一堆吃食的譬如裴卿卿那样的干脆不吃了,吃她的零嘴儿就饱了。

大家吃的都是一锅里的东西,难道那几勺舀给他们的还能特别好吃不成?

默默的吞了一口碗里的东西,红豆瞥向半躺在床上的乔苒。

昏黄的灯光下,小姐素着一张脸,低头沉思,被烛光拉长的侧脸轮廓落在墙面上,她不小心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默默舀了一勺碗里的东西,红豆觉得东西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吃了。

这大概就是唐中元说的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秀色可餐!

对,秀色可餐来着。

当然,再秀色可餐,一碗乱七八糟的晚饭也有吃完的时候,衣服也在炭盆的帮助下烤的差不多了,该走了。

这次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大家该走都走了。

裴卿卿松了口气,见张解进屋,忙抱着小白躲了出去,离开时还不忘关门。

看了一晚上,这张解没她帮忙还真是不行啊!以后可怎么办呢?

一道门隔绝了外头的雨声与喧嚣,桌上的烛台突然“哔波”一声炸开,发出的脆响声让原本只静静朝她看来的张解移开了目光,耳尖的红色在昏暗的灯光下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裴卿卿拿着那只千里眼看了一晚上了。”坐在床上的女孩子突然出声,而后似是想起什么一般,一下子笑了出来。

“她可急坏了!”

想到那丫头人小鬼大如小老太太一般操碎了心的样子,张解也弯了弯唇角,而后轻咳一声,在她床畔的绣凳上坐了下来,柔声问她:“怎么样了?”

乔苒道:“其实我没什么事。”

她只是摔了一跤,又恰逢月事来了,而后喝了一碗红豆熬得红糖水就没什么事了。

“怎么会突然摔了?”张解问道,眼里多了几分难言的担忧。

他不知道之前在回家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本能的察觉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一般,不过看她没有受伤,人也安好,才按捺了一早便想问的心思,送走了那两个人才开口问他。

乔苒迟疑了一刻,抬头对上他点漆般的黑眸,想了想,开口道:“我……方才在回来的路上,似乎感觉到有人想要杀我。”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那种毛骨悚然浑身战栗的感觉让她有一种命悬一线的感觉。

可偏偏又没有什么证据。

说完这一句话,她松了口气,手伸到自己的枕下,摸到他送她的那柄匕首时,心下稍安。

张解神情微凝:“怎么回事?”

乔苒摇了摇头,道:“我也说不清楚,只是直觉。”

“我相信你的直觉。”张解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就如你的查案推理一样,有时候人身体的反应你脑中的想法更快。”

就如同他和裴卿卿有时候能察觉到杀手临近时的杀意一样。

其实是身体本能察觉到了不对。

“我知道。”乔苒闻言笑了起来,她知道张解会相信她的话,只是这种直觉只能同他私下说,真要放到明面上还是要看证据。

“还有黎兆和谢承泽怎么会来我也不清楚。”她闭上眼睛,想着那一刻撑着那柄墨色竹伞的人临近时的感觉,“不过,他们当时的举动倒也阴差阳错的救了我。”

不管是黎兆那一声喊声还是谢承泽那一记撞了她都是如此。

对此,乔苒虽然疑惑这两人的出现,却也能隐约感觉到他二人的出现并不是恶意的。至于秘密,人人都有,在不涉及到她的底线与她要做的事无关时,她自然也不会说破。

再者说,这世间大概没有哪一个人的秘密能比过她了。

所以,关于黎兆和谢承泽的事,她没有再多说,转而道:“我在想如果我的感觉没有错的话,我最近到底做了什么事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她最近做了什么事?

她一个女孩子,与旁的女孩子不同的便是大理寺查案官员这个身份了,而她最近在查的案子是……阙楼案?

张解想了想,道:“阙楼案涉及的官员不在少数,虽然陛下英明,并没有因为孩子的事牵连家族,但要说完全不受影响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是不光彩的事,譬如虞是欢等人的家族就因此多少蒙了羞。还有,你将案子查明了也意外阻止了吐蕃与大楚暂时撕破盟约的可能,这定是很多人不乐意见到的。”

案子查明,事情水落石出,似乎没什么可说的。

可这世间不是每个人都是愿赌服输的,有些人虽然输了,却会泄愤,相比对朝堂上的九五至尊动手,对一个大理寺女官动手显然容易的多。

这个推测当然是有可能的,乔苒也知晓,她闻言只笑了笑,又道:“而且除了阙楼案之外,我又接了一个新的案子。”

薛怀才刚死。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七十八章 早朝 不过比起刚死的薛怀,暗杀是因为阙楼案引起的可能性似乎更大。毕竟甄仕远让她接手薛怀案子这件事还没有传出来。

此时再想起方才的一幕,乔苒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甄仕远整日嚷嚷着查案得罪人会被套麻袋什么的,今日她可不仅是套麻袋了。待到明日去大理寺同甄仕远说起来,也不知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对了,除此之外还要去一趟吏部,见一见冉大人。

因为薛怀吞下的那个铜板。

她不相信今日黎兆的出现只是一个巧合,黎兆、谢承泽还有张解这三人中,真说巧合能说得通的除了张解之外,另外两个完全说不通。

而黎兆是吏部官员,也是那位吏部尚书冉大人分外看重的后辈,若以朝堂党派来算的话,大抵属于左相裴相爷那一脉的。

裴相爷……不知是不是因为出身金陵的缘故还是因为同她打交道的姓裴的人,譬如裴卿卿着实太招人喜欢了,老实说她对姓裴的并没有什么恶感。

当然,这一点,相信甄仕远也一样。即便避居金陵并不是同裴相爷有什么交情,可那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人非草木,私心里,甄仕远对裴相爷那一脉人并没有什么恶感,即便同冉大人相争,那也只是对事不对人,嘴上说说罢了。

当然,即便没有什么恶感,却也远没有到生出好感,以至于投以信任的地步。

人和事要分开来看,这世上不愿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多了去了。

也不知沉思了多久,待到回过神来时,她才惊觉自己许久没说话了,便抬起头来,这一抬头便对上了张解看来的眼神。

温柔中带着几分笑意,十分专注,乔苒微微低了低头,只觉脸色有些发烫。

她并不是个很懂男女之情的人,喜欢一个人这种事她也是第一次经历。

按照正常人的轨迹来讲,这种事大抵应该发生在十三四岁,情窦初开的青涩年纪。她外表当然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可算算她活过的年纪,同张解的年纪差不多。

二十多岁第一次撞到这种事,既觉得奇妙,又有些心悸,却还是因为过了那个年纪的过于成熟同一般的情窦初开又不太一样。

男女之情委实是她所觉得的这个世间最奇妙的事了,一旦陷进去总会不自觉的做一些可笑的事情或举动,而且自己也知道这举动可笑,却偏偏还会继续做下去。

就譬如现在,只是看一看,却控制不住的心跳加快。

所以她觉得这种事很奇妙,总能让往日里冷静的人失控,变得不似自己了一般。

他轻咳了一声,那一瞬的旖旎仿佛也随着他一声“咳”渐渐淡去。

“这件事交给我来查吧!”张解说道,“你这几日去衙门以防万一还是带裴卿卿一起去吧!”

本就关在家里每天上蹿下跳的精力不知无处使去,不如跟去大理寺好了,也省得她总操那点闲心。

再者说来,大理寺饭堂的厨子手艺那么好,裴卿卿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

裴卿卿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不仅如此,还兴奋不已。

“饭堂的核桃酥我可以吃吧!”她激动道。

乔苒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有核桃酥在手,裴卿卿这个“临时护卫”的身份适应的飞快,见她没有事再叫她,还不忘躲出去,给了张解一个“会心”的眼神,道:“你们慢慢聊,不急的,我和红豆姐姐他们还要绣帕子呢!”

裴卿卿绣……帕子?

这借口真是叫人不忍直视。还不如哄小白睡觉来得好。

屋门再次被裴卿卿掩上,桌上的烛台里灯芯又炸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半躺在床上的女孩子出声道:“有些闷。”

屋里的糖水味混合着他身上的檀香味,充斥着她的鼻间。

张解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细密的雨声伴随着湿意自窗外涌入,有些微凉,却让人愈发清醒。

两人只静静的坐着,望着窗外的雨,谁也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子的声音先一步响了起来:“雨好像小了一些。”

“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张解站了起来,说道。

乔苒看着他的眼睛,顿了一刻,眼睛微红的移开了目光,道:“你路上小心。”

张解朝她笑了笑,向门外走去,只是临出门时,却又突然转过头来,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天边白光闪过,他转身步入了雨帘。

……

……

隔日清晨一睁开眼,便看到晨光扑满窗柩。昨日雨下了整整一夜,到天亮时,总算停了。

乔苒起身,记得要去大理寺吃核桃酥,不,做乔小姐“临时护卫”的裴卿卿今日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等到乔苒洗漱完毕出门时,她已经蹲在屋外的排水沟,拿树枝搅动着玩了。

这玩耍模样,像极了三街九巷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虽然脏,但对于大多数孩子来说,喜欢玩水似乎是一种天性。

乔苒见她那树枝拨着一只小木板当船在滑,忍不住笑了笑,昨日遇刺之后紧绷的精神就在这一刻突然放松了下来。她转身回屋,取了几张纸,走到裴卿卿身边蹲下,教她折了纸船放在水面上滑。

裴卿卿撸起袖子,树枝拨船拨的无比高兴。

忙了一早上,将早饭做好的红豆从厨房里走出来,张口便喊:“裴卿卿,莫要玩水!”

方才起床时就见她顶着那两个跑偏的丸子头蹲在排水沟边玩水,唠叨了几句,听裴卿卿口中应了两声,人却依旧蹲在那里,她便知道这小鬼头是不会听的,想着做完早饭来拉她。

岂料早饭做完准备出来训人时却发现排水沟旁多了一个人,两人玩水玩的无比高兴。

红豆神情一怔,人一下子呆住了。

这是……她家小姐?

和裴卿卿一起玩水?

“红豆。”听到训斥声的乔苒抬头朝她笑了笑,拉着裴卿卿站了起来道,“今天就玩到这里,莫把身上弄脏了,一会儿要同我去大理寺呢!”

裴卿卿起身,朝红豆扮了个鬼脸,应了一声,听话的不得了。

她玩尽兴了,自然就听话了。

对着裴卿卿的鬼脸回过神来的红豆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同样撸起袖子的乔苒,有些不敢置信:这种熊孩子才做的事情怎么会是小姐做出来的?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玩完水的乔苒带着裴卿卿去洗了手,目送着一大一小离开的背影,红豆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我家小姐还未及笄呢,也是孩子,凭什么不能玩?”

而且她红豆也不曾及笄呢!嘀咕了两句“我也想玩”之后,红豆追了上去。

出门前的裴卿卿还纠结了一番。原本是想带着小白一起去的,但听乔苒说他们上峰养了只花猫,唯恐自己的小白被人抢了,裴卿卿不得已只能忍痛割爱,把小白留给了红豆,跟着乔苒出了门。

雨下了一夜,虽然地有些湿,走路要仔细不沾上泥水什么的,不过被洗刷过的空气却是格外的叫人舒服。

两人走到巷口,忽听钟声响起,这是城里的钟楼在敲晨钟,一声一声绵远悠扬。

乔苒停下脚步,看向对面,对面街头的包子铺一笼包子新鲜出炉,蒸汽薄雾中,百姓的说话声,走动声隐隐约约传来。

明明是再俗不过的人间烟火却在这一瞬间突然有了种人间仙境似真似幻的感觉。

就在这一刻,察觉到拽着自己手的小手一下子捏紧了,低头看到的是裴卿卿头上的两只小团子,和她目光晶亮看着街边吃食的样子,不知怎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她还记得昨晚有人说过“不会让她有事的”。

既然如此,有什么可担心的?

……

走到大理寺时,衙门里人还不多,裴卿卿板着一张小脸,背着手踱步走了进去。

“这是……”有几个官员停了下来,看着突然出现的裴卿卿,小声问道,“哪里来的孩子?”

“我不是哪里来的孩子,我是乔小姐的护卫。”裴卿卿闻言停了下来,严肃的纠正着他们。

几个官员看的面面相觑。

这是在说笑吗?小孩子当护卫?

乔苒对此只笑了笑,拉着裴卿卿向饭堂走去。

待到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之后,一个官员这才出声道:“乔大人便是想带个孩子来衙门也不必编排这个名号啊!一听便知是在胡说八道。”

哪有让这么大的孩子当护卫的?

还有,瞧那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方向,好像是去饭堂吧!乔大人这是带孩子来大理寺饭堂蹭饭了吧!

大理寺饭堂的饭好吃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几人摇了摇头,正要回位子上坐下,却听身后一道声音幽幽的响了起来。

“没有胡说八道。”

众人回头,却见昨日告假了一整日的徐和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众人身后,他白着一张脸,面色似是不大好,一手扶着腰,看站姿还有些不对劲。

见众人回头看他,徐和修出声说道:“那个孩子确实是乔大人的护卫。”

几个官员互相看了看,正想说话,却听徐和修再次出声了:“昨日乔大人回家路上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所以要请护卫了?

众人更费解了:以往也未见乔大人这么矫情啊!

不过这因为摔跤请的护卫,一般人自然是不肯应的,也只有孩子肯吧,毕竟摔了一跤,只消搭把手把人扶起来就行了。

见同僚不以为然的样子,徐和修忍不住暗自摇头:要不是昨日大半夜的解之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家横梁上,他也不知道乔小姐昨日居然险些遇刺了。

大理寺官员几时成了这么危险的官职了?

扶着腰的徐和修有些发愁,一旁嘀咕了几句的同僚却已开口问起了他:“徐大人,你这样子……昨日是受伤了不成?”

昨日鲜少缺勤的小徐大人破天荒的请了假,今日看到他又这副姿势,难免不叫人多想。

对上同僚神色各异的“精彩”眼神,徐和修脸色无比难看,脑海中莫名的浮现出一句话:大理寺官员确实是危险的官职。

如乔小姐险些遇刺,他为了查案“大义灭亲”,然后被父亲给灭了回去。

这真是……什么事啊!

揉着额头叹了口气,徐和修扶着腰向甄仕远的屋堂走去。

他牺牲这么大,这案子自然是要跟的,不然岂不是白白牺牲了?

也不知道甄大人几时过来,看看时辰,以往这个时辰甄大人早来了,今日莫不是要上朝?

自入冬后,随着陛下上朝的日子不定,三品以上的大员也一样今日不知明日要不要上朝了。

对于明日是否有朝会,有时半夜里宫里才会来人知会一声。

……

今日,甄仕远确实要上朝,虽然今日朝会内容与他无什么关系,可该到还是要到的。

站在队伍后头的甄仕远抬手打了个哈欠,耷拉着脑袋摸鱼。

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高高在上的三品大员们在朝堂里摸鱼的多的是,不差他一个。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摸鱼的,譬如前头不远处有人就在此时出列。

“臣有本奏!”

冉闻啊!原本想要摸鱼的心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薛怀案子死因不是意外而是谋杀这件事还没传出去,但他心里头已经清楚了,而且薛怀吞入腹中那个铜板……想到这里,甄仕远不由挺直了身子,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这姓冉的老狐狸兴许还与案子有关呢,他可要盯紧了。

冉闻的声音在殿里回响。

“臣参……虞世基、朱还……几位大人……纵容家眷闹事……”

甄仕远听的一愣:还有这回事?

正诧异间,听身旁几个官员窃窃私语了起来。

“好似就是阙楼那几家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出事的怎么说都是自家子侄,有头有脸的自持身份不会闹,却管不住下头的人啊……”

“听说昨日有人砸了百胜楼的席面,几个吏部官员在吃饭,估摸着回去便同上峰说了……”

“那能怎么办?人死了偏偏凶手自尽了!自尽倒也罢了,却叫管教不严的事情抖出来,不管是纵火杀人还是被人挑唆什么的,这谁家面子挂得住?”

……

甄仕远心头一紧。

听那几个官员又在说道。

“听说还有人怪查案的官员多手,扬言要那官员好看呢!对了,甄大人,”正说的起劲的几个官员大抵是总算想起甄仕远这么个大理寺卿了,纷纷回过头来,问他,“这查阙楼案的是你衙门里的官员吧!”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一幕 甄仕远本能的点了点头,低声道:“不错,是我衙门里的乔大人。”

几个同僚听罢顿时互相交换了一番眼神,而后有人道:“那要叫你们衙门里的乔大人小心了,有人要她好看呢!”

要她好看?呃,这算什么?放狠话吗?甄仕远翻了个白眼,道:“多大的人了,怎么,是想找茬吗?”

说罢这一句,他抬了抬下巴,往前头出列的冉闻的方向指了指,道:“冉大人都将这件事捅出来了,还有谁敢找茬?”

这倒是!放狠话放到陛下面前,若是那个什么乔大人不出事还好,若是一出事,自然就成了现成的嫌犯,进了大理寺,不脱层皮才怪。

几个同僚恍然,又低语了几句,很快便不再提了。

家眷闹事这种事其实也不算新鲜了,更何况有冉大人捅出来,就算原先想做什么,此时怕是也要斟酌斟酌了。

待同僚不说话了,甄仕远这才眯眼看向前头的冉闻。

家眷闹事这种事被揪到朝堂上来说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相比别的民生大事,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鲜少会被人拿出来做文章的,因为往往有吃力不讨好的风险。

冉闻几时犯起这种傻了?

甄仕远直觉情况有些不对劲,待到下朝之后,原本想顺便过去找冉闻打听打听铜板的事的,踟蹰了一刻还是匆匆回了大理寺。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老狐狸话里有话,他需要同那丫头分析分析再说。

……

……

回到大理寺便遇上了早在门口等候的唐中元。

不等唐中元开口,甄仕远便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是她在里头等我是吧!”

每每这小子跑腿传话都是这么一句,他都会背了。

唐中元默了默,道:“不止乔小姐,徐大人也来了。”

多了个人也无所谓,甄仕远哦了一声,并没有在意,大步向屋堂走去。

一进门便看到扶着腰坐在软垫上的徐和修和他对面坐着的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那个小的他也知道,是以甄仕远转头吩咐了一句唐中元在外候着,而后顺带关上了房门。

待门关上之后,甄仕远便转向乔苒迫不及待的开口道:“今儿早朝冉闻参了几个阙楼案中涉及的家属在百胜楼喝醉酒闹事,有人放狠话要你好看,你怎么看?”

她怎么看?还不等乔苒说话,徐和修便惊呼了一声。

众人目光转了过去。

扶着腰的徐和修一脸惊怒之色,他喝道:“难不成是他们?”

什么他们我们的?甄仕远被这一句话说的有些糊涂。

乔苒在一旁解释道:“昨晚回家时,我觉得好似有人想杀我。”

甄仕远脸色微变,不过也没有遗漏她话里那一句“我觉得”,便反问她:“什么叫你觉得?”

女孩子双手一摊,苦笑道:“就是只是觉得,没有证据那种,对方也未亮刀,我也未受伤。”

那怎么个觉得法?甄仕远看着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疑惑之色。

“我能感觉到那个人是冲我来着,”乔苒解释了起来,“他身上带了利刃,不过那个时候黎兆突然出现喊了我一声,便……没出什么事。”至于谢承泽那一茬,她没有多言。

她还记得自己答应过谢太尉的话,更何况,不管是不是真的巧合,谢承泽那一日的举动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恶意。

所以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家里几个,她并没有多说。

徐和修有一瞬的怔忪,却并没有说破。承泽有自己的秘密,乔大人愿意隐瞒自然是最好的。

眼下,略去了承泽那一茬,黎兆的出现就变得无比可疑了起来。

不过现在因着冉闻早朝那一参,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昨天百胜楼闹事的人中有人放言要给她好看,作为吏部官员,而且是冉闻十分看重的后辈,黎兆自然是清楚这一茬的,那么昨晚他出现在那个地方,似乎也说得通了。

因为吏部的黎大人倾慕大理寺乔大人的事并不是秘密。知道有人放狠话要她好看,他自然就赶来了,然后阴差阳错的救了她一命。

如此一通……竟然将事情说圆了。

而谢承泽出现在那里或许是真的巧合,也或许是听到了风声?

这个合情合理的推断让乔苒沉默了下来,从各方面讲,这个说法都是解释得通的。

果然,甄仕远听她提起“黎兆”便做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而后幽幽的看了她一眼,道:“本官倒是忘了,你还有这么个护花人。”

她遇刺一事能说通了,而且冉闻今日将事情在朝堂上捅了出来,那个可能给她好看的人应该不敢再给她好看了。

眼下,说完这件事还是要说回案子的事了。

于是甄仕远咳了一声,提醒她:“那个铜板的事,你莫要忘了。”

乔苒点了点头。

“什么铜板?”一旁的徐和修听的愣了一愣,他不过是歇了一日,怎么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呢?

一旁的裴卿卿抓着核桃酥往嘴里塞,吃到高兴处还兴奋的踢了踢腿。

她也听不懂,不过不要紧,不是她一个人听不懂呢!

乔苒将薛怀的事情说了一遍,而后道:“……我们敢肯定,薛怀的死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徐和修听罢已经忍不住揉捏自己的眉心了:所以,他还在想着元亨钱庄的案子,这歇了一日的功夫,薛怀的意外又变成了谋杀,大理寺又多了一个案子?

这副难以言明的表情落在甄仕远眼中,于是甄仕远咳了一声,提醒他道:“放心,这案子她接手了,你还是跟元亨钱庄的案子。”

多了个案子,又不用他管,怎的这副如丧考妣的表情?

徐和修幽幽的看了甄仕远一眼,道:“我还以为乔大人也要一起办元亨钱庄的案子呢!”

“说的什么傻话?”甄仕远闻言有些不悦,抄手训斥他道,“你一个人又不是办不成这个案子了!办案子还要和人一起吗?”

又不是去踏青,还要一起去的。

再者是这案子的走向不是挺清楚的嘛!

“你去工部调来元亨钱庄那一块地的地下水位图,若是这元亨钱庄的地窖不能挖深,这钱财数目自然就合不拢,到时候再想办法进元亨钱庄探探虚实。”甄仕远说着,手伸到自己袖袋里,摸了摸那枚印章心下稍安。

他这里可还藏着后招呢!

说完元亨钱庄的案子,又要说起薛怀的案子了。

甄仕远转头看向一旁的女孩子,捋了捋须,道:“你便查查这薛怀的事情吧,最好能查到那一天他要做什么去。”

乔苒嗯了一声,道:“我会去怀国公府问一问。”

不过此前,还是要先去一趟吏部的。

坐在一旁踢腿的裴卿卿肚子里发出一声“咕噜”声,对上众人望来的目光,她抿了抿唇,道:“我饿了。”

看来去吏部之前还是要先去饭堂。

甄仕远起身向外走去。

午时了,大理寺的饭堂人可不会少,大理寺的官员跑饭堂一向最是积极了。

……

不是所有衙门的饭堂都如大理寺的饭堂那样抢手的,所以黄天道上的百胜楼这等地方就成了不少官员光顾的好地方。

昨日才打坏的桌面今日便已换上了新的,敢在百胜楼闹事的手头自然不会没有钱。

两个才从恭房出来的吏部官员正在闲聊。

“昨日堂中那一下可叫人吓坏了,虞家二爷素日里瞧着也是个文人,发起酒疯来居然也不比粗人好多少。”

“是啊!昨日真是好险,吃饭险些被波及,之后还因着等三德书坊的《书生神笔传》等到快下值了才回去,好在冉大人什么也未说……”

正高兴说着的声音戛然而止,两道身影软软的倒了下去,而后迅速被拖到了一旁的屏风后。

高大的仿翠竹屏风微微晃了晃,两边端着托盘上菜的伙计手脚麻利的端着托盘奔走经过,并没有回头看一眼。

风大吹的翠竹屏风总是摇晃,不过却并不会倒下来,匠作监董大监的手艺他们还是信的。

端着菜盘的伙计走入大堂,彻底将天井的安静隔绝在了身后。

是以,他也未看到有两道人影扛着那两个吏部官员轻轻一跃,跃至屋顶,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就在此时,角落里堆放杂物的屋门突然打开了,有两人自屋中走了出来。

方才一瞬间掳人的举动并不是无人看到,他们两个便是目击者。

“光天化日,就在这样热闹的百胜楼里,有人把两个吏部的官员带走却无人知晓。”走出来的女子一身劲装,微微偏了偏头,问身旁的人,“张解,你怎么看?”

张解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这句话,只是指向方才将吏部官员掳走的方向道:“连你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吗?”

女子摇了摇头,目光微微一凝,顿了顿却笑了起来:“我说过陛下越来越知晓如何做好一个天子了,我一个掌管阴阳司的又怎会知道她手下的其他势力?”

“所以,她说的没有错,”张解的目光仍然看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没有移开,“从当初王泊林的事情就可以看出陛下一早便开始布局谋划了。”

“你那个乔小姐不会有事。”大天师闻言只是轻哂了一声,而后又道,“她在为陛下做事,陛下又怎会让她有事?”

张解皱眉沉默。

大天师打量了他片刻,顿了顿,又道:“以我对陛下的了解,昨日的事应该只是个意外,否则那姓黎的小子也不会出现……”

“吏部就不能换个人来?”张解默了默,出声道,“英雄救美这种事,我不希望他来做。”

原来皱眉纠结的是这个事。

大天师笑了,摊手道:“没办法,让那姓黎的小子出现是最合情合理的,当然,冉闻私心里有没有什么推手帮忙的心思我便不知道了。”

张解看了看她,眉头仍然拧着,没有说话。

大天师见状,又道:“不过,这做上峰的心我大概能了解一些,想办法撮合得利手下这种事,每个上峰想来都是很乐意做的。”

“便是做了也没用,苒苒不是那种人。”提起那个名字,张解眉头稍稍松开了一些,眉目间不自觉的染上了几分柔和。

大天师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笑了笑,转而说道:“冉闻今日早朝上这一出应该是想将昨日的那个意外彻底推到阙楼案那些抱怨的人头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为了让苒苒不起疑心,冉大人才有了今日早朝上那一出?”这个答案让张解觉得有些疑惑,“连同陛下一起演这一出就是为了瞒着她?”

“应当如此。”大天师说道,“还有,阙楼案涉及其中的那几家虽说陛下明面上饶了过去,私心里对这些纨绔子弟被一个细作玩弄于鼓掌之中必然是不满的。若是老老实实不吭声的还好,似昨日那样还要闹事的,陛下必然不满。”

所以,不满的结果就是让他们背上这个黑锅,却又让冉闻闹了这一出,显然是在提醒那个女孩子昨日意图对她下手的就是那几家。

“我说过,陛下越来越懂帝王权术了。”大天师说着渐渐敛去了脸上的笑容,沉声道,“她很看重那个女孩子,甚至还以秤相赠,就有用她的打算,不过,一个没有敌人的手下她是不放心的。”

张解默了默道:“焦、原两家还不够吗?”

大天师摇了摇头:“从先前交手的结果来看,我若是陛下怕也不会放心,”说到这里,她朝他瞥了一眼,眼里再次多了几分笑意,“你的乔小姐很厉害,所以陛下又为焦、原两家加了几个助力。”

一边惜才想重用,另一边却也为她的对手加上了砝码,这就是陛下的平衡之道。

“陛下让吏部帮忙做的这一出戏,苒苒未必看不懂。”想到昨日女孩子脸上的神情,张解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已是笃定,“她不会觉得昨日动手的真的是那几家。”

陛下这个局,她未必真的会跳。

“就算真的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大天师再次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因为昨日闹事的那几家未必能看的明白,有时候适时的装傻也是不错的,至少闹事的那几个加上焦、原两家还不算棘手。”

张解沉默了片刻,道:“此事,我会告诉她。”

“我觉得你只消将这件事告诉乔小姐,不消你说,她自会知道怎么做。”大天师说着忽地轻笑了起来,“我看比起查案,她对处理这等阴谋阳谋之事其实更为得心应手。”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八十章 物证 在大理寺饭堂吃完饭,甄仕远便将乔苒、裴卿卿和徐和修轰了出来。

“好好办事去!”指着他们的鼻子点了点,甄仕远说道,每一个大放光彩的年轻后辈的身后都站着他这么一个苦口婆心的上峰的。

被轰出大理寺衙门的徐和修扶着腰,巴巴的看向一旁同样被轰出来的乔苒和裴卿卿。

对上他的目光,裴卿卿好心提醒他道:“我们去吏部,跟你不同路。”

她可听到了,那个甄大人让他去的是工部呢!

说的真是好有道理,叫人无法反驳,徐和修默了默,面无表情的转过头,而后扶着腰去叫马车了。

这独自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种莫名的“凄凉”。

“瞧着我们好像欺负他一样。”裴卿卿撇了撇嘴,认真的反思了一番,觉得自己没有错,便又高高兴兴的来拉乔苒的手,高兴道:“乔小姐我们走吧,去吏部看看。”

话说起来,这个吏部衙门她还没去过呢!

乔苒瞥了她腰间荷包装的满满当当的零嘴儿,被她牵着手往吏部走去。

这个“临时护卫”正是兴头十足的时候。

不过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

乔苒笑着摇了摇头,带着裴卿卿在街上走着。

因着吏部衙门并不算远,两人便没有叫马车,选了走路。在经过路边的小食铺时,一股甜腻的梅花糖糕味涌入鼻间,裴卿卿脚下不由慢了下来,一双眼睛直往铺子那里瞧,瞧着是走不动道了。

乔苒见状不由失笑,干脆停了下来,拉着她往小食铺里走去。

这一家梅花糖糕店是新开的,还没什么名气,是以她们进去时铺子里倒也没什么人。

不大的铺子一旁支了两只四方小桌,她和裴卿卿在靠外的那张小桌旁坐了下来,边吃边说话。

“我觉得这个糖糕蘸牛乳更好吃。”对于点心,裴卿卿自认是这方面的行家,才咬了一口便做出了评价。

乔苒拿起一块轻咬了一口,没有去蘸店家给的糖碟,心里倒有几分认同裴卿卿的说法。

不过嘴上嫌弃着,举止还是很诚实的。

三块糖糕下肚,裴卿卿意犹未尽的还想去拿第四块时,照在桌面上的日光被一道阴影所取代。

坐外面这张桌子就是稀罕那点光亮,裴卿卿小脸一皱,本能的转过头去,却听身旁的乔苒还未转头便已经出声了。

“你这么来了?”

声音中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能叫乔小姐用这样语气说话的人不多,裴卿卿一张小脸严肃的看着站在门口,逆光而立的张解。

张解在门口略略一站,便跨过门头走了进来,又很自然的在她和乔小姐中间的那一侧坐了下来,而后才开口道:“我听甄大人说你们要去吏部,便找过来了。路上又看到了这家新开的糖糕店,”说到这里,他目光落到裴卿卿身上微微一顿,随即又转回乔苒的身上,他道,“她见了必然走不动道,你这般宠着她,定然也会陪她在这里坐上一坐。”

真叫他说中了!裴卿卿朝他扮了个鬼脸,挪了挪屁股,挥手赶人:“我还要吃一会儿,你们两个去外头等我吧!”

说罢这些,她丢给张解一个眼色,让他赶紧把乔小姐带出去。

她都帮他到这样了,他应该懂了。

好在身边两个倒也没让她失望,乔苒听罢,只轻笑着揉了揉她头顶的团子,而后起身对张解道:“既如此,我们便去外头等吧,让卿卿在屋里慢慢吃一会儿。”

张解方才提到了“甄大人”,可见是特地去大理寺找的她。以她对张解的了解,从大理寺一路找过来,定是有话要对她说。

两人出了糖糕铺子,走到一旁的小巷附近停了下来。

见周围无人,张解这才开口道:“我来寻你是有些话要同你说。”

乔苒略一迟疑,便反问他:“是不是与昨日的事情有关?”

张解闻言忍不住失笑:大天师说的果然没错,她或许听甄仕远说了早朝冉闻之事后便已有了猜测。

不过事情的具体经过还是要说一说的。

“方才,我在百胜楼里看到有两个吏部官员被人带走了。”张解说着,脸色有一瞬间的晦暗不明,“那两个官员就是昨日在百胜楼目睹有人闹事过后回去禀报冉闻的人。”

女孩子认真的听着,没有打断他的话。

“不过当时那两人并没有立刻回到吏部,而是去了一趟《三德书坊》等新到的《书生神笔传》,一直等到快下值前才回去。”张解说道。

重点便在“快下值”这个时间段,算一算吏部衙门到她昨日遇到意外的时辰,即便是收到消息的冉闻当场便明白了过来,让黎兆赶过来帮忙,时间是不够的。

所以,此前所谓的因为阙楼案报复的说法根本不可能成立。

这一点,乔苒自然听懂了:“那冉大人绕那么大一出可就说不通了。”她说着眼里闪过一丝兴味,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我一个小女子何德何能居然能让冉大人叫上整个吏部在我面前演这一出?”

虽是疑问,但这个答案其实两人心知肚明:这天下能让冉大人这么做的大概只有一个。

“是陛下吧!”女孩子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无奈。

若不是陛下默许,一个吏部尚书又怎会在朝会上揪着酒楼闹事那点事大做文章?

所以,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这般绕上一通无非是让她以为对她下手的就是那几个闹事的,好叫她嫉恨甚至下手招惹。

她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查个案子而已,尽大理寺官员的职责怎会招来这样的祸事?如果每一个案子犯事者背后的家眷都如此的话,那大理寺的官员还要不要出门了?

整件事自始至终好似都有人在做那个幕后推手,甚至或许连她接手这个案子似乎都是有意为之的。

而这世上能做到这一切的,除了陛下还有谁?

想到被红豆供在家中长台上的金秤,乔苒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她大概懂了。

毕竟是曾经作为商业联姻结合的产物,平衡各方势力是她自小便懂的道理。

当然,陛下手里的天下比她要面对的商业联合要大的多,也复杂的多,不过有些道理总是朴素而适用的。

看女孩子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无奈,最后释然。

张解道:“原本,我还在想如何劝你,不过看来,你比我明白的多了。”

乔苒释然平静的眉眼舒展开来,弯唇笑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既然想明白了这一些,那么她要做的就是主动跳入这个局中了。若是这次不跳,下次陛下再布下的局为她树起的对手兴许会更厉害,与其如此,还不如主动入局来得好。

至少这一次的对手,她心里也有几分盘算。

毕竟比起这等会在酒楼闹事的,若是来个厉害的,譬如……谢老太爷那样的,那才是真正叫人头疼的事。

昨日遇刺的原因弄清楚了,那么……那几个铜板呢?

一想至此,她莫名的生出几分疑惑来。

铜板是冉大人给的,这次陛下的人突然出手也是冉大人出面布的局,所以,是不是可以说,陛下对冉大人是十分信任的?

那这铜板……她眉心一跳,只希望薛怀的死不要同陛下有关。

“你说,”女孩子迟疑了一刻,抬头问张解,“我还要不要拿着那枚铜板去找冉大人?”

“如果薛怀是因为那枚铜板而死的话,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走这一趟了。”张解说道。

他急急追来也是为了阻止她去吏部。

“如果这枚铜板如此重要以至于薛怀为此而死,那么难免不会让别的人为此而死。”即便她身上那两枚铜板也是冉闻给的。

毕竟即便是一样的东西,出现在不同的时候,出现在不同的人手中,可能带来的结果都是不同的。

想到这里,张解叹了口气,对女孩子说道:“我自然相信冉大人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可有时候,在他们那等人眼里,大局更为重要。”

乔苒默然。

女孩子脸上罕见的多了几分复杂之色。

张解看的心尖仿佛被刺了一下,一股钝痛自心尖不知不觉的弥漫开来:这世间很多时候都是无法做到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连他也是一样。

“我明白的。”乔苒也没有执着于此的打算,不过……她还是想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之下验证一个答案。

要验证这件事其实可以反其道而行,如果薛怀死于谋杀,那么可能的推测一共就那么几种,如果将其余结果排除了,最后剩下的自然就是可能的结果。

所以,现在她要反其道而行,如果薛怀的死与此无关,那么他额头的伤又会是从哪儿来的?

只是,既然她已经“主动”跳入了局,再对薛怀的案子查的太过主动似乎也不太好了,乔苒没有再去吏部,转而回了大理寺。

面对甄仕远的问讯,她也只道此事与铜板无关。

这个说辞显然不足以说服甄仕远,不过在官场浸淫多年的甄仕远在看到女孩子那副三缄其口的表情时,想象已经全开了。

或许是冉闻那老狐狸说了什么也或者此事还牵连到了他们不能动的人什么的,总之,既然她说无关,便无关吧!

这丫头年纪虽然小,办事却从来没掉过链子。

甄仕远的手指落在才写了几笔的薛怀案的卷宗上轻轻扣了扣,只略一迟疑,便卷起了卷宗交给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个案子便交给你来负责吧!是意外还是别的缘故总要给个说法,是不是?”

乔苒点了点头,接过才写了几笔的卷宗,起身对甄仕远道:“我记得先前阙楼案查薛怀时,还带回了不少有关薛怀的物证,我想去看看。”

甄仕远解下腰间的腰牌递给她。

乔苒接过,转身向门外走去,裴卿卿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她是“临时护卫”呢!虽然,乔小姐说明日就不需要了,可今日太阳还没落山,她自也要跟紧了乔小姐的。

乔苒一路带着身后的小尾巴进了库房。

看管库房的小吏听她提起要看薛怀的物证时,只道了声“乔大人稍等”,不多时便将一大包东西从库房里提出来,道:“说来也是巧。薛怀走的急,这些东西当时还未收拾起来,原本是准备第二日给他送回去的,没想到……诶!”

没想到这一回去薛怀就出了事,这一大包打包好的东西就没来得及还给他。

不过也因着如此,乔大人要来物证,也不需收拾,直接提出来就好了。

乔苒接过道了声谢,道:“东西我便不带走了,便现在这里看看可行?”

小吏闻言连忙去拿了两只小马扎过来让她和裴卿卿坐下来。

又看裴卿卿可爱,还抓了一把瓜子递与她。

裴卿卿接过瓜子道了声谢,愈发觉得这大理寺的小吏们除了吃饭吃的多了些,人还是挺好的。

乔苒在一旁打开了包裹,里头是不少装放颜料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些文房四宝之类的用具,瞧着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乔苒随手拿了几只瓶瓶罐罐打开看了看:这些东西,作为薛怀这样一个喜好丹青的国子监学生来讲随身带着是十分合理的,并不奇怪。

在库房门口打瞌睡的看管小吏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似是觉得有些尴尬,便起身过来,道:“乔大人可要帮忙?”

乔苒摇了摇头,抓着手里的笔,道:“也没什么要帮忙的……”

话未说完,就听身边的裴卿卿“咦”了一声。

“怎么了?”乔苒转头去看她。

裴卿卿摇了摇头,低头看向手里的墨砚,而后眉心拧成了一团,顿了顿,才吐了吐舌头,道:“乔小姐,这墨砚感觉上手有些不对劲。”

当然,这不是她裴卿卿力气小,而是直觉这重量不对劲。

习武之人对手里的重量总比常人敏感一些,墨砚这种东西,她也是摸过的,而手里这个,重量不太对。

乔苒愣了一愣,将她手里的墨砚拿了过来,看了片刻之后,听一旁伸长脖子好奇看过来的小吏忽地“哦”了一声,道:“乔大人可将墨砚给我看看?”

乔苒嗯了一声,将墨砚递给他。小吏接过墨砚之后,看了片刻之后拿在手里晃了晃,又眯眼盯着墨砚看了一会儿之后,忽然猛地向地上砸去。

这一砸,便叫裴卿卿忍不住捂住了嘴巴,真怕自己不小心叫出声来。

还好这小吏不知道薛怀的死不是意外,不然怕是不敢动手砸这样的物证的。

也只有乔小姐有这个胆量明知这是物证还敢看着这小吏砸吧!

而墨砚被这一砸落地,随即便溅出了几块墨石的碎屑,那小吏看着被磕掉一角的墨石碎屑,拿袖子擦了擦,而后激动的将露出的墨石一角指给她看,道:“乔大人,你看!”

平日里看管这些杂七杂八的物证,入手多了,自也见多了不少其内“另有千秋”的证物。

这块墨砚露出的一角黄澄澄的,看颜色和方才入手的重量,到极有可能是黄金做的。

按他多年看管物证的经验,有这么一块“内有千秋”的物证的话,其他的多半也不简单。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散落在地上的其余杂物,随后,又伸手将那只墨色笔筒拿了起来。

这份量……好像也有些不对呢!

难道……也是金子做的?

若是这样的话,这堆证物里光墨砚就有好几个,再加上这几个笔筒……那个薛怀什么时候这般有钱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八十一章 坊间话本 最后砸出的几个砚台连同墨黑的笔筒都是一样的内有千秋。

裴卿卿在一旁数了数,道:“四台墨砚,三个笔筒,加起来有一点点沉。”

当然,那点重量对她来讲不算什么,只不过按照金子来算,那应该是好大一笔钱,可以买几屋子的糖糕了吧!真是的,一想到这里,简直叫人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小姑娘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乔苒揉了揉她的脑袋,对着面前这些沉甸甸的金物件沉思了起来。

就如那看管证物的小吏所说的那样:“瞧这薛怀的穿着打扮一年四季都是国子监分发的衣袍,绝对不像什么身上揣着那么多钱财的人。”

而先前在查阙楼案时,他们也将薛怀同怀国公府的关系查过,结论便是十分冷淡,不过面子功夫。怀国公府倒是说了让他要钱自己去账房取,不过薛怀为人清高气傲,觉得怀国公府是在“施舍”他,是以很少从国公府的账房支取过钱。

先前查到的他日常所用的钱财皆是为画坊画画或者代笔抄书赚来的。

以此得来的钱财并不多,是以平日过的十分拮据。

嗯……拮据,乔苒垂眸看向这些纯金的砚台笔筒,此时再想起先前调查的结果,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作为嫌犯与被害者的薛怀难道还能同时查出两个不同的人来不成?

乔苒又拿起一旁散落的作画颜料,这颜料并不算是顶好的,只能算是中等,当时查薛怀这个人时查到他素日里几乎不用什么钱,将钱财都用在购买作画用具上,囊中羞涩,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选择中等品次的颜料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也是先前她并没有对查来的有关薛怀的事情起疑的缘故。

从外在表现以及薛怀身上那些所用物件来看,查到的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眼下他人死了,这一砸却砸出个“不合理”来了。

明明有那么多钱财,为什么还要对外表现出那副样子?

乔苒同看管物证的小吏说了一声,带着薛怀那一包东西去找甄仕远。

当几只纯金墨砚与笔筒被一一摆放在甄仕远面前时,甄仕远脸色微变,指着墨砚和笔筒,问她:“这是薛怀的?”

乔苒点头。

甄仕远似是仍有些不敢相信,甚至还拿起其中一个墨砚上手端详了一会儿,而后才放回桌上,看向乔苒,道:“你说……薛怀这个人怎么就……”

他并没有将话说全,有些时候,听他说话的那个人明白他的意思就好了。

显然,眼前这个女孩子是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的。

查一个人,难道还会查到中途变了一个人不成?

“这人简直剥开一层还有一层。”甄仕远敲了敲桌子,有些头疼,道,“真是怪了!”

若是先前在查阙楼案时就查到这些,怕是整个人都要绕进去了。

不过,为防万一,甄仕远还是多嘴问了一句:“薛怀这个情况应该同阙楼案没有什么关系吧!”

乔苒摇了摇头,道:“阙楼案的线索都是清楚且理的清的,事情应该同薛怀没有什么关系。”

甄仕远“哦”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到桌上那一排金物件上,他盯着那一排金物件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乔苒道:“那薛怀的事还要继续查吗?”

“如果同铜板没关系那就查。”女孩子说着对上甄仕远,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道,“大人,薛怀并不是死于溺水,而是死于头上这一下。”

甄仕远随意的点了点头,看着她:这不是都知道的废话吗?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

“挨了头上那一下他并没有死,甚至人还是清醒着的。”顿了顿,乔苒又道,“否则也不可能在水里存活下来。”

“我在想如果薛怀的死跟铜板没关系的话,那么先前给他来一下的人兴许未必知道自己才是那个凶手。”女孩子说到这里,脸上神情变得微妙了起来,她道,“所以方才在来的路上,我居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而且还能将事情说通。”

听她口中道“还有另一种可能”之后,甄仕远连忙坐直了身子,道:“你说说看。”

女孩子点了点头,缓缓开口了。

“那天薛怀绕路去老东门肯定是有别的事与人约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同与他相约之人起了争执,争执之下甚至推搡了一番。”

“在推搡的过程中,薛怀摔倒了,还受了伤。”

“而后那人便离开了,因为薛怀没有立刻既出事,是以不管是他自己还是那人又或者车夫、小厮都没有察觉到什么。结果之后,薛怀又碰到了引他吞下铜板的人,或许是因为察觉到危险临近,”乔苒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那个危险眼下却是不可说的。

不过如果是他们想的那种危险,如薛怀这样聪明警惕的人定然会想办法逃跑。

“之后因着急躲避催促车夫赶路,情急之下马车打滑,撞上了桥头,翻入河中。”

这个推测也是能解释的通整件事情的。

甄仕远听罢,眼神沉了下来:“如果事情经过是这样的话,那车夫和小厮的死就是意外了。”

“便是因为车夫和小厮的死,叫我们无法推测薛怀那天到底为什么绕路去了老东门,所以比起这个意外的推测,我想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女孩子说着,看了眼甄仕远,“会不会所有事情的真相恰恰相反,一直被我们认为是意外而死的车夫和小厮的死并非意外,而薛怀的死才是无意推搡引起的意外。”

甄仕远本能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人有些发懵。

一时三个人都是意外,一时车夫和小厮是意外,薛怀是谋杀,结果她现在又道薛怀才是意外,车夫和小厮是谋杀。

他人已经糊涂了。

但凡查案高手,想象力都是远比一般人要丰富,因为很多时候都要根据现有的线索来推测可能的事发经过。

但有时候,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凭空造物的能力,很多时候听她推测仿佛在看天马行空的话本子一般。

“罢了罢了,这个案子已经交给你了。”甄仕远挥了挥手,扶着额头,有些无力的说道,“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把唐中元给你……不行,唐中元被徐和修调走了,我还是把平庄拨给你帮你办事好了。”

他看重的年轻后辈就是这么抢手,真是叫人头疼。

“等你查完了再将案子的经过告知我好了。”甄仕远说着站了起来,幽幽的看了她一眼,神情中多了几分凝重,“比起薛怀的案子,元亨钱庄那个案子已经拖了很久了。”

其实拖得也不算久,在此之前,一个案子办上半年一年的也是正常的,甚至有好些案子要办上十年的功夫。

不过自从她来了大理寺,办案子办的飞快。

当然,这是一件好事。事实证明,案子发生之后半个月到一个月之内是各种证据线索最多的时候,很多证据和线索会随着案子的拖沓而失踪。

从这一点上看,案子办的越快,反而越能保证其不会成为一个悬案。

乔苒“哦”了一声,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酉时了。”

是时候该下值了。

她下值一向最积极了。

不过案子办的好,也没什么可说的。

甄仕远瞥了她一眼,喊了声“等下”,而后转手在桌案上堆砌的一叠书册卷宗里翻出一张堪舆图递了过来,道:“老东门那里的地形图,你自己带回去看看吧!”

……

回家还要带着堪舆图,这甄大人真是个严格的上峰。

裴卿卿唠叨了一路,同乔苒回到家中。

往日里早早在门口候着的红豆却并没有如以往那样在门口等她们,就连敲门也没人回应。

裴卿卿见状干脆一骨碌翻过墙头,而后自己为乔苒开了门。

待两人走到堂中就知道红豆为什么没有来开门了。

屋堂里的桌子上摆着一摞话本子,她们进去时,方秀婷正在为红豆念着书里的内容。

“什么书那么好看啊!”裴卿卿板着小脸严肃的嚷道,“都没有给我和乔小姐开门呢!”

这话说的红豆一惊,脸色微变,目光在看到乔苒时才松了口气,而后低头认错:“小姐,奴婢听话本子一时忘了……”

乔苒倒是没有在意这个,左右家里的墙头不算高,就算没有带着裴卿卿,她自己也不是爬不过来,就是费力些罢了。

“奴婢这就去厨房热饭。”认完错的红豆匆匆向厨房走去。

饭菜是一早就做好了,不过天冷,饭菜冷的快,每每端上来时都需要重新热一热。

乔苒点了点头,将桌上的话本子拿了起来。

一旁拿着话本子的始作俑者方秀婷道:“这是这些时日除了徐十小姐写的那本之外最流行的话本子了,讲的是一个书生得到了一支神笔的故事。”

《书生神笔传》。

这本书的名字已经听张解提过一次了,乔苒难得起了个兴致,将话本子拿来翻了翻。

方秀婷见她感兴趣,便又多说了几句:“这三德书坊的《书生神笔传》虽然不如你那本,不过也挺好看的。”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话本子那么好看呢?只是发现了之后,兜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铜板都送进去了。

乔苒才看了一页,便忍不住开口问方秀婷:“这话本子是说一个书生得到一支神笔,用神笔人生得意的故事?”

大概是老毛病了,才看了第一页,便开始推测之后的走向。案子查多了,便多少有些这样的毛病。

听她这么一问,已经看过《书生神笔传》的方秀婷却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像也不能这么说。”

乔苒“咦”了一声,看着她:什么叫好像?

方秀婷道:“一开始确实是那落魄书生得了一支神笔,那支神笔自己会画画,还写的一手好字什么的,前几册《书生神笔传》写的都是那书生用神笔画的画,写的字结交了厉害人物,还得了美人的芳心。”

她说前几册?难道后面就变味了?

乔苒在绣凳上坐了下来,等方秀婷继续说下去。

“今日新到的那一册却同先前的不大一样了,”方秀婷说着将那一本新的《书生神笔传》找出来,翻了翻,道,“原先都是书生让神笔画什么神笔便画什么,书生让神笔写什么便写什么,可上一册里说神笔开始不听书生的画了,书生让神笔画山水,那神笔却画人物,书生让神笔写祝寿词,那神笔却写了骂人的话,书生因此还得罪了原先看好他的大人……”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折,乔苒眼里多了几分兴味,问方秀婷:“然后呢?”

“然后就新到的一册了。”方秀婷摊手翻到最新一册的最后一页指给她看,“已经写完了。不过这最后一册看起来怪怪的,上一册不是说神笔开始不听话了吗?这一册却说神笔只是一时失灵,又好了,那书生向大家小姐和看好他的大人赔了礼,最后得了大家小姐的芳心,做了大人的乘龙快婿,自此飞黄腾达了。”

“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乔苒听到这里,奇怪道,“如果是按照上一册的走向,不是应该叫书生将占了神笔的好处都吐回来吗?”

“是啊!”方秀婷说着,也是一副感慨的样子,“好多人都在追这本话本子,新的一册出来,不少人都在骂这书生是个小偷,偷了神笔的字和画,怎么还能飞黄腾达?不少人因此还去《三德书坊》扔菜叶什么的抗议呢!”

他们去买书时就看到几个人在往《三德书坊》里扔石子骂骂咧咧的。

说到这里,方秀婷撇了撇嘴,道:“这都是看话本子看魔怔了吧,不过是编造的故事而已,结果还有人道想将写那本《书生神笔传》的人找出来,让他重新写一本来。”

乔苒闻言,不由瞥向《书生神笔传》的右下角。

这本书的署名是:贾书生。

假书生?这个笔名再联想他写的《书生神笔传》,总觉写书的人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那就将贾书生找出来,”乔苒道,“书坊的东家应该知道这个贾书生吧!外头都抗议成这样了,不如请他去劝贾书生再写一本。这话本子如此流行,他多写一本不但能叫大家心里舒坦,还能多赚一本书的钱,这书坊东家应该愿意的吧!”

虽然书不是俗物,可开书坊的东家本质上还是个做生意的。

现成的机会摆在这里,乔苒想不出他会拒绝的理由。

“那书坊东家自然是想找那贾书生重新写的,”方秀婷闻言,不由叹了口气,道“不过听说那贾书生封笔不想写了,说写了这几本委实太累了,想要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走走。”

这话本子如此流行,乔苒又数了数手边这一摞的书,已足有七八本之多,嗯,如此看来,这个贾书生确实是赚了好大一笔钱。

足够他去别的地方走走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八十二章 爆竹 闲聊随着红豆将热好的饭菜端上来截然而止。

她要做的是查薛怀的死,同坊间的话本子没什么关系。

吃完饭,乔苒在灯下摊开了甄仕远临下值时递给她叫她回来看的老东门堪舆图。

薛怀出事的地方特地用朱砂圈了起来。

是临河的桥上,绕过桥便是一排排的铺子。是以,虽说那里人多,但桥面之上却是死角,薛怀出事时,并没有什么人看到,而且……也没什么人听到。

嗯,那里人多嘈杂,确实有可能没人注意到。

乔苒微微蹙眉,拇指与食指撑开,在堪舆图上比划了一下距离。

这位置是死角,如果当时没有人经过确实看不到,不过听不到……她有些存疑。

当然,人多嘈杂,一些声音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听到的。可按照他们先前的推断,在坠河之前,不管是薛怀还是车夫或者小厮,都是活着的。

人掉下河里,不会大喊救命吗?

难道车夫和小厮都是哑巴不成?这不可能,因为最开始到达出事之地的是甄仕远,以甄仕远的老练,如果这两人是哑巴或者发不出声音,一定会格外备注的。

没有格外备注,就代表这两人能出声。

能出声却没有呼救?

薛怀脑袋挨了一记,又会水,不喊很是正常。可那车夫和小厮呢?就算再怎么不会水,掉入河里也能挣扎着喊两声吧,难道直接沉了不成?

如果直接沉了,似乎就更印证她先前的猜测了。

也许车夫和小厮不是不喊,是不能喊,再鉴于他二人身上没有别的伤口,乔苒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他们两个的死才是谋杀。

也就是说凶手是将这两人压着头按入水中直到溺毙,可这样一来,事情好似又变得不对了起来。

薛怀与车夫同小厮到底是谁先溺水的?

如果薛怀先落入河中,凶手又为什么要将车夫和小厮溺死呢?

如果车夫和小厮是先溺死的,薛怀又为什么之后会落水呢?

一件看似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却因为入水的先后顺序而产生截然不同的两个推测。

再联想到参与其中的那个“铜板”,乔苒放下手中的笔,轻舒了一口气。

纸上谈兵还是不行,看来明天还是要走一走老东门了。

放下笔的乔苒伸手打了个哈欠。

“喵——”的一声,一道白影轻轻巧巧的落在了老东门的堪舆图上。

“小白!”裴卿卿从窗外跳了进来,一把揪住小白抱入怀中,点着它的额头训斥道:“不要乱跑,你影响乔小姐做那个大理寺甄大人布置好的功课了。”

做功课?这说法听的乔苒摇头失笑。

不过这说法虽然新鲜,其实……倒也算不得错。

上峰布置下的任务和学堂子弟要交的作业都是一样的,需得完成。

小白当然听不懂她们的话,只是“喵”了一声,继续舔了舔爪子,而后往乔苒手里蹭了蹭。

这举动看的裴卿卿羡慕不已。

虽然小白平日里总是跟着她,可那是因为她身手最好,是家里唯一一个跑得过它的,等于是自己“强逼”的它。可乔小姐就不一样了,那是小白主动往她身上蹭的,真不知道小白为什么那么喜欢乔小姐。

难道招人喜欢的人也招猫儿的喜欢不成?一想至此,裴卿卿心里突然多了几分忧伤,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铜镜,往铜镜里照了照。

她也挺招人喜欢的吧!每回去买糖糕、莲子糕、桂花糖、核桃酥这些时,那些店家总会多给她一些呢,还总夸她可爱漂亮来着,难道这都是骗她的?

裴卿卿有些疑惑:为什么小白就不蹭着她呢?

小姑娘的忧愁,乔苒并没有注意,她只是低头看向桌上的堪舆图,微微眯起了眼。

堪舆图上落下了两个湿漉漉带着泥水的脚印,想来小白方才是跑到哪里的泥潭里玩耍了一番才跑来找她的。

那几个湿漉漉的猫爪印在堪舆图上分外显眼。

乔苒的目光落在了右上角那个猫爪印之上。

这老东门的堪舆图上大部分都是商铺,被小白盖了一爪子的也是一座商铺。

不过这座商铺却让乔苒有些熟悉,这已经是今晚不知道第几回看到这个名字了。

三德书坊。

这书坊也在老东门附近呢!乔苒盯着三德书坊看了片刻之后,提起手里的朱砂笔,在三德书坊上画了个圈。

明天去老东门走一走,顺便去这个三德书坊看一看。

……

……

说好了只当一天临时护卫的,可隔日出门时,裴卿卿还是跟了过来。理由是:那个甄大人拨了那个叫平庄的帮你,我不放心,可要替张解看好他不胡来。

乔苒默了一刻,对上裴卿卿紧张的小脸,顿了顿,道:“卿卿啊,你……是不是想吃核桃酥了?”

昨天她一个人在南记那对夫妻那里买了五包核桃酥,惹得好几个官差在嘀咕“怎么今天早早的核桃酥就没了?”云云的。

看着她藏在枕头下的零嘴儿袋,乔苒又看向跳在窗柩上张望的小白,突然觉得带小白回来不失为一个正确的选择。

像裴卿卿这样藏零嘴儿迟早惹来耗子,有小白在耗子应当不敢再来了。

裴卿卿扭捏的哼了两声,道:“才不是呢!”

乔苒笑着摇了摇头,顺手抖开手里老东门的堪舆图,指着那堪舆图上几家点心铺子,问她:“那是为了这个?”

裴卿卿点了点头。

还真是诚实的好孩子。

乔苒哭笑不得,不得已还是带着裴卿卿走了。

听说今天能跟着她办案,平庄一早便来了,待她来衙门报完到之后,便催促着她出了衙门。

“听甄大人说咱们去老东门?”平庄激动道,“乔大人,你有事尽管吩咐!”

乔苒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他一番,问他:“你的马呢?”

平庄脸色顿变,忙道:“在家里歇着呢!”

打他的主意可以,打重风的主意不行!就是知道今天要跟着她走,为了让重风那没良心的早早忘记她,他特意没有带上重风。

裴卿卿熟练的摸了一块蜜饯塞入口中:乔小姐好像不止招人喜欢,还招猫儿喜欢,招马喜欢。

一想至此,小姑娘便拧了拧眉,抬头看向比她高上一头的乔苒,认真观察了一番:下巴微尖,脸好似又小了一些。

当然,乔小姐说这不是瘦的,是长到一定年纪,脸上叫作“婴儿肥”的东西就会渐渐没了,她往后也会没有的。

是这样吗?裴卿卿自己捏了自己肉嘟嘟的脸一把,突然生出了几分质疑。

是因为自己脸上的肉比乔小姐多,所以小白和重风才不喜欢她?

果然,猫儿和马是不懂人的美的,她叹了口气,继续塞了一块蜜饯入口中。

……

没有带重风,三个人竟谁也没有提“叫马车”的事,待一路走到老东门时已经快午时了。

看了看高高的日头,乔苒瞟了一眼一旁舔着唇的裴卿卿,道:“先吃饭吧,吃完饭再做事。”

老东门这里的都是小食铺,三个人吃饭她还是请得起的。

裴卿卿闻言嗅了嗅鼻子,当即手一指,指向前方不远处一家蒸汽腾腾的铺子,道:“去那里,好香啊,我已经闻到了。”

是桂花糖水的味道。

她在这种事上的嗅觉无人出其右。

三人走进铺中,这是一家两家铺子打通的小食铺,因还未到午时,铺子里只零零散散几个人。乔苒随手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叫了些吃食,又特意帮裴卿卿叫了两碗桂花糖水,三人便悠悠的吃了起来。

许是还不到最忙的时候,除了掌勺的两个厨子,几个伙计连同小食铺的掌柜便坐在临近门口的桌凳上闲聊。

铺子统共那么大点的地方,是以他们闲聊的话语也一点不落的传入了铺子里正在吃饭的食客耳中。

“早上隔壁卖布的又骂人了!”一个伙计往桌子上倒了些瓜子,抓了一把边嗑边道,“追着那几个顽皮的小童在骂,吵死人了!”

“也就他们做的出来,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作甚?”掌柜闻言似是对此很是不屑,“不听话给一把糖不就好了?仔细骂了小童引来大人对骂,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在小食铺掌柜眼里显然天大地大,不如生意最大,是以比起同那几个顽皮小童追究,他倒宁愿给把糖息事宁人。

一个伙计对此却有些担忧:“那些小童先时十天半个月来捣乱一回,后来掌柜给了糖便四五天来一回,最近已经变得一两天了,再这样下去,不是叫那些小童生了贪念天天来要糖吃?”

糖不值钱,可这不是一把两把糖的事。孩子未必懂那些道理,很多时候都是遵循本能行事,而人的贪欲便是这世上最无法控制的事情之一了。

小食铺掌柜闻言却是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随后,他得意道:“你们没觉得那些小童这两日都不怎么来了吗?”

这话一出,顿时叫几个伙计不由对视了一眼,而后不解的问掌柜这是为什么。

小食铺掌柜笑道:“糖吃多了牙疼,自是不来要糖了。”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至于牙疼,疼的又不是他,同他有什么关系?

“所以早说了不要同孩子一般见识了。”那一脸憨态的小食铺掌柜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看似憨厚实则精明。

正在吃桂花糖水的裴卿卿抱着糖水碗的手也在此时突然一顿,她歪头沉思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放下手里的糖水,掏出怀里的小铜镜龇牙照了照,而后放心的拍了拍胸膛,继续拿起糖水吃了起来。

对面正吃饭的平庄夹菜的手一顿,他自是看到了她照镜子的全过程,默了默,不由道:“那掌柜该庆幸那几个孩子里没有……她这样的。”

这牙口也太好了。

掌柜的精明要是落在这个丫头身上,非赔到裤衩都没了不可。

不过显然,裴卿卿这样天赋异禀的只是个意外。

那边闲聊还在继续。

“前几日因为小童点了他家存的过年放的爆竹,险些同那些小童家的大人打起来。”一个伙计又说了起来,“不过那日卖布的没有将小童抓了个正着,被大人骂了。今日听那卖布的话里的意思是抓了个人赃俱获,小童正在点爆竹时被抓住了。”

“我说这就是那些大人不对了,爆竹这种东西怎么能放小童去乱点,仔细走火炸到身上。”掌柜摇了摇头,哼了两声,道,“那日三德书坊的东家不就恰巧经过时被爆竹炸伤了手?看着血肉模糊的,怪吓人的。”

“到底是开书坊的斯文人,”一个伙计接着说道,“连治手的药钱都未问那几家大人追要,气的卖布的直骂那书坊东家是个傻子。”

“赵东家人一向不错的,”掌柜一把瓜子磕完,又抓了一把拿在手里,道,“只可惜这两日似乎不大顺,先是被小童乱点的爆竹炸伤了手,而后书坊又招来外人乱扔东西,也亏得他和气没有告到官府,换我早去长安府衙那里要求做主了!”

“外人去书坊扔东西好似是因为一本话本子没有顺着他们的心意写,”伙计摇头叹道,“听说那本话本子在坊间还挺流行的。不过,我说这些人也正是的,话本子的问题就去找写话本子的算账啊,找书坊做什么?”

“这还不是因为赵东家人实诚,就是不肯透露写话本子的是哪个,结果累的自己书坊被人生事。”掌柜说罢这些事情,便感慨着得出了结论,“可见这好人不能乱做,不然啊……”

“掌柜!”

正聊的兴头上,一道女子的声音突然在此时响了起来。

掌柜连同正说的高兴的伙计停下了口中的闲聊,循声望了过去。

东北角那一桌上那个穿着官袍的女子站了起来。

他们对这一桌人印象很深,不仅是因为这一桌人不论男女都生的极其好看,还因为这一桌人,两个大人和一个半大的孩子却点了五六人份量的吃食,他们劝说要不要想想什么的之时,那几人却道没事。

眼下望去,那一桌饭食确实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看来,这三人的胃口是真的大啊!

莫名其妙的想到这个结论的掌柜连同伙计对视了一眼,而后脸上堆满了笑容,起身向他们走去,边走边问:“这位大人有什么吩咐?”

像这种大胃口的客人最好天天来,他们做吃食生意的最欢迎这样的客人了。

也不知这位女官大人突然叫他是做什么?难不成是要添菜?

一想到这个可能,掌柜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不过结果却让他失望了。

那女孩子开口问他:“你们口中那卖布的爆竹被点是哪一日什么时候的事?”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八十三章 问话 原来不是要添菜。掌柜脸上笑容淡了几分,闻言想了想,还是认真的回道:“就是前两日的事。那天下了大雪,有个国子监的学生坐的马车在桥头翻到河里去了,救上来的时候还有气,送医途中却不行了。”

一旁一个伙计所谓目光在乔苒身上那身官袍上游移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对掌柜说道:“这大人身上的官袍有些眼熟,瞧着同那一日过来的那个大人有些像呢!”

当然穿官袍的一男一女,一老一少,而且官职不同,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不过官袍的底色之流还是看的出似乎是出自一个衙门的。

这句话是在提醒掌柜这位突然开口发问的女官大人的身份。

掌柜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闻言恍然,道:“这位大人也是同那日来的大人一样,自大理寺来的?”

大理寺啊!这衙门是做什么的,整个京城,不,是整个天下大概也鲜少有人不知道的吧!

所以,这个饭量不小的大人是为了查案子来的?查的还是那日落水的案子?

掌柜心里盘算了一番,觉得这件事应该牵扯不到自己头上,便挤了个笑容,笑眯眯的又继续说了下去,他道:“说起来也是怪那日几个顽皮的小童,爆竹声那么响,连呼救声都不曾听到,不然,早一点听到下去救人说不准人都不用死了。”

当然,现在人都凉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女孩子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他:“你们方才说的卖布的那个,就是那边开布店的?”

“是啊,就是隔壁隔了两家铺子的那个。”掌柜指了指外头,一双眼睛仍然好奇的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孩子。

这位女官大人问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落个水还要追责吗?

话说回来,放爆竹应该不用关大牢吧!

女孩子点了点头,笑着道了声谢,而后指着桌上两只空空荡荡吃的干净的糖水碗,道:“再来两碗糖水吧!”

一旁的平庄抬起头来,跟着说道:“再加碗饭,我早上没吃什么东西,有些饿。”

这饭量简直太叫人喜欢了。

掌柜和伙计高兴的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大抵是见她总打听布店的事,便又将那卖布的事情说了一些。

“我们这条街上些开铺子的也只有他会同那几个小童计较……”

“要我说他家铺子里的布是真的不错,价格也公道,偏除了我们这些知根知底的老主顾,根本没有人去买……”

“这人性子吧,有些犟,半大的小事偏揪着不放,大人,你说这等人谁会喜欢?”

“就是因为这样,他那铺子的生意一直冷的很,真要计较起来都是亏的……”

“也多亏祖上给他留了两个铺子,收了租钱,填了布庄的亏空勉强度日……”

……

嘴皮子麻利的掌柜和伙计三言两语间倒是将那卖布的形容的详细了不少。

“如此说来,倒是个较真的人。”乔苒想了想,总结道。

“是啊,所以便知道他人不坏,我等也不愿同他多走动。”掌柜说着啧啧了两声,感慨了起来,“就怕说着说着被他揪着一处说个不停,叫人头都大了。”

闲聊本是为了放松,偏他较真,那还叫什么闲聊?

“说起来,这一条街上开铺子的,除了赵东家那等同谁都好说话的斯文人之外,也没有能同他说上几句的了。”掌柜感慨着又道了一句。

只是这话,一旁的伙计却有些不认同,他道:“昨日我还看到赵东家和卖布的闹不愉快呢!”

这话叫掌柜听了有些惊讶,忍不住问道:“还有这等事?我怎的不知道?”

这条街上还有他不知道的事吗?

若是吵架了,这街上都是人,总会听人说的,况且那卖布的人缘又不大行,这等人大家在背后说起来都不消顾忌什么的。

伙计却挠了挠头,改了口:“其实也没吵起来,不过我看到昨日赵东家从那布庄铺子里出来,看脸色似是不大好呢!”

赵东家和卖布的啊!

掌柜听到这里,猛地拍了一下手,了然道:“定是为了爆竹炸伤手的事,赵东家是个和善人,最不喜欢同人争执了,那日都说了算了,可那卖布的却不是这等人,看他这几日盯着找那几个小童的麻烦,便知多半是想让赵东家出面教训那个小童。”

说到这里,掌柜便忍不住摇头:“他也真是好意思,这么大年纪了,盯着找几个小童的不是,亏他好意思。”

小童顽皮,总也是孩子,难道要像对待大人一样,盯着将小童送到衙门里去挨板子再关到大牢里去不成?

这人总这样,活的累不累啊!掌柜感慨不已。

临近午时,食客渐渐多了起来,掌柜朝乔苒抬了抬手,带着伙计去招呼食客了。

乔苒没有再叫住掌柜追问,而是看向同桌那两个摸着肚子一脸满足的裴卿卿和平庄,问他们:“吃饱了吗?吃饱我们便走了。”

平庄和裴卿卿点了点头。

乔小姐(乔大人)为人还是很大方的。

尤其平庄,对此感慨颇深:他跟在她背后办事的时候比较多,偶有几次跟着甄大人出去办事之后便更能体会到跟着乔大人的好了。

不仅如九叔说的能学到东西,而且一般跟在她后头看到的都是难得一见的情形,简直叫他有种二十多年白活了的感觉。

难怪私底下大家都在说什么案子让乔大人一碰,这案子多半不会简单了。

吃饱喝足的三人走出了小食铺,在门外站了站,裴卿卿问她:“乔小姐,我们是去看那卖布的吗?”

方才乔小姐问了好多关于卖布的事情,大概是很感兴趣的样子,而那布庄就隔了两个铺子,所以站在这里就能看到那布庄铺子了。

布庄铺子外头挂的幡旗脏兮兮的被人扯到了一旁,铺子前一个人都没有,同这条街上别的铺子的热闹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瞧着就不是个生意好的。

乔苒微微眯起眼看了片刻之后,转了方向,指向前头,道:“先去三德书坊看看吧!”

也对,听那掌柜说三德书坊的东家是个老好人,为人和善,先找他去也好,起码问起话来方便一点。平庄深以为然,忙走到两个女孩子前面帮忙在前头开道。

一行人走的并不快,悠悠的,顺带吃饱了消消食。

走了一段路,裴卿卿拉了拉乔苒的手。

乔苒低头看她。

小姑娘想了想踮起脚跟她咬耳朵:“还可以顺便问问东家那个贾书生是谁,好叫他重新将那话本子写一写。”

昨日方秀婷说的《书生神笔传》可叫大家气坏了,怎么能偷了人的东西还能娶得大小姐,过上好日子呢?

这实在太过分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乔苒伸手揉了揉她头上的团子,倒是没有反驳。若是可以,她倒是也想看到另外一个版本的《书生神笔传》。

而坊间的反应也是一样的,听说这新出的一册出来之后,反而叫上一册的话本子卖了不少。

当然,因此又赚了一大笔的还是这个既被人扔了烂菜叶又卖了不少话本子的三德书坊了。

三人在三德书坊前停了下来。

三德书坊到了。

……

午时是食肆热闹的时候却不是书坊的,书坊里自然没几个人。

乔苒带着人走了进去,只看到两三个书生在挑书,听到门外有人走进来,便本能的往这里看了一眼,而后目光在乔苒身上顿了顿,便放下手里的书,相继离开了。

比起小食铺老板的糊涂,这几个书生自然是看得出乔苒身上的官袍的。

大理寺的官员来此,还是不要多逗留的好。

这世间有人喜欢看热闹,就有人不喜欢管闲事。

待几个书生离开之后,这书坊里除了他们之外,便只有坐在一旁桌后的那个吊着胳膊的赵东家了。

乔苒看向那个掌柜口中的老好人——三德书坊的赵东家。

三十来岁的年纪,没有续须,身体瞧着有些文弱,五官端正,看起来倒是个亲和的人。

赵东家也在此时抬起了头,目光在触到乔苒身上的官袍时同样愣了一愣,而后忙起身绕过桌子向他们走来。

走至近前,那个赵东家吊着胳膊朝她单手抬了抬,道:“这位大人,来我三德书坊可是有事?”

乔苒低头看向脚下的菜叶,便点了点菜叶,问他:“有人闹事,怎么不报官?”

赵东家闻言不由苦笑了两声,回道:“有些时候话本子不照着大家的想法走,大家不免愤怒,人之常情而已。”

“是吗?”乔苒笑了笑,又问他,“那个贾书生是谁?”

这话一出,站在她身旁的裴卿卿和平庄两人皆忍不住去看她。

不是办案吗?一来就问这种与案子无关的废话真的可以吗?

裴卿卿小脸也是明显的惊了一惊,不过随即便转为了欢喜:她也没想到乔小姐居然这么看重她的要求,一想至此,心里便忍不住高兴。

赵东家脸色肉眼可见的一白,顿了顿之后,他摇头道:“这位大人大概是不懂我们做这行的规矩,贾书生是哪个我们书坊是不能透露的。这是规矩,不能打破的。”

他说着又指向一旁被扫做一堆的菜叶、饭团、石头等物,道:“我这里只是书坊,都有人跑来生事,若是叫人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我怕他恐有性命之忧。”

乔苒“哦”了一声,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那堆乱七八糟扔进来的杂物,道:“赵东家,你倒是挺护着贾书生的。怕他有性命之忧,便不担心自己会不会遭人报复?石头什么的可不长眼。”

赵东家闻言却是苦笑了一声,道:“我这书坊虽然不大,家财也非万贯,却也是同那些在我书坊写书的签了契书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不可为之事,还请大人见谅。”

见谅?

“好说!”女孩子闻言笑了笑,语气十分和善,她伸手摸向腰间,解下腰间的牌子举到他面前,“我当然是能见谅的,不过它似乎不可以。”

又来了!平庄见状忍不住暗道了一句。

这一招好用,她也不能一直用啊!

这样欺负人真的好吗?

果然,在看到那块“如朕亲临”之后,赵东家当即便变了脸色。

不过,还不待他说什么,女孩子便举着牌子开口了:“天地君亲师,天子面前,契书什么的也是可以通融一二的,赵东家,你说呢?”

赵东家看着她,眉头紧拧,抿唇不语。

女孩子笑了笑,又道:“不然,我以大不敬之罪请赵东家去大理寺坐坐?”

男人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平庄已经有些不忍直视的偏过脸去了:她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万一这姓赵的还不听话,到时候她一定会把这人弄回大理寺的。当然,这种粗活她自己一般不做,会让他来做。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总觉得他们现在的举动有些像欺负人的恶霸一般。

放了狠话之后,女孩子又轻咳一声,笑了起来:“赵东家,你遵循契书遵循到这个地步已经可以了,着实犯不着为一个名字遮掩到这个地步,是也不是?”

打个棒子再给个甜枣。

赵东家沉默了一刻之后,缓缓开口了:“贾书生是王林翰。”

乔苒道:“这个叫王林翰的人家住哪里,是做什么的?”

赵东家抬头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乔苒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牌子往他面前伸过去几分提醒他。

看了眼那块“如朕亲临”的牌子,赵东家再次开口了:“就是街头那家布庄铺子的掌柜。”

这话一出,书坊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正偷偷打开荷包偷拿蜜饯的裴卿卿和拿手遮脸不好意思的平庄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里满是惊愕之色。

不会吧!居然是那个布庄铺子的掌柜?

这么巧吗?

不,不是巧合。

女孩子脸上并没有如他们一样露出惊愕之色,闻言只略一沉思之后便再次开口问了起来:“哪个林翰?”

这问题还是一如既往的古怪却又总在之后发现她实则另有深意。

平庄听到很认真。

赵东家愣了愣,回道:“就是翰林那两个字。”

“哦?”女孩子闻言似是有些惊讶,她道,“听名字倒有几分雅致,似是读过不少书的。”

都说到这样了,还有什么可蛮的?赵东家苦笑了一声,再次开口了:“他确实读了几年书,后来考试屡试不中,便承了祖业的布庄。这位大人,你问王林翰做什么?也是要他改书么?”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八十四章 有关 乔苒瞥了眼眨着眼睛激动看着她的裴卿卿,顿了顿,随手便将手边一册《书生神笔传》拿了起来,翻了翻之后,她道:“那为何新的一册会同上一册有如此大的差别?”

赵东家苦笑了一声,道:“我只是个书坊的东家,他要怎么写,我也不能插手啊!”

因为签了契书,倒是讲道义!

乔苒笑了笑,目光又落到了他吊着的胳膊上,开口问道:“你的手怎么回事?”

赵东家低头看了眼自己吊着的胳膊,那张本就苦笑着的脸愈发苦涩了:“被爆竹炸伤了。”

被爆竹伤到手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也不欲多提。

不过对面这个年轻的女官不知是没有眼力见还是不懂人情世故,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问个不停。

“什么时候炸伤的?”

赵东家道:“前几日。”

“前几日到底是哪一日?”

“就是……天下大雪,有马车滑出桥头翻入河里的那一日,你们大理寺有个年长些的官员那一日也来了。”赵东家耐着性子回答着。

他口中年长的官员显然指的是甄仕远,却没有提起姓氏,瞧着也不像是知道甄仕远就是大理寺卿的样子,那么可以说此前这个赵东家是不知道大理寺卿甄仕远这个人的。

当然,也没有哪条大楚律法规定一个书坊东家必须知道大理寺卿是谁,长什么样子的。

乔苒脑海里闪过一系列的念头,很快便将这些琐碎杂乱的消息汇成了一个结论:这赵东家那天出事时应该也在现场,因为他形容甄仕远用了“年长”二字,显然是亲眼见了,却并不知甄仕远的身份。

不过见是见了,却应当并没有走近,否则若是真正围在一旁看热闹的,听那些官差称呼至少能说出个姓氏或者别的什么。

在赵东家眼里,面前的女孩子只是转了转眼珠,似是想了一下,很快便又继续追问了起来。

“你这手怎么炸伤的?”

“被爆竹弄伤的。”

“哪里的爆竹?”

“……王林翰那里的。”赵东家迟疑了一下,再次答道。

这一次,他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和警惕之色。

她……应该不是为了改话本子而来的吧!

“王林翰的爆竹怎么把你炸伤的?”果不其然,女孩子接着问了起来。

赵东家沉默了一刻,道:“我们这大街上有几个小童时常顽皮闹腾,那一日就是小童点了爆竹,不小心误伤的我。”

“除了你之外可还有别人受伤?”女孩子顿了顿,接着问道。

赵东家摇头:“没有了。”

“可有人看到你被爆竹炸伤?”

赵东家抬头看向她,眼里的探究和警惕之色愈发明显。

半晌过后,他还是摇了摇头,道:“没有。”

“既然没有,便是说小童点爆竹将你炸伤这件事便不好说,或许是你自己将爆竹点了的也说不定。”女孩子悠悠地说道。

赵东家闻言脸色微僵,本能的开口辩驳:“大人,我又不是小童,去点爆竹作甚?”

乔苒道:“那爆竹是王林翰的,事发时无人看到,可见那爆竹没有放在门口大庭广众之下,而是放在自家铺子的后院。自家的后院,想来也不是一般人可以随便进的,听说你同王林翰关系不错……”

“也不过是签了契书而已。”赵东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看向女孩子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

平心而论,面前这个女孩子生的很好看,即便穿着一身严肃工整又老气的官袍,也难掩清丽。

人看到好看的人和事总是会多几分耐心的,更何况原本他脾气就不错。

可便是如此,面对女孩子如此咄咄逼人的追问,他还是无端的生出一股烦躁感。

“我们不算熟悉。”赵东家道,“那日过去也不过是商量《书生神笔传》新交上来的书稿罢了。”

因为商量交书稿,所以他人当时就在王林翰家,被误伤不是很正常的事?

“契书呢?”女孩子对他的反应并不在意,只是突然问道。

赵东家愣了一愣,冷着脸转身走向里间,不多时就将一封契书带了出来,而后递到她面前道:“在这里,你自己看吧!”

乔苒接过契书扫了一眼,目光在契书一角的“王林翰”三个字上顿了顿,而后将契书交到身后的平庄手中,道:“收起来。”

赵东家见状,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老实说,就是脾气再好的人,被这样不依不饶的问也有些恼火了。

眼看他眉间不郁之色越发明显,就连一旁的裴卿卿和平庄都不由紧张了起来,若不是看他还吊着胳膊,真怕他会动手。

“你认识薛怀吗?”女孩子顿了顿,再次开口了。

赵东家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意识到了什么正想开口时却猛地撞上了女孩子望来的眼神。

清亮的瞳子中透着几分看透世情的了然。

“看来认识。”女孩子漫不经心的给了结论。

那一瞬仿佛被一下子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他脚下一软,眼看人就要倒下去,却及时的被那个官差扶住了。

待到站定,再看向面色依旧平静的女孩子时,他下意识的伸手在额头上拭了一下,而后便察觉到了自己满头的汗水。

这并不是在大理寺,只是在他的三德书坊里,看似随便问问,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叫人惊出了一声的冷汗。

此时,他在看向女孩子的眼神已由先前的探究转为惊恐。

惊恐和警惕充斥了他的全身。

难怪有人道那种年纪轻轻便独当一面的多半不是什么善茬,因着这种人是不可能靠资历熬上那个位子的。

女孩子笑了笑,还是那么温和危害,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

“他的马车翻入河水之中,你和王林翰却在铺子里放爆竹,既然认识,此举是不是说不过去,莫非是你们害得他……”

“不是,我没有!”赵东家本能的扬声打断了她的话。

待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时,他抬头,对上的却是女孩子似笑非笑的脸,就连跟她一起来的那两个都是一脸震惊之色。

旁观者清的听客尚且没有反应过来,更不要说他这个局中人了。

“是没有放爆竹还是没有害人?”女孩子却并没有就此罢手的打算,接着问道。

赵东家彻底瘫软了下来。

明明是大冬天,他背后却已经被汗浸湿了。

“没……没有放爆竹,也没有害人。”赵东家不再去看女孩子的眼睛,垂下眼睑,看着地面,喃喃道,“都没有,大人。”

“那你们怎么会认识薛怀?”

“我这里是书坊,他会来我这里买书,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突然意识到了她口中的措辞是“你们”的赵东家顿了顿,又接着看着地面,语调平平的说着,“我不知道薛怀认识不认识王林翰,都是一条街上的,他又经常来,兴许认识兴许不认识,我也不知道。”

一旁的裴卿卿听至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跟背书似的。”

乔苒闻言轻笑了一声,揉了揉她头上的两个团子,没有说话。

确实跟背书似的,从方才开始赵东家就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回话了,这样看着地面回答的话看来不能信。

乔苒摩挲了一番手里的腰牌,收了起来,没有再举着腰牌让他回话。

这个时候,便是举着腰牌,恐怕这赵东家也不会说实话了。

“那叨扰东家了,”乔苒说着拉起裴卿卿的手向门外走去,“我们去会会那个卖布的王林翰吧!”

眼看那东家松了口气,支着胳膊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临出门时,乔苒却又突然停了下来,转头问他:“对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东家才放松的神情顿时一紧,而后挤出一个干涩的笑容,道:“大人你问吧!”

“听说你那《书生神笔传》上一册同新出的这一册之间隔了快半年了,因着此前每每二三月一本,这一本拖得这么久是为什么?”

赵东家愣了愣,道:“这个大人要问王林翰了,写书的不是我。他若是拖,我也奈何不了他。”

乔苒闻言点头轻笑了一声,道:“我只是觉得这《书生神笔传》最后一册出来的好巧,都拖了这么久了,早一点晚一点也无妨了,偏偏拖到同薛怀从大理寺大牢放出来一个时候。”

赵东家脸上的神情有些晦暗不明,不过察觉到她在看他时,忙低下了头,不与她对视。

这鹌鹑一样的举动看的裴卿卿忍不住吐了吐舌头:这还不如直接说了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这是心虚了。

“你不要多想,”女孩子笑着踏出了大门,而后回头道了一句,“我就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一旁旁观了整个事情经过的平庄挠了挠头。

这随便可真是吓死人了。

难怪古人说“言语可以杀人”,他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不过,原本还看不明白这事情之间有什么关系,现在倒是因着旁观了一番乔大人的问讯,似乎隐隐约约能有些眉目了。

当然,他只是“隐隐约约”有些眉目,看那赵东家的样子可不像“有些眉目”的样子。

临离开时,平庄也不忘回头看一眼赵东家。

看他低着头瑟瑟发抖的样子还真是怪可怜的,不过,遇上乔大人这样的,还是痛快招了吧!左右,她想知道的迟早都是能套出话来的。

平庄摇了摇头,离开了。

待到三人离开之后,赵东家这才双腿一软,再次瘫软在了地上。

她……是都知道了吗?

先前还以为她是在诈自己,可临走时那一句话却让他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书生神笔传》最后一册出来的委实太巧了,巧到薛怀一出来,这最后一册就出来了。

原来在他们看来毫无意外的结果,在大理寺的大人们眼里却是漏洞百出?

赵东家苦笑了一声,看着自己的胳膊,叹了口气。

……

“乔小姐,所以,你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裴卿卿实在耐不住好奇,待离开三德书坊一段路之后,便左右探了探小脑袋,看没有外人,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对着她都能想问就问的样子看的平庄羡慕不已。不仅是羡慕小孩子便是犯了错事,说了不该说的话,乔大人不会计较,更羡慕这古怪鬼机灵的小孩子其实是很得乔大人喜欢的。

这孩子能在她面前想问就问可不仅仅是因着乔大人会因为年纪让着她,而是更清楚乔大人宠着喜欢自己,才敢这么发问的。

换了他,还是不敢的,想到方才那个书坊东家被吓成那个样子,真是想想便叫人害怕。

“我怀疑写最后一册《书生神笔传》的跟前头那些的不是一个人。”乔苒说道。

对着裴卿卿,她没有绕圈子。

裴卿卿眨了下眼睛看着她:“不是一个人?为什么要换人……啊,我知道了,乔小姐,你该不会怀疑前头的是薛怀写的,最后一册换人写了?”

这种鬼机灵孩子还都挺聪明的。平庄别过头去,听一旁女孩子出声解释了起来。

声音柔和,却仿佛有种安定人心的能力一般。叫人跟着她,不会生出不安来。

看来,还是九叔眼光好。

“薛怀当时被关在大牢里,就连出狱的日子都不可估量。”女孩子说着点了点小姑娘额头,笑道,“那《书生神笔传》卖的那么好,如果坊间催促的急,薛怀又不知道能不能出来,东家找人代笔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裴卿卿听罢“哦”了一声,小脸严肃的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却又再次拧起了眉心,她道:“可是那契书上不是薛怀的名字。”

她没有忘记乔小姐方才特地让这个平庄收走的契书。

“不错。”乔苒闻言倒是点了点头,而后却道,“上面不是薛怀的名字,不过契书这种东西可以造假也可以重新写一份,况且,薛怀的情况有些特别。”

薛怀手里藏着各式各样被打造成纯金的物件却不外漏,很显然他是要带着这些金子去做某一件事,而且这件事不想被外人知晓。

再想到他同薛家的关系,如果在外头赚了大笔的钱财,想要瞒着薛家,甚至自己不出面签订契书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即便东家拿出了契书,也不能证明什么。

这《书生神笔传》出来的时机巧合,以及前后两册内容大相径庭,还有那一日莫名其妙的爆竹声,由不得她不怀疑这两人会不会同薛怀的死有什么关系。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八十五章 凶手 当然,有没有特别的关系还需要进一步的验证。

乔苒站在布庄门口,看着门可罗雀的门前,再看看两旁店铺人都快溢出来的热闹,越发觉得这布庄杵在其中有些不伦不类。

在门口站了一刻,她迈步走了进去。

才迈进去,便吃了一嘴的灰。

半空中满是尘土,裴卿卿皱着眉头用手在鼻间奋力的扇着。

乔苒也扇了扇,目光落到正对门空空荡荡的桌椅之上,开口喊了一声:“有人吗?”

“等着!”一声略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之后,有人自里间摔开门帘走了出来。

乍一见这人,乔苒双瞳便不由暗了暗。

原先听“王林翰”这个名字以为是个身形文弱读书人模样的人,譬如同方才见过的书坊东家那等的,没想到真正见了,这人却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身量虽然不高,甚至还可以说是矮小,人却壮实,大冬天的穿着一件短衫,隐隐可见臂膀上似要挤出来的肌肉。

这可不像个普通的布庄掌柜。

乔苒打量了他一番之后,开口了:“王林翰。”

那掌柜沉着一张脸不耐烦的抬头望来,目光在触到乔苒身上的官袍时顿了顿,而后毫不客气的开口问道:“大理寺的人来我这布庄做什么?”

他开口便点明了她的身份,显然是不欲废话。

这样也好,乔苒心说着也开口说明了来意:“我来问问薛怀的事。”

听到这句话,王林翰脸色一怔,默了默之后,转过头去,道:“我不认识什么薛怀的。”

就知道他不会承认的。

“可方才三德书坊的东家却不是这么说的,”女孩子闻言只笑了笑,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上下打量着再次开口了,“他道你们两熟得很。”

裴卿卿和平庄闻言下意识的看了乔苒一眼。

那东家可没那么说过,乔小姐(乔大人)又诓人了。

“笑话!”这话一出,王林翰立即冷笑了一声,不复方才的三缄其口,冷声道,“我跟薛怀再熟能熟的过他们?”

乔苒挑了挑眉,对王林翰的“配合”很是满意。

顿了顿,她又道:“他已经把话本子的事告诉我们了……”

“那也同我没什么关系!”王林翰听到她说“话本子的事已经被告知”之后,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他冷哼了一声,将桌后的凳子抬脚勾了出来,而后坐在椅子上冷笑着看着他们。

“前头几本话本子是姓薛的写的不假,之后他不是被你们大理寺抓进牢里去了么?坊间等的急了,姓赵的自己请我让我帮忙写的,这同我有什么关系?”王林翰说道。

乔苒看了他一眼,手伸到平庄面前,平庄愣了一愣,连忙将契书从怀里拿了出来,交到她的手上。

乔苒接过契书抖了开来,而后指向契书上的名字,问他:“那为何这里写的是你的名字?”

大楚律法对于税这一途上还算是完善的,书坊找人写话本子,卖话本子挣的钱也属于要交的范围之内。

如果是一本两本卖的不好的话本子倒也罢了,似《书生神笔传》这样卖的这么的好的,长安府衙一定不会遗漏,提早拿了备录的。

也就是说,她觉得赵东家会拿一张假契书诳她的可能性极小,毕竟这是走一趟长安府衙就能验明的事。

只是契书上是王林翰的名字,收钱的却未必真的是王林翰,有些人私底下有自己的盘算,那是查不到的。

所以只能从他们口中将话套出来。

虽然对于薛怀为什么会找人代签她已经有了猜测,却还差王林翰的亲口承认。

果不其然,这个问题一出,王林翰便不屑的哼了一声开口了:“还能为什么?自然是怕怀国公府的人发现罢了。他不是一直如此吗?对着薛家的人跟做贼似的。”

有了王林翰的承认,乔苒笑了笑,顿了顿又道:“坊间对你写的最后一册并不满意,可见你写的并不好,薛怀自牢里出来之后怕是一出来就会来找你和赵东家,结果却知晓你二人自己写了新的一册,他怕是因此不满而与你们生了嫌隙。”

王林翰听她如此说来,脸色一僵,却还是硬着头皮辩解道:“要找也是找那姓赵的,整件事都是他从中穿线,跟我没什么关系。”

乔苒嗯了一声,神情却不置可否,只顿了顿,再次开口问他:“那一日你们没有发生争执吗?”

“这算什么争执,不过是吵架而已。”王林翰有些不耐烦的挥着手,似是想把面前这个女孩子赶出去。

这话一出,他并没有发觉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直到看到那女孩子身边两个人震惊的眼神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看向众人,不解的问道,“做什么看着我?”

那女孩子笑了笑,手一伸,指向外头那座桥的方向,道:“薛怀从怀国公府来你这里,按理说是先到桥那里,而后绕过来走到这条街上见到你和那个东家,之后要离开应该从另一侧离开,可为什么他们是在桥上出的事?”

王林翰脸色微变。

也就是说路径和事情发生的前后不对。

薛怀这个案子里,不少都是事情的先后顺序整理之后发现有问题的。

这也是其中一个。

方才王林翰脱口而出“吵架而已”可见那日已经见过薛怀了,所以,薛怀自怀国公府过来,经过桥面,结果地上打滑落入河中,这个说法并不成立。

要么便是薛怀见了他二人去而复返,要么便是在经过桥面之前,薛怀便已经见过王林翰和那书坊的东家了。

两种推测,她更倾向于后者,毕竟若要让人记起很久以前的事或许有些困难,可薛怀出事那天大理寺很快就到了,当时却并没有人之处见过薛怀。

这条街上那么多人,道路狭窄,多是走路的,薛怀坐马车经过,有人看到定会提的,可事实是根本没有人提这一茬。

“你那一日是在哪里见的薛怀?”乔苒斟酌了一下,再次开口问了起来。

王林翰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他回道:“前头那条大街上的茶馆。薛怀那个人警惕的很,怕经常出入我们这里会被薛家的人发现,每一次谈话本子的事便同我们约在茶馆。”

乔苒记起来的路上确实在前头大街上看到过一家茶馆,便点了点头,道:“过后我会带人去核实。”

不过,薛怀对薛家的警惕是不是太过了?想到薛怀的举动,乔苒有些费解。

不过眼下,这件事暂时同案子没什么关系,王林翰也在此时再次开口了。他道:“我骗你们作甚?他那话本子卖的好,赚了大钱,都是他和那姓赵的拿了大头,我只拿了个添头。”

“所以,你因此嫉恨对薛怀动了手?”乔苒再一次开口说道。

至于薛怀是因为额头上那个伤而死的事她并没有透露。

“没有,也就推了他一下。”王林翰满不在乎的说道,“前面几本也就算了,这最后一册是我写的,他一边骂我写的什么狗屁玩意儿,一边道最后一册的钱他和姓赵的要拿大头,这我怎么能答应?愤怒之下便推了他一把。”

他说着神情里还有些愤愤不平,似是对当时的事分外不满,却因此并没有注意到他开口之后众人微变的脸色。

推了一把……乔苒沉默了一刻,问王林翰:“你推他之后,他伤到了哪里?”

王林翰想了想,指向额头处,道:“就这里吧!”

裴卿卿听到这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比起好些事情不知道的平庄,她昨日跟了乔小姐一路,知道的自然不少。

她可没有忘记乔小姐说过的话:薛怀的死因好似就是额头上的那个伤。如此……案子破了?

原来眼前这个就是凶手啊!裴卿卿这般想着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眼王林翰。

凶手就在眼前哦,而且还是不打自招自己爆出的凶手呢!

这样的眼神看的王林翰忍不住皱眉,寒着一张脸看向裴卿卿,怒吼道:“看什么?”

看凶手啊!裴卿卿吐了吐舌头,别过脸看乔苒了。

还是乔小姐好,又好看又不怕别人看,看了还不会生气。

不过乔小姐看着也是难得一脸愕然的样子,看样子也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凶手自己招了。

乔苒沉默了一刻,看向面前这个不打自招的凶手顿了顿之后,再次开口问了起来:“之后那薛怀就走了?”

“是啊,他指着我放言要我好看,所以走了。”说到这里,王林翰忍不住催促她,“之后我便不清楚了,大人,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乔苒摇了摇头,瞥了眼一旁的平庄,道,“带走吧!”

人证物证俱在,且还有他的亲口印证,这件事应该做不得假了。

王林翰大惊失色,不过在平庄和裴卿卿的武力压制之下几乎没有怎么挣扎便被压制住了。

那一身似要撕裂衣袍的肌肉只是蛮力,碰上真正会打的还是走不了一个回合的。

带着王林翰回到大理寺时已经是快下值的时候了。

进屋的时候,甄仕远正坐在桌后抱着小花有一下没一下的撸着,看到她突然自门口走了进来,手下本能的一个用力,小花吃痛的“喵”了一声,给了甄仕远一爪子跳到地上跑了。

甄仕远捂着手上被抓出的印子暗道了几句“玩猫丧志”之后,蹙眉看向乔苒:“案子有进展了?”

还没到下值的时候便回来了,可见是有了发现,不然的话,她应当是掐着点回来的。

乔苒点了点头,自己走到桌边倒了杯茶,端起来一饮而尽。

甄仕远又道:“平庄和那个叫裴卿卿的丫头呢?”

怎么没看到早上跟在她身后的两个?

乔苒道:“裴卿卿去饭堂等核桃酥了,平庄把王林翰押去大牢了。”

“王林翰又是谁?”甄仕远奇道。

出去办案子办一趟还带回一个人来?

“凶手。”两个字脱口而出。

还不待看甄仕远的脸上,乔苒将茶杯放下,再次为自己倒了杯茶,一口下肚之后再次开口说道,“就是给薛怀额头上那一记的真正凶手。”

什么?甄仕远闻言大惊之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绕过桌角走过来,激动道:“你说什么?”

乔苒看了他一眼,摊手:“就是凶手啊!薛怀额头上的伤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说话的功夫甄仕远已经回过神来了,闻言忍不住上前一步,问她:“当真?”

话说回来她今天是去老东门走访的吧!还不到一天的功夫,她是怎么找出的凶手,可有什么证据?

乔苒点了点头,道:“当真,他自己说的,算是亲口承认吧!”

亲口承认……还在念叨着证据的甄仕远仿佛一下子被噎住了一般,顿了顿之后,才神情古怪的看向她道:“亲口承认啊……那挺好的。”还真的没有比这个更厉害的证据了。

乔苒也没有让甄仕远失望,几杯茶水下肚之后便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得知是王林翰自己说的“自己推了薛怀一下”之后,甄仕远也沉默了下来,顿了顿之后,才忍不住瞥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惊奇之色。

“你这案子……办的也委实太容易了吧!”

还能这样?凶手自己将自己是凶手的口供说了出来?怎么什么好事都叫她碰上了呢?

乔苒也有些无奈:这种凶手自爆的事她也是第一次见。

可见案子办的多了,什么样的凶手都能见到,像这种傻气自爆的自然也有。

“不过他这般自爆显然是根本不知道薛怀是死于那一下,如此的话,倒算是过失杀人,罪不至死。”凶手既然已经找到了,对于他将会面对的何等刑罚甄仕远已经开始考虑起来了。

以往总说她是凭本事查的案,这次还真是凭运气了。

甄仕远还是松了口气:没有案子堆积,多解决一件案子对大理寺而言总是一件好事。

不过,还不待他笑出来,女孩子却再次开口了:“薛怀的死是解决了,可那车夫和小厮的死有问题。”

甄仕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了起来:车夫和小厮还有问题?

心里虽说不满愤懑,不过他还是知道女孩子不是张口就来信口雌黄之人,于是便开口问道:“你为何如此说来?”

“事发的地方虽是死角,众人看不到,可却也没有任何人听到呼救声。”乔苒说道,“当然,这有可能是个巧合,譬如大家在忙,或者耳朵都不大敏锐之类的。”

这个巧合听的甄仕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女孩子见状只笑了笑,而后继续说道:“不过相比起大家耳朵都不大好的理由,更大的可能是因为当时有人点了王林翰家的爆竹,爆竹声大且嘈杂,在那等情况下,大家听不到呼救是不是就情有可原了?”

所以,大家听不到变得情有可原,而那个早不点晚不点偏偏那个时候点的爆竹就变得可疑了起来。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八十六章 偶遇 “总之这个案子没有完。”女孩子说着看了眼外头的天色,道,“酉时了,大人,剩下的事明天再说吧!”

找到谋害薛怀的真正凶手之后,她便松了口气,只要薛怀的死不是那块“铜板”造成的,对她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看女孩子如释重负的表情,甄仕远脸色却有些微妙:看这表情,再加上还惦记着下值,足可见对于这个案子她心里还挺有底的。

正这般想着,便见女孩子将头上的官帽拿了下来放到一边,而后伸手拔了头上的簪子,乌发如瀑般散开,这一刻,便是老气的官袍都显得更为俏丽了起来。

她五指作“梳”,顺着头皮开始捋梳起了头发。

哟,都下值了,居然打扮起来了。

甄仕远想了想,脱口而出:“一会儿下值要见张天师?”

女孩子嗯了一声,眉眼间似乎多了几分笑意,语气却仍然镇定自若,不似一般女孩子被戳破心思时的羞涩,她笑了笑,回道:“是啊,一会儿有事要找他。”

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意外。

哪怕是再天生丽质敢素面朝天的女孩子,见心上人之前还是要稍作打扮的。

甄仕远看了她片刻之后,摇着头走了出去。

现在已经是酉时了,他这等好上峰自然不能干预手下的私事。

重新打理了一番头发,又在裴卿卿的“指点”下在头上簪了支玉簪之后,乔苒才同裴卿卿一起离开了衙门。

“你早说要去见张解啊!”临离开前裴卿卿不忘“念叨”,“我回去给你拿红豆姐姐做的裙子。”

不过虽是这么说着,裴卿卿也没有“勉强”,毕竟等核桃酥也是很重要的。

乔苒伸手帮她擦了擦嘴角还没擦干净的核桃酥。

裴卿卿“嘻嘻”一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情人眼里出西施,反正不管乔小姐穿什么衣服,张解都是觉得好看的。

“一会儿我们去百胜楼找他还是去张家等他?”顿了顿,裴卿卿再次开口问了起来。

说起“百胜楼”三个字就叫人直流口水,只可惜去一趟要花费好多钱,她的零钱要买点心,可不能花费在百胜楼身上。

比起别家不同的点心,百胜楼显然又贵又不合算。

不过,只要是同乔小姐有约,张解定是会定在百胜楼的。这一点他倒是干的不错,至少知晓为以后的媳妇儿花钱。

不过今天注定要叫裴卿卿失望了,乔苒伸手摸了摸她脑袋上的小团子,对她说道:“今天去天师道张家等他。”

裴卿卿“哦”了一声,小脸有些丧气,不过很快便又高兴了起来。

从大理寺衙门去天师道要经过黄天道呢!

眼下华灯初上,走到黄天道的时候,夜市已经开了,到时候还能顺便玩一通再过去。

待到将夜市喷火、套圈的玩意儿都玩了一遍,裴卿卿抱着一堆套圈得来的泥娃娃跟着乔苒走到了天师道前。

虽说她们离开大理寺衙门离的早,不过因着玩了一路,此时到天师道时也已经不早了。

看看地上的影子,应该到戌时了。

一想到因为自己耽误的功夫,裴卿卿便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有些愧疚,不过这愧疚很快便没有了。这可不是因为她玩耽误的功夫,是在位张解创造机会呢!她裴卿卿的玩怎么能叫玩呢?

当然这点小事,乔苒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她只是在天师道口站了站,正要抬步走进去,忽听“嘎吱”一声,最接近道口的焦家门开了,伴随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顶软轿自门里抬了出来。

裴卿卿还没反应过来,便只觉人一下子被人捞了起来,而后便和乔小姐一道被推到一侧的阴影里,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

“别出声!”

是张解的声音。

裴卿卿才握起的拳头松了开来,转头望去,却见张解此时正穿了一身夜行衣,朝她们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即便蒙了大半张脸,可熟悉如她们还是只看眼睛便认出了他。

裴卿卿抱着泥娃娃,皱眉看向张解:将她捞到阴影里便把她放到了地上,倒是环着乔小姐的手还没放开呢,甚至伸手捂着乔小姐嘴唇的手也未放开。

似乎是怕乔小姐认不出他来,他还将面巾往下拉了拉,对乔小姐小声道:“是我!”而后才放开了捂住乔小姐嘴唇的手,不过环在腰上的手还是没有松开。

裴卿卿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决定装作不知道,不提醒乔小姐了。

难得张解发挥那么出色,还是不要打断他发挥的好。

对上一身夜行衣的张解,乔苒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她鼻子本就比常人灵光,他一接近,那股熟悉的檀香味就涌入她的鼻间了。

张解这才放开了她,随后眼里带着几分笑意看着她,问道:“来找我?”

乔苒脸色一红,不知是不是错觉,此刻三个人挤在这一处逼仄的角落里,听他微微上挑的尾音,总觉得他的声音不复以往的清朗而变得有种说不出的惑人。

呼吸似乎在这一刻也变得急促了起来,下一刻,她人又被他往阴影里带了带。

那顶软轿也在此时再次出现在了视野之中,轿门微晃看不清里面的人影却依稀可见其中一点裙摆。

艳丽的红色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无比旖旎。

抬轿的显然皆是好手,且还略通武艺,走路轻巧的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待到软轿走后,察觉到环着自己的手松了开来,乔苒转头看向张解:“你……在我们来之前在做什么?是去焦家了么?”

张解点了点头,一双瞳子在夜色里亮的惊人,他道:“我去焦家做了一回梁上君子。”

要不是如此,也不会做这等打扮,乔苒莞尔,顿了顿,又问他:“那轿子里的是谁?”

这话一出,张解便下意识挑了下眉,而后笑看着她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轿子里的是不是原小姐这等话。”

“应该不是她。”没想到乔苒几乎想也不想,便摇头否认了,她道,“原娇娇喜着浅素色,轿中露出的一角是红色,太过艳丽,不像原娇娇。”

见微而知着,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知道了,但每每观她只看一眼,便将有些他还不曾说的事情猜到了都会让他觉得惊喜。

“里面的确实不是原娇娇。”张解说道,“是镇南王妃。”

镇南王这个名字一出便叫乔苒愣了一愣,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镇南王”三个字比起常在京中听到的秀王之流她此前从未曾听闻过。

在对京城宗室还不算熟悉的乔苒耳中,还是第一次知道大楚还有个“镇南王”。

看到女孩子脸上的疑惑之色,张解笑了笑,柔声道:“你不知道镇南王不奇怪,因他生前并不似秀王之流留在京城。”

乔苒没有漏掉他话语中的“生前”两个字,闻言有些惊讶道:“镇南王死了?”

“死了好些年了。”张解神色淡淡的说道。

这又是大楚宗室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了。

“当年太宗皇帝打下江山之后封赏群臣自然也没有忘记自家的李姓族人,他有个亲弟弟同他关系甚好,当年打天下时也是陪同在侧。”张解说着,轻笑了一声,而后摇了摇头,“其实太宗的亲弟本事也不错,不过奈何那时群雄并起,太宗的亲弟虽然也有几分本事,可在英雄豪杰辈出的乱世却是不够看了。是以,民间对他笔墨不多,就连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懒得说,因着实在没什么精彩可说的。”

乔苒“哦”了一声,道:“那对那位太宗亲弟来说……这也算生不逢时?”

张解只笑了两声,对此不置可否,顿了一顿便接着说了下去。

“不过他那亲弟本事虽不算出挑却对自家的兄长十分忠诚,便是最危险的时候也是陪同在太宗皇帝身边的。是以打下天下之后,太宗皇帝对自己这个忠诚的亲弟封了个镇南王,封地就在岭南那一块。”

乔苒没有打断他的话。

张解说的是当年大楚建朝时的事,经过大楚后世帝王更迭,镇南王的封地恐怕早就变了,不然又怎么会有当年封地在岭南的陈善造反一事?

这可说至少在那个时候,岭南大部分就已经不是镇南王的封地了。

“镇南王一脉在几朝前曾有人牵涉入夺嫡一事结果站错了队,上位的新帝因此大加清算镇南王一脉,最后逼得当时的镇南王世子不得已亲自手刃生父,好不容易才抱住了镇南王一脉,只是封地却只剩一座城池了。”张解说到这里,想了想,手指舒展开来比了一下,道,“那城池大约只有余杭的一半。”

乔苒“哦”了一声恍然:一个王爷所管辖的范围比一个富庶一些的县地的县令所管辖的范围都还要小。这镇南王一脉可说早就破落了。

“上一任镇南王早已死了好些年了,”张解说着叹了口气,又道,“小世子也年少夭折,可以说如今的镇南王一脉已经绝脉了。”

乔苒伸手帮一边吃核桃酥一边偷听的裴卿卿擦了擦嘴角,等着张解继续说下去。

“所以,镇南王的封地只等镇南王妃一走便会重新回到陛下手中。”张解说到这里眼里闪过一丝怜悯,“没了镇南王和小世子的镇南王妃可说已经没有什么盼头了,这长安城里也没有几个当真把她当王妃来看待的。”

乔苒一直若有所思的听着,听到这里,便忍不住出声道:“这镇南王府这等破败的架势,足可见镇南王妃定然出身不高。我想,这样的镇南王府陛下不会将之视为威胁,所以应该不会强行要求王妃回京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可她眼下人却出现在了京城,嗯,我想一个没了夫君和儿子的女人,多半会选择回娘家,难道镇南王妃的娘家是在京城不成?”

这推测还是一如既往的滴水不漏。

女孩子说完这些便眨着眼睛往他这边看来了,目光灼灼,亮的惊人。每每推理完之后,她都是这样的表情,眼里仿佛有星河划过。

人只有遇到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情时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从以前他便知道,她是真的喜欢在大理寺查案。

“不错。”对上那双含着星河的瞳子,张解点头印证了她的猜测,“镇南王妃她姓虞。”

虞啊!女孩子脸上闪过一丝微妙之色:这个姓可不是大姓,整个京城,她恰巧知道有一家姓虞的,而且这家前不久还因为一些事情同她扯上了关系。

虞是欢。

“镇南王妃是虞是欢父亲的亲妹妹,也是虞是欢的亲姑姑。”张解说着,眼风温柔的扫了过来,“我先前说过陛下属意在为你的对手增加助手,所以同你说过回来之后便开始盯着焦、原两家的动静了。”当然,因为住处临近的关系,他盯梢并不难,而且很快便察觉到了隔壁的动静。

“她这次来听说是梦到了已经故去的镇南王和小世子,所以来焦家,请焦家帮忙问问她一个未亡人能帮着做些什么。”张解认真的说道,一抬头却看到了女孩子无比古怪的眼神。

对上他望来的目光,女孩子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似乎有些费解,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他:“你们天师还能问这个吗?”

“我本事不到家做不到。”张解还是用那副认真的神情回答着,“或许焦家可以吧!”

乔苒闻言默了默之后,再次开口问道:“你不是去做梁上君了么?可听到焦家要他做什么了?”

张解道:“焦家要她多烧些纸钱给故去的镇南王和小世子,说钱财不够花了。”

看张解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乔苒表情有些木然的应和:“……哦,那还挺好的,有了钱,镇南王和小世子可以做好多事情了。”

张解却在此时瞥了她一眼,而后突然笑了出来。

对上女孩子鲜少看见的呆怔的表情,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头顶的碎发,而后才道:“方才说的都是逗你的,王妃问的根本不是这个。”

裴卿卿在一旁已经看呆了:若不是眼前的张解不管身高还是声音还是别的都让她觉得无比熟悉,她都怀疑这个是不是冒充的了。

厉害了!张解居然还学会逗乔小姐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八十七章 封地 张解突然“开窍”不但叫裴卿卿惊掉了下巴,就连乔苒也有些惊讶,不过比起裴卿卿的久久不能回神,她倒很快便回过神来了。

其实不奇怪,能叫整个长安城里都鲜少有人不喜他的人,能叫人人口中称道君子,不管如何,用现代的话来说,张解的情商是极高的。

至于玩笑的分寸,他也一向是把握的极好的,尤其对她。

都是头一回心有所属,比起她的强作镇定,他显然游刃有余的多。

乔苒叹了口气:没办法,大概这也是看天赋的吧!而她即便经历过“现代社会”,算是见多识广,可比起他来还是局促的多。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他若愿意尽心尽力的哄着一个女孩子,怕是鲜少会有女孩子不会陷进去。

在这方面……嗯,她乔苒也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嘛,当然也不能免俗。更何况眼前这个人本就是她第一眼见了就喜欢上的。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局促,张解轻咳了一声,见好就收,再次开口说起了正事:“镇南王妃来焦家就是为了你的事。”

这天下聪明人不少,陛下的布局还是有人看透的,而显然虞家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其实虞祭酒本人从头至尾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张解说着,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他倒是个难得出世的人。”

当然,虽说天下第一学堂国子监同一般的学堂是不一样的,可说到底这还是一个学堂而已。国子祭酒这个清闲高雅的官职也不过等同于学堂的的院长而已。至于虞祭酒本人,则在这个官职上呆了多年也鲜少掺和政事。

话说回来,想必当年先帝也是看中虞家鲜少“掺和政事”才将虞家的小姐嫁到了镇南王家里的。

乔苒想了会儿,正要说话,比她更急的裴卿卿却已经脱口而出:“我听明白了,他们是要对付乔小姐呢!张解你怎么还不急?还有心思开玩笑?”

这也太不像话了!裴卿卿瞪他。

小姑娘急吼吼的样子很是可爱,乔苒忍不住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抚,随后好奇的看向张解,这也是她觉得疑惑的地方。

以她对张解的了解,如果事情很严重的话,他决计不会像方才那样开玩笑的。尤其是这件事,虞家既然掺和进来了,就绝对不像一件能放到玩笑上的事。

“因为镇南王妃是个很聪明的人,”张解说着看向乔苒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解释道,“她看得透陛下的布局,你放心,她有分寸的。”

陛下需要的是一个制掣她的力,所以有镇南王妃掺和其中反而是一件好事,至少有一个明白人夹杂其中会拿捏住分寸,就算将来为难乔苒,也不会下狠手。

乔苒闻言点了点头,她沉思了片刻之后,对张解道:“你似乎还挺了解镇南王妃的。”

方才的那句评价可不像是不相熟之人说出来的话。

“王妃生来体弱,所以与阴阳司素日里也时常打交道。”张解说着笑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其实方才我逗你的玩笑话也不全然是玩笑,镇南王妃夫婿儿子都没了,只留她一个活在世间的女子已经没了念想,便时常将念想放到那等事的上头,她往日里便时常跑来阴阳司打听人的身后事,还梦到王爷世子,想要解梦什么的。先前大天师就是用‘多烧纸钱’来安抚王妃的。”

听到“多烧纸钱”四个字,裴卿卿吐了吐舌头,又偷偷去摸自己的零食袋了。

乔苒听罢没有立刻出声,似乎还在想着张解方才的话。

“不过,镇南王妃会出现在焦家我还是有些意外的。”张解顿了顿之后便再次说了起来,“她看得懂陛下的布局我不奇怪,我奇怪的是她愿意自己主动跳出来做陛下手里那把刀。”

毕竟,当时在百胜楼闹事的可不止虞家一个,也并不需要她跳出来,可偏偏事实就是她最先跳了出来。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便有些凝重。

陛下手里的刀,这于他而言并不陌生,毕竟他自己就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只是虽然他自己过得还算不错,受的制掣也没有那么大,至少在有些事上还有斡旋的余地,譬如他的亲事。可大多数的刀过得是并不自在的。张解私以为镇南王妃可说是那等在世上了无牵挂的人,原本无拘无束,带着对夫君儿子的思念过完一生便好了,为什么这等时候突然跳出来要做陛下手里的刀?

这倒也不怪他乱想,毕竟无拘无束的生活至少要比作为一把刀活着要舒心的多。

看张解疑惑的表情再加上他口中寥寥数语,这些已经足够让乔苒拼凑出一个信息尚算完整的镇南王妃了。

一个无欲无求徒有声名的镇南王妃日子过得自然凄清孤寂,不过就如张解话外之意说的那样,再如何凄清孤寂总也要比陛下手里的刀活的舒坦的。

可镇南王妃却舍弃了那样的生活,选择成为陛下手里的刀。如果是蠢人倒也罢了,可偏偏镇南王妃不是,相反,她还是个极聪明的人。

正是因为镇南王妃极聪明,才叫张解生出不解来。

张解不解,嗯一想至此,总觉得有些好笑。乔苒暗道自己真是太不严肃了……这个时候还能想这种叫人发冷的笑话。

不过,现在的张解是真的难以解惑。

乔苒想了想,忽然问他:“镇南王妃多大了?”

这话一出,便看到张解脸上疑惑的神情转为愕然。

乔苒有些尴尬,摊手:她此前根本不认识镇南王妃,所以除了张解口中的“聪明”之外,她对镇南王妃可说没有一点了解。

不认识,便能如对待普通人一样推测关于镇南王妃的各种可能。

原谅她来自现代社会,算算年纪镇南王妃四十上下的样子,也不是没有可能有了“情人”之流的。

人为情这一字往往都会做出一些理智外的事。

张解显然是察觉到她话里的意思,愕然之后似乎有些无奈,最终却还是叹了口气,道:“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

乔苒哦了一声,恍然,那就不是因为这个理由。

可让镇南王妃突然跳出来一定有别的理由,不过这个理由他们眼下是不知道的。

乔苒没有再在镇南王妃个人的理由上停留,想了一会儿,她再次出声问张解:“我先前一直没有问,镇南王的封地在什么地方?”

原本不过是想了解的更清楚一些而随意一问,岂料这话一出,对面的张解神情便变得微妙了起来。

他看了眼乔苒之后,开口道:“就在岭南临州的边界之上。”

这一句让乔苒心中一动:这个位置啊!她不大懂行军作战地理位置的重要程度,不过先前在山西路时,曾听白郅钧提过这种临界的位置多半不是死角便是重要的关卡,在两军对垒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所以,可以说,镇南王的封地虽然巴掌大的地方,但论起重要程度应该不弱。

当然,这一点还是要问一问张解。

这般想着,乔苒便接着问他:“那位置重要吗?当年陈善造反时,镇南王在其中做了什么?”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便见张解目中有暗光闪过,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镇南王什么也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毕竟当年的两方不管是造反的一方还是抵御的一方,所拥有的兵力都不是一个小小的镇南王封地所能比的。

所以,不管是面对谁,镇南王都只能开城。

这样的举动其实叫如今看来是能理解的,毕竟双方兵力悬殊过大,便是抵抗也不过是叫封地中的百姓无端遭祸罢了。

他们若是抵抗,面对的下场只有屠城。

只是在当时的人们看来,镇南王此举委实是没骨气又没出息,若是放到茶馆说书人口中也是要被说上三天三夜的事情。

不过当时天下几乎每时每刻都有大事发生,镇南王的这些事估摸着当时领兵御敌如今戍守边关的黄大将军根本没有留意过。

而且当时经过镇南王封地的将领在平定大乱之后也没有领什么功绩。

所以,这件事连同镇南王这个人本身已经有好些年没有人说过了。

“虽然知晓的人不多,不过因着阴阳司同镇南王妃打交道的关系,我还是知晓一些。”张解说到这里,眉心忍不住蹙了起来,似乎对接下来要说的事觉得有些微的不悦,“当年经过镇南王封地的将领因着镇南王这态度把镇南王说了一通,说……说……”

张解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这等领兵作战的如白郅钧这样的儒将不多,多的是凭借一身武艺豪爽的汉子。当然,人有两面,豪爽是他,有些时候的粗鲁却也是他。这是不可避免的。

“我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你直说便是。”乔苒心里有了准备,对张解说道,“你要说清楚了,我才能知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张解嗯了一声,闭了闭眼,再次开口说了起来:“说镇南王这封地如同茅厕,什么人都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管镇南王封地有多大,那也是好歹上了宗室名册的皇亲贵胄,而且是正儿八经的袭爵亲王。

那将领一句话就将一个堂堂的亲王封地比作茅厕,那这封地的主人岂不是成了看守茅厕的主人?

或许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

乔苒是见过尚且不算太过粗鲁的武将譬如周世林这号人骂骂咧咧的,此时再听张解口中那句话,突然觉得周世林之前在山西路自夸的自己是“军中文雅人”不是胡说八道了。

或许同样的军中的汉子不会对这些话放在心上,但如镇南王这样的皇亲贵胄,又天高皇帝远难得来京城一趟俯首称臣的,面对这样的话怕是要气坏了。

果然,张解接下来的话彻底印证了她的猜测。

“镇南王因此气倒了,待到那武将走后便吐了血,大夫道是怒急攻心所致,没过两年人便走了。”张解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却又无可奈何。

这件事站在那将领的角度,他能理解。毕竟当时天下大乱,在豪爽的军中汉子面前,镇南王此举委实太过“没骨气”了,因此便“口不择言”的抱怨了一句。

可站在镇南王的角度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原本开城门就是逼不得已,一向远离朝堂在封地上做着第一人清贵无比,无端遭了战事不说,还被一个小小的没有丝毫名气的军中将领指着鼻子骂了一通,自然气到病了。

“此事若是传扬开来,怕多的是人要笑话镇南王气量狭小了,所以镇南王妃并没有对外透露,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张解说道,“至于镇南王本人或许为人有些清高,人却是不坏的,是以在封地内一向颇受百姓爱戴。”

乔苒没有再在镇南王的事上说什么,比起镇南王本人的好坏,她眼下更在意的是镇南王妃的心思以及那块即将被收回的封地。

“那封地除了位置特殊之处还有什么特别的?”乔苒沉思了一刻,再次问了出来,她一语点明了其中的关键之处,“陛下手里的刀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一个无权无势的镇南王妃唯一特殊的就是那块封地了,可就是那块封地,也只待她走后便要被收回了。

从面上看,便是镇南王妃想做刀,陛下也未必肯要吧!

“这我便不知道了。”张解看了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要从镇南王妃口中套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关于镇南王夫妇他知晓的也只有这么多,毕竟在京中,镇南王妃委实太过低调了,就连以往她来阴阳司问“烧纸钱”的事,他都没有太过在意。

在他看来这样一个“出世”的人应该不会同他们有所牵扯,直到在焦家看到了她。早知如此……他还是有些后悔的。

不过,既然看到了,他自会多留意的,毕竟是事关她的事。

女孩子也没有继续追问镇南王妃的事情,只笑了笑,道出了自己的来意:“那就不说这个了,我来找你是有事要同你说。”

张解嗯了一声,问她:“什么事?”

乔苒道:“我找的杀害薛怀的凶手了,我想请你明日将这件事透露到陛下耳中。”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八十八章 追问 她在试探陛下。这是他当时听到之后第一的反应。

看似温柔的女孩子却总能一次次的做出出乎人意料之外的事。

张解凭栏俯瞰这座皇城。

晚霞的余晖为这座古老的皇城踱上一层暖暖的橙光,冰冷的宫楼石雕似乎也在这余晖中多了几分暖意。

不过,这也仅仅只是似乎而已,他偏了偏头看向一侧的御书房,陛下正在里头面见朝臣。他脚下这块地方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住着最尊贵的天子,自然也……充斥着最不可说的尔虞我诈。

昨晚女孩子同他说的话仿佛还历历在目。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女孩子说道,“因为那块铜板的关系,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将事情告诉陛下,甄大人建议我小心行事,装聋作哑。不过,如果薛怀的死真的跟那块铜板有关,或者更直接的说更陛下有关,我自不会主动出头。可现在,薛怀的死另有隐情,那就还没有到要我装聋作哑的地步。我知道这天下不公之事多的很,我能做的也不过是眼前事而已。诚然我是怕死的,可在不会关乎我自身安危的前提下,我也会尽量试着让经手过的每一个案子都是公正的。”

“我想了好久,觉得这块铜板只是薛怀认为的催命符,并不是真的催命符。这一点从他不是死于溺水,还能撑到有人来救他之上就足可见陛下还没有要将他赶尽杀绝的打算。”

“还有,因着冉大人先前给过我两块铜板,这铜板在薛怀手里是不是催命符不好说,但在我手里应该不是。”

“你明日帮我一个忙,将这件事透露给陛下,看陛下是何等反应。”

“我知道我此举有些冒险,但有险必有得,这正是一个叫我看清陛下为人的最好机会。”

……

日光下,张解的眼神有些复杂。

身后的殿门便在此时开了,几个朝臣官员从殿内走了出来,神情凝重。

见到他时,几个官员同他皆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后便越过他走上了宫道,渐渐远去。

薛女官的声音也在此时自身后传来:“张天师,陛下有请。”

张解转过身,低头回礼,起身时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到了面前的薛女官身上,而后略略一顿方才移开。

说起来,御前女官薛女官绝对是陛下的人无疑了。

这一点,她昨晚也曾说过:“此前薛怀的事情之中我们一直漏了一个人——薛女官。”

“原本薛怀并不准备那一日走的,若非薛女官突然出现将他带走,因着摔伤的缘故他还会在大理寺大牢赖上几日。”甄仕远口中虽然赶人,但是薛怀强赖着,他也不会在薛怀摔伤时将人强行请出去。

“即便将薛怀接回怀国公府,以薛怀的性子,他回国子监几乎是必然的,所以一定会用到马车。”女孩子的目光灼灼发亮,“我不相信一个在陛下面前游走那么多年细致不出错的御前女官会想不到这些事,可她还是走了。府中没了马车,薛怀去路边叫马车也是可以预料到的。”

“这些事原本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可想到她是陛下的人,我便觉得薛怀会有此一遭本是可以避免的,却因为她的推波助澜而间接促成了。”

“当然,从薛怀的死因来看,兴许陛下并没有准备下狠手。不过,我想事发时,陛下的人一定就在附近,或许看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也说不定。”

“所以你替我把铜板交还给陛下吧!我觉得此事应该瞒不了陛下,与其等着陛下找到这枚铜板,不如我主动交出来更好。”

张解摸向袖口中的那枚铜板走入了御书房。

屋里的香炉就放在陛下的手侧,袅袅烟雾中,陛下坐在桌案之后,越发看不清垂帘后的天子神色。

“臣张解参见陛下。”他俯身施礼。

“起吧!”女帝声音自桌案后传来,她漫不经心的翻看着手里的奏折,连看也未看他一眼便开口问道,“何事?”

张解道:“今日臣是受人之托,想将一物交给陛下。”

来御书房觐见的多是口中谈事,告状或者急奏之流的几乎占了绝大多数,像这等要将事物交由她的还当真是少见。

女帝面前的垂帘晃了晃,抬起头来,看向张解呈在掌心中的一物——一枚铜板。

御书房里安静了一刻,女帝并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目光落在那枚铜板上凝滞了片刻,而后才缓缓出声道:“何人托的你?”

张解道:“大理寺女官乔苒。”

这个回答一点也不叫人意外,毕竟他的心思从来就是这般明晃晃的呈在她面前的。

如此的话,她托他带东西倒能算得上是私事了。

接过那枚铜板,女帝在手中把玩了片刻,问张解:“这铜板是从何处得来的?”

“薛怀的腹中。”张解说道,“大理寺的仵作验尸时发现的。”

能在腹中发现,自然是一定剖开验了尸。

不过显然,女帝并没有在此事上多做计较,而是又问张解:“她可还托你带了什么话?”

张解道:“她道薛怀的死因已经查明,来自于额上的伤,凶手已经找到,是坊间一个布庄的掌柜,在事发前同薛怀起过争执,失手之下推伤了薛怀因此致死,属于过失杀人。”

女帝听罢,没有再问薛怀的事,而是安静了片刻之后,才再次出声道:“总也是国子监的学生,算得上半个圣人子弟,死的不明不白也是可惜了。”

张解低头应了一声“是”,心中默默地松了口气。

还好,这次没有赌错,陛下这句话显然已经准许了她继续追查案子,并能将薛怀的死公之于众。

说完此事,女帝便喝退了张解。

待到张解从御书房中退出之后,正把玩手里铜板的女帝突然出声喊了一声“季淮”。

一道黑影出现在了女帝的面身后,即便是现了身,他人却仍在阴影中,叫人看不清楚他的本来面貌,他低声道了声“在”。

“去刑部一趟,告诉他们东西没有丢。”女帝说着将手里的铜板放在了桌子上,听铜板与桌子发出一声脆响之后,又出声道,“顺带你去问一问薛怀死时他们所见的事情经过,朕倒有些好奇她最后查出来的会同真相有多少出入。”

最后一句话似乎带了几分笑意,听得出陛下心情不错。

季淮应声离去。

……

……

“平庄!”从茅房出来的甄仕远喊住了换了一身常服正要离去的平庄,微微蹙眉,“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那丫头喜欢到点准时离开衙门倒也算了,毕竟人家手头事情办的漂亮,平庄这小子却又是哪儿跟哪儿?

况且,甄仕远抬头望了望天,现在还不到下值的点吧!

平庄闻言忙道:“我告了假,要去看我九叔呢!”

二十来岁的人了,成天九叔九叔的,不知道以为九叔是他媳妇儿呢!甄仕远暗骂了一句,挥手赶人:“走走走!别在这里瞎晃!”

告假不拿俸禄的赶紧走人,别在这里晃的拿俸禄没告假的心思不定。

平庄嗯了一声,转头欲走,却听身后甄仕远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平庄!”

这甄大人还不到七老八十,怎么跟换了呆症的老儿似的一天天扯着嗓子喊人喊个不停?平庄腹诽了一句,转头挤了个笑脸对上甄仕远,问道:“大人,何事?”

甄仕远道:“那丫头,哦,就是乔大人呢?”

一天到晚喊“乔大人”喊的最勤快了,比他喊“九叔”还要勤快!平庄偷偷翻了个白眼,指向大牢的方向,道:“在里头审昨天带回来的那个犯人呢!”

说起那个犯人,甄仕远便“哦”了一声记了起来。

无他,实在是这种自爆凶手的犯人多少年不曾见过了,算是稀有的。

一想至此,甄仕远便抬脚准备往大理寺大牢里走去,不过临离开时还是又喊了一声“平庄”。

平庄木然的看着他:“甄大人,还有何事?”

甄仕远手一指,指向他腰间的香囊,道:“你这好端端的一身白衣侠士派头,腰上这个太艳,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以前倒是没发现这个平庄还是这样的讲究人,居然还晓得带香囊,就是这品味实在是啧啧啧……

感慨了几声便看到平庄随手扯了香囊,揣回袖袋里,而后大步离开了。

看背影真如流星飒沓,甄仕远不住点头,神情中多了几分骄傲之色:他大理寺衙门上至官员下至官差的卖相都是不错的,当然他这个上峰也是混不多让,想到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叹着岁月不留人,他终于迈步向大理寺大牢走去。

今日没什么事了,不如跟跟她接手的那个案子好了。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看热闹了。

……

大理寺大牢里,两个审讯小吏正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比起绑在正中木桩上的犯人以及桌椅后正襟危坐的乔大人,他们两个显得有些滑稽好笑。

不过这本来是没有位子的,加坐嘛,也不在乎滑稽不滑稽了。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偷懒,原本审讯的活儿是他们来做的,不过乔大人时常,不,是偶尔还是会亲自来审一审的。

这等时候,他们只要在一旁围观便是了。

“薛怀出狱可谓十分突然,你们又是如何提前得知他出狱的消息的?”乔苒问道,“难道还专门雇了个人在大理寺门口盯着看薛怀几时出狱不成?”

“是姓赵的告诉的我。”被绑在木桩上的王林翰仍然是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眼里还是无比愤怒。就算这大牢待遇不错,伙食也好吃,而且除了一开始被强押来时挨了两拳,自从来了这里,并没有被上刑,可无端进了大牢的王林翰还是觉得无比愤怒。

不就推个人而已,至于将他押来这里吗?他布庄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大理寺的大人就能随便乱抓无辜良民吗?回答完了她之后,王林翰依旧狠狠的盯着乔苒。

被盯的乔苒恍若不觉,听罢,只略略一想,便又问他:“那天你们约在茶馆动手起了争执,待薛怀走后还发生了什么事?”

“能发生什么事?”王林翰满不在乎的说道,“自然是各管各的走了,你要是为了薛怀的事找我们可找错人了,这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只同他的话本子和钱财打交道,其他的可与我们无关!”

乔苒瞥了他一眼,对这句话不置可否,只是顿了一顿又继续追问:“薛怀走后,你和那位姓赵的书坊东家谁先走的?”

“自然是我咯!”王林翰皱眉看着她,不明白这个大理寺的女官怎么回事,一而再再而三的盯着他问那些没什么用的破事,“人都走了,还留在那茶馆喝茶吗?那茶馆的茶又不好吃。”

“那书坊东家呢?几时走的?”女孩子却依旧没放过那点小事追问。

王林翰被她问的有些烦了,脱口而出:“谁知道呢!不过应当很快吧!毕竟他很快便回来了,还好巧不巧碰上那几个小童点了我存的爆竹,叫我发了好大一顿火!”

女孩子听罢只笑了两声,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开口接着问:“你们当时见了薛怀,他的车夫和小厮就在桥边等着?”

王林翰口中的茶馆过了桥便是,马车又不能停在铺子门口挡人的生意,自然便只能寻无主的桥头停着了。

“废话,不停那里还停哪里?”王林翰没好气的说道,“就这么点事,有什么可问的?”

“这里是大理寺,问不问在我不在你。”乔苒“直白”的提醒他人在屋檐下要学会低头,依旧没准备罢手。

“你那爆竹确定是小童点的吗?”女孩子说道,“难道就没可能是别的大人,譬如那书坊东家来找你时借口去茅房走了一趟,顺带去你的后院偷点的爆竹。”

“点我爆竹作甚?他有病啊!”王林翰骂了一句,不过这话还是提醒了他,他骂完之后皱了皱眉,似是总算想了起来,“不过那姓赵的来我这里确实上了个茅房,大概是拉坏肚子了,还是去了好一会儿的。”

这烦人的大理寺女官问这些芝麻大的小事作甚?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八十九章 审讯 去了好一会儿啊……那倒可以做不少事了。乔苒心中微动。

其实这个案子在她心里早已有了明确的怀疑对象,只是还缺少关键的证据以及对方这么做的理由。

对着还不知道自己“过失杀人”的王林翰,乔苒微微皱了皱眉,半晌之后,她再次开口问他:“爆竹响时,那书坊东家可在你身边?”

“哪还记得那么清楚?”王林翰骂骂咧咧了几句之后,开口道,“刚开响时他便已不在我身边了,自茅房出来之后便被爆竹炸伤了,就这么点事,你到底要问什么?”

这个大理寺的女官盯着那点事翻来覆去的问,就是个傻子都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了,更何况王林翰不傻,他不解的看向她们,问道:“还有,你们抓我作甚?”

坐在桌案后的女孩子食指轻轻扣了扣桌案,轻笑了一声,也直到这一刻才回答了他的问题:“薛怀的验尸结果出来了,他是死于额头的击伤。”

王林翰本能的脱口而出:“那同我有什么……你说什么?他是死于额头的击伤?”

原本满脸的不耐渐渐转为惊恐,王林翰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待到意识到什么之后,他脱口而出:“那这也同我没关系,我推了他一下之后,他当时起身走了,人可没死。”

“是有这等情况,人挨一记致命伤不会立刻死,有些人甚至会到夜里才彻底没了脉息,但致命伤还是那一处。这一点你随便找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都能证实。”乔苒说着将桌案上一张薄纸拿了起来,而后起身绕过桌案,走到他面前,将封仵作的验尸结果指给他看,“你自己看看我大理寺仵作的验尸结果。”

白纸黑字一清二楚。

“骗人!”王林翰自是不信的,他也不敢信,此时青白交加的脸上满是愤怒之色,“你们那仵作骗人!”

“我大理寺仵作可是整个大楚最好的仵作,也是大楚唯一一位有官籍的仵作,不会骗你。”乔苒说道。

王林翰脸色惨白如纸,双唇颤了颤之后忍不住又道:“我……我不知道薛怀会死……”

他也不过随便推了人一下,就将人推死了,这天下还有这么倒霉的事吗?

倒霉的不止薛怀,还有他吧!无缘无故身上沾了人命官司。

“对,你不知道,所以算是过失杀人。”乔苒说着将验尸结果收了起来,负着手看向王林翰,淡淡道,“你放心,薛怀的事还罪不至死。”

王林翰喃喃:“可那也是罪……”

哪个人好端端的想要进大牢的?

这真是飞来横祸!王林翰陡然生出一股无力的颓然感,他垂下脑袋,看着脚下出神: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好端端的出个门同人说个话而已,却要遭遇牢狱之患……越想心越是冷,王林翰脸色灰败至极,当再一次抬起头看到面前负手而立的女孩子时,不由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审完了吗?”

“没有审完。”乔苒看着他说道,“薛怀的死没有异议了,可那车夫和小厮的死有异议。”

这话听得王林翰有些惊讶:“不是意外吗?”

“你见过落水不呼救的?”乔苒反问他。

王林翰愕然,可还不等他有所反应,女孩子再次出声问了起来。

“我看过落水的地方就在你们那条大街旁,即便事发在午时,人多热闹,可没有一个人听到呼救声你不觉得奇怪?”

王林翰被这一句一句的反问砸的有些懵了,不知不觉间额上已布满了冷汗。

可不等他有所反应,女孩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我替你回答,因为当时爆竹声太大,盖过了呼救声。”

有些发懵的王林翰似乎此时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那爆竹不是小童点的,是有人点了想要混淆,不……这一定是姓赵的做的!”

总算意识到了,可还真不容易!乔苒无奈的摇了摇头,提醒他:“所以我叫你想清楚了,那位姓赵的书坊东家在爆竹响时又不在现场,如此看来他的嫌疑很大。”

“不用想了,一定是他!”王林翰咬牙切齿的啐了一口,说道,“这是拿我当傻子呢,点我的爆竹……”

乔苒:“……”到现在还惦记着那点爆竹,也亏他了。

“这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不用说了,一定是他!”王林翰骂了几句之后连忙催促起了乔苒,“你们快点过去抓人啊!”

抓他的时候可来劲了,连小孩子都派上来动手了……也不知这群大理寺的哪里找来的怪孩子,小小年纪力气那么大,他挨的那两拳可都是出自那小孩子的手笔,眼下脸上还青着呢!

所以,抓人这么积极的大理寺知道姓赵的有问题怎么不去抓人了?王林翰心中狐疑不已。

“抓人要有证据的。”乔苒走回桌案后重新坐了下来,敲了敲桌子提醒他。

这个王林翰一看便是个急性子且脾气不大好的人,这样的人冲动易怒,不时刻提醒着他,一不留神怕是又要忘记正事了。

被提醒的王林翰愣了一愣:“什么证据?这还用想?不对,你们抓我的证据呢?我怎么没看到?”

乔苒道:“抓你的证据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这世间还有比你的证据更确凿的证据吗?”

王林翰脸色黑如炭底:也直到此时终于弄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抓进来了。难怪那一日自己一说之后,她便叫人动手了。自己说出的证据……一想至此,真恨不能狠狠地给自己两个耳光。他是不是傻?

当然,甩耳光什么的是不可能了,毕竟现在他自己人都被绑着呢!

不过,姓赵的证据……王林翰想了一会儿,神情茫然。一时半会儿,他还当真想不到什么证据。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那车夫和小厮。”王林翰皱眉,似是对此事分外不解,“那车夫应该就是薛怀随便找的,我们根本没见过他。至于那小厮,薛怀这个人总是疑神疑鬼的,那小厮也就是个跑腿的罢了,也不知道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姓赵的为什么要杀那车夫和小厮。”

乔苒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继续低头沉思了起来。

一旁两个坐在小马扎上旁观的小吏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抄着手,便在此时余光一瞥,瞥到站在门边的甄仕远,正要起身,却见甄仕远朝他们摆了摆手,又指了指里头乔苒的方向,示意他们不要惊动乔苒。

两个小吏这才坐直了身子,看向坐在桌案后的乔大人。

乔大人终于再次抬起了头,她看向王林翰,略一思索便开口说了起来:“那书坊东家确实嫌疑很大,不过据他所说你因着写了最后一册的《书生神笔传》,想借此拿走大头的稿费,薛怀不同意,因此与你起了争执。”

“这个先前不是说过了吗?”王林翰不解的看着她,开口道,“我争执之下便无意推了他一把。”

乔苒道:“可一个愤怒之下的人会就此收手吗?也有可能是你起了杀心,自己编排了这一出戏,而后将目睹这一切的车夫和小厮杀人灭口。”

这个推断听的王林翰气极反笑:“我要是有这脑子还至于自己爆出自己是杀人凶手吗?”

“当然没有。”女孩子回答的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王林翰脸色愈发难看:这个大理寺女官是在骂他吧!

“不过这跟你有没有脑子没关系,你先前是不知道薛怀的死因而已。”乔苒说道,“会自爆不奇怪。”

王林翰脸色更黑了:所以先骂了他一通,而且还没有因为骂了他将他嫌疑摘了?

不过好在女孩子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整理了一番手里的一堆卷宗记录,起身道:“总之,现在我大理寺会去将那个姓赵的东家拿来,听听他口中的事情真相。”

这大概是今天一天下来唯一的好消息了。不过还不等他心情稍缓,女孩子又再次出声了。

“反正不是你就是他,凶手就在你二人之间应该跑不了了。”

说罢这些,不去看王林翰的脸色,乔苒带着一堆卷宗向门外走去,而后一出大牢,便撞上了正在大牢外徘徊的甄仕远。

“大人,堂堂一个大理寺卿怎么沦落到偷听的地步了?”女孩子乍见他吓了一跳之后,开口便道。

这话成功的叫原本还在想说辞的甄仕远将才想了一半的话吞回了肚子里,而后干脆破罐子破摔的说了起来:“这大理寺哪个地方不是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这话熟悉的让乔苒一时没有说话,昨晚张解同她说的镇南王的事再一次叫她想了起来。

乔苒看了眼说这话的甄仕远,他脸色自然坦荡,原本不过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却偏偏叫镇南王府一脉彻底绝了脉,难怪这种事镇南王妃不肯外传。

真传出去,怕是世人嘲笑的反而是镇南王心胸狭窄吧!

眼看女孩子没有出声,甄仕远笑了两声却随即又把自己暗骂了一顿: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在这么大的女孩子面前占了个便宜,瞧把他得意的。

女孩子倒没有在意这个,只是对他道:“大人放心,这个案子没什么问题,我还是有些把握的。”

听她这一句保证,甄仕远脸上多了几分畅快之色,顿了顿之后,才又道:“行了,你做事,我一向放心。”

乔苒拢了拢抱在怀里的卷宗,问甄仕远:“那个元亨钱庄的案子怎么样了?”

礼尚往来,甄仕远问了她的案子,她自也要问一问甄仕远手里的那个案子的。

“进展不大。”提起这个,甄仕远脸色便不大好看,他道,“工部那里的库房前些时日雨雪天好些卷宗发了霉,这些时日正在整理旧集,现在也调动不出来附近的地下水位图,所以要等一等。”

乔苒哦了一下,没有再在这个案子上多问,同甄仕远打了个招呼,便准备去饭堂买些核桃酥回去。

只是才走了两步,便被身后的甄仕远叫住了。

“临近年关了,一个衙门按理说总该由上峰做东出钱聚一聚,你说堂里那些兔崽子喜欢什么?”

大理寺的官员官差喜欢什么?

这个问题乔苒几乎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吃吧!”

这回答叫甄仕远一噎,而后便气急败坏的挥手赶人。赶她倒不是因为这个答案不好,而是太好了叫人无人以对以至于生出了一股浓浓的挫败感。

方才特意叫住问她不是废话吗?大理寺这群饭桶还能喜欢什么?

比起这个,倒是不知今年宫中的年节整个大理寺会有几个人拿到帖子。

他这个上峰是肯定有的,下头那些人呢?那丫头……他敢保证一定有,毕竟不管是这一年来办下的案子还是陛下的看重她都是首屈一指的,只是不知道会拿他大理寺的名额还是陛下另给!

日子过得还挺快的,一眨眼中秋宴好似还在昨日,然后还因此牵连出了案子……呸呸呸,大过年的,他乱想什么呢!

甄仕远暗骂了两句,摇了摇头,负手向屋堂走去。

方才和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他,过年要找个能容纳他大理寺那么多饭桶还看起来有排面的酒楼怕是不太容易,其实……他觉得他大理寺的饭堂就不错,菜又好吃地方又大,当然,这也只是想想而已,一年一次的事可不能小气。

……

带着核桃酥走出饭堂的乔苒也有一瞬间的怔神。

年关了啊!从她睁开眼成为大楚的乔苒开始隐隐已快一年了,乔苒下意识的伸手覆在胸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原本以为再也感受不到这个世界了,没想到却是新生。而她,在新生的天地里活的风生水起,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也有了自己的家人。

以为适应惯了现代社会的各种便利,一朝梦回几千年前会不习惯,然而并没有。

于她而言这大概是“试问大楚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吧!

远远看着难得发呆走神的女孩子站在日光中眉目舒展而柔和,似是在怀念着什么一般。向这边走来的徐和修脚下一顿,随即加快了脚步:乔小姐听到他过来传的话应该会很高兴,有从金陵来的故人在门外等她,还带了好些礼物来。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九十章 旧物 大理寺衙门前的杏树下停着一辆城中不多见的牛车,牛车身后的车板上大大小小的包裹随意的堆砌着,上头盖着一层遮雨的篷布。

两个老儿正坐在牛车的车板前抄着手说话。

“再等等就行了,我没骗你。”其中一个老儿身上穿着一件厚实的毛斗篷,原本白色的毛斗篷已经成了灰色,似是赶了好些时日的路,身上自上而下都带着尘土的味道。

他操着一口一听便不是长安本地人的外乡口音说着不甚标准的官话。

另一个穿着灰色厚袄坐在牛车上的老儿闻言一张脸早皱成了一团,听他说罢便操着一口长安外郊乡间的口音同他道:“你莫忘了给钱便是了,我拉的牛车走这一趟可不容易。”

乔苒跟着徐和修走出大理寺衙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乡间牛车老儿”的农趣之景。

这样的农趣之景时常会出现在名家画手的画中,可骤然出现在大理寺衙门前就同周围的景致显得格格不入了。

乔苒只依稀觉得其中一个老儿看背影有些眼熟,待到走上前去,还未开口,倒是那老儿惊喜的出声了。

“乔小姐!”他奋力的挥舞了两下手,激动道,“老夫来看你了。”

这浓重的金陵口音,乱糟糟的许久没有打理的胡子,笑起来皱成一团如菊花般绽放的脸,乔苒怔了一怔,盯着那张灰扑扑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试探着开口:“冯大夫?”不过这个称呼一出她便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再次强调了一声:“冯景山老大夫?”

“别人道贵人多忘事,你倒是没有!”被点到名的冯老大夫激动不已,转头指着乔苒对那赶牛车的老儿道,“你看,我都说了这丫头是个好的,认得我呢!”

怎么会认不得?乔苒心道。这可是金陵那位能游走在妇人闺房,却人品端方,从医数十年也未传出半点不妥风声,有个“妇科”圣手之称的冯老大夫。

冯老大夫全名冯景山,在长安还有一位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冯老大夫,全名冯尧山,在长安第一次见到时,她还吓了一跳。不过,长安的冯老大夫同金陵的冯老大夫不一样的是他擅长“男子之病”。

一个是妇科圣手,一个治男言之隐,这样的一对孪生兄弟,还同是大夫,这怎么会忘得了?

不管如何说来,能在长安看见金陵的故人,乔苒总是高兴的,还不待她说话,便见一旁那赶车的老儿向她伸出了一只手,道:“二十两。”

乔苒闻言一愣。

一旁的冯老大夫却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开口解释道:“老夫这一路紧赶慢赶的赶到京城委实是累得很了,跟随大队走到长安近郊时已是舟车劳顿,疲乏至极。结果,在城外休整,饭后散步时一不小心脚下一滑落了水……”

眼看乔苒听到他落水之后脸色顿变,冯老大夫忙摆手道:“不过老夫也是会水的,身手尚可,很快便爬上了岸,只是那钱袋却是掉河里没了。那商队里的车夫只认钱不认人,老夫不得已,只好寻了附近农家的牛车,请他将我带至这里来寻你。”

毕竟,乔小姐是跟随甄大人来大理寺做官这是全金陵城都知道的事,所以,要找乔小姐,直接来大理寺门口等人总是没错的。

退一万步讲,便是乔小姐不在,实在找不到人替他付那二十两,不是还有甄大人吗?想当年在金陵时,他也是替甄夫人看过病的,想来甄大人不会吝啬那二十两的。

乔苒听的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还是很快便摸向腰间的荷包,从荷包里挑出一块差不多分量的银两递了过去。

这银两一瞧便不止二十两,赶车的老儿见了两眼顿时放光,连忙伸手接了过去,原本懒散的样子也变得热情了起来,扯了篷布帮忙把牛车上的东西往下搬。

“真是面上瞧着厚道老实,实际上是个奸的。”这热情的举动看的冯老大夫忍不住用金陵方言同乔苒说道,“牛车竟要我二十两,若不是那些赶马车的不肯赊账,我老儿是绝对不会坐他的牛车的。”

毕竟他一把年纪也是要面子的。

乔苒笑了两声,问冯老大夫:“冯尧山老大夫也在城中,您一会儿要过去见一见他吗?”

冯老大夫闻言顿时冷哼了一声,而后摇头道:“他不要紧,晚点儿见也无妨。”

那张老脸有什么好见的,他在镜子里每天都能瞧见。

倒是这乔小姐,不到一年的工夫,变化了不少,不但人高了,在金陵时的稚气也脱去了不少,五官愈发精致漂亮了,早已超过了当年的乔二小姐。这样的相貌,也不知道往后会便宜了哪家的后生。冯老大夫这般想着,忍不住瞥眼看向一旁帮忙卸货的那个年轻后生。

方才这个传话的后生听那几个官差唤他“徐大人”,生的倒是不错,关键看起来是个没什么花花肠子的老实人,瞧他忙上忙下帮忙搬东西还专门挑重的搬,可见是个心思敦实的,就是有些傻气。这会是乔小姐看上的人吗?冯老大夫盯着徐和修皱了皱眉:也不知是不是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了的关系,瞧着好似同金陵那个长的不大一样啊!

搬完了货,赶牛车的老儿高兴的走了,只留下满地大包小包的东西。

冯老大夫又看了眼一旁的徐和修,看这有些傻气的后生还没走,不但没走,还盯着那大包小包的看个不停,心里的猜测愈发明显:这人该不会真是乔小姐看上的吧!也不是不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傻气!

正好奇打量着眼前这堆积的如小山一般大包小包的包裹的徐和修看了一番后抬起头来,而后便对上了眼前那老大夫的眼神。

这审视般的眼神看的徐和修吓了一跳,本能的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见自己浑身上下没什么不妥之后,朝冯老大夫挤了个笑脸。

这干巴巴的笑脸衬得人更傻气了!冯老大夫回过头去,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回头还是劝劝乔小姐:这后生看起来傻乎乎的,不如金陵那个,她不如考虑考虑吃回头草比较好。

还不知道自己被冯老大夫冠上了“傻气”的称呼,徐和修没有离开,而是好奇的等着冯老大夫介绍他带来的东西。

那头同乔苒寒暄客套了一些金陵旧事的冯老大夫总算说起了他带来的这些东西。

“乔小姐莫怪老夫找你垫付那二十两的银子,”冯老大夫指着面前那一堆大大小小的包裹,底气十足的说道,“这里头好些都是旁人托老夫带给你的。”

毕竟带了那么些东西走了一路,他也是很辛苦的。

没想到当年城中人尽皆知的“扫把星”乔小姐离了金陵之后,城里倒是越发念着她的好了,就他离开前还听到茶馆里在说她的事呢!

听说她在长安查了好些案子,连当朝相爷的侄子犯了事都敢查,不畏权贵什么的。当然,茶馆说书先生口中的事总是真假掺半的,关键是故事好听,大家喜欢就好了。似这等不畏权贵的查案官员,青天大老爷的形象一向是百姓最喜欢的。

还有什么乔小姐出使山西路查案子,山西路的百姓一路夹道欢送,还进宫参加过陛下宴请群臣的中秋宴。那可是得见天颜了啊!多少人一辈子都看不到呢!

总之,在茶馆说书先生一遍又一遍的唱和中,这位昔日人人避之不及的“乔小姐”早已换了身份。她现在年纪还小,往后呢,再努力努力难保不会成为他们金陵城的骄傲呢!

冯老大夫越想看着女孩子的神情便越是满意:这通身镇定自若的气质,指不定就是未来的大人物呢!

被人暗地里期许成为“大人物”的乔苒丝毫也不知晓自己被冠上这么大的期望,只是低头同徐和修一道将包裹打开看了看。

玄真观那几个包裹里多是一些玄真观以及金陵的特产,还有一些小袋分装的五谷之流,一个个包装的十分精致,上头还加了玄真观的印签。想来她不在金陵的这些日子,玄真观经营的是愈发不错了。乔苒看的忍不住失笑:除了大部分吃的之外,还有几枚玄真观特质的“吉利铜钱”,想是为了给她讨个好彩头什么的。

这些东西论值钱不算什么贵重物件,不过却是当真的礼轻情意重。将包裹重新收拾好,搬到一旁,冯老大夫又将几个包裹挑了出来,指着那些包裹,道:“这是乔墨,就是你那个表兄准备的,他道先前其实是找乔正元,就是他爹带了些礼物来给你的,不过怕他爹会克扣着不给你,这次便又准备了一些,据说里头还有好些是乔家商队出海带回来的稀奇玩意儿,你看看呢!”

乔苒嗯了一声,将包裹打开,里头是堆叠的整整齐齐的木匣子,打开一看便觉眼前一花,有种满目琳琅的感觉。

里头皆是一些女子的装点首饰,以及丝绸布绢,看材质造型皆非寻常之物,乔苒看的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心说果然是乔墨的手笔。她这个表兄每回送她都是这些女儿家的装点之物,一副唯恐她不够好看的样子。

“还有……这只包裹。”冯老大夫说完,又挑出一只小小的灰扑扑的包裹拿了出来,而后小声道,“这是方家的。”

方家?正收拾包裹的乔苒不由一愣,连一旁帮忙搬东西的徐和修也停了下来,脸上露出几分惊愕之色。

方家的两个不是在她家里吗?不,不对,方家还有别人,不过那几个不是听说从金陵来长安之后,人就不见了吗?

一想至此,徐和修神情便有些微妙,而后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的乔苒。

老实说,这件荒唐中透出几分可笑还叫人浮想联翩的事当真是叫人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无话可说。当然,更可笑的是知道那几个不见之后,所有人淡定自若的反应。再联想到不见踪影的方大夫人一家,不知道为什么,这方家上下好似同长安上下相冲似的,来一个不见一个,来一家“失踪”一家。

方二夫人母女大抵是呆在她的身边,尚且没有失踪,不过撇去关大牢的,失踪的,不见的,方家还有人吗?

还是有的。方三夫人和方三小姐似乎还在金陵,还有方家的两个少爷似乎也在江南书苑带着,没听说失踪的事。

看来,方家只要好好的呆在金陵又或者同方二夫人母女一样跟紧了乔大人,大概就不会有事。

“话说回来,乔小姐,那方家两个老爷的事你听说了没有?”说起方家,从金陵来的冯老大夫显然比他们更为好奇。

乔苒目光微闪,对着冯老大夫摇了摇头,道:“不大清楚呢!”

冯老大夫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我们金陵都在传那两个混账老爷来长安的途中去逛了青楼,结果嫖了人家姑娘没给钱,被青楼的老鸨叫人打了一顿留在青楼做龟公还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话一出,徐和修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冯老大夫对徐和修的举动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满,不由反问他道:“难道不是吗?这两个人生的那般没有卖相,不做龟公卖苦力难道还能卖姿色不成?”

徐和修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而后连声道:“有理有理,老大夫说的甚是有理,徐某算是服了。”

做龟公还债,亏得那些金陵百姓想得出来。

乔苒瞥了他一眼,徐和修捂住嘴巴,朝他们摆了摆手,正好东西也搬完了,便回衙门里笑去了。

这可真是他这些天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够他能笑上好几天了。

待徐和修离开之后,乔苒这才问冯老大夫:“冯老大夫,这个包裹难不成是方三夫人给我的?”

她印象里,自从和方家撕破脸之后,她便没有再同方三夫人有过接触,唯一有接触的方二夫人母女还在她家里呆着呢!

冯老大夫犹豫了一下,道:“其实也不能算作方三夫人给的,是几个被发卖的方家老仆送来的。”

方家老仆?乔苒有些惊讶。

冯老大夫解释道:“就是别庄那几个。就方家出事之后,家里好些宅子家田都还了邱家,那别庄也是。因着别庄也需要人打理,那几个方家老仆便被邱家留了下来,所以应该算是邱家的老仆了吧!这包裹好似是年关清扫时发现的,听有个老仆记起来是乔小姐你的物件,正巧城里的人都在传老夫要来京城过年,那几个老仆便得空过来将这东西给我了,叫我带过来还你。”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九十一章 包裹 长安城入夜,华灯初上,街边茶馆酒楼前灯火摇曳,吆喝的伙计,谈笑的路人,被人围观的杂耍艺人,人间烟火气息浓浓,冯老大夫看的目不转睛,时不时的发出几声惊叹声。

乔苒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油纸包跟在他的身旁,身后是小心翼翼驾驶着马车的唐中元。

从大理寺到她家不过短短半个时辰的路程,一行人却偏偏仿佛走的穿过半个城池了一般漫长,冯老大夫走的兴致勃勃,感慨不已:“果然是天子脚下,盛世长安,同咱们金陵相比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

乔苒笑着应和了两声,没有催促冯老大夫,只慢悠悠的在他身后跟着。

即便已经有过现代影视作品的耳濡目染,可第一次来到长安时,她的反应也不比冯老大夫“含蓄”多少。所以,又更何况是这些土生土长的大楚百姓?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盛世长安,会有这样的反应委实太正常不过了。

“喂,乔小姐,你数了没?这一路过去都多少个胡人了!”走在前头左顾右盼的冯老大夫回头,虽上了年纪此时却兴奋的像个孩子,这样蹦跳四顾的样子平日里也只有在裴卿卿身上看得到。

“冯老大夫,你喜欢看胡人,明日叫红豆他们陪你去骡马市玩,那里有好些胡人在做买卖呢!“乔苒笑着说道。

冯老大夫点了点头,不忘追加一句:“还有吃食。”

身后驱着马车跟随的唐中元也接了话:“胡人的香料也与咱们中原的不同,用来烤肉吃最是好吃。”

冯大夫点头如捣蒜,提到吃便忍不住摸了摸肚子,这一路看过来,倒不是这丫头小气,凡是他看上的喜欢的能打包带走的,她都买了,奈何是他自己肚子吃不下啊!

毕竟,谁能想到大理寺衙门饭堂的厨子手艺居然这么好,难怪瞧着不少年纪渐长的身材都十分圆润的样子,就连当时在金陵身形瘦削一派文人风范的甄大人都胖了好些,也唯有这丫头没有长胖了,不过往竖里长了,长高了不少,那也算长肉了。

可惜肚子只有一个,待到明天再出来看看吧!冯老大夫叹了口气,跟着乔苒走入小巷。

“长安宅子贵,我和唐中元又每日都要去大理寺报到,便选了个近一些的宅子。”乔苒一边走一边同冯老大夫说着长安的日常琐碎。

“早便想到了。”冯老大夫闻言不由轻哼了一声,捋须道,“前人早作诗感慨长安居大不易了,你这地方虽然不大,不过瞧着地段不错,能租到已是不错了,是甄大人帮你找的地方吗?”

当年是甄大人带着她走的,走时听闻还向玄真观观主保证过自己也不是头一回去长安了云云,会照顾好乔小姐的。如今看来,这甄大人还真是厚道。得亏他还在想在金陵的时候看甄大人左右逢源同当地乡绅吃酒的样子不像什么大好人,没想到是他想岔了。诶!以貌取人要不得。

“不是。”女孩子闻言却认真的“解释”了起来,“甄大人一开始给我找的地方是个凶宅。”

凶宅?冯老大夫惊了一惊,还不等他开口,身后驱着马车的唐中元便插话道:“而且宅子下埋了不止一个,几十个呢!”

冯老大夫脸色彻底黑了:这该多大的仇!果然是相由心生,这姓甄的不是什么好人。

女孩子对此却似是毫不在意,只挥了挥手,淡笑道:“都过去的事了!”一般人遇上凶宅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对于一个大理寺官员来说,这大概就意味着“来活儿了”吧!

当然,若是当真是个凶宅,她还有张解,到时候让张解去对付就好了。

冯老大夫脸上露出一丝怜悯:真是可怜的,被上峰坑了却有苦说不出,还要强颜欢笑,这世上怎么会有姓甄的这么无耻的人?待这次回金陵之后,他非得好好说道说道。

反正他“闺中密友”无数,这世上还有什么比“闺中密友”传消息更快的方式吗?

心中自有主意,面上却神色不显,冯老大夫笑着跟她进了门。

迎面而来的是红豆的一声尖叫。

“这不是那个治男科的冯老大夫吗?怎么到咱们家里来了?”红豆说着左右看了看,最终将目光落到了驱着马车最后进门的唐中元身上,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之色:“唐中元,你有病?”

这里唯一一个男的只有唐中元了。

这幅天塌了的表情让原本跑出来看热闹的裴卿卿同方二夫人母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而后,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真是没想到除了乔小姐(扫把星)和张解(张天师),还有一对啊!怎么先时就没发现呢?

不过这恍然很快便转为了惋惜,就连小小年纪的裴卿卿脸上都分外严肃。

可惜了,看着清秀挺拔的唐中元居然有病呢!

此前唐中元是一点都不理解为什么那些看男科的男人要遮遮掩掩的,直到此时自己被众人这么看着,那种自脚底生出的不适和无中生有的羞愧感顿时涌遍了全身。

他忙道:“我没有,不要乱说!”

众人狐疑的看着他,没有吭声。

红豆脸色变了变,挣扎了一刻,声音转为从未有过的柔和,她深深的看了眼唐中元,柔声道:“先进来吧!”

一旁正诧异间的冯老大夫似是此时才明白众人在想什么,“哦”了一声,看向唐中元,道:“你有病?我那兄弟就是个中方面的圣手,要不要……”

乔苒揉了揉眉心,眼看这误会要闹大了,忙点出了冯老大夫的身份:“这是咱们金陵认识的冯景山老大夫,不是那个冯尧山老大夫。”

众人脸上的狐疑转为释然:原来是搞错了,唐中元没病啊!

红豆将信将疑的打量了片刻冯老大夫,道:“我说呢,不就走个长安城嘛,冯老大夫身上怎么同泥坑爬出来似的脏兮兮的。”

冯老大夫忙用金陵口音回她道:“老夫那是赶路赶的!”

红豆这才一喜连忙引着冯老大夫往里去,唐中元正要跟上去,却被红豆回头瞪了一眼,方才的温柔小意已经不见了,转而的是一贯的红豆式嚣张:“先把东西卸了再进来!”

这么重的东西,他不卸还有谁来卸?除了唐中元之外,此时剩下的唯一的一个男人就是冯老大夫了,人家一把年纪又赶了这么远的路,好意思让冯老大夫动手?

至于剩下的女子们,女子天生体弱,唯一体强的就只有裴卿卿了,可她还是个孩子,好意思叫孩子动手?而且看她蹦蹦跳跳往厨房里钻的样子就知道现在没心思帮忙卸货了,对裴卿卿来说,吃才是最大的事。

这前后态度变化委实是太明显了,唐中元扶额叹息却又无可奈何。不过比起温柔却被误认为有病还是凶一些的好。

唐中元独自在院子里搬东西,屋里上了茶水,红豆又在裴卿卿的催促下煮了糖水丸子欢迎远来的客人冯老大夫。当然,这糖水丸子除了冯老大夫吃掉的那一碗,剩下的又都进了裴卿卿的肚子里。

“那玄真观主说叫你好好做事就好,伴君如伴虎,也不用求着大富大贵,过的顺遂便好。”

“还有观里的小道童道下次你们回金陵莫要忘记带些好吃的回来。”

……

红豆看了眼一旁偷偷在摸腰间零嘴儿袋的裴卿卿,心道:带再多的吃食,就是带座零嘴儿山,只要有裴卿卿同行,走到金陵保管一点不剩。

话说回来,她从以前就一直觉得很奇怪,裴卿卿这丫头的小肚子是怎么装下这么多吃食的?

想起金陵种种,乔苒脸上也露出几分怀念之色,就连方家母女二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怅然:一晃眼的工夫,真有种恍如昨日的感觉。

其实冯老大夫带来的话其实无非就是想念他们,让他们莫忘记来日回金陵看他们云云的。这些话并不意外,甚至猜也能猜得到,偏偏就让人心里无端动容。

冯老大夫将帮忙带的话说完之后,就指着外头那堆大包小包的礼物一一说了一通来自何处,待到说完最后的灰色包裹,他停了下来,低头拿起糖水丸子开始吃了起来。

其实倒不是饿,晚上也不宜吃太多,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对面那个小丫头片子一碗一碗吃个不停叫人忍不住想要尝一尝这糖水丸子是什么味道。

一口入肚,冯老大夫有些不解:也不过是普通的甜汤而已,这小丫头片子怎么吃的那么香?

剩余的人都没有动甜汤,他们没有那么嗜甜如命,所以糖水丸子对她们的诱惑没有那么大。

比起糖水丸子来,其余的东西都没有太多的意外,唯有这只灰扑扑的小包裹叫人有些诧异。

“你那时候离开之后,那庄子是我接手的。”在这里重提旧事,方二夫人脸上一热,此时再记起自己以前的举动,总觉得有些害臊,以往怎么没发觉呢?

“我找人清扫过一遍,并没有看到过这只包裹。”方二夫人说着不解的拿起包裹看了看,而后摇了摇头,肯定道,“我没见过。”

她说完,方秀婷也接话了,她道:“我那时候同你不对付的厉害,你去了玄真观之后,我还特意将你住的院子上上下下都让人翻过来着,可还是没见过这只包裹。”

方家二人没有见过,乔苒又将目光转向同她一起长大的红豆。

红豆摇头,无奈道:“小姐,你记性那么好都不记得,奴婢又怎么记得?”

乔苒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红豆见状,想了想,又道:“会不会是小姐小时候不记事时候的事了?”她跟小姐年岁差不多,四五岁以前的事哪还能记得?

这倒是最有可能的解释了,如果这包裹是她的话。

乔苒将包裹拢至自己的面前,而后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那个灰扑扑的包裹。

因着先前谁也不记得,这样一个突然出现的包裹也多少激起了众人的好奇心,此时见她将包裹打开,便不约而同的起身围了上来。

只是这一看,便有些不解和失望。

最上头的是一团泛黄的白布,皱巴巴的,不知是那几个方家老仆随意团塞的还是本就如此放进去的,这个冯老大夫没有看过包裹里的东西,自然没有多问。

这是什么?看边缘毛毛的,且将它展平也不是什么规整形状,更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一般。

方秀婷看了看,脱口而出:“莫不是小时候的尿布……”

这话一出,就连正在吃糖水丸子的裴卿卿都停了下来,呆呆的看向乔苒:乔小姐……尿布,呃,委实想象不出来呢!

虽然说的不是她,是原主,可乔苒还是忍不住脸上发烫。

“不可能。”只是没想到一旁的方二夫人却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她看了眼这团脏兮兮的黄布,道,“我方家那时也是大户人家,讲究的很,便是尿布也是裁剪工整,弄干净的,而且这布上手这么滑溜,我一摸就知道不吃水,哪会用这种布来照料小孩子?”

毕竟是当过娘的人,这点还是懂的。

那这是什么?还拿着那团布的方秀婷拿起来闻了闻,皱眉道:“味道不大好闻,放了很多年那种老布的味道。”

乔苒没有接话,只是再次看向包裹里剩下的东西:一只面具。

大人戴面具逗小孩子玩当然是可以的,而且是合理的。

可哪家的大人逗个尚在襁褓里的女孩子,不,别说女孩子了,便是常人意识里应当胆大的男孩子会用这样青眼獠牙的面具?

方秀婷看到这面具时不由愣了一愣,问乔苒:“你小时候便是看这玩意儿长大的?”所以胆子才会这么大?

乔苒摇了摇头,道:“当年我们从别庄搬出来之后带出的我幼时的物件都是缝制的娃娃、拨浪鼓这等的,我觉得姨母应当不会用这个面具来逗我玩。”

想到印象里的方大夫人,那个聪慧过人,待人接物得体的大嫂,方二夫人也道:“我也觉得不会。”

又不是有病,哪会用这种面具来养孩子?

“所以,这只包裹是我的吗?”乔苒看着包裹里的东西,问正在吃糖水丸子的冯老大夫。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九十二章 又梦 是她的吗?冯老大夫一噎,默了默,道:“老夫也不知道,是那几个方家老仆给我的,想来是你的吧!不是他们的除了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乔苒想了想,笑道:“冯老大夫,东西不是方家的,也不一定是我的啊!”

冯老大夫道:“那怎么会出现在别庄上?那庄子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住过吗?”

方二夫人闻言忙道:“自我嫁进方家之后,那庄子一直就是空的,直到后来她住进去之后才有了人,再后来……再后来你走了之后……”每次提到这一茬都叫人脸皮发烫,方二夫人咳了一声,道,“那庄子之后一直都是空的,直到方家出事。”

乔苒闻言便没有再问,只让红豆将包袱收拾好放起来,若真是旁人的要紧物件,自有人会上门来要的。

到底是许久不见了,藏了快一年的话众人自然聊的很是高兴。

“现在的金陵府尹杜大人是个厉害人物,处理金陵当地的大小事宜当真是信手拈来,是个好官呢!”冯老大夫感慨着,“哎,当年……要不是……真是可惜了。”

关于那位杜大人曾经的过往,譬如曾经年纪轻轻风华正茂的金陵府尹,将来可位极人臣也说不定,只可惜因为意外而遭了暗算云云的,总是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

“对了,”感慨了几番的冯老大夫忽地将目光转向一旁跟着吃茶嗑瓜子的方二夫人母女身上,略一踌躇之后便开口了,“你们……嗯……方老太爷当年判了秋后处斩应当知晓吧!”

判决下来之后,这里的人还没来长安呢,自然是知晓的。不过冯老大夫这话也不是白问的,他是在试探方二夫人母女的意思。

毕竟接下来要说的事事关方老太爷,那案子的情况整个金陵也没几个不晓得的,大家当然不觉得这秋后处斩判错了,方家两个老的落到这个田地可谓罪有应得,毕竟杀了人家邱家那么多人嘛!

可到底是血亲,即便听说那方家的人仿佛生活在前朝一般,家里女子地位低下,方家女子地位不高,可到底也是这二位的长辈。

方二夫人嗑瓜子的举动没有停,嗯了一声,似是有些惊讶:“是啊,这都入冬了,不会还没处斩吧?”

方秀婷也跟着一脸好奇道:“难道出了什么事耽搁了吗?”

冯老大夫盯着两人面上的表情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这二人面上确实没有什么伤心、愤怒、担忧等等之流的表情之后,才开口说道:“没有,按日处斩的,那日还有好些人去看呢!”

毕竟,这件事在金陵闹的也足够轰动了,以至于对于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来说,好奇已经高于看刽子手行刑的恐惧了。

“那日人真的很多,菜市口热闹的同过节似的。”冯老大夫说着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看了眼方二夫人母女,道,“不过两位江南书苑读书的方家公子没去,方三夫人母女也没去。”

看似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但细细品来却有些诛心。

大家都去了,偏血亲的几个不肯去送最后一程,究竟不知是该说他们心狠呢还是害怕被牵连到。

“原本行刑也不过手起刀落的事,”冯老大夫说着忍不住低头喝了口不甚好喝的甜汤,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不过那天还是发生了一些事的。”

原本懒散坐着当热闹听的众人听到这里似乎隐隐意识到冯老大夫接下来要说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了,纷纷直了直身子。

冯老大夫将手里的甜汤碗放在桌子上,瓷碗同木桌发出“嘭”的一声脆响。

“行刑定在午时,监斩的不是别人,正是杜大人。”冯老大夫说道,“午时刚过,杜大人就下令行刑,刽子手喝了口壮胆酒才抬起刀,天色突然就变了。”

天色变了?众人的好奇心彻底被调了起来,就连原本认真喝甜汤根本没有在意这里动静的裴卿卿都放下了手里的甜汤,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看向冯老大夫。

“那天天气还不错的,午时日头也足,可就在刽子手准备动手时,天色突然就变了。”冯老大夫重复了一遍,脸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乌云密布,瞧着要下雨了。”

众人听到这里,都露出了几分愕然的神色。

从日头大好到乌云密布,不过是一眨眼之间?而且还是在刽子手举刀准备动手时?

乔苒挑了挑眉,问冯老大夫:“方老太爷是不是突然开始就地喊冤了?”

这下轮到冯老大夫惊讶了,他“啧啧”了两声,问乔苒:“你怎么知道?”

乔苒笑了笑,垂下眼睑,目光落到了面前桌上浑浊的甜汤碗里,道:“天降异象如此好的机会,正是喊冤的好时候,若是碰上疑神疑鬼、性情软弱的监斩官,说不准还能暂且保住一命。”

戏文里都有六月飞雪窦娥冤呢!人皆有求生的本能,这个时候,方老太爷怎么可能不抓住最后的机会?

“不过,方老太爷可能要失望了。”女孩子顿了一顿之后,便接着说道,“杜大人是个心志坚定之人,怕是不会被这等天象所吓退。”

“不错!”冯老大夫听罢忍不住朝乔苒竖了竖大拇指,道,“乔小姐你猜的一点不错,当时天降异象,百姓都在惊慌之中,不瞒你笑话,便连老头子我都有些害怕,还有人甚至开始嘀咕说会不会是搞错了云云的。结果,你道怎么?杜大人当场起身,走至行刑台前,而后行至刽子手身边道……”

冯老大夫说到这里,站起来学着杜大人的举止和口吻说道:“昔有祸国妖女妲己蛊惑众生,行刑时不肯动手,当时便是姜公亲自动手,今便由本官亲自动手监斩手上沾染数十条人命的凶徒好了!”

听到这里,乔苒忍不住赞叹了一句:“杜大人果然心思敏捷。”

有人用六月飞雪天降异象窦娥冤出招,他便驳以苏妲己的故事。两者都是茶楼酒馆说书先生口中话本子的故事,当然也没有什么真假可考量的。

事情已经过去了,此时他们在这里听冯老大夫重复当时的事情只道精彩,但若是当时杜大人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便是依旧处斩了方老太爷,过后有人若是拿这点事做文章,因着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怕是不管于杜大人本人还是参与过这个案子的甄仕远,甚至是她以及牵涉其中的所有人,都会有莫大的影响。

不过,杜大人反应的极快,及时化解了这个问题。

冯老大夫对此也是感慨不已:“是啊!杜大人还真是不错,后来他自己手起刀落,亲自动手处斩了方老太爷,待到行刑结束,那天色也放晴了,还真是应了处斩妖物一说。”

当然所谓的“妖物”都是话本子里的故事,感慨一二罢了。

乔苒轻笑了一声,道:“如果杜大人当真被天象吓到了,暂缓行刑,这等时候天色放晴,不砍头就放晴,岂不是要坐实了方老太爷冤枉一说?”

冯老大夫脸色顿变。

女孩子却笑着摊了摊手,而后看了看屋外的天色,道:“我便随口一说,大家莫要乱想,天色不早了,早些睡吧!”

明天该去衙门的照样要去衙门,红豆她们也要陪冯老大夫去逛骡马市呢,自然都不能睡懒觉,尤其是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似是听的正在兴头上的裴卿卿,乔苒起身揉了揉她头上的小团子,向屋里走去。

虽然乔苒道了一声让大家早些睡,可不是谁都能好好睡的,尤其是听了冯老大夫说的行刑时的异样之后。

方秀婷翻来覆去的折腾到半夜,终于忍不住推了推一旁一直在翻身的方二夫人,道:“娘,你说老太爷他会不会半夜来寻我们……”

话未说完,听窗外狂风大概是穿过缝隙时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响声,她忍不住捂嘴惊呼了一声,人瑟瑟发抖。

虽然老太爷他们确实杀了人,她们当时站在扫把星这边也没有站错,当然,那个时候是被逼的,不像现在是自愿的。可做了这些还是叫人害怕老太爷找上门来的。

方二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伸手拉住她的手,道:“莫怕,咱们在扫把星这里呢!那老太爷生前都斗不过扫把星更何况还死了?”

她早发现了,只要不同那丫头作对,那扫把星便无比稳重可靠,根本不需要怕的。

方秀婷道:“可人死了变成了鬼,听说比活着的时候厉害……”

方二夫人道:“不是有红豆口中那个姑爷吗?有张天师,这便是真的成了鬼,也不用怕的。”

方秀婷安静了一刻,道了声“嗯”。

母亲这话还是有道理的。

方二夫人翻了个身子,背对着她,顿了会儿,又道:“你没看晚上说话时扫把星的表情吗?她根本没在怕的,便是老太爷真来了估摸着也会被扫把星克走!”

方秀婷想了想,在枕头上挪着脑袋点了点头,道:“我想也是,她还有心思叫大家睡觉,这个时候估摸着也只有她睡得香了。”

她们在这里可是听的清清楚楚,外头茅房有人都来来回回来了好几回了,怕是也睡不着。

整个家里,现在唯一睡得好的估摸着也只有扫把星了吧!

……

被提及的“扫把星”乔苒确实早早就睡了,毕竟要哄身边的裴卿卿睡觉,对于小孩子,她还是觉得要睡得足才能长得好的。虽然裴卿卿长的挺好,身体结实的很,不过小孩子身体自然是越结实越好了。

所以,乔苒早早便哄着裴卿卿入睡了。只是虽然睡着,可一整晚却是不停的做梦。

梦里整个世界似乎又放大了好多,她躺在床上,睁开眼睛,一睁眼看到的是纱帐软顶,床头垂挂着拨浪鼓、布娃娃、小铃铛这等小物件。

周围很安静,似是没有人,她伸手想要去够垂在头顶的拨浪鼓,入目的是一只肉嘟嘟的小胖手。

梦里的她似乎意识脑海都停止了转动,如提线木偶一般奋力去够头顶的拨浪鼓。

就在要够到的那一刻,一只青眼獠牙的面具出现在了视线之中,她心头一惊,人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乔苒睁开眼睛,看向头顶的纱帐。一旁裴卿卿的平稳的呼吸声传来,此时小丫头睡得正香。纵使知道自己方才在做梦,她还是忍不住将手放到自己面前看了看:纤细修长的手指,这是一双少女的手,是她每日都能看到的自己的手。

她好久没有做梦了,不过这样整个世界被放大的梦境她并不是没有做过。

在金陵,她就做过这样的梦。

不过她如今人远在长安,金陵的一切距她相隔千山万水,今日唯一的不同便是冯老大夫从金陵来看她了。

乔苒发出了一声无声的苦笑:这同冯老大夫无关,她太熟悉这样的梦了,准确的说,那不是属于她自己的梦,而是属于原主的。

在金陵时,她做梦梦到的是原主幼时的一些片段,大多同她自己的“身世”有关,有梦到过乔家二老想要用她的血续命的,有梦到过年幼时被焦、原两家抱走当神医“炼制”的片段。

这一次似乎也差不多,不过梦到的却与自己的关系看起来并不大。

那只青眼獠牙的面具!

她有过目不忘之能,自然记得那面具之上的每一个细节,毫无疑问的,这是一只很可怕的厉鬼面具。

梦到这只面具是因为今日看到了这只面具,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不,她有预感或许会梦到这只面具同今日她看到了这只面具有关,但梦里的事未必不是真实发生过的。

尤其是那样熟悉的放大的世界,让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是真实发生在原主身上的事情。

所以,这只面具难道还当真与她有关?

乔苒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有股无奈之感。

她已经许久没有再想自己的身世了,因为自己身世的秘密在她看来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

焦、原两家、原娇娇以及治百病的“神医血脉”,这些都能将所有的因果串联起来,包括原主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上也有了答案。

她是炼制时出现的意外,是个活着的次品,这没有异议。

可此时却又突然出现了一只面具,仿佛再次为她本就已经清楚的身世蒙上了一层面纱。

这面纱与她的身世无关,却与她幼年时的经历有关,偏偏还因着太小,几乎没有什么记忆,现在她唯一有的大概就只有偶尔在梦里出现的零星片段。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九十三章 同梦 做了一夜的梦,第二日起来精神自然有些不济。

乔苒帮裴卿卿梳好了头上的两只小团子,随手拿了些脂粉盖在自己有些发黑的眼圈上。她不大用这些东西,不过有的时候却是不得不用。

裴卿卿坐在一旁看她用脂粉,大抵是小孩子兴头起了,便也高兴的拿脂粉往自己脸上涂,这一涂便涂的有些惨不忍睹。

乔苒伸手要帮她将脸上的脂粉擦了,她便躲,一个追一个跑,一大早,整个院子都能听到裴卿卿乐的高兴的笑声。

大早上的,就这么闹腾!将早上的粥粉放在锅里煮了之后,红豆便匆匆自厨房走出来往这里过来,而后嘴上嘀咕着“人来疯”一脚踏进了屋子。

才一踏进屋子,便对上了裴卿卿突然从门上倒垂而下的一张脸。

涂得乱七八糟的口脂和脸上雪白的脂粉,还有眼睛上那两团红红的胭脂,红豆看的瞬时一惊,而后发出了一声尖叫声。

“啊——”

成功的将红豆吓了一跳,裴卿卿高兴的直拍手,却见那头按照以往性子回过神来要叉腰大骂的红豆竟破天荒的瘫倒在地上,胸前剧烈的起伏喘着粗气,眼神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这真是……一副当真被吓坏了的样子。

裴卿卿拍了会儿手,见红豆没起身,便从房顶跳了下来,而后走至红豆面前蹲下,奇怪的看着她道:“红豆姐姐,你真被吓到了啊!”

她居然这么厉害了吗?一吓一个准?裴卿卿有些惊讶。

红豆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便在此时,视线里便出现了一只手,手里端着一杯温水。

“先喝口水起来说话。”乔苒说道。

方才裴卿卿捉弄人的举动她自然是看到了,对红豆的反应也觉得有些奇怪。

红豆嗯了一声,接过她手里的温水,手指相触时,察觉到红豆微微颤抖的手指,乔苒心里更觉意外。

红豆能被裴卿卿吓到这样吗?

不过,她什么也未说,只是伸手搭了把手把红豆扶了起来。

裴卿卿脸上的高兴此时也早已转为了不安,待到红豆走到桌边坐下后,她才揪着衣角,走到红豆身边小声问她:“是被我吓坏了吗?”

红豆看着她那张大花脸摇了摇头,而后将目光转向乔苒,动了动唇,却没有出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到昨晚的梦,乔苒问她:“可是想到了什么?”

红豆点头:“那只面具……不知怎的回事,我昨晚竟然做梦梦到那只面具了。”原本不想说的,不过是梦而已,忙活忙活差不多都要忘了,可是乍一见裴卿卿那张涂花的脸还是叫她一下子记起了梦里的情形,一下子吓到在了地上。

红豆也梦到了?乔苒听到这里,有些意外,想了想,还是没有将自己梦到的事情说出来,只问红豆:“你梦到什么了?”

红豆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却摇头回道:“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面具老在我面前晃,一整晚反反复复的做梦,都没睡好……”

“我跟我娘也没睡好。”方秀婷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也在此时从门外走进来,道。

红豆一听立时紧张了起来:“你也梦到那只面具了?”

“什么面具?”方秀婷听到却皱了皱眉,而后道,“我跟我娘没做梦,是一晚上没怎么睡好。”

不是做梦梦到面具了啊!红豆一听便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不过随即却又觉得有些奇怪。听到方秀婷这么说,她为什么要松口气?

方秀婷还不知道面具的事,只自顾自的说着:“昨晚冯老大夫将老太爷的事说了之后,把我和我娘吓的一整晚没睡好,唯恐老太爷半夜找来。”

红豆闻言毫不客气的给了她一记白眼,而后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人都死了,有什么可怕的?”

“就是人死了才可怕。”方秀婷说着睁着那双眼底发青的眼睛试探着问乔苒:“你……能不能请那个张天师给我和娘弄几张符贴贴?昨天晚上我们一直在想老太爷的事,偏风又大,吹的老发出怪声,吓死我们了。”

常言道,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虽然她跟娘做的也不是亏心事,真要算起来,她们也是替天行道呢,可心里头到底还是害怕的。

乔苒闻言笑了笑,看着她乌黑的眼圈道了声好。

人在这世上怕的东西各有各的不同,也没什么可取笑的。到时候问张解讨要几张符安安方秀婷和方二夫人的心也是好的。

几人正说话间,乔苒突然吸了吸鼻子,而后脸色微变,只是还不等她说话,裴卿卿已经捏着鼻子出声了:“糊了糊了,红豆姐姐,你煮的什么东西糊了!”

红豆闻言忙道了一声“不好”便火急火燎向外冲去,很快众人便听到了自厨房传来的一阵惊呼声。

早饭糊了,大家没得吃了!

被糊掉的早饭“叫”醒的冯老大夫也在此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昨晚一席话,讲的大家都没睡好觉,就连唐中元昨晚都不停的起夜去茅房,怕心里多少也有点膈应。倒是说话的冯老大夫自己,睡得神清气爽,精神奕奕,一改昨日胡子茬啦风尘仆仆的样子,换了一身新裳笑道:“那不是正好要出去吗?干脆出去吃好了。”

今日他可要同大家一起去逛骡马市的,昨日他进城时可就看见了,长安城的小食铺多的是,而且来自四面八方,不少地方特产的小食都能在这里吃到,他觉得天天敞开肚皮吃,保管能吃上好几个月不重复呢!

要去衙门的两个也不必太过在意,毕竟大理寺饭堂的菜还是不错的,这一点昨日他已经亲自验证过了。

“冯老大夫说的不错,那就出去吃。”乔苒闻言没有再提昨晚的事,只对红豆道,“冯老大夫难得来一次,百胜楼什么的也可以。”

要注意着家里花销的红豆是不乱花钱的,似去百胜楼这等地方没有乔苒的应允她是决计不会去的。

听她这么一说,在场的裴卿卿当即高兴的嚷嚷了起来,而后扳着手指头开始念叨起了百胜楼的点心。所以说还是乔小姐最好了,比那个张解大方多了。

冯老大夫在来时自也听到过百胜楼的名号,闻言自然甚是满意。

来长安本来就是来“吃喝玩乐”的,至于看自家兄弟那是顺带的,等玩够了再去寻自家兄弟好了。

一行人高高兴兴的出了门,乔苒和唐中元也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饭堂早上原本是没有饭食提供的,不过自从甄仕远把南记小铺那两个弄到饭堂来之后,这唯有的一点不好也没了。

早上南记那对夫妻煮了粉,乔苒便同唐中元在饭堂慢悠悠的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平庄火急火燎的冲进来对她道:“我还说这到点了你怎么还不来,原来在吃饭呢!大早上的吃这些真的好吗?”

乔苒看了他一眼,道:“红豆早上的饭煮糊了,我和唐中元便来这里吃了。”

平庄还记得她身边丫鬟的名字,依稀记得是个吃食的名字,当时听到这名字他就回头就同九叔说了。他见惯了丫鬟“春花秋月”的文雅名字,还有稍微懂的多一些粗通医理的会给丫鬟取一些好听的“药名”,给丫鬟取吃食名字的一听便是个吃货。

眼前这个也算是“吃货”吧,不过她不是那种吃得多的吃货,而是懂吃会吃的吃货。

这般想着,平庄下意识的看了眼她碗里的东西。

浓郁的红汤,粗细适中的面条,切成块炖的酥烂的牛肉以及点缀其上的葱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饿了呢!

于是平庄干脆也叫了一碗坐下来吃了起来。

“你早上没吃东西?”看他大口大口狼吞虎咽的样子,乔苒忍不住问他。

“没有啊,吃了东西呢!”平庄说着“呵呵”一笑,摸了摸肚皮,道,“不过又饿了。”

乔苒:“……”

她记得先前她带着平庄和裴卿卿去老东门那里吃饭时,他饭量也是特别大,当然,裴卿卿的饭量也是。

所以,这些“习武之人”饭量都比一般人大吗?可张解看起来怎么也没有特别能吃到一个人顶三四个人的样子?顶多两个人顶天了!

看她不好好吃,总盯着自己的样子,平庄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吞了口碗里的牛肉,警惕道:“乔大人,你看着我作甚?”

这乔大人莫不是看上他了吧!那可怎么办?那个姓张的天师跟砸翻了醋坛子一样,人又阴险,万一因此对付他那可怎么办?平庄吸溜着面条,忍不住多瞟了乔苒几眼:不过她长的好,人又厉害,要真看上他了,他要不要勉强接受一下好为了自己的前途而献身?

一边看一边吸溜面条,原本干干净净的桌子上顿时溅出了不少汤水。

乔苒看的直皱眉,端着碗往一旁挪了挪,离他远了一些,而后尽量“委婉”的建议他:“你能不能好好吃东西,不要乱看。”

总盯着她看干什么?而且那眼神,总让她觉得这个平庄又在胡思乱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现在这眼神又不像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竟还从中看出了几分嫌弃。平庄有些费解,心道:难怪旁人都道女人心海底针还真是名不虚传。前一刻还在觊觎他的皮相呢,这一刻又开始嫌弃他了。

猛地吸溜了一口面条,平庄顿了顿再次开了口:“乔大人,差点忘了,我来找你是告诉你那个姓赵的已经抓回来了,就在牢里关着呢!这可是昨日我忙到半夜才搞定的,为的便是叫你今日一早来衙门便能见到那个姓赵的。”

这倒是不错,乔苒夸赞了他一句,平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

待吃过饭,乔苒便踱步往大理寺大牢过去了。

昨日审过王林翰了,那么今日自然就轮到那个姓赵的东家了。平庄自然跟了上去,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可就是他在跟着乔大人的,可万万不能被人抢了功劳去。

大理寺大牢的狱卒同乔苒也是老熟人了,见她过来,当即便笑着同她打了个招呼,而后转身自觉帮忙带路。

细细算起来,自从乔大人来了之后,他们大牢这里新押来的犯人八成都是经她手送进来。

还不到一年的功夫,都往牢里送了多少人了?他们私下里甚至还说笑说乔大人送犯人送的如此勤快,这长安城的百姓该送些东西来感谢一番乔大人才是。照这样下去,再呆上个十年八成,这长安城里说不准连找个犯人都费劲了。

昨天半夜里平庄送进来的是一个男的,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一副斯文人的样子。狱卒一想到那瘦弱的男人,便忍不住摇头感慨:他们也摸出几分门道来了,被乔大人送进来的,多半不是一般的犯人,说是罪大恶极也不为过。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这种男人,还吊着一条胳膊断了手的男人居然也能害人!

正感慨间,牢房已经到了,狱卒上前开了门,正坐在大牢里单手拿包子啃的书坊东家抬头向这边看了过来。

乔苒带着平庄走了进去。

“乔大人。”那姓赵的书坊东家一见到她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他看着乔苒似乎有些不解,“薛怀的死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昨日你旁边那小哥却强自把我绑了过来。”

“我知道,薛怀的死跟你没关系。”乔苒说着看着他道,“我找你是有些别的事要问。”

平庄走到一旁,防着那断了手的书坊东家气急败坏撒泼。

毕竟眼前这位乔大人的口舌之能他是亲自领教过的,别一个不小心把人气的断了手还要动手来着。

那书坊东家闻言不由一愣,随即道:“是同王林翰有关吗?我听说他被你们抓起来了。”

乔苒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问道:“那一日见了薛怀,王林翰先走,你后走,可看到过出了茶馆同车夫小厮发牢骚的薛怀同别的什么人接触了?”

那书坊的东家脸色微变。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九十四章 当日 一直注意着他脸上神情的乔苒自然没有错过他微变的脸色,见状不由点了点头,脱口而出:“那就是有了。”

书坊东家看着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怀疑,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

女孩子也不急,笑了笑,抱着双臂靠在一旁的墙上悠悠的看着他:“你若是想不起来,我可以等,你慢慢想。”

这话让书坊东家脸色一僵,垂下眼皮,嘴唇颤了颤,似乎在纠结着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他终于开口了。

“我……确实看到了一些事。”他说着却没有抬眼正视乔苒,而是依旧看着地面。

这表情乔苒很熟悉了,先前在三德书坊同他说话,他闪烁其词时也是这个表情。看来,接下来的话是否真假要她自行判断了。

平心而论,眼前这位并不是个说谎的老手。

薛怀的案子同上一个阙楼案几乎是前后脚发生的,而且都是她接的手。不过相比上一个案子里旗鼓相当的狡猾凶手,这个案子的凶手可谓相当不够看了。

不过再寻常普通的凶手,也要按照规矩来查案,行凶动机与证据缺一不可。

乔苒心里想着却没有在面上露出半分喜怒,只听那书坊东家说着那一日看到的事。

“那一日出了茶馆,我看到一个人在同薛怀说话,他穿着一身黑袍蓑衣,头上戴着斗笠,所以没看到脸。”书坊东家回想着那日的事情,说了起来,“那天下大雪,按说穿这一身方便赶路也是正常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穿着那一身同旁人相比却有些格格不入,就好似比平常人多了些叫人害怕的感觉。”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平庄在此时忍不住开口道:“杀气。”

“什么?”书坊东家闻言愣了一愣。

乔苒瞥了眼身后的平庄,对书坊东家道:“他随便说说的,你继续说。”

平庄听她这般说来,忍不住撇了撇嘴:他才不是说说呢!而是确定这种叫普通人害怕的感觉应该就是杀气了。

所以,那一日薛怀是碰到个江湖高手寻仇了?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挺了挺身子,兴奋的舔了舔唇:所以,这才是乔大人一定要他跟这个案子的原因吗?

想想也是!这大理寺衙门里的这些官差不过会些外家功夫,也就是俗称的拳脚功夫,跟他不是一个级别的。要对付这种江湖高手,也只有靠他出马了。

乔苒没有理会又开始胡思乱想的平庄,只让书坊东家继续将那日的事情说下去。

“那人走近薛怀,我看着他同薛怀说了几句,薛怀脸色一白,不知道说了什么,忽然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而后翻下了河。”

昨日他被抓来时,那靠在一旁刚刚说着什么“傻气”的小哥已经同他说了,薛怀是死于额头上的伤,所以杀人的是王林翰。

书坊东家回忆着自己方才说的话,确定里头没有破绽之后,原本有些发颤的声音渐渐趋于平稳。

不管薛怀是死于额头上的伤还是因为溺水,都同他没什么关系。

面前这女子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薛怀下河后的举动,大抵是觉得人掉入河中,除了挣扎什么的也没什么可问的,便又问起了跟在薛怀身边的车夫和小厮。

“那两个呢?当时在做什么?薛怀掉入河中,他们又不是木偶,总不会什么都不做吧!”乔苒说道。

书房东家闻言忙道:“当然不会什么都不做,不过那时他们不做什么是因为不能做什么,因为他们那时候也被那个戴斗笠的抬手一人一巴掌推到河里去了。”

“是吗?”女孩子对此却是不置可否。

书坊东家打量着女孩子的脸色,一时没有回答她这一句话。

“你说薛怀是自己翻入的河中,那人又没动手推薛怀,连薛怀都没推,那何必无端再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推入河中?平白招惹人命官司?”

书坊东家脸色一僵,听那女孩子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你这说法有些问题。”

不知为什么,先前那种面对她冷汗涔涔的感觉又来了!对上女孩子审视的目光,书坊东家忙道:“我……我想起来了,方才是面对大人问话有些紧张,一时记岔了。当时的情况是我怕被那人发现便只敢躲在茶馆那幡旗后偷偷看,离得远有些看不真切,只看到薛怀掉入河中之后,那车夫和小厮吓了一跳,忙奔了过去,当时那人离得近,便想当然的以为是那人推的人,”书坊东家说道,“如今被大人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好像那人并没有碰到人,倒是薛怀在河里似乎举着手叫了两声‘逃’什么的,那两人自己跳下的河……”

原本是一心想着说辞对付她先前那句“他说法有问题”的话,没想到女孩子不但听的认真,反应还比他更快,听到这里,她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当然,作为一个大理寺审问官员对着大牢里的人也不用客气。

“自己跳下的河那两人原来是会水的?”

大牢里昏暗的光线中,女孩子那双眼睛看起来有些深幽。

书坊东家不敢同她的目光对视,只望着地面,仿佛地面能被他望出一个洞来。

他道:“我……我不知道啊!”

“那待出去了去问问甄大人。”乔苒闻言回头对平庄道,“问问他先前得出的那车夫和小厮不会水的结论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人证可靠不可靠。”

长安虽说在风水堪舆之上说是“八水绕长安”,可到底不是临海又或者如江南这样的水乡,到底会不会水这种事并不是时时都会下水叫人瞧到得以验证一番的。

长安城的水还没有富裕到天天叫人往水里跳凫水玩的地步,便是大热天的,也没有几个城中的百姓会往河里跳。真有人这么做了,非得叫不少人看了笑话不可。

“人怕死是天性,若是不会水多半不会自己往河里跳,这同送死有什么区别?所以,我倒是属意那两个人是会水的。”乔苒说道。

书坊东家听到这里,不安的抬头看了她一眼,与她一个对视之后,又将眼神游移开,继续看着地面回话。

“那之后呢?”女孩子问道,“那个戴斗笠的走了?”

书坊东家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道:“那戴斗笠的在桥边呆了好一会儿才走了,我……我因实在害怕没敢声张,也没敢往河里瞧,怕他又要折返回来,便飞快的过了桥,去王林翰家了。”他说到这里,咽了口唾沫,接下来的话越说越顺畅,“然后就遇到小童点爆竹,被爆竹伤到了,再之后没多久便听到有人说发现薛怀他们了,之后的事你们也就都知道了。”

女孩子听罢只轻笑了一声,道:“你便是跑到王林翰那里了,也什么都没说?”

书坊东家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我……我害怕,”说着又忍不住再次抬头问她,“我实在是害怕的紧了,顶多是见死不救,应当……应当不犯律法吧!”

见死不救是德行问题,当然不犯律法。平庄听到这里,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道:“不过传个话的事,你若是早一些说,没准还能救到人呢!”

书坊东家道:“我……我害怕。”

这副怂样看的平庄着实有些恼火,撇过头去,一副懒得看这人的表情。

这些书生还真是奇怪,大家瞧着都是身子骨瘦弱的样子,有些却胆敢仗义执言,揭发贪官污吏,哪怕身死也在所不惜,有些却怂成这样,一句话便能救条人命的事偏偏却不肯说。这还真是不知道叫人如何来说了。

“说的很好,大体都对上了。”女孩子也在此时出声了,不过她接下来开口说出的话却着实有些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不过,要不要听听我看到的那日的事?”

她……看到的?

这话一出,不止书坊东家就连平庄也愣住了。她看到了?怎么可能?那一天他可是看完九叔回来碰到她的,她那天可正带着那个一身大力的怪丫头还有那个阴阳怪气的阴阳司张天师往城外去的,难道还有工夫跑到老东门去看薛怀落水不成?

女孩子对他们脸上的诧异恍若未见,抿了抿唇开口了。

“那天薛怀出狱,你提前打听了消息约了薛怀在茶馆碰面聊《书生神笔传》的事,因坊间催的太急,你早早找了王林翰来代笔写了最后一册,而且又因着先前不知道薛怀能不能出来,便做了决定准备将这本《书生神笔传》结束了。所以,等到薛怀出狱,你早已用王林翰写的那本找了印刷工匠将最后一册都印的差不多了。”

印书排版有个过程,即便大楚如今的印刷工匠已经用上了活字印刷的手段,可这样排版印书什么的还是一番大工程,是以这书坊东家为了最后一册《书生神笔传》投进去的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再算上纸张用料人工的花费,这笔钱财可不能白花了。

“所以,薛怀不满意王林翰续写的提出要重写,你自然不会同意,毕竟可是好大一笔钱。”乔苒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书坊东家,她道,“虽说《书生神笔传》赚了不少,可维系这么一家书坊再加上最后投入的钱财,你手头并不算宽裕,衣袍都磨边了,可见几个月未添新衣了。”

书坊东家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被人看穿自己的窘迫处境总是有些尴尬的。

乔苒也不等他说话,继续说了下去。

“薛怀不满意王林翰的续写,不过因着急用钱脱离薛家,再加上写话本子并非他所喜欢的,他喜欢的还是画画,所以便也没坚持,只提出因着你二人未征得他同意续写《书生神笔传》,属于沾了他的光,毕竟以王林翰写的最后一册的水准来看,若是他来写《书生神笔传》恐怕根本不可能让这话本子在坊间传开,所以他要拿到他的那一份钱财。辛辛苦苦写完的王林翰因此勃然大怒,他本是冲动易怒的性子,自然上去就对薛怀动了手,把他打了之后便气呼呼的走了。”

说到这里,似乎除了将当时的情形说的更详细了一些之外,并没有与王林翰和这姓赵的书坊东家有什么大出入的地方,所以,谁也没有打断她的话。

女孩子便笑了笑,又继续说了下去。

“待王林翰走后,你坐了会儿便也走了。”乔苒说道,“不过,王林翰离开的早,没看到薛怀遇见那个穿蓑衣的人,你却看到了。”

至此,也没什么不同。

“那穿蓑衣的让你觉得有些害怕,不敢靠近王林翰,便远远借着茶馆的幡旗挡着自己偷看那边的动向,你看着那人同王林翰说了几句,王林翰脸色微变,而后不管不顾跳入了河里准备逃命,自己跳河还不算,他还让那车夫和小厮跟他一样跳水求生。”

平庄抱着双臂在一旁听到这里,不由颇有些无趣的抓了抓头发。乔大人说的和那个书坊东家说的不是一样吗?有什么问题?

才这般想着,接下来的话却叫他吓了一跳.

“那穿蓑衣的看了会儿很快便离开了,没有继续追赶,此时四下无人,你从茶馆的幡旗后走了出来,经过他们停在桥边的马车时却忍不住停了下来,而后掀开帘子往里头看了一眼。”女孩子淡淡的说道,“那本《书生神笔传》为薛怀带来了不菲的收入和钱财,我在你给我的那份与王林翰签的契书上看到你只能拿三成,他拿七成,剩余零星的零头打发了王林翰。”

虽然被乔大人的话惊到了,但听到“打发”两个字,平庄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形容还真……挺形象的。

“你只占了三成,可钱财也都还是投入到《书生神笔传》的印刷装订之上了,手头拮据,他占七成,却根本不需要管这些琐碎小事,所以看似低调寻常的薛怀其实身怀巨财。以他和薛家的关系,定然不可能将银钱留在薛家,所以一定是随身携带。”乔苒想起那几个纯金的笔筒、砚台等事物,说道。

“他的秘密你也是知晓的,所以在看到马车上薛怀留下的银钱之后便动了顺水推舟的杀心!”

这话一出,那书坊东家白着一张脸再也忍不住从石床上跳了起来,大声辩解道:“我没有!”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九十五章 证据 这一声之后,对上乔苒和平庄看向他的目光,那书坊东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竟失态了,是以,连忙咳了一声,重新看向地面,道:“乔大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还没说完。”乔苒说着,对着他道:“我方才都好好的让你说完了,你也要让我说完才公平,不是吗?”

这样的公平啊……平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妙的古怪之色:有时候真真好奇这乔大人脑袋是怎么长的,哪里来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关键是那些想法乍一听还都挺有道理的。

乔大人先让书坊东家说完了,那么书坊东家自然也该让乔大人说完,这当真是再有道理不过了。不过一般人应该都不会在这种事上讲道理吧!

那书坊东家似乎也被她这话噎住了,一时没有反驳,便任由乔苒继续说了下去。

“你对马车里的银钱起了贪心,此时的薛怀、车夫与小厮又都坠了河在河里扑腾,于是杀心就在一瞬间起了。”乔苒说道,“而且那时的局面对你十分有利,人怕麻烦是天性,所以薛怀一行三人死后,王林翰势必不会主动跳出来承认见过薛怀等人。所以,最好的结果无疑就是以意外了结此事,正好,那日下雪,一不小心坠河什么的也是正常的。”

“不过,万一接手薛怀这个案子的人有些手段,查到薛怀之死并非意外,而是他杀,那你先可以将王林翰祭出来顶包,左右那二人那一日确实起过冲突,而且王林翰杀薛怀的理由和动机比你更为充分。这一点,在昨日平庄告诉你薛怀就是死于额上那一击时,你便已认定这口黑锅王林翰背定了。毕竟比起薛怀的特殊,车夫与小厮的死委实太过简单了,我先前就曾经说过,越是简单的杀人手法,越不容易留下线索。是以,最初这三人的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于薛怀的身上,比起薛怀,那车夫和小厮不管身份、地位还是平日做的事,也不大像是能招来这么麻烦报复的人。你想,薛怀都已经确定死于王林翰之手了,那么那车夫和小厮的死也能算到他的头上了。”

“便是再一个万一不巧,查案的官员手段比你以为的都要厉害,连王林翰和车夫、小厮分别死于不同凶手之手都查得到……”

听到这里的平庄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查案的官员不就是她自己?有这样夸赞自己的人吗?关键是看她脸上平静冷淡的表情,还瞧不出半点骄傲的样子。

像这样没脸没皮的,他已经很多年没见到了。

“你便把那个穿蓑衣斗笠的男人说出来,而后将这三人的死推到他的身上。”乔苒说道,“左右除了你和他之外,也没有旁人看到过当时的情形了。”

书坊东家的脸色惨白如纸,听到这一句,本能的回道:“我没有。”

“你站在河边看了看,看先落水的薛怀受了伤,又落了水,瞧着快不行了,倒是那车夫和小厮还有力气爬上岸,便生出了一计,不过那日天下大雪要靠自己爬上岸没有人在旁边搭把手并不容易,所以你安抚住他们,让他们保存体力,自己去找人来救他们。”

“之后你便跑到王林翰那里,点了爆竹,将这口锅甩给了那些总是捣乱的小童,而后随手抓了竹竿、或者木板或者别的什么趁手的物件赶到河边,这个时候爆竹声起,王林翰的布庄又就在桥头,可以说是处在爆竹声的中心,便是他们呼救也没人听得到。”

“你要杀他们也不用做别的,只消不让他们上岸就行了。”乔苒说道,“那天下大雪,岸边湿滑,要靠一个人爬上岸并不容易,而要阻止他们上岸,只消用物件对着他们抓握湿滑泥地的手驱赶便是。所以,要完成这一些,并不一定要像王林翰那样魁梧的身形。”

先前因着死了三个人,只有一个凶手,而且又不是死于毒杀,一开始她确实也是想着凶手的身形力道应该不小,这样才能控制住三个人。可后来,想起那一日大雪天路滑的天气,在卫氏马场,就连端着托盘款款而行的女婢都有一不留神滑倒的可能,更别说本就湿滑的河边了。

“便是再会凫水的好手,天下大雪冰冷至极,这样迟迟不上岸,终究也会没了力气,而后最终溺死。”乔苒说道,“所以,你才是杀害那车夫和小厮的凶手。”

“那薛怀呢?”一直盯着地面看的书坊东家突然抬起头来,白着一张脸盯着乔苒问道,“薛怀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论身体总没有时常在外奔波的车夫和跑腿的小厮来的好吧!而且他还受了伤,那等情况下,为什么他反而没死?”

平庄早已经听呆了。

原本以为书坊东家说的是事实,凶手是那个江湖高手,乔大人在说故事。可听乔大人说完之后,突然觉得还挺合情合理的,于是看那书坊东家更像是凶手了。只是,才这么一想,那书坊东家的这一句辩解细细想来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是啊!为什么身体更弱的薛怀反而撑到了获救,那车夫和跑腿的小厮却没有呢?

当然,人的体质以及在溺水这样的情形中能撑多久都是因人而异的,可查案要讲究证据这一点他纵使才来大理寺不久也记牢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按照常人的思维来想,理应体弱最先落水的薛怀先死,车夫和跑腿的小厮后死才是。可事实偏偏是正巧相反。

乔苒轻笑了一声,道:“你知道你现在呆的这座大牢先前关的是谁吗?”

书坊东家闻言不由一愣,而后似是想到什么了一般,身形突地一颤。

乔苒没有让他开口,而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这就是先前关押薛怀的地方。”她说着,没有看他脸上的神情继续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以我同他为数不多的几次交谈来看,薛怀是个聪明狡猾的人。那等情况下,你露出了本来面目,爆竹声起,大声呼救除了平白浪费体力根本没用,我觉得以他的为人,他应该会尽量装死或者离你远一些,保存体力,说不准还能撑到获救。”

“普通人譬如那个车夫和小厮在那等情况下的反应多数应该是一边大声求饶喊着‘饶命’之流,一边奋力想要爬上岸。”

“可那等情况下,想要上岸是不可能的。人一旦起了杀心,便是中途心软,为了防着把人救上来之后反被送入官府,你就算心软也不可能收手。所以,如此一来,同你纠缠的车夫和小厮反而最先耗尽体力溺水而亡了。”乔苒说着脸上露出一丝惋惜之色,“反而是薛怀撑到了最后,如果……不是因为额头上那一记伤的话,只是因为溺水他或许还不会死。”

解释完这些,一旁认真听的平庄早已按捺不住叹了一声“妙”了。

也不知她是如何想到的,她没说之前他也以为书坊东家的问题是有道理的,可她说了之后,再想到薛怀那难缠狡猾的样子,又觉得她说的还当真是薛怀极有可能做出的事来。

这个故事,至此为止算是圆了。

垂眸看着地面的书坊东家闻言早已沉默了下来,也不知安静了多久之后,他再次出声了,只是这一次,声音有些喑哑:“乔大人说完了?原先倒是不知道大理寺的大人们这么会编排故事,早知如此,该当请乔大人来代薛怀写这本书才是。”

顿了顿,不等乔苒和平庄出声,他又道:“如果真是我做的,乔大人说的这些倒也讲得通,可是……证据呢?”他说着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血色,人不复方才的惊慌,已经激动了起来,“证据呢?”

对,证据!

毕竟大理寺查案不是讲故事,故事说得通不代表就是案件的真相,证据呢?

“你说我为财杀人……”书坊东家说着轻哧了一声,发出了一声冷笑,他扯着自己旧的发白的袍衫道,“我书坊每一笔进出钱财都有记录在案,你若是能找到所谓的钱财我无话可说。”

说罢这些,他重新坐回石床上,只是坐上石床的瞬间,人却又仿佛被烫到了一般一下子跳了起来。

乔苒看着他一瞬间惊慌的本能举动,轻哂:“怎么?想到这石床是原来薛怀睡了几个月的,坐不下去了?”

书坊东家面上露出一丝恼色,随即却挺了挺背,直着身子,道:“乔大人,我就呆在这里,等你去寻了证据来定我的罪!”

真是好嚣张!

平庄闻言心底不由涌出几分怒气:“这等时候倒是威风了,先前救人的时候怎么不威风了?不……不对,也威风了,是威风的痛下杀手了!”

即便没有证据,可看乔大人平静沉着的脸色再看书坊东家方才惊慌的举动,他也已经信了乔苒的话。

这姓赵的书坊东家八成有问题。

书坊东家闭眼不看他,只重复着方才那句话:“我就呆在这里,你们若是有证据尽管来定我的罪好了!”

乔苒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出了牢房,平庄连忙跟了上去。

待到两人出了大理寺大牢之后,女孩子脚下一收,紧跟在她身后的平庄险些一个没收住脚撞了上去,不过,好在最后还是凭借着他矫健的身手及时停住了。

“平庄,你带人去将书坊搜一搜,但凡值钱的金银细软、账册之流都带回来。”乔苒说道。

平庄连忙应了一声“是”,正要离开,女孩子却叫住他,又道:“他……应该是把从薛怀那里顺走的金银器物放在很不显眼的位置,因着薛怀有藏金物的习惯,那些摆置在桌面上的笔墨纸砚这等物品你都仔细检查一下份量对不对。”

这点简单!平庄连忙点头应下,这才带人去搜书坊了。

至于乔苒,她目光微沉,大步走向甄仕远办公的屋堂,问甄仕远:“甄大人,何太平大人那里送来的三德书坊的缴税账册送来了没有?”

甄仕远抬了抬下巴,将手里的账册以及几张零零散散的口供交给她,道:“一早就听闻你去大牢审人了,本官这里也没闲着,长安府衙的账册和帮三德书坊印刷书册的工匠坊都遣人去了一趟……”甄仕远说着瞥了她一眼,道,“没想到这坊间瞧起来还挺有名的三德书坊别说没有大富大贵了,说是有些清贫也不为过。”

虽然甄仕远已经看过了一遍,乔苒也相信他的结论,不过为了将整个案子了解的更清楚,乔苒还是将这些东西翻了开来,准备自己看一遍。

不过一边看一边却不忘同甄仕远说话。

“便是一向压制自己欲望,清贫惯了的待到压制不住时越会铤而走险。”乔苒说道,“尤其还是在身下有好几个垫背的情况之下。”

这话听起来话里有话啊!甄仕远直了直身子,问她:“案子今日进展不错?”

乔苒道:“过程推的差不多了,就差证据了。”

“有眉目吗?”甄仕远一惊,忙追问道。

“有。”女孩子闻言倒是一点不谦虚的点了点头,道,“此事我有把握。”

只是说到这里,她却又在此时抬头向他望来,问他:“不过甄大人,你先前处理薛怀落水一案中,可确定那车夫和小厮不会水?”

甄仕远闻言怔了一怔,他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来这么一句,会这么问多半是这里原先的证词出了什么问题,所以老脸不由一红。不过即便老脸有些挂不住,孰轻孰重他还是知晓的,是以认真的想了想之后才道:“确实有一两个人说过这两人不会水,不过那两人说的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而且与车夫和小厮本人走的并不近,若真要找到可靠的证词,还是再找个人去跑一趟吧!”

乔苒嗯了一声,开口唤了两个官差进来吩咐他们去做这件事。待到官差走后,女孩子才一边翻着账册一边对甄仕远再次开了口:“甄大人,我有个同案子无关的不情之请。”

甄仕远翻了翻眼皮,道:“你说吧!”她的不情之请哪个敢拒绝?

乔苒道:“这几日若是要上早朝,你进宫时不妨同薛女官走近一些说说话什么的,而后将案子的进况告诉薛女官,看看她的反应。”

“我尽量吧!”甄仕远想了想,记起薛女官那张端庄得体的脸,忍不住又道,“不过她面上神情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张脸,可能看不出什么来。”

乔苒道:“无妨,尽力便可,我不强求。”

甄仕远哦了一声,点头应了下来,只是才应下来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待到记起不对劲之处时,忙出声质问她:“与其等着本官上朝时候问,你怎么不让日日都去皇城当值的张天师问?他不是更方便吗?”

“男女授受不亲。”没想到女孩子头也不抬,脱口而出。

这叫什么话?甄仕远闻言不由瞪直了眼:张天师是男人他就不是男人了?他家夫人可是也很凶悍的!

难道就不怕男女授受不亲?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九十六章 小伤 说实话,这不是什么大事,可在甄仕远看来却是天大的大事,非要和乔苒争论出个结果来不可。

“你那张天师是男女授受不亲,你上峰我就不是了?”甄仕远捋着须走至乔苒面前说道,“今日这话你不解释清楚本官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芝麻大点的小事,甄仕远这是怎么了?对甄仕远不依不饶的态度,女孩子似是有些诧异,不过想了想,还是认认真真的答道:“薛女官虽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却也年不到三十,比之二八年华的少女更多了几分独有的魅力风韵。张解同她走的近了,我怕别人看了会误会和多想。可甄大人你就不要紧了,同她站在一起应该没有人会多想,一看便是在谈正事……”

甄仕远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老的丑的就不算男人吗?要知道我年轻时也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他年轻时也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这句话乔苒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她也不知道随口这么一说,甄仕远居然这么在意。想到还要安抚这上峰受伤的心灵,便有些头疼。

“是,大人,我这话说错了。”于是乔苒暂且停下手里翻看的账册,对甄仕远道,“我这人便是心胸狭窄,不喜欢女子……尤其是貌美的女子与我家张解走的太近。”

这话让甄仕远心里一下子舒坦了:原来是吃醋了啊!他就说嘛,又老又丑这种才不是说的他甄仕远呢!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的甄仕远于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诫了一句乔苒:“你便是个醋坛子也要稍微收敛一些,不要表现的太明显,大多数男人不会喜欢被人盯得连同女子说个话都不行的。”

乔苒连忙应了几声是,继续看起手中的账册。

那边在屋堂里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的甄仕远想了想,忍不住又问她:“为什么要观察薛女官的反应?她可是有什么问题?本官同你这个手下可是无话不谈,没有秘密的。”

没有秘密?乔苒笑了两声,头也未抬,只开口问他:“那大人,你的私房钱藏在什么地方了?”

连私房钱都没同他们这些手下说过,怎么能叫没有秘密呢?

私房钱可是人的底线,当然是不能说的,尤其这个手下常常会做出出人意料的举动,谁知道她会不会跑去告诉他夫人?

甄仕远警惕的看了乔苒一眼,没有吭声。

上峰和手下之间的交换秘密最终因为私房钱而不了了之。

甄仕远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乔苒也只笑了笑继续低头做事。

请甄仕远去试探薛女官的原因只是她的私心,当真与案子无关。她只是觉得薛怀这个人对薛家的态度委实太古怪了。

诚然,或许因为自尊心作祟,譬如宁肯饿死不吃嗟来之食等等缘故,薛怀同薛家不肯走的太近。可薛怀对薛家的态度远比这个还要疏离的多,不,或许不是疏离,而是警惕,就好似薛家是洪水猛兽一般。

看着摊开在她桌上的金笔筒和金砚台,她微微蹙了蹙眉。

薛怀偷偷在写话本子赚钱财,甚至不惜以别人的名义同三德书坊签契书,赚了钱财又都换成了最值钱也是最容易携带的金子,显然是准备带着这些写话本子赚的钱财离开长安。

乔苒拿起一只金砚台细细端详起来。

“弄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不远处桌案后的甄仕远往这边看了一眼,随口说道。

乔苒嗯了一声,起身走到他桌案边翻了起来。

甄仕远一双眼睛不由瞪圆了:这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大胆的手下吗?不声不响走到他这办公的桌案旁,他这上峰还在呢,就敢动手翻他的东西。如此胆大包天,非得给她一些教训尝尝!

“你在找什么?”甄仕远于是开口问她。

乔苒道:“老东门附近的地形图呢?我记得在大人你这里。”

老东门地形图?甄仕远“哦”了一声起身,从自己的凳脚下将地形图取出来地给她,道:“椅子坐的有些摇晃,我便拿来垫凳脚了。”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女孩子笑着摆了摆手,不以为意,而后向甄仕远道了声谢。

甄仕远满意的点了点头,待到女孩子回到自己桌椅旁坐下来之后才恍然回过神来:他方才在干什么?不是说要给她些教训瞧瞧吗?

方才那叫教训吗?她要什么,他这个上峰便给她搭手递什么,这叫教训?甄仕远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问她:“你要地形图做什么?”

乔苒道:“大人你方才说这砚台弄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足可见这应该不是靠薛怀自己能融的,定然是找了专门做这些事物的地方。如此多的金子融成这等事物,如果是随意找的铺子,一个寻常的国子监学生有那么多的金子这等不同寻常的事早传出来或者报官了,可此前我们一点风声都未听到。而且,薛怀在做这些事情时都是瞒着薛家的,为了不被发现,必然是同一个口风紧的匠人一直有联系在做这些事物。”

“听国公府的人说那日薛怀吃完饭就走了,从薛怀被人发现落水已经快申时了,中间隔了将近两个时辰,而从怀国公府马车跑到老东门半个时辰都不到,那日爆竹被点的时辰已经是未时末了,大人,你有没有觉得薛怀这一路走的实在是太慢了?”

女孩子语速很快,却每个字都说的清清楚楚。甄仕远不过懵了一懵,很快便回过神来道:“你这么说来似乎确实如此,就算那日天下大雪不能走快,这也委实有些慢了。不过你先前说过,薛怀一开始是同王林翰等人约在茶馆的,兴许在茶馆谈的久了些。”

乔苒道:“他到茶馆也已经未时一刻了,茶馆的伙计有印象,也就是说这一路,原本半个时辰都不到的路途,他偏偏走了一个时辰,少了半个时辰。”

少了半个时辰啊!甄仕远脱口而出:“那这半个时辰他去了哪里?”

乔苒道:“我们现在所知道的知情者都已经死了,以薛怀的个性,王林翰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的动向,所以,只能推测他可能会做什么,主动找到他在这半个时辰内接触的人询问。”

听到这里,甄仕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道:“此人还真是本官碰到的性子、动向最难猜的受害者之一了。”

这倒是事实!乔苒道:“在阙楼案中,他为嫌犯时要叫他配合也挺麻烦的。”

“是啊!”甄仕远说着,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道,“薛怀这个人不管是做受害者还是嫌犯都叫人头疼。”

“我在想,如此像那么一回事的纯金打造之物的铺子,也就是薛怀选择的那个匠人的铺子应该就在怀国公府到老东门这条路上。”感慨了一番薛怀,女孩子复又看向手里的地形图,道,“为了不被薛家发现,他选的这个铺子一定不会偏离路线太远以至于引人去追查,而更似是路上经过时恰巧看到停下来这样不经意间选的铺子。”

甄仕远拧着眉心问她:“地形图上可发现什么了?”

“有现成的材料可以融金打造的只有打铁铺。路上统共有三家,找人去打听打听那等素日不怎么说话,口风够紧的便极有可能就是薛怀选择的铺子。”

“所以,你怀疑他路上是去打铁铺了?”甄仕远反问她,提出了自己的质疑,“这短短的半个时辰能做什么?”

“要打造精细物件自然是不够的。”乔苒说道,“而且薛怀才从大牢里出来,那时候还没有见到王林翰等人,那等时候应该也没钱交给铁匠来做这等事。所以,我猜他是去铁匠铺拿物件的,如果能找到那个铁匠,应该就能知晓薛怀那时候身上带的东西了。”

如果先前她的推测成立的话,薛怀带在身上的应该数目不小,起码……”乔苒这般想着目光落到了面前的金砚台、金笔筒上,“起码几个金砚台、金笔筒的样子。”

甄仕远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这个案子看起来确实都在她掌握之中,没什么好担心的。

翻账册的声音“唰唰”作响,女孩子低头认真翻阅着手里的账册,甄仕远也研究起了手里的卷宗。

不知不觉已临近黄昏了,平庄自外头走了进来,拧着眉心,手里举着两本账册,面色有些难看。

“乔大人。”将手里的账册递过去,平庄愁着脸道,“除了这两本账册之外,那三德书坊的柱子都快被我等卸了都没找到什么值钱玩意儿。”

案子怎么查、进展如何只有乔大人自己知道,不过上午在大牢里好歹也算听了半天,他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至少要找到被那个书坊东家藏起来的银钱,不过可惜的是什么都没找到。

女孩子对他的回复并没有露出半点不悦之色,只道了一句:“你做的不错,下去歇着吧!”

这话听的平庄有些感动:虽然这乔大人人是阴险了一点,她那相好张天师也有些阴阳怪气的,但至少不会把什么乱七八糟的错处都扣在手下的脸上。光这一点看来,这乔大人还是不错的。

才这么想着,女孩子便摩挲着下巴再次开口了:“看那姓赵的反应,你若是能在里头找到什么才是怪事,他定然是把东西藏在一个极难被发现的地方了。”

平庄:“……”所以,你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还叫我去?心头在一瞬间有种无比复杂之感。

女孩子没有在意他内心的复杂情绪,只站了起来,出了屋堂便向后衙走去。

大理寺后衙是封仵作的地盘,进屋之前,乔苒早已熟脸的掏出帕子蒙住脸面了。

走进去,依旧是熟悉的情形。封仵作盘腿坐在尸体旁啃着烧鸡,一边看尸体一边吃烧鸡吃的正香。

对着尸体还有这样胃口的整个大楚估摸着只有他一个。

“你怎么来了?”封仵作见她过来,抬手朝她招呼了一声,眼睛一亮,“又有新尸体要我去接了!”

眼前这个看似柔弱普通的女孩子可是整个大理寺接案子接的最勤快的一个了。

“这次没有新尸体。”乔苒却笑了笑,摊了摊手,对他说道,“我来问问你旧尸体的事!”

“旧尸体?”封仵作听她这么一说,“哦”了声,了然,随即手一指,指向墙角那里排着的三具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尸体,道,“是薛怀、车夫和小厮的案子吧!你这人接案子不拖拉,接一件结一件,如今也只有那个案子没结了。”

乔苒“恩”了一声,笑道:“是啊,就是那个案子,我问问薛怀的事。”

“是尸体没验清楚吗?”封仵作问她,不解的打量着她脸上的神情,“我记得验尸时你好像在场啊!”

“我要问的不是验尸结果,我要问的是他手上的伤。”乔苒说道,“那天薛女官来接人的一大早,薛怀摔断了手,对不对?”

“是啊!”封仵作闻言点了点头,问她,“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乔苒道:“我想问问他手上的伤有多严重!”

封仵作闻言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烧鸡放到一边,擦了擦手起身,道:“我是个验死人的仵作,不是跌打大夫,你问我他的伤有多严重?”

虽是骂骂咧咧了几句,他还是走至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薛怀身边,一下子掀开遮盖的白布,摸到薛怀的左手手肘处,抬起来给乔苒看:“你现在是看不出什么来了,可那一天你也在,应该记得薛怀的状态。”

乔苒闭了闭眼,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形,她道:“表面看上去根本看不出来,不细想的话,我根本没留意到他手上的伤。”

“那是因为本就是小伤。”封仵作轻嗤了一声,隔着有些腐败的尸体摸向薛怀的骨头,道,“骨头真的断了裂了叫手断了,有个脱臼什么的也叫手断了。”封仵作道,“一开始他嚷嚷手断了的时候,那几个狱卒就在说这厮觊觎我大理寺的牢饭,故意将手弄脱臼了不肯走,是后来薛女官亲自将人接走的。”

“原来只是脱臼啊!”乔苒恍然,口中惊呼了一声,眼里却并没有太意外的神色,只是说道,“可我听闻那日他是吊着胳膊走的。”

吊着胳膊,这会让人本能的觉得薛怀的手是重伤。

“那是他自己强自要求大夫给他包扎的。”封仵作道,“看起来严重的样子,其实根本不需要包扎什么的,真是矫情!”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九十七章 左公印 矫情吗?乔苒轻哂了一声不置可否的出了门。

疑惑就此已经全数解开了。

不过,她没准备现在将案子了结了。案子一旦了结就不属于大理寺管辖,犯人要提交刑部,到时候再想插手便不容易了。

所以,她还在等,等甄仕远所能试探到的薛女官的反应。不过,就如甄仕远说的那样,总带着一张“端庄大气”面具的薛女官早已修的泰山压顶而不改其色了,要从她脸上看出几分端倪并不是一件易事。

乔苒站在后衙连接前头的天井处想着事情。

“乔大人。”徐和修拿着一卷卷宗经过时见她站在原地发呆,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问道,“你在做什么?”

眼前的女孩子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个未及笄的少女,但少女怀春发呆这种事放在她身上总觉得怪怪的。

旁的小姑娘发呆或许会想风花雪月的事,她发呆想的事恐怕一般男儿都要可怕的多。

被他这么一晃回过神来的乔苒“哦”了一声,望了望天,道:“酉时了,该下值了!”

这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反应看的徐和修目瞪口呆:“乔大人,你这到点下值不多留一刻的工夫还当真是大理寺第一人。”

“事情办完了还留在衙门做什么?”乔苒笑了笑,顺口问了他一句,“你做什么去?”

徐和修叹了口气,道:“还能做什么?将元亨钱庄的案子卷宗整理一番,看看有无漏洞什么的送到甄大人那里去。”

乔苒记起元亨钱庄那个案子被搁置了:原本是要去工部拿卷宗的,岂知工部库房的大部分卷宗都受潮发霉了,眼下正在调动人手帮忙修复卷宗,自然没办法外借,案子也因此陷入了停滞之中。

话说回来,这个案子还真是一波三折,每每甄仕远鼓足气准备有所动作时,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让案子停下来。

不过这意外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因着先前长安大雪不停,不止是工部,其余衙门就连大理寺也有不少卷宗受潮,不过好在大理寺官员们常去库房借来卷宗看,一直有翻阅什么的。是以除了某些总是积压在角落里没什么人翻阅打理的卷宗受潮严重之外,其余的卷宗倒是还好,尤其是经常被借阅的那等卷宗,翻得越勤快的便越是没有受到波及。

工部库房的卷宗受潮已经严重到无法外借了,可见这一次其遭受潮害的严重。当然,这也可以看出大多数人,就连工部衙门自己的官员似乎都对自家衙门库房里的卷宗不是很重视。

卷宗借不到,徐和修便只能重新将手头现有的资料翻查一遍了。而这些事琐碎繁杂叫人看的昏昏欲睡。

整理了一天,徐和修已经整理的睡眼惺忪了,真可谓越是翻看的认真,人也越是困乏。

说话间徐和修便伸手打了个哈欠,道:“下值之后我准备去找解之喝一顿……”

“我也要找他,不如一起吧!”女孩子说道。

徐和修闻言一惊,似是吓到了,他想了想道:“那个金陵来的老大夫不是昨日来找你了吗?你今日不用同他逛逛,以尽地主之谊?”

“你说冯老大夫啊!“乔苒摊手,笑道:“我让红豆他们陪着冯老大夫逛去了。”

徐和修“哦”了一声,看到面前站着的女孩子,脸上突地一喜,他咳了一声,正色道:“从这里去天师道也要走上一段路呢,不如我们去百胜楼等解之?”

每每乔大人在,这个素日里难得坑到一回的解之都会变得无比大方。原本念着囊中羞涩,他是准备去寻个路边的小酒馆同解之喝酒来着,不过乔大人既然在,路边小酒馆自然是不行的了。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女孩子跟着他们在路边小酒馆吃饭呢?这是不对的!徐和修心里底气十足。

乔苒瞥了他一眼:徐和修真是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不过,作为徐氏子弟,京城第一等的权贵门阀,徐家真可算是清流了。

“难怪你十妹妹要写话本子赚钱了。”乔苒道,“确实是节俭。”

“十妹妹可不节俭!”没想到这话一出,徐和修便冷哼了一声,随即对乔苒道,“乔大人,你可知昨日在聚宝行一年一度的拍卖会……对了,乔大人,你可知道聚宝行的拍卖会?”

女孩子看着他摇了摇头。

徐和修见她摇头,顿时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而后带了几分得意的问她:“聚宝行是城中最大的典当行,在大楚各地都有分号,你们金陵也有的,你先前没见过吗?”

乔苒摇头,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的说道:“你忘了吗?我在金陵可是被大家说是长在外郊的乡下人的,我怎么会懂这些东西?”

什么鬼的乡下人!徐和修闻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对着女孩子一本正经的样子,无力的抬手扶了扶额,而后才道:“总之,就是个很有名的典当行,每年都有一次拍卖会,拍卖会上露面的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放到外头的珠宝铺、首饰铺什么的可都是能比作镇铺之宝的。”

镇铺之宝……乔苒抿了抿唇,哦了一声,道:“这么多的镇铺之宝想来这价钱也是极好看的,所以徐十小姐在昨日的拍卖会上出手了?还拍了一个很贵的玩意儿回来?”

“岂止是很贵,你可知晓她拍了什么?”徐和修说着眼里便不由自主的染上了几分怒气,似是一想起此事火气就上来了,“她拍了一块前朝左公配在身侧的印章!”

女孩子面色依旧平静的看着他,开口问道:“前朝左公配在身侧的印章是什么东西?”

这样平静的样子让徐和修只觉的嗓子口堵了块石头一般,憋屈的慌。

诚然,能看到素日里沉着冷静,几乎无所不知的乔大人难得这般虚心的向他询问,按说正是炫一把“学识”的好机会,可一想到即便解释清楚了,对于她这等不懂其价值的局外人恐怕也无法理解其珍贵,他便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前朝左公是个赫赫有名的工匠,他是……额,匠作监董大监你知道吧!”徐和修尽量寻着她能知晓的人作比喻。

果然,一提到董大监,女孩子露出了了然的神色:“是个董大监那样厉害出色的工匠吧!”

“不,不对,董大监怎么能跟左公比?”徐和修闻言忍不住忙纠正她的说辞,道,“当然,董大监也是极其厉害的,说是当世最厉害的工匠之一也不为过了,可这还是不一样的。不管本事、能力还有地位,董大监都是不能跟左公相比的。喏,就如解之也不错,但是同庙里供奉的张道陵还是不能比的。”

“我懂。前人是要尊重的,”女孩子说道,“不过,张解很厉害的。”

偏心偏的如此明显!徐和修额上冷汗涔涔,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这个比喻也不恰当,总之左公的厉害有人称其前后三百年,无出其右者。”

乔苒道:“那可不一定,后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自然能看的更远。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根本没有办法比的。”

徐和修一阵头疼,决定绕过这个话题,咳了一声,言简意赅的做了总结:“总之,左公就是个很厉害的工匠,这次拍卖的是他常年悬在身侧的印章,又称‘左公印’,不少民间收藏大家都在找寻这枚‘左公印’,号称左公印在古印章中的地位就如同《兰亭序》在书画中的地位……”

“你早用这个比喻我早听明白了。”女孩子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幽幽道,“总之就是天下第一印对不对?”

徐和修听到之后连连点头,不过随即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一般,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天下第一印应该是陛下手中那块才是。”

国玺。乔苒失笑,不过对此毫无异议。这话真没错,比之收藏大家才懂得左公印的价值,国玺的价值可说普天之下没人不懂的,这是一块可搅动天下风云的印章,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印。

“所以,徐十小姐将左公印拍了下来,花了不少钱财吧!”乔苒问他。

“是啊!”徐和修听她重新提起“钱财”一事,眼眶都红了,“我们徐家兄弟姐妹之中,身上最阔绰的就是十妹妹了,尤其自她写了那话本子之后,更是日进斗金,就为了一块左公印,我瞧着她房里的东西都快搬空了……”

为了一块左公印搬空家当,想到“自小便知钱财来之不易”的徐和修当时痛心疾首的表情,乔苒安慰他道:“左右你十妹妹花的也不是你的钱,你便算了吧!”

“十妹妹先前答应我今年生辰要送一块上等磨砚给我的。”徐和修愤怒的瞥了眼乔苒,道,“现在没了,怎么能说花的不是我的钱呢?”

这就是他的钱好不好?

乔苒默了默,道:“那能怎么办?花都花了,再者说来,千金难买我乐意,你十妹妹喜欢,便随她去了吧!”

原本不过是随口一句安抚,哪知这话一出,徐和修更愤怒了,他道:“若真是她自己喜欢倒也罢了,可偏偏这左公印根本不是为她自己拍的,而我就偏偏知道这么个喜欢左公印的人……”

看着徐和修脸上复杂难言的神色,乔苒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什么,脱口而出:“谢承泽?”

“不错!就是谢承泽!”徐和修恨恨道,“十妹妹是为他拍的,这要是个同我不熟悉的男人,我非得暗地里找人套麻袋揍他一顿不可,可偏偏这个人又是承泽,还揍不得,可叫我气坏了!”

乔苒默了默,道:“你十妹妹和谢承泽感情好,也是一件好事,作为兄长,你该心胸宽阔些才是!”

徐和修哼了一声,道:“昨日拍卖会上的傻子可不止我十妹妹一个,那左公印是昨日全场拍价第二高的,全场拍价最高的是一套前朝着名的女匠公孙娘子花了十年时间打造的一副全套的头面,也不知哪个纨绔拍的。”说着,他不由有些幸灾乐祸,“我十妹妹是自己赚的钱财,将自己的家当搬空了也还是被家里说了一顿,我可要打听清楚是哪家纨绔拍的,回头让解之帮忙将消息透露到他家里,那纨绔非得被家里长辈打残了不可。”

乔苒道:“……兴许人家是深情想要给心上人一个惊喜呢!”

“一个拍了送给女子,一个拍了送给男子。”徐和修哼了两声,道,“民间野史还有传言说左公同公孙娘子是相好,昨儿的拍卖会真是尽看这些腻歪事了,待到见了解之,我非得跟他说道说道。”

乔苒笑着摇了摇头。

那边被自家十妹妹搬空家当却不是为了他这个兄长刺激到的徐和修嘀咕了几声,忍不住有些费解的问乔苒:“你们女子都喜欢这样让人一掷千金来着?”

如果都是这样……徐和修有些害怕,他手上是很拮据的,真要一掷千金,如果不是家里帮他定亲,要他自己找的话,估摸着这辈子都要打光棍了。

“旁人我不知道。”乔苒想了想,道,“看人吧!若是心悦之人送的,不管什么,只要是他上了心,尽力为我弄来的我都喜欢。如果不是心悦之人送的,那只会徒添烦恼。”

这话听的徐和修更愁了:“你这说的同没说一样啊!”

乔苒摊手:“这本来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事啊!”

徐和修拧了拧眉,没有说话。

同唐中元说了一声之后,乔苒和徐和修出了衙门便往百胜楼走去,一路上,徐和修还在念叨,想来是真被昨日聚宝行拍卖会上的事刺激到了。

直到进了百胜楼,徐和修还在念叨着:“我定要将昨日十妹妹做的事同解之说道说道,还没嫁过去呢!就肯为承泽散尽家当了,若是当真嫁过去了,那还了得?”

乔苒随口嗯了一声和徐和修跟在伙计的身后去了楼上的雅间,推门进屋,张解已经到了。

桌上早摆上了小菜点心,徐和修匆匆扫了一眼,脸上不由多出了几分了然的得色。

每一样都是百胜楼最近的新菜式,就知道有乔大人在,解之定然格外大方。

早知如此,应该让十妹妹像解之学一学,真要讨承泽欢心,不一定非得左公印嘛!别的也是可以的。

今日的张解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他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抱着一只雕花檀木盒子走至乔苒身边,道:“我有一物想要送给你!”

送东西?徐和修回头看了过去,正见那只雕花檀木盒子被打了开来,盒中珠翠环绕,打开的一瞬间,满室一亮。

一套华丽的女子头面静静的放在盒中。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九十八章 暗中 平心而论,这套女子头面做的十分精细,大到镶嵌在正中那颗隐隐散发着冷光的夜明珠,小到串珠子的金线,不管是用料还是做工技巧都无可挑剔,以至于打开露面的一瞬间,让人生出一股满室华光之感。

饶是早已被现代社会各种包罗万象的珠宝首饰养刁了眼的乔苒在这一刻都有种心头一震的感觉。她私以为,这世上大概没有哪个女子看到这样一套头面不会驻足停留的。

不过,眼下这屋内反应最大的却不是此刻她这屋中唯一的一个女孩子,而是徐和修。他惊呼了一声,神情惶惶的看着头面颤着手指着张解结结巴巴道:“你……你……”

这反应看的张解微微蹙了蹙眉,道:“我怎么了?”

徐和修指着那头面道:“你……你这哪来的?”

张解道:“买来的啊!”

买来的?徐和修认真打量了一番张解的神情,见他脸色平静,目光坦然,全然没有才花了,不,不对,是浪费了一大笔钱财的不安和懊恼。这表情看得徐和修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所以,难不成是他弄错了?这不过是首饰铺子买来的头面,虽说长的和昨日拍卖会上的有些相似,可到底不是同一个。再说了,头面嘛,花里胡哨的,瞧着也差不多的样子,徐和修心道。

不过,若是哪家铺子里也有跟昨日拍卖会上那套差不多的,那还当真不错,到时候可以跟家里几个兄弟介绍一下,不要乱花冤枉钱,毕竟徐家子弟手头还都挺拮据的。

这般想着,徐和修便当着乔苒的面向张解打听了起来:“你这头面哪买的,同昨日拍卖会上那套还挺像的……”

“你说的若是聚宝行拍卖会上那个的话这就是。”张解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转头柔声问乔苒,“可喜欢?”

乔苒抿了抿唇,对着这样一套无可挑剔的头面,哪个能说出“不喜欢”这种话?

“喜欢。”乔苒诚实的回了一句看向得知真相之后脸色都快扭曲了的徐和修,又道,“只是听说这头面价值连城。”

徐和修可是说了这头面是昨日拍卖会上拍价最高的,比徐十小姐拍的左公印都高,光一个左公印便已叫徐和修念叨了一路了,方才在来的路上他还口口声声说要找出那个“拍下头面的纨绔”,回头叫“纨绔”长辈回去教训一顿。

现在,他口中那个“纨绔”就站在他面前,而且一脸高兴坦然的问她喜欢不喜欢,乔苒看了会儿头面之后将盒子收了起来,放到一边,免得刺激已经扭曲了的徐和修。

徐和修心中复杂难明:感情昨天的拍卖会就是他最好的两个朋友的主场:一个被自家十妹妹送了左公印,另一个为他家‘苒苒’拍了一套头面,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是真情实感的一边嗑瓜子一边看人家砸钱。

对徐和修的反应张解自然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乔苒便将徐十小姐拍左公印的事告诉了张解,张解听罢“哦”了一声,道:“难怪他这幅表情,不过,我倒是没想到昨日拍左公印的居然是徐十小姐!”

乔苒抬眸看了他一眼,张解脸上的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她虽然不大清楚这所谓的聚宝行拍卖会的规则,不过听张解和徐和修口中对是谁拍下的东西根本不知情,她大抵也能推测一二。这聚宝行的拍卖规则估摸着是众人不露面的,只给人加个牌号或者什么东西,所以众人只知价格而不知是谁拍下的东西。

当然,不知道是谁拍下的东西只是对普通人而言的,有些人还是有自己的办法拿到消息的。

“昨天同徐十小姐抢拍左公印的你可知道是谁?”张解问徐和修。

徐和修摇了摇头,看了眼一旁同样一脸不知的乔苒,心下稍安。至少老实人不止他一个。

乔苒回看他:她不知道很正常,她又并非出身这长安权贵的门阀子弟,昨天也没到场,昨天她是同红豆他们陪冯老大夫聊天来着了,所以她不知道很正常。可徐和修就是真“老实”了,居然还当真高高兴兴的看完了整个拍卖会。

张解难得开口愿意透露,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徐和修当然要知道。更何况,这怎么说都是昨日同十妹妹相争之人,在财力上比不上他十妹妹,哪知道过后会不会用阴招去夺左公印?

“你知道?”所以徐和修连忙问张解。

张解点了点头,道:“我所料不差的话应该是秀王府。”

徐和修对这个答案并不算满意,他道:“秀王府里的哪个?”

张解摇头:“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徐和修有些惊讶,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不是昨天看到的吗?”

怎么可能看得到?张解瞟了他一眼,道:“聚宝行若是能把消息泄露出去,那它也不用在长安做下去了。”

“那你怎么知道是秀王府?”徐和修不解。他不是没看到吗?这又是如何知晓是秀王府的?

张解拿起桌上的青梅酒盏微微抿了一口,没有立刻开口,一旁的乔苒却已经出声了。

“是不是因为钱财账目所以猜到是秀王府?”女孩子略一思忖便开口说了起来,“聚宝行的消息没有问题,那定然问题不是出在聚宝行的身上,秀王府昨日同徐十小姐抢夺左公印,却并没有抢到手,所以定然也不可能是因为秀王府护卫戒备猜测到的。那么余下的便只有因为钱财账目猜测到了。徐十小姐昨日可谓‘倾尽所有’拍下了左公印,如此的话,与徐十小姐争到最后的秀王府身上所携的钱财定然不是小数目。”

女孩子不急不缓的分析着:“其实以秀王府的真正财力,要超过徐十小姐自然不在话下。不过徐十小姐的状况有些特殊,她写话本子赚的钱财并未置办其他产业,所以她身上的都是现钱与银票。一个普通的聚宝行拍卖会,他们应当也未想到半路杀出徐十小姐这样的对手……”

女孩子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一瞬间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她若是秀王府的人,想要夺得左公印,那么势必会在去之前便预估可能遇到的对手,而徐十小姐,尤其是一个写话本子赚了大量现钱的徐十小姐此前应该是绝对不在他们考虑之中的。所以,这一次,徐十小姐能拿下左公印绝对是出人意料的事。

聚宝行能立足那么多年,那么他的规矩必然牢不可破。昨晚拍卖的重头戏以价格来看应该是张解手里这套头面,留给秀王府临时筹集现钱的功夫应该没有多久。若是真这么想来,徐十小姐昨天能拍下左公印还真是得了天大的运气。

“徐十小姐眼光不错。”想明白了这一出,乔苒由衷的叹了一句。

其实直到此时,她仍然不懂左公印的价值,不过这却不代表她不知道能让秀王府携带大量现钱也要拿下的必然是一件好东西。

徐和修显然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闻言恨恨的哼了一声,道:“承泽是不错,不过我十妹妹也是个好的,这整个长安城要到哪里再去寻一个肯倾尽家当为未婚夫拍左公印的女子?”

朋友重要,妹妹也一样重要的,他徐和修心里清楚的很。

“所以,昨天为了拍左公印,秀王府定然临时去寻人筹钱了。”乔苒说着问张解,“你是从钱庄那里收到的消息吗?”

正把玩着手里那只青梅酒盏的张解放下手里的青梅酒盏,道:“昨日我定的包厢对面应该就是秀王府的包厢,拍左公印拍到一半不是叫停了半个时辰么?”

说起昨日拍卖会上的事,乔苒不太清楚,不过徐和修是清楚的,他点了点头,道:“突然叫停的时候,十妹妹吓的脸色都白了,当即就让身边的小可回家里去将家里的家当都拿出来。”

张解道:“就是那个时候,我看到对面秀王府包厢里走出一个小厮,是秀王世子总带在身边眼角有颗红痣那个。”

眼角一颗红痣算是个明显的特征,本就记忆不错的张解也因此记住了那个小厮。

“那个小厮走出来的时候还没将手里的印信揣起来,我正好瞧到,便猜那个叫价叫的很凶,却又突然叫停的应该就是秀王府了。”

徐和修道:“既然是秀王世子身边的小厮,那抢夺左公印的应该也是秀王世子了。”

原本不过是一句再自然不过的话,岂料这话一出,乔苒却摇头道:“这可不一定,那么大笔的钱财,光秀王世子一个人未必能拿的定这个主意。”

论身份高贵秀王府同徐家一时半会也很难说出哪家权势更大,一家位极人臣,一家宗室子弟,而且依着如今的情况看,这些宗室子弟极有可能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也说不定。再看徐十小姐和秀王世子在徐家和秀王府的地位,高下已经立判,在能动用的钱财之上,秀王世子自然是要远胜于徐十小姐的。

可便是地位再高,碰上个“自己赚了大笔钱财”的徐十小姐,若是秀王世子一个人怕是也只能认输,更何况拿印信取钱这等事了。

所以,张解一开始才会说是秀王府,却并没有提及具体哪一个人。因为不管是谁要左公印,能动用秀王府的势力必然是整个秀王府的意思。

这个道理,仔细一想,徐和修自然也明白了。他“嗯”了一声,却又拧起了眉头:“半个时辰,够小厮跑一趟钱庄了吧!既然是秀王府的意思怎的还是输给了我十妹妹?”

他再偏心十妹妹也不得不说,真比起财力的话,十妹妹是比不过秀王府的。

“那你要替你十妹妹谢谢我了。”张解替乔苒面前的青梅酒中加了颗青梅,笑着说道,“秀王府的人虽说去了钱庄,却应该没取到多少钱。”

他在暗中做了手脚?乔苒接过张解递来的酒盏,心中诧异不已:她印象里的张解并不是个喜欢多事的人啊!

而且,看情况,先前张解根本不知道同秀王争夺左公印的是徐家的人,无缘无故怎会突然插手帮忙?

“我昨日看到淮王世子了,”张解说道,“所以,我把消息透露给淮王世子了。”

为了那个位子,留在京城的宗室子弟间一直在暗地里较劲。

淮王世子也没让他失望,收到消息便派人出了门,过后没到半个时辰,那秀王世子身边的小厮就回来了,回来时两手空空、脸色十分难看。显然淮王世子那边的人得手了。

整个过程,他都看到了。

“原来是你做的好事!”徐和修听到这里,瞥了张解一眼,默默的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帮了我十妹妹大忙了,没事做什么好事?”

让十妹妹得偿所愿当然是一件好事,可十妹妹允他的礼物没有了,这于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张解笑了笑,看向乔苒:“我听闻淮王世子那晚想要拍一物哄心上人开心……”

这话一出,徐和修脸上顿时精彩纷呈:“难怪高兴做好事了,原来是为了这个!”说到这里,他看向乔苒。

这副看红颜祸水一般的眼神让乔苒摊了摊手:她先前可不知道这个。

“淮王世子的心上人据我所知只有一个,”张解悠悠的说着,“既然如此,我怎么能将此物拱手相让?”

淮王世子是要将那头面拍了送给原娇娇的?乔苒愣了愣,道:“淮王世子这么做来就半点没有考虑世子妃的意思吗?”

张解道:“听说世子妃身体不佳。”

所以,是动了想要求娶原娇娇的心思?没想到淮王世子对原娇娇还当真是一往情深。不过世子妃身体不佳这种事并不是无解吧!

“不是有原娇娇吗?”乔苒问道。

张解对她摇了摇头,道:“这世间治不好的除了大殿下这等强行续命的病之外,还有心病。”

乔苒了然:这个在淮王世子与原家小姐金玉良缘的故事背后有个一直被众人忽略的女人——淮王世子早已成亲生子,他有个为他诞下一对儿女没有犯过任何错处的世子妃。

“原娇娇确实提出过要为世子妃治病,世子妃拒绝了。”张解说道,“这是一件蠢事,她活着淮王世子对原娇娇的爱慕尚且如此明显,待她死了,怕是尸骨未凉就要想尽办法求取原娇娇了。”

“她既然知道是蠢事那还做?”徐和修啧了两声,不解道,“只要世子妃活着一日,以原家大小姐的身份,原娇娇便不会做出掉价的事来,她丢不起那个人。”

“自尊这种东西有时候可以放下,可有时候却又无比重要。”比起男子,同为女子的乔苒更能明白理解世子妃这么做的意思,“这个事无解,世子妃显然不愿向枕边人的心上人摇尾乞怜。”

于世子妃而言,碰上原娇娇这样近乎完美的“情敌”是痛苦的。那个女子是天下难寻的神医,比起旁的女子仿若高山仰止般的存在。就连感情里看起来她也没错,只是世子“一厢情愿”,连指责她似乎都找不到借口。

这样一个“没错”的人有多棘手,乔苒还是清楚的,毕竟原娇娇的“没错”也曾用在她的身上。

《天作不合》正文 第五百九十九章 破裂 不过,这到底是他人的闲事,乔苒连淮王世子妃这个人都没有见过,又谈何主动出手帮忙?

“淮王世子没有让我失望,之后拍头面时,秀王世子的表现也是混不多让。”张解悠悠道,“有秀王世子帮忙,这套头面到手的价钱比我想象的要容易了不少。”

容易……了不少。徐和修抽了抽嘴角:这说的是人话吗?枉他先前还想着让十妹妹来跟张解学学,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

他十妹妹好歹不拍左公印的时候还是正常的,大方的,可张解这厮就不同了。素日里瞧他抠的很,一顿百胜楼的饭“千呼万唤”才能唤来一次,可一旦涉及到乔大人,这大方的……都在聚宝行拍卖会上拍下最高价的头面了,居然还道“容易”。

真是见了媳妇忘了朋友的典范啊!

对徐和修的眼神,张解恍若未见:这套头面除了他想拍给她之外,更重要的是他若不出手的话,这套头面定会落到淮王世子手中,而后自然会成为原娇娇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他更不能让了。

她如灼灼明珠,却被人当成了鱼目,丢在金陵多年,被人唤了多少年的“扫把星”?这件事苒苒不在意,他却不能不在意。

默默抿了口青梅酒,伙计端着菜进来了。

清蒸鱼、松鼠鱼、豆花鱼、鱼头煲……看到一盘盘端上来的菜,徐和修脸色复杂至极。他知道身边这位乔大人喜欢吃鱼,可张解你这么做是不是太明显了?

整桌的菜除了百胜楼送的凉拌黄瓜不是鱼之外,其余的菜多多少少都与鱼有关!

这一桌菜让他仿佛闯进了猫窝,待到酒过三巡吃的差不多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委婉”的提醒张解:“这一桌吃完,我大概半个月不想碰鱼了。”

张解“哦”了一声,帮一旁的女孩子将鱼肉里的刺剔干净了放到碗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

徐和修:“……”他一向是最喜欢蹭张解请的饭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这顿饭吃的颇有些食髓知味的感觉。

原本以为大街上那些搂搂抱抱含羞带怯的小情人们之间看的人腻歪,不过再腻歪他也是吃得下饭的,可现在看了张解和乔大人之间,没有搂搂抱抱,也没有含羞带怯,可他连饭都快吃不下了。这个时候,真是要无比佩服裴卿卿了,亏得她那么喜欢跟着张解和乔大人一起出门吃饭还高高兴兴的能吃的很香,他是整个人仿佛脚下被刺了针一般,尴尬的恨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洞窝进去,偷偷吃。

这一刻,徐和修罕见的开始期待着早一些结束这顿饭了,只可惜,虽然饭是吃的差不多了,不过那边两个人显然没准备就此结束。

青梅酒换上了解腻的青梅茶,乔苒抿了口青梅茶,出声问他们:“你还记得金陵那个冯景山老大夫吗?”

张解只略略一想,便开口问她:“那个妇科圣手?”

这个名号当真是让人闻之难忘。

乔苒嘴角翘了翘,她忍着笑,道:“对,就是那位妇科圣手冯老大夫。”

“他昨日来大理寺衙门找我了。”乔苒说道,“冯老大夫从金陵来长安是来寻兄长,顺带着今年准备在长安过年的。”

张解微微挑了挑眉:那位妇科圣手冯老大夫的兄长他也听裴卿卿那个大嘴巴丫头提过,听说是个治男子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毛病的大夫。

这样一对孪生兄弟的老大夫,相信只要是见过的,便不会忘。

“他带了好些金陵的特产和礼物来,”乔苒说道,“昨晚我们便聊了聊这大半年不见两地发生的事。”

张解点了点头,看着女孩子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今日突然来找他,定是那位冯老大夫说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

老实说,即便金陵那边他一直留意着动向,而且还有那位杜大人坐镇金陵府,他并没有太过担心,可到底相隔千万里之遥,有好些消息自是比不得冯老大夫这等从金陵而来的百姓本人更灵通的。

“你还记得方老太爷吗?”乔苒问张解。

听她突然提起这个人,张解有些意外:“他不是被判了秋后处斩吗?难道发生了什么事?”说起这些话时,张解脸上有些困惑,如果发生意外,没道理杜大人那里没一点消息传来的。

“不是,人已经行刑了,只是在行刑当日发生了一些意外。”乔苒说着,将昨晚冯老大夫说的监斩当日的情形说了出来。

在听到天色突变时,张解和一旁默默喝茶的徐和修不约而同的变了脸色,虽然最后因为杜大人反应迅速,没有酿出什么祸事来,可待到乔苒说完,两人脸色还是变得凝重了起来。

包厢里安静了片刻之后,徐和修开口问张解:“解之,你看这天色突变会不会是某些阴阳术士做的手脚?”

张解没有立刻回他,只沉思了片刻之后开口道:“可能是人为,但也可能是巧合,光这一点还不足为证。”

乔苒看着他二人,默默的喝了口茶。

包厢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这样古怪的安静让徐和修有些不习惯,顿了顿,他再次开口道:“说的也是,这天底下有本事搞出这样动静的阴阳术士能有几个?多数都聚集在你们阴阳司了,金陵……金陵又怎会有这样的奇人术士?”

话才说完,正捧着茶杯喝茶的乔苒却突然出声道:“金陵也未必没有吧!”

徐和修惊讶:“你知道?”

乔苒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而后提醒他:“你还记得方家那个宅子吗?”

金陵的很多事都是由那个宅子引起的。

她离开金陵的时候,以为关于那个宅子引起的麻烦事已经结束了,说到底这不过就是个奇人术士建造的一座据说风水局势极好的吉宅而已。

民间有云“地善则苗盛,宅吉则人荣”,为了争夺这座不世出的高手建造的举世无双的“吉宅”,邱家与方家手段辈出,一家赔了几十条人命,兢兢业业几代人才好不容易借势夺回了宅子;而方家好不容易鸠占鹊巢,占了几十年的吉宅,没见“人荣”,倒是子孙越来越没出息,最后东窗事发,落了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

她还记得当年对这座所谓的“吉宅”张解告诉她的话。

“以我的本事也只能看出这座宅子的风水之势极佳,就是真正的龙子凤孙、人中龙凤也住得。方家强占了这宅子,却未出什么人中龙凤来压制得住这宅子,再好的宅子也没用。”

乔苒听他这么说,当时只觉的有趣:“若是真正的人中龙凤,也根本不需要借一座宅子来起势吧!”

所以到头来不管是方家还是邱家,真说到底也没有哪家是真正的胜者。

不过现在,他们讲的不是邱家也不是方家,而是造这座宅子的人。

“造了那座宅子的人手段应该很厉害吧!”乔苒说意有所指。

徐和修闻言脸色微变,脱口而出:“若是那人的水准,要弄出这一出来应该不是没有可能的。解之,你说呢?”

张解点了点头,道:“这世间奇人不知凡几,多的是我等不知道的人,能造出那座宅子的人应该有那样的本事。”

“可依着那宅子建造的年代看,造宅的人应当早就死了。”徐和修对金陵那个案子的事了解的不如面前这两个亲自参与其中的人多,可有些简单的事情也能推测到。

“造宅的人已经死了,却不代表后继无人。”乔苒道,“所以……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事属阴阳司职责范围之内,交给我便是。”张解说着看向乔苒,正色道,“你不必担心。”

乔苒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对了,我还有一事想要请你帮我查一查。”女孩子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张解,“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这个面具?”

面具?见张解打开那张画纸,徐和修凑过去看了看,在看到画在纸上青眼獠牙的面具时不由一愣:“这不就是寻常的恶鬼面具吗?”

那种恶鬼面具都是这么画的,青眼獠牙,花里胡哨,看起来甚是恐怖的样子。他小时候还会有些惧怕,待年长一些便知都是哄人的玩意儿了。

而画纸里的恶鬼面具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至于其中不同,那还当真是全凭作画人的喜好本事而已。有些人喜欢把眼睛画大,有些人把獠牙画的老长,还有人还会多画几个眼睛等等。

张解盯着那恶鬼面具看了片刻,微微蹙了蹙眉头之后便将画纸收了起来,对乔苒道:“此事交给我便好,我会留意的。”

……

……

转日又是个好天气。

冬日在阳光底下走真是叫人昏昏欲睡,甄仕远伸手捂唇掩了掩打哈欠的动作,走入大殿之内。

天气好,陛下也要上早朝了。

大理寺接手的事情鲜少是需要放到朝堂上来说的,甄仕远站在队伍的末尾,开始走神。

最前头的人精老头子们一个个出列,打着话里的机锋,朝堂上的党派之争他早看腻了,甄仕远看了片刻之后便移开了视线,目光转到最上首的陛下身上。额前的垂帘厚重遮住了陛下大半张脸,让人很难通过那厚重的垂帘看到真正的“龙颜”。

甄仕远心里暗自叹气,随即目光转到了陛下左右两侧的两个人身上。

左侧是今日阴阳司的随朝天师——张解。看到张解就能想到姓乔的丫头的那张灵动又狡猾的脸,那张脸此刻与面前张解那张翩翩君子温润如玉模样的脸重合在了一起。真是天生一对!甄仕远冷哼了一声,目光自张解身侧开始向右移,他敢保证,绝对不会超过十步,就能在陛下的右侧看到那位御前女官薛止娴了。

可不超过十步就能同薛女官搭上话却偏偏要他这个上峰出手。甄仕远叹了口气,打量起了那位御前薛女官。

当年未出阁时这位就是京中贵女的典范,举手投足无可挑剔,如今这位“典范”是愈发的叫人挑不出错处来了。

平心而论,一个养在闺中的娇娇闺女撑起一个风雨飘零的怀国公府是极不容易的,而能在陛下面前站住脚,早已将那张脸上的表情修炼的滴水不漏了。

嗯,要看她的反应……甄仕远暗骂了一句:哪家手下那般嚣张的?居然指使他这个上峰做事,真是要反了她了!

朝堂上的争执依旧没有争论出个结果来,这很正常,一般而言,要是能在一场朝会上就能争论出结果的事大概也不用特意拿到朝会上来争论。

待到陛下那句“容后再议”之后,文武百官下跪山呼万岁送陛下离开。

眼看薛女官就要跟着陛下离开,甄仕远连忙疾步向前赶去,正要开口唤住准备离开的薛女官,那边跟在另一侧的张解似乎看到了他往这边赶来的举动,特意停下对薛女官说了几句,薛女官点了点头,没有再跟上陛下,而是停下来等着他。

唤住了薛女官的张解这才朝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之后才离开。

一个使唤他,一个叫停薛女官,甄仕远见状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就知道这二人简直绝配。

便是先前不知道此事的张解都能停下来循本能反应相助于他,这不叫绝配叫什么?

甄仕远走至薛女官身边,笑着道了声“薛女官”。

薛女官点了点头,问他:“甄大人可是寻止娴有事?”

甄仕远咳了一声,道:“也没别的事,就是薛怀的事……”

薛女官眼皮连抬都未抬一下:“有大理寺在,我相信薛怀不会白死的。”

这话还真是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不过甄仕远想要的显然不是这个,于是他想了想,道:“实不相瞒,我们已经抓住凶手了,眼下就关在大理寺里。”

薛女官再次含笑着说道:“甄大人办事自然叫人放心。”

还真是回答的客气、疏离又滴水不漏啊!甄仕远心里叹了口气,将那丫头交给他的杀手锏祭了出来:“只是那凶手一直在胡言乱语不肯承认,还道看到了一个戴斗笠的男人……”

薛女官一向滴水不漏的表情就在此刻有一瞬间的僵硬,甄仕远看的心中一阵骇然,连忙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那丫头不会又坑他了吧!能叫薛女官脸上那张“得体”的面具破裂的能是小事吗?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章 不必勉强 不过,好在她虽然坑人却也不是没有准备后手,是以甄仕远见好就收,用她给的说辞结束了这个话题:“只是经我们大理寺百般查证,却发现根本没有这个人,所以什么戴斗笠的男人应该是那个凶手编排出来的说辞而已。”

薛女官“得体”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她道:“甄大人说的是,大理寺办案一向是令人放心的,不过到底是我薛家子弟,止娴也希望早日能给薛怀一个交代。”

“这是自然。”甄仕远笑着又同薛女官客套了两句,便匆匆忙忙的找借口离开了,临走到皇城大道时,却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薛女官的去向是御书房的方向,这不奇怪,作为御前女官,去陛下的御书房简直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预感,此番薛女官是去向陛下“告状”的,当然,说告状也不能这么说,这顶多算是向陛下“回禀”此事。

这丫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甄仕远心里骂骂咧咧的出了宫,就知道这丫头嘴里没一句实话,什么吃了飞醋不让张解接近薛女官都是骗人的,这分明是事情太坑,不让张解出手,叫他这个上峰出面顶锅。

这京城哪家衙门里出过这么嚣张的手下的?甄仕远心中发出了一声冷哼:这丫头若是今日不给个明白话,他非得要她好看不可。

待回到大理寺时,女孩子正坐在廊下晒太阳,那只他养的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花猫正围着她的脚边“喵喵”叫,这幅讨好的样子真叫人眼红。

也不知道这丫头到底什么古怪体质,猫猫狗狗连同平庄那匹叫重风的骏马都跟她要好的很。

女孩子眯着眼,头靠在廊柱上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半睡半醒惬意的很。

甄仕远走过去,咳了一声,道:“日子过得挺舒服的啊!”

正靠在廊柱上假寐的女孩子睁开眼,直起身子唤了声“大人”,而后自然而然的开口问他:“大人,怎么样了?薛女官什么反应?”

他还没问,她倒好意思先问了出来?甄仕远冷哼了一声,板着脸道:“她反应不小,脸色都变了。”

乔苒“哦”了一声,接着问甄仕远:“那之后呢?她可说什么了?”

那只花猫也在这个时候猫了猫身子,纵身一跃,跃入她的怀中。乔苒顺手帮它顺了顺毛,花猫“喵喵”一副惬意十足的样子。

甄仕远瞥了眼舒服的根本不搭理他一下的花猫,道:“也没说什么,都是些官话。”

女孩子抿唇看着他。

甄仕远见状默了默,又道:“就是说我大理寺办事让人放心,她也希望早日能给薛怀一个交代云云的。”

正帮花猫顺毛的女孩子却在此时微微变了变脸色,而后突地站了起来,正享受着她难得“顺毛”服务的花猫就被她这一下不小心抖落在了地上。

那么点高度当然不会吃痛,只是突然被“请”离了她的怀抱,花猫“喵喵”了两声,这“喵喵”声听的甄仕远既不忿又难过,天知道,他居然从这“喵喵”里听出几分委屈和恋恋不舍来了。

怎么能这样呢?这小花猫也太偏心了吧!

“此事多谢大人了。”女孩子说着转身准备离开。

甄仕远见状,连忙叫住她问道:“你去哪儿?”

女孩子道:“大牢,准备结案!”

那么快!甄仕远吓了一跳,顾不得安慰“喵喵”叫的花猫,忙抬脚跟上来,道:“你找到证据了?”

乔苒道:“早找到了。”

甄仕远哦了一声,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女孩子便再次出声道:“我若是没猜错,此事应该已经传到陛下耳中了,陛下很快便会传令刑部准备接手这个案子,我们没有多少时间留人了。”

甄仕远闻言不由瞪眼看她:“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其实不知道这具体牵扯到了什么事。”女孩子摇了摇头,对他坦白自己也不过是一知半解,全凭猜测,“不过,我知道此事与那枚铜板有关。”

那枚铜板!甄仕远脸色一下子变得青白交加,他双唇颤了颤,似乎想说什么,不过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未说,只没好气的催促了她一句:“那还不快去结案?”

这案子真是烫手的山芋!现在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甄仕远嘀咕了两声,却还是跟了上去:事已至此,接手都已经接手了,还能摘清楚不成?

大理寺的大牢里,正对着吊着的胳膊发呆的书坊东家被突然闯入的人吓了一跳。

他人在大理寺,会见到大理寺的官员乃至大理寺卿这一点都不奇怪,毕竟此刻他是重要的“嫌犯”,可不说先前见到的那位姓乔的女官了,就说大理寺卿这样能上朝的三品大员,连个官差都不带便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这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他惊讶的看着没有半点“自持身份”的意思,不管不顾闯进来的两个大理寺官员,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二人看起来有点“虎”。

不过虽是如此,他还是抱着胳膊起身,开口唤了声“大人”。

“好了,废话少说。”女孩子抬手制止了他,毫不客气的脱口而出,“你先前不是问我要证据吗?”

那书坊东家闻言脸色顿变,不过还是强作镇定的问她:“大人找到我谋财害命的证据了?”

这话一出,站在乔苒身后的甄仕远下意识的看了眼乔苒:谋财害命的证据,平庄还在找。先前她推测到薛怀去见王林翰和眼前这人之前去过一趟铁匠铺子,而怀国公府去往老东门那一路上有三家铁匠铺,今日一早平庄便带人出发了,不过到现在还未回来,所以,证据什么的他们眼下还没有吧!

女孩子笑了笑,目光落到他垂在胸前吊锤的胳膊上,道:“我听闻所谓的武林高手练身法功夫会在腿上绑沙袋,却不知道在胳膊上绑金器是什么感觉?”

什么?甄仕远闻言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目光下意识的转到了这人吊着的那条胳膊上,而后又将视线移到了他的脸上。

不知是不是太过震惊还是本就不擅长扯谎应对,他那惨白的脸色似乎不用开口就已经证明了答案。

“我……没有。”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他似乎终于回过神来,辩解的话语脱口而出。

只是这一句无力的辩解在对上面前两个大理寺官员看过来的了然于心的眼神之后,他才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喃喃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先前那副笃定我等找不到证据的样子我便猜你必然是把抢占来的金器藏在一个谁也不容易寻着的地方。”乔苒说道,“如此的话,藏在书坊这可能性已经不存在了,这一点从平庄将你那书坊翻得天翻地覆也找寻不到一点事物便能证明。”

所以先前平庄忙活了一下午就是为了证明这个猜测!甄仕远默了默,没有出声打断女孩子的话,继续听着。

“你藏的地方必然是众人想象不到的地方,”女孩子悠悠说道,“薛怀喜欢将钱财打造成最易携带的金器,所以即便价值不菲,那东西也不会很大。不得不说他是个很会藏东西的人,只是不巧,我找东西还算不错。”

找东西不错……甄仕远听的眉心一跳,想到当初他们才进长安城时乔正元牵扯进的事情,不由暗暗心道:这岂止是还算不错,简直是相当厉害了。

“而出事那一天的薛怀同平日里有些不同,”乔苒说着抬了抬自己的手,道,“他的手受伤了。”

提到这个,甄仕远顿时恍然,此时再看那书坊东家吊在胸口的手,眯了眯眼,开口了:“薛怀吊着手死了,这手受伤的事难道还会传染不成?”

问题原来出在这里!一旦说破,再想起这一茬就觉得有些令人玩味了。可在没说破之前,这书坊东家的手是被爆竹炸伤的,似乎也是可以解释的通的。

那书坊东家瘫坐在石床上苦笑了一声,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再坚持已经无用,真相早已被看破了,苦笑之后,他脸上的神情转为释然,竟还有心思反问乔苒:“你怎么想到的。”

“要瞒天过海需要考虑到方方面面,你并非其中高手,漏洞百出也是正常的。”女孩子看着他平静的开口问他,“你的手受伤了,可曾找大夫看伤?”

书坊东家愣了愣:“就因为这个?”

“不止。”女孩子摇了摇头,又道,“当然,有些人性情古怪,或者皮外伤什么的不去看大夫也是常有的,但是你都严重到吊胳膊了,便是不看大夫也要抓药吧!”

三德书坊里并没有搜出治外伤的药。

“我的鼻子不错,”女孩子说着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道,“那天我进三德书坊,你吊着胳膊,离你近在咫尺却没有闻到一点药味。”

这就是最大的破绽。

“原来乔大人当日一进门便已经怀疑我了?”书坊东家讶然之后,忍不住苦笑,而后将挂在脖子里的纱布解开,开始解起了胳膊上缠绕的纱布,“我还以为自己掩饰的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原来早就露出了破绽。”

“也不算。”看着书坊东家开始解起缠绕在胳膊上的纱布,乔苒目光没有再移开,她道,“我是怀疑你,不过当时我只怀疑你做了王林翰做的事。”

王林翰做的事……书坊东家愣了一愣:怀疑他杀薛怀,薛怀额头的伤是他造成的?

“不过后来王林翰主动交代了之后,我便知道薛怀的死与你无关,那么车夫和小厮的死便变得可疑了起来。我是那个时候开始怀疑的你。”

原来……如此。

最后一层纱布解开,两块厚厚的金片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甄仕远蹲下身将两块厚金片捡了起来,细细查看了片刻之后,道:“这是胳膊断了,固定骨头的夹板?”

乔苒点了点头,道:“不错,所以,断手什么的应该是薛怀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便是薛女官那天不来接他,他自己也会走的。”

甄仕远翻了翻眼皮:还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么多人暗中过了招他都不知道。这大理寺卿真不好做。

“缠了好几日还是挺沉的。”那书坊东家看着被甄仕远拎在手里的金片叹了口气,忽地又自顾自的笑了,“不知怎么的,扔出了这金片,总觉得心里也送了一口气一般。”

“压在你心上的不是什么金片,是两条人命。”乔苒并不喜欢说教,不过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说上两句。眼前的男人生的文弱,眼底也没有什么戾气,看得出并非什么恶人,只是有时候人一念之差后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是啊!杀完人我就后悔了。”那书坊东家苦笑了两声,忽道,“我本名赵悯生,本是怜悯苍生的名字,却偏偏杀了人。”

乔苒道:“案子我没什么想问你的了,只有一件私事想要请你帮忙。”

“大人说吧,”赵悯生道,“我都这样了,还能帮到大人也是一件幸事。”

乔苒道:“放心,不必勉强。”

听到“不必勉强”四个字,甄仕远瞥了她一眼:先前诳他去套薛女官话时,她也是这么说的。

乔苒道:“那个带斗笠的男人……”

才开了个口,甄仕远便忍不住偏过头去:就知道不必勉强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赵悯生自然也是知道她要问的话的,还未听她说完便连连摇头:“那天风雪大,我离的又远,根本没看到他的脸。”

“我知道你没看到他的脸,”乔苒说道,“我想请你想想别的,譬如他这样一身杀气叫人不敢靠近的站在薛怀身侧,手上可拿了什么兵器,站姿是否笔直,比薛怀高还是矮……”

如此详细的问话倒是让赵悯生开始一点一点的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形:“我没看到他手里带了兵器,不过站在薛怀身侧时他手搭在薛怀的肩上,薛怀当时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人一直在抖,站姿什么的也不大清楚,只是看起来高了薛怀一头,人很高大的样子。”

乔苒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薛怀算是个典型的文弱书生的模样,人生的虽然瘦弱,可论高度却不矮。比他高一头,乔苒看了眼身旁的甄仕远:那就是比甄仕远高一个半的头,这个人若不是风雪天这种分辨不出人的天出门,站在人群里应该算是鹤立鸡群了吧!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零一章 带人 人长的很高大,而且是这种程度的高大,倒确实是一个明显的特征。

乔苒对赵悯生道了声谢。

赵悯生苦笑道:“我也不知能帮上大人什么忙,大人不必谢我。”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关于案子大人没什么想问的了,毕竟以大人的本事早推出了个中的关键,不过有些事我还是想说……”

这位乔大人再厉害,关键的过程推的再如何分毫不差也不是他本人,所以真要将当时的情形说出来还是要他本人来说的。

“自从阙楼案结案的消息在城中传开之后,我便开始留意薛怀什么时候出狱的动向了。”赵悯生道,“那一天薛怀出狱,我们约在老地方茶馆碰头,我和王林翰足足多等了他大半个时辰他才到……”

那大半个时辰薛怀应该是去铁匠铺子取这两块金片了,甄仕远看了眼手里的金片,心道。

不过这些赵悯生和王林翰并不知道。

“自从他那本《书生神笔传》火了之后,薛怀便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赵悯生说着脸上不由多了几分怀念之色,“其实,这本书最初还是我帮他想的,让他写一个书生得了神笔的故事。”

乔苒和甄仕远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静静的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和他最初就是在那家茶馆里认识的,他这个人性子偏执不大讨喜,不过人本性倒不算坏,一来二去的再加上王林翰我们就熟悉了。”赵悯生道,“我同王林翰这等小民子弟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怀国公那等门第即便是同一个老祖宗的旁支子弟也不是谁都能庇佑的。”

“他这个人性子是真不好,换一般人,薛家虽然对他冷漠又蔑视,但好歹钱财上不会亏待了他,默默不出声,这样活着也不会太艰难,偏偏他不肯。”赵悯生道,“这样的姓卫在旁人看来或许有点傻,在我看来却是还有几分傲骨的。”

乔苒抱着双臂斜倚在墙面上,依旧没有打断赵悯生说起那些往事。

赵悯生叹了口气,继续说着:“那时候我们也算是无话不谈,我以为我三人之间是真正的不因权势富贵而结交的知心知底的朋友。”

“你那不是知心知底,”甄仕远忍不住插话道,“有因权势富贵而结交的朋友,也有因同是落寞不得志而结交的朋友,你们三个本就不是一路人。”

说到底,是因为三人那时皆郁郁不得志,赵悯生开着一家清贫的书坊,日子拮据;王林翰祖上留了些薄产,希望他能读书出头成为“翰林”,可显然王林翰不是那块料;而薛怀喜好丹青,却并无天赋。

他们三个其实从未知心过,是同样的郁郁不得志需要寻个发泄口而已,怕是从头至尾也只有赵悯生一个人觉得他们是知心之交。

听甄仕远这么一说,赵悯生怔了片刻,半晌之后,不由苦笑了起来:“或许大人说的是对的,是我一直一厢情愿而已。”

“一日我们在路边的酒馆喝多了,见薛怀对着他那支笔发呆,我便笑说‘你再看,这笔也不会自己帮你作画’,薛怀当时愣了一愣,忽道要这是支神笔,真会教人作画就好了。《书生神笔传》最开始就是那么来的。”赵悯生叹道,“我们借着酒意,就说起了这故事的大概,就是一个人借着那支笔最后平步青云的故事。”

乔苒听到这里,眉心微微拧了拧:“那不就是最新一册的结局?”

女孩子这句话让赵悯生一愣,随即忽地看向她,眼里闪过一丝释然:“那本比《书生神笔传》卖的更好的话本子我也看过,先前我还以为话本子里写的那些乔大人你查案的故事都是写话本子的徐十小姐编纂的,毕竟徐十小姐一向颇有才名。不过,眼下你站在我面前,我方知话本子里的你比之真正的你是远远不如的,你比话本子里的厉害多了。”

这样由衷的夸赞让乔苒怔了一怔,随即向他道了声谢。

甄仕远见状也不由“咳”了一声,表示了一下他这个上峰的存在感,而后道:“我大理寺的案子自然不是从未亲历过案子的徐十小姐能写的出来的。”

徐十小姐听说的查案故事是哪里来的真是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从徐和修那里听来的,这般一个传一个的传到徐十小姐耳中,再加上写话本子编排故事情节润色什么的,出来的话本子能叫大理寺女官查案的故事吗?那分明已经成了“大理寺女官和阴阳司天师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了。甄仕远一时想的有点多,好不容易帮那话本子重新取了个名字,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名字听起来怪不正经的。

真是的!一把年纪他乱想什么呢!

那边乔苒和赵悯生还在聊着。

“不错,这个结局与其说是王林翰写的,不如说是我希望的。”赵悯生苦笑道,“不过,看坊间大家的反应,大抵我终究不是写话本子那块料的吧!”

“话本子里的是故事,并不是真正发生的事,”这个时候了,乔苒也不在意多说几句,“虽说很多人看话本子是为了消遣放松打发日子,好的结局是不少人乐意看到的却也要看到过程。《书生神笔传》的故事里那书生自己从未努力过,一味全靠那支神笔帮忙,如此不劳而获的人又有几个是属意看到他有好结局的?”

故事虽然是故事,但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懒汉会叫世人看到愤怒,因此群情激奋。

“写话本子也要考虑现实,比起你这个结局,薛怀写的那个结局才是我等看话本子的更想看到的。”

赵悯生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他苦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从最后一册话本子出来那一天,我的书坊被人捣乱就知道了。”

那些看《书生神笔传》的看客并不想要让这个书生有个好的结局。

“那天他看了王林翰写的结局之后大发雷霆,一边说我等毁了他的心血一边又很快冷静下来问我等要钱,他要的太过,王林翰愤怒之下便推了他一把,而后扬长而去。”赵悯生说起那日的事,神情还有些复杂,“王林翰走后,我同薛怀说要他再写一本别的话本子,他却道他钱赚够了,要离开长安,去洛阳、金陵这等地方走遍山水,以求画出一幅真正叫世人心服口服的画作。”

“大人,你也瞧出来了,即便那本《书生神笔传》赚了不少钱,我手头也拮据的很,书坊里除却少有的几本书是赚钱的之外,其余的都是赔钱的。”赵悯生提及自生的境况,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自诩清高不贪钱,可没钱当真是寸步难行。”

“他赚够了要走,却丝毫不考虑我等的境地,我当时整个人脑中早乱作一团了,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赵悯生感慨道,“我那时心里想的全是钱财的事,待到浑浑噩噩走出来时便看到了薛怀解开自己缠绕在胳膊上的纱布,把那两块金片扔到马车里,我当时眼里只有那两块金片,正巧这个时候,那个戴斗笠的男人过来了,薛怀同他争执跳河逃生,而后还让车夫和小厮也跟着跳。”

“……乔大人你的推测几乎都是对的,那男人看那三个人跳河之后便离开了,我当时心里只有那两块金片,走到河边时,恰巧才跳进去的车夫和小厮要爬上来,河边满是青苔,那天又下了大雪,他们爬了好几次都没爬上来,正巧这时小厮看到我便让我来拉他们一把,我便是那时生的恶念。”

之后的事诚如乔苒推测的那样,赵悯生准备下手,下手前以防万一,去点了王林翰囤积的爆竹,趁着大家都在忙,早看热闹的时候跑到河边,用金片推着车夫和小厮不让他们上岸,以致最后那两个人力竭溺死在了河里。

“我当时早就被贪念蒙蔽了眼,不对薛怀动手是因为他当时瞧着已经不行了,连挣扎都没挣扎,我以为他已经死了。”赵悯生叹了口气,道,“之后听说终于有人发现了他们,救起来时薛怀还有气,我当时就慌了,以为自己做的事要败露了,只是没想到薛怀又突然死了。”

王林翰那一推无意间也是帮了他。

事情的经过至此已经全部解释清楚了。

乔苒看向甄仕远,甄仕远点了点头,拎着手里的两块金片,道:“结案吧!”

说实话,这个案子在他们大理寺经手的这么多案子中并不算复杂,而且凶手也不是什么狡猾的,几乎一吓便将事情的真相透露出来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离开大理寺大牢的那一瞬间,不管是甄仕远还是乔苒,心里都有几分复杂。

大概是这大半年见惯了各种阴谋阳谋勾心斗角的大案,这一次碰到这样一时冲动贪念而起的案子,反而叫人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王林翰尚且可以算是过失杀人,”甄仕远对乔苒道,“这赵悯生便是再不是个恶人,那也是主动下的杀手,死罪难逃。”

乔苒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目光却忽地一凝,而后越过甄仕远,看向他的身后。

甄仕远后知后觉的转过身望了过去,却见几个身着刑部官员官袍的人正往这边而来,为首的正是刑部的二把手——刑部侍郎季南,而那跟在几个刑部官员身后的刑部官差打头的则是已经见过几次的刑部官差头领周梁——刑部尚书周栋的亲弟弟。

可以说这一行来大理寺衙门的,除了刑部尚书周栋自己没来之外,已经算是给足了大理寺衙门的“面子”了。

他倒还能勉强将这些人认个全,一旁的女孩子却是做不到的,不过虽是认不全,眼光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她一开口便点出了其中那个真正做主的:“大人,正中那个比你高出一个半头的是谁?”

她点出的那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季南。

这样一点一个准的本事一向是令甄仕远“折服不已”的。

不过她人点的虽然准,正准备回答的甄仕远听见她这句话脸色却不由一黑:虽然他觉得自己的身高在汉人中虽然不算高,却也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季南自己而已。可这样明显的指出他矮了“一个半头”,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她又不是男人,怎么会知道身高这种东西男人一向是极为重视的。

虽是被那一句“一个半头”气到了,可本着不与小辈一般见识,不与女子一般见识的作风,甄仕远还是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还能有谁?刑部侍郎季南,季家一家子都长的特别高大,听说是祖上娶过好几个丝路来的大高个蓝眼睛的胡姬。”

乔苒“哦”了一声,目光在季南身上游走了一圈,收回了目光,而后自觉的走到甄仕远的身后。

这个时候,甄仕远这个上峰出面就好了,跟她没什么关系。

那厢甄仕远已经板着一张“大理寺衙门一把手”的脸,出声了:“季南,你率人来我大理寺衙门所谓何事啊?”

看着季南大步迈至他跟前,甄仕远脑中莫名其妙的又闪过她方才的那句“一个半头”,眼下这个“一个半头”俯身朝他施了一礼,弯下了“一个半头”跟他一样高了。

虽然这朝中上下没几个会去对刑部官员不敬的,也没有人会小瞧这位“小小”的刑部侍郎,可官大一阶压死人,没办法,眼下他甄仕远就是这个官大的,“一个半头”也只能跟他一样高了。

“甄大人。”一瞬的一样高之后,季南直起了身子,低头俯视甄仕远还有他身后跟甄仕远身高差距不大的女孩子。

这场面莫名的有些滑稽,不看脸,就跟大人在低头看两个孩子一般。周梁“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而后才咳了一声,连忙收笑不语。

“陛下听说寄住在怀国公府的一个国子监学生出了事,薛女官求到了陛下面前,道怎的说也是薛家的子弟,陛下便让我刑部盯一盯,待到案子结了,便将涉此案三条人命的所有凶手都带回刑部。”季南说道。

低着头的乔苒暗道了一句“果然”,这个季南特地点出所有凶手,显然为的并不是过失杀人的王林翰,而是为了赵悯生。

抓赵悯生……是因为那个带斗笠的男人吧!乔苒抬头下意识的看了高甄仕远“一个半头”的季南一眼。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零二章 意外 甄仕远看了眼乔苒,乔苒朝他笑了笑,摊手。

这意思就是不用插手留人了,甄仕远闪身让开,笑着捋须道:“你们来的巧,案子已经结了,只差一份结案总结了。”

乔苒在甄仕远身后小声提醒他:“大人,纸面上的东西我已经写完了。”

所以,方才过去大牢,便是为了看赵悯生留在大理寺的最后一衍,将要问的问清楚了。

“哦,年纪大了,记不大清了。”甄仕远闻言笑着及时改口,对季南道,“年轻人做事积极,已经备妥了。”

季南往这里看了一眼,目光在乔苒的身上顿了片刻之后移开,道:“大理寺官员办事果然叫人放心,难怪陛下如此器重。”

话中有话啊!甄仕远抬头仰视比他高一个半头的季南,微微眯了眯眼,原本脸上还算客套的笑容越发敷衍,干脆皮笑肉不笑的呵了两声,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虽然有些不耐烦与他们继续周旋下去,可刑部的人来提人,为了大理寺的颜面,他这个大理寺卿一定是要在场的。

甄仕远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没有动的乔苒,道:“你就不必去了,本官送完人回来寻你。”

这丫头胆子大的很,方才季南莫名其妙的突然盯着她看了片刻,他可不相信刑部的人多看一个女孩子会是因为这个女孩子长的好。没什么事,还是不要被刑部的人盯上的好。

乔苒低头小声对甄仕远道了声:“大人小心。”

甄仕远这个上峰人还是不错的,虽然有时候关注事情的点古怪了点,譬如“一个半头”。

东西早已经备好了,王林翰和赵悯生两个幕后的凶手也未挣扎,而是十分配合的跟着他们上了马车。

平庄站在门口目送着甄仕远这个上峰连同几个刑部的官员官差离开,这才转身回去向乔苒禀报。

“那两个人也没闹,毕竟证据确凿。”平庄说道,“甄大人随同他们一起走的,还要交接一番。”

乔苒点了点头,顺手翻开桌面上那本话本子。

原本不过是顺势扫一眼而已,不过在看到话本子的封面时,他整个人顿时激动了起来:“乔大人,看写自己的话本子感觉怎么样?”

乔苒指着才翻开的第一页,点了点,对他道:“我还没看。”

没看怎么回答他这个话?平庄摇头叹了口气,踱着步准备去后院看看他的重风。

鉴于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人“觊觎”他的重风,而他的重风偶尔也会被某些人所“诱惑”,譬如看话本子的那个。所以,这些天他总会把重风带到后院去,免得被旁人招惹了。

只是才走了两步,身后那个“诱惑”重风的就出声叫住了他:“平庄,你前些日子带在身边的香囊是谁给你的?”

平庄怔了一怔,回头看向乔苒,顿了顿之后,才道:“这同案子有关系吗?”

女孩子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顿了好一会儿。

这目光当真是连掩饰都不掩饰,平庄默默的吞了口唾沫,绷紧了身子:这位乔大人不会当真馋他身子吧!他虽说还是很注重节操这种东西的,可面前的女孩子长的还挺好的,人又是她上峰,真要他献身,咬咬牙也不是不能接受。可她那个阴阳司出来的阴阳怪气的张天师怕是回头会给他好看……平庄不知不觉的想的便越发远了,人也开始走神。

直到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平庄这才回过神来,看向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子,而后本能的后退了一步,道:“乔大人。”

女孩子嗯了一声,蹙了蹙眉,似乎对他走神有些不满,她问他:“你做什么呢?方才问了你好几遍了。”

问他话了?平庄看着她,神情呆怔。

这神情一看便知根本没在听她说的话,女孩子不得已再次开口问了一遍:“我问上次的香囊是谁给你的?”

“就是个样貌普通丫鬟模样的女子,说是替家里小姐给我的。”平庄“哦”了一声,回道,“长什么样我都忘记了。”

他可没有那等第一眼就看到旁人内里的眼力,如果那丫鬟长的跟眼前这个乔大人这等长相,他至少是能记得住模样的。

“上一次呢!”乔苒提醒他,唯恐他忘了还特意点出,“就是薛怀出事我们在出城途中碰到那一次你身上的香囊是谁给你的?”

“也是个丫鬟,样貌比后来那一个要好一些,说是替家里小姐给我的。”平庄说着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这等长相被人赠香囊很常见的,这种事我见的多了,不必理会就好了。”

你不理会,送香囊的就知道你没那个意思,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这长安城虽然有些女子性子野了些,譬如之前案子里那个“豪放至极”的,还有些女子阴阳怪气的,譬如面前这个,不过看上他的大半还是大家闺秀,不会做什么出格事,他已经很习惯了。

赠香囊这风俗乔苒身为一个女子没有经历过,不过却也有所耳闻。闺中女子若是对路过的哪家公子有意动,便会送香囊打探这男子的意思。有些接了香囊,正好也想找情人的,便会上门一见,这一见若是看对眼便会好上,若是不对眼,那便就当没这回事发生过。

“乔大人,你问这些做什么?”平庄被她问起这些事,人不由警惕了几分。

“香囊里的香味道很特殊,不似寻常所见的香囊。”乔苒说道。

“哦,那个啊,我倒没在意,不过味道不难闻。”平庄说着不以为意的回了她一句。

乔苒盯着他那张脸微微蹙眉:“这一只小小的香囊里至少有超过二十种不同的香料混合而成。”

她对香囊研究不大,不过天生一只好鼻子,这样混合了二十多种不同香料的香囊一下子让她鼻子有些不舒服,所以,当日第一次看到香囊她便记住了。

“这么复杂的香料应该是出自京城数一数二的香料铺子,送你香料的女子应当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乔苒说道。

平庄“哦”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这样的脸吸引一些并非寻常人家出身的小姐有什么奇怪的?”

乔苒沉默了一刻:她突然发现,大理寺的男人除了甄仕远先前说的矜持之外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皆十分自信。

甄仕远是这样,眼前这个平庄也同样如此。

不过虽是这么想的,平庄那张脸能看也是事实。所以,乔苒没有反驳,点了点头,对他说道:“这没什么奇怪的,不过这样复杂的香料,两只大小不同,传递婢女也不同的香囊里头的香却是一样的。”

她在现代时是真正的大小姐,虽说到了大楚成了“扫把星”,却不代表她不知道闺中小姐某些做事的“规则”。

似这等传递爱慕之情的私密事,一般而言前去传递香囊的都是贴身的最信任的婢女,而且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多越是不方便。

所以,她若是那等闺中小姐,真看上了哪家公子请人去传话一定只会叫同一个婢女前去,而不会再换人。

“所以,乔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平庄似乎有些糊涂了。

乔苒伸出两个手指,道:“其一,要么这前后两次传递香囊的是同一个人,用了不同的婢女和不同的香囊袋只是怕你发现而已。如此不肯放弃的闺中小姐显然不会轻易放手,你最近还是小心些的好,”女孩子说着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嘀咕道,“你这模样出去也是不大安生,有危险的。”

不但生的好看的女子独自出门有危险,男子也是一样的。

这话说的他好似个小白脸一般,平庄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按住了自己腰间的佩刀,扬声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胆敢对我动手!”

他可是江湖里滚过来的高手,还怕那些闺中小姐身边的护卫不成?

乔苒翻了翻眼皮道:“若是那些人不跟你真刀真枪的比功夫,一把迷药呢?”

平庄道:“我是会内家功夫的高手,就算中了迷药,也还能撑上一撑的,跑到人多处应当没有问题。”

女孩子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口中抛出的问题却没有阻止,她问他道:“若是催情药呢?叫你吃了把持不住,干出什么荒唐事来,事后赖上你……”

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而且还是个一身官袍,满脸严肃一本正经的女孩子口中说出来,平庄心境十分复杂:这位上峰是不是不知女子羞涩为何物?

只是虽然觉得她说出的话令人尴尬,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极有可能的,是以平庄想了想,强作镇定道:“那亏的也不是我……”

其实这也不一定,他长的那么好看,若是女子长的不如他好看,亏的是他好不好?平庄暗自腹诽。

“你若是这么想我也不说什么。”女孩子仿佛没看到他脸上的纠结,面色依旧平静的说着,“除了上头一种可能之外还有第二种可能。”

还有第二种?平庄脸色愈发难看:原本以为生下来是个男子,有好些事不用操心了,岂料这世道真是……生的好看的男子没想到要操心的事也不少。

“第二种便是那两个香囊确实是不同的人送你的,不过能要好到送同一个香囊,那这两位小姐关系定然是极好的,是姐妹也说不定。”女孩子说着,方才还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嫌弃之色,“被同一家兄弟姐妹看上,若不是有一方愿意成全主动退出,通常都会惹来大麻烦。”

听到这里,平庄一张脸上早已是面如土色了:姐妹也就算了?还有兄弟?这位乔大人到底是如何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的?

“你长成这副模样,”那边女孩子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一开始我就不大乐意你跟在我身边做事的,蓝颜多祸水,就怕惹出事来。”

这话听的平庄直翻白眼,嫌他长的好看?他还没嫌她长的好呢!要不是长得好,那阴阳司那位阴阳怪气的张天师怎么会这般针对他?

“总之,你自己小心些!”女孩子说着低头重新看起了她的话本子,挥手赶人,“最好不要惹出什么麻烦来还要我去捞你。”

“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平庄恨恨地道了一声,随后道,“况且我还可以找九叔找周世林帮忙,不用你操心。”

“那最好不过了。”女孩子说着再次挥了挥手,“你要出去便出去,不要站在中间,挡着我看话本子了。”

真是好个冷漠无情的上峰!平庄心底暗道了一句,牵着重风出了衙门。

心里不舒服,还是找九叔去的好,他翻身上马,向城外驶去。

今儿天气虽然不错,不过午时这等吃饭的时候在城中纵马狂奔的人也也不多,转上黄天道时,迎面有两骑飞奔而来,两匹黑色高头大马来势汹汹,不过他的重风也不是吃素的,迎难而上。

这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方才那位“上峰”口中说的兄弟,他一个激灵,本能的抬眼看向高头大马上的两个人。

一身劲装,带着面纱斗笠遮了大半张脸,浑身遮都遮不住的杀气扑面而来,而后……与他错身而过,远去了。

只是路过,根本不是找他的。平庄松了口气,他就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才说完后头就有“兄弟”出现了。

松了口气的平庄夹了夹马肚,驾着重风向城外疾驰而去。是以,他也不曾回头看到那两位“兄弟”离去的方向正是前往刑部衙门的方向。

此时,马车离走上刑部衙门前的官道不过百步了,甄仕远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昏昏欲睡。午时饭后正是容易打瞌睡的时候。

就在他脑袋一点一点着就要撞上一旁的车壁之时,一阵寒风带着脸颊一瞬间的刺痛扑面而来。

同坐马车内的季南反应极快,不过一挥衣袖,便及时出手接住了自马车外飞来的一支飞镖。他是武状元出身,身手自然十分了得,这个时候有此反应也是正常的,可身旁的大理寺卿甄仕远却只是个文弱书生。

脑中念头一闪而过,季南正想开口安抚,一旁的甄仕远却早已以不弱于他的反应惊呼了起来。

这一支飞镖不知道怎么飞的,那可是擦到他的脸了啊!捂着脸的甄仕远满脸皆是惊怒。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零三章 歹徒 季南看了眼他脸上的擦痕,看向手里那支飞镖,看了片刻之后,安抚他道:“甄大人,没有毒的。”言外之意只是皮外伤不用慌。

“它可划伤了老夫的脸!”甄仕远惊怒的瞪着他,手指着他,激动之下,手指还有些颤抖。

如此惊怒的反应让季南默了默,郑重的打量了甄仕远的脸片刻之后,道:“其实也没什么事,甄大人。”

又不是什么天下独一无二的脸,有个磕碰什么的会令人惋惜。

甄仕远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不过到最后还是只恨恨地一甩袖子,捂着伤别过脸去。

客套过后,季南没有再管他,而是走出了马车。

这辆马车是刑部的,上头还打了刑部衙门的标识,在标识如此明显的情况之下,对方出手一支飞镖,显然是冲着刑部衙门来的。

马车前此时早已经被刑部衙门的官差包围了起来,抽出腰间佩刀的周梁厉声喝道:“尔等何方匪徒?竟敢阻拦刑部办案?”

不远处百步开外的“匪徒”并没有离开,只在此时出声道:“刑部衙门重刑之下沾了多少条人命?尔等为官又比我等匪徒好上多少?”

捂着脸的甄仕远偷偷探出头望了过去,小声问季南:“你们手上近日又有没抗住刑罚丢了性命的?或许是丢了性命的亲人家眷过来报复的?”

这话让季南连同最前头的周梁都回头朝她望了过来,同周梁对视了一眼之后,季南道:“天天都有这样的人,你问我,我怎知是哪个?”

人进了刑部衙门等同是废了,这不是全长安城都知道的事吗?在刑部呆了多年,他也早习惯了。

不过,亲人家眷过来报复尤其是在长安城,而且距离刑部如此之近这种事还是头一回碰到。

甄仕远“哦”了一声,人缩回马车里,道:“那就是跟我没关系了。”说罢,不忘扬着嗓子朝那两个拦路的人高喊,“我不是刑部的,里头就我一个。”

这样急切的求生意念让季南默了默,转头看向拦路的二人,问道:“你二人意欲何为?”

何为?其中一人从身后甩出一条卷起的长布,他举着长布一甩手,白色的长布上血色的大字一字展开。

这个时候前往刑部衙门这条路上的人不多,毕竟在京城众多衙门里,刑部衙门前是出了名的门可罗雀,时常一天半天也看不到一个除了刑部以外的人员出入。

不过此时马车还没走上刑部衙门前的官道,是以人虽不多,却也是有路人经过的。

此时几个路人连同两个挑担的小贩原本准备往这里来的,见官差们亮了兵器,顿时大骇,再也不敢靠前了,而是远远的站在那里,神情惊异的往这里看来。

白布作底,血色的大字也不知道是真的血,还是不过朱砂描画而已。不过,看着确实有些触目惊心。

“上头写了什么?”有小贩忍不住出声问道。

长安城虽然繁盛,权贵富户林立,可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权贵富户的,再繁华的长安城也有挣扎着只为一口饱饭求生的穷困百姓。

似这等挑担的小贩货郎显然就属于这等人。

连吃口饱饭都成问题,又有什么机会去读书识字呢?所以,多的是不识字的普通百姓。

有个识字的路人念了起来:“上头写的是‘刑部重刑草菅人命天理不容’”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谈不上什么华丽辞藻、振聋发聩,却让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明白了那两个骑着黑色高头大马的人出现在这里又拦住刑部衙门马车的原因。

“真是比戏里唱的还有意思!”才缩回脑袋去的甄仕远忍不住再次伸出了脑袋,看着那铺展在地上的血书,唏嘘了一声,忽然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跟着这一路这么刺激,将那丫头带来好了。

才这般想着,那边季南就出声了:“既说我刑部草菅人命,不若就请阁下说出那人的身份,到底是真的草菅人命还是罪有应得,一查便知。”

甄仕远捂着擦伤的脸同一众百姓看的正在兴头上,冷不防听前头的季南点到了他的名字。

“我身后马车里的正是大理寺卿甄仕远甄大人,你若是有冤,正巧可以同他说。”季南说着向甄仕远看来。

“你大爷的!”甄仕远暗骂了一句,就知道这种长的比他高一个半头的都不是什么好人,这种时候还不忘拉他下水。

不过眼下可不是吵架的时候,被莫名其妙拉下水的甄仕远可不能再窝在马车里装死,不得已只得走下马车。他磨蹭着行至季南身边,捋了捋须,咳了一声开口道:“季大人说的不错,你若是有冤,不妨同本官说来听听,若是当真有问题,我等可以重查此案!”

“这是我等跟刑部的事,同大理寺无关!”那人一抬手,一支飞镖再度飞来,甄仕远吓的脸色顿变,本能的捂住伤口向一侧闪去,这一闪,脚下没站稳,原本站在一侧的季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前头去了,没人伸手拉他,也没人可以垫背,于是甄仕远结结实实的摔了个跟头。

他的老腰哦!甄仕远痛苦的“嘶”了一声,扶着腰正想开口抱怨两句,原本站在前头的几个刑部官差已经扬着刀冲了上去。

那两个江湖义士显然也不是泛泛之辈,人自马背上纵身跃起向这边扑来,呼喝声、兵器声夹杂着地面石板碎屑飞舞乱作一团。

滴血的兵器就这么自他身上掠过,刀剑无影,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安全的地方看戏,譬如不远处那几个小贩和路人蹲的地方,此时几个人正吃着货郎贩卖的五香蚕豆围观的高兴。

“那个大人好危险啊!”有个路人似乎已经看呆了,待到回过神来之后,激动的指着在刀光剑影里趴在地上艰难求生的甄仕远道,“好可怜!不是刑部的,能不能让他走了再打啊!”

被点到名“好可怜”的甄仕远神情一僵,便在此时,又有一柄滴血的弯刀从他面上掠过,天知道,那柄刀尖就指在他的鼻尖上了啊!

生平头一回坐刑部衙门的马车,居然碰到这种操心事。甄仕远缩着身子躺在地上叹了口气。爬起来是不可能了,只盼着他们打的时候看着点打,莫要踩到他就好。

“看官袍好似是大理寺的,”有个略有几分见识的路人看到趴在地上的甄仕远,指指点点了起来,“看着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是哪个位子上的官员。”

这话倒是提醒了甄仕远,他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这等丢人的时候就不要被人认出来了。毕竟堂堂大理寺卿趴在地上,这也怪丢人的。

不过天不遂人愿,才捂住自己的脸便有个机灵的咦了一声开口了:“好似就是大理寺卿,叫什么甄大人的。我来得早,方才可是听那个大高个的刑部大人说的。”

“是吗?”一听趴地上的就是大理寺卿,看戏的一众路人纷纷伸长脖子往这里看来。

“原来大理寺卿长这个样子的啊!”

“哪样哪样,我看看!”

……

这真是跟看耍猴似的!甄仕远脸色难看至极,暗骂了一句:你大爷的,季南!他堂堂大理寺卿什么时候这般没脸过?

甄仕远叹了口气,闭上了眼:也不知道这煎熬什么时候能结束,刑部的人几时能抓住那两个“江湖义士”。

怎么刑部的官差身手这么差劲?

耳边刀剑声、嘶喊声夹杂着一两声马蹄声,还时不时有被带起的尘土淅淅索索的落到脸上,甄仕远拧紧了一张脸等结束。

终于,也不知多久之后,耳边厮杀声渐渐转小,季南那厮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甄大人。”他走到甄仕远身边道,“你可以起来了。”

甄仕远从地上坐了起来,连带着抖落了一身的灰,顾不得擦脸,而是就那般灰头土脸的看向季南,冷声道:“季大人,大理寺到刑部衙门这条路甄某也不知走过多少回了,今日这一遭真是让某终身难忘!”

季南擦了把脸上的血珠,毫不客气的回了过来:“说来也是奇怪,这条路季某走了十几年了都没遇到过这等事,偏偏今日带上甄大人一来就遇到了这一出。”

居然还好意思反过来质问他?甄仕远脸色一沉,怒道:“姓季的,今日之事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不是你刑部惹来的麻烦难道还是我大理寺的麻烦不成?”

堂堂大理寺卿被逼的趴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关键还叫人认出来了,他都不敢相信明日,哦,不,不用明日,以长安百姓那大嘴巴的程度,估摸着今晚就能传遍全城。

这叫他堂堂大理寺卿的脸往哪儿搁?

今日这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是刑部的锅,他甄仕远只是“运气”不大好,被牵连而已。

这一点季南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他见好就收,向甄仕远伸手道:“大人先起来说话吧!眼下丢了凶手,回头还不知道如何与陛下交代……”

“凶人丢了?”这话可把甄仕远吓了一跳,也不用季南扶,自己便一骨碌爬了起来,而后环顾四周,正见先前从大理寺衙门带出来的囚车破了个大洞,原先关在里头的赵悯生和王林翰已经不见了。

方才他自顾不暇,自然没注意这边的动向。不是寻刑部衙门的麻烦吗?怎么把那两人劫走了?

“不错。”季南说起此事,脸上也多了几分严峻之色,“那两个拦路的歹徒身手很是厉害……”

“若是乌合之众哪还敢拦你两个武状元的车?”甄仕远没好气的回了一句,看着同样身上溅了不少血沫子的周梁骑着马回来。

不管是季南还是周梁可都是武状元出身,说起来,京城几部衙门里,除了兵部之外,也只有刑部这几个官员身手最为了得。

毕竟刑部干的这等事不招来报复是不可能的。

“光天化日之下,此地离刑部衙门官道不足百步,这个地方竟敢拦人,我倒是不明白,这长安府衙、五城兵马司的巡逻官差是干什么吃的?”甄仕远皱眉看向周围。

依旧除了看戏的几个小贩和路人没有看到半个官差的影子。

“长安城那么大,此地又属于刑部衙门的地方,巡逻官差不往这里走也不奇怪。”季南对此倒是没什么不满,只是问翻身下马的周梁,道,“人没追上?”

周梁摇了摇头,一双剑眉深深皱起,道:“走到街口拥了不少百姓,一打听好似说今日是什么庙会,我找了一圈未找到人,怕引起百姓恐慌,只叫人在那里盯着,便先回来了。”

“庙会……这倒是不大清楚。”季南闻言摇了摇头,道,“我不信鬼神,也未注意过。”

“我也不知,不过今日出门前夫人倒是带着干果点心什么的出了门,想来就是了。”甄仕远一边拿袖子擦着脸上的尘土一边道,“与其在想什么庙会,不如想想现在该怎么办?”

“凶手已经从大理寺接出来了,此事错自然不在大理寺,甄大人不必担心。”季南说着,神情一凛,冷声道,“我刑部自会承担此事,敢在刑部衙门面前动手,真当我刑部是吃素的?”

“你是吃素还是吃荤同我没什么关系。”甄仕远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里,他转手指向那破了个大洞的囚车,道,“我大理寺的囚车被人弄成这样,还能用吗?你刑部今日不对此事给我个说法,我是要亲自拜访一下周栋的。”

这话一出,周梁只觉喉口一噎:看他那般严肃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原来是为了一辆囚车,这算什么?一辆囚车他都能赔得起,更别提季南了。

只是不知道是在心疼钱财还是没有回神,季南似乎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应了下来。

甄仕远闻言,冷哼了一声,甩袖便走:“不用送了,回头弄辆囚车直接送来大理寺就好了,你这刑部的马车本官是不能坐了,还是走回去的好!”

方才形势那般混乱,在场的那么多的车马中唯有他大理寺的囚车被人毁了,其余的,除了一开始的马车挨了一记飞镖之外,均毫发无伤,仿佛乱斗长了眼一般。嗯,就像他倒在地上,那些刀剑都如同长眼了一般都能巧巧的避开他一样。

这真是好巧啊!甄仕远脸色一沉。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零四章 问话 季南当然不会让甄仕远独自一人回去,即便这位大理寺卿耍了小性子,哦,不,是脾气,不肯坐他的马车,他也不会让甄仕远一个人走回去。

所以,待到午时出门办事的大理寺官差前脚才出了大理寺的大门,后脚便迎面撞上了回来的甄仕远。

堂堂一介大理寺卿灰头土脸的在前面走着,身形高大的一众刑部官员官差在后头跟着,中间还夹杂着一辆破了个大洞的囚车,最后头还有几个挑担的小贩远远在后头跟着,人没上枷锁,也没有官差看着,应该不是犯人,只是这远远跟着时不时往这里指指点点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这场面委实是集复杂古怪、滑稽可笑于一身,简直叫人一时都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正要出门办事的官差愣愣的看着他们走近,以至于在甄仕远带着人将将行至跟前时本能的发出了一声惊呼:“来人啊!”

这一声惊呼成功的将半个大理寺里没什么事可做的官员官差都叫了出来,乔苒自然也夹杂其中。

那厢才走到大理寺衙门门口便撞上了如此“热切”欢迎的甄仕远险些没背过气去,冷着一张灰头土脸看不清原本面目的脸,目光在一众出来看热闹的官员官差脸上略过,而后成功的停在了其中唯一一张女孩子的脸上。

“你……”甄仕远指着乔苒点了点,道,“刑部的几位大人一路护送本官回来也是不容易,请几位进去喝杯茶再走。”

陈述的语气显然没有给季南等人选择的余地。

先前刑部的官员上门时,整个大理寺都是知道的,毕竟但凡上门的官员官差来大理寺找人一定是要经过正中大堂的,就季南那鹤立鸡群的身形哪个看不到?

午时一个歇息的工夫,刑部的人来了又走,甄大人走了又回,一边灰头土脸,一边身上血沫子刀剑划痕横飞,外带着一辆破了大洞的囚车。哦,对了,那囚车还是他们大理寺的,虽然破了个大洞,偏钉在木桩上的大理寺标识没有被毁,所以即便破成这样也还是看得出这是他们大理寺的囚车。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是遇到劫囚车了吗?

一众围观的官员官差猜测纷纷,甄仕远对着将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的一群属下挥手赶人:“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做事去!”

被上峰喝骂了一声,一众官员官差这才纷纷散去,此时还钉在原地不走的也只有方才被甄仕远“钦点”招待刑部官员的乔苒了。

待到人群散去,眉头微拧的女孩子一伸手,略过众人,指向他们的身后,道:“那些跟着的是犯人还是帮凶?”

这话听的跟了一路看了一路戏的小贩与行人吓了一跳,尤其是看到那几个刑部官员回头望来的眼神时,纷纷一骇,很快便四散逃去了。

“跑的还挺快的。”甄仕远望着百姓拼命逃离的背影,嘀咕了一句,随即皮笑肉不笑的看向季南等人,道,“刑部衙门小孩夜啼的名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好用啊!”

被甄仕远刺了一句的季南恍若未闻,只对他道:“甄大人,我等还要回去复命。”

“那叫复命吗?”甄仕远轻嗤了一声,道,“丢了犯人,这叫受罚吧!”

话是直白了一点,不过倒也没说错。季南苦笑了起来:“甄大人说的不错,那就是受罚!”

“既然是受罚这么积极作甚?”甄仕远说着抬手一指,指向自家大理寺衙门的门头,道,“先前你们过来还未喝一杯茶就走我便有些过意不去,正好现在去而复返,喝了茶再走吧!”

这等时候是计较那一两口茶的时候吗?周梁原地跺了跺脚,叹气:“甄大人,你就别开玩笑了,此番丢了犯人,待到回去我同季大人必然要受重罚的。”

“那正好晚一些回去,少受些罚。”甄仕远说着瞥了眼一旁神情平静的女孩子,有这丫头站在他身边,心里当真是莫名其妙的多了几分不知从哪里来的底气。

“回头,我同你们尚书大人说一声,这又不是你们的错。”甄仕远“安抚”他们,“长安府衙、五城兵马司的巡逻官差没有及时赶到,刑部衙门的官差没有及时出现接应,那两个歹徒身手相当厉害什么的,大家都有责任,法不责众,你们莫用担心,总之事情是情有可原的。”

季南拧了拧眉头:他怎会看不出甄仕远此时在胡说八道?只是甄仕远先前遭了无妄之灾,此时强要留人,万一回头对着尚书大人胡说八道……话说的难听一些,他和周梁要不要受惩处,受多重的惩处,可都在这人一张嘴之间。

毕竟同一件事,说话的方式不同,结果也大不相同。而这位看着不怎么样的大理寺卿大人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当年还在翰林呆过,那张嘴皮子是绝对有这个能力的。

季南没摸清楚甄仕远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甄仕远都没理由得罪刑部衙门。

只是不得罪不代表今日的无端之祸就这么算了。进了大理寺之后,甄仕远本人便以“洗漱”的名头去后院了,留在办公屋堂中的只有那个被他“钦点”的女官乔大人。

对于面前这个女孩子,周梁是不陌生的,季南虽然此前没有见过,但来之前显然也早有所耳闻了,从某一方面讲,他也不陌生。

诚如打听来的那样,这位女官乔大人生的相貌极好,与那位原家大小姐生的极其相似,不过任谁也不会将她和原家大小姐弄混了,因为两者的气质全然不同。

他在打量女孩子,女孩子却喝了一口茶,微微蹙了蹙眉,而后笑着开口道:“两位大人,我们大人好颜面的很,今日出去折腾了一番,灰头土脸的回来,还被百姓看到了,今晚想必长安城就会传遍我们大人的狼狈样……”

原本以为她开口会是试探什么的,没想到她一开口说的却是这个,季南愣了一愣,回道:“……确实如此。”

“大人心里不舒坦,这杯冷茶两位就不要在意了。”女孩子说着扬起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将空的茶盏给他二人看了看。

所以,把他们留下就是为了叫他二人喝杯冷茶,好找回颜面?周梁默了默,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这大理寺卿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季南也一杯茶喝了下去,既然甄仕远要找面子,那就由着他去吧!

他揪着这点小事不放总比他找别的麻烦要好得多。

女孩子见状连忙道了声谢,而后对他二人道:“还有那囚车……”

周梁已经听不下去了,揉着额头对季南道:“要不,这囚车我来赔吧!”

大理寺的人真是……这芝麻大小的事有什么好在意的?

女孩子“哦”了一声,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又指了指自己的脸侧,道:“我们大人好颜面不仅是那个颜面,他对自己的皮相也是极其看重的。”

就甄仕远那张脸的皮相有什么好看重的?周梁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从袖中摸出一罐白瓷瓶递了过来,道:“这是宫中御用的祛疤之物,算是我等赔罪吧!”

这是大理寺卿吗?一件一件的跟他们算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撞了哪个碰瓷的无赖老儿呢!

刑部的人不欲与他们纠缠,女孩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笑着道谢之后转向季南,道:“两位大人可受伤了?要不要分你们一些药?”

拿他的药回过头来做顺水人情?周梁深吸了一口气,道:“不必了,我二人没受伤。”

“那刑部其余官差呢?”女孩子语气不急不缓,依旧含笑关心着大家,“有没有受伤?”

“没有,都没有。”周梁摇头,忙不迭的回道。

“都没有啊!”女孩子“哦”了一声,拉长了语调,笑看着他二人,道,“我们大人运气还真不好!”

季南脸色微变,对上女孩子含笑的目光,脱口而出:“此事同我刑部无关!”

“此事很巧,”女孩子只看向他二人悠悠道,“距离刑部衙门官道不足百步,有两位大人护送居然会被人拦路抢人,而且还丢了重要的嫌犯。再加上如此声势浩大之下,全场受伤的居然只有我们甄大人一个,被毁的囚车也是我大理寺的,这一切实在叫人怀疑刑部是不是自己设计了这一出好戏。这就算了,更过分的是还不舍得毁了自己的东西花钱。”

前面如此咄咄逼人的质疑最后一句居然接的是这个?将话说到这等地步也是人才,他刑部若当真做了这些会计较那点钱?

周梁听她说罢,便忍不住道:“这怎么可能?我们带的人又怎会……”

“便是因为我们带的人,放在这一出刑部衙门自己设计的戏里才说得通。”季南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而后朝周梁摇了摇头,转头看向面前的女孩子道,“此事确有问题,大理寺怀疑我们也是应该的。”

“我们大理寺自是相信两位大人的。”见季南承认之后,女孩子再次开口了,“只是不知那两个不见的囚犯到底是什么人,竟能引来对方这一出设计的大戏?”

这出漏洞百出当街寻仇的大戏若是看不出问题来,甄仕远这个大理寺卿就不要当了。

“这我等倒是不知。”季南摩挲着手里那只空空的茶盏沉默了一刻,对女孩子道,“这个案子先前不是大理寺接手的吗?”

“两个凶手一个不过是书坊的东家,一个是布庄的掌柜,因钱财而杀人,身世之上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乔苒说道。

“那或许与凶手无关,”季南垂下眼皮,遮住了眼底的神色,道,“他们纯粹是冲着我刑部衙门来的,意欲挑起我刑部衙门与大理寺的纷争。”

毕竟这番出事的就是大理寺卿本人,而且只是小伤却丢了大面子的大理寺卿本人。这么解释也并非解释不通。

乔苒没有追问,只笑道:“若是这样的话,大人放心,我们甄大人不是那等小气的人,不会落入凶手的圈套的。”

不是小气的人?周梁看了眼手里空空的茶盏,方才那杯冷茶是谁给的?

“总之,这一次连累甄大人是我刑部的不是,季某在这里先行赔罪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季南起身告辞,乔苒笑着将人送了出去。

待到送完人回来之后,换了一身新裳的甄仕远已经在屋堂里候着了。

“怎么样?”甄仕远问她。

“诚如大人说的,这绝对不会是什么血布寻仇的戏码。”乔苒说着将方才与季南和周梁的对话重复了一遍,道,“我方才那些说给他二人听的话其实半真半假,我相信这不是刑部衙门自己设计的不假,却不相信刑部对对方的身份当真不知。”

甄仕远哼了一声,道:“我也觉得,毕竟这一出戏作的也太明显了,这不明摆着引我去怀疑刑部吗?”

女孩子闻言,只是若有所思的沉思了片刻,随即迟疑着开口问他:“大人,你有没有觉得这出戏有些熟悉?”

熟悉?甄仕远拧着眉头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同哪个案子熟悉?”

“不是案子,是手法。”乔苒道,“大人还记得阙楼案吗?”

才过去多久的事他怎么可能会忘?甄仕远翻了翻眼皮,道:“哪能忘啊?”

“那个案子是我接手的,从开始到结束我一直在与那个案子背后的真正幕后黑手过招。”乔苒说道,“今日这件事表面上看上去是刑部衙门被人寻仇劫了凶手,一细想却又看出此事蹊跷更似刑部自导自演,引起大人你对刑部的不满,但事实上,凶手真正的目的或许自始至终都只是赵悯生同王林翰这两个人。”

甄仕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如此说来,这一箭多雕,每一雕又另有目的的设局手法确实与阙楼案有几分相似。”不过阙楼案的设局更为细致,而不似这个,仿佛临时起意,局设的有些粗浅。

乔苒摊手:这件事暂时与她没什么关系。不过对于她而言,此番幕后黑手这一局倒是更证明了她原先的猜测:那个高甄仕远一个半头的男人应该同季南有关,又或者说与刑部和陛下有关。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零五章 整顿 一只油纸包落在了两本话本子旁,女孩子搬开椅子坐了下来,手搭在桌案上,除却面前的两本话本子一只油纸包之外,桌案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这样空空荡荡,连份卷宗也没有的桌案对于一个大理寺官员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这至少代表时至如今,她接手的案子都解决了。没有恶人,没有凶徒,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多好啊!女孩子叹了口气,翻开话本子看了起来。

这等时候,还有工夫闲着在这里看话本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知道眼下的长安城里为了昨日发生在刑部衙门前的事已经闹翻天了。

乔苒瞥了眼不远处甄仕远的位置,椅子上空空如也,已经快午时了,上早朝的甄仕远还没回来,想来今日的朝堂上也是一番腥风血雨。

乔苒捂着唇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等着午时饭堂开饭。

……

……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居然有歹徒在距离刑部官道不到百步的距离劫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站在列外,激动不已的说着,面上老泪纵横,“长安府衙、五城兵马司、刑部衙门居然无一人察觉接应!今日有人敢劫凶手,明日就有人敢劫官员,那再后日呢?是否天子也危矣?长安不安,我等……我等……”

站在陛下左侧的今日随朝天师张解看着那老御史脚步往柱子那里缓慢的挪了挪,心中了然,朝着侧殿里候着的禁军比了个明显的手势。

泪眼婆娑的老御史看到他比了手势,心中大定,当即一个猛子向柱子撞去,而后成功的被早已候命的禁军拦了下来。

几番拉扯之后,老御史成功“昏”了过去,被抬到侧殿里歇息去了。

真是跟唱戏似的!站在出列官员最末尾的甄仕远看着被抬走的老御史感慨了一声:每次遇到这等事,御史台都会来这么一出。难怪私底下一些同僚会道‘这哪是什么御史台,分明是戏台’这种话了。

至此,前戏算是唱完了,要开始说正事了。

“昨日出事时长安府衙的巡逻官差在城西三街九巷处巡逻,那里一向是城中最乱的地方。”本不应出现在早朝队伍里的何太平因着昨日的事破天荒的被“请”上了朝,对此他不急不缓的回道,“几乎每日都有四五起争端,所以我长安府衙的巡逻官差着重会在三街九巷一带走动,而刑部衙门官道之上此前十年都不曾发生过一起当街拦路劫人之事。”

十年都不曾发生过一起拦人之事足可见昨日之事是不可预测的,那么长安府衙的巡逻官差不在现场也是情有可原。

昨日刑部衙门官道前发生的事到晚上便已经在城里头传遍了,当然,一同传遍的还有“可怜”的大理寺卿“被迫”趴在地上艰难求生的情形。

那些百姓将甄仕远当时的处境描绘的惟妙惟肖,一时间整个长安城都对这位可怜的大理寺卿甄大人无比同情。

被整个长安城的百姓唾骂不是什么好事,被整个长安城的百姓同情同样也不是什么好事,何太平回复完回到队列之后,经过甄仕远身边时特地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眼底乌青,看来是一整晚没有睡好觉。这很正常,换了他估摸着也睡不好了。

何太平说完就轮到五城兵马司的人出来解释了。

“昨日出事时,我五城兵马司的巡逻官差在骡马市附近解决纠纷,一个卖鸡蛋的小贩同一个卖香料的小贩打了起来,扭打时撞翻了一旁的胡商摊子,来劝架的点心摊贩被扔出的鸡蛋糊了眼睛,受了伤被送去了医馆,结果进去的人太多,一不留神撞到了医馆里正在医治腿脚的老人,老人家中儿媳才有了身孕,惊吓之下动了胎气……”

在朝堂上说起这等民间琐事委实是滑稽又可笑,偏开口之人说的无比认真,一脸严肃之色,将牵扯到的那点小事背的一字不差。

也亏得他能记清楚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事情,到底是老五城兵马司统领了,一出手便不同凡响,成功的引得朝堂上嘘声四起。

比起前头那位年中时牵连到案子下大狱的新手,这位再度回京任命的五城兵马司统领林立阳可是老手。

虽是匪盗出身,但处理起这等摊贩小事真真是得心应手,整个长安城估摸着也寻不到第二个如此擅长应付这等事的人。

朝堂当然不是林立阳谈论这些家长里短闲事的地方,御前薛女官得了女帝的眼色,站出来打断了他:“林大人说的有理,陛下知道了。”

言外之意,林立阳你别再说了,这件事算不到你头上。

见好就收的林立阳这才退出队列,磨磨蹭蹭的回到队伍末尾何太平身旁时还不忘同何太平打招呼:“何大人。”

何太平忍住笑朝他点了点头,重新看向前头。

此事同他们长安府衙、五城兵马司关系最小,自然也是最先解决的,剩下的便是那位“倒霉可怜”的大理寺卿了。

甄仕远站出来施礼之后起身开口了:“昨日刑部的季南带人来我大理寺要人,我想着案子已经办完了,手下又积极,早早将案子结了也好,便让他们将人带走吧……”大理寺办事快又好这自然是一件好事,尤其因为他们大理寺发挥出色,连那个铁匠都未找着便主动让赵悯生交待了并且还找到了确凿的证据,因此提早结案。

这件事上,大理寺非但没有做错,还有功。

“总是我大理寺出去的犯人,我甄仕远身为大理寺卿自然也要陪同送往刑部,而且我大理寺还出了一辆囚车。”甄仕远说道,“一路行至距离刑部衙门不到百步远时便出事了。”

剩下的事不用他说了,京城的百姓都能比他说的更清楚,可怜的大理寺卿趴在地上求生,人还受了伤,大理寺的囚车被毁破了个大洞云云的。

待甄仕远说完,早已有与此事无关的朝堂官员在队列中偷笑了起来。

那些淅淅索索的笑声以为他听不到?甄仕远斜眼往队伍里看了一眼,童何太平、林立阳一样回到了队伍中。

自此,事情中无关的、受害的几方都已经退下了,如今剩下的,唯有牵扯其中最深的刑部了。

刑部衙门官差统领周梁当时同季南一起出行,所以出事时负责统领调度刑部衙门官差的是刑部衙门的官差副统领吴奇。

比起武艺不凡又是刑部尚书亲兄弟的周梁,这位官差副统领素日里鲜少有人注意到,真真是应了他的名字“平平无奇”,也因着这个成语,他的字便取为平平,连姓一起读便唤作“吴平平”,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能叫这么可爱的名字——吴平平,当时甄仕远听到这个名字时险些没绷住笑出声来。

今日谈论的就是此事,这位名字甚是可爱的官差副统领吴平平自然在场,他出列回道:“当时刑部大牢里有犯人出事,我率了不少人当时正在刑部衙门大牢之中,是以并未听到外头的动静。”

这话一出,朝堂里立刻响起了几声低低的嘘声。

刑部大牢里做的是什么谁不知道?那等惨绝人寰的的酷刑之下,除了不能说话的,谁能不发出惨叫声?

大楚建朝开始时,建造刑部大牢的工匠没有想到这一茬,致使刑部衙门周围惨叫声不断,恍如人间地狱,不说周围开商铺的小贩和百姓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刑部衙门的官员自己,在这等惨叫声中,几个人能办的了案?

那等天赋异禀,坐在“人间炼狱”中岿然不动的毕竟是少数。

是以,后来刑部衙门大牢便由匠作监的工匠重新推倒重建,重建之后的刑部衙门大牢能将大牢之内与大牢之外完全隔绝开,让人听不到大牢内的一丁点动静,也因此刑部衙门周围的安静都是整个长安城衙门里出了名的。

当然,这样的大牢,身处其中,自然也无法听到外头的动静。

这个说法自然就解释了为什么事发时刑部衙门的官差并未出现接应了。不过,对于朝堂上这些久经世事的老狐狸而言,他们自然是不会相信这样的巧合的。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歹徒劫人的时候出事,还真是巧!”有官员冷笑道,“孙副统领这话怕是难以服众啊!”

说话的官员不过在翰林院任个文职,不过不少“清楚内情”的官员都知道这位看似与刑部衙门无关的“外人”与如今的刑部尚书周栋可是同乡,虽说素日里瞧着没什么交集,可每每周栋生辰,这位“外人”可都是到场的。

所以,可说这位看似“外人”,实则是真正的“内人”。

显然,这位官员的意思也是周栋的意思,事发之后,当时迟迟不出来接应,又巧巧的带着官差在大牢内处理事情的副统领嫌疑极大。

这样的怀疑并不奇怪,换了六部衙门任何一部衙门的尚书都会如此怀疑的。

对此,孙奇只道:“此事下官确实难辞其咎,不过刑部大牢数十位犯人皆在那个时候出事绝非巧合。”言外之意我没有及时发现确实有错,不过数十位犯人出事,绝对是刑部大牢内部出了问题,要查便干脆将整个刑部衙门查一遍好了。

这是要将整个刑部衙门翻过来重新换血了啊!站在队末的甄仕远眯了眯眼:那位素日里沉默寡言的刑部尚书果然不是善茬,反应极快。不破不立,既然被摆了一道,那便干脆借此查个彻底。被人在刑部衙门面前动手虽然掉面子,不过若是借此机会,光明正大的将整个刑部衙门翻查一遍,而后趁机拔除一些钉子换上自己人,这于周栋掌管刑部而言,从长远看来绝对是一件好事。

果然都是些老狐狸!甄仕远缩了缩身子,开始神游天外。

接下来的事情便没有什么意外了,周栋绝对是陛下的心腹之臣,将刑部重新整顿一番陛下自然不会不同意。

待到将刑部重新整顿的事情说完已经过午时了,早已饿的七荤八素的甄仕远回到大理寺第一件事便是去饭堂填肚子,待填饱肚子准备回屋堂处理卷宗时,经过长廊,正看到几个手头无事的大理寺官员正坐在那里晒太阳,逗他的花猫玩。

这一刻,甄仕远看着那些闲适的官员,心头莫名的一酸: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这个上峰的日子过得还不如这些手下舒服呢!

他饿的前胸贴后背才吃饱,这些兔崽子倒是舒坦。

其中最舒坦的当然是最受花猫欢迎的大理寺唯一的一个女官大人,再怎么逗弄,那花猫跑了一圈还是会回到她脚边讨好的在她身边打转。

“乔大人,让它跟我握手!”有官员朝女孩子喊道。

女孩子很给面子的拍了拍花猫的头喊了声“握手”。

花猫回头“喵”了一声,伸出一只前爪放在那官员手上敷衍的碰了碰,而后忙将脑袋凑到了女孩子手下,得了女孩子“摸脑袋”的奖励之后,花猫“喵喵”了两声似是十分高兴。

“乔大人,让它双手作揖!”另一个官员见状眼红不已,出声喊道。

女孩子摸了摸花猫的脑袋,喊了声“行礼”

花猫后腿站立,身体直立起来,两只前爪在一起碰了碰,而后回头再次讨要“摸头”奖赏。

甄仕远看的目瞪口呆,这一瞬以为自己不是在他的大理寺衙门,而是身在骡马市看杂耍一般,偏那只平日里对外人爱搭不理的花猫还高兴的配合着。

“都在这里干什么?”回过神来的甄仕远走过去,看着那只同人握手的花猫神情有些复杂。

眼见上峰回来了,一众官员收敛了一些,纷纷起身唤“大人”。

甄仕远“恩”了一声,看向将花猫抱起来的女孩子,道:“都没事做了?”

女孩子点了点头,道:“大人,如今城里太平,除了几个旧案之外,临近年关了,没有什么新的案子。”

没案子自然是一件好事,这倒是没什么可说的。甄仕远瞥了眼一众官员,喝道:“那就争取解决一些陈年旧案,如今刑部要重新整顿,一时人手紧缺,你们这么闲到在这里逗猫,仔细被那些闲着没事做的御史参了调去刑部做事!”

众人听的顿时大骇:虽然从大理寺去刑部这样的平调俸禄并不会变,可谁会喜欢从饭堂吃食极佳、同僚又有趣的大理寺调去“鬼见愁”似的刑部衙门做事?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零六章 骡马市 甄仕远这一句话是当真把一众官员吓到了,不多时面前闲着逗猫的官员便走了个精光,只留下一人一猫看着他。

“已经过午时了,”女孩子望了望头顶的太阳,对甄仕远道,“大人今日的早朝开的有些久。”

甄仕远瞥了她一眼,冷哼道:“刑部那事能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么?”

这件事女孩子并不陌生,毕竟昨日事发之后还是她替他招待的季南等人,方才甄仕远随意的一句其实已经透露了这件事的结果——刑部重新整顿。

“看来周大人是怀疑刑部衙门内部出了内鬼。”女孩子抱起花猫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它顺毛,花猫舒服的眯起了眼,时不时的“喵”一声,看着十分高兴。

甄仕远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她手里的花猫上,一边看猫一边说起朝堂上的事,将事情几乎原原本本的重复了一遍之后,他道:“总之,刑部是被人设计了,不过周栋也是个老狐狸,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重新整顿刑部,不管能不能找出那个内鬼,拔出某些人安进来的显眼的钉子确实没什么问题的。”

这件事真要办起来并不容易,不过,与他大理寺没什么关系,甄仕远说着摸了摸脸上的伤:除了这道擦痕。

女孩子听他说罢,“哦”了声,道:“大人,若是没什么事的话,这两日我想告个假。”

“你要做什么去?”甄仕远问她。

女孩子道:“没什么事,就想去城里走走。再者说,冯老大夫虽说被红豆他们带着玩的还算尽兴,我这个做主人的总不能一天都不陪同吧!”

甄仕远想了想,点头挥手赶人:“那你去吧,这段时日若是城里消停的话,我大理寺应当是到年关都能闲上一段时日了。”

方才吓唬那群显闲逗猫的兔崽子们的话虽然不是假话,可即便大理寺清闲,当真要调动官员也不是刑部想调就调的,根本那有这么容易。

甄仕远接过女孩子递回来的猫,看着女孩子转身离开,手里一下一下的顺着猫的毛,大抵是今日被她抱过了,这花猫乖得很。

走出大理寺衙门的那一刻,女孩子在门口略略站了站,便向城中走去。

今日早上出门时,听红豆他们嚷嚷今天要去骡马市的,她不如也去骡马市好了,若是巧的话还能碰上红豆、冯老大夫他们,若是不能,难得自己一个人逛逛长安城也不错。

老实说阙楼案、薛怀案两件案子连着来,若是单纯的案子也就罢了,偏这两件案子都不单单只是案子,牵涉甚多,她也着实有些累了,也想一个人走走。

身着大理寺官袍的女孩子走在街上其实还挺惹眼的,毕竟穿着漂亮裙子的女孩子走在街上的多的是,穿一身官袍正儿八经的女官大人却并不多。

不过这惹眼也不过是引来路人回头往她这里多看两眼而已,看过之后便收回了目光。

长在八方来朝的长安城,这里的百姓也算是“见惯”了世面,不管是美丽动人的大家闺秀还是风度翩翩的权贵公子,早被各种美人养刁了眼,即使是个极其好看的女孩子也只能引得大家往这里多看两眼而已。

乔苒一边走一边看着路边的商铺还有挑着担小心翼翼躲避五城兵马司巡逻官差的小贩。其实这些,往日里出门去大理寺当值的途中天天都能看到,不过大抵是心境不同,此时再看,她倒突然多出了几分别样的兴致。

这大概就是现代社会走同一条路,是在“工作途中”还是在“闲逛途中”所能看到的不同而已。

临近年关,长安城里的年味已经很浓了,吃食上随处可见挑着担摆在路边的农人带着自家养的鸡鸭鹅猪牛羊肉在叫卖,干果点心铺子里络绎不绝的宾客就不用说了,毕竟不是谁都像裴卿卿那样终年干果点心不离手的,对于不少寻常百姓而言,这是年关时才会买来解馋的吃食。

布庄铺、成衣铺里也是来往客人不断,临至新年,量体裁衣,换上新裳也是自古就有的风俗。

乔苒饶有兴致的看着,还有巧手的剪纸贩子,剪了“福”字以及各种寓意不错的花鸟鱼兽摆在街上叫卖。

这样浓郁又朴素的过年氛围,她曾经只在电视里见过,乔苒走走停停,一路看着,不知不觉的已经走到骡马市了。

猪牛羊马生畜的味道混合着胡商的香料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小物,让鼻子灵光的乔苒有一瞬的不舒服,不过很快便适应了这个味道,走了进去。

走过胡商的香料铺子,乔苒挑了几包胡商的香料准备带回去,即便是来长安城有大半年了,对于红豆来说,胡商香料这种东西还是不熟悉的,而对这些香料最熟悉的张解也不能整日来她这里做吃食转。其实她也不是不会做菜,一两道简单易上手的她还是可以试试的,乔苒在心里盘算着这两日露一手的菜肴,挑足了香料继续逛骡马市。

香料摊旁一家小摊贩是卖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物的,摊贩的主人是个蓝眼睛的胡人,用着一口蹩脚又不大流利的汉话介绍着小物。

“这是小马、这是牛、羊、兔子……”这些小物似是买来给小童玩耍的东西,看着挺漂亮的,有家里有小童的见状便过来问了一问,听到价格,吓了一跳,扭头便走了。

毕竟讲究些的权贵富户更偏好那等真正做工精巧的玩意儿买回家给孩子玩,不讲究的又计较钱财。

这看似漂亮却不能细看的小物恰巧处在两者之间,因此吆喝了大半天都没卖出去一个。

乔苒看了一眼原本准备离开,不过在看到被摊贩堆积在角落里的一物时,忽地停了下来,她蹲下身,伸手将混在角落里那一堆“马、牛、羊”小物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一只拨浪鼓,大抵是圆圆的,形状简单,对工匠手艺要求不高,是以,在一堆缺鼻子大小眼的动物里,倒显得格外的精细。

入手冰凉,这拨浪鼓的材质同一般木质的拨浪鼓不同,同那群雕刻好的“马、牛、羊”一样,是铜制的,女孩子手指在拨浪鼓面上轻轻敲了敲,内里空空的声音传来,青铜声低沉悠扬,同一般拨浪鼓的清脆相差甚远。

她晃了晃手里的拨浪鼓,两颗铜球撞击在拨浪鼓上,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响声。

吆喝了半日也没卖出去一个的胡商见她对这铜制拨浪鼓似是很有兴趣,忙激动的凑上来用不大流利的汉话比划着“价钱好商量”,还热情的问她要不要看看别的。

乔苒嗯了一声,在一堆铜制的小物中挑出了一只铜制的糖葫芦,让胡商包了起来。糖葫芦和拨浪鼓都是给裴卿卿带的。

拎着香料和铜制小物的乔苒继续逛着,这一路看去倒是还看到了不少大楚少见的东西。譬如蓝眼睛的猫,虽然毛色杂了些,没有家里的小白那么纯,却应当也是胡地来的。除却胡地的猫狗之外,居然还有孔雀,不过大抵是被人长途跋涉带了一路,孔雀精神头有些不足,却也配合着卖孔雀的小贩表演了一下开屏,引来不少百姓的围观。

从死物看到活物,最前头的便是活人了。骡马市这里有贩卖奴籍的仆从,不过,这里的仆从同一般人家买到的奴籍仆从不一样,这里的仆从从外表上看同寻常的汉人差距很大。有肤黑卷发体壮如牛的昆仑奴也有身形高挑白肤蓝眼的胡姬。

当然,昆仑奴同胡姬的价钱是不一样的。虽然对这等人被标上价格买卖的事乔苒仍然是不习惯的,却也知晓在大楚谈论这些是不合时宜的,她能做的不过是不出手买卖而已。

昆仑奴是被买去做体力活的,胡姬则多是被城中青楼舞坊这等地方买去的,毕竟不少权贵对貌美的胡姬还是十分青睐的。

她走到卖昆仑奴胡姬的地盘时已经围了不少人了,乔苒目光略过人群看向站在那里的一排昆仑奴和胡姬,原本不过是随意看一眼便要收回目光,不过,这一眼,却让乔苒不由多看了一会儿。

一般而言,骡马市的奴从也只有昆仑奴和胡姬两种,男的买回去做体力活,胡姬卖去风月场所、可那一排奴从里却不止昆仑奴和胡姬两种,在那一排队伍的末尾,胡姬身旁居然还有个白肤蓝眼的少年。

人群里时常来围观的百姓对此显然早已习惯了:“有的胡姬会带上家中的弟妹一同来,别说,这些胡姬的弟妹也是生的极好,只是……诶!可惜了。”

这白肤蓝眼的少年生的这么漂亮,那些买昆仑奴回去做体力活的显然不会买他,会出钱的自然只有青楼舞坊甚至是小倌馆这等地方的人,这漂亮的胡人少年将会遭遇什么不言而喻。

诚然,有那等天生便喜好男子的,可多的是这等卖去小倌馆被逼的。

当然,百姓也只是感慨,一个胡姬的价钱已是价值不菲,似这等没长开的漂亮胡人少年更是少见,一个抵得上好几个胡姬。

乔苒自然知晓其中的龃龉,不过她也只在人群里围观罢了,且不说她是不是那等“热忱狭义”之人,便是她真想“义气”一回,身上也没有那么多钱财。骡马市这里的规则早定了数百年了,可不是她凭着一股“侠气”就能乱来的。

这次到了个漂亮的胡人少年,那人牙子显然高兴的很,也知道好东西要放在最后,是以从价钱最低的昆仑奴开始拍,一路拍到胡姬,叫价越来越高,原本衣袍穿着良莠不齐的围观人群中肉眼可见的华服之人越来越多。

待到最后一个胡姬被拍走之后,终于轮到那个漂亮的胡人少年了。一开价便足足比先前拍走的胡姬多了一倍,看热闹的百姓自然乐的高兴指指点点着几个开价的人点出了他们的身份。

“那个大胡子是水袖馆的管事,瘦竹竿是清风苑的人……”不管是水袖馆还是清风苑都是城里的小倌馆,把这少年拍回去做什么不言而喻。

每每看到这种事,乔苒都忍不住庆幸自己这个身份虽然麻烦多了些,却至少不是奴籍,在大楚,虽说有律法规定不能胡乱苛待奴从,可关起门来的事谁知道?再者说,奴籍的仆从就等同是明码标价的货物,而这些开小倌馆的拍回去让这少年做小倌并不算是律法所说的“苛待”之列。

似这等还小的拍回去若是养得好可以在馆里呆上十多年,自然能回本,这些开小倌馆因此是肯出高价的,原先还有几个华袍的富户似是有些断袖之癖也想拍,却到底比不上小倌馆的人舍得砸钱。

瞧着旁人是一个一个败下阵来,只有两个小倌馆的在拍了,看来这少年的归宿逃不掉了,看热闹的百姓也准备散去了。

便在此时,突然有人自人群后高喊了出来:“莫用出价了,我家小姐出一千金!还有哪个想拍?”

是一千金啊!方才两个小倌馆的也不过才叫过一千两,一千两同一千两金子相差多少不言而喻。

果然,在对方喊出这个价之后,便是两个小倌馆都消停了。

正要离去的百姓纷纷停下了脚步看向人群后,一顶粉色垂流苏的软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软轿前是个模样普通却穿的不比寻常人家小姐差的丫鬟,见众人向她们这边看来,丫鬟冷哼了一声,扬着头喝道:“看什么看?”

这声音……果然方才喊一千金的就是她了!骡马市这等接地气的地方,突然来了一顶这样“矜贵”的软轿,委实同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全场安静了片刻,一道声音自软轿里传来:“没有人出价的话,他就归我了。”

这声音一出,全场随即响起了几声惊叹声。这软轿中的小姐声音简直可用勾人心弦来形容,哪怕乔苒是个女子,这一刻都觉得脚下有些发软了。

惊叹声过后,周围议论声顿起。

“听声音便是个美人,一出手又如此大方,这胡人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啊!”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零七章 面具 骡马市是讲规矩的地方,就算想要不讲规矩,那也要问问时常在周围巡逻的五城兵马司官差答应不答应。

拍卖价高者得的规矩没有人会质疑,比起以往那些落到小倌馆的少年,今日这位胡人少年当真是运气极好。

那胡人少年显然也是这般想的,半大的孩子还没有学会掩藏自己的情绪,蓝色的眼睛一直往那软轿里瞧,眼里有好奇,有激动,有茫然却没有被拍下前的不甘和屈辱。

不得不说,粉顶软轿,柔弱无骨美人音再加上一掷千金的豪爽,实在会让人生出不少遐想。

京城能够千金一掷拍下一个胡人少年的有不少,可女子能花这么多钱而不同家里说一声的,除却先前为未婚夫拍左公印的徐十小姐,怕也只有金枝玉叶或者受家人百般宠爱的豪族之女了。

乔苒站在人群里同百姓一道目送着那一掷千金的大家小姐带着胡人少年远去,收回了目光。

转了一圈骡马市,买了些做菜用的香料和给裴卿卿带的小玩意儿,乔苒出了骡马市,从骡马市再往前走没多远便是城里的钟楼和鼓楼了。

这是在她那个时空也同样有的建筑,每每看到这些似是而非却又存在的建筑,乔苒总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就好似不管多少什么时空,有些人有些物都注定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钟鼓楼前有巴蜀之地来的外乡人正在表演变脸和喷火,这些远道而来长安的外乡人带着手艺汇聚长安,也叫如今的长安城不用出城便能看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新奇事物。

表演杂耍的似是一家人,男女老少皆有,从几个半大孩子的脸上依稀还能看出几分大人的影子。

一轮杂耍表演结束,那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子拿着一只铜盘向周围围观的人讨要赏钱。这种杂耍表演向来是看得人多给钱的人少,便是有的,也不过零星四五个铜板,轮到乔苒时,她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铜板放在了铜盆里。

若是红豆在这里许是心疼银子了。不过她方才看的确实尽兴,临近年关了,乔苒倒也不在意大方一回。

看到这么一把铜板放在了铜盆里,梳麻花辫的女孩子双目一亮,冻得有些红红的小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连声用不大熟练的官话道谢。

乔苒朝她笑了笑,转身走出了人群,转了一圈也未碰到红豆他们,估摸着是去别处玩了,她不如先回家去好了。

才走了两步,袖袍却被人扯住了,乔苒回头,看向扯住她袖袍的人——那个梳麻花辫的女孩子。

女孩子朝她抿唇一笑,抬手指向身后正重新披上表演杂耍的外袍准备开始表演的汉子,用带着浓重巴蜀口音的方言边比划边说了起来:“谢谢这位女大人,我阿爹说你方才来的时候变脸都到一半了,没让你看完所以再变一遍给你看!”

乔苒怔了怔,目光落到女孩子冻得通红的鼻头上顿了顿,随即笑着道了声好。

讨生活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铜锣声再度被敲响,经过的路人再次零零散散的围了上来,变脸开始了。

带着脸谱的汉子绕着全场走了一圈,喝了几声之后,随着身后锣鼓的敲击声开始变脸,一张一张脸谱飞快的闪过,引得围观百姓纷纷叫好。

那个拿铜盆讨要赏钱的女孩子紧张的看着她,在看到她脸上的笑意时这才准备松口气,熟料先前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笑意的女孩子却在此时突然笑意一凝,眉心肉眼可见的拧了起来。

女官大人是不满意吗?女孩子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不安的看着正在变脸的自家阿爹,随即露出了几分不解的神色:阿爹没有失误啊,女官大人不喜欢吗?

一旁这位看着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官大人没有开口打断他们的表演,只是拧着眉头站在人群里同围观的百姓一起看着。

待到这一轮变脸结束,女孩子不安的拿起铜盆走到周围讨要打赏,待走到那位女官大人面前时,她正要略过,一堆铜板的铜盆里却突然丢进了一角银两,这一角银两看的女孩子一惊,不由睁大眼睛惊愕的抬头看向那丢银子的人——还是那位女官大人。

她此时仍然拧着眉心,脸色十分严肃,并没有看过表演之后高兴的样子,为什么还要给他们碎银子?

女孩子不解的看着她。

“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向你阿爹打听。”那位女官大人开口了,声音虽然好听却有些清冷。

这样清冷的声音说着这么标准的官话,再加上她身上那一身深色的官袍,女孩子本能的生出了几分畏惧,闻言当即便带着她向正坐在木箱上歇息的阿爹走去。

“阿爹!”女孩子指着乔苒,又指了指铜盆里的碎银子,道,“这位女官大人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这话一出,才坐下歇息的汉子先是一愣,随即紧张了起来,连忙从木箱上起身,结结巴巴的问出了声:“大……大人,可是我等做错了什么?”

乔苒摇头,笑了笑,道:“莫用担心,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向你打听打听。”

汉子闻言忙应了下来,而后见女孩子伸手指向他方才变脸时用到的那一叠脸谱面具。道:“我可以看看这些面具吗?”

汉子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将面具拿了过来。

乔苒伸手在这一堆面具里翻了翻,很快从其中翻出一个面具挑了出来,而后指着这面具上画的脸谱,道:“这上头画的是什么?”

这种脸谱面具自然不会是什么好看可爱的,通常都是夸张的画样甚至有些还会引来小童哭吓,而这位女官大人就在这一堆令小童看了啼哭的脸谱面具中挑出了最可怕的一只。

青眼獠牙,比起其他面具勉强还能看出画的是个人,这青眼獠牙的一看画的便是恶鬼。

汉子疑惑的拿起面具看了片刻,回忆了一番之后,开口对乔苒道:“这是阿满鬼。”

阿满鬼?乔苒所知的有限的鬼怪故事里没听过这号鬼怪的名字,于是又问汉子:“什么是阿满鬼?”

汉子没有立刻解释阿满鬼,而是将那些表演的面具一字排开,指着一个个的面具对乔苒道:“大人,我们一家老小以四处卖艺为身,虽是出身巴蜀,却一路走了很多地方。为了融入当地,好叫来看的人更多,便时常添加一些当地特有的英雄鬼怪面具进去。譬如这张天师面具便是经过鲁地济南时加进去的……”

听他提到天师面具,乔苒便看了过去,同样夸张的画法,不过大抵画的是除恶的天师,所以,竟还能从中看出几分憨态来,同她手里这个只是青眼獠牙,也没画多余东西却偏偏有些渗人的面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满鬼是我等经过岭南边界时添加进去的,”汉子说着,指着乔苒手里的阿满鬼,道,“瞧着挺吓人的,但是当地百姓却家家祭拜阿满鬼。”

乔苒垂眸,看向面具上的那一双铜铃大的鬼眼,道:“通常一地有一地的风俗,这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家家祭拜阿满鬼,显然是这个阿满鬼同当地的一些民间传说有关吧!”

汉子点了点头,看向她手里的阿满鬼,道:“那也是我们好些年前去过的地方了,这阿满鬼看着凶,不过在当地传说里却是个英雄。具体的我也记不大清了,只听说是当地很久以前有个女子为了躲避妖怪去了那里……”

果然,传说必然少不了妖怪。乔苒没有打断汉子的话,让他继续说下去。

“……生了一对双生儿,两个兄弟打妖怪却打不过,为了打败妖怪,找山神帮忙……”

有妖怪自然也有神仙,乔苒认真的听着。

“山神说只有两人合二为一才能打败妖怪,于是一个兄弟主动献身血祭,两人合二为一打败了妖怪。”卖艺的汉子不是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出来的传说故事自然没什么一波三折的感觉,听起来干巴巴的,而且这传说漏洞百出到乔苒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指正。

不过传说嘛,自然是不用太过较真的,只是乔苒还是敏锐的提炼了其中的关键:双生儿,一个献祭,另一个就能变成英雄,打败妖怪。

她拧了拧眉,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浑身突然涌上了一阵莫名的寒意,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一刻,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寒意从何而来。

“这两个兄弟合二为一的就是阿满鬼。”汉子说着将面具往她手里推了推,热情的说道,“大人喜欢这面具便拿去吧!”

先前没有注意这些面具,今日被这位大人突然将阿满鬼挑了出来,盯着那面具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怪不舒服的。这等面具还是莫要出现在脸谱里了,莫吓坏了孩童。

乔苒看了会儿手里的阿满鬼面具,没有推辞,再次道了声谢,而后往铜盆里放了一枚碎银子,对那汉子道:“我姓乔,在大理寺当差,若是再记起阿满鬼的事或者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来大理寺找我。”

汉子忙激动道谢,初来长安城就能遇上一个愿意出手帮忙的人,这对外乡人来说是最大的慰藉。

……

……

得知乔苒请了两日假专门陪同他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冯老大夫表示无比满意。其他人也很是满意。

红豆满意在居然能尝到小姐亲手做的吃食,当然,小姐做的,便是再难吃,她都能夸的出来。

裴卿卿满意在乔小姐出去玩居然还记得给她带礼物,当然,更重要的是礼物只有她一个人有,就连张解都没有。可见在乔小姐心里,她可比张解重要多了,这让她无比高兴。至于乔小姐选的礼物,糖葫芦她喜欢已经挂在腰上了,那个拨浪鼓哄孩子的玩意儿,她三岁以后就没玩过了。不过正好谢承泽喜欢,等谢承泽下次生病再送给他当礼物好了。哦,不对,好像不能这么想,似是盼着他生病一样,小姑娘转了转眼珠,悄悄把拨浪鼓藏了起来。

“今天我们是上午去的骡马市因此没有碰到小姐,”晚饭后大家坐在桌旁说话,红豆叹道,“早知如此便不走了,许是还能碰到小姐。下午我们去曲江玩了,先前买吃食时听骡马市的小贩道这些时日芙蓉园开了几处园子,只要交些钱财便能进去逛一逛。我们想着冯老大夫好不容易来一回,若是有机会去芙蓉园里头走一走,待年后回了金陵也能好好同人说道说道。”当然,作为从没有机会进去的红豆等人也想趁着这个机会进去看一看,毕竟芙蓉园那等地方,除了皇亲贵族,普通百姓可是没有机会进去的。

乔苒听罢,笑问她:“那你们进去了吗?”

这话一出,几人脸上立时多了几分失望之色,乔苒看着众人沮丧的脸色,便将目光转向唯一不那么沮丧的裴卿卿。

这丫头是先前去过芙蓉园的,是以一次不去也不觉的如何。裴卿卿见她向自己望了过来,忙哼哼着解释了起来:“芙蓉园上午确实是开的,可等到午时过后我们赶到时,正碰上不少交了钱财游园的被赶出来了。”

乔苒觉得奇怪:“一般而言要定芙蓉园撇去身份不看,都是提前定下的,又怎会突然赶人?”

芙蓉园这等地方素日里也不是不能进去,不过要定下芙蓉园没一点权势是决计定不到的。如回园这等地方,寻常富家翁若是舍得砸钱还有包下的可能,芙蓉园却全然不是,能包下芙蓉园的不是皇亲便是权贵,无一例外。

“不大清楚,”裴卿卿摇了摇头,作为一行人里最有“见识”的却又觉得用这话回答乔苒委实有些丢面子,于是小姑娘又认真的想了想,对乔苒道,“我看到进去的好些都是宗室的人,什么秀王妃、淮王妃,还有乱七八糟郡王妃什么的。”

听她口中念叨出一堆“妃”,乔苒有些意外:“难道进去的都是宗室女眷?”

这话一出,裴卿卿还没说话,红豆便先开口了:“小姐,你不说我先前当真还没发现,好似还真是这样,那些个进去的男子都是护卫仆从管事打扮,就没看到一个能做主的男人进去。”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零八章 出行 宗室女眷包了芙蓉园啊!乔苒感慨了一番到底是宗室,哪怕是只有权贵能够包下并且还要提前定下的芙蓉园,这些宗室女眷不也想包就包?

没有去成芙蓉园虽然有些沮丧,但众人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事生闷气。

不过,乔苒想了想还是安抚大家道:“今日去不成,我们明日再去也成,宗室女眷总不会在芙蓉园里过夜的。”

这个提议自然没有人会反对,毕竟是芙蓉园,为芙蓉园多走一趟也是值得的。

第二日便又是一个好天气,正适合出游。

红豆正在院子里鼓动唐中元同她们一起去芙蓉园:“你请一日假好了,左右你们那个甄大人也不是离了你不行。”

唐中元闻言却苦笑道:“大理寺官差满勤能多拿十两月俸。”

“哎,那点钱算什么。”红豆摆了摆手,嘀咕了一句,声音却不复先前大声,到底有些底气不足了。

十两银子好似也不少,所以,唐中元需要那么勤快吗?

“你那么勤快做什么?”红豆不解的看了他一眼,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不会……看上哪家姑娘了吧!”

这唐中元虽然瞧起来不怎么样,可也生的人模人样的,先前买菜回来时,还有附近不知哪家的丫鬟向她打听唐中元的事呢!

看不出来,他还挺受人欢迎的嘛!红豆有些吃味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整日里替大人办事哪有那个闲工夫?”唐中元莫名其妙的瞥了红豆一眼,道,“芙蓉园什么的你们去便好了,我还要去衙门。”

红豆闻言冷哼了一声,正想说难得歇一日也不要紧,门外的敲门声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唐中元转身大步走去将门栓拉了开来,提着鱼的张解出现在二人面前。

“姑爷!”看到他一大早的出现在这里,红豆双目一亮,忙欢喜的迎了上来,接过他手里的鱼道,“给我家小姐买的吧!”

就说她红豆看人的眼光最好了,瞧瞧姑爷,晓得小姐喜欢吃鱼,还知道大早上的就将鱼送来。

这丫头便是这样,脑子不大好使,注意力对着一处便忘了另一处了,唐中元叹了口气,趁着红豆的注意力转向突然上门的张解,对红豆道了声“走了”便大步出了门。

一群女孩子加冯老大夫一个老人家,呃,虽然其中有裴卿卿这等“不同寻常”的孩子,可这么一行人出门到底还是叫人有些不放心的。眼下张天师上门正好,知道乔小姐要出门,张天师定然是会陪同的,那他也能放心一些。

张解嗯了一声,对红豆道:“卖鱼的老翁大早上送来的,我瞧着不错,便送来了。”

红豆闻言当即拍了拍胸脯表示自己“看得懂”眼色,家里那么多人里,也只有小姐最喜欢吃鱼,姑爷这鱼是为谁送来的她心里清楚的很。

“姑爷,你要自己来做鱼吗?”她可没忘记这位姑爷虽然素日里忙得很,不过难得下厨的水准很是不错,听说是跟着菜谱学的。

先前,她还以为有学问的读书人都是这样,跟着菜谱便能做的一手好菜,不过在吃过乔书学着做的菜拉了两天肚子之后,她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来这做菜跟读书一样,都是看天赋的。

很显然,像姑爷这样的天赋就有点多,而他们便有点少。

“我今日告了假,不忙。”张解闻言笑着说了一声,摩挲了一下垂在腰侧的吊坠。

红豆这才注意到了他今日的装扮:并没有穿着素日里常见的阴阳司天师长袍,而是一身罕见的水蓝色长衫,此前还未见过他穿这等颜色,没想到这么一穿还颇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感觉。

姑爷生得好看她是知道的,不过这样特地装扮了一番来见小姐,红豆对此表示无比满意:姑爷真是越来越有觉悟了,果真是男为悦己者容。不错不错,她得回去把小姐拉起来装扮一番,好一走出去,旁人见了便知他们小姐和姑爷是一对的。

毕竟能同时告假可见心有灵犀,不像那个唐中元,为了十两银子……呃,十两银子还是挺重要的,红豆嘀咕了几声,把鱼拿回厨房,便匆匆跑去小姐房里叫人了。

至于招待姑爷这种事,姑爷已经很清楚自己不是外人了,不用招待,自己便会帮自己倒茶,不用在意的。

虽是个好天气,但大冬天赖床这种事几乎可说是人的天性,一大一小被红豆从床上拉起来之后,皆打着哈欠任由红豆折腾。

比起还有些睡意的乔苒,裴卿卿倒是一出被窝就清醒了不少,顶着头上那两只乱糟糟的团子眨着眼睛好奇的看着她。

唯恐裴卿卿捣乱,红豆难得的自己经手了裴卿卿头上的团子,以往,她头上这两个都是小姐来帮着梳的,万年不变。

自家小姐若说缺点的话,大概也唯有不大会梳理打扮自己这一戈缺点了。

红豆一上手,便露了一手,将裴卿卿素日里梳成髻的头发编了辫子,绕了个圈,又拿红色头绳系了上去,看着铜镜里自己往日头顶的包子变成了两只兔耳朵,裴卿卿惊叹不已连声夸赞:“红豆姐姐,我总算发现你的优点了!”

小姑娘的夸赞十分真挚,只是红豆当真是一点都笑不出来。裴卿卿这丫头说的好似她红豆除了会梳头之外就不会别的了?

她会的可多了,会做饭、管家,还会帮小姐选姑爷呢!

将裴卿卿头上两只兔耳朵扎好,对着乔苒的头发,红豆更有发挥的余地了,手上下翻飞,不多时一个灵巧的飞仙髻便扎好了。

裴卿卿看的呆呆的:就像她头上的团子一样,乔小姐往日里的发髻不是便于带官帽的单髻便是穿常服时的双丫髻,话说回来,她还是头一回在乔小姐的头上看到这两种发髻之外的发髻呢!

原来红豆姐姐会的居然有那么多吗?不过,乔小姐梳这样的发髻可真好看,她敢肯定张解一定也会喜欢。裴卿卿暗自点了点头:毕竟张解跟她是一起的,这审美和眼光应当是随她的。

替乔苒梳完飞仙髻,又在发髻上配了珠花和垂珠发簪,红豆回头将衣箱里一套压箱底的水蓝长裙拿了出来。

今天姑爷穿的是蓝衫呢,小姐自也要穿蓝的,如此走出去才配。

恰巧远在金陵的表公子先前给小姐送了好几身漂亮的衣裙,往日里小姐要去衙门没穿过,今次正好能拿出来穿了。

水蓝色长裙并不是什么人都压的住的,不过小姐长得好,这身蓝色长裙穿在小姐身上愈发显得人清凌凌的,亮眼极了。

红豆很是满意自己的搭配。

待到乔苒睡意全消,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险些没吓了一跳,她扶了扶头上那个看着不稳,实则稳稳当当顶在头顶的发髻,指着镜子里的人,有些迟疑:“红豆,不过是出去玩而已,是不是太隆重了?”

“哪会?”红豆为她在耳垂上挂上蓝玉耳坠,高兴道,“那些个出来玩的小姐哪个不梳妆打扮一番?小姐是生的太好看了才会觉得隆重呢!”

这样的直白的夸赞真是……叫人怪不好意思的。乔苒尴尬的咳了一声,转过头去便对上梳了两只兔耳朵的裴卿卿。

平日里就漂亮可爱的小丫头换了个发髻更是灵动了不少。比起她的不好意思,小丫头对旁人送来的夸赞却是毫不客气的照单全收了,她高兴道:“是吗?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是梳在我头上的,怎么会不好看?”

乔苒闻言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看来,有些时候,她还是该同裴卿卿学学才是。

难得梳妆打扮一回自是少不了冯老大夫他们的一顿夸赞,乔苒看向目光晶亮朝她望来的张解,尴尬的咳了一声,转向一旁,她算是知道为什么红豆要为她换上这件蓝裙了。

对上众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冯老大夫眯眼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就道在金陵时,那么大一尊阴阳司的天师怎么会同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有牵扯?当时他便觉得这二人之间绝对不是所谓的“公事公办”,必然是有私心的。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不过,这位张天师比起先前大理寺门口看到的小子瞧起来可是聪明多了,还是眼前这个好,这姓乔的丫头眼光一向不错。

瞧着这二人去一旁说悄悄话的样子,当真仿若一对璧人呢。

乔苒同张解走到一旁,开口对他道:“我有要紧事要同你说,你莫再这般盯着我。”

“好。”张解闻言点了点头,继续看着。

难得苒苒如此配合他,总要多看看才好。而且,今日这一出倒是提醒了他,往后,他们也能这么穿。话说回来,大理寺那女官的官袍同他们阴阳司的瞧着样式也是有些像的,他今年可以向宫里头的尚衣局提议改一改,争取更像一些才好。

至于素日里穿的常服,他可以找红豆帮忙,往后他同苒苒出门便可以一直这么穿。

纵使知道女孩子将他叫到一旁一定是有正事,可看到她那一身蓝裙时张解还是忍不住多想了一些。

女孩子轻咳一声,瞟了他一眼,在看到他回望过来的目光时,这才说起了正事:“先前我问你的那个面具有消息了。”

面具吗?想起那张青眼獠牙的脸,张解似是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问她:“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我从……”女孩子本能的便要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可才说两个字,声音便突地一滞,而后抬眸看向他,眼里多了几分狐疑之色,“你……不是该问我是什么消息吗?为什么问我从哪里得来的?”

被女孩子质疑的张解没有慌张,只是叹了口气,原本晶亮的眸子渐渐沉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道:“先前你问我的时候,我其实瞒了你。”

女孩子嗯了一声,看着他,等他的解释。

“我见过那张面具。”张解对她道,他知道她过目不忘,她也同样清楚他记忆惊人,即便是一些极其相似的面具,可对于他来说,要记住应当不是难事。

“不过我确实不知道这面具是什么,只是先前曾经看到过它。”张解向她解释着,眉头不由自主的拧了起来。

女孩子看着他微蹙的眉心,问道:“不方便说?”

张解看了她片刻,眼里闪过一丝纠结,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道:“我……眼下确实不能说。”

乔苒嗯了一声,没有勉强,只道:“那我便不问了,说说我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好了。昨日,我在钟鼓楼门前看变脸时看到了一张相似的面具,从他们口中知道了关于这张面具的事。”

“这面具有什么来历吗?”张解问她。

“阿满鬼,”乔苒说着将昨日变脸的汉子同她说的故事说了一遍,道,“听说这是岭南边界附近的传说。”

岭南边界吗?张解眼神微闪:倒是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查一查。

“你觉得这故事怎么样?”说完这些,乔苒再一次反问张解。

张解想了想,道:“这等民间传说都是不能计较真假且漏洞百出的。”

“我知道。”女孩子闻言却是点了点头,忽然指向自己的脸,问他,“我和原娇娇长的是不是很像?”

才听完阿满鬼的故事,她突然提起这个,张解脸色顿变,却还是道:“你们并非双生儿,她与你不是一母同胞,当年那位乔家二小姐只生了你一个,你莫要乱想。”

关于她的身世这一点上应当没有疑问了,她绝对不是什么双生儿,与原娇娇也不过是粗看上去有些像而已,真正将两人置到眼前,两人不管五官还是气质都是截然不同的。

在他眼里,十个百个千个原娇娇都不如她一个。

“我知道。”女孩子听他说罢,再次点了点头,神情平静,“我不是双生儿,只是凑巧和原娇娇长得像而已,仔细一看还是能很容易看出差别的,不过,你还记得先前囚禁谢承泽的人吗?”

那个人和谢承泽是真正的长的几乎一模一样。

可有趣的是,不管是谢家上下还是当时谢六夫人生产时亲眼目睹的众人,也都能肯定谢承泽不是双生儿。

一样几乎可说是没有疑问的身世,不管是她还是谢承泽,在没有双生兄弟或者姐妹这件事上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却偏偏又存在着一个与自己长得极其相似的人。

这会是巧合吗?

乔苒看向面前蹙眉的张解,当日在金陵,他、谢承泽和徐和修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张解的身上,却没想到这等时候会突然在谢承泽的身上找到这么多与她相似之处。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零九章 黎老太太 她……和谢承泽,乔苒有些不解,总觉得她和谢承泽的名字不该被放到一处来考虑。

张解、徐和修和谢承泽三人对于她而言若要将其中的关系挑明了,那就是张解和他的朋友们了。而在徐和修、谢承泽两人之间,比起话少的谢承泽,她显然同徐和修更熟悉。

她和谢承泽其实没有那么熟悉,虽然比起这大理寺普通的同僚还是要熟悉一点的,可那也仅此而已。

此前她当真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同谢承泽放到一起来。

乔苒垂眸叹了口气,低下了头,额前的发梢也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垂下遮住了面前的视线。正想伸手将发梢别到耳后,却有人先一步替她将发梢拂到耳后去了。她抬眸看向动手的张解,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髻,忽道:“我其实一直很奇怪红豆到底是怎么把头发扭成这个样子又稳稳当当的不掉下来的。”

她确实觉得这些发髻很漂亮,但是如何将一头柔软的长发扭成这个样子,对她来说还真是一件远比查案更难的事。

因为不会,所以总是梳着一个发髻吗?张解失笑,伸手摸了摸她头顶的发髻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我可以试着学学。”

“学什么?”不远处的红豆似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探头往这里看了一眼,在看到张解手触到乔苒头上的发髻时,不由愣了一愣,而后默默道:“姑爷是要学梳头吗?”

众人闻言纷纷往这里看来:一个男子捣鼓女子的头发……呃,配着他那张正气干净的脸,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忍直视。

再说了,男人疼媳妇不是挺好的吗?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红豆对此是无比满意,她高兴道:“我们姑爷可是很聪明的,做菜都一学就会,梳头应当也是。”毕竟姑爷的天赋可是很多的,也许一不小心又发现了一个新的天赋呢!

说完话就该出门了,去芙蓉园有堂堂阴阳司天师做车夫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机会,临出门时,红豆自觉没人能拒绝,便数了数人头,准备租一辆宽敞些的马车出行,方秀婷却匆匆跑来道她和她娘不去了。

“对面的严先生家里今日来客人了。”对上众人不解的目光,方秀婷解释着,面上的神情有些复杂,“请我娘……还有我一同去做客。”

那个严先生……红豆闻言愣了一愣,看向乔苒,见乔苒微微点了下头,红豆这才咳了一声,道:“那好吧!”

待方秀婷走后,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没有出声的冯老大夫这才出声问他们:“严先生是哪个?”

红豆道:“就是对面的邻居,在城里私塾做教书先生,夫人早年病逝了,也未留下子嗣,如今独身一个,”说到这里,她又停了下来,忍不住再次看了眼乔苒的脸色,见她没有出声阻止,这才接着说道,“方二夫人她……好似同严先生走的蛮近的。”

听到这里的冯老大夫闻言忍不住挑眉:这傻乎乎的丫头来京城这些时日居然也晓得委婉说话了。

不过,跟着那么个聪明的小姐,怎么可能不懂?

只是这种事……冯老大夫蹙了蹙眉,道:“方二老爷这人确实不是什么好的。”作为金陵赫赫有名的“闺中妇女之友”,冯老大夫不但嘴紧,很多后宅的事情也是十分清楚的,这方二老爷的人品,整个金陵城知道的人可不在少数。只是有些事,知道归知道,道理虽然有,可律法上错就是错了。有时候,便是再有道理,就算整个金陵城的人都同情方二夫人,没有合离前闹出这样的事情,到时候理亏的总是方二夫人。

“眼下方二老爷人是不见了,却不是死了。”冯老大夫叹了口气,对乔苒道,“乔小姐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事情若是不占理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乔苒点头:她当然知道。更何况,比起不大清楚内情还以为方二老爷被人捉了去做龟公的冯老大夫,她更清楚方二老爷的失踪同什么人有关。

“况且方二老爷这人就是个无赖,能揪住一点错处,是不会轻易撒手的。”有些时候,对于事情不见得要完全清楚内情,年长者的阅历已经足够让人清晰的预判到会发生的事情了。

这些道理乔苒自然都懂。她垂眸摇了摇头,对冯老大夫道:“这些我都同方二夫人说过,可能发生的后果也同她讲过,她道自己明白分寸的。”

“仅仅恪守道义可是不够的。”冯老大夫对此却是不以为然,“一个鳏夫同一个丈夫失踪不见的妇人便是正常来往也会被外人乱传,即便你们如今在长安,没多少人管这闲事,可到时候真正闹出来必然会引来麻烦。”

作为“闺中妇女之友”,这种家长里短的琐碎事冯老大夫却是见的太多了。

乔苒闻言,却是苦笑了一声,道:“冯老大夫,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觉得我能将方二夫人绑起来不与严先生接触吗?”

冯老大夫一愣:对上虽然漂亮却仍有几分稚气在脸上的女孩子,他忽地意识到了什么,而后摇头自顾自的笑了:“这一家子都是你在做主,到叫我忘了便是你再主事,方二夫人的事你终究是做不了主的。”

说的难听些,方二夫人的女儿方秀婷都比她年纪要长上一些。只是方大夫人的外甥女,可不是方二夫人的外甥女。即便她当真是方二夫人的外甥女,外甥女难道还能插手长辈的事情不成?

这件事,于情于理,她说出那些话已经仁至义尽了,确实没有别的立场来管这件事。

不仅她没有,他也同样没有。冯老大夫想通之后便不由笑了,没有再坚持。这世间事那么多,他还能一件一件管过来不成?罢了罢了,他只是个来长安看兄弟的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过完这个年就回金陵了,还是莫操心这些闲事了,趁着腿脚还走得动逛一逛这京师长安来得好。

因着方二夫人他们不去,便不用再特意找辆大马车了,寻常马车里装下红豆、乔苒、裴卿卿和冯老大夫足够了。

临出门时,看着裴卿卿准备的满满当当装满吃食的小包袱,红豆忍不住别过脸去,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作甚这幅表情,”裴卿卿哼哼着将包袱收拾好,又让乔苒帮她打了个结背在身上,高兴道,“出去玩不是该带着吃的吗?”

你有不带零嘴儿的时候吗?红豆腹诽,连睡觉都偷吃,小白没来前她都怕小姐干干净净的闺房里闹耗子。

“有道理有道理!”冯老大夫乐呵呵的同趴在乔苒怀里的小白握手,高兴道,“把它留在家里不好,一起带去吧!”

裴卿卿抓住小白的后颈一把将小白抱在了怀里,知道对方比它更跑的更快的小白早就学乖了,没有挣扎,只是离开了乔苒的怀抱仍有些恋恋不舍的看着乔苒“喵”了两声。

这样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举动并没有得到裴卿卿的半分体恤,她依旧毫不客气的把它抓在怀里撸毛。

不管小白愿意不愿意,抓在她手里就是愿意的。

一行人就这般高高兴兴的出门了,转动的车轮声有些枯燥,不过对冯老大夫来说,能够看到车外别样的天子脚下景致,即便是枯燥的车轮声都宛如仙乐。

马车一路行至曲江附近,锦衣华袍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即便是冬日,都能见到满目鲜妍的华袍在街上走动。

“真真养眼!”冯老大夫感慨了一声,转头又对乔苒道,“长安果然好地方!”

乔苒笑道:“既如此,冯老大夫你不若在长安多留些时日,待逛够了再回去。”

“那不成。”冯老大夫虽是眼睛不舍得收回来,口中却道,“说好了要回去的,城里还有不少人在等老夫看诊呢!譬如黎家那个老太太,还有杜夫人什么的。”

黎、杜这两个冯老大夫脱口而出的姓氏让乔苒心头一跳,本能的开口出声询问冯老大夫:“冯老大夫,你说的可是我想的那个黎家和杜家?”

正盯着外头看的目不转睛的冯老大夫这才收回了目光,他看了眼正问他话的女孩子,道:“就是杜大人的夫人和那位城里有名的黎三公子的祖父黎老太爷的平妻老太太。”

杜大人的夫人没什么可说的,至于黎老太爷的平妻老太太倒还能说上一二。

“那都是老一辈的事了,因着也算是老夫同辈的人,所以老夫也知道一二。”冯老大夫说着不由生出了几分感慨,“这个事别说长安城了,就是金陵城估摸着也没几个知道的。因为如今黎家子孙都是黎老太爷的正妻所生,而当年黎家但凡主事宴席什么的也都是那位正房的黎老夫人主持,比起偶尔还会露个面的黎老太爷的几房妾室,这位黎老太爷的平妻夫人就连姓氏黎家上下都是讳莫如深的,老夫都给老太太看诊过好几回了,却直到今日都不知道这位老太太姓什么。”

如此神秘的平妻夫人吗?乔苒一时起了兴致,问冯老大夫:“那位连姓氏都不知道平妻夫人素日里不见人?”

“大抵是吧!”冯老大夫闻言,点了点头,对乔苒解释道,“素日里她也不住黎家主家,而是住在金陵郊外的别苑里,那别苑就在……咦,说起来那别苑离你那时候住的方家别苑倒也不算很远,不过金陵郊外好些别苑都是在那一块地方,也没什么可以说道的。”

乔苒眨了眨眼,“哦”了一声,继续问冯老大夫:“那平妻夫人是个什么样的老太太?既是正儿八经过门的夫人,为什么黎家不向外人道?”

冯老大夫看了她一眼,道:“如今年纪大了,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个寻常的闺中妇人而已。行为举止还算优雅,兴许也是个哪家的大家闺秀什么的。”

乔苒没有遗漏冯老大夫口中的“如今年纪大了”,于是笑着追问冯老大夫:“那年轻时那位老太太是个什么样的?”

就知道这丫头心思多!抓住一点边不会忘,冯老大夫睨她:“年轻时老夫也没见过那位老太太几次,想是黎老太爷对这位夫人还是很在意的。老夫年轻时到底是个男子,每每看诊时,这位老太太都是带着面纱的,只有一次……”冯老大夫说到这里,脸色忽地一红,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比划了一下,道,“就一次啊!有个毛手毛脚的丫鬟端着药从屋外跑进来时一不留神撞上了那位老太太,面纱就在这时候被掀开了……”

乔苒看向老大夫突然发红的脸颊,默了默,道:“很美吧!”

能在金陵后宅游走那么多年而不闹出一点事来,足可见冯老大夫并不是个重色之人,而且人品端方,能叫冯老大夫这样的如今说起还会脸红的必然不是一般的美人。

“是啊!那当真是惊鸿一瞥!”冯老大夫说着叹了口气,眼神中露出了几分怀念之色,“老夫也算是看过不少权贵后宅美人,算是养刁了眼的。却还是头一回被一位美人惊艳到了,那真是……啧啧啧,那双眼睛仿佛含着水一般,亮亮的,一眼仿佛能瞧到人心里去,那外形……”他说着看了眼面前的女孩子,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如桃花一般。”

“那鼻子小巧微微翘……”

红豆和裴卿卿顺着他的目光转向面前的乔苒。

“那嘴巴殷桃小口……”

红豆和裴卿卿再次看向面前的乔苒,而后忍不住拧起了眉头。顿了顿之后,红豆对冯老大夫道:“冯老大夫,你是不是在编排故事啊!你一边说那老太太惊鸿一瞥,一边看着我家小姐说那老太太年轻时的样子。”

“是啊,老大夫你一把年纪了,撒谎可不好。”裴卿卿顺着红豆的话,对冯老大夫说道,“我都知道不能胡说八道呢!你却一时说你惊鸿一瞥,念念不忘,一边照着乔小姐的模样说那老太太年轻时的长相,可我也没瞧见你对着乔小姐的模样发呆啊!”

冯老大夫被说的一愣,盯着面前梳着飞仙髻的女孩子看了一会儿,道:“先前我没发现,倒是眼下突然发现乔小姐生的与那老太太年轻时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至于盯着一个女孩子发呆,他一把年纪了,又不是年轻小子了,若是对这个年纪都能做他孙女的丫头发呆,那像话吗?

“怎么可能?我家小姐可是乔二小姐生的。”红豆蹙了蹙眉,对冯老大夫道,“怎么可能像黎家老太太?”

冯老大夫却不以为然,道:“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生的有几分相似有什么奇怪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乔苒忍不住抬了抬眸子:又是有几分相似啊!她倒是不知道自己竟生的这么“随处可见”,能同这么多人模样相似。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一十章 麻烦 一把年纪却被两个丫头认定在胡扯,冯老大夫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别过头去,一路上再也没有跟车里的三个人说话。

直到马车行至芙蓉园外,听外头的张解道了声“到了“,冯老大夫才哼哼的揉了一把被裴卿卿抱在怀里的小白,下了马车。

好端端的窝在裴卿卿怀里看乔苒的小白被无端揉了一把,毛都被揉乱了,它可怜兮兮的朝乔苒“喵”了一声,得了乔苒的顺毛,才复又窝回裴卿卿怀里趴着。

红豆在一旁叹道:“这小白仿佛成精了一般。”

成不成精裴卿卿不在意,反正也翻不出她的五指山,这般想着,她抱着小白走下了马车。

对于乔苒、裴卿卿和张解来说,芙蓉园此前已经来过了,可对红豆和冯老大夫来说却是头一回,自是激动不已的。了还未来得及激动,冯老大夫却忽地捂着肚子开始抽气,而后实在忍不住对一旁的张解道:“老夫出门时喝了两壶水,眼下有些肚子疼。张天师,你能否带老夫去一趟茅房?”

说这些话时冯老大夫有些尴尬:他敢指天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让这么大一尊朝堂三品天师带他去茅房的。可芙蓉园这等地方他可是头一回来,不认路,自然得找个认路的。这里头勉强算是认路的除了他之外便只有乔小姐和裴卿卿这两个丫头了,总不能让那两个丫头带他去找茅房吧!就算他肯,作为其中除了他之外唯一的男人,这位张天师肯吗?

果不其然,张解默了默,对乔苒道:“你们先进园子等我们,我带冯老大夫去去就来!”

今日没有白跑一趟,不过大抵是昨日白跑了一趟,生怕又生出什么乱事来,进门时,红豆不放心还特地问了一问门口放人进去芙蓉园的小吏:“今日没有人要包园子吧!”

大抵是终年在芙蓉园门口做事,见惯了权贵,也时常被权贵指使刁难,对着兴致勃勃难得来一次的平民,小吏竟多了几分高人一等的蔑视,他闻言,冷眼斜睨着他们,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高高兴兴的问话,却被无端呛了一句,红豆脸色一白,有些难看。

她虽是个寻常丫鬟,地位不算高,可自小长在乔苒身边,从来没有被呛过一句重话,连时常能见天子的三品大员也从来没有这般无端训斥过她。

那小吏说完,看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便不耐烦的又道了一句:“走走走,快走快走,好狗不挡道!杵在这里做什么?”

红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委屈的情绪还未爬上心头,便听到自家小姐出声了:“芙蓉园属皇室私园,是归属陛下的,按说是不对外开放的,便是趁着如今冬日园中景致不盛,这才对外开放,那也该提前半个月便定下园子,昨日突然赶人确实有违常理。”

“宗室的事哪轮得到你多话?”小吏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出声的女孩子。

水蓝长裙飞仙髻,看得出来出门时是特地打扮过的,不过除却这一身水蓝长裙,没有佩戴香囊也未佩戴坠玉,再看到旁边那个穿着半新不旧衣裙的丫头,和那个一身寻常红袄,抱着一只骡马市买来的胡猫,身上还要自己背包袱的小丫头,自认养出一双“识人”慧眼的小吏很快便对眼前这一对姐妹加一个丫鬟做出了判断:这一看便是哪个小门小户人家里走出来的小姐,他可见得多了!

这种小户人家的小姐,尤其是这等颇有几分姿色的平日里被街坊邻居捧惯了,便不知天高地厚,连芙蓉园的事都敢过问。

小吏翻了个白眼,不过在看到面前女孩子那张令人心悸的脸时,心头忽地生出了一个念头,他嬉笑着,看着面前面容尚有几分稚嫩的女孩子,道:“你若真想知道也不是不行,不若叫我一声好哥哥我便告诉你啊!”

红豆脸色微变,裴卿卿撇了撇嘴,正准备抬脚给这小吏点颜色瞧瞧却被乔苒制住了,她对小吏笑了笑,道:“哦?什么意思,我听不大明白。”

看女孩子那张好看的脸上没有半点不悦之色,原本只是想着随便碰碰运气的小吏脸上顿时多了几分兴奋,他摸了摸自己那张勉强尚算清秀的脸,笑眯眯的看向女孩子,道:“没什么意思,便是问好妹妹你许配人家了没有?好哥哥我家的族叔可是昭王府的长史,也算是王府里说得上话的……”

女孩子笑了笑,眼角的余光瞥向不远处从马车上下来的一个直往这里瞧的老者,见那老者眯眼的样子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拉着裴卿卿和红豆进入了园子。

那小吏摩挲着下巴,“啧啧”了两声,还不忘在后头喊着:“好妹妹,你回头莫忘找我呀!”

已经进了园子的乔苒停下脚步,转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好啊,一定不会忘的。”

阳光下,女孩子笑容妩媚,看的那小吏忍不住浮想联翩,正想再喊一句“好妹妹”,冷不防对上一张满面寒霜的脸。

是个一身蓝衫的年轻公子,他身旁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

年轻公子冷着一张脸,他旁边那老头子看过来的眼神瞧起来有些古怪。

“看什么看?”小吏冷哼了一声,对着那冷脸公子“呸”了两声,骂了一句“小白面郎”转头又臭着脸斜睨着一众排队等候进园的百姓。

入了园在园内长廊旁等候的红豆此时早已忍不住问了出来:“小姐,理那癞蛤蟆作甚?要我说就该让裴卿卿当场给他个教训看看!”

裴卿卿也连连点头,哼哼道:“我都准备动手了,乔小姐你作甚拦着我?”

“不错,苒苒,我也想问你作甚要忍这种人。”带着冯老大夫进园的张解问道,那小吏出声调戏乔苒时,他就在不远处,眼看着乔苒拉住正欲出脚的裴卿卿转头进了门。

那小吏还道了一句“好妹妹,你回头莫忘找我”。

她还特意回了一句“一定不会忘”,若不是听懂了她的意思,他万不会不声不响就拉着冯老大夫进门的。

“我在门外看到御史台的人了,”乔苒解释的指了指园外,道,“而且是整个御史台最会撞柱子的黄御史。”

那位黄御史倒是同他关系不错,张解默了默,道了声“我明白了。”

乔苒又不甚在意的瞥了眼门口小吏的方向,道:“收拾这种人不需要我们出手,况且,涉及昭王府,想必多的是按捺不住的人。”

这些留在长安城的宗室们似乎很久没有闹出“大事”了,又或者说他们闹出的“事”只是针对百姓而已,譬如说昨日毫不客气的赶人。

“要真想要那个位置,一味欺软怕硬可不行。”乔苒轻哂,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不如硬碰硬叫人看看,到底哪位王爷才是最厉害的。”

张解会意,笑着道了一声“明日我随朝”便揭过再也没提这件事。

头一回碰到这场面的冯老大夫愣了一愣,有些茫然的看向他二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总觉得这二人看起来似是在几句话之间就准备携手给人挖坑了。

心里有所猜测的冯老大夫这般想着不忘特意去注意红豆和裴卿卿的反应,却见她二人一副对此十分熟稔的样子,没有露出半分惊讶之色来,显然是早已习惯了这二人几句话之间达成的默契。

虽然进来时遇到了这一茬,却也丝毫没有影响到几人逛园子的乐趣。

虽然日子不对,无法看到芙蓉园里芙蓉盛开的美景,可巍峨的皇室私园,数朝天子驾临的地方能够亲自走一走还是叫大家逛的十分高兴。

一路走走停停,待行至仕女馆附近时,却见不少侍婢正抱着一些撕扯坏的裙袍往外走,端看那些裙袍的质地便知价格不凡,可这样的锦衣华袍却被这般抱着往外走着实叫众人看的一愣,不少人皆驻足停了下来,目露惋惜之色。

一路上话不多的乔苒却在此时忽地惊叹了一声:“这些衣裙看起来好生漂亮啊!”她说着问仕女馆门前的女官,“这般扔了岂不是可惜了?”

“这些衣裙裁剪坏了,自然扔了。”那女官似乎不欲多说,有些不耐烦的瞥了乔苒一眼,道,“仕女馆不开,你们要玩去别处玩去!”

乔苒看了眼张解,张解朝她点了点头,一行人没有坚持,继续向下一处走去,行至途中乔苒却突然停下了脚步,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去恭房,你们先去逛吧,到时候在紫云台附近碰面便好。”

张解闻言忙道:“我陪你去吧!”

“有姑爷陪着也叫人放心,那我们便先去逛去了。”红豆闻言,当即便放心准备走人。

裴卿卿在一旁举着一只桂花糕朝转身离去的乔苒和张解挥了挥手,道:“紫云台见。”

目睹全程的冯老大夫看的目瞪口呆,待到再也看不到两人的背影才猛然回过神来,惊道:“这张天师陪老夫去茅房,不,恭房,”说话要讲究一些,毕竟这里可是芙蓉园,他险些忘了唤称呼,“他陪老夫去也就罢了,陪乔小姐去是不是不大好?”

乔小姐可是个女子啊!哪怕这两人郎有情妾有意的,可便是真正的夫妻,哪个去恭房还要过去陪着的?

这到底是什么古怪的一对男女?

红豆对此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她道:“去恭房这等事怎么能叫外人陪同,姑爷不陪难道我们这些个外人陪吗?”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不满的瞪了眼冯老大夫,“冯老大夫你也真是的,往后这种事自己去便是了,我们姑爷可是三品天师呢,又不是专程陪人去那种地方的。”

这话听起来居然还挺有道理的,冯老大夫咋舌,顿了顿之后,才回过神来,道:“不对,事情不是这么说的。这是去恭房的问题吗?这是这两人一个是男子一个是女子啊!”

“那有什么问题?”红豆依旧觉得没有问题,她看向冯老大夫,满脸不解,“我们姑爷又不是外人,这恭房……”

“好了,莫要吵了!”裴卿卿一块桂花糕下肚,舔了舔手上残余的桂花粉,喝止了他二人,“我在吃东西呢,莫总提恭房的问题!”这还让不让人吃东西了?

小丫头说罢板着脸,看向面前争执的两个人,哼了一声,语气里多了几分得意:“你们看不出来吗?乔小姐又不是真的要去恭房,乔小姐是想去仕女馆里看看,张解是陪她去呢!”

她就说嘛,她除了在乔小姐和张解面前因为长的没有他二人那么大年纪所以不那么聪明之外,在一般人面前还是很聪明的。

“你们瞧瞧方才看到的那些撕扯坏的袍子,这么浪费不是嫌钱财太多便是出了什么事情。”小丫头认真的扳着手指头分析着,“如果是嫌钱财太多,那正巧国库不丰,不然陛下也不会开了芙蓉园让我等交钱财进去玩了。”她在京城长到那么大,交了钱财便能来芙蓉园参观还是头一回看到。

“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乔小姐便更要去了。”小丫头背着手板着脸踱了两步,对众人道,“乔小姐破的案子越多,品阶便升的越快,到时候好涨了月俸买好吃的给我们吃。”

就知道吃!红豆伸手擦了擦她嘴角挂花糕碎屑,对冯老大夫,道:“总之,我们小姐姑爷自有主意,不是我们能瞎掺和的,咱们逛园子去吧!”

……

……

还不断有侍婢抱着被撕扯坏的裙袍出来,隐在一旁一只廊柱后的乔苒忍不住摇头,而后对张解道:“我们进去看看。”

叫裴卿卿说中了,他们去而复返,可不是当真为了去恭房的,他们是要进仕女馆看看。

不管怎么说,一群宗室女子的小聚上出现这么多撕扯坏的衣袍总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张解看了眼四周,确定这周围并没什么武艺高强隐在暗处的暗卫之后,伸手环住乔苒的腰,带着她两个起落之后稳稳的落到了房顶上。

寻了个不易察觉的位置趴好,乔苒顺手掀开一片屋顶的瓦片,看向仕女馆之内。

满馆的狼藉中到处是撕扯坏的裙袍,只一眼,乔苒便发现了其中的问题:这裙袍中竟还有不少明显是男子的衣袍,便在此时一个空着手的侍婢进来,她熟练的将这些同样被撕扯坏的男子衣袍裹在女子衣裙中,而后抱起向外走去。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一十一章 上门 “我记得昨天裴卿卿他们说过来芙蓉园的都是女子吧!”乔苒转头小声对张解道。

张解下意识的偏头去看她,按说此时他们趴在屋顶上偷听不是什么雅致的事,可他入目所见的却是女孩子一袭水蓝色长裙趴在青石砖瓦上,即便是趴在满是尘土的砖瓦上也丝毫不能折损半分窈窕美丽。

他看的一愣,等了片刻的女孩子没有等来他的回应便转过头来看他,本就美丽的脸上因着薄施粉黛更是明媚的让人心悸。

“怎么了,张解?”她小声问他,眉心不由自主的蹙了起来。

张解摇了摇头,伸手在面前的女孩子额间轻轻抚了抚:她似乎经常蹙眉,人说多智者必多虑,因为总是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

轻轻点了点她额间,他眼神暗了暗,收回手,道:“不错,裴卿卿确实说过,而且据他们所说,昨日来的男子都是护卫、仆从这等人,馆内撕扯坏的衣袍皆出自城内赫赫有名的几家成衣坊,所以,万不可能是护卫、仆从穿的。”

“那难道是偷偷进来的男子穿的?”乔苒想着可能的缘由,“芙蓉园的高墙若是武艺高强之人也不是翻不过吧!”

“按说没这个必要。”张解目光转向别处,敛了敛有些走神的心思,说起了眼前事,“有什么事非要在芙蓉园做不可?”他道,“便是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换个私密的地方岂不是更好?在终年有小吏管理的芙蓉园反而会被人发现。”

“管理芙蓉园的小吏虽然不需要经过考核举荐,却也不是普通人能当的。”乔苒说着,目光闪了闪,想到门口那个神态倨傲,眼睛生在头顶上的小吏,道,“要动用关系将自己人安排在芙蓉园这里对于有些人来说不是难事。”

想起先前门口的一幕,张解脱口而出:“昭王府?”

“或许不止昭王府。”对此,女孩子没有否认,只是接着说道,“看似没什么大用处的守园小吏经过这么一番运作,岂不是将平日里的芙蓉园变成了他们的私园?”

“这些宗室中人按理说应当不缺私园。”张解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说道,“他们要将芙蓉园变成他们的私园是要做什么?”

乔苒摇了摇头:她不是那些宗室中人,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不过……她伸手指向下方的仕女馆:“我倒是很好奇这些宗室女眷昨日在做什么。”

也不知道究竟在干什么需要撕扯坏那么多的锦衣华袍,更不知道明明只带了护卫仆从的宗室女眷小聚过后居然还会出现这么多男子的锦袍。

张解看向屋顶瓦片下方来往频繁走动的侍婢,问乔苒:“要不要……”

目光交错,乔苒明白了他的意思:可以抓住一个侍婢问问。

不过,乔苒想了想还是摇头,道:“算了,我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她确实不知道这些人在做什么,不过其中牵涉那么多的宗室女眷,怕是昨日来这里小聚的都与此事有关。撞破了那么多人的秘密,恐怕反而会引得他们联起手来。

她可没忘了进园子时的那一茬,明日还要请黄御史在早朝上掀起风浪,此时万不能打草惊蛇了。

两人趴在屋顶上看了一会儿,确定仕女馆中只有那些被撕扯坏的裙袍之后这才离开了仕女馆。

去往紫云台的途中,乔苒与张解边走边道:“其实,这些撕扯坏的衣袍先前倒是让我想到了宗室中人某些不大好听的名声。”

比起这个时代好些个云英未嫁的纯洁少女,她委实是有些不够“单纯”,毕竟现代社会也是见过好些男盗女娼的事情的。

而大楚建朝至今已将将四百余年,即便建朝时几乎人人皆是人中龙凤,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先前大楚宗室就传出过好些个枉顾伦常的事。

就连还算英明的太宗陛下有个妃子听闻都是他早逝的某位族弟的夫人,更别提后世那些个宗室中的不孝子弟了。

从这一点上来看,乔苒私以为特意跑到皇室私园芙蓉园里来做些“风流事”寻求刺激这种事他们未必做不出来。

“我此前也是这么想的。”张解说着却看了她一眼,对她道,“不过那些衣袍不像是做风流事撕扯坏的,衣袍很干净,不似被人穿过的。”

“这就更奇怪了,扯坏这么多衣袍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乔苒暗忖着叹了口气。

她当然知道这世间人人都有秘密,更遑论是本就秘密不少的宗室,可今日这个无意撞破的秘密也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什么扯坏衣袍?”一旁肩上扛着小白,手里的桂花糕已经换成糖葫芦的裴卿卿同红豆和冯老大夫从一旁小路上走了出来,她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乔苒,在确定她身上的衣裙没有问题之后,转向张解道:“小心乔小姐的衣服,这是她金陵的表哥从金陵送来的,礼轻情意重。”

她还懂礼轻情意重了!乔苒忍不住看向小脸严肃的裴卿卿:这小丫头学东西一向快得很,就是有时候小脑瓜里总能冒出些奇怪的想法。

听她提起那个金陵的表哥,张解挑了挑眉,问乔苒道:“先前一直不曾问过,那位乔公子婚配了没有?”

他没有忘记那个在金陵对她很好的乔大公子,算起来今年年纪也不小了,又是乔大老爷的独子,按说这年纪早该娶妻了。她那么好,这乔大老爷的转变他不是不知道,万一生出什么亲上加亲的不该有的念头真是个麻烦,应该尽早解决这个麻烦。

“你还好意思问别人?”可惜,并没有什么人体会到他的心情,不仅如此,裴卿卿还翻了个白眼,斜睨他,“你都一把年纪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是张家几代嫡传,居然还操心乔公子的事,要不是我帮你看着乔小姐,乔小姐都要跑了。”

一把年纪老大不小的张解:“……”

冯老大夫见状,低声问红豆:“这小丫头一直这样吗?”乔小姐他们在还好,乔小姐他们不在,这个孩子俨然就是半个管家大人一般,小小年纪说出的话叫人惊的下巴都能掉下来,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孩子?

红豆点了点头,不忘提醒冯老大夫:“你莫看她小,据说是那个什么武学奇才,惹急了她,她一个能打好几个唐中元呢!”

……

“阿嚏!”

远在大理寺衙门甄仕远办公屋堂前守着的唐中元突然打了个喷嚏。

“唐护卫,注意身体啊!”抱着卷宗走过来的徐和修见状忙关照了他一句,不忘感慨唏嘘,“莫以为年轻生龙活虎的,那个平庄不就是吗?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一大早却告了病假。”

“原来这小子是生病了,我道怎么没见他人呢!”屋里坐着的甄仕远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行至他二人身边叹道,“今日衙门真是怪安静的。”

徐和修道:“今日所有人都在,只乔大人告假说要陪那个金陵来的冯老大夫逛长安城。”

所以,大理寺衙门安静还是因为乔大人不在吧!往日里倒没发现她还有这等用处,瞧着也不是什么话多之人啊!真是奇了怪了。

“冯景山那臭老儿!”甄仕远闻言不由拉长了脸,哼了两声,颇有几分不是滋味,“一样都是从金陵来的,他是只知道拜访姓乔的丫头却不知道来看看本官。”

“大人你是金陵府尹,他只是寻常百姓,自然不敢麻烦你。”徐和修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卷宗,对甄仕远道,“大人莫要嫌无事可做了,工部衙门的长安城地下水位图已经修补好了。”

原本还以为依着工部衙门的办事速度至少要拖上个十天半个月,眼下居然这么快就补好了?甄仕远听的眼前一亮,忙伸手接了过来,一边翻卷宗一边道:“元亨钱庄附近怎么样?”

徐和修听罢轻咳了一声,道:“来时我已经看过了,大人,你道怎么?这元亨钱庄附近就有地下河,按照地下河走向,这元亨钱庄的地窖不会大,我粗粗算了算,便是把那地窖都填满,都不及这存进元亨钱庄银钱的一成。”

所以就是钱数不对!甄仕远也在此时翻到了那一页,顿时激动了起来:“好!钱数相差如此之大,足够我大理寺出手查查元亨钱庄了。”

徐和修也道:“大人,那我们现在便去?”眼下还早,若是此时从大理寺带人出发,赶到元亨钱庄时还不到午时,足够他们今日便能撬开元亨钱庄的地库了。

甄仕远点了点头,伸手摸向袖袍中的绣袋:那枚小小的印章就躺在他的绣袋中,要不要今日就拿出来呢?对上徐和修激动的脸色,他却突然迟疑了起来,半晌之后,甄仕远缓缓将手从绣袋中撤了出来,而后面无表情的看着徐和修道:“本官想了想,我要查元亨钱庄总是要有明目才是。”

徐和修指着工部送来的卷宗,道:“这不就是明目吗?”

“是。”甄仕远回答的倒是毫不含糊,只是依旧看着他道,“还缺一个我会想起查元亨钱庄的理由。”

什么意思?徐和修不解。

甄仕远看着他,问道:“你爹是在文渊阁修书的吧!”

如今支撑起徐家的是当朝太傅徐长山,这位名动天下的大儒先前有个文渊阁十儒之首的称呼,算是不折不扣的儒士。如此,文渊阁这等整理文献的清水衙门自然也有几个徐家子弟,徐和修的父亲便被安排在文渊阁修书,俸禄不算高,胜在清闲。

“我记得前些时日天气不好,为了以防文献受潮,文渊阁关闭好些天了,这些修书的官员也因此一直闲着呆在家中。”

甄仕远说的一点都没错,徐和修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反问他:“怎么了,甄大人?”

“我想去拜访一下令尊。”甄仕远说着一把抓住徐和修的胳膊,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对他道,“一起吧!”

看着甄仕远那个难看的笑容,徐和修别过头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

他的上峰强硬着要拉他去他家里拜访他父亲:就好似他年幼时调皮被国子监的先生罚了,然后拉回家去找他爹告状一般。

“放心。”不等他有所反应,甄仕远便强拉着徐和修出了衙门,对上本要一同跟上来的唐中元,甄仕远不忘回头让他别跟上来:“唐中元,你就留在衙门里吧,不必跟来了。”

说完这些,便不由分说的拉着徐和修上了马车,唐中元站在衙门前目送着那一辆马车远去,正要转身回去,忽听身旁那个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同僚道:“唐中元,我方才听甄大人说要同徐和修去拜访他那位在文渊阁修书的父亲是吗?”

“不错,”唐中元说着,看着同僚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由出声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同僚想了想,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不过到底还是因着信任唐中元,小声对他道:“我怀疑咱们大人有患呆症的前兆了。”

呆症?唐中元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

那官差道:“前两日我见到在长廊那里去百胜楼订宴席的文吏在同大人说今日百胜楼被定掉了,定掉百胜楼的就是文渊阁的官员,今日他们包了百胜楼一整日,准备吃年饭呢!”

临近年关,不管哪个衙门的长官都会定个年饭吃上一顿,一年到头就这一顿,自然不能小气,如此情况下,百胜楼的宴席自然供不应求。

很显然,今年大理寺选了百胜楼,文渊阁也一样。如果文渊阁的官员今日去百胜楼吃年饭的话,徐和修的父亲显然不可能在家中,那甄大人这么强硬着把徐和修拖回去必然是扑了个空的。

那同僚说到这里,脸上不由多了几分怜悯之色:“咱们甄大人也不容易,这才多大的年纪就……诶!也不知道大人寻那位修书的徐大人什么事,今日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

爹今天不在家,临到半路上,徐和修便记起这一茬了,不过甄仕远依旧挤着那张难看的笑脸拉着他的胳膊一副唯恐他跑了的样子:“没关系,令尊不在,令堂在就更好。哦,不,是一样的。”

他爹不在她娘在一样?徐和修狐疑的看了眼甄仕远,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更好”才是甄仕远心中的本意。

什么事找他娘更好?

待到带着甄仕远见到他娘时,甄仕远开口便道:“徐夫人,徐大人在元亨钱庄存钱的印章你可知晓?”

徐和修脸色大变:这天下怎的还有这样坑下属的上峰?一开口便将他和他爹卖了个精光!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一十二章 劝说 这种被人强拉着带回家告状的事徐和修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了。

他曾经以为从国子监出来,科举考中之后,这种被告家长的事情就与他无缘了,可事实并非如此,遇到一个不靠谱的上峰这种事同样是避免不了的。

徐和修头顶一罐水,站在廊下叹气。

“仔细水别倒了。”母亲的声音自屋里传来。

母亲眼力比起当年更盛了几分,徐和修连忙站直了身子,稳住了头顶的水罐。

目睹这一幕的甄仕远捋须笑了笑,拿起手边的茶盏朝徐夫人道:“徐夫人果然巾帼女杰!”

徐夫人笑着还了一礼,对甄仕远道:“甄大人放心,有话直说无妨。”

遇到这样的爽快人自然是一件幸事,甄仕远将手边的茶盏放在一旁,手指在茶桌上蘸了蘸,写了一个字——钱。

徐夫人看了片刻,面上露出了几分恍然之色:“原来如此。”

不过虽是看明白了,却不代表她便会出手帮忙。徐夫人抬眼看向面前的甄仕远,道:“大人,我一介女流,委实没有必要卷进这些是非之中去吧!”

甄仕远看了眼外头顶着水罐的徐和修道:“小徐大人不错。”

听他提起外头的徐和修,徐夫人脸色稍缓,面上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慈爱之色:“这孩子确实不错。”

虽然身后的倚仗是当朝一品公,可徐太傅这个一品公比起诸如崔司空、谢太尉这等真正底蕴深厚的大族之长,徐太傅胜在名望。可名望这等东西却是不可复制和传承的,徐家子弟中虽然出了不少功课尚可、学问也不错的儒士,可比起真正名动天下的大儒还相差甚远。

文人相轻,虽说徐太傅如今还算壮年,足以庇佑子孙后代,可若是徐太傅不在了呢?人生在世,世事无常。徐夫人清楚的很,如今的徐家之所以能跻身京城一等门第,靠的便是徐太傅一个人。

徐太傅只有一个,徐家子孙却有不少,总是等着他人的庇佑,自己不努力,总有庇佑不及的时候。

她家和修算是个不错的孩子,进了大理寺也算做的不错。当然,他还年轻,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我也很喜欢小徐大人,”甄仕远看了眼徐夫人,眯了眯眼,出声道,“只是大理寺这官阶调动也不是全凭我一人喜好而已。”

这话徐夫人果然一点就透,她抬眼看着甄仕远笑道:“甄大人,可是我家和修有这个机会?”

“大理寺官阶调动都是各凭本事而已。”甄仕远看了看屋外,见四下没有外人,便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放在了桌案上。

这举动看的徐夫人心头一跳,不过到底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凑上前去看了一眼,这一看却不由抬头看向甄仕远,似是被他方才的举动惊的无话可说了。

“甄大人。”徐夫人拿起那张纸,嗤笑了一声,“这评估大理寺官员一年办案情况的结果不能叫人看到吗?”

方才那鬼鬼祟祟的举动当真把她吓到了,以为甄仕远准备暗中做些偷偷摸摸触犯律法的事呢!然而,只是把这结果给她瞧瞧而已。

甄仕远有些尴尬,却仍咳了一声,正色道:“触犯律法的事我自是不能做的。”莫忘了大理寺是什么地方,他这个上峰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不知那堂里多少兔崽子会发现呢!

“上头给的今年升迁的名额有两个。”甄仕远指着纸上的结果道,“已经快年关了,若是京城没再发生什么事的话,应该就取上头的两个了了。”

徐夫人只一眼就在纸上看到了徐和修的名字,排在第三行。

这孩子运气似乎不大好啊!感慨了一番的她下意识的抬眼看向上一行:巧了,排在第二行的人她也认识,不是同她家和修玩得好的那个谢承泽又是谁?

虽是看着一起长大的孩子,可做母亲的心里到底是偏心的,想到和修被承泽这孩子比了下去,便忍不住将两人这一年经手的案子,做的事对比了起来,这一对比,她便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大人,你这排行是不是不对?承泽这孩子同我家和修相比不是一样吗?凭什么他在第二行,我家和修在第三行?”

甄仕远笑看着徐夫人的反应,道:“眼下他们两个经手的案子确实是一样的,若是没有意外,他二人之间应当有一个能得到升迁的机会。”

徐夫人沉思了起来。

甄仕远笑而不语:他就知道徐夫人会是这等反应,为人父母者都是这样的,看着自家孩子被比下去总要寻个理由的。

知道她家和修不是被比下去,而是一样,徐夫人心里舒坦了不少。瞟了眼外头顶水罐的徐和修徐夫人暗骂了一句“没出息”,目光又落回了纸面上,再次上移,她看向最上首第一行的那个名字默了默:乔苒?在心里过了一遍这个名字,徐夫人确定在京城一众年轻后辈中没听过这个名字,不由生出几分好奇来:“这排第一的是谁?怎的竟比和修和承泽这两个孩子还厉害?”

不是她做母亲的自夸,这两个臭小子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能胜过他们的……这京城大族里似乎也没哪个姓乔的吧?难道是哪家培养的远房子侄?

甄仕远捋了捋须,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之色,他干咳一声,正色道:“排第一的啊,是本官举荐的一个丫头,还算不错。”

他一手举荐提拔的官员这么厉害,这等得意的心情也不比为人父母攀比自家孩子的差多少了。

徐夫人没有漏掉他口中的“丫头”,而且徐家上下因着徐十小姐写话本子的关系,对大理寺这个唯一的女官自然不陌生。

作为年长者,她对话本子没太大兴趣,不过隐隐听过似乎是个姓乔的女孩子,没想到这排第一的就是那个女孩子。

“倒是厉害!”徐夫人称赞了一句,又问甄仕远,“这个第一怎的超过我家和修……那么多?我不是听说她年中才来的吗?”

“是年中才来的。”甄仕远提起这个底气愈发足了,“可她半年破下的案子比旁人一年破的都多!”

这可不是开小灶走后门可以作假的事,这是实打实的本事啊!

这么厉害吗?徐夫人有些意外,看着甄仕远得意的脸色时,想了想,问他:“莫不是你故意提携,所以多分了她好些案子吧!”

这两个臭小子在大理寺也呆了两年了,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初来乍到的丫头,怎的这般没用?

“这可不是故意的。”甄仕远闻言,连连摆了摆手,而后对徐夫人道,“她破的阙楼案、山西路案可都是陛下钦点的,与本官无关啊!”

入了陛下的眼啊!那就没办法了。徐夫人闻言叹了口气,看着纸面上第一行那一骑绝尘的破案数目,熄了督促徐和修勇夺第一的心思,转而问甄仕远:“甄大人,我家和修若是能破了这个案子,是不是就能超过谢承泽了?”

甄仕远点头,含笑道:“这是自然。”

对徐夫人的反应,他半点不意外。在为人父母眼中,不管多大的孩子都是要她操心的。

元亨钱庄这个案子本就是徐和修接手的,眼下,缺一个完美的由头,徐夫人愿意出面自是最好不过了。

毕竟,做夫人的查丈夫的私房钱这种私事外人怎好指摘?

“我这就写份诉状请甄大人替我查一查我家那个不省心的在元亨钱庄存了多少银钱。”徐夫人没有再磨蹭,一拍桌案下了决定。

甄仕远道:“夫人不急,慢慢写便是。”

他当然不急,只有她这个当娘的急。这都快过年了,名额都快定下来了,再不快点办案怎么行?徐夫人起身让人拿来文房四宝,还不忘走到外头将头顶水罐的徐和修训斥一顿。

若不是这孩子不争气同谢承泽打了个平手,用她这当娘的出马吗?眼下离年关没多少日子了,她可要督促紧了这臭小子,莫把案子拖到年后去,争取一举超过承泽那孩子,好早日升迁。

要知道,徐家一众子侄里此前还没有这么快升迁的呢!她家小子比不得人家入了陛下眼的丫头,难道还比不得那一众平辈兄弟吗?

……

逛了一趟芙蓉园,回金陵又多了不少吹嘘的资本,冯老大夫很是满意,当然,更满意的是还有阴阳司天师亲自帮他驾车,陪他去恭房,啊呸呸呸,总想些这么不雅致的事可不好。

总之,对今日的行程,冯老大夫是万分满意的,知道乔苒请了几日假,明日还告假在家,于是冯老大夫想了想,提出了明日出行的建议:“乔小姐,明日我们去骊山玩如何?”

有乔小姐在,那位阴阳司天师必然也是在的,有他保驾护航,这一行必然放心。

骊山啊!提到这个地方便叫人记起前不久才解决的阙楼案,其实真正算起来,如今距离她接手阙楼案第一次去阙楼也未过去多久。

对上冯老大夫巴巴的眼神,乔苒笑着点了点头。她办完案子鲜少有回头看的时候,这一次回头看看应当也不错。

“骊山大部分景致眼下都能看,”马车外张解的声音响了起来,察觉到马车内一阵突然的沉默,他道,“阙楼却是不能去了。”

当然,她若想去,凭陛下给的“如朕亲临”也能去。只是她从来不是任性妄为的人,也不会当真用陛下的信任去为难那些奉命行事的护卫。

对于冯老大夫而言,这长安城的一切都是新鲜的,自然也就无所谓阙楼能不能进去了,只要能去过一遍骊山,便是不亏的。

一行人的心思都聚集在阙楼身上,手里的吃食已经变为龙须酥的裴卿卿却在此时忽然“咦”了一声,而后出声道:“红豆姐姐,你从方才上了马车开始便没说话了,是不舒服吗?”

支着下巴掀开车窗的帘子看向外头的红豆眼神一慌,忙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坐着马车有不舒服……”

岂料先前还机灵古怪的裴卿卿此时却不复先前面对乔苒和张解时的机灵,转而不解道:“怎么可能?我们张解赶马车可是最好的,那些赶车老师傅都比不过呢!”

冯老大夫在一旁眼神古怪的瞟向外头赶车的张解:话说回来,一个阴阳司天师赶车比人家老车夫厉害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我不是因为坐马车不舒服……”红豆闻言忙向众人解释了起来,眼神却仍时不时的往外头瞟去。

“那是身体不大舒服?”一旁还未有所察觉的冯老大夫关心起了红豆,而后更是从怀里摸出一根红绳,道,“不过我瞧着你面色不像有病的样子,为防是什么暗疾,要不要老夫帮你看诊一番?”还要在他们这里叨扰一段时日,他一把年纪也是要面子的,总不能白占人家的便宜不是吗?可以趁着这等时候倒是帮大家诊治一番,家里女眷那么多,正是对了他擅长的脉络。

这一句两句的关心反而叫红豆愈发尴尬,她下意识的看向乔苒。

对上红豆求助的眼神,乔苒轻笑了一声,指向车外道:“快到大理寺了,红豆想看看……呃,我平日去衙门当职的地方而已。”

还是小姐最好了!红豆这才松了口气,终于不复先前的尴尬,底气十足的对冯老大夫和裴卿卿道:“我在看小姐当职的衙门呢!”

“骗人。”举着龙须酥的裴卿卿这等时候却又机灵了起来,眨着眼睛得意道,“是为了看唐中元吧!我可聪明着呢!”

红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说话了。若不是看裴卿卿年纪小,平日里也不似会掩饰心思的样子,她当真要怀疑那丫头时不时的机灵是不是故意捉弄她了。

怎的机灵的这么不是地方呢?

一路悠悠晃着的马车却在此时缓缓停了下来,裴卿卿朝外头那个大理寺的匾额努了努嘴,正想嬉笑着夸张解“善解人意”时,车帘被掀起,张解自车外指了指大理寺门口那个带着几个仆从的温婉夫人,向乔苒伸手道:“那是徐和修的母亲。”

女孩子闻言,“恩”了一声,将手放在张解的掌心跳下了马车。如徐氏这样门第的女眷突然跑到大理寺门前来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事,这等时候自然要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一十三章 朝堂事 他们过去时,徐和修的母亲已经进了大理寺衙门,还未跟进去的两个官差正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一时倒也没有注意走至跟前的乔苒。

等到那袭水蓝色长裙映入眼帘时,两个官差这才吓了一跳,几乎是出自本能的脱口而出:“这里是大理寺衙门,有事去捶鼓……”

待到看清楚眼前人时,剩余的话一下子被堵在了嗓子口,两个官差看向眼前的女孩子,惊呼出声:“你……这是……”

“是我。”乔苒含笑点了点头。

那两个官差愣了愣,随即转身就要往衙门里冲,这反应着实将后头跟上来的冯老大夫等人吓了一跳。

“这大理寺的小子是没见过如此的乔小姐以致害羞了吗?”冯老大夫略一怔忪之后,脱口而出。

“不是,”乔苒说着瞥了眼神情激动的两个官差,神色淡淡的说道,“他们是见有了新的说料高兴的回大堂去说呢!”

比起外头某些个重色的男人,大理寺的男人可谓“作风端正”矜持到了自恋的地步。因为见了个美人而惊艳甚至怜香惜玉什么的事不可能的,否则对那些个犯了事的美人下手抓人办人时也不会那么狠。不过虽然这些人“作风端正”,却有别的毛病,譬如这互相凑在一起“八卦”闲事一向是大理寺上下最喜欢的。

毕竟“八卦”闲事不仅可以满足人的好奇,也可以算是收集消息渠道的一种,对大理寺众人来说,于公于私都该多多益善才是。

今日,一向低调到不做打扮的乔大人突然盛装打扮同一样着蓝色的张天师出现在大理寺衙门门口,想也可以从中“查明”不少真相。

虽然,乔大人和张天师的事大理寺上下都知道,可进行到哪一步还是值得说道的。以他们大理寺男人的本事,定能将这二人的进展过程都抽丝剥茧分析的一清二楚。

乔苒对此倒是没有很在意,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他们。

“徐大人的母亲怎么来了?”乔苒问道。

在转身往里冲的瞬间就被张解一手一个制住的两个官差试着动了下肩膀,却发现一动都动不了之后,忙回道:“徐夫人是来报官的。”

且不说徐家这门第,便是当真想报官,有个在大理寺当官的儿子,哪还用她亲自跑一趟?

对上女孩子不满的脸色,察觉到肩上压着的力道越来越大的官差对视了一眼,又急急说道:“徐夫人报官是为了追回徐大人,哦,就是徐和修的父亲藏在元亨钱庄的私房钱。”

因为追私房钱跑来报官?能生出徐和修这等虽然啰嗦,人却聪明的儿子的女子决计不可能为这点小事跑来报官的。乔苒朝张解点了点头,示意他松开这两个官差。

她要的答案其实已经得到了,徐夫人跑这一出显然是为了配合甄仕远查元亨钱庄的事。

以甄仕远的精明,显然已经拿到了能查元亨钱庄的理由,不过,大概也是猜到元亨钱庄背后必然有不小的势力,不想独自担责便干脆把徐家也拖了进来。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不相信徐夫人看不懂,肯配合甄仕远多半也是为了徐和修,毕竟这个案子可是徐和修在负责。

心思一个转念间摸清楚个中关键的乔苒忍不住失笑,眼看着两个官差离开,她对张解摇了摇头,道:“没事,不用为难他们了。”便是为难,也为难不出什么来,真想知道案子的事直接问甄仕远便是了。

毕竟这个案子从出现到有进展都有她的一份“功劳”。

而眼下,比起这个案子来,她更在意的是明天朝堂之上会发生的事,这一点,有张解在,应该会让事情“一定”发生。

只是,明日张解要上朝,去骊山的事便不能由他陪同了,只能让唐中元随行了。得知不能再享受一回天师驾车的冯老大夫对此虽说有些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其实细想一番,唐中元也不错,毕竟年轻力壮,还能指使着帮着提东西,冯老大夫想了想,便也欣然接受了。毕竟为了他这一番随行,唐中元还折了十两银子的月俸,做人要知足,可不能再挑三拣四了。

第二日一早,一众人便坐上了马车,前往骊山。

因着要爬山,今日的乔苒没有再如昨日那样盛装,红豆也没有再坚持,毕竟姑爷不在,打扮的太漂亮了遇到歹人怎么办?虽然裴卿卿也是能打,但到底同姑爷是不同的。只听过英雄救美可没听过小童救美的。

马车摇摇晃晃,坐的人昏昏欲睡。红豆打了个哈欠,看着马车内昨日没出现的两个人,准备寻个话题解闷:“昨日,严先生家的宴席吃的可尽兴?”

方二夫人脸色一紧,却还是支支吾吾道:“就……就这样吧!”

一向母女同心的方秀婷却在此时轻哼了一声,似是有些不满。

瞧着似是发生什么事了啊!红豆怔了怔,想到冯老大夫昨日说的话,板着脸提醒她们:“我是不管你们同什么严先生还是慈先生的事,只记得莫要给我家小姐惹麻烦!”

这话一出,便见方秀婷瞥了一眼一旁的方二夫人,再次哼了一声,道:“放心,我会看好母亲的。”

一旁斜靠着马车车壁假寐的乔苒睁眼在方二夫人的脸上略过,她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和不安。乔苒心下沉了沉:看方秀婷的样子,方二夫人和严先生应当还没到那个地步,只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她当然明白感情这种事无法控制,更何况方二老爷这种人,说的难听些,怕只要是个男人都能比他强,更别提严先生这等知书明理的了,方二夫人作为一个女子怎么选可以预见。

可便是再有理,这事也要分前后的,否则迟早惹来祸患。

这个道理她懂,红豆懂,方秀婷自然也懂,不然今日方秀婷怎会是这等反应?

乔苒垂下眸子,阳光自窗外洒进来,落在女孩子白玉似的脸上勾勒的半明半暗。眼下,只盼着方秀婷当真能看住了方二夫人,她现在可没有心思管她们的事。

一路想着事情,马车也驶出了城门。车帘被风吹起,窗外阳光愈发热烈起来,今日是个出行的好天气。她看向窗外,官道上投下斑驳的枝杈影子,现在已经是早朝的时辰了吧。

……

巳时过半了,早朝已经开始半个时辰了,甄仕远却着实有些心不在焉,今日早朝过后,他便准备带人去撬元亨钱庄的地库了,眼下哪还有心思站在这里听前头那些个官员拿着那些与他不相干的小事互相攻讦?

正走神着,冷不防前头一声惊呼响起,把站在队末的甄仕远吓了一跳,他抬头看向涌入的禁军和被禁军抬着的常客黄御史,眼里没有半分惊讶之色。

黄御史是出了名的喜欢撞柱,这一年撞上几十次每次都能被禁军及时拦下来,也不知是他年纪大了行动迟缓还是禁军身手太过了得了。

不过这一切同他没什么关系,他只要摸完鱼赶回大理寺去元亨钱庄撬地库就好了,甄仕远想着。熟料,才这般一想,他人便被身旁一个官员推了一把,朝他挤了挤眼,小声道:“甄大人,你们大理寺的那位乔大人遇到这等事,你怎的不出头?”

什么这等事出头不出头的?甄仕远一怔,愣愣的看着他。

那官员见他不配合,不由急了,忍不住抬了抬下巴,指向前头,道:“那黄御史撞柱前不是说了吗?有个芙蓉园的守园小吏对你们大理寺那位女官乔大人出言调戏。”

御史台的人撞柱从来都是有丰富的经验的,万不会在话没说清楚之前撞柱被抬下去的。别看那黄御史一把年纪的,话倒是说的清清楚楚,将当时的情形描绘的真真叫人仿佛置身眼前,亲眼见到了一般。

真真是一闭眼,就能想到当时的情形,真叫人啼笑皆非,哥哥妹妹,那小吏在做什么?

对此,甄仕远依旧是一副呆怔的表情:那小吏这么大胆吗?居然敢调戏她?

那官员见他一副傻了似的表情也不回应,怀疑他有患呆症的前兆了,便又耐心的对他说道:“听说张天师当时也在场,还亲眼见到了呢!”

那这小吏完了。甄仕远心道,这不是出门没看黄历还能是什么?调戏她已经够倒霉了,居然还挑张天师在场的时候,今日便是黄御史不闹出来,怕是这位张天师也会将事情挑出来的。只是,不知道这小吏后台是哪家的,能在芙蓉园这等地方做小吏的,家里头应当是走了些关系的。经此一遭,怕是连身后的关系都要倒霉了。

这官员也上道,破天荒的“善解人意”,不但重复了一遍方才的事,还特意对他放缓了语速,仿佛怕甄仕远没听明白一般的说道:“那小吏的族叔听说是昭王府的长史,那别家几个现在跟嗅到了肉味的狗似的一个接一个的出来了。”

这比喻委实粗俗,只是话糙理不糙,形象的很。

这种事宗室王爷们本人当然不会出来,出面的都是与之有些关系的官员,这朝堂上站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个人背后是谁多半都是清楚的。

往日里只在暗处针锋相对,譬如前些时日,秀王世子同淮王世子拍卖会上争锋相对这等事就时常见到。可那是在民间闹,没有搬到朝堂上来。可今日不同,一见昭王府被人落了口舌,那些背靠各王府的官员一个接一个的站出来了,争先恐后的样子当真是唯恐落井下石不够快。

本是一件丁点大的小事,却因着各王府的出手,闹的不可开交。

作为被欺辱的“可怜”乔大人的上峰甄仕远也被从摸鱼队伍里叫了出来,听朝堂上的争吵。这还真是……甄仕远心中直叹气:果真是天生万物,各有不同。有些人好似天生就有某些能力,就算她人告假不来衙门当值,也能让整个朝堂引起腥风血雨。

原本早早便能结束的早朝硬生生的拖到了午时还没结束。

侧殿里撞柱昏厥的黄御史肚子发出了一声“咕噜”声,今日被叫来替他“看诊”的是个太医署新来的大夫,名唤柳传洲,年不过三十出头,是如今太医署里最年轻的一位,据说今日是他去太医署报到的第一天,竟还有机会在侧殿里为御史大人看诊,这让柳传洲在来之前心情无比激动。

只是来了之后,柳传洲再也激动不起来了。

原因无他,御史大人这个毛病他是怎么诊也诊不出问题来,他怀疑不是他那几十卷医术白读了,就是这位黄御史得了还未曾发现的不治之症了。

“怪了,御史大人的脉搏沉稳有力,不似有什么问题的样子啊!”柳传洲说着求助似的看向一旁方才跟着禁军和黄御史一同进来侧殿的张天师。

他没记错的话,阴阳司有符医一脉,不知道能不能治一下黄御史,可万万不能叫这位撞柱护节的黄御史交待在这里了,侧殿里死了人也太晦气了。

本该一同查看御史大人伤势的张天师却连装样子都不肯装,同几个看似严阵以待的禁军正站在侧殿入口处望向朝堂之上,仿佛还在防着朝堂上再次发生什么事一般。

是朝堂里的事比黄御史的病更重要吗?柳传洲愣愣的想着。

只是才这般想着,那个严肃的禁军统领却突然开口问一旁的那位年轻天师:“张天师,那个痛哭流涕的是哪家的人?”

神态平静的混不似在“浑水摸鱼”的张天师回道:“我若是没记错,好似是秀王府的。”

禁军统领“哦”了一声,继续按着腰间的佩刀严阵以待。

第一天来太医署当值的柳传洲对这一幕看的目瞪口呆:张天师和这几个禁军哪是在以防朝堂出事?这是……在看热闹吧!

用这等身份和这样认真的神情看热闹怕是不好吧!

便在此时,手里一痛,方才还查不出所以然来,疑似患了“不治之症”的黄御史不知什么时候不药而愈,大抵是嫌现在的位置离门口太远,听不真切,于是换了个睡姿,挪位子的过程中,不小心压到他的手,还不忘把他手推到一旁,继续“昏厥”。

这情形,他便是再只知通读医书也看得出来这黄御史的“昏厥”也是装的了。

他医书传家,好不容易凭着一手医术被招入太医署,原本想着便是不能大展拳脚,也能向一众前辈讨教一二。今日可是他第一天当值,若不是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太医不在,来帮黄御史治“昏厥”的老毛病这等重要之事是万万落不到他头上的。

为此,他在跟着宫人赶来之前还特地重温了一遍撞脑袋引起昏厥的各种症状,可真正见了黄御史才知道,他来之前重温的那一遍医书根本派不上用场。

一想至此,柳传洲的心情便有些莫名的复杂。正想说什么,那个自己会换睡姿的黄御史又自己睁开了眼睛,对他道:“小柳大夫,扶老夫过去一点,这里太远了,听不清楚。”

这可是他引起的事情,自然要清楚事情发展的动向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一十四章 民间 黄御史语气如常,可头一回碰到这种事的柳传洲早已呆住了,颤着手指着他:“你……你……怎么好……”

黄御史伸手压住柳传洲指向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他道:“我没好,你看错了。”

柳传洲:“……”他虽然年纪不大,可在医术之上也算小有天赋,像这等病人自己站在面前口口声声嚷着“没好”的还是头一回看到。

看这年轻大夫就是个只知通读医书死读书不机灵的,黄御史蹙了蹙眉,无奈只能自己从床上坐起来,招呼禁军,道:“帮个忙。”

那严肃的禁军统领点了点头,朝身后两个年轻禁军使了使眼色。

到底是年轻力壮的禁军护卫,两人一头一尾将床搬了起来,连点动静都不曾发出过,一看便是熟手了。

床挪了位置,黄御史换了个姿势继续昏厥,一众人认真听着外头的动静。

外头有个官员在激动的说着:“昭王府用人不贤,识人不明,不过一个闲散王爷,管着一个王府的人就能闹出这等事来,若是再管的多些呢?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这话就差明晃晃的说昭王府的人要是坐上那个位子必然是个庸主了。当然,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不过可惜的是上首的女帝依旧没有任何表示,朝堂里的争吵还在继续。

“也不知道遮掩遮掩心思。”黄御史翻了个身,嘀咕了一声继续昏厥。

柳传洲看着他们,神情依旧愣愣的,仿佛还没从众人习以为常的反应中回过神来。

“张天师,你怎么看?”那个严肃的禁军统领再次开口问道,显然他人虽不在朝堂却还是很关心朝堂大事的。

被点到名的年轻天师看向朝堂,柳传洲这才注意到同样是看着朝堂,这位张天师看的方向似乎和旁人看的根本不是一个方向。

旁人看的是朝堂中那几个激动不已慷慨陈词的官员,他看的却是最上首,坐在龙椅上的陛下。

要看清楚陛下的脸色并不是一件易事,因为天子额前的垂帘能遮住天子大半的面容,即便是情绪外露,旁人也看不真切。

不过,对于天子近臣,尤其是个目力极佳的天子近臣而言,要自那重重垂帘之后捕捉到一两分天子外露的情绪,也不是那么难。

“朝堂上应该闹不大。”张解看着垂帘之下那始终紧抿成一条线的薄唇,道,“陛下没那个意思。”

陛下心绪连点波动都没有,可见今日朝堂之上那一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争执陛下并不会作出表态。

对于这个结果,他和苒苒早已预见。只是有些事,不表态本身便代表了一种态度。

朝堂上争成这样,昭王府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毕竟便是同为宗室中人,却也有亲疏远近的。真正论起亲疏远近来,如今的昭王的祖母同陛下的祖母,故去的太皇太后沾亲带故。所以,即便是京城诸王皆有机会,昭王的姿态比起旁人的姿态却总要高上几分。

这样自视甚高的昭王,今日朝堂之上被如此针对,待到下了朝之后,不盯紧跳的最欢的那几个开刀谁信?

至于苒苒的事,引来今日麻烦的昭王府长史和那个小吏,旁人不收拾,昭王本人也定然不会放过他们。

收拾有些人要快刀斩乱麻,不过对于另外一些人委实不必他们亲自动手。

更何况,诸王相争,也只有内里越乱,有些事才容易击破。他可没忘记芙蓉园里看到的那一幕。

在侧殿里指点朝堂事,更何况猜的还是天子的意思,对此,柳传洲还有些质疑,侧殿内其他人却是深信不疑的,禁军统领道了声“知道了”,便折了回来,没有再往朝堂里看了。

而黄御史也成功的轻呼了一声,揉着额头醒过来,对他道:“老夫没事。”

他当然知道这位黄御史没事,柳传洲心道。看着侧殿内不再关注朝堂那里动静的一众人,他问众人:“现在怎么办?”他可不像这些人这般经验丰富。

“等下朝就是了。”黄御史经验老道的打了个哈欠,安抚他,“你会习惯的,宫里头跟外面不大一样的。”

来太医署的第一日就长了一顿见识的柳传洲默了默,没有再纠结于此事,他虽然此前没见过这等事,但没见过不代表想不明白。很显然,看了一刻的柳传洲已经开窍了,不再关注黄御史的“老毛病”,转而问一旁那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年轻天师,道:“张天师,我在此前就听说你们阴阳司有符医,小小一张符便能治病,倒是一直想向你讨教一二。”

柳传洲说罢,有些不安的看向一旁的张解:他言辞如此诚恳,这位一向被传甚好说话的张天师应该不忍心拒绝他吧!

不忍心?不,忍心,当然忍心!

张解瞥了他一眼,道:“我不擅长此道,倒是天师道原家有位小姐于此道之上颇有研究,你若有心,可以像她讨教一二。”

这话倒是没错,一旁“不药而愈”的黄御史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原家有位神医,生死人肉白骨,据说若是没有她的话,那位自胎里便带来毛病的大殿下早不行了,也不能活到现在。他们这些撞柱子的御史台人揭发不平事时,若是遇到那位原小姐,便是揭发原家,也会尽量不波及那位原小姐。

毕竟如此神技在手,谁敢怠慢?这世间又有哪个敢担保自己此生“百病不生”的?得罪一个神医可不是一件明智之举。

这回答叫柳传洲重重的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如此明显的失望之色让一旁旁观的黄御史有些意外:“怎么?原大小姐有什么问题吗?你怎的这幅表情?”

柳传洲本能的动了动唇,就要脱口而出,不过在想到这位黄御史是做什么的之后又有些迟疑。只是,这迟疑也不过一瞬而已,这位揭发不平事的黄御史也没有那么蠢,应该不会什么事都拿来揭发的。

如此一番一波三折的表情之后,柳传洲面上带着几分难色开口了:“可我听说这位原大小姐的符医可不是靠正经本事学来的。”

“怎么不是正经本事了?”这话听得黄御史更是不解,“她治大殿下难道是假的不成?若非天赋过人又怎治得了大殿下?”

柳传洲看了看众人望过来的目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你们知道吧!这……这天赋异禀同天赋异禀之间也是有不同的。”

“这有个什么不同?”黄御史追问道,“不都是老天爷赏饭吃吗?”

柳传洲沉默了片刻,用了个比喻解释自己的意思:“就同样是老天爷赏饭吃,原大小姐和先前那位故去的脾气不大好的药王孙公是不一样的。”

“怎么个不一样法?”黄御史愈发好奇了。他虽然一大把年纪了,不过大概是时常“撞柱”撞出的好身手,身子骨极好,一年到头小毛小病也很少有过,更别提大毛病了。所以,对两位神医的不同并不大清楚。

柳传洲“咳”了一声,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的张解,见他脸上并未露出什么不满或制止的神情,便开口对众人道:“我听说那位原大小姐治病走的是旁门左道。”顿了顿,不等众人问什么旁门左道,他又接着说道,“有传言她是原家培养出的……呃,就同那种药人血能解百毒一样,她的血可以治百病。”

居然还有这种说法?朝堂之上仍然争执纷纷还在互相扯皮,侧殿之内众人神情却是大骇。

小小的侧殿之内摆了十余只炭盆,按说这里是决计不会冷的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众人却只觉浑身发凉,仿佛整个人被扔在了冰天雪地里一般。

回过神来的黄御史本能的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张解,道:“张天师,真的吗?”

张解垂下眸子,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色,转而再次抬眼,神色平静的看着黄御史,道:“是吗?倒是不曾听说。”顿了顿之后,他将目光转到了一旁的柳传洲身上:“不知柳太医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原娇娇治病的手段除了知情的几个知道外,其余众人都是不知情的,当然,知情者也不会外传,毕竟知晓这件事的轻重。外人只知道原家有个天赋异禀的神医,生死人肉白骨,可治病手段是放血这件事,并不清楚。

而原娇娇本人每每救人治病时也是无比小心的,并不会被外人瞧见。

这种事若是传扬出去会发生什么……张解眼角的余光撇过侧殿内的众人:不管是能在朝堂上上演一出又一出撞柱大戏而不露怯的黄御史,还是常走天子面前,早已修炼的对多数事情波澜不惊的禁军,面上皆是还不曾收敛的惊愕之色。

如他们这等人尚且如此,若是传到外头呢?原娇娇的境况几乎可以预见。

正是因为知道这个后果,但凡清楚原娇娇是怎么治病的,应当都不会对外乱传。

说实话,若是开口说出方才那些话的是歌位高权重,手眼通天的人物,他也不过稍稍惊讶,可现在开口说出这话的是柳传洲,一个第一天入太医署的年轻太医,这样的人,怎么看都同位高权重,手眼通天搭不上关系。

如柳传洲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夫,居然会知道这样的事。这件事的严重性可以预见,若是可以,他现在就想出宫去找苒苒商议此事。

对张解试探似的询问,柳传洲不疑有他,笑着挠了挠后脑勺道:“是来京城前,听杏林同道说的。”

对于符医,正统杏林医者的态度一向是十分微妙的。按说治病救人统称医道杏林之术,那么符医也该属于医术的一种,追其本宗还属一家,但事实上对于符医,多数杏林医者便是不讨厌也多半喜欢不起来。

这种玄乎的解释不清的符医对于不少不了解其中门道的百姓来说便是类似求神问佛那样的“神迹”。

就像两个人,一个天纵奇才,一个却是兢兢业业的老实人,两种确实无法分出高低,可作为“老实人”的杏林医者显然并不喜欢被这么看待。

对他们来说,在本就不算喜欢的符医之道上,若是孙公那样靠天赋研究出门道的符医那还算是值得钦佩的话,原娇娇的事若是真的,那便不是不喜欢了,而是到了厌恶的地步。

大多数医者通读医典几十年,你若是天纵奇才,那只能算是技不如人,虽然不满,却也是服气的,毕竟靠的是本事。可若是根本不是本事,而是当真像传说的那样是用自己的血来救人,那就不同了。

当然,话可以说的好听些,那也是天赋的一种。可“药人”虽说是人,在治病这一点上却等同是一颗“仙丹”,仙丹当然名声大振,人人都想占为己有,可谁会给一颗丹药贯以“神医”之名?

就似一个老农拿着锄头在种地,这“仙丹”就等同那个锄头,是工具罢了。在“治病”上,“药人”不就等同于工具吗?

是以,药人虽然人人都想得到,可没多少人真正会因为治病救人而尊崇她一声“神医”的,尊崇“神医”是因为敬佩,佩服,希望能从她身上习得一些东西,可这天下治病救人的大夫能向她学什么?学变成一颗治百病的“仙丹”吗?

本是颗“仙丹”,却想变成靠自己本事成的神医,不说旁人,此事若是被确定,怕是杏林中人第一个跳出来不答应。

她这样的若是神医,那他们辛苦几十年通读医典岂不成了笑话?

所以,若有这样的消息,以杏林对此等手段的厌恶,必然是传的最快的。

张解看了眼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那句话传出去将会引来天下轩然大波的柳传洲,眯了眯眼,忽道:“我听小柳大夫口音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听过一般,是南边那边的人吧!”

初来长安的,鲜少有能将官话说的无比熟练听不出一点地方口音的,当然,如苒苒这等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很快的不算。

柳传洲的官话里自然也还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而对于这个地方口音,他熟悉的很,只是还需要确定而已。果然,柳传洲不疑有他,笑着同他说道:“张天师说的不错,我确实是南边来的,不过不是张天师的故里鲁地,是自岭南而来。”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一十五章 山途 岭南啊!张解心道了一句“果然”继续同柳传洲说话。

“你姓柳,我记得岭南确实有个杏林世家姓柳。”他道。

这话一出,柳传洲却狐疑的瞥了他一眼,奇道:“张天师,岭南哪来的姓柳的杏林世家?说起杏林世家,倒是我外祖家里,以一手续脉金针名动岭南的李氏金针有些许名气,我自幼便是对医术感兴趣,所以被母亲送去了外祖家习的医术。”

张解“哦”了一声,笑着对他点了点头,道:“那许是我记错了。”

柳传洲抿了抿唇,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气色不错,心道:瞧着面色倒是不错,看不出什么毛病来,这位张天师还年轻,应该不至于患了呆症吧!

不过,以防万一,最好亲自上手诊一诊脉来得好。这般想着,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到了面前这位年轻天师的手上。

这一看,便不由呆了呆:先前只知道女子的手漂亮,仿若柔夷什么的,今日看了这位年轻天师,方才觉得男子的手也能如此漂亮,难得的是骨节分明还丝毫不显女气。

正认真的瞧着,那双漂亮的手却突然抬了起来,然后在自己面前放大,柳传洲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却见那双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柳太医。”

柳传洲“啊”了一声,看到那双手蓦地收了回去,而后听那位张天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柳太医,你意下如何?”

什么意下如何?柳传洲有些茫然。

一旁的黄御史看不过去了,伸手推了他一下把道:“张天师说他有个金陵来的朋友,是个大夫很喜欢探讨医术,问你要不要同他去见一见那个老大夫?”

啊?金陵老大夫?柳传洲怔了一怔,还不等他开口,便听黄御史开口又道:“这位张天师的心上……呃,朋友是大理寺的乔大人,是一位貌美又十分擅长破案的女大人。”

先前还想说金陵老大夫同他有什么关系的柳传洲闻言脱口而出:“这位乔大人貌美又擅长破案同我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个太医署的新进太医而已。

黄御史瞥了他一眼,道:“那位原小姐没那么容易见到,不过你见了乔大人也是一样的,因为乔大人同原小姐相貌颇有几分相似,只是乔大人更有灵气,原小姐更有傲气罢了。”

容貌相似,一个是灵气,一个却是傲气。端看更喜欢哪个了?也没有孰胜一筹之分。黄御史捋须想着。

柳传洲却默了默,出声道:“那听起来乔大人更招人喜欢一点,难怪……”他说着瞥了眼一旁提到乔大人三个字,眼里都柔和不少的张天师,心道:难怪提起这两个名字,张天师的反应都不一样了。

要知道灵气是优处,而傲气若是有一点傲的不对的地方便成了缺处了,想也知道定然是乔大人更招人喜欢。

原本看似相当的两个女孩子却被柳传洲这个才听过二人名字的人道出了个中的不同,黄御史本想反驳,可沉默了一会儿,这位擅长嘴皮子功夫的大人到底没有再开口。

确实,不仅张天师喜欢那位乔大人,就连这京城里的百姓也更乐意看到乔大人吧!否则那本民间的话本子怎会这般受人欢迎?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他到现在太明白?

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柳传洲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说破了真相,只是眼睛仍然不住的往那位张天师的手上瞧去。

这手若是天生生的好看也就罢了,若是后头养出来的,也不知涂了什么膏药,若是有用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以调配一番,卖卖膏药什么的,也好解一解手头的拮据。一想至此,柳传洲便忍不住兴奋起来。

不过那双手似乎有些矜持,突然收了起来,背到身后,柳传洲本能的抬起头想要看一看手主人的脸色,却见对方正平静的看着他。

看着似是没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有一些凉意。

“柳大夫,”凉意一闪而过,那位背着手的年轻天师看着他,淡淡的说道,“你意下如何?”

柳传洲怔了怔,想了想,点了点头。

反正他初来长安城,也没有什么朋友,多认识个朋友也好。更何况,对方是朝堂正三品的天师,能结识这样一个厉害的朋友,对于他这样初来长安的人来说那可是一件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呢!

当然,顺便还能问问他的手。说不准一不留神就能在长安城买房了呢!家里人都说他脑子木,其实他还是很聪明的,柳传洲心想。

便在此时,从朝堂里响起了一阵惊呼声,禁军统领立刻带着人往朝堂里去,正想事情的柳传洲吓了一跳,本能的就要起身跟进去瞧瞧状况,那厢正坐在床上看戏的黄御史却抬手拦住了他,呵斥道:“禁军去,你凑什么热闹?不过是吵了那么久了,有人身体羸弱,坚持不住晕了而已。”

从早上上朝吵到过了午时,身体健壮一些的倒还好,本就是个病秧子的不晕才怪。毕竟吵架可是不仅费脑子也费力气的,尤其在陛下面前吵架说到兴头上还要压抑一二什么的,不累晕过去才怪。

每每遇到这种争执不休的场面就要期盼里头早些有人晕倒了。几方吵架,有一方晕倒,这架自然也就吵不下去了。

吵不下去就能下朝了,黄御史伸了个懒腰,那他也能“醒”来回家吃饭了,可真叫人饿的。

“咕噜”一声,肚子发出的抗议声让黄御史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他虽然一把年纪,可耳聪目明,还不至于分不清这声音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还是从别人肚子里出来的。

“是我。”柳传洲对上众人望来的目光,脸红了红,却又觉得有些不解,“我早上明明吃了好些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饿了。”

“都过午时了,不饿才是怪事。”黄御史大手一挥,叫上一旁的张解,念头一瞬二婶:“待会儿下朝之后,一起去百胜楼吃一顿?听说现在百胜楼来了个新厨子,就出自岭南,”黄御史道,听先前这二人提了好几句岭南,他也上了心,看向柳传洲,“就是你们岭南来的厨子,烧出来的菜想必你会喜欢的。”

柳传洲眼里闪过一丝兴奋,只是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想到囊中羞涩正要拒绝,却听那头的张天师开口了:“好,这顿我请。”他说着淡淡笑了笑,对柳传洲道,“也好为初来乍到的小柳太医接风洗尘。”

柳传洲心情顿时激动了起来,看着面前的张解目光闪闪:这位张天师果然如外头传的那样,真是个天大的好人哪!

“好人”张天师朝他笑了笑,看向外头朝堂,待到禁军把昏厥的人拖下去,早朝就能散了,他们也能离开了,待会儿去了百胜楼得为这位小柳太医多点些酒水才是。

……

……

冬日这几个月的骊山之上其实不会有太大的差别,但今年是个例外。

先前骊山大雪封山出事成了京城百姓口中不能提的禁忌,以致往年叫人踏破山路也要上来看的骊山雪景无人欣赏。待到这些天不下雪,覆盖骊山的大雪退去,满目皑皑白雪的骊山没了大雪遮掩,又不似春夏秋有树木遮掩,干枯枯的,着实有些萧索。

按说这样的萧索没什么可看的,除了冯老大夫这等大老远自金陵来的没看过骊山想要一窥其容之外,平素里,这样的骊山之上是没有多少人的。

只是今年却不同。

大概是因着先前封山没有办法上山看景,不少人皆憋了许久,眼下封山令解了之后,即便没什么可看的,却也仍有不少人来了骊山。

“足可见百姓富足太平,才有心思念着景,这等时候前来游山。”冯老大夫感慨道。

裴卿卿伸手偷偷在他衣摆上擦了擦沾上粉团上粉末的手,脱口而出一句大实话:“那还真是富足,满目望去,看这些人的穿着,皆是非富即贵。”

那些狐裘斗篷,皮毛长靴晃的人眼睛都花了,如他们这样穿着便于行动的寻常衣袍,认认真真来登山的反而是少数。

小孩子真是……冯老大夫好笑的摇了摇头,待唐中元把马车停妥,对众人道:“走吧!”

他们长居长安,自然有的是机会看骊山,这等时候来,大家都是陪着他这个老头子来的,自然要珍惜这个机会。

现在的骊山还当真没什么好看的,整座山头没有树木遮掩,显得光秃秃的。这一路攀爬,越往上走遇见的人越是少,待走到烽火台附近时,周围已经看不到人了。

“那些来骊山游玩的都在观雪台那里了。”红豆叹了口气,想起先前路过时看到的那一幕,道,“来郊游谈天说地的吧!”

铺着红毯,坐在其上,奉上炭盆,摆出美食美酒,这不是来郊游是做什么?

这个天爬山的怕也只有他们这些人了。冯老大夫的兴致也在爬山中渐渐消磨的差不多了,待走到烽火台附近便忍不住坐下来歇息了,他坐在那块写了“烽火台”三个字的山石旁对众人叹道:“先前虽然没来过,但也算是看过骊山的山貌了,咱们回去吧!”

今次来的时机不巧,他们这些人也没有高雅到能对着山石品出几分不同来的地步,还是回城里吃好吃的来得好。

“那坐一会儿,歇息歇息便下山。”乔苒笑着对冯老大夫说道,“骊山山脚下有个村庄,村庄里有农家开了食肆铺,会常供些骊山上打来的野味,若是去的巧了,说不准能吃到一些。”

“好,那我们便去那里!”爬了半天的山,提起吃的,冯老大夫原本消磨的差不多的兴致复又提起了一些。

裴卿卿解下身上的小包袱,从包袱里取出几包肉干分与众人,板着脸老成的训斥他们:“你们也真是的,出门在外怎么能不带吃的呢?肚子饿了怎么办?”

红豆看了眼她嘴角糕团的粉末,顺手替她擦了擦,质问道:“你有不饿的时候吗?”

当然,吃食是这小丫头背上来的,分不分与众人她说了算,能惦记大家已经很好了。不过这小包袱里只有这么几包肉干,剩余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点心,足可见裴卿卿这几包肉干应该只是顺路帮着大家背了背,还是自己的点心最重要。

当然,清楚她的喜好之后,众人都不会同她争着吃点心了。甜食这等东西便是如此,喜欢的人喜欢到不能自已,不喜欢的吃多了便会觉得腻味。

嚼着裴卿卿“千辛万苦”背上来的肉干,歇的差不多了,众人便准备一边吃一边往山下走去了。

只是还不待他们动身,方才那条他们上来的山路尽头便出现了一个人。

仙风道骨。看到这人的一瞬间,便叫在场众人想到了这个词,乔苒略略一怔后,回神看向裴卿卿。

若是裴卿卿的爹那位裴先生是皮相的仙人之姿,风华绝代的话,眼前这位就颇有几分骨相的仙人之感了。

鹤发仙骨,仿佛年画与话本子上描摹的仙人一般。

众人一时有些不能完全反应过来。

直到那位鹤发仙骨的老者一步一步向他们走近,冯老大夫先回过神来,嘀咕了一句“老人家腿脚不错啊”之后才转向众人,道:“你们看,上了年纪便不能懒总是在家里呆着,如这等常出来走动的身子骨便十分硬朗,老夫便是如此。”

正说话间,身子骨硬朗,腿脚不错的老人家已经爬上最后一阶山路,走至众人跟前了。

“烽火台!”那位老者踏上最后一阶山路的瞬间便长叹了一声,“烽火戏诸侯,为一个女人丢了天下不值得啊!”

这话一出,裴卿卿便忍不住拉了拉乔苒的衣角,待她蹲下之后,凑到她耳边悄悄同她咬耳朵:“这个老人家估摸着是那些崇文馆里跑出来的老书生。”

那些郁郁不得志,被人唤作酸儒的老人家,便时常会像这样突然仰天长叹发出感慨。

乔苒笑了笑,揉了揉她头顶的小团子,对众人道:“好了,咱们回去吧!”

是不是时运不济熬成一把年纪的书生同他们没什么关系,她只是个俗人,还是赶紧下山,去山下的村庄里吃野味来的要紧。

那个感慨了一声听到他们要回去的老者却在此时突然转过身来,他也不看旁人,目光紧紧的看向乔苒道:“这位姑娘留步,老夫略通几分阴阳术数,想为你算上一卦!”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一十六章 恶语 这句话一出,裴卿卿便忍不住翻了翻眼皮,道:“老人家不用了,我们不用算的。”若是乔小姐需要这老人家来算卦,那还要张解做什么?

乔苒也跟着笑道:“不用了,老先生,我们身边有人就懂阴阳术数,委实不用老先生再耗费心神了。”

这倒是一句实话。她确实不大懂所谓阴阳术数的东西,只不过筹算这种东西,不就可以类比她计算术数题吗?想也知道这等推演筹算的过程十分麻烦,需要耗费大量的心神。让一个萍水相逢的老人家为她这般耗费心血,她不想。她骨子里也不是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

只是她的好意,那位老者却并不接受,对上几人转身离去的背影蹙眉看了片刻之后,忽然扬声喊道:“姑娘,你有死劫!”

这话让原本兴致勃勃准备下山找山下村庄吃野味的众人脸色立时变得难看了起来。高高兴兴的出门,莫名其妙遇到这么个人说出这样的话,怕是任谁心情都不会好了。

“老人家你怎么说话的?”红豆当即便按捺不住了,来不及去看乔苒的脸色便忍不住跳出来,怒道,“我们同你根本不认识,我家小姐也是心善不惹事的,你这话什么意思?咒我们家小姐吗?”

“不是咒!”那老者摇了摇头,手指着乔苒,眼里闪过一丝暗色,他道:“你不是人!”

这过分了啊!红豆推开制住她的唐中元转身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那老者面前,喝道:“老人家,我家小姐不跟你一般见识,你不要太过分!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样的,打扮的仙风道骨的,却是招摇撞骗,想要骗人钱财的。”小丫头说着叉着腰,手指着那老者的鼻子,冷哼一声,“骂我家小姐不是人?呵!你也不过略懂阴阳术数就敢口出狂言,你可知道我家姑爷是谁吗?我家姑爷可是阴阳司的……”

“红豆!”一声轻喝声响起,声音不大,正叉着腰指着人家鼻子怒骂的泼辣丫头本能一般立刻收了口。

听自家小姐的话仿佛已经深入骨髓,泼辣的丫头连理由都没问一句立刻不说话了,只那一双丹凤眼仍然瞪着那老者,张牙舞爪强作出一副凶相。

“老先生,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乔苒喊住红豆之后,人已经走近至跟前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老者,道,“如果是说我有劫难想要帮我出手化劫这种话就算了。”女孩子说这话时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是一派平静,只是说出的话却委实与这样平静的神情有些不符:“我命由我不由人。”

被这样看似文弱,实则强硬到骨子里的话语拒绝之后,那老者也不过是微微一愣,随即连连摇头,道:“我不是要帮你化解,也没有人能帮你化解,因为你不是人!”

又来了!红豆眼里满是怒火,裴卿卿也小脸严肃的看着那个老者,更别提一旁自诩是男人更该站出来的冯老大夫和唐中元了。

不过众人的怒火还是在乔苒的眼色之中没有发作。

她不是人?乔苒笑了笑,眼里却没有什么嘲讽或者不屑更没有生气。从某个角度来讲,她确实与这世间的人不一样。她是来自异世几千年后的一抹孤魂,得了这个身体,有了重生的机会,确实不算人,算阿飘?乔苒自嘲。

不过,她看起来跟这世上的人没什么不同,除了多了那些几千年后的记忆之外,张解也从没有说过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再说不是都说阿飘怕阳光吗?她眼下不是好端端的站在阳光下没什么事么?

“对,我不是人。”乔苒看着那老者笑了笑,眼里有些疏离,“那我可以走了吗,老先生?”

对于这样一个精通阴阳术数的“神棍”,她出自本能的是警惕的。无他,在她看来,这些难以掌控的力量总会有自己受制于人的风险。哪怕是面对初见便好感丛生的张解,她也一样是警惕的。

这样突然出现的神秘老者,对于有些人来说,或许会期盼着这样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带来一些“运气”,可对于她而言,更多的却是警惕和害怕。

确实有那等从天而降的运气,可这样的运气背后往往也意味着风险。或许是她本性多疑吧,总之,对于这样的“高人”,在没有确定善恶之前,她并不敢信任。

那老者蹙眉看着她:“你不信?”

“我信。”乔苒淡淡的说了一句,“那我可以走了吗?”

老者盯着她,摇了摇头:“不对,你不信,你若是信我应当会停下来问我如何化劫。”

“老先生你说话似乎有些前后矛盾啊!”乔苒脸上笑意淡淡的,却依旧滴水不进,“你先前不是说没人能帮我化解吗?既如此我还找你作甚?”

这样的回答让老者一愣。

红豆轻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些许得色:她家小姐就是这么厉害,过目不忘。莫以为方才那般混乱之下自己说过的话会被他们遗漏,便是他们遗漏,小姐也不会忘的。

“我信你说我,哦,不,是骂我不是人的话。”女孩子语气平淡,叫人实在琢磨不出她这句话是语带双关的在反讽还是真的信他。

女孩子看着老者,平静的脸上一双眸子幽深的望不到底:“我只是不信你会帮我化解。”

老者一派仙风道骨的脸色也由先前的急色转为平静,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既然不信便算了,等死劫将至,你就能明白老夫说的话了。”

一旁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糯米团子的裴卿卿重重的咬了一口口中的糯米团子,喷涌而出的流心芝麻陷一下子沾满了她的手,裴卿卿一边含糊的舔着手,一边道:“老人家,你这话听着没什么,可我怎么觉得同我跟爹爹打架打不过时在放狠话威胁一般呢?”

她裴卿卿可能当真是年纪大了,眼睛都不如小时候明亮了,方才居然有一瞬拿眼前这人跟爹爹比,真是傻了。她爹爹虽然不像话,又抢她吃食,又无耻可恶什么的找不到什么优点,但好歹不会打不过放狠话,毕竟这世上论打架厉害能打过他的不多。

这话一出叫红豆恨不能将裴卿卿拉过来狠狠的亲上一口,裴卿卿这样不合时宜的机灵在对着别人的时候也委实太招人喜欢了吧!

老者默然不语,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们,目光落到方才出声的裴卿卿身上看了片刻之后,他道:“你便算了,有这样的父母自然能平安顺遂一生。可除你之外,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太好。”

“你有死劫。”他向乔苒指了指,目光从冯老大夫,唐中元和红豆身上一一略过,“一个不得善终,一个劳碌一生碌碌无为,还有你,她若不在了,你的好命也差不多了!”

真是不开口则以,一开口便将所有人都得罪了一遍。

乔苒拧了拧眉,对那老者道:“老先生一派仙风道骨世外高人非同寻常的样子,却睚眦必报,同个孩子一般见识。如此胸襟也未免太惊人了,我等自问伺候不起,道不同不相为谋,”女孩子说着在老者的眉眼间顿了顿,道,“告辞了。”

这一声告辞之后,那老者没有再说话,一行人也未再回头看他。众人一路神情恹恹的下了山,便是找到了山脚下的村庄,还吃到了野味,也都打不起什么兴致来。

对此,乔苒没有勉强: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她这般面对这样的恶语的,尤其还是个略懂“阴阳术数”的人说出的话来的。

一个死于非命,一个劳碌一生碌碌无为,一个她不在好命也没了,这老者一开口便戳中了三人的死穴,足可见此人并非外头那些招摇撞骗的神棍,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可越是这样,一个有些本事,真才实学的阴阳术士居然这般一开口就将人咒了个遍,也委实太过分了。

山脚下的村民十分热情,炖了抓来的野鸡做汤,添了滋补的药材将鸡汤做的十分美味,以往总是在动手前就被红豆“安排”上的乔苒这一次倒是自己动手为众人舀了汤。

野鸡汤虽然鲜美,不过无糖不欢的裴卿卿还是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往汤里丢了一颗糖球。这样古怪的癖好也只有她喜欢。

一边喝着自己碗里的汤,一边看着对面无精打采的三人,裴卿卿眨着眼睛哼了一声,道:“你们别伤心,有张解呢,别怕啊!”

外头那些不知深浅的阴阳术士怎么比得上正统的阴阳司天师?

这是实话,三人接连拿起碗慢慢喝了起来,只是脸上依旧没有多少笑意。

高高兴兴出来玩,却碰到这种事,谁能高兴的起来?

“这老人家心胸这么狭窄,人那么坏可见也是没什么本事的。”裴卿卿想了想,说道,“你们看张解,人就挺好的,也从来不胡说八道。真有本事的都不会这样的。”譬如她娘就从来没有这样过。

“乔小姐,还是回头去问一问张天师吧!”冯老大夫颇有几分不是滋味的说道。

乔苒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便是冯老大夫不说,她也是要去找张解的。

……

……

来京城前就曾听说过京城百胜楼的名头,据说是“汇聚天南地北美味”的人间至味处,当然,在里头的花销也是不菲,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亲自来这百胜楼吃一顿。

柳传洲坐在椅凳上,摸着椅背上精巧的雕花,神情激动。

那头正认真点菜的张天师将菜单递到他的手上,淡淡道:“小柳太医,你看看还要加些什么?”

“哦,不用不用!”被突然点到名的柳传洲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对上同桌而食的两人望来的目光之后,柳传洲又紧张道:“我……我够吃的,不必客气的。”

这幅一惊一乍的样子让黄御史摇头叹了一声“傻小子”,随即转向张解道:“不若再上两壶酒吧!”

他一把年纪了,也没别的嗜好,就是好酒。当然百胜楼的酒也是极好的,就是贵了些,这位张天师虽说家底丰厚,可也不能乱来,就两壶,两壶酒足够了!

“那怎么行?”张解笑着说道,看向一旁神情颤颤,有些激动不自在的柳传洲,道,“难得做一回东,请黄御史和小柳太医吃饭,总不能小气。这样吧,先来个五壶,不够再续。”

这……竟然如此大方?黄御史双目发亮,捋须看了眼一旁的张解:今日张天师如此大方看来是特意为了请他谢他的,毕竟是他帮着叫那没长眼的小吏在陛下面前丢了脸。这姓柳的小子应该只是个添头,真是便宜这傻小子了。

早知如此,往后关于有人欺负乔大人的事他该奏的更勤快才是,回头吩咐一下台里的小吏让人盯好了。这要是张天师一高兴,指不定又是一顿百胜楼,还酒水管够,多好啊!又能揭发世间不平事,还能得了人的感谢,喝够酒,这等好事真是越多越好。

天下酒楼的上菜顺序都一样,便是百胜楼也不例外。先上做好的凉菜和酒水,热菜现做。

待到酒水一端上来,黄御史就迫不及待的为大家斟了酒,而后举起酒杯,道:“那我就先干为敬……”

“黄御史,空腹喝酒对身体不好。”柳传洲见他就要喝下去,忍不住张口劝解。

黄御史冷哼了一声,瞥了他一眼,心道:下回得暗示一番张天师了,请他吃饭一个人就好了,便是当真想加个添头,也万万不能加这等没眼色的。

不过万幸张天师是个有眼色的,见状,亲自将他倒的那杯酒推到柳传洲面前,劝道:“酒是温的,点的果子酒,黄御史难得高兴,我等还是莫要扫了老大人的兴了!”

看吧!就知道他才是那个最重要的客人,这傻小子就是个添头,黄御史一杯酒下肚,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

而那厢的柳传洲也还没有木楞到那等地步,闻言略略纠结了一会儿,也拿起酒来一饮而尽。

只一杯,脸就红了,黄御史啧了啧嘴,凭着丰富的经验,心道:这傻小子看来也是个酒力不行的,没几杯说不准就要开始发酒疯了。

张解又在此时亲自斟了一杯酒,推到了柳传洲面前。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一十七章 酒后 还亲自斟酒啊!黄御史在对面看了有些不是滋味,不过目光落到自己手中的酒壶上时却又舒坦了。那添头傻小子只是一杯一杯的倒,对于他,张天师可是直接一壶一壶的给呢!

柳传洲捏着手里的酒杯,眼神茫然。

张天师确实没有骗人,这是温热的果子酒,入口微甜带着果子的清香,很是好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明明好喝的同果子汁差不多的果子酒一口下去待到回味时总觉的有些头晕。

几杯下肚便已满面通红了,黄御史不屑的翻了翻眼皮:就说这小子酒劲不行吧!才几杯啊,瞧着开始已经半醉了,连推辞说话的舌头都大了不少。

看样子,要开始说胡话了。黄御史一边品酒一边啧了啧嘴,转过头去,这种没有酒量的傻小子真没意思,还是张天师好,看着一杯一杯下肚,脸色丝毫未变,一看就是个有酒量的。

“小柳太医年纪轻轻便入太医署,想来也是个勤奋的,”那边有酒量的张天师一边一杯接一杯的劝酒,一边同柳传洲闲聊,“素日里想必也总是在李家钻研医典,甚少出门交友吧!”

柳传洲红着脸打了个酒嗝,眼神迷茫的望过来,突地“嘿嘿”一笑,神神秘秘的看了看四周,而后对张解和黄御史道:“张天师,你是个好人,所以我便偷偷告诉你,我虽是不大出门,却还是有办法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的。”

张解“哦”了一声看着他,目光清亮,继续为他斟了一杯酒。

温甜的果子酒下肚,那柳传洲“嘿嘿”了两声,偷笑道:“我们那里有个叫信楼的茶馆,进去里头天南地北的奇人异士都有,有擅长写文弄墨的,有擅长精工技巧的,就连你们阴阳司这等擅长阴阳术数的都有……”

那真是了不得!张解垂下眸子嗯了一声,又为他倒了杯酒推到他面前,淡笑道:“如此听起来,这信楼还真是个卧虎藏龙的好地方。”

“是啊!”这话一出,柳传洲便连连点头,而后又嘿嘿傻笑了起来:“不瞒你们说,我就是通过那里认识的朋友才知晓太医署缺人在考核,要知道太医署今年根本没在岭南招人。原本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那里的朋友当真有办法替我寻来附近州府的名额,也是我运气好。得知我进了太医署那一日,可叫我外祖一家惊讶坏了,嘿嘿!”

对面先前嚷嚷着“先干为敬”的黄御史不知什么时候沉默了下来,瞥了眼一旁依旧目光清亮的张解,默默吃菜喝酒。

若是到这个时候,都没瞧出这位张天师的“醉翁之意”,那他这一把年纪可当真是白活了。

原来搞了半日,他才是那个添头,这傻小子还真是那个主客!不过,这主客……好似当的也不怎么好,这张天师不是在套那傻小子的话是什么?

信楼?这岭南还有这等地方?想他做御史大半辈子,论起探听消息也算老手了,可如信楼这样的地方还是从未想过。

看来,是大半辈子被困在长安,被这繁华京师迷了眼,不知外头的风起云涌了啊!黄御史摇头自叹,默默的喝了一口酒,眯眼看向一旁自始至终神态平静的年轻天师:他一把年纪就懒得掺和了,这天下未来总是年轻人的天下,还是默默蹭酒喝比较好。当然,诸如这样能蹭到酒的机会最好多多益善,看这姓柳的傻小子,估摸着还会被张天师请着来喝酒,他得看好了,最好每次都带上他这老头子就好了。

不过,虽是懒得掺和了,可听着这傻小子酒后吐真言倒也听出几分门道来了。

据这傻小子自己说,自己的外祖家是岭南有名的杏林世家李氏,以李氏金针闻名于世,若是当真太医署招人去了岭南,这李氏没道理不知道的。外孙再有天赋对于以姓氏冠名的杏林世家来说恐怕还是那个姓氏更为重要。柳传洲并未改姓,足可见,便是他天赋不错,也远还没有到让李氏出手争抢这个外孙的地步。

所以,这小子应该没说胡话,若是太医署当真去了岭南,李氏金针没道理不派姓李的“自家人”,而派一个外人来参加考核的。

这姓柳的傻小子应该是当真走了信楼的门道。一个小小的茶楼居然有这样的本事,还真是不得不叫人惊讶的。

虽说这姓柳的小子看起来确实有两把刷子,可不要以为他不懂太医署那些门道。诚然有那等天赋异禀,天生就是行医济世的料的天纵奇才,可真有这样的奇才,那些太医署的老人精早就将人举荐进来了,毕竟自己举荐的人若是往后前途不可限量,作为举荐的那个也是能沾光的。譬如同这位年轻天师“关系”极好的大理寺的那位乔大人便是如此,看甄仕远那不要脸的私下里有多得意就知道了。

这姓柳的傻小子显然不是这样的天纵奇才,所以,便是得了考核的名额,应该也是同寻常参与的官员一样走了考核渠道的。

除举荐外,几乎所有大楚官员考核都是分纸面同人面两部分的,这一点就如科举一样,中了进士方能入殿试面见天颜。

行医济世那可是拴上性命的大事,光靠纸面上药理的考核自然是不够的,而且纸面部分所占的部分也是极低的,大多数能得了名额跑去参加考核的大夫都能通过,更重要的是人面,也就是太医署那群老人精出面刁难。这等时候,光一个并没有这般天纵奇才,又跑去外地州府的傻小子便是完成了那群老人精的刁难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进太医署。

毕竟杏林世家岭南有,别的州府便没有吗?而且,一般而言,这些太医署的会特地跑到一地州府去择人,多半就是冲着当地州府杏林世家的看家本领去的。譬如,若是太医署缺针灸一脉的太医,他或许便会去岭南收一个李氏金针的传人入太医署。

大夫所长各有不同,真正各科皆长的大夫他还从未听闻。能叫那些本就冲着当地州府杏林世家去的老人精选一个别处州府的傻小子,这里面怕是有些门道。

虽然是想着不准备掺和进这些事情,可黄御史还是忍不住想了不少。一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又看了眼一旁的柳传洲。

这姓柳的小子看起来是真的傻,一点都不像装的。若真是装的,那这姓柳的傻小子便是当真的扮猪吃老虎的高手了,他这一把年纪练出的眼力可就全数交待在这里了。

可若不是,那他傻乎乎的以为自己凭本事进的太医署多半是有人暗中相助。李氏金针是不可能的,毕竟对于一个以技艺冠以姓氏的杏林世家而言,真有这样的本事不至于平白送给这姓柳的傻小子。

若不是李氏金针的话,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黄御史眯眼看向一旁的张解,见那位年轻天师眼神幽幽,显然也同他想到了一处去。

信楼。

不错,最有可能的便是这傻小子口中信楼认识的那个朋友在帮忙了。不过,这傻小子看起来一点都不知情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该说他傻人有傻福了!

瞧着面前这两个人,张天师年纪还比这傻小子小不少,怎的同样是年轻人,差距就这么大呢?黄御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若说扮猪吃老虎,放在张天师身上他是信的,放在这姓柳的傻小子身上那当真是揍他一顿都不信。

“你这信楼的朋友倒是个消息灵通的,”那边眼神幽幽的张天师再次开口了,他又一次斟了一杯酒,推到柳传洲的面前,道,“我那个金陵的大夫朋友也算是个有一技之长的,可一把年纪了,还没进过太医署,尝一把做太医的机会,不知道小柳大夫有没有办法引荐?”

“一把年纪了?”喝的醉醺醺眼神迷蒙的柳传洲抬头,而后连连摆手,大着舌头道,“那这老大夫不行了,我那朋友说太医署就要年轻的,好多学些东西的!老的应该是没什么天赋,应当寻个别的活计做做了。”

一旁的黄御史闻言在一旁忍不住直翻白眼:就知道这小子是个傻的。张天师虽是想套话,估摸着人家老大夫也不会当真想来太医署做太医什么的,他倒是当了真。当了真倒也罢了,这说出的话却是说人家一把年纪的老大夫没什么天赋,他若是那个老大夫,要是听到了,非撑着一把老骨头也要上来给他好看不可。

……

自农家出来,还抓了两只腌好的野鸡的冯老大夫蓦地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冯老大夫,仔细受凉!”跟在身后的红豆忙道,“待回到家中,我煮一锅红糖水与大家喝,去去寒气。”

冯老大夫闻言忙道了声“好”,而后却蓦地捏了捏自己发红的耳朵,嘀咕起来:“老夫怎的觉得这不是受凉,是有人在背后说老夫闲话呢?”

……

说闲话的柳传洲打着酒嗝,还在说着:“那老大夫可以去医馆里坐堂练练手什么的,熟能生巧……”

张解嗯了一声,又倒了杯酒推到他面前,道:“说的不错,太医署还是年轻的太医多些的好。”

这话一出,听的一旁的黄御史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不要以为他听不出来,这张天师在顺着柳传洲的话胡说八道呢!什么太医署要年轻的,这种治病救人的事还是手上的本事更重要,哪管什么年轻年纪大什么的。说的不好听些,便是两个太医本事差不多,以往男子为帝时也更属意年纪大些的,毕竟年轻太医与貌美妃嫔总是瓜田李下的,叫人怀疑的。男人嘛,即便是天子,也不喜欢头上带一顶颜色特别的帽子的。

而民间更有“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老话,足可见,在多数人的印象里,找大夫大家也是更倾向于年长一些的,毕竟经验丰富吗!

所以,这姓柳的傻小子方才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有问题。不对,好似从被张天师套话开始,这姓柳的傻小子嘴里的话就没有哪一句是没有问题的。他一个年纪大的老人家都听出问题了,更遑论总是同那位擅长破案的乔大人在一起的张天师呢?

怕是也就这姓柳的傻小子本人深信不疑那些鬼话了。

这信楼真是个奇怪的地方,若是他年轻个十年指不定也要生出去一探究竟的心思了。

也不知道这傻小子那个信楼认识的朋友想办法把柳传洲弄进太医署做什么?又为什么要年轻的太医?

真是一堆怪事。凭着他混迹官场多年的经验,总觉得这些事里头有一种名为阴谋的东西横亘其中。

黄御史又忍不住张解那里瞥了一眼:这么多问题,他便不信张天师不会回去找乔大人商量!所以,他叫御史台里的那些小吏盯紧,哦,不,是“保护”乔大人应该也没错吧!没准还能提前一步知晓消息呢!

今日这顿酒真没白喝!

待到这柳传洲最后一杯灌下,人晃了晃,一下子栽倒在桌面上之后,那厢劝酒的张解终于收手了。他将手边一堆空酒壶推到一旁,看向黄御史:“黄大人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黄御史揉了揉脑袋,“哎呀”了一声,忽道:“真是年纪大了,不胜酒力,头有些晕……”

“黄大人。”看着这比朝堂上撞柱那一出还漏洞百出的演戏,张解轻笑了一声,指向一旁发出轻微鼾声的柳传洲道,“有人考核太医走了关系,你不要参一参,撞一撞柱?”

参这个?当他年纪大了,脑子也跟着傻了不成?黄御史翻了翻眼皮,笑眯眯的说道:“张天师莫取笑老夫了,这种事有什么好参的?太医署选什么人可没有规定所在州府的,能者居之。你做你的事,老夫一把年纪了,可不想掺和进这等事里。”

他也年纪大了,也还想在这御史台再干几年,熬到致仕,好为他才入御史台的长孙铺路呢!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一十八章 风起 对上黄御史避之不及的样子,张解笑了笑,没有勉强。

待到将烂醉如泥的柳传洲从百胜楼里扶出来,天色早已经黑了,喝了不少酒却也只有些微醉意的黄御史似笑非笑的看了眼一旁出来之后便本能的往一个方向看去的张解,轻哂:“张天师,你不若先回去吧!老夫同这姓柳的傻小子顺路,送他回去。”

从百胜楼这里便是目力再好的人所能见的也不过局限在这条黄天道上而已。只是若以此地为准,往东南看便是大理寺衙门的方向,听说那位乔大人住的离大理寺不远,张天师本能的这一眼想看的是什么人可想而知。

正巧那姓柳的傻小子一壶酒下肚说了不少话,趁着眼下还不到歇息的时候,还可以同他那位乔大人说一说,商议一二。

这种事怕不是小事,三言两语可说不清。

他一把年纪可不是白长的,眼色这种东西还是有的。

果然这话一出,便见那位年轻天师看过来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他投桃报李,道:“来日,再请黄御史喝酒。”

“好说!”黄御史哈哈一笑,拍了拍靠在肩头鼾声如雷的柳传洲,道,“再叫上这傻小子一起老夫也不介意。”

有些事听到归听到,不一定要动手嘛!或者说,便是要动手,也不一定是要他来嘛!

天塌下来总有年轻人挡着,他一把老骨头了,就不抢这个功了。

目送着黄御史带着柳传洲离去,张解转身向东南方向走去。

夜风吹来,带着些许凉意,人却也清醒了不少。虽然用内力逼出了大部分的酒水,可到底还是有几分微醺的醉意的。

张解想着柳传洲酒后所说的话,人愈发清醒。

信楼啊!当真是人在长安,却难以知道外事。纵使他也不是没有去往各地的探子,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岭南,甚至岭南还是重中之重,可此前,却从未有探子回禀过关于这个名唤信楼的茶馆的消息。

如此看来,不是他的探子出了问题,就是这座名唤信楼的茶馆有问题了。柳传洲能进太医署很大程度上应该是信楼出于某种目的在背后推动,如此的话,那这柳传洲能轻易找到信楼应该也是有人从中引导。

对方有意为之,那么自然的,对于柳传洲而言,发现信楼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了,而旁人要找到信楼怕不是一件易事。

这天底下还当真是藏龙卧虎,原先以为如今的大楚天子算是明君,天下太平,便是有些人有动作也不过是些根本动摇不了天下根基的小动作而已,眼下看来或许并非如此。

一路边走边想着先前的事情,不知不觉那条通往苒苒家的小巷子已经近在咫尺了,心里一股难以名状的喜悦之情油然而生。

他脚下一慢,手覆在自己的胸口,听着胸腔内一阵一阵强有力的心跳声传来。还未走至近前,光光靠近而已,却已让他生出期盼,哪怕是每一日都能见到,这种不管看多久都舍不得移开目光的感觉让他从未有过的陌生,却又无端的欢喜。

他若不是张氏子弟,若不是身上担着张氏的重任,大抵会成为一个读书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他所读的是百家之书,研习的是治世民生。对于那些风花雪月儿女情长的诗词歌赋他并不擅长,也没有太大兴趣。

也是直至如今身处其中才明白其中的感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种话原来并不是夸张的话,是真的。

这世间也当真有人让人一见便无端欢喜。

前头近在咫尺的巷子口出现一道人影,一身深色有些不合身的衣衫,头上戴着斗笠,叫人看不清斗笠中的相貌。可那样的身形还是让他本能的呼吸一滞,心口不由自主的迅速跳动了起来,而后一句话脱口而出。

“苒苒!”

被叫到名字的人影转过身来,偏大不合身的衣衫中伸出一只手,将面前斗笠的蒙面黑纱撩起。

月色下,那张素日里就清丽脱俗的脸被蒙上了一层月色的冷辉,衬的面上那双幽幽的桃花水眸亮若星辰。

“张解。”女孩子开口,声音清冷中带了几分暖意,她走了两步行至他跟前,还未说话,双眼便含着笑意弯了起来。

女孩子的每一个表情都在他眼中被拉近放大,而后被收入心里。

她看到他很开心,这种感觉让他有种莫名的高兴。

月经中天,一旁的小巷子昏昏暗暗,除了院宅门头的灯笼之外,没有别的光芒。可小巷外,一步之隔,却清亮无比,就连脚下的影子几乎都看不到,女孩子抖落一身月光,开口说道:“我正想找你,有好些话想与你说。”

提到“好些话”时,女孩子白皙的额头微微蹙起,显然想说的事并不是什么好事。他们今日不是去骊山玩了吗?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更重要的是她这样一身打扮显然是准备出门来找他的样子。

捕捉到了女孩子的情绪,张解叹了口气,道:“我也有话跟你说,不是什么好事。”

女孩子不过一愣,眼里便闪过一丝坚定,道:“你先说吧!”

张解“嗯”了一声,先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不管怎么说,这些事顺着他们的本意发展下去总是一件好事。

欺辱过她的人,怎么还能够继续逍遥下去?昭王府被拖进这趟浑水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而后,由昭王府的事提到了柳传洲的身上,才说到这位出自岭南的柳太医时,女孩子便开口了:“我看过大理寺的卷宗,”她说着微微蹙眉,道,“这世间各州府好似没有姓柳的杏林世家。”

张解道:“他外祖家是岭南李氏金针的李家,不过这件事应该同李家没什么干系……”

“黎家?”女孩子突然出口有些诧异的反问了他一声。

张解愣了一愣,这才记起自己方才说起“李氏金针”四个字事一带而过,因说的太快,以至于她没有听清楚,便又重复了一遍:“是李家,大姓那个李。”

“哦。”女孩子哦了一声恍然,“就是同陛下宗室同姓那个李,我听错了,先前还以为是金陵那个黎。”

这话一出,两人便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李和黎,看起来好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姓氏,不过因着口音有些相似,便叫她方才听茬了。

不过这个应该只是巧合而已,李是大姓,岭南李氏金针是传名已久的杏林世家,而黎家的起复同医道有关的也不过一个黎神医而已,后代更是没有研习医术的后辈了。如今的黎家希望尽数寄托在吏部的黎兆身上,走的是仕途。当然,对于黎兆,便是撇去个人喜好,怕是谁也不得不承认,黎家确实有能够在他手里发迹的可能。

当然,眼下谈论的不是黎家也不是李家,柳传洲的事本身也同李家没什么关系。张解要说的是那个信楼。

关于那个信楼有诸多疑问,张解说道:“我在岭南的那些探子此前从未传过关于信楼的消息回来……”

“阿生还好吗?”乔苒突然出声问道。

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她口中了。毕竟,来了京城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在大理寺做事,忙着断案查案,京师繁华,有太多的人和事欺身上前,关于金陵的人和事她都已经许久没有去想了,又更遑论那些不属于金陵却又曾经见过的旧人。

那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在一身武艺加身时,时常伴随张解左右,而后受伤出事,原娇娇给了他希望,可这希望只是个泡影,阿生还活着,却被折断了翅膀。

最后,他还是离开了原家,道哪怕是做个“铺床递水”的仆从也要回到张解身边,

回到张解身边的阿生很高兴,她先前曾看到过阿生几次,可没过多久之后,就再也没有在张解身边看到过阿生了。便是因为了解张解的性子,知道他不可能抛弃阿生,所以,对于阿生的去向她一直都有猜测。张解告诉过她阿生是出去办事了,至于办什么事,看到整个张家除了张解之外,几乎看不到别人,只有鸽笼里来来回回的鸽子之后,她心里便已有猜测。

“他还好。”张解朝她点了点头,道,“一个不会武艺没有威胁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更能探听到消息,他做的很好,此次我便准备调他前去岭南一探究竟。”

“如果那信楼诚如我们猜测的那样只会让某些特定的人轻易找寻到的话,我们需要的是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乔苒想了想,道,“光一个柳传洲还不足以我们发现和推测他们的目的。”

唯一可以发现一些端倪的大概就是信楼想要安插入太医署的是年轻的太医,譬如柳传洲那个年纪的。

“可以看一看近段时日宫中与京城各部衙门新招纳的官员。”乔苒说着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厉色,“我自是信你的判断的,如果柳传洲是真的傻,那么极有可能那些新招纳的官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只以为是运气好。如此的话,不如看看近些时日那些运气好的新纳官员,看一看这些人有什么特征,而后……”

“而后找个符合这些特征的人在岭南附近出没,看看是否有可能进入信楼。”张解说道。

“还有,如果还真有不少如柳传洲这样的官员进入宫内,却又不是岭南,那么甚至信楼都可能不止一座,”女孩子蹙了蹙眉,提醒他,“不过叫什么楼都无所谓,重要的还是建起信楼的那些人。对了,此事要禀报陛下吗?”

张解摇头道:“暂且不必了。”这件事目前尚无头绪,若是柳传洲这样的只是个例,傻人有傻福,真碰上个好心人什么的,也是有可能的。

当然,人皆有私心,他之所以对此事如此上心,还委实是因为信楼所在的地方——岭南。那个与岭南有关的面具出现在了她的身边,他更该尽早查明这些事。

防患于未然总不是一件坏事。

“对了,我所知晓的,”张解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乔苒说道,“归德营似乎有将官因伤要退了,所以近段时日将往各州府招纳候补。”

长安城外常年有云麾归德两营驻守,当然,这两营轻易是不进城的。昔年陈善起兵谋反,这两支兵马就是长安城最大的保障。

只是看似不进城的云麾归德两营,有一点却是其他州府守兵所比不上的,那就是营中高手有希望入宫成为禁军。

同样是将官,常年在天子面前走动的禁军虽说会时常需要配合搬动黄御史这样的“老油条”官员,可却有能拿下救驾之功的可能,若当真如此,那可真是前途不可限量了。

是以,这样的肥差自然有不少世族子弟安排其中,除却那些世族子弟,其余人成为禁军的机会并不是很多。而做云麾归德两营的将官,以武扬名,对普通人而言算是这些机会中最为“公平”也最容易的一个了。

所以,在张解说出那句话时,乔苒几乎是立刻便猜到了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信楼也许会插手归德营将官补缺的事也说不定?”乔苒问道。

张解点头,意有所指:“比起太医署,禁军离陛下更近,不管对方目的是什么,对多数事而言,离陛下自然是越近越好。”

虽然眼下不清楚信楼的会选择的人,但归德营将官被插手安排的可能性极大。

“那你就需要准备一个武艺高强又不属于一地名门子弟的饵了。”乔苒想了想,为数不多的几个面孔在脑海中略过,而后一个名字脱口而出,“云千秋。”

那个曾经同张解在金陵一起出现过的江湖高手,武艺高强,不属一地名门,又是江湖中人,当然,更重要的是云千秋的缺点很明显:那就是好色!

她若想要择饵,这样一个缺点明显容易控制的饵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一十九章 巧遇 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中人要找起来并不是一件易事,不过张解应该有寻找他的办法。

诚如她有很多自己的秘密一样,张解也是如此。若非如此,一个失了靠山的张氏遗孤又怎能在群狼环伺的长安城里站得住脚?

一个人肩负起振兴家族的重任总是要做的比一个普通的世族子弟要多得多的。

信楼的事他们在这里再多说也是无用,所以顿了顿之后,乔苒开口说起了今日的骊山一行。

“那个老者端看相貌不出声还真有几分像那等丹青画手画出来的仙翁,”将老者的相貌详尽的描述了一遍之后,乔苒微微蹙眉,“脸上无痣无斑,更没有旁的特征,还是要画出来才好。”不过她不擅长画画,别说画人了,就是画猫猫狗狗,裴卿卿画的都比她好。

而且这件事到底是私事,真去大理寺麻烦作人像画的小吏,一者似乎于理不合,二者必然会引来甄仕远的过问。近日甄仕远要忙元亨钱庄的事,委实是不必再因为这些事麻烦他了。所以……呃,张解的人像画画的好不好不说,至少是能认得出来画里的人的。

果然,闻言张解当下便应了下来,道:“此事交给我便是。”

乔苒嗯了一声,又将那老者之后说的话说了一遍,而后道:“……总之,除了裴卿卿这孩子,我等这些人都被他说了一遍。我还好,红豆、冯老大夫还有唐中元心情便不大好了,我想了想,便乔装了一番偷……哦,借了唐中元晾在院子里的衣衫出来寻你。”

张解看着她身上略有几分不合身的衣衫,顿了顿,问她:“裴卿卿没有发现吗?”

“她那糖球野鸡汤喝多了吃坏肚子了,我出来的时候,她人还在茅房叫唤呢!”女孩子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得色,素日里冷静自若的模样里多了几分小女儿的灵气,“发现我出来的只有小白,不过我帮它顺了顺毛,它便没出声。”

想到她那颇受动物欢迎的体质,张解不由笑了两声,顿了片刻之后,他目光落在她虽然一身粗布麻衫也依旧清丽的脸上,道:“我给你两只鸽子,你养在家里,往后要寻我也不用夜半一个人出来了,看到鸽子我自会回来。”

这听起来不错,乔苒想了想,道了声好,而后道:“我会告诉红豆和裴卿卿,让她们别打鸽子的主意的。”

张解又笑了起来,望过来的眼里闪过一丝柔和:“我觉得你最需要告诉的不是红豆也不是裴卿卿,而是那只小白。”

猫儿捉鸟是天性,真被那只白猫捉到了鸽子,怕是整个家里除了裴卿卿也没有第二个能猫口夺鸽了。

乔苒忍住笑意,低低道了声“好”,险些忘了这一茬,看来回去要让裴卿卿看好小白了。

“总之这些事情你暂时莫用担心,一切还有我。”女孩子微微蹙起的眉心总让他有种伸手去替她抚平的冲动,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触手温热的触感让他觉得指尖有些发烫,深吸了一口气,他收回手,看着她,道:“既然见到了你,我便不进去了,你回家去吧!”

乔苒点头:她出来本也是准备找他的,既然找着了他,确实也就没有再走一趟的必要了。

转身走了两步,女孩子停下脚步。

张解站在巷口看着她,笑问:“怎么了?”

女孩子摇了摇头,对他道:“你也回去吧,挺晚了。”

她这里回家不过几步之遥,从这巷口回到天师道却还远得很。当然,这里是天子脚下,一整晚都有官兵巡逻,张解身份特殊,而且又不是没有护身的本事,所以并不惧怕夜路独行,可现在到底也是很晚了。大理寺那群男人成天嚷嚷着男子独自在外不安全云云的,乔苒倒觉得他们大部分人的长相安全的很,真招人稀罕的也只有张解这样的。就算撇去她“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想法,换任何一个人也是这么想的。

张解点了点头,道了声“好”,却依旧没有动,知道:“看你进了门我便回去。”

女孩子没有再说别的话,加快了脚步,疾行数十步之后她在屋门口站定,朝他摆了摆手,跨步进了门。

夜风中红豆惊呼着“小姐你去哪里了”以及唐中元嘀咕的“我说怎么衣衫不见了”声音传来,女孩子低低的安抚声以及一两声喵叫让张解轻笑了两声,转过身去正要离开,便在此时,道路尽头一顶软轿出现在了视野里。

夺目的红色在夜色里有些刺目,他先前还含着笑意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脚下未动,看着那顶软轿缓缓向这边而来。

长安城的夜里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顶软轿了。张解眯起了眼

先前就听说过这位回来了,却一直没有见到过,没想到今晚却是见到了。

……

……

隔日又是个好天气,早早起床做饭的红豆在看到一身大理寺官袍站在院中的女孩子时不由愣了一愣,而后赶紧钻入了厨房。

倒是险些忘了,小姐的假告到昨日,今日又要去大理寺衙门了。

临近年关,大理寺没有闹出什么新的案子来,只是琐碎的小事仍然不少,譬如年关留饭,一年官员考核什么的,都是芝麻大点的小事,可忙起来却委实是极其花费时间的,不知不觉一天便忙着过去了。

几日不见,走入大理寺时与告假前也没什么不同,得知甄仕远一大早便带着徐和修出去了,乔苒便准备去库房借几份卷宗打发打发时间,顺带钻入甄仕远办公的屋堂蹭蹭屋堂里的炭盆。

当然,大堂的炭盆也是不少的,不过因着空旷且人多,可远不如甄仕远办公的屋堂舒服,尤其是这位上峰不在的时候,正是摸鱼的好时候。

同几个交情不错的官员打了个招呼,穿过正中大堂正要出去前往库房时,两个处理大理寺杂事的小吏走了过来,笑着同她说道:“大理寺吃年饭的日子定好了,就在五日后,地点在百胜楼,咱们大人包场!”

肉眼可见的,提到百胜楼三个字时,两个小吏两眼已经开始放光了,最后“包场”二字出口时,其中一个更是可疑的吞了吞口水。

乔苒心里感慨了一番大理寺的男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对于吃有着非同一般的向往便道了声知道了,而后去了库房。

到库房时,管理库房的小吏道了声“乔大人”便站在木梯上,指了指桌上的记录簿册对她道:“乔大人要借什么卷宗自己记在后头便是了,我等要忙着整理库房,便不帮你找了。”说着便一手举着鸡毛掸子一手拿着布继续踩上木梯开始打扫起来。

一年到头了,不少书册上都沾了尘土,自是要打扫一番的。

至于乔大人,也是常客了,他们放心的很,反正有过目不忘之能的乔大人哪里需要偷卷宗?什么卷宗在她看了一遍之后不就变成她的了?所以防偷卷宗这种事根本不需要将乔大人算在里头。而找卷宗,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以乔大人的过目不忘,有时候他们忘了卷宗的位置,乔大人都能记得呢!

所以对于乔大人,他们放心的很。

乔苒应了一声,也未令他们失望,走了一遍库房,带走了几份卷宗之后便到记录簿册前开始记录了,只是才拿起笔,扫了眼前头的记录内容,她便愣住了,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没有移开,她连转身都未转身,便出声问身后打扫库房的小吏:“谢承泽回来当值了吗?”

先前的案子谢承泽被抓了好些天,谢老太爷心疼孙儿便让他在家里养着,待到年后再回来大理寺衙门做事,听闻谢承泽也没有反对。

所以大理寺衙门里也好些时日没见到谢承泽了,以至于素日里最喜欢同谢承泽说话的徐和修没了吐露“心声”的对象,到处找人说话,可叫大堂里好些忙着整理手头事情的官员苦不堪言。好几次中午在饭堂吃饭的时候提过这一茬,还纷纷佩服谢大人的本事,难为对上徐大人这样的还能波澜不惊,果然是谢氏子弟,内涵修养皆属世间第一流云云的。

乔苒记得很清楚今日在经过正中的办事大堂时也未在里头看到谢承泽,他的位子上依旧是空的,桌案前堆放的徐和修借着他不在的时候偷偷放上去的杂物也还没有搬动过的迹象。

正踩着木梯掸书架的库房小吏似是被她突然提到这个名字吓了一跳,而后猛地一拍脑袋,“哦”了一声,道:“是呢!谢大人今儿很早就过来了,不过借的不是卷宗,是库房整理的一些不大要紧的杂书。”

诚然,大理寺的库房里大部分都是卷宗,也有人,譬如面前这位乔大人这样的就能把卷宗当话本子一般看的津津有味。可对于多数人而言,来库房若不是为了查案调阅卷宗的话,那就是借一些大理寺库房堆积的一些时任大理寺卿认为的重要书册了。

这些书册在当下与破案没什么关系,可先前有数任以明察善断闻名于世的大理寺卿曾经说过今时无法推测往后,所以一些在民间流行的野史、话本或者某些重要的书册也是至关重要的“卷宗”,兴许会对后人翻阅旧案有所帮助。

这个规矩定下之后,历任大理寺卿便一直秉着这个规矩没有变过。譬如甄仕远就将先前薛怀案中那本《书生神笔传》放入了库房,除此之外,“有幸”入选库房的就是徐十小姐的那本大作了。

能够被用这种方式存放在大理寺库房,这对于乔苒来说还真是“受宠若惊”。

她看向谢承泽借的书,有几本是关于大楚先前几任帝王的“野史”,当然,这种“野史”除了描述了某些没有记录在正史上的帝王起居言行怪癖之外,最重要的部分大多与帝王的“香——艳”事有关。

先时看到大理寺库房里居然存了好些这样的书,乔苒还问过甄仕远,结果甄仕远给了她一个眼色,淡定道:“大理寺卿也是人,总是查着杀人案什么的看久了也不免疲乏,似这等事看看正巧叫人放松放松”。意思便是憋久了,也能将这些书当话本子看。

当然,甄仕远这位大理寺卿同前辈一样痛样乐衷此道。没想到谢承泽居然也喜欢这样的书!乔苒扫过这些书名,落到了最后的那一本上头——《大理寺女官记实》。

这就是徐十小姐写她和张解的话本子。

其实原本是不叫这个名字的,那几本不是这个名字的话本子眼下还放在家里呢!后来甄仕远一日上朝回来,也不知经哪个闲的发慌的同僚“点拨”,觉得徐十小姐的话本子如今这么红,这于大理寺而言是件好事,至少或许会引来一些对于查案探案“明察秋毫”感兴趣的俊才之辈想办法进入大理寺。

作为大理寺卿,对于衙门里这等有本事的俊才之辈自然是多多益善的。

因着存了这个心思,对于原先话本子的名字,他便觉得有些不够“稳重”了,于是特地找过一回徐十小姐,让她将话本子改成了现在这个。不过,换汤不换药,里头的内容可一点没变。

大抵是觉得乔苒低头看记录簿册好久了,那厢打扫完一层书架的小吏想了想,便又笑着说了起来:“其实那些野史我等也喜欢看,有些可比话本子里还要香——艳,哦,不,是不羁。”

乔苒瞥了他一眼:这真是一不留神便将真话从口中说了出来。

“谢大人喜欢看这个也挺正常的,毕竟养病总是无聊透顶的。”小吏笑着说道,“不过他还借了那本写你的话本子,想是因为徐十小姐的关系吧!”

毕竟徐十小姐那次为“未婚夫”散尽家财的举动不知被什么人透露了出去,自此可叫长安城里不少男人“艳羡不已”,回去纷纷向自家夫人抱怨,而后,不出意外的遭遇了一顿毒打,理由便是“看看人家谢家公子什么样的相貌什么样的本事,你再瞧瞧你那样子,还好意思叫老娘散尽家财”?

听说因为这个缘故,有几日跑到长安府衙去报官的几乎闹到人满为患了,也直到这两日才好了一些。

有这么个人人艳羡重情重义的未婚妻,总是要多关心一些的吧!小吏心想。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二十章 一借 午后的大理寺衙门一片祥和。

办公大堂里在饭堂吃饱喝足回位子上小憩的大理寺官员充分发挥着自己动手的能力,神态各异的借着那一桌一椅睡的正香。

一眼望去,自家里带来的薄毯软枕甚至其中还夹杂了一两只早已旧的不像话的布缝猫猫狗狗几乎挤满了整座大堂。

满脸怒气的甄仕远抿了抿唇,暂且压住了就要脱口而出的喝骂:险些忘了,这个时候,正是这群兔崽子才在饭堂吃完饭,回位子上午睡的时候。

诚然这些大理寺官员的话不少,可总是面对着这些老脸,该说的话早已经说的差不多,不新鲜了,所以还是歇息来的重要。

视线移过几只一看便是自小抱着睡到大的布缝猫猫狗狗,甄仕远拧了拧眉头,看向那几个将这等“重要之物”都带来抱着午睡的官员,不由轻哼了一声:有些人真是看着长的人高马大,没想到还要学小童抱着这等东西午睡。

没有出声唤醒在大堂午睡的一帮官员,甄仕远朝身后的徐和修使了个眼色,带着他走出大堂向自己办公的屋堂走去。

待到走出大堂的那一瞬间,甄仕远便已忍不住出声怒骂开来了:“这元亨钱庄还真是好生嚣张,简直是不将我大理寺放在眼里……”

徐和修连连点头应声,今日去元亨钱庄吃的亏可叫他二人憋屈坏了,这忍了一路好不容易回到大理寺正要发作,那群素日里的同僚却正在午睡,真真是连个发泄的地方都没有。

“不错,大人,我看这元亨钱庄背后必然……”两人抱怨着一脚踢开甄仕远办公屋堂的大门。

大堂里发作不得,这甄大人的地方应该能叫他二人痛快的喝骂一番了。

伴随着屋里扑面而来的暖意,正中夹杂着烧鸡炸食的香味,坐在屋堂里的女孩子正一脸惊讶的朝他二人望来。

一个对视,甄仕远和徐和修也怔住了。

倒是险些忘了:她告假出去玩了几日,回衙门当差了。

女孩子一手举着一只咬了两口的鸡腿,一手拿着一份卷宗,就这么看着他们。

空气中飘来的香味涌入鼻间,肚子也很是配合的叫了起来。

先前发了好大一通火,气都气饱了,倒确实是忘了吃饭了,眼下被这些烧鸡炸食的香味勾的体内馋虫尽数跑了出来,这一冒头便再也收不回去了。

甄仕远和徐和修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先前的话题,迈步走了进来,而后走至女孩子的面前。不大的桌案上摆着几份卷宗,她一向是拿卷宗当话本子看的,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两人的目光不过略略一滞,便转到了一旁:三只整齐摆放的白玉瓷盘,一只放着切好的烧鸡,一只是炸的排骨和肉条,最后一只则是些炸好的地瓜梅条,三只大白玉瓷盘前是些蘸料小碟,粉末酱料一应齐全。

“你还真是会享受啊!”甄仕远瞥了眼女孩子,没有漏掉她嘴角附近沾上的粉末酱料。

看看话本子吃吃炸食,屋里炭盆又烧的暖,大堂里那群带着布猫布狗的跟眼前这个比起来显然不是一个级别的。

甄仕远根据她嘴角的粉末酱料,抓了两块炸的排骨蘸上相应的粉末酱料吃了起来,边吃边同她说话:“怎么样?陪冯老大夫玩的可好?前日你们芙蓉园里的事都闹到朝堂上了,听说昭王下朝之后就将那长史一家惩处了。”

看似这件小事已经消停了,可明眼人都知道眼下只是开始而已。昭王府怕是要开始对朝堂上落井下石跳的最凶的几家动手了。

当然,他们动手是他们的事,只要不惹来人命案子,那都与他们大理寺无关。

徐和修也跟着如法炮制的吃了起来,这酥炸排骨才一入口便忍不住叫了声“好”,有时候,还真是不得不承认,这世间有些人便是天赋多到不同寻常的,仿佛天公偏爱一般。也不知道乔大人哪里来的这些关于吃食的想法。

两人先是抓了两块尝尝,而后干脆便搬了两张椅子,在女孩子桌案对面坐了下来,一边吃一边同她说话。

“也就这样吧!”说起这几日告假,乔苒笑了笑,没有多说。

芙蓉园的事瞒不住但也不需要再说了,而骊山的事她暂且没有说的打算。

三言两语带过自己这几日做的事情,乔苒打量着对面光明正大偷吃她吃食的甄仕远和徐和修,道:“倒是你们二位,元亨钱庄的事情不顺利吗?”这两人眉眼间的郁色都快泄出来了,她可没忘记这两人用脚踹门的举动,显然是在外头受了气,回来发泄来了。

“顺利,顺利到不敢置信!”她问话才出,徐和修便开口了,他抓了一把炸梅条狠狠地塞入口中,恨恨道,“元亨钱庄配合的很,看我们带人过去便将地库打开与我们看,里头确实塞满了不少金银财宝。”

乔苒闻言,诧异道:“这地库很大?”

“没有,很小。”徐和修摇了摇头,“明眼人都知道元亨钱庄不可能只有这些钱财。”

“那怎么你二人这般反应?”乔苒看着两人的表情更觉得奇怪。

甄仕远哼了一声,反问乔苒:“你见过无赖吗?”

无赖谁没见过?乔苒想了想,笑道:“怎么?这元亨钱庄不认?”

“他倒是肯认,但没有人来告!”甄仕远说着冷哼了起来,“那个面上的掌柜笑道他元亨钱庄就收了这点钱财,也可以随时等存主来取。若是哪个觉得这数目不对,尽可去衙门告他!”

乔苒捏着手里发凉的鸡腿微微一愣,顿了顿之后,若有所思的说道:“会选择存入元亨钱庄的钱财多数是见不得光的,在没有动摇根基的前提下,怕是没有哪家会真正去告他。”

若是钱财见得光,多数人早就存入正经的钱庄了。

“便是有一两家告的,他那地库里的银钱也是够的。”甄仕远说着摇了摇头,“没有用!”譬如这次徐夫人告徐大人私房钱的事,地库里随便一取便够了,根本不消担心这些。

乔苒默了默:“所以,大人的意思是若是能够集合所有,不,是大部分在元亨钱庄存钱的客人一起来告,发现元亨钱庄数目不合,便能光明正大的查他的账目了。”

绕那么大一圈,想动元亨钱庄最初便是因为一个小厮的死引起的,那枚元亨钱庄的印信眼下还留在甄仕远那里。

甄仕远之所以想动元亨钱庄,也是想查元亨钱庄的账目,进而知晓这枚印信背后的关系。要知道,谢奕那厮眼下还在牢里关着呢!

徐和修脸色也不大好看:天知道他母亲怎么会突然对查案感兴趣的,不仅如此还催促他快快努力要在年前解决此事云云的,甚至不惜把爹告到大理寺,知道这消息时他正在家里吃饭,险些没将口中的饭喷了出来。

眼下离过年也就半个月了,半个月之内解决此事,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屋堂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啃排骨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乔苒看着对面“愤怒”啃着排骨的二人,沉默了片刻,道:“大理寺没有办法直接查账吗?”

“要是可以直接查哪还用费这么大的工夫?”甄仕远恨恨道,“大理寺动手的由头是借了徐夫人的由头,而这个由头说起来并不算大事,大楚律法严明,若是寻常的钱庄,我要带人直接动手倒也不过只是挨个训罚个俸禄什么的,可我今日带人过去,方才知道这元亨钱庄有长安商会的背书。”

这也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的地方,要知道,他都已经肯割肉准备罚俸了,却因着长安商会的一纸背书被拦在了门外。

长安商会啊!乔苒神情微凛,先前帮乔大老爷进长安商会时,她也进过一次长安商会,不过那时候只不过是挠了挠商会的皮毛,根本没有深入了解过这个所谓的长安商会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

没想到一个专门存取见不得光钱财的元亨钱庄居然有长安最正统的联合商会的背书,乔苒只觉得眼前此景颇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所以,长安商会这是什么意思?”乔苒嗤笑道,“如此如何服众?”

她可不是天真到认为世间非黑即白的女孩子,她不敢说所有人,可这长安商会中必然有人是有钱财存入元亨钱庄的。

可便是有,也应当是藏着掖着,至少不能明着来的,可这长安商会居然明着来,难怪甄仕远这一次会失手了。

“其实同如今的长安商会关系不大,因为那份背书年限已经许久了。”一旁抓梅条蘸酱料吃的徐和修说道,“是一份百年前的背书。”

大楚建朝已有四百余年,在不少国祚不过几十年甚至二世而亡的朝代中,大楚可谓国祚昌盛,长久不衰了。

可是再如何贤明的开国之君,再如何厉害俊才辈出的臣子,即便如今大楚依旧盛世鼎盛,李氏宗室华丽的外袍下必然会生出虱子。

那是几朝前长安商会的联合背书,这百年间,元亨钱庄行事低调,默默地趴在长安城的阴暗处活着。这朝堂之上也有不少人将手中见不得光的钱财存入其间,是以,对于元亨钱庄这样的存在,他们必然是不希望其消失的,就算消失了一个元亨钱庄,必然也会有别的钱庄出现,如此默默存在且又不惹事的元亨钱庄正是他们所需要的。

所以,无形间庇佑再加上幕后推手的低调不惹事,成就了元亨钱庄的百年。

对于长安城的事,乔苒自认所知还不多,几乎是一听这份背书便立刻抓到了其中的“不对劲”:“我知晓这元亨钱庄已有几十年,可这份背书是百年前的,难道百年前元亨钱庄还未存在便已有背书了?”

百年前,数朝之前的大楚天子和那时的长安商会怎会为一个还不存在的钱庄背书?

“那是因为这元亨钱庄已经换了好几次名了,”提起今日没头没脑这一撞撞出的秘密,便连甄仕远自己都有些后怕,“这元亨钱庄是最新的一个名字。”

每隔几十年还换一个名,仿若真要让这钱庄长久存在一般。

甚至有时候这元亨钱庄还换过一些倒了的钱庄的名字,一些监察小吏甚至还会将两者弄混记录下来,如此,对于元亨钱庄就更难查明了。

譬如眼下这个名字,以前就有过几家叫元亨钱庄的,这一家混迹其中,怕是也只有存钱的存主自己才知道哪一家才是他们要找的那一家。

一个存在长达百年之久的钱庄当然更不可能只有地库里那些钱财,但诚如掌柜所言,没人来告,有商会背书在此,也不能随便乱动。

既然是百年前的背书,如今的长安商会自然也是能废除这份背书的。可是,这份背书并不会被轻易废掉。一则这份背书与律法相合,二则便是长安商会中怕也有不少人在元亨钱庄藏了钱财,这等情况之下,元亨钱庄自然不会被废掉。

从某种方面来说,元亨钱庄的“长久存在”是有理由的。

至于甄仕远想查账目,即便他想查的只有手上这枚元亨钱庄的印信,可恐怕但凡是在元亨钱庄存了银钱的都不会希望甄仕远看到那本账目,此次真真是阻力重重。

这还真是难办了!乔苒垂眸沉思了片刻,忽地笑了,她向甄仕远伸手:“大人,把那枚印信借我一用!”

什么印信?一旁咬着梅条的徐和修愣了一愣,只看到甄仕远只是稍稍一迟疑,便自袖袋里取出一枚印信递了过来。

女孩子顺手接了过去,而后擦了擦沾了油脂的手,起身道:“我出去一趟,你二人且在这里歇一会儿。”说罢便大步出了屋堂。

徐和修看的一阵怔忪,带到回过神来,忙问甄仕远:“甄大人,你有元亨钱庄的印信为何还要我去偷我爹的印信?”

甄仕远瞥了他一眼,干咳一声正色道:“不要乱说,本官岂是那种挑拨下属父子之情的上峰?这分明是你自己不忍你母亲被蒙在鼓里,自己拿的!莫要赖我!”

眼下他可没心思去同徐和修纠结在这点小事之上,他好奇的是这丫头突然将那印信借去是要做什么。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二十一章 取物 一向在长安城低调行事的元亨钱庄前还聚着未曾散去的几个行人。

虽然大理寺出手并没有选在午时这等热闹的时候,可元亨钱庄所在的地方到底不是什么偏僻的陋巷,先前一众大理寺官差的出现自然早引起了同街不少商贩以及路过行人的围观。

这并不是长安城中最热闹的街道,甚至连热闹都算不上,在长安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中,这条街道于其中当真是再不起眼不过了。

途径的行人客人不多,这附近的民宅也不过是些普通的商户或者才入长安还未扎稳脚囊中羞涩的新进官员的宅邸,所以这些人钱袋不丰,这条街上的店铺做的也不过是普通人的生意而已。

就是这样一条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中庸”的可以的街道上却有一家名声不响,却知道的人不在少数的钱庄。

那钱庄门前也是这条街上仅有的一家时常会有穿着富贵的豪客出现的地方,不过这些豪客鲜少会逗留,多半是匆匆走入其间,不到半个时辰便离开了。

用百姓的话说,这是一家“黑”钱庄。存的钱财不计较过往和来路,你只管存,它只管保管。对于这家钱庄是如何在自诩“律法”严明的天子脚下立足的,那些祖辈都在这条街上讨生活的商贩自小从家里长辈口中听来的便是这钱庄背后有人,莫要随意招惹之类的云云。

话虽如此,到底是几十年的邻居了,也不可能不说话,而这“神秘”的钱庄不管是面上的掌柜还是伙计瞧起来还都很是和善的样子,穿着也同他们差不多,并没有如何穿金戴银。一切看起来与他们没什么不同。

直至今日,大理寺官差的出现叫一众商贩恍然醒悟:这可是做“黑”钱庄生意的,怎么可能是善茬?

看那一脸严肃的大理寺卿连带着那个听说是当朝大族子弟的年轻历练官员一同进的门,而后出来时两人难看的脸色几乎证实了这二人在里头遇到的麻烦。

这钱庄的掌柜和伙计还是一如既往的和善,站在钱庄门口笑眯眯的样子,仿佛同往日里闲着和他们闲聊没什么不同。

一旁围观的同街商贩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往日里那两张和善的面孔仿佛突然被撕裂下来露出了另一张面孔一般,让他们忍不住向后退去。

大理寺众人一走,不多时大街上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

对于那些“四邻”的害怕,元亨钱庄的伙计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感慨了一声,对身后的掌柜道:“掌柜的,叫这大理寺今日来这一闹,怕是麻烦了。”

“这麻烦尚且可以控制,只是怕短时间之内会有些胆小的散客过来提钱,唯恐我元亨钱庄会倒了一般。”掌柜轻笑了一声,却是不以为意,“散客提的那点钱倒是容易应付,只消那些大客人不动,我等就不必太过担心。”

这倒是!伙计点头深以为然,而后便见掌柜忽地向前方眯了眯眼,脸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道:“散客来了。”

前方两个女孩子出现在街口,小的那个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眨着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大的那个一脸的紧张和不安,手里紧紧的攥着一枚印信。

而那种印信,掌柜熟悉的很,不是元亨钱庄的印信还能是谁家的?

那么快就收到消息过来了?掌柜眯了眯眼,目光落到女孩子腰间还来不及收走的腰牌——大理寺衙门的。

今日挑事是大理寺卿引起的,所以大理寺官员自然是最早收到消息的。当然,什么地方都不可能铁桶一块,大理寺也不例外。有不同元亨钱庄打交道敢于直接挑起逆鳞的官员便有自己也存了东西在他这元亨钱庄“心怀鬼胎”的。

不过既是个女子,这年纪也差不多,外表长相同描述的也相符,这应该就是那个大理寺女官了。

她手上也有元亨钱庄的印信?掌柜眯了眯眼,压下心底的疑惑,笑着迎了上来。

被迎进门的女孩子依旧是一脸强作镇定的样子,她牵着身旁那个小丫头的手走到堂中坐了下来,而后取出印信,警惕的打量了他一番,道:“我……我取钱。”垂在身畔微颤的手泄露了女孩子真实的情绪。

掌柜笑着应了一声,接过印信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不过很快便压下眼底的异色,让伙计招待女孩子,转身去了后院。

才被翻查过的后院里一片狼藉还来不及修整,掌柜却并不在意,而是看向狼藉之上,不知什么时候这满目的狼藉之上站了一个人,身影修长挺拔,背对着掌柜。

“那枚印信找到了。”掌柜低声说着,下意识的瞥了眼前头,纵使知道在这里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下意识的瞥了眼前头大堂的方向。

那枚他们不惜杀害一个小厮也要搜寻的印信居然以这种方式出现了,真真是……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早知如此……呸,早也不可能知道,掌柜神情有些迟疑:“要不要灭……”只是话未说完却又自己收了口。

大理寺衙门的人才走没多久,外头还有那么多的商贩路人,那两个女孩子看着小心翼翼自以为没人注意的到,可长安城莫名其妙的少了一个女官怎么可能不被发现?今日甄仕远是吃了个哑巴亏,可若那两人当真在他这里失踪,那就是真的能动手了,到时候什么长安商会的背书都没用。

所以虽然找到印信是件好事,可对于印信主人的处理却叫他迟疑了起来。

“那小厮被抓是在山西路,当时办理山西路案子的就是这个女子。”站在狼藉上的男人开口了,他说道,“杀手并没有在那个小厮的身边发现这枚印信,至于案子的卷宗以及各种证物之中也没有这枚印信。”

男子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年轻,可掌柜面对他时却是十分恭敬。说起只有办案官员才能接手和亲眼见到的卷宗以及各种证物时,男子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般。

“当时我等都以为是丢失,可派去山西路的人却未找到那枚印信。”男子说着略略一顿,而后嗤笑了一声,道,“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个可能!”

“如今再想起来,那个小厮是被她抓的,印信落到她手里也是有可能的。”掌柜说着忍不住再次往前头大堂的方向看了眼,虽然依旧什么都看不到。

“您说这女子私藏印信是想要做什么?”对此掌柜有些不解,“看样子她没有交给甄仕远,否则方才甄仕远不会就这么走了。可她为什么不交给甄仕远?”

这个问题让男子再次发出了一声嗤笑:“还能为什么?都道元亨钱庄只认印信不认人,她初来长安,在大理寺为官,家宅中还养了几个闲人,手头自然拮据。”

掌柜愣了愣,似是有些惊讶:“您的意思是她昧下来只是为了钱?”

男子点了点头,纵使只能看到背影,却也明显的看到他抬了抬下巴,明显有些不以为然:“那女子在同身边的小童说在长安城郊买房的事。”

即使看不到前头大堂里的动向,却不妨碍他耳力惊人,能听到那两个女孩子窃窃私语的声音。元亨钱庄的人从来贵在精不在多的。

长安城买房啊!掌柜恍然:他们手头进出的是金山银山,知晓长安大居不易,可因着往来打交道的皆是富贵之人,骤然听到如此接地气的理由当真是吓了一跳。

不过,对于不少外乡人而言,在长安城买房确实是一件难事。她在大理寺做官,依着现在的俸禄,刨去吃穿用度,估摸着一把年纪了也未必能买下现在住的小宅子。

知道对方是有所图,而且图的还是他们最不缺的钱财,掌柜下意识的松了口气。比起小人,敌对的君子更叫他们害怕。是小人便有弱点,对症下药便是了。

“那这印信里的东西要给她吗?”掌柜顿了顿,问男子,道,“要不要我等偷天换日一番?”

左右印信的原主人不是那个女孩子,她必定是没有见过那些东西的。

熟料对这个提议,男子却摇了摇头,道:“不必,你直接给她便是。”

给她?掌柜愣住了,即便是在男子面前从来恭敬的他也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印信被她私藏了,她要贪图的无非是钱财。那小厮死前可是什么话都未留下,所以她到底知道多少不得而知。那个时候,她在山西路办事,想要从小厮口中套出印信里的东西是什么的机会多的是。”男子说着顿了顿,忽地叹了口气,“你便是想要偷天换日却反有被戳破的风险,到时候,她若是将这印信交到甄仕远手中,怕是如今日这样的麻烦还会再来。”

话虽如此,掌柜却仍有些犹豫:“可是东西给了她……”

“我先前还一直在想着将这些东西藏到哪里才最安全,眼下却突然发现这两个突然上门来的女子倒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男子说道,“这东西也只有在某些时候某些人手中才有用,平常时同一般的金银财物有什么区别?她既是私吞钱财必然会藏好它的来路,不会让它出现在甄仕远等人面前的。”

“听闻此女查案查的还不错,”男子提起这一茬,语气依旧淡淡中带了几分不屑,“用他大理寺自己培养出的人来为我等掩护,想来任甄仕远怎么想也想不到。”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啊!掌柜双目一亮,连声应是。

待到掌柜去而复返已经将近一盏茶的时间了,正端着屋里的茶水点心吃的高兴的裴卿卿瞪向那掌柜,气鼓鼓道:“你怎么那么慢啊?”

“先前我这地库被人搜查了一番,”掌柜说着眼风扫过一旁不曾说话的女孩子,在看到女孩子脸上一瞬间的慌乱之后,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将手里的木匣子端过来,笑着打开木匣子,指着里头道:“是两千两的现银,撇去保管的一成,您可拿回一千八百两。”

一千八百两的现银不是个小数目,裴卿卿看的双目放光,不过算了算如今长安城的房家,她还是忍不住担忧了起来:“乔小姐,这么多钱财买一个装得下我们那么多人的宅子够了吗?”

乔苒沉默了一刻,叹了口气,道:“要在大理寺近处买,怕是还缺一些。”

裴卿卿点了点头,道了声“哦”便抱着匣子同乔苒离开了元亨钱庄。

拿东西的过程真是顺利到出乎意料,待到走出了那条街,裴卿卿朝乔苒眨了眨眼,得意道:“乔小姐,我装的看不出来吧!”

“还不错。”乔苒摸了摸裴卿卿的小脑袋,道,“我们回大理寺吧!”

……

……

说好了出去一趟,让他们歇一会儿的,结果这一歇直歇到快下值了人才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抱着一只木匣子的裴卿卿。

她先时备的丰盛的烧鸡炸食早已被吃光了,甄仕远看着女孩子身上一身的常服,道:“你既换了常服怎的大理寺的腰牌也忘了摘?”

“我故意的。”女孩子笑着让裴卿卿将木匣子放在了桌上,一手搭在木匣子的锁扣上轻轻叩了叩,道,“便是叫他们好猜出我的身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初来长安两手空空,私藏个印信没有上报什么的也不奇怪吧!”

听到“私藏”两个字,甄仕远眉心跳了跳:还真是私藏,她若是不拿出来,怕是没有人还知晓有这么个印信。

不过她这话的意思是……甄仕远脸色顿变:“这匣子该不会是……”

女孩子点头,笑着肯定了他的猜测:“不错,我把元亨钱庄的东西取出来啦!”

手里最后的底牌就被她这么一下子拿了出来?甄仕远呼吸一滞,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你是不是疯了?这元亨钱庄的人不是善茬,你带着一个小丫头进去,若是万一……”

“没有万一,这世上有几个大人打得过她?”一旁才知晓印信来历不久的徐和修脸色微变,不过比起甄仕远倒是要冷静了不少,他瞟了眼裴卿卿说道。

“若是这些人真成了亡命之徒罔顾人命呢?”甄仕远质问他们。

“那大人不是有现成的借口查元亨钱庄了?”女孩子轻笑了一声,对上甄仕远难看的脸色,才正色道,“大人放心,这长安城里有些人离不开元亨钱庄,元亨钱庄也同样离不开长安城,若是他们当真不管不顾的惹出事来,莫说我们,那些真正在元亨钱庄存了大钱的才是第一个不放过他们的。”

就如芙蓉园的小吏欺负她,真正第一个不放过那小吏一家的正是昭王府本人一样。毕竟,平日里护着不要紧,可若是被牵连的自身难保了,到时候被庇护百年的元亨钱庄才是第一个被这些人推出来挡刀的。

所以,就要看看这里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二十二章 永昌九年 只是,即便如此,女孩子也并未立刻打开那只木匣子,而是手搭在木匣子的锁扣之上,微微叹了一声,道:“我进去便不怕对方对我做什么,怕的是对方会调换里头的东西。不过,我认真想了想,还是赌了这一把。”女孩子解释着,“因着我如今带印信登门,几乎已经坐实了‘私藏’的事,小厮被抓是在山西路,他们再如何神通广大,也不能未卜先知,不可能知道山西路发生的事。”

这确实有赌的成分,但她赌赢的可能性极大。

“一个会因贪图钱财私藏印信的人做出什么事来都不足为奇,经营这黑钱庄生意的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大善人,以己度人,那他多半也会以最大程度的恶来揣度我,譬如那时候在山西路私下里逼问了那小厮是以知晓里头的物件等等。如此揣摩之下,在他看来,我即便不清楚里头物件的重要性,可若是无缘无故被调换了里头的东西,我也会发现的。”女孩子语气平静的分析着双方的心境变幻,“在他看来,我若是会发现,要么便是咬牙忍下这不清不楚的私藏,要么便干脆将私藏的印信交给大人你,而两者之间,他无法确定我会选择哪一种方式,本着以恶揣摩我的本性,那么我选择‘我得不到东西你元亨钱庄也别落到好处’的同归于尽的方法显然更有可能。”

一个看似寻常简单的取物过程,不知不觉间双方已经博弈了一番了,而以结果看,如果那匣子里的东西是真的的话,那这场博弈她已经胜了。

甄仕远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才道:“本官先时没将这印信拿出来其实并未想那么多。”他只是遵循人的本能,将眼下关于案子的最后一张牌藏了起来,不到万不得已不敢轻易打出来而已。

他是这等人,这世间大多数人也是如此,可偏偏面前这位并不是。她只会选择在自己认为最适合的时候出手。

“东西会是真的吗?”比起如何拿到的过程,徐和修的目光已经在面前的木匣子上停顿了许久了。

“我不知道印信藏的是什么东西。”女孩子说着伸手去拨动木匣上的锁扣,道,“先前在元亨钱庄我和裴卿卿打开看过了,粗一看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些银两。”

话音落下,锁扣“啪嗒”一声掉落在桌子上,女孩子伸手打开了木匣子,木匣之中是摆放齐整的银锭。

看到木匣之中事物时,甄仕远和徐和修先是一愣,而后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失望之色。

原本以为就算不是什么指向凶手的直接物件,譬如凶手身上带的天下独一无二的东西之类的云云,就算不是这些,也该是些不同寻常的金银器物。总之,任他们怎么想都不可能是眼前这一匣子整整齐齐的银锭。

“你……不会是被骗了吧?”徐和修看了片刻之后,犹豫着问乔苒。

毕竟他们这里的人谁也不知道盒子里的到底是什么,就算被骗了,他们也是不知道的。

“我不知道有没有被骗。”果不其然,这话一出便见女孩子摇了摇头,而后便见她伸手抓起其中一枚银锭拿到手中摩挲了片刻,对他二人道,“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没有调换过。”

没有调换过,意思便是这匣子里本来就是这些银锭?

还不等他二人开口相问,女孩子便转动着手里的银锭,将银锭的底部朝向他们。

银锭底部有一枚四方刻印,可以看出这是一枚官银。

不过,这又怎样?民间流落的官银不在少数,就连寻常百姓家里都有可能会有没来得及熔用的官银,甚至还有那等收藏大家喜欢朝廷每出一批官银都要收一些做收藏用的。

大楚律法中并没有规定收藏官银不用是什么重罪。

“既然准备用金银事物调换了,那选择没什么记号的熔用的私银显然比官银更好,用官银调换显然有多此一举之嫌。”女孩子说着顿了顿,摇头道,“所以,我倾向于他们没有调换过。”

没有调换过的话,这些官银怎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呢?

甄仕远伸手拿起一枚官银看向官银下方的刻印。

“永昌九年,”甄仕远微微眯了眯眼,这个年号才出先是叫他愣了一愣,而后恍然道,“好似是几朝前的旧官银了。”

真要算起来的话,那位年号永昌的大楚天子是如今这位天子的曾曾祖父了。这个永昌九年距今也有一百多年了。

一百多年前的旧官银,呃,兴许对某些有收藏癖好的民间大家来说比如今的官银多值些钱,可也多值不了多少钱。

确实如她所说,真要调换的话确实没必要拿一匣子百年前的旧官银来替换,他私心也觉得这东西应该就是印信代表的东西。

没想到他在这里辗转反侧不敢取出的东西,她却如此轻而易举的取出来了,甄仕远这般想着忍不住看了眼对面把玩着手里官银的女孩子。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内心所想,女孩子朝他笑了笑,开口说道:“甄大人,虽是同一枚印信,可不同的人去取,元亨钱庄给的恐怕是不同的。这小小的元亨钱庄里皆是聪明人,而聪明人总是喜欢多想的。”

所以,只消她稍加引导,对方便会顺着她引导的方向多想,至于如果对方没有多想,对她和对甄仕远态度一样,同样换了个东西出来敷衍人,那也不过是最坏的结果。毕竟印信只有用了才有用,不用烂在手里一样没用,所以,甄仕远迟早是要拿出来的。既然如此,倒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拿出来,还能拿到藏在元亨钱庄中的真正的物件。

毕竟给不给东西是他们自己说了算,至于给的是不是真的,这就看元亨钱庄自己了。

眼下,她倾向于这些东西就是真的,这就是那个为小厮引来杀身之祸的东西。如此的话,问题便又来了,元亨钱庄为什么敢把这些东西交给她?他们在整件事情里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些永昌九年的官银何以藏了那么久?

一百多年前的大楚天子年号永昌,这位永昌帝在其在位九年熔造的这批官银背后又藏着什么秘密?

这一刻,屋内的几人神色不约而同的变得凝重了起来。眼下,这些都不知道,但作为一个接手了不少案子的大理寺官员此时此刻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这个永昌九年怕是藏了不少秘密。

到底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对于他们这些后人而言,那是史书上记载的过去事,当年的人和事都早已不在了,而众人看过去事的眼光和看当下事的心态总是不同的。

“这个陛下的曾曾祖父在位时间不算短,却也不长,在位二十来年。”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徐和修再次开口说了起来,说起这些百年前的事,他神情中不免带了几分古怪之色。

到底还是有些不习惯的,以往被当做前人史书来读来看的人突然出现在了手头的案子里,他们这些后人难道还能承办先人旧事不成?徐和修甚至心中暗忖:要不找阴阳司来做个法什么的问一问。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想也知道便是提了解之都不会理会他。

又想了一会儿,徐和修再次开口说了一句:“这永昌帝好似也没做过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事。”他想了那么久,什么也未想到。

天子在位时自然受世人敬仰,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可待到过世之后,对于这些过往的天子,世人自有自己的评断。当然,这评断不是和寻常百姓相比,而是和同样的天子相比的。

有秦皇汉武这等在史书上留下姓名的旷世君主,自也有那等荒淫无道被后人唾骂的暴君,不过,更多的是不少碌碌无为,甚至连说书先生都懒得说的平庸天子。

这位永昌帝就是这些诸多平庸到说书先生都懒得提的天子之一。可眼下,这位史书上笔墨也着墨不多的天子却突然以这样古怪的方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还与一桩人命案有关。这整件事简直叫人不知该如何用言语来形容。

徐和修默默的打量着面前不说话的两个人,至于在一旁偷吃的裴卿卿已经被他自动略过了。

“你们怎么看?”他问道。

甄仕远想了想,道:“眼下除了这一处简直不知如何下手,也只能顺着永昌帝的线索查下去了。”

至于大牢里关着的那个谢奕,他们在这里的几个心里都清楚,小厮的死多半同他无关,倒是先时教唆杀人是要判一判的,可现在案子未解决的疑点是在小厮的身上,所以牢里那个谢奕他并没有多做审问,也没有交给刑部上刑的想法。

谢奕这个谢氏子弟虽说看起来已经养成纨绔了,可他没有帮谢家清理纨绔的心思,也不想多惹麻烦。

“永昌九年。”一道女声就在此时突然响起。

这屋子里统共两个女子,裴卿卿的声音没那么小,而且嘴里还塞着糯米团子呢,显然说话的不是裴卿卿,是一旁的乔苒。

她已经好一会儿没有出声了,此时一出声却是重复了一遍这个年号,而后对着甄仕远和徐和修望来的目光,她才缓缓开口道:“我没有在官史上看到过这个年号的事情记录。”

对于她“过目不忘”之能,众人自是信的,官史这种东西早被她当做话本子翻看过了,所以她说没有,多半是不会有错了。

而且,这是极有可能的。

因为永昌帝作为一个处处中庸的帝王,在官史上的记录本就不多,大多是些朝堂颁布政令的事情,当然是关于永昌帝后宫的事也是有的,可在历代帝王中也没有闹出过什么波折来,顺利的传位给了太子,没有别的事。

所以这一年平平无奇,什么事也没发生?甄仕远和徐和修没有出声,看女孩子自己为自己倒了杯茶,知她有话要说,便没有走。

他们本也是打算去库房看一看有没有这年份的卷宗或者案子记录的,不过有个拿卷宗当话本子看,又过目不忘的“活卷宗”在这里,可以省却不少麻烦了。

“不过永昌十年发生过一件……还算大事吧!”乔苒想着,“修饰”了一番措辞,“那个案子的卷宗在大理寺的库房里还能找到。”

是不是大事要看同什么比,比起那些开朝的君主又或者如今女帝这样经历过臣下谋反君途多舛的帝王,永昌十年发生的还当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比起永昌帝这种处处中庸到史官为了在史书上多留下笔墨连帝王喜好吃食穿着都写的君主来说,永昌十年发生的事还真能算得上是一件“大事”。

“永昌帝皇后的兄长膝下有个女儿,自幼身子骨不大好,听闻是胎里带来的毛病。这位太师府的千金平日里鲜少出门,难得出一次门却也是去为了城外的寒山寺上香,求佛祖庇佑什么的。”乔苒说道。当然,这种话卷宗记录里不会明说,可从其中的笔墨用词以及卷宗里后来记录的案子经过可以推测的出来。

“卷宗上说因着身子骨不好,永昌帝的皇后对这个女孩子也是十分怜爱,疼惜有加,时常遣宫中的御医前去太师府为那个女孩子调理身体。”乔苒说道。

甄仕远嗯了一声,看了眼乔苒:他可没有漏过她方才特意出声提的“卷宗上说”。特意提及“卷宗”二字,显然是她心里有别的推测。

“可就是这个可说除了身体娇弱,却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孩子在那一年开春去寒山寺上香时却遭遇了意外。”乔苒说道,“当日上完香后,有一群劫匪在寒山寺的后山抓走了那个女孩子,事情发生之后大理寺自然立刻接了手,而后不到两日便抓到了那群劫匪,只可惜……”

看女孩子微微摇头的神情,徐和修脱口而出:“那个太师府的千金死了?”

乔苒点头,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不错,而且听闻……死状极其凄惨。”

当然,大理寺的卷宗本着记录案件的原则,对于那女孩子的死状描绘的也是十分详细的,可这样的惨状,同为女孩子的乔苒却实在是有些说不出来。

一个身体娇弱容貌姣好的女孩子落入劫匪手中会遇到什么其实不消说了,甄仕远和徐和修自然猜的出来,而且这女孩子的死状同他们要讨论的案子委实关系不大,所以不必再着眼于这个。真正要关心的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太师府千金何以会在寒山寺这等京城近郊的地方遇到劫匪?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二十三章 话当年 或者可以说,在长安城这等地方出现劫匪都是一件怪事。且不说皇城之内的禁军、护龙卫与普通将兵,就看民间,各部衙门各有官差,且有些衙门所辖事务甚至还出现了重叠。譬如发生案子,若是涉及到官员的案子,大理寺和吏部便会同时站出来争夺;涉及到百姓的案子,就是长安府衙和大理寺之间的博弈接手。说的难听一些,就是涉及的不是人,还有专管奇人异士的阴阳司出手。至于城中百姓治安,有长安府衙和五城兵马司两部衙门统管。

除却这等兵力之外,城外还有云麾、归德两营驻守,再加上无数权贵家中的护卫、暗卫之流,可以说,长安城绝对是一个官兵比百姓还多的地方。

在这等地方出现劫匪,本就是一件怪事,所以,作为专职办案的大理寺官员,这个消息一出,乔苒便觉得可笑,一般所谓京城郊外的“劫匪”经查十件有九件出现的十分蹊跷。

这个百年前的案子自然也不例外。

“那些劫匪是什么人?”果不其然,才提了一句这个案子,甄仕远便问了出来。

像这种百年前的案子卷宗大理寺恐怕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会去看了。

乔苒看了他二人一眼,开口说道:“就是一伙普通的劫匪,从山西路流窜而来……”

说到这里,女孩子突然停了下来,三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一丝诡异的神情。

山西路的地势自古至今还当真是流匪的风水宝地啊!不过这风水宝地应该就此为止了。朝廷兵马前去开垦,开垦时,山西路兵马太多,流匪不易生存,待到几十年甚至百年开垦完以后,那山估摸着也被凿了大半了,也不再是可以栖身躲藏的地方了。

回想了一番山西路的景象,女孩子轻咳了一声,继续回到方才说的事情之上:“在这个案子中大理寺表现神勇,不到两日便抓获了劫匪,只是……那女孩子早已经死了。”

作为大理寺,抓获凶手不到两日确实已经极快了,不过两日也确实足够叫那女孩子遭遇黑手了。

这件事论责任事实上不在大理寺,而在那女孩子随行的护卫,在保护京城百姓安全的长安府衙和五城兵马司,更在城外近在咫尺的云麾、归德两营。

不过,这么多衙门受牵连,且不说法不责众,便是太师府不甘愿,恐怕也只能息事宁人。毕竟这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劫匪作案。

乔苒说到这里,对上正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的甄仕远和徐和修,道:“大理寺的卷宗上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这个案子最后还是以意外结案的。”

此情此景,又提到了永昌九年,而且经过她的欲言又止能让甄仕远和徐和修确实察觉到这个案子的诡异之处。

不过就这么一个案子,大理寺以“意外”结尾的案子,她是如何以“大事”定性此事,又是为什么特地提起此事?

甄仕远不解。不过根据这么长时间同她打交道的经验来看,她绝非信口开河之人,这么说定然是有理由的。

“那几年的卷宗我已经看过不少了,”女孩子说着将先前被甄仕远和徐和修为了方便吃她的吃食推到一旁的卷宗拿了过来,而后露出卷宗外头的年份,对上两人错愕的神情,她道,“今日看的这几份是最后几卷。”

这话一出,甄仕远和徐和修再次沉默了下来。

纵使知道她有过目不忘之能,记得住的东西定然远比普通人要多得多,可要知道她借这些卷宗是在去元亨钱庄取钱之前,也就是说她先前并不知道永昌九年的事。不知道永昌九年却借了那几年前后的卷宗,这当真是怎么看都只有一个理由了:既然是闲着借阅卷宗看打发时间,那必然是先从最近的开始看起,毕竟越是近的案子同她眼下可能发生的事产生关系的可能性越大。照这么推断,她已经将大理寺库房那些案卷卷宗从如今往前推了一百多年,至永昌九年前后的卷宗都看过了。

嗯,再加上过目不忘,这还当真是一份跨越百年的大理寺“活卷宗”啊!

“那几年并没有什么大的大理寺人员调动,尤其大理寺卿这等重要官员根本没变过,所以便是有变化,整个大理寺变化也不大。”女孩子对两人望来的眼神只是耸了耸肩,没有太过在意,接着说了起来,“至少我看到的那些案卷的卷宗没什么问题,那时候的大理寺办案官员也不是什么庸才,本事还不错,还破获了不少大案。”

也就是说大理寺的办案官员没问题,可却偏偏写出了一份漏洞百出,以至于他们这些百年后的人一看便知有问题的卷宗。

将一看便是“谋害”的大案定成意外,这在她眼里自然成了一件大事。要知道,出事的是个太师府的千金,平日颇受宠的小姐,出了事却不肯声张。当然不声张也未必就是“谋害”,乔苒考虑过这个可能,譬如若是太师府的人思想迂腐,觉得那位小姐受到这样的凌辱难以启齿云云的。对此,乔苒虽然不敢苟同这样的想法,却也知晓有这个可能。可既然如此,那位小姐的尸体就不应该被仵作触碰,并给出如此详细的验尸结果。所以,这是一件前后矛盾的事,乔苒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这个案子确实如她说的有些诡异,徐和修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口问她:“你说的这个案子,跟永昌九年有什么关系?”

女孩子瞥了他一眼,默默道:“你应该问的是我说的这个案子,同永昌九年的官银有什么关系。”

纵使知道她不会信口开河,可她一开口竟敢说出这样的话,将这案子同官银直接联系在了一起,这还真是将甄仕远和徐和修吓了一跳,而后便未再出声打断她接下来的话了。

“这个案子且先放在一边,就在这案子发生不久之后,金陵江南道水患,朝廷赈灾,便拨了一批官银赈灾,结果在途径山西路……”

又一次提到“山西路”三个字时,乔苒再次顿了顿,而后若无其事的继续说了下去:“被流匪劫走了赈灾银。”

这山西路的劫匪还当真是无处不在。

“朝廷大怒,因此派兵镇压。”女孩子说道,“总之那批赈灾银是找回来了,据说还抓了匪首,绝了匪患。当然,现在看这话是说笑了,因为朝廷离开之后没几个月流匪又有了。”

那时的山西路还当真是流匪的“风水宝地”,走了一茬又来一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可从寨里搜出的银两数目却与赈灾款项不符。”女孩子说到这里忽地笑了,她对众人,道,“你们不妨猜猜发生了什么事。”

看她这眼神,一旁也不知道边吃便听听了多少的裴卿卿高兴举手嚷道:“我知道,我知道。是不是少了?然后发现被那匪徒贪图或者用了?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甄仕远和徐和修没有出声打断裴卿卿的话,其实他二人心里也是这么个猜测。

可女孩子的反应却有些古怪,她幽幽的给了他们一个眼神,而后才缓缓开口道:“错了,我先前也是与你们一样的猜测,可这一次却是真的错了。”

“银两没有少,不止如此,还多了。”乔苒说道。

我勒个去!甄仕远脱口而出,骂了一句脏话:“怎么可能多了?又不是聚宝盆,还能劫走了生出钱来不成?”

“就是多了。”女孩子对此再次肯定道,“多出了近八千两的官银,卷宗上说都是去年的官银,那应当就是……”说道这里,她抬手从木匣中拿出一枚官银,将底部露出在甄仕远和徐和修面前晃过,“永昌九年的官银。”

所以,这件事是不是同这官银有关?裴卿卿挑了挑眉,有些得意的看了眼先前开口质疑的徐和修,就知道乔小姐最给她长面子了,不会胡说八道的。

“可我还是想不通,你最开始说的太师府千金的事同这永昌九年的官银有什么关系?”徐和修不解。赈灾款被劫的事确实毫无疑问的牵涉到了这永昌九年的官银,这一点他不否认,可这与她最开始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怎么看都不相关吧!

“银两多了自然要查,”乔苒也不急,只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毕竟官银是不可能自己变出来的,要问一问这官银是来自何处。”

说到这里,她叹了声“可惜”:“只可惜这件事因着没什么可疑的,抓到匪首之后没有经过我大理寺直接交给了刑部,然后就……”女孩子手一摊,做了个遗憾的表情。

徐和修表情有些复杂:“没撑过去死了?”

刑部几乎天天都有人没撑过刑罚死了,这早不是什么怪事了。

乔苒点头道了声“是啊”而后又道:“当时几个办案的官员还是有些担忧的,毕竟见多了银两少了的案子,银两多了的还是头一回碰到,最后这些害怕陛下降罪的官员找到了当时的太子殿下,也就是永昌帝之后的那位年号明昌的天子。”

比起他父皇永昌帝,这位明昌帝好歹还是能在史书上留下印记的。譬如治水患、赈灾民、提拔人才、击退匈奴等等,在他在位的七年之间,这位明昌帝可谓颇有建树。

是的,只在位七年,不到三十这位明昌帝就去世了。对此,就连一向自诩“公正”不掺杂私人看法的史官都不无感慨道真是天妒英才,若是这位明昌帝活久一些,如今的大楚或许会更为昌盛也说不定。

这位被不少后世史官称赞颇为贤明的君主也是个仁德之人,闻言便劝自己的父皇,也就是那位永昌帝,道:“官银会多出来应当是上天赐福,父皇生辰在即,此当是上天赠予父皇的生辰之礼。”而后据说永昌帝闻言龙颜大悦,采纳了太子的意见,拿这多出来的近八千两白银,办了场朴素的生辰宴。

这种事不拎出来说也就罢了,毕竟史书上古怪有趣的事不少,可拎出来之后,再看那位颇有建树自幼聪慧的贤明君主说出的这句话,简直有些不配他的身份。

果然,听她说到这里,甄仕远忍不住轻哂:“这位明昌帝据说极其聪慧,便是为了哄永昌帝,也不当说出这种话吧,简直是配不上‘聪慧’二字。”

官银会多出来只可能是那匪首身上恐怕还带了别的官司和案子,怎么可能是上天赐福?他老子是个中庸的,不会遭雷劈自然也不会遭来上天赐福。永昌帝有做过会得到上天赐福的好事吗?他自己心里没数?当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甄仕远撇了撇嘴,有些不屑。

总之,此事因为太子的劝说不了了之了。

乔苒笑了笑,继续说道,“如今,因此事引出了一个新的人物——太子,储君为天子处理国家大事本也是寻常事,更遑论不管是从当时文武百官的看法还是继位之后做出的事情来看,这位太子确实还真是个贤德之君。”

“你们可知当时太子在哪一部衙门做事?”历练储君的方式多种多样,有直接在朝堂上听官员相争的,也有去各部跟着各部尚书都走一遍历练一番的。

这位太子殿下显然更属意的是后者,而且从继位后他的一系列政令来看,他也是个喜欢做实事的君主。

不等甄仕远和徐和修说话,乔苒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当时的太子在刑部尚书手下做事,而去年,也就是永昌九年,这位太子殿下则在户部做事。你们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有意思个鬼!对上女孩子满脸兴味的表情,甄仕远暗骂了一句,脸色凝重了起来:太子在主管钱财的户部做事时丢了永昌九年的官银;在刑部做事是,抓来的匪首没撑过刑罚死了。

这难道还能是巧合不成?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二十四章 漏洞 走到哪一部哪一部衙门出事,这若不是巧合,那大概也同眼前这位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案子差不多了,甄仕远看了她一眼。

莫名其妙的被看一眼的女孩子眨了眨眼,歪了歪脑袋,朝他做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看她做什么?不是分析案子呢吗?

“所以,这个永昌九年的官银同这位当时的太子殿下也就是后来的明昌帝有关?”徐和修说道。

这些虽然说证据尚且不足够,不过,这样的巧合确实已经足以用心思来查一查了。

“若是这件事的矛头指向当时的太子殿下的话,确实问题不小,”甄仕远思索了一刻,再次开口了,“可是即便这官银丢失案是太子所为,这又能同百年后的今日一个小厮的死产生什么关系?”

要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后来登基成为了明昌帝,且不说后世评价如何,至少“成王败寇”不会有错,试问这世间哪个敢问天子的重责?便是他拿了官银,这些官银出自国库,既是自己拿了自己的东西,还有谁能说个不是来?

更何况,事情距今一百多年了,难道他们大理寺的还要去定一个百年前天子的罪责不成?

“所以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事,以至于百年之后的今日还有人为此丧命。”乔苒说着,顿了一顿,眼神微闪,“百年前这个永昌九年的官银出现,百年前长安商会为元亨钱庄做了背书。”

这难道又是巧合不成?

还真是绝不会信口开河!这些事情毫无疑问都与这匣子永昌九年的官银有关。徐和修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额头,问乔苒:“那这些同你说的那个太师府千金出事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他还惦记着那个案子呢啊!甄仕远看向徐和修。当然,这本也不该忘,毕竟是她最先开口说的一件“大事”。只是在说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还牢牢惦记着这件事足可见这小子到底年轻气盛,已经开始念着漂亮可爱的小姑娘了。

话说回来,这小子也老大不小了,看同他玩的好的差不多大的,不是如谢承泽那样早早就有了未婚妻不着急的,就是如张解那样虽然还未定亲,却也早已有心上人的。独他一个成天掺和在人家小儿女之间乱跑,又不是裴卿卿那样不懂事的孩子了,真是怪好意思的!

“这件事同这些看起来没什么关系,”女孩子说着顿了顿,接着说道,“官史野史上也几乎找不到多少相关的痕迹。”

既然没有痕迹又为什么突然提及此事?徐和修为自己倒了杯茶,下意识的看了眼那几个空空如也的炸食盘子,此时突然生出几分遗憾来。若是这些炸食没吃完,眼下就着一杯茶听乔大人推理案子那还真是人生乐事。

这世间有些人就是这么奇怪,能像看话本子一样看卷宗,就连推理案子的过程都跟听说书似的一波三折,甚至不少比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还要精彩。

话说回来,那炸食他也没吃多少,有大半可都是进了甄大人的肚子。三大盘啊,乔大人只吃了一只烧鸡腿,剩下的他才吃了多少?也不知道甄大人这年岁怎的有这么好的胃口,他爹可是早开始修身养性挨母亲打骂了。

“正经官史上只提过一件事,那就是那位太师府千金年幼时进宫,因生的玉雪可爱,惹人怜爱,很受永昌帝与皇后的喜爱,甚至永昌帝还提出过要收之为义女的想法,只是这想法却被皇后拒绝了,还指着不远处正同太子殿下玩耍的女孩子念了一首《长干行》。”

在座的几位虽然皆不是饱读诗词之人,但如《长干行》这样的诗,除了年纪尚小的裴卿卿之外,还都是知晓的。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乔苒背了一遍,摸了摸裴卿卿头上的小团子,道,“青梅竹马这个词就出自这几句诗。”

所以,永昌帝皇后的意思不言而喻。而永昌帝的反应用官史的话说便是“帝大笑,此事作罢。”

之后的官史中便没有再提及过那位红颜薄命的太师府千金和太子了。

本是年少一句玩笑话,乔苒也未多在意,直到在关于那个太师府千金失踪的案子里,那份漏洞百出、寥寥数笔匆匆结案的大理寺卷宗中特意提及到了“皇后数次询问,月后大病一场,郁郁寡欢”。

整份卷宗都透露着一股奇怪的违和感:漏洞百出匆匆结案自不必说,既然是匆匆结案不欲此事扩大,那整份卷宗的描述应当是极其潦草敷衍的,观其行文确实潦草敷衍,看得出写卷宗的人不欲多言。可偏偏连案子过程都描述的极其敷衍,偏仵作的验尸结果很是详尽,甚至在一般案卷中甚少提及的被害者亲人家眷的反应也古怪的在卷宗中提及了。可提及便提及吧,却连与那位太师府千金小姐关系最亲密的父母都未提及,偏偏提到了皇后这个姑母。

处处矛盾,处处透露着诡异。再结合那几年前后的大理寺案卷卷宗,明明经验老道的大理寺官员居然会写下一份这样奇怪的卷宗委实是太叫人奇怪了。

“太子是永昌帝皇后的独子,是一国储君,皇后有亲上加亲,偏爱自家人的想法不奇怪。”乔苒说道,“可那位太师府的千金身子骨却委实是欠佳了些。”

不管对与不对,对于一国储君来说,子嗣显然是极其重要的。这一点,看陛下如何对待大殿下就看的出来。一个身体羸弱的子嗣显然不是为人君主的愿意看到的,否则,那位永昌帝也不会“帝大笑,此事作罢”了。就连儿子不止一个的永昌帝都是如此的反应,可对待唯一的儿子,永昌帝的皇后却想要为自己的独子选一个身体柔弱的太子妃,是不是有些不合常理?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决定性的证据,我只是觉得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结合到一起看的话有些说不出的奇怪而已。”乔苒说道。

老实说,从如此庞大的官史之中抽出这一两句话加以解读,这确实不是寻常人会做的事。想到那时候薛怀抬杠时被她治了个彻底,甄仕远便知道她深谙此道。

或许,她说的这些话放到外头去也会被人理解为“抬杠”、“故意找茬”云云的,可偏偏她的“抬杠”和“故意找茬”都显得十分合情合理,甚至仔细一分析,还能叫人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譬如此事,皇后的态度若当真如她所言那么奇怪的话……打住,打住,这种事不能乱想。甄仕远伸手拭了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满额头的汗,深吸了一口气,眼角的余光看到徐和修也同他一样伸手拭了拭汗。

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糯米团子被咬的“吧唧”声。这种时候,也就只有裴卿卿这个孩子还能吃得下去了。

“你说的那份卷宗,我和徐和修还要看一看。”甄仕远道。

女孩子点了点头,道:“这些甚至连证据也说不上,只是推测而已。”当然,推测人心一向是她所擅长的,但擅长不代表每一次都对。更何况“人心易变”不是自古皆有的名言么?所以这种事根本做不得数的。

“官史上除此之外已经没有记录了,现在我想要翻一翻野史……”话说到这里,女孩子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沉默了片刻之后,她看向还在拭汗的徐和修,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今日早上去库房借卷宗时看到了几份今日比我还早的借调记录。”

徐和修对着她“哦”了一声,心道:你看就看呗,看着我作甚?

就算是想说什么,说便是了,他耳力还是不错的。

乔苒却依旧看着他,顿了一顿之后,再次开口了:“听说是谢承泽养病期间觉得无聊,便来大理寺库房借阅了一些杂书打发时间。”

当然,能轻易被借出大理寺的定然不会是什么孤本,外头也能找得到,只是找起来要花费一些功夫而已。

“他借的……好似就是几本百年前,永昌帝、明昌帝那时候的野史。”乔苒说着伸手抓了抓手边微微摇晃的裴卿卿头上的两只小团子,道,“我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徐和修脸色微变,当即转身大步出了屋堂,看他离去的方向,是去往大理寺库房的。

乔苒摇头叹了口气,对上依旧没有动,还站在原地的甄仕远,笑道:“甄大人,你不去看一看那份漏洞百出的卷宗吗?”

“不用看了,你说的多半不会有错。”甄仕远却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而后神情诡异的打量了她一番,这才问道,“我说,你方才同我们说的不会事先同谢承泽说过了吧!你不知道他二人眼下正在争夺那个升迁的名额吗?”

她自己倒是好了,以一骑绝尘的办案数量和质量,拿下今年的升迁名额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两个小子却是还在争抢,甚至可怜天下父母心,徐夫人都下场帮儿子了。这时候,她横插一脚。呃,虽然都是帮,也都是找女人帮忙,可论别的他不敢说,论探案查案,恐怕整个长安城都不可能有胜过她的女子了。这还叫徐和修怎么赢?

“乔小姐怎么可能做这等闲事?”被揉着头顶两个小团子的裴卿卿看不下去了,冷哼了一声,大声道,“抢那名额的又不是张解,乔小姐若是当真帮了谢承泽,张解定然会想办法将谢承泽揍得下不来床的,哪还有力气跑来大理寺借闲书打发时间?”

小丫头说的头头是道,甄仕远却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撇过头去: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什么叫揍得下不来床?总感觉怪怪的,许是他这个大人思想已被这世间事污染了,不如孩子那般澄澈了吧!

倒是乔苒似乎早已习惯了裴卿卿时不时的机灵,对此倒是没有在意,而是淡淡道:“这等事也没什么可推测的,本来谢承泽的本事就不弱,他能从卷宗中发现这些古怪之处也没什么奇怪的。”

所谓查案本领的高低在于本事悬殊的人之间还能预测,可如她、谢承泽还有徐和修这等人之间,有时候无意间旁人的一个提示,或者其中一个更细心,发现的问题更多,便极有可能造成查案进度的快慢。

这个案子事关谢奕,谢承泽确实不该插手。可若是插手的部分与谢奕无关,那也不要紧。

她自己记忆力不错难道就不允许旁人记忆力好吗?她喜欢看卷宗就不允许旁人也喜欢看卷宗?而且,谢承泽进入大理寺的时间也远远早于她,自然能更早的接触到这些卷宗,即便不能过目不忘,那么长的时间,也足够他翻阅不少大理寺库房的卷宗了。

这倒是!听罢乔苒的话,甄仕远忍不住点了点头。虽然在他眼里谢承泽和徐和修不相上下,可不得不说,比起徐和修,谢承泽更为冷静,也更容易发现案子的破绽。当然,也不是说徐和修这等性子一定会输,有时候更为热忱的徐和修也更容易发现破案的关键人或物。

既然挑起了话题,甄仕远便忍不住起了兴致,敲了敲乔苒面前的桌案,道:“你看这一次拿到那个升迁名额的会是谁?”说着,解下自己腰间的钱袋扔在桌上,问她,“要不要赌一赌?”

看甄仕远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乔苒抬头笑看着他道:“大人你堂堂大理寺卿同下属赌博怕是不好吧!”

甄仕远眼神中闪过一丝尴尬,干咳一声,辩解道:“又不是在赌场玩那些事物,我们只是在推测事情结果而已,也算考验推断的本事。”说到最后一句,话语中也不由多了几分底气,甄仕远挺直了腰杆,再次问了她一遍,“要不要赌一赌?”再过几日的大理寺年宴可叫他荷包瘪了不少了,放眼这整个大理寺,怕也只有面前这个敢同他赌一赌,顺便补一补他瘪了的荷包了。

居然还真叫他将话圆回来了。乔苒神情古怪的看了甄仕远一眼,问他:“那大人你看好谁?”

甄仕远将荷包放在烧鸡盘子前,道:“谢承泽破此案的速度应当快于徐和修,所以我押谢承泽。”虽然徐夫人出马了,但看谢承泽一早借走那些野史的速度,这一次赢的应该是谢承泽了。

“那我押徐和修最后拿到那个名额吧!”女孩子想了想,解下腰间的荷包丢在了炸食盘子前。

一旁的裴卿卿眨了眨眼,见状有样学样的解下自己腰间的荷包扔在了炸梅条的盘子前,高兴道:“我跟乔小姐押!”

带坏孩子了啊!甄仕远叹了口气别过脸去,道:“就这一次,下不为例!”看在那大小两只荷包的份上,且先忍了吧!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二十五章 公主 居然拿这种事来赌……赌完之后,甄仕远干咳一声,有些尴尬:一把年纪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过既然赌了……那便赌了吧!他看了眼一旁的裴卿卿,小丫头倒是没忘了把小荷包往炸食盘子那里推一推。

她可是跟着乔小姐压的,不能放错地方了。

在甄仕远诡异的眼神中,三只荷包被暂且放到裴卿卿那里保管。

有她看着,这小丫头该不会偷偷拿荷包去买糖吃吧!甄仕远心道,虽然姓乔的丫头人品不好说,但赌品还不错,应该不至于不认账。至于这个赌,他十有八九是能赢的,甄仕远背着手走出了屋堂,准备向大理寺库房走去,不过才抬脚便停在了半空中,他转身叮嘱乔苒:“既然赌了,你便不能暗中出手偷偷帮徐和修啊!”

女孩子摊手,道:“大人,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甄仕远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点头道:“有点像。”

乔苒:“……”

不过既然已经将话说开了,那么她定然不会暗地里做这种事了,甄仕远向库房走去,这一次总算没有再回头。

待到甄仕远离开之后,裴卿卿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小跑到门前将门闩栓上,这才回到乔苒身边问她:“乔小姐,我们这次能赢吗?有把握吗?”

谢承泽和徐和修比,想着这二人平时的性子,便连裴卿卿都忍不住有些忧心徐和修会不会关键时候掉链子。要知道,人家谢承泽早已经把那些百年前的野史借走了,这可是同乔小姐一样的快的速度了。

在她看来,这世上顶厉害的就是乔小姐了,谢承泽居然能和乔小姐比,这不是已经事先赢了一大截吗?

“能吧!”女孩子淡淡的应了一声,并不以为意,笑着揉她头上的团子。

裴卿卿偏了偏脑袋,瞪了她一眼:团子的主人也是有想法的,她喜欢吃团子却并不想被揉团子。

乔苒笑了笑收了手,再次肯定的应了声:“这次升迁的一定是徐和修,不可能是谢承泽。”

如此笃定听的裴卿卿双目大亮,手摸向腰间沉甸甸的三个荷包:那是不是说,最沉的那只大钱袋里的钱有一半是她的了?唔,听说百胜楼的年节点心要出了,好大一盒呢!她好似还差一点,能不能先从大钱袋里拿一点补上去买百胜楼的年节点心?

……

……

隔日一大早到大理寺时,大理寺衙门里一切如常,乔苒在大堂里略略站了片刻,谢承泽桌案上依旧堆叠着厚厚的一摞案卷,想是人还在“养病”,而徐和修桌案前的蒲团已经被拉开了,桌案上还扔着两张皱巴巴的油纸,似是包殿下扔下的油纸包。

见状,乔苒不由笑了笑,向大理寺库房走去。才一踏进库房的门,果不其然便看到了捧着卷宗坐在角落里翻阅的徐和修。

见“老熟人”上门,大理寺库房的小吏正要同她打个招呼,却被女孩子摆手制止了。

乔苒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今日不准备借阅卷宗,便径自走到徐和修面前,而后蹲下来问他:“怎么样?”

听出她的声音,徐和修头也未抬,道:“你说的不错,确实很有问题,不过眼下大理寺库房那几本当年的野史被承泽借走了,我今日也去常去的几家书坊问过了,并没有那几本野史。”

“书坊当然不会卖几本百年前的野史,又不是坊间流行的话本子。”乔苒说道。

书是高雅的东西不假,可卖书的也是要赚钱的,总不能喝西北风不是吗?

“除了各部衙门可能有私藏之外,民间的收藏大家手里可能也有。”乔苒想了想,道。

这种野史除非当时的衙门上峰对此等书籍分外偏好,一般而言而特地存入库房的可能性极小。如大理寺这等百年来一脉相承的对这等事分外感兴趣的大理寺卿们之外,她还当真想不到还有几个衙门会有这等书的。

“刑部和户部多半不会有。”顿了顿之后,女孩子又道。

这件事涉及的当时的太子显然是插手过这两部的事的,作为直接与之相关的两部衙门,若是当真存入了与此事有关的野史书册,也不知当时这两部衙门的尚书该有多大的胆子才胆敢做出这等事来。

“礼部、工部、兵部这几部与这些事根本扯不上关系,若非特意注意到又或者当时的这几部尚书是个爱好野史的,库房会有这几本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乔苒冷静的分析着,“说起来,最有可能存入这些野史的衙门就是吏部了。”

要知道吏部同样有擅长断案的官员,大理寺衙门能注意到,吏部的未必就注意不到。可一部衙门库房乃是重地,冉闻岂会让几个外人随意进去吏部衙门库房?便是可以进去,放几个明知道擅长查案推断的人进去,她若是冉闻都不会这么做。真放进去了,若是库房没什么还好,若是有什么,万一有所发现,那可怎么办?

正捧着书坐在角落里的徐和修抬头看她,顿了片刻之后,若有所思道:“除了吏部之外,我倒是知道几个长安城里的民间收藏大家,他们手上或许有这等书也说不定。”

比起各部衙门库房这等外头的人不能轻易进去的地方,或许从民间收藏大家手里更容易看到这些书。

乔苒道:“那就去看看呗!”

她自己说过的话当然不会不算数,不能帮徐和修却不代表自己不能看。

徐和修想了想,一咬牙,道:“好,那就去看看!”

……

收藏本就是烧钱的玩意儿,譬如说先前徐十小姐徐禾缘为了拍一枚左公印几乎倾了家产,可在不玩收藏的人眼里这就是块石头而已。收藏本身的价值是无法用世俗的观念来衡量的。所以,这等收藏大家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是家财万贯之辈。

毕竟若是没有家财,恐怕连收藏界中最微不足道的小物都拍不起。

乔苒跟在徐和修的身后听徐和修小声介绍着小厮正要引他们去见的收藏大家——左先生。是的,这位长安城最有名望的几个收藏大家之一的先生姓左,这个姓不常见,而且正是左公印那个左。

左公本人没有留下子嗣,可左公的兄长却是有后人的。据闻在当时,左公的兄长也是个手艺相当精湛的大匠,也算小有名气。当然,这点名气在左公的映衬之下便如烛火比之明月之别了。就如现在的后世,去问民间百姓知晓不知晓左公,就是不玩工匠技艺之物的寻常百姓中十个也至少有四五个是知晓的,更何况是收藏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若是提及左公兄长的名讳,不说不玩工匠技艺之物的寻常百姓,就是初初入行的可能都不能反应过来这是谁,就算被人解释一番,估摸着也只会恍然回一句“原来是左公兄长啊”。

而这位着名的收藏大家左先生就是左公兄长的后人,所以沾亲带故的也算与左公有关系。当然这一脉之所以敢入收藏界也全然是因为左公,毕竟同是一族,左先生手头的左公之物可不在少数。

据说每每拍卖左公之物寻人鉴定,左先生是一定要在场的,毕竟这位可是左公之物的行家。

高雅之物见多了,便难免心高气傲,不过,这一点徐和修并不惧怕。就如左先生家有左公一般,他徐家还有天下第一儒士之称的徐长山先生,是真正的书香名门。旁人或许还会担心那位左先生肯不肯见他,于他而言,却是完全不用担心这等事的。

见到那位左先生时,左先生正在屋中磨墨作画。

虽说在长安城的民间收藏大家中,左先生颇有几分名头,不过不管是和徐和修还是乔苒,此前都没有见过这位左先生。

乔苒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正磨墨作画的左先生,气质相貌十分儒雅,蓄着长须,是标准的文士打扮。

抬头看了他二人一眼,左先生只笑了笑,便又低头作画了:“老夫也有几年深居简出了,近日也未做过什么能引来徐长山先生又或者大理寺登门拜访的事,所以,小子你来找老夫是有事相求是也不是?”顿了一顿,他便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是要借什么东西?你直说便是,只要不是什么强人所难之物,老夫看在徐长山先生的面子上,定会出手相助!”

从进门到见到这位左先生,当真是连半点刁难都不曾遇到过。乔苒知晓这个时代公认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论调,知晓徐氏虽然比不得崔、王、谢这等盘踞近千年改朝换代也不倒的大族,可在京城门阀中却可堪为第一等,其中就离不开“天下第一大儒”的名号加持。

乔苒不无感慨,要不是身边这位徐氏子弟委实太过接地气了,她都快忘了他是如今长安城里真正的第一等清高名门子弟了。

左先生既然如此说来了,那自也没什么好隐瞒了,于是徐和修开口道:“左先生,小子想问先生借几本永昌年间的野史典籍,也不消借走,只消先生借我二人一看便好。”说到这里,他看了眼一旁的乔苒。

反正带着乔大人呢,只要看过了,大不了回去问她便是了。

毕竟是百年前的书,虽说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古籍,可到底也值些钱财的,他可不希望莫名其妙的毁了人家的书,譬方说偷吃炸食时忘了洗手直接上手一翻,好好的书册上沾个油手印那就不好了。

所以,还是直接在这里看完最保险,且不将书借走,也好叫左先生更放心一些。

自己借的不是什么价值连城之物,且又只看不带走,想也知道左先生不会拒绝。徐和修对此有信心。

而左先生的反应也一如他想的那样,闻言先是一愣,似乎有些意外……是意外他只要看一看,不借走吗?徐和修心道。

只不过左先生接下来的反应便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你这要求我若是有这些书自是不会拒绝的。”左先生放下手里的画笔,从桌案后绕到前头来,行至二人面前之后,叹了口气,道:“只是这几本书我并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这个回答让徐和修十分震惊。他要看的又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古籍,如左先生这等收藏名类十分丰富的收藏大家怎么可能没有这几本书?

“左家收藏无数,如你提的这几本书并非什么难得的孤品,甚至在我左氏的收藏之中不过是为了全我左氏名类充门面用的。按说你便是提了,我若有这几本书,一时恐怕也不会记得有没有以及放在何处。”左先生解释道,“如今,我之所以记得这几本书,是因为早在今年年初时,这几本书已经被借走了。”

年初就已经被借走了啊!这个借走的年份让徐和修暗自松了口气:应该与这个案子无关吧!左先生这里的只是被借走了,那他去下一家问也是一样的,左右叔父的名头还是有几分面子的。

熟料,他才这般想着,那头的左先生便又开口了:“还有城里的几个旁的收藏大家那里你也不用白跑一趟了,不仅我这里没有,那几位家中也没有。”

怎么可能?站在徐和修身后的乔苒眼里闪过一丝凝重,看向那位左先生,见他说这话时的神情不似作假。

“借走这些书籍的是翰林院,他们拿了陛下的手谕借走的这些书,说是要补充修缮《全楚传》所用,年中我们这些老友会面时确认过了,这些书直至现在还没归还,我这里没有,他们那里也一样。”左先生说道。

他没有问他们要借这些书做什么,大理寺的人借书还能是为了什么?总之,这不是他们这些民间百姓所能过问的,他也不想多问。

不过看面前两个年轻人愁眉不展的样子,左先生想了想,还是道了一句:“你们若是实在想借这几本书,我倒知道有几个去处,一则吏部库房与你们大理寺库房应该有这几本书……”当然,这二人会出现在这里,估摸着大理寺库房的已经被借走了。

这两个地方一点也不陌生,徐和修道了声谢正要离开,却听左先生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翰林院借书在年初,老夫想着若是才回京城不久的有些人手里或许有这几册书,你们不妨问问那位才回京城不久的真真公主,听闻她也爱好收藏,手中或许……不,应当有这几册书也说不定。”

又来了一个真真公主!乔苒默了默:早知宗室成员复杂,甚至不少公主、郡主、县主的名号还会被人搞混,也不知这个才回京城不久的真真公主又是哪个。

话说回来这位公主的名号还真是有意思,总觉得比起某些特意选取名号加封的公主显得十分随便,仿佛随意一取,可偏偏这个“真”字又听起来不那么随便。

真是既随便又隆重的名号啊!乔苒感慨了一番,看向一旁的徐和修,却见他俩上神情突地变的凝重了起来。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二十六章 怎敢 带着这个算不上大好的消息出了左先生家的大门。

才一出门,乔苒便停下了脚步,叫住前头一点没发现她没有继续跟着还在往前走的徐和修。

“徐和修。”乔苒唤了他一声。

前头正低头走路的徐和修似是被她这突然的一声吓了一跳,待到回过神来,才一脸茫然的“哦”了一声,问她道:“怎么了?”

对上明显忧心忡忡的徐和修,乔苒蹙了蹙眉。

来之前不敢肯定左先生是不是会见他们,是不是会将书借给他们时,徐和修虽说也担忧,却还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乔苒顿了顿,问他:“那个真真公主到底是什么人,你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所有的一切,甚至徐和修这等莫名其妙的反应都是从“真真公主”这个名字出现之后引起的。所以,她很奇怪这位“真公主”到底是什么人,居然会让徐和修反应这么大。

徐和修“啊”了一声,对上女孩子的眼神忽地开始游移了起来,似乎不敢看她。

乔苒只是静静的盯着他看,没有说话。

对峙了片刻之后,还是徐和修先败下阵来,他默了默之后,才开口说道:“真真公主就是真真公主啊!大楚宗室李姓,名真真,所以叫真真公主。”

女孩子嗯了一声,看着他道:“所以,就是一个连封号都没有,只能以名字代称的公主?”陛下若是顾念或者喜欢这位公主可不会连个名号都不下,一个陛下不喜的真真公主,京城第一等清高名门子弟的徐和修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这有些不同寻常。这般想着,乔苒不由打量了他一番,其实徐和修不论相貌还是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至于同张解和谢承泽这等同样旗鼓相当的名门子弟哪个更好,大抵普通人眼里总会有不同的答案。譬如,在她眼里张解是最好的,而到了徐十小姐那里,或许最好的就成了谢承泽等等,若是喜欢更接地气一些的名门子弟的女孩子或许会觉得徐和修最好也说不定。总之,这些都是很难评判的东西。

不过撇去私心,徐和修还是挺有招女子喜欢的资本的。

所以,乔苒想了想,试探着问他:“莫不是这个真真公主看上你想招你为驸马?”

细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公主又不是民间女子,且现在还是大楚女子地位非比寻常的时候,皇家的金枝玉叶撇去感情因素不谈,自然喜欢长相气质足够好的男子。这一点同权贵子弟喜欢气质聪慧又美丽的女子是一样的。

这世间不论男女哪个不喜欢心上人各方都拿得出手?

而天生自带不同气质的平常子弟到底还是少数,对于多数人而言,这等与众不同的气质是要自小耳濡目染熏陶出来的。

徐和修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显然都已经够到了入公主眼的标准了。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可能,没想到这话才一出,徐和修便惊呼了一声,忙跳起来激动道:“这同我有什么关系,还不是解之……”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徐和修下意识的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过此时这举动委实是太有欲盖弥彰的意思了。

对面女孩子神情平静,其实从一开始到现在她都是这样的表情,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面对她平静的神情,莫名其妙的让他生出了一股山雨欲来的感觉。

徐和修下意识的有些害怕。

以往只知晓母亲那种手拿棍棒打的家里两个男人鸡飞狗跳的女子叫人害怕,也只看到那等一身泼辣,叉腰站在风月场所面前喝骂的女子叫人害怕,眼下是当真看到了一个神情平静,什么话都不说却也叫人害怕的女子了。

那个令人无端生畏的女子静静的看着他,语气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什么解之,这位公主同张解有什么关系?是她看上了张解还是张解看上了她?”

这话一出,徐和修当即脱口而出:“解之怎么可能看上她?”

“哦,那就是她看上了张解。”女孩子平静的点了点头,认真道,“也是,他比你确实是要更招人喜欢一些,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妨同我说一说可好?”

他能说不好吗?徐和修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对上女孩子平静的脸色,再想到日日回到家时母亲对他的督促,不过略一犹豫,便点头应了下来。

比起解之来,还是母亲的督促更吓人一些。

再者说,他这说的可都是实话,便是他不说,依乔大人的本事,也迟早会知道的。既然如此,还叫乔大人费那个精力作甚?有这个精力,帮他去记那几本野史岂不是更好?精力总要放在最适合的地方嘛!

越想越觉得这么做是对的,待到被女孩子待入茶楼包厢时,心里本还有的一些“出卖”朋友的负罪感早已不见了。再者说,告诉乔大人这叫什么出卖?反正这两位往后总是要成亲的,夫妻间应当亲密无间,没有秘密才是,所以这算什么出卖?

徐和修心头一番细想,叫了茶水点心,一杯茶水下肚,就迫不及待的开口了:“这位真真公主的祖父同陛下的祖父是亲兄弟。”

也就是说这位真真公主根本不是陛下的嫡亲姐妹,乔苒算了算,按照大楚律法,祖父是兄弟,那么真真公主的祖父爵位是王,可这同淮王、秀王、昭王这等自大楚建朝就承袭下来的世袭王位不同,这等王位是会降的,所以,轮到真真公主的父亲该是郡王,那她别说公主了,连郡主都不是,只是个县主而已,怎么会是公主?

若是陛下喜欢这个堂妹还好说,毕竟封不封公主只是一份诏书的事。可陛下连个名号都未给这个真真公主,显然对这个堂妹便是说不上讨厌,也绝对与喜欢无关。既是如此,这个理当是真真县主的真真公主又是怎么会被封为公主的?

“因为真真公主的祖父原本是陛下曾祖父钦定的太子人选……”

话还未说完,便被面前的女孩子打断了:“陛下的曾祖父……岂不就是那位在位时间极短的明昌帝?”

徐和修神情一滞,默了默,神情古怪的看了面前的女孩子一眼,道:“……是。”

虽是“关心”解之的事,她倒是一直都还没忘记这一茬。

女孩子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道:“你继续说吧!为什么既是明昌帝钦点的太子,最后登上帝位的却是陛下的祖父。”

徐和修“哦”了一声,这才继续说了起来:“那是因为这位明昌帝虽说曾经说过真真公主的祖父‘累己’堪为太子,可之后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却又前后矛盾。”

人无完人,这位短命的明昌帝虽说皇帝做的不错,可有些时候的性情反应却也委实是有些叫人捉摸不透。

譬如,他确实说过真真公主的祖父‘累己’堪为太子,即“很像自己”可以做太子,却在之后又为真真公主的祖父封了王,而且这王与封给一般儿子的王位不同,特意标明了承爵,所以,真真公主作为这一脉的嫡女,却得了个祖传的公主。

这一前一后两种举动看似都是在夸赞真真公主的祖父,可意味却截然相反了,前者是想要这个儿子继位,后者给一个世袭的王位显然是要提前将这个儿子排除出争位的中心。更麻烦的是那位短命的明昌帝死时年不到三十,死的十分突然,官史上是说突患恶疾,死前数月吐血不断而亡。而且因为他死的太过突然,根本没有留下遗诏,连储君都未立过。

所以,对于立明昌帝哪个儿子为帝一度成为当时朝臣们争论的焦点。一派拥立明昌帝夸赞过的真真公主的祖父,另一派更讲究嫡庶长幼的便拥立陛下的祖父。

明昌帝死时年不到三十,这两位王爷一个八岁,一个七岁,与其说是这两位“稚子”王爷在争取地位,倒不如说是这两派背后的人在争权。左右这两位明昌帝的儿子年岁都极小,在“陛下”长到成年之前,这朝堂里大部分的事还不是背后拥立的朝臣说了算?

国不可一日无君,可偏偏为了此事,整个朝堂却上了近五个月的“无君”早朝,想想那个场景,乔苒便觉得有些无法想象。

偏偏这样的“无君”早朝上了近五个月居然未发生什么大事,不得不说明昌帝死前留下的这个摊子还是足够稳固的。当然,这与当时朝堂之上不少未站队的重臣,也就是真正的国之脊梁未倒,撑住了大楚有关。

关于这段历史,史书上还有张解先人的影子,说是阴阳司当时那位大天师日日护着两位殿下,唯恐殿下遭遇不测,所以,纵使朝堂上争的难解难分,两位殿下的关系还是不错的,甚至比起前朝那些重臣,与阴阳司关系更好。

国不可一日无君,相持五个月足够久了,最后此事因着当时的兵部尚书站队陛下祖父而告终。

盛世和平时看着无所建树的武将在这等时候总能发挥出惊人的作用。毕竟争位这种事鲜少是“以理服人”得到的。

而因着两位殿下关系尚不错,即便陛下祖父登位也未为难真真公主的祖父,那一脉去了封地,依着明昌帝先前的旨意,世袭为王,真真公主也因此得了个祖传的公主。

可等两位祖父故去之后,真真公主那一脉便与陛下这一脉关系微妙了起来,先帝对于这一脉的反应是几乎绝口不提,而到先帝死前,正值陈善谋反,大楚境内动乱,朝堂上更是鲜少提及那一脉的事了。直到陛下登基,内乱铲除,天下太平之后,真真公主这一脉才被重新提及,其余世袭为王的诸王进京等待相争那个位置,真真公主这一脉因着真真公主的父亲老来得子,而且那位小王爷身体羸弱,无法进京,便只有这位真真公主进京。

陛下对此心里是怎么想的没有人知道,因为陛下并没有表现出对真真公主的喜欢亦或者厌恶。

直到前些年发生了一些事情,真真公主犯错,被陛下诏令离京,前不久才再次返回京城。

将事情的经过大抵梳理了一番,乔苒嗯了一声,敲了敲桌子,道:“好了,大事我知道了,你可以细说真真公主和张解的事情了。”

果然还是最关心这个!徐和修看了眼乔苒,心道。

剥了颗松子放入口中,徐和修接着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解之主持祭祀国典,被那个真真公主看到了,一下子惊为天人……”

听到“惊为天人”四个字,乔苒忽地抬头望了他一眼,而后若有所思道:“那真真公主见过裴卿卿她爹吗?”

裴卿卿的爹是哪个徐和修自然清楚。默了默之后,他道:“见过,不敢。”

四个字,足以将真真公主遗憾又有贼心没贼胆的心思描绘的淋漓尽致了。

乔苒“哦”了一声,叹了口气。

这样子看起来还挺失望的。徐和修心道,裴卿卿知道她这么想么?

不过想来便是知道,几包梅子就能让裴卿卿闭嘴不说话了。

“那对张解她又怎么敢?”失望之后,乔苒奇怪道,说起来张解也不是寻常子弟吧!

徐和修想了想,道:“大抵是因为张解那时候没有夫人吧,真真公主生的也很美貌,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如今女子都能临登帝位,那反追求男子也没什么不可的。”

面前的女孩子再次“哦”了一声,顿了顿,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他:“那真公主很美貌?”

“还不错。”徐和修本能的点了点头,不过眼角的余光在看到女孩子眯了眯眼之后,一个激灵,忙道,“当然还是比不上你的。”

这句话倒是十分真挚,并没有说假话。

这位不修边幅不打扮的乔大人论长相便是放在美人如云的长安城都是排的上号的,真真公主虽美,真说起来还当真是不如她的。

不过,这么说起来怎么总感觉怪怪的?好似他在说解之是个好色之徒一般,之所以对真真公主不动心是因为美人不够美的缘故。当然,这是不对的,毕竟那位原大小姐长的和乔大人如此相似,也没见解之动一下心,可见这还是因为解之只喜欢乔大人的缘故。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二十七章 相见 不过即便是这么说了,女孩子也只是“嗯”了一声,神情依旧平静的让人有些害怕,总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徐和修喝了口茶水,听女孩子再次开口问了起来:“那这位真公主对张解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徐和修沉默了片刻,道:“这个……你要去问解之了,我是不知道的。毕竟门关着……”

门关着?女孩子适时的“哦”了一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意识到自己这话有问题,徐和修下意识的挠了挠后脑勺,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除了解之,我等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我觉得以解之的身手应该不会被她得逞的,你放心便是。”他没有忘记加上这一句:乔大人关心的应该是这个,他应当没有说错吧!

到底是多年的好友,他徐和修还是很够朋友的。于是,想了想,徐和修又道:“这件事你其实不用担心,因为若不是解之插手,她先前也不会被陛下诏令离京,直至近日方才回来。”

乔苒嗯了一声,虽然依旧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可那种让人风雨欲来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消失了。

女孩子继续沉思了一刻,再次开口问了起来:“先前离京时陛下定了期限,所以此时返回?”

徐和修愣了一愣,摇头道:“我也不知此事,那时候诏书上好像没有提及。”

话音刚落,便见女孩子瞥了他一眼,而后淡淡的开口说道:“如果先前她离京是张解的手笔,又定了归期的话,那张解那一次出手可算是失败的。既然已经将这个真真公主得罪狠了,却又无法赶尽杀绝,迟早会惹来祸患。”

徐和修剥着松子点头应和:“不错,不过当时的诏书上好像没有提及真真公主回京,也没有提及什么期限。”

一份只等同于“被贬”出京又没有归期的诏书,一般而言是默认此人不能再踏入京城了。所以,从这个角度看,张解当时出手应当是成功的。

可一时的成功并不能代表永久的成功。即便当时出手是成功的,两年之后的今日也有可能失败。因为这成功来源于那份诏书,所以陛下的想法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陛下也是人,人的想法便不可能永远一成不变,即便不喜欢这位真真公主,在为人天子者眼中,有些事远比个人喜恶更重要。

这就麻烦了啊!乔苒叹了口气,问徐和修:“这位真真公主回来有一段时日了,怎的不早些告诉我?”

徐和修剥了颗松子丢入口中,道:“这种事解之自己自会搞定,何用你操心?”若是连一个真真公主都搞不定,那就不是解之了。

既然能让真真公主“被贬”出京一次便能有第二次。徐和修心道,更重要的是这种事怎么能让乔大人知道,要知道乔大人对于解之来说可不是普通人,便是因为是她,就更不能说了。

女孩子没有揪着张解和真真公主的事不放,只是继续看着徐和修,问道:“那你呢?和真真公主有过节的是张解,你怕什么?”

徐和修摊手:“我同解之关系那么要好,真真公主又怎会给我好脸色看?”当然,当年同仇敌忾,当着真真公主的面将她痛骂一顿的事就不用说了。

总之,真真公主那里都得罪成那样了自然不必想了。

乔苒想了想提醒他:“如此的话,只能去吏部或者干脆去谢承泽本人那里两借了。”

这两条路都不是什么好路,徐和修默了默,道:“乔大人,你同吏部尚书冉闻关系如何?”

乔苒瞥了他一眼,道:“你在问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女官同一个吏部尚书的交情?”

这两个身份的人放在一起谈论本身便是一件可笑的事。

徐和修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我几个同族叔父什么的没有在吏部任职的。”也就是说他徐家在吏部没人啊!这叫他如何是好?

“乔大人你认识吏部的官员吗?”徐和修想了想,问她,“最好还是能进吏部库房的那等。”

女孩子闻言想也不想便点头道:“有啊!”

她居然认识!徐和修大喜过望:“哪个?你同他熟不熟,能不能请他帮忙?”

女孩子认真的想了会儿道:“还算熟悉,黎兆啊!”

原来乔大人说的居然是他!这个名字听的徐和修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这人选倒是不错,那姓黎的小子看起来挺机灵的样子。只是让她去找黎兆……徐和修一个激灵:且不说乔大人愿不愿意了,便是解之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揍他?

“吏部也不一定有,便是有也不一定全。”乔苒伸手打了个哈欠,杯中茶水已经凉了,她为自己倒了杯茶水,看向徐和修,“既然如此,你直接去问谢承泽借不就好了?”

用得着绕一圈子又是真真公主又是黎兆什么的吗?更遑论这些人还未必有,便是有也未必全。直接去谢承泽那里不但不会被刁难,还能保证书不会有所缺漏。

熟料这话一出,徐和修便连连摆手,忙道:“不成不成,若是平日里倒也罢了,这次不一样!”

这次是被母亲督促着要同承泽比一比的时候,怎么能这时候跑去他那里借书?

“有什么不成的?”乔苒却不以为意,“书嘛,他看得你也看得,怎么不能去问他借?”

徐和修看了看周围,靠近乔苒小声道:“实不相瞒,这次年关升迁……”

这副搞得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样子看的乔苒默了默,忍不住告诉他实情:“其实你着实不必如此,帮甄大人整理人手案子的小吏就是那个最大嘴巴的。”所以这件事多半整个大理寺都知道了,哪还用这般偷偷摸摸的说?

这个真相让徐和修动了动唇,一丝暗暗骂了一句脏话,也不知道对于甄大人和那大嘴巴的小吏到底该怨哪个的好,若不是乔大人告诉他,怕是整个大理寺只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了。

好不容易调整了一番心境之后,徐和修这才咳了一声再次开口说道:“总之这件事既然大家都知道了,以承泽的细致必然也知道,我二人此时是对手,又怎好开这个口?届时不管胜还是不胜都有不武之嫌。”

考虑的这般多……乔苒抓了两颗松子一边剥一边语气十分复杂的说道:“我倒是原先不知道你人品如此……呃,高洁。”

这种勉为其难的语气是几个意思?他人品一向不错,好不好?徐和修瞪她。

女孩子对此视若未见,只顿了顿,依旧不太在意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我原先倒是还想着你若不想让谢承泽知道,我们便想办法偷偷借来一看。”

她居然是这个想法?徐和修惊讶的看向女孩子,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之色,挣扎了两口茶的功夫,他便问乔苒:“你……那偷偷借来一看的办法是什么办法?”

若是遣人去承泽那里偷书,那怕是不大可能的。最近承泽在养病,又不离开谢家,便是不选在光天化日之下,选在夜黑风高时,真当谢家的暗卫是吃素的不成?

搞不好书没偷到,被遣去偷书的还会被抓起来关去大牢里,那也委实太尴尬了。不管她遣解之还是裴卿卿去,可以预见的,隔日长安城里必然会掀起不小的风浪。毕竟不管是堂堂阴阳司天师去做梁上君子还是一个小童跑去谢家偷东西都足以让京城百姓乐呵上大半天了。

女孩子表情平静,很明显,她并不准备让张解或者裴卿卿去做这种事。至于让谁去,她只是忽地起身推开一旁的窗户,而后指向窗下停在门口的马车,对徐和修道:“这里不就有个现成的好人选吗?”

徐和修顺着她指向的方向看了过去,楼下茶馆前站在马车前的丫鬟似是与门前迎客的伙计正在说话,说了几句之后便匆匆进了茶馆。

徐和修看的先是一怔,而后脱口而出:“这不是我十妹妹的马车……不对,”话到一半却又意识到了什么,他转身惊讶的问乔苒,“乔大人,你没见过我十妹妹吧,怎么知道这是我十妹妹的马车?”

从头至尾他二人就在这里喝茶说话,推开窗户的时候,十妹妹也不在茶馆门前吹风,早已进门了。

也就是说从头至尾不管乔大人私底下有没有见过他十妹妹,都不可能看到过她的身影,又怎能提前知道他十妹妹进来了?

徐和修有些不解。

乔苒却不以为意,只是指着楼下马车旁那个丫鬟先前站的位置,道:“方才进去的不是你十妹妹闺房中的那个丫鬟吗?先前我同你去徐家时,你问那个管家,结果管家道徐十小姐不在家时,还特地叫住了一个丫鬟一问。那丫鬟穿的比你徐家旁的丫鬟要好上不少,举止文雅一看就是哪个主子身边得力专门被调教过的。毕竟人不在家中,徐十小姐彼时又身怀巨财,必然是要寻个得力的看家的。所以,我想那丫鬟八成就是徐十小姐身边的了。”

说完丫鬟她又抬了抬下巴,指向那个车夫和马车,道:“你家的车夫你家的马车,再加上徐十小姐身边的得力丫鬟,不是徐十小姐又是哪个?”

徐和修看着她默了默,语气中却仍有些怀疑:“就凭这些加以推断?”他承认乔大人的话有理,她能过目不忘,那么记住一两个丫鬟的样子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可就凭这些就能猜到这个?

“当然不止。”女孩子说着再次伸手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关上窗户,回到屋内的椅凳上坐了下来。

“这座茶馆还叫我看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地方,”她淡淡的说了下去,“你和我进门时,那迎客的伙计和站在一旁的掌柜表情很是惊讶,似是看到我们很不可思议一般,这座茶馆我是头一回来,因此能让他们露出这等表情的只有可能是因为你。”

“可我看你的反应并不似是认识这二人的样子,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你装的,不过方才伙计端来干果茶水点心时,你见了这盘松子高兴又惊讶,一副全然没有想到的样子。”

“从这座茶馆的茶水价格以及地段装修来看是属于长安城中中等品级的茶馆,做的是普通百姓的生意,送来的干果茶水点心也大多同这个价格合适,除了那盘你最喜欢的松子之外。”女孩子不急不缓的说着,“这其他的干果茶水点心我在楼下大堂里是看到过的,唯独这盘贵一些的松子除了我们这里,其余桌上根本没看到。”

徐和修早已听呆了,正想说话,女孩子却显然意犹未尽,她继续说了下去:“素日里喝茶你几乎不碰什么干果茶水点心,这一次将那一盘松子吃了一半……”

徐和修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忙想打断她的话,岂料女孩子还在说着:“掌柜和伙计显然是好意,特地为你拿出了松子,只是方才端上来之后我便闻到了一股怪味,因此方才特意尝了几个,应该是放了许久,好似坏了,这等坏了的你还能吃那么多显然是真的喜欢……”

徐和修听的脸色顿时大变,只是还不待他取茶水漱口,包厢的外帘便被人掀了开来,先前才被她提及的掌柜和伙计正满脸堆笑的将一位披着狐裘的少女引进来。

乔苒看向那位走进来的少女,一如徐和修描述的一样,这位徐十小姐生了一张圆脸,带着笑意的脸上还能看到两个浅浅的漩涡,若真以挑剔的眼光来看,或许她算不上美人,却因着自身的气质让人望之便生出亲近之意。

“乔小姐果然厉害。”少女笑着走至她近前,徐禾缘生的有些娇小,是以走至近前时还需要微微抬头看向乔苒,她笑道,“方才我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了,听你同我这糊涂哥哥的一番对话当真是惊呆了。”

同样是端庄大气的名门贵女,那位御前薛女官是端庄大于大气,眼前这位娇小的少女却是大气大于端庄,是以一见便让人生出亲和之感。

这是一个一见便很难让人讨厌的女孩子,乔苒脸上多了几分笑容:“徐十小姐的名字我也听说许久了,今日能见到你很是高兴。”

“我也很高兴。”少女杏眼中神采奕奕,她看着乔苒,笑道,“我原先以为我那本话本子写的不错,方才这一听却突然发现我错了,比起你和张天师之间的事,这些案子本身更有意思,远比我这糊涂哥哥……”说到这里,徐禾缘不忘瞪一眼一旁的徐和修,接着说道,“说的有意思的多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二十八章 旧人闲聊 被瞪了一眼的徐和修摸了摸鼻子:作甚这般看他?他说的又没错,有些东西也不能同十妹妹这个外人透露,自然只能一带而过了,毕竟又不是什么人都能如乔大人那样把案子说的跟话本子一般精彩的。

两个女子仿佛一见如故,反而他这个亲兄长亲同僚成了外人。徐和修看着面前这一盘变味了的松子有些不是滋味。

身旁两个女子说的正是高兴。

“原本是想向左先生借的,结果左先生那里没有,徐和修嘴快,说了真真公主的事与张解有关,我便将他带到茶馆来了。”乔苒说出了来这茶馆的缘由。

徐禾缘闻言也笑了,比起乔小姐这等女中豪杰能查案断案,她似是只能同闺中好友们一起谈天说地,看着用处不大,不过也并非全然无用,至少关于真真公主的事,她那些闺中好友知道的不少。

“这你倒是放心,”徐禾缘想了想,笑道,“张天师人品还是不错的,若非惹到了他,当年这位真真公主是不可能离开京城的。”

这些徐和修先前已经说过了,乔苒笑了笑,没有接话,也不知道这位徐十小姐知道的会不会比徐和修多一点。

“这京城不少公主养面首,说起来这位真真公主也是此中的好手,后院聚集了不少美少年,如张天师那等人自然不会看上她。”徐禾缘说道。

她此前只知道这位乔小姐是个巾帼女杰,擅长查案断案,不过对于这等事想来任谁都是会在意的,尤其听闻乔小姐和张天师还是真正的情之所属才会在一起的,所以她又解释了一句。

面前的女孩子点了点头,似是有些奇怪:“既是美少年,张解的年纪……算不上少年了吧!”

当然,在现代社会来看,张解的年纪很是年轻。可大楚这里,男子虽然二十弱冠,弱冠之前说一声少年都不算过分,可还是有不少家里十五六岁便催着订婚成亲的。这一点曾让乔苒感慨不已:催婚这种事果然自古至今都有不少父母长辈乐衷于其中。当然这等事感慨一番也就作罢,各人自有各人不同的活法,只是在这个人人“早婚”的大楚,张解当真可算“大龄青年”了。按说这样的张解,应该不在爱好美少年的真真公主的目标之中啊!

徐禾缘闻言却朝她眨了眨眼,笑道:“美少年三个字更重要的是美,只要够了这个字,后面两个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乔苒“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所以这还真是如平庄说的那样,不仅女子生的好看走出去有被人抢了的风险,男子也是一个样的。

“我那几个要好的姐妹也只知道是张天师出手替不少京中美少年解了麻烦,具体怎么解的麻烦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徐禾缘说着转了转眼珠,对乔苒道,“不过我觉得他应当是不会同你说这些事的,毕竟被真真公主缠上又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事,能不提还是尽量不提的好。”

乔苒“嗯”了一声,对徐禾缘道:“对了,徐和修想借谢承泽那几本书的事你看可否帮忙?”

“自是可以的。”徐禾缘说着瞪了眼一旁还在对着那一碟变味了的松子发呆的徐和修,哼道,“难道有些人当真以为我是那种心里只有承泽却没有自己兄长的人?”

被指到的有些人——徐和修尴尬的咳了一声,别过头去。

乔苒见状轻笑了一声,提醒徐禾缘:“还要不让谢承泽知道,偷偷的借出来。”

“我知道。”徐禾缘说着看向乔苒,“到那一日我会遣人来寻乔小姐,乔小姐同我一起去见承泽便好。”

她记得她这个糊涂堂兄说过乔小姐有过目不忘之能,且翻阅卷宗极快,既如此的话,她将承泽叫走便是,留下乔小姐在那里,看个一两个时辰不就好了吗?

还以为是多麻烦的事,也值当他这糊涂堂兄犯愁?

徐十小姐倒是个爽利人,乔苒想了想,便没有推辞。

……

一晃数日而过,这些天,就着手头那些卷宗,案子的进展并不大,顶多便是将乔苒说过的官史之中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整理出来而已。

倒是大理寺一众官员期盼已久的年宴终于来了。

甄仕远站在百胜楼门前五味杂陈:昨晚下值回家时看到衙门里那些个兔崽子的表情就让他有些后怕,他可没忘记从其中看到好几个年轻力壮一看胃口便不小的在揉肚子了。

这是做什么?要放开肚皮吃吗?甄仕远心头滴血:这群不懂事的兔崽子,不知道为他这个上峰考虑。

当然考虑也是没用的,大理寺不比别的衙门,评定的结果是个人都猜得到,毕竟办的案子掰掰手指一数就知道了。

所以知道讨好他这个上峰也没用,干脆便不管他了吗?甄仕远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入百胜楼,以往热闹鼎盛的百胜楼此时除了跑堂的伙计,满面笑容一脸看肥羊模样的掌柜之外没有旁人……不对,还是有的,那个角落里同拨着算盘的账房聊的正欢的不是那姓乔的丫头又是哪个?

她看起来挺高兴啊!甄仕远有些不是滋味的走了过去。

“这百胜楼迎来送往的都是贵客,赚钱的是东家和掌柜,小老儿我也不过是个打工的,同我关系不大,不过确实有不少豪客出手很是阔绰,连伙计、跑堂包括小老儿我也常常能收到打赏!”那笑眯眯的账房正同女孩子高兴的聊着。

女孩子手里把玩着一朵巴掌大小的金牡丹笑着应和。

甄仕远的目光本能的落到她手里那朵金牡丹上,只一看便吓了一跳:不说这巴掌大小的金子值多少钱了,就说这栩栩如生的工艺,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将这金牡丹摆在家里都能镇宅了。

这是她的还是那头说“收到打赏”的账房老儿的?

才这般想着,女孩子便将手里巴掌大小的金牡丹还给了账房老儿,而后笑着说道:“还真是好东西,也不知是哪个贵客送的。”

那平日里谨慎细致又滴水不漏的老儿也不知今日是不是吃了迷魂汤了,同她一副熟稔的样子,闻言连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就是才回京的真真公主,排场挺大的,身边跟着一堆美少年,坐着一顶红轿子,不仅是老儿我,这里的每一个人,跑堂伙计连后头打扫茅房的老儿都收到了呢!真是难得的豪客。”

“难得的豪客。”女孩子口中嘀咕了一句,笑看向那老儿,“您老人家在京城好些年了,想必对这个真真公主了解不少。”

“也不叫不少,就是养男宠什么的,同别的公主也没什么区别。”账房老儿摆了摆手,“啧”了一声,“真要说不同,就是这真真公主胆子特别大,连阴阳司天师、崔氏门阀贵女已经定亲的未婚夫婿都敢招惹,简直是……诶!”老儿说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女孩子闻言目光闪了闪,“哦”了一声,道:“阴阳司天师的事我听过,崔氏门阀贵女夫婿的事倒是头一回听说。”

关于真真公主的事,不管是徐和修还是京城贵女圈子里混的不错的徐禾缘先前都只提过张解,可从未提过崔氏门阀贵女夫婿的事,这还是头一回听闻,以至于乔苒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账房老儿看了看四周,见周围没什么人靠近,最近的也只有站在七八步开外那个似是在发呆的大理寺卿大人了。

不过那大理寺卿甄大人瞧着年纪也不小了,他们这里小声说估摸着也听不见,是以账房老儿不过略一犹豫便小声对女孩子说了起来。

“那是在京城里传这真真公主看上阴阳司天师不久前的事了,算算日子同现在也差不多,就发生在年关祭祀大典之前。”那账房老儿说道,“若不是金陵那里的朋友特意交待过乔小姐有事我小老儿要尽量出手帮忙,这件事我本是不肯说的。”

乔苒点头,向他道了声谢。彼时她初来长安,除了带着她来的甄仕远之外,这里的冯尧山老大夫以及这百胜楼的账房老儿都曾经许诺过需要帮忙可以来寻他们,不过直至如今快到年关了,她都没有开口请求,也直到今日才过来同这账房老儿套一套话,不,是说一说话。

因为她相信便是同一件事,也会因着消息来源渠道的不同有着千丝万缕的区别。

徐禾缘和徐和修知道的这位京城酒楼不起眼的账房老儿未必会知道,可同样的,这位账房老儿见到的,徐禾缘和徐和修也未必会知道。

“那天快到子时了,百胜楼里已经没别的食客了,只真真公主那一桌人还没走。”账房老儿说道。

虽然长安城号称盛世不夜之城,城里也不是什么时候都会实行宵禁,可真正大晚上不睡觉的到底是少数,即便是做青楼生意的子时以后也鲜少有客人来了,更别提百胜楼这等酒楼了。

“掌柜也准备关门清扫了,”账房老儿说道,“所以点了个伙计叫他去真真公主那里催一催。”

百胜楼的掌柜和伙计虽然一向是笑容和善好说话的,可当食客想要在百胜楼闹事时也不会一味忍让。

毕竟能在黄天道这等地方站稳脚,又坐拥京城第一酒楼名号的百胜楼背后同样“有人”,且这势力不小。

所以,即便是公主在酒楼里待到子时都不走,百胜楼也是敢“赶人”的。

于是伙计去了,账房老儿直至今日还记得当时发生的情形。

“才上楼一进门便听一道女子的尖叫声响了起来,”他说着顿了顿,神情变得古怪了起来,“当时情形很是混乱,我等怕在百胜楼出什么事便上去看了。”

毕竟虽然百胜楼这长安第一酒楼的名头很响,背后势力也是极稳的,可若是在楼里闹出了人命还是很麻烦的,难道第二日不做生意了不成?要知道百胜楼可是在黄天道这等地方开张的,一日不开张便要损失一日的流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尤其眼下的百胜楼里只一间包厢,而且还是真真公主的。不管这位真真公主得不得宠,好歹是个公主,可万万不能在这里出了事。

一众人因此想也不想便急急跑上了百胜楼,此时门早已被方才那个伙计推开了,屋里一片狼藉,几个郎君身上不着寸缕的躺在屋里的绒毯上,惊叫着用绒毯盖住自己身子的是个女子,却不是那位真真公主。

当然,只一眼便敢如此笃定不是真真公主是因为那位真真公主当时就在一旁坐着,笑看着那女子和那些郎君。

这等事待到掌柜回过神来,便立时将大家赶了出去,而后那晚发生了很多事,真真公主带着她那几个未着衣物的郎君走了之后,那个女子的家人也来了,带走了她,掌柜勒令他们不能对外乱传,到底事关女子清誉云云的,他们自然也没有多说,毕竟在百胜楼这等见惯了贵客的地方呆久了,大家深知有些话不能乱说的道理。

更何况,同情不同情那女子且另说,看那女子家人的穿着打扮也不似寻常人。

账房说到这里,不由感慨了一声,小声同乔苒说道:“那女子在被家人带走之前在房中惊叫哭闹的极其凄惨,听着叫人揪心,好似整个人快支撑不住了一般!”

这等情形一看便知是真真公主下的套,对于寻常女子来说怎么受得住?

“过后伙计进房去打扫瞧到了好多被扯下来的头发,上头甚至还沾了血。”账房说着声音里不由多了几分惋惜,“我们都记得先前进去的时候还没有的,应当是那女子后头自己受不住扯下来的,想来素日里也是个洁身自好的。”

“原本此事也就如此作罢了,可没想到不多久之后,传出崔家有位小姐拿头发自尽的消息,在后来我等又在酒楼看到过当日带走那女子的家人,真是崔氏子弟,因此那女子八成就是那位崔氏的小姐。”账房说到这里忍不住再次摇了摇头,“其实那女子生什么模样我等都未看清楚,毕竟当时披头散发的,不过依稀瞧着应该生的极好看的,真是可惜了。”

没想到像崔氏这等门阀的小姐居然也会被害,这可当真是叫账房吓了一跳:原来高高在上的贵人明着不会被人动,却无法提防暗地里被人动手脚。

小人自古难防这个道理经此一事可叫他们体会颇深了。。

乔苒听的眉头紧蹙:看那真真公主的所作所为,连崔家的小姐都敢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那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怕是不会少。

得罪了这样一个人,还当真是麻烦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二十九章 平庄姓氏 “不过,你怎知这崔家小姐和真真公主结仇是因为未婚夫婿的事?”乔苒问账房。

当然,想也知道,依着真真公主的秉性会如此对付一个世族小姐多半离不开“男人”的缘故,可这“男人”也未必就是崔家小姐的未婚夫婿吧!

这一次,账房老儿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指了指她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至近前的甄仕远,小声道:“你们大理寺卿大人过来了。”

言外之意,有外人在,还是先不说了。要不是金陵那点关系,即便是憋久了,他也不会多话的。便是多话,告诉乔小姐一个人就足够了,再多的话,人多嘴杂难免闹出什么事来。

原本以为这位乔小姐闻言就会走开,没想到,她只是转了一半的身子,而后朝那位大理寺卿大人挥了挥手。

这漫不经心挥手的举动看的账房老儿目瞪口呆:他若是没弄错,这位乔小姐只是个普通的大理寺官员吧!那位可是大理寺卿啊!一个普通大理寺官员对上峰挥手赶人,这是把自家上峰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那头的大理寺卿也在此时停下了“缓慢”往这里挪动的脚步,而后狠狠的往这里瞪了一眼。

这一眼看的账房老儿心头一震,暗道了一声“不好,惹麻烦了”,只是还来不及提醒身旁的女孩子,瞪完一眼的大理寺卿便转头踱着步离开了。

真的走了。

挥之即去了!账房老儿有些发愣,不过身旁的女孩子显然没有让他发愣的打算,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他道:“现在没人了,你继续说罢!”

现在……没人了……账房老儿“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对上女孩子专注注视着自己的眼神,本能的将原本要出口的疑问吞了下去,而后接着说了起来:“因为这崔家小姐的夫婿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听闻没多久也跟着崔家小姐自尽而去了。”

乔苒“嗯”了一声,没有问账房老儿哪里听来的消息,百胜楼里往来皆是贵客,要打听消息显然并不是一件难事。更何况出事的是崔家的小姐,这等门阀小姐的未婚夫婿想也知道不会是普通人,短短数月之内两个人接连自尽,定然有人会提起此事。

这世间有薄情负心郎便也有有情有义的郎君,很多事不能一概而论,逝者已矣,乔苒没有纠结此事,比起这个来,她更关心另一件事。

“到底是崔家的小姐,真真公主如此不顾崔家颜面出手,崔家难道能忍得下?”

若是什么人都能欺凌上崔家,这崔家如今又是如何能在长安城中屹立不倒这么多年的?

乔苒还记得自己在朝堂上见过的那位站在百官队列前头的崔司空,眉间一点朱砂痣,听说是个为人心善的,民间还有“活菩萨”的美誉。

以仅有的一面来断定一个人委实是太过偏颇,不过她还记得那个面慈的老者,站在那里神情极其淡漠,倒还真似个庙里供奉的泥菩萨一般对万事不为所动。

是以这一眼便让她生出了一种感觉:那便是这位“活菩萨”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当然,能从崔氏门阀中脱颖而出掌权位列司空的定然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有这样一位司空大人做倚仗,崔家又怎么肯咽的下这口气?当然,更奇怪的是真真公主又怎么真的敢对崔家动手?

乔苒心头一瞬间涌上无数个疑问,她看向账房老儿。

这一回,知无不言的账房老儿却摇了摇头,道:“此事老儿我也只知道这些了,毕竟来这里的只是吃饭的食客,真有什么要紧事也不会当着我等的面来谈的。”

乔苒点了点头,没有再逼问账房老儿,而是转身准备去找方才被她“挥之即去”的甄仕远。

不过,还未走两步,那账房老儿却忽地“咦”了一声,突然叫住她:“乔小姐,那崔家小姐好似不是长安这里的小姐,老儿我记得出事当日出现的几个崔氏子弟是崔氏长安这里的子弟,时常能看到出入百胜楼。可当日出事后,那几个子弟却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出了事如何向清河那里交待,她那个舞刀弄枪离家出走的兄弟听闻也不是个脾气好的’什么的。”

话既然这么说,那这个出事的崔家小姐便多半不是长安这里的了,清河崔氏这等古老的世族经过改朝换代不倒的发展早已分出了数不清的支脉,崔家在长安的祖宅虽然不小,却也不是什么崔氏子弟都能留在这里的,更多的是不少人在清河的远离权势中心的崔氏子弟。

这话倒是解了一半她方才的疑问:自古以来,仗势欺凌者多半是欺软怕硬的,那位出事的崔家小姐即便是姓崔,但恐怕也不是什么处于权势中心的崔家小姐,至于父兄什么的,若是那位崔家小姐的父亲尚在,那几个崔氏子弟应当不会说出什么‘出了事如何向她那个兄弟交待’云云的话了。

一个嫡亲长辈不在,只有个脾气不好的兄弟的崔家小姐即便姓崔,不过在真真公主这里看来也是个软柿子,难怪敢下手了。

不过那位出事的崔家小姐那个脾气不好的兄弟瞧起来脾气倒没有那么不好,至少之后没听说过崔家同真真公主发生冲突的事。

当然,也有可能是来不及发生什么冲突,毕竟不久之后,真真公主便招惹了张解,然后吃了一通教训被诏令离京了。

……

“如百胜楼里这些人精居然会这般不设防备的与你说话,”乔苒找到甄仕远时,甄仕远正坐在楼上的雅座间里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一见她便拉长了语调开口了,“倒是不知道你如此交友甚广啊!”

到底被挥之即去了一回,他这大理寺卿还要不要面子了?

乔苒闻言忙笑着解释道:“是金陵那些人,先前来京时,他和冯尧山老大夫都说过叫我有事去寻他们的。”

看不出来,她人缘不错啊!甄仕远哼了一声,道:“本官也在金陵呆了好些年了,怎么没人照顾照顾我呢?”

他当然不需要照顾,毕竟这么大的人了,可一同来长安,只她被照顾,他连提都没被提过,甄仕远有些不是滋味:他的人品没那么大问题吧!

女孩子笑着摊手:“没办法,谁让大人堂堂大理寺卿看起来厉害呢!比起大人来,我这个当时才踏入长安的孤女大概看起来更需要照顾吧!”

还挺会说话的啊!甄仕远闻言给了她一记白眼,伸手打了个哈欠:“这群兔崽子,怎的人还没来?”

乔苒提醒他道:“大人,约了是酉时的,眼下才申时,还差一个时辰呢,便是急着吃饭也不会来那么早啊!”

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甄仕远继续白了她一眼,道:“那你怎么来那么早?”

女孩子指了指那头拨弄算珠的账房道:“不是找账房说话呢嘛!”

说话?说的倒是好听,套话还差不多!甄仕远冷哼了一声,问她:“套什么话了?”

“也没有什么,就听他胡乱说说。”女孩子笑着说道,而后不等甄仕远说话便再次开口说了起来,“倒是有些话想问甄大人。”

问他?甄仕远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忙提醒她:“不要插手元亨钱庄那案子的事。”

这可是她同他约定好了的,事关他的荷包呢!

“与这个案子无关,”女孩子说道,“是想向你打听打听崔家的事。”

崔家?甄仕远一听,眉头便忍不住拧了起来:“本官同崔司空又没什么交情,连崔家祖宅都没去过一回,能知道个什么?”

一般这等门阀子弟能不惊动官府的事都私下解决了,麻烦到要惊动官府的多半不是什么小事,若不是族中重要子弟,那态度多半就如谢太尉对待谢奕是一样的,反正世族子弟是从来不缺的。

既如此,能同大理寺衙门这等地方扯上关系的世族子弟也是不多的,崔家同他从来就没有什么交情。

“不知道啊!”女孩子闻言似是有些失望,她叹了口气,道,“我就想问问崔家有没有一个脾气不大好,整日舞刀弄枪还自小离家出走,知道的人不多的子弟……”

甄仕远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本官会知道吗?”连崔氏本家子弟他都不大清楚又何况这种知道的人不多还离家不走的?

“大人……”一旁的女孩子却不过略略一顿,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

甄仕远这次连转身都懒得转身,只道,“不是同你说了吗?本官不知道的。”

“我想问的这个大人应该知道。”一旁的女孩子却这般说道。

他应该会知道?甄仕远转身斜睨她。

女孩子朝他笑了笑,开口问他:“你知道平庄姓什么吗?”顿了顿,不等他说话,女孩子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查过京城大大小小的家族,别说权贵了,就连寻常富户都没有姓平的。”

所以,平庄这个名字不是假名,便是去了姓氏的真名。

一个大族子弟如此低调,而且走了周世林的门路来大理寺却不是当官员只是当官差,这大族子弟也委实太低调了。

乔苒不是个喜欢无缘无故去追查同僚出身的人,但平庄这个人委实太奇怪了。可说是奇怪,却又不算奇怪,毕竟是周世林介绍来的,想来出身没什么问题,也不会做什么坏事。可她直至如今都不知道平庄到底出自哪一家大族,除了他那个出家在寒山寺当主持的九叔之外,她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其他的亲人。

甄仕远有些意外道:“你该不会是怀疑平庄是崔家的吧!”

倒不是他多想,她前一刻才在打听崔家有没有一个知道的人不多,舞刀弄枪、自小离家出走的子弟,下一刻便问他平庄姓什么。别的且不说,舞刀弄枪,知道的人不多,再加上什么江湖中人自然也是符合自小离家出走这一条的。可以说平庄在这一刻几乎完美符合了她要找的那个什么崔氏子弟的所有特点。

如此契合,契合到甄仕远都忍不住多想了起来。只是……他抬眸看向乔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女孩子挑了挑眉,等甄仕远的解释。堂堂一个大理寺卿,居然连手下的官差姓氏都不知道,这也委实太奇怪了吧!

“平庄的事你要问周世林,他将平庄带进我大理寺时只说是他远房亲眷家的小子,想跟着我历练历练。”说到这里,甄仕远忍不住回看她,“按说如果是崔氏子弟想进来大理寺完全不需要通过周世林,更不会来我大理寺做官差。”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甄仕远从来没有将平庄往崔氏子弟上面想,毕竟崔氏可不是一般的世族,在世族林立的长安城,崔氏都是排的上号的存在。

而且,要真是一个崔氏子弟,这平庄看起来身家也委实太穷了吧!甄仕远揉了揉鼻子,心道。

女孩子似是对他的回答很是不满意,脸上是难得一见的严肃之色:“甄大人,便是周世林同你熟悉,他要安插一个人进来,你连查都不查一查他的来路的吗?”

甄仕远斜了她一眼:“还不是跟你一样被人举荐进来的?怎么?我举荐得,周世林便举荐不得?我大理寺的官差是什么了不得的官职吗?”

乔苒:“……”

没想到居然被甄仕远反将了一军,不过这话虽说有些耍混,却也不能算错,举荐不如科举那样麻烦,尤其举荐的还不过是一个大理寺的官差,这对于周世林而言委实不过一句话的事。至于平庄的生平履历也自有周世林来搞定。

乔苒想至这里,不由抱了几分运气的问甄仕远:“那先前平庄报备上来的履历……”

“他那亲人那里只写了周世林,”甄仕远摆了摆手,道,“没用的,你若是实在想知道平庄的事不如去问问周世林来得好。”

乔苒望了望外头暗下来的天色,楼下已经听到动静了,想来大理寺的官员官差此时已经陆续过来了,现在跑一趟周世林那里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甄仕远也在此时起身了:今日可是年宴,可不是同她在大理寺里谈论案子的时候。是以,他想了想,对乔苒道:“平庄的事一会儿人来了你自己问他便是,我是信你有这个本事叫他开口的。总之,你说他是崔氏子弟,面上看着还真不太像。”

若当真有崔氏子弟跑来他这里做官差,崔家的人怎会不找上门来?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三十章 年宴 甄大人难得大方一回,不放开肚皮吃他一通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肚子?

百胜楼里灯火通明,端菜的跑堂伙计喜笑颜开的端着盘子穿梭其中,时不时的还同其中几个官员、官差打趣。

大理寺衙门这些官员官差还是挺有意思的,关键是比起别的衙门那些听都听不懂的政事,有些案子当真是比听话本子还要精彩。

楼上雅间里的甄仕远看着面前几个笑的远不如楼下大堂里那群人自在的官员叹了口气,挥手,道:“行了行了,你们下去吃吧!莫在这里陪我这个半老头子了。”

几个官员推诿了一番,想走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大理寺衙门其实并不怎么需要去讨好这位甄大人,而这位甄大人人品不说多好,至少穿小鞋这种事是不做的。如此的话,其实还当真不是那么需要在这里陪甄大人尴尬的喝茶说话,毕竟同甄大人除了案子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可就这般走了似乎又不大好,正在众人左右迟疑间,有人拎着一篮子打包好的干果点心自门外走了进来。

是乔大人。

众人松了口气,有个年长一些眼色好的忙道:“乔大人来的正好,坐这里吧!大人不吃酒,我等说好了今日要同大家一同不醉不归的。”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说出“不醉不归”四个字之后,一旁的甄仕远突地转头瞥了他一眼:好家伙!不醉不归,这群兔崽子可知百胜楼的酒水有多贵?

莫不会这一次年宴将他攒了大半年的私房钱都赔进去了吧!甄仕远忧心不已。

一众早已坐不住的官员见甄仕远不出声,只当他是默认了,忙接连起身向外走去,经过提着篮子站在门口的乔苒时还不忘同她打招呼:“乔大人还是坐里头吧!外头那些都吃酒的,这里有茶水有点心正好。”

正巧女孩子不喜欢吃酒,喜欢茶水点心,甄大人这等上了年纪的也一样。

一众人笑着出了雅间,乔苒好笑着摇了摇头,提着篮子走到甄仕远对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甄仕远目光瞥向她随手放在桌上的篮子:看那油纸包的盒子就知道装的是点心,想也知道是给她家里那嗜甜如命的小丫头拿的。

还是做小童好,有人惦记着给拿吃的呢!甄仕远颇有些不是滋味的想着。

“怎么进来了?”只是想归想,问还是要问的,别人或许不知道,可他是知道的,这丫头酒量还是不错的,可比外头某些叫的凶狠却几杯就倒的厉害多了。

“不吃酒,吃茶。”女孩子笑了笑为自己倒了杯茶,而后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忽道:“平庄没来。”

甄仕远挑了挑眉,吃饭前才提过平庄的事,这个时候提他没来确实容易让人多想,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有人带话了吗?平庄有事,所以没来。”甄仕远说着顿了一顿,再次说了下去,“没来的人多着呢,不止他一个,谢承泽什么的也没来。”

这当然不是因为少来一个平庄能帮他少些花费才这么说的,虽然平庄是能吃了一点,可一年到头只吃这么一顿,他也不会当真因为他不来而高兴。

这次不过是年宴吃个饭,比吃饭更重要的事多的是,有什么可奇怪的?

女孩子看了他一眼,道:“好似有些道理的样子。”

甄仕远嗯了一声,拿起手里的茶盏朝她举了举,一口下肚。

年宴年宴,倒头来还是他在这里和她以茶代酒的吃茶聊天说话。

女孩子也很爽快的一口下肚。

明明是吃茶却吃出了酒的架势,甄仕远感慨了一声,走至窗边,推窗看向外头。

此时已经入夜,不过百胜楼所在的黄天道的夜市却才撕开了一道繁华的口子。

即便此时深冬,呆在屋里远比走在街上暖和的多,对面的青楼里女妓的穿着也不如春夏秋时的清凉,保守了不少。可即便如此,仍然架不住黄天道的名头,经过的行人越来越多,偶有几个冲着百胜楼名气来的,在看到楼前立着的包场牌子时不由露出了失望之色,而后悻悻离开。

甄仕远看着楼下的众生百态,有些唏嘘。

正唏嘘间,眼前绚烂炸开,他看向视野尽头,不远处的夜空里烟花在空中绽放,估摸了一下路程,应该是朱雀坊有哪家在放烟花,虽然不知是哪家在放烟花,不少人还是纷纷停下脚步,驻足旁观。

年味真是越来越浓了,听身后脚步声靠近,甄仕远忽道:“说起来,本官也好些年没在长安城里过年了。”

“金陵也一样热闹的吧!”身后的女孩子说道。

毕竟是一府府尹,更遑论金陵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的地方,江南富庶地自是一番不同于长安的风景。

“还是不错的,”甄仕远点了点头,道,“不过彼时本官是睡着的。”莫看他眼下半个糟老头子的模样了,当年被贬出京前也是意气风发的、兜兜转转,去了金陵,好不容易保住了自己的仕途,却也知晓若不是有什么天大的际遇,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金陵了。

所以,当时在任时,他政绩并不突出,不过好在那些年金陵也没出什么大事。大事不糊涂,小事难得糊涂,就这么庸而不昏的过着日子。

金陵也是繁华的,也一样有烟花纷呈,也是美的,可那时候看起来,总觉得心里缺了几分味道,如今再细想,到底是心头不甘吧!

此时,他已从金陵那个泥沼中出来,再回想往日种种,总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身后这个丫头是间接搭了一把手将他拉出泥沼的人,所以他把她带出了金陵,带来了长安,既是感激,也是惜才。

如今女帝在位,女子比以往有更多的机会,只有让她靠近天子,才能被天子看到,这是他最初的想法。

好在,她也没有让他失望。

其实,比起他来,她当时在金陵过的才叫不好吧!

一想至此,甄仕远忍不住转头问身后同他一道看向不远处烟花的女孩子:“你……当时在金陵的年节是怎么过的?”

他当然知道是方大夫人照顾的她,可细一想,便是再有心,她当时那样的名头,人言可畏,方大夫人便是照顾也不过手头几个钱财的照顾,人又能过来几次?

怎么过年的?这个问题让乔苒不由一怔,在她的印象里,属于自己的年节大概只有在自己的房间里,独自一个人看着电视里年节节目的记忆了,隔着屏幕感受到的年节到底是疏离的。反而是这具身体本身的记忆里,还有几分不同以往的温暖。红豆偷偷央了庄子上几个小童去问村里的孩子买那种举在手里玩的花棒,最最简单的那等,却让这具身体本身开心了很久,甚至此时想起,还有种心头一热的感觉。

“还不错。”女孩子笑了笑,莞尔,目光从天上纷呈绚烂的烟花落到了这条黄天道上,不远处街头一家铺子外已经支了桌子卖春联、福禄了,还有来往行人小童头上的虎头也多了起来。小老虎随着孩童顽皮的跑动一跳一跳的很是可爱。

依着大楚的年历算,下一年是虎年。虎虎生风好兆头啊!乔苒脸上笑意更多了些:裴卿卿带上这样的虎头应当也很可爱吧!回头可以给她买一顶戴上。

“还有快半个月就到除夕夜了,”乔苒说着看向甄仕远,随意的问着,“我等好似有半个月的假吧!”

“大理寺里不能没人,到时候要轮值的。”甄仕远瞥了她一眼,提醒她,“依着你同本官的交情,本官可以给你安排个‘好’日子,除夕你觉得如何?”

乔苒闻言倒是一点不怕,只嬉笑了两声,道:“那我就将裴卿卿他们都带到衙门里来,去饭堂做拨霞供吃。”

真会享受!甄仕远叹了声,下巴抬了抬,指向楼下,道:“眼下大家手头都没什么事,唯一有什么事的那个在楼下,已经喝趴下了。”

徐和修就是那个酒量不大好还被拉去喝的,身旁这个酒量倒是不错,不过大家到底顾虑女孩子,没有人拉着她吃酒,让她上来陪他吃茶了。

乔苒嗯了一声,问甄仕远:“那祭祀大典什么时候举行?”先前真真公主的事账房提过,是在这时候发生不久之后的事,她也知道祭祀大典多半会在年关举行,可具体哪一日却是不知晓的。

“初一。”甄仕远说着顿了顿,提醒她,“这个事情问你家张天师去,今年主持祭祀大典的是他。”

这个回答让乔苒觉得有些奇怪:“大天师为什么不主持?”

“手下能做的事,上峰又为什么要亲自来做?”甄仕远反问了她一句,“这又不是什么难的事,况且你家张天师卖相如此拿得出手,让他来做不好吗?”

乔苒恍然:果然还是做上峰的最了解上峰。

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有些冷了,甄仕远伸手关窗,关到一半记起一旁还有个人在看,便问:“你还要看吗?”

女孩子摇了摇头。

甄仕远嗯了一声,伸手关上了窗户,还不忘对她说一句:“你年纪不大便不要学我们年纪大的唏嘘感慨了,还不到时候呢!”

这话逗得乔苒忍不住笑了起来,正想说什么,楼下忽地一阵嘈杂声响起。

甄仕远皱了皱眉,嘀咕了几句“估摸着有人发酒疯了”便径直走向门外,人不过才靠在楼梯扶栏上便回头对乔苒道:“你家初一要主持大典的张天师来接你回去了。”

大理寺今日包下百胜楼又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总能找到这里来的。

乔苒“哦”了一声提起篮子走出了雅间。

才行至楼梯口,便看到了被一群大理寺官员围在正中的张解,许是几杯酒下肚,也不似往日里那般拘束了,她这群同僚此时正围着张解要他给个说法。

“张天师,你对我们乔大人的心思我们都看在眼里,可这样不是事啊!几时把我们乔大人娶回家去啊!”

这郎才女貌,多登对的一对啊!他们也八卦,哦不,是瞧了大半年的功夫了。

对上一群半醉的,张解笑着说道:“已在安排了。”

“安排是什么安排?什么时候?”有官员不依不饶的揪着他的衣角不肯放手,“张天师,你一句话空口许诺值几个钱?那等外头骗人姑娘的都是这么说的,没有婚契可不算数!”

虽是同样喝了些酒,却也有没那么醉的一见这话不太对劲便连忙拉住那官员,小声道:“好了,你喝醉了,快放开人家张天师!”

“我不放!”那官员却仍嚷嚷着,打了个喷嚏,而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忽地嚷了起来,“你们这等公子哥都是骗子,连乔大人这样的都被你们骗……”

“好了好了!”一旁几个官员忙拽着那个眼泪鼻涕沾了一脸的官员将他拖了下去,对张解解释道,“张天师,他喝醉了便是这样,先前看中的姑娘看上了别人,是以见谁都这么说,你莫要放在心上。”

张解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个相貌有几分清秀的醉酒官员上微微一滞:他记得徐和修曾经说过大理寺有年轻官员似乎也对苒苒有意,是这个吧!

人是不错,但他不会给旁人那个机会的。张解抬头,看向提着篮子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女孩子。

女孩子走至他跟前将篮子交给他,转头朝靠在扶栏上的甄仕远摆了摆手,而后又朝屋堂里几个相熟的打了个招呼便同他一起走出了百胜楼。

踏出门时扑面而来的寒意激的她一个激灵,下一刻,一件狐裘便落到了她身上,闻着身上熟悉的檀香味,乔苒顺手系好了狐裘的带子,问他:“你不是要准备祭祀大典吗?怎的有空过来?”

想也知道这等国典要主持起来并不容易,需要提前准备,算算日子只有小半个月就要到祭祀大典了,她都准备这半个月都见不到张解了,没成想此时他居然还会出现在这里。

“我再忙,接你回家去还是可以的。”张解没有否认主持大典的事,只伸手替她拢了拢没有翻折好的狐裘,看着她的眼睛,道,“城里有些乱,这些天……我都会来接你回家去,出门也莫要忘记带着裴卿卿,可明白?”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三十一章 当年局 乔苒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可那句“出门带着裴卿卿”还是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张解见女孩子突地笑出了声,虽然没有意识到她在笑什么,可见女孩子高兴的样子,也忍不住莞尔,待到她笑够了,才再次重复了一遍:“最近城里有些不太平,你小心些。”

乔苒看了眼四周,每个行经的路人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笑意,身后的百胜楼里,素日里繁忙的大理寺官员官差们正喝的高兴,足可见城里近些时日没有发生什么事。

没发生什么事他却道“城里不太平”让她小心,乔苒深吸了一口气,问他:“可是因为真真公主的事?”

张解脸色微变,问她:“你知道了?”

乔苒点头,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徐和修告诉我的。”将徐和修卖了这件事不需要任何心理负担的。

张解“哦”了一声,没有在她面前继续提徐和修嘴快说出来的事,左右这是男人私底下解决的事,就不必在苒苒面前提及了。

“我原先还想着此事要怎么同你说。”张解叹了口气,看着她,“如今你既然知道了也好。”

毕竟这等男女相处之道他也是头一回,不过将心比心,知道有人觊觎苒苒,他是不会开心的,所以若是知道真真公主的事,他想她大概也是不大开心的吧!

如果可以,他当真不想告诉她这等事。被不喜欢的人所喜欢本是一件尴尬又夹杂着愧疚的事,若是喜欢他的是个寻常人倒也罢了,可偏偏那位明显不是什么寻常人。否则,他当初也不必想办法将她赶出京城了。

原本以为这位真真公主不会再出现了,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回来了,想到那一晚遇到的她的情形,张解脸色凝重。

不得不说,直到此时他都不知道真真公主是如何回来的,若说陛下对于这个自幼不亲近的堂妹能莫名其妙的生出什么姐妹之情,那是不可能的。他不敢说完全了解陛下这个人,却至少知道对陛下而言,这世间最重要的是这个天下,所谓的姐妹亲情比起这天下太平而言简直不值一提。不过也正因为如此的缘故,真真公主能莫名其妙的回来才更令他生出几分不安来。

能让陛下收回成命的定然不会是普通的人或事。她这次回来会如何?有什么目的?一切的一切此时都是未知数。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依着那位真真公主的秉性,对于当年令她离京的一干人,她不会如此善罢甘休的。当然,这其中就包括他。

他与当年那个孑然一身的自己此时已然不同了,所以,才会更为担忧,担心真真公主会对她下手。

这个女子或许比不上她聪明,心却一定比她更狠。

“我会出门带着裴卿卿的。”女孩子忍住笑,认真的说道,而后指了指被他提在手里的篮子,道,“这是提前给小丫头带的奖励。”

张解低头看了眼满满一篮子的干果点心,想也知道裴卿卿看到这些干果点心会是何等的高兴。

此时华灯初上,大抵是还有近处曾经放过烟火,空气中有烟火放过之后的松香弥漫。

嗅着松香,两人边走边说话。

“所以,真真公主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乔苒认真的问他,“你又是使了什么办法把这位真真公主赶出京城的?”

女孩子语气里并没有吃味,而是认真的在问这件事。

有女子觊觎他,她也会不高兴,不过,此时真真公主的事显然不是吃味的时候,毕竟比起吃味来,这位突然回京的公主本身带来的威胁远比吃味这等小事要重要的多。

“她骄横跋扈,素日里得罪的人本就不在少数,联合起来为她下套并不是一件难事。”张解说道。

得罪的人多了,总会遇到麻烦便是这个道理。

当时下套的经过是复杂的,不过女孩子一点就透,只消说清楚关键,女孩子自会猜得出大概。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毕竟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事。”他说道,“不过我却是知道的。”

乔苒问他:“因这件事与你有关?”

“有关。”张解没有否认,他停了下来,看向她道,“不过我只在其中做了一件事。”

此时两人已经走出了黄天道了,周围行人也少了不少,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子,眼里闪过一丝柔和,声音里带了几分凉意:“我带人去搜了真真公主的住所,搜出了那只写了大殿下生辰八字的娃娃。”

巫蛊娃娃!乔苒惊愕不已。

厌胜之术自古以来就是帝王最痛恨的,再一想真真公主的出生生平,一个曾与陛下祖父相争帝位,同样有资格登位的同宗一脉居然牵扯出了巫蛊之术。不仅如此,巫蛊的对象还是陛下唯一的子嗣——大殿下。再想到大殿下那“不能久活”的体质,说实话,乔苒觉得陛下没有撤了真真公主一脉的爵,只是将她赶出京城已是“皇恩浩荡”了。

老实说对于真真公主的处置,陛下的胸襟确实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女孩子惊讶的神色落在张解的眼中,他笑了笑,问她:“是不是很惊讶陛下没有当场让真真公主一脉绝脉?”

乔苒点了点头。

张解淡淡的说道:“其实,我倒有几分猜测,只是不能对外乱说。”

乔苒看着他,不能对外乱说却告诉她这件事,显然他的意思里那个对外乱说不包括她,所以,她是对内?脑海中突地蹦出了“内人”两个字,乔苒脸颊有些发烫。

“我觉得大殿下对外公布的生辰八字或许与真实的生辰八字有所出入。”张解说道,“陛下当时的反应我时至今日仍然记得清清楚楚,有惊讶和震怒,却唯独没有担忧,这委实有些奇怪。”

毕竟是膝下唯一的子嗣,一贯果决的陛下出手却未免“太过仁慈”了些了。

比起陛下的“仁慈”应对,倒是布了这一局的人出手狠辣,不但没有想过给真真公主活路,甚至连她这一脉的生路也几乎剥夺了,要不是唯一错算了陛下的反应,估摸着如今真真公主早已变成一抔黄土了。

这大概也是出手的人所没想到的。

牵涉其中的双方,真真公主狠辣,观其行事作风,估摸着手上也是沾了不少人命的,而出手谋划布局的人同样狠辣,一出手便想要斩断人所有的生路。

这两方谁也不是善茬。

乔苒抬头看向张解:“原来不是你做的。可因着发生时机太巧,又是你带的人亲自搜查出的巫蛊娃娃,如此看来,这个锅倒是叫你背了。”

“我知道。”张解点了点头,却没有太过在意,只淡淡道,“他不出手,我也会出手,世人也不可能尽是知书达理之辈,骄横跋扈可以,视人命于草芥却是万万使不得的。”

这一点乔苒倒是同意的:她自己也并非那等心善的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大善人,不去害人却也不能是软善任人可欺之辈。

乔苒沉默了一刻,问他:“那你可知做了这一局的人?”

几年前他出手便没有准备给真真公主留下活路,这一次看到真真公主不但没死,还完好无缺的回来了,便不准备做什么吗?

乔苒觉得此人不太可能会无动于衷的。

“我不太清楚。”对此,张解却摇了摇头,而后看着她道,“不过……也并非没有猜测。”

此事从发生距离现在已有几年了,虽然论查案断案他不如她,可若是几年了,连为谁背的锅都不清楚,那他也委实太糊涂了。

张解是个谦逊的人,所以他口中的“并非没有猜测”多半只是缺少直接证据而已,其余的间接证据或者相关的佐证却是绝对不缺的。

是以乔苒不过略略一愣,便问了出来:“是谁?”

张解看了她一眼,张口朝她比了个口型。

崔。

这个答案让乔苒目光一闪,反问他:“你怎么知道同……呃,那家有关?”

“他们并没有直接出手,”张解说道,“不过事发之前不久的一日早朝之后,崔司空突然叫住我同我说近日长安城中有些乱,叫我小心。”

就这样?乔苒挑了挑眉。

张解又道:“两日后大殿下突然不舒服起来,高烧不退,折腾了太医署好几日,主治的太医甚至跑来我阴阳司想问我可否找到孙公?”

孙公作为活着时最任性的阴阳司天师之一,素日里能找到人那才是怪了。

“他们无缘无故找的都是我,那主治的太医最早入太医署得过崔家的帮忙。”

乔苒没有打断他的话,等他继续说下去。

“崔家死了个小姐,那位小姐的未婚夫婿也死了。”顿了顿,张解又道,“长安城里每一日都有人死,可出生崔氏门阀这样大族,双双殉情的事还是极少见的。我打听过,那位死去的崔家小姐性情耿直,曾经当着众人的面呵斥过那位真真公主。”

有反常有动机,再加上能调动这么多人手算计一个公主又几乎不留痕迹的绝对不可能是长安城中的普通权贵。

如此一来,崔家便成了最有可能的一个。

“崔家的脸面绝对不会允许族中子弟被人如此欺凌,”张解说道,“即便只是个不怎么重要的族中小姐也是一样,这同谢奕那等犯了事受罚的子弟不一样。”

一个是做错了事受罚,另一个却是被人欺凌,两者是不一样的。

乔苒想了想,将账房老儿先前同她说的事同张解说了一遍,末了,还道:“依着那账房老儿的描述,那位崔家小姐是个性情刚烈的,会自尽不奇怪。”

张解嗯了一声,恍然:“我道那位崔家小姐怎么会突然出事,能猜到是真真公主做了手脚,却不知道竟是这等下作的手脚。”顿了顿,他又道,“况且,我听大天师提过,那位面慈的活菩萨崔司空是个真正的狠角色,看着面慈,却是个一出手就不留人活路的。”

一出手不留人活路啊!乔苒沉默了一刻,:“如此听起来倒似是个一出手就要人绝脉的狠人。”

如果是这样的狠人,面对真真公主的归来应当不会视若无睹吧!

当然,这只是他们的猜测,对于此事到底是不是崔司空所为,他二人无论是谁都没有直接的证据。如果不是崔司空做的话,乔苒目光闪了闪,问张解:“对了,那位殉情的崔家小姐的夫婿是什么人?”

如崔家这样的世族家的小姐,哪怕是个嫡亲长辈不在的,光崔这个姓氏就足以引来不少才俊的争相求娶了。毕竟是崔家的小姐,娶了她就能够搭上崔家这条船,更遑论这位崔家小姐生的又是美貌,性情耿直确实十分招人喜欢。

这样一个崔家小姐的夫婿应当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吧!可若是同为世族儿郎,就看真真公主觊觎张解时的顾忌,若真是世族儿郎,真真公主怕是也会顾忌几分,何须崔家小姐自己出面呵斥?

“是个武将儿郎,听闻是个上进的,父兄虽然战死,朝中武将却对他十分照顾。”张解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她道,“周世林那等人你也知晓,这些武将还是有不少重义气的,在不触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一般而言都是很愿意照顾同僚后辈的。”

也就是说崔家这位小姐若是嫁了这武将儿郎也算同朝中武将搭上了关系,所以崔家会同意这门看起来不是太登对的婚事也不奇怪了。

乔苒习惯思考问题从方方面面考虑,尤其这等出身世族的,婚姻大事往往不是由他们自己做主,能成多是因为这一桩婚事于双方皆有利。

“那如此说来,武将儿郎这一殉情,也没有亲眷为他报仇了……”乔苒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眼里一片清明,“张解,有一事我想问你?”说到这里,不等他出声,她便继续说了下去,“平庄是不是崔姓子弟?”

原先只是觉得平庄的经历有些许吻合,侥幸一问,此时再想到那位崔家小姐的未婚夫婿是武将儿郎,依着平庄的脾气,对于这样一个未来姐夫应当是欢迎的,那么借此能认识周世林这等人也不奇怪了。一切的一切似乎越发吻合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平庄出现的时机,山西路事情之后,周世林亲自介绍平庄过来,而且还“特意”对甄仕远说要平庄跟着她做事。

乔苒觉得,这倒是很像周世林会做的事。

而比起已经在金陵呆了多年同她一样踏进长安不久的甄仕远,张解或许,不,是应该知晓此事。就算不清楚平庄,那位平庄的九叔——寒山寺的主持听他语气似是熟悉的。

果不其然,张解闻言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反问她:“你怎么猜到的?”

这句话便是默认了。

乔苒松了口气,这才说道:“我听闻崔氏子弟都生的很是俊美,平庄和他那九叔的相貌便是十分出色……额,再看那位崔司空,年轻时相貌怕也是个混不多让的,所以方方面面,平庄都像极了崔氏子弟。”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三十二章 闲话 “平庄是崔氏哪房哪脉的我不知晓,”张解说道,“不过那位寒山寺的主持却是正儿八经的崔氏子弟。”

虽然早已猜到这个可能性,可听张解亲口说出此事,对乔苒而言,这感觉还是不同的。

“你是不是会以为这位寒山寺主持当年在崔氏必然是极不受宠的?”张解问她。

乔苒笑了:“你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代表这位寒山寺主持在崔氏族中非但受宠,地位还极高。”

张解点头,眼神此时也变得微妙了起来:“崔九郎当年可是京城无数名门闺秀的梦中人。”

乔苒想了想寒山寺主持讲佛法时的情形,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可听其描述那也是叹为观止的,甚至连甄大人的夫人这等人也喜欢跑到寒山寺听佛法,足可预见当时的情形。

“他现在可比当年更厉害,”于是乔苒想了想,道,“不止是名门闺秀这等适龄女子了,连不适龄的下至十一二岁孩童,上至四五十岁甚至更年长的妇人都迷他迷得神魂颠倒。”

如此受人欢迎,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本事。

这话一出,张解双眼弯了弯,眼里也不由多了几分笑意:“所以,当年他出家时,除了寒山寺的和尚高兴之外,整个长安城一片哭嚎之声,极其凄惨。”

如此真情实感的描述让乔苒有些忍俊不禁,她忍住脸上的笑意,对张解道:“当时想必众人也是没想清楚,待崔九郎出了家,反而真成了大家的崔九郎,对于多数人而言,或许是一件欢喜事。”

这就同现代的追星差不多,崔九郎估摸着就是长安城的“顶流”了,乔苒想着。

“对于不少闺中女子来说那是一件欢喜事,可对于崔家乃至陛下而言这并不是。”张解说着脸上的笑容转为疑惑,“他突然出家可惊到了整个崔家和陛下。”

乔苒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谢家的谢殊吗?”张解没有立刻描述崔九郎的出家是如何“惊世骇俗”的,只是突然反问起了她一个名字。

乔苒点头,道:“就是谢承泽的堂兄,听闻是被谢太尉当做继承衣钵的后辈来培养的。”

能被当做继承衣钵的后辈来培养的必是族中最优秀的子弟,这一点无可辩驳。

“崔九郎就是崔家的谢殊,”张解看了她一眼,忽地顿了一顿,而后继续道,“大天师曾经说过,虽然崔、王、谢三族中几个被选中的子弟都是不错的,不过,若是同争一件事,崔九能争得的可能性或许是最大的。”

也就是说虽然都不错,不过崔九却更胜一筹。

“你如今见到的主持开口闭口佛法的出世高人模样,可就在出家前不久他还不是这样的。”张解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所以,这才更叫人费解。”

一个前途无量往后要掌握崔氏一族的子弟莫名其妙的出了家,可说当时的长安城无人不在猜测纷纷。

“其中被传的最广的是这位崔氏子弟受了情伤,”张解说道,“毕竟突然受情伤出家的事不止一件,人也不止崔九郎一个。”

乔苒被他说得心头兴致越发浓厚:“你且说说呢!”她现在总算有几分明白那群大理寺同僚不依不饶盯着她和张解看的心情了。

“有人传是因为大天师,”张解说道。

乔苒想了想,点头道:“人中龙凤自然是极其般配的。”

“这其实跟大天师没关系,”张解却摇了摇头,道,“我见过的崔九郎是个面热心冷之人,并没有喜欢什么女子,对大天师也只是欣赏敬佩,并无其他。”

“那他为什么突然出家?”乔苒问道。

张解看了她一眼,道:“所以那才奇怪,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突然出家?难道还当真是为了成为大家的崔九郎不成?”

没想到张解还有说冷笑话的潜质,乔苒抿了抿唇,忍住笑,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

“总之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出家,放着偌大的崔家不继承去继承一座寒山寺。”张解又道。

这冷笑话的功力好似还不弱,乔苒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解笑看她:“虽然这话有些好笑,可理确实是这么个理。前一刻还在运筹帷幄,筹谋划策,下一刻便去出家了,就连鲜少在人前露出什么情绪的崔司空为此都数次登门寒山寺,却依旧抵不过他的坚决。”

“那定然是有别的理由的。”待到乔苒笑够之后,认真的说道。

“可时至今日我等仍然不知道他的理由,倒是他那主持做的越来越出名,连附近咸阳等地的妇人也知道过来求见主持了。”张解又道。

原本以为冷笑话已经结束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句,乔苒才忍住笑又被他逗笑了。

“总之,莫要当真把他当做什么出家人,他懂佛法不假,却也曾是崔家一族最为看重的后辈,”张解说道,“这么多年,崔司空也未另择他人,显然是还没有放弃。”

对此,乔苒忙点头道:“我先前在寒山寺看见平庄的时候,平庄就在劝他回家。”

“主持且不说,那平庄若真如你说的这样的话,来你身边就不可能当真只是为了当好一个官差的。”张解又道。

“这些我明白,只是我现在有些摸不清楚周世林的态度。”乔苒说道,“他这个人粗中有细,若只是因那武将儿郎的关系关照一下平庄……呃,这是不可能的,他莫名其妙的把平庄弄到我的身边除了能是看重我的能力之外还能是为了什么?”

还能是为了什么?张解低头看向女孩子,拢在狐裘之中的那张素净的脸在月光下仿若蒙着一层朦朦的光一般。

美而不自知。他将狐裘的帽檐替她拢了拢,女孩子依然蹙着眉心,仔细斟酌分析着:“我不知道周世林把他调到我身边是准备让平庄自己动手还是他们武将亦准备掺和进此事。”

诚如张解先前猜测的那样,真真公主的回京必然会掀起不少风浪,若只是平庄自己,那其实还好,他只有一个人,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后,乔苒觉得只消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事情的进展便能控制住,而且说穿了,此事只涉及私仇一种而已。

可若是连武将都掺和其中,那么事情闹大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老实说她不希望后者也介入其中。

不过看似大喇喇的周世林却不是她能掌控的,更不会因为她几句苍白无力的相劝就放弃原有的计划。

“总之,这位真真公主的回京必然是个麻烦。”乔苒再次道,自从知道了真真公主的事,她心里口中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麻烦了。

可这麻烦并不会因为她的抱怨而消失不见,甚至还有可能主动跳出来挑起事端来。

“此事暂且不提,”张解说着低头看入她的眼中,柔声道,“你只需记得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小心。”

他不惧怕因为真真公主带来的任何麻烦,却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致使她陷入危险的境地之中。

……

隔日,乔苒带着裴卿卿去了大理寺衙门。

裴卿卿自然一万个高兴,毕竟昨晚乔小姐回来给她带了满满一篮子的点心呢!重要的是只她有,别人都没有。当然,最最重要的是即便张解亲自去接了乔小姐,他也没有。所以,她裴卿卿才是乔小姐最喜欢的人。这虽然是早就知道的事,可一遍又一遍的发现自己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总是叫人高兴的。

昨晚大理寺衙门的官员官差们在百胜楼喝到半夜才散去,是以今日一大早,不少官员都来晚了。甄仕远虽然没喝酒,却也一直留到了最后,是以今日过来时也晚了。

心疼自己又要被扣月俸的甄仕远才一踏进办公的屋堂,便闻到了糖糕的味道,看着抱着百胜楼的篮子吃的正香的小丫头,甄仕远眼皮跳了跳,目光下意识的落到了小丫头腰间的荷包上:一个,两个,三个,呃,好像没少。他的、姓乔的丫头的还有小丫头自己的荷包都在呢!

甄仕远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了目光。

天知道把荷包交给这小丫头保管之后他就后悔了,真怕她偷偷拿了钱去买糖吃。昨晚那一篮子干果点心装的有多结实他是知道的,如今看着这只剩几块糖糕的篮子,当真叫人有些害怕。

小丫头可不管他害怕不害怕,此时正坐在椅子上蹬蹬腿吃吃糖糕,高兴不已。

“大人。”一旁姓乔的丫头笑着同他打了个招呼,依旧是卷宗加茶水一大早便开始看了起来。

甄仕远嗯了一声,走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如今到年关估摸着也不会有什么事了,正是一年到头最清闲的时候。

一个上午也几乎没有什么动静,除了女孩子翻阅卷宗的声音和小丫头吃完就睡的轻微打鼾声。

快午时的时候,在椅子上睡了一上午的小丫头醒了过来,揉了揉肚子表示吃饭的时间到了。

这般吃饱了就睡的日子看的甄仕远都忍不住有些羡慕了。

大理寺饭堂的饭是很好吃的,裴卿卿念叨了许久了,不过可惜今日是吃不到了,午时的时候,徐和修从外间回来,神情微妙的指了指外头,轻咳一声,道:“我十妹妹在外头等你,想请你……”一旁裴卿卿闪闪发光的眼神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徐和修深吸了一口气,叹道,“还有裴卿卿一起去吃饭。”

话音刚落,裴卿卿的欢呼声便响了起来。

徐和修艰难的抽了抽嘴角,眼神示意乔苒不要忘记看那几本野史的事。

乔苒朝他点了点头,带着裴卿卿出了门。

徐十小姐的马车就停在大理寺衙门门口,见她二人过来便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揉裴卿卿头上的团子,裴卿卿勉为其难的被揉了两下之后,跳上了马车。

马车内铺着厚实的绒毯,还放着一只小炭盆,垂着熏香铜球,车内的小几上还摆着一只白玉瓷瓶,瓷瓶里插着一支腊梅。

车内布置的真是柔和又典雅。裴卿卿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不自在了。她一贯是顽皮惯的,乔苒又并不是个太在意这些风雅事的人,头一回坐这样的马车总觉得有些拘束。

倒是一旁的乔苒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感觉,她低头看向四方的小几,伸手摸了摸小几表面的不平整,片刻之后女孩子抬头问徐十小姐:“这小几似乎另有乾坤?”

“乔小姐果然好眼力!”徐十小姐含笑着点了点头,将插着腊梅花的白玉瓷瓶轻轻移开放到一旁,在小几不甚平整的表面凸起处按了几下之后,原先看似只是有些做工不甚平整的小几表面立时出现了不少细线,这些细线纵横交错将小几表面划成了大小一致的细格。

乔苒数了数细格的数目,恍然道:“原来是棋盘!”

“承泽喜欢下棋的。”徐十小姐眼里闪过一丝怀念,摸了摸小几上的棋盘格,叹道,“先前他同我同坐马车时常常觉得无趣,我便想着在马车里干脆摆局棋好叫他解闷。”

肯为未婚夫婿一掷千金,徐十小姐对与谢承泽的亲事显然不仅仅是遵循世族通婚的那般简单,而是当真喜欢谢承泽这个人,所以愿意为他做这些事。

乔苒笑了笑,没有说破,身为女子,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总是一件幸事。棋盘冰凉,手指才一触,她便忍不住轻“咦”了一声。

对面的徐十小姐闻言不由笑道:“乔小姐发现了?”

乔苒点了点头,反问她:“磁铁?”

棋盘的表面是一层薄薄的磁铁,再联想到方才徐十小姐移动白玉瓷瓶的动作,她微微挑眉:“原来不是瓷瓶是铁瓶。”那棋子恐怕也是同样的材质了,如此一局棋便不会因为马车颠簸而乱了棋局,徐十小姐此举倒还真是动了心思。

“就知道瞒不过乔小姐你,”徐十小姐说着自小几下抽出棋盒,笑问她,“要不要来一局试试?”

“乔小姐不会下棋的。”一旁不自在的扭了半天的裴卿卿终于找到了能插话的地方,揉着肚子忙问道,“我们去哪里吃饭呀!”

比起这等文雅的喜好,还是吃饭更重要。

徐十小姐被她逗笑了,催促了一声外头的车夫,转而才对乔苒道:“乔小姐,下回我教你下棋吧!下棋很有意思的,承泽教过我,不仅可以解闷,还能通过残局来传递消息。”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三十三章 偶遇 传递消息?乔苒心底起了几分兴致,笑着道了声好。

不过教下棋这种事是个漫长的过程,乔苒私以为待到她被教会下棋估摸着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再加上参悟残局消息什么的,更要花费漫长的时间,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谢家门口了,裴卿卿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嚷着要吃饭了,这副高高兴兴的样子看的徐十小姐才被管事引入谢家大门便问熟悉的管事要了一荷包干果点心来塞入裴卿卿的怀里。

裴卿卿道了声谢高兴的接过了。

她凭自己的可爱,凭自己头上的两只团子得来的点心自然接受的心安理得。

谢承泽的院子都不是第一回去了,应是徐十小姐先前就已经着人说过了,是以几人到时,谢承泽已经在院子门口等候了。

多日未见的谢承泽气色好了不少,只是仍然裹着斗篷的样子看起来还未完全大好。

这顿饭就被安排在谢承泽的院子里,徐十小姐连同乔苒等人都松了口气。

虽然也知道他们不过过来拜访一下承泽,远远够不上什么“谢家贵客”,可就怕谢太尉心血来潮招小辈去主院吃饭,那等情况之下,谢家上下诸房都在,席面又隆重又拘束,除了谢太尉这等早练出一定心境的,又有几个真能吃的自在?

如今只几个熟悉的一起吃饭,自然高兴。

看着满满一桌子菜同干果点心,裴卿卿笑的小嘴就没合上过。

乔苒看了眼高兴的裴卿卿,笑着说道:“谢大人好似一早就知道卿卿会来一般。”

干果点心这种东西在徐十小姐身上并没有看到,可见她素日里也不是个喜欢这等小点心的。而乔苒自己也同样不大热衷这等东西,便是徐十小姐说过这次会特意带她前来拜访,那也全然没有必要准备那么多的菜式和干果点心。

毕竟她的胃口也不是很大,全然不需要这么一桌的菜,倒是裴卿卿小小年纪,胃口不小,这么多菜倒似是一早就知道她会跟来一般。

谢承泽看了她一眼,道:“我听说真真公主回来了,依解之的性子,必然会让你带着这小丫头的。”

乔苒略略一顿,才道:“原来如此。”

裴卿卿正高兴,可不管这是什么缘故,只道谢承泽特意为她准备的这些,是以特意跑到谢承泽面前道了声谢,而后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小小一个人跟个大人似的,还知道讲悄悄话。

乔苒和徐十小姐对视了一眼,笑看着她。

待到谢承泽矮下身来,才听裴卿卿小声道:“我知道你喜欢什么……”

谢承泽眼神微凝。

“乔小姐前几日去骡马市买了个拨浪鼓给我,改日我送给你当礼物。”小丫头说着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请我吃一顿饭,我也要投桃报李才是。”

她可没忘记谢承泽喜欢什么:那么大的人喜欢拨浪鼓呢!

那拨浪鼓这般特别,他应当也会喜欢吧!

谢承泽看着她嗯了一声,而后才引众人入座。

谢家饭**美,裴卿卿吃的很是高兴,碰上好吃的时不时的还要问上一两句,她问,谢承泽答,是以席间的气氛很是不错。

乔苒小口小口喝着碗里的汤,看着眼前这一幕。看似不错的用饭气氛实则都是裴卿卿这个孩子带动起来的,对此她倒没有生出什么“幸好带了裴卿卿”这样的庆幸来,只是目光向一旁同样含笑喝汤的徐十小姐看去。

徐十小姐和谢承泽……不知道为什么总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微妙感。

平心而论,她和张解吃饭时,话说最多的也是裴卿卿这个大嗓门丫头,而且这丫头还最喜欢拉着她咬耳朵说悄悄话,还“不要让张解知道”。

可即便如此,即便是她与张解不能说话,这种感觉还是不同的。

这样尴尬的感觉论理是不应该有的,毕竟徐十小姐和谢承泽青梅竹马,世族通婚,即便比起谢承泽,徐十小姐的喜欢要更多,那也不该是这样尴尬的氛围。

乔苒打量着面前这二人,他二人似乎极少有眼神对视的时候,即便是有,也很快便互相移开了目光。谢承泽移开或许是比起徐十小姐来说没有那么喜欢徐十小姐,可徐十小姐却也那么快就移开了目光……乔苒有些不解。

不过对于这种事她确实是不怎么懂的,毕竟这世间人与人的相处之道有很多种,不可能所有人都与她和张解一样。

饭后喝了茶,稍稍说了会儿话,裴卿卿便看到了徐十小姐的眼色,忙“啊呀”一声捂住自己的肚子道“肚子痛”便跑了出去。

这般拙劣的表演看的乔苒忍不住扶了扶额,好在谢承泽不是个喜欢拆台的人,他目光闪了闪,看向一旁的徐十小姐,道:“阿缘,你好似还没有吃药。”

吃药?乔苒有些诧异,目光也不由落到了一旁的徐十小姐身上。

徐十小姐朝她笑了笑,道:“老毛病了,我自幼有心悸的问题,不过经太医调理注意一些也没什么大碍。”

乔苒“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谢承泽。

她方才似乎察觉到谢承泽在看她,可就在乔苒回看向他的时候,他又移开了目光。

这似乎与想象的不大一样啊!乔苒心想。

徐十小姐是空着手同她一起进门的,在她身上也没有闻到药的味道,想来多半在徐十小姐原本的计划中是准备过会儿借着取药的借口支开谢承泽的,可现在反而提醒她的是谢承泽。

自己把自己支开,可见谢承泽早已经猜到他们要做什么了……乔苒心底叹了口气:徐和修到底还是不如谢承泽细致。

不过眼下可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目送着徐十小姐和谢承泽离开,乔苒转头看向屋内。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桌上刚倒的茶水,只是普通的茶水,不是青梅茶。

那一摞被谢承泽从大理寺库房借走的书并没有放在屋内放置物件的博古架和书架上,而是就放在谢承泽的枕边。

乔苒绕过屏风走到谢承泽的床边蹲了下来,随后顺手拿起其中的一本翻了起来。

这一看便越看越是入迷,哪怕有谢承泽的主动配合还有裴卿卿一去不返的肚子痛,她也不能看太久,可书册的数目并不算少,还需要将每一册翻看的书册内容记录下来,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十分耗费心神的事。

不知不觉手边翻看过的书册已经摞起一叠了,乔苒看向仅剩的三本书册,正要伸手去拿,忽听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还不等她有所反应,扑面而来的香气便呛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当儿的功夫,自门外闯入的人已经自屏风后绕了出来。

珠翠环绕。这是乔苒看到来人时的第一反应,虽然只来得及看一眼,不过依稀记得应该是个美人,待到她还想抬眼去看时,那头顶珠翠环绕着了一身及地长裙的美人已经冷笑了一声出声了。

“大理寺官袍,看来你就是那个姓乔的乡下丫头了。”女子声音里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的倨傲,不等乔苒说话,便又继续说了起来,“来啊,把她抬起来让本宫瞧瞧究竟生个什么模样让我们那位清高的张天师那般喜欢?”

原先只是猜测,可待到那女子后一句话出现时,乔苒脸色顿变,本能的伸手想要摸向袖中那块如朕亲临的腰牌。

陛下给她这块牌子并未收回是为了方便她查案出入任何地方横行无忌的,却不是让她仗牌欺人,这一点她当然懂。可面对出手狠辣无理之人时她也不介意用来自保。

只是还不等她摸到那块腰牌,双手便已被突然出现的两个侍婢束缚住了。

在看到其中一个侍婢时,乔苒愣了一愣。

她若没记错的话,这不是在骡马市代主出面买下那个漂亮胡人少年的侍婢吗?

如此看来,那一日骡马市在轿中的就是这位一身繁复宫装的——真真公主了。

没想到居然那么早就见过她了,乔苒心情有些复杂,她看向面前的女子:满头的珠翠环绕虽说有些繁复,却不得不说这样繁杂的装扮于她而言却正合适,撇去自身的盛气凌人来看,这真是一位颇具几分贵气的美人。

诚如徐和修说的那样,她确实生的好看,只是贵气不是无礼,便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天子身上也没有这样令人不适的傲慢气息。

这位真真公主走至乔苒跟前,抬着下巴斜睨她。

“不过一个空有几分姿色的乡下丫头而已,”真真公主冷笑了一声,比之长安,哪里不是外乡?再加上又听闻是个没人要,自小就长在乡间的,不是乡下丫头又能是什么?她伸出涂着艳丽丹蔻的手将乔苒的下巴抬了起来,对上女孩子专注打量自己的眼神时,她似是愣了一愣,却很快便嗤笑了开来,“倒确实如传闻中的那样看着木讷呆滞,实则满肚子坏心思。”

看着木讷呆滞,实则满肚子坏心思。这话怎么看怎么都算不得是一句好话。不过乔苒也没有指望从她口中听出什么好话来,只是静静的开口道:“真真公主,你放开我。”

不管这真真公主是用了什么手段回京的,至少此刻,陛下那块“如朕亲临”的腰牌没有收回去,所以,别说一个真真公主了,就是十个真真公主她也不怕。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语却惹得真真公主勃然大怒:“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本宫面前自称‘我’?”

说罢不等她有所反应,一巴掌当即便甩了上来。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便是看到了她扬起留了尖长指甲的手,乔苒却也已经来不及出声了,眼看那一巴掌就要落在她的脸上,疼痛甚至想象中那尖长的指甲会划破自己脸带来的刺痛感却并没有出现。

乔苒不过一怔,很快便睁开了眼睛,却见谢承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他此时正制住了真真公主扬起的手,没有看乔苒,只淡淡的背对着她对真真公主道:“真真公主便是想要放肆也不该跑到谢家来放肆。”

“你……”真真公主那只扬起的手动了动,似是想要挣脱谢承泽的桎梏,可显然即便是还在养病的谢承泽,手里的力道也不是她这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女子所能挣脱开的。

“便是无视我谢家的脸面,她也不是你能动的。”谢承泽说着放开了真真公主那只扬起的手,转身面对被制住的乔苒,低头道了声“得罪了”便伸手摸向她袖间的袋子,而后很快便自她的袖袋中摸出一块腰牌。

看到那块腰牌时真真公主脸色顿变,那两个制住乔苒双臂的侍婢也立时一惊,本能的松开了手。

“皇恩浩荡的不止公主一个。”谢承泽说着转身将腰牌还给乔苒,淡淡道,“下次你大可以将这腰牌挂在腰间,总有没有眼色的是看不见的。”

指桑骂槐!

真真公主本就是暴躁易怒的性子,此时听闻这句明显的指桑骂槐当即勃然大怒:“谢承泽,你竟敢如此说我,你可知我……”

“我姓谢,我怎么不敢?”谢承泽依旧对着乔苒,没有转身只是微微偏了偏头,“真真公主,比起她来,你的皇恩浩荡似乎来途不正些。这世间不管人还是事一旦来途不正,必会反噬自身,你好自为之。”

一句话说的真真公主哑口无言。

顿了顿之后,真真公主指向谢承泽的手颤了颤,放出了一句狠话:“好你个谢承泽,你给我等着!”说罢转身甩袖就要离开,一道声音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且慢!”

前一刻被人指桑骂槐了一句却又无法发作正是满心愤怒的时候,此刻却又突然被人叫了一句“且慢”。

真真公主愤怒的转过头来,而后便对上了一下子放大在眼前的腰牌。

如朕亲临。

今日莫名其妙的吃了记憋就是因为这块腰牌!真真公主脸色一青,对面的女孩子似乎是怕她看不清楚,便“好意”又将牌子往前举了举,而后在看清楚她难看的脸色之后才慢吞吞的收回了那块牌子。

女孩子依旧是看到她时那副专注打量的眼神和同样平静的语气,她出声道:“方才真真公主你准备打我的时候,我看到你指甲中有乌青色闪过,是泡了药还是浸了毒?”

真真公主脸色铁青。

可不待她说话,对面被她称之为“乡下人”的女孩子便再次开口了:“我很好奇真真公主你是日常出门指甲便淬毒还是一早便知我在这里,专门为了害我才来的?”

女孩子依旧是一副她眼里“木讷呆滞”的平静模样,她静静的看着,开口却是与“木讷呆滞”的外表截然不同的犀利:“所以你今日走这一趟原本是为了叫我毁容还是要害我的性命?”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三十四章 互相提醒 真真公主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被人当面质疑是不是要害她这种事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甚至经历的不在少数。对面的女孩子甚至没有如先前遇到的那些人一般歇斯底里,可这样不卑不亢的态度中却隐隐透出一股咄咄逼人的味道。

待到回过神来自己面对这个女孩子时竟然后退了一步,真真公主眼里闪过一丝怒意,冷哼了一声,甩手便走了出去。

这一次拿着那块“如朕亲临”腰牌的女孩子没有再出声阻止,只静静的看着她离开。

待到真真公主离开之后,女孩子才转身对谢承泽道了声谢。

“不必谢我,”谢承泽说着走到一旁床畔的足凳上坐了下来,而后才道,“你若是在谢家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该如何向解之交待。”

女孩子嗯了一声再次蹲了下来。

“你如此蹲着不难受吗?”谢承泽却突然起身,将足凳推到她身边,自己则在床尾坐了下来。

女孩子又一次道了声谢,在足凳上坐了下来,向他看去:他这个主人在这里,她在这里偷翻书册似乎不大好吧!

“还有三册是吗?”谢承泽却不等她开口相问便顺手从她翻看过的那一摞书里抽了两册放到手边翻了起来,而后边翻边道,“你继续看吧,这一次应当不会再有什么真真公主过来了。”

呃……如此配合真叫自诩脸皮不薄的乔苒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当然,这般就更不能拂了谢承泽的好意了,乔苒低头翻看了起来。

屋内书册纸张翻动声沙沙作响,女孩子低头看的专注又认真。

对面床尾坐着的谢承泽却在此时抬头打量起了她,看了片刻之后,他蹙了蹙眉,便又低头翻看了起来。

待到三册书册翻完,已近未时了,乔苒连忙起身,将足凳放回原来的位置,对谢承泽道:“时辰差不多了,我该回大理寺了。”

大理寺的午休只到未时,现在便是赶过去怕也要迟到一两刻了。罚俸这件事,甄仕远做起来还是很积极的,哪怕她同这个上峰关系不错也没什么用。

俸禄大事可耽误不得,乔苒“归心似箭”。

不过从今日进门开始便万分配合的谢承泽这一次却没有再配合,面对她的“委婉请辞”,只是放下手边的书册,抬头看着她,道:“乔小姐,你的书既然看完了,谢某倒一直有一事想问你一问。”

乔苒愣了愣,不解道:“何事?”她有什么事值得谢承泽问的吗?

谢承泽看着她道:“你是不是对谢某有意见?”

乔苒本能的摇了摇头。

谢承泽看她摇头,便又接着说道:“自从阙楼案发生之后,你似乎对谢某总是怀疑多过其他,就如今日前来坐客,也是先怀疑谢某从中知晓了什么。”

自己的举动还是太明显了啊!乔苒沉默了一会儿,半晌之后才道:“我知道人人都有秘密,你是张解的朋友,是我大理寺的同僚,是以,我更希望能证明你是无辜的。若是先前有什么得罪之处,是我的不是。”女孩子说着向后退了一步,朝他施了一礼。

“罢了!”谢承泽对着她这一礼“嗯”了一声受过之后,才淡淡道:“对人警惕是一件好事,不过乔小姐,此番你更该警惕的人不是我。”

乔苒看着他,默了默,没有立刻开口问他该警惕的是谁,反而出声道:“有一事我也想问一问谢大人。”

谢承泽回看了她一眼:“私下里你不必叫我谢大人。”

乔苒狐疑的看着他,道:“这正是我想问你的,徐和修说是你纠正他的措辞,自我进了大理寺之后让他不要叫我乔小姐,叫我乔大人来着,为何你却不改这个称呼?”

她其实对于旁人叫她乔小姐还是乔大人并不在意,先前自金陵便认识的多半习惯了叫她乔小姐的,譬如唐中元,如今看来改口的只徐和修一个,只欺负他一个似乎不大好吧!

这当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谢承泽顿了顿,便自动略过这个问题,而后顺着先前的话题说了下去:“你可知道今日这位真真公主为何来的那么巧吗?”

哪一日不来谢家偏选在今日,来谢家倒也罢了,谢家大大小小得院子两只手都数不清,她不去别的院子偏只来了素日里鲜少有人登门而且不大习惯护卫在外守着的谢承泽的院子。来谢承泽的院子倒也罢了。今日一整天都可以来,偏偏挑在谢承泽、徐禾缘还有裴卿卿都不在的时候,一切巧合的简直不能再巧合了。

所以先前,乔苒才会当着真真公主的面有此一问。就好似真真公主专门收了消息,特意跑来找她的一般。再联想到她那特意加了料的指甲,很难不叫人怀疑她是不是特意有此为之,为的就是毁了她的容貌或者干脆害了她的性命。

真真公主显然不愿供出这个内应,此时谢承泽却再度提起这一茬。

乔苒怔了怔,反问谢承泽:“你知道?”

谢承泽道:“你今日会来我这里除了徐和修那个粗枝大叶的还有谁知道?”

乔苒默了默:“……徐十小姐。”

谢承泽看了她一眼道:“这么简单的推理,于你而言论理不应该沦落到问我的地步。”

乔苒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道:“可徐十小姐她看起来不像这样的人。”

“你认识她多久?”谢承泽反问乔苒,眼里比起方才多了几分讥讽,“你又认识我多久不还会怀疑我?”

乔苒没有说话:因为这话是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因为大家都是女孩子?显然不可能。即便她遇到的诸如红豆、裴卿卿什么的都是可爱的,不会加害她的,可就算是如今还算可爱的方二夫人母女当年不也是被她收拾了一顿才乖觉的?

害人的从来不分男女也不分老幼的,甚至表面愈发柔弱的,手段往往更为出人意料和狠绝。

“不是信任不信任,怀疑不怀疑她的问题。”乔苒想了想,道,“而是我觉得我同徐十小姐之间似乎并没有利益的冲突。”

谋害一个人有被揭穿的风险,更何况谋害的是她,乔苒私以为连话本子都写出来的徐十小姐不会不明白设局害她的风险。冒着这样的风险,却无利益可图,似乎有些不在理。

“谁说没有利益冲突?”谢承泽却轻嗤了一声,反问她,而后又说起了徐十小姐,“她是个极其敏感聪明的女子,忧思甚多,尤其对于感情之事更是如此。”

感情之事?乔苒眉心蹙起,开口问出了一个荒唐到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问题:“你什么意思?难道徐十小姐喜欢的不是你,是张解?”

女孩子说这话时,手不由自主的覆在了胸口,似是被这个猜测彻底吓到了。

谢承泽脸色有一瞬的僵硬,顿了顿之后,才黑着脸道:“这世上又不是只有张解一个男人。”

乔苒“哦”了一声,摊手:“她既然喜欢的不是张解,那同我有什么关系?”

谢承泽脸色沉沉,却看也不看她,只继续说道:“聪明人一旦认准了一个可能性便很难再改变了。”

乔苒歪头打量了谢承泽好一会儿之后,才道:“谢大人,你直说好了,不必如此委婉。”说的这般委婉她险些没弄明白他的意思。

谢承泽的意思是徐十小姐以为她的存在可能会影响到自己与谢承泽的感情。

这个猜测令人惊吓的程度也就比徐十小姐喜欢的不是谢承泽是张解要好一点而已了。

“我同谢大人你统共都没说过几回话,倒是与徐和修说话的次数多了不少,她怎的不误会我和徐和修反而以为我和你?”乔苒有些费解。

论相貌徐和修长的也不算差,怎的连被误会的机会都没有?

谢承泽默了默,道:“我不知道。”

这个不知道委实是难以说服人啊!乔苒暗暗摇了摇头,对谢承泽说道:“你既不知道,怎的又知徐十小姐是这么以为的?而且今日之事还是她所策划的?”

“直觉。”谢承泽闭了闭眼之后,再度开口了,“我认识她多年了,而且真真公主今日来的这么巧,除了她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这个理由倒是无可辩驳,乔苒再次沉默了下来。

便在此时,有小厮自门外走进来禀报道:“徐十小姐醒了。”

徐十小姐醒了?有醒了必然是先前昏倒了,可徐禾缘不是去拿治心悸的药了吗?乔苒看向谢承泽:他不守着昏倒的徐十小姐跑到这里同她一起翻看书册?

谢承泽朝小厮点了点头,待到小厮退下之后,才淡淡解释了起来:“她心悸之症还挺严重的,先前故意将药藏在茶盏缝隙里,并没有立刻喝下,是以晕倒了。此事肚子痛的裴卿卿也看到了,待到回去之后你可以问她。”

乔苒略一怔忪,看向神色淡淡的谢承泽,顿了顿之后,才忍不住问出了先前的疑问:“她犯心悸晕倒了,你不陪着她么?”

好歹是自己的未婚妻啊!

谢承泽道:“我让人去请大夫了。”

乔苒:“……”

对徐十小姐先前深情的举动,感动到的似乎只有长安城里那些羡慕不已的男人,而这些人中似乎并不包括谢承泽。

不过对于他二人的事,委实不是她一个外人所能掺和的,更何况,谢承泽所言徐十小姐故意透露她行踪给真真公主的事并非没有可能。

如此,谢承泽特意为她点明此事倒还当真算得上“大义灭亲”了。乔苒心想着跟在谢承泽的身后走入了屋中。

徐十小姐此时已经起身了,大抵是才犯了心悸,她脸色有些苍白,身上裹着厚重的狐裘正在喝药,一旁原本在抓桃酥的裴卿卿一见她来,忙高兴的跳下椅凳向乔苒跑了过去,而后朝她使了一个明显的叫人不忍直视的眼色,随即大声嚷嚷了开来:“乔小姐,你来啦!”

乔苒被她这举动逗笑了,朝她点了点头,安抚住裴卿卿,随即看向一旁脸色苍白的徐十小姐,问道:“徐十小姐,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了。”徐十小姐喝完汤药,朝她笑了笑,随后起身道,“我送你们回去吧!”

乔苒点了点头,拉着裴卿卿的手转头向谢承泽打了个招呼便跟随徐十小姐离开了。

待到踏出谢家的大门,对上脸色有些苍白的徐十小姐,乔苒便停下了跟随的脚步,而后开口说道:“徐十小姐,你身体不适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我同卿卿另寻辆马车回大理寺便好。”

徐家与大理寺可不在一个方向上,当真要徐十小姐送的话,要绕好长一段路了,徐十小姐如此脸色苍白的样子看的乔苒也有些害怕和担心她出什么事来。

当然,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先前谢承泽提醒她的话,对于一个有嫌疑特意引来真真公主,想要借真真公主之手害她的人,她还是警惕的。

徐十小姐将手捂在胸口处,似是确实有些不大舒服,是以听了她的话便没有再坚持。只是临上马车前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对乔苒道:“乔小姐,我有些话同你说。”

一旁的裴卿卿眨了眨眼睛,认真的看向乔苒。

乔苒摸了摸裴卿卿的团子,裴卿卿会意的撇了撇嘴,走到了一旁。

待到近处无人了,徐十小姐才上前一步凑近她,而后小声道:“乔小姐,先前我的侍婢说看到真真公主侍婢的身影了,她是不是来了?”

竟然主动提及了?乔苒没有犹豫,笑了笑,点头道了声是,而后又伸手覆上自己的脸颊,没有遮掩先前发生的一幕:“真真公主似乎想要借惩戒的手段害我,不过被我躲过了。”

听她躲过了,徐十小姐这才松了口气,道了声“还好”,而后才看着她,眼神犹豫,似乎意有所指。

乔苒很是“贴心”的看懂了她的犹豫,笑问她:“徐十小姐,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徐十小姐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对她道:“乔小姐,真真公主来的这么巧,你不觉得可疑吗?”

这可是今日第二个同她这么说的人了,乔苒眼神微闪:这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真真公主怎的好似成了他人手里拿来利用只为取信于她的刀了?

不过虽是这么想的,乔苒面上却不显半分情绪,只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问徐十小姐:“我也觉得可疑,只是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告诉的真真公主。”

“是承泽。”徐十小姐苦笑了一声,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惨白如纸,“不然她为何能入谢家?便是公主之尊谢家也不是她能随便乱闯的地方。”

哦?乔苒眼神愈发明亮。

“而且,我先前曾经在承泽院子里看到过真真公主,所以,承泽同真真公主算是旧识了。”徐十小姐说道。

这偌大的长安城知道这位真真公主的不在少数,可称之为“旧识”的怕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三十五章 野史 徐十小姐咳了两声,不等乔苒出声,便又道:“能知晓你在这里,且安排真真公主这个时候过来的除了承泽可以做没有别人。”

乔苒嗯了一声,心道:不是还有你吗?

原先以为徐十小姐和谢承泽两人青梅竹马的世族通婚就算不是夫妻恩爱至少也能相敬如宾,可这样互相跑到她面前来怀疑对方,不说青梅竹马的夫妻了,便是盲婚哑嫁仓促定下婚约的也未必会如此吧!

乔苒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顿了片刻之后,道:“我知道了,多谢徐十小姐,你先回去歇着吧!”

不管怎么说,让一个才从心悸中醒来的女子大冬天的站在这里同她说话,委实是叫人不放心。乔苒看了眼一旁正在摇头晃脑偷吃的裴卿卿:如裴卿卿这样满身鲜活气息的倒是同她一道步行回大理寺衙门都不要紧。

见她道知道了,徐十小姐似是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分释然的笑意,朝她摆了摆手,转身向马车走去。

乔苒也没有再目送徐十小姐一行离开,而是拉着裴卿卿就往最近的车马行过去了。

此时已到未时了,还是赶紧回衙门来的要紧。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街角,徐十小姐这才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了马车里,而后手覆上胸口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小姐。”马车外的侍婢忙递了颗药丸进来,而后焦急的询问道,“小姐先前不是吃了药了吗?”

“他心思细腻,我若吃了药昏倒必然会被发现的,”徐十小姐叹了口气,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几丝苦涩,“况且,我也想看看他……还会不会如先前那样关心我,”说到这里的徐十小姐眼里闪过一丝黯然,没有说话。

她未说话,倒是马车外的侍婢忍不住抱怨了起来:“这谢公子也委实太过分了,小姐都昏倒了,他连陪都没陪小姐一下便走了。”

好歹是定了婚约,未来要成婚的,这般不管不顾的样子就连普通的朋友都不如。

“生病就要请大夫,他也没做错,他又不是大夫。”徐十小姐说到这里垂下了眸子,“眼下,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侍婢忙应了一声。

马车车帘微微掀起,一张帖子自马车内递了出来。

看到帖子上的名字时,侍婢似是愣了一愣,脸上的惊讶之色太过以至于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似是想问什么,可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便接过了帖子。素日里看着寻常文雅的侍婢,此时却身影一闪很快便落到了道路两畔的屋顶之上,几个起落之后便消失在了人前。

“走吧!”徐十小姐说着放下了马车的车帘,阖眼遮住了眼底浓浓的倦色。

……

马车悠悠驶离了谢府的门前,这一次徐十小姐没有回头,是以并没有发现方才那一大一小两道人影消失的街角又重新探出了一大一小两只脑袋。

“我就说吧!”咬着核桃酥的裴卿卿双目晶亮,得意的给了乔苒一个眼神,道,“那徐十小姐身边的侍婢是个会内家功夫的,呃,虽然比不上我吧,但这样跑跑跳跳的也是没有问题的。”

“对,我们卿卿最聪明了。”乔苒揉了揉她头上的小团子,笑着夸了她一句。

裴卿卿撇了撇嘴:“乔小姐,你该让我跟上去的,眼下她已经跑了,前头岔路那么多,我虽然跑的比她快却也未必能跟得上她。”

“我知道你跑的比她快,”乔苒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只笑着矮下身来,揉了揉裴卿卿的小团子,道,“我们也莫用管人家的秘密,只要确定徐十小姐去叫她办的事是不是与我有关就好了。”

嗯?裴卿卿眨了眨眼,歪头看着乔苒:她并没有很明白乔小姐的意思。

乔苒道:“你眼下只需要去一个地方等着,看看她有没有去便好了。”说罢,便上前小声在裴卿卿耳边说了个地方的名字。

这样啊!听到那个地方的名字,裴卿卿恍然,想了想,认真的点了点头,随即朝她竖了竖拇指,转身飞跑而去。

待到裴卿卿离开之后,乔苒这才悠悠向车马行走去。

……

……

回到大理寺时早已过未时了,甄仕远抬头瞥了她一眼,当即招手叫来小吏提醒他莫要忘记记上。在这种事上,甄仕远这个上峰一向是积极的,乔苒哈哈笑了两声,倒也没有在意,只是随口问了甄仕远一句:“徐和修呢?”

“库房。”甄仕远说着回看她,问道,“野史看完了?”他一个上峰至少要清楚手下去做什么了啊!

乔苒点头,道:“徐和修告诉你了啊!”

甄仕远“嗯”了一声,提醒她:“这个倒也不算插手,可除此之外的事你万万不能帮徐和修啊!”

那个赌约他可没忘呢!裴卿卿腰间那三个大荷包他可还注意看着呢!

“放心,我省得。”乔苒笑着说道,说罢之后,她没有立刻去找徐和修,而是在自己的桌案后坐了下来,开始磨墨。

关于那位永昌帝和明昌帝的野史内容不少,有后人杜撰的却也有些在她看来或许确实与此有关的。

不过,一切的一切出自道听途说,自然算不得证据。可算不得证据却也能引起人的诸多猜测,查案不会想象可不行。

乔苒提笔开始写了起来。

不远处的甄仕远往她这里看了一眼,见她不过才刚开始动笔便没有动身,待到写多了些他再过来看也是一样的。

也不知写了多久之后,微掩的屋堂的门被人推开,一只小脑袋探了进来,扫视了一眼屋内的情形之后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是裴卿卿。

“乔小姐,我回来啦!”小丫头蹦跳着跑到正在写字的女孩子身边,小声道,“你说的不错,我果然在那里看到那个侍婢了。”说到这里,小丫头的眉头忍不住深深的拧了起来,目光中颇有几分意外和不满。

“没想到徐十小姐当真同那个真真公主有关,我可是亲眼看到那个侍婢拿着徐十小姐的帖子进的真真公主的府邸。”说到这里,裴卿卿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以示不满,而后才又道,“我实在是好奇,便偷偷的趴上屋顶偷听了,”小丫头说着眼里多了几分兴奋,她轻咳一声,得意的朝乔苒挑了挑眉,问她,“乔小姐,你猜我听到什么了?”

乔苒笑着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那你听到什么了?”

裴卿卿朝她眨了眨眼,示意她附耳过来。

乔苒照做之后,便听裴卿卿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个侍婢同真真公主家的管事约了年初二午时要在茶馆会面呢!不过,哪个茶馆他们却是没说。”小丫头说着神色中多了几分落寞和不解,“我认真的听了好一会儿,一直到那侍婢离开才走,却是当真没有听到那个茶馆的名字。”

“因为这个茶馆不用说名字,”对上小丫头不解的神情,乔苒却笑了,她告诉裴卿卿,“徐十小姐有自己的茶馆,先前我和徐和修误打误撞曾去里头坐过。”毕竟是商议要事,依真真公主这样的“名声”,徐十小姐同她走在一起怕是都会引来非议,此等情况下,还有什么地方能比自家的茶馆更合适的吗?

裴卿卿这一听倒是帮了她大忙,乔苒拍了拍她头上的小团子,让她去一旁坐着玩去,自己便复又开始写了起来。

能被谢承泽借走的书册多是已经经他挑选过的了,是以几乎每一册都有一些或许可能与“永昌九年”有关的事情,乔苒落笔不慢,可是直到徐和修从库房回来还是没有写完。

“你几时回来的,怎么不叫我?”徐和修一见坐在椅凳上书写的乔苒便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这一句,乔苒倒是没说什么,一旁坐在椅凳上两条小短腿边蹬边玩的裴卿卿却忍不住了,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虽然乔小姐让她且不要将先前的事放在心上,徐十小姐的事还没有弄清楚,可是她裴卿卿还是忍不住恨屋及乌。

乔小姐可说了,那个眼光不大好,觊觎张解美色的真真公主特意在指甲里涂了料想害她,那又是谁将那个真真公主引来的?是徐十小姐,所以这就等同于徐十小姐险些害了乔小姐,这怎么能让她喜欢的起来?

小小年纪还知道给人白眼了?徐和修心里嘟囔了一句,很是明智的没有同武力远超寻常成年男子的裴卿卿一般见识,而是径自走到乔苒面前拿起了她先前写好的几页看了起来。

这之前写好的几页是来自一本名叫《内侍见闻》的野史,这本书顾名思义,就是一个放出宫的内侍的一些见闻,通过内侍口述,作书者记录而写成的一本书。

当然,贵人身边的内侍所能看到的听到的定然远比普通人要多得多,知道一些不为外人道的贵人趣事也不足为奇,可会买《内侍见闻》这等书的人多半是冲着书里描绘的猎奇之事去的,所以这等编纂记录者甚至口述的内侍本人为了引来更多猎奇者的注意往往会胡乱编纂。

这等胡乱编纂的后果便是皇城内高高在上的天子在死后,通常会在这些野史中被各种后妃带上颜色鲜艳的帽子。当然这种猎奇事的真假众人也清楚,在皇城之内,天子眼皮子底下,要当真如野史中描绘的那样,那这天子多半是个傀儡皇帝了。事实证明,再懦弱的皇帝遇到这等事都是不可能忍的。

她写下的这几页自这种猎奇之事应当是不会有的吧!徐和修心想:毕竟是经她筛选过的。

入目所见,她从《内侍见闻》中摘出的第一个故事是永昌帝皇后的故事,涉及的内容就是关于那个太师府小姐的。

讲的是那位太师府千金在出事前两年入宫的事,彼时太师府千金正是十三的豆蔻年华,虽然身子不见大好,容貌却生的十分出色,对于那位花容月貌的太师府小姐相貌的描述也终于有了“面容姣好”之外别的描述。

内侍口中那位豆蔻年华的太师府千金容貌酷似当皇后的姑姑,是以姑侄二人关系极好,有一回进宫,恰逢太子过来拜见母后,皇后便笑着打趣问太子觉得这位表妹如何。太子立时说了一句“表妹极好看的”,皇后大喜,遂问太子要不要表妹做太子妃,太子彼时愣了一愣,以表妹年岁还小拒绝了。

话本子看多了,对于新出的话本子或许摸不出什么套路来,可对于这等百年前就有的书,徐和修倒是也能摸索出一二的。

这本书中特意提及这个故事,显然为的是想写太子与表妹之间的深情的,因为后头还特地点明太子洁身自好,一直到那位太师府千金去世之前身边都是无人的,甚至太师府千金去世之后,也神色悲戚哀哀不能自已云云的。

当然,太子是不是深情并不是如今正在查案的徐和修关注的重点,撇去其中儿女风花雪月来看这件事本身,倒是更能证明皇后是似乎真的想要这位身子骨不大好的侄女当太子妃甚至未来的皇后的,就一如先前乔大人从官史中分析的那样。想到这里,徐和修下意识的看了眼正在落笔疾书的女孩子,比起皇后来,太子那句“表妹极好看的”反而更似是客套话。

第二个故事也是出自《内侍见闻》,比起前一件事尚算是“正经事”,这一件便显得不那么“正经”了。

这是说永昌帝死后,明昌帝登基,太后迁殿之后觉得寂寞,便时常招来永王殿下陪伴,“母子情深”。

这显然是想让猎奇的看客浮想联翩,为永昌帝编造一顶绿帽子,甚至为了引看客往这方面想,作者还描述了太后保养得当,徐娘半老云云的。

这一点看的徐和修忍不住扶额,不过他们此时在查案,她还没有无聊到会特意摘出这一条让他一起来猎奇一番的。

撇去故意引人胡思乱想这一茬,永王是永昌帝的第五子,也是当时除了太子之外成年的另外两个皇子之一。独子登基为帝,太后却频频招永王入宫,这确实有些不妥。若永王是太后亲子倒也罢了,可事实上这位永王并非太后亲子,而是永昌帝后妃之一的德妃所出,德妃乃是将门虎女,所以这位永王的外公也是朝中数得上号的武将。

武将啊!徐和修深吸了一口气:而且还是个数得上号,军中颇有威名的武将。

而改朝换代、王朝易主时,武将往往是最为重要的势力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三十六章 入口之毒 独子登基为帝,身为太后却同另一个外祖家手握重兵被封王的皇子走的那么近,这真是怎么看怎么都不对劲。难道还当真是徐娘半老云云的?徐和修抽了抽嘴角:要真是这样,那还真是太乱了!

平复了一下心境,徐和修继续看她写下的下一则来自野史的故事,这次不是《内侍见闻》了,而是《永昌年纪》,比起那本胡编乱造,猎奇无数的《内侍见闻》,这本《永昌年纪》显然要正经了许多,也没有这般猎奇。因为写这本《永昌年纪》的人比起先前所谓的内侍也正经了不少,是一位曾经写帝王起居注的小吏,正儿八经的写过几个月的帝王起居注,所以虽说这本《永昌年纪》是野史,可民间还是有不少人将它看作半个正史的。

而眼下纸上被她刻意摘出来的故事讲的是在永昌帝退位前几年,皇后将后来被封为安王的皇子过继到了自己膝下的事。这位安王的生母是一位名不见经传,早逝的才人,对此当时还在位的永昌帝“十分惊愕”,不过最终还是为皇后“所劝”,准了这个要求。作者写出这件事是为了体现皇后“仁德”,因为后头还特意写了安王的生母,也就是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才人在世时曾在冬日下雪地滑时,扶了险些摔倒的皇后一把,皇后因此铭记于心,特意做了此事。

大抵是因着前两个故事,以至于徐和修对她写的每一个故事都开始深思了起来。

天家也是有嫡庶之别的,一个原本寻常的安王因着皇后此举摇身一变成了帝王的嫡子,虽然非长,但不得不说,这样的话,这位安王完全可以成为仅次于太子的正统继承人了。写《永昌年纪》的到底是写帝王起居注出身的官吏,比起《内侍见闻》的猎奇和胡编乱造,他的想法更为正统,除了写此事表示皇后仁德之外,还特意加了一句批注的猜测:太子此前曾因狩猎误中暗箭,虽然最后抓住了一个意图报复天家的死囚,可不少人都觉得此事怕是另有人在背后指使。皇后或许是因着先前太子遭遇暗算生出了提防之意,这个小吏觉得皇后应当是认为此举是后来的永王所为,所以才特意过继了安王以防太子不测。

对于百年前的往事,猜测纷纭,很多事也早已不可考量,但《永昌年纪》中的猜测也是完全站得住脚的,毕竟是半个正史,所以,直至如今,以徐和修看来,这也没什么问题。

可将这个故事同上一则《内侍见闻》中的故事放在一起,就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了。

因着这些天在查这个案子,所以关于永昌、明昌年间的正史和帝王起居注他都翻看过了,关于安王、永王以及当时的太子后来的明昌帝最后的结局也都知晓了。

安王是在被过继皇后膝下不久因着狩猎误踩中陷阱,以至于落下了腿脚不便的毛病。堂堂天子自然不能选个“有疾”之人,安王也因此失去了承位的机会。此事在《永昌年纪》中同样被她摘了出来,就写在了这则故事之下。一本书自然少不了作者的见解,写《永昌年纪》的小吏对此事显然是觉得就与永王有关,对此还进行了暗示。当然,这个猜测也是说得通的,毕竟安王才被过继便出了事,对此事最大的受益人在外人看来无疑是永王了。

她至此一共才写了这个四个故事,徐和修放下看完的纸页,敲了敲乔苒的桌子,问她:“你怎么看?”

“什么她怎么看?”女孩子笔下一顿,还未说话,身后一道声音便响了起来。

这声音熟悉的徐和修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的:不是他那个上峰甄仕远又能是什么?

“你莫想要借她手帮忙啊!”甄仕远见徐和修回头向自己望来,忙咳了一声,提醒他道,“你同谢承泽可都是张解的朋友,莫要让她难做人,案子自己查去!”

当然,她为难不为难,甄仕远其实并不在意,他在意的还是那个赌约:毕竟这群兔崽子昨日也忒能吃了点了,结账的时候,那百胜楼从上到下笑的合不拢嘴,他的心却在滴血。

大抵是因着那账房同她关系不错,是以他离开时,还特意“委婉”的表示了一句:“大人当真是有一群好手下,你们大理寺的一看就是吃得下饭,做的了事的。”

吃得下饭?这意思不是说他大理寺的人吃的特别多还能是什么?甄仕远感慨不已:听说过玩金银玉器、古玩书画玩穷的,可是吃穷的三品大员估摸着整个朝堂也只他一个了。

所以,这个赌约还是至关重要的。

被甄仕远呵斥了一句,徐和修脸色一红,忙应了一声“知错了”,没有再问乔苒,反而对着手中才写好的几页纸深思了起来。

思索了一会儿,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身去了库房。

待到徐和修离开之后,甄仕远才拿起女孩子写好的内容看了一遍,待看完之后,便忍不住敲了敲她的桌子,道:“这《内侍见闻》和《永昌年纪》的内容看起来似乎有些相悖啊!”

徐和修不能同她讨论案子,他却是能的。

《永昌年纪》显然是将永王描述做了皇后最大的敌人,可《内侍见闻》的描述中皇后与永王似乎又走的极近,这似乎不合常理。

“确实不大符合常理。”正在低头落笔疾书的女孩子头也未抬,“如果这几件事都是真的,乍一看似乎没有合理的解释。”

“是啊!”甄仕远闻言本能的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道,“怎么一时永王又是皇后最大的敌人,一时这对‘母子’又感情甚好的样子。”

“但其实有一个可能性倒是可以完美解释这两件完全相悖的事情。”女孩子说着,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手,似乎写的有些手酸了。

甄仕远忙拿起她才写完的一则故事一边吹着还未干透的墨迹,一边看了起来。

这一则故事并非出自《内侍见闻》也不是出自《永昌年纪》,而是出于《太医手札》,写这手札的是一位老太医,在太医署的时候经历永昌、明昌两任帝王,比起猎奇更多的《内侍见闻》以及半个正史的《永昌年纪》,倒更似是半本医典,里头详细的记录了一些贵人的病症以及用药过程。

她摘出的这一段是描述的那位永昌帝死后深居后宫的太后的保养汤水方子。对着一大堆药名,甄仕远只觉得头昏眼花,心道:还当真除了这位过目不忘的,旁人除了懂医的怕是很少有能完全记下这些药名的。

“大人,看不懂是不是?”对面的女孩子揉了会儿手,似是舒服了,于是开口笑问他。

甄仕远抬头不满的瞥了她一眼:这整个大理寺有比她更大胆的吗?居然敢跑到他这个上峰面前嘲笑他?甄仕远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他一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女孩子似是此时才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歧义,忙解释道:“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甄仕远斜眼看她。

女孩子笑了笑,手滑过纸面上那些中药名,道:“撇去这些不认得的药名,和一看便是补药的药名,里头有几味却有些不太对劲,不大像是补药。”

甄仕远瞥了她一眼,低头看向手中纸面上那些中药名,一一划过这些药名之后,他顿了顿,道:“你是说砒霜、草乌、川乌这些吗?”

他也不大懂中药,不过有一些令人“耳熟能详”的中药名他却是知道的,因为日常在投毒案中会出现。

“不过药毒同源,太医这么用药想必有他自己的理由。”甄仕远想了想,道。

女孩子不置可否,只问他:“大人可还记得明昌帝的死?”

不等甄仕远回想起来,她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官史上是说突患恶疾,死前数月吐血不断而亡。而且因为他死的太过突然,根本没有留下遗诏,连储君都未立过。”

甄仕远还没记起来这一茬,不过倒是信她的话的,所以干脆顺着她所言思索了片刻,道:“那这还真是挺突然,确实有可能是这等恶疾,却也有别的可能。”说到这里,他看向面前的女孩子,等她说出那个别的可能。

“也可能是毒。”乔苒说道,“毕竟此前这位英明的明昌帝在官史上并没有身子骨欠佳的记录,反而狩猎什么的几乎每每皆有收获。”

当然,每每狩猎皆有收获不代表这位当年的明昌帝是个狩猎的好手,毕竟猎场嘛,有哪个还当真敢同太子殿下或者皇帝陛下争抢猎物的?

可即便不能代表明昌帝的身手矫健,却也至少证明这位明昌帝身子骨没有毛病。要不然,这般在猎场颠簸跑来跑去早出问题了。

所以,明昌帝的情况,比之突然的恶疾,是被人投毒的可能性也极大。

甄仕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是以他对乔苒道:“可是要给帝王投毒并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是帝王所入口之物是有人试菜的。如果有毒的话,明昌帝身边的公公应当症状也会相似,可事实上这位公公在新君登位后还在宫中呆了近十年才出宫颐养天年。”

“那就可能是毒并非是通过食物入口的。”乔苒说着重新提起笔写了起来,“当年明昌帝虽是个励精图治的帝王,可不管是为了子嗣还是什么,后宫中虽然妃子不多却也还是有一些的,其中最为得宠的并非明昌帝的皇后,而是贤妃。”

“明昌帝突然暴毙而亡,留下两子,一为皇后所出的大殿下,也就是陛下的祖父,另一子便是贤妃所出,早早封王的离王,也就是如今才归京的那位真真公主的祖父。”

甄仕远听到这里,忍不住眉心跳了跳,暗道了一句果然:他是没有见过什么真真公主假假公主的,却听同僚提过这什么真真公主,尤其这位真真公主还同张解牵扯上了关系,是以便多听了一些。原本他还想着什么时候同她说一说,眼下看来女子对这一方面察觉到的速度果然是十分迅速的,同他夫人一个样。

“明昌帝英年早逝,太后却仍健在,那位皇后也无事,倒是贤妃在明昌帝出事后四月突然吐血而亡,这一点在某些野史中大肆渲染,道贤妃有情有义,哀戚啼哭不止,大恸之下哭坏了身子,追随先帝而去了。”乔苒说道这里顿了一顿,而后才继续说道,“虽然一个在官史中被称为突患恶疾,一个在野史中被称为悲哀大恸,却是一样的吐血而亡,大人,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会引起吐血而亡的可能性有无数种,这两种也不能算错。更何况他们此时面对的是百年前的事,就算是宫中的记录都未必会有了,更何况明昌帝死后,太后仍健在。前朝有朝臣议事,可后宫之中,彼时最大的毫无疑问就是太后。

对太后来说,想要抹去什么痕迹显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说的这么明白,甄仕远早已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对乔苒道:“你的意思我明白,贤妃和明昌帝或许是中了同一种毒而死的,可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要知道贤妃虽然不是天子,可也是宫中十分得宠的后妃,入口之物,同样有人试菜,而且贤妃和明昌帝并非同时暴毙的,贤妃还在明昌帝之后,这又是为什么呢?

当然,更令他不解的是明昌帝和贤妃到底是如何将毒吞入腹中的。

女孩子对此却笑了笑,对甄仕远道:“这种事其实我稍一提醒,大人便明白了。”

她又要卖关子了!甄仕远心中哼了一声,眼角的余光扫到坐在椅凳上的裴卿卿此时也托着腮帮子听的正认真,咬了一半的桃酥已经在手里拿了好一会儿了,显然也是听入迷,忘了吃了。

“你说说看呢!”甄仕远忙道。

女孩子朝他展颜一笑,忽地指了指自己的唇对甄仕远道:“甄大人,夫人唇上的口脂是她自己吃的多一些还是你入口的更多?”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三十七章 百年 甄仕远老脸一红,埋怨的瞟了乔苒一眼。

一向淡定自若的女孩子脸上笑容却不由一僵,就连一旁的裴卿卿也是一副目光呆滞的模样。

天知道,她们居然在甄仕远那张脸上看出了几分羞涩。

裴卿卿是吓的:这个没脸没皮的大理寺卿没想到居然还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委实是……呃,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冷。小丫头有些不解的环顾了一下四周,自她记事起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种叫人发冷的感觉了。

乔苒是惊的:原本以为甄仕远这等年纪了,早该修炼出一副厚脸皮了,没想到说起此事还会脸红。

不过脸红归脸红,到底是堂堂大理寺卿,遇到这等事远比常人要镇定的多。

待到回过神来,他咳了一声,正色道:“这个……我夫人日常进食喝水前一般会抹去口脂,就算来不及,喝水时也会尽量避免入口,所以倒是我偶尔会……不小心入口一些。”

不过怎么入口的就不说了,毕竟孩子在这里呢!甄仕远看着一旁一脸好奇的裴卿卿再次干咳了一声,别过头去:诶!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说起来,她也是半个孩子,又是怎么知道这个的?甄仕远这般想着,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孩子:推理可以说是天赋,但这个……也能无师自通?骗人的吧!甄仕远这般想着忍不住暗自呸了一声:这能无师自通才怪了,看来多半是那个看起来道貌岸然的张解小子做的好事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人不能光看外表啊!瞧瞧这么一个外表翩翩君子模样的人,私下里却是个这样的。

他老脸通红,对面两个女孩子却神色自若,尤其大的那个淡然的模样,仿佛在说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一般。

“入口的食物有人检查和试菜,可贤妃抹在嘴上的口脂应当没什么人去查和试吧!”乔苒说道。

哪个当真敢去试贤妃的口脂那当真是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找死了。

“明昌帝如果是因为毒发而亡的话,那毒必然并非一沾即死的剧毒,一开始并不会有所察觉。”乔苒说道,“所以明昌帝与贤妃先后的暴毙顺序是对的。”

这倒是极其合理的。甄仕远本能道:“如此,只消查验一下贤妃日常所用的口脂之类的便能确定,而后根据口脂出处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的黑手了。”

到底是大理寺卿,查案的手段和方式都是没有问题的。

乔苒点头,却摊手:“可这是发生在百年前的事了。”

宫里的人都换过好几茬了,物件也早不知道放哪里去了,至于开棺验尸更不用想了,帝王的棺椁让你随便乱动,是不想要脑袋了不成?

所以,即便这个猜测合理,也没有办法进行证实。

甄仕远暗道了一声可惜:大理寺卿做久了便会莫名其妙的沾上一些怪癖,譬如对一件事有了猜测便想去证实它,当然有些也就是想想而已,更何况这件事若是真如她猜测的那样,贤妃和明昌帝是被人投毒而死的话。那这件事的幕后黑手即便与陛下的祖父无关,可最大的受益人无疑就是陛下的祖父了。真要将其当做普通案子来查,那首先质疑的就是天子了,他长了几个脑袋可以砍啊!

对此,甄仕远颇有几分唏嘘。

“当然,事情没有办法证实,所以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面前的女孩子冷静的说道。

甄仕远见状忍不住再次发出了一声感慨:有些人当真是天公偏爱,头脑冷静,人情通达,远超同龄人。

“如果我们假设这些事是真的,可能的幕后黑手除了……”女孩子说着眼神往皇城的方向偏了偏,而后接着说道,“之外,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当时那位太后了。”

明昌帝的生母。这也是很多不合常理之处寻其本源最开始之处了。

“常人观念中为人父母的总是不会无故害自己孩子的,极少数的除外。”乔苒说道,“尤其在天家,独子登基为帝,对于那位太后来说按说是大好事,可她的所作所为却总处处透露着违和。”

甄仕远挑了挑眉,看着女孩子脸上平静的表情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道:“莫非……是我想的那个可能?”

女孩子歪了歪头,看起来有些可爱,她笑问甄仕远:“大人说的可能是哪个可能?”

甄仕远默了默,蘸了蘸一旁的茶水,手在桌案上写了一个“子”,而后在这个“子”上缓缓的画了个叉。

子不是子。

如果英年早逝的明昌帝不是皇后的亲子呢?这个想法乍一想只觉得匪夷所思,可细一想却惊人的发现有好些古怪违和的细节都想得通了。

就从最初开始,皇后诞子,古往今来无所出或者只出一女的皇后下场都不会很好,毕竟虽说大楚也有女子为帝的情况,可那毕竟只是少数,在有儿子的情况下,帝位是决计不可能落到女子的身上了。

所以,为了巩固后位以及为将来考虑,皇后必须要产下一个儿子,可生不生儿子可不是皇后自己说了算的,如果当时的皇后并没有生下儿子呢?那为了“必须”生出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又要从哪里来?

这种事可不是小事,绝对不能泄露,所以这儿子的来源必须是皇后极为信任的,那么最有可能的来源便是皇后的母族——太师府了。

“这并非凭空猜测,当时皇后的嫂嫂有孕在身,”乔苒说着再度提笔写了起来,“民间一位曾经的御厨写的《宫宴录》中曾写过当时那位皇后主持宫宴时有孕在身,特意叫他备了一份适合有孕妇人吃的饭食为自己这位嫂嫂同样准备了一份,这位嫂嫂先一步生产下来一个男婴,只可惜听闻这个男婴身子骨不好不过一月而亡,而明昌帝生辰就在这男婴死后的一天,大人,你说巧合不巧合?”

只要打点好了后宫和太医,对于日常处理朝事,从未接触过这么小孩子的永昌帝来说,早一个月晚一个月的孩子是看不出来的,至于长大了,莫说晚一个月了,就是晚上个一年两年都很难分辨的出来。

毕竟有人生的天生老成,也有人生就一张童稚脸的,看脸识人可是最不靠谱的了。

“那么皇后生出的定然不是个男婴,或是死胎或是女婴了。”女孩子不急不缓的推测着,“死胎就不说了,可若是女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人选的。”

甄仕远脑中一个激灵闪过:“那个出事的太师府千金?”

虽说那位出事的太师府千金年龄比太子小上两岁,可就如晚一个月和晚一两年的关系,一个太师府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年龄作假并不是一件难事,更遑论这位太师府千金本就身体瘦弱,甚少与人结交。

“若是这样,是不是就能解释的通皇后为何要让太子娶一个身子骨不佳的女子为太子妃了?”女孩子挑了挑眉,“太子虽也是半个自家人可到底不是嫡亲的骨血,皇后这才尤为喜欢这个相貌酷似自己的女孩子。”

此时再听“相貌酷似”这四个字总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那位英年早逝的明昌帝是个十分聪慧睿智的,此事我等百年后的人都能通过这些官史野史猜测出一二,身处局中的明昌帝能猜出,或者太后母族说漏嘴什么的也不奇怪吧!”乔苒想了想,道,“为人父母者再如何掩饰怕是也极难控制住自己的思子之情的。”更何况这个儿子又如此优秀,虽说他有更好的前程,可有时候还是忍不住的。

这一点听的甄仕远忍不住嗯了一声,点头道了声“不错”,同样为人父母,他深有体会。

“明昌帝在位时做了不少实事,总之,不管是出于一展拳脚的抱负还是对于权势的渴望,至少可以证明明昌帝对于帝位并不排斥,甚至还挺喜欢的。”女孩子说到这里,不由一顿,而后才淡淡道,“毕竟天底下还是鲜少有人不喜欢这个的吧!”

“如果子不是子,对于想要这个帝位的明昌帝来说,娶这样一个女子为妃,并且只能让她诞下后代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乔苒说着忍不住摇了摇头,无奈道,“但他本位来的不正,拗不过自己的母后,会做出一些并非出自本愿的事也不足为奇吧!”

毕竟相隔百年,他们谁也没有见过那位明昌帝,不过自后世功勋来看,这位帝王英明并非庸才,也绝非拖泥带水优柔寡断之辈,此事涉及地位,一狠心做出一些……事情倒不是没有可能的。而且,从之后的证据看,那位太师府千金出事的事确实极有可能与他有关。

当然,这般的话,太后察觉此事,与过继安王,拉拢永王,投毒等等举动也就可以解释的通了。

“其实我的猜测也并非没有办法证实,而且证实的办法很简单。”乔苒说到这里,看了眼甄仕远,“那个太师府千金出事的案子是经由我大理寺的,百年前大理寺的同僚同样是极其厉害的,仵作不但将验尸结果写的极其详细,连埋葬地点都有。”女孩子说到这里微微扬了扬下巴,“其实……只要让封仵作去一趟,看看那女孩子死时的骨龄就可以验证我们所有的猜测了。”

雁过无痕的事毕竟少之又少,更遑论当年的大理寺官员也是极有手段的,虽然此时当年那些大理寺官员已无法开口了,可她相信他们也是察觉到了这些的。否则又何以会留下这份如此古怪的结案报告?大理寺的库房又怎会留下那么多当年年间的野史和正史?或许也是寄希望于后人能有所发现吧!

至于为什么不在当时揭发……一则官员也是人,惜命是人的本能,以一己之力对抗皇权而遭遇灭顶之灾无疑是愚蠢的行径,二则从后世的角度来看,这位明昌帝确实是个极其英明的帝王,他若是活的足够久,确实有可能会带来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一个英明的帝王不管于朝臣还是百姓来讲都是一件好事,舍弃了这位英明的帝王,揪着此事不放,安知继任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当时将此事捅出来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可作为大理寺官员,揭发案子真相是职责所在,所以他们还是在大理寺留下了蛛丝马迹引导后人有所察觉,甚至将最关键的证物所在都记录了下来。

这些与推理无关,而是在大事面前做出的选择。乔苒能想明白的事,在官场呆了大半辈子的甄仕远又怎么可能想不明白?

果不其然,甄仕远闻言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才凝重的对乔苒说道:“此事……暂且烂在肚子里吧!”

当时不能揭发是因为太子会是个英明的君主,如今不能揭发同样因为女帝是个不逊于当时太子的英明天子。若明昌帝并非帝王血脉,那么作为明昌帝后裔的女帝同样“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此事不能揭发,否则必然会引来朝堂动荡,甚至再一次引来兵家祸事。

“会查到这些是因为那批永昌九年的官银,”女孩子说道,她可没有忘记引他们查证此事的物件,“大人,你我二人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且这天下大位也与我二人无关,可那个小厮会因为永昌九年的官银而死,我大胆猜一猜或许知晓此事的可不止你我。”

而且,比起大理寺先辈留下的似是而非的证据以及他们在这里的诸多没有证据的猜测,那些人想要这批永昌九年的官银或许还当真是另有所图。

人之七情六欲无非那几种,帝位是权势的顶峰,为帝位铤而走险,做再危险的事都是有可能的。

甄仕远沉默了一刻,忽地斜了她一眼:“那这案子还怎么查?”

天下大位的事虽然惊险刺激,却也与他无关,那个赌约才是他眼下最为担心的事。

查个小厮的死,查出个帝位不正,那当真是要吓死人了。他的大理寺还要不要了?

女孩子笑着摊手:“那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不是有谢承泽和徐和修吗?”顿了顿,不等甄仕远开口,女孩子又道,“他们未必能想到这一茬,就算想到了这一茬也未必能查到,就算能查到,他二人也不是傻子,自然知晓什么事该查什么事不该查,会收手的。”

甄仕远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不过顿了一顿,才道:“这个案子可查之处也不止这一处,元亨钱庄,妄图夺取这批官银的人这些都是可查之处,这可不是一件小案子。”往哪方面查全由他们自己发挥了。

“案子可大可小。”女孩子接下了他的话头,“若是元亨钱庄与妄图夺取这批官银的人也都不可查,不是还有那个杀手嘛!这等人手上沾的人命不在少数,抓一个这样的凶徒归案,大理寺做的也不算什么错事啊!”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三十八章 都信也都不信 所以,对于这个案子,交出一份什么样的答卷全凭谢承泽和徐和修自己发挥了。

乔苒伸了个懒腰,揉了揉一旁手里桃酥握了许久都未吃的裴卿卿的小脸,小丫头此时才幡然醒悟,哦了一声,忧心不已的问乔苒道:“乔小姐,我们会不会因为知道的太多了,被人下黑手啊!”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说的,尤其乔小姐方才说的事,她未必全然懂,可只消涉及皇位,那便实在是知道的太多了。

如果知道的太多了,那可怎么办?要不要提前备好包袱银两什么的,带着张解跑路?

小丫头一脸忧愁的样子委实是有些滑稽可笑,乔苒笑了笑,忍不住又揉了揉她肉嘟嘟的小脸,一旁的甄仕远此时脸上却仿佛打翻了调色盘一般:震惊、释然、无奈又转为震惊。

他们方才在说这些事的时候可没避讳这个小丫头,所以方才那些放到外头去会引得天都翻了的事这么大个丫头全听到了?

姓乔的丫头就不害怕这大嗓门丫头出去乱说?现在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安慰她?甄仕远担忧不已。

“她不会乱说的。”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女孩子突然回头道。

小丫头也在此时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扑进乔苒怀里:“乔小姐,我要缓缓,可吓死我了。”

她口中那位乔小姐闻言忙低声安抚起了她来。

甄仕远哼了一声,对于小丫头的嘴能不能管住存疑。不过,今天的事确实需要缓缓,不说那个小丫头了,就连他这个半老头子也需要缓缓。

这一缓便缓到了下值的时候张解来接人。

冬日寒风飒飒,一走出生了炭盆的屋子便能让人冻得一个激灵,看着张解一来便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裹到了女孩子的身上,女孩子展颜笑靥如花,一旁那个小的不知说了什么,逗得两人哈哈大笑,待笑够了,才携手离去。

甄仕远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看着这一幕,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那三人离去的背影忽地生出了几分委屈来:夫人……夫人都没来接过他呢!

才这般一想,老脸便忍不住一红:呸呸,想什么呢?一把年纪了,哪还用这样腻歪在一起?甄仕远拿起斗篷裹在自己的身上。

斗篷虽然厚实,可乍一披上去,还是有些冷的。下回,还是跟夫人提提,让她学学年轻人,过来接一接他吧!甄仕远心道。

……

……

回去的路上有张解跟着,裴卿卿高兴了不少,一高兴便不等乔苒开口就告诉了张解:“张解,乔小姐今日遇到那个真真公主,险些被她害了呢!”

张解原本含笑的脸色一僵,神情转为凝重,对裴卿卿道:“你说什么?”

裴卿卿看了看乔苒,见她没有出声制止,便将今日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从同徐和修约好去看野史到去谢家,然后她刻意“肚子痛”跑开,徐十小姐不吃药犯病昏倒到真真公主莫名其妙的出现,再到最后,小丫头虽然贪吃,条理却是分明的,也很清楚主次,尤其着重绘声绘色的讲述了一番谢承泽和徐十小姐这一对未来的夫妇互相指证对方才是那个引来真真公主的人的过程,最后还不忘说了她在真真公主宅邸看到徐十小姐身边侍婢的过程。

“我是亲眼看到的那个侍婢同真真公主的管事约在年初二那一日在茶馆碰头的,若是你们不相信可以待到那一日去看看这两位有没有碰头就知道了。”裴卿卿说着小脸一板,严肃道,“我想了想,不管从认识日子的长短还是熟悉程度来看,都是谢承泽更可信,若是他引来的真真公主又怎会跑出来制止她?更何况,更何况他还特意为我准备了一桌子的干果点心。所以,他是个好人。”

果不其然,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因为为她准备了干果点心,所以谢承泽是好的。乔苒伸手擦去了她嘴角的点心酥,转头对张解笑着道了一句:“谢承泽与徐十小姐今日确实令我大开眼界。”

张解停下脚步沉思了片刻,问乔苒:“你呢?你更相信徐十小姐还是承泽?”

她?乔苒垂眸想了想,笑了,开口说了三句话。

“我谁都不信。”这是第一句话。

这不奇怪,就连裴卿卿也严肃着一张小脸点头附和。

“我也谁都信。”这是第二句话。

前后两句话似乎有些矛盾啊!张解和裴卿卿看着她。

乔苒笑了笑,开口道出了今日的第三句话:“也谁都没有全信。”

有了这最后一句话,前面两句有些矛盾的话似乎也没有那般矛盾了。

张解看了眼仍然一脸疑惑的裴卿卿,道:“苒苒的意思是承泽和徐十小姐这二人话中都有真话,却也都有假话,真假掺半。”

原来如此!裴卿卿恍然,小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之色:她再长几年也要面对这等说话真假掺半的大人吗?那也太累了吧!她虽然也是聪明的,可又不是乔小姐,哪能那么快就分辨的出真假来?长大这么累的吗?要不,干脆别长大了,永远跟在乔小姐身边该多好。

“先说承泽吧!他话里最大的问题就是指证徐十小姐的理由,因为徐十小姐的误会。”乔苒说到这个理由似是觉得十分好笑,“我同谢承泽都没单独说过几回话,便是编造徐和修兴许都能叫人信服一些,这怎么可能会令徐十小姐误会?”

说罢,女孩子忍不住看向正对着她认真听着的张解和裴卿卿。

有些意外的是他二人的反应,不似以往的恍然大悟,取而代之的是颇有几分微妙的神色。

看了看没有立刻出声的张解,裴卿卿想了想,对乔苒道:“乔小姐,其实你同谢承泽站在一起也没有那么奇怪,倒是和徐和修光是放在一处就觉得怪怪的。”

她和谢承泽站在一起没有那么奇怪?乔苒不解:“我同他又不熟,而且因为先前阙楼的案子对他怀疑颇多,如今回想起来,便是我自己都觉得先前的举动有些咄咄逼人,谢承泽没翻脸已是看在张解的面子上了,怎么可能不奇怪?”

“就是不奇怪啊!”裴卿卿也急了,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放在一起还挺顺眼的,”不过说到这里,小丫头不忘看一眼身边神色不辨的张解,追加一句以示安抚,“不过乔小姐同我们张解站在一起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有张解在,还有旁的男人什么事?裴卿卿握了握拳头,表示她一定会帮着张解的。

对裴卿卿的安抚,张解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而后才缓缓开口道:“不奇怪,我先前还为此找过承泽。”他说到这里,看向乔苒,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这等事原本不该告诉你的,毕竟于世人而言,着眼于这等未发生之事的,胸襟未免太过狭窄了。”他张解也不过是一个凡人,自然希望能够在心上人面前表现的足够好,男子的风度也是其中分外重要的一面。

可对于承泽,不知道为什么,即便知道苒苒跟承泽不熟,他还是忍不住去找过一回承泽了。

乔苒倒没有生气,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不解:“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张解摇了摇头,道:“我亦不知,若是一定要问,大抵是出自内心强烈的预感吧!”

所以,这是男人的直觉?乔苒想笑,不过眼下笑实在是不是时候。

于是,她咳了一声,道:“好吧!便是你们的直觉没有问题,我方才指出的那一点不算的话,承泽的话里还是有别的破绽的。”

“就如承泽和徐十小姐互相指证的那般,”乔苒说道,“谢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真真公主的面子还没有那么大到不需要通禀就能随意进门,那她是拿了谁的帖子,报了谁的名讳进的门?”

“至于徐十小姐……诚如承泽说的那样,今日出门的过程以及到谢府的时辰都是她能掌控的,毕竟来接人的是她,车夫也是她的人。”乔苒说道。

“而真真公主在那个空无一人的时辰闯入院中,这一点不管是承泽还是徐十小姐都有能力办到,无法确定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必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

听到这里,裴卿卿忍不住开口了:“乔小姐,我在真真公主宅邸看到徐十小姐的侍婢了呢!”比起救了乔小姐的承泽,徐十小姐的嫌疑更大。毕竟事关心上人,瞧瞧张解那么要面子的人都已经忍不住早已经跑过去寻过承泽了,徐十小姐被嫉妒和感情冲昏了头脑,又与乔小姐没有那么好的感情,会一时糊涂做出什么事情来也不奇怪吧!裴卿卿想着。

“有这个可能,”乔苒摸了摸裴卿卿头顶的小团子,道,“却也有别的可能,若是徐十小姐才知道我遇到真真公主的事,特意遣人去真真公主那里质问也有可能。”

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有无数可能。大理寺的案子中有不少真正的幕后凶手皆是那等看起来最没有嫌疑的,反而是一开始火急火燎凶相毕露的最后证明只是个傻大个。

“总之,待到年初二那一日,你不放心的话,我们也去茶馆坐坐不就好了?”乔苒安抚了一番裴卿卿,对张解道,“此事暂且不提,我另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真真公主确实是个麻烦,不过那些永昌九年的官银比起这件事来,或许会麻烦的多的多。

回去这一路已经足够让她对张解将她与甄仕远对百年前那桩往事的推论说上一遍了。

“……此事眼下没有证据。”到巷子口时,乔苒对张解道,“所以,我和甄大人都决定暂且不继续查了。”

眼下确实没有,可若是挖出尸骨,便有了。

他们此时做了与百年前大理寺同僚同样的选择。

盛世太平来之不易,女帝若是被爆出血脉不正,安知一场夺权大乱之后,最后登上帝位的会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世间多的是带着面具示人的人,面具之下是人是鬼只有揭开面具才真正知晓。

不过,大理寺决定压下,那么杀了那个小厮的又是谁?是为了现世太平阻止永昌九年官银的现世还是为了拿出那份证据引来天下大乱?这一点谁都不知晓。而保管这份官银的元亨钱庄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谁的人,也未可知。

这长安城恍若一潭表面平静繁华遮掩的深渊,深渊之下到底有什么此时无啊一窥究竟。

张解嗯了一声,笑看着她道:“你能如此想自是最好的,于阴阳司而言,若是注重血脉、嫡庶以及男女,当初大天师就不会助女帝登位了,阴阳司自始至终所要的也唯有天下太平而已。”

如此就更好了。女孩子展颜一笑,松了口气。

看着女孩子如释重负的样子,张解忍不住笑问她:“怎么?你怕阴阳司会纠结于血脉这一点上?”

乔苒想了想,点头,道:“我所知阴阳司奇人不少,而且人就处于宫中,障眼手段无数,我自己便曾经亲身经历过,所以,很怕阴阳司会出手。”毕竟寻常刀剑看得见可以挡,若是阴阳司也掺和其中,再有反叛之心的军队助阵,会生出什么后果委实难以预料。

“阴阳司不会管,我也不会管。”张解笑看了她一眼,似是随口一提又似是承诺,他站在巷口,看着她道,“你们回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因真真公主的归来,他自是要每一日看着她回去方才安心的。不过此时既然知道有人或许会用陛下血脉大做文章,对于今年的祭祀国典他更需慎重对待了。

若是当真有人想要在这方面动手,还有什么能比祭祀国典发生意外更能引来百姓惶惶的呢?

百姓惶惶必然会引发猜测天子是否无道,可陛下所为委实是个英明君王的表率,无道显然是无稽之谈,既然不是无道,国典出事又能是因为什么?

借着这一股东风,引出陛下血脉不正的问题便顺理成章了。所以,若有人当真想借此生事,国典必然不会安稳。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三十九章 名字的另一个解释 能明白有人或许会借祭祀国典生事的不止张解,乔苒也知道。

只是这些事她暂且帮不上他的忙,如此的话,不添麻烦,让他毫无后顾之忧的去做自己的事就是她此时所能做的了。

所以,待到第二日她依旧带着裴卿卿去大理寺衙门时,甄仕远板着脸上来问她:“你旁边那个小的你准备带到什么时候?”

“我惜命又怕死,”女孩子对此只是笑了笑,道,“所以真真公主在京城一日,我都会带着她的。”

旁边那个吃的嘴角的点心还未擦干净的小丫头闪身而出,眨着眼睛看着他。

对上这样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真是任谁都会不由生出几分不忍来,甄仕远转过身,忍住心底的不忍,寒着一张脸干咳了一声,一旁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的小吏一手提着那只甄仕远养的花猫,另一只手提着一只笼子,笼子里是一只肥硕的大耗子,活是还活着,就是瞧着出气多进气少快不行了。

这是……乔苒不解的看向甄仕远。

甄仕远板着一张脸抬了抬下巴,指向她身旁的裴卿卿,道:“她干的好事,将这耗子养的这般肥硕,若非我家小花抓住了这罪魁祸首,我倒是还不知道呢!”

整日带着干果点心跑来跑去,吃的时候总会有一些散到外头去。

“耗子就是这么养大的。”甄仕远指了指裴卿卿,对乔苒道,“眼下是还好被抓住了,若是没被抓住跑去啃了卷宗什么的,本官难道要压着一只耗子行刑吗?”

裴卿卿扁了扁嘴,在乔苒的眼色中干嚎了两声,而后再三保证点心不会漏到外头去养耗子,她也不舍得云云的才被甄仕远放过。

说完闲事就要说正事了,甄仕远自怀里掏出一张帖子递了过来,板着脸道:“除夕宫宴的帖子,你也有份。”

这并不意外,当年中秋宴都有她的份更何况小半年过去了,她查了那么多案子,除夕宫宴怎么会没有她的事?

裴卿卿闻言顿时兴奋了起来,拉着乔苒的衣袖让她再三保证宫宴的点心莫要忘记给她带上,她最喜欢了。

甄仕远见状不由嘀咕了一句“就知道吃”。

裴卿卿对此却是不以为意,握着小拳头晃了晃,得意道:“便是因为我吃得多,才长的这般壮实。”乔小姐可是说了,她在长身体的阶段呢,不吃怎么成?

“歪理真多。”甄仕远叹了口气,也不会当真与裴卿卿一般见识,转头走了出去。

忙活了一整年,临近年关,难得有空闲的时候。

大理寺虽说只是个衙门,可也要有过年的氛围的。

负责杂事的小吏买来了红纸教闲着的官员剪纸贴窗花,写春联。为此,大理寺衙门的男人充分展现了他们在某些方面的天赋,不管是窗花还是福字都剪的惟妙惟肖。其中一个小吏见裴卿卿可爱,甚至还特意剪了个小老虎送给裴卿卿当礼物。

“真是正事不行,杂事倒是厉害的飞起。”甄仕远一边看一边唠叨着被人拉到桌前写春联,在一众官员官差七嘴八舌的议论下,郑重其事的写了个“水准极差”的四字横批:无所事事。

“虽然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话,可我大理寺衙门确实是越清闲越好的,”甄仕远放下手里的笔,看向一众簇拥着自己的官员官差,语重心长的道,“总比你们那些‘关门大吉’什么的要好听一些。”

乔苒在人群外和裴卿卿笑看着这一切,心里暗道真是越来越有过年的氛围了。

看着手里那剪废了的窗花和歪歪斜斜的福字,乔苒感慨:果真世事无绝对,这种事也不是所有女子都擅长的,譬如她就不怎么擅长。

不过,作为自己亲手剪出的第一个窗花和福字,乔苒还是收了起来,准备带回家去收起来。

衙门里也备好了爆竹准备待到正月初一图个喜庆什么的。

乔苒笑看着这一切,时不时的搭手帮忙,还特意托采买杂物的小吏买了个小老虎帽子回来给裴卿卿带上。

小丫头带着虎头帽子严肃的样子委实是可爱的过分。她自己也很是喜欢,戴着小老虎帽子跑来跑去,甚至还主动帮忙把灯笼挂到了大理寺衙门的门头上。

乔苒站在衙门外仰头观看:这样的过年气氛,她此前只隔着屏幕看到过,亲身经历却是头一回。

还挺有意思的,心里念叨着,女孩子脸上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笑意。

当值排班的官员表也排了出来,先前说要将她安排除夕在衙门值夜的话果然不过是甄仕远的一句玩笑话,他将她安排的日子都快临近元宵出年节了。

一连几日都是喜气洋洋的,裴卿卿有样学样,拿了衙门剩下来的灯笼、窗花和福字什么的带回家去,将小院子里也装扮了一番,尤其她那个最喜欢的小老虎剪纸贴在了床头自己小枕头的上方。

临近年关,年味愈发浓重,张解也越来越忙了,不过日日来接她回家这件事却是没有忘记,有时候甚至将她送到巷口匆匆离去的方向分明是前往皇城的。

红豆对此表示无比满意,有好几次都逮着张解问姑爷什么时候来提亲云云的,得了张解“很快”的承诺之后更是高兴,甚至高兴之下准备将唐中元赶去柴房睡觉,好将那屋子腾出来给“姑爷”备个屋子方便看望自家小姐。

这提议如此令人心惊肉跳,以至于暂住的冯老大夫都惊了一惊,甚至原本准备除夕前两日再回去找他那位“专治男科”的兄弟的,想了想,竟提前告辞了。

不过好在乔苒出声制止了红豆这个提议,让唐中元暂且免去了去柴房过日子的“悲惨”命运。

让甄仕远念叨了许久的赌约也终于在临近小年年假时揭晓了,谢承泽主动退出不要这一次的晋升名额,理由是身体需要将养,怕升迁之后受累云云的。

他这般随意的一句拒绝让甄仕远心惊肉跳,恍然记起他同乔苒那个赌约似乎不太对劲,不过女孩子哪容他反悔?尤其裴卿卿早早便催着乔苒在一旁等着了。

“我们的赌约是查那个案子,这案子不好查的话,只能算平手,你且将本官的钱袋还来。”甄仕远朝裴卿卿伸手道。

“堂堂大理寺卿要骗小孩吗?”岂料裴卿卿这个孩子并不是个好骗的,眼皮一番,摸了摸那沉甸甸的大钱袋,哼声,“不是赌的谁能得那个升迁的名额吗?现在徐和修得了,我们赢了呢!”那钱袋日日挂在她的腰间,本想偷偷用来买百胜楼的点心的,不过想了想,她还是忍住了,乔小姐说既然赌了便要遵守规则,在甄大人没有认输前是不能随便乱动那只大钱袋的。

天知道她忍了多久了,这个大人怎么能不认账?她裴卿卿可不依,小丫头本能的握了握拳头。

这拳头看的甄仕远一阵心惊肉跳:险些忘了这小丫头可不是好惹的,要真是赖账惹毛了她:小孩子手里没轻没重的,没准他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是以,最终想了想,甄仕远还是不甘不愿的作罢认输了。

不过虽是认输了,心头在滴血,对着一旁含笑自若的乔苒,甄仕远还是忍不住问她:“你是一早便猜到谢承泽会退出?”

对此,女孩子倒没有隐瞒,点头道:“且不说这个案子结果如何,便是能查,谢承泽先一步查到结果了,他也会退出,不会争抢这个名额。”

“为什……”甄仕远本能的想要一问,只是话在出口的瞬间便豁然开朗了。

因为谢承泽在藏拙。虽然论其能力,甄仕远并不觉得他当真会比如今被当做谢家下一代继承人的谢殊差多少,可一个谢家不需要两个继承人,否则当两位能力地位相当的继承人意见相左时听谁的?谢家这等庞然大物眼下不需要开疆拓土,他们要的是维持谢家这座庞然大物不会倒塌。而摧毁诸如谢家这样的庞然大物的往往不是来自于外部的势力,更多的是来自于内部的分崩离析。

“崔、王、谢三族皆是如此,已经有一个谢殊了,自然就不需要一个同样大放异彩的谢承泽了。”乔苒说道,“这也是谢承泽自己的选择。”

所以,他不会去争抢这个名额。

这一点甄仕远自然清楚,只是先前拘泥于案子本身的结果,反而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虽然心疼自己的钱袋,可事已至此,也不得不认输了,甄仕远叹了一声:十赌九输,果然圣人诚不欺我也。

正感慨之时,那头的乔苒却对他说道:“对了,大人,有一事我一直很好奇。”

甄仕远斜眼看她。

乔苒道:“像谢氏这等大族子弟的名字不是随便取的吧!”

甄仕远嗯了一声,道怎么了。

女孩子想了想,认真的说道:“我承认谢承泽这个名字也很好听,可不管谢殊还是大牢里的谢奕甚至是谢太尉自己的本名谢纠,都是单名,怎的偏偏谢承泽是双名?”

一开始她还以为谢承泽的承泽二字是他的字,就如张解字解之一样,可看过大理寺官员名录,她才发现谢承泽还当真是他的本名。

这个问题让甄仕远翻了翻眼皮: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不过是这等小事。

“他原来也是单名,姓谢名泽,不过在谢六爷夫妇出事好不容易寻回之后,谢太尉怜惜这个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幼孙,是以特意请阴阳司算了算,说是改个名字会好些,是以特意改了个双名承泽。”甄仕远说到这里,问乔苒,“如此,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女孩子摊手,摇头,道:“原来是这个缘故。”

什么叫“原来是这个缘故”?甄仕远反问她:“你原来是怎么以为的?”

女孩子想了想,解释道:“我觉得这个承字很容易生出歧义,若是把它看做继承的意思,就好似谢承泽在继承谢泽的泽这个名一般。”

什么乱七八糟的,甄仕远没有再着眼于这等小事。

……

日子一晃,到了小年那一日,裴卿卿扁了扁嘴同正在学包饺子的众人告辞:“我娘叫我回家过年呢!”

乔苒“恩”了一声,用沾了面粉的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头,又帮她正了正戴歪的小老虎帽子,对她说道:“好,我们知道了,你快些回家去吧!”

裴卿卿不似他们这些人,她有家人,而且家人就在长安城,过年自然是要回家去的。

小丫头似是有些伤心,掰着手指数着:“我们要有几日不见呢,你会不会想我?”

得了乔苒一声应声,小丫头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乔苒复又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捏的四不像的饺子有些无奈:她在手艺活上似乎一向不怎么擅长。

这饺子长的也太怪异了。

不过包不好饺子的可不止她一个,乔苒看向方二夫人母女,对着圆圆的饺子皮,她二人也包不好,倒是一向在厨房里钻进钻出的红豆包的很像那么一回事。

“以往在金陵不包饺子的。”方秀婷解释道。

“我也没包过,”红豆说着,得意的晃了晃手里的饺子,对方秀婷炫耀,“不也还行?”

方秀婷对此不满的冷哼了一声,撇过脸去看向一旁桌上摆的几枚铜板:“那你来包吧,一会儿莫要忘记把铜板包进去。待到吃饺子时,哪个吃到的铜板多,哪个运气便最好。”

“这个意思意思便好了。小姐说了要真想要运气好,舀沉在锅底的就好了。”红豆对此倒是不以为意。

跟着小姐久了,偶尔也知道多看多想了:毕竟,这本也不是什么难的事情。

好好的传统被这么一说哪还有意思?方秀婷哼了两声,正要说话,门外响起一阵嘈杂声,是唐中元将在国子监读书的乔书接回来了。

家里最后一个人也到了。

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十天半月不见便窜高了不少,就连袖子似乎都短了好些。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在国子监和同学相处的不错,乔书的气色很好,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一进门便洗了手过来学包饺子。

包完饺子下锅,对着一锅奇形怪状的饺子大家也吃的很是高兴,小年就这么一晃过去了,转眼就到大年了。

今日午时的时候,她会同甄仕远、徐和修进宫参加年宴。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四十章 不同 因着是作为官员出席的宫宴,穿的自然也是大理寺的官袍。

红豆对着衣箱里的衣裙愁眉不展:小姐真是一年到头也穿不了什么好看的衣服,这般好看的小姐却没有办法穿漂亮衣服委实叫她红豆一双巧手没了施展的地方。

还在发愣的时候女孩子已经挽好发髻了,见她带上那顶大理寺官员的官帽了,红豆叹了口气,只得做罢。

“小姐要不要吃些东西再走?”临出门时,红豆却仍有些不放心,虽然姑爷就在宫里,可她还是唯恐自家小姐会饿肚子。

“吃什么,留着肚子等到宫里去吃啊!”刚进门的徐和修正巧听到了这一句,开口便道。

红豆转头看他,徐和修熟门熟路的自己走进屋里,为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之后,才看了看四周,道,“倒是还不错。”

窗花、灯笼一应俱全,院子虽小,这过年的氛围却是十分浓重的。

“走吧!”女孩子整了整官帽唤了他一声,转头又叮嘱红豆他们,“晚上吃饭便不用等我了,也不用留门了。”

除夕宫宴会吃到半夜,待过了子时,阴阳司的祭祀大典就开始了,所以估摸着待到明日清晨她才能回家。

红豆应了一声,叫住转身欲走的徐和修:“路上你记得照顾我家小姐,待到进了宫就同你没关系了,交给姑爷照顾就好。”

徐和修抽了抽嘴角:所以,他是随行护卫吗?

当然,这也不过是腹诽而已,大理寺的马车就停在巷子口,难得任性一回的甄仕远骑在高头大马上,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

徐和修看着乔苒钻入带着暖炉的马车,不情不愿的翻身上马。

这天怪冷的,他本想窝在马车里得了,天知道这位上峰居然要骑马,他这一骑马,他哪还好意思坐马车?虽然大楚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瑾,可要他和乔大人共同窝在马车里,且不说会被人说年纪轻轻还不如甄大人这个年长的,就说他同乔大人一起窝在马车里这回事,估摸着叫解之听到就要挨揍了。

做男人可真够难的!徐和修叹气:有时候他都生出过还是做女孩子好的想法了,当然这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可要不得。

身后马车里抱着暖炉的女孩子靠在马车壁上假寐。除夕宫宴连着祭祀大典,今儿一整晚守岁是不能睡的了,既然如此,不趁着这时候补觉什么时候补?

马车晃晃,乔苒睡了一路,待到皇城门口才被叫醒下了马车,意气风发了一路的甄仕远和徐和修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朝她招了招手,道:“走了。”

而后便是出示身份腰牌进宫。

他们来的不算晚,皇城宫道上人还不多,遇到熟识的,关系不错的甄仕远也会上前说上两句,一路边走边聊很快便进了宫,宫道两旁延展开的灯笼也让此时庄严的皇城多了几分橙黄的暖意。

宴席已经摆放妥当了,不过眼下还不到入座的时候,是以众人便在一旁的空地上三三两两的说话闲聊。

三人互相瞪了片刻之后,甄仕远开口道:“你们倒是说话呀,怎么都不说话?”

乔苒和徐和修谁也没有出声,安静了片刻之后,乔苒道:“日日都能见到,此时却委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倒是!这一点甄仕远倒是深以为然:日日都能看到这些手下的老脸,早腻味的不想说话了。

便在此时,徐和修想了想,道:“那不如说说我在查的那个案子吧,我查到那个动手的凶手或许是个江湖上还有几分名号的杀手,大人发一张大理寺衙门的通缉令,我这案子就算结了。”

这话一出,乔苒和甄仕远便不约而同的默了一默:这个案子以这等方式暂且收场倒也在情理之中。

看着傻傻憨憨的徐和修也不是真的傻,这大抵也是他深思熟虑之后选择的结果。

是以,沉默了片刻之后,甄仕远道:“也好,你写好结案卷宗之后交给本官便好。”

徐和修应了一声,垂眸,似是有些不自在,大抵也知道这个案子背后没有这么简单,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收尾也是不得不为之。

场面再度安静了下来。

半晌之后,乔苒开口问甄仕远:“平庄年后会来吗?”

自从大理寺年宴那一日之后,她便没有再见到平庄过来大理寺衙门报道了。问过小吏,小吏道平庄告假了。

这个假也委实告的太久了吧!

“我不知道。”甄仕远默了默之后,目光略过她看向她的身后,“你若真想问,周世林过来了,你去问问他吧!”

乔苒转过身,看向被几个武将簇拥着,背着手往这边走来的周世林。

她想也没想便走了过去,而后在离周世林不远处停了下来,看着他。

正同几个同僚说话寒暄的周世林眼角余光瞥到了不远处含笑注视着他的女孩子,眼皮一跳:不知道为什么,每每看到她,都让他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不过,他近段时日好像也没做什么吧,毕竟从山西路回来之后,天便冷了,他一个大男人也是怕冷怕麻烦的,日常除了上朝摸鱼之外就是回府里呆着了,偶尔与同僚私下里去百胜楼喝喝小酒,顺便看看百胜楼对面青楼里穿的清凉的风月女子。

真不知道这些女子怎的如此抗寒的?大冬天的也不怕冻得慌,甄周世林心道。

除了这些,他也没做什么了,应该不会同大理寺搭上什么关系吧!

再三回忆了一番自己近段时日没做过什么出格事,周世林转头看了看身后:或许她是在看别人也说不定呢!

身后是几个比他年纪还大,卖相还差的老头子,是翰林院几个修书的,日常都不出来见人,要不是身上那些官袍,他压根没认出这些人来。

她看的会是这些人吗?周世林思索着,用眼角的余光再次瞥了眼那个含笑而立的女孩子,女孩子依旧如先前那样含笑看着他,见他抬头看来,张口比了个口型。

这口型看的周世林脸色顿变,几乎是立刻就肯定了下来她来找的就是自己。难怪今日早上起床时眼皮跳个不停,怕是当真要出事了。

平庄。她说了“平庄”二字。

平庄啊,周世林此时也再没有同同僚寒暄的心思了,恨不能立时便一脚跨过来把她拉到一边问一问发生什么事了。

女孩子说出那两个字之后,笑看着脸上明显露出几分急色的周世林,走到了一旁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此时就不是她急了,是周世林急了。

果不其然,也未让她等多久,急性子的周世林便挥别了同僚,匆匆走了过来,急急朝她使了个眼色。

女孩子慢吞吞的站了起来,朝他点了点头,道了声“大督护”。

还大督护,现在是客套的时候吗?周世林没有理会她有礼的称呼,开口便压低声音道:“你随我来。”

乔苒点了点头,起身跟了上去。

这一片空地上人不少,是以找了好一会儿,周世林才找到了一处四下无人的角落。

女孩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催促,只是不紧不慢的跟着。

看着这一片光秃秃的枝杈,周世林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身焦急的问她:“你方才说平庄,可是平庄那小子出什么事了?”

女孩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我已经好些天没有看到平庄了。”

这是实话,她确实好多天没有看到平庄了,至于周世林会不会因此联想到什么,那就看周世林了。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周世林脸色顿变,几乎下意识的惊呼出声:“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顿了顿,不等她说话,他便指着她的鼻子质问道,“大理寺的官差失踪了,你们查案的大理寺便不管不顾?”

情急之下,他声音不免大了些,以至于两个端着茶水经过这里的侍婢忍不住回头往这里望了望。

乔苒眯了眯眼,依旧是那副不急不缓的样子:“他没来之前告了假,我们大理寺要怎么管?难道还要管人闲事不成?”

周世林被她这话一噎。

女孩子扬了扬下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大督护,我不过是说好些天没见到平庄了,你何以会觉得他是出事了?”

周世林神色微僵。

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脸色,女孩子不急不缓,接着说道:“大督护,你无缘无故将平庄安排到我身边是要做什么?”

说完这一句,女孩子便没有再开口,显然是在等他的回应。

周世林似是有些尴尬,闻言不由干咳一声,而后目光游移道:“不就是在山西路见乔大人你颇有本事,这才特意将族里的小辈弄进你大理寺跟你学学本事嘛!诶,我听说这一次乔大人还升迁了,我便知道我眼光不错,他跟着你混,往后定会有所成就的。”

说罢这些,周世林便回看向女孩子,半点也没有回避女孩子的眼神。都那么大岁数了,脸皮早修炼出来了,哪还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露出马脚?

女孩子平静的回看他,没有出声。

也不知这般互相看了多久之后,周世林终于往后退了一步:这样的眼神他许久没见到了,在山西路时,每每意见相左时,她便是如此的。

正这般想着,女孩子手动了下,周世林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行了行了,不就是平庄有件事情想要查个真相,我想着查案子这种事你最厉害,他跟在你身边学学,说不准自己就会查了。”

女孩子手放了下来,哦了一声。

周世林心道:方才也不知道她动了下手是想要做什么,竟叫他本能的吓了一跳,一会儿倒是可以问问。

不过女孩子此时没有给他问的机会,因为她终于开口问了起来:“平庄是谁,姓什么?”

这个答案张解已经告诉过她了,可自周世林口中回答出来还是不一样的。

“平庄……平庄就是我族里的小辈呗!”周世林翻了翻眼皮,不看她。

女孩子没有反应。

又一番静静的对峙让周世林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而道:“罢了罢了,你既然想问,我便告诉你吧!平庄姓崔,是崔家旁支的,不过他父母早已不在,人也没在京城长大,也不过沾了个姓氏,同崔家正掌权的那些人没有关系,你放心便是。”

“如此啊!”女孩子这才点了点头,再次开口道,“大督护果然了不得,崔家子弟竟是周家族里的小辈,厉害厉害!”

周世林岂会听不出听不出女孩子的反话,闻言厚着脸皮道了声“还好”。

此事他隐瞒在先,小丫头片子脾气还是挺大的,就让她发发脾气好了。

女孩子说罢顿了顿,问他:“你会担心平庄可是因为真真公主进京的关系?”

居然连真真公主的事都知道,周世林脸色一僵: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莫不会是平庄这傻小子被她自己套了话吧!

不过她既然已经知道了,此时再瞒着也没有意思了,是以周世林爽快的点头应了一声,道:“他姐姐和姐夫死的不明不白的,他那姐夫的爹又是我等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总不能不照看一番不是吗?”

他们习武之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还是讲义气的。

女孩子看了他片刻,忽道:“那大督护准备怎么照顾他?当真查出真真公主就是谋害他姐姐和姐夫的真正凶手之后该怎么做?”

周世林咳了一声,道:“自然是交给大理寺……”

“大督护。”岂料他话还未说完,女孩子便出声打断了他,而后淡淡道,“明人不说暗话,你不是个傻子,我也不是。两年前真真公主都被陛下遣出长安了,此时却还能回京显然是让陛下有了不得不令她回京的理由。连陛下都要有所顾忌,更何况我大理寺?便是查出了她真做了什么,我大理寺还能当真判她个死罪不成?”

周世林一噎。

不等他开口,女孩子又指了指官员聚集的地方,道:“我大理寺卿甄大人就在那里,你要不要去问一问这件事他能不能做到?”

对女孩子的接连发问,周世林只得道:“那就不交给大理寺了……”

“既不交给大理寺,大督护又准备怎么对付真真公主?”女孩子静静的开口问他,“大督护可不是普通人,想来手段也与普通人不同吧!”

平庄一个人下场报仇同周世林介入此事会引起的麻烦可是不同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四十一章 宴前 父母早逝,唯一的亲姐惨死,做弟弟的愤怒之下为姐姐报仇且不说私自报仇这种事对不对,至少是说得通的,至于平庄热血上涌独自报仇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后果如何,撇去私心他会引来的后果也不过是一人的事。

可周世林下场就不一样了,看着有些时候不太着调的周世林本就是朝中武将中排的上名号的人物,经过山西路之事后说话的份量在朝中武将中更重了。

而她所见的周世林可不是个莽夫,无缘无故出手帮助平庄,她便不相信周世林预想不到平庄会做的事情。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周世林开口了:“人总不能白死,不是吗?”

一句话已然足够印证乔苒的猜测了:周世林显然不是如他自己先前口中说的那样只是提携后辈将平庄安排到她身边来那么简单了。

他也会插手这件事。

顿了顿,不等女孩子开口,周世林便道:“不过我们的计划什么的你就不必问了,此事同你没有那么大的关系,你大可不插手。”

女孩子拧着眉心沉默了一刻,半晌之后,她道:“真真公主和平庄那位姐姐的事其实不用查了。”答案显而易见。

“就是真真公主做的。”周世林嗯了一声,道,“平庄他那个故去的姐姐就是那等性子,眼里掺不得半点沙子,看真真公主的行径自是看不惯的,一次起了争执便当着不少人的面将真真公主呵斥了一顿。原本以为她姓崔,那位真真公主就不敢动她,谁知道……”

“杀人诛心往往比言语辱骂拳脚毒打更甚。”乔苒平静的说道,“小人总是难防的。”

“是啊!”周世林对此不由感慨了几声,此时才察觉同她说的多了些,好在女孩子是个稳重知晓轻重的,不会出去乱说。

“对了,平庄告假多久了?”感慨过后,周世林可没忘记一开始被她诳来的缘故。

“小吏说他告了事假,说是回乡祭祖,”乔苒回他道,想了想,算算日子,“去往清河这一来一回也要个十天半月的功夫吧!”

清河崔氏祖籍在清河,平庄回乡祭祖自然是要回清河了。

便是因为知道这路上来回的功夫,女孩子才会这般冷静半点不担心。

不管怎么说,在平庄没有动手之前,真真公主应当不至于去管平庄,反而是她以及张解,作为先时出手将真真公主赶出长安城的“幕后黑手”此时怕是已成为真真公主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毕竟人都是记仇的,她和张解此时就是真真公主的仇人。

说的难听些,有她和张解在前头挡着,只要平庄不主动跑到真真公主面前,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所以,在平庄自己主动跑去报仇前,应当还是安全的。

乔苒这般想着,顺势看了眼周世林,可周世林的反应却委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没有焦急也没有惊怒,他只是愣了一会儿,而后忽然问乔苒:“回乡祭祖好似没什么问题,对吧!”

什么叫回乡祭祖好似没什么问题?乔苒本能的察觉到似乎有些不对劲,于是问周世林:“怎么回事?”

周世林想了想,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此前平庄在江湖上走动时几年也不回乡一次,”顿了顿,似是怕她担心,周世林忙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先前也回去祭祖过的。”

女孩子看着他沉凝了半晌之后,问周世林:“他那个死去的姐姐和姐夫葬在哪里?”

周世林一怔,本能的脱口而出:“就在京城近郊埋葬武将的园陵里。”

总是忠义之后,那崔家小姐刚直的性子也是对极了他们武将的胃口的,两人感情又好,是以先前他出面同崔家交涉了一番,而后就让那位崔家小姐一同葬在了这里。好好的姻缘因着这一茬,做不成人世的夫妇,地下有知的话也好做一对阴间的鸳鸯。

这难道有什么问题?见女孩子不说话,周世林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这种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沉默他简直太熟悉了:以前在山西路时就是这样的。

“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是以,周世林想了想,不等女孩子开口自己便说了出来。

对此,女孩子只是看了他一眼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也没什么……”

没什么啊!周世林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女孩子似乎没有说完,顿了片刻之后,又道:“我只是觉得平庄既然是个几年也不回乡一次的,可见对祭祖这种事并没有太过上心。以往倒也罢了,如今都在京城了,年关祭祀不在京城祭奠亲姐、亲姐夫却跑回乡祭祖,感觉怪怪的。”

女孩子说这话时语气平淡,似是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一般,可听她开口说出这话的周世林却是一阵心惊肉跳。

原本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她那淡淡的一席话却让他越想越是心惊,以至于忍不住浮想联翩,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了,道:“不行,我还是赶紧派人去清河将他带回来……”

“现在去兴许也是来不及了吧!”女孩子对此反应却是依旧平淡,她想了想,平静的说道,“他告的是年假,若真是他筹划布局了什么的话,过了今日也该回来了。所以,我估摸着他若当真想要做什么或许……已经做了也说不定。”

一句话说的周世林险些跳了起来,指着乔苒的鼻子惊呼:“那你现在还有心思在这里说风凉话?还不赶紧想办法把他找回来?”

女孩子回他道:“我便是此时想找,难道还能飞出去将他带回来不成?”

周世林一噎。

“再者说来,此事真要出问题那也合该怪你们才是。”女孩子不肯背锅,“你们将他安排在我身边,却不告诉我,若非我自己查到了怕是直到此时都还在蒙在鼓里。我不知道此事又如何给你们意见?”

这话倒是没有问题,饶是自诩厚脸皮的周世林此时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心道:还当真是半点锅都不肯背的性子。

是她的责任她不会推却,可不是她的错,她也绝不会主动揽责。

“我若是告诉你,你会将平庄带在身边吗?”周世林顿了顿,反问她。

女孩子闻言,想了想,道:“你若是只提真真公主和崔家小姐的事,我未必会肯。”

那还怪他不说?周世林挺了挺胸,多了几分底气。

女孩子却顿了顿,又道:“可你若是说了张解的事我就肯了啊!”

周世林:“……”他怎么没想到呢!

这位真真公主和她那张天师才是真正结了仇的。

俗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可不就是朋友嘛!

不过此时想通懊悔也已经晚了。

相比周世林的焦灼,女孩子倒是依旧淡定自若:“其实也不必太过担心,今日宫宴真真公主这位金枝玉叶一定会出席,看着她,莫让她出事不就行了?”

虽然直到此时他们也不知道平庄是真的回乡祭祖了还是如她猜测的那样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准备自己报仇去了,可只消清楚了平庄的仇人——真真公主那里没闹出什么事来,自然就不要紧了。

周世林被她一席话心情也是经历了一波三折直到此时才心下稍安,只是再看女孩子时心里总是忍不住多了几分嘀咕:难怪这般淡定呢!感情是早就想好对策了。

他就说嘛,这丫头片子年纪虽小,人还是很稳重的,当然,前提是要她肯接手揽事才行。

是以,回去的途中周世林不忘提醒她:“这小子总在你身边呆了那么久了,没有辛劳也有苦劳,你莫忘了照看着点啊!”

女孩子自顾自的往前走,没有理会他。

周世林便又道:“你便是不管平庄,你家张天师总要管的吧!真叫真真公主这么嚣张下去,你家张天师就要倒霉了。”

女孩子脚下一顿,回看了他一眼。

周世林一见,脸色顿时一喜,道:“所以,这不是在帮平庄更是在帮你自己啊!”

女孩子道:“大督护,可以入座了。”

宫宴繁复,来的人多,自然也不可能当真等到宴席开始再入座,毕竟可供官员们闲谈的空地也不过这么大,还是早早入座来得好。

“总之,你懂得。”周世林朝她使了个眼色之后放心的走了。

早知同她交待了能叫人如此舒心,他先前是吃饱了撑着要瞒着啊!

“什么懂不懂的?”迎面走来的甄仕远和徐和修不解的嘀咕了一句,而后催促她,“走吧!该入席了。”

能入席还呆在外头吹冷风做什么?

大理寺衙门在京城各部衙门之中虽然特殊却算不得惹眼,安排到的席位不算顶角落里,却也不靠前,这样不前不后的位置不管是甄仕远还是徐和修亦或者乔苒都是满意的。

又可以看得见陛下,又不妨碍他们自顾自的吃喝,当然是最好的了。

入座之后,徐和修还不忘同她道:“解之他子时过后要主持祭祀国典,忙得很,并不是故意不来寻你的。”

他徐和修还是很够朋友的,这等时候还不忘帮解之解释。

女孩子对此只是嗯了一声,并不以为意。

倒是坐在两人前头的甄仕远此时回过头来,问她:“你同周世林先前在说什么?”

乔苒道:“在说平庄回乡祭祖的事。”

平庄告假的缘故在座的几人都清楚,是以甄仕远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再多问。

女孩子随手抓了一只桌案上的橘子剥了起来。

此时距离宫宴开始还早着。

恰巧此时一队宫人抬着捆扎好的烟花自几人面前经过,甄仕远随意的扫了眼,道:“兴盛和的烟花真是越做越大了。”

几乎与人等高的烟花想也知道放出的效果必然是复杂的。

“去年放的是龙形的烟花,”徐和修见状便道了一句。比起去年还不在长安城的甄仕远和乔苒,他倒是知道一些,因此圣心大悦,陛下还特意拨了奖赏给兴盛和,今年也不知道放出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了。

“总是些富贵平安之类的好兆头呗!”甄仕远对此倒是兴趣不大,反而对女孩子手里的橘子更有兴趣。

“味道怎么样?”甄仕远问她。

女孩子点了点头,道:“还不错,很甜。”

“到底是进贡的,不会出什么意外的。”甄仕远见女孩子一瓣一瓣的往嘴里塞,便也拿了只橘子剥了吃起来,果然如女孩子说的那样味道不错。

这般坐了一会儿也是有些无聊了,甄仕远便干脆指了指前头席位上的那一群官员让她认人。

“喏,王司徒、崔司空和谢太尉三人你应该认得的吧!”甄仕远指了指第一排凑在一起说话的三人道,“王司徒喜欢听说书和看戏,家里还养了专门的戏班子,谢太尉年轻时候好武,听闻还颇有几分名将风范,不过最后还是弃武从文了,是以是这三位中最豪爽的一位。那个……那个眉心一点朱砂痣,被人称作‘活菩萨’的就是崔司空了,年轻时候便是个了不得的美男子,老了也还不错,我夫人就夸赞过崔氏子弟的长相,听说人是个心善的菩萨心肠。”

乔苒目光一一扫过甄仕远指向的那三人,最后在那位崔司空脸上顿了顿,偏了偏头问正在吃橘子的甄仕远:“他那颗痣有什么讲究吗?”

“就是朱砂痣,跟庙里的菩萨眉心的一个样。”一旁的徐和修不知是不是见他二人吃也馋了,便也剥了只橘子,道,“这个我听解之说过,说面相上看这是个好兆头呢!”

乔苒嗯了一声,道:“那位关在刑部大牢的方老夫人曾经也有一颗这样的痣,不过没他这般正中,位置偏了偏,颜色……也是黑的。”

按照方老夫人以及方二夫人母女的说法,那位方老夫人曾经那颗痣确实是红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待她看到时已经变成黑色的了。

方二夫人对此还曾对方秀婷私下道是“扫把星法力无边,把方老夫人的痣弄成黑的,好好的朱砂痣成了霉痣,所以不要得罪扫把星云云的”。

当然,这是后来方秀婷和他们关系变好之后偷偷告诉她的,说是方二夫人对她有种近乎于“信仰”的深信不疑,相信她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百毒不侵,只要抱紧她的大腿,就能平安无事。

“那老婆子不是因为犯了疯病才变黑的吗?”对此,甄仕远倒是神情淡然,他可不想掺和方家这档子事里,不过因为犯病痣变颜色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不太清楚。”乔苒对此只摇了摇头,没有再提及那位崔家的活菩萨,转而将目光落到了那几位对面的一人身上。

“大人,看!”女孩子说着伸手一指,指向那个坐在席中沉默的文士,待到甄仕远顺着她的指向望去时,女孩子眨了眨眼,笑道,“是房相爷呢!”

甄仕远脸色一沉: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知道他同房相有过节还叫他看。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四十二章 胡人儿郎 正这般想着,那头坐着的房相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往这边转来,看到甄仕远时,他目光微微一凝,片刻之后再次移开,没有再往这里看了。

一番看似不起眼实则令人心惊的互凝之后,甄仕远瞥了身后的乔苒一眼,冷哼:“看你做的好事!”

女孩子抿唇笑了笑,道:“总要面对的嘛!对了,甄大人,你当年同房相到底是什么过节?”她其实好奇许久了,虽说自己查也未必查不到什么,可有同甄仕远这层关系在,无故查人底细总是不妥的。

“同你没什么关系,”甄仕远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她,还随手抓了只橘子塞入她手中,道,“吃你的橘子去。”

“我吃过橘子了,现在想吃栗子米糕了。”女孩子摆手拒绝了他的橘子,指了指甄仕远那张案几上多出来的栗子米糕,道,“我们这里没有,劳烦大人帮我拿一拿。”

“你还真是贵人事多。”甄仕远悻悻道了一句,将那盘栗子米糕拿起放到她的桌上。

被她这么一打断也没了继续指给她看和说道的心思了,甄仕远转而低头看起面前小几上的吃食。所以说,还是吃最好了,待到宴席一开,吃完走人是最好不过的了。

至于客套寒暄什么的,那些同僚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真有什么事早说了,哪个一定要等到这等时候过来说的?

身后的女孩子似乎打了个哈欠,不知道困倦是不是会传染的,甄仕远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等宴席开始这种事一向最是无聊了。

坐在角落里的女孩子也只是默默的吃栗子米糕,鲜少出声,这等客套寒暄的场景于她而言也并不适合。

待到两块栗子米糕吃完,女孩子的手又伸向一旁的核桃时,有人穿过人群走至她身边,高兴的喊了声“乔小姐”。

这一声“乔小姐”立时引得前头打瞌睡的甄仕远和身旁的徐和修齐齐望了过来。

来的倒也不是什么不认识的,不是黎兆又是哪个?

喊完“乔小姐”,过来打招呼的黎兆也没有忘记同甄仕远和徐和修打了个招呼。

相比徐和修“义气”的不吭声,甄仕远倒是点了点头:毕竟是曾经的金陵府尹,这位黎三公子当时也是金陵城中排的上名号的后辈了。

平心而论,这确实是个可塑之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虽然,吏部宫宴的名额定是比他大理寺要多一些的,可一个没靠自身家族势力的年轻人,能从吏部那群老手、世族子弟之中得了这个名额,足可见冉闻对他的重视。

对徐和修的不吭声,黎兆也不以为意,除了同甄仕远打个招呼客套一番之外,他特意过来的目的也只有一个了——那就是为了同乔小姐说话。

“许久不见了,乔小姐。”黎兆打完招呼之后便高兴的开口了。

女孩子朝他点了点头,顶着徐和修监督似的目光,含笑着回了黎兆一声。

徐和修在一旁毫不避讳的看着这两个人,毕竟解之是他的朋友,所以这种事他还是要向着解之的。

不过,这两位说话的人显然没有在意他的目光,依旧谈笑自若。

“上一回见到时去你家里讨了碗汤面,我觉得很是好吃,不知下次可否再次登门?”黎兆问身后的宫婢要了一只蒲团,摆在乔苒和徐和修之间的空处坐了下来。

女孩子点了点头,笑着道了声“自是可以”。

上一次和黎兆见面的情形她可没有忘记:她自大理寺衙门回家,正逢大雨,路上遇到了一个穿着斗笠不辨面目的人。

那一刻,即便她不是会武的裴卿卿和张解,可依旧察觉到了一份出自他身上传来的寒意。有人要杀她!那种来自本能的对于危险的直觉充斥着她的全身,便在那个时候黎兆突然出现远远的喊了她一声,谢承泽也莫名出现将她撞的一个趔趄跌坐在了地上。

被这两人一打断,那个人就这般坐了,一切都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想起当日的一幕,女孩子眼底闪过一丝深意,歪了歪头笑看着黎兆,主动问他:“黎大人近日可好?”

“还不错,临近年关,也没什么事。”黎兆说道,“不过就是些官员评定什么的。”

眼睛眨也不眨的往这边看来的徐和修听的眼皮一跳:不要以为他听不出来这姓黎的小子话里的意思,他就是故意在乔大人面前炫耀一番自己的“本事”,以求在乔大人面前留一个好印象什么的。

不过,怕是要叫他失算了,乔大人可不是普通女子,这种初等的官员评定什么的岂会放在心上?正这般想着,却听一旁的女孩子笑着道了声“好生厉害”,除此之外还夸赞了几句“你的本事一向是令人信服的”云云的话。

徐和修听的脸色一僵:这跟想的不大一样啊,这乔大人同这姓黎的也说的太多了吧!不行,我可要替解之看好了,免得这一看便不是好人的黎家小子暗地里挖墙脚。

寒暄了一番之后,黎兆迟疑了片刻,开口问女孩子:“最近……你可遇到什么不太平的事了?”

女孩子略略一怔,不过转眼便笑了:“黎三公子是想问真真公主有没有找我麻烦的事吗?”

黎兆点了点头。

徐和修适时的冷哼一声表达不满:就知道这小子不是个好的,是故意挑起真真公主的事想借机挑拨乔大人同解之的关系吗?也不看看他自己生的那副招蜂引蝶的模样,解之可比他好多了。

对他的冷哼恍若未闻,黎兆看也不看他,只对乔苒道:“这位真真公主听闻是个肆意妄为的……”

话未说完,便听大殿门口响起一阵嘈杂声,伴随着嘈杂声,一位华袍佳人自门外走了进来,长裙曳地,香肩半露。

一头华丽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曳,这一刻,殿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这位美丽肆意的女子身上。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先前正在说的真真公主。

即便乔苒是个女子,却也不得不说,这位真真公主虽然品行不行,可相貌却是美的,而且还是个很懂得施展自己美丽的女子。

只可惜,她此时走进的不是风流文人公子聚集的玩乐之宴,而是陛下所设的宫宴。

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不是上了年纪早对美貌女子不假辞色的各部衙门顶梁,就是虽然年轻却也早见惯了美人的世族中大加培养的子弟。

即便真真公主是美丽的,可对于这等正式宫宴场合来说,不管是她拖地数尺的曳地长裙还是露在外头的香肩都让人陡然生出一种不庄重的感觉。

而宫宴最是庄重了,甚至还有些年纪大最为重视礼教的官员对此还有些看不惯的冷哼了一声。

被人冷眼以对,真真公主倒也没有半点在意,只自顾自的让侍婢托着她的曳地长裙跟着她行至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对于殿中早见惯了各种大场面的官员来说,这也不过是个小插曲而已,是以略略一静之后,殿中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氛围。

徐和修咳了一声,看向身后正往真真公主那里看去的黎兆,道:“怎么?看呆了?很好看是不是?”

好色同长相可是没什么关系的,有人生的人模人样的,也有可能是个好色之徒的。譬如身后这个,看乔大人好看,便跟着乔大人跑东跑西,看这真真公主穿的这般不庄重的样子,便眼睛都看直了,可见只要给他个好看的,他立时便能转头去追着别人跑的。

“是很好看。”回答他这句话的不是黎兆,而是一旁同样看向真真公主的乔苒,她说这话时目光仍然看着那头露出香肩同大殿里众人看起来格格不入的真真公主。

她还有心思看真真公主?

徐和修凑了过去,看向那边的真真公主,皱眉道:“好看什么?青楼女子都比她穿得多。”那群老学究怎的不跳出来骂一句“有伤风化”呢!

堂堂的金枝玉叶穿成这等模样像话吗?

“乔小姐说的应该不是真真公主。”身后的黎兆便在此时出声了,他道,“真真公主身旁那个蓝眼胡姬你看到了吗?”

徐和修虽说有些不太待见黎兆,不过此时听他提起蓝眼胡姬,便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果不其然,就在真真公主的身边,有一位胡姬。瞧着似是个得宠的,因着真真公主的身后,几个侍婢都站着,唯独这个胡姬是坐着的。

这胡姬年纪似乎不大,不过瞧着有些害羞,坐在那里只低垂着脑袋,倒是真真公主自己时不时的拿起桌上的果子酒送到胡姬口中,时不时还将胡姬带到怀里抱上一抱。

徐和修看的一怔:虽说女孩子们关系好起来,晚上睡一起都是可以的,譬如他几个妹妹说起悄悄话说晚了,有的时候不高兴回自己院子了,两人便会凑在一张床上凑合一晚上什么的。这很正常,毕竟女孩子们要好起来身体总是更亲密的,什么小时候牵着手跑来跑去玩的是很常见的了。

所以,按说,真真公主同一个女子亲密一些也没什么奇怪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徐和修总觉得眼前这一幕让他有股说不出的古怪违和感,可他一时也说不出这违和感来自何处。

“那胡姬有什么问题吗?”于是怔了一怔之后,他开口问道。

乔苒见状,不由叹了口气,提醒他:“你看那胡姬的胸,是不是与一般女子不大一样?”

听黎兆方才说出那一句话,她便知道黎兆是察觉出问题了,倒是徐和修还没反应过来,是以,也只能多提醒两句。

徐和修被她这一提醒,不由一愣,顿了顿之后,才道:“好似是平了些……”话未说完,脸便忍不住一红。

这乔大人也真是的,怎么能叫他看女子那里呢?他徐和修可不是这样的人。

看他突然满面通红的样子,乔苒便忍不住扶了扶额,终是忍不住了,道:“我是说那胡姬是……”

“男子。”前头打瞌睡的甄仕远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瞥了眼那头的真真公主之后,便收回了目光,“年纪瞧起来不算大,估摸着还小,应当是个胡人儿郎。”

年轻人到底没有这个眼力见,这等时候还要他来提醒。

“话说回来,这个什么真真公主的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甄仕远说着打了个哈欠,“居然连这么大的孩子都下的了手。”

虽说多数胡人天生长得高一些,这胡人儿郎又被扮作女子,放在里头一时也没叫人发现不对劲,可这一切又怎么逃得过他甄仕远的眼睛?

“这等时候居然带着胡人儿郎进宫来,还是男扮女装的。”甄仕远说着忍不住摇头唏嘘了起来,“真是胡闹的厉害,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收场?”

乔苒道:“我见过那个胡人少年,是在骡马市的时候看着他被真真公主买下来的。”

她居然还看到了过程?这话一出,不止本就正对着她的徐和修和黎兆了,就连前头的甄仕远都忍不住回头看来。

女孩子笑了笑,将先前在骡马市看到的一幕说了一遍。

“所以,这真真公主带着一个才买来不到一个月的胡人儿郎来参加宫宴?”对那胡人儿郎的好相貌不过多看几眼便不消看了,比起相貌这种事,让甄仕远更不解的是那个胡人儿郎的身份,“连来历都没摸清楚就敢带入宫宴?”

要知道似这等宫宴也是除了早朝之外离陛下最近的时刻了,将这么一个身份还未摸清楚的胡人儿郎带进来,这真真公主也未免太托大了吧!

尤其是如此漂亮的胡人儿郎,不得不说,这还当真是他活了大半辈子看到的最漂亮的胡人儿郎了。

这般漂亮的胡人儿郎想必从沦为奴隶的那一刻起就不缺买主了,如此一路被从西域带到长安,究竟是那些贩卖奴隶的人牙子有远见一直压在手里不肯出手还是那胡人儿郎运气好一直平安无事的跟到了长安?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四十三章 一幕 当然,这些都未可知。

“这真真公主再胡闹应当也不至于闹出这等事来,”安静了片刻之后,甄仕远道,“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惹事,当真以为陛下是个好脾气的不成?”

这倒是。乔苒笑了笑,目光自那胡人儿郎身上移开,重新落到殿内的真真公主身上。

此时,她正一边低头就着“胡姬”手里的酒盏轻啜了几口,一边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殿内的官员。

眼看真真公主的目光就要往这里望来了,身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乔小姐(大人),我躲一躲。”

话音刚落,黎兆和徐和修便同时躲至了她的身后。

乔苒:“……”

她也是今日才知道自己身形竟如此伟岸和可靠,以至于这两人同时往她身后躲去的。

而此时真真公主的目光已经落至女孩子身上了,对上女孩子平静的眼神,真真公主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同她对峙了片刻之后,再次若无其事的移开。

有些时候,敌视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够了。

乔苒叹了口气,幸好她也不在意真真公主的敌视,倒是她身后这二位……乔苒转头看向他二人,正对上了齐齐松了一口气的两人。

“很害怕?”女孩子挑了挑眉,道。

黎兆还有些迟疑,徐和修倒是毫不掩饰的点了点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我们男子也不是那么随便的,有些姿色的也怕被随便什么人看上啊!”

倒是一旁的黎兆看了眼徐和修,解释道:“总是些不必要的麻烦,能避则避了。”

“你二人瞧起来还挺自信的嘛!”前头打瞌睡的甄仕远醒的总是十分适时的,他回头瞥了徐和修和黎兆一眼,道,“比起那胡人儿郎你们还是差了点的,全然不必担心的。”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们还是在嘲讽他们。

乔苒抿唇忍住了笑意,对黎兆道:“我会小心真真公主的,宴席快开始了,黎三公子你回去吧!”

对于吏部尚书冉闻她还是熟悉的,是以看到冉闻在回头看向身后那几个吏部官员又往这边看来之后,她便提醒黎兆了。

黎兆自然也看到了上峰投来的目光,没有再坚持,只道了声“那兆下回来看乔小姐”之后就离开了。

黎兆走的很是干脆,倒是黎兆一走,没什么事可做的徐和修有些不满了:“还以为他会赖着不走呢,岂料走的那么快。”

毕竟每次看到“乔大人”,这姓黎的就一脸高兴模样的奔了过来,一副喜不自胜,赖着不离开的样子。

“黎家这个三郎又不是傻子,”对此,甄仕远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徐和修的脑袋瓜,无奈道,“能被冉闻那老狐狸挑中的后辈岂会是个傻的?你多学着点吧!”

这姓徐的小子说起脑袋瓜来还真不笨,只有时候也未免太憨傻了,委实不够精明啊!

正这般想着,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他面前案几上的一盘蜜瓜偷偷拿了起来,而后小心翼翼的移开了。

甄仕远的目光追随着蜜瓜离开的方向,一路追随到了身后女孩子的案几上,见被上峰发现了,女孩子倒也不以为意,只笑了笑,而后主动拿起一块蜜瓜递了过来,道:“大人,你吃吗?”

好一招借花献佛,明明是他的蜜瓜,偷拿了居然还如此底气十足的问他要不要吃!甄仕远默了默,面无表情的接过了蜜瓜。

同眼前这个一比,那个还在发愣的傻小子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竟顺眼了不少。

所以,足可见憨傻还是很招人喜欢的。

一块蜜瓜入腹,皇城的鼓声一阵一阵的响了起来。

宴席快开始了。

乔苒连忙挑了两块蜜瓜复又将蜜瓜盘送回甄仕远的桌上,她和徐和修面前的小几本就比甄仕远的小一些,一会儿宫婢上菜时无处可放就糟糕了。

看着再次回到自己面前的蜜瓜,甄仕远眉心跳了跳,不过此时已经不是开口指摘她的时候了,随着端着盘子依次从殿外进入的宫婢,陛下正自远处随着众人的簇拥向这边行来。

殿内众人此时也已经起身了,乔苒伸手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蜜瓜汁一同站了起来,混迹在一群官员之中,甚是不显眼。

随着陛下一脚跨入殿内,殿内“万岁”之声响动。

山呼万岁之后,一声“众卿平身”,乔苒跟着一众官员重新站了起来,而后同众人一道不约而同的看向陛下,以及跟随在她身后的一众人。

这群人中倒也不是全是生面孔的,还是有不少熟面孔的,譬如那位常年御前行走的薛女官,譬如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天师,再譬如,乔苒目光扫过薛女官与大天师之后,便落到了之后的张解身上。

而张解也在此时突然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穿越群臣的一个对视,让乔苒一愣,看着张解眼里的笑意,她本能的勾起了唇角。

所以,这一对视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对视片刻之后,两人不约而同的移开了目光,张解再度看向前方,而乔苒的目光则落到了张解身后的那一群人身上。

这是一群明显并非汉人的异族人。

当然,如今的大楚包容万象、八方来朝,在长安城、在骡马市甚至国子监看到西域诸国的人并不奇怪,百姓也早见怪不怪,并不会以特殊的眼光去看待了。

乔苒亦不觉有他,毕竟,她来长安还不到一年,参加宫宴这种事也是头一回。可对于那等参加了不少次,甚至年年都得以参加宫宴的官员来说显然是意外的,以至于才起身,还不待陛下开口,殿内便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嘈杂声。

显然此时已经有不少官员按捺不住开口相问了。

不过陛下对此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在龙椅上坐下之后道了声“众卿入座吧”。

乔苒随着一群官员坐了下来。

直到此时,早憋了一肚子话的甄仕远才偏了偏头,对身后的乔苒和徐和修道:“长安城出现异族人不奇怪,可在大楚的宫宴上出现异族人,尤其还是被陛下亲自领进殿内的异族人似乎还是头一回呢!”

所以,也不知道这些被陛下亲自领进殿内的异族人到底是什么人,又出自哪里。

这可怨不得他们这些汉人,委实就同胡人看汉人长相差不多一样,汉人看生的样貌差别不是很大的胡人有时候也是分辨不出来的。

而这群胡人大抵是为了参加宫宴以示尊敬,还特意换上了汉人的裙袍,这一下,从裙袍不同分辨来处就更难了。

也直到群臣入座之后,陛下才淡淡的开口介绍起了那几位的身份:“给几位乌孙的朋友赐座吧!”

这话一出,殿内才消散的嘈杂声再起!

陛下说是乌孙!乌孙!

徐和修没有错过陛下开口说的每一个字,此时听陛下提及“乌孙”二字,连忙推了推乔苒,问道:“乌孙是什么意思?”是西域诸国中的一个吗?怎的一提及“乌孙”,殿内便响起这般的轩然大波?

乔苒看了眼前头冷哼一声不准备解释的甄仕远,只得对徐和修道:“匈奴人不止黄面一种。”

这她倒是有所知晓,虽然大部分的匈奴人在寻常汉人眼里是黄面,生的更粗犷也更剽悍的,但其实也不是所有匈奴人都是如此模样的。

在最早匈奴人祖先四处征战“东击东胡,西逐乌孙”的过程中,是有被击溃的东胡人和乌孙人加入其中的,所以,虽说大部分匈奴长相是黄面,但诸如眼前的这些乌孙人就是白面高鼻深目的样子。

这样的长相比起粗犷黄面的模样显然是“美貌昳丽”了不少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秀气美貌的长相,一开始那几个异族人进殿时,在场群臣只以为是西域诸国中哪一个小国的使臣,并没有将他们同匈奴联系起来。

可陛下一句“乌孙”显然已经坐实了这些人匈奴的身份了。

所以,这几个“秀丽美貌”的竟是匈奴人?不少官员顿时激动了起来。对于时常在边境闹事劫掠大楚百姓的匈奴人,大多数汉人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尤其是匈奴王族一而再再而三的试图劫掠大楚腹地,先前陈善起兵谋反,如今的匈奴单于便曾率兵攻入,致使数城百姓遇难。是以,对大楚百姓来说,匈奴是绕不开的死敌,是无数儿郎戍守边疆,有家不能回的罪魁祸首。

此时,这等罪魁祸首竟出现在了朝堂之上?当场便有言官忍不住出列,直言:“陛下,为何宫宴之内会出现匈奴人?”

当然,世有好人坏人之分,就如汉人也不全然是好人,匈奴也不全然是坏人。可这等宫宴之上,陛下为什么要领着几个匈奴人参加?

对此,陛下开口淡淡的解释了一句:“匈奴乌孙部落受单于排挤多年,如今部中走丢了即将继位的乌孙部落小族长……”

听到这里,乔苒本能的暗道了声“不好”。

此时身体的反应甚至已经快于脑海的反应,她立时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被真真公主男扮女装带在身边的那个胡人儿郎。

同那几位进殿的“乌孙”人一样的高鼻深目,而此时那胡人儿郎也不复先前低垂着脑袋不安的模样,转而一脸震惊的看向那几个同样震惊起身的乌孙人。

陛下似乎也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停了下来,没有再说话,那几个乌孙人却已经按捺不住了,开口说了几句殿中大部分人都听不懂的匈奴话,随即情绪激动的奔过去一把抱住了那个胡人儿郎。

殿内群臣安静的看着这一茬,待到乌孙人一番激动之后,才复又转头对陛下,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道:“感谢陛下为我乌孙部落寻回小族长。”

相比几个乌孙人的激动,倒是那位小族长神情似乎有些古怪,转头看了眼脸色沉的快滴出水来的真真公主,而后浑身一抖,忙抓住那几个乌孙人的衣角,被族人引着回到他们乌孙人的席位上了。

对真真公主和那乌孙小族长的反应,乔苒本能的拧了拧眉心,抬头看向最上首的陛下。

厚重的垂帘遮住了陛下的大半张脸,自然也无法让她一猜天子的心情,安静了片刻之后,陛下道:“开宴吧!”

这一切似乎只是宴席开始前的一个小插曲一般,能在宫宴上表演的皆是长安城内首屈一指的大家,不管歌舞还是杂耍都是十分精彩的。

不过此时,面对这样精彩的在外头看不到的歌舞,乔苒却有些心不在焉。

同样心不在焉的也不止她一个,殿内此时怕是能心中毫无芥蒂的看歌舞的才是少数了。

“这乌孙人找族长怎么跟玩儿似的?”徐和修终于忍不住了,凑过来小声道,“你觉得是陛下事先安排好的吗?”

对此,女孩子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这个答案让徐和修有些失望:原来她也有猜不到的时候啊!

不过不等他的失望情绪继续蔓延,女孩子接下来开口的话却着实让他吓了一跳。

“依着真真公主的性子,那个乌孙小族长会遭遇什么不难猜吧!”

这话让徐和修一噎,半晌之后,莫名红了脸,道:“呃,兴许……兴许这位小族长天生风流,因此对真真公主生出依赖甚至喜欢也说不定呢!”没看到那位小族长跟着族人离开前还特意往真真公主那里看一眼么?这种事,有些人兴许喜欢也说不定,毕竟真真公主生的又不丑,没准还能来个公主和亲什么的。

当然,和亲什么的也只是他想想而已,毕竟陛下也不是这样的人。

正这般想着,女孩子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着实让他吓了一跳。

“我相信陛下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大楚,所以她此次特意帮助乌孙人或许也是与痛击匈奴有关。毕竟乌孙人在匈奴人中占得毕竟是少数,这些年又被单于排挤,怕是日子也不好过,若是能从内部为匈奴人埋下一颗钉子,我相信陛下是会做的。”

这个猜测倒是合情合理的,徐和修认真的听着。

“可我看方才真真公主的反应不太对,不,不是方才,直到现在真真公主还沉着脸。”乔苒说道,“能被真真公主带进来,我相信这乌孙小族长是目前比较得宠的,可依着真真公主肆意妄为的秉性,便是这乌孙小族长得宠,怕就怕她对这位乌孙小族长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

毕竟,虽然那乌孙小族长跟着族人入座之前回头看了眼真真公主,可从他迫不及待的抓紧了族人的衣角跟过去的样子,可不像恋恋不舍的样子。

如果是那样的话,陛下为了帮助乌孙人的善举很可能反而成了仇措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四十四章 宫婢 不过,真真公主到底做了什么,怕是除了她和乌孙小族长之外谁也不知道。

乔苒低头复又吃起了宫婢新上的菜,徐和修此时却已满面愁容,见她一口一口吃的正香,忍不住拿胳膊肘撞了撞她,道:“你还有心思吃?”

正拿竹签叉着一块肉的女孩子看着他眨了眨眼,默了默之后,道:“冷了就不好吃了。”

徐和修:“……”

真是好有道理,简直叫人无言以对。

默默的拿起竹签叉了一块肉的徐和修顿了顿,又道:“你说陛下的布局该不会因为这等事黄了吧!”

毕竟,看真真公主的脸色,她干的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真是我们想的那样的话,于公,对陛下的布局势必会造成一定的影响。”女孩子闻言淡淡的开口道,“于私,对我们这些得罪了真真公主的应该是好事吧!”

徐和修:“……”

这话……还真没说错。

“现在便要看看真真公主到底做了什么,大楚和这些乌孙人之间的裂痕还有没有办法补救了。”女孩子说话间又拿竹签叉了块肉塞入口中,而后淡淡道,“希望还有得救吧!”

若是陛下的布局于天下百姓有利,那么她们这些私人的蝇头小利确实可以暂且放到一边了。可若是当真因为真真公主搅黄了,那便麻烦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此时多说无益。”女孩子咬了一块肉,继续道,“且先看看再说吧!”

“莫要瞎操心,好好吃你的肉去!”前头看歌舞看的目不转睛的甄仕远又适时的回头道了一句。

多吃饭少说话真乃至理名言,也不瞧瞧眼下这些事是他们操得了的吗?

徐和修默默吞了口肉,不吭声了,不管怎么说,这烤肉还是很好吃的。

他徐和修认真做起一件事来一向是很专注的,譬如说吃那就是真的吃,吃到肚子撑了连跑了三趟恭房还能接着吃。

待到第三次从恭房回来之后,先前一直在一旁慢条斯理的吃着肉的女孩子此时正静静的看着他。

“怎么了?”徐和修心里一紧,本能的看了看自己的衣袍,见没有任何不妥之后松了口气。

女孩子道:“你这样吃真的不要紧吗?”

徐和修一噎,默了默,道:“尚可。”

女孩子对此只嗯了一声没有再理会他,而后同甄仕远一道专注的看起了殿内此时正表演的杂耍。

火焰升空的瞬间,全殿内立时响起一片喝彩之声,乔苒也同样认真的拍着手,待到杂耍表演完毕之后,才推了推前头看的认真的甄仕远,问道:“大人,方才表演杂耍放烟花的……”

“什么杂耍放烟花,人家那叫吞云吐雾!”甄仕远没好气的斜睨了她一眼,纠正道。

乔苒默了默,道:“那就吞云吐雾吧!这吞云吐雾的焰火瞧着好生漂亮,想必制造和控制用量的都是个中高手吧!”

“自然是兴盛和的手笔。”甄仕远淡淡道,“御前的焰火表演除了兴盛和的老工匠能拿捏的如此准确之外,我想不到还有别处的老工匠能拿捏的更准的了。”

女孩子“哦”了一声,点头道:“我说呢,若是这杂耍艺人能自己调配出如此漂亮的焰火那还表演什么杂耍,直接去卖烟花岂不是更好。”

这话令的甄仕远胸口一堵:“你们老乔家的人还当真是人人都是做生意的好材料。”

乔苒笑了笑,不以为意,继续看着殿内的舞姬翩跹起舞。

一曲舞罢,正同殿内官员认真拍手时,一位宫婢突然绕过众人走至她的身边,欠身一礼之后起身道:“乔大人,大督护有些话要同你说。”

宫婢的声音不算大,却也不低,是以这话话音刚落,甄仕远和徐和修便往这边看来。

“你还真挺忙的。”甄仕远感慨了一声,看了眼殿内原本周世林的位子,见位子上确实无人,才道,“去吧去吧!”

一个宫宴,只她时不时的有人过来找,真是好人缘,倒是他和徐和修无人问津。

女孩子看了眼那宫婢,笑着起身,不忘抓一把松子揣进荷包里,而后跟随者宫婢向殿外走去。

跨出大殿的瞬间,扑面而来的寒意让女孩子打了个哆嗦,看着除了护卫禁军之外空无一人的殿外空地,女孩子突然停了下来,扫了眼两旁执着兵刃的禁军护卫,她忽然扬声道:“你不是说大督护有话要同我说吗?大督护呢?”

宫婢怔了一怔,道:“大督护不在此处,请乔大人随我来。”

女孩子却突然挑了挑眉,道:“我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女孩子,大督护一个半老头子,虽说年纪差的有点大,可到底没有那般熟悉。话无不可对人言,你去同大督护说一声,告诉他我便在这里等他,让他有话到这里来同我说。”

宫婢神色微僵,下意识的看了眼两畔的禁军护卫,虽说禁军护卫一动未动,对她二人在这里的事情恍若未见,可到底不是真的瞎子和聋子,恍若未见不是真的没有看见,再这般同这位纠缠下去怕是要出事了,是以宫婢想了想,上前一步拉住了女孩子的手,小声道:“乔大人,大督护想要同你说的话,同那个叫平庄的崔家子弟有关。”

平庄?女孩子神情微愣,面上的防备之色稍稍退去。

看着她渐渐退去的防备之色,宫婢松了口气,忙道:“乔大人,快随我来……呀!”

一声惊呼响起,两畔装聋作哑的禁军护卫不约而同的往这里看来。

他们又不是真的看不见听不见,方才这位大理寺的乔大人嗓门那么大,想听不见也难。更何况一个受邀宫宴的女官大人同一个宫婢在这里拉拉扯扯的,总是不大好看的。

这一声惊呼来自那个宫婢,他们这才看到方才主动拉住那位乔大人的宫婢此时反手已经被那位乔大人拉住了,她拧了拧眉心,没有理会宫婢“乔大人怎么了”的询问,转头晃了晃自己挂在腰间那块“如朕亲临”的腰牌,对禁军护卫道:“劳烦诸位帮个忙,帮我制住这个形迹可疑的宫婢!”

什么?宫婢一惊,只是还不等她有所反应,两旁在寒风中冻了许久早想活动活动筋骨的禁军护卫早已一拥而上了。

几乎不过是瞬间便制住了那个宫婢,几个禁军护卫中领头的那个队长看向乔苒,问道:“乔大人,人已制住,不知我等接下来要怎么做?”

“自然是暂且把她收押起来,待我禀报我们甄大人,再将她带回大理寺发落。”女孩子想也不想便道。

这话一出,禁军护卫倒是没什么反应,那宫婢却是脸色顿变,惊呼一声,忙道:“大人,我不过是帮大督护传个话而已,大人何故突然翻脸?”

女孩子轻哂一声,反问那几个活动了一番手脚的禁军护卫:“几位可听宫中哪位宫婢自称‘我’?”

大楚民风开化,虽未废除奴籍,可大多数奴籍的侍婢小厮的待遇比起前朝确实是不可同日而语了,有些不大讲究对待下人和善的主子甚至不会要求侍婢小厮自称“奴”,譬如红豆就时常说着说着便一个“我”字脱口而出了。

可这并不包括宫中的宫婢,即便陛下在历代君主中可算是不折不扣的仁德之君,可日理万机的君主哪有功夫去管这宫中成千上万的宫婢?

就她所见,还没有哪个宫婢如眼前这位大胆到“我”字随口而出的。

“我……我才进宫,”那宫婢眼里闪过一丝慌张,慌忙辩解了起来,“奴婢还未经姑姑调教……”

一时“我”一时“奴婢”的,女孩子轻哂了一声,笑道:“好,便不说这个,大督护真要找我有事为何自己不来寻我,还要经过你传话?从他的席位走到我的席位之上才几步路的距离,一个从军营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武将会懒得连几步路都不肯走吗?”

宫婢脸色一白,面对女孩子言笑晏晏的模样,下意识的神色一慌,脱口而出:“奴婢若是骗大人的又怎会知晓那个叫平庄的崔氏子弟?”

本是证明自己身份的铁证,可对面的女孩子却忽地“噗嗤”一声笑了,而后一边让那几个禁军护卫压住那个宫婢莫让她跑了,一边道:“让你来骗我的主子没同你说么?我记忆力很好的,你虽说生的不算显眼,落在宫婢里几乎找不出来的样子,可我还是记得住的。你不就是先前我同周世林在宴前说话时经过的两个宫婢中的一个么?”

那宫婢脸色一白,一旁压制住宫婢的禁军护卫却在此时脸色突变,道了一声“不好”,只是这一声“不好”已然来不及了,宫婢的眼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死气,颜色发黑的毒血也自宫婢嘴角缓缓流了下来。

禁军护卫统领蹲了下来,用手撑开这宫婢的嘴巴,扫了眼宫婢的口中,看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转头对乔苒道:“乔大人,此女牙齿藏了毒,想来也不是普通人。”

自然不是普通人。离的那么远还能听清楚她和周世林谈话中的“平庄是崔氏子弟”这种话的,又岂会是普通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婢甚至侍婢也不会无缘无故在牙齿里藏毒。

本是想将这个莫名其妙准备将她骗离开的宫婢带回大理寺审问的,可眼下因着她这一死,这条线索自然也就断了。

乔苒叹了声“可惜”,向几位禁军护卫道了谢,正要请他们将那宫婢拖下去时,周世林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乔大人,你怎的回事啊?说是有话要同我说,老子等的人都快冻僵了你还不来?”

乔苒:“……”

一众禁军护卫:“……”

敢情大督护到现在还在深信不疑呢!

乔苒没有解释,闪身指了指身后那自尽的宫婢,道:“大督护,你我二人险些着了人的道了。”

周世林怔了一怔,听一旁看不下去的禁军护卫统领解释了几句之后才恍然,当即大怒:“原来是有人想要算计老子,这也太过分了!乔大人你好好查,查查究竟是哪个要害的老子!”

“查不到了,人自尽了。”说话间,检查了一遍那宫婢的身上却一无所获的女孩子站了起来,道,“而且,此事冲着我来的可能性更大。”

证据便是周世林跳入陷阱呆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过去收网,所以,对方显然更似是准备将她引入陷阱之中的。

只可惜,她并没有往下跳,不过她虽然没有往下跳,准备用以谋害她的饵必然早已备妥了,此时正在等人发现。

意识到的禁军统领连忙应了一声正准备遣人去皇城各处搜寻一番,女孩子却突然叫住了他,而后若有所思道:“对方既然是借了大督护寻我的借口准备将我引入陷阱,那么为了不令我起疑,这个地方必然不会很远,而且常人并不时常踏足……”女孩子说着,忽地伸手一指指向右侧一处宫殿,道:“那是什么地方?”

这话一出,禁军统领脸色当即大变,惊呼了一声“大殿下”便急急向那一处宫殿赶去。

乔苒和周世林自然也跟在了禁军护卫的身后,只是在路上,周世林终是忍不住,偷偷问她:“从这一处能看到的行殿不止大殿下那里一处,你为何只指向他那里?”

乔苒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大督护,你看到这地上随处可见的布置好的烟花桩了吗?”

这是待到宫宴结束子时将要燃放的烟花。

“处处都有布置,唯独那一处没有。”

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周世林恍然。

“其实也不止,我自山西路归来皇城叩谢皇恩时进过皇城,所以其实是知晓这皇城各处宫殿的主子的。”乔苒说道,“虽说没有见过具体的皇城布防图,可至少皇城中的主子分别住在哪里是记得住的,更何况陛下唯一的子嗣大殿下。”

周世林听的忍不住睨她:所以她早知道了?方才在那些禁军面前装的倒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而且,今日宫宴大殿下因为身体缘故并未出席,”当然那处未放置烟花桩估摸着也是要大殿下静养的缘故。

“如果对方真想要害我,有什么比大殿下的身子因为我的缘故出事更好的借口呢?”乔苒说道。

毕竟那位可是如今陛下唯一的子嗣啊!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四十五章 大殿下 “还好没跳进这个陷阱。”女孩子说到这里,松了口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周世林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跳:所以,幸好这一次不是针对自己来的?如果是自己……呃,怕是栽了。

若大殿下出什么事的话,他周世林还有几个脑袋瓜能够砍的?

还在胡思乱想间,一行人已行至殿前了,一看到空空如也的殿前,禁军统领眼皮便忍不住一翻,而后转头问身后的禁军:“今日是哪个在大殿下这里当值的?”

大殿下身子需要静养不假,可也总有禁军护卫在殿前守着的,眼下虽说因着那位乔大人的分析早有预感,可看到这样空空如也的殿前还是忍不住让人心中怒火油然而生。

身后有禁军踟蹰了一刻,答道:“好似是王同他们……”

“他们人此刻又在哪里?”禁军统领怒吼了一声,一脚跨了进去。

乔苒和周世林也跟了上去。

大殿下静养的殿内也一如他们此前猜测的那样安静,安静到甚至连一点人声都没有。

“伺候的人呢?”纵使这些事本不该禁军来管,可看到这样空无一人的殿内,禁军统领还是忍不住再次低吼了一声。

“不知。”有人低低道了一声。

禁军统领忍不住冷哼,此时也管不得有没有人通禀了,直接摔帘闯进了大殿下的寝殿。

才一进门,一股浓重的药味便扑面而来,垂帘处的红毯上药罐的碎片满地都是。

禁军统领一跺脚,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屏风,走了进去,才一脚踏入其中,禁军统领便忍不住惊呼一声:“快请太医!不,快把原小姐请来!”

便在这当儿的工夫,乔苒和周世林也绕过了屏风,而后一眼便看到了屏风后躺在床上小脸煞白的孩子。

乔苒挑了挑眉,心道原来这就是陛下的大殿下啊!

瞧着倒并没有很像陛下,或许是像了孩子的父亲。此时那位大殿下正小脸煞白的躺在床上,双唇紧抿,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自己被注视着,大殿下睁开了眼睛,与乔苒对视的瞬间,他似是愣了一愣,而后眼神一慌,很快便移开了目光,重新闭上了眼睛。

对大殿下的反应,乔苒似是有些诧异,挑了挑眉,却没有说什么。

而此时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只看了一眼,乔苒和周世林便退回了外间,不管怎么说,这可不是他们这些门外汉能够插手的时候。

一番手忙脚乱,太医已经急急赶来了,只匆匆看了眼大殿下,便惊呼道:“快……快请原小姐来,我等……我等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听到这里,乔苒和周世林对视了一眼,默默的退到角落里不吭声了。

而此时,也没有人有工夫来管角落里的她和周世林。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伴随着一声焦急的“大殿下”惊呼声,原娇娇自殿外匆忙走了进来,只看了一眼,便道:“都出去,我要为大殿下制符!”

原娇娇的符医医治手段自是不能被瞧见的,角落里的乔苒和周世林闻言便率先迈步往外走去。

走到殿外,没了那股浓重的药味,两人不约而同的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心头一松。

周世林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拽了拽乔苒的衣袖,朝她使了个眼色。

乔苒默了默之后,主动跟着周世林走到了一边。

“你说……”周世林说着下意识的看了眼不远处。

先前进去的禁军统领也一同被赶出了殿外,此时正提着那几个宫人的耳朵喝问:“大殿下身边怎会无人?”

周世林下巴扬了扬,指向刚刚说出这句话的禁军统领,道:“这是怎么回事?”

女孩子眼神微闪,顿了顿,道:“我不知道。”只是才说完这一句,女孩子又道,“不过,我想,就算有人当真想要对大殿下动手,想要将大殿下身边如此显而易见的将人尽数调走也不是一件易事。”

大殿下需要静养不能随意被打扰这不假,可不说殿内了,就是殿外的禁军护卫不在,一旦被人瞧到,也必然会引得人进来查看。

而大殿下所在的这处大殿并不是什么处于偏僻之处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处,肉眼可见的范围之内就是群臣皆在的宫宴。说实话,便是有吃多了积食,跑出来走走消消食的官员也有可能发现这里的异常。

就似有人做了一个局,这个局做的委实太完美也太幼稚了,幼稚到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其中的问题。

而且,这个局还是针对她的,一想至此,乔苒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听到女孩子叹气的周世林回望了她一眼,顿了顿,道:“你怎么看?”

女孩子自嘲的笑了一声,反问他:“什么怎么看?我也不知道这该怎么看了。”

或许她该高兴?毕竟对手为她下套的手法如此之幼稚,幼稚到她想也不想,根本就不会往里跳。

周世林显然也看出了这个陷阱的问题,脸莫名其妙的一红:如此浅显的布局,偏他还傻傻的往里跳,他这不是傻是什么?

自我检讨了一番之后,周世林干咳了一声终于开口了:“你说……此事会是谁的手笔?”

女孩子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布局的人看起来心思很是单纯,虽说有些小聪明,不过倒似是久不接触人的,对人情世事一无所知的样子。”

周世林一噎,脑海中莫名的浮现出了一个几乎符合她所说的所有条件的人的身影,只是才想起那个人的模样,便忍不住眉心跳了跳,道:“不……不会吧!”

女孩子淡淡的点了点头,道:“会啊!”

周世林:“……”

与女孩子平静的目光对视了片刻之后,他似是有些不解:“可是你此前进宫时见过大殿下,得罪了他?”

心思单纯,有些小聪明,对人情世事一无所知,再联想到能将殿内的人调的一个不剩,有这样的能力又会布下这样“不谙世事”的局的除了大殿下还有谁?

难怪方才大殿下睁眼看到他们,不,是看到她会如此慌张了。

可是,好端端的,大殿下为什么不惜自残身体来害她?

女孩子耸了耸肩,道:“没有。”

没有就更奇怪了,周世林脱口而出:“那为什么……”话到一半突然停了,他似乎知道是为什么了。

“为了原小姐啊!”女孩子摊手,语气淡淡,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大殿下甚少接触外人,接触的最多的原小姐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会生出依赖也不足为奇,况且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会依赖这个人美心善的原小姐再正常不过了。”

周世林默了默,道:“可原小姐先前将原家那些人……”原家的事虽然没有外传,可只要有心,还是查得到的。

一个瞧起来弱不禁风的,尤其是以行善治人为己任的神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把原家除了原家老祖宗之外的所有人都宰的差不多了,尤其她那个老子,据说死状极惨……咳咳,当然,原家那些人他也瞧不惯,可这样的手笔,大殿下一个孩子就不会怕吗?

“人心底一旦认定了一个人,旁人说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在污蔑她罢了。”乔苒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感慨道,“没办法,我这张脸便是如此一看起来就不像个坏人的,她长的这般像我,自然也一样。”

周世林:“……”这世间还有这样变着法儿夸赞自己的人的吗?

有的。女孩子还未说完,顿了顿,又道:“人美心善,孩子也懂好看和难看的,这张脸这么好看,招人喜欢也不足为奇了。”

周世林:“……”如此自夸,当真是叫人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搞了半天原来不过是大殿下自己编排出的一出戏!”沉默了一刻之后,周世林自动掠过方才的话题,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此事自然是不能继续追究下去了,不然还要治一治大殿下的罪责不成?

“这么浅显的布局我……”女孩子顿了顿,目光斜了他一眼,道,“大督护看得懂,陛下自然也看得懂。”

什么叫他看得懂,陛下自然也看得懂?周世林冷哼了一声,心里有些不忿。可想到自己先前傻乎乎的吹了半日冷风等她,又无法反驳了。

“大殿下的罪自然治不了,他身边这些人却是要倒霉了。”女孩子不缓不慢的分析着,“大殿下深居简出,还未接触政事便如此任性,在他身边伺候可真不是什么好差事。”

周世林:“……”她语气里的嫌弃和不满当真傻子也听得出来。

平心而论,他也不满,若是国之储君做出如此儿戏的举动,他……他非得联合了一众同僚想办法力谏陛下换个储君不可,就算他自己不出面力谏也是要想办法撺掇那几个言官出面的。可现在大殿下不是储君,而且这身子骨也不大好,素日里更是没办法如同正常皇子一样同太傅读书习字什么的,如此一想,似乎也情有可原了。

“大督护是不是觉得此事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大殿下的身子骨不大好做不了储君,不要紧?”女孩子仿佛看穿了他心里所想,轻笑一声,道。

周世林沉默了一刻,反问乔苒:“不是吗?”大殿下活不到成年不是公认的吗?

女孩子却笑了,她笑着看向周世林:“年年都有人说大殿下活不过今年,你看大殿下不还是好好的?”

周世林看着她不语。

女孩子顿了顿,又道:“不仅好好的,还有力气跑出来算计人了,可见真是真龙护体呢!”

虽然说的不是他,可周世林听的都忍不住尴尬:“这……还真是……不过大殿下若当真能活到成年,你要小心了。”

就如她自己先前说的那样,人一旦认定了一件事是很难改变的,大殿下因为原小姐的关系如此讨厌她,眼下还不是储君,只是个普通的皇子便不惜自残来嫁祸于她,来日,若当真登基了,岂不是更糟了?

周世林越想越不对劲:大殿下眼下还只是个身体孱弱手中无权无势的皇子便如此任性妄为,仅凭一己喜好的不喜欢她,便开始布局嫁祸,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做了恶事,更没有管如此任性之下,他殿内那些宫人连同几个禁军护卫的下场。若是有朝一日登基了,啧啧,一个任性妄为的天子……大楚怕是要完了。

“这不行!”周世林越想越心惊,年年都传活不下去的大殿下都活到现在了,看这样子,继续活下去不成问题。

先前无人在意,是因为几乎所有人都默认这位大殿下不会是大楚的储君。

可若这位当真成了大楚的储君呢?

“我得想办法让那些言官谏言一番,让陛下为大殿下请几个老师。喏,我看太傅便不错,徐家的孩子虽然憨傻了一点,可品行还是不错的。”周世林想着说道,“宁可他平庸有德也不能叫他聪明无德啊!”

女孩子嗯了一声,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看她一副依旧平静的样子,周世林忍不住道:“你眼下便不急吗?”这可是得罪了未来的天子啊!

“我什么都没做,他都已经不惜自残来嫁祸我了,我若是做了什么那还了得?”女孩子对此却是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自然还是不做什么来得好。”

……

“你什么都未做?”将新制好的符水端至大殿下面前,面色惨白的原娇娇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这已经是她这个月的第三次放血了,近些时日,大殿下的病情一直不大好,她不得已只能不断的开药,眼下自己都有些受不住了。

方才她不在这里,就是因着实在太累回去歇着了。

半躺在床上小脸煞白的大殿下默了默,道:“是我做的。”

“为什么?”原娇娇看着床上的大殿下,蹙眉不解。

床上的孩子原本怯怯的眼神里却忽地闪过一丝愤怒和偏执:“原小姐,她欺负你,水行都同我说了!”所以他用自己的办法来报复那个人!

原娇娇闻言不由一怔。

身后的水行也在此时跪了下来,咬了咬下唇,道:“小姐,奴婢多嘴了。”

回头看向跪下来的水行,原娇娇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你……罢了,这种事……往后不要同大殿下说了。”

原本若说对水行并未交心。可山西路她为了自己主动顶替为人质之后,她是当真将水行当做自己人了。

她原娇娇此生福薄,生父、族人只会利用她,能一心向着她的不多,水行便是其中一个。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四十六章 陛下的质问 殿内的飞天舞姬手足缠着绫罗彩带正在翩翩起舞,一位不起眼的禁军护卫自门口匆匆走入殿中,穿过人群,行至距离陛下不远处的御前薛女官道了几句。

鲜少露出什么情绪的御前薛女官脸色微变,而后迅速跨上台阶行至陛下身侧小声说了几句。

便是殿内的歌舞再好看,都有一些官员自始至终都注意着陛下的动静,更遑论先前还发生了乌孙人的那一幕,所以,此时薛女官的举动顿时落入了不少人的眼中。

这一看,心里便是一记咯噔: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能叫薛女官露出这样的表情。

陛下脸上的神色隐在垂帘之后,是以一时无法看的真切,便在不少殿内官员暗暗的观察中,陛下额前的垂帘晃了晃,她缓缓起身随着薛女官的步伐走入了连通殿外的侧殿。

陛下此举显然是不欲惊动任何人的,然而身为天子,便是再低调都有无数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她的身上,就在陛下走入侧殿的瞬间,殿内顷刻间响起一阵细碎的嘈杂声。

甄仕远和徐和修显然也是这嘈杂声的贡献者之一。

“大人,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徐和修小声道。

甄仕远瞥了他一眼,道:“我不知道。”

这不是废话吗?甄大人和他一直都在殿里,会知道才怪了,他想问的是甄大人怎么看此事以及有没有猜测云云的。

只是还不等他出声抱怨,甄仕远便再一次开口了,这一次一开口便将他吓了一大跳。

“我虽然不知道,不过……她也不在。”甄仕远说着,本能的往左右看了看。

她?哪个她?徐和修正想问下去,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看了眼身侧,看到空空如也的蒲团时,眉心一跳,一句“糟了”脱口而出。

她不在!他就说方才怎么总觉得似是少了什么一般,当真是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她自从先前出去了就一直没有回来,所以她不在。

话说,她不在和薛女官脸色微变、陛下离开该不会当真有什么关系吧!

这般想着,徐和修向甄仕远望去,在甄仕远脸上看到同样精彩纷呈的表情时不由一滞。

“我道她在大理寺能走到哪儿,案子跟到哪儿,没想到进了皇城,便是真龙天子之气都压不住。”甄仕远叹了一声,无奈的扶了扶额,“这还真是……”

他都怀疑是不是张天师当真借助阴阳司天师的身份暗中使了什么办法,叫她如此手头案子不断了。照这样的办案速度下去,一年升迁一次,怕到时候他这个上峰的位置都坐不稳了。

……

甄仕远和徐和修的嘀咕乔苒并不知道,她此时正和周世林呆在旁人注意不到的角落里小声议论着。

“方才禁军已经去请陛下了,”周世林说道,“你看到了吗?”

女孩子“嗯”了一声,道:“看到了。”

她又不是瞎子,又怎会看不到?

“那一会儿陛下来了,我们怎么说?”周世林想了想,问她。

老实说他还是有些紧张的,今日得亏她,总算让他周世林此生头一回在这种不相干的事情上引起陛下的注意了。

“我看陛下未必会管我们。”女孩子倒是想也不想的便泼了他一盆冷水,而后摊手道,“我们什么都不消做,真正想着该如何应对陛下的应该是大殿下吧!”

就算陛下是个慈母,可看到大殿下如此作弄自己的身体,而且理由还是如此可笑时,一定会大发雷霆的;而若陛下不是慈母,是个英明的君主,大殿下如此任性妄为,一定少不了陛下的问责。总之,这件事同他们其实没有什么大的关系,看戏就好了。

周世林闻言蹙了蹙眉,似乎是想说什么,只是还来不及说话,便听身旁的女孩子道了一声“嘘,别说话,陛下过来了!”

周世林本能的身形一僵,连忙瞥了眼一旁的女孩子,有样学样的站好,垂下脑袋,就看到陛下向这里大步走近,而后脚一跨,脚步停也未停的迈了过去。

周世林:……当真是被无视了。不过被陛下无视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反正这天底下被陛下无视的人多得是,不缺他一个,身旁这个不也是吗?

待到陛下走过,身旁那个迅速抬起头来,用胳膊肘捅了捅周世林,道:“大督护,赶紧跟上,不趁着这时候进去就看不到热闹了。”

先前陛下没有过来,这里里外外最大的主子就是大殿下了,而负责诊治大殿下的原小姐一声令下,除了她与大殿下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被轰了出来,更别提诸如周世林与她这种想看热闹的了。

眼下陛下一来,先前的命令自然就不作数了,此时不跟上,要他们在外头傻站着吹冷风不成?

厉害啊!周世林听她一提醒,双目顿时一亮,朝她竖了竖拇指便大步跟上了她,道:“你走,我跟着。”

陛下和大殿下的热闹可不是谁都能也都有胆量瞧的。事实证明他周世林便是看热闹也是不同凡响的,完全同外头那些只盯着家长里短瞧热闹的可不是一类人。

重新跟在陛下的身后走入殿内,此时的心境已与先前不同了,分明是多了几分不可同日而语的底气,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真龙天子的庇佑吧!

原本没有准备跟上陛下的一众禁军眼看着跟在陛下身后的乔苒和周世林显然楞了一下,而后互相对视了一番,脚步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这种跟随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众。

如此身后跟着一众人走入殿内,不知是陛下太过忧心大殿下没有发现他们的跟随还是别的缘故,总之,陛下不说没有出声喝止了,连停下来眼神示意都没有一个。

陛下不说,他们便只做不知道。

于是乎,一群人就这般乌泱泱的闯入了殿内。

突然闯入殿内的众人显然也让殿内原本的几人吓了一跳,先前还挡在大殿下床前的屏风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方便原娇娇配符水已经撤去了,所以,此时殿内可谓一览无余。

半躺在床上,揪着原娇娇的衣袖眼泪汪汪的大殿下,咬着下唇一脸为难之色的原娇娇以及跪在地上还未来得及起身的水行。

这三人各异的举止让闯入殿内的众人吓了一跳,而后脸色变得无比精彩了起来。无他,委实是这三人脸上的神情太过精彩,精彩到光是想象都有无数种可能。

而这一幕更是让本就抱着看热闹心态闯入其内的周世林忍不住暗暗大呼过瘾:天家就是天家,就连这热闹看起来都比旁人要精彩得多。

即便面前有垂帘遮挡,可从陛下紧抿的双唇上还是能看得出陛下的心情不怎么好的。

“大殿下出事时为何殿内空无一人?”陛下显然没准备轻轻揭过此事,只一开口便直指重点。

虽然说这次的布局并不是针对他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此情此景还是让周世林忍不住心里叫了一声好。他想着大概是因为这世间怕是谁都不喜欢被无故利用吧!而偏偏布局的是个孩子,更是大殿下,他又不能将大殿下抓来狠狠的揍……哦,不,是“教训”一顿。

几个跟在众人身后的宫人宫婢立时跪了下来,而后不住叩头,大呼“陛下饶命”。

陛下饶命?这求饶声倒是有些意思,乔苒心想。因着此前不管是从她相信的张解还是有过接触的那些宫人宫婢的反应来看,陛下都不似一个随意会取人性命的暴君,甚至其仁德之名在民间颇有传颂,这大殿下身边的宫人宫婢怎的一下跪喊的居然是这句话?

陛下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那些宫人宫婢,而是看向躺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大殿下,厉声道:“怎么回事?”

这无头无尾的一句,连大殿下的名字都未唤,大殿下肉眼可见的浑身一抖,而后迅速低下了脑袋。

这幅如鹌鹑一样的模样看的乔苒忍不住蹙眉:这孩子的反应……作为皇子,陛下是不是没有教导好?

陛下没有说话,只看着大殿下,等着他的反应,在陛下凝视的目光之中,瑟瑟发抖的大殿下终于开口了:“我……我不知道,他们……他们说药翻了,来不及……来不及熬好,让我……我不要告诉原小姐。”

结结巴巴的解释了一句之后,大殿下立时低下了头,而此时原先跪在地上的一众宫人宫婢脸上立时浮现出了一股绝望之色,无力的垂下了脑袋。

可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就这般接受的,有个宫婢惶惶之下似乎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惊呼一声,连忙面对着大殿下不住的磕头,口中嚷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家中还有幼弟病母,不能没有奴婢啊!殿下饶命……”

一声一声的“殿下饶命”伴随着重重的叩头声,那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宫婢额头很快便渗出了血迹,她满面泪痕不住的朝着大殿下的方向叩着头。

大殿下看着这一幕,似乎有些不忍,颤了颤,慌忙移开眼神道:“陛下,我……他们素日里也没有做错什么,不如……不如这次就算了吧!”

陛下不为所动,只顿了片刻之后,她再次开口问大殿下:“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谁都一样。你且告诉朕,这件事不是他们的错难道还是你的错不成?”

听到这里,周世林偷偷向身旁的乔苒比了个口型,“问”她:“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让大殿下帮着那些宫人宫婢求情,让他在宫中树立仁德之名吗?”

对他的猜测,女孩子给了他一个白眼。顿了顿之后,才比划着口型,“答”道:“我看不见得,陛下于治国之上就不是一个喜欢拖着顽疾不治的人,治国如此,对人对事更是如此。”

“所以,陛下一进门就问了事情的重点这可以预见,听命的宫人宫婢自然是不敢说的,陛下也知这一茬,便直接问了大殿下,可大殿下的回答却……诶,这种推却责任的回答显然不是陛下想要看到的。哦,对了,即便如此害怕,大殿下还是不忘护住原小姐,足可见他与原小姐感情深厚,不是这群宫人宫婢可以比的。”

“听”口型听到这里,周世林毫不客气给了她一个白眼:所以,那位原小姐同大殿下关系如此之好,她还当真是一点都不担心呢!

“既然已经做了恶人准备牺牲这群宫人却又不算坏到底,还晓得为宫人求情,这倒不算错。只是陛下想要看到的不是他的求情,而是他作为一宫之主的担责。可惜,这位一宫之主要么是根本没有明白陛下的意思,这就是不够聪明了;要么便是理会了只想偷换重点,那就更不好了。因为如今的一宫之主,未来的一国之君是万万不可以是个偷懒耍滑的奸邪之辈的。所以大殿下的回答可以说是糟到一塌糊涂。”

而那厢,被陛下第二次问“不是他们的错难道还是你的错不成”的大殿下瑟缩了一下身子,连忙撇过头去,不敢去看那额头磕的血流如注的宫婢,低低道了声:“陛下说的是,他们做错了,是该罚。”

这话一出,本就不住磕头的宫婢眼里浮现出了一股颓然之色:她是才来大殿下这里不久,不甘就这么去死,可这不代表她不懂大殿下这句话里的意思。

跟大殿下争论是非么?她一个宫婢又怎争得过?

一直以看热闹心态自居的周世林看到这里,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此时再看那张煞白的小脸,忍不住暗自摇了摇头。

这位储君似乎一点都没有传到陛下的英明果决呢!

对大殿下的回答,陛下只冷哼了一声,道:“拖下去!”

禁军闻言立时领命上前,将那群宫人宫婢向外拖去。

便在此时,有人突然出声唤了声“陛下”

禁军拖拽宫人宫婢的动作一滞,同殿内众人一道看向出声的那个人——原小姐。

“陛下,”出声的原娇娇说着跪了下来,向陛下行了一礼之后,开口道,“先前臣女为大殿下诊治时,陛下曾允诺臣女可以提一件不会令陛下为难的事,臣女当时没有想到,眼下却突然想到了。”

陛下听到这里,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道:“你想要朕做什么?”

“多谢陛下!”原娇娇说着再次磕了个头而后才伸手指向那个被一同拖出殿外的宫婢,道:“臣女可否向陛下讨要一个人?”

被指到的宫婢似是有些意外,一时怔的连挣扎都忘记了。

倒是陛下回头看了眼那个宫婢,意外道:“你想要她?”

“是。”原娇娇应了一声,道,“求陛下成全!”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四十七章 询问 一个宫婢的去留委实还不到让陛下坚持的地步。是以,陛下只是略略一怔,便点头应允了。

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宫婢却突然迎来了生的机会,不知是不是机会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她太过震惊之下一时便呆在了原地,连欢喜感谢都忘了。

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生的机会的,剩余的宫人就这般被拖了下去。

拖走了一众殿内伺候的宫人宫婢,寝殿内一下子空旷了不少,周世林也不由松了口气。

陛下没有理会还呆在原地的宫婢,只依旧淡淡的看了眼躺在床上瑟缩着脑袋的大殿下,顿了片刻之后,终于再次开口了:“如今日这等事,朕不希望再看到下一次了。”

大殿下低着头讷讷应了一声:“是,陛下。”

见他应下,陛下这才转身向殿外走去。女孩子见状连忙推了推周世林,自己也早跟上了陛下。热闹看完了还不走吗?这等时候不走是想等在这里被大殿下迁怒吗?

既然都把大殿下当成孩子了,那大殿下就是孩子好了。一个连自己做的事情都不敢承担的孩子,被他不敢忤逆的陛下训斥了一顿之后,怕是要找个别的方法找回场子的。原娇娇是他最重要的人,他自然不会迁怒,那么此时,还有什么比傻傻站在这里不动,且他又能够训斥的他们这些人更好的迁怒对象吗?

既然如此,那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哪个高兴被一个孩子这般无理取闹的迁怒一番?不说她了,就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周世林心里也是有傲气的。

不知是不是因着先前就是跟着他们进的殿,几个禁军护卫眼见他二人再次跟上了陛下,便也连忙跟到了他二人的后头。

一众人就这般乌泱泱的出了大殿下的寝殿,便在这时候,走在最前头的陛下突然停了下来,一众身后跟着的“尾巴们”心里顿时忐忑起来:陛下终于要对跟进跟出的他们呵斥了吗?

想想也是。毕竟是自家的孩子,孩子虽然不懂事,可被别人瞧了去总是不好的。所以,一会儿陛下问起来他们该如何应对,说他们没看见?显然是不可能的,又不是眼睛不好使。那该说什么呢?

众人正暗暗想着措辞时,只听陛下开口了:“乔苒。”

被点到名的乔苒忙出列道:“臣在。”

这一声“臣在”看的一群禁军护卫立时松了口气:有乔大人挡着,那还好。

这幅一众男儿齐齐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的一幕看的周世林忍不住直翻白眼:有女人在前头挡着便松了一口气,这还算男人吗?

“朕命你查一查大殿下的事,待查明之后你再来同朕回禀。”陛下说道。

乔苒闻言,立时道了声是。

陛下这才点了点头,转而大步向前行去。

周世林跟进跟出似乎已经习惯了,此时见陛下动身,本能的想要跟上去,可走了几步却又觉得不对劲,他停了下来,先看看身侧,先前跟的比他还勤快的女孩子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那群跟来跟去跟的勤快的禁军护卫大抵是看女孩子没有动,便也跟着没动。

所以,此时只他一个人跟了陛下几步,一回头便看到身后几步开外的女孩子和一众禁军正在静静的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几分尴尬的周世林连忙咳了一声,正色道:“都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跟上?”

先前这群人跟的可比谁都快,现在怎么又突然不跟了?

一众禁军护卫再次噤声:他们……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到前头的女孩子没有动,便也本能的跟着没有动。

“陛下要我查大殿下的事呢!”女孩子顿了顿,看了眼身后的一众禁军护卫,开口道,“我想先问问那个今日原本该在大殿下寝殿前守着的禁军为什么没有来。”

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一众原本还在发愣的禁军护卫,闻言,忙跟着说道:“对对,我等要配合乔大人查明此事。”

周世林:“……”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忽然生出了几分倦意。

不过,现在他一个人回去似乎也不大好,毕竟都一起看了一番热闹了,他一个人走了,他们都还留在这里,总觉得怪怪的。当然,那些歌舞什么的,他周世林本也没有太喜欢,看不看也是无所谓的,既如此,那就干脆留下来好了。

咳咳,他周世林可不是那种因为这热闹想看到结束才留下来的人。

女孩子倒没有戳破他的借口,显然对此早已习惯了。可头一回碰到这等事的禁军护卫便没有她那么识趣了,眼睛时不时的往他这里瞟着。

看什么看?周世林瞪了他们一眼,厚着脸皮退到了乔苒身侧:还是呆在乔大人身后来得好。

乔苒回看了周世林一眼:先前黎兆和徐和修往她身后躲时她还对自己身躯“可靠伟岸”存疑,眼下看一个人都快顶的上两个她的周世林都往她身后躲,对此更是彻底坚信不疑了。

大楚的男人们似乎胆子都特别小呢!

“今日守大殿下这里的叫王同吧!”女孩子看了眼一脸惊讶的禁军统领道,“你先前说过,我记得呢!眼下且先寻个人把他找过来吧,我有话要问他。”

守在大殿下殿前的禁军同大殿下宫内的那群宫人宫婢不同,并不受大殿下指派。所以,对大殿下明显不合常理的命令应当会率先禀报禁军统领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见踪影。

而且,整个陛下问话的过程之内她都未看到过这个叫王同的人的身影,这显然不太对劲。

禁军统领闻言忙道:“已经着人去找了。”

女孩子点了点头,指向不远处的宫宴侧殿,道:“那我等就先去里头等着?”

禁军统领应下,道:“带找到了王同,我等自会将他领到乔大人这里来。”

乔苒嗯了一声,向宫宴侧殿行去。

终于警惕起来的周世林忙看了看,也不消她提醒便连忙抬脚跟了上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也不用自行判断了,跟着她走总不会错的。

待到走入侧殿之内,眼见周围无人,周世林便迫不急大的开口了:“我说……这件事不是很明白了吗?陛下却要你查,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意思便是陛下觉得此事光凭大殿下一个人是办不到的。”乔苒说着走到侧殿的椅凳上自己坐了下来,等那个叫王同的禁军护卫被叫过来问话。

周世林怔了一怔,本能的跟着她走到她身旁的椅凳上坐了下来,而后才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撺掇大殿下?”

“也不算完全撺掇吧!”乔苒想着措辞,小心翼翼的说着,“一半一半吧!”

周世林听糊涂了,敲了敲桌案:“你且说说看。”

乔苒看了他一眼,问他,“你方才可注意到大殿下怎么称呼陛下的?”

周世林愣了一愣:“什么怎么称呼?就陛下啊!不叫陛下叫什么?”

“我们叫陛下没什么问题。”女孩子揉着额头叹了口气,只能将话说的更明白一些,“可大殿下是什么人?”

不等周世林开口,女孩子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陛下唯一的子嗣大殿下没有如那些寻常公主、皇子称父道母,而是如我等一样直呼‘陛下’,你不觉的陛下与大殿下之间委实太过冷淡了吗?”

周世林看着她,没有反驳。这可不是能用天家威严来形容的,毕竟陛下自己称呼先帝也是“父皇”“父皇”的喊的,可轮到自己登基了,却让唯一的子嗣喊自己“陛下”。

周世林想了想,说了一个不大可能的猜测:“你说……会不会是父皇父皇的听惯了,陛下不知道该让大殿下怎么叫自己,毕竟母皇什么的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因为称呼不好听这个理由从周世林口中说出来时,便连一向淡定自若的乔苒脸上都不由多了几分裂痕。

这……还真是个滑稽又叫人无法反驳的理由啊!

安静了一刻,乔苒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道:“不管什么理由,陛下对于大殿下是很严厉的,以至于大殿下看到陛下的反应是害怕、顺从,这一点,大督护你也应该从大殿下先前的反应中看到了吧!”

周世林点头,本不想说什么,可看到女孩子镇定自若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道:“总觉得大殿下似乎没有被教导出几分天家气度来。”

方才瑟瑟缩缩的样子,他老周家的孩子胆子都没有这般小的。

“因为陛下威严,再瞧大殿下先前推诿责任的反应,虽说大殿下确实没有被教导好,可说他似那等完全没有自己主意的天真孩子却又不是,大殿下比起同龄孩子还是成熟了不少的,事实上大殿下并不算笨,只是这聪明的方向不对。”乔苒静静的说道,“所以布局这主意也不能算完全撺掇,从他的眼神中也看得出来他本有此意,只是掌控他宫殿之外的人却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做到的。”

周世林看了她片刻,微微点了下头表示同意。

“所以,弄清楚是谁撺掇的他就至关重要了。”乔苒说道,“那个王同眼下人还没找到……”

话未说完,几个禁军护卫便拉着一个脸色煞白,走路虚浮的禁军护卫走了进来。

乔苒和周世林看着那个走路漂浮的禁军护卫皆是一愣。

憋了一路的周世林更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小子该不会是去嫖了吧,怎的路都走不动?”

那走路漂浮的禁军护卫白着一张脸还不待他说话,身后跟进来的禁军统领便开口道:“不是嫖,是吃坏肚子了,我等是在恭房找到的他,瞧着连路都走不稳了,还是去请柳太医拿了颗治腹泻的药丸才勉强提得动过来问话。”

周世林:“……”

乔苒:“……你说的柳太医是那个新进的柳传洲柳太医吗?”

听她能清晰的报出柳传洲的名字,禁军统领似是一愣,不过很快便道:“原来乔大人也听说过柳太医的名讳了啊!不错,就是那个柳太医。虽是个新进的年纪也不大,可在小毛小病上却有几分手段,而且人也好说话,似治腹泻什么的他那里就有这等能及时止住疼痛的配方丸药,我等因此经常去叨扰他。”

乔苒“哦”了一声没有再问,倒是一旁的周世林不忘回头看她一眼,道:“乔大人还当真是交友甚广。”连他都不知道这什么新进太医,她居然还知道他的名讳,这消息可真够灵通的,周世林心头有些酸涩。

自己官阶比他高那么多,怎的消息就没她灵通呢?

女孩子笑了笑,显然不准备此时在柳传洲的身上纠结,而是转头看向那个路都快走不稳的王同,道:“王护卫,你今日可乱吃什么东西了?”

王同摇了摇头,开口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苦笑道:“乔大人,实不相瞒,我腹痛不止之后便已开始想着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的云云了。可想了半日,却发现我今日并没有乱吃什么,”王同说着看了眼身边的一众禁军护卫,颇为费解,“我同大家吃的明明都是一样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我会出事……”

所以,他才不解。

“腹痛不是乱吃了东西还能是什么?”禁军统领见状也忍不住跟着道了一句。

女孩子“嗯”了一声,道:“乱吃了东西这一点毫无疑问,不顾,我想方才我问的问题不对,因为比起乱吃了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吃的,为什么叫你吃下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更为重要。”

要知道吃坏了肚子可不比中毒什么的或许还能查出原委,眼下这王同的症状柳传洲一颗腹泻药丸下去就好些了,要再想找出吃坏了什么东西怕不是一件易事。既然如此,那就干脆莫要从这方面入手了。

“对方让你吃坏肚子为的是让大殿下寝殿这边无人,所以,今日轮到你守大殿下寝殿这件事除了你自己之外还有谁知道?”乔苒问道。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四十八章 分析 除了他还有谁知道?

王同看向一旁的禁军护卫统领。

那禁军护卫统领先是一愣,而后脱口而出:“自然只有我们这几个了。”毕竟安排皇城戍守这种事都是由他们安排的。

这个答案一点也不令人意外,女孩子想了想,问他们:“那你们每日排班守殿的护卫可是固定的?”

禁军护卫统领摇头,道:“其实是不好说的,毕竟有时候有护卫临时有事,常常会换班顶替什么的。”

所以,按说这些事就是他这等负责女安排的都是无法预先知道的,更别提怕旁人了。

女孩子没有继续在此事上追问下去,而是垂眸沉思了片刻之后,再次抬头看向那个脸色惨白的护卫,道:“你上一回轮班到大殿下那里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问题一出,还不等那护卫开口,几个拉着他的护卫中的一个就开口了:“这个我记得,是五天前和我一起守的大殿下寝殿。”

“那天可发生什么事了?”乔苒目光一闪,问那开口的护卫,末了,不忘追加一句,“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那个开口的护卫喃喃着看了眼那个腿脚站不稳的护卫,默了默,道,“其实……也有,我记得我从茅房回来看到王同在和一个宫婢说话,嘴角好似还沾了糕点什么的。”

提到糕点什么的,禁军统领随即向那个叫王同的护卫看去。

王同顿时急了,原本煞白的脸上也急出了几抹血色:“这不怨我,是一个宫婢向我问路,我指了路,她强自从随身挎的篮子里取了块桂花糕塞我嘴里的。”

“原来吃的是桂花糕。”方才指出王同偷吃的护卫说着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而后毫不客气的斜睨了他一眼,道,“先前问你什么的还遮遮掩掩,原来是有小宫婢送桂花糕吃,这件事你夫人可知道?”他今日回去一定要顺路绕到他家走一趟顺便告状去!

王同才多了几分血色的脸色再次一白,急道:“我是被逼的,那宫婢什么都未说突然塞了块糕点于我嘴里,吐出来也是浪费……”说着说着声音便越来越低,当然,那桂花糕味道也是极好的,他一时馋了点便吞了下去。

不过,想到今日莫名其妙的拉肚子,而这些天除了这块桂花糕也没吃别的什么东西,王同又紧张了起来:“那桂花糕可是五天前吃的了,应当不要紧吧!”

“说过几回了,不要随意碰来路不明的东西!”禁军统领适时的肃着脸狠狠地瞪了一眼王同,训斥道:“这次只是拉肚子,下回若是毒呢?都有几条命可活?”

王同面如土色,双唇颤了颤,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不过此时实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因此女孩子沉思了片刻之后,再次开口了:“那个宫婢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王同一愣,翻着眼皮想了好一会儿之后,还是摇了摇头,道:“记不清了,反正不是太好看,也不是太难看。”

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两样?一旁憋了好一会儿的周世林心里忍不住暗骂了一句。他虽然也知道不可能人人都能记忆好到如她一样过目不忘的,尤其这还是发生在五天前的事情了,能记得的本就少。可再少你倒也说出个大概呢,结果他自己倒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女孩子嗯了一声,没有责怪只是再次问王同:“你那日同那问路的宫婢有说过什么吗?”

王同怔了一怔,正翻了翻眼皮准备说不知道,不过在对上禁军统领的的冷脸时,还是不得已认真的想了想,道:“她只是问去御膳房怎么走……”

“那桂花糕很好吃?”女孩子却在此时突然出声打断了王同的话,而后不等他回话便对一旁的周世林道,“我记得今日宴上有桂花糕,劳烦大督护进去拿一盘出来叫他认一认那宫婢给他的是不是这样的。”

众人听的一惊,在周世林一声冷哼的“等着”声中,禁军统领早已忍不住问乔苒了:“乔大人,你的意思是那问路的宫婢手里的桂花糕就是御膳房的?”

手里拿着御膳房的糕点却问御膳房怎么走……这要没问题才怪了。没事找事,难道还能是哪个宫婢春心萌动看上这早已娶妻长的又不怎么样的蠢货不成?

禁军统领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回头瞪了王同一眼,再次出声训斥了一番:“你是傻的吗?这宫里入口之物可是能随便带进来的?”

王同白着脸,此时也隐隐明白了问题所在,正巧此时,周世林端着一盘桂花糕走了出来,只看了一眼,他便不住点头道:“就是那种的,捏的特别好看。”

这宫里头除了御膳房是专门做这个的把入嘴的糕点做的那么标致之外还有哪个宫的有这闲工夫?

原先被统领呵斥“傻”他还有些委屈,此时都恨不能将自己骂一顿怕不是个傻的了。

那宫婢的种种行为举止如此蹊跷,没问题才怪了。

周世林捏了块桂花糕塞入口中,看那叫王同的禁军护卫的脸色难看,便点头道:“看来就是了,确实挺好吃的,难怪一块桂花糕就将你收买了。”

他边吃还边咂嘴,顿时惹得不少禁军护卫朝这边看来,尤其那个先前指出王同偷吃的更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大督护此举……是不是太过分了?

大家馋不馋,觉得他过分不过分对周世林而言不重要,先前在殿里还不觉得,此时他却突然觉得入口的桂花糕无比好吃,简直是他平生吃过的桂花糕之最。

吃的问题是解决了,只是对方是怎么确保今日王同一定会守大殿下那里,而不是别人?至于五天前吃的桂花糕,五天后才发作,乔苒私以为并不是没有办法,尤其她心中怀疑此事与原娇娇有些关系,对于她来说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这些眼下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还要查。

看着不安懊恼的王同,乔苒眯了眯眼,转向其他一众禁军护卫道:“这些天,嗯,就半个月吧!最近半个月在大殿下那里守殿的除了王同之外还有哪几位?”

一众禁军护卫面面相觑了片刻,很快便有人相继走了出来。

因着有好几个都是大殿下这里的常客,再加上轮值,是以走出来的连同王同在内也不过五个而已。

乔苒打量了一番那走出来的五个禁军护卫之后,开口问他们:“你们可有人在大殿下那里守殿时被送过吃食?”

有王同的“前车之鉴”几人倒是反应很快,没有纠结于今日这一日上,细细想了想,很快便依次说了起来。

“我……好像有,是七八日前了,下值的时候大殿下那里的宫婢送了我一碗鸡汤,说是大殿下不喝倒了可惜什么的。”开口的禁军护卫瞥了眼脸色不善的禁军统领道。

有第一个自然也有第二个。

“我……也有,是个宫婢送的,应该也是大殿下那里的人吧,送了我一包蜜饯。”

“我是一个宫婢送的米糕。”

……

一个回答的比一个顺溜,到最后一个“半只烧鸡”时,禁军统领的脸色简直都快沉的滴水了,待到乔苒话音刚落便忍不住脱口骂了出来:“你们便贪那些吃食吗?下次若是有人要在吃食中掺了毒,你们还有命活着?”

方才依次出声的禁军护卫们这下倒是噤声了,到最后,还是最开始的王同默默说道:“也是未曾想到大殿下那里的人会在吃食中做手脚。”

原先对这位乔大人突然质疑他五天前吃的桂花糕是他“拉肚子”的罪魁祸首还存着疑的,可眼下同僚们接二连三开口的“接受过吃食”的经历显然是在告诉他这件事乔大人怀疑的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至于用了什么办法,虽然吃过那桂花糕已经五天了,王同还是胃里涌现出一股翻腾的感觉,一个名字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脑海里。

原小姐。

这件事该不会同原小姐有关吧!原小姐毕竟是个符医,他们是不大懂这种符医的,不过想着应该也同医者是差不多的。像原小姐这么厉害的医者,要事先给他们喂些加料的东西,再在适合的时候,让他们发作,应该不是不可能吧!

所以,今日不管是他们哪个过来大殿下这里守殿,怕是都要拉肚子的。这般一想,几个禁军护卫便有些站不住了,恨不能现在拔脚就走,去问柳太医拿个药丸吃吃压压惊。

统领说不能随便乱吃东西这话还真不是玩笑话!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而已。

乔苒看向那几个禁军护卫道:“可还记得给你们吃食的宫婢长的什么样?”

这话一出,几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正在一旁咬桂花糕的周世林见状忍不住再次暗骂了一句“娘”,就知道不能指望这几个傻崽子,要他们那脑袋瓜有什么用?不就是五六日前、七八日前甚至八九日前见过的一个长的不大让人记得住的宫婢吗?这什么脑袋?他周世林……呃……也未必记得住。

这般一想,又觉得怪这几个禁军护卫不大好,毕竟都是普通人,哪个跟旁边这个一样过目不忘的?

眼见这几个禁军护卫都不吭声,女孩子没有再问下去了,只向禁军统领道了声谢便让他们离开了。

待到禁军统领领着那一群呆头呆脑的禁军离开之后,周世林才忍不住问她:“就这样?”

女孩子“嗯”了一声,道:“从禁军这里能问到的也就那么多,陛下让我给出一个真相,而且还是直接向她回禀,显然是没准备走大理寺的路子。”女孩子平静的说着,“大督护,大理寺的路子与直接向陛下回禀是不同的,大理寺需要确切的证据,可陛下这里,证据不那么充分也无妨。”

尤其陛下还是要她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就要给一个真相,显然没准备让她充分找证据,所以只要她给到的真相让陛下觉得合情合理,陛下自会查明的。

当然,作为一个大理寺官员,给出的一定会是那个最有可能的真相。

周世林捏着桂花糕认真的想了一会儿,道:“所以,这件事是原小姐做的?”

他想了想,如果是原小姐做的,且不说能让禁军护卫因为“身体不适”及时离开,就说大殿下发病时她那么“巧”的不在场就已经极有嫌疑了。而且,能够真正引得大殿下对一旁这位不满的好似也是她,如此多的巧合之下,那原小姐要是无辜的才怪了。

周世林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是以说出自己的猜测之后便忙巴巴的看向乔苒,等她的回答。

“有这个可能。”对此,女孩子倒是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甚至连夸赞他“推理有进步”这种话都没说,便继续说了下去,“只是若真是她做的,那她身上的嫌疑也委实太多了。”

虽说,于查案上原娇娇确实不如她,可在身上背负如此大嫌疑的情况之下做这种事,这也太不聪明了。

诚然,因为原娇娇的“符医手段”,陛下不会对她怎么样,可一个背后撺掇大殿下胡来的原娇娇,陛下恐怕也会心生芥蒂吧!

原娇娇没有那么笨。更别提就算原娇娇真的是一时被“仇恨”蒙蔽了上演,焦、原两家那些人当真会让她胡来吗?

乔苒觉得不太会。

“所以,除了她之外,还有别的可能。”乔苒说道,“那些禁军护卫都提到了‘宫婢’,就算这人相貌不够明显,以至于叫他们那些人记不住,可既然提到了‘宫婢’,大殿下宫中的宫婢也只有那几个,所以,当真要从里头找那个宫婢出来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周世林听到这里,顿时脱口而出:“那就找啊!”反正那些人都已经被禁军带下去了,要怎么审问不还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女孩子看了他一眼,道:“对方还知晓挑选不那么临近的日子叫那些禁军护卫记不住她,显然不会那么笨。我若是她,便绝对不会用自己的真实身份接近那些禁军护卫,而且事情发生之后要还要确保陛下雷霆震怒之下不会波及到自己。”

周世林一愣,不过这一次还不等他开口问,女孩子便“上道”的说了下去:“大督护,大殿下宫殿里除了那些被拖走的宫人宫婢之外,没有被波及到的除了大殿下和原小姐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人,你是不是忘了?”

水行。原娇娇的丫鬟。她要借一件宫婢的裙衫可不是一件难事,况且,单论相貌,水行确实不大容易让人记的住。

以往,她都能很快记住水行还是因为水行那“刺头”一样的性格,见谁刺谁,可今日的水行出乎意料的安静,先前在大殿下殿里,她险些都快将这脾气骄横的丫头忘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四十九章 软肋 事实上一开始她是当真将水行忘了,直到后来重新回忆了一番大殿下那里的事情,才恍然好似从头至尾都漏了水行的存在。

那个丫鬟就站在人群中穿着一身不怎么显眼的裙衫,让人很容易的就将她忽略了。直到第二次,跟着陛下狐假虎威闯入大殿下寝殿时,她才恍然先前竟然没有注意到水行,也因此多看了两眼。

当然,自从原娇娇发狠将原家上下老小的人都收拾了一通之后,水行这个原本咋咋呼呼的丫鬟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性子也沉静了不少。可再改变,人也无法短时间内有这么大的改变的。就如她的改变是因为壳里换了个芯子的缘故一般。再怎么变得沉静,遇到突发的事情时,水行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可今日,不知道为什么,从头至尾,她都安静的出奇,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这一切,就好似凭空换了个人一般。

这……怎么可能?乔苒自嘲。如果不是换了个人,那么对于今日的事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今日这件事背后少不了她的参与。只有一早便知道今日之事的发生才会如此冷静吧!

所以,撺掇大殿下的最有可能的便是水行。

当然,是与不是还要陛下来定夺,乔苒低头思忖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便抬头扫了一眼。

这一扫便扫到了周世林古怪的眼神。

“怎么了?”乔苒一怔,问方才仿佛太阳打西边出来一般安安静静的周世林。

周世林被她这一问,才干咳一声,朝她挤了挤眼。

乔苒:“……大督护,你有什么事直说吧!这表情叫我有些不舒服。”这周世林不知是不是近些时日日子过得顺遂舒畅,人也心宽体胖了不少,方才在宴席上更是没少吃,以至于此时整个人瞧起来油光满面的。再加上他这挤眉弄眼的表情,真让人自胃里生出一股翻腾的感觉。

被直言“表情令人不适”的周世林脸上神情一僵,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表示对她这句话的质疑。嘀咕了一句“你懂个什么叫阳刚之气”之后才道:“我便想问问,你把这件事推到那个叫水行的丫头身上是不是故意帮原小姐找个替罪羊的?”

这什么跟什么?乔苒有些糊涂了。

眼看女孩子一脸茫然的样子,周世林解释了起道:“原小姐现在可不能出事,毕竟大殿下离不得她。可此事看起来她又确实参与其中的样子,你揣测圣意,便故意将此事栽赃到那个丫头的身上,是吗?”

这话一出,乔苒更是不解了:“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周世林又要挤眼,不过一想到她“懂个什么阳刚之气”便强自压下了自己本能挤眼的动作,道:“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嘛,你看方才那几个禁军护卫都看懂了,互相使眼色呢!”

乔苒:“……”

诚如周世林先前说的那样,整件事不管从动机还是能够操控动手的能力甚至获益者来看,原娇娇都占全了,会被怀疑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周世林会怀疑,那些禁军护卫也会怀疑。

看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周世林忍不住问她:“怎么,我说的有问题吗?”

乔苒动了动唇:“可你们不觉得几乎所有嫌疑都指向原娇娇,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吗?”

周世林道:“正是因为太巧合了,所以她就是幕后的黑手啊!”

这话……乔苒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地抬脚向殿内走去,道:“大督护,你随我来。”

周世林嗯了一声,跟了上去,走时没有忘记拿着那盘桂花糕……的盘子。

走入殿内,里头歌舞依旧,飞天的舞姬正在空中起舞,煞是好看,不过此时不管是乔苒还是周世林都没有什么兴致来欣赏歌舞了。

乔苒带着周世林穿过人群行至正在认真观赏歌舞的甄仕远和徐和修身后。

此时正值飞天舞姬一舞完毕,两人拍手大声叫好。

乔苒回到位子上坐了下来,正在拍手的两人一边回头向她看来,一边不忘拍手。

而后,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开口问了出来:“你回来啦,方才陛下离开了一段时日,可是与你有关?”

乔苒早已习惯了,嗯了一声,倒是身后的周世林板着脸神情诡异的看了她一眼,道:“你看看你,只要发生了什么事,你这上峰和同僚都怀疑事情与你有关。”仿佛是个惹祸精一般。

被暗指“惹祸精”的女孩子摊了摊手,一脸无辜道:“此事可与我没什么关系。”

“你每次都这么说。”徐和修不忘拆台,而后迫不及待的再次追问起来,“快说!方才陛下离开是不是同你有关?”

这语气里压抑不住的兴奋让周世林忍不住挑了挑眉,问他:“你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

徐和修尴尬的咳了一声,不忘矢口否认:“哪有。”只是那些热闹总是会自己主动找到乔大人身边,让人本能的生出这等反应而已。

这可不是他的错,是乔大人自己的错。

乔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大殿下那里出了事。”

大殿下啊!徐和修同甄仕远对视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兴奋。

这两人真是幸灾乐祸的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周世林心中忍不住一番感慨:这般想来还是他手下那群兔崽子好啊,至少不会这般,就算想笑,也至少晓得掩饰一番的。

乔苒也未在意这二人的兴奋,大抵也是习惯了。

只顿了顿,她便开口将在大殿下那里的事情从头至尾连同她审问过的那几个禁军统领的事说了一遍。

待到话音刚落,便听甄仕远思忖着开口了:“此事瞧着一切的矛头都指向原小姐……”

这话才出,周世林便忍不住得意的对乔苒道:“乔大人,你看,我说的吧!”

“我还没说完。”周世林说罢,乔苒还未说话倒是甄仕远先开口驳斥了他的话,他说着同徐和修交换了一个眼色,又道,“不过此事看起来也委实太过显眼了,我看原小姐或许只是个推出来背锅的也说不定。”

周世林脸上的笑容一僵,不等他说话便见徐和修点头道:“不错,我也是这般认为的。”

乔苒听罢笑了笑,转向周世林,道:“大督护,你看,并不是我揣测圣意故意为原小姐推脱什么的,而是对于同样的证据,我们同大督护却是截然相反的结论。”

对于接触案子不多,想法也简单的寻常人来说这就是原小姐做的,可对于接触过不少案子的乔苒等人,想法便更复杂一些了。

周世林被他们这话一噎:虽然他承认这几个大理寺的说的也有道理,可事情未必就如此啊!

“若是凶手也是如我这般想的呢!”周世林不服气道。

女孩子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本能的让他心头一跳,脑海中仿佛有一道来自山西路的声音响了起来。

下一刻,便听女孩子淡笑着开口了:“虽说离奇,也不是不可能。”

周世林牙一酸,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那就看看凶手是个心思简单的人还是个心思复杂的。”乔苒说道,“凶手知晓观察那些禁军护卫,并且在不引起他们怀疑的情况之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布下今日的局,显然想法没有那么简单。”

周世林一默。

“还有,就算这件事是原娇娇做的,出面的也定然不会是原娇娇本人,”乔苒说道,“除了水行,我也想不到她还有什么人可以用的了。”

周世林咳了一声,不吭声了。

“还有,我方才想到一件事。”女孩子说着,对一旁的甄仕远和徐和修道,“此事你们不知道,不过,”女孩子说话间目光转向周世林,闪了闪,“大督护是知道的。”

什么事是甄仕远他们不知道,他却知道的?周世林扶着脑袋,只觉得脑壳有点疼。

女孩子笑了笑,道:“在山西路,发生过一件怪事,不过,因着事情没有闹出过什么大动静来,我等便忘记了。”

周世林目光一滞,眼一翻,道:“你说吧,我可没那么好的记性。”这山西路的事都快过去多久了,他怎么还记得?老实说除了回来的路上堂堂一个阴阳司天师和吏部的小黎大人因为争风吃醋累的队伍里一群人拉了肚子之外,其余的,他几乎都快忘的差不多了。

“山西路那位前任府尹钱大人,也就是你的老朋友……”乔苒说着提醒他,“逃狱之前还带走了一个人,你可记得?”

周世林被她这么一说,先是茫然了一刻,而后默了默,道,“似乎……有这么回事吧!”原本是不记得的,被她这么一说,倒仿佛记起了这一茬事。

看他如此反应,甄仕远颇为不满,于是开口直言:“我说老周啊,你要不要找太医看看,你这年岁按理说还不到患呆症的时候啊!”

这才过去多久的事,看他这样子似乎已经忘的差不多了。

周世林被他说得老脸一红,顿时怒道:“你不要乱说,我记性好得很,十多年前的事都还记得呢!早先你没被贬出京时,我二人在青楼遇见时,你点的那个姑娘叫柳烟儿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哟!原本还在认真想着案子的乔苒和徐和修同时露出了“会心一笑”的表情:柳烟儿啊!

本是为了力证自己没有患呆症的,岂料这随口一说,居然把甄仕远的老底给掀了出来。这对于周世林来说真可谓是意外之喜。于是越说越是来劲:“那个柳烟儿当年在长安城的青楼中也是颇有名望的,性子清高,卖艺不卖身,就连房家那位公子也是瞧上了,没想到偏偏眼睛有毛病,最喜欢同这人喝茶……”

乔苒和徐和修不约而同的看向甄仕远。

甄仕远脸色十分难看,见状忙低吼了一声:“够了啊!我同那柳烟儿清清白白的,什么关系都没有。”

“对,喝茶嘛!”周世林得意的挑了挑眉,道,“就清清白白的喝茶关系,什么别的关系都没有。”

眼看越说甄仕远的脸色越是不太对劲,乔苒忙咳了一声打断他的话,道:“接着说钱大人的事吧!”她可没错过周世林方才得意时说的那个“房家公子”,这什么柳烟儿的事多半就同当年甄仕远被贬出京有关了。

乔苒虽说好奇此事,可此事是甄仕远的禁忌,他既然不想提,乔苒也不想逼迫。毕竟,戳人软肋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做来得好。

“那钱大人逃狱之前不是同你打了一架吗?”乔苒耐心的提醒着周世林,“而后当着我等的面将原小姐劫了。”

周世林听的嘴角一抽:所以,不辍甄仕远的软肋就跑来戳他的软肋吗?什么叫当着他的面将原小姐劫走了?是说他武艺比不过那姓钱的死鬼?

“关键时刻是水行顶替了原小姐,钱大人也同意了。”乔苒又道。

“这姓钱的既然要逃狱了,放弃重要的原小姐不劫,却劫了个丫鬟当人质?”话未说完,甄仕远便忍不住开口了,“是脑子有问题?”

“不清楚。”乔苒摊手道,“钱大人已经死了。”

死无对证,有没有问题以及他为什么同意这种事已经没有办法证实了。

“总之,自那之后,原娇娇对水行便不同了。”乔苒说道。

至少从当时原娇娇为了水行拦着他们不让他们追钱大人就能看得出来原娇娇的想法。

诚然,原娇娇不是什么善人,若说原先对于水行还是不信任的,可那件事之后,原娇娇显然是当真将水行当做自己人了。

“总之,我不大清楚这些事,不过能借今日大殿下这件事一解我山西路没有弄明白的疑惑,显然也是一件好事。”乔苒说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对方出了招,她不还以颜色自是不好的。至于大殿下还是个孩子这种事……是个孩子就知晓陷害人了,要是长大那还了得?不给通教训,叫他尝到了甜头往后非得变本加厉不可。

还有,莫说孩子不懂事什么的了。裴卿卿也是个孩子,人也顽皮,甚至想要欺负一个大人不过动动手指的事,可即便如此也没见她欺负人啊!

况且,说道孩子,她现在也只比大殿下大几岁,也只是个孩子呢!乔苒撇了撇嘴,心道。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五十章 物件的问题 既然都是孩子,自然也就没有以大欺小之说了。乔苒毫无心理负担的想着。

从殿下身边退下来,早在下头等着的周世林、甄仕远和徐和修便忙迎了上来,不等她说话,便不约而同的开口问了出来。

“怎么样?”

“怎么样了?”

“陛下怎么说?”

乔苒看了他三人一眼,道:“陛下说她知道了。”

就这样啊!三人大失所望。

对比他三人的失望,女孩子反应倒是如常,道:“好了,我等回去看歌舞吧!”

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惦记着歌舞……周世林不满的瞪了她一眼,提醒她:“陛下的意思是不会追究大殿下的责任。”

果然,到底是膝下唯一的子嗣,哪怕这么不像话,哪怕陛下是个严母,都不会继续追究。

“这不要紧。”对此,女孩子倒是看的很快,抿唇笑了笑,道,“只要陛下知道了就好。”

对比收拾大殿下这种熊孩子,以及对她偏执厌恶立场早已鲜明的原娇娇,态度转变的水行才让她更为在意。

陛下再如何护着大殿下,对于水行该查也一定是会查的。

对于她而言,这就足够了。

待一行人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下来时,看着跟过来的周世林,甄仕远毫不客气的给了一个白眼:“你是坐这里的?”

这姓周的自己的位子可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呢,方才还想要戳他软肋,他甄仕远记性好的很,可不会忘记这一茬。

“你往旁边挪挪。”周世林也是个脸皮厚的,一屁股在甄仕远旁边坐了下来,道,“你一个人也坐不了那么大的位置,浪费多可惜,来来来,一起坐一起坐!”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拿了两块甄仕远桌案上的桂花糕。

甄仕远冷哼了一声,正要发作,却见拿了桂花糕的周世林转头便将其中一块递给了乔苒,而后抬了抬下巴,道:“看真真公主!”

正要发作的甄仕远顺着本能转头望了过去,却见真真公主正冷着一张脸甩手便给了身旁的侍婢一巴掌。

虽说此时殿内歌舞声正隆,他们离那位真真公主又远,也看不到什么,不过看着那侍婢迅速肿红的脸,几人还是不约而同的觉得脸一疼。

被甩了一巴掌的侍婢当即跪了下来不住叩头。眼见真真公主余怒未消,大抵到底是考虑到此时还在宫宴之上,对陛下还有所顾忌,真真公主抬脚给了那侍婢一脚之后,那侍婢便匍匐着退了下去。

“瞧着咱们这位金枝玉叶心情不大好呢!”目睹了全程的周世林幸灾乐祸的道了一句。

乔苒看了他一眼,道:“那个侍婢在真真公主面前应是说得上话的,先前出面买下乌孙小族长的就是这个侍婢。”

不过再得宠,再有眼色,摊上个喜怒无常的主也有随时挨巴掌的风险。

这于殿内群臣来说只是个小插曲而已,甚至有不少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这一茬。

此时已经临近子时了,殿内的歌舞也已臻至尾声,乔苒的目光转向陛下下首不远处,原先张解所在的位置已经没有人了,显然阴阳司一众人已经下去准备祭祀国典了。

老实说,除却大殿下那里,整个宫宴直到现在都没闹出什么事来,对此,就连乔苒都有些意外。

当然,不出什么意外自然是一件好事。

太太平平的参加完宫宴回家放年假,这不是每个大楚官员都希冀的事吗?她自然也不例外。

乔苒叉了一块肉塞入口中:如此,若是当真如张解和她猜测的那样的话,对方在祭祀国典上出手的可能性更大了。

看女孩子一块肉一块肉的往嘴里塞,周世林下意识的看了眼桌上那所剩无几的肉盘,一边顺手牵走了徐和修桌上的叉子,一边递了只乔苒桌上的橘子过来,道:“别光顾着吃肉,来,吃橘子。”

女孩子眼皮抬也未抬,手里的签子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叉住了剩下的两块肉,而后将他们拿起来塞入口中,道:“大督护你太客气了,你自己吃吧!”

周世林看的牙一阵酸疼:哪个跟你客气了?没看到他都盯着那肉很久了吗?他便不信以往犄角旮旯里的小事都能注意到的女孩子偏他这么大一个人在这里她视而不见。

这不是故意的还能是什么?

眼看桌上已经没了肉,周世林将徐和修的叉子扔到了前头甄仕远的桌上,正想发话,却见一个宫婢小跑了过来,行至他们身边后,宫婢停下将袖中的一块腰牌拿了出来,呈到乔苒面前,道:“乔大人,张天师遣奴婢请您过去。”

又来一个!本想对着桌上扔来的竹签发作的甄仕远闻言不由瞥了她一眼,话到一半改了口:“你这一晚上还真没个消停。”

一会儿周世林一会儿张天师,中间还闹出了大殿下的事,连陛下都被请去了。

只是参加个宫宴的工夫,就叫这宫里如此的热闹,若是在宫里再呆几日,非得掀了天不可。

乔苒一脸无辜的摊了摊手表示与她无关,而后将宫婢手上张解的腰牌拿过来认真看了看,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起身跟着宫婢向殿外走去。

“真是贵人事多啊!”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甄仕远再次发出了一声感慨,下一刻便听徐和修后知后觉的声音响了起来。

“甄大人,你为何拿走了我的竹签?”徐和修一边说着抢回了自己的叉肉竹签一边嫌弃的掏出帕子认真的擦拭了起来,“不要胡乱用旁人吃东西的器具,会得病的。”

甄仕远忙解释了一句:“我没拿。”顿了顿,不忘将“罪魁祸首”揪出来,道,“是周世林想同她抢肉吃拿的。”当然,结果是令人舒心的一块也没抢到就是了。

周世林此时已经鸠占鹊巢的占了乔苒的位子,自动略过甄仕远的话,对徐和修的话不由嗤之以鼻:“若真是如此,军营里的人早已经病的一个不剩了。”这些世家子弟也忒弱鸡了点了,细皮嫩肉的,瞧着便不大行。

徐和修只专心的擦拭着自己的竹签,道:“这可是乔大人说的。”

周世林默了默,发出了一声与甄仕远相同的感慨:“她还真是贵人事多。”

……

事多的贵人乔苒对此却不以为意,在宫婢的带领下一路行至离此地不远处的青天殿。

此时临近子时,宫殿前的广场之上原本只放置了寥寥数只的烟花桩已多了不少。宫道之上到处都是严阵以待守着的禁军护卫。

在宫婢的带领下,乔苒跨入青天殿。

才一脚跨入殿内,便看到殿中几顶高冠飘带的官帽晃了晃,而后不约而同的向她望来。

阴阳司和钦天监的官帽比一般官帽要高了不少,先前只看到张解戴过那样的官帽倒还不觉得,可此时乍一见这样一堆高高的官帽杵在一起,乔苒便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头顶的阴阳司官帽。

“怕帽子太高会掉下来?”不知是不是临近年关心情不错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大天师今日也带着那顶高冠帽,神情却不复先前的严肃,见她扶帽子便笑着打趣了一声。

这一声打趣当即令得乔苒忍不住笑了出来,原先乍一见这么多人的轻微拘束感顿消,微微行了一礼便向他们走去。

被一群阴阳司天师们围在正中的张解正含笑看着她,待她走近,才道:“方才席间见你出去了一回,禁军道是大殿下那里发生了一些事,让我不必担心”。

乔苒点了点头,笑道:“小事而已。”

要当真是小事就不会让陛下抛下殿内群臣离开了,不过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是以,张解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闪身将身后的长桌让了出来。

长桌上依次摆放的是一些祭祀国典所需的事物,譬如刻着四季平安的高烛香火等等,身后还有备好的祭天地所用的菜肴。

其中有一些确实是她并未见过的事物,不过看这长桌之上的事物总的来说似乎和她见过的那些祭天地所用之物相差不大。

乔苒扫了眼长桌上的事物,不解的看向张解他们。

大天师开口道:“桌上的祭拜之物被人动过手脚了。”

乔苒“啊”了一声,神情讶然。

大天师也不废话,招了招手,不多时,便有宫婢端着一只盘子走了过来。

盘中是一些纸包、蜡衣包裹好的事物。她走上前,顺手将一旁的匕首拿了起来,而后在盘中的纸包、蜡衣上分别划了一道,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顷刻间涌入鼻间,乔苒不适的揉了揉鼻子。

“这些纸包、蜡衣是在祭祀所用的牲畜中找到的。”大天师说着指向长桌上的猪牛羊头,道,“凶手只消想办法弄破这些纸包、蜡衣,祭祀贡桌之上便会血流成河。”

在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的祭祀国典上“血流成河”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对方的目的昭然若揭。

“找你来是想请你看看这些祭祀国典之上到时候会用到的物件可还有被动了手脚的。”大天师说着,脸上先前含笑亲切的神情再次转为威严,“国典不容有失。”

每一年的国典于百姓而言是希冀,是来年和平兴盛的远望,也是民心所向的基础,是以,决计不能出任何问题。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乔苒看了眼张解,应了下来,道:“我会勉力一试,只是此事到底无法完全保证。”

“无妨,你尽力便可。”大天师道,“能防便防,若是防不了,我阴阳司也不会惧怕。”

乔苒应了一声,转头看向殿内的事物:“国典所用之物都在这里了吗?”

“不错。”大天师说着率众人闪身走到一旁,让她将殿内所用事物尽收眼底,其中一个阴阳司天师还笑道:“乔大人也不必太过紧张,我等先时查验过一遍了,那些血包、蜡衣就是那时候查出来的,你只消再查验一番便好。”

乔苒笑了笑,开始蹲下来一一翻看起了殿内的事物,从长桌到祭祀国典所需的物件桃木条等物,每一件都拿起查看了一番。

查了一遍之后,她转头对大天师道:“我瞧不出什么问题来。”

“如此自然是最好的。”虽是这般说着,可这位阴阳司大天师脸上神情却依旧凝重。

女孩子说罢稍稍一顿,再次开口却将殿内众人吓了一跳:“我觉得这么查不对。”

什么?这么查不对?几个阴阳司天师齐齐向她看来。

对上众人望来的目光,她笑了笑,道:“这血包蜡衣我瞧着挺大的,即便这些畜头很大,遮掩的住这些血包和蜡衣,可若是要在国典上动手脚,明知阴阳司定然会在国典前细查却这么早就将这些事物藏入其间,这凶手未免显得有些不怎么聪明。”

大天师听到这里,双目不由微微眯起:“你是说这极有可能是对方在故布疑阵?真正准备动手脚的很有可能不在阴阳司准备的这些事物之中?”

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乔苒笑着点头道:“我是这般想的,既然阴阳司的事物查验过了,那别家的自也要查验一番了。”

有阴阳司天师略有些为难的说道:“可祭祀国典之上除了我等阴阳司的物件之外,并未用到别处的物件啊!”

乔苒愣了一愣,正想说什么,却听张解的声音突然响起。

“有的。”他说道,“有一样东西并不是出自我阴阳司,而且此物外人是无法翻开来查验的。因为一旦查验,此物便废了。”

众人一惊:还有这样的事物?

“那些烟花。”不等张解开口,女孩子便说出了答案。

这样的推断当然是合情合理的,只是要让他们将那些烟花翻开来查验一番,估摸着那些烟花便废了。

所以,即便知道这个推断是合理的,可一时间谁也未动。

一阵寂静之后,大天师终于再次出声了:“还差半个时辰就要到子时了,若是此时将烟花一一拆开,再让兴盛和将新的烟花运进来是来不及了。”

顿了顿,不等众人开口,大天师便转头吩咐宫婢:“去请兴盛和的人过来一趟。”

既然怀疑烟花可能有问题,那就找兴盛和的人。虽说不能拆开来查验,可至少让兴盛和的人掌了眼。

她阴阳司的东西出了问题,她阴阳司绝不推责,可若不是她阴阳司的东西出了问题呢?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五十一章 寒鸦 士农工商,虽是祖上做了好几代的烟花老铺子了,在长安商会也因着祖上的手艺有了一席之地,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商户,进皇城这种事一年也只有一回,至于亲眼目睹这长安城里最顶尖的歌舞、杂耍等表演也是难得的。

是以,就算这群日常进出皇城、三天两头就能见到天子的官员对歌舞表演不以为然,他们这群普通的商人还是十分稀罕的。

被阴阳司的人突然唤过去时,兴盛和的一个主事并两个老工匠正看的高兴。

待到被人告知了阴阳司众人的怀疑,两个老工匠脸上立时露出了愤怒之色,不等主事开口回话,老工匠已率先忍不住出声了:“所以,你们是什么意思?怀疑我等手艺中掺杂了会谋害陛下的物件?”

辛辛苦苦钻研一辈子的东西是不容被质疑的,哪怕对方是所谓的阴阳司天师也不行。

“我等并非觉得兴盛和的烟花有问题,”张解见状看了看神色凝重的大天师,开口解释了起来,“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怕有些人想借助兴盛和的手艺私藏外物。本是恭贺新岁的好事,若是被人利用反为不美。”

主事此时也已回过神来了,闻言,忙跟着劝那两位老工匠,道:“是啊!并非是说两位师傅手艺问题,而是这里头一些烟花已经做好许久了,怕就怕有些小人会坏事。阴阳司也是怕弄坏了兴盛和的烟花才特意将我等找了过来,并非不尊重两位师傅。”

原来是这个缘故,两个老工匠脸色缓和了一些,却仍然说道:“尔等若是早上几个时辰告诉我二人或许还能一一拆开来一看,此时都快子时了,便是查看也只能从外表查看一番,怕是也看不出什么来。”

怕阴阳司的人误会,主事忙跟着说道:“烟花是今日才被抬进宫的,就算想动什么手脚几个时辰应当也做不了什么。”

他兴盛和承接皇城烟花都已经多少年了?从来没有出过事,即便国典上也曾发生过刺客袭击的事,可还没见过谁对烟花动手脚的。

要知道,即便烟花绚烂,可到底也是会着火被炸开的物件,哪个想不开会在这等物件中动手脚?什么阴谋诡计在一根火线下都能被炸飞去了。

虽说心底里是不觉得有人会在烟花里动手脚的,可阴阳司态度恳切,又事关重大,是以,两个老工匠还是走到被抬放至正中广场上的烟花桩前一一查验了起来。

这些烟花从外表看都没有拆开的痕迹,眼见两个老工匠走到每一只烟花桩前只摸了摸表面包裹的红纸便走开了,有阴阳司天师忍不住嘀咕:“这样能检查出个什么来?”

这话那兴盛和的主事自然不爱听,当即开口回呛道:“这里的每一只烟花桩都是我们这两位老师傅亲手配置的,只消一上手,便知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就连份量都能拿捏的分毫不差。如此还不够吗?”

对于自身立命的基本,兴盛和是有绝对的信心的。

既然放出了这样的话,自然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众人没有再出声,只等两位老工匠一一将广场正中每一只烟花桩检查了一番。

每一只烟花桩都上手过后,两位老工匠走重新回到众人面前,而后互相对视了一番,郑重的开口道:“我二人敢以人头担保,这在场的每一个烟花桩都没有问题。”

主事闻言,忙松了口气,转头对众人笑道:“诸位瞧吧!我们兴盛和的两位老师傅都下了如此的保证便决计不可能有任何问题的。”

阴阳司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番:所以,忙活了一场,意图在大典上动手脚的凶手只是在那些畜头中准备了一些血包、蜡衣吗?

这样的手段是不是太儿戏了呢?

正在众人踟蹰间,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这个最大的呢?”

出声的是个女孩子,众人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却见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行至广场正中搭建的三层台阶之上了,台阶下是同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正中去的张解,虽说没有如女孩子一样走上台阶,却站在台阶之下,一副同样想要踏上台阶的样子

此时,女孩子的人正站在台阶上盯着正中那只瞧起来比她人还高大的烟花桩认真的看着。

两个兴盛和的老工匠闻言先是一愣,而后齐齐转头向出声的女孩子望去,在看到女孩子正在那只高大的烟花桩旁,眼见还要伸手去摸那只烟花桩时,两个老工匠脸色齐齐顿变,而后惊呼了一声“不可”便奔了过去。

正上手准备摸烟花桩的女孩子似是被两人齐齐奔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一下子顿在了空中。

待到两个老工匠也同样踏上了台阶,不大的正中台阶之上,除了一只高大的烟花桩之外,还站着两位老工匠,先时就在上头的女孩子以及不知什么时候走上去的张解。

四人一烟花桩就这般簇拥着挤在台阶之上,看着有些拥挤。

两位老工匠此时已经开始小心翼翼的查验起了正中那只高大的烟花桩,将烟花桩的外表检查了一番之后,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后略带不满的看向原本想要伸手的女孩子,道:“这位女官大人,这只烟花桩不同其他,每一份火药的数量和顺序都不可有些微的差别,若是叫你无意间乱碰乱撞弄倒了,哪个能肩负的起这样的职责?”

女孩子听的似乎一愣,顿了片刻之后,才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二人道:“所以,先时我见他们好几人抬烟花桩时这么小心是为了不搅混火药的数量顺序,并非是这只烟花桩过于沉重,是不是?”

这是什么古怪的问题?两位老工匠对视了一眼,虽然不解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奇怪了。”身后一道声音立时响了起来。

这次不是女孩子的声音,而是干净清亮的男声。

两位老工匠再次齐齐的转向身后,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出现在身后的张解,默了默,虽说有些不合时宜,可其中一个老工匠还是忍不住抱怨道:“原来带着人莫名其妙到处跑的是你啊!”

原先以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是那个女孩子,现在才发现原来是他。

不声不响,没有一点动静的,莫名其妙的出现又突然间开口,胆子若小一点的非得吓一跳不可。

对老工匠的抱怨,张解倒也没有在意,只笑了笑,指了指那烟花桩下搭建被压弯的台阶坑,道:“连木质的台阶都能压弯,这只烟花桩真的不重吗?”

两个老工匠脸色顿变。

……

……

殿内的歌舞已臻尾声,最后一舞结束之后,殿内群臣纷纷站了起来,跟在陛下的身后向殿外走去。

虽说厌倦了殿内的歌舞,可乍一离开被炭盆烧的火热的大殿,跨出殿外的一瞬间还是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一群官员瑟缩着身子在宫婢的引领下站定。

虽说年年都有这么一回,可国之祭祀大典毕竟不是小事,还是要郑重对待的。

广场上已经布置就绪了,从阴阳司的供奉长桌,到广场四角的兴盛和烟花,再到已经站位完毕的阴阳司天师,一切看起来与往年没什么不同。

不,还是有不同的。有人眼尖发现了与往年的不同。

“正中那个大的不见了。”那官员嚷嚷道,“是忘了还是没准备?”

这话一出立时引来了不少人的嗤之以鼻。

“怎么可能是忘了?先前我等还见着他们抬了那烟花桩过来呢!”先前见到那烟花桩的人说着比划了一下,“比往年都要大上不少,好几个人抬着。”

“那兴许今年是不准备在正中广场上放了。”先前嚷嚷着没有准备的官员说着,心里也不由多了几分期待,“兴盛和年年都是那些花样,今年看样子是准备换换了。”

“这倒是好事,年年除了更大、更复杂一些也没有别的变化了,多些别的花样也好。”旁人应和着。

角落里的兴盛和主事和两个老工匠脸色并不大好看,只是眼见着一众官员期待不已的样子也不能将事情的原委说出来,只能默默的将想要出口的话咽入腹中。

只是,对官员的抱怨,他们到底是有些不大高兴的。他们兴盛和只是做烟花的不假,素日里研究的也是怎么将烟花做好,哪个有心思管换花样的事?此时一众官员还兴奋期盼着,待过了一会儿,发现根本没有那只大的烟花桩怕背地里还要说兴盛和的闲话了。真是吃饱了撑着!发了几声牢骚,兴盛和的主事和两个老工匠再次往角落里缩了缩:今次,可不是他们的问题,而是被人陷害动了手脚,至于是那只耗费了他们无数心血的烟花点开来会是什么样子的,他们也很是好奇。

不过,作为兴盛和的人,往年都在场的他们现在自然是不能离开的,倒是某些不怎么重要的,以及往年没在的,今年有机会看到那烟花了。

乔苒就是不怎么重要以及往年没在的其中一个。

寒鸦殿。

这是整个大楚皇城西南角落最偏僻的宫殿了,素日里人迹罕至,鲜少有人踏足。

不过今日的寒鸦殿却与往日不同,乔苒站在禁军身后,抬头看向这年久破败的宫殿。无人居住自然也无人修葺,破败的宫殿之中甚至连老鼠都懒得光临。

所以,整个寒鸦殿上下破败的没有一丝生机。

女孩子伸手掩唇,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看向站在此地隐隐可见的那只巨大的烟花桩,烟花桩旁不远处是手拿火折子,一脸肃然决绝的禁军护卫。

作为“不怎么重要”又知晓内情的人员之一,她将和身旁这两位阴阳司小天师以及陛下身边这个并不熟悉的女官一道亲眼看一看这只被人动了手脚的烟花桩一旦点燃会发生什么事。

这倒不是发现问题之后的兴盛和工匠不愿意将烟花桩拆开来看,而委实是这只巨大的烟花桩身除了露在外头的引线之外,早被用特制的方法封存起来了,相比拆开来,显然点燃亲眼看一看要方便的多。

只是这烟花桩点燃是要点燃的,却要在不被众人发现的情况之下点燃。所以,烟花桩被运到了这里,距离正中大殿最远的寒鸦殿。点燃的时机会选在祭祀国典开始的那一刻,乔苒不由有些失望。

可惜,这次看不到祭祀国典了、当然,最重要的是看不到阴阳司的祭神歌舞了,尤其是看不到张解跳祭神歌舞,还当真是有些可惜呢!

只是比起往后还有机会见到的祭神歌舞,凶手送来的这一份大礼错过了这一次,就当真看不到了。

乔苒百无聊赖的看着这座寒鸦殿,大抵是见她无聊,也或许是就这般站在这里等着无人说话,叫人有些不适,其中一个阴阳司小天师便试探着问她:“乔大人好奇这寒鸦殿?”

乔苒点了点头,道了声“是啊”便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了。

她一贯是个虚心听授的,有人愿意主动为她解惑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见她接话,那阴阳司小天师便笑了笑,一点不让她失望的说了起来:“这寒鸦殿已有好些年没人居住了。唔,我算算,上一回这寒鸦殿内还有人居住已是差不多百年前的事了。这寒鸦殿地处偏僻,无人问津,被扔到这里来的自是一些犯了事的宫人、宫婢。听说上一位宫婢是在任上得罪了主子被扔到了这里,没过多久就死了。结果那宫婢死后没多久,有倒夜香的宫人夜里经过竟听到了有人夜里啼哭的声音,自此被吓出病来,不久就一命呜呼了。这之后,有胆大好事的禁军护卫耐不住好奇也去瞧了一瞧,没过多久又一脚踩空落入御花园的池水中淹死了,”那小天师说着朝她眨了眨眼,对着几个纷纷回过头来的禁护卫军以及陛下派来的女官,故作神秘道,“都说是在闹鬼呢!”

几个禁军护卫面色稍凝,就连那位女官大人脸色也白了白,反而是他原本最想吓唬的那位,脸色一变未变,见他看过来,还镇定的催促了一声,问道:“然后呢?”

然后?那阴阳司小天师抽了抽嘴角,叹了口气,道:“然后……这皇城大小宫殿不少,这寒鸦殿也便一直空着,没再闹出过什么闹鬼的事了。”

“你废话真多!”一旁一个阴阳司小天师听到这里,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张天师在,乔大人才不会怕你这些哄小姑娘的故事呢!好了,莫要废话了,时辰到了,准备将这烟花桩点了吧!”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五十二章 花雨 伴随着“嘭”的一声点燃引线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在场官员之中迸发了一阵猛烈的喝彩声。往日里泰山压顶而不改色的官员脸上一个个洋溢着激动欢愉和喜气。

不管是真高兴还是不得不提起精神强作起的兴奋,至少这脸上的表情是要到位的,至于口中说的什么,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年年兴盛和都是这点花样,也没个变化的。”有人伸手掩唇打了个哈欠。

子时左右,正是每日最困倦的时候,今日要守岁自是睡不得了,原本还想借着这烟花的热闹驱扫一番困顿,没想到今年兴盛和更无趣了。

“那个大的呢?”还有人惦记着没有看到的大烟花桩,嘀咕道,“大的怎么没见放?”

还大的……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兴盛和主事并两个老工匠恨不能将自己藏起来了。可天不遂人愿,偏偏有没眼力见的还在摇头晃脑的找来找去,眼尖见到他们之时顿时一喜,扯着嗓子喊道:“喂,兴盛和的,那个大的呢?”

大的……兴盛和的主事并两个老工匠抽了抽嘴角,对上周围不少闲着没事做的官员转投来的目光时,只能心虚的打着哈哈:“大的……大的……呃,在放呢!”

……

“嘭!”虽说在手持引线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这烟花一旦点燃会将人炸开的觉悟,可临到点燃的关头还是有些退却的。

可错过了这个时辰就不好了,有禁军护卫催促了一声,于是那个一脸决绝的禁军护卫咬着牙上前一步,颤着手点燃了手里的引线。

短短的一条引线按理说烧到烟花升空只不过刹那间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那短短的一条引线的燃烧竟变得无比漫长了起来。

一切仿佛度日如年,寒鸦殿内众人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那慢慢烧至末端的引线,不知不觉间心也随着引线的燃烧一路提到了嗓子口。

“嘭!”引线烧至烟花的末端,那只耗费了兴盛和两位老工匠无数心血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开来。

……

一声尖叫恍如惊雷在寒鸦殿内炸开。

突然闯进寒鸦殿的宫婢阴差阳错的目睹了烟花展开的瞬间,惊慌失措间打翻了手里放着几只贡果的盘子。

没了支撑的苹果、梨与橘子咕噜噜的滚落了下来,与不远处那个伴随着升空的烟花一起升至空中而后复又很快滚落下来的脑袋滚落到了一起。

耗费了无数心血的烟花也在此时化为漫天花雨纷纷洒落,漫天的烟花金光雨也将破败的寒鸦殿照的恍若白昼,只是一通落地的不止这漫天的花雨,还有夹杂在花雨中涌开的血花。

被照的恍若白昼的寒鸦殿此时的状况也清晰的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原本破败不堪的寒鸦殿内一片血色,先前一旁决绝肃然负责点燃烟花的禁军护卫此时浑身被鲜血染红,似个血人一般呆呆的站在烟花桩旁。

即便是站在檐下有屋檐遮挡的乔苒等人此时衣袍的下摆处也是一片嫣红。

这样绚烂诡异的血花雨过后,寒鸦殿内一片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女孩子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她道。

这一声一下子唤醒了还在怔忪的禁军护卫,众人顺着女孩子的目光看去,正看到同样被血花雨染得似个血人一般的宫婢手里还攥着那只盛放苹果、梨子与橘子的托盘,面上的惊恐还未恢复过来,此时见众人不约而同的朝她望去,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而后攥紧了手里的托盘。

“你是什么人?”发问的女孩子从屋檐下踱步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走至她的面前,再次问了一声。

是乔大人。

先前出声吓唬大家这寒鸦殿闹鬼的阴阳司小天师见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果然是张天师相中的人,瞧瞧这胆量,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

“我……”那宫婢动了动唇,被血污染红的脸上依稀还能看到些许茫然之色,“我只是来祭拜……”

“祭拜?”女孩子蹙了蹙眉,清丽的脸上闪过一丝讶然。

即便身着深色的官袍,女孩子身上却不带一点让人不安害怕的压迫感。

那宫婢挪了挪脚下,往后退了半步,却没有退开。

女孩子朝她笑了笑,站在原地,没有近前,只道:“别怕!你也看到了,那烟花被人动了手脚,我们只是想看看那被人动了手脚的烟花若是没有被及时发现,在大殿上点燃炸开会是什么样的。”

女孩子脸上温柔无害的笑容让宫婢松了一口气,她便也跟着笑了出来,拿袖子擦了擦被血花雨洒满脸的血污,露出了原本清秀的模样。

对着女孩子,宫婢咧嘴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来十分清澈,她喊了声“女官大人”之后,便将头探出来,目光略过乔苒,看向她的身后。

负责点燃烟花被染得像个血人一般的禁军护卫此时已经那个烟花炸开的瞬间一起飞出来的脑袋捧了起来。

难怪这烟花桩这么沉,原来是在里头藏了具尸体,而且这尸体早已身首异处,不过却未闻到尸体的味道,应当是死了还未多久,烟花的硫磺松香味足以盖过尸体本身的味道。

此时跟着烟花一同升空的脑袋头发已经被烧的卷曲了,皮面上虽然也沾了些火星烧焦了一些,但烧焦的面积并不算大,所以,若是擦干净脸上的血污,应当是能勉强辨认的出长相的。

“好端端的烟花桩里怎么会藏了个人?”虽说被这场漫天的血花雨吓了一大跳,可因着心里早有准备,且过来的又都是素日里胆子也不算小的,是以,此时众人也渐渐回过神来了,纷纷从屋檐下走了出来,向这边聚拢过来。

“是不是要将兴盛和的人抓起来审问一番?”先前出声吓唬大家的阴阳司小天师探头探脑的看着那被血污染的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尸体,顿了顿,道,“若是在大殿那里点了这烟花桩,岂不是要出大事了?”

在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的国典上一场血花雨洒下,且不说那些年纪大的官员们扛不扛得住,就说这征兆……还当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解释成好兆头了。更何况,今次来大楚参加国宴的可不止他们大楚的官员,还有匈奴中的乌孙人呢!

这让外人见识了这一出,他大楚颜面何存?

到时候怕不管是兴盛和还是他阴阳司都脱不了干系。

“兴盛和的人在自己的烟花中动手脚可能性不大,”女孩子淡淡的说了一句,看向那个尚且辨认不出面目的头颅,道,“不过确实是要问问兴盛和的人的,看看这烟花经过几个人的手。总之,先弄清楚这人的身份,其余的且将这里清扫一番再说吧!”

那个陛下派来的女官大人也在此时道了一声“先回去复命”便率先离开了,两个阴阳司小天师也因着要赶一会儿大典结束的祭神舞,先回去换衣袍了。

毕竟国之祭祀大典上穿着带血的衣袍显然是不妥的。

待到余下的只剩几个禁军护卫之后,乔苒这才转头看向躲在她身后的宫婢,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宫婢愣了一愣,对上女孩子温和的笑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奴婢叫小草。”

小草啊!乔苒脸上笑意更盛了几分,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替她擦了擦脸,而后凝视了一番她的脸,接着问她:“这里都许久不住人了,你来这里祭拜做什么?就不怕耗子偷了你的苹果、梨子去?”

这话一下子点醒了几个禁军护卫,这倒不是他们记性太好什么的,而委实是就在点烟花前,那个话多的阴阳司小天师就说过这寒鸦殿已经许久不住人了,都快一百年的工夫了,这还有什么可祭拜的?

这看起来有些傻气的宫婢怕不是在骗人吧!

小草闻言却咧嘴一笑,高兴道:“嬷嬷说了,鬼神是能听得到小草的想法的,心诚则灵,鬼神吃完了我便能吃了,嘿嘿!”

这么一笑,看起来更傻气了,几个禁军护卫看的忍不住纷纷摇头。

不过问话的乔苒倒似是并不在意,只笑着帮她擦了擦脸,而后笑着说道:“你叫小草,我也是小草,不过是茂盛的小草。”

苒字,即草木茂盛的意思,有诗云“苒苒齐芳草,飘飘欲断蓬。”就是暗指其意。

小草不明所以的“哦”了一声,高兴的问她:“那你叫什么名字?”

这宫婢怕不真是个傻子吧!禁军护卫有些听不下去了,没看到乔大人身上的阴阳司官袍吗?对着一个有品阶的女官大人“你你我我”的唤着,若是个脾气差、喜好拿捏姿态的,非得治她个不敬之罪不可。

不过,眼前这位乔大人显然脾气不错,也不是那等喜欢拿捏高姿态的,对此,只笑了笑,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乔苒”。

小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听乔苒问她:“嬷嬷呢?”

小草撇了撇嘴,清澈的眼里顷刻间便蒙上了一层水雾,抽抽噎噎的说道:“嬷嬷死了。”

死了啊!乔苒叹了声可惜,眼见小草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连忙安抚了她几声,又问她:“你在哪个宫住的?我下回来找你玩好不好?”

一听她说要找她玩,小草立时高兴了起来,也不记得哭了,怕她不记得,忙道:“我住在虚星殿,你下回一定记得来找我玩啊!”

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小草提到“虚星殿”时几个禁军护卫脸上古怪的神情,乔苒便笑着朝小草点了点头,让她先回去了,并许诺下次一定来找她玩。

得了她的许诺,又将滚落在地上的苹果、梨子与橘子捡起来之后,小草才高高兴兴的走了。

几个禁军护卫终于忍不住松了口气,再不说他们就要憋坏了。是以,等小草一走,其中一个禁军护卫便忙不迭地开口了:“乔大人,你可知道那个虚星殿是什么地方?”

乔苒摇了摇头,道:“听名字还挺好听的,那虚星殿是什么地方?”

听她道“名字挺好听”,几个禁军护卫面色便再次变得古怪了起来,顿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吞吞吐吐的开口了:“那是倒……倒夜香的地方啊!”

倒夜香?乔苒愣了一愣,似是也没有想到,不过比起禁军护卫们的面露难色,她倒是神情坦然,顿了顿,平静道:“这倒夜香的地方名字倒是好听。”

“再好听也是倒夜香的地方。”一个禁军护卫感慨了一声,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所以,大部分的宫人宫婢都是不愿做这个的。除了那几个守虚星殿的,大多数人都是轮值的。”

也因着这个缘故,这小草一说她住虚星殿他们便知道她应当就是个守虚星殿的宫婢了。

倒夜香的地方还要人守这倒不是怕夜香被人偷了去,只是怕有不长眼的晚上误打误撞闯入虚星殿,踢翻了恭桶,到时候,那整个皇城岂不是要臭不可闻了?冲撞了陛下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所以,这是个清闲却又人人避之不及的位子了。

乔苒笑着“哦”了一声,向几位为她解释了一番禁军护卫道了声谢之后,才指了指被那位禁军护卫抱在怀里的头颅,道:“收拾一下,把烟花桩也带走吧!对了,别忘了叫兴盛和的人过来认人。”

……

……

祭祀大典还是很精彩的,只是眼下被带往偏殿的兴盛和主事同两个老工匠委实是没有什么心思回忆先前看到的祭祀大典。

从那位将他们“请”过去的禁军护卫脸上,他们看到了罕见的凝重,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也不知自家的烟花里头被哪个天煞的动了手脚,动了什么手脚,会不会因此连累兴盛和。

就在这样的惴惴不安中,几人被请入偏殿,殿内站着的血人让三人尖叫了一声,转头就要拔脚往外跑去,只是才动了一步便被禁军护卫挡住了去路。

那个站着的“血人”也在此时开口了:“吓到几位了?”“血人”说着语气里不由多了几分嘲讽,“若那烟花按着往年的规矩在大典上炸开,怕是在场所有人都要成了血人了。”

身上沾上这些黏答答的东西,哪个心情会好的了?发发牢骚也是人之常情。

乔苒咳了一声,叫醒了被吓坏了的兴盛和三人,道:“好了,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几位不妨来看看认不认得他?”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五十三章 诡异 认得他?哪个他?几个兴盛和的人愣了一愣,本能的开始抬头环顾四周。

这侧殿里除了那个说话的“血人”之外,只有几个禁军护卫并先前开口说话的乔大人本人了。

这位乔大人说的是谁,认得哪个?

眼见那三个兴盛和的跟傻子一般摇头晃脑的,有看不下去的禁军护卫忍不住道:“看什么呢?不是在这里吗?”

看什么?这不是在看人吗?也不知道乔大人在说的是谁?这里头的人他们今日也都是第一次见,会认得谁?

呵斥过了还在摇头晃脑?方才出声的禁军护卫也是个脾气急的,见状当即上前一步,顺手抬起“血人”手里那个脑袋,道:“这不是在这里呢嘛!”

一阵尖叫响彻云霄。

被这尖叫声吓了一跳的禁军护卫一时被震的惊在了原地,待到回过神来,忙惊呼道:“快把门关了……”

正在上门栓的乔苒回头看了他一眼,默默的落上了手里的门栓。

这般一言不合提头上前的举动换谁不叫?所以,一见那急性子的禁军护卫上前,她想也不想便转头往门边去了。

事实证明她预判的没有错,方才那声震得人“耳膜”都快扛不住的尖叫若不是她门关的早,早引来人的围观了。

尖叫声被留在了殿内,禁军护卫揉着刺痛的耳膜,上前一把捂住了那三个还在尖叫的兴盛和主事同两个老工匠的嘴,呵斥道:“叫什么叫,还不快来认人!”

被捂住嘴叫不出声被迫冷静下来的兴盛和三人惊恐的看向那个禁军护卫,虽然此时勉强安静下来,却根本不敢再去看那只头颅。

先前当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还在四处找人之时却冷不防与这一张提在手里的脸一个对视,那样的场景当真是叫人毕生难忘,哪还敢再转头去看?

一想至此,三人浑身便是一颤。

“发什么愣?”禁军护卫却在此时再次催促了起来,推了他三人一把,道,“还不快过来认人?“

这一把推的三人痛的龇牙咧嘴,再不去看,这几个手上没轻没重的再来一下说不准要折了几根骨头回去了。

是以,这般一想,几人没有再磨蹭,纷纷转头看了过去。

大抵是想让他们看的更清楚一些,先前同禁军护卫周旋的工夫间,那边的女孩子已经拿帕子将那只被禁军护卫提在手里的脑袋擦了一番了,是以,此时看过去,倒是能勉强辨认出那张脸的真实面目了。

撇去被烧焦的脸颊周侧,这张脸的主人生前应当年纪不小了,满面皱纹的样子看起来有七十来岁的样子,那卷曲的头发不知是被焰火烫卷的还是原本就是卷的,整个人在脑袋边炸开。

不过,不同于曾经在葬礼上见过的那些安详故去的面容,这张脸的眼睛大大的睁着,瞳孔漆黑,一双眼似是惊恐又似是平静的看着他们。

一个对视间,三人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身后的禁军护卫上前拦住了他三人的退路,发出了一声冷哼。

其中一个老工匠吓的脸色惨白,惊道:“死……死人眼睛不都是闭着的吗?”

那个原本沾了满身的血的“血人”护卫此时已经走到打了水的铜盆边洗过脸了,洗去脸上血污的护卫看起来也不如先时那般诡异了。

此时,听那老工匠说出的话,护卫不由发出了一声轻哂:“谁告诉你都是闭着眼睛的?岂不闻一句话叫死不瞑目吗?”

这个词一出,叫兴盛和的三人再次颤了颤。

看这三人抖如筛糠的模样,尤其其中一个人两眼已经开始上翻了,乔苒唯恐将他吓昏过去,到时候将人弄醒还要一番功夫,是以忙长话短说的开口问了出来:“认得他吗?”

兴盛和的三人齐齐摇了摇头。

“不认得的话这人的尸体怎会被封存在烟花中?”有禁军护卫不满道。

对他们三人的这个回答,他们明显是不满意的。

“你们先前不是说这是你们亲手做的吗?”禁军护卫说着,目光落到了那两个老工匠的身上,道,“所以是你们杀了这人,把他弄到里头,然后准备待到国之祭祀大典上点燃烟花引发轰乱吗?”

若不是乔大人发现情形不对,将东西运去了寒鸦殿,想想到时候人头升空的景象,就叫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兴盛和的长了几个脑袋够砍的?

两个老工匠被问的脸色一白,闻言连忙摇头否认道:“不,不是,我们怎会做这种事?是不想活了不成?”

“那这人怎么会在里头?”那个低头嫌弃的嗅着自己身上血腥味的禁军护卫拧着眉头喝骂道,“还她娘的叫老子沾了一身的血?”

两人摇头道:“不……不知。”

“你们弄的烟花你们不知,难道我们这些根本没有碰烟花的便知道了不成?”禁军护卫喝斥着,看了眼一旁的女孩子,见她没有出声,忍不住挺了挺腰背,心里也多了几分底气,道,“难道除了你们,还有旁人碰过这烟花?”

瞧瞧这三人现在发抖的样子,真是……啧啧啧。要知道,先前这三人的姿态拿捏的别提有多高了,还再三保证烟花不会有问题,结果怎么样?脸都打肿了!

一想到这里,禁军护卫便不屑的撇了撇嘴,而后再次偷偷瞟了眼一旁的女孩子。这位乔大人方才可是大大的将他夸赞了一番的,说他胆大勇猛,是个可塑之才。他可是也看过那本写大理寺乔大人的话本子的,所以早对大理寺那些惩恶扬善抓坏人的案子向往已久了。这禁军做了那么多年,早腻味了,说不准今日他英勇睿智的表现给乔大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改明儿就能调到大理寺乔大人手上当差了呢!

正这般想着,见女孩子朝他笑了笑,点头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道:“不错,你们仔细想想,除了你们之外,可还有别人有机会碰到这烟花?”

女孩子的话无疑给了他莫大的信心,禁军护卫忍不住挺了挺腰背,觉得自己离到大理寺当差,被写到话本子里更进一步了。

果然还是圣人说得好:“机会这种事是要自己争取的。”至于是哪个圣人说的,这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兴盛和的三人闻言皆面面相觑了一番,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半晌之后,其中一个老工匠忽道:“要将烟花封的叫你我看不出破绽来,可是不但要费上一番功夫还要无比熟悉烟花封存的人做的了。”

另一个老工匠经他这么一说,脸色顿时一变:“难道是老郑……”

“什么老郑?”积极出声询问的禁军护卫连忙追问。

问了大半天,这三个傻的只顾着惊吓、尖叫和害怕了,也没说出几个有用的消息,此时好不容易说出个老郑,可不能叫他们蒙混过去了。

兴盛和的三人再次互相对视了一番,最后,还是那主事默了默,开口道:“老郑是我们兴盛和管库房的老人,在我兴盛和呆了快三十年了。我兴盛和为宫里做烟花也不是头一回了,可以往那么些年都没有出过什么事……”

“以往那么些年是以往,今年是今年,人是会变的,这没什么奇怪的。”乔苒开口打断了那主事的话,若有所思,“若当真如你所说,一个在兴盛和呆了三十年的老人,便是资质一般,用三十年也足以学会封存烟花了。”

毕竟封存烟花这等事不比造烟花这等需要天赋的活计,封存这种事用三十年足以模仿的分辨不出差别来了。

兴盛和三人没有出声反驳。

“至于是不是他,请那位老郑过来一问便知。”乔苒说着,转头吩咐身旁的禁军护卫,请他去请陛下身边的女官过来。

现在,找到了这个嫌疑重大的老郑之后,还是要问一问这个老郑是什么人的。

老郑是什么人啊?年岁四十上下的主事先是一怔,而后本能的摇了摇头,道:“我还未接任主事的位置时,那个老郑就在了,只知道是兴盛和可靠的老人了,其余的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兴盛和的主事因为太过“年轻”不大清楚这个老郑,倒是两个兴盛和“年纪稍长”的老工匠要稍稍清楚一些的。

“这个老郑啊,”其中一个老工匠怔忪了一刻,半阖着眼睛小心翼翼的回忆了起来,“我倒是知晓一些。那时候,我也不过是兴盛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匠而已……”

“有一年冬天,雪下的极大。兴盛和当时的主事是个心善的,早上一开门,便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外乡人蜷缩着窝在门口已经冻僵了。主事吓了一跳,眼见人还活着,忙让人将他搬了进去,还帮忙请了大夫,一番救治之后,这已经冻僵的外乡人这才醒了过来,只是本就受伤的一条腿因冻伤也彻底废了,也做不了什么别的重活了。后来,据这老郑自己说是家乡闹饥荒一路来到京城闯荡的,结果在半道上被山匪劫了浑身的家当,还折了一条腿。”

“主事见他可怜,恰逢缺个管库房的,便收留了他,。老郑也不是什么不懂分寸的,坚持三十多年不要工钱,而且这三十多年来库房几乎没有出过什么事,是以兴盛和上下也都是极信赖他的。”老工匠说着,即便觉得老郑嫌疑不小,从措辞间也没有半点指责的意思,显然是疑惑多于肯定,私心里觉得这件事应该不是老郑做的。

整个故事里,主事心善,但三十多年分文工钱不取的老郑同样是个知恩图报的。

说罢这些往事,兴盛和三人皆露出了几分感慨之色。

正在感慨之间,却有人不合时宜的出声打断了他三人的唏嘘:“兴盛和的烟花生意想必不止整个长安城,就连整个大楚都是排的上名号的存在吧!”

毕竟能在陛下这里露脸的,而且又在国之祭祀大典上选用那么多年,兴盛和的手艺必然是过硬的。

“这是自然。”提到兴盛和的生意,主事声音也不由扬高了几分,多了几分底气。

开口问话的女孩子只“恩”了一声,又道:“如此大的生意,那么想必你兴盛和的库房必然不小,是也不是?”

“自是如此。”主事再次点了点头,说道,“我兴盛和库房里最多时可是要堆放来自全大楚各大城池六成以上的烟花的,这库房若是小了,又怎堆放的下?”

听他这般说来,女孩子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忽道:“那这老郑可不是普通人,管理那么大的库房出入,三十多年而未出过什么岔子,这可不是一个普通人所能做到的,所以,他的算科应当很好吧!”

算科在国子监诸多学科中算是冷门,有时候堂堂国子监甚至一年招到的算学院学生都不到十个,可见其稀少。因为除却朝廷某几个部门为数不多的一些职位之外,多数用到算科的地方就是各府或者各大生意铺子的账房管事了。

这比起国子监其他学科,委实不算什么“有用”的,在民间,有这样的想法也是不少的。因不被“重视”,学习算科的自然极少,精通的更是凤毛麟角。所以,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账房老管事,要做到一个人管兴盛和那么大的生意三十年不出岔子,那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偏偏这个老郑做到了。

一个普通百姓有这么厉害算数功底或许可能是天赋使然,可这样的“天赋使然”同今日之事扯上关系,未免也有些太不寻常了。

这并不是难以想通的事,是以女孩子这话一出,不过半晌,侧殿中几乎是人人色变。

毕竟算科需要的是脑子和手,老郑的腿脚不便并不会影响一个算科高手得到重用。

三十年。一个如此厉害的算科高手在兴盛和管了三十年的库房,而没要一点工钱,这本身便有些不合常理。

“这老郑……”主事喃喃着,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而后看向面色平静的女孩子,道,“真有问题吗?”

“不知道。”女孩子摇了摇头,而后复又低头看向那具藏在烟花桩中的尸体,道,“还有,这个人你们不觉得有些古怪吗?”

被她再次提及一开始吓坏众人的头颅,众人便复又低头看了过去:他面容上的情绪狰狞,那双眼睛却看起来有些平静而又诡异。

狰狞而平静,这本身便是极其矛盾的一对存在。

“他……好似是个瞎子。“女孩子与那双平静而诡异的眼睛对视了片刻之后,缓缓开口道。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五十四章 梦 瞎子?兴盛和众人仍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主事还道:“这个……做烟花光凭手感怕是不行的。”言外之意,就算他不认得这个人,这人也绝对不可能是兴盛和的人。

这话说了同没说有什么两样?那禁军护卫翻了个白眼,继续巴巴的盯着先前指出这是个瞎子的女孩子了。

对乔大人接下来会问出什么话来,他还是很期待的。

不过女孩子并没有给他什么期待,默了默,只“哦”了一声,便没有继续问下去了,转而走到侧殿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乔大人,你不继续问了吗?”

大抵是女孩子看起来甚好说话的样子以至于禁军护卫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口直问道。

女孩子闻言却是一摊手,对她道:“我眼下已经无话可问了,你有吗?”

他当然没有?禁军护卫摇了摇头。

女孩子朝他笑了笑,语气亲切:“那就下去洗漱洗漱吧,身上沾了那么多血污,也怪难受的。”

禁军护卫茫然的“哦”一声,本能的转头走出了侧殿。迎面而来的冷风吹的他打了一个寒噤,他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似乎有些不对劲。

至于哪里不对劲,看到向这边走过来的女官时他才想起来:这尸体还在呢!乔大人没有继续问话反而将他打发了出来,是不想继续问下去了吗?

总是自己“亲手”接手的“尸体”,头一回的事,没有看到个所以然来总是叫人心里头惦记着的。

眼下见陛下派来的女官进了侧殿,他干脆脚一抬,又折了回去,跟着回到了侧殿。

女孩子见女官进来了,笑着互相施了一礼之后,便将从兴盛和三人口中听来的“老郑”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点出了这个被藏在烟花里的人是个瞎子,至于这人是什么人,老郑是否与此有关,她一个查案断明真相的也无法凭空编排一个说法出来。

女官很认真的听了一遍之后,才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又道:“国之祭祀大典快差不多了,乔大人随我去偏殿换身干净衣裳,待到晚些时候再回去吧!”

皇城国库虽说东西不少,可有些物件还是不会准备的,譬如朝廷官员的官袍。要当真让乔大人穿着一身带血的官袍众目睽睽之下离开皇城也未免太过高调了,必然会引来众多猜测,是以只能等百官离开之后再请乔大人离开了。

女孩子闻言立时向女官道了声谢,而后便抬脚跟着她离开了侧殿。

两人三言两语便定下了,不论说还是答都是干净利索,以至于直到再也看不到女孩子的背影,禁军护卫才回过神来:乔大人是真头也不回的走了,那今日这案子就这样?

不这样还能哪样?连尸体是谁都不知道,自然是需要通过进一步查证尸体的身份以及找到那个老郑,通过“证人”或者“嫌犯”口中的消息来推进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句话放到大理寺查案这里同样受用。

……

……

随着国之祭祀大典的落幕,百官再次跪下山呼万岁。

“乔大人一直没回来呢!”徐和修心不在焉的跪在百官中一边摸鱼一边忍不住四处探了探,而后小声提醒甄仕远。

“我看着呢!”甄仕远翻了翻眼皮,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将目光落到站在不远处高台上的张解身上,顿了顿,才道,“张天师在,她不在,总觉得怪怪的。”

徐和修听的心中一跳,本能的脱口而出:“莫不是先前来请人的宫婢也是如周世林那般假扮的不成?”

一提到周世林他便本能的向周世林那里望了一眼,而此时被提到的周世林还好端端的呆在那里,只是也眼睛乱转着正往这边看来。

一个对视间,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徐和修忙转头对甄仕远道:“周世林也不清楚,也在到处找她。”说着不等甄仕远开口,他又道,“所以,还是快告诉解之吧,乔大人又不见了。”

呃……什么叫又?徐和修甩去了脑袋中莫名其妙的想法,思忖着,在解之主持的国之祭祀大典上乔大人居然没有出现。虽说乔大人不是那等以夫为天的女子,可瞧着在来之前乔大人的反应,显然对解之要主持的祭祀大典是极期待的,眼下一整场祭祀大典连人的影子都看不到,徐和修越想越是心惊,待到陛下一声“起身吧”之后便忙不迭的站了起来,就要往前冲去。

只是才走了一步,便被一旁的甄仕远拉住了,对上徐和修不解的目光,甄仕远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朝张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那位张天师一个祭祀大典连看都不往这边看一下,眼下祭祀大典一结束,人转头就走,可见姓乔的丫头在哪里他比我们都清楚。”

说话间,张解一个转身绕过殿角已经离开了。

这火急火燎离开的举动更是让甄仕远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我们走吧!”说罢这些,甄仕远伸手推了推徐和修的胳膊,缩了缩脖子,看着才过子时乌凄凄的天色打了个哈欠,道,“有她在,今日宫里必然是发生什么事了,这个么……我们迟早会知道的,眼下还是早些回去补觉的好”

先前大殿下的事情他还以为陛下真龙天子护佑,到底是降住了她。正感慨天子之气厉害之时,现实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巴掌。

事实证明,这世间有些人,当真是真龙天子之气都降不住的存在。

从某种角度讲,当年金陵人人“怕”她,“躲”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且,依着他“多年”的经验,她牵涉其中的案子,往往是接触的人地位越高,这案子便越麻烦。

这一次,可是发生在皇城之中,陛下身边啊!

这真是……想想就刺激。

甄仕远一想至此,便不由有些心虚:这可不关他的事,也不是他偏心要将她带进来的,是她凭本事进来的。他大理寺可不做那等行贿打压之举,什么事都是凭本事说话的。

至于凭本事引来的案子,那当然也叫凭本事说话。

……

……

陛下当然不会苛待“功臣”,女官带她前往小憩的偏殿之中还放了一张小榻容她补觉。换了一身宫裙之后,乔苒便在小榻上躺了下来。

女官见她躺下小憩之后,便走到一旁的香炉前点助眠香。

她来时薛女官特地提过乔大人忙了一晚上累了,若是需要小憩,要妥当安排,一应所需都应当是最好的。

这助眠香自然也是最好的,陛下也喜欢的紧呢!

陛下会喜欢的东西,乔大人应当也会喜欢吧!女官这般想着,点燃了助眠香。

屋内暖和,香炉内的熏香浅浅的燃着。

果真是助眠的好物,女孩子的呼吸声很快变得清浅而规律了起来。

女官在屋内呆了片刻,眼见女孩子没有再出声,这才转身默默退了出去。

方才这位乔大人提的关于兴盛和那个“老郑”还有那个疑似失明的尸体的事还要回去禀报,外头有禁军护卫守着巡逻,这里暂时用不到她,是极安全的。

门被轻轻掩上,即便已经刻意放轻了手脚,可女官临出门时还是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碰撞声。

此时,她人已不在殿内了,自然是看不到呼吸规律睡的正熟的女孩子突然眼皮跳了跳,虽然没有睁开眼睛,可眼球却飞快的转动着,好似被困入了什么梦魇之中一般。

……

……

清醒梦。

当看到周遭烟尘滚滚的官道,偶尔飞奔而去的马匹时,这是乔苒的第一感受。

这早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做清醒梦了,可清醒到这个程度的还是头一回感觉到。

是不是这具身体的体质特别容易做清醒梦?乔苒忍不住自嘲,只是看着周围的一切,却又觉得有些奇怪。

这一次的清醒梦同曾经几次的不一样,曾经的她在清醒梦里能清楚的感觉到世界在眼里被放大,以及“自己”低矮的视角的。

那是属于身体“原主”的,在襁褓中刻在脑海中的一些画面。

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周遭的一切没有放大的感觉,视角也是正常的,并没有那么低矮,就好似……就好似她当真身处其中一般。

如果不是清晰的肯定自己应该在偏殿里小憩入睡,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拉到这个地方来了一般了。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人不可能一瞬间从皇城的偏殿跑到这烟尘滚滚的官道之上来。

而且,乔苒低头看向脚边,官道的脚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野草,里头甚至还开着不少不知名的野花。

色彩斑斓生机勃勃的样子很是好看,乔苒蹲下身,顺手采了一朵野花拿在手里把玩了起来。

触手的真实感让她也不由有些感慨:当真跟真的似的。

不过可惜,这样的生机眼下整个大楚是不会出现的,因为现在的大楚正是隆冬,可不是这样草木丰茂之时。

乔苒好奇着抬脚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野花一边向前走去。

走了不过几步却又有几骑从她身旁经过,马蹄踏下的烟尘袭来,溅了她一头一脸。乔苒被这烟尘呛的一阵剧烈的咳嗽。

正咳嗽间,那边经过的几骑却突然停了下来,烟尘中仿佛有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就在乔苒还未有所察觉时,那先前经过的几骑却突然调转了马头,再次往这边奔来。

有了先前被溅了一头一脸的经验,乔苒连忙走到了一边,想要让开那些人。

只是当有些人本就是奔着你而来时,你再怎么躲避也是无用的。

那几骑人马奔至她跟前停了下来。

人都已经近至跟前了,乔苒不得不抬头同那些人对视。

大抵是清楚的知晓自己在做清醒梦的缘故,胆子自也比平日里大了不少,乔苒毫不掩饰的打量着眼前这几骑人马。

都是些看着不过二三十岁模样的年轻人,身形精瘦矫健,瞧着便是一副练家子的样子。当然,得出他们是练家子并不只是因为身形,还因为这些人身上的袍衫。虽然不清楚是具体哪家的,可从这衣着款式以及人人配着的腰刀来看,倒似是哪家府里说得上话的护卫。

才这般想着,便见为首那个二三十岁模样的年轻人出声了:“你是城里的百姓?这路上不太平,怎的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乔苒怔了怔:什么城里的百姓,路上不太平的?

只是不等她反应过来,腰间便被拴上了一条绳索,而后整个人腾空而去,而后就在她还来不及惊呼出声时,整个人便被撂到了马背上。

“这兵荒马乱的,遇到我等出城巡逻也算你的运气,”先前出声的人说着,自做了决定,“正巧我等要回城复命,你同我们走吧!”

说罢这些,不等她有所回应,身下的马屁股就被人抽了一记,马一记吃痛,连忙带着乔苒狂奔了起来,被绑在马背上的乔苒被巅的一阵头晕眼花,一时倒是连反抗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般一路颠簸,待到马背颠簸稍缓,女孩子重新有力气看向四周时,却见周围已经多了不少正在官道上行走的百姓了。乔苒歪头打量着那群百姓,有挑担的小贩,扛锄头的农人甚至出门归来的一家老小,各式各样的百姓都有。

乔苒看着那一群寻常可见的百姓,此时正三三两两着往路边的凉茶摊走去。

提着茶壶的伙计在茶摊里穿梭者,为客人上茶上点心,瞧着一片其乐融融的样子。

乔苒趴在马背上认真又好奇的看着。

这群似是走累了歇歇脚的百姓此时喝上了茶水,吃上了点心也开始闲聊了起来。

“总算是回家了,”说话的是那瞧着出远门归来的一家老小,他们感慨着,“做生意出门一趟可真不容易,本想着能大赚一笔,没成想也就赚个辛苦钱,往后,我等是再不做这等赔本买卖事了!”

“本也不要出去乱跑,”一旁那个将锄头放在一旁的农人嚷道,“什么地方能比咱们这镇南城更好的呢?”

镇南城?乔苒微微蹙眉:她还没有将大楚城郡看熟,是以这镇南城还不大清楚。

倒是这城池的名字,听起来有些霸气。

“你是说镇南王府宝藏的事吧!”那农人说罢,出远门归来的一家老小便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一副全然不信的样子,“都是没影的事。若真是有宝藏,这镇南王府还会越混越回去吗?再混下去这镇南王保不保得住都难说了!”

镇南王!乔苒心头一跳,过目不忘的记忆让她很快记起了那个已经绝户了的镇南王,连镇南王妃都已经回娘家了……这镇南王……还当真保不住了。

当然,这只是现实中的镇南王,这梦里的镇南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乔苒正这般想着,绑着自己的绳索突然一松,没了绳索支撑的她一下子从光滑的马背上滑落到了地上。

“你自回家吧!”那几个护卫抽了绳索,对着在地上痛的龇牙咧嘴的女孩子说着伸手一指,指向前头不远处的城池,“进了城就是了。”

乔苒本能的顺着他们的指向望了过去,却见前方原本还蒙蒙看不真切的景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撤去了蒙蒙的烟尘,一座城门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五十五章 无他 子时刚过,官员们急促的脚步声却响彻了整个皇城的宫道。

虽然此时天色仍然一片漆黑,官员们却早已归心似箭了。

祭祀大典结束便是大楚的年假了,虽说,对于某些需要时刻掌控时局的“大人们”来说,从来没有所谓的年假,毕竟在这个位子上,稍错一步,便有可能面临满盘皆输的结果,这是谁也承受不住的后果。

不过,在年关时,就连政敌都不主动挑事惹事早已是朝堂不同党派间约定俗成的“默契”了,所以,这也是一年到头,大楚官员们最清闲的一段时日了。

这一点便是位高权重也不免俗,是以几个往后总走在最后头的“大人们”今日也同旁人一道走在人群之中,快步向宫门行去。

就在这样向着宫外行去的人潮之中,却有人逆着人潮回到了皇城一侧的偏殿。

几个今日值夜的禁军护卫此时正在偏殿前巡逻,见他过来,忙施礼唤道:“见过张天师。”

张解嗯了一声,问禁军护卫:“乔大人在里面?”

禁军护卫点头回道:“是,乔大人正在里间小憩。”

张解闻言点了点头,也未多话,便径自走到偏殿前,而后伸手推开了殿门。

……

……

镇南。

对着城门石匾上的这两个字乔苒并不陌生,甚至还十分熟悉。

从方才那些百姓口中就听说了镇南城这个名号,从中猜到这座城池名镇南一点都不奇怪。

乔苒蹙了蹙眉,虽然知道是做梦,可还是忍不住将其同现实中已经绝户了的镇南王府联系起来,她确实不大熟悉大楚城郡,毕竟天下大大小小的城郡无数,有不少更是数次易名,委实难以确定。

可镇南王府的那块封地似乎不叫镇南城啊!

乔苒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似是而非的城门,站了片刻,正在疑惑间,那提着茶壶走来走去伙计拎着茶壶走到她身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道:“一个姑娘家家的怎的不回家”?

姑娘家家的乔苒转头向他看去。

伙计朝她笑了笑,转头伸手倒了碗茶递给她,而后笑问:“难道是外乡人,也是如那些人一样来镇南城找宝藏的?”

宝藏,这已经是第二次从他们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了。

乔苒双目一亮,眼中不由多了几分兴味,问伙计:“什么宝藏?既是镇南王府的宝藏又同外人有什么关系?镇南王不还在呢吗?”

见她说出这句话,凉茶摊里的百姓却是相视了一番,而后竟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乔苒不解的看着笑的正欢的百姓,奇道:“怎的了?我这话难道有问题不成?”宝藏的主人还活着,争什么宝藏?

先前送了她一碗凉茶的伙计也在笑,此时见她仍然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终是忍不住道:“你当真是来寻宝的吗?我这些时日瞧了那么多的寻宝客,你还当真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一位了。宝藏谁找着了,就给谁一半,这可是镇南王亲自贴的悬赏令,要不然,又怎会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还知道“趋之若鹜”这个成语,乔苒瞟了眼那个拎茶壶的伙计,心道:这成语可不算简单,瞧这伙计一副粗人打扮,没想到书读的还不少。

当然,伙计书读的多不多不重要,乔苒心里的兴趣此时也被调动了起来,兴致勃勃的问那伙计:“寻宝这种事不是都有要求以及提示什么的吗?这镇南王的宝藏可有什么提示了?”

比起宝藏里头是金山还是银山什么的,她兴趣不大,反而是这引得不少人过来的宝藏所在更令她感兴趣。

“你还真要去啊!”那拎着茶壶的伙计对她这话似是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嘴里忍不住嘀咕,“瞧着可不大聪明的样子。”

“我聪明不聪明与你无关,兴许我运气好呢!”乔苒随口回了一句,原本没打算与那拎茶壶的伙计较真,毕竟吃了他送的一碗茶,可此时听他语气中浓浓的不屑,不知怎的,心里一股无名之火顿起,干脆认真打量起他来。

打量了这伙计一番,女孩子便忍不住笑了:“比起我奇怪,倒是你,做了多久的茶馆伙计了?”

被反问了这么一句的茶馆伙计似是一愣,随即本能道:“什么做多久的茶馆伙计了?”

女孩子轻哂:“虽说瞧着你同这些茶客说话熟稔的仿佛老相识一般,再加上那一桌茶客是才出远门归家的,你们这般熟稔的样子确实很容易叫人误以为你是在这茶馆做了好些年的伙计。”

茶馆伙计脸上笑容略略收敛了一些,看着她,一副等她将话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只是从你倒茶的动作举止,以及洒落在桌上的茶水来看,这与你表现出来的‘老伙计’模样似乎有些矛盾啊!”女孩子说话间,目光从他脸上移到了他的肩头,“不管是凉茶摊还是酒楼、茶馆的伙计,这伺候吃、喝的伙计都会随身带着擦拭桌凳的巾子,就如像先前那样将茶水倒漏出来,便需要及时擦拭。可你这位老手不仅没带,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这显然不对劲。”

茶馆伙计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转为若有所思,看着她的眼神也变得认真了起来。

“还有,你这活做成这样了,那茶摊摊主却一声不吭,这可不像是付工钱的对待伙计的态度。”乔苒说着,目光又从伙计的肩头转向他的脚下,“还有你脚上这双白靴,我还从未见过哪个跑前跑后的伙计穿着这般易脏的白靴跑来跑去的,再加上你方才脱口而出文绉绉的话,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茶馆的伙计。”

女孩子说到这里,将手里的茶碗递还给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处处都是破绽,却又送我一碗茶,我便给你这个面子,不戳破你的话了。”

……

……

张解推开殿门,走入殿内。

这座偏殿不大,是以一脚迈进去,其内所置几乎一览无余。

半透的屏风后,女孩子正和衣而睡,睡姿规矩又有些说不出的优雅和端庄,一如曾经见过的那样。

她虽有不同于日常所见那些规规矩矩的名门闺秀那样的性子和举止,可却有一种仿佛溶于骨子里的姿态,那是只有自幼举手投足都被人严格教导过的人才能做的到的。

一个自幼被家人避讳,养在庄子里的女孩子又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熔在骨子里的神态和举止?

张解缓缓走至垂在屏风上方的香球边。

这是陛下常用的助眠香,他进门之时便闻到了。女官自然不会怠慢她,所用之物皆依了陛下所用之物的规格。

只是这香味虽好,女孩子却并不喜欢这样的味道,因为鼻子灵敏远超常人,但凡有些微的味道她便能比旁人更快的察觉到。所以,这样浓郁的香味于她而言是有些不习惯的。

一想至此,张解便伸手熄了香球中的助眠香,而后绕过屏风走到女孩子正在小憩的软塌旁坐了下来。

即便是已经刻意收敛了自己的脚步声,可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子睡眠极浅的缘故,原本呼吸规律正在入睡的女孩子忽地神态举止不复先前的优雅和端庄,开始不安的发出了几声呓语。

是做噩梦了吗?张解俯身低头正想将她拍醒,冷不防女孩子猛地睁开了眼睛,二人一个对视间,见是他,女孩子犀利的眼神转为柔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见她醒了,张解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而后问她:“做噩梦了?”

噩梦?乔苒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毕竟做梦都梦到自己要寻宝还开始盘查可疑人物,若不是那股张解身上熟悉的檀香味惊的她一下子从清醒梦中惊醒过来,兴许她此时都准备盘查完伙计进城寻宝了。

相比做了个“有所思”的梦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乔苒没有忘记问张解:“怎么样?祭祀大典可还顺利?”

“你都将麻烦寻出来了,又怎会不顺利?”对女孩子的询问,张解眼里不由多了几分笑意,顿了顿,又道,“我听说烟花的事了,此事……”他略略犹豫了一刻之后,对上女孩子清亮的眼神,还是说道,“陛下没有让你插手,你便莫插手了。”

乔苒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至于张解让她不要插手,定然不会是因为烟花里藏了具尸体的缘故,比起看到尸体那一瞬间的可怖,倒是瞎子、老郑以及准备破坏祭祀大典的人这些背后的事问题更大。

女孩子的反应从来就没有让他失望过。她聪明识大体,当然明白他这么做的意思,也知晓他是为了她好。可这样从来不多问一声的“乖巧”不知为什么还是叫他心头一阵酸涩。

聪明识大体的女子大抵是这世间不少男子所想要和喜欢的了,他此前也同样觉得她这样的聪明令他喜欢。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这样的聪明识大体放在她的身上,却让他有些难受。

明明正是骄纵的年纪,她却如此“懂事”,从来没有真正的任性过。

对于这样的情绪,他有些陌生,不知道为什么明知她做的是对的,却反而期望她做些错的事。

女孩子眼睛清澈而明亮,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下意识的伸手抓住她的手,掌心里的手纤细而柔软,一如她的人,看起来柔弱,在面对麻烦时却从来没见她真正退缩过。

对着女孩子的眼睛,张解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会在这时候动手脚的,必然是冲着陛下去的,这些人身后来头不小,你……着实不必掺和其中。”

先前有焦、原两家的事,现在又多了个真真公主,他实在是不想让她再牵扯到别的事情中了。

女孩子下意识的歪了歪头,他看到她嘴唇动了动,似是想问什么,可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嗯”了一声。

她在好奇。他知道。

能在大理寺做的如此如鱼得水,除了天赋如此,擅长查案断案之外,更重要的是喜欢,对案子、对真相的好奇也是驱使她去做这些事的重要原因之一。

张解沉默了一刻,还是决定满足女孩子的好奇,于是他道:“那个瞎子的眼睛瞎的不同寻常,我若是没猜错的话,他应当也是一个阴阳术士。”

他虽然自己在阴阳司做事,阴阳司这些日常所遇的同僚也是十分可爱的,可这并不会叫他天真的以为这世间所有的阴阳术士都是可爱无害的。

当有些人掌握了旁人不懂、不会的手段时,真要做什么能得手的可能性自然更大。

这世间被列为“奇人异士”的阴阳术士不多,当这些“奇人异士”被一方人马所招揽时,做出的事往往远超常人的想象。

“民间有传言,泄露天机太多会遭天谴,”张解解释道。

女孩子依旧歪着头看着他,目光清亮,看起来难得的可爱,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女孩子的头顶,将她头顶有些凌乱的碎发抚平之后,才继续道,“不管有没有天谴,至少,想要测算清楚一卦,对于不少阴阳术士来说都是急需耗费精力的。所谓的泄露天机太多,便是不停的测算。对于那些算一卦都急需耗费精力的阴阳术士来说,如此不停的算计,很容易患上眼疾,这等人患上眼疾的症状同这瞎子有些类似,而且……”说到这里,张解顿了顿,看了眼女孩子,又道,“在拆开的烟花桩中找到一部分瞎子没有被炸飞的身子,其中便有他的手,从他手中茧的位置来看,确实是极有可能长期摆弄卦文的结果。”

当然,这些至此都只是猜测而已,眼下最重要的是将兴盛和那个叫老郑的找过来问上一问。这些事,禁军已经下去办了,相信很快便会有消息了。

女孩子默了默,静静的嗯了一声,而后对上张解眼中的忧虑,忽地笑了:“怎么这副表情?唔,事情确实不少,可我手头却没什么事要做的。”

大殿下那里是不是水行撺掇的,有陛下在查,毕竟撺掇大殿下作恶这种事是陛下不准许的;再譬如真真公主同乌孙小族长的事,那也是陛下接手,更别提眼下这件有人破坏祭祀大典的事了。

这些事确实不少,也很是麻烦,却没有一件是需要她来做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五十六章 初一 离开皇城的时候天还不过蒙蒙亮,不过因着日子特殊,往日这个时候空空荡荡的街道之上已经有不少百姓在走动了。

人人身上皆穿着新裳一脸喜色,空气中弥漫着烟花燃过的松香味,这样的味道很容易让她想起不久前在皇城里闻到过的掺杂着血腥气的那股松香味,乔苒摇了摇头,暗道了一声可惜那耗费了不少心血的烟花雨了。

除了大人同样也有早起的小童在街道里拿着燃起的烟花棒玩耍打闹。

乔苒跟着张解边走边看,看她兴味满满的样子,张解笑问她:“没见过吗?”

乔苒摇头,道:“头一回见。”

不管是这具身体的原主还是她自己本人,虽然因着缘故不同,可对于这样满是烟火气息的年节都是第一次见到,也是第一次亲历。

当然,即便是年节,也有早起趁着年节赚钱财的小贩。

穿的喜庆的卖糖小贩、卖烟花棒的小贩以及贩卖各种小玩意儿的小贩正晃着手里的拨浪鼓的吆喝着。年节的时候,拿了压岁钱的小童总是格外大方的,想到一有钱便去买糖吃的裴卿卿,乔苒嘴角不由多了几分笑意。

因着是民间的虎年,街上还多了不少小老虎的泥人和玩偶,见乔苒看的高兴,张解便帮她挑了几只小老虎泥人带回去。

这么大的人了,还玩小老虎泥人,乔苒委实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因着难得起了兴致,便没有推脱。

两人一路边走边逛,待走到家时,天已从蒙蒙亮转为全亮了。老远便看到门微掩着,想来红豆他们已经起床了。

走到门外时,红豆中气十足的嚷嚷声自里头传来。

“唐中元,你快将柴火坎了啊!”

往日被红豆“骂不还口”的唐中元破天荒的还嘴道:“你知不知道大年初一砍柴便要一年砍到头了?不吉利啊!”

“我管你吉利不吉利呢!”红豆哼道,“你不砍柴,让我们这些老弱妇孺砍吗?”

“还知道老弱妇孺了!”唐中元嘀咕了几声她懂得的成语又多了云云的,随即院中便传来了一阵接一阵的砍柴声。

“姓方那两个,把糖、干果、点心什么的都倒出来放好!”红豆指使罢唐中元又开始指挥起了方秀婷和方二夫人。

“我娘又不姓方。”方秀婷抱怨了一句。

红豆没有理会她,转而又喊了声“乔书”,扬声道:“昨晚的功课做了吗?”

“我做完了。”乔书回答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叹了口气,道,“民间习俗,大年初一做什么要一年做到头呢!”

“那你一年读书读到头不好吗?”红豆哼着,还想说下去,眼角余光一撇,看到一团白影从眼前闪过,惊呼了一声“不好,小白要跑了”便要追上去。

不过她的担忧并没有出现,因为小白没有跑,只是一蹬腿,飞快的扑进了才跨进门的女孩子怀里。

这准头,自从被裴卿卿“训练”了一番之后,本就“身手不错”的小白身手愈发矫健了,每每都是大老远的便能听到女孩子回来的动静,而后成为“欢迎”她进门的第一人,哦,不,是第一猫。

高兴的拿脑袋蹭着女孩子的手,小白“喵喵”了两声开始发出舒服的“咕噜”声,身后跟着的张解看着这惯会“撒娇”的白猫片刻之后,忽地“咦”了一声,问众人:“我有些不记得了,这猫是公的还是母的?”

这话一出,院子里原本的抱怨声、嚷嚷声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不约而同的齐齐向他望了过去。

连同方才还问顺着的小白身上的毛不知什么时候炸了开来。

被这般注视着的张解恍然不觉,只是含笑望着众人,道:“怎么了?”

怎么了?还怎么了?红豆抽了抽嘴角,半晌之后,终是耐不住心头的好奇,出声问张解:“姑……姑爷,您……您这是要做什么呢?”

张解含笑道:“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红豆打了个寒噤,不知道为什么,往日觉得看起来翩翩君子似的姑爷今日瞧起来叫人有些害怕呢!总觉得他问小白是公是母是想要做什么,譬如把小白变成公公什么的。

乔苒抿唇,掩住了嘴角的笑意,伸手安抚了一番炸毛的小白之后才笑道:“还愣着做什么?我有些饿了。”

哦,对,小姐饿了呢!红豆一拍脑袋,记起了比畏惧姑爷更重要的事,伸腿踢了一脚正在砍柴的唐中元,道:“去将桂花圆子煮了。”

唐中元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扔下手里的柴刀,转头去了厨房。

这幅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样子看的方秀婷感慨不已:“真是什么人都有人喜欢,我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扫把星有人喜欢不奇怪,毕竟除了邪门了一点,也没别的缺点了,可红豆这丫头呢!她瞧着同扫把星正相反,除了不邪门之外,也没别的优点了,这样还不照样有人喜欢。不得不说,这就是命啊!

“胡说八道什么!”原本不过随意一句感慨,那厢的红豆却尖叫了起来,嚷道,“我同唐中元什么关系都没有!”

行行行,没有便没有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方秀婷翻了翻眼皮,默默地往屋里走去。

吃了桂花小圆子、跟着红豆学着做了豆包,还放了烟花爆竹什么的,一晃眼,正月初一就过去了。

热闹了一整日过后,乔苒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纱帐如云般缠绕在一起,眼中一片清明。

这还是她头一回在这里过正月初一,过的一如她想象中的那样闲适而安逸。

裴卿卿回家过年了,所以,枕边少了个小尾巴,乔苒看着床蔓,静静的想着事情。

一声叹息响起。

乔苒神情没有半分紧绷,只是抿唇莞尔道:“我便等着你什么时候出声呢!”

张解一声轻笑响起,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此时屋内只有床头一盏灯,灯影昏昏,将他的身影拉的长长的,他眉心微蹙,眼神却依旧温柔。

“你知道我没回去?”他道。

虽然红豆口中道着对姑爷放心什么的,可每每到夜晚入了夜还是不忘赶人的,所以,按说张解此时应该早已回家了。

“我闻到你的味道了。”女孩子笑着回了一句。

这是属于张解身上独有的味道,她先前以为这种檀香味所有的阴阳司天师因着常年接触这些事物身上都有,事实上确实阴阳司的大小天师身上都有这样的檀香味,可他们身上的与张解身上的却又有些不同。

一味千人啊!

所以,光凭这个味道,她也能清晰的分辨出哪个是他哪个不是他。

张解笑着在床头坐了下来,低头看着她。

女孩子躺在床上,从初见至此已快一年了,五官比起当初初见时愈发清丽,倒是那双明明该是妩媚颠倒众生的桃花水眸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亮。

“以往每年这个时候我都是在家里过的,”张解看着她温柔的说道,“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一个人自在又高兴,站在高处看这座长安城,总觉得所谓盛世繁华不外如此。”

乔苒点头,轻声道:“不错,盛世不外如此。”

她无法预见这个时空的大楚会延绵多少年,更无法窥探千年以后这个时空会发生的事情,但至少此时,至少眼下,如今这个八方来朝的长安正处在文明之巅,说一句盛世繁华,此时的世间没有哪一座城池能比这座城池更担得上这样的名头了。

“可今年我不想回去了,”张解倚在床头俯瞰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柔和,”我想陪你说说话。“

乔苒垂下眼睑,笑着道了声“好”。

说什么呢?他明明有很多话想同她说的,可到真正同她说话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女孩子静静的看着他,眼里带着一丝笑意。

望着这双含笑的眸子,他脱口而出:“我喜欢你,苒苒。”

女孩子看着他的眼睛,点头道:“我知道。”

“我想和你成亲。”看着她的脸顿了顿,他又道,“你不能嫁给别人,要嫁给我。”

女孩子点头,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脸颊,轻声应和:“我知道。”

晚上明明只喝了几杯,还是有些醉了吧!平心而论,张解醉酒的酒风还是不错的,除了啰嗦一些几乎没有别的缺点。

正这般想着,却见张解目光清亮的看着她,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红晕,他忽地开口问她:“我还是很好的,比别人都好,对不对?”

乔苒看着他,再次点了点头。心道看来喝醉酒的张解除了啰嗦之外,便是还有些自恋了。

不过,这些小毛病倒不是很重要了。

他伸手过来,拉住她放在被子外的手,接着说道:“我想拉着你的手。”

乔苒看了看拽住自己的手,默了默,忽然觉得张解这醉酒的酒风还是得改改的。毕竟这一次抓的是她,不大要紧。若是下次喝醉了抓的不是她呢?是别人的手呢?所以这“动手动脚”的毛病必须改。

拉着她手的张解没有同她“心有灵犀”到这个地步,依旧絮絮叨叨的说着:“好麻烦啊,可好多人不想我娶你。好不容易陛下不乱点鸳鸯谱了,那些没眼色的混账还成天跳出来惹事,真想将他们全都收拾了……”

乔苒听的眉心一跳:看来喝醉了酒的张解不止会动手动脚,还会骂人呢!可真是够能耐的啊!

“那个姓黎的小子装疯卖傻,家里那些人眼睛也不知怎么长的,也不看看自己算什么东西,敢瞧不起你……”

能耐的张解为她打抱不平骂骂咧咧了快半个时辰之后才扁了扁嘴,低头看向她道:“苒苒,你怎么不说话?”

乔苒抽了抽嘴角,道:“这不是你说着呢么?”他一顿喝骂正将她惊到了,还是头一回发现张解这么会骂人来着,要是放到外头去说,非得惊的人下巴都掉下来不可。

“我不管,我说了那么多了,该轮到你了。”张解拽着她的手微微晃了晃,道。

她说?乔苒惊了一惊,心道:她也要骂这么多的吗?这可算难到她了,她一向是动手不动口的老实人呢!

“好了,不说了,我累了,该睡了。”乔苒晃了晃被他抓在手里的手,哄他,“明儿还有事呢!”

“不是放年假吗?有什么事?”张解对此表示不满,“难道甄仕远将你安排在明日去衙门当值?”

眼看着张解扁了扁嘴,又要开始对甄仕远骂骂咧咧,乔苒忙解释道:“当然不是,是要去茶馆喝茶。”

茶馆喝茶很重要吗?张解看着她,眼神有些幽怨。

乔苒抽了抽嘴角,忙将徐十小姐同真真公主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才道:“这件事可是裴卿卿亲耳听来的,应该做不得假。”

她从来不是什么圣人,先前险些被真真公主无缘无故的抽了一巴掌,这件事她自然要弄清楚的。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更何况,对有些人,尤其是真真公主这样的人来说,你不做任何反抗的后果,只会令她变本加厉,至于生出什么“感动”之心,“迷途知返”什么的,要迷途知返,她早就返了,万万等不到现在才开始悔悟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原本骂骂咧咧的张解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默了默,道:“那我陪你去喝茶吧!”

苒苒的事还是很重要的,即便头脑有些昏昏沉沉额,可这一点他没有忘记。张解安静了下来,靠在床头沉沉睡去。

至此,一夜无话直至天明。

虽说第二日一早,进门的红豆被坐在床头的张解吓了一跳,但好歹念着对方是姑爷,没将手里的铜盆扣在他的头上。

蹭了一顿早饭,这位登堂入室的姑爷便带着乔苒出了门。打扮妥当,原本兴高采烈的准备跟着一起去的红豆带着满身的怨气被留在了家里。

目送着两人携手远去的背影,她忽道:“裴卿卿这丫头怎的还不回来呢?”

一物克一物,能克住这位登堂入室的姑爷的,除了小姐自己之外,怕是只有裴卿卿这个丫头了。

不过,眼下这个丫头并不在。红豆破天荒的开始想念起了回家过年的裴卿卿。

大年初二的街头比大年初一人更多了不少,大楚民风开化,此时街头除了不少举家出行的一家老小之外,更有不少年轻男女都牵着手走上了街头。看着随处可见的牵着手的年轻男女,张解看了眼他同女孩子拉在一起的手,忍不住握紧了些。

女孩子脸上同样满是笑意。即便是再喜欢在阴阳司、大理寺做事,有年假可放,可能够毫无顾忌的牵着手走在街头这种事还是很叫人喜欢的。

这世上能找到一个她喜欢也同样喜欢她的人并不容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一路边走边瞧,前方不远处就是徐十小姐家的茶馆了,张解拉着乔苒的手停了下来,指向茶馆对面的食斋,用熟悉的语气说道:“我们去那里。”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五十七章 结怨 茶馆对面是一家做小食的食斋,乔苒看了眼崭新的门头,门头上三个大字“怡然居”笔力千钧,颇有魏晋遗风。怡然取自怡然自得之意,门头青竹做匾,窗花纹饰是梅兰竹菊四君子,入目之处一片翠意盎然。大抵是年节的关系,满目的翠意中多了不少喜庆的红灯笼。

大红大绿本为大俗之色,不过经着一番妙手布置,倒也变得雅致了起来。

乔苒拧了拧眉心,看着这新出来的食斋带着疑惑跟在张解的身后进了怡然居。

一进门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笑容憨态可掬的胖伙计,见他二人进来,也不多问便笑着将人往楼上引去,乔苒看了眼才坐了不过七成的大堂,脸上露出些许疑惑之色,不过见张解一派淡然,便没有多问,只是跟着那伙计往楼上而去。

伙计并未多话,只径直将他二人带到最里间的雅间门口之后才停下来,转而看向张解。

张解对他道:“随便上一些小食过来便可。”

伙计这才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乔苒看着这一幕,下意识的抿了抿唇,却没有出声,只跟在张解的身后进了里面的雅间。

雅间里布置的一派淡雅,张解引着她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而后伸手为她倒了杯茶,递过来道:“喝茶吧!”

乔苒嗯了一声,接过他递来的茶,待看到茶杯中丢的两颗梅子时,她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问他:“这怡然居是你的?”

张解笑着看了她一眼,道:“我便知道瞒不过你,是看到梅子猜出来的吗?”

乔苒摇头,道:“梅子只是叫我最终确认了我的猜测,其实一进门我便有所猜测了。”

哦?张解起了兴致,看着她微微挑眉。

女孩子抿了抿唇,笑着对他道:“你知道我记性还不错,上次来时对面的还不是这怡然居,这一点我记得清清楚楚,不会错。所以,这是一家新开的小食斋。”

“临近年关,新开一家小食斋倒也算不得错,毕竟年节时出来玩的人可比素日里要多上不少,趁着这时候将生意做出名头,在商言商也是不错的。所以小食斋这种生意自然也是可以做的。”

张解笑看着她,伸手为她手中已经见底的茶杯重新斟满了茶。

酸涩中带着几分甜味的茶水入口,让女孩子忍不住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她很喜欢这样酸酸甜甜的味道。

“人本就喜欢沾个新头,在如此热闹的大年初二,这座新开的小食斋却并没有坐满宾客,只坐了七成,这显然有些不合常理。”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歪头看着张解道,“所以,这小食斋定然是哪方面出了问题,而这问题不是小食做的不好吃便是定价出了问题,再联想到堂中没有坐满的宾客,以及其中宾客非富即贵的打扮,我便知道应当是定价的问题而不是小食的问题了。”

纵使大楚盛世,又恰逢年节,花大钱吃碗小食,这对于大多数百姓而言依然是不愿意的。

“做生意本就是为了赚钱,”乔苒继续抽丝剥茧的分析着,“这条街上虽也有不少人,却不是黄天道这种地方,来这里的多是寻常百姓,这座小食斋的小食对于寻常百姓来讲显然不合适。明知不合适却依旧将小食斋开到这条街上来,不是真的傻,便是另有所图。”

说到这里,女孩子朝他眨了眨眼,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道:“你自然是另有所图。”

正说话间,外间轻叩了两声,不等里头答应,伙计便端着小食走了进来,将手里几盘小食放到桌上之后,伙计欠了欠身之后便又退了下去。

比起以往所见的口角伶俐的伙计,这个先前在堂中憨态可掬,瞧着嘴皮子功夫不错的伙计竟出人意料的安静。

只做事不多言是非,乔苒看着那个不吭一声退下去的伙计朝张解挑眉:这可不像伙计对客人的态度,明明是手下对上自家主子才会有的举动。

张解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将盘子里的小食推到她面前,道:“这就是我的另有所图。”

乔苒看向桌上的小食,是几盘在长安城里并不多见的江南小食:鸭血粉丝汤、盐水鸭、梅花糕以及酒酿圆子羹。

“这里的厨子本是我安排在江南官道途中开小食店打探消息的探子,开了多年,年岁大了,我便将他召回来做了个真正的厨子。”张解说着将鸭血粉丝汤推到她面前,道,“尝尝看味道对不对?”

乔苒舀了一勺鸭血粉丝汤入口尝了尝,点头:“味道不错。”

多年的探子待到年岁大了回到京城也并非无处可用,至少可以心无旁骛的做一回真正的厨子了。

张解含笑着看着她,待到小碗的粉丝汤入腹之后,才起身走到一侧悬着一副江南山水画的墙面前,当着她的面,他伸手将画取下来,露出墙面的暗格,朝她招了招手,道:“你且来看看。”

乔苒起身走至他身边好奇的顺着他的指向望了过去,却见墙体石砖间缝隙交错,通过一枚有放大功能的透明琉璃石,那缝隙在眼前被无比放大,一扇同样四面缝隙交错的石墙出现在了视野之中,透过石墙的缝隙,隐隐看到有人影在其内走动。

不过,因着委实离得太远,除了依稀看到的人影之外,还是无法看清楚。

便在此时,张解从怀中取出一块透明琉璃石,又在石砖一侧打磨好的卡缝中将琉璃石嵌了进去,这一块琉璃石嵌入其中之后,眼前所见顿时变得不一样了。

先前隐隐看到的走动的人影一下子在眼前放大,虽然只有隐隐可见的一处细缝,却已经能够令她清晰的辨认出穿着斗篷来回走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年前曾经见过的徐十小姐。

这简直……乔苒怔了一怔,目光从眼前的琉璃石看向窗外。

这座小食斋离徐十小姐的茶馆不过一条街的距离,这距离不算远,可茶馆是徐十小姐的产业,想要在徐十小姐的产业上动什么手脚并不是一件易事。

尤其还要能够清晰的看到徐十小姐在茶馆中的动向并非易事,通过这样两条并不起眼的细缝,经过琉璃石将徐十小姐在自家茶馆不对外开放的雅间中的举动看的一清二楚,当真可以夸上一句设计这个机关的工匠“技艺惊人”了。

“这是什么人做的?”乔苒夸赞了一番之后,忍不住问张解。

张解道:“卫氏马场主人的父亲,裴卿卿的外公。这种小的机关物件,他一向很是擅长的。”

想到那位纨绔似的马场主人同张解之间的龃龉,乔苒忍不住摇头失笑。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有了这样的机关,正巧能在不惊动徐十小姐的情况下瞧瞧她今日要见的人了。乔苒拿了块梅花糕,对着琉璃石认真的看了起来。

琉璃石那一侧的徐十小姐还在来回走动,神情瞧着有些焦灼。

正在此时,徐十小姐身边的侍婢走至她身边似是说了什么,徐十小姐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几分薄怒转过了身。

乔苒忍不住叹了声“可惜”,偷看这种事自然是只有一面可看的,此时徐十小姐转过了身子自然只能看个背影了。

不过光看背影,通过徐十小姐身形激动发颤的样子也能猜到她此时情绪十分激动,似乎同走进来的人发生了争执。

不过争执的内容,以及徐十小姐正在同谁说话这种事自然是看不到的。

乔苒感慨道:“若是徐十小姐能换一换姿势就好了。”

话音刚落,便见徐十小姐仿佛听到了她感慨一般身形猛地一晃,在这头盯着琉璃石看的两个人皆是吓了一跳,不过下一刻,便见徐十小姐微晃的身形停住了,那个侍婢的身形出现在了琉璃石中,是她扶住了徐十小姐。

乔苒这才松了一口气:自从知晓徐十小姐有心悸的老毛病之后见到徐十小姐这样情绪激动或者身形猛地一晃,她便本能的有些害怕。

这种毛病只能慢慢养着,刺激不得,便是在几千年后的现代,关于心脏的毛病都极难治好,更别说此时的大楚了。

不过徐十小姐虽然被人猛地推了一记,却也因着她这一下的身形晃动,那个先前出手推她的人同样出现在了两人视野里。

这张脸,不管是乔苒还是张解都不陌生,对于她的出现也在意料之中。

真真公主!

所以,一如裴卿卿偷偷瞧见的那样,长安城名门闺秀中说话颇有份量的徐十小姐同被名门闺秀敌视万分的真真公主这两个明面上看怎么都搭不上关系的女子私下里有交集。

乔苒抿了抿唇,继续看着徐十小姐同一脸阴沉之色的真真公主。

她倒不担心一向心狠手辣视人命于草芥的真真公主会做什么,倒不是说忌惮徐十小姐身份什么的。毕竟从先前崔家小姐的事情上看,这位真真公主可不是会因为一个姓氏便有所顾忌的主,论其不管不顾的作风,还当真颇有几分亡命之徒的味道。

这世间诚然有人重情重义,却也有利益至上。便是一族中再如何优秀的后辈,人一旦死了,再高傲的大族中总会有人以此作为谋利的交换条件的,而一旦大族中有了不同的声音,那便不再是铁桶一块了。

只要真真公主手中的筹码足够,大族便不会再横加干涉,至少明面上不会再有什么动作。

从某些角度上来看,死人永远是比不上活人重要的。

不过眼下,这样一个亡命之徒同徐十小姐呆在一起她却并不担心,以她所见的徐十小姐并不是个蠢人,更何况茶馆是她的地方,真真公主再如何也不会傻到在茶馆里动手的。

只是下一刻发生的事却着实驳了她的想法。也不知徐十小姐寒着一张脸说了什么,真真公主似乎被激怒了,情急之下手一下子扬了起来。

下一刻,一道巴掌的红印出现在了白皙的脸上。

乔苒和张解看的皆是一愣:倒不是为真真公主气急之下敢动手而震住,他们愣住的原因是想象中的巴掌红印并没有出现在徐十小姐的脸上,而是真真公主正一脸愠怒的捂着明显肿高的一侧的脸颤着手指向徐十小姐。

不过这一巴掌之后并没有完,一道白影从琉璃石中一闪而过,似是怕她没看清楚,张解特意解释道:“是有人摔了茶盏,从角度和方向来看,应当是徐十小姐摔得。”

一向目中无人的真真公主被人甩了一巴掌还不算,甩巴掌的还朝她摔了茶盏,真真公主自然怒不可遏,凝视着徐十小姐的双目几欲喷火,手一甩,身后便有两个执鞭的侍婢闪了出来。

在旁人的地盘上也敢这般放肆,乔苒倒吸了一口冷气,却并不担心,从徐十小姐胆敢接连甩真真公主巴掌和摔茶盏来看,徐十小姐绝对不是什么任人欺凌的文弱女子。

毕竟,即便京城名门闺秀皆是知书达理之辈,可能够从目睹惯了后院厮杀的名门闺秀中脱颖而出的,光凭徐家小姐这个身份可是远远不够的。

徐十小姐本身便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子。

果然,下一刻,只见琉璃石中两道寒光一闪而过,徐十小姐身后的侍婢同样不是善茬,两柄软剑出鞘,真真公主身后甩鞭子的两个侍婢手中的鞭子当场便“身首异处”了。

这情形真是……乔苒忍不住翘起了唇角:“真真公主这回是踢到铁板了。”

被人如此接连下了一通脸,偏偏还是在对方的地盘,真真公主寒着一张脸朝着徐十小姐点了点,唇动了动,似是放了句狠话之后,便一脚踹开了房门气冲冲的带着人走了。

虽然,这一记同徐十小姐的交锋,真真公主确实吃了个亏,不过乔苒却并不觉得徐十小姐摆了真真公主一道。

“真真公主自己仗势欺人时难道还自己亲自上场同人扯头发不成?”乔苒不以为意的说道,“真靠扯头发打架,我觉得打架最厉害的应当是那些将门虎女,而不是她了。”

都是仗着身边的人动手的,她能让身边的侍婢甩鞭子,旁人难道就不能让身边的侍婢亮软剑?

正说着话,窗外响起了一阵嘈杂声,两人探头望去,却见先前从徐十小姐那里吃了一亏的真真公主脸上顶了个偌大的巴掌印走出了茶馆。

本就是大年初二街上行人多的时候,她那辆夺人眼球的马车此时占了大半条街道,引得不少百姓纷纷驻足朝她望去。

“看什么看?”真真公主怒吼了一声,似是气不过,顺手甩了身旁执鞭的侍婢一巴掌,而后转头指向茶馆里,众目睽睽之下放了句狠话:“徐禾缘,今日之仇不报,我便不叫李真真!”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五十八章 初三 当众放了一句狠话之后,真真公主离开了。

不过围观的百姓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还有愈来愈多的架势。

乔苒干脆靠在床边拖着腮帮子看着外头的情形。

“这就是那位强抢良家男子的真真公主,你们莫要看她生的人模人样的,实际上却是心狠手辣,可厉害着呢!”有百姓嚷嚷道。

听到“强抢良家男子”之时,乔苒险些没一下子将口中的梅子茶喷出来。没想到这位真真公主才回长安不久,便如此“声名在外”,倒也确实是本事。

“这女子坏的很呢,听说只有生的模样齐整的男子从她面前经过,便没有什么好下场可言了。”有人接着话说道。

这话一出,当即便引来人群里不少自认“模样齐整”的男子的惊呼。

乔苒看着楼下人群里“良莠不齐”惊呼的男子们,沉默了下来,此时又听有人问出声了:“那个徐禾缘是什么人,居然能叫真真公主当众放狠话?”

本是好奇随口一问,岂料这问题一出,问话的却当众遭到了不少人的嘲笑。

“敢同金枝玉叶叫板又姓徐的你这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啊!”

“长安城中最厉害的姓徐的是哪个,你心里没数吗?”

“就算不知道徐太傅,那坊间流行的话本子你没看过吗?就是写大理寺女官同天师那个徐十小姐啊!”

……

乔苒:“……”原本不过想看个热闹,没想到看个热闹都听到旁人提到自己的名字。

同样被提到名字的张解伸手递了块梅花糕过来,乔苒伸手接了过去,吃着梅花糕,继续看着楼下热闹的人群。

吃着梅花糕听八卦果然是一件人生乐事。

“听说这真真公主面若桃花,心思却无比歹毒,杀人不见血,心狠手辣,还总耍阴招呢!”对于这位真真公主,不少人似是早有耳闻,描述起她的用词无比娴熟。

“天哪!那徐十小姐得罪了她,会不会出事啊!”有人开始替徐十小姐忧心了起来,“徐十小姐可是个好人呢!”

虽然没有看过话本子,也没听过什么徐十小姐,可同真真公主这种恶人作对的想也知道是好人无疑了。

……

听着楼下议论纷纷,乔苒拧了拧眉心,甜软的豆沙馅儿含在口中一时忘了吞咽,她偏了偏头,对一旁的张解说道:“虽然我觉得这些老百姓说真真公主的话一点也不假,可这真真公主的行径什么时候传到人尽皆知了?”

要知道,在徐和修没有说漏嘴之前,她根本都没有听说过关于真真公主的事情,就连红豆那“包打听”都没听过回来向她告状呢!

眼下不过短短几日的工夫,真真公主的消息竟传的那么广了?

“那定是有人在背后推动了。”对此,张解倒是毫不意外,他道,“虽然说这种话不好听,但有一句话叫做‘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此女子如此到处树敌,会在幕后推动此事传言的人并不在少数。”

对于真真公主,他是当真连名字都懒得提,直接以“此女子”来代替了。

对此,乔苒深以为然,而且,要在长安城里传一件消息远比压一件消息要容易的多。派几个人到处于那等闲着没事做的百姓人群里一传,自有人会去帮忙大肆传言的。反而是要压下一件消息,譬如她姨母一家的事,能够做到的,整个长安城里怕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不过,如此传言也好,至少只要徐十小姐自己小心些,应当不会出什么事。”乔苒说着,目光仍在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间游移,“那么多人都瞧见了徐十小姐与真真公主闹的矛盾,真真公主真想任着性子胡来怕并不容易。”

对此,张解轻轻应了一声,他道:“我虽与徐十小姐不算熟悉,不过因着徐和修和承泽的关系,也算是相识了好些年了。徐十小姐可不是那等会头脑一热胡来的人,她既敢得罪真真公主,便不怕真真公主的报复。而且,她也不是那等天真到当真以为光凭一个姓氏便能使自己免遭暗算的徐家小姐,这一点同那位出事的崔家小姐不同,你放心便是。”

乔苒心中松了一口气,虽说对于徐十小姐是敌是友眼下暂且还看不清楚,不过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不希望徐十小姐出事的。一边吃着梅花糕,一边继续看向楼下的百姓,待到议论纷纷的人群渐渐散去,徐十小姐终于带着两个侍婢从茶馆中走了出来,而后登上门口的马车离开了。

今日这一通热闹看的还算尽兴,乔苒看完了全程,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身后的张解。

女孩子望来的目光十分专注,使得张解忍不住咳了一声,含笑问她:“怎么了?”

他看着她的目光平静而坦然,对面的女孩子是与自己互相心悦的心上人,光明正大的看一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女孩子移开目光,却不忘指了指他的耳朵,道:“这里红了。”

看来张解表现的并不如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坦然嘛!那就好,不然还叫她以为就她一个人心中忐忑呢!

屋中安静了一刻,觉得自己脸颊有些发热的乔苒终是再次开口打破了这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安静:“对了,有一事我想问你一问。”

张解道:“你说。”但凡她所问,只要他能回答的,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于苒苒,他会逐渐做到二人之间没有秘密的。

“好。”女孩子闻言嗯了一声,回看了过来,咳了一声,正色道:“你这怡然居便是翻新不过几日的工夫,这并不奇怪。可是要设计这样的机关,还要能在不对对面茶馆动手脚的情况下,找到那处得以配合我等自这里看到的石砖缝隙,这不是几日间就能做到的吧!”

当然,查到茶馆的主人是徐十小姐这种事她相信对于张解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可在不惊动徐十小姐的情况下,用如此复杂麻烦的手段去窥见徐十小姐那里的动静,他图什么?据她所知,张解可没有偷窥旁人是非的癖好。

对此,张解只是看着对面的茶馆微微眯了眯眼,而后一开口便意有所指:“那座茶馆可不是徐十小姐一个人的。”

不是徐十小姐一个人的?那还能是谁的?乔苒怔了一怔,脱口而出:“茶馆的事连徐和修都不知道还能是谁……我知道了,难不成……”

女孩子说着下意识的偏头转来,对上张解望来的眼神时,琥珀色的瞳孔一暗,震惊之下脱口而出:“是谢承泽的?”

张解点了点头,带着些许再一次同她心有灵犀的惬意,转向对面的茶馆,道:“不错,这茶馆是徐十小姐和承泽的。”

长于大族,总有些事情不方便在家人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有座只属于自己的茶馆用来传递消息或者见什么人,至关重要。

不过,比起徐十小姐一介女流,又是徐氏这等尚算简单的门阀,谢氏显然更需要一座这样的茶馆。

“那是徐十小姐离京前的事了,承泽向我透露过他二人共同置办了一座茶馆,不过选在何处却没有透露过。”张解解释道,“办下茶馆之后不过多久徐十小姐就离京了,茶馆也暂且是由承泽一人所用。直到先时你告诉我徐十小姐的茶馆,我便想这应当就是徐十小姐和承泽共同置办的茶馆了。”

乔苒听到这里,默了一默:“所以,你在短短半个月的工夫买下了这个地方开了小食斋,还重新翻新了一番?”

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乔苒心道。

张解却不以为意,淡淡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里本来便是一座食斋,改头换面不是一件难事。”

乔苒:“……”倒是险些忘了,即便他没有像乔大老爷那样穿金戴银满脸写着“我是金陵首富”,素日里行事也十分低调,可说到底有张氏数百年积累的家底在手,他自然也有足够的底气说出“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

安静了片刻之后,乔苒再次开口了:“不过徐十小姐身家也不低,未必只有一座茶馆,这一座茶馆也有可能并不是徐十小姐和承泽共同置办的。”

对此,张解只摇了摇头头,淡淡道:“我手下有个精通算科的探子算过,在不惊动族里的情况之下,用族里给的例银扣除他二人的花销,又已开了数年的茶馆,同时符合这些条件的情况之下,这二人也只买的下一座茶馆,买不下第二座了。”

乔苒:“……也对。”

长安居,大不易。若是开一家寻常的茶馆,那只消租赁地段便可以了。可若是用作探听消息,那便一定需要对整座茶馆有大改动,建密室设机关什么都是需要的。依着徐十小姐和谢承泽警觉的性子,那座茶馆中定然不缺这些东西。用租赁来的地段做这些事显然不合适。

要买下一家茶馆的地段,确实是一笔巨款,除了乔大老爷那等以及眼前这位,一般的名门子弟要瞒着家里做这些事,几乎是难以做到的。

虽说她此生对有没有钱倒并不是太过在意,宫中御宴吃得,街边小摊也同样吃得。来到这里,变成一贫如洗、两袖空空的乔苒之后,她也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些。直到此时,看着张解、徐十小姐以及谢承泽买茶馆、小食斋的事,才恍然觉得手头有些紧了。要知道,曾经的她,作为商业联姻的产物,虽说每一刻都面临着算计与来自血脉亲情的背刺,这样手头紧张的感觉却还是头一回有过。

张解淡然混不在意的态度仿佛让她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乔苒捂住脸转过头去:不复当初了啊!虽说她对钱财的态度并没有如普通人那般执拗过,毕竟曾经有过。可想着自己此时还租住的小宅子,乔苒还是忍不住盘算起来要不要同别的官员一样做些生意赚些别的钱财什么的。

她当然知道张解不会在意她有千金巨富还是一无所有,不过……还是做些什么吧!总做了这么些年的生意人,不试一试完成一番白居易曾经感慨的“长安居大不易”的梦想岂不可惜?

当然,最重要的是此时闲着也是闲着,手头没有案子的时候正好可以做些别的事。乔苒心头盘算着。

本是心底的盘算,也没准备立时便着手去做这件事的,岂料待到隔日年初三一早,便有人拎着两大包东西上门了。

“来来来,过年串亲戚,老夫我在长安城也没有别的亲戚可串门,便来你家串串了。”两位几乎生的一模一样的冯老大夫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也不消人招呼便自己进了门。

看着两位冯老大夫手中大包小包的东西,红豆顿时喜笑颜开,高兴的对正抱着小白顺毛的乔苒道:“小姐,你说冯老大夫会带些什么上门来?会带些肉菜还是瓜子点心?”

过年串门统共就这么点东西,用大脚趾猜都能猜到是些什么玩意儿。

乔苒闭眼吸了吸鼻子,道:“没闻到什么肉、菜还有瓜子点心的味道,都是些药的味道。”

一听都是药,原本兴高采烈的红豆顿时蔫了,忍不住嘀咕道:“哪有大过年送药的,怪不吉利的!”。

这声嘀咕声音本也不大,而年纪大的冯老大夫有时候便是她们大声说话都听不清楚,更别提这声音不大的嘀咕声了。

岂料,大抵还真是“好话不入耳,坏话往里钻”的关系,这样细微的嘀咕声居然还真叫平时时不时耳朵就要背上几背的冯老大夫听到了。他闻言重重的哼了一声,斜眉怒目红豆,指着她的鼻子怒道:“小丫头片子懂个什么,老夫这些又不是什么治病的药,都是补药啊!”

过年送补药,那便没什么不好的了。

红豆扁了扁嘴,在乔苒的示意下认了声错,这认错态度如此之快,直叫冯老大夫大呼不过瘾,正巧此时看到拿着一把扫帚的唐中元自后院走了出来,一旁那位“专治男科”的冯老大夫连忙挑了两包药,喜笑颜开的走了过去,先二话不说捏了捏唐中元的臂膀,这一捏更是满意不已,直呼“小伙子身体不错啊!”

唐中元被冯老大夫这眼神看的一个激灵,本能的后退了一步。正当一众人满头雾水之时,专治男科的冯老大夫一边口中嚷着“试试!”“试试!”“百试百灵!”的话一边不由分说的将药塞到唐中元的怀里。

这情形,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冯老大夫手里的不是什么正经药。

乔苒默了默,正要开口喝止,一旁金陵的冯老大夫却在此时朝她挤了挤眼,出声了:“乔小姐,要不要一起做生意啊!”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五十九章 出手 心底才盘算着生意,便有生意上门来了,按理说这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才对。

乔苒看了看朝她挤眉弄眼的“金陵闺中妇女之友”冯老大夫,又看了看那边捏着唐中元的臂膀嚷着“试试”“试试”专治长安男科的冯老大夫,沉默了一会儿,她问冯老大夫:“那是什么药?”

什么药?冯老大夫正了正神色,对上女孩子好奇的目光,动了动唇似要说话,只是才一张嘴就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又嘿嘿笑了开来。

乔苒:“……”

天知道素日里瞧着慈眉善目的正经人冯老大夫怎会笑的这般猥琐的?

有这样感觉的显然不止乔苒一个,红豆对着莫名其妙笑的开怀的冯老大夫默了默,开口道:“冯老大夫,你莫笑了,这般笑着瞧上去真不像一个好人。”

不像一个好人的冯老大夫嘴角抽了抽,给了红豆一个白眼之后,重新转向乔苒,笑道:“乔小姐,我告诉你,这药真是个好东西。”

乔苒看向那头还在被“专治男科”的冯老大夫“上下其手”的唐中元,默了默,道:“冯老大夫,你说今日带来的都是补药。所以……你二人强拉着让唐中元试的究竟是什么药?”

这是女孩子第二次开口问这个药了,再打哈哈怕是绕不过去了,毕竟,女孩子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两位生的一模一样的冯老大夫这般想着互相对视了片刻,一番互使眼刀之后,终是“妇女之友”的冯老大夫开口了:“暧,就是那种药呗!”

那种药是哪种药?乔苒没有吭声,在冯老大夫没说清楚到底是什么药之前,休想从她的荷包中掏出一个铜板儿。

“就是男子吃了会龙精虎猛的那等药。”对着女孩子平静的眼神,冯老大夫终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说罢还不忘解释,“放心,都是补药,吃不坏的。”

乔苒默了默:所以两位冯老大夫是想同她一起做卖小药丸的生意?

这生意一个女子做来……呃,虽说做生意这等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配合着这两位冯老大夫挤眉弄眼的神情,总觉得怪不正经的。

“……有用吗?”乔苒沉默了良久之后,问两位冯老大夫。

“这要瞧吃的那人是什么问题,宫里的公公定然是不能治的。”到底是“专治男科”早已习惯了,比起金陵的冯老大夫,长安这位面皮显然厚了不少,实诚的说道。

这话说的,院内众人显然意识到了这药的用途,纷纷尖叫着捂面而逃。

看着院中人不过转眼的工夫便逃得只剩乔苒一个了,长安的冯老大夫冷哼了一声,道:“看来这些还没成亲的孩子都挺懂的嘛!坊间的话本子里定是带了不少私藏,改明儿老夫要去官府去报一波官赚些赏金了。”

乔苒默了默,道:“……冯老大夫,这种钱就莫赚了吧!人家赚钱糊口也不容易。”

长安的冯老大夫却道:“他们糊口了,老夫这等正经给人讲授医理的拿什么糊口呢?”

乔苒:“……”

眼见女孩子不说话,长安的冯老大夫再接再厉,道:“他们那画师画工还十分精湛,不论男女画的又好,如此,还有谁来买老夫正经讲授男女之别的书?”

乔苒:“……”没想到这种话本子的竞争也如此激烈。

对上长安冯老大夫望来的渴望认同的眼神,乔苒默了默,道:“生活所迫,都不容易。”

这话就叫人爱听了,对此,长安的冯老大夫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乔苒的眼里多了几分赞赏:“他们都跑了,你没跑。可见你要么是不懂,要么便是熟稔于心的老手了。依老夫多年看人的经验来看,你决计就是老手了。”

乔苒:“……”

“好了,莫要总不说话了。”长安的冯老大夫感慨完,不忘提醒她,“咱们的生意你看怎么样?”

乔苒思忖了一番,道:“还不知道效果,不曾验证过,毕竟药可不能乱吃。”

“不错,药可不能乱吃。”有人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张解正领着一个灰袍长衫的年轻人站在门口,也不知道二人在门口站了多久了又听到了多少。

看那年轻人缩着脖子站在张解身后,倒像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只是方才开口的声音却并不是张解的,所以,说话的只能是他了。

乔苒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在闻到空气中那缕淡淡的药香之时便已经猜测到了一个不管是年龄还是其他都符合来人的身份。

柳传洲,那个太医署新进的太医。

此时原本瞧起来没什么主意的柳传洲正满脸激动之色的看向两位一模一样的冯老大夫,他激动道:“药不能乱吃,尤其还是这等药。若是一个不防,份量出了问题可是一辈子不举的事。”

长安的冯老大夫不以为意,道:“都是些补药,吃不死人的。”

柳传洲却激动了起来:“可若没什么用处,卖无用之药岂不是坑人钱财?”

长安的冯老大夫见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话还真是没错,不但没错还对得很,简直叫人无法反驳。

冯老大夫一时语塞,不管心里怎么想,一张老脸总还是要的,于是正想说两句搪塞过去,却听那年轻人再次开口了:“乔大人,在下乃是岭南的柳传洲,如今在太医署做事,你与其同这两个招摇撞骗的做生意,倒不如同我一起合伙卖药丸……”

乔苒:“……”她倒是不知道自己竟生了一张这样适合卖药丸的脸,一个两个的都要同她合伙卖药丸。

“在下研制的药丸可不似他们那等叫人难以启齿,是治腹泻的……”柳传洲说罢便忙不迭地说了起来。

“都是治下三路的毛病,你又比我等好多少?”比起金陵的冯老大夫还要面子,长安的冯老大夫毫不客气回怼了过来。

柳传洲被他这话说的脸一红,忙解释道:“我这个跟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就我这个只男的吃得,女的吃不得,你那个谁都吃得而已?”长安的冯老大夫乘胜追击。

论嘴皮子吵架的工夫,年轻人还是要多历练历练啊!

张解对上柳传洲望来的求助似的目光,摇了摇头,表示此事与自己无关,转而走到乔苒身边唤了声“苒苒”。

乔苒嗯了一声,看向那两个正在吵架的:虽说冯老大夫不论脸皮还是嘴皮子工夫都远在柳传洲之上,可到底不占理,是以得了个理字的柳传洲虽然嘴皮子功夫不比冯老大夫,倒也因着占理在争执中未落下风。

看着一时半刻,这二人恐怕难分胜负的样子,张解拉着乔苒去了后院。

待走到后院听不到前头的争吵声之后,二人对视了一眼之后便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待笑够了,乔苒才问张解:“那个就是你说的柳传洲吗?”虽然几乎已经肯定了柳传洲的身份,但还是需要张解的亲口证实的。

张解点头,道:“不错,那个就是柳传洲。”

乔苒抿唇笑道:“你描述的很是传神,是以他一露面,我便认出来了。”

这幅单纯认死理的样子委实和他描述的一模一样。

“瞧着倒是真的憨傻,信楼也不过将他当成一枚棋子而已。不过,也不排除扮猪吃老虎的可能。”乔苒想着暗暗说道。

对于柳传洲“运气好”认识了个“上道的朋友”从岭南来长安太医署的事,怕是除了柳传洲自己之外,没有几个人是当真觉得他“运气好”的。

“他眼下与我走的很近,”张解道,“今日突然拎着两瓶据说壮阳的药酒上门走年节。”

乔苒:“……”也不知是做大夫的都这样还是只两位冯老大夫与柳传洲奇怪,年节上门拎的居然是这种物什。

还有,她倒是当真佩服张解说这话时能够做到不苟言笑,坦然自若的本事了,换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突然要同你合伙做生意这种事我此前并不清楚,”张解向她解释着,“估摸着是早就打算着这些事情了,今日正见冯老大夫他们在同你说卖药的事,便插了话。”

乔苒思忖了一下,道:“如此的话,我倒是可以借卖药的事同柳传洲走的近一些,也好借机看看他是真的单纯憨傻,还是扮猪吃老虎。”

这自然是可以的,张解点头道:“也好。”说罢不等女孩子开口,又道,“不过得等裴卿卿回来之后再同他打交道。”

毕竟是个男人,没有裴卿卿在一旁看着他还是不放心的。

乔苒应了下来。

柳传洲的事情暂且略过,比起这个事,张解今日上门除了看她之外,还有别的事。

“昨晚徐家的暗卫抓到了两个意图蒙混进徐家的混混。”张解说道。

乔苒愣了一愣,听张解又道:“从混混身上搜到了两包药粉,听说是那等青楼老鸨用来整治不听话的女子所用的,混在茶水中效果极强。”

听到这里,乔苒脸色一寒,当即忍不住骂了一声“无耻!”

如此相似的手段,再想到曾经自缢而亡的崔家小姐,很难不将这一切同真真公主联系起来。尤其白日里,真真公主才当众对徐十小姐放了狠话。

“有些事百姓不知道不代表徐家这等门第的人不知道,”张解淡淡的解释了一句,“当年崔家小姐发生在百胜楼的事情徐家也是知道的,是以,鲜少动怒的徐太傅为此大发雷霆,据说连夜便修书上奏了,此时这奏折应当已经送到陛下面前了。”

这不是大人插手孩子间玩闹的事了,真真公主看似混账的举动实则是实打实的打在了徐家的脸面之上。

她知道她所不在意的正是不少女子所在意的。你不是自诩清高吗?你不是洁身自好吗?你不是瞧不起我李真真这等人吗?那我便摧毁你的清高和洁身自好,让你变为同我一样的人。至于你想不开自尽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真真公主看似混账的举止之下,实则一击直中要害。

乔苒下了定论:“这个真真公主比我们想象的要棘手的多。”

“不错。”对此,张解也十分认同,“不过徐十小姐也是小心的,据闻徐太傅令她出入都要带上数十暗卫随行,且近日最好莫要出门了。”

“那便好。”有些人暂时不能正面对上的,乔苒想了想,道,“暂且只能先躲一躲,要真正解决真真公主的麻烦怕还是要从根源上入手。”

弄清楚陛下为什么会准许真真公主突然回京,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只是,要从陛下口中得知消息……除非陛下想说,否则,永远也莫想着能从陛下口中套出话来。

一阵沉默之后,女孩子终于再次开口了:“我觉得……那位乌孙小族长的事最好还是查上一查的好,此事让我觉得并不是巧合。”

就如张解说的那样,这位真真公主四处树敌,还如此张狂,从她一击直中要害的举动上来看,她并不蠢,反而狂的十分有分寸。譬如对付崔家小姐,再譬如对付徐十小姐,可乌孙小族长的事当真怎么看怎么令人觉得怪怪的,就好似这位真真公主被人无端摆了一道一般。

“原本知晓有人在对付真真公主是一件好事,”乔苒想着,说道,“毕竟真真公主于我们而言是莫大的敌人。可事关乌孙,从陛下带乌孙人出席宫宴的举动上来看,对待乌孙人,陛下似有示好招揽之意。”

匈奴从来就是大楚的强敌,因为匈奴人的屡屡犯境,致使大楚无数儿郎戍守边关,有家不能回。大楚盛世之下是无数儿郎在边关的艰苦驻守。

乔苒自忖自己不是什么胸怀天下的“有大志者”,可即便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大楚百姓来说,能够瓦解匈奴内部的势力,天下太平,让儿郎回归都是一件好事。

所以,能够兵不血刃或者耗费极少的兵力来解决匈奴犯境之事,自是要竭力赞成的。

就如汉人不喜欢匈奴人一样,匈奴人同样不喜欢汉人。这一次,能将与乌孙人的关系推进到这个地步,于陛下潜入匈奴腹地的探子而言,绝对是下了大工夫的。

可眼下,这样的心血即将被毁于一旦,乔苒有些忧心。

“对付真真公主的这个人委实太喜欢借刀杀人了,而且颇有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意味,”乔苒默了默,略有不齿,“若为了对付真真公主,而致邦交大事于不顾,我以为此事不可为。”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六十章 灯阵 都已经到了要互相算计的地步了,自然也就无所谓道义不道义了。对于敌人的手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一点乔苒深信不疑。更遑论,观真真公主的行径,真的除掉了她,也不知这长安城中会有多少人奔走相告,举家欢庆呢!

对付真真公主不用讲道义不假,但为了达到目的,枉顾山河大事,乔苒私以为还是有些过了。

张解微微拧了拧眉心,动了动唇,却欲言又止。

这幅模样被女孩子看在眼里,她愣了一愣,迟疑了一会儿之后问张解:“你……难道知道借用乌孙人算计真真公主的是什么人?”

张解看着她道:“能做到这些事情,又不喜欢露面亲自对付真真公主且同她有仇的我倒是知道一个。”

乔苒正想问他是什么人时,在看到张解若有所指的神情之后却一下子冷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带着犹豫开口道:“你……说的该不会是崔……呃,就是先时将真真公主赶出长安的崔家吧!”

张解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崔司空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日常也不会随意放下身段去对付小辈,所以你不曾亲眼见过他出手,更没有被作为他手里的棋子利用过。”

乔苒默了默,道:“我人微言轻,也不喜欢随便招惹他人,到处树敌,自然没做过什么会引得崔司空亲自动手对付我的事。”

顿了顿,不等张解开口,女孩子又道:“不过我相信,同一个人定的计谋,布的局,就算针对的对手截然不同,布的局也天差地别,可在惯用的手法上定会有些天然的相似。”

这话话音刚落,张解便笑看了她一眼,道:“你说的话同大天师几乎一模一样,她曾经亲见过崔司空出手,是以对此也算略知一二。当年我被当做棋子来将真真公主逐出长安时,大天师就说过此等手段颇似出自崔司空之手,这一次关于乌孙人的事她也有相似的感觉,同样认为极有可能是崔司空的手段。”

只是这些,到底没有证据。

崔司空出手也从来不喜欢留下证据,当然,旁人也无法找到证据。

“不过能让乌孙小族长一路从西域安安稳稳的来到长安,最后落入真真公主的手中,若没有一张足以掌控这一路的手段和消息网,是无法做到的。”张解道,“光这一点,除了崔司空,能做到的人不多。”

可能够做到这些的人之中,除了崔家同真真公主有那么大的仇怨之外,旁人似乎并没有。

真真公主的狂从来都是有分寸的,真正惹不起的人,她鲜少会去招惹。今次徐十小姐的事若非徐十小姐同她撕破脸在先,也万万不会出现惹恼徐太傅的事。

这话之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再次陷入了沉默,此时的长安城一片盛世长安之景,可长安盛世之下的汹涌澎湃此时已掀起了一角。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了起来,乔苒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虽说站在院中并没有办法看到爆竹被点燃的情形,不过从爆竹的松香烟雾中依稀可以辨认的出应当是对面闫先生家在放爆竹。

拜年的嘈杂声自一街之隔的对面传了过来,世人尊师重道,闫先生是教书的先生,年节之时自然少不了学生同家长的拜访。

待到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退去之后,乔苒忽道:“其实,这件事也挺棘手的。”

闫先生和方二夫人,还有她最初想要来京城的理由——方家大房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她此时看似站在平摊宽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路上,实则路面之下随时都会生出暗刺来叫她摔上一跤。

罢了,先过了年再说吧!

……

两位冯老大夫那药丸委实卖不得,乔苒自然是拒绝了,不过同柳传洲卖药丸的事却被定在了年后再做商议。

对此,柳传洲表示十分高兴找到了一个大“靠山”,乔苒也心情不错:毕竟能够名正言顺的观察一下这个柳传洲了。

岭南信楼的事虽然眼下看来同她没什么关系,但好奇当真是她的天性,她也委实有些奇怪柳传洲这个人到底何德何能能被信楼选中作为棋子了。

一晃过了年初五,到了年初六,裴卿卿便高高兴兴的背着大包袱回来了。给了乔苒一记“凶猛”的熊抱,又揪起小白扔到一旁,她便开始分发送给大家的礼物了。

有红豆喜欢的肉菜、方秀婷喜欢的话本子、唐中元的匕首、乔书的书本等等,至于送给乔苒的除了一包鱼干吃食之外,还有一只红色的荷包。

乔苒看着红色荷包愣了一愣,裴卿卿朝她眨了眨眼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将她拉到一旁,难得压下自己的大嗓门,小声道:“乔小姐,这是我爹特制的蒙汗药粉,往后若是有人追着你想要使坏,你只消将荷包里的粉末一撒,他只消沾上一点点,就立刻……”裴卿卿说着舌头一吐,两眼一翻,做了个“昏厥”的表情。

这礼物倒是有趣且使用,乔苒表示很喜欢,裴卿卿无比高兴。

毕竟乔小姐虽然脑子很厉害,可手脚委实不大厉害,有时候脑子再厉害,对上不同你废话的恶人,那也是没用的。

手脚不厉害这是没办法了,那便干脆备些“好东西”吧,也省的她不放心。

至于那包鱼干最后还是喂了小白,乔苒还不至于为这些东西同小白抢食。更何况,整个年节,同样放年假的张解日日上门,下厨这种事有“姑爷”代劳,红豆自是无比高兴。

姑爷做菜当真是有天赋,就是做的鱼有点多。除了小姐吃的很是高兴之外,大家闻到鱼腥味都有些想吐了。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说是不可能说的。若是一说,姑爷定是当场就甩手撂担子不给大家做菜只给小姐做了。

难得能甩手一回的红豆很是明智的闭了嘴。

过了一整个充满鱼腥味的年节之后,转眼就快到元宵了,甄仕远将她安排的值年假的日子就定在元宵前一日,因着玩闹了一整个年节,家里有些乱,要好好打扫一番的红豆干脆就将闲着没什么事的裴卿卿赶出来陪她一起过来当值。

顺带一起被赶出来的还有不住掉毛的小白。瞧着年纪不大的小白,毛掉的也太惊人了,惹得大家都怀疑小白是不是谎报了年岁,实则已是“掉头发”年纪的老白了。

陪着乔苒,裴卿卿自是没意见,而且对此无比赞同。

两人一猫就这般值了个无比清闲的年假,闲暇时不忘喂喂甄仕远那只养在大理寺的小花,而后蹲在一旁看吃饱了的小白和小花打架。

当然,有裴卿卿在一旁伸手拉开两猫,打来打去也分不出个什么胜负来。

过了值年假的日子,元宵便到了。大早上的一碗桂花元宵让裴卿卿高兴极了,开始掰着手指数着时辰,等晚上灯会的来临。

长安城里的灯会自是十分热闹的,看年年都在长安过元宵的裴卿卿对晚上到来的灯会表现的无比期待,还是头一回在长安城看灯会过元宵的金陵众人见状也不由多了几分期盼。

“元宵灯会也有阴阳司的参与,不过我并不负责此事。”来接人的张解对乔苒说道,“虽然元宵灯会很是热闹,可玩之处也有不少,不过,我觉得你最感兴趣的应该还是元宵灯阵。”

灯阵?乔苒心中一瞬闪过无数猜测,而后脱口而出:“是奇门遁甲那种吗?”

看女孩子满眼期待的样子,张解不由莞尔,点头道:“不错,就是奇门遁甲那种。”

当然,面对长安百姓的自是最简单的奇门遁甲了,只要精通算科或者运气足够好,也是能很快便从灯阵中走出来的。

今年的奖品是匠作监董大监亲手制作的十余盏宫灯。

而往年,这些灯笼是由林娘子做的,一想到这个名字,乔苒便忍不住一阵唏嘘。

不过好在,最后的林娘子还是保住了一条命,人活着总是幸事。

“董大监名声在外,他所制的物件民间收藏家亦很是喜欢,”张解解释道,“这宫灯奖励还算不错的。”

一听奖励不错,裴卿卿当即便吞了口唾沫,拉了拉乔苒的袖子,“小声”道:“乔小姐,去赢他个几盏灯笼回来卖了买糖……还有鱼吃。”

在一旁帮着乔苒挑出行斗篷的红豆听到这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丫头真是长进了,还晓得买糖之外再把鱼加上了。

“一人只得拿一盏,不能重复走的。”张解见状,很是“善意”的提醒她,“我身为阴阳司中人走不得这个灯阵,你在六岁走灯阵时一脚踢翻了一面灯墙,往后元宵灯阵便不准你进入了,你可还忘了?”

裴卿卿扁了扁嘴,哼道:“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还总提它做什么?”

看着还不到十岁的裴卿卿嚷着“小时候的事”,众人一默:她现在也不大吧!

对众人的眼神,裴卿卿恍若未见,此时只小脸严肃的看着面前这一群人暗忖起来:总之,除了乔小姐之外,张解和她是走不得灯阵了。至于其他人:红豆、唐中元、方家的还有只知道读书的乔书……她想了想,终是叹了口气,道:“你们便别去了,灯阵里冷的很,若在里头呆的太久了,非得冻坏了不可。”

年年都有那等一根筋的想要解出灯阵,结果在里头待的太久,被人抬了出来。

认真考虑了一番,裴卿卿转向唯一一个有可能走出灯阵还不会冻坏在里头的人——乔苒,道:“乔小姐,你一定要早一些出来,给我弄个灯回来。”

对上小姑娘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委实是叫人难以拒绝,乔苒笑着摸了摸她头上的小团子,披上斗篷,又接过红豆递来的暖炉,道了一声“我尽力”。

这倒不是她没见过灯阵便口出狂言。虽然确实没有见过灯阵,不过张解会如此向她“不遗余力”的介绍灯阵,显然是觉得她能够解开灯阵走出来,那这对她应该不算难。

抱着手里的暖炉出了门,元宵节的街上人头攒动,很是热闹,往灯阵而去的方向人更是多,好半天人群才动一下,若是大家跟着去灯阵那里走一遭,怕是其他的就玩不成了。

是以,不过一合计,红豆就严肃的把自家小姐交给了自家姑爷,而后高高兴兴的同裴卿卿他们去往另一个方向了。

灯阵那等要脑子的玩意儿可不适合他们这些人,反而是套圈、猜谜什么的适合他们这等人玩耍。

分成两路之后,乔苒便同张解往灯阵的方向而去。

二人一路边走边聊,大抵是鉴于往年不少冻伤在里头的情况,灯阵终究是看的人多,进的人少,瞧着老半天不动一动的人群一旦动起来走的倒也不算慢。

他二人到达灯阵时时辰还算早,再加上看的人多,试的人少,乔苒进去时领到的号牌上写了一个十分靠前的“九”字。看来她是第九个选择走入灯阵的了!董大监制了统共十盏灯,如此,只要她不是太慢走出来,裴卿卿交待的“得一盏灯”的任务便必然能够完成。

披着厚厚的御寒斗篷,手里还抱着依旧滚烫的暖炉,如此“准备周全”之下的乔苒正要踏入灯阵却听张解突然道了声“且慢”。

乔苒转过身来,下一刻便察觉到些微的凉意套入了自己的颈间。

她低头,看向这个套入自己颈间的东西——细密的银链之下悬着一块圆圆的表盘。

这显然不是大楚之物,当是来自海外——这等类似的东西她也只在乔大老爷那里见到过。

不过,比起乔大老爷那等纯海外的“怀表”,她身上这块表盘显然已经“改进”过了,表盘上是大楚通用的时辰,并不是海外的计时方法。

“灯阵阴寒,易使寒气入体,半个时辰内出来最好,”张解指着表盘上的刻度,对她道,“你虽身子骨不错,也不宜在里头呆的太久,莫要超过一个时辰。一旦超过这个时辰,我便进来寻你。”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六十一章 同闯 乔苒记了下来,朝他摆了摆手,走入灯阵之中。

冰灯的寒冷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乔苒拉拢了斗篷,将自己缩在斗篷中一边走一边开始观察起了这座灯阵。

到底是元宵灯会上的助阵之物,这运用了奇门遁甲手法的灯阵虽说乍一看有些看不懂,不过,走了几圈之后,乔苒倒也摩挲出几分门道来了。

边走边看,拢在斗篷里的手指时不时比划着在心中默默计算走过的岔道变化。偶尔还会碰上一两个同样走进来闯灯阵的,多是同她一般穿着厚斗篷抱着暖炉“准备充分”的,显然会来走灯阵的多不是什么新手,是老手了。

遇到之后,大家也不过相视一笑,便各顾各的走了。灯阵的出路不止一条,全看自己怎么走了。

不过,比起真正困人一隅的奇门遁甲阵,这到底是与民同乐的灯阵,便是走到了死路也不过撞上一度冰墙,再转身折回来便是了。

乔苒碰了两次死路之后便将这座简易的奇门遁甲阵摸得差不多了,经过一番算计之后,她终是算出了一条出路,开始在灯阵里绕行起来。

因着是最简易的奇门遁甲阵,阴阳司不但没有在死路上设障碍,就连冰墙与冰墙之间都没有设置隔绝的通道,以至于在灯阵中还能时不时的听到走到近处的闯灯阵的人传来的交谈声。

不过,进灯阵的人不多,敢闯冰阵的也多是算科学的不错的学生,诗书礼读的不少,便是交谈说话,也刻意收敛了声音,不去打乱旁人的思路。

这点小声的议论声反而还叫闯灯阵的人心中一定:到底不是自己一个人在里头闯着,那便好,不然安静的一个人声都没有也怪吓人的。

当然,也因着不设防的关系,这冰镇里除了冰墙之外自没有其他阻隔了,难怪暴脾气的裴卿卿一脚下去能踢翻一堵墙不准许再次入内。

乔苒在冰阵里穿梭着,因着心中已经选好了一条道,一时倒也不急了,甚至还低头看了看张解悬在她身上的表盘,算了算,自己从入阵到出阵或许还当真应了张解所说,大概半个时辰左右。

乔苒一边走一边看着手里的怀表,一个转向走过一堵冰墙,一阵清晰的说话声传入耳中。

“小姐,还是小心些为妙。奴婢可在灯阵入口处见到真真公主的侍婢了,怕是真真公主也准备闯灯阵了。”

这声音恁地耳熟,乔苒脚下一慢,下一刻,便听到一道更耳熟的声音响了起来。

“无事,这是阴阳司的灯阵,不是真真公主的府邸,不会有事的。”

是徐十小姐的声音!

乔苒惊了一惊,心中的念头一下子冒了出来:徐十小姐怎会出来了?不是听闻徐太傅令她不要随意出门吗?不过随即她便意识到徐太傅并没有将话说绝,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莫要出门。

今日是元宵节,算是不到万不得已吗?乔苒有些疑惑。若只是为了走灯阵,看灯会而没有旁的事的话,她若是徐十小姐是不会出门的。

尤其,此时真真公主同她结了这么大的梁子,听那侍婢口中所言,似乎真真公主也在这灯阵里。

对于徐十小姐,不管如何,她都是不希望徐十小姐落到真真公主手里的,是以,不过略略一向,乔苒便敲了敲冰墙,轻轻唤了声“徐十小姐”。

一墙之隔,并没有回声。

乔苒又敲了敲冰墙,唤了声“徐十小姐”。

依旧没有回声。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再没有听到附近的交谈声与脚步声之后这才叹了口气,继续向灯阵的入口走去了。

再如何简单,这灯阵到底是出自奇门遁甲的原理,冰墙尽头连着的路一直在变,一个转眼的功夫便有可能走上另一条侧道,徐十小姐她们只稍稍走动自然便从她附近离开了。

乔苒虽说有些失望,却也无可奈何,其实方才她敲冰墙是想透露或者“提醒”一番徐十小姐的。虽说走灯阵的大多是为了解开灯阵走向的布局而来的,但今时不同往日,灯阵年年都能走,如今同真真公主同处一地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当然,徐十小姐已经走了,乔苒想偷偷“帮忙”的想法自然也只能就此作罢了。

对此,乔苒尝试过后便没有太过执拗于找到徐十小姐了,毕竟那一日是亲眼看到那两个侍婢的身手的。张解也说过徐十小姐行事很是小心,应当不至于做出托大的举动。

摸着手中已经冷下来的暖手炉,乔苒匆匆向灯阵的出口走去。

走出灯阵的那一刻,乔苒再次看了眼胸前坠着的表盘:稍稍过了半个时辰。

这个时辰虽说比张解觉得的她能走出来的时辰要慢上一点,可比起走灯阵的其他人还是快了不少的。

那十盏悬挂在出口处由董大监亲手做的宫灯此时也只被拿走了一盏,乔苒朝张解笑了笑,且同他一道先去出口处挑了宫灯。

知晓这宫灯赢了是要落到裴卿卿手中的,张解看了看,将那只小兔子宫灯拿了下来,之所以拿下这只小兔子宫灯,是因为这是一只在吃糖葫芦的小兔子,按着裴卿卿的喜好,定会喜欢这兔子宫灯……上的糖葫芦的。

乔苒接下了这只兔子宫灯之后,才对张解道:“本是可以半个时辰之内走完灯阵的,路上出了些事耽搁了。”

张解对她还是十分了解的,这半个时辰估算的并没有什么问题。

张解瞟了眼她身上的怀表嗯了一声,目光落到女孩子微蹙的眉间,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心之后,才问她:“什么事?”

“我在灯阵里听到徐十小姐的声音了,”乔苒对他说道,“虽说没有正面遇上,不过当时她应该就在我附近。”

对此,张解只微微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他知道?乔苒有些疑惑。

张解笑了笑,伸手指向街道两畔铺子的屋顶之上。

乔苒顺着他的指向望去,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这热闹的铺子屋顶之上竟站了好几个黑衣人。

他们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虽说此处灯火通明,算不得漆黑,可因着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灯阵以及灯会上各种各样的宫灯、套圈、杂耍等小玩意儿上。

街上一派灯火热闹,他们站在热闹之上,几乎与黑夜融为了一体,以至于若非张解指出,她当是不会注意到这些黑衣人的存在的。

“这是徐家的暗卫,”张解说着朝那些黑衣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后才对乔苒说道,“平日里他们是不会如此明显的出现在人前的。”

乔苒默了默,道:“眼下也不算明显。”这些暗卫如此往这些人间热闹之上一站,又有几个人注意到他们了?

“今日显然是为了震慑真真公主的人,他们才会现身。”张解说着,往灯阵入口的方向指着那几个冷着脸堵在入口处的护卫道,“若非他们现身,真真公主身边那几个护卫便要跟着闯入灯阵中了。”

闯灯阵还要带人?乔苒有些意外:“阴阳司居然准许她这般胡来?”

张解摇头:“阴阳司不准,可这灯阵出入并不设限,护卫也是人,她耍起无赖来,阴阳司自然也没有办法。”

这倒是。乔苒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再次开口同他说了起来:“所以,因着徐家暗卫的主动现身,那几个护卫才没跟进去?”

张解道了声“不错”。

他亲眼看着真真公主带着两个侍婢进的灯阵,徐十小姐身边的侍婢身手不错,对付那两个侍婢应当没有问题。

因想到这一茬,他才没有出面阻止。只是,灯阵里同时出现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到底是叫阴阳司有些紧张了起来。阻止护卫与暗卫的进入,闹不出人命不假,可动起手伤了拳脚什么的也是有可能的。

对此,张解只摊了摊手,淡淡道:“阴阳司做到了自己该做的事,徐十小姐这等时候出来便是不妥。”

即便是自小相识的朋友,徐十小姐今日出门的举止也是不妥的。

对此,早就心中腹诽的乔苒自是苟同的:“元宵灯会年年有,灯阵也一样,也不知这些究竟有多大的吸引力,竟引得徐十小姐这个时候跑出来。”

“有吸引力的不是灯会也不是灯阵,”听罢她说的话,张解却摇了摇头,先前提及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时略显淡然的表情中闪过一丝凝重,他道,“是承泽。”

哈?谢承泽?

女孩子意外不已,声音忍不住扬高了一些:“谢承泽这个时候约了徐十小姐出门看灯会?”

便是消息再不灵通,再呆在家里养病,距离真真公主同徐十小姐在大街上放狠话,徐太傅下场参奏也好些天了。作为未婚夫的谢承泽怎会不知情?这等时候,不说未婚夫了,怕便是寻常的朋友都不会将徐十小姐约出来看灯会吧!

“这你便错怪承泽了。”张解看着女孩子惊讶不已的神情,眼神黯了黯,伸手将女孩子被夜风吹的有些凌乱的额前碎发略到一旁,而后才道,“承泽没有约徐十小姐出门,是徐十小姐偷偷出门尾随的承泽。”

女孩子这才“哦”了一声,道:“如此,倒真是我想错了。”

张解垂下眼睑:“不管怎么说,我相信承泽应当不会做出害徐十小姐的事的,当然……”他说着目光转到正凝神的女孩子白皙的脸上,顿了片刻之后才道,“也不会害你。”

“我知道。”女孩子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对谢承泽的警惕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无法卸下,“我也知道世人都有秘密,便是朋友之间也要留着秘密的。可谢承泽有时候委实出现的太巧了,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现,撇去他是你我相识的人不谈,如此总莫名其妙的出现,你会不觉得这个人可疑吗?”

那是作为大理寺官员的本能与指责,当然至今为止,谢承泽虽然出现的巧合与可疑,却并没有犯过案。

张解道:“你说的自有道理。”他若不是也觉得承泽行为举止有些古怪,又怎会费那么大的劲置办怡然居?

“他自你之前一刻的时辰走了出来,”一直守在出口处,张解自是亲眼见过谢承泽的,“他同我打了个招呼,挑了盏灯便独自走了。至于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进阵,则是在你之后。我亲眼看着她二人互相亮了暗卫与护卫之后进的阵。”

所以今日闯灯阵的顺序应当是谢承泽、她、徐十小姐同真真公主,此时谢承泽与她已经出来并顺利拿灯了,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还在阵中。

乔苒哦了一声,这顺序没什么问题,不管是谢承泽还是她闯阵速度都不慢,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并没有他二人那么快。

低头看了眼宫灯中已经烧至一半的蜡烛,乔苒没有道:“我们去找裴卿卿吧!”

虽说这宫灯中的蜡烛还能换,可元宵节玩宫灯与旁的时候看灯自是不同的,过节的气氛也是十分重要的。

张解将她拉到身边,虽然知晓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两人身边有暗卫和护卫在看着,不会有什么事,却还是叮嘱了一番看管灯阵的几个阴阳司小天师叫他们留意一番,这才带着乔苒离开了灯阵。

此时比起来时路上的人头攒动,因着已至戌时,虽说灯节还未结束,可路上行人显然已少了不少了。

毫不意外的在灯市的“糖画灯笼”摊前找到了手里正举了几个糖画的裴卿卿,看到乔苒手里的兔子糖葫芦灯笼,裴卿卿高兴不已,忙伸手接了过去,高兴的道谢,而后还不忘对身后一边嫌弃翻着白眼一边手里提着各式吃食的红豆道:“先前谢承泽送我的圆鼓灯笼你帮我拿着,乔小姐送我的我亲自提。”

虽说圆鼓灯笼圆圆的勉强像个糖饼一样好看,可比起想象中的糖饼,还是乔小姐送的这个货真价实的糖葫芦灯笼更好看呢!

看着小丫头满意的样子,乔苒忍不住笑了几声,却不忘问她:“你们见到谢承泽了?他还送你灯笼了?”

裴卿卿一边舔糖画一边道:“是啊!听说也是灯阵里赢来的,我就说他那么大的人喜欢拨浪鼓吧,连挑灯笼都喜欢挑像这个的。不过送完灯笼之后他似是有急事,又匆匆往城外的方向去了,说是要去见朋友什么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朋友元宵节也不出来玩,那真是怪没意思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六十二章 破阵 谢承泽当然不止张解一个朋友,出城去见朋友自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乔苒揉了揉裴卿卿头上的小团子,帮她拿好画完的糖画离开了。

此时夜已过半,年节的氛围也随着路上行人的离去而渐渐消散。

过了元宵节,年节便正式过了,众人又要恢复成以往为升斗米来回奔波的日常中了。

不过,对于还是孩子的裴卿卿来说影响倒是不大,左右她喜欢的糖果子与点心素日里也买的到就是了。

兴致勃勃的逛了一圈,待到元宵灯市上的百姓开始收拾摊位时,今日元宵灯市也彻底将要告别结束了。

乔苒拉着收获颇丰依依不舍还未玩尽兴的裴卿卿,道:“回去吧,你若还想玩套圈、看杂耍什么的,尽可以改日去骡马市再玩。”

裴卿卿抿了抿唇,虽说心里有些不愿意,却也知晓不能乱来,想到自己到底还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裴卿卿点了点头。一行人正要离开时,几个阴阳司的小天师却自远处匆匆向这里奔来,还未近至跟前便已出声高喊:“张天师留步!”

正打算将乔苒他们送回去的张解停住了脚步,看着几个自远极近奔来的小天师行至他跟前,明明是隆冬天,额前却布上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满脸俱是压抑不住的急色。

大抵是出什么事了!对上乔苒望来的目光,张解叹了口气,叮嘱裴卿卿和身后提着东西做“苦力”的唐中元道:“几个女孩子便交给你们了。”

不等旁人开口,裴卿卿便小脸一板,出声拍了拍胸脯,道:行,你去吧!”

乔小姐的安危不消张解说,她也会保护好的。至于旁的红豆、方秀婷什么的,谁会对她们下手啊!裴卿卿撇了撇嘴,瞄了眼一旁同样提着东西做“苦力”的乔书:至于这个“女孩子”,到底不是真正的女孩子,也没什么人会对他下手。

心里衡量了一番之后,裴卿卿便主动伸手挎住乔苒的手,道:“乔小姐,我们走吧!”

阴阳司那几个小天师这一瞧便又是遇到难事解决不了来找张解帮忙了,对于这等情形,她都早已经习惯了。

若是什么事他们都能解决,那还要张解做什么?

听裴卿卿应了下来,张解复又看向女孩子,眼里有些歉意,顿了片刻之后才对她道:“那我去了。”

乔苒朝他笑了笑,点头道:“嗯,万事小心!”

张解应声而去。

目送着他同几个阴阳司小天师离去的背影,一直不曾多说什么话的方秀婷忽然出声道:“你二人方才这一番告别真同话本子里的夫妇出门告别一个样,”顿了顿,不等众人理会她,她又自顾自的嘀咕了下去,“话本子里原来也不全是骗人的啊!”

虽说吧!方才那情形话本子看的多了都觉得老套了,不过老实说,亲眼看着还当真是有些触动的。所以,这就是扫把星不要黎三公子要这个张天师的原因?

姑爷果然是姑爷,同黎三公子是不一样的。方秀婷叹了口气,深深觉得黎三公子这一回怕是当真要输了。

罢了,她一个外人操心扫把星的事情做什么?左右什么张天师、黎三公子都同她没关系。方秀婷缩了缩脖子,这大冷天的,灯会看过还是早些回家的好,没什么事的就不要在外头瞎晃了。

……

……

“好了好了,早些回去,没什么事就不要在外头晃了!”距离此地不远处的街头,一行巡逻的护卫正驱散着此时三三两两还聚在街头没有离去的百姓。

百姓应声加快了脚步:元宵灯会已经结束了,除了这大街正中的灯阵一时无法拆除之外,大大小小的灯摊也早收拾干净了。

待到路上行人散光了了,那几个驱人的护卫才向着往这边奔来的几人走了过去,施礼之后起身道:“张天师,人都散去了。”

张解脸色此时早已不复先前对着乔苒一行人的平静,转而是一脸的凝重,显然在来时的路上,他已经听几个阴阳司小天师说完整个过程了。

“先去看看再说。”张解对几个驱人的护卫说道。

护卫应声转身领路。

原本流光溢彩的灯阵因着灯火熄灭失了先前的华光,莹莹月光之下,没了灯火,这座巨大的冰灯阵散发着幽冷的寒光,让人无端打了个寒噤。

原来这样美丽的灯阵没了辉煌的灯火居然还挺渗人的。

“真跟冰棺似的。”身后跟着的小天师随口嘀咕了一声。

张解脚步慢了慢,看了眼身旁的冰灯阵,他眼神一暗,而后又转向前方灯阵的入口之处。一个时辰前打过招呼的几个立于屋顶之上便是现身也鲜少有人注意的到的暗卫此时正不顾自己暗卫的身份齐刷刷的站在灯阵入口处,常年喜怒不露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罕见的焦灼之色。暗卫的身旁是十几个真真公主府的护卫,此时也正一脸焦灼的站在灯阵入口处来回走动,甚至还朝灯阵入口处几个护卫晃了晃拳头。

只可惜,这些护卫并不是寻常的护卫。今日元宵灯会,为防有人在长安城中闹事,阴阳司调来在冰灯阵附近巡逻的护卫是大内的禁军护卫。日常出现在皇城左右的禁军护卫自然比一般的护卫多了几分底气,面对公主府护卫的晃拳威胁,当即一拳头直接招呼了上去。

对面的靠山不过是个公主,他们的靠山可是天子,有什么可怕的?

日常耀武扬威惯了的公主府护卫被这二话不说的“重拳”直接打懵了,待到回过神来想要挥着拳头报复回去,对上的却是满面寒霜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状的徐家暗卫,以及人未至声先至的阴阳司众人。

“住手!”一位阴阳司小天师连忙出声唤住了正要重拳回击的公主府护卫,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动手?”

来的真是巧!想要回击却被对方制止的公主府护卫脸色有些难看:当时禁军护卫动手打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阴阳司还有徐家的暗卫出声?待到他们被打了,倒是喝止的及时,真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的。

毕竟,自家这位公主主子和眼前几位可都是有私仇的。和徐家就不消说了,前不久还惹得徐太傅亲自下场,和阴阳司的仇便是这一行天师里最前头带人过来的张天师了。

对此,公主府的护卫首领皱了皱眉,有些无奈:自己的主子到处树敌,他们做手下的难道还能指导公主做事不成?徐家便不说了,阴阳司这个张天师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一个大男人这般矜持作甚?他们公主长的又是貌美,这种事他又不吃亏,非得上纲上线的,真叫人头疼。

当然,这种话只能腹诽以及在公主府发两声牢骚了,近些时日,公主在长安城的声名越发狼藉了,这种话说出去,出了公主府,怕是要被人套麻袋打闷棍的。

周围尽是有过节的“敌手”,公主府的护卫虽然习惯了一言不合出拳相向,却并不蠢。以一敌三,他们自忖还没有这样的本事,是以,只寒着脸收了拳头,等着此时过来的阴阳司发话。

张解看着围在灯阵入口处的一众护卫,问道:“怎么样了?”

守在入口处的禁军护卫当即便道:“因着徐十小姐与真真公主他们进入近一个时辰了,我等唯恐进去的时辰太长出什么问题,便告知了几位小天师,几位小天师当即决定进阵寻人,只是进阵之后才发现这灯阵出了问题。”

至于灯阵出了什么问题,其中一个阴阳司小天师当即接口道:“我等进去之后发现灯阵被人动了手脚,不管进去如何变换路线,不多时还是会回到折回出口处的路,尝试数次无果之后,我等意识到无法修补出问题的灯阵,便立时关闭了灯阵,开始寻人,”说到这里,那个阴阳司小天师指了指一旁的几个少年,“找到了这几个国子监学生之后,剩余的两拨人便怎么也找不出来了。”

特意提及了剩余的两拨人,再看围在灯阵入口处的公主府护卫与徐家暗卫,这剩余的两拨人是哪两拨人显而易见了。

张解点了点头,对那几个少年道:“明日国子监开学,尔等留个姓名便走吧!”

事已至此,显然是发生什么事了,不过此时还不宜大肆宣扬,且先将外人请离再说吧。

那几个少年互相对视了一眼,显然对事情有所怀疑,不过明日确实是国子监开学的时候了,今晚也不宜掺和进别的事情,是以,几人没有坚持,留了姓名便离开了。

待到那几个少年离开之后,张解才问守在入口处的禁军护卫,道:“里头可是无人了?”

禁军护卫点了点头,道:“围在灯阵入口处看的人多,进去的人少,此时其中已经没有旁人了。”

张解点了点头,看了片刻灯阵,道了声“可惜了”,而后便带着人绕至距离出口不远处的一处冰墙前停了下来,转头对身后几个阴阳司小天师道,“此事非比寻常,必然是有人动了手脚想要对此时仍然留在灯阵中的人动手。如此的话,这冰灯阵之中必然会留下不少线索,可什么证据都是比不过还困在阵中的人的,所以,也只好先毁了这座冰灯阵再追查下去了……”

此时距离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入阵虽说已超过一个时辰了,估摸着不管哪个都多少受了冻伤了,可远还不到丢了性命的地步,自然是救人要紧。

张解说罢,指着冰墙处一处凹槽对身后几个阴阳司小天师道:“奇门遁甲的阵法除了有精妙的生死门破阵之法之外其实还有别的破法,因着这些阵法是通过搭建的物件支撑起来的阵法,那么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讲,也可以将之看作机关物件的一种。这座冰灯阵自然也不免俗,这些冰墙都是冰砖搭建起来的,只要抽出其中一处重要的连接点,那么整个冰灯阵自然也就撑不起来,能够用蛮力摧毁了。”

裴卿卿那一脚蛮力破阵除却她本身力气够大之外,她下脚的墙也正是各处连接处的支撑点。所以一脚便毁了整个灯阵。

而此时,他要做的就是同裴卿卿一样的事情。张解深吸一口气,伸手对着那一处凹槽伸出了手。

一声清脆的重击声之后,伴随着一阵连续不断的的冰面破裂声,冰墙一处倒塌,没了这一处的支撑,牵一发而动全身,冰墙相继倒下,坍塌的冰墙引得脚下地面一阵剧烈的震颤,连续不断的坍塌之下,冰碴漫天飞舞。

早等着这一刻的徐家暗卫与公主府护卫很快便从一片坍塌中找到了自家主子的身影,随即奔了过去。

“公主!”“小姐!”“快请大夫”的呼声不绝于耳。

全场一片混乱,张解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萦绕心头。

……

……

“年节结束了啊!”玩了半个月的年假,元宵过后该回国子监上课的上课,该去衙门报到的报到,生活又恢复成了年前的模样。

今日一大早叫了马车,叮嘱了一番乔书,将乔书送上去往国子监的马车之后,乔苒和唐中元也要去大理寺衙门当值了。

裴卿卿抓住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溜到乔苒脚边的小白的后颈,将它扔回红豆怀里。

到底是跟着去了一趟大理寺衙门,心玩野了,她跟着乔小姐是为了保护乔小姐来着,可不是为了玩,这小白却不是,显然是上次去大理寺跟小花打架打野了心。

这可不行!他们是出门做正事的,可不能由着这只知晓玩的小白胡来。裴卿卿指着小白的鼻子嘀咕教训了一通,便踏上了去往大理寺衙门的路。

有了裴卿卿,这一路也远比往日热闹了不少,在小丫头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中来到了大理寺衙门,对着半个月年假未见的同僚们打了一番招呼之后,有人便朝乔苒挤了挤眼,道:“甄大人一大早便来了,瞧着心情不大好的样子,此刻就在屋中,还叫我们同你说一声,让你一来便去屋中找他。”

到底同僚一场,还是要提醒提醒乔大人小心些的,上峰心情不好,“无辜可怜”的下属便极有可能被无端责骂,这一点,不管哪个衙门都是一样的。

谢过同僚的好心提醒,乔苒带着裴卿卿扣响了甄仕远办公屋堂的大门。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六十三章 突然 原本以为这一阵敲门声之后是甄仕远烦躁的一声“进来”声,没想到,一阵“咯吱”之后,竟是甄仕远自己亲自拉开房门出现在了她们眼前。

看着甄仕远眉眼间肉眼可见的疲惫以及眼底发青的眼圈,乔苒怔了一怔,带着裴卿卿进了门。

甄仕远看她二人进门之后,便复又伸手关上了房门,甚至还落了栓。

这举动……委实有些奇怪。乔苒不解的看着甄仕远的举动,而后听甄仕远神色淡淡的开口了:“可发现今日大理寺衙门中的异常了?”

这话一出,不止乔苒开始沉思起来,就连裴卿卿也板着一张小脸开始思考了起来。

这乔小姐的一群同僚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啊!还是以往那副“啰嗦”的样子,同三街九巷那里坐在街边纳鞋底的大娘没什么两样。至于心情……自然好得很,还有心思向乔小姐“通风报信”什么的,心情能不好吗?

认真的想了一遍没有想到哪里异常的裴卿卿连忙眨巴着眼睛看向乔苒:她是发现不了什么异常了,乔小姐能发现吗?

似乎是察觉到她望来的目光,乔苒朝她望过去,而后叹了口气。

莫名其妙的突然叹气?裴卿卿更不解了,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乔小姐的眼神中莫名其妙的多了几分悲戚之色。

将小丫头拉到身边,乔苒伸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小团子,幽幽道:“徐和修今日没来,原本年节结束就该来衙门报到的谢承泽今日也没来。”

甄仕远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声,道:“我便知道你猜得到。”

乔苒看了他一眼,道:“昨晚张解突然被几个阴阳司小天师叫走,我便猜到是发生了什么,不过想着有徐家的暗卫在,再加上时辰不长,便还有些奢望,可今日看他二人没来,你又这番表情,便猜到多半是出事了。”

便知道瞒不过她,甄仕远“恩”了一声,道:“是今日丑时末没的。”

乔苒顿了顿,似是有些不解:“昨日张解很早就离开了,不至于被困到丑时吧!”

对张解的手段,她还可以更自信一点。甄仕远道:“张天师去了就将人救出来了,是冰寒之下心悸犯了,这一次来的太凶,徐家甚至还去宫里请了太医过来,可到底没有撑过去,丑时末就没了。”

听到这里,乔苒忍不住再次叹了口气。

一旁的小丫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听到这里,忍不住拽了拽乔苒的衣袍,问道:“乔小姐,你同甄大人在说什么呐,我怎么听不懂?”小丫头说着,茫然的擦了擦眼角莫名其妙垂下的大颗大颗的泪珠,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好生难过呀!”

有时候,兴许脑袋还未反应过来,可是身体已经有了先一步的本能反应。这一次,小丫头身体的本能反应很是敏锐。

乔苒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她头顶的小团子,轻声道:“徐十小姐……走了。”

“徐十小姐要走了吗?她要去哪里?”小丫头略显稚嫩的声音中有些颤抖,似乎难以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却又似乎早已明白了发生的事情。

对着这样一双清澈到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乔苒再次叹了一声,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轻声道:“徐十小姐犯了心悸,没有挺过去……不在了。”

“怎……怎么可能?”总算意识到发生什么的小丫头眼里满是疑惑,她拽了拽乔苒的衣袖,大声质问,“怎么突然走了?我们还没有查清楚先前是不是她同真真公主合谋要害你的呢!”

童言无忌。甄仕远深吸了一口气,别过脸去,有些不忍看到这样一双还不曾面临过生离死别的眼睛,低声道:“徐十小姐一直有心悸,昨晚冰灯阵寒气入体,以至于心悸的老毛病又犯了,没有熬过去,所以走了。”

“我们还不知道她是好的还是坏的呢,她怎么就走了呢?”裴卿卿大声的说着,一双大眼睛里眼泪一颗接一颗的往下落了下来,她拽了拽乔苒的衣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大声道,“乔小姐,你说是不是?”

乔苒伸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小团子,微微点了点头道,声音涩然:“是啊!怎么就突然走了呢?”

对上女孩子悲戚的眼神,裴卿卿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声童音的哭泣声,听的甄仕远心里也是一抽,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脸去:“就是啊!怎么那么突然呢?”

这一切委实太过突然……叫人始料未及。

乔苒抱住“哇”地放声大哭的裴卿卿,眼底有些发热,却还是眨了眨眼,抑住眼底的热意,问甄仕远:“徐十小姐犯了心悸,那真真公主呢?”

虽说心里难过,不过此时却不是哭的时候,她颤着声音,似是疑问又似是肯定:“真真公主恢复过来了,没什么事,是不是?”

甄仕远闭上眼点了点头,道:“不错,真真公主已经无碍了,徐十小姐出事的消息传到她的耳中,听说今日一大早,公主府便在府邸外点爆竹撒钱财庆贺了。”

虽说二人因着先前的事情结了怨,徐十小姐出事,众人也不指望真真公主做什么了,可这般点爆竹撒钱财庆贺还是太过分了。

“怎么这样啊?好人不长命,坏人遗千年呢!”裴卿卿大声的说着,表达自己的不满,“真真公主这样的坏人为什么没事,徐十小姐为什么会出事?”

虽说前一刻,对于“有嫌疑”谋害乔小姐的徐十小姐她还有着莫大的抱怨,可同真真公主比起来,徐十小姐当真是个好人,为什么好人没了,坏人却还在?裴卿卿不解。

“这不公平!”小丫头大声道。

傻孩子,这可不是公平不公平的事。甄仕远再次叹了口气,虽说心中不忍,尤其事情发生之后,大抵是怀疑昨日之事是人为,张天师还特意着人来将他请去了徐家。等了整整一晚上,从有希望等到绝望,那样的过程委实太过煎熬了。他一把年纪,自认看淡生死,可这样等待的过程都有些吃不住。以至于消息传来时,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是听错了。

从徐家离开之后,他甚至下意识的松了口气,这绝对不是对徐家的不敬或者对徐十小姐的不喜,而是那样悲戚的情形让人有些吃不住。

可他却不仅仅只是个前去看望小辈的朝中同僚,还是大理寺卿,是因着昨日之事颇为蹊跷被请去调查此事的官员。

所以,即便心里再不好受,此时都必须打起精神来应对此事。

而调查此事的人,他几乎想也不想便想到了她!相信让她来调查此事,不只是他,就连徐和修和谢承泽都不会有异议。

虽说徐十小姐是死于心悸,可凶手困人的举动却间接造成了徐十小姐的死,这一点毋庸置疑。至于对做出这等事的凶手会如何判定罪责是刑部的事,他们大理寺要做的便是抓住幕后的凶手。

甄仕远看向乔苒。

“我知道了。”乔苒对着甄仕远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此事交给我便好。”

虽说与徐十小姐至此交集不多,甚至此前还曾怀疑过她同真真公主的关系,可私心里她却是当真不讨厌这位徐十小姐,甚至还有些微的喜欢的。

看到这样一个有勇有谋的女子突然没了,她心里也十分难过。

比起从未经历过相识之人生离死别的裴卿卿,乔苒经历过,可那时离去的人不是与她无甚关系的,便是有些积怨的,真正相识甚至有些喜欢的人就这般突然之间在眼皮子底下出事,尤其想到昨晚在灯阵中近在咫尺的交谈声,乔苒便有些难受。

如果……她是说如果昨晚她那一声唤住了徐十小姐,是不是徐十小姐就不会有事?

这才是最让她难以承受的事情:明明可以避免的,明明一墙之隔,她可以伸手拉住徐十小姐,可她却没有拉住徐十小姐。彼时,她也没有想到,一墙之隔,隔得居然是生死之别。

世人最后悔的永远不是无法做到,而是本可以却没有做。

乔苒抱住嚎啕大哭的裴卿卿,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裴卿卿可以哭,她却必须振作起来,调查徐十小姐昨晚之事的真相,给徐十小姐一个交代。也让她那本没有写完的关于她和张解的话本子有个好的结局。

即便是生龙活虎的孩子,这样耗费心血的恸哭终究是耗去了裴卿卿大半的心神,将哭累睡着的裴卿卿安排在侧间之后,乔苒走了出来,对甄仕远道:“如此的话……大人,我们梳理一番昨晚案子发生的过程吧!”

甄仕远点了点头,道:“昨晚徐十小姐进灯阵的过程不少人都看到了,这些人之中甚至包括张天师。”

乔苒道:“我知道,甚至昨晚在灯阵中有一刻我还听到了她同侍婢说话的声音,她身边的侍婢让徐十小姐小心真真公主。”

“不错,真真公主。”甄仕远说到这里顿了顿,扫了她一眼,眼神变得微妙了起来,“真真公主喜欢报复人,有恩未必报,但有仇必定报并且十倍奉还的性子整个长安城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徐十小姐同真真公主结怨之后没过多久便出了事,而且此前徐家的暗卫是亲手抓过真真公主派来意图祸害徐十小姐的恶人的。足可见,真真公主对徐十小姐确实是动了谋害之心的。”甄仕远说道,“且昨日出事时,徐十小姐与真真公主同处一座冰灯阵中,当时冰灯阵出了问题,只进得,出不得,这就相当于徐十小姐与意图并且确实开始对她下手的真真公主彼时同处一座密室之中,这些嫌疑已经足够将真真公主列为嫌犯了。”

乔苒看着甄仕远,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未免有些口干舌燥,便端起桌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歇了一刻又继续说了下去:“还有一件事使得真真公主的嫌疑巨大。”

乔苒道:“请说。”

甄仕远嗯了一声,开口说道:“徐十小姐身边的侍婢证实,昨日冰灯阵中,徐十小姐与真真公主确实撞见过。并且,撞见之后起冲突时,真真公主身边的侍婢曾经撞了徐十小姐身边的侍婢,有一些事物也在争执中掉在了地上,包括……徐十小姐随身携带的缓解心悸的药丸。”

乔苒脸色一凝,震惊之下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甄仕远看了她一眼,道:“你没听错,徐十小姐在冰灯阵里发了心悸不假,不过她一向随身携带治疗心悸的药丸,可昨晚药丸入口之后,并没有缓解徐十小姐的心悸,因着有时候过于冰寒的天气也会引得徐十小姐的心悸加重,以至于药效没有那么大,她身边的两个侍婢当时便未怀疑药丸的问题,反而将药丸都交给徐十小姐吃了进去。”

乔苒脸色一沉:“药丸尽数入口,也就是说此时徐十小姐入口的药丸已经一颗不剩,无法通过剩余的药丸查证药丸问题了,是不是?”

甄仕远点头,道了声“不错”,这也是令他以及徐家人觉得昨日之事有蹊跷的原因。

女孩子静了片刻,垂眸道:“大人,你继续说吧!”

甄仕远嗯了一声,开口继续说了起来:“而且昨日发生冲突之时,真真公主确实放言让徐十小姐等死之类的话,以此作为依据,真真公主委实已是徐十小姐遇害一案中的重要嫌犯了。”

有众目睽睽之下结怨的动机,又有下手的机会,甚至还有可能借机掉包了徐十小姐的药丸,徐十小姐遇害一案中真真公主的嫌疑巨大。

“虽说这般动机、机会、嫌疑巨大之下,一般人都不会下手,可做此事的如果是真真公主又另当别论了。”甄仕远分析着,不忘提及旧事,“我等莫要忘了真真公主几年前害崔家小姐的事。她一向喜欢借用律法规则明着作恶又叫人无可奈何。而此时掉包药丸之事无法证实,便是当真查出将徐十小姐困于阵中的人与真真公主有关,徐十小姐是死于心悸,并不是直接死于真真公主之手,这大可叫她钻了空子,所以,我以为此事确有极大可能是真真公主所为,你觉得呢?”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六十四章 上山 女孩子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有理。”

时常查案的人同普通寻常人考虑案子的想法是不同的,如这等所有嫌疑都指向一人的案子,对于普通人来说那此人就是幕后的凶手了,可对于甄仕远和她而言恐怕想的更多的会是栽赃嫁祸的手段。

只是这等手段若是真真公主做来看起来又不是没有可能的。

毕竟,借用律法的规矩明着作恶于这位公主而言也不是第一回了。

“那我这便上奏陛下,且先将这等嫌疑重大之人收监再说。”甄仕远说着板下脸来,冷声道,“有些人还是关起来比较好,大家也都能放心。”

乔苒点头道了声“好”之后,对甄仕远道:“如此……大理寺同真真公主的梁子就彻底结下了。”

“她树敌无数也不在乎多一个敌人了。”对此,甄仕远倒是并没有太过在意。

人这一生行事很少有能肆意横行的时候,尤其是如他这般身处大理寺卿位置上之时,要考虑的更多,从圣意到同僚间的周旋以及官场之上的人情脸面这些事情多得很。

不过对于这位真真公主,即便她背后的势力再如何强大能够支撑她肆意妄为,在他这里却还不足够让他畏手畏脚行事。

“那倒是。”女孩子弯了弯唇角,似是想笑,眼里却实在没什么笑意。

他们此时能够光明正大谈对付真真公主的事,是因为徐十小姐死了。

用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来换取对付真真公主的筹码,这代价委实太大,大的人喘不过气来。

甄仕远二话不说便回到座位上坐了下来,开始磨墨写折子,乔苒在屋里站了片刻,推门走了出去。

此时恰巧有两个才自饭堂拎着半只烧鸡经过的同僚见她站在门口,便高兴的扬了扬手里的烧鸡唤了声“乔大人”。

乔苒点了点头,看着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同僚叹了口气。

大理寺里看起来一切依旧,却到底不一样了。

见女孩子忧心忡忡的样子,两个大理寺官员对视了一番,却没有打扰她的意思,而是刻意放轻了手脚向正中办公的大堂走去。

乔大人总是这样,不声不响的默默想着事情,而后一开口便语出惊人。眼下,许是同样在想什么事情罢了,左右大理寺里就算没有新来的案子,那些积年未解决的旧案却是多得很。

就在二人绕过眼前的长廊,将要一脚踏入正中大堂时,却忽听一道女孩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对了,平庄回来了吗?”

这大理寺上下此时会出现在这里的女孩子也只有这么一个,更何况,对乔大人的声音,大理寺上下早已经熟悉了。

平庄?两个拎着半只烧鸡的同僚闻言皆是一愣,怔了片刻之后,挠了挠头,道:“似乎一大早就没看到那小子的人呢!”

毕竟那除了脸之外其余都不怎么样,尤其脑子不怎么样的傻小子站在人群里还是十分抢眼的,丢在大理寺官员里头还有徐和修、谢承泽这等世族子弟可以在皮囊上争上一争,可丢到大理寺官差里头,这唬人的外表是当真一眼就看得到了。

今日,似乎并没有看到那张脸啊!两人认真的回忆着。

“他不是告了年假吗?年假结束也该回来了。”女孩子说着望了望头顶的太阳,又道,“这是迟到了吧!”

“那许是今日不会来了吧!”其中一个同僚挠了挠头,说道,“他日常出勤勤快得很,除了不到万不得已告假之外从来不迟到的。”

乔苒“嗯”了一声,默了默,却再一次出声叫住了两个正欲离开的同僚:“对了,若是方便的话劳烦两位帮我同车夫说一声,今日我要用马车,出个城。”

女孩子出门透透气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回来说想要出城。

正在检查自己才写好的折子的甄仕远似是有些惊讶,却还是问了她一句:“去哪里?”

“寒山寺。”

这个答案一出,甄仕远脸色微凝:若不是她提醒,他倒险些忘了,寒山寺里的主持是平庄的九叔,平庄同真真公主有仇,宫宴上他们还有些担心莫名其妙回家祭祖的平庄会做出什么事来,不过事实证明他们多虑了,平庄并没有出现。

彼时,平庄不出现自然是一件好事。可现在,平庄仍然不出现便有些不对劲了。

尤其想到平庄与真真公主的过节,整个年节乃至昨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平庄今日却仍没出现,这委实不让她多想。

平庄找不到,她此前同崔家也没什么交集。无故登门,即便碍于面子,崔家不将她赶出去,恐怕也做不了什么。毕竟,她还不至于贪图崔家那一两口茶来着。

如此的话,人人都可进的佛门圣地寒山寺便成了她此时唯一的选择了。

她想要去会一会那位引得长安城万千女子追捧的主持大师。

这一点,不过一个转念间甄仕远自然也想明白了,是以叮嘱她道:“那你多带几个官差一起去,把唐中元也带上吧!”

至少唐中元在一众官差中论机灵还是无人能比的。

乔苒“嗯”了一声,转身出了大理寺。

知晓她去往寒山寺是急事,大理寺的车夫也是个中老手了,是以马车行的并不慢,转眼的功夫便驶上了通往城门口的黄天道主道之上。

一路疾驰,车帘被风掀起,乔苒带着几分沉重的心情看向外头,过了元宵节,长安城中已经恢复成了年前的氛围,街边的升斗小民一边忙活着手里的活计一边说着话。

这长安城依旧是一片盛世和平的景象。本就心情沉重的乔苒不知道为什么,此时面对这日常所见的人间烟火之景,心中涌现出了一片酸楚。

徐十小姐的离开似乎一点也不曾影响到这一片盛世和平。当然,大楚盛世和平是一件好事。这大楚是千千万万大楚百姓的大楚,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大楚,这世上也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而有太大的改变。即便是徐十小姐这等出身,在坊间颇有名望的女子亦是如此。

乔苒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她此时能做的不多,也只有尽力为徐十小姐寻一个真相了。

马车一路摇晃着出了城,驶向城外的寒山寺。

今日不是什么佛缘日,寒山寺自然是紧闭山门的。不过对此,乔苒早已预料到了,她将腰间那块“如朕亲临”的腰牌解了下来,拿在手里。

即便知道对方大开山门根本不是欢迎她或者喜欢她这个人,她也不在意,左右,她这一世也没打算遁入空门,自然不消和大师们私交太好。

马车行至寒山寺门前的空地之上,便听到外头骑马随行的唐中元带着几分异样的声音出在车外响起:“乔大人,我看到平庄的马了!”

平庄爱马如命是大理寺中出了名的。所以,即便大多数马在大理寺众人眼里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可平庄身下那匹叫重风的大马还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尤其是待乔大人走下马车之后,那马便忙不迭地走到她身边拿脑袋开始蹭她了。

这般招重风喜欢的,恐怕整个长安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乔苒拍了拍亲昵的朝她蹭来的重风的脑袋,示意自己有事要忙,重风嘶鸣了两声,停在原地,一双眼睛看了她片刻之后,别过了脸。

灵性的仿佛当真明白她心里所想似的。

几个跟随而来的官差腹诽了一番“这马成精了云云”的便跟在乔苒的身后敲响了寒山寺的大门。

敲了几下,山寺大门微微拉开一条缝,一道熟悉的略带几分稚嫩的童音自里头传来:“今日与佛无缘,不接客……”

“好说,接的不是客,是天子。”人进不去的门缝里腰牌还是能进去的,一只手举着一块腰牌塞了进来。

下一刻,先时还不过微微拉开一条缝的山寺大门一下子被拉了开来,一个光头小沙弥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而后扁了扁嘴,指着乔苒,道:“阿弥陀佛,这般拿着陛下的恩赐到处仗势欺人的也只有女施主你了。”

“过了个年不见,小师傅的口舌功力倒是越发长进了。”对小沙弥口中明显的“嘲讽”,女孩子半点不在意,若是连这点小事都要放在心上,那她心里早堆满事了。

“今日不是我一人进来,我还带了人。”乔苒说着指向身后的唐中元并几个还在茫然中的官差,道,“也不想同你磨蹭了,明人不说暗话,我在外头看到平庄的马了,今日是年节后的头一日,他怎的不来大理寺?”

对面的小沙弥听到女孩子的一通喝问之后,似乎是呆住了,呆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歪着头看向女孩子,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你们……你们便是因为平哥哥不去衙门当值便带着人上门准备绑他去吗?”

阿弥陀佛,这大理寺的人也太吓人了!素日里他偷懒不去上早课,也没见师兄们跑到他屋子里来提人的啊!

这居然能够找上门来!要知道,大理寺在长安城东北方,他们寒山寺可是在长安城外的西南方向了,这都跨越大半个长安城了,就只是为了来抓不去衙门当差的平哥哥?

这做官的都那么可怕吗?连偷个懒都能跑那么远过来抓人?

小沙弥眼中流露出了几抹惧色。

女孩子看了他一眼,也不解释,只淡淡道:“他人呢?”

小沙弥颤了颤,目光瞥到那块“如朕亲临”的腰牌又往自己面前送了几分,忙道:“在后院呢!”

阿弥陀佛,平哥哥不要怪他不讲义气啊!实在是陛下面前,不敢造次。这位姓乔的女施主也委实太不讲道义了,只晓得拿着“陛下”到处耀武扬威的欺负人,真是太过分了。

眼见这位女施主只“嗯”了一声,手里继续拿着“陛下”,还不忘招呼一声身后的官差们跟上便大步往后院而去,小沙弥一个激灵,连忙跟了上去,不过才走了两步,却又立时折回来关门。

阿弥陀佛,主持交待他的任务是守门,这位带着“陛下”的女施主拦不住倒也罢了,旁人是一个都不能往里放了。

明明只来过一次,可进寒山寺后院的路,走在最前面的女施主却是无比娴熟,熟的根本不消他指路便直向后院而去。

绕过殿角,远远看到东北角石桌旁的两个人,女孩子便扬声开口了:“大师!”

这一声“大师”之下,被喊“大师”的寒山寺主持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反而是一旁打着石膏坐在石凳上的平庄吓的一个激灵,远远看着女孩子身后带了几个素日里常打交道的同僚向这里走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此时摔断了腿只得坐着的关系,往日里瞧着与自己身形差别不大的同僚此时不知道为什么身影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高大,以至于他抬头仰望过去,总觉得这些同僚身形无比强壮的样子。

就这般一个女子领着一群此时他眼里的壮汉向这里行来,素日里总是面无表情,沾了些许那位张天师“阴阳怪气”气息的女孩子今日表情有些凝重。

这种肉眼可见的阴沉的脸色让他一个激灵,以至于待到女孩子近至跟前,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九叔,救命!”

“救你个头!”跟随乔苒走过来的一众官差中一个素日里与他关系不错的上前便是“含蓄友好”的一拳,而后笑着说道,“我说你小子今日怎的不来衙门呢?原来是摔断了腿!”

平庄随口应付了一声,看着此时已走至跟前的女孩子那张脸。

眉心紧紧的拧在一起,双唇抿成了一条线,眸子里沉沉的怒气似乎都快压抑不住了。

这样的表情他绝对不会看错的,这乔大人若不是在压抑着自己愤怒的情绪那才怪了。

不过,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他没有去衙门报到吗?他怎的不知道自己几时变得这般重要了?

平庄这般想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长得好看便是如此的,他虽然也承认乔大人那张脸同样生的好看,不过想到为此要对上那位“阴阳怪气”的张天师,他觉得他还是要考虑考虑值不值当的。

正这般想着,便听面前的女孩子开口“关心”起了他来:“腿怎么突然摔断了?”他那匹形影不离的重风就在山寺门口,至少上山时,平庄的腿应该没事,毕竟独腿是骑不了马。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六十五章 责问 “我是昨日回的长安城,自然是要先来看九叔的。”平庄翘着打了石膏的腿解释着,对上女孩子“关心”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叫人有些害怕。

见鬼!明明是大冬天的,额头为什么居然开始冒汗了?

他回京先看九叔有问题吗?不看九叔难道看她不成?这个……呃,他倒是不介意,就怕她那位张天师介意啊!

“结果途中重风跑的太快,我一时没有拽紧缰绳,便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平庄指了指自己打着石膏的腿,对女孩子说道,“乔大人,我好生可怜,只能暂时住在九叔这里,连口荤腥都吃不上,当真是怪想念饭堂的烧鸡的。”

他也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就要一只饭堂的烧鸡应当没有问题吧!

女孩子没有理会他,只是垂眸看向他打着石膏的腿,半晌之后,忽道:“我可以看看吗?”

看他的腿?平庄一个激灵,本能的缩了下自己的身子,警惕道:“乔大人,你看我腿作甚?”

虽然那些顽固守旧的总说女孩子的腿看不得,但男孩子的腿同样是不能轻易给人看的……正这般想着,对面的女孩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眼见她抬了抬手,平庄便暗道不妙,下一刻,果然听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看看他的腿。”

语气平淡的仿佛在问今日吃了什么一般。

这平淡的一语作罢,她身后那群“壮汉”便一拥而上,二话不说便制住了他打着石膏的腿,开始三三两两的剥石膏。

“喂喂喂,你们做什么?”眼见这么一群往日的同僚如今的“壮汉”一拥而上,平庄急的才被风吹干的额汗又出了一头,其间还不忘向女孩子求救:“乔大人,你……你做什么?”

这乔大人怎的回事?怎的每每都是如此稍稍露出些许对他“有意思”的举动,下一刻便给他兜头重重的泼上一盆冷水“告诉”他是他多想了?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来,不要以为她长得好,他便不跟她计较啊!

女孩子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垂眸看着那被拿开石膏的腿,认真的看了会儿,瞧膝盖处的样子,确实是当真摔了,应当是真的走不了路了。

对此,女孩子只叹了口气,而后再次挥了挥手,伸手掩住自己的口鼻,向后退了几步,拧着眉心问他:“你多久不曾洗漱过了?”

这味儿也太冲了。

眼见女孩子挥了挥手,几个抬平庄腿的官差也忙不迭地扔下他的腿向后退的远远的。

这还当真是看人不能光看外表,瞧这个平庄人模人样的,没想到是如此的不喜洁,连脚都不洗,可熏死他们了。

这前一刻还不由分说的拥上来的一群人此时倒是当真“如他所愿”的退去了老远,平庄的脸色却着实算不得好看。

这想看他腿时二话不说便拥上来,不想看时扔完就跑,总让他觉得自己此时宛如被负心汉抛弃的女子一般。

“你且把脚洗洗再说话吧!”不等他开口,其中一个官差便从随身携带的帕子上撕下两个布条,卷成小卷状塞入鼻孔之中,再次嫌弃的往后退了几步。

这举动看的平庄只想骂人,大男人的带什么帕子。

平庄愤愤的转过头去,再次转向退了好几步远的女孩子,冷声道:“乔大人,腿也看过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要不是她要看腿,怎会叫他被人这般嫌弃?想也知道这群要好喜欢嚼舌根的同僚回了大理寺会怎么说了。这能怪他吗?他赶了好些天的路,路上哪有那条件让他洗漱的?再说本也没让他们闻啊,是他们硬要看腿拆了他的石膏看到的。

平庄的责怪,女孩子根本不在意,她只是掩着口鼻打量着她,一开口再次让平庄气的跳脚。

“我只是觉得你这腿断的太巧了!”她道。

平庄瞪着乔苒,此时哪还管这是不是自己的上峰,脱口而出:“乔大人,你不要过分啊!”他腿都摔断了,她还在说风凉话,甚至还“觉得”他的腿断的巧。

人不能这般无耻!

对此,女孩子只是再次往后退了几步,站定道:“今日大理寺接了桩案子,我怀疑此事与你有关。”

平庄脸色已经难看的不能再难看了,想也不想便道:“城里死了人便同我有关?乔大人,你以为我平庄是什么人?又不是那等走到哪儿,哪儿便有命案的人。”

这话一出,退的远远的几个大理寺官差脸上的神情立时变得微妙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总觉得平庄在指桑骂槐的骂乔大人呢!

再到乔大人手里的案子,没有涉及命案的当真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对此,“走到哪儿,哪儿便有命案”的乔大人只挑了挑眉:“昨日的命案牵扯到了真真公主。”

正愤怒着的平庄脸色一僵:真真……公主?

待到回过神来,他忙道:“什么真真公主假假公主的,我不认识。”

众人默不作声的看着他:方才那么大的反应当真是把众人当瞎子不成?

对上众人望来的眼神,意识到自己欲盖弥彰的平庄这才只得咳一声,解释道:“我……我是与真真公主有过节,不过昨晚的事同我没什么关系,我昨晚可才摔断了腿呢!”说着他指了指自己那让众人退避三尺的腿,奋力的拍了拍,“重风使了小性子,叫我摔了。”

“你不是总说重风有灵性吗?你与重风认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往年怎么不摔,偏今年摔了?”女孩子不依不饶的问着。

“那我怎么知道?”平庄没好气的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这乔大人便是生的再好看,如此问个没完没了也让人生厌了。

“你与真真公主的过节周世林已经同我说了,”女孩子对他的不快恍若未见,只依旧平静的说着,“你与她可说是泼天之仇也不为过。”

“那也同我没关系。”平庄撇了撇嘴,斜睨了她一眼,“我家重风有灵性,大抵也是知道我有可能牵涉进命案,便将我摔了,正巧洗脱了这嫌疑。”

“什么时候摔得?”女孩子看着他那条腿顿了顿,道。

“昨天啊!”平庄有些不耐烦了,不过在对上女孩子幽幽的眼神时又自动略去了一些心底涌出的脾气,拉着脸回道,“昨天寺里晚上吃斋饭的时候在山门外摔得。”

女孩子不带任何情绪的看了他一眼,总算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目光从他身上略过,落到了不远处坐在角落石桌棋局旁的怀玖大师身上。

正看着石桌上棋局的怀玖大师似有所感,目光从面前的棋局上移开,抬头向她看来。而后,便见女孩子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道:“大师!”

怀玖大师同样双手合十回了她一个佛礼,狭长的凤目中瞳色有些幽深。

眼看女孩子正欲开口,那头被忽视的平庄却又忍不住出声问她:“乔大人,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又有什么人死了?”

乔苒微微侧了侧头,道:“徐十小姐。”

哦,徐十小姐。平庄本能的点了点头:估摸着是哪家的闺秀……咦?不对!她说什么?徐……徐十小姐?

意识到这个名字是指的谁的平庄不敢置信的看向乔苒。

女孩子先时的平静中多了几分肉眼可见的悲戚之色,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对上平庄惊异的眼神,她点了点头,道:“不错,徐十小姐!就是那个写话本子的徐十小姐,徐和修的族妹!”

这话一出,不止平庄,就连原本还不知道此事一同跟随而来的几个大理寺官差都是一脸震惊之色。

虽然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大理寺官差,他们同徐十小姐这等名门闺秀几乎没什么交集,不过因着徐和修、因着那本写大理寺官员办案的话本子,整个大理寺上下还是知道这个徐十小姐的。

尤其,这位徐十小姐可不仅仅只有那两层身份,除此之外她还是谢承泽的未婚妻,如此算下来还当真是他们大理寺半个“自己人”了。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这个消息委实太过突然,先前乔大人带他们出门时他们还不知道。

此时再回想乔大人这一路上的情绪,大抵是有些明白为什么乔大人这一路心情如此低落了。

接到手的案子却发现出事的居然是相识之人,这种感觉真是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一会儿,平庄才回过神来,他与这个徐十小姐没什么交集,自是没有什么伤心,不过因着徐十小姐这般的身份,再联想到真真公主的行径,他下意识的一惊,脱口而出:“不用想了,一定是真真公主干的!”

乔苒看了他一眼,道:“此时还不确定,不过真真公主的嫌疑确实很大。”

“那定是她无疑了!”平庄下意识的冷笑了一声,哼道,“整个长安城里除了她胆敢对徐十小姐这等身份的人下手,还有哪个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办事总要讲究证据。”乔苒回了他一句,目光再次转回那位坐在角落石桌旁的寒山寺主持,道:“先前倒是不知道,后来才知道怀玖大师是出自崔家。”

对此,怀玖大师只垂眸道了声“阿弥陀佛”而后才淡淡道:“遁入空门之后,崔这个姓自也只是外物了。”

女孩子却微微眯了眯眼,一张口,带着几分咄咄逼人而来:“我先前提到徐十小姐出事之事后,这里在场的几乎每一个人,就连根本不知道徐十小姐的小沙弥都面露惊愕之色,为何独独大师没有?”

怀玖大师看着她,静静道:“自遁入空门,自然万事皆空。”

“所以,怀玖大师的意思是不插手外事了?”女孩子偏了偏头,盯着他片刻,忽地轻哂了起来,“昨日之事与大师无关?”

喂喂!质问他便罢了,怎的还去打扰九叔了?平庄眼见女孩子那套“熟悉”的质问语气套到了自家九叔的身上,正要出言阻止,却听怀玖大师已经开口了。

“与我无关。”他垂眸,静静的说道。

“那同崔家呢?”女孩子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昨日之事可与崔家有关?”

怀玖大师顿了一顿。

就在这一顿的空隙间,总算能插话的平庄终于忍不住插进话来,对乔苒喝了一声“够了啊!”而后带着几分恼怒,出声道,“乔大人,同真真公主树敌的多的是,是不是只要她涉及的人命官司便都要来问我崔家的麻烦?”

女孩子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了声“我没有在问你”,转而对怀玖大师双手合十做了个佛礼,道:“大师,得罪了。”

“无妨。”怀玖大师静静的说着,抬起眸子看向女孩子,“出家人不打诳语,徐十小姐的死同崔家无关。”

这算是回了她方才那句话吧!平庄瞪着女孩子,女孩子却根本没有转过身来看他一眼。

“我相信怀玖大师的话,”女孩子笑了笑,看向怀玖大师,似是不经意一般随意提了一句吗,“对了,大师方才自称我了。”

一个自称看似重要却又不重要,端看说出这话的人。

怀玖大师看着她,始终淡然的凤目中闪过一丝异色。

“这世间之事一味退避是无用的,倒不如好好面对。”女孩子说着低头向石桌上厮杀正酣的黑白棋子,“棋局如此焦灼,与其在城外干着急倒不如光明正大的参与其间,也好叫某些傻小子不要傻乎乎的闯入其中平白做了他人手里的棋子。”

这什么跟什么?一直注意着眼前这二人却总被这二人忽视的平庄一脸茫然,不过虽是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这“某些傻小子”是指的是他,他还是感觉的到的。

他几时做了他人手里的棋子了?他怎么不知道?平庄有些疑惑。

“阿弥陀佛!”怀玖大师低头再次念了一句佛号,再抬头时,眼里已不复先前的淡然,那双深瞳盯着她看了片刻之后,才开口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乔苒道:“近些时日都是晴好天,寒山寺的山路是出了名的平稳,所以因着道路泥泞摔马是不可能的,况且重风又是如此有灵性的良驹。所以,平庄昨晚的坠马有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我天生鼻子比一般人要灵敏的多,方才在寺门前见到重风时闻到了重风身上一股淡淡的药味。”说到这里,乔苒用眼角的余风扫了眼一旁打着石膏吊着腿的平庄之后才接着说道,“怀玖大师身上也有这样的味道。”

平庄爱马成痴,重风入口的每根马草、每口水都是他亲自摘择的。若是坠马一事是他自己策划的,他会对自己动手却未必会对重风动手,尤其还是入口之物。这一点在她靠近怀玖大师时得到了证实。

所以,怀玖大师特意给重风喂了加料的药草就是为了将平庄这个侄子“摔打”一番?这显然不合常理。

而让平庄断腿,巧巧的避过嫌疑才是怀玖大师特意为之的。这件事情发生在昨晚吃斋饭时,也就是元宵灯会前,彼时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还未被困阵中。

所以,怀玖大师的回答“徐十小姐的事与崔家无关”倒是能说得通。

不过,徐十小姐的事与崔家无关,同真真公主有关的事,譬如乌孙小族长的事却未必与崔家无关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不惧 看着素淡甾衣广袖之下那张俊美到毫无瑕疵的脸,女孩子却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思,只是对着面前的俊俏大师再次陷入了沉默。

比起身负血仇的平庄,眼前这位才是真正难对付的角色。不知他是正是邪,这不是乔苒自己得出的结论,而是曾与他打过交道的张解、大天师得出的结论。

素日里众人眼里精通佛法的高僧的一句承诺“此事与崔家无关”她当真相信吗?乔苒暗自摇头:她不敢相信。

她见多了表里不一的人物,断不会因为他的一句承诺就当真相信崔家干干净净,一个当真出世的出家人的眼神绝对不是方才那样的。

沉默了片刻之后,女孩子笑了,她看向怀玖大师,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而后,转向一旁一脸茫然状的平庄,问道:“怎的今年突然想到回去祭祖?”

平庄挠了挠头,道:“又不是我一个人回去。”不过虽是不太想回答女孩子,但大抵是长久面对女孩子所产生的服从心理,他还是详细的解释了一番:“崔家每年都会派些人回去祭祖的,今年小辈中有好些都忙着课业,为来年的科举准备。看来看去,便只有我这个不消参加科举的人闲着了,因此我便回去了。”他说着,不忘“身残志坚”的拿着手里的剑甩了个漂亮的剑花,得意道,“派我随行,还可以少带几个随行的暗卫,岂不是最好?”

乔苒看着他吊在半空中的腿,顿了片刻之后,才道:“听周世林说,你跟在我身边是准备借机查家姐遇害的真相,查的如何了?”

原本脸上还有些许笑意的平庄听到这里,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滞,半晌之后,他冷笑了起来:“不是真真公主害的还能有谁?”

还有,这大督护也太不仗义了,说好了绝不对外透露的,他不过是离开长安城几日的工夫,怎的乔大人什么都知道了?

“既然早知是真真公主害的,那你跟在我身边做什么?”乔苒拧了拧眉心,摊手道,“我是个大理寺的查案官员,在我这里,除了能学会查案,旁的还能学什么?你既早知是真真公主下的手,那根本不用再多此一举寻出真相了吧!”

平庄将手里的剑放在了一旁,脸上多了几分无奈:“不是最好光明正大的把真真公主送进狱中吗?自己行刺且不说未必能成功,就算能成功,自己不是下大狱就是要亡命天涯躲避牢狱之灾什么的,哪有自由身来得好?”

能好好的活着为什么要东躲西藏?这不是没事找事做吗?

女孩子嗯了一声,再次看向他那只吊起来的腿,顿了片刻之后,才道:“那你好好养着,我回头会叫甄大人请个大夫过来替你看看的。”

这话听的平庄脸色再次变得微妙了起来:他就说嘛,每次都是这样。一时以为这位上峰在关心自己,结果回头就给自己一个没脸,以为这位上峰在给自己没脸时,她又开始关心自己。

女人善变这四个字在这位上峰身上简直表现的淋漓尽致。

平庄面上纠结的表情落在女孩子眼中,女孩子没有在意。平庄这种表情她看的太多了,一看便知道是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用理会。

至于找个大夫,也是为了确保平庄的动向和行踪。这么想虽说作为上峰有些不应该,不过此时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楚徐十小姐的事,局面已经够乱了,这傻小子便不要再入局添乱了,好好养他摔断的腿便好了。

“如此的话,大师,我等还有要事在身,便先告辞了。”乔苒说着再次向怀玖大师行了个佛礼,转身带着人离开了。

目送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纠结了好一会儿的平庄总算回过神来了,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怀玖大师,似是有些讶然:“九叔,乔大人同你告别呢!”

他家九叔行事一贯滴水不漏的,便是乔大人方才的质问惹恼了九叔,也断不该连一句回礼都忘了吧!

怀玖大师“恩”了一声,回看了过来。日光下,那张出尘的脸上不复以往超脱于世的淡然,转而多了凝重。

平庄看的心头一跳:他有多久没在九叔脸上看到这样的情绪了?不再是超脱于世的与己无关,那个曾经惊才绝艳,被族中寄予厚望,一手掌棋指点全族的崔氏九子难道重新回来了?

“九叔,你……”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等他把话说完,坐在角落石桌旁的怀玖大师便起身,淡淡道:“我随你下山。”

什么?下……下山?平庄一惊,本能的整个人跳将了起来,不过因着那只被石膏固住的脚,人也一下子被绊的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不过此时,他却委实感觉不到什么疼痛,只是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怀玖大师,磕磕巴巴道:“当……当真?”

不管是族里还是他劝了九叔多少年都没什么用,今日被乔大人这般一质问竟突然想开了?平庄又惊又喜,忍不住再次开口问了他一遍:“九叔,你当真愿意同我下山?”

“恩,下山。”怀玖大师说着,瞥了他一眼,道,“收拾收拾,我和你一起回去!”

若说先前那句还只是怀疑,这一句却着实已经坐实了他的想法,平庄喜不自胜,连疼痛都顾不上了,连忙翘着腿起身催促了起来:“那快走快走!”

有人喜便有人悲。

难得机灵起来的小沙弥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跑了,此时已然带着一群寺内的师兄弟赶了过来,行至怀玖大师面前,为首的那个和尚想也不想便急急问出了口:“主持,听说您要下山?可莫要想不开啊!”

想不开?平庄一听火气便上来了,想也不想便给了他们一个白眼:“我九叔上山才是想不开,眼下是想开了才同我们下山来着!快闪开,莫要挡路!”

若是被这群光头和尚挡的太久,九叔又想不开了怎么办?

虽说他也不知道乔大人哪句话触动了九叔,不过这位上峰虽说喜怒无常了些,做的事还当真大多都是难得的大好事了。

等他脚好了,定要尽早早回到这个上峰身边,好好为她做事的。

为首的和尚不肯闪开,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嘴一扁,居然说哭便哭了起来:“怀玖师弟,你若是离开了,咱们寒山寺的香火……”

“我九叔做主持这几年为你们寒山寺引来的香火钱你们寒山寺省着点花,供个十年不成问题!”平庄毫不客气的说着挥手赶人,“快闪开闪开,你们寒山寺的香火有着落了,我们崔家的香火怎么办?九叔还未成亲生子呢!”

成……成亲生子?一众寒山寺的和尚似是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待到反应过来便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们崔家又不缺子弟,至于一定要觊觎怀玖师弟的这点香火吗?”

平庄冷笑了一下,在这个时候反应之快远远的超过了平日里的自己:“你们寒山寺也不缺和尚,一定要觊觎我九叔做这个主持吗?”

这还要多亏乔大人素日里巧舌如簧的折腾,哦,不,是“锤炼”,叫他应对外事的反应当真是越来越快了。

这话一出,没有经历过乔大人“锤炼”的寒山寺一众和尚顿时哑口无言,只得巴巴的望着此时唯一可以改变主意的怀玖大师。

怀玖大师解下身上的佛珠放在棋盘上,朝一众和尚低头垂眸道了声“阿弥陀佛”之后,才道:“我俗事未了,这几年叨扰诸位了。”

这回话彻底绝了一众寒山寺和尚的希望,半晌之后,只得眼泪汪汪的问怀玖大师:“怀玖师弟,你办完俗事还回来吗?”

他们寒山寺若是没了怀玖师弟,必会冷清下来,那些出手大方的女客很快便会做鸟兽虫鱼一般散去了,寒山寺香火凋零,这等情形,真是让人想想便忧伤不已。

怀玖大师解下身上的甾衣放在棋盘之上,看了寒山寺一众和尚片刻之后,终是叹了口气,道:“有缘再见吧!”

有……有缘再见?一众和尚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愤,哭嚎大哭了起来,他们虽说不大懂外头俗世勾心斗角的事情,可这句显然的客套话还是听得出来的。

怀玖大师是真的不做主持,要还俗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叫他们一时半会儿从哪里再找个面容长相气质不逊于怀玖师弟的过来做主持吸引豪爽的女客?

……

……

此时乔苒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席话解决了崔家的大麻烦,只是解决了平庄插手的事情之后再次回到大理寺。

走一趟寒山寺的工夫,此时已过午时了,甄仕远的奏折也已经送往皇城之中。对上甄仕远望来的眼神,乔苒将寒山寺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才道:“那位怀玖大师的意思是徐十小姐的事与他们无关,我等不用再在崔家身上下功夫了。眼下事情已经够乱了,以防平庄腿脚好了进来插一脚乱了局,请大人寻个大夫看着他,莫要让他在我们查清徐十小姐的事情之前搅和进来。”

甄仕远“嗯”了一声,当即招手唤来人吩咐了下去,只是即便暂时排除了平庄的嫌疑,他还是忍不住对乔苒道:“本官还是觉得平庄的行径有些奇怪,仿佛被人刻意安排好了来扰我等的视线一般。”

“此事与徐十小姐的事情无关却未必与其他的事情无关。”乔苒说着揉了揉眉心,似是也有些无奈,“这位真真公主树敌太多,我等查起来也有些麻烦。”

这一点甄仕远深以为然。

“今日问此事不太合适,明日本官会遣人去徐家问一问,”甄仕远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有没有食过被调换的药丸什么的,倘若能交到封仵作手中,显然会有一个答案。”

对此,乔苒迟疑了片刻,反问甄仕远:“徐家会准许吗?”

虽说徐家在一众京城门第中算不得顽固守旧的,可徐十小姐声名如此之广,又是个未婚的女子,同她有婚约的还是谢氏子弟。

一个同时牵扯到徐、谢两族的未出阁的女子,送到封仵作这个男人这里来验尸?即便封仵作并没有传出过什么不妥的声名,可就算不顽固守旧,让封仵作一个男人“看了”徐家小姐的身体,徐、谢两族当真会允许?

乔苒私以为可能性不大。时人对于验尸之事除了无主的尸体或者牵扯重大的案子之外,女子,尤其是有身份的女子被验尸这种事是极少的。

这一点,就算是几千年后的现代社会都有人耿耿于怀,更何况此时的大楚?

甄仕远叹了口气:有没有调换药丸,徐十小姐出事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从中作梗这一点有办法可以证明,只是证明的办法却“并不可为”,徐家会同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并没有责怪徐家的意思,换了是他,一方是世人的言辞批判,一方是真相,尤其真正能够做主的人——徐十小姐自己已经过世了,让旁人来委实难以抉择。

不过即便如此,身为大理寺卿,他还是要上门问上一问的。

隔日,甄仕远便带着乔苒去了徐家。因着徐十小姐女子的身份,带个女子上门,尤其带的是她也好让徐家不那么排斥。

下了马车,二人却是一惊,想象中的满目缟素并没有出现,除却每个人臂膀上绑着的丧带之外,徐家并没有多少丧办的气氛。

此时,距离徐十小姐过世已有一日了,以徐家的本事,断不会沦落到来不及丧办的地步,如此没有开始备丧似乎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徐家此时并没有开始准备丧办。

这怎么可能?甄仕远同乔苒对视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的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异色。

人已至此,多猜无义,两人上前敲响了大门。

大门被拉开,不等他二人开口,门房却似是一早便等着二人了,施礼唤了声“甄大人”“乔大人”之后便道:“两位大人,请随我来。”

徐家的这一番举措委实是超出了他二人的预料之外。

两人虽说心中疑惑,却没有出声,只是抬脚跟上了门房。

带着丧带的门房一路也未多话,径直将他二人带到了一座布置颇为雅致的小院里,而后不由分说,走到院内正中的屋房前推开了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大人,十小姐生前留有遗言,她若有朝一日遭遇不测,请大理寺莫要畏惧人言,还她一个真相。”

真相与名声的抉择并没有落到徐家的身上,因为徐十小姐自己早早便做了选择。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六十七章 听到 有徐十小姐这句话无疑让大理寺做事方便了许多,只是甄仕远和乔苒却着实开心不起来,心头更是沉了几分。

身为一个未出阁的大楚女子,还是出身世族,要考虑到自己和家族声名的女子,做出这样的决定无疑是值得敬佩的,甄仕远和乔苒肩头的担子也因此更重了几分。

徐十小姐如此看重他们,这一次,大理寺若不拿点手段出来,又怎么对得起徐十小姐的托付?

屋内的徐十小姐就这般静静的躺在床上,闭着眼仿若睡着了一般。乔苒只看了一眼,眼底便不由得一酸,连忙别过脸去,看向周遭的一切。

大夫用的药剩下的药渣,换的衣物,扎的针、经手的物件……都被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

管事开口,声音也有些沙哑,道:“侍婢就安排在一旁的房间中,若有需要,两位大人尽管传唤。”

乔苒“嗯”了一声,虽说心里难受,却还是忍不住问管事:“徐十小姐留下遗言是什么时候的事?出事当天吗?”

什么时候的遗言是很重要的,若是出事之后突然留下这样的遗言,那显然是徐十小姐自己觉得自己这一次突发心悸来的蹊跷,虽然一时半刻无法确定真正的凶手,却心里清楚此事不是意外是人为。

如此的话,对于甄仕远和乔苒来说,几乎可以确定将徐十小姐的事列为谋杀案之列了。

可惜对女孩子的问题,管事先是愣了一愣,而后却摇了摇头,回道:“并非出事当天,而是此前,十小姐说过好些回,家里人都知道。”

正因为家里人都知道,不是临时起意,这一次出事之后,丧事暂缓才没有引来什么大的波折。毕竟劝诫的话,当时在徐十小姐自己说出这个“遗言”之事时,家中众人就已经劝诫过了,对此,徐十小姐自己早做出了反驳,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这一点,委实无人能够说个不是来。

听到这里,甄仕远忍不住叹了口气,心头才压下的酸楚再次涌了上来:徐十小姐还当真是他自任大理寺卿以来碰到的最配合的被害者了。

沉默了一刻,甄仕远朝乔苒点了点头,道:“去将封仵作叫过来吧!便不要挪动徐十小姐的遗体了。”

对方如此配合,他们大理寺更该努力找到真相才是。

屋中昨日用剩的药渣、衣物、扎针等物件还是要请太医同仵作过来查验里头的成分的,看看同徐十小姐的身子骨、素日里服的药是否会相冲以及造成别的后果等等,这些都需要稍后加以验证。

当然,私心里,甄仕远以为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凶手若是在徐家,在那一日众目睽睽之下、在数位经验丰厚的老太医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动手脚,应当早被发现了。

若徐十小姐的死不是意外,是谋杀的话,最有可能的就是先前几个侍婢所说的,在冰灯阵这座“天然的密室”之中与真真公主身边人掉包随身携带的药丸造成的了。

不过,此时有疑处的可不止这一点,当晚的冰灯阵到底是什么人动的手脚,这一点更是解决这个案子的关键。

毕竟如今最站得住脚的推测的凶手是真真公主,如何让这座冰灯阵只困得住这二人也是其中最大的疑问。

脑海中过了一番当日发生的事情,甄仕远心中也理出了个大概的探测方向,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孩子,道:“你留这里还是我留这里?”

女孩子怔了怔,反问他:“甄大人想留下来吗?”

留这里就意味着要应对接下来封仵作验尸验出的问题,以及徐家侍婢的证词,甚至查找徐家众人之中会否有同徐十小姐结下梁子的人等等问题。鉴于要同徐家上下打交道,而徐十小姐出事那一晚他又被早早喊了过来,也算半个见证人,是以甄仕远本人其实更属意留下来的,毕竟再精妙的口述都比不上他这半个见证人来的好。

留下来查探细致而琐碎,去外头的话便主要纠结于徐十小姐同外人的恩怨情仇了,不过因着徐十小姐长袖善舞、甚少与人结怨的性子,查的其实主要就是真真公主了。

女孩子显然一点就透,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我去外头查证吧!”她道,“从真真公主同徐十小姐结怨之事开始查起。”

甄仕远点了点头,眼见女孩子转身正欲离开,想了想又忙叫住她,道:“你还是带上几个人再出去走动吧!”

徐十小姐出事之后委实不得不让他对真真公主提起了警惕,若是连徐十小姐这等身份的人都会中招,那她……诶,总之还是小心为妙吧!

女孩子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事不宜迟,此事还是越快越好。

乔苒随着管事离开了徐十小姐的院子,走到连通徐家大门的长廊时,正碰上了几个迎面走过来的年轻公子,乔苒只一眼,便看到了走在其中的徐和修和谢承泽,剩余的几个年轻公子论长相皆与徐和修有些或多或少的相似,应当也是徐氏子弟了。

因着徐十小姐的事情,这些人皆是红着眼一脸悲戚之色。

长袖善舞、聪慧过人的徐十小姐可不仅在京城名门闺秀中吃得开,在一众徐家后辈中也是讨人喜欢的存在。

既是迎面撞上了,乔苒脚步一慢,停在原地,待那方缓缓走过来的一众人注意到自己这边时,朝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正欲离开,却被徐和修叫住了。

“乔……乔大人,”他叫住乔苒,问道,“你去哪里?怎的来了又要走?不管我十妹妹了吗?”

他估摸着这两日她同甄大人会上门来,没想到来的那么快!只是眼下怎的连问都不曾问过他们便要离开了?

“甄大人留在这里,”乔苒看着他发红的眼圈,叹了口气,道,“我去外头查一查。”

这等时候,还要人如往常那般冷静自持是不可能的了,徐和修此时反应迟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被乔苒一提醒,徐和修这才“哦”了一声,忙对她道:“那你快去吧!”

有甄大人留在这里也成,左右害十妹妹的凶手是家里人的可能性不大,让乔大人去外面查那是再好不过了。

正这般想着,听身旁的谢承泽动了动,先是开口向她道了声谢,而后才道:“这等时候你还是带些人在身边来得好,阿缘不在了,我怕真真公主做出什么事来。”

这一声叮嘱倒是提醒了徐和修,他眼下满脑子都是十妹妹的事,一时没有想那么多,此时听承泽开口才记起这一茬,忙顺着谢承泽的话接了下去,提醒她要小心。

女孩子目光在他二人身上顿了片刻,转身离开了。

待到女孩子离开之后,徐和修便迫不及待的问起了一旁的谢承泽:“承泽,你也觉得十妹妹的事同真真公主有关吗?”

谢承泽对此却是不置可否,只偏头看了他一眼,道:“此事还要等大理寺查证结果才是。”

对他这句回答,徐和修显然不算满意,他反问谢承泽:“若不是觉得十妹妹的事同真真公主有关,你又怎会特地提醒乔大人小心真真公主?”

“那是因为真真公主本就在盯着乔大人,”谢承泽回他,而后眼皮垂了下来,掩住了眼底的神色,“而且阿缘不在了,此时无人能够控制真真公主的举动了。”

这话听的徐和修一怔,虽然他是个极容易受外事影响的人,可却不是什么蠢人,谢承泽看似没什么问题的回话让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于是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什么叫阿缘不在了,便无人能控制真真公主的举动?阿缘同真真公主有什么关系?”

谢承泽对着情绪激动之下以至于有些微颤抖的徐和修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终是开口道:“年初二,在阿缘和我的茶馆,真真公主和阿缘在众目睽睽之下争执的事你是知道的吧!我问你,若不是同阿缘有约,真真公主那等凡事讲究‘金枝玉叶’身份的人怎会跑到一座不起眼的茶馆去?”

……

……

徐十小姐同真真公主曾经是站在一起过的。不论站在一起的时间长短,也不论内心对对方真正的喜恶,站在一起纯粹是为了利益还是别的什么目的,至少这两位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京城“颇有名望”的女子是曾经一道合作过的“同伴”。

乔苒深知这一点,回到大理寺,带了人手便去了徐十小姐和谢承泽名下的那座茶馆。

徐十小姐出事的事虽然才隔了一日,不过作为她亲手布下的产业的掌柜自然是一早便收到了这个消息。虽然主子不在了,但茶馆还是要继续开下去的,即便茶馆里此时并没有多少客人。

乔苒看着神情悲怆的茶馆掌柜,轻叹了一声,问他:“掌柜可还记得我?”

看到她,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茶馆掌柜的声音一下子呜咽了起来,不住点头,道:“记……记得,乔大人是吧!是为了我们东家的事来的吧!”

乔苒点了点头,道:“就是为了徐十小姐同真真公主那日冲突之事来的,也不知道那一日在茶馆里发生了什么事,竟叫真真公主在门前当众放话要徐十小姐好看!”

其实真正说起来,徐十小姐同真真公主那一日在茶馆中发生的事情她和张解也算半个目击者了,只是只看得到这二人起了争执,却无法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再者说,张解这个机关暂时不能暴露,是以,乔苒便未透露这一点。

不过,不知是徐十小姐早有准备还是掌柜做了什么,听她问出了这句话,掌柜当即指了指楼上的雅间,道:“这几日,小的便等着大理寺的人过来问话呢!”他说着一边在前头引路,一边对乔苒解释了起来,“那一日是大年初二,茶馆里人多,我们东家和真真公主是在楼上的雅间见面的,因着争吵时声音太大,也叫隔壁的茶客听到了一些争执的声音,此时那一桌隔壁的茶客就在楼上的雅间里,我带您去看看。”

居然还有人听到了谈话的内容?这对于乔苒真可谓是意外之喜了!女孩子眼底多了几分笑意,忍不住对那掌柜道:“如此,倒是多亏你们了。”

她和张解的亲眼所见再加上这样的谈话内容,足够让她推测出那日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发生争吵的缘由了,即便他们那日的亲眼所见不能作为证据,却也不失为一个极有益处的查证方向。

……

雅间里坐着的是一家老小,看装扮似是个薄有资产的商户,听掌柜道明了缘由之后,那个商户便出声了。

“年初二那日我们一家老小是来这茶馆喝茶的,定的就是隔壁的雅间,那一日隔壁是徐十小姐同真真公主的事我等原先并不知情……”商户说到这里,不由一顿,脸色有些微妙。毕竟这长安城中百姓此前恐怕谁也不会想到两个名声天差地别的女子会约在茶馆的雅间里碰头。

“是后来真真公主在茶馆前放狠话,听路人议论我们才知道那一日隔壁争吵的是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商户说道,“不过我等一开始并没有听到什么,直到后来两人争执声音大起来了才听到了一些……”

因着那一日的事情委实太过离奇,以至于对那一日听到的事情他并没有忘记多少,此时还能记起个大概来。

“……最开始争执的一句话是徐十小姐在质问真真公主,”一开始他们也不清楚哪个是徐十小姐,哪个是真真公主,不过得益于真真公主那句狠话,算是分清楚了。

“我告诉你她在谢家只是让你露个面,哪个准许你指甲藏毒去对她动手了?”商户认真的说道,“这是徐氏小姐质问的声音。”

至于真真公主的回答,则是:“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六十八章 闯阵者 即便是不懂这些名门贵女之间的龃龉,可单单这两句话之间所包含的信息就足够人浮想联翩了。商户说到这里,下意识的看了眼那个掌柜,这掌柜也是个厉害的,知晓大理寺的人迟早会来问,因此,连着“请”他们喝了好几日的茶了。

乔苒默了默,看向那出声的商户,声音有些涩然:“之后呢?”

商户不知道,掌柜不知道,可这两句话的意思她已然猜到了。徐十小姐同真真公主最开始争执是为了她在谢府的事。

引真真公主入内的有徐十小姐不假,可显然她并未授意真真公主指甲藏毒这等事,也因着这个缘故同真真公主有了矛盾。

商户道:“之后徐十小姐冷笑了一声,开口道……”

“李真真,你当真以为仅凭你手里免死的底牌就能让你在长安城为所欲为?不要做梦了!”

这句话的信息量委实太大,以至于牢牢记着当日争吵之事的商户想了好些天都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徐禾缘,你又算什么东西?莫要以为我先前听了你几回就当真能对我指手画脚了,我想对谁动手就对谁动手,轮不到你来指点我!”

这是真真公主的回应,即便彼时不知道隔壁争执的是谁,毕竟李真真、徐禾缘这等名字也并非罕见到世间独一无二,他们只是寻常百姓,一时间也未将名字往人身上套。只是光那一句回应的话,就能听得出女子声音里的傲慢,似是一向肆无忌惮惯了的。

“你要做什么?我警告过你不要再对她动手!若有下次,我绝对不会对你客气!”徐十小姐对真真公主说道。

真真公主只是一声冷笑,对此一副全然不以为意的样子:“那又如何?徐禾缘,我就是要对她动手怎么样?要怪就要怪她同张解扯上了关系,先时那姓张的小人把我弄出京城时可曾给过我半分脸面?”

“张解是张解,她是她,总之,你若是执意动她,你我之间的合作便不要继续下去了!”徐十小姐语气之中的怒意便是隔了堵墙的隔壁茶客都感受的到。

“不合作便不合作,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徐禾缘,你要做什么?”商户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再次看向乔苒,道,“之后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似是打斗声,再之后,我等便听到隔壁茶室的门被人一脚踹开,真真公主带着几个侍婢气冲冲的走了出来,而后直接出了茶馆,再之后便是大庭广众之下放狠话的事了。”

去了茶馆外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真真公主当众放狠话,而后又毫不顾忌徐家身份想要故技重施结果叫徐家的暗卫收拾了,又惹恼了徐太傅亲自上书。

就在众人以为真真公主这一次算是踢到铁板了之时,却突然峰回路转,徐十小姐出事了,这委实将众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出事这个时间点委实太巧,以至于民间都几乎认定了凶手就是真真公主。而真真公主的表现也未让大家失望,得知徐十小姐出事之后寻人放了烟花爆竹,还撒钱庆贺。换了旁人非得避嫌不可,她却唯恐不被怀疑的太快。

不过考虑到真真公主的性子,若真是她所为,这种事她还当真不是做不出来。

乔苒略一思忖之后便向几个茶客道了谢,身边的官差记下了他们的姓名住址和证词便让他们离开了。

待到茶客走后,乔苒这才对那个掌柜说道:“自两人发生争执那日之后,徐十小姐可曾对你说过什么关于真真公主亦或者别的什么人的事么?”

虽说此事所有证据看来,徐十小姐出事不是意外便是真真公主所为,但作为大理寺官员,摒除个人偏见,无法排除是旁人所为时,该问还是要问一问的。

掌柜怔了怔,大抵也是徐十小姐出事之后头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他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若说有,也是问问谢公子有多久没来茶馆了什么的。”

说到这里,似是怕乔苒听不明白,掌柜忙不迭地又追加了一句:“这茶馆不是十小姐一个人的,承泽公子也有份的,只是……承泽公子很少露面罢了。”

或许可以说,自从茶馆建好之后,谢承泽公子就极少来了。以往徐十小姐撑着关系倒也不大,左右地段是买下来的,经营经营,不用付上房租钱,总是多少有些赚头的,更何况不管是徐十小姐还是谢承泽公子都不缺茶馆赚的这点钱财。

眼下徐十小姐不在了,他也一直在等谢承泽公子上门,只是这个时候,徐十小姐刚出事,估摸着承泽公子也忙得很,抽不出空来了。

乔苒“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只叮嘱了一声掌柜,道:“若是回头还想起什么特别的事,直接去大理寺寻我便好了。”

掌柜连连点头,看着女孩子沉重的脸色忍不住又擦了擦眼底冒出的眼泪,道:“小的省得,我们十小姐总说乔大人聪明厉害的,这一次,小的一定好好配合,决不能叫我们十小姐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

乔苒点了点头,带着人转身出了茶馆,而后一抬头,便看到了怡然居前那个面相憨厚的掌柜。

看着掌柜笑眯眯朝她使眼色的样子,乔苒想了想,交待了两声同行的官差,让他们先回大理寺,自己则迈步向着怡然居这里过来了。

果然,才走近那掌柜,掌柜便憨笑了一声,迎上来道:“乔小姐忙了一上午,也饿了吧!吃小食吗?楼上雅间已经备妥了。”

乔苒看了他一眼,点头道:“那就去楼上雅间吧!”

若是这么明显的暗示她还听不明白她便是个傻子了。

果然,随着掌柜推开楼上雅间的门便看到在里头等着的张解了。

怡然居的掌柜是极有眼色的,才将她带到雅间,道了声“小的去准备吃食。”便退了下去。

乔苒看着桌上满满一桌的吃食,弯了弯唇角,似是想笑,眼底却没有太大的笑意。

徐十小姐的事才发生不久,又有几个人此时笑的出来?

“你先坐吧!”张解起身将她拉到桌边坐下,而后舀了一碗汤递过来,道,“要查徐十小姐的事也得吃饱肚子才行。”

乔苒笑了起来,道了声:“我知道。”便伸手接了过去。

满桌的小食都是她喜欢的,吃了一些小食之后,乔苒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对张解道:“我适才去了茶馆,我二人在这里看徐十小姐同真真公主起争执那一日,有茶客听到了她二人的争吵声。”

这话一出,张解舀汤的手不由一顿,半晌之后,才问乔苒:“她二人因何起争执?”

乔苒垂下眼皮,默了默,指了指自己,声音涩然:“我啊!”

因为那一日她在谢家遭遇的事情,徐十小姐约了真真公主同她起了争执。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能让徐十小姐同真真公主合作的定然不会是小事,此时徐十小姐却因为她的关系同真真公主起了争执,甚至单方面撕毁了盟约。乔苒心里委实是有些不大好受。

她此生不爱受人恩惠,便是无缘无故受了人什么恩惠,也必然会想着还回去。当然,张解除外,她同张解的关系需要另当别论。

平心而论,徐十小姐也未给她什么恩惠,只是为了她惹上了真真公主,甚至还极有可能是为了她而死,这种感觉让乔苒心头仿佛压着一块重达千斤的石头一般,喘不过气来。

听乔苒讲述了一番隔壁茶客听到的二人争吵内容之后,张解也沉默了下来。

半晌之后,他伸手覆住乔苒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这不是你的错,是真正害徐十小姐出事的人的错。”

道理她自然懂,可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

对上张解正欲继续劝诫的目光,乔苒朝他摇了摇头,反手握住他的手,道:“你放心,我知道我此时应该做什么,找到徐十小姐出事的真相才是最重要的,难过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她不是真正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女,算上她的实际年龄,其实与此时的张解一般无二。大楚的女子到了这个年纪甚至已有不少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她虽然还不至于如此,却也不是什么幼稚不懂事的孩子,这个道理她自然懂。

“其实眼下要做的就是徐十小姐同真真公主被困阵中的真相了,”乔苒说着,忍不住嗤笑,“若没有人对冰灯阵动了手脚,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还不至于被困在一处密室之中,而后诱发心悸。”

再之后即便当真如他们猜测的那样是掉包药丸同真真公主一行人脱不了关系的话,先前动手的人同样是帮凶。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咬了下唇,突地抬头看向张解,道:“我无意去窥探旁人的秘密,可元宵那一日徐十小姐无故出门之事还是要查的,即便此时去质问谢承泽不大合适。”

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出了事,而且两人的感情还早在长安城众多百姓之中口口相传,不说旁的,就说她今日在徐家看到的谢承泽脸上压抑的郁色看起来不似作假。

毕竟,以谢承泽低调内敛的性子,若是表现的太过明显,反而有做戏的嫌疑,她今日所见的谢承泽却一点不似做戏。

可即便如此,徐十小姐为了追谢承泽出门之事还是要问一问的。

除此之外,便是对冰灯阵动手脚的事了。

“虽然是再简单不过的冰灯阵,可要对这种同奇门遁甲有关的冰灯阵动手脚,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够做到的。”乔苒说着,看向张解,道,“几位阴阳司的小天师还是要问一问的。”

张解从袖中取出一沓纸,轻轻的放到她的面前,道:“这一点,我已经替你问过了,口供在这里。”

徐十小姐出事之后,他便猜到这次的案子甄仕远一定会带上她,就算甄仕远不提,苒苒也会主动提的。既然如此,阴阳司的事他还是管得到的,为她伸一伸手也不是不可以。

“当日几个在场的阴阳司小天师从目前看来与徐十小姐都没什么关系,不过对那一日陆续进出过冰灯阵的人倒是或多或少都有些印象。”张解说到这里,眉心忍不住拧了起来,“你和解之能出来,代表这座冰灯阵一开始并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却被人动了手脚,是以,应当只有同样懂奇门遁甲之人进了冰灯阵才能让徐十小姐与真真公主同处一室。”

说到底,这件事还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与之相关的所有人都难辞其咎。

乔苒点了点头,翻看起了张解给她看的几份口供,边看边道:“那一日进出过冰灯阵的只有这些人吗?”

撇去乔苒、谢承泽、徐十小姐一行人、真真公主等人之外,还有几个国子监学算科的学生,以及剩余的三个目前还不知身份的闯冰灯阵者了。

国子监学算科的学生留了姓名好查,那三个闯阵者目前却不知姓名,不过凭着记忆,几个阴阳司小天师还是将那三个闯关者的样貌画了下来。

因着这画像还不曾张贴出去,是以,此时他们对这三人的身份还处于未知之中。乔苒看向手里的画像,最上首摆的是一个看似四十来岁的中年文士,观画像面容有些儒雅,身边带的是个书童,听阴阳司小天师的回忆他们似是对闯冰灯阵极感兴趣,便进去闯了闯,不过失败了,没多久,这一主一仆便从远路返回到了出口处。

这一点乔苒是知晓的,毕竟据说出口处的灯除了谢承泽那一盏之外,只她得了一盏,也就是说今次的元宵灯会,只她和谢承泽二人是走到出口处的,并没有其他人走到出口处。

乔苒看了片刻画像上的文士,将画像放到一旁又看向接下来一张:比起前一位的儒雅,这一位则是胖乎乎,憨态可掬的模样,乔苒默了默,道:“这人还挺像你这怡然居的掌柜的”。

张解看着画像上的人,也轻笑了一声,道:“会对奇门遁甲感兴趣的普通人之中如方才文士那等读书人多一些,他确实有些怪怪的,而且据说衣着有些破烂,似是哪里的乞儿一般。”

当然乞儿什么的也并非不能对奇门遁甲感兴趣,只是此时在查案子,还是要考虑细致一些。

乔苒记下了画像上人的长相,将画像拿到一旁,再次垂眸看向第三幅画,只是这一次,不等张解出口,才看到画像的第一眼,乔苒便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怎么是他?”

最后一张画像上的人即便是只有粗浅的笔墨寥寥数笔来勾画,却依旧能让人从其长须飘飘、类似福画神仙老叟的模样中看出几分仙人之姿。

她记得这个人,不是年前在骊山碰到的那个将他们一众人中所有人的命格都“数落”了一遍的老者又是谁?

她还记得那个老者对她的批语,他说“她不是人”。这句谩骂之语自然当场就被红豆驳斥了回去。只是乔苒清楚自己,这般想着,她的手忍不住覆上了自己的心口:她确实不是原来的那位乔苒。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六十九章 掉包 初时心头一震之后,乔苒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这个能一口指出“她不是人”的老者必然不是普通人,乔苒想着,下意识的看了眼张解,这个老者是如……张解这样的阴阳术士。

而这座冰灯阵,对于寻常的阴阳术士来说要走出来应当不难吧!可走出冰灯阵的只有她和谢承泽二人,一个阴阳术士居然走不出这最简单的奇门遁甲阵?乔苒垂下眼睑,沉默了片刻,手指落在这张画像上轻轻敲了敲,道:“这个人有问题。”

“不错。”张解同样看向画像中的人,说道。

那一日他们一行去骊山遇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阴阳术士之后,乔苒回来便将此人的样貌详细告知了他,并且做出了一副相似的画像,因着此人相貌委实太过特异,以至于在第一眼看到这张画像时他便想到了这一茬。

这若当真就是先时批判他们这些人命格的阴阳术士的话,无法走出冰灯阵委实不应该。一个有能力走出冰灯阵却刻意不走出来的阴阳术士实在是叫人怀疑的。

而且,他也确实有能力做到改变冰灯阵的走向,将徐十小姐他们困于其中。只是……张解看了眼乔苒,眼中露出些许迟疑之色。

那位老者指出苒苒的身份有问题:先前是无人注意到这个老者,他便是说了,也只会被人当做是说笑或者说疯话什么的。可若是让他站到众人面前,那么关于苒苒的身份问题必然会引来不少人大作文章。

即便撇开面相与实际不符不谈,就说苒苒在金陵别庄前后的表现如此之大,有心人若真想挖些事情出来,也不是挖不出来。

更不用说,他其实也已早早的确定自己喜欢的这个苒苒与原来那个被困在金陵别庄中的女孩子不是个了么?

他不想谈却不代表旁人不会拿来大做文章,所以,对于要不要贸然将这个如今敌我不明,甚至一开始便对苒苒抱有敌意的老者找出来这件事上他犹豫了。

他的犹豫女孩子自然也明白,这个老者的出现必然会对她的身份产生轩然大波。只是……女孩子低眉垂眸沉思了许久之后,终是摇了摇头,对他道:“总要找出来的。”

躲是没有用的,比起此时有准备的面对这个可能出现的老者,将来某一日,这老者突然出现,给予她重重的一击才是最为致命的。

张解看向她的眼睛。

女孩子轻咬下唇,显然也知道这个老者的出现将意味着什么,只是眼神却十分坚定。

“找吧,此人有问题。”乔苒看着画像上的老者,说道,“他与徐十小姐遇害案有关。”

张解沉默了良久之后,终是道了一声“好”,而后将画像交给乔苒,道:“那你将这几幅画像拿回大理寺寻人吧!”

可能对整个冰灯阵动手脚的人只有这么几个,总要找出来的。

女孩子叹了口气,与张解又说了几句,便准备回大理寺了。

只是临起身时,她却忽地身形一顿,转头看向张解,问他:“我……我要真的如那个老者说的那样不是人,你……会怎么样?”

即便心里是相信他的,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对她这句话,张解似是愣了一愣,随即便摇头失笑了。

他看向眼前虽然脸上并没有太大情绪,手却下意识拽住自己衣角的女孩子轻轻叹了口气,上前,走至她面前,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从一开始认识的就是你,没有别人。别的什么事……或者人……同我有什么关系?”

提到什么人时,他眼神闪了闪:很多事他看得到,只是她不愿提,他便不问,她若愿提,他自也会认认真真的听着。

乔苒心中一瞬释然开来,她弯了弯唇角,朝他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了。”

张解伸手,覆上她额前的碎发,轻声道:“你是人,活生生的人,不用去理会旁的什么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用害怕。”

这等上天铸就的奇迹岂是那么轻易就可能被人摧毁的?

至少目前的阴阳司都不可能做到,她自然便是人,活生生的人。

两人起身出门离开了怡然居。

将乔苒送回大理寺,张解离开时对她道:“有什么事,若是在天师道宅子那里找不到我,就去怡然居找我也是一样的。”

乔苒点头,舌尖上怡然居小食的余味还未散去,她不由轻哂:“我挺喜欢这般找你的方式的。”

吃着小食等人总是一件人生乐事。

……

……

走入大理寺,甄仕远等人还未回来,应当是徐家那里还未问完话。

乔苒想了想,便去了负责张贴画像的小吏那里,将从张解那里弄来的三张画像交给小吏,解释道:“元宵节当晚进出过灯阵的除却留了姓名的,还有几位未曾留有姓名,你们去张贴一番,且将这三人寻出来吧!”

小吏应声接了过去,粗粗翻阅了一遍三人的画像,果不其然,他的目光很快便落在了第三幅画像之上,忍不住惊叹:“这人当真生的一副仙人之姿的模样。”

乔苒“嗯”了一声,对此反应却有些淡漠,她道:“那也只是肖似仙人,不是真正的仙人,还是找人吧!”

小吏点了点头,神色微凛。因着先时大理寺官差回来的告知,如今的大理寺也都知道了徐十小姐的事情,毕竟不管是甄打扰还是乔大人可都没有勒令官差不准提及此事。

徐十小姐的事情眼下整个长安城都快传遍了,没理由对着接手案子的大理寺众人还要隐瞒的道理。

有些事可以隐瞒,可有些事却全然没有必要。

嘱咐完小吏之后,女孩子便转身离开了,只是还不待她走出屋子,却听身后的小吏突然“咦”了一声,而后忙出声唤住了她:“乔大人!”

乔苒转头看向他。

小吏此时手里正拿着那三张画像,乍一见转身的乔苒,似是也有些局促,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挺了挺腰,指着前两幅画像,道:“乔大人,我好似见过这画像上的另外两个人。”

见过?乔苒愣了一愣,随即脸上喜色一闪而过:若是见过便好了,这委实可以省却不少麻烦了。

见女孩子脸上的喜色,小吏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只是要找出这二人的姓名却是一件难事,”那小吏说着,不待她发问便转过身走到身后的书架旁,而后将厚厚的一摞纸张从书架上搬了下来,搬回桌上,指了指积了些许尘土的纸张,道:“我似乎在这些画像中看到过这两个人。”

这一摞是京城各部衙门近十年间的通缉、悬赏、搜寻的犯人以及衙门需要找到的重要失踪者的画像。

寻人的事,不管是通缉悬赏犯人还是找寻重要的失踪者,大多数时候都会各部衙门都分发上一份,这等情况之下,大理寺这里自然也收了不少来自各部衙门的寻人画像。

在这之后,有些人找到了或者通缉悬赏的重要犯人归案了,各部衙门若是恰巧遇上个比较讲究规矩的上峰便会着人特意跑上一趟,可若不是那等上峰,多半是不打这个招呼的,也因此大理寺库房这里堆积了一堆往年的画像。

便是大理寺卿甄仕远本人都不可能对京城别部衙门有多少寻回的通缉重犯知晓的一清二楚,更遑论一个小吏?是以,每年除了那等全城皆知的重要犯人归案他们能够抽走这些人的画像丢弃之外,有不少其实是根本不清楚是否归案、是否被找寻到的画像掺和其中的。

本来这种寻人的事都是失踪或者逃脱的日子越短,越是容易寻到,一般而言,过了半年一年的,能找回的便不多了。

“我似乎看到过这两个人的画像,”小吏说着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看向乔苒,苦笑了起来,“只是都是这样的画像,看多了,已然记不清了,所以,这个……还要请乔大人自己翻一番了。”

毕竟,乔大人过目不忘之能可是整个大理寺公认的。由他来找远远没有乔大人自己来来的快。

原来是这个缘故……乔苒笑了笑,接过小吏递来的画像道了声谢,也不多说便径自回了自己办公的屋堂。

这重重的一摞画像都是各部衙门送来的:有一夜之间屠尽一家百余口的穷凶极恶之徒,也有那等用自己的方式报仇的“绿林”,除却这些通缉的,便是一些涉及重要案子的失踪人证什么了。

若只是寻常的人口失踪案,多数时候只在长安府衙那里有,譬如先前虞是欢一案中那个在刑部自尽的女孩子,但凡能够分发到各部衙门的多是比较重要的失踪之人了。

乔苒开始翻阅起了手头这一摞厚厚的画像,只是手才一动,便触到了一团软儒。

乔苒看向手边不知什么时候跳到桌面上来的小花,小花朝她“喵”了一声,复又趴了下来,懒懒的晒着太阳靠着乔苒午歇。

外头阳光大好,午时的阳光照在身上带着浓浓的暖意,一向是猫儿最喜欢的了。

乔苒莫名其妙的再次叹了一声。

而此时的徐家大宅之中,众人一样立于阳光下,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几位特地被请来研究徐小姐入腹药丸成分的太医走了出来,看着外头站着的徐家众人,满脸俱是沉重之色。

“药丸无毒,都是些大补的药丸。”正中那位老太医说到这里,不由顿了下来,双目微微眯起,“可这药丸虽然无毒,可于徐十小姐的心悸却没有任何作用,吃了也没什么用。”

大理寺那位传闻中的封仵作还真是个厉害的,他们这些做大夫的是当真下不了手,没想到这封仵作眼皮眨也不眨一下便当场动刀验尸了。

虽说仵作也被称作“看死人病”的大夫,都是研究人身体的一科,同医道也不能说没有渊源。可对于大多数大夫来说,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他们虽是一把年纪了,也不能免俗。治个活生生的人是敢的,可对着一具尸体,委实是连手都在颤了。

也只有那位封仵作说得出这样的话来:“要说可怕,你们做大夫每日要做的事才可怕呢!人都死了,你下一刀也不至于再死一次,怕什么?倒是人活着,你这一刀可要小心了,毕竟是性命攸关,出了什么事,谁赔得了?”

这话……细一深究,居然还挺有道理的,几个太医被说的哑口无言。

不过好在传闻中血流遍布的情形并没有出现,相反,台面上还挺干净的,甚至缝合的针脚都看起来不错,一看便是缝合惯了的。

一想至此,众人又是一个哆嗦。

不过好在虽然人吓哆嗦了,却不至于傻了不分轻重,接过那几颗封仵作从徐十小姐腹中未融化完的药丸,他们分析了一番,竟当真发现这药丸被掉包了。

这等大补的药丸素日里吃当然没什么问题,可对于一个犯了心悸急需救治的病人来说,这吃了等同于没吃,徐十小姐之后病情加重自也情有可原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徐十小姐这一次居然没挺过去,这案子也彻底成了命案。

在老太医说出那句话之后,此时围在院子门口的徐家众人仿佛一下子被人扼住喉咙失了声,午时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只觉得浑身发寒。

他们……他们可是徐氏子弟啊!出事的十妹妹甚至还是徐氏颇有名望的小辈,居然还当真被人不明不白的暗害了?

一瞬间的凝滞之后,当场便有一个性子烈的徐氏子弟惊怒出声:“这案子还查什么查,不是真真公主做的还能有谁?”

手伸到徐家来,这不仅仅是为十妹妹的死伤心,更是让他们徐氏子弟此时没来由的一慌。原来“徐家”这个名头也不足以护着他们一世周全吗?

“便是查也要按照规矩来查。”便在此时立于一旁许久不做声的甄仕远终于再次开口了,他看着情绪恍若沸腾了一般的激动不已的徐家小辈,叹了口气,忙安抚阻止住了众人的冲动,道,“私自报仇不可取,此事,本官已经上奏陛下,必然会给徐家一个交待!”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七十章 质问 人都死了,再给个交待能有什么用?有徐家子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甄仕远看了眼一众神情慌乱、悲戚的徐家子弟,往常一惊一乍的徐和修处于其中倒是虽然红了眼睛,却没有那么慌乱。

想来到底是明白此时痛哭用处不大,还是要想办法报仇才行。

百姓眼里坚不可摧的长安豪族到底也是有一夕之间倾覆殆尽的风险的,昔年张家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吗?家族庇护能庇护一时,却未必庇护的了一世。甄仕远心道:这些孩子还是要历练历练啊!

这般想着,他走上前,对徐和修道:“你来帮本官取一下徐十小姐出事当天这里有关人员的口供吧!”

纵使徐十小姐的事看起来与徐氏本族关系不大,可该进行的步骤却是一步不能少的。即便是素日里小辈间的争执吵闹也是必须获取的口供之一。

毕竟,此前也有先例,豪族子弟之死到最后查出来死因竟是同族子弟口角所为。

世族子弟也不可能人人都是人中龙凤,总有那么几个不成器的玩意儿。

徐和修愣了愣,很快便冷静下来,应了一声是。

甄仕远朝他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尚算冷静的谢承泽,道:“你二人一起吧!”

谢承泽沉默了一刻,也一同点了点头。

甄仕远这才转身向屋内走去,既然确定了药丸有问题,那徐十小姐身边侍婢的口供便十分重要了。

徐十小姐身边两个自幼习武的侍婢早已哭过不知多少回了,原本以为习了武便能保护十小姐不出事,可没想到当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还会出这样的事。

尤其那位被撞丢了手中药丸的侍婢更是悲戚不已,据说已经痛哭昏厥过去好几回了,今日午时仵作过来,那侍婢据称又昏厥了过去,此时还未醒过来。

对此,甄仕远还是略有些意外的,毕竟,在寻常人的印象里,这等自幼习武的侍婢比起寻常的婢子性子都是更刚烈、更坚强一些的,尤其在之前听过徐家管事的叙述之后,他更是这般以为的。

徐十小姐几乎走到哪里都会带着身边这两个习武的侍婢,素日里这两位侍婢比起徐家一众婢子举止也是更为强硬果决,就连徐家几位老爷都曾夸赞过这两位侍婢比起一般婢子可谓有勇有谋。

是以,侍婢哭晕过去这个消息传到甄仕远耳朵里时,还是叫甄仕远有些意外的。不过,听徐氏小姐身边其余人提起过被撞丢了药丸的桃剑一贯更得徐十小姐的宠爱,主仆关系更甚似亲姐妹时,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桃剑此时正在昏厥还未醒来,因此如今在屋里等着甄仕远问话的是徐十小姐身边另一位执软剑的侍婢木剑以及伺候徐十小姐起居的伺书。

桃剑、木剑、伺书这几个名字与常人听到的侍婢名字委实相差甚远,一个精通诗书的女子会给侍婢起这样的名字也着实有些令人意外。不过,想到他大理寺那位给侍婢起了红豆这个名字,他又不觉得意外了。

这些与众不同的女子所思所想自然也不可能与世人尽数相同。不管是出身世族却早早留下遗言,认为真相远比声名更重要的徐十小姐,还是那位精于查案、探案的姓乔的丫头都是如此。

“甄大人。”两位在屋中等候问话的侍婢上前向甄仕远施了一礼之后,红着眼睛起身,颤着声音回道,“大人有什么直问便是,我二人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协助大人将暗害我们小姐的凶手找出来。”

对这两位婢子的反应,甄仕远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赞赏。没有啼哭,能认真接受问话便好。

不管什么案子,总是越快着手查探越容易找出凶手的。

“先从徐十小姐那日出门开始说起吧!”甄仕远让两位侍婢坐了下来,走到桌案后,亲自执笔开始写起了木剑与伺书的口供。

两位婢子对视了一眼,伺书率先站出来,开口说了起来。

“因着先前与真真公主发生了冲突,小姐那天本是不想出门的。”伺书说道,“家里人也不属意她随意出门,只是后来听说那一日谢公子会出门访友,小姐想了想,便带上了我等还有暗卫出了门。”

对此,甄仕远表示理解。徐十小姐对谢家这位谢承泽公子的感情是整个长安城都知道的事,男女之间的关系他这个过来人多少也是理解的。自己不能出门,心上人却在元宵与人有约,心里总是惦记着想要追出来看看的。

这种事,哪个人年轻的时候没有经历过?甄仕远觉得徐十小姐的举动可以解释的通,便示意伺书继续说下去。

伺书便接着说道:“我等在灯市上见到了谢承泽公子,原本是想唤住谢承泽公子的,可小姐却让我等不要唤住承泽公子,悄悄跟在了他的后面。”

这种女孩子心里转辗反侧,偷偷跟随心上人的举动也是时常有的,甄仕远再次点了点头,让他们继续说下去。

“我们一路跟着承泽公子,眼看他进了灯阵,小姐犹豫了一会儿便也带着我等去了灯阵,结果就在灯阵入口处看到了同样准备入阵的真真公主,互相给了个冷眼之后,我、桃剑、木剑便跟着小姐进了灯阵。”伺书说到这里,声音忍不住一颤,悲剧便是从此时开始的,若是早知小姐会因为被困灯阵稀里糊涂的犯了心悸没有挺过去,她们当时定然宁死也不会让小姐闯这个灯阵的,只可惜,没有如果。

“小姐有心悸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冰灯阵这等地方并不适宜久呆,不过因着前些年小姐闯过几回阴阳司的冰灯阵,所以对于这次的冰灯阵小姐也是有些把握的,更何况还有暗卫在,”说到这里,伺书声音一滞,再次呜咽了起来,“小姐说若当真走不出来,有暗卫看着会及时让一旁的小天师寻人,所以问题应该不会很大,更遑论便是一时半会儿没出来,我等也是随身携带太医开的药丸的,小姐吃了便不会有事。”

甄仕远听到这里,点了点头,道:“如此,徐十小姐进阵之前应当也是认真考虑过一番的。”

毕竟徐十小姐这样的女子,是不可能做出稀里糊涂闯阵的决定的,自己走过几回冰灯阵,有一定的把握出阵她才会带人进入。便是这一次没有及时出阵,有暗卫看着,时辰一到便会请阴阳司的小天师进阵寻人这算是有所准备,再退一步的说,就算小天师没有及时找到人,徐十小姐也随身携带了急救的药丸可以自救。

所以,徐十小姐这一趟进阵算是准备相当周全了。

可这样周全的准备之下居然还是出了事……甄仕远执笔写口供的手不由一顿:问题先有冰灯阵被人无缘无故改动间接促使徐十小姐没有及时出阵以及阴阳司小天师一时半刻没有寻到人,后有与真真公主一行在冰灯阵中狭路相逢,被人调换了药丸。

“徐十小姐有心悸的事很多人知道不假,”甄仕远想了想,看向伺书和一旁的木剑,拧起了眉头,一语道出了其中的关键,“真真公主能知道没有问题,可要准备一份与徐十小姐素日服食药丸大小相似且不管气味还是味道都差不多的药丸,这不是光凭看一眼就能做到的吧!”

他考虑过徐十小姐此前与真真公主有过接触,有可能亲眼见过徐十小姐服食治疗心悸的药丸。可便是这一切都是真真公主策划的,要模仿出外形相似的药丸不难,毕竟药丸嘛,都是黑不溜秋的一个丸子,也就大小不同而已。

可药丸的气味以及入口的味道,徐十小姐有心悸可不代表她那时说不了话,尝不出味道,若是入口的味道不对,她大可拒绝入口,而不会为了救治一骨碌全都吞下去。

徐十小姐是个聪明人,似这种入口之物她若是察觉到有问题,怎会一骨碌全数吞入?

尤其这等药还是她吃了那么多年的药,对于如此熟悉之物,若非做到以假乱真是不可能骗过她的。

“本官先前问过为徐十小姐开药的太医,太医道这副药丸的配方是他特意为徐十小姐调配的,因人而异,也就是说此药丸在市面上是无法买到的,”甄仕远说到这里,目光不由淡淡的扫向似是此时才缓缓意识到什么的伺书和木剑,声音中多了几分肃然,“本官以为光凭看或者短暂的接触是无法做出一模一样的药丸的,你们以为呢?”

伺书和木剑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了起来,震惊之下,先前还不曾被问到话的木剑一下子脱口而出:“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这些小姐的身边人中有人出卖了小姐?”

甄仕远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二人,道:“若非如此,那就是他们买通太医一同构陷徐十小姐了。如此,本官将太医拿下,审问一通便知。”

正在院外对着一众徐氏子弟叹气的老太医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的拢了拢衣袍。许是今儿天冷,他穿的少了些吧!

屋内的伺书和木剑此时只觉浑身如坠冰窖:是了!这种小姐随身携带的事物外人又怎么可能接触到?

尤其在同真真公主发生争执之后,小姐行事更为小心谨慎,日常所触之物,自外送来的入口之食都会用银针试过才会入口。

那药丸……那药丸不是毒药,银针自然不会变色。只是在心悸突发之时,服下大量无用的药丸,这同催命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比起与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八竿子打不着一处的老太医相比,更有可能是徐十小姐身边的人出卖了她。

“能接触到这等药丸的绝不会是外人,”甄仕远掀起眼皮打量了一番伺书和木剑,淡淡道,“你二人不妨想想哪个会有这个可能?”

这话一出,两人神情皆是一肃,小姐对她们那么好,人那么聪明,身边的侍婢也都是自小到大都用惯了的,非但没有苛待过她们,反而教授了她们不少一个侍婢本不可能接受得到的东西,她们所得一切都是来自小姐,又怎么可能出卖小姐?

两人有些不敢相信,不过在甄仕远的提醒下,也知晓此时不能意气用事,是以认真想了好一会儿,伺书才忍不住看向木剑,道:“话说回来,要不要问问桃剑?她许是比我们知道的要多一些。”

虽然十小姐一向一视同仁,从来不曾厚此薄彼过,不过比起她们,桃剑更聪明,在好些事情上也更能给小姐出主意。

“桃剑?”甄仕远未曾执笔的手在桌上轻轻扣了扣,忽地偏头问她二人,“对了,你们先前说徐十小姐元宵那日本是不准备出门的,后来突然准备出门是听说了谢公子会出门访友的消息,这消息是从何处听来的?”

作为过来人,他当然能理解徐十小姐这么大的女孩子偷偷派人打听未婚夫行踪这种事,虽然在外,这或许会被不少老顽固诟病女子善妒云云的。不过,人非圣贤,又怎么可能没有七情六欲,因爱才有妒,这种事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

到底是顾忌小姐的名声,伺书和木剑似是有些犹豫。

甄仕远见状,忍不住提醒她们:“这于查清你们小姐的死至关重要,本官是过来人,不会因为这等小事而对你们小姐有所诟病的。”

他这话出口之后,两位侍婢这才对视了一眼之后,开口道:“是承泽公子身边的书童告诉我等的。”

这等事情,他稍后自会去证实,甄仕远暗暗想着,嗯了一声,继续问她二人:“书童又是通过何等手段告知你们的?”

这话一出,木剑动了动唇,脱口而出:“是桃剑……”

话至一半,两个侍婢脸色顿变,仿佛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一般,来不及同甄仕远说什么便忙不迭地向一旁的屋中奔去。

甄仕远见状忙将笔扔到一旁跟了上去,只是还来不及踏入侧间,便听屋里传来伺书的一声惊呼,而后是木剑不敢置信的声音响了起来:“桃剑!”

长久办案的本能让甄仕远眼皮本能的一跳,才一脚踏入侧间的那一刻便已预料到了什么,可即便如此,在看到头套白绫吊垂在屋中的桃剑时人也是不由一震,不过比起两个侍婢,他还不至于傻站在原地,一时的惊愕之后便忙扬声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人放下来看看是否还活着?”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七十一章 疑问 甄仕远虽然反应快,可论手脚却委实没有木剑这个自幼习武的侍婢利索,借着脚边的脚踏轻轻一蹬,木剑便跳了起来,将脖子套在白绫中,面露青色的桃剑从白绫中解了出来,而后轻轻的将人放在了地上。

甄仕远见状忙扬起了声音:“太医来。”

他年纪虽然比起年轻人来稍长一些,可这嗓门却不弱,这一嗓子直让此时对着外头一众徐氏子弟唉声叹气的几个老太医吓的一个激灵,本能的转头便往院子里奔去。

徐氏众人见状正要跟上去,却被徐和修和谢承泽拦住了去路。

“甄大人只唤了太医过去,我等还是先留下口供吧!”徐和修红着眼睛看着徐氏众人沉声道。

唤太医过去显然是甄大人在屋里有了发现,这是一件好事,即便此时心里难免好奇,却还是不打扰为好。

众人相视了一番,安静下来,没有再坚持。

院外众人正记录着口供,跨入屋内的几位太医却着实被屋内的情形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见状更是本能的一个哆嗦,指着被放在地上的桃剑,哆哆嗦嗦道:“又……又死了一个?”

甄仕远瞥了那一惊一乍的太医一眼,凉凉道:“还有脉息,不过你们若是再愣上一会儿,怕是真的要死了。”

以往同那姓乔的丫头在一起面对案子时,他这个年岁比那丫头大上好几轮的长辈总显得一惊一乍的,以至于暗地里他都琢磨过自己是不是胆量、谋略等等各方面太过差劲了。可在看到年纪比他还大上一轮的老太医们这等反应时,他觉得不是自己胆量、谋略太差,而是那丫头根本不是普通人。

人,还是不要同这种怪人相比了,毕竟人比人是要气死人的。

得他提醒老太医好在虽说有些哆嗦,可多年行医的本能还是在的,稀里糊涂的被甄仕远催着走到躺在地上的桃剑身边时,神志也恢复了大半,开始低头看向地上闭目不醒,面色铁青的桃剑。

才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即便因着常年习武身上留了些伤痕却难掩本身的青春鲜活,脖颈上的肌肤白皙如玉。

只是此刻,那如玉的脖颈之上的一道红痕却着实刺的人眼睛有些不敢直视。

“这是……”老太医伸手拭了拭女孩子脖颈上的红痕,抬头看向垂在半空中的白绫,默了默,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甄仕远影响,竟转头认真的对甄仕远说道:“这白绫环这等高度,可这足踏却这么矮……”老太医说着伸手指向一旁先前木剑借力的足踏,道,“这怕不是被人给弄上去的吧!”

推理这种事谁都多少会一点的,他也如此。老太医想着,又觉得自己的推理可谓精妙,大抵除了医术上的天分,推理上他也是有这么一点的。

只是没想到这话一出,甄仕远却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记白眼,道了声“她会武”,还不忘继续提醒他快一点,不然人真的要凉了。

至于老太医说的话,方才木剑借力一跃代表桃剑要投缳并不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更何况这屋子里统共才几个人,先前桃剑昏厥入睡是他亲眼看到的,事发时木剑和伺书都和他在一起,怎么可能跑到隔壁去谋害桃剑?会分身术不成?

莫要以为读上两本坊间写大理寺的话本子就以为自己能当大理寺卿了,若大理寺卿是那么好当的,那阿猫阿狗都能当了。

话说回来,按说这些外人对大理寺的案子如此感兴趣,那大理寺衙门的差事该当是整个长安城数部衙门中最抢手的才是,可现实也没见大理寺衙门职位如此抢手啊,倒是正统六部年年都有不少豪族后辈进入其中。

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比起对大理寺千奇百怪案子的兴趣,还是顶头的乌纱帽更重要一些。

在大理寺任职,顶天了就是个大理寺卿,明面上看着便是相爷的面子都可以不给,实则到底是远远不如朝中正统文武官员的。

“发现的早,她又自幼习武,体格自也比旁人要好上不少,”被教训了一通的老太医捏着手里的金针,探着桃剑趋于平缓的脉息,先前被甄仕远呛了一通,此时不忘呛回去,“放心,死不了,就是或许声音受损,说不了话,做不了口供了。”

对此,甄仕远连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接话道:“手还在就行,她可以写。”

徐十小姐身边的侍婢自然是识字的,只要人活着,声音是否受损都不影响他们查案。

老太医眼角抽了抽,正想回怼回去,冷不防听到外头一道大声的嚷嚷声响了起来。

“甄大人,甄大人,可要我封不平入内帮忙?”隔着院子都能听到声音里难以抑制的兴奋。

正互相交锋的甄仕远和老太医一听这话,脸色齐刷刷的一沉:这封仵作果然是哪里嗅到有尸体的味道便朝着哪里过来了。

先前替徐十小姐验完尸,徐家人还特意将他带下去洗漱招待了,原本以为耳边能清净个几个时辰,没成想这才多久,徐家居然就将他放出来了?

“甄大人?”没有等到甄仕远回应的封仵作忍不住又叫唤了一声,热切的问道,“要不要我进来?”

进来个鬼!老太医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进来什么?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还轮不到他啊!封仵作闻言不由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失望:人活着呢!

纵使对这个封仵作的怪癖徐家众人早有耳闻,徐家也一贯以“知礼”着称,可当封仵作这句话当真在众人面前说起时,还是有徐氏子弟忍不住暗骂了一句娘。

这姓封的说的是人话吗?人活着他那么失望作甚?

外头的封仵作暂时莫用理会,甄仕远垂眸看向老太医又一针之下,神思从昏厥渐渐转为清醒的桃剑。

待到老太医最后一针落下时,她神思已完全清明,见到面色各异的众人,桃剑先是一愣,转而眼泪便开始簌簌落了下来,不待甄仕远开口,她便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可努力了好一会儿,除了一些支支吾吾的喉中呜咽声之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早说伤到喉咙了吧!”老太医见状凉凉的道了一句,转向甄仕远,道,“你去让她写口供吧,老夫便不带人在这里打扰了。”说罢便带着手下几个太医出了院子。

甄仕远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转而看向桃剑,没有让她立即写口供,而是盯着女孩子的眼睛,缓缓开口道:“桃剑,徐十小姐换药的事是不是与你有关?”不等桃剑说话,甄仕远忙追加了一句,“你只消点头摇头便可。”

桃剑一边落泪,一边不住点头。

看桃剑不住点头的样子,一旁的木剑和伺书早已惊呆了,二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同时喃喃出声:“桃剑,你为什么要背叛小姐?这是为什么?”

桃剑不住摇头,眼泪落的更凶了。

摇头?摇头是说自己没有背叛徐十小姐吗?甄仕远拧了拧眉,指了指外间的桌案道:“罢了,你还是去外头写一写此事的详细缘由吧!”

人生一张嘴,除了吃饭,说话果然也是十分重要的。

桃剑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忙在木剑和伺书的搀扶下走向了外间。

甄仕远看着主仆三人的背影,没来由的生出了一股子闷气:所以折腾这么一圈是为了什么?还不若早些将事情的原委讲出来来得好。

这一点上,那姓乔的丫头脑子就清醒的很。

……

被点到名的乔苒此时翻阅那摞叠灰画像的手已经停了下来。

风吹过,将那一摞叠灰的画像吹的霹雳哗啦作响。

女孩子随手将手边的砚台压在了被风吹的慌乱跳动的画纸上。

画像上的人一派儒雅文士的做派,面上无须,看起来年轻了不少……呃,是比手边另一张画像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至此,第一位带着书童的文士画像找到了。

乔苒看向文士画像颁发的衙门——工部。

是京城的六部中的工部啊!女孩子垂眸沉思了起来:工部……提及与此事的关系大概便是元宵灯会上那座融合了最简单奇门遁甲与粗浅机关术的冰灯阵了。

手头的画像也不是一份通缉悬赏,而是寻人。工部寻的人……会不会与机关术有关?如果是一个精通机关术的高手,那么有没有可能改动冰灯阵将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困于其中?

自来了大理寺之后,她也接手了不少案子,似徐十小姐这个案子,显然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需要不少人的配合,才能间接促成徐十小姐的死。

而此时她在查探的一环中,画像上的这个人显然是有做到的可能的。

乔苒这般想着,再次看了眼寻人画像上的名字——张明。这并不是个特别的名字,甚至长安城里随便站在哪条街上喊一声‘张明’或许都能喊出好几声回应来。

从别部衙门发来的画像没有写明寻这个人的缘由,乔苒看了片刻,将张明的画像放到一旁,继续翻看起了手边剩余的画像。

接下来要找另一位了。

此时,屋中无人,她也不在意继续一心二用,一边找人一边想事情了。

重新梳理一番徐十小姐的案子,会发现这个案子有意思的地方有很多。

首先,便是案子本身,粗看只是意外,毕竟徐十小姐从生到死的过程都是在徐家以及甄仕远本人的亲眼目睹之下发生的。可稍稍细查,却又发现徐十小姐的死极有可能不是意外,此时真真公主便毫无意外的进入了众人的视线,而真真公主的表现也一点不辜负她这个重要嫌犯的嫌疑,又是撒钱庆贺又是贴身侍婢撞药之流。

此时,不管怎么说,真真公主的嫌疑都是最大的,这一点,她无可辩驳。只是……乔苒微微蹙了蹙眉,这位骄傲蛮横、整个长安城声望极差的女子确实不做什么好事,看先前崔家小姐的事情就知道了。可她同徐十小姐交恶说到底也不过是年初二才发生的事,到元宵节事发统共不到半个月的功夫,用半个月的功夫设下一个这样看似简单越是细想便越发觉得不简单的局……乔苒觉得便是她要做到这般都有些困难。

当然,案子也可以不刻意去深究和细想,毕竟真真公主这样的人被定为最终的凶手想必长安城里又有不少百姓放烟花爆竹庆贺如同过年了。

这个结果会是一个皆大欢喜且众人都接受的结果。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还有……究竟是什么人对冰灯阵动的手脚?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对付真真公主或者徐十小姐这两个女子便用这么大的手笔?乔苒这般想着,下意识的看了眼已经被找出来的那张画像。

她揉了揉额头:徐十小姐这件事还当真是一件看似简单实则无比复杂的案子,每一步似乎都能牵扯出一个更大的阴谋来。

当然,这其中最奇怪的便是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合作这件事本身。至少从茶客所听到的争吵内容以及徐十小姐面对真真公主时的神情,可以看出这二位对对方就算不是厌恶也是十分不喜的。

既然这样,徐十小姐又为什么要与真真公主合作?她口中所谓真真公主“免死的底牌”又是什么?此前她二人又合作多久了?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回京的日子相差不远,那徐十小姐在真真公主回京一事中到底做了什么?

乔苒想到这里便觉一阵头疼:此时她脑海中对于这个案子能想到无数的可能,若是可以,她当真恨不能此时就飞到徐家去,从徐十小姐身边那几个侍婢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只是,此时在徐家的不是她,只能等甄仕远回来告知了。

女孩子轻叹了一口气,继续翻阅起了手里的画像。

……

……

大抵是投缳用力时伤到了手,桃剑写的不算快,有些等不急的甄仕远干脆停下了来回走动,走至她身边等她边写边看。

只是才看了头一句,甄仕远便觉仿佛有什么在脑海中炸开一般,:“桃剑,你是说换药的事是徐十小姐和你做的?”

这怎么可能?既然是自己换了药,当真突发心悸时又怎么可能吞下大量换过的药丸?是不要命了吗?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七十二章 画像 桃剑不住点头。

“既然知道药被换了,为何还要吞下去?”甄仕远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自身身份了,带着愠怒脱口而出,“徐十小姐犯的是心悸,脑子没坏吧!还有你……你既知道药有问题为何还让她吞?”

桃剑急的连连摇头,只是对上甄仕远望来目光时却又疯狂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激动的“啊啊呜呜”的比划着。甄仕远面无表情的看着手脚动用比划的桃剑,先前的气性渐渐趋于平稳,他指了指桌上的纸,沉声喝道:“写下来。”

若不是他们发现她投缳救得及时,这么重要的事又怎会知道?若不是这个桃剑投缳,声音又怎会受损,三言两语早说清楚了,用得着现在“支支吾吾”的比划吗?

甄仕远心里有些不满,却也知道自己要求高了些:不是什么人面对这等情况都能冷静下来的,尤其是这么大的女孩子,哦,他衙门里那个不是普通人,要另当别论的。

想了一会儿,那头颤着手执笔的桃剑总算是将事情的原委写的差不多了。

甄仕远看着桃剑写下的内容,眉头深深的拧了起来:“你是说徐十小姐的药丸虽然换了实则不过是将一颗药丸的份量分成了三颗,就是说原来吃一颗要吃三颗,那一日你随身带了十八颗药丸,算起来等同带了六颗,所以想着应当不要紧……”

甄仕远念到这里,不由略略一顿:所以,这大概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徐十小姐在冰灯阵中犯了心悸之时,桃剑会将药丸全数送入徐十小姐口中,不要命的往里塞了。

“如此的话,你们吞了所有的药丸,十八颗等同六颗……不对!”甄仕远顺着桃剑写的念了下去,脸色却猛地一肃,“徐十小姐吃的根本不是你们自备的那十八颗药丸,还是换了!”

桃剑此时一听早已惊呆了,吱吱呜呜的似乎想问什么,身旁的木剑和伺书到底是同她自小一起长大的,比起甄仕远显然更快一步的明白了她的意思,忙解释道:“你先前昏迷着,不清楚,仵作从小姐腹中取出的药丸被送到太医那里辨认过了,只是寻常的补药,根本不是小姐服食的药丸。”

徐十小姐服食的治疗心悸的药丸好些成分是城里药馆很难买到的,根本不是市面上那些寻常的补药,所以,这根本不是同一种药。

桃剑恍然回过神来,眼泪流的更凶了:她险些因着一时冲动害了小姐。

看这侍婢恸哭懊悔的样子,甄仕远心里对她的埋怨也少了几分。

这侍婢自责之下做了傻事也算人之常情。

对方千算万算唯一算漏的大概就是封仵作的验尸手段了,他们没想到徐十小姐并非寻常女子,有了徐十小姐生前的遗言,封仵作能够名正言顺的验尸,自然也就有了发现。

若是没有验尸,待到药丸的事桃剑交代了,怕是只会被大家以为徐十小姐自己自作自受,此事的真相可算是彻底石沉大海了。

这丫头虽然闹出了投缳这一出险些坏事,不过想着她先前根本不知道药丸被调换之事,如此的话,徐十小姐的死很有可能是她们自己调换药丸所为,这件事当真传出去,定然会被世人耻笑自作自受,连带着徐十小姐生前的行径也会被解读为大愚若智之流。

流言惯是如此,即便大多数人都知道不好,能控制住自己不去传言的毕竟是少数。让自家小姐死后遭受非议,对于这几个以徐十小姐为天的侍婢来说显然是不能接受的,自然会想办法隐瞒。

想清楚了这一茬,甄仕远敲了敲桌案,提醒那几个抱头痛哭的侍婢,道:“继续说吧!”

此时他面对的到底是普通的女孩子,还是要顾念一番对方心境的,不像衙门里那个,有时候还能反过来安慰他。

“因为你们先前自己换过药丸,所以,只要药丸气味以及入口味道相差不大的话,徐十小姐并不会有所怀疑,才会乖乖吞下去。”甄仕远仔细分析着,“但药丸还是被调换了,虽然没有做到从各方面看完全肖似徐十小姐服食的药丸,但气息味道相差不大,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虽然未必要你们这样的身边人,至少也是看到闻到接触过的人。”

这样一来,能泄露消息的就太多了:譬如太医身边经手传药的小童子,经手传药的普通侍婢,甚至同徐十小姐有过交集的闺秀以及身边侍婢,但凡短暂接触过的,皆有可能模仿出个大概来。

徐十小姐又不是关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等闺秀,她交友甚广,如此怕是查个三年五载也查不完。

抓着泄露药丸消息这一点来突破显然不太可取,如此查下去那真真是要查个没完没了了。

甄仕远暗暗摇了摇头:此点只可用作参考,并不能作为突破之处。

“所以还是要看看什么人可能调换过徐十小姐入口的药丸,”甄仕远说着,看那三个侍婢张口欲言的动作,眉心一跳,忙道,“真真公主身边侍婢调换的可能我们已经知道了,不妨再想想别的可能。”

众人的目光转向桃剑。

换药之事最清楚的便是桃剑了,桃剑认真的想了会儿,在纸上写了下来。

“药丸分拆是小姐亲手做的,而后又亲手交到我的手中,应当不会有问题。”她写着,“之后那些药丸我便一直随身携带,除了洗漱之时,从未离过身……”

“等等。”眼看桃剑还要继续写下去,甄仕远在她写的纸面上敲了敲,暂时打断了她继续写下去的动作,他低头问桃剑,“你说洗漱,本官问一下你们洗漱时是否有可能被人调换药丸?”

真真公主侍婢调换的这个可能是谁都知道的,他此时想知道的是别的可能。那丫头不是常说嘛,只有排除了所有的可能,剩下来的那个才是事情的真相。

这话一出,木剑同伺书几乎是齐齐摇了摇头,异口同声道:“不可能,我等洗漱都是在自己的屋中洗漱的。”

寻常的侍婢或许会去同旁人挤共用的澡堂木盆,她们这些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是不用的,有自己洗漱的用具和水……诶,等等!

看着两个侍婢说完这话脸色忽然变了变,甄仕远便知道自己问到点子上了,忙问:“可是有例外?”

木剑和伺书看了眼桃剑,见桃剑点了点头,这才道:“小年那一日,院中井盖坏了,早起打水时发现有鸟在井中排泄,污了水,是以那一日我等洗漱是去的共用澡堂。”

“也就是说,那一日也是可能被人调换药丸的,对不对?”甄仕远反问三位侍婢。

三人迟疑了一刻,点了点头。

共用的澡堂一个洗澡的工夫也不知进出过多少人了,这寻常人怎么可能记得住当时进出过的人?大概唯一能确定的是个女子,不,不一定,长的或者化的像女子都是有可能的,毕竟他夫人的妆面手段他可是亲眼见过的,厉害着呢!

甄仕远挑了挑眉,除了他衙门里那个应该可以记清当时进出过的所有人的样貌之外,对于普通女孩子,这种要求显然是匪夷所思,问了也是白问。

案子进行到这里,甄仕远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案子其中的一个可能如今已经很明显了,就是真真公主所为,所有的一切都合情合理,作为一个浸淫官道多年的老手,依着这个结果结案无疑会是皆大欢喜的。

徐家会满意,毕竟在徐家上下众人的眼中,真真公主就是害死徐十小姐的真正凶手;百姓会满意,毕竟在京城百姓心中,京城贵女,哦,不,不只是贵女,是京城所有女子之中,真真公主无疑是个“令人厌恶”的存在,多的是自认为貌比潘安实则长相差强人意的男子日日惶恐唯恐被她强占了去失了清白的;而于他自己而言,如此雷厉风行的接案结案无疑也能为他添上一笔耀眼的政绩,虽然以他的本事,做个大理寺卿也到头了,可陛下的赏赐之流还是很重要的,毕竟世上俗人而已,一个有名望的大理寺卿便是面对相爷一品公这样的人物也能多不少正面硬刚的勇气。

只是这样的皆大欢喜或许会对不起为了真相不顾惜贵女声名的徐十小姐。甄仕远有些犹豫,他并非圣人,此时有一条更简单的路就摆在眼前,而另一条路即使花费大量的代价,查出来的结果也极有可能还是第一种。

两天结案与花上十天半月再结案,即便结果一样,可影响到底是不同的。

甄仕远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到底还是良心占了上风。他自诩当年得罪了房相一党之后便学乖了,人也圆滑了不少,尤其在金陵呆了这么些年,无功无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清闲又不得罪人,这日子委实过的舒畅顺遂,更是早已让他下定决心做个装傻充愣的“难得糊涂”。

可这样难得糊涂的为官之道自从碰上那个姓乔的丫头,居然开始变了,这丫头,简直……有毒。甄仕远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板着脸看向桃剑、木剑和伺书,喝道:“本官身为大理寺卿,只会寻出真正的真相,不管那个凶手是真真公主还是旁人,如此才能告慰徐十小姐在天之灵,你们可明白?”

三个侍婢怔了怔,还是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就继续查,”甄仕远说着大手一挥,拍在了桌案上,“真真公主的事便不用说了,本官且要问问你们,你们小姐近几个月都在做些什么事有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一个人莫名其妙的被人设局暗害除却普通的恩怨情仇之外最有可能的便是她近些时日在做的什么事影响到了旁人,以至于他人不得不除之而后快了。

这句话用那丫头的话来说就是“她最近做了什么以至于招来杀身之祸了”。

不得不说,这丫头的破案思路有的时候当真是有点意思的。

“一般而言,除却运气不好死于穷凶极恶之徒之手的,多数被害者都是死于恩怨情仇。可在那些公认的十分聪明的被害者中,死于恩怨情仇的反而没有那些普通人多,他们中有一大部分更是死于太过聪明,以至于挡了别人的道了。”甄仕远记得女孩子说这话时的神情无比平静,她道,“因为比旁人聪明,因此也更善于发现一般人难以察觉的事情,更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他当时听了她这一席话便眼角一跳,脱口而出:“那你还是笨点的好。”像她这样的委实太容易招来杀身之祸了。

女孩子当时闻言只哈哈大笑,没有再说。

此时,面对莫名其妙被人暗害的徐十小姐,他没来由的想起了这一茬,或许是长久接触案子的本能,让他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毕竟,徐十小姐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与真真公主相约在茶馆,真真公主也决计不是徐十小姐一句相邀便肯屈尊降贵应约的人。

……

……

冬日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手边的小花睡了醒醒了睡也不知多少次了,待再一次从短暂的小憩中醒来时,小花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喵”一声,睁着一双琥珀大眼歪着头好奇打量着眼前这个它极喜欢亲近的人类。

女孩子半点没有被昏昏欲睡的暖阳影响到的样子,此时正专注的看着手边的画像。

她已经好一会儿没有继续翻阅手头那摞叠灰的画像了,因为此时,她已经找到第二张画像上的人了。

同第一张画像一样,不是通缉悬赏的恶徒,一样是一张寻人的画像,只是颁布的衙门从工部变成了礼部。

礼部,在京城一众衙门中算是出了名的“清闲”衙门,当然,所谓的“清闲”也是相对的,比起吏部官场繁杂以及刑部与各类重犯勾心斗角等等,礼部委实清闲的过分了。

这是一张礼部的寻人令,同样没有标明寻人的缘由。

乔苒伸手将第一张画像拿了过来,并排放在一起,只看了一眼,目光便落到了颁发寻人令的日期之上。

看似无甚关系的两张寻人令这等时候看来倒是发现了不少耐人寻味之处:譬如,这两张寻人令是出自同一年的,而且前后颁布的时间仅仅相隔了一个月。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七十三章 傅灵 近几个月做了什么引来了杀身之祸?桃剑、木剑与伺书三人对视了一眼,眼底露出几分难色。

甄仕远敲了敲桌子,道:“这等时候还瞒什么?”

现在还有什么能比真相更重要的吗?

伺书这才不得已开口解释了起来:“不是瞒什么,而是小姐这些时日做了好些事情,委实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这话一出,甄仕远本能的翻了个白眼,脱口而出:“哪来那么多的事?”

也只有不寻常的女子才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来,寻常十四五岁年纪的女孩子不是同未婚夫牵小手踏青玩赏什么的,就是和闺中密友凑在一起咬耳朵说悄悄话。观察长安时局这种事就是把她们拎到面前来解释一通,怕也有不少人要听着听着打哈欠睡着了。

当然,这些也只是腹诽而已,甄仕远叹了口气:这世间总要有些人走在众人前面的,正是因着这些人的存在,大楚才能盛世长存。

这些人中有些成功了,史书留名,有些人失败了,就……没有然后了。

甄仕远心中感慨了一番,而后重新看向那三个侍婢,道:“先说说徐十小姐为什么要分药这件事吧!”

桃剑连忙执笔在白纸上写了下来。

甄仕远看向写在纸面上的缘由,再次沉默了下来:徐十小姐分药这件事是出自于私心,先前在谢府心悸发作时因着谢承泽反应冷淡,便想借着元宵节这一日再试他一试。

谢承泽。虽然觉得不大合适,不过甄仕远心里还是在真真公主之后加上了谢承泽的名字,倒不是觉得他会是害徐十小姐的重要嫌犯,而是他元宵那一日的出行间接串联起了这只围绕徐十小姐展开的网。

他的出行,是能结网的关键。

“好,分药这件事我知道了,”甄仕远心里转了几个年头,说到这里,再次停下来顿了一顿,继续道,“至于你们说的徐十小姐做的事太多不知从何说起这种话,那便由本官来问,你们回答,一件一件的说。”

头一件便是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的合作问题,甄仕远拧着眉心,看向面前这三个侍婢,心道:也不知道能问出来多少。

……

……

比起徐家屋内审问之声的剑拔弩张,大理寺衙门之内乔苒已将剩余叠灰的画像交还给了小吏,而后便将画像交由官差送往工部和礼部询问缘由了。

手头的事已经尽数完成了,剩余的便是等两部衙门传回消息了。

乔苒替陪了她一下午的小花顺了顺毛,起身出了屋堂,快到下值的时辰了,今儿估摸着是等不到两部衙门传回的消息了,她整理了一番桌案,准备回去,只是才一出衙门便看到了在衙门前那颗歪脖子树下抱着小白等她的裴卿卿。

昨日小丫头哭了一回,今日早上起晚了,乔苒自也没叫她,没想到这个时候,她居然还记着要跑来接她。

小丫头的眼睛此时仍然有些红红的,看到她出来便将小白抗在肩头,上前伸手环抱住了她。

“乔小姐,我来接你了。”她的小脑袋埋在乔苒怀里,涩着声音说道。

因为徐十小姐的突然离世,让小丫头反而更珍视起了身边人。尤其是乔苒,在裴卿卿眼里,害死徐十小姐的无疑就是真真公主了,再联想到真真公主对乔苒的敌视,她更是担心乔苒也会突然出事,是以今儿早早便出门决定保护起乔苒了。

乔苒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嗯”了一声,笑了笑,道:“好,我们回去。”

裴卿卿听罢,小脑袋不住的点着,抬眸看到乔苒平静的眼神时又伸手抱了抱她,感慨道:“乔小姐,还是你厉害,我听到徐十小姐的事都哭了呢!”

倒也不是吓的,只是那种莫名其妙突然涌上心头的惶恐不安让她心慌不已。比起她来,乔小姐就厉害多了,裴卿卿抿了抿唇,下定决心自己以后还是要快些长大,再长个几年就能同乔小姐一样泰山压顶而不改色了。

乔苒笑着道了声“傻孩子”,她不是真的十四五岁的少女,裴卿卿却是真的孩子,两者怎么比得了?

裴卿卿在她这么大的孩子里已经很不错了。

安抚了一番裴卿卿,乔苒牵着她的手往家里走去。

将小白交给乔苒暖手之后,裴卿卿想了想,悄悄问她:“所以,害徐十小姐的是真真公主吗?”

“有这个可能。”乔苒没有将答案说绝,只是对她道,“却还有别的可能。就算是恶人,也不可能什么坏事都是她做的。”

裴卿卿似懂非懂,小脸严肃的想了一会儿,问乔苒:“那反过来说,是不是就算是好人,也是可能做坏事的,对不对?”

乔苒点了点头,刮了刮她挺翘的小鼻子道了声“不错”。

裴卿卿咧嘴笑了笑,正想说什么,朝着乔苒望过来的目光却忽地一滞,略过她,看向她的身后,眼里多了几分警惕。

即便不如裴卿卿反应那么快,身后的马蹄声也早已经传入了女孩子耳中,乔苒转头,看向自远极近而来的那位披着艳色斗篷的少女。

高束的马尾,英挺的剑眉,清秀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坚毅。

乔苒看着纵马奔至她面前翻身下马的女孩子,心道:又是一个不爱红妆爱武妆的女孩子。

“乔苒。”女孩子站定之后出声喊了她一声。

乔苒看了她片刻,点头,道:“是我。”

“傅灵。”女孩子报了下名字,见面前的女孩子拧眉沉思的模样,又追加了一句,“家父上督护傅镇岳。”

女孩子挑了挑眉,恍然:“傅小姐。”

傅灵看她有礼客气而疏离的样子倒是没有太过在意,只道:“你没听过家父的名字很正常,这里毕竟是长安,他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王孙贵族遍地走的长安,除却最有名望的那几个,其余官员若是没有交集的,又有几个能记清楚的?

乔苒看着她客套了一句:“上督护雷霆震岳的名字确实威风。”

“也就是个名字威风,实则古板的老顽固罢了。”傅灵说着朝她拱了拱手,道,“乔大人,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乔苒怔了怔,还不待回应,那头的傅灵已经率先忍不住出声了:“是同阿缘有关的,哦,就是徐禾缘,我同阿缘是最要好的朋友。”

徐十小姐啊!乔苒恍然,一旁大抵因着人小没有被注意到的裴卿卿闻言连忙扯了扯乔苒的衣袖,道:“乔小姐,去呗!”小丫头一边说着一边瞟了眼那头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傅灵,挺了挺胸,道,“有我在呢,我会保护你的。”

因着这一句,傅灵总算注意到了裴卿卿,看到裴卿卿时她先是愣了一愣,而后下意识的说道:“放心,你当我是李真真那种不要脸的东西吗?我是不会乱来的。”

毕竟这位乔小姐瞧起来半点武艺都不会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这句话她还是要说的,免得吓到了她。

只是才说完这一句,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到了乔苒手里暖手的小白身上,随即眼睛一亮,赞叹道:“这猫儿真是漂亮。”

小白抬眼瞥了她一眼,继续往乔苒怀里钻了钻。

傅灵看着小白的举动,忍不住又道了一句:“懒洋洋不搭理人的样子好生招人喜欢。”

裴卿卿见状,在一旁凉凉道:“没用的,你再夸它都没用,它只喜欢乔小姐的。”

傅灵闻言扁了扁嘴,只是到底忍不住摸了两把小白之后,随手指向路边一家二层楼的食肆道:“就去那里说话吧,我请你二人吃饭,边吃边说。”

乔苒低头看向裴卿卿,裴卿卿吸了吸鼻子,在闻到一丝微不可闻的桂花甜酒酿的味道之后朝她用力的点了点头。

这两日委实是长大了不少,当然,这长大不止是身体上的,还是心里头的,裴卿卿自觉自己是该补补了。

像桂花甜酒酿这种东西补起来的效果就很是不错,她心中暗暗想着。

对此,乔苒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拉着裴卿卿的手跟上了傅灵。

随便寻了个二楼里间的位置坐了下来,傅灵便一拍桌子,对乔苒道:“你们随便点,我请客!”

乔苒点了点头,看了眼墙上的竹签菜单,要了碗馄饨转头看向裴卿卿。

大抵还是有些在乎在这等不熟悉的人面前的“大人”形象的,裴卿卿扭捏了一下,看向傅灵,眼睛眨了眨,摸了摸肚子,道:“我不是很饿,可以要些桂花甜酒酿加小圆子吗?”

傅灵一听顿时乐了,人喜欢好看的东西是天性,更何况眼前这个小丫头看起来当真是乖巧又可爱的样子,于是大手一挥,豪气顿生:“你尽管点,管饱!”

乔苒闻言忙道:“不必,随便来个三五……”碗这一字还未说完傅灵便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乔大人,虽然你脑子听说很好使,可做事委实也太斤斤计较了,三五两怎么够,小丫头尽管吃,管够!”

裴卿卿闻言忙欢呼了一声,高兴道谢。

事已至此,乔苒挑了挑眉,没有再阻止,上督护的千金,应当不会为几碗酒酿圆子同她们着急的。

傅灵是个急性子,不过一会儿,她点的面、乔苒的馄饨以及裴卿卿的小圆子上桌之后,还不待她们动筷子,她便已一拍桌子,大声道:“乔大人,我说,你一边吃一边听便是。”

乔苒想了想,点头。

对于能够一心二用的她来说,这委实不算什么有难度的事。

“我今日来不是同你们一起为阿缘出事的事伤感的,而是为了找出真相。”傅灵郑重其事的说道,“阿缘出事前在做一些事情,我不知道会不会同她的死有关。”

乔苒抬眸看了她一眼,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傅灵得了她的眼色,略一踟蹰之后,便再次开口说了起来:“她同承泽的感情并没有像外面传的那么好,不,不对,也不能这么说,早前在她未回洛阳守孝前她同承泽的关系是真的不错,但守孝期满回京之后,阿缘就曾对我说她觉得她同承泽之间的感情好似变了。我那时宽慰她说十天半月不见都会变得生疏,更何况三年不见?既然回来了,那么多走动走动便能回到以往,可是不久之后,她回来告诉我说觉得承泽有什么事瞒着她。”

乔苒舀了一勺桌上瓷罐里的辣油抬眸看了她一眼。

她虽然没有说什么,傅灵却觉得那一眼一定是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于是接着说了下去:“我当时只随口道了一句那你暗地里查一查好了,结果阿缘告诉我她已经在查了。”

乔苒拿起桌上的醋瓶,往馄饨汤头里加了一勺醋,接着看了她一眼。

傅灵得了这一眼的“暗示”,忙又道:“阿缘说她对承泽的感觉很奇怪,有时候觉得曾经的承泽回来了,有时候又觉得承泽活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对面女孩子舀馄饨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

傅灵见状情绪越发激动:“我让她再仔细查查,阿缘告诉我她查的很仔细,还买通了承泽身边的小厮,说时常看到承泽半夜里起床,有时候小厮叫他一声,承泽只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不说,自顾自的便出了院子。我觉得这很奇怪,便私下里偷偷翻阅了不少医书典籍,查到一种症状与此十分吻合……”

对面舀馄饨的女孩子抬眼再次向她看了过来,傅灵一个激灵,正想继续说下去,却听女孩子忽地抬了抬下巴,指着她碗里的面,道:“你的面坨了。”

傅灵:“……”呆了一呆之后,傅灵顿时愤怒了起来:“我同你说了那么多话,你有在听吗?”就知道吃吗?

“有啊!”面对她的愤怒,女孩子舀完碗里最后一只馄饨,放下瓷勺,认真的说道,“你还是先吃了吧,浪费不大好。”

这话说的傅灵一噎,哼了一声,从桌上的筷桶中取出一双筷子恨恨的插入坨成一块的面团中嫌弃的咬了一口,道:“我便要看看你准备怎么说。”

女孩子抬了抬眼皮,瞟了眼那头已经吃空了三碗桂花圆子甜酒酿的裴卿卿,咳了一声,忙将正欲顺着她的目光转向裴卿卿的傅灵拉了回来,开口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想说谢承泽有梦游,哦,就是梦行症?因为患上梦行症以至于精神恍惚甚至出现了双魂症这种症状,所以徐十小姐会觉得谢承泽变了个人一般?”

双魂症这种症状乔苒特地查过,私以为应该就是现代所谓的“精神分裂症”。

傅灵听的一惊,口中含着面团不住点头,待到她将面团吞下去,想继续说些什么时对面的女孩子已经再次开口了:“然后呢?便是谢承泽当真换了梦行症、双魂症什么的,你为什么会觉得谢承泽会同徐十小姐的死有关?“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七十四章 傅灵的“推理” 这话一出,傅灵咬在嘴里的面团一顿,先前咋咋呼呼的神情顿时敛去了不少,片刻之后,她冷笑着狠狠的咬了一口面团,道:“我这么说来当然是有理由的。”

乔苒平静的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傅灵再次咬了一口面团,这才开口说了起来:“我将这个猜测告诉了阿缘,阿缘觉得很有道理,因着小厮所说的谢承泽每每开始梦行都是在半夜里,有一日,我们便偷偷守在谢府门口等着,想看看是不是当真如小厮所说的他会半夜出府,诶,你别说,那一日我们还当真等到谢承泽出府了。”

乔苒“恩”了一声,眉心微拧,问她:“然后呢?你们跟上谢承泽了?”

傅灵点头道:“不错,当时阿缘担心他梦行症会出什么意外,我们便跟上了谢承泽。结果,你道他去了哪里?”

乔苒若有所思的看着傅灵,顿了片刻见她没有开口,知她在等自己接话,便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他去了哪里?”

傅灵这才猛地一拍桌子,喝道:“他居然一晚上走了那么多路,直接出城了。”

乔苒抬眼看了她一眼,道了声“哦”,而后才平静的问她:“那你们跟上了吗?”

“那是自然。”傅灵说着语气渐渐激动了起来,“我和阿缘一路跟着他出了城……”

对面的女孩子闻言眼皮轻轻抬了抬,指出了其中的关键:“既然是夜晚出城,守门的护卫未拦你们?”

长安城可是有宵禁的。

“这倒没有。”傅灵怔了怔,老老实实的回道,“他有牌子能夜晚出城的。”

患了梦行症还知道自己出示手令牌子出城?乔苒看着对面情绪激动的傅灵,暗暗叹了口气:这位瞧起来还当真是个傻大姐。

怕是觉得谢承泽真患了梦行症的只有傅灵自己了,徐十小姐根本没有信过这个猜测,至于为什么要跟上谢承泽,大概还是好奇自己这位夜半总出门的未婚夫是要做什么吧!

徐十小姐都未说破,乔苒自然也不说破了,等着傅灵继续说下去。

“我们跟着他出了城,而后便见他一路去了城外的山林,阿缘说患了梦行症的人不能随意被人打扰,不能离太近,否则很有可能惊扰了他以至于出现大问题,我想着谢承泽这又是梦行症又是双魂症浑身毛病已经不少了,再出一个,我家阿缘下半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便听了阿缘的建议。”傅灵认真的说着,“所以进了山林之后,我跟阿缘便只远远的跟在了谢承泽身后,不敢靠太近,只看到他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

夜半、出门、密会,乔苒拼凑着从傅灵口中说出的信息,面上神色不显,只让傅灵继续说下去。

“我先前只以为他在跟什么人说话,可后来的事证明跟他说话的不一定是人。”傅灵脸上闪过一丝凝重之色,这般想着,下意识的再次看了眼面前的女孩子。

面前的女孩子目光依旧清亮,她就这么平静的望着自己,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快些说啊!我正认真的听着。”

傅灵觉得自己受到了鼓舞,想了想,继续道:“后来我想了想,那日我们离得远,也未看清楚,远远看着似是一个人影,可事实上……”

说到这里,傅灵一下子压低了嗓音,四处看了看,而后凑近女孩子,小声道:“可事实上,不一定是个人啊!”

即便是心里有所准备,知道这个傻大姐的推测多半不会太靠谱,可听到这句话时,乔苒眉心还是忍不住跳了跳,看着眼前一边捣鼓手中面团碗,一边疑神疑鬼模样的傅灵,忍不住道:“不是人能是什么?”

“自然是……”傅灵见女孩子一副不曾联想到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急了,指了指头顶,而后一吐舌头,做了个生动的“断气”的表情,道,“当然是那种东西了。”

眼见女孩子蹙了蹙眉,没有吭声,傅灵也急了,又一记再次拍在了桌子上,大声道:“你莫要不信我,我这么说可是有缘由的!”

乔苒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反问她:“什么缘由?”

傅灵急急的说道:“那城郊山林离山脚的乱葬岗不远,在山林里随便一瞅还能瞅到林立的坟头,民间传说话本子里关于这个坟头的故事说上十天半月都说不完呢!”

譬如说什么夜半酒鬼跑到这乱葬岗碰到个美貌女子,酒色上头一时没把持住成了事,待到风流一夜爬起来发现旁边睡的是个骷髅,惊吓的自此不能人道,再譬如什么有不孝子孙夜里经过,看到故去的老母将他在这里绑了一夜什么的。

这种故事她其实是有些不敢听的,可有时候实在架不住好奇便听了,听罢又害怕的厉害,可越是害怕记得越牢,回去往往都要做上好些天的噩梦。

说完自己的猜测,见对面女孩子眼神有些古怪,傅灵只当她没听明白,继续自己的‘推理’:“而且那日我害怕,没有继续跟着,可阿缘是不怕的,她跟上去了。”

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那种东西,自是没有再过去。不过阿缘瞧着柔柔弱弱的,却是个胆子大的,她害怕不敢跟上,心里却又着实担心阿缘,便在原地等着,等了快一个时辰,阿缘才回来。

“她回来之后,我一眼就看到她脖子上的印子了。”傅灵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做了个反手“掐”自己的动作,道,“脖子上有手指印。”阿缘肌肤生的白,那手指印更是衬的清清楚楚,她便是个瞎的都看的见,不会看错的。

乔苒听到这里,神情微肃,也不再催她吃碗里那块看着就难以下咽的面团了,只问她:“徐十小姐对脖子上的手指印怎么说?”

正“沉迷”于自己推理的傅灵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阿缘说是自己脖子上沾了草、叶,痒这去挠出来的,开什么玩笑?”她说着再次反手做了那个对自己掐脖的动作,道,“便是痒想挠,是这么挠的吗?当我傻呢嘛!”

这个推理倒是不笨!乔苒随口嗯了一声,接着套话,不,是问她:“之后呢?你们做了什么?”

傅灵这才恹恹道:“之后我们便下山了,没几天,我跟阿缘又出城玩,阿缘特意去了城外的寺庙道观,将这些地方都走了一遍,求了签,还买了符什么的。你说,这不是证明阿缘见到了什么不能见的那种东西吗?”

乔苒拧了拧眉心,若有所思的看了她片刻,点了点头。

傅灵受到了肯定,再接再厉:“所以,这次一听阿缘是跟在谢承泽身后好端端的突然出门什么的,我便觉得此事蹊跷,想起先前阿缘脖子上的印子,这一次冰灯阵突然不灵什么的,也应当是那种东西作祟,只是……”傅灵说到这里,脸色没来由的一白,她神情惨然,“只是这一次没有似上次那样撑过去……”

乔苒抬眸看了她一眼。

傅灵激动的反问她:“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这件事是不是就是谢承泽害的?他应当已经被那种东西搅浑了心智,中邪了,所以害了阿缘……”

“既然你说谢承泽中邪了,”乔苒这一次没有再等傅灵继续说下去,而是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问她,“他怎么不去阴阳司找人看看?”

这种疑神疑鬼的怪事天底下还有比阴阳司更靠谱的地方可以看的吗?

傅灵一噎,下意识回道:“不是去求了签、符什么的吗?去阴阳司找人多麻烦……”话到一半,她自己便说不下去了。

这长安城每一日疑神疑鬼觉得自己撞了不干净东西的不知有多少人呢,若是每一个都去找阴阳司,怕是整个阴阳司的人都要忙的没功夫睡觉了,再加上阴阳司负责的诸事不在少数,平日里忙得很,真正能请阴阳司天师过去的除却权势之外,还需要运气以及花费的时间。

正因为这个关系,不是遇上什么诡异的大事,一般而言,长安城中人是不会去请阴阳司的,等请到阴阳司大多已是十天半月之后的事了。

可这于谢承泽等人来说却并不是一件难事,毕竟他们同张解的私交那么好,真要中邪了,难道不能去找张解吗?

乔苒点破了傅灵推理里的漏洞,眼见面前回过神来的女孩子气的一拍桌子,直道“好似也有些道理,既然不是中邪了,那谢承泽和阿缘的事就没关系吗?”

有没有关系她不知道,不过傅灵的这一通误会对乔苒来说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乔苒想着,起身道:“这次多谢傅小姐了,下次若是还能想到什么关于徐十小姐的事,你大可来衙门找我。”女孩子说到这里,指了指外头的夜色,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傅灵点了点头,直到此时目光才从她的身上落到一旁的裴卿卿身上:“我就不送……啊!”

一声惊呼响起,埋在一叠小山似的桂花酒酿小圆子碗后的裴卿卿抬头朝她咧嘴笑了笑,对上乔苒望来的目光怔了一怔,反应过来:“乔小姐,我们要回家了吗?”她还没吃饱呢!

不过肚子半饱也可以了,裴卿卿一口喝掉了手中小碗里仅剩的一点小圆子,打了个嗝起身扛着小白走到乔苒身后,朝傅灵豪气的抄了抄手,真诚的说道:“我们走了,这次多谢你的款待了。”

傅灵似是还在发怔,没有反应过来。乔苒见她不说话,便当她默认了,带着裴卿卿便离开小食肆回家去了。

也不知多久之后,食肆里爆发出了一阵惊呼声。

这小不点怎的那么能吃!傅灵握着干瘪的荷包肉痛不已,早知如此……早知一家小食肆都能吃掉那么多钱财,她还不如就在街边同乔大人长话短说来得好呢!

这还当真不是乔苒有意坑傅灵,裴卿卿的饭量……她是猜到了,不过想着小食肆里一碗桂花酒酿圆子倒也不贵,便是吃了十多碗,就是她一个靠着大理寺俸禄过活养一大家子的都请得起,她私以为一个上督护家的大小姐应当也不会太过在意,毕竟开始请客时,她表现的那般豪爽一副不差钱财的样子。

只是后来,待到同傅灵熟悉了,知道这位傅大小姐钱不留手“两袖清风”的样子之后,她才晓得这十多碗酒酿圆子可将傅灵坑惨了。

……

……

夜半从梦中惊醒,乔苒睁眼看着从窗户缝隙透进屋中的月光,深吸了一口气。

身旁的裴卿卿吃了十多碗傅灵请的酒酿圆子睡得正香,今日张解也没有心头念着事情大晚上跑来她这里做梁上君。

屋子里难得的安静,按理说这该是个难得好眠的晚上,可乔苒委实是有些难以入睡。

想起今儿晚饭时傅灵说的话,乔苒苦笑了一声:若是可以,她当真是不想再接手同谢承泽有关的案子了,尤其这个案子涉及的还是徐十小姐,。

她虽然想着查明真相,却也不是个当真不近人情的,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谢承泽列为嫌犯,叫过来审问,再查证一番将他摘清,换了她是谢承泽怕是要忍不住动手了。

人说她所过之处必有大案,谢承泽比之她来,这一段时日接手的每个案子看起来,都像“凶手”,最后查证一番却又都不是,这等“厉害”的嫌犯比起她的“处处大案”来也当真是混不多让了。

瞧徐十小姐心思细腻、七窍玲珑的样子便知道她插手的事不在少数,连她都能察觉出谢承泽的秘密,同谢承泽关系更亲近的徐十小姐能察觉出自然不是什么难事,插手谢承泽的事也不奇怪。

不过事关徐十小姐的死,她直觉同谢承泽关系应当不大。只是问,还是要问的。

乔苒这般想着,再次看了眼身旁的裴卿卿,觉得明天还是要带好裴卿卿出门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先前在谢家同谢承泽开诚布公的谈过一回的关系,面对明日即将再次作为嫌犯被审问的谢承泽,乔苒都生出了几分微不可见的羞愧和尴尬。

她真的没有在故意找谢承泽的茬。

翻了个身,乔苒闭上眼沉沉睡去。

隔日,原本准备去徐家找谢承泽的乔苒没等到去徐家的机会,因着一大早才步入大理寺,便看到了在门口等着她的谢承泽了。

乔苒动了动唇,还不待她说话,便听谢承泽主动开口道:“昨晚傅灵找我说了一些事情,我怕引起误会,为了少让阿缘的案子走些弯路,便特意过来解释了。”

听他提起“傅灵”两个字,乔苒心头油然生出一股无奈来:她算是知道为什么即便是最好的朋友,徐十小姐很多时候宁愿哄着傅灵说假话,也不愿说真话了。

她昨晚对傅灵的评价没有错:这位傅小姐怕是有些一根筋和缺心眼。什么话到了她那里怕是都有随时泄密的风险的。

还在想着傅灵的事时,那边的谢承泽已经开口了:“阿缘的事同我无关,我不会害她,莫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乔苒终于忍不住问谢承泽,道:“那你夜半出门以及徐十小姐脖子上的掐痕又是怎么回事?”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七十五章 坦言 谢承泽眉心微微拧起。

乔苒抿了抿唇,看了眼手边正在咬蜜饯吃的裴卿卿,心下稍安。

片刻之后,谢承泽终于开口了,他道:“说实话,我不想说。”

这真是一句天大的大实话,乔苒一点也不意外。

“不过,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把话说清楚也不是不可以。”谢承泽说着看了眼坐在大堂自己的位置上,时不时偷偷往这里瞅两眼的同僚们,转身到,“在这里说话不大方便,乔大人,你随我来。”

乔苒“嗯”了一声,正要跟上去,谢承泽又回头看了眼她身旁的裴卿卿,手伸到自己的袖袋中,片刻之后,从袖袋中摸出一包桃干递到裴卿卿手中,道,“我与乔大人有话要说。”

正在咬蜜饯的裴卿卿看了会儿桃干,喉咙吞咽了下,却没有立刻伸手接过,而是巴巴的看向一旁的乔苒。

桃干再好吃,还要乔小姐同意才行。

乔苒朝她点了点头,裴卿卿这才欢呼了一声,接过桃干,强压着小脸上的兴奋,一本正经而严肃的对乔苒道:“乔小姐,你放心去吧,有什么事大叫一声就好,“小丫头说着挥舞了一下小拳头,晃了晃,”我一定会立刻赶到你身边的。”

原本以为这话一出,背对着她二人的谢承泽还是会如以往一样一声不吭,毕竟对于谢承泽的“沉默寡言”的作风,众人早已习惯了。

岂料裴卿卿话音刚落,几步开外的谢承泽却突然转过头来,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不是恶霸,不必如此提防我。”

裴卿卿朝他扮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作为回应。

这幅可爱的样子,看的谢承泽默了默,转过头去,指向前方不远处树下,偏了偏头,对乔苒道:“我在那里等你,也好让这位裴大小姐看在眼皮子底下放心。”

“裴大小姐”的称呼让裴卿卿一怔,随即满意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很喜欢这个大人一样的称呼,而后踮起脚拍了拍乔苒的肩膀,小大人一般道:“乔小姐,你去吧,我在这看着呢!”

乔苒捏了捏她的小脸,道了声:“好,裴大小姐。”这才提步跟上了前头的谢承泽。

不过十来步的距离,乔苒走到谢承泽身旁站定,回头看了眼在大理寺长廊上跳上跳下表示着自己兴奋之情的“裴大小姐”,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感慨了一声:“小孩子总是喜欢快些长大的。”

“大人却正相反,还是喜欢做小孩子更自在一些。”身旁的谢承泽接话道。

乔苒转身回看向他。

对上女孩子望来的目光,谢承泽垂下眼睑:“很多事不必想也不用操心。”

这感慨……乔苒看着谢承泽,等他接下来的话。

“我没有梦行症也没有双魂症。”谢承泽顿了顿之后,终于开口说起了正事,“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毛病,不过是年岁渐长,人总是会变的,不可能总在原地一成不变而已。”

乔苒默了默,没有反驳。

“我虽是谢氏子弟,可父母双亡,大伯一家对我的态度你应当也看的出来……”谢承泽解释着,看向乔苒。

想到如今还关在大理寺大牢里折腾的那个谢奕,乔苒点了点头,道:“看谢奕那纨绔的模样,便知道宠出这么个纨绔的父母不会是什么好的。”

对于谢承泽这个亲弟留下的唯一血脉,怕是携挟恩求报更多一些。这一点谢承泽怎么可能不明白?

“没有人喜欢受制于人。”谢承泽说道。

乔苒轻声道:“确实如此,我亦同样不喜欢受制于人。”

“若只是一回两回倒也罢了,可我大伯一家显然不欲如此,甚至还希望谢家遵循嫡长那一套,”谢承泽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向乔苒解释道,“这一辈谢氏的嫡长就是我大堂兄。”

乔苒轻笑一声,眼里露出几分嘲讽之色:“你大伯他们不是希望谢家遵循嫡长那一套,是异想天开的希望整个谢氏为他们谋划。”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谢氏这样改朝换代不倒的大族自有自己遵循的章程,否则早就出事了。所以,谢家长房的想法不能明着来,只能暗着来,如此的话,谢承泽这个聪慧机敏又自幼长在膝下,承受“大恩”的侄子就是一副好棋了。

“我不欲长久受他们桎梏,自然暗中为自己谋划。”谢承泽说到这里,顿了顿,而后微微摇了摇头道,“当然,摆脱长房控制只是其一,人皆有权欲,我亦不例外。即便不能成为堂兄谢殊那样老太爷亲自带在身边教导的谢氏子弟,争不了第一,这第二和第三我还是想争一争的。”

大族的龃龉不少人心里都清楚,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说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心照不宣可以,说出来便不为美了。

不过此时,面对女孩子,谢承泽还是打开天窗说了亮话。

乔苒沉默了一刻,对谢承泽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一日傅灵他们见到的人是你暗中为自己培养的人?”

谢承泽点头,道:“是不属于谢家,属于我自己的人。那一日阿缘无故出现,惊扰了我的人,不过我认出了阿缘,及时令他住了手。”

乔苒想到傅灵口中徐十小姐脖子上的掐痕,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这倒是解释的通了,只是之后徐十小姐走访寺庙、道观的举动却又是为了什么?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才叫傅灵做出了“谢承泽中邪”的“精彩推理”。

“我的人是两位出家人,”对此,谢承泽解释道,“我当时没有对阿缘解释这些,不过阿缘的性子你应当猜得到,那日之后她便借着求签、求符的借口想将人找出来,不过我的人并没有藏身道观、寺庙,所以她没有找到。”

这解释也完全合情合理,乔苒想了想,问他:“所以,你元宵那一日出城也是为了同自己手下的人碰面?”

谢承泽点头,叹了口气之后,才道:“不过我并没有想到阿缘跟着我进了冰灯阵之后会被困入冰灯阵中。”

徐禾缘并不是一个闯冰灯阵的新手,而是数次走出冰灯阵的老手,他根本没有想到冰灯阵会困住她。

所以,如此的话,他也算是间接害死阿缘的凶手之一了,若没有他将人引入冰灯阵,根本就不可能有之后的事情发生。

乔苒沉思了片刻,看向谢承泽,道:“我相信你的话,不过还是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谢承泽眼风扫了她一眼,道:“你是不是想问元宵那一日我为什么突然出门?”

昨日甄仕远审问了一番桃剑、木剑她们几个,发现冰灯阵的事情很有可能从头至尾都是一桩围绕阿缘展开的阴谋,而这个局能发动的前提就是元宵那一日引阿缘出门。

他就是引发阿缘出门的那个引子,引来怀疑这并不意外。

女孩子点头实话实说:“这很重要。”

甄仕远虽然还未将审问的结果告知面前的女孩子,不过即便还没有得到甄仕远审问的结果,女孩子对案子的反应依旧十分敏锐,甚至已经隐隐察觉到他的出门才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这大抵就是所谓的天赋了,女孩子于查案之上的天赋,怕是整个大理寺也很难找到第二个更胜于她的了。

谢承泽垂眸,声音中多了几分凉意:“那一日,我本是不欲出门的,却临时接到手下的人传来消息,不得已出了门。至于为什么要进冰灯阵,则是因为发现阿缘在身后跟着,先时已经被她扰了一次,是以这一次才想着借冰灯阵脱身。”

乔苒听到这里,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她再次出声,声音里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你收到消息急着出城,从谢府去往城外,最近的一条路便是黄天道,此时又恰逢徐十小姐跟随在你身后,你看到冰灯阵,想着借冰灯阵脱身对你而言并不算是临时起意,可以说是必然的。”

所以,所谓的临时起意什么的不过是被人精心设计之下的必然。就似干渴之人走在路上看到茶摊会选择去茶摊上喝水一样。

对方看似随意的设计实则是故意设下的陷阱,单从这一个引徐十小姐出门进阵的举动来看,设计针对徐十小姐这个局的是一个相当厉害的布局高手,而且最难得的还是这个人根本不需要亲自出现在局中,甚至被设计的谢承泽本人还会因此自责自己害了徐十小姐,可事实上,不过是那人深谙人心之道,一步一步引诱他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乔苒神情肃然,谢承泽的本事她是知道的,用谢承泽这样一个聪明到随时可能反噬自身的棋子来布局,换作是她怕是也不会轻易选用,对方却敢大胆的用这枚棋子,丝毫不怕反噬。此人不是有绝对的把握手段远超谢承泽就是胆量远非常人所能比拟,这两种不管哪一种,其手段都是令人拍案叫绝的。

有这样的对手,狡猾如斯,绝对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谢承泽脸色十分难看,徐十小姐出事之后,他便已经意识到那日自己突然收到消息这件事已经成了他人布局中的一环,不过身在局中,到底是没有她看的那般真切。

将自己嵌入局中作为对付徐十小姐的棋子,这对于谢承泽而言,当真是不管身理还是心理都是重重的一击。

谢承泽脸色十分难看,半晌之后,他道:“那一日我急着出城,是我的人受了重伤。”

“早不伤晚不伤偏偏那等时候伤,”乔苒冷笑了一声,显然不觉得此事是意外,她问谢承泽,“是什么人做的?”

再厉害,摘得再清楚的布局也断不可能一点线索都不留下,雁过无痕,怎么可能?真正能够做到毫无破绽的杀人手法多半是简单到极致的,经手的人越少越是难以留下破绽。

而眼前这个针对徐十小姐的局显然是一局复杂到极致的局,这样的局看着毫无头绪,可因着步骤繁复,往往只要其中一步没有做到尽善尽美,便会功败垂成了。

谢承泽脸色铁青:“对方是个认钱不认人的杀手,被我的人制住那一刻已经服毒自尽了。”

这一步查证至此已经断了。

谢承泽本身就是个断案的高手,乔苒自然不会质疑他说出的话,不过……女孩子拧了拧眉心,反问他:“对方是怎么知道那两个人是你的人的?”

既然谢承泽暗中培养自己的人手这件事都是夜半出门做的,又是如何被人得知的?

谢承泽目光闪了闪,不过很快便斩钉截铁道:“这件事应当不会有旁人知道。”

乔苒有些意外他的肯定,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肯定,却还是认真的想了一会儿,道:“你错了,这件事有旁人知道的。”

谢承泽几乎想也不想,便摇头否认:“不可能。”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乔苒看着他斩钉截铁的样子,弯了弯唇角似是想笑,可眼里却着实没什么笑意,她轻声提醒谢承泽,“你忘了徐十小姐。”

这话一出,谢承泽脸色顿变。

女孩子不等他说话,便继续说了下去:“徐十小姐见过那两个人,所以知道那两个人的身份。从她走访寺庙、道观可以看得出她并没有放弃过找寻那两个与你有关的人。不过你的人因上次被徐十小姐瞧见,自躲了起来,徐十小姐找寻无果之后,你说她有没有可能去找旁人来帮这个忙?”

谢承泽神情凝重,没有打断她的话。

乔苒知道他这是默认了,便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她找了旁人来寻人,谢大人你的那两个人自然也不是不为外人所知了。”

谢承泽看着她没有出声。

女孩子便继续道:“如此的话,元宵那一日她不顾得罪真真公主的风险也要跟上你出门会不会是已经知晓了你急着出门时为了见到那两个人?”

说到这里,女孩子脸上的笑容渐收,她轻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那便只可能是谢大人你的人受重伤这件事徐十小姐已经先于你知道了。”

谢承泽脸色愈发复杂。

这个推理看似天马行空,可却惊人的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

所以,是徐十小姐找人帮忙寻人,使得谢承泽的人受了伤,进而使谢承泽急着出门,而徐十小姐的目的则是为了跟随谢承泽再次见到谢承泽的那两个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徐十小姐唯一没有想到的事,她寻得那个人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帮她,而是为了将她设计入局,她还未成为螳螂便已成了一枚死棋。

所以,设计谋害徐十小姐才是那个“帮手”的真正目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七十六章 意外 “谢大人?”

神思似乎有些飘忽的谢承泽抬了抬眼眸,涣散的目光重新凝为冷静。

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女孩子,神情复杂。

女孩子收回了在他面前晃着的手,道:“我也不想这么说,只是这个推测如今看起来当真是合情合理。”

徐十小姐自己引来的帮手却正是害死自己的真正凶手。这个推测让乔苒着实高兴不起来,若是当真如她推测的那样,徐十小姐就是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了,传出去也不知会引来多少流言蜚语。

这件事,徐十小姐做的委实不算聪明,只是世事无绝对,她乔苒也无法保证自己每走一步都是对的。

“你说的不错。”谢承泽垂下眼睑,道,“确实有这个可能。”

眼前的谢承泽神色恹恹,这幅倦怠无力的样子,乔苒倒是也有几分感同身受。

如果徐十小姐还活着,作为未婚夫的谢承泽对于未婚妻如此算计自己或许还能抱怨责怪一二,可如今徐十小姐已经死了,抱怨也好、责怪也罢,都已经没了意义。

“此时多说无益,找到害死阿缘的人才是如今至关重要的事。”谢承泽说道。

乔苒点头,看向拧着眉头自远极近向这边走来的甄仕远道:“如果是这样……徐十小姐身边那几个丫鬟最好带来大理寺问上一问。”

甄仕远过来了,可以问一问昨日他在徐家的收获了。

就算徐十小姐再怎么小心仔细,要瞒住身边人可不是一件易事。

……

徐十小姐做的事情太多,以至于便是三个贴身的丫鬟也无法事无巨细的一一回忆起来,昨日不过一个药丸的事情便审的甄仕远头都大了,所以,一听乔苒提出这个要求,他当即便让官差去徐家找人了。

匆匆说了一遍药丸的事情之后,甄仕远迫不及待的问乔苒:“你呢?昨日可有什么收获?”

乔苒点了点头,先将茶馆的事情说了一遍,证明真真公主同徐十小姐的结仇证据确凿之后才又将阴阳司那里的消息告诉甄仕远。

当得知乔苒找到了那两个画像中人时,甄仕远忍不住抚掌道好。

“剩余的最后一个还要找。”道完好之后甄仕远对乔苒说道。

乔苒应了下来,才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谢承泽,见他点头,又将先时同谢承泽关于徐十小姐的猜测说了一遍。

破案当然是要讲证据的,光凭猜测破不了案,即便这猜测合情合理一样如此。

“所以,我想问问桃剑她们几个。”乔苒说道,“这三个丫头那里定然有所突破。”

甄仕远揉了揉眉心点头应允。

徐十小姐的死仿佛揭开了冰山一角,这案子真是越查越发复杂了。

……

……

日头渐升,屋里石炉上的茶盏已经烧开,热气自壶嘴不断的喷涌而出。

不过屋中三人不论哪一个都没有将注意力放到这壶煮开的热茶之上,甄仕远早已离开椅凳,此时正背着手在屋中焦急的来回走动。

又一个屋中来回走完,甄仕远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快午时了吧!”

乔苒和谢承泽抬眸对视了一眼,正想说话,便听外头敲门声响了起来,不等他们应声,裴卿卿中气十足的声音便自门外响起:“乔小姐,今日饭堂做了拨霞供,我点了一炉,咱们吃去呀!”

午时了。大理寺的饭堂都开饭了。

屋中三人神情凝肃,敲了一会儿门没听到回应声的裴卿卿拧了拧眉心,伸手推开屋堂的门,小脑袋自门缝里探了进来。

看到屋内三人齐刷刷坐在屋内时,她松了口气,板着小脸严肃道:“我还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都不理我呢!”

这话有些委屈,乔苒弯了弯唇角,朝她招了招手,裴卿卿蹦跳着跑到她的身边,拿头顶的小团子蹭了蹭女孩子的手心才听女孩子道:“我们在想事情,一时忘了说话了。饿了吧,走,我们吃饭去!”

再怎么忙,饭还是要吃的。

这话一出,小丫头立时高兴的跳了起来,忙不迭地拉着她的手向外走去,乔苒回头朝屋里的甄仕远和谢承泽点了点头,跟上了裴卿卿。

拨霞供……说的他都有些饿了,甄仕远摸了摸肚子,转头看向一旁的谢承泽:“要不我们也……”

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了。

“大人,出事了。”两个官差一身泥污出现在了屋堂门口,神情灰败。

……

小锅中拨霞供奶白色的的汤汁浅浅翻滚着,带着氤氲的热气冉冉升起,乔苒将调好的酸甜酱汁隔着汤锅递给对面的裴卿卿。

小丫头吃的正是高兴,这大概也是极少数几个她没有胡乱加糖汁又符合她裴大小姐胃口的东西了。

乔苒的筷子夹着一片切的薄薄的牛肉放入汤锅中,看牛肉沾了热汤卷曲变了颜色,叹了口气。

徐家那里怕是出事了。

今日甄仕远一来,便让人去徐家请桃剑她们几个了,徐家虽然离大理寺不算近,可若是一路不停,急急赶路,午时前早该到了,可如今直到午时她跟着裴卿卿来饭堂吃拨霞供,却仍然没有见到官差带着那三个侍婢回来。

大理寺的官差在别的事情上或许可能会不靠谱,可在正事上还从来不会随意出什么岔子,在路上磨蹭,边走边玩这种事更是不可能发生的。

所以,午时仍然未出现必然是徐家那三个侍婢那里出事了。

这倒也不是她胡乱担心和猜测,而是有缘由的。乔苒将牛肉从拨霞供奶白的汤汁里捞出来放入酱料碗中:这次将谢承泽和徐十小姐设计入局的那个人绝非泛泛之辈。

此时就像双方对弈,对方早已走至一半,他们却刚开始动身。从确认徐十小姐是死于谋杀开始,桃剑她们三个便至关重要了。这一点他们能明白,那位布局者岂会不知道?

依着那位藏头露尾的性子,必然会想办法解决有可能知晓他存在的所有人,这其中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桃剑他们三个。

即便那位与徐十小姐的会面或许桃剑她们根本不知情,毕竟若是知情的话,昨日甄仕远提及时她们多半会说。可即便不知情,桃剑她们身为徐十小姐的身边人,自家小姐与什么人会面或许不知道,可自家小姐去了哪里总是知道的。

有了地点未必就不能顺藤摸瓜找到线索,以这位的谨慎,怕是根本不会允许这种可能存在。

乔苒陷入了沉思。

……

……

午后的暖阳照在身上一片暖意,再次踏入这座家宅的甄仕远却只觉得浑身发寒。

在一众官差的簇拥下甄仕远走入院子,徐家那位管事带着人神情悲戚的上前拜倒行礼。

“小的见过甄大人,”那位管事说着拿袖子擦了擦赤红的眼睛,指向身后的院子,道,“人……就在里头呢!”

甄仕远点了点头,看了眼管事以及他身后几个徐家的主子,神情不郁的走入院内。

这并不是徐家一众主子所住的院子,而是几个尚算得宠的侍婢被主子特例赏赐的院子,院子不大,可在徐家拥有院子的侍婢却并不多见,这在一众侍婢中可算是少见的存在。

不过,引得徐家一众主子也出现在这院子里的却并不是因为这院子里住的侍婢有多么得宠,而是因为……

甄仕远快步疾行走入院中那三间并排而列的屋子,一走进去,便见封仵作背着医箱似是收拾完了准备离开了。

“你才来多久,这就走了?”甄仕远不耐的拧起了眉头,纵使知道自己是迁怒,却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对于这位整个大理寺最大的长官,封仵作翻了翻眼皮,虽是仵作,可对待这位长官他脾性起来了照骂不误,对上峰的质问,他毫不客气的指着地上躺着的三具尸首,冷哼道:“这还有什么好查的?”

就这样子,至于出动他吗?他封不平也是很忙的,这种死状寻常的尸首就不要刻意找他来动手了。

“这随便哪个仵作得出的结论与我的都不会有什么差别!”封仵作指着那三句尸首道,“凶手连一点掩饰都没有,显然问题不在于验尸的死状上,你该找的是姓乔的丫头,不是我。”

甄仕远脸色铁青的顺着他的指向看向躺在地上的那三具尸体。

桃剑、木剑和伺书,昨日还哭哭啼啼在他面前绞尽脑汁想着要为自家小姐找回公道的三个丫头此时正面色铁青,双目爆瞪的躺在地上没了气息。

几个大好年华的女孩子大睁着双目,似乎正不甘的看着这个世间。

昨日,他还嫌弃这三个丫头不如衙门里那个“懂事”,如今,这三个“不懂事”的丫头已齐刷刷的死了,带着不少秘密追随两日前才死去的徐十小姐而去了。

虽是抱怨了一通,封仵作到底还是忍不住,走到那三个丫头身边蹲了下来,抬手随意拿起其中一个丫鬟的胳膊,指着上头凸起的青筋道:“活活捂死的。”

活活……甄仕远听的呼吸一滞,本能的脱口而出:“伺书便罢了,桃剑、木剑这两个丫鬟可不是寻常女子。”

她们是自幼习武跟随在徐十小姐身边随护的丫鬟,与一般的护卫都可以借着巧劲一较高下,如今……居然就这么被活活捂死了?

甄仕远一甩袖,冷哼了一声,身后两个跟随着走进来的官差道:“其中间隔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

说这话时,那两个官差脸上露出了一抹困惑之色:“我二人,不,不单是我二人,就连当时院外正在清扫的徐家一众侍婢在内,无一人听到屋内的动静。事发之后,同样也没有见到有人出去过。”

甄仕远冷笑了一声,重重哼了一声“简直可恨”。

对方毫不掩饰自己动手杀人的举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是谋杀,可他们眼下却连个人都没看到过。

而且事发时外头那些人都能互相作证,并没有出现过有什么人中途离开的境况。

“那人是怎么死的?”甄仕远脸色铁青,难看至极,“青天白日的,难道还能闹鬼不成?”

“没有鬼。”话音刚落,便听有人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众人一抬头便看见穿着一身乱糟糟衣袍的徐和修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看他蓬头垢面的样子便知道是一大早听到消息之后便急急赶了过来的,连洗漱都还来不及洗漱。

“找到密道了。”徐和修指着外头院子里那口井,道,“密道就在井旁那块松动的石板下。”

甄仕远冷哼一声,当即大步向门外走去,此时那块松动的石板已经被人推开了,露出了仅容一人可以通过的一条长廊,甄仕远看了眼阴冷的长廊,问徐和修,“通到哪里?”

“离徐家不远处的一处街头死角,”虽然找到了密道,徐和修脸色却并不好看,他道,“那里鲜少有人经过,我问了一问,并没有人看到凶手的离开。”

找到了密道,知晓了凶手的杀人手法,却连凶手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那又有什么用。

“真是可恨!”甄仕远忍不住又暗骂了一声,不甘不愿的让官差进密道搜搜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线索。

对方杀了桃剑、木剑她们显然是因为桃剑、木剑她们或许知道关于凶手的秘密,即便昨日那三个丫头自己都没发觉到,凶手却已经敏锐的发现了这三个丫头可能会想起的线索。

凶手比知情的证人反应更快,这对于如今正紧着查案的大理寺而言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早知如此,他昨日就该将那三个丫头带回大理寺的!可是昨日……哪个能知道那三个丫头稀里糊涂间可能握有关于凶手的线索?

甄仕远心里翻来覆去的骂了好几声娘,转头再次招来今日过来带人的官差,喝道:“不是令你们快些将人带回来吗?为何不直接将人带走?我大理寺是缺了必须之物不成?还要叫她们收拾了再走不成?”

今日大理寺的官差第一次见到桃剑、木剑她们时,这三个丫头并没有死,而是转头回去收拾衣物时出的意外。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七十七章 过往 一通喝骂将两个官差骂的面如土色,待到甄仕远一口气骂完之后,其中一个才开口解释了起来:“大人,我等本是不想再生波折的,只是临出发前那几个侍婢执意……”说到这里,官差的声音不由低了几分,人死为大,更何况身为一个男儿,将矛头指向几个女子委实是令人不齿,若放在平日里,他们当真是宁肯自己担下这责任也不将事情说出来的,可这件事不同,关系甚大,所以,定然是要说的,而且,不得有任何隐瞒。

官差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她们几个道包裹细软这些事物可以不收拾,可她们手边关于徐十小姐的一些个细碎物件必须收拾着带去衙门,否则,大人问起,怕是定会有所遗漏。”

所以,细碎物件是关于徐十小姐的,桃剑她们几个提及要带徐十小姐相关的事物,官差自然不可能不同意。

甄仕远蹙了蹙眉,知道这还当真怪不得眼前这几个小子。若换了是他,怕是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的。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问那几个官差,道:“当真一点声音都没有吗?”

众人点头。

甄仕远脸色十分难看:一院之隔,悄无声息的解决了三个侍婢,其中两个甚至武艺尚算不错,对方不是用了药就是身法手段远在桃剑和木剑之上。

鉴于封仵作的验尸结果,答案显然是后者。

甄仕远蹙眉看向眼前的三间屋子,叫住经过身旁的搜查官差道:“搜仔细点,但凡有个字或者有什么古怪物件的都找出来带回去。”

这么狡猾的对手处处快他们一步,总让他生出一种感觉,仿佛凶手就在暗处狞笑着嘲笑他们。

真是可恶至极!甄仕远暗骂了一声,烦躁的走了出去。

……

吃完热气腾腾的拨霞供,裴卿卿身心舒畅的蹲在长廊上看小花玩耗子。

吃个拨霞供的工夫,也不知这只花猫从哪里抓来的耗子,不过大抵是因着并不饿的关系,小花虽然抓了耗子,却并没有吃它,只是用爪子踩着耗子放一放抓一抓,再放一放抓一抓的玩。

裴卿卿看的十分专注:抓耗子玩这种事也是看猫的。譬如家里那只小白,虽然瞧起来生的一副会抓耗子的厉害样子,喵的一声也确实能将耗子吓跑,可不知道是爱干净还是什么别的缘故,那只小白总是看到耗子,将耗子吓走便不管了。难得高抬贵爪上前抓一下将耗子叼到外头去便要回来洗爪子洗脸,似这种抓耗子抓着玩的事小白一点都不喜欢做。

小花倒是喜欢的紧,越玩越是高兴,那只耗子也从原来精神奕奕的样子变得神色恹恹了起来,到最后干脆趴着不动任它动手,偏小花还不肯放过它,一口叼走了耗子向外跑去。

裴卿卿起身,整了整衣裳,跟了上去。这偌大的大理寺能跟上一只猫飞檐走壁的,也只有她裴卿卿了。

小丫头十分自信。

乔苒看着裴卿卿几个起落在屋顶上追着小花跑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神色渐渐趋于凝重:猫捉耗子,那位幕后的凶手此时对她们不正像抓着耗子逗的小花么?

明明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知道为何,此时此刻她却没来由的从凶手的举止中品出了几分得意炫技之感。

拿人命来炫技,女孩子拧起眉心,肉眼可见的闪过一丝怒气。

她转身向甄仕远办公的屋堂走去。

工部和礼部衙门的回应应当没有那么快,所以此时她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等了,正这般想着,一个官差却匆匆走过来,对她道:“乔大人,外头有位姓傅的小姐找您。”

姓傅?乔苒心下了然,她认识的姓傅的小姐大概只有傅灵一个了,于是对官差:“那请她去屋子里说话吧!”

虽然傅灵脑中思考的方式有些清奇,不过此时徐十小姐身边那三个侍婢那里出了岔子,傅灵这里倒不失为一个好的突破口。

从大理寺衙门门口到乔苒所在的屋堂散步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乔苒匆匆回到屋内等候被官差带过来的傅灵,这一等便等了足足半个时辰。

饶是自诩耐心不错的乔苒也等出了几分焦灼之色,待看到半个时辰后被官差带进门的傅灵时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路上可是发生什么事,耽搁了吗?”

官差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

正晃头晃脑左顾右盼的傅灵闻言当即“哦”了一声,道:“啊,没!没耽搁,我就是头一次进你们大理寺,好奇瞅瞅呢!”

引路的官差借着这个机会忙一拱手退了出去。短短的一段路,硬生生的“爬”了半个时辰,早叫人受不住了。

那头恍若不觉的傅灵还在左顾右盼,好奇的对着这座大理寺卿办公的屋堂东瞅瞅西看看。

先前大抵是想着官差在场,傅灵并没有说什么,待到官差离开之后,她便忙不迭地如倒豆子一般将话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

“乔大人,这就是大理寺卿办公的屋堂吗?”

“你素日里是在这里办公的吗?”

“奇怪!阿缘不是说你是单独的屋子吗?这同阿缘写的不一样呢!”

“还有,你桌子上那个张解送给你的定情信物呢?你们不是进行到互送信物那一步了吗?”

“对了,你们饭堂里那个俏厨娘呢?她不是也暗恋张解的吗?”

……

傅灵一股脑儿说了一堆,乔苒面无表情的听着,直到傅灵说的差不多了,巴巴的朝她望来,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不是这样吗?”

乔苒看了她一眼,这才缓缓开口道:“傅小姐,话本子与真实的是不一样的,莫要混为一谈。”

傅灵怔了一怔,片刻之后,听乔苒再次开口了:“整个大理寺除了大理寺卿之外哪个能有私人办公的屋堂?我不过是与上峰关系不错才在这里特意置办了一张位子。还有我和张解什么定情信物这种事我倒是不知道你们居然比我二人还清楚。”

傅灵呆呆的看着她,似是一时间无法回神。

女孩子看了她片刻,顿了顿又道:“我们饭堂里没有什么俏厨娘,唯一的一个女子是一对被甄大人塞进来做小食的夫妻,早到做舅母的年纪了。所以,暗恋张解的俏厨娘这种话就不要乱传了,没得毁了张解的声誉。”

傅灵听到这里,再次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讷讷道了声“哦”。

这大理寺当真是处处都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先时见阿缘那话本子写的那么清楚详细还以为是真实的呢!原来,话本子终究是话本子啊!

傅灵失望不已。

女孩子却不等她说话便开口问了出来:“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这句话提醒了傅灵,她忙猛地一拍脑袋,手伸到怀中摩挲了片刻之后,从怀中摸出一本话本子递了过来。

乔苒看向她递过来的话本子不由一愣。

这是一本话本子,却与市面上买到的话本子截然不同。不管是从装订手法还是话本子表面的字迹用墨来看,这都应当是一本手写装订完成的话本子。

不仅如此,这字迹还十分的眼熟。乔苒随意翻了翻,确认字迹来自于同一个人之后,她抬眼看向傅灵:“徐十小姐亲手写的?”

傅灵点头道:“这是阿缘写的你和张解那话本子的第三册,还不曾交给书商,所以市面上还未流通,除了我和阿缘之外,还没有人见到过这本话本子。”

如此……乔苒微微挑眉:徐十小姐生前最后一本亲手书写的话本子,流落到坊间也不知道会引来多少人的争夺。

傅灵挠了挠后脑勺,对上乔苒想了想,道:“既是阿缘落在我那的东西,写的还是你的事,我便拿来送还给你。”

乔苒倒了杯茶,将茶水推到傅灵面前,道:“你喝茶。”

傅灵接过茶杯道了声谢,透过面前氤氲的茶水看到茶水对面的沉静美丽的脸时,不知怎的,往日里阿缘同她说过的话再次浮在了眼前。

“阿缘,阿缘,我查过了,谢承泽那个浑身毛病的混账东西在你不在的这些年里身边并没有出现过什么女子,除却谢家那些姐妹之外就还是谢家的姐妹了。”傅灵说到这里,忍不住嘟起了嘴,似乎有些不悦,“若一定要说谢家姐妹之外的人的话,倒还真有一个。”

徐十小姐似乎猜到了什么,不由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个,你说的是那位大理寺的女官乔大人对不对?”

“是啊!”傅灵满不在乎的应了一声,道,“听婷婷她们说是个颇有姿色的乡下丫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正在桌案前执笔写着什么的徐十小姐突地抬起头向她看来,在傅灵满不在乎的目光中,她突然道:“长安城外,又有几家往上数三代不是个平民?便是崔、王、谢这等大族最早发迹时不也是寻常百姓?”

桌案后执笔的女孩子脸上神情严肃。

傅灵怔了怔,才明白阿缘为什么不高兴了。是因为她那句“乡下丫头”,这她先前倒没有在意过,只是几个姐妹在一起素日里总这么说已经习惯了。

“你知道我话不留心的嘛!”傅灵朝徐禾缘吐了吐舌头,拽住徐禾缘的胳膊摇了摇撒娇,道,“我不是故意的。”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徐禾缘看了她一眼,肃然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这种不故意比起故意其实更不好。”

因为已经习惯了将所谓的“乡下丫头”同她们这些出身矜贵的“大小姐们”分开来,是心里都已经认同了才会如此不以为然。

“人选不了出身,”徐禾缘说着再次看向自己面前的纸页,喃喃道,“能打破出身做到这些才是真的厉害啊!”

女孩子脸上的赞赏之色溢于言表,傅灵好奇的探头望了过去,而后便看到了她面前字迹未干的纸页:“张女官走到案发现场,此时不少大理寺的官员已经先她一步赶到了现场,见过来的是个豆蔻年华美丽的过分的女孩子,纷纷露出惊讶之色。一边是一具尸首分离死状可怖的尸体,一边是个鲜妍美丽的女孩子。见到这样可怖的尸体,她并没有如寻常女孩子那样惊叫出声亦或者吓的昏厥过去什么的,她只是站在那里,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傅灵越看越好奇,越好奇越发对接下来的故事起了浓重的兴致,待看到没了下文之后忍不住催促道:“怎么不写了,阿缘快写啊!”

“是不是很好看?”徐禾缘没有依着她的话继续写下去,而是将笔放在了一旁,小心翼翼的将纸页上的墨迹吹干。

傅灵点了点头,问徐十小姐:“阿缘,你要写话本子吗?这话本子我喜欢看,等写完了定要第一个拿来给我看。”

徐十小姐“嗯”了一声,认真的看了片刻纸页上的内容,解释道:“其实我写的就是乔大人和张天师的故事。”

傅灵闻言不由一愣,再次看向纸页上被描述的冷静美丽招人喜欢的女孩子,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骗人!那乔大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招人喜欢?”

她语气中带了几分愤懑,显然是有些不能接受。

“她的真人应当远比我写的更招人喜欢。”徐十小姐看着纸页上的内容,弯了弯唇角,抬头目光灿若星子,“若有机会,我定要亲自见一见她,还要同她成为朋友。”

傅灵扁了扁嘴,显然对徐十小姐的话并没有那么相信,于是她想了想,道:“你方才不是说谢承泽这混账东西对你敷衍吗?这么些年他身边除了这个乔大人之外又没见到别的女子出没,再加上这金陵来的乔大人听闻又是个有姿色的,谁知道会不会是因为她的关系才叫谢承泽对你不比当初的。”

毕竟她娘都说了,男人都是好色的东西,呃,当然,女子也一样,她也喜欢好看的郎君。

所以,人都是好色的,谢承泽难道还能不是人不成?

这话一出,便听徐十小姐当即板下脸来,而后重重的哼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乔小姐不是这样的人,你不得胡乱揣测她!”

……

明明想的不是什么伤心的事,只是与阿缘在一起时的一些琐碎小事,可傅灵还是觉得眼前有些模糊,眼泪在眼眶里框都框不住的往下掉。

对面的女孩子看着她突然间开始掉眼泪,似是也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拿了帕子递过来给她擦拭。

傅灵接过女孩子递来的帕子重重的擦了擦,而后认真的吸了吸鼻子,泪眼婆娑的对面前的女孩子道:“阿缘说了,你那么聪明,若有朝一日她遭不测,叫我一定要来寻你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七十八章 话本 乔苒愣了一愣,大抵是被傅灵的话吓了一跳。

傅灵的眼泪流的更凶了,抽抽噎噎道:“我一想起阿缘就难过的厉害,你说阿缘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就被人害了呢?我……”

她一边抽噎一边说着,间或抬头看一眼对面的女孩子,见女孩子动了动唇,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同阿缘的感情感动到了,凝重的神情中带了几分难言的复杂之色。

傅灵见她露出这幅神情,难得的一个激灵,停了下来,颤颤道:“你说吧!”她要说的话还有好多呢,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不妨让面前的乔大人说一说,她也正好歇一歇。

对面的女孩子看了她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所以,让你将这本话本子在她死后交给我的也是徐十小姐?”

这句话委实是超出了傅灵的意料之外,原本以为面前的女孩子会跟她一起怀念阿缘的,结果她一开口说出的居然是这句话。

对面的女孩子显然与她想的不大一样,她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分看重。

傅灵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子,想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道:“我想着似乎也没有很刻意的样子。就是她突然提及这句话时正在写手头这本册子,随意提了一句的样子。”

这还不刻意?乔苒心道,手不由自主的抚上了那本话本子,拧眉不语。

傅灵又抽噎了一会儿,察觉到乔苒许久不曾说话了,才停下了抽噎,问对面的女孩子:“乔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对面的女孩子眼风扫过来,微微摇了摇头,道:“没有。”顿了顿,又道,“你做的很好。”

没来由的被夸赞了一句,虽然这句夸赞听起来有些敷衍,可傅灵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哭花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顺口道:“你有什么关于阿缘的事都可以问我,我一时想不到那么多,可若是想到了,定会都告诉你的。”

“好。”对面的女孩子当即应了一声,看着她认真道,“我正巧也有一些关于徐十小姐的事情要问你……”女孩子说着目光中闪过一丝暗茫,“就从徐十小姐当年离京说起吧!”

徐十小姐当年离京是为了回洛阳守孝,原因是生母病逝。说到病逝,就不提徐十小姐的心悸了,这是她胎里带来的毛病,来自于她的母亲。

关于徐十小姐母亲病逝这件事倒没有什么不对之处,毕竟太医关于徐十小姐母亲的病症已经诊治了多年,似这种天生有心悸的人极少有能活到古稀之年的。徐十小姐的母亲中年病逝是一件令人伤感的事,可于徐家众人而言却并不意外。

乔苒算了算时间,徐十小姐的母亲病逝于三年前,额,虽然原娇娇或许有一治之力,但那时候原家正藏着原娇娇,所以徐十小姐母亲的病逝是必然的。

不过,如今有了原娇娇之后,心悸这种天生胎里带来的毛病也不知道原娇娇能不能治,这个念头从乔苒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徐家祖宅在洛阳,所以阿缘必须离京。”傅灵提及这一茬多说了两句,她道,“也不过三年而已,这三年我们时常互通书信,我还去洛阳寻阿缘玩过四五回,所以,虽是守孝,但我二人的感情却从来没有变过,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

从长安至洛阳有官道,如今太平盛世,这条道上戍守的官兵又少,可说安全的很,鲜少会出什么问题,所以家里人也是放心的。更何况,傅灵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自己比起眼前这位娇弱的乔大人来说,长相委实是极安全的,全然不用担心有人要劫财劫色什么的。

“这三年间我瞧着阿缘也没什么变化,”傅灵想着不忘追加了一句略带埋怨的话,“倒是那姓谢的小子变了不少,三年间都没来看过阿缘一次。”

这就很过分了!洛阳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的地方,挪一下脚怎么了?谢承泽的行为举止自然让她十分不悦,不过因着阿缘说他们有通书信,这才就此作罢。

乔苒想了想,突然出声问她:“那这三年徐十小姐可有交过什么新的朋友?”说罢,不等傅灵开口便详细描述了一番,“我是问在守孝时交的朋友。”

这个啊……傅灵回忆了一下:“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啊,不过人嘛,总是要交朋友的,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呀!在洛阳的时候出去同洛阳当地的贵女一起玩自然是有的,不过好到无话不谈的还是只有我一个。”

乔苒看了她一眼。

平心而论,这一眼并没有带上什么特别的情绪,可不知道为什么,傅灵还是从中察觉出了几分质疑,不由扁了扁嘴,道:“怎么?你不信我?”

乔苒摇了摇头,想了想,道:“我想找一个人,一个极有可能是徐十小姐在洛阳认识的,她十分熟悉和信任的人。”

洛阳,一个绕不开的地方。徐十小姐同真真公主的交集是助她回京,而此前三年,她在洛阳。

阿缘最信任的人当然只有她!傅灵虽然对乔苒说的话表示质疑,可一想此事事关重要,还是认真的想了起来。

“阿缘可不是那等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女子,才不会无缘无故相信别人呢!”傅灵瞅了乔苒一眼,轻哼了一声,却还是认真的想了想,道,“不过若说在洛阳有什么令她还算信任的人的话,我觉得有一个人倒是可以问一问。”

乔苒挑眉:“谁?”

“洛阳府尹家的千金冯六小姐同阿缘关系还算不错,”傅灵认真的想着,说道,“也算是我不在洛阳陪阿缘玩时,阿缘的新玩伴吧!如今她已经嫁人了,夫家就在京城,明儿我带你过去找冯六小姐问一问,她或许应当知道一些阿缘在洛阳的事情。”

乔苒点了点头,记住了冯六小姐这个名字。

便在此时,外头一阵嘈杂声响起,两人还不待出声,便见甄仕远一脚踢开了屋堂的大门,脸色铁青的走了进来。

一见屋内除了乔苒之外还有个不认识的新面孔,甄仕远怔了一怔,不过旋即回过神来,皱着眉问乔苒:“这是什么人?”

不等乔苒开口,傅灵忙回他道:“我叫傅灵,是阿缘最好的朋友。”

阿缘……听到这个名字,甄仕远拧着的眉心微微松了松,“哦”了一声,对傅灵道:“你来是为了徐十小姐的事吧,有什么关于徐十小姐的事情想到了定要尽早说。”

否则,就如同桃剑她们三个那样,还未来得及说便被人灭口了。

傅灵道了声“知道了”之后,朝乔苒挤了挤眼,道:“我明天再来寻你去找冯六小姐。”便起身走了。

待到傅灵离开之后,甄仕远才忍不住一甩袖,重重的哼声道:“桃剑她们出事了。”

女孩子嗯了一声,道:“封仵作不在衙门里我便知道多半是被灭口了,怎么样,可有凶手线索?”

“没有。”甄仕远冷声说了一句之后,才忍不住恨声道,“凶手委实是十分嚣张!”说罢便将凶手的所作所为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女孩子听罢脸色也有些难看,不过此时抱怨什么的也无用,于是她将傅灵的来意说了一遍,而后提及了明日她二人要去见冯六小姐的事情。

听到这里,甄仕远忍不住眉心一跳,脱口而出:“你要不要现在就将那个傅灵唤回来去见冯六小姐?”

这委实不是他一惊一乍什么的,而是从桃剑她们三人突如其来的死讯中还未回过神来,实在是怕一个耽搁的工夫,那冯六小姐又被人下手了。

那等时候怕是除了封仵作会开心……不,封仵作也不会开心,这大半年自从她入京之后,封仵作手头的尸体数目就十分可观,现在就连封仵作那种人都开始挑三拣四了。似这等不做任何遮掩的尸首,他的兴趣也不是很大了。

乔苒认真的想了想,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唤住傅灵便不用了。”

甄仕远虽然一惊一乍的,可他的担心却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一定道理的。

如果,她是说如果凶手当真是在暗中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的话,依着今日桃剑她们仅快他们一步的死来看,怕是前脚她们带着傅灵去找冯六小姐,后脚冯六小姐就会惨遭不测。

这等时候还是小心为妙。

凶手既然喜欢玩猫捉耗子的游戏,那便让将猫训的服服帖帖的裴卿卿来走这一趟好了。

“洛阳府尹名唤冯兆喜,他确实有也仅有一位千金是嫁到京城来的,是去年才成的婚。”乔苒说着,一摊手,指了指在屋顶上跑来跑去的裴卿卿道,“寻冯六小姐这件事委实不用傅灵来陪同的。”

脸色难看了一整天的甄仕远听到这里脸色稍霁:险些忘了她过目不忘的工夫,虽说未必能记得住整个长安城所有权贵后宅人丁出处,可也记住了不少,其中就包括洛阳府尹冯兆喜的后宅,而她记住洛阳府尹的后宅也是有缘由的。

“大人可还记得你我来京途中经过洛阳时出的岔子吗?”乔苒提醒了甄仕远一番一些“久远”的事情,“就是嫌犯想要借假死脱身的那个岔子。因着这一番过往,我回京之后特意看了一看,是以记住了这位冯大人的家眷。”

虽说当时的事情与洛阳府尹并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想着总是涉及贪污大案,且幕后黑手时至今日似乎仍未听说找到过,她便留了个心眼。后来查到这位冯大人与京城的关系仅仅只有一位女儿的夫家,且这夫家同权贵中心关系不大才在心里彻底摘了冯大人的嫌疑。

没想到当时的随手一查这个时候居然派上了用场,这还真是出人意料之外了。

乔苒有些感慨,将裴卿卿叫下屋顶,在裴卿卿耳边说了几句,便见小丫头一个纵身不见了踪影。

待到裴卿卿离开之后,乔苒才问甄仕远:“对了,甄大人,上奏陛下将真真公主列为嫌犯的奏折陛下可回了?”

甄仕远闭眼摇了摇头。

陛下对于真真公主的反应并不寻常,即便知道是这个结果,他还是想试一试,结果自然毫不意外的石沉大海了。

可作为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他不能去质问陛下。

如果能够将真真公主‘请’到大理寺来,问清楚徐十小姐同她结盟的缘由或许会有所收获,可现在的问题是他“请”不动真真公主。

查个案还束手束脚,甄仕远愁眉不展。

裴卿卿跑的再快,将冯六小姐“请”来也是要时间的,乔苒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盯着徐十小姐那册话本子看了片刻,翻开看了起来。

说实话,不知道是不是因着这话本子写的是她自己的缘故,对这册写自己的话本子,乔苒算不得喜欢,不过即便不喜欢,前两册的内容她还是记得清清楚楚,当然最清楚的便是徐十小姐“杜撰”出的那个暗恋张天师,不,话本子里叫做乔天师的俏厨娘了。

张解喜欢俏厨娘?乔苒当时第一眼看到这里便想笑,就话本子里那俏厨娘平平的厨艺,张解怕是能挑出一堆的毛病来,哪还喜欢的起来?

还有什么贪嘴挑食喜欢吃鱼的毛病也同张解没什么关系,倒更似说的是她。

乔苒翻开话本子看向第一页,第三册话本子开头描述的便是一位深夜打更人发现的案发现场的情形。

“打更的老张头喝了些酒,身子也暖和了不少,远远瞧着不远处的街角里似乎躺着个人,旁边还滚着圆滚滚的什么东西,因离的太远,人又在阴影里,委实看不真切。不过依着他多年的经验,这多半是个喝醉的醉汉,旁边滚着的应当就是空酒罐了。老张头暗骂了几声浪费,此地离卖酒的泸沽坊不足百步,这酒鬼应当就是从泸沽坊出来的。泸沽坊的空酒罐若是没有磕碰还回去的话还能抵上一碗酒,瞧这醉汉随意的将空酒罐扔在一边,怕是多半磕碰坏了,换不成酒了。老张头这般想着,心里带着几分怒气走了过去,待走到近处一看,却是三魂吓了两魂半,当即尖叫了起来,那滚在一旁的哪是什么空酒罐,分明是个脑袋,一双杏眼大大的睁着,似是满脸的不敢置信,眉心的美人痣似乎还能诉出几分小丫头生前的俏丽……”

乔苒看到这里,眉心不由一跳:美人痣的丫头在徐十小姐的话本子里只有一个,且被反复提及了。

是那个暗恋乔天师的俏厨娘!第三册一开头,那个俏厨娘居然就死了,似有所感一般,乔苒还不待看完第一章的描述便直接翻到了第二章。

第二章头一句话就是:“张女官被抓了。”

虽然同张解换了个姓氏,可这句话还是乔苒浑身一寒。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七十九章 影子 这种感觉委实是微妙又奇怪,明明已经换了个姓氏了,而且话本子里那位张女官的性情也与她本人有很大的差别,经历更是如此,可乍一看到“张女官”这三个字时还是让乔苒自脚底生出了一股寒意,仿佛自己一样身陷囹圄了一般。

俏厨娘性子活泼开朗,人又热情,除了厨艺平平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缺点。当然,这个没什么缺点也只是在有些人眼中看来而已,在乔苒和张解二人看来,光厨艺平平这一个缺点就足以抵扣俏厨娘几乎所有的优点了。

“既是个厨娘,厨艺好是本分,至于为人热情开朗活泼之流只是情分,本分未做好,情分再好又有什么用?”这是他二人的想法,是以对于这本话本子中的俏厨娘二人都算不上喜欢。

不过虽然不喜欢,却也不至于讨厌。更没有想到在第三册话本子的开头,徐十小姐居然会将这个俏厨娘写死了。要知道除却极少部分如他二人这样的人之外,坊间看这话本子的对俏厨娘喜欢的不在少数,更有不少书生坦言比起过于沉静不像个寻常女子的张女官,他们更喜欢俏厨娘这样活泼亲近人的解语花,张女官虽然美丽却太过疏离了。而徐十小姐本人对于俏厨娘似乎也不讨厌,这一点从她笔墨用词多是褒义就看的出来。

原本以为这俏厨娘便是比不上张女官这样的主角,也该是个能活到最后的人物,毕竟话本子里总是要有几个横亘在主角之间的人物的,这种人物叫配角,而且关于俏厨娘的着墨徐十小姐当真是用了不少,没想到这第三册才开了个头,这俏厨娘居然就被写死了。

不仅被写死了,连主角张女官都被抓成了嫌犯。饶是乔苒自诩看的多了,“见多识广”,这种套路也不是没见过,可在大楚看到这样的套路,不得不说,徐十小姐的话本子卖的这么好不是没有缘由的。

乔苒手指搭在话本子的纸页上轻轻扣了扣,叹了口气,又转回第一页上准备将第一章看完,那头的甄仕远却听到了她的叹气,抬头问她:“何故突然唉声叹气?”

乔苒摇了摇头,道:“只是有些吃惊徐十小姐生前写完的最后一册的开头。”说罢便将傅灵带来的话本子的来处说了一遍。

当听闻这是徐十小姐生前最后一册遗作时,甄仕远也不由多了几分兴致,干脆从座位上走下来,走到乔苒身旁挪了张椅子过来同她一起看。

不出意外的,在看到第三册开头那个死去的俏厨娘时,甄仕远同样吓了一跳,默了默之后,忍不住道:“这下好了,你情敌死了,你要成重要嫌犯了。”

乔苒点头嗯了一声,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道:“不错,第二章开头我便被抓了。”

你被抓了?甄仕远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眼身边的女孩子,这才再次看了下去。

徐十小姐话本子里的俏厨娘死状极其凄惨,身首异处,素日里这个活泼开朗的厨娘又没得罪过什么人,唯一得罪过的也只有主角张女官了,自然的,主角成了嫌犯。城中一时谣言四起,因着现场除了不加掩饰干脆利落的杀人手法之外并没有别的线索,一时间坊间猜测纷纷,都道凶手连个线索都不留,可见不是寻常人,不是杀人的老手,便是精通破案不留线索的破案官员。这前一条指向买凶杀人,后一条则是就差明晃晃的说出张女官的名字了。

不意外的,城中觉得张女官就是杀害俏厨娘凶手的不在少数,不少茶楼酒馆甚至已经开始借着这一桩事情编排起“二女相争,女官杀人”的故事了,毕竟,这种集狗血、情杀、女官之流于一身的故事大家都喜欢听。

传言传的愈发厉害,大理寺衙门面临民间言语的压力也愈发的大,更有不少不明真相的民众听信了茶楼酒馆的故事,觉得张女官就是凶手,因着大理寺只是收押张女官并未如他们期望看到的那样惩治凶手,还跑到大理寺门口扔菜叶砸臭鸡蛋抗议的。

当然,闹的最厉害的还是因此愤怒,觉得大理寺徇私枉法包庇同僚的被人暗中煽动的学生了,他们跑到大理寺门口静坐了。

这场面描述的委实太过真实,以至于真实的大理寺官员甄仕远同乔苒二人一时都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平心而论,若是当真有一个案子牵涉到了大理寺的官员,他们便是按照寻常规章制度办事,若是有人暗中煽动借此挑拨民意,话本子里的扔菜叶砸臭鸡蛋以及静坐抗议这种事是可能发生的,而且这可能性还不小。

甄仕远看到这里,不由沉默了一刻,不知是不是似有所感一般,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声音中带了几分自嘲:“本官当年还当真如此……”

这一声自嘲是本是下意识的一提,声音又轻轻的,完全似是不经意的喃喃,若不是乔苒就在甄仕远身旁,且时刻注意着甄仕远,怕是根本不会听到这一句话。

当年……甄仕远当年便是在大理寺的,煽动民意什么的,房相爷完全有能力做到。乔苒脑海中不过一个转念的工夫便已经想明白了,她轻哂,没有戳破甄仕远的喃喃。

看来是亲身经历过,所以如此感同身受了。

看完第二章,正要看第三章时女孩子却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继续往下翻,而是认真的对甄仕远道:“我想缓一缓,便先不看了。”

甄仕远看了眼屋堂门口,门口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工部、礼部衙门那边能够三五日之内给到回复便不错了,在没有新的证据出现之前,花时间看一看这位徐十小姐生前最后一部遗作,倒也不算浪费时间。

正这般想着,一旁的女孩子挪了挪椅子已经自笔架上取下笔开始在面前的纸页上写了起来,在看到她落笔写下的“张女官”三个字时,甄仕远眉心一跳,下意识问她道:“你这是做什么?”

女孩子没有抬头,继续专注的写着,口中回他道:“我写的是张女官,”说话间她已在张女官下头又添上了“张解”二字,而后继续说道,“我想看看徐十小姐的张女官和乔天师身上到底糅杂了多少人的影子?”

她有一种预感,此时将“张女官”分解开来可以看到好些人的存在。

就譬如乔天师的身份来自于张解,姓氏以及某些喜好譬如爱吃鱼来自于她,性格却并不全然类似张解,有时候太过沉默寡言甚至让她品出了几分谢承泽的影子,可经手的案子实则大多是徐和修经手的。

张女官的身份则来自于她,性情也有些肖似她,但那时不时的小儿女作态又与她不一样,当然,这只是本话本子,即便有徐和修这个大嘴巴整日里“乔大人”“乔大人”的说,可听来的与亲眼见到的到底是不同的。更遑论她与徐十小姐说熟悉还当真算不得熟悉。张女官与她本人不同这没什么奇怪的。

她不敢确定是不是每一个写话本子的人都是如此,可从徐十小姐描绘的那几个主角的模样性情喜好都来自于身边人的融合来看,她相信人是有骨子里的偏好的,既然两个主角如此,那么其他重要角色或许或多或少也会有徐十小姐身边人的影子。

如此的话,那个对徐十小姐影响颇深,让徐十小姐深信不疑的人会不会也藏在这些人里?

第三册与前两册虽然从用词笔法来看能看得出几分前两册的影子,证明是来自于同一个人所写,却因着俏厨娘突然暴毙,总让她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徐十小姐对这个人的笔墨用词如此之多,怎么就让她突然死了呢?如果徐十小姐是个喜欢兵行险招,将故事写得离奇叫人捉摸不透的人倒也罢了,可从前两册话本子的内容看来,徐十小姐并不喜欢这样捉摸不透的故事。比起这样的故事,她更喜欢细致的穿针引线,处处暗示,所以,先前话本子里的案子虽说结果顺着故事的推移多半能猜到,可因着先前一点一点给出的暗示,能叫看话本子的人看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等处处埋着伏笔的写法当真是既不会惹怒看话本子的读者,又不会叫人乏闷。

也只有除了亲身经历过案子本身的乔苒没有太大偏好,对于多数人而言还是很喜欢这样的故事的。

所以,既然有处处暗示、喜欢埋伏笔的想法,她便总觉得徐十小姐的话本子里应当能找出一些有意思的地方。

而如今,她最想找出的就是话本子里那个俏厨娘身上又是哪个或者哪几个人的影子。

俏厨娘最初登场委实有些老套,若非性子活泼招人喜欢,怕是早叫人骂傻了。

这个老套的登场是卖身葬父。乔苒写了下来,在俏厨娘的身上,其中一个人的影子她已经看到了,乔苒在纸上写下“傅灵”二字,口直心快,不算聪明却憨直简单的性子这不是傅灵又是哪个?

但这个俏厨娘身上的影子绝对不止傅灵一个,乔苒默了默,认真的想着,眼中明光微闪:暗恋乔天师这一点若是换成暗恋张解的话,似乎又多了一个人的影子。

乔苒在纸上写下“真真公主”四个字。

那厨艺平平、卖身葬父又来自于哪里?乔苒看着纸上的俏厨娘陷入了沉思:当然,最令她难以释怀的还是俏厨娘为什么突然死了?

正垂眸思索着,忽听一旁的甄仕远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惊呼了起来:“这俏厨娘居然还有这等身份!”

对徐十小姐的那本话本子,甄仕远的兴致也不是很大,毕竟话本子里的案子比起他们现实经手的可简单的多了。可这一册的话本子不知道是因为徐十小姐生前遗作还是因着开场“张女官”被抓了的缘故,叫甄仕远兴致大了不少,便是乔苒没有再看,他自己却翻了起来。

不过他也未细看,略过了不少张女官身陷囹圄,乔天师奔走相救,二人感情升温的戏码,毕竟对于过来人甄仕远而言,这些小儿女情长委实没什么好看的。是以,他只捡着关于案子的内容翻了一番,此时已然翻了好几章,竟翻出了俏厨娘还有别的身份一说,顿时惊呼了起来。

别的身份?乔苒愣了一愣,忙问甄仕远:“那俏厨娘是什么身份?”

甄仕远眼睛并未离开话本子,一边看一边回她:“是流落民间的王族遗孤,”说着他又忍不住“发表”了一番自己的见解,“张女官是主角,显然是不可能杀人的,而且这杀人手法,就张女官那小身板儿估计做不到。”

毕竟张女官的外表各方面甚至包括体质都是来自于面前这丫头,一个普普通通的“弱质女流”不借助外力是不可能做到一个人一刀将俏厨娘身首异处的。

“所以这俏厨娘的死应当是同她王族遗孤的身份有关了,”甄仕远嘀咕着,“那杀她的人必是来自于某些势力,此事怕是要涉及朝堂权贵了,这从先前有人煽动针对大理寺的言论,意图让大理寺快些结案就能看得出来有势力在暗中下手了。”

王族遗孤……这个答案委实叫乔苒吓了一跳,她奇道:“她不是一开始就在卖身葬父吗?那个葬的不是她的父不成?”

这问题,一听就是他大理寺的人才问的出来的话了,因为他一看到这里,反应同她简直一模一样。甄仕远生出了一股莫名其妙的骄傲感,不过,此时他还未翻到后面,是以想了想,道:“可能在后头会写,我估摸着兴许是什么忠心的仆从什么的,毕竟仆从受老主人所托照顾小主人这种套路也是很多的。”

只是因着闲暇还未翻到后头,是不是这种套路,他此时还不知道,但依着他多年的经验,应当八九不离十了。

乔苒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认真的想了会儿,又问甄仕远:“既是王族遗孤,怎会沦落到流落民间,要卖身葬父的地步?宗室中人不是有名册吗?只要记录在册的,报了官,不至于叫她还要到大理寺来讨生活吧!”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八十章 快慢 便是一个父母皆不在的孤女,光宗室中人这个身份,即使祖上一点遗产都未留下,也是能领到宗室中人每月分发的月银的,而这月银完全足够一个孤女日常开销,甚至买上三五个仆从伺候了。

不得不说,生下来便是李氏血脉这一点与寻常升斗小民相比注定是不公平的。

所以,这才是她觉得奇怪的地方,一个王族遗孤怎会跑到大理寺去当厨娘?虽说这只是一本话本子,不必这般严瑾,可乔苒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甄仕远瞥了她一眼,道:“我怎会知道?我又没看到那里呢!”他又不是写话本子的徐十小姐,怎会知道徐十小姐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且话本子不用讲究那么多,原先把她弄到大理寺也是好叫她作为掺和张女官同乔天师感情的配角方便出现吧!”甄仕远想了想,道。

女孩子却托着腮帮子看了他片刻之后,摇了摇头道:“我觉得不是这般。你想啊,既然是把这个俏厨娘当做破坏乔天师和张女官感情的配角,她恋慕的又是乔天师,为了方便近水楼台先得月什么的,不是应当把她放在阴阳司更方便对乔天师下手么?”

甄仕远被她这话说的一噎,还不待他反驳,便听女孩子接着说了起来:“还有,就算一定要让她做个厨娘,也未必要做大理寺的厨娘,做宫里的厨娘不也方便她掺和感情?将她放到大理寺,这俏厨娘每一日见张女官的次数比见乔天师多了不知多少,如此,便是破坏感情也没什么力道啊!”

看着面前女孩子一本正经的分析着如何更方便的掺和自己和张解的感情,甄仕远脸色古怪,片刻之后,咳了一声道:“徐十小姐兴许没想那么多呢!这俏厨娘毕竟只是个配角,若是掺和感情太厉害了,怕是会被人骂的。”

虽然看这本话本子的,坊间有不少书生喜欢这等俏丽活泼的俏厨娘,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尤其是看这话本子的女子,买话本子的最主要的读者们还是不喜欢俏厨娘太跳的,毕竟在她们眼里乔天师和张女官是天作之合,不管从先来后到还是感情因素都是更喜欢两位主角在一起的,一个太跳的破坏人感情的配角显然是不被人喜欢的。

照这么看来,俏厨娘被安排在大理寺衙门里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太跳了,怕会引来谩骂。

“可这个配角着墨委实多了点,”乔苒回忆着前两册的内容,轻哂,“而后第三册人就突然死了。”

若说“意外”徐十小姐这一手是当真惊到她和甄仕远这两个自诩断案老手的大理寺官员了。

“我如今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了,”甄仕远没有继续理会乔苒,而是翻着手里的话本子,道,“所以,我准备快些将它看完,就能回答清楚你这个问题了。”

乔苒听罢沉思了片刻,起身走到屋堂外。

算算裴卿卿的脚力,应当快回来了,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一见这个冯六小姐了。

……

同样迫不及待的想见冯六小姐的还有一个时辰前离开大理寺衙门的傅灵,虽说送完话本子她回了家,不过在屋里呆了一会儿,想了想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便干脆准备出门去找嫁到京城来的那位冯六小姐。

说实话,虽然那冯六小姐是阿缘在洛阳结识的“替代品”,可她当真是一点都喜欢不来这位冯六小姐。

同样是饱读诗书的才女,阿缘会写话本子,会大半夜的和她一起出门跟着谢承泽去盯梢,那位冯六小姐却满口的“仁义道德”,遵守《女则》《女戒》,一副活在前朝的样子,她真是不明白阿缘怎么会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的。

是以,虽然都是阿缘的朋友,她跟这位冯六小姐却除了见到打个招呼的功夫,私下里根本不曾来往过。

不是一路人,有什么好说的?要她坐下来听冯六小姐说一天的话,简直头都要大了,这次,若不是为了阿缘,她当真是一点都不想去见这个冯六小姐。

可她是个干脆果断的,既然想到这一出,此时天色又尚早,便想着干脆就现在出门,将冯六带去大理寺叫乔大人审问好了。

做什么事不都宜早不宜迟嘛!傅灵想着,便大步出了院子,准备出门。

只是这一次出门还未走到门口便被人拦了下来,看着下朝回来的父亲,傅灵抽了抽嘴角,翻了个白眼,随意敷衍的唤了声“父亲”便准备绕过自家父亲出门去。

那厢才从同僚家中回来的上督护傅镇岳将女儿翻白眼的举动尽收眼底,不过大抵也是早就习惯了,毕竟这女儿从小便是如此,真不知道他傅镇岳和夫人都是恪守礼教的怎会生出这么个出格的女儿。

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人家骑马射箭打马球时才穿的胡服劲装,她整天套在身上,也不知道打扮打扮自己,远远看着跟个男人似的。傅镇岳有些头疼,想到都十六七岁仍然无人问津的女儿便心慌的厉害,觉得这女儿八成是要砸手里了。

这女儿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屡教不改,生都生出来了又不能重新塞回去重生一个。冯镇岳忧心不已,看着女儿那张清秀的脸更是忍不住叹气。清秀放到外头去还不错,可放眼美人如云的长安城,门当户对的那群年轻后生早被养刁了眼,这清秀还不如貌丑的叫人记的住呢!真是头疼。

当然,长相这种事也不能怪女儿,毕竟自己跟夫人就长这样,要是真生出一个长的太过出挑的,那才奇了怪了,他要怀疑一番这是不是自己的女儿了。

“又要去哪里野去?”看女儿这副“邋遢”不修边幅的样子,傅镇岳只觉的闺女的亲事越发的雪上加霜,没好气的又问了一句。

只是没想到往日里他这么一问,只会随意回个地名的女儿今儿居然破天荒的眼睛一亮,认真解释了起来:“父亲,我新交了一个朋友,是大理寺的乔女官,她在负责阿缘的案子呢!她要找阿缘洛阳时认识的朋友,我知道那个冯六小姐就在京城,准备带冯六小姐去见她,没准还能帮阿缘报仇呢!”

“胡闹!”傅镇岳听罢想也不想便喝骂了一句,指着傅灵的脑袋脱口而出,“你个连《三字经》都背不熟的还学人破案,也不想想你有那脑子吗?”

他老傅家的人就没一个是那等动脑子的料,瞎掺和什么?

“我可比你聪明多了。”傅灵闻言顿时不服气了起来,毫不客气的回怼了回去,“阿缘都夸我呢!”

“她那是哄你呢,你爹我就这样,你能聪明到哪里去。”傅镇岳很有自知之明的说道,而后不忘训斥她,“少掺和那种事了,还不如想想学着人家小姑娘捣鼓捣鼓胭脂水粉什么的。听说有些女子点妆手段相当了得,我有个同僚的夫人日常就是个极美的样子,有一回出去玩不留心落水,待到从水里捞出来可叫我们吓死了,还以为换了个人。你若是有那等点妆水平搞不好也能骗,不,找一个夫婿回来,不用叫我和你娘为你找夫婿这种事头疼了。”

他现在都在考虑要不要等来年科举学人榜下捉婿,那等名次太靠前的倒也不用,毕竟早被人盯上了,名次一般,人也不用太出挑,不丑即可,到时候敲晕了带回来,没准还能敲到个有潜力的后生呢!

傅灵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家父亲正在为她的终身大事着急,只依旧哼了一声,不以为意,道:“总之,我现在要出门找冯六小姐,同你说一声,晚上不用给我留饭了。”先前被乔大人跟那大胃口的小丫头敲了一笔竹杠,今儿非得敲回来不可,她就不信了,她一个人还比不上一个小丫头的饭量,傅灵摸了摸肚子,想着。

那厢原本还在忧心傅灵终身大事的傅镇岳却突然“咦”了一声,叫住傅灵,问道:“你说洛阳的冯六小姐,她姓冯,同洛阳那位姓冯的府尹可有什么关系?”

一听自家老顽固的父亲居然还知道这一茬,傅灵双目一亮,忙不住点头道:“对对对,冯六小姐就是冯府尹的女儿,嫁来京城了。”

“她那夫君可是个六品的闲散文职官员?”傅镇岳脸色变了变,却很快冷静下来,问自家女儿道,“住三花巷那里的?”

傅灵点头如捣蒜:“对对对,父亲,你居然知道这个!”

看来老顽固父亲还挺八卦的嘛,傅灵想着。

傅镇岳却看了她一眼,道:“那你今儿不用出门了。”

什么?傅灵听闻顿时一愣,奇道:“为什么?”

“因为人家此时没空搭理你了。”傅镇岳说道,“我回来的路上经过三花巷见到不少人拎着水桶在救火,似是一家起火了,便问了一问,听说就是个六品闲散官员家的,新进门的媳妇是洛阳府尹的女儿。”

傅灵听的脸色顿变,抬脚就要往外冲,傅镇岳眼疾手快一巴掌抓住了傅灵的脖颈,提起来道:“你做什么去?人家家里走水,眼下正忙得很,哪有功夫搭理你?”

傅灵急道:“既然走水,我更要去帮忙救火了,父亲,你快放开我。”

“倒还有几分侠义心肠,”傅镇岳敷衍的夸了一句,却是嘴角一抽,盯着傅灵的脑袋看了片刻之后,叹了口气,败下阵来道,“我经过之时火已扑的差不多了,眼下估摸着在善后,你就莫要过去添乱了。”

虽然知道自己生出来的女儿聪明不到哪里去,可这也委实“憨厚”的过分了。

不用她救火啊!傅灵想了想,尝试着想要挣脱开傅镇岳,却发现自家老爹今儿是动了真格,她根本动弹不得,于是忙道:“那我去救人……”

“你救个什么人,又不是大夫,不要添乱了!”傅镇岳说着这才放开了傅灵,而后叫来府里的几个护卫,叮嘱他们道,“看着小姐,今儿就别让她出去乱跑给人添乱了。”

这一句嫌弃的话听的傅灵气的七窍生烟,忙抬脚就要跟上傅镇岳,却被几个护卫及时抬手拦住了去路。

这显然不是第一回了,傅灵没有做试图突破几个护卫的重围这种徒劳的挣扎,毕竟上督护自己武艺便不错,家里的护卫手脚功夫自然不俗,对付个三脚猫功夫的傅灵不在话下。

看了眼闺女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傅镇岳这才松了口气,转身负着手大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闺女太傻了,还真要他这个当爹的看着才行。

徐家那位徐十小姐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人这突然死了他也觉得惋惜,可徐十小姐又不是什么普通女子,人家姓徐,可不是他老傅家能招惹的,而对方胆敢对徐家下手,定然不是个小人物,他家里比起这些人来权势够不上也就罢了,脑子估计也一样不够格,那还掺和什么,上赶着送人头不成?

至于大理寺……那是没办法,毕竟吃的就是这碗饭,这烫手山芋不接也得接。

原先还未察觉到什么,倒是那傻闺女的话提醒了他:大白天走水……当然,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可这个时候走水,而且走水的还是傻闺女正要帮着大理寺的人去找的什么劳什子的冯六小姐。

看来这次接手案子的大理寺官员能力必然十分出众,毕竟事关徐家,给甄仕远十个胆子他都不敢找个能力平平的来接手此案。事实证明,此人能力确实不错,那么快就找到了冯六小姐,只是凶手同样狡猾,眼下就好似两方在跑步比快慢一般,谁先出一步,便赢了。

这等比快慢的“游戏”里,他家傻闺女掺和进去怕是人家都走到终点了,她还在起点东张西望呢!

所以,还是不要胡乱掺和进去的好,毕竟这种事也是讲脑子的,她家傻闺女没有脑子这种东西,就不要进去搅和了,说不好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呢!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八十一章 有一个好主意 “乔小姐,我回来了。”好不容易盼回了走一趟的裴卿卿,当看到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裴卿卿时,饶是早有准备的乔苒都被吓了一跳。

“你这是?”乔苒一怔,呆呆的望着眼前的裴卿卿。

跑一趟的功夫,那个粉妆玉琢的小丫头活像换了个人一般,离开前可爱的缀着毛球的小裙子缀了一圈的毛球此时只剩一两个稀稀拉拉的挂在了裙摆之上了,身上的小裙子也变得灰不溜秋的,袖子烧了一半松松垮垮的挂在肩头,白皙软噗噗团子似的小脸脏兮兮的满脸尘土,只一张嘴那口白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活像哪里来的小乞儿一般。不过好在,虽然看着有些惊人,人到底没什么事,小丫头抿着唇一跺脚,恨恨的哼了一声,向她告状道:“乔小姐,你知道我去冯六小姐那里时她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乔苒看了眼小丫头身上被烧了一半的袖子,顿了顿,脸色微变:“走水了?冯六小姐出事了?”

裴卿卿摇了摇头却又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后才对乔苒道:“果真是有人想要害冯六小姐呢,我看到了那人的背影了,不过你先前叮嘱我不要轻举妄动什么的,我想了想便没有追。”

乔苒脸上神情凝重,她看了眼裴卿卿,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此时确实穷寇莫追。”

桃剑她们三人先大理寺一步的死,代表对方已经行动了,此时她没有如计划的那样等傅灵带她们去找冯六小姐,而是直接派去了裴卿卿,便是因为这快了半步,所以裴卿卿遇到的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动手的凶手,当然,即便不是凶手本人,也应当是与凶手关系十分亲近的身边。

当然,裴卿卿若是那时出手,未必没有当场擒获凶手的可能性,可是对方同样是个高手,乔苒偏了偏头,看了眼身旁的裴卿卿,她此时正睁着一双大眼睛认真的看着自己。

乔苒看的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在不确定对方手段之前,还是莫要打草惊蛇来得好,毕竟身边这个小丫头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虽是没有抓到那个人的背影,不过我看他走路的姿态挺着腰,没有半点佝偻,身形矫健,应当年纪不算很大,”裴卿卿认真的想着,“身形偏瘦,瞧起来不似那些武将矫健强壮,倒似张解那等柔弱文人的样子。”

会内家功夫的高手身形未必都是浑身肌肉爆裂的样子,譬如张解,譬如裴卿卿就似这等。乔苒点了点头,夸赞了裴卿卿一声,却见小丫头扭捏了一下身子,又道:“你夸的太早了,乔小姐。我虽然没有抓到那个人,却记住了那人的背影,不仅记住了那人的背影还救下了在房中被迷晕的冯六小姐。”

所以冯六小姐并没有出事,乔苒双目一亮,就见小丫头朝她扮了个鬼脸,而后吐了吐舌头道:“虽是吸了些迷烟,有些不舒服,不过未免夜长梦多,我便干脆掐了她的人中将她掐醒了,”小丫头说着不免得意,虽然情急之下她没控制住力道,叫冯六小姐人中处都肿了起来,可好歹人是醒了,看着冯六小姐这副不便随意移动的样子,她原先想的将冯六小姐抓来大理寺的想法只能就此作罢了,毕竟冯六小姐一副娇娇弱弱女子的样子,一听要带她走,当场就急的哭了出来,连连摇头道“自己若是不清不楚的被人带走了,无法同夫君交待云云的”,这样子看的裴卿卿一阵头疼。

正事当前,这冯六小姐居然还在想这些虚的?不过想着到时候乔小姐还要向这冯六小姐问话,强行将人“请”来,若是不配合必然不好。

于是她想了想,便干脆自己“充当”了一回乔小姐,问了问冯六小姐一些她觉得重要的话,而后将冯六小姐的话带了回来。

这倒……也不是不可以,乔苒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问裴卿卿:“你问了她什么?”

裴卿卿眼皮一番,郑重道:“你不是同我说找冯六小姐主要问的是她同徐十小姐的关系嘛,我便捡着这些问了。”

小丫头说着轻咳一声,背着手还原起了当时的情形。

“听闻你同徐十小姐在洛阳关系不错,你们时常一起出去玩吗?”

小丫头一本正经的样子配着那身狼狈的样子有些滑稽,不过想到她身上那烧了一半的袖子就是为了救自己才烧到的,冯六小姐犹豫了一刻之后认认真真的回道:“嗯,我家离徐家祖宅不远,同徐十小姐年岁也差不多,家父又时常去徐家祖宅拜访,一来二去的便认识了徐十小姐。徐十小姐是个很有趣的人,我们一见如故,总有说不完的话题,自然便一起玩了。”

裴卿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在听到“一见如故”之时,眼神明显闪了闪。

一见如故……她自然是相信一见如故的,譬如她一见乔小姐就一见如故,一见点心铺的老板娘也是这样。可乔小姐说过,真正的一见如故是极其稀少的,当真有一见如故时应当珍惜。大多数所谓的一见如故,有说不完的话题,那是其中一个见识阅历远在另一个人之上,才能使得另一个人萌生出“一见如故”的感觉。看是不是当真一见如故,你只要看一见如故的两个人,你认真看,是能感觉出这两个人到底是真的“一件如故”的难寻知己还是后一种。

这位书呆子一般的冯六小姐和那位七窍玲珑心的徐十小姐一见如故……呃,那位傻乎乎的傅大小姐好歹是因着和徐十小姐自小一起长大才成为朋友的,再者说傅大小姐也不曾说过同徐十小姐一见如故这种话,这位冯六小姐当真是里里外外都看不到与徐十小姐身上有半点相似之处,这两人是当真一见如故吗?

小丫头板着一张脸认真的想着事情,冯六小姐只当自己说的话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太“晦涩”了一些,便想了想,又将话说的直白了一些:“我们喜欢的东西有好多都是一样的,一起喜欢吃洛阳海会楼的茶点,去白马寺祈福,去天香观听妙真小师傅讲经什么的,因为喜欢的东西都一样,自然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小丫头仍然一脸严肃的样子,却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咳了一声问冯六小姐:“你们去海会楼点茶点什么会点什么?茶点好吃吗?”

这副一本正经又可爱的样子让即便是一贯恪守“礼数”的冯六小姐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认真的回道:“海会楼的茶点每一样都很好吃,你若是有机会去洛阳一定要尝一尝,定然不会叫你失望的。”

隔着老远她都已经闻到小丫头身上甜甜的点心味道了,可见是个贪嘴儿的,冯六小姐想着,却没有“主动戳破”小丫头的心思,反而继续说了起来:“当然,除了茶点,还有海会楼的猜词会,徐十小姐可厉害了,每次都能拿到第一,都拿了好几次隐主了。”

原本以为小丫头会继续一边装模作样的认真听着一边开始惦记海会楼的点心,没想到这等时候她居然开口出声打断了她:“隐主是什么东西?”小丫头认真的问道,“猜词会的第一为什么要叫隐主?”

冯六小姐一怔,随即也笑了,她摇了摇头,道:“我怎会知道为什么要叫隐主?大概是取个名字噱头吧,都是为了挣些钱财,所以叫什么都无妨。”

裴卿卿说到这里,忍不住看向面前若有所思的乔苒,问她:“乔小姐,你说为什么要叫隐主?是有什么典故吗?”

她不懂的总是会去问乔小姐的,而乔小姐多数时候也都是能回答她的,小丫头说着不忘再次追加了一句,“叫什么词主的不是更好吗?”

这话一出,原本只是若有所思的乔苒却在这一刻双目顿时大亮,而后忍不住抚掌道了声“原来如此”,就在裴卿卿还在茫然之际,她抱住裴卿卿的小脑袋亲了一下,在裴卿卿哼哼的鬼脸中,女孩子眯了眯眼睛:“隐主啊,大抵同一个叫隐楼的地方有些关系。”

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小丫头童言无忌的发问让她茅塞顿开。当然,这也可能是个巧合,或许海会楼的东家只是随口取了个名字,可涉及徐十小姐,她总觉得这不大似是个巧合。

隐楼又是什么地方,是个楼吗?裴卿卿还想问,对面的女孩子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在她开口之前便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道:“这个眼下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机会到了,我便告诉你。”

事情眼下不过才揭开冰山一角,便是她自己也无法完全窥见里头的真容,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去告诉裴卿卿。

裴卿卿“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记下乔小姐欠她的“秘密”,而后扳着小脸继续说了起来:“我又问她们常去的白马寺和天香观是什么地方,那冯六小姐道是洛阳有名的寺庙和道观,不少闺中小姐都会去那里玩耍祈福,她和徐十小姐也一样。”

一个寺庙,一个道观,乔苒深吸了一口气:看来徐十小姐寻人去找寺庙和道观可不仅仅是为了找谢承泽的手下那么简单了。

“我问了下她们去白马寺做什么,她说便是赏景吃素斋祈福什么的,要我有朝一日得空自己去洛阳走走便知道了,她一时半会儿说不了那么多,但是总归是个极好玩的地方,专门跑一趟我不会亏的。”裴卿卿认真的说着,眼珠子转了转,拉了拉乔苒的衣袖,“认真”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乔小姐,我觉得这冯六小姐这话说的不错,我们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才好。”

乔苒笑着“嗯”了一声,又问裴卿卿:“那天香观呢?也是如白马寺一样的地方吗?妙真师父又是什么人?”

裴卿卿哼了一声,得意道:“这我自然是问了。”她好歹也在乔小姐身边呆了那么多年,不,是那么多月了,学到的可多了,怎么可能不问这个?

小丫头没有卖关子,而是认认真真的说道:“天香观跟白马寺差不多,也是出家人烧香拜神的地方,同你金陵呆的那个差不多,卖卖开光的什么葫芦、符什么的,大家都道天香观的符很灵验,所以冯六小姐和徐十小姐便时常结伴去天香观求符,那妙真师父也是在那时候认识的,是天香观专门制符的师父。”

出家人的法号绕不开那几样,叫妙真的师父没有几百也有几十,能保证一个道观里不撞名就不错了,所以冯六小姐还特意提及是天香观的妙真师父。

结伴去求符,人求符除却寻常人求心安的,便是心里有事寻求解惑的,而这等时候面对为世人解答疑惑的德高望重的出家人往往都会生出几分依赖来。如此的话,面对天香观的妙真师父,徐十小姐有没有可能生出几分依赖来?

乔苒不敢说徐十小姐这等七窍玲珑心的女孩子会完全信任一个外人,不过若说到心里有事这一点,如徐十小姐这样的女孩子心里的事可谓太多了,所以,若是妙真的话,有没有可能成为徐十小姐的“解铃人”?

乔苒私以为这可能还是很大的。这一次裴卿卿问的很好,她眼神闪了闪,看向一脸跃跃欲试的裴卿卿,蓦地生出一股念头,这念头一旦生出当真是挡也挡不住。

当女孩子抬脚再次步入屋内时,甄仕远的话本子已经看了一半了,听到女孩子进屋的动静,他头也未抬,只道:“看到一半了,都是些杀人手法的推理细节还有你同张解,哦,不,是话本子里那乔天师和张女官增进感情的戏码,所以你先前关于俏厨娘的疑问解答我还未看到,待我看到了定然同你说。”

乔苒没有回应,只上前几步走至甄仕远身边,而后一伸手压在了他正看的话本子上。

看到兴头上呢,她这是做什么?甄仕远皱了皱眉,抬头向她望了过来。

“大人,我想到一个好主意,需要你配合!”

“什么好主意?”甄仕远乍闻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有些发懵,眼角的余光在看到跟着她如小尾巴一般从门外跑进来的裴卿卿时吓了一跳,忙道,“这丫头怎么跟个乞儿似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八十二章 一步 什么乞儿?她这一身不是破烂,那是侠义热肠的象征!裴卿卿毫不客气的给了甄仕远一个白眼。

这甄大人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这都不懂,哼!

弄成这样还挺骄傲的,甄仕远蹙了蹙眉,轻哼了一声,看向乔苒,不解的问她:“你要做什么?”

“那个冯六小姐家里走水了,”乔苒解释了一番裴卿卿这一身的缘由,“我们这一次早去一步,所以裴卿卿险些跟他撞了个正着。”

这话着实把甄仕远吓了一跳,闻言之后,忙上下打量了一番裴卿卿,见小丫头精神头十足,还是一个能打十个成年男子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板着脸训斥裴卿卿道:“便是你能打,也要小心,需知那些个杀惯人的亡命之徒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可不会因为你是个小孩子就放过你,更有甚者,便是因为对方是个老弱妇孺这等柔弱之辈,打的更厉害……”

“我不柔弱啊!”小丫头嘟着嘴回了一句实话,晃了晃自己看着小,实则打人一拳一个准的小拳头,语气中不无骄傲。

她还挺能打的!这实话把甄仕远一噎,他连忙咳了一声,不再理会裴卿卿,转而偏过头去问开口的乔苒道:“你要做什么?”

女孩子笑了笑,双目微微眯起:“我想配合一番对手的举措。”

以身做饵,诱君入局。

配合对手?甄仕远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之后才问女孩子:“可有危险?”

女孩子摇了摇头。

甄仕远这才道:“好,你且说说本官要怎么配合你。”

女孩子沉思了一刻,目光在面前的裴卿卿身上顿了片刻,忽道:“卿卿,你想不想去洛阳玩?”

去洛阳吗?小丫头灰扑扑的脸上一双眸子顿时亮了起来,兴奋的看着乔苒:“乔小姐,我们去洛阳吗?那徐十小姐的案子怎么办?”

甄仕远听到这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还真是不容易啊!小孩子的情绪本就来的快去的也快,为一个并不算熟悉的徐十小姐伤感一场,哭一回已经不容易了。指望她如同大人一般持续感伤着显然是不合常理的。作为一个孩子,惦记着吃和玩的时候仍然没有忘记徐十小姐还当真无法叫人说她个不是来。

正这般想着,小丫头又道:“这里离了你怕是不行的,到时候这案子怎么办呢?”指望这些人给徐十小姐沉冤昭雪这种事委实是想想就叫人害怕呢!

甄仕远脸色一僵: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在小丫头那张情绪生动的脸上看到了几丝鄙夷之色。

说的好像大理寺里所有男人加起来都不如姓乔的丫头一个似的。

对上裴卿卿担忧的眼神,乔苒揉了揉她的小脸,道:“我不去洛阳,我找人同你一起去,”说罢不等小丫头开口便转头对甄仕远道:“大人,我想问你借个人。”

借人?甄仕远怔了怔,眼神落到一旁神情生动的小丫头脸上微微一滞,一个激灵忽地脱口而出:“你是想借唐中元?”

女孩子点头,道:“昔年在金陵时,为乔家的案子他曾帮我跑过一趟姑苏,是个极机灵的,所以,这一次的事情我想让他同裴卿卿一起去。”

大理寺的男人也不是都没有用处的,譬如唐中元就不错。甄仕远心头五味杂陈,沉默了片刻,对上女孩子望来的眼神,叹道:“那就让唐中元陪这小丫头一起去吧!”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人陪的。”对此,裴卿卿大为不满,虽说高兴能去洛阳玩,可她还没忘了这里的乔苒,“我若是不在这里,谁来保护乔小姐你呢,我想想不如咱们一起去洛阳玩吧!”

虽然洛阳离长安也没有太远,毕竟比起金陵到长安的距离,洛阳可谓太近了,可好歹也是出一趟远门,她想的一起出去玩是同乔小姐这样的一起出去,才不是跟唐中元一起呢!

玩玩玩,就知道玩!甄仕远瞥了眼乔苒,目光中露出了几分不满之色: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一想她口中的洛阳是徐氏祖宅的所在地,便知道这一趟她让裴卿卿和唐中元去洛阳是办事情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这个只知道玩的小丫头和唐中元当真能行吗?万一这个丫头胡闹,唐中元可制不住她。

“这一趟你们不是去洛阳玩的,是去做事情的。”乔苒揉了揉小丫头头顶的两只小团子,认真的对她说道,“唐中元做事我很放心,不过好些地方需要你来拿主意,明白吗?”

这话的意思是乔小姐不放心唐中元,所以特意找了她这个办事靠谱的陪着唐中元一起去?被委以如此重任的小丫头小脸上顿时多了不少笑意:没办法,太被乔小姐看重就是这样,她也很苦恼的!

“我会告诉张解让他保护你的。”裴卿卿闻言认真的拍了拍乔苒的肩膀说道。

这种保护自家媳妇儿的事本来就该张解自己来做,她爹都是这般日日保护着她娘的呢!

听着一旁姓乔的丫头哄孩子的语气,甄仕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也确实不得不承认这一招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真的厉害。如这姓裴的小丫头这种小小年纪聪明的过分的孩子还是要靠哄才能乖乖听话的,要不然,她发起脾气来,他们这些大人都得遭殃!

“除了替唐中元拿主意之外,你还要做一些事情,”女孩子叮嘱竖着耳朵认真听着的裴卿卿,道,“你们要去洛阳的白马寺祈福、游玩,要去天香观求符,同观里那个画符的妙真小师父聊天玩耍,还要跟着当地的引路客一路逛知府府和徐氏祖宅……”

不是去办事吗?为什么听起来如此好玩的样子!小丫头越听越是高兴,一双大眼睛笑的弯成了一条缝,:乔小姐这个指派的任务当真是叫人难以拒绝啊!

甄仕远瞟了眼一脸兴奋的小丫头,动了动唇,忍不住嘀咕了几声:别说小丫头了,这简直叫他都有些心动了,亏得她舍得一路花钱财让这小丫头和唐中元去洛阳玩耍。

正这般想着,交待完任务的乔苒走到他面前,而后伸出了手。

女孩子白皙的掌心看的甄仕远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而后一脸警惕的看着向他伸手的乔苒,道:“你……你做什么?”

做什么?乔苒蹙了蹙眉,道:“甄大人,唐中元和裴卿卿要办事,这一趟不是出去玩的,这路费以及花销自然要从大理寺账上出了。”

甄仕远脸色顿变:所以这两人出去玩还要花大理寺的钱?

裴卿卿早乐的蹦起来了,看着甄仕远的目光熠熠生辉,仿佛在看一块硕大的糖糕一般,有的吃有的玩,还不用花她钱袋里的钱,不愧是她家乔小姐,对她就是好!

“对了,未免打草惊蛇,这账目暂时不能记大理寺账上,”女孩子才说完却又立时提醒甄仕远,“对手委实太过狡猾,但凡有一丝一毫的不对,也有可能被察觉,所以,不妨请大人先行垫付,待到案子了了再报上账目好了。”

甄仕远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几分,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不算鼓的钱袋。

看着高高兴兴的裴卿卿,他突地抬手挥了挥,道:“你出去玩吧,去跟小花玩。我有事要跟你的乔小姐说。”

正在兴头上的裴卿卿心情不错,尤其是想到这次去洛阳眼前这位便是个备用的大钱袋,对待甄仕远也不由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耐心,见乔苒朝她点了点头,小丫头这才“哇”的一声跑了出去,临出门时还不忘帮他们掩上屋门。

待到小丫头离开之后,甄仕远才问乔苒:“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为什么要让唐中元跟这丫头去洛阳,换个人去办事不好吗?”

他可没忘记那小丫头先时望着他的眼神,跟看肥羊似的。有些人,莫看着人小,胃口却着实不小,一个人能打十个成年男子,这胃口也抵得上好几个成年男子了。

乔苒这才道:“我想比对手先走一步,却叫他以为我等比他慢上一步。”

这话乍一听有些拗口,不过甄仕远愣了一愣,很快便回过神来:“所以,你会让这小丫头和唐中元去洛阳也是这个缘故。”

因着此时他们的一举一动或许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所以,此时如他还有姓乔的丫头这等对方重点监视的人不能离开长安城,那去往洛阳的两个人势必是要两个不会引起他人注意且又叫他们信得过的人。

一个时常东跑西跑不见踪影的小孩子和一个常被遣来遣去的普通官差的离开自然不会引来多少人的关注。

既然如此,甄仕远看了眼乔苒,道:“看来明日你还要同傅灵去一趟冯六小姐那里。”

对方一招走水,冯六小姐因着被裴卿卿意外救出,这一步棋并没毁去,只是慢了半拍,所以这局同对方比快慢的棋还会继续下去。

“让裴卿卿和唐中元先走一步,”乔苒说道,“待到明日我同傅灵去了冯六小姐那里之后,我会同人亲自去一趟洛阳。”

她会以身入局,一切按照对方设定的节奏来行事。

这下甄仕远算是彻底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想了想,点头道:“此举倒也不是不可行。”

“再长再复杂的局总有最后见面的时候,”女孩子说着,刻意拉长了语调,似有所指,“老实说,我很是期待到能见到对方的那一日啊!”

隔日一大早,傅灵便迫不及待的上门了,昨日叫她那老顽固的父亲关了一天,可快憋死她了。是以,今日,那几个板面脸的护卫一撤,她便忙不迭地出了门,一大早便跑来大理寺衙门等乔苒。等着等着,却因着大理寺衙门饭堂的小食香味,忍不住点了些小食来吃,此举也成功的她本就干瘪的荷包瘪的更厉害了。

这真是怪不了她!傅灵边吃边想,谁叫这大理寺饭堂的吃食这么好吃呢?难怪有一回听阿缘提及过不少别部衙门的总去大理寺蹭饭吃呢,这也成功的致使每一年大理寺衙门饭堂的开销都远超京城其他衙门,私下里还被人起了个“饭桶衙门”的外号。

傅灵边吃边啧嘴:这么好吃,让她做一回饭桶,她也是愿意的。

吃饱喝足之后,那位乔大人总算是姗姗来迟来了,傅灵打着饱嗝,拍了拍乔苒的肩膀,道:“走,我带你去见冯六小姐。”

乔苒点了点头。

看着女孩子老老实实不疑有他的样子,傅灵忽地自心里生出了几分愧疚,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转身对乔苒道:“乔大人,实不相瞒,我本是准备昨日带你去见冯六的,都怪我爹,说冯六家里走水了,家里忙得很,一时半会儿哪有功夫搭理我,让我莫要瞎掺和,这才晚了一天。”

乔苒闻言,笑了笑,道:“令尊说的有理。”毕竟是官拜上督护的人,想必对于徐家这个案子也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之处。

人有自保之能,这自然不是什么错处。

“他有个什么道理,怕东怕西,胆小如鼠。”傅灵冷哼了一声,表达了一番自己对“老顽固”父亲的不满之后才又开口问乔苒,“乔大人,那个小丫头呢!”

那险些将她吃的被扣留在小食铺里的大胃口小丫头今日怎么没看见?傅灵觉得奇怪,便顺口问了一问。

乔苒闻言目光闪了闪,无奈道:“小孩子出去玩了。”

那倒是。傅灵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小孩子就是这般没个定性的,我那两个八岁的弟弟就是如此,时常玩的找不着人的。最远的时候都能跑出城呢,可叫家里人急坏了。”

乔苒想着昨晚离开的裴卿卿和唐中元,点头附和:“是啊,小孩子喜欢出城玩。”此时,这二人应该早就离开长安地界了。

将调皮捣蛋不听话的两个弟弟抱怨了一路之后,二人终于到三花巷附近了,傅灵指向前方不远处的巷子,道:“诺,就在这里。”

昨日走水的火势应当并不算太大,街坊四邻并没有被波及到,只有一家的墙上烧的有些发黑,不过瞧着如往日一般进出巷子聊天说话的百姓们,应当没有伤到什么人。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八十三章 起始 傅灵下意识的松了口气,等到回过神来时又觉得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做出这等举动呢?

有时候,人的本能反应往往要快于脑海中闪过的念头,乔苒看了眼身边的傅灵,略过她的反应,只道:“走吧,我们去见那位冯六小姐。”

她二人一个根本不认识冯六小姐,一个同冯六小姐私下几乎没什么可说的,是以自也懒得兜圈子,上门之后开门见山便道找冯六小姐有事。

冯六小姐的夫家姓陈,对她二人突然登门也有些诧异,不过碍于对方连圈子都没有兜,直接亮了身份腰牌道与案子有关,话已至此,按说是不能拒绝的,只是冯六小姐那位告假在家的夫君还是犹豫了一番,道:“实不相瞒,这位女官大人,内子昨日屋宅走水受了惊吓,此时正卧病在床。”

不知是不是担心夫人病体的关系,那位陈大人脸色有些苍白,不太好看的样子。

乔苒蹙眉打量了这位脸色苍白的陈大人:昨日裴卿卿救下冯六小姐时还好好的,今日突然卧病在床了?

说到生病,倒是这位陈大人更似是生病的样子。

“什么病?”乔苒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位冯六小姐夫君的身上,在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安时,当即冷笑了一声,拉住了意欲抬脚硬闯的傅灵,伸手从袖中摸出了那块百试百灵的“如朕亲临”。

这等时候多说无益,还是亮腰牌更管用。

这腰牌一出,果不其然的,那位姓陈的大人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慌张,对上女孩子严肃的脸色,浑身颤了颤,突地双膝一软当即“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而后重重地磕了个头,道:“大人饶命。”

乔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想问你不让冯六小姐见人的缘由,你带我去见冯六小姐。”

她是来问话的,不是来得罪人的。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道女子柔弱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乔大人,我夫君只是不想我掺和进这等事情之中,并非有意隐瞒,求大人念在我二人是初犯饶过我们这一回吧!”

还饶过你?你不是阿缘的好朋友吗?阿缘现在出事了,不过问你个话你还拿捏挑三拣四?傅灵愤怒的转头望了过去。

乔苒也一同转身看向那个出声的女子:一身厚实的令人发慌的衣裙,头戴厚厚的幂笠,这身密不透风的装扮放在街上虽然不多见却也不是没有,可是如今就在家中,她还是这么个装扮,就委实……乔苒蹙了蹙眉,在傅灵开口前先一步出声了:“你怎么了?”

这话一出,冯六小姐还未说话,她那夫君便已经忍不住开口了:“内子……内子并非薄情之人,委实是……”

冯六小姐沉默了一刻,颤着手覆上幂笠,而后缓缓将幂笠掀了开来,在掀开的那一瞬间,傅灵便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叫,不过好在她也本不是胆小之人,一声短促的惊叫之后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待到镇定下来,却又有些意外,冯六小姐的夫君陈大人倒也罢了,估摸着是早见过了,有所准备,那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乔大人居然没有出声?

傅灵转头看向“柔弱”的乔大人,见女孩子此时眉心微锁,正盯着那位令她一见便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的冯六小姐看。

傅灵心头一震,片刻之后再次转向那位冯六小姐看了起来。

那张往日里被她称为虽然神情呆板但模样尚可的脸上此时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红色的疹子密密麻麻的起了一脸,脸上还被人用朱砂写了两个字:多事。

这两个字言简意赅仿佛怕人看不明白一般。

这是一句简短又渗人的警告。

那密密麻麻的疹子虽然仍然叫傅灵看的瘆得慌,以至于她忍不住再次后退了一步,可心里却早已积满了怒火,待到后退一步站定,她忍不住开口质问:“这简直太过分了,是什么人做的?”

冯六小姐一张嘴,眼泪便簌簌的往下落,泪水冲刷着脸上的朱砂整张脸看起来更是惨不忍睹。

乔苒盯着冯六小姐的脸,眉头拧的越发紧了起来。

“我……我不知道。”冯六小姐抽抽噎噎的说着,“今儿一大早起来就变成这样了,那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将我变成这个样子,若是起了坏心想要对我们动手,我们当真是连反抗都不知道。这才生出了畏惧。”

那位陈大人也在一旁掩面落泪:“昨日家里大白天突然走水我便觉得蹊跷,好在内子被烟呛醒了,没有出什么事,否则后果当真是难以预料。”

傅灵看的心头一阵烦躁:她最讨厌人动不动掉眼泪了,尤其是男人,偏眼前这对夫妻眼泪掉个不停,你还不能道他们一个不是来。

正这般想着,一旁眉头紧锁的女孩子却在此时突然开口道:“你们当真以为你二人不说对方就会放过你们吗?”

正掉眼泪的冯六小姐和她那夫君陈大人脸色一僵,一时间连掉眼泪都忘了,只呆呆的看向面前出声的女孩子。

“对方会如此暗中下手警告于你们显然是因着你们知道一些事情,不希望你们多言而已。不过比起活人来,显然死人更适合保守秘密。”女孩子淡淡的说道,“我若是你们,此时定然将自己知道的都尽数说出来,一个人知道的叫做秘密,可若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那就不是秘密了,届时你二人也就没有了特意下手的价值了。”

冯六小姐和陈大人闻言对视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迟疑之色,正在冯六小姐犹豫间,抬眼却见面前的女孩子似是有些不耐烦的在脸上抓了抓,这举动落在她的眼里,她眼中当即闪过一丝异色,目光闪了闪之后,她忽地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郑重开口道:“乔大人,我觉得你们应当去洛阳走一趟。”

去洛阳?傅灵惊“咦”了一声,忙问她:“为什么要去洛阳?”

冯六小姐没有理会她,只对乔苒道:“我和阿缘在洛阳关系确实不错,不过阿缘心思重,除了闺中小聚之外,她有好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你若想知道阿缘的事情怕还是要亲自去一趟洛阳,海会楼、白马寺、天香观这等地方是她常去的,你可以去那里看看,问问消息。”

乔苒抬眸看了她一眼,道了声好,而后便拉着还欲说话的傅灵离开了。

“怎么就走了?不是还没问完吗?”傅灵不解的问乔苒,回头看了眼冯六小姐和那位陈大人,又觉得那边两位此时神情有些微妙,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看她。

这幅明显的一脸心虚之色就连她都看的出来,身边这位乔大人难道看不出来吗?傅灵有些着急,奈何有那块“如朕亲临”的不是自己,这乔大人跟看不见一样一路拉着她径直出了府。

傅灵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试着挣脱一下,可一想到拉着自己的乔大人这幅细胳膊细腿的样子,万一她一用力,不小心弄伤了这位乔大人可怎么办?毕竟这位乔大人可还要为阿缘的事跑东跑西,这等时候委实是不能受伤。

傅灵强压下自己想要动手的心思,好不容易出了府,那位乔大人松开了她的手,她连忙反手拉住乔大人,不让她离开,而后开口说道:“这冯六小姐一瞧眼神就不对,分明是心虚呢!你做什么走啊!不是有你那块牌子呢吗?她敢不答?”

老实说,这真是一块令人眼热的牌子,她若是有这块牌子,定然到哪里都举着,还能叫家里那群板面脸的护卫个个听话,才不听她那老顽固父亲的呢!

怎的偏偏眼前这个乔大人明明有这么好的牌子都不用,简直是暴殄天物。

面前暴殄天物的乔大人只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还走?傅灵一下子睁圆了眼睛。

乔苒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道:“冯六小姐脸上的朱砂只是普通的朱砂,眼泪一擦便掉,此时已快午时了,便是一大早起来看到脸上的朱砂字,早该擦了,她却依旧顶着那一脸的朱砂也不擦,分明是在等什么人来给他们看,鉴于她在我二人眼前哭的这一场,显然是为了给我们看的。”

就是给她们看的?傅大小姐惊愕不已。

顿了顿乔苒又道:“疹子也是画上去的,没有凸起,方才她掉眼泪做戏时也擦了不少。”

傅灵这才听明白了,只是明白过来之后心里的愤怒更甚。所以,不管疹子还是朱砂都是画的,就为了将她们吓退?若不是这位乔大人举着那块“如朕亲临”出来,怕是不打算说了?

“这冯六小姐也太过分了!”傅灵闻言愤怒不已,“阿缘待她那么好,如今出事了,她怕惹事就想退缩?如此不讲半点情面,我非得找人好好说道说道她的所作所为不可!”

乔苒垂下眼睑,眼里闪过一丝幽色:“她已经说了,莫要再来找冯六小姐的麻烦了。”

傅灵显然不是个藏得住事的,所以有些话不能同傅灵说,冯六小姐虽说性子有些古板守旧,却并非不讲情面,否则……乔苒轻哂一声:否则她方才就应当已经说出把事情告诉裴卿卿的事情了。

总算送走了眼前那位大理寺的女官大人和傅大小姐,冯六小姐和陈大人松了口气,对视了一眼之后,冯六小姐擦了擦脸上的狼狈,轻声道:“我……我去同那位说。”

陈大人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带着幂笠的冯六小姐这才转身向屋中走去。

虽是自己和夫君日常所居的屋子,可站在眼前时她还是忍不住颤了颤,顿了片刻之后,她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屋里此时有个人正背对自己而立。

冯六小姐走进去,掩上屋门,轻声道:“那位乔大人和傅大小姐已经走了。”

背对着她的人没有立时出声,片刻之后,才道:“照我的话去说了?引她们去洛阳了?”

冯六小姐嗯了一声,道:“一切都照您的意思去说了。”

一瓶白玉瓷瓶扔了过来,冯六小姐连忙伸手去接,只是到底来不及接住,白玉瓷瓶落地的一瞬间,发出了一声脆响,冯六小姐吓了一跳,好在瓷瓶足够瓷实,落地滚了几圈之后完好无损的滚到了她的脚下。

冯六小姐连忙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捡起了瓷瓶。

“一次一颗,一日三次,吃上三日便没事了。”那人说道。

冯六小姐连忙应了下来,待到再次抬头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看着手里的白玉瓷瓶,冯六小姐苦笑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屋门,屋外,陈大人正在等着,见她出来,才带着几分愧疚上前道:“怎么样了?”

冯六小姐将手里的白玉瓷瓶交给他,轻声道:“他说一次一颗,一日三次,吃上三日便好。”

陈大人接过瓷瓶,看向冯六小姐,叹了口气:“是我的不是。”

“这又怎能怪你?”冯六小姐苦笑了一声,道,“不是你服下那毒便是我,他盯上了我们,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先前同乔大人说的话半真半假,今日一大早她同夫君从睡梦中惊醒时并没有被下毒亦或者被画了朱砂,而是有个蒙面的男人站在他二人床头,一手执剑抵住了她睡在外侧的夫君的喉口,要他们帮忙做一件事。

来人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夫妻的床头自然也能悄无声息的解决掉他二人的性命,两人不得已只得应允,那人甚至还逼迫她夫君服食了毒药,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不过,好在昨日她便已将事情告诉了那个小姑娘,那位乔大人应该也是知情的。还有,先前乔大人抓脸的动作,冯六小姐想到这里下意识的上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总觉得那位乔大人似乎猜到了什么。

当真有这般厉害吗?冯六小姐心里起疑,想到徐十小姐说过的乔大人心里却又信了几分。

那位乔大人应当是猜到他二人被挟持了吧,否则又岂会不由分说的将傅大小姐带走?

她只知道害死徐十小姐的人定然十分厉害,不过叫徐十小姐夸赞的人一定更厉害,她该相信那位乔大人才是,冯六小姐心道。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八十四章 闹事 对方既然引她去洛阳,那她就去洛阳。

甄仕远听罢女孩子的决定,迟疑了一刻,问她:“你要不要再想想,去洛阳也不是非你不可。”

对方局已经设下了,虽然知道他们还有后招,可是以身入局这种事也不是非得要她来做,对方既然觉得自己的局设置的高明,那便如寻常反应好了。当然可以自己跑这一趟,可也不是说定要自己跑的,让官差去也是一样的。

甄仕远这般想着下意识的看了眼对面的女孩子:从外表看上去当真是柔弱安静不像会得罪人的样子,事实也确实如此,她在大理寺人缘还是不错的。只是她要么不得罪人,要得罪人便得罪个大的,譬如真真公主这样的,再譬如因为知道的太多挡了人的道的。

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去洛阳,也不知道要带多少人手才够,甄仕远担忧不已。

对此,女孩子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不是,这件事还当真是非我不可。”她对甄仕远道,“对方摆明了是要找我,我便是躲过一次还有第二次,案子拖的越久越是不好,所以,我觉得还是不要绕弯子了。”

遇难事躲避并非她的作风,不如迎难而上来得好。

甄仕远看着女孩子坚决的样子,终是叹了口气,不再劝了,只道:“那我帮你挑一些得用的人吧!从长安到洛阳,这一路虽是官道,却还是要小心行事的。”

乔苒点了点头,对甄仕远道:“那长安这里就交给大人了。”

“好说,”甄仕远点头应了下来,再次开口似是随意一说又似是承诺,“工部和礼部那里我会亲自去催上一催,顺便我会修书一封与洛阳府尹冯兆喜请他竭力配合你。”

乔苒点头道了声“多谢大人”。

甄仕远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道:“我觉得你还是同你家那位天师说一声的好,”说罢大抵是怕乔苒坚持他又忙提醒她,“这可不是女孩子无理取闹什么的,这本就是他惹出的事情,自也要由他自己来解决。”

虽说被真真公主看上这件事对于张解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他自己也是无辜的,可事已至此,牵连到她,还当真是他的不是。

“所以说男人没事生的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甄仕远感慨不已。

“还是好的,至少看着舒心,”乔苒笑着打趣了一声,而后正色道:“那我问问他要不要一起走。”

那姓张的小子敢不走试试?甄仕远眉毛挑了挑,顿了顿又问她:“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乔苒道:“今晚收拾收拾,明天就走。”

“好。”甄仕远点头,最后叮嘱了她一声,“有事传书回来,小心行事。”

……

隔日一大早,女孩子便出现在了城门前,带着大理寺挑选出的三十个官差护卫,此去洛阳是为办事,所以,红豆自然是带不得了,再一次被自家小姐舍弃在家的红豆在临别前迸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哀嚎声,惹得随行的官差护卫以及难得起了个大早过来送行的甄仕远纷纷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待到走到女孩子身边时,刺耳的惊嚎声总算是停了下来,红豆看向走过来的甄仕远怔了怔,不解的看向乔苒,问她:“小姐,姑爷去也就算了,为什么他也能去?”

被小丫鬟一手险些指到鼻子的甄仕远重重的哼了一声,眼皮一翻:“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官要去的?”

他不过是过来送下属出城办事而已,这哪儿跟哪儿啊?

原来这甄大人也不去啊!红豆不平的心思稍稍缓和了一些,比不上姑爷她是认得,可若比不上甄大人这样的外人她可是万万不能依的。

甄仕远冷哼了一声,懒得跟这丫头一般见识,便转头看向乔苒,以及她身后轻装简行一看便是临时跟来的张解道:“你们此去洛阳切记小心行事!”

乔苒点头应了一声。

甄仕远又对张解道:“本官便将我这个手下交给你了,你若是连她都保护不了,届时你二人的事可莫要怪本官跳出来反对!”

这话倒是颇有几分长辈相护的意思了,甄仕远说这话时也没有半点场面话的想法,俱是出自真心,这丫头虽然有时候说话委实气的人跳脚,可总的来说还是招人喜欢的,他是当真对她有半个小辈看护的意思在里头的。

张解目光转向乔苒,看到女孩子脸上含笑的神情时眼里也闪过一丝笑意,随后郑重对甄仕远道:“甄大人,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苒苒的。”

有了这句保证,甄仕远才一挥袖子,道:“如此就别磨蹭了,早去早回吧!”

乔苒点头应了下来,踩着足凳踏上了马车。张解收了足凳坐至马车前,朝他摆了摆手,拉动了缰绳。

整个过程做的行云流水一般,甄仕远忍不住暗叹了一声:这天底下能叫这位张天师如此自然又认为理所当然的做车夫的怕也只有马车里这丫头了。

眼见马车驶动,大理寺的官差纷纷告别了前来送行的家人翻身上马。

此去洛阳大理寺虽然挑了大早,城门还未开启的时候出发的,不过早在城门口等着进城的百姓却是一点不落的看到了这一幕,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甄仕远没有阻止,有这么多人看到也好,省的叫他再寻人将此事宣扬出去了。站在城头,看着那远去的一行人越来越小,最后化成一个黑点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甄仕远才收回了目光,看向脚下,脚下城门开启震得人双脚酥麻,是开城门的时候了,排队等候的百姓总算等到能进城的时候了,看向一边排队等着进门,一边回头指向方才大理寺众人聚集的空地指指点点的百姓,甄仕远心里暗暗估摸了一下:快则半日,慢则一日的工夫,想必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有心人的耳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转身回大理寺,只是才一转身,便见两个大理寺的官差匆匆赶了过来,还未行至他跟前便已经忍不住出声了。

“大人,城里出事了。”

……

……

真真公主的府邸就坐落在长安城权贵富户聚集的朱雀坊,比之城西三街九巷的人多繁杂屋宅参差不齐,朱雀坊显然清净了不少,屋宅排布也是整洁的令人瞧着身心舒畅。毕竟权贵富户多讲究风水之说,或许请不到阴阳司最厉害的天师过来相看,花几个钱请个略懂风水堪舆之术的过来指点一二也是不错的。

这也是长安城除了皇城附近之外匪徒最少光顾的地方了,毕竟得罪了三街九巷的硬茬子可能会挨顿揍被送去衙门,得罪了这里的权贵富户不但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有甚者可能牵连家人。

久而久之,三街九巷的杂乱与朱雀坊的清净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今日,素日里鲜少有人聚集的朱雀坊前一大早便聚集了不少人,不但有挑担的挑夫,赶路的行人,还有日常吃饱了没事做的懒汉闲汉踩着没穿好的鞋底前来观望。

这群穿着胡乱而又随意的百姓同这里齐整考究的朱雀坊着实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此时真真公主的府邸前已经围了不少人了,来得晚的根本连缝隙都找不到一个,听都听不真切更别提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了。

发现饶是再怎么竖起耳朵都不可能将里头的事情听真切之后,来的晚的百姓便干脆不去管里头发生的事情了,转而对附近的宅邸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这一家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瞧这墙面上的竹子,估摸着是个酸里酸气的文人,”几个闲汉指着真真公主家宅旁的一座宅邸评头品足,“干净是干净了,就是瞧着也没有别的什么,同真真公主的府邸比起来寒酸的有些厉害呢!”

“是啊,毕竟金枝玉叶的府邸,连牌匾都是镶金的。”有人带着酸气嘀咕了一声,“真是老天不长眼,也不知道偷牌匾这种事触犯不触犯律法,若是不触犯,真想将她那牌匾撬了带回去融了换金子。”

这话委实俗气的厉害,不过却也成功道明了不少围观百姓的心声,是以引来一阵附和。

“是啊,她那楼修的又高又讲究,一看便是贪了不少民脂民膏的,指不定还有你我的一份呢!”有百姓附和着,望着那讲究精致的高楼,眼红不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进去逛逛。”

有人取笑道:“你回去重新投个胎,生的好看一些就能被抢回去绣楼藏娇了!”

被取笑的人也跟着“哈哈”一笑,捏着鼻子用矫揉造作的语调回了一句:“那还真是太好了!”

口中说着“太好”,语气却是阴阳怪气,这也是城里大部分百姓对于真真公主的厌恶和不喜。

正说笑间,隔壁“寒酸”的屋宅侧门开了,一个书童从里头探出头来看了看,对上已经挤到自家门前来的纷纷扰扰的百姓怔了一怔,很快便在百姓还未回过神来之时“嘭”地一声关上了屋门。

这幅被吓到一般的反应成功的取悦了汇集在这里的百姓。素日里,朱雀坊这些贵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就连身边的小厮和书童与人说话都带了几分不可攀的高傲,此时被他们吓的紧闭屋门的举动成功叫其中一些素日里无所事事,到处惹是生非的闲汉起了兴致,有人笑道:“这还当真是老子活到那么大头一回见这些贵人的狗见到老子便关门躲避呢!”

有好事者见他们兴致勃勃的样子,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提议:“不过是瞧一眼便吓成这样,你们若是上前敲门讨碗水喝你猜会是如何?”

这话一出,几个胆大的闲汉顿时兴致大起,撸起袖子道:“讨碗水便讨碗水,大不了抓去牢里,还管饭呢!”

说罢便当真上前一步敲起门来。

“大人,讨碗水喝啊!”

“嘭嘭”震天响的敲门声配合着那阴阳怪气的语气书童哪敢开门,慌忙叫来管事拿主意。

对方这幅来者不善的样子说什么都是不能开门的,但如何应对这种事便连管事一时都有些懵,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大早上的便去问今日根本不用上朝的主子。

好在自家主子也早被外头的嘈杂声惊醒了,他来主院时,自家主子已穿戴齐整的坐在院中煮茶了。

“相爷!”管事上前俯身施礼,指着外头道,“出事了。”

这座被闲汉惊扰的家宅是当朝左相裴行庭的家宅。

“我已听闻了。”裴相爷点了点头,面上并未见什么恼怒之色,手里依旧稳稳当当的在往壶里添着茶水,“隔壁公主府因着徐家那孩子的事被人围了起来,此事显然是有人暗中煽动,我等暂时不必掺和进去。”

他今日也不必上朝,自关了门不管就是了。

若只是如此,他也不必大早上的便跑来找相爷了。管事苦笑了一声,道:“有闲汉敲咱们房门说要讨碗水喝,怕是来者不善。”

这种聚众闹事却被波及的事情此前不是没有过,前朝就有位王爷住在被愤怒的百姓围攻声讨的佞臣隔壁,结果起冲突之时有人暗中闹事,跑到王爷家里顺走了不少好东西不说,还有人冲撞了王爷待产的侧妃,结果那位本就身体不大好的侧妃因此早产没挺过去一尸两命,此事在当时引来不小的轰动,所以,开门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做的。

这世间多的是德行有亏的人借机浑水摸鱼做些恶事。

有人闹到自家门前来了啊!裴相爷有些意外,不过比之慌了神的书童和茫然拿不定主意的管事,却依旧镇定自若。他将身边的腰牌解下来放在一旁的石桌上,道:“拿我的腰牌去寻冉闻找些人过来……”

话未说完,书童便自门外疾步走了进来,指向外头,脸上满是欢喜:“外头有官差来了,那几个敲门的闲汉被当场抓了起来。”

哦?反应这么快?裴相爷有些意外:“哪个衙门的?做事倒是利索!”

书童道:“是大理寺的,那甄大人一来就将那几个闹事的抓了,外头闹事的动静立时小了不少。”

甄仕远啊!裴相爷“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他倒是不错,难得在金陵呆了那么些年还能醒悟过来。从他回长安的表现看来,倒是不枉老夫给他借这一场势。”

顿了顿,不等管事和书童开口,裴相爷便再次开口问了起来:“不过此时尚早,他一大早便去大理寺衙门上值了吗?”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八十五章 劝离 管事道:“这倒是不知。”

裴相爷没有在意管事的回话,便自顾自的摇了摇头,道:“不对,能那么快聚集了那么多官差赶来,这怕不是他一个人难得起了兴致起了个大早就能做到的,应当还有别的缘故。”

“你去查一查大理寺今儿早上又有什么动作了,”裴相爷吩咐了一声管事,而后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话说回来,徐家这件事老夫本便是不掺和也该关注一二才是。”

管事应声离去。

裴相爷再次坐了下来,对还站在原地未曾离开的书童道:“你去门口探探发生的事情。”

书童点头应下,应声而去。

待到管事和书童相继离开之后,裴相爷才摇了摇头,轻哂一声:“真真公主……呵……”

……

……

不管裴相爷对真真公主是冷笑也好是嘲笑也罢,对于甄仕远而言,解决此时聚在门口的百姓才是麻烦事。

大理寺官差的到来暂且让围在真真公主府前的人群散开了一些,嘈杂声也小了不少。

甄仕远从人群分出的道中走了进去,目光扫了扫一众围观的百姓之后便直直看向了真真公主的宅邸前,烂菜叶、臭鸡蛋还有哪家用过的臭袜子之流这些事物一应俱全的出现在了宅邸门口,那烫金的门把手上还挂着臭鸡蛋悬着的蛋液,半掉不掉的悬在半空中。

紧闭的朱红大门同门前乱糟糟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然,砸的最狠的还是朱红大门前那块烫金的匾额了。

借着臭鸡蛋的黏液,不少菜叶、臭袜子、破布条什么的粘在匾额上,还未走近,那股味道便扑鼻而来,直把甄仕远熏得一个趔趄,险些没背过气去。

揉了揉鼻子,甄仕远忍住反胃的冲动走到了人前,面对众人,他开口说道:“好了,尔等有什么不满的尽可到衙门去控诉,莫要聚集在这里闹事!”

这话一出,围观的百姓立时不乐意了,有人当即便忍不住出声驳斥了起来:“闹事?大人以为我等是在闹事?真真公主干的坏事还少么?我们是在为民除害!”

这话一出当即引来不少人的应和,有人愤愤不平:“徐家那位徐十小姐死了呢!前脚同真真公主结了仇,后脚人就死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就是啊!人家徐十小姐还写了话本子夸赞你们大理寺,现在人死了,你们大理寺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越说越是群情激奋。

原本过来凑个热闹的大部分百姓此时也被调动起了几分兴致,纷纷出声质疑:“难道大理寺也是看人下菜,害怕这金枝玉叶的报复的?”

“这真真公主又不是先帝的亲闺女陛下的亲姐妹,为何这般嚣张?”

这话一出人群愈发骚动。

说的如此大义凛然……甄仕远瞥向那个出声驳斥的瘦削男子,这么大义的话语配上那脸上游移的神情以及四处乱瞟的眼神总觉得怪怪的。

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一开始那句质问大理寺的话也是这个声音,朝身边的官差使了个眼色,让人记下这人的相貌,甄仕远没有立时让人对这人动手,而是面对一众百姓出声道:“你们要为民除害,只要不触及律法哪个管你们?可眼下是你们聚众闹事惹到附近的邻居了。”他说着一招手,再次让人将先前那几个跑去一旁那家讨水喝的闲汉架了出来,道:“你们可知道隔壁这家是谁?”

一众百姓面面相觑,他们只知道朱雀坊这里住的多不是普通人,至于具体住的是哪个贵人却多半人是不知道的,毕竟这也同他们没什么关系。

甄仕远见众人不说话,这才笑了笑,再次开口道:“是裴相爷家。你们真想讨要说法本官不阻止,不过扰了人家裴相爷便不好了。”

裴相爷不仅年长,风评也好,再加上金陵裴氏不在长安,留在长安的多是族中挑选出来品德不错的,是以,这些年裴相爷在民间的风评几乎一水的褒扬之语。大家都道金陵裴氏算是城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不作恶且家风清正的大族之一了。

当然,关于这一点,曾在金陵当了多年府尹的甄仕远心里也有数:不管哪家都有几个小混账,不过裴家的天高皇帝远,远在万里之外的金陵,家里看的又牢,确实未惹出过什么大事来,这才是裴家风评不错的主要原因。

一听到扰了人家裴相爷,人群中的嘈杂声顿时低了不少。毕竟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什么不肖的裴家子弟,人家裴相爷又确实没有做过什么有损百姓的事情,扰了确实无辜。

不过扰裴相爷这件事并不能打退百姓的念想,有人出声道:“我等就是想要真真公主给个交代,为徐十小姐讨个公道!”

声音义愤填膺,真真是满满的侠义心肠!

甄仕远抬了抬眼皮,心道:徐十小姐人好不好是徐家的事,你们中大多数人连徐十小姐是哪个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要为徐十小姐讨公道?就瞧着他方才来之前这里乱哄哄的情形,除了一小部分或许真有那么个心思的,大部分的都是在看热闹顺便扔菜叶、臭鸡蛋、破布条,甚至还有捣乱的。

“可你们便是聚集在这里也无济于事,”甄仕远说着转身指了指紧闭的朱红大门道,“大楚律法,尔等不得随意乱闯公主府。你们便是将公主府围个水泄不通……公主府的地窖存粮也足够人撑上十天半个月了,你们围着除了泄愤又有什么用?”

回应他的是一片嘈杂。

出现在这里的百姓大多是跟着人过来凑热闹过把“狭义”瘾的,并没有个想法,大多听风就是雨,大理寺卿说的话,而且听起来还很有道理,自然便意动了。

“既然没什么用,不如看完热闹我等便走了吧!”有百姓被劝动了。

“是啊,我家那口子晌午还要回来吃饭呢,我得回去给他做饭去!”有人开始惦记家里的事了。

人群松动,有人已经开始抬脚准备离开了。

却有人在此时再次出声阻止了人群的流向:“我等围在这里无用是不假,可你大理寺的接手接了这么久,便是没查清楚也早该将真真公主这等重要嫌犯抓起来了。这件事若是换了个人早抓了吧!难道大理寺是见到公主怕了?不敢了?”

一个软骨头的大理寺卿总是受人唾弃的,虽然知晓这也全然怪不得甄仕远一个人,可不少人还是因此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怨怼。

就知道这活吃力不讨好!好在早已修炼出脸皮厚度的甄仕远倒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目光扫过那厢再次出声的人:巧了,又是他!

心中发出一声冷笑,甄仕远淡淡道:“事关真真公主之事,才出事当日本官便已上奏陛下,只是这些时日陛下事务繁多,南方大雪死伤数十万灾民之事还未解决,一时半刻陛下不曾回应也是正常的。”

百姓虽然喜欢凑热闹,但天子的不是也是不敢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说的。所以,这件事自然不能怪陛下。可不怪陛下怪什么?怪灾民吗?离得近的徐十小姐的事确实更容易令人感同身受,可数量上,数十万灾民同一个人相比,陛下忙于雪灾之事自然也是没有问题的。

眼见嘈杂声越来越小,已有百姓抬脚回家了,甄仕远神情依旧淡淡的。

来之前便听说了这里的事,好在那一日看徐十小姐话本子的时候看到了围攻大理寺衙门这一茬,他当时便同才送走的那姓乔的丫头商议了一番,便有了这一番对策。

不得不说,百姓虽然容易利用,可多数情况之下,幕后黑手是不会轻易现身的,能出现在人群里搅和的多是些小人物,这些人反应可没有幕后黑手那么快,要对付起来自然也没有那么困难。

对方煽动百姓,他们便祭出天子。帮徐十小姐伸冤这件事可不是嘴上说的,而是要看手上做的,他们此时就是在身体力行的做着这件事。

那每到关键时候便出声的瘦削男子看着渐渐离去的百姓似是仍有些不甘,甄仕远冷笑了一声,等着他继续出招,只是这一次却不待他出招便有人前来打破了他的举动。

一顶软顶小轿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中,走到公主府前软轿停了下来,一位身着高帽的宦官自轿中走了出来,先环顾了一番四周,而后径直走到甄仕远面前施礼唤了声“甄大人”。

甄仕远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宦官怀中明黄色的圣旨上顿了顿,问宦官:“公公,这是?”

“甄大人的帖子陛下看到了,陛下说了定会给徐十小姐一个交待。”宦官说着顿了一顿,意有所指的看向一众临离开时还纷纷回头看这最后一茬热闹的百姓,看似是在对他说实则却是给百姓一个交待,”不过念在真真公主好歹也是宗室中人,在未查清楚案子之前便贸然将她打入狱中,有损皇家颜面。是以,陛下下旨在未查清楚案子之前,真真公主不得离开公主府一步。”

有脑子不大灵光的百姓闻言忙问身边的人:“这公公的话什么意思?”

一旁的百姓道:“就是陛下先将真真公主禁足在公主府,当然,说软禁也成,总之在未查清楚案子之前,这位公主是不能出来晃了。”

此举虽说没有应了众人的意将真真公主抓入大牢,可比起先时的无功而返也算个让百姓满意的结局了。

百姓心满意足的散去了,甄仕远与宦官寒暄了两声,待宦官自入公主府传旨之后,连忙向身边的官差使了个眼色,而后快步走出了人群。

在这里抓那人显然不大妥当,还是待那人离开再动手好了。

至于陛下的旨意,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时候下,这会是巧合吗?甄仕远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不管如何,他身为大理寺卿,好好查清楚这个案子便好。陛下的事也好,真真公主的事也罢,暂且轮不到他来插手。

不过轮不到他来插手却未必轮不到别人来插手,甄仕远看向从前方驶过来的一辆看似不起眼的青帘马车,轻哼了一声:这不是老同他抢案子的冉闻的马车又是谁的?

马车再低调,对于甄仕远而言,冉闻可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他回头看了眼在裴府侧门前停下来的马车,大步向前走去。

门外发生的事情并不需要裴相爷亲自出面也能一清二楚,待到冉闻落座之后,裴相爷将煮好的茶推到冉闻面前,道:“新煮的茶,你尝尝看。”

冉闻接过轻抿了一口,叹道:“相爷的煮茶手艺越发精进了。”

这倒不是吹捧,而是事实,裴相爷的煮茶手艺确实不错。

不过他来裴相爷这里可不是来喝茶的,两句寒暄过后,冉闻便开口了,他对裴相爷道:“甄仕远一大早是出城送行了,那个丫头带着几十个大理寺官差去洛阳了。”

他没有说那丫头是谁,不过显然裴相爷知道他口中这个丫头是哪个。。

这也是为什么大理寺的人今日会来了个早,早早便将真真公主府前即将被人煽动的民闹解决的原因。

裴相爷听罢似是有些意外:“查徐家那孩子的事居然查到洛阳去了?”

冉闻点头,道:“昨日那丫头去找了冯兆喜的女儿,就是与徐家那孩子关系不错的那个,显然发现了一些线索。”

这线索应当还是紧要线索,否则不会这么要紧着赶去洛阳的。

至于在洛阳能查到什么,那就要等到了洛阳之后再说了,对那个丫头,他们一向是十分期待的。

说罢大理寺的事,裴相爷自然而然的提起了冉闻来之前那道来的十分巧妙的圣旨了。

“甄仕远的折子当天就呈到宫里了,此事我得知之后还特意提点了一番薛女官,让她将甄仕远的折子放在了最上头。”裴相爷说起这件事时,神情便有些微妙,“结果陛下直到今日才让公公过来传旨。”

在裴相爷面前有些话自然可以说的明白一些,冉闻托着手里的茶盏沉默了一刻,道:“从今日煽动百姓一事来看,显然有人想试着对真真公主下手,不管其最后目的是什么,这一点不会变。陛下这道圣旨说是惩罚,依我看倒更似是想要暂且保住真真公主的性命才对。”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八十六章 闲谈 保住真真公主的性命?裴相爷轻哂:“所以,天子也不是能任性而为的,尤其是想做一代明君的天子,在这方面并不比我们这些普通人好多少。”

裴相爷自称普通人?若放在平日里或许只会令人发笑,可此时说起来……冉闻道:“相爷说的不错,比起陛下,我等都是普通人。”

不管是从真真公主的出身还是真真公主这个人来看,陛下都不会喜欢,却又不得不保她,天子有些时候受的桎梏颇多。

裴相爷看着手中澄净的茶汤沉默了一刻,忽道:“我记得前两日大理寺似乎带着两幅画像去了工部和礼部这两个衙门?”

冉闻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好似是阴阳司的冰灯阵出了问题,查出来进出过冰灯阵的人与前几年工部和礼部衙门派发的画像吻合。”

裴相爷闻言“哦”了一声之后问冉闻:“这如此算来距离大理寺问画像的事也两三天了,工部和礼部还没回应吗?”

冉闻摇头,当着裴相爷的面他也懒得兜圈子了,直道:“怎么可能回应?这件事牵扯这么大,一方是徐家少了个好孩子,一方是陛下态度古怪的真真公主,自是哪方都不想得罪了。”

拖字诀很多时候都是个好办法。有时候事情不管于情于理都该做,可早做和晚做结果却是天差地别。

此中龃龉两人自然清楚,估摸着是工部和礼部在揣摩圣意,一时半刻拖着罢了。

裴相爷并未立刻说话,只是一边喝茶一边微微眯起眼,似是在想着什么,一杯茶水下肚之后,他突然开口道:“冉闻,你今儿回去之后拿我的帖子去工部和礼部问一问,道大理寺办事这么快,怎的工部和礼部办事如此拖沓?若是办不好事情,裴某倒是不介意在朝堂上请陛下为这两部衙门换些人手。”

冉闻听的心中一跳,不过很快便镇定下来,低头应了一声是。

自以为是聪明人暗自揣摩圣意的不在少数,此时陛下什么都未说便擅作主张为大理寺查案增加难度,相爷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似乎都不大认可。

“老夫就住在真真公主家宅旁,今日就险些被小人钻了空子。若是再拖下去,大理寺没有及时赶来,老夫这家宅怕是要不宁了。”裴相爷似乎在解释自己插手此事的缘由,解释完之后便复又低头喝了口茶,淡淡道,“此事总要有个说法,一味的拖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难道当真要将这个案子拖成悬案不成?”

冉闻再次应了一声是,半晌之后,忽地再次开口道:“徐家那孩子出事那天,听说宫里头也发生了一些事情。”

宫里?裴相爷挑眉,似是有些惊讶,他道:“那日宫里头发生什么事了?”

冉闻道:“是大殿下的事。”

大殿下……听到这个名字,裴相爷轻嗤了一声,似笑非笑道:“你不说我倒是险些忘了还有大殿下。”

陛下唯一的子嗣却被“险些”忘了?这话听起来当真是怎么说怎么有些古怪,不过冉闻却并不以为意,似是早已习惯了一般。

“咱们这位大殿下又恰巧发生了什么事啊?”裴相爷再次为自己倒了杯茶,神情颇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意味。

又和恰巧这两个字用的真是好,冉闻心道:上一次大殿下那里出事是年宴的时候,这一次是徐十小姐出事的时候,是真的巧。

冉闻道:“听闻是丑时末的时候又发病了,大殿下宫里忙了好一阵子,到寅时才止住了病情。”

裴相爷嗯了一声,接着问冉闻:“太医怎么说?怎么突然发病了?”

冉闻道:“那个时候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太医都去了徐家,留在太医署的只有一个姓柳的新进太医,虽是也跟着去了,却根本没叫他接手。”

所以太医署对事情的经过并不清楚。

裴相爷挑了挑眉:“如此说来大殿下的病是由原小姐接手的?”

原家那个丫头几乎包揽了大殿下的病情这不假,不过一旦大殿下病情得到控制,原小姐想要回去还是能回去的。徐家那孩子出事那一日是元宵节,原家那丫头按照以往来讲应当回原家过节的。

虽然原家那点事私底下成了不少人的笑柄,不过面上原家还是一片和乐融融的。元宵节……那丫头不回去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啊!

冉闻道:“回去是回去了。不过灯会结束后便回了宫,是以大殿下发病的时候,原小姐很快便赶了过去。”

裴相爷再次“哦”了一声,对此不置可否。

冉闻又道:“这一次大殿下的病似乎有些严重,一直到寅时才控制住。”

从丑时到寅时,比起以往原小姐控制住大殿下病情的速度,似乎有些慢了。

裴相爷抬了抬眼皮,忽地问冉闻:“徐家那孩子什么时候没得?”

冉闻眼神一闪:“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辰。”

裴相爷想了想,道:“众所周知,我长安城里有个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徐家那孩子不是一下子没了的,而是撑了几个时辰的,既然是经验丰富的老太医应当心里有数,那时候便没有人提出去请那位神医么?”

冉闻道:“听说徐家那孩子不肯,也不知道为什么。”

还有这一茬?裴相爷似是有些意外,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他能清楚南方大雪灾民的具体数量,可于徐十小姐出事前后的细节问题还是要问冉闻的。

“那一日事情委实太多了,更何况后来查出那孩子的死不是意外,是以也无多少人关注这件事。”冉闻对裴行庭说道,“事情自然也就没有传开。”

毕竟人已经死了,比起她的喜恶,自然是要找到她死去的真相更重要。所以在场众人,即便是甄仕远彼时就在现场,对此事也没有太过在意。

裴相爷点了点头,沉默了一刻,却道:“便是徐家那孩子肯,那个时辰,徐家的人去寻原小姐怕是也要扑个空的。”

毕竟大殿下又发病了,比起离不得人的大殿下,换了谁都没有那个胆量把原小姐请走的。

不过,这件事因着徐十小姐的拒绝,一时半刻并没有引来多少人的关注而已。

不管是裴相爷还是冉闻皆非寻常人,稍一梳理便发现了其中的“巧合”,沉凝了一刻之后,冉闻再次开口了:“所以,到底是谁想要徐家那个孩子的命?”

对方处心积虑的断绝了那孩子所有的生路,显然是为了让她去死。

“大殿下那里委实有些刻意了,”冉闻拧了拧眉心,似是有些困惑,“大殿下深居简出,徐家那孩子又并不曾入过宫,她几时惹到大殿下了?”

女帝自登基之后一切宫宴皆从简,以往男子为帝,后宫主事的皇后妃嫔甚至太后起了兴致都会宴请官宦女眷,可如今女帝后宫显然与以往不同,大楚皇城已有多年不曾办过什么宴请女眷的宫宴了,徐家那孩子再得宠,只要不是功绩突出的女官,都不可能入宫,更不可能见到大殿下。所以,大殿下与徐家那孩子又是几时候结的怨?

对此,裴相爷倒是没有什么意外之色:“结怨并非一定要是亲眼见过,有时候很有可能只是她做了某些事惹得大殿下厌烦了,便有可能招来怨恨。”

冉闻听罢,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不至于吧!大殿下才几岁,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孩子?”裴相爷莞尔,温和的笑意中透出几丝凉意,他看向冉闻,似感慨却又似警告:“永远不要小看一个孩子。”

“当年大天师和陛下不就是孩子?”裴相爷说着眼里闪过一丝怅然,“有些孩子的聪明远远超出了我等的想象,偏偏还生了一副欺骗世人的外表,容易叫人看走眼。”

说起这样的孩子,冉闻脱口而出:“大理寺的那个就是这样的。”

“那个够聪明却不胡闹,反而是一件好事。”裴相爷道,“有些孩子聪明不够偏偏还要胡闹,而且因着他的身份,便是胡闹,外人也不能拿他如何,你道该怎么办?”

这是在说大殿下吧!冉闻沉默了一刻,苦笑了起来:“往年也不曾见大殿下如此。”

往年的大殿下除却性子胆小,天赋平平,读书什么的又因着身体的缘故比不上同龄人之外确实不曾闹出过什么幺蛾子。直到年宴那一日开始,也不知道怎么了,短短半个月的功夫,居然连着两次“巧巧”发病,当真是不得不让人生出几分怀疑。

“往年不胡闹可不是大殿下聪明低调单纯,而是此前没有人告诉他自己这个独一无二的身份是一道护身符。”裴相爷闭眼似是假寐,口中却依然说着话,“一旦有人告诉了他,他便知道自己便是做了天大的错事也不会有事,错的永远不是他,是他身边人督查不利。”

这真是听起来便令人心惊肉跳。

冉闻沉默了一刻,再次开口道:“相爷,年宴之后,宫里曾传出过风声陛下有意请徐太傅教导大殿下。”

徐长山有“天下第一大儒”之称,不管学识还是手段,都足够担得上帝师了,先前是大殿下那身子骨都道活不久,陛下便未亲封太子,徐长山也一直不曾接手亲自教导大殿下。

年宴那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陛下动了怒,虽说大殿下行为不妥,不过身为母亲陛下大抵还是觉得大殿下有教好的可能,是以没几天便传出了徐长山要亲自教导大殿下的消息。

结果……徐十小姐出事了。

即便一时间连甄仕远都想不到徐十小姐之事与大殿下发病的关系,不过想必很快,待到他们冷静下来,这一茬必然会被记起,就算不被记起,也定然会有人提醒他们两者之间的巧合。

毕竟年宴那件事有一就有二,即便大殿下的事是真的巧合,怕是也没几个人会相信。更遑论,大殿下这件事未必是巧合。

那么,大殿下在年宴上为什么会闹出那一番举动?是因为大殿下不喜大理寺那个丫头。可巧的很,徐十小姐写过一本话本子,里头的主角就是大理寺那个丫头,一个人若是不喜欢那个人也不会将她写作主角了。

那么恨屋及乌,大殿下做出这等事来也不奇怪。

这件事,大殿下是很难摘干净了,原家也一样。毕竟追本溯源,大殿下讨厌大理寺那个丫头就是因为原家那个孩子。

如此的话,大殿下难以摘清楚对什么人最有利?徐长山必然会因为此事而拒绝教导大殿下。

一个不管品行还是能力都达不到储君要求的大殿下对那些如今还滞留京中的宗室中人而言无疑是最有利的。

所以,这件事背后会不会有宗室中人推波助澜也不知晓。

“除了徐长山的事情之外,从今日对方煽动百姓聚在真真公主府前闹事来看,似乎还有人想借机解决真真公主。”冉闻想了想又道,“几年前崔家的事,真真公主做的太过火了,崔司空可不像会就此收手的人。”民间传说有崔菩萨之称的崔司空可不比活阎王“良善”多少。

裴行庭点头看了眼冉闻,道:“倒是可能也有他的一份。”

“除了崔家之外或许还有别人,”冉闻顿了顿便再次开口了,“听说几年前死去的那个崔家的丫头的兄弟功夫不错,周世林把他调到大理寺跟在大理寺那丫头身边做事了。”

虽然不管事情还是人,此时都是不能笑而且不该笑的,可裴行庭眼睛还是眯了眯,嗤笑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武将也有可能掺和进去?”

冉闻道:“他们显然也想对真真公主动手,否则,为何从山西路回来之后,周世林会把人调到那丫头的身边?”

这自然是因为山西路那一趟出行使得周世林对那丫头的本事有了认知,这才会出此下策,不,如今看来,这可谓“上策”了。

在如此混乱的局势中趁乱做些什么,要分清楚可并非易事。

“这只是我等知道的这几家,你莫忘了那丫头还去了洛阳。”裴行庭将手中的茶杯放在石桌上,看着茶汤被荡出涟漪,道,“或许还有我等不知道的势力掺和其中。”

徐家那孩子的死注定不会轻易罢休。

长安城要起风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八十七章 前后 乔苒并不知道自己才一走长安城里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虽说此去洛阳要做的事情很多,不过坐在马车上的乔苒还是能分出一两分心思细细观赏一番车窗外官道两畔的景象的。

见女孩子看着车窗外官道两畔的杂草出神,张解偏了偏头,轻声问道:“怎么样了?”

女孩子指着官道两畔的杂草道:“看,出芽了!”

虽说此时大家身上仍然穿着厚厚的袄裙,不过官道两畔说不出姓名的草木竟然在此时冒出了新芽。

乔苒于草木之上所知不多,只是在一片枯黄中乍见这样一抹绿色着实生出了几分舒畅之感。

张解于草木之上也不熟悉,只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这一抹新绿便道:“过了年本也不用多久便要到春天了。”

乔苒点了点头,思绪有些飘远:她便是去年冬春交际之时来的这里,彼时她也不曾想到这短短不到一年的工夫,她所经历的会远比以往二十多年更要精彩。

女孩子“嗯”了一声,目光没有移开官道两畔的草木,眉目渐渐舒展。

风越来越大了,冒芽的草木在风中挣扎,看的人心惊胆战,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连根拔起。

乔苒看的认真,车窗帘却在此时突然被风卷起,贴上了她的脸,一下子遮住了她所有的视线。乔苒蹙了蹙眉,本能的伸手想要拿开遮住自己视线的帘子,一只手却已经先她一步将车帘移开单手系在了一旁。

乔苒看着张解单手灵活的系着车帘,默了一刻之后,道:“我突然觉得你们习武之人做事还当真挺方便的。”

飞檐走壁什么的便不消说了,乔苒伸手比划了一下,觉得系车帘这件看似简单的事情若要让她单手做来似乎还当真有些困难。

虽然不过是一件小事,张解却依旧笑了笑,温和道:“那下次这种方便的事情便交给我来做好了。”

女孩子莞尔,朝他挑了挑眉,眉眼间凝了几分俏色。

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没有提及洛阳之事,既然事情不可避免,此时提起也不过涂添烦恼。难得路上还有些许日子的放松,她自然不会早早便扛起这个担子。

不过路上的话,便看看话本子解解闷吧!乔苒看向手头那本徐十小姐亲手写下的第三册话本子翻了开来。

……

……

女孩子离到洛阳还有一些时日,所以一时半刻还不会有消息传来。

才从工部和礼部两个衙门回来的甄仕远面色不佳,解决完真真公主的事情之后,他便亲自去了工部和礼部两个衙门,而后受到了两个衙门客气有礼又搪塞的接待,甄仕远自然不会猜不到对方的意图,毕竟这意图委实好猜的很。

他甄仕远好歹也一把年纪了,不是初出茅庐的傻小子,不会傻到连这么明显的拖字诀都看不出来。

案子调查进展受阻的甄仕远憋着一肚子气回到了大理寺,还未进门便看到几个官差在衙门门口候着了,见几个官差一脸为难之色,甄仕远只觉心情更差了,这几个官差是先时被他派去抓那个在人群中煽动百姓的男子的,此时看这脸色可半点不像抓到人的样子。

果不其然,见他回来,官差上前便道:“大人,那人不见了。”

不见了?好端端的人能不见?甄仕远皱了皱眉,即便知道这几个官差是大理寺的老人不会耍滑偷懒,可语气里还是忍不住多了几分怒气:“怎么回事?你们几个人还抓不住人家一个?人怎么跟丢的?”

官差道:“我等一路跟着那人出了人群,准备待人转出朱雀坊就上前抓人……”

这倒是没有问题,毕竟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下手抓了那个男人,怕是会引来百姓恐慌继而引来民乱。毕竟百姓不过是一腔“狭义”之心到真真公主宅邸前讨要说法,若是如此便被抓了,到时候还要费心思将大理寺摘干净,这当真是没事找事了。

“熟料在那人走出朱雀坊踏上黄天道的小道之上后突然冒出来一群乞儿,我等眼前一花,不过一转眼的工夫,那人就不见了,过后怎么找也找不着了。”官差回道。

甄仕远听的脸色愈发难看,什么突然冒出的乞儿若不是早就谋算好的脱身之计谁信?

“我等找不到人还特意问了那群乞儿一番,结果那群乞儿道是有人说真真公主又在府前撒钱财,他们便赶过来捡了。”官差解释道。

先前徐十小姐出事之事传开之后,真真公主就撒钱庆贺过,听说撒出来的还都是金花生,这委实叫人羡慕不已,尤其是缺钱的乞儿听的更是哈喇子都流下来了,恨不能当时就在现场好捡个满怀。

贵人手头随意流出一点,便能叫他们大半年不饿肚子了,这换谁能经得住这等诱惑?即便大家都知道徐十小姐是个好人,可真真公主撒的是钱,错的是真真公主,不是她的钱财,所以钱财还是要捡的。

不过今日真真公主可没撒什么钱财,除了门口的烂菜叶、臭鸡蛋破布条之外,还当真没什么可捡的。

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甄仕远脸色难看的挥了挥手,喝退了官差,大步走入大理寺。

案子自然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了,工部和礼部那里的拖字诀其实也不是没有应对之策,大不了请人走一趟御史台……甄仕远心里盘算着,往日里他同御史台的周御史也算是碰到能说上两句话的交情,自是知晓此人喜好花鸟,花鸟之中尤爱兰花与鹦鹉,大不了请夫人去骡马市逛一逛,花几个钱财买盆名贵的兰花或者一对开了嘴会说话的鹦鹉送去。

他心里也清楚,工部和礼部的拖字诀倒不是不想查案什么的,更多的是为了试探陛下的意思。只是这试探他们自己不想出头,却总想着叫旁人来出头。甄仕远心里将工部和礼部几个排的上名号的挨个问候了一番全家的长辈,摸了摸钱袋,心里有些肉痛,查个案,却将钱袋查的瘪的不能再瘪了,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只是这事终究还是要做的。甄仕远有些无奈,却无可奈何。

破费是总要破费的,可为什么破费的总是他。

一路冷着脸回了自己的屋子,甄仕远回到自己椅子上坐了下来,坐了片刻,想了想此时自己无甚可做,他的目光便忍不住落到了自己面前那本徐十小姐的话本子上。

此时着实无甚可做的,不如将徐十小姐的话本子看完吧!甄仕远想着,手忍不住伸到了话本子上,不过略一犹豫便将话本子拿了过来,而后翻了开来,只是这一看却不由傻了眼,除了个封皮之外里头竟然包了本《大理寺律则》,甄仕远脸色大变,还不待他发火,下一刻,便看到了从那本《大理寺律则》中轻飘飘的掉出了一张纸条,出于本能反应,他一个伸手便接住了那张纸条,而后便看到了那张纸条上清秀熟悉的字迹。

“大人,书我拿走了,此去洛阳,路上烦闷,聊作解闷之用。另:这本《大理寺律则》也不错,大人可以看一看。”

字条没有落款,不过那字迹以及口吻连同内容“此去洛阳”都已经明明白白的昭示了书写者的身份,不是那丫头写的还能有谁?

偷走了他的书,呃,好像也不对,毕竟这本《大理寺律则》一开始便是傅镇岳家里那个傻大姐给她的,所以,还当真不能叫偷走了他的书。

不过便是没偷走他的书,故意留了张书皮,又包了本《大理寺律则》在里头是什么意思?是要他遵守《大理寺律则》吗?笑话!他可是大理寺卿,这本《大理寺律则》他都有权限随时能够更改,他还用看?

就他大理寺那些“饭桶”,自他上任之后加的几条都是关于饭堂的律则,譬如一日之间去饭堂的次数不能超过五次,一次不能超过一个时辰云云的。

带着愤愤将《大理寺律则》扔到了一旁,今日自送走她之后还当真是诸事不顺,甄仕远坐在椅子上生闷气。过了会儿之后,他却又忽地将那本《大理寺律则》抓了过来,想了想,重新将它包到了书皮里。

姓乔的臭丫头拆书的时候显然是用了心的,包起来的时候,竟不论是话本子的厚度还是别的,看起来都全然就似是一本书。

甄仕远看了片刻包好的话本子,突然摩挲了一番下巴,将包好的话本子郑重其事的放在了桌案前。

瞧着还当真看不出什么差别来,甄仕远想了想,忽然轻哂了一声,觉得手头这本重新包起的话本子或许还有些用处。

他扬声喊了句“来人”。

外头的官差听到声音忙进来问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甄仕远指了指桌上那本包好的话本子,对官差道:“你寻几个人去问一问城里几个大的书商,就说找到了徐十小姐生前写完的那本话本子的第三册,本官想着总是徐十小姐最后的遗作,话本子既然作完了,就当印出来才是。”

官差听的一愣,脸上肉眼可见的闪过一丝惊喜之色:“当真?大人,那本话本子当真有第三册?”

那本话本子坊间拥有众多拥沓,徐十小姐出事之后,百姓悲愤可不仅仅因为徐十小姐声名不错,还有一大部分缘故是为了看不到话本子之后的故事所伤感。

毕竟他们是当真喜欢这个故事的,若是就此看不到了未免太遗憾了。即便知道话本子里的人是有原型的,可难道还能派个人成天盯着大理寺和阴阳司不成?

这自然是不行的。不说想要混进皇城等同痴人说梦了,就说骗过那些擅长断案的大人们的眼睛混进大理寺都不是一件易事。

坊间不少人因此痛呼不已,但那又如何,死去的人还能再活过来不成?今日真真公主府前有这么多百姓聚集不得不说与此也有很大一部分的关系。

没想到居然还有第三册!官差欣喜之下脱口而出:“大人,第三册将故事写完了吗?”

甄仕远瞄了他一眼,含糊道:“差不多了吧,开头那个杜撰出来掺和天师和那臭丫头感情的俏厨娘死了。”

多数话本子都有这么个套路,俏厨娘这么重要的人物突然死了,估摸着也快结束了吧!他是没有将话本子看完,不过看着翻过的那几章,话本子里的天师和那臭丫头感情进展很快,以他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应当快写完了。

即便没写完,应当也差不多了。

当然,有没有真的写完并不重要,左右他突然把人叫过来透露这件事的目的也不是当真准备为众人解答关于话本子的困惑的,他自有自己的目的。

一本写完的话本子作为饵自然更好。再加上他透露出的关于话本子开头的内容,那第三册的开头连他同姓乔的丫头这等对这本话本子兴趣不是很大的人都看的惊愕不已,更遑论那等原本便兴趣极大的了。

甄仕远捋了捋须,对着那一脸兴奋之色的官差挥了挥手,道:“这件事你去办吧!”

瞧着他一脸兴奋那样子便知道走出了这个门,话本子的事连同那段惊人的开头就会被爆出来,他倒是真想看看有没有人会咬这个空饵。

甄仕远手指在书皮上轻轻扣了扣,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这姓乔的丫头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不过这一茬确实提醒了他。

拿着一本《大理寺律则》若是能吊出一两条鱼来还当真是一件好事,甄仕远盘算着,便在此时方才一脸兴奋出门的官差又自门口匆匆走进来,道:“大人,礼部衙门来人了,说是画像找到了。”

什么?这么快就有人咬饵了?甄仕远惊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只是这想法不过一瞬便被他否决了,这放饵的小子便是用飞的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将找书商传消息的事情做完,这显然是还未等到他放饵,礼部便已经将画像送过来了。

想一想先前自己在礼部被搪塞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怎的不过前后一个时辰的功夫,这礼部的人便转了性子?甄仕远有些疑惑,不过面上却不显,只板着脸淡淡道,“如此甚好,你去将礼部的人请进来吧!”

他倒要看看礼部衙门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八十八章 三年前 来人不是随意哪个礼部衙门的官差,也不是寻常的小吏,而是正儿八经的礼部官员。当然,这不是说甄仕远认得来的这位礼部衙门的大人,而是从此人身着的官袍推测此人官位位及四品,算起来应当在礼部衙门内也是排的上号的人物。

这么一个人亲自过来大理寺回话,甄仕远有些意外,下意识的抬头望了望天:今儿是个阴天,太阳打哪边出来也不知晓。

按理说就算是他走后礼部突然转了性子,那也只需要遣个寻常的礼部官员过来走一趟就好了,万万轮不到如此品阶的官员亲自跑一趟。

甄仕远有些疑惑,观察了一番这位礼部的大人,便走了过去。

见甄仕远过来,那位坐在堂中喝茶的礼部官员连忙起身,带着满脸的笑意迎上来拖长语调唤了声:“甄大人!”

看着那不过才到中年的礼部官员强硬的以还不到耄耋的年纪挤的脸上的褶子如菊花般绽放,甄仕远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这幅热情的样子真是让人受不住,怪……渗人的。

甄仕远觉得自己这一刻排斥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稍微要点脸皮的估摸看了也知道稍稍注意一下了,接下来只消公事公办,给了画像走人就好了。

不过这位礼部的大人不知道是“礼”这一字修的太到家了,还是脸皮的厚度远远超过他,对他排斥的反应恍若未见,犹自一张笑脸紧紧的贴在他的冷屁股上不肯放手。

甄仕远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忍住胃里泛出的不适对那礼部大人抽了抽嘴角,道:“好说,此事……我已经知晓了,你将此人消息交给我便好。”

那礼部官员闻言依旧笑的满脸褶子,手里举着那张画像道:“甄大人,可要下官向你解释一番此人的来历?”

甄仕远道:“……我识字的,你带了卷宗我自己看也是可以的。”

那礼部官员对他的回应似是觉得有些遗憾,感慨道:“下官也想为大人查案略尽绵薄之力的。”

甄仕远闻言忙摆手道:“不绵薄不绵薄,如此就够了。”

这样啊……那礼部官员脸上露出些许失望之色,似乎对无法出手相助深感遗憾,顿了顿之后,他再次对甄仕远道:“那甄大人下次有用得上下官的地方定要及时开口,好让下官及时过来……”

“好说好说!”不等这人说完,甄仕远便忙不迭地打断了他的话,抖着身上的鸡皮疙瘩赶人:“我大理寺这里也没什么事了,便不留大人了,礼部事多,大人先回去吧!”

好在这话之后那位礼部官员没有再坚持,扔下一句“我姓孙,甄大人下次有用的上礼部的地方,莫要找别人,直接来寻我便是”才终于走了。

甄仕远连连点头应是,见这人总算走了,甄仕远不过才松了口气便立时唤来了方才进来禀报的官差,抬了抬下巴,道:“你跟上去送送那位孙大人,送到……呃,门口便差不多了。”

官差对他的吩咐听的目瞪口呆:既是怕怠慢那位大人,想要送一送那位大人,甄大人亲自送不是更好吗?而且听甄大人的意思是只要将那位大人送到衙门门口便好了,如此的话,大理寺衙门又不大,去大理寺衙门门口才几步路?实在是偷懒,想差遣他帮忙送一送那位孙大人那便干脆送回礼部衙门好了,左右跑去送人的是他,又不是甄大人自己。

当然,这也只是官差自己暗地里的腹诽而已,听罢甄仕远的吩咐,他只是略略一愣便很快追了上去。

甄仕远手里拿着礼部送来的卷宗,却没有立时查看,而是在屋堂中来回踱步,似是在等着什么消息一般。

很快,那先前被遣去送人的官差便匆匆回来了,他似是有些焦急,来不及进门便急急唤了声“大人”,而后急急出声道:“大人,那孙大人出衙门之后便上了等在衙门门口自己的马车,只是临上马车前,属下听到那孙大人对一位立在马车旁的仆从说了一句‘已经按相爷交待的做了’,属下也不知是哪个相爷……”

正急急禀报着的官差话至一半突然戛然而止,面对甄仕远不辨喜怒的脸色他恨不能狠狠的甩自己一个耳光:这除了裴相爷还能是哪个相爷?难道还能是与大人早有嫌隙的房相爷不成?

不过好在甄仕远并没有发怒,或者准确的说是没有对官差发怒,他只淡淡点了点头,便让官差下去做事了。

他确实不喜欢他人在他面前提及房相爷的事,可他甄仕远又是什么人?还能因为手下那群官差无意提及事关房相爷的事就胡乱发作不成?

更何况现在比起这些陈年旧事,显然手里的案子更重要。

甄仕远带着礼部送来的卷宗回了屋堂,而后顺手关上了屋门。回到椅子上之后,他便迫不及待的翻看了礼部送来的卷宗。

通常大楚的各类大典都是由礼部主持的,而这份三年前的寻人令也是因一场大典引起的。

渭水端午龙舟节。

比起国典,端午龙舟节并不算是什么隆重的大典,所以,陛下以及朝中一等一的权贵鲜少有参与的时候,这更多的是民间庆贺的习俗。

不过对于长安城中某些闲在家中没事做的纨绔子弟来说,这又是一个名正言顺聚会玩闹的日子,所以每年渭水端午龙舟节虽然陛下以及朝中权贵群臣不参与,可民间依旧是大办的。

三年前的渭水端午龙舟节上发生了意外,搭在渭水河畔的木塔坍塌,有无数人落水,虽说彼时在场的官差奋力相救,可还是有不少人在事后并未找到。

天灾之下,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都是一样的。

画像中这位名唤姚晃的男子是在礼部负责记录庆典文书的小吏,当时就在木塔上记录龙舟节盛况,木塔坍塌之后,他也一同落水,找了多日无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礼部便发出了寻人令。

不过,因着是落入渭水,虽然渭水水流并不湍急,但因着多日无果,礼部也早将这个姚晃当作半个“人没了”的境况来处理了。

工部衙门此时还未派人前来,不过礼部衙门送来的寻人令里多加了一句,事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人中除了礼部的姚晃之外,工部一个叫做张明的小吏也在其中。

张明这个名字确实长安城中一抓一大把,可同在工部,又同时在三年前失踪的张明,甄仕远不觉得这会是个巧合,这个张明多半便是第一幅画像里那个张明了。

所以,两个端午龙舟节上失踪的人此时突然出现在了长安城,却没有回礼部也没有回工部消了寻人令,而是元宵那一日先后去阴阳司的冰灯阵里走了一趟?

甄仕远拧起了眉头,经验告诉他,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巧合。

查案子查出了三年前端午龙舟节上的意外……甄仕远深吸了一口气,想也不想便合上了卷宗,出了屋堂向大理寺库房走去。

虽然礼部送来的卷宗并不详细,可从其中寥寥数语他几乎已经还原了当时的那一场意外:渭水龙舟节吸引了大批的贵人与百姓前往围观,贵人可以在渭水河畔的高楼里一睹端午风采,可寻常百姓便只能挤在河道两岸看热闹了。

这样尽数挤在河道上看热闹一则容易引起踩踏伤亡事故,二则于官差、官员在其中走动做事也是极其不方便的,于是工部便搭了几座临时的木塔供百姓进入观看龙舟节。

木塔搭造并不需要何等复杂的技术,自然也就没有让匠作监出马的必要。毕竟匠作监虽然隶属于工部衙门管辖,可到底比不上工部手下自己的工匠管起来方便,请匠作监来的话,且不说需要工部另外拨款,就说分发文书,调配动工的日子时辰等等皆是十分繁琐的事情。

对于工部而言,搭木塔这件事杀鸡焉用宰牛刀,不消那么麻烦,自然也就没有匠作监什么事了。

当然,对于此时查案的甄仕远而言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少个匠作监掺和其中,可以省却了不少麻烦。

工部的想法实属人之常情,工匠搭建了木塔,不过大抵是龙舟节太过热闹,以至于木塔上挤满了前来围攻的百姓,不知是木塔未搭建好还是什么别的缘故,总之木塔坍塌,无数人落入渭水河中,不少人因此丧命,也有人就此失踪,当然,在众人眼里看来,这也等同是死了,而且比寻到尸体的人更惨,可说“尸骨无存”。

毕竟渭水河中也有食肉的大鱼,很难确保这些“尸骨无存”的人是不是葬身鱼腹了。

甄仕远私以为,若是在此案之前听说此事,他应当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直到今年元宵灯会,本该“尸骨无存”的两个人突然现身出现在元宵冰灯阵中……这个案子真是越查越古怪了!甄仕远叹了口气,心道。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关于三年前这场意外的事还是要翻查一番过往的卷宗才能确保这当真是一件意外。

甄仕远这般想着走入了大理寺库房,库房的小吏正支着下巴打瞌睡,此时半睡半醒间乍见上峰迈步走了进来,吓的一个激灵,困意全消,人“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结结巴巴的唤了声“大人”。

看小吏这幅吓坏了的表情,甄仕远摆了摆手,倒是没有太过在意。

都是这样过来的,无事时总不能拿卷宗当话本子看吧!老实说,能把卷宗当话本子看的,除了那个丫头,他还当真没有见过第二个。

看上峰的脸色并不似是想要发作自己的样子,小吏松了口气,忙问甄仕远:“大人要寻什么卷宗?”

甄仕远道:“三年前渭水龙舟节木塔坍塌意外之事。”

虽说没有如乔大人那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好歹也是成日浸淫在卷宗堆里的,小吏认真的回忆了一番,配合四处翻阅登记目录,总算在角落的书架上找到了那一本记载了三年前渭水龙舟节意外的事。

只是可惜,记载虽然找到了,其中的记录却并不详尽。

这倒也不是三年前狄方行渎职什么的,而是此事从来就没有落到过大理寺的头上。所以,大理寺所有有关三年前渭水龙舟节的记录都同旁的衙门没什么不同,除了以旁观者的角度记述了一番端午龙舟节发生意外的过程之外,就是发出了几分感慨,同文人写的游记也没什么两样。

甄仕远看的大为失望,只是此时大理寺库房之中也找不到更多关于此事的记录,不得已只好就此作罢。

事到如今,也只剩下一个办法了。甄仕远走出库房,叫了个官差过来道:“你替本官跑一趟长安府衙,让何太平将这两人的画像贴出来,顺便查一查他们的户籍过往与家人亲眷之流,只要能寻到的,通通请到大理寺来一趟。”

官差“哦”了一声拿着画像应声而去。

甄仕远望着官差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取下官帽,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总觉得再这般下去,自己这头顶便要越发稀疏了。

奈何这世间总有人好好的日子不过想要惹事,甄仕远恨恨的骂了一句,重新戴上官帽向屋堂走去。

乔苒并不知道自己才走了半日的工夫,自家上峰就已经开始为稀疏的头顶发愁了,她只是翻着手里徐十小姐写的话本子看的正入神。

没有如甄仕远那样跳过那位乔天师和张女官感情进展的内容,她一字一句看的十分认真且津津有味,待到酉时,车队在路边的驿站停下休整时,女孩子还坐在车中捧着话本子出神没有离开马车。

“很好看吗?”张解掀开车帘踏上了马车,看向她手里那本包着《大理寺律则》封皮的话本子,笑着问道。

这还是昨晚他特意“跑”了一趟大理寺帮忙换下来的,虽说不知道女孩子为什么突然提出如此要求,他却还是去做了。

“不错。”女孩子点了点头,没有放下手里的书,只是朝他挑了挑眉,道,“你猜死了一个俏厨娘又冒出一个什么人来了?”

张解摇头,他没看过又怎会知晓?不过见女孩子饶有兴致的样子便顺着女孩子的意问了下去:“什么人?”

乔苒朝他眨了眨眼,眼里闪过一丝暗光道:“一个张女官的孪生姐姐。”

徐十小姐这本话本子真是越看越有意思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八十九章 人来 张女官的孪生姐姐。

一想到这里,乔苒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一个和自己长的十分相似的女子,这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事实上她的身边也确实有一个和她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可以被认作孪生姐妹的人——原娇娇。所以,这个张女官的孪生姐姐说的是原娇娇吗?

乔苒深以为以徐十小姐写话本子的手法和习惯,很有这个可能,毕竟前两册里那位张女官和乔天师影射她和张解就已经足够明显了。

不过前两册坊间的话本子她是当真没看出几分兴致来,倒是这第三册,越看越让人觉得有趣,叫人欲罢不能。

听她道这话本子里又出现了一个张女官的孪生姐妹,便是原先并没有太大兴趣的张解都“咦”一声语气里多了几分惊讶之色。

张解看了眼同样一脸兴致盎然的乔苒,思忖道:张女官的孪生姐妹这多半应该指的就是原娇娇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张女官的孪生姐妹只影射了原娇娇一个人还是原娇娇同旁人结合起来的一个人物。

女孩子看话本子看卷宗一向是极快的,徐十小姐这第三本话本子论厚度虽然不薄却也没有厚到石砖一般。按着女孩子以往翻看的速度,这样一本话本子这一路早当看完了,可是看女孩子手里话本子翻动的迹象,似乎才翻动了寥寥十几章的样子,这一次她看的出人意料的缓慢。

“这话本子是真的好看。”女孩子手搭在书的封皮之上轻轻抚了抚,眼神闪烁。

……

……

再好看的话本子,甄仕远是看不到了,想起前两日看过的几章内容甄仕远有些不是滋味,《大理寺律则》他是实在不想看,想了想,才从库房出来的甄仕远又转身回了库房。

好不容易送走了突然前来的上峰,小吏还不待喘口气便看到自家素日里无事不会随便前来的上峰突然又回来了。

不是吧!小吏手忙脚乱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口中再次唤了声“大人”。

哪有这样的,居然还杀了个回马枪!小吏一边腹诽着一边小心翼翼的问甄仕远:“大人,可还要什么卷宗?”

甄仕远瞟了他一眼,道:“徐十小姐生前不是写过那个坊间很是流行的话本子吗?本官查案遇阻,且看一看可否给本官些许启发。”

小吏:“……”大人不愧是大人,便连当值时摸鱼都能说得这么委婉好听。

不过,未免大人再杀一个回马枪,小吏还是连忙应下,转身便跑去书架上将那两册话本子找了出来,交给甄仕远。

乔大人一走,便再没有人拉着甄大人商议案子了,以至于甄大人今儿都跑了好几回库房了。若是每一日都让甄大人来那么几回,这谁受得住?还是赶紧将话本子交给甄大人,打发他回去看话本子来得好。

甄仕远当然不知道小吏内心所想,只是看这小吏跑前跑后积极的样子,忍不住点了点头,心里多了几分赞赏。

先前倒是不曾发现,这库房小吏还真是不错,问他要什么他都能很快便将卷宗找出来交给他,可见这管库房的小吏对库房卷宗十分熟悉。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那丫头一样过目不忘的,天赋虽然没有到家,但好在勤能补拙,这小吏不错啊!甄仕远暗自记了下来,来年提拔下头小吏时别忘了这个,真是不错。

甄仕远不知道小吏心中所想,小吏也同样不知道甄仕远内心所想。只是一直被甄仕远这般盯着真真是将这小吏吓的一个激灵,面上强作镇定,颤着手将才找到的话本子交到了甄仕远的手上。

看这小吏找到话本子之后便忙不迭地将话本子交过来,而且还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手不住颤抖时,甄仕远心中满意更甚,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小吏的肩膀,暗示自己的看重。小吏也因此十分激动,甚至激动到了面上表情失控的地步。

甄仕远哈哈一笑,这才转身走了。

待到甄仕远离开之后,小吏再也忍不住跌坐回椅子里:可真是吓死他了!甄大人性子也太古怪了,看到他怕成这般居然还笑,怕是也只有乔大人这样泰山压顶而不改色的人才忍得了吧!

想乔大人此去洛阳没有十天半个月工夫是不会回来的小吏突然生出了一股子难言的伤感之情:也不知道乔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若是顺利一些,早些回来就好了。

甄仕远并不知道自己在小吏心中成了这幅模样,只是拿着话本子回了屋堂中重新翻开了先前已经看过的这两册话本子。

这两册话本子中的大体情节他还是记得的,只是要像那丫头一样,具体的记得每一字一句连同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他还有些费劲,是以,此时他待要将这两册话本子重新翻一遍。

隔日,偷偷在被窝里翻了大半夜话本子的甄仕远顶着两只乌黑的眼圈去了大理寺,还未下马车便看到了在门口等候的官差。甄仕远翻了翻眼皮,记起昨日是叫他去何太平那里问的事,见这官差一脸神情激动的模样,他心中稍安,心道多半是有戏了。

果不其然,才走下马车,那官差便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激动道:“大人,找到那两个人了。我等已将人弄到大人屋中了,眼下正叫人看着,绝对不会叫他们离开屋子半步的。”

甄仕远点了点头,走了两步,脚下却忽地一滞,回头看了眼那神情激动邀功的官差,眉头忍不住拧了起来:不知是不是他年纪大了,想法不大单纯,总觉得这官差方才的话有些怪怪的。

什么叫“人已经弄到大人屋中了”?

可甄仕远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便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继续向前走去。

那邀功的官差还跟在他的身后,他甄仕远走一步,这官差恨不能走一步半,对比了一下昨日那个老实本分的库房小吏,甄仕远深以为身后这个还要敲打敲打,库房那个才是紧要提拔的。

两人这般一前一后的走到屋堂中,才一只脚迈入屋中,甄仕远便停了下来。他那屋子当真不算小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乍一迈步走入屋中,还是有种呼吸一滞的感觉。

放眼望去,一群身着长安府衙黑红官袍的官差同三个穿常服的男人挤在屋子里,看得人眼前都有些泛黑。

因着这两日一直对着那几张画像,是以,只一眼,甄仕远便认出了眼前这三个男人就是第一张画像上外表若文士一般的男子张明和他的书童,以及第二张画像上的姚晃。

甄仕远皱了皱眉,对着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官差道:“还不快将长安府衙的同僚请去外头喝茶?”

他是大理寺卿,要问话。且不说大理寺审案外人能不能在场,便是他不介意,可被这么一群着黑红官袍的长安府衙官差围着,且这些人身上还带着刀杵在他这里,这感觉同上了公堂被三堂会审了一般。

自己身后这位可真没有眼色,看来这敲打还要更明显一些,甄仕远暗忖着。

被他一提醒的官差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长安府衙的官差请了出去,临离开前,其中一位长安府衙的官差不忘对甄仕远道:“大人,我等昨日将画像贴了出去,今日一大早他们便自己寻上门来了。”

长安府衙还未来得及在这件事上下人手,所以便不邀这个功了。

甄仕远点了点头,客气了一句:“替本官向何大人道一声谢。”

那官差道了声“应该的”便跟在官差的身后离开了。

待到几人离开之后,甄仕远这才转头看向屋中那三个着常服的男人,见那三人齐齐起身,神情拘谨的样子,他摆了摆手,道:“本官便是随便问问,你们坐吧!”

三人这才落座。

甄仕远绕到桌后坐了下来,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三人之后,才缓缓开口:“本官查到你三人,不,是两人,”甄仕远说着瞥了眼那个书童,道,“三年前你二人在渭水端午龙舟节上失踪,如今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回衙门报道?”

书童是跟着主子的,而且只牵涉到了这一次冰灯阵的事情,暂且不必算在里头。

这话一出,那位工部的张明和礼部的姚晃二人互相看了看,到最后还是那位带着书童的张明先开口了。

“回大人的话,实不相瞒,我失忆了。”

失忆……甄仕远抽了抽嘴角:这说法似乎一时半会儿还当真挑不出什么问题来,失忆这种事难道还能敲开他的脑袋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问题不成?

甄仕远心里半信半疑,面上却分毫不显,只淡淡道:“你且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名唤张明的工部小吏这才苦笑了一声,讲述了起来:“三年前渭水端午龙舟节木塔坍塌,我意外落水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待到再次醒来时便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说到这里看了眼对面的书童,再次道,“我怎么都记不起自己的过往,这三年间又同救我的那家人家寡居的女儿生了情愫,结为夫妇……”

这也算是解释了他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书童的缘故,救他的人家中薄有家产,这三年他娶妻生子,日子过得不算糟。可这不算糟的日子如今要到头了。

他在城中早已娶妻生子,孩子都快及冠了,自家夫人在家中日日以泪洗面等候他的消息,他却在咸阳另娶他人为妻,他如今是当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两位夫人了。

“救我的那家人住在长安辖下的咸阳,这三年我鲜少来长安,也不曾遇到过相识之人,直到昨日,有相识的街坊进城看到了寻人令,特地告诉了我,我一阵剧烈的头痛之后回想起了这一切,是以今日一大早便赶去府衙了。”张明解释一番,至于自己身上那些糟心事便暂且略过了。他自己家中之事便不在这里提及了。

甄仕远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只接着问他:“元宵节那日你闯了灯阵。”

不是疑问,是肯定,此人若是开口否认,那定有问题。

张明闻言只略略一愣,便点头道:“不错,元宵灯会那一日我带着书童进城了,看到阴阳司搭建的冰灯阵……大人有所不知,早年我在工部时就对这些同机关相关的事物颇感兴趣,是以耐不住好奇便试了一试,只是,”张明说着脸上闪过一丝羞愧之色,他道,“这冰灯阵委实太过厉害,以至于我并未成功破阵又折了回来。”

甄仕远再次点了点头,垂下眼睑,敛去了眼底的情绪,片刻之后,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姚晃,问道:“你呢?这三年为何不回礼部衙门报到?”

姚晃苦笑了一声,道:“大人,实不相瞒,我失忆了。”

他也失忆了?甄仕远抬起眼皮,看向姚晃。

姚晃无奈道:“方才听了张兄的话,我便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出来必会引来质疑,但此事是真的,我也失忆了。”

甄仕远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再次开口问他:“他被人救起娶妻生子,你呢?”

姚晃道:“我被人救起,救我的是个开食肆铺的掌柜,一开始他缺人手,我便卖苦力与他,帮他搭房子好换碗饭吃,可惜我人虽胖,力气却不怎么样,倒是当年六艺算科学的不错,字也写的可以,便帮着管账了。”

好歹也是礼部的小吏,正儿八经科举出身,虽说失忆了,可本事没丢,混个帮忙算账、写字的账房还是没问题的。

甄仕远皱了皱眉,问姚晃:“救你那食肆铺在哪里?”

姚晃脸上闪过一丝古怪之色,顿了顿之后,还是道:“咸阳。”

长安附近的城镇也就那么几个,都在咸阳其实也不算大的问题,只是在此前听了他二人一样落水失忆的经历之后,再加上相同的咸阳,总觉得事情愈发古怪了。

当然,事情的古怪可不止这一件,甄仕远掀了掀眼皮再次开口了:“渭水端午龙舟节,你二人失踪时听闻身上俱穿着官袍。一家是有书童的薄有家产之家,另一家是开食肆铺的掌柜,按说不至于目不识丁,无所见识到不知你二人官员身份的地步吧!既然如此,便是你二人失忆了,救了两个朝廷命官,这两家人为何不报官?”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九十章 三年 为何不报官?这个问题并不是难以发现的,甚至可以说这么大的漏洞,连想都不用想,便能指的出来。

不管张明还是姚晃都是京城六部衙门的小吏,再怎么样都不至于蠢笨到发现不了其中的问题。当时工部、礼部正在寻人,相较于将人扣下来做苦力,显然将人报到官府,拿一笔赏钱更划算。既然如此,这二人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回来?

要知道他二人这三年就呆在咸阳,咸阳百姓来长安又不花费多少工夫,脚程快,有辆马车的甚至当天就能来回。更何况,当年这二人失踪时,城里就张贴了画像,怎么可能身边无一人发现他二人?难道这二人被救之后,身边围着的都是瞎子吗?

他二人的事情并没有解释清楚,这一点张明和姚晃都是明白的,是以,略略一顿之后,姚晃再次开口了。

他看了眼张明,眼神有些古怪,先前让张明先开了口,这次轮到他了。

“画像张贴了一个月。”姚晃说着,眉心微微拧起,不知是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解释不足以说服甄仕远还是他自己也对三年前端午龙舟节发生的事情也起了疑,他道,“救我的人却是一个月之后才在路边发现了我,彼时我并未着礼部官袍,身上穿的只是常服,画像也已经撤下了。”

当时落水失踪不见踪影的并不是只有他和那位工部的两人,还有旁人,且不说画像与真人本就有些差距,就说他二人原本的相貌就是既不出挑的过分也不丑的过头的,总之并非那等叫人一眼记住的长相。

所以之后救他的掌柜没认出来他来在他看来也是说得通的,这其中若定要说什么古怪的话,便是他那失踪的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是完全不知道的。若是失忆的话,按说他已经想起来了才是,可实则并不然,他什么都不知道。这种不知道同他先时的不知道又不一样,他只觉得自己那段经历仿佛一片空白,当然,这话他如今不能说,说出来也没人相信。毕竟之前既然可能是失忆,那一个月自然也可能同样是失忆了。

这个解释倒是也能解释的通,不过因着过于离奇,甄仕远并没有全然相信,只点了点头而后再次转头看向张明,问道:“你呢?”

张明没有立刻出声,只是看着他,神情尴尬而微妙。

甄仕远被他这眼神看了片刻之后,突地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你该不会也和他一样吧!”

张明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大人,我跟他也是一样的。”

他话音刚落,一旁那书童便开口了:“大人,我等并未捣乱,姑爷说的是真的,这一点不仅是家里人,就连街坊四邻也是可以证明的。”

这话说罢,屋内便再次安静了下来。

甄仕远打量着面前三个人,沉默不语。

这也太古怪了:同时失忆一次或许还能说是巧合,这二人同时失忆了两次,而且失忆之后又同处咸阳,元宵那日又一同出现在了冰灯阵中,再之后就是一同恢复了记忆。

这样接二连三的巧合甄仕远是决计不会信的。

不光是甄仕远不相信,就连张明、姚晃二人自己也不相信。

安静了一刻之后,张明再次开口了,他这一次并没有问甄仕远,而是问一旁的书童:“你家小姐说过是在路边发现的我,将我带回。彼时我身边可有什么别的物件,穿的常服衣袍又是什么模样的?”

你家小姐……书童翻了个白眼,心道:我家小姐不就是你夫人吗?虽说先前因着失忆的关系,你忘了长安城的夫人,另娶了我家小姐。现在想起来了,记起你长安城的夫人,便不认我家小姐了不成?

只是心中虽然不满,不过当着甄仕远的面,书童也没有说什么,只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衣袍,就是件寻常的麻布灰袍。人也邋遢,胡子茬拉的,似是许久没打理的样子,瞧着比一般的……乞儿干净一些罢了。”

那不修边幅的样子,哪个会觉得他是什么衙门的官员?只以为是个寻常的百姓,小姐心善,将人捡回去收拾干净之后,瞧着这人生的不错,这才动了心思。

对书童的抱怨,在场无人理会,倒是姚晃再一次接了一句“意料之中”的话,道:“听说我那件也是寻常的麻布灰袍。”

这种麻布灰袍并不算少见,不少庄稼汉都喜欢穿着这等袍子干农活,不仅便宜,也耐穿。

只是此时说起来,总让人不由生出几分怀疑来。

瞧着那书童语气中的抱怨和张明突然生疏的称呼,可见怀疑的不止他一个。

毕竟此番回忆起往事,多出一个夫人,无颜面对家中妻儿的张明怕是比他更受不住。姚晃想着,倒是他还不曾娶妻生子,若是多一个夫人倒也无妨。

当然,这也只是暗暗想想罢了。

甄仕远看着面前巧合重重的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问他二人:“元宵那一日,你们来长安城只是巧合?”

姚晃点头道:“咸阳虽说不错,但论有意思好玩什么的还是长安城有意思啊!每逢过节,掌柜准我们休息,我便会来长安城。”这也是他一把年纪还没娶妻生子的缘故,毕竟他天性好玩,心思也不在这上头。

不过以往来长安城这么多次,都没碰上个熟人,也是可惜。

他是巧合,不过张明却不是了。他瞥了眼一旁的书童,眼里怀疑之色更重了:“我倒是并不喜欢大走动,那一日是陪救我的……呃……他家小姐进城来逛灯会的,她带着两个侍婢去了首饰铺子闲逛,我带着书童随意走走,那冰灯阵就在黄天道正中,一眼便看到了。我一向喜欢这等事物,看到了便进去逛了。”

书童扁了扁嘴,表示不满。

甄仕远不由多看了眼张明:到张明和摇晃这个年纪,又不发福又不掉头发,身姿挺拔,张明确实比姚晃要更受同龄的女子欢迎。

不过,看张明这个人似乎不是什么急色之徒,对自己原来的夫人感情深厚,而对那位救了她的女子,似乎感激居多。只是眼下听他的称呼‘你家小姐’‘你家小姐’的,似乎对那女子一家人有所怀疑了。

比起他来,倒是姚晃那里并没有太过怀疑那食铺掌柜。

这也正常,比起姚晃做了三年的苦力,张明可算是人生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还莫名其妙的多了个同床共枕的枕边人。

如此亲密的关系更是不容有一丝一毫的怀疑,而那个女子也不知为何让他这么快就起了疑。

甄仕远顿了片刻之后,道:“本官想见一见你二位的救命恩人。”

不管救了姚晃的还是救了张明的,他都想看一看。

整件事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子违和感,委实叫人不得不重视。

两人当即点头应了下来,倒是那书童见张明应得如此之快,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对这个只是靠着“一张脸”便入赘了家里的姑爷,下人也并不是太看得起,眼下见着姑爷对这位大理寺卿的要求连问他家小姐一句都没有便应了下来,书童更是不满,愈发觉得这个姑爷是个白眼狼。

对书童的甩脸,张明没有回应,只拧了拧眉心。

书童只作未见,便在此时,甄仕远挥了挥手道:“今日便先问到这里,来日待见了你二位那两位救命恩人本官再问,你二人先回去……”说到这里,似乎怕张、姚二人听不懂,甄仕远特地解释了一句,“先回工部和礼部复一下命吧!”现在还早着,不到午时,是来得及走这一趟的。

这话一出,姚晃那里倒是没什么,书童却忍不住道:“大人,我家姑爷今儿还要回去呢!小姐在家里等着……”

甄仕远翻了翻眼皮,对着这个胆子颇“大”的书童似乎不大喜欢,是以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姑爷?可莫要乱说话!”

书童怔了一怔,他对着自家姑爷敢腹诽,发牢骚表示不满,对眼前这位正儿八经的朝廷三品大员大理寺卿却是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乱说话的。

不过虽是不敢乱说,可眼睛长在他身上,翻个白眼表示不满还是会的。

甄仕远当然能看到书童私底下的举动,他倒是不以为意,只道:“且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毕竟这种事见仁见智。”自从女帝登基之后,不满父母指定的婚事,自立女户的比比皆是,“可成亲是为结两姓之好,这应当没什么问题。”

甄仕远说到这里,手一伸,指向那方默然不语的张明,道:“他彼时连个身份户牒都没有,这叫哪门子的两姓之好?”

书童一噎,他只是个略读过几年书的书童,若是寻常讲些朴素的道理或许还能辩上一辩,可这位大理寺卿一开口便是文绉绉的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话,说完这些文绉绉的话又开始说户牒,他对大楚律法除却杀人偿命,偷盗会被抓去吃牢饭之外所知甚少,便是一时想辩驳也不知从何说起。

甄仕远没有给书童绞尽脑汁与他争论的机会便再一次开口了:“既然是正经成亲了,他那时叫什么名字,上的什么户牒?”甄仕远说着伸手一指,指向一旁脸上神情复杂的张明,再次问道。

书童一怔,张了张嘴,道:“就是成亲,按个手印的事,我家小姐还是给他取了新名字的。”

甄仕远冷哼了一声:“那上户牒了吗?”

书童看了眼一旁的张明,再次出声声音却低了不少:“我……我等不懂上户牒的事。”

“没有户牒是对的,那看来婚书也是不曾去咸阳县衙立过了?”甄仕远再一次开口问道。

书童摇了摇头,看张明不说话,只得道:“我们哪懂得这个,请个媒人摆个席面什么的便好了。”

衙门里倒确实有立婚书这种说法,不过民间百姓也没多少会当真跑到衙门去立婚书,顶多写上两份婚书自己保管便是了。再者说,若夫妇当真争论起来,两人各自执着婚书去衙门,衙门又不是不认,用那么麻烦吗?

甄仕远皱了皱眉解释了一句:“衙门肯认是将婚书当作契书来处理,自然可以认,可他那时候,”他说着斜了眼张明,“他没有户籍,便是等同大楚根本没有这个人,这算什么婚书?”

大楚律法繁杂,三言两语难以解释的清楚,甄仕远便用自己的话“解释”了一番,看着书童似懂非懂的样子,甄仕远并没有客气,一锤定音道:“所以这是无媒苟合。”

这话就有些难听了,不过甄仕远这番一说倒并非是为了过一番嘴瘾,而是想观察一番张明的反应。

即便对那位失忆时娶的夫人感情不深,“无媒苟合”这句话可是连他都骂进去了,想来换了一般人,也该稍稍露出些许不满的神色来了。

可张明只是皱了皱眉,似乎并没有对这句话太过在意。

甄仕远觉得张明的反应有些古怪,却没有立时问下去,而是先遣张、姚二人去各自衙门报道去了,书童自也回家里报信了。

待到遣走了这些人之后,甄仕远立时叫来官差,言简意赅的将这里的事情稍稍说了一番,令人飞鸽传书与乔苒。

此时他们才走一日,这封飞鸽传书应当用不了多久,很快便能给到回应。

收到飞鸽传书时,乔苒一行还未从驿站离开,是以干脆在驿站看完了甄仕远传来的消息。

虽然言简意赅,但为了说清楚,飞鸽传书来的字条上还是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小字。

乔苒看的忍不住轻哂:“国子监那些学生有功课没学好怕被先生与家里人责骂作小抄的怕是也这般吧,甄大人读书的时候估摸着也是个顽劣的。”

张解笑了两声,此时他二人已经看完了甄仕远送来的“小抄”,他问女孩子:“你怎么看?”

“我没有见到张、姚二人,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女孩子摊手想了想,道,“只是听罢甄仕远说的,我觉得他二人这三年的遭遇是不是换一换更好?”

换一换?张解听的忍不住挑眉。

乔苒笑着解释了起来:“礼部那位未娶妻的姚晃应当被那女子所救,娶那女子为妻,然后带着书童在家做个闲散姑爷;工部那位娶了妻的张明应当被掌柜所救,一开始帮忙搭建食铺什么的。如此的话,”女孩子脸上笑意多了几分,“倒还真是两方皆学有所长,一方懂“礼”会做好这个闲散姑爷,一方出自工部,想必指导搭建个食铺什么的应当没什么问题。”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九十一章 相争 难怪他听了这两人三年间的经历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如果把张、姚二人这三年的经历看做一场精心布置的局的话,那么便可说这种违和感并没有来源于张、姚二人各种古怪的给人一种浓浓设局感的巧合,而是来源于这场局本身,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张解一时间也说不出这违和感到底来自哪里,还不待找出这种让他觉得不对劲的违和感,女孩子便一语道破。

这大概便是天赋了吧,张解失笑着摇了摇头。

女孩子却在此时再次开口道:“大抵是女子天性使然,我将自己代入到那个救人的女子身上想了想,这两人放在面前若是有的选,我大概更喜欢姚晃的身份。只是人第一眼看到的总是外表,单论外表,张明显然更好。”

姚晃的长相就如同张解怡然居的掌柜一般,虽然瞧着圆滚滚胖乎乎挺有意思的,不过看自己夫婿同看一个食铺掌柜的要求是不同的。

这一点,作为女子有天然的优势,所以乔苒一语便道破了其中的问题。

她解释道:“如果这当真是为了张、姚二人精心布置的局的话,那张、姚两人就全然是放错了位置,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违和感。”

张解想了想,道:“若真是如此的话,你觉得是谁插手坏了这布局?”

乔苒一哂,眉尾轻挑:“这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看张明的反应他应当也意识到了什么。”

张、姚二人虽然只是工部、礼部的小吏,可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科举入仕,自也远比一般人要聪明。

所以,作为身边人,张明定然能比他们先一步发现其中的问题。

将张、姚二人调换,于这个局显然百害而无一利,甚至待到张明恢复记忆,首当其冲要面对的便是如何同自己原本的妻儿解释这件事。

布局者这一番精心布置显然不可能是为了破自己局的,如此的话,谁最有可能是这个调换的人?整件事中,若说有动机又能够做到这一点,且还能从中获利的显然只有一个人。

那个女子。

张明显然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是以对那女子的反应若说原先还是感激居多,此时却是满满的怀疑了。

如果那女子当真做了这件事,那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个救了姚晃的食铺掌柜兴许未必是其中的知情者,但那女子必然是,而且还是这局中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

不过布局者再高明大概也忘了他手里的“棋子”不是真正的棋子,是活生生的人。是人便不可能当真如棋盘上真正的棋子一样冷冰冰的毫无感情且无比听话,是活生生的人便有七情六欲。尤其这颗棋子作为一个寡居的女子要挑的是一个夫君。对于女子而言,挑夫君这种事可不是小事,在这一刻,挑选夫君的本能反应超过了作为棋子的职责。

毕竟是要一起过日子的亲密枕边人,在张明和姚晃二人之间,她毫不犹豫的选了已有妻儿,且夫妻感情极好的张明,舍弃了姚晃。

这个推测虽说离奇却一点也不牵强,甚至于情于理都解释得通。

不过乔苒还是问张解,道:“你看如何?”

张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是女子总是比我更了解女子的,不过我听着还当真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就好。”女孩子点了点头,忽地朝他展颜一笑,道:“既如此,你来回这个信吧!甄仕远这么大小的字要我写起来有些困难。”她说着伸手一指,指向正站在张解肩头左顾右盼的信鸽道,“它也带不了太多东西。”

女孩子语调软软的,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娇嗔,张解看的心中一跳,在她之前,他不是没有见过女子撒娇甚至还有人会特意穿着袒胸露腹的衣服故意向他身上跌来,不过他从来没有觉得受用过,反而还有些排斥这样的举动。

可如今眼前这个一贯聪明独立惯了的女孩子每每向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时,他当真是有种心都化了的感觉。

咳了一声,张解应了下来。

做小抄这种事他不需要,却不是没有替别人做过,写一写也无妨。

甄仕远收到这封传来的飞鸽传书已经是第二日早上了。

看着巴掌大小的纸条上用炭笔写的比他还小还好看的字,甄仕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要以为字写的足够小他就看不出来了啊!这可不是那丫头的字,是张解的。

没想到这位张天师小抄做的这么精细,看来年轻时,不,人家现在还年轻,应该说是年少时也不是个好的。

腹诽了一番这小抄比自己的更好,甄仕远便忙不迭地看起了这巴掌大的小抄。

将女孩子的意思看完之后,甄仕远想也不想便唤来人吩咐了下去:“来两个人,去咸阳张明当年呆的那一家,务必将那位寡居的女子请来。”

到底是女子更了解女子,她这一番推测倒是合理解释了一番张明昨日的反应为何如此古怪的原因了。

看来多半是察觉到了枕边人有问题才会如此反应吧!

也不知道这个女子会知道多少,甄仕远对此倒是十分期待。

不知是他们反应太过迅速以至于对方一时半刻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官差此一行去咸阳异常的顺利,很快便带着那位夫人过来大理寺衙门了。当然,一同过来的还有失忆时同她结为夫妇的张明,连同昨日那个对他很有几分怨气的书童。

其实从昨日张明的反应就能看得出来,这一对“失忆夫妻”多半要出问题了,甄仕远对张明冷淡的反应并不以为然,目光落到了那个被侍婢搀扶着进门的妇人身上。

这妇人此时正小声问着张明:“夫君,你昨日怎的未回家?彩娘等了你足足一晚上。”

这妇人模样并不出挑,有些寻常普通,不知道是天性柔弱还是在张明眼前才会如此,此时正双目含泪,一脸忧愁之色的看着张明。

不过虽然模样不出挑,妇人的声音却是柔弱婉转,很是动人好听。

只是不知道是这三年早已听习惯了,还是张明天生不吃这一套,对彩娘的担忧之语,他只蹙了蹙眉,提醒她道:“这里是大理寺,私事就不必在这里说了。”

他说话间语气淡淡的,对彩娘的担忧似是并未有所触动。

彩娘“嗯”了一声,似乎觉得离张明有些远,便上前两步想要过来拉张明的手,张明身体一僵,本能的朝距离自己更近的甄仕远近前了一步。

甄仕远看的眉心一跳:宁可离他这个男人更近一步都不愿离他那夫人更近一步,这还真是……

正这般想着,朝自己这边近前了一步的张明却在此时突然调转了方向,脚尖一转,大步转向了另一侧。

众人顺着他的转向望了过去,正见一辆寻常的青帘马车出现在了视野之中。马车缓缓驶来,对着彩娘反应僵硬甚至可以用冷淡来形容的张明此时却突地双目一亮,而后快步上前,还不待马车停稳人便已走了过去。

这情形看的甄仕远本能的抽了抽嘴角,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果不其然,待到马车停稳之后,张明便赶到了马车前,不待车夫伸手便替马车里的人掀开了帘子,而后伸手道:“阿柔,仔细些。”

阿柔……甄仕远本能的转向先前彩娘的方向,却看到了一张胖乎乎圆滚滚的脸。

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姚晃“嘿嘿”一笑,对甄仕远道:“见过甄大人,下官来了。”

他做了三年的账房,如今重回礼部当职,眼下礼部又没什么事,正是清闲的时候,是以对他而言,恢复记忆是一件大好事。

是以乐的个清闲的姚晃一大早便过来了,而后正撞上了一出好戏。

对张明这个和自己遭遇“巧合”颇多的工部官员,他还是有些同情的,毕竟失个忆不算还失身了,平白多了个夫人,往后这后院有的热闹了。

见他还有心思看热闹,甄仕远翻了个白眼,目光一扫,很快找到了彩娘,她此时已转到张明所在的那一侧了,不知是忐忑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她人没有离张明靠的太近,眼睛却牢牢的落在了张明的身上。

他这里明明是破案查案的大理寺衙门,不知道为什么,甄仕远此刻却有种身处温柔乡风流地正在看一出痴男怨女家长里短戏码的感觉。

从那辆停稳的青帘马车里伸出了一只手,甄仕远只看了一眼,便下意识的再次转向彩娘,而后心里由衷的发出了一声感慨。

那双恍若柔胰的手甫一出现,他便明白张明为什么对彩娘是这个反应了。

已有个快及冠儿子的女子当然不会年轻,可那双手却保养的半点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连一双手都保养的如此之好的女子便是看不到长相,也可知晓多半是个极优雅的女子。果不其然,待到马车车帘被完全掀起,走下来的美妇人身姿如柳,娉娉婷婷半点不逊二八年华的少女,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身上流下多少痕迹。

那张我见犹怜的脸更是远比同龄人要年轻的多,再加上她浑身萦绕着的浓重的书卷气,这应当是一个出身不错,饱读诗书的女子。

倒不是说以貌取人什么的,而是这样一个女子,再加上二人原本便感情深厚,一个处处不及自家夫人,且动机古怪不明的彩娘,张明会如此反应也不奇怪了。

同美妇人一道下来的还有个长相俊秀的年轻人,从他身上依稀可见张明与这美妇人的影子,甄仕远心道这多半便是张明的儿子了。

这幅一家和睦的样子,那彩娘看的不过转眼的工夫眼泪便掉了下来,张口又喊了声“夫君”。

这一声就连看好戏的姚晃都敛了脸上的笑容,更别提甄仕远了。

这种二女争夫的事情发生在大理寺,简直让他头疼。

家长里短这种事一向是琐碎且麻烦的,要不然总是处理家长里短琐事的长安府衙也不会终年到头忙得不可开交了。

这种事早知该让何太平来处理了,甄仕远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当然,这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而已,甄仕远不会当真将此事交给何太平来处理。

张明正要说话,那位名唤阿柔的张夫人却已经开口了,她声音也如人一般柔和,只是开口说的话却是柔中带刚,那位张夫人道:“你救我夫君之事到底是恩情还是另有所图此事还不好说,再者说来,你二人成亲的婚书上可是我夫君的名讳?咸阳县衙户籍可能寻到这个人?”

彩娘听的一怔。

虽说这话昨天那位大理寺卿已经说过了,而且通过书童之口,她也已经听过了。不过兴许是因为昨日甄仕远说这话时她并不在场,她听到的只是转述又或者开口质问的是与她干系不大的大理寺卿不是这位张夫人,她倒并没有太过在意。可此时被这位张夫人当面提及这一茬,彩娘脸色顿时一白,动了动唇,似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那张夫人说罢又眯了眯眼,道:“便是不知道我夫君是朝廷命官,无缘无故捡到一个人不去县衙走一趟,问一问,却私自将人藏了起来。我夫君是失忆脑子不清醒,你也一样失忆了不成吗?”

彩娘嘴唇颤了颤,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位张夫人,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没想到的可不止她一个,在场的甄仕远和姚晃也没有想到。

原因无他,这位张夫人委实生的一副柔弱怯怯的姿态,先前开口其实已经令人惊讶了,毕竟这位张夫人更像是个躲在张明身后的小女子。不过想着她这三年的怨气,也算情有可原。可如今这一席话听来比起发泄这三年间的委屈更多的是质疑,而且质疑的有理有据,不容人反驳。

这幅外表看似可欺,实则却是个硬茬子的样子着实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个正在去往洛阳途中的女孩子。

看来不管是那个未来的“张夫人”还是现在眼前这位张夫人,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九十二章 挖坑 彩娘被张夫人这般呵斥了一顿,一时间似乎有些茫然,是以并没有立刻回应。

不过很快,她便反应了过来,对张夫人的呵斥,她没有出声,只是眼泪再次簌簌地落了下来,而后转向一旁的张明,喊了声“夫君”。

平心而论,作为过来人的甄仕远觉得这应对没有问题,寻常情况下,相比情敌张夫人,一般而言张明应当更容易触动。

应对的没有问题,只可惜对面的张明似乎不是一般人。

他道:“我与你的事要等这个案子查清楚之后再说,眼下还不好说。”

真是恁地无情,甄仕远虽然知晓这个什么彩娘多半有问题,看她这幅可怜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不忍。不过看这姓张的家伙,当真没在他脸上看到“不忍”这两个字。

真是颇有另一位姓张的小字的作风,也不知道这天底下姓张的男人是不是都这样,除了心悦之人,对别的女子都是这般冷淡的模样。

眼见这位张夫人如此咄咄逼人,张明半点呵斥也没有,彩娘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甄仕远看的有些头疼,若说那个张夫人是外表长的柔弱的话,眼前这个彩娘就是真的如水做的了。

正这般想着,那位张夫人却冷笑了一声。

众人再次向她看了过去,不过虽说是冷笑,大抵因着这位张夫人的声音好听,所以只这一声倒也没有太过让人排斥的感觉。

冷笑之后,那位张夫人开口了,她看向眼前眼泪直落的彩娘蹙了蹙眉,似是有些不满,而后开口直道:“怎的?你受的委屈多还是我的受的委屈更多?”

张明忙道:“当然是阿柔你。”

那位张夫人冷哼了一声,这才转向一旁看的头疼的甄仕远唤了声“大人”,施礼之后,她正色道:“大人莫用管我们这些儿女私事,我已同夫君说了,大人查案要紧,徐十小姐的事情我也听说过,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家定然不会推辞。”

来了,来了,就是这种感觉!甄仕远点头随意应了几声,一边让几人进衙门说话,一边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张夫人真是越看越像那个丫头了。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有这张夫人在,那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彩娘就不用他一个大理寺卿去呵斥了,由她出面控场再好不过了。

只是想到这张夫人像的那个丫头,甄仕远心里便忍不住“咯噔”了一声。

待到张明一家同彩娘一家进去之后,甄仕远目光转向一旁看热闹的姚晃,见他看着那位张夫人的背影似是呆了,一动不动的样子便忙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他道:“这是张明的夫人,不是你的,莫要乱看。”

这莫不是光棍久了,垂涎人家夫人了吧!

且不说瞧这边这位姓张的对自己这位夫人服服帖帖的样子,就说那位看似柔弱的张夫人自己,怕也不是哪个都能上前插上一脚任人欺凌的。

这张明生死不明三年,还能将家里操持的服服帖帖,儿子管教的不见半点不妥,外加自己又是一副岁月不曾在身上流逝的样子,足可见这位张夫人不是个简单角色。

这种女子是能胡乱觊觎的吗?会出事的。甄仕远信道。

“我知道是他夫人。”姚晃点了点头,给了甄仕远一个眼色,而后竖了竖拇指,道,“厉害角色啊!”

傻子都看得出来。甄仕远翻了个白眼,走了进去。

虽说女子偶尔犯些小糊涂是“情趣”可多数情况之下,还是同张夫人这等女子打交道来得好。

将人请进大理寺屋堂,甄仕远扫了一番众人之后,便将目光转向了正在暗自落泪的彩娘身上,他开口道:“彩娘,且将你发现张明的过程说一说。”

彩娘这才点了点头,拿帕子擦了脸上的眼泪,强忍着泪意开口道:“我发现夫君时时在回家的路上,那天下着雨,我家马车撞到了路边的石柱,动弹不得,下人下去查看的时候便发现了倒在泥地上的夫君,他当时胡子茬啦的,身上是一件灰布麻袍,整个人脏兮兮的。”

这些先前张明已经说过了,想来虽说失忆了,不过人对自己的过往总是有天然的好奇的,所以捡到自己时的状态,想来这张明已经问过这个彩娘了。

虽是说了一番对甄仕远他们而言的“废话”,不过甄仕远还是点了点头,而后看向彩娘,准备再次开口。

那头的张夫人却突然出声道:“甄大人,民妇有一些话想要问一问彩娘。”

她突然出声发问,甄仕远愣了一愣,本能的点了点头,道了声“你问吧”。

那位张夫人向他道了声谢之后便转向彩娘道:“你先前说的我已经听夫君说过了,不过具体的还是不大清楚,你说你救他那天是下雨,是什么时辰救的,可过了午时了?”

彩娘怔了怔,见甄仕远没有出声打断,这才带着几分委屈道:“午时一刻,就在路边捡到的。”

张夫人想了想,又问她:“我夫君被你捡到时除了灰布麻袍身上可还有别的物件?譬如下身裤子的式样眼色、鞋子,里衣?还有头发是否束起来,是用的发带还是发冠……”

一番问话下来,甄仕远和一旁的姚晃皆是目瞪口呆。

这张夫人是不是在强人所难?问的这么细是想可以为难彩娘吗?

至于一旁那个姓张的,还是一如既往温柔的看着自家夫人,对自家夫人咄咄逼人的举动视若未见。

彩娘满脸皆是委屈。

张夫人会刻意刁难她,她早在来之前便知道了,是以彩娘对张夫人的举动并没有太过触动,让彩娘心里难受的还是张明的态度。

这位张夫人都这般做派了,他怎的还是这幅反应?

委屈虽是委屈,不过彩娘也知道此时是在大理寺衙门,是以对张夫人的刁难她并没有避开,只是带着几分怨气瞥了眼张夫人之后便开口回答了起来:“夫君当时上身是一件灰布麻袍,腰间是条同色的腰带,下头是条褐色的布裤,并无什么特别的。至于脚上穿的是一双草鞋,草鞋里的袜子是白色的,不过已沾的满是泥污,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头发梳了一半,用的是一条灰色发带。”

面对张夫人的刻意刁难,彩娘回答的滴水不漏,回答完之后面对甄仕远、姚晃连同张明惊讶的表情,大抵是憋屈委屈了一路了,此时难得叫那位张夫人哑口无言了,彩娘自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回答完之后还不忘主动问甄仕远:“大人觉得我的回答可有什么问题?”

甄仕远眼神有些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摇了摇头道:“没有,你回答的很好。”

彩娘这才复又看向那位没有出声的张夫人,见对方神情惊讶,似是完全没有料到的样子,忍不住问她:“可还有什么问题?”

似是此时才回过神来的张夫人眉心再次拧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因着先时刁难失败,她表情有些微妙,不过这微妙的表情很快便被张夫人收了起来,她看着彩娘再次开口问了起来:”我且问你,彩娘你前日三餐吃的什么菜?”

前日吗?前日夫君在家的,彩娘想了想道:“早上家里煮了面,加了肉臊子,外加两个蛋,我同夫君一人一个。”

虽说家中还算是薄有资产,可她家里于吃食上倒没有太过讲究,不能与权贵之家相比,就是寻常的咸阳当地的口味与吃法。

“中午吃了饭,荤菜煮了牛肉和鱼,素菜便随意摘了些时令的……”

张夫人在此时再次出声打断了彩娘的话,她看着彩娘问道:“牛肉和鱼是什么做法,里头可还加了别的?”

问的这么细,彩娘拍了拍额头,似是有些想不起来了:“就是寻常的做法,牛肉干切的,鱼做了汤,汤里加了菜,豆腐什么的,具体哪个记得住?”

这位张夫人问问题便喜欢这样吗?先前问她捡夫君的事情也问的如此细致,眼下连吃一顿饭都是这般恨不能连里头用的作料都问全了。

张夫人对她的回答只微微挑了挑眉,再一次出声问了她一句:“你真的记不住?”

“哪个记得住?”彩娘道。

没有将一顿饭记住这没什么问题,这些寻常琐碎的小事,有几人能记住的?她只是个寻常女子,又不是什么天生的奇人,用什么都往脑袋里记吗?

彩娘自觉自己的回答没什么问题,没想到那张夫人却在此时冷笑了一声,她冷笑罢便转头看向身后的甄仕远,道:“甄大人,民妇的话问完了。”

甄仕远此时神情已由先前的古怪转为凝重,彩娘虽说自觉自己回答的没有什么问题,可看甄仕远这番表情还是心里有些害怕,她怯怯的问甄仕远,道:“大人,可是民妇的回答有什么问题?”

甄仕远再次摇了摇头,道:“没有,这个没有问题,虽说本官记性比你好上一些,能记住前日的吃食,可再往前同样记不住了。”

彩娘抿了抿唇,只是还不待松口气,甄仕远便忽地扬声唤了声“来人”,两个早在门外等候的官差闻言连忙走了进来,抄手施礼之后边间甄仕远忽地一指,指向屋中的彩娘道:“把她拿下。”

彩娘大惊失色,只是此时立时应下的官差不过转眼的功夫就擒住了彩娘,叫她动弹不得。

以防万一,连跟随彩娘左右那个还没来得及动一步的侍婢也被官差一同擒下。

他们大理寺的官差就是这样,真正顶天立地问心无愧的男儿对待犯人就是要如此一视同仁,不管对方是柔弱女子还是七尺男儿,都要尽自己最大的力,不能动上恻隐之心,而出手绵软,否则必会被甄大人借口克扣俸禄。

被抓住的彩娘吓得脸色一白,忙道:“大人,民妇的话可是有什么问题?”

“没,没问题。”甄仕远看着她神情微妙,却还是认真解释了起来,“张夫人前后两次问的问题,你的回答都没有问题。”

“既如此,为何要抓民妇?”彩娘不解。

“可正是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甄仕远看着彩娘,眼神愈发微妙。

若说原本因着那姓乔的丫头的一番推测,他对这个彩娘便已有所怀疑了,那么眼前这位张夫人看似斤斤计较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问题下来,已经让他从怀疑转为肯定了。

“你连前日中午的吃食都记不住,可见并不算是个记性好的,就算是在普通人中这记性也算一般。”甄仕远说道。

记性不好难道是大罪不成?彩娘看向甄仕远。

甄仕远轻哂了一声,伸手一指,指向一旁神情古怪的张明,淡淡道:“那你何以将三年前救他的事记得一清二楚?记得衣袍裤子这或许可以拿感情深厚搪塞,可连发带鞋袜这种小事都记得一清二楚,本官以为你当是个记忆远超常人之人,可为何之后却连中午吃食都答不出来?”

彩娘一怔。

不等她说话,好一会儿不曾出声的张明就开口了:“这于我是一件天大的事,按理说我应当记得比你更劳,可发带鞋袜这种事,乃至午时一刻这么具体的时辰我也无法记得清楚。”

姚晃也在一旁适时的加了一句:“我方才听了便觉得奇怪,张夫人方才问话,将心比心,我试着想了想,发现我也是不能回答的如你这般好的。”说吧这话,他却顿了顿,又道,“不过前日的吃食我还是能具体说出来的,可见我记性应当比你好一些。”

到底是科举出身,读书全靠死记硬背自然不行,可背书这一点是硬功夫,所以能科举考出来的,记性都不会太差。

给她挖了个坑的张夫人也在此时再次开口了,她淡淡道:“我从先时就一直怀疑你,毕竟我夫君失踪之事委实太过蹊跷,其中具体事宜稍后我还要同甄大人说。”她说着看了眼一旁的甄仕远,而后再次问彩娘,“你回答的这般好,是有人给了你条子,你将它背下来了还是一早便知道我失忆的夫君当时是这幅打扮好叫你捡个正着?”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九十三章 调换 这按说不是张夫人应该管的事了,不过甄仕远听闻也并未出声打断张夫人。

她说的若有道理,他倒是不介意让她多说几句的。

张夫人见甄仕远没有反驳,心下了然,便继续问了下去。

彩娘脸色灰败,动了动唇倒:“我……我不过是将救夫君那日的事情牢牢记在心中……”

“我说过,不要拿救夫君这种事搪塞,”张夫人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眼睛紧紧的盯着彩娘,道,“事情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你到底知道多少,不妨现在都说出来,也好将功赎罪。”女子说着瞥了眼甄仕远,又道,“甄大人是个仁善的,下手绵软,可若是去了刑部便没有那么客气了。”

这是想用言语来吓彩娘?甄仕远对张夫人的话语怔了怔,心中却有些狐疑。也不知道是不是经手的案子多了,见过的穷凶极恶之徒也多了,这样简单的言语吓唬,甄仕远觉得应当很难吓到彩娘。

正这般想着,彩娘却面色一白,嘴唇颤了颤,双目中闪过一丝恐慌,不等他们开口,她便慌忙出声道:“不是,我没有杀人,也没有害过人,我只是挑了夫君而已!”

这样一句辩解的话看似寻常,甄仕远却听的心中一跳,原因无他,彩娘在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委实太过古怪了,古怪到让人一眼便看得出她这句话并非寻常的辩解。

果不其然,下一刻,彩娘便瑟缩了一下身子,泪眼婆娑的出声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个人……那个人不过是给了我一笔钱财叫我同“合适”的夫君过一辈子罢了。”

还有这种事?甄仕远蹙眉,虽说从彩娘口中说出来的话委实有些古怪,他却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下去:“什么意思?他让你去挑‘合适’的夫君,如何个挑法?”

还有,怎的这般一吓就说出来了?这彩娘的口风太松,松到他忍不住怀疑这女子口中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过眼下是真也好,是假也罢,总要让她先把事情说完再做判断的。甄仕远暗忖着。

那位张夫人此时也没有再开口了,大抵也是同他打的一样的主意,让彩娘先把话说完再说。

彩娘抽噎了两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突地惊恐的看向甄仕远,道:“甄大人,我……我说了实话,应当不会被送去刑部吧!”

这反应……甄仕远忍不住看向先前出言吓唬彩娘的张夫人,见她与一旁的张明对视了一眼,此时心下了然,这个消息多半是张明说的了,想来对彩娘的怀疑张明一直都有。

不过以张明与彩娘的关系,确实容易接触到旁人接触不到的消息。

心里有了分寸之后,甄仕远咳了一声,顺着先前的话说了下去,他道:“你若是说的是实话的话,我可以不将你送去刑部,不过要确定是实话。”

如此简单的恫吓便把彩娘吓成这个样子,甄仕远也对彩娘的“本事”多了几分了解,是以,为防她听不明白,特意将话说的清楚了一些。

彩娘听罢,这才说了原委。

原来她原本只是个夫君早逝的寻常寡居妇人,日子过的不算好,紧巴巴的,有一日,她回家的路上捡到一个人。

听她又捡到个人,甄仕远本能的眯了眯眼。

这眯眼的举动彩娘也看在眼里,见状忙解释道:“那次是真的……”话说到一半便噤了声,什么叫那次是真的,这话听起来便像她捡了不少人了一般,事实上连同那个人在内,她统共只捡过他和夫君两人。

罢了,还是赶紧将事情说清楚的好。

“我给了他一碗汤面,救了他,他道一碗汤面的恩情,无以为报,他准备好好报答我。”彩娘说道,“他给了我一笔钱,还送了宅子与我。”

不过是一碗汤面而已,对方要报恩不假,可这恩报的也太过了吧!

甄仕远有些怀疑,问彩娘:“你便不觉得奇怪吗?”

彩娘道:“一开始有些害怕,不过那人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是个知恩图报的。”这么大一笔钱和宅子,她实在拒绝不了。

甄仕远冷笑:好一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说辞真叫人一时半刻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这世上确实有这样的大善人,“运气”来了,万一碰到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嘛!

当然,对于彩娘这样的寻常百姓,心里稍一犹豫便接受了,不过对于他而言,因着素日里看惯了尔虞我诈、人心险恶的案子。对方如此百倍千倍的回报,他首先定是怀疑的。

毕竟只是一碗汤面,又不是什么随手救命的恩情,用得着如此吗?

彩娘见甄仕远没有出声便接着说了下去:“我有了宅子和侍婢之后,那人道我什么都不会,必然会坐吃山空,他本为了报恩叫我过上一辈子吃穿不愁的日子的,若是坐吃山空怕是不好。于是想了想道帮我寻个会管账,会管铺子,会打理家中的夫君来帮我的忙。”

这世间有独居多年日子不好过的老光棍打了半辈子光棍突然挖到一罐金子发达了,买了宅子田地与侍候的下人之后,想的便是娶媳妇。

其实换成女子也是一样的,譬如彩娘就是这么想的。

她原来那死鬼走的早,她一个人过苦日子的时候瞧着旁人家里做事有人搭把手,过节时能一起出门挑首饰什么的,委实羡慕的很,此时听那人这么说,自然便动了心思。

更何况,那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夫君还会帮忙管账管铺子什么的,她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过了大半辈子的苦日子,突然能够过上衣食无忧,又不用操心的好日子,彩娘自然拒绝不了。

“很快,那人就将我带到一间郊外的宅子那里,推开其中一间屋子,屋子里躺了两个昏迷不醒的人,”彩娘说着,目光瞥向一旁的张、姚二人,道,“他指着其中一个人道这就是帮我挑的那夫君。”

在场众人看向彩娘指向的人,神情微妙。

被彩娘突然伸手指到的姚晃似乎愣了一愣,没想到自己险些成了这个彩娘的便宜夫君。一想到他和张明两个人先时如同被人挑牲口一般的挑选,姚晃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会管账,会经营铺子,会打理家中,什么都是他来做,这个彩娘是当真只消享福了。

还真是报恩!姚晃揉了揉鼻子,看向一旁同样脸色微妙的张明。也不知道中间又是出了什么差错,彩娘的夫君突然变成了张明,姚晃打起精神认真听着。

彩娘也在此时继续说了下去:“原本,我对夫君也没有什么大的要求,想着能叫我好好享福,什么都不用去管便好了。”

她原先什么都没有的时候羡慕那些贵人,有钱财,有铺面还有下人伺候,可当自己当真有了钱财、铺面和下人之后,她才发现贵人也有贵人的烦恼,偌大的家中不需自己来打扫却是需要管的,经营铺面不能亏掉钱财,怎的挑选合适的下人,挑了下人之后如何防着下人偷懒耍滑手脚不干净这些事情都要管,着实累得很。

所以,有这么一个什么都能帮她做了的夫君她是很想要的。

原本,她对将姚晃抓来做她的夫君也没什么不满的,可坏就坏在,待到那人有事离开了一个时辰之后,她在屋中坐了会儿,看向另一个昏迷不醒的。这越看越觉得这个好,生的顺眼。想想过日子这种事还是一辈子的事,她便动了换人的心思,这心思一动便再也停不住了。

那人似是被事情耽搁了,她在屋里头等了一个时辰,并没有等到那人回来,反而是等了两个身材健壮的彪形大汉进来,问她哪个是她挑的夫君,他们要将事情安排下去了。

彩娘彼时一慌,鬼使神差的指了指张明。

那两个男人似是根本不知道这回事,闻言点了点头,扛着眼前这两个人便离开了。

到底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她也有些害怕,怕被那人发现她动了别的心思,没想到等了一日之后那人自己没来,道有事在身便不来了,只叫人带了条子叮嘱她三日后的午时一刻去路边捡人,关于那人的穿戴也事无巨细的写了下来。

彩娘唯恐有错,背了整整三日,背的一字不差。待到三日后的午时一刻,她去路边捡到的便是张明,并不是姚晃。

这才是换人的缘由。

这话说罢,在场众人脸色都无比的精彩,尤其是无缘无故跟彩娘搭伙过日子的张明,那脸色可用青红交加来形容。

不过,相比张明,并没有“失身”的姚晃脸色却更为难看:感情是这个叫彩娘的寡妇嫌他不好看才挑的张明。

这一时相比失身,他突然觉得被嫌弃不好看这种事也不比失身好多少了。

这一段过往大抵也解释了彩娘为什么先前能将张明当时的穿戴背的一字不差的缘故了。

甄仕远蹙了蹙眉,心里说不上是什么个想法,对比张、姚二人的遭遇,相比这妇人挑了哪个做夫君,他更关注那个开口涌泉相报的人。

“那人生的什么模样?”甄仕远问彩娘,语气中多了几分微不可见的严厉,“他帮你良多,你该不会不记得这人的长相了吧!”

“记得,记得呢!”彩娘闻忙不迭的回道,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脸,道,“那人左脸有一大片烧伤的疤痕,瞧起来可怕的厉害,我记得清清楚楚。”

那人的长相委实太有特点,便是只看过一次怕是也难以忘记。

听到如此明显的特征,甄仕远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问她,“他带你去的宅子你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彩娘说罢记得之后却又咬了咬唇,神情也变的不安了起来,她道,“不过那宅子已经没了。”

没了?甄仕远有些意外,今日的问话出奇的顺利,张夫人没有胡搅蛮缠,反而聪慧理智,彩娘不过一吓便将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几乎有问必答,直到此时才让他遇到了困难。

“宅子怎么没的?”甄仕远本能的开口问了她一句。

先前还只是不安的彩娘眼神瞬间转为惊恐,她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拽紧了自己的衣角道:“听说是一把火烧没了的。”

事情发生之后,到底是偷偷将人掉了包,心里有些忐忑,所以她曾经偷偷回去看过。这一看,才发现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原先还好端端的宅子烧的只剩几堵破败的石墙了,问了附近的邻居才道是屋宅起了火,一家人全烧死在里头了。

听到彩娘口中道“一家人”时,张夫人突然开口问她:“是不是死去的人同你当时看到的根本是两伙人?”

彩娘默了默,还是点了点头。虽说对这个针对自己的张夫人,她仍然有些惧怕,不过问到了正事,因害怕被送去刑部,她没有再对着张明哭诉,而是说道:“是啊,听说死去的是一家老小五口人。我一听便有些害怕,因着那一家老小五口人同我先前见到的根本不一样。”

那宅子里人不多,除了那个涌泉相报的疤痕脸之外,俱是几个健壮的彪形大汉,根本没什么一家老小。

她虽然不算聪明,可仔细琢磨了一段时日,大抵也猜得到多半是这家宅子原来的主人被人绑了起来,那疤痕脸带人鸠占鹊巢,怕不是个好人。

若说这屋宅的事原先只是猜测的话,后头发生的事便彻底坐实了她的猜测。

不过不等她说话,那厢的张夫人沉默了一刻已经再次开口了,她道:“我夫君道你有说梦话的习惯,虽说说的不多,断断续续的,不过经过拼凑,他大抵也猜到你似是见过什么可怕的刑罚场面,是也不是?”

因着这位彩娘每每夜半无缘无故惊醒尖叫道什么夹手指断骨头什么的,所以,她此前便推断这位彩娘十分惧怕刑罚场面,只是不知道是曾经经历过还是见到过。不过但凡受刑,多会留下一些“后遗”症状,而彩娘身上并没有这种“后遗”症状,所以她推测彩娘应当是曾经见到过这样的场面。

虽然只是见到,不过看彩娘每每夜半都要做噩梦的样子,张夫人觉得这位彩娘应当十分畏惧刑罚之事,再加上夫君同她提过彩娘素日里是个胆小的,她先前便吓了她一吓,没想到这彩娘居然就这般交待了。

当然,能吓成功还是因为夫君同她提起彩娘素日里是个胆小的,有些疑神疑鬼,惊吓或许有奇效。到底是一同过了三年,即便没有感情,对这个彩娘张明也是十分了解。张夫人想到这里,心头忍不住算出:虽说夫君彼时是失忆又被人以救命之恩相要挟成了亲,成亲之后感情也算不得好,可于她夫妻而言,心里总是有根刺的。她眼里并不是个容得下沙子的人,昨日却只能将夫君罚跪了半夜而已。归咎到底,想起夫君失忆前遇到的一系列古怪之处,她心里清楚此番他们都只是被算计了而已。

只是可恨她当时根本没有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否则,又怎会叫她夫妻分离三年,中间还多出个彩娘来?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九十四章 追忆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张、姚二人被挑中有这样一番经历是一早便有所预兆的。

张夫人柔和的眉眼间不自觉的敛了几分怒气:她不知道这些事情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只知道她夫妻二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平生也不曾害过人,凭什么,莫名其妙的他夫妻要遇到这一茬事。

如果是意外,她也无甚可说的,可事实上并不是。这三年,她一边要照顾朗儿,一边也在暗中查着三年前的事,可恨她一个寻常的妇道人家,为了查出当年的真相翻书阅典,硬生生的将自己一个寻常妇人磨得对大楚律法典籍皆有涉猎。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如今的涉猎也算有了用场。

张夫人看向一旁惊恐不安的彩娘,神情复杂。一方面,这个女子是横亘在她心头的一根刺,没有这个女子之前,她夫妻是世间难得一见的恩爱夫妻,可说从相识到相爱再到相知,她夫妻间没有任何矛盾。

这个女子的突然出现却打破了她二人的过往,破镜重圆终究还是有裂痕的。

可另一方面这个女子却并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若说比拟的话,这女子只是幕后黑手手中的刀,伤了人,就算能怪刀子太过锋利,可这一切最该追责的不是刀子,而是执刀的人。

道理她都懂,也明白不是夫君的错,可有时候还是终究忍不住生出几分怨气来的。

所以,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她绝对不想放过。

彩娘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慌忙捂住自己的脸蹲了下来,看她恨不能将脑袋藏起来的鹌鹑样,甄仕远蹙了蹙眉,没有问彩娘,而是看向张明,道:“她怎么回事?”

张明叹了口气,道:“就是这个样子,她时常会这样夜半尖叫,惶惶害怕不安。”

姚晃同情的看了眼张明:这身边有个人大晚上的乱叫,这换谁睡得着。

张明抿了抿唇:具体怎么样他无从知晓,只能从彩娘偶尔断断续续的梦话中推断她应当看到过什么刑罚的场面,正因为看到过,对刑罚恐惧到了骨子里,是以方才夫人一搬出刑部衙门,彩娘便什么都招了。

至于彩娘知道多少,张明以为知道的未必多,毕竟这三年间他一直在观察这个彩娘,并未见她同外头的人有过接触。

这样尖叫也不是个事,甄仕远咳了一声,正准备开口发问,却听那厢的张夫人开口了。她似是有些迟疑:“你……从一个勉强维持生计的寻常妇人摇身一变成了薄有资产的寡居妇人,我夫君这三年间却从未看到过与你有什么过往的故人前来相认,这是为什么?”

从勉强维持生计的寻常妇人一夜之间有了宅地下人,这等突然“翻身”的遭遇,过往四邻街坊却从未上门拜访过,这有些不大寻常。

人活着,很少有人能同周围的人和事没有任何交集的。

张夫人有些怀疑,对于彩娘,她没有办法做到理智以待,总是忍不住以更苛刻的目光去看待彩娘,所以每一点古怪指出都格外重视。

“死了!”正埋着脑袋瑟瑟发抖的彩娘忽地颤颤的惊叫了一声,而后忍不住尖叫了起来,“他们死了,我看到他们都死了,死了,死了……”

四邻街坊都死了?甄仕远心中一骇,此时从彩娘口中说出的话委实叫人不得不想,而且越想越是令人生出了几分细思极恐的味道。若这些人都死了,且他们的死与此事有关的话,那彩娘看到的这些人的死难道与刑罚有关?

若是刑罚,且是私刑的话,那滥用私刑,胡乱杀人,这些人按大楚律法死上百次千次都足够了。若不是私刑,是真正的刑狱之罚的话,那更不得了了,甄仕远心中骇然,额前忍不住冒出了一阵冷汗。

“他们断骨头、夹手指……”正这般想着,彩娘已经开口嚷嚷了起来,一开口便让人脸色大变,不过很快便从她的嚷嚷中品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所以彩娘之所以没有过往是因为过往的那些人都已经死了,并且不知什么原因,彩娘似乎也目睹到了那一幕,自此每每夜半都会被噩梦惊醒?

“你在何处看到的刑罚?”甄仕远打断了嚷嚷开来的彩娘,道,“什么地方?”

唯恐夜长梦多,如此重要的消息可拖不得。

彩娘摇了摇头,扒拉着自己的头发一声一声的不断发出短促的尖叫声,口中嚷嚷着“断骨头”“夹手指”,一声一声重复着,似乎全然忘了别的话,只是来回说着这几句话。

甄仕远有些不甘,忍不住拔高了嗓子再问了一遍,可彩娘仿佛魔怔了一般,只是不住的摇头,重复着那几句话,目光涣散而茫然,瞳孔中仿佛没有焦点一般。

这幅样子看的甄仕远心中一跳,唯恐彩娘如此重要的人证发生什么问题,只能令人将她打晕了带了下去。

据张明说,这个彩娘已经如此夜半惊梦偶尔精神恍惚了三年之久了,很难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这等时候,他也不敢将人逼得太狠,万一真疯了,那就不妙了。

彩娘暂时是问不得了,将闲杂人等一并带出去看管起来之后,甄仕远看着此时还在屋中的张明、张夫人以及姚晃三人。

顿了顿,甄仕远率先开口道:“失忆之后的事情暂且先放一放,现在且说说失忆前的事。”

他没有忘记张夫人先前说的话,她道“她夫君失踪之事委实太过蹊跷”,看来此事失踪前就已有迹可循了。

关于这一点,他也委实好奇的很:不管张明还是姚晃又或者彩娘看起来都只是寻常人,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既然如此,他三人又为什么会被选中,布局者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关于这一点,他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平心而论,这个局委实十分复杂,直至如今,他都不知道背后的布局者在谋划什么。

事情起源于三年前的端午龙舟节上那次木塔坍塌的意外事故,当然或许真相可能起源更早,但此时他们无从知晓,端午龙舟节的那次意外是此时唯一有迹可循的事情。

“夫君失踪之后,我想了好些事情。”张夫人说话的声音依旧温柔,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听出了几分伤感的意味。

“我在想为什么早上临出门前夫君还同我和朗儿说好了要回来吃饭,可一个转眼的功夫,人却回不来了。”张夫人并没有落泪,可淡淡的声音却让人无端生出几分惆怅来。

这个外表看似柔弱的女子,内心并不柔弱,可是说到这里还是有些伤感。

“我此前并不懂查案,唯一知晓的关于查案的事情只是坊间流传的一些话本子而已。”

“夫君出事之后,工部那里签了一张寻人令,也只能如此,再多的也帮不了我了。”张夫人感慨了一声,眼中多了几分悲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夫君是死是活,总要有个说法。”说到这里,她忽地轻哂了一声,摇了摇头,似是自嘲,“说来也是做不得数的,按说这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事情多半是等同人已经死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半点没有夫君会死的感觉,这也许是身为女子的直觉吧!”

直觉这种事玄乎的很,也不能拿来破案,并且多数时候直觉也没有那么准,此时若非人已经回来了,她是万万不会提起当年的心情的。

“连着一个月,我夜晚频频噩梦,梦到夫君被人绑着关在一间屋子里,痛苦的想要逃离。”张夫人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

张明张了张口,唤了声“夫人”,纵使此刻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不知为何却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总是觉得我的夫君没死,被人关在什么地方等着人将他救出来。”张夫人说道。

这话一出,不止张明,就连一旁的甄仕远和姚晃脸上的神情都有些微妙,比起张明,他二人更多的是想到了张明姚晃二人失踪的一个月。虽说不知道他二人在那一个月中发生了什么事,可张夫人这场梦确实做的很有那么几分“预言”的感觉了。

“待我冷静下来,我先寻了不少关于渭河河道记载的书籍,连杂文野史都不曾放过。”张夫人说道,“渭河水流中关于吃人大鱼的传说并不多见,多半都是杜撰出来唬人的,而且意外发生之后,官差一直在打捞,那么大个人便是当真葬身鱼腹了,按说衣袍总能找到才是。”

张、姚二人失踪时穿的是官袍,官袍与常服之间的区别只一眼就认得出来,便是寻常百姓打捞到破布衣角,以防万一通常也会上缴到衙门,可事实上自始至终衙门都没有收到过这样的消息。

“所以,我觉得我的夫君或许没有死。”张夫人说到这里,不由一顿。只是这等她以为的事官府于情于理都不会接管,所以她只能自己查。

因着她夫妻二人素日里感情甚好,张明与她可说是无话不谈,甚至衙门里的琐事她也一清二楚。

她觉得自己的夫君没有死却不回来,必然是不能回来,甚至如梦里做梦梦到的一般被人抓了。可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抓她夫君?她夫君并不是个喜好交友的,日常除了工部衙门办事之外便是回家了,家中的下人仆从都是老人了,没有动机而且事后的表现并无什么异样之处。至于衙门里,张明在工部只是个小吏,同僚也都是多年相识的老人,从未听他提过结怨什么的。

所以,仇杀的可能性不大。张夫人觉得不是仇杀那便多半是是因为工部处理的事情上,她夫君得罪了什么人,冷静下来之后的张夫人开始回忆了起来。

“我夫君当日会在坍塌的木塔周围是端午龙舟节搭建木塔的事他也参与了,”张夫人说到这里,看向张明。

虽然三年不见,不过多年夫妻的默契没有丢,张明当即会意,道:“我负责保管木塔相关的图纸而已。”

这也是他觉得奇怪的地方,昨日跪了半夜之后,他夫妻已于此事上商议开来了,而后一直觉得即便是有人想借用木塔之事害人,比起一手负责搭建、监管的这些人而言,他一个不过是保管图纸的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的被人对付吗?

听到这里,姚晃也忍不住道:“那我这厢更是奇怪了,你好歹还保管了,我却不过是同百姓一起在木塔上负责记录龙舟节的详情而已,实在不知道将我抓走是为了什么。”

要说重要,多的是比他二人更重要的人,他二人有什么好抓的。

“或许与端午龙舟节的意外虽说有关,可关系没有那么大,”张夫人在此时再次开口了,她看向张明,问他,“夫君,你还记得出事之前家中遭了贼人之事吗?”

张明似是有些疑惑,不过很快便道:“好似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家里丢的应当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件,我也记不清了。”

张夫人点头,道:“确实不算太重要,遭贼的是书房,夫君丢了一件多年前的旧衫,两张过了期限的路引,一些文房四宝,几本旧书等等,这些物件加起来也统共不到二十两银子。”

因着遭贼的书房,他的书房重地并不似是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一般存放了不少了不得的文书,多是一些闲杂之物,素日里也从不锁门。

因着自己未锁门再加上物件加起来也不到二十两银子,他们也不曾上报衙门。

张夫人没有继续说遭贼的事情,只是话题一转,又道:“夫君,你还记得出事前我去城外寺庙求符的事吗?”

张明点了点头,他夫人也算半个信女,时常会出城去寺庙求符上香。

这不奇怪,去寺庙求个心安的女子比比皆是。

一想到她为自己求符这件事,张明眉眼间多了几分怅然:“那一日出门你为我求了一张符,我还记得。”他也一直带着,直到端午龙舟节意外才丢了那张符。

张夫人眼神微闪,道:“那张符是寒山寺的,这没什么问题,可回来途中我遇到了一件事,可因着不是什么要紧之事,便一直未曾提及。”张夫人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道,“求符那日,我自寒山寺出来之后路遇急雨,恰逢路边有间山庙,我便带着人去山庙避雨了。”

长安城外除了寒山寺这样颇具名望的大寺庙之外,更多的是一间一间错落布置在山间的小庙。

这些小庙多是权贵为家中看破红尘出家的族人修建的家庙,有些权贵仍在,家庙便有主,更多的是破败无主的野庙,偶有游方到此的出家人恰逢遇到个无人的野庙便会住下来,有些一住不走,有些住上一段时日便离开了。

城外山间走动的行人偶尔路遇急雨便会寻找就近的山庙躲避大雨。

那一日,她也进了一间这样的山庙,而后便在庙里遇到了一位出家人。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九十五章 推断 “那个人看着像是个游方到长安城的出家人,”张夫人解释道,“人长的不起眼,也同样不叫人生厌。”

“他道路遇即有缘,想要送我一签符文,我拒绝了。”张夫人淡淡的说道。

她并不是个毫无戒备的女子,虽说随身跟着两个护卫,可对着这等素不相识却突然道要送她签文的,她本能的反应便是对方有所图谋,这一点跟彩娘截然不同。

“那人接着说道他看出我夫妻和睦,道我近些时日夫妻可能会生隙,我觉得这话委实好笑,也没有搭理他。”张夫人说道。

她虽是个日常也跟随着旁人一起去烧香拜佛,求符弄文的,可对于她而言,那只是求个心安,并没有当真有多信这种事,是以这人说的话非但没有叫她生出紧张的情绪来,反而更让她戒备不已。

“之后他又神神叨叨的说了一通话,总的来说便是道我夫君是个心志不坚的,叫我仔细我的夫君,注意我夫君是否背着我与情人私下里来往云云的,若是不信可以去查找我夫君的书信等物件,必会留下证据。“张夫人说道。

当然原话说的是极委婉且好听的,断不会说的这么直白,有好些话甚至只是暗示而已。

那个时候可没什么彩娘,张夫人自是不信的,她冷笑了一声:“那人叫我注意我的夫君,去翻查夫君的书信,我且问你们翻查书信要去哪里翻查?”

甄仕远神情微凛:“书房。”

张夫人彼时并没有相信这个话,可没过多久,书房里便遭了贼,再之后张明就此失踪,三年不见踪影。

“一开始我也并未想那么多,只是本能的觉得此事似乎有些蹊跷。”张夫人说道,“这三年间我闲下来一直在做这一件事,久而久之便察觉出了几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如果书房遭贼不是意外是人为是不是当真坐实了对方在找什么东西?只是直至如今他们都不知道这些人找的到底是什么。

张夫人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递给甄仕远,道:“书房当年少的就是这些东西,也没有旁的。”

甄仕远看向纸条上的文字内容,确实如先前她夫妻说的那样:一件旧衫,两份过了期的路引,一份文房四宝以及几本旧书。

一眼望去,这里头若说有特别之物的话,看来看去也只可能是那几本旧书了。可这几本旧书委实不是什么难得的孤本,可说坊间几乎每一家书坊中都有。

少的三本分别是《大学》、《论语》和《中庸》。这三本书有什么奇怪的?甄仕远百思不得其解。

这就是意外发生前后张家的事情了,甄仕远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姚晃,问他:“你呢?意外发生前后身边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姚晃“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有些尴尬。

甄仕远看他这幅反应,心中一跳,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道:“你莫告诉我你什么都未发觉。”

姚晃干笑:“还当真没发觉什么,想想我这么一条光棍,无财无色的,哪个会对我下手。”

过往几十年也确实如此,有时候家里大门忘关了入睡也不会有什么事。只可惜,心大了大半辈子,谁晓得这个年纪了,居然还有这一遭。

姚晃那里什么都发觉不出来,甄仕远不得已只得记下姚晃提下的收留他的食铺掌柜,除了情形不太对劲要寻个太医来看看的彩娘之外,其余几位皆让他们下去歇着了。

这个案子越查越是一团雾水,为防案子进展走漏引来凶手的猜疑,听到彩娘嚷嚷以及审讯过程的人暂时都不能放回去。

甄仕远开始梳理起了手头现有的线索,只可惜梳理了整整一个下午,却依旧是一头雾水,正迷茫间,听官差进来禀报道“徐大人来了”。

许久……哦,不,是几天,每每忙起来的时候总有种时光飞逝的感觉。几天未见的徐和修胡子茬啦的走了进来,顺手施了一礼。

甄仕远看着神情疲惫伤感的徐和修朝他点了点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坐吧!”

徐和修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甄仕远唤了声“大人”。

甄仕远问他:“怎么不呆在徐家跑到衙门里来了?”为徐十小姐的事,他这个“体贴”人的上峰特意为他和谢承泽批了不少假。

徐和修苦笑了一声,对甄仕远道:“左右呆在家中也无什么事便过来了。”

十妹妹的后事不用他操劳,他想帮忙也无处下手。先前情绪激动悲愤,外加上作为十妹妹的家人,确实有好些事情需要他配合,一天到晚也是忙得很,无暇顾及其他。可待到大理寺衙门问完话,十妹妹的后事开始准备之后,便没有他什么事了。

到底是本性使然,总是大理寺的官员,十妹妹的事让他坐着干等什么都不做是不可能的,当然这件事因着他作为亲眷,不能参与,可私下里也是能查的。只是事情进展到这里,目前知晓的,私下里的线索都梳理的差不多了,徐和修觉得到底还是要来衙门一趟看看了。

徐和修的心思甄仕远自然不可能不知晓,他看了眼徐和修,淡淡道:“你十妹妹的事情本官在查,目前顺着你十妹妹的事情查下去,反而还牵连出了一段三年前的旧事。”

一听还牵连出了别的事,徐和修忍不住坐直了身子,连先前略有些疲惫的神情似乎也驱散了不少。

甄仕远见他起了兴致,想着自己梳理了大半日徒劳无功,不妨让他来试试,于是想了想便开口将关于张、姚二人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这个案子当真是查的越多,越是糊涂,当真不知道从何整理起来。”

徐和修骤然听了这么一茬混乱至极的案子进展,眼神一滞,沉默良久之后,他才开口道:“什么意思,不是查我十妹妹的事吗?查到了张、姚二人,他二人关于案子说了什么?”

甄仕远摇头,道:“离开前我问过这二人,关于这一点,二人皆是一脸茫然,道不曾动过冰灯阵的手脚,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此阵出了故障。”

徐和修听到这里,猛地一拍桌子,忙道:“如今很显然,这个案子应当就是那第三个仙翁模样的老者做的了,他就是幕后黑手。”

看他情绪激动的样子,甄仕远翻了翻眼皮,道:“有这个可能,所以找人这种事我已经吩咐下去做了,目前还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徐和修听罢,这才点了点头,喃喃:“大人说的是。”

“不过,若是张、姚二人说了谎呢?”甄仕远话锋一转,忍不住眯起了眼,他道,“毕竟三年不见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看似是同情的,而且从未对张、姚二人生出过丝毫怀疑,可作为大理寺卿,即便一时头脑发热,待到冷静下来便会发现张、姚二人的嫌疑仍然不能排除。

看似深情款款,不似说谎,可张、姚二人说他们并未动冰灯阵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外人看到过,所以,只能算作口供,可作参考,不能作为他二人无罪的证据。

若有没有罪证皆凭人一张口,那还查什么案子。

另外,案子既然查到了张、姚二人离奇的经历上了,能查自然也要查出个问题来的。就算他二人关于这三年间的经历没有作假,徐十小姐这个案子中为什么又突然将他二人放了出来,这背后的人到底在想什么,甄仕远有些头疼。

徐和修听罢再次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他摇了摇头,对甄仕远道:“大人,我实在是帮不上你了,这案子听的人头都大了。”

一时半刻,他想不出这些事情之间会有什么关联之处的。

甄仕远没好气的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罢了罢了,本也只是侥幸想指望他一回,事实上这种风马牛不相及,需要人用莫大的想象力串联起来的案子到最后还是要找那个丫头,甄仕远想着走了出去,盘算着怎么安排那张字条上的小抄才能尽可能多的将案子写的详细毫无遗漏。

算算日子,这样的小抄再来两次她这一路也要到洛阳了。甄仕远心里盘算着,自己这举动还真是给她这一路“解闷”了。

……

因这一次飞鸽传书,他们一行人此行已有一段路程了,是以,乔苒这一次收到甄仕远送来的小抄已是隔日清晨了。

乔苒坐在马车里,将看了一小半的书册放到一旁认真看起了甄仕远送来的小抄。

即便是经过甄仕远的整理已经尽可能的梳理连贯了,可因着事情本身便是极为混乱的,以至于乔苒看完小抄也有一瞬间的发懵,不过很快,她便反应了过来。

事情虽说繁杂,可经过甄仕远的梳理其实已经清楚了不少,至少甄仕远想弄明白的问题她看明白了。

没有在冰灯阵里动过手脚这件事只是张、姚二人自己说的,没有人能够证实。即便对方表现的再真诚,不似作假,以查案者的角度来看,这种没有证人的言论就是不作数的。

如果他二人说的是真的,那么动手脚的多半便是那个仙翁模样的老者了,可甄仕远已经张贴了好几日的寻人令了,直到他发出飞鸽传书的时候,仍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也没有人来大理寺报过见到过这样的人。要知道这老者的模样如此显眼,按说只要见过的应当都多少会有些印象才是。

可事实便是如此,无人见过这老者,仿佛世间根本没这个人一般。

如果他二人说的是假的,那么很有可能此事就与张、姚二人有关,首当其冲的推测就是这两人联合这其中涉及的所有人撒了谎,可不管是情绪状况不稳定的彩娘还是张夫人母子这些人的存在都有诸多人证,要作假并不是一件易事。

如此的话,还有没有别的可能?另外张、姚二人的遭遇会不会同徐十小姐的死有关?

毕竟两个已经失踪三年的人却齐齐参与进了徐十小姐的案子,虽说有这样的巧合,可查案者首先要做的便是排除这种巧合的可能。

案子查到这里,虽说线索有种杂乱,可顺着线索的走向查下去也是可以的,这般的话,线索的走向便进行到了张、姚二人的失踪上。

关于张、姚二人的失踪:最大的问题便是他二人为什么会失踪,为什么会挑中他二人。失去记忆的那一个月期间,他二人又做了什么。

乔苒的手指无意识的在膝盖上摩挲着,想着这一切的缘由。

不知不觉间悠悠摇晃的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大抵是脑中想着事情,乔苒根本没有注意到此时一行人已经停下休整了,只独自一人坐在马车中想着事情。直到张解掀开车帘踏上马车走进来问她:“怎的了?这次甄大人的飞鸽传书里有令你也觉得毫无头绪的事情吗?”

这一句笑问让女孩子回过神来,笑着转向他道:“头绪理的差不多了,只是有一些事情不明白。”

张解道:“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

乔苒点头,将甄仕远传来的“小抄”内容复述了一遍,而后才道:“你说那一个月他们为什么会失去记忆?我先时猜想或许是因着本来就没有这段记忆,譬如说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这等缘故。”这猜测并不是没有根据的,毕竟据彩娘所说,她见到的张、姚二人就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是以确实是有这样的可能的。

可张、姚二人因为醒的太过巧合,委实不大像是落水昏迷这等因病引起的昏迷,而且两人之后齐齐失忆更是断绝了这种可能。所以,张、姚二人会有此番遭遇绝对是有人安排的,只是她不明白,费尽心思布局抓人,就为了让张、姚二人躺在床上一个月吗?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啊!

乔苒不明白的是这件事。

熟料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张解听罢只略略一顿,便开口道出了三个字:“摄魂症。”

摄魂症?这样玄乎怪异的名字委实将乔苒吓了一跳,正当她开口想问一问张解这摄魂症是不是同阴阳司有关,涉及人“三魂七魄”之说这种玄乎的症状之时,张解再次开口了:“就是用某种手段让人进入一种任人操控的状态,但并非那等玄乎其神的手段,”似是为了怕乔苒听不明白,张解将“摄魂症”解释的更详细了一些,“听闻刑部曾有一位小吏为了套取那等受尽刑罚也不肯开口的凶犯的口供,这小吏便想了个办法,用一根吊坠在人面前来回摇晃就能让人进入这种状态,而后获取到凶犯的口供。这种手段在民间有些野史中又被称作……”

“催眠。”乔苒开口,眼底一片清明。

这个推断,她怎么没想到呢?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九十六章 求问 “催眠。”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刻开的口,张解看向女孩子的眼中忍不住带了几分笑意。

她既然猜到了那便不用他多言了。

不过如果是催眠了他二人的话,为什么要选择这两个人?催眠的这一个月这两人又做了什么?

这一点或许连这两人自己都不清楚,更遑论别人了。

自己不清楚的话不要紧,弄清楚为什么选这两人的原因便可以了。

这二人的职位皆是闲差,论重要程度……呃,委实是有些不够重要。乔苒拧了拧眉心,此时也陷入了与张、姚二人相同的困惑之中。

确实,工部和礼部比他二人职位重要的多的是,实在是没必要挑中这两个人。

如此的话,选中的为什么是他们?乔苒十分不解。

张解也无法回答她的困惑,却想了想,道:“既然不知道为什么选这二人,不妨看看催眠的手段是否有什么禁忌之处。”

他对于催眠这种事了解的不多,先前提起的那位刑部小吏的事情虽说确实有成功叫口风极紧的凶犯开口的情况,不过大多数情况之下,并不能成功。可以说催眠手段成功的可能性并不算高,这也是为什么听起来如此好的办法,刑部却并未全衙门上下一同运用的缘由。

直至如今,刑部衙门的审讯手段仍然以“刑”为主,实在是审不出来才会叫那小吏来试上一试,毕竟除了极少的成功之外,大多数都是失败的。

能扛过重刑的凶犯,皆不是寻常人,其心志坚毅远超常人,并不会被轻易催眠……等等?心志坚毅?

想到这里,张解正欲开口,对面的女孩子却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若说催眠禁忌的话,我听闻心志比旁人坚毅的人并不容易被催眠到。”

在现代社会,也有催眠来治疗心理病症的事情,有些人潜意识里十分抵触被人窥探内心,便不容易催眠成功。

虽说事情不能一概而论,不过在大楚,用心志坚毅来解释倒是也能将大部分情形概括清楚了。

如果说心志坚毅的话,一个常年闲职,夫妻恩爱,家庭和睦,所求不多,知足常乐,另一个同样常年闲职,喜好玩乐,素日里怕是二人也没有机会去锻炼什么意志,如此的话,这二人算不算得容易被催眠手段利用的人?

这个猜测至少在选择这两个人的原因之上能解释得通一部分。可是心志不够坚毅,容易被催眠的人比比皆是,为什么又选定这二人?

二人再次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乔苒突然“咦”了一声,道:“姚晃是礼部的官员,端午龙舟节这样与民间百姓同庆的大节,他当日在场,那么各部衙门,尤其是礼部这等尤为讲究的衙门在端午节当日应当不会选择一个生肖属相八字与当日相冲的官员在场吧!”

这是自然,张解点头,道:“似这等大节日,礼部都会提前核对一番参与人员的名单八字等内容的,先时年宴就有几位大人是临时替换上来的,原因便是相冲。”

这种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大楚自开朝,不,不说大楚了,就是往上数各朝各代,都有讲究,否则民间嫁娶为何要挑吉时吉日?

“姚晃当日在场应当是与当日并不想冲。”张解说道。

女孩子闻言双目顿时一亮,道:“所以,就是说姚晃的生辰八字是上交上去的,可说只要有心,能看到的手段有无数种,对是不对?”

张解迟疑了一刻,点头道:“应当如此。”

“那个同你本家的张明在端午前书房曾经遭窃,丢失了一些事物,里头有两份过了期的路引,对是不对?”女孩子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眼神微妙,“路引上应当有张明的生辰八字吧!”

一件旧衫,一套文房四宝,两份过了期的路引和几本旧书,旧衫与文房四宝或许其内另有乾坤,但此时要发现旧衫和文房四宝的问题,几乎可说痴人说梦了。毕竟丢失之时,那位张夫人和张明二人都没有发现其内的问题,三年之后,让见都没见到的她和甄仕远来发现这些事物中的问题怎么可能?如此的话,在剩下的路引和旧书之间,甄仕远似乎一开始更偏好旧书里有问题。可《论语》《中庸》这些书却令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这些书里会有什么问题。如果不是旧书的话,那此时唯一剩下的便是过了期限的路引了。

路引是大楚百姓出行到大楚各地入城检查所需的物件,其目的是证明其人的身份,所以路引上关于此人的一些重要信息都是全的,包括人的出生地、出生年月时辰、籍贯等等。

有了出生年月时辰自然就有了生辰八字。

按着这个推测下去,张、姚二人被挑中会不会与他们的生辰八字有关?乔苒想着。

而与生辰八字有关的事情……乔苒不自觉的拧起了眉心:总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想了好一会儿之后,还是徒劳无获的乔苒无奈的叹了口气,对张解道:“你来回信吧!”虽说甄仕远的小抄“功底”十分深厚,可架不住字条就这么大,蹲在张解肩头吃食的那只信鸽它也只能带这么一张字条而已。

很多事情言简意赅,虽说大体将事情说清楚了,可查案这种事就是需要事无巨细的,有时候纸面上的文字还不如现场看一眼,人的眼神举止动作有时候都会泄露某种情绪,即便不能作为证据,却能指引人查案的方向。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张、姚二人,出发前看到的只是画像,出发后则是从甄仕远口中听来的经过,尽管她相信甄仕远会尽量少的掺杂进私人的情绪于其中,可到底是经过甄仕远这一张口相传过的了,很难不夹杂一些个人的想法。譬如对于那位张夫人,寥寥数语中,她便能感觉到甄仕远复杂难言的情绪,甚至言语间还有暗示说那位张夫人像她。

张夫人像她……乔苒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虽说不知道甄仕远哪里来的感觉觉得张夫人像她,不过念在他言语间对张夫人的敬佩和欣赏,她便不计较了。

大概是多少有些受甄仕远笔下言语所惑,就连乔苒都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张夫人印象好了不少。至少这等时候还知道冷静下来,并没有胡乱针对彩娘而搅乱甄仕远破案,这还是不错的。

另外,张明在遇到意外前书房遭窃这种事也是张夫人发现的,若非她提及,他们也根本不会发现这一茬。

不管如何,遭遇夫君失踪意外,一边咬着牙操持家中,照顾子嗣,一边不忘翻书阅典,自己寻求真相,这样的女子,总归是叫人敬佩的。

乔苒感慨了一番,将她和张解关于催眠的推测传给甄仕远,就在张解准备放出信鸽时,乔苒却又突然出声叫住了他,忽地很认真的问张解:“你说,如果当真如我们猜测的那样,张、姚二人被人催眠过的话,能被催眠一次是不是就能被催眠第二次?”

张解一怔。

女孩子想了想,道:“说实话,巧合这种事情多数时候我都是不信的。”

如果硬要说巧合的话,她和张解当年路雨在金陵檐下相遇或许可以说是巧合,可即便是避雨相遇的巧合,若不是她和张解当时都在或多或少的关心玄真观的案子的话,是不会有这样的巧合的。

即便是这样的巧合,能够避雨相遇都有个诱因。

而此时,她说的巧合是指徐十小姐的案子中张、姚二人齐齐出现的事情。

“如果,我是说如果,”女孩子小心着自己的措辞说道,“这二人会不会有再次被人催眠,而后进入冰灯阵中动手脚的可能?”

张解正要放信鸽的手一顿,转而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女孩子眨了眨眼,手指无意识的比划了一下,说道:“那个阴阳司的冰灯阵并不难,如果有人用催眠的手段让他二人进入冰灯阵中,指引他二人做些什么,会不会让冰灯阵做出改变?”

这个猜测是突然从她脑海中出现的,可一旦出现便再也挥之不去了。这个推测乔苒越说越顺:“张、姚二人尽管失忆却仍会不由自主的迈步去阴阳司布置的冰灯阵中走一走,可见这二人骨子里都对这种结合了奇门遁甲和机关术的冰灯阵十分感兴趣,要破这个冰灯阵并不算难,就像先前徐十小姐身边的桃剑、木剑她们说的那样,徐十小姐连着破了数次冰灯阵了,可见难度并不大,所以若是给张、姚二人足够的时间,也不是没有可能走出冰灯阵的。

那么有人若用催眠手段控制他二人,对冰灯阵动些手脚,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这是一个离奇但从理论上来说并非做不到的推测。

“至于他二人的记忆,催眠这种手段我知晓不多,不妨问一问那位刑部的小吏,有没有可能让被催眠的人重新加入一段被改变过的记忆。”乔苒说道,她不太懂这个,不过在现代的时候,曾经看到过这样的消息,当然,到底能不能做到她也不太能确定,毕竟大楚与她曾经所处的时空是不同的。

张解听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明白了,此事我会告诉甄仕远的。”

好在虽然甄仕远的小抄“功底”深厚,张解的也混不多让,看着他把喂撑了一倍的信鸽放出去的瞬间,乔苒看向扑楞着翅膀远去的那只肥硕的信鸽有些担忧:“会不会吃太多了?”

张解目送着信鸽远去的方向眯了眯眼,柔声安抚她:“放心,我有分寸。就是晚一些到长安而已。”

乔苒默了默,解释自己担忧的缘由:“我是担心它生的如此肥硕,被嘴馋的用弹弓打下来打牙祭。”

张解:“……”

好在,乔苒的担心并没有成为事实,大概是物似主人,张解养得信鸽还是很机灵的,虽说飞到甄仕远手中时,一边的翅膀疑似有被弹弓擦过,擦掉了一两根毛的痕迹,但最后还是安全飞到了大理寺。

让人把信鸽带下去好吃好喝的供着后,甄仕远便忙不迭地打开了乔苒传来的字条。

女孩子“惊人”的想象力和推断依旧没有让他失望,这一次,关于催眠的推断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同时又暗自思忖了起来。

只是这一想,便忽地发现这推断虽说没有证据,且天马行空的,但还当真能将不少事情解释清楚了。

当然,一个天马行空且能将事情都梳理的通的推断自始至终也只是推断而已,查案还是要讲究证据,不过,有了方向再来查找证据显然要比无头苍蝇一般乱撞要好得多了。

甄仕远看罢女孩子的推测,收了字条之后便叫来官差让他们备车去往刑部了。

甄仕远来的也是巧,刑部尚书周栋此时正巧就在衙门里,省却了不少传话询问的麻烦,听他要找懂催眠手段的小吏之后,周栋当下便让人去将那小吏带来了。

带来的小吏样貌平平无奇,三十来岁的样子,眼神幽幽的,看着人的目光波澜不惊,就连看向周栋也是平静冷淡的眼神。

甄仕远打量了他一番,周栋开口向他介绍道:“他名唤甄止,便是我刑部那个精通……略懂催眠手段的小吏。”

倒是还与他一个姓氏,甄仕远忍不住多看了甄止一眼,大抵是被他平静的眼神所感染,心头情绪也平静了不少,他注意到了周栋开口介绍甄止时的用词,一开始说的是精通,之后才道略懂,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门道吗?

甄仕远暗忖着,朝向他施礼的甄止点了点头,咳了一声,开口道:“甄止,本官查案遇到一些难处,这难处又正巧是你所擅长的,所以本官便过来请教一番。”

堂堂大理寺卿向他一个刑部小吏请教?甄止脸上并没有浮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静静的说道:“请教不敢当,大人直说便是。”

如此最好,甄仕远心道了一声,开口问甄止:“本官问你,催眠这种手段有没有可能使人忘却一段日子里的记忆再重新植入一段假的记忆?呃,也不用太久,”甄仕远想了想,又追加了一句解释,“一两个时辰就够了。”

“有的。”甄止依旧是面无波澜的表情,开口静静的说道。

“不过我做不到,必须是极为精通此道的人才能够做到,一两个时辰绝对可以。”他道。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九十七章 就在洛阳 按说这样的大事,光一句刑部小吏的“有的”并不足以打消甄仕远的疑虑,合该再次确认一番才是。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同他本家的姓甄的小吏眼神委实太过平静还是别的不知什么的缘故。甄仕远没有再次确认一遍,心里却已经信了个八成。

真有这样的事的话,若是张、姚二人被人植入了一段新的记忆,并且深以为自己没有做过什么手脚,碰了壁便出来的话,也是极有可能的。

不过关于催眠,哦,就是摄魂症的事情还是要问的更详细一些才好。

于是甄仕远想了想,又问甄止:“那等先前被催眠过的人再次被催眠的可能性是不是更大?”

甄止依旧一副静静的模样,闻言点了点头道:“曾经被催眠过的人心理意志通常较常人更为薄弱,也更容易习惯于被催眠的状态。”

就像国子监里那些启蒙的孩子,被先生督促着学习,第一次督促成功了,第二次、第三次待到之后很多人都已经习惯了,只消先生一个暗示,甚至先生这个人出现或者一句话便会自己去学习了。当然,也有那等顽固的,怎么督促都不肯的。这比喻不是很恰当,但催眠这种事确实是会习惯的。

甄止的解释条理十分清晰,甄仕远听的连连点头,待到听罢,心里对乔苒和张解的猜测更是多信了几分。

不过……甄仕远问甄止:“催眠摄魂乃是小道,就连略懂的人都不多,更别提精通的了。甄止,你可知晓这世间有哪些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

甄止说这话时神情依旧平静,不过眼神中还是很明显的闪过一丝深思之色,半晌之后,他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总有精通此道却不对外而言的人,这个问题下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甄大人。”

甄仕远神情一凝,不过甄止到底也没有让他太过失望,顿了顿之后,很快又道:“不过先前大人问的,我能十分肯定的回答大人一定可以。因教授下官催眠的师父就能够做到为催眠者编入一段虚假的记忆,使他记忆混乱。”

甄仕远听罢,忙问他:“你师父现在在何处?”

虽说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世间定然不止这一个,不过好不容易有个符合推测的“可疑”人物,自是要问一问的。

甄止道:“师父已过世数年了,大人若要寻他不妨问问阴阳司的人有没有办法。”

说这句话时他反应依旧平静。

甄仕远却被他这话一噎,若非对方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他当真要以为这个叫甄止的小吏在开玩笑了。

周栋大抵也是觉得甄止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妥,在一旁道:“他说话一向如此,你莫要放在心上。”

甄仕远抽了抽嘴角,道:“怎……怎会?”

他又不是那等不能容人的气量狭窄之人,还不至于同一个小吏一般见识。更何况,每个衙门不都有一两个性情古怪的么?譬如他衙门里的封不平以及那个体质特殊到百年难得一见的“旺案子”的丫头。

看甄仕远抽了抽嘴角的反应,周栋咳了一声,想了想不由多说了几句:“其实先前甄止那位过世的师父也在我刑部任职,甄止入职刑部之后,便被他挑中教授摄魂催眠刑讯的手段。对于甄止的天赋,他多有称赞,只可惜还未来得及传授多少,那位姓吴的小吏便因意外逝世了。”

人都死了好些年了,人死为大,甄仕远也不欲多问,便随口问了一句:“倒是可惜了,若是活到现在指不定甄止已经出师了,而后再多挑几个有天赋的教授,刑部审讯想必也可少花费不少力气了。”

这个么……周栋闻言难得笑了笑,而后摇头道:“这种催眠的手段用来审讯到底不是正道,便是他当真活着,也不能让他将刑部上下都教了。这个手段不可以没有,却也不能整个刑部都用上这样的办法。”

甄仕远听的忍不住一愣,他没有问周栋为什么不认可这个手段的主因,毕竟周栋头一句话就说清楚了。

他不认可不是因为这个手段难或者极有可能失败什么的缘故而是催眠的手段到底不是正道。

为什么周栋觉得用催眠的办法来审讯不是正道?甄仕远有些疑惑,忍不住问了出来。

虽说不知道甄仕远问这个问题是出于自己的好奇还是查案所用,不过想着甄仕远此时接手的徐家的案子,再者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对外透露的秘密,是以周栋只略略一想,便对甄仕远道:“百闻不如一见,与其让我来说,不如让你亲眼看一看的好。”

一听能够亲眼看一看催眠的过程,甄仕远连忙点头应了下来。

周栋见他应下于是吩咐甄止道:“且先带甄大人看看密室里的那几个人,而后你示范一遍给甄大人看一看。”

甄止应了一声是,转身道:“大人请随我来。”说罢这话便带着甄仕远往刑部衙门大牢走去。

甄仕远连忙跟了上去。

刑部大牢他不是第一次来了,不过每次来都会有种浑身一寒的感觉,这次依旧不例外。甄仕远本能的搓了搓手臂,眼角余光瞥向一旁淡定自若的周栋和甄止,连忙挪开手,将手放到一旁。

虽说有种阴恻恻的感觉,但他可是堂堂大理寺卿,在外头自然要稳重。

刑部大牢里安静的出奇,每一间牢房都单独隔开,门一关,里头的动静几乎听不到……

一声惨叫声突然响起,震得甄仕远本能的一个激灵,待到回过神来,发现周栋和甄止同时停了下来。

是这两人也被吓到了吗?甄仕远想着,却见甄止低头去拿挂在腰间的钥匙,虽说此时没有抬头,不过大抵是感受到了甄仕远的注视,是以甄止边拿钥匙边对他道:“甄大人,到了。”

到了?甄仕远目光转向了甄止正在开锁的牢门,牢门紧闭,只在最上首有一间小门,不过此时,这小门也被关着,所以一时无法看到里头的动静。

正想着,甄止已经将牢门打开了,开门的瞬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怪风瞬间从里头冲了出来,那宛如隔了几夜的包子一般的馊臭味熏得甄仕远一个喷嚏。

周栋也稍稍掩了掩鼻,显然是同样被这味道呛到了。

甄止表情依旧平静,将牢门打开之后,伴随着从牢内传出的一声接一声的凄惨怪叫声走了进去,道:“大人,你可进来看一看。”

虽说这直冲鼻子的古怪味道让甄仕远有些受不住,可到底是好不容易来了一回刑部,自然不能白来,甄仕远在外头深吸了一口气,跟在甄止的身后走了进去。

先前在外头没看出来,倒是走进去之后,才发现这间牢房进深深的很,论大小足抵得上寻常牢房四五个大。

牢房里一眼望去空空荡荡的,往常绑囚犯所用的正中木桩被拆除了,只剩一个低矮的木墩,磨得光滑平整,似是被刑讯者常年当做凳子来使用了。

而这间牢中的犯人则手脚颈都被拴上了重重的枷锁,锁链的另一头被固定在了墙面之上。

虽说相比那些绑在木桩上动弹不得的犯人,这些犯人能够活动两步,可却也仅仅只是两步而已,锁链长度极短,见人进来,原本绑在墙面上的犯人开始张牙舞爪的想要扑过来,不过因着拴在身上的锁链太短,人不过才动一步便被牢牢拴住。

甄仕远看着想要奋力扑过来的犯人浑身上下都被禁锢自己的锁链箍的皆是勒痕,眉心忍不住跳了跳。

果然这种事还是刑部“专业”,他大理寺这样拴着犯人怕是要闹的整个衙门上下鸡犬不宁了。

“无妨,他们扑不过来的。”跟在最后走进来的周栋看到甄仕远认真打量着那些犯人,“好意”提醒了一句。

甄仕远点头客气了一声,而后便顺势问周栋:“这些犯人是什么人?怎么会关在这里?”

“都是些罪大恶极的凶徒。”周栋说道。这是一句废话,会被送到刑部来的,有几个会是老实的?

“不过撇开凶徒的身份,这些犯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周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牢里时不时发出阴恻恻的怪叫声的凶徒,道,“他们都是用摄魂催眠手段刑讯中或者刑讯后出了意外的。”

什么?甄仕远心中一骇,不敢置信的看向周栋。

周栋朝他点了点头,算是再次确认了一番自己方才出口的话,而后道:“这便是我刑部为什么不用摄魂催眠手段的缘由。”

“这些人或多或少不是痴了就是呆了。”一旁顺手拿起靠在墙面上的笤帚扫了扫飞到地上的鞋子、头发、破布条等乱糟糟事物的甄止淡淡的解释着,“这种事先前我师父也没有办法控制,我更是如此了,所以摄魂催眠的手段一般不用。”

看甄止镇定自若的反应,这间牢房素日里应当是他在看管打理没错了。

“我如今主要做的就是看看能不能用摄魂催眠的手段将这些疯了呆了的人治好。”甄止说道。

所以,比起摄魂催眠的刑讯手段,他用的更多的是救人,不过成效并不算大。

“到如今,也就这个疯了的有些成效。”将鞋子、头发、破布条等乱糟糟的事物扫到一边之后,甄止将笤帚靠在墙面上走到距离牢门最近的一个披头散发头发打结的男人身旁,那男人垂着脑袋,人懒懒的靠在墙面上一声不吭,若不是能看到他胸前剧烈的起伏,非得误认为人已经死了不可。

不知道是不是当真“成效”显着,原本一声不吭的疯子就在此时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而后抬头隔着乱糟糟的发帘朝他们望了过来。

甄止走到他身旁,对甄仕远和周栋“解说”了一番:“虽然多数时候还是会发疯,但比起旁人,已经知道控制自己的言行,不胡乱伤害自己了。”他说着,捉起那疯子被拷着锁链的手腕拿起来向甄仕远和周栋展示:“你们看,没有勒痕。”

此情此景看的甄仕远脸上神色十分古怪: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甄止这捉手臂的举动仿佛在骡马市看到卖猫猫狗狗的小贩提起猫狗给他们看品相一般。

周栋神情自若,似是也早习惯了,对此点了点头,问甄止:“可有清醒的时候?”

甄止回道:“偶有三四次清醒的时候,一次求饶喊了声救命,一次喊饿,要吃饭,还有一次喊……”

“佛祖笑了!”正低垂着脑袋的疯子忽然尖叫了一声,扬声高喊了起来,“佛祖笑了!佛祖笑了!”

这样骤然的一声尖叫直将甄仕远吓了一跳,正想继续发问,那疯子却在此时再次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而后继续低垂着脑袋不吭声了。

甄仕远怔了片刻,待到反应过来,忙对周栋道:“听到了么?他方才说那一句时口齿十分清晰,应当……”

“是清醒的。”甄止接话道,“我方才正想说,大人亲耳听到便更好了,他最后一句就是‘佛祖笑了!’。”

大抵是骨子里本能的反应,甄仕远听罢忙道:“这会不会是什么重要的线索?”

对此,周栋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而后说起了这人的生平:“这人送进来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他是个撬遍佛像金身的惯盗,一次撬了佛像一双金眼珠准备拿去卖,却被寺里几个小沙弥发现,不知是不是偷红了眼,挣扎间他一不留神刺死了一个小沙弥,其余几个见状嚷嚷着要报官,他一时心恶,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几个小沙弥都杀了,末了待到自己反应过来唯恐被发现还放了把火烧了佛殿,那夜不巧起的是东风,火借风势,甚至连寺庙后的厢房都波及到了。后来被抓归案后,算了算,他亲手杀死的小沙弥有五个,被火烧了残了的整整二十多人,身上背负那么多命案,自然要被处以极刑。行刑前因着彼时甄止的师父正在钻研摄魂催眠之术,便拿他试了试,行凶过程虽说问出来了,可两天后人便疯了。”

所以,刑部也这般一直锁着他供小吏钻研摄魂催眠之术。

“至于佛祖笑了这句话倒也是句实话,”对让甄仕远大惊的那句话,不管是周栋还是甄止反应却依旧平淡,周栋道,“他偷盗的那座白马寺的佛像同别处不同,月圆有光的夜晚,夜半子时在佛殿内查看时,因着月光,看起来就像在笑,所以又叫笑面夜佛。”

甄仕远只觉这一刻脑中仿佛有什么轰然炸开一般,忍不住扬高了声音:“你说他偷盗佛像金眼珠的是什么寺?”

“白马寺,挺有名的,”周栋蹙了蹙眉,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那么大,却还是解释道,“就在洛阳。”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九十八章 宫灯 白马寺。

洛阳的白马寺。

仿佛一团迷雾中出现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甄仕远恨不能扑上去紧紧的将这条线索抓在手里牢牢不放手。

不过,到底碍于他此时人还在刑部,甄仕远很快镇定了下来,咳了一声,道:“原来是洛阳白马寺。”

看甄仕远一脸镇定自若的样子,倒是周栋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开始皱眉看着他。

被这般注视了一番的甄仕远很快便回望了过去,而后干咳一声,问周栋:“周大人,可有事要问我?”

周栋看了他片刻,似是有一瞬间的迟疑,不过,很快这点迟疑便消失不见了踪影。他看着甄仕远,提醒他道:“先前你没问我摄魂催眠的事情,我因此没想起这两件事之间的关系,倒是现在,既然提到了洛阳白马寺,不是听闻你大理寺的那个丫头去了洛阳吗?同是洛阳,你就不觉得其中有些怪异之处?”

甄仕远被周栋这一席话一噎:大抵是没想到他在装傻,周栋却反客为主提醒他这二者间的关系。

对上周栋古怪的眼神,甄仕远一个机灵,原本想装傻的心情立时散了大半,咳了一声,忙就此揭过,道:“周大人说的是,方才我便已经想到这一茬了,待回到大理寺之后便准备立时着手查这件事。”

听罢这听起来有些欲盖弥彰的说辞,周栋没有说破,只点了点头,道:“如此的话,待回去之后甄大人便快去做这件事吧!关于催眠摄魂的事,刑部若是有什么发现定会派人来大理寺请甄大人的。”

听出他话里赶人的意味,甄仕远瞥了周栋一眼,提醒他:“我还未看过甄止催眠摄魂的过程呢!”

这个事情周栋能忘,他是万万不会忘的。

没想到这时候又不杀了,周栋眼神瞟了过来,这个要求是一开始他便肯许的,是以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他出声喊了一声“甄止”,甄止当即会意,点了点头,便自怀里掏出一块圆形的玉佩,玉佩一端系着一条红绳。

甄仕远看着这物,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什么人随身携带的玉佩吧!”

甄止回道:“是下官的。”

甄仕远闻言奇道:“这玩意儿能用来催眠摄魂?”

甄止点了点头,解释了一句:“只要是这等吊坠模样的事物,都能催眠摄魂。用的什么东西不重要,关键是人。”

这个人不止是指的施展催眠摄魂手段的人,还有被催眠摄魂的人。

有些人即便是从来没有被催眠过的,却依旧能很快进入被“控制”的状态,有些人,即使花费了大力气成功了一次,第二次想要故技重施却依旧困难重重。

所以,这种手段关键的是人,因着不管是施展者还是被施展者都是不可控的,所以结果也很难预料。

向甄仕远解释罢之后,甄止便叫来刑部的官差,吩咐了几句下去,很快,官差便带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囚犯过来了。

被带过来的囚犯耷拉着眼皮,一脸无力的样子,被人拖着带来带去连眼皮都未翻一下,恍若根本不在意外头的状况。

“这便是一个极容易被催眠摄魂的人。”甄止指了指这囚犯对甄仕远道。

为了演示一番给这位大理寺卿看,他便挑了一个容易被催眠的人过来。

官差似也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了,很是熟练的将人绑了起来,而后强硬的将那犯人的脑袋抬了起来,与甄止对视。

甄止回头看了眼甄仕远和周栋,见他二人目光往这边望了过来,便抬脚走到那犯人的面前,打了个响指。

这一声响指,在场众人没什么反应,倒是那个被制住的犯人猛地一个激灵,仿佛触到了什么特殊的命令了一般,原来有气无力的样子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他连忙看向甄止迫不及待的与他对视。

这反应看的甄仕远忍不住皱眉,正想开口发问,便听一旁显然早“看习惯了”的周栋提醒他:“你看他眼睛。”

眼睛?甄仕远有些不解,眼睛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这人长的特别好看。

不过虽是不解,他却还是依言看了过去,只一眼,甄仕远便“咦”了一声,挪不开目光了。

原因无他,此时甄止还在缠着手里吊坠的绳子,并未开始催眠摄魂,这人的反应却已经变得十分古怪了起来。

看他的样子,腰背挺的笔直,杨着头,一脸激动不已的样子,可这幅激动感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看怎么一个古怪。

甄仕远一开始并未发觉这具体的古怪之处,只是得周栋一提醒,这才猛然发现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人古怪了。

他的情绪以及身体的表现看起来此人此时十分激动,正常人若是如此激动,他的眼神同样表现出的必然是激动的情绪。激动的眼神正常人大概会是双目闪闪发亮,激动过头的甚至目中含着泪光,又或者稍稍收敛一些的虽然不至如此却也能看出其中的神采。

可这人的眼神却是呆滞而茫然的。

他的身体表现出的是激动,仿佛对接下来的事情十分期盼和向往,可他的眼神表现出的却是截然相反的空洞无物。

这样两厢违和的情绪在他身上体现,这也是为什么甄仕远本能的觉得古怪不适的缘由了。

便在此时,已经缠好玉佩绳索长短的甄止开始了。

他拿起吊坠在那犯人面前晃了起来,甄仕远只看到玉佩一端被他牵引在手里,吊坠垂着绳索来回摆动。

他怎么看都看不出什么古怪之处来,只感觉这种事随便换个什么人都能做。若一定要说特殊,那大概就是他牵引吊坠摆动的节奏刚刚好罢了。

除此之外,当真是令人看不到什么古怪之处。

可就是这样他看不出什么古怪的摆动,甄仕远眼看着他那位本家甄止开始引导那个犯人说话,几乎是他问一句,那犯人便答一句,回答问题时那犯人依旧是一副双眼空洞无神的模样,如提线木偶一般。

这反应委实太过怪异了,以至于甄仕远看的有些全身发寒,忍不住问周栋:“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周栋瞟了他一眼,道:“甄大人,你觉得周某像是喜欢开玩笑的人?”

刑部尚书喜欢开玩笑?这想想便怎么想怎么一个怪异。

甄仕远摇了摇头,心里信了几分,只是却仍忍不住道:“总觉得怪怪的。”

周栋点头,道:“这种手段不可控之处太多,刑部很少用。不过既然能用来审讯人,自然也能用来控制人。”

显然,他虽然不清楚甄仕远找他的具体缘由,不过问到催眠摄魂的手段,甄仕远自然不会是用来审讯人的,刑讯这种事是刑部的看家本事,大理寺也并不是喜欢各衙门都插上一脚的性子。

不是为了审讯,就是控制人了。先前看甄止审问犯人,那犯人如提线木偶一般的反应,他便猜到或许有人可以用这个手段来控制人,看样子是当真查到这一步了。

看罢了催眠的全程,甄仕远没有再多留,转头便出了刑部衙门回了大理寺。

有些事情既然确定了就要证实一番了。

刑部一个来回之后,除了飞鸽传书给正在前往洛阳途中的乔苒等人,甄仕远几乎是想也没想,便派人去了一趟阴阳司。

既然女孩子看似天马行空的推测居然能够方方面面都做到与事实相符毫不违和,那么剩余的显然便是要证实这等猜测了。

所以,他想要试一试张、姚二人的能力,看他二人能否破获这个元宵节阴阳司摆出的冰灯阵。

若是很快便能破获,这当然不能作为什么证据,可至少代表往催眠摄魂这个手段上查能查到结果的可能性极大。

可惜,张解跟着一起去洛阳了,否则,去阴阳司拿那日的图纸不就是那丫头一句话的事情?甄仕远暗道了一声“可惜”。

当然,大理寺查案,若没有什么特殊状况,阴阳司也不会胡乱搅乱大理寺查案,会尽力配合,可若是大天师在还好,若是大天师不在,几个小天师上报一番寻人得大天师首肯什么的怕是还要花费不少功夫。

也不知道去阴阳司的官差运气好不好,能不能恰巧碰到大天师在的时候。甄仕远心里嘀咕着。

待到午时过后,吃完饭坐在屋堂中喝茶的甄仕远便等到了去而复返的官差。

看官差脸上一脸喜气的样子,甄仕远便知道这一次他们运气不错,想是大天师刚好在场。

果不其然,待到官差将图纸交给甄仕远之后,便忙不迭地开口“回报”了起来:“大人,属下去的时候巧得很,正巧大天师就在场,是以很快便让属下拿到了图纸。”

而且,这一趟回来,他不仅带回了图纸,还将元宵节那一日作为奖励悬在出口处的宫灯也带回来了。

真不愧是大天师,人就是大方,不像某些个人,连饭堂多吃些饭都要管。

甄仕远不知道官差心里在想什么,可看他脸上一览无余的表情也猜得到不是什么好事,多半是在骂他。

不过甄仕远并不在意,这群大理寺的饭桶还能在别的地方对他不满吗?说到底,不就那档子吃饭的事呗!

没有理会官差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他指了指空荡荡的桌案,道:“把灯放上来我看看。”

这宫灯乃是匠作监的董大监亲手所制,且不说其造型精巧,就是放到外头去也值个不少钱呢!元宵那一晚总共被摘了两盏,都是他们大理寺的人摘得。

摘灯的分别是谢大人和乔大人。

如今,剩下的十三盏都在这里,大人也不发话让他挑一盏拿回家去,也太小气了。

所以,还是女人大方,男人就是小气。官差腹诽着,没留神把自己这个男人同样也骂了进去。

甄仕远随手拿起一盏灯看了看,看了一会儿之后,他伸手拨了下手里旋转的莲台灯,看着莲台旋转了一会儿,待到停下来之后,他忍不住又伸手拨了一下。

这玩意儿真是看的人手痒,忍不住去拨一拨它。

如是,拨了四五次之后,官差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大人,属下可以去外头候着吗?这转的花瓣看的人头都晕了。”

大人多大的人了,还跟孩童一样玩莲花灯吗?

“你说什么?”一道猛然拔高的声音突然响起。

官差被这句突然拔高的声音委实吓了一跳,本能的摸了摸耳朵,安抚了一番自己的耳朵,而后才看向那声突然在自己耳边炸开的声音的主人——甄仕远。

此时那位提着莲花灯把玩的大理寺卿一扫方才的迷惑之色,双目瞪大如铜铃,脸上满是惊愕,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那惊愕中他似乎还看到了几分欢喜。

真是怪了!

正这般想着,便听到自家的上峰再次出声催促了:“你方才说什么?”

官差怔了怔,看着甄仕远片刻之后,默默出声道:“叫大人,哦,不,是请大人莫要玩灯了,这灯转的人眼花……”

“秒极!”甄仕远一声抚掌大喝再次将官差吓了一跳。

甄仕远自是没工夫安慰胆子小被吓到的官差,立时吩咐他道:“你替本官走一趟刑部,去请那位叫甄止的小吏过来。”

请刑部的人?不是才从刑部回来吗?官差不解,却还是依言转头去了刑部。

很快,甄止便被请了过来,只一进门看到被甄仕远一盏一盏系起来的宫灯,他一向平静的眼神中很快便闪过了一丝异色。

见他一踏进门,头便仰了起来,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那一盏一盏被风吹的微微摇晃的宫灯,甄仕远忍不住得意。

“怎么样?”他问甄止,“若是两个早被催眠过的人,可否用这种方式将人催眠?”

甄止盯着那一盏接一盏的宫灯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道:“应该可以。”顿了顿,不等甄仕远开口,他又道,“甄大人,这些宫灯所用的垂绳特别的长,你发现了吗?”

他常年用这种绳索坠物尝试催眠摄魂的效果,所以,对于绳索长短远比一般人要敏感的多,自能很快便发现其中的问题。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六百九十九章 偶遇 绳索特别长?甄仕远看向这十三盏才被他悬起来系在半空中的宫灯,有些疑惑。

他一把年纪了,早过了玩灯的年岁了,对玩宫灯这种事委实是不擅长……就算擅长,哪个还会特意去注意绳索的长度?

甄仕远看向被他悬起的宫灯,微微眯了眯眼。

甄止既然敢开口说出这样的话,那应当不是贸然开口了。

“甄大人,”正这般想着,甄止指着被他依着徐十小姐出事那一日在冰灯阵出口处一样悬挂起来的宫灯,道,“下官可否取一盏下来看看?”

甄仕远“哦”了一声,道,“这是自然。”

甄止听罢随手将附近的椅子推了过来,而后踩着椅子摘了一盏下来,随后提着拿在手里,对甄仕远道:“大人,可看出什么不同来了?”

甄仕远看那盏被他提在手中的宫灯悬到了他大腿处的位置,只要脚步一动,宫灯便会随着他的走动“打”到他的大腿上,他蹙眉道:“如此,走路似乎有些不大方便。”

甄止点头,道:“确实如此。”顿了顿,又道,“甄大人可以再去坊市灯铺买几盏手提灯回来做对比,一看便知。”

说罢,不等甄仕远开口,他又继续道:“下官斗胆猜测甄大人过来请下官为的便是这宫灯能否用作催眠所用,大人,下官可以很明确的说是可以的。而且此时宫灯未点燃,夜间宫灯点燃,摇晃的宫灯加上灯火能更助于催眠摄魂手段的施展。”

甄止解释着:“施展催眠摄魂手段之时,我等常常会借助外物,譬如点燃的熏香、香囊等等灯火也是其中一种。”

他说着突然比划了一下,而后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甄仕远看他的表情,心知他有话要说,于是便道:“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无妨。”

于是甄止想了想道:“似罂粟、五石散这等事物加入其中,对于催眠摄魂手段的施展帮助更大。”

甄仕远听罢,神情一凝。

甄止见状,忙道:“这便是下官不愿多说的缘由。”

与罂粟、五石散扯上关系总是有些邪乎的,先前房相爷的侄子房值周不就因为这种事出了事吗?刑部衙门自然也不会准许使用。他虽然也未用过,却能够确定用上这样的药一定能事半功倍。毕竟罂粟、五石散这等事物最能摧毁人的心志了。

与这些事物相比,灯火的作用都有些不够看了。

不过再不够看,这也是辅助之物,这些悬挂在冰灯阵门口的宫灯确实极有可能会被别有用心之人用来行催眠摄魂所用。

甄仕远此时面上不显,心里却早已信了七八分,不然如何解释这提起来行动不便的绳索?哦,对了,除了这十三盏宫灯之外,剩余的两盏就在裴卿卿那个小丫头那里。

小丫头如今是去洛阳玩了,糖球、蜜饯和点心这些不会忘,那两盏被她带回去宫灯估摸着不会带走吧!毕竟是出门,一切从简,连灯都要带像什么样子?甄仕远腹诽了一番,正要开口唤人,想了想,却还是决定自己亲自走一趟来得好。

打定主意之后,甄仕远便没有再唤官差,转而自己去后头唤了车夫。

来到那条自己不怎么来却熟悉无比的巷子门口,甄仕远便下了马车,让车夫在巷口等着,而后站在巷子口踟蹰了一刻便走了进去。

姓乔的丫头租住的宅子离巷口不远,所以,才走了没几步便已经能看到宅门了。

大抵是因着主人和跑的最勤快的裴卿卿还有唐中元不在家的缘故,宅门关着。想也是,红豆和方家母女都是女子,乔书又常年不在家中,呃,就算在家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是把门关起来的好。

甄仕远想着准备走过去敲门,只是还不待走到屋宅门口,便听一旁传来一声略带惊讶的轻呼声。

“甄大人?”

甄仕远本能的一个激灵,脑中本能的闪过一丝念头:声音是个女子,有些熟悉,但不是那个姓乔的丫头,而是……他一边想着一边转头看了过去。

待到对上那张五官虽然柔弱眼神却十分坚毅的脸时,他不由一怔,脱口而出:“张夫人。”

原来是张明的夫人,他心道。这位柔弱,性格却总让人无端想到那丫头的张夫人居然会出现在这里,甄仕远有些意外,下意识的看了眼这宅子,见宅子的门头上写着“闫宅”二字,看字迹不像是外头统一定做的门头,而是有人书写之后拓下来另做的。

字迹俊秀飘逸,转折处又有些内敛,甄仕远自己便是进士出身的文人,字如其人这句话他也是信几分的,此时看这门头的“闫宅”二字,不知为何,甄仕远对这书写者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测,这多半也是个儒雅内敛的文人。

正这般想着,张夫人已经快步走下台阶,走到他面前,俯身施了一礼之后,开口道:“民妇来这里看表兄,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看到大人。”

今儿一大早留在大理寺衙门的张夫人便过来说家中有事要回去一趟,甄仕远想了想,便允了。

张夫人等人尤其是张夫人只是留在大理寺衙门协助他们查案,并非嫌犯。再者说这整件事张夫人也是受害者,跑什么跑?就算想跑,不管她那个失忆时另娶的夫君,自家的儿子也要顾忌的。

是以,甄仕远想了想应允了,还道让她带上官差,不过此时没见他大理寺的那几个官差,估摸着是没带什么人,只身前来了。

一个女子独自跑到这里来……甄仕远心头闪过一丝狐疑。不过听她口口声声道表兄,这自古表兄表妹的……甄仕远“哦”了一声,作恍然大悟状:“原来这里住的是张夫人的表兄……”

正说话间,听宅子里传来了一声男子的问询声:“表妹,你在同何人说话?”

随着这一声问询,说话男子也出现在了甄仕远眼前。

看到甄仕远,男子愣了一愣,下意识道:“表妹夫好似不长这般……”话未说完,大抵是注意到了甄仕远身上的官袍,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忙向甄仕远施礼,道:“草民见过大理寺卿大人。”

甄仕远看着这字如其人,外表确实儒雅带着几分书卷气的男子,点了点头,道:“无妨,本官过来找人的。”

能住在这里的虽然未必大富大贵,却也不是那种需要日常为一两口生计奔波的百姓,看这人的模样,估摸着不是教私塾的先生就是开书坊东家、文士之流的。如此,还真是表兄表妹,喜欢的东西都差不多。

甄仕远或许自己也没想到,自己随意一猜便将闫先生的身份猜对了,闫先生便是个教私塾的先生。

听他是来找人,那闫先生“哦”了一声,看了眼对门紧闭宅门的屋宅,道:“也对,那家的租户就是大理寺那位女官,大人应当是来找她的”

虽是这么说的,闫先生紧接着便疑惑了起来:“我听她……呃,听人说那位女官出远门办事了,大人不知道吗?”

没道理啊!身为大理寺卿怎么可能不知道一个女官出远门了?若只是简单的告了几日假,那或许会是出去玩了,可那位寡居的方夫人说了乔大人是出远门要去洛阳了。

他与那位方夫人年纪相仿,经历也相似,一开始他瞧那位方夫人不是个灵慧的,毕竟他身边这个年纪的女子不管是他故去的夫人,还是他表妹都是极聪慧的,似方夫人这等“朽木不可雕也”的还当真是异类。

所以,最开始他是不喜欢这位方夫人了,后来见她虽然不大聪明,却肯学,他讲那些常人听起来枯燥的学问的时候,她也总是听的十分认真,便也渐渐的不大讨厌这位方夫人了。也许往后……一想到往后的事,闫先生虽然面上不显,耳尖却忍不住红了。

这种事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男未婚女未嫁,不过是年纪大一点,又先前都有过世的夫君夫人罢了,大楚可从来没有守节不准再娶再嫁的说法。

看着这看起来书卷气浓浓的张夫人表兄说着话说着话开始发愣,甄仕远不由咳了一声。

被他这一声咳嗽提醒的回过神来的闫先生忙道:“乔大人真出远门了……”

看自己表兄这幅傻愣愣的样子,张夫人无奈扶额:自己这表兄别的都好,就是不够机敏,容易认死理。先前因为夫君三年后回来的事,他发了好一通火,先时那一声嘀咕听起来险些将甄大人当作她夫君了。

这甄大人与她夫君的长相可是截然不同,敢情只要同她说话的就成了她夫君不成?

眼下闹了一通玩乌龙的表兄眼看还要继续说下去,张夫人连忙出声打断了他的话,看了眼甄仕远古怪的脸色,她道:“甄大人当然知道这件事了,乔大人出远门还是甄大人下的令呢!”

这话甄仕远虽然没有说,不过听说乔大人离京那一日除了大理寺的官员还有不少官差一同离开。

若只是告假出远门,官差可不用随行,所以,乔大人出门这件事自是甄大人的命令了。

而这等时候出远门,虽然案子她只清楚关于夫君的事,不过想也知道多半还是同徐十小姐有关,毕竟听闻乔大人一行去的可是洛阳。

说来说去,还是这个案子,张夫人心中感慨了一声。让她夫君失忆的人当真是毁了她原本无憾的一生,人道破镜重圆,彩娘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总是很难再回到以前了。

张夫人既然这么说了,甄仕远也懒得再解释,只看了眼那个不怎么机灵的闫先生,道:“本官是过来找旁人的。”

也不知道张夫人这般心思七窍玲珑的人怎么会有个这样的表兄,就像姓乔的丫头那么聪慧的人,身边居然有那个叫红豆的憨傻丫头一般。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甄仕远感慨了两声,上天就是这么公平,有的人太聪明了,总要有人傻一些平衡一番。这才算是公平。

闫先生怔了怔,似是有些疑惑,却被张夫人一个眼色制住了,直到甄仕远敲开了对面的屋门,一脸讶然的红豆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甄仕远推着进了门,而后“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不过关上房门之后,甄仕远便未再推着红豆进屋堂说话了,转而耳朵贴着大门认真的听起了外头的动静。

看堂堂大理寺卿这幅“听壁角”的样子,红豆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忍不住道:“甄大人,你做什么呢?外面是闫先生,你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说一声,直接将他请进来就是了。他同我们的关系还不错……”

甄仕远没有理会她,只听了会儿,疑惑道:“怎么只有张夫人训斥的声音呢?表兄表妹这种事自古就有,那丫头可说了,凡事皆有可能,人要多听多想……”

这案子如此复杂,如同拨霞供一般,再往里头加一段表兄表妹的事又有什么奇怪的?

在别的方面不开窍,在这种事上最开窍的红豆当即恍然,而后拉了拉甄仕远,让他别在闫先生的事情上浪费功夫了:”莫看了,这什么夫人同闫先生应当就是表兄表妹的关系,要说有关系闫先生也是同方二夫人有关才是……”

一时没留神说漏嘴的红豆虽然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可看甄仕远朝她望来的眼神,显然已经听到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猜的事,一屋子的女孩子,除了方二夫人这个适龄的还能有谁?

甄仕远听罢不由皱眉,问红豆:“她没管管?”

虽然没指名道姓,可红豆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她”就是指的自家小姐,扁了扁嘴,道:“小姐说该说的话都说了,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很难控制的,方二夫人不听也没有办法,小姐也说了这件事迟早有出事的一天。”

甄仕远听的一时半刻没去找那两盏灯,反而奇道:“她既然知道此事定会被人拿捏大做文章,为什么不阻止?”

方家那两个失踪的定是被什么人拿捏在手里做底牌呢,这张底牌迟早有放出来的一天,到时候,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件事更好拿来发作的吗?

诚心找茬发作这种事只是需要一个借口,管你们是不是发乎情止乎礼还是什么别的缘故,这种事一向是言语解释不清楚的。

“又不能将人绑了。”红豆哼了两声,话越说越顺溜,“小姐该做的都做了,还要怎样?再者说来小姐说了,既然没办法知道对方会借此大做文章,不如将计就计,也好早做应对。”

这句话她太熟悉了,被唐中元教念成语的时候背了好些遍呢!

虽然诧异红豆怎么突然间出口成章了,不过比起这个来,倒是乔苒的反应再一次令他震惊到了。

果然,坐以待毙这种事她从来不会做的,虽说不知道她准备怎么应对,可他这一回真是白操心了,罢了罢了,还是找灯来得好。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章 姓房 那边哼唧了两声的红豆此时似是也回过神来了,问他:“甄大人,小姐不在,你来做什么?”

素日里咋咋呼呼的小丫头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戒备,这眼神看的甄仕远气的险些没背过气去。

用这眼神看着他作甚?也不看看他像坏人么?

甄仕远心里腹诽着,对上小丫头的眼神,没好气的直说来意:“能干什么?就是来找灯罢了。”

他要找被谢承泽和乔苒赢回去的那两盏灯,听说那两盏灯最后都落到了某个成天上蹿下跳的小丫头的手里。

原来趁着小姐不在,甄大人是过来找裴卿卿的东西的。红豆想着,突然觉得这话听起来感觉怪怪的,不管是小姐还是裴卿卿现在都不在,甄大人却在这等时候跑来要东西。

不过虽是这么想的,可小姐走之前交待过莫要惹事什么的,红豆想了想,便带着甄仕远进了乔苒和裴卿卿的屋子。

甄仕远跟在红豆的身后走进了屋子,才一进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一股子甜腻的味道便扑面而来了。

怪了,难道是错觉?裴卿卿那小丫头都已经走了好些天了吧!甄仕远心忖,怎么还会有这么一股子甜味?

正这般想着,便听到一旁的红豆发出了一声尖叫声,而后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喵叫声,红豆惊呼:“蜜罐翻了!”

一瓷罐的蜜罐罐盖分离,里头晶莹的蜂蜜翻倒在架子上,阳光下,那一滩晶莹的蜂蜜闪闪发光。

裴卿卿不在,这个家里除了小白还能有谁会做出这等事来。

在裴卿卿的训练之下身手愈发敏捷的小白灵敏的跳到了架子顶端,抖了抖毛,喵了一声。

厉害的喵都是这样的,打翻了罐头,却能浑身上下不沾一点脏污。

看着红豆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甄仕远无奈的抚了抚额,开始环顾四周。

有裴卿卿那个小丫头住在这里注定了这屋子不会干净,甄仕远目光一扫,肉眼可见的范围之内便看到了不少裴卿卿那小丫头留下的痕迹:譬如绣桌绣布下鼓鼓囊囊,疑似几块蜜饯,床脚下已经探出头的“果核”,架子上的几粒糖滚山楂还有就在小白脚下踩着当球玩的糖球。

这么多零嘴儿,好在小白这只猫皮是皮实了一些,抓老鼠倒是真真的一把好手,没有闹出耗子来还多亏这只猫了。

甄仕远粗粗扫了一眼,便率先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架子上,虽说果核、蜜饯、糖球这种东西随处可见,好在东西摆置倒是摆置的整整齐齐。

这觉不是裴卿卿的作风,一瞧便是是姓乔的丫头的做派了。如此一目了然的找东西按说应当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两盏灯也不是小东西,可甄仕远环顾了一圈,愣是没看到那两只灯的影子。

甄仕远找了一番眉头直皱,忍不住转头问正举着鸡毛掸子在同小白“交战”的红豆道:“看到那两只灯了么?”

鸡毛掸子在半空中顿了顿,小丫头一双丹凤眼眨了会儿,半晌之后,摇头道:“不知道,裴卿卿最会藏东西了,除了小姐之外,我等要找东西只能凭运气。”

话说回来,她原先还当甄大人是找了裴卿卿之后过来拿东西的,原来是没同裴卿卿打过招呼啊!

那难办了!红豆摊手,道:“甄大人,你自找吧!”裴卿卿的东西一向最是难找的,她可帮不了甄大人。

甄仕远听的嘴角忍不住一抽,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低头翻了起来。

一旁的红豆举着鸡毛掸子跳了半晌之后,终究还是因为高度不够没有办法给到小白教训,只得悻悻然放了句狠话“晚上不给饭吃”就此作罢。

帮甄大人找裴卿卿藏起来的东西这种事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红豆很快便寻了个借口出去了。

留下甄仕远一个人在屋子里找灯。

该怎么说,应该是庆幸总算这屋子的主人不是裴卿卿那小丫头一个人的,还有姓乔的丫头的份。甄仕远翻得很认真,当然女孩子存放衣物等私人物件的柜子是不能碰的,找了大半日,却依旧没看到那两盏按说不小,且很容易找到的宫灯。

甄仕远很是费解,就这么大点的地方,这宫灯还能藏在哪里?老实说该翻得地方他都翻了啊!

甄仕远抬头费劲的看向顶上的横梁,老实说,连横梁这种地方他都看了,依旧不见踪影,那小丫头还能将这么大的灯埋起来不成?

正这般想着,听红豆一声惊呼自外头响了起来。

这小丫头一贯如此一惊一乍的,甄仕远听的忍不住蹙眉,下一刻便见红豆提着两盏宫灯出现在了门口,她扬了扬手里的灯,问甄仕远:“甄大人,这可是你要找的宫灯?”

可不就是他要找的灯?甄仕远看的双目一亮,忙点头道:“不错不错,且拿来本官看看!”

红豆将宫灯拿了过去,道:“不会有错的,那一日裴卿卿带回来的就是这样的宫灯,拿回来之后玩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没有再看到了。好在我方才帮小白清扫它的窝,才看到了这两盏灯。”

正常人哪有将宫灯藏在猫窝里的,这能找到才怪了。

甄仕远总算拿到了手里的灯,也没再与红豆多言,转头便回了大理寺。

东西都差不多到手了,余下的便是应证了。

原本毫无头绪的案子进展开始顺利了起来,甄仕远的心情也渐渐舒展。

甄仕远心情不错,裴卿卿的心情却着实算不上好。

她带着唐中元一路紧赶慢赶,不忘“督促”他快快赶路,好不容易在乔小姐他们来之前几日到洛阳城下了,可看着前头长龙似的进城队伍,小丫头的眉深深的拧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小丫头扳着手指算了算,道,“又不是什么重要节日,这洛阳怎的那么多人进城,都比长安城进城的人都多了。”

唐中元也有些不解,虽说洛阳也是大楚首屈一指的城池,可人多到这个样子,也委实太古怪了。

他二人不解,身后排队的百姓却是知晓的,瞧这两人一口流利的官话不带半点洛阳口音便知应当不是当地人,于是“好心”为他二人解惑道:“倒不是什么重要节日,而是今日白马寺的笑面夜佛会对外开放,所以大家都在排队等着进城看一看这笑面夜佛的真容呢!”

笑面夜佛又是个什么东西?裴卿卿一脸的不解,转头看向身旁的唐中元,见他脸上是与她同样的不解之色。

他二人一路走来,没道理唐中元知道,裴卿卿却不知道的。

见这一大一小,看年纪或许是兄妹的二人还是一脸疑惑的样子,大抵是排队等候委实无聊的关系,排队的百姓便继续“好心”为他二人解惑道:“笑面夜佛是我洛阳白马寺独有的,听说月圆之夜,素日里不会说话的佛像便会灵智顿开,会笑,那时候的大佛是最灵验的,向他许什么愿望都能实现。所以,每逢十五前后,洛阳白马寺便会人满为患。”

会笑的佛像?不知道为什么,唐中元只觉得从这人寥寥数语的解释中听出了几分妖僧的味道,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而后忙转头看向裴卿卿。

往日里无所不能上蹿下跳的小丫头一向是个听闻鬼魅便惶恐害怕不已的主,怕是要吓坏了。这是唐中元的本能反应,可看到裴卿卿的那一瞬间,却让唐中元生出了几分惊讶之感。往日里听鬼色变的小丫头此时却睁着一双大眼睛,一副听的津津有味的模样。

她不害怕吗?唐中元惊讶不已,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看不懂孩子了,可是到底忍不住好奇,问她:“你不怕?”

裴卿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解道:“这有什么可怕的?”

唐中元道:“会笑的佛像……呃,我等平素见到的佛像都是庄严慈祥的,这等每逢月圆夜会笑会动的佛像,你不觉得庄严慈祥是没看到,反而听起来有些妖冶么?”

裴卿卿托着小脸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没有。”

唐中元:“……”

见唐中元这幅表情,大抵是为了安抚唐中元,裴卿卿想了想,又道:“只要不是鬼怪,便没什么怕的。”

唐中元:“……”原来如此,感情裴卿卿怕的只是鬼怪,不包括其他。

因着并不惧怕,小丫头兴致颇高,正高兴的拉着那闲着无聊的百姓问问题。

“大佛有多灵验,不会是骗人的吧!”小丫头说道,“就像寺庙里他们说的无比灵验的符一样,都是说说灵验,实则也就是骗骗自己的玩意儿。”

哟!别看她年纪小,居然还挺懂的。那百姓怔了怔,有些诧异这么大一个小姑娘居然能口齿清晰条理清楚的说出如此“有道理”的话。

不过,虽是有些诧异,一来是闲的,二来是这看起来灰不溜秋的小姑娘细看之下生的真是可爱,于是百姓便干脆耐下性子同他们一边排队等候进城一边说了起来。

“这可不是骗人的,这是真的。”百姓说道,“都是真人真事做不得假的。”

裴卿卿认真起来是个合格的听众,听到这里,忙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怎么个真法?有人当真是因着佛像得偿所愿了吗?”

她虽然不喜欢读书,不过因着天生聪明,所以这种成语拿捏着用起来十分娴熟。这可不是她自夸,是乔小姐亲口说的,当然,她裴卿卿也是承认这种事实的。

听她还懂什么“得偿所愿”,百姓忍不住笑了起来,待笑了几声之后,才忍住笑,道:“确实如此,而且还不少呢!”

“好些年前潮州有一年轻秀才因着雨天路滑不慎摔下山崖,人虽说勉强捡了条命回来,可怜却是成了个瘫子,走路都不成了。家里有些钱财,族中就这么一个读书不错的,自是要想方设法让他站起来……”自古科考尤为苛刻,就算是书读得再好,外在的东西若是有缺了少了也是无法再进一步了,瘫子自然是无缘科考了。“家里不肯放弃这根独苗,四处求医,可是不少名医都束手无策,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了,毕竟这种事不是花钱就能办到的了。”

“实在是没有办法之后,家里人带着那年轻的瘫子秀才路过洛阳,听闻洛阳白马寺香火灵验便想着进来祭拜一番。”

委实是没有别的办法之后,便只好寄希望于神明了。

“听说因着那日是个上香的日子,白日里香客络绎不绝,年轻的瘫子秀才不喜欢旁人瞧着自己的目光,是以不肯白日前来,因此家里人便想着晚上过来,同当时的白马寺主持解释了一番之后,主持同情秀才的遭遇,也知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能视他人目光于无物的,便欣然应允了,令他们入夜香客离开之后从后门进入,届时小沙弥会为他们开门的。听说就是那一日年轻的瘫子秀才看到了笑面夜佛,没过多久之后,人便不瘫了,而后重新科考,一举入仕,听说之后官运还不错呢!”

裴卿卿如同听话本子一般听的津津有味,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那百姓道:“那年轻的瘫子秀才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小孩子就是这点不好,尤其是那等聪明伶俐的,凡事都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百姓不得已,绞尽脑汁的回忆拼凑着早口口相传却根本没细记的故事:“好些年前的事情了,哪还年轻的了,放到现在早一把年纪了。至于名字么,具体叫什么不大清楚,不过那个姓氏倒不是大姓,好像姓方……”

裴卿卿听到这里,“咦”了一声,道:“方也不是小姓呢!”

“不是方,是房!”百姓纠正着她的读音,而后顺手一指,指向路边搭建的屋舍道,“房,房舍的房,这虽然不算什么稀罕姓氏,可当真不算多见。估摸着如今的大楚官员里姓房的也不过那么十几二十来个的样子,你一个个去问,总能找到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零一章 又闻岭南 姓房啊……裴卿卿听罢眨了眨眼,忙道:“当今那位相爷不就姓房,是他吗?”

相爷……说话的百姓抽了抽嘴角,想也不想便没好气道:“怎么可能?房相爷怎么可能是那个秀才,不要乱想!”

乱想……裴卿卿撇了撇嘴,对此表示不满:“我哪有乱想,你自己说了房不是什么大姓,并不是随处可见,巧的很,房相爷就姓房,而且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不可能是他?”

听起来居然还挺有道理的,百姓翻了个白眼,却并没有当真被她所说服,只是冷笑了一声,道:“做到相爷这个位置上的哪个能是年轻的?年纪不小有什么奇怪的?”

小孩子就是喜欢胡思乱想,以为她一个小孩子想得到的,那些大人们想不到不成?百姓不以为意。定是早有人查过房相爷不是那个年轻秀才了,毕竟堂堂相爷,若是有这么一段神奇的过往早被人翻出来了,眼下既没有人翻出来,那便说明房相爷不是那个年轻秀才。

听得出百姓口中的敷衍,裴卿卿哼了一声,没有再与百姓争执到底是不是房相爷的事情,只是默默将事情记在了心里,决定待到乔小姐来了,就立刻告诉乔小姐,没必要同这等顽固不醒的人一般争执。

而且相比这件事,有些事情显然更重要。

“除了这个瘫子年轻秀才还有别的吗?”小姑娘眨着眼睛,认真的问道,“只一个人的事不会引来那么多人前往吧!”

哟,还挺聪明的。见小姑娘“听话”了,百姓也见好就收继续说了下去:“我先前不是就说过么?这个事情可有不少,除了那个潮州的秀才还有岭南听闻有个百姓大半辈子一事无成,有一日外出做工经过洛阳,听了笑面夜佛的事情,便夜半偷偷去拜了笑面夜佛,待回来之后突然灵窍顿开,虽说没有做到生死人肉白骨那等地步,却突然读懂了不少医术,自此悬壶济世,在当地享有神医美誉。”

这等民间传说的神医多如牛毛,随便会点什么都能被称为神医,至于是不是那就有待考证了。

不过虽然神医本事有待考证,可却架不住故事好听,果然小丫头听罢又迫不及待的开口发问了:“那神医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百姓翻了翻眼皮,道,“你真要打听要去岭南打听了,这等离洛阳千万里之远的地界上的事情我等怎会知晓?”

裴卿卿嘟了嘟嘴,再次把“岭南”这个名字记了下来。

所以,这世上还是乔小姐最好了,从来不会说话只说一半,而且她问什么,乔小姐定然都会认真的回答她,不像这些人,说话说一半,叫人听不尽兴,怪讨厌的。

关于白马寺笑面夜佛的故事好似都是这样,不管被传的如何神奇,到最后问到人了却是一问三不知。

因此,关于笑面夜佛的事情自然也是有人信便有人不信。

譬如一旁茶摊上卖茶的老板伙计便都不信,他们“呵呵”道:“这大佛在这里也不知多少年了,怎的以前没有这等传闻,近些年便出现了呢?我看啊,多半是白马寺的那群和尚想编个哄香客前去上香的噱头,去的香客多了,总得扔一把香油钱吧!久而久之,没准第二座佛像金身都能打出来了。”

虽说是出家人,可到底也是人,没有成神成佛,还是要吃饭的。君不见,出家人之间也是有比拼的,白马寺香火旺盛,便有别的什么天香观之流的搞什么百试百灵的签文,人说小贩商户相争厉害,这出家人之间的争夺也惶不多让啊!

听茶摊伙计老板这么一说,那对白马寺笑面夜佛之说深信不疑的百姓顿时不高兴了,闻言忍不住道:“你既不信,怎的还会在这里摆下茶摊卖茶卖给我等这些排队的香客?”

这茶摊位置不算顶好,最前头顶好的位置早就被人占了,而且占了位的多是同洛阳城门守门护卫关系不错的。

洛阳城门前每一日确实有不少人排队等候进城,可要排到这里多半只有白马寺开笑面夜佛的日子才会有这么多人了。

是以,看这茶摊的位置不是专门做的香客生意又是什么生意?

老板闻言只管笑着往煮沸的水里添茶汤,一边添一边道:“做生意同信不信是两码事吧!我这茶卖得又不贵,良心的很。”

一边承认不信白马寺的笑面夜佛传说一边又借着这笑面夜佛做生意,这也真是……百姓冷哼了一声,对此表示不屑。

他不屑,老板也不稀罕,转头便让伙计给正认真听着他说话的裴卿卿和唐中元一人送了一杯茶解渴,而后指了指城内,道:“今儿你们怕是赶不上笑面夜佛了,城里别的地方,譬如签文百试百灵的天香观,茶点好吃的海会楼,还有咱们洛阳出身的大儒徐长山先生的徐氏祖宅也都不错,这些地方可比那些满是光头的寺庙好玩多了。”

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裴卿卿和唐中元闻言当即重重的点了点头:这么长的进城队伍,他们本也没有太过指望当真能今儿就进白马寺看到那笑面夜佛,且先进城寻个客栈,然后再按照乔苒的意思走一走再说。

“客栈最好离海会楼近一些,如此进出也方便。”裴卿卿认真的提着建议。

唐中元叹了口气,摊手做无奈状:他还能怎么样,这一回来洛阳又不是他说了算的。再者说裴卿卿又不是花的他的钱,是甄大人的。

要心疼估摸着也是甄大人心疼吧!

……

……

便在裴卿卿和唐中元排队等着进洛阳城时,甄仕远手里拿着两份交上来的“答案”眯眼看向交“答案”的二人——张明和姚晃。

他没有说这两人答的对是不对,只是斜眼看向放在桌上的香炉,那一炷香还剩了一小截没有烧完,将元宵那一日阴阳司摆的冰灯阵设置图放到他二人面前,他二人确实是将如何走出冰灯阵的方法找了出来。

这于甄仕远而言当然是一个极妙的结果,只是这结果此时并不能作为证据。

毕竟他二人先前已经走过一回元宵冰灯阵了,已经有了印象,这只是从侧面更印证了那姓乔的丫头那个关于催眠摄魂的猜测而已。

将“答案”放在一边,甄仕远认真的打量起了张明和姚晃二人。

被这位大理寺卿如此一番专注打量,饶是张明和姚晃是两个男人,又确认这位甄大人已娶妻生子,夫妻恩爱没有什么古怪的癖好,可被看了好一会儿的两人还是有些不自在,半晌之后,姚晃再次开口出声问甄仕远道:“甄大人如此看着我等可是我等有什么不妥?”

甄仕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依旧打量着他二人,片刻之后,他忽地起身走到一旁的架子上,随手取了盏莲台灯过来,而后举着莲台灯问他二人,道:“你二人觉得这灯如何?有什么感觉吗?”

对一盏灯能有什么感觉?

两人目光看向莲台灯,半晌之后,齐齐摇头道:“没有啊!”

这灯有什么奇怪的?

虽然知晓这催眠摄魂看着甄止来这么一出无比简单,到自己手里怕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可甄仕远还是有些不死心,忍不住有样学样的拨了拨莲台灯再次问他二人,道:“你们再看看呢?”

再看看也没什么奇怪的呀!二人不得已只得又看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对甄仕远道:“大人,没有什么古怪之处。”

甄仕远无奈的叹了口气,挥手让他们退了下去。

他觉得他可能还需要同正前往洛阳途中的某个姓乔的丫头聊一聊。

……

……

乔苒再一次收到甄仕远“小抄”的时候距离洛阳不过一日的路程了。

裴卿卿他们虽然只比他们早走了一日,可小丫头与唐中元二人体质都不错,又都是肯吃苦走的快的,是以很快同他们的差距便不止一日的脚程了,前两天收到消息,他二人已经进城了,裴卿卿不会做小抄,无法像甄仕远那样传递这么多的消息。

不过,这却不妨碍小丫头提早“泄露”他们进城时听来的消息。

白马寺的笑面夜佛听闻十分“神奇古怪”,裴卿卿觉得很有意思,唐中元却很害怕,觉得似是妖僧。

当然,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那些让笑面夜佛施展“法术”治好的故事里裴卿卿着重提到了最前头两个她记得住的故事,一个姓房的瘫子秀才治好了病入朝做官了,外加岭南一个突然开了窍的神医的故事。

乔苒看罢兴致顿起:虽说不太清楚故事的具体内容,不过只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已经让乔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那个姓房的瘫子秀才。

听她口中道姓房的“瘫子秀才”之后,张解不由看了她一眼,道:“你觉得同房相爷有关?”

乔苒点头,道:“不错。”

张解闻言,却道:“关于房相爷的过往之后从来没听说过有瘫子突然好了这种‘神迹’之事,而且太医署的太医也是接触过几乎所有朝中文武百官的。”

这世间百病不生的毕竟是少数,从来没有听哪个太医提过房相爷的身体有什么问题的。而且既然是“瘫子”这等身体上的问题,腿脚上的毛病应当是能一眼看得出来的,他可从来不曾在房相爷身上看到过这种问题。

乔苒自然知晓张解的意思,闻言,笑了笑,道:“我也不过是觉得这个姓氏有些巧合而已,或许只是真的巧合罢了。”

张解点了点头,两人不约而同的略过了这个话题,而后女孩子便将一张写满字的“小抄”递了过来。

这“小抄”张解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毕竟出自甄仕远的小抄他已经看过两份了,以至于每每回信时都会让他生出几分高手过招之感。

在苒苒面前,自然是不能轻易认输的,不过写一份这样的“小抄”张解私以为已经不比背熟一本《大学》《中庸》这样的书容易了。

“巧得很,甄大人走了一趟刑部,也提到白马寺了。”女孩子说道。

她此前让裴卿卿一行人先走实则主要是为了同徐十小姐有关的海会楼以及天香观,比起海会楼的茶点和隐主,天香观的妙真师父,白马寺在徐十小姐的事情中一开始并不算显眼,只是因着她常去,乔苒才会特意让裴卿卿也走一趟。

只是没想到,在路上走了几日之后,已经到洛阳的裴卿卿和唐中元以及还留在长安的甄仕远居然不约而同的提及了白马寺,或者,准确的说不是白马寺,是白马寺的笑面夜佛。

一个听起来有些邪乎的玩意儿。

在对笑面夜佛的感觉上,乔苒同唐中元出奇的一致,也感受到了几分邪气。

虽说有了这个原娇娇的先例在前,可对于这等神乎其技的事情,乔苒本能的还是不信的,甚至还在其中嗅到了几分阴谋的味道。

一个姓房的秀才以及一个再次同“岭南”搭上关系的神医。

乔苒默了默道:“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岭南这地方可能养神医。”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张解笑了笑,垂眸再次看向甄仕远传来的“小抄”道:“张明和姚晃二人确实有可能走出这个冰灯阵的,所以你的猜测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再加上被人动手脚的宫灯绳索,只是要再次印证,最重要的还是要确认这两个人是不是当真被人施展过这种手段。”

这倒是一件难事了,乔苒笑着摇了摇头,她暂时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过,对于案子的进展她倒是觉得还有别的可能:“那绳索,我觉得可以查一查,董大监是这方面的老手,若是设计的图纸有标明绳索长度的话,应当不会做出这样的灯来,若真的是他给的图纸,便可以查一查董大监了。”平心而论,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董大监并没有什么恶感,不过查案者最忌感情用事,既然查便不能漏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嫌疑之人。

若董大监未曾标明,那便查一查是谁做的灯,或许会有所收获。

“还有,既然那位刑部的小吏说过催眠摄魂这等手段施展时很有可能借助外物,我等又推测施展的物品便是宫灯,那便让人检查一番这宫灯好了,或许会有所收获也说不定。”乔苒说道,“正巧,裴卿卿那两盏自拿回去便还未被红豆擦拭过的灯,也可以一同看一看。”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零二章 相谈 这个案子太过琐碎复杂,总让她觉得案子之外似乎还藏着太多的秘密,只是此时,秘密没有揭开,也只能一点一点自细微处入手了。

既然一样物件被用了,那必然有留下痕迹的可能,这一点毋庸置疑。

提醒甄仕远注意查证可能被用到的宫灯之后,对还有一日即将到达的洛阳城,乔苒心里蓦然的生出了几分警惕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不管是警惕还是兴奋,对的都是洛阳城内的怪事,这些怪事的背后必定牵连了不少人和事的秘密。乔苒觉得自己可能当真是在大理寺待久了,有“职业病”了,居然会对这种事产生兴奋感,真是怪了。

他们这一路比起裴卿卿和唐中元来说走的不算快,可同寻常赶路人相比走的却着实不慢,看着脸上露出疲态的一众大理寺官差,乔苒想了想,让大家原地休整一晚再走。

不管怎么说,待到踏进洛阳城便极有可能随时遇到各种稀奇古怪的应对之事,养精蓄锐总是必不可少的。

大理寺的官差就在原地休整了,作为一行人里唯一的女孩子,乔苒自然还是回马车上过夜。

看着吃饭洗漱过后,没过多久便相继睡去发出鼾声的大理寺官差,乔苒深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没有错。

正这般想着,张解提着暖手炉走了过来。

不知道这是不是裴卿卿口中所说的“习武之人体质与常人不同”的缘故,比起不少看着甚至比张解还要强壮不少的大理寺官差,张解倒是没有多少疲态,精神奕奕的样子。

将新灌入热水的暖手炉递给乔苒,张解靠在马车外坐了下来,轻声道:“睡吧!”

一路行来只要未住驿站在野外露宿都是如此,他靠在马车外,似是随意寻的位置又似是守护和陪伴。

就这么靠着睡,不止大理寺那些官差热情招呼过让他去地铺上睡,乔苒也有些心疼,不过却被张解以睡不惯拒绝了。

众人眼见一连几日,他并未露出多少疲态,便也不再坚持了。

“还有一日就要到洛阳了,”张解说道,“途中应当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

他还没忘记真真公主意欲对她下手的事情,好在这一路走走停停,都未发生什么事情。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不过想到即将要进入的洛阳城,张解便忍不住多了几分担忧。

还未进城便知城内龙潭虎穴,却不得不闯,这种感觉与去山西路之时和曾相似?不过,不同的是山西路的事是本身便十分古怪,所针对的并不是苒苒一个人,而洛阳城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人有种预感,这件事就是冲着苒苒来的。

女孩子的身上有秘密这件事从他第一次认识她时他便知道。一开始以为她是那个被炼制成功“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彼时他为大殿下的事情操心,好不容易寻到这么个能一解燃眉之急的办法,他心里却没有半分开心。

这种“生死人肉白骨”令人艳羡的体质在他看来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这天底下不劳而获的事情多半伴随着巨大的代价,而这样一副“生死人肉白骨”的活仙丹诚然会带来天下无数人的羡慕和追捧,甚至有这样一副底牌在手,便是犯了再大的错,都不会有事。

如此的话,这样一副身体同免死金牌何异?

然而当一个人在他人眼里不再作为一个人,而是作为一个物件出现时,在他看来便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了。

在这一点上他与她的想法是一样的,与其做被人当作物件拿捏在手的“神医”不如做个真正的人。

所以,之后原娇娇的出现不管于她还是于他而言都是一件好事,比起这种需要付出代价的“天赋异禀”,还不如靠自己的本事赚一个堂堂正正的前程。

这是他最开始以为的她身上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在原娇娇出现之后,似乎就已经不复存在了。比起原娇娇,她努力却又开心的在大理寺拼前程,就在他以为会一直这般下去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再次围绕着她出现了。

她不知道这个秘密,他亦是如此,可两人却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了一股势力的逐渐靠近。

她身上的别的秘密……一开始,张解很是害怕,甚至害怕这秘密就是他所以为的那个她自离开金陵别庄之后换了个人一般的秘密。可这个秘密,却连他这样足够亲近的身边人都没有证据,又有什么人能有这个证据?若非两人是如此关系,他也无法肯定有这个秘密的存在。

他害怕的是这个秘密被发现,所以,在那个女孩子口中如仙翁一般的阴阳术士出现之后他很害怕,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力气去寻这个人,可这个人如今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隐无踪,真是怪了。

不过,这个秘密应当并不是正在靠近的那股势力所谋求的,那股势力所谋求的应当是别的秘密,而且与岭南脱不开关系。

岭南,这个几乎无处不在的地名早已让他开始重视了起来,可直至目前,却依旧毫无所获。

“笑面夜佛,洛阳白马寺。”乔苒捧着他递给自己的暖炉下意识的嘀咕了一句,忽地笑了,“这个么暂且不说,裴卿卿他们现在应当已经接触过天香观的那位妙真师父了。”

听闻白马寺是洛阳的大寺,天香观也是洛阳最有名的道观之一。这一座寺庙一座道观,按理说应当关系不大,毕竟一个是佛,一个是道,路都不是同一条,有什么可争的。

可真正觉得不可争的那是真正的出家人,事实上这等大道观大寺庙之间也经常因为争抢各自信徒而互相看不顺眼。毕竟出家人也是要吃饭的嘛,香火旺盛,可以铸金身,可以翻修道观寺庙,总是一件好事。

同样是洛阳有名,在冯六小姐口中,徐十小姐虽然常去白马寺,但更多的是为了赏景,关于笑面夜佛的事情她提都未提过。而徐十小姐本人是一个喜欢写查案的话本子的人,必然是一个好奇心十分重的人,否则也不会跟着谢承泽出城了。这样一个好奇心重的人听到笑面夜佛的事情会不一探究竟?或许是不信,又或许是别的什么缘故,徐十小姐对于白马寺的态度比之天香观来似乎冷淡的有些过分了。

“你说既然相争,那是不是就是可说天香观与白马寺不对付?”乔苒说着话,目光却放空没有看向张解,不过虽然未看向张解,她却知道张解会看着自己,认真听自己说话。

“既然徐十小姐与天香观的妙真师父走得近,是不是等同于同天香观走得近?”

“天香观又与白马寺不对付,那么徐十小姐是不是也同白马寺不对付?”

“白马寺以笑面夜佛而出名,所以徐十小姐是不是也不喜欢甚至厌恶笑面夜佛这种东西?”

……

算术题还能这么等同和换算吗?说完这些话,乔苒自己也笑了。

不过,虽然不可能似孩子那样喜欢谁就站在谁的一边,跟谁玩,讨厌同样敌对的。可基本的喜恶多少都会有一些。

至少从冯六小姐从未提过的“笑面夜佛”可以看出徐十小姐对于这个确实不喜欢。

“也不知道妙真小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女孩子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裴卿卿他们那边接触的是否顺利。”

……

……

夜半的天香观里一道女子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桂花糕里头可以添加一些酒,用米酿酒,做酒酿添在里头做酒酿桂花糕。”坐在廊下的女观手里拿着桂花糕评头品足,“裴施主可以试试这等做法的桂花糕,你这个太甜了。”

“可我就喜欢吃甜的。”裴卿卿朝她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认真道,“甜甜的才好吃。”

“你这般吃到现在居然还一口好牙也是怪了。”女观说着摇了摇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腮帮子,道,“我幼时吃糖吃的多了些,自此牙口便不怎么好了,看了好些个大夫,就算是风评不错的,可牙口这毛病还是很难治好的,一疼起来可真是天翻地覆一般的痛呢!”

裴卿卿捏着桂花糕,眨巴着眼睛,认真的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点了点头,道:“我那个顶好的姐姐也说过这种话,叫我仔细牙齿,她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真是好一个简单直白不咬文嚼字的说法!女观深以为然,点头道:“对对,你那个顶好的姐姐真是有意思,你越说我越是想和她见一面呢!”

“她在长安,不在洛阳。”裴卿卿闻言说着,扁了扁嘴,似是有些难过,“这一次是被事情耽搁了,否则可是要同我一起来的。”

看着小丫头泫然欲泣的表情,不远处墙角下等候的唐中元别过脸去:这一点点大的孩子,真是跟个人精似的,演戏演起来跟真的一样。

果不其然,那个叫妙真的女观对此深信不疑,当然,唐中元私以为除了裴卿卿表演精湛的关系之外,最主要是这丫头年纪委实太小,多数人是不大相信这么大的孩子居然跟个小大人一般厉害的。

“那真是可惜了,有缘还是会见到的。”女观听罢感慨了一声,一边揉着腮帮子,一边用不疼的那一侧牙再次咬了一口桂花糕。

站在墙角里的唐中元见状忍不住拧了拧眉心:这女观看起来还当真是个心无城府的样子,单纯的很,可裴卿卿说了乔小姐特意叮嘱要接触这个人,这人应当不简单吧!

正这般想着,女观唏嘘了一声再次开口了:“说起顶好的姐姐,我也认识一个顶好的姐姐,她回长安了,却再也不回来了。”

裴卿卿吃着桂花糕闻言顺口问了一句:“哦?为什么?是嫁人不回来了吗?”

女观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脸上却在此时闪过一丝与自己年龄不大相衬的凝重,她道:“她不是寻常人,出身洛阳数一数二的大户,而且人又聪明,在族中极为受宠,不仅如此,自小族中还为她定了一个与她家世相当同样优秀的大族儿郎,两人青梅竹马,感情听闻也是不错。老实说,她这样的姑娘,漂亮又聪明,未出嫁时族中受宠,出嫁之后也必会感情和睦,只要认识的没有不羡慕的。我也以为她这样的姑娘日子不管如何都会过的极好的,可是没想到她却突然死了。”

突然……死了!裴卿卿正吃着桂花糕的手一僵,小脸之上满是错愕:不会吧!妙真师父说的该不会就是……

小丫头错愕的神情落在她的眼中,女观叹了口气,道:“想来你也猜到了,毕竟你是从长安来的,不可能没听过她的名字的。出身洛阳的大户家族小姐,未婚夫青梅竹马,人又漂亮,才回长安不久,人却突然出事的,也只可能是徐家的徐十小姐了。”

徐十小姐出事的事情已经传回洛阳了,虽说自小长在京城的徐十小姐只在洛阳待过三年,可徐十小姐那样的女孩子,在这里待了三年,总会留下一些痕迹的,譬如时常去海会楼的就有不少听闻过徐十小姐的名字,还有洛阳贵女圈子里,几乎也是人人皆知,是以此事妙真自也很快便知道了。

“大概是天妒红颜,她自幼有心悸,听闻是突发心悸去世的。”妙真感慨着,“早知如此,还不如就留在洛阳不回去呢,在洛阳她同我无话不谈,日子过的不要太过惬意呢!”

裴卿卿眨着眼睛,勉强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只是还不待她准备开口从妙真口里套一些关于徐十小姐的话,便听妙真十分“识趣”的说了下去:“虽是身份差距有些悬殊,可徐十小姐不是那等看重权势的人。我们关系还是很不错的,她很多事情都同我说呢!”

这么配合么?裴卿卿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看似单纯的妙真小师父,心里不由多了几分警惕。

乔小姐说过,这个叫妙真的小师父不简单的,不是所有同自己一样喜欢偷吃点心就是好人的!

毕竟点心这种东西那么好吃,谁会不喜欢呢?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零三章 妙真 因为没有人会不喜欢点心,所以这个比她大几岁同样喜欢点心的女冠未必是好人。

小丫头心头越发警惕,眨着眼睛,时不时的啃一口桂花糕,看着对面侃侃而谈的女冠,小脸渐渐严肃。

“我们虽出身不同,身上却也有不少相似之处。”妙真感慨着似是彻底卸下了心房,回忆起过往,“她虽是大族千金,又受族中宠爱,可同样也会被族中姐妹所刁难。裴施主,你还小,家里也没有那么多姐妹,大抵是不懂这些的,可我却知道的……”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裴卿卿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似是不解,“你不是自小生在天香观吗?哪里有什么大族姐妹?”

不远处站在墙角发呆的唐中元闻言忍不住摇头感慨:这就是碰上一个太过聪明的小丫头的坏处了。

就如同不要把乔小姐当成十四五岁还不大懂事的女孩子一般,千万不要把裴卿卿当成一个只会吃点心的小孩子。事实证明,裴卿卿这个小孩子虽然素日里表现的确实像个同龄的孩子,可说起话来,思考起事情来却往往有惊人之举。

譬如现在,裴卿卿提出的这个问题让妙真也是一怔,半晌之后,才带着几分尴尬道:“天香观里女冠多的是,为了每个月完成的符文,做的早课数量甚至是不挨饿,私下里总有互相使绊子的时候。”

这种事情有时候是共通的。所以,也勉强算是解释得通吧!裴卿卿点了点头,小脸严肃的对妙真道:“你继续说罢,有不懂的我会指出来的。”

真是不好糊弄的孩子,妙真感慨着松了口气,这才继续道:“家里姐妹龃龉,与她那谢公子未婚夫相隔太远,感情渐淡什么的她都会与我说。”

裴卿卿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又抓了一块桂花糕,继续认真的听着。

虽然是一脸专注的模样,可小丫头心里其实一直在想着别的事。她虽然知道自己可爱,人见人爱,被妙真师父喜欢也不意外。可是,似乎从见到妙真师父,而后因着爱吃桂花糕被妙真师父引为知己开始,一切也太过顺利了,顺利的让她怀疑妙真会如愿同她接近到底是真的因为她可爱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当然,这些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并不影响她认真听妙真说话。

“事情很是琐碎,我怕你听着无聊……”妙真看了她一眼,道。

既然当真觉得我会以为无聊的话,你便不该说这句话,裴卿卿想着,摇了摇头,道:“你说,我听。这个一点也不无聊,我最喜欢听这些事了。”后半句话委实有些违心的厉害了,小丫头踢了踢腿,心道。

妙真似是一点也没发现她的口不应心,当真开始说了起来:“在族中有同她要好的,也有看不惯她的,譬如下头的几个妹妹便是表面一副好姐姐的样子,背后却道她不好……”

妙真慢慢的说着,她似是并不擅长说这些琐碎的闲事,说这些时语气毫无波动,声音也没有什么轻重,说话的内容更是无聊透顶,听的人昏昏欲睡。

别说裴卿卿了,就连站在墙角的唐中元都有些撑不住打了个哈欠,而那头的裴卿卿听的头早已一点一点的一副几欲睡着的样子了。

若不是妙真时不时的来一句“裴施主,你在听吧”她当真是要睡着了。

妙真却恍然不觉,继续说着,直到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了,长廊的尽头走过来两个女冠,唤了她一声“妙真师妹”。

正快要听睡着的裴卿卿被这一声“妙真师妹”激的一个激灵,总算提起了一点精神,睡眼惺忪的看着那两个走过来的女冠。

大半夜的,这二人衣着整齐,想来不是夜半出来起夜去茅房的,一般夜半去茅房的,多是衣着穿的歪歪扭扭,身上披件外袍就出来的,哪可能像这两人这样连头发丝都一丝不苟的样子?

裴卿卿想着,听那两个女冠道:“妙真师妹,闲聊完便早些送这位裴施主出去吧!虽说这两位施主就住在对面的客栈里,这般晚回去总是不好的。”

很晚吗?裴卿卿拧了拧眉头,望了望地上的影子:好似还不到子时呢!这个时候,长安城黄天道上还有不少人呢!

当然,天香观不是长安城的黄天道,此时观里确实已经没有别的客人了。

所以,这两个大半夜不睡觉的,应当就是观里值夜的女冠吧!这个她懂,毕竟在金陵时,乔小姐就是住在玄真观的,那么大的道观,总要安排人值夜的。

正这般想着,见妙真朝那两个女冠行了个道礼,连忙应了声“是”而后道“说完我便送裴施主出去”。

两个女冠听罢这才点了点头,朝裴卿卿点头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裴卿卿目送着这两个女冠离去,这几日常来天香观,是以,她早已摸清了天香观的布局,看这两人的去向应当是回后院天香观女冠住的院子歇息去了。

“她们不是今日值夜的吗?”裴卿卿愣了一愣,看着这两个大半夜穿着打扮一丝不苟,被她一番推理,认作值夜人的女冠回去歇息,不由生出几分诧异。

妙真回头向她看来,淡淡的说了一句:“今日值夜的是我,不是别人。”

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平淡无波的语气,妙真这一声却让裴卿卿听出了几分不同来,她虽然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用言语去形容此刻的感觉,可她人虽小,感觉却十分敏锐,她很是确定从中听出了几分不同来。

于是,几乎是本能的,裴卿卿抬头,看向妙真。

此时的妙真就站在她身旁的廊边,月光落在她的脸上,半明半暗,方才还啰嗦的令人觉得无聊的女冠不知道是因为月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的关系,眼神看起来有些幽深,表情似乎也有了些许变化。

仿佛变了个人一般。

正当裴卿卿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之时,却听妙真突然开口了,她道:“她们走了,现在可以说正事了。”

这恍如变了个人一般的转变着实让裴卿卿和站在墙角的唐中元吓了一跳。

不等裴卿卿开口,妙真却再次出声了:“裴施主,我知道你们同那位大理寺的乔大人有些关系。”她道,“阿缘离开洛阳回长安之后,我二人依旧还保持着书信来往,她先时提到过乔大人的名字,还说过乔大人的身边有个喜甜且武艺不凡的小姑娘,你二人的官话说的不错,不过到底还是带了些口音的。”

裴卿卿带的是长安地方的口音,唐中元带的是金陵地方的口音。虽说这口音并不明显,而且除却极少数官话说的十分漂亮的人之外,多数人说官话都会带些原本地方的口音。

天幸她自幼长在道观,接触了不少南来北往的香客,又惯会识人,这二人的来处也不是小地方,所以很快便从口音中猜测到了他二人的身份。

小姑娘脸上的震惊之色一览无余,不过妙真却一扫方才有一茬没一茬同她闲聊时的闲适,说话的语速快了不少,甚至带了些许急迫。

她道:“现在我有一些话要同你们说。”

裴卿卿听的一怔,不待发问,便郑重的点了点头。

“阿缘突然出事的消息着实令我震惊不已,先前我以为是长安有人害了阿缘,不过后来从自长安来的香客口中我还知晓她的侍婢出事了,远嫁的冯六小姐也被人找了麻烦。因为冯六小姐的关系,那时我便想着阿缘出事的事或许与她在长安做的事无关,而与在洛阳做的事情有关。”妙真飞快的说道,“之后看到了你二人出现,又听闻长安那边传来大理寺有女官要来洛阳的消息,所以这几乎印证了我的猜测。”

震惊和凝重几乎布满了裴卿卿的整张小脸,看了眼那边墙角站着同样一脸震惊之色的唐中元,妙真看了看四周,眼见周围无人,便压了压声音,忽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你们听好了,然后今晚离开之后便莫要再来天香观了,听明白了吗?”

“其实这件事我和阿缘自始至终也还未弄明白,不过却知晓似乎有人在经营着一股极可怕的势力,这股势力背后有多少只手我二人也不知晓,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势力的能力非比寻常,它能做到好些常人无法做到的事。阿缘能与那股势力有所接触是因为在海会楼的猜词会上夺了好几次魁首,当了几回隐主的关系。”

妙真语速飞快却口齿清晰,是以话说的虽然快却能将事情说清楚。

“当了隐主就能够向举办猜词会的人提一个要求,最开始阿缘觉得这只是个茶楼的噱头而已,便只随便提些不那么难能够达成的要求。”

“几次之后,当阿缘再一次夺魁准备提要求时,那个举办猜词会的人反而开口问她难道她便只有这些要求?没有别的更难达到的要求了?阿缘也是被那人这话激笑了,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不提个无法达到的要求怎么都说不过去,于是便道想要治好自己的心悸。”

这也是在众人眼里几乎完美的徐十小姐唯一的弱点了,这娘胎里带出来的心悸出自她的母亲,似这等毛病的人很少有活到白发苍苍的年岁的。然而这世间几乎所有人都有“长命百岁”的想法,徐十小姐自也不例外,虽说此时她还年轻,不过能活的久一些,同谢承泽白头偕老对于徐十小姐来说一直是个心结。

不过,娘胎里带来的心悸这种毛病还从未听说能够治好的。所以,这大概也算是徐十小姐的刻意刁难了。

“原本以为这一声刻意刁难之后,那人会见好就收,没想到那人的反应却是的叹了一声感慨道‘总算等到她提出这个要求了’,说着便自怀里取出一只盒子交给阿缘,道盒子里的药能够达成她的要求。”

“阿缘自是不信的,毕竟入口的事物。不过拿回去两日之后,到底是抵不过内心的执念,动了试一试的心思……”妙真说着,声音中不由多了几分无奈。

那人一出手便直戳人的软肋,焉有不得手的可能?

“不过在入口前阿缘到底存了个心思,找大夫看了看,确认药丸无毒之后才吃了下去,吃下那颗药丸之后,阿缘特意停了好几日自己常年服用的旧药,却当真发现自己已经好些时候没有发作心悸了。我们虽说心里忐忑,可看到这种结果也是高兴的,甚至还想着莫不是这世上当真有那等心心念念就想着助人的好人……”妙真说到这里,脸色一白,默默念了句“无量天尊”之后,却话锋一转,“可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多的大好事,我们心里的忐忑没有错,三个月之后,阿缘的心悸再次发作了,这一次来势汹汹,先前太医开的旧药都服完了也无济于事,当时大家都慌了,便在此时,有人送来了一只盒子……”

裴卿卿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道:“我知道,盒子里是不是就是那个什么猜词会的人给的药丸?”

事情的走向并不算意外,对方深谙人心之道,知道怎么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那时候阿缘的情况委实凶险的很,我等没办法,只好将那药丸送去给阿缘服下,没想到阿缘的心悸很快就好了。”

“可这件事彻底让我和阿缘陷入了恐慌之中,对方的意图也已经浮出了水面,他想用药丸控制阿缘。”

“阿缘自是不肯受制于人的,道宁死也不会答应。”

这个做法在妙真看来是对的。

“大抵是也没想到阿缘如此硬气,宁死不肯,那人思考良久之后同阿缘达成了一笔交易,他要阿缘帮他做一件事,事成之后,便将解药交给阿缘,彻底断了与阿缘的联系。”

这件事的结果裴卿卿他们其实已经知道了,毕竟后来回到长安的徐十小姐重新用着太医给的旧药在治心悸的老毛病。

所以,徐十小姐最后定然是同他达成了这笔交易,才摆脱了那人的控制。

“那人与阿缘达成的交易是由阿缘帮他出面助真真公主回京。”妙真的脸色在月光下惨白如纸。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零四章 妙真的动机 妙真脸色很是难看,说句实话,她和阿缘虽说经历不同,可能够一见如故自诩也是因为对方同自己一样在女子中算个人物的关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只在闺中女孩子间游走,从未碰到过顶厉害人物,她二人此前可说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如今,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不管是她还是阿缘实则心里头都是有些不是滋味的。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她和阿缘这两位自诩女中诸葛的女孩子被对方耍成这样,这口恶气她二人谁都不肯咽下。

虽说最后达成了交易,对方也确实没有食言将解药给了她,可阿缘却对她道这件事决计不能就这么算了,当时她也是举双手赞成的。

不错,此事绝对不能这么算了,没道理耍了她和阿缘还能如此全身而退的。

彼时她们两个从未吃过真正大亏的女孩子根本就不肯认输,所以也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那人让阿缘出面助真真公主回京,可事实上,阿缘做的只是在他给出的一份写给真真公主的信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而已,阿缘道信里的内容她确实想看,对方却并没有让她看到。”

那人做的事似乎是躲在他人的背后,用他人的身份来达成自己某些不可说的目的。

“再之后,真真公主成功回京,那人将解药交给阿缘,便自阿缘离开洛阳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阿缘面前。”妙真说道。

裴卿卿严肃认真的记着她说的事情,这些事很重要,过后可是要告诉乔小姐的,马虎不得。可即便只是记事情,有些事情妙真也没说清楚,裴卿卿张了张嘴,正想问她,却听妙真再一次开口说了起来。

“虽说没有看到过那人的脸,不过阿缘总是与他有过几次接触的,是以,也不算全然没有头绪。”冷静下来之后,徐十小姐开始仔细分析起了那个与自己有过接触的人,而后几乎毫不犹豫的在守孝结束之后便即刻回了长安。

“阿缘急着回长安不止是惦记家人还有谢公子这些缘故,更重要的是想要见到真真公主。”妙真说这些话时语速虽快,神情却十分冷静,她道,“那人既然藏头露尾,借着她的名义同真真公主有了交集,阿缘觉得正巧可以利用一番,想办法从真真公主口中套出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不过徐十小姐在做这件事之前便知道这件事不容易做,是以直到与真真公主交恶之前也未从她口中套出什么话来。在别的事情之上,真真公主表现的混不在意,唯独这件事,口风出人意料的紧。

所以,虽是她助真真公主回京,可这件事却连徐十小姐本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唯独可以确定的是一封信可以做到的事情必定事关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也是徐十小姐回京之后便同真真公主有了联系的原因。

“事情到此那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不过,回京之后有一回阿缘给我的书信中提到过说在那人身上闻到过一股味道,虽然不是很肯定,可与那人有关的线索她一个都不想遗漏,所以之后,当再次闻到那个味道时她便立时书信告知了我。”妙真说道,“再后来,阿缘在一次月半那位寒山寺主持讲经时,在人群中闻到过的那个味道,当时她周围有好些出家的和尚道士女冠什么的,可因着当时人太多,周围人很快被人群冲散开来,是以委实难以确定到底是哪一个。”

裴卿卿小脸之上满是严肃之色,寒山寺那位漂亮光头主持讲经的盛况可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也不为过,那个时候一旦被人群冲散,确实很难再找回来了,所以这话听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她得好好记下来,回头告诉乔小姐。

“自此之后,阿缘就开始寻找长安方圆百里之内的各处寺庙道观,想要将那个人找出来,可几乎搜遍了所有的寺庙道观都没有找到任何踪迹。”妙真说道。

说这话时她眼皮颤了颤,顿了顿,再次说道:“当我得知阿缘的死同调换药丸有关之后,我便一直在想着会不会同那人有关,毕竟又是药丸。”就因为这个关系,使得她一直对阿缘的死怀疑不已,“现在我亦不知究竟是一开始那人便没有准备放了阿缘还是因为阿缘找寻寺庙的关系开始下的杀心。”

裴卿卿小脸严肃的点了点头。

妙真似是有些不放心,特意问了她一句,“我所知道的不过这些,你可全部记下来了?”

裴卿卿再次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神情紧绷的妙真似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不过旋即便再度收紧神情,挥手赶人,“好了,没什么事就莫用来了,往后也别来了。”

哪有这样的,方才都是妙真自己在说,她还来不及问怎么就要被赶走了?裴卿卿扁了扁嘴,表示不满。

不过看妙真神情坚决的样子,小丫头也没有再坚持,反正她们就住在对面的客栈里,什么时候想知道了过来便是了,裴卿卿想着抓走了盘子里剩余的桂花糕,走到墙角,一跺脚蹦上了墙头,顺手还捞了把跃跃欲试准备爬墙的唐中元。

既然急着走,就不用看唐中元上蹿下跳的奋力爬墙了。

裴卿卿捞完唐中元便回了客栈,洗漱之后又啃掉了剩下的几块桂花糕,之后才心满意足的睡去了,准备明日一大早就把那只肥鸽子放出去给乔小姐送信。

许是吃的顺心舒适的关系,这一觉,裴卿卿睡到日晒三竿才爬起来,打着哈欠摸了摸自己还不算顶乱的团子,裴卿卿决定今天不让唐中元帮她梳头了。

不过话说回来,大早上的,哦,不,日晒三竿的,唐中元跑哪里去了?她武学根骨奇佳,这里外间如果有人,哪怕不说话,不发出一点声响也是瞒不过她的耳目的。

屋子里现在没有人,原本应该在外间地铺上睡觉的唐中元不在屋子里。这是怎么了?裴卿卿一边拨着头上跑偏的团子,一边想着,而后猛地一拍脑袋,恍然道:“是给我去买早饭了吧!”

老实说唐中元这个人还是不错的,难怪乔小姐会让他跟着她一起来,行来洛阳的途中,只要方便,只要记得,唐中元都不会忘了她的三餐,吃食上好不好不说,至少不会落下,而且还大方的很,当然,这或许同花的是甄大人的钱不是他自己的钱有关。

不过唐中元这梳头的水平委实不怎么样,走了一路还是无所精进,裴卿卿觉得她自己随便将跑偏的团子拨一拨,估摸着也跟他的水平差不多了。

正这般想着,门开了,唐中元推门进来,裴卿卿本能的看向他的手边,看到空空两手时不由失望不已,感慨道:“你没去买早饭啊!”

哦,对了,忘了给小丫头买早饭了。还在精神恍惚中的唐中元回过神来,朝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之后,开口道:“……一会儿去买,出事了!”

虽然是两句不相干的话,不过好在裴卿卿并没有混淆,忙板着脸开口问他:“出什么事了?”

唐中元道:“……妙真被抓起来了。”

“为什么?”裴卿卿大为不解,眼里满是震惊。

……

同样震惊的还有才踏入洛阳城的乔苒,没想到才一入城,洛阳便给她一个这么大的“惊喜”这还当真叫人有些受不住。乔苒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的裴卿卿和唐中元。

两人的脸色都算不上好看,尤其是小丫头裴卿卿,眼眶还有些发红,倒不是伤心而是委屈和羞愧,怎么昨晚还好端端的一个人,今天早上就突然被人抓了?乔小姐对她如此寄予厚望,她该不会把事情搞砸了吧!

裴卿卿想着,咬着下唇,眼眶里眼泪又开始打转了。

先前倒是没发现她这么爱哭,唐中元看着眼眶红红的女孩子,心道,一个孩子都知道哭和羞愧,他作为大人不“表示”一番是不是不太好?不过“唱念做打”表示什么的一向都是红豆擅长的,不是他的。

唐中元拧了拧眉头还在思考着要不要勉为其难“表示”一番时,门开了,从外头走进来张解道:“打听清楚了,妙真被抓是徐家去洛阳府衙告的官。”

众人一头雾水,乔苒此时已经听裴卿卿和唐中元转述完昨晚妙真的话了,心中震惊更甚:怎的这个时候原本该站在一起的徐家会把妙真抓了?

张解还不曾听裴卿卿和唐中元二人转述昨晚妙真说的话,是以乍一听到这样的消息,神色还算镇定,眼见众人一脸的震惊之色,他虽然不清楚缘由却还是将去洛阳府衙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妙真并非是她自己所言的那样无父无母的孤女,事实上她出身并不比徐十小姐本人差多少。”张解说到这里顿了顿,似是觉得接下来要说出的话有些惊人,是以特地看了看乔苒,眼见女孩子朝他点了点头,才继续说了下去,“她的生父不是旁人,正是徐五爷。”

这个名字一出,即便是心里早已有所准备的乔苒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虽然对于徐家排行众多的诸位老爷并不清楚,也不清楚众位徐家老爷的长相,可这位已经故去的徐五爷她却是清楚的,原因无他,徐五爷正是徐十小姐的生父。

在长安名门贵女中赫赫有名的徐十小姐论及身世虽然姓徐,然而却是个父母双亡的,这一点倒是也与谢承泽有些类似,不过比起谢承泽,她父母双亡时年纪要大一些,彼时也早凭着自己的聪慧得了徐家上下的喜欢以及在名门贵女中站稳了脚跟。

在最早了解了徐十小姐的生平之后,乔苒倒是颇为感慨,徐十小姐当真是一个“宅斗”的高手。这也是她觉得徐十小姐本人聪慧的一个原因,内宅妇人争斗比起外头同样混不多让,能够从中脱颖而出的绝非寻常女子。

徐十小姐的生母有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是因心悸逝世,而徐五爷的逝世与徐五夫人也未相隔几日,据传是徐五夫人去世之后,伉俪情深的徐五爷也坚持日常去看望徐五夫人,一次自山间回来的途中,路雨意外跌落山崖,找到人时人已经没了。

这是一个悲伤却让人感慨不已的故事,此前乔苒也无意考究其真假,毕竟真也好假也罢,这两人都已经不在了,徐十小姐过得好便好了。

可此时,突然冒出徐五爷是妙真生父的事情令人吃惊的同时也让乔苒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限个可能,她脱口而出:“莫不是徐家告妙真害徐十小姐吧!”

张解看着她点了点头:“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顿了顿,他又道,“不过听徐家那边诉上上来的理由,妙真确实嫌疑极大。”

徐家那边的意思是本是人死为大,徐五爷的事情本不该说的,可没想到徐十小姐出事了,所以才不得不将这件事抖出来。

外头传徐五爷同徐五夫人伉俪情深这件事可对也可不对。徐五爷同徐五夫人感情好不假,不过也不是什么时候感情都好的,一开始徐五爷同徐五夫人初初定亲时,徐五爷有些不大情愿,估摸着是骨子里有些叛逆,这从徐十小姐不同寻常女子的脾气中也可窥得一二。是以,徐五爷对同徐五夫人的这桩婚事很是不喜欢。而徐五夫人本人虽是个不错的女子,奈何因着自幼心悸的关系,家里人一贯是惯着的,久惯自然便会生出些娇脾气,是以一开始两人可说是硬生生被凑成的一对怨侣也不为过。

不过两人虽然一个叛逆,一个脾气大,但奈何骨子里两人不管才识、见闻还是喜好都有不少共通之处,是以两人渐渐的便生出了感情,也成了外人眼中的伉俪情深。

这不奇怪,能生出徐十小姐这样的女孩子的父母多半不会是庸才。

可曾经做过的事不代表不会留下痕迹,妙真论年岁比徐十小姐还大上五个月,据闻是彼时徐五爷同徐五夫人发生争吵时同人吃酒,酒后糊涂欠下的债。

对此,徐五爷生前坚称他酒后一向是不省人事的,那日情形委实古怪,况且妙真的生母是个青楼卖唱的花娘,日常接触那等药物,风评也不好,此前就曾经闹出过下药助兴的事情,而且其姿色也是平平,一贯看惯了美人的徐五爷在此前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么个人。

当然徐五爷此举确实有吃了不认账的嫌疑,不过妙真生母所行确实十分可疑。要知道妙真的生母作为卖唱花娘偶尔也接皮肉生意,青楼花娘自然日常不留子,常备着药物的,那一日即便是酒后糊涂,妙真生母也该服药,她却道忘了,过后更是不再接皮肉生意了,直到怀胎十月生下妙真才带着妙真出现意图进门。

如此浅显的手段徐家自然是不肯的,对妙真生母更是没什么好脸色,总之闹到最后,徐家给了妙真生母一笔钱让她带着妙真离开了徐家,自此与徐家再不相干。

按理说有那么一笔钱,就算不能一辈子大富大贵,衣食无忧也是可以的。不过妙真的生母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拿钱胡乱挥霍之后很快便一贫如洗了,而后再次操起了老本行,据说没几年就跟着一个“恩客”跑了,留下不过年幼的妙真不得已去道观当了女冠。

同是徐五爷的女儿,一方是风头正盛的徐十小姐,天之娇女,名门闺秀,另一方却是个寻常的女冠,妙真有足够的动机来害人。

而且,妙真的动机还不止如此。

因为徐五夫人心悸突发去世的那一日人在洛阳,去过天香观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零五章 精妙 说到这里,在场众人除张解之外顿时都生出了几分莫名微妙的感觉。

前一刻还在听妙真夜半传话,后一刻,传话的妙真便成了谋害徐十小姐的重大嫌犯,前后之间相差委实过大,以至于任谁一时半会儿都有些无法回神。

半晌之后,还是乔苒叹了口气,开口问张解:“难道徐五夫人的死也同妙真有关?”

“徐五夫人死于心悸,这一点可以证实。”张解对她说道,“不过徐五夫人不是妙龄的徐十小姐,心悸之人鲜有长寿的,因随着年岁增长,心悸反应便愈发强烈,也越发不适,到徐五夫人的年纪是不大能受到刺激的,徐家觉得妙真要让徐五夫人死委实太容易了。”

诚如破镜重圆总是有裂缝的,即便徐五爷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好些年了,骤然见到那个被送走的孩子,徐五夫人怎么可能不有所触动?之后若是妙真再以言语刺激,徐五夫人后头出现心悸的状况也不足为奇了。

所以,在徐五夫人的事情上,妙真完全可以不费吹飞之力就解决掉徐五夫人。

这个推测合情合理,而妙真的动机也完全足够了。

乔苒垂眸沉默了片刻,没有再问徐五夫人的事情,转而又问张解:“那徐五爷呢?徐五爷的死难道也同妙真有关?”

诚然,这世间确实有失足坠崖的意外,可与这个案子有关,而且又在这个时候被翻出来,应当不是什么巧合了。

张解看着她点了点头,道:“徐五爷出事那一日,妙真不在天香观,据闻是心情不好,出城闲逛了。要知道她那一身天香观的道袍显眼的很,而且妙真小师父在天香观也算个‘红人’,是以,城中不少百姓都认得她,那一日在城外燕归林附近不少人看到过她。”

乔苒没有打断张解的话,认真的听着。

张解顿了片刻,又道:“徐五爷出事的山崖就是通往燕归林的,不管是去还是回,燕归林都是必经之路。”

所以,徐五爷的死,从动机和行凶的可能性上同妙真也有很大的关系。

毕竟,将这一段过往翻出来之后,足可见妙真有足够的理由恨抛弃她的徐五爷以及伉俪情深的徐五夫人,当然,同一个生父却截然不同的命运的徐十小姐更是她的眼中钉。

如果徐五爷和徐五夫人是妙真所害的话,那在害徐十小姐这件事上,妙真的动机不仅是嫉妒徐十小姐这个人了,更有可能为了阻止徐十小姐发现父母死去的真相而杀人。

毕竟徐十小姐的聪慧是出了名的,能够写出精彩的大理寺断案情节的徐十小姐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自己一双父母死去的真相呢?这是徐家众人的想法,也是无数百姓的想法。

老实说,这个推理,就连乔苒都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守孝之后,徐十小姐就开始同妙真接近,看着似是不介意身份悬殊的结交好友,可若是一早就发现了妙真的身份,焉知徐十小姐不会刻意接近妙真,伺机寻找妙真害死自己父母的证据?

这个推理自此都没有任何一丝破绽,徐十小姐接近妙真是为了寻找出自己父母去世的真相,妙真接近徐十小姐是为了谋害徐十小姐。

乔苒蹙了蹙眉,暗道了一声“难怪”!

如此证据确凿之下,难怪徐家众人会去洛阳府衙报官了。

至此,关于妙真谋害徐十小姐的侧面佐证都多到快数都数不清了,只可惜,佐证再多也只能证明妙真有动机有能力去杀人,关于妙真杀人的直接证据目前并没有。

不过此事此时已经在城中传开了,毕竟不管徐家还是天香观的’红人‘妙真城中百姓都是知晓的,当然,乔苒私以为这其中也有徐家人的手笔。

如此一散扬,乔苒根本不需要张解提醒就能猜测到城中百姓的反应:多半是深信妙真就是真正的凶手,想要官府快快审理此案,然后结案云云的。

正这般想着,窗外响起了一片嘈杂声。

乔苒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向外看去,正看到一群百姓正在游街,拉在最前头的横幅上赫然写着‘惩治妙真’的话语。

这一点都不奇怪,毕竟再离奇的案子,凶手杀人也多半是有个理由的。比起那等权势平衡听的人云里雾里的理由,这种家长里短的理由更能激起百姓的愤慨。

虽说身份不同,可换到任何一个百姓身上不就等同于一个出自青楼使手段下药的生母背着伉俪情深的夫妻生下了私生女?自古至今,‘私生’这个词总是不光彩的,更何况,生母还用了那样的手段,妙真从出身上来说一开始就是错了。

私生、青楼再加上风评极佳的徐十小姐,在众人眼里不用查妙真便是凶手了。

徐家将消息散布的这么快显然也是这么以为的,借助百姓,也好压着洛阳府尹快快结案。毕竟洛阳府尹不比甄仕远,被徐家里外施以压力怕是撑不住的。

“徐家这一招算是聪明,从律法上来说,即便徐十小姐常年呆在长安,是长安有名的贵女,可她的身份户牒在洛阳,妙真也好,徐五夫妇也罢,俱是洛阳人氏,再加上妙真又是在洛阳被抓起来的,这个案子不管怎么说,洛阳府衙都有足够的理由来插手。”张解说道。

虽是查案却也要知晓律法,按大楚律法,这个案子就该由洛阳府衙出手,即便甄仕远想争,也争不到。

因为徐十小姐再有名望也是个寻常女子,并非官籍,这属于民案,理该由当地府衙接手。

徐家当然有理由这么做,不过……乔苒蹙了蹙眉,问张解:“徐家确实有理由恨妙真以及怀疑妙真就是真正的凶手……”毕竟徐家众人并非查案的大理寺官员,要时刻保持冷静,两不相帮,作为受害一方的亲眷,怎么可能不带一些自己的情绪和想法,而此时徐家的想法便是妙真就是凶手,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即便怀疑妙真,也不必将事情散布出去吧!”乔苒想了想,道,“徐五爷毕竟是徐家子弟,与青楼花娘那一段虽说有被下药的嫌疑,可说出去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不管是被青楼花娘下药没有察觉还是事后不肯认账说出去都不好听。花娘本就是沾了一身泥污的,无所谓,可徐五爷这一遭可是会牵连徐氏子弟的名望的。

没什么事还好,一旦有什么,徐五爷可就是送上门的奚落徐氏子弟的把柄啊!

如果确定是妙真做的事,那就等洛阳府衙结案好了,毕竟洛阳徐氏如此盛名在外,给那位洛阳府尹冯兆喜几个胆子也不敢去欺辱徐氏的人吧!

张解眼里闪过一丝赞赏之色:这便是他的苒苒,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迅速冷静下来,找出其中的症结所在。

“因为要快,”张解对她说道,“徐太傅本人要求徐家子弟清廉,家风确实不错,可同样的,徐家上下比起一众与徐氏同等地位的权贵之族钱财方面总有些拙荆见肘了。”

“徐太傅自己不是个拘泥于俗物的人,况且到他那个地位的人确实也不需要以俗物来表示什么,可徐家下头的子弟素日里交游的自是同等地位的权贵,可与徐家同等地位的权贵譬如崔、王、谢这等哪个不是改朝换代不倒的大族?这样的大族背后手头自然不缺。”说到这里,张解摇头唏嘘了一声,“和修这样的还是好的,徐家多数人是没有这般洒脱的。”

这不得不说有些讽刺了,大楚一等一权贵门阀之中最清高的徐家每一日都在为钱财发愁。

这也不能算错,毕竟同等权势圈子里的人日常开销所用总是不能差太多的,除却虚荣之外,多数时候是身不由己。

乔苒听明白了,还不待他说完便猜到了理由:“难道徐五爷夫妇有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财?若是不解决了妙真,那笔钱财很有可能落到妙真手里?”

这些天,他们一直在为人命的事情奔波查找真相,却忘了人命背后的利益,而清高的徐家缺的正是利益,更何况,如此名正言顺的利益徐家怎么能放过?

“按照大楚律法,一般而言父母逝世后的遗产若没有遗嘱,当由子嗣继承,当然有徐十小姐这个名正言顺的嫡亲女儿在,根本没有妙真这个私生之女的事。”张解说着,目光扫了一眼听的已经有些呆怔了的裴卿卿,继续解释了下去,“先前徐十小姐不曾出阁,徐五夫妇的家财均暂时由家族打点……”

乔苒听到这里,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了:“据我所知,大楚贵女出阁父母为其置办之物有不少,徐五夫妇二人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早早便开始打算,想来徐十小姐嫁妆中的铺面、田产等可以滚利生钱的事物不在少数。”

所以家族日常打点也算是一个不小的进项。这也是徐十小姐父母双亡之后仍在族中得宠的一大缘由之一,可不仅仅因为徐十小姐本人聪慧这么简单。

事情多数时候是由多方缘由共同促成的。

徐十小姐活着,这是个不小的进账,徐十小姐若是死了,这进账……若是能充入族中,这可不只是滚利生钱了,连铺面、田产本身连同首饰宝器这等事物一并都会给与族中。

如此名正言顺又不会有损名望的事情徐家当然是要争的,原本倒是没什么关系,可妙真原本尴尬的存在放到此时就不妙了。

“如今摆在徐家面前的问题是东西若是徐五夫妇的,作为私生之女,妙真是无法得到这些东西的。可眼下东西已经是徐十小姐的了,这一点听闻当年在洛阳时,徐十小姐便已在洛阳府衙立了案。”张解向她解释道,“东西是徐十小姐的,妙真是徐十小姐同父异母的亲姐姐。”

裴卿卿早已听的直翻白眼了,真是好生糊涂,好在她爹娘只有她一个女儿,否则当真是听都听不明白了。

“而且,徐十小姐是知道妙真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姐姐的存在的,这一点有送往洛阳的书信为证,”张解说道,“可知道这个私生的亲姐,不知是遗漏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她立案时并没有摘除妙真这个私生亲姐的名字。”

若是徐十小姐不知道妙真这个私生的亲姐,按大楚律法,那私生的亲姐也是不能接受徐十小姐留下的遗产的。毕竟私生这等事从一开始便有些上不得台面,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这一点倒是与乔苒所熟知的现代律法有所出入,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理解徐家这么急迫的缘由。

“徐十小姐知道妙真的存在,在立案时却没有摘除妙真的名字,在律法上等同徐十小姐认妙真这个姐姐。”乔苒用裴卿卿听得懂的话解释了一下。

裴卿卿哦了一声,似乎直到听到这句话才有些明白过来。

东西是徐十小姐的,徐家认不认无妨,徐十小姐自己认了的话,在处置徐十小姐遗产之时,妙真就能够接手徐十小姐的遗产了。

果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小丫头感慨不已,说到底还是为了钱财。

“所以,徐家要拿到徐十小姐的东西,只有妙真不存在了。”乔苒说着,双目不由微微眯起,“至于不存在的理由,还有什么比妙真就是暗害徐十小姐的人更好的理由呢?”

裴卿卿听到这里,“哦”了一声,忙道:“那让妙真放弃徐十小姐的东西不就好了吗?”反正妙真此前都是呆在天香观里做女冠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继续做女冠不也挺好的嘛,至少总比丢了性命好吧!

乔苒却苦笑了一声,摇头道:“现在,不管妙真是不是真的想要谋划徐十小姐的东西,都不能放弃了。因为此时洛阳全城百姓皆知,若她放弃了,徐家便不插手了,那徐家的声名也就不复存在了。”

徐家需要钱财不假,可声名才是立族之基,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开始了,便不可能收手。

而同样的,听闻妙真是个聪明的女子,她想必也明白,此时不管她放弃不放弃,都没有用,在案子水落石出前,唯有坚持下去了。

当然,此事能成,除却徐家想要钱财不假,同样也是因为徐家坚信妙真就是真正的凶手。正是坚信,此事才没有私下解决,而放到明面上来硬碰硬了。

乔苒微微凝眉,忍不住感慨了一声:真是太妙了,几乎算对了双方所有的反应与所求。

自古人心难测,如果这是一个局的话,布置了这一切的人算的可不仅是事,还有人心,厉害啊!

只可惜,这么厉害的人作为对手实在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零六章 传书 因为徐十小姐的钱财,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乔苒在绣桌旁坐了下来,裴卿卿和唐中元已经走到一边为张解转述起了昨晚妙真说的话。

其实直到现在,两人还有些无法回神,老实说昨晚妙真那一出陈述他二人虽然面上强作镇定,可私心里是早就信了妙真的,毕竟昨晚妙真说话的样子当真是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假的。

可没想到,不过一日的功夫,从张解口中带回来的居然是另一个消息,而这个消息若是属实的话,妙真昨晚所说的一切就都可能是蛊惑他们的谎话了。

那么,妙真到底有没有说谎?谁也不知道。

张解听罢也忍不住拧起了眉心:此事委实是古怪的很。

乔苒在桌边坐了片刻之后,突地问张解:“你知道妙真能得到的徐十小姐手头的家财到底有多少吗?”

先前,徐和修总是嘀咕着徐十小姐手头颇丰云云的,可那时徐十小姐的手头颇丰众人只以为是那本话本子赚的钱财,根本没有想到还有徐五夫妇的钱财。就算知晓,作为徐五夫妇唯一的嫡亲女儿,徐十小姐自然会接手徐五夫妇所有的钱财,可对于数目,一开始乔苒并没有太过在意。

毕竟徐家清高名望在外,徐五夫妇的钱财在乔苒看来也不过同徐家任何一位老爷差不了多少。徐家老爷的钱财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当然不算少,可对于大楚第一等的门阀权贵来说,这点钱财便有些不够看了。

不过如今看来,是她当时想茬了,这笔钱财怕是不少。也难怪徐十小姐有为谢承泽一掷千金的底气,毕竟本就不缺的人也不会太过在意这些了。

所以,徐十小姐留下的到底有多少家财?乔苒有些好奇。

张解闻言没有多言,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沓纸递给她,道:“我想着你或许会用到,特意抄了一份下来。”

女孩子半点不意外的笑了笑,坦然的伸手接了过去。

正在一旁的裴卿卿看的忍不住眨了眨眼:又来了!总觉得这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好似当年,哦,也没有当年,就是好几个月前,在山西路就是这样的。她是很喜欢乔小姐的,对张解也勉强算是喜欢的,可眼下,这两个她很喜欢的人在一起说话,却总让她有种插不进话的感觉。当然,对于天天同在一张床上睡觉的乔小姐,她是不需要客气的,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可这个时候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本能的收敛了起来。

正这般想着,裴卿卿斜眼看了一旁的唐中元一眼,在看到唐中元与自己脸上相似的神情时,她忙板着脸拍了拍唐中元的肩膀以示安慰:这一次,总算不是她一个人如此这般了。

而那头的乔小姐与张解已经开始翻看起了徐十小姐的家财单子。

其实,光从这厚厚的一沓纸就可以看得出徐十小姐的家财不是小数目,两人看的很认真,裴卿卿在一旁站了片刻,也忍不住凑过来看了起来。

“万兽鎏金拜寿壶,异形百花琉璃鼎,文公黄石刻字砚……”裴卿卿读着这些拗口的文字,一双眉忍不住深深地拧了起来,诸如此类拗口听的人云里雾里的名字还有一大堆,小丫头眼神茫然的看着乔苒,问道:“这些都是什么?”

“收藏。”乔苒说着扬了扬手里同样拗口的几张记录着这些收藏的文字,淡淡道,“徐五爷喜好收藏,不过,这些收藏同那些拍卖会上一掷千金的藏品有些不同。”

裴卿卿闻言,立刻问道:“有什么不同?”

还是乔小姐最好了,只要她想问的,乔小姐都会回答她。

乔苒朝她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脸,而后才道:“先前查案时我曾接触过一些藏家,是以,对此我也算是略知一二了。徐五爷的收藏可说收藏的不是物,是人。”

收藏的不是物,是人?裴卿卿不解,乖乖的搬了张绣凳在乔苒面前坐了下来,眨着眼睛看着乔苒。

乔苒笑了笑,垂下眼睑看向手里的单子,边看边道:“这些听闻都是徐五爷好些年前收的了,彼时这些人并无一个出名的,价钱自也合算公道。”

岂止是合算公道,说是便宜贱卖也不为过。

这种事并不罕见,多的是如今已盛名在外的书画名家当年穷困潦倒未曾出头时一幅画换一碗饭的事情。

这等事情并不少见,当然,自也有不少听了这等故事的想去碰碰运气,可要如何从一群穷困潦倒的书生中找出往后可能闻名天下的那个当真是难度不小。

多的是看错了人,白白养了懒汉几年的眼力欠缺的。

识人自古便是难事,可这一点,对于徐五爷来说似乎并没有那么难。

徐十小姐的家财单子上此时已略有声名的不在少数,而且观其未来成就怕是绝不会仅止于此。

可以说,徐十小姐手头的家财未来怕是远远不止如此,徐十小姐手头是真正的“颇丰”。

除却徐五爷手头的藏品之外还有徐五夫人的嫁妆,铺面田产这等生钱滚利的物事自然不缺,比起徐五爷喜好“收藏”人,徐五夫人则是喜好“收藏”石头。

若说徐五爷是慧眼识人的话,徐五夫人则是慧眼识石了。

她好赌石,赌石中是否有美玉,有美玉的话品相如何,和氏璧的故事也算是另一种程度的赌石,一刀下去,是倾家荡产还是咸鱼翻身,全看这一刀了。

当然即便赌的是石头,那也离不开一个“赌”字,既然是赌,自然也同赌场一样,十赌九输,徐五夫人就是九输之外的那个赢。

所以说这夫妇二人能从最初的相看两厌到最后的伉俪情深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喜好的东西都是这等令人“刺激”的物什,而且还都是个中的赢家。

乔苒私以为在徐十小姐身上也能看到这两位的作风,胆大不肯服输。虽说从结果上看,徐十小姐此番是输了,而且输得十分彻底,不过乔苒私底下还是对徐十小姐有些许尊重的。遇到麻烦,总要有人站出来的,徐十小姐就是这个站出来的人,只是可惜的是此时这个站出来的人已经死了。

不过谁也不能保证每一回站出来都能赢,她亦如此。

所以,这两位胆大的赢家为徐十小姐留下的自然是无数随着年月增长,会不断增长的家财。

想必这样一份家财论谁也不能说一个“少”字,确实够多,也足以让人动了想动上一动的心思。

当然,放到这个案子里,不管是妙真还是徐家都有插手的理由了。

乔苒看着这厚厚的一沓单子陷入了沉默。

这个案子到这里,似乎已经没有她插手的必要了,徐家的亲自下场,属意是让这个案子归属洛阳府衙,妙真将会成为真正的凶手,而在长安百姓心中的真凶则是真真公主。

一个案子两个凶手,而且还各自都有当地百姓支持这个看法……乔苒觉得这个案子当真是越来越朝着古怪的方向发展了。

乔苒拿着这一沓家财单子看了片刻,对张解道:“这里的事情同大理寺那边说一声吧!”

此时关于徐十小姐的案子大理寺有接管的理由同样洛阳府衙亦有,两部衙门同时插手,好些事情做起来必然没有先前那般容易了。

张解点了点头,转身出门去放信鸽了:小抄这种事做起来都是一回生两回熟的,他做小抄的水准也是日益精进了,不过要完全说清楚这件事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甄仕远那里也只能知晓个大概而已,不过便是这个大概也足够令甄仕远头疼了。

信鸽放出之后,乔苒起身,道:“如此,我该去拜访一下这位冯大人了。”

自进城之后,她便留在客栈,没有刻意去拜访冯大人却也没有掩藏自己的行踪,不过至此,冯大人不曾来找过她,她也未去找冯大人。

她其实是见过冯大人的,那是自金陵去往长安途中,在洛阳有人想假死脱罪。不过当时,她根本没有想过会不到一年的功夫再次回到洛阳,那冯大人应当也没有想到能够再次见到她。

在京城已经拜会过那位冯大人家里的六小姐,乔苒还记得那位六小姐的样子,被教导的十分规矩,足可见这位冯大人多半也是个守规矩的人。

乔苒看着眼前这位浑身上下穿着一丝不苟,连头发丝都梳的无比工整的冯大人,心中暗暗感慨了一句“果真如此”。当时急着赶路查案,根本没有认真注意过这位冯大人,此时倒是有这个机会了。

这样一个守规矩的人怕是对她并不会太过喜欢。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虽说表面上冯大人安排他们大理寺一行人安排的并无不妥之处,可一言一行,所言所行张口闭口都是“依规章办事”,言外之意便是规章之外的事你莫要来寻我。

乔苒不是个看不懂眼色的人,见状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事实上,守规矩的人会不喜欢她很正常,原因无他,她是个女子这一点本身便已经错了。诚然如今女帝当政,女子的地位也早不可同日而语,可有些事只不过不说而已,历朝数代的传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除却女子身份外,她在外所行的一切,甚至同张解一同出现的那一刻,她便看到了冯大人蹙起的眉头。

果然,不喜欢便是不喜欢,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如此也好,也省得到时候请冯大人帮忙做事,出现阳奉阴违的状况,倒不如一开始就不用的号。

洛阳这里她已经准备好了,就是不知道甄仕远那里收到消息会是如何应对。

……

……

接连收到乔苒寄来的飞鸽传书不过半日而已。

半日前是裴卿卿进洛阳城门打听到的消息,那个姓房的瘫子秀才果然毫不意外的让甄仕远蹙起了眉头:这丫头什么意思,是说这姓房的跟房相爷有关吗?

他因为此前同房相爷交恶,倒是对房家早早便有过了了解,只是这了解之中并没有听说过房家哪一位有这样的过往,房相爷更是没有。不过……同样姓房,而且年纪相当,再加上他想起了一些曾经的旧事,甄仕远深吸了一口气,总觉得这段他与房相爷都不欲再提的过往隐隐有被再次翻出来的迹象。

每每他都快要彻底将那段旧事埋进心里之时,总有人或者事以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提醒他将这段旧事再次拉出来,甄仕远想到这里,不由苦笑了一声:当真是不知道为什么,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这样的事,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冥冥之中当真有定数之说,当年的事仿佛一定要有个了结一般。

正在感慨着旧事之时,第二封飞鸽传书又过来了。

看着这只被捧到自己面前同前一只一脉相承的肥硕鸽子,甄仕远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道张解带了多少只鸽子,怎的就给了他一只,害的他每回飞鸽传书过去都要重操年幼时的旧业,堂堂大理寺卿读书时却是个作弊的高手,这一段过往若是提起委实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还不等他感慨多久,看到第二封飞鸽传书上的内容,甄仕远额头青筋便忍不住暴起了。

这等时候徐家跳出来捣什么乱?一个案子,两个衙门接手,旁人或许不清楚,不过他甄仕远作为大理寺卿同长安府衙和吏部可是有不少两部衙门共同接手办案的经验的。

这等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同时插手这往往不是什么好事。

除了真真公主这个凶手之外,又冒出一个妙真来,而且动机和行凶可能性都是合情合理,这案子要叫人怎么查?

甄仕远开始头疼。

正对着那只肥硕的信鸽发呆间,外头一阵嘈杂声响起,甄仕远皱了皱眉,他若没听错的话,那乱糟糟的说话声中,除了那几个守在外头的官差之外,好似还有许久不见的封不平。

话说,封不平怎么会过来?徐十小姐都入土为安了,他近日也是在拿他那些过往的旧尸研究,怎的突然过来了?

甄仕远清楚封不平的脾气: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是不会无缘无故出来的,毕竟他还要同他那些尸体同塌而眠,没那么多功夫出来见活人。

不过一个犹豫间,封不平已经闯过了外头那几个官差的拦路,匆匆闯进来,道:“大人,我有发现!”

甄仕远一怔,没有去看封不平那乱糟糟的头发和散发着异味和不知名污迹的衣袍,左右这幅乞儿般打扮的封不平大家都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

他注意到的是封不平的手中,往日不是拿着验尸结果就是他那些验尸器具亦或者不知名的人体骨骼的封不平今日手中并没有拿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相反,他拿的东西日常可见,而且甄仕远前不久还碰过。

不是别的,正是先时他带过来的那些元宵的宫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灯居然到他手上去了,甄仕远惊了一惊,看向封不平,对他即将开口的话生出了几分期待。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零七章 驱神粉 没有问封仵作从何处得来的这些宫灯,左右这些宫灯虽然作为物证被收了起来,可收起宫灯的库房封仵作要闯入有无数种办法。

甄仕远看着封仵作手里的宫灯,问他:“这宫灯有什么问题吗?”

他居然也有对尸体不感兴趣,对死物感兴趣的时候。

封仵作激动的晃着手里的灯道:“灯里有问题!”

甄仕远点了点头,虽说心里有些期待,不过大抵是对面的封仵作表现的太过激动的缘故,使得甄仕远自己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咳了一声,神情淡淡的问封仵作,道:“什么问题?”

这样冷静的态度可半点浇灭不了封仵作的热情,他晃着手里的宫灯,激动道:“灯里有药粉,我都看过了,也不多,就两盏而已!”

哦……两盏……不对?两盏?察觉到什么似的甄仕远脸色顿变,而后,再次定睛看向封仵作手里的宫灯,也是寻常的祥瑞祝福宫灯,不过这宫灯里的兔子手里抓着的那串糖葫芦却叫人一看便知这宫灯是从哪里来的了。

这是裴卿卿那里的宫灯。

除了那丫头外还有谁那么喜欢这等东西?

如此的话有问题的两盏是哪两盏显而易见了。这并不奇怪,也只有裴卿卿那里的两盏拿回去玩之后便藏猫窝里了,剩余的十三盏先前被收在阴阳司,虽说被收在了库房,寻常人接触不到,可若是有心,想要去阴阳司库房做些什么并非难事,毕竟不是什么特意被交待过的物件。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要从日常进出那么多人的阴阳司要寻出有没有人动手脚,何时动手脚并不是一件易事。

“什么药粉?”看着封仵作如此激动的样子,甄仕远问道。

封仵作激动道:“我若没看错,这大概就是一些江湖骗子用来招摇撞骗,装神弄鬼,充作阴阳司术士的驱神粉。”

甄仕远听的忍不住皱了皱眉:驱神粉又是什么东西?那些所谓的江湖手段他是不甚了解的,可不如那丫头倒也罢了,不如封仵作这就有些不能忍了。

这姓封的又是几时懂得这些东西?

圣人说要不耻下问,既然如此……甄仕远想了想,咳了一声,委婉开口问他:“你是自哪里知道的这些东西?”

这话已经够直白了,应当不需要他再来解释了吧!

可封仵作不是乔苒,没有半点体谅上峰的意思,他根本没有理会甄仕远的疑惑,只自顾自的继续激动的说了下去:“甄大人,快,快将那凶手抓起来,我定要问问他是从何处寻来的药粉!”

甄仕远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道:“你也知道要将凶手抓起来啊,既然如此,还不将那什么驱神粉是个什么东西速速说来?”

就知道同姓封的这个人客气也是白客气,还是直白一些来得好。

果然,这话一出,封仵作明白过来了,嘀咕了一声“原来大人不知道驱神粉”之后这才解释了起来。

“说起来这都要怪阴阳司的人,”封仵作说道,“若非阴阳司术士那么少,又传的那么玄乎,但凡自己觉得‘古怪’的地方便有不少人开始疑神疑鬼,以至于想寻江湖术士帮忙看一看是不是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事物。世人皆惧怕这个,花钱买命这种事自然是肯的,也因此,一掷千金的事情不在少数……”

人性自古逐利,钱财来的容易自然有人趋之若鹜。可阴阳术士这等人最是讲究天赋一说的,不是想做阴阳术士就能做的。

既然做不得真的阴阳术士,又实在眼红钱财,那便干脆做一个假的阴阳术士好了。

于是,那种能装模作样看着似是个阴阳术士的办法便出现了。驱神粉便是其中顶厉害的一种。

“这驱神粉厉害便厉害在若是将其用在刚死不久还不曾腐烂的尸体之上的话,可以让尸体‘动起来’,”封仵作说到这里双目不由一亮,人也愈发激动了起来,“那些人便用这些驱神粉装神弄鬼,说同鬼神对话什么的。一般人哪懂这些,看到这状况腿都软了,哪还有不给钱财的道理?”

听到这里,就连甄仕远也是好奇不已:“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封不平既然能打听到这些,估摸着驱神粉的事情已然不是秘密了,也只能骗骗那等不知道的人了。

封仵作闻言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脸上的神情也多了几分别样的倨傲,半晌之后,他才道:“我研究尸体多年,早前就曾听说过有些药粉能让尸体一下弹起有所反应。”

尸体还能有所反应?甄仕远听的更糊涂了。

封仵作解释道:“就如有人施展金针一针刺下人跳起来这等身体的本能反应一般,是身体的反应,不是人的,不过这刺激也只一下而已,很快就不行了。”

甄仕远“哦”了一声表示虽然不懂,但能认可。

医活人的医典中也有不少早前人所不知道的身体反应,在这些反应未曾找到合理的解释前,众人不也当神迹来膜拜的吗?

医活人如此,那死去的人的身体未尝不能做到这一点。

对于驱神粉的事情封仵作显然已经研究了许久了,既然说了,那便干脆开口说的更明白一些了:“驱神粉中听闻就有这样刺激人身体的成分,听说活人用了有轻微的混乱心志的作用……”

混乱心志!甄仕远双目顿时一亮:这不就是甄止所说的辅助摄魂催眠手段的事物吗?比起灯火的影响,有驱神粉这等事物的影响岂不是更容易?

如此说来,张明和姚晃二人是不是有极大的可能曾经被人动用过这等手段?

甄仕远越想越发激动,忙着人去刑部将甄止请了过来。

听他道出驱神粉之事后,甄止若有所思道:“这驱神粉的事情我也曾听闻过,若是当真有如此功效的话确实极有可能对行催眠摄魂这等手段有极大帮助。”

甄仕远想了想,又问甄止:“这二人若也是长久被行催眠摄魂的人,那能否如你刑部大牢里的那些个人一样,很轻易的就进入催眠摄魂的状态?”

甄止听罢,嫌少有所波动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认真想了一会儿之后,他问甄仕远:“大人的意思可是让下官用催眠摄魂的手段对这二人试上一试?”

甄仕远想了想,道:“倒是当真有此意,只是怕生出什么意外来。”

“万事都有意外。”甄止听罢,脸色再次恢复了先前波澜不惊的模样,他道,“走在路上还有滑一跤摔没了的可能呢,不过是意外的大小而已。若是大人想要放手一搏,那下官可以用激烈一些的办法和手段试探这二位;若是大人想求稳,下官也可以用最简单的手段来试探一番这二位。”

这……甄仕远听的心里已有些心动了。

就如甄止说的那样,凡事都有意外,他此时手上的底牌不多,张、姚二人确实是一副好牌,只是此时他们却根本不知道张、姚二人这幅好牌该怎么用。

若是当真能够让这二人再次进入被催眠摄魂的状态,焉知这幅好牌会打出什么样的效果来。

甄止说罢垂眸看向甄仕远手里的宫灯,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再次说道:“兴许也不用那么麻烦,若张明和姚晃这二位当真是在那冰灯阵附近被行了催眠摄魂手段的,那冰灯阵附近定然不仅有官差还有阴阳司的人。若有人如我这般在人群里光明正大的行催眠摄魂的手段,一定会被人看到的,可却并未听说过有人看到这等事情。下官斗胆猜一猜,或许这二位已经被催眠摄魂这等手段驯熟了。”

驯熟?这个词有些新鲜,甄仕远听的越发好奇:此前他只在驯养马匹上听说过这个词,没想到在催眠摄魂之上也听到了这个词。

许是今日的驱神粉当真是引来了甄止的兴致,比起先时平淡不惊的解惑,这次他更是主动提出想要帮忙试上一试了。

不过,在此前还是要弄明白甄止话里的意思,对于这等自己不大清楚的事情自然要问个明白的。

“驯熟就是如大人先前看到的那个我不过一声响指,他便自己进入被催眠状态的囚犯一般。已经熟悉和适应了催眠摄魂这件事了,此时响指就成了开始的指令而已。”甄止说到这里,忽地停了下来。

甄仕远见他突然不说话了,忙问他怎么了。

甄止这才道:“实不相瞒,大人,那日你在牢房里看到的那些人我几乎每一日都在他们身上研究催眠摄魂这等事情,可那些人中也只有这么一个被驯熟了。若是大人提到的那二位也被驯熟了,比起我的碰运气,那人若是一驯一个准的话,必然是个极厉害的人,手段可能远在我之上。”

一个极厉害的行催眠摄魂手段的异士足够让人警惕起来。

甄仕远点头,表示知晓了。

即便如此,对张、姚二人还是要试一试的,听甄仕远点头应允了,甄止当即便列下了一张单子,将那一日冰灯阵附近可能用作驯熟他二人指令的物件列了下来让甄仕远去准备,待甄仕远准备妥当,便可以试探这二人了。

准备物件也需要功夫,并不能立刻开始,且要先等等。

……

洛阳却不需要再等了,待到乔苒在洛阳府衙入住之后,不到半日的功夫,洛阳徐氏的帖子便已经递了过来。

不知是提前打过招呼还是尊重大理寺办案,来的是个留在洛阳祖宅的徐家老爷,在洛阳徐氏也算说得上话的。

来人这等身份足可见洛阳徐氏对她的尊重。

乔苒接了帖子连忙请那位徐家老爷进来,而后引上了座。

拿“徐和修”这个徐家和大理寺两边都搭边的人寒暄了几句之后,这位徐家老爷便开口道起了正事。

“乔大人,我等虽然久居洛阳,可同长安那里却是一直有往来的,自是早早便听说过乔大人的名字的,对乔大人的本事是信服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她查案同徐家并没有什么仇,乔苒笑着道了声“不敢”而后同样将徐家夸赞了一番。

那徐家老爷闻言,只笑了笑,接着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乔大人,这个案子多半同妙真有关,不会有错了。”

乔苒闻言,暗道了一句果然。

徐家老爷上门来的理由当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就是为徐十小姐的案子来的。诚如他们先前分析的那样,他们想要徐十小姐的家财,不过若不是坚信妙真就是凶手的话对方是不会选择如此激烈的方式的。

正巧,乔苒也想从徐家老爷口中多知晓一些关于妙真的事,便道请这位徐家老爷“解释”一番。

从张解那里确实已经知晓不少事了,可有些事,或许还是外人所不知道的。

这位前来的徐家老爷也未让她失望,点了点头便开口说了起来:“妙真的母亲想方设法想进我徐家大门的事情,乔大人应当已经听说过了,我便不多说了……”

关于这件事,乔苒只笑了笑不置可否。一件事站在不同的立场自有不同的看法。总之,在她看来,徐五爷也是有错的。青楼是什么地方?公开做皮肉生意的地方,他若是有事不得已出入其中倒也罢了,可出事之时徐五爷不过是同几个好友一起去喝花酒而已。纵使没有准备宽衣解带的打算,坐在席中,花娘劝酒喝酒这等事总是有的。不过,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此时多说也无益了。比起争论过去的事孰是孰非的问题,她更好奇徐家老爷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可知晓妙真生母的下场?”徐家老爷顿了顿,开口道。

“不是听说同恩客走了吗?”乔苒听他突然提起这一茬,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

原本以为这件事里,已经没有妙真生母什么事了,没想到徐家老爷竟会主动提起,而且,乔苒注意到徐家老爷用的是“下场”二字,那这妙真生母多半不是已经死了就是活的生不如死了。

答案也确实没有让乔苒意外,徐家老爷顿了顿开口说道:“那女子死了。”

乔苒抬眼,看向徐家老爷。虽然已经猜到了,但还是要有所表示方能叫徐家老爷知道自己没有在说废话的。

果然,见了她的反应,徐家老爷这才继续说道:“此事同妙真脱不开干系。”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零八章 相谈 平心而论,这件事里头不管是徐五爷还是妙真都有推脱责任的理由,毕竟从某一方面来讲,他们亦是整件事的受害者。

可妙真的生母,那位青楼花娘却可说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也不为过。一开始便背上了下药的嫌疑,而后的所作所为更是全然一副为自己谋利的做法,生妙真是为了进徐家的大门,没有进得了徐家,便拿年幼的妙真作为筹码,换取钱财,借着妙真的名义换取到钱财之后却又独自挥霍,最后挥霍光了钱财扔下妙真跟着恩客跑了。

可说不管是徐家还是妙真对她都是痛恨的。

乔苒私以为,如果她是妙真,怀揣着想要报仇的想法的话,对妙真生母的恨恐怕更在徐五夫妇之上了。

而从徐家那位老爷口中听到的结果确实也不出她的预料。

“这个妙真莫看是个什么慈悲为怀的出世女冠,事实上却截然相反,她对待生母的手段简直可以用令人发指来形容。”

“她那生母跟着跑的那个恩客不是旁人,正是自幼青梅竹马的玩伴。”

正如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般,可恨之人也同样有可怜之处,妙真生母如此一心只为自己谋划弃女于不顾的背后也有几分不堪回首的过往。

妙真生母出生于小户之家,家中原本薄有家产,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吃穿不愁,同邻家的儿郎也是青梅竹马。若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妙真生母应当就如同不少寻常小户之家的女子一样嫁与邻家儿郎为妻,平淡却安乐的过完一生。

可妙真生母的不幸便不幸在于她有一个嗜赌成性的父亲,很快家中的家产就被她父亲卖了个精光,卖完家产便开始卖儿卖女,容貌清秀的妙真生母便被卖给青楼做了花娘。这其中经历过如何的抗争,又是如何抗争无果导致了之后妙真生母的心性大变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自然无人知晓。总之,妙真生母由寻常的小户千金变成了一个不择手段的花娘,多年过去,当再一次遇见青梅竹马的玩伴时,她埋藏在心底的感情再次被激起,青梅竹马对她也一如往昔,这等情况之下,妙真生母自然毫不犹豫的跟着青梅竹马走了。

虽然对于旁人而言或许有所不齿,可对于妙真生母而言,这大概就是个苦尽甘来,破镜重圆的故事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两人恩爱了几年,青梅竹马的父母并不赞同,可也拗不过儿子喜欢,再加上妙真生母再次怀孕,很快便生下了一个儿子,一家和和美美的过了几年,意外发生了。

有一日妙真生母被人发现同邻家混混睡在一起,而且目睹这一幕的不在少数,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捉奸,妙真生母很快便被众人所熟知。那段不堪的过往再度被人提起,一个曾经做过青楼花娘的女子做这种事似乎并不奇怪。

人言可畏,混混一张口更是添油加醋,道早早便与妙真生母有了私情,就连那个孩子都是他同妙真生母所生。做过青楼花娘的女子又怎么可能是好人?这是多数人的看法,在这等不堪的氛围之中,青梅竹马同他那一双父母被硬生生气死,那个莫名其妙被冠以“父不详”名头的孩子也成了妙真生母的所有活着的精神支柱。不过没了钱财来源的妙真生母不得已只得重操旧业,一日那孩子发了高烧,没了钱财来源的妙真生母不得已只得接了一位癖好古怪的恩客,待到第二日,被恩客折磨的半死不活的妙真生母好不容易拖着伤体回到家中时,孩子却已经因拖的太久死去了了。

妙真生母自此便疯了,抱着那高烧烧没了的孩子在街头日夜念叨着要回家,要找大夫。抱到那孩子尸身开始腐烂发臭,依然不肯松手,结果就在某一日冬天的早上,妙真生母被人发现抱着那孩子冻死在了路边。

徐家老爷一口气将事情说完之后神情十分感慨:“说起来也是可怜,后来大抵是终究扛不住良心的折磨,那混混一次酒后说出了真相,道那一日是他偷偷溜进妙真生母家中的水里下了药,才会叫妙真生母第二日被“捉奸在床”,原因是有人给了他一笔钱财。后来,妙真亲口承认此事就是她所为,你觉得妙真此女可怕不可怕?”

乔苒闻言,肃着一张脸认真道:“倒还真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

诚然妙真生母之后的遭遇确实可怜,可看她的所作所为,同样是她的孩子,她对后头这个孩子有多疼爱,对妙真就有多残忍。要知道,妙真的出生并非徐五爷所期盼的,是妙真生母一手设计的。

所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也是有道理的。

“我等问妙真为什么这么做,你道她说了什么?”徐家老爷唏嘘了一声之后再次开口了,“她道她要公平,老天不给她公平,她就自己寻找公平,试问会说出这样话语的女子怎么可能不对我们阿缘那孩子下手?”

徐家老爷说到这里,声音愈发激动了起来:“她要公平,她觉得同是一父同胞,我们阿缘是天之骄女,她是道观里的女冠,自然心中不平,由此生出嫉妒,设计害死了我们阿缘!”

乔苒听到这里再次点了点头,对着那位激动的徐家老爷道:“有道理。”

她不会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若妙真当真就是杀人凶手的话,至此的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见她这样回答,徐家老爷激动的情绪稍缓,脸上也多了些许淡淡的笑意,他道:“此次我们徐家并非是想要陷害她,而是妙真确实足够可疑。”

“不错,我亦相信妙真确实有足够的动机去害人,”乔苒点头之后再次开口了,她对徐家老爷道,“不过您也应当知晓断案要讲证据,徐十小姐死于心悸,原因是由被调换的药丸引起的,不知徐家可有妙真换药的证据?”

“事情发生在长安,她人在洛阳自不可能由她亲自出手。”徐家老爷不以为意道,“她不能亲自动手却未必不能买通他人,先前她生母那件事不就是由她买通他人引起的吗?”

这话也有道理,乔苒再次点了点头。

见她认同自己的话,徐家老爷又道:“所以,焉知这一回她不能买通他人动手?”

“有道理。”女孩子笑了笑,看着徐家老爷说道,“只是徐家同长安那边一直有来往,应当听过百姓去真真公主府前闹事的事情吧,真真公主那里听起来似乎也有足够的理由动手。如此的话,此事委实有些不知道是妙真还是真真公主做的了。”

长安那边公主府闹事的事情徐家老爷也是听过的,对女孩子的担忧,他冷笑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名字里都有真,指不定这二人合谋呢!真真公主确实不缺钱财,可世间哪个人会嫌钱财多?就算不缺钱财,单对阿缘都有仇这一点就足以令她们合谋了。”

这话一出,乔苒便忍不住挑了挑眉,对徐家老爷她着实有些惊讶,不过惊讶之后,便再次点了点头,道:“确实有这个可能。”

虽说徐家老爷无法做到不偏不倚看待问题,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这随口一说,确实有这个可能。

即便妙真和真真公主身份悬殊,可只要有了共同的敌人,这就不是问题。

徐家老爷要说的也只有这些,剩余的张解也都已经打听过了,临离开时,徐家老爷再三对她道:“乔大人,此事只要查定然能查出个原委来,妙真此女可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简单,连阿缘那么聪明的孩子都中了她的招,足见此女心思深沉。”

乔苒再次点头,道了声“不错”。

这一席谈话说的人身心舒畅,待到徐家老爷含笑出了洛阳府衙,正要踏上马车之时,脚下却是一顿,半晌之后,他忽地转身问身边的随从:“你觉得乔大人的态度如何?”

随从被自家老爷这话问的不由一怔,顿了顿之后,才道:“属下觉得乔大人很是认同老爷说的话。”

这倒不是为了哄自家老爷开心说的假话,事实上那位乔大人也确实如此,不管老爷说什么,那位乔大人都是点头的,“不错”这两个字都不知道说了多少回了。

这还不是认同是什么?

若不是乔大人对老爷的每一句话都无比认同,老爷又怎会如此带着笑脸出府?

这一点,徐家老爷自然也发现了,他点头道:“我也觉得她很是认同我的话,几乎每一句都是认同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可这奇怪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甚至每一句她问出的问题也没有半点刁难的地方,而是认认真真的在问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在为他们徐家考虑要如何才能让妙真定罪。

都没有问题,却不知道为什么哪里怪怪的。

徐家老爷十分不解,同随从对视了片刻,毫不意外的看到了随从眼里的茫然。半晌之后,他终是叹了口气,踏上了马车。

马车悠悠动了起来,洛阳徐氏的宅邸离洛阳府衙并不算远,虽然马车不快,可到洛阳徐氏宅邸也用不了一个时辰,待到马车回到洛阳徐氏宅邸门前,随从跳下马车,在马车外恭声道:“老爷,到了!”

回答他的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随从在原地待了片刻,眼见门房已经忍不住朝他使眼色了,随从想了想,终是忍不住又道了一声:“老爷,到了!”

马车里旋即响起一阵响亮的击掌声,下一刻,便听徐家老爷激动的声音自马车里传来:“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明白了?老爷明白什么了?随从一脸的茫然,下一刻,便见自家老爷掀开车帘不等他搀扶便径自下了马车。

下一刻,自家老爷便伸手拽住了自己的胳膊,激动开口道:“她口中说着认同,脸上的表情却委实太过平静,所以可见她说认同不过是尊重我徐家这个身份,而且我说的也有些道理才认同,可于她而言,这并不会影响她查案。”

哦。随从心中应了一声,觉得有些糊涂,认同老爷的话有道理不就是认同吗?这有什么问题?

可能书读得多的人就是这样的,说话云里雾里的,让人听了不知所谓。

“这才对了,这才符合长安那边来信对她的描述,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女子不是那么容易被影响的。”随从被自家老爷拽着“被迫”在徐氏宅邸门前来回走动,不得已只得朝门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等等。

老爷想事情时就是这样的,谁也打扰不得。

“如此的话……除非妙真是真正的凶手,否则她是不可能轻易准许结案的。”徐家老爷走到一半,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再次自言自语了起来,“既然如此,也好,我便不信此事与妙真无关,那封信……你替我交给冯兆喜。”

洛阳徐氏即便没有太傅坐镇,可能够出一个徐长山的大族当然并非寻常之族。既然胆敢这个时候站出来,自然不会只有推测和论断,更不会只懂得鼓动百姓,他们徐氏手头还留有证据,一份证明妙真同长安城里那位真真公主有联系的证据。

其实今日他已想提醒她了,不过想到这个女孩子一脸平静的表情,忽然不想给了。倒不是说想为大理寺断案增加难度什么的,而是既然你想公事公办,那我徐氏就让你公事公办,也不知是你查案查的快,还是有他们交予那封信的冯兆喜查的更快。

徐家老爷想到这里,不由苦笑了起来:说到底他们徐氏也不是圣人,此举确实有些小鸡肚肠,可此时徐家手头委实吃紧的厉害,阿缘那孩子的家财若是能充到公中可大大缓解徐家的吃紧。其实若是阿缘还在,她也不是那等小气的人,公中吃紧,她也并非不肯出钱的那等孩子。只可惜阿缘现在不在了,他们这才逼不得已,出此下策。

徐家如今有一笔欠在外头的钱财必须尽快归还,否则一个弄不好,极有可能连累到太傅。

在俗事面前,活着的徐家族人总是更重要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零九章 发现 所以嫌疑重大的妙真此时的话还能不能信?乔苒想着,就如方才离开的那位徐家老爷所说的那样,这件事未必就是其中一人的手笔,两个,三个甚至更多也是有可能的。

至于妙真的话听起来亦如她是嫌犯一般同样没有什么问题。甚至有好些事情,同样解释了谢承泽口中徐十小姐奇怪的言行举止。

那么,徐十小姐在长安附近找寺庙和道观到底是因为谢承泽的缘故还是因为徐十小姐自己的缘故?

一时就连乔苒都有些糊涂。徐十小姐生前某些奇怪的举止突然有了两个解释,这还真是乱的可以。

“现在,我可以见一见妙真吗?”乔苒想了想,喃喃自语。

一旁的张解看着她摇了摇头:“依冯兆喜的性子,怕是不会允许你见妙真的。”

毕竟冯兆喜对她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见一个重要嫌犯妙真暂且属于公事之外的事情,她若提出来,冯兆喜必定会以不合规矩为由拒绝她,而后乔苒以大理寺也有接手此案驳斥回去,冯兆喜必然道要同甄仕远商议一下案子接管问题,如此一来二去的周旋,十天半个月都有了。

如此磨蹭,显然不符合乔苒的行事作风。

她办案一向喜欢速战速决,这倒不是她急,而是多数案子,很多证据包括人证物证,拖得太久都会渐渐消失,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人。

生老病死,谁能预料到?

甚至,她有预感,如果这个案子背后有人在操控的话,妙真入狱只是第一步,就算是大理寺,哦,不,就连刑部这等地方的嫌犯都有被人潜入动手的可能,更何况区区洛阳府衙的大牢?

脑中几个念想转过,未免迟则生变,乔苒看向张解,挑了挑眉,道:“那……要不就不要告诉冯兆喜了?”

张解显然早已猜到她会做的事情,闻言不由轻哂,语气中带了几分别样的意味:“你是说我们偷偷地?”

乔苒点头,没有尴尬,只有坦然。

事实证明,她同张解不仅做正事时“心有灵犀”,做“私事”时同样如此。

偷偷地……当然是最好的办法。若是跑到冯兆喜面前一提,哪怕提过之后装的再规矩不过,老老实实的等甄仕远同冯兆喜交涉,怕是也会引起洛阳府衙的警觉。

听他二人的打算,原本举手想一起去大牢接应的裴卿卿被“委以重任”留了下来,以防不速之客,虽然很想去,不过想着自己身上肩负了这么大的重任,裴卿卿想了想,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对此,裴卿卿以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她扳着手指算过了,他们从洛阳府衙只带了十几个官差过来,人家洛阳府衙的官差数量足足比他们多了五六倍,这还不算其他,当真要硬闯洛阳府衙,怕是大理寺这次会输个一干二净,到时候让那个小气巴巴的甄大人过来领人也太没面子了。

所以,硬碰硬还是算了吧,在洛阳还是乖觉一点,当然,只是表面上乖觉,不是当真做个任人摆弄的傻子。

裴卿卿觉得她可能是同乔小姐待的时间久了,越来越聪明了,居然一点小事便能想到这么多问题,委实是太厉害了。

乔苒揉了揉裴卿卿头上的小团子,朝张解点了点头,转身跟着张解离开了。

望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背着手在屋子里如小大人一般踱着步来回巡视的裴卿卿踱了几步,忽地问一旁的唐中元:“你有没有觉得乔小姐同我们张解如此一起携手而去可比同那个什么黎三公子要般配多了?”

站在一旁的唐中元目光闪了闪:一起穿着夜行衣偷偷潜入洛阳府衙的大牢这种事是什么好事吗?为什么听这小丫头的语气还挺骄傲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裴卿卿无比骄傲道:“我觉得挺般配的。”她小脑袋晃了晃,再次肯定道,“也是,乔小姐除了同我们张解还能同谁配呢!”

唐中元:“……”算了,小丫头开心就好,反正他是不会插手管乔小姐的事的,毕竟自己的事都管不好呢!

见唐中元不说话,裴卿卿觉得他是默认了,高兴的来回踱了几步,转身大手一挥:“走,我们回……”

话未说完,适才一脸轻松的小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凝重之色,唐中元还不待问她发生什么事了,便看到视野的尽头一行人正浩浩荡荡的往这边而来。

唐中元看的心中一跳:这为首的不是那位洛阳府尹冯兆喜冯大人又是哪个?

小丫头警觉自是先他一步听到了这里的动静。

这下好了!唐中元脸色一白,正想着准备说辞时,小丫头已经冷哼了一声,上前一步,挡到他的面前了。

这……莫看她年纪小,居然还挺道义的,唐中元心道。

看着来者不善,一脸严肃之色的冯兆喜,裴卿卿拧巴着一张小脸再次上前了几步,踱到冯兆喜一行人面前,咳了一声,正要开口,冯兆喜已经带着一行人看也不看她一眼的略了过去,而后径自向屋里而去。

她虽然人小,可这冯兆喜看起来眼睛也不像瞎子啊,看不到她不成?裴卿卿大惊之下,脱口而出:“你站住!”

这一声成功的让一直往前走的冯兆喜停了下来,他转身,似是才看到小丫头一般看着裴卿卿,道:“你……不是乔大人身边的小丫头吗?我寻你们乔大人有事,与你无关。”

他并不喜欢乔大人这等办案时还带着私心的人,尤其是这般又带着男子又带着孩子,恍若拖家带口一般,一瞧便知道不过是把此行当游山玩水的。

不过即便不喜欢,他冯兆喜还是会公事公办,并不会随意为难于她。

“我找你们乔大人有事。”冯兆喜看了看裴卿卿,很快便再次转过身去,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你找我们乔小姐什么事?”小丫头板着脸背着手走了上去,小脸上尽是不满。

她裴卿卿虽然人小,可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这般无视过。

冯兆喜看了她一眼,没有搭理她,只站在屋前扬声喊了一声:“乔大人,案子有进展。”

“有什么进展啊?”裴卿卿走上前去,认真的问道,暂且摒弃了先前对这姓冯的不满。

她裴卿卿不是那等小气的人,关键时候还是正事要紧。

“我找你们乔大人,”冯兆喜这次连看都懒得看她,只站在屋前继续喊了一声,听到屋里毫无回应之时,他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这才转头问身旁的唐中元,“你们乔大人不在?”

冯兆喜的相貌也如他的人一般刻板严肃,收拾的干干净净,也因着那张脸上素日里的表情委实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哪怕有一丝丝改变也能让人立刻注意到。

譬如现在,正对着冯兆喜的唐中元就敏锐的察觉到了冯兆喜脸上的怀疑之色。

糟了!这是唐中元的第一反应,而后本能的再次望了望天。

这大晚上的,乔小姐同张天师都不在屋子里,定然会引起这位洛阳府尹的怀疑,到时候发现乔小姐同张天师夜探洛阳府衙大牢的事定然会被拿来大作文章。不管乔小姐和张天师是何等身份,夜探府衙大牢,光这一条,两人即便不下大狱,怕是往后这案子也再难插手了。

怎么办?唐中元额前析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正想着怎么回答冯兆喜时,冯兆喜忽地“咦”了一声,问他:“乔大人是睡了吗?”

睡……睡了?正想着怎么圆过去的唐中元只觉得此时仿佛瞌睡来了枕头一般,本能的就要回答“是”,只是才一张口,脚上一阵剧痛便传了过来,让他张口的那一声也成功的变成了一声惊呼。

看着唐中元痛的大呼一声,忙不迭地跳起来抱着脚连连呼痛,裴卿卿这才收回了自己的始作俑脚,漫不经心的看向冯兆喜,道:“这么早我们乔小姐怎么可能睡觉?还有,没看见屋子里灯都亮着么?”裴卿卿说着指了指那扇半开的窗户,让人透过窗户向里望去,道,“被子都叠的整整齐齐呢,怎么可能睡觉?”

她居然……连连呼痛的唐中元心中大骇,要不是裴卿卿那一脚委实痛的厉害,他怕是现在就要冲上去拉住裴卿卿让她别说了。

这小丫头怎么回事?素日里瞧着虽然爱吃了点,可从不见她犯糊涂啊!比红豆那丫头靠谱多了。怎么关键时候居然来了这么一出?

这瞌睡递来的枕头她不接倒也罢了,居然还一脚踢了出去,这是要做甚?

可惜现在话说都说了,再说这个也是无益了,唐中元只觉得不仅脚痛,头也痛的厉害,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正这般想着,听裴卿卿哼了一声,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已经再次开口了:“这么花好月圆的时候,乔小姐当然是同我们张解出去约会了,你找乔小姐有什么事吗?”

约……约会?唐中元听到这个说辞时险些没吓了一跳,不过此时他人正对着开着的窗户,被这么一吓之后终于冷静了下来,察觉到了方才的不对劲。

窗户开的这么大,冯兆喜他们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没人看到空无一人,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没有丝毫翻动迹象的床铺?更何况还有灯还亮着这等佐证在,方才冯兆喜那一句怕递来的根本不是枕头,而是一把刀子吧!

他明知乔小姐他们不在屋里,却刻意引导他说出“睡了”的谎话,怕是只要他一将这话说出来便会立刻带人进屋指证他撒谎,而后再以“形迹可疑”之类的缘由再次阻住乔小姐他们插手案子。

认真琢磨了半晌总算明白过来的唐中元想到这里着实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还好,裴卿卿这丫头关键时候果然比红豆靠得住多了,居然及时制止了他……呃,就是那一脚委实踩得有些狠了。

还有,花好月圆这个成语似乎用的也不是很妥当……唐中元捧着肿的跟个发面馒头似的脚想着。

指出成语用的不恰当这件事似乎已经快成他的本能了。

那边的冯兆喜并没有在意裴卿卿的胡乱用词,只是蹙眉总算开始正视起了面前这个小丫头,道:“你说什么?乔大人半夜去同……同张天师约会了?”

“是啊!”说起这个,裴卿卿一点不以为意,大手一挥,道,“如此良辰美景,不去约会难道在房间里同我抢糖水栗子吃吗?”

冯兆喜:“……”

不去理会裴卿卿莫名其妙的比喻,冯兆喜冷下脸来,再也忍不住这等出格的做法,怒喝一声,“一个还不曾出阁的女子居然夜半同男子一道出门……”

“那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同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是同我们张解,左右我们张解都是乔小姐未来名正言顺的夫君,这个位子谁也抢不走的,一起出门有什么大不了的。”裴卿卿不以为意的摊了摊手,“有情人出门约会不是很正常的吗?你们洛阳难道没有吗?”

这话一出,冯兆喜身后的一众洛阳府衙官差脸色俱变的微妙了起来:当然有,不过大人是不喜欢的。

他们常年跟着大人做事自然明白冯兆喜的忌讳。

虽说如今民风开化,可还是有不少守规矩的,大人就是其中的一位。虽说如今,即便是洛阳一方长官,也不可能要求人人都变的“守规矩”起来。不过大人在接手这等事关男女的案子时,对待其中不守规矩的女子尤为苛刻,几乎是律法范围之内能重判便一定重判。七夕这等年轻女子儿郎约会的节日官府更是从来不办,只民间私办而已,就算办也不敢大办,只能草草了事。

毕竟大人的不喜委实太过明显,谁也不敢在洛阳地界上当着大人的面触怒大人的逆鳞,就连徐氏这等大族即便办这等节日,也会有意避讳大人。

话说回来,这一次,还当真是头一回有人在大人的面前做如此“出格”的事,大人脸色自然不好看,瞧着是要发怒了。

不过对面的小丫头对脸色已经转黑的冯兆喜恍若未见,依旧一摊手,说着:“难道还有哪条律法规定乔小姐和我们张解晚上不能出门约会吗?”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一十章 见妙真 当然没有。

可冯兆喜的脸色却十分难看,他瞪着裴卿卿,冷哼一声道:“夜黑同男子一道出门的又怎么可能是个好的?”

裴卿卿不解道:“又不是别的什么男的,我们张解又不是别人。”

还狡辩!冯兆喜脸色更难看了,脱口而出一声喝骂:“简直有伤风化,成何体统!”

裴卿卿小脸一愣,脸上一副吃惊的表情,片刻之后,她很快便回过神来,问冯兆喜道:“同我们张解出去怎么有伤风化了?有本事你这话去同我们张解说呀!”

同张解……愤怒中的冯兆喜一个激灵,忽然回过神来。

张解不就是张天师的名讳吗?张……天师,想到这里,冯兆喜冷笑了一声,倒是忘了这位年纪轻轻得了祖上庇荫的张天师是个三品官员,确实不需要给他面子了。

所以,这就是他如此胆大妄为大半夜同那个乔大人一起出去幽会的理由?

他见多了那等自称从长安京师地去往大楚各地的年轻男女,自认是从京师地出来的高人一等,瞧着其余各地的百姓都是“土鳖”,这等大胆妄为的风俗也是从这些人身上传出来的。

这些年洛阳也不知有多少男女就是被如此的想法荼毒的。冯兆喜暗恨不已、

对面的女孩子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似是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半点问题,瞧着往后又是个这样的人,冯兆喜心头的不喜更盛,干脆道:“好,既如此,你且告诉我他二人去了哪里,我倒要同他二人说道说道去。”

“去哪里我怎会知道?”裴卿卿两手一摊,自顾自的走入屋子里坐了下来,她长到这么大,除了鬼怪还没怕过什么,冯兆喜的黑脸在鬼怪里头委实是不够看了。

走到冯兆喜对面坐下来的小丫头半点不在怕的伸手抓了一把桌上的梅子糖高高兴兴的吃了起来。

大的没有大的样子,小的更是嚣张跋扈,冯兆喜冷脸看着对面该吃吃该喝喝一切照旧的小丫头,顿了片刻,忽道:“你叫什么名字?”

做什么?想找人算账吗?这个叫冯兆喜的又是有伤风化又是什么的,多半是个老顽固,这种老顽固最喜欢将“老话说”这种话放在耳边了。裴卿卿认真回忆着往日里乔小姐教她的东西,开始认真推理起来,有句古话叫做“子不教父之过”,看来这个冯兆喜是去想找她爹算账了。裴卿卿认真的想了想,觉得她爹别的本事没有,唯有打架这一点还是不错的,就算冯兆喜带着他府衙里的人一起拥上来应该也打不过她爹。

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瞒的了,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丫头大声道:“我叫裴卿卿。”

正好把这个黑脸的冯大人招来给她爹解解闷也好,省得成天只知道偷吃她的东西。

裴卿卿?黑脸的冯兆喜一刹那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顿变,连声音都忍不住扬高了几分:“你姓裴?”

裴卿卿点头,认真道:“是啊,我姓裴。”

姓裴有什么问题吗?真有问题的话应该去问她爹怎么姓裴。

看着小丫头一脸坦然的样子,冯兆喜愈发觉得应该就是自己想象的那个裴了,毕竟裴又不是什么大姓。

原来又是个祖上庇荫发作不得的。

冯兆喜恨恨的甩了下袖子,已有些不耐烦在这里呆着了,只是先时放了狠话,就这么走未免有些没有面子。

不得已,冯兆喜只得坐在位子上发起呆来。

眼看冯兆喜连半点离开的打算都没有,唐中元忍不住再次看向坐在那里同冯兆喜相对而坐的裴卿卿。

老实说,他都有些佩服这小丫头的定力了,换做是他,当真是怎么都坐不下去的了。

这位洛阳府尹大人不离开的话,那岂不是要等到乔大人和张天师他们回来了?那可不妙了,他们此时穿的可是夜行衣。前头的都勉强说得过去,可幽会穿夜行衣这是要做甚?迟早会穿帮吧!唐中元开始担忧了起来。

……

乔苒和张解自然不会知道冯兆喜会突然出现,此时穿过洛阳府衙的大牢穿的如此轻松,顿时觉得先时没有惊动冯兆喜果然是一件无比明智的事。

洛阳府衙的大牢与素日里并无什么两样,他二人连准备的满满当当的药粉都未下,只放轻了脚步,悄悄的从正在喝酒的两个牢头身后走了过去,那二人毫无察觉的样子让乔苒忍不住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连她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能轻而易举的混入其中,若真是什么心怀叵测的,混进去动些手脚可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让她轻而易举的便见到了关在角落牢房里,手脚并未被枷锁锁住的妙真。

乍一看到两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妙真似是一愣,不过她却并未出声,只是目光在张解身上略略一顿之后便转向了乔苒,对着乔苒看了好一会儿之后,她试探着出声了:“你……难道就是那位乔大人?”

正准备摘下蒙面巾的乔苒怔了一怔,摘面巾的手不由一顿,片刻之后,她看向妙真,忽地出声问道,“只看眼,你便认得出我?”

若说身形她和张解还有些区别,细看的话能分辨的出她是女子的话,只看眼便能认出从未见过面的乔苒,这是不是不似寻常女子能够做到的?

妙真闻言,笑了笑道:“我若说乔大人生的一双好眼,我鲜少看到这么漂亮的眼睛,乔大人会信吗?”

乔苒摇头,一面摘下面巾,一面淡淡的道了一声:“不会。”

听她这般回答的妙真并不以为意,只是抿唇莞尔,嘴角的漩涡也因着这一下莞尔的动作若隐若现。

乔苒看着面前身着囚衣,只简简单单束起头发的妙真:脂粉不染的她面容看起来格外素净,这是一张美丽且看起来令人舒服的脸。

乔苒自没有机会去见妙真的生母,当然也不会知道那位死去的妙真生母生的什么模样,不过,据闻只是堪堪清秀,容貌并不出众。而妙真的脸上也鲜少有肖似生母的地方,更多的是像极了妙真的生父,那位徐五爷。

在容貌这一点上,妙真甚至比徐十小姐更像徐五爷,也……更像徐家的人。

关于徐十小姐,乔苒心中已渐渐有了个清晰的轮廓,乍一看到面前的妙真,乔苒的第一反应便是好奇心如此之重的徐十小姐绝对不会对这个与自己生父如此相似的女子不起疑。

所以,就如徐家说的那样,不管是妙真还是徐十小姐定然早早便开始知晓对方的身份了。毕竟,妙真的身世,若是有心查一查,并非查不出来。

“我便知道乔大人不会信,我能隔着面巾认出乔大人确实不止是因为看过乔大人的画像这么简单。”妙真说道。

画像与人总是有些许差距的,即便再厉害的眼,也鲜少有能做到隔着面巾还能认出来人的地步。

“我虽然只见过乔大人的画像,却知晓京城有一位原小姐长的酷似乔大人,而巧得很,去年那位原小姐自金陵回长安的途中经过洛阳,曾来天香观求过符,我见到过她。”妙真说着,看向一旁适才摘下蒙面巾的张解,道,“此事,去年护送那位原小姐回京的张天师可以作证。”

乔苒看向张解,见张解朝她点了点头,明白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铁证了。

没想到此时来洛阳还能重提去年去长安时的旧事。

“那位原小姐去年在天香观求符求了一张姻缘符,”妙真提起旧事似乎并不是随意一提,说的更多了些,她道,“我当时问那位匆匆赶路回京的原小姐想求个什么样的姻缘,那位原小姐苦笑了一声,道‘最好是喜好相近,未来夫妻之间也好相谈和睦的’。”

喜好相近……这天底下能同阴阳术士喜好相近的除了阴阳术士本人还有谁?当时陪同原娇娇一起回京的人里也只有一个与她年龄相仿,各方都旗鼓相当的阴阳术士了。

乔苒看向张解。

骤然被提到此事,张解也忍不住尴尬的咳了一声,忙道:“我不知此事,”顿了顿,不等乔苒说话,他又接着说道,“我倒是觉得喜好不大相近更好,最好是喜欢查案破案的那等女孩子最好不过了。”

这等话语生硬的简直不像是从张解口中说出来的一般。

乔苒噗嗤笑了一声,知道张解怕她生气才说出这等话来,便没有再纠结于此事,而是将目光再次转向妙真,那厢妙真对上她的目光又再次笑了起来,她道:“当时,那位原小姐的符没做好,我便请她退而求其次求个签,结果抽了支下下签,可见我天香观的签确实灵验的很。”

乔苒听到这里,目光闪了闪,点头道:“如此的话,有机会倒是可以去天香观求个签,问问姻缘什么的。”

妙真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应了一声:“我人虽身陷囹圄,但天香观的签还是不错的。”说罢这些不等乔苒开口,妙真又道:“乔大人,听说徐家告我杀了徐十小姐,是也不是?”

果真如裴卿卿说的那样,这个妙真对问话果然无比配合。

乔苒点头道:“不错。所以,我倒是想来问问你,你接近徐十小姐当真是因为嫉妒这个同父所生的亲姐,想要报复吗?”

对此,妙真没有迟疑,坦然道了声:“不错。”

承认的如此爽快就连乔苒都有些措手不及。

愣了愣之后,乔苒再次开口问妙真:“你准备怎么报复?杀害徐十小姐?就像害了徐五爷和徐五夫人那样么?”

妙真闻言淡淡开口道:“我接近那个同父异母的亲妹妹阿缘时,确实的有这个打算的。毕竟同一个父亲,她过的如此顺遂,人人喜她爱她,就连出嫁之后定下的亲事都是青梅竹马,眼看着这般人见人爱的日子会继续下去,我却只能窝在道观里做个女冠,同道观里的人勾心斗角,自然是过不下去了。”

她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坦然,不过乔苒听的很认真,没有遗漏她话语中的问题,她问妙真:“准备做和确实做不是一回事,你下手了吗?”

妙真笑了笑,摇头自嘲的看了看自己的手,道:“洛阳与长安相距这般远,我要如何才能伸手够得到长安?”

这意思便是没有了。

乔苒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只是顿了片刻又问妙真:“那徐五爷和徐五夫人呢?”

妙真道:“这两件事或许多多少少都同我有些关系,虽然不是我直接动的手,可徐五夫人的死确实是因为看到了我。”

乔苒看着妙真脸上的自嘲,没有打断她的话。

“不过对徐五夫人我倒是没什么大的恨意,只是她寻我解符时我顺便道明了一下我自己的身世,告诉她我就是当年那个被他夫君丢弃的孩子,当然,或许这么做未尝没有泄愤的意思在里面,可害死她当真不是我的意思。”妙真解释道,“可或许是顺遂日子过久了,依乔大人你的本事应当也能从徐五夫人的所行所为中推断出个大概,知道徐五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她那样没有受过气,又被徐五爷惯的事事顺心的女子,除了早些时候两人感情不睦时有过不顺心之外,其余日子都无比顺遂。我也没想到不过是我的出现,居然能叫她气的心悸再犯,而且到底年岁渐长不比当年,终究还是没熬过去就这么没了。”

乔苒听到这里微微拧了拧眉心,看向眼前的妙真。

妙真说这些时没有愧疚之色,只摊了摊手做无辜状:“说起来,这还是她主动问的我,大抵是觉得我的长相委实太像她那夫君了吧,我不过说了实话而已,哪知不过是一句实话,她便死了。”

对徐五夫人妙真虽然不恨,却也谈不上什么喜爱。这世间大多数经历过磨难,吃过苦头的人,对徐五夫人这等娇养的如同一不留神就会摔碎的瓷娃娃一般的人都不会喜欢,妙真就是如此,所以,她对徐五夫人的死并没有什么触动,更没有什么伤心。

而后徐五爷查到了天香观的事,自也发现了她,知道了那日的过往之后,徐五爷没有说什么便离开了。

说完徐五夫人便轮到徐五爷了,妙真说道:“徐五爷的事应该真是一个意外,毕竟他跌落的地方确实挺滑的,不少人都在那里跌落过,或死或伤的也是不计其数。”

“不过下雨天也不好好走路看着脚下,我觉得徐五爷不是为徐五夫人的死悲伤过度,就是自责因为那段过往有了我,而刚好,这两件事都同我或多或少有些关系,所以,徐五夫妇的死算在我头上也不算错。”妙真说这些时神情满是坦然,顿了顿之后,才变了先时满不在乎的脸色,继续说了起来,“说起来徐五爷别的不行,生的两个女儿倒都是聪明的,阿缘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自也找到了我。”

她们就是那时候碰的面。

“我们是一对长相有几分相似的姐妹,”妙真说着再次抬眼看向乔苒,盯着女孩子的那一刻,她瞳孔倏地一暗,“乔大人,你同那位原小姐的长相更像吧!”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一十一章 姐妹 正说着话,没想到妙真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乔苒看着她,面上神色不显,心里却早已起了几分波澜。

相像,姐妹,这种话放在她和原娇娇身上确实比徐十小姐同妙真身上更合适。

徐十小姐和妙真只是略有几分相似,任何一个人看到她二人都不会将这两人当做一个,可她和原娇娇便不同了,就连红豆这等与她朝夕相处的,据说在金陵也曾在情急之中将原娇娇误认成了她。

连红豆都曾误认,更别提旁人了。

而比她和原娇娇更相似的也不是没有,譬如谢承泽和那个长相与他近乎一模一样的人。

世间当然有巧合这种事,可这样的巧合,委实不得不让她起疑。

一席话引得乔苒浮想联翩的妙真自己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一般,转而话题一转,继续说起了正事:“阿缘当然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对于事情的真相,她态度很是复杂。越是聪明人,越是能看明白事情的本质。她当然知道这件事多少也算与我有点关系,可我并不是直接的凶手,其实最大的问题还是徐五夫妇自己。”

“一个顺遂惯了,容不得一点不顺心的徐五夫人,还有一个年少时自己放纵给了人可趁之机的徐五爷自己,比起算在我头上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他们自己。”妙真说着,忍不住感慨了一声,“所以说,我们到底还是姐妹,她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越是如此,越是不知道该怎么对我。”

说到这里,妙真轻笑了两声,脸上的神情中多了几分自嘲:“这种感觉同我差不多,我知道造成问题的人不是她,可同父所生,遭遇却迥然不同,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又非圣人,委实难以做到以平常心对待她。“

这世间多数人都只是普通人,也会嫉妒也会恨,做不到那般大度。

“她知道我嫉妒她,我也知道阿缘在徐五夫妇的死上难以对我释怀,我二人对彼此的感情就是这么复杂,却在很多事情上都谈得来,”说到这里,妙真忍不住叹了口气,“可能这就是所谓的血脉在其中作祟吧!”

乔苒听到这里思索了片刻,问妙真:“所以,徐十小姐在洛阳的这三年间经历的每一件事,你都清楚?”

先前她同裴卿卿所说的话,她还需要再确认一番。

妙真嗤笑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差不多吧,乔大人应当都已经知道了,还问这些做什么。”

乔苒坦然道:“妙真,你觉得我该相信你么?”

因为说这些话的妙真不知道可信不可信。

一个人突然问她能不能相信自己……妙真抬眸向乔苒看去,似是有些吃惊,片刻之后,她再次垂下眼睑,嗤笑一声道:“乔大人,你这问题问的委实有趣,我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

接下来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张解自先时那一句生硬的解释之后便没有再出声,此时依旧没有,他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石壁上,女孩子的身影被墙面上的火把投射在了对面的石壁上,身影被拉长,那本就长而密集的羽睫更是如蝶般轻颤着。

她在想事情,想的应当是某些令她觉得很重要且十分棘手的事情。

张解想着眼角的余光扫向对面的妙真,她亦垂下了眼睑,看着面无表情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看起来有些凝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女孩子终于再次出声了。

“妙真,”她开口说道,“我想问问你生母的事情。”

她生母的事情?妙真闻言再次惊了一惊,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听到乔苒问题的那一刻,她眼中似有光芒闪过,不过很快便消失不见了踪影,只是微翘的唇角还是泄露了几分她心底的真实情绪:“乔大人,徐家应该查到了吧!不错,就是我做的,比起徐五爷,我更恨生我的母亲,她从头至尾对我没有哪怕一点怜惜,凭什么能有一个好的结局。我想要公平,便自己来求,有什么不对的吗?”

说道对生母下手的事情,妙真果然如那位徐家老爷一般承认的十分爽快!

“这件事我于情于理都插不了手,自然不会多管闲事。”对此,乔苒倒是没有如徐家那般的反应,只淡淡道,“比起这个,我倒是有一些别的问题想要问一问你。”

“哦?”听她这么说,妙真语调微扬,似是起了浓重的兴趣一般,她问乔苒,“你想知道什么?”

乔苒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在问问题之前,我只希望妙真你能够如先前那样坦然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妙真的兴趣似乎更大了几分,眼中光芒亮的惊人:“好啊,我尽量!”她道,“不过也不知道乔大人你能问出什么能叫我坦然不起来的问题。”

坦然不起来……乔苒垂下眼睑,顿了顿,开口了:“妙真,当年你生母同青梅竹马破镜重圆是巧合还是人为?”

这世间当然有相隔数十年破镜重圆的事情,可乔苒私以为这种事可说十分罕见,要知道唯有罕见的事情才会被唱成话本子来传颂。

而事关这个案子,里头几乎所有的巧合她都不得不怀疑。

果然,这个问题一出,妙真的眉便扬了起来,片刻之后,她再次笑了出来,笑了两声之后,才看向乔苒,饶有兴致的说道:“我是不承认我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亲妹妹有胜过我的地方的,不过在看人的眼光这一点上是当真厉害,不管是挑夫君还是挑你,都是如此。”

乔苒等她笑着说罢,才道:“看来,是人为了。”

妙真看着她,没有说话似是默认,又似是不想回答这件事。

不过对于乔苒而言似是已经得到了问题的答案便继续问了下去:“听过你生母的所行所为,我以为她将徐家给的钱财挥霍结束之后没有再去问徐家要或者将你干脆扔在徐家门口耍无赖倒是有些奇怪,所以,令母到底是为什么没有再次咬上徐家。”

妙真闻言只是歪头打量着乔苒,顿了片刻之后,忽地笑起来,道:“乔大人,若不是你年纪太小,不可能见过那个女人,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亲眼见过她了,还当真是将她的心思琢磨的一点不错。”

“只要有你在,这就是一个攀咬上徐家的借口。”对此,乔苒倒是不以为意,这也得亏现代社会她那个同样不负责任的父亲,借着私生子来来回回要钱的那等心思不正的女子她见得多了,能想到这个一点都不奇怪。

“而且你的事情直到此时为了徐十小姐的钱财才被爆出来,足可见徐家要脸,一方要脸,一方不要脸,要脸的总是要吃亏一些的。”乔苒说道。

所以,当时的徐家应当不会让这件事爆出来,如此的话,妙真的生母想要再次借着妙真来要钱应当不是一件难事。

乔苒可不会觉得妙真的生母会突然良心发现,信守承诺什么的,当真是这样的人一开始便不会有妙真了。

所以,当时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妙真的生母没有再去徐家撒泼,“老实”了那么久。

妙真看着乔苒,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反对乔苒道:“乔大人如此聪明的人不妨猜一猜,若是猜对了我便告诉你。”

身陷囹圄还在大牢里同人玩“猜一猜”的游戏,若是换了个人,或许要发怒了,不过她面对的本也不是一般人,乔苒闻言只略路挑了挑眉,很快便道:“既如此,我便猜一猜。我猜那位青梅竹马定然比徐家打听到的时机出现的还要早,或许在你生母将钱财挥霍干净之后便已经出现了。”

妙真听到这里依旧没有出声,只歪头打量着乔苒,嘴角微微翘起。

乔苒见状笑了笑,又道:“虽说想要查令母的过往并不是一件易事,看所能查找到的也不过是令母重操旧业而已。至于接的恩客都有哪些,又做了什么,这些无从查起,”女孩子说到这里,揉了揉额头,似是有些无奈,“只可惜我生不逢时,此时已经无法查到这些了。”

妙真听到这里,不由轻笑了一声,再次出声反问乔苒:“乔大人的意思难不成是若是由你来查,你会去查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可不是小事。”女孩子闻言摇了摇头,正色道,“我先前说过,令母没有去徐家闹事反而选择重操旧业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舍弃去徐家闹事这条来钱快的捷径,转而重新做起了老本行……若是老本行做的简单容易又怎会生下你?所以,在我看来,除非有更大的理由让她重操旧业,否则她是不会放弃去徐家闹事这条捷径的。”

妙真听她说到这里,垂下了眼睑,片刻之后,她笑道:“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那乔大人觉得有什么更大的理由呢?”

“那个青梅竹马。”乔苒几乎是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能让一个早看破万事,不择手段甚至拿自己的身体做交易筹码的青楼花娘甘愿放弃牟利,重操旧业的,大概也只有最初的那个执念了。”

大多数人的心底里总会有些人或者有些事是触碰不得的,尤其是对于早看破万事的花娘来说,那时不掺杂任何利益纠纷的感情更是弥足珍贵。

妙真听到这里,“哦”了一声,继续看着乔苒,道:“乔大人的想法倒是有几分意思,那之后呢?之后乔大人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之后?乔苒轻哂一声,想了想道:“她重操旧业或许根本不是为了钱财,可对方也不能总这般吊着她,所以,这件事必然会有一个了结。”

至于如何了结……乔苒想了想,看向妙真,半晌之后,女孩子忽然看着她正色道:“你顶替了她的位置。”

这话不管语气还是声音都一如先前那样淡淡的,可妙真先时还嬉笑着毫不在意的神情瞬时一僵。

面前女孩子脸上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可偏偏此时却似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压了上来。

安静了一刻之后,妙真忽地问她:“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当然知道面前的女孩子很是聪明,毕竟能让她那个身带傲气的妹妹如此赞不绝口的女子至此她也只知道这么一个。

可没有半点证据,她什么都未说,光靠猜当真能猜到这个程度吗?她当真要怀疑这世间是不是当真有人能看透人心里所想了。

乔苒道:“裴卿卿和我说过你告诉她那些话时的情形,你前后神态如此反常,可见是在防着天香观里的人,所以,天香观必然不是个普通的道观那么简单。”

“就因为这个?”妙真看了乔苒半晌,忽地笑了,她叹了口气,道,“那你还真挺会想的。”

还是那样没有回答似是顾左右而言他,乔苒却似是从她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一般,继续道:“其实不止因为这些。”

哦?听到这里,妙真脸上兴致更浓,她道:“我知晓你破案很厉害,毕竟阿缘总在说,不过当真有这么厉害么?我倒是好奇的很,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乔苒道:“我说过你的存在就是一把向徐家源源不断索要钱财的钥匙,你娘在青梅竹马死后如此拮据之时都没有打你的主意,定是不能再动你了,结合先前的猜测,很容易便能得出她能够得到自由身的缘由。”

这样吗?妙真听罢,笑了笑,似是在问她,又似是在自嘲:“这很容易么?”她可一点都不觉的容易。

乔苒知道她这句话算是默认了,便继续“猜”了下去:“你既然顶替了她的位置,便一直在为背后的人做事,不过我觉得你这样一个会自己去‘求公平’的女子并不是什么愿意被他人掌控的人。”

对于妙真对其生母的所作所为她不做评判,不过一个能够做出这样事情的女子来说,绝对不会愿意就这般一直被他人掌控着。

“你和徐十小姐的感情很复杂,既是最亲密的血亲,却又互相对对方的存在难以释怀,不过不喜欢被他人掌控这一点应当是一样的。”乔苒说到这里,忽地一顿,眼神一凝,看向妙真,“所以掌控你的人和意欲掌控徐十小姐的人是同一群人么?”

妙真依旧如先前那样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看着乔苒,反问她:“这个答案很重要吗?”

女孩子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正色道:“若是当真如此的话,我和原娇娇如此相似的一对姐妹一定有极大的可能成为对方的目标。”女孩子说着一摊手,看着妙真,笑了,“巧了,我也不喜欢被他人掌控,所以定要未雨绸缪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一十二章 准备结案 女孩子说罢这话便安静了下来,妙真并没有立刻开口,乔苒也没有催促,大牢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半晌之后,妙真忽地出声问乔苒道:“你讨厌原娇娇么?”

讨厌原娇娇?乔苒认真的想了想,道:“不喜欢且警惕和小心,还有些怜悯和可怜,说是讨厌却也算不上。”

既然妙真要问,她便认真答一答好了。

这话一出倒是引来了妙真的几分共鸣:“那倒是还挺复杂的,”她幽幽的叹了口气,感慨道,“对于这等同我们境遇截然不同的姐妹,我们确实无法做到以平常心对待。”

乔苒没有说话,对妙真的话既没有出声应和也没有出言反驳。

妙真又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而且就算不想理会她,可有些时候却又不得不管她,你说是吧,乔大人?”

乔苒看着她,默了默,道:“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这样顾左右而言他,有时候仿佛根本说的不是一件事般的对话中的两个人都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那现在你准备怎么办?”乔苒问她,看看这座简单易闯的大牢,反问妙真,“就这么认命么?”

“认命?”妙真这下没有再如先前那般自言自语了,倒是难得开始回答起了乔苒的问题,他道,“我当然不想认命,可活着更重要不是吗?”

她只想活着,哪怕是作为一颗棋子,于她而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是从来没有受过气的徐五夫人,自从一出生开始,她便不为父母所喜,早早尝惯了世态炎凉,对于活着的执念甚至远比常人要强烈的多。

从出生起,她一直努力做的便只有这一件事。

一个将她视为工具的母亲,又怎么可能对她好?心情好时随意扔些吃食给她,心情不好,便放任不管甚至还会对着她棍棒相加,哪怕她没做错过任何事。

有些人就是这样,在外头受了气,回来便把气撒在唯一可以被她出气的孩子身上。母女天性这种东西,既然做母亲的那个对她没有这等东西,她这个做女儿的又为什么要有?

被一个这样的母亲养着,她每一日都会将吃食藏起来,因为那个女子随时有可能一个不高兴便连口吃食都不给她吃。

哪怕藏到坏了,嗖了,她也还是藏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摆脱这个女子,若是将来能够让她也尝尝这等滋味就好了。

对于那个女子,她做到了,可对于有些人,她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做到。其实有时候,她还是有些羡慕那个与她境遇截然不同的亲妹妹的,大概是从来不知道挨饿受冻,被人棍棒相加的滋味,所以能够无所畏惧的选择反抗。还有反抗的勇气和力气,她是当真羡慕,也愿意说服自己伸手帮一帮她那个无知无畏的妹妹。

可最后她死了,妙真觉得自己似是一只小心翼翼的探出头的乌龟,不过看了一眼便再一次缩回了壳里,不愿再伸出头来了。

即便面前这个女子聪明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让她一度动过和盘托出的想法,可她还是不敢。

“虽然我知道有些事总要有人来做,可我不想做了,我想活着。”妙真看着乔苒认真道,“你要做什么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总之,这件事不容易,你好自为之吧!”

乔苒听罢,仍有些不死心,再次问了一遍妙真:“便当真不能说的再多一些了么?”

妙真闻言,笑了笑道:“乔大人,你是个聪明人,我不想再犯险了。”

听罢这样明晃晃的回绝之语,乔苒没有再坚持。

只是临离开时,女孩子说道:“这个案子我会继续查下去,不管怎么说,总会竭尽全力,查一个真相出来。”

对此,妙真只是轻哂一声,而后自嘲的撇了撇嘴:“抓一个两个凶手又有什么用?这天下每天都有人被害死或者被人杀死,难道你还能抓住每一个凶手不成?”

“这句话我听过好多遍了。”乔苒道,“抓住每一个凶手自是不可能的,不过让每一个我经手的案子的凶手伏法却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妙真听罢只是接着笑了笑,半晌之后,用低到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了一句:“那我便祝乔大人能够得偿所愿吧!”

乔苒再次看了她一眼,走到张解身边,道:“我们走吧!”

洛阳府衙的大牢委实形同虚设,进大牢进的轻松,出大牢更是轻松,待到乔苒和张解离开大牢时,两个牢头已经醉的趴在桌上“再喝一杯”“再来一杯”的说胡话了。

出了大牢之后,女孩子停了下来,看着女孩子凝重的表情,张解道:“怎么了?”

乔苒摇头,道:“妙真应该不是杀害徐十小姐的凶手。”

这个想法张解也是认同的,他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既然如此,害死徐十小姐的真正凶手还是要在长安找。

若是为了案子而来这一趟兴许是白来了,可对乔苒来说却并非如此。妙真令她在意的从来不是作为杀害徐十小姐的嫌犯,而是那个关于相似血亲间的秘密。

“此时妙真被人丢出来显然是为了混淆视听,可妙真本人经历便十分复杂,又有足够的动机,要让妙真成为杀人凶手并不是一件难事。”乔苒说到这里,不由叹了一声,道,“在洛阳我还得在呆一些时日,有人既然将我引来洛阳,必然会出手试探于我。”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试探会是什么,不过以那人藏头露尾的性子来看,初次交锋怕是未必会现真身。

回去的路上,乔苒同张解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直到临近冯兆喜给他们一行人安排的院子,看到院子门口几个来回走动的洛阳府衙官差,两人停下了脚步。

没想到公事公办的冯兆喜大晚上的居然会来找她,乔苒有些意外,却也并不慌张,拉了拉抬头已经在看屋顶的张解,将他拉到院外的一颗歪脖子树下。

而后就在张解惊愕的目光中将藏在树底空洞中的包袱拿了出来。打开包袱,包袱里是两件宽大的袍衫,将大的那一件交给张解,乔苒径自将小的那一件穿了上去。

对上张解的惊讶,乔苒摊了摊手,边套外衫边解释道:“这两件外裳其实原本是为我和裴卿卿准备的,考虑到若是突然天气大变,换了厚衫,唯恐穿不进去,这才塞了两件大一些的袍子,这时候倒是派上了用场。”

当然,即便是两件宽大的袍衫,乔苒和张解穿着也还是有些吃紧,不过,此时也只能如此了。毕竟,比起穿着夜行衣出现在冯兆喜面前,别的尚且都能将话圆回来。

就在唐中元忐忑不安之中,看着骤然出现,穿着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两件外衫出现的乔苒和张解,他着实吓了一跳,忙转头看向裴卿卿。却见桌边坐着的小丫头一脸坦然,似是早已知晓此事了。

那两件一模一样的衣裳委实碍眼的很,冯兆喜见了先是一惊而后本能的皱了皱眉,心中生出了几分怀疑:“你二人怎的穿成这样?”

袍衫看起来灰扑扑的,不辨男女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二人穿着为什么有些奇怪,似是强硬的套了一件不合身的袍子一般。

冯兆喜一边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张解和乔苒,心头一瞬闪过无数念头。

就在这时,那视他于无物,在他面前坐了一晚上的小丫头开口了:“这有什么奇怪的?”小丫头理直气壮的说道,底气十足,“我们长安的有情男女都喜欢这样穿一样的,如此走出去叫人一看就知道他二人是一对啊!我们张解和乔小姐也不过就是品味不大好罢了。”

也得亏他二人这两张脸生的不错,若是换两个人这么穿法,可真有些不忍直视了。

裴卿卿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是漂亮,说完之后便忙不迭地看向那边的张解和乔苒,等他二人的夸赞。

只可惜,她似乎会错意了,左等右等,等来的不是夸赞,却是一阵沉默。

裴卿卿有些吃惊,看向面前几人。

唐中元就不用管了,反正这件事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张解和乔小姐不知为什么,面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复杂。被裴卿卿将话圆了过去确实是一件好事,可一想到裴卿卿那句他二人品味不大好,心头便是一阵复杂。

至于那边的冯兆喜,脸色早已黑如碳底了。

他平生最讨厌那些视礼教规矩于无物的男女,巧得很,眼前这些人占了;他们平生最讨厌从长安来的那些以京师地自居将那些出阁做法带到洛阳来教坏百姓的,眼前这些人也占了。

一下子触到了他最厌恶的两点,冯兆喜脸色能好才怪。

可偏偏对面这三人两个祖上庇荫,一个上峰在前头挡着,他都动不得。

“好,好得很。”安静了一刻之后,冯兆喜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的这句话,而后开口冷笑了起来,“本官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而是已经有了妙真谋害徐十小姐的证据,此案即将结案,乔大人若无什么事可以收拾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尽早回长安了。”

眼不见为净,将这些以京师地自居的人赶回长安真是最好不过了。尤其是看到他说出这句话时,对面穿着明显不合身衣衫的女子神情顿变,这等感觉当真让冯兆喜自心底生出了一股微妙的畅快之意。

不过对面女孩子神情顿变也不过一瞬而已,很快她又恢复了先前平静的模样,看着他,认真问道:“冯大人准备结案?便是此时证据确凿,可不通知一番最早接手此案的大理寺怕是不妥吧!”

冯兆喜闻言,冷笑道:“所以,本官不是来通知你了么?”

女孩子听罢却是笑着摊了摊手,道:“可接手此案的并不是我,是我们甄大人。你于我说并无什么用啊!”

冯兆喜适才冷笑的脸色一僵,女孩子见状,又道:“大人莫要以为此事是我推脱,若是不信,大人大可将先前我带来的关于此案的卷宗查看一番,便可知上头落的是我们甄大人的印,同我无关。”

他虽然没有注意上头的落印,不过她胆敢这么说必然是没有问题了。

冯兆喜闻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忍不住出声质问:“那此番来洛阳怎会是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甄仕远作为大理寺卿这等品级的官员多数时候并不需要自己亲自接手案子,很多时候只要过问,听下头官员来报再做判断便好。

也因这个关系,多数案子接手经办的官员与督办的官员名字通常不是一个。当然,这其中到底是谁的名字多数时候也并非全然照章办事,多的是上峰想要提携,名为督办实则主办的上峰。这个案子是眼前这女子来的洛阳,他便下意识的认为接手经办的就是她,没有想到连落印落的居然都是甄仕远的印。

她难道还当真愿意无法在政绩上记上一笔的跑前跑后?老实说,这确实有些出乎冯兆喜的意料之,以至于被她这么一说他有些措手不及。

女孩子淡淡的笑了笑,混不在意道:“上峰有令,自然不从。”

听起来还当真是个鞍前马后不要半点政绩好处的傻子。冯兆喜黑脸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傻,这一手有意防着他倒是真的。

如此,她倒是当真都好将事情推到远在长安的甄仕远身上了。

此去长安,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了,原本明日就能开堂审理的案子偏偏要拖那么久,冯兆喜恨恨的一甩袖,抬脚就要走,却听身后的女孩子忽地出声叫住了他:“这案子冯大人既然证据在握又不肯告知于我,那未免来洛阳一趟第一回见妙真这个凶手就是在大人的公堂之上,大人能否在开堂之前让我见一见妙真?”

见妙真?冯兆喜心中一紧,她这话倒是提醒了他,如今妙真这个重要嫌犯就在他的牢里,那势必不能如以往那样随意了,他们此时人就住在府衙后院,离大牢不远,当真心血来潮想硬闯,就大牢里那几个牢头怕是拦不住的,还是要多加一些人手来得好。

见冯兆喜脸上神情变幻不断,乔苒知道是自己的“提醒”起了作用,果不其然,下一刻冯兆喜便冷着脸回绝了她:“你既不是接手案子的人,又有何理由见如此重要的嫌犯?”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和甄仕远做局摆了冯兆喜一道,这等时候送上门的把柄,冯兆喜没理由不用来给她添堵的。

虽然她已经见过妙真,没有必要再走一趟大牢了,可还是要小心大牢里莫要出什么岔子,这一番提醒能让冯兆喜管管那形同虚设的大牢也好。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一十三章 信鸽 如此一番不欢而散之后,隔日一大早裴卿卿便跑来告诉她:“乔小姐乔小姐,府衙里多了不少官差,最多的是大牢那里,里三层外三层快将整个大牢都围住了呢!”

冯兆喜如此应对虽说有些憨傻,不过却也不是没用,乔苒听罢很是满意,伸手摸了摸裴卿卿脑袋上的团子。扎了一路跑偏的丸子头,自她到了之后,这两个丸子才正了起来,今日焕然一新的一对丸子头上系了两只红绳铃铛,看起来更可爱喜庆了。

她梳头发的水准也只有如此了,别的不行,两只团子经过长久的训练之后,倒是日趋精进。

裴卿卿团子上的小铃铛发出了一阵悦耳的声响,可见此时情绪十分激动,她指着盘子里的两只包子向乔苒告状道:“今日连豆沙馅和芝麻馅的都没有了,只有青菜豆腐的,连肉丸子陷都没有,这冯大人这是公报私仇,报复我们呢!”

不管是她喜欢的豆沙包和芝麻包又或者是唐中元喜欢的大肉包都没有,只有这素的不能再素的素包子,乔小姐虽然能吃素,可这素包子也做的太难吃了,除了咸味就没有别的味道了,乔小姐喜欢吃才怪了。

所以,这个冯大人不是在公报私仇又是在做什么?裴卿卿想起昨晚那黑脸的冯大人,心中愈发不满。

乔苒看了眼被裴卿卿拿在手里的素包子,不是喜欢的陷外加做的确实差强人意,看起来确实令人提不起什么兴致。

不过,说是冯兆喜在公报私仇倒也不尽然,冯兆喜此人虽说在乔苒看来满身的毛病,不过日常所用所食确实十分节俭,昨日那一餐尚算丰盛的已然带了几分“接风洗尘”的意思在里头了,至于今日这两个全然不合胃口的素包子倒也不是刻意苛待他们,整个洛阳府衙的人早上啃得都是这两个素包子。

听乔苒说罢,即便知道这位冯大人没有公报私仇,裴卿卿却还是对着两个素包子有些难以下咽。不过好在爱吃大肉包子胃口又大的唐中元不忌口,决定一日三餐包揽了他们的这几个素包子。

裴卿卿对此表示非常感谢,决定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一袋蜜饯送给唐中元做礼物。

一口蜜饯下肚的唐中元表情复杂难明:毕竟不是什么人都啃得下这甜的快发腻的蜜饯的。

不过考虑到这蜜饯的甜度,想来这应该是裴卿卿十分喜欢的蜜饯了。

感谢完唐中元,裴卿卿便高高兴兴的拉着乔苒和张解出了门。

昨日同冯兆喜说了那一番话,冯兆喜便没有再理会他们一行人,而是当即就修书一封送往长安大理寺。

事情既然推到了甄仕远身上,那便让甄仕远回应好了,左右有这般的铁证在手,不愁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大理寺还能翻了天去。冯兆喜对此深信不疑,是以对乔苒一行人的行踪也未在意,左右就当府衙里多几张嘴吃一吃而已,有着人看管他们的功夫,不如看好洛阳府衙的大牢,让妙真这个真正的凶手出了什么茬子,那才是不得了的事。

如此,于乔苒而言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大早上的腹中空空如也的出门自然是为了吃的,裴卿卿当仍不让的选了海会楼:正巧乔小姐先时说了要去海会楼吃点心,她确实已经听从乔小姐的建议来过几回了,不过同乔小姐一道来总是不一样的嘛!

海会楼有洛阳第一茶楼之称,凡事占个“第一”的名头的不管是不是真的第一,这面上的气派总是不缺的。

乔苒站在海会楼外打量着这座洛阳第一茶楼,老实说,从外头看,这座茶楼并没有给她什么惊喜之处,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中规中矩,同长安城里任意一座气派些的茶楼没什么不同。

不过海会楼的不同也不是在外的,而是在内。

乔苒跟在裴卿卿的身后走进了海会楼的大门,才一踏进门就感觉到了海会楼的不同。

寻常的茶楼备好点心茶水,有几个嘴皮子厉害的说书先生,醒木一敲,便开始天南地北,论古道今的说了起来,说到精彩处更是能引得众人叫好连连。即便是说书先生歇息的空档,茶楼里高谈阔论大声说话的茶客也不会让茶楼安静下来。

当然,乔苒也不是没见过氛围安静的茶楼,里头的茶水点心价格不菲,来往茶客多是叫的包厢小声商议着重要且私密的事情。

不过这座海会楼却截然不同,说是茶楼却能叫它“论辩馆”也不为过。

一进门,入目可见的是满目的文士,作为已经来过海会楼几次的“熟客”裴卿卿对她说道:“乔小姐,这里的都是洛阳城有名的文人才子,听说这海会楼就是他们谈诗书做文章的地方。”

话音刚落,还不待乔苒说话,一旁站在门口迎客的伙计已经笑着出声了:“小常客这话倒是说错了,我这里除了文人才子也招待喜好吃茶水点心的食客的,上回送的小点心可还满意?”

听这伙计语气间的熟稔显然是已经将裴卿卿认了出来。

裴卿卿闻言,忙咳了一声,道:“唔,还不错吧!”

伙计闻言更是乐的眉眼间都多了不少笑意,目光落到裴卿卿身后的乔苒和张解身上,而后一抬手,道:“这次小常客又为我海会楼带茶客了?如此的话,请吧!”

在茶楼酒馆跑堂的伙计多数认人都十分厉害,更何况在一群文人墨客中认出裴卿卿这么个与众不同的小丫头委实是太容易不过了,是以伙计记得住裴卿卿也不奇怪。

不过被记住的裴卿卿自己却很是高兴,回头朝她高兴的挤了挤眼,被伙计带着去临街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包厢便不坐了,贵且不说,要是坐在包厢里乔小姐还要如何办事呢,所以还是坐在大堂里好,也好看看大家都在做什么。

毕竟便是一样的俯身写字,每个人的神态举止都是不同的。

叫了几盘她最喜欢的茶点之后,裴卿卿豪气的一拍桌子,道:“大家尽管点,别客气,甄大人请的。”

反正不管张解还是乔小姐,胃口都不大,吃不了多少的,那个甄大人再小气,总也比冯大人要大方的多。

……

“阿嚏!”骤然一个喷嚏,正在一旁回话的官差吓了一跳,看向突然打喷嚏的上峰,愣了愣,看了看外头的天气,连日的晴好之后,今日开始下雨了。

都说年节结束便要入春了,可实则近些日子天气委实有些反复的厉害,听说被今年大雪压塌房子的南方百姓雪灾稍缓又有水患的风险了。

为此,阴阳司的人都去南方看过了,得出的结论是“四季有时,变幻无常,并未超出人力范围之内”。

这意思便是虽说今年大雪大雨的,却也是四季天晴雨雪的正常变化,并没有大家想的是不是天降恶罚之类的事情。

既是人力所能为之,那自是不管地方官员还是朝堂官员都要开始认真治雪灾和雨患了。这几日出城的官员队伍络绎不绝,有文官有武官,一日之内都见了好几回了。

长安的官员出城,自南方灾祸地来的百姓却想着进城。听闻其实年前雪灾时就已经开始有不少从南方来的流民进城了。这些百姓失了住处,到长安来又找不到好的活计,其中一些人便动起了歪脑筋,路上抢劫他人财物、偷盗,甚至看到出城上香的长安城内小姐动了坏心眼的比比皆是。

听闻前两日长安府衙就受理了一份案子,说是一家商户家的女儿出城上香,也带了护卫和下人仆从,却还是被一群流民盯上了,护卫和仆从下人奋力护主却双拳难敌四手还是死了,小姐也被那群流民糟蹋,回去没两日就悬梁自尽了。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城里思辨馆那些人又闹起来了,文人闹治灾地官员治的不好,闹长安城府衙、五城兵马司以及各部衙门官员渎职;百姓闹流民增多,叫他们日夜难寐,不准流民进城。

一方不让流民进城,可说起来都是大楚子民,道义不准,另一方流民进城又确实扰了长安本地的百姓,城里的闹事一出接一出,每日来大理寺衙门的途中都能看到一群一群抗议的百姓和文人。

更有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譬如常见路边铺子的老板端着凳子坐在店铺外头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热闹。

长安城近些时日事情委实不少。

不过,长安的事情再热闹,他们也顶多私下里,饭堂吃饭时议论一二而已,进了大理寺,还是要将心思放到徐十小姐的案子上来。

甄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年多来大家也算摸清楚了,要说看热闹,甄大人看热闹的的兴致可不比他们小多少。可这等时候,他连这么明显的热闹都不看,显然是徐十小姐的案子没有丝毫进展的关系。

这一晃眼自徐十小姐案子发生之后都过去半个多月了,如今的进展委实算不得大,再加上先前还闹出百姓围攻真真公主府的事情,大人心情能好才怪。

只可惜,先时总能出其不意的乔大人去了洛阳,以至于这些时日的大理寺总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官差回完话,站在一旁,看甄仕远对着手里整理好的案子卷宗出神,自己也开始神游了起来。

正这般想着,那头打完喷嚏回过神来的甄仕远嘀咕了一声“定是有人在说我”便开口问他:“最近因为南方天灾的事情长安城内百姓同外头的流民闹的很是热闹吧!”

官差听的一愣,虽然不知道甄仕远为什么突然问出这一茬,却还是点头附和了一声道:“大人说的不错,最近外头一直在闹呢,游行天天都有。”

而一旦游行,控制不住的百姓便有可能造成踩踏之类的伤亡事件,这些事让城里的五城兵马司也是头疼不已。

成天看到那位几度离开又几度赴任,号称要同城内百姓“相爱相杀”一辈子的五城兵马司统领林立阳带着人到处念叨着“抓刁民”什么的,听闻五城兵马司里的“刁民”都快人满为患了。

“那陛下的心情定然不会太好。”甄仕远叹了口气,声音中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复杂。

虽然知道有些事要适可而止,说不得,可前两日长安府衙受理的那个出城遭遇流民围攻,受辱惨死的小姐的案子总让他记起先时同那姓乔的丫头谈论过的永昌十年太师府千金出城遇袭的事情。

这种事怎么忘得了?甄仕远再次叹了口气,咳了一声,对官差道:“准备准备,今儿刑部那位甄止大人要过来。”

先时甄止让他准备的事情都已经备妥了,可以试探一番张、姚二人了。

一想至此,甄仕远心里头便忍不住涌起了几分兴奋,也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试探出这两人,若这两人当真被催眠过,又能不能从他二人口中套出一些话来。

甄仕远随口一句话,那先前神游的官差却立时兴奋了起来,唐中元跟着乔大人走了,此时大人身边得力人正是不够用的时候。他虽然比起一众同僚来还是很得大人重用的,可同唐中元那个跟着大人来长安的“关系户”还是不能比的,此时唐中元不在,不正是表现一番的好机会吗?先时他也表现过一次了,不过大人看起来并不是很满意,甚至对管库房的小吏都比对他好,他也一直在反思着是不是自己事情没做好,此时听甄仕远这般一吩咐,他立即应了下来,决定好好表现,争取做大人身边官差中的第一人,到来年开春时混个名头。

正这般想着,便见外头一个小吏手忙脚乱的抬着手上一只肥硕的鸽子冲了进来,大声道:“大人,下官正在啃玉米,它突然跳进来意欲抢食,下官这才发现这鸽子脚上带着环,似是乔大人的信鸽。”

这些时日,乔大人虽然离京了,可时不时的还有这种胖信鸽飞回来,每每这些信鸽飞回来都是直接送到大人这里的,他也看到好几回了,并没有放在心上。今儿不知怎的回事,这鸽子不跑大人这里反而跑他那里去了,还意欲抢食,这也太过分了。

正准备大展拳脚的官差一见那小吏便本能的生出了几分警觉:这不是管库房的那个小吏又是哪个?

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乔大人和唐中元不在,这瞧着只知道窝在库房看话本子的居然跑出来同他抢着在大人面前表现,真是太过分了!

那边的甄仕远闻言却是眼睛倏地一亮,忙道:“从洛阳来的?好极!快拿来我瞧瞧这次她写了什么。”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一十四章 两字 精致的茶点被端了上来,对于裴卿卿这位海会楼的小常客,伙计这一次也没有忘了多送上一盘新上的小点心。

再怎么文士风流什么的,海会楼也是要赚钱的,那些笔墨纸张即便文士自己并未自带,用了他们店里的,也赚不了几个钱,真正要赚钱还得靠这些小点心。

贪嘴喜食点心的多半就是女子和孩子了,可女子也不过偶尔来一回,像这个孩子这般又喜食茶点,又不差钱的可谓少见,不好好供着哄着她多来几回怎么成?

裴卿卿高兴的捏了一块新上来尝鲜的小点心递给乔苒道:“乔小姐,快尝尝,这就是我喜欢的点心呢!”

裴卿卿对点心的喜爱乔苒清楚的很,若不是同自己有足够的交情,想要裴口夺食可谓痴心妄想。

因着足够要好才能分到一块点心,一旁虽然交情不错,可还没到足够要好的张解也只分了半块。

乔苒笑着咬了一口,对着入口酥软香甜,带着几分茶香的小点心夸赞了几句。

这海会楼的茶点果然不错,倒是当真有几分配得上这洛阳第一茶楼的美誉。

吃了几口点心之后,裴卿卿便忍不住问起了张解:“你的那只胖鸽子呢,我好像这两日都没见到它呢!”

张解没有出声回答她,只是转头看向一旁的乔苒。

乔苒见状,笑着对裴卿卿说道:“进洛阳城前,我给甄大人发了一封飞鸽传书。”

……

……

从洛阳来的飞鸽传书这次不再是那能同甄仕远媲美的小抄了,而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婢女。

“婢女。”洛阳海会楼里乔苒将茶点往裴卿卿面前推了推,正色道,“我只写了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的字迹甄仕远委实再熟悉不过了,不是那丫头的还能是谁的?

确实,这样简短的只有两个字的飞鸽传书委实是不再需要张解代劳了,可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呢?

甄仕远蹙了蹙眉头。

便在此时,那个啃玉米的管库房小吏再次开口了:“大人,乔大人日常闲着无事时最喜欢来我这里了,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乔大人决计不是那等喜欢说废话的人,这个说的多半就是徐十小姐的案子了。”

这小吏虽然啰嗦,可说的倒也不是什么废话,甄仕远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不错,本官也是这么想的,她说的定然就是徐十小姐的案子了。可提到婢女的话,徐十小姐身边的婢女确实重要,这一点本官也知道,只是眼下那几个婢女已经死了,凶手委实太过狡诈了!”

他不过是慢了一步没有及时将桃剑她们几个带入大理寺衙门,没想到凶手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人杀了,委实太过可恨。

这一点,自知理亏的甄仕远也是恨恨不已:若不是凶手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事情万万不会到现在还是没什么头绪的。

甄仕远正恨恨间,那个啃玉米棒子啃得满嘴都是的小吏再一次出声了:“婢女又不是只徐十小姐有,真真公主也有啊!”

做主子的可不止徐十小姐一个,真真公主也是个主子,身边人的排场可远远超过了徐十小姐,这一点上整个长安城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这话一出,正恨恨间的甄仕远脸色顿变。

那捧着玉米棒子啃得小吏见状再次开口道:“乔大人时常来我那借卷宗当话本子看,我二人也算能聊几句的,这个案子其实简单的很,乔大人常说很多案子没有那么复杂的,既然是被人换了药丸,那最有嫌疑接触药丸的是真真公主那个婢女,不如便将她抓来审问一番好了。”

甄仕远听的一怔,下意识道:“可如今真真公主被陛下下令禁足……”陛下既不准真真公主出去也不能让人进去将真真公主抓出来。

所以,既是软禁又是保护。

对此,小吏倒是不以为意,他道:“这又有什么关系?抓的又不是真真公主,是婢女,陛下又没下令婢女禁足。”

甄仕远听的一愣,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神情古怪道:“如此……倒是还当真有几分道理。”

虽然说禁足这种事寻常人家都是默认一府众人连同底下的侍婢侍从都是不能出府的,可日常父母长辈对小辈下禁足令的时候便常有身边的小厮侍婢帮着跑腿的。当然那是对待自家父母长辈的禁足令,就算被发现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眼下下禁足令的是陛下,对着陛下抖机灵这种事一般人是不会做的。

不过……甄仕远认真考虑了一番,忽然觉得此计也并非不可行。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陛下对待真真公主的态度微妙可不代表对待一个婢女的态度微妙。

他对着一个婢女使劲,陛下日理万机,想来近些时日忙着南方天灾的事,无暇顾及此事。

趁乱……倒确实可以做些什么。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甄仕远下定了决心,再看向眼前管库房的小吏,愈发觉得这个啃的满嘴都是玉米渣子的小吏是个人才。

人才嘛,脾气都是特别的。他连封不平这种人都忍得了更何况眼前这个只是爱吃玉米棒子,其余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癖好的人?

甄仕远越想越觉得就该如此,这个啃玉米渣子的小吏就是个人才,待到往后定要好好提拔一番才是。

这样关爱满满的眼神,看的一旁的官差心惊肉跳,愈发觉得自己面前这个看着毫不在意粗枝大叶的小吏是自己“争宠”路上的绊脚石,下定决心下一次一定要抢在他前头表现一番才是。

啃着玉米棒子的小吏对上峰关爱的目光浑然不觉,说罢,便将那只肥硕的胖鸽子赶到一边去出了屋子。

新入库的几本话本子很是有意思,他正看到兴头上呢!

话说回来啃玉米棒子看话本子当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甄仕远看着说完话没有半句废话就走的小吏越发满意:现在像这种做好事不留名的委实不多了啊!正是如此才愈发难能可贵!

既如此那就回到她飞鸽传书来的两个字——婢女身上。

既然案子越查越复杂,毫无头绪,那便再次绕回到最简单的问题上来。这个案子最开始入目的嫌疑人是真真公主,既然顺着查查不出来,那便倒着查好了。不如试着证明真真公主不是凶手。徐十小姐死于被调换的药丸,整个过程中,虽然旁人若有心,有大把的可能接触到药丸,可事发的元宵那一日,最直接接触药丸的又实属真真公主的人的就是真真公主身边的那个婢女了。

这等事情,尤其是放在真真公主身上,她身边手下做的事情,多数离不开她在背后授意,所以找一个婢女没什么用。这也是大多数时候众人的看法。

不过,有机会直接接触药丸的婢女按照寻常办案过程早该抓到大理寺来问罪了。

这件事有必要,却没太大用处。无非要么是咬紧牙关不肯认,要么认罪说是真真公主授意,没有实际证据的话,对案子的帮助并不大。

不过,眼下既然记起了这一茬,那便干脆抓来问一问好了,叫来官差吩咐下去之后,甄止便过来了。

关于此事他二人已经准备许久了,虽说冰灯阵无法复原,不过那一日的十五盏宫灯已经系到同元宵那一日同一高度上了。

甄止打量了一番这系好的十五盏宫灯,目光尤其落到了正中那两盏当日被人摘走的宫灯上,这宫灯里还有些少量的驱神粉,不过也只有如此了。

其实这个案子查到现在,各方关于催眠摄魂手段的佐证几乎已经齐了,只可惜再完美的推测也做不了证据。即便有两盏撒了驱神粉的宫灯,可剩余的十三盏却是干干净净,即便确实有可能被人动过手脚,可此时也已经无从查起了。

至于这绳索的长度……甄止问甄仕远:“董大监可说了什么没有?”

其实他心里清楚,甄仕远没有提此事多半是匠作监那里也没有得到什么有力的证据。

这话一提,甄仕远心里便生出了几分火气:“说什么?什么都说不得!董大监给的图纸根本没有画灯绳,灯绳的长度便由下头做灯的自己做了主张。唯恐各人有各人的要求,便将灯绳做长了些,不喜欢也好打个结调短一些。”

理由如此充分,着实让他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甄止闻言略一犹豫,便开口道:“董大监这等人怎会不画灯绳?”

“董大监忙得很,设计的图纸并不会连这点小事都顾及到。”甄仕远说道,“本官甚至连董大监都开始怀疑了,不过看了过往董大监给的图纸,不画灯绳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如此倒是董大监的嫌疑也摘干净了。”

所以,从绳索长度这一点入手,是断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可以入手之处了。

原来如此,甄止听到这里,鲜少有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名为复杂的情绪,他由衷的发出了一声感慨,道:“你们大理寺查案也挺麻烦的。”

原本以为是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入手点,可没想到入手点这等东西居然说断就断了。

“我们大理寺的事情也只在话本子里有趣和刺激了,真正做起来是当真叫人头疼。”甄仕远忍不住多抱怨了两句才停住了废话,道,“我这就去将那二位寻来,你准备准备开始吧!”

甄止点了点头,待甄仕远吩咐人去将张、姚二人带过来之后,转身便将被两个官差抬进来的箱子打开,从中取出物什一一排开。

先拿出的一物是香薰炉,不知是不是天性如此还是在大理寺卿这个位子上呆习惯了,甄仕远一见这些物什便开始一一询问了起来。

“这是什么?”

“香薰炉。”甄止检查着香薰炉的状况,边检查边道。

“有用吗?”甄仕远热情的问道,“里头是什么?”

“就是普通的香薰炉,凝神静气的。叫人心情放松心志也较寻常没那般牢不可破。”甄止认真的回道,实话实说,“至于用处,倒也不是很大。”

用处不是很大你用什么用?甄仕远瞪着甄止,心道。

不知是不是看穿了甄仕远心中所想,甄止检查完香薰炉,将它放在一边,再次抬眼看向甄仕远,认真道:“当然也有用处大的,譬如阿芙蓉之类的,可你我敢用吗?用了之后,这责任我是不担的,大人得先写张条子给我,表明是你授的意,到时候出了事,也由你来担责才行。”

真是不近人情!甄仕远嘀咕了一句,没有再问香薰炉的事情转而看向一旁的物件,拴绳索的铜球估摸着同那一日那带绳索的吊坠差不多,甄仕远看了会儿又转向一旁,是个摇一摇会响的铜铃铛,他拿起来摇了摇,听铜铃铛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而后那头的甄止又从箱子里拿出一只拨浪鼓。甄仕远很自然的从他手里接(抢)过了那只拨浪鼓,摇了摇,拨浪鼓发出了一阵咚咚声。

拿完拨浪鼓后,那头的甄止没有再从箱子里拿东西,而是转而看着甄仕远,认真的问道:“大人,好玩吗?”

这哄小孩的语气听的甄仕远挑了挑眉,忙咳了一声,放下拨浪鼓,道:“呃……尚可。”

甄止闻言,又道:“大人若实在喜欢,回去之后可以自买一个,不过十个铜板而已,不贵的,我的就不给大人了,毕竟用顺手了。”

甄仕远听罢,尴尬的咳了一声,他不过是许久没玩了,拿起来看看而已,毕竟早过了能名正言顺玩这个东西的年纪了,没想到这同是姓甄的居然这么小气,罢了罢了,不看就不看了。

没有再看到甄止拿东西的甄仕远的注意力很快放到了甄止带来的箱子上。

“怎么就拿出这些东西来?里头别的不需要了吗?”甄仕远好奇的问他。

这箱子先前可是两个官差抬进来的,瞧起来抬着还有些吃力的样子,怎么可能就这几个小玩意儿?

甄止闻言,倒也不含糊,转身复又将箱子打开来,而后指着箱子里,道:“大人想看便看吧,我也不希望要待会儿需要动用到它的地步。”

甄仕远探出头看了过去,看到剩余大半箱子都是堆放的整整齐齐的锁链。

这粗如儿臂的锁链他委实是再熟悉不过了,不是先前在甄止负责的大牢里看到的那些又是什么?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一十五章 好消息同坏消息 试探一番竟有可能用到这么粗的锁链?甄仕远心中一骇,既觉得甄止有些危言耸听,心里却也忍不住紧了紧。 这也不至于动刀动枪的催眠摄魂,竟这般危险么? 甄止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人,将所需物什摆置好之后便抄手站在一旁等人了。 等了没一会儿,张、姚二人便过来了,两人过来便向甄仕远施礼,甄仕远点了点头,指向一旁的甄止道:“这位就是刑部的甄大人,本事十分老道,你二人放心……” 可惜话未说完,甄止便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老实道:“我手段并不老道,在催眠摄魂这种事上实属新手,甄大人莫要乱说。” 这话一出,张明和姚晃二人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一僵。 那方甄止说完这句话还没有罢休,又继续说道:“这种事行不行也不好说,毕竟先前那么多人也有不少失败的,未免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甄大人还是叫几个强壮些的官差进来,锁链我是有了,到时候只消把人绑起来就好了。” 张明和姚晃原本只是略有些僵硬的表情成功的变成了惊骇之色。 甄仕远脸色也不太好看,眼神时不时的瞟向一旁的甄止,若非这家伙满脸义正言辞的模样,不似开玩笑的样子,他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了。 就他先前那句话,怕是只要是个人都会对接下来的事情避之不及了。 果不其然,那姚晃听罢便率先开口了:“大……大人,我……我觉得此事不可行。我活了半辈子还不曾娶妻生子呢,若是因为这等事情交待了委实会叫下官终生遗憾的。所以,不如就这般算了吧!下官觉得以大人的本事,一定能找到别的办法,破了这个案子的。” 张明见状,略一犹豫之后也跟着开口道:“不错,大人,下官才同夫人团聚,若是因为这等事,一个不好出了什么岔子,那叫下官该如何同夫人交待?” 得嘞!光棍有光棍的难处,娶妻生子的又有娶妻生子的难处,甄仕远闻言冷笑了一声道:“若是遂了你二人的意,本官去向谁交待去?” 这话一出,张、姚二人脸色顿时尴尬了起来。 便在此时,听门外一道声音响了起来:“大人不必忧心,此事既然是为了查案,我等自是会竭力配合的。” 是女子的声音,声音虽然柔弱,语气却十分坚定。 一旁的姚晃闻言连头没回一下便看向一旁的张明,这整个大理寺统共也没有几个女人,哦,不,是除了饭堂做饭的,就连看门的狗子都是个公的,这些时日,被迫留在大理寺的也只有他那柔弱貌美的夫人了。 随着张夫人满脸肃然之色的踏入房内,姚晃忍不住暗暗再次在心里道了一句:不是柔弱貌美,是外表柔弱貌美,内里却同柔弱貌美没有一点关系的张夫人。 那位张夫人就在众人惊愕之中上前握住张明的手,正色道:“夫君,你放心,朗儿已经大了,能担得起责任了。” 张明原本便有些僵硬的脸色僵的更厉害了,就连姚晃都忍不住怀疑这位张夫人是不是故意的,因着恨张明在她失忆时另娶,在这等时候报复呢! 不过好在那位张夫人说罢这句话,又握着张明的手对他道:“我夫妻二人无故遭遇这些磨难,总要求个是非结果才行,先前一次我无法陪着你,这一次我定然不会再失约了。” 张明先时还有些微僵的脸色顿时转为震惊,他大为触动,片刻之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拉住张夫人的话道:“是,我夫妻二人此番的遭遇总要有个理由才是,否则,叫我等这么些年如何能安?” 这幅样子真真如同生离死别一般!先前开口将众人吓了一跳的甄止默了默,再次开口了:“尔等也莫用害怕,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算失败性命也是无忧的。尔等若是没有遭遇过更是不用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多的是无法被催眠摄魂的人。” 如此啊……不止张明和张夫人松了口气,就连一旁的姚晃也稍稍缓了缓,只是心中忍不住腹诽:这位刑部来的大人还真是吓人,说话有一句没一句的,可险些将他们吓坏了。 甄仕远见状,这才咳了一声道:“如此……没有什么异议的话便开始吧!” 先前甄止那些话莫说张、姚二人了,就连他都被吓了一跳,好在张夫人及时出现,才缓住了张、姚二人,若是再让他说下去,谁知道下回张夫人缓不缓的住。 还是让甄止少开尊口,开始做事吧! 有了张夫人在,张明不再惧怕,姚晃见状,自也不能再退了,这种事都是这样的,一个怕了,另一个也跟着惧怕;一个若是咬定牙关不退,另一个自也不能再退了。 临动手前,未免影响到他与张、姚二人,甄止把甄仕远、张夫人和两个官差赶了出来,而后留了个窗给他们瞧着。 当然,这个窗并不是给甄仕远和张夫人准备的,而是特意为了两个官差准备的,好以防万一将他二人放进来将张、姚二人锁住。 催眠摄魂听起来很是玄奇唬人,不过当真做起来似乎也只是那么回事,看着屋内熏香炉中熏香袅袅升起,张明和姚晃坐在屋中,瞪着面前袅袅升起的熏香,脸上没有半点困倦之意。 众人看向屋内,这里头除了甄仕远之外,都是头一回看到这催眠摄魂手段施展的。 “……就是如此吗?”两个拿着锁链随时准备进去锁人的官差见状不免生出了几分失望之色。 瞧着也没有什么离奇精彩的呀! 甄仕远在一旁没有出声,倒是张夫人看的十分专注,不知道是担心张明还是好奇这等所谓的催眠摄魂的手段。 里头的甄止除了点了熏香也没做什么,只是抄手站在一旁仿佛发呆一般。 这般一站两坐,不言不语,站着的还未说话,倒是坐着的似乎已经率先忍不住了。 “大人,还没开始吗?”姚晃率先开口道,他看着燃起的熏香,这味道并不罕见,好似就是寻常凝神静气所用的熏香。 甄止闻言,抬起眼皮,看了眼熏香之后,道:“不是已经开始了么?” 这就叫开始了?坐着的张明和姚晃脸上都多出了几分不解之色。 甄止也不多废话,只是默默的看着张、姚二人,道:“先凝神静气,你二人放松便是,无妨。” 说罢这句话,甄止再次闭上了嘴,不吭声了。 说实话,这位从刑部请来的甄大人当真是个无趣到近乎无聊的人。 坐着的张明和姚晃坐在椅子上发起呆来,对着面前这位甄大人神情几乎毫无波澜的脸色,渐渐的生出了几分困倦之意,而后伸手打了个哈欠。 面对似这位甄大人这样的人,恐怕鲜少有撑得住不打瞌睡的。 甄止脸色依旧无波,神情平淡,仿佛没什么事情能扰乱他的心绪一般。 众人四顾了一番,没有谁再在此时出声。 莫说里头坐着的张明和姚晃了,就连外头的甄仕远等人心里头都莫名生出了一股倦怠之意。 无趣生困,此时又是午后最困倦的时候,两个手里拎着锁链的官差打了个哈欠。 便在此时,一旁自出来之后便一直默不作声的张夫人突然出声道:“开始了。” 张夫人说话从来都是细声细气的,这一声也是一样,可脑袋正一点一点着在困倦袭来的边缘试探的官差和甄仕远却同时一个激灵。 抬头望去,却见张夫人正看着屋内,神情凝重。 几人不由得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而后便见屋子里原本脑袋正一点一点着的张明和姚晃二人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坐直了身子。 不过他二人这突然坐直了身子却同困倦中突然打起了精神的神态并不一样。 他们此时坐的身形笔直,宛若被国子监里最严格的礼教博士教导了一般。这二人如今的姿态自然是一等一的好,这世上当然也不缺那等天生姿态极佳的人,可张明和姚晃两位,姚晃就不必说了,坐没坐相的,张明要好一些,可素日里也不会这样如学生一般身形笔直的坐着。 这二人现在的情形不太对劲。这是在外头旁观的几乎所有人的反应。 众人顿时激动了起来:难道是催眠摄魂奏效了? 两个提锁链的官差更是激动不已,频频问甄仕远:“大人,我们要不要进去锁人?” 又没发狂,锁什么锁?甄仕远给了他二人一个白眼,没有理会这两人,只同张夫人一道齐齐看向屋内。 屋内突然坐直了身子的两人不止是状态规矩的不像话,连眼神都变得茫然了起来。 一旁两个聒噪的官差见状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大人,他二人好像对眼了!” “本官生了眼睛,没有瞎!”甄仕远闻言,没好气的道了一句,而后转头对那两个官差点了点道,“再如此一惊一乍,扰了里头的情形,本官这就下令换人!” 换人?那当然是不行的。两个官差听他如此说罢,连忙坐直了身子,不再吭声了。 原本其实换不换人倒也无妨,毕竟对于催眠摄魂什么的,他们虽说好奇,可到底没见过,便也没多大的感觉。 可如今见过了这宛如换了个人一般的催眠摄魂手段,哪个人还肯离开? 是以,一听甄仕远的命令,两人顿时齐齐不吭声了,若是因着自己“一惊一乍”看不成这难得一见的催眠摄魂,可就不划算了,毕竟看过了这个还能和同僚们吹嘘一番呢! 见两个官差不再吭声,甄仕远才松了口气,继续看下去。 以外人的角度来看,甄止做的不多,不过是进去点了熏香,那熏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物什,是外头香料铺子里随处可见的静心凝神的熏香。 正准备定睛继续看下去时,却见里头手里摇着铃铛的甄止忽地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进去。 甄仕远不过略略一愣,便忙不迭地抬脚走了进去。 待他行至甄止身边,还不待他开口,甄止便指着面前两个眼神呆滞的张明和姚晃,道:“大人,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甄仕远看着眼神呆滞的张明和姚晃,心头一跳,想了想,道:“还是先听坏的吧!”听完好消息再听完坏消息,真怕自己受不住。 甄止听罢他的回答,却是略略怔了一怔,片刻之后,摇头道:“我还是先说好的吧!” 说罢这句话不等甄仕远开口,甄止便率先说了起来:“好消息是眼前这两个人确实被人催眠过,而且熏香一过,我不过摇了两下铃铛,他二人便有了反应,想来已经被驯熟了,大人的猜测也算是印证了一半了。” 这好消息……其实不用甄止说他也看得出来。甄仕远腹诽,看向眼前目光呆滞的张明和姚晃。 甄止顿了顿,又接着说了下去。 “不过也有坏消息,坏消息便是他二人被催眠的太深了,我方才试着问了一些寻常的问题,他二人一问三不知。”甄止说道,“所以,催眠他二人的必然是此中高手,这二人怕是被催眠时只会做任务,旁的什么也不记得了。所以,大人不妨想想,那位有没有什么敏感的可能令他们有反应的命令或者任务可以让他们生出几分反应来。” 甄仕远听到这里,不由一怔,不过旋即很快便听明白了甄止的意思,瞪向甄止道:“甄大人,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他当然听明白甄止的意思了:人是帮他催眠了,只是这两人被催眠时怕是除了任务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要他猜一猜可能让他二人有所反应的问题或者任务。 这同要他猜幕后黑手抓张、姚二人的目的有什么区别? 他便是不知道幕后黑手的目的才要他催眠了这二人好问出些结果来,结果现在甄止告诉他除非他自己猜到了幕后黑手的目的,提出相关的问题或要求,这二人才会有所反应。甄仕远再一次看向甄止,让他确定自己先前不是在开玩笑。 甄止脸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味,认真道:“大人,我说的是真的。” 甄仕远怒道:“我若是能猜到幕后黑手的目的,还要你催眠这二人作甚?” 甄止闻言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他摊手,诚恳建议道:“大人,下官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不如你猜一猜呢?若是自己猜不出来,找别人猜也是一样的。” 前半句话委实听的甄仕远暴跳如雷,不过后半句倒是提醒了他:找别人……光靠猜便能猜到可能的结果的,这个别人除了远在洛阳那个姓乔的丫头之外还有谁?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一十六章 问话 “阿嚏!” 正说到兴头上的伙计冷不防的被一声喷嚏吓了一跳,他本能的转头看向面前的女孩子。 女孩子揉了揉鼻子道:“兴许是有人在念叨我。” 正介绍着点心的伙计“哦”了一声,继续向裴卿卿介绍了起来:“这是用武夷山的茶叶撵成粉末撒入糕点中,初尝带了几分茶叶的苦涩……” 话未说完,便听裴卿卿“啊”了一声,原本听的认真严肃的小脸顿时转变成了惊恐,她惊呼道:“那我不要吃,最不喜欢吃苦的了!” 介绍到兴头上的伙计闻言脸色顿时一僵:这怎么同想象的不一样呢? 这个嘴馋喜欢吃点心的小丫头来了洛阳好些天了,他就没见到有她不喜欢的点心的,再难吃再腻味的点心她都吃得美滋滋的,今儿眼见她带了家里的大人过来,他有心想要表现一番,毕竟嘴馋这种事通常都是一馋馋一窝的,可眼下,大的两个没见任何反应不说,小的那个居然一反常态的厌恶了起来。 伙计觉得有些难以理解,却又觉得对方看样子并不是在找茬,要知道前一刻还好好的,眼下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了脸色。 难道……是他推荐的点心有问题?一想到这个可能,伙计愈发觉得难以理解了。 怎么可能?他眼下推荐的点心可是他们海会楼的招牌茶粉糕,撒了干茶粉的点心也是洛阳独一号的存在,难道还能挑出什么问题来不成? 看着伙计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乔苒好心提醒他道:“我家这小丫头不喜欢苦味的点心。” 被提醒了一番如梦初醒的伙计恍然,忙开口补救道:“只是入口苦,待到回味过来可是会回甘的。” 意思是先苦,后会变成甜的?苦甜苦甜的味道裴卿卿自诩自己还没尝过,不由生出了几分意动,问伙计道:“当真吗?” 伙计点头,道:“是呢是呢,小姑娘你尝了便知道好吃了。”对他们海会楼的茶点他还是很有信心的,当然,眼前这个小丫头看起来便是个嘴馋的,想必一尝便收不住口了。 伙计盘算着她若是买了几盘茶粉糕之后,他能得的利钱,越想越是高兴。 茶粉糕作为海会楼的金字招牌,这价格嘛自然是不菲的,这利钱自也多是从这等贵的点心里头来的,推出一盘茶粉糕得的利钱都抵得上二十盘寻常糕点了。 女孩子被说动了,小心翼翼的捻起一块茶粉糕深吸了一口气,往嘴里塞去。 这副如临大敌一般的表情把伙计看乐了,笑道:“这又不是什么毒药,快吃吧,保准你满……” 熟料一个“意”字还未出口,那头的女孩子便发出了一声惊呼,而后连忙吐着舌头,慌乱的喊道:“蜜水……蜜水……” 一旁早有准备的那个大些的女孩子将蜜水递了过去,两口蜜水下肚,那女孩子似乎才稍稍缓了缓,而后眼睛一瞪,瞪向那伙计道:“你骗什么人,这叫好吃?难吃死了!要不是没有人同钱财过不去,我都要以为你是不是故意坑我来着了。” 这反应着实是出乎伙计意料之外,他愣了愣,看向那个被扔到一旁才咬了一口的茶粉糕,既心疼又不解:“明明这么好吃来着……” 话未说完,那个被咬了一口的茶粉糕便被另一只手拿了起来,伙计看向拿茶粉糕的女孩子——不是先前那个早有准备,备下了蜜水的又是哪个? 茶粉糕此时就被扔在盘子里,是以拿起来直接吃也没有什么关系。 女孩子轻轻咬了一口,眼风扫过来,点了点头,道:“确实不错。” 先前被一通质疑的伙计因着这一句话险些哭出声来。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日常跑堂伙计的,遇到刁难的客人多了去了,什么样作践人的都有,偏偏这个时候突然有想哭的冲动。 大概是因着前后情绪起伏过大吧! 那小常客几口蜜水下肚,吐了吐舌头,看向大一些的女孩子,似乎有些疑惑:“乔小姐,你还真吃得下呀!” 大一些的女孩子揉了揉小常客头上的小团子,道:“先苦后有回甘,确实不错,不过你个连水都要喝蜜水,嗜甜如命的是不会喜欢的。” 原来如此!伙计恍然醒悟过来:连水都要喝蜜水,嗜甜如命的,当然不会喜欢这入口苦涩的茶粉糕了。 茶粉糕没有问题,只是小常客的口味不喜欢而已。 他当然知道这大一些的女孩子这句话是向他解释的,是以口中一声“小的明白了”也较往常多了几分真诚。 毕竟食客本是没有必要向他这个伙计解释这些的,他不过是遇上了一个好说话的食客而已。 女孩子朝他笑了笑,又道:“那再备两盘茶粉糕,我们带回去吃。” 伙计应声笑着离去,不多时便将茶粉糕奉了上来。 女孩子向他道了声谢,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对伙计道:“你且在我这里喝杯茶。” 伙计被这银子吓了一跳,看这个头就知道不会是个小数目,对方不是个挑剔的食客,还会主动给他打圆场,本已经够好了,再来这么块银子,这哪使得? 不过,虽然知道使不得,可这么大一锭银子放着,总叫人的眼睛忍不住往那里瞟了过去。 女孩子笑了笑,对他道:“你当听出我等的口音不是洛阳人了吧!” 她的官话说的极好,倒是难以辨认出是哪里的口音,不过裴卿卿唐中元这等先来两人的官话里却还是带了几分长安和金陵地方口音的。 这一点,作为洛阳第一茶楼,无数途径洛阳的客人必会光顾的茶楼的跑堂伙计,这一脸机灵样的伙计不会听不出来。 伙计听她突然说出这等话,本能的点了点头,指了指裴卿卿道:“她似是京城来的,先前同她一起的那个男的口音我若是没听错应当是南边金陵的。至于您和旁边这位公子,”伙计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目光转向乔苒和张解,认真道,“官话说的极好,倒是听不出什么口音。不过能将官话说的那么好,又这般气度的,十之八九是打京城来的,剩余的一二大抵便是于方言之上天赋异禀的了。” 误打误撞成了“天赋异禀”的乔苒笑了笑,点头承认:“我们确实是打京城来的。” 伙计闻言笑着再次应和了一声,看向眼前这几人,顿了顿,目光在那锭不小的银子上凝滞了片刻,忽地开口问他们:“几位京城来的贵客可是有什么问题想问?” 他一个跑堂的伙计虽然不甚起眼,不过多的是不少初来洛阳的客人向他打听事情消息的,有的装模作样,顾左右而言他,旁敲侧击,不过也有少部分干脆开门见山,眼前这几位就是后者。 老实说还是跟爽快一些的人打交道的好。 女孩子闻言笑了笑,道:“确实是有些问题想问一问,不过也不强人所难,你能说便说,不能说便罢!” 如此……更好了。跑堂的伙计“嘿嘿”一笑,当即拍了拍胸脯,道:“您说吧!只要是我能说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乔苒点了点头,将张解倒好的一杯茶推到他面前,道:“我想问的,其实就同你们海会楼有关。” 这话一出,伙计立时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忙道:“我看您多半是想问猜词会和隐主的事吧!” 海会楼除了点心茶点之外,最有名的不是在茶楼里赋诗作文的那些洛阳城里的文人,而是先前名动一时却又突然停办的猜词会。 伙计转了转眼珠,再次认真打量了一番乔苒,踟蹰了一刻终是下定决心开口问了起来:“方才小的若是没记错,这位小常客唤您乔小姐是也不是?” 乔苒点了点头,道:“不错,我确实姓乔。” 姓乔啊!伙计听到这里,心里一阵咯噔,再次定睛对着乔苒看了片刻,想了想,试探着问她:“这姓可不是什么寻常可见的大姓,我听闻长安城大理寺有个年纪还不曾及笄的女官也姓乔,听说这两日已经去我洛阳城的府衙住上了,而且这女官生的十分貌美,活脱脱的一个美人胚子。”虽是猜测,却也不忘明里暗里夸赞几句眼前这个女孩子,好叫对方不至于生气,“您姓乔,又是打京城来的,而且这外表也同传闻的没什么两样,那小的斗胆猜一猜,您该不会就是那位京城大理寺的乔女官吧!” 乔苒听到这里同张解对视了一眼,复又转过头去对着伙计点了点头,而后指着一旁的张解,道:“这位是阴阳司的张解张天师。” 张可以算是大姓了,可叫张解又能被称一声天师的,整个大楚怕是也只有那么一个。 捧着茶杯的伙计手肉眼可见的抖了抖,神情顿时激动了起来,他看了看张解,又看了看手里的茶杯,突然有些舍不得将茶杯里的茶喝掉了。 这可是张天师亲手为他泡的茶,也不知这茶水能放多久不坏,回头,他定要回家去同大家好好吹嘘一番。 没想到在茶楼做伙计又能见到乔女官又能见到张天师的。伙计好一阵激动,待到激动的情绪过了,才冷静下来,将肚子里早些问出口的话问了出来:“乔大人,你们来海会楼是为了徐十小姐的事吧!” 徐十小姐在京城出事的消息传到洛阳,这城里可有不少人在感慨“红颜薄命”什么的,要不是徐十小姐在洛阳的名头太响,外头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也不会去游街了。 当然,多数人游街只是为了凑个热闹,毕竟这世间闲人不少,此时有个事情做做也是好的。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聚起那么多人来游街的,若不是这位徐十小姐“受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是万万做不成此事的。 他忙得很,当然没有去游街。不过得益于海会楼的名头,昔日徐十小姐在洛阳时,也算是海会楼的常客,是以他也是见过几回徐十小姐的。 长相端庄美丽便不说了,印象中那位徐十小姐是个十分聪明的女孩子,尤其擅长玩猜词,她的猜词功底可说是冠绝洛阳城,直将洛阳好一众文人才子都踩在了脚下,叫洛阳才子们又爱又恨。 毕竟一个如此厉害的女子,况且不论出身长相都没的说,对于这样一个女子很难不爱重,可男人嘛,多数都是要面子的,被一个女子如此连番盖过风头,怎么能不又爱又恨? 这又爱又恨便体现在徐十小姐生前,那些文人才子口中会念叨着徐十小姐女德修的不够云云的,还有这般厉害,那位谢公子怕是吃不消什么的;可徐十小姐逝世后,他们又开始怀念起了徐十小姐,先前游街的那些人中,真情实感为徐十小姐游街的不多,可在这不多的一众人中,那些文人才子可是占了多数的。 人嘛,很多时候都是如此,此一时彼一时,所以,人大多善变,这一点伙计看多了,深以为然。 讲述了一番徐十小姐在海会楼猜词会连番搓了不少人锐气的事情之后,伙计摆了摆手,道:“不过再如何搓锐气,这些人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去杀人,更何况徐十小姐出事时在长安,要么当真为了这点小事千里迢迢去买凶杀人,不然怎么可能对徐十小姐动得了手?” 乔苒认真的听伙计说罢,问伙计道:“这办猜词会的人你可知晓是什么人?” 对于徐十小姐在猜词会上的表现她并没有太过在意,反而是这个所谓的猜词会让人无端生出几分警惕来。 伙计闻言忙摆手道:“乔小姐,明人不说暗话,你这问题便是去问我们东家他怕是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那猜词会是冠了我海会楼的名头不假,可同我海会楼没半点关系,若是硬要说有关系,便是办猜词会的人交了钱财在我们这里办而已。可我海会楼出场子给人办的词会诗会多了去了,远不止猜词会这一个。” 这一点,乔苒来之前自然已经打听过了,她听罢,又问伙计:“虽说同你们没有什么关系,可这办猜词会来交钱的,你们总见过吧!” “见是见过,就城里元亨钱庄的伙计呗!”伙计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摊手道,“不过乔大人你们去问也是白问,那钱庄的伙计只要给了钱,见不到人却帮忙跑腿的时候多了去了。先时就因此还险些牵扯上了江洋大盗的官司,这办猜词会的人委实大方又喜欢出谜题,我们东家一次难得好奇便问了问,那伙计却道连他们自己也不曾见过这个人,只是收钱办事而已。所以真正见过那人的怕是只有得了猜词会魁首的人了。乔大人若是实在好奇可以去城里问问,城东学馆里有个十多年前牵扯进舞弊案,终身不得再入官场的酒鬼。这猜词会的魁首除了徐十小姐,就是那个酒鬼了,你若对这办猜词会的人感兴趣,大可去问问那个叫方不同的酒鬼,就在城东的学馆里。” 不知是银子起了作用还是张解那杯茶起了作用,这海会楼的伙计十分配合,几乎一股脑儿的就将他们要知道的事情说全了。 此事宜早不宜迟,乔苒点头向他道了声谢,而一旁的裴卿卿也早将桌上除了备好的两盆茶粉糕之外的其余点心吃的差不多了,于是乔苒等人起身准备离开。 待那伙计高兴的接过银锭就要往袖中揣时,女孩子却突然叫住了他:“对了,你方才说的是什么钱庄?” 方才那伙计说了好长一通,重点都在方不同那个酒鬼身上,方不同固然重要,不过,她若是没听错,最开始伙计说的那个钱庄的名字是…… “元亨钱庄。”伙计将银锭往袖中揣去,不以为意道,“叫这名字的钱庄多了去了,不过洛阳城里的钱庄是不准重名的,所以只此一家,乔大人只管去找便是了。” 就同阿大包子铺、阿二包子铺这等名字一样,元亨钱庄在钱庄里也是个时常撞名的钱庄名字,没什么特别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一十七章 信 一个叫元亨钱庄的钱庄当然没什么奇怪的,只是这个不怎么奇怪的钱庄的名字却同京城的一家钱庄重名了,这是巧合还是……乔苒心说着,看向伙计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 大抵是看她一动不动的,裴卿卿推了推她,紧张的问道:“乔小姐,怎么了?那个伙计骗人了吗?” 她是不知道那伙计有没有骗人的,不过看乔小姐的反应有些奇怪。 被裴卿卿这般一推回过神来的乔苒朝她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他有没有骗人,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她在想元亨钱庄的事情,想伙计提及的那个被牵扯进舞弊案终生不得再入考场的酒鬼考生的事情。 既然知道了城东学馆里酒鬼考生的事情,自然是要去会一会那个叫方不同的酒鬼了。 同张解和裴卿卿走出海会楼,乔苒脚下却再次一顿,转而回头看向海会楼。 先前同他们说话的伙计此时正在海会楼门口揽客,喜笑吟吟的迎着客人。 裴卿卿拎着手里的茶粉糕,晃着小脑袋看看乔苒又看了看张解,待到她忍不住又想开口时,那厢原先停下脚步的乔苒却已经挪动了脚步向前走了,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头,而是同他们一道往城东学馆走去。 洛阳城一共也不过几个学馆,城东学馆也算是数得上名号的存在,路上随意抓着路人问一问,十个有七八个是知道这城东学馆的。 是以,三人很快便在路人的指引下到了城东学馆,学馆的门房一听他们要找方不同,当即往堂中指了指,道:“眼下是上课的时辰,这等时候除了我这个半只脚跨进棺材板的老头子,也只那个酒鬼闲着会在大堂里呆着了。人就在里头,身上酒气熏天,旁边全是酒罐子的就是方不同。” 乔苒点了点头,向门房道了声谢,而后快步向堂中走去。 城东学馆并不大,不过走了数十步,远远的便看到了瘫在椅子上打瞌睡,脚下倒了一堆酒罐子的邋遢男人。 裴卿卿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突然没来由的一跳,认真的感受了片刻之后,她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还好,有气儿,还活着。” 这句自言自语的嘀咕声说罢,她自己也是不由一愣,委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等话来。 什么叫有气儿还活着?这话说的好似那酒鬼会发生什么事一般。 她挠了挠头,有些不解,本能的抬头看了眼乔苒,见身旁的乔苒没有什么反应,便暂且略过这一茬,跟在她的身后走进了堂中。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那瘫在椅子上半醉半醒的男人打了个酒嗝,睁开有些许迷糊的眼睛向她看来。 见是几张没见过的生面孔,那男人似是被吓了一跳,一个激灵,原本有些迷蒙的眼神顿时清亮了不少。他拢了拢自己的衣裳,见自己身上的穿着别无异样之后,才松了口气,小声嘟囔了一句“还好,清白还在”。 清白还在?裴卿卿小脸皱了皱,认真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人,撇去他邋遢的外表不谈,就算收拾干净了,也不过是个生的模样清秀的普通人而言,唐中元因着比他年轻些都要比他好看,他有什么可担心自己清白的。 男人当然无法猜到裴卿卿心中所想,毕竟寻常那么大的孩子可没有那么聪明的。嘟囔完了那一句之后,他才看向乔苒,正色道:“身为女子,看到陌生男人在睡觉,不要随意乱闯啊!没听说过非礼勿视这四个字吗?” “这是学馆的大堂,又不是自个儿的屋子。”裴卿卿轻哼了一声,反驳道,而后反手指向大开的大门,道,“门开的那么大,谁看不到啊!”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男人哼了一声,看向乔苒,“干嘛?来找我的么?我告诉你,我方不同此生没有娶妻的打算,不管生的是美是丑都不及美酒一碗,你若是没什么事便走吧!” 乔苒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地出声道:“方不同,一个海会楼的跑堂伙计都猜得到我的身份,你应当不会猜不到吧!” 裴卿卿几声带着长安地方口音的话已经说出来了,诚如那伙计所说的,要猜到他们一行人来自长安并不难。再加上无缘无故会来寻一个学馆的酒鬼的,定然事出有因。 如此的话,长安大理寺新来的女官这个可能性就变得极大了。当然最让她预感到方不同已经猜出她身份的还是方不同本人的态度,只是要确定这一切还是要亲口问一问方不同才是。 果然,这话一出,那男人便冷哼了一声,斜了她一眼,不以为意:“猜到你是京城大理寺来的又怎么样?毕竟日常闲着无事会来寻我的除了讨账的酒馆伙计之外也没有旁人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您这样的人来找我多半就是为了徐家那位十小姐的事了。” 听他如此说来,乔苒笑道:“能在猜词会上夺魁的必然是个聪明人,看样子,你在猜词会上夺魁不是靠运气,而是靠了几分真本事的。” 猜词虽然只是游乐之事,可若不是足够机敏聪慧的话,也是玩不下去的。 听她说到这里,那方不同冷笑了一声,胡子茬啦的看着她道:“我说这位呃……我记得你姓乔是吧!乔大人,话已至此,不如开门见山,你找我多半是想找出那个办猜词会的人吧。可惜要叫你失望了,我没见过那位,实在帮不了你。” 没想到这话一出,女孩子脸上不见半点意外之色,她点了点头,对他道:“我知道。你如今还在这里,那便应当没有如徐十小姐那样承了他的好意,得了他的帮助。” 这回答委实有些出乎方不同的意料之外了,他脸上突然多出了几分兴致,他问女孩子:“此话怎讲?” 乔苒看着面前虽然邋里邋遢眼神却十分清亮的方不同,道:“他既在你和徐十小姐之后便停办了猜词会,要么是目的已经达到了,要么是试探已经得到结果了。而他对付徐十小姐的法子,是直戳人心底的执念。徐十小姐天生心悸的事情整个洛阳城都是知晓的,再加上她日子过得顺遂和乐,越是这样的人生,越是期望长命百岁,所以徐十小姐的执念是治好心悸这一点稍一推测便能推想到。那么同样作为猜词会魁首的你心里会是什么执念,其实也不难猜。” 一个如此聪明的人,就算未必能考中状元,考中进士入官场应当不是问题。方不同如今三四十岁的模样,十年前正是意气奋发之时,却突然牵连进了舞弊案,被勒令终生不得再入考场,这对于一个有才华却无法施展的人来说可是真正的当头一棒。 他如今这幅醉鬼的样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我想他一定是引诱你帮他办事,条件是让你能够再入考场,是也不是?”乔苒问他。 方不同听到这里,几乎想也未想,便点头承认了,只是语气里多了几分嘲讽:“连心悸这等胎里带来的毛病都能治好,更何况我一个只要权势足够大便能解决的舞弊案呢!” “那你为什么不同意?”女孩子理所当然的问了下去。 为什么不同意?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自己了。他浑浑噩噩十年,突然有人告诉他可以帮他再入官场,初初听闻自然是狂喜的,他只要一日还是个酒鬼,便一日不曾从十年前舞弊案中挣脱出来。 乍一听闻的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同意,只可惜对方大概太过谨慎,又或者自信他不会拒绝,竟给了他几日好好考虑,他一连想了数日,想法也渐渐改变,从原本的同意改为审视,最后变成了拒绝。 “能够左右舞弊案,就算不是他本人,也必然有旁人能够同权势极大的人物搭上关系。”方不同坐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无意间勾到了脚边的酒罐子,酒罐倒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似这等人物既然助了我,那必然是要报酬的,。是不相信这天底下有平白无故帮人的许诺的事情的,难道还能是佛祖无偿普度众生不成?不过一个游乐般的猜词会的魁首,对方竟肯下这么大的工夫来助我?”说到这里,方不同不由再次发出了一声冷笑,前一刻还清亮的眼神里覆上了一层阴霾,“我讨厌来路不正的东西,当年若非那些来路不正的人,我也不会无端受牵连蹉跎至今。” 因着才知道方不同这个人,是以乔苒还不知道方不同牵扯进的舞弊案,不过这案子应当不是什么在长安城掀起风浪的大案,还未走到入长安省试这一步,或许只是地方的乡试,是以,在大理寺库房并没有什么记录。 毕竟,舞弊虽然不容小觑,可乡试以下却仍是地方的案子。 不过若是情形严重,牵连进舞弊大案的考生是要进大牢的,这方不同并未进去,可见情形并不算严重。 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也只是被人牵连了而已。 只是再如何无辜被牵连,既然上头已经下了令不准入场,那便不再是地方官员一句话的事了,毕竟事关舞弊,就算是地方的案子,判刑量刑这等事,长安定然也是会插手的。 “事实证明来路不正的东西果然要不得!”一想到徐十小姐的下场,方不同再次感慨了一声,“连徐家这样的门第都护不住,更何况我一个酒鬼!” 他语气中有些庆幸,虽说之后懊恼过,毕竟对方给的委实是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可如今再看,他是当真无比庆幸,还好当时没有松口,否则,眼下出事的怕就是他自己了。 徐十小姐是在长安出的事,足可见,不管他们人去了哪里,以对方的本事依旧是伸手够得到的。 能说出这样的话,想必在方不同看来徐十小姐的事情多半同那些人有关了。乔苒若有所思了片刻之后再次开口问他:“那个办猜词会的人当年是用什么手段联系的你?” 这人喜欢藏头露尾,必然不会亲自见面,同方不同联系必须要通过某些人或者某种手段才能达到。 听到这里,方不同轻哂:“乔大人果然厉害,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一出,我也是过了些时日才想到的。他联系我的方式同找海会楼的人没什么两样,都是通过元亨钱庄的伙计传的讯,因为我不同意,便没了后续,自也没见到过人。”方不同说道,“元亨钱庄的伙计这等拿人钱财帮人跑腿传话的活是接的,明码标价,谁都可以去找他们跑腿,我先时也怀疑过是不是元亨钱庄的人搞的鬼,可暗地里偷偷查了好几回,发现他们每一日都接这等‘见不得人’的单子,我的和海会楼的在里头委实算不得什么了。” 乔苒听到这里,“哦”了一声,对方不同道:“长安也有个元亨钱庄,专门收纳来路不明的钱财和物件,你洛阳这家却是接来路不明的跑腿,说起来还都是‘见不得光’的生意。” 方不同闻言忍不住抬眼看向乔苒:“乔大人这般聪明的人怎么不去查查你们长安那个元亨钱庄?这种事我都不相信是巧合,难道乔大人相信?” 乔苒听到这里,摇了摇头,道:“我不信。” 查元亨钱庄这等事她先前已经尝试过一回了,不过因着涉及可能的大楚宗室辛密,她和甄仕远及时收手了。只是没想到到了洛阳又冒出了一个同样来路不明的元亨钱庄,难道她还当真是同元亨钱庄这道坎过不去不成?乔苒自嘲的想着。 只是要绕过元亨钱庄查这个案子……乔苒想了想,问方不同:“就算元亨钱庄的伙计来跑腿,似这般隐秘的事情,想必也不会由伙计亲口来说吧!” 再如何“明码标价”,不管是治徐十小姐的心悸,还是助方不同重入考场,这都不是小事,一旦传出去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她想她若是背后那个人,绝对不会通过传话的方式请伙计跑腿,而是…… “是通过封了口的信传的,里头字不多,却没一个字是废话。”方不同似是有些诧异她会问这个,不过略略一想,还是说道,“字写的尚可,寻常的颜体,其余也没什么特别的了。若一定要说些什么,总之我之前不曾见过这样的字迹,应当是我不认识之人所写的。” 这最后一句实是废话了,他一个远在洛阳的书生能认识的除了身边的师长同窗之外还能有谁?对方如此神秘莫测的,定然不是普通人,多半是从长安那里来的,怎么可能同他有什么交集? 不过同他没有交集却未必同眼前这几位没有交集,方不同晃了晃身子,站起来,道:“那信我还留着,我去拿给你!”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一十八章 局中迷 乔苒点了点头,向方不同道了声谢。 裴卿卿在一旁兴奋不已:从海会楼的伙计到方不同,一切进展那么顺利,说不准还当真能叫那个抠门的冯大人好瞧呢! 乔小姐办案子的时候鲜少有避讳着她的时候,她算了算,自己自打跟了乔小姐之后,这脑袋瓜是越来越聪明了,往后再过几年等自己长大了,说不准也能去大理寺弄个女官当当呢! 正高兴着的裴卿卿这般想着,本能往乔苒的方向看了一眼。 却见一旁的乔小姐却是十分平静的模样,眉头还不自觉的拧了起来,看着心情并没有很好的样子。 裴卿卿不解,看向一旁的张解,小声道:“张解,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为什么瞧着乔小姐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张解闻言向她看来,顿了顿之后,道:“……太顺利了。” “太顺利不好吗?”裴卿卿更是不解。 之所以顺利,是因为她,哦,还有乔小姐和张解他们三个人聪明,早早便找到了方不同和伙计而已。 对裴卿卿的问题,张解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看向身旁蹙眉的女孩子没有出声。 太顺利当然是一件好事,只是在这件事中太顺利或许不是一件好事。 他和苒苒已经推出对方想方设法将他们引至洛阳来是为了试探,如此……太顺利的话,有极大的可能是对方有意放手为之。 而此时通过徐十小姐和方不同二人,他们隐隐已察觉出对方绝非善类,目的不明,对上这样一个人的试探,自然是要小心行事的。 方不同取信的过程也十分顺利,很快便将两封开了口的信拿了过来,拿到信之后,他神情复杂的看了片刻那开了口的信,而后才将信郑重的交给乔苒,道:“乔大人,东西我便交给你了。” 乔苒向他道了声谢,伸手去接信,接手的瞬间察觉到一丝微不可见的阻力之后,她抬眼,看向方不同。 方不同这才松手放开了手中的信,只是神情越发复杂,片刻之后,他对乔苒道:“乔大人,如此重要的东西我都交给你了,你……莫要让我失望。” 这意有所指的话语……乔苒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之色,片刻之后,她点了点头,对他道:“放心。” 这也是案子查到现在唯一可以确定与幕后黑手直接相关的线索,她自然会郑重对待。 方不同听她这般回答,才笑了笑,如释重负一般摆了摆手开始赶客:“好了好了,我这里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交给你了,你若没别的问题便走吧!” 乔苒将信拆开扫了眼信纸上的内容:果然如方不同说的那样,信纸上的字言简意赅,除了必要的内容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什么话了。 这一切足可见对方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多说多错,说的越多越有可能出问题。毕竟言辞顺序习惯这些也是极有可能暴露一个人的,尤其对于擅长查案的大理寺来说这些都是至关重要的证据。 信纸上唯一可以算得上证据的大概就是那尚可的字迹了2,是寻常的颜体,乔苒一眼望去,暂时也没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她将信收了起来,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向面前的方不同,道:“十年前你牵连进的舞弊案可否告知于我?” 方不同默了默,有些惊讶:对方要的东西他都已经拱手相让了,原本以为这位乔大人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便会立刻走人,没想到她居然问起了这一茬。 此时他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费心的地方了,可没想到这等时候她居然还会问这个问题。方不同惊讶的同时脸上的表情愈发复杂。 这位乔大人确实如他原先猜测的那般聪明,只是却也与原先他想的并不全然相同。 在他看来,越是聪明的人越会为自己谋算,毕竟已经看透了这世间人心多险恶,唯有为自己牟利这一点是不会错的,可没想到她居然同他想象的不大一样。 他当然知道她问出这话的意思,不是想看看能否在他牵连进的舞弊案中出手帮扶一下还能是什么意思? 沉默了一刻之后,方不同开口道:“我被牵连进的舞弊案发生在十年前,洛阳以及周边十三城的乡试之中,并未发生在长安,所以长安知晓这个案子的人并不多。” 对此,乔苒点头道:“大理寺库房也没有关于这个案子的记录。” 方不同并不知晓她过目不忘的本事,闻言之后只略略惊讶了一瞬便继续说了下去。 “那一次乡试舞弊案虽然只是地方的案子却在当时的大楚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为上至阅卷的考官和监考的官员,下至负责搜身夹带的小吏都参与了进去。”方不同说道,“监考的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人抄袭答案,阅卷的考官在试卷上做手脚,评价不公,还有负责搜身的小吏让提前夹带了答案的考生入场等等,那一场乡试可谓舞弊成风,从上到下,沆瀣一气,真正不曾舞弊的可谓少数中的少数。只是就算不曾舞弊,身处泥地里的一种考生又怎么说得清?”所以那一次乡试成绩没有计入其中。 他便是那些有口难言的考生中的一员。因名次靠前,试卷也是在那参与舞弊的考官手下评出的成绩,甚至入场时负责搜身的小吏也是后头传出夹带私货的那位,所在考场更是参与舞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监考官员,这样的巧合他怎么说得清楚? 是以,虽说没有确定的证据,他却也被牵连其中,没有下大狱,却终生不得再入场参加科考了。 听方不同说罢,乔苒沉思了一刻,问方不同:“当年的涉案官员如今可都还在?” 方不同道:“证据确凿的几个主犯早被砍了头,情节稍轻一些的嫌犯也是入大狱的入大狱,流放的流放,有还活着的,不过都是些罪责不算严重的。” 言外之意,这些人也不会知道太多。 乔苒想了想,道:“如此沆瀣一气的乡试还真是闻所未闻,洛阳虽非天子脚下,可也是大楚有名的大城,必然会被不少人盯着,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发生如此闻所未闻的舞弊,当年那些主犯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山高皇帝远,大抵还是觉得查不到自己头上吧!”方不同听到这里,发出了一声轻嗤声,“当年负责洛阳十三郡乡试的是苏询,你那时候年纪太小,大抵是不会知晓这位苏询苏大人的。”他说道,“苏询年少成名,弱冠之龄独闯长安城,曾在思辨馆舌战群儒,做了近三个月的擂主,一时风头无两。当年科举殿试也是位列三甲探花。听闻当时长安,左右两相都对这位苏询苏大才子赞不绝口,互相想要拉拢这位苏大才子,可这位苏大才子两不相靠,却依旧走出了一场好仕途。当时不少大儒都曾言这位苏大才子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将来极有可能位极人臣。彼时,就连我们这等远在洛阳的考生都知晓这位少年才子苏询苏大人,得知他任我洛阳十三郡主考时皆激动不已,不少人都摩拳擦掌,日夜苦心钻研文章,以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入了这位苏大人的眼,成其门生。” 毕竟比起权势在握,年岁不小,阵营已成的左右二相,便是投入相爷麾下,再得重用,上头也早有不少早进入二相门下的大人压着。可苏询不同,年轻羽翼未丰,这一路若是跟着苏询,将来有一日未必不能搏出个尚书当当。 是以,当时苏询成为洛阳十三郡主考之后,洛阳十三郡考生皆群情激动,为得入这位苏大人的眼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这等时候,有人铤而走险,动了小心思也不足为奇了。 乔苒听到这里,若有所思道:“如此厉害的人物我如今却未听到他的名字,难不成他最后也牵连进了舞弊案,而且还成了主犯?” 方不同口中如此厉害的人物,就算近些年仕途不顺,没道理一点声响都没有的。真正能够做到一点声响都没有的,这世间只有死人。 综上种种,很难不让她猜测这位厉害的苏大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对此,方不同只是一哂,道:“洛阳十三郡乡试舞弊案之所以引得全朝震惊,是因为自上到下都行了舞弊之举。这上便到了最上头的苏大人,他当时身为主考,也参与了进去,到最后自然成了主犯中的主犯,行刑那一日,整个洛阳城大半数人都在场……”方不同说到这里,神情中露出了一丝怅然之色,“我亦在场,亲眼看到手起刀落,苏大人人头落地。” 能引起如此轰动的必然不是一般的才子,正是因此,才愈发让人惋惜。 他唏嘘了一番,看向对面的女孩子,只是面前女孩子脸上的反应委实有些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她没有唏嘘,也没有感慨,依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见他看过来,这才开口道:“我若没记错,重犯行刑前是有机会开口说话的,苏询当时便没有说过什么吗?” 听到这等事,她想的居然是这个?方不同有些惊讶,不过旋即便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开口道:“苏大人当时什么都未说。” 什么都没说啊!女孩子有些失望。 方不同看着她脸上的失望之色,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当时在场,虽说苏大人什么都未说,可当时苏大人的反应和表情我却是记得一清二楚。” 那也是他平生头一回看人行刑,那等场景只消一闭眼仿佛就会出现在眼前,历历在目。 那位曾名动一时做出无数脍炙人口的诗篇文章的才子行刑前没有说出一个字,本是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却一夕之间白了头,他花白着头发跪在刑台上闭着眼睛,当监斩官问他还有什么话可说时他摇了摇头,睁开眼睛眼神里死气沉沉,不比其他跪在邢台上的官员要么大喊饶命要么大喊冤枉,他什么都未说,只是在刽子手临行刑前偏了偏头看了两眼。 “我记得那两眼的方向,”方不同说着动了动身子,模仿当日苏洵的站位道,“第一眼往南,第二眼往西。” 乔苒微微挑了挑眉,等方不同继续说下去。 方不同也未让她失望,略略一顿之后便继续说了下去:“这两眼我想了很多年,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 他这十年醉生梦死,浑浑噩噩,除了不断的回忆当年的情形之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第一眼往南是看往故乡地,苏大人是南边的人,如今人死落叶归根,自是为了回看故土,第二眼往西是西望长安,他自长安来,来之前被陛下寄予厚望,万人追捧,进了洛阳之后却一脚踏进了泥地里,深陷泥潭。”方不同说到这里,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除了这样的解释之外,我委实想不到别的解释了。” 这解释应当没有问题。乔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想了想又顺口向方不同问了一句:“先前倒是一直没有问,你说苏洵来自南边,那苏洵是南边哪里人?” 她这一句话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查案查习惯了,喜欢将牵扯入案子中的每一个人的消息补充完整而已。 大楚南边这一句可囊括的地方也太多了:江南是大楚南边,济南是大楚南边,还有…… “岭南。”方不同的回答声打断了乔苒的思路,他道,“苏大人是岭南人。” 又是岭南!乔苒脸色顿变。 看着面前这位来自大理寺的乔大人突然变了脸色的样子,方不同愣了一愣,看向一旁的张解。 张解朝他摇了摇头,没有出声,脸上也闪过一丝凝重之色。 岭南这两个字再一次浮现在他二人眼前,这个地方还当真是……看来若是有机会当亲自涉足查探一番才是。 踏出城东学馆的那一瞬间,乔苒停下了脚步。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一十九章 公主府 “乔小姐,你怎么啦?”见乔苒不走了,裴卿卿再一次开口问道。 她自也知道自己比张解这个乔小姐未来的夫婿话还要多,不过人生了一张嘴不就是吃饭和说话的嘛! 乔苒揉了揉她脑袋上的小团子,轻轻叹了口气。 裴卿卿转了转眼珠,想了想,问她:“乔小姐是还在想徐十小姐的案子的事吗?” 他们来洛阳确实是为了徐十小姐的事来的,可这个案子总觉得越查越乱,从徐十小姐的案子入手查着查着都查出什么苏大人来了。 她都觉得糊涂了。裴卿卿的小脸上满是不解之色。 乔苒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相比裴卿卿的糊涂,她对这个案子已经差不多清楚了。 这个案子看似糊涂,越查越广,是因为这本就是两件事,而两件事却又糅杂在了一起所以给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感觉。 谋害徐十小姐的凶手无疑就在长安城,这一点毋庸置疑,当然,她说的是直接谋害徐十小姐的凶手,而不是幕后推动这一切的黑手。 从对方藏头露尾以及与徐十小姐和方不同接触的过程来看,这人绝对不会亲自出手,而是喜欢玩弄人心,引诱他人来动手。 所以直接动手的人必然就在长安城。 至于这位藏头露尾的幕后黑手牵涉进的则是另一件事,另一个在很多案子上都“查有此人”,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人和什么事的事情。 长安与洛阳的元亨钱庄暂且不说,还有的便是钱财这两个字。金陵贪污大案中有钱财未曾追回,房值周贩卖阿芙蓉一案也有不曾对齐的账目,甚至之后,很多案子中似乎都有钱财缺失的影子。 钱财这种东西当然不是所有事都能做到的,可很多事确实又能通过钱财来办到! 眼下徐十小姐的案子同那些过往的案子一样,只是这个人又或者可以说是这个人背后的势力暗中推动所行的事情。 眼下,她会出现在洛阳是因为那个人已经开始注意到她了。 至于徐十小姐,应当也是想要追查这些人而遭到的反噬,对方对徐十小姐下手还不算,甚至干脆拿徐十小姐的死来试探于她。 真是其心可诛!女孩子眼底覆上了一层阴霾。 不过,在未摸清楚对方目的之前,确实不能贸然下手。 只是眼下关于徐十小姐的案子,她不能明知凶手在长安还任由着冯兆喜拿妙真做替罪羊。 冯兆喜昨晚的反应比先时可激烈的多了,那副笃定又成竹在胸的样子她是不会看错的,难道是冯兆喜有了什么至关重要的证据? 如此的话,就要快了,定要抢在冯兆喜开堂将妙真定罪前找到真正的凶手。 人在洛阳,却要找出远在长安的凶手,这还真是个麻烦啊!乔苒唏嘘不已。只可惜,她虽然有些猜测,可此时不管是嫌犯还是证据都不在她眼前,眼下只盼甄仕远飞鸽传书来的小抄里多些可以推测到的证据了。 用飞鸽传书来破案……这难度还当真不小。乔苒忍不住自嘲 …… …… “啪——”长鞭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鞭尾重重的落在赤着上身的女子身上,女子发出了一声短促嘶哑的尖叫声。 一旁站着的几个婢女垂着脑袋,看向自己的脚尖,不吭声。 绑在木桩上的女子赤着的上半身上满是鞭痕,看起来触目惊心,不过若是细看,透过纵横交错的鞭痕,依稀可以辨认出鞭痕之下,原本白皙如玉的胴体。 “贱人!”又一鞭甩了过去,女子发出一声痛苦嘶哑的惊叫声。 此时,管事带着几个大理寺的官差正往这边走了过来。 大理寺的官差们远远便看到这位真真公主在挥舞着鞭子鞭打下人,原本以为只是个上半身穿着“紫红”贴身袍衫的女子在受鞭刑,走近了才发现那女子上身不着寸缕。 几个大理寺官差这眼前这一幕俱是吓了一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一看心里头不但没有对那赤着上身的女子有半分非分之想,反而对那纵横交错的鞭痕生出几分惊恐之感。 这布满上身的鞭痕只一看便叫自己的上身也不由一紧,感同身受一般疼的厉害。 早知这位真真公主不是什么善茬,可这等亲眼见到的冲击力还是一般人忍受得了的。 几位官差纷纷露出了不忍之色,只是谁也没有开口的打算。他们只是大理寺的官差,对上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就算开口,除了平白将自己搭进去之外没有任何益处。 他们此行只是来办事的,不是来惹事的。 这世间的普通人大多如此,也只能行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行能力范围之外的事大多是要付出自己付不起的代价的。 眼见管事带了几个官差过来,而官差身上穿的还是她最讨厌的大理寺衙门的官袍,真真公主烦躁的冷哼了一声,甩手将鞭子扔到了一边,接过婢女递来的汗巾擦了擦,斜眼过来:“甄仕远让你们来做什么?不知道本宫正在禁足吗?” 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被真真公主刁难的准备,是以这等冷言冷语,几人也未放在心上,当然,放在心上也没什么用。 为首的一个官差施礼之后起身道明了甄仕远派他们来的目的。 原来是要找她的婢女们去问话!真真公主听罢不由冷笑了一声,道:“不敢冲着我来,就冲着我手下的人来?” 几个官差眼观眼鼻观鼻一言不发。他们只是奉命办事而已,这位刁蛮的公主若是当真有意见找他们大人去。 他们来之前就做好了走一趟未必能带走人的准备了。 不过,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臆想之中的难缠并没有出现,真真公主发作了一通之后便松口了:“你要带人便带人吧!不过本宫提醒你,徐十的死同本宫没什么关系,本宫的人你要带去问话就问话,若是叫本宫知道你们大理寺对本宫的人动用私刑,本宫非得叫你们好看不可!” 放完一句狠话之后,真真公主便放人了。 能陪同真真公主出行的本也不是公主府寻常的婢女,多是得宠日常就跟在身边的,官差看着真真公主身边几个侍婢站了出来,拿着阴阳司给出的画像核对了一番,确认就是元宵那一日陪同在真真公主身边的婢女之后便带着人告辞了。 此时鲜少有人注意到,就在几个侍婢低着头跟在大理寺官差的身后将要走出视线范围时,其中一个侍婢突然抬头往这边回望了一眼,而后迅速低下了头。 因着这一眼委实太快,快到根本来不及看清楚侍婢脸上的神情,是以便是注意到了这一茬的几个护卫也未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毕竟离开前看一眼有什么问题?他们每日早上出门时,都会回头看一眼,对这几个公主的贴身侍婢来说,公主府就是她们的家,离开前自是要看一眼的。 如今身边人尽走一空,真真公主心情实在算不得好,转头复又狠狠的盯着被绑在木桩上的女子,怒道:“贱人,还不快说将本宫的东西藏到哪里去了?” 那绑在木桩上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女子却在此时抬起了头,密布鞭痕的脸上如今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她咧嘴笑了笑,原本青秀美丽的脸却因着密布的鞭痕显得更为可怖。 “奴婢……不,我,”女子嗤笑了一声,也是平生第一次在眼前这位金枝玉叶的面前自称“我”,左右已经不准备活下去了,也不怕触怒眼前这位金枝玉叶了,她开口指名道姓,“李真真,东西我已经带出去了,你永远不可能找到了!” 说罢这句话,不等盛怒中的真真公主发怒,那张遍布鞭痕的脸上唯一不那么可怖的一双眼中便迅速蒙上了一层死气。 真真公主既惊且怒,却还不待自己发作便见面前的紫檀软软的垂了下头。真真公主见状不由一惊,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她此前不是没有沾过性命,所以怜惜他人性命这种话说出来别说别人了,就连她自己都不信。 只是如紫檀这样在自己身边呆了多年的老人突然死在自己面前,她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 虽说心里早已经隐约感觉到紫檀多半是死了,可看着面前的紫檀垂头不动的样子,真真公主到底还是忍不住上前捏起紫檀的下巴想看一看。 这一捏便看到了一截软软的舌头从紫檀口中落了下来。 真真公主吓了一跳,慌忙松手,可到底是来不及了,黏腻的触感自手边划过,待到反应过来时东西已经落了地。 那截断舌就落在自己的眼前,真真公主不是没有视人命于儿戏的玩乐过,也砍过人的手脚取乐,是以自认自己胆子够大,可不知为什么,对着眼前这一截断舌,她突然生出几分后怕来,甚至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待到回过神来之后,真真公主却更为愤怒,扬声喊了一句“来人!” 远远候着的护卫连忙上前,见真真公主抬脚便往前走去,边走边道:“把人弄走,莫留在本宫的公主府里碍眼。” 这话的意思自然是将紫檀的尸首扔出去。 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婢,虽说公主喜怒无常,日常也鲜少,哦,不,是几乎不做什么好事,不多对待贴身的侍婢却是尚可的,钱财珠宝样样不缺,只是有时心中不痛快了也会给人身边人甩上两巴掌。 当然,放在常人身上这或许可以算得上是作践打骂下人了,可放在真真公主身上,同她对待旁人的态度相比,这两巴掌显然已经算是轻的了。 也因着这个缘故,对紫檀姑娘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来,真真公主十分恼火,才会剥光了紫檀姑娘的衣裳鞭打紫檀姑娘。 他们当然也不会认为真真公主是个好主子,可面对这样的主子,无故背叛显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毕竟见惯了真真公主的手段,对于背叛之后将会遭遇到的后果,显然是能猜得到的。 护卫一边感慨着一边让人过来将紫檀抬出公主府。尸首当然不能随意一扔,公主府对于怎么处理不小心被责罚至死的下人仆从早已无比娴熟了。 将尸体扔至城外的乱葬岗,到了晚上便会被饿狠的豺狼虎豹叼去吃了,没什么问题的。 …… 元宵出事那一日真真公主带在身边的几个侍婢很快便被带了过来,此时甄仕远才送走了给他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的甄止,脸色并不算好看。 目光扫过面前的几个侍婢,见没有遗漏,他点了点头,起身准备一个一个审问。 只是没想到的是还不待他开口,一行侍婢中其中一个便瑟缩了一下身子,突地“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口中喊道:“大人饶命!” 这一出举动委实是将众人吓了一跳,好在甄仕远及时回过神来,他眯眼看向眼前突然跪地的侍婢,神情复杂,片刻之后,他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 …… 夜晚的乱葬岗鲜少有人驻足,就算是亡命之徒也不会往乱葬岗来,毕竟被扔到乱葬岗来的尸体多半是早被洗劫过的,不会留下什么值钱物什。 乱葬岗一代路杖上的灯笼也自不知多久前坏了之后一直无人前来修理,毕竟大晚上的也没什么人往乱葬岗来,就算要来,也必然是行见不得光的事,如此的话,路杖什么的也不是必须的了。 不过今日漆黑一片的乱葬岗中却出现了几盏摇摇晃晃的灯笼,不比行见不得光之事人的小心谨慎,甚至刻意压低声音说话,今日提灯的人丝毫没有半点压低声音的想法,正扯着嗓子问道:“封仵作,看清楚了吗?是这个么?” 正提着一盏灯笼,蹲在尸体旁,脸上蒙着黑布的封仵作随口回道:“赤着上身满是鞭痕,舌头少了半截,是咬舌自尽死的,下身的衣物也与描述吻合,没有错,就是她了!” 是就好!就算他们人多不怕,可大晚上的,这乱葬岗的味儿也怪叫人受不了的。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如封仵作那样坐在尸堆里吃饭的。 “那快带走!回衙门!”官差喝道。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二十章 腹中物 大理寺衙门的官差深夜到乱葬岗来找尸首自然不是因为心血来潮突然陪着对尸首感兴趣的封仵作来乱葬岗淘尸这种理由。 夜半的大理寺衙门之内灯火通明,尤其是大理寺卿甄仕远办公的屋堂之内更是亮如白昼。 甄仕远坐在桌后,手指搭扣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案,眉心蹙起又展开,展开又蹙起,似是十分的烦躁。 下头站着的几个侍婢神情各异,正中一位紧咬着下唇,眼神愤慨锐利,看也不看身边几位平日交好的几个好姐妹。 她身旁的侍婢同样神情古怪的向她看来,眼里是满满的不安。 作为真真公主的贴身侍婢,以真真公主愤怒时甩两巴掌的性子她们自然不至于肝脑涂地一心护主什么的,可对于绿意突然的发难还是有些吃惊。 虽然不知道绿意对这位大理寺卿大人说了什么,可看这位大理寺卿甄大人的反应,绿意说的显然不是一件小事。 而素日里无话不谈的好姐妹绿意自从说了那句话之后便再也不曾回头看她们一眼,只是站在那里,咬着下唇,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这样反应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些什么,尤其是再联想到这位甄大人的反应,几人心中一跳,脑海中莫名其妙的闪过一个念头:绿意说的话若是不同真真公主有关那才是怪了去了! 而且这有关显然也不是一件好事。 说起来,绿意素日里就与紫檀走的极近,紫檀好端端的不愁吃不愁穿谁能想到她居然会去偷公主的东西。 听公主话里的意思那东西好似还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几个侍婢脸上闪过一丝迷惑之色,只觉得自己似乎突然有些看不懂这两个素日里走得极近的姐妹了。 原本以为这一趟来大理寺只是例询问话,只要自己咬紧牙关不松口,不出卖公主便能回去了。毕竟就算是同大理寺大牢的刑罚比起来,公主手上的鞭子也是要更令人胆颤心惊的存在。在她们看来,这整个长安城能比得过公主手上鞭子的也只有刑部大牢的刑罚了。 可没想到,绿意突然跳出来,是以几人顿时慌了,原本想了一路的说辞顿时咽到了肚子里。 此时这几位侍婢还不知道紫檀已经死了,若是知道了,怕是更慌了。 在场几个侍婢的神情一一落在甄仕远的眼中,在一旁几个侍婢身上扫了一眼之后,他便再次看向先前出声的绿意。 绿意要说的事情,午时过来之后已经说的差不多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叫绿意的侍婢手上居然还有这么重要的证据。 而且,为了将证据带出公主,居然用了这么极端的方法。 眼前这个眼神倔强的侍婢同那个死去的紫檀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居然肯不惜性命也要将证据带出来。 他当然不会相信绿意下午告诉他时的说辞,不管是徐十小姐曾经在真真公主责罚时出言为她二人说话还是尊敬徐十小姐,因着徐十小姐的死,转辗反侧日夜难安,终于下定决心不惜此身也要将事情真相抖落出来什么的。 这些他都不信。 真真公主当然不是什么好人,瞧着先时长安城百姓凑热闹被人鼓动到公主府前示威便知道了。 可惩戒了恶人的也未必是什么好人。不管是眼前的绿意还是据说已经死去的紫檀,此前都是真真公主身边的红人,在真真公主身边多年。甄仕远活到这个年纪是信那句老话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尤其是真真公主这样的人,能被她重用且留了那么多年的,绿意和紫檀决计不是什么好人。 更何况,先前未免真真公主脏了手,两人,哦,不,是眼前这几个神情慌乱的侍婢恶事没少做过。 不管什么原因,做了恶就是做了恶,这一点无可辩驳。 所以不管是直觉,还是以大理寺卿经手无数案子的角度上来看,眼前这个绿意一定还藏着别的秘密。 而紫檀惹得真真公主发怒的原因他早问过一旁这几个被绿意一搅和,六神无主的侍婢了。 听闻紫檀是偷了真真公主一件十分重要的物件,才被公主责罚的。 要知道公主府自陛下下令之后一直是闭着门的,就算要采买事物也是偷偷的,几天出去一回,听说这件十分重要的物件公主每一日都会查看,是昨日丢的。而这几天就是采买的管事都没有出过门,不是门房撒了谎就是贼人就在公主府。 好在很快便相继有不少人站出来,道看到过紫檀偷偷进入公主的闺房,严刑拷打之后,紫檀也爽快的认了下来,道确实是她所为。 不过东西已经被她藏起来了,护卫很快便在公主的指挥下翻遍了整个公主府,不单是紫檀的闺房,连她们这些侍婢的一并翻了个底朝天,却并没有找到真真公主丢失的物件。 于是公主一面命人将公主府每一个角落都翻查一遍,一遍想要逼迫紫檀道出实情,他的官差们就是那时候过去的。 而此时,这翻遍整个公主府都找不出的物件已经被待出了公主府,带出的手法让人心惊。 甄仕远回忆了一番下午绿意说的事情,便在此时,两个大理寺官差自门外匆匆进来禀报道:“甄大人,人已经带回来了,封仵作迫不及待便动了刀,如今东西已经取出来洗净了。” “好!”甄仕远顿时站了起来,抬脚向门外走去,不过临出门时还是回头看了眼屋内的几个侍婢,尤其是绿意。 绿意听到这个消息神情十分激动,细看眼底似乎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看上去已经激动到忍不住要落泪了。 甄仕远回头,对两个官差道:“看着她们几个,尤其莫让旁边那几个惊扰绿意。” …… 大理寺后衙封不平的屋子外几乎围满了官差,不过好在封不平不是旁人,对屋外围满官差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感觉,依旧专注的研究着面前这具尸体。 这具尸体的死因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鞭打之后咬舌自尽而已,不过他手头此时正在钻研尸体伤口在人死后的变化程度,这样一具“新鲜”的尸体于他钻研的东西委实极有帮助,所以,封不平几乎是一回来便扑在了这具尸体上。 这具尸体不错,除了本人咬舌自尽以及肚子上他在她死后下的刀之外,几乎没有旁的死后造成的伤口。 在乱葬岗碰到这样的尸体委实是不错的,而且,这尸体似乎细一闻,还有股别样的味道。 封不平凑近闻了闻,确认了一番。 再三嗅过之后,他才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这也怪不得他,当时在乱葬岗,乱葬岗那些腐尸的味道早已盖过了这具尸体本身散发出的香味,他也只是普通人,也直到此时才发觉了不同。 一想到这里,封不平难得的开始怀念起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远在洛阳的乔苒。 以她那比看门那条狗还灵敏的鼻子,若是当时在场怕是就能嗅出不同来了。封不平想着再次俯身靠近尸体闻了闻。 甄仕远进门时正看到封不平围着那具看起来惨不忍睹的女尸再嗅来嗅去,他看的一惊,以至于大惊之下脱口而出:“你在做什么?” 紫檀的尸身都已经折磨成那样了,封不平这举动也未免太惊人了,若不是他的手还算规矩,他当真要怀疑这姓封的是素日里伪装,实则是个色中饿鬼,连尸身都不放过。 封不平自是早熟悉了甄仕远的声音,不过在大理寺,他一向是连甄仕远的面子都不给的,是以闻言连看都未看他一眼,只继续盯着尸体嗅来嗅去,道:“我在闻味道呢!” 附近几个官差正是去乱葬岗淘尸的,听封不平这句话说来,胃中顿时一股翻腾,那乱葬岗的味道仿佛还萦绕在鼻子间呢,也亏得封仵作下得了手,哦,不,是下得了鼻。 封不平可不管下不下得了鼻这种事,只依旧专注的做他自己的事。 甄仕远不放心的看了他一眼,确定他没有不规矩之后,便抬脚走到了一旁,一旁盘子里是几颗封好的蜡丸,甄仕远顺手捻起一颗看了看,摩挲轻捻了一下,依稀可以看见蜡丸中包裹好的字条。 听绿意说,紫檀为了将东西放入腹中带出府,特意将一张纸撕成了几分,用蜡丸封好而后吞入的腹中。 这种携带方式甄仕远不是没有听过,毕竟他堂堂大理寺卿,大理寺库房里那些疑难的案子,奇人异事都看的多了,可真正看到,那种感觉还是让人有些不忍,尤其是紫檀面目全非的尸体就在一旁,虽然封不平下刀干净,针脚也齐整,可腹上那一刀痕迹还是让甄仕远略略一看,便忍不住偏过头去。 至于字条里的是什么,将所有蜡丸划开之后就能看到了。 这种事是个细致活,交给一旁这几个没轻没重的官差甄仕远是不放心的,于是走到一旁,自己一个一个蜡丸划了开来。 待到字条一张一张被取出一一拼错完整,甄仕远看向拼凑出的内容,神情复杂。 大将朱元之侄朱赞,长安杏子墓三排六座; 侍郎李平治三女,长安西郊夜林东走七十六卜枯木下; 折冲都尉郑海之子,长安渭水河溺毙未发现; …… 若是一开始看几个不曾明白过来,可一旦看下去,甄仕远已经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一份名单,一份死去之人被放置之地的名单,有被藏匿进城外墓群中的,也有埋在树林下的,更有直接丢进渭水河中喂了鱼尸骨无存的。 甄仕远看着这拼凑出的名单,双手忍不住发颤。 他未必能知晓名单上的每一个人的名字,甚至有些被提及的官员已经年迈致仕了,可有一些人他还是有印象的。 这些年轻的男女都是“失踪”的人,不少都是被传私奔远走,以至于权势之族以他们为耻,不愿报官的,譬如最上头的两位大将朱元之侄以及侍郎三女就是曾被传私奔的男女,还有一些是走丢了又或者以这样那样理由游学坠崖云云的。 眼下,这些“失踪”的人居然都出现在了这张名单上。 这怎么都不可能是巧合。就算……就算他给出一个十分离奇的推测让真真公主喜好盗掘人尸首,也不可能对这些人的去处,甚至喂了鱼尸骨无存的人的去处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所以,这一切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些被传让家族蒙羞或者吃了闷亏的失踪男女都是死于真真公主之手。 他当然知道这位真真公主手上沾了不少人命,不然的话,官差也不用大半夜的去乱葬岗找紫檀的尸首了。 可名单上这些人还是不一样的,这些人不是平民,皆是权贵子弟。真是不比不知道,比起这些被处理的人,不管是曾经的崔家小姐还是徐十小姐的遭遇都已经算是真真公主“手下开恩”了。 说实话,看到这份名单时他是震惊的,可待到震惊过了却又有些不解。 真真公主确实喜好杀人,可据他和那个姓乔的丫头推测的那样,真真公主不算顶聪明,但是却不笨。她作恶,却清楚的知道放置好恶的边界,叫人拿她无可奈何。 对着这些权贵子弟下手,一旦名单被爆出,将会产生何等的影响,甄仕远闭着眼睛都想得到长安城会迎来的轰动。 这位公主难道是疯了不成? 还有什么朱大将之侄,他隐约记得周世林那帮武将里头确实有个什么朱大将,可那模样生的……不是他以貌取人,而是委实是有碍观瞻,听周世林那语气他们那一家子都长那样,可见这个朱大将之侄并不好看。 以真真公主的眼光,这位朱赞是入不了眼的。毕竟女子才最了解女子,当时那姓乔的丫头还在长安时就说过,这真真公主到处作恶,若说一定要寻个优处出来,大概也就眼光不错吧!所以什么看中朱赞,结果朱赞宁死不从,被暗下杀手这等事定是不存在的。 更遑论,这份名单里还有不少女子。 既如此,真真公主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二十一章 铁证 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听甄仕远这般问来,绿意苦笑了一声之后反问甄仕远:“甄大人,你可知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喜欢以杀人取乐?” 甄仕远没有出声,普通人经手的案子不多,尤其绿意这等跟随在真真公主身边的侍婢,如何不触怒真真公主,如何从一众侍婢中脱颖而出大概是她擅长的,可论及分析案子,除了某些天赋异禀的比如某个姓乔的丫头之外,寻常人到底是想的不如他们那么多的。 就算如绿意所说的真真公主天生就喜欢以杀人取乐,可她同时也是个清楚知晓作恶边界的人,一下子对那么多非平民的权势官宦子弟下手,是嫌日子过得太清闲,没麻烦吗? 所以,绿意的说辞自然是无法打动甄仕远的。甄仕远听罢只是淡淡的抬了抬眼皮,道:“本官若是没记错,这一趟大理寺去公主府要人是为了徐十小姐,你先时也说是为了徐十小姐才出卖真真公主的,言外之意徐十小姐的死同真真公主有关,眼下这疑似证据的物什本官是拿到了。可你自始至终不曾告诉本官真真公主到底做了什么让徐十小姐死了。” 他本就在查徐十小姐的事,绿意既然拿徐十小姐的死作筏子,自然是要说清楚徐十小姐的真正死因了。 绿意听他这般说来,似是愣了一愣,眼神闪了闪之后,才道:“原来大人要问的是这件事,婢子以为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便未再说。” 甄仕远听罢“哦”了一声,道:“我大理寺办案讲究说话清清楚楚,不能话中有话,既如此,便请你多说几句吧!” 绿意听罢点头,道:“其实这件事自始至终没有那般复杂,我们公主同徐十小姐起了过节这件事长安城里都知道……” 话未说完,便被甄仕远打断了话:“众人看到的只是真真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放狠话,你们公主因何同徐十小姐相识,在那一日的茶馆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却不知晓。”说到这里,甄仕远飞快的抬眼,注意了一番绿意脸上的神情,顿了顿之后,继续道,“我大理寺办事要清清楚楚,徐十小姐连同她身边的侍婢都已经死了,眼下本官也只有从你们这里问出真相了。” 其实事情的真相因着有隔壁屋子那一家人,他已经差不多清楚了,只是想从绿意这里再套出一些话来。 那个丫头告诉他“侍婢”二字确实重要,徐十小姐的侍婢重要是因为即便做主子的有事瞒着,但作为贴身侍婢,多半也是能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来的。关于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的相识的原因,或许可以从这个叫绿意的侍婢这里找到一些线索。 不过最后还是叫他失望了,绿意除了将那一日两人争执的事复述了一遍之外,关于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结实的起因也只知晓是因为徐十小姐主动给公主送了一封信来。 “那封信来了之后没多久,公主便回了长安。”绿意说道,“我同紫檀日常私下里也在猜或许是徐十小姐用了什么办法才让真真公主回京,茶馆那一日争吵她二人话里话外似乎也是这个意思。” 至于具体用了什么方法,她一个侍婢确实不清楚的。 “公主确实有不少事会叫我们去做,不过多是些跑腿亦或者出手的事,有好些事情她会交给暗卫或者亲自去做。”绿意说到这里,不忘对甄仕远道,“对了,大人,公主身手十分厉害,而且这厉害不是一般闺阁女子甩鞭子那等厉害。” 这话倒是此前甄仕远不曾听闻的,闻言顿时直起了身子,听绿意款款道来。 到底是贴身侍婢,就算想装,可在日常贴身随恃的侍婢前还是极容易暴露自己所掩藏的东西的。 譬如真真公主会武,不是三脚猫那等功夫,而是真正的内家功夫。 “我曾经看到过公主心情不好了,将一块石头拿在手里顷刻间粘成粉末。”绿意想着说道,“还有一回,公主打杀人,我见到她正掐着那人的脖子,那是个身体健壮的平民男子,远远一见是那人是双脚腾空的,待到走近了,公主似是发现了我等的靠近,那人已经站在地上没气儿了。” 绿意认真的说道,显然虽然查案子给理由这种事绿意本人不擅长,可既然出卖了真真公主,她便知道踏出这一步没有回头路了,是以既然出卖便出卖了个彻底。 只要是想到的真真公主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都一一告诉了甄仕远。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真真公主越是可疑,被眼前这位甄大人认作凶手的可能性也越大。 甄仕远听的很认真,连连点头。 “公主手上沾的人命太多了,有好些甚至我等都不记得了。”绿意说道,“而且近些年公主同王爷王妃的关系也越来越差,自从十三岁那年来京城之后,便是回封地,也只是略略一坐便走,王爷王妃一开始还有些难过,后来便干脆道就当没有这个女儿云云了。” 这话的意思是真真公主同那位行事低调“阴差阳错”得了世袭的王爷关系不好? 绿意认真的说道:“原本真真公主同王爷王妃关系还算不错,王爷王妃对于没有别的子嗣也只道顺其自然,可自从同家里闹的不痛快之后,王爷王妃是动了再生一个的想法的,不过王妃因年纪渐长,身子也不好,没怀上,倒是王府的一位侍妾是有孕的,可公主知道之后大发雷霆,不久之后便顺路回了封地,在家里坐了半个时辰便走了,听说公主离开的当晚,那位侍妾便小产了,听说抱出来的是个男婴,已经七个月了。王爷和王妃为此接连修书十几封要公主回去将事情说清楚,公主却根本没有理会……” 甄仕远听的很认真,绿意这话做不了假,因为外头还有几个侍婢就在大理寺,稍后可以单独分开那几个侍婢来审问,确认此事的真假。 而且王府侍妾有孕这种事,遣个人去封地打听一番便能知晓真假了。 所以,在这件事上,绿意应当不会说谎,甄仕远心道,便假定绿意说的是真的,她要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是真真公主同王府关系不佳,是想撇清真真公主同王府的关系还是暗示他大可放心下手不用担心王府发作什么的?甄仕远以绿意一个普通人角度想着“自己”要说出这些话的理由。 总之,眼下在绿意口中,真真公主比起先时众人心里的印象,在他这里又多了一些别的,譬如身手了得不似寻常闺中女子,有极大嫌疑谋害亲弟,只为了做好王府这个独女。 甄仕远摩挲着下巴,忍不住开始重新审视起了那位公主府的真真公主。再加上陛下的古怪态度,这位真真公主身上的谜团还当真不少。 绿意是个一说话极容易岔开话题的人,是以待到她好不容易收口了,甄仕远终于再次出声问她:“所以呢?徐十小姐的死你有什么直接证据证明这一切是真真公主所为吗?” 绿意眼神闪烁,不过旋即便变得坚定了起来,她点头,道:“有!” …… 不让冯兆喜拿妙真当替罪羊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到仍在长安谋害徐十小姐的直接凶手。 “其实这个案子复杂是因为徐十小姐这个人复杂,但她的死因是一清二楚的。”回洛阳府衙的路上,乔苒同张解和裴卿卿边走边道。 “那罐被调换的药。”女孩子脚下放缓,日光下,双目亮的惊人,“先要将真真公主这个嫌疑人排除出去的话,就要证明直接同那位死去的名唤桃剑的侍婢碰撞了药丸的绿衣侍婢手上并没有那罐被掉包的药。” 她人在洛阳,是以很多案子相关的人和事都不算清楚,不过却不妨碍她抓住个中的重点。死去的桃剑曾说过,同她相撞捡药的是真真公主身边一位着绿裳的女子。 至于那罐药丸要仿制并不容易,徐十小姐可不是寻常女子,在一众徐家后辈中十分得宠,她食的药丸是有太医每隔一段时日,根据她的身子状况调配的,就算用药大同小异,可药丸比例一直在调整。 所以,那罐药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张解听罢,笑了笑,若有所思道:“所以,反过来说,若是要认定凶手就是真真公主的话,只要证明那罐药就在她们手上就好,是也不是?” 裴卿卿听的似懂非懂,忙巴巴的看向乔苒,橘色的日光中女孩子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她点头道:“不错,只要那个绿裳的侍婢能交出那罐药,就能定真真公主的罪。” …… 看着被绿衣从怀中掏出的药罐,甄仕远胸中一滞,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这只瓷做的药罐,连眨眼都不敢眨,唯恐一眨眼,这药罐就不见了。 绿衣见自己都拿出这样的证据了,甄仕远还是不说话,以为这位甄大人还在考量之中,于是顿时急了,忙指着药罐底部的字迹和一朵梅花道:“甄大人,徐十小姐是个心思玲珑的人,所穿所用都有自己的想法,这药罐亦是如此,这上头的‘缘’和梅花就是她亲手所绘,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对比徐十小姐过往的字迹和画作,保准不会出任何问题。” 药太医自然能确定是不是真的,至于药罐亦同样如此,可说这个证据从里头的药丸到外头装药的瓷罐子都不会有问题。 如此确凿的证据,还需要考量不成? “虽说徐十小姐连同她的那几个侍婢已经死了,可想来大人早已问清楚了当日的过程,应当也知晓同徐十小姐身边侍婢相撞的便是婢子了,”绿意握着手里的证据微微发抖,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抑或害怕,似是为了壮胆,她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大声道,“这一点红绸她们几个都可以证实,而且婢子日常就是帮公主打理杂物的,这等小物件都是婢子收着的,大人随便寻个公主府的下人来一问便可证实。” 所以那一日换药的是她。 “这一切都是公主指使婢子做的,婢子也不知晓她哪里来的调换的药又是哪里来的药罐子,不过假的真不了,大人尽可找此中行家,对比徐十小姐过往的字画,看看哪一瓶才是徐十小姐的。”绿意说道。 这还当真是无可辩驳的铁证了! 甄仕远接过绿意递来的药罐,打开看了眼药罐里的药,而后又看向底下的瓷瓶,他虽然不是坚定字迹画作真假的行家,不过因着最近一直在接手徐十小姐的案子,而且徐十小姐的字迹由于那本话本子,他也看了不少,粗粗一瞧,这药罐底下的字看着确实是徐十小姐所写。 当然,这真假最后还是要人过来证明的,不过看绿意如此笃定的模样,应当不会有问题了。 所以,凶手就是真真公主?这个念头从甄仕远脑海中一闪而过,便暂且压了下去。 真真公主确实有可能就是最后的凶手,不过眼前这个绿意还藏了别的秘密,虽然不管如何,直接调换药丸的是她,就算是真真公主指使,此番绿意也是死罪难逃!可若不是真真公主指使呢? 这个念头一旦起了便再也收不住了。 想起先时紫檀的死状,再看眼前绿意神情激动的样子,活了大半辈子,看了不少人的甄仕远自诩自己的眼光多半不会出什么岔子,眼前这个绿意怕是一早就打定了寻死的注意。 一个还活着又如此重要的人可不能让她无缘无故死了,所以,眼下还是要暂且安抚住这个绿意,至少在查出她身后的秘密前先安抚住她的情绪。 至于绿意和紫檀的目的此时也已经很明显了,虽说绿意说的应当是实情,可从她口中道出的真真公主的秘密无一不是在引导他去想真真公主有实力也有能力作恶,而且连血脉至亲都敢暗害,害徐十小姐也不足为奇了。 于是,甄仕远想了想,对绿意道:“你说的若是经过查证没有问题的话,害死徐十小姐的就是真真公主这一点无可置疑了。” 绿意本能的点了点头道:“我特意将药罐藏下来就是为了今日。” 哦?是吗?甄仕远挑了挑眉,眯眼看向面前的绿意,这婢子还未留意到自己无意间说了一句自相矛盾的话。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二十二章 乞儿 在任何案子中,事情的前后顺序都至关重要。 他相信所谓的“无心之语”才是真正的真心话,也就是说绿意当日动手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藏药罐这种事。 这一点与绿意最开始说的对徐十小姐动手待到徐十小姐出事之后日夜寝食难安才会想到揭发真真公主的恶行这些话自相矛盾了。 甄仕远没有戳破绿意的无心之语,只是认真的想着事情前后的顺序。 所以,是不是可以推测出绿意和紫檀一开始就想着借徐十小姐这件事来揭发真真公主的恶行?若是如此,徐十小姐的死或许还当真同真真公主无关了。 这件事应当只是个引子,是绿意和紫檀为了引出真真公主的恶行所做的引子。至于徐十小姐的死或许只是意外,毕竟在民间,徐十小姐“推理”的能力在外,这两个侍婢生出想借徐十小姐的手解决真真公主的想法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当然,若是一个万一,徐十小姐死了,以徐十小姐的身份也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这只是下下策。 只可惜,最终事情的走向就是下下策。 甄仕远想到这个可能,只觉得内心五味杂陈,他看向眼前一副“慷慨就义”模样的绿意,拧起了眉头。 可直至现在,他仍然猜不到绿意和紫檀做下这些事情的动机,所以,还是要再查一查这两个侍婢了。 对方是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自然不能硬着来,只要真真公主还未被定罪,她便会好好的活着,等到公主被定罪的那一日。甄仕远没有打草惊蛇,而是独自出了屋子。 所以,关于绿意和紫檀两个侍婢的过往还是要好好查一查。 绿意自然不会主动交代事情的经过,所以还在大理寺的其他几个侍婢便要重点审问一番了。 …… 夜已深,几个侍婢早已撑不住开始犯困了,可见到眼前这个大步走进来的大理寺卿时,几人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 没想到这位大理寺卿这般“尽职”,看多了将事情丢给下头人去做的上峰,这位上峰简直尽职的令人意外。 不过此时这位“尽职”的大理寺卿对她们而言却不是什么好事。 几个侍婢互相对视了一眼,表情颇有几分耐人寻味:也不知道这位大理寺卿又想做什么,看绿意的背主,多半是想背叛真真公主,难道这位甄大人还当真想动公主不成? 几个侍婢心中有些复杂:一面觉得他麻烦事多,一面却忍不住打心底里多了几分敬佩。这大概就是话本子上所说的“不畏权势”吧! 几人心中猜测纷纷,可没想到这位大理寺卿一进门,便道:“你们与绿意认识多久了,对她又了解多少?”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出乎几个侍婢的意料之外,看这位甄大人先前的样子似是准备不畏强权的,怎的一回来居然又问起了绿意? 看这几个侍婢眼下还在动心思,甄仕远有些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道:“绿意没事,尔等且将你们知道的尽数说来!” 原来绿意没事啊!不过对这位甄大人到底想做什么,几人更糊涂了。 可此时多说无益,也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绿意是公主身边的老人,”其中一个侍婢最先开口了,几人互相看了看之后,她又开口道,“比我们这些人到公主身边的时候都要早,哦,不对,还有紫檀。” 所以,若说真正的老人,那也只有绿意和紫檀两个了,她们都是陪着公主自离开封地来长安时的老人了,在公主身边已经呆了多年。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绿意和紫檀突然齐刷刷的背叛公主才会叫她们吃惊。 “关于绿意和紫檀我们知晓的不多,不过早些年听已经去世的府里老人曾说过绿意和紫檀被卖到王府时官话就说的极好,说是牙婆从京城带去的,为的就是陪同公主进京。” 这话也是有道理的,王爷王妃心疼独女,自要找两个京城里的“老人”陪同左右。 “至于绿意和紫檀她们家里头听说都是生病死的,为了安葬家人,两人转辗自愿卖身为奴。”那侍婢说道,“所以如今她们也没什么亲人,逢年过节,也不见她们离开的,因着这个缘故几乎一直伴随公主左右,所以公主对绿意和紫檀格外好,珠钗首饰也是说赏就赏。” 可说这些年,就公主手头露出的钱财都够绿意和紫檀在长安买宅子了。说些没有骨气的话,只要不涉及性命危险,哪怕天天挨两巴掌,她们也是愿意的。 当然,这好是相对的,或许绿意和紫檀并不喜欢这等一不留神便会挨巴掌的日子吧! 这侍婢话音刚落,另一个侍婢却突然出声道:“也不能叫没什么亲人,我有一回跟着出门采买物件,就看到过绿意和紫檀在同一个人说话,她二人越说越激动,说到激动处甚至还落了泪,我实在好奇便看了一眼,这一看便吓了一跳。” 正是因为这吓了一跳,所以让这个侍婢将这件事记得十分清晰。 “那人看模样打扮是个乞儿呢!不过那模样实在叫人此生难忘。”侍婢说着开始比划了起来,她指上自己左眼的位置道,“这里是空洞洞的一个窟窿,可吓死人了。” 如此吓人的人,绿意和紫檀非但不害怕,还对着这乞儿落泪,若说他们不认识,谁信? 这般一个被挖眼的乞儿确实是特征十分明显,至于其他的,侍婢想了想,又道:“头发乱糟糟的,穿着破旧的棉衣……” 这种头发乱糟糟穿着破旧棉衣的乞儿到处都是,委实没什么说服力,而说道至关重要的脸,侍婢却摇了摇头,道:“脏兮兮的,我看时吓了一跳,也未细看。哦,对了那乞儿的声音很好听,讲话文绉绉的,像学堂里的先生一般。” 这个线索倒是十分关键,甄仕远再次点头了点头,一个说话声音好听儒雅的乞儿,想来在此前,还未变成乞儿之时,应当是读过书的。 先时读过书应当是家境尚可,就算不是巨富也是吃穿不愁的,再加上紫檀和绿意二人被卖入王府时就会一口流利的官话,可见紫檀和绿意二人家中在未出事前应当也是不错的,这倒是个不小的线索。 甄仕远想着,此事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至于那药瓶,只要鉴定下来是被调换的药瓶,徐十小姐死去的直接证据应当就已经找到了。 眼下的问题是,对徐十小姐下手这件事是绿意一意孤行,还是被真真公主授意。 甄仕远深吸了一口气,今日所获还当真不小,明日就可以从这个乞儿入手查一查了,绿意和紫檀出身长安,那便更简单了,直接从长安查起便好。事情有了进展,甄仕远打了个哈欠,离开大理寺衙门踏上了回去的马车,心里嘀咕着又忙到半夜才回去,估摸着今儿还得睡书房了。 书房便书房吧,左右每每夜半回去都是累极了,如此坐着都快睡着了,甄仕远闭眼,很快便发出了一阵鼾声。 在外驾车的车夫听着马车内传来的鼾声,本能的摇了摇头。 外人喊着“官老爷官老爷”的足够风光,在他这个做车夫的看来,自己身后车厢里这位官老爷委实辛劳的很。 此时长安城的大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夜风吹拂,卷的道路两旁商铺前的灯笼摇摇晃晃,灯笼中微弱的光芒也跟着四处摇晃,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狗吠声,将夜半衬的无比可怖。 车夫奋力的挥舞着手里的鞭子,归心似箭,马车滚过一段破败的青石板路,一阵颠簸,身后鼾声却是依旧。 大人一旦睡着,便雷打不动的不醒了。 马车驶过,溅起的石板碎子滚入身旁的暗巷里,车夫并没有注意到此时暗巷里正有一只黑黝黝的眼睛往这边望来。 待到马车走远了,暗巷里才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便有一位衣衫褴褛的独眼乞儿出现在了巷口,他四处张望着,仿佛在等什么人。 约莫一刻的时辰过后,一位穿着考究的锦衣男人出现在了巷口,一见他便慌忙将他往暗巷里推搡去,待到两人的身影重新没入黑暗之中,那男人这才开口道:“你和那两个女人是不是疯了?眼下事情闹的那么大,还怎么收场?” 乞儿闻言冷笑了一声,只听黑暗中传来了几声清脆的利刃相撞声,待到一声兵器落地的声音响起,暗巷里才陷入了寂静,不过这寂静也未持续多久,那乞儿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怎么?你当我还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又傻得可怜的秀才?想杀了我一了百了?” 男人没有出声,似是默认了。 “紫檀是死了,可绿意已经在大理寺了,你要有种便去大理寺里杀人。”乞儿冷笑了一声,站直了身子,把玩着手里的利刃道,“我若是死了,绿意自然会将事情的原委说出来。” 片刻的安静之后,男人带着几分憋屈再次出声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乞儿道:“若不是你们,我可以参加科考入仕,绿意和紫檀也不用落到卖身葬亲的地步。你毁了我们一生,难道还要我们感谢你不成?”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这么多年过去再说来又有什么意思?”男人怒道。 乞儿倚着墙捂嘴咳了两声,而后反手摊开手掌给男人看。 掌心中的嫣红看的男人一惊,愣了一愣之后脱口而出:“你这是……” “这些年风餐露宿的,染上毛病也不奇怪啊!”对男人的惊恐,乞儿倒是神情淡然自若,顿了顿之后,他道,“我想活,我要钱!” 原来是要钱!男人听到这里才松了口气。钱在素日里自然重要,不过眼下,想到近些时日长安城里引起的轰动,为了报仇连素无恩怨的徐氏子弟都敢动手,可见这几人是真的疯了! 面对这样的疯子,能用钱财解决的事情自然不是问题,所以他连想都不想便满口答应了下来:“你要多少?” 乞儿伸出三个手指:“三千两!” 这数目听的男子眼皮跳了跳,倒不是嫌数目大,而委实是这个数目再一次让他想起了当日发生的事情。 看来,这乞儿对当日之事还是耿耿于怀,男子看向面前的乞儿,那左眼黑黝黝的窟窿让他忍不住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这种事,若换了他也是要耿耿于怀一辈子的。 “好。”顿了片刻之后,男子说道,“三千两就三千两,不过你要记得这三千两就当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了,当年若非我,你也不可能活下来,刘志!” 刘志闻言冷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黑黝黝的眼窟窿道:“是啊,你们为防秘密泄露,杀光了紫檀和绿意两家人,又逼我挖眼毒誓,让我人不人鬼不鬼,不能参加科举,这些事我都记得呢!” 男子面色微变。 刘志却又道:“你们是小人,我刘志却是个君子,所说之话自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男子这才神色稍缓,留了一句“明日在这里拿钱”之后转头走出了暗巷。 立在暗巷里的刘志却并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在暗巷里站了好一会儿才走了出去,而后顺着男子离去的方向而去。 …… 夜风愈发呼啸,很快空中便飘落了不少冰粒子。 将要开春的时候居然又下了雪,大早上的,甄仕远打着哈欠,撑着一把伞下了马车,回头看这夹杂着冰粒子的雨雪,拧起了眉头。 虽说昨日忙到半夜,以至于他上了马车便睡着了,今儿早上爬起来还被夫人说教了一通说睡得沉如死猪,叫都叫不醒。甄仕远一想至此便有些无奈,可衙门事情太多,是以今儿一大早,匆忙洗漱过后他就来了衙门。 因来的早,天还没亮多久,以至于此时的长安城里似乎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暮霭,一时到有几分像极了烟雨中的金陵。 美则美矣,就是冷得慌,甄仕远拢了拢衣领,待要步入衙门内,便见两个官差匆匆自里头奔了出来,一见他便道:“正要去找大人呢,昨儿半夜去府衙递的画像,长安府衙今儿一大早就过来说人找到了。” 甄仕远闻言双目顿时一亮。昨日递去府衙的画像就是侍婢口中说的那个同绿意和紫檀见面的独眼乞儿,画像的小吏连夜赶工,画出了一副侍婢觉得最为相似的画像,没想到才送去府衙,还不到张贴的时候人便找到了,这不是意外之喜又是什么? 不过面前禀报的官差说罢这句话之后却吞吞吐吐了起来,在甄仕远催促的眼神中,终是说出了后半句话。 “封仵作已经过去了。” 人死了!甄仕远的惊喜一瞬转为惊吓,除了死人能出动封不平之外还有谁?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二十三章 似假 甄仕远将油伞递给身边的官差带着一身水汽进了长安府衙。 府衙里素日里忙着掺和邻里乡亲鸡毛蒜皮的小事日常见不到人的何太平早在里头候着了,比起甄仕远难得天一亮就到府衙,何太平早习惯了这等奔波于琐碎小事的府衙杂事。 府衙里也习惯了日常这等状态,是以比起初时听到消息有几分慌乱的大理寺衙门,长安府衙倒是显得格外井井有条。 见甄仕远匆匆而来,两人互相点头打了个招呼之后,何太平也未废话,转身便带路带他往府衙后衙走去。 京城各部衙门经手的案子或者事情只有涉及命案的,这尸身多是存放在后衙的,长安府衙也不例外。 “封仵作一早便来了,因着这个人或许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所以我府衙的仵作便未动手,只是在一旁协助封仵作。”何太平同甄仕远边走边道。 甄仕远闻言连忙道了声谢。 素日里与长安府衙相撞的案子也有不小,两人又皆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是以相处合作一贯也算融洽。 “发现这人的是早起倒夜香的,推着一车夜香在走,因着年纪大了,眼力不算太好,一开始没瞧出是个人,只以为有谁在巷子口乱扔东西……”何太平说道。 甄仕远听到这里,点头道:“一般而言就算有尸体丢在巷子里,丢在巷子深处的要更多一些,因为丢在巷口极易被发现,倒夜香的以为是有人乱丢的东西倒也合理。” 所以这尸体被丢在巷口似乎是有意为了让他们发现的。 何太平也是这么想的,他虽然忙那些琐碎小事较多,可也不是没有经手过百姓间纠纷的案子的,所以也略通此道。 “后来发现是个人,倒夜香的吓了一跳,便跑来府衙报官了,我们府衙的官差过去看到人之后,一见这人左眼少了眼窟窿的样子便吓了一跳,不过因着这特征委实太过显眼,所以,我等很快就想到了你在找的那个人。”何太平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意有所指,“乞儿不少,一个左眼缺失的乞儿却不少,而且此人的模样与你画像上的极为相似。” 虽然此时还不敢肯定,不过这人多半就是甄仕远要找的那个人了。 两人说话间踏入了后衙,两个仵作此时正对着那具尸首专注的看着。 验尸自然是要除去衣衫的,此时那具尸体就这样赤条条的被放在塌上研究着。 因着人死没多久,是以看起来这尸首与活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甄仕远只稍稍看了一眼,便道:“这身体……倒不似普通的乞儿。” 乞儿日子不好过,被人欺凌踩踏,同为乞儿间相争打架什么的,身体上大多数都是有不少伤痕的,不过眼前这具尸体之上一眼瞧去几乎看不到任何的伤痕。 “他吃的也不错。”正对着尸首研究的封仵作闻言随口接过了话,而后指了指身旁白布上的一些细碎的残留物,道,“这是从他齿缝中剔下来的,肉、菜、鱼皆不缺。” 甄仕远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寻常乞儿一顿饭自然不可能吃的如此丰富,可绿意和紫檀手头不缺钱,她们与乞儿相识的话,难保不会接济于他,所以吃喝不愁什么的,对于面前这个乞儿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为什么吃喝不愁了还要做乞儿,显然是因为这个人和绿意紫檀他们想要做一些事情,乞儿这个身份方便他行事而已。甄仕远心里推测着。 见甄仕远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何太平心知这个乞儿的身份不简单便也没有多问,只抄手站在一旁旁观。 “这乞儿是因着有人面对面一记面上重锤被锤死的。”封仵作指了指白布上几块破碎的头骨道,“这么一记重锤,大罗神仙也难救。不过好在即便是重锤,左眼的眼窟窿还是十分明显,虽然与画像有些差异,不过那画像也是你们胡乱画的,所以这人多半就是大人要找的那个人了。” 甄仕远点了点头,低头看向那被重锤砸过之后有些扭曲的面容。为了方便仵作验尸,此时这乞儿脸已经洗干净了,即便面容扭曲也可以看出这男人生前年纪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五官若是没那个眼窟窿的话还算端正。 才想着找到这个人一问究竟,没想到眼下这个人便已经死了。 甄仕远心里憋屈的厉害:他要找的是一个活着的乞儿,不是死了的乞儿。这人莫名其妙的死了,想也知道是怕他说的太多被灭口的。 站了片刻之后,甄仕远嘱咐了一声封仵作,令他将验尸结果稍后送过来,而后同何太平告辞之后便离开了。 事已至此,只有一个办法了。 这夹杂着冰粒子的雨下到快巳时官员当值的时候已经停了,甄仕远将手里的油伞扔给官差,踩着才湿了个地皮子的地面进了大理寺。 进了大理寺之后,他没有再去寻侍婢来指认那个乞儿,而是径自去寻了绿意。 虽然绿意已经亲口承认是她换的徐十小姐的药,可以说是害死徐十小姐的直接凶手,不管如何她都是难逃一死的重犯。不过考虑到事情特殊,甄仕远并没有将绿意关入大牢,而是依旧是将她安置在屋中,只寻人在外头看着她。 甄仕远进门的时候绿意正在喝粥,见他进来,绿意愣了一愣,放下手里的勺子,起身喊了句“甄大人”。 甄仕远点了点头,打量了一番绿意此时平静的表情,顿了片刻之后,忽地开口道:“今日三街九巷那里发现死了一个乞儿,这乞儿缺了左眼,三四十岁的模样。” 绿意闻言神情依旧平静的点了点头,而后一脸狐疑的看向甄仕远道:“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甄仕远见她脸上神情看不出什么异样,想了想便道:“有人见过你和紫檀曾经同一个独眼乞儿说话。” 这话说完,绿意便笑了,她点头道:“这等缺了一眼的乞儿任谁看到都不会轻易忘掉,我自然记得这个乞儿,那次是这个乞儿来公主府乞讨,我和紫檀姐姐看他可怜便给了他一些钱财,与他说了会儿话。得知他是家里遭了事,沦落至此,想到我们自己的遭遇,便也跟着落泪了。” 有句话叫做“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就是这个道理。 这个解释虽然有些牵强,却也没什么问题。甄仕远的目光在绿意的脸上凝了片刻,着重注意了一番绿意脸上的神情,但见她脸上神情没什么波动,便收回了目光,出去了。不过走到门外后,甄仕远还是叮嘱了几声外头守着的官差,而后径自回了自己办公的屋堂。 只是才回到办公的屋堂中刚坐下来,先头嘱咐的官差便过来禀报道:“大人,绿意的碗碟送出来时属下看过了,挺干净的,应当是全吃光了,她胃口还挺不错的。” 胃口挺不错啊!这反应让甄仕远心里更烦躁了,他挥了挥手让官差下去,而后起身在屋堂内来回踱步。 这绿意看起来是当真没有半点胃口不好吃不下的意思。难道是真的对这乞儿的死无动于衷?甄仕远陷入了疑惑,来回踱了数步之后,终是再次喊了一声“把鸽子带进来”,罢了还是找人商量商量吧! …… …… 即便张解养的鸽子不是个偷懒的,可到底因着路途遥远,乔苒等人接到鸽子也是第三日了,看着甄仕远那越发“秀气”的小抄,乔苒仿佛透过小抄看到了甄仕远那张愁眉不展的脸。 没想到一个侍婢竟然引出了这么多的事,眼下害死徐十小姐的直接凶手是找到了,可绿意表示自己是“听命行事”,也就是说下令害人的主谋还是真真公主,因着先前当众放狠话的事情,想来这件事一旦放出风声,长安城里的百姓不用想都知道会是认同的。 眼下的问题是当真如绿意所说她是听命行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徐十小姐的死只是她手中的一把刀,她真正想用这把刀捅死的反而是真真公主。 乔苒看着眼前秀气的小抄陷入了沉默。 屋子的窗开着,千里之外的长安城来了一场春雪,洛阳却是艳阳高照,颇有几分盛春之感了,再过几日便是洛阳白马寺笑面夜佛露面的日子了,洛阳城里也多了不少愁容满面的外乡人,这些人来洛阳不是为了游玩,而是期望得到笑面夜佛的眷顾,一夕之间得偿所愿的。 裴卿卿坐在窗台上踢了踢腿,看着外头院外的官差发呆。 那个叫冯兆喜的洛阳府尹当真是自那日之后便没有再出现在他们面前,只每日三餐不缺,只当供了个眼不见为净的客人。 府衙里官差不少,尤其是府衙大牢那里,里里外外的挤满了官差,她瞧着官差都快比里头的犯人都多了。 能让冯兆喜出动这么多官差自是因为妙真。 那个姓冯的洛阳府尹好似当真同乔小姐杠上了,一副铁了心要将妙真绳之以法的作态。 对此,乔苒倒是不以为意,有药那样的直接证据,不管冯兆喜拿出的是什么,她都不惧。比起同冯兆喜攀比,她更在意的是甄仕远来信所说的事情。 绿意,没想到事情的走向如今居然系于一个侍婢身上。 听屋子里许久没有人说话,裴卿卿忍不住了,扭了扭身子转过头去,却见乔苒和张解正在桌边相对而坐,两人都是一副正仔细想事情的模样。 裴卿卿歪头打量了二人片刻,想了想,出声道:“这次那个甄大人又遇到难题了吗?” 难题?倒也算不上。乔苒笑着摇了摇头,抬眼看向面前的张解,恰巧撞见他同时抬头望来的目光,两人对视了一眼,张解随即便笑了,他道:“你已有了猜测。” 这话不是疑问,是肯定。 乔苒莞尔,没有瞒着他二人,开口道:“整件事绿意和紫檀这两个人无疑至关重要,要么便是主谋是真真公主,绿意只是听命行事,如此的话整件事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了,只消等着最后的开堂审理便是;可若是另一种可能,如甄仕远猜测的那样绿意和紫檀才是谋划了这整件事的幕后黑手,甚至做好了舍命的准备的话,那便要看看这两人这么做的目的了。” 绿意和紫檀的目的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想要将真真公主拉下水,不然的话,那封被紫檀吞下带出来的名单就不会落到甄仕远手上了。 所以,如今甄仕远手头其实已经有了一张足够重要的底牌——绿意。只是面对这张底牌,甄仕远用乞儿之死试探了一番,却并未发现什么破绽。 “没有发现破绽有两个可能,其一便是这乞儿的死一早便在绿意他们的计划之中。若是如此的话,乞儿的死定是有目的的。可是以眼下甄仕远手头的线索来看,并未发现乞儿的死牵连出别的什么事情来。难道这乞儿就这般白死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紫檀和绿意他们不惧死,却并不是指她们会白白送死,就像紫檀的死是为了送出名单,可乞儿的死却并没有激起别的水花,这一条推理推到这一步是推测不通的。”乔苒说道,“所以不是如此的话,一个人死了,能让另外一个人心安理得毫无破绽又胃口极好的照吃照喝的话,我想大概就只有一个可能。” “她不认识这个乞儿。”裴卿卿听的双目发亮,忙道。 这个回答让乔苒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有这个可能。” 如果是不认识这个乞儿的话,那一日旁人见到的她和紫檀面对乞儿落泪的场面便当真只是巧合了,当然是有这个巧合的可能的,不过在乔苒看来这个巧合的可能性太低,所以要暂且放到一边,考虑另外的可能。 所以夸了一番裴卿卿之后,乔苒再次开口道:“不过如果死的这个乞儿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乞儿也是有可能的。” 这话什么意思?裴卿卿小脸拧了起来,再次陷入了迷惑之中。 乔苒道:“就是说这一步也是她们谋划中的一环,不同的是,死的这个乞儿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个乞儿。不要忘了,一个脸上布满脏污的乞儿,那个侍婢只见了一眼,除了那只眼窟窿之外,其余的特征她并没有记清楚。” 正是因为一个特征太过明显,以至于很容易让人忽略其他的地方,所谓灯下黑就是这个道理。 一个同样缺了眼窟窿的乞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就是他们在找的那个人。而到底是不是,这一切只有绿意自己才清楚。 当然,绿意不会主动交代,可他们也并非没有别的办法来确认这个乞儿是不是就是他们在找的那个乞儿。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二十四章 “真相” 这一次洛阳送过来的消息很快,依旧是熟悉的张解的代笔,甄仕远只打开字条扫了一眼,便连忙喊人:“去催一催封仵作,问他的验尸结果怎的拖了那么久还没送来?” 这确实有些反常。按照封仵作的性子,这乞儿的死因又不古怪,按理说早该送来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怎的那么久还不见封仵作带着验尸结果过来。官差心道,不过,这也怪不了封仵作,大人于此事上也不算上心,这两日连过问都未过问一声。 有了官差的催促,封仵作倒是很快就来了,来的不止是人,还有一张写了一半的验尸结果。 “死因没什么问题,就是面上重锤,不过一些伤口还有些异议。”封仵作扬着手里的验尸结果道,“总之于你们查案应当没什么问题,不过对于我而言,这验尸结果还要等一等才能给你。” 他封不平做仵作可不是为了那两个钱,当然,钱也是重要的,毕竟不吃饭会饿死。不过比起钱来,还是验尸结果不出错更重要。 原本以为这样一通解释之后,甄仕远会同以往一样唠叨几声,可没想到今日的甄仕远闻言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说话,他神情有些微妙的沉思了片刻之后才再一次出声道:“你说的伤口问题该不会是左眼的眼窟窿吧!” 这话一出,轮到封仵作惊讶了,他惊了一惊,便立时点头道:“不错,就是左眼那眼窟窿,表面看模样似是陈年旧伤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起来还是有些怪怪的。大人,你知道这陈伤和新伤是不一样的,经过这两日的对比和钻研,我如今已有极大把握确定这应当是新伤,不过之后应当是被一个通晓验尸的高手伪装了一番,咳咳,当然,再高手也是比不上我的……” 甄仕远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没有理会封仵作的继续吹嘘,而是伸手夺过他写了一半的验尸结果。 对于封仵作书写验尸结果的习惯他已经很熟悉了,开头便会细致的写上这人的身高体重骨龄以及某些特征。 而手头这封验尸结果撇去眼窟窿这一点,除了身高年岁之外,最大的特征就是右手虎口与掌心处的茧,似是常年习惯于右手握着什么东西所致,再加上这具尸身骨肉肌理还算不错,封仵作给出了一个推测,此人生前不管是体力还是体质都是极好的,所以封仵作推测眼前这个人很可能是做的手持棍状物的体力活,当然,若是要说的更准确一些的话,那就是这人或许会些拳脚功夫。 他记得先前那个侍婢曾说过那乞儿说话的样子有些儒雅,似是读过书的。常言道“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倒不是甄仕远小瞧读书人,他自己也是个读书人,当然,这世间也有些读书人体魄极佳甚至不但会拳脚功夫还会内家工夫的,譬如那姓乔丫头家的张解这等。可大多数读书人是不大懂拳脚功夫的。 所以这样的所知委实同验尸结果有些矛盾,这些再次让甄仕远想到了从洛阳寄回来的字条。 走出办公的屋堂,甄仕远唤来人吩咐下去:“你去长安府衙跑一趟,问问最近有没有一个约莫三四十岁,身高七尺,人又魁梧健壮甚至粗通拳脚功夫的男子失踪的,对了,等后头文吏画出尸体的画像之后,也一并交到长安府衙去。” 这意思是要确认一番死去的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官差怔了一怔,回声应了之后便立刻下去一切照办了。 不过这样能找到人吗?官差心里嘀咕着。那尸身的面容因着重锤有些扭曲,所以文吏给出的画像必然同真实的相貌有些许出入,更何况大人还令文吏将那乞儿少了的眼窟窿补上了,最后给出的画像上的男子面容倒是颇为英挺。 也与那独眼尸身的样子相差越发之大。 这个消息过去之后,不过等了半日的工夫,长安府衙的官差便领着两个人过来道这两人认识画像上的人。 甄仕远见了这两个百姓,寻常百姓素日里鲜少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大理寺卿这等高官的机会,是以两人皆十分激动。 磕磕巴巴的喊了一声“大人”之后,两人便开始说了起来:“大人找的这人我等认识,就是隔壁做药材生意的赵炫。几日前,哦,就是下冰粒子那一日失踪的。我二人还在说呢,这赵炫素日里比衙门当值的还准时,每日早上雷打不动辰时开门,酉时关门,人多也不留,人少也不关,过了那个时辰一定不在,但在这个时辰之内人就一定在。” 就是因为是这样一个守时的人,有一日早上突然没见到人,两人这才觉得意外。不过因着也没见什么人找来,便想着这赵炫许是急事回家去了。没想到,赵炫家人没见着,倒是在官府分发的画像上见到了赵炫,是以便赶过来指认了。 “赵炫有什么家人吗?”甄仕远听到这里,只略一思索便打断了神情激动的二人问道,“人失踪了几日怎的没人来报官?” 两个百姓闻言顿时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其中一个才开口道:“赵炫应该是有家人的,只是我等没见过而已。” 还有这等事?甄仕远有些惊讶:“你二人认识这个赵炫多久了?怎的口口声声道他有家人,可又道从来没见过他的家人呢?” 这反应委实是有些前后矛盾。 两个百姓不得已,这才道:“我等知道他有家人是因为赵炫此前曾说过回家探亲的事情,可他家人什么的确实是不曾见过。” 甄仕远听到这里,“哦”了一声,意有所指道:“原来是他口中的家人。” 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有时候眼见都未必为实,更何况是这等从未亲眼见过的家人? 所以,有没有这个家人还另说。不过关于赵炫,两个百姓确实道:“他好像会些拳脚功夫,人又热心,日常我们铺子有什么搬不动的也时常请他来帮忙。挂匾什么的也只他一个人便够了。” 甄仕远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他从几时开始做药材生意的?”这话先前他其实已经问过了,可这两个百姓先时忙着回答赵炫家人的事,忘了回答了。 寻常百姓回答了一头却忘了另一头的事很常见,是以常常需要多次重复询问。 两个百姓这才道:“差不多十年前了,听说他原先只是个小小狱卒,本是混日子的,后来家里看他这般混下去委实是太过没有出息了这才出了钱给他,叫他出门闯荡,而后他行至长安,被京地繁华迷了眼,自此用家里给的钱经营药材铺子,日子过得也算不错。” 甄仕远听到这里,飞快的打断了他二人的话,问道:“这话是赵炫自己说的?” 两人点头。 这邻里商铺的,谁与谁都不认识,若不是他自己说,他们怎可能知道这赵炫的过往? 甄仕远见两人点头想了想又问:“他官话说的怎么样?” 百姓道:“说的极好,不带一点口音。” 甄仕远听到这里,忍不住轻嗤了一声,道:“一个狱卒说的不带一点地方口音的官话,那这狱卒还真是非一般的厉害。” 两个百姓听到这一句,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似是经他此时提醒,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们原版正想说或许是赵炫家里有些钱财什么的,可一想到若是家中有财,就算是混日子,也不会安排狱卒这等说出来不算好听,又日常同那些罪大恶极的凶徒接触的危险活计。如此想来,这狱卒可一点不像赵炫口中的“混日子”。 两人似是直到此时才发觉了几分其中的不对劲,正在面面相觑之时,又听甄仕远开口了:“除了这些,关于这个赵炫你们可还有哪些是知道的?” 两个百姓对视了一眼,两人想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道:“这赵炫着实也没别的什么可说的了。不过虽说他这人来处不明,人却是真的热心,不但帮顾着我们,还经常照拂那些路上行乞的乞儿,就连失踪前那一日,我等还看到赵炫在铺子门口给乞儿送吃食呢!” 乞儿!甄仕远听到这一句,只觉得眼前墓地一亮: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条线将他们所查到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于是他忙问那两个百姓道:“那乞儿的模样你们可看清了?”也不知是不是那个独眼的乞儿,如果是的话,这一切似乎就能说得通了。 只可惜两个百姓对此只是摇了摇头,道:“我等是做食铺的,大人也知道到了饭点食铺总是有些忙的,那时候只来得及匆忙扫一眼,隐约看到一个头发乱糟糟穿着破旧棉衣的乞儿的背影,至于样子却是没看清楚。” 这就可惜了。甄仕远有些失望,却也无可奈何,又问了百姓一些问题,只可惜百姓所答对于这个案子而言并没有什么帮助。 待送走了两个百姓之后,甄仕远当即便叫来官差,令他们拿着那幅画像去长安周边各郡县衙门去问问十年前有没有过这样一个官差。 如今看似除了赵炫这个身份外,已经找不到这个男人生前别的线索了,再加上这个男人有意隐藏自己,更是难上加难。 可一个人要十年间行的毫无破绽是不可能的,方才那两个百姓曾说过这个赵炫生前曾提过自己做过狱卒的事情,若这个消息是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之中的真消息的话,其实也是说的通的。 辰时开门,酉时关门,从辰时到酉时,正是大楚律法中规定的官员官差当值的时辰。 若是把药材铺这门生意当做公务的话,赵炫这开关门的时辰似乎也说得通了。 一个人要撒一个谎,必须要同时用千百个谎去圆了这个谎。 可即便是撒谎的老手,要骗过脑子容易,要骗过身体本能的反应却不是一件易事。这样的开关门时辰极有可能是因为赵炫确实曾在衙门当过差,至于是不是狱卒,只有问了才知道了。 当然,让人只去长安周边郡县衙门问也是有他的考量的。这件事同绿意和紫檀二人有关,联想到两人的出身以及那个乞儿,整件事似乎都是围绕长安展开的。再加上不管绿意、紫檀还是那个乞儿和赵炫,官话都说的极好,天下各城难免各自带上些许地方的口音,纵观整个大楚,也只有长安这边的百姓最有可能练就一副如此娴熟的官话了。 长安府衙那里似乎并没有这样的人,如此的话便也只有从周边各郡县里寻找了。 有画像而且又指定是在衙门当过值的,如此一来的话,大理寺的官差几乎只要一拿出画像,唤来各衙门的老人,不到半晌的工夫便能有结果了。 很快,甄仕远便收到了来自周边潼县传来的消息,称找到这个叫赵炫的人了,不,不能叫赵炫,当狱卒时这个人的名字叫做白义。 是个很大义的名字,而白义本人在周遭人的口中也是一个极讲义气的人。十年前有个民间镖局运了一趟镖送往外地,经过潼县时,运镖的镖头意外发现白义就是他年少时的玩伴,他乡遇故知,高兴之下镖头便在潼县逗留了半日,两人畅谈过往喝了不少酒,到快天黑了,那镖头才再次上路。 白义想着自己的玩伴工夫不错,而且这里是长安,哪个不开眼的贼人会在长安附近下手的?于是便没有阻拦,结果到天亮时,传来消息说那镖局在潼县附近的山路上因着天黑路滑又喝了不少酒出了事,连人带镖车一起滚落了山崖,山崖之上只剩下散落的镖车架以及山崖边草丛里划拉过的触目惊心的血迹。 这样的场景,熟悉山路的只一眼便知道是出了什么事,白义也因着这件事后悔自责,自责自己当日若是拦着玩伴不让喝酒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没过多久之后,白义便在周围众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卸了衙门狱卒的活,说是要回乡种地去了。 自此之后,潼县这里的人便再也没有看到过白义,直到这一次大理寺的人拿着画像来问。 这样一段“清白动人”的过往着实有些出乎甄仕远的意料之外,不过于甄仕远而言,这样的过往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必然还有别的秘密隐藏在这段过往之下,要知道绿意和紫檀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将真真公主拖下水,所以,事情最终定然会绕到真真公主身上。 据说这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二十五章 哄骗 真真公主。 所以白义的这些过往同真真公主又有什么关系?丢镖那一日又发生了什么?知晓这一切的白义已死,似乎还是要重新找到那个乞儿才能看明白事情的真相。 甄仕远只觉得自己如今好似面对的是个蒙着面纱的绝世美人,想要一窥究竟,于是好不容易掀开了面纱的一角却惊奇的发现面纱之下还有一层面纱。离美人的真实面容确实是近了,却依旧没有办法看清楚她的模样。 事情兜兜转转仿佛又要回到寻乞儿身上来了。甄仕远在潼县确信没有别的线索之后,并未逗留便赶回了长安城,原本是想着再将那只刚喂饱的鸽子抓来飞鸽传书来着,没想到才回到大理寺,便看到因徐十小姐之事被他“特例”放了假的谢承泽和徐和修二人在衙门门口等他。 他这个做上峰的体恤下属,给他们一些时日从徐十小姐的死中走出来,不过虽是这么想的,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二位这些时日并不会当真就坐在屋子里缅怀徐十小姐,这几日他二人也在奔波于此事。 果不其然一见到他,徐和修便忙不迭地奔上来喊了一声“大人”之后开口道:“我等听说大人已经找到那个乞儿的事了。” 同在大理寺,虽然那些官差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到底经手的人多,再加上封仵作那里多了一具尸首的事也是瞒不住的,只要回一趟大理寺,两人稍加猜测便能猜到案子的进展。 甄仕远瞥了他二人一眼,并没有瞒着他二人,点头道:“乞儿还活着,死的是一个叫白义的狱卒,不过此时尚且不知道他与绿意这些人的仇怨以及同真真公主的关系。” 这话说罢,便见对面的徐和修脸上瞬时闪过一丝怒色:十妹妹确实不是真真公主所杀,可整件事因真真公主而起却是不争的事实。 她非凶手,可十妹妹却因她而死,怎能不恨?绿意、紫檀这些人不是已经死了,便是做好了必死的决心,是付出了代价,可真真公主若不是凶手的话却是不需要付任何代价的,这让他怎么接受得了? 正是因为自己在大理寺任职,对律法量刑这等事无比清楚,知晓这个案子,真真公主多半不是直接的凶手,是不用付出代价的,这才令他憋屈的厉害。 对比徐和修的恼怒,倒是谢承泽一如既往的冷静,待到徐和修说完,他才淡淡的开口道:“其实要绿意开口也不难,找不到那个乞儿的话,可以骗。” 骗?甄仕远讶然到眉梢忍不住挑了起来,眼角的余光瞥到同他一样一脸吃惊之色的徐和修。 对谢承泽的话,他似是也未预料到,脸上的惊诧之色并不比他少多少。 对上两人望来的目光,谢承泽淡淡道:“这件事其实也没有那么难,那个叫绿意的侍婢之所以如此镇定自若无非是因着如今事情的走向都在她的掌控之中罢了。如此,只消让她知道事情的走向没有如她所愿,她定然会急,届时只消稍加一哄,自然会将真相说出来。” 还能这样?甄仕远听的目瞪口呆,诧异的看着眼前的谢承泽,这脸和声音确实是谢承泽没错啊,怎的这种话居然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甄仕远原本觉得整个大理寺能说出这种话的应当只有那姓乔的丫头一个,因着只有她才会如此用非同寻常的手段应对嫌犯。 “非常之时也只能用非常之手段了。”对此,谢承泽只稍稍一顿,便继续说道,“今日老太爷特意叫我过去同我说了洛阳那里的事情。据说洛阳府尹冯兆喜手中握有徐家交予的证据,证明一个叫妙真的女冠极有可能就是害死徐十小姐的凶手。” 这一点甄仕远是知道的,虽然冯兆喜派来的人还在路上,可他早从鸽子带来的字条里知晓此事了。 是以甄仕远和谢承泽神色倒是不显,也只有此时才知道这件事的徐和修听罢气的暴跳如雷:“这姓冯的是个傻子不成?十妹妹是在京城出的事,以为那个妙真会分身术?” “据说是买凶杀人。”甄仕远匆匆将徐家过往之事说了一遍,而后拍了拍一脸茫然,似乎直到此时才知道徐五爷一家过往之事的徐和修的肩膀,道,“你家里人许是觉得些许小事,委实是不必令你知晓,才没有对你提及此事。” 徐和修脸上一时五色缤纷,十分精彩。顿了顿之后才喃喃道:“倒不是小事什么的,多半是不大光彩所以不曾提及。” 到底是自家人,对洛阳祖宅里那几位族中辈分不小的老爷,他还是清楚的。 不得不说,这句话才是事实。不过,对于妙真杀人这件事,他本能的直觉不是。 对此,谢承泽不置可否,只对他二人道:“老太爷道,妙真已经认了,她道是买凶杀人。” “那是屈打成招吧!”徐和修闻言,想也不想便道。 谢承泽瞥了他一眼道:“未用刑,她自认的。” “那也或许是家里几个老头子暗中做了什么。”徐和修对此不以为意,“总之,这件事同那个绿意有关是不争的事实了。” 事情重新绕回到绿意身上来,谢承泽才再次开口道:“我先时说要哄骗绿意并不是说要完全说假话,在大理寺呆了这么久,接触了那么多案子,你我应当皆知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徐和修看向他。 “最能骗人的不是如何编排的完美无缺的谎话,而是半真半假,假中有真,真中又有假的谎话。”谢承泽说道,“同绿意说的话也可以这么编排。” 甄仕远和徐和修看着他,没有说话。 谢承泽见两人不说话,便又道:“另外我们也可以利用她最想害的的真真公主,若是真真公主插手,相比真真公主,她定然更愿意将真相告诉我们。” 这是一个相对比的过程,若是只有大理寺一方,绿意未必肯说,可若是多了真真公主,左右对于绿意来说,只要是个人总是能胜过真真公主的。 他将这话说完便停了下来,看向面前的甄仕远和徐和修。 见他二人好一会儿也不说话,他忍不住拧眉:“我的方法有问题?” 两人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没有问题,甚至不仅是没有问题,这方法还好得很。只是…… 徐和修咽了口唾沫,开口道:“承泽,你我相识那么久,我还是头一回发现你于骗这一术上如此厉害的。” 其实换个人提出这个方法,他和甄大人并不会这么惊讶,譬如某个姓乔的女子,虽然素日里瞧着并不是个不正经的,可因着素日里行事作风有些离经叛道,所以,她若说出这样的话,他和甄大人不但不会觉得古怪,反而还会发出一声感慨“果然是她,总能想到些别的办法”云云的。 可眼下,说出这个办法的是谢承泽,这就有些古怪了。 在他们的印象中,谢承泽办案查案虽然厉害,似这等“歪门邪道”的办法却是不像他说出来的话。 对此,谢承泽只是淡淡道:“只要目的是个好的,用什么办法并不是那么重要。” 这话的意思是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甄仕远眉梢微微挑了挑,看了眼面前的谢承泽。 …… …… 几人倒是正见收拾餐盘的杂役端着碗盘等物出门,大理寺的伙食上下一视同仁,甄仕远下意识的扫了一眼,不管是两个菜盘还是饭碗汤碗都是干干净净的,可见绿意的胃口着实不错。 胃口不错是因为一切如她们预期的那样,只是不知道若是听了接下来的话,她还能不能如先前一样的好胃口了。 走进屋中时,绿意正在屋内翻看着话本子。 大理寺别的没有,话本子不少,大抵是觉得委实太过无聊,官差便弄了几本话本子给她打发打发时间。 眼见这一次甄仕远带着人进来,绿意不消他介绍便起身施礼,准确的喊出了每一个人的名字。徐和修和谢承泽二人因着徐十小姐的关系,她也是认识的。 施礼之后,甄仕远点了点头,看着她。 绿意静静的抬眼与甄仕远对视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只是等了好一会儿,也未听到甄仕远出声,绿意终是忍不住再次唤了声“大人”。 这位大理寺卿甄大人一进门便做了一副准备问话的姿态,她也做好了回应的准备,只是没想到,他迟迟不说话,这下,轮到绿意坐不住了。 被绿意这一声惊的回过神来的甄仕远这才“哦”了一声,而后神情复杂的看向她开口道:“绿意,明人不说暗话,本官此前对你所说之话一直将信将疑,这些时日将你留在这里,却也在暗中查着你、紫檀以及那个乞儿的事。” “大人,我说过那个乞儿只是个巧合……”绿意想也不想便开口说道。 只是甄仕远并没有给她继续开口说下去的机会,还不待绿意将话说完便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你且听本官将话说完。” 绿意及时收了口,看着甄仕远等他继续说下去。 “而本官这些时日收获也不小,甚至还查到了潼县曾经一个叫白义的狱卒身上。”甄仕远说道。 他一边说一边也未忘记观察绿意的反应,见绿意神情有轻微的凝滞,虽然这神情也不过一瞬而已,却还是让他捕捉到了。 当然,这等神情的凝滞并不能代表什么,案子面前,神情并不能作为证据。 “死的那个乞儿其实就是白义,杀了白义又伪装成乞儿的就是那个与你和紫檀见面的乞儿。”甄仕远说道。 绿意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不过大抵是想到甄仕远先前说的“让他将话说完”的话,没有出声。 甄仕远顿了顿之后便继续说了下去:“本官自然就下令让人去捉捕那个乞儿了,就在方才有百姓来报称在城外看到那个乞儿,本官便立刻着人过去捉拿他,岂料居然慢了一步,他……” “他死了?”忍了好一会儿不曾出声的绿意开口道。 她声音不自觉的扬高了一些,还有些微的轻颤。虽说早已做好了抛弃生死的决定,可这一刻还是本能的有些紧张的。若是……若是他也死了,那这世间就只她一人了。 甄仕远摇头,道:“不是。” 不是就好。绿意松了口气,只是接下来的话却令她脸色顿时大变。 “有人比我们早一步抓住了他,道他伙同府里的婢女偷盗财物……” “不可能!”这一声“不可能”尖锐的有些刺耳,绿意惊呼,脸上的神情连掩饰都没有了,她大声道,“他怎么可能偷盗……” 甄仕远看着今日不同先时那样沉着镇定的婢女,点了点头,道:“确实。本官也是这么想的,可你知道抓他的人是谁?” 这一句反问让绿意猛然的察觉到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对上面前三人古怪微妙的眼神,她忍不住瞪圆了双目,脱口而出:“难道是真……” “真真公主。”甄仕远“好心”的替她说完了接下来的话,看着绿意惨白的面色,心中莫名其妙的舒了一口气。 看这反应,这个办法应当是成了。 “如今我们对这件事并不清楚,也不知晓你们和真真公主之间的过节。”甄仕远板着脸,神情肃穆的朝皇城的方向施了一礼,开口说道,“本官行事恪守律法,不会乱来,可有些人会不会乱来你应当比本官更清楚。此事本官若是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根本无法将那个乞儿从公主府带出来,去的晚若是那个乞儿死了……” 一声凄惨的尖叫声响起。 正说着话的甄仕远着实被吓了一跳。 看着眼前猛然发狂尖叫的女子,她痛苦的抓着自己的头发,颓然而疯狂的再次发出了一声尖叫。 众人忍不住看向绿意,见她面上并无什么异样,才松了口气。虽说人就关在大理寺,不会出什么岔子,可她这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委实令人生怕她出什么事情来。 再三确认绿意没有事,只是因为绝望痛苦而发出的尖叫声,众人没有出声制止她,只是等着她将心中的情绪发泄出来,也不知叫了多久之后,绿意终于嘶哑着嗓子出声了。 她道:“……我说。”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二十六章 不无辜 绿意和紫檀虽说生的并不相似,却是一对表姐妹,自幼关系极好,比那些嫡亲的姐妹还要亲。两家家中族产虽然不多,却因着族人勤劳也吃穿不愁。 同很多小户之家一样,家中不愁吃穿之后便有更进一步的想法了,在没有任何权势的情况之下,读书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是很多一辈子自己读不了书的农户之家长辈的想法。于是族亲的两家人中唯一的男丁就被送入私塾读书了。 听到这里,甄仕远已经隐隐猜出那个乞儿的身份了。不管是从年龄还是所谓的谈吐儒雅之上来看,这个乞儿多半就是族里唯一的男丁,也就是绿意和紫檀的兄长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不过他同绿意却是嫡亲的兄长,至于同紫檀的关系,那是族里亲上加亲,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紫檀会同绿意的兄长结为夫妇,成为绿意的嫂子。想到死去的紫檀那张鞭痕后的清秀美丽的容貌,甄仕远有些唏嘘。 绿意的兄长功课还算不错,不到弱冠之龄便考取了秀才。 虽然在长安城,秀才遍地走,甚至还有不少被视为族中之耻的大族子弟也在这个年纪考了秀才,可这要看出身的。 甄仕远自己便是这般读书读出头的,深知对于这等祖辈连字都不识的农户之族中出一个功课不错的子弟的艰难。 读书学问也有氛围之说,否则为何“孟母三迁”?更为何身边徐和修和谢承泽这二位年纪轻轻便能直入官场,如鱼得水?家里助力,人本聪明这些就不说了。自幼长在那样的环境之下,接触的都是谈吐儒雅的大儒,要读书还有第一流的启蒙先生,这些都不是寻常百姓所能比的。 绿意的兄长也不是自小就接触的书本,也只是长到了十多岁才接触到的书册,所以,这么一算,绿意的兄长还算不错的,未来难免没有读书出头的可能。 而绿意的兄长也是个好兄长,他每每在学堂放课回来之后都会将课堂所学教予一些给绿意和紫檀二人,也因着这个缘故,虽是出身农户之家,绿意和紫檀却不仅识字说的一口好官话,也比寻常农女聪慧得多。 对于祖辈都不识字的绿意和紫檀族人来说,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面发展,后来,学堂的先生表示绿意的兄长资质不错,若是能去好一些的学堂跟随更好一些的先生,未免不能出人头地云云的。 这对于大多数族人连字都不识一个的农户之族不可谓不惊喜。 先生惜才,还特意托了人帮绿意的兄长寻到了长安一家曾经出过不少进士的书院。不过这样的书院学费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两家人一合计决定送绿意的兄长去那书院,在甄仕远看来这个想法是对的,若不放手一搏,两家人世代还会继续做辛劳耕种的农户,若是放手一搏,将来子孙未必不能翻身成官户。 只是如此一来,家中开销便有些捉襟见肘了。时值冬日农闲,两家人听闻外地药材卖的价高,村中山头恰巧就有这么一大批药材,便决定将药材贩去买卖,他们未请镖师,想着也不是多贵重的物品,再加上世代庄稼汉,都是有气力的,便带了些耕种的锄头等物踏上了路程。 因着家里全部家当都在那些药材身上,村里民风淳朴,几代也未出过什么事,是以两家人只留了绿意和紫檀两姐妹在家中喂着鸡鸭家畜,其余人便都踏上了护镖的道路。 至于绿意的兄长当时正巧学堂放课,算了算一来一回的日子也是够的,便也跟着一起去了。这也是为什么之后只有绿意和紫檀活了下来,而绿意的兄长虽然活着却成了乞儿还缺了一眼的原因。 “这一趟出门原本是定好半个月就能回来的,半个月到了之后,却并未见到他们的身影,一开始我和紫檀还不觉得有异,毕竟冬天而且那些时日附近也下了雪,路上走的慢些耽搁些时日也是正常的。”绿意声音之中有些发颤,神情怆然,似乎再次回到了让她和紫檀的人生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那些时日,“村里的乡民都是热心的,知晓我们两家的事情之后,大冬天不顾风雪上山顺着他们的去路寻人,第一日寻了整整一日徒劳无功,待到第二日一大早,我和紫檀终于等来了消息,是村里一户养的狗找到了我的兄长,可是他却……” 她那个被赋予了改变两家人命运的兄长,也是村里的第一个秀才,素日里有不少村中姑娘暗暗爱慕的兄长被救回来时居然变成了那个样子。 看到兄长的那一刻,她彻底昏死了过去,待到醒来时,却见紫檀正在一边落泪一边照顾兄长。一起长大的姐妹,她知晓紫檀的为人,她没有抛弃兄长,可醒来之后的兄长却道不准备拖累她们,不声不响卖了家中族产,大部分交由紫檀和绿意二人,剩余的一小部分留作盘缠,他准备找出害了两族人的真正凶手。 绿意和紫檀不肯,执意要同他一起,绿意的兄长这才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了她二人。 “贩药这一路走的很顺利,”绿意说道,“阿父、阿叔们是回乡途中经过潼县出的事。” “这件事跟阿父、阿叔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他们亲眼目睹了有人暗中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绿意说到这里,情绪忍不住激动了起来,她大声道,“兄长那时候出去拾柴了,躲在一旁看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他知道自己一个人根本斗不过他们,阿父阿叔们临死前也没有说出兄长更没有说出家里还有我和紫檀的事情。只是到最后,我和紫檀没事,兄长却还是在逃跑途中被发现了。不过那些人中那个叫白义的不知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还是觉得我兄长并未看到什么,所以放了我兄长一条生路,却逼他挖眼毒誓,道不将见过他们杀了他族人的事情说出去。”说到这里,绿意忍不住冷笑了起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当真以为我兄长什么都没看到,我兄长却什么都知道。” 甄仕远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她的话:“绿意,你且等等,本官有一事想问。” 绿意抬眼朝他望来:“甄大人,你是想问我兄长看到什么了吧!” 甄仕远点头,顿了顿,又道:“还有,事情发生之后,尔等为何不报官?” 这就是整件事中最奇怪的地方,当然,甄仕远知道不报官一定是另有隐情,毕竟不管从绿意还是那个乞儿的表现来看,他们非但不笨,反而十分聪明。若是报官可行的话应当早就报官了。 “大人问得好。”绿意眼神幽幽,轻叹了一声,“若是早些能预见大人就好了。” 她和紫檀彼时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农女,兄长也只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很多事情不曾亲眼见过是不懂而且惧怕的。 事情发生在潼县,他们第一时间想的自然是报官。可这件事,兄长已经去做过了,而后,就在那一日,看到了身着潼县县衙官差袍子的白义,再加上那一日见到的事情,彻底让他们不敢也不信官府了。 而这等不信随着他们这些年渐渐查清楚了事情的真相愈发的不敢了,可若是早一些能遇到甄仕远这等人物……不,若不是徐十小姐的死,根本不会让大理寺介入。 “所以,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甄仕远问道。 绿意看向甄仕远,幽幽道:“我们两家人只是看到了一桩交易。” “什么交易?”甄仕远问她。 绿意道:“一桩用长的与罪大恶极却身手了得的亡命之徒有几分相似的普通百姓替换亡命之徒,让那些亡命之徒改名换姓重新换了身份的交易。” 这话一出,在场三人脸色顿变。 看到三人变了脸色,绿意一哂,脸上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嘲讽:“就是因着是这样的交易,再加上看到白义官府中人的身份,当时的我们怎么敢报官?” 当时没法接触到甄仕远这等人,不敢报官,待这些年过去,看懂了一些长安城里的弯弯绕绕之时,又因着当年的事情越发清晰,越发不敢报官了。 “我兄长能留下一条性命,一则是那些人不知道他看到了全程,二则,彼时那个官差动了恻隐之心,说动周围人挖了我兄长一只眼,留下了我兄长的性命。”绿意苦笑道。 发现案子中的人还与官府有关,他们自然不敢随意行事了,若是不巧前去报官的官府是个胆小又或者恰巧参与其中的,那他们只会白白自投罗网。 他们不怕死,却不能白白送死。 “兄长说他见过那些人,所以由他来追查那些人的下落。至于我和紫檀,他道那一行做这等交易的主谋口音十分特别,因此特意在南来北往,八方聚集的长安城中打听了几日,很快我们便查到了与大楚那位世袭的王爷的封地的口音十分相似。于是我和紫檀自愿卖身为奴进了王府,阴差阳错来到了真真公主身边。”绿意说到这里,忍不住咬牙,“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待到查明了真相之后才发觉真是老天有眼,竟直接将我等送到了仇人的身边!” 话说到这里,甄仕远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你的意思是真真公主就是你们的仇人?那日交易凶徒之事与真真公主有关?” 绿意冷笑了一声,道:“这件事我和紫檀原先并不知道,是以一开始倒也是真心要为真真公主办事的,后来发现真真公主所行所为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我二人虽说无法苟同,却并无什么异心,一晃这么些年过去,其间我和紫檀不是没有怀疑过,毕竟真真公主有的时候表现的愚蠢而张狂,可有的时候却又狠毒而狡诈。只是这些到底因着没有证据,我等也未在意,直到后来碰到了兄长。” “当年事发之后,除却白义,哦,他后来化名刘志在京城开一家药材铺,大抵是心怀愧疚,让我兄长少了一只眼,所以这些年暗中一直接济着。”绿意说道,“兄长试过想从他口中套出剩余那些人的身份,因为当日事发之事,白义虽然开口替他说话了,却显然不是主事的那个。所以,他很确定另外一些人,尤其是那个做主杀了我两家族人的就是一行人中主事的那个。” “白义不肯说,我兄长来回奔波多年无所获,直到那日来京城与我和紫檀相见,我三人正痛哭间,兄长余光一扫,忽地看到府中一个小管事拎着货物从我三人身边经过,兄长一下子惊了,”绿意说道,“他忙问我和紫檀那人是什么人,为何长的与那个头目如此相似。” “当然不管年龄还是相貌,那小管事都不是当年那个头目,可如此的相似的人,又是从公主府出来的,兄长不相信这是巧合。” “我和紫檀自此开始与那小管事接近,后来打听到那小管事有个兄长,十年前为公主办事回来出了岔子,死了,一同死的还有当时办事的几个暗卫,幸好我和紫檀如今成了公主的身边人,经过百般查证,我们终于确认那几个办事死的,就是当年害了我两族人的人。”绿意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嘴角忍不住多了几分自嘲,“办完事便杀,这种事公主此前做过不知多少回了,我和紫檀甚至都亲手在公主授意下动过手,所以我们确定就是公主所为,至此,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凶手,我们很高兴,决心展开报复。” 正是因为是公主的身边人,才知晓不管是下毒毒害还是动手什么的,都不是她和紫檀能够做到的。 “我们想到了借刀杀人,可寻常子弟根本动不了,真真公主喝醉之后也曾不止一次说过陛下不会拿她如何的话。” “所以,你们就想用十妹妹的命来动真真公主?”听到这里,徐和修再也忍不住了,他双目赤红的看着绿意,“失亲之痛你自己清楚,十妹妹在这件事上是无辜……” “她不无辜。”绿意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对上徐和修,心里莫名其妙的涌出了几分畅快质疑,“徐大人倒是真的单纯,只是你可知晓若不是你十妹妹,真真公主根本不会再回到京城。真真公主若是没有回到京城,兄长也不可能看到那个管事,我和紫檀也直到此时都不可能知道真正的仇人就是真真公主。” 她和紫檀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想要徐十小姐的性命,只是想着通过这件事,好让本就生出嫌隙的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彻底决裂,而后通过徐十小姐的手解决真真公主。 徐十小姐的死其实是她们意料之外的事。不过这虽非她们所愿,可于她二人来说却也不后悔,甚至,还有些因果循环,天理昭昭的感觉。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二十七章 幸事 她们当然知道这多少有些迁怒于徐十小姐的意思,可心里微妙的畅快却是骗不了人的。或许她们到底只是普通人,无法在家中族人惨遭杀害之后还能心平气和的讲道理。 讲道理这种事对于此时的她们而言更是一种奢望。 对上徐和修欲言又止的愤慨,绿意扯了扯嘴角,大抵是此时再也没有什么奢望了,便干脆一股脑儿的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们当然知道徐十小姐不是寻常人,她把真真公主弄到京城来或许有她自己的考量,可这一切若不是因为她,根本就不会有之后的事情。”绿意说道。 连她都不知道这到底是老天公平还是不公平了,但事情就是发生了,徐十小姐的死她承认,却不后悔。 相比徐和修的愤怒以及一贯情绪不外露的谢承泽微微抿唇的反应,甄仕远倒是难得的镇定。这倒不是他的定力比这两人更高什么的,而是早通过洛阳传来的小抄,知晓其中的内情了。 事情若是要归咎到真真公主回京的话,那真正追溯应该追溯的不是徐十小姐,而是那个洛阳的始作俑者。 不过这些事,暂且还不到说的时候,甄仕远心里想着。 事情此时已经很清楚了,就是眼前的绿意为了借刀杀人做下的事,唯一意料之外的大概就是徐十小姐没有撑过去了。 待到绿意说完,众人皆安静了下来。 相比多少有些受影响的徐和修和谢承泽,甄仕远倒是其中最为镇定的一个,他略一沉默之后便再度开口了:“动手的是你这毋庸置疑,可要完成整件事,怕不是只有你们这几个吧!” 这话一出,徐和修和谢承泽便猛地向他看来,甄仕远神情镇定自若,他没有看他二人,只是将目光转向绿意,冷声道:“不声不响就要动手解决徐十小姐身边那几个会武的侍婢,可不是你那个兄长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 这件事最开始于徐十小姐得死,可这其中死的又不止徐十小姐一个,尤其是桃剑等人的死,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声不响的解决了桃剑和木剑等人,这绝对不是一个曾经的书生可以做到的。 “就算是死去的白义也不行,必须是一个十分厉害的内家工夫的高手。”甄仕远说道,“除此之外,白义会武,就算你兄长做了这么些年的乞儿,也不是当年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面对你兄长这样一个有挖眼杀亲之仇的仇人,白义不可能没有一点防范。外加上白义挖眼的掩饰,我大理寺的仵作坦言,尸体必须经过伪装才会看上去像旧伤,而不是新伤。” 所以,这不是绿意、紫檀外加绿意兄长三人就能够做到的事,必然有其他人参与其中。 绿意听到这里,不由一顿,半晌之后,才道:“我……没见过那个人,只听兄长道那个人这些年一直在帮他。” 听到这里,甄仕远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意,他似乎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了,多半同徐十小姐在洛阳遇到的那个人或者那些人有关了。 真是如搅屎棍一般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物!甄仕远暗骂了一句,再次开口问绿意:“你兄长见过他?” 绿意点头,不过迟疑了一刻却又摇了摇头,道:“见过,但不知道长相,那人蒙着面。” 对于他们而言,那人生的是美是丑都与他们无关,他们要做的自始至终都只是报仇,仅此而已。 听到这里,甄仕远微微蹙起了眉头,半晌之后,他看向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彻底陷入了徐十小姐无辜还是不无辜这件事的纠结之中的徐和修以及一旁默然不语的谢承泽,开口道:“你们还有别的问题吗?” 若是这二人没有问题,他想要摊牌了。先前诳了绿意,骗她真真公主将她兄长抓走了才骗来的真话,如今事情的真相已经知晓了,那么对于案子而言,绿意的兄长便至关重要了。要知道,绿意的兄长同那个“搅屎棍”接触过,所以,很有可能从中发现一些什么。 徐和修仍然没有出声,仿佛陷入了迷茫之中。徐十小姐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徐家一众同辈兄弟姐妹之中,他同徐十小姐最是要好了。 至于谢承泽,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习惯了情绪不外露,虽说也伤心,不过比起徐和修来显然要好上不少。 甄仕远腹诽着,对比着这两人的反应,心里头莫名其妙的闪过了一句夫人常骂他的话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不对不对,这话好似连他自己也骂进去了。闪过这个念头的甄仕远连忙把心里的念头压了下去。若是换了那姓乔的丫头和张解,啊,呸呸呸,那姓乔的丫头狡诈的很,能有什么事。所以这个应该也是看人的吧,许是虽然青梅竹马,可两人几年不见,感情淡了而言。 这一句话,徐和修没有反应,倒是谢承泽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道:“要从真真公主手中解救令兄,宜早不宜迟,现在真真公主以盗窃的名义让人抓走了令兄,而盗窃这等私事说穿了也不过真真公主一句话的事,你要给我大理寺一个名义,好出面拿人。” 这话一出,绿意顿时急了,忙道:“这还用什么名义?徐十小姐的案子不就是最好的名义吗?” 她和兄长成了嫌犯,大理寺难道没有办法出面拿人?绿意不解。 “大理寺不是公主府,不动用私刑,凡事讲究证据。”谢承泽不急不缓的说道,“你拿出调换的药,可以指证是你害了阿缘,却不能代表你是为了私心而并非代主受过!” 绿意一听这话,顿时气笑了:“我恨李真真入骨,又怎会代她受过?”她说着看向面前这三人,不敢置信道,“你们不信我的话?觉得我是在撒谎不成?” 这在她看来简直太荒谬了! “我们信没有用,百姓信吗?”谢承泽反问她。 绿意张了张口,顿了顿,一时竟噎住了。 百姓……还当真可能不信。 这话听起来荒谬的很,却又是事实。任她如何想,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要证明如此荒唐的事。 “所以,要拿的出你和真真公主结仇的真正证据。”谢承泽说道,“公堂上不讲人情,只讲证据。” 绿意沉默了。 渐渐回过神来的甄仕远连忙接过了话头:“你手头若是没有证据的话,令兄手头有吗?他的证据可能会藏在哪里?如此重要的东西总不会贴身带着吧!” 说罢这话,甄仕远忍不住再次瞟了眼谢承泽,这谢承泽……还真是令人没想到。想要知晓绿意兄长的藏身之所还可以用这种方法嘛! 不过今日如此接二连三的提出这等办法的谢承泽还真是令人意外。 绿意显然是信了他这句话的,是以忙道:“城外乱葬岗以西百步有一条弯绕小道,通过小道上山,一路遇到的第四个荒废的野庙就是我兄长的藏身之处……” 话说到一半,绿意忍不住再次落泪:若不是族人出事,她怎的都未想到有朝一日,她那个赋予了全族人希望的兄长会落到藏身野庙的地步。紫檀……紫檀也被如此折辱而死。 不过做这些事,他们不后悔。 甄仕远点了点头,正要吩咐人下去,绿意忙加了一句:“进野庙时沿着后门的破窗进入,野庙四周我兄长挖了丈余的深坑,深坑中埋了尖刺,为的就是防人乱闯。” 当然有运气不好的一脚踏空,跌进深坑,被刺中要害直接死了的也有不少,不过所幸那地方离乱葬岗不远,将人拖去乱葬岗就是了。 这么些年,兄长手里沾了不少人的鲜血,她和紫檀为了在真真公主身边站稳,亦同样如此。左右总是要下地狱的,他们早已不惧了。 听绿意说出了这野庙周围的埋伏,便连才听闻的甄仕远都忍不住拧眉。城外山林的野庙多数都是无主的,赶路的行人,落难的流民乞儿以及化缘的和尚道士都是会借这些地方暂且住下来。绿意兄长在野庙的周围做下这样的埋伏,想也知道这些年会有多少无辜人因此丧命。 不过这些在绿意脸上看不到丝毫的不安和愧疚。 他们也曾无辜,不过这么些年早已同当年的刽子手别无二致了。 甄仕远唏嘘了一声,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可临到了了,却又什么都未说。此事他着实已无话可说了。 事情发展至此,不管是谁都没有回头路了。 三人走出了屋子,也直到此时,先时一直浑浑噩噩的徐和修忽地叹了口气,道:“她和她那兄长还有那个名唤紫檀的侍婢真是疯了。为了报仇,却搭上了一辈子。” “确实疯了,却是不得已而为之。”谢承泽忽地开口道,“于寻常百姓而言,遇上真真公主这等身份悬殊的仇人,除了发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寻常百姓……徐和修咀嚼着谢承泽口中说出的这四个字,内心五味杂陈。 他还不至于傻到会觉得寻常百姓和他们这等出身世族的子弟能一样,可兴许s 在大理寺看了不少百姓得以报仇雪恨的案子,伸冤数载终于了了心愿的也有不少。以至于让他曾一度觉得如今的大楚盛世,百姓与世族子弟的鸿沟也并非遥不可及。 可直到此时,他才发觉多的是他们看不到接触不到的案子,那些得以通过官府伸张正义报仇雪恨的百姓都是少数。 生在长安城,天子脚下,有何太平、甄仕远这样的官员已是一桩幸事,多的是犄角旮旯里他们看不到的事情。 可即便是甄仕远这样的大理寺卿,面对有些人依旧是无能为力的,再上头权势交锋更是杀人不见血。 徐和修在廊下坐了下来,谢承泽也跟着坐了下来。 甄仕远没有出声,径自下去吩咐官差了。徐十小姐的死居然是因为这个缘故,想来这二人心里一时半会儿也没有那般容易走出来。对了,洛阳那里也要去信一封,告诉冯兆喜他抓到了凶手,他那里什么妙真的是个无辜的。也算给那姓乔的丫头一个惊喜吧!冯兆喜那老古董估摸着没少给那丫头脸色瞧。 也不知坐了多久,徐和修突然出声唤了声“承泽”。 谢承泽“嗯”了一声。 “我今日方觉我身在徐家是一件多大的幸事。”徐和修道。 谢承泽轻声应和了一声,道:“身在谢家也是一件幸事。” “京城的百姓还能通过拦路或者干脆去衙门门口堵人的方式来伸冤,那地方的百姓呢?若是碰上那等不作为的官员怎么办?”徐和修喃喃。 谢承泽垂眸沉默了一刻,轻声道:“……逼急了,总有别的办法。” “就譬如绿意、紫檀他们那样?”徐和修反问他。 谢承泽没有出声,顿了顿才道:“用非常之法,总要付出非常之代价。” 这话是说绿意、紫檀他们吧!徐和修想着点了点头,道:“不错,一个已经死了,一个不人不鬼那么多年,一个也即将赴死,确实是非常之代价。不过比起这个来,你说真真公主用寻常百姓替换死囚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知道。”谢承泽说起这个来,神情淡漠,他道,“总是见不得人的事,在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前,这件事只是绿意的一面之词。” 一个侍婢的话,没有多少人会信。 徐和修点头道:“对,先看看证据,若是绿意的证据充分,我们能借这个证据翻出真真公主做的事情才是好事。” 十妹妹的事最初还是要追溯到这件事上来,若是能查,他当然是要查的,而且诚如承泽所言,真真公主暗地里做的这些事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证据确凿那又怎么样?”谢承泽却依旧一副淡淡的表情,似是对这件事的兴趣并不大。 有些事情大家不谈,却心照不宣,从陛下那道旨意便可以看出陛下不会让真真公主死,禁足什么的又有什么用? 真正能扳倒真真公主只有先弄明白真真公主回京的凭仗到底是什么,可这个秘密如今只有陛下和真真公主二人知道。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二十八章 案定 官差出门的时候天又下起了雨,甄仕远对着蒙上了一层雨雾的长安城叹了口气。先时还感慨这长安城烟雨朦胧之感,让他想起了三月春的金陵,没成想还当真被他说中了。 办案要快,可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注定要打乱他们的脚步了,且不说临出门换蓑衣什么的要时间,就算是绿意将野庙的所在地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这一场雨以至于山路泥泞,再加上视线遮挡什么的必定没有办法快了。 看着午时便阴沉沉的天色,甄仕远没来由的一阵心烦,却还是匆忙上了马车跟着一同往绿意所说的城郊野林走去。 他们一路不曾耽搁,可即便有车马代步也只能到山脚,再往上也只得徒步上山了,甄仕远跟在官差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上走去。 …… 一阵远处的闷雷声传来,看着视野之中突然出现的一个个穿蓑衣的人,此时那些人正缓缓向这边而来。 山间破败的野庙之中有人正坐在窗边,手里摩挲着在窗边架好的箭弩,那完好无损的一只眼正专注而认真的那些缓缓向这里靠近的人。 身变是一只与这破败野庙不相衬的香薰炉,此时那只香薰炉中正有烟袅袅升起。 “不行啊!”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那只完好无损的眼睛离开了窗边,转回屋内,他看向角落里蒙着面纱的男人,开口,声音温和而儒雅,“箭不够将他们全杀光,况且绿意和紫檀都死了,事情闹到这么大,就算李真真不死也没有这么容易收场了。” “那你甘心吗?”蒙着面纱的男人道,“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独眼的男人坐在窗边叹气,“就算杀光了这些大理寺的官差,也只能如此了。” 蒙着面纱的男人闻言再次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他道:“既如此,我便走了。” 独眼男人点头,起身双膝跪了下来,朝他重重的磕了个头,道:“这些年多谢你了!” 蒙着面纱的男人对这突如其来的跪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坦然受了这一礼之后便略略点了点头,道:“证据我交给你了,你可以交给甄仕远,他倒不算恶,但你若是指望他来帮你解决真真公主,是不可能的。” 独眼男人道:“我知道。” 蒙着面纱的男人这才转身,只是临走时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偏了偏头,道:“其实……这件事一开始你们下手的若不是徐十,是另一个人的话,或许想要解决真真公主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话一出,才起身重新在窗边坐下的男人不由一愣,顿了顿之后,他道:“虽然此时问起来已经晚了,不过我还是想问你说的是谁?” 这京城还有哪个女子的份量能比徐十小姐更重,引来更大的轰动不成? 蒙着面纱的男人道:“大理寺女官乔苒。” 这个乔女官独眼男人是听过的,毕竟在选中徐十小姐之前,他们对徐十小姐观察了许久,她那本写大理寺女官的书他们自然也看过了。不过比起徐十小姐,这个乔女官的出身委实太过普通,且不说她本人与父母双方都没有什么感情,就算有,母家不过是金陵地方一介商户,至于父家,虽然同原家有些关系,可这关系说是仇家也不过分,就算不是仇家,一个原家他们以为委实不足以动摇得了真真公主。 是以,独眼男人听罢只摇了摇头,道:“怕是不大行。” “不要光看出身。”蒙着面纱的男人提醒他。 不看出身?独眼男人笑了,他道:“若不是出身低微,我和紫檀绿意也不会沦落至此。” 若不是金枝玉叶,那位真真公主又怎敢如此放肆? 蒙着面纱的男人却道:“对于寻常人来说出身很重要,不过对她来说,所谓的出身倒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是吗?独眼男人显然不信,他道:“我知道她会查案探案,这一点就能抵得过真真公主?” “你忘了那位张天师。”蒙着面纱的男人幽幽道,“对他来说,份量足够了。” 独眼男人一怔。 “还有,那位乔女官绝非束手就擒的善类,若是一开始你让她直接对上真真公主,事情或许会如你所愿也说不定。”蒙着面纱的男人说道,“这件事从一开始你就选错了棋子。” 独眼男人闻言却将信将疑,半晌之后,才道:“你是说张天师会冲冠一怒为红颜?”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道,“我亲眼见徐家至亲生前是如何疼爱徐十小姐的,死后不也照样为了利益而算计?我不信他会做到这一步。” “若是到那个时候你还不曾被行刑,或许有机会一见。”蒙面男人语气却十分笃定,“我不会看错人。” 独眼男人不语。 “那位乔女官生父原二爷的事情外人并不知道。”蒙面男人说着,将原二爷的死说了一遍,而后才道,“那位神医原大小姐是狠而毒辣,她却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你道原大小姐不警惕她?可她不仅算尽了人心,连对手都能成为她手中的刀,你说若是真真公主对上的是这样一个人,不是比徐十小姐更能让你得偿所愿?” 独眼男人蹙了蹙眉,沉默了片刻之后,道:“此事我并不知晓。” “不知晓不奇怪,因为此事知道的人本就不多。”蒙面男人说着,瞥了眼窗外靠近的人群,道,“他们已经过来了,我先走了。” 独眼男人点头,道:“你放心,我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蒙面男人瞥了他一眼,道:“无妨,关于我的事你本也不知道什么。” 独眼男人这才默然的转过身去,听到身后的推门声响起,便知道人已经走了。 此时,大理寺的官差已经近至跟前了,一众官差停了下来,看向走在最后头的甄仕远。 甄仕远喘着粗气跟上了众人,暗道了一句“年纪大了,体力便是不如这些年轻人”之后正要开口让他们动手,面前野庙的门已经开了,独眼乞儿出现在了门口,他笑了笑,道:“甄大人,你们果真找来了。” 见多了临到被抓时还不老实的凶徒,像这么老实的等在那里被抓的还当真不多见。 甄仕远怔了一怔,看向那张虽然可怖却平静的脸,片刻之后,道:“那随本官回大理寺吧!” 独眼乞儿点头,一步一步走至门外官差前,待到被带上枷锁之后,甄仕远对身边的官差道:“找人将这野庙围起来,将周围的深坑填了吧!” 这带着尖刺的深坑还是早些埋了的好,否则也不知要令得多少不知情的路人流民无辜送命。 做下了这一切的乞儿没有一丝反抗,在带回大理寺下山的途中还不忘提醒身边的官差小心脚下。 确实如那个曾经见过他的侍婢说的那样,声音温和儒雅,光听声音当真是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居然是手上沾了不少人性命的恶徒。 回到大理寺,甄仕远便令人将他带去大牢审问。 独眼乞儿也未瞒着,很快便认了下来:“不错,徐十小姐的死是我们几人策划的,原本是只想让徐十小姐因着此事与李真真那毒妇对上,却没想到徐十小姐没有撑过去死了。” “徐十小姐身边那几个侍婢的死也是我寻人做的,还有刘志,就是曾经化名白义的那个狱卒的死也是我做的。其实一开始我是想自己解决他的,那一日试了试,没想到他反应很快,我便知道他面对我,一直警惕着。所以不得已,我只能寻人解决了他,并将他伪装成我的样子,想借机逃脱一死,不过没想到大理寺的大人果真厉害,这一切根本没有瞒过你们的耳目。” “至于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你们已经抓了绿意,应当已经知道了吧!”独眼乞儿坦然的交待着事情的原委,“我要报仇,可李真真那毒妇身边高手如云,她自己本身实力又不弱,我实在是无法亲手手刃仇人,这才想到了借刀杀人的计谋。” 这些他都已经知道了。甄仕远心道。顿了片刻之后,他开口问他:“你寻得人……” “我没见过他,他蒙着面,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大人若一定想问,我也只能说是个男子,说一口标准的官话,声音也无什么特别的,没有特别好听也没有特别难听,是很寻常的声音,走在大街上,从声音之中也很难听出具体的年龄。”乞儿很认真的说着,“他愿意帮我,又不求回报,我自然不会拒绝,至于他的目的,我也不知道。” 这些就如同绿意曾经说过的那样,可对于绿意他们而言,这些都是说得通的。族人死后,他们只想报仇,至于对方的目的,比起报仇大事而言,委实是不值一提了。 甄仕远看着独眼乞儿半晌之后,开口道:“你说真真公主秘密调换死囚这件事,可有证据?” “我就是人证。”独眼乞儿指了指自己,说到这里一顿,又再次开口道,“至于物证,紫檀不是已经带出来了吗?” 紫檀带出来了?甄仕远眼前一下子浮现出了那几颗蜡丸里的名单。 他若没记错的话,那名单里是京城一些失踪的权势子弟的尸首埋藏处理名单。 “你大理寺有这么厉害的仵作的话,我两族人的尸首虽已化为白骨,可深可及骨的刀伤应当验得出来吧!”独眼乞儿说道,“还有那几把刀,是官府中人的佩刀,其余人的没找到,可白义的那把刀我偷出来同族人的尸首埋在了一起,我可以告知你埋藏尸首的地址,你可以请你大理寺那位厉害的仵作前去查看。” 甄仕远听到这里,说道:“此事我会令人下去做,不过你说的这两样物证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绿意族人的尸首只能算作是被人谋害,死于那几柄刀,便是有独眼乞儿这个人证,也只能算作是死于白义等人之手,要同真真公主联系起来,除了独眼乞儿这个自己身上也不大干净的目击者之外,证据并不充分。 “大人可以对比一番这些人失踪那段时日有没有相应的死囚被处以极刑,有的话,对比一下死囚的长相身形与这些失踪之人看看有没有几分相似。”独眼乞儿说到这里,忽地轻哂了一声,而后又追加了一句,“若是大人有心也有胆量的话。” 有心也有胆量……甄仕远垂眸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哑声道:“此事我会禀报陛下,请陛下做主。” 乞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对这个乞儿他已经没有别的可问的了,甄仕远看了他半晌之后,走出了大理寺大牢。 徐十小姐的死至此总算是查清楚了,这个案子看似是结束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又给他一种案子不但没有结束,反而才刚刚开始的感觉。 …… 长安的消息得益于甄仕远的小抄,乔苒比冯兆喜要早一步知晓。对于妙真不是真凶这件事上她没有任何意外。 眼看乔苒是当真不再关注冯兆喜了,因着冯兆喜餐餐给她们吃素包自而与之结下了梁子的裴卿卿却仍有些担心不已,道:“要是那个冯兆喜还想拿着妙真是凶手的证据横插一脚呢?” 这话一出,乔苒只是笑了笑,目光转向一旁正在整理书桌准备写小抄回信的张解,道:“你来说吧!” 张解一边整理着书桌一边道:“冯兆喜手头的证据无非是那等徐十小姐同妙真之间的书信,书信中或许提及了对徐十小姐的嫉妒以及放了狠话云云的,这等狠话再狠,也只是间接证据,比起这个来,甄仕远的是直接的实打实的证据。” 间接的证据当然是比不过直接证据的,更何况还是药丸那样的铁证,所以若是冯兆喜知晓了甄仕远给凶手的定罪证据,那书信根本就不会拿出来自取其辱。 “冯兆喜那里那里除了膈应人一点之外,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乔苒说道,“徐十小姐的死没有问题,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徐十小姐的案子了,是真真公主为什么要调换死囚,是那个背后插手帮忙的人,更是陛下为什么对真真公主态度如此奇怪。” 裴卿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乔苒笑着揉了揉她头上的小团子,又道:“徐十小姐的案子一定,我们在洛阳不会久留,所以眼下我们能做的便是过几日随着那些信众一道去洛阳白马寺看一看那尊传说中的笑面夜佛。” 传的那么玄乎的笑面夜佛,不看一眼岂不是可惜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二十九章 白马寺 看笑面夜佛这种事当然有意思,不过更有意思的还是将长安的消息提前透露给冯兆喜,而后跑去冯兆喜那里偷看。 一道小小的人影轻巧的落在了屋顶之上,四处看了看,在确定周围无人之后,便动作娴熟老道的迅速从屋顶之上的瓦片中揭开了一块,而后整个人趴在屋顶上向屋里看去。 如何在不惊动屋内人的情形之下偷听到屋里的谈话对她裴卿卿而言可不是一件难事。 这是裴卿卿分外自豪的事情。 入目可见的是冯兆喜的头顶,对着冯兆喜的头顶研究了半晌,裴卿卿觉得,这位冯大人素日里想也是个辛苦的,这才多大年纪,这头顶便只余这么点了,那位甄仕远甄大人可比他头顶浓密了不少。 此时冯兆喜的头顶正摇晃着,可见情绪十分激动。 屋顶瓦片之下是冯兆喜的书房,可书房之中却不止冯兆喜一个人,一个看似冯兆喜心腹的官差正在冯兆喜面前耷拉着脑袋挨着冯兆喜的训斥。 “把那封信送回徐家去!问问他们这证据眼下该怎么办?若不是一早收到了长安那般的消息,在公堂之上拿出来非得被人笑话不可。”冯兆喜对心腹道。 又矮了几声骂,心腹应声而去。 裴卿卿小脸拧了起来,忍不住往前探了探。 说实话,她实在有些好奇那封信上写的到底是什么。 一声“喵”叫从身边响起,几声瓦片滚落声响了起来,正在屋内说话的冯兆喜脸色顿时一变,一向自视身手不凡的裴卿卿被吓了一跳,转眼便与罪魁祸首,一只不知哪儿来的黑猫对视了一眼。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黑猫“喵”的一声,蹬腿跑了。 听着屋内传来的动静声,和自远极近赶来的杂乱的脚步声,裴卿卿转身便跑,想也不想便往自己院子跑去。 不得了,惹事了! 待踏进房门的那一刻,还不待开口说话,便见乔苒朝她招了招手。 裴卿卿一怔,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甚至有一瞬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乔苒朝主院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裴卿卿。 裴卿卿这才“哦”的一声,慌忙跑了进来。 待到入屋被匆忙披上的一件外袍遮住了里头的夜行衣,外面的脚步声已然行至跟前。 冯兆喜带着官差气急败坏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在看到屋子里的乔苒、裴卿卿以及张解时,他板着脸开口道:“有人夜闯府衙书房重地,本官带人前来查看贼人有没有扰到京城来的贵客!” 这话听起来阴阳怪气的,仿佛在影射是他们所为,裴卿卿撇了撇嘴,这次还真没弄错,就是她干的。 乔苒对上冯兆喜的冷脸,笑了笑摊手:“我等一直在这里,除了大人之外,没见到什么贼人。” 冯兆喜四顾了一番,不多时,洛阳府衙的官差便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声,冯兆喜这才猛地一跺脚拂袖而去。 裴卿卿趴在窗边目送着冯兆喜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冯兆喜的影子,才收回目光,对乔苒道:“这次可不怪我,要怪怪那只猫。”她裴卿卿的身手可没有这么差的。 对此,乔苒倒是不以为意,只是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道:“你若要看的是冯兆喜手头徐家给他的信的话,问我便是了。”说着,目光转向一旁的张解,“他早去拿来看了。” 因为一早便看过了里头的内容,所以才能笃定信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一封妙真同徐十小姐的来信而已。信中明确表明了妙真对徐十小姐的厌恶,还表示若是将来有机会下手的话,她可不会白白浪费这等机会云云的。 这封信此时看起来只是一封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放狠话的信而已,可若是没有京城那里的铁证,这封放狠话的信反而会成为最直接的证据,在冯兆喜的运作之下,妙真又如此配合,极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凶手。 原来是这样!裴卿卿看了一遍,把誊抄过的信还给乔苒。 信是看过了,如今剩下的只有看笑面夜佛这件事了,而笑面夜佛将在后日向信众展示,这两日白马寺的大殿都是不对外开放的。 那也就是说要等到后日看完笑面夜佛再走,是么?裴卿卿扳着手指算着日子,却见眼前的乔苒和张解突然将套在身上的外袍解开露出了一身的夜行行头。 对上裴卿卿惊愕的目光,乔苒扯了扯她身上慌忙套上的外袍,道:“甄仕远派来走官道的信使明日到,想来此案明日便有定论,如此一来的话,后日的良辰吉日正适合我等启程。” 那么快便要走了!裴卿卿听的目瞪口呆,忍不住道:“乔小姐,你同张解都算好啦!”这也太快了,委实叫人有些猝不及防。 乔苒笑着揉了揉她头顶的团子,开口意有所指:“这洛阳如今水深得很,还是不要贸然涉险的好。” 当然,选中日子提前夜探白马寺也不止急着离开洛阳这一个原因。 “听闻这笑面夜佛开之前,白马寺都会闭寺三日清扫全寺,恭迎笑面夜佛。”乔苒跟着张解和裴卿卿出了门,临翻出院子时,听到府衙大牢的方向一阵嘈杂,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裴卿卿正是好奇的时候,毕竟方才那个冯兆喜来势汹汹,本没那么容易走的,也不知那匆匆跑来的官差说了什么话,他居然不吭一声便走了。 察觉到裴卿卿的动作,乔苒也停下了脚步,与以往的小心谨慎不同,今日她只稍稍往那里看了两眼,将身形隐入一旁的树丛中,便开口说道:“我若是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妙真不见了。” 什么?妙真不见了?裴卿卿一双眼瞪得浑圆,不敢置信的看向乔苒:“明日案子的消息就下来了,到时,妙真自能被名正言顺的放出大牢,这时候却跑了?” 对上裴卿卿的疑惑,乔苒摇头叹了口气,道:“不跑就没命了。” 什么叫不跑就没命了?裴卿卿更疑惑了。 乔苒指了指大牢,耐心解释道:“你没发现这两日府衙里的官差少了不少,尤其是大牢那里看管的,更是如此么?” 当然,若非官差少了不少,妙真也没机会逃出来。、至于官差突然减少的原因便是因为冯兆喜收到了京城的消息,知晓办不了妙真,这才会发生这等情况。 大抵也是想着妙真认罪认得痛快,先前一直老老实实的没有出过幺蛾子,因着收到京城消息,冯兆喜便放松了警惕。 既然是无辜的,走个流程,等明日同大理寺交接完,便要放了这个妙真了。 只是任冯兆喜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等明日就能被光明正大释放的嫌犯居然会在前一日从大牢里逃出来,彻底背上了逃犯之名。 寻常人当然不会这么做,能光明正大清清白白的从大牢里出来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哪个会在出狱前一日逃狱?这一逃不就成了嫌犯? 便是因为没有想到妙真这样的举动,冯兆喜才会如此措手不及,以至于如今整个洛阳府衙里头都是乱哄哄的一片。 当然这乱对于想要趁机出府的乔苒等人而言是一件好事。 “寻常人当然不会这么做,可妙真不是寻常人,她明明没有杀害徐十小姐你道她为什么要认?”乔苒摸了摸裴卿卿的小团子,却没有将话说完。 妙真自始至终怕的从来不是冯兆喜更不是即将担上的谋害徐十小姐性命的重罪,而是背后控制她的那些人。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事情发展如今失了控,她本该面临“被废”的结局,想必在答应认下这些事情前,她定然从那背后势力手中得到了什么。可如今该废却没有废,对于妙真而言,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如此,一旦出狱,极有可能面临的不是被废,而是成为彻底的死棋。 原先那步棋或许还能通过运作留上一命,毕竟官府以及律法大多数时候都是讲道理的,尤其是这个案子,在没有京城铁证的情况之下,光凭那封信,妙真定罪证据不足,虽说最后结局未必会好,譬如流放之流,可到底是留下一命的。 在这件事情上,官府和律法还会讲些道理,她背后的势力却不像是个讲道理的。 “我若是她也定然要逃了。”乔苒轻哂一声,语气中有些无奈,“因为一旦过了明日,在她走出大牢的那一刻,极有可能出事。” 她此生从未被人这么威胁过,虽然没有经历却不代表不明白与虎谋皮这种事的危险,妙真会连夜逃狱一点都不奇怪。 “好了,暂且莫要管妙真的事了。”乔苒说着搭上张解的手跳下了墙头,道,“我们去白马寺看看。” 她可不信白马寺闭寺三日是当真只为清扫全寺恭迎笑面夜佛。 能捣鼓出笑面夜佛这等事情的佛寺里,虽然不说所有人,却定然有些人在其中动了些手脚,或许寺中僧人并非主谋,可沽名钓誉,借此引来香火鼎盛是必然的。 所以才要提前几日在白马寺闭寺之时夜探。 要夜探白马寺这种事当然并非易事,不过在张解和裴卿卿的陪同之下,乔苒还是自寺外的高楼之上,悄悄的踏上了寺楼的塔尖站定。 “那是白马寺里最高的藏经阁。”裴卿卿看了眼脚下的三层小楼,指着寺中最高的一座五层塔楼,向乔苒小声介绍着,而后指向另一侧的寺庙大殿道,“笑面夜佛就在那里头,是一座纯金打造的金象,平日里同别的大佛也没什么区别,听百姓说就只那几日夜半之时,那大佛就会笑了。” 裴卿卿说的很认真,毕竟是亲耳听过那些信众所说的。 乔苒没有吭声,只是看向脚下的三层小楼,微微蹙眉,顿了片刻之后,问裴卿卿,“这白马寺的塔楼怎的都是圆的?” 她不太懂佛寺的东西,不过,就她在金陵和长安所见过的佛寺,里头的塔楼都是四方且工工整整的,同外头的塔楼并无什么区别。 在看到白马寺之前,她也未从进城买的《洛阳游记》里看出白马寺里塔楼的构造,当然,这或许是绘图者偷懒只寥寥数笔粗粗勾勒一番的缘故。 可如今亲自站在白马寺的塔楼上,她才发现,这白马寺的塔楼不同寻常佛寺,竟是圆形塔楼。 “因为这白马寺的设计者是个异族番邦人,据说丝路上有些西域小国不管是百姓的家宅还是小国王侯的宫殿,都是圆形的。”裴卿卿说道。 似这等圆屋子虽然不多见,可长安也不是看不到,所以她并没有在意。 乔苒嗯了一声,转头看向站在塔楼上的张解,问道:“你可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张解自方才踏上这座圆形的塔楼便一直不曾出声,她这才会问裴卿卿其中的典故。 不过佛教起源本并非大楚汉地,而是一路往西,真要追溯起来也是来自异邦,所以,塔楼被建造成圆形虽说有些特别,但并不是说不通。 听她这般问了出来,张解的目光在这白马寺的塔楼之间来回逡巡,顿了好一会儿,才出声说道:“我此前来过白马寺,也注意过这圆形塔楼,却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此时望起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乔苒看向他,等他的解释。 张解的目光从塔楼渐渐上移至夜空之中那轮接近于最规整的圆形的明月,道:“每逢笑面夜佛见人的时候便是定在月半,那是月近乎全圆的时候,对是不对?” 裴卿卿忙道:“对,对,笑面夜佛只在月半见人,却又不是每个月半都见人。” 张解嗯了一声,这才道:“这就对了,我先前虽然来过白马寺,却从未在夜半月圆之时来过,是以直到此时才发现这白马寺的风水竟是如此之妙……” 裴卿卿听到这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寺庙当然风水好。” “可妙的不仅是风水,”张解说着转过头看向乔苒,问她,“还记得金陵方家的宅子吗?” 方家的宅子?乔苒脸色微变。 那座传闻风水极佳,以至于人人争抢,不少人丢了性命的吉宅? “这座白马寺此时看来竟与方家那宅子有异曲同工之妙,不仅风水极佳,”张解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目光微微一暗,“竟还有奇门遁甲嵌于其中。”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三十章 其实来大楚也不过一年的光景,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着这一年经历的事情太多,这些时日再想起金陵的事情总会让她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过这感觉也只是一瞬而已。 乔苒微一晃神便重新看起了脚下的白马寺,方家的宅子她是亲眼见过的,甚至觉得就算是如今,以大楚工匠的水准建造起这样一座佛寺都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几百年前。而脚下这座白马寺竟同方家的宅子如出一辙,对于乔苒而言,真是一件十分令人意外的事。 以她的角度看去,白马寺正中供游人玩赏的湖泊此时正如镜面一般分隔着上下两座一模一样的白马寺彼此呼应。 这画面很美,美的有些诡异和玄奇。 乔苒却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思,只是拧眉看着面前这座名满洛阳的山寺。张解说这白马寺同金陵方家的宅子一样,那便是说这白马寺入目所见到的一切塔楼其内必然是会随着时辰变化而变化。 如此的话,那所谓的笑面夜佛是不是也利用了这座白马寺的玄奇构造,才会夜半而笑,才会“显灵”? 乔苒这般想着脚下微微一动,却突地听到一阵嘈杂声响起,顺着嘈杂声音的方向望去,入目的是一片被烧红的天际。 这方向…… “藏经阁起火了!”裴卿卿惊呼。 但凡佛寺藏经阁都是存放佛寺最重要经文、舍利以及佛家所传之宝的地方,这等地方起火毫无疑问的会引得全寺僧人倾巢出动前去救火。 虽说有些不厚道,可此时这个对于想要夜探白马寺的乔苒等人而言当然是一件好事。 眼下可不是发呆的时候,眼见塔楼下的僧人走的差不多了,几人匆匆行至白马寺正中大殿旁,往里瞧了一眼,却发现也不知是这白马寺的僧人心大还是太过忧心藏经阁了,眼下大殿正中竟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这一切如此顺利,顺利的他们三人甚至不敢贸然进殿,以为这其中有什么圈套。 直到再三确认这里头并无什么圈套,三人才迈入大殿之内,看向正中那座被称为笑面夜佛的佛像。 从外表看,这座佛像同一般寺庙的佛像没什么不同。 围着这座佛像来回转了几圈,裴卿卿甚至还敲了敲佛像,想借助声音来辨认一番这佛像是不是空的,可传来的厚重沉稳的声音却告诉她这并不是一座空心佛像,而是实打实的实心佛像。 裴卿卿失望不已,转头问乔苒:“乔小姐,你看出这佛像的问题了吗?” 乔小姐一贯是最聪明的,这一点她深信不疑。 乔苒闻言只笑了笑,指着佛像的脸,道:“这座佛像之中若当真藏有机关的话,多半会在那里。” 在脸上?裴卿卿好奇顿起,踟蹰了一刻之后,终于忍不住跳上了殿内的大梁,而后爬到了佛像后伸手去摸佛像的脸。 看着裴卿卿在佛像的脸上漫无目的的摩挲,乔苒盯着那半垂着眼睑的佛像看了片刻,又开口提醒她:“你……看看它的眼睛是不是会动?” 得了提醒的裴卿卿连忙伸手去摩挲,摸到眼珠子时,忽地神色一凛,片刻之后,惊喜道:“我听到了一声声音,应当是有什么机关的,不过眼下机关没动,所以眼珠子也动不了。” 对此,乔苒只微微颔首,笑道:“这就对了。” 只是这样便对了?裴卿卿惊讶不已。 “时辰正好便能成真正的笑面夜佛了。”乔苒看了眼大佛,很快将目光转向四周,看了片刻之后,开口道,“我们走吧!” 现在就走?裴卿卿收回手从佛像上跳回地面,忍不住嘀咕:“这就是笑面夜佛啊!” 乔苒笑道:“这就是笑面夜佛。” “可那些百姓传的那么玄乎!”裴卿卿似乎有些不是滋味,就似是一样物什原本期待了许久,临到真正见到时却有一种“就这样”的感觉。 “笑面夜佛只是机关,真正令他变成如今声名赫赫的笑面夜佛的是背后操控让笑面夜佛做成常人所不能成的人。”乔苒转身再次看了眼笑面夜佛,正准备离开,张解脸色却忽地一变,一伸手便将她拉到了蒙着布的贡桌之下,裴卿卿也紧随其后钻了进去。 只是才一钻进去,便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好在张解眼疾手快,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裴卿卿这才手忙脚乱的跟着捂上了自己的嘴巴,而后吃惊的看着眼前穿着一身僧人袍子,却不合时宜的长着茂密头发的妙真。 真是任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府衙大牢里的“逃犯”居然跑到这里来了。 比起她的吃惊,妙真倒是神情平静,甚至还朝她招了招手,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逃出大牢,不,那叫逃出升天当然心情好了。 几人如鹌鹑一样缩着身子蹲在供桌底下,听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自远极近而来,几个僧人慌忙冲进大殿,四顾了一番,这才松了口气,道:“还好,方丈也委实太小心了,藏经阁闹耗子已不是一日两日了,不留心打翻了油灯起火也是寻常事,偏方丈以为会是有人刻意放的火。” 虽是抱怨了一番,不过几个僧人还是来回走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异样后才再度走了出去。 待几个僧人走远之后,藏在贡桌下的几人才忙不迭地钻了出来,而后裴卿卿便连忙拉住了正欲离开的妙真,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知晓这丫头好奇心重,有些无奈的妙真叹了口气,正想说话,忽听一道声音响了起来:“她放的火。” 妙真一怔,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看向出声的人,咦了一声,道:“你怎么知晓是我放的火?” 女孩子揉了揉鼻子,道:“你手上的火折子味我已经闻到了。” 这么灵敏的鼻子,她可是已经洗过手了……妙真看着乔苒,目光闪了闪,似是话里有话:“……这还真是天注定的好鼻子啊!” 不过这话里有话还不待乔苒问,妙真便抬手,道:“我先走了,乔大人,将来有缘再见。”说罢转身就要走,裴卿卿这次却眼疾手快及时抓住了妙真,而后揪着妙真哼了一声问乔苒:“乔小姐,你有什么话尽管问她,我抓住她呢!” 乔苒朝裴卿卿摇了摇头,示意她放开妙真,而后对妙真道:“有事你可托人来大理寺带信于我。” 妙真朝她笑了笑,转身便出了大殿,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这般不留一句话便跑路的行径让裴卿卿有些不理解:“她看起来明明知道好些事情,却一个字都不说,为什么要放她走呢?” 乔苒笑了笑,有些无奈道:“逼着她说话,说的也不一定是实话,那也无用。” 妙真自小的经历注定了她不会轻易的相信旁人,所以,如妙真这样的人,逼不得。同样,如妙真这样自恃聪明的人也不会轻易离开和放手,一旦给她机会,对曾经逼迫过自己的人,她一定会想办法踩上一脚。 所以,若是时机合适,妙真一定会再出现的。 “她眼下定然不能是在洛阳呆了,要寻个地方藏起来,这地方不仅不会轻易被发现,而且还能随时掌控动静的话,我若是妙真,我会选择长安。” 事实上,在她看来,妙真除了长安不做他选。当然,这也不是万无一失的,毕竟人心易变。不过便是当真算错了妙真,那也无妨,妙真这颗棋子眼下远不到关键的时候。 …… 回到府衙时,府衙里仍然乱哄哄的一片,甚至当乔苒已经洗漱睡下时还能听到冯兆喜的喝骂声。不管是府衙大牢的逃狱还是白马寺的纵火,今日的热闹还都是由妙真而起。 看热闹这种事总是不嫌事大的,乔苒翻了个身,陷入了梦乡。 不过,今日却不是每一个人都睡的香的,忙着找逃犯的冯兆喜和忙着扑火的白马寺方丈便不提了,还有人对着今日这一出暴跳如雷。 “我早说过要你小心反噬,看她自小便是个只知晓活命,为活命不择手段的,又怎么可能当真乖觉?你还道哄哄她先让她认命,待到上了路再伺机解决她,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我问你,这便是你的一切尽在掌控之中?”说话之人站在洛阳城最高的山峰之上,看着城里东西两处的麻烦四起冷笑不已。 站在他身边的人低头道了声“属下知错了”。 “罢了,人还是要找的,找到便立刻送她上路。”男人说着转过身去,顿了片刻,忽地再次出声,似是感慨,“不过这般一来倒也好,本是准备借笑面夜佛的事情将原家那个流落在外的丫头引入局中的,眼下便缓一缓再说吧!” 缓一缓?正垂头挨训的男人不由一愣,似是有些不解。 男人却眯眼看向白马寺火光冲天的方向,看了片刻之后,才道:“这等时候还是暂且莫要节外生枝了,她可不是原家养在家里的那个丫头,同妙真这等丫头一样,自幼钻营着才能长大的丫头往往比常人要警惕的多。” 如同猫儿一样,一碰便“嗖”地一下跑远了。 挨训的男人再次低低应了一声是。 男人目光没有移开白马寺上空那一片被烧红的天际,开口说出的却是与白马寺毫不相关的事:“我是当真没有想到原家居然会给我一个这么大的惊喜,原本以为当年只有一个,没想到却是一双。” 一个?一双?这话的意思是原本以为只有一个原大小姐却没想到金陵还有一个么?挨训的男人想着,觉得多半就是这个意思了。 “便让他先回长安吧!洛阳这里暂且就不用管了,将来若是失败也好留个退路暂避锋芒。”男人说罢最后一句话,没有再看洛阳城内一眼便转身而去了。 …… 隔日的洛阳城内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没想到洛阳府衙和白马寺居然同时出了事,城里的百姓议论纷纷,有说阴谋的也有道天谴的,一时众说纷纭,吵得不可开交。 便在争执之中,长安大理寺的消息传了过来,徐十小姐被谋害一案破了,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容不得抵赖。 不过此时原本更该关注的凶手杀人原因以及过程却已经没有多少洛阳百姓关注了。比起这个来,明明没杀人,却在大理寺消息来之前一日逃狱,原本能清清白白出狱,眼下一念之差竟成了逃犯的妙真更能引起百姓的议论。 众人纷纷觉得妙真此举不妥,至于徐家,虽然告错了人,可妙真这无缘无故的逃狱却又给徐家引来了不少猜测,甚至还有百姓“英明神武”的想到是徐家派人劫走了妙真,为的就是让妙真担上逃犯的罪责,好让自己下的了台。 听到这等“为了让徐家下的了台,而劫狱”的传闻,一众洛阳徐家族老险些没气的背过气去。 这叫什么话?他徐家至于为了下得了台而做出这等事吗?几个留在洛阳的徐家子弟一时气愤不已,纷纷道要去城中说一说,把事情说清楚,却被冷静下来的几个徐家族老劝住了。 “此时城中百姓正是对此事上心的时候,这等时候闹不得,否则越闹越说不清楚。本就是无凭无据的事情,不闹,渐渐也就消停了。”徐家族老说道。 几个徐家子弟这才作罢,待到几个徐家子弟离开之后,坐在主位上的几位徐家族老才忍不住叹了口气。 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位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比起百姓来,眼下真正麻烦的是那些欠的账款,这瞧着要到归还之时了,阿缘的钱财却迟迟动不了,要债的若是闹起来,怕是会给太傅招来大麻烦。” “那可怎么办?”一旁的徐家族老接过了话,话里多了几分抱怨,“尔等也不管管,小辈花钱大手大脚也不掂量掂量家里的状况?” 这话一出,先时开口的徐家族老却道:“若真正算起来,我徐家子弟在同等门第之中还当真不算胡来的,可今日一点点,明日一点点,如此积少成多,若不是对了账目,我还以为是有人故意讹诈我徐家呢!” “那个妙真眼下莫名其妙这一逃,阿缘的钱财又动不得了,才是真麻烦。若是妙真在,哪怕舍了老脸,到衙门请官府做主或者私下了了,总能拿回一些填上这个窟窿,现在是当真棘手。”另一位徐家族老感慨不已,“一文钱难倒好汉啊,真没想到我徐家居然也有今日。” “其实也并非没有办法,”最先开口的族老安静了片刻之后,对上一众徐家族人道,“事急从权,我同城里元亨钱庄的掌柜关系不错,先时他透露过可以出借钱财急用。左右我徐家不是没有钱财,只要找回妙真,拿到了阿缘的那一些钱财,便能还了元亨钱庄的钱财,不会有事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三十一章 不知 听起来这提议没有什么问题,可在座的徐家族老却皆沉默了下来,一时半刻无人出声。 活到这把岁数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是知道的。以借止借,拆东墙补西墙这种事当然是要不得的。 最先开口提议的徐家族老自然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却不以为意,他摊手道:“我知道以借止借不是什么好事,可在座的,尔等可还有别的办法?” 在场众人互相看了看,没有人出声。 眼下,还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 “真会闹出问题来的是手头没有钱的,我们不是手头没有钱,阿缘的钱便是我们的钱。”开口的徐家族老接着说道,“这不是拆东墙补西墙,这只是暂且挪用一二罢了。” 坐在这里的不是那些年纪尚小的徐家小辈,这把岁数了,寻常言语的蛊惑早就没用了。 暂且挪用,说的到好听!本质上不是一样的吗?不过,此时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徐家需要钱,阿缘的钱暂且动不得,也只得出此下策了。 一阵沉默之后,终是有一个徐家族老出声道:“这比钱不管怎么说都有徐家的份,且先问元亨钱庄借了捱过这个难关,待到时候再找到妙真便是了。” 这话一出,没有人反对,洛阳的事暂时定了下来。 …… 不知是委实被妙真的逃狱以及城里白马寺的纵火扰的焦头烂额还是实在不想看到乔苒,又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总之,冯兆喜直到临行前,才再次出现在了乔苒面前,而后板着脸随意敷衍了一句“一路安好”便将他们一行人送出了洛阳城。 今次的洛阳城之行于这几十个大理寺官差而言也有些愤懑,似乎千里迢迢从长安到洛阳就是为了在洛阳府衙住几日,吃几日洛阳府衙的伙食的。更过分的是那伙食委实节俭,就连寻常普通百姓家的饭食都要比洛阳府衙的好。 就这样?一众人面面相觑,乔苒笑了笑,道了声“启程吧”便上了马车。 此来洛阳可不能叫没有收获,当然,这之中最大的收获便是妙真了。乔苒靠在马车壁上,抱着靠在她怀里的裴卿卿,两人头枕着马车壁,在马车的摇晃中打了个哈欠,渐渐陷入梦乡。 路途无趣,多数时间都是在马车上打着哈欠度过的。 …… …… 知晓洛阳那里已经启程了,甄仕远看向手头的定罪书。 这个案子的真相一出,原以为此案真凶是真真公主这件事已然板上钉钉的百姓顿时失望不已。甚至还有不少人传言道什么侍婢只是真真公主推出来的替死鬼,不过这话到底还是因着绿意和绿意兄长的过往被翻出,又有无数人证而渐渐没了声音。 真相便是如此,不管如何旁敲侧击的想要证明这是假的,却依旧无法做到。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当然,关于绿意暗恨真真公主这件事百姓所知的只是真真公主的手下曾无意间杀害了绿意紫檀两家人的过往,有些事情,对百姓而言还暂且不到公布的时候。 譬如真真公主牵连进的替换死囚之事,以及那一份令人咋舌和惊讶的名单。 事情已经不是他甄仕远所能掌控的了,所以甄仕远只将那份名单以及另一份绿意与绿意兄长的口供交给陛下,却并未对外言明。 几日之后,他便收到了这份刑部发来的定罪书。绿意以及绿意兄长被赐鸩酒,这二人必死无疑,这一点甄仕远心里清楚,不过鸩酒在一众死刑中也算得上是其中最不痛苦的死刑之一了,从某些方面,刑部对这两个凶手已算得上仁慈。 至于牵扯其中的真真公主则被罚俸三年,不过,这对于真真公主而言似乎有些不痛不痒。甄仕远看到这里忍不住蹙眉,心里有些不解,这样一个不痛不痒的刑罚,再加上听闻真真公主的禁足下个月初便解了。所以,如此绕了一圈,聪慧机敏的徐十小姐死了,为家人复仇的绿意等人也死了,倒是犯下不少杀人重罪的真真公主下个月就能出来了?这样的结果委实有些令人无法接受。 甄仕远愁眉不展,突地听屋门外猛地爆发出一阵高兴的喝彩声,便顺手推窗望了出去,却见几个大理寺官员正在高兴的说笑着。 甄仕远一眼便看到了其中的徐和修和谢承泽,两人虽然脸色并不算太好,不过同同僚在一起,也比先前要好上一些了。 徐十小姐的死虽然可惜,人却总是要往前看的,这两人也在努力从徐十小姐的死中走出来。甄仕远见状,没有出声打断他们的说笑,正要重新关上窗门,一句话却悄然飘入耳中。 “前两日有不少人自发到徐十小姐墓前祭拜,你们猜我看到谁了?”那官员说道,“尔等可还记得那位曾在大理寺住了些时日的张夫人?就是说话顶温柔的那个。她也同百姓一道去祭拜了,和她一同去的是个男子,却不是那个张明,听张夫人说是她表兄,我说呢,到底是心里有了隔阂了。你们不信,我们打赌,这位张夫人瞧着总觉得有些肖似我们乔大人,是个外柔内刚的,我觉得张夫人同张明便是破镜重圆了,迟早还是要掰成两半的,兴许是要同别人在一起了,譬如那个表兄……” 甄仕远听到这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知晓这些手下闲下来是个嘴碎的,却没想到嘴碎成这般,同大街上那些无事说人闲话的妇人别无二致。 张夫人那表兄就住在姓乔那丫头对面,可不是同张夫人一对的,是同方家……一想至此,甄仕远便一阵头疼,只可惜,他又不是旁人父母,做不得主。话说回来,至于张明为什么没有陪同张夫人一起去,那是因为昨日又不是休沐日,张明自然要去衙门当差的。 张明和姚晃这两人身上的谜团还不曾解开,除了确定这两人确实被催眠过之外,其余的消息却是什么都得不到,他大理寺也不能总扣着这二人,毕竟这两人至少以目前的证据来看,与徐十小姐的死并没有什么关系。 这个案子虽然找到了真凶,但显然并不是一个完美结案的案子,有很多掺和其中的人并没有浮出水面。 这还真不算什么办的漂亮的案子,甄仕远心里有些憋屈,却又是这个办的不漂亮仅仅只找出真凶,帮凶也不曾找到的案子,让他的名声一时无两。 甄仕远走了会儿神,手里关窗户的动作也顿了一会儿,那头说话闲聊的几个官员却已经从张夫人提到了和离,又从和离提到女官之上了。 “听说宫里头最近准备新招一批女官了。”一个年长的大理寺老人说道。 甄仕远认得这张大理寺的老脸,做事不好不坏,四平八稳的这些年不曾降过位,当然,也不曾升迁过。 这人普通平凡到甄仕远这个上峰过了那么久了都无法清晰的说出他的名字。 不过这人虽然仕途上“平稳”到与出众不搭边,各种小道消息却是信手拈来,甄仕远甚至私下还曾同乔苒说过这些人若是将说闲话的心思放一些到案子上,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不晋升了。 眼下,那官员正在说着从外头听来的小道消息。 “也是和离的事情多了,致使如今不少女子害怕起来,招女官的事情一传出来,便已有不少人盯上那些位子了。” “以往盯上那等位子的都是普通人,这次却不一样,听闻甚至还有京城大族之女报名想要入宫做女官呢!” 那嘴碎的官员说罢这话,便又有人开口接话道:“这些大族之女究竟是怎么了?这是宫里的女官又不是外头衙门里,喏,譬如乔大人这等的便是上了品阶的女官,是不一样的。宫里的女官,除了御前薛女官之外,旁的女官同前朝又有什么不同?也不知她们有什么可争的。“ 这等宫里的女官对于寻常家庭出身的女子而言或许是个不错的活计,可对于这些大族之女,便委实有些不够看了。 再如何是个女官,总是要做事的,这对于那等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大族出身的小姐而言,哪个受得住?也不知有什么好争抢的。 “若是年长些的女子也就罢了,毕竟因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缘故,约摸着是不大想嫁人而已。可听闻还有十三四岁还不曾及笄的大族女子在打听消息,也不知道什么缘故。”那嘴碎的官员又说着,感慨不已,“你们说这些女孩子胡闹,家里人怎的也不管管?” 周围几个闲聊的官员也安静了下来,对这个消息同样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陛下又不是男子,做了女官也是不可能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的。” 好好出身的大族之女只有一种情况下愿意低身下去的去伺候人,那便是打了别的主意的时候。有时候因着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没赶上选秀,又想搏一搏的,便会去宫里做女官,只因着也是个能靠近天子的机会。 不过这等情况自陛下登基之后便极少看到了,毕竟陛下是个女子,从根源上便阻止了这种可能性的产生。 所以这些大族之女的表现很是令人费解,面面相觑了片刻之后,一向不怎么说话的谢承泽却突然出声道:“陛下不是男子,大殿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微变,就连一旁关窗关忘了的甄仕远一时都愣住了。 对上众人惊愕的脸色,谢承泽却神色如常,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随口一提,说出了这么惊人的话语一般,顿了顿,便继续说了下去:“大殿下是个男子。” 大殿下是个男子。一众官员怔了许久之后才恍然回神,而后纷纷出声。 “大殿下才多大?怎么可能?” “就是!谢大人莫要说笑了,这是不可能的。” “而且大殿下身子骨不好,太医都说大殿下活不久的。” “说的不错,便是有原小姐在,原小姐也说过没有办法根治大殿下的毛病的。” “不要想了,事实便是如如此。” …… 一众官员的声音几乎是一个接一个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对此,谢承泽只静静的看着他们,顿了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道:“我若是没记错,不管是民间还是正史都有记载有男子十岁便为人父吧!”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骇,再一次纷纷驳斥了起来。 “那只是偶有的个例,可不是常事。” “便是十岁为人父,太早生子可不是什么好的,对身体有损。” “不错,大殿下自己还是个孩子,连懂都不懂,这可使不得。” …… 众人口说纷纷,谢承泽只默了默,便再次开口了:“正是因为无法久活,便干脆早早留个血脉,左右大殿下是个男子,生子这种事辛苦的是女子,可不是男子。” 这话简直惊世骇俗!众人再一次被谢承泽惊世骇俗的话语骇的惊在了原地。 倒是说这话的谢承泽反应十分平静,仿佛自己方才随口说的不过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大实话而已。 这确实是实话,却不是寻常的大实话。 几人互相看了看,终于有人犹豫了一刻,出声道:“陛下……陛下不会允许吧!” 这次谢承泽没有回话,只是看向不远处关窗关忘了的甄仕远,唤了一句“甄大人”。 众人忙回头望去,正见甄仕远扶着窗站在窗边,动也未动,一看便知是因着偷听他们说话,忘了关窗这件事了。 听墙角被发现可当真是一件尴尬的事,甄仕远朝他们点了点头,随口抱怨了一句“声音小些”而后才伸手关上了窗。 关了窗便能继续说了,几个官员见状忙转身去找谢承泽想要继续说下去,却没想到不过关个窗的工夫,那头的谢承泽便已经同徐和修走远了。 窗户没关严实的甄仕远透过窗缝往外看去,见了这一幕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这些下属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这种话都敢谈,也不怕传到外头去!陛下不会允许?甄仕远挑了挑眉,嘀咕了一声:“若是……若是陛下不知道呢?”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三十二章 拦路 知晓还是不知晓,这些都只是大理寺的私下议论而已,日升月落,长安城新的一日又临。 徐十小姐死去的事情才过了不过几日而已,长安城已经鲜少有人提及了。 今日起床晚了,没来得及吃饭便匆匆出门的甄仕远路过早饭摊时,顺手叫人买了些小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圣人诚不欺我也,自从进了大理寺,他这是越来越管不住自己的嘴了,甄仕远自嘲。 买小食的时候无意一瞥,瞥到小食摊旁几个做的惟妙惟肖的草编蟋蟀时,甄仕远才猛然想起已经过立春了,难怪近些时日长安城里热闹了不少,踏春嘛,如此名正言顺的出城玩乐的机会可不多见,自是要把握好的。 好春光,当不负啊!甄仕远感慨了一番,却并没有什么出城郊游玩乐的心思,直奔大理寺衙门而去了。 徐十小姐这个案子到底还是让他有些难以释怀,除了抓到了真凶,并让真凶伏法之外,好些事情都还是云里雾里的。 甄仕远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而后目光转向不远处那张空了好些时日的位子。诶!某个姓乔的丫头不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话说回来,以他们一行人的脚程来算,路上若是没有什么耽搁的话,这两日应该差不多要到长安了吧!都是年轻人,总是要比他这个年纪长一些的走的要快一些的。 …… 春光明媚,就连城门口也多了不少出城踏青游玩的马车,穿着色彩鲜妍的裙衫的少年男女在其中穿梭,仿佛连威严高耸的长安城门都少了几分往日里的庄重,多了几分别样的活泼。 乔苒他们一行人此时正排队准备进城,脚程甚至比甄仕远预期的还要快。大抵是归心似箭再加上一路行来走的顺畅,连着经过的好几个驿站里头又马草与水粮都十分充足,是以连半点耽搁都没有,他们这一行比来时快了不少。 不过因急着赶路,每个人都是一副风尘仆仆,多日未洗漱的样子,同那些出城踏青游玩的少年男女比起来,他们愈发显得灰头土脸的。 长安城门这里他们再熟悉不过了,乔苒撩开马车帘子看了眼前头依序排队等候进城的百姓,便放下了车帘,重新坐回马车内,顺手拿起手头的话本子看了起来。 一向生龙活虎的裴卿卿也因着连日坐在马车上憋屈的厉害,此时正兴致恹恹的趴在车窗上看着外头踏青的男女出神。 回去洗个澡,吃顿好的,再睡个觉,明儿一早起来,她裴卿卿又是一条好汉!小丫头暗暗握了握拳头。 看人家玩哪有自己玩来的尽兴,裴卿卿趴在车窗边看了会儿便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马车内。 乔小姐不愧是她最佩服的人,这样连着赶路,不管是外头骑马的还是里头坐马车的,都是一副骨头架都快散了的模样。 似乔小姐这样,哦,还有张解,就他们两个此时还挺着腰背,身姿端正的坐着。 张解倒还好,只是坐着,乔小姐却不但坐得住,还能耐着性子看话本子。哦,那本话本子乔小姐看了一路了,好似就是徐十小姐写的下一册话本子,这一来一回,以乔小姐看话本子的速度早看完了才对,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乔小姐看的很慢,甚至看一会儿有时候还会倒回去重新看一看,所以此时,那本话本子还没看完。 裴卿卿打了个哈欠,发起呆来,眼前所见的一切也仿佛变得朦朦胧胧起来,直到一抹俊俏挺拔的身影突然闯入她的眼帘。 裴卿卿放空的思绪也猛然被这抹俊俏挺拔拉了回来,她眨了眨眼,收了收神,定睛向那抹俊俏挺拔的身影望了过去。 随着这抹俊俏挺拔的身影一同出现的还有一阵嘈杂的欢呼声。 欢呼声虽然嘈杂,且明显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发得出来的,可从总体偏高的声音中还是能听得出来多半是来自女子。 看着那抹长及腰间的长发,束发的青色飘带随着风起微微飘扬,说实话,光看一个背影确实有种画中人的感觉。裴卿卿看的起了兴致,不过这等背影瞧着很像那么一回事,正面却吓人一跳的人她也不是没见过。本是无聊的时候,裴卿卿便干脆拖着腮帮子,心里念叨着这人转过身来,好叫人看一看这正面怎么样。 正这般想着,那抹俊俏挺拔的身影微微动了动,而后仿佛是听到了她心中所想一般转过身来。 随着他的转身,一阵夹杂着尖叫的欢呼声再起。 当裴卿卿看到这人的正面时也不由一惊,诚然,这人的正面确实对得起那如画中人一般的背影了。凤目剑眉,俊秀出尘便不说了,毕竟自小看惯了她爹、张解这等卖相极好的男子,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她觉得能叫她觉得好看到令人惊艳的男子也不知道存不存在。 所以,她惊的不是这人极好的卖相,而是这张脸,她是见过的。不过彼时这张脸头上光秃秃的是没有头发的,而且身上穿的是甾衣,这不是寒山寺那个引得不少女客前去听佛法的主持,哦,前主持,又是哪个? 裴卿卿看了会儿,见那双凤目往这边看来,本能的喊了一声“乔小姐”要她看,却不知什么时候,乔小姐已经藏起话本子凑了过来。 乔苒只看了一眼,便本能的起了老习惯:“他这头发……短短时日不可能长那么快,所以是假的吧!” 裴卿卿:“……”顿了顿之后,她朝同样往这边看来的张解翻了个白眼:别以为她没听到,她可是听到张解方才没忍住的“噗嗤”一声了。 那边的寒山寺主持,哦,是前主持朝这边看了一眼之后,忽地脚下一动,向这边走来。 裴卿卿自诩自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泰山压顶而不改色的厉害人物,可随着这位前主持这一走,他身后那一大群咋咋呼呼的拥沓虽然没有动身,那目光却随之而来,紧紧的落到了她和乔小姐的身上。 这目光过分炙热,炙热的有些不友好。 裴卿卿蹙了蹙眉,虽说这种事怪主持不对,不过到底还是忍不住心里有了些许怨言。男人太过招蜂引蝶的真是不好。 那边“招蜂引蝶”的前主持或许早已习惯了,对此视若无睹,只依旧迈步往这边而来。 待到行至两人马车前,前主持右手微微抬了抬,似是习惯性的想行个佛礼,不过这手抬到半空中,他便又放下了,而后淡笑道:“突然还俗还当真是不大习惯,乔施主,不,乔大人,许久不见!” 乔苒朝他点了点头,笑道:“还不知怎么称呼,不过听平庄唤你九叔,想你行九,我便跟着唤一声崔九叔吧!” 她倒是不吝于喊一声崔九爷或者崔九公子什么的,毕竟这位的年纪,放到现在社会还年轻的很。只是如崔家这等改朝换代不倒的大族辈分委实太过复杂,襁褓里的族叔以及头发花白的子侄比比皆是,喊一声崔九爷或者崔九公子能跳出来好几个,是故还是不要乱喊的好。 崔九脸上带了几分淡笑道:“无妨,唤什么都可以。此前听平庄道你去洛阳办事了,还道算算日子,你近些时日当回来了,不成想却是这么巧,在这里遇上了。” 乔苒回头看了眼风尘仆仆的众人,也跟着笑道:“大家归心似箭啊!急着回城了。” “长安是个好地方,你早些回来也好。”崔九说着朝她微微颔首。 乔苒点头,看向他身后那些明目张胆的跟在身后的“拥沓”,顿了片刻,忍不住问他:“走到哪儿都有这么些人跟着,自在吗?” 崔九摇头:“确实不自在。”不过对此,他倒是并不在意,又道,“今日便算了,不过踏青散心而已,他们愿跟着便跟着吧,若是当真要做什么重要之事,我自会带上崔家的暗卫。” 这句话让乔苒恍然回过神来:即便出家,那位“面慈心狠”的崔司空却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个后辈。当然,能让那位眉心一点朱砂痣的“崔菩萨”执着于一个后辈的崔九自也不普通。 乔苒朝崔九笑了笑,指了指前头快临近的城门,道:“我等快进城了,今日便不打扰崔九叔了,改日有空自当拜访。” 本是一句客套话,熟料,崔九却看了她一眼,很是认真道:“这话我记下了,改日定会发帖相邀。”说罢这话便转身走了。 趴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的裴卿卿这才松了口气,身上那些主持“拥沓”们炙热的目光也终于随着崔九的离开而移开了。 “乔小姐,我们还是快些进城吧!”她拉了拉乔苒的衣袖,说道。她还是小孩子都知道乔小姐那句话不过客套而已,这主持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居然真要发帖相邀乔小姐。 她看这人多半是装的,就是想邀请乔小姐而已,毕竟乔小姐这么招人喜欢的,诶,到时候又要她出面帮张解看好乔小姐了。这般想着,裴卿卿忍不住瞪了眼那头正往这边看来的张解,见张解愣了一愣,她恨铁不成钢的翻了个白眼: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人操心,也真是的! 进城的过程很是顺利,毕竟大理寺的官袍即便有些脏了,却还是熟悉的,更何况腰牌什么的都在。 才一踏进长安城,身后便响起了一阵官差们此起彼伏的舒气声。 好些时日没回到长安,长安还是那个长安,繁华依旧,街上来自四面八方的人群摩肩接踵,有汉人,更有不少西域人的面孔。 众人边走边看,坐在马车里的乔苒和裴卿卿也掀开了帘子,同外头的张解一边闲聊一边看着周围经过的路人。 便在此时,一群人涌入了众人的视线。 这群人身形较普通百姓要稍高一些,再加上白面高鼻蓝眼,看起来十分惹眼。当然,长安城的百姓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在长安城的西域人可不少,不过这样一群人成群结队的出现还是惹眼的,是以不少人都纷纷朝他们看去。 乔苒等人自也不例外,不过,在看到这群人第一眼之后,乔苒便本能的看向张解,恰逢张解也朝她望了过来,两个人眼神对视间,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之色。 虽说汉人看西域人同西域人看汉人一样,会有些“脸盲”,也就是大多数情况下,如果不是外表相差很大的话,在他们眼里看对方都是长的差不多的。 不过,对于乔苒和张解来说却并不会有这等顾虑,他二人记性都不错,是以,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这一群白面高鼻蓝眼的西域人不是别人,正是年宴那一日被陛下领着入殿的匈奴人。 当然,这些人的长相与寻常匈奴人不同,他们是匈奴人中极少见的一只分支——乌孙人。 不过虽是并入了匈奴,因着长相“秀美”,尤其是乌孙女子长相“秀美”是以不少血统纯正的乌孙女子都嫁给了匈奴的王族,如此一代一代,血统纯正的乌孙人已然不多了。因此,他们与大部分匈奴人的关系也十分微妙。陛下将乌孙人领进年宴,未必没有存着借乌孙人压制匈奴人的想法。不过因着那个走丢的乌孙部族小族长被真真公主买走而后又重新被带回的关系,那一日真真公主的脸色总让人有些不好的预感。 只是年宴之后,因着一直未传来什么消息,此事也就暂且作罢了。 乔苒也未再看到过这些乌孙人,却没想到在这里居然再一次看到了这群乌孙人,而且看他们脸上的神色,总觉得有些焦急。 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乔苒说不出这种感觉来自何处,但多数时候她的感觉准确的惊人。 正这般想着,那边的乌孙人似是也看到了他们,远远便看到其中一个乌孙人对着为首那一个比划了几下又指了指他们之后,那一群乌孙人便往这里过来了。 来到马车前,那群乌孙人抬手行了个不太规整的汉礼,而后用生硬的汉话开口说道:“你们的袍子同我们看到的大楚官袍图上大理寺的官袍很像,年宴上女官很少,我们记得你,你是大理寺的大人,对不对?” 乔苒与张解对视了一眼之后,下了马车,此时因着乌孙人的拦路,两畔也有不少行人纷纷驻足往这里看来。 “不错,我是大理寺的官员。”乔苒接过裴卿卿递来的官帽戴上之后,问那乌孙人,“你们寻大理寺的官员可是遇到了难事?” 既然遇到了便不能搪塞过去了。 听她这么说来,那乌孙人似是终于松了口气,这才开口道:“好极了,大人,我们小族长不见了,我们寻遍了整个使节馆也未找到,求大人帮我们找一找小族长。”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三十三章 失踪 日光下,那群面容迥异于一般汉人的乌孙人脸上的焦灼之色溢于言表,见面前这位女官大人久久不说话,开口的乌孙人也急了,忍不住再次唤了一声“大人”。 被再次唤了一声“大人”的乔苒这才转了转眼珠,眼神不复方才的茫然,转为清亮,她轻咳了一声,道:“此事在这里也说不出个一二来,不如几位先随我回大理寺,也好寻来更多帮手来寻人。” 原本听到不能立时就找人还要先回大理寺的乌孙人脸上是不悦的,不过在听清楚她道要找更多帮手时脸上的不悦登时消失了,忙道:“多谢大人,大人快带路吧!” 人多一些,找到小族长的机会也更大一些。 …… …… 大晌午正是最困顿的时候,甄仕远窝在用软垫包了个遍的椅子里懒懒的打瞌睡,面前桌子上摆放的话本子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却并没有吵醒正昏昏欲睡的甄仕远,反而还让甄仕远的困意更浓了。 “大人。”半睡半醒间听到有人在耳边叫唤。 甄仕远却觉得眼皮沉的厉害,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似乎总缺了那么鼓劲儿。 “大人!”大抵是没看到他醒来,那人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 甄仕远一边奋力的同沉重的眼皮做斗争,一边心里忍不住埋怨:真是的,见他睡的这么沉,也不知道上手摇上一摇。 事实证明,寻常的官差就是没那么大的胆量,那人不停的喊着大人,同瞌睡虫作斗争的甄仕远却似乎始终差着那么一股劲儿没醒过来。 也不知道喊了多少声之后,来唤他的官差似是终于放弃了,嘀咕了一句:“还是让乔大人自己来唤大人……” 正半睡半醒间的甄仕远却在此时猛地一个激灵,一下子睁开眼睛,站起来道:“你说什么?” 原本已经转过身的官差被这身后突然响起的一声质问声吓了一跳,转头正对上了甄仕远一双瞪圆的眼睛。 官差吓的连忙倒退了两步之后才慌忙站定,而后磕磕巴巴开口道:“甄……甄大人!” 可真吓死他了,前一刻怎么叫都不醒,偏一句“乔大人”,甄大人“腾”地一下就醒了,早知道乔大人的名字如此好用,他早该用了。 不过虽是心里腹诽,对上甄仕远的质问,官差还是老老实实的开口说道:“乔大人回来了。” “那么快?”这是甄仕远的第一反应,随后便颇有些不是滋味了:“年轻人果然就是年轻人,这脚程可真是本官这年岁的人不能比的。” 听着甄仕远的话,官差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暗自心道:大人真是年纪越长脾气越怪了,所以这到底是要乔大人他们快些回来还是慢些回来? 不过一晃神的工夫,那头自嘲脚程不行的甄仕远已走到门口了,官差忙又道:“同乔大人一起来的还有一群匈奴的乌孙部落人,听说他们的小族长不见了,是在找寻途中遇到的乔大人,便一同过来了。” 临出屋的甄仕远脚下猛地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将下去,好不容易扶着门框站定,他看向那官差,胸口一滞:“你说什么?” 他说什么?这问题官差倒是不觉得半点有异,毕竟在看到乔大人回来便回来,结果还带上了一群乌孙人又见那些乌孙人焦急的六神无主的样子,大理寺一众官员官差的本能反应便是先互相对视了一眼,而后心里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冒出了同一个念头:果然乔大人就是乔大人,这大理寺才消停几天,她便回来了,不仅回来还带着案子回来了。 有的衙门还要考虑无所事事,年终政绩考核如何书写的问题,对于他们而言,却是不存在的,毕竟,他们有乔大人。 有乔大人在,大理寺便不用发愁没有案子。这不,她不是带着案子回来了吗? 所以,这还用拜什么菩萨?什么都没乔大人来的好使。 不管是坐在位子上装模作样抓着空白卷宗翻阅的官员还是在堂中来回走动的官差甚至是抓着布装模作样盯着一扇窗擦个不停的杂役都在瞥向同乌孙人说话的乔苒。 甄仕远带着官差过来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顿了片刻之后,他翻了翻眼皮。又不是没见过那姓乔的丫头,也不是不知道这丫头这邪门的体质,不过一些时日未见,用得着像看猴子一般盯着那丫头看么? 这般想着,他走过去咳了一声,正手脚并用一边比划一边说话的那几个乌孙人这才转过身来,见是他,其中一个顿时一喜,忙对着身后众人用匈奴话说了几句,而后激动道:“这就是大理寺卿甄大人。” 虽说对大楚的官吏制度还不算了解,不过大理寺衙门最大的便是大理寺卿,这一点乌孙人还是知道的,眼见大理寺卿亲至,一行乌孙人皆十分激动,忙把丢了小族长的事告诉了甄仕远请他帮忙寻人。 “我们小族长昨晚还在的,睡前还看到他呢!可今日早上人便不见了。”为首的乌孙人说道。 不管是不是乌孙人,在长安城里丢了个人,找到衙门来便没有不接手的道理。 甄仕远点了点头,安抚了几句那为首的乌孙人,而后开口问他们:“你们乌孙小族长是今早什么时辰不见的?” 原本不过是随口一问,想知晓的更细致一些,却没想到方才还比划着手脚激动万分的几个乌孙人却突然安静了下来,他们互相看了看之后,最终还是那个为首的乌孙人站了出来,他叹了口气,道:“只知晓昨晚入睡前还在,今早什么时辰不见的却是不知道了。” 那这无法断定的失踪时辰也委实太长了些了!甄仕远皱眉,对着几个乌孙人给出这样的回答有些意外。 毕竟不管是从年宴上这几人找到人时欣喜若狂的反应还是从今日找不到人时的焦急来看,这几个乌孙人对那位乌孙部落小族长都是十分紧张的,当然只剩一根独苗了,不紧张也是不可能的。 将心比心,甄仕远觉得若自己是这些乌孙人的话,定会对小族长的安危分外重视,不说时时刻刻守着,却也不可能连人几时丢的都不知道。 甄仕远的疑问乔苒自然知道,在来的路上也已经问过了,是以见状便开口主动提那几个乌孙人解释了起来:“听闻小族长不喜欢人时刻盯着,先前他们有过几次暗中保护的举动,被小族长发现之后,生气发怒了,是以晚上入睡之后,他们便不敢再盯着了。” 这话是解释了这些人夜晚为何没有在暗处守着的缘故。至于早上,乔苒顿了顿,又道:“小族长习惯睡懒觉,是以他们也不会太早便去寻他。至于小族长这懒觉睡到什么时候,午时前怎么也会起来,所以,不到午时他们也不会去敲小族长的门。” 乔苒来的路上早已将能问的都问过一遍了。 因着这位乌孙小族长的奇怪的作息,是以直到午时,没见小族长出来,这几个乌孙人才去敲了房门,听到里头没有回应,这才急了,撞门进去之后便发现小族长不见了。 他们本不是汉人,不过是近些时日在长安坐客而已,长安虽好,不过对于他们而言,还是不熟悉的。是以,发现小族长不见了,他们一时没了主意,只知晓大家一同出门找人,直到在路上碰到了回京的乔苒一行人,这才记起大楚的规矩,可以找官府帮忙。 当然,这规矩他们显然也没弄清楚,如果是小族长丢失这种事应该是去长安府衙找何太平的,而不是拦大理寺的人。只有一种情况不需要通过长安府衙直接来大理寺,那就是小族长出事了! 这倒不是乔苒不安好心这么想,而是接手的案子多了,作为大理寺官员的本能。从年宴看了小族长反应的那一日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后来因着徐十小姐的事情也无暇理会,此时才忙完徐十小姐的事回京便遇上了乌孙小族长失踪的事,这委实是不得不叫人乱想。 或许,这些乌孙人误打误撞,还真没找错地方。 不过此时,这里的事情还是要知会长安府衙一声的,越俎代庖这种事,虽然以甄仕远和何太平两人的性子和交情应当不要紧,但还是说一声的好。 官场上的事甄仕远自然清楚,此时早着人去长安府衙走一趟了。 对小族长的事情,甄仕远显然与她的想法是一样的,咳了一声之后先吩咐官差带人出去寻人。 因着事发突然,此时还没来得及画下乌孙小族长的相貌,不过这关系其实并不大。乌孙人的长相与汉人相差很大,尤其还是个漂亮的乌孙少年,这模样的人放人堆里一眼便能看到,便是问询,只要描述一番乌孙小族长的长相,想必但凡见过的也很容易记起来。 一声吩咐下去之后,大理寺的官差顷刻间便走了大半,待到官差走后,甄仕远才叫住了也欲一同跟着出去继续寻人的乌孙人,道:“这等事乃是我大理寺所擅长的,不管乌孙小族长是被人抓走的还是自己主动走的,在他失踪的屋中必会留下或多或少的线索,所以,还劳烦各位之中熟知小族长性情的同我等去一趟使馆,看一看小族长失踪的屋中,或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这话虽然有些拗口,不过几个乌孙人还是听明白了。他们虽然此时心急如焚,却也知晓眼前这位大理寺卿说的很有道理,于是为首那个乌孙人便同身边人说了几句,而后上前对甄仕远道:“我同大人去吧!” 甄仕远点头,眼见剩下那群乌孙人离开之后,目光便落到了一旁正与裴卿卿和张解小声说话的乔苒身上。 虽说他们这些人一路赶路辛苦,不过坐马车里的两个女孩子看起来精神还是不错的样子。甄仕远见状,自然毫不客气的对乔苒道:“既是你带来的人,你同本官一起去吧!” 张解自不用说,从女孩子没有开口遣人将那些乌孙人送去长安府衙便看出她想接手这件事了,所以对此他只嘱咐了她一声“小心行事”。 乔苒朝他点了点头,看向裴卿卿。 张解都不说什么,她还能说什么,裴卿卿表示理解,却没忘记瞟向那个许久不见的甄大人。这大人多大的人了,怎么什么事都要叫乔小姐操心呢!连找个人都要乔小姐帮忙,也真是好意思。还好,她在洛阳可没有不好意思的替他省钱,不然可叫乔小姐亏大了。 才回来,连热茶都没喝上一口便又担上事了,同甄仕远离开大理寺经过正中大堂时,乔苒下意识的往徐和修和谢承泽的位子看了一眼。 他二人也正往这边看来,见她望过来,徐和修朝她挤了挤眼,而后指了指身下的坐垫,一旁的谢承泽倒没有挤眉弄眼,只是端着热茶遥遥朝她一举杯。 乔苒还以一个白眼,只是眼里却多了几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这两人是在笑她回来之后连坐都没来得急坐一下,热茶都没喝一口便又出去做事了,这当然只是玩得好的朋友间的玩笑,乔苒心中有一瞬的高兴,甚至生出了一种恍若重新回到了她初来长安时的情形了。 那时,她与张解的感情还不明朗,他二人是张解最好的朋友,也即将成为她的朋友。 只是有些事发生了便是发生了,不可能回到过去了。乔苒再次看了眼这两个仿佛已经彻底从徐十小姐的事上走出来的人,抬脚跟上了甄仕远。 所谓使馆,便是异邦来使下榻之处,来长安的异邦使节都会住在这里,可八方来朝的长安城使馆里却并不是只住了一国的使馆。 这是甄仕远和乔苒走入使馆之后才知道的。 原来,长安城的使馆里居然住了好几国的使节,而此前,除却被陛下领入年宴的乌孙人之外,有好些他们之前甚至根本不曾听闻。 “使节之事由礼部接手,不过有好些异邦的使节前来大楚之事,大抵除了礼部之外也没有别部衙门知道了。”甄仕远唏嘘了一声“礼部还真够低调的”便接过使馆小吏递来的册子翻阅了起来。 册子上记录着除了匈奴乌孙部落的人之外,住在使馆里的有同来自西域天竺的使节,也有来自海外倭国与高句丽两国的使节。 所以,如今的长安城使馆里住了四国的使节。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三十四章 戳穿 “不是所有使节来长安都是为了大事,有些不过是为了送几个学生来长安国子监读书而已。”派来的礼部官员是个熟人,姚晃笑着朝甄仕远和乔苒打了个招呼,解释了起来,“我长安国子监中异邦学生不在少数,他们仰慕大楚中原文化,也渴望习得中原礼仪律法之流,有些学成之后会回归家国,以所学报效国家,有些则因喜欢大楚中原文化而在长安定居。” 中原文化源远流长,这也是八方来朝的原因。 “在使馆里的高句丽人同倭国人便是送学生来长安国子监读书的,因不涉及国与国之间的交涉,便只由礼部出面交待,安置好三餐住处,”姚晃解释的很认真,毕竟也是熟人了,所以他没有半点搪塞的想法,说完高句丽和倭国使节之后,他便伸手指向了一旁一群穿着袈裟的天竺僧人,道,“至于天竺人则是为了找寻一本天竺失踪许久,前些年却听闻在大楚出现过的佛家经文而来的。” 这些异国使节尤其是高句丽同倭国人的相貌其实与汉人是有些相似的,可即便是穿着一样的汉人衣裳,汉话说的再好,言谈举止之间却也有些微的差异,所以经由姚晃介绍之后,众人很快便分清楚了各国的使节。 顿了顿之后,姚晃便接着说道:“按理说这些使节来自不同的异邦,应当也没有什么交集……” 岂料这话还未说完,便被使馆的小吏打断了,那小吏忙道:“来的时候没什么交集,在使馆住了一些时日之后,习惯又不同,磕磕碰碰定是有的。” 这话倒有些道理,别说是异邦人了,就是同是大楚人甚至四邻街坊,住在一个屋檐下总会吵起来。 今日这个的篮子放在你家门口了,明日你家的馊馒头丢到我家窗下了等等,琐碎的闲事不少,自然会有争执。 “所以,乌孙人在使馆里可同哪国的使节有过争执了?”在去往乌孙小族长屋子的途中,甄仕远顺嘴问了一句。 使馆小吏闻言忙道:“有的有的,都有过呢!同天竺僧人的冲突是因着他们那小族长要早起,天竺僧人早睡早起,每日都要念经,因着这个事同另三国的使节都发生过矛盾。” “还有乌孙人喜食牛羊,倭国人喜食鱼类,高句丽人喜食腌制之物,这三样事物却皆又是有味儿之物,牛羊的膻味,鱼的腥味,腌制食物的酸味夹杂在一起,各有各的喜欢却又十分厌恶别家的味道,为了这个起过不知多少回冲突。” “还有那些僧人食素,有时乌孙人的牛羊或者倭国人的鱼类沾了水,对那些僧人而言便是犯了大忌,为此还曾数次大打出手。”使馆小吏边走边说。 不管是什么人,事实证明,即便是代表国家颜面出使懂礼的使节,有时候也同寻常人一样会为芝麻蒜皮的小事打架,他都已经不知看过多少回了,早习惯了。 “除了吃食还有习惯,互相看不顺眼为此争吵的事情时有发生。”使馆小吏带着他们穿过长廊,走向乌孙人居住的别馆,“总之若要问冲突的事那四家两两相对,皆有不顺眼和争吵之时。一开始,还想着寻我来主持公道,可我不过是个小吏,能主持什么?于是便自顾自争吵带人打闹了。” 打架争吵的事屡见不鲜,不过虽说这群使节会为芝麻蒜皮的小事争吵,却也知晓不会闹大,所以除了使馆里的人之外,外头的人并不知晓。这里又是长安城,每一日比使馆使节打架争吵这种事引人注目的多的是,自也没多少人关心这里的事。 甄仕远和乔苒点了点头,在前头走着的使馆小吏也在此时一脚踏进了别馆,而后指着面前的三层别馆道:“这就是乌孙使节们住的地方了。” 乔苒和甄仕远也跟着踏了进去,使馆正中的几张四方桌旁的长凳此时东倒西歪的,似是行走时十分匆忙,桌上的饭菜还没有动过的迹象。 一阵“咕噜”声传入耳中,众人愣了一愣,本能的向“咕噜”声的来源望去。 却见那位乌孙人脸色突地一红,先是脱口而出了几句匈奴话,而后似是才记起周围都是汉人,才用略有几分生硬的汉话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等要来了饭菜等小族长起来,迟迟不见小族长的影子这才去撞了门,而后又发现小族长不见了,接着便急忙上街寻人,一直到此时还不曾吃过饭。” 使馆小吏闻言看了看便顺手抓了只桌上的肉饼塞进乌孙人手里,而后看向乔苒和甄仕远道:“我也瞧见了他们急急出门寻人的,还来不及同他们说可以去官府这些人便匆匆跑远了。” 乔苒听罢,本能的打量了一番使馆小吏的身形,见他身形瘦弱,又看了看四周,见没有旁人,终是忍不住问:“使馆里没有官兵或者护卫吗?” 先前她去山西路住的虽然是驿馆,却也有官兵和护卫的。可这使馆小吏一看身形便是文官,在住了诸多异邦使节的地方却不配置官兵或者护卫,眼下这使馆里的几国使节至少还念着身份没有闹大,若是一旦闹大,光靠几个文官如何收场? 她这话的意思,使馆小吏自然知晓。听她如此问来不由苦笑的解释道:“回大人的话,原先是有的,只是前些时候为搭建观舟楼的事被借调了。” 这大抵也是看使馆里不曾闹大,礼部便将手头的人调去了在上峰看来更重要的地方。 乔苒听到这里,忙问:“观舟楼又是什么地方?” 使馆小吏道:“就是在渭水河上搭建观看龙舟赛的塔楼。” 听到龙舟赛三个字,姚晃肉眼可见的眉心一跳。 这场景他熟悉,三年前,他自己就是这么失踪的。 “此时离端午龙舟赛还早的很,不过是个临时的观赛塔楼而已,不必那么早就开始搭建吧!”比起姚晃,作为旁观者的乔苒显然更为冷静。 对此,使馆小吏却摇了摇头,而后看了眼姚晃,略一踟蹰之后便开口了:“为了不让姚大人的事再度上演,这次礼部和工部决定在渭水河畔特意建造一座观舟楼,往后便不用再临时搭建了。” 这想法倒是不错,不然年年临时搭建也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不如干脆造个一劳永逸,平日里不定还能用作别用。 只是,造观舟楼不是匠作监和工部的事吗?用得着调用那么多护卫官兵? 她能想到这一茬,甄仕远自然也能。 眼见两人脸色有些微妙,使馆小吏仿佛猜出了两人的心思,开口解释道:“之所以借调官兵和护卫是因为造楼的地方有百姓搭建了屋子,虽然给了钱财叫那些百姓搬离了,可后头因着嫌给的钱财少,百姓又闹起来了。” 对此,甄仕远和乔苒都有些意外。 “工部礼部的人怎会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没签契吗?”甄仕远意外的问道。 使馆小吏摇了摇头,道:“签了的,”顿了顿又苦笑了起来,“只是契书只能防得君子却防不得小人。” 真要耍赖,自有千种万种的方法。 譬如将自家养的鸡鸭之流赶过来捣乱什么的,人总不能同鸡鸭争执吧!再譬如暗地里让小孩过来,难道大人还能将小孩吊起来打一顿吗? 这种事多了不伤筋动骨,却委实太麻烦,于是礼部便将使馆这里的人手抽调了过去。 这个事情办得不算漂亮,却也不能说错。 甄仕远“嗯”了一声,没有再问此事。他们今日是为了寻那位失踪的乌孙小族长而来的,还是找人为重。如今几国使节的事暂且都要先放一边,先去看看那位乌孙小族长失踪时的房间摆设为好。 入了别馆之后,那个乌孙人情绪显然激动了不少,他一边走一边指着前头正中的主屋道:“这就是我们小族长的屋子,他便住在这里。” 乔苒闻言立时问他:“你们发现小族长不见便立时出来寻人了,是不是?” 乌孙人点头。 见他点头,乔苒同甄仕远交换了一个眼色,又道:“没有动过屋子里的摆设吧!” 乌孙人连忙摇头,而后脚下加快两步,上前便推开了屋门。 众人看向屋内,皆是一愣。 屋内整整齐齐,连床上的被褥似是都换了新的。 便在此时,那个在一旁垂头耷拉着脑袋,神情不安的使馆小吏开口了:“我……我将屋子打扫了一番,是做错了吗?” 岂止是错了,简直错大发了! 原本没有动过的屋子可说是至关重要的案发现场,从中总能找出一些关于小族长的蛛丝马迹,这么一大扫,倒是好了,对着这样一座打扫的干净齐整的屋子,还能发现个什么来? 甄仕远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回过神来的乌孙人顿时急了,将手头吃到一半的肉饼想扔到一边,上前一把揪住乌孙人的衣襟,怒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把我们小族长抓走的?” 使馆小吏吓的面如土色,忙磕磕巴巴解释道:“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便是看屋子太脏乱,想打扫……” “你撒谎!”一道女声便在此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让身后的官差暂且将乌孙人同那使馆小吏拉开,被拉开的乌孙人急的用匈奴话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众人虽是听不懂,却大抵也能猜到估摸着是在骂人。 这还真不怪乌孙人,换了他们也是要骂人了。 使馆小吏吓了一跳,本能的看向出声的女孩子:“我……我没有……” 没有?乔苒一哂,笑了:“你说你看屋子太脏乱想打扫?” 使馆小吏忙不迭地点头:“是……是啊,打扫,这是下官分内之事。” “撒谎!”女孩子瞥了他一眼,再次淡淡呵斥了一声。 这一声,声音不大,语气也十分平淡,甚至并不如何严厉,可不知道为什么使馆小吏还是本能的吓了一跳。 “既然想打扫为什么只打扫了小族长的屋子?这大堂踢翻的椅子,冷却的饭菜,过道中的污迹你都看不到么?”乔苒说着摇了摇头,看也不看那面色惨白的使馆小吏,道,“破绽太多,真要说怕是一两个时辰都说不完,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乌孙人听到这里,更是忍不住就要上前抓住那使馆小吏审问,好在及时被身后的大理寺官差拉住了。 人被拉住动弹不得,乌孙人只能靠嘴喊:“你为什么要抓我们小族长?又将我们小族长抓去了哪里?” 那使馆小吏此时已经被大理寺官差擒住了,他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可对上乔苒和甄仕远冷漠的表情,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败下阵来。 “倭国的使节给了我一些钱财,让我帮忙打扫一番小族长的屋子。”使馆小吏道。 乔苒听到这里,与甄仕远对视了一眼之后便继续开口问他:“他给了你多少钱财?” 使馆小吏怔了一怔,似是想要摸向自己的袖袋,却因着被身后两个大理寺的官差拉住不能动弹,不得已,只得道:“在袖袋里,蓝色的钱袋。” 甄仕远闻言,也不唤官差来动手了,自己便走上前去摸向他袖袋里的钱袋,很快一只蓝色的钱袋便从小吏袖袋里扯了出来。 甄仕远扫了一眼钱袋上的图纹:他若没记错的话,这好似还当真是倭国人的标记,只是这钱袋标记如此明显,是生怕找不到钱袋的所有者吗? 打开钱袋看了看,甄仕远便递给了乔苒,乔苒扫向钱袋里的银钱,数了数便笑了:“还不到五十两,你腰间那枚玉佩至少三百两往上走,这区区五十两便能将你收买了?” 使馆小吏吓的一个哆嗦,忙结结巴巴解释了起来:“只……只是打扫屋子而已,五十两够多了!” “撒谎!” 这一声再次让使馆小吏吓的一个激灵,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撒谎”这两个字从这个女孩子口中说来比旁人要可怕的多 女孩子指向那些乌孙人,道:“乌孙人是陛下特意领去年宴的贵客,知晓他们丢了重要的小族长,区区五十两就能收买你?还不快说实话!” 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法子在大理寺官员面前竟然处处都是破绽! 对上面前两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小吏这才动了动唇,说出了事情:“是……是高句丽的人给了我钱袋有让我将倭国人说出来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三十五章 秘密 这次从小吏身上搜出来的可不是几十两银子的钱袋了,而是一沓厚厚的银票。除了这沓厚厚的银票之外还有一封引荐信。 引荐信是写给高句丽的皇帝,大意是他帮了高句丽皇帝的大忙,可以许诺官位什么的。 这封信看的甄仕远和乔苒眉头直皱,甄仕远更是忍不住道:“你便是当真起了更进一步的心思,以为仅凭这封信,那高句丽的皇帝便会允你高官位?若当真是高句丽能够影响他们皇帝决策的高官前来大楚,陛下又怎会不见一见,任凭礼部如此随意的将人安排在这里?” 使馆小吏脸色一白,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大楚天朝大国幅员辽阔,资源丰厚,高句丽相比大楚太小了,所食所用都极其稀少,否则又怎会举国皆习惯于食腌制物来保存?再者,看高句丽每一年上贡之物便能看得出其物资缺乏。真要说起来,便当真是高句丽的高官,其待遇或许未必有这个使馆小吏的待遇好。 这使馆小吏的位子是典型的肥差,日常招待使臣,使臣打点等等,所以他腰间带着一枚三百两的玉佩这在他和乔苒看来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实属寻常。 大抵是日常接触各国朝臣,觉得自己才能平庸,想要在大楚出人头地太难,便干脆想着换条路走走,换不得官位便换个小国做个高官。 “人起了贪念便容易被蒙蔽双眼。”甄仕远将那封信放到一边数了数钱袋里的银票,这样的数量确实足够买通一个使馆小吏了。 “所以高句丽人为什么要让你做这些,乌孙小族长的失踪可是与他们有关?”乔苒问那小吏。 “我不知道。”小吏说着摇了摇头,顿了顿之后又道,“不过,我想无缘无故突然使了重金要我这么做,或许是有些关联的。” 从先前这使馆小吏的表现来看便知道他是个聪明的,眼下听他这般说来更是证实了他们的猜测。这小吏聪明的很,心里清楚高句丽人做这些事必然心里有鬼却依旧这么做,可见这不是蠢了,就是单纯的坏了。 坏可比蠢更令人厌恶。甄仕远摆了摆手,让人将小吏押了下去,带回大理寺。 听甄仕远这般说来,小吏顿时慌了,忙喊“饶命”,甄仕远却不为所动。使馆官吏做了这等事,别说保不保的了官位了,就是定罪的可能都不小。 将小吏押下去之后,甄仕远唤来人,让他们去“请”高句丽的使节。 乌孙人在一旁等的焦急万分,想说什么,可想到先前不到区区半个时辰,这两位大理寺的大人便揭发了小吏的谎话,找到了背后使坏的高句丽人,乌孙人便强忍着没有开口,心里不由感慨汉人有句话叫“入乡随俗”说得好,有问题当真是该报官的。似这等事,还是这些大理寺的大人们做起来更擅长,他们便算了。 高句丽的使节就在使馆里,是以,很快,几个高句丽使节就被大理寺官差“请”了过来。 看着几个脸上神情明显带着不悦的高句丽使节,甄仕远转头抓了另一个使馆小吏过来问道:“高句丽的使节便只有这么几个人?都在这里了?” 那使馆小吏连忙摇头,神情忐忑不安。他并非主事的,主事的那位先前也不知怎么回事,问着话问着话突然被大理寺官差拿下了。 他不知道同僚做了什么,只是有些害怕会不会自己也这般问着话问着话便被拿下了。 他数了数高句丽使节的人数,不敢搪塞:“还有五个出门了。” 至于那五个出门的去了哪里,他却是不知道了。 甄仕远也没有问他这些,只是看向那几个面色不悦的高句丽使节,而后将从先前那个使馆小吏那里搜出的钱袋和引荐信交予那几个高句丽使节看了看,这才开口道:“眼下,乌孙人的小族长不见了,你们中有人暗地里指使人故意破坏现场,本官有理由怀疑你们中有人与乌孙小族长的失踪有关。你们虽是高句丽人,如今却在大楚地界犯事,自也要遵守我大楚律法。所以,我若是你们定然会将那几位的行踪如实交代,免得引火烧身。” 高句丽和倭国人受中原文化熏陶要久一些,说话稍稍用些成语,也是听得懂的,引火烧身的意思几个高句丽人自然也明白。 互相对视了一番,略一犹豫之后,其中一个高句丽人便站出来说道:“引荐信是朴先生写的,此事或许要问一问朴先生。方才走之前,朴先生道他要带几个弟子去城外山寺里问问经书的事,便走了。” 引荐信出自这个高句丽的朴先生之手,那与使馆小吏做交易的多半便是此人了。不过高句丽人问经书的事情……甄仕远有些疑惑,道:“我虽知晓姓佛的不在少数,不过佛教可传到高句丽了?用得着如此特意出城去山寺询问?” 那出声的高句丽人闻言忙摇头解释道:“我们不懂佛教,朴先生去山寺问经书的事是因为先前同天竺人发生冲突时不小心弄污了天竺人的经书,那些天竺人口口声声道是不传世的孤本,要我们赔,我们不肯,这些时日为经书的事闹过不知多少回,那些天竺人还扬言道回去要寻人来高句丽讨说法……” “讨说法”这话已然说的十分委婉了,事实上那些天竺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回去要带兵攻打高句丽。他们此行只是送学生来国子监读书而已,本不是什么重要官员,若是当真因着他们的关系惹的天竺人带兵攻打高句丽,那待他们回去之后必会被陛下怪罪,说不准连身家性命也要赔进去。 所以,虽说在面上他们丝毫不惧,暗地里却为此向那些天竺僧人讨过饶了。可那群天竺僧人恁坏,不肯松口,只要他们赔经书。不得已,朴先生才会去佛寺问经书的事。 听了高句丽人的解释,甄仕远当下便拨了几个官差让他们出城去将那几个高句丽使节“请”回来,而后便朝乔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来说话。 乔苒会意,跟在甄仕远的身后出了门。 前脚才踏出房门,甄仕远便迫不及待的开口了,他问她:“你怎么看?” 她怎么看?乔苒闻言笑了笑,道:“高句丽人栽赃倭国人那是要将倭国人推出来当替罪羊,天竺人为难高句丽人的威胁是要发兵,这些可都不是日常琐事间的冲突了,而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我看不妨再问问倭国人,看看他们有没有为难过天竺人,如此一圈倒是圆满了。” 这最后一句当然是嘲讽,甄仕远这还是分得清的。问题在于前头女孩子所说的:这不是日常琐事间的冲突了,所以,礼部倒是怎么得出“使馆这里没有闹大,可以暂且借调官兵”的结论的?甄仕远隔着门看向屋里一旁抱着手臂看热闹的姚晃。 姚晃一开始还不曾察觉,还在认真的看着热闹,直到甄仕远那道目光委实无法忽视了,他才转过头来,对上甄仕远阴晴不定的脸色,想了想,突然开了窍,连忙摆手道:“这可同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个记录小吏而已,这一次过来也是因着没什么事,被上峰打发过来的。” “打发”这二字用的委实好。甄仕远冷笑了一声,倒没有对姚晃置气,而是对礼部生出了不满。 “从目前得出的口供来看,乌孙小族长的失踪极有可能与高句丽人有关。”乔苒说到这里,忽地一顿,眼神变得微妙了起来,“大人,若是撇去私心,乌孙小族长的失踪若当真与高句丽人有关的话,那最终得益的或许还是我们。” 这话可将甄仕远吓了一跳,忙瞪了她一眼,这话可不能乱说!于是他道:“乌孙与高句丽一东一西,中间隔了偌大个大楚,这两国真要交战,也不是一件易事,我大楚有什么理由叫这两国打起来?难道还要专门借块地方,让他两国打仗争出个高下不成?”还从不曾听过在他国土地上打仗的。 “我是说年宴时真真公主的反应。”乔苒解释道,“你我当时都觉得这真真公主定然对这位失踪的小族长做了什么。实不相瞒,当时我还生怕年宴过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可那位安全了的乌孙小族长却一言不发,这已然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甄仕远听明白了:“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小族长突然出事,此事又证明同高句丽有关,我大楚便摘清了,是不是?” “也不算摘清,毕竟是在大楚长安城出的事。”乔苒想了想,道,“但责任有主次,我大楚若只是次责的话,与乌孙的关系便并非不能修补,比起真真公主做下的事情兴许要好得多。” 听到这句话,甄仕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真真公主还真是个麻烦。” “总之,我也希望此事是我多想了。”乔苒叹了口气,“眼下还是先把乌孙小族长找回来再说吧!” 要找乌孙小族长便要先把那几个高句丽人找回来,这个甄仕远早吩咐官差去城外寻人了。 女孩子想了想,看向屋里不知所措的乌孙人:“大人,关于乌孙小族长的事,我有些话想要问问乌孙人。” 虽然在真真公主那里遭遇了什么,不管是真真公主还是那位失踪的乌孙小族长都没有说过,不过这个未必不能从乌孙小族长这些时日的表现中看出一二来。 “你们乌孙小族长日常喜欢出门闲逛吗?”乔苒问那个被带过来的乌孙人。 大抵是觉得找到那几个高句丽人便能找到小族长,乌孙人也不似先前那般焦急了,很是认真且耐心的回答着乔苒的问话。 “这倒没有,小族长很少出门。”乌孙人回她道。 女孩子闻言又问:“你们如此紧张小族长,那他当时是如何从乌孙来到长安的?你们又是如何知晓要到长安来寻小族长的?”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心里已有了猜测,不过还需乌孙人证实。 果然,听她这般问来,乌孙人当即便说道:“那是因为听好些回去的商客提起长安不夜,夜市繁华,小族长念叨了好些年了。被我们发现失踪的时候,他那贴身的随从说了小族长是跟随前往长安的商队来的长安,我们便找过来了。” 说起这一茬,乌孙人那迥异于汉人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无奈之色:“小族长自小没出过远门,连钱财都未带便跑了出来,当时我等便急了,一路沿着来往长安的路找,却怎么也未找到,还好有你们陛下帮忙,叫我们一来便找到了小族长。” 寥寥数语已经足够乔苒在心里勾画出那位乌孙小族长落入人牙子手中的过程了。貌美少年,又无钱财,要哄骗一个不知世间险恶的人简直轻而易举。对方说不定先是用钱财威胁这位乌孙小族长,使得这位乌孙小族长不得已卖了身,而后又被人一番运作送来了长安,落入真真公主手中。 至于那位乌孙小族长有没有道明身份关系不大,毕竟一个匈奴乌孙部落的人,人牙子不管信还是不信,都不会拿他的话当回事。 这与她一开始的猜测不谋而合,可若是如此的话,也愈发让她感觉那位乌孙小族长定然是在真真公主那里遭遇了什么了。 一个心心念念不惜偷跑前来长安的少年,与族人团聚,得了自由之后,居然整日呆在房中闭门不出,连先时心心念念的长安城都不逛了,这显然不合常理。 “你们乌孙小族长在乌孙时也是如在使馆里这般午时才起床又不爱出门吗?”乔苒问那乌孙人。 乌孙人闻言先是一愣,而后便笑着说道:“小族长道他长大了,让我们莫要多问,就连洗漱什么的,都学会了自己来,可见这一趟长安之行确实叫他长大了。”言语之中是满满的欣慰。 可乔苒和甄仕远的反应却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这种“长大了”的话怕是也只有乌孙人会信了,在他二人看来,这话简直漏洞百出,这位乌孙小族长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在隐藏着自己的秘密,而且这秘密或许还同他的身体有关。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三十六章落水 不过,虽是这么想的,两人面上却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来。 顿了顿,乔苒又开始问起了一些这位乌孙小族长这些时日与以往的表现来,乌孙人皆一一作答,不过虽是没有从乌孙人的回答中发现什么这位失踪的乌孙小族长别的异样,乌孙人的心里却对他们起了疑。 “两位大人为何突然问起我们的小族长?可是我们的小族长有什么问题?”乌孙人不解的问道,眼里褪去了方才的激动,多了几分怀疑。 这话自然不能乱说。甄仕远闻言白了眼乔苒:这丫头问的也太细致了,这乌孙人又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她如此问话的异样? 只是眼下问都问了,这话自然要圆回来了。是以甄仕远听罢,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不是小族长有什么问题,是你们有所不知,我们大理寺官员办案就是这样,需要事无巨细的询问的。” 原来不是他们小族长有问题,是他们这些人本就是这样不讨人喜欢的。乌孙人点了点头,见对面那位被他拦路的女官大人抿着唇,似乎想说什么话却又尽力憋着一般。想了想,还是“好意”开口道:“这位女官大人,你想问什么便问吧,憋坏了可不好。” 甄仕远再次给了乔苒一个白眼:这丫头便不知道要收敛一些?这话听起来真是怪尴尬的。 不过他虽听着尴尬,被提到的女孩子却仿佛丝毫察觉不到尴尬一般笑着道了声“那我不客气了”便再次开口问了起来:“你们小族长可曾提到过那位真真公主?”女孩子说着顿了一顿,似是怕乌孙人不知道她提的是谁还特意追加了一句,“就是年宴那一日将小族长带去宴上的真真公主。” 乌孙人听到这里,忙点头道:“我们问过小族长,小族长说真真公主是个善心人,将他特意带过来而已。原本我们还想着备些礼物去感谢真真公主帮了我们小族长,不过我们小族长说真真公主为人低调,不喜欢这一套,他已私下谢过了,我们便没有去。” 毕竟是帮了他们大忙的,不去道谢岂不是显得他们乌孙人无礼?他们乌孙部落虽没有中原文化这样的礼仪熏陶,可恩情要报这一点还是懂的。为了让这两个啰嗦又不大讨人喜欢的大理寺大人明白这一点,他特意说的清楚了些。 听乌孙人这般说来,甄仕远不由一惊:这乌孙人口中说的是真真公主?他们没听错吧!不过这念头一出便很快被他掐灭了,他年纪大了或许有听错的可能,旁边这同样露出些许错愕之色的丫头年纪却小的很,万万不可能听错的。 所以,不是他们听错了,那便是这乌孙人说的有问题。可看这乌孙人的表情不似作假,看来估摸着是这乌孙人所知出了问题。可乌孙人所知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是那位小族长。 别的他不敢说,就以真真公主的人品而言,帮忙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真真公主将小族长买回去可不是当贵客供着的,是想要小族长以色侍人的。 先前那个案子,从绿意的口中他也知晓了不少关于真真公主的事,尤其是某些事上的癖好更是惊人,那一手好鞭子指不定便是从这癖好上学来的。所以说真真公主会对这位小族长温和相对那是不可能的,除非这位小族长说了谎。 可他为什么要说谎?落入真真公主手中失了身这种事便不提了,而且据身边这丫头那日所见,乌孙小族长当日被买回去时并没有不情不愿。再者,男女之事上,匈奴人也远比汉人要开放的多,所以失身这种事对于乌孙小族长而言并不算什么耻辱,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说谎?乌孙人是陛下的贵客,若是有什么不满大可提出来由陛下做主,那这位乌孙小族长为什么不肯提? 正想着,有官差匆匆从外头冲了进来,这官差乔苒和甄仕远都认得是先前被派去城外寻高句丽人的,此时见他神色匆匆,一脸焦灼的样子,两人皆有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不其然,那官差进门只抬了抬手便开口道:“大人,我等赶到寒山寺便找到了那几个高句丽人……” 城外山寺不少,一出城头一个选定的寒山寺便恰巧就是那几个高句丽人所前往的山寺,这按理说该是一件好事才对,可看官差那样子似乎从中生出了变故。 果然,下一句便是:“那几个高句丽人落了水,不过因着发现的早,今日去寒山寺的香客中又刚好有两个精通此道的大夫,便奋力救治,如今人虽还活着,却因着落水挣扎时,脑袋撞到了湖中暗礁而昏迷不醒。” 这一趟奔走听起来还真是一波三折。 一开始赶到寒山寺便找到了高句丽人以为是桩好事却没想到那些高句丽人落水了,本以为落水是坏事却又没料到香客中有精通此道的大夫,勉力救治捡回了一条命,既如此,那应当又变成好事了才对,可没想到,人虽还有口气在,却因脑袋撞到了暗礁而昏迷不醒。 这情形听起来有些混乱,不过甄仕远和乔苒还是立刻便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一个两个撞到暗礁也就算了,五个齐刷刷撞到了暗礁?难道还是说好了不成?”甄仕远冷笑着开口了。 这么浅显的问题,官差自然也知晓,对上甄仕远的责问,忙道:“属下也觉得此事有异,是以特意问了问,有几个香客瞧见在高句丽人落水前曾分别同几个天竺僧人和倭国人说过话。” 这话一出,甄仕远脸都黑了:所以,这使馆里的四国使节是在推牌九吗?你来一下,我来一次。 “今日又非什么大吉日,”甄仕远皱起了眉头,“为何几国使节皆不约而同的前往寒山寺?” 对此,甄仕远十分清楚,毕竟他有个跑寒山寺跑的勤快的夫人,什么时候是吉日,他不懂,夫人难道还能不懂不成? 官差听到这里,忍不住感慨:大人不愧是大人,他还是看寺中香客不多才知晓的这个,大人竟不用看便知晓了,果真是厉害。 不约而同的同一时刻去同一家山寺上香,说是巧合谁信? “属下已经控制住了那几位使节,顺便问了问,天竺僧人说是好奇传入中原的佛教文化,今日慕名前去拜访寒山寺的大师,倭国人说是来赏寒山寺的早樱的,他们道多年前,第一位踏上大楚之地的倭国使节曾经带来两株早樱在寒山寺种下,他们是去赏樱的。”官差说道,“我问了寒山寺的僧人,道却有此时,而且此时寒山寺中多数花木未开,也只有两株早樱开的十分繁盛。”也就是说不管天竺僧人还是倭国人去寒山寺的理由都是充分的,不过同时选在这个时机又委实巧合的过分了,当然,更巧合的还是在高句丽人落水前,这两国使节都同高句丽人说过话。 原本是一桩寻人的案子,眼下竟不知不觉的将使馆里的四国使节都牵扯了进去,此事不特意跑一趟寒山寺怕是不成了。 一行人从使馆赶到寒山寺时已是日暮时分,官差带着他们进门之后便指向寒山寺后院的方向,道:“那些高句丽人、天竺人还有倭国人都在那里。” 甄仕远闻言却是眼皮都不翻一下的开口说道:“先去高句丽人落水的地方看看。” 啊?不先去看那几个此时还昏迷着的高句丽人吗? 看官差还在发愣,乔苒摇了摇头,看了眼笼罩在一片赤霞余晖中的寒山寺,开口说道:“再晚些便要入夜了。” 入夜漆黑一片,即便有灯笼却也总比不得白日里看的清楚的。 寒山寺里的湖是人工挖槽的,养了些许鲤鱼,大抵是因着香客日常投喂的关系,湖里的鲤鱼一个个生的都十分肥硕。 官差指了指几个高句丽人落水的地方,又指了指先前几个香客见到的高句丽人在湖边站立的地方,两方相距并不远,甚至可以说近在咫尺也不为过。 这并不奇怪,毕竟人工挖槽的湖面十分平静,不存在风浪席卷远去的可能,便是挣扎也挣扎不了多远。 看样子,这几个高句丽人多半便是在香客所见的位置落水的了。 乔苒和甄仕远蹲下看了看脚下的石板,而后伸手摸了摸,并没有摸到如油一般的滑腻之物,反而因着石板轻微的凹凸,站在石板这里站的极稳,打滑的可能性不大。 跌入寒山寺这条湖中溺水而亡这种事确实也从未听闻过。 “暗礁又在哪里?”甄仕远看了看之后便问官差。 这湖水虽说有僧人日常打捞并不太浑浊,可也算不得清澈,要看清湖里的东西并不容易,尤其是那群养的肥硕的鲤鱼大抵也是习惯了香客的投喂,见到他们一行人站在湖边看,便只把他们当做了投食的香客,争先恐后的往这里涌来,眼见脚下密密麻麻的围着不断涌入的鲤鱼,甄仕远忽地有些发憷。 似这样的花色鲤鱼一条两条看着不错,可多了,尤其是密密麻麻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让他有些汗毛倒竖的感觉。 对此,乔苒倒是还好,看甄仕远不适的样子,她从腰间的荷包里找了几块裴卿卿吃剩下的点心,而后远远的抛入湖心。 闻到味儿的鲤鱼争先恐后的拥了过去,很快那让甄仕远发憷的鲤鱼群便走的差不多了,只余几条鲤鱼在原地来回游转着。 单看数量不多的几条,还是赏心悦目的。甄仕远看了眼留在这里的几条鲤鱼,又忍不住瞥了眼涌向湖心的鱼群,而后飞快的收回了目光,对乔苒随口道了一句玩笑话:“还是这几条好,不为糕点而来,只是纯为了我等而来。”鲤鱼当然不可能如人一样懂这么多,他只是说笑而已。 只是没想到,女孩子闻言却很是认真的盯着脚下的几条鲤鱼看了片刻,而后忽地开口道:“这些鱼倒似是醉汉一般分不清方向似的,不知是不是什么人喂了酒。” 人吃酒会醉,谁说鱼吃酒也会醉来着?除了锅里的,他还没见过鱼吃酒呢! 正这般想着,忽听女孩子惊咦了一声,他连忙寻声望去,眼见脚下其中一条鱼忽地停下来,鱼肚子一番,一动不动了。这并不是个例,随着这条鱼翻了鱼肚,接下来的几条也跟着停了下来,不多时便相继翻了肚子。 这情形看的甄仕远脸色大变,忙让官差将那几尾鱼捞了上来。 会看人的大夫当然不会看鱼,不过看这鱼这般突然直挺挺的一动不动了多半也是误食了什么东西。 寒山寺的僧人就在一旁,眼见这等情形,忙道:“这几日并不是吉日,又还不到观寺景的时候,所以并没有什么香客来喂鱼。” 投食喂鱼的香客多半是吉日上完香走动闲逛的香客又或者纯粹为了观寺景而来的,素日里并不算多件。所以,他们也很好奇这几条鱼误食了什么东西。 不过这世间也未听说专门钻研医治鱼的大夫,毕竟鱼本就是人日常所见的盘中餐之一,所以,究竟误食什么东西导致这几条鱼突然翻了肚子这一点他们并不知晓。 不过对此,似乎有人并不同意。 那位曾经来寺中拜访过几回前主持的乔大人盯着那几条鱼看了片刻之后,忽地开口道:“也不能说没什么来喂鱼,今日不就有了吗?” 这话听的寒山寺的僧人一懵,待到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几个落水的高句丽人时人蓦地浑身一寒。 他不是没听过大鱼吃人的事,譬如常有从渭水河中发现人骨的,便传闻是溺水而亡的人被大鱼吃了。可大鱼吃人这种事到底也只是传扬,日常谁也没见到。更别提他们湖里这些鲤鱼只吃人投食的点心之流了。 一想到女孩子将高句丽人比作鱼食,他就有些害怕。 不过好在女孩子似乎是发现了自己话语会引来的歧义,又解释了一句:“如此不易打滑的石板突然落入湖中若不是人推的话,或许是他们自己站不稳,落水前误食了什么东西,落水之后,随着他们挣扎呼救,那些东西混入周围水中,被鱼误食,人不至于死的东西或许鱼吃了便只得翻肚子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三十七章 一问 这只是一种猜测,却不得不说也是合情合理的。 “此事待那几个高句丽人醒了之后一问便知。”甄仕远说道。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再在湖边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了,一行人走向了寒山寺的后院。 几个高句丽人被安置在后院的厢房之中昏迷不醒,几个自长安城里请来的擅治撞伤的大夫正在诊脉开着药方,眼见甄仕远同乔苒过来,连忙起身施礼。 甄仕远摆摆手,让他们不必多礼之后便问起了正在治撞伤的大夫:“这几个高句丽人什么时候能醒?” 几个大夫闻言却露出了几分难色,欲言又止。 这幅为难的样子看的甄仕远心惊肉跳,忙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问题?” 几个大夫推搡了一番知乎其中一个大夫才道:“大人有所不知,脑子的事可大可小,有时候几个时辰便醒,有时候好几日都不会醒来,有些醒来之后脑子更加清明,有些却浑浑噩噩不记得了。” 这回答听的甄仕远只想骂娘:所以这大夫颤颤巍巍的说了一通就是想说人活着,什么时候醒他也不知道?便是醒了,也未必能保证是个正常的高句丽人? 眼下他们正在寻找失踪的乌孙小族长,若是高句丽人察觉到不对的话,不说真的失忆了,假的失忆说不准也能装成真的,这可如何是好? 大夫的推诿之词他们自然听的懂,乔苒提醒正欲发怒的甄仕远:“大人,既有人证见到过天竺人与倭国人同高句丽人说话,不妨先问问清醒且活着的这两路人,问问他们当时在做什么。” 清醒且活着,这形容真是……甄仕远抽了抽嘴角,虽说这话不像什么好话,听起来总觉得像在骂人,可不得不说这形容真是无比精确。 女孩子在某些时候还真是从来不让人失望。 被“请”来的天竺人和倭国人神色都有些不安,他们此时已经听说乌孙小族长失踪的事情了,因为小族长的失踪牵扯出了高句丽人,眼下高句丽人又出了事,所以又牵扯到了他们的身上。 虽说四国使节都住在使馆之中,可乌孙人是由大楚天子亲自接待的,是大楚贵客他们还是知晓的。眼下这贵客失踪了,往日里在使馆又不是没有与乌孙人闹过矛盾,是以,天竺人和倭国人都惶恐不安生怕自己被当成了凶手。 所以见到甄仕远的那一刻两拨人几乎是齐齐开口道:“大人,我们不知晓乌孙人的事!” 甄仕远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之后便率先转向天竺人,问道:“你们今日来寒山寺做什么?” 虽说官差已经问过了,可有些话还是要亲自再问一遍。 天竺人听罢忙道:“大人,我们来寒山寺只是听说寒山寺的大师精通佛法,十分受欢迎,特意过来看看,却没成想那位精通佛法的大师已经还俗了……” 听到“还俗”二字,乔苒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说的应当就是那位前主持吧!精通佛法什么的或许是真的,可十分受欢迎这一说可是因为来听那位前主持讲经的十之有九是女子,剩下的一成里还有半成是兔儿爷,所以这位前主持受欢迎不是因为佛法,是因为那张颠倒众生的相貌。 “大师还俗,我们便在寺中逛了逛,而后碰到了高句丽人,便去同高句丽人说了几句话……” “说了什么话?”甄仕远突然出声打断了天竺人的解释,问道。 那几个天竺僧人脸色一僵,顿了片刻之后,才颇有些不自在和尴尬的说道:“就是问了些好,都住在一起,所以也算熟悉。” “是吗?”一旁那个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女官却在此时开口了,她笑了笑,反问那几个天竺僧人,“可我听说今日高句丽人会来寒山寺便是因为你们的关系。” 几个天竺僧人闻言脸色顿变,对上面前两个神情平静早已知晓内情的大理寺官员终究还是动了动唇,开口说出了实情。 “我们来这里便是想打听打听高句丽人寻经书的进展,以及这里的大师会不会发现我们说了谎话。”天竺僧人说道。 说了谎?看着面前这几个头顶空空,身穿袈裟的天竺僧人,甄仕远忍不住挑眉:“你们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语吗?” 当然,这等“不打逛语”只是出家人自己对自己的约束,无法保证每一个出家人都“不打诳语”,他当然不会相信天竺僧人出口的每一个字,可没想到在经书这等佛家之本上,这些天竺僧人居然也会说谎。 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这群天竺僧人。 “你们到底说了什么谎?”甄仕远咳了一声,又问那几个天竺僧人。 几个天竺僧人面露尴尬之色,可此时再说谎万一与乌孙小族长的失踪沾上关系那可是要丢性命的事,不得已,几人这才说了实情。 原来这几个天竺僧人虽带了些盘缠来长安,还以天竺使节的身份入住了使馆,吃住虽是解决了,不过在天竺苦修多年的他们在面对奢靡繁华的长安城时,还是很快便陷了进去。日日闲逛玩乐,不知不觉就将手头回路的盘缠花的差不多了。 使馆里的官吏虽然不曾催促过他们,可大楚律法,使节若无关乎国之大事,在使馆入住不得超过半年的光景。 毕竟此前就有过这种使节“打秋风”的事。 而天竺僧人此番出使除了来长安请礼部帮忙在通关文书上盖个章之外并无什么大事,眼见这半年期限就要到了,他们手头却已经花的差不多了。待到离开使馆别说回天竺了,就连想留在长安都成问题。 缺了钱财便想谋些钱财,思来想去,便盯上了使馆使节中手头最丰的高句丽人。 高句丽人比之天竺人当然手头颇丰,若非如此,也无法出钱买通小吏私自扰乱查案了。 这群天竺僧人想了个办法,故意用梵文手抄了一本经书放在高句丽人日常存放腌制物的坛子下,这群高句丽人走到哪儿都有带些腌制物饭前饭后入口的习惯,是以,即便长安城中美食如云,高句丽人的住处也有好几坛这样的坛子。 一日天竺僧人趁众人不在,偷偷划破了其中一缸坛子,作存放久了,坛子破裂的假象,而后又将受潮的梵文经书扔在一旁,接着捣鼓了一出找经书的闹剧,成功的将那群高句丽人吓坏了。 一开始那群高句丽人想拿钱私了,不过天竺僧人嫌钱财少,便故意威吓高句丽人,想让高句丽人加钱,可没想到这威吓过了,反而令得高句丽人吓的想去重新找经书还与他们。天竺僧人本懊悔之时,便听说高句丽人来寒山寺找经书了。虽说知晓大楚精通梵文的人极少,可生怕当真有精通梵文经书的大师戳穿他们的谎话,便匆匆忙忙赶来了。 至于同那群高句丽人说了什么,天竺僧人顿了顿之后,还是说了实话:“先前哄骗得手,我等便以为那群高句丽人是好骗的,脑子不行……” 这话一出,甄仕远再次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所以高句丽人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一会儿被大夫说脑子的问题可大可小,一会儿又被天竺人认为脑子不行好骗。 “我等对他们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此事也不欲为难他们,骗他们说我天竺有一富户藏有这样的经书,可以去买回来,让他们出这个钱,熟料那个什么朴先生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聪明了起来,嚷嚷着他明白了,原来我们在骗他们什么的,我们同他们争执了一番便走了。”天竺僧人说道。 “只是争执吗?”一道女声就在此时响了起来。 正说话的天竺僧人愣了愣,这里只有一个女子,所以他们本能的向那位大理寺女官原本所站的位置看去,这一看,却发现那位女官不知什么时候竟不在原地了,重新扫视了一番,当再次找到那位大理寺女官时,却发现她正站在通往里屋的过道上,似是又进去看了会儿那几个裹得同粽子一般的高句丽人。 这也怪不得他们,虽说这大理寺的两位官员是一起来的,可相比不断问话的这位大理寺卿大人,旁边这个女官话说的并不算多,时常不出声便容易忽略了她。 天竺僧人犹豫了片刻,没有出声。这位看起来低调的女官方才进去看那几个高句丽人了,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正这般想着,女孩子开口了:“我看了那几个高句丽人的伤口,又问过大夫了,那几个高句丽人头上的伤口皆在额头处,而且从伤口看皆是圆钝物所伤,就连大小都十分相似。便是落水中齐齐撞上了暗礁,还能不约而同的撞上同一处,且位置都一样不成?” 眼见女孩子已经说到这样了,天竺僧人不得已这才开口说了实话道:“他们额头上的伤是我们打的。” 争执什么的又有几个人争执起来能忍得住不动手只动嘴?更何况那群高句丽人吵着吵着便开始不说大家都略懂的汉话了,而是用高句丽的话开始说了起来,他们虽不知道那群高句丽人说了什么,不过看那表情再想到先前发生的冲突,想也知道是嘲讽以及骂人的话,于是一时情急便动了手,那群高句丽人也不是好惹的,当即还手。争执间,他们便顺手抄起一旁的木棒一人将那群高句丽人打了一棍。 “我们虽打了那群高句丽人,可我们走时那群高句丽人却并没有落水,反而还放了狠话,要我们好看!”天竺僧人急急的说道,“他们落水的事同我们无关。” “昏迷却与你们有关。”女孩子平静的加了一句。 天竺僧人被女孩子这话说的顿时一噎,动了动唇,想反驳什么,却发现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 她语气平淡,脸上也没有如高句丽人那样嘲讽的表情,甚至不是骂人的话,却一下子让人措手不及。 还好先前同他们吵架的是高句丽人,要是同眼前这位大理寺女官吵起来岂不是输定了?难怪听街上人说中原圣人不让大家同女子吵架,原来是吵不过啊!天竺僧人感慨颇深,至于头伤导致昏迷的事自然已无可辩驳,天竺僧人默认了下来。 女孩子的目光又转向一旁几个倭国人,开口问道:“你们呢?你们同高句丽人争执是为了什么事?” 那群倭国人脸色怪异,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女孩子却先他们一步开口了:“可莫要说什么打招呼的事了,你们同高句丽人之间的矛盾不会比天竺人少。”她说道,“高句丽人不惜买通那个小吏把乌孙小族长失踪的事嫁祸于你们,可见你们之间定然也发生了什么。” 听到高句丽人出钱买通嫁祸之事,几个倭国人脸色顿变,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其中一个倭国人才开口道:“大人说的不错,我们同高句丽人之间确实有仇。” 有了天竺僧人的前车之鉴,倭国人也知晓眼前这两个大理寺官员不好糊弄,是以想了想还是说了实情。 “此事还要怪那些高句丽人,且不说日常习惯上的冲突早已积怨已久,他们那个朴先生更过分的是竟然入屋盗窃……” 听到这里,便是乔苒都忍不住挑了挑眉,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屋内那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包的同粽子似的朴先生,这位还真是无孔不入,哪里都有他的身影,活脱脱的一根搅屎棍。 “他偷了什么?”乔苒看了眼甄仕远,见甄仕远朝她点了点头,便接着问倭国人,“为何不报官?” 乌孙人才丢了小族长,正是心急的时候,而且对中原文化远没有倭国人和高句丽人了解,一时忘了报官还情有可原,那这倭国人为什么不报官? 总是使馆发生的事,便是个想要偷懒的官员涉及大楚颜面的事都不会糊弄了事,更何况据她所知长安府尹何太平是个为民办事的好官。 倭国人似是有些犹豫,不过半晌之后还是说出了实情:“我们与高句丽正在为争夺阿桑岛部署,他意图盗取我等与天皇陛下的书信,想要借机窃取消息。” 是吗?乔苒和甄仕远听的皆是一惊,这虽然与大楚无关,可涉及国家之争,已然不是什么小事了。是以此话一出,甄仕远忙令人将使馆里那几个没出门的高句丽人“请”了过来。 那几个高句丽人得知此事之后,反应却着实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他们激动道:“胡说什么,朴先生不过是个教书官员,家中连个兵将都没有,窃取书信做什么?”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三十八章 两坛酒 这话一出,众人愕然。 虽然这次因着陛下的态度可以猜测到这一行使节的官位皆不会很高,可这位看起来在这群使节中地位最高的朴先生居然只是个教书官员,这还是令大家惊到了。 倭国人义愤填膺不似作假,可这窃取消息的居然是个教书官员,若是个另有身份的细作的话,虽说勉强可以解释,可若真是细作,都已经隐藏身份了,按理说行事更该低调才对,可这位朴先生的做法却似个哪里都有他掺和一脚的搅屎棍一般,这也太过高调了,观其行事作风与细作实在太过相悖,所以是细作的可能性不大。而且这细作真要窃取消息的话,应该去倭国才是,千里迢迢跑到大楚来窃取消息,这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高句丽人应该不会派这么个脑子不好使的细作出来吧!这也太寒碜了。 就连义愤填膺的倭国人听罢也是在原地愣了许久,似是迟迟有些无法回神。 甄仕远见状,轻咳一声,开口道:“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说这话时他有些心虚,委实是这位朴先生的所作所为不像使节,活像四邻街坊里那等这里摸一摸,那里碰一碰的小人一般。 “没有误会。”虽说没有想到朴先生的真实身份,可对有没有误会这件事,倭国人回答的斩钉截铁,他们扬声道:“那日我们出了门,走到半路,天下起了雨,只得折返,回到屋中,正见那个什么朴先生钻在我等的衣柜里!” 毕竟是天皇陛下的消息,总要寻个妥当的地方藏起来,思来想去,那消息便被他们藏进了衣柜里。地方就那么大,还能藏出花儿来不成? “人赃并获!”倭国人大声说着,怒视那几个被“请”过来的高句丽人。 高句丽人同样愤怒不已,其中一位当即迈出了一步,正要回应,身后的几个高句丽人却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脸色微变,而后便慌忙拉住了那个要出头的高句丽人,看了眼正齐齐往他们这里望来的众人,不得已只得用高句丽话说了几句。 那要出头的高句丽人闻言,脸色也变得微妙了起来,他抿了抿唇,似乎突然不想开口了,可眼见此时众人都在看着自己,又不得不开口,于是回头看向身后那几个高句丽人,那几个高句丽人却连连摆手,甚至还伸手将他往前推了推。 这幅谁都不愿出头互相推搡的样子看的众人很是不解,经过一番推搡,到最后还是最先出头的那个高句丽人站了出来,他一脸尴尬的开口用汉话说道:“朴先生找的不是你们倭国天皇陛下的消息。” 这话倭国人自是不信的,他们冷笑道:“找的不是天皇陛下的消息难道还能是我们的衣裳不成?” 这些高句丽人又不是穷的动歪脑筋的天竺僧人,手头丰厚的很,暗道还觊觎他们那一两件的衣裳? 这话别说倭国人不信了,就连乔苒、甄仕远以及寒山寺的僧人都是不信的。 高句丽人互相看了看,还是那个站出来的高句丽人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道:“朴先生找的就是你们的衣裳。”说这话时高句丽人脸上的尴尬之色简直无以复加,对上正欲发怒的倭国人,他忙道,“是这样的,我们朴先生有些特殊的癖好。” 特殊的癖好是偷人衣裳?众人惊讶,倭国人却冷笑:“别人的衣裳都不偷,偏偷我们的?” 眼看如此三缄其口的回答是说不清了,高句丽人不得已只得一股脑儿将话都说了出来:“也不是什么人的衣裳都偷,朴先生喜好偷十三四岁生的尚可的男子的贴身衣物。” 众人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听到身旁的甄仕远倒吸了一口凉气,乔苒忍不住挑眉:这种事在现代社会倒不是没有过,譬如内衣大盗,可这位朴先生的喜好就…… “你们倭国不是有个年纪小的使臣吗?”高句丽人说道,“朴先生偷得估摸着就是他的。” 说这话时高句丽人自己也是尴尬不已,可偷衣裳的朴先生此时昏迷不醒,解释这种事也只得他们出面了。 这不是他们朴先生第一次看上少年……呃,人家的衣裳了,先前在高句丽,作为教书官员,朴先生自是有大把大把的机会接触到这个年纪的少年,其中也有一些清秀甚至是长的好看的,朴先生起先是忍着,后来实在按捺不住便动了手,此事一开始还无人知晓,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不少人便发现被朴先生教导的学生相继有衣裳失窃,而且不见的还是贴身衣物,甚至将这些失主聚集起来一看,发现长的还都挺好看的。 这种事情越来越多,到最后一次朴先生在盗取衣物时被人正巧撞见,由此事发,而后,根据高句丽人的说法是从朴先生家中发现了一箱子少年的贴身衣物。 甄仕远听到这里,忍不住道:“都发生了这等事了,你们高句丽怎的还能让他出使大楚?”甄仕远说着伸手一指,指向屋里包的同粽子一般样貌平平无奇的那个朴先生,道,“也不怕丢了颜面!” 那几个高句丽人也是一脸的羞愧之色,虽然事情不是他们做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仿佛做了这等事的是自己一般。 “当时便有人将朴先生告了,可高句丽律法之中并没有哪条规定偷人贴身衣物会判重刑的,而且朴先生还愿意赔偿钱财,事情便不了了之了。”大抵是觉得反正事情已经瞒不住了,几个高句丽人交待的很是爽快,就连没问的也一并交待了,“朴先生本人虽然不怎么样,他两个姐妹却生的不错,是我们高官的爱妾。后来高官出面将此事压了下来,这一次朴先生出使也是听闻长安多美人,哦,是美少年,便使了银子跟着过来了。” 事实也确实如传闻的那样,长安美少年不少,朴先生看的很是兴奋,唯有一点不好的就是这些美少年的贴身衣物他接触不到。大抵有些事情会上瘾,一段时间不偷他委实手痒的厉害,正巧那等时候倭国人来了,朴先生很快便发现了倭国使节中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虽说容貌只是清秀,离真正的美少年还差些距离,可难得就难得在这倭国使节就在身边,唾手可得,朴先生忍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的出手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地方,大楚这地方与朴先生八字不合,朴先生头一次偷盗,便遇上了去而复返的倭国人,被倭国人抓了个现行,还毒打了一顿才被放回来。 “朴先生被打那一次回来我等问了,朴先生说过同你们说了原委了,你们为何还会觉得偷得是你们天皇陛下的书信?”几个高句丽人说到这里顿时起了气势,反问那群倭国人。 倭国人被他们这话问的一噎,顿了片刻之后,其中一个倭国人才不情不愿的说道:“他说随便偷几件衣裳,寻常人谁会信?” 这群高句丽人说的同真的似的,可这种话说出去哪个会信? 众人脸色愈发古怪,这还真是……不知道如何去说了。 甄仕远也适时的在此时咳了一声,提醒众人:“如此,事情便清楚了。虽说高句丽那位朴先生并没有盗取消息,可你们是这般以为的,还因此毒打了他一顿,所以,高句丽人买通人陷害你们难道就是因为此事?” 几个清醒着的高句丽人闻言忙道:“这等事我等并不清楚,钱财这种事一向是朴先生打理的。”这也是他们一行人听从朴先生的原因,毕竟长安这里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他们还当真离不得朴先生。 所以是不是因此买通这种事还不确定,毕竟那个包的同粽子一般的朴先生还没有醒来,很多事还需要这位朴先生证实。不过被毒打一顿的就是他,因此生恨陷害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的。 “那今日呢?”甄仕远再次问那几位倭国人,“若只是如此的话,对着可能盗取消息的高句丽人,你们应当是恨才是,为什么主动上前寻高句丽人说话?” 天竺僧人找高句丽人是因为经书的事情,所以主动上前,倭国人又是为了什么? 这话问出口,倭国人还不曾说话,一旁被朴先生的喜好惊呆了的寒山寺僧人却仿佛突然回过神来了一般,忙道:“是因为樱花酒吗?” 倭国人沉默了一刻,点头道:“其实今日进寒山寺时我们便撞见了朴先生,那时我等便发生了一次冲突。” 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以这位朴先生做下的事,能不冲突也是怪事了。 “这里有两株早樱是当年我们倭国人带来的,寒山寺的小师父们对此也知晓,是以知晓我们要赏早樱便说要将用这两株早樱的花瓣酿的酒送与我们。”倭国人说道,“我们听了很是高兴。” “那酒呢?”一旁那位女官大人再次问了起来。 倭国人向她看来,脸上闪过一丝警惕之色,先前天竺僧人就是因为这位女官突然开口的一问全数交待了,所以,这位看似低调的女官绝不是好糊弄的。 “酒不在我们这里,被高句丽人砸了。”倭国人说着看向一旁那位寒山寺僧人,道,“小师父可以作证。” 僧人犹豫了一刻,点了点头。 女孩子问那寒山寺僧人:“小师父看到了什么?” 寒山寺僧人想起女孩子先前问话的细致,想了想,便干脆将事情的经过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我看到高句丽人和那两坛被砸坏的酒坛子。”寒山寺僧人说道,“那个朴先生很是气愤,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而后指着那两只砸坏的酒坛子对我道让我打扫打扫。”僧人解释着:“出家人不沾酒色。” 虽说知道说的不是他们,可几个天竺僧人还是尴尬不已。他们来了长安之后,别说酒了,几乎将所戒之物都碰全了。 “我因不沾酒,闻到这般浓的酒味有些难受,是以并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在原地稍稍缓缓一缓再准备上前,不过那朴先生似是误会了,以为我嫌麻烦,强塞了两张银票过来说麻烦我了,而后便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走了。”寒山寺僧人说道。 女孩子听罢再次沉默了下来。 那几个倭国人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她出声,便互相看了看,又道:“我们接了小师父送的酒便放到了定的厢房这里,原本我等便准备在这里过夜的,所以定了厢房,没想到高句丽人偷偷将酒砸了,简直可恨!” 女孩子神情却依旧平静,不见半点动容之色,她只是抬眼向几个倭国人看过来,顿了片刻之后,开口问道:“你们把樱花酒放在哪里?” 这话可不能乱说,毕竟还有寒山寺僧人这个人证呢!是以倭国人听罢,忙道:“就在厢房门前。” 寒山寺僧人也在一旁道了声:“是在那里。” 女孩子听罢却一哂,而后笑了:“你们先时既已知晓这个朴先生会盗取东西手脚不干净,为什么还要将酒放在这么明显之处,是生怕朴先生不来偷吗?” 这话一出,几个倭国人脸色顿变,其中一个倭国人想也不想,便开口大声反驳道:“怎么可能?大人莫要乱说!” “我乱说?”女孩子也不急,依旧笑了笑,道,“我虽不懂酿酒,却也知晓酒要存放在阴凉处,你们口口声声来看早樱,对早樱这般珍重,没有道理不珍重这两坛酒。今日天气不错,太阳很大,寒山寺厢房的位置于人来说住的很是舒适,于酒而言却正处于曝晒之下,你们将如此贵重的两坛酒放在这等地方,不是有意引朴先生上钩又是为了什么?” 几个倭国人脸色一白。 原来如此!这话让甄仕远如同醍醐灌顶一般顿时明白过来了,随即看向几个倭国人,厉声道:“虽说朴先生几人有没有喝酒这种事因着他们落水,冲散了酒意,一时查不出来却不代表我大理寺的封仵作没办法查。”这话其实只是吓唬人而已,虽说封仵作能查,可这几个高句丽人只是昏迷,又不是没了,当然不会让封仵作动手。 “朴先生几人落水之处有几条鱼翻了肚子,所以此事是不是与你们那两坛樱花酒有关?”甄仕远问道。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三十九章互争 对着面前这两个好似亲眼见到了他们所做一切的大理寺官员,几个倭国人脸色发白,嘴唇颤颤。 虽然没有出声说话,可这反应实在已经不需要回答了。 “所以,事情的真相应当是那两坛樱花酒不过是你们设计的饵而已,为的就是引这个朴先生上钩。”甄仕远说着,叹了口气,“这朴先生的特点如此明显,冲动且手脚不干净,你们先时碰上他便是故意的,为的就是故意在他面前露出这两坛樱花酒,此前的过节外加上这一次的争执,新仇旧恨,这朴先生不做什么都对不起他那冲动的性子。而后你们将动了手脚的樱花酒特意放在显眼处……” “便是万一朴先生不上当,你们不喝就可以了,可若是上钩了,便能将计划进行下去了。”甄仕远说道。 女孩子也在此时出声接话道:“至于偷了樱花酒的朴先生为什么要将酒砸了,我记得这位小师父曾说那朴先生一身酒气,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按理说偷了你们的樱花酒,又喝又砸应当高兴才是,可他的反应却是十分气愤,我想大概是掺了药的樱花酒的味道有问题,他觉得被你们耍了,气急之下才把酒砸了。” 倭国人听他二人说着,脸色愈发苍白:这两个大理寺的大人难道当真有读心术不成,这一切仿佛他们亲眼瞧见一样。 “高句丽人落水的地方没有沾上滑腻譬如油这等事物,而且寒山寺也鲜少听说有人落水的事情……” “是这样。”一旁的寒山寺僧人听的连连点头,道,“那地方不大容易脚下打滑落水的。” “所以,高句丽人落水不是被人推入河中的便是自己站不稳落的水。”女孩子说道。 众人注意到了她话语中的措辞:站不稳,不是脚滑,再联想到那樱花酒的问题,难不成是酒? 女孩子的反应证实了众人的猜测,她点头,道:“不错,是酒。” 虽然不能算作绝对的证据,可几个高句丽人身上除了被天竺人打了一棒子之外并没有发现明显的推搡痕迹,所以那坛酒应当起了很大的作用。 “而且从动机上看,天竺僧人为求财,哪怕是起了争执,动手打了一棍子,却没有必要非得将他们推落水中溺死的理由;可你们倭国人不一样,”女孩子转向倭国人,看着几个脸色灰败的倭国人,道,“在你们看来,这朴先生一行人做的是窃取天皇陛下消息的事情,这不是小事,更不是打一顿便能解决的,所以你们将高句丽人设局杀害至死的可能性更大。” 几国使节的矛盾,至此已经理清个大概了。 甄仕远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这也叫使馆里没什么事?都快闹出人命了!” 天竺僧人求财,设局诓骗高句丽人意图讹诈,高句丽人癖好特别,盗取倭国人的衣物被误认是盗取了消息,挨了一顿毒打以此生怨,因此拿钱买通使馆小吏,意图栽赃嫁祸;倭国人则将高句丽人毒打一顿还不放心,干脆设计想要借此除了这群高句丽人。这些使节两两之间的恩怨可都不是什么小事。 “所以,照此看来,这乌孙小族长的失踪应当同高句丽人有关,对吧?”甄仕远看向乔苒。 “若是没有外人参与的话,应当就是高句丽人所为了。”女孩子点了点头,说道。 甄仕远的注意力却并不在她点头之上,而是落在了她的前半句——若是没有外人参与。不错,这位乌孙小族长先前同真真公主的事也是个麻烦。 几个清醒着的高句丽人闻言忙急急摆手道:“此事我等不知道,要问朴先生。” 问朴先生……甄仕远瞟向屋里那个包的跟粽子一般昏迷不醒的朴先生沉默了下来。 只是甄仕远虽沉默着,同高句丽人有过节的倭国人同天竺僧人却忍不住了,出声了:“还能有谁?都买通使馆小吏了,不是他做的还能是谁?” 今天因着朴先生丢了好几回脸的高句丽人虽是一脸尴尬,却还是不得不强硬的回应道:“这可不一定,说不准是个误会!” “这有什么好误会的?”这话一出,倭国人便冷笑了起来,道,“否则他怎会知晓将此事嫁祸给我们?” 这天杀的高句丽人竟然做了这等事,要是将大楚皇帝的贵客乌孙人的小族长弄丢了,他们这些人还能不能成功离开长安回到倭国都是问题。 高句丽人闻言正要再次辩解“是个误会”,一道女孩子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 “或许会是误会,不过不是误会的可能性也不小。”女孩子说道。 这次出声的不是倭国人也不是天竺人,而是那个大理寺的女官,几个高句丽人虽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碍于高句丽的颜面正想再辩解一番,女孩子便再次开口了。 “你们先前说这个朴先生偷盗少年贴身衣物是因为倾慕美少年的关系吧!”女孩子说道。 高句丽人怔了一怔,迟疑着点了点头。 见状,女孩子笑了,道:“这就对了。” 对了?高句丽人正想开口发问,女孩子却已经开口说了起来:“乌孙小族长难道不是美少年吗?”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大变,其中尤以几个高句丽人脸色最为难看。 乌孙小族长当然是美少年,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美少年,若非如此,眼光毒辣的真真公主也不会挑中他。 “朴先生难道会不喜欢乌孙小族长?”女孩子看向那几个高句丽人,又问。 高句丽人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一个高句丽人不安的开了口:“……见到乌孙小族长那次,朴先生……朴先生确实回去念叨了许久。” 可念叨许久以至于对乌孙小族长下手这种事让他们说来还是有些难以相信的。 “我们朴先生从来只是看,不曾真正对什么人下过手。”高句丽人说道,“所以乌孙小族长不会是我们朴先生弄走的。” “正是因为憋久了,见了乌孙小族长,又唾手可得便忍不住动手了。”倭国人冷笑了一声毫不可以的回道。 乔苒“嗯”了一声,道,“有这个可能。” 高句丽人脸色顿时变得灰败了起来,倭国人脸上现出几分得色。 女孩子又将目光转向倭国人:“在我大楚境内设局杀害,杀人未遂这等事也是要由律法定夺的。” 倭国人神情一僵。 女孩子又看向一旁的天竺僧人道:“以棍棒敲打致人昏迷不醒这等事也是要由官府发落的,再加上先前欺骗敲诈高句丽人,这同样也该由官府定夺。” 几个高句丽人脸上灰败的神情稍缓,女孩子的目光却在此时落到了他们的身上,顿了顿之后,女孩子便开口道:“手脚不干净,不管盗取的是衣物还是樱花酒也是要管的,再加上乌孙小族长的事,几位也要同我们回去一趟了。” 从寒山寺出来之后,甄仕远带人回了大理寺,没有再让乔苒跟随来大理寺。找乌孙小族长这种事虽然重要,可实在不缺她一个,更何况,比起跑到外头去寻人,她的作用显然不止于此。考虑到她才回到长安,甄仕远自诩自己是个好上峰,还是会让她歇息一日,第二日再来大理寺的。 待到隔日,大理寺官员当值的时候,看着整个大理寺突然多出的不少异邦人,待问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大理寺一众官员顿时目瞪口呆。 这话该怎么说?应该说乔大人不愧是乔大人,不但带回了可能知道乌孙小族长下落的高句丽人,还顺带连其他几国使节也一起打包送来大理寺了。 昨日还空空如也的大理寺大牢,今日便已人满为患了。 虽说这几国使节论地位远不到陛下亲见的地步,可不犯事还好,若是犯了事,此事还非得闹到陛下面前不可。 今日早朝,习惯了摸鱼的甄仕远精神抖擞的站了出来,名为“禀报使节犯案之事”实则“打小报告”一般将礼部的官员参了一通。 这几国使节暗自相争的事可着实叫满朝文武听的兴致大起。毕竟不是事关自己的事,看热闹这种事是人的天性。更何况,这几国使节互相动的手脚也委实太上不了台面了,其中唯一稍微有点手段的是倭国人,毕竟还知道设局,可这局在大理寺面前却连一个回合都没走到便下了台。 于是,眼下几国使节,除了走丢了小族长的乌孙人,剩余的通通被“请”到了大理寺。 甄仕远的声音在朝堂中响起:“眼下,这几国使臣做的事臣虽然清楚了,可他们到底不是大楚人,是以,臣也不知道该如何定夺。” 女帝听罢,额前的垂帘微微晃了晃,却并没有出声。 眼见陛下不说话,其中一个礼部官员见状,在周边同僚的示意下出列道:“他们毕竟不是我大楚人,依臣看,不如修书一封着人将这些人送回倭国、高句丽以及天竺之后,交给他们的陛下,由他们自己的陛下发落更好。” 这些人事情虽然做了,可一来自己不是大楚人,二来下手的对象也非大楚人,此事,大楚委实不好出面干涉。 当然,说出这些话的礼部官员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这种事当然是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早解决,他们礼部在其中毕竟也有些错处,如此和稀泥,将事情交由这些异邦使节他们自己的天子自是最好的。左右,此事跟他们大楚并无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甄仕远却挑了挑眉,罕见的没有默不作声,而是毫不客气的出声道:“我大楚百姓若做了错事要受律法制裁,他们做了恶事却还能被如此毫发无损的遣返,如此视我大楚律法于何物?” 没想到一向还算有些眼色的甄仕远今日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跳出来的礼部官员脸色不佳:这姓甄的是不是吃错药了?这又不是大楚的事,管那么宽作甚? 甄仕远看了眼那礼部官员的脸色,便知道对方心里不痛快。笑了笑,道:“据倭国和高句丽使节所说,两国眼下正在为争夺海岛部署,此战一触即发,少的只是一个借口而已,我等若是这等时候将两国使臣遣返回去,不就成了现成的借口?届时,高句丽和倭国之间必有一战……” 有一战便有一战,这姓甄的怎么那么多事?礼部官员听罢心里更不痛快了,有些不耐烦应付今日跟吃错了药一般的甄仕远了,于是看向身边的官员。眼下大楚也不是闲的无事可做,甄仕远这般没事找事,难道便没有官员出列批他么?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身边的官员并没有出列的,其中一个同他关系不错的还朝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适可而止。 这是怎么回事?礼部官员不解,耳边甄仕远的声音也在此时再次响了起来。 “高句丽乃我大楚属国,一旦征战,必会向我大楚借兵,倭国日前又同我大楚交好,到时候这兵是借还是不借?”甄仕远朝那礼部官员翻了个白眼,说道,“借必会令倭国不满,不借则令高句丽不满。我大楚地大物博,当然不惧两国不满,可匈奴贼心不死,借兵必会折损我大楚兵力。所以臣以为这一战能避则避。” 从陛下慎对乌孙人的做法来看,可见是想要对匈奴人动手的。所以,不是他没事找事,真正没事找事的是意欲挑起这两国一战之人。 这一点甄仕远看明白了,先前那位礼部的官员却没看明白,不过他也不蠢,毕竟能出现在这里的官员,脑子并不笨,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礼部那位官员便重新站回了队列里。 使馆的事礼部虽有错处,却还不至于惹得圣怒被降重罪的地步。这个头他不出了。 陛下既然想要对付匈奴人,那眼下那位失踪的乌孙小族长便至关重要了,现在有可能知道乌孙小族长下落的只有那群昏迷不醒的高句丽人了。 陛下的反应也一如群臣猜测的那样,特意派遣太医署最擅治落水昏迷,以及头脑损伤的两位太医去往大理寺。 两位太医手段不错,到了大理寺没多久,高句丽人醒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四十章 不见 高句丽人醒的时候,甄仕远和乔苒就在场。 虽说面前躺了五个高句丽人,不过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只落在了其中那位朴先生身上。 “没什么大碍,”两个太医署的老大夫检查了一番之后,小心翼翼的放下捧起的朴先生的脑袋,道,“扎一针便醒了。” 几个并未牵连其中的高句丽人就站在一旁,此刻听闻太医这么说,当即松了口气,忙道:“那大夫快扎吧!”朴先生竟然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做了那么多的事,若是好事倒也罢了,他们还能沾些光,可偏偏朴先生事情做了不少,好事……呃,却一件都没有。所以,莫说沾光了,不被连累就不错了。 所以,他们也等着朴先生快些醒来,好早早与他分割开来,他们可做不出这种偷少年衣物的事,丢人都丢到大楚来了,脸面都要被他丢尽了。 大抵是太过期待,其中一个高句丽人甚至还高兴道:“早听闻扎针是大楚太医独一门的手段,虽说听着挺吓人,不过并不会很痛……” 正说着,眼见那太医署的大夫打开医箱,从中拿出一支银针。 看那比寻常所见的银针明显大了好几倍的银针,几个高句丽人话到一半噤了声,正在此时,一旁那位大夫皱了皱眉,提醒拿针的大夫道:“你拿错了。” 原来是拿错了啊!高句丽人松了一口气:他们就说呢,怎么可能是这么粗的银针…… “是这支才是。”那说话的大夫说着取出一支比方才那支还粗上不少的银针道,“你拿错了。” 手里拿着银针的大夫似是有些疑惑,眼见对面的大夫朝他眨了眨眼,怔了一怔之后,老大夫顿时回过神来,“哦”了一声接过那支银针,对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朴先生比划了一下,在人中处微微用力掐了掐,而后道:“就这么一针下去,只剩半口气,只要没死透的都能立刻醒来……” 躺在床上的朴先生眉心肉眼可见的一跳,而后迅速睁开了眼睛:“啊,我醒了,这是什么地方?” 便是装模作样也装的漏洞百出!甄仕远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你莫告诉我等你失忆了。失忆也无妨,让太医扎一针……” “哦哦,我没有失忆,没有失忆。”心里所想瞬间被拆穿了的朴先生忙摆手干笑了起来。 这幅样子看的几个高句丽人都是尴尬不已,纷纷撇过脸去不忍再看。 懒得戳穿这姓朴的小心思,甄仕远咳了一声之后便开口道了:“既然没有失忆,便说吧,乌孙小族长在哪里?” 朴先生眼神一闪,神情顿时慌了。他不过是一个昏迷而已,连为什么醒来后会看到这几个拿大针扎他的大夫以及这些穿着大楚官袍的官员都不知道。 眼见他似乎又“不知天高地厚”的想瞒了,几个高句丽人当即便在甄仕远出声前提醒他道:“朴先生,大人什么都知道了,您快说了吧!” 大家可什么都知道了,他再装模作样下去只会被人嘲笑他们高句丽人而已。 朴先生听高句丽人这么一说,顿时慌了,一时竟忘了甄仕远等人还在场,急急开口那几个高句丽人:“真的都知道了?”不应该啊!他明明如此小心的,也是认真筹划了来着,怎么就知道了呢? 高句丽人此时恨不能在地上挖个洞钻入洞里去了!可到底同是高句丽人,是以,只得点头道:“都知道了,所以你快些把乌孙小族长的下落交待了吧!这里是大理寺!” 大理寺都出动了啊!终于意识到自己捅出大篓子的朴先生这才慌忙道:“我……我没把乌孙小族长怎么样,他……他在一家叫长春楼的客栈里。” 居然在客栈里!想到这朴先生的某些特殊癖好,失踪的小族长又在客栈里,在外等候的几个乌孙人当即气的怒不可遏,就要进来挥拳相向,好在这里是大理寺,官差随时待命,见状及时出手拉开了那几个乌孙人。 对上愤怒的乌孙人,朴先生吓的身子一缩,连连摆手道:“莫要误会,我……我没有把你们小族长怎么样。” 没有怎么样是因为来不及吧!乌孙人冷笑,毕竟这个人树敌太多,有人已经先一步动手了。 “好,本官会亲自带人去长春楼走一趟。”甄仕远听他交待出了乌孙小族长的去处,自是准备亲自带人过去寻人,抬脚前又问了他一句,“乌孙小族长就在客栈里?” 朴先生早被乌孙人那副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的表情吓坏了,听闻忙不迭地点头道:“对对,我们约好的!” 约……好的?甄仕远正要离开,听他脱口而出的这个词,脸色顿时变了,想问什么,不过在看到乌孙人愤怒的表情时,他咳了一声对一旁的乔苒,道:“你来问问这个朴先生,本官先带人去将乌孙小族长找回来。” 整件事情看似简单,实则却不简单,这件事交给她来办他也放心。 因是去寻小族长,乌孙人自然也一并跟了过去,屋子里走的走,散的散,很快便只剩乔苒与那个坐在床上,垂着脑袋如鹌鹑一般的朴先生了。 唐中元这一次并没有跟随甄仕远前去,而是留了下来,眼见乔苒挥退众人准备单独问话,他去了门外,对乔苒道:“乔小姐,属下就在门外,有事说一声便是。” 莫看床上那个朴先生浑身都是懒肉,一副没什么用的样子,而且喜好的也是美少年,可鉴于此人做出的事情委实没有什么底线,留乔小姐与他两人在大堂之中,还是叫人有些不放心。 乔苒应了一声唐中元,看向那个坐在床上瑟缩着脑袋的朴先生,开口了:“乌孙小族长的事是你一人所为还是其中还牵扯到了旁人?” 朴先生看了看她,有些畏惧的回道:“是我一人做的。” 一个人啊!乔苒听罢,点了点头,道:“如此的话,难怪你道是约的他。” 一个人要不发出一点声响的带走乌孙小族长显然是不可能的,看这朴先生的体格也远不到轻轻松松扛起乌孙小族长就走的地步,所以,除非是乌孙小族长自愿跟他走的,不然一个人的话不可能不发出一点动静惊动那群乌孙人 不过如此的话,问题也来了。 “乌孙小族长为什么愿意跟你走?”乔苒问他,“你与他约在客栈,他不会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且不说匈奴人比起汉人来更早接触到男女之事,所以懂这个的少年不在少数。退一万步讲,就算来大楚之前,这位乌孙小族长是匈奴人中难得的纯情,一点也不懂,可去过一趟真真公主府,没道理还不懂的。 “你生成这个模样,”乔苒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朴先生,一边蹙眉一边认真的说道,“便是这位乌孙小族长喜欢的是男子,也不太可能与你约去客栈吧!”更何况,从先前这位乌孙小族长被真真公主带走前的反应来看,这位乌孙小族长看起来喜欢的似乎是女子。当然,喜欢男子女子这种事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可眼下这位朴先生,不管乌孙小族长喜欢的是男子还是女子,对这位素不相识又生成这模样的朴先生,他也不可能一眼瞧见便喜欢上了,而后自愿跟他去客栈。 朴先生脸色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对上面前女子严肃不似开玩笑的神情,忍不住道:“大人这是何意?我生的有那么难看吗?” 女孩子看了他一眼,道:“同乌孙小族长相比,他不太像是自愿同你约去客栈的。” 朴先生一时语塞,顿了半晌之后,才讷讷道:“……他确实不是自愿的。” “既如此?他后来又怎肯同你去?”乔苒问他。 乌孙小族长不似天竺僧人那般缺钱,真要少什么事物,只消同那几个乌孙人说一声,想来那几个乌孙人定会想办法为他找来的。 所以,没道理对此事那几个乌孙人一头雾水全然不知的。 这一次,这个做事为人诟病颇多的朴先生却罕见的沉默了下来,也不知多久之后才终于再次开口了:“他肯同我去客栈是因为我威胁了他。” 威胁?乔苒挑眉,等朴先生继续说下去。 “我……我知道了他的一个秘密。”朴先生说着,眼神忐忑了起来,他看向乔苒,道,“我答应了他不说的。” 这样啊,乔苒“哦”了一声,看向朴先生,目光毫不避讳的扫向屋中墙上挂的刑具道:“你不妨再考虑考虑要不要说!” 想要从不同人的口中问出真相,自然要用不同的方法,对于这位朴先生来说,威吓是最好的办法。 果不其然,朴先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只看了一眼便忙道:“我说!” …… …… 长春楼也是长安城中排的上名号的客栈之一,虽然没有坐落在黄天道之上,可所在之处毗邻朱雀坊,其价也是不菲。 是以,能在长春楼入住的客人不是权贵便是富户,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在长安城,敢做权贵富户生意的背后皆是“有人”的,如此自然鲜少有不长眼的敢到这等地方来闹事的。是以,素日里也从未见什么官府的人会出现在长春楼门口的。 可今日是个例外。 一行官差停在长春楼门前肃然以待,经过的行人纷纷驻足观望猜测纷纷,一时也不知道这长春楼里发生了什么事。 看了一会儿也看不见什么动静,其中一个性急的行人忍不住开口问站在门边的伙计道:“打听个事,可是你们长春楼里发生什么命案了?”那行人说着指向那行官差,道,“那袍子我认得,是大理寺的。”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但凡出动,多半是同人命官司有关了。所以行人见状一时浮想联翩,纷纷猜测是不是长春楼里哪个客人出了什么事。 对此,伙计却笑了,他摇了摇头,而后伸手一指指向长春楼内正对门口的方向,道:“喏,大理寺卿甄大人是过来找人的,此时不正在同我们掌柜说话呢嘛!” 堂内两人背对众人而立,身着大理寺卿官袍的甄仕远正一手搭在长春楼掌柜的肩上问着话,瞧那样子,还真不像出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长春楼里传来什么动静,在外围观的行人兴致渐消,很快便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眼见人都走了,正笑呵着的伙计忽地神色一凛,收了笑便快步走向长春楼内。 “掌柜,人都走了。”伙计进去说道。 掌柜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之后,再次对一旁的甄仕远说了起来:“大人,当真不敢隐瞒,我长春楼后门常年紧闭,且有人巡逻;正门这里到处都是人,我连同伙计还有堂中那么多客人都在这里盯着,那位乌孙小族长若是从这里出去不可能没有人看到的。” 长春楼是客栈,主做客栈生意,可大堂之内也有供客人吃饭的地方,这菜也做的尚可,所以,几乎什么时候,大堂之内都是有客人的。 “那乌孙小族长的相貌生的如此特别,哪个见了会不记得?”掌柜说道,“一大早他便在大堂里吃饭,叫了两个菜一个饼,还烫了壶牛乳茶,吃完便回房了,一上午我等都在这里守着,并没有看到他从正门离开。后院那里巡逻的护院也未看到什么人。而且我长春楼这后院正对着的就是大街,虽然比不得黄天道繁华,可人也不少,若是乌孙小族长从后院离开,没道理无人看见的。” 这些道理甄仕远自然懂,他听罢对那掌柜嗤笑了一声,忍不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乌孙小族长在你的客栈里凭空消失了?” 掌柜苦笑道:“大人莫要说笑了,小的知道您是个有本事的才这般说了实话。他真的人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真是邪门了。” 其实最早来这里要了一间上房并包了半个月的不是乌孙人,而是个异邦人,虽说从长相上来说同汉人没什么不同,可那生硬的话语以及说话时的神情举止还是能隐隐猜出他的身份的。 当然,这一点此时已被证实:这人是高句丽人。 那个高句丽人包了半个月的上房,来住的却是个乌孙人,这件事本让他们奇怪着,没想到住了一晚之后,这乌孙少年居然在大理寺找来之前不见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四十一章 秘密 “人是不可能凭空不见的。”甄仕远说着环顾这四面阶梯环绕的长春楼,道,“他不是被人以什么手段带出长春楼了,就是人还在这里。” 很多初听时稀奇古怪的案子真正将古怪之处分解开来之后往往没有那么复杂。没有鬼神之说,便都是常理可以解释得通的事情。 还在长春楼就好办了,将长春楼围起来,挖地三尺总能找到。如果不在长春楼了便只有两个可能,第一种可能是他自己走的,鉴于其相貌特殊,如果不做任何掩饰就离开的话势必会有人对此事有印象,可事实是并没有,所以他要离开就必须易容。一个人易容即便没有规定要易容成哪个特定的相貌,却也是有局限的。譬如高个要易容成矮子的话除非某些江湖奇人会缩骨一类的功法,否则是不可能做到的,这位乌孙小族长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所以只能往高里易容,便是往高了易容,由于乌孙小族长并没有受过特殊的易容术训练,所以,要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又不引起人的怀疑只能在原有的基础上稍加改整并不能改变太多。 这简单,将长春楼的伙计和众人招过来仔细回忆总能找出破绽的。 如果不是自己走出的长春楼是被别人带出的长春楼的话,那也容易,乌孙小族长即便是个少年也是个人,个头不小,将当日上午走出长春楼随身携带了箱子一类事物的人找出来,如果真是如此,那必然也能找出一二结果来。 甄仕远很快便镇定了下来,手下的官差留了一些开始仔细翻查长春楼,另一些开始询问起当日上午所见了。 …… …… 窗外树影摇曳,春光一片大好,可这大好的春光落到身上,朴先生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反而额前冷汗直流。 “我……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这个秘密,”对上面前年纪不大的大理寺女官,朴先生吓的瑟瑟发抖。 他也奇怪为什么这个瞧起来除了生的好看一点也没有别的特别之处的大理寺女官会给人这种迫人的感觉的。 “这种秘密他怎么也不能同那群乌孙人说的,一说他这个少主就彻底废了。”朴先生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而且这种事哪个男人能说得出口?不然宫里那些公公出宫之后为什么会被人当猴子一样看?” 这一点也是他觉得千好万好的中原文化中唯一不好的一点。好端端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发明出的“公公”这等事物。 看着面前女孩子严肃却不见半点慌张亦或别的情绪的脸,朴先生有些费解:老实说,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说起这种事还是有种难以启齿的感觉。这个看起来不大的女孩子是怎么面对这种事做出如此平静的表情的? 原来如此!乔苒心中颇为感慨。她一直在好奇乌孙小族长所藏起来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这个秘密使得他对在真真公主那里遭遇的一切三缄其口,甚至不得不把真真公主“描述”成一个大善人。面对自己的族人更是绝口不提遭遇到的事。却因心里藏着这样的秘密,整日意志消沉到日晒三竿才起床,偏偏这种事又不能说出来。 一个受过宫刑的乌孙小族长等同是废了,他再单纯也知道此事说不得。这是个秘密,一个永远不能叫人知道的秘密。 难怪朴先生的威逼能起作用,因为于他而言,所有的事同这个秘密比起来都不值一提,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让人知晓,尤其是自己的族人。 所以,整件事中乌孙小族长所有古怪的反应几乎都说得通了。 知晓了这个秘密的乔苒此刻只想同甄仕远一样发出一声感慨:“真是作孽啊!” 真真公主这一手几乎可说是彻底毁了这少年的人生,而且这一毁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让乌孙小族长愈发痛苦,不是痛苦到浑浑噩噩,便是陷入疯狂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奇怪。 不过这一手也确实像真真公主的手笔,想到那位自尽的崔家小姐,乔苒便唏嘘不已。这种明着作恶,却又让受害的一方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得开口,也无法报复的行为真真是可恨。 真真公主无疑是个恶人,而且是个清楚作恶底线反复横跳的恶人,这种恶人才最可怕,你奈何不得她。 朴先生也发出了一声同样的感慨,唏嘘不已:“这么好看的人,如此真是可惜了。” 乔苒闻言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个白眼:他便算了,也不是什么好人,贪图人家身子的就不要发出什么唏嘘感慨了。 “所以你以这个秘密胁迫这位乌孙小族长,令他与你去长春楼?”乔苒反问朴先生。 朴先生点了点头。 乔苒闻言忍不住冷笑:“威胁恐吓也是罪,这一点不管是在大楚还是在高句丽都是一样的。” 朴先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女孩子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身走了出去,令官差将朴先生押了下去。 朴先生这里已经无甚可问了,甄仕远带人去了长春楼,此时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乔苒走出屋子,在廊下晒着太阳想着这些时日的案子。 这些案子似乎都与一个人有关——真真公主。乔苒想着,脑海中再次浮现起了那张富贵奢靡又美丽的脸。 她脸上的神情总是带着不屑和倨傲,斜眼看着众生。她并不是个蠢笨的女子,若当真是蠢笨的女子也不可能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可她的聪明不曾用在正道之上,而是娴熟的用来作恶。 这真真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所以即便知晓她曾看上张解,是自己的情敌,还是个生的极美的情敌,乔苒也没有生出任何危机感,张解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或者可以说任何人都不会无缘无故喜欢上这样的女子。 乔苒有些不明白:真真公主这样被娇宠着长大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当真是天性使然,骨子里的恶人? 暖暖的日光下,女孩子头靠在廊柱上,阖眼似是在歇息,不过微颤的羽睫还是泄露了她只是在阖眼假寐的事实。 谢承泽脚下一停,看了片刻之后捧着无甚要紧的卷宗走了过去。 “在想案子的事么?” 突然开口的男声令女孩子迅速睁开了眼,睁眼的那一瞬,她眼里满是警惕,不过很快,待看到来人之后,眼里的警惕便退去了不少。 她朝他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了声:“谢大人。” 谢承泽看了她片刻,干脆抱着卷宗往一旁迈了一步之后坐了下来,这是个极其守礼的位置。 乔苒看向一人之隔的谢承泽,目光落到了他手里的卷宗之上,见只是一些与案子无关的卷宗便没有催促他离开,而是开口回他道:“我在想真真公主。” 这个女子以一种猝不及防的姿势进入了她的眼帘,而后几乎每一件事上都有她存在的影子,委实是令人不得不重视起来。 “我不明白以她那样被娇宠着长大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做这些恶事。”乔苒说道,“好似浑身上下所有的灵气都用来作恶以及掌握尺度使自己免受责罚了。” “这世间每个人都是不同的,要能完全了解掌控一个人是不可能的,否则也不会有人心易变之说了。”谢承泽闻言静静的道了一句之后便又道,“在真真公主未看上解之并与我同和修交恶之前,她对我谢家的儿郎还算客气。” 这一点乔苒是认同的,毕竟真真公主作恶清楚的知道什么人可以动手什么人不可以动手。 “所以,此前,我作为谢氏子曾有数次见过真真公主。”谢承泽看着面前摇曳的树影,思绪仿佛已经飘远了一般,他道,“我曾经看到过她哭。” 真真公主会哭?这种话此时听来简直令人不敢相信,乔苒一哂。 女孩子没有说话,可脸上的表情却泄露了几分她的真实心绪。 谢承泽却道:“是,我曾看到过她哭。” “为什么?”乔苒问谢承泽。 “为一匹马。”谢承泽说道,“据说是从小养到大的马生病死了,所以她哭了。” “因为她为一匹马哭,便是还有良心,便是内心存着善念?”乔苒笑了,眼底嘲讽更浓,“杀了那么多人,害了那么多人,毁了那么多人的一生也不见她哭,这叫心存善念?” “当然不算。”谢承泽说道。虽说命无贵贱,可相比她为一匹马落泪,死在她手上的人命更多,这一点他清楚的很,自然也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就为真真公主说话。 “那匹马是自幼与她一道长大的,”谢承泽道,“我说的是没来长安之前,自出生起就与她一道长大的,那时候她哭时断断续续的说了好些话,其中一句我记得尤为清晰。” 只要乔苒想,自也能做个合格的听众。是以,女孩子很是配合的问道:“哪句话?” 谢承泽看了她一眼,回道:“她说和我一起长大的就只剩下你了,现在连你也走了,说这些话时语气十分伤感。” 乔苒听罢“哦”了一声,又问谢承泽:“那除了这匹马之外同她一起长大的可有什么人?”她说的不是绿意这等十多岁入府陪伴真真公主的,而是真正字面上的从小一起长大。 谢承泽听到这里,目光微凝,顿了片刻之后,道:“有一个奶娘,两个小厮还有个奶娘的女儿。” 乔苒听到这里,忍不住微微挑眉:“我记得现在真真公主身边的侍婢之中并没有什么奶娘的女儿吧!” 在徐十小姐的事情发生之前,真真公主身边是绿意等侍婢,这其中并没有奶娘的女儿这等人。 “因为他们已经死了。”谢承泽说道。 乔苒偏了偏头,看向谢承泽:“怎么死的?” 谢承泽回看了过来,目光在触及到女孩子望过来的眼神时转向一旁:“那两个小厮是办事不利,被真真公主重杖责罚,夜里发起了高烧,第二日一大早便没了。” “所以这是因为她重打至死的,不是么?”乔苒说道。 谢承泽微微点了点头,却又道:“不过诊治的大夫曾说过这两人年轻,状况也好转了,应当是能熬过去的,结果第二日一早人便走了。有人说看到被抬去乱葬岗的尸体脖颈处有掐痕,还有人说看到真真公主夜半出现在那两个小厮的门前,众说纷纭,不过他们因真真公主而死,这是不争的事实。”不同一个是重打至死,一个是重打之后唯恐人不死还动手,生生要将人置之死地为止。 这只是狠毒与更狠毒之间的区别了。 “奶娘和奶娘女儿的死与这两个小厮之间有异曲同工之感。”谢承泽道,“说是奶娘和奶娘的女儿偷盗了真真公主的物件,可两人一口咬定道这是她赏赐的,真真公主一锤定音,这两人自然也逃不脱活活被打死的下场。” 谢承泽显然不欲多说这些事情,寥寥数语便将事情说完准备就此结果,女孩子却抬眸,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之色,顿了顿之后她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陪着她的人都死了,只有一匹马免遭毒手?” 这话是说的没错,可不知道为什么听来总觉得怪怪的。谢承泽有一瞬间的迟疑,却还是点了点头,道:“不错。” “那你觉得……人和马之间有区别吗?”乔苒又问谢承泽。 谢承泽垂眸沉思了一刻,半晌之后,才道:“人会说话,而马不会。”女孩子似乎因此怀疑什么了。 对谢承泽的回答,乔苒很是满意。 “真真公主本性嗜杀,所以这也代表不了什么。”女孩子想了想,忍不住起身,背着手开始来回踱步,这也是她开始思考事情的反应之一,“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真真公主让这两个小厮和奶娘以及奶娘女儿的死都显得有些牵强,似乎纯粹只想要他们死而已。” “所以,你说,死人和活人之间有区别吗?”女孩子再次问谢承泽。 这一次,谢承泽没有迟疑,而是定定的看着她开口直道:“死人不会说话。”当然他不是指封仵作的“尸体会说话”那等说话,而是另一个意思:死人能保守永远的秘密。 “我觉得真真公主也有一个秘密。”乔苒停下了踱步,看过来的眸子熠熠生辉,“或许这个秘密才是让陛下如此对待她的原因。”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四十二章 寻人 是这样么?谢承泽闻言沉默了一刻,点头道:“或许吧!” 又说了几句,女孩子便匆匆离开了。 谢承泽并没有问女孩子去做什么,有了疑问,她一定会去想尽办法来验证这件事。想要做什么,便立刻去做,她从来不是个拖沓的人。有时候,他甚至有些羡慕她这等想做便做的勇气。今日说的这些事情,于她而言是第一次听,于他自己而言却已经知晓了许久了。不过,他从来没有去想办法验证过,说到底还是不敢吧!谢承泽摩挲着手里的卷宗,忽地一哂,似是自嘲。 可即便如此,只说这些便能立刻猜测到这些事同真真公主的秘密有关,她确实很厉害。这么厉害……还真是一件好事啊! …… …… 长春楼里的问话此时也正在进行着。 “我等只记得吃饭了,哪有功夫理会那些闲事?”当时正在堂中吃饭的住客说道,“问我等可有看到过什么奇怪的客人,那是当真没有。” 便是有,他们也没有注意到。换句话说,真让他们这些注意力都放在饭食之上的食客注意到的事,那些一日要见不知多少客人,记人的本事比常人要厉害一些的伙计掌柜早注意到了,哪还轮得到他们来说? 问了一圈之后,从食客口中却根本问不出什么结果来。 伙计那里也是十分费解:“我等这里的住客大多是带着行李的,带着行李自然会有包裹箱笼等物,上午并没有什么住客离开,除了住客之外,进出的客人别说带着随身可以携带一人的箱笼等物了,就是连包裹都没见到过。” 仔细盘问之后还是如此,而且观这些客人与伙计所言不似作假,官差将问话的结果告知了甄仕远,甄仕远叹了口气,眯眼环顾这座长春楼。 “看来乌孙小族长被人带离长春楼的可能性不大,”甄仕远看着面前的长春楼道,“搜一搜这长春楼吧!” 此刻,相比乌孙小族长人还在这座长春楼里,他倒宁愿乌孙小族长人已经离开了。因为不是被带离的,是自己离开的话至少证明他还活着。可若是在这座长春楼里的话,他转头瞥向跑出来扶着栏杆往这里看来的住客们,甚至有腿脚不便的住客自己转着推椅跑出来围观看热闹了。这楼里动静如此之大,但凡乌孙小族长活着清醒着,总会引起他的注意的,知道族人报了官如此声势浩大的找自己,按说,乌孙小族长万万没有此时都不出现的道理的。 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涌上心头,顿了片刻之后,他招手唤来一个官差,道:“你回大理寺将这里的消息同乔大人说一声,让她查一查乌孙小族长的过往。” 这个乌孙人眼中深居简出,性情单纯的少年人平生最大胆的一次决定便是偷偷跟随前往长安的商队前来长安、可若当真过往如此简单,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呢? 招惹上高句丽人那是同住一个屋檐下,难以避免。可此时高句丽人已经招供出了长春楼,怎的这位乌孙小族长还会失踪? 不是在乌孙时惹上的麻烦,也不是被族人找到之后在使馆里惹上的麻烦的话,那便只有在前往长安的途中了。 收到消息之后,乔苒放下了自己手中正在翻阅的卷宗带着唐中元又叫了几个还留在大理寺的官差,便出了大理寺。 走出大理寺的那一刻,女孩子停下了脚步。 一旁几个一同跟随的官差推了推唐中元,示意他问一问乔大人这是准备去哪里。 唐中元见状,也未废话,当即便出声问乔苒:“乔小姐,我们去哪里?” 日光入人眼有些刺目,女孩子眯了眯眼,半晌之后开口道:“骡马市。” 从别处招惹麻烦的嫌疑暂且都排除了,那问题便出在前往长安的途中了。这位乌孙小族长来长安据闻是跟着商队一路前来的,可是好端端的跟着商队出行到最后又怎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骡马市供人挑选? 这中间定然发生了一些事情,或许是一开始如她猜测的那样不带钱财的乌孙小族长被人哄骗了,又或者是别的原因。 不管怎么说,骡马市这一趟他们是一定要去的。 当日那个将乌孙小族长卖与真真公主的人的样子她还记得,所以,这一次她需要亲去看一看。 因着一来一回的工夫,待他们赶到骡马市时已申时二刻临近酉时了,骡马市内闲逛的行人也开始多了起来。 看着面前几条纵横交错的巷子,几个官差的脸上皆露出了难色:骡马市纵横五条巷子,随着闲逛的行人渐多,会愈发不好寻人。 若是站在原地不跑不避的也就罢了,可以乔大人的本事,经验告诉他们,能被乔大人挑中搜寻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心里有鬼的人看到他们几个官府的人不躲才怪了。 而眼前嘈杂繁忙的骡马市,正是躲避的好地方。 这一点官差都知道,没道理乔苒不知道的。对此,她只略一犹豫,便道:“去肋子巷。” 骡马市北起东大街,南至东木头市,全街由五条巷子组成,肋子巷是其中唯一的一条四通八达的活巷,其余四条皆是死巷。 “我看到乌孙小族长被真真公主买走的那一日,他们就在肋子巷,肋子巷也是其中行人闲逛最多的的一条,既利于躲避,一个见势不对劲还能借地利优势逃走,我若是那个人定会选择肋子巷。”乔苒解释了一番,带着人往肋子巷走去。 踏入肋子巷的那一刻,一股骡马粪便的味道便扑面而来,众人脸色一僵,看向这到处都是骡马叫唤声的肋子巷不由呆住了。 以往他们不是没有来过骡马市的肋子巷,可却从来没碰到过如此应名的肋子巷的,入目所见,摩肩接踵的不是人,是骡马,看着这挤挤攘攘骡马群,几人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骡马比人要高大的多,如此一站,除了近处,远处的视线几乎都被遮蔽全了。这还如何找人? 乔苒也忍不住拧起了眉头,便在此时,一道惊喜的声音忽地从远处响了起来。 “你……你不是那个我们家卿卿的乔小姐么?” 这声音似是哪里听到过一般,尤其是那句“我们家卿卿”,乔苒本能的转头向着声音的来源望了过去,而后正见一个男人正兴奋的在骡马群中蹦跳起来朝她招了招手,随后便自远极近的从那群拥搡着的骡马群里奋力艰难的挤了过来。 待到男人好不容易带着他那一群同样奋力挤过来的随从走至她面前时,他便高兴的比划了起来:“你还记得我么?我是卿卿舅舅啊!上次我抱卿卿时受了伤,动弹不得了,你还记得不?” 乔苒看着眼前兴奋的男人,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道:“我记得。” 这是裴卿卿的舅舅,上次见面是下雪天,她同张解和裴卿卿一起去他那马场看马,大抵是许久没见,裴卿卿兴奋的助跑起跳再到入怀成功把这位卫家舅舅压断了几根肋骨。 瞧着如今他似是好些了,从外表看上去,除却走路慢了些,时不时护着自己胸前的肋骨之外,也没有别的异样了。 听她道“记得”之后,卫君临便再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而后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感慨:“张解那小子真是艳福不浅,乔小姐真是越发出众了,怎的让你一个人出门,他也放心?你是来买马的吗?不用买了,直去我马场,我定帮你挑一匹好的!” 这幅热情的样子让乔苒有些忍俊不禁,不过有个熟人便好办了,她伸手指向那些摩肩接踵的马群,道:“对了,有一事我好奇想问一问,今日这骡马市怎的与往常不同?” 骡马市虽然名骡马,骡马市中也常年有贩卖骡马之人,却并非以贩卖骡马为主,更多的是聚集了来自大楚各地以及西域丝路之上的商人贩卖各种特产之物。 似这样挤得满满当当都是骡马的骡马市他们都还是头一回看到。 听她这般问来,卫君临“哦”了一声忙解释道:“今日是从西域丝路上新到了一匹马,整个骡马市都只做骡马的生意了,你要逛的话,到明儿来便又同往日一个样了。” 原来如此,只是她来的不巧而已。 见女孩子一脸失望之色,卫君临转了转眼珠,想了想道:“乔小姐,其实你要挑马直接寻我就行了,这里挑马若非行家很容易被人骗的,还有拿病马什么的滥竽充数,你是卿卿的朋友,我送你一匹都行!” “马就不必了。”乔苒闻言却笑了笑,谢绝了他的好意,转而对卫君临道:“瞧你对这里一副熟稔的样子,我想问你打听一个人。” 比起他们亲自出面寻人,对方可能会躲避,也许由卫君临这个骡马市的熟人出面再合适不过了。 “好说,包在我身上!”卫君临拍了拍胸脯,痛的龇牙咧嘴保证道。 …… 临近酉时天还大亮着,自开春之后天暗的便没有那么早了。看着一盘一盘端上来的菜式,几个官差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大理寺里的人别的毛病没有贪吃倒是一定有的。不过他们人虽贪吃,好歹还控制的住自己,知晓这饭不能乱吃,得问过乔大人以后再知道该吃不该吃。 对上一众巴巴望来的目光,乔苒道:“先吃吧!” 将这件事拜托卫君临之后,卫君临便把他们安置到了这里——一座骡马市酒楼的包厢之中,而后令他们在这里等消息,便带着几个人离开了。 听她这般说来,几个大理寺的官差这才拿起了碗筷,却并未动筷,而是继续看着她。 乔苒拿起碗筷动了几筷,几个官差这才吃了起来。 卫君临为人很是大方,或者可以说除了面对张解之外,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极为大方的。他们的包厢正是临窗的好位置,窗户微开,是以,窗外的声音也能清晰的自窗户的缝隙传入耳中。 饭食到一半,听到那片嘈杂的声音中夹杂了几声熟悉的声音,乔苒放下了碗筷,起身行至窗边,透过窗侧的缝隙看向窗外。 却见楼下卫君临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之中,此时他的两个随从正押着三个人向酒楼走来。大抵是为首那个穿金戴银的有些不配合,被卫君临赏了一记爆栗,而后毫不客气的叮嘱他:“老实点!” 那个穿金戴银痛呼了一声,这才老实了。 一行人就这般被押进了酒楼。 “来了!”乔苒说着,收回了目光。 正埋在碗中大快朵颐的几个官差听到她的提醒连忙三口并作两口匆匆吞下口中的肉而后站了起来,打了个饱嗝,油光满面的向她看来。 一个对视之后,乔苒:“……”难怪甄仕远总是念叨着大理寺里都是饭桶了,她今日算是明白了。 正想着,门外卫君临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唤了一声“乔小姐”不等他们应声便带着人走了进来,而后得意的抱了抱拳,指向身后:“在下幸不辱命!把这骡马市里贩卖西域人、昆仑奴的周老三给你找来了!”说罢他便一个响指,身后的随从很快就把先前乔苒看到的那三个人押了进来。 不知是害怕还是心里有鬼,三人被押进来之后便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怎么样?乔小姐你看看是不是他们?”卫君临说着蹙了蹙眉,上前毫不客气的捉着那个穿金戴银的,将他的脸扳了起来,激动的问她:“乔小姐,你快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乔苒对着那个眼神躲闪的男人看了片刻,却并没有回答卫君临的问题,而是看了片刻之后,目光略过那个男人看向那两个身后被一并压过来的人。 这两人一身灰扑扑的短衫,这穿着一看就是日常方便跑腿所用,大抵是那个穿金戴银的男人的随从。被卫君临抓人的时候反抗了一下便被一起抓来了。 眼见乔苒的目光落到了那两个短衫男人的身上,卫君临连忙咳了一声提醒押着那两个男人的随从,这些随从真是不机灵,还要他来提醒,真是的! 被他一声咳嗽提醒到的随从会意之后连忙伸手熟练的将两个短衫男人的脸扳了起来让乔苒看个仔细。 这个他们太熟了!主子挑马崽的时候也是这么看脸的,扳人可比小马崽轻松多了,都不用费力。 对着那两个被扳脸痛的龇牙咧嘴的短衫男人,乔苒看了片刻之后便收回了目光,对上卫君临期盼的眼神,乔苒道:“除了这边这位,”她说着指向其中一个短衫男人,道,“另两位都不是那一日见到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四十三章 周老大 被指到的短衫男人不由愣住了,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这位大人,小的都不知道几时见过你了……” 他日常一日也不知道要碰到过多少人,就连那些卖出手的昆仑奴都不记得哪个是哪个了,又怎么可能记得这种只见过一面的人? “你不记得无妨,我记得就行了。”女孩子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道,“不过那一日你也不是做主的那个,而是就在一旁看着那群拍卖的奴隶,其中有一个生的极好蓝眼高鼻的少年人,被几个女子买走了,买走他的主子坐在软轿里,给钱的婢子钱财给的足,脾气也大,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短衫男人呆呆的听着面前女孩子细致的描述,直觉告诉他女孩子不像说假话的样子,可除却“生的极好蓝眼高鼻的少年”他似乎有点印象之外,其余皆是不记得了。 话说回来,这么久的事了,这位大人是怎么记得那么详细的? “年前,我们确实接手过这么一个少年,生的极好。”短衫男人看了眼一旁做凶神恶煞状的卫君宁,抖了抖。莫看这姓卫的一副细皮嫩肉小白脸的样子,可在骡马市这等地方吃得开的可没有什么普通人,听说这小白脸背后是有那位大人在撑腰的,毕竟人家可是那位的亲弟弟,在长安这等地方有这么大一片马场的可不会是简单角色。方才,他同周老三几个吃完饭,瞧见路边有个模样生的极俏丽的寡妇正准备日常调戏一番时,那小子突然就跳了出来,不由分说,带着那几个身手极其不错的随从压着他们就是一顿胖揍,他是想过动手反抗的,只可惜双拳难敌四手,被压着揍的眼睛都肿了。 这一顿揍可叫他吓坏了,这姓卫的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此时他哪还敢讨价还价,忙不迭地便将知道的事情全数交代了。 “那少年成色极好,瞧着就是能卖个好价钱的样子,听说这一路都是好吃好喝供着的送来长安城的。”短衫男人说着看了眼穿金戴银,挨了一顿揍被揍的周老三,顿了顿,又道,“接手那个少年的确实不是周老三。” 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周老三早按捺不住了,此时听闻,忙跳起来指着男人的鼻子质问道:“好你个棒槌,那么好的货色都不叫我知道便偷偷卖了?” “老大说了,便是知道你不是个好人,连生的好看的男子都不放过,这才更不能叫你看到了。”名唤棒槌的短衫男人瑟缩着身子,他们只是求财,这周老三却连人都不放过,他道,“老大是准备将人卖个好价钱的,他还说了,这人可不能叫你祸害了,真要祸害了咱们这些人通通都要死的!” 听到棒槌嚷嚷着“通通都要死”,周老三吓的一个哆嗦,却仍嘴硬道:“这有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是真的都要死!”棒槌大声道,“老大掐着我的脖子叫我不要泄露消息来着,说万一这货色出了什么事,便要先掐死我陪葬,这我哪还敢说?” 这话一出,先时还嚷嚷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周老三顿时打了个激灵道:“……那算了,不祸害了。” 两人之间的嚷嚷乔苒并没有出声阻止,直到此时才突然出声道:“你们老大是什么人?还有,”女孩子说着伸手,忽地一指,指向一脸惋惜之色的周老三道,“方才没注意,现在细看了一番,我当日看到的那个做主的眉眼间似乎与他有几分相似。” 正嚷嚷着的棒槌和周老三突然噤了声,两人面面相觑,尤其是棒槌,脸上的讶然错愕之色愈发明显,感慨了一番这位女官好毒的一双眼之后,他才吞了口唾沫,道:“你……你说的应当是周老大……” “周老大是什么人?”乔苒转头看向一旁摩挲着下巴旁观的卫君宁,问道。 本是一脸看好戏模样的卫君宁也在此时露出了些许错愕之色,顿了顿之后,对上女孩子望来的目光,他喃喃:“周老大是这周家兄弟里最大的一个,这周家兄弟都是在骡马市这一代做这等买卖的,不过卖昆仑奴以及丝路上买来的奴隶这种事出面的一贯是周老三,周老大一贯是在背后管账的。” 卫君宁闻言,当即恶狠狠的转向周老三,怒瞪他:“快说!” 周老三瑟缩了一下,不过转眼便立时交待了:“我虽是出面的那个,可做主的还是兄长,你们也知晓,有句话叫做长兄如父,兄长说的话我等怎敢放肆?” 这一点其实从棒槌和周老三方才的对话中也听得出来了。 “那周老大现在去哪儿了?”卫君宁没好气的给了周老三一脚,又道,“方才我去周家怎的没看到他的人?” 这看着细皮嫩肉的卫君宁一脚之下居然那么痛!周老三吃痛的“嘶”了一声,唯恐再来一脚忙一股脑儿将兄长卖了个彻底:“大哥这两日不在长安城,说是去丝路上物色新货了……” 听到“去丝路上物色新货”之时,众人脸色几乎齐齐一变。这些做奴隶买卖的走一趟往往数月甚至大半年也不见得回来,人又是长了一双脚会走的,不是原地不动的树,便是追去丝路上了,能知晓他走的是哪条道,可有轻微的易容?这可如何找人? 卫君宁听的失望不已,看了眼一旁的乔苒,见女孩子沉默了下来,转头恶狠狠的又给了周老三一脚:“你……” 这一脚再次让周老三痛呼了一声,却不知为什么,大抵是他会错意了,这一脚之后忙惊呼道:“我说我说……”这姓卫的小子下脚居然这么重,可痛死他了,他继续卖着自己的大哥,“卫老大,你不妨去问问我家大嫂,大哥出远门或许会同她书信往来也说不定!” 周老大的婆娘?卫君宁闻言有些意外,看了眼一旁的乔苒,见女孩子朝他微微点头,他便忙咳了一声,冷哼道:“带路!” …… 暮色沉沉,一阵急躁的敲门声响起,门房一边穿衣一边及拉着鞋向这里走来,不耐烦问道:“谁啊……啊!” 语调从不耐烦变成惊愕不过一瞬而已,看着那被用力敲打的房门微微晃了晃,而后便直挺挺的向他压来,原本懒散不耐烦的门房惊呼了一声,慌忙向一旁跃去,好在这一跃足够快,没有压到他的人。 大门倒下,惊起一地的尘烟,隔着尘烟,隐隐看到几个人影,门房一边捂着鼻子挥手驱散尘烟,一边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也不看看这是哪里,竟胆敢乱闯?” 不是他自得,这整个骡马市有几个不知道周家兄弟的?跑到骡马市周家来捣乱,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我是你爷爷!”卫君宁毫不客气的冷哼了一声,朝周老三抬了抬脚,还不等他下脚踹下去,周老三便连忙发出一声惊呼,道:“是我!快叫大嫂出来,我有些话要问!” 这声音……门房一惊,隔着尘烟试探着问了一声:“三爷?” “是!”周老三看着卫君宁才放下去又抬起的脚,尖叫道:“还不快去!”这大哥家里的门房怎的那么啰嗦,回头定要同大哥说一声,将这门房换了才好。 被周老三这有些尖锐的声音吓了一跳,门房忙转身喊着“夫人”向屋里跑去。 待到尘烟散尽,被搀扶出的周大夫人看着一众出现在面前的人有些发怔。 “这是怎么回事?”面容有些憔悴,看着身体似是不大好的周大夫人喃喃。 眼前这些人有周家老三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有外表看着俊俏,偏气质无赖,吆喝着一群打手的年轻男人,还有几个穿着官袍似是官府中人的人,当然,最特别的是其中居然还有个着官袍的女子。 这些人真是横看竖看都不像一路人,却偏偏又同时出现在了这里。周大夫人心里有些不安了起来。 便在此时,看那气质无赖的年轻男人对着周家老三那个不成器的便是一脚。 周家老三也没让众人失望的发出了一声惨叫,而后忙惊呼:“大嫂,大嫂,快……快说大哥去哪儿了。” 她家男人?是惹了什么事了么?周大夫人一呆,顿了顿之后,道:“那死东西不在家里,去丝路上寻货了。” 这回答自然不会让卫君宁满意,他朝着周老三抬了抬脚。 又来!周老三吓了一跳,忙惊叫道:“那大哥可有来信说他近日去哪儿了?” 近日……去哪儿了。周大夫人听到这里,脸色一白,顿了顿之后,眼泪簌簌地便落了下来:“我怎知晓他去了哪里?他养在外头那些莺莺燕燕哪个不比我日子过得好,年前又有一个得了个大胖小子,我还不如和离算了……” 陪着他从苦日子过来,没想到这周老大有了钱财便开始养起了外室,一年到头的,她也见不到周老大几回,真是越想越是悲从心来,周大夫人这一哭便停不下来了。 知晓嫂子日子不好过,可这啼啼哭哭的声音却委实叫他起不了半点怜香惜玉的性子,相比大嫂的啼哭声,还是这快要踹到身上来的脚更让他心慌。 “我说我说我说!”对着卫君宁那一看便十分不满意的脸,周老三忙惊叫了起来,而后恶狠狠的瞪了眼那边都没挨上几脚,眼神闪烁,一看便心里有鬼的棒槌,毫不犹豫的把棒槌推了出来,“棒槌,你还不快说!再不说卫爷可要把爷活活踹死了!” 棒槌吓的一个激灵,眼见这叫棒槌的小厮还在犹豫,卫君宁没有半点犹豫的一脚便踹了过去。 这一脚令棒槌成功的发出了一声惨叫。 一旁鼻青脸肿的周老三忍不住幸灾乐祸:“叫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看热闹,莫忘了你现在是谁的人?看爷我挨踹不出声?卫爷,给我狠狠往死里踹他……嗷!” 周老三再次发出了一声惨叫。 卫君宁斜了他一眼,横声道:“小爷我踹谁用你教?” 先前还觉得三爷矫情,可这脚落到自己身上方知这是真的疼啊!棒槌浑身一颤,忙道:“小桃红年前给大老爷添了个大胖小子,大老爷真是稀罕的时候,三天两头往那里跑,大老爷的消息小桃红或许知道!” …… 天色已暗,城外的一处庄园里,时不时有女子的娇笑夹杂着幼童的啼哭声传来。 在外守门的两个小厮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这青楼出来的女子果然有些本事,大老爷这么精明的人居然被她训的如此服帖,为了他们母子,硬生生的将出门的日子延后了几个月了,瞧着还会在这温柔乡里醉上个把月的样子。 “老爷几时走?”不知是不是巧合,他们才在这头想着这些事情,里头的小桃红便问了出来。 周老大一边逗弄着襁褓里的幼童一边漫不经心道:“不急。”原本其实是急的,毕竟他们做的这生意货源自是最为重要的,可先前上头递了消息让他小心些,深居简出什么的,他便干脆诳了大家道去丝路上收货了。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想到的法子:毕竟人生一双腿,要去寻一个丝路上到处乱走收获的商人可不是一件易事。 正这般想着,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养外室这种事本就是见不得人的,是以老爷特地选了僻静处,平日白日里都听不到几个声响,这夜半突然响起的声响着实将两个小厮吓了一跳。 正忐忑间,那阵敲门声更激烈了,伴随着震天响的敲门声,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哎哟,我是棒槌,快开门!” 原来是棒槌啊!虽说先前三老爷要做事问老爷将棒槌要走了之后已经个把月没见着人了,不过对棒槌的声音,两人还是熟悉的,是以一喜,正要上前开门,身后屋内周老大不耐烦的声音却已经传了过来:“谁?” “是棒槌!”两个小厮答道。 “大晚上的,吵什么吵,让他滚!”伴随着女子的娇嗔,周老大中气十足的怒喝了一声。 两个小厮一愣,随即对着门外喊道:“老爷让你滚!” 正在猛烈敲门的声音蓦地一滞,还不待两个小厮松口气,“咚”地一阵巨响传来,他们眼看着那两道门一震,直挺挺倒了下去,一片挤挤攘攘的人影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四十四章 作何 “你家老爷呢?”两个小厮还在怔忪时,便听到为首那个一身无赖气的年轻公子出声了,他斜了眼屋里影影绰绰的人影,冷笑了一声,道,“我们登门拜访来了!” 看着“横死”在地上的两块门板,两个小厮心中腹诽:你这是拜访的态度么?分明是来者不善啊! 眼前这群人有人满身匪气浑身上下写满了“我不好惹”譬如这个手里拿着把扇子,上头写了个“卫”字疑似就是骡马市赫赫有名的长安第一纨绔卫爷的;有人一身官袍,肃然不语,不过从她身上大理寺的官袍,以及整个大理寺就只一个女官的事实来看,应该就是前些时日声名正盛的乔大人;更有人被打的鼻青脸肿,不过即便脸肿的跟沙包似的也能从那穿金戴银的“不俗”品味中认出这就是他们大老爷的三弟周三爷。 面对这样一群人,小厮发出了同一个时辰前周大夫人同样的感慨:这些人就不似是一路人。 眼下,这样一群不似一路人的人踹坏了他们两块门板登门拜访,这不就差把“我们是来找茬的”这句话写在脸上了吗? 两个小厮回过神来,第一反应便是“忠心”护主:“我们老爷不在,他出……” “不是说让他滚么?”一阵怒吼声从身后的屋里传来,随着“悉悉索索”的穿衣声伴随着女子娇柔的安抚声,屋里传来的声音越发响亮,“给他取名棒槌,他还真是个棒槌不成?告诉他再不滚,爷可不客气了!” 在屋里人说话时被卫君宁一视同仁的踹了两脚的两个小厮此时已彻底放弃了抵抗:得!再机灵的小厮也扛不住猪一样的主子。 一旁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周老三大有一副“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的架势,听屋里传来的声音连忙“大义灭亲”向一旁那个大理寺女官揭发道:“乔大人,嘿嘿,乔大人,诶哟,卫爷,您少踢两脚啊!我作证,里头的绝对是我大哥跟他姘头小桃红,你有什么问题,直接把他抓去大理寺审问便是了,若是不开口交给刑部的老爷们,若再不肯开口,就拿他儿子威胁他,我大哥他那方面不大行,这么多年才得了这一个儿子,自然宝贝的很,嘿嘿!” 如此揭发还真是揭发的彻底,众人感慨了一番真是“兄弟情深”!卫君宁回头看向乔苒,搓了搓手,激动道:“乔大人,要不要动手?” 见乔苒点头,得了准许的卫君宁当即就一马当先的迈步向前走去,恰逢他走到屋前时,屋里人也因着久久得不到回应,开门想看看怎么回事。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对着出现在门口的一男一女,卫君宁毫不客气的两手一伸,大喝了一声伴随着一阵尖叫,就将这一男一女的脖颈锁在了腋下。 低头看了眼那个男的,卫君宁欣喜邀功道:“乔小姐,这就是周老大,我见过的!”至于旁边那个慌神眼珠乱转的一看就是那个什么青楼从良的小桃红了。 乔苒点了点头,看了眼慌张错愕的周老大,道:“人我便带走了,这次多谢。” 多亏了卫君宁,她此次找人才能这般顺利。 …… 隔日一大早,乔苒早早便来了大理寺,昨日半夜里才找到的周老大今日自是要问上一问的。待走入大堂,正见徐和修捧着一本书朝她挤眼睛。 乔苒见状,忍不住微微挑眉,迈步走了过去。 “乔大人,今日来得早啊!”徐和修生硬的客套着。 乔苒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可是有什么事?” 徐和修摸出路上顺路买的梅子饮,咳了一声递过来道:“路过李记梅浆铺子买的,请你喝。” 乔苒垂眸看向触手还有些冰凉外面冒了一层水汽的梅子饮,李记梅浆铺子的浆水本来就贵,这个天这些用冰块保存的冰梅子饮更是贵。 酸酸甜甜的梅子饮,也是她喜欢的水饮之一。 盯着徐和修讨好的模样看了片刻,乔苒伸出的手顿了顿,又收了回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手头委实不丰,却突然对我如此大方,徐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听他这般说来,徐和修这才干笑了两声道:“乔大人不愧是乔大人,一猜便知在下有事!” 这拍马也拍的太过刻意了,毕竟他脸上就差明晃晃的写着“我有事”五个字了。哪还用猜? 乔苒笑了笑,并没有点破他,只是接过梅子饮,淡淡道:“什么事,说罢!” 徐和修这才咳了一声,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撇过脸,道:“……那个,这月十六是我生辰,我不准备在家里过,准备在外头同朋友过了。乔小姐也是我的朋友,自是要请的。” 原来是生辰啊!乔苒点头道:“好,到时宴席在哪里,你说一声便是,我定当前来。” 作为一个即将生日的“寿星”,徐和修显然是个极其主动的寿星,闻言忙道:“就在家里,到时候给你发帖子。” 听乔苒“哦”了一声之后,徐和修红着脸,咳了一声又道:“你人来就行了,礼物什么的就不要带了,怪不好意思的。” 这意思是他还挺期待礼物的!乔苒再次“哦”了声笑了:徐和修的性子很多时候更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就如同裴卿卿生辰会故意在她面前大声说着提醒她不要忘记了一般。 见她应了下来,徐和修这才重新翻开了桌上的书册,道:“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了,乔大人你做事去吧!我也做事了。” 乔苒点头,转身至一半却又突然转了过来,指了指徐和修翻开的书册道:“你翻错了,这不是卷宗,是话本子。”而且还是那本徐十小姐写的话本子。 纵使活着的人在努力想办法从阴影中走出来,却到底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很多事情需要慢慢来。 看到自己顺手翻开的话本子,徐和修脸上的笑容稍敛:十妹妹…… 拿着竹筒梅子饮走出了大堂,乔苒先去了甄仕远办公的屋堂,在屋堂里她并没有见到甄仕远的人,不过从今日同昨晚离开时截然不同翻得杂乱的桌案来看,甄仕远应该回来过,估摸着今日一大早便又去长春楼了。 问话什么的都试过一番之后便只得用最原始的办法寻人了。偌大的长春楼,每一间房,每一面墙,每一寸地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是个繁杂冗余的过程,枯燥却又不得不为。 乔苒看了片刻之后,出了屋子,叫上唐中元去大牢。 因着周老大此时可谓是重犯,是以理所当然的被安置在了最里头的大牢,要去见周老大,势必要经过那些被关押起来的使馆使节。 乔苒肃着一张脸经过牢房,在经过那些使馆使节身边时,几个使馆使节从牢房中探出头看了过来。不过诡异的是,原本以为见到她会喊“冤枉”的使馆使节们并没有出声,只是安静的看着她经过门前,而后目送着她远去了。 这情形不知为什么总让人觉得无比诡异。待到绕过转角,关押使馆使节的牢房已经被远远甩到身后之后,乔苒突地重重地松了口气,问身旁陪伴的狱卒,道:“他们几个没有闹吧!”乔苒说着指了指关押使馆使节的方向,强调道,“我是说那些使馆使节。” 狱卒抬眼看她:“乔大人,咱们大理寺的伙食,你是知道的,关进来的大多乐不思蜀了。” 乔苒默了默。 那狱卒又道:“也就谢家那位关进来的时候闹了闹,不过现在也不吭声了,不出去胡天海地的乱来,在大牢里作息规律,反而还胖了不少呢!” 乔苒脚下一停:“……” 不是狱卒提起,她都快险些忘了谢奕这号人了,谢家大房倒是消停了好久了,这谢奕也在大牢里关的白白胖胖的,许久没听他闹出什么动静来了。 对上狱卒一脸求赞扬的表情,乔苒强忍着嘴角微抽的冲动朝狱卒点了点头,肯定他确实做得不错。 “那些使馆的使节也一样,其中唯一有点意见的就是那个重点看起来的朴先生,说他脑袋上被打了,吃不得辣,问我能不能给不辣的饭食。他以为我大理寺大牢是什么地方,是客栈还是酒楼?还让他点菜不成?”狱卒冷哼道,“我没理他,有什么吃什么,还想挑?” 乔苒再次点了点头,肯定了一番狱卒的做法,而后在狱卒再次开口前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们到了。” 昨日那个从城外庄子上抓来的周老大就被关在这里,脸上同他那三弟一样鼻青脸肿青红交加的,当然,这也同样出自卫君宁的手笔,不,是脚。 本来周老大是可以避免同他三弟、棒槌以及那两个小厮一样挨踹的命运的,谁让昨天他们道明了来意,准备将他“请”去大理寺时,这周老大想溜呢! 这下好了,原本是请来大理寺,现在成了“请”来大理寺了。 相比他而言,那个姘头小桃红就明显聪明了不少,眼见他们一群人过来,连哼都没哼一声,当场便跪了下来。 这一跪,自然也就少吃了不少苦头,所以小桃红可说是毫发无伤的被请来的大理寺。 眼下这周老大的亲亲心肝小桃红被关在了隔壁的隔壁,同周老大用一个偷鸡摸狗的惯盗囚犯相隔开来,以免这二人串供。 卫君宁昨日那一踹似乎作用不小,周老大顶着一张花花绿绿的脸见她过来,连忙起身,无比乖觉的向她看过来。 乔苒让狱卒开了锁之后便带着唐中元走了进去,身上戴了枷锁的周老大见她进来忙喊:“大人饶命。” “好了,莫说那些废话,我们说说正事。”乔苒抬了抬眼皮,道,“你可知晓我抓你来做什么?” 周老大瑟缩了一下,正想随便编排个由头糊弄过去,女孩子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 “摸想着扯谎了,你明明人就在长安,却谎称去了丝路,不是因为事先收到了风声,先避一避风头?”乔苒冷笑着问她。 周老大闻言,忙道:“大人,你也知道,小桃红才帮我生了个儿子,我盼了许久了,所以便想着同她在这里过几个月的小日子而已。” 不过一句试探便看得出这姓周的果然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女孩子挑眉:“所以你在外室这里却扯谎是想瞒着谁?”女孩子说着转了转眼珠,“你夫人?” 本眼神游移着想说辞的周老大闻言便忙不迭点头道:“对!对,我夫人!”原本还想不到由头,面前这位女官大人倒是提醒了他。 “可你周老大素日里根本就不惧夫人啊!”乔苒笑了,道,“你连带着外室到你夫人面前示威,嘲她是不生蛋的母鸡这种事都做过了,又哪来的畏惧?” 周老大一怔,冷汗涔涔:他似乎总算意识到了眼前这个看着年纪小的女官大人为什么会先前声名如此之响了,她分明是一早便挖好了这个坑,就在等着他往里跳呢! “好了,莫要废话了。”女孩子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以为我等没点证据会胡乱抓你?你若是不肯招,自有的是人肯招。诶!可怜小宝那么小就没了父亲,你说这小宝伺候是跟他那个青楼出身本事全无失了倚仗只能重操旧业的娘呢还是跟你那个怨极了夫君收留夫君外室子的夫人?” 周老大脸色顿变:小宝养到家里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病恹恹的黄脸婆膝下?就自己先前的那些作为,一旦自己不在了,那黄脸婆不磋磨小宝才怪了!可跟小桃红……的话,他虽然贪慕小桃红的温柔乡,却也没到昏了头的地步,没了他,这娘们多半是要重操旧业的,到时候他的小宝……长大了怕不是沦为青楼里的龟公便是被送去做了小倌,他唯一的一根独苗,这怎使得? 见周老大脸色精彩纷呈,乔苒便知道这句话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对这等精于同人打交道的人以情动人哄骗什么的都没用,他们早练就出了一副铁石心肠了,也只有来硬的。 且先告诉他她已有了证据,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快将他找到,而后再用没了父亲的小宝的下场来威吓他。对于周老大这种人,重要的从来不是小桃红这等女人,真正叫他放在心上的是那个襁褓里的孩子。 况且,她说的这些可不是编排的假话,而是事实。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四十五章 交待 “刺啦”一声,斜插在墙上的火把上火苗一记跳跃,发出了一声细碎的声响。 周老大心下一跳,慌张的抬起头来,正对上了面前斜靠在墙面上,插着手好整以暇看着他的女孩子。 昏暗的火光中,女孩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双瞳子深不见底。 周老大张了张嘴:“……我。” 女孩子没有出声,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 他此时已经没了想要隐瞒的心思了,只是这女孩子也不知道知晓多少了,他又该交待出多少。周老大犹豫了起来,便在此时,许久不曾动一下的女孩子忽然离开了斜靠的墙体,站直了身子,而后用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瞳子看了他一眼,转身迈步向牢门走去。 这是不准备要他招供了?周老大顿时慌了,就在女孩子一脚踏出牢门的那一刻,他脱口而出:“大人!” 女孩子回头看他,依旧保持着一脚踏出门的姿势,只是微微蹙眉:“嗯?” 她没有说“你终于想通了”这等话,也没有问“做什么”“你要说什么”,只是一个简单的“嗯”,就似是路上遇见的陌生人,听到旁人叫唤她,回头应了一声。 不仅如此,他似乎还从那微蹙的眉眼间看出了几分耐心将近的意味,自己自作聪明的摇摆不定似乎要惹恼她了!察觉到这一点的周老大,连忙开口道:“我说!” 干他们这一行的自然知道有些话说不得,不然极有可能遭来报复。可此时,他人都已经陷在大牢里,与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来的报复相比,还是眼前即将面临的麻烦更急迫。 “年前,我从丝路之上确实带了个绝佳的‘货’……”周老大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眼前的女孩子,眼见在自己提到‘货’时女孩子突然微拧的眉心,他忙改口道,“西域人。” 总干这行买卖,早习惯将那些买来的人喊作货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都是买卖而已,喊“货”怎么了?不过虽是不以为然,可为了不激怒眼前的女孩子,他还是连忙改口,道:“那西域少年人生的极好,大人你不知道,真正做了我们这行的才知道,生的好看的少年比少女更为稀少,自然要价也更高。是以,这西域少年我自然是要想尽办法弄到手的。为此,我还临时筹备了大钱,准备将人从对方手里买过来。” 这话的意思是说周老大也不过是个中间人而已。 “你是说这人是你花高价从别人手里买来的?”乔苒问他。 周老大点了点头,顿了顿却又摇头,道:“是买来的,却不是高价,而是连一枚铜板都没花!” 乔苒挑眉。 看到女孩子的反应,周老大忙道:“不是我不肯给钱,是他自己给我的,不过这是有要求的,”说到这里,周老大顿了顿,声音也低了下来,“我当然知道这人莫名其妙的,定然心里有鬼,可那货,哦,不,是人成色太好,做我们这一行的也时常收到这种来路不明的货,不,是人,干这行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人,我自然不会推辞,大人,这不是我的说辞,随便换个人,也会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干这行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人”。乔苒嗤笑:这周老大倒是看的挺清楚,心里也挺明白,真正的小人说的大概就是他这种了吧! “真正的好货都是来路有些问题的,大人你想啊!不管男女,美人都是要靠养的,否则那些做扬州瘦马生意的为什么要从年幼时养起?这或许有粗使粮使劲糟蹋也不会丑的天生的贫家大美人,可多数好看的都是来路成问题的,不是从好人家拐出来的,就是犯了事的家眷。”周老大知晓瞒不过眼前人,便干脆说了实话。 这种事乔苒虽然没有接触过,却也不是猜不到。对此,她不置可否,顿了顿又问:“那人的要求是什么?” 要求……周老大默了默,道:“他不收钱,要我一路好吃好喝的供着那个少年,到了长安之后也不能立时卖了他,必须等他传来消息的那一日再将那少年带出来。”虽然贪图便宜,他却还远不到脑子有问题的地步,对方这等反应,再加上那少年委实生的太好了,同他一番交谈,眼光毒辣的周老大也看出这少年似乎单纯过头了。这样一个单纯又生的如此之好的少年,周老大暗自猜测这少年身份绝对不简单。毕竟只有自幼被人严加保护着的人才能这般单纯。 他周老大能在这一行不靠身份背景立足脚跟自然不是蠢得,听罢那人的吩咐自然不敢怠慢,一切都严格依从那人的吩咐来做,当然,自家那个没下限,求了财不算还要求色的三弟自然是要防着的。 总之,他一切都依那人的要求来做,到了京城不久之后果然收到了消息,而后那一日那少年便被人以高出他心里数倍的价格买走了。 这一趟买卖,只那少年一个就顶的上其他所有人赚回的钱财了。 人走钱又落了口袋,这笔买卖就已经结束了。这种亏心事做多了,早已经习惯了,周老大没有丝毫忐忑,心安理得的收了钱财,花天酒地,逛逛窑子,到年底,小桃红又为他添了小宝,本是春风得意之时,却让他再一次看到了真真公主出行,软轿里的公主他没见过,可公主身边那几个侍婢他却是见过的。 周老大当时就懵了,原来那一日买走这身份古怪的少年的事居然是真真公主。 骡马市人多嘴杂,私下里小道消息也不少,关于真真公主的传闻更是满天飞,想到那少年的身份或许特殊,而此时那身份特殊的少年又落到了真真公主手里,他越想越有些慌。这心慌是没来由的,如果定要说的话,那大概就是坏事做多了,练出直觉这种东西来了。 再加上徐十小姐出事,想到真真公主的出手,他觉得那身份特殊的少年多半是要遭,唯恐出了什么事便想着要不要避一避,这等时候,先前把少年交给他的人又给他递来了消息,让他去丝路避避风头,还为他规划了线路,在途中为他准备了一批上等货。 听听,那是什么?那可是上等货啊!他周老大自诩自己已经足够不当人了,可上等货还不是说有就有的,毕竟要拿到上等货,背后总要做些腌臜事的。可没想到那人手里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批。这诱惑太大,周老大自然当即同意了。 只是临行前去看小宝时,他却又有些舍不得,在庄子上待了一晚上,待到诱惑减退了些,以他多年干坏事的直觉,他突然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这一路上他似乎都在听着那人的命令行事,当然,说好听些叫听命行事,难听些就是任人摆布,钱是挣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会因为知道的太多而被解决的感觉。 不要问为什么突然会想到这些,无他,坏事做多了,对即将到来的麻烦总会有种预感。这个念头一出便止也止不住了,此时再想到那人为自己做的安排,去丝路……恩,去丝路确实难以预料到他会去哪里,会走哪条道,可对方都说了会为他准备一批上等货,那便说明自己一旦踏上丝路,对方就有把握知晓自己的行踪了。 思来想去,周老大越发觉得这条路一旦踏上去就要送命了,自己的命当然重要,可万一只是他想多了呢? 钱重要,命也重要,那怎么办?简单!把丝路的事情交给嗜钱如命的老二去做就是了,大不了到货之后多分点给老二。 一听自家兄长如此照顾自己,周老二当即拍胸脯应了下来,尤其得知周老大是为了小桃红不走这一趟之后,周老二感慨了好几声“自家兄长真是个多情人”还再三保证会多找几个桃红送与大哥。 一番兄友弟恭之后,周老二就出发了,然后很快便没了消息。 丝路之上风沙常有,几日没消息也是正常的。周老大自然没有把“正常”的消息说出去,周家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一个人在家的周老三每日调戏寡妇,霸占财物这等事做的不要太开心,直到这一次,被卫君宁带着乔苒找上门来。 “我家二弟那边多半是出事了,”周老大呜咽了一声,神情悲怆不似作假。 乔苒轻哂:这周家兄弟还真是有意思。对外老周家还算团结,若非如此,老周家也不会在骡马市站稳脚了。可对内的话,周老三先前“大义灭亲”周老大的举动乔苒可还没有忘记,至于周老大也不是好的,明知丝路有问题,舍不得钱财便干脆把这个“机会”让给了周老二,最倒霉的周老二同样也好不到哪里去,虽说是被周老大给骗了,可这多找几个桃红送与大哥的做法想也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三兄弟对内可“感情深厚”的很。 “好了,伤感什么的你私下自己伤感便好。“乔苒对周老大说道,提醒收了他那副做派。 周老大这才咳了一声,脸上不复方才的伤感,巴巴的看着乔苒:“大人,小的知道的可都说了,大人可千万要手下留情啊!” 他周老大就是个小人,所做一切换个小人来做也是一样的。小人有错吗?当然有,不过落入官府手里却罪不至死。 说起来也是有趣,素日里躲着走的官府到关键时候还当真成保命符了。 “你说的这个人生成什么模样,又是通过什么手段同你传消息的。”乔苒问他。 周老大却摇头道:“我不知道他生的什么模样,见我时蒙着面带着面纱,能看出个什么来?不过应当是个男人,听声音也听不出具体的年龄,挺常见的声音,其余身形什么的也是如此,十分常见。那消息我从来不曾传给他过,一向都是他传给我的,无声无息的就出现在了我身边的桌子上,茶几上。”周老大说着额头冷汗再次冒了出来。 这才是令他觉得可怕的地方,他不知道对方来自哪里,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来,对方却掌握着他一切的举动。留在小桃红这里虽说窝囊了些,但确实让他有种松了口气不被发现的感觉。所以,丝路他绝不会亲自去,若是换个人恐怕也不能骗过对方,与他最像的二弟自然成了最好的人选。其实比起二弟来,他原本更属意三弟的,因为兄弟三人,也只他最没用,只可惜三弟同他长的委实不像,他这才不得已只能选了二弟。 方才的伤感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并不全然是做戏。自己如此真诚,这位大人应当会满意了吧!周老大抬眼向她看去。 对面的女孩子却根本未看他,只是拧着眉心,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惯会看人眼色的周老大连忙噤了声,小心翼翼的拿好手中的铁链,唯恐发出什么声响惊动了她。 这位乔大人委实有些可怕,还是不要惹恼了她的好。 听到周老大说“蒙着面戴着面纱”时,乔苒心中便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还真是巧了,又是这么个人。 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每每查到这一步,线索便断了。 乔苒转头看向周老大,周老大瑟缩了一下,吞了口唾沫紧张问道:“大人,可是有什么问题?” 乔苒没有出声,只是顿了片刻之后,道:“今日便问到这里,有事我改日再来问你。”说罢便转身走出了牢门。 线索确实断了,对方实在是太过谨慎,以至无从下手,无处可查。不过这倒也印证了她先前的猜测,乌孙小族长被送到真真公主手中是一早便设计好的,至于真真公主会做什么,虽说无从知晓,不过以她的秉性,不做些恶事才怪了。 只是恶事有大有小,此时,真真公主做的正是最麻烦的一种。 乌孙小族长虽说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可他只要活着一日,便有泄露的风险。 有一句话古往今来都不会错: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真正的秘密。 所以,真真公主若是凶手的话,动机已然足够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四十六章 尸体 乌孙小族长极有可能出事了。虽说最开始他的失踪只是因为那个高句丽的朴先生,可此时显然已经借着朴先生的手对乌孙小族长下手了。 这一点不止乔苒想到了,甄仕远自然也想到了。 “还是没有发现?”站在被翻得一片狼藉的长春楼中,甄仕远一脸愠怒的问身边的官差。 忙了一整日,灰头土脸的官差舔了舔忙的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的干涸的嘴唇,摇头,哑声道:“没有。” 不是他们这些官差偷懒又或者玩忽职守什么的,而是确实没有任何发现,甚至连每一间客房之间的墙体都一寸一寸的敲打确定过是否是空心,可以藏人什么的了,可这样搜寻都没有搜寻到任何踪迹,除了拆卸下来的墙体,什么都未发现。 长春楼的掌柜也很是无奈,回头看了眼几个忐忑不安的伙计,心里开始盘算着这一次大理寺走后长春楼的修缮费用以及这两日因为如此大动干戈拒绝交纳房钱的客人们,也不知道这大理寺到时候这个能不能报。 “难不成还真是这乌孙小族长自己乔装之后走的?”甄仕远嘀咕了一声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对上官差望来的巴巴的目光,冷哼,“你们继续找。” 长春楼这里的搜寻不能停。可若是乌孙小族长自己乔装走的话,又是为了什么?从他一开始在长春楼住下的举止来看,似乎是临时起意,不,或许说临时起意也不对,毕竟若是乔装的话,没有旁人的协助是无法做到的,所以,定是有人见到了乌孙小族长,又同他说了什么,以至于说服他乔装跟随他们一起出了门。 长春楼这里确实有登记入客栈的客人的册子,可素日里,哪个长安本地人有家不住会跑到客栈里来住?所以,登记客人的册子上当日上午离开的客人皆是一些外乡人,而这些外乡人入客栈的身份并不好查,一行人住店,以如今的大楚律法只记其中一个人的户碟就够了,就算对方没有作假,留了真实的名字,这些外乡人来长安除了来投奔的,其他不管是慕名而来长安游玩还是来长安做买卖的商人都不会在长安久留,或许此时已经离开长安了也说不定。所以,这要怎么查? 翻着长春楼掌柜交给他的册子,甄仕远心里烦躁不已,此时愈发觉得那个姓乔的丫头说的什么“实名制”还挺重要了。 在那丫头看来,客栈这等地方的客人光登记一人的是不够的,而是应当每一个人的身份户碟都记下,这样的话,查起来才能每个人都能查到。 这想法自然是不错的,不过要能将每一个大楚人氏的身份户碟都立好并不是一件易事,多的是乡间村里户碟不对的人。再加上仿制户碟,造假等等,这件事要做起来可是真正要花费大量工夫的事,十分繁杂且麻烦,他都能想象的到自己若在朝堂上一提被各部官员谩骂的场景了。 眼下这册子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的查了。甄仕远捏着手里的册子,交待了手下的官差,叮嘱他们继续搜,自己则出了长春楼,踏上马车回大理寺去了。 也不知道那姓乔的丫头那里查的怎么样了,他把审问朴先生的事情交给了她又令她查了乌孙小族长的过往,不知那里可有收获。 甄仕远拧起了眉心,想着事,待马车在大理寺门口停下之后,他便一撩衣袍跳下了马车,而后大步走进了大理寺。 进屋的时候,女孩子正坐在自己的桌旁发呆,这反应倒有些令甄仕远意外。摸鱼这种事是人之常情,他甄仕远自己也做不到时时刻刻连歇都不歇一下的在位子上呆着,人总有累了需要歇息的时候,这很正常。 所以女孩子自也有偷懒的时候,不过应对偷懒每个人的反应都是不同的,似这等发呆的表情,他还是鲜少在她身上看到,尤其是有案子的时候。 察觉到甄仕远进来的乔苒抬起头来,唤了声“大人”。 甄仕远虽说好奇她方才在发什么呆,却没有开口问她,而是咳了一声开始问起了正事:“朴先生先前那反应是为了什么?还有,查乌孙小族长过往你查到了什么?” 乔苒将从朴先生口中问出的口供交给甄仕远,甄仕远只看了一眼便变了脸色:知道真真公主这货色不会是什么好人,可疯到这等地步他却还是头一回知道!私下动用宫刑……她若是那么喜欢用宫刑,不如顶替了宫里的老太监来专门执掌宫刑好了。 “真真公主在作恶之上真是天赋异禀,动用了宫刑让乌孙小族长有口难言。”乔苒说道。 这位乌孙小族长获得这样的地位不是靠自己的本事,是靠血脉,如果他没有延续血脉的本事了,自然也就没用了,所以,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 至于查乌孙小族长的过往,乔苒将周老大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而后才道:“……总之,乌孙小族长会落到真真公主手中这件事应当是一早就有人谋划好的,而且我猜对方的目的应该就是让大楚和乌孙交恶。” 真真公主是什么人,大家心里清楚,所以以那人的目的来看的话,落到真真公主手中受辱的乌孙小族长待找到自己的族人之后,必会将事情说出来,而后让大楚和乌孙交恶。 不过,这其中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真真公主这个作恶的“天才”这次居然作了这样的事,让乌孙小族长有口难言,眼见事情没有依着他所料继续下去,或许才有了乌孙小族长失踪这一步。 这个推断也是至此能解释的通所有事情的推断。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让大楚和乌孙交恶的话,仅仅让乌孙小族长失踪是不够的。”乔苒说道,审问完周老大从大牢里出来之后,她便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有了高句丽的朴先生横插一脚,如果此时乌孙小族长失踪,真正让乌孙与之交恶的会是高句丽,大楚顶多被迁怒,但并非不可挽回。 对方从一开始便如此布局显然不是要一个可以被挽回的结局的。 “我若是他,一定会让乌孙小族长再次出现的。”乔苒说道,“只是这一次出现,必然会让整个大楚与乌孙的关系彻底陷入无法挽回的境地。” 甄仕远心中一跳,抬眼看她:“你……什么意思?” 乔苒正要说话,一个官差匆匆从外头跑进来道:“大人,出事了!” …… …… 富户权贵云集的朱雀坊不比热闹的三街九巷,素日里,尤其是白日里街巷之间空空荡荡,除却挑着担子向朱雀坊富户权贵家的下人贩卖杂货的小贩之外,鲜少有人经过。 小贩朱货郎将扁担抗在肩头,扛着空空的箩筐,哼着小曲儿,心情不错的走着:今日新到了一批头花,很受那些侍婢丫鬟的喜欢,东西都卖光了的朱货郎心情自然好,准备去路边的卤味店里买些卤味带回家去吃,犒赏一下自己。 要买卤味的话,城中陆记卤味的生意一贯不错,听人说过好几次道陆记卤味的卤味可说是一绝,他也惦记了好久了。 朱货郎一边想着陆记卤味的味道,一边咽着口水,在岔道口没有踏上平日踏上的那条路,而是走上了另一道相反的路。 去陆记卤味需要绕路,不过嘛……也是值得的。 朱货郎咽着口水,想着陆记卤味的牛肉、蹄髈、大肉,一时也没有往别处看去,只闷着头直走,直到自己抗在肩头的两只叠放的箩筐被不知什么物件勾住了,动弹不得,朱货郎扯了扯,没扯动,这才回头看了过去。 “啊——”一声惨叫响彻了整个朱雀坊。 …… …… 甄仕远和乔苒带着封仵作同官差赶到的时候,围观的人已有不少了,不过好在这里是朱雀坊,比之别的地方发生的事情,这里围观的百姓还不至于多到拥挤。几个护院模样的人组成了人墙,阻止了人群的接近。 眼见大理寺的人到了,其中一个护院喊了声:“官府来了,快让开!” 围观的百姓很快便自发让开了一条路。 百姓这一让也让甄仕远清晰的看到了吊在门前的人。 面色青紫,舌头长长吐露在外,神情可怖。 不过虽然神情可怖,可那有别于一般大楚人的五官还是让人很快就发现了这是一个西域人。 有来了好一会儿的胆子大的百姓倒是一早便注意到了这点:“瞧着年纪不大,细看起来还挺好看的。” 当然好看!甄仕远脸色难看至极,不好看也不会让真真公主顺利上钩啊! 只看了一眼,甄仕远便确定了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这两天寻了许久的乌孙小族长。 即便已隐隐猜到乌孙小族长或许会遭遇不测,可他以这样的姿态出现还是着实让甄仕远有些措手不及。 更措手不及的是他上吊的地方,甄仕远抬眼看向面前的匾额——公主府。 这是真真公主的府邸,先前因为徐十小姐的事情百姓闹事的时候他已经来过一回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又来了。 有人吊死在了自家门前,公主却府大门紧闭,甄仕远看向一旁那几个帮着拦人的护院,让官差过去道了声谢。 护院忙道“不用”说是自家大人让他们出来帮忙的,本是想先将人弄下来,不过大人却道让他们不要随便乱碰尸体,否则,很有可能影响大理寺查案。 甄仕远看向那几个护院扔在一旁的白布,显然一开始他们准备将尸体拿下来,用布遮起来的。 时人讲究,不会让尸体曝尸于人前。 能说出这样话的大人自然不是普通人,鉴于才来过这里不久,甄仕远还有些映像,这一旁的宅子是裴相爷的,所以让护院这么做的是裴相爷。 甄仕远打定主意事情过后会登门拜访道谢,便复又将目光落到了眼前的尸体之上。 封仵作这一次倒是没有咋咋呼呼的奔向尸体,而是绕着尸体转了一圈,伸手比划了一下高度之后,便问:“最开始发现尸体的人呢?” 官差指向一旁那个坐在两个叠放的空箩筐上,神情惨白,一脸惊魂未定的男人,道:“这是朱货郎,卖些头花、小物给大户家的丫鬟侍婢的。”方才同那几个护院交接的时候,他们已经听护院说了此事,便将事情转述给了封仵作,道,“因今日东西卖的不错,他心情好,想着去陆记卤味买些吃的回去便绕路了,低着头走时,察觉到自己的箩筐勾住了东西,便回头看了看,这一回头便看到了吊在这里的尸体。” 尸体旁掉了只鞋子,同尸体穿在脚上的另一只对比了一番,可以确定就是尸体的。所以,那箩筐应该是被尸体的脚勾住了。 封仵作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那矮胖的男人,顿了顿,道:“你站起来我看看。”男人一愣,很快便在一旁官差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封仵作比划了一下那男人的身高,看了看之后,道:“我在比划尸体被吊的高度,你若是再高个几寸,同正常男人差不多高,便有可能说了谎,且能将人吊起来了。” 以这男人的高度,是就算垫上箩筐也是做不到将尸体吊起来的,所以这人应该不是凶手。 听他说罢,朱货郎原本惊魂未定的脸色立时转为通红,他看着封仵作又羞又怒:也不知这人究竟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会不会说话?这说的又是什么混账话? 一旁几个官差看向那比寻常人要矮不少的朱货郎眼神里满是同情:封仵作这人不说人话的本事他们早已领教过了,久了才慢慢习惯的。 说罢这些的封仵作重又看向那尸体,看了片刻之后,他指着尸体,对官差道:“把尸体拿下来,让我看看……” 话未说完,便听一道愤怒的嘈杂声响起。 正听封仵作说尸体的甄仕远回头,只是这一回头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雪上加霜,看着几个自远极近说着匈奴话奔过来的乌孙人,他忍不住道了一句“糟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四十七章 入府 人情急之下出于本能的只说出了母语,尽管听不懂,却不妨碍甄仕远猜测到他们多半是惊呼、愤怒的意思。 才将人放下来,封仵作还来不及上手就被那群乌孙人挤到了一边,背着医箱一时没站稳的封不平一个趔趄没收住彻底摔在了地上。 向来只有他不说人话,不干人事的时候,什么时候轮到别人了?封不平愤怒不已:“你们做什么?毁坏了尸体上的证据还怎么寻找凶手?” 正扑在乌孙小族长身上嚎啕的几个乌孙人闻言一听声音顿时小了不少,其中几个干脆停下了嚎啕,不安的看向做主的那个乌孙人。 那个乌孙人虽然还在用匈奴话嘀咕着对着乌孙小族长的尸体流着眼泪,不过明显比身边或不安或兀自嚎啕的乌孙人要冷静了不少。 甄仕远认得他就是当日留在大理寺陪同他们找人的那个,给自己取了个听起来与自己名字类似的汉名,叫作稽侯珊。 听罢封仵作的话,那个汉名叫稽侯珊的乌孙人先是沉凝了一刻,对身边的乌孙人说了一句匈奴话之后,起身看向封不平,冷冷的用汉话说道:“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这尸体上有证据?” 听到这话,甄仕远顿时有种头都大了的感觉,封仵作那套什么“尸体会说话”“活人可能会撒谎,死人却不会”的说法就连大多数汉人都无法说服,更别说乌孙人了。 封仵作听乌孙人对自己说话,不由冷哼了一声,斜眼道:“当然会!你们这乌孙小族长怎么死的,死因如何,死了多久了,这些都是重要的线索。不然难道还能空口断真凶不成?” 这话一出,几个乌孙人顿时激动了起来,好在那个名唤稽侯珊的乌孙人及时安抚住了一众神情激动的乌孙人,看向封仵作,道:“害死我们小族长的除却那个高句丽的朴先生还能有谁?!” 这话一出,当即便有一个会说汉话的乌孙人附和:“我们这就去宰了那几个高句丽人,然后讨伐高句丽!” 便知道会如此!甄仕远听的一阵头疼:陛下是想联合乌孙人解决匈奴人,可不是想让乌孙人不远千里跑去高句丽打仗的。 “这朴先生都在大理寺里关了几日了,可你们这乌孙小族长瞧着死了没几个时辰的样子,他难道还会分身术不成?”封仵作闻言不由发出了一声冷笑,道,“你那么厉害,不如教教我们怎么分身去外头杀了你们的小族长?” “你说死了几个时辰就几个时辰?”乌孙人显然不太信封仵作的话。 对此,封仵作翻了个白眼,甩手就从医箱中掏出一本医书扔了出来,道:“不信自己看去,若是书都不信,你们不妨找几具尸体来观察观察,想来很快就信了。” 傻子太多,他一贯懒得多费口舌解释的。 这话一出,即便不是所有乌孙人都愿意相信,那个汉名稽侯珊的乌孙人却迟疑了起来,他垂眸看了片刻躺在地上的乌孙小族长的尸体,片刻之后,拱手,道:“是我等情急之下糊涂了,请大人原谅。” 一旁几个乌孙人似还有人有些不服气,嘀咕了几句,稽侯珊却用汉话对那几个乌孙人道:“我这几日都在跟着大理寺的大人们寻人,他们确实有些本事。专门的事自有专门的人来做,比起我们,他们一定会找到害死小族长的真正凶手,让我们报仇!” 甄仕远眉头一拧,略一沉默之后,便将自己头顶的乌纱帽取下,拿在手中道:“本官愿以乌纱帽担保,定然会找到害死小族长的真正凶手,若是不能,便听候诸位发落。”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哗然。大理寺众人更是惊愕不已,不明白上峰怎会突然当众立下如此誓言,这其中尤以一路跟着甄仕远从金陵到长安的唐中元最甚,他惊愕之下本能的向乔苒看了过去。乔苒却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插手出声。 那些乌孙人既是对自家人说话却突然用上了汉话,显然先前看似劝诫的话不是光光对乌孙人说的,这话也是说给甄仕远听的。看似劝诫,实则威胁警告。甄仕远必须找到害死乌孙小族长的真正凶手,否则,陛下好不容易请来的乌孙人极有可能与大楚交恶。非但如此,本就与匈奴大部分部族有仇的乌孙人还可能反而因为此事与匈奴大部分部族一同对大楚仇视,届时匈奴内部更是铁桶一块,难以渗透了。 所以,甄仕远才会这么做,都是聪明人,自也不用兜弯子了。 见甄仕远如此上道,稽侯珊这才点了点头,看了眼一旁乌孙小族长的尸体,似是悲愤,又有些茫然。 对乌孙小族长他们忠大于情,因为是乌孙皇族如今仅剩的血脉,所以他们忠,当然对小族长这等不懂人间疾苦的孩子他们也并未准备让他担起什么大任,只一手照顾了起来。可没想到如今这个他们一手照顾大的孩子居然就这么死了。愤怒的同时更是茫然:小族长死了,皇族血脉断了,接下来乌孙人的族长要从何处去寻? 乌孙人的茫然烦恼自不是他们可以插手的,眼下,作为一个大理寺官员,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害死乌孙小族长的真正凶手。 在稽侯珊的命令之下,乌孙人让了开来,封仵作重新走到乌孙小族长的尸体旁蹲了下来。 面色青紫,吐得长长的舌头以及脖子上的勒痕都可以确定乌孙小族长死于窒息,不过除此之外,乌孙小族长身上有没有别的外伤,生前是否遭遇过别的什么殴打之类的伤痕还要待回到大理寺做进一步的检查。 封仵作虽说时常不说人话,却并不蠢:这个什么乌孙小族长身份如此重要,瞧那几个乌孙人都把他宝贝成什么样子了,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尸体的衣服剥开看看,这些乌孙人非得杀了他不可。 所以,封仵作着重检查了一番乌孙小族长脖颈处的勒痕,便同甄仕远打了个招呼,叫了些官差让他们帮忙把乌孙小族长带回大理寺去了。 乌孙人自是也要一同前往的,封仵作哼了一声,虽说不满,却没有阻止,只是进过乔苒身边时,却被叫住了:“乌孙小族长的死因是什么?” 封仵作道:“吊死的。” 这话一出,几个乌孙人脸色便变了变。 封仵作却半点不惧:他说的是实话,难道实话还说不得不成? “多久了?”乔苒接着问道。 封仵作估摸了一下,道:“尸体没有冰冻过的迹象……” 提到“冰冻”乔苒本能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具尸体的样子,那尸体坐在马上,闭着的眼睛淌出血泪:是柴俊。想到柴俊的死,乔苒便有些唏嘘。 冰冻过的尸体极有可能会对死亡的时辰造成误判。 “我估摸着大约死了二到四个时辰的样子。”这个死亡时辰让乔苒有些错愕,她估摸了一番,此时已是申时,二到四个时辰,那便是说这乌孙小族长是今日辰时到午时之间死的。 辰时到午时,这个时辰段可是不折不扣的大白天,若是有人在这个地方将人吊死,怎么可能没有引起一点动静? 就算朱雀坊素日里人没有那么多,可官员日常总要去衙门报到的,又怎么可能没人经过? 所以,这乌孙小族长是被人杀了,而后尸体又被转移到这里,吊死在真真公主府前的吧! 见女孩子陷入了沉默,封仵作挠了挠脸,无所谓道:“你没什么要说的话,我便先走了。”这乔大人一贯是这样的,反正同他瞧着看着听着一样的话,她就突然明白了,他却连什么东西都没搞不明白。术业有专攻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乔苒点了点头,闪身让开让封仵作一行人先行离开,几个乌孙人商议了一下,很快便又分成了两拨,大部分的乌孙人跟着封仵作,不,是小族长走了,只剩那个稽侯珊和两个乌孙人留在这里跟着他们关注查案的进展。 “如果死亡时辰没有问题的话,那乌孙小族长是今日白日里才死的。”乔苒对甄仕远道,“应当是在什么地方被杀害,而后转移到了这里。要将尸体带过来并不是一件易事,或许是用了马车或者别的什么物件带过来的。” 甄仕远听罢,道:“我看那位乌孙小族长的衣物面料硬挺,并没有什么折痕之流,不大像是被藏在箱子中带过来的。” 要将一个人放在箱子里必须要将人折起来,如此的话,就那位乌孙小族长的衣物面料必然会产生折痕,而且这折痕并没有那么快消退,至少二到四个时辰之内不会消退。可他们肉眼所见,乌孙小族长的衣物之上并没有什么折痕。所以,乌孙小族长身体并没有被曲折起来带过来。要不曲折身体的把人运过来,难道是用了……马车? 甄仕远想着:如果是马车的话,要寻一寻有没有人见过这样停靠在路边的马车了。 听甄仕远道“马车”,乔苒点了点头,目光却转向了眼前的公主府。 顿了片刻之后,女孩子忽地开口说道:“其实,除了马车之外,还有一个可能。” 还有一个可能?甄仕远怔了怔之后,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这一望,脸色却顿时变了:“你该不会说是……” “公主府。”女孩子轻声道出了这三个字,而后手指向面前公主府的匾额,道,“这个推测也是合情合理的。” 至于真真公主的动机,他们都懂。若是凶手是真真公主,不,不行,作为大理寺官员说话可不能如此不严谨,应当说凶手若是公主府中的人的话,且不说马车省了,就说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不被人看到的将尸体转移到门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人吊死在公主府前,而且此处又并非第一案发现场,而是被转移至此,如此明显,公主府确实有被栽赃嫁祸的可能;可若是公主府反其道而行,把大家认为的嫁祸反用作掩盖自己的行凶的话,也是说得通的。”乔苒说着摊手,“证据理由同样充分。” 甄仕远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真真公主这人委实变态,这种事未必做不出来。 对此,几个乌孙人倒是不同意了,稽侯珊更是不满道:“我们小族长说过,真真公主待他极好,是他的恩人,真真公主若当真想害我们族长,当时我们小族长留在公主府时就已经被害了,那时候下手岂不是更容易?没道理到这个时候来动手的。” 甄仕远和乔苒听罢脸色微僵,对视了一眼,却没有反驳。乌孙小族长在公主府的事情说不得,真叫人憋屈。 如此的话,公主府的事情只得私下查了,眼下且先从别处入手,看看有没有人在上午那个时辰看到停在这里附近的马车的。 这个位置,最有可能目击到那辆马车的便只有可能是公主府以及隔壁裴相爷家的人了。 甄仕远咳了一声,对乔苒道:“你去裴相爷家问问,我去公主府问问。”接触的关于真真公主的事情越多,越觉得此女简直是个“极品”。他与这位金枝玉叶过往没有什么过节,又官至大理寺卿,想来这位也会多少给些面子与他;而这姓乔的丫头若是去了,那同羊入虎口没什么区别了。 谢过上峰的“体贴”,乔苒笑了笑,随意叫了几个官差,特意将手脚功麻利的留给甄仕远之后,这才去一旁裴相爷家敲门。 门房听他们说了来意之后,很快便将他们请了进去。 眼见乔苒等人进了隔壁的裴府,甄仕远便带着那几个手脚功夫麻利的官差进了公主府,几个乌孙人见状也跟着甄仕远进了公主府。 小族长生前可是说过这位公主是个大善人的,年宴那一日,他们因为找到小族长光顾着高兴了,没来得及向这位公主道谢,不过印象之中那是个美丽富贵的女子,正巧也能借着这个机会向那位美丽的公主道个谢。 甄仕远看着这几位乌孙人脸上的表情,眼皮直跳: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感觉,这几个乌孙人待会儿非得叫那真真公主笑话不可! 略一犹豫之后,他还是没有将实情说出来,一则,相比于他们小族长亲口所说,他一个大楚官员所说于他们而言显然是不可信的;二则,借着这个机会让真真公主放松警惕或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正巧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探查一番公主府。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四十八章 闲谈 甄仕远等人进公主府各怀心思暂且不表,乔苒这里进了裴相爷府中却是进展还算顺利。 被裴府的管事带过来的时候,裴相爷正拿着水瓢在园中浇花,此时已入春,正是百花初绽的时候,裴相爷的花园打理的不错,一眼望去,花团锦簇,穿着不起眼灰色布袍的裴相爷在其中倒也不显突兀。 “裴相爷。”乔苒只脚下略路一顿,便走过去施礼唤了一声。 正在浇花的裴相爷浇了一瓢水在园中的花上,用水瓢在木桶中又舀了一瓢水,回头向她看来,点了点头,道:“来查案子啊!” 语气和蔼,就似是寻常长辈对着小辈问“吃饭了没有”这种闲话。 乔苒嗯了一声便说明了来意:“封仵作推出了死亡时辰在辰时到午时之间,正是大白天的时候,下官便想问问附近有没有目击证人。” 裴相爷听罢立时招手唤来管事,道:“下去将今日上午出过门的加上门房都叫过来问话。” 管事应声而去。 裴相爷转身又开始浇起了花,一边浇花一边如寻常长辈一般同乔苒说话。 “护院说死的是一个西域少年,老夫听他们描述了一番长相,便有些怀疑是不是那个失踪的乌孙少年小族长了,”裴相爷小心翼翼的触碰着花蕊,问她,“是吗?” 乔苒点头,没有隐瞒:“便是他。” 乌孙小族长失踪的事虽然没有刻意外传,却也没有阻止外传,以裴相爷的手段,知道不奇怪,再加上年宴那一日,裴相爷也是在的,官至这个位子上的又怎么可能不是人中龙凤?这记性便是说不上过目不忘,也是极佳的,年宴上那一幕,她和甄仕远都能注意到,裴相爷没理由注意不到的。所以由吊在真真公主府前的异族少年想到这人是乌孙小族长这件事,裴相爷不用看便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 “若是真真公主做的话,那也太明显了。”裴相爷继续浇着花,对她说道,“此事多半是有人设局了。” “相爷是说或许对方就是为了将这件事栽赃到真真公主头上?”乔苒不远不近的站在距离裴相爷不远的位置,同裴相爷闲聊。 “或许如此,不过这种事还是要你们来查,老夫没有空口断真相的本事。”裴相爷说着,笑了一笑,继续舀了一瓢水,浇在了花上。 虽然没有给出一个准话,不过相爷口中的话,尤其还是一个贤相口中的话,没有几个人会不当回事的。 裴相爷当然说的有道理,乔苒此前也想到过这种可能。不过从一个在相爷位子上稳坐十年从来不给人留下把柄,不授人口舌的相爷口中居然会说出这种话……乔苒有些意外。 “哗啦”又一瓢水浇在了花上,裴相爷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了。 “这两日开春,天气炎热,我这花都蔫了,好在家里有口井,还能给他们续上些水,可有些地方旱灾,井都枯了,人都没处喝去,莫说花了。” 这是说的凉州旱灾吧!自南方雪灾之后又传来的消息。 “天有四季伦常,灾害时有发生,不过好在如今大楚太平,莫用分出精力应对人祸,专心致志面对天灾,总有成效。”裴相爷感慨不已。 乔苒此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果然,裴相爷突然如同寻常长辈一般与她闲聊不是没有理由的。毕竟身为一朝左相,裴相爷忙得很,哪有那么多的工夫来同她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女官说话。 话中的重点在“大楚太平”之上,他似乎在提点她:查案归查案,可莫要让大楚不太平。 死了一个陛下百般想要拉拢的乌孙部族的族长,若是最后的结果会引来大楚不太平,这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结果。 乔苒垂眸:虽说这一点她和甄仕远早已猜到,不过裴相爷不放心特意出声“提点”,还是令她没有想到的。 先说真真公主应当是被栽赃的,而后又特意道出大楚太平至关重要,显然是不希望他们往真真公主身上查。 “我明白。多谢相爷提点。”乔苒只略一犹豫,很快便回了这句话。 这件事虽说真真公主极有可能被栽赃,却也无法完全断绝她就是凶手的可能,这一点她和甄仕远自会在私下里印证,当着裴相爷的面该道谢还是要道谢的。 乔苒顿了片刻之后,再次开口道:“既然是被栽赃,那兴许是真真公主的仇家做的,相爷可知真真公主初回京城,有哪些仇家?” 这个问题让裴相爷浇花的手顿了下来,他背对着乔苒,摇头:“丫头莫要套老夫的话,真真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你出身大理寺,先前又负责过徐家丫头的案子,岂会不知道?她处处结仇,仇家多的是,老夫又能说出个什么来?” 他此次出声是想提点,这个丫头很是聪明,不管是他还是冉闻都很是看好她,自然不希望她稀里糊涂的做了对的事却反而错了。 不过关于这个案子的事,他却也无法说出太多来,毕竟术业有专攻,论谈案查案,自然还是要让大理寺的人来。 试探了一下裴相爷,听他如此直白的说了实话,乔苒放下心来,连裴相爷都不兜圈子了,她自然也不能再小气,于是想了想,她看向裴相爷:“相爷,有一事下官一直想问。” 话说开了,不止乔苒放下心来,就连裴相爷心情都好了不少,手边的水瓢继续拿起浇起了花::“你问吧!” “我听甄大人先时说过百姓围攻真真公主府的事情,那时我在洛阳并不清楚,今日却是亲眼所见的,裴府因此受了不少牵连了。以裴相爷的地位,为什么要同真真公主做邻居?”乔苒不解的问道。 这个问题……裴相爷笑了,舀着水桶里的水,对乔苒道:“年纪大了便不喜欢折腾,所以,若是有的选,老夫也不会选个如此麻烦的邻居。你有所不知,先时这一旁的宅子可不是她的,空了多年了,老夫喜静,不喜欢热闹,可没成想,越怕什么越是来什么。她回京之后,居然搬到了一旁的宅子里,住了没几个月,比老夫过往十多年住的都热闹。老夫简直是深受其害啊!” 这幅抱怨邻居不省心的样子同寻常富家老翁别无二致,毕竟先是人之后才能是相爷嘛!乔苒笑了两声,心里也多了几分好奇:“那这一旁原先的宅子是谁的?” 听她这般问来,裴相爷抓着空的水瓢向她看来:“镇南王府的。” 镇南王……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乔苒不由一愣,不过很快,她便回过神来了:“镇南王啊……我记得已经不在了。” 或者准确的说是绝后了。如今镇南王府仅剩的一位女主人镇南王妃回了娘家虞家,素日里深居简出,鲜少出现在人前,若不是她曾经无意瞥见她同焦、原两家往来,都快忘了这个人了,没想到此时,镇南王府这四个字再次出现了。 先时那位体弱多病的镇南王早死了不知多少年了,死人自然不可能跳出来将宅子租给真真公主,所以,做主将宅子租给真真公主的应当是如今深居简出的镇南王妃。 想到张解曾同她提过的那位聪慧灵秀的镇南王妃,乔苒心情委实算不得好。 裴相爷还在一旁浇花,一边浇一边道:“你若是要问这宅子为什么空了那么多年突然租出去这个问题的话,老夫倒是可以回答你。虞家产业不丰,手头拮据,真真公主砸了钱,镇南王妃这才肯了。” 钱这等东西确实买不来所有,不过有时候还当真要紧的厉害。 这个理由无可挑剔,就连裴相爷也挑不出什么差错来。乔苒自也没办法挑刺,不过对这位曾经拜访过焦、原两家的镇南王妃,她心中的警惕更浓了。 “原来是这个缘故。”虽然心中怀疑,不过对着裴相爷,乔苒还是应和了一声。 见女孩子眼神有一瞬间的游移,裴相爷抬眼,目光落到不远处候了好一会儿的管事身上,道:“人应当已经带来了,你有什么可以去问,老夫已经交待过了,他们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察觉到自己走神被发现的乔苒虽说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向裴相爷道了声谢,看了眼眼前这些花便收回了目光。 花湿哒哒的都快烂了,裴相爷的那双软底鞋更是有大半泡在水里了。 看来走神走的不止她一个,乔苒没有说破,转身向管事那里走去。 隔壁的动静要瞒过一墙之隔的裴相爷可不是一件易事,想来对镇南王妃同真真公主租宅子这件事,他虽然挑不出什么问题,却是小心的。 万事小心,方能行到这个位置。 钱财的理由虽然充分,可这个时候把真真公主这个惹事精送到裴相爷宅子旁,即便挑不出问题来,却依旧是令人怀疑的。 …… …… 比起乔苒在裴府的顺利,甄仕远等人入了公主府便不大顺利了。 才一进门便被公主府的管事引去了大堂,而后上了茶,之后……便没有之后了。 茶水喝了不少,茅房都去了三趟了,却还是没有看到那个“公主请诸位稍等,她稍后再来”的公主。 这样的态度别说甄仕远了,就连乌孙人都有些怀疑了起来。 小族长生前不是说过真真公主是大善人吗?怎的这个大善人居然让他们客人等了那么久?中原素来礼仪之邦,这种事他们此前从未经历过,便是见了陛下,也不曾等过这么久的,这个大善人公主居然就这般晾着他们了? 正这般想着,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响起,几个乌孙人一惊,忙不迭地向声音的来源望去。 却见甄仕远将茶盏重重的扔在了桌上,而后起身,对他们三人道:“她既无礼,便莫要客气了。本官自去查,若是公主府胆敢阻拦,本官这就进宫禀报陛下。”甄仕远说着向皇城的方向抄手行了一礼,而后大步向堂口走去。 这一次,几个乌孙人只是互相看了看,却并没有出面阻止,而是跟了上去。 便是这位真真公主真是个大善人,如此怠慢人也过分了,他们乌孙人都不会让客人等这么久的。 走到大堂门口,不出意外的被那皮笑肉不笑的管事拦了下来,那管事笑着说道:“大人,您不等了吗?” “等?”甄仕远面色一下子冷了下来,看了自远极近往这边过来的大理寺官差一眼,冷笑着看向面前的管事,道,“本官圣人子弟,官至大理寺卿,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胆敢拦本官的去路?” 那皮笑肉不笑的管事却斜了眼大堂的匾额,道:“这里是公主府,我们公主说了,请你们稍等,你们若是想查案便自该等着!” “是么?”甄仕远面上冷笑意味更浓,目光略过他看向他的身后,不等那管事转身,脸色便忽地一肃,“还不快将这假传公主之令的狗东西拿下!” 几个官差一拥而上,不过转眼的工夫,先前还扬着下巴,阴阳怪气的管事瞬间便被狼狈的制住,动弹不得了。 甄仕远上前,没好气的对着他便是一脚:“狗仗人势的东西。” 他甄仕远素日里虽然不是什么大善人,但这等踢打被官差抓住的恶人之事还是从来没有做过的,不过,今日他倒不介意借着这件事给他来上一脚。 管事吃痛的痛呼了一声,这幅龇牙咧嘴的样子哪还有先前盛气凌人的模样? “你公主府的茶,本官是喝够了。本官是过来查案的,不是看你这狗东西的脸色的。”甄仕远说着,看向斜廊处闪身跑开的身影,对着管事又是一脚,道:“你既不肯带路,那本官便自己来!” …… 匆匆跑开的侍婢慌不迭地冲进了公主小憩的屋中:“公主,不好了!” “掌嘴!”正被人喂着葡萄的真真公主眼皮抬都未抬一下:她不好了?不会说话便把嘴撕了好了。 当即便有暗卫出列对着那侍婢左右开弓,扇了几个巴掌。 眼见差不多了,暗卫才停了下来,向一旁隐去。 自从绿意的事情之后,公主身边的侍婢便尽数全换了,因着新换的侍婢不会武,所以,但凡是用到体力的活计都由他们暗卫代劳了。 做暗卫做到代替粗使婆子给犯了错的下人扇巴掌的地步,他们也无可奈何。 吐了口血,看着那两颗一并吐出的牙,侍婢眼里闪过了一丝惊恐,却不得不继续顶着被扇肿的脸,道:“那个甄大人把管事抓住了。” “怎么可能?”正在吃葡萄的真真公主一下子从软塌上坐了起来,讶然,“不是把他们同他大理寺的官差分开了吗?怎么递的消息?” 她是看大理寺不顺眼,想要修理他们一番,却不傻,所以待到那群人一进门便命人想办法将他们分开,分别带往不同的地方喝茶休息了。 所以,官差是怎么知晓他们的大人被晾在这里喝茶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四十九章 推测 “你怎么递的消息?”有疑惑的不止真真公主,与甄仕远同坐大堂的乌孙人同样疑惑不已。 “人被关在这里喝茶,去别的地方,这烦人的狗东西都要问上一问,唯独一个地方不会过问。”甄仕远说着掀起了眼皮,看向乌孙人:“你说那是什么地方?” 乌孙人一怔,半晌之后脱口而出:“……茅房。” 关在这里不停的喝茶,不去茅房那才怪了,所以他们就是通过茅房递的消息吗?一想到这里,乌孙人面色便变得微妙了起来:一同喝了那么多的茶,他们方才只记得跑着去茅房解决完事情便立刻跑了出来。 毕竟是茅房,便是公主府的茅房打理的还算干净,可到底还是有味道的。也亏得这位大理寺卿大人居然那等时候还有心思留记号。 不过,话说回来,也得亏他们留了记号,将官差叫了过来,才能制住这个管事。 否则就这些人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会听话才怪。 甄仕远没有理会乌孙人,转而对那个被押在手中的管事冷笑道:“公主既然不想说那本官便自己问……” “姓甄的!”话未说完,一道严厉的女声响了起来。 是真真公主的声音。 甄仕远回头,看着向这边而来的宫装女子。她一如既往的画着精致的妆容,面上却是满满的愠怒。 “姓甄的!”女子大步走来,曳地的长裙随着她的走动带起了一阵风,身后一个弱小的侍婢避之不及,被长裙一带一个趔趄摔倒在了一旁,却又很快站了起来。 甄仕远目光闪了闪:绿意先前说的真真公主身手极好的话看来有多半是事实了。 如此长的曳地长裙确实极容易绊到人,可如此干脆利落的将人绊倒,脚下连停都未停,这可是需要极大力气的,寻常人根本做不到。 还在想这些之时,真真公主人已至跟前,而后一甩手,大堂四面屋檐之上立刻出现了数十个暗卫。 甄仕远微微挑眉:这位恶而不蠢的公主果然是真的不蠢,一招先声夺人使得炉火纯青。 “打狗还要看主人,要在本宫这里撒野,你掂量过自己的斤两没有?”真真公主厉声道。 甄仕远看向真真公主,蹙眉:“公主是何意?要阻拦办案不成?” 阻拦办案?真真公主冷笑:“办什么案子?我这里没有你要办的案子!” 甄仕远也不退让,伸手一指,指向大门的方向:“那真真公主可说说吊在门外那位乌孙少年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真真公主回以的又是一声冷笑:“我怎会知晓这个?说起来,我还要问问,是哪个不开眼的大早上吊在我公主府的门口,真是晦气!” 一番唇枪舌剑早已让一旁几个乌孙人呆住了:这同小族长说的怎的感觉有些不一样呢?这般咄咄逼人,满脸写着“我不好惹”的美人怎么看怎么都跟小族长口中的“善人”不搭边啊! 这还真是好好的美人,奈何生了一张嘴。 生了一张嘴的美人没有半点善罢甘休的意思:“你可把这晦气东西弄走了没有?本宫还没有计较这东西大清早的扰了本宫一天心情的过错,你倒好,居然先跑来问我的不是了。” 如此刁蛮恶毒听的甄仕远呼吸一滞,看着眼前画着精致妆容的盛气凌人的女子,片刻之后,他回头看向几个乌孙人,见几个乌孙人满脸俱是茫然的样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在真真公主这里可暂时讨不了什么好,倒是这几位,若是能借着外朝使臣、陛下贵客的身份,强硬起来,真真公主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可眼下这几个人,即便是其中看起来最机灵稽侯珊似乎也是懵了,一时半刻,竟也忘了开口。 甄仕远看了眼出现在四面屋顶上的暗卫:若是强硬着用眼下自己带着的这些官差硬闯,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而且真起了冲突,这里是公主府,吃亏的只会是他们。 他是当真没有想到这位真真公主居然嚣张到这个地步,是他失策了。 这般想着,甄仕远脸色一肃,朝官差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将那管事放开。 虽说不愿,却不得不为的官差们只得放开了那管事。 被放开的管事一扫先前的惊恐,得意的看了眼那些官差们,走到真真公主身边唤了声“公主”。 “连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真真公主白了他一眼,再次看向甄仕远,眉宇间满是戾气:“滚吧!不送!” 真是欺人太甚!便连当朝相爷,不,便是陛下都不会如此毫无道理的同他说出这种话!甄仕远脸色微微变了变,不过到底还没有气到失了理智的时候,他重重的一甩袖子大步向公主府门口走去。 这位真真公主如此不配合,那就不是他甄仕远的问题了,他自会将这里的事情向陛下禀明,请陛下做主。 …… …… 甄仕远这里碰了一鼻子的灰,乔苒这边的问话却是异常的顺利。 “早上看到过的经过的马车什么的啊,”被问到的仆从们认真的回忆着,“早上确实有好几辆马车经过来着,大人们每日都要去衙门当值的,这里虽然不是主道,不过这里路面宽平,往这里走的大人们可有不少。” 乔苒听罢,忙问:“那你还记得有哪些大人么?” 这话一出,被问到的仆从们却犯了难,他们互相看了看,半晌之后,终是叹了口气,道:“非是不愿帮大人,只是委实是经过的马车太多了,真要查,我们也记不清楚了。” 就似是有人在问一条路上每日有多少经过的马车一般,寻常人哪能记得那么清楚?便是侥幸能记个一两辆,其他马车却是不知道的,这要如何说。 至于门房,也是答不上来的。 “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大人喜静,先前买下这个宅子,就是图的这一旁的宅子不住人。眼下多了个邻居,日常大门都是关着的,尤其是出了先前百姓到公主府闹事敲错门的事情之后,门更是关的紧了。”门房苦笑道,“这大门一关,外头只要不发出什么动静,我又能知道有多少人经过?” 不发出什么动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乔苒闻言,忙问他:“那你在门房,今日可有听到过外面传来什么大的动静?” 这也是侥幸问一问,若是吊人的手脚不是很熟练的话,或许会发出动静声。而此地路面宽平,寻常马车经过这里都不会发出很大的动静声。 门房闻言愣了一愣,想了想,道:“若说动静声似乎还真有……” 乔苒双目一亮,却听门房又道:“就是今日倒夜香的起晚了,到辰时末才过来,因急着倒夜香,那装夜香的板车经过时险些翻了。” 女孩子听罢神情明显变了变:“你说倒夜香的辰时末才过来?” 虽说不知道倒夜香的起晚了有什么问题,可女孩子脸上的神色变化落在门房眼中却是一清二楚的。门房闻言忙不住点头:“是啊,今儿他起晚了呢!诶?大人,我看那倒夜香的板车也大得很,尸体不会藏在夜香的板车里吧!” 想到这个可能,门房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那些戏文里都说相府的门房是个有学问的,他却学问不多,看着那些偶尔还能说出个成语典故来的花匠、厨子,他一个门房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为此,他虽说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可事实上还是有些难过的。 大家都懂咬文嚼字,就他大字不识几个。 于是听这位大理寺女官大人问这个,他表现的十分积极,大家都是在相府做事的,总不能只他一个没个长处是不是? 女孩子闻言明显愣了一愣,半晌之后,才道:“那板车很大吗?同拉货的板车差不多大?” 门房点头,激动道:“是呢!那板车就是那种拉货的板车,府里也有两辆,就是各家后院用来拉菜拉货什么的。” 一大宅子的人日常吃喝拉撒,穿的衣裳,用的东西都是用这种拉货的板车拉的。 “我知道了。”女孩子听罢对门房略略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了声“多谢”。 谢……谢他?门房激动了起来。 作为相府的门房,他不是没有被那些大人高看过,毕竟是相府的门房,多的是想要借他攀上相爷这高枝的那些没什么门路的小官。 可他心里清楚,那些小官谢他是看在相爷的面子上,这次却不一样,是因为他自己的本事,是他想到了那尸体兴许就是被放到倒夜香的板车上拉过来这个可能的。回头定要回去同婆娘说道说道。门房心里美滋滋的。 女孩子又问了几句,道下次有问题再来便离开了。 待女孩子离开之后,那管事才开口毫不留情的戳破了门房的激动:“刘老头,莫多想了,尸体怎么可能是被倒夜香的板车运过来的?若真是如此,味儿那么大,怎么可能闻不到?” 所以,尸体决计是不可能被倒夜香的板车运过来的。 这一点,乔苒自然清楚,否则,以她的鼻子,早闻到那个味儿了。不过那门房口中的板车倒是提醒了她,乔苒带着官差出门之后便走到对面公主府前,抬头看向之前吊着乌孙少年族长的门头梁。 比划了一下高度之后,不错,是高度。若将乌孙小族长挂上门头梁的是个如张解和裴卿卿那样的人的话,自不消说。不过若是他们那样的人,要不引起注意的话,将乌孙小族长装在袋中背在背上显然更方便,乌孙小族长年岁还小,身体还未长成,弯曲折叠装起来背在肩头说是个大些的包裹也可以。当然,这个推测没有绝对的证据可以排除,不过以背后之人行事小心,万事不轻易露面的谨慎来看,出面的多半不会是什么厉害人物,是被推出来的靶子,这等靶子是如张解和裴卿卿那样的人物的可能性不大。 除了这个推测之外,乔苒眼神微凝:先前被门房提醒板车,倒是让她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如果是普通人将人吊起来是需要垫在脚下的物件的,若是马车的话,依着寻常马车的高度,这人的身高似乎太矮了,同乌孙少年族长相比还矮一些,可乌孙小族长是个孩子,不高不奇怪,若是一个寻常的男子,对,男子,能够完成将人吊起这些事是需要一定的力气,相比女子、孩子和老人,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的可能性更大。 而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大多数要更高一些,踩踏物也要更矮一些。其实先前发现尸体的朱货郎她也曾怀疑过,不过就如封仵作说的那样,尸体衣物平整,不像弯曲折叠过身体的样子,朱货郎手边只有两只箩筐,若是他做的,乌孙小族长应当是被弯曲折叠的放在箩筐里才对,而箩筐叠放的高度,且不说箩筐委实难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就算能够承受,以朱货郎的高度却又配不上了,朱货郎的高度配的应当是马车或者更高的高度。若是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需要的高度是那等家家户户用来拉货的板车。 至此,一个可能的推理便在她心底形成了:凶手,或者说是将尸体吊在这里的那个人用拉货的板车做掩饰将尸体推到了这里,比起突然停在这里附近许久不动一动的马车,一个拉货的杂役在附近停下歇息更不容易引起怀疑。 借着“歇息”的幌子,待到周围无人,他将尸体拿出来,而后踩着板车将人吊了上去,之后便迅速离开了。 对了,这时辰范围也可以缩小一下,根据门房所说辰时末看到倒夜香的,那时候还没有尸体,那这人将乌孙小族长吊在这里的时辰应该是巳时到午时之间,小族长则是辰时到巳时之间死的。要短短一个时辰将人运到这里,或许最开始小族长所在的地方,也就是那个真正的案发现场离这里并不远。 考虑到运送尸体是一件极容易引起旁人注意的事,客栈、酒楼、店铺这等地方估摸着可能性不大,倒是这朱雀坊一片的宅子极有可能。 虽然推倒到了这一步,乔苒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之色。 这里是朱雀坊,富户权贵云集,不是大理寺想搜便能搜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五十章 旧案 想搜却不好搜,而且事情已过去几个时辰了,真要处理作案现场的话,也早处理的差不多了。 乔苒看着真真公主府前的门头梁微微出神,公主府的大门却在此时冷不防的突然开了,甄仕远带着人怒气冲冲的从公主府中走了出来,见乔苒带着人在抬头仰视门头梁,愣了一愣,道:“你在做什么?” 乔苒只摇了摇头,看着甄仕远脸上明显的恼怒与身后那几个乌孙人的茫然,顿时明白了:“碰钉子了?” 这话一出,仿佛让甄仕远憋了许久的怒气找到了发泄口一般,他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你说这真真公主怎能如此嚣张……” 甄仕远显然是气急了,将真真公主同他所说从头至尾的说了一遍,末了气道:“你莫拦着本官,本官定要进宫面见陛下,请陛下做主!” 女孩子闻言,点头道:“大人去吧,我不拦着。” 甄仕远:“……”虽说她拦不拦也没什么用,可她如此当真一点都不拦着也怪叫人没面子的。 “真真公主这里除了圣旨已然没有别的办法了。”乔苒说着,看向甄仕远的身后,那几个乌孙人一副如坠梦中的模样,似是有些全然不知所措了。 “我这里虽没有什么人见到过可疑之人,不过因着辰时末裴府门房出门查看过,并没有看到尸体,所以可以推测人是辰时到巳时之间死的,将人运过来吊死是在巳时到午时,如此的话,案发之地应当距离此地不过一个时辰的脚程,再撇去要将一具尸体带过来极有可能引起旁人的注意这些要素来看,案发之地极有可能是在这一代的宅子里。”女孩子说着,目光再次落到了他身后的公主府上,轻声道,“公主府自然也在其中。” 随着这句话,甄仕远回头再次看了眼真真公主的府邸,发出了一声冷哼,顿了顿之后,他对乔苒道:“你们先回大理寺。”要搜查朱雀坊的宅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这还不是只一家,而是一片都要搜寻,此事必须有陛下开口,方才使得。 至于一旁这几个懵了的乌孙人,甄仕远叹了一声,对乔苒道:“你同几位使臣一起回大理寺吧!”此时进宫见陛下委实不能再带着这几个乌孙人了。 乔苒应了下来,待到甄仕远踏上马车,便同官差们带着几个乌孙人回了大理寺。 几个乌孙人似是还在茫然之中,一路直到被带回了大理寺,那个为首的稽侯珊才突然出声问乔苒:“那公主怎会如此?” 即便他们乌孙人与大楚文化有所不同,而且差别巨大,可一个人的言行举止流露出的气质是骗不了人的,这位真真公主瞧着委实不像是一个路上遇到寻不到回家路的孩子就会伸手相助的人,反而倒是更像会上前踩上两脚的那等人。 乔苒闻言,对乌孙人道:“我亦不知,想来先前你们也听甄大人提过了,我同真真公主不熟。” 岂止是不熟,听那甄大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位乔大人似乎还同真真公主有仇似的。想起先时那位真真公主甩脸甄大人又唤暗卫的举动,这一刻,面前这几个乌孙人心里几乎不约而同的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位乔大人可真是个猛人。 他们不太清楚大楚的官阶制度,可真真公主是陛下的堂妹,是亲人,这一点他们还是知道的。连陛下的堂妹都敢得罪,更遑论这位堂妹脾气还很不好,所以这般看来,这位乔大人是真的“厉害”,至少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 乔苒并不知道自己因为这个缘故被这些乌孙人念叨“厉害”,让人上茶之后,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查案查案,案子是查出来的,如眼下这般光坐着,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当然,那几个乌孙人也没什么可问的。 一杯茶水下肚,倒是那几个乌孙人率先坐不住了:在公主府茶水已经喝得够多的了,他们委实是不想再灌些茶水入腹了。 放下茶水,几个乌孙人起身道:“大人,我们去仵作那里看看。” 乔苒点头唤了个官差,令他们将几个乌孙人带去封仵作那里。 汉名稽侯珊的乌孙人带着身后两个乌孙人朝她行了个乌孙人的礼之后便转身跟着官差们出了门,与其同她在这里坐着,互相瞪眼,还不如去封仵作那里看结果。 待到乌孙人离开之后,乔苒这才起身踱步向门口走去。 待行至门口,乔苒叫来唐中元道:“你随我出去一趟,我要去拜访一个人。” 唐中元听罢,忙道:“那我去准备马车。” 乔苒点头,而后看了看屋旁的日晷,叫住唐中元:“过了午时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要用马车,要用的话,你去同车夫说我去国子监虞祭酒家中拜访,若是顺路,麻烦他捎我一程。” 大理寺衙门统共就这么几辆马车,眼下都过了午时到未时了,马车极有可能早被人订走了,而她去虞家,虽说勉强可以说是与真真公主有关,与案子有关,可这关系委实不大,她想去,更多的是为自己的私事。 那位神秘的镇南王妃此时就住在娘家虞家。 事实证明,乔苒所料不差,这个时辰,大理寺总共只一辆马车还在衙门里,其余都被官员带出去办事了。 而就连这唯一一辆,也有官员定下了,万幸的是提早要走马车的官员要去的地方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国子监。 国子祭酒虞世基为方便管理国子监,宅子就在国子监旁。 如此,倒还真是同路。 乔苒上了马车,同马车上的两个官员道了声谢,两个官员客气了一声便忙将马车的帘子尽数拉了起来,好让外人清晰的看到马车里的状况。 要去国子监办事的是两个年长的大理寺官员,算是大理寺的老人了,素日里话不多,乔苒印象里这两位也鲜少对新进的案子发表什么意见。因为这二位手头处理的都是些陈年旧案,多数都已成了悬案。 此时,负责处理经年旧案的大理寺官员突然前往国子监,乔苒笑着似是随意一问:“是什么旧案有眉目了吗?” 这个问题让两位大理寺官员忍不住对视了一眼,而后便笑了起来:果然是大理寺的官员,好奇心如此重,那些衙门里的年轻后进也是如此的。话说回来,他们年轻时候不也是这样的么?在大理寺这等地方为官的,哪个会是没有好奇心的?再说没有好奇心也办不了案子啊! 两个年长的大理寺官员如是想着,倒也没有瞒着她,爽快的开口说起了手头正办的陈年旧案:“这是一桩失踪案,失踪的是一位在国子监读书的学生的两个妹妹,当年的几个人证都死了,不过如今我二人仔细翻查卷宗调查,发现其中一位人证死的有些蹊跷,尸体特征与那人不大相符,便想着会不会死的另有其人,那个人还活着,是以过来问一问当年与此人熟悉的人,好推测一番这么多年过去此人的相貌、特征,再贴榜寻人。” 这些悬案素日里鲜少有进展,毕竟案子发生的第一时刻没有发现证据,没有查出真凶,他们根据接手的卷宗能查到新线索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所以,似这等专门处理陈年旧案的官员多数是年长的老人,一则经验比年轻后进要丰富的多,二则似这等悬案虽说解决一个,政绩不小,可一个都解决不了才是常事,每一个能破获的悬案可都是能稀奇到被长安城各大茶馆的说书先生买去镇场子用的。 乔苒“哦”了一声,阖眼想了片刻,出声道:“国子监、失踪案……我在库房卷宗里似乎看到过这个案子的记录,说是那位国子监学生的妹妹是来送饭的,那学生因着还有一堂课要上,便让他两个妹妹在外等着,结果一堂课上罢,他那两个妹妹不见了。一开始大家并未在意,只以为是女孩子贪玩,毕竟国子监这种地方鲜少有案子发生,直到寻了一天一夜都没找到,这才报了官,最终却遍寻不得了。” 卷宗里的记录只有个大概,而女孩子一开口几乎可说是完整复述了卷宗里的记录。两个大理寺官员心中忍不住再次感慨了起来:果真是过目不忘,没想到他们不过随口一提,她便将那个案子说出来了。 当然,因着没有看过具体的案子细节,这里头有很多是女孩子不知道的。 左右此时离国子监还有一段路,两个大理寺官员便多说了一些:“乔大人说的丝毫不差,不过卷宗记录里其实还是有一些没有记录到的。那个国子监学生的两个妹妹是一对双生儿,长的一模一样,日常穿着打扮也几乎是一模一样,平素里总是形影不离的。” 双生儿?乔苒听的不由一愣,又是双生儿……不过这等多年前的旧案应当与现在发生的事情关系不大吧!只是,若是双生儿的话,乔苒想了想,道:“如此一模一样的两个女孩子,又是形影不离的,按理说应当很是显眼才对。” “不错。”其中一个大理寺官员闻言便本能的点了点头,道,“所以一开始失踪大家才会觉得奇怪,因为国子监这等地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出的,而且此处也不是人烟稀少之地,时常有人经过,这样一对双生儿按理说只要看到便不会忘记,最后一个见到两个女孩子的那位国子监学生的同窗说是在国子监门口见到了那两个女孩子,偏偏除却他之外,却再无旁人见到了。” 无旁人见到……乔苒略一思索,便道:“所以大人的意思是那个同窗有可能说谎?” 对面的同僚点头道:“那学生素日里便是个经常作弄别人的人,一开始官府问话,他也颠三倒四的,说了好几句谎话,万幸叫人揭穿了才说了这个证词。只是这个证词也是假的……” 假的?想到他们所说的那个同窗见到女孩子是在国子监门口,乔苒脱口而出:“难道是门房揭穿了他?” 发生在国子监门前的事情,有几件是门房不知道的? “不错。”见到女孩子不过听他们稍稍复述了一番便猜出了门房,两个官员对视了一眼,也忍不住多了几分兴致。 讲案子这种事也是要看兴致的,对方若是一窍不通,光说,对方没有反应也没了兴致,而若是像乔大人这样,听案子还能举一反三的,这兴致自然就起了。 “门房说那个时辰他就在门口怎的没有看到人?而且那个时辰经过的还有几人都道不曾看到过两个女孩子。”同僚说道,“所以这人极有可能说了谎。” 确实有这个可能,乔苒点了点头,接着问了下去:“之后呢?” “之后官府便把这人抓了起来,那丢了两个双生妹妹的学生还亲自来大牢里跪下求他把妹妹还回来,”开口的同僚说道,“听说那时候这人无比愤怒,双目赤红,挥着拳头大喊道他说的是实话怎的没有人信他,是不是只有他死了他们才会信云云的。” 乔苒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了一下,脱口而出:“然后这人真的死了?” 她没忘记这是一件悬案,若是把这个撒谎的学生作为嫌犯严加审讯或者干脆送到刑部的话,总会有一个结果的。 可事实是这个案子成了一件悬案,所以定然是之后出了什么事。 “没错,时正值四季之秋,天干物燥,当晚大牢里老鼠翻了灯油,起了大火,虽说几个狱卒勉力救火,可到最后还是有几个关在大牢里的犯人被烧死了,他就是其中之一。”开口的同僚说道,“当时大理寺都以为死的就是他,可之后案子里的证据却又前后矛盾,唯一的嫌犯死了,很多事情无从得知,久而久之,这就成了一桩悬案。” 乔苒没有错过那句‘当时大理寺都以为死的就是他’那句话,看来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这个人,想了想,乔苒却又有些不解:“封仵作没有发现异常来?”以封仵作的手段,不应该啊! 开口的同僚听闻忙解释道:“封仵作那时候还未到大理寺,我们大理寺的仵作同外头的仵作也没什么差别,封仵作是之后才来的,这一次也是封仵作根据先时仵作的验尸结果推测出死的那个人可能不是我们以为的嫌犯,那个人可能还活着。”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五十一章 有趣 封仵作虽然时常不说人话,不做人事,可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他的能力,毕竟能将下九流的仵作行当做成官身的,大楚此前还不曾有过,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他便是仵作行当里的状元了。 所以,根据之前仵作的验尸结果,封仵作能推出问题也不是没有可能。 “封仵作发现的问题是牙。”同僚道,“那人喜食糖,牙口不好,曾经因为牙口问题看过好几次大夫,我等去了城东专看牙的黄大夫那里调出了过往的单子,确认了这一点,可那具尸体却是一口好牙,这显然与我们所发现的不符。” 牙疼这等事不光是百姓,就是权势也不会认为这是什么大毛病,自上而下的轻视便使得在大楚,专治牙疼的大夫不多,若非疼的受不了了,寻常人是不会为了这个去看大夫的。 黄大夫可说是整个长安城里唯一一个仅看牙病的大夫,毕竟看牙这种事是细致活,黄大夫也是个细致人,过往经手过的诊治记录也都在家中堆放着,所以万幸,他们上门拜访之后找到了嫌犯的就诊记录。 一口烂牙被火烧焦了居然成了一口好牙,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变戏法也没得这么变得,也因着这个原因,他们怀疑嫌犯当时并没有死,而是借这一场火逃了。 原来是这样,乔苒恍然:“所以如今发现嫌犯没有死,这案子便要重新审理了?” 同僚点头,此时马车也停了下来,到国子监了。 他二人去国子监办事,乔苒便要去国子监旁的虞家登门拜访了,挥别同僚之后,乔苒便带着唐中元去向一旁虞家的宅子。 宅子在国子监旁这等不错的地方,可虞家的宅子并不大,虽是打理的干干净净,可从外来看还是有些逼仄的。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之前去裴相爷那里,裴府只住了裴相爷一个主子的宅子就同住着虞家上下几十口人还有下人随从之类的宅子差不多大。 当然,相爷手头自然颇丰,而且,裴家又是金陵名门,不缺钱财,可裴相爷的宅子并没有穷尽奢华,就连大小在朝堂文武中也不算太大。如此一对比,虞家的宅子确实小了些。 唐中元上前敲门,敲了几声之后很快便自门后传来了门房的声音:“祭酒在国子监,不在家中。” 素日里来虞家敲门的十之八九是找虞祭酒的,不是国子监那些教学博士,就是国子监的那些学生们,是以,门房早已应对出经验了,这句话之后,门外的学生或者教学博士多半会道个歉,而后迅速离开。 这般想着,便听门外一道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我们是大理寺的人,有事前来拜访。” 什么?大……大理寺?门房惊的一个哆嗦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大理寺有事上门能是什么好事?真要比的话,在京城各部衙门里,大理寺也就比刑部衙门的人上门好一些而已吧! 门房想着,忙小跑着上前抽了门栓,打开了大门。 在看到面前女子身上的大理寺官袍时,门房很快便意识到了乔苒的身份,唤了声“乔大人”,毕竟大理寺就一个女官,除了那位不作他想。 对上惊慌失措的门房,乔苒笑了笑,道:“我是前来拜访镇南王妃的。” 先前阙楼的案子里虞家的虞是欢便牵扯其中,难怪门房听到大理寺的人前来如此惊慌失措了。 门房闻言忙磕磕巴巴道:“好,大……大人稍等,小的这就去传话。”说罢便慌忙跑开了。 目送着也不请他们进去,只让他们在这里候着的门房远去的背影,唐中元脸色也有些微妙:特别是同先时进裴府时遇到的门房和管事相比,这虞家的门房简直可以用呆来形容了。 对此,乔苒倒是并没有太过在意,所幸门房很快便去而复返道:“王……王妃请大人进去。” 即便是王妃,在虞家所住的院子也不过是个寻常的二进小院而已,乔苒跟在门房的身后走入院中,入目的便是院中一棵躯干粗壮的槐树。 除了槐树和院子角落里自己冒出头的零零散散的几朵野花外,院中便再没有别的花草的踪迹了,乔苒想起先时裴相爷那里的花团锦簇,心道这位镇南王妃似乎与自己想的不大一样。 在她想来,如今只一人留在世上的镇南王妃既没别的念想,深居简出,大抵会将大量的精力放在身边的事物之上,一花一树都是寄托,可看院子里的迹象,这位镇南王妃似乎根本没有兴致放在身边的事物上。 如此,她的精力又是放在了哪里? 乔苒想着,跟着门房走入屋内,见到了那位镇南王妃。 那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镇南王妃此时正拿着针在绣一块帕子,一旁的绣桌之上还叠放了一些未曾绣好的帕子、袜子等等。 乔苒走过去,施礼道:“下官见过王妃。” “不必多礼了。”镇南王妃开口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漠而疏离的笑了一笑之后,说道,“坐吧!” 一旁的侍婢引乔苒入座,而后上了杯茶。 乔苒端起茶盏看向面前的镇南王妃。 开口道完“坐吧”之后,她便复又低下了头,开始绣起花来。 乔苒的目光便也随之落到了她手边那些绣了花的帕子、袜子之上。 “王妃绣的很漂亮。”乔苒看向那精致的几乎同现代机器刻画出来一般工整的绣图,由衷的道了一声。 美有很多种,或许比起真正的绣花大师,镇南王妃的刺绣缺了不少灵气,可这样对称到几乎分毫不差的也算是一件完美的作品。 生长在现代,因为时代的便利,她有幸见过不少巧夺天工的作品,却不会因此而抬高心里度量的尺度。就她身边人而言,红豆算是绣的不错的,可比起镇南王妃的却显然没有那般工整。 一个人的性子总会在所做所行中展露出一二来,红豆性子跳脱,虽说天赋尚可,可绣的针脚若要以严格的眼光来看的话,也是“跳脱”的,做不到王妃这等好似现代机器刻画的一般。 绣品如人品,如此工整的作品,乔苒暗自揣摩着眼前这位镇南王妃骨子里应当也是个严肃恭谨之人。 “多谢,”对于乔苒的夸赞,王妃道了声谢之后便再次开口了,“不过真正手艺高超的绣娘却道我的绣品虽工整,却始终欠缺些灵气。” 王妃说话间弯了弯唇,似是莞尔,又似是自嘲。 乔苒的目光也随着她的举动落到了她的唇上,有些苍白,这位镇南王妃的身体似乎不是很好。不过,这倒也不是说不通的。先后失了丈夫和儿子,孑然一身。看王妃这里似乎也鲜少有外人踏足的样子,不是天生喜静之人便是心情不佳。 镇南王妃显然是后者,所以,身上总是带了些郁郁寡欢的味道在里头。 “寻常人如我不懂那些灵气什么的,只是觉得好看而已。”乔苒看向镇南王妃的绣品,认真的说道。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镇南王妃略略一愣,随即便又笑了,她道:“既如此,这帕子便送给你把!” 王妃说着,落下了最后一针,打结断线之后便将帕子递了过来。 乔苒道了声谢,伸手接了过去,看向手中的帕子,帕子上绣的是一株兰花,优雅而恬淡,端详了片刻之后,乔苒收了起来,再次看向面前的镇南王妃。 镇南王妃接过侍婢递来的茶水轻啜了一口,抬头回望了过来与她对视:“乔大人,今日你来寻我可是有事?” 乔苒点头,没有遮遮掩掩,开口便道了实话:“大理寺这两日接手了一桩案子,是今年年宴上陛下带来的贵客乌孙人的小族长失踪了,找了好几日也未找到,直到今日上午才有人看到乌孙小族长的尸体被人吊在了真真公主府前。我听闻真真公主此次回京的宅子是镇南王府的,是以过来问一问。” 原来是这个缘故,镇南王妃平静的端着茶水,垂眸:“乔大人若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将宅子租给真真公主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她出了钱,虞家缺钱,作为外嫁虞家女,家里不曾薄待过我,如今家中有难,自然是要倾囊相助的。” 这个理由挑不出什么问题,而且此前也听裴相爷提过了,乔苒嗯了一声,笑道:“好,多谢王妃解惑。” 镇南王妃听罢便复又低头看起了手边未完成的绣工,若是大理寺的人上门是为了这件事的话,她自诩这个回答不会有错,毕竟这是个连裴相爷这等人都挑不出岔子来的回答。 女孩子也如她所愿的应了之后便没有再发问了。镇南王妃专注挑着手里未完成的绣品,思虑着接下来要用的色泽。 她上门既是为了此事,那么解决完答案之后,便会离开了,接下来便是面前这位乔大人开始寻找借口离开的时候了,自己届时只需要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便好。 她虽深居简出多年,可同人打交道的那些并未忘记过。 女孩子的目光落到了镇南王妃手边的绣品上,顿了片刻之后,她指着一双还不曾完成的袜子道:“王妃,你上头绣的可是相思子?” 虽然还未绣完,不过大体轮廓已成,再者相思子也是乔苒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种中药草之一,是以只略略一看,她便认了出来。 镇南王妃点了点头,将那双袜子拿起来,摩挲着袜子上的相思子,道:“你说的不错,是相思子,乔大人原来还略懂一些医术。” 没想到女孩子闻言却笑了,坦言:“我不懂医术,相思子不止好看,也因寓意好,不少人都认得。” 镇南王妃“恩”了一声,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这个年岁,难怪认得。” 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镇南王妃叹了一声,她却在这个年纪已嫁给了体弱多病的镇南王,成了镇南王妃。 虞家在京城可以用不显眼来形容,族中最厉害的官至国子祭酒,虽是国子监的长官,可论官位不过四品,按理说,一位世袭的王爷是绝对看不上虞家的家世的。可恰逢镇南王府摇摇欲坠,朝廷更是需要一位出身低微又有清名的王妃,所以素有才名却无权势的虞氏女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所幸王爷虽体弱多病,人却不错,可有些事情仿佛是注定了一般,王爷因病早早便去了。于这件事上她看的很明白,若不是王爷体弱多病,镇南王妃也万万落不到她的头上。 原本以为女孩子是想谈情才提及相思子,可没想到女孩子听她这般一感慨却笑了笑,开口却是另有其意:“那位走丢的小世子,王妃可相思?” 相思子,思子,原来这才是她提及相思子的目的。镇南王妃惊讶不已,猛地抬头向女孩子看来,脸上的惊讶之色还未来得及敛去。 “先前我同焦、原两家关系最紧张的时候,曾见过王妃自焦家出来,”乔苒也未瞒着,开口便点破了那一日见到的事,“听闻王妃是个极聪明的人,倒不是我低看他们,而是如今的焦、原两家,除了原娇娇之外,哪还有半点值得交往的必要?” 惊讶之后的镇南王妃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对上乔苒,她摩挲着手里的袜子,道:“你也说了,有原大小姐,她同大殿下的关系如此,难道没有值得交往的必要?” “将两族命运系于一人身上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对此,乔苒不置可否,顿了顿又道,“就算想要借机一搏,可如今的王妃孑然一身,我想象不到有什么事能让你自己入局,除非……” 女孩子显然极懂得怎么说话才能激起人心底最深的执念,她指了指袜子上那株相思子,虽然没有开口,但意思已是昭然若揭。 镇南王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自然不能再如何。可当年的小世子只是失踪,她想若是有一件事能让镇南王妃失去冷静不管不顾的话,那便只有小世子了。 当然,这么说不是没有理由的。 乔苒看着面色大变的镇南王妃,笑了笑继续说道:“坊间传闻的徐十小姐死前已经完成了第三本话本子的事是真的,那本话本子就在大理寺。” 这样么?镇南王妃紧锁眉头,虽不明白,却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那本话本子里有些很有趣的故事。”女孩子说道。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五十二章 故事 “寺庙里的钟声在山间回荡,将军夫人心里空空荡荡的,这些年她求神问佛,几乎踏遍了中原的每一处佛寺,若是佛祖慈悲,看得到信女的期望的话,应当早回应她了才是,可为什么直到如今,仍然不知著儿的下落?”女孩子阖眼开始复述起了话本子里的故事。 “自夫君病重而死之后,她便只有著儿了,可她对不起夫君,竟连著儿都丢了。这些年,寻找著儿成了她唯一的信念,她日日寻,夜夜寻,想着著儿若是还在,眼下也应当弱冠之龄了。这些年他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吃饱穿暖,现在又生成了何等模样,这些她一概不知。” “站在寺庙的台阶上将军夫人叹了口气,向台阶下走去,便在此时也有人拾级而上,在台阶正中相遇时,那人出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将军夫人看向那个拦路的人,是个样貌寻常的中年妇人,衣着虽干净却有些说不出的朴素,一股香火气涌入鼻间,将军夫人微微皱眉,她才从佛殿里出来,按理说应当已经习惯了香火气才对,可对面这中年妇人身上虽然也带着香火气,却明显与佛殿里的不同,气味更为霸道。” “‘夫人,留步’那中年妇人说道。” “将军夫人看着面前这个不认识的中年妇人,眼里多了几分警惕‘你做什么?何故拦我去路?’她虽然此时孑然一身,可到底是将士遗孀,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欺辱的。” “看着警惕的将军夫人,中年妇人说道‘夫人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捡到一物想要交给你。’” “捡东西了?将军夫人很困惑,检查了一番钱袋首饰之后,摇头道:‘你当是弄错人了,我没有丢什么东西。’说罢便抬脚就要离开。” “中年妇人却再一次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而后不由分说便从怀中的袋子里取出一物呈到了正要离开的将军夫人面前。一旁的侍婢只见前一刻还有些不耐烦的将军夫人顷刻间面色大变,伸手抓住那中年妇人的胳膊,急道:‘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她抓着中年妇人的手忍不住的颤抖,眼里甚至涌出了泪意,此时的她已经全然没有了素日里的端庄,她只是用力抓紧了妇人的手,像天底下每一个丢了孩子的母亲一般歇斯底里的问着。只一眼,她便认了出来,那是著儿被丢之前手上戴的镯子,那著字还是她一笔一划亲手刻的,这是无论用何等作假方式都做不了假的。” “不少经过的香客都纷纷往这里看来,中年妇人反手抓住了将军夫人的手,她不是丢了孩子的母亲,是以自然能冷静下来。‘夫人冷静’,中年妇人说道,‘这种事总不能在这里说吧!’” “这种事当然不能在这里说,将军夫人回过神来,著儿是她的执念,是以即便知道是陷阱也不得不往里跳了。” 女孩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向抿唇不语的镇南王妃,她双目望着前方,似是盯着那一双绣了相思子的袜子出神,又似是在发呆。 等了好一会儿也未再听她继续开口,镇南王妃抬头向她看来:“接下来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女孩子歪了歪头,开口一笑,看起来有些可爱,只是一开口却是:“王妃,你猜啊!” 果然不是好相与的,从进门开始直到此时才亮出了牙齿,镇南王妃垂下眼睑,动唇:“我猜不出。” 至于是猜不出接下来的故事情节还是猜不出那本徐十小姐留下的话本子里有多少暗示,她未明说。不过,最令她惊奇的还是徐十小姐,这位死去的徐十小姐到底知道多少,又是从何得知的,这对于她而言,当真是个意外。 “将军夫人将中年妇人带去了马车,中年妇人一扫先前的和气,转而厉声对将军夫人道‘夫人认得就好办了,若是您想知道镯子的主人的下落……我们主子希望夫人能同他们合作。” 镇南王妃摩挲着手里绣着相思子的袜子,开口打断了女孩子的话:“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与焦、原两家有仇,你是想说我同焦、原两家合作是为了找我丢失的孩子?” 女孩子没有说话,只道:“世人不懂阴阳玄术,只觉得玄奇近乎无所不能,此事王妃之前求过阴阳司,但阴阳司恪守大楚律法,无法做到,所以便找上了焦、原两家。” 她不知道所谓的阴阳玄术到底如何玄奇,就算日常同张解接触,可她所遇见的阴阳玄术却并没有传闻的那般神乎其技。 不知,所以不评价此事能不能做到。不过,以焦、原两家先时对她和原娇娇所做来看,这两家为求权势完全可以做到不择手段,能让镇南王妃主动入局定是许诺了一些什么。相思子就是其中最有可能的一种,所以,她方才出言试探,以镇南王妃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并没有猜错。 不过徐十小姐写的那个故事虽非她所杜撰,却也未必是指的镇南王妃,因为徐十小姐写话本子的习惯很喜欢将数人的特点汇聚于一人身上。就譬如这个将军夫人寻子案就有柴俊之死那个案子的影子,里头还有一位将军生前故人好友就很似是白郅均。 只不过,因着这个故事恰巧就与失子有关,她便拿来一用了。 镇南王妃沉默了半晌,忽地一哂:“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我在这里说的再多,这一切不也是陛下希望看到的?” 人难以一言定论,如今这位女帝陛下以女子之身登上帝位确实胆识、见识非比寻常,从她登基之后的所作所为也看得出来算是个明君,可同样的,这个明君也擅长帝王权术,平衡之道用的炉火纯青。 面前这个女孩子很聪明,使得女帝陛下一边重用她一边却又开始施起了她的帝王权术。焦、原两族族中人才凋零不足以对付她,陛下便往焦、原两族之上加码,她的寻子在陛下手中也不过是冷冰冰的筹码。 金銮殿上坐久了的帝王高高在上,不会去怜悯人世疾苦,更不会去理会她的思子之心。 她看的很明白,可那又如何?她是个母亲,她要找回自己的孩子,哪怕不择手段,仅此而已。 女孩子此番前来虽有真真公主案子的关系,却也有自己的关系,她在努力试图挣脱开来成为棋子的命运。镇南王妃眼中浮现出一丝怅然之色:这世间没有谁喜欢做一枚他人掌中的棋子,可这世间无法得偿所愿之事多的是。 “王妃相信焦、原两家能帮你找到失踪的小世子吗?”乔苒说道。 镇南王妃垂眸:“我不知道,但他们确实找到了同我的孩子一同失踪的信物,我不知道徐十小姐是从何处得知这些消息的,”若非人已经死了,她非得登门拜访一番不可,“仿佛她亲眼所见一般。”除了信物不同,其余几乎与她所经历的一模一样。 若非这个故事委实是太过真实毫无破绽,她断然不会就这般开口。 女孩子闻言再次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她再次出声道:“王妃将宅子租给真真公主只是因为钱财?” 正怅然间的镇南王妃闻言不由一愣:原本以为那个宅子只是说辞,这个女孩子来是为了晃动她与焦、原两族的合作,可没想到她居然再一次提到了那个宅子。 在发觉晃动不了之后及时变化自己的目的,这反应如此之快,快到镇南王妃也有些发怔,以至于这个问题问出之后,她本能回道:“也不全是因为钱财,有人暗中牵线。”说到这里,镇南王妃不等女孩子问出来便继续说了下去,“你不必问是谁了,因为问了我也是不会说的。” 镇南王妃不说,她自也不能逼迫,乔苒道了声“好”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此行不仅应征了镇南王妃同焦、原两家合作的原因也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测。 真真公主此回长安,不仅回长安是被早已安排好的,就连租住的宅子就在裴相爷家旁也是同样安排好的。 如此的话乌孙小族长被人安排吊死在真真公主府前又是为了什么?是向世人表面真真公主才是真正的凶手么?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这个案子连同上一个徐十小姐的案子,真真公主都成了案子背后的重大嫌犯,背后之人真的是在对真真公主开刀么? 疑问太多,这个案子不过初露一角。 回到大理寺时,天色已暗,封仵作那里还不曾出验尸结果,甄仕远也进宫未归,乔苒整理了一番今日所行结果之后便同唐中元离开大理寺回家了。 推门走进宅子时裴卿卿正在院子里上蹿下跳的追着小白,红豆则在一旁手里举着铲子嚷着:“抓住那猫,非将它揍一顿不可,今日早市上好不容易买了条鱼,养在桶里想着晚上煮了给小姐吃的,它居然胆子这么大,连小姐的鱼都敢偷,简直反了他了!” 裴卿卿一边跳在屋檐上追着小白,一边也跟着附和:“是该给它个教训了,偷鱼便偷鱼吧,居然将我的糖心糕踢进了井里,今日不抓着它给它个教训我便不姓裴!” 一个上蹿下跳的追猫,一个在旁边举着锅铲摇旗呐喊,这情形让才进宅的乔苒和唐中元不由一惊,可还不等她惊讶,那边四爪夺命狂奔的小白远远看到她,便兴奋的撒丫着爪子奔了过来,而后一下子撞进了乔苒的怀里,来不及收势的裴卿卿跟着小白一同撞了进来。 如此“热情”委实难以承受,乔苒一个趔趄,两人一猫同时摔在了地上。 红豆惊呼了一声“小姐”便忙不迭地过来搀扶,乔苒连忙摆手,道了声“没事”,而后便站了起来。 “乔大人!”便在此时一道男子的惊呼声响了起来,不等众人反应,他便大步从开着的宅门中自己走了进来,边走边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巧跌打损伤这个我会治,我来帮你治罢!” 这话说的,红豆横眉怒视走进来的那个男子:“你……不是那个什么刘大夫吗?走走走,说的什么话?你一来就害我家小姐摔了,多半是个扫把星,还不快走?” “在下姓柳,名传洲,不姓刘。”纠正了一下红豆的发音之后,柳传洲忙解释道,“这可不怪我,我还未进宅子,你们便摔了,正巧我是个大夫,医者仁心,所以想帮个忙而已。” 红豆的张牙舞爪顿在了当场,她好似记起来这人确实是个大夫,还是太医署的,先前就惦记着要同小姐一起卖小药丸来着,不过小姐事情繁忙,是以耽搁了。 想想也好一段时日未见了,不知道今日怎么会过来的。红豆审视着柳传洲,见他走到乔苒身旁,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口中的说辞道:“乔大人,你还记得我不?先前不是说过要同我做些生意补贴家用来着你还记得不?我等了好久也不见你来找我,不得已,只得自己来找你了。”柳传洲说着,将手里提着的药酒罐子拿起来晃了晃,道,“真是巧的很,我这药酒就是治跌打损伤的,不若乔大人你来试试疗效,疗效好的话,我二人卖药酒也成。” 柳传洲说着就打开酒灌的封纸让乔苒看。 乔苒看了眼黑乎乎的药酒,闻着那刺鼻的药酒味,扬了扬自己的手,道:“不巧,我没有跌伤,倒是不用了。” 虽然摔了一跤,不过总是“觉得她冷”让她多穿些的红豆今日依旧为她在里头加了一件厚衫,是以摔在地上的乔苒别说手跌伤了,就连擦伤都没有,这罐药酒自然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是吗?”提着药酒的柳传洲对此失望不已。 这表情……拿着锅铲的红豆直接迈过了脚下瑟瑟发抖的小白,给了柳传洲混合着油与菜香味的一铲子。 柳传洲痛呼了一声,捂着头顶肿起来的包,吃惊的看向拿着锅铲的红豆:“你……你做什么?” 做什么?红豆冷笑着指着柳传洲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你问我做什么?你这什么表情?我家小姐没有摔伤,你很失望?就惦记着你那破药酒是不是?” 小丫头说着踢了踢柳传洲脚边的药酒罐子让柳传洲当即变了脸色:这可是他拿来与乔大人做生意的,莫要被这暴脾气的丫头踢坏了。 。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五十三章 相闹 看着慌忙抱起药酒罐子的柳传洲,红豆搓了搓鼻子,表示鄙夷:“味道那么冲,送给我都不喝!” 柳传洲抱着药酒罐子道:“这是涂抹伤口的,不是喝的。” 原来不是喝的啊!红豆给了他一个白眼,走了两步,走到乔苒身边开始嘘寒问暖:“小姐,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疼?”小姐既然没受伤,那肯定是疼的,她可要好好安抚一番小姐。 乔苒摇头,整理了番衣袖,道:“没事。” 裴卿卿抱起一同做了错事的小白,眨着眼睛看向乔苒,看起来无比乖觉。 乔苒揉了揉她头上的小团子,道:“吃饭吧!” 对,吃饭!拎着铲子站在唐中元面前,正想着用什么借口也好给他一铲子的红豆当即回过神来,扔下唐中元,忙不迭地跑去厨房。她还剩个汤没有做呢,今日本想做鱼汤的,如今因着小白偷偷把鱼解决了,只能抓个鸡蛋做蛋汤了。 闻着厨房里传来的香味,抱着药酒罐子的柳传洲吞咽了口唾沫,看向乔苒:“乔大人,在下还不曾吃饭,可不可以……” 乔苒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目光落到了柳传洲怀中的药酒罐子上:“药酒也可以留下,我瞧瞧功效。” 这话一出,柳传洲顿时大喜过望:“不是我吹,我这药酒功效是极好的,乔大人定然不会失望的。”他说着抱着药酒罐子同大家一道走进屋中,“乔大人,放哪儿?” “放角落里吧!”乔苒说着同裴卿卿在桌边坐了下来 放下药酒罐子的柳传洲也跟着走过去坐了下来。 桌上的菜式并不算丰盛,不过很是家常,柳传洲闻着涌入鼻间的菜香味吞了口口水:“我已经吃了好几日的干馍馍了……” 这算是不打自招了,这人就是来蹭饭吃的,红豆指挥着唐中元把汤端进来,给柳传洲一记白眼,而后走到院中,扯嗓子喊:“方家的,吃饭了。” 待方家母女到了之后,众人便开始动起了筷子,动了几口之后,柳传洲便按捺不住开始风卷残云一般的吃了起来,看着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红豆忍不住皱眉道:“你们太医署不给俸禄吗?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瞧这人吃饭吃的同饿死鬼投胎似的,没看到小姐只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么? “没……没有,给了。”柳传洲抓着盛起的第四碗饭,埋头吃着,含糊不清的回答着红豆,“不过钻研药酒、药丸这等药材要自己掏钱,我外祖家自我来了京城,便停了给我的月钱,只靠俸禄,委实有点少。” 红豆不懂钻研药酒、药丸什么的用处,听罢,了然道:“原来是自找的,不是没钱。” 正大口扒饭的柳传洲一下子噎住了,而后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这咳嗽咳得如此激烈,好不容易在一旁的唐中元的帮忙下顺气了,他立时睁大眼睛瞪向红豆:“你懂什么?这钻研是为人医者的本分,若是每个医者皆只遵循着前人的经验,而不加反思的话,医道如何发展?” 红豆呆了一呆,顿了顿,瞥向乔苒,道了声“哦”。虽然不是很明白,不过看小姐的表情,这话应该没有错。 说了这么一通不是要她一个“哦”的,柳传洲直觉胸口一股气无处发泄:“你懂什么?” “我懂做饭,过日子。”红豆想了想,道。 他说医道传承,她却道做饭过日子?才顺气的柳传洲再一次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这一次,唐中元没有帮忙,只自顾自的舀了一碗汤,慢慢喝了起来。 乔苒笑道:“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各有不同。” 有雅自有俗,红豆是个大俗人,没必要将她强拉着去融入雅中。 不过比起这等医道传承与吃饭过日子之间的纷争,乔苒注意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你外祖家为何停了你的月钱?”乔苒问道。 柳传洲的外祖是岭南李氏金针,他学医也有一大部分是传承自李氏金针,据柳传洲自己所说,外祖对他一向不错的,怎的突然停了他的月钱? 才被红豆戳了痛处的柳传洲还不待缓口气便再次被戳到了更痛的痛处,他嘴里含着饭,哽咽了起来:“外祖家不要我了,说我自有了别的门路,他们李氏金针供不起我这尊大佛,让我莫要再随意踏足李氏金针的大门了。” 说罢这些,柳传洲再也忍不住擦起了眼泪:真不愧是主仆,主子比仆人还要厉害,真是盯着他的伤心处一戳一个准。 对此,乔苒倒是半点不奇怪。如这等以姓氏冠名,一代一代传承的医道大族,都是格外自傲的。眼下,柳传洲一个外姓的“旁听”李氏金针学徒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进了太医署,这对于李氏金针来说不亚于抽上脸庞的一记狠狠的耳光,心里不膈应才怪。 只是停了月钱不予施手帮忙没有动用人脉打压已算是仁慈的了。 “难怪你如此要紧着钻研了。”乔苒说着瞟了眼屋子角落里的药酒罐子,说道。 柳传洲见状,不忘再接再厉的出口相劝:“所以乔大人,我们赶紧做了药酒来卖钱好补贴家用。” 毕竟长安城这等地方,光靠太医署的俸禄,日子过久了当真有种捉襟见肘的感觉。 乔苒笑着应了一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柳传洲,见他不仅饿的狠了,身上也是十分邋遢。虽然套的是太医署的袍子,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到袍角的污迹,浑身上下都是一副不曾打理的样子,先前看到他时,他似乎还不是这样的。 乔苒不解:“最近太医署很是磋磨人么?你怎的这幅样子?” 柳传洲将最后一口饭扒拉入腹,而后打了个饱嗝,神情惬意的瘫坐在椅子上,道:“如今的陛下虽说没有充盈后宫,整个皇城之内,真正的主子也只陛下和大殿下两位,可这两位近些时日却委实令太医署忙的焦头烂额,我虽还没有机会为陛下和大殿下看诊,可后面小跑着打下手也是要的,跑的急了有时候就懒得换洗袍子了。” 这话让乔苒有些意外:“陛下和大殿下近些时日身体欠佳么?”若是如此的话,怎的没听她那个大嘴巴的上峰甄仕远说呢?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柳传洲揉着吃饱的肚子,同她说着,“陛下忧思过多,难以入眠,老毛病了。” 听到“忧思过多”乔苒恍然:“陛下似乎有熏香提神做事的习惯。” 柳传洲点头,叹了口气,似是怜悯:“陛下也有些可怜呢!” “你一个小小的太医署大夫,陛下用你可怜?”红豆憋了好一会儿了,这话一出,立刻插了一句话进来。 她不懂那些大道理,只有自己朴素的道理,虽然很多话有些伤人,但细一想却不是没有道理的。 柳传洲再次被噎了一下,瞪了眼红豆:“你懂个什么?” 陛下以女子之身为帝,要坐稳这个位子并不容易,因着不同寻常,所以众人落在她身上的审视会更多,也会更严格。政绩平平的,无功无过对她来说就是大过,所以,她要成为一个明君。 “陛下是个很聪明的人,也是个很努力的人,但要做明君,她必须更努力。”乔苒说道,有些事说出来有些“大逆不道”了。 在她看来,如今的陛下同寻常人相比,确实是个聪明人,也很努力,可要从一个从未被作为储君培养过的公主直接跳跃成为一个史书留名的明君,陛下需要的不止是努力,更需要经验阅历的沉淀。她并非天赋异禀天生帝王之人,却又不得不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成长,揠苗助长总会有些影响,如今陛下不过三十出头便已青丝染雪便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陛下熏香提神做事,忧思过多不奇怪。 至于大殿下,乔苒不是圣人,也委实难以对这个笨拙的因着一己喜好便随意害人的大殿下产生什么喜好之情来。 略过陛下,提起大殿下,柳传洲神情也是无比复杂:“大殿下真不是个好的病人。” 好的病人是主动配合大夫的,这样的病人即便不能痊愈,也能让大夫和药效发挥最大的作用,可大殿下……真要说出来那便有些大不敬了。 大殿下非但不主动配合大夫,还会时常就似个孩子一般同大夫反着来,就像习惯了哭闹尝到甜头的孩子一般用作践自己身体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 大殿下当然还能说是个孩子,可他不是普通的孩子,是陛下唯一的子嗣,自小用金山银山以及无数太医心血药材堆砌起来活到那么大的孩子。 他是个孩子,却不能作为一个普通的孩子,于私,他耗费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耗费在他身上的钱财都不知能养活多少天灾之下活活饿死的百姓了。这话不是他说的,是有一日,大殿下又胡闹,引来陛下时陛下说的。于公,作为大殿下,他得了作为大殿下的好处,毕竟,若是出生在寻常人家的孩子的话,根本不可能活到这么大。得了好处,却没有表现过哪怕一点点身为储君的自觉。他就似个寻常的孩子一般,没有学会公平待人,仅凭一己喜恶随意为之。 唯一能让他听话的也就只有原大小姐了,可原大小姐也不是时时都在的,更何况太医署的那几个经验丰富的前辈对于与他们医道不同的符医,多少是不大喜欢的,因着这个缘故,若非不得已,太医署也不会去寻原大小姐。 就因着这两个病人,这些天太医署忙的够呛。 “大殿下那里既然有原大小姐在,太医署按理说不必那么麻烦才是。”乔苒听罢,却觉得有些奇怪,“我早前就曾听闻大殿下那里有原大小姐看着,不会有事,年宴那一日无意见到大殿下,似乎日常用药也都是原大小姐给的。” “平日里确实是这样,”柳传洲点头道,“不过近些时日,大殿下一会儿吃错东西,一会儿又踢被子受了凉,一会儿又看花落水什么的,为此都发落了几批下人,这些小毛小病都是太医署在诊治,自然不成。” 其实,原先太医署还是想将此事交给原大小姐的,没想到原大小姐却以这些病本就是太医署所长这话堵了回来。 说者有没有心他不知道,不过听者却是真的气坏了。太医署里不少大夫,尤其是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大夫为此气的请了好几日的假。 原大小姐这话什么意思,是太医署只配治这些小毛小病不成?只是气归气,最终这件事还是落到太医署头上来了。可太医署前去的大夫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又发了一通火,原因无他,开药方时,大夫询问原大小姐大殿下的身子禁忌,却被原大小姐以“你是太医,何故还要来问我”这句话给堵了回来。 原先大家还在奇怪大殿下这胡闹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如今私下里不少人,哦,主要是他们太医署的人都在说,这分明就是同原大小姐学的。 难怪大殿下如此喜欢原大小姐,原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是没有道理的。 发了一通牢骚,柳传洲心里舒畅了不少,倒是对面的女孩子认真听着,听到这里,却是若有所思,顿了半晌之后,才道:“吃错东西、看花落水、踢被子受凉,这不都是小孩子不懂事么?大殿下如此听原大小姐的话,你们便不曾请原大小姐劝劝?” “没用啊!”柳传洲闻言却叹了口气,道,“劝是早劝过了,没什么用处。” 乔苒嗯了一声,没有再问,垂眸若有所思。 又发了几句牢骚觉得肚子空了一些的柳传洲再次起身走到锅旁,用锅铲盛了最后一点饭,就着饭菜的汤汁尽数入腹之后柳传洲才起身告辞。 吃的如此干净……红豆抽了抽嘴角,对一旁的唐中元道:“这饭桶比你还能吃,下次饭点见他来莫要轻易让他进门了。” 唐中元:“……”他不过是一个正常成年男子的饭量,一顿两大碗,不是很正常么? 一旁揪着小白后颈让小白动弹不得的裴卿卿见没有人注意她们,便朝乔苒勾了勾手指头,示意她附耳过来,有悄悄话要对她说。 小丫头要做什么?乔苒笑着摇了摇头,低下身子,便见裴卿卿坐直了身子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乔小姐,我瞧你方才在那个姓柳的饭桶说完话之后,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要不要我跑一趟,把张解给你找来?” 这种时候,可是张解出现的大好机会呢!诶,她当真是每天都在为张解这个不省心的操碎了心,裴卿卿无奈的想着。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五十四章 骗药 总是一副小大人模样,殊不知自己心里所想早就在脸上表现了出来。乔苒失笑,想了想,拍了拍裴卿卿的肩膀,道:“如此,就请卿卿跑一趟了。” 就知道她才是最懂乔小姐的人,裴卿卿把小白扛在肩头,朝她挥了挥拳头示意它不要乱跑,否则给它好看,小白瑟缩了一下,立刻乖觉了。 裴卿卿见状,这才扛起乖觉的小白跳上了屋顶转身离去。 同唐中元说个话的工夫,裴卿卿那丫头又不见了,红豆拎着抹布跑出来问乔苒:“小姐,裴卿卿人呢?” “去找张解了。”乔苒说着抬起手,对红豆道:“帮我寻些布和帕子来,我要包扎一下。” 包扎?红豆大惊,手里的抹布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小姐手受伤了?”红豆忙跑到乔苒身边紧张道。 “也就小伤罢了。”乔苒给红豆看了看手腕上划拉出的伤口,道:“不是什么大事,方才都没发觉。” 红豆看着那确实已经自己止住血的伤口,这才松了口气“哦”了一声,跑回屋中拿布和帕子了。 经过屋角时,眼角的余光瞥到那罐柳传洲送来的药酒,红豆想了想,还是把药酒也带上去了乔苒那里。 “小姐,东西拿来了。”红豆说着,把药酒放在桌上,一边帮着剪布一边道,“那个柳什么的拿来的酒不知道好不好用,小姐要不要试试?” 乔苒看了眼药酒,笑了笑,没有说话,只对红豆道:“红豆,你先去忙把,一点小事我自己来便好。” “小姐的事怎么会是小事……”红豆忙道,只是抬头,对上乔苒含笑的眼神,她想了想,还是抿上了唇,嗯了一声道,“那奴婢去忙了。” 小姐的事当然不会是小事,可小姐说的事是更大的事,她要听小姐的话。 红豆不情不愿的走了,乔苒将剪完的布扔在了一边,看着已经止住血的伤口没有再动,只是坐在绣桌旁把玩着一瓶治外伤的药。 家里不缺这些治擦伤、撞伤的药粉,过年的时候冯老大夫便送了不少过来。 也不知把玩了多久之后,听外头一声喵叫声响起,总算少了桎梏得了自由的小白忙不迭地从裴卿卿的肩头跳下来往屋里冲来,而后一跳撞进了乔苒的怀里。 “这猫真是贼精贼精的,看到乔小姐便往里跑,装好人,乔小姐,你千万莫要被它骗了,它可不是什么好人,不,好猫。”裴卿卿跟着跑了进来,眼疾手快,在小白就要跳走躲开前一把揪住了小白。 小白喵了两声,对面前这个身手比喵还快的人类“喵”了两声表示不满又畏惧。 裴卿卿哼了一声,抓住了它的后颈,被揪住后颈的小白挣扎着动弹了两下,还是放弃不吭声了。 抓走了小白这个扰人的喵,裴卿卿转头对跟着走进来的张解挤了挤眼,大声道:“你们聊啊,我还有些事情来着,先走了。” 乔苒扶额,无奈不已:她敢确定,这种话一定是同红豆学的,红豆对这种事情一向是无师自通的。 张解却笑着“嗯”了一声,十分配合的朝裴卿卿甩了甩手,示意她快离开。 裴卿卿这才扛着小白跑去别的院子了。 再怎么聪明,裴卿卿本性里还是个孩子,所以,张解的举动多少有种哄孩子的意味在里头。 哄孩子。想到宫里那个孩子,乔苒便觉得有些头疼。 “方才柳传洲来了,还带了药酒过来,说是最近新钻研的,问我可行不可行。”乔苒指着桌上的药酒罐子说道。 张解瞥了眼桌上的药酒罐子:“一会儿我带回去看看。” 倒不是不相信柳传洲,而是这种入口或者直接涂于伤口之物首先要确定的是不能“害”人,而后才是疗效的事,所以,不是柳传洲拿过来便能直接用的。 说罢这句话,他的目光便落到了女孩子手腕上的伤痕之上,原本冷淡的目光顿时柔和了不少:“还不曾包扎?” 乔苒摇了摇头,伸出手指搓了搓手腕上的伤口,道:“我发现我身体似乎出现了一些变化。” 这句话说罢,手腕上伤口处已经干涸的血迹便被她揉搓掉了,她将手腕往前伸到张解面前,道:“你看。” 女孩子细腻如白玉一般的手腕之上莫说伤口了,连擦痕都没有,那些干涸的血迹仿佛只是手腕上沾上的污损,仔细一揉便掉了。 即便伤口再小,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愈合,更何况,从干涸的血迹来看,伤口虽然不大,却也横亘了大半的手腕,没个几天功夫没有那么快愈合的。 乔苒将进门时同裴卿卿和小白相撞而后摔了一跤的事情说了一遍,而后才道:“摔到地上时我便察觉到手腕上火辣辣的一阵疼,而后伤口便开始痒了起来,甚至……甚至还能察觉到伤口似乎在自己飞快的收缩愈合……”她很难完全描述清楚那一刻的感觉,作为身体正在发生变化的当事人本身最能察觉到自己身体的状况,所以柳传洲提着药酒进来要帮她涂时,她拒绝了,谎称没有受伤。 身体上发生的变化这种事她会告诉张解,却不会告诉别人。 “近些时日我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乔苒说道,“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实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 张解看向她光洁的没有半点擦痕的手腕,拇指在血迹干涸之处抹了抹,入手的温软让他略一失神之后很快便被心里的微妙古怪之感占据了。 她和原娇娇身上发生的事来自于原家,事实上这种事若是去问原家是最有可能得到答案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她还是自己这一刻生出的本能感觉便是隐瞒。 是的,隐瞒。 这件事不能让原家知道。 她如今被重视的理由与身上的血脉没有半点关系,她是原家失败的产物,做了原娇娇十三年的替身,仅此而已。她也并没有如原娇娇这样惊人的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奇血脉,她只是个普通人。 “我也没什么感觉,每一日精神也很好。”见张解不说话,乔苒想了想,担心他多想,便接着道,“其实仔细想想,如今我这样,不正是一件好事么?” “自小到大极少生病,中毒只要不是必死之毒都能很快便恢复过来,如今是更厉害了,”乔苒笑着看向自己的手腕,道,“伤到了也能很快痊愈,多好啊!” 这确实是一件好事。张解轻声应了一声,抬头,漆黑的眸子与她对视:“此事莫要声张。” 原二爷那一次对她做的事他还记得,原家对她没有半点血脉小辈的顾念之情,能做出将才出生的孩子培育成药人的原家又会是什么好的?原家从头至尾只是将她视作利用的工具而已。 原家的方法直至如今阴阳司仍不知晓,所以,对于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他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只能推测。 “虽然一个是符医一个是传统医道,但究其过程与炼制药人是极为相似的,若是将你和原娇娇看成炼制的药人的话,她是成功的,这无疑,可你的情形从一开始就不像炼制失败的药人。”张解向她说道,“寻常炼制失败的药人即便是好不容易活着,身体上也必然会有所问题,不是身体过于羸弱,风吹即倒,终生难以离开药物支撑便是身体上有所残缺,可你不一样。” 也是因为她的不一样,使他在金陵险些将她当成了原娇娇那等成功的药人。甚至从一开始表现的看起来,她与原娇娇没什么区别,身体百毒不侵,血也仿佛能救人一般。当然,事实证明,她的血并不能救人,否则当年的乔老太爷和乔太夫人也不会死了。 可如今,除了血不能救人之外,她的一切看起来同原娇娇没什么不同,甚至自己身上的伤口还能如此快速的愈合了。 “先前我身上受了伤愈合的就比一般人要快,如今却更快了。”乔苒说道。 以前的快还能以身子骨好为借口掩饰,可现在的快显然同寻常人不一样了。 这是一件好事,却不能对外透露,尤其是不能令原家知道,不能透露的原因不止是因为先时原家的所作所为更有别的缘故。 “方才柳传洲过来同我们说了一些话,”乔苒想了想,说道,“听说近些时日太医署的太医们很是繁忙。” 对此,张解也是知晓一些的:“陛下难以入眠之事是老毛病了,先时因为政事繁忙,不得已用熏香提神,时常整夜不眠。” 陛下很努力,在他们这些天子近臣看来,他这天子做的也是无比辛苦,可恰如庄周所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他们并非陛下,自也没办法理解陛下的辛苦,更无法理解那个位子对于陛下而言的重要程度是远超这世间所有的。 “因着久用熏香,以至于如今政事没有那么繁忙时,陛下想睡个安稳觉成了一种奢望。”张解说道。 太医说大概是因为陛下的身体习惯了这样不入眠与少眠,真要恢复需要长时间的调理。可陛下因睡的不足,时常会觉得累,提不起精神却又睡不着。 这种感觉先时听柳传洲提起还不觉得,如今听张解如此生动的描述了一番,乔苒总觉得自己仿佛也感同身受一般的不舒服了起来。 “至于大殿下,”张解提起这个名字时神情明显冷淡了不少,“如今正是他成长之时,是以也学起了身边人,徐太傅虽说有教导,但收效甚微,为此颇为头疼。” 虽然也不期待宫里那个不懂事的孩子能在短短数个月之内有大的改变,不过此事居然连徐太傅都觉得头疼,乔苒还是有些意外的。 “他身体不好。”张解朝乔苒眨了眨眼,剩余的话便不用说了。 哪怕徐太傅的学问和本事再好,面对一个“身体不好”的孩子难道还能强留不成? 乔苒:“……”她仿佛都能想到当时的情形了,徐太傅费尽心血撰写的课文,讲解的文章,传授的道理说了一通之后,待到要考一下大殿下学问之时,那个孩子忽地变了脸色,喊道“我不舒服”。 把作践自己的身体当做一种屡试不爽的“灵药”,偏偏徐太傅又无法开口戳破他的谎言。 “真是浪费了徐太傅的心血!”乔苒感慨不已,“外头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听徐太傅的亲自教导而不得,他触手可得却又不珍惜。” 以至于女孩子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他不适合,呃,我是说如今的大殿下不适合作为一个储君。”除非真像她这样芯子里换个人,不过乔苒知道这种换芯子的事并不是想换便能换的。 这话便有些大逆不道了。 张解笑了笑,道:“我也觉得。” 这回答同样的大逆不道。 两人相视一笑,顿了顿,乔苒又道:“其实关于大殿下的事,我想说的不是这些,而是最近他折腾太医署的事。” “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太医署的太医开药,原大小姐却束手旁观,”乔苒说道,“虽然原娇娇的性子确实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我却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没有必要。” 是的,没有必要。 原娇娇性情古怪不假,可她却不是真真公主那等折腾人为乐的人,没有必要的事为什么要做?真折腾坏了大殿下的身子,愁的还是她。 “我在想她与大殿下到底要做什么?”乔苒说道,“如果不是为了折腾人的话,一而再再而三的请太医署的太医开药他们又能得到什么?” 柳传洲先前说起此事时她便觉得无比古怪,有种说不出的微妙违和之感。 “方才你没来时我想,请太医署开那么多的药,除了能得到不少药材之外好似什么也没有了。”乔苒思索着说道,“可再如何对大殿下大方,太医署的太医开的药材也不会多到能偷出宫去卖的地步,而且这些药方应当也没有用到什么稀世到能入黑市拍卖的药材。” 所以,为了钱这个可能已经被排除了。 “所以,原娇娇他们要这些药到底是要做什么?”乔苒看向张解,似是在问他又似是自问。 “这丫头……” 。手机版网址: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五十五章 预兆 她怀疑大殿下如此故意折腾背后的目的。 “虽说以原家的财力,除却某些稀世到难得一见的药材,大部分药材要得到并没有那么难。”乔苒说道,“可要将药材带进宫来并不是一件易事。” 日常要将药材带到大殿下这里是需要搜查的,所以外头的药材要带进来不是一件易事。 当然,原娇娇也可以说为大殿下治病所需,可带来的药材是需要记录在案以及去处的。乔苒想,自己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药材带进来,事后又不会被人发觉,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的话,这药材便决不能是自己带进宫的。 如此的话,要得到药材,整个皇城之内也只有从太医署那里要了。至于要的方法,让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大殿下装病得到药材岂不是一个极好的办法? 张解看着面前的女孩子羽睫如蝶翅一般轻颤,没有开口,只起身去关屋门,门外抱着小白经过的裴卿卿见状,忙朝他竖了竖拇指,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张解笑着摇了摇头,重新走到女孩子身旁坐了下来,此时她显然是在想着事情,他就不要打扰了。 乔苒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念头一出,便再也止不住。若真是如此的话,大殿下故意折腾人的举动显然能说通了,他们要什么药甚至需要自己配什么药显然不能明说,如此折腾多了,随着太医署开来的越来越多的药方,总能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药材。太医署负责开药,取药材磨药这种事因为大殿下久病的关系,殿里是有人专门做这些事情的,所以如此便能得到药材。药材得到了之后要做什么?自然是要制药,那制完药呢?将药材带进宫要被搜查,同样的,带出宫也同样如此,若是带出宫的话,则需要买通守卫,不过皇城的守卫不是普通人,日常要搜查文武百官的皇城守卫若是轻易就能买通的话,早出事了。 可若不带出宫的话,那些药材制成的药要怎么用?被谁用?原娇娇?因着近些时日自己身体的诡异状况,乔苒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原娇娇,只是这个名字一出,她便摇了摇头否定了。 不对,若是原娇娇要用药的话根本无需绕那么一大圈,不需入宫,在宫外,在原家就可以轻易做到。所以,如果按着这个推测继续下去的话,用药的不可能是原娇娇,而是一个必须带入宫中服药的人。什么人只能在宫中服药?必须是一个不能轻易出宫的人。便是宫婢宫人每个月也有半日的出宫假,所以,这个人不是宫婢或者宫人,如此一排除,答案呼之欲出了。 这个人是大殿下。 推测至此委实让乔苒有些意外,可细一想除了这个结果已经没有别的可能了。可如果是大殿下的话,寻常用药,难道还会有人敢拦着大殿下用药不成? 所以,这个药定然不寻常,而且不能让旁人知晓。 至于大殿下配合原娇娇做下这些事情知不知晓这个药的具体疗效,乔苒想到年宴那一日大殿下寝宫发生的事情,大殿下只是个普通的孩子,不管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乔苒私以为影响都不大。一个普通的孩子又能指望他懂多少?知道后果是什么? 他不会知道的。不过正因为不知,对这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孩子,要从他口中套出真相是不可能的。 原娇娇给大殿下用的到底是什么药?乔苒不知道,只可以确认一点,那就是这个药不会是什么对大殿下病情有益的药,若是对病情有益,原娇娇完全没有必要绕这么大一圈费心隐藏。而且,这个药必然还是极有可能引起太医署的太医们怀疑的药,若是世人不知的药,原娇娇也不必如此费尽心思了。 这个推断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却几乎能合理的解释其中每一个可疑之处。 这其中,若说唯一令她还没有想到的地方便是想出这个办法的到底是谁了。是原娇娇吗?想到在山西路时她的表现,乔苒私以为虽然有这个可能,但这个可能不大,她更怀疑想出这个办法的另有其人。 或许是焦、原两家的人,也或许是其他。这一点乔苒暂时无从得知。 因为身体发生的变化,她立时想到了宫里的原娇娇,死去那位原二爷曾经的举动让她对原娇娇的情况很是小心,虽然原二爷已死,可有些事原家能为原娇娇做一次,未尝就不可能做第二次。是以,先前柳传洲提到宫里的事情她便很是留意,一番推测下来,原娇娇没有问题虽说让她暂且松了口气,可大殿下的情况却让她有了别的怀疑。 只是皇城里她鞭长莫及,此事也只好交给张解了,这也是她方才让裴卿卿去请张解的原因。 “我知道了。”听罢乔苒的推断,张解说道,“我会留意大殿下那里。” 只是到底是皇城之内,他再留意也无法直接伸手到大殿下身边。 “太医署那里给大殿下开的药方我可以想办法拿到,而后交给柳传洲排查一下这些药可以配置成的药方。”张解说着,看向那罐药酒,“他如此喜好钻研,定熟读医书与大多数药方。” 宫里的问题暂时交给张解,女孩子松了口气,眉目也舒展了开来,含笑的眉眼让女孩子清丽的五官多了几分难得的娇俏。张解看的很是专注,从洛阳回来之后,今日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其实不过几日未见而已,却总让他有种许久不曾见到的感觉。 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种感觉也直到遇到了她方才知晓。 那道专注的目光委实难以让人忽视,女孩子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移向一旁,脸颊微红,咳了一声,一股微妙的旖旎感油然而生。 她伸手覆上胸口有些不受控制的心跳,咳了一声,她还有事想同他说:“今日我去见了镇南王妃。” 提到镇南王妃时,张解目光闪了闪,嗯了一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乔苒将白日里见到镇南王妃时的情形说了一遍:“……焦、原两家以镇南王小世子为饵让镇南王妃做了这些事,我觉得……” 说到这里,女孩子忽然停了下来,抬手伸出拇指和食指做了个拿捏的动作,而后又道:“像高手在下棋。” “镇南王妃是一颗棋子,棋盘上每一个人都是一颗棋子,他们如提线木偶一般只按着执棋者的要求做着自己的事,”乔苒眼神微黯,“这件事于棋子本身而言很简单,譬如镇南王妃只是将宅子租给了真真公主,接下来的事她不知道,也与她无关,可就是这一步串联起了整件事的布局。” “这个人很厉害,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与洛阳那个人有没有关系,与海会楼的隐主,岭南的隐楼甚至还有山西路逃脱的人是同一个人还是同谋亦或者对手。”女孩子说到这里,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温柔的眉眼中多了几分肃重与茫然,“昨日夜里,我曾做过一个梦,我梦到自己站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之上,可当我小心翼翼的想要跨出去时却发现自己站在的哪是什么棋盘上而分明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网下是万丈深渊,只要一步踩空,自己随时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这不是我第一次做这样的梦,”说到这里,女孩子神情复杂,看着昏黄跳跃的烛光下张解脸上的关切,她动了动唇,深吸了一口气,涩声道,“我以前做过这样的梦,之后不久,我恍恍惚惚……险些……险些死了。” 其实不是险些,而是确实如此。 那是前世的时候,她在登上那架失事的飞机前两天就做过这样的梦,梦醒之后她心神不宁,惊出了一身冷汗,而后就在短短两天之内做了很多事,再之后,飞机失事,再一睁眼,她已经来到了大楚,成了这个遥远异时空之内一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女孩子。 她以为除却这具身体特殊,偶尔会做些清醒梦之外,所谓的梦无非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日,或者可以说这两日她想的明明都是乌孙小族长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夜晚居然会做这样的梦。这绝对不是日有所思梦到的,也不是曾经发生在这具身体上的事情,再一次让她回忆起来,而是……一种微妙的直觉,她眼皮跳的有些厉害。 也因为想到前世的遭遇,她今日才借机拜访了镇南王妃。 那个自小生长在金陵城郊外庄子上的女孩子从进入庄子到离开庄子所有的经历这长安城知道的人不少,什么时候险些死了?大概也只有离庄之前投缳了吧!不过张解知道,她说的绝对不是那件事。 “你不会死。”手被干燥的温暖所覆盖,张解抓住她的手,女孩子的手纤细而温软,他的手可以完全包裹住她的手。 “我会拉住你,即便掉下来我也一定会接住你。”张解看着她的眼睛明亮而坚定。 乔苒心头一松,原本疲倦的眉目再次舒展柔和了起来:“我……” 话未说完,人便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从身后环住她:“你不必担心,我……” “乔小姐……”门“咯吱”一声开了,裴卿卿的小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红豆也紧随其后的跟了上来。 场面蓦地安静了一瞬。 裴卿卿睁大了眼睛:她好像不小心做了坏事,张解这么不省心的人难得机灵了一回,可现在……裴卿卿扁了扁嘴,有些懊恼又有些委屈。可今日张解也委实呆的太久了,先前又没同她打过招呼,到她睡觉的时候了。往常这个时候,她都睡觉了,乔小姐同她说了不睡觉的孩子是长不高的,她可不想长成小矮子,她想要长的跟乔小姐一样高的。 裴卿卿有些不安,不过看乔小姐的样子并没有生气,反而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知道了。”乔苒朝张解眨了眨眼,笑道,“我不担心了。” 有了他的承诺,她心中已然没有先时的慌张了。 她不惧外界的风雨,不过转身时便有小憩之处,足以让她更有勇气面对风雨欲来。 “你先回去吧!”乔苒说道,“天色已晚。” 快到亥时了,除了长安之外,很多地方已然宵禁了。 对,天色已晚了,破坏了乔小姐和好不容易开窍的张解虽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裴卿卿还是很快便找到了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她大声道:“天都那么黑了,不止漂亮的女孩子譬如乔小姐这样的在外面乱走不安全,长相尚可像你这样的男子也不安全。” 这两人晚上出门都不太安全的,还是小心为妙。 看着小大人似的裴卿卿,红豆忍不住腹诽:比起小姐和姑爷来,她倒是觉得裴卿卿这么大的漂亮孩子在外面走才是真的不安全呢! 好在张解没有继续坚持,与乔苒对视了一眼之后便笑着离开了。 只是离开的张解却并没有走远,他在巷子口,直到看着宅子里的灯光暗下,才转头出了巷子。 虽然时已入春,不复冬日的寒冷,可亥时的长安城夜风猎猎,还是颇有几分寒风如刀的感觉。 今日吏部有同僚生辰,吃完饭回来已过亥时了,黎兆裹紧了身上的袍子同身旁两个同僚挥手作别:“我到了,你二人路上小心些。” 两个同僚朝他挥手,道:“那我二人先走了,改日定陪黎兄去大理寺见见那位乔小姐。” 这位十分受上峰器重的黎大人素日里为人很是不错,虽说免不了被人妒忌,不过也有不少朋友。他看重大理寺那位乔大人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前些时候吏部事务繁忙,眼下听闻那位乔小姐已从洛阳回了京城,如今趁着吏部事务不忙的时候,正巧可以让黎兄多在乔大人面前表现一二。 他们吏部这位小黎大人长相能力皆是一流,情场就这么输了委实可惜。呃……虽然说那位张天师也不错,可不试试怎么知道撬不了墙角呢? 听同僚提到“乔小姐”,黎兆眼睛一亮,虽然吃了些酒,不过他却没有半分醉意,闻言当即点头应了下来:“好……” 这个“好”字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吏部的三人看着从黎家墙头跳下的人当即便愣在了当场。 “黎大人。”张解开口,看着他们三个静静道,“我等你许久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五十六章 帮忙 撬人墙角遇上了正主,这情形……真是怎一个尴尬了得? 怔了片刻之后,其中一个吏部官员忽地“哎呀”了一声,拍着脑袋,大声道:“今日酒喝得实在太多了,真是醉的厉害了,方才说到哪儿了?哦,说到库房的小吏撞见太医署的太医过来给咱们冉大人开药,一问居然是让头发丝儿生长的,你们有谁见过冉大人脱了官帽的样子吗?” 另一个吏部官员反应不慢,闻言忙连连附和道:“对,对,冉大人帽子里定然没有多少了,毕竟咱们冉大人那么英明,越是英明的大人,头顶头发越是少。听城东土地庙摆摊的卦师说这是相人之术,张天师懂这个,不知道我们说的对是不对?” 眼下委实太尴尬了,也不知道张天师听到多少了,平心而论,若是换了他们自己,有人在面前大谈撬自己的墙角,非得动手不可,所以还是快些寻个由头把方才的事情盖过去的好。 诶!委屈冉大人了,不过那些摆摊的卦师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越是英明的上峰,头顶头发越是少。 张解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中一个吏部官员见他的反应暗道怕是要遭,忙又嚎了一声:“哎呀,酒喝得实在太多了,我头晕的厉害,周兄,你快送我回去!” 一旁的那个吏部官员如梦方醒一般连忙搀扶住他,而后朝一旁不说话的黎兆使了个眼色,道:“我们便先走了,黎兄不用送了!” 如此一番尴尬的几乎没眼看的“酒醉之语”之后,两人很是干脆的走了。 主意是他们出的,留下面对的却是黎兄,虽说心里有些愧疚,不过脚下却是走的飞快,很快便转入街角,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之中。 被同僚毫不客气的“出卖”了的黎兆除却一开始见到张解略有些惊讶之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张天师。”黎兆朝张解点了点头,道。 情敌面前,怎能露怯? 以这姓张的身手,方才同僚与他说的话估摸着从头至尾都听过了。不过,那又如何?他黎兆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可以是君子,不过这种事上也可以做一回小人。 有些话虽然说出来不中听,却是事实。做一个视脸面于无物的小人,很多时候这个人都是无敌的。 黎兆看着张解,等他问出诸如“方才你是不是说要去撬墙角”这种话,即便是身手不如对方,他也会毫不迟疑的回答是,证明方才说这句话的就是自己。 只是,想象中的问话并没有出现,张解只是略略皱了皱眉,见黎兆只看着自己,却一声不吭,便开口提醒他:“我有些话要同你说,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黎兆一愣,脱口而出:“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不打一架就不错了。之所以没有主动出手一则是怕会在乔小姐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二则主要是打不过。他黎兆虽是读书人,平日里却也是骑马射箭,动起手来和同龄人相比也不会怕的,只是面前这厮是个会内家功夫的高手,跟这种人动手,真是太不讲道理了。 “说说你家的事,”张解说道,“说说《素问经》。” 黎兆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翻了个白眼:“《素问经》又怎么样?我黎家后辈中没有学医的小辈,如今我科考入仕,正巧可以让后辈好好读书,靠读书走出一条路来。” 他读书既是因为于读书上有天赋,也是想借机摆脱对《素问经》的依赖,《素问经》这种东西于黎家半点用处没有,没有相应的能力和权势,却手握巨宝,迟早要出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从来都看的很明白。 “黎家怎么得到的《素问经》?”张解看向黎兆,目光幽幽。 “故去的长辈留下的,你若不信不妨去问问故去的长辈,”黎兆一笑,漫不经心的靠在墙边,笑道,“这种事不是你们阴阳司擅长的吗?怎么跑来问我?” 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松口,对上态度滴水不漏的黎兆,张解轻嗤了一声,道:“黎兆,我便知道我若不将话挑明你决计不会说真话。” “那你挑明了说与我听听?”黎兆闻言笑着接话,“张天师无缘无故找我想来也不是特意为了见黎某这个情敌的。” 就像双方试探,尤其于黎兆而言,张解若是不说出自己所知他是绝对不会开口道出真相的。 “好。”张解说罢一个好字之后便再次抬头,撤去了先前的掩饰,他眼神锋利如刀,“我该唤你黎兆还是李兆,是金陵黎家还是金陵李家?” 黎兆垂在身侧的手指一颤,抬头有一瞬的错愕,夜风呼啸,刮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些刺痛。 “姓张的,”回过神来的黎兆咬着牙,仿佛从牙缝里说出的这些话,“我黎家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你做什么做出刨人祖坟一般恶劣的行径!” 这姓张的真不是东西,世人还道他温润君子,君子个头! 他是想撬人墙角不错,没想到他居然“刨人祖坟”,祖上惹他了不成? “我为了苒苒而来,”张解看着咬牙切齿看着自己的黎兆,没有半点愧色,“也无意管你家过去的事情,只想知道一些关于《素问经》的事。” 原来是为了乔小姐来的,黎兆收了自己方才咬牙切齿的举动,皱眉道,“你怎的不早说?乔小姐遇到麻烦了?是原家吗?不应该啊,我祖父精明的很,给了《素问经》却没给打开的方法,打得开才怪……” 张解看了他一眼:“果真是精明,令祖父拿捏这个是想撮合你同原大小姐的婚事吧!” “那是在原二爷被她弄死之前了,”黎兆哼了一声,不以为意,“弄死之后,祖父已然觉得我同原大小姐不大合适了。” 朝中势力错综复杂,作为吏部冉闻看中的年轻后辈,黎兆能知道原家发生的事情并不奇怪。 “所以,事情应当不是由《素问经》引起的,”黎兆说到这里,狐疑的看向张解,“那你提《素问经》做什么?简直吓我一跳,以为《素问经》要害乔小姐了。” “《素问经》的事我替苒苒谢谢你。”说这句话时,张解很是真诚。 虽然此事黎家的本意并不是救苒苒,而是有所图谋,不过阴差阳错,倒也算将一个本已经打开的麻烦又强行塞了回去。 “那倒也不必,”黎兆也不想贪功,只是话说到一半,忽地怒目瞪他,“苒苒是你喊的么?乔小姐同你什么关系?轮得到你来喊?”他都只能喊乔小姐,凭什么这姓张的喊苒苒? “就是喊苒苒的关系,”张解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只是乔小姐,我是苒苒。” 黎兆:“……” 有病啊!他恨恨的剐了张解一眼:真该让所有人都来瞧瞧这姓张的此时的样子,什么世上真君子,世人眼神都不怎么好吧! “你看过《素问经》么?”黎兆的冷眼张解视若未见,只是看着他正色道,“我怀疑苒苒和原娇娇两人之间的事,在《素问经》中或许有相关的秘密记载。” 女孩子身上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些心神不宁,是以,即便不想看到面前黎兆的这张脸,他却还是来了。 “没有。”黎兆懒得看他,只抬头望天,这人碍眼的很,还是眼不见为净,“除了早死去的我们黎家那位神医之外,没有人看过《素问经》。既然没有人看到过,原娇娇又打不开盒子,那便只当它不存在好了。没有《素问经》,十个原娇娇也不是乔小姐,哦,苒苒的对手。”苒苒,他怎么没发现如此唤乔小姐这么好听呢! 张解蹙了蹙眉提醒黎兆:“你不要乱喊。” “那你还不是喊了?”黎兆冷哼道,“山西路的事我正事为重,让你这厮总是围在苒苒身边乱转,到了京城凭什么还要让你?” “我喊苒苒,是她同意的。”张解说着,斜了他一眼,“你呢?苒苒同意了吗?” 黎兆道:“眼下她不在这边,我没法问,改日我问问便是了……喂,那个打更的,你做什么?看什么看?” 他同姓张的在这里说话,那个打更的远远走过来,可往这里瞥了好几次了,实在是叫人不得不怀疑这人的目的。 张解回头看了眼打更的,淡淡道:“他脚步沉重杂乱,只是个普通人,不会武。” 打更的闻言连忙赔了几声不是,而后小跑着离开了,只是经过黎兆和张解身边还是忍不住往这里多看了两眼。 半夜三更的,他见到的鬼鬼祟祟的年轻男女多了,毕竟书里不是还说过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之类的话么?可两个男人如此站在大门口聊天的,还是真不多见。 看模样和穿着,这两人也都生的极好,却偏偏……诶!尤其虽说没听清这两个男人在说什么,可什么“然然”的喊了好几声,也不知道这两个哪个叫“然然”的,真是世风日下啊! 打更的边想着边小跑着离开了。 黎兆冷眼看向张解:“所以,是原家发生了什么事了吗?还是乔小姐,哦,是苒苒发生了什么事?” “苒苒”这个名字从面前这个人嘴里叫出来总觉得有些刺耳。张解皱了皱眉,再次强调了一声“你不要乱喊”之后,道:“既如此,请你保守住《素问经》的秘密,不要随意泄露,”这个麻烦既然还在盒子里,那最好永远关在盒子里的好,“对了,还有一事,需你帮忙。” 用的着他来替乔小姐说帮忙?黎兆冷哼:“说吧!正巧近些时日我手头事情不多。”正巧也可借着这个机会去见乔小姐,不,苒苒。 张解都喊苒苒了,说不准以后他也能喊苒苒。 黎兆那张脸上的表情委实刺目的狠,张解心中不悦:若不是由这个人来做这件事最不容易引人怀疑,他是当真不想来找黎兆。 只是在苒苒的安危面前,有些事只能暂且放在一边。 “我记得当年镇南王小世子失踪时,恰逢当时的吏部侍郎沈遇经过,便顺手帮着寻过一段时日。”张解说道。 既然确信镇南王妃去原家同镇南王小世子失踪有关,那便当从源头处开始查。 镇南王一家虽然封王,但确实远离朝堂,便是长安城中知道的人也不多。当时的吏部侍郎沈遇告假回乡看望病中的母亲,回长安的途中因山道滑坡绕了路,便恰巧遇到了丢了小世子的镇南王妃。 即便镇南王一家地位尴尬,颇有避居于世的意味,可一旦出了事,到底是王侯之家,官员哪敢随意接手?沈遇见状,心生怜悯,便接手帮忙了。 只是前前后后最终也未寻到,此事便没了下文了。 当年经手这件事的沈遇前些年已然病故了,不过他生前留下的随行记录吏部库房之中应当有,所以,此事由黎兆来做再适合不过了。 撇去他也喜欢苒苒这一点,平心而论,黎兆此人确实有几分能力,而且此事事关苒苒,黎兆定会尽力而为。 果不其然,黎兆听罢爽快的应了下来。 待到张解离开之后,黎兆这才踏进家门,落门栓的声音惊动了宅子里的人,很快便有下人跑来,道:“三公子,老太爷刚醒,在问您呢!” 黎兆点了点头,抹了把脸道:“我洗把脸就去看祖父。”与同僚吃了些酒,又同姓张的在外头说了会儿话已把酒气散的差不多了,洗把脸再过去看祖父也不会冲到祖父。 下人应了一声, 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不安道:“金陵来信了,大……大小姐要来长安了。” 才走了两步的黎兆闻言不由一愣,回头脸上满是不解之色:“她来长安做什么?” 大姐先前来长安闹了一出回金陵之后很快便又定下了一门亲事,并在年后出嫁了,此时她不在夫家呆着,来长安做什么? 下人道:“听说大小姐同潘公子起了争执。” “便是起了争执那便回家里住去。”黎兆更不解了,父亲母亲对自家这位大姐有多宠爱他是知道的,在夫家受了气,回了娘家,娘家可不会将她赶出去。 这种调解夫妻之间的事,自家母亲自会教她,怎的又跑长安来了? “家里那边来信说是被大夫人训斥了一顿,带了奴仆连夜离开的家,大夫人一开始以为大小姐回潘家去了,哪知到了天明,潘家来接人,才知晓大小姐没有回潘家。在城中找了半日,才有城门守卫同驿站的人道大小姐拿了不知哪里弄来的官碟路引来长安了。”下人说着,只觉身边莫名一寒,忍不住抬头看向黎兆。 却见自家往日里和气的三公子此时脸色已然发青。 。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五十七章 卷宗 “以大姐的脾气,若是潘家当真对她不好,早就闹个天翻地覆了。”黎兆冷笑了一声,说道。 自己大姐是什么人,他最清楚不过了。若真是潘家的不是,早就写信来这里哭诉了,而不会如现在这样偷偷来长安。 不得不说,自家大姐自小到大过的都太过顺利了,哪怕是婚事,不管是死去的王柏林还是如今这位潘家公子待她都不错,当然,父亲母亲也很是疼爱大姐,所以才养成了这么个性子。 在金陵时,半吊子的本事混了个“金陵第一美人”的名头,他原本以为只是那些闲着没什么事做的小姐公子闹着玩的,没想到,她却是当了真,还当真以为自己配得上这名头了,脾气越发古怪和倨傲。 尤其想到……她先前对乔小姐做的事,这让黎兆很是不满。这倒不是世人口中所说的“有了媳妇忘了娘”之类的偏心乔小姐,而是就事论事,乔小姐什么错都没有,错的就是大姐。 如今发了脾气,居然又要来长安了。 “先前来是带着身上的案子来的,这一次也不知她又要带什么来了。”黎兆不满道。 下人瑟缩了一下身子,不敢出声。 平心而论,自家三公子虽说有时候性子想法古怪了点,可却是个讲道理的。方才这句话虽说不好听,确是事实。 “罢了,洗把脸看看祖父去。”黎兆说道,走了两步,却未忘记问下人,“祖父的药喝了么?” 下人点头,道:“下午喝的,睡了一觉,才醒过来。” 都道岁月不饶人,这话他原先是不信的,不过看了老太爷是真的信了。 作为黎家的老人,这几年老太爷身上发生的事他都看在眼里,作为当家的,老太爷也算得上是个明智不糊涂的,可这几年先是摔了一跤,昏迷不醒,而后得神医原大小姐救治,好了,眼瞅着是恢复了过来,可到底是不如前了。 近几个月更是如此,平日里看着没什么问题,也清醒的很,有时候却记不住事,时常前言忘了后语。不管是太医署的太医还是民间有些名望的大夫都请来看过了,道这是呆症,人年纪大了,有些人就会这样。 老太爷不幸也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如今老太爷的情形并不算严重,所以还好。 自己患了呆症这件事老太爷也是清楚的,有一回他在门外修理花草时曾听见老太爷和三公子在屋子里说话。 老太爷犹豫要不要请原大小姐帮忙,将《素问经》彻底送给原大小姐,是三公子道要再等等,原大小姐的符医手段到底如何还要验证,不能让老太爷冒险。 听到这些,他忍不住再次感慨了一番三公子真是个聪明孝顺的,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拦着老太爷的。 不过话说回来了,神医原大小姐虽说厉害,先前老太爷的病就是她救醒的,可有时候他也觉得奇怪。 不是号称原大小姐生死人肉白骨,能把人救的跟病前一个样吗?可看老太爷身子骨显然大不如前,甚至近几个月头顶白了那么多,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大半的精力,这怎么能叫一个样呢? 所以,三公子拦着还是有些道理的。病急不能乱投医啊,尤其原大小姐救人的手段也委实太玄乎了,以至于那些学正统医道的大夫都对她颇有微词。 黎兆洗了把脸便去了黎老太爷那里,过去的时候,黎老太爷正靠着坐在床头,身上披了件袍子,手里翻着一本医书。 “晚上和同僚应酬去了?”黎老太爷看他过来,笑了笑,黎老太爷一觉方才睡醒,精神看起来不错的样子。 黎兆点头道:“平日里关系不错的郑大人今日生辰吃酒了。” 黎老太爷应了一声,他也不知道郑大人是哪个,不过知道自家这个三郎是个聪明,不用他操心的便没有多问。 祖孙说话间,下人已经退了下去。 黎兆倒了杯热茶给黎老太爷,这才坐下来道:“祖父,原大小姐那里的事还要再缓缓。” 祖父虽说不说,可他知晓,世人多数都是畏惧生老病死的,所以关于黎老太爷的病情,他一直在斟酌。 黎老太爷沉默了一刻,之后笑了,他道:“好,三郎说缓缓便缓缓。” 黎兆没有忽视黎老太爷那一瞬的沉默,将热茶捧在手里再次开口解释了一番:“原大小姐除了祖父之外,这几年治的人有不少,老太爷还记得在余杭见到的那个快死了还剩一口气的护卫吗?” 那是张解的护卫,彼时被派去保护乔小姐的,结果受了重伤,原本要死了,是原大小姐救活了他。 黎老太爷嗯了一声,看着他,语气和蔼的问道:“他还好吗?” “好,也不好。”黎兆说道,“人活着,只是一身的本事已经废了。” 好,是人还活着,不好是作为一个靠本事吃饭的护卫已经没了本事。 这倒不是说原大小姐救错了,而是那护卫的事一路上他们都看在眼里,原大小姐那时候的许诺,带回长安城的医治,他们也知道,可如今却并没有兑现成功。 “这不是说原大小姐不好,她很好,只是对自己的本事,能不能救活病人似乎并不清楚。”黎兆说道,“还有先前房家那个房值周牵扯进的案子,那个被发配的林娘子的孩子当时众目睽睽之下他的手被治好了,可我听闻,最近他又拿不起东西了。”从外表上看,手似乎好了,可事实上并不能算好了。当然,人不能太过苛刻,可这些都是原大小姐所许诺过能同原先一个样的。 “还有大殿下,直至如今也未完全好。”黎兆说道,“祖父便是用《素问经》的打开方法交换她的一碗药,焉知那碗药能挡多久?她有源源不断的药却无法保证祖父能恢复如常,我们只有这一个办法却能让她一劳永逸,如此,孙儿觉得还是暂时不要用了。”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黎老太爷点头,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否则这碗药讨来,待到需要下一碗药时,他们可没有第二本《素问经》来拿捏那位原大小姐了。 “我还不要紧,”黎老太爷揉了揉眉心,笑着对他说道,“要紧的事我都会记住的。” 黎兆点头。 “我便是怕忘了,所以《素问经》的打开方法已经告诉你了,你记住就好了。”黎老太爷又道。 黎兆闻言,忙肃了神色,正色道:“三郎谨记。” 《素问经》的打开方法是黎家面对原家的最大底牌,自然是要拿捏在手里的。 又说了几句话,黎老太爷眉眼间便露出了几分倦色,黎兆见状,忙道:“天色已晚,祖父不若早些歇息,明日我再过来。” 黎老太爷没有坚持,笑着点了点头,任由黎兆搀扶自己躺下。 昏黄的灯光下,年轻人五官清俊,脸上看不到一丝瑕疵。 黎老太爷的目光落到了黎兆的脸上,看了片刻之后,笑道:“我们三郎相貌人才皆是一等一的好,便是放眼整个长安城也挑不出几个比我们三郎更好的了。” “长安城人杰地灵,怎会?祖父高看我了。”黎兆笑着说了一声,而后转身就要去灭桌上的烛灯。 “三郎不必了。”黎老太爷见状却出声制止了他,道,“灯灭了起夜不方便。” 黎兆没有坚持,又替黎老太爷掖了掖被角,这才离开了。 黎老太爷躺在床上,望着头顶青灰色的纱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幽幽叹了口气。 他年轻时也是个如三郎一般俊秀的男儿,不过此时已垂垂老矣。对自己家这个三郎,他一向都是极为骄傲的,也觉得这是整个黎家儿郎中最肖似自己,甚至胜似自己的儿郎。 摸向自己脸庞的手转而摸到了枕下,枕下轻微的凸起让他心中稍安。 自己如今记不住的事情越来越多了,有朝一日,定会连《素问经》都忘了,所以,他偷偷将《素问经》的打开方法刻在了这里。《素问经》如此重要,他怕有朝一日,三郎记得,他却不记得了。一想至此,黎老太爷心中便涌现出了一丝恐慌,那种仿佛是岁月流逝一同带走的掌控感让他无比不安。这倒不是不信三郎,而是那孩子到底年轻,贪慕美色。对那个乔家的丫头,三郎如此惦记着,指不定什么时候会糊涂的把黎家的底牌告诉给了她。 对,一定是这样。找到理由的乔老太爷松了口气,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隔日黎兆出门时,将一封信交给府中的下人:“将这封信送回金陵,问问大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是大姐人还在金陵,倒还能拦一拦,如今,人都出了金陵了,要拦是拦不住了。既如此,只能待她来了长安,再将她送回去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他的私心,大姐对乔小姐的敌意他看在眼里,此时长安城局势混杂,乔小姐身边也极有可能有麻烦,他不想这个时候再让大姐掺和其中,给乔小姐添乱。 嘱咐了几句府里的下人之后,黎兆便去了吏部。 走进吏部衙门时,正见昨日两个撺掇他去撬墙角的同僚在朝他挤眼睛。 黎兆笑了笑,走过去道:“周兄、吴兄,你二人今日来的倒是早!” 能不早么?那两个吏部的官员忙凑头过来,干笑了两声道:“昨日……我们走后,那张天师,没……没干什么吧!” 昨日直接将黎兄丢在原地跑了,回过神来他们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当然,若是重来一回,估摸着他们还是会这么干的。 只是“珍贵”的同僚之情,做完这种事之后,还是要过来问问黎兄昨日的遭遇的。 黎兆闻言,笑了笑,很是‘上道’的给出了他二人最想知道的事情:“还好,聊了会儿话,没有动手。” 昨日他和张解确实是说了几句话,虽说气氛不算融洽,不过为了乔小姐,倒也没有动手。 当真没有动手?两个同僚闻言倒是十分意外,其中一个更是忍不住感慨:“没想到张天师还当真是个君子,我还以为不过是装的呢!” 君子个头!黎兆腹诽了一声,与同僚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去了吏部衙门的库房。 库房中大多数卷宗是不能随意翻阅的,不过沈遇在吏部侍郎这个位子上呆了不到两年便因为身体缘故离开了,那两年大楚也是安定,朝中相对太平,吏部也未接手过什么大事,是以沈遇在其位时不止政绩平平甚至可以用低调不起眼来形容。 当然,这与沈遇的能力无关,那几年不管哪个衙门都是如此。 所以,沈遇的随行手记在库房中也不是什么看不得的卷宗,他甚至还曾看到过沈遇的随行手记,只是没想过有朝一日居然要来翻看沈遇的随行手记。 在库房的架子上很容易便找到了沈遇的随行手记,吹了吹因许久无人理会而积的厚厚的一层灰,黎兆翻开了这本沈遇的随行手记。 这本随行手机记录了沈遇自上任吏部侍郎到离任期间所办之事的一些过程。这本随行手记很薄,几乎只是大多数吏部侍郎随行手记的三成厚度。 因着沈遇身体时常告假的缘故,本就太平事少的那两年, 他参与协办的多数事情的记录甚至都是断断续续的。 黎兆看的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很快便翻到了昨日张解叮嘱他翻到的那件事上。 说来也好笑,发生在长安的事情因着沈遇时常告假,多数无法全然跟着办完,倒是这件偶遇的事,他从头至尾跟着办完了。 遇到镇南王妃时,王妃人在一座名唤沽蓝的县城,当地最大的只是一个九品的小县令,自然不敢接手这么大的案子。 这个开头便有些出乎黎兆的意外:如此的话,镇南王小世子在沈遇遇到镇南王妃之前就已经失踪了。 这一点在沈遇的随行手记里也解释过原因。 镇南王小世子失踪是因为府中内鬼,被人拐走的,一开始对方只想要钱,这一点镇南王妃也答应了。 只是在如何给钱,又确保自己全身而退这一点上,对方太过谨慎,几次三番变换地点,约定的交还小世子的地点也一路从镇南王封地改到了沽蓝县。 就在那个地方,一直同镇南王妃有联络的内鬼突然没了音讯,镇南王妃不得已求助官府,正好引来了沈遇,接手了。 。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五十八章 谈案 只是即便全程接手了这件事,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身体孱弱的缘故,沈遇的随行手机中提到的内容也并不算多。 黎兆很快便看完了整个随行手记,不由略有些失望。沈遇的随行手机记得还算详细,从怎么遇见的镇南王妃开始记录,到了解清楚了整个事情的原委,再开始寻找那个突然没了音讯的内鬼,而后发现内鬼被狼群啃食的仅剩一半的尸体,小世子却不见了踪影。因着沽蓝县周围全是崇山峻岭,山间狼群不少,是以当时沈遇便给出了小世子多半已被狼群叼走为食的猜测。 这种猜测对于镇南王妃显然无法接受,相比小世子被狼群叼走为食,她更坚信小世子还活着。 只是可惜,在接下来数月的寻人过程中,众人将这座满是狼群的山间都翻了个遍,都没找到小世子,不仅没找到,还寻到了不少被狼群啃食的人骨。 是以,当时有不少人,甚至包括沈遇在内都觉得小世子已经死了。 镇南王妃不相信,因为并没有见到被啃食过的襁褓,小世子的人连同襁褓一同不见了,或许是被带走了。 对此,沈遇给出的看法是,裹小世子的襁褓并不是什么不能入兽口之物,人饿极了,树皮都啃,更何况是兽,便是还留有一些余角,要在周围数百里群山中找到被啃食剩下的襁褓并不是一件易事,找不到也很正常。况且进入沽蓝县时,那个拐走小世子的人还同镇南王妃约定了交换钱财和小世子的地点,镇南王妃也能确定小世子是进入沽蓝县的。沽蓝县人不多,家家户户几乎都认识。县城里来了新面孔,几乎瞒不过百姓的耳目,可那段时日,当地百姓除了他们之外并没有见到什么新面孔。 襁褓里的小世子定然不会自己走,真要带走那便只能是被人带走的,可没有新面孔就代表没有别的什么人,如此的话,小世子是万万不可能自己离开沽蓝县的。如此一番推测下来,比起被人带走,沈遇更相信小世子已经死了。 虽说同情镇南王妃,不过作为一个接手此事的外人,比起镇南王妃,沈遇显然更要理智不少。 看完整件事的过程,黎兆作为旁观者外的旁观者,倒是更相信沈遇的观点:镇南王小世子应当已经死了。 至于拿捏镇南王妃所用的小世子随身携带镯子是死物,并不能证明小世子还活着。 只是这些,于镇南王妃而言,显然是不信的,与其说是相信,不如说镇南王妃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还活着。 虽然觉得前后没有什么问题了,不过出于谨慎,黎兆还是请小吏拿了纸笔过来,准备誊抄一份,改日好将这些交给乔小姐,哦,顺便看看他能不能也唤她苒苒。 …… 到第二日,在一众乌孙人的围观之下,封仵作终于给出了验尸结果。 总的来说,结果与第一眼判断的并没有什么出入,乌孙小族长是窒息而死的,除此之外,身上并没有别的伤痕。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虽说脾气算不得好,不过知晓死的这个乌孙少年不是普通人,若是出了岔子,很可能会引来麻烦,所以封仵作解释的很详细。 “这代表乌孙小族长就是被吊死的,而不是被人制住动弹不得勒死的,之后尸体再被人吊在真真公主府前。”封仵作说着顿了顿,对上乔苒望来的目光,想了想,又道,“如果是躺在地上或者坐着被勒死定会挣扎,为了不让他挣扎,必须有人抓住或者制住他,这乌孙少年细皮嫩肉的,求生意志的挣扎之下,要制住他,不可能不在身上留下抓痕,可他身上并没有,所以,他死前并没有挣扎。” 这一点从,乌孙小族长身上有没有伤痕可以看得出来,可养尊处优的乌孙小族长除了脖颈处,连半点伤痕都没有。 “即便是投缳,若是不愿意,便会挣扎,”对此,封仵作解释的十分详尽,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绳子,套在脖子上,问乔苒,“若是你,你不愿投缳,你会怎么做?” 这话虽是问乔苒的,可还不待乔苒回答,他便自顾自的回答了下去:“我会这样……挣扎。”封仵作说着,手拽住套在脖子上的绳索,吐出舌头,翻了个白眼。 如此“生动”的表演看的乔苒忍不住笑了起来,顿了顿,女孩子伸手,将掌心展示给封仵作看:“所以这里没有伤,可见乌孙小族长连挣扎都没有,对不对?你的意思是他极有可能是真的自求死路?” “还是乔大人厉害!”封仵作朝乔苒比了个大拇指,感慨不已,“我昨日同那群乌孙人解释了半天,他们也未明白什么意思,可真是累死我了。” 乔苒笑了笑,没有在意这个,只是顿了顿,又问封仵作:“乌孙小族长若是被用了药,而后投缳,会不会也会如此不留下什么痕迹?” 封仵作却摇头,道:“我检查了他的口鼻之内,没有用过迷药的痕迹。” “所以,你的意思是乌孙小族长真是自尽的?”乔苒再次问了一遍。 封仵作点头:“九成的可能是如此了。” 乔苒哦了一声,眉眼微沉:老实说这个结果确实让她有些意外。如果乌孙小族长是自尽的话,他为什么要自尽?几乎是下意识的,乔苒便想到了先前那位高句丽的朴先生所说的话。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封仵作便四下看了看,眼见周围无人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对她说道:“我这么说不是没有理由的,先前验尸,我其实发现了乌孙小族长的秘密,好在我手快,那几个乌孙人也是粗枝大叶的,这才没有让那几个乌孙人注意到。” 看着封仵作脸上神神秘秘的表情,乔苒挑了挑眉,顿时明白了过来:“你……该不会想说乌孙小族长无后的问题吧!” 这个回答一出,封仵作便如同被雷劈了一般,一下子钉在了原地,他伸手指向乔苒,颤了颤:“你……你……” “小声些。”乔苒瞪了眼封仵作,朝一旁经过的几个大理寺官差笑着打了个招呼。 待到一旁几个大理寺官差走后,她才道:“我也才知道不久。” 原来如此!重重地吐出了憋在心中许久的一口浊气,封仵作这才道:“我便是发现了这个,而且他显然不是天生如此,看伤口因当是新伤,我估摸了下日子,兴许是到长安之后才发生的事情。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他才自尽的?” 虽然乌孙小族长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可这种事的后果他未必不懂,兴许是终究承受不住压力才自尽的。 就他所知,宫里的公公若不是家中实在贫困没饭吃了又或者什么家里犯了大罪的缘故,一般而言,哪家孩子好端端的肯跑宫里去当公公,白白挨一刀? “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封仵作嘀咕了一声,“说不准这人也在里头掺和了一脚什么的。” 乔苒瞥了他一眼,告诉他真相:“是真真公主做的。” 封仵作:“……” 乔苒说罢这个,没有再提真真公主,又问封仵作:“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别的发现?譬如他的衣物之上有没有沾染上什么东西之类的?” 先前她推测乌孙小族长的尸体是通过运货的板车运到公主府前的,既如此,那么尸体之上很有可能沾上车里货物的痕迹。 “有。”封仵作闻言,先是惊了一惊,而后又朝她竖了竖拇指,道了一句“果然还是我们乔大人厉害”之后,才道,“我怀疑他的尸体又或者乌孙小族长本人曾经在布坊或者未完全染好的布匹中呆过。” 尸体的衣袍上沾了一片极淡的蓝色,大抵是因着先前人多事杂,小族长身上又沾了不少灰,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小族长脖颈的伤痕上,是以一开始并没有人看到。 当然,将尸体运回大理寺,细细查看了一番之后,这一点便被发现了。 这个发现于此时的他们而言还当真是意外之喜!即便排除了客栈、酒楼、铺子,朱雀坊那一代还是有不少宅子的,哪一家当日早上运过这等布匹倒是可以极快的筛选出来了。 得知自己这个发现有这么大用处的封仵作倒是不以为意,只是摸了摸鼻子,道:“老实说,眼下这具尸首除了不完整之外,各方面都是极好的,就是不能拿来研究一番,委实可惜。” 乔苒知道他这“疯言疯语”指的是乌孙小族长的尸体,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封仵作也不在意她的白眼,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近日在钻研有血脉关系的尸首之间的相似性,本是想同太医署那些老顽固合作的,结果,那些老顽固愣是将我赶了出来,真是过分!” 这一次乔苒没有给他白眼,倒是起了几分兴致,问他道:“你发现什么了?” 封仵作道:“血亲与陌生人之间最大的区别便是血脉相连,我发现有些慢性的病症父母一方若是有了,子女也有可能传上一样的毛病。” 乔苒点头,道:“这倒是。” 在现代,遗传疾病这种事早已被证实了,不过父母与子女之间的遗传种类太多,便是让她说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不过在大楚,封仵作能认识到这一点的确很是难得。 “譬如胸闷体弱的症状,便极有可能传给孩子。”封仵作感慨,“只是这里头体弱胸闷分很多种,有的能传有的却不能……” 他滔滔不绝的说着,说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面前的女孩子来打断他的话,不禁有些奇怪,道:“乔大人,你怎么不说话?” 虽说整个大理寺,在他看来,也只乔大人这个“聪明人”能跟得上自己的同样智慧无双的脑袋瓜了,不过他也承认,正是因为自己太过与众不同,以至于自己说出的话,时常会遭到人的白眼和打断。什么时候不被打断了,反而还叫人有些不习惯呢!譬如现在。 “我在想……”被封仵作唤了一声的乔苒眼珠转了转,向他看来,“我在想先时镇南王体弱胸闷气短的症状似乎有些像我知道的那个病症。” 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来大楚,自然也无法未卜先知去熟读医书。先前,但凡碰到有关医与病的问题,她一直不曾多想,但此时忽然觉得这位死去多年的镇南王的症状似乎很像现代人所说的“哮喘”。 如果当真是“哮喘”的话,那镇南王的病便极有可能会遗传,也就是说小世子也有患“哮喘”的可能。 若是如此的话,改日见到镇南王妃不妨可以问问小世子的状况,若小世子有表现出“哮喘”的症状的话,如此寻人显然要容易上不少了。 这一点倒是封仵作提醒了她。 不过可惜封仵作并不认识镇南王,所以,此事也不大清楚。而镇南王久居封地,唯一一次来长安还是迎娶镇南王妃的时候,听闻当日就走了,所以,太医署那里多半是没什么记录了,知晓这一点的只有镇南王妃。 乔苒叹了口气,便在此时听长廊那边响起了一片嘈杂声,其中隐隐约约还夹杂着兵器相击的清脆碰撞声,乔苒和封仵作听罢同时一惊,而后本能的抬脚向嘈杂声的来源处走去。 因着动静声太大,是以不少在大理寺的官员都听到并赶了过去,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乔苒和封仵作因离得远,过去的时候,发生冲突的两方已然被分开了。 这两方在场围观的众人都熟悉的很,一方是这几日总在大理寺里乱转的乌孙人,另一方则是大理寺大牢的狱卒。 虽是动了兵器,不过两方谁也没有受伤。 “你们让开!”被大理寺官差拉开的乌孙人朝着那几个大理寺大牢的狱卒怒道,“我们找高句丽人,与你们无关,拦我们作甚?” 狱卒无奈又憋屈:“甄大人还未过来,案子未判下之前,你们不能来大牢里动手杀人。” 这话一出,众人了然:估摸着是乌孙人寻了个借口混入大理寺大牢,想趁机杀了高句丽的那个朴先生为自家小族长报仇,这才引得大牢狱卒出手阻拦。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乌孙人显然认定了就是高句丽人下的黑手,怒道,“就是他们做的,你们赶紧让开,我们要为小族长报仇!”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五十九章 问话 这当然是不能让的,真让乌孙人在大理寺里杀了高句丽人,恐怕引来的就是高句丽向大楚质问了。倒不是泱泱大楚害怕高句丽什么的,而是这一场战争委实是没有必要的。但凡战争总会牺牲不少百姓的性命,百姓总是无辜的。 狱卒不退,官差也出手阻拦,几个乌孙人急的面红耳赤,终是忍不住愤怒质问大理寺:“你们拦着做什么?难道同高句丽人是一伙的不成?”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脸色顿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抓着乌孙人的官差依旧没有放手。 几个乌孙人被官差抓住,放了狠话却依然动弹不得,只得四处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出现能暂时解了自己的桎梏。此时,一群围观的大理寺官员官差之中,唯一的女子——乔苒便显得格外醒目了。 “那个叫什么来着,哦,乔大人,你来的正好,”一个乌孙人忍不住朝人群里的乔苒望了过来,而后开口嚷道,“快叫他们放开,此事与你们无关,莫要插手!” 最开始就是这位乔大人将他们带来了大理寺,查了小族长的事情,他私心里觉得果真女子的心还是要比男子软一些的。 乔苒没有动,只道:“高句丽人未必是凶手,此事得等甄大人回来再作商议。” 这等时候,好不容易制住了情绪激动的乌孙人,她怎么可能开口让官差松开他们? 听到乔苒的回答乌孙人顿时失望不已,女子便是女子,不止心软,耳朵也软,什么决定都做不了。 正在腹诽不满间,忽见面前的女孩子眸光一转,目光略过他们看向他们身后,道:“甄大人来了。” 甄仕远一来便好办了,在场的大理寺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除了拉住几个乌孙人不让他们动手的官差之外,其余的人纷纷走开了。 乔苒没有离开,等甄仕远过来,将乌孙人同狱卒的事情说了一番之后,甄仕远点头,对那几个乌孙人道:“诸位放心,高句丽人若真是凶手,本官定然会让他以命偿命,不过眼下有些关于小世子的事情本官还想要问一问诸位,诸位不如暂去堂中等候,本官稍后便来。” 这话一出,乌孙人互相对视了一番,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应了下来,转身便去堂中等候了。 甄仕远一句话便劝住了闹的凶的乌孙人,乔苒倒是没有半点意外。 高句丽人未必是凶手这句话他们劝的够多了,乌孙人却隔一会儿必闹一闹,说的难听些是小族长突然死了,他们六神无主,无事可做自然便开始自己为自己找事做惹是生非了。 眼下甄仕远一开口便道要问小世子的事,等同是给乌孙人找了事做,自然就被“劝住”了。 将乌孙人“劝走”之后,甄仕远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乔苒,道:“你猜本官此行结果如何?” 让她猜吗?看甄仕远的脸色便知道结果不太好。不过乔苒还是想了想,认真的说道:“陛下不想动真真公主,可乌孙人又是陛下拉拢的对象,我想大概是允许大人小范围的搜查,不过公主府暂时不用管了,最终结果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不错。”甄仕远说道。她能猜到一点也不意外,因为这个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陛下道真真公主阻拦办案,加以责罚,责罚的内容是禁足……” 禁足这个责罚对真真公主来说真是不痛不痒,等同于无物。 “至于朱雀坊的搜查,陛下说我在有证据或是主人确切首肯的前提下可以进行搜查。”虽说去之前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可甄仕远还是觉得有些憋屈,“如此既要我查出真相,又这般处处限制,这案子本官真不想办了。” “可这案子便是大人的,想甩给吏部或者长安府衙都不行。”虽说也觉得自家上峰这回办案委实憋屈,可乔苒还是“毫不留情”的说了实话,“大人你只能憋着了。” 只能憋着的甄仕远:“……” 乔苒又道:“大人,封仵作那里有些发现。小族长的衣袍上沾上了一片淡色染料,我怀疑或许是在对方运送尸体之时留下的,我们查一查当日运货的板车里有没有运过布匹等物件,或许可以缩小搜查的范围。” 这大概算是这两日之内甄仕远碰到的唯一的一个好消息了。 甄仕远听罢脸上神色稍缓:“此事本官稍后便让人下去查办。” 乔苒又道:“封仵作还发现小族长死前没有挣扎的痕迹,很可能是自愿投缳而死的。所以,极有可能是被人威胁,走投无路之下选择的自尽。” 甄仕远听到这里,想了想,道:“这一点倒是让本官想到了长春楼那里挖地三尺都没有什么发现,如果小族长是被人威胁,自己走出的长春楼,而后去了别处,选择的自尽,倒是能把人在长春楼里的失踪的事情解释清楚了。” 至于小族长被威胁的理由,鉴于这位乌孙少年年岁还小,遭遇的事不多,除了在真真公主那里的遭遇之外,一时半刻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被威胁的理由。如果是以这个理由被威胁的话,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使馆里的人之外便只有真真公主了。 真真公主,还真是不管从哪方面来讲都像是个合格的嫌犯呢!乔苒想着,除此之外,乌孙小族长这个案子她暂且没有别的发现了,镇南王妃那里的事情属她私事,自然没有必要再在案子里说起了。 交换了一番所得之后,甄仕远便要去堂中向那几个乌孙人问话,乔苒见状,想了想,道:“那我去长春楼看看吧!” 先前是她留在衙门审讯朴先生,甄仕远去的长春楼。如今不如换一换,换个人,想法不同,或许会有别的发现也说不定。 甄仕远想了想,点头应允:“长春楼那里还有我们的官差,你自去便是,他们不会拦你。” 长春楼已经里里外外翻了好几日了,乔苒走进长春楼时,站在门口的伙计不复往日的勤快和嘴甜,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道:“这几日长春楼不招待客人,客官请回吧……” “我不是客人。”乔苒说着还不待伙计反应过来便一脚踏进了长春楼。 楼里坐了不少客人,这几日不准客人外出,总呆在房间里也不是事,便干脆坐在堂中,叫了些干果点心就着茶水聊天说话。 虽说有几日不能招待客人,不过长春楼掌柜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急色,反而还一脸喜色的拨动着手里的算珠,笑的眼不见眼,合不拢嘴。 这些客人的房钱、每日三餐等费用是可以报给大理寺的,另外的干果点心茶水却是客人自担负的。原本他这里住的都是过来长安游玩的客人,除了三餐之外,来吃干果点心的不多,毕竟游玩的客人每一日都是跑到各地去闲逛的,极少有在他这里坐着吃茶吃点心的。 因着大理寺查案这一闹,这一项反而进账不少,掌柜很快算明白了这点账,也不急着催人了,毕竟身为大楚百姓,总要协助官府办案不是么? 乔苒扫了眼堂中坐着聊天说话的客人,向掌柜走去。 走到掌柜身边时,那算珠正被掌柜拨的响个不停,掌柜头也未抬,口中吆喝着:“东北角一桌再加三碟点心一壶茶……” 乔苒轻咳一声,正拨着算珠的掌柜察觉有异,手上拨动的算珠未停,头却抬了起来,看到她,先是愣了一愣,而后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这位……这位大人,可是大理寺又有什么吩咐?” 乔苒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抬头放眼观察起了这座长春楼,看了片刻之后,她道:“你这长春楼似乎除了前后两个大门之外,还当真没有别的的地方可以出入了。” 掌柜爽快的应了一声,道:“先时甄大人过来时我等已经回答过了,那一日确实没见那个什么乌孙少年出去,我又不认得他,没必要为他扯谎,就算我们收了钱被买通了,这楼里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也不会一个都没见到过他,您说是吧!” 乔苒点了点头,目光落到了他正在拨动的算珠上,掌柜见状,拨动算珠的手一顿,嘿嘿笑道:“大人,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问题么?” 乔苒摇头,目光从算珠移到了一旁厚厚的一叠账本之上,这等大酒楼的掌柜自然惯会识人眼色,见状忙道:“大人,这是我们这半个月的账本,先前甄大人也看过了,您要再看看么?” 乔苒想了想拿过账本翻了开来,状似无意一般的问了一句:“甄大人先前看的是什么?” 掌柜闻言忙道:“就是那位乌孙少年那两日在这里的记账开销,”掌柜说着,主动帮她翻到了记录起来特地用朱砂圈出来的那一页,道,“喏,都在这里了,他那两日都在这里吃饭,喝茶什么的,失踪当日的早上还叫了一碗清粥,几个小菜,一个艾草青团配半个咸蛋,还挺会吃的呢!” 开酒楼的人多数对吃是十分了解的,如今开春,正是吃艾草团子的时候,至于咸蛋,虽然不是顶好的时节,却也是极好的。 一勺子下去,蛋黄酥沙出油,蛋白清爽,配清粥小菜这不叫会吃叫什么? 掌柜想着,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可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就要胖的找不着北了。 面前这位乔大人听罢明显愣了好一会儿,过后,她才垂下眼睑,看向那圈出来的账本道:“那中午和晚上他又吃的什么?” 掌柜指了指账本上的内容,说道:“都是点了几个菜和饭,喏,松鼠鱼和清炖枸杞狮子头;糖醋排骨,水晶肴肉、酱烧板鸭、鸡汤干丝、金香饼,你看是不是挺会点的?”说着说着他都饿了,掌柜摸了摸肚子,默默的咽了口口水。 女孩子睫毛颤了颤,半晌之后,“嗯”了一声,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喜怒:“不错,确实挺会点的。” 接下来女孩子便没有再问了,去那个乌孙少年住的房间转了一圈之后,便离开了长春楼。 出了长春楼之后,乔苒带着两个官差直接回了大理寺,而后去大理寺大牢见了胡老大。 “乔……乔大人!”见到胡乔苒的时候,胡老大正在啃一个早上剩下的包子,见她过来本能的就要把包子藏起来,只是才一动,便觉得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便干笑了两声,把包子放下来,拿捏在手里,喊了声“乔大人”。 乔苒嗯了一声,目光落到了胡老大手中的包子上。 见女孩子的目光落到自己手中的包子上,胡老大下意识的捏紧了手里的包子,而后讪讪笑道:“乔大人,你们大理寺的饭挺不错的。” 其实比起这个,他更该请乔大人吃包子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手里的包子太香了,有些不舍得给乔大人吃。 “那你可以常来坐坐。”乔苒说道,瞥了眼他手里的包子。 常……常来坐坐?胡老大干笑了两声:“那……那就不用了,对了,乔大人,你来我这里可是有事?” “我来问问你那些你自丝路上买来的蓝眼高鼻的异域少年多会流去哪里?”乔苒说着,看向胡老大,“我知道这长安城的这等买卖多是出自你手,想必你应该清楚他们的去处才是。” 胡老大闻言愣了一愣,本能道:“乔大人,你这可当真是难到我了,这经手的货色那么多,除却印象尤为深刻的,我哪能记得住每一个的去向?” 女孩子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见女孩子不吭声,胡老大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想了想,又道:“不过总归就那么点去处,不是被有钱的权贵买了去就是被那些小倌馆买走了,京城里好男风且好异域少年又出得起那个钱的也就那么几个,剩下的便是小倌馆里镇场子用的。” 如此一说,范围倒是缩小了不少。乔苒想着。 “乔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那乌孙少年又被人卖了不成?”胡老大说着,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他关在大牢里自然不会知道乌孙小族长已死的消息。 天作不合最新章节地址: 天作不合全文阅读地址:/read/106415/ 天作不合txt下载地址: 天作不合手机阅读:/read/106415/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758章 问话)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天作不合》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六十章 闯宅 乔苒没有搭理胡老大这个问题,只说道:“你把京城里的小倌馆名单列与我。” 当然,这名单她想要查的话也是能查到的,不过既有胡老大在这里,就委实没有这个必要再去查了。 胡老大闻言忍不住偷偷瞥她:女孩子神色严峻,不似开玩笑的样子。这位乔大人应当不是那等人吧!就是那等打着查案的名头,去小倌馆一饱眼福的那种。这委实不怪他多想,他在骡马市那等地方鬼混多了,自也见惯了男盗女娼,更是见惯了这等表面衣冠楚楚,内里却比他们这等人还会胡来的权贵。 有权有势的男子会去青楼,就有同样有权势的女子去小倌馆的,公主豢养面首的可不少见。如今就他所知,便有不少女官“娶夫”养面首的。 “快些!”乔苒催促了一声让狱卒拿来纸笔让胡老大将名单列了下来。 京城里大的小倌馆有两家,小的有四家,剩余的便是那种只寥寥几个人养在家里的“宅子”式的小倌馆了。 “我觉得大人你若是要找人去大的那两家便好了,若是找不到人再去养在宅子里的那等搜便是,小的不用了。”说起这些来,胡老大可谓驾轻就熟,“买的起这种货的小倌馆不是大的那两家便只有养在‘宅子’里的精贵人,那种宅子里的精贵人可是为不少贵人服务的,养得起,价格也更高,我就见过那等养在‘宅子’里的货,比起小倌馆里那等大货,可当真是要上等的多了。” 乔苒瞥了他一眼。 正说的唾沫横飞的胡老大一惊,忙低头继续写了下去,满满当当的一页胡老大写的十分详细:“这两家就是大的,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就是小的,这几个虽是宅子式的,却没什么钱,货色也不怎么样,乔大人,你尤为要注意的是这几个,俱是为贵人服务的,除此之外,各式各样,应有尽有的便只有真真公主那里了。” …… 胡老大写的很详细,不过为防万一,乔苒还是寻了几个相貌不太出众的官差同她一起去小倌馆,至于唐中元,这一回她特地没带。 得知没有被带的原因,唐中元心中可谓五味杂陈:一时半会儿真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沮丧。高兴是乔小姐不带他去是认可他的长相;沮丧是他难道就似那么‘弱不禁风’到随时可能被小倌馆抓到的人? 不管怎么说,乔苒决定的事是不会被改变。 小倌馆同青楼其实差不多,白日里客人不多,多是晚上客多。 惯会识人的老鸨见到穿着官袍进门的官差便摇头制止了要上前迎接的小倌:笑话!哪个过来找乐子的是穿着官袍来的,这一看就是来查案子的嘛!就算她认不全京城各部衙门官员的官袍,不过可能引起麻烦的譬如长安府衙、大理寺还有吏部衙门的官袍她还是认识的,毕竟这三家衙门一出动,多是有案子了。 “大人,”从楼上走下来的老鸨上前,笑着摇了摇扇子,对乔苒道,“妾身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既然来了,便开诚布公的问一问好了,似这等查案子的大人多数忙得很,可没有那个闲工夫同他们说废话。 乔苒闻言点头道:“我想看看你这里来自异域的小倌。” 异域的?老鸨摇扇子的手一顿,不过随即便吩咐身边人去将几个买来的异域小倌请出来,趁着等人的工夫,老鸨“状似无意”一般的向乔苒介绍了起来:“异域分白面和黑面两种,我这里都有。白面那种是真正的尖儿货,蓝眼高鼻,相貌极好,同汉人相比有种别样的风情。黑面那等长处便不在相貌上了,而在身体上,”老鸨说着拿扇面掩住口鼻,笑了两声,颇有种别的意味在里头,“有些客人便喜欢这种身子骨好的,大人如今年岁还小,或许不懂,等知事了就懂了。” 乔苒“嗯”了一声,没有多言。她不是真正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子,她来自现代,有足够的讯息了解这些,而她此行也不是为这种事来的。 几个异域小倌很快便被人带了过来,乔苒抬眸看向面前的几个小倌,三个黑面,四个白面,这里已经是胡老大口中所说的长安数一数二的小倌馆了,可来自异域的还是不多。 没有看那三个黑面的,她目光转向四个白面小倌。 察觉到被人注视之后,其中一个小倌似是本能的想要抬眼飞一个媚眼过来,不过随着老鸨漫不经心的眼风扫来,小倌立时乖觉了。 能在长安城这等地方立稳脚跟的小倌馆,老鸨自然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眼前这位大人看着便不是那等人,还是不要惹麻烦了。 虽说在多数大楚人眼里,这四个白面小倌都生的差不多,乔苒却还是很快便发现了他们的区别:“这几个年岁都过弱冠了吧!这两个尤其年长。”乔苒指着其中两个说道。 老鸨点头,以扇掩面而笑:“乔大人果真目光如炬,确实如此。” “没有年少一些的吗?”乔苒状似不经意一般的问道,“年少一些,十二三岁的。” 这话一出,正在摇扇的老鸨摇扇的动作便是一顿,顿了片刻之后,她摇了摇头,略带几分惊讶的看过来,若有所思道:“乔大人倒是个行家,这等年岁越小的才越是尖货。” 乔苒笑了笑,不以为意,只继续问老鸨:“你这么大的小倌馆都没有这等尖货,那你可知什么地方才有?” 老鸨摇扇的手慢了一慢,顿了片刻之后,她再次笑看向乔苒:“原来大人要找这等尖货,那妾身给大人指个去处吧!省的大人乱跑。” 同行是冤家,尤其她这里号称长安第一的小倌馆没有这等尖货本就被不少客人指摘了,所以此时她倒是不介意借着大理寺的手去给同行惹些麻烦。 毕竟,身为大楚百姓,更该协助官府办案不是么?老鸨眯了眯眼,道:“朱雀坊三街七号那家宅子里有整个长安城最顶尖的货色,不过一般客人并不知道,只有最顶尖的权贵才会知道这个地方。大人说的异域少年我知道那里有三个。” 朱雀坊……乔苒笑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可不信这样的巧合。 “好了,多谢。”得了答案的乔苒正要告辞。 摇扇的老鸨想了想,却又出声叫住了她:“大人,且慢!” 乔苒回头看她。 老鸨摇着扇子,略一迟疑之后还是开口了:“大人还是多带些人过去的好,那地方听闻养了不少身手极好的护卫呢!” 乔苒目光落在老鸨脸上顿了片刻,见老鸨抿唇,细长的眼中透出一丝阴狠,点头道了声好。 这老鸨当然不是为了帮她,不过是想借着她的手除了这个想除却一直除不掉的对手罢了。 似这等除不掉的对手多数背后势力不小,要除了这样的对手,若不是它背后势力突然倒台那便要借助别的手段了,游离于六部衙门之外的大理寺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得了地址的乔苒却没有回大理寺叫人,而是径直带着人绕去了朱雀坊,只是还未到朱雀坊,乔苒便在途径的一家宅子前停了下来,而后请官差上前敲门。 见到带着大理寺官差过来的乔苒时,周世林当真是被她吓了一跳。 几个正在武场上同他比划的武将也是一脸惊疑之色的看向周世林,有人甚至忍不住小声问周世林:“大督护,您……您该不会又惹什么事了吧!” “老子惹什么了?”周世林毫不客气的剐了说话的武将一眼,“这些时日老子除了上朝摸鱼之外就是同你们几个呆在一起了,真要惹事了,你们几个也跑不了。” 周世林恶狠狠的话语将几个武将吓了一跳,一个哆嗦之后便不吭声了,只是拿眼睛不住地瞥向那个带着几个官差过来的女孩子。 “大督护。”走到周世林跟前,女孩子抬手抱拳,唤了一声。 周世林拧了拧眉心,看向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带着这几个官差……哦,丑官差过来是什么意思?” 这话一出,乔苒身后十多个官差脸色顿变:大督护这是什么意思?官差便官差了,为何还要特意加一个“丑”字? 对上官差们望来的目光,周世林没有半点不安之色,他这个人长处不多,说实话也算其中一个吧! 女孩子抬手又朝周世林身后几个武将打了个招呼,道:“几位大将也在真是太好了。” “他们几个丑东西在不在有什么用?”周世林回头蹙眉看了眼身后的几个武将,说道。 几个武将闻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大督护自己生的也不怎么样,还好意思说别人? 相比周世林的“攻击”,女孩子笑了笑,恍若未闻,只自顾自的说起了正事:“大督护,下官有一事想请大督护帮忙。” 请他帮忙?周世林心里一阵激动,手里的长枪本能的耍了个漂亮的枪花,咳了一声,道:“说!”真是看来看去还是面前这丫头顺眼,尤其跟这两群丑东西相比,简直跟朵鲜花似的。长得好看,脑子也聪明,知晓近些时日他正闲的没事做呢! 不过听乔苒道明了来意,周世林还是有些意外:“你要私闯民宅?” “不是私闯。”女孩子说着摸向腰间,解下腰间的腰牌,“啪”一下拍在他面前,道,“这还算私闯吗?” 如朕亲临……周世林忙正色道:“这叫什么私闯?这叫莅临寒舍蓬荜生辉!” 有了这牌子,别说闯一家朱雀坊的宅子了,就是将这个朱雀坊都闯了也不要紧,周世林大手一挥,“就近取材”点了点身后的武将道:“你们几个随我一起去!” 有了周世林的帮忙,乔苒心中大定。 只是才走了两步,周世林便回头看向乔苒,不解道:“这种用得上武力的地方你怎么不找平庄?” 他也好久没看到平庄那小子跟着乔大人跑前跑后了,虽然一开始将平庄塞入大理寺确实存了别的心思,可要平庄那小子跟着她多学学也是真的。 “他手断了,告了病假。”乔苒冷冷的道了一句,而后又对周世林道,“再说这种地方,他那长相也委实太不安全了。” 周世林:“……” 众人:“……” 所以,是因为他们这群人长相太过安全,她才将他们带去抓人的不成? 算了算了,安全便安全吧,毕竟安全也算是长处,不是么?自我安慰了一番,周世林带着人出发了。 朱雀坊这一代的宅子可不是能乱闯的,不过有了她那块牌子,周世林只觉得底气十足,瞅了瞅面前这座外表看起来同别家宅子没什么两样的宅子,周世林回头再次向乔苒确认了一番:“是这里吗?” 站在外头都能听到有丝竹之声隐隐自里头传来,乔苒看向胡老大列给她的名单之上确实有这一户,便点了点头,道:“是……” 话未说完,便听“轰隆”一声巨响,随着自上而下倒下的大门,周世林收了脚,朝乔苒笑了笑,解释道:“不小心力道大了些。” 乔苒:“……” 几个本还因着周世林那两声“丑东西”耿耿于怀的武将顿时肃然起敬:大督护果真是英勇不减当年! 随着这一声“轰隆”声,原本悦耳的丝竹声顿时发出了一阵骤然变调的刺耳声,随着隐隐约约的慌乱嘈杂声一同来的,还有依次在他们面前出现的黑面护卫。 数了数出现的黑面护卫,觉得人数有些多的周世林忙回头对乔苒道:“还等什么,快把陛下拿出来啊!君子动口不动手啊!”说这些话时,周世林一脸坦然,他方才动的是脚可不是手。 至于现在,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他们也不是打不过他们,可方才那一脚踹出去也真是够累的,毕竟自己年纪渐长,还是见好就收吧! 女孩子看了他片刻,还是揉着眉心叹了口气,如他所愿的取出陛下——“如朕亲临”那块腰牌亮在了众人面前。 “大理寺办案!”乔苒说着看向那几个面色惊疑不定的黑面护卫,道,“带我去见你们主事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六十一章 替身 陛下就是好用,一路畅通无阻。周世林带着一众武将们大摇大摆的跟在乔苒身旁好奇的看着这座小倌馆。 苍天可鉴,他真是个铁血笔直的男儿,所以对小倌馆这种地方并不熟悉,尤其是这种养在宅子里的,更是如此了。 难得“光明正大”的来一回,自然是要看个够本了。周世林认真的想着,目光越发大喇喇的放在宅子上,别说,这小倌馆还挺不错的。他是个粗人,说不来太高深的夸赞之语,不过其内花草山石布置确实错落有致,别有一番韵味。 跟着身旁这丫头无比招摇的在宅子里逛了一大圈之后,终是在宅子里修建的山水凉亭外见到了那位主事。 小倌馆的主事是个四十上下的妇人,小倌唤她‘李妈妈’,李妈妈此时正陪着笑迎上来施礼唤“大人”。 周世林对这种人委实没什么兴趣,背着手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不必多礼”,一旁的女孩子却已经先他一步喊出了这句话,得了女孩子这句话的老鸨这才起身。 原来这一声“大人”唤的不是他,周世林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只是心中忍不住腹诽:难怪面前这人一把年纪了只能当个老鸨,连哪个官大都不知道。当然,他们这一行里头最大的还是那丫头手里的陛下了。 乔苒没有理会周世林的小心思,一开口便说明了来意:“李妈妈,听说你这里有白面异族少年,我来看看。” 要看异族少年?老鸨愣了一愣,随即便笑着说道:“难怪大人要专程到我这里跑一趟了,不是老身自吹,要看这等上等尖货,也只我这里有。” 乔苒点了点头,没有多言:“都请出来吧!” 老鸨听罢一边转身让身边人去将人带过来,一边对上面前手执“如朕亲临”身穿大理寺官袍的女子却又忍不住起了几分猜测:“大人,可是最近长安城里头出了什么事?” 毕竟大理寺衙门这等没有案子不出动的地方,无事登门必然有事。 女孩子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 老鸨有心想问,可见她站在一旁抿唇不语,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也只得作罢。 下头的人很快便将几个白面异族少年带了上来,在一旁大喇喇站着东瞅西瞅的周世林只一见,便懵了:“这……怎么看起来都长的差不多呢!” 都是蓝眼高鼻卷毛的样子,这如何分辨的出来? 这话一出,几个异族少年心中便不由冒出了几分委屈:什么叫都差不多?人都是生了两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那也叫长的差不多么? 当然,这话也就心里想想而已,身材雄壮的周世林一看便不是好相与的,虽然没有身着官袍,可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想想不管背景还是拳头都硬的很。 乔苒没有出声,只是认真打量了片刻几个白面异族少年之后,手指向其中三个道:“你,你还有你出来。” 小倌们看向一旁的老鸨,见老鸨点头,这才带着几分不甘不愿的站了出来。 周世林看着被乔苒点到的三个白面异族少年站出来之后,眉头拧得更紧了,他背着手走过去围着三人“巡视”了一圈,而后指了指那三个少年问乔苒:“这几个人有什么区别?” 乔苒笑了笑,道:“看不出来便对了。” 她虽然看的出来,不过目击者可不是她这等人,而是周世林这等普通人,若是普通人分辨不出这三人的模样就证明她找对了。 不过一个点人的功夫便让一旁的老鸨忍不住微微眯眼:“大人好眼力,这三人便是我们这里新来的杂役都有时常弄错的可能,大人却是一眼就将他们三个挑出来了。” 乔苒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问老鸨:“这三位前些时日可有离开过这里?” 老鸨闻言怔了一怔,眼珠转了转,似是略有些犹豫,乔苒没有多言,只是拿着手里的腰牌在她面前晃了晃。 老鸨见状脸色不由一僵,略一权衡之后很快便做出了决定,开口说了实话:“这三位前几日都不在,直到昨日方才回来。” 说罢这些,不等乔苒再问她便将这三人的来历说了一遍:“阿古和阿加七岁便到了我这里,是从骡马市买来的尖货,算我这里的老人了,这个阿难才来我这里三个月,原先是被富商养在后宅的,后来那富商生意做不下去了,便将阿难卖给了我。” 略略说了一番这三人的来历之后,老鸨又解释道:“我这里不同于那些大的地方,不少客人不喜欢上门,便时常将人接走,这三位模样生的好,年纪又小,很得客人喜欢,是以日常在这里的时候不多,今日大人也是来得巧,他们都在。” 如此一番解释可算详尽了,乔苒略略点了点头便再次开始打量起了面前这三个异族少年,大抵是有了老鸨的眼色,这三个异族少年俱没有大的动作,很是乖觉的站在那里,任她打量。 便在此时,周世林忽地惊呼了一声“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乔苒愣了一愣,看向周世林。 周世林得意的给了她一个眼色,用“并不算小声”的小声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要作甚,不过这三人若是有问题的话,定是这个叫阿难的了。” 这话听的乔苒有些意外:周世林又要开始他离奇的推理了吗? 见女孩子没有开口否定他的话,周世林咳了一声便说了起来:“这种事我见得多了,一般都是新来的有问题。” 这推理……乔苒眉心一跳,本能的脱口而出:“虽然离奇,却也有些道理。” 周世林:“……” 这话真是不知道为什么听的人莫名的开始脸红,不过,他觉得自己这一次的话没什么问题。 “那两个来了几年也不出事,他一来就出事,不是他又是谁?”周世林摊手说道。 这话还真是有道理到难以反驳,那个名唤阿难的异族少年一下子红了眼,张口辩解道:“……我没有。” 乔苒见状,想了想,道:“不过也有可能是他运气不大好。” 这丫头的理由也同样的如此令人难以反驳,周世林摩挲着下巴,点头表示认同:“你说他是扫把星吧,倒也有这个可能。” 阿难:“……” 虽是这么说的,女孩子却没有再看向阿难,只是认真打量起了一旁的阿加和阿古,片刻之后她对一旁的老鸨道:“方才我们在宅子外边听到丝竹之声甚是悦耳,想必教导他们费了好一番功夫吧!” 老鸨点头,没了隐瞒的意思,回答自然十分爽快:“做这一行的光有相貌不会长久,自也要有别的技艺加身。” 所以琴棋书画这等东西老鸨也会教。 “点妆也教吗?”女孩子的目光一直落在阿加和阿古的身上,并没有移开,顿了片刻之后,忽道。 这个问题让老鸨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便点了点头,道:“以色侍人,颜色总是最开始吸引客人的。” 要谈感情深厚要去问青梅竹马,要谈琴棋书画和才华这等东西可以去论辩馆,她这里是小倌馆,自然颜色为首,琴棋书画都只是锦上添花之物。 这也是小倌馆比起那等养在后宅的小倌多出不少的本事之一。 乔苒扫了眼阿难脸上明显不如阿加和阿古细腻的妆容,没有再看阿难,目光在阿加和阿古二者之间来回巡视,看了片刻之后,女孩子才又问老鸨:“他二人素日里在吃食上可有什么偏好?” 这话一出,那个叫阿加的异族少年脸色顿变。 正站在一旁闲着没事可做直直盯着这三个异族少年的周世林没有错过这一幕,见状当即大喝一声,手指向阿加道:“这孙子心里有鬼!” 被周世林一句话戳破的阿加被他如平地惊雷般炸开的声音吓了一跳,本能的想要逃离,只是还来不及走上两步便被周世林带来的武将一哄而上,牢牢的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一切的发生都不过转瞬之间,饶是自诩见惯了贵人,多少也算见多识广的老鸨也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 没来得及出手的武将活动了一下胳膊,满脸的惋惜之色:好不容易跟着大督护出来一回,只让大督护一个人表现自是不行的,他也等了许久的表现机会了。只可惜让这群狗东西抢先一步。 回过神来的老鸨看着眼前这一幕眼角忍不住抽了抽,看向那个如同小鸡崽一般被一群人高马大的武将压在地上的阿加打了个哆嗦,问乔苒:“大人,这是……” 乔苒没有向老鸨解释什么,只是反问老鸨:“这个阿加素日里吃食上有什么喜好?” 这也是在周世林喊出“这孙子心里有鬼”之前女孩子问的话。 老鸨不知道这个问题同阿加被制住有什么关系,不过看阿加的反应,显然是有些古怪。她不敢怠慢唯恐自己也被牵连其中,便忙招手唤来厨房的人,厨房的人闻言很快便道:“阿古口味重些,喜食牛羊肉,偏好西域口味;阿加的口味如今已然同我们大楚人没什么两样了,尤好精细名菜。” 精细名菜就对了!乔苒看向阿加,笑容不达眼底:“如此,便请你同我等走一趟了。” 官差上前为阿加套了枷锁,乔苒则转头问此时一脸惊疑不定的老鸨:“前几日阿加是被哪个客人带走的?” 心知这次事情严重的老鸨没有隐瞒,爽快开口道:“是城阳县主。她是阿加的熟客,素日里最喜欢阿加了,宅子离这里不远,也在朱雀坊这里。” 这一趟可谓收获颇丰,回到大理寺时已是申时下值的时候了,将阿加带进大理寺,乔苒便去找了甄仕远。 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乌孙人的甄仕远此时正一脸疲惫的瘫坐在椅子上,乔苒才一踏进门,甄仕远便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看向她身后紧随其后跟进来的周世林:“他过来作甚?” 周世林哼道:“这一次抓人若不是我出手帮忙可没有那般顺利的。”是他那神来一脚踹开了小倌馆的大门,而后也是他及时发现“那孙子心里有鬼”的。 甄仕远却对此表示怀疑,眼神询问乔苒。 乔苒笑了笑,没有否认,只道:“事情的经过我稍后再同大人说,眼下请大人带人同我去朱雀坊走一趟,请舞阳县主过来协助办案。” 即便因为陛下唯一的子嗣大殿下身体孱弱,都在谣传陛下将会在诸多留在长安城的宗室中人中择贤明立储。可在这些有可能位登大宝的宗室中人之中却不包括舞阳县主的父亲留安郡王。 不管是封地还是能力亦或者声名,留安郡王都十分不显眼,甚至因为身体亏空伤了根基,除了舞阳县主之外已然无后。 舞阳县主本人也不是厉害有手段的宗室子弟,养面首、吃喝玩乐亦是个纨绔。 “此事牵扯到了舞阳县主?”甄仕远有些意外,涉及宗室中人,总是有些麻烦的。 乔苒点头,道:“我从朱雀坊一家小倌馆中寻到一名名为阿加的小倌,老鸨为证,这个名唤阿加的小倌在乌孙小族长失踪的那几日并不在小倌馆中,而是被舞阳县主带走了。” 甄仕远“嗯”了一声,眼角余光瞥到周世林已经自己‘主动’去搬了张凳子坐下来听了。 对上甄仕远望来的目光,周世林没有半点不自在:他在山西路就是这样听乔大人推理案子的,不行么? 对上周世林这等脸皮厚度堪比城墙的,甄仕远无奈只得作罢。 女孩子说话间已经让官差把在门外等候的阿加带了进来,才一进门,甄仕远便怔了一怔:“这是……乌孙小族长?不对,好似又不是……这……” “汉人要分辨异域人本就有些困难,更何况这等生的有几分相似,妆容打扮都类似的更是如此了。”乔苒对甄仕远的疑惑并不意外,向甄仕远解释道,“去长春楼的是他。” 什么?甄仕远闻言大惊,不过她知道女孩子不是个空口无凭之人,这么说必然是有证据的。 “我看了长春楼掌柜记账的账本,那几日乌孙小族长在长春楼用的饭食大人可曾注意过?”女孩子说道。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六十二章 推衍的起因 “清粥小菜、艾草团子咸蛋黄、松鼠鱼、枸杞狮子头、水晶肴肉、鸡汤干丝、金香饼……” 女孩子如同报菜名一般一股脑儿报出了这些菜名,而后抿唇笑了笑,笑容不达眼底:“这是长春楼掌柜账本里记下他点的菜,如此会吃懂吃,这位才来长安不久,还未在大楚过过春日节令的乌孙小族长倒是好懂这个。” 甄仕远脸色顿变。 “乌孙小族长失踪那一日我们去过使馆,大人还记得桌上的菜吗?”女孩子说着,不等他开口便再一次出声问甄仕远。 甄仕远神色一怔:“我没有特别的印象,应当没有什么特别的菜。” “对,没有什么特别的。”女孩子点头肯定了甄仕远的说法,“就是寻常的四季皆有的菜式,他们应当在吃食上并未吩咐过使馆里,典型的有什么吃什么。”乔苒说着看向甄仕远,“以乌孙人对乌孙小族长的宠爱,他若是挑嘴儿,必然会想办法帮他做到,更何况这些吃食上的要求虽说略麻烦了些,可要做到并不难。” 既然如此,乌孙小族长为什么不提这个要求?答案显而易见,他不懂。 一个单纯到出门连钱财都不带的少年人,不,或者可以说,从年纪上看,乌孙小族长是个少年人,可心性上却同寻常孩子差不多大。甚至聪明些的孩子,譬如裴卿卿这样的孩子在心性阅历上甚至能够完全胜过他。 “他在来长安之前,对长安所知都是从商队中东拼西凑听来的消息,到了长安之后,更是直接进了真真公主府。所以,这样一个人对大楚对长安能有多少了解?”乔苒一哂,对此不置可否,“可长春楼里那个如此精通大楚饮食,连时节吃食都如此讲究的人委实不像一个初来长安,自幼所学与汉人截然不同的异族人。” 吃食是小事,但以小窥大,真正的乌孙小族长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所以,我便开始猜长春楼那个到底是不是我们认为的乌孙小族长。”乔苒说着揉了揉眉心,似是有些无奈,“汉人认异域人本就有些费力,再加上画像与真人的差距。因着蓝眼高鼻的特征过于明显,长春楼的掌柜也会下意识的将相貌相近、年龄特征都一致的人误认成乌孙小族长。” 而这等相貌美丽的异族少年在长安城自然要去小倌馆找,乔苒想到了这个猜测便去了小倌馆,而后一路找到了那个叫阿加的少年。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长春楼里那个是突然失踪的。”乔苒说道,“人是不会突然失踪的,不是还在长春楼,那便是人已经走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那人便需要略通易容术……” 当然,易容术要习得不是一件易事,可易容在很多时候与点妆手法是类似的,若真正要说两者的关系,那可以说点妆是入门的技艺,易容比点妆更难。 对点妆手段可以将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这一点甄仕远深有体会,他便是那等对人的相貌变化并不敏感的人,每次夫人点妆完,他都会有种换了个人的感觉,是以这一点乔苒一说,他便明白了。 “以色侍人的小倌点妆手段必然不错,这就同青楼花娘点妆手段高超一样。”乔苒说道,“这是立身立命的基础,外人可以对此不齿,却不能否认这一点。” “我看了阿加脸上的妆容,十分细腻,可见他十分擅长这一点。”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随即便笑了,“原本我不过想着问问老鸨阿加日常吃食的偏好,用以证明我的猜测,可阿加的反应不需再试探便已经坐实了我的猜测。” 从阿加的表现来看,他显然不是什么训练有素,一早便在为此事做准备的老手,更像是新手,也因此这么快就露出了破绽。 如此一来,将朴先生先前的口供与如今查到的事结合起来,整件事大概是朴先生先发现了乌孙小族长的秘密,而后本就好此道的朴先生便以秘密要挟小族长,小族长表面应允了下来,内心却是不愿意的,于是真正出面应付朴先生的是本就做这个行当的阿加。 对于阿加而言,只要给了钱财,愿意出面也不难,权当朴先生是个出手阔绰的客人罢了。 如此的话整件事是能说得通的。只是这其中,小族长到底是找了什么人帮忙将阿加推出来代替自己,还有这个舞阳县主在其中到底做了什么,这些还不知晓。 “从封仵作的验尸结果来看,小族长死于阿加离开之后。”乔苒想了想道,“从先后顺序来看,小族长让阿加代替自己的计划很顺利,只是不知道这计划后来出了什么岔子,使得他突然死了。” 瞥了眼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没有半点想要离开意思的周世林,甄仕远道:“如果真如封仵作所言,小族长是自尽的话,我倾向于因为那个秘密有可能公开从而威胁到了小族长,才会引来他的自尽。” 大多数案子的受害者并不是完美无缺的,这个案子中的小族长亦是如此。他虽然是个孩子,却不是一般的孩子,注定要担负比寻常孩子重得多的责任。可他并没有做到这一点,而是偷偷离开了乌孙部落来了长安。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遭遇到后来的事情。 “什么秘密啊?”听的如痴如醉的周世林连忙问道。 不管是甄仕远还是乔苒都没有理会他这个问题。 等了会儿也不见他二人回答的周世林撇了撇嘴:不说便不说呗,反正这个案子查完了,迟早要公布案子进展的,到时候他也能知道。 “作为小族长本人,定然不会希望秘密公开,如此的话,他失踪这件事在原本的计划里应当不会出现才是。”乔苒闭上眼睛,脑中飞快的将接下来的事情推衍了下去,“如果失踪这件事不会出现的话,在这个计划里,小族长当日应该会留在使馆里,朴先生则会见到长春楼里的阿加,对于朴先生这种人来说,有个阿加这样的少年,必然会使他暂时歇了对小族长的那个心思。可没得到就是没得到,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待到阿加的新鲜劲过了,他必然会重新将主意打到小族长的身上,治标不治本,要彻底解决这个麻烦,朴先生必须死,长春楼里在计划里或许……会发生命案,不过那时候就是高句丽使节被杀的案子了。” 这般推理没有问题,只是……甄仕远想了想道:“从这位乌孙小族长不说一声就敢跑出乌孙部落来看,他这个孩子可没有你这般周密的想法,阿加新鲜劲过了还有别的什么阿古阿七的,或许未必会想到解决这个麻烦根本在于朴先生,只有解决了朴先生才会一劳永逸。” 人与人是不同的,女孩子说的很有道理,可乌孙小族长未必会如她这般看的那么透彻。 这一点乔苒也是认同的,只是整件事不是由乌孙小族长一个人策划的。 “就算他还是个孩子一时想不到,那个协助他用阿加来顶替他的人应该也能想到。”乔苒说着,手指搭在案几上轻轻扣了扣,提醒甄仕远,“筹划了一出李代桃僵,又能将整个长春楼上下的掌柜、伙计和客人当做他的证人的人至少能想到这一点。” 这其中唯一出了差错的地方大概就是阿加的“贪嘴”露出的破绽了,便连甄仕远都险些遗漏了这一点。 想到这里,甄仕远忍不住感慨:“其实,若是对方用的人不是阿加,而是在吃食上不挑,不曾调换口味的阿古的话,或许此事至此都不会被发现。” 不过可惜的是整件事终究是存在破绽的,而且于那个人而言不幸的是这个破绽还被他们发现了而已。 乔苒回忆了一下见过的阿古,迟疑了一刻,却道:“或许不是不想用,而是阿加身高与小族长差不多,阿古却比阿加高了小半个头,” 外在的差别总是第一眼就被发现的,对方应该是个心思十分细腻的人,唯恐有人发现身高上的问题,而选用了阿加。 只是有一句话叫做“灯下黑”,也直到此时重新梳理案子,她才注意到了这一点,若一开始用的是阿古,她根本不会注意到。虽然阿古比小族长高半个头,可有谁会注意到这个?即便小族长的身高会在封仵作的验尸结果里标明,可对于长春楼中众人而言那只是纸面上的数字而已,除非能把死去的小族长立起来同阿古放在一起才能发现如此明显的差别,一般而言,是不会发现的。 可为什么心思如此细腻的人没有注意到阿古和阿加吃食上的偏好,却注意到了身高上的不同呢? “没有注意到吃食的偏好,我想是因为那人虽说帮小族长用阿加代替了自己,可他与小族长本人却并不熟悉。“乔苒想了想,道,“所以注意到了外在的不同却遗漏了如此明显的内在不同。” 所以这般看来的话,对方或许是一个并不熟悉小族长却又让小族长十分信任的人。 “现在明显是计划出了问题,本来安排好阿加之后,小族长应当出现却没有出现。”乔苒说道,“直到阿加离开长春楼小族长都没有出现。正是因为小族长当时没有出现,乌孙人将小族长失踪的事捅了出来,引来了官府的注意,也抓了朴先生。小族长或许是认为朴先生会把他的秘密泄露出来,走投无路选择了自尽。” 这个推测大体也能说通,可其中也有解释不了的地方:譬如小族长并不是在朴先生被抓之后就选择的死,而是相隔了一段时辰,这中间一段时辰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另外,一个如小族长这样自幼被保护着长大的孩子,当真有勇气去寻死吗?最差的结果是朴先生把秘密泄露出来,可那时他的处境或许会尴尬,却不至于会死。 自尽求死是一件容易又极难的事。容易在要自尽求死的话,方法多得很,生与死不过一瞬之间,难是因为人有求生的本能,若不是陷入绝人之境,对这世间再没有留恋,选择自尽本就是一条被逼无奈之下的路。 乌孙小族长这样对未来尚处于半懂之下的孩子会因为朴先生可能泄密就寻死吗?就算是他自己选择的死,这之间有没有人插手蛊惑于他?还有,本该出现的他为什么又没有出现? 理清楚事情前因后果之后,即便已入夜,甄仕远还是匆匆带着人去了朱雀坊:阿加已经抓回来了,什么时候审讯都可以,比起审讯阿加,带回舞阳县主显然更为重要。 “兵贵神速嘛!”周世林骑着马跟在同样骑马带着官差赶到朱雀坊的甄仕远身边,道,“我懂,办案子跟我们带兵打仗一样,要快!万一收到风声跑了或者开始想办法应对了必然会阻挠查案进展的。” 说起这些来他可谓头头是道,毕竟怎么说也是在山西路跟着乔大人办过案子的人,又怎么会不懂这个呢? 甄仕远看着他手里举着从大理寺厨房里顺来的鸡腿,吃的油光满面的样子眉心不由跳了跳,道:“大督护,你很闲吗?怎么还在这里跟着?” 周世林边啃鸡腿边道:“我帮忙啊!”方才在大理寺听完了这姓甄的和乔大人的一番推理,这两人便分成了两路,一路是乔大人去审问那个叫阿加的小倌了,一路是这姓甄的跑来抓舞阳县主。 略一犹豫之后,他便勉为其难的舍去了乔大人哪里,跟上甄仕远过来抓舞阳县主了。毕竟两相权衡之下,还是抓舞阳县主刺激一点。 甄仕远斜了帮忙为假,看热闹是真的周世林一眼,冷哼:“随你!只一会儿莫要添乱便是了。” 周世林满口应了下来:笑话!他是那种人吗?只是下一刻他便叫住了正要上前敲门的甄仕远,而后在甄仕远略带愠怒的目光中开口道:“论查案子我不如你,不过抓人却是你不如我了。”周世林说着,手指向甄仕远点了点,“你这样傻里傻气的直接上门抓人,她若想跑你连一根毛都抓不到,学着点吧!” 甄仕远:“……” 一个恍神间,周世林已经点了官差准备动身了。 甄仕远吓了一跳,连忙叫住他:“你别乱来!” “怕什么?”周世林却是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只要不闹大,只管把乔大人手里那块陛下祭出来便是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六十三章 口供 甄仕远心说:那牌子是让他这么乱用的吗? “放心,我心里有数。”周世林拍了拍甄仕远的肩膀,在甄仕远满满的忧心之中示意他安心,而后大手一挥,对身后官差道,“来一半跟我去后门,剩下的一半在这里陪着甄大人,就算闯不进去也千万莫要放跑一个!” 即便已经当了多年的大督护,可军队里沾染上的习性还是早已根植于周世林的骨子里了。 甄仕远动了动唇,暗骂了一句“**子”,却并没有出手阻止。 他虽是正儿八经科举入仕的读书人,可却并非死读书的迂腐之人,这种事周世林确实擅长,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待到周世林带着人转去后门之后,甄仕远这才派人上前敲门。 敲了几声之后,门后门栓被拉开,门房从门内探出头来,看到这么一大群大理寺的官员官差时,脸色顿时变了变。 不等门房开口,敲门的官差便开口道明了来意:“我们是大理寺的,想请舞阳县主随我们去大理寺问个话。” 大理寺登门能是什么好事?门房不敢直接开口拒绝,转了转眼珠,道:“请官爷们稍后,小的去问问管事。” 官差回头看向甄仕远,见甄仕远没有出声,便未阻止。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也未等到去而复返的门房,上前敲门的官差探头往门里看了看,眼见依旧没见到门房的影子,也有些急了,于是转头问甄仕远:“大人,要不要再催催?” 甄仕远摇了摇头,正要开口,一阵大喝声却在此时传来,即便隔了整座宅子,周世林那大嗓门的声音也依旧清晰的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还想跑……” “来来!抓住这个鬼鬼祟祟,一看就娘里娘气,是个娘们装的小厮……” “莫看了,这个定是那什么劳什子舞阳县主……” …… 看来周世林那里已经得手了,甄仕远当先一步跨入府中。 “去看看!” 没有门房的指引,官差们便自己找路。 好在这舞阳县主也不是那等“心思玲玲”、“独具匠心”的女子,宅子修建的规规矩矩十分工整,一条大路直从前门通到了后门,是以不消指引,甄仕远便带着官差赶到了后门,随即一眼便看到了被周世林带走的那一半官差正押着几个护院模样的男子挥拳暴揍。周世林本人则如抓小鸡崽一般抓着一个披头散发女扮男装的小厮,吆喝着:“你就那什么舞阳县主吧!瞧你年纪轻轻的,眼圈发黑,一看便是纵欲过度的,看来就是你了。喏,这年纪虽然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大一些,不过像你这样青楼、小倌馆的常客都是这样的……” 那披头散发、女扮男装的舞阳县主被他这些话气的浑身发抖,偏周世林本人似是还没发觉什么,还在张着嘴“叭叭叭”的说个不停,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甄仕远走过去细细打量了一番被周世林抓着的女子,细细比对了一番之后,肯定道:“她便是舞阳县主没错了。” 被周世林抓在手里的舞阳县主脸色铁青,耷拉着脑袋,披散着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容,是以看不清她脸上的情绪。 周世林抓着舞阳县主,懒得管她高兴还是不高兴,只得意的对甄仕远拍了拍胸脯,道:“早说过这种事我一出手便没有不成的……” 甄仕远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 大理寺大牢的审问此时却已陷入了僵持之中。 “我什么都不知道,”阿加蜷缩在大牢的角落里,道,“有人出了钱,叫我去长春楼陪客人而已。等了几日客人没来,我便走了。” “为什么要易容装扮?”乔苒问他。 阿加抬头向她看来,湛蓝的瞳孔暗了暗:“那客人要我扮成他的模样,我收了钱自然要照做。” “我是说离开那一日你为什么要易容?”女孩子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戳破了阿加试图浑水摸鱼的心思,道,“便是收了钱代替客人,离开时为什么不扮成客人也不恢复成自己原本的容貌离开?而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在长春楼闹了场‘大变活人’的闹剧?” 阿加脸色一白,嘴唇颤了颤,道:“我……我……” “若是不想说便罢了,我们甄大人已经带人去请舞阳县主了。”女孩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转身就要走出去,“到时候请舞阳县主来说也是一样的。” 阿加闻言便是一惊,待到回过神来时大步离开的女孩子已经一只脚跨出牢门了,惊慌之下,他本能的出口喊道:“大人留步!” 一只脚踏出牢门的女孩子转头向他看来,神色冷淡,眉心微蹙,即便她开口问话的语气还算平静,可从她眉眼之间还是看出了几分不耐。 这委实有些出乎阿加的意料之外。 原本以为这位大人想要从自己口中问出话来,怎么说也该用些威胁利诱的手段与他周旋一二才是,却没想到这位大人如此直接,开口问了一句转头就走。 这等爽快人可不是他能讨价还价的,做皮肉生意的面上看着再如何光鲜也是从泥地里爬起来的,自然知晓如何选择对自己更有利。 舞阳县主是自己的贵客不假,可此时自己身陷囹圄,让大理寺出动的案子可不会是什么小案子,舞阳县主虽是宗室中人,可论及权势比起那些朝堂高官却是远远不如的。 阿加很快便权衡出了利弊,是以很快便开了口:“那一日舞阳县主将我带走之后并没有如以往那样让我伺候她,只是将我带去见了一个异族少年,那异族少年也是如我们这等白面蓝眼的,我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才知晓县主是要我代替那异族少年去伺候一个客人……” 那个客人的样貌阿加也是通过描述得知的,从描述来看,那所谓的客人应当就是朴先生了。 “县主让我陪那客人三日,我等了三日却未见到客人,眼看快到回去的时辰了,唯恐李妈妈寻人便想着先回去见李妈妈,同她道明原委,听听她的意见。”阿加说着,声音也低落了下来,“长安很好,只是权势当道,我们这等人只要行差一步,得罪了客人,便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原本我未想着易容离开,只是在打开舞阳县主让我带来这里的包裹时,发现包裹里有一封信,信上写着我若是等不到客人便离开,莫要让人发现。”阿加说道,“我想了想,便循着信上所言乔装打扮了一番,离开了长春楼。” “信呢?”对阿加的话,乔苒不置可否。 阿加道:“信上说让我看完便烧了……”眼看女孩子凉凉的笑意,阿加忙又道,“不过我虽说害怕,却并未当真将信烧了,信还在。” 说到这里,阿加忍不住轻舒了一口气:这大概是出身低贱,在风月场里摸爬滚打练出的本能了。想到那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异族少年,他心里便有些酸涩。虽说见他时那少年神情惶恐,可眼里却是一派天真,从那个少年的神情举止中大概也能猜到那个少年多半与他们是不同的。 “信在哪里?”对阿加的感慨、失落、怅然这等情绪乔苒并没有多言,办案子最忌讳这等情绪加身,比起这个来,实打实的证据显然更重要。 “在我屋中的床下角落里有只匣子,信在里头。”阿加说着有些紧张的看向乔苒,“大……大人,那个我装扮的那个人没事吧?” 乔苒瞟了他一眼,没有隐瞒:“他死了。” 阿加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如纸。 本就是低贱的身份,若是牵扯上这等事,自己多半是完了。虽然舞阳县主是自己的贵客,素日里对他也算不错,可他不用问也知道,若是能将他推出来做替死鬼,舞阳县主一定不会犹豫。 “大人,他的死与我没有关系,我都不认识他。”情急之下的阿加“噗通”一声跪在了乔苒面前,急忙辩解道,“我没有理由要杀他,您要为我做主啊!” “不是你做的,自不会冤枉你。”乔苒没有理会阿加,走出了大牢。 她也不认为这件事同这个叫阿加的小倌会有什么关系,这个叫阿加的小倌充其量只能算作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 当然,办案,这一切还是要用证据来说话的。 甄仕远同周世林带着舞阳县主回到大理寺时已是戌时了,匆匆进门的甄仕远才踏进大理寺的大门便问门口看门的老张头:“乔大人呢?” 老张头道:“乔大人说不知道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审问完嫌犯便走了,那口供已经整理好给大人送过来了,还有,嫌犯供出的证据官差去嫌犯屋中拿回来之后也一并放在大人桌上了。” “动作还挺快的。”甄仕远嘟囔了一句,回头看向周世林。 周世林打了个哈欠,道:“既如此,我便不留了,明儿再来吧!”他确实是好奇案子进展和想看热闹,不过却不是想听甄仕远啰嗦的,而是想听乔大人开口如同说故事一般审案子的。 对上周世林的“无情”,甄仕远冷哼了一声,将舞阳县主带进了大牢,长夜漫漫,又要独自一人审问了,真是怪叫人揪心的。 因审讯阿加还算顺利,乔苒回到家时还不到戌时,红豆今日做的酒酿圆子羹,不止是裴卿卿一个人的最爱,也是这宅子里所有人的心头好。 洗漱之后,乔苒坐在软塌上一边舀着手里的酒酿圆子羹一边翻着话本子,红豆则在她身后帮她绞干湿漉漉的头发。 “小姐,你们大理寺还挺忙的呀!您都每日那么晚回来了,那个唐中元更不用说了,几乎日日都是爬墙进来的,墙都要被他爬坏了。”红豆替乔苒绞了会儿头发,“状似无意”一般说道。 这话一出,正在一旁逗小白的裴卿卿随即抬起头来,道:“红豆姐姐,你关心唐大哥直说便是了,我们都懂的。” 红豆脸腾地一红,忙道:“谁关心他了?我就问问,总是爬墙也不怕把墙踩踏了!” 这个宅子里就她的心思最浅显了,傻子都看的出来,裴卿卿翻了个白眼,懒得说破,比起这个,她倒更关心乔小姐和张解的事。 “乔小姐,这个案子还没办完吗?”裴卿卿扁了扁嘴,道,“很麻烦吗?” 大理寺怎的这么多事情?乔小姐和张解如今既然两情相悦了,更该早日定下来才是,免得好事多磨,毕竟乔小姐这么招人喜欢的。 “没有。”想到乌孙小族长的案子,乔苒摇了摇头,目光微凝,顿了顿之后,再一次看向了手里的话本子。 这话本子不管裴卿卿还是红豆都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毕竟从乔小姐回来,哦,不,是去洛阳之前就在翻这话本子了,到如今还在翻。 “有那么好看吗?”裴卿卿凑到乔苒手边看着那本话本子分外不解。 乔苒点了点头,揉了揉她头上的小团子,垂眸看向手里的话本子,道:“这本话本子很有意思。” “不就是徐十小姐写的故事嘛!”裴卿卿扮了个鬼脸,不以为意,“大理寺的案子可比这里头的故事有趣多了。” 她已经偷偷看过这个话本子了, 不过正是因为看过才越发不解。 徐十小姐先两册话本子出来的时候,乔小姐兴趣可没那么大的,看的如痴如醉的是方秀婷还有坊间那些人,现在方秀婷还有坊间那些人都不看徐十小姐的话本子了,乔小姐却还在看。 “现在坊间流行鬼怪的话本子了,”裴卿卿想到白日里看到的方秀婷藏起的话本子道,“讲人和鬼怪相恋的,有被家人欺负的女子同君子平行又生的好的鬼怪在一起,鬼怪帮她将欺负她的人欺负一顿的;也有有才华却郁郁不得志的书生同美丽妖精在一起,美丽妖精助他飞黄腾达的,不过时下坊间卖的最好的那一本却是吃人的男妖怪想吃美丽少女却爱上她的故事。” “是啊,方秀婷都看了这故事哭过好几回了。”红豆一边梳着乔苒的头发感慨小姐这一头青丝真漂亮,真是便宜了姑爷云云的,一边道,“我看这故事真是傻气的可以。” 这话一出,随即便遭到了裴卿卿的强烈认同。 “就是啊!这男妖怪吃人,所以人就是男妖怪的食物,这不就等同酒酿圆子羹同我们的关系嘛!”裴卿卿年纪虽小,却常常语出惊人,这一次也不例外,“谁会爱上一碗酒酿圆子羹,而不是吃了它?” 。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六十四章 偷听 这比喻真是匪夷所思却又让人挑不出一点差错来,第二日一大早吃饭的时候,红豆很是“好意”的同方秀婷说起了昨日裴卿卿的语出惊人。 爱上一碗酒酿圆子羹……方秀婷抽了抽嘴角,吃人男妖怪和美丽少女的故事突然变得倒胃口了起来。 乔苒在一旁笑了笑,放下碗筷问一脸尴尬之色的方秀婷:“你娘呢?” 她娘啊!从尴尬中回过神来的方秀婷哦了一声,道:“哦,我娘在屋子里呆着呢!你知道的,她同我们隔了辈分,也没什么话可说的。” 大抵年纪相隔大了,多数都会有些隔阂,她娘就对话本子什么的全然不感兴趣,忙着照弄照弄花草,习字读书。 其实私心里,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感慨的:若是她娘未出阁嫁给她那个混账爹的时候有这般认真,估摸着也不会嫁给她混账爹,更不会有她了。 能让方二夫人这样认真的也只有隔壁那个闫先生了。说实话,闫先生是个好人、端方君子,不过大抵个人喜好不同,她是当真没有觉得闫先生好到天下独一无二的地步,成天读书、习字、弄花草,人又严肃又沉闷,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岂不是太无聊了?不过这世间大概有个词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娘对闫先生就是这样吧! 扫把星似是也不过随意一问,点了点头便未再说什么,吃完饭便出门去大理寺了。 大理寺里案子还挺多的,她经手的案子也不少,那个上峰甄大人也很是重用她。方秀婷吃完饭,理了理洗的有些发白的衣裳,对正在收拾碗筷的红豆道:“我出去了啊,中午不用准备我那份了,我晚上回来吃。” 正在收拾碗筷的红豆手不由一顿,愣了愣,问道:“你做什么去?要在外头吃饭吗?” 方秀婷点头道:“我找了个活儿,给的钱不算多,不过我还挺喜欢的。” 这话一出,不止红豆,就连一旁逗猫的裴卿卿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惊讶的向她看来。 这吃惊的眼神莫名的让方秀婷脸一红,她咳了一声,忙道:“做什么这么看着我?我都那么大人了,找个活儿做不行吗?” 扫把星进了大理寺这么努力,成日早出晚归的,她也不能总吃白饭不是么?金陵带来的钱财早花的差不多了。先前还想着帮红豆打扫收拾屋子,甚至还学着绣花什么的,无奈自己不是那块料,有她帮忙同添乱差不多,久而久之,除却忙的时候,红豆便鲜少再让她帮忙了。 “可你会做什么呀?”裴卿卿开口认真的问她,眼神里没有嘲讽,是小大人一般认认真真的在问。 这丫头总是这样有什么说什么的“实诚”,方秀婷默默叹了口气,看着这整个宅子里活的最自在的孩子,目光中露出几丝艳羡之色。 这个与当朝相爷同姓却从不见她去见什么裴家人的孩子,对于这孩子的出身,她再蠢也有了几分猜测。虽说平日里与他们同吃同住,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架子,可或许这才是真正只有高到骨子里的出身才会如此不在意吧! 裴卿卿托着下巴认真的想着:做饭收拾屋子这等活计方秀婷一看就不会,那等要学识的活计的话,方秀婷在这一方面也有所欠缺,再说到力气,方秀婷好似也没有,所以,她能做什么?裴卿卿很认真的看着她。 方秀婷红着脸道:“我有运气啊!经常去买书的书斋缺个帮忙整理书册的杂活伙计,这又不需要力气,识字便是了,那书斋的东家便问我要不要去做,包了中午的饭,我想了想便同意了。” 不需要力气、识字就行再加上还可以免费看到书斋新到的话本子,这样的活不就是为她方秀婷准备的吗? “我工钱虽然不多,但往后也能交了我……还有我娘的饭钱了。”方秀婷脸红红,眼睛亮亮的,看得出心情不错,说罢这些,她便朝红豆和裴卿卿摆了摆手,出门了。 今日是第一天去书斋做活,可不能迟到了。 待到方秀婷离开之后,裴卿卿才挠了挠后脑勺,转头看向红豆,指了指出门的方秀婷道:“她……唔,原先在金陵倒是看不出来居然还有这么一天。” 红豆点头,虽说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还是说道:“我们小姐是个好人,有个话叫那什么近什么黑的就变黑了,近红的就变红了,她靠近我们小姐自然就变好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裴卿卿懂得成语显然比红豆要多一些,而后严肃的板着小脸,背着手来回踱步,“乔小姐确实是个好的,我都想着要不要寻个搬石头或者挑担的活去做做了。” 红豆嘴角抽了抽,看着面前小不点似的孩子,道:“你就算力气大,也实在太小,便算了吧!” 这是个真的孩子,暂且还不用考虑这些。再者说,即便裴卿卿的力气确实不小,胜过不少成年男子,可这等模样的孩子跑去搬石头挑担,这情形真是怎么想都觉得古怪不已,那个敢请她? 好说歹说终于劝的裴卿卿暂时打消了搬石头养活自己的想法,一旁的小白没了裴卿卿的压制又溜到厨房去偷吃了,红豆惊呼一声,开始了每一日同小白的你追我赶。 这个时候,乔苒已经到大理寺了,前脚才踏入大理寺衙门,后脚便见徐和修和几个官员正在一旁闲聊,见她时,徐和修当即便朝她挤了挤眼,指了指甄仕远的屋子,以口型示意甄仕远在等她。 想到昨日他同周世林去抓的舞阳县主,乔苒点了点头,对徐和修道了声谢,向甄仕远办公的屋子走去。 “昨日甄大人审讯到半夜呢!”日常收拾大理寺大堂的杂役恰巧经过,见状不由感慨,“面色很不好看呢!” 虽然很多时候,如甄仕远这等位子上的官员已经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了,可这里是大理寺,有最狡猾和最穷凶极恶的嫌犯,这等情况之下,自然就有更多时候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的。 譬如在金陵府尹上呆了多年,练得圆滑世故的甄仕远审讯完嫌犯出来便时常面色无比难看。 “那估摸着甄大人遇到麻烦了。”徐和修感慨了一句,叹道。 “案子牵扯到乌孙人,本就是个麻烦。”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谢承泽开口接话道。 徐和修点头,同他打了个招呼,道了一句“你来了”便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我们方才在说乌孙小族长这个案子若是办不好,甄大人这乌纱帽保不准真要掉了。” “是啊,陛下竭尽全力拉拢乌孙人便是希望解决匈奴那边的麻烦,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这么没了的话,大人保不准还真会被迁怒。”一旁几个官员说着忍不住看向谢承泽,想看看他的想法。 谢承泽点了点头,看样子应当也是同意了! 官员见状便重新将目光转回到了徐和修身上:“这个案子又牵扯到了真真公主,一件事两件事,事事牵扯到了她,她便不反思反思为什么总被麻烦找上门来么?” 这话中对真真公主的不满溢于言表,官员却不以为意,大理寺官员之中讨厌真真公主的多了,在这里说一两句关于真真公主的实话怎么了? “保不准事情还真同她有关!”有人接话,而后朝众人挤了挤眼,道,“别忘了,大理寺可是从来不相信巧合的。” 办的案子多了,便会发现大多数巧合都不是真的巧合,而是人为。 这话一出,当即便引来了不少官员的附和,众人说的正在兴头上,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谢承泽朝徐和修使了个眼色,而后走出了大堂,收了眼色的徐和修很快便悄悄退出了人群跟着谢承泽走到了大堂外。 “好了,这里没人了。”大理寺的大堂外是一片空旷的平地,周围长廊环绕,还种了一片郁郁葱葱的青竹,谢承泽似乎早已选好了说话的地方,径直走到其中一角的长廊边坐了下来。 徐和修见状连忙跟了上去,跟着他坐下来之后,便问:“承泽,什么事?” 谢承泽看向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沉默了下来。 虽说承泽素日里便不是个话多的,可这种无端的沉默还是不多见的。徐和修看着无端沉默的谢承泽,想了想,试探着开口问谢承泽:“你是因为他们那几个提真真公主的事想到了我十妹妹?” 思来想去,这一大早的他们也只讲到了关于真真公主的事而已。 “承泽。”想到十妹妹,徐和修心里便是一痛,只是再如何心痛,再如何不愿,作为承泽的朋友,有些话他也是会说的。 “十妹妹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她已经去了,你……若是谢家往后为你重新定了亲事,你也莫因为十妹妹而拒绝了。”徐和修艰难的说出了这一句话,便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 此前,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承泽会娶别的女子,他几乎是看着十妹妹和承泽一路走来的,他二人也是他眼里能看到的家族联姻中最完美的一对,岂料天意弄人,如今十妹妹竟是不在了。 “我不会怪你,十妹妹不会怪你,徐家也不会怪你。”徐和修说道。虽仍然意难平,可说出这一番话却委实叫他心头一松,“人活着总要继续下去的。” 待得徐和修好不容易说完这一席话之后,谢承泽又是一阵沉默,沉默良久之后,他道了一声“我知道了”便开口对他道:“真真公主在这些案子里虽然总是成了嫌犯,但你该相信甄大人和乔大人的本事,她虽可恶,阿缘的事却确实不是她做的。” “可事情却是因她而起。”先前连劝谢承泽尽快走出来都有些难以启齿的徐和修说起这件事脸色却是忍不住发寒,“李真真做下的事,我徐家不会忘记。” “你莫要冲动。”谢承泽看了他一眼,拍了拍徐和修的肩膀以示安抚,而后伸手拨开了身后的竹丛,抬了抬下巴,对徐和修道,“我也是前不久才发现的这个地方,或许可以提前知道一些关于这个案子的进展。” 徐和修顺着他拨开的竹丛望去,入目所见的是一扇巴掌大小的,未曾关合的小窗。 从小窗的入口望去,正见到身着大理寺官袍的女孩子神情肃然的站在瘫坐在椅子上一脸愠怒的甄仕远面前。 徐和修愣了一愣,只觉得腿上仿佛突然被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了。 不过即便如此,凭着仅存的一点毅力,他还是压低声音问谢承泽:“我们这算不算偷听?”毕竟乔大人和甄大人是在谈案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谢承泽没有转头看他,只是专注的透过窗户看向屋内,低声道:“若是真正听不得的事情,他们不会忘记关窗。此时我们只是恰巧在这里坐一坐,而后听到了一些并不算隐秘的事罢了。” 如此“合理”的借口徐和修再也无法反驳,干咳了一声之后便如他一样认真听了起来。 屋内的两个人如此脸色,谈的事情自然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 对此,走进屋中的乔苒也已经发现了:“大人这幅神情,看来是舞阳县主那里审问的并不愉快。” 甄仕远冷哼了一声,道:“她要么不肯说,要么便胡说八道。” 乔苒摊手:“那交给刑部好了。” 这么干脆……甄仕远被她的回答噎了一噎,默了默才道:“你这方法我想了一夜,自然是想过的。只是舞阳县主出身宗室,不是说交给刑部便能交给刑部的。还有,万一刑部把人审死了,那这个案子不就又陷入了僵局?” 这个案子关系甚大,甚至还有可能让甄仕远为此将自己搭进去,作为此时还活着的突破口舞阳县主自然不能轻易死了,这也是甄仕远不敢随意把人交去刑部的理由。 “先前便有这样的事情,有关系重大的案子唯一的活口交给刑部,刑部一不小心把人弄死了,案子因此彻底成了悬案。”甄仕远解释了一番,“这种事偏偏还不能去怪刑部,毕竟把人送去刑部,人死了不是一件常事么?” 正因为进刑部等同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所以人死了,除却上头特地交代过的,多数情况下,刑部审死了人都不过只会受一个不痛不痒的责罚罢了,这才是甄仕远不到万不得已不肯把舞阳县主交出去的理由。 对这个还会搭上自己的案子,甄仕远格外谨慎。 乔苒表示理解,只是不能交给刑部的话……她想了想,问甄仕远:“大人说舞阳县主胡说八道,她胡说八道什么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六十五章 回封地 “她要么不肯说,要么便胡说八道。”这是甄仕远先前提到舞阳县主时所说的话。 乔苒有些诧异,这舞阳县主到底说了什么以至于甄仕远断定她在胡说八道,要知道大理寺的人见惯了陡然反转的真相,若不是太过匪夷所思,一般不会开口便断定胡说八道的。 甄仕远听了女孩子的问话,不满的看了她一眼,似是在嗔怪她的不信任,最后却还是开口道:“她先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正想着寻个借口让她开口说出实情,她却又突然推翻了先前所言,道方才说错了,其实她是受人指使……”提起昨日审讯时的情形,甄仕远额头便青筋暴起,头疼欲裂的,怒道:“简直胡言乱语!” 考虑到舞阳县主宗室中人的身份,甄仕远昨日将人带回来之后便连夜开始审讯舞阳县主了,不过他虽然将舞阳县主塞入了大牢,却并没有为她带上枷锁。 带入大牢之后,制住舞阳县主的官差才将手松开,舞阳县主便突地冷下脸来,她先是冷笑了一声,而后便毫不客气的开口呵斥甄仕远:“甄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本县主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你们便敢如此待我?” 说话间舞阳县主揉着左侧的胳膊,脸色十分难看。 那是被周世林如小鸡崽一般压在腋下时弄伤的,眼下周世林已经溜了,这一肚子的怒气自然也只能撒在甄仕远身上了。 一连忙了数日的甄仕远脸色也不好看,对着舞阳县主自然没什么耐心,是以闻言开口直道:“如此待你?舞阳县主不妨先想想怎么解释身上这一身衣裳再说吧!” 世人将这些出身宗室的女子比作金枝玉叶,哪怕其父母与其本人都没什么大的用处,光凭那一身血脉便是金枝玉叶。 可面前这位金枝玉叶没了那些华裳美饰加身,穿着一身灰不溜秋女扮男装的衣袍,舞阳县主本人又不管相貌还是气质都有些欠缺,是以看起来同大街上的寻常百姓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并无不同,舞阳县主本人的神态却可笑的十分倨傲,这让甄仕远还未开始审问,便已对舞阳县主生出了几分不满。 “大楚律法没有规定县主不能穿男裳吧!”舞阳县主冷笑了一声,目光转向别处,不知是不屑于看甄仕远还是心虚不敢看他。 甄仕远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的驳斥道:“舞阳县主,你见我等前来为何要从后门溜走,而不是前门相迎?若非如此,周世林也决计撞不到你。” 撞不到周世林,自然也不会被周世林教训了。老实说这一次周世林的举止虽说有些“粗鲁”却意外的让甄仕远心里有种莫名的畅快之感。 舞阳县主依旧没有看他,只背对着甄仕远,道:“你做什么抓我?我一个成日过自己日子的县主又有什么与你大理寺扯上关系的地方?” “陛下的贵客乌孙人的小族长死了,本官这几日一直在查,已经查到那一日冒名顶替他的就是小倌异族少年阿加,”甄仕远毫不退让的盯着舞阳县主,道,“据老鸨交待阿加那几日就是被你带走的,另外阿加本人也道自己顶替乌孙小族长是你授意,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听到这里,舞阳县主紧咬下唇,脸色一白,脱口而出:“你这话又有什么证据?” “便知道你会这么说。”甄仕远说着,略略抬了抬眼眸,嗤笑,“你让阿加烧的信阿加没有烧,本官比对过字迹,当是你的无疑了,舞阳县主,这样的证据你可还满意?” 舞阳县主嘴唇颤了颤,不知是因为素日里对她言听计从的阿加没有烧了信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她依旧选择不看甄仕远,不与甄仕远对视,只是颤着声音强作镇定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乌孙小族长的事都与我无关。” 这种抵死不认账的嫌犯甄仕远不是没有遇到过,如此证据之下依然自说自话,是把大家当傻子不成?甄仕远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拔高了声音:“舞阳县主,你既然认账,那本官便奏请陛下……”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舞阳县主却在此时突然尖叫了一声,而后抓着散落的头发,歇斯底里的尖声喊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突然的状况着实把甄仕远吓了一跳,看着舞阳县主如同变了个人一般的反应,甄仕远想了想,正想着是该继续激一激她还是见好就收时,那厢的舞阳县主却再一次发出了一声尖叫,忽然喊道:“不关我的事,是李真真,是李真真让我做的……”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甄仕远又惊又喜,毕竟真真公主在这个案子中嫌疑如此之大,若是有舞阳县主的口供,总是一大助力。这般想着,甄仕远刚准备开口问那厢抓着头发,神情沮丧不住喃喃李真真让她做的舞阳县主时,舞阳县主却再一次发出了一声尖叫。 这一次舞阳县主的表情更为癫狂,是的,可以用癫狂来形容,便是一心想着破案的甄仕远此时也清晰的感觉到了舞阳县主的异样,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开口问真真公主的事情之时,舞阳县主再一次交了一声,这一次的口供毫无意外的,又变了。 “是陛下,是陛下让我做的!”几次歇斯底里的尖叫之后,舞阳县主整个人蓬头垢面的坐在了地上,环抱着自己不住颤抖喃喃,“是陛下让我做的……” 甄仕远早在她喊出“陛下”二字时便变了脸色,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便迅速踱步出了牢房。当然,离开时他也没有忘记叮嘱官差“莫要让任何人靠近舞阳县主”。 即便只是甄仕远的转述,可听到“陛下让我做的”这一句时,即便是乔苒也忍不住变了脸色。直到此时,她才明白为什么甄仕远不愿意将舞阳县主交到刑部去了,与这个理由比起来,之前的理由几乎可以用苍白来形容了。 “陛下……”在外“恰巧”坐着听到这一茬的徐和修喃喃了一句,人已惊呆了,好在就在他喃喃的瞬间,谢承泽及时出手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莫要出声。 比起徐和修,谢承泽显然冷静了不少。 待到好不容易冷静过来的徐和修看向谢承泽,忍不住轻声问他:“你觉得……会是陛下……” “不知道。”还不待徐和修说完,谢承泽便毫不客气的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道,“莫说话,先听吧!” 屋子里的乔苒此时也已然冷静了下来,若有所思的看向甄仕远:“如此……倒是当真不能把舞阳县主交出去了。” 听甄仕远的描述,舞阳县主的反应歇斯底里,近乎癫狂。一个癫狂的女子做出什么事情都不会令人觉得奇怪。同样的,她说出什么话都是有可能的。若是把这个嚷嚷着陛下让她做的舞阳县主交到刑部,刑部知道了此事之后又会如何?乔苒不敢多想。若刑部是陛下手里的刀,对于极有可能知晓了舞阳县主嚷嚷的甄仕远会不会下手什么的也让她难以预料。 陛下直至如今的表现都是一个明君,爱民如子。可作为臣子,去赌陛下的仁善,这显然是一件蠢事。更何况关于陛下坐上帝位传言她手里沾了父兄鲜血的事,这长安城里知道的人可不在少数。乔苒不知道事实的真相如何,也无法去评判一个天子的功过。不过从去年中秋陛下的举动来看,若是威胁到了自己,想来陛下会毫不犹豫的将人除之而后快。平心而论,作为一个天子,果断总是利大于弊的,可当陛下手里的刀极有可能落向自己时,作为臣子自然要格外小心了。 所以与其去赌陛下的一念之仁,还不如干脆从源头上杜绝这件事的发生。 “一个总是胡说八道的舞阳县主暂时不能交给刑部,”甄仕远经过一夜的思量,早已冷静下来,做出了决定,“只是现在的她也不宜问话。” 所以,好不容易抓了这么重要的犯人,现在却审问不得? 夹在陛下和案子中间,总是束手束脚的。不过即便束手束脚,却也能勉强伸伸手。 “真真公主,”乔苒略一犹豫之后便重新看向甄仕远,提醒他道,“舞阳县主先提的是真真公主的名字。” “本官知晓。”甄仕远深吸了一口气,感慨,“又是她。” “那就查真真公主。”女孩子低垂的眼睑微微抬了抬,道,“同上个案子中犯人交待的一起查。” 这话一出,甄仕远本能的抬头向她看来。 顿了顿之后,他看向女孩子,神情微妙:“你是说同绿意交待的事情一起查?” 女孩子点头,目光闪了闪,道:“上个案子因为找到凶手了,自然可以结案了,这个案子没有找到凶手,我们当然要查……能查到多少是多少。” 在绿意的口中,是一个极可能身手十分了得的真真公主,同时也是一个曾经做下将罪大恶极的死囚替换出来的公主。 可在世人眼中,真真公主是什么样子的?即便如今女子登基为帝,地位空前高涨,可有些事不论男女地位高低都是为多数人所不齿的。似真真公主这样打着女子地位的幌子,放荡不堪?强抢民男,甚至性情古怪的折磨打杀下人可不是光以一句“我是女子”就能推脱的。 可以这么说,在大多数人眼中,这位真真公主就是个恶人,才来京城没多久,就恶名远扬,不可不谓之“厉害”。 当然,更厉害的是她于作恶上的天赋,精准把握着作恶的尺度,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最大限度的作恶,可谓“天赋异禀”。 这样一个人在绿意的口中却突然间多出了几分神秘色彩。 “一个只会精通作恶吃喝玩乐的公主显然不可能做出这等事。”乔苒说道,“作恶也是有理由的,得到好处才能作恶,那些被她替换的死囚去了哪里?” 甄仕远摇头:“不知。” “还有,大人你还记得一开始绿意为了暗示我等对真真公主下手时说的话么?”女孩子记性不错,此时旧事重提反应极快。 倒是甄仕远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的莫不会是绿意所说的真真公主与王爷王妃关系不佳之事吧!” 就是这件事!乔苒点头,道:“当时她提这件事自然是为了免去我等的后顾之忧,好让我等捉拿真真公主不假,不过这件事本身应当是真的。” 关于此事真伪还需证实,不过绿意当时提出的证据,真真公主害幼弟出事而后死去的事在封地传的沸沸扬扬,这件事稍一查证便能查出真伪,是以,绿意说的应当不是什么假话。 “真真公主年节还在长安也可证实这一点,作为独女,若是没有隔阂,她没有理由不回去”乔苒说道,“大人不妨从这里入手查一查看看。” 甄仕远没有说话。 女孩子也没有催促,只是自顾自的为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而后眯眼看向窗外。 对上女孩子突然望来的目光,徐和修和谢承泽身形一僵。 不过好在女孩子只笑了笑,便又漫不经心的移开了目光。 “你说这一通,说到底还是惦记这件事许久了吧!”便在此时,甄仕远终于再次出声了,他瞥向乔苒,哼了一声,道,“如今倒是借此事光明正大的查了,不过私下里我估摸着你早使了美人计让张解帮你开始查了。” “没有啊!”对于甄仕远的话,乔苒笑着回了一句,她说的没有是指没有使美人计,张解就帮她查了,当然,甄仕远怎么理解就是他的事了。 这个上峰啰嗦是啰嗦了点,不过手段不同,兴许能查到的东西也会有所不同。 知晓甄仕远这话是同意了,乔苒正想说几句“夸赞”的话,好拍拍上峰的马屁,门外唐中元的声音便在此时突然响起。 “大人,不好了,真真公主要离京了!” 什么?这个消息于正在说话的乔苒和甄仕远不可不谓之晴天霹雳。 “怎么可能?陛下虽然庇护真真公主,却不是才下过禁足的圣旨?”甄仕远只觉得事情似乎隐隐开始不受控一般的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匆匆走进门的唐中元道出了原委:“靖王夫妇三日前出行山间遇了意外双双殒命,真真公主要回封地守孝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六十六章 堵不如疏 父母双双殒命,作为独女回去守孝不管于情还是于理,都挑不出半点问题。 甄仕远这一刻的脑中一片混乱,出于本能反应的,他脱口而出:“不能让她回去!” 进来禀报的唐中元闻言略略一惊,看向甄仕远,面上露出了几分难色:“大人,这……怕是有些难处。” 人家独女要回去守孝,你若是拦着,自然于理不合。 “这种时候突然殒命……”便在此时,一旁的乔苒也开口了,女孩子神情微妙,道,“太巧了。” 只是眼下不管是巧合还是非巧合,他们手上都没有绝对的证据,自然没有办法拦着真真公主离京。 “她什么时候离京?”乔苒想了想,问唐中元。 唐中元心一惊,吃惊的看向面前的乔苒:“乔小姐是想拦住真真公主吗?” “看看再说!”乔苒对此不置可否,只再一次出声问唐中元,“她什么时候离京?” 唐中元道:“三日后。” 三日啊!乔苒嗯了一声,垂下眼睑,唐中元只看到她睫毛飞快的颤着,似是心里在盘算想着什么,半晌之后,女孩子道:“我知道了。” 说罢这句话,乔苒便转身出了屋子,在她临出门的那一刻,屋内脑中仍然一片混乱的甄仕远开口叫住了她,虽然知道她行事谨慎,却还是叮嘱了她一句“你别乱来”。 女孩子点头,对甄仕远道了声“大人放心”便离开了。 这些事情的发生都不过在转瞬之间,待到徐和修回过神来时,看到的只有女孩子匆匆离去的背影。 “她要去哪儿?”徐和修看着女孩子的背影喃喃。 谢承泽道:“看方向,应当是要出门。” 徐和修:“……”这不是废话么?不出门甄仕远用得着叮嘱她不要乱来?承泽什么时候也变成这个样子了?他若是没记错的话,原先的承泽可不是这样的,严肃的很,决计不会说出这种让人一噎的话出来。 “和修,”那厢用话将他一噎的谢承泽再次开口了,他看着女孩子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若是你的话,要阻止真真公主,能有什么办法?” 人家独女要回去守孝,能有什么办法阻拦?徐和修一下子懵了:“这怎么可能?承泽,你自己说,这要如何才能做到?” “除非天灾人祸,长安城不能进出,否则怎么拦?”徐和修喃喃,茫然的看向谢承泽,“承泽,你觉得呢?” 谢承泽摇头,道:“天灾人祸是不可能的,她没有这样的能力让长安城突然冒出天灾人祸来,再者天灾人祸必会伴随着无辜百姓的丧命,这种事她不会做。” 别的不说,不会牺牲无辜牺牲百姓的性命这一点徐和修是认同的:“乔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出生于微处的人总是比他们这等生下来便什么都有的人更明白寻常百姓的苦难。 “所以天灾人祸不可能的话,她又能做什么?”谢承泽似是在问他又似是在自问,“除了最极端的那个方法,我想不到别的了。” 极端的方法?徐和修怔了一下,脱口而出:“什么极端的方法?” “死人自然只能留在一处不能动了。”谢承泽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这话着实把徐和修吓了一跳:“你是说乔大人去杀了真真公主?怎么可能?” “是啊,不可能。”谢承泽也从未觉得女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事,“她不喜欢鱼死网破,更何况为了这种事就去杀真真公主,且不说杀不杀得掉,就算杀得掉,赔上自己的性命也委实太蠢了,所以,我才觉得奇怪,想不到有别的什么办法可以留下真真公主。” 越是聪明的人越是有种骨子里的自傲,即便承认对方同样聪明厉害,多数时候却是不愿承认自己逊于她的。他亦是如此。可此时面对这件事,平心而论,他是当真想不到什么好方法能阻拦真真公主离京,她却已经动身去做了。 女孩子不是个冲动之人,动身的原因应当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已经有办法了。 “承泽,”两人相对默默看了对方半晌之后,徐和修突然开口唤了他一声,而后朝他挤了挤眼,咳了一声,道,“今日事情不多,我突然想告假出门访友,你觉得如何?” 谢承泽瞟了他一眼,道:“你除了我之外,还能出门访友的友除了解之还能有谁?” 被说破了心思的徐和修只干笑了两声,一拍大腿,对谢承泽道:“所以,承泽,你觉得如何?要不要去看看?” 无缘无故打听跟踪一个女孩子总是不对的,不是君子所为,可若是跟在解之身旁,那就叫“关心好友”,叫“朋友情深”了。 “总是没什么事。”谢承泽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便起身道,“去看看解之也好。” 午时是大楚各部衙门歇息的时辰,看着突然登门的徐和修和谢承泽,张解愣了一愣,道:“你二人怎的突然来了?” “承泽来请你吃饭。”徐和修瞥了眼谢承泽,说道。 这样么?张解抬头望了望天,不知是在计算着时辰还是想看看今日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略一思索,他便做出了决定:“我未时过半要回阴阳司。” 言外之意,吃饭也好,不过他只有一个半时辰,并没有如他二人这般白日告假的打算。 “好说好说。”徐和修闻言满口答应了下来,道,“我们去黄天道上吃饭去。” 百胜楼便算了,毕竟这等饭点的时候多是要等位的,找个方便观察乔大人行动的地方便可以了。虽然不知道乔大人要做什么去,不过乔大人既然是要阻拦真真公主,那必定会去朱雀坊,所以只消在必经之路上等候,必然能看到乔大人经过。 吃饭的饭馆虽然不是百胜楼那等地方,却也不错,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位置,推开窗户就是黄天道,能清晰的看到来来往往经过黄天道的行人。 几人皆非贪酒之人,更何况张解吃完饭要回阴阳司,徐和修和谢承泽又另怀心思,于是几人便不约而同的没有点酒,只叫了茶,边喝边往外看去。 饭菜陆续上来,吃到一半,张解突然停下手里的筷子,开口道:“你二人突然找我可是有事?” “怎么会……”徐和修脱口而出。 “说实话吧!”一旁的谢承泽却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徐和修这才应了一声,只是在开口道出实情前却有些不解,他问张解,“解之,你怎知我二人寻你有事?难道承泽请你吃饭便定是有事不成?” 他……咳,他虽然囊中羞涩,鲜少请张解吃饭,可承泽却不是如此,素日里几人也定然会相约吃饭什么的,这难道还是什么稀罕事不成? “承泽请我吃饭未必是有事。”对此,张解淡淡的解释了一声,而后手指着他点了点,道,“不过你从方才开始,便一直不停的看向窗外,不是有事是什么?” 徐和修并不是个擅长伪装的人,是以,真怀疑什么,看看徐和修便知道了。 原来是自己的反应泄露了秘密,徐和修有些无奈,自己天生便是个这等不善伪装之人,又能怎么办? “我二人找你其实是因为乔大人……”徐和修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之后,坦言道,“实在是有些好奇乔大人要做什么来阻拦真真公主的离京,而且她对上的是真真公主,我二人这也是担心乔大人的安危。” 当然,好奇是主因,安危什么的是次因。 原来是因为真真公主离京的事……张解闻言沉默了下来,顿了片刻,同样摇了摇头道:“此事要以寻常手段阻止是不可能的。” 所以,苒苒想到的办法定然是非同寻常的办法。 “事关苒苒安危,我们在这里等用处不大,不如去拜访裴相爷来得好。”张解想了想,说道。 裴相爷府邸就在真真公主府邸旁,在裴相爷家观察真真公主的动向不但不会错过公主府的风吹草动,而且更不容易引人怀疑。 “去裴相爷家拜访要寻个借口,你要寻什么借口?”谢承泽问张解。 张解笑了笑,道:“借口我有,只要相爷配合,便成了。” …… 花木扶疏的院子里,裴相爷看着眼前抓着点心吃的欢快的小丫头,目光中露出了几分慈爱之色:“你这喜好吃甜食的习惯倒同你爹一个样,一晃眼,小丫头都长那么大了。” 突然登门的小丫头报出了自己爹的名字,裴相爷愣了一愣,细细打量了一番她的相貌之后不消人打听,便已信了她的身份。 毕竟从这孩子的脸上还是可以依稀看出他们金陵裴氏中人的模样。 裴卿卿点了点头,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歪头打量着裴相爷,老气横秋的说道:“相爷你也是,一晃眼都这么大年纪了。” 这话听的裴相爷哭笑不得,又为裴卿卿端了盘点心过来,看小姑娘吃的眼不见眼,笑眯眯的样子,眼底一片柔和:“看你性子如此,想来你们这些年过的还不错,如此我便放心了。” 这些年过的不错?裴卿卿认真的想了想,点头表示认同:“不错,这些年,我、我爹还有我娘过的确实挺开心的,相爷你呢?” “我也不错,”裴相爷笑着认真的同小姑娘说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怎会不开心?” “开心不开心同这个可没有什么关系吧!”女孩子眨了眨眼,吐了吐舌头,道,“万万人之上的陛下都不开心呢!” 是么?裴相爷笑了笑,揉了揉她头顶的小团子,即便为了让她做个普通人,不曾刻意教导过,可这孩子还是聪慧机敏过人,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赋吧! “我们开不开心不重要,你开心便好了,对了,莫用去管张解他们了!” 那三个小子来他这里是做什么的当真以为他裴行庭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看破不说破罢了!况且,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做的,他自己不做已是身不由己了,如今既然有人愿意做,他行个方便又怎么了? 从裴府后院的二层阁楼之上推开窗便能看到一巷之隔的公主府,用千里眼甚至还能清晰的看到其内走动说话的下人、仆从以及面首。 “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便是了。”张解说道,女孩子在哪里他也无法猜到,此时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在这里,若是她的计策可行便暗中相助,若是觉得太过危险,便及时制止她。 这一等便一直等到了申时。 “乔大人到底做什么去了?”徐和修举着千里眼的手酸胀不已,他揉着胳膊感慨着,“这么久了,公主府门前却莫说人了,连只苍蝇都不见。除了出去的,就没有进来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徐和修的抱怨声却叫一旁两人毛笋顿开。 张解抽走了徐和修手里的千里眼,对他道:“莫用再等了,这一次,应当是我们猜错了。” 作为原本应当最了解苒苒的人,却直到此时才察觉出问题,是他的问题。 “是我们想岔了。”谢承泽接话,神情复杂,“乔大人是反其道而行了。” 寻常人解决问题会如何做?大抵是努力想办法正面而上去解决它。 现在这个问题是阻止真真公主离京,他们想的解决这个问题的根本方法是阻挠,用尽各种方法阻挠她离京。 这个道理没有错,可是此时的真真公主情理皆握在手中,就似手里握着一柄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利刃,不管你将阻挠的土堆堆的再高,她总能用这柄利刃开出一条道来。 “堵不如疏,要解决这个问题也是一样的。”张解说道,他虽非大理寺中人,不过比起谢承泽和徐和修,他无疑更了解乔苒,一旦意识到了这一点,甚至比他二人能更快一步猜到乔苒的想法,“公主府的人离开应当是有事不得不做。我一直在想苒苒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她不会轻易涉险,尤其对手还是真真公主这样的人,她更不会如此,所以她只会做一件于旁人而言毫不起眼,于真真公主却是掐住命门的大事,以至于真真公主此时不得不急急派出人出府处理此事。” 张解脑中一片清明:他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 “不用在这里等了,”他走下阁楼,道,“我们去城中看看。”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六十七章 试探 渭水河畔,负责搭建龙舟节观景台的工匠们正三区成群的坐在河畔小憩。 今年不同以往,工部衙门和匠作监没有如往常那样在龙舟节前一个月才开始搭建简易的临时观景台。因着简易观景台容易塌方的缘故,两部衙门今年奏请了陛下又同管钱的户部商量好了,决定干脆造个观景台,一劳永逸,不但省去了年年搭建的烦恼,素日里还能用作出借场地来赚取些钱财。 午时正是劳作了一上午的工匠们吃完饭歇息的时候。 “老钱头,这里还要不要人了?”歇息的时候工匠们便开始闲聊了起来,“我家大侄子年轻力壮的,干活爽利也是一把好手,若是缺人,可以让我家大侄子补上。” 监工的工头想了想,道:“也成,你将他带过来看看,若是干得好的话,工钱照旧!” 为朝廷做活工钱虽说不是顶尖的,却决计不会拖欠,是以在民间工匠中这算是个难得的好活。 得了监工工头应允的工匠喜不自胜,正要开口感谢,眼角余光一撇却瞥到前头不远处草丛里,几个人正矮着身子,鬼鬼祟祟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有贼!”工匠看的一惊,本能的脱口而出。 工匠们此时吃饱喝足,正是闲适的时候,此时反应过来,纷纷抄起家伙就往前奔去。 对上有闲有力气的一众工匠,几个矮着身子的鬼祟男子顿时奋起反扑,而后不出意外的连点水花都没溅起来就被结结实实的扑倒在地。 一哄而上的工匠们抓住这几个被压的死死的小贼纷纷出声。 “这几个人小贼要做什么?” “别管他们做什么,抓起来报官!” “对!送去长安府衙去!” “得看看他们偷了什么?” …… 一片七嘴八舌的建议声之后,有人突然猛地一拍脑袋,奇道:“这几个小贼怎么不出声?” “是啊,连‘我们什么都没做’这种废话都没说!” 有人接过了话头,随手便摸向了其中一个小贼背后背着的包裹。 先前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的几个男子却在此时突然变了脸色,慌忙扬声高喊“大胆!” 大胆?抓人的工匠们吓了一跳,不过随即便反应了过来,满脸不屑。其中一个恨不过上前就是一脚:“大胆你个头,你个小贼还摆贵人谱呢!来来,大家看看到底偷了什么东西!” 在工匠们绝对“实力”的压制下,再反抗也是徒劳,工匠们不由分说便解下了男子身上背着的东西。 “哟,还湿着呢!从水里捞出来的?”最先上手摸到男子背后那个包裹的人嫌弃的搓了搓手,嚷着,而后顺手解开了包裹。 日光下,湿漉漉的包裹里沾着水草的白骨露出头来。 午时的渭水河畔响起了一阵短促的尖叫声,很快便归于平寂。 “这是人骨啊!”发出了一声短促尖叫声的男子很快便打消了心里那点微不可见的害怕,手指戳了戳那骷髅头,道:“这几个人偷人骨?” 人骨当然可怕,可也要分场合,譬如出现在夜半无人时那就是能将人魂都能吓掉的存在,可若是出现在日头最好的午时,而且身旁还有那么多工匠的前提下,倒也没有那么令人害怕了。 被抓住的几个男子没有出声,只耷拉着脑袋,神情惶惶不安。 “这一看就是心里有鬼有鬼!”有工匠伸手拨了拨白骨旁的水草,啧了啧嘴,“我记得他们还嚷嚷着大胆和你知道我是谁呢?我说你们是谁啊?”工匠说着,便是一脚。 男子痛呼了一声,脸色惨白,没有吭声。 “能喊出这种狠话的估摸着是哪家权贵的下人吧!”有机灵的出声道,“莫跟他们废话了,多半是杀了人毁尸灭迹来了,把他们交给长安府衙去!让何大人发落!” “交什么长安府衙啊,都这样了,不交大理寺也说不过去!”另外有人接话道,看那几个男子有些不顺眼,伸手对着其中一个的头上就是一巴掌,“看什么看?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对,走走,赶紧把人送过去!”七嘴八舌的声音中,众人很快便达成了共识,抬脚便抓着人往城里抬去。 走出没多远便又碰上了另一伙人,看穿着打扮,以及其中几个人背上还背着的锯子来看,似是林间伐木的工匠,虽一边是搭建房子的一边是林间伐木的,却出乎意料的同样抬着几个脸色惨白神情惶惶不安的男子。 路遇便是缘分,再者看对方的动作与自己委实太过相似,有人便问了一问“你们做什么去”,这一问顿时大惊。 “什么?你们抓的小贼也偷人尸骨了?” “是啊!”锯木的工匠闻言连连点头,却也不忘纠正他的措辞,“不是偷人尸骨,我看兴许是毁尸灭迹呢!” 想到这几人鬼鬼祟祟的动作,搭建观景台的工匠们纷纷点头表示认可他的猜测。 碰到一茬或许是巧合,可随着第二茬,第三茬、第四茬……纷纷出现,便是个再傻的也发现不对劲了。 抬着人前往大理寺的队伍越发壮大,引得不少路人围观的同时更引来不少闲着没事做的闲汉的加入。 “怪了,这些人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弄出那么多尸体的?” “这些尸体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 如此声势浩大的队伍实在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张解、徐和修同谢承泽才走出朱雀坊没多久便与这般声势浩大的队伍撞了个正着。 素日里只看一眼便能将人吓一大跳的白骨此时被人拿在手里任人打量,道路两旁的百姓对着白骨指指点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打听来的这些白骨的来历。 “听说是抓了小贼,那小贼在偷人骨呢?” “屁!什么偷人骨?发现尸骨的地方又不是墓地,和偷人骨有什么关系?分明就是在毁尸灭迹,结果被人撞了个正着!” 看热闹归看热闹,也有人虽然看热闹,却依旧保持着动脑的“好习惯”,闻言,当即提出质疑:“这可是午时,午时毁尸灭迹,这些人是不是有毛病?” “倒不是有毛病,而是自以为权势滔天!”这话一出,当即便有人回了过去,听声音是个女子的声音,不过挤挤攘攘的人群里很难分辨出到底是谁在说话。 “被人抓住时,这些小贼居然驳斥他们‘大胆’,还大言不惭的反问大家道你知道我是谁?我管你是哪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如此胆大包天,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话一出,当即引得人群中的百姓群情激愤。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又是哪个,居然这么大胆?” “走走!去大理寺,将人送去大理寺看看到底是什么人那么大胆?” …… 浩浩荡荡的队伍向大理寺行去,在人群中的张解、徐和修和谢承泽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便不约而同的迈步随着人群向大理寺行去。 “解之,”还未走到大理寺,挤在人群中的徐和修便忍不住出声问张解,道,“方才那声音是不是有些像乔大人的声音?” 张解闻“嗯”了一声,道:“应当是她。”女孩子的声音于他而言已经融入骨髓,她一开口,他便知道是她。 她果然很聪明,什么都做了又什么都没做便借着百姓的手将事情闹到了大理寺。 长安城怎么会在转瞬之间出现那么多的尸骨?有些事情和修同承泽并不知晓,他却是知晓的。紫檀带出的那份名单在徐十小姐的案子中没有用到,但在这里却用到了,是不是也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今日这一出闹到大理寺,让甄仕远“不得不”接手的戏码绝对出自她的手笔,所以,她什么都做了,可从面上来看,她却又什么都没做。 此时,作为最了解女孩子的那个人,张解已经知道她做了什么。她将那份名单的事情透露给了真真公主,而后让那份名单出现在了真真公主手中。 到底是作了恶,哪怕不会心中有愧,却也会疑神疑鬼,唯恐旁人以此事拿捏自己。所以,知晓了这份名单的真真公主会怎么做? 她会派人去将尸骨挖出来毁去亦或者藏去别的地方。这么做的初衷是唯恐大理寺借着这份名单生事阻挠她离京,却不知大理寺根本不会这么做。 因为陛下,对,甄仕远手头不是没有阻拦真真公主的证据,可天子为上他为臣,有些事情天子不允,他却去做了,下场必定不会好。甄仕远不是圣人,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举动他不会去做,自然也不会刻意去触怒天子。 可心中有鬼的真真公主不会这么想,未免夜长梦多,此时便匆忙出手了。 当然,这其中应该也少不了女孩子看似不经意的“布局”,那些挖尸体的为什么会突然被人撞见,这便是女孩子的手笔了。 只是这些,不会为人所知,所以她又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做,是为了向天下公道给出个交待,什么都没做是为了向陛下交待。 整件事是因为真真公主心里有鬼引起的,陛下自然怪罪不到大理寺头上,甚至大理寺也只是因为被群情激愤的百姓“逼”的不得不接下这个案子而已。 如此的话,整个布局便只剩最后一步了,张解看向前头挤挤攘攘的人群,那几个偷尸体的已经被愤怒的百姓推了出来,并排站成了一排,虽然一个个身上皆不过穿着不起眼的常服,可身强体壮的倒不似普通人,众人纷纷猜着这些人的身份,便在此时,人群里突然传出一道百姓的惊咦声。 “左手边那个不是真真公主府的吗?我见过的,那真真公主日常招摇过市,这人便伴随其右,是公主府的侍卫吧!” 这话一出,当即便有接二连三的应和声响了起来。 “对啊,我道怎么有几个看起来那么眼熟呢!就是真真公主府的。” “对啊对啊,中间那个我见过,强抢民男的呢!” …… 百姓的应和声接二连三的响了起来,乔苒悄悄退出了人群。 这些看热闹的百姓或许没有那么好的记性,不过有了她的提醒以及真真公主日常招摇过市的眼熟再加上真真公主的“恶人”形象,多重暗示之下,有人接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些看热闹的百姓会跟着人群跑来看热闹,便定会有一些喜好“人云亦云”的混在里头,这些人最是容易被人影响。随着应和声越来越多,这些人自会加入进来,“坚定”的认为这些人就是真真公主府的人。 当然,过目不忘的乔苒能够确定这些人就是真真公主府的人,这也是她如此为之的最大底气。 接下来,就是“被逼无奈”的甄仕远不得不出门应百姓所求“勉强”接下这个案子了,乔苒看着开门自里头走出来,神情复杂微妙的甄仕远,笑了笑,转身正要离开,一股熟悉的檀香味却在此时涌入了鼻间。 张解! 乔苒抬头,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张解……还有一旁的徐和修和谢承泽,还不待她说话,张解便朝她眨了眨眼,拉着她走出了人群。 人群的嘈杂声,甄仕远的安抚声渐渐远去,待到走的足够远,再也看不到大理寺门前的热闹,几人才停了下来,而后徐和修便迫不及待的开口了:“乔大人,你做什么去了?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女孩子的一身官袍此时脏兮兮的,袖口卷了一只,官袍上全是泥污,鞋子上也是,头发上还沾了些野草,整个人似是才从泥里滚过一般。 乔苒却是不以为意,只是淡淡解释了一句:“这种事的目击者不能是我,为了让目击者能够恰好看到,我费了些工夫的,这话便说来话长了。” “这些尸体并不是名单里埋下的那些尸体,而是从封仵作那里借的。”女孩子笑着说道,“也不是名单里的全部,只是挑了其中几处有目击者的地方埋了下来。” 别的不说,单就扔在渭水河中的尸体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找到?她不过是寻了封仵作让他挑了几具“珍藏”的尸骨,而后埋在了距离工匠歇息处不远处的河道里而已。 事发紧急,被真真公主派去处理尸体的护卫本也不是什么聪慧的心腹中人,只是听人命令的打手而已,一时半刻自然不会想那么多。当然,若是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他们或许可能想到这个问题,可如今因着心里有鬼,又恰好看到了尸体,本着莫要被人发现的心思,便连这白骨是不是他们要找的都没想过,便匆匆将白骨带走了,而后不无意外的被歇息的工匠们撞了个正着。 “若非三日后她就要离京,是万万不会如此匆忙便派人出来处理尸体的,”乔苒说道,“自也没有护卫被抓之事了。” 当然,若非真真公主要逃离京城,她也不会借用这个方法来诈真真公主。 这场布局究其根本就是心理的互相博弈。 “真真公主并非一个冷静理智的人,”乔苒说道,“从她动不动以鞭子抽人发脾气便看得出来,她脾气十分暴躁,再加上她三日后便要离京,所以这个方法起作用的可能性极大,当然,不成,我也没什么损失,所以便干脆试她一试。” 而真真公主的表现也没有令她失望,很快便上钩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六十八章 出府 在摸不清楚陛下对待真真公主的原因之前,她不能主动,更不能犯错,所以,她只能诱真真公主闯下大祸坑了自己,所幸真真公主如她所愿了。 “眼下甄大人也不想触怒陛下逆鳞,可他如今被百姓堵在大理寺门口,接手实是不得不为。”女孩子感慨了一声,神情怅然感慨,“大理寺也是没办法啊!这不是大理寺的错。” 徐和修在一旁抽了抽嘴角:虽说名单什么的他不太清楚,不过应当是甄大人和乔大人二人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至于为什么不早早拿出来,他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她挖了个坑,引真真公主跳了进去,而后沾上了一身的泥污。 这查案手段真是“非同寻常”。 “对付非常人自然用非常人的手段。”对此,乔苒神色倒是十分坦然,主动且爽快的承认了自己的做法。 眼下的结果也令人十分满意。 当然,等到真真公主反应过来,或许会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可众目睽睽之下,她说再多也是无益了。 真真公主想要三日后离京是不可能的了。 眼下大理寺衙门被堵,为平息百姓怒火,甄仕远“不得已”只得带上官差前往朱雀坊公主府“请”人。 “人证们”连同百姓不放心跟随其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如潮水一般向朱雀坊涌去。 乔苒没有跟随人群前往,只拽了拽一身脏兮兮的官袍对他们道:“我同封仵作说一声便回家去了。”这一身脏兮兮的衣袍穿在身上怪不舒坦的。 徐和修和谢承泽还是要跟去公主府的,见状没有勉强。 不过女孩子不去的理由虽然充分,临走时徐和修却还是朝她挤了挤眼,道:“乔大人,你自己布的局,便不看看后续了么?” “不看了,”女孩子笑了笑,比起激动搓手想要前去公主府前看戏的徐和修,神情却十分平静,“此事我尽力了,甄大人也会尽力,结果不重要了。” 筹划了今日这一出戏的筹谋者本人已经抽身,看客却还在兴头上。 徐和修虽说有些失望,却还是同乔苒打了个招呼,和谢承泽离开了。 离开前,张解对谢承泽道:“看完戏莫忘了把那个还在裴相爷家里偷吃的领回来。” 谢承泽点头,转身同徐和修走了。 张解则和乔苒进了大理寺,大理寺里人烟寥寥,方才那一出,跟着甄仕远一同去的不止看热闹的百姓,不少官员官差也跟着走了。 两人经过大堂,走至后衙,便对上了蹲在自己的验尸房门口脸色愤愤不平的封仵作。 看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乔苒,封仵作当即激动的站了起来,而后大步向乔苒跨来,看他激动的张牙舞爪的样子,唯恐他伤了乔苒,是以还未待到他行至乔苒面前张解便出手拽住了他的手,道:“封仵作。” 这看似随意的一抓仿佛混不用力,封仵作动了动胳膊,试图挣扎开,却纹丝不动。 “姓张的小子!”封仵作冷哼了一声,对他“以武服人”表示不满,委屈大声告状道,“这姓乔的丫头欺负人!” 这告状没什么用,在乔苒和封仵作之间,张解的心偏了去了。 “封仵作。”乔苒倒是笑了笑,问他,“我怎么欺负你了?” 封仵作指了指衙门门口的方向哼声道:“方才闹的那么大,你当我傻不成?说是跟我借的尸骨,我这还能要回来么?” 这可是他多年珍藏,要不是看在同她交情好的份上,他是万万不会借的,可是没想到她到底辜负了自己的信任,居然把他的珍藏弄成那副样子,他方才躲在里头看的可心疼坏了。 “案子既然甄大人接手了,这等重要物证自然还会落回你手中的,封仵作放宽心便是。”乔苒安抚了封仵作一番,“你的珍藏不会那么容易被弄坏的。” 人骨又不是豆腐,一碰就碎?更何况,这些还是真真公主的罪证,百姓下手不会重的。 安抚一番之后,封仵作这才就此作罢,却逼乔苒发誓让她往后少告些假,最好日日留在大理寺不要乱跑。 “你这人走到哪儿,哪儿便有案子,有案子便有尸体,”说起让她发誓的缘由,封仵作理直气壮,道,“当然要少告些假,好赔我的珍藏啊!” 乔苒:“……” 又一番保证之后,她才得以抽身离开大理寺。 …… 乔苒这里暂且不提,跟在人群里看热闹的徐和修和谢承泽此时却已经跟着人群行到朱雀坊了。 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公主府前,不知道为什么,这眼前的一幕只让人觉得有些熟悉。徐和修正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熟悉时,便听前头几个看热闹的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 “第三次了吧!”其中一个百姓小声道,“事不过三,公主府都围了三次了,这次怎么着也能把她抓出来扔进大理寺了吧!” 这话倒是提醒了徐和修:难怪他觉得这一幕熟悉,京城百姓虽说胆子大,愤怒起来聚众将宅子围起来的事情也有,可如此频繁甚至只盯着一处围的事还是不多见的。 真真公主府便是这罕见的一例。 “众目睽睽之下毁尸灭迹,要说这真真公主没问题才怪了。”百姓中不无“自诩聪慧”者感慨着,“再不抓人我们便要去围了大理寺了,这甄大人哪还会放过真真公主?你看那甄大人的脸色便知道了!” 这话一出,当即引来不少人的附和。 徐和修转头问谢承泽:“承泽,你说这能抓么?” 谢承泽看了他一眼,眉心拧起,没有出声。 这反应让徐和修有些不解:“你觉得不能?不是吧!我倒觉得这一次是抓定了,不然如何平民愤?再者你忘了咱们偷听到的了吗?真真公主三日后就要离京了,甄大人显然是不希望真真公主离京的,不借着这个机会装傻充愣抓了真真公主,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乔大人的一番苦心?” “抓人不是问题,”谢承泽听到这里,才开口回他道,“之后要如何处置真真公主?还有,真真公主见了甄仕远问清楚原委之后估摸着也快反应过来了,到时候或许整个大理寺都会被她记恨在心!” 记恨便记恨呗!徐和修冷笑了一声,目中结了一层霜:十妹妹的事他可没忘,大不了正面碰一碰好了。 说话的工夫,甄仕远已经带人进了公主府。 公主府的门房不是没想阻拦,不过眼看这般来势汹汹的百姓,略一权衡之下,还是将甄仕远等人放了进去。 没拦住人挨的是公主的鞭子,若是硬要出头拦,指不定会被愤怒的百姓啃得连皮都不剩一点呢!两者相比取其轻,门房将甄仕远放了进去,而后直带着甄仕远去见了真真公主。 果不其然,一见甄仕远,还未开口,真真公主便解下腰间的鞭子对着门房来了一鞭子。 门房当即痛呼了一声,瑟瑟发抖的跪在了地上。 甄仕远见状只蹙了蹙眉,却没有阻止。 眼见甄仕远不阻止,真真公主又对着门房甩了几鞭子,直到门房蜷缩着身体在地上打滚求饶时,真真公主才收了鞭子,嗤笑着看向甄仕远:“姓甄的,本宫当着你的面打人,你不阻止?” 这门房素日里可没少帮着真真公主助纣为虐,他阻止什么?甄仕远冷声道:“你打你的人,本官阻止什么?” “是么?”真真公主闻言顿时失了打人的兴致,不耐烦的给了门房一脚让他“滚”之后便对上了甄仕远,她冷笑道:“本官还当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会出手拦一拦,如此看来,倒是本宫错了,你甄仕远根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骂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甄仕远心中波澜不惊:这种话激一激旁人倒也罢了,要想激他便算了。 “公主可听到外头百姓的呼声了?”没有理会她的谩骂,甄仕远指了指外头,寒声道,“如今百姓闹的这么大,公主今日若不随本官走一趟,怕是难向百姓交待!” “凭什么?”真真公主闻言却是冷哼了一声,看到甄仕远身后被官差牢牢抓住的那几个蠢货时,目光闪了闪,重新坐回软塌里,而后捏了一串葡萄往嘴里送,“你凭什么抓本宫?” “真真公主,便是本官不抓你,你以为外头的百姓会放过你?”甄仕远对上这位三番两次惹事的真真公主早已有些不耐烦了,咳了一声,皱眉道,“真真公主可知你这些人意图毁尸灭迹时被多少人看到了?此次不是本官不放过你,而是百姓不肯放过你!” 对上面前这位面色难看的真真公主,甄仕远此时倒是不介意做一个好人,将这几人被百姓发现的情形详细的说了一遍。 “百姓都闹到本官的大理寺衙门了,真真公主你光天化日之下毁尸灭迹,本官就算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你怕是也不成了。”甄仕远说着,挺直了腰背,声音笃定,“公主若是不同本官走这一趟,怕是难以平民愤!” 先前面色便已十分难看的真真公主此时脸色已黑如碳底,在甄仕远“幸灾乐祸”的讲述中,她似是已经明白过来了。 “好你个甄仕远,你就是故意的!”真真公主愤而起身,曳地的长裙摆扫到了一旁的长几,长几上摆放精致的果盘、点心洒了一地,一旁战战兢兢的侍婢、随从连同两个面首连忙跪了下来,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唯恐被真真公主的怒火波及到。 “本官不明白公主的意思。”甄仕远神色却是十分坦然,“什么叫本官故意的?本官让真真公主的人去做这种事了吗?” “事已至此,姓甄的小人你还有什么不承认的?”真真公主死死的瞪向甄仕远,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双目中布满血丝,赤目瞪他,“你故意将名单泄露于我,引我的人动手,而后摆了这群蠢货一道,引本宫上钩,然后借外头那群下贱东西阻止本宫离京!” 果然……能作恶多年而鲜少遇到麻烦阻挠的人再蠢也蠢不到哪里去,此时面前这位嚣张跋扈的金枝玉叶已经明白过来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一个局了,只可惜已经晚了。 甄仕远心中畅快,面上却不显,只看向真真公主,神情十分平静:“本官不明白公主什么意思,不过此事本官敢以性命起誓与本官无关!”他当然不明白,毕竟他也是直到被百姓围了大理寺衙门,而后不得不“勉为其难”带上官差过来抓人才明白过来的。此事当然与他无关,是那个丫头做的嘛! 真真公主冷笑,显然不信。 甄仕远当然不会在意她信还是不信,只是不耐烦的开口催促道:“公主是个聪明人,还是同本官走这一趟吧!若是公主不去,莫说本官了,就是外头的百姓也不会允许,到时候若是有人一不小心伤了公主那便不好了。” “你敢威胁我?”怒极之下的真真公主连自称都忘了,一个“我”字脱口而出,看着甄仕远的双目几欲喷火,“甄仕远,你以为你便是将我带去了大理寺,陛下又岂会准你伤我?” “为人臣者自然要听陛下的命令,此事本官会奏请陛下,”对此,甄仕远只淡淡道了一声,“公主,请吧!” “姓甄的,今日之事本宫记下了,你给我等着!” 甄仕远不为所动,再次催促了一声:“公主,请吧!” 真真公主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恨恨的盯着甄仕远道:“本宫可以走,不过本宫的人要进宫见陛下,你若敢拦,本宫便是倾尽整个公主府也会拼死抵抗,到时候鱼死网破,本宫还是有把握能撑到陛下的人过来的!” 甄仕远目光微沉:虽然君心难测,他此时仍然不知道陛下对真真公主百般容忍的缘由,但以他多年查案的直觉,真真公主虽然态度十分嚣张,可这句话怕多半是真的了。 是以想了想,甄仕远没有阻止,只出声道:“本官不阻拦,还请公主虽本官走一趟!”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一阵嘈杂声自前头传来,徐和修心下一跳,连忙踮起脚向公主府大门望去,眼见满面寒霜从公主府中走出来的真真公主时顿时激动了起来:“承泽,我看到了,真真公主真的出来了。” 谢承泽点了点头,蹙眉看了过去。 人群里嘈杂声越来越大。 便在真真公主踏出公主府的瞬间一把不知从哪里来的菜叶扔了出来,而后精准的避开了一旁的官差,砸到了真真公主的脑门上。 真真公主脸色大变。 人群中却猛然迸发出了一阵激烈的欢呼声。 围了几次这位真真公主的府邸,总算是见到官府硬气一回了,此时不出气更待何时?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六十九章 拦路 有了第一个便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接二连三的菜叶、鸡蛋、馒头扔向了走出府的真真公主,真真公主勃然大怒:“大胆!你们……” 话未说完便被砸来的布鞋砸中了脸。 百姓们没有停手,纷纷翻起了随身携带的物件,有菜叶扔菜叶,没有的便寻些别的不值钱的物件扔出来,甚至还有人脱下叫上的鞋子扔出来的。 百姓扔的兴奋:素日里他们当然是不敢打金枝玉叶的脸的。不过今日不同往常,眼下那么多人呢!趁乱扔两把菜叶哪个能知道是他做的?再者说,这么想的人也不在少数啊!看看砸到真真公主身上的东西就知道了。 若说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没有阻拦,待到反应过来了不阻拦也委实说不过去了。甄仕远咳了一声,看着那两个有意无意避开这些东西的官差提醒道:“还不快劝劝!” 官差闻言这才扬声喊了起来:“别乱来啊!再乱来仔细将你们抓去大理寺!” 抓就抓呗,反正听说大理寺的伙食不错,进去还能省了一日的饭钱,岂不是更好?百姓们不以为意,乱砸的物件少了不少,却并没有完全收敛! “甄仕远!”此时顶着一头菜叶、鸡蛋、馒头碎屑的真真公主气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狠狠的瞪向甄仕远,“你敢!” “本官不敢,不是阻止了吗?”甄仕远翻了个白眼,瞟了眼她身后的公主府,道,“公主莫要磨蹭了,还是快随我们走吧!” 一旁两个官差抖落了身上的菜叶,表示自己方才真是尽力了,为了阻拦百姓砸来的东西,连他们自己都被砸了呢! 真真公主死死的盯着甄仕远看了片刻,而后恨恨地看向周围的人群,不知是在努力记下这些人的相貌还是为了其他,她一言不发的在官差的围拥下走出了人群,踏上了去往大理寺的马车。 人都上了马车了,自然不能再扔了,百姓意犹未尽的目送着远去的马车有些遗憾。 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之前,却见马车的车帘突然掀起,真真公主转头看了过来,眼神冰寒彻骨。 百姓不以为意,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真真公主的眼神,兀自沉浸在欢呼雀跃之中。 只是,这些人之中并不包括混迹在人群里的徐和修和谢承泽。 “承泽,”欢呼的人群中,徐和修神色凝重,他偏了偏头,没有全然转过头去,只是问谢承泽,“你看到了吗?方才真真公主的眼神……” “从她今日被请出公主府开始便是如此了,”谢承泽拧了拧眉心,道,“既然已经得罪狠了,那你也不必另外惦记她的眼神了。” 真真公主出府之后对着甄仕远、对着人群看了不知多少次了,每一眼都是刺骨的恨意。 事已至此,早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了。若非拿捏不准陛下的心思,他想怕是早有城中权贵派死士出手解决她了。 “且看看再说。”谢承泽垂下眼睑,敛去了眼底的神色。 将真真公主带入大理寺,甄仕远倒也没有直接将人带入大牢,而是命人将真真公主带到后衙看管了起来。 “本宫要沐浴!”真真公主寒着一张脸,走入房内,冷声道,“这群贱民如此对待本宫,甄仕远,你便是故意派的人在府外作践本宫!” “公主慎言!”甄仕远蹙了蹙眉,指向一旁被扔了一身菜叶鸡蛋狼狈不堪的官差,道,“我大理寺的人为了保护公主才成了这个样子,怎会是故意派人为之?” “若非如此,那些人又怎会在府外候着?”真真公主对甄仕远的回答发出了一声嗤笑,“你当本宫傻不成?” “若非这些人在外候着,本官又怎请得出公主?”甄仕远脸色难看,此时似是终于失了全部的耐心,毫不客气的出言反驳。 不过讲道理这种事对于有些人是行不通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错的都是别人,不是她。她作恶是真性情,别人耍手段那便是虚伪心机深厚。 真真公主便是这样的人。 所以听闻甄仕远的反驳,她当即便抬手指着甄仕远的鼻子尖叫了起来:“所以,姓甄的,你是承认了?此事就是你所为,这些人就是你安排的……” “那本官真是好手段,能叫这么多人目睹公主府的人毁尸灭迹!”甄仕远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冷笑道,“本官还好手段能命令公主派人出府挖尸体,更有好手段,能让公主多年前便受本官指使杀人害人!” 先前是考虑她身份,拿捏不准陛下的态度,不欲与她多言而已。如今,她既要得寸进尺,他甄仕远也不是好惹的,夹枪带棒的嘲讽了一番真真公主之后,便带着人走了。 屋内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他也只作未闻。 还真是天生万物,各有不同,譬如屋子里这种人便是如此。 …… 大理寺里一派噼里啪啦砸东西的“热闹”,家中宅子里却是截然相反的闲适宁静。 红豆踮起脚尖看向屋内,女孩子正散着一头如瀑青丝靠在软垫上,呼吸绵软而规律,大抵是忙了一日,还未到晚间,女孩子便已靠着软垫睡着了。 小姐睡觉一向安静而规矩,不打呼噜不磨牙不踢被子,习惯好的令红豆不止感慨,还有些羡慕。小姐便是小姐,睡着了也美的如同一幅画一般,叫人看了赏心悦目。 她敢保证,有这种想法的不止她一个,姑爷也是这么想的。看姑爷低头看小姐的眼神,温柔的都快溺出来了,红豆看的目不转睛。 方秀婷喜欢看话本子,她闲得无聊时便时常听方秀婷讲述话本子上的故事。那些话本子上男男女女的故事往往惊天动地、令人哭的眼泪鼻涕一把的动容不已。 比起这个来,小姐和姑爷之间的故事似乎简单的过分,没有什么惊天动地,就是看对眼了,在一起了。不止他们自己看对眼了,就连旁人看着他二人,都觉得舒服的过分。 便想着这世间也没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感人故事之时,屋子里的张解突然起身,红豆本能的向他看了过去,而后便看到他伸手帮自家小姐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软毯,俯身专注的看着女孩子,而后慢慢低下了身子。 这一幕不知为何竟叫红豆心跳突然快了起来,隐隐有所察觉似乎什么事要发生了,就在愣神间,她看到年轻俊秀的公子俯身在女孩子如花般的唇瓣上落下了一吻。 她脸腾地一下红了,不等她有所反应,那厢的张解已经起身走了出来,见到站在外头红着脸神情呆怔的红豆时,他也只是朝她点了点头,而后便镇定自若的离开了。 红豆呆呆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待到回过神来看向屋内软塌上小憩的自家小姐时,脸上才稍稍褪去的红霞却再一次爬上了脸颊。 姑爷方才看着小姐的眼神真是温柔的能让人溺死在里头呢!她书读的不多,不知道怎么形容方才那一瞬的感觉,只是觉得话本子上再惊天动地的故事也没有此刻这偷偷瞧到的一幕让人动容。 这要是唐中元这样对自己……红豆心跳快了一瞬却旋即觉得有些发寒。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冷呢!她和唐中元大概不适合这样的,就该让她提着铲子追着唐中元揍才是。 红豆无奈的感慨了一番,回厨房摘菜时又想着看姑爷的样子显然是不欲打扰小姐的,不过见他离去匆匆,难道是有什么事吗? …… 这一次,红豆倒是难得的没有猜错,张解离开之后便一路匆匆向宫中行去。 如果甄仕远那里一切顺利的话,真真公主必然会请人去宫中请陛下做主。可不管是甄仕远还是和修或者承泽,此时都不适合入宫。所以,做这件事的自然只有他。 入宫之后,他没有回阴阳司,也没有直接去御书房寻陛下,而是在御书房去往宫外的主道上等着。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便看到了一位姿容端方的女官远远向这边走来,只一眼,张解便看到了女官抱在怀中的明黄色圣旨。 待到女官行至近前,张解闪身拦住了她的去路。 “薛女官。”张解朝她施了一礼。 薛止娴后退了一步同样还了他一礼,道了声“张天师”。 张解点了点头,却没有闪身让开。 薛止娴见状忍不住微微蹙眉:同为天子近臣,这位比自己年少上几岁的年轻天师年纪虽小行事却十分谨慎,鲜少出过什么岔子,比起朝中那些老狐狸也混不多让。 这样的人自然不至于看不出她此时怀抱圣旨要匆匆出宫去传旨,所以,他如此做的缘由大概只有一个:那就是刻意拦下她,为了她怀中圣旨而来。 这位当然不是什么嘴碎之人,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怀里的圣旨总是迟早要公之于众的,她倒是不介意提前令他知晓,免得阻了自己传旨。 这般想着,薛止娴便开口说道:“张天师,陛下还等着召真真公主入宫,下官便先走了。”说罢略略一礼,便要离开。 身后张解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薛女官。” 薛止娴皱眉,回头看他:“张天师这是何意?” 她要出宫传旨,旨意的内容也已透露于他,他却三番两次出声制止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张解没有卖关子,只笑了笑,目光清朗而柔和:“崔家那位曾名动长安城的九子还俗了,听闻薛女官与那位是青梅竹马,感情很是不错。” 薛止娴脸色微变,她抬头,目光倏地落到了眼前年轻天师身上,多了几分审视。 还记得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这位年轻天师时他不过还是个孩子,小小年纪便被陛下感慨“年纪虽小却是温润如玉君子”,同为天子近臣,往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似乎多年不曾变过,素日里也是温润如玉仿佛没有半点棱角。 兴许是外表表现的太过温润,没有攻击性,以至于让不少人忽视了一个年级小小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在陛下面前表现的游刃有余,这位骨子里可远不是面上表现出的那般温和。 绵里藏针,温润如玉的外表下却也藏着一柄利刃。 眼下这柄利刃剥去了外壳,突然朝她露出了锋芒。 薛止娴没有问为什么要对她露出锋芒这种蠢问题:她同他没有仇,让他这么做的缘故必然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只是即便知道对方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必然是有所准备的,可对方准备了多少,他又想从自己这里得到多少她也需要试探。 没有等她主动,张解便笑了笑,再次开口了:“即便怀国公府被剥了袭爵的权利,可薛女官还是想要一个孩子吧!” 薛止娴没有出声,似是默认了。 张解又笑了笑,道:“薛女官灵秀,一般人怕是入不了薛女官的眼。” 作为一个女子,想不想要孩子是她的自由,与这个女子能力高低无关,他作为外人也不会去横加干涉。 不过面前这位陛下近臣御前女官,名头确实盛得很。朝廷文武百官见了也要礼让三分,又出身名门,于危难中扛起怀国公府的重担,这些被如今不少京城女子都啧啧称道,视其为楷模。 在女子中,这位薛女官无疑算得上出色的,可这偌大的京城,比她更出色的女子不是没有,上有大天师,下有皇城尚衣局尚食局同样在皇城之内站稳脚跟的女子,她们与她相比也混不多让,甚至他私心里觉得苒苒也是其中一个。 可在如此女子百花齐放之朝,偏偏只有薛女官一枝独秀,有天下第一女官,京城女子楷模的表率,这其中若说没有薛女官有意推波助澜他是不信的。 当然,以名声来壮大如今无人支撑的怀国公府,这不是她的错,甚至在他看来这也算是能力的体现。 只是如今问题来了,她当年借此推波助澜支撑起了怀国公府的声名,甚至为了“天下第一女官”的名头,赢下民间声名,做过不少极端的事情以获得女子的支持,譬如传言终生不生子侍奉君前便是其中一例。 这样令人动容的态度也是不少人将她视为“天下第一女官”的缘由。 眼下不管这话是不是薛女官亲口所言,当年为求一时之快,放任谣言所传未加阻止,此时若是打破这等谣言必然会遭来反噬。 “你威胁我?”早在张解开口之时,薛止娴便反应了过来,她看着面前的年轻天师,目光冷了下来。 熟料张解却摇头道:“我不会用此事威胁你。”他与苒苒虽非纯善的圣人,可他若当真做了这等事,苒苒怕是也不会喜欢。 “我也知晓薛女官对那位崔家九爷好感或许有,但感情没那么深,亦不会用他来威胁你。”张解笑了笑,再次出声,意有所指,“薛女官只要没有做错事,我便不会插手。” 没有做错事……薛止娴脸色顿变:难道他…… “你为此事,帮崔家做了一件事。”张解看着她笑了笑,声音依旧温和悦耳,说出来的话却令她如坠冰窖一般彻骨生寒:“此事不巧,叫我知晓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七十章 威胁 薛止娴看着日光下驻足而立的年轻天师,往日里那张滴水不漏的表情面具露出了一丝裂痕。 她带着这张面具太久了,以至于险些忘了对面这位也同样带了许久温和良善的面具。 怔忪了许久之后,薛止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要我做什么?” “我有些话想问问薛女官,”张解淡笑道,“譬如,陛下为何对真真公主如此忍让?” 这个问题还真是……果然来者不善!薛止娴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面前温和的年轻天师:他一开口便是一个她不知道也难以回答的问题。 “我不知道。”薛止娴摇头,回他,“这是陛下与真真公主的秘密,这种事我又怎会知晓?同为天子近臣,陛下的性子有多谨慎你应当知晓,很多事,不是我们能知道的。” 对此,张解倒是没有什么意外。他当然知晓这个问题是为在为难薛止娴,不过苒苒曾经说过想要让一个心思厚重的人接受一个勉为其难才能接受的要求便要率先提一个她不可能达到的要求。她不同意再退而求其次,两相比较之下,她会发现你后一个要求是如此的“善解人意”“合情合理”,自会爽快的应允下来。 “那这个问题便算了,”张解顿了顿,又问薛止娴,“方才真真公主的人进去见陛下之后,你可听到什么了?” 薛止娴闻言蹙了蹙眉,道:“人进去之后自然便关了门,你又不是不知道此事,既如此何以三番两次为难于我?” 为难?张解笑了,对此不置可否,只反问她:“今日陛下在哪里见的真真公主的人?” 他又不是那等没在殿外等候过的近臣?问这种问题作甚?薛止娴心里有些疑惑和不解,却还是耐着性子回道:“自然是在御书房。” “前些时日太医署的人开了方子之后,御书房内的桌椅没换位置?”张解笑了笑,漫不经心的问出了口。 薛止娴脸色顿变。 陛下近些时日少眠,心情不佳,太医署的人便开了不少助眠的方子,还提过让陛下多出来走动走动,晒晒太阳的建议。这一点张解是从柳传洲那里得知的。 而御书房的位置,春夏时阳光自侧殿进入,其内桌椅的摆放位置不管怎么说都是晒不到太阳的。做事如此“滴水不漏”的薛止娴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茬?陛下于这些小事上一向是不计较的,所以,即便近些时日他并没有在御书房见过陛下,却不难推测陛下身边的人会改动陛下桌椅的位置。 为了配合太医署的方子,便要将陛下的桌椅挪至两侧,如此的话,即便关上了房门,因离得近,薛止娴也是能听到里头的动静……乃至说话声的。 当然,得到这个结论不仅仅是猜测,更因为…… “若不是薛女官如此熟悉陛下的一举一动,何以暗中照顾崔家?”张解淡笑了一声,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她的谎话。 薛止娴脸上那张滴水不漏的面具早已消失不见了,她面色惨白如纸看着张解一言不发。 “身为御前女官却借着这个身份透露消息,你觉得陛下若是得知女官做的这等事会怎么想?”张解毫不留情的继续补刀。 薛止娴抬头看着他,苍白的脸上一双瞳子幽幽,没有什么亮光,仿佛在看他又似不过在茫然发呆而已。 “薛女官是不是觉得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崔家口风也紧,此事不会有人发现?”张解笑看着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透出了几分淡淡的凉意。 “薛女官,崔家是怎么同你说的?他们可曾告诉你他们做了什么?”张解笑问她。 此时仿佛才拉回了心绪,薛止娴镇定下来,对张解道:“乌孙小族长来长安的事确实是崔家所为,可崔家同真真公主的过节你是知晓的,况且你本人也同真真公主有仇,崔家此举,也是阴差阳错的帮了你,不是么?” 对此张解虽没有否认,却道:“有仇不假,可为了将真真公主拉下水而牵扯进无辜之人,崔家此举未免有些不择手段了。” 能一路将乌孙小族长安排进京,并且成功的令其落入真真公主手中的人,他们早多有猜测。原先便猜此举是崔家所为,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因此时还有别的势力在暗中蛰伏出手,所以先时始终无法确定,这一次倒是可以用薛止娴的反应来应证他们这个猜测了。 “报仇的办法便是设局引入一个无辜人?”张解反问她,道,“设局将乌孙那个孩子引入真真公主手中,那个孩子会遇到什么崔家会猜不到?” 若是不知尚且可以推脱,可崔家如此精明,又怎会不知此事? 薛止娴抿了抿唇,神情冷漠:“那也是真真公主所为,与崔家无关。” 这句话……张解倒没有太过意外:看来崔家已经知道乌孙那个孩子在公主府中的遭遇了。 “虽说一开始错在崔家,可之后那个孩子的死同崔家无关,”薛止娴道,“我承认我确实压下了关于崔家的事,可眼下事情是由乌孙小族长的死引起的,找出那个让乌孙小族长丧命的人更重要。” 整件事在薛止娴透露的话语中似乎已经露出了大体的脉络:一开始是由崔家出手将乌孙小族长引来的长安,并一路安排他落入真真公主手中,崔家此举应当是早就得知陛下意欲拉拢乌孙人,想借此用乌孙人来对付真真公主,才有了事情的发生。 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解听罢却嗤笑了一声道:“原来薛女官同崔家之间的交易比我想象的还要早。” 崔家从何处得来的陛下拉拢乌孙人的消息?当然崔家经营多年,有自己的办法,可究其消息本身总有个来处,尤其这等揣测圣意的消息除了陛下身边人泄露出来还能有谁? 薛止娴垂眸,没有出声反驳。 “大理寺封仵作对乌孙小族长的验尸结果是自尽,若是没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追本溯源,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便是崔家。”张解看着她的目光平静微微发冷,“这一点崔家无法推脱,所以薛女官觉得自己能够推卸这个责任?” 薛止娴颤了颤唇,沉默了良久之后再次开口:“你想要我做什么?”她道,“提我能做到的,我不会拒绝。” “那便说说方才薛女官听到的事吧!”张解说着目光落到宫道上巡逻的护卫,道,“你只消说出你听到见到的,要不要听在我。” 薛止娴沉默了一刻,开口道:“方才真真公主的人过来道有急事要见陛下,因着陛下吩咐过若是真真公主的人有急事可以直接进去禀报,我便进去禀报陛下了,陛下听罢当即就道让他进来,看起来……陛下挺……挺关心真真公主的。” 就算是朝堂重臣也不敢轻易怠慢御前女官便是这个道理。天子圣心难测,可作为时常在天子面前走动的御前女官总是能够看到和揣摩预测出几分天子心中所想的。 张解没有出声打断她,薛止娴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在外头听不真切,断断续续的,不过大体是那人告状道大理寺的人把真真公主带去了大理寺,陛下有些诧异道甄仕远不似个会胡来的人,那人就道他离开匆匆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有好些百姓带着不少尸骨跟在甄仕远的身后过来了……”薛止娴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又道,“陛下摔了茶盏,随后便让我进去,不多时便拟了圣旨要我将真真公主带进宫来。” 从陛下的态度可以看出陛下十分恼火,不过即便如此还是不曾降罪真真公主,甚至还把真真公主弄进宫来“看管”起来。 当然,除了“看管”想必还要问问真真公主事情的经过,毕竟事发突然,匆匆过来报信的人也还不清楚事情的真相。 说完这些,薛止娴便对张解道:“张天师还有什么话不妨下次再说吧,我薛止娴总是跑不了的,若是耽搁久了,耽误了传旨那便不妙了。” 张解点了点头,望着薛止娴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事情由崔家而起已经可以确定了,不过这一手崔家也没有想到的是陛下对真真公主的容忍,比起案子本身,他更在意陛下如此容忍真真公主的缘由。看来,此事还要继续查才是,张解想着转身向阴阳司走去。 在大理寺呆了还不到两个时辰便由御前女官薛止娴亲自来传旨将真真公主带入宫中了。 临离开时,真真公主踏上马车,对着甄仕远发出了一声冷笑:“姓甄的,今日大理寺的所作所为我李真真算是记下了。”说着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大理寺的匾额,坐回了马车之内。 如此嚣张……在场的大理寺官员官差脸色皆是十分难看,只是在陛下圣旨前没有出声,待到真真公主走后,众人便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好了,莫要多言了。”甄仕远喝住了发怒的众人,目送着真真公主远去的背影神情复杂,“天要使其亡必先使其狂,她如此嚣张总有踢到铁板的时候。” 众人没有出声,对他这话似是将信将疑,有些拿捏不准甄仕远这话只是随意的感慨还是心中另有所想。 甄仕远没有回答众人:陛下终究是陛下,即便真真公主手里握有的筹码足够大,可一旦待到陛下不再需要这个筹码时,便是真真公主倒台之时。 对此,甄仕远深信不疑。 得了消息的乔苒却难得与甄仕远意见相左。 这几日忙于奔走,梳洗过后竟靠在软塌上睡了一觉,待到醒来时,天色已暗,张解也已经走了,乔苒将身上张解为她盖的软毯挪到一边半踩着一双绣鞋坐了起来听红豆和裴卿卿说话。 红豆毫不客气的将下午看到的姑爷偷亲小姐的事说了一遍,得意又兴奋,提起张解时语气中还有些微的怜悯:“姑爷也是可怜的,”小丫鬟说道,“拜倒于我家小姐的石榴裙下,就是每个人提醒提醒他老大不小了该娶妻了。” “我会催的。”对此,裴卿卿板着脸表示自己也很愁,语气中颇有些怜悯,“可怜的,张解连个做主的长辈都没有,实在不行我看看要不要我来做主吧!” 乔苒:“……” 再看着裴卿卿那张严肃的小脸她真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揉了揉裴卿卿头顶的小团子,对着才从大理寺回来,将真真公主被陛下带走的事情说了一遍的唐中元,乔苒轻笑了一声,摇头,声音淡淡:“等着她踢铁板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与其等,倒不如自己去争取所谓的公平。” 陛下如此容忍真真公主,那么真真公主手中的筹码必然非同一般。 被动等下去是没有好结果的,这一点乔苒本人深信不疑。 对上几双巴巴望来的眼睛,乔苒没有多说,只暗暗心道:也不知道宫里的陛下见到自作主张坏了自己一番苦心安排的真真公主会是何等反应。 “此事就是甄仕远一手策划的,”屏退左右之后,真真公主便气急开口了,“他这么闹一出便是为了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好趁机将我抓进大理寺!” “住口!”随着一声清脆的茶盏碰撞声,女帝将茶盏重重的磕在了桌子上,目光犀利的穿过额前的垂帘看着面前气急败坏的真真公主,“李真真,朕已将一切都安置妥当,你什么不消做便能安全离京,为何偏要自作聪明去坏事?” “李乐,你在怪我?”被呵斥了一声的真真公主愣了一愣,随即大惊,愤怒之下竟大胆到直呼天子名讳,“是他们故意诱我上钩……” “他们怎么诱你了?”女帝拧眉,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你口口声声道此事是甄仕远所为可有证据?” “这要什么证据?”真真公主却冷哼了一声,只嗤笑道,“我就是知道这是他们做的!” 所以自己心里有鬼,不动半点脑子,光天化日之下便去派人毁尸灭迹?此事到头来还要怪是大理寺作为? “李真真,你莫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朕的底线!”女帝说着自桌后起身,绕到桌前来,看着面前的真真公主,眼神发冷,“朕能保你一次两次,可你再如此胡作非为,朕也保不得你!” “保不得我?”原本为人臣子该感谢天子大度的真真公主闻言却冷笑了起来,她抬头,看向面前垂帘微动的女帝,目光中多了几分嘲讽之色,“李乐?我胡作非为不是你授意的?哪一日我若不成纨绔了,你怕是头一个就要除我而后快吧!”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七十一章 查证 天子三番两次的忍让对胡作非为的堂妹而言却似是一种讽刺。 她没有如寻常人一般在天子面前的谨慎和尊重,仿佛笃定了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不会拿她如何。 只是说出了那一句讽刺之语之后,真真公主便没有再出声了,似是对那些事并不想多提。 “大理寺的人跟条狗一样紧盯着我不放,怪烦的。”真真公主说道,“我不想看到那群人,你看看能不能换掉。” 对面前无视君威的金枝玉叶,女帝没有出声,只是沉默了一刻之后,再次开口道:“大理寺的人按规矩办事,朕若是胡来岂不成了昏君?” 这话虽说有些许安抚的意思在里头,可事实上也是拒绝了。 真真公主冷笑了一声,看了面前垂着重重额帘的女帝一眼,眼底嘲讽之色更浓,她动了动唇,没有出声,不过看嘴型却是说了“虚伪”两个字。 当着天子面喝骂天子,若是换了旁人,怕是一百个胆都不敢,偏她敢。 女帝额前垂帘动了动,不知是没看到还是看到了却装作没看到。 “你如今暂且住在宫中,待到事情风头过去了,便回封地去,不要回长安了。”女帝说道。 这于如今的真真公主而言显然是一个好的安排,可真真公主却并不领情,只是冷笑着对女帝道:“那我要不要谢谢你,尊贵的皇帝陛下?先时将我赶出长安城,如今我好不容易凭本事回来了,还未住满半年便又将我赶回封地去?这等安排是不是顺应了你的意?” 女帝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她,开口声音发冷:“李真真,现在这等情况,朕若是仍然将你留在长安城,你继续惹来众怒,吃亏的可不是朕,而是你自己!” 真真公主发出了一声冷笑,不置可否。 “朕是在为你打算,你若是不领情,大可现在便出宫,朕绝不干涉。”女帝冷声道。 “不干涉?”这话一出,真真公主却再次出声了,她冷笑了一声,因着情绪激动,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好一个不干涉,李乐,你是不是心里头便想着顺水推舟好彻底解决我这个麻烦?” 女帝看了她一眼,冷漠的声音中夹杂了几分愠怒:“李真真,你知我不会做这种蠢事。” “对啊!英明神武的陛下怎会做出这种蠢事呢?”真真公主冷笑,“我若是死了,那个秘密很快便会公之于众,你承受不起。” 那个秘密……就是她李真真如今敢跟天子叫板的理由。 原先她是真蠢,脑子糊涂,可后来那封信……总之被提醒之后,她醒了,比起伏低做小被他人掌控,自然由自己来做这个掌控者更好。 再者徐禾缘的事让她在初时的欢喜畅快之后便莫名的有些不安,她也说不出这不安来自于哪里,总之,有些担忧便是了。越是惶惑害怕,越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摆脱这等局面。 “我不想离开长安,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么?”面对垂帘之后看不清神情的女帝,真真公主态度软和了下来,“我保证不会再胡来了。” “暂时没有。”女帝沉默了一刻之后却再次开口道,“你暂且留在宫中,若是有别的办法,朕会尽力,若是没有,你便回封地去。” 对这个结果,真真公主显然还是不满意,她盯着自己染得艳丽的凤仙丹蔻,冷笑:“李乐,你总是这么会说话,有没有办法不还是你一句话的事?到最后还是要我回封地去不是吗?” 女帝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一早便猜到了她会这么说,顿了片刻,忽道:“若是回封地,准你在封地征兵。” 虽说大楚建朝时各封地藩王都是能征兵的,不过经过数百年的藩王同朝廷的拉锯之后,大多数封地的藩王除了贴身名义的私兵之外,并不能大范围征兵,这也是天子为防藩王起兵造反一代又一代磨合的结果。当然这结果虽然阻了大多数藩王造反的可能,可藩地远在千里之外,京城派去藩地监督的官员有没有同藩王勾结,暗中征兵,打造武器这些天子并不能知道,再加上若是藩王与朝中手握重兵的将士合谋,一旦勾结,其后果不堪想象。 所以,如今女帝给出的条件对于真真公主而言不可不谓一个巨大的诱惑。 这个条件让真真公主本人都有些意外:“李乐,你说真的?” 女帝点头:“天子金口玉言,我所答应你的,自然算数。” “是么?”偌大的一个馅饼突然砸到了头上,真真公主却又迟疑了,“李乐,你该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这天下都是朕的,朕又能有什么阴谋?”对此,女帝只是轻笑了一声,语气中多了几分讽意,“便是你将封地里的男人不论年纪尽数征兵入伍,朕也不怕你能怎么样。” 比起先时的容忍退让,这句话语之中的嘲讽昭然若揭,可先时情绪激动的真真公主对着这句话反而忍让了起来,她轻笑:“既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 “好,你且先呆在宫中。”女帝朝她点了点头,道,“外头的事莫管。” 真真公主吹了吹自己艳丽的丹寇,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而后随口道了一句“既如此,臣便先走了”便准备离开。 女帝却又突然叫住了她:“李真真,乌孙那个孩子的死同你有没有关系?” 真真公主嗤笑了一声,转过头看向女帝:“怎么?那个孩子的死很重要么?这个案子还要继续查下去?” “拉拢乌孙人这件事还没有到不可逆转的地步,自然要继续查。”女帝说道,“此事若是你做的,朕便让甄仕远收手了,若是不是,自然要给乌孙人一个交待。” 真真公主冷哼了一声,眉宇间有些不耐烦:“那个孩子的死跟我没关系,年宴那一日,那孩子被带走之后我便再没有见过他,直到现在他晦气的吊死在我府门前才是再一次看到他。” “好。”女帝点了点头,没有再出声阻止,显然她想要确认的便是这件事。 真真公主转身走了下去。 待到真真公主离开之后,女帝重新坐回椅子上,道了声:“来人!” 一位面容严肃的女官自门外走了进来,施礼道了声“臣在”。 “传旨让甄仕远进宫一趟。”女帝揉了揉眉心,似是松了口气。 面前的女官应了一声,倒退出了御书房。 门外候着的几个女官看了被传旨的女官一眼,未曾出声。 这位马女官比起薛女官来出身卑微,为人谨小慎微,开口闭口便是章程律法,素日里十分无趣,是以私下里与大家关系一般,也只谈到公事时会多说几句。当然,马女官办事虽说无趣,可因着遵循章程律法,素日里倒是也不曾出过什么岔子。 出了御书房后,马女官便对众人道:“我去传旨。” 一众女官点头,木讷无趣的马女官便只有这点好处,做事不会太过出色,也从不出岔子,中庸到了极点。 同众人说过之后,马女官踏上了官道,在官道尽头一个转身,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那是去往宫道的小道,比起大道能更快到达宫门,马女官做事便是如此,一众女官收回了目光,没有再去管马女官的去向,左右她从来不曾出过错。 “张天师。”转向小道的马女官对上迎面而来的年轻天师后退半步,施了一礼。 “马女官。”张解抬手虚扶了她一把。 同样身为御前女官,这位马女官比薛女官年长了不少,为人刻板,又因着年岁资历的关系倒也在女官之中份位不算低,在宫中女官中除了薛女官与一众尚食尚衣局的统领女官之外,算是第一等份位的存在,自然受得他这一扶。 两人互相施了一礼之后便错开了,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马女官突然出声道:“真真公主道‘臣便先走了’。” 张解突然点了下头,揉了揉脖颈似是有些不适。 两人继续背道而驰。 …… 真真公主在大理寺呆了还不到两个时辰便被送入了宫中,隔日一大早,乔苒到大理寺时听到这个消息虽说有些失望,却也没有那么意外。 昨日那一遭除却想恶心一番真真公主之外,还是为了试探陛下的底线,试探的结果并没有那么好,陛下对待真真公主有超乎寻常的容忍。 走进屋子,不出意外的对上了甄仕远难看的脸色。 “陛下道案子我们继续查,害乌孙小族长的另有其人,不是真真公主。”甄仕远对乔苒说着,自嘲了一声,“能让我们继续查这勉强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当然,那是相较而言的,整个案子若没有真真公主一开始那“神之一手”,也就根本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杀人的没有她,害人的却有。”乔苒嘀咕了一声,眼见甄仕远脸色愈发难看便再未在此事上多说。 这件事上甄仕远同样不好受,便不要挖苦同僚了。 “既然陛下让我们继续查,我们便继续查吧!”乔苒翻开了这几日整理的案子进展记录,道,“现在已然确定了,乌孙小族长为了躲避高句丽人,用小倌阿加来代替自己,在这件事上,乌孙小族长同舞阳县主属同盟,本来此计尚且能解燃眉之急,可麻烦就麻烦在乌孙人对此毫不知情,将事情闹到了大理寺,还不等朴先生去长春楼一解‘相思之苦’就被抓了,阿加的反应倒是可以以常理推之,等不到人便要走,依着舞阳县主的命令回县主府,现在的问题在舞阳县主身上。” 可舞阳县主那疯疯癫癫的样子,一时半会儿该如何审问? “乌孙小族长这几天是躲在了哪里,若是县主府的话,总不可能无人察觉,”乔苒想了想,问甄仕远,“大人可曾从县主府吃食入手查过了?” 甄仕远抬了抬眼皮,道:“问过县主府的厨子了,没有特意做过什么西域菜式,菜式一切如常,也查不到什么。” 如舞阳县主这等金枝玉叶的府上总是有剩余的,要藏一两个人,不必另外吩咐,从吃食上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出什么问题来。 “封仵作提过想把那乌孙小族长剖开来验一验,而后挨了乌孙人一顿打,眼下正在后衙养伤。”甄仕远说到这里,想起肿的跟猪头似的封仵作,忍不住牵了牵嘴角,有封不平这么个人在这里,有时候还真是让人莫名的心头畅快。 所以想用验尸的手段来继续案子显然是不可能的了,毕竟乌孙人不会允许他们破坏尸体的,不仅如此,虽说大理寺用了大量的冰块保存尸体,可尸体的变化也只能延缓,并不能阻止,乌孙人的意思是要让乌孙小族长落叶归根,此去乌孙,千里迢迢,所以乌孙人势必不能在长安久留。 “那先前从乌孙小族长衣袍开始着手查的当日进出过那里的运货的板车可曾有眉目了?”乔苒又问甄仕远。 甄仕远从桌上摞着的卷宗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乔苒,道:“都在这里了,本官如今委实难以冷静下来,你先看吧!” 当然,话虽如此,他还是粗粗扫过一眼的,里头并没有什么装载衣物布匹的板车。 被甄仕远叫去办这些事的官差做事也是认真的,虽然并不能理解其中的重要性,却还是事无巨细的记录了下来,包括板车大小,箱子数量,以及里头运的物件大小,可曾装满之类的都写清楚了。 甄仕远心情不大好,瘫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坐了会儿,便看到面前的女孩子忽地拿出一张纸而后拿着他的笔蘸了蘸墨汁之后便开始勾勒图画了起来。 “你在画什么?”甄仕远看她如此认真专注的样子,奇怪的问道。 女孩子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突然开口问他:“甄大人,黄门侍郎葛怀素这个人你可了解?” 正四品的黄门侍郎?甄仕远愣了一愣,道:“素日里没什么交集,也甚少听说过什么,这个姓氏不常见,我却没什么印象,应当是个行事低调的,怎么?这上头有葛家的名字?” 女孩子点了点头,抬头看向甄仕远:“朱雀坊的宅子可不仅仅是靠钱财能够买到的,在长安城这等地方,要拿到朱雀坊的宅子,这葛家祖上是不是出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让我想想。”甄仕远皱眉道。 葛怀素这号人物对他而言委实有些陌生,一时半会儿当真是想不到什么。 对面的女孩子却在此时再次拧起了眉心,忽地伸手去拿他桌上的卷宗翻看了起来:“葛这个姓不算常见,我却好似在哪里看到过一般。”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七十二章 眼前 女孩子的手指在卷宗之上停顿了片刻之后准确的拿起其中一份卷宗看了起来。 甄仕远有些错愕:这是他整理的关于乌孙小族长案子的卷宗。 他当然是相信她的记性的,可是先前提到葛怀素在朱雀坊有宅子一事:正常的想法不应当是葛家祖上荣光庇荫吗?既如此该去库房翻卷宗才是,她拿这份案子的卷宗找葛家的事做什么? 另外,单子上这么详细,她为何单单指出了黄门侍郎葛怀素一家? 甄仕远被她的举动激起了几分好奇的心思,将她顺手放在桌上的单子拿过来,很快便看到了当日黄门侍郎葛家那辆途径的送货板车上的物件。 两只并排放列的长箱与一只短箱,短箱里的是堆放整齐的旧书册,卖去书斋换了钱财,长箱里一箱是日常所需的肉菜杂物等等,另一箱运的是北边运来的新棉,换季的时节趁着新棉价低的时候收取而后送到缝制铺子里缝制入冬的被褥、衣物等等。 这个做法是合理的,毕竟若非富庶到流油,即便是朝廷命官也要精打细算过日子,如黄门侍郎葛家这样的家底会换季购买杂物并不意外,在京城这么做的人家并不在少数。 “这葛家有什么问题吗?”甄仕远问乔苒。 女孩子正在一旁认真的翻阅卷宗,闻言并未抬头,只道了一句:“大人,你看看葛家运的东西。” 葛家运的东西?甄仕远再次看了一遍,不解道:“我看过了,都是杂物所需,而且这些杂物开箱是有店铺老板伙计为证的,三箱满满当当的能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的不是东西,”女孩子边看卷宗边道,“大人再仔细看看便会发现,若是将这其中两箱里的东西调换一下,再藏个乌孙小族长这样的少年不在话下。” 甄仕远闻言脸色顿变。 藏人?小箱子就不用想了,难道是那两只长箱?可这两只长箱里的杂物都是放满了啊,如何藏人?肉菜杂物那一箱便罢了,即便是棉花能够积压,勉强藏人,可若是将乌孙小族长藏在棉花堆里运过来,以棉花的特性,乌孙小族长身上一点都没有沾上棉丝的可能性不大吧!可那乌孙小族长不但衣袍齐整,头发、衣袍、鞋袜上可没有沾上半点别的东西。难道将人吊上去之后还能慢慢为乌孙小族长整理衣袍不成? “其实办法很简单。”女孩子口中说着话,眼睛却并未离开手里的卷宗,她伸手准确的取下甄仕远桌上笔架上的毛笔,蘸了蘸墨,在纸上画了两只长箱一只短箱,而后开口解释了起来。 “那只肉菜、柴火杂物的箱子只是障眼法,莫管了,看这长箱和短箱……” “一开始,将乌孙小族长放入长箱中,他的身高与阿加相当,身长五尺六寸,扣除这五尺六寸,剩下二尺四寸的长度,而巧的很,这短箱恰恰巧巧就是二尺四寸。” 这是一个很基础的算术题,甄仕远怔了怔,下意识回道:“所以短箱放在长箱里了?可这有什么意义?另外,带这短箱又有什么用处?” “当然有用处。”女孩子说话间手指落在短箱上点了点,道,“虽说长度恰好,可考虑到短箱本身木材的尺寸,似这等箱子又非名家所造,有所出入也是正常,所以未必放得下。他带上短箱也并不是为了箱子套箱子,而是另有所图。” 什么所图,甄仕远更迷惑了。 “大人看还记得长箱子里放的是什么吗?”女孩子问甄仕远。 甄仕远道:“棉花啊!” “大人也知棉花能压缩大小,讲这一长箱的棉花塞入短箱里也是绰绰有余了吧!”女孩子没有卖关子,开口解释道,“出府时棉花放短箱里,人塞长箱里,长箱剩余处我若没猜错的话,放的应该是被店铺老板伙计看到的一短箱子的书。” 所以,出府时那人是将书本堆放整齐放在乌孙小族长的脚下,将人运出的府,待行到真真公主府前,眼见四下无人,便将乌孙小族长吊在公主府前,而后便寻个无人的地方,将原本放在短箱里的棉花倒入长箱中,利用膨胀松软的棉花将长箱铺满,再将原先放在乌孙小族长脚边的书放入短箱中,如此就是满满三箱的货物,到了杂货铺子,他再趁机打开箱子让店家和伙计都瞧到了里头的物件,算作人证。 如此便自然没了塞人的位置。 “这个办法是真不错,”乔苒目光仍然没有离开手里的卷宗,说道,“无中生有,跟变戏法似的。只是对方太过谨慎,为了不引起人的怀疑,还特地将店铺掌柜、伙计当做证人。大人你瞧瞧这单子上别家登记的物件,要么便是不曾全数塞满箱子,要么全数塞满了,却并没有特意打开检验,这些人虽说没有完整的人证物证,可每一日运货,哪个想的到那么多,无人证物证的不完美其实才是常态,如葛家这一板车,不仅东西塞满了,连人证物证都齐全,如此完美不是难得一见的运气便是心中有鬼了。” 一番话听的甄仕远目瞪口呆。 “对方不过是想引导人的常理思维,若是反常理而推之,自然就能发现其中的异样。”女孩子轻哂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不过名单上这些人,依我看来,当日最有可能运送乌孙小族长尸体的就是葛家的板车了。要看我的推理对不对,去店铺查一查当日葛家运去的书本,看看上头有没有印上鞋印,再与乌孙小族长当日穿在脚上的鞋子做对比,看大小纹路是否吻合,便可以应证这个猜测了。” “当然,鞋子大小一致、纹路相符虽说可疑,可对方若要狡辩也不是没有办法,毕竟又不是什么特殊的鞋底,只能算作旁证。”女孩子说着,目光落在卷宗一处不再移开,一面认真的看着卷宗上的内容,口中却一心二用的再次出声道,“除此之外,乌孙小族长衣袍上沾上的淡青色也是我等先时想当然了,若是顺着方才的推测,那乌孙小族长衣袍上沾上的应当不是什么固色不佳的布匹,或许是箱子里本就铺就的隔布,这等布可不会用什么好的料子,沾上雨水被染上色的比比皆是。将那箱子找出来与乌孙小族长衣袍上的颜色比对一番或许便会有所收获。” 甄仕远听的目瞪口呆,待到回过神来之后,双目顿时大亮,开口就要唤人去查,乔苒却再一次出声叫住了她:“这两样证据之下,若是碰上个普通人亦或者心态不稳的或许就招了,不过以这人心思缜密的程度来看,他未必会招,说不准还会开口狡辩,所以我们还需要更直接的证据。”女孩子说道这里,忽地抿唇指着手里卷宗上的一处笑了“我便说我看到过这个姓氏,葛文,这个人不就与葛怀素一个姓么?” 葛文是哪个?甄仕远有些懵了,这个案子中涉及的那些高句丽、倭国还有天竺使节那些拗口的名字他都认真的在记了,即便记不清楚,但也多少有些印象。可这个葛文是当真让他一懵,以至于乔苒开口道出这个名字时,他本能的反应是凑过去,想看看这个葛文到底是哪个。 乔苒指着卷宗上的名字,对甄仕远道:“大人倒是莫担心找不到人了,这人眼下就在大理寺大牢里呢!” …… …… 总觉得已有好几日未来大理寺大牢了,甄仕远同乔苒一路走过大理寺那些牢房,看着牢房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吃的狼吞虎咽的探出头来。 高句丽的使节、倭国使节还有几个天竺和尚此时都正在大牢里边吃边好奇的看着他二人从面前经过。尤其是高句丽那个朴先生,身上还带着枷锁,吃的满面油光,揉着肚子,一脸的满足之色。 甄仕远抽了抽嘴角,嘀咕了一句“真是不忍直视”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们。 走到角落里一间牢房前停了下来,甄仕远对狱卒道:“开锁。” 角落牢房里正捧着饭碗吃饭的人转过头来好奇的看着他二人走进来,狱卒走到一旁将墙上的火把点燃,原本黑漆漆的牢房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火光中牢房里只锁了双手的瘦弱男子看着他二人,不安的开口唤了声:“甄大人,乔大人。” 他身形瘦弱,一脸不安胆怯的样子,看着还当真与那等想象之中心狠手辣取人性命的凶徒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葛文。”甄仕远看着面前的男人开口道,“使馆小吏这一职是你伯父替你谋得的吧!” 乔苒同甄仕远很有默契的保持着一前一后的站位,她站在甄仕远身后打量着面前这个叫葛文的男人。 不得不说,这算是她难得的一个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却险些遗漏的嫌犯。 他从未躲藏,甚至从这个案子最开始就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原本按照案子正常的进展流程,乌孙小族长失踪当日,他就应当作为重要嫌犯被抓入大牢,而事实上他确实当日就被抓入了大牢,可罪名却是受了高句丽人的钱财诬陷倭国人被抓进的大牢。 此前便有不少嫌犯打趣大理寺大牢伙食不错,关进大牢也不错,权当“闭关”修身养性了,这话大多数人说来都是玩笑,可他却是实打实当真的拿大理寺大牢当做避难之处了。 当日他一面表现的十分机灵伶俐,一面却受了高句丽人的引诱准备诬陷倭国人去高句丽当高官。 当然,这等短视的表现逃不开乔苒的耳目,当场便被抓了个现行,而后不无意外的被抓进了大理寺大牢。 因着这个人一开始就因为收钱财被抓了起来,以至于之后乔苒和甄仕远几乎便再未想起过这个人,直到此时葛怀素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你从头至尾都不傻,”甄仕远冷笑了一声,开口道,“你很是聪明,借用小罪来掩盖犯下的大罪,大理寺大牢成了你天然的避风处,你在里头呆了这么久,我等险些漏了你这个藏在大理寺大牢里的犯人。” 葛文放下手里的饭碗,看向甄仕远,干笑了两声,道:“大人,小的不明白您的意思。” “葛怀素是你伯父,可对?”甄仕远反问他。 葛文点头,眼里露出了一丝钦佩之色,他道:“伯父书读得好,本事也好,官至黄门侍郎,我却是没什么用处,只在使馆里做个小吏。” “葛文,明人不说暗话,我二人今日既然找了过来,便是手握足够的证据了。”甄仕远看着面前看似瘦弱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道,“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晓此时开口交待才是于你而言最有利的选择。” 葛文闻言却笑了笑,坐回牢中的石床上,他看着面前的甄仕远和乔苒,蓦地一哂:“两位大人,你二人莫诳我了,素闻两位大人刚直不阿,对百姓不错,可对凶手却手段狠辣,是真正的菩萨心肠雷霆手段,若是两位当真有了足够的证据,应当不至于跑到我这里来诈我吧!” 甄仕远闻言眉头顿时一拧,脱口而出:“所以你承认是你所为了?” “早说大人不用诈我,没做过的事我为什么要承认。”葛文笑着,语气中不无嘲讽,“我只承认我收了使节的钱财,其余的一概不认。虽说受人钱财这等事可大可小,大的抄家灭族也不为过,可我这等,以大楚律法,大人顶多夺了我的官位,关我几年还是要将我放出来的,我有什么可以怕的?” 诈果然是行不通的,甄仕远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之后绷着脸再次开口了:“乌孙小族长死了,尸体应当是从令伯父府上运出来的,我等已经查到了这一步,光有这一步便可以令你伯侄二人在这牢中团聚,葛文,你觉得你再瞒还有什么意义?” “话本子再精彩终究是话本子,”葛文却漫不经心的笑了笑,而后再次开口道,“徐十小姐不写大理寺的话本子了,你大理寺便准备自己动手了吗?不过两位大人莫忘了,故事编的再精彩离奇,没有证据终究只是空谈。” “朴先生说过乌孙小族长身体有缺的事是你告诉他的,这么隐秘的事连乌孙人都不知晓,你又是如何知晓的?”甄仕远身后的女孩子却在此时出声道。 当日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被美色迷昏了头的朴先生身上,很多朴先生口中一带而过的事并没有注意到,乔苒当日虽说未注意到,不过万幸记忆惊人,此时很快便想了起来。那个朴先生当日说的是“小吏告诉他乌孙小族长这个秘密”。 所以,最开始知晓乌孙小族长秘密的是面前这一位。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七十三章 称呼 葛文挪了挪身子,转过身去背对甄仕远和乔苒:“……我无意间看到的,不可以吗?” “你在何时又是如何看到的?”乔苒问他,“乌孙人说过乌孙小族长自在长安重遇之后便性子变得古怪了起来,自己之事几乎事事都由自己经手,就连乌孙人都没发现的问题,你又是如何看到和发现的?而后为何又将此事告诉高句丽那个色欲熏心的色鬼朴先生?” 高句丽那个什么朴先生自不是什么好人,可最开始若非葛文故意引诱他提及这等事,也不会有之后的事了。 先前是不曾注意到,可此时注意到之后才发现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葛文动的手脚的话,乌孙小族长的失踪似乎也能解释的通了。 “证据呢?”葛文背对着他二人,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嘲讽他二人还是自嘲,“办事要讲究证据,两位大人。” 顿了顿,不等甄仕远和乔苒出声,葛文又道:“猜测再合情合理,没有证据终究只是猜测而已。” 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合作了。 甄仕远脸色有些难看,站在他身后的女孩子却在此时再次开口了:“这么做总有个理由才是。你,或者说是葛家这么一番作为的目的是致使乌孙小族长送命。如此的话,你们的意图很明显,便是为了让陛下拉拢乌孙人的目的落空,阻挠陛下解决匈奴的问题。” “乔大人。”这话说出之后,一直背对着他二人的葛文却偏了偏头,没有全然转过头来,阴影与火光将他脸分成了明暗交错的两半,半明半暗。 “匈奴人的问题哪个帝王不想解决?大楚建朝至今四百余年,出过不少明君,可有哪位真正解决了匈奴的问题?”葛文摇头,似是感慨又似是叹息,“便是大楚以武力镇压,除非杀光所有的匈奴人,否则便如野草一般,杀掉一个单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单于出现。这不是拉拢一个乌孙人便能解决的事。” “我中原大地地大物博,水草丰茂,看两位大人的样子也知此生从不曾去过匈奴腹地,那地方有大片大片的不毛之地,寸草不生,地产贫瘠。人都向往好的生活,这是天性,因此便开始向外掠夺,想狠狠的咬上旁边这只肥硕的大羊一口。所以,这根本不是杀掉一两个单于能解决的事情。”葛文半明半暗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怅然,“这是天生注定的敌对,我不知道什么办法能够解决这件事,可至少明白这不是拉拢一两个乌孙人便能解决的问题。” 这话听起来有理有据,一时真叫人无法反驳。 安静了片刻之后,乔苒却是一哂,而后笑了:“一劳永逸的办法确实还没有,可至少能暂时解决战争之祸。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数十年的和平换来百姓休养生息的机会,难道有错?” 葛文看着她,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可话临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背对着他们。 甄仕远看他这反应,顿了片刻之后,对一旁的乔苒道:“我们走吧!” 乔苒点头,转身同甄仕远走出了大牢。 葛文这里不想说,那葛家一家上下也不知是不是如他一样嘴硬了。 甄仕远着手吩咐人下去将葛家一家人带来大理寺,正要离开时,乔苒却叫住甄仕远,道:“大人,葛家上下也要查一查。” 在官员多如牛毛的长安城,葛怀素一家可谓相当不起眼,在未查到葛怀素一家时,又有谁能想到一个行事低调的黄门侍郎居然会同乌孙小族长的死有关? 寻常的官员不管为钱还是为权,似这等极可能引来征战的事是不会做的,毕竟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天下大乱时,钱财又有多少用处?没有性命,金山银山也没处花去。 “官员的卷宗在吏部。”甄仕远对她道,“你拿我的牌子去吏部……” 话未说完便看到唐中元从远处匆匆过来,甄仕远看着过来的唐中元不等他开口便问了起来:“又找本官什么事?” 唐中元却神色古怪的将眼神移到了一旁的乔苒身上,顿了顿之后,开口道:“不是大人的事……” 甄仕远眉心跳了跳,纵使一把年纪早练就出了一副厚脸皮,可此时还是有些尴尬,他咳了一声,装作不在意的甩了下头,道:“那是找谁的?” 唐中元这才道:“是找乔小姐的,吏部的小黎大人过来找乔小姐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先前还在说吏部呢,眼下吏部的人倒是主动来了。甄仕远回头看了眼乔苒,道:“正好,此事不必本官亲自出面了,便交给你了。” 说罢转身便要走,乔苒却叫住了他:“大人。” 甄仕远回头,皱眉。 大人什么呀?方才自以为是了一回,怪丢人的,还不让他借口离开不成?他虽然年纪一大把,脸皮厚,却还没有修炼到完全不要脸的地步。 乔苒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提醒他:“大人方才甩头时,把帽子甩歪了。” 甄仕远:“……” 匆匆扶正帽子,甄仕远大步离去。 唐中元憋住嘴角的笑意,对乔苒道:“乔小姐,随我来吧!” 大人丢面子的时候,还是不要戳破为好。 进屋的时候,黎兆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到乔苒进门,双目顿时一亮,连忙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唤了声“乔小姐。” 乔苒朝他点了点头,回了一声“黎大人”。 黎兆道:“怎的不叫我黎三公子了?” 对称呼,黎兆显得十分在意。 乔苒怔了一怔,觉得有些好笑,不得已只得改口又唤了声“黎三公子”。 什么称呼她还当真没有注意,只是本能反应的开口而已。 得她改口,黎兆似乎挺高兴的,忙道:“先前张天师托我为乔小姐查了些事,事情此时已查到些许眉目了,是以特意来寻乔小姐。” 张解托他查的事情?乔苒微微一愣,“如此便坐下说吧!” 她也好奇张解让黎兆查了什么事,有什么事非黎兆不可的吗?想到先时唐中元来之前她在同甄仕远谈的去吏部查官员的事情,乔苒心道:难道是官员的事? 可若是如此的话,张解让黎兆查的是哪个官员的事?葛家的事她也才反应过来,名单几个时辰前才拿到,不至于那么快吧! 将乔苒带入屋中后,唐中元便退去了门口。 黎兆这才开口说了起来:“张天师让我查的曾经的吏部侍郎沈遇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沈遇?”乔苒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确定自己此前从未听过这个人的姓名,抬头茫然的看向黎兆。 黎兆解释道:“是有关镇南王妃的事。当年镇南王小世子失踪,镇南王妃与绑走小世子的嫌犯一路周旋变换赎人地点,恰逢当时的吏部侍郎沈遇经过,便出手帮忙。”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乔苒眉宇间柔和了不少。先前她去寻过镇南王妃的事并没有瞒着张解,倒是未料到私下里他居然会去找黎兆帮忙。 她当然不是傻子,黎兆的表现如此明显,她能做的唯有把握好相交的分寸。可将心比心,男女感情这种事是融不进第三者的,这一点,不论男女都一样。若是将她放在张解这个位置上,即便相信她不是那等朝三暮四的女子,可面对黎兆这个“情敌”怕是也会心里膈应,尤其是求黎兆帮忙这件事更是打心底里不愿意的。 可没想到他还真去了。当然,黎兆也不似那等会因为自己的小心思,而视大局于不顾的人。出手帮忙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虽各不同,可对待有些事情态度却是一致的。 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又将摘抄的那本沈遇的随行手记交给乔苒,黎兆道:“虽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可那等情况之下,小世子还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倒是有人借助小世子留下的遗物反拿捏镇南王妃。依我看这人不是当年那人的同伙,便是运气好恰巧捡到了此物心怀叵测之人。” 乔苒闻言不由苦笑了一声,而后才道:“可道理与感情是两回事。” 对方来者不善这一点镇南王妃比谁都清楚,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什么道理都比不上失踪的独子更重要的。 此事真要查起来必然要耗费大量的心血,乔苒暂且将黎兆摘抄的沈遇的随行手记收了起来,先将心思放在了如今乌孙小族长的案子上。 “黎大人,哦,不,黎三公子来的正好,我有一事想请黎三公子帮忙查一查,不知黎三公子近些时日可忙?”乔苒开口问黎兆。 黎兆听罢忙道:“不忙不忙,乔小姐有什么事直说无妨,兆定然尽力而为。” 乔苒笑了笑,这才开口道:“近些时日大理寺在查乌孙小族长的案子,查到了黄门侍郎葛怀素一家,虽说怀疑充分,却还缺少证据以及葛家做下此事的动机。” 黎兆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乔小姐是要查葛家?黄门侍郎的卷宗也不是什么大的秘密,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了。” 乔苒忙向他道了声谢。 黎兆却连忙制止了她的道谢,而是眼神闪了闪,忽道:“乔小姐,我觉得以我二人的关系,这么称呼似乎有些生疏了,不如改个称呼可好?” 站在门外的唐中元此时也转过头向屋里看了看。 他可没有故意偷听,先前黎大人与乔小姐的谈话他也未听到什么,实是这一句话黎大人的声音大了不少,他才听到的。 对黎兆的说法,唐中元有些疑惑:都叫乔小姐了,还生疏? 正这般想着,便听门内黎兆的声音传来:“我听张天师唤乔小姐苒苒,我可以也这么唤乔小姐吗?” 唐中元抽了抽嘴角:还以为黎大人突然扬起了声音是为了什么事呢!原来是这等芝麻大点的小事。还苒苒……一个大男人,又不是男女之间亲昵的关系,这么喊起来也委实太怪了,难道还要乔小姐唤黎大人“兆兆”不成? 一想到这里,唐中元便忍不住抖了抖,顿时想象全开,想到红豆喊自己“元元”,自己喊红豆“豆豆”的情形,便是一个激灵。 这……这还是算了吧!总觉得怪肉麻的。 似他这么想的显然不止一个,回以黎大人的事屋内一阵长久的安静。 许久之后,乔小姐的声音才终于再次响了起来。 “你我的交情同称呼无关,不会因为称呼而分彼此,黎大人放宽心便是了。” 这下好了,一声“苒苒”成功的让“黎三公子”又变成了“黎大人”。 屋里一向聪明的黎大人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仍在说着:“可张天师都这么唤你。” “那我下次让他别这么喊了。”女孩子认真的说道。 至于张解会不会听,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方才黎兆那一声“苒苒”成功的把她吓到了,果然有些称呼,只能让那个人来喊。 虽然没喊成“苒苒”,不过本着我喊不到你也喊不到的原则,黎兆对这个结果表示满意,没有再坚持。 况且,这一番过来找乔小姐也并非没有收获,至少乔小姐又拜托他帮了忙,这就意味着很快他们便能再见面。 黎兆心情不错,临出门时,却似是想到什么一般,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对乔苒道:“乔小姐,有一事叫兆有些难以启齿,可担心给乔小姐带来什么麻烦,是以此事兆想了想还是先同乔小姐说一声为好。” 乔苒闻言顿时一愣:“什么事?” 黎兆拧了拧眉头,道:“我大姐又私自跑来长安了,因发现时人已经跑出了金陵城,抓是抓不到了,所以如今也只能等她来了长安之后,我再将她送回去。她对乔小姐你颇有偏见,我唯恐她为乔小姐你带来什么麻烦,是以先同乔小姐说一声,若是见了她,只管叫人来寻我,我会遣人将她送回金陵去的。” 乔苒:“……” 看着黎兆满面忧愁的样子,仿佛对上的是哪个不懂事三番两次离家出走的孩子一般。 可这黎大小姐的年纪委实不管怎么说都同孩子搭不上关系了。 想到黎大小姐那偏执的性子,乔苒也有些头疼,不过她也知道此事与黎兆无关,毕竟他人远在长安城,便是想管,也是鞭长莫及。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七十四章 吃饭 黎素问又要来长安了。 这个消息让原本不错的饭桌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裴卿卿皱眉:“多大的人了,还成天玩离家出走那一套。” 众人看向她:说的她裴卿卿好像不是离家出走一般。 不过话说回来,裴卿卿的离家出走确实要另当别论,毕竟一则她年纪还小,二则年纪虽小的裴卿卿确实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三则所谓的离家出走,裴卿卿也没乱走,毕竟住在她这里的事,裴卿卿的父母也是知晓的。 红豆也道:“这个黎大小姐真是挺烦人的。” 方秀婷扒了口饭,想了想,给了个建议:“扫把星……不,你要不要尝试同这黎大小姐寻个地方把话说开了,省的她闲着没事总是找事做。” “这个话说不开的。”饭桌上鲜少开口的方二夫人夹了一筷子的菜放入方秀婷碗中,到底是长了一辈的人,这种女子与女子间的龃龉她比自己女儿方秀婷看的透彻。 “确实说不开。”乔苒看了眼方二夫人,点头,“只要她是黎兆的大姐,这话就说不开。” “她觉得自家这个弟弟足够优秀,便是配天仙也使得,当年我又是那等名声,她觉得我便是一块污泥粘在了黎三公子的身上。”乔苒淡淡道,“即便挣脱了,却还是留下了污点。” “可今时不同往日,”方秀婷蹙眉不解,“你如今这么厉害,而且是黎三公子喜欢的你,你又不喜欢黎三公子,她怪你作甚?” 作为这一家子里唯一看好黎三公子的那一个,不得不承认,扫把星喜欢的就是那个张天师。 方二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这便是你这孩子不懂了,黎素问虽是黎三公子的大姐,可她心态却颇有‘长姐为母’的架势,做母亲的,对于自家的儿子总是觉得最好的,你那兄弟都那副事事无成的样子了,我都觉得他还不算太差。更何况黎三公子本来就不错。” 乔苒:“……” 裴卿卿:“……” 红豆:“……” 唐中元:“……” 见众人不说话,方二夫人又道:“而且她如今越是厉害,黎大小姐心里头越是膈应的慌。这件事无解,好在这位黎大小姐也不会在京城久留,黎三公子说了一旦发现就把人送回去,到时候眼不见为净,你安心便是了。” 别的事情上方二夫人未必有什么好的见解,这等事上倒是一针见血。 因着黎素问到来的消息,一顿饭草草结束,饭后,逗猫的逗猫,看话本子的看话本子,厨房收拾的厨房收拾,乔苒站在院中的葡萄架下看着藤架上的新叶出神。 “乔小姐。”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 乔苒转头,看向走过来的方二夫人,她手里捧着一盆君子兰,小心翼翼的将兰花放在檐下,而后走了过来。 头发上只斜斜的插了一支木钗,其余的半点首饰也无,面前的方二夫人虽是没了当年金陵初见时的凌厉蛮横,却多了几分温和。 “我……我想问问你方家那两个有没有消息。”方二夫人踌躇了一刻,便开口问了起来。 乔苒摇头:“还不曾。” 方家的两位老爷来长安一趟来的人都没了的消息早被金陵城的人传为笑柄了。 方二夫人“哦”了一声,讪讪的笑了笑,神情复杂。 乔苒看了她片刻,忽道:“你可有同闫先生说过方二老爷失踪的事?” 方二夫人摇头,轻声道:“我不敢。” 一开始她便是以寡妇自居,道先前的夫君在外头受了气时常回来对她动手云云的,这里头很多事都是真的,偏偏那“寡妇”二字是假的。 “闫先生是个明事理的读书人,你若是将实话告诉他,你二人等上五年也能在一起。”乔苒说道。 这件事是个迟早会引出麻烦的雷,这一点不仅外人知晓,方二夫人自己也清楚。可世事无常,她也不曾想到方二老爷会突然失踪。和离不成,只能拖着。 “不管你等还是不等,我都有办法应对。”乔苒看了她一眼,对此事显然不想多言,“只是你自己要想清楚需要承受的后果。” 方二夫人没有说话,乔苒转身回了屋。 …… …… 隔日是个大晴天,昨日案子进展不小,是以甄仕远面色还算不错,一大早同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去安抚那些喊打喊杀的乌孙人了。 乔苒从饭堂带了些吃食去后衙“探望”了一番因为提出要剖开来验尸而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封仵作,包了一头白布的封仵作边吃边愤怒的向她抱怨“蛮夷”不懂他的专业之处。 乔苒笑着应和了几声,眼看时辰差不多了,正要起身告辞,有人从门外匆匆探了个头进来,看到她,双目顿时一亮:“乔大人。” “是你小子!”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封仵作看了眼来人,拧眉表示不满,“你这娘里娘气的小子许久不见了,我还当你受不了大理寺的案子跑了呢!” “怎会?我是那种人吗?”平庄翻了个白眼,吊着胳膊,架着腿,纠正他的措辞,“我哪里娘里娘气了,封仵作你可莫要胡说。” 他这是姿容昳丽,当世俊美男子也。 乔苒打量了平庄一番: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即便平庄自幼习武体质优于常人,也没有那么快恢复的。 他伤还未好,自然不是来衙门里报到的,而且身上这一身并不是大理寺官差的袍子,只是日常所穿的常服而已。 “你来寻我的?”乔苒问他。 平庄闻言忙闭眼开口道:“乔大人果然眼神如炬,推理能力登峰造极……” “得得得,马屁可别拍了!”封仵作听不下去了,指了指平庄的穿着,“就你这一身用什么推理?只要长了眼睛都看得出来。” 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平庄干笑了一声,看向一旁的乔苒,正色道:“乔大人,我九叔今日想请你去百胜楼吃饭,去不去?” 乔苒还未说话,一旁的封仵作听到“百胜楼”三个字,连忙道:“去去去!”说罢转身“劝”乔苒,“还用想什么想?百胜楼啊,有人请吃饭不是更好?见者有份,我也去,吃他个回本来!” 平庄脸色一僵,忙开口解释道:“封仵作,我九叔没请你。”而且方才封仵作那话听起来好似他九叔是个冤大头一般。 “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封仵作翻了个白眼,转头对上乔苒,可了两声,一本正经的说道,“乔大人,以咱们这交情,我若是连吃顿饭都不行,你就别去了啊!” 还能这样?平庄听罢十分不满:“封仵作你瞎掺和什么,大理寺难道还能少你一两顿饭不成?” “崔家的产业难道还能少我一两顿饭不成?”封仵作在平庄面前脸皮可厚的很,舔着脸对他道,“你这么小气,下次只要有你在的案子,我兴许就忙了起来,挪不开手来验尸了。” 平庄听的脸色顿变,脱口而出:“有你这样威胁人的吗?” 整个大理寺,哦,不,甚至可以说整个大楚谁不知晓封仵作的验尸水准,他若是撂担子不干了,这尸体谁来验? 同封仵作比份量轻重,这结果还用想?所以封仵作这话不是威胁是什么? 有这样欺负人的吗?平庄表示不满。 “你不要胡说八道说我威胁你啊!”封仵作翻了个白眼,却半点不认,“不然兴许我更忙了,更挪不开手来验尸了。” 平庄脸色难看至极: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乔苒见状,摇头失笑,只得出声打圆场:“那就让封仵作去吧,大不了他吃的记在我账上。” 这就更不对了,平庄脸色一红,不得已只得让步:“算了算了,这种记大人账上的话就莫说了,让他去便是了。” 九叔请乔大人吃饭,诚然多带一个人会有些不便,可若是真让乔大人另外记账,他敢保证九叔一定会弄死他的。 同平庄一番“闲聊”,成功的蹭到了饭,封仵作表示很满意。还未到午时,便已开始收拾后衙,催促着乔苒去百胜楼吃饭了。 这幅积极的样子看的乔苒惊觉有些不对劲:封仵作并没有多好口舌之欲,什么时候为百胜楼那一顿饭两顿饭的没脸没皮到这个地步了? 这般想着,乔苒忍不住问封仵作:“明人不说暗话,封仵作,你此番可不是去蹭饭的吧!” 封仵作这才小声对她道了实情:“你没听平庄说是他九叔请你吃饭吗?这位崔氏九子的名头我听过,早听闻他不仅长得好还身形好,便是因为皮相太好才引得京城女子趋之若鹜,所以我想看看他的躯体是不是当真如此完美。” 乔苒默了默,看着鼻青脸肿的封仵作道:“崔家的人,你莫说剖开来看了,就是把衣服剥开来看都不行。” 封仵作回看了她一眼:“……那隔着衣服看总行了吧!” 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的理由放在封仵作身上不知道为什么竟半点不觉奇怪。 平庄出手磕碜,可他那位九叔出手却是崔家人的大方。 走上百胜楼二楼的雅间时,封仵作忍不住瞟了眼一旁吊着胳膊的平庄,道:“你好歹也是崔家的人,怎的手头这般拮据?” 平庄哼了一声,扬了扬脑袋,语气十分骄傲:“我不用家里的钱。” 封仵作点头了然,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平庄:“难怪如此拮据,看来你自己赚钱的本事不行。” 平庄:“……” 这位封仵作不说人话的本事还真是一如既往,看来乌孙人下手还是太轻了,若是重些就好了,平庄不无遗憾的想着顺手推开了门。 屋中那位出家时法号怀玖如今的崔家九子起身朝进门的乔苒和封仵作微微颔首,请他二人入座。 没有问他们怎会多来一位,只是叮嘱伙计添上碗筷。 对此,封仵作表示十分满意,私下里“小声”对乔苒道:“早闻这位崔家九子出家时很受女子喜欢,如今看来倒是有几分道理。不像那个断手断脚的,白瞎了那张脸。” 如此“小声”哪个听不到?平庄瞪了封仵作一眼,坐了下来。 “乔大人,先时你自山西路回来时,我二人在城外遇见,我便说过要请你吃饭,今日算是应了我的承诺。”那位还俗的崔九叔拿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了她一杯。 乔苒还了一杯,道:“崔九叔客气了。” 今日这顿饭的主角是乔苒与这位崔九叔,旁边两个作陪的没有出声,只低头吃饭吃菜,封仵作一边吃一边偷偷打量着这位崔九叔,虽说隔着衣裳,不过看其身形,虽说颀长秀美,是一具不错的身体,可惜没办法上手研究,还怪遗憾的。 平庄瞪了眼封仵作:示意他不要乱看,不要胡乱觊觎他九叔。 封仵作毫不客气的回了个“眼色”。 两人私下里的眼色较劲,不管是乔苒还是崔九都没有理会。 “听闻乌孙小族长的案子有进展了?”茶水下肚之后,面前这位崔九叔就道明了来意。 乔苒一哂,想起自己对崔家的怀疑,神情有些微妙。 下一刻,便听面前这位崔九叔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有一件事,我想同乔大人说一说。” “那个孩子会来长安崔家有在其中插手,”他说着的目光落到面前的女孩子脸上,眼神温和却仿佛蒙了层纱一般让人看不真切,“你可知平庄姐姐的事?” 正吃饭的平庄动作蓦地一僵,随即便红了眼睛,而后声音哽咽的喊了一声:“姐姐……”剩余的话没有再说。 “只是没想到之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崔九叔叹了口气,眼神中有些怜悯,“丢了无辜人的性命。” 乔苒看着他,微微蹙眉,不置可否。 对女孩子的反应,那位崔九叔并不在意,只是淡淡道:“崔家能走到这一步,总是要做些什么的,这一点不管哪个大族都是一样。” 此事发生时他虽然还在寒山寺,不过如今还俗之后,对崔家先前的举动并非不认可。 “有李真真在一日,大楚便一日不宁。”他轻声道了一句,眼看女孩子满脸凝重的抬头看他,他又道,“我说这句话并不是为了崔家,你总有一日会明白我说这句话的意思。” 说罢这些,不等女孩子反应过来,这位崔九叔便起身取来一只锦盒推到了她的面前。 “十三年前,哦,不,如今是十四年前了,”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子淡笑了一声,“你出生那一年,崔家有个培养多年经验老道的探子死在了金陵。死前,他将此物交到了别的探子手中,道他若出事,便将此物交到崔家来。这么多年我崔家一直不解其意,既然解不开来便是与我崔家无缘,既如此,我想换个主人,或许有朝一日能找到问题的答案也说不定。”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七十五章 提醒 乔苒并没有立刻接过,目光落到那只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常的锦盒之上沉默了下来。 崔家探子以命相博得来的东西,仅仅是因为她案子查的不错就要送给她么?乔苒自忖自己虽说还不错,不招人讨厌,却还不至于到人见人爱,以至于让崔家无缘无故就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她的地步。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女孩子沉默了一刻之后开口了,她垂眸看向锦盒,“我天性多疑,所见自也是怀疑的。崔九叔,你为什么要把这盒子给我?崔家即便没有办法彻底解答其意,可这么多年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吧!而且,你方才特地提到我出生那一年又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一旁自她开口脸色便变得难看起来的平庄还不等崔九叔说话便抢先出声了:“乔大人,我九叔又不是什么嫌犯。况且我九叔将东西交给你也是好意,你怎的……怎的可以这般咄咄逼人?”说到最后,平庄声音里还有些许愤懑和委屈。 怎么说都跟着乔大人办案这么久了,乔大人这是不信他,是不是? 乔苒看了眼出声替自家九叔打抱不平的平庄,道:“我天性多疑,若是你不喜欢,那倒是我的不是。只是要令你失望了,这个毛病我这辈子怕是都改不了了。” 比起他九叔来,平庄还真是傻气的可以。 正在一旁看热闹的封仵作也适时的插了一句话进来煽风点火:“小子,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整个大理寺,我就同这丫头关系好了吧!” 都是不说人话的,彼此间自然有好些话可讲。可怜大理寺那群人素日里查案还算不错,看人却是不行,被这丫头温良的外表给骗了。 比起平庄的不满,崔九叔反应倒是如常,他笑了笑之后,便出声道:“因为那一年你恰巧出生。金陵江南奢华之地,鲜少发生什么事,这一点乔大人比我更清楚。”他说道,“若说那一年有什么事的话,那便是你的出身了。乔大人,有的时候想不通道理,我也会信玄学的,只要有乔大人在的地方,很多巧合似乎都不是真正的巧合。” 崔九叔说着,转身朝着城外寒山寺的方向,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这一声“阿弥陀佛”就是他信玄学的最好证明。 众人:“……” 待到众人回过神来,封仵作神情复杂的推了推乔苒,道:“平庄这小子的九叔同大理寺那群兔崽子一样在嘲笑你呢!” 只要有乔大人在的地方,很多巧合似乎都不是真正的巧合。听着文绉绉的一句话,怎么那么像骂人呢? 这是在说乔大人是扫把星吗?封仵作不觉得。想到自她来了大理寺,尸体这种事很少有缺的时候了。这也是他看这丫头分外顺眼的原因之一。 这怎么能叫扫把星?这分明是福星才对。 乔苒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接过那只锦盒,在锦盒的锁扣处摩挲了一番,她抬头看向崔九叔,问道:“我能不能打开?” 崔九叔点头,又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乔苒看了他一眼,轻笑:“九叔人是还俗了,心却还未还俗。” 一旁先时还愤愤不满的平庄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一僵,如今九叔的两声“阿弥陀佛”让他又一次想起了先时在寒山寺时每每提到正事,九叔总是一句“阿弥陀佛”搪塞过去。 “阿弥陀佛!”对着乔苒所言,崔九叔又喊了一声佛号,坐实了她方才所言。 又来了,平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有些不是滋味。 他同九叔既是血亲又相识这么多年,却还比不上只见过九叔几面的乔大人了解九叔,想起来,还真是令人有些难过呢! 就在几声“阿弥陀佛”间,女孩子突然伸手拨开了锁扣,而后就在众人的注视中打开了盒子。 锦盒里是一块已然发黄的白色帕子,帕子上绣了一句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凑过来的封仵作只看了眼帕子上的诗便开口道:“对影成三人?这是喝大了吧!” 乔苒:“……” 平庄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你便是不读诗,诗仙李白总该知道吧!这是李白的《月下独酌》很有名的,我都知道呢!” 原本以为自己的书读的够少了,不过也就是识字加略懂一二的水平,没想到面前这位水平更不行,连李白的诗都不懂。 平庄说罢看了看乔苒又看了看自家九叔,见他二人并没有开口的意思,想了想,便不准备放过这个在封仵作面前炫耀的机会,忙起身,支着拐杖开始念了起来。 “原诗是这样的,你听好了啊!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原本念诗的时候起身是为了敬意,论辩馆的文人们背负双手一边踱步一边念诗也是极有气势的。只是眼下的平庄实属“身残志坚”,吊着胳膊和和打着石膏的腿,支着拐杖一边“嘭嘭”驻地的发出声响,一边念着诗,诗念的断断续续,拐杖驻地声也是无比杂乱,此情此景,莫说气势了,反而莫名的诡异和滑稽。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最后一句落下,平庄站定,转头看向席上的三人,因着动作过大,一根拐杖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此时离他最近的乔苒见状默默弯下身子捡起那根拐杖,递给了他,而后道:“你坐下吧!看着人累心也累。” 平庄:“……” 在席上崔九的目光中,背完了一整首《月下独酌》的平庄只得在还未受到任何夸赞的前提下坐了下来。 屁股才沾到椅子上便听封仵作开口了:“这不还是喝大了?” 乔苒看了眼一旁有些愤愤的平庄道:“这确实是李白醉酒所作。” 封仵作这话虽说……呃……浅薄了点,可也是实情。 不过这发黄的白帕子上绣这句诗定然不是随意为之的,而是有所目的的。 乔苒看着这帕子有些出神。 被封仵作落了面子的平庄目光也转到了那张帕子上,他伸手拿起帕子正反看了看,又将帕子放到鼻间闻了闻,忽地猛地一击掌,而后惊呼道:“这明明是白帕子,却发黄了,难道也是线索?什么地方能把白帕子变成黄色?兴许是染缸……” “这帕子当年到手时也是新的,只是经过这些年,时常被我和祖父拿出来摩挲钻研,又不曾浆洗过,这才成了如今的样子。”崔九叔打断了平庄“现学现卖”的推理,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你有什么想法稍后去同乔大人说便是了,不必在这里说了,吃饭吧!” 这推理确实有些惊人,同周世林有的一拼。乔苒看了眼平庄,收了锦盒。 茶过三巡,饭吃的差不多了,乔苒拉了拉封仵作,同他一道起身向崔九叔辞行。 崔九叔点了点头,眼见女孩子正要转身,他却突然出声叫住了她:“乔大人。” 乔苒转身看他。 日光照入窗内,崔九叔的脸色似乎有些复杂,只是不等乔苒细看,他便垂下眼睑,没有与她对视,而是声音淡淡的说道:“我亦不希望边关战事再起,当年大楚境内陈善谋反,匈奴乘虚而入,所过之处,烧杀掳掠,死在匈奴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有无辜的百姓亦有以身殉职的兵将。清明将近,我会去城外陵园祭拜,乔大人若是得空,也可以去祭拜祭拜这些故去的兵将。” 乔苒听的心下一跳,脑海中似乎有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可当她伸手去抓时却抓了个空。 看着面前神情悲悯的崔九叔,乔苒动了动唇,有心想说什么,可临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到最后还是只俯身双手合十朝这位崔九叔做了个佛礼便离开了。 眼看乔苒和封仵作离开之后,憋了一肚子委屈的平庄连忙转身对一旁的崔九叔道:“九叔,我……” “阿弥陀佛!”崔九叔说道。 平庄:“……” 乔大人的话果然很有道理,九叔人还俗了,心却还没有还俗。 …… …… 回到大理寺之后,乔苒抬脚便向大牢走去,只是走到大理寺大牢前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兀自摇了摇头,而后转身复又出了大理寺。 跟在她身后还未来得及同她打个招呼,告诉她自己要回后衙的封仵作:“……” 他那么大一个人,感情这位乔大人是完全忘记他了,是么? …… …… 虽然此时还未到清明,城外的陵园却已经有人开始祭扫先祖了。 裴卿卿一双杏核大眼东瞅瞅西看看,不复往日里的神气,而是耷拉着两只团子头,神情有些慌张和不安。 一阵山风刮过,插在坟头的树枝沙沙作响。 裴卿卿一个激灵,连忙上前半步,拉紧了乔苒的胳膊,紧紧靠住她。 乔小姐突然从大理寺回家来,说要出城一趟,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裴卿卿闻言当即便把小白扔回了窝里,高高兴兴的在红豆艳羡的目光中陪同乔小姐出了门。 没办法,作为乔小姐面前的第一“红人”,乔小姐出门自然是要带着自己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乔小姐居然带她来了这里。 她裴卿卿生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妖魔鬼怪,裴卿卿紧紧拉着乔苒的胳膊,四处看着。 眼下还未至清明,祭扫的人并不多,偌大的陵园墓地里显得空空荡荡的。 看出她的害怕,乔苒揉了揉眉心:她险些忘了裴卿卿就怕妖魔鬼怪了,这也是裴卿卿为数不多的小孩子特点之一。 想到这里,乔苒拍了拍裴卿卿的胳膊,道:“卿卿,你去摘些花儿来,我在这里找人。” 听到可以暂且离开这地方,裴卿卿松了口气,应了一声连忙转身跑了。 偌大的陵园墓地里人不多,不少墓碑前甚至早已长满了杂草,彻底将墓碑掩在了其中,这样的多半是亲人都已不在世上了,自然无人来打理。 战争来临,倾覆不过一夕之间。 乔苒走过陵园墓地,对那些未被杂草掩盖的墓碑一一看去。 手里的野花已经很多了,再多便要拿不下了,裴卿卿捧着手里的野花折向陵园,眼角余光一撇,瞥到一群身形魁梧的武将就在前方不远处,其中一个还是她认识的熟人——那个推理能力惊人的周世林。 在山西路的时候,周世林的推理能力可是她此生从未见过的“厉害”,为此,裴卿卿印象颇深。 此时,这个周世林正同七八个武将满脸肃穆之色的往陵园里走去。 清明正日里祭扫的人太多,是以不少人便喜欢错开人多的正日,提前或者往后祭扫。 这些武将大抵是今日告了假集体过来祭扫了。裴卿卿皱着小脸跟在他们的身后,乔小姐说这陵园里的都是战争中死去的百姓和兵将,他们被埋长眠于此。所以,说起来其中定会有不少周世林这群人的旧识吧! 他们是来祭扫故人的。裴卿卿的小脑袋晃了晃,很快推倒出了这个结论,这一行人的脸色皆肃然凝重:看样子他们心情不太好呢!连她那么大,哦,不,是那么小的人跟在后头都没发觉。 裴卿卿抱着野花走入陵园墓地,一眼便看到了立在不远处角落里的乔苒,打了个哆嗦之后,便小跑了过去,而后将手里的野花递给乔苒。 “乔小姐,花儿来了。”裴卿卿说道。 乔苒回头朝她笑了笑,接过她手里的花,道了声:“卿卿辛苦了。” 裴卿卿小脸一红,忙大人似的摆了摆手,道:“无妨,举手之劳而已。” 乔苒蹲下身将那一束野花放在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出神。 这墓碑前只零零星星的几支杂草,似是年年有人过来祭拜,墓碑上虽也积了灰,不过比起不少终年无人祭扫的墓碑却显得“干净”了不少。 眼见乔苒许久不出声,裴卿卿有些慌神,眼角的余光扫到不远处正在一个墓碑一个墓碑祭扫的周世林等人,她拉了拉乔苒的袖子,指着那一行人,对乔苒道:“乔小姐,周世林也来了。” 周世林?乔苒的目光从墓碑上移开,顺着裴卿卿手指的指向望了过去:她倒是险些忘了,这里既然埋着如此多的兵将,以周世林为首的那群武将便一定会过来的。 只是没想到那么巧,居然正巧碰上了提前来陵园祭扫的周世林一行人。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七十六章 梧州 两个女孩子并未掩饰自己望去的目光,即便此时仍然沉浸在过往的悲痛之中,却还是有武将注意到了往他们身上看来的乔苒和裴卿卿。 见她二人,那个注意到这里的武将不由一愣,随即便上前一步,与周世林说了一句,而后向她们这里指了过来。 见到不远处的乔苒和裴卿卿,周世林也是一愣,他将手里祭扫的一袋纸钱交给旁人,同身边几个武将说了几句,而后指了指这一片墓碑,让他们继续祭扫,接着便自己迈步走了过来。 “乔大人。”走过来的周世林朝她打了个招呼,扫了眼裴卿卿,道,“带小丫头过来祭扫啊!” 可这话方才说出,还不等乔苒开口,他却突然“咦”了一声,而后诧异的看向她,道:“你几时认得这里的人了?那时候你还未出生吧!而且乔家的话世代经商,也与这里的人没有关系吧!” “确实如此。”难得见周世林不胡说八道一回,乔苒笑了笑,没有瞒他,道出了实情,“乌孙小族长的那个案子里头牵扯到了黄门侍郎葛怀素一家,我便来这里看看有没有葛家的故人。” 案子的进展居然这么快!周世林听的有些茫然:才多久不见啊!先时同甄仕远去抓舞阳县主也没过去多久,现在居然查到什么黄门侍郎身上了。 不过既然查黄门侍郎,怎会跑到这里来了?周世林迟疑了一刻,目光落到了她面前的墓碑上,在看到面前这座墓碑时,周世林愣住了。 原因无他,同这里大多数刻着大大的朱红色故人姓名墓碑不同的是,这座墓碑上朱红色的名字上被人画了不少大叉的印子,似是对这墓碑的故人带着浓烈的恨意,画完大叉却又后悔的擦了去,擦去之后不久恨意又上心头便再次刻了上去,而后再次擦去。 如是再三,画了擦、擦了画,以至于这朱红色的故人姓名之上遍布了划痕,看起来有些莫名的古怪和萧索。 不过即便遍布了划痕,众人却还是能够清晰的看到墓碑上的姓名。 “葛洲郎。”周世林看着墓碑上的名字下意识的念了出来。 乔苒问周世林:“大督护可记得这个名字?” 周世林摇头,看了她一眼道:“你也知晓,我又没有你那般好的记性,哪能记得那么多人的名字?再者说来,埋在这里的人都故去十几年了,便是有印象,除了身边亲近的、熟悉的,又能对多少人有印象?” 周世林说着,蹲下身来,顺手拨开那几株竖着挡在墓碑前的杂草,对着墓碑上右下角比寻常墓碑小上不少的文字念了出来:“梧洲守将队长,唔,这职位不大,大抵就相当于军中五十夫长的职位吧!” 这陵园里埋着的兵将中职位胜过这个葛洲郎的不知凡几,这个葛洲郎埋在其中实在是太过不起眼了。 对于当年同匈奴的那一仗以及当年的旧事,亲历过的周世林显然是熟悉的:“梧州梧州,你莫以为听起来带个洲字就是大地方,实则不过是个小城,”周世林想了想,比划了一下,“同长安周边的咸阳县相比还小了一圈。这地方小到那一场仗结束之后,地方官员上报匈奴屠城时险些将梧州这个地方忽略了。梧州守将队长便是梧州这地方的城门守将。” 原来是一座小城的守将,乔苒恍然。 “匈奴人屠城时,殉职的城门守将不少,这葛洲郎估摸着也是其中一个。”周世林看向墓碑上葛洲郎的名字,眼角的余光瞥到插在坟头后歪歪斜斜眼看快要被风吹倒的树枝,他绕到坟头后扶正了树枝。 生前只是个无名守将,死后却得他这个大督护亲手祭扫扶正,想来你也是高兴的吧!周世林对自己一向很有自信,认真的想着。 扶正了树枝,顺便抓了把野草绕到墓碑前来擦了擦墓碑,周世林扔了手里的野草,直到他做完了这些,先时许久不曾言语的乔苒突然开口道。 “大督护。” 周世林“欸”了一声,看她。 女孩子看着面前葛洲郎的墓碑,问他:“梧州这个地方在大楚与匈奴之战中可重要?” 这话倒让周世林忍不住惊讶的看了眼女孩子,随即笑着欣喜道:“想不到乔大人你居然连打仗的事都懂,看来往后两军操练倒是可以请乔大人你在我后方坐镇,为我出谋划策了。” 乔苒却并没有让周世林高兴多久,默了默,便断了他这个想法:“我不懂。” 周世林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女孩子见状这才开口又道:“我虽不懂打仗的事情,不过想着我若是匈奴人,既为了屠城掳掠钱财,因着不知道大楚什么时候援兵会到,本着收获最大的原则,定是直奔最富足的城池而去,那些穷困的小地方不过穿城而过而已。毕竟大楚地大物博,匈奴想要完全占领不管人数还是各类兵粮都数十倍甚至上百倍千倍的大楚是不可能的。如此的话,自然是抢一波就跑,如梧州这样的小地方若非情况特殊,一般而言是不会特意驻足的。” 这话说罢,周世林没有立刻出声,只是看着她,神情复杂而微妙。 半晌之后,他才慢吞吞出声了:“看来你虽然不懂兵法打仗,对人心倒是看的透彻。你说的……”周世林说到这里,长叹了口气,语气中颇为感慨,“一点都不错。” 当年匈奴人就是这般为之的。富足的抢,不富足的穿城而过,抢一波,听闻大军压进,先作试探,打得过便打,打不过就带着抢来的东西折回匈奴腹地。 虽是所谓的匈奴王庭,正儿八经的匈奴王师,可论其行为同强盗没有什么两样。 “至于要打梧州的理由你也没有说错。”周世林说道,“梧州虽小,可却是通往各大城池的要塞,他要去找肥羊必须穿梧州而过。” 虽然不清楚当年梧州发生了什么,不过想想也知道,小小的梧州怎么可能挡得住匈奴铁骑?这个叫葛洲郎的守将估摸着就是那时候殉的职。 乔苒垂眸看着面前的墓碑出神。 周世林在一旁跺了跺脚,想了想,再次出声道:“虽说我不知道当年梧州发生了什么,可匈奴人并未在梧州大规模掳掠,几乎一破城就离开了,这等情况之下,撇去运气不好正撞上匈奴大部队被匈奴人顺手杀了的,想来这小地方还是有不少活口的。” 乔苒听明白了周世林的意思。 要知道梧州当年发生了什么?找个当年活下来的梧州百姓一问便知。 眼看女孩子目光闪了闪,转身欲走,周世林却连忙叫住她道:“等等,我还没说完。你是想走一趟梧州或者请人走一趟梧州?” 乔苒点头,对周世林坦言:“既然查到了梧州这条线,自然要继续查下去。” 周世林却看着她,目光有些古怪,顿了片刻之后,他才开口道:“这个梧州现在没有了。” 自古以来,不少城池都有过合并和拆散,有时候是因为突发的地动等天险而随之合并和拆散,有时候则为了便于州官管理,还有不少则是因为经历了一场仗下来,城里少了不少人,资源也贫瘠不再生长,便重新划分了城池。 “梧州这个地方连着好几年大旱,”周世林对她解释道,“不知你留意过没有,每一年朝廷几乎都有北方干旱的消息。” 这倒是!乔苒迟疑了一刻,微微点了点头。 北方干旱,南方洪涝亦或雪灾的事每一年朝堂都会为此争执不休,即便甄仕远就在朝堂之上,也鲜少因这种事开口。 毕竟大理寺连手头的案子都管理不及,自然没工夫掺和进六部衙门官员的争斗。 “梧州那个地方不巧的很,就是多年干旱。原本就贫瘠的小城早就成了不毛之地,前两年当地官员上报城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之后经过朝廷讨论重新划分,梧州这个地方就没了。”周世林对这件事倒是清楚知晓的,“曾经的兵家要塞之地,我总是要关注一些的。如今的梧州城除了城池的断垣残壁之外早没什么人了。” “那梧州的百姓呢?”乔苒问周世林,“是被附近城池收留整合还是?” “流民。”周世林瞥了眼乔苒,一贯声音洪亮的他说起此事来声音突却然低了不少,似是有些感慨和怅然,“附近城池也未从当年被匈奴人屠城的阴影中恢复过来,亲眼目睹惨剧却无能为力生还的百姓时至如今还有不少一闭眼就能想起当年的情形,原本自给自足的小城,世代祖辈居住的屋宅被毁,积攒的粮食、财物被抢了个精光,即便有朝廷赈灾,却也不可能一夕之间重建。更何况梧州的百姓在城池完全成了不毛之地前就有不少人相继离开了祖辈生活的地方,是以到朝廷上报时,梧州当地几乎已经没有什么百姓了,多数成了流民前来大楚各地。当然,咱们长安也有不少。” 同一方水土之下,生活境地却是截然不同,这一点周世林颇有感慨。即便自己早是靠双手便能撑起一片天的儿郎了,可随军经过那些贫瘠之地时总会生出些许无比复杂的情绪来,既觉得难过又庆幸自己生在大楚腹地繁华和平之地,如今更是就在八方来朝的长安城。 从贫瘠之地离开,流浪成为流民的百姓将要去往何地?那些大城,如金陵、洛阳、长安这等地方显然是首选。繁华之地贵人遍布,不少贵人手头随意流出一点就够流民一家上下过好几年了。 “你要找梧州流民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忙。”周世林想着对乔苒道,“城外流民发生群体打斗时便每每要出动城外的军队来镇压维持秩序,一来而去,军队里的人也早同那些流民混熟了,哪些个是梧州来的清楚的很。只要是同兵将有关的事,你只管到老子这里来找帮手就是了。” 周世林说到这里忍不住扬了扬脖子,心中得意:毕竟在那些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大老粗里头,想他周世林这样粗中有细的还是真不多见,是以,论人缘,他周世林自是极好的。 这周世林虽然总是做出一些“惊人”的推理,可关键时候倒还真是鲜少掉链子,乔苒后退一步,郑重的朝他施了一礼,道:“多谢大督护。” “咳,不必这般客气。”周世林转过头去,一向厚如城墙的脸皮难得薄了一回,“毕竟这个案子事关真真公主,帮你也是帮我。” 先前平庄姐姐的死便是因为真真公主,眼下好不容易有牵扯到真真公主的案子,他怎么能不帮忙? 乔苒听罢,看着周世林却摇了摇头,而后苦笑道:“此事或许还当真没法将真真公主如何。” 周世林闻言顿时不满的皱了皱眉,而后四下看了看,眼见除了裴卿卿那个小不点之外,跟他一起来的几个大老粗正在远处祭扫,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便压低了声音问她:“是因为陛下吗?我听说甄仕远先前将人关进大理寺,陛下把人接宫里去了。” 这个人自然是指真真公主。 “我倒是有些希望如此,”没想到女孩子却看着他认真道,“可是杀人偿命,大理寺寻找的是最直接的凶手,她应当不是。” “居然不是!”周世林闻言顿时失望不已。 乔苒笑了笑,没有多言。说实话,她也挺失望的,可不是就是不是。年宴之后发生在乌孙人身上的事情与真真公主关系不大。 这个案子真正的凶手多半与葛怀素、葛文等人有关了。至于葛家如此做的理由,或许还要从梧州当年城破中找到答案。 案子一下子变得明朗了起来,之所以这么快找到了方向还要多亏那位崔九叔提醒。 乔苒垂下眼睑,忍不住暗暗重复了一遍:崔家。 听闻崔家那位崔司空心善,因着眉心一点朱砂痣被人称作“崔菩萨”,这位菩萨最看重的崔九叔又去寒山寺出过家,开口闭口“阿弥陀佛”,眼神总是怜悯的。先前崔家的错处方才席间他也告知了实情,没有隐瞒。之后,更是为她指出了葛洲郎的线索。 怎么看,这崔家上下都是心善至极,可乔苒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崔家人总是本能的警惕。总觉得崔氏族人有些深不可测,他们知晓很多事,但大多数时候却冷眼旁观,如果真要说崔家是菩萨的话,那便是如同泥雕的菩萨一般不动声色,冷眼看着事情的发生,从不插手的面热心冷的菩萨了。 哦,对了,平庄就算了,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七十七章 动机 ”阿嚏!”平庄揉了揉鼻子,嘀咕了一句:“好端端的,怎会打喷嚏?定是有人在说我呢!” “兴许是着凉了。”一旁石凳旁对着一副残局沉思的崔九叔淡淡的说道。 “我又不是普通人,怎会着凉?”平庄却摊手而后支棱着还未恢复好的手脚在石凳上吃力的坐了下来。 指尖捏着黑白棋子的崔九叔抬头向他看过来,看了片刻,他若有所思道:“你这般倒确实有些不太方便,总是拘着你确实有些不舒服了。” 平庄闻言当即忍不住大倒苦水:“所以啊,我家重风这一任性,可害苦我了。九叔,我现在可是独木难支啊!”他说着忍不住拍了拍自己支着的那条完好的腿,感慨道。 虽说先前九叔那一出手是为了他好,可正常人尤其是他这等自幼跑惯跳惯了的怎的受得了这般拘着动弹不得。 独木难支……这比喻让崔九叔淡笑了一声,看了他片刻,忽道:“既如此,九叔便来赎这个罪,让你这伤的手脚早些好了好回大理寺去,可好?” 平庄听的脸顿时一红,忙道:“九叔说的什么话?什么赎罪不赎罪的,我知道九叔是为了我好……呃……不过,我的手脚当真能那么快就好?” 崔九叔的目光自平庄的脸上移到了他打着石膏的伤腿上,看了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道:“应当是能的。” 这个保证让平庄眼睛顿时一亮,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这孩子还真是欢喜也好,难过也罢都写在了脸上。崔九叔唇角微勾,看着面前支棱着腿拄着拐杖激动的来回走动的平庄,脸色复杂。 有时候人太过聪明也不好,如这孩子一样稀里糊涂过一生也挺好的。 高兴的来回走了几十趟的平庄直到兴头终于过去了,才想起来问自家九叔:“九叔,你要替我去寻哪个神医来啊?那神医当真如此了得,可以让我的腿脚那么快就好吗?” 他这受伤的腿脚也是经由城里有名的跌打大夫黄大夫以及宫里头的李太医过来看过的,这两位大夫皆是擅长此道经验丰富的老大夫了。虽说两位经验确实丰富,接骨的时候也没有磨蹭,痛就那么一下子,可两位大夫也说了“伤经动骨一百天”,没个百八十天的,他这腿脚不会好。 他是相信自家九叔的,九叔说能让他的腿脚好便一定可以好,只是眼下要到哪里去寻那么好的大夫呢! 崔九叔笑了笑,没有卖关子,开口道:“我请薛女官去向原大小姐讨碗药来。” 原来竟是原大小姐!平庄听的顿时激动了起来:“我还未来长安之前就听过这位人美心善的原大小姐了,据说她能生死人肉白骨,是可与故去的药王孙公比肩的神医,还有人传她有三头六臂,九叔,这些是不是真的?” 三头六臂?崔九叔摩挲着指尖一黑一白两枚棋子,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味在里头:“神医也是普通人,哪里来的三头六臂?原大小姐的长相酷似大理寺的乔大人,其余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能生死人肉白骨就是特别,话说,我的手脚当真能那么快就好?”平庄一句话翻来覆去问了好几遍。 崔九叔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目光在他支着的腿脚处顿了片刻之后,道:“总比你现在好,至少能让你去大理寺报到了,也省的你总躲在我这里不去主院见人。” 这最后一句话让原本心情激动不已的平庄顿时冷了下来,他撇了撇嘴,听崔九叔提到主院时,神情更是有些复杂难辨。 他一家在崔家算是旁支,同崔家嫡支的这些人感情也是一般,当年若非姐姐被送来长安,他兴许一辈子也不会踏足长安崔家一步,当然,更不可能认识九叔。 本就感情淡薄的很,坐在一堂,根本说不上什么话,即便互相勉为其难的说话。京城崔氏族人是正儿八经的贵族公子小姐出身,通读诗书,自幼便是人间金银珠宝、琴棋书画、琼浆玉露养起来的人,同他们相比他就似个截然不同的“野人”,舞刀弄枪,江湖里打滚,同人大碗喝茶喝酒,高兴了街边小馆甚至屋顶都能倒头而眠,又怎么可能一样? 他不会忘记自己还是半大少年时头一次来长安进堂时面对满身华服锦袍崔氏族人时的尴尬。 崔家不是那等小门小户,不会夸张的嘲笑寒酸却血脉相连的族人,他们温和而疏离,谈着他听都听不懂的话,即便他勉强开口插话进去,引来的不过是片刻的安静。可在他看来,这安静还不如直接开口笑话他来的好呢! 这种感觉让他浑身仿佛针扎一般的难受,偏偏对方面上并没有做错任何事。自此之后,他但凡能不去便绝不会去主院,只会留在九叔这里。 他姓崔,可他熟悉的也只有留在本家的那些崔家族人,长安城的崔氏族人中他只同九叔交好。若不是姐姐出了事,他找上了周世林,他也根本不会留在长安,当然也不会去大理寺了。 当然,进了大理寺之后,他觉得大理寺那些同僚也是极有趣的,还有聪明厉害的乔大人以及最顶头的上峰甄大人什么的,个个有意思的很。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只要认识九叔就够了,他们就没必要认识了。”平庄哼了一声,却在此时,眼珠忽地转了转,随即戏谑的对自家九叔道,“方才九叔说请薛女官帮忙。九叔,你是不是想通了,要娶妻了?” 崔九叔听罢几乎想也未想,便摇了摇头,而后伸手朝平庄招手,示意他过来。 平庄把头凑了过去,而后脑袋便是一痛,崔九叔赏了他一记爆栗之后才收回了手,淡淡道:“往后这种事少掺和,我不娶妻。” “可是人不是都要娶媳妇的吗?”平庄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大楚可没有这样的律法。”崔九叔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之后,目光落到了面前的残局上,淡淡道,“我不娶妻是因为没必要。崔氏人丁兴旺,没必要偏要我留后,所以我不必为了家族留后的想法而勉强娶妻。毕竟,我也没有想娶的人。” 那倒是,九叔若是有想娶的人先前就不会去出家了。平庄想着又问崔九叔:“可你同薛女官之间……”他似乎前些天听崔氏族人道崔司空在撮合九叔和薛女官。 “一个不会成的交易而已。”对此,崔九叔回他道,“此事先前我不知道,祖父误会了我的意思。”说着又意味深长的发出了一句感慨,“留下把柄总会受制于人,不然我今日也不会特地请乔大人吃饭了。” 今日这一顿饭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必须的。祖父年纪大了,也犯了糊涂,崔家引乌孙小族长入京的事不是靠薛止娴就压得下去。 再加上先前引乌孙小族长入京时同那个蒙着面纱不知身份的人合作,没有灭口的骡马市人贩子等等,如此多的蛛丝马迹,以大理寺的手段不可能查不到。与其将来被人要挟,不如主动和盘托出。改朝换代不倒的崔家一旦受人牵制,后果将不堪想象。 此事崔家虽然有错,却也还不至于动摇根基,这也是他为什么会离开寒山寺的缘由。 他想要让崔家及时抽身。 不仅是崔家,还有王家、谢家,此时他们这等老牌世族权势早已至巅峰,如何让家族不沾是非,长久维持下去才是崔家子弟该做的。 崔家要做的不是建立基业,而是守住基业。 既然一开始便准备隔岸观火,便不要自己也深陷局中了,崔九叔在棋盘上又落下了一子,看着面前旗鼓相当的棋局陷入了沉思。 原大小姐和乔大人,这一次该压哪一边? 若问私心的话,他自然更欣赏乔大人,但凡能者皆自傲,只会尊重同样势均力敌、能力出众的对手。乔大人的能力是实打实的,一步一个脚印里是看得见的聪慧和本事。 最开始不过是原家丢在金陵的替身,人生如棋局,她如此惨烈的棋局开端却一步一个脚印走到旗鼓相当,甚至隐隐占了上风,这样的对手确实值得尊重。 相比而言的原大小姐却是一开始便是天公偏爱,原家弄来那么多孩子中唯有她是其中的幸运儿,成了那个万中无一的“药人”,更有焦、原两家在背后相助。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却已显颓势。 显然论自身的能力,原大小姐比不过乔大人。 可原大小姐除了“血脉”这个天赋之外,还有一张最厉害的底牌在手——大殿下。 这个底牌随时有可能左右整个棋局的走向。 “九叔!”面前突然放大的平庄的脸让他的思绪从棋局中剥离开来,抬头看向面前的平庄,看了他片刻之后,崔九叔突然开口对他道:“喝了原大小姐的药之后来我这里,我想看看。” “好……”正要应下来的平庄本能的应了下来,只是应完之后心里却又有些发憷,“九叔,你这语气怪吓人的,好似拿我试手一般。” 当然,原大小姐的药应当没问题,毕竟经她手治的人多了,便连大殿下也是她的病人,平庄想着。 …… …… 前一日去了陵园,隔日下午周世林便领着一个中年汉子来大理寺登门拜访了。 乔苒看着被周世林领到她面前的这个穿着朴素,一身短打挑夫打扮的中年汉子默了默,道:“这位就是大督护招来的梧州百姓么?” 那中年汉子闻言忙看了看周世林,见他抱着双臂微微颔首,便操着一口带着方言特色的官话略有些局促和不安的开口了:“对,对,大……大人,我原先便是梧州的,来长安城好些年了,如今在城外帮人做做短工什么的。” 乔苒“嗯”了一声,示意他先坐下,而后倒了杯茶递过去之后才开口对他道:“你不必紧张,我不过是有些话想问问你。” 中年汉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抱起了茶杯喝了一口,忙巴巴的向她看来,道:“大……大人,你问吧!” 看着中年汉子主动开口,周世林嘀咕了一声“还挺会做人的”便自己坐了下来,而后自己为自己倒茶。 他是大理寺的常客了,自然不会拘束。 “你可认得葛洲郎这个人?”乔苒问那中年汉子,没有兜圈子,开口便问起了葛洲郎。 她才不相信以周世林的性子,领到人之后不会自己先问上一问,是以只消开口直问便好。 果然中年汉子闻言当即便回道:“是葛大将,我们梧州人都认得呢!” 一个全城皆知,不少人都知晓的多半不是有名的好人便是出了名的恶人,而如葛洲郎这样一个城破殉职葬在陵园里的守城大将多半是前者了。 “葛大将一家在我们梧州那小地方也算是不错的人家了,”说起这些来,中年汉子还有些感慨,“大人或许没去过那等小地方,在我们梧州,能读书的都是家底不错的,葛大将一家小辈不论男女都供得起书的,甚至还有族中小辈不到弱冠就中了秀才,很有本事的。” “不过葛大将一家虽然在我们梧州也算有权有势,却从未做出过什么欺凌百姓的事,反而时常接济百姓,有什么要请葛大将帮忙的,只要他有工夫都会搭把手的。”中年汉子说话间,眼神中多了几分怅然和怀念,“葛家一家都是好人。”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原本自给自足的小城会被匈奴踏足,一夕之间破了城。 “梧州人不多,守将官兵更不多,却每一个都拼死抵抗,葛大将亦是冲在了头一个,死在了梧州城头上。”中年汉子说着,声音也低落了下来,哽咽喑哑,“比起临近城池,当年我们梧州虽然也被破了城,可匈奴并未久留,只是顺路经过而已。所以除了城里的几家大户不少做了匈奴刀下亡魂,以及一些运气不好的,多数人几乎没有遭受什么劫掠,只是之后天灾,才让梧州渐渐成了荒城。” 乔苒听到这里,便开口问他:“刀下亡魂,也包括葛家吗?” 先前中年汉子说过葛家是城里有名的大族,如梧州这等小城,若是匈奴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那定然是直接去往城中大户劫掠的。 毕竟羊要找肥的杀。 中年汉子闻言脸色顿时一白,点了点头,道:“葛家……葛家当时也惨呢!那群天煞的匈奴人原本抢了葛家的财物已经走了,但后来听闻那是葛大将家居然又折了回去,居然还……顺道还对葛家的女眷……诶!甚至连五六岁的娃娃都没放过,真是畜生!” 乔苒脸色越听越是凝重,听到这里,对葛怀素一家的动机她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七十八章 又是“岭南” “那葛家其他人呢?”乔苒又问那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话还未说完:“那些受辱的女眷都死了,有捱不住直接死去的,其余的便是好不容易捱过去了,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尽。我听人说葛家的女眷到最后无一生还,男的则死的死伤的伤,待到仗打完了,事后重建梧州城的时候,听闻葛家已经破落的不像样子了,仅剩的男人大抵也是不想再在这等伤心之地逗留了,便随着朝廷将葛大将的尸体运到京城安葬的机会离开了梧州城,再也没有回去过。” 周世林在一旁臭着脸骂了一句:“畜生!” 乔苒则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在对中年汉子的话表示自己知道了,还是认同周世林的话语,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只是同情归同情,谁也没有能力回到过去去插手改变葛家的命运。 乔苒沉默了一刻之后再次开口问那中年汉子:“葛家活着的那些男人你可认得他们?” 中年汉子怔了一怔,而后本能的摇了摇头,随即苦笑了起来:“大人,我又怎会认得葛家宅子里的那些人?葛大将因是守城大将日常在城门出没倒是能认得,可其余葛家男女日常在葛家自己的宅子里读书习字的,也没多少人认得吧!” 顿了顿,不等乔苒开口问,中年汉子又道:“况且葛家虽富裕却并不是什么喜好办宴享乐的,城里认识他们的人不多。尤其是宅子里那些读书的少年,都是些半大的孩子,能有几个认得的?便是认得,这么多年过去了,容貌变化,哪个还记得住?” 葛家的事尚且能说上一二,可葛家的人沧海桑田、变化不小,确实没几个认得了。 之后中年汉子又绞尽脑汁的回忆了一些梧州的往事,不过这些对于破案而言帮助并不大。眼见也问不出什么别的来了,乔苒留下他的口供谢过他之后,而后许诺下次办案还来找周世林,才将周世林带着那个中年汉子请了出去。 送走周世林和那个中年汉子,乔苒去寻甄仕远,讲述了一番葛家的过往,甄仕远脸色十分复杂。 “若葛怀素等人真是这位名唤葛洲郎的葛大将之后的话,葛家的遭遇还挺令人惋惜的。”甄仕远感慨着,“葛家没有做错任何事,只因为是葛洲郎之后就遭遇此劫,难怪他们心性大变,走了邪路……” “那也不是做出这种事的理由啊!”乔苒蹙了蹙眉,打断了甄仕远的话,淡淡道,“葛洲郎是个英雄,为守城战到了最后一刻,这毋庸置疑。可葛家的遭遇并不是因为他们是葛洲郎的家人才引起的,做下这些事的是匈奴人,让族中女眷惨受欺凌的亦是匈奴人,他们做的这些事从头至尾,我没有觉得哪一点是对的。” 甄仕远听罢,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微微凝眉。 “我来想想该如何形容此事,”乔苒想了想,道,“就似是葛洲郎保护着一样珍宝,匈奴人想夺珍宝,是以把葛洲郎杀了,而后顺便对葛氏族人进行凌辱,活下来的葛家人不想着对匈奴人报仇,而是嫉恨上了珍宝本身,这难道是对的?” 如此比喻倒是令人豁然开朗,甄仕远默了默,道:“……自然不对。” “所以,若只是因为怨恨葛洲郎无畏便去报复大楚自然是有问题的。”乔苒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不过事情真相到底如何还需要证据以及确认葛怀素一家是否当真与这个葛洲郎有关。” 甄仕远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那就看看吏部的消息什么时候过来了。” …… “阿嚏!”正翻着黄门侍郎葛怀素卷宗的黎兆打了个喷嚏,对着葛怀素的卷宗皱眉。 一位同僚自门外走了进来,走至他身边唤了一声“黎大人。” 黎兆笑了笑,待要起身,那同僚却扬了扬下巴,指向库房外,道:“冉大人寻你。” 冉闻?是要商议天灾的事还是房相爷阵营中又有哪个官员手脚不干净被抓住了把柄?黎兆想着,合了手上的卷宗,准备将卷宗放回原位再去见冉大人。 同僚见他这动作,却又道:“哦,险些忘了,冉大人的原话是让你带上正在看的卷宗去见他。” 这话一出,不止黎兆有些发愣,同僚亦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黎兆看向手里的卷宗,有那么一瞬间是当真怀疑冉大人只是随口一提,不过这念头也不过一瞬而已:冉闻这个顶头上峰是什么人,他清楚的很,这绝对不会是随口一提。 毕竟,冉闻的本事他也是清楚的。这位看似低调的吏部尚书绝非寻常人,能知晓大理寺查到了葛家一点都不奇怪。 如此,既然叫他带着正在看的卷宗去见他,那多半是关于这个案子冉闻有话要说了。 黎兆将卷宗抱在手里走出库房便去见了冉闻。 进门之后,黎兆便开口唤了声“冉大人”。 “来了?”冉闻抬头对着过来的黎兆微微颔首,而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子,道,“坐吧!” 黎兆没有拘束也没有局促和不安的坐了下来,目光平静的看向面前的上峰。 “听说大理寺查乌孙人的案子查到了黄门侍郎葛怀素一家的身上。”冉闻将手里的笔放回了笔架上,向黎兆看了过来,“可大理寺并没有人过来吏部库房请调卷宗,我又听闻你去了一趟大理寺,便想着估摸又是你那位乔大人请你帮忙了。” 说到这一句时,冉闻的语气中多了几分促狭。 不过面前的年轻人却并不会如寻常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般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他笑了笑,神色坦然,眼神发亮:“冉大人说的不错,便是乔小姐请我帮的忙。”黎兆一边说着一边将黄门侍郎葛怀素的卷宗放在了冉闻面前的桌子上,道,“大人来寻我之前,我正在翻阅葛家的卷宗。” 冉闻闻言“嗯”了一声,接过卷宗顺手翻了开来,一边翻一边道:“从卷宗上看,葛怀素似乎不管同匈奴人还是乌孙人都没什么关系,他出自岭南,在岭南参加的科举而后入仕。“ “岭南……”黎兆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默了默,道,“还挺远的。” 不管是离长安城还是离别的地方,譬如当年匈奴屠城的那几城都挺远的。 “如果是岭南的话着实找不到他挑拨大楚与乌孙人关系的理由。”冉闻一边翻着卷宗一边说道,“从卷宗上看,这个葛怀素的入仕也没有什么问题,尽数合规。” “那为什么……”堆里,黎兆顿时不解了起来,“一个完全合规的人要去做这种事。” “要么是天性如此,见不得百姓好过的恶徒,要么便是这个所谓的岭南有问题。”冉闻指了指卷宗上的内容,忽地一哂,“你看,巧是不巧?葛怀素自入京之后,留在岭南的族人都已经不在了。” 似这种问题要么便是葛怀素一家倒霉,天煞孤星一般,家里人都死了,要么便是有人有意为之了。 “牵扯进案子的多半是有人暗中插了手。”说到这里冉闻忍不住又笑了两声,忽道,“再依着你那位乔大人走到哪里,哪里便有案子的传言,估摸着这葛怀素一家的背景多半被人修改过了。” 只是岭南的葛氏族人相继被灭口,想要证实此葛家人非彼葛家人倒成了难事。 两人安静了片刻之后,冉闻便开口了:“虽然被灭口,可此事要证实起来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他想了想,道,“毕竟一个人生活在梧州与一个人常年生活在岭南是不同的。没有族人,就寻四邻街坊,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总会有所发现。” 黎兆点头,道:“大人说的是,下官也是这么想的。” “那就去这么做吧!”冉闻说着,把手里的卷宗递还给黎兆,正色道,“既然要在乔大人面前表现,那便等到真正查出线索来再去大理寺好了,届时也能令乔大人刮目相看。” 黎兆接过卷宗,欢喜的应了下来:“大人教训的是,兆谨记大人教诲。” 冉闻看了他一眼,又从腰间解下腰牌交给他:“拿我的腰牌去,你快些解决完此事好将腰牌早日还我。” 有这个腰牌,吏部上下听任他调遣。 黎兆激动不已,接过腰牌时,手指更是忍不住颤了颤。 “莫紧张,我吏部的官员若是情场还未出手便输了,说出去,我吏部上下官员也会脸上无光。”比起黎兆的激动,冉闻倒是神色淡定自若,还不忘拍拍黎兆的肩膀,道,“你若是出手了便是输了,也不会后悔,可若是从未出过手,往后怕是要遗憾一辈子的。” 冉闻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又安抚了黎兆几句,这才重新拿起笔挥手赶人道:“好了,莫在这里杵着了,本官还有事要做,这种事便不指点你了。” 黎兆点了点头,向后退去,待到出了冉闻的屋子,他才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的紧张激动蓦地尽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若有所思之色。 大人方才开口一副劝他帮他的样子或许当真有几分为了他考虑的想法在里头,可他以为这绝不是全部,更不是最大的理由,而只是顺带的一小部分理由。 特意让他将一个查完的结果交给乔小姐,大人的目的似乎显而易见了。 大人不想让乔小姐去查岭南之事,这才特意让他代办。 可为什么大人不想让乔小姐去查岭南之事呢?黎兆回头看了眼冉闻办公的屋子,向前走去。 所以,岭南和乔小姐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乔小姐自己知道吗? …… …… 乔苒当然知道,可此时关于岭南的事情,她握在手中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面前提着药的柳传洲。 “乔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合伙做生意啊?”柳传洲提着药酒问乔苒,“还有,上回那药酒乔大人你觉得如何?有没有用处?” 乔苒看着面前的柳传洲打了个哈欠。 身旁几个经过的大理寺官员纷纷回头往这里望来,目光狐疑的在柳传洲身上转了一圈,而后互相兴奋的挤了挤眼,有人更是用“小声”的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嚷道:“有没有人有空去一趟阴阳司啊,快去告诉张天师,有个男人来找乔大人了。” 乔苒:“……” 柳传洲脸皮抖了抖,因着那几个说话的官员走的够快追不上,只得巴巴的回过头来对乔苒道:“乔大人,在下除了想与乔大人合伙赚钱之外什么都不想做的。” 乔苒“哦”了一声,抬眼瞥向面前的柳传洲:“生意的事好说,你先去寻个铺子……” “寻什么铺子啊!不能直接开始卖吗?”柳传洲忙问她,而后忍不住嘀咕,“一个铺子可贵了。” “那你没铺子做什么生意?开在你家里么?”乔苒反问他。 柳传洲闻言顿时吓了一跳,慌不迭地摆手拒绝,:“这怎么行?若是有病人找上门来,半夜上门打人什么的我可怎么办?” 连李氏金针这样闻名岭南的名医都遇到过不讲道理的病患,有些病患身体没有大的起色,亦或者并未遵着大夫所言出了问题,毕竟事关性命,大多数人疯起来可吓人了。 “你不是说你的药酒极好嘛!”乔苒瞥了眼他手里提着的药酒,怀疑了起来,“难道是骗人的东西?” 她鼻子比寻常人要灵敏的多,这本就刺鼻的药酒在鼻子闻起来更是要命。 “我的药酒当然没问题,可那也要对症下药啊!”柳传洲忙激动道,“这世间哪有什么医治百病的灵药,只有医治百病的人。” 正捂着鼻子难受的厉害的乔苒闻言眉心顿时一跳,而后脱口而出:“你说的可是原大小姐?” “原大小姐?”正嘀咕着的柳传洲愣了一愣,“哦”了一声,“险些忘了这位了。不过,我说的可不是什么原大小姐,而是曾经的药王孙公。” 对那位曾经见过的药王孙公乔苒除了脾气古怪之外已没有多余的印象了,不过对他的本事,她还是佩服的。 没有在药王孙公这个话题上多聊,女孩子话题一转,忽问面前的柳传洲:“传说中不是有那等血可医治百病的药人吗?难道药人也不能医治百病?”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七十九章 请求 “药人也不行。我说,乔大人你该不会说的就是原大小姐吧!”柳传洲说着,下意识的往左右看了看。 这举动瞧起来委实有些滑稽。 乔苒却没有笑,只是看着柳传洲道:“你先前说过医道在传原大小姐的事,这传言如今变成什么样了?” 正统医道大夫对原大小姐总是有些意见的,毕竟都是治病救人,一方钻研了一辈子才得到的盛名她却轻而易举便已盛名加身。这样的人不是让人心服口服的尊重,就是被人眼红的嫉妒。 鉴于原娇娇对自己“医治方法”的不可说,多数大夫对于这位原大小姐的看法都属于后者。 是以,只要有关原大小姐的事,但凡不是什么好事的,医道大夫帮着传扬起来定然不会手软。先前就有关于原娇娇治病的传言,医道中人也是传的最快的,连柳传洲都知晓了。 许久不提此事,柳传洲怔了一怔,下意识的抓了抓脑袋上所剩不多的头发,嘴唇颤了颤,道:“好似……好似许久没人提了,就还同以前一个样吧!” 说完这个,他也是一脸茫然,仿佛察觉出了几分古怪。 一件分明是医道中人分外感兴趣的事情却突然都不提了,能是消息自己淡下去才怪了,定然是幕后有人在压制这等消息传扬。不管这人是谁,此举总是在遏制关于原娇娇的事。 因为先前传言的原娇娇就是符医中的药人,是以提起这个来,柳传洲才会下意识的想到原大小姐。 “总之医道讲究阴阳平衡、对症下药,不同的病人应对的自然也不同,”柳传洲晃着手里的药酒道,“我这药酒是好东西,却也不敢保证能治好每个病人。” 乔苒看向他手里的药酒,想了会儿,道:“行了,你将药酒给我吧,我来想办法。” 先前柳传洲的药酒被张解证实涂不坏人,证实了对身体无害之后便要开始试验药酒的作用了。她准备把药酒送去周世林那里,先弄一批去军营里试试,试的好的话,这药酒自然就卖得了。 柳传洲这才将手里的药酒交给她,而后一边走一边不忘嘱咐她:“乔大人,你可千万莫要忘了,赚钱可不是小事啊!”他手里的银钱快花的差不多了,乔大人又事情繁忙,他可得盯紧了乔大人。 乔苒点了点头,道让他放心,而后便将柳传洲送了出去,原本是准备待到衙门下值之后便去寻张解的,可没想到临下值前张解自己找了过来。 对上几个朝她挤眉弄眼的同僚,乔苒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道:“我还当真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来寻你了。” “我也没想到,”对此,张解只笑了笑,又道,“柳传洲同你怎么看怎么都不是一路人。” 知道她跟柳传洲不是一路人,他还来?乔苒挑眉看他。 张解看着她,正色道:“我有话同你说。”这才是他来的理由。 皇城里同薛止娴所言的话他还未来得及与她说,另外便是崔家的事了。不过,在得知崔九叔居然主动将此事告诉了乔苒,张解也惊讶不已。 “这位曾经的怀玖大师还了俗确实厉害。”乔苒对也有些感慨,“崔家绝对不是什么全然的好人,不过每一次都能在深陷泥潭之前及时抽身,这等眼力和手段着实令人心惊。” “若非此等眼力和手段,崔家也不会改朝换代而不倒了。”张解闻言,倒是意有所指的感慨了一句。 “他这么一说,原本我还想用此事拿捏一番薛女官,如此倒是用不着了。”张解语气中隐隐有些失望。 这位薛女官比起崔家来可谓“单纯”的多了,要从她嘴里套话也容易。 “撇去了崔家,案子如今倒是明朗起来了,只消看看吏部那里查到的关于葛怀素一家的消息是否能够确定这些人就是葛洲郎一家几乎就可以理清整个案件的经过了。”乔苒说道。 案子的真相如今已露冰川一角,乔苒也算松了口气。至于葛家这一家人作为凶手这个答案是否能令乌孙人满意,这其中又该如何斡旋,那便是礼部该操心的事了,与她无关。 “苒苒……”正思索间,听张解唤了她一声。 乔苒抬头看向张解。 张解似是有些犹豫,片刻之后却还是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真真公主与陛下之间或许不仅仅是堂姐妹的关系,更有别的关系在里头?” 陛下和真真公主吗?乔苒垂下眼睑,轻哂:“不止是堂姐妹的话还能是什么?陛下与臣子吗?” 陛下与臣子。张解目光微闪:“先前真真公主在陛下面前从来没有称过臣,而是以‘我’自称。” 这个自称代表的东西不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真真公主眼里,陛下并没有陛下应有的地位,所以才敢以“我”自称。 这样啊……乔苒一哂,开玩笑似的反问张解:“真真公主如此嚣张是要做什么?造反吗?” “造反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张解闻言立时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对乔苒道,“造反不是养些护卫就能解决的事,造反需要的是军队,再好的身手也抵不上千军万马。” 大楚律法之下,真真公主并没有私兵,也从源头上解决了造反的可能。 “如果一个总是自称‘我’的人突然又开始自称‘臣’了,你觉得会是什么缘故?”张解顿了一顿,再次问她。 他二人之间有时候有些话并不需要说的那么明白,微微一提点,女孩子就会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了。 乔苒闻言,对上张解望来的目光已然意识到了他的意思,转而若有所思。看来,真真公主进宫那一日同陛下说的话被他知晓了。 总是自称“我”证明真真公主对陛下是不服的,但是陛下身为天子,却不得不接受她的不服。 不服了这么久,突然服了,乔苒想了想,试探道:“莫非是陛下允了她一样她一直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她才会自称臣?” 张解摇头,道:“不知。” 乔苒笑了笑,没有再提,真真公主的秘密他们直到此时连点若有似无的线索都未见到过。 春色渐浓,长安城入夜之后出来走动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吃完饭自百胜楼出来眼看时辰尚早,乔苒便未急着回去,而是同张解在路上闲逛起来。 街边叫卖的小食还能再来一份,路边新奇的小玩意儿也能引来人的注意力。 两人边走边看,直到听到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咦?表妹,那位好似就是你先时问我要找的大理寺的乔大人呢!” 张解和乔苒耳力不错,清楚的听到了“大理寺的乔大人”几个字,再加上声音耳熟,两人便干脆停了下来,回头看过去。 却见身后不远处,对门那位教书的闫先生正朝她打了个招呼,而后对身边一位美貌柔弱的妇人说着什么。 那位相貌美丽温婉颇有些面善的妇人大概就是闫先生口中的表妹了。 乔苒朝闫先生点了点头,回了一声,而后目光便忍不住落到了那位美貌妇人的身上。 她是个俗人,大楚不是现代,表哥表妹亲上加亲之事多得很,而这位闫先生的表妹又确实十分美貌,更难得是行走起来气质温婉,很是动人。 平心而论,她乔苒若是个男子,面对这样的女子怕多少也会有些怜惜的。 若是当真让方二夫人同这位闫表妹相比,怕是多半要输了。 正打量那位闫表妹之时,闫先生同他那位表妹已经向这里过来了。走到近处,乔苒才发现那位闫先生的表妹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和一个少年人。 那少年人长相俊秀,五官与闫先生妹颇有几分相似,以年龄推断多半是这位闫表妹的儿子了。 这般想着那位闫表妹和闫先生已经行至她与张解跟前,唤了声“乔大人”之后,她又将目光看向一旁的张解。 张解道:“我姓张。” “张公子。”那位闫表妹唤了他一声,而后又指着自己身后的少年人向大家解释了一句,“夫家也姓张,这是我家朗儿。” 一番互相施礼之后,闫先生的那位美丽表妹便重新将目光落到了乔苒身上,顿了顿之后便开口道:“乔大人有所不知,妾身先前是从甄大人那里听说的乔大人。” 说罢她便将先前夫君失忆之事说了一遍,乔苒这才恍然:原来面前这位就是大理寺那群同僚日常口中说的那个与她肖似的张夫人了。 或许是身在局中,她倒没有意识到这位张夫人与自己的肖似,只是觉得这位张夫人给她感觉很是面善的样子。 一如大理寺那群同僚所说的那样,张夫人生的柔弱温婉,可不管眼神还是举止却半点不显柔弱,很是干脆和爽利。 眼下,那双冷静坚定的眼神之中似乎藏了些什么。 乔苒想了想,问她:“张夫人,我耳力尚可,方才听闫先生道了一句你在问我的事,你可是寻我有事?” 这话一出,张夫人便笑了,她很是爽快的应了下来:“乔大人说的是,妾身确实有一事想请大人帮忙,这等事又不好直接去请官府,便只好私下里请乔大人了。”说到这里,张夫人便摸向自己腰间的荷包,而后从荷包中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了过来。 乔苒并没有接过,只是看着张夫人,微微挑眉。 张夫人笑着解释道:“这并非收受贿赂,而是依着长安市价,那些个民间自称帮忙破解难题、查找丢失之物的‘搭手先生’也是这个价格,乔大人的本事自然值得上‘搭手先生’里的第一等价格,妾身是有私活想要拜托乔大人,若是之后乔大人觉得难以做到,将定金的钱还与我便是了。” 乔苒倒是曾听说过所谓的“搭手先生”,这其实有些类似于现代的“私家侦探”,不过在大楚,这等“搭手先生”同“民间镖师”这等差不多,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想通过官府,想私下里解决这才出现了所谓的“搭手先生”。 有些事闹大了,“搭手先生”也会帮着来报官,有些事证实是一场乌龙闹剧便及时止损,也不会闹到官府,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 是以,厉害的“搭手先生”日子过的其实还不错。 乔苒看向张夫人,想了想,道:“钱我便先不收了,且等听过张夫人的请求再作商议。” 张夫人闻言便也没再坚持,而是将银票收了起来,笑着说道:“我也是怕自己多心,让官府白忙活一场才想了这个办法。此事说来话长,不如改日等乔大人手头案子忙完了我再来寻乔大人。” 这些时日,乌孙人的案子在长安城传的沸沸扬扬,她也有所耳闻。 乔苒笑着应了下来。 张夫人等人再次朝她施了一礼之后才离开了。 “听甄仕远说这位张夫人很是聪明,”乔苒目送着张夫人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对张解笑着说道,“聪明不聪明暂且不说,同她说话却是挺舒服的。” 放到现代来,这位张夫人大概就是所谓的“情商”高了。 “她确实有些像你。”张解默了一刻,对乔苒道,“不止是外表气质,外柔内刚的性子也与你有些相似。” 乔苒笑了笑,想起张夫人的遭遇不由生出了些许感慨:“若是如此,那她与那位工部的张大人之间很难回到先前那样了。” 即便那位工部的张大人因为失忆,事出有因,可于张夫人而言,约定了彼此只一人的丈夫终究是背叛了自己。 “我与那位张大人可不一样,我在这种事上不会勉强和妥协。”张解却在此时突然开口,乔苒向他看去,却见张解正深深的看着她,而后淡淡道,“在没遇到你之时我也从未想过妥协,所以即便失忆,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何苦勉强自己。” 乔苒:“……” 虽说他突然说这种话叫人有些脸红,可不知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愉悦的。 乔苒忙咳了一声,说起了正事:“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那位张夫人到底遇到了什么事选择不报官而想要找我私下里帮忙了。” 既然那么多人都说张夫人有些像她,若是她的话又会在何等情况下不愿报官而宁愿私下解决? 乔苒一时没有想明白。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八十章 认罪 乌孙小族长案子的进展目前几乎已经尽数系到吏部那里关于葛怀素一家的查证之上。 被黎兆打发来的吏部官差几乎每天都会来一趟,带话她不要急,已经有所进展了。 乔苒对着打发来的吏部官差忍不住皱眉。 查案子的事她向来该急的时候急,不该急的时候也不会催促。黎兆便是不打发人来大理寺,她也不至于天天都去催促,何必要天天来一趟? 吏部的官差来的如此勤快,就连甄仕远都被惊动了,乔苒一进门对上的便是甄仕远意味深长的目光。 这目光委实太熟悉了,外头那些看好戏似的同僚们也是这样的目光。 毕竟吏部的黎大人如此“殷勤”,傻子都看的出来。 “大人。”对上甄仕远的目光,乔苒无奈的揉了揉眉心,道,“你就莫要同他们一样看笑话了。” “本官怎么不能看热闹了?”对此甄仕远表示不满,“看热闹是人的天性,难道本官不是人不成?” 没道理只得外面那群兔崽子看得热闹,他却看不得的。 “我没有这么说。”甄大人认起死理来也挺令人头疼的,乔苒无奈摊手,道,“大人,除了热闹之外,你便不觉得黎兆的举动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么?” 正不满着的甄仕远脸色一僵,怔了怔,片刻之后,他点头道:“你这么说确实有点,不过他的心思不是都知道的事么?” 正是因为清楚这个热闹的来龙去脉,看起来才格外有意思啊! 乔苒扶额叹道:“大人,你就不能想想正事吗?黎兆虽然脾气古怪,可正事上还从来没有掉过链子。当时我们在山西路,他也放任我和张解他们呆在驿站里,直到事情办完才现身。若他是满脑子只晓得争风吃醋的人,早在山西路就跳出来了,用得着此时再来这么一出?” 人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眼下旁观者在看热闹,她这个当局者却反而看得清清楚楚。 “我觉得他此举意在安抚住我,不让我自己插手查葛怀素一家的过往。”乔苒若有所思。 话说至这里,甄仕远先前看热闹的神情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略显凝重的神色。 “可他为何要安抚住你,阻你插手?”甄仕远想不通,“这葛家的过往难道还有哪里查不得不成?” 这一点她亦不知晓。乔苒摇头道:“我不知,不过先前拜托黎兆帮忙时,他还不是如此的,反应也是如常。” 先前正常,现在却变了。甄仕远一个激灵脱口而出:“难道是因为葛怀素一家的过往有问题?” 乔苒再次摇了摇头,道了声“我不知道”而后才道,“不过我觉得以黎兆的本事,他若当真想瞒不会犯如此明显的错误。” 所以,黎兆的反应更似是故意的,故意引起她的怀疑,乔苒想到这里,忍不住低头思索了起来。 没了看热闹心思的甄仕远还是英明的,思及黎兆过往的表现,他亦觉得乔苒的话有几分道理,于是想了想,道:“那你准备如何?自己去查葛家的事吗?” 若要如此的话,大不了他亲自再走一趟吏部,看看冉闻那张令人讨厌的脸便是了。 乔苒却摇头,笑了:“那就不必了,黎兆既然故意做下此事显然只是为了提醒我。他既说了让我不必急,那我便不必急了。或许他刻意不让我插手查葛怀素一家的原因从消息中便能找到答案。” …… …… 又隔了几日,黎兆终是没有再派吏部的官差过来走一趟,而是带着葛怀素的卷宗亲自来了大理寺。 “葛怀素的卷宗之所以查了那么久是因为我怀疑葛怀素一家因是冒名顶替了另一家姓葛的百姓。”黎兆一见面便对乔苒解释了一番查了这么久的原因,“因着有所怀疑,我便多查了些,果然发现了其中的巧合同问题,而后派人飞鸽传书了岭南那里的地方官员,总算是找到了几个人证,证实了葛怀素一家冒名顶替之举。” 乔苒点头,接过黎兆递来的卷宗粗粗翻了翻,便笑了:“原来葛怀素一家冒名顶替的是岭南一户葛姓族人啊!” 女孩子虽然笑着,眼里却是阴霾重重:巧的很,又是岭南。 不过在黎兆面前,她并未表现出什么,而是开口便如往常一般问起了案子:“葛怀素科举入仕,乃是朝廷命官,地方官员便未细查其出身么?” “查过。”黎兆闻言当即便道了一声,而后看向女孩子,颇有深意的对她道,“可若是查官员出身的官员刚好便是帮葛怀素顶替身份的那个人,又怎么可能发现其中的问题?” 原来竟是贼喊捉贼,乔苒恍然。 “七年前,代天巡视的巡按吴海路过岭南意外发现当地官员许诸在行帮助前科累累的恶徒调换洗白身份之举,听闻许诸手头经手洗白调换的恶徒不计其数,吴巡按震怒,着手暗中布局,故意派探子假意扮作恶徒去同许诸交涉,那许许诸果不其然的上钩了,而后就在调换身份时,被吴巡按抓了个人赃并获。”黎兆说道这里,道了一句‘吴巡按厉害’才继续说了下去,“之后,从许诸家中抄出的还未来得及损毁的名单之中不少都是所谓的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这些犯下大案的亡命之徒借助许诸的帮助,换了个身份,摇身一变居然变成了清清白白的百姓,当时整个岭南上下皆惊,之后吴巡按根据名单上的内容开始大肆搜捕名单上改名换姓的百姓,还有人居然换了个身份娶妻生子,其中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竟还有人故意换了身份娶了曾经所害一家的遗孤。身份暴露之后,那女子接受不了这等事实,抱着孩子投河自尽了。” 枕边人竟是害死一家的凶徒,哪个正常的女子接受得了?自责、愤怒、悔恨之下走了绝路也不足为奇。 这件事的后果不堪想象。 乔苒默了默,没有忽视黎兆口中一带而过的话:“你方才说从许诸家中抄出的还未来得及损毁的名单,这意思是不是有已经损毁的?”女孩子在“还未来得及”这几个字上刻意加重了声音。 便知道乔小姐聪慧的很,他说了那么多,其中最重要的点乔小姐可没有忽视。黎兆点了点头,看向乔苒的目光闪闪发亮:“未损毁的名单只是近五年的,以许诸为官的年限来看,必然还有早些的,只是因着手里变过身份的人太多,便连许诸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人了,即便许诸自知死罪难逃为了不牵连家人,努力想要记全所有的人,可因着经手的人数太多,终究是记不全,还是有不少人都被遗漏在名单之外,成了漏网之鱼。” 乔苒听到这里,便忍不住开口道:“包括葛怀素一家?” 黎兆点头:“葛怀素一家顶替的葛家人早因一场火而丧生,虽说葛家旁支族人已经在之后两年间相继死去,不过我们还是查到了几户当年同被冒名顶替的葛家一家人相识的四邻,他们可以证明葛怀素一家之人无人的相貌可以与丧生火场的葛家人的相貌对应上。” “而葛怀素入仕科考时负责查证身份的官员不是别人,正是许诸。”黎兆对乔苒说道,“这也未免太过巧合,是以,我便继续试着查了查。” 至此,葛家一家人冒名顶替之事已然坐实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冒名顶替? 乔苒听黎兆继续说了下去。 “我在想葛怀素一家人好端端的为何要一家人齐齐换了身份,是以便查了查那几年有没有姓葛的在逃犯,结果却未发现。”说到这里,黎兆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结论让我险些放弃了,不过很快便被我们上峰冉大人提醒道或许还不是逃犯,只是牵连进案子的嫌犯。葛怀素如果急着参加科考,单嫌犯这个身份也是无法科考入仕的,是以我便继续查了查有没有葛姓的嫌犯。天幸这个姓氏是个小姓,姓葛的嫌犯不多,很快便叫我发现了一个叫葛素的人。葛怀素、葛素,这名字着实不得不让人多想,是以,我顺着这个葛素查了查,立刻便发现了这个疑似已死的葛素身份十分蹊跷。” 这个案子论难倒不算难,不过牵扯进的人数不少,很是复杂,光查找卷宗就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当年匈奴屠城,经过一个叫梧州城的小城,对了,这个梧州城如今大楚舆图上已经看不到了,因为因着连年干旱已成空城。不过当年匈奴屠城时,城中还是有不少百姓的,当时城中守城大将葛洲郎摔士兵拼死抵抗,在屠城当日殉职。穿城而过的匈奴人并没有在梧州城多留,只是在顺带掳掠劫杀了葛洲郎的族人之后离开了……” 听黎兆说到这里,乔苒心下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至此,所查的线索几乎都串联了起来。 “葛洲郎留下的族人中有个叫葛素的年轻人,当时已有秀才功名在身,在梧州城这等地方中也算是个难得的才子了,这个才子当时倒是在梧州城破中活了下来,而后不久却牵连进了一场命案。”黎兆说到这里,顿了顿,而后话题一转又说出了另一个人,“有个叫李舟的梧州百姓在破城之后去了临近的尧城投奔亲戚,一日早起打水时失足坠井而亡,官府怀疑此事有蹊跷,便查了查李舟的过往,而后查到李舟在梧州城破当日曾经被匈奴抓住,就在匈奴要一刀砍杀了这个李舟时,李舟为求保命为匈奴人指了葛洲郎一家,这才致使葛家惨剧的发生。此事发生时,跟着葛洲郎棺椁上京的葛家族人刚好就经过了尧城……” “葛家一家人当时在客栈落脚,事情发生时尚早,客栈除了伙计不少人都未起床,葛家人之中只有葛素那日早上出了门,因着有这个动机外加上没有人证,葛素便被当成了此案的嫌犯……” “被官府找上门的葛素愤怒异常,神情激愤,葛家人也是十分不满,外加上葛素还有数月便要参加科考,葛家与官府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葛素更是扬言要自尽以示清白,官府只当他放了狠话,没有在意。结果当夜葛家所住的客栈便发生了大火,不少客人连同掌柜伙计都葬身火海,葛家一家亦在其中,反而是不准入内的棺椁中的葛洲郎的尸体逃过了一劫。” 至此,葛家一家已在卷宗上成了“死人”。 “因是应公殉职的朝廷大将,是以葛洲郎的尸体之后还是被运来了京城,葬在京城陵园。为了证实葛家人的身份,我特意派人去了一趟陵园,发现葛洲郎墓前确实有祭拜的痕迹,而且葛洲郎墓碑上的划痕显示祭拜者对葛洲郎的心境十分复杂,可谓又爱又恨,联想葛素一家的遭遇,我觉得几乎可以坐实这葛素一家便是葛洲郎之后了……” 若是换了别人,他帮忙至这里便差不多了,可对方是乔小姐,是以黎兆继续查了下去。 “为防凶徒狡辩,我觉得还是要有更切实的证据才行,是以特地飞鸽传书尧城,看看当年是否留有什么证据。或许是天公开眼,还当真让我找到了证据,”说到这里,黎兆将背在背后的画卷取下,而后摊了开来,指着画像上的几个人,道,“当时尧城客栈外有个为前来尧城的游客作画谋生的画匠,此人闲着无事,兴致来了便会画上一两幅所见所闻。当时葛素一家进城时,他便画下了葛家人抬棺到客栈前意欲进门的情形。乔大人,你看画像上的人,是否与葛怀素一家中几个人的相貌类似?” 那画匠的画比起名家来自然是不如的,不过因着常年为人作画,这画人的水准还是不错的,至少能分辨的出其中几个葛家族人,其面貌特征即便相隔多年依然对得上。 至此,最重要的证据已然浮出了水面,任葛家人如何狡猾也无法反驳。 这个案子至此,终于可以收尾了。 …… …… 大理寺大牢里,女孩子的质问声响了起来。 “你若是岭南葛家的人又怎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尧城?”乔苒看向背对着他的葛文,道,“铁证如山,葛文,你可认罪?” 因着帮了乔小姐这么大的忙,黎兆得以与唐中元在牢门外旁观审讯过程。 铁证如山,葛文至此终于放弃了抵抗。 背对着众人的葛文转过身来,面对乔苒笑了笑,淡淡道:“好,我认罪。” 他笑容里透着刺骨的凉意,眼眶发红,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认罪。” 即便已经猜测到葛家人的遭遇多半是促使其心性变化的原因,可乔苒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为什么?” 有些事,还是要听葛家人亲口说一说才是。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八十一章 无措 为什么? 听着这个疑问的葛文忍不住发笑:“为什么?因为不公平啊!”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喃喃,“因为不公平……” “事情发生时,我还小,零星的记忆便是那位躺在陵园里的英雄葛洲郎葛大将总是同我们说要行好事,做好人,方才有好报……” 所以葛家有能力为恶时从来没做过什么恶事,还时常接济需要接济的百姓,在梧州当地乃是声名赫赫的“行善之家”。 匈奴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大家根本始料未及,葛洲郎的殉职也毫不意外,毕竟这是个气节骨气皆有的好人。 可他口中所谓的“有好报”并没有来临。 “匈奴人将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葛家男人集合起来,逼我们看着匈奴人对我葛家族人做出的暴行。”葛文说到这里,声音有些涩然,“我的妹妹当时才八岁啊,才八岁!那群畜生……还有让为人夫的眼睁睁的看着妻女被辱惨死,匈奴人真是怎么死都不为过!” “那时我还小,很多事情都是伯父在做,他查出了出卖我葛氏一家的李舟,将他推入井中溺死了他,我伯父明明做的是除恶之举,那群我葛家人受辱时不知在哪里的官差此时倒是厉害了,居然那么快就查到了我伯父的头上,想要为我伯父扣上嫌犯的帽子,阻我伯父参与科考,”葛文说到这里,眼里恨意森然,“这断人前途的恶事他们怎么做得出来?” “李舟确实可恶,可如你所说,你伯父并非嫌犯,确实杀了人,尧城的官员没有弄错。”乔苒看着葛文平静的说道。 “我伯父是报仇,那怎能算嫌犯?”葛文眼眶发红的瞪了她一眼,冷笑,“你们查案的官员便是一向如此,查好人时厉害的很,碰到真正的恶人却又欺软怕硬……” “并没有。”女孩子却在此时打断了他的话,正色道,“我自入大理寺以来,所经手的案子之中并无悬案。” 葛文:“……” “挺狂的嘛!”一旁的侧室内一道声音响起。 正在旁观的唐中元和黎兆看向此时才过来的甄仕远,先时乌孙人又闹了,甄仕远便过去安抚了一番直到此时才过来。 按理说,作为此案主审甄仕远完全可以随时进入牢中参与审问,不过他却并未立刻进入大牢,而是站在外头旁观案子审讯的进展。 甄大人毛病虽然一堆,不过倒还真是个宽容容人的上峰,黎兆看了眼甄仕远,心道。 里头的女孩子虽是说了一句如此狂的话,甄仕远也并没有生气。 事实如此,便是葛文也无法反驳。 默了许久之后,他开口冷冷道:“你一个人代表不了所有人。” “你遇到过一个恶人也代表不了所有人都是恶人。”女孩子毫不客气的回了过去。 论“讲道理”她还是很讲道理的。 葛文眉心跳了跳,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继续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匈奴人屠我族人,大楚人出卖我族人,不管匈奴人还是大楚人,这两方没有哪一方是好人。我族人因匈奴与大楚之争惨死,眼下害死我族人的匈奴和大楚却有可能休战,那我族人的死岂不是白死了?” 匈奴与大楚之间不死不休才是他所期望看到的,当然,不止是他,可以说整个葛氏族人都是这般想的。 从这一方面来说,陛下意图拉拢乌孙人,致使匈奴内讧的想法是他不愿看到的。他想看到的是匈奴与大楚之间你死我活的象征,不管哪一方作壁上观都非他所愿。 “那个少年人与我当时年岁一般大小,”葛文说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一样的年岁,他活的倒是舒坦,凭什么他可以过的这般舒坦,我却不可以?” 乔苒皱眉,没有劝说葛文,只是问他:“所以,这就是你设计他的理由?” “一个身份重要的蠢货不正是一枚上好的棋子?”葛文脸上的冷笑不止,“至于他的遭遇也是因他的蠢引起的,与我何干?” 他自葛家出事之后便嫉恨上了所有人。 凭什么是他葛家遇到此等劫难而不是别人?凭什么? “我知道你们这等人想说什么,”葛文顿了顿,再次发出了一声嗤笑,“无非是我们自私,为一己之私挑起战争,让无数人也要尝试我葛家一夕之间家破人亡的感受。你莫用劝我,我觉得好得很,也好叫别人也尝尝我葛家当年经受的苦难。” 所以劝他从善这等话就不要说了,他不想听。犯下此等大罪,也断无生还的可能,他也不想痛哭流涕的后悔。 乔苒确实曾有那个心思,不过此时见他这么说,也没有了再说下去的想法,只是转而道:“这是你们的选择,我无从干涉,那么对于葛洲郎呢?你们有何话可说?” 葛文冷笑道:“我们最恨的便是他。他自己一味的做着好人也便罢了,何苦还要劝我们做什么好人?他自己做那等蠢好人不仅害死了自己,还害了族人,让族人积攒的财富尽数化为乌有。你可知他死后我们葛氏一家人是如何过的?被洗劫过的葛家钱财损失大半,我们只得磕着紧着那点钱财紧巴巴过着日子,都快赶上乞丐了……” “乞丐?”提到“乞丐”两个字,女孩子却忍不住笑了,她看向葛文,忽道,“你可知,若是没有葛洲郎,你们本就是乞丐!” 葛文听的一愣,下意识愤怒反驳:“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乔苒说着指了指隔壁,葛怀素就关在一旁的牢房里,“你好伯父可曾告诉过你葛洲郎的祖父与你们之间的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不都是葛氏族人?”葛文愤怒了起来,没来由的一慌,大声道,“我伯父身体不佳,你们有什么话问我便是,何必去扰我伯父?” 他葛家一家做下的事不必再做审问了,问他一人便够了。 “葛洲郎是真的姓葛,你们却不一定。”乔苒没有理会他想要自欺欺人的想法,淡淡的说出了一句葛文从未想过的事实。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葛文赤红着眼睛,死死盯着乔苒,“你莫要以为说出这种谎话来诓骗我……” “不是谎话。”外头一道声音响起,旁观了许久的甄仕远抬脚从牢外走了进来,对葛文说道,“这不是谎话,葛怀素的证词在此,你可以看看。” …… …… 乌孙人的案子听闻已经抓到了真正的凶手,大理寺大堂里一众官员们围坐一处议论纷纷。 “这次张天师可惨了,”其中一个官员感慨着,“那吏部的小黎大人此次委实足够积极的,更是被乔大人破例准许旁观审讯呢!” “那是因为查葛怀素一家的事吏部帮忙而已。”对此,徐和修是不认同的,“公是公,似是私,乔大人和解之关系好得很,莫要胡说。” 本就是开玩笑的,众人嬉笑了几声就此揭过,转而继续说起了这个案子。 “真没想到这瞧起来不起眼的葛家一家没想到居然敢做这样的事,还好证据确凿,总算是能定罪了。只是如此的话,封仵作那一顿打倒是白挨了。” 说起封仵作,大理寺官员官差心情皆十分复杂和微妙。 论其本事自是没的说,这大理寺若是没了他还当真不行,可惜生了张嘴,总是不说人话。 是以,对于封仵作被乌孙人揍了一顿的事,众人虽是同情却又忍不住想笑。 “虽是白挨了一顿打,可封仵作在这个案子中的用处却不小。”谢承泽从外头走入大堂说道,“我方才见封仵作拦住了甄大人,便停下来歇息了一会儿……” 听到“歇息”两个字,不少大理寺官员脸色皆有些微妙:小谢大人真不愧是小谢大人,原来偷听还能说成“歇息”的。 若是换了小徐大人,大家怕是早笑出来了,可此时换了小谢大人,对着那张正气略显严肃的脸,叫他们实在笑不出来。 谢承泽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 “听闻近些时日封仵作在研究血亲尸骨之间的联系,却误打误撞发现有些毒以及病是会遗传的。” 这个大家早听说过了,譬如先前徐十小姐的心悸就传自其母,还有胸闷气短的毛病等等也都是会遗传的。 众人神色如常,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惊讶之处。 谢承泽解释道:“我指的不是天生的,而是后期误食的。封仵作发现葛怀素一家上下所有人的血中都有一种名为蓝银草的毒……” 这种蓝银草的毒不会立刻致命,却会随着年岁增长而致使心力衰微,也因此,凡血液中带有此等毒素的人,到三四十岁的年纪便会开始出现心力衰微的毛病。 被关进大牢的葛怀素一家中三四十岁的男子几乎都出现了这样的毛病,对此,葛怀素一家道是葛家天生遗传的毛病,这一点不管甄仕远还是乔苒一开始几乎都没有在意,反而是封仵作,因最近在钻研的东西,便偷偷溜进了大牢,拿了葛怀素一家的血,这一拿便发现葛怀素一家根本不是遗传的毛病,而是中的蓝银草之毒。 这种名唤蓝银草的毒一旦中了入人血液便不可解,甚至还会遗传子孙后代,代代不绝,直至如今,仍然寻找不到解毒之法。 之所以如今这种名唤蓝银草的毒已经极其少见了是因为这种名唤蓝银草的毒草最早来自于一座南方的小村庄,因当地整个村子里三四十岁左右的男女都开始发生心力衰微的毛病,当地官员发现之后上报朝廷,太医前往后这才发现是因为这村庄附近有一种名唤蓝银草的毒草,村子里的人有服食此草的习惯,因着此草并不会立即致命,是以村子里所有的人都不知这是毒草。 发现之后,因着暂且寻不到解毒之法,又知此草之毒融入血液会传给子孙后代,有些村民选择不生子嗣后代以绝此毒,有一些不愿如此绝了“香火”,便开始想办法解毒,在当地寻不到办法便开始前往别处遍寻名医,葛怀素一家的先祖就是如此。 “当时这葛怀素一家的先祖北至梧州城时早已落魄成了乞丐,眼看快要饿死了,是葛洲郎的祖父救了他们,得知他们的遭遇之后颇为同情便顺势将葛怀素一家的先祖收为养子。这是一些陈年旧事了,可梧州城内并不是没有知情者。”谢承泽说道,“葛洲郎本人都不在意,自然也无人提及。不过事实便是事实,无人提及却掩盖不了这个事实。葛怀素一家身形偏文弱,而死去的葛洲郎本人经过梧州百姓的证实长的十分高大,去世殉职时他四十上下,却没有出现心力衰微的问题。” 至此,封仵作有足够的理由证实葛洲郎与葛怀素一家并非同族人,而且葛怀素一家的身形体格也不似梧州本地人。 “那此事葛怀素一家可知?”有人奇道,“知道他们根本不是葛洲郎的家人。” “别人知不知道不清楚,葛怀素本人却是一定知道的。”谢承泽解释道,“有太医证实葛怀素问过他关于蓝银草的事,阴阳司那里也证实葛怀素曾问过符医是否可解蓝银草毒,所以他早知道葛家心力衰微的毛病根本不是天生的毛病,而是毒。” …… …… 葛怀素的证词看的葛文脸色大变。 倒是一旁的女孩子认真打量了一番他的脸色之后似是有些惊讶:“你当真不知道葛家中的是毒,以为是天生的毛病?” “我怎会知道?”葛文愤怒的看向女孩子,脸上神情愤怒,目光之中却满是茫然,他喃喃,“为什么?伯父为什么要骗我们?” “他为什么骗你们这件事之后再说。”乔苒说道,“如今弄清楚了,你们埋怨葛洲郎做好人,可若非他是个好人,你一家流落他乡还是个乞儿,先祖能不能活下去还是问题,更别提还有你们这些小辈了。你自小的锦衣玉食,能读得书习得字也是从他那里得来的。若是没有他,你们什么都没有,所以你一家又哪来的资格埋怨他枉做好人?” 她不劝葛文放下仇恨什么的,只是将因果重新梳理一番,却发现若非葛洲郎是个好人,葛家一家至此有没有还不好说。 葛文脸色发白,当一直以为真相一夕之间崩塌殆尽,他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八十二章 药引 “你恨葛洲郎是毫无道理的,若不是他这个好人,根本就不会有你们的存在。” “你以为你身体虚弱的伯父葛怀素不知你们身上中的是毒?他知道,他都知道。他私下里还为此事问过太医,去过阴阳司。怎么?你们竟然全数不知情?” …… 女孩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葛文额上满是冷汗,面色白如金纸。 “人皆有求生的本能,这没有错。”女孩子声音突然软和了下来,若有所思道,“甚至他私下里去寻求解毒之法虽然本意是为了自己,可也未必不能帮到你们。” “是么?”面色惨白的葛文却忽地苦笑了一声,转而道,“若是如此,他为何要瞒着我们?还不是自私为了自己?” “或许他只是不想让你们为此忧心。”乔苒想了想,道。 “忧心?”葛文冷笑了起来,“不忧心便让我们这些人自小便灌下大把大把治心悸的药?你可知晓我们家中男女老幼因着常年服药而个个患了牙病?夜半时常会疼醒?你又可知他自己从来不吃,因为道治心悸的药贵,家中负担不起,他年岁已长,吃不吃都无妨了。我们为此有多感激伯父……” 本是葛家人自己来为葛怀素争辩的,如今却“诡异”的换了一换,为葛怀素寻借口争辩的成了乔苒,而葛文成了愤怒直斥的那一个。 知晓真相之后,曾经有多感激如今便有多厌恶,多愤怒。 良药不仅苦口,是药三分毒,常年服食药物必定牙齿有损,是以各家上下除了省开销不吃药的葛怀素本人之外,几乎人人都换上了牙病。药毒忌口不少,不少东西吃不得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可牙疼那种刺骨的疼不是亲身体会过根本难以描述其痛苦。 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葛文心中更是愤怒:“他明明知道没有用的,为什么却要哄骗我们?药吃多了很有意思?” 这一句话便连乔苒一时都不知如何反驳,只得想了想,道:“或许有所苦衷。” “哪来的苦衷,便是自私而已。”葛文冷笑了起来,眼眶发热,他伸手拿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我们葛家人还真是刻在骨子里的自私。最开始先祖中毒之后为了所谓的香火,为了老了之后有所依便不管不顾依旧要将我们这些生来便带着毒的孩子生下来,我们占了葛洲郎一家的家财却不觉得感恩,反而愤怒怨恨他不知变通;伯父便更是如此了,一面瞒着我们,一面却在暗地里寻求解毒之法。他从头至尾都是在利用我们。” “这句话倒是没有错。”在一旁报臂沉默了好一会儿的甄仕远也在此时出声了,“他确实在利用你们,他为了活命与人做了交易,交易的筹码就是让陛下拉拢乌孙人的计划落空,让大楚与匈奴战火不熄。” 葛文从来不觉得他葛家人是什么好人,毕竟对葛洲郎的好人行径他恨了一辈子,自那之后便厌恶做个所谓的好人了。 可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恶人,因为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可直到此时,蓦然回首才发现所谓的真相那么不堪。 葛文只觉心灰意冷,颓然的跌坐在了石床之上。 乔苒没有再多言,与甄仕远交换了一个眼色,向隔壁关押葛怀素的牢房走去。 在一旁侧室旁观的黎兆见状就要抬脚跟上去却被一旁的唐中元抬手拦住了去路。 “黎大人。”唐中元道,“你要做什么去?” 黎兆不以为意,伸手想要推开唐中元的阻拦,道:“我去旁观啊!乔小姐去了隔壁,我们呆在这里还怎么看?” 他们此时所在的侧室与乔苒去往的葛怀素的牢房分别位于关押葛文牢房的两侧,是以乔小姐去了葛怀素那里,他便看不到了。 “黎大人,你是个聪明人,便莫要装傻为难人了。”对此,唐中元纹丝不动,他挡在门口,道,“乔小姐说过,你今日只能在这里旁观的。” 黎兆有些失望,却还是试着再次问了一遍唐中元:“我真不能去?” 唐中元摇头:“这是乔小姐的意思,你这样乔小姐会不高兴的。” 乔小姐会不高兴啊!黎兆想了想,没有再坚持:罢了,客随主便,这里是大理寺大牢,就算他想硬闯怕也是个难事,还不如乖觉一些,不要让乔小姐不高兴来得好。 黎兆被唐中元拦在了外头,乔苒走入牢内,看向面前坐在石床上面容苍白的葛怀素。 从外表看上去,葛怀素并不似什么恶人,斯文秀气,甚至还有些儒雅,只是那苍白的毫无血色的面色一看便知是生了病。 “不用说了,我都认了。”见乔苒走进来,葛怀素闭着眼淡淡的说道,“我惧死,哄骗族人做下的这些事,与他们无关。” “即使是被哄骗,可乌孙小族长的死是不争的事实。”乔苒说着问葛怀素,“封仵作检查过他的尸体,没有外伤,疑似自尽,他是怎么死的?” “要哄骗他自尽还不容易?”对此,葛怀素轻哂,“我只消告诉他他身体残缺之事已经为族人知晓,告诉他他那些族人接受不了一个无法延续血脉的族长,正在四处寻他,我帮他备了包裹,让他想办法逃跑,他便生了轻生的念头,而后便道要想想,让我先出去,我自知他的想想就是自尽,也没有阻止,果不其然,待之后进去便看到这孩子已经死了。” 要哄骗一个天真的孩子于葛怀素而言再简单不过了。 “对方拿什么筹码来令你相信他能为你解毒?”乔苒顿了顿之后,问葛怀素,而是话题一转,直指他的身后人,“令你坚信不疑?” 对此,葛怀素倒不意外,他耷拉着眼皮,淡淡解释了起来:“我想活,先前甚至想办法求到了原大小姐的身上。” 听他提起原娇娇,乔苒神色一震,而后便听葛怀素平淡无波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人告诉我原大小姐的药也救不了我,我一开始是不信的,可吃了原大小姐的药之后,我的病并没有起色,这才不得不信了他。”葛怀素说道。 “那人知晓我不会信,再次现身时他告诉我原大小姐的药还缺一样药引子,若是没有那个药引子,原大小姐根本做不到生死人肉白骨。” “他能清楚的说出我服下药后的各种反应,又能提前预知原大小姐的药也没有效果,我早已信了大半,再加上我的情况已经迫在眉睫,”葛怀素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待到缓和了些,才接着说道,“这是我唯一活命的机会了,自然要紧紧抓住。” 为了活命,他甘愿成为一枚棋子,原本是怀着一口恶气不甘葛洲郎那个傻好人而对着族人挑拨多年,此时倒是正好可以为他所用。 “这就对了,若是没有旁人帮助于你,单凭你一个黄门侍郎做不到这般几乎天衣无缝的地步。”乔苒点头,说这些话时神色平静。 这可不是光光凭借他想便能做到的,要完成这些需要的是极其厉害的情报网,这个案子从一开始便显得太过熟悉了,葛怀素一家从头至尾也只是那人手里的刀,就如之前徐十小姐的案子一样。 乔苒眼底阴霾沉沉。 “乔大人,”正垂着眼睛的葛怀素突然抬起头,向她看来,在看清楚她相貌的一瞬间,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而后脱口而出,“早听闻乔大人与原家小姐长的十分相似,如今一见,倒是果真如此,传闻半点不夸张。” 乔苒摸了摸自己的脸,淡然道:“我早知此事。” 她和原娇娇的相貌最开始就连红豆都险些弄错过,若非细看,极容易混淆。 “为自己不可说的目的能挑起大楚与匈奴争端的又会是什么好人?”葛怀素轻哂,“我当然也知道自己在与虎谋皮,可我想活,没有办法。” 乔苒看着颓然坐在石床上的葛怀素,迟疑了一刻,忽道:“你说的与你见面的这个人不会也是蒙着面纱不露真容的打扮吧!” “是啊!”葛怀素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外,“宵小鼠辈总是藏头露尾的,他与我是一等人,是以他蒙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乔苒心中冷笑:果真又是这个人!此案与上一案如此相似,同样牵连进了最大的嫌犯真真公主,她可不信这样的巧合。 “乔大人,这个案子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坐在石床上的葛怀素却在此时主动开口问起了她,“若是没有的话,我倒是有话想要问乔大人。” 乔苒摇头,作为刀与棋子,葛怀素不会知道她想要知道的东西。是以,她道:“案子我已然清楚了,将案子整理之后交由陛下做主是我们甄大人要做的事,与我无关。”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道,“你有什么话想问便问吧!” “好。”葛怀素听她如此说罢,道了声“好”之后便开再次口了:“我还当真有话想问乔大人。” “乔大人,我可否能问一问,在外传的你与原大小姐实则皆是死去的原二爷之女,是不是真的?”葛怀素盯着她,问道,目光里不自主的带了几分审视。 被人如此审视着问话,乔苒没有蹙眉也没有不耐,只是略略点了点头,应了下来:“是。” “那原大小姐既能生死人肉白骨,你为什么不能?”葛怀素看着她,眼神中有些许疑惑。 乔苒摇头,道:“我不知。” 原本以为这个回答一出,葛怀素便不会再问,可没想到葛怀素略略一顿之后便再次开口了:“那为什么有一此我问那人可否透露关于药引之事他会说……” 乔苒心头一跳,听葛怀素略带疑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会说药引的事同你有关?” 脑中仿佛有什么轰然炸开一般,乔苒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葛怀素疑惑又喃喃的声音仿佛自极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就在耳边轻语。 “药引的事当真同乔大人你有关吗?” “乔大人,你为什么不知道?” “还有,乔大人你同原大小姐真的长的很是相似,我乍一看险些吓了一跳,不过细看却又发现五官眉眼并不相同。” “原来原大小姐的药还需要药引啊,怎的先前从未听闻?” …… 乔苒没有理会葛怀素的喃喃疑惑,默默走出了牢房,而后向大牢外走去。 正同唐中元瞪着眼睛互相看着对方的黎兆眼角余光一瞥,瞥到那熟悉的衣袍时双目顿时一亮,连忙追了上去。 “乔小姐!” “乔小姐!” 前面的女孩子走的很快,不知是心里想着事情还是怎么了,她并没有理会他,只自顾自的向前走去。 叫了两声也未得到回应的黎兆不得已只得抿了抿唇追了上去。 这一追便直到出了大理寺大牢,黎兆才追上了突然停下来的乔苒。 “乔小姐。”黎兆喊着,走了上去。 乔苒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黎兆,笑了笑,道:“黎大人,方才想着案子的事,有些入神了。” 看着女孩子略显苍白的脸色,黎兆迟疑了一刻,再次笑道:“案子的事当然重要了。” 似乎审过那个叫葛怀素的之后,乔小姐的心情便不大好了,也不知那姓葛的说了什么?与先前冉大人百般阻挠他查的岭南又有什么关系。 眼见乔苒心情不太好,黎兆想了想,便暂且将原本打算一同吃饭什么的要求压了下去,抬手告辞了。 他还是很有眼色的,乔小姐心情不好,便是一起吃饭估摸着也没心思理会他,所以还是改日再提吧! 一路想着下次通乔小姐见面怎么表现才更好的黎兆走回了吏部衙门,只是还未来得及踏入吏部衙门的大门,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三弟!” 一辆马车停在吏部衙门外的树下,眼见黎兆出现在视线之中,马车之内便响起了一道带着欢喜的喊声,而后车帘被掀起,一位女子自马车上走了下来。 素衣白裙,白纱蒙面,出阁与未出阁女子皆可梳得的堕马髻以及发髻上的南海珍珠簪。 大姐不管嫁人还是未嫁人,始终是十年如一日的那副“仙子”打扮。 黎兆本能的眉心蹙了一蹙之后便很快松了开来,走过去唤了声“大姐”。 “我看到你蹙眉了!”黎素问自从黎兆出现之后,眼睛便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这个最喜欢的三弟,三弟那蹙眉的举动虽然稍纵即逝,可她还是没有漏过自家弟弟脸上的这幅表情举止,顿时恼怒质问了起来。 “三弟,你看到我为何不高兴?”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八十三章 开诚布公 黎兆动了动唇,想要开口回答什么,可眉心再次一蹙。 人身体的本能反应总是最快的,快到甚至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已经做出了本能反应。 黎兆有心想要掩饰,可这一切终究还是落入了正专注盯着他看的黎素问眼里。 “三弟!”这一次的声音异常尖锐,黎素问声音刺耳近乎尖叫着出了声,“三弟,你怎能如此对我?” 黎兆无奈扶额叹了口气,放弃了掩饰,抬头看向黎素问:“大姐,你怎么来京城了?” 他居然问她这种问题?黎素问看着黎兆,一双凤目几欲喷火,本已快压抑不住的怒火一下子尽数倾泻了出来。 “你问我怎么来京城了?三弟,你有没有良心?” “自小到大,除了你之外,你见我为哪个弟弟操过那么多心?” “我问过你们衙门的人了,你方才去大理寺了,你又去看那个姓乔的扫把星了,是不是?” “三弟,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不喜欢那个姓乔的……” …… “够了!”黎兆打断了她的话,深吸了一口气,道,“这里是吏部衙门,大姐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 说罢他转身便要带路,那厢站在那里的黎素问却任凭他来拉还是一动不肯动,她含着泪大声质问他:“我为什么回去?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你倒是说为什么又要去看那个姓乔的……” “人家乔大人哪里不好了?”有人开口插话道。 正在愤怒质问的黎素问怔了一怔,转头望去,却见吏部衙门的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三个吏部衙门的年轻官员,见她和黎兆转头望来,那三个吏部官员跨出吏部衙门,走下石阶,向这边过来。 待到走至二人跟前,方才出声问“人家乔大人哪里不好了”的吏部官员便开口劝起了黎素问:“人家乔大人是大理寺的官员,破案如神,又如此得陛下赏识,再者说,这位黎大小姐,当年你获罪被牵连入狱还是她救得你,你便是不报恩也就罢了,怎的还背后骂人扫把星?” 如此恩将仇报,他觉得实在匪夷所思。 黎素问被这话问的一噎,心中无名之火烧的更怒,扬声怒道:“她就是扫把星!若不是,当年那个原家的男人也不会不要她娘,乔家那两个老的也不会死。” “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再者说来,若真是扫把星,阴阳司的张天师又怎会坐视不理?黎兆他大姐,话不能乱说,人家乔大人相貌、人品、能力有哪一处有问题了,你怎能如此张口胡来呢?” 走过来的几个年轻官员素日里同黎兆的关系还算不错,本是见他许久不回来出来看看的,没想到正撞上了这一幕,这位黎大姐再在这里闹下去,惊动了衙门里的人的话,难保有人不会借机生事。毕竟小黎大人颇受大人赏识。不教人妒是庸才,背后嫉妒的人可不在少数。 “她……她就是不好,当年金陵城的人哪个不说她是扫把星?”黎素问被人一番质问,心中怒火更甚,可一时实在寻不到什么话反驳,便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当年人人皆道那个姓乔的是扫把星的情形就在眼前,她怎么忘得了? “你也道是当年,那等不好的传言现在可还有?英雄莫问出处,再者说,那等莫须有的谣言更该谣言止于智者,黎大小姐,你莫要再乱说了。”其中一个苦口婆心的劝道。 黎兆在一旁苦笑了一声,瞥了眼仍然处于盛怒之中的黎素问,道:“大姐,先回去吧!” “我不回去!”黎素问却执拗的站在原地,她尖声叫道,“三弟,你看看,你这些朋友一个两个的,都如同被灌了迷魂汤一般的为她说话,寻常女子哪有这等本事,她便是这等水性杨花……” “真是不可理喻!”那三个原本要劝的年轻官员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番,有人忍不住出声道了一句。 无缘无故骂一个正经的姑娘“水性杨花”这哪是一个大家闺秀,不,便是寻常女子都不会这么做。更何况,“水性杨花”听起来是这位黎大小姐在骂那位乔大人,可鉴于他三人就是那个黎大姐口中“被灌了迷魂汤为乔大人说话的”,显然他们三人也一同被骂了进去。 黎大人的人倒是当真不错,就是这位黎大小姐简直了……也不知这黎大人的父母怎会生出性格如此迥异的儿女的。 不过念着与黎大人的关系,虽说对黎素问十分不满,几人还是耐着性子没有发作,转而提醒黎素问:“黎大小姐,你便是要闹也不该在这里闹,若是有人借着你今日所言整治小黎大人,你可便算害惨了小黎大人了。” 原本还想继续闹下去的黎素问脸色一僵,愣了愣之后,才不甘不愿道:“既如此,我们回去再说。” 黎兆松了口气,朝几个帮忙的同僚抬手谢过之后才同黎素问离开了。 目送着二人离去的几个吏部官员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而后有人忽悻悻道:“小黎大人也怪可怜的。” 也是,碰上这么个“爱弟如命”的大姐,他们才说了几句话便有些受不了了,更别提小黎大人还得日夜对着这位黎大小姐呢! 而且,听闻这位黎大小姐已经成亲了啊!怎么成亲了一个人跑到京城来了?同夫家闹矛盾了? 这一点,黎兆在马车上已经开口问了出来。 “得知大姐来了长安,父亲母亲同姐夫都很是着急,先前就已经来信于我了。”黎兆看着眼前仍然一副“仙子”打扮的黎素问,道,“大姐,姐夫道他知错了,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三弟开口便要赶人?黎素问一惊,刚要开口,先时在吏部衙门门口被逼的束手无策的黎兆却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大姐先前来京城闹那一场,使祖父病倒,我被软禁,大姐自己入狱,如此还嫌不够热闹?” 面前的黎素问面纱下的脸色顿时一僵,看着黎兆,不敢置信的喃喃:“……你怪我?” “我不该怪?”黎兆揉了揉眉心,眉目间露出几分倦色,“大姐,我年已弱冠,不是三岁的稚童;我科考入仕,也知晓事情的是非对错,不消旁人来教我。你如今不是待字闺中的小姐,已嫁为人妇,即将为人母,却不管不顾家中父母夫君,一味任着性子胡来,你扪心自问,你可做到为人女与为人妻的本分了?” 黎素问脸色难看至极,对此脱口而出:“我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他?黎兆想笑,他垂眸轻哂:“大姐当真觉得是为了我?好,你我掰开来揉碎着说一说大姐的为了我到底做了什么?” 黎素问听的眼眶发热,死死盯着黎兆,情绪激动了起来:他可以说她为人女与为人妻不够格,却怎能说她为人姐做的不好? “这世上没有比我更好的阿姐了!”黎素问看向黎兆,双目赤红几欲充血,“黎兆,你有没有良心?” “我有没有良心另说。”黎兆疲惫的靠着马车壁看着她道,“我们来看看大姐对我做的有多好。” “我生于黎家,虽非大富大贵,可吃穿不愁,这点比起寻常百姓来已是幸事,所以大姐不用照顾我吃穿。” 黎素问脸色紧绷:“我们黎家又不是那等什么破落户,不至于此。” “我自小读书习字启蒙时有族中先生教导,长大些入了江南书苑也有书院先生教导,所以这一点也不用大姐操心。”黎兆说道。 “哪家的儿郎不是如此读书的?哪里需要用得着我的地方?”黎素问脸色不大好看,语气却是底气十足,“这本就不该是我做的事。” “既然吃穿与读书不愁,我便想了想到底哪里需要大姐亲自来关心我,终于叫我想到了。”黎兆看着黎素问欢欢说了出来,“孩童年幼天气转凉时常有生病发热的状况,我亦不例外,在入江南书苑前,自我记事起,我曾有过四次发热的状况,那时家里人很是操心,母亲也日夜伴我左右,大姐也来了,发热时几乎每天都来看我一盏茶的时间。” 黎素问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记的如此清楚作甚?” “大姐,我说的可有不对的地方?”黎兆看着她静静的说道,“还有所谓的记得如此清楚,若非我记性不错,读书也不会这么顺利,这也是你们一向自豪引以为傲的,不是么?” 这话说的人哑口无言。 黎素问深吸了一口气,死死的盯着他:“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你可知道你病时我有多担心?” “是么?大姐是如何个担心法?”黎兆认真的问她,“我居然不知道,可真是该死。” 黎素问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脸色惨白,平日里算得上美丽的凤目此时死死的盯着黎兆,看起来不仅美丽全无,反而有些可怕。 “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大姐来关心我的了。”黎兆看着黎素问,有些话既然开口了,便没有回头路了。 这一记猛药早该下了,否则也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不过我虽然感觉不到大姐的关心,却还是能时时刻刻听到大姐的关心的。”黎兆对黎素问说道,“我常听人说大姐在外对自己的朋友说起我,说最关心我这个弟弟了,这种话我听过很多遍了。” “我还听说金陵药商赵家的赵小姐对我很是仰慕,那时我本无心男女情长,听说之后原本便是准备拒绝那位赵小姐的,只是之后却再也没有听过赵小姐的名讳,后来有一次听人说那位赵小姐招了个入赘的女婿,鲜少出现在人前,大姐你知道那个赵小姐是怎么回事吗?”黎兆认真的问黎素问。 黎素问脸色虽然难看,此时听他问起,却仍底气十足的回道:“一个小富之家的女子,即便是想要做妾也没有那个资格,我不过是让她明白自己不过痴心妄想而已。” 那时她还未嫁人,是金陵城第一美人黎大小姐,拥沓无数,只要稍稍透露出那个心思,自有无数人帮她出手。那个赵小姐就是被人教训了一顿,虽然没被做什么,可还是吓的大病一场,后来便鲜少出现在人前了。 黎兆对此不置可否,只顿了顿,又道:“通判林大人有个女儿,听闻先前一个小厮说她写了一首诗绣在帕子上将那帕子给了他,而后落入了大姐手中,不知是不是真的?” 黎素问冷哼:“是又如何?林大人教女无方,居然学人私相授受,又会是什么好的?” 那个小厮也是她最满意的三弟身边小厮之一,只是之后没过多久那小厮便跟着父母回了城外的庄子上娶妻生子去了。 “那林小姐后来被传了同人私奔的传言,虽然证实是一场误会,可到底还是损了名声,林大人不得已安排林小姐匆匆远嫁,大姐,是不是有这么回事?”黎兆问道。 黎素问没有出声,看模样似是默认了。 “我确实不喜欢赵小姐也不喜欢林小姐,也是准备拒绝的,却不喜欢旁人越俎代庖,那个小厮我之后没有再用,大姐是不是很失望?”黎兆反问黎素问。 黎素问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那个小厮根本不是自愿去的庄子,是你……” “是我。”黎兆点头爽快的应了下来,却并未就此收手,而是看向黎素问,“听说这都是大姐对我的关心,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小姐、周小姐的,大姐都在我不知之时关心着我,是也不是?” 黎素问不敢置信的看着黎兆,仿佛今日是头一次见到这个曾经最为骄傲的弟弟。 “我这是在帮你!”待到回过神来之后,她看着黎兆,大声道,“那等没有自知之明的女子哪配得上你?” “那大姐觉得什么人配得上我?”黎兆笑了,反问黎素问,“金枝玉叶的公主?” “不好!”黎素问下意识皱眉反驳,“公主豢养面首男宠,又是个打不得骂不得的脾气,真娶了公主,你便只能入个闲职,这仕途也算到头了。” “那世族家的大小姐?”黎兆从善如流的从公主降到了世族的大小姐。 “也不大好,齐大非偶,母族太强并非什么好事,再者说世族虽然权盛,可你再好于他们而言也只是个外人,世族自家的子弟都来不及照拂,又能帮你多少?不拖你后退便不错了。”黎素问皱着眉头说道。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八十四章 踏青 “那寻常大人家的小姐怎么样?”黎兆接着问道。 黎素问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也不行,小门小户出来的也不知道有几分见识和手段,况且相貌也未必配得上你!” 黎兆没有生气,继续问黎素问:“那寻个生的貌美,见识手段又过人的女子好不好?” 黎素问听罢迟疑了一刻,道:“也……不算太好,有些见识手段的女子怕是脾气大得很,不服管教。” “那大姐想要个什么样的女子?”黎兆想着问黎素问,“生的貌美,见识手段又过人,脾气好的?” 黎素问眉心没有松开,下意识道:“我想想,似乎还有些不妥。” 黎兆却在此时轻嗤了一声,笑了:“所以不管我娶谁家女子,大姐都是不喜欢的,是么?” 黎素问脸色顿时僵住了,看向黎兆,怒道:“你什么意思?” “大姐,你根本就不是关心我,你自始至终关心的都是自己。” “你所谓的关心我不过是借着我成就你金陵第一美人的名头,你先前嫁人时对王泊林动手是下意识在抗拒嫁人,如今嫁了潘公子却一不顺心便要回娘家不过是借着发脾气的机会逃回来罢了。你要的是金陵第一美人的光环加身,你要的是前后拥沓无数一呼百应,你要的是不能有女子胜过于你。插手我的婚事是怕无法掌控于我。” “自始至终,大姐你都是如此。” 黎兆淡淡的说道:“你不理会六弟便是因为他无法助你成就你金陵第一美人的光环。” “你厌恶乔小姐是因为乔小姐与你从根子上便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她要什么会自己去争取,而不是你,借用外物譬如我这个弟弟来助你。” “她所倚仗的是自己,你所倚仗的是紧紧的将可倚仗的人抓在自己的手中。” …… 看着面色惨白如纸的黎素问,黎兆闭上了眼睛:“大姐,我话说的很清楚了,不管有没有乔小姐都一样。我先前只是不说,对你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如今你的手伸得太长,委实过界了。” 黎素问心中惶惶,抓紧了自己的裙角看着面前的黎兆:这样的三弟委实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他没有发怒,也没有如自己一般大呼小叫,他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自己,眉宇间满是冷漠。 马车在黎家小宅的门口停了下来,黎兆走下马车,对黎素问道:“祖父卧病在床,你去看看,我已经去信给姐夫了,待到姐夫来京城,你便同他离开。” 黎素问紧咬着下唇,看着黎兆的背影想开口说几句软话,黎兆却在此时再次出声了。 “再有下次……”黎兆转过身来看向黎素问,忽地摇头,轻哂,眼神无波,“不会有下次了。” 黎素问吓的浑身一抖。 黎兆没有理会她,而是开口展颜一笑,踏入门内。 听着黎兆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自门内传了出来,一如既往的温和,却让她如坠冰窖。 “大姐来了,同祖父说一声,大姐来看他了。” …… …… 春意渐浓,办完乌孙小族长的案子之后是一个难得的休沐日,乔苒等人去城外踏青了。 日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无端让人生出几分困顿来,乔苒坐在带来普在草地上的软布上,懒洋洋的支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裴卿卿同红豆、方秀婷正在前头放风筝,裴卿卿“明晃晃”的偷懒跑在最后一个,偷偷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点心狼吞虎咽的塞入口中。 一竹筒梅子饮递到了面前,乔苒看着手里提着满满当当几竹筒梅子饮,难得有些狼狈的张解,忍不住失笑。 踏青的时节,行人外出踏青玩耍之时自有不少小贩制了浆水青团等物在踏青的盛景处叫卖,玩累了,来一竹筒梅子饮,酸甜解渴,因此卖梅子饮的小贩生意一向好得很,需要排队才可买得,方才一旁这位堂堂的张天师便是去买梅子饮了。 乔苒接过梅子饮捧在手里,看张解将手里的梅子饮竹筒放下,而后靠着她坐了下来。 “春眠不觉晓……”乔苒嘀咕了一句,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原先事忙时忘了春困,如今闲下来,春困倒是又找上门来了。 乌孙小族长的案子甄仕远已经上奏了陛下,不管怎么说,在大理寺闹了好些天还顺带将封仵作揍了一顿的乌孙人换了地方去往礼部了。 这一点倒是让乔苒有些意外,不管怎么说,杀害乌孙小族长的都是大楚人,虽说葛怀素一家的本意是对大楚与匈奴人的憎恨,可杀人的是大楚人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 乌孙人居然没有借机生事,乔苒也有些意外。 “因为乌孙小族长已经死了,”说起这件事,张解叹了口气,语气中不乏怜悯,“便是生前再如何厉害的人物,死了便也做不了什么了,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孩子。” 一个什么都不懂,却偏偏有着乌孙王族血脉的孩子。 “乌孙小族长虽然死了,可乌孙人还在,没有灭族,来不及去为乌孙小族长伤心,乌孙总要有新的族长。”张解说道,“与其纠结于小族长的死,倒不如想着借机从大楚这里得到一个大好处,而后助他们扩大乌孙部族。” 于乌孙人而言,与大楚结交自始至终为的都是自己在匈奴各部落中的话语权。 于大楚而言,乌孙人为己谋利,其过程必然是要在匈奴各部落中发动战争的。 如此,结果也似乎同一开始想的没什么两样,可于乌孙人而言是不同的,如今是从大楚这里得到了好处,原本则是要来大楚这里借兵的。 一个看似重要的乌孙小族长的死,其结果本质上并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换了个说法。 “说法不同,同样是挑起征战,谋反与起义可是不同的。”张解轻笑了一声,向她透露了些许进展,“稽侯珊在乌孙部落中声望不低,陛下与其达成了协议,助他登上族长宝座。” 原本乌孙小族长活着之时,稽侯珊曾是忠臣,如今乌孙小族长死了,想着与其让旁人来占这个位子,倒不如自己来,改变不过一瞬之间。 “礼部那群人若连这个都做不好,那俸禄也是白拿了。”张解淡淡道。 大楚与乌孙人没有闹掰,这于大楚普通百姓而言总是一件好事。 乔苒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心,素白纤细没有半点伤痕,随手从身边的草丛里挑了一支锯齿叶状的芽草在掌心处划了一下。 掌心处立刻涌出了一道刺眼的血线,而后……她伸手摸了摸,擦去了那道刺眼的血线,掌心处除了一道轻微的红痕什么也没有留下。 乌孙小族长的案子结束了,可葛怀素对她说的话却是已经在心底烙上了印。 先前原二爷的死让她以为自己和原家的恩怨便是没有全然了去,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却也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毕竟那时候她已将原家逼到那个份上了,原家却依然拿不出新的办法来掣肘她,这让乔苒无比肯定原家手里已经没了别的砝码。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又或者原家自己也不清楚她与原娇娇二人的问题,毕竟炼成符医需要的药人这种事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乔苒垂眉,将手里的草叶扔到一边,打了个哈欠,懒懒的看着在草地上放着风筝奔跑玩闹的裴卿卿、红豆等人,眼里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闲适的笑意。 今日出来踏青,就连唐中元都告了假,除开日常要去闫先生那里习字的方二夫人之外,家里的人都到齐了。 话说回来,那位人人都道肖似她的张夫人想来听到乌孙小族长这个案子结束,过几日就会来寻她了吧! 乔苒想着,对张夫人请她帮忙的事倒是越发好奇了起来,还有送到周世林那里去的药酒,周世林还没有回应,想来药酒的功效还未来得及验证。 春困袭来,乔苒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靠在张解的肩头渐渐睡去。 看着女孩子柔和的眉眼,张解不自觉的笑了笑,拢了拢搭在她肩头的外袍。 裴卿卿转头便看到了靠坐在一起的二人,伸手拉住正要上前拿梅子饮的红豆,小丫头狠狠地给了她一个眼色,道:“我们张解难得开一回窍,渴便先忍着点吧!莫要打扰他们。” 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年纪小小却是这幅老气横秋的模样的。红豆翻了个白眼,却当真没有上前。 小姐和姑爷难得出来一回,确实莫要打扰的好。 …… “九……九叔,我喝了啊!”端着一碗黑乎乎汤药的平庄莫名地有些不安。 真是怪了,先前得知能得到原大小姐赐药时他都激动的快睡不着觉了,此时不知道为什么竟莫名其妙的开始慌张了起来。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慌张之感从何而来,大抵是对着这么一大碗浑浊不堪黑乎乎的东西本能的有些害怕吧! 崔九叔点了点头,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由轻哂:“便是没什么用处也不会喝死人的,莫用担心。”他说着目光落到了窗外。 崔家在长安扎根多年,他们如今所处的是长安郊外崔家的一处别苑,就处在临近山脚小山腰之上,山下是水草花木之景,春夏秋冬吸引了不少人来这里玩耍观景。 他时常来这里是因为这里只消一低头便能看到山脚下玩耍的游人 此时正是踏青的好时节,不少人就在山脚下铺着软布,带着点心吃食游玩,风筝乘风而起在空中随风而动,一眼望去,倒是也叫人原本有些烦闷的心情好了不少。 正这般想着,一只格外硕大的丑丑的糖葫芦风筝忽地直直的朝着人面扎了过来,如此突然,以至于就连鲜少有什么大的反应的崔九叔面上都露出了些许惊讶之色。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将手里的汤药一饮而尽的平庄却被这只大糖葫芦风筝吓的一个哆嗦,手里的汤药登时撒了大半。 “我的药……”平庄惊呼了一声,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一道熟悉的大嗓门响了起来,“我的风筝!” 这声音如此耳熟,以至于平庄脱口而出:“裴卿卿!” 风筝扎去宅子里了,那边嫌走山路慢的裴卿卿已经借着轻功身法甩开上山路过来的红豆等人,自己随着风筝奔到了两人面前。 看到平庄拄着拐杖的样子,小丫头明显一愣,怔了一怔之后,脱口而出:“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平庄脸色一僵,默默道:“重风闹脾气了。” “你说你那匹马啊!”小丫头回过神来,“哦”了一声之后,认真的劝他道:“早说了,你那马不喜欢你,你何苦强逼人家?早将重风送给乔小姐不就没事了?” 平庄:“……” 这说的是人话吗?眼看他这幅样子,不安慰一番也就算了,居然还打上了重风的主意!平庄狠狠的瞪了眼裴卿卿:要不是看在她年纪小,还是个孩子的份上,他早就动手了! 裴卿卿朝他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没有再理会他,转而看向一旁的崔九叔,怔了怔之后,小丫头认真的点了点头,给出了评价:“你还是有头发好看些!” 这眼神如此真诚,崔九叔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头顶,而后便忍不住笑了:“是吗?” 裴卿卿点头,道:“是啊!”说罢便径自走到他身旁蹲下身将那个丑丑的大糖葫芦风筝捡了起来,正要离开时,小丫头眼角余光却是一扫,而后指着糖葫芦上一滩硕大的污渍惊呼道:“谁做的?” 谁做的显而易见,罪魁祸首手里洒的只剩一点点的药碗还没来得及放下来。 裴卿卿怒气冲冲的看向平庄,指着自己的糖葫芦风筝,道:“你赔我糖葫芦!” 平庄抽了抽嘴角,对上面前怒气冲冲的小丫头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道:“关我什么事?我还想说你赔我药呢!这可是九叔特地为我求来的原大小姐的药,吃了治腿的,现在好了,药没了,你赔我药!” 裴卿卿闻言不由愣了一愣,而后下意识的看向平庄的腿,喃喃:“听说那原大小姐只治不治之症,你这腿跌一下就成了不治之症吗?” 小丫头说罢,便好奇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平庄,而后才道:“你除了胳膊腿的,难道还有哪里伤了么?” 这胳膊腿的也不像什么不治之症,难道是伤在别的地方?裴卿卿好奇的想着。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八十五章 相谈 小丫头的目光好奇的在他身上打量,想了一会儿,裴卿卿终于开口了:“你是不是伤到……” “不要胡说八道!”平庄大怒,脸色“腾”地一红,忙大声辩解道,“我没有伤到那里!” “是么?”裴卿卿却是满脸不信的样子,看着平庄的脸色,顿了顿,好奇道:“可我看你的样子便是有些问题的样子,真没有伤到脑子么?” “脑……脑子?”平庄怔了一怔,喃喃脱口而出,“你说我伤到脑子啊!” “是啊!”小丫头认真的点了点头,好奇的看着他道,“那你以为我说你伤到哪里了?” 平庄:“……” 失策了啊!孩子还不懂这些的,一想至此,他连忙摇了摇头,咳了一声,道:“没事,就是脑子伤到了。”还好,只是脑子而已……呃,不对,脑子的问题也是大事。 裴卿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来伤的还不轻,居然自己承认了。” 平庄:“……” 罢了,总比她乱以为的好。 两人正说话间,崔九叔出声了:“你在这里,你们乔大人也来了?” 裴卿卿点头,道:“是啊!乔小姐休沐日同我们张解一起出来了。” 他们张解?崔九叔失笑,看着小姑娘古灵精怪的样子,笑着指了指她手里的糖葫芦风筝,道:“拿到风筝便早些回去吧!” 早些回去也好。裴卿卿点了点头,看了眼糖葫芦上的污渍却微微拧起了眉,虽然心疼自己的糖葫芦风筝,可这药…… “你这药真是原大小姐的吗?”裴卿卿问平庄,神色怜悯又有些不安,“我是不是要赔碗药?” 这平庄看起来脑子伤的挺厉害的,这原大小姐她又不喜欢,难道当真要去请那个原大小姐赐药赔给平庄?裴卿卿犹豫了起来。 那还有假?平庄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正想开口却听九叔的声音先他一步响了起来:“不是,他说笑的。” 真的?裴卿卿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开口的崔九叔。 崔九叔笑着点头,道:“平庄方才是说笑的,你早些回去吧!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听阴阳司说明日开始又要下雨了,那便只得拘在家里,玩不得了。” 这话听的裴卿卿连连点头,拿着糖葫芦风筝同两人摆了摆手就跳窗跑了。 看着小姑娘手脚伶俐的样子,平庄只觉得腿脚似乎更疼了。 待到小姑娘离开之后,平庄忙问崔九叔:“九叔,那药真是原大小姐赐的,为什么要否认?”说话间,他觉得有些委屈,这可是原大小姐的药啊,说不准喝完了自己已经像裴卿卿那丫头一样上蹿下跳,好不快活了。 崔九叔却看着洒的差不多的药,眼神中浮现出了一丝微妙之色,而后开口喃喃:“或许是天意……也罢,药不喝就不喝了吧!” 平庄摸了摸自己的腿脚欲哭无泪:所以,九叔说不喝就不喝了?那他的腿脚是不是还得继续绑着? “欲速则不达,自己养好的总是更好一些的。”崔九叔看着平庄的腿,笑着说道。 “是么?”平庄摸了摸自己的腿,委屈又愤懑:也不知什么时候他才能像那丫头一样上蹿下跳,快活自在。 这些天大理寺告了假是没有俸禄的,总是在九叔这里蹭吃蹭喝,囊中也是越发羞涩了,平庄不无遗憾的想着。 踏青过后便是清明时节了。每到这种时候,张解所在的阴阳司总是格外忙碌的,乔苒在大理寺里呆了几日,周世林便过来寻她了。 “你先前给的那个药,不错。”周世林说道,“军中准备买下药酒的方子。” 买方子啊!乔苒略略一想,便道:“那我将柳传洲叫来。” 听说军中要买他药酒方子的柳传洲喜不自胜,来见乔苒时甚至还特意换了新裳。 “乔大人,我这样去见大督护可行?”临近大督护府时,柳传洲有些不安的拽了拽衣角,看向乔苒问道。 乔苒这才注意到素日里形象颇有几分邋遢的柳传洲今日破天荒的特意捣鼓了一番,就连头发都梳的一丝不苟。 凑近一闻,还能闻到柳传洲特意涂抹的头油味。 如此正式,倒同周世林那副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世林看着柳传洲的样子忍不住蹙眉,这位柳大夫可与他想象的不大一样。借着柳传洲去茅房的工夫他忍不住对乔苒道:“乔大人,这什么柳大夫怎么这副模样?头发涂得那么油,娘里娘气的,若不是那药酒不错的份上,我是万万不会同这种人说话的。” 周世林语气中的嫌弃当真是傻子都听得出来。 从茅房回来的柳传洲:“……” 敢情这大督护不喜欢这样的,他如此一打扮,倒是反而错了,早知如此,今日起那么早,他特意折腾一番做什么? 不过好在药酒不错,柳传洲又是乔苒引荐的,他不信任柳传洲却是信任乔苒的。看在乔苒的面子上,周世林没有刻意压价,而是给了一个合适的价格,这个价格已经超出了柳传洲所料,他喜出望外,待到周世林去茅房的时候,很是高兴的对乔苒道:“乔大人,卖药酒方子所得,你我五五分成……” “不用,我取一成便够了。”乔苒摇头拒绝了柳传洲的好意,说道。 市面上买卖双方的引荐者便是取一至两成的费用,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柳传洲觉得太少,正想再给她加些,周世林却已经回来了。 同样是去个茅房,周世林人高马大腿也长,走的自然快,打断了两人关于钱财的讨论开口准备赶客:“柳大夫,咱们把转让方子签了吧!” 哪有这样的?他头一回来大督护府,除了待客的大堂和茅房还没去别的地方逛过呢!柳传洲腹诽着,虽说有些不情不愿,不过看着周世林那难看的脸色,还是哆嗦一下认了下来。待到柳传洲签了转让方子的契书离开之后,周世林才翘着二郎腿,问乔苒:“你怎的认识这个年轻的柳太医的?” “他先认得的张解。”乔苒说着,将认识柳传洲的前后起因说了一遍,而后道,“这人倒是个肯钻研的。” 不肯钻研便不会捣鼓出这种方子了,对此周世林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只是也道:“钻研倒是钻研,不过你与张解难道便因为他肯钻研便结交这个人?” 不是他多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姓柳的怎么看都不似与这两人一路人,也不知道是怎么结交起来的。 因为柳传洲出自岭南。乔苒心道。 只是这个理由她自然不会同周世林直说,是以,只笑了笑,道:“也算缘分吧!” 缘分啊!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周世林没有继续问柳传洲的问题,转而话题一转,状似无意一般对乔苒发出了一声感慨:“真真公主住在宫里,如今,想要做什么更是难了。” 他没有掩藏自己想对真真公主动手的想法,是以如今真真公主住进了宫里,让周世林颇为失望,总不能将手伸到皇城里对真真公主动手,不是么? 关于周世林同真真公主的过节,起源于平庄的那位姐姐和姐夫的事情,这一点周世林没有隐瞒。 乔苒却看向周世林,笑了,她反问周世林:“大督护,你想对真真公主出手当真只是因为平庄姐姐的事?” 她不怀疑以周世林为首的武将的“讲义气”以及为故人之后出头的想法,可却不相信这是唯一的理由,她相信有更重要的理由让周世林等人耿耿于怀。 周世林沉默了一刻之后,才道:“真真公主这个人太过危险,我等怕她终有一日会动摇大楚根基。” 动摇大楚根基?乔苒讶然,愣了愣之后,她看向周世林,开口道:“大督护,你我明人不说暗话,一个普通的公主便是再胡闹,动摇得了大楚的根基?” 周世林默了默,咳了一声,没有与她对视,而是眼神游移至了一旁:“你看一次两次的,民间百姓对她多有抱怨,如此下去,总有一日会引起民怨,怎么动摇不了大楚根基?” 乔苒却轻哂了一声,毫不客气的点破了周世林的心思:“大督护,你既然说了明人不说暗话,何故直至如今还要继续瞒下去?” 民怨不假,可真不是她小看真真公主,若只是这样的民怨,没有军队在手,还不至于动摇大楚根基。 周世林:“……” 聪明人真是让人又爱又恨,有麻烦的时候他最喜欢聪明人了,可没有麻烦时,聪明人便委实有些令人讨厌了,想要诓骗都骗不过去。 “这位真真公主到底哪里与一般公主不同了?”乔苒认真问周世林。 周世林没有立时开口,只是抬眼瞥了她一眼,似是有些犹豫,女孩子对着他笑了笑,没有开口,慢条斯理的为自己斟了杯茶。 周世林若当真不想开口与她说的话,从一开始便不会“透露”,既然“透露”了,便代表周世林早有与她和盘托出的想法。 撇去信任与私交这些不谈,对付真真公主是他们的共同的目的,周世林没有理由“拒绝”她的插手。 也不知多久之后,周世林终于再次开口了,他道:“真真公主在乌孙人的案子中只是一枚棋子,并非布局者这一点我一早便有所猜测,因为……” 说起真真公主来,周世林总是三缄其口,不过到最后还是将事情的原委说出来。 “因为真真公主若要动摇大楚根基也是从内而非外。”周世林说道。 这外毫无疑问是指匈奴,内的话……乔苒心中一动,想到自己曾经闲着无事时同甄仕远推测出的前因,虽说没有证据,可大理寺百年前那个太师府千金小姐遇山贼之事其中的牵强古怪还是让她心中一跳。 如果,她与甄仕远所推测的一切都是真的话,陛下这一支的血脉问题便存了疑,若是如此,真想动摇根基并非没有理由。 “十四年前的陈善谋反案我等还历历在目,大楚乃天朝大国,庞然大物,这等庞然巨物要倒从来是从内而非外。”周世林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大楚不怕来自外部的匈奴,最怕的从来都是内部的威胁。” 匈奴多少次的出击都被边关儿郎挡在关外,唯有那一次陈善谋反,抽走了边关大部分兵力使得匈奴长驱直入,直入中原,让多少城池成了空城。 这一次葛怀素一家所为也是因着那一次的匈奴直入引起的。 “大督护,为什么你会说真真公主能从内动摇大楚根基?”乔苒问周世林。 她与甄仕远的推测来自百年前一桩大理寺同僚留下的卷宗,没有证据,只有推测,做不得数的,所以周世林所言应当不是这件事。 “这是一桩不曾外传的军中秘闻,”周世林踟蹰了一刻之后便看着她开口了,他神情颇有些复杂,“数年前,军中曾经秘密处决过数十位身居要职的主将身边的副将。” 副将?乔苒有些惊讶。 “比起主将,副将低调,素日里主将在,也鲜少有人注意到副将的存在。”周世林对她解释道,“但若是主将一旦出事,副将立时便能接手主将之职,统领主将之军。” “若是一个两个倒也罢了,可这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数十个。”周世林摊开手伸出两个巴掌,道,“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数目。乔大人,你可以想象若是这些副将同时反叛,解决了主将,这数十个副将顷刻间便能变成身居要职的主将,按军队人数算,这些副将届时能够统领处于各大要塞的军队将近二十万,而且还是要塞的精兵。” 说到这里,周世林神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我军伍出身,没有人比我更明白此事的惊人之处。而且这数十个副将是我等通过其中一人的书信找到的,我等甚至怀疑处理的这数十个副将只是其中一部分,或许还有漏网之鱼。所以,对背后将这些副将联系安排起来的那个幕后黑手我等一直想要将他找出来。” 乔苒听的神色一凛:“那如今大督护找到了么?” 周世林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没有,不过其中有个副将被我们以家人拿捏,于心不忍之下说出了‘真真公主’的名字。” “那大督护为什么不将此事禀报陛下或者将真真公主拿下?”乔苒反问周世林,“事情既然发生在几年前,那时陛下对真真公主的态度还不是如今这样。” 若非如此,当年真真公主也不会避走长安城。 周世林看了她一眼,道:“因为没有证据,那人说出‘真真公主’的名字之后便突然一个激灵,随后便出事了。” 那时他便在场,当时的场景便不说此生难忘,至少几年过去了,他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八十六章 张夫人的宅子 在说出“真真公主”四个字之后,原本还正常的男人脸皮突然抽了抽,而后迅速变得扭曲了起来,一个面对军刑也没有喊过一声“痛”唯有面对家人时软和下来的汉子却在说出“真真公主”这个名字之后痛苦凄厉的惨叫了起来。 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吸食着他的骨血,那个招出“真真公主”名字的副将惨叫哀嚎着在地上抱头打滚。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战场贴身血拼他们见过,可这等阴邪的吞噬吸食人身体骨血的又有哪个见过?饶是周世林这等自诩胆大的武将一时都懵住了。 就在几人还在懵神间,那武将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被吸食干了体内的骨血,只剩一层人皮扁扁的一层落在了地上。 有武将见到此景更是尖叫着直接昏了过去。 事后回想起来,由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直接变成一层人皮,整个过程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 “就如同鬼怪故事里画皮的鬼怪一般,”周世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只是个粗人,不会生动形象的去描述此事,可因着事情本身足够特别,不消多加描述便足以让乔苒想象的到当时的情形,“为此我们特意去了阴阳司请大天师走一趟,大天师道应当是一种蛊,这种蛊一旦收到某种命令便会迅速发作,这发作方式应当便是将人变成一层皮……” 乔苒听到这里忍不住拧眉:“可知道那是什么蛊?” 周世林摇头:“不知。” 大天师道已知的蛊便有千万种,更有专擅此道的阴阳术士培育新蛊,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多一种新蛊,是以难以知其具体是什么蛊。 乔苒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周世林想了想,又道:“哦,对了,大天师虽然没有说明这是什么蛊,不过却道培育蛊虫对外界环境要求极高,湿热多雨草木丛生之地才易培育,是以不少赫赫有名以蛊闻名于世的阴阳术士都是出自岭南或去了岭南……诶?岭南,那个刚才走掉的柳太医也是岭南的吧,那倒是巧了,嘿嘿!” 这应当只是一个巧合而已。周世林顿了顿,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乔苒没有出声打断他的话,只是轻哂:巧了,又是岭南! “总之如此一来,证据不足,自然不足以对真真公主动手,而且之后真真公主又被陛下赶出了长安,眼看成不了气候,我等便没有再有所动作,”周世林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而后看向乔苒道,“再之后就是真真公主卷土重来,重新进京,先前的事让我等委实不得不警惕起来,是以,便借着平庄投石问路。” 平庄是私仇,且他一人也方便安排。最开始,他也想过借大理寺的手除去真真公主,可后来却发现,要解决真真公主,一般的方法并不能做到。 周世林等人由是开始忧心,不过总这样心里藏着掖着也不是事,周世林想到这里猛地一拍桌子,对乔苒道:“老子明人不说暗话,想解决真真公主这个麻烦,你给个意见吧!” 乔苒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个好办,大督护舍身成仁,学荆轲刺秦王不就行了?” 这话一出周世林当即给了她一个白眼,只是白着眼白着眼却突然顿住了。原因无他,这个提议看似荒谬,可细一想,此时真真公主身在皇城之中,寻常人哪能轻易进得皇城?还真只有周世林这等日常进宫上朝的官员才能进入。而日常上朝的官员有那个能力刺杀真真公主的还真不多,思来想去,比起那些个武艺半吊子的,他还当真是里头最稳妥的那一个了。 只是……周世林转了转眼珠,看向女孩子,“真诚”建议道:“你们家那位张天师其实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日常天子近臣,想要接近皇城里的真真公主机会可比他们多的多了,再者以真真公主的秉性,张天师那张脸和自己这张脸一对比,想也知道更喜欢哪一张。 “大督护莫忘了张解同真真公主的旧怨了?”乔苒毫不客气的提醒周世林,“他再好看,面对当年背锅将她赶出京城的罪魁祸首,怎么可能不警惕起来?” 所以,张解还不如周世林呢! 没想到居然被她反将一军,周世林尴尬不已,找不到别的借口了,周世林这才不得已解释了起来:“老子也不是惜命,咳咳,其实还是有一点的,毕竟性命这种东西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关键是老子能跟荆轲比,可她李真真算哪门子秦王?“ 就算他肯效仿荆轲刺秦王,可一命换一命,他的命换真真公主这条命委实太亏了。 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人选,周世林干脆问乔苒:“乔大人,便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毕竟他手下的武将不管哪个用来换真真公主的性命都委实太亏了。 别的办法?乔苒想了想,笑了笑,漫不经心道:“有啊!” 有?周世林听的双目登时一亮。女孩子笑着说道:“护住真真公主的是陛下,你若能让陛下改主意也是成的。” 周世林:“……” 天子君心难测,谁能改变得了陛下的主意?他大逆不道的想着,难道还能换个陛下不成?况且就算换个陛下难保不会继续如现在的陛下一般护着真真公主。毕竟看陛下的态度,她并不喜欢真真公主,更似是不得不为。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别的办法。 周世林无奈的叹了口气。 乔苒也摇头,道:“暂时没有想到别的办法了。” 那也只能改日再说了,周世林心情不佳,挥手赶客,乔苒笑了笑,没有多做逗留便转身离开了。 虽然同周世林如此闲聊了一通,并没有找到解决真真公主这个麻烦的真正办法,不过她倒是从周世林这里得了一些军中的秘闻。 岭南,还真是个迈不过的坎啊!乔苒有些自嘲:只是如今,她还不曾有机会去一趟岭南。 …… 带着柳传洲走了一趟周世林那里,赚了一成的方子钱,红豆连忙搬起钱箱子将银票放了进去,望着小匣子里的钱财,红豆美滋滋的数着,盘算着再存个多少可以在长安买个宅子了。 “不如就将眼下住的这个小宅子买下来,小姐和唐中元日常去大理寺也方便。”红豆兴致勃勃的提议道。 对此,裴卿卿却有别的意见:“终南山上的别苑价钱合适,再攒个半年一年的也差不多了,还能种果树什么摘了吃,里头气候也很是宜人舒服,不少长安贵人都在终南山上买了别苑,乔小姐,咱们也去买一间。” 反正人都要老的,等到老了都要去终南山别苑摘果子的,既然如此,不如一步到位好了,小丫头认真的想着。眼下这边的小宅子面上是徐和修出面收租,可乔小姐和她心里都清楚这是张解的宅子。 虽说乔小姐和张解感情好,张解也不在意这个,反正往后成亲了,钱财都是要交给乔小姐管的。可乔小姐却是分的挺清楚的,不肯随便占张解的便宜。 这宅子虽小,可价钱却不便宜,乔小姐又不像张解那样有祖产继承,若是只靠俸禄,这小宅子要买下来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若是乔小姐不买小宅子便不同张解成亲怎么办? 裴卿卿对此很是发愁。 “小宅子好,位置好,还方便,往后就不用付租钱了。”红豆据理力争。 裴卿卿却道:“大家年纪大了都要去终南山摘果子的,直接去终南山不好吗?再说不买宅子,张解什么时候同乔小姐成亲?” 这话一出,红豆当即愣住了:这倒是!姑爷和小姐什么时候成亲?这两人若是再不成亲可要把他们两个急坏了。 比起别的来,还是姑爷和小姐早日成亲更重要! 是以,她想了想,道:“那就去终南山买宅子,左右唐中元生的胖,日常去衙门多走几步也好。” 唐中元:“……”终南山远在城外,那是多走几步的问题吗?还有,他胖吗? 对唐中元的脸色,红豆视若未见,又同裴卿卿商讨起了宅子里的布置。 “终南山的宅子能比这里的大不少,到时候这院子里的葡萄架是一定要弄过去的。”红豆指着葡萄架,道,“我们金陵住在玄真观那里时便有这葡萄架的,待到夏日吃自己种的葡萄岂不是美滋滋?” 听红豆的描述,裴卿卿只觉得喉间仿佛已经有了一股葡萄的清甜味,于是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附和道:“还可以种果树,桃子、梨子、苹果什么的,都好吃呢!吃不掉的就弄成蜜饯点心什么的,也好吃的很。” 红豆点头,想了想,又道:“山间还有野菜,春日冒头的野菜一炒,那叫一个香……” 正说的兴高采烈间,一阵敲门声响起。 红豆不得已板着脸起身去开门:她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这个时候跑来敲门,不知道她们正规划宅子呢吗? 气冲冲的拉开门栓,入目的是一张温婉美丽的脸,红豆看的一怔,只觉得这张脸有些面善,原本憋在心里的火气也不知为何顿时散去了一大半,愣了愣,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夫人,你找谁?” 面前站着的女子虽说美丽,可不管从其相貌气质还是穿着打扮,应当不年轻了,唤一声“夫人”应当不为过。 “妾身是来寻大理寺的乔大人的。”那女子开口笑着说道,“夫家姓张。” 原来是个张夫人啊!红豆点了点头,转身小跑着去了众人正在说话的主屋,对乔苒道:“小姐,外头有个张夫人在寻你。” 张夫人来了啊!正在同裴卿卿说笑的乔苒起身,走了出去。 乌孙小族长的案子已经结束几日了,她想着这位张夫人也是时候该来了。 对于张夫人遇到的麻烦她也委实好奇的很,不知究竟是什么麻烦,能令张夫人这样的女子也觉得头疼。 “乔大人。”看到出来的乔苒,张夫人上前唤了一声,而后施礼。 “张夫人。”乔苒朝张夫人点了点头,而后开口便问了出来,“不知夫人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张夫人却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还要劳烦乔大人随妾身走一趟了,此事说起来总是说不清楚的。” 张夫人应是算着时辰来的,眼下他们刚吃过晚饭,还未到酉时,算了算时辰,走一个来回应当来得及,于是乔苒点头应了下来,而后带着裴卿卿一道踏上了张夫人的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张夫人这才开口说了起来。 “乔大人也知道,我夫君在工部任个闲职,素日里也是个性情淡泊不争不抢的,若不是有先前端午落水失忆的事,我与夫君也一直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说到这里,张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待夫君回来之后,我一家三口日子也算和睦。”张夫人又道。 当然,她与夫君之间的关系看似回到从前,实则还是有了隔阂的,当然这等夫妻关系就不用同乔大人说了,与今日要说的事情无关。 “直到前些日子,家里忽然便开始不太平了。”张夫人说到这里,脸色一白,神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她抬头看向乔苒,道,“我等实在不知道是该请大夫还是请阴阳司的人亦或者请大理寺的人来了。” 大夫、阴阳司亦或者大理寺? 一听这说法,饶是乔苒都有些茫然,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人分不清是病了?中邪了?又或者有人在暗中捣鬼? “乔大人去了就知道了。”张夫人苍白秀气的眉眼间满是愁容。 想她与夫君不奢求大富大贵、权势加身,只是安安稳稳的过着自己的日子,素日里也从不得罪什么人,为什么这种事会降临到她的头上来? 裴卿卿抓了一块糖糕塞入口中,大眼睛里满是好奇之色。 这张夫人遇到的究竟什么事,说的这般玄乎,却又道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定要去了才知道。 还未至张夫人的家宅,两人的兴致便已被深深的吊了起来,待到马车终于在张夫人宅子前停下来时,裴卿卿便迫不及待的跳下了马车,而后看着眼前的宅子,“哇呜”了一声。 乔苒也跟着走了下来,在看到张夫人宅子之时,虽说没有如裴卿卿一般发出一声如此的赞叹声,却也不由一愣。 这宅子也委实太过特别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八十七章 血手印 凄清凉白的月光下,一座三进的纸画般的宅子出现在眼前。 似是唯恐自己看错了,“哇呜”完了之后的裴卿卿忍不住伸手摸向宅墙,触手石墙的触感冰凉而真实。 居然是真的墙!裴卿卿愣神之后再次抬头看向这座纸画的宅子。白墙黑瓦,好似同别的屋宅相比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可为什么看起来会让人觉得是一座纸画的宅子? “这宅子怕是出自大家之手。”乔苒看着面前这座宅子,神情复杂。 这座宅子从其外形上看也是寻常的桥栏砌瓦,不同的是屋宅上的所有线条几乎都用黑色的砖瓦特意“描绘”了出来,从外看上去黑线白墙,无比分明,整座宅子就似是画在纸上的勾勒图,白日里看那种有别于寻常屋宅的感觉就已经十分明显了,如今在凄冷的月光下,那等不真实感更浓,宛如勾勒草图的屋宅一下子被搬到了眼前。 “宅子不是,却确实是由大师指点过。”张夫人说道。 对裴卿卿和乔苒的反应她并不觉的奇怪,几乎每一个第一次来这座宅子的人都会感慨一番宅子特别。 “这座宅子是我名下的产业,空置多年了,前些时日老宅修缮我等便暂且搬到了这里。”张夫人解释着让身边的侍婢上前敲门。 片刻之后,门房上前开门将张夫人同乔苒和裴卿卿两个客人请了进去。 宅子虽然不大,却胜在安静,环境尚可。 “宅子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听闻当年赫赫有名的大家左公经过屋宅时曾对着我们这宅子一连叹了数声‘妙’,离开之后却又忍不住去而复返亲自敲响了先祖的宅门,而后指点了一番,屋宅便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张夫人解释道,“这宅子由是变得特别了起来。” 原来只是指点,不过想到方才月光下那以假乱真的一幕,不过一记指点便能如此,这位左公当真不复大家之名。 “我们住在后院,”几人经过长廊,张夫人略略介绍了一番两畔的院宅之后说道,“前院倒没什么事,怪事发生在后头的书房。” 张夫人和那位张大人以及那位名唤朗儿的张家公子都是爱读书的,是以,特地将后院左手一侧三间并排的屋子开出来做了书房。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书房前了,张夫人伸手推开书房的门,道了声“请”。 因着先时没有点灯,书房里黑漆漆的一片,张夫人便先众人一步走了进去,而后走到手边一侧的矮桌上点了灯。 微弱的烛光下,勉强能令人看清书房里的模样。 三间并排的屋子拆了墙被打通了,其中两间已放置了排排书架,看的出张家的藏书不在少数。,左手边一间放置了书桌软塌,想来就是日常读书看书之地。 大抵是烛光太弱,昏黄的灯光看的裴卿卿下意识的抓紧了乔苒的袖子,有些害怕。 乔苒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以示安抚,那厢张夫人身边的侍婢已经进了书房,将书房各处烛台上的灯都点了起来。 书房内一下子亮了不少,抓紧乔苒袖子的裴卿卿松开了乔苒的袖子,松了口气,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感慨着:“这样便不叫人害怕了。” 张夫人见小丫头感慨的样子不由轻哂,笑着说道:“这里确实暗了些,因着被前院的宅子遮了光,是以先祖便在墙上钉了不少烛台。” 乔苒这才注意到张夫人所点的这些烛台都是固定的。她粗粗数了数,这三间屋宅里的墙面上,烛台统共有十八座。 十八座烛灯让书房里亮如白昼。 乔苒抬头看向四周,原本正想说什么的张夫人见了她的举动想了想,便暂时未开口,只是看着女孩子接下来的动作。 绕着书架走了一圈,乔苒径自走到摆放的书桌软塌旁。 书桌上放着笔架磨砚,两本看过的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软塌之上也只搭放了一条软毯,除此之外便是墙面之上了。 墙面之上放了几幅山水画,乔苒抬头看向墙面之上的山水画。 try{mad1('gad2');} catch(ex){}眼见乔苒对着画看了好一会儿,先前未出声的张夫人脸色凝重,好一会儿不见乔苒出声这才开口道:“乔大人喜欢看画?” “寻常看看而已。”乔苒说着,指向墙面之上的山水画对张夫人道,“夫人,这画是买来的还是你与家人自己画的?” 她虽不算精通此道,不过说是“寻常看看”也有些自谦了,毕竟在现代社会看惯了真正的名家古籍,也品鉴的出一二来。 墙面上这些山水画只是寻常人怡情所作,这一点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听她道出“你与家人自己画的”之时,张夫人便忍不住抬眼看向乔苒,而后看着她,略有些讶然道:“乔大人自谦了,你说的不错,这些画都是我们自己画的。” 想不到这位乔大人除了探案厉害之外居然还生了一双如此的慧眼,先前在宅子外一眼就看出宅子乃是大家手笔,如今看了画虽然自谦“寻常看看”,可是连出处都能猜得不错,所以必然是慧眼加本事缺一不可。 乔苒笑了笑,没有多言,只是目光仍然未从烟雨蒙蒙的几幅烟雨山水画上收回来,口中却对张夫人道:“夫人说吧,这书房里到底发生什么怪事了……” 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方才大开的书房门一下子关上了,伴随着裴卿卿的一声惊呼,一阵不知从哪儿来的怪风吹来,穿透薄薄的春衫透入肌肤之中。 刺骨诡异的凉意自脚底蔓延至脚心,裴卿卿整个人跳了起来,双脚腾空挂在乔苒身上闭着眼睛瑟瑟发抖。 看着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这幅样子,乔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从来自诩自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怕鬼神之说,是以这样古怪的令人惊恐的情形,虽说也让她惊讶,可却并不害怕。 乔苒很冷静的看向四周。 显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等情形的张夫人和那个侍婢虽也有些惶惶不安,脸色隐隐发白,可比起裴卿卿却好了不少。 乔苒看了眼众人脸上的表情不觉有异,脚底的寒意却还是忍不住自下而上开始蔓延至全身。她拉开袖子看了眼自己的胳膊,鸡皮疙瘩已经起来了。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是害怕,而是那股自脚下生出的彻骨寒意。 人在恐慌中确实会有浑身发寒的感觉,那个时候,有这等反应估摸着大多数人是无法分清是由害怕而起还是由冷而起的。 乔苒此时心里如明镜似的清晰:是冷,脚下的地面突然冷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她下意识的看了眼脚下的地面。 似乎没什么不同。 正这般想着,听到张夫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来了。” 话音刚落,那道怪风不知从何处又涌了过来,这次仿佛是刮过锐利的缝隙,发出了一声刺耳的轰鸣声。 乔苒一双秀眉紧锁,听张夫人惊呼提醒她:“乔大人快看画!” 这一声令乔苒本能的抬起头来,却见方才还很是寻常的挂在墙面上的画作之上突然出现了一只手印,手印颜色很深近乎黑色,可亮如白昼的书房之内却能很清晰的照出手印上的颜色。 虽是近乎黑色,却并不是黑色,细一看是暗到极致的红色,仿佛浓稠的血浆染成的红色。 第一只血手印出现在了书房之上,而后便有了第二只第三只,抱着乔苒瑟瑟发抖了好一会儿的裴卿卿只觉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侍婢没有忍住发出的一声短促的惊呼声。实在耐不住好奇的裴卿卿从乔苒怀里探出头来,回头顺着众人的目光望了过去。 这一看,便见那血手印仿佛会动一般在墙面上落下一个又一个清晰的血手印。 只见手印不见人。 鬼啊!裴卿卿再次发出了一声惊呼声,吓的紧紧抱住了乔苒。 乔苒一边安抚着裴卿卿,一边双目一错不错的盯着那会动的手印,眼见那手印在墙面上“走”了一路,她双目一闪,就在张夫人和侍婢还未反应过来之时,突然上前一步,眼疾手快的覆上了那只血手印。 try{mad1('gad2');} catch(ex){}侍婢吓的再次发出了一声惊呼声,张夫人脸色也是惨白。 即便已经看过不止一次了,可看到这等情形还是让人忍不住自心底里的生出几分恐惧来。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位乔大人的胆子居然这么大,头一回看到这样的情形竟然就敢一步上前去抓那血手印。想想夫君和朗儿,便是两个男人看到这情形都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这还真是…… 有了乔大人上前抓血手印的壮举,张夫人突然觉得心里的恐惧也没有那么大了,见状忍不住跟着上前一步,想学乔大人的样子去抓那血手印,只是手印走的快,两人第一抓都抓了个空。 正在张夫人愣神间,那厢的乔大人已经眼疾手快的伸手第二抓了,这一抓,眼看女孩子一手飞快的覆在了手印之上,张夫人双目一亮,正想说话,那厢被抓了一下的血手印却瞬间消失了,而女孩子摊开紧握的手送了开来,掌心处一片浓烈的暗红色,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张夫人喉口一阵翻腾,忍住想要干呕的冲动,见女孩子将掌心处的暗红色凑近鼻间嗅了嗅,一脸的凝重之色。 此时血手印不见了,脚底的寒意似乎也渐渐消失了。 “没事了。”听到乔苒的安抚声,裴卿卿这才从她怀里抬起头来,四处看了看,而后从她身上跳了下来。 乔苒则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手指触了触掌心中黏腻的触感,那种熟悉的黏腻感和腥臭的味道,不会错的,应当是真的血。 只是……她抬头看向四面的高墙。 方才血手印一路经过之处留下的印记已经不见了,方才遍布血手印的画作之上哪里还有半点手印的影子? 这不对劲。 手里黏腻腥臭的触感可以让她确定这是真的血手印,否则她方才这一抓也不会如此抓了个“严严实实”了。既然是真的血手印,方才众目睽睽之下将墙面和画作踩得一塌糊涂的手印如今一转眼的工夫又怎么可能恢复如常? 乔苒上前一步,用没有抓手印的手摸了摸墙面和画作,微微拧眉,而后回头问张夫人:“张夫人,这画你们是画了一幅还是多幅?” 张夫人顶着一张有些苍白的脸摇了摇头,道:“只一幅,”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苦笑了起来,“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犹豫要不要找阴阳司了。” 出了怪事,她一开始想的也是会不会是有人装神弄鬼, 可若是人为的,却又着实解释不通。 方才的血手印是大家都看到的,若是假的,乔大人这一抓,满手的血腥味又是怎么回事?可若是真的,这墙面与这画又如何解释? 如此啊……乔苒深吸了一口气,蹲了下来,伸手覆向地面,入手地面冰凉,却并不刺骨,她摸了摸,敲了敲,闷实的声音传来。 实心的,不是空心的。女孩子收回了手,再度起身,随后负着手绕着整座书房走了一圈。 张夫人看着女孩子的举动,满面愁容:“乔大人,所以此事我不知该如何同你说了,只有请你来亲眼看看才好。” 乔苒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只是继续绕着书房走了两圈,而后走到张夫人面前。 张夫人见女孩子过来,忙开口问道:“乔大人,我……” 还不等她将话说完,女孩子却突然伸手覆向了她的头顶,张夫人愣了愣,本能的身形一僵想要后退一步,女孩子的反应却比她更快,飞快的捡走了她头上一物而后伸手摊开在她面前。 这是一枚种子壳,早已干枯了。 张夫人怔了怔,看着那干枯的种子壳喃喃:“这是哪里来的?走在路上不小心沾上的吗?” 可是如今是春天,万物复苏,多数树木正是抽芽绿意葱葱的时候,这种干枯的树种也不知是什么树上来的。 “不可能。”女孩子翻了翻眼皮,看着掌心处的枯壳冷笑,“这是罂粟壳。”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八十八章 放心 长安城的大街上不会出现罂粟壳这种东西,毕竟罂粟这种东西是大楚律法所禁止的,所以在外走动,头顶沾上罂粟壳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方才不管是她还是裴卿卿都没有注意到张夫人头顶的罂粟壳。 张夫人虽说不认识罂粟壳却也不是不知晓这种东西是不可能出现在长安街头的,闻言脸色顿变。 “我头上何以会出现这等东西?” 若是出现在别的地方,譬如手上身上什么的,或许是途中经过哪里被什么人偷偷塞进来的,可出现在头顶,若是人想要在她头顶放上东西,是万万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就如同方才乔大人一个她还算信任的女孩子上前接近去触她的头顶,她也本能的向后退去了,这是人警惕的本能,可这一路上,她根本没有遇到过如此近她身的人。 如此,既不可能是自树上掉下来的,也不可能是近她身的人放到她头顶的,那这罂粟壳是从何处来的? 张夫人有些疑惑,看向乔苒。 乔苒抬头看向屋顶,屋顶上方的横梁高架同寻常的屋子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此时血手印已经没了,抱着乔苒的裴卿卿也跳到了地上,见她抬头望着头顶的横梁,便自告奋勇道:“乔小姐,要不要我去上头看看。” 方才丢了脸,眼下得把脸找回来才是。毕竟她裴卿卿也是很勇敢的! 乔苒闻言忍不住笑了两声,却没有拒绝她的请求,只是叮嘱裴卿卿:“小心些。” “放心!”小丫头说着脚下一个借力便跃上了横梁,口中还嚷嚷着,“我一向小心……哎呀!” 一声“哎呀”伴随着“嘭”的一声碰撞声,小丫头捂着撞疼的脑袋瓜“嘶”了一声看向头顶,看着近在眼皮子底下的屋顶,奇道:“我最近长高了那么多吗?” 似这种屋上的横梁她裴卿卿踩了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了,在家中更是时常同小白爬上横梁追逐来着,自诩“梁上好手”的她碰头顶这种事还是头一回碰到。 小姑娘揉着脑袋瓜上的小包有些狐疑,此时却听下头乔苒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是你的问题,是这屋子的问题。”女孩子说着,开口道,“先下来吧!” 裴卿卿“嗯”了一声,跳下横梁,扁着嘴把小脑袋凑到乔苒面前委屈的指着脑袋上的小包,大声道:“乔小姐,我撞疼了!” 她脑袋上可是鼓了个小包呢!怎么说也要乔小姐给她揉揉才行。 乔苒伸手揉了揉裴卿卿头顶的小包,看着裴卿卿头顶的枯叶略路一顿,双目忍不住微微眯起,顿了顿,她转头,问张夫人:“张大人与张公子今日不在家中?” 张夫人听的一愣,随即摇头道:“不在家中。”看到乔苒望来的眼神,张夫人心中不免多想,未免这位乔大人多想牵连夫君与朗儿,便多解释了几句,“朗儿课业不错,下届准备参加科考,夫君前几日带着朗儿出门去拜访授业恩师明镜先生,还未归来。我张家也并非富贵之家,除了门房之外,身边也只有一个人伺候。夫君和朗儿身旁的小厮跟着一去去见明镜先生了。” 而张夫人身边的就是这个伴随左右的侍婢了。 至于一日三餐,侍婢也能帮着操持,是以张家家中人口不多,一目了然。 乔苒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环顾了片刻书房之后便迈步走出了书房,裴卿卿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方才的血手印已经走了,可若是再回来可怎么办?没有乔小姐,她可要吓坏了。张夫人同那个侍婢见状也跟了出来。 一行四人走出了书房,乔苒走到书房外,眯眼看向这三间并排打通的书房。 眼看女孩子看了许久也不曾说话,张夫人略有些不安,忙问乔苒:“乔大人,可是这书房有什么不妥?” 女孩子微微摇了摇头,不知是在说这书房没有不妥还是她也不知。 总之,女孩子没有多言,张夫人见状,也不多话,只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默然不语的女孩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女孩子终于收回了目光,转身背负着手对张夫人道:“张夫人,人人都说你我不仅相貌相似,气质也是绝类,倒不知张夫人祖籍何处?” 张夫人闻言不由一愣,狐疑的看向出声的女孩子,以她与这位乔大人方才相处的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之内,这位乔大人不似那等无缘无故会问出这种话的人。 她突然问出这些话来,难道是与宅子的事情有关? 张夫人心有不解,不过却没有瞒着乔苒,反而将自己的出处祖籍细细说了一番:“我倒是自幼就在长安长大,是以说得一口流利的长安官话,不过祖上并非长安人氏,而是流落长安城的流民,从小工做起,一步一步在长安城安了住处和宅子。” 每一年,不,甚至可以说每一日来长安城的流民不知凡几,他们中的多数不是早早因病或者因伤而死去便是深陷长安城繁华的背后,做些为不少达官贵人所瞧不起的小活,挣扎于温饱之间。 似张夫人的祖辈这等自小工做起,一步一步在长安城扎根买了住处和宅子的实属流民中第一等的存在了。 “祖辈好不容易得来读书的机会,在长安城扎根之后便不管多艰难都要让家中小辈读书。”说到这里,张夫人也有些感慨,“有这样的先祖,是我等小辈之幸。” 她出生时,家中已是不错的书香门第,日常车马接送,寻常饱读诗书,从未为吃穿所发过愁。她虽没有经历过那等食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可日常出入城门时见过城外那些流民,面黄肌瘦为伤病折磨的样子,想到自己先祖的努力,便忍不住肃然起敬。 乔苒听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张夫人:“那先祖可曾说过何以成为流民?” 张夫人道:“似是因为家中祸事,没了家财,先祖未曾细说过。” 乔苒“嗯”了一声,也没有为难张夫人,只是又问张夫人:“对了,还未请教夫人姓名。” 张夫人道:“我本姓焦,嫁与夫君之后随了夫姓。” 焦啊!这倒不是什么大姓,却也不是什么罕见的小姓,譬如那焦、原两家之中不也有姓焦的?不过眼前这位张夫人从生平看,与那个焦家倒是没什么关系。 乔苒想着今日所见的事情,一时没有出声。 张夫人等了一刻之后,看向乔苒,忍不住问道:“乔大人,可是我这宅子有什么问题?” 乔苒抬头看她。 张夫人对上她的目光道:“难道还同我家先祖有关?” “我不知。”乔苒摇头,只是抬头望了望天,犹豫了一刻之后,她对张夫人道,“张夫人,眼下天色已晚,已入亥时,快是宵禁之时了,我与卿卿这孩子得先回去,明日还得去衙门当值……” 张夫人听罢,神色间立时多了几分歉意,闻言忙道:“倒是一不留神有些晚了,我这便让人送你们回去,改日再谈此事。” 乔苒点了点头,将方才没有说完的话说完:“除了我与裴卿卿要走之外,张夫人,你若是方便的话,张大人与张公子不在家中这两日不如暂且去城中的客栈居住,明日我会请张天师过来一起看看你这宅子。” 请张天师?张夫人脸色变了变,方才那诡异走动的血手印历历在目,再联想关于阴阳司的传言,心中顿时一紧:难道真是这宅子不干净不成? 看着张夫人微变的脸色,乔苒本想解释,想了想,却没有出声再解释。 如此阴差阳错的以为倒也好,至少,看张夫人的样子,今日估摸着是不会住在这宅子里了。 同张夫人道别之后,乔苒带着裴卿卿踏上了张夫人的马车。 “乔小姐,”大抵是那血手印的影响还未过,坐在马车里的裴卿卿紧靠着乔苒,待到马车走动起来之后,便忍不住小声问她,“那纸宅子里是不是有妖魔鬼怪?” 乔苒揉了揉她的脑袋,微微摇了摇头,道:“莫慌,明日张解会同我们一起来。” 裴卿卿听到她这句话,认真的点了点头。乔小姐说的不错,有张解就莫用怕什么妖魔鬼怪了,毕竟跳大神这种事是张解所长。 …… 在裴卿卿这样的孩子心里,妖魔鬼怪总是天大的事,是以隔日一起床,吃完饭裴卿卿便赶在乔苒和唐中元之前出门了。 至于出门的原因,裴卿卿已经念叨了一早上了,要去阴阳司找张解去抓妖怪和跳大神。 思及昨晚回来之后裴卿脸微微发白的脸色,红豆还以为昨日裴卿卿同自家小姐跟着那张夫人去了鬼宅呢!不过,看小姐的样子神色如常,不大像去了鬼宅的样子。 许是因着裴卿卿同张解说的情形颇为严重的样子,午时过后,张解便被裴卿卿拉来了大理寺。 一进大理寺便对上了不少大理寺官员官差望来的目光,张解倒是神色如常,这群大理寺的官员官差手头没有案子时便喜欢凑热闹,他同苒苒的事,这些人可没有少掺和。 朝堂中的徐和修和谢承泽点头打了个招呼,张解便跟着裴卿卿出了大堂寻乔苒去了。 “承泽,承泽。”徐和修连手里的卷宗也不看了,待到张解同裴卿卿离开之后,便伸手抓了抓一旁谢承泽的衣袖,道,“你有没有觉得最近解之来大理寺来的挺勤快的?这几日都来了多少次了!” 谢承泽专注看着手里的卷宗,头也未抬:“他过来看乔大人,很奇怪吗?” 这话说的……徐和修脸色一僵。 有乔大人也不能总来啊!这般在他这等没有心上人的独身汉子面前乱晃,真的好吗? “跟看猴子似的,这些人就是闲得慌!”被围观的张解神色如常,裴卿卿却无比不满,“这些人就不能闲下来,闲下来总是捣乱,先前金陵那个黎三公子跑来大理寺找乔小姐的事,他们就没有少掺和!” 关于乔小姐与张解的事,她是一直放在心上的,甚至还偷偷拿一袋子点心贿赂了没吃饱饭的唐中元,这些事就是唐中元告诉她的。 “真是闲的!”小丫头握了握拳头表示不满。 “或许……很快就不会闲了。”张解看了小丫头一眼,若有所思。 裴卿卿是个小孩子,没有听明白苒苒话里的意思,请他去张夫人的宅子应当不是什么宅子里有妖魔鬼怪“不干净”云云的,而是宅子里另有乾坤。 从裴卿卿的描述中他大概听明白了一些。这宅子被左公指点过,能让这等大家指点的应当不是寻常的宅子。昨日出现血手印,苒苒上前去抓血手印是真真实实的抓到了。裴卿卿这么大的孩子跳上横梁撞到了头,可见横梁与屋顶距离间隔极低,苒苒应当是发现了什么,才会道要寻他来。 比起宅子里有妖魔鬼怪,“不干净”云云的,他更属意宅子的建造应当与奇门遁甲有关,而且不仅仅是奇门遁甲,昨天那血手印是真实的,血也是真实的,虽然不知道这血是人的还是牛羊牲畜的,不过听裴卿卿道苒苒莫名其妙的对那张夫人祖籍出处开始询问,他觉得事情或许非同小可。 当然,证实他猜测的还是昨日苒苒那一句让张夫人去客栈居住,由此,可以推测大理寺的人,或许很快便不会闲着了。 女孩子显然早猜到了他们午时会过来,见到张解便同他笑了笑,而后道:“我去同甄大人说一声。” 时逢月末,正是甄仕远最忙的时候,乔苒没有详说张夫人宅子里的事情,只道觉得张夫人宅子里有些异常,下午要告假过去看看。 甄仕远听到这里,眼皮忍不住跳了跳,脱口而出:“我总觉得张夫人宅子原本兴许未必有事,请了你,多半就变成真的有事了。” 乔苒:“……” 当然,说笑归说笑,原本想同乔苒等人一起过去的甄仕远看了眼手头堆的小山似的卷宗,只得头疼的揉了揉眉心,道:“我让徐和修同谢承泽与你们同去吧!若是当真有什么事,有你们几个在,也叫本官放心不少。”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八十九章 机关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要同乔大人一起去张夫人的宅子看看。 相比谢承泽的神态自若,徐和修的反应便古怪了不少,看着乔苒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上一刻还闲着和人聊乔大人同解之的事呢,这一刻便被乔大人拖走了,以他认识乔大人多年,不,好似才一年的经验来看:张夫人这宅子,危了! 对徐和修古怪的的脸色,乔苒视若未见。甄仕远的这个决定,徐和修可没有拒绝的理由。待到出了衙门,去往张夫人宅子的路上,两人才将昨日所见所闻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只是,裴卿卿是主讲,她配合而已。 在裴卿卿惊呼连连的讲述中,徐和修脸色逐渐惨白,好不容易待到她二人说完了,他忙开口巴巴的望着张解问道:“你有没有带香灰?” 张解怔了怔,摇头。 徐和修脸色白了几分,继续问张解:“那黑狗血呢?” 张解再次摇了摇头。 徐和修眼看着都快昏过去了,却不死心最后问了一句:“符文呢?” 张解还是摇头。 这连着次摇头的举动可把徐和修吓坏了,不解道:“解之!不是……你……去那鬼宅子怎么能不做准备?”徐和修惊道,“解之,你是不是忘了?” “解之没有忘。”谢承泽看不过去了,在一旁出声道,“不是真的闹鬼……就是真的闹鬼这大白天午时的时候你怕什么?” 先前裴卿卿的讲述听起来确实与鬼怪志异话本子无异,不过裴卿卿这样的小孩子嘛,总是怕鬼怪的,没看到一旁的乔大人神色如常么? 况且那会走动不见的血手印听起来古怪,可之后乔大人的举动,譬如让裴卿卿去横梁上看看,以及突然问起那位张夫人的生平,让他总觉得应当不是什么闹鬼而是机关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徐和修这才“哦”了一声,瞪了眼裴卿卿,声音里不由多了几分委屈:“不是闹鬼你骗我作甚?” 裴卿卿也是委屈,大声道:“我没骗你,是真的有血手印,不是假的,不信你问乔小姐!” 乔苒捏了捏小丫头委屈的小脸蛋,道:“血手印是真的,不过大白天的也莫用怕什么鬼。” 那倒是!裴卿卿抓紧了乔苒的手:她有乔小姐在身边呢!便是当真有鬼,大不了关门放张解就好了。 因着来之前未同张夫人说一声,走到宅子前敲响房门时宅子里也只有看门的门房一个。 不过好在门房认得乔苒和裴卿卿,昨晚张夫人大抵也是吩咐过门房了,是以见她二人过来,门房过来开了门便道:“大人们且先进来吧,夫人昨晚听大人的建议便去客栈住了,此时还未回来。不过夫人交待过若是大人过来,直接请大人们进来就是。” 比起昨天仅有的两个女孩子,今天多了三个男人。 乔苒点了点头,对门房道:“我们也不消去别的地方,去书房看看就是了。” 门房点了点头,取下腰间的钥匙,交给乔苒,而后才道:“大人先去看吧,小的这就去请夫人回来。” 张夫人家中下人不多,只能凑合着用,况且家里也不大,一目了然,是以引路这种事门房便不陪同了。 如此甚好。乔苒接过钥匙,道了声谢,便拿着钥匙同大家去了后院的书房。 推门而入时,大抵是想到了昨晚的情形,裴卿卿主动跑到了她的身后,小脑袋却忍不住自她身后探出来往里瞧去。 书房里还是昨天他们离开时的样子,若说有不同的话,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钉在墙面上的烛台了,昨日她们是晚上来,烛台被点亮了,今日大白天的自然不用点什么灯了。 乔苒抬脚走了进去。 众人也跟着进入这座三间并排而立的书房内。 一走进去,谢承泽便道了声:“我去转转。”说着便率先迈开腿脚走向了那几排满满当当的书架,徐和修见状,想了想,也自谢承泽没有走过的另一面去看那些书架。 张解见他二人去看了书架,便没有动身去看书架,而是如裴卿卿一样跳上了横梁,然后不无意外的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碰撞声。 张解抬头看向快贴近脸的房顶,因着心里有所准备,他这一下倒是没有裴卿卿昨天来的那么疼。 底下女孩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怎么样了?” 张解摇头,道:“没事。” 乔苒嗯了一声,看着踩在横梁上的张解,眼里闪过一丝担忧:“你小心些。”说罢,环顾了一番四周,便蹲了下来,伸手去敲地面。 裴卿卿牢牢的跟在乔苒身后,眼见她蹲下来敲地面,便也有样学样的跟着敲起了地面。 “乔小姐。”裴卿卿听着一声声沉闷的敲击声从脚下传来,一边敲一边问她,“是不是我们脚下有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但这座宅子有机关是肯定的。”乔苒说到这里,倏地一顿,双目忍不住微微眯起,她伸手揉了揉鼻子,随后深吸了一口气,“这书房里有股味道。” 她鼻子远比常人要灵敏的多,那味道虽然淡到常人难以察觉,却并没有躲过她的鼻子。 两个女孩子在这里一边敲地面一边说话,声音虽说不大,却也能叫书房里的三人清晰的听到女孩子的说话声。 此时听到乔苒说书房里有味道,那厢正摩挲着书架检查是否有机关的徐和修忙开口问她:“乔大人,什么味道?”一边问着一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除了寻常书房所有的书本味道,他并没有闻到别的味道啊! 不过乔大人的鼻子确实比寻常人要灵敏的多,她说有,应当是真的有别的味道吧! 不过,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味道。 女孩子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眼底有些晦暗,她伸手拍了拍正蹲在自己身边的裴卿卿的肩膀似是安抚,而后才缓缓开口道:“我在封仵作那里会闻到这样的味道。” 徐和修听罢脸色顿变,当然,变了脸色的不止他一个,除了乔苒之外,书房内的众人脸色都变得难看了起来。 她说闻到味道,却并没有用具体的言语来形容这种味道,因为“封仵作”三个字一出,众人便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昨晚就有这样的味道,血手印出现的时候味道更浓。”女孩子眉心蹙起,说道,“张夫人开房门时味道很淡,烛灯被点亮之后浓了一些,待到血手印出现最浓,而后血手印消失,味道又淡了些。待到今日进门,烛灯不亮,味道已然很淡了。” 除了她之外,鲜少有人有这般敏感的鼻子,是以除了她之外,旁人并没有察觉到这其中的细微变化,可乔苒察觉到了。 “若真是鬼怪作祟,断断不可能有这样条理有据的变化。”乔苒说道,“所以,自始至终,这都与鬼怪无关。” 原来是人啊!蹲在地上的裴卿卿下意识的松了口气,正想说什么,手下一阵不同于先前沉闷的清脆敲击声响了起来。 众人脸色微变。 “地下是空的?”徐和修脱口而出。 乔苒没有出声,忽地伸手往先前裴卿卿敲击过的地面再度敲了上去。 先时还沉闷的敲击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变得清脆了起来。 裴卿卿惊呼了一声:“这地下是会变的吗?” “应当是机关加上奇门遁甲。”对此乔苒倒是神色未变,昨日脚下的冷热变化便让她想到了金陵方家那座宅子。 宅子下布置了机关,不同的时辰便会生出不同的变化。 她不清楚脚下这座机关连带奇门遁甲的屋宅变化时辰,原本想着最晚要等到入夜同昨晚一样的时辰才会有所变化,可没想到这宅子这么快就有了变化。 或许是这宅子比起方家的宅子要小不少,一个轮换旋转的变化也比方家的一整日要快上不少的缘故。 所以眼下,那空的密室就在书房之下,乔苒快步走到墙边,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将墙面上的灯点了起来。 谢承泽推了一把还在发愣的徐和修,塞了只火折子到他手里,道:“还不快帮忙!” 如梦方醒的徐和修连忙小跑着上前帮了忙。 有了众人的帮忙,书房里的十八盏墙灯很快一一被点亮。 一阵怪风涌来,裴卿卿睁大眼睛,大声道:“昨天就是这样的风,还会发出声音……” 话未说完,一道尖锐似低吼的风声涌入耳中。 裴卿卿抓紧了乔苒的衣角,警惕的看向四周,昨天晚上也是这样,书房的门窗明明都关上了,而且关的严严实实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仍然有怪风传来,那等情况之下,不叫人觉得是鬼怪的阴风才怪了。 正这般想着,眼前雪白的墙面上一道黑影闪过。 “血手印来了!”这一刻脑子的反应显然已经跟不上自己的动作了,裴卿卿惊呼出声。 这次是白日里,午时,一道血手印飞快的在墙面上攀爬而过,杂乱,且毫无章法的,与昨日攀爬而过的轨迹并不相同。 虽说已经听裴卿卿描述过一遍了,而且此时又是午时,可乍一见到这等情形,徐和修和谢承泽也是不由愣了一愣,正在愣神间,只听“匡唐”一声,正盯着走动的血手印的众人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本能的抬头向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却见张解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根半长不长的竹竿,人正蹲在横梁之上,手里的竹竿直直的插入不细看无法发现的横梁的间隙之中。 随着这“匡唐”一声,竹竿所对应的横梁间隙之中掉下一块木板,张解拿着那根半长不长的竹竿插入其中,一道“嘎吱嘎吱”的机关开合声传来。 脚下一阵明显的晃动声传来,徐和修只觉脚似乎正被一道大力缓缓拉扯着往两边移开,低头一看,却见自己双脚之间的地面上缓缓裂开一条黑漆漆的细缝。 他手忙脚乱的跳到了一旁。 都是随意站的位置,怎的这开合的位置不在别人脚下偏在他的脚下? 随着地面细缝裂开,一道混合着浓重血腥味的湿霉气息自脚下涌了上来。 “就是这个味道。”乔苒向后退了一步,鼻子太过灵敏也不好,对旁人来说难闻的味道对她来说已是难以忍受。 掏出一块帕子捂在口鼻外,乔苒看向四周,脚下细缝裂开,密室并未点灯,不过那等浓重的味道想也知道里头定然会有尸体。 “果然是要找大理寺的。”徐和修蹲了下来,即便看不清里头的情形,却还是忍不住瞟了眼乔苒,心道。 乔大人果真是乔大人,说案子来案子便来了。 正想着却见张解自横梁上跳了下来,而后径自自墙面上拔了支烛台下来,这略有些粗暴的动作偏他做的还有些斯文。 徐和修一个激灵,见张解拿着烛台走到乔苒身边说道:“苒苒,你且先在这里等等,我等下去看看。” 那样的味道她一时半刻怕是吃不住的,不如待到味道散去一些再下去的好。 乔苒想了想,点头允了。 裴卿卿在跟着张解等人下去与陪同乔苒呆在上头之间略一踌躇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乔苒。 没有给徐和修犹豫要不要跟两个女孩子一起呆在上头的机会,谢承泽也如法炮制的拔了两支烛台下来,而后不由分说将其中一支烛台塞到徐和修手里,道:“愣着作甚?下去吧!” 徐和修:“……” 倒是头一回发现承泽也同解之一般粗鲁又斯文。 被塞了一支烛台的徐和修恋恋不舍的看了眼还能留在上头的乔苒和裴卿卿,而后便被谢承泽拉着从石缝暗处的台阶上走了下去。 石室里漆黑一片,站在上头看不清里头的动向,不过从下头传来的还算有序的脚步声听来,去石室中的三人应当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裴卿卿陪同乔苒在上头等着石室里的人上来,等了片刻之后,裴卿卿耳尖忽动了动,面上一喜,忙对乔苒道:“乔小姐,我听到脚步声了,已经进门了,那个张夫人应当被门房叫回来了。” 乔苒脸色微变。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九十章 “老钱” 不等向裴卿卿解释什么,乔苒便伸手指向书房内的书架道:“卿卿,将书架搬去挡住门窗,莫让他们进来!” 裴卿卿“哦”了一声连忙跳到一旁去搬书架。 每一只书架上都堆叠了整整齐齐的三大排书,对于寻常人来说或许两三个成年男人方才搬得动,不过于裴卿卿而言不过双手略一使力便将书架推到了门前。 脚步声是自她左手边一侧传来的,裴卿卿想也不想便将书架抵住左手边的门窗。 很快,左手边一侧的门窗便被书架堵得结结实实。 刚刚搬完书架,便听门外那个叫老钱的门房的声音响了起来:“夫人,大人们就在里头,可要我等进去?” 门外一阵简短的沉默声之后,张夫人忽道:“我想了想,最擅长这种事的总是大理寺,我一个外行人进去若是扰了大人们查案怕是不好,不如等等再说。” 门房沉默了下来,顿了片刻之后,道:“那等等便等等。” 裴卿卿看向乔苒,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忍不住不安了起来。原本以为那门房立刻就会闯进来,没想到他还当真“等等”了。 乔苒朝她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张夫人或许也是发现了什么,才突然开口这般说起来,只是这句阻止怕是也阻止不了多久。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之后,门房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夫人,里头听起来没什么动静,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吧?要不要进去看看?” 张夫人沉默了一刻之后,再次开口道:“老钱,我……我其实有事情瞒了你,因此委实有些心不在焉的,若是进去见了大人们,怕是一时半会儿就不能去寻夫君同朗儿了。” 这话不止屋里的乔苒和裴卿卿一时难以分辨真假,就连外头的门房似乎也有些意外,他诧异的开口问张夫人:“夫人,此话何意?” 张夫人似是在外踌躇了一刻之后,才出声回他:“明镜先生那里突然来人说夫君同朗儿摔着了,你若是方才不来我便准备出门去明镜先生那里寻朗儿了。大理寺的那些大人一旦问起话来便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如此怕是难以罢休。我担心我若是进去了便出不来了,老钱,不如我等还是走吧!大不了待到看完夫君同朗儿之后再去找大人们。” 老钱回以的是一阵沉默。 张夫人等了片刻,忍不住再次开口唤了他一声:“老钱?” 乔苒和裴卿卿此时人在屋内,自然无法看到张夫人脸上此时的表情,不过从张夫人略微发颤的声音中乔苒还是听出了几分紧张之色。 她应当是察觉到了事情的古怪之处,才执意不进来,只是,老钱可是好糊弄的?这般想着,乔苒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裴卿卿,而后伸手摘下头顶的官帽,将头顶发髻中簪的一支尖根银钗拔下来交给裴卿卿,指了指外头。 裴卿卿呆了呆,小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待到明白过来便重重的点了点头,接过银钗,走到窗边。 “夫人。”窗外老钱的声音直到此时终于再次响了起来,他嗤笑了一声。 屋内的乔苒脸色微变。 这声音……不是老钱的声音! 不,不能这么说,应当说发出声音的是老钱,可声音已不复先时的苍老,而是明显年轻了不少。 乔苒呼吸一滞:若是没有听出老钱声音的变化,张夫人还有骗过门房老钱的可能,可此时……她暗道了一声“遭了”,果不其然,外头老钱不再掩饰的声音响了起来。 “夫人果然兰心蕙质,只可惜终究是慢了一步。”老钱轻哂着说道。 张夫人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开口问他:“你是真的老钱,还是只借了老钱的身份?” 这座宅子的门房老钱是祖上留下来看宅子的,素日里她并不熟悉,自然也无法辩驳出眼前这个门房的真假。 “我还不至于看上那老儿的性命!”“老钱”笑了笑,漫不经心的说道,“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死在我的手上的。” 杀人都杀出“规则”来了,乔苒脸色有些难看。在这个“老钱”的眼中,人命显然与货物无异,被标上了价格。 不过如此说来,真正的老钱应当无事。 那厢开口问出这话的张夫人心头松了口气:本是他们自己的事,无端牵连旁人总是不好的。 “那你要做什么?”顿了顿之后,张夫人再次开口问他,“为什么盯上我们?” 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想她一家三口也不得罪什么人,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何德何能被人如此盯着? “老钱”笑了笑,转头向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道:“这种事怪不得你。当然,也怪不得里面那位乔大人。你们什么都未做错,若说当真哪里错了的话,大抵便是生下来投胎投错了地方而已。” 这话里言外之意委实明显,不过此时不管是乔苒还是张夫人都没心思问他这件事,只是警惕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你虽是随口胡诌的,不过你那夫君和朗儿出事这件事倒是当真不假。”“老钱”笑看着张夫人,开口笑道,“他们去了明镜先生那里,你可知明镜先生也是我的人?” 张夫人脸色瞬间转为煞白,双唇颤了颤,脱口而出:“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老钱”轻哂:“不做什么,只是请张夫人莫要乱动了,做个蠢人不好么?” 张夫人默了默,问“老钱”:“我夫君和朗儿可会有事?” “老钱”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只是将目光转向面前仍然紧闭着门窗的书房,顿了片刻之后忽地一哂,笑道:“我倒是不知,几位大人何时变得这般胆小了,我二人在这里说了这么久的话,也不见人出来。”裴卿卿小脸紧绷,看向乔苒。 乔苒看向脚下的密室,默了默,对裴卿卿以口型示意:“不能让他进来。” 裴卿卿认真的点了点头,手里紧紧握着乔苒的银钗。 乔苒则侧身从挡在门窗前书架的缝隙中穿了过去,而后伸手推开了窗户。 日光下,张夫人脸色惨白的站在一侧,她那个侍婢已然昏死过去,门房“老钱”就站在张夫人身边,一只手搭上了张夫人的肩膀。 虽然没有见过那“老钱”的身手,不过乔苒有所预感:这个“老钱”将手搭在张夫人肩上,想必张夫人的生死以及去留都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乔苒看向那张明显易容过的脸,顿了顿,开口问他:“徐十小姐的案子以及乌孙小族长的案子是不是都与你有关?你就是那个借刀杀人犯案的凶手。” “老钱”笑了笑,日光下,笑容看起来有些微妙的违和感。 乔苒目光落在“老钱”的脸上顿了一会儿,原本含笑自若的“老钱”突然收了笑,神色转冷:“乔大人,我知你心细如尘,能查人所不能查,你如今看着我做什么?” 乔苒道:“你笑起来有些古怪,”说到这里,脑海中仿佛一瞬有无数念头闪过,这些念头闪的飞快,这一刻,她脑中仍然是一片混沌,话却已经脱口而出了:“到底不是自己的脸,用起来怎会习惯?” “老钱”脸色顿变,眼睛直直的看向窗口的女孩子,似乎想从女孩子淡笑的脸上找出几分破绽来。 不过这一切终究是徒劳的,女孩子脸上的神色并未露出什么破绽。“老钱”看了许久也未猜出她到底知道了多少,垂下眼睑,半晌之后,他忽地笑了:“乔大人,关于你的事我都知道。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乔苒面上笑容未变,只开口淡淡道:“我虽然运气很好,却并不喜欢赌,十赌九输。”不过不巧的是牌桌上她就是那唯一的一个赢,自小到大都是如此,只是这种事就没必要同面前这个人讲了。 “老钱”没有在意她的说辞,只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等你什么时候找到我,发现我的真实身份,我便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乔苒默了默,淡淡的道了声“哦”。 这一声似是应了他的赌约,又似只是随口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已。 应完了这一声,眼见“老钱”转过了身,乔苒叫住他,手搭上了裴卿卿的肩膀:“你又要走了吗?” 裴卿卿看着她,手里的银钗握得更紧了。 “我要走,你拦不住。”“老钱”抬了抬下巴,指向乔苒身旁被窗户挡在后头的裴卿卿道,“那孩子论身手确实不错,不过今日你若敢强拦我,往后便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女孩子神色未变,眼底无波,看不出半点意动的样子。 “无妨,查得到就查,若是查不到,那就让那些事情永远也影响不到我便好了。”女孩子开口,声音淡淡,说出的话却是惊人。 这样的话语,看的那“老钱”眼神忍不住肃了起来,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外之色。 方才这话细细听来当真颇有几分“枭雄”之色在里头。 面前这个女孩子自然是聪慧的,观察力也是惊人,在大理寺颇受重用,这些他一早便知道了。可观其过往,都是亦步亦趋,随波逐流,看她的表现也很是甘愿做一个得力的手下,厉害的臣子,甘居人下,可没想到这等时候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老钱”一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看透过她。 女孩子话里的意思很是明显,她想试着留一留他,不过可惜……“老钱”看了眼一旁面色苍白好一会儿不曾开口的张夫人。 张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 从方才起她便一直不曾出声,便是抱了几分侥幸“老钱”会将自己遗漏去,不过可惜的是,侥幸终究只是侥幸,“老钱”的眼色她看懂了,夫君和朗儿就在他的手里,她若是不开口,夫君和朗儿便会有性命之忧。 不得已,张夫人只得看向那边开口打算强留“老钱”的女孩子,哀求道:“乔大人,我知你办案不易,我也不愿阻挠你办案,只是我那夫君和朗儿……” 女孩子听到这里眉心跳了跳,脸色顿变,迟疑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僵着脸,看向“老钱”:“好,今日便放你一马,我不会让卿卿出手。” “老钱”一哂,转身临离开时瞥了她一眼,忽道:“你若是当真让她出手,今日你们这些人一个都莫想活着离开这里!” 说罢这话,他又伸手朝乔苒点了点,道:“乔大人,我们那个赌约还是作数的,” 留了这句话之后,“老钱”便跃上墙头不见了踪影。 张夫人见状,这才走向乔苒,待行至她面前,她忍不住苦笑道:“乔大人,我是不是坏事了?” “无妨,人之常情罢了!”乔苒说着转头看向从地室里探出半个身子来,手里拎着两只挖出的方包的徐和修,道,“我之所以放他离开也不全然是为了你,”女孩子说道,“那个‘老钱’方才说的是真的,我们若是强留他,或许也只能玉石俱焚,尽数交待在这里。” 方才同“老钱”说话时,徐和修便拎着火药包从密室里探出头来,所以“老钱”说的话并不假。 这其实也不奇怪,以那个“老钱”谨慎的性子,他既已在这宅子里呆了一段时日又动过地室了,比起才来的乔苒等人,他自然有足够的时间为自己准备一条后路。 所以,方才也只是不得不为。 “原来如此。”张夫人原本不安的神色顿时散去了不少,而后伸手捂住口鼻看向那书房下突然出现的地室。 地室里好浓的血腥味,难道里面有人出事了? 正这般想着,灰头土脸的徐和修干呕了一阵,待到稍稍缓和些才指了指地室,开口说道:“里头有尸体。” 这么浓的血腥味没有尸体才怪了。 “有一具活着。”徐和修呕了几声又道。 眼见乔苒闻言双目一亮,他连忙忍住复又升起的干呕的念头解释道:“也不能叫活着,总之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了,没什么用了。” 什么意思?乔苒看向他不解。 徐和修没有详说,只道:“还是回大理寺叫人吧!对了,封仵作一定要带上,里头的场景他定然喜欢的很!”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九十一章 谜题 叫上封仵作的还能是什么事?对上徐和修脸色严肃的样子,一众被叫过来的官员官差心里头都有些发憷,这种发憷在看到一旁的乔大人时,心里的慌张更胜了。 就知道能让乔大人去的地方定然不会是什么好地方,看吧!这张夫人的宅子果然出事了。 相比一众官员官差难看微妙的脸色,封仵作倒是一脸藏都藏不住的欢喜。 “怎么样?怎么样了?”匆匆赶来的封仵作手里提着医箱大声嚷嚷道,“又有尸体了?” 真是不说人话!众人心中腹诽,徐和修肃着一张脸,走过来,对封仵作道:“随我来吧!尸体不在这里。” 尸体还在下头的密室里。 封仵作点了点头,跟在徐和修的身后向藏尸处走去,待经过乔苒身边时,封仵作忽地停了下来,看向一旁正同张夫人说话的女孩子,问道:“乔大人,你不去吗?” 不愧是他看重的人,一出手便是如此的不同凡响,封仵作觉得有必要叫上她一起。 女孩子点了点头,道她随后便来,而后接着对一旁的张夫人道:“张大人同张公子的事夫人暂且不必忧心,他如今离开了,不管是要放了张大人同张公子,还是要继续以张大人同张公子的性命来要挟我等,张大人同张公子一时半刻都不会有事。” 张夫人点了点头,看向女孩子忍不住苦笑了起来:“我其实倒不是担心夫君同朗儿,只是那人方才说明镜先生是他的人,我一想到明镜先生是我夫君的恩师,同我夫君相识近二十载,如此早便认识了我夫君,若是巧合倒也罢了,可若是早早布局……一想到我一家近二十年都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过活,便觉得……有些害怕。” 这种害怕委实让人感同身受,乔苒深吸了一口气,问张夫人:“这明镜先生是什么人?从何处来的?” 京城里那么多人,她自然不可能识得其中的每一个人,这什么明镜先生亦是如此。 张夫人这才道:“明镜先生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名士,虽未入官场,可座下学生不少,我夫君便是他的学生。” 乔苒脸色微凝。 这位张夫人的夫君张大人在京城一众官员中虽然看起来并不显眼,可这里是长安城,三品大员遍地走的地方。若是将张大人放到地方上,那也是正儿八经科举入仕的子弟。有这样学生的先生在一众科举学子中想来是名气不小的。 而且,不管是张大人还是张夫人,观其表现都是十分信任这位明镜先生的,不然也不会将要参加下届科考的爱子带去明镜先生那里接受教导。 想来这位明镜先生的“桃李”真可谓不少。 一想到这等人居然是方才那人的人,便让人无端生寒,若是如明镜先生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呢? 乔苒沉默了下来。 张夫人见状默了默,又道:“原先还觉得是夫君对不住我,可听那人的意思,若非我的缘故,夫君也不会遭遇这等事,是我对不住夫君而已。” “张夫人莫要多想。”乔苒闻言忙开口对她说道。 封仵作同徐和修已先一步进了书房,她也该进去了,看着满面愁色的张夫人,乔苒安慰她道:“事情真相到底如何还没有定论,那人的话暂且还分不出真假来。” 张夫人闻言略略点了点头。 乔苒这才迈步跨入了书房。 书房下的地室口道开着,因着已经进去好几个官员,是以比起原先只以烛台照明的地室,此时的地室明显明亮了不少。 在地面上地室的入口处已隐隐可见走动的官差身形,地室下端暗红色的不知是朱砂还是血液正纵横交错的在地室下划出一道道划痕。 乔苒拿帕子蒙在口鼻处,从地室入口走了进去。 即便已经散去不少味儿了,那浓重的血腥味还是让她有种干呕反胃的冲动。 随着一步一步塌下石阶,地室中的情形也渐渐清晰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这是一座圆形的地室,整个地室的脚下用蜿蜒的曲线分割成了两半,黑白分明的两颗圆珠也各自在其所划之内。 这是一座人尽皆知的太极鱼图,便是不懂阴阳学术与道教的都认得和知晓这个图案。 太极鱼图边缘处等分出了五枚圆形图,就似在太极鱼图的边缘处分别扣了五颗珠子。 看着五颗珠子中朱砂描绘的图案,很容易分辨出这五颗珠子大概代表的就是阴阳五行,代表五行的圆珠上各用架子架着一具面目全非似是用秘药处理过的尸体,这尸体除了人形的轮廓之外,其上几乎所有的皮肉都已经被处理的不成样子了。最早来地室的张解和谢承泽在代表金的那个圆形图案之上的架子旁探着那似尸体一般早已面目全非的人的脉搏。 想来还有脉息的就是这个人,只可惜这里的尸体似是早被处理过了,面目全非不说,早也同活死人无异了。 太极鱼图、阴阳五行,再加上干涸的人血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所谓的阴邪秘法。 那人装成门房老钱的样子便是为了这地室里的东西?乔苒看向地室里的类似五行的法阵微微蹙眉。 “这人没救了。”那厢封仵作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大的密室里他的声音格外响亮。 “跟尸体没什么两样了,你们若是行行好不如将他给我,让我研究研究,往后我这验尸水准保准更加精进!”封仵作说道。 “人还活着,不能给你。”离他最近的谢承泽回了他一句,而后看向这些尸体,道,“你且先看看这些人的死因。” “不用看了,虽然用秘药将脸毁了,不过那人应当是个拿捏分寸的高手,这些人可不是死于脸上的伤,而是皆死于流血过多。”封仵作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着指向地面上纵横交错的暗红色划痕,道,“这些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一瞧便是以人血所划,我一看便知晓了。这个活着的也没救了,不过倒是这流血过多而死的尸体我此前还甚少见过,若是找不到亲眷不如交给我钻研一二,也好为世人奉献一番。” 地室里众人皆没有理会他。 封仵作这样不着调的胡说八道大家都已习惯了。 比起这个来,倒是这地室里古怪的法阵更令人在意。 “解之,你想到这是什么法阵了吗?”徐和修问张解。 方才他们进来之后一看这等类似法阵祭祀的情形便问了解之,不过解之只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 “我不知道。”张解此时再次摇了摇头道,“不过应当是律法之上没有记载的民间阴邪秘术,多半是为求一己私欲所建。” 一己私欲……那个“老钱”的一己私欲会是什么? 乔苒想着,似这等古怪阴邪的秘术一般而言总是脱不开人之所求的七情六欲的极端的。譬如年迈的帝王想求长生用阴邪秘术之事比比皆是。 听“老钱”的声音很是年轻似乎还不到求这个的地步,再者看他身手也不像是身体孱弱有病的样子,那“老钱”的私欲又会是什么? 乔苒垂下眸子,半晌之后忽地抬头摸了摸自己的脸。 “暂且不知道这个人所求是什么?不过看这地室一塌糊涂的样子,想来那人也未能得偿所愿。”那厢的谢承泽说着,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一旁的封仵作,“既然一个尚且活着,想来这些人也未死去多久,封仵作不如先验尸确定一番男女……” “都是男的。”封仵作却飞快的打断了他的话,对于这个他还是很在行的,即便对方已经用秘法把人的外表皮囊弄的面目全非了,可他还是能从身体骨骼走向看出一二来,“年纪应当不算大,无一人超过四十岁,还未露出老态来。” 五个未超过四十岁的成年男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或许可以从这等地方入手,寻个一二来。 当然后续能否发现什么细节还要看封仵作的本事。 “旁人能发现的,我定然会发现;旁人发现不了的,我或许也会发现。”对上众人往来的目光,封仵作发出了一声冷哼,自己的本事他还是有绝对的自信的,“要不然就是实在从手段上发现不了而已。” 话音刚落,上头唐中元的声音传了下来:“乔小姐,那明镜先生那里有些发现。” 乔苒闻言朝众人点了点头,转身踏上石阶回到了书房之内。 先前去大理寺寻人时她也不曾忘记明镜先生那里的状况,特地让唐中元带了些官差去了明镜先生那里,才回到书房之内,便看到张夫人一脸的愁色,身旁空空如也,乔苒便知大抵是扑了个空。 唐中元接下来的话也确实应证了她的猜测。 “我们去时明镜先生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向附近的街坊领居打听了一番,听闻前两天明镜先生便收拾了行李说一行人要外出远游,”唐中元说到这里,看向张夫人,顿了顿,才又接着说了下去,“张大人想来常带令公子前去明镜先生那里,听我们问起张大人与张公子,街坊领居也知道他二位,道他二位是与明镜先生一起走的,走的时候瞧起来心情不错,还在说笑。” 张夫人脸色发白。 若是先前不知道明镜先生是什么人倒也罢了,可如今既知道了明镜先生的身份,想到朗儿与夫君竟然是说笑着与明镜先生一起走的,他二人应当至此还不知道明镜先生的身份,是自愿同明镜先生一道离开的。 这真是……张夫人心中担忧不已。 乔苒见状,略一思忖之后便开口道:“张大人与张公子信任明镜先生,若是明镜先生随便编排个理由,譬如外出游学之流的,张大人与张公子甘愿一同前往也是有可能的。” 张夫人心知她在安慰自己,只得苦笑了两声,问乔苒:“乔大人,那如今该怎么办?” “他二人不知道明镜先生的身份,明镜先生这出戏自然还会演下去,即便是假的,可至少张大人和张公子还是安全的。”乔苒想了想,对张夫人说道,“他们带走了张大人与张公子显然是有所求,想来对方很快便会联系我们。” “乔大人,”听她说到这里,唐中元便开口了,他自袖袋中取出一张纸条交给乔苒,道,“乔大人说的不错,明镜先生那里已经留了话在家中,写在了石壁上,还让邻居带话道若是有人来寻他们便让我等看石壁上的话,我将墙上的话抄了下来。” 至此那人的布局才显现了出来,明镜先生将张大人与张公子带走早就是布局中的一环了,同样的,以老钱的身份留在张夫人的宅子里做了地下室那一出而后等待被发现或许也是布局中的事情。 所以,这个人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以这人惯常的手法他并不喜欢亲自出手,而是将他人看做自己手里的刀,借刀杀人。 所以,这一次的刀成了明镜先生? 乔苒看向唐中元递给自己的纸条:出人意料的是纸条上的并不是一句完整的话,而是几本书的名字,或许说是完整的书也并不算,因为也不尽然。 第一行写的是:《左传宣公十五年》;第二行写的是:《史记赵世家》;第三行写的是:《长平之战》;第四行写的是《东周列国志》 这些书看起来颇有些风马牛不相及的意味,有不少她甚至都没看过。 “这明镜先生倒是博学。”看了片刻之后,乔苒道,“这些书我也多数不曾看过。” 张夫人在一旁扫了一遍,指向第三行的《长平之战》道:“我知晓长平之战,说的是秦赵长平之战的过程,我看过这个。” “看来这位明镜先生是个喜欢猜谜的人,”乔苒心中一动,转身向书房走去,跨入书房时,正见徐和修、张解和谢承泽从地室里走出来。 他们是最先进入地室的,尤其是张解和谢承泽,在地室里呆了这么久,也不曾换过气,多少有些吃不消了。 乔苒走过去,将字条递给他三人看,而后才开口道:“你们书读得多,这些书想来都有所涉猎,有人留了谜题于我,不知你们可否看得出来。” 明镜先生既是个桃李不少的先生,想来平时涉猎所读之书与那些参与过科考的相差不大。徐和修和谢承泽是进士出身,张解虽说不曾参加科考,可听徐和修话里的意思不止一次的道过张解若是参加科考也不会逊于黎兆云云的,如此,想来这些书于他三人而言并不算难。 果不其然,待她将字条字条递给他三人看后,三人顿了一顿之后,几乎是同时变了脸色,而后异口同声的道出了一个成语。 “易子而食!”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九十二章 谜面与先祖 易子而食?即便没有将这些书都涉猎全,不过这个成语字面上的意思她还是懂的。或为天灾或为人祸,人为求生,交换孩子为食。 明镜先生的这个谜题的谜底委实让人无端的生出几分恐惧与不安来。 看着众人惶惶的表情,张解神色肃然,看向乔苒,眼底浮现出了几分忧色,他道:“应该便是这个答案了。”说着便解释了起来:“《左传宣公十五年》中有云“宣公十五年,楚伐宋。宋人不降。“敝邑易子而食,析骸以爨”;《史记·赵世家》中也有明确的记载道‘三国攻晋阳,岁余,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食。’。” 光这两个其实就已经可以得到答案了。 张夫人脸色发白,嘴唇颤了颤,喃喃:“我所知晓的长平之战中也有这样的记载,说是秦赵长平之战后赵国国力大损,几乎就没了能耕地的青壮年,可谓是家家办丧事、户户有哀鸣,并且当时邯郸被亲和列国包围,城内百姓易子而食。” “《东周列国志》中易子而食之事则有华元登床劫子反的故事。”徐和修在一旁补充道,“大概就是说春秋时期,楚庄王攻打宋国,大军围城,宋都粮草已尽,情况危急,这时宋国的右师华元急中生智,半夜单身去到楚军营中挟持楚国大夫子反。华元登床劫子反,告诉他宋城内已经“折骨为炊,易子而食”,结果司马子反回去后要求楚王退兵,楚庄王不忍,于是“引师而去”。” 这个谜面委实简单,只消稍知晓其中两个故事以上的人便可发现其中的共同之处。 想来这位明镜先生本意也并非用谜题为难他们,就差没将谜题明晃晃的告诉他们了。 安静了一刻,乔苒一哂,语气中多了几分嘲讽:“此人如今的手段倒是精进了不少,比起先前两个案子,如今倒是还给提示了。” 这话一出,周围登时便安静了下来,众人脸色皆十分难看。 这是把大理寺当猴在耍吗?还玩猜谜这一套? 被带走了夫君和爱子的张夫人脸色惨白,乔苒冷笑了一声之后便向她走了过去。 “张夫人。”乔苒说道,“关于这个明镜先生,你知道多少?” 既然是明镜先生给的谜题,那多半是与明镜先生本人的经历有关了。 以前两次的案子来看,那人都不会直接动手,而是躲在后头以人为刀,借刀杀人。他所借的刀不管是绿意还是葛怀素一家,动手杀人必然是有所过往和图谋的,如此的话,这一次对方的刀若是明镜先生,这个明镜先生必然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方才我便在想明镜先生的事情,”张夫人闻言,看了眼乔苒,回她道,“明镜先生于我夫君而言是恩师,素日里我等对明镜先生也十分尊敬,自然不会多问明镜先生的过往,是以知道的关于明镜先生的过往也不比旁人多多少。” 当然,同乔大人他们这些头一次遇到明镜先生的人比起来,她知道的还是多了不少的。 “明镜先生的长安官话说的极好,一开始我等都以为他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不过后来才知晓明镜先生祖上并非长安人氏,是自外乡流落长安的流民。明镜先生的父亲读书也算有天赋,通过在书苑旁听考中了秀才,之后又中了进士,之后听闻明镜先生的父亲做过几年的小官,可是因不会钻营加上没有门路,官场并不如意,处处受人排挤,后来便干脆辞了官,做起了教书先生。”张夫人一一道来,“明镜先生的父亲做官虽然不行,可听闻教书很是不错,是以有不少学生进不了国子监便来明镜先生的父亲这里读书,久而久之,明镜先生一家的私塾也变得小有名气了起来,之后明镜先生子承父业,将私塾开做一个小的书院延续了下来。” 虽然官场不顺,可这教书之上教得好自也能收获名望与钱财,是以明镜先生在长安的日子其实过得很是不错。 素日里的明镜先生更是一副只教书育人的做派,看淡金钱财物,为人啧啧称赞。 张夫人确实知晓的不多,将自己所知的关于明镜先生的事情尽数说了一遍之后,几乎也找不出什么关于明镜先生的线索来,若说有,大概也只有一条了。 “你是说明镜先生先祖曾是流民?”乔苒想了想,问张夫人,“可知他先祖因何成了流民?” 明镜先生给的谜题是“易子而食”四个字,会出现易子而食的情况多半是因为天灾人祸,百姓将将饿死引起的。 这等天灾人祸自然会出现一批的流民。 张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如今想来,才发觉有些古怪,明镜先生似乎从未提过他先祖成为流民的原因,此前也不是没有学生随口一提,却每每都被他用各种借口糊弄了过去。” 当然,明镜先生为师长,有这个身份在,他要想糊弄过去自也比一般人要方便的多。 “过去二十年我等从未想过明镜先生会有什么问题,”张夫人说到这里,忍不住苦笑了起来,“直到方才那个老钱提及之前,我都未曾想过这些事。” 掩饰二十年不曾露出过真面目,一想便令人无端生出几分寒意来。 张夫人克制不住的有些发抖,一想到被明镜先生带走的夫君和爱子,这种惶惶之感便更甚。 相比张夫人的难以冷静,乔苒倒是要好了不少,她顿了一顿,忽看向张夫人开口道:“张夫人,你家祖上也曾是流民。” 这话一出,张夫人便愣住了。 女孩子是肯定陈述的语气,不是疑问或者感慨。 “乔大人,你的意思莫不是我的先祖曾同明镜先生的先祖有关?”张夫人下意识的咬了咬下唇,心中莫名的不安。 先前不曾想到,可乔大人这话一出,此前一些莫名其妙之处似乎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串联了起来。 她祖上与明镜先生祖上皆是流民,那个离开之人莫名其妙的提及了她的出生以及过往,再加上明镜先生无缘无故对夫君和朗儿出手,很多事越是细想便越发惊人。 “难道当真是因为我家先祖的关系?”张夫人不敢相信。 “目前还不知晓。”乔苒摇了摇头,随即若有所思道,“不过若当真是因为夫人与明镜先生先祖的缘故的话,或许两位先祖当年变成流民与同一件事有关,而且这件事应当不是发生在长安城的事情。” 两家后人机缘巧合之下再次在长安重聚,或许明镜先生便起了报复的心思。 “若真是如此的话,我有些不明白了,”张夫人看着乔苒,眉宇间满是疑惑之色,“既是如此,过往二十年,明镜先生有无数次对我夫君和朗儿,甚至是我本人下手的机会。他为什么当时不下手?此时方才动手?” 她不觉得此时她一家与大理寺搭上关系时是好的下手机会,既然想报仇,神不知鬼不觉的报了仇又将自己完全摘清楚不是更好么?何必此时绕这么一大圈如此复杂的做下这些事情?便是他能报复到她,他自己又如何逃得掉? “或许是彼时明镜先生只是犹豫,缺一个真正说动他做下这等事的人,”乔苒说道,“这是其中一个可能,不过比起这个来,我倒倾向于另一个可能。” 女孩子说到这里,倏地停了下来,她看向面前的张夫人,顿了顿之后,才缓缓开口道:“明镜先生与张大人的相识并不是预谋中的事,这也是为什么这二十年来你从未有所察觉的原因,因为他亦不知道他先祖与夫人先祖的恩怨。至于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大概也是因‘老钱’的关系。是‘老钱’告诉了他你与他先祖的恩怨,而后煽动仇恨,替他出谋划策,才有了今日之事。” 已经经过的两个案子足以让她摸出对方的几分套路来。 张夫人默然了一刻,喃喃:“原来如此。” 不是二十年一直生活在布局之中这一点让她松了一口气,可夫君和朗儿因她遭遇这等事还是令她愧疚无比。 任谁一天之内发生那么多的事情都有些难以承受,可此时却没有时间让张夫人愧疚,乔苒说道:“所以先祖的过往于我等而言很重要,事情不是发生在长安城的,若是找不到先祖的出处,要大海捞针于我等而言委实太过困难。张夫人,你可有先祖留下的遗物?我等或许可以从中推测出一二来。” “我不擅此道,先祖的遗物虽是见过不少回,却并未能发现什么可以表明身份之物。”张夫人说着看向乔苒,“不过乔大人或许能发现什么异样来,先祖的遗物就在这宅子的库房之中,我等未曾动过,大人随我来便是。” 乔苒点了点头,跟随张夫人前往库房。 至于书房下的地室则由封仵作以及张解他们查看是否有遗漏线索之处。 “我天性喜洁,先祖遗物时常擦拭整理,”张夫人将先祖的遗物一一摆开,说道,“祖上留下的也没有看起来特别的东西,只一根竹杖,一只包袱以及一双破了洞的鞋子而已。不止是我,就是我父亲还在世时也只觉得这不过是先祖为了警示教导我们这些后人莫要忘本之意。” 因着竹杖、包袱、鞋子她时常清洗擦拭整理,是以能确定其中并无什么夹带。 乔苒伸手将竹杖、包袱以及破了洞的鞋子细细翻看了起来,女孩子看的很是认真仔细,一旁的张夫人心中略有些忐忑,见状忙问她:“如何?乔大人,可有夹带藏私?” 乔苒敲了敲竹杖,摇头,道:“没有夹带藏私。” 张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所以先祖不曾留下过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乔苒不置可否,放下手里的竹杖,沉默了一刻之后,问张夫人:“张夫人,你时常清洗这些物件?” 张夫人听的一愣,她先前不是说过了么?怎的乔大人居然又问了一遍?不过虽是心中不解,她还是点了点头,道:“是,我时常清洗这些物件。” “先祖留下这些物件多久了?”乔苒顿了顿,又问张夫人。 张夫人道:“是我曾祖父留下来的,有大约一甲子的年岁了。” 女孩子听到这里,便笑了起来,她拿起那包袱与破了洞的鞋子,看向张夫人:“张夫人,你觉得这些东西看起来有一甲子的年岁么?” 这些东西保留的很好,虽有些陈旧,可除了浆洗的旧色之外并无别的破损之处。 张夫人脸色微变,不敢置信的看向乔苒:“乔大人,你觉得我在诳你?” 她有什么理由去诓骗乔大人?她夫君和朗儿都在明镜先生的手里,她是疯了才会去诓骗此时唯一可以帮她的乔大人。 乔苒却摇了摇头,道:“我不觉得你在诳我,我只是觉得你曾祖留下的东西也委实保存的太好了。” 这话不就是说她诓骗扯谎的意思么?张夫人心里满是委屈,忍不住辩解道:“这确实是我曾祖留下的东西,我也日常清洗,确实不知道它为什么如此……” 话说到这里,张夫人声音忽地一滞,对上女孩子含笑的脸色,直到此时,她突然明白过来乔大人的真正意思。 她一再说这些物件太新并不是不相信她,而是这物件本身……竹杖也便算了,寻常的包袱和鞋子一甲子的年岁又日常清洗怎可能保持的这般完好? “我所料不差的话这包袱与破了洞的鞋子所用之料应当非寻常布料。”乔苒看向手里包袱的布料,眼神微闪,“我对此研究不多,但应当出处罕见,或许可以从这之中找到关于先祖的线索。” 越是罕见的东西便越容易找到它的出处,至此,她已然可以肯定这位张夫人的先祖定然不是寻常人。当然,若非如此,即便沦落成了做小工的流民,张夫人的先祖也不会想尽办法让后人能够读书习字了。 这是刻于人骨子里的认知,即便食不饱穿不暖,也不能遗漏手里的书。 这等人的出身定然不低。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九十三章 求医 若说她身边有什么人最懂这等布料、鞋面的研究,乔苒脑海中很快便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乔大老爷。 其余方面平平无奇的乔大老爷于经商之上天赋非比寻常,虽然不是如那些大工匠一般有钻研以及匠心独到的精神,可于乔大老爷而言经商的成功离不开他的一双好眼,能迅速评估出一个物件应有的价值这也是促成他经商成功的天赋之一。 所以于经商之上,乔大老爷也算是老天爷赏饭吃了。 是以,待拿到布料和鞋面之后,乔苒第二日一早便去了乔大老爷的马具行。 马具行的掌柜认得乔苒,大抵是此前乔大老爷有过交待,是以见到乔苒之后,掌柜二话不说便将乔苒直接带去了马具行的后院,此时的乔大老爷正在后院对账。 见她过来,正在对账的乔大老爷抬起头来,似是愣了一愣,而后才道:“你来寻我什么事?是长安商会又有人犯事了么?” 乔苒:“……” 看着女孩子沉默的脸色,乔大老爷似乎意识到这一次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不由生出几分尴尬来,默了默,他解释道:“你先前每回找老夫都是如此。” 他与这丫头之间委实没什么好说的,当年的事虽然已经清楚了其中的内情,可不管是他还是这丫头都没有互相重修旧好的想法。有时候当真是不得不承认,比起乔墨那蠢小子,这个曾让他一度厌恶其存在的丫头是几个小辈之中最了解他的那一个。 “最近商会可还好?”女孩子沉默了一刻之后开口问他。 虽然不知道女孩子是因自己方才那话有些不好意思才这般问了一句还是当真想问商会的事情。 乔大老爷略一踌躇之后,还是认真的回了起来:“商会最近若说有大事也算不上,不过就是筹集钱财去救助各地灾害流民的事,认真说起来也算是大善事,我也捐了不少。” “如此听起来倒是不错。”女孩子夸了他一句。 乔大老爷心底下意识的一喜,待到反应过来却又觉得自己多半是脑子有毛病,这丫头夸他,他瞎高兴什么。于是一阵沉默之后,乔大老爷再次开口对她说道:“自从先时你让我同大督护周世林搭上了关系,背后有大督护做靠山,我这马具行生意做的也不错,未碰到什么捣乱的。” 正儿八经做生意,他乔正元这辈子还未怕过谁。可人生在世,没有几件事是纯粹的,尤其是在长安城这等地方做生意没有周世林倚仗,他这马具行早有人过来闹了。 “他有马具行的干股,自然不会放任他人捣乱。”女孩子闻言便道,“各取所需而已。” 乔大老爷“嗯”了一声,又是一阵剪短的沉默之后,再次开口道:“近些时日长安商会有个主事年纪大了,准备退了,我想试着争取一下这个位置,问过大督护了,他说随我,有需要搭把手的地方可以寻他,但若是太困难便不要去寻他了,你觉得我可行?” 虽然不清楚长安商会那些人的具体背景,不过周世林这话的意思便是可以一试,想来也是能兜得住的,于是乔苒点头道:“那试试也无妨。” 乔大老爷“哦”了一声这才将目光转向她带过来的包袱之上,女孩子见他在看自己带过来的包袱,也未多话,上前便解开了包袱,而后将里头破了洞的鞋子拿了出来。 摊开的包袱与鞋子依次摆放在乔大老爷面前。 乔苒指着包袱与鞋子对乔大老爷道:“乔大老爷,有些东西想请你看一看。” 乔大老爷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上前看向她摆出的包袱与鞋子,道:“这东西有什么特别的吗?” 乔苒道:“至少一甲子年岁了,日常清洗。” 这话一出,乔大老爷脸色顿变,他似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一般,不等她开口便一个箭步冲上去抓起了摆在桌上的包袱和鞋子细细查看了起来。 这举动看的乔苒突地心里一松,忙问:“乔大老爷,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乔大老爷胡乱点了点头,却未立刻回答她,只道:“让我看看再说。” 乔苒闻言便没有再出声,只看着乔大老爷摩挲着那包袱与鞋面细细端详着,时不时还对着那两物凑近哈了一口气,似是在看包袱与鞋面的变化。 乔大老爷看的很是认真,几乎是一寸一寸的看过去的,也不知看了多久之后,他才重重的舒出了一口气,而后面色复杂的抬起头看向乔苒,问道:“你这东西哪儿来的?” 乔苒挑了挑眉,反对乔大老爷道:“便是不知它的出处,想请乔大老爷你帮我。” 不知出处……乔大老爷听到这句话怔了一怔,而后似是才明白过来,这才缓缓开口:“原来如此。”他道,“这布我若是没看错的话应当就是手艺已然失传,只民间收藏大家藏有的百锻锦了。”乔大老爷看着那摆在桌上的包袱和破了洞的鞋子,说道,“这等料子听闻织就的工艺十分复杂难得,不过一旦织成,便可长久保留,一甲子年岁如初也是绰绰有余的。” 乔苒很认真的听着。 乔大老爷见她这等模样,便干脆将自己关于百锻锦的所知尽数说了出来:“不过这料子成也工艺败也工艺,虽然可长久保存可是外表模样看起来同寻常布料没什么两样,且染色效果不佳,是以真做成衣服来并不算好看。你也知晓,在商言商,这百锻锦的工艺虽然难得,却因着外表不够好看,且穿出去与寻常布料的衣物没什么两样,是以无法卖出高价来。可如此复杂的工艺便是不赚钱要织就一匹百锻锦他的本钱也不低。如此高价卖不掉,百锻锦的工艺自然很快便没落了,只民间收藏大家将它收藏起来做收藏物用。” 乔苒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想了想,对乔大老爷道:“那如此难得又鸡肋的百锻锦工艺究竟什么人才会把它当做包袱和鞋面来使用?” 乔大老爷闻言下意识的看了女孩子一眼,心里忍不住再次发出了一声感慨。他先前想的没错,这个丫头果然是个天生经商的料,不过三言两语便说清楚了百锻锦于行商上的特点。 难得又鸡肋。所以百锻锦并不适合拿来做成成衣以及日常穿戴用品,包袱和鞋面自然也算在其中。 “又贵又不美,所以一般人便是有那个钱财也不会去买百锻锦,而民间收藏大家买来收藏亦不会把它做成包袱与鞋面。”乔大老爷说道,“我所想到的会把它用来做成包袱与鞋面的只有一种情况。” 他说到这里便下意识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女孩子眸光微闪似是也与他想到了一处之上。 “百锻锦这门工艺的发明者可以说是一个天才的大匠,可于买卖行商之上却委实没什么天赋,判断有误,是以第一批百锻锦所织的样品中会有包袱与鞋面这等东西。”乔大老爷说道,“只是可惜这些花了大量人力物力织就的东西并没有卖出去,尽数砸在了手里,所以百锻锦这些鸡肋的织成品并没有流传出发明百锻锦的锦城。” 也就是说这些东西有大概率出自锦城。 锦城自然比不上长安、金陵、洛阳这等大城,却也没有小到无人知晓的地步,乔苒闭上眼睛,回忆起了正统史书以及野史之中涉及锦城的记载。 这座锦城以丝织物闻名,虽然没出过那等闻名天下的绣娘,可手艺精巧的绣娘却也出了不少的。百锻锦出于锦城某种程度上来讲也不算什么离奇之事。 如今的锦城城中也仍然如此,几乎家家户户以织锦为生,生活也算富足。不过因锦城地势三面环山,一面通过修建的廊桥栈道与外界相连,因此山城极容易受天灾**影响,先时锦城就遭遇过数次山洪与战火的危害。 乔苒心中一动,乔大老爷说出的“锦城”,似乎已经隐隐与明镜先生留下的那个“易子而食”的谜题联系起来了。 难道是因为某一次天灾**之下,锦城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状,而明镜先生的先祖就是那次“易子而食惨状的牺牲品? 案子的事当然不可能与乔大老爷说,况且乔大老爷对此兴趣也并不大,是以没有多问。 得了结果之后,乔苒向乔大老爷道了谢便离开了乔大老爷的马具行向大理寺走去。 大理寺中唐中元已然等了多时了,见她回来,忙迎上来道:“乔小姐,甄大人请你过去。” 张夫人宅子的事发生在昨日,昨儿甄仕远强压着自己想要去张夫人宅子的冲动连夜赶工将这个月的总结卷宗赶完了便急急忙忙的令唐中元到这里来等人了。 乔苒心知甄仕远多半是想了解案子的境况便问唐中元:“大人去过封仵作那里了吗?” 昨日将张夫人宅子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又暂且封了宅子不让他人进出,那几具尸体便被带回了大理寺,不对,应当说是四具尸体和一具面目全非的活死人。 唐中元点头,道:“去过了,不过大人道尸体的死因并无异议,比起尸体的死因,那所谓的秘法,那个‘老钱’的身份以及张大人和张公子的去向与安危更重要。” 乔苒没有反驳,只是跟在唐中元的身后向甄仕远那里走去。 甄仕远早已在屋中等候多时了,乔苒前脚才跨进屋中后脚甄仕远便跟着开口问了起来:“听说你去查张夫人先祖的事了,怎么样了?可有眉目?” 乔苒点了点头,将身上的包袱和鞋子放在一旁的桌上,而后指着那包袱和鞋子对甄仕远道:“我把那保存一甲子依旧没有损坏的包袱和鞋子让乔大老爷看过了,乔大老爷道这些东西或许出自锦城,张夫人的先祖或许曾是锦城当地的权贵。” “锦城?”甄仕远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乔苒口中道出的锦城,想了想,点头道:“有这个可能,毕竟锦城这等地方天灾**都经历过,易子而食的谜题或许指的就是锦城。” 只是如今,光知道东西出自锦城还不够,还需要证实。 将包袱和鞋子这等证物交给甄仕远,乔苒便问起了那些尸体的事情。 甄仕远知道她的意思,闻言便道:“尸体的身份未必能查得出来,毕竟这些人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可以证实身份的东西,而且人也已经死了。哦,不对,一个活着,不过也同活死人无异了。” 乔苒听罢微微蹙眉,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忽开口道:“生死人肉白骨,那个还活着的可不可以算作将死的绝症?” 甄仕远听的顿时一惊,还不等他说话,女孩子接下来的话更是将他吓了一跳:“不知原大小姐能不能救?” 甄仕远目瞪口呆,待到回过神来之后本能的脱口而出,反问她:“你不是同原大小姐不对付吗?” 大理寺可从来没有求到原大小姐的时候,更何况以这丫头和原大小姐之间的关系,如此求过去岂不让人看了笑话? 甄仕远眼神古怪的看向乔苒。 对上甄仕远的眼神,乔苒默了默,道:“那个‘老钱’的身份很是重要, 他一直这般如同耍猴一般对着我们怎行?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活口,自然是要想尽办法让活口开口说话了。” 女孩子的声音语气皆十分平静:“公是公,似是私,她若是愿意帮忙的话,便是压我一头也无妨。” 甄仕远:“……” 既然她都不介意他倒是乐意走一趟的,不管原大小姐愿不愿意,肯不肯帮忙,至少在其位他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便也问心无愧。 这般想罢,甄仕远当即便道:“好,我这便走一趟,也不挑日子了,今日没什么事,本官这就过去。” 乔苒叫住甄仕远,道:“我同大人一同去,若是原大小姐有什么要求,我在场也方便她提出来。” 办案要快,到时候多走一趟也不过是平白浪费工夫而已。 更何况,她也有好一段时日不曾见到原娇娇了,指不准原娇娇此时也想见她呢?乔苒垂下眼睑,敛去眼底的深思之色。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九十四章 再相见 盛春时节的长安城多了几分慵懒,日光渐暖,穿着摇曳春衫的宫人婢子在皇城里走动。乔苒坐在阴阳司里,手里翻着一本闲书。 不远处几个出入阴阳司的大小天师以及钦天监的监正监生们正在门口对着她指指点点。 虽是指指点点,不过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乔苒便也随他们去了,奈何这些人指点的声音不小,几乎每一句话都清晰的传入了她的耳中。 “那个就是大理寺那位女官乔大人,咱们张天师的心上人。” “原来生的这个模样,与咱们张天师倒是有几分才子佳人的感觉了。” “是啊,我也觉得这位乔大人生的不错,难怪咱们张天师喜欢。” “不止生的好,人家查案子听说也厉害着呢!听说他二位还什么心有灵犀来着。” “嘘!别说了,张天师来了!” …… 眼见那一群人飞快的作鸟兽虫鱼一般散去,乔苒默了默忍不住失笑。 “他们扰到你了。”张解手里拎着一份卷宗走了过来,看了眼她手里的闲书,道,“我这里没有什么话本子,这书看的可还无趣?” 乔苒摇头:“你这里的书比起话本子来可有趣多了,我挺喜欢看的。” 张解笑了笑,道了声“那便好”之后对乔苒道:“怎么进宫也不同我说一声?” 他们阴阳司里的那群人虽说比大理寺的要好一些,可也一样的喜欢看热闹……方才那些见了他便跑的多半又是在看苒苒了。 对此,乔苒倒是并没有太过在意只道:“他们也没有恶意,无妨。” 张解点了点头,这才没有再在此事上多言,转而道:“张夫人宅子里的那个法阵我还未找到出处,不过我与大天师都觉得其目的应该是于人之极限上有所求,不是为命便是为病。” 此人不是时日无多不想死便是带有某种天生的疾患,所以转而动了这等脑筋。 古往今来这种事并不少见,理解起来并不困难。 一时半刻要找到问题的答案也不是什么易事,乔苒不急,对张解道出了今日前来宫中的目的:“我今日是同甄大人递了消息来见原大小姐的,眼下甄大人已经进去见原大小姐了,我在外等候。” 见原娇娇?张解闻言愣了一愣,不过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惊讶转为若有所思:“苒苒,你想请原娇娇出手救那个人?” 乔苒点头应了下来:“不错,他是唯一的活口,求生之能如此之强,此时还活着殊为不易。我与甄大人商议过了,总要尽力一试的。” 这般么?张解闻言沉默了下来,顿了顿之后,才道:“原娇娇不会轻易允你的,她必会提一些难以做到的要求和条件。” 对此,乔苒倒是并不在意:“我知。不过不若她先提提看,若是她的要求我能答应,那允了也无妨。” 张解闻言眉心忍不住拧了起来:“原娇娇若是刻意为难你,你该当如何?” “她无非是想比过我而已。”对此,女孩子反应倒是淡淡的,似是并不太过在意,“若真是服个软可以救一人的性命我也无妨。” 张解默了默,没有立刻出声。 女孩子却笑了笑,又道:“我自年宴之后便未再见过原娇娇,还有,先前柳传洲提到过的大殿下折腾太医署太医开药的事你可还记得?我还是想亲自见一见她。” 对她要见原娇娇一事,张解似乎仍有些犹豫,正想开口,一个宫人从殿外匆匆进来,道:“乔大人,大殿下请你去殿里说话。” 来时她直接来了阴阳司,是以甄仕远知晓此时她的人就在这里。 不等女孩子开口,一旁的张解便开口道:“我同她一道去。” 那宫人应是大殿下寝宫的人,闻言,不由愣了一愣,喃喃:“大殿下不曾请张天师……” “我不进大殿下寝宫。”张解淡淡的说道,“如今这个时节,我只是去皇城各殿外看看,大殿下那里我还不曾去过。” 那宫人还愣在原地,似是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这个时节,这是什么时节?清明? 大凡数百年的皇城里定然是死过人的,什么冤死的妃子啊,还有倒霉的宫婢宫人比比皆是,闲着无聊时,不少宫人总会指着宫里哪里哪里道闹鬼云云的,话说今年清明阴阳司确实还不曾去看过呢! 理由如此充分,便是宫人自己也不愿拒绝,是以宫人也不再多说,只是朝张解施礼过后便转身在前头带路了。 不管是大殿下还是原大小姐可都不曾说过不准张天师过去的,再者人家张天师只是在外头看看,又不进去,那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时辰已过了上朝的时辰了,皇城内除了巡逻的侍卫,走动的宫人宫婢之外便没有别的什么人了,大皇子寝宫外更是连人影都没有。 走到寝宫外,张解停下了脚步,看向乔苒:“我在外头等你。” 乔苒点了点头,转身跟着宫人走入了大皇子的寝宫。 还未走了几步,便看到背负着双手,在不远处的廊下满脸阴郁看着她的大皇子。 宫人见状连忙带着乔苒走了过去。 行至大皇子面前,乔苒施礼唤道:“大殿下。” 眼看女孩子施礼完不等自己开口便起身,大皇子脸色顿变,小小年纪的孩子阴郁的脸上闪过一丝戾色。 “大胆!”他脱口而出。 比起他脸上的愤怒,乔苒神情平静,认真的问道:“大殿下何以开口道此话?” “本宫让你起来了么?”大皇子看着她恨恨道,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 相比他的厌恶之色,女孩子神情依旧平静:“敢问殿下,可是下官做错了什么以致大殿下想要惩罚下官?” “看到你那张脸便让本宫恶心。”大皇子毫不客气的开口道出了心声。 这个年纪这个身份的孩子,除了陛下在场之时,其余时候都是毫不掩饰的表现自己心中真实情绪的。 “哦?”乔苒摸了摸自己的脸似是有些不解,“听闻我与原大小姐长的极为相似,原大小姐又日常伴随大殿下左右,如此说来是大殿下不喜原大小姐?” 大皇子闻言脸色顿变,忙气急败坏的开口驳斥道:“谁说的?本宫怎么会不喜欢原大小姐?是你这等人明明心思狠毒,却偏偏生了一张令原大小姐膈应的脸,你这等人才是真正的恶心!” 乔苒笑了笑,对比大皇子的跳脚,女孩子却依旧反应淡淡的,她笑了笑,开口道:“哦?大殿下说我心思狠毒,却不知我狠毒在哪里。得大殿下指出来我也好改不是么?” 说话间女孩子目光略过面前的大皇子,落到了他身后微晃的垂帘之上,垂帘之后有身影若隐若现,她笑了笑,不以为意。 “你……”闻言,大殿下立时开口动了动唇就想说话,可话临到嘴边却又蓦地一僵,一时半刻竟找不到什么可以诉她心思狠毒的地方。 面前的女孩子脸上带着笑意,依旧不急不缓的说着:“大殿下说不出来许是一时半会儿忘了,待到过后想起来了再说也不迟。” 大皇子闻言脸色顿时一僵,而后狠狠的剐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了。 乔苒笑了笑,没有在意。想要讨好这个孩子于她而言算不上什么难事,只是她不想而已。 待到大皇子离开之后,在一旁缩着脑袋瑟瑟发抖的宫人才颤着声音开口道:“其实寻你来的是原小姐,不是大殿下,你同我来吧!” 女孩子脸上不见半点惊异之色,闻言只淡淡的点了点头,道:“带路吧!” 本来今日之事也与大皇子无关而已,这个毫不掩饰自己情绪的孩子说到底没有那个能力来应对复杂的人心诡谲,也没有那个心态谦和的听取旁人的意见。不过被人当枪使倒是一把好手,乔苒的目光落到那微微晃动的垂帘之上轻哂了一声。 原娇娇此时正在大皇子寝宫所在的侧殿,被宫人带入殿内时她与甄仕远正分别坐在两列相距有些远的椅子上喝茶,两人皆一言不发。 这情形真是怎么看怎么尴尬和古怪。 乔苒随着宫人走入殿内,待到将人带进来,宫人便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乔苒走入其中,朝原娇娇喊了一声:“原大小姐。” 原娇娇再如何在大殿下面前得宠也不能掩盖一个事实,那就是乔苒是官身,她不是。 原娇娇抬头向她看来,目光落在乔苒的脸上顿了许久之后,她才缓缓起身,对乔苒道:“你来了。” 乔苒“嗯”了一声看向一旁被忽视了个彻底的甄仕远,道:“我的来意甄大人想必已经说过了。我们此时手头有个案子,有个至关重要的证人还活着,想请你过去看看此人还有没有的救。” 原娇娇没有回答她这句话,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到了一旁甄仕远的身上,她道:“甄大人,你下去等吧!这是我与乔苒之间的事,救不救这个人,等我与她谈过之后另说。” 甄仕远放下手里的茶盏,看向乔苒,见乔苒朝自己略略点了点头,便起身道:“也好,有些事你二人来谈比较好。”虽是如此说来,甄仕远还是给了她一个眼色,示意她有什么事莫忘了大声喊叫。 这是他们来之前甄仕远强力要求的,虽然乔苒觉得原娇娇真要想怎么样便是大声喊来甄仕远也没用却还是点头应了下来,好叫甄仕远放心。 原娇娇见状这才开口唤了声“水行”让水行将甄仕远带出去。 乔苒看向匆匆领着甄仕远离开的水行,直到再也看不到水行的身影才收回了目光。 “你看水行做什么?”一直盯着乔苒的原娇娇见她的举动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我们之间的事,你去盯她做什么?我虽偏疼水行,她却也影响不了我的决定。” 是么?乔苒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却还是收回了看向水行的目光,重新看向面前的原娇娇。 “近些时日在大殿下这里可好?”女孩子顿了顿,便开口了。 这话虽说语气寡淡平常了点,却让原娇娇一怔,看着面前这张彷如看镜子一般的脸,她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她与乔苒之间仿佛天生就是对立的,撕破脸皮之后,彼此也不吝的在对方面前展示真实的自我。 她们互相不喜欢甚至敌对和厌恶顶着与自己一张相似脸的对方。 这样淡淡的询问已有数月不曾听过了,原娇娇只觉得这样的询问应当是从身边亲近人口中问出来的,而不是她。 只是对着面前女孩子平静的眼神,她却还是僵着脸道:“尚可。”顿了顿,又道,“你呢?” 乔苒认真又细致的说道:“虽说案子有些麻烦,却也还好。一桩一桩的都解决了,只如今这桩有些麻烦,死了几个人,还有一个求生之能极强,却也同活死人无异了。” 便知道她莫名其妙的询问自己是有所图,果然,还是将话题转到那个快死的人身上了。 原娇娇冷笑了一声,没有接话,转而扬起了下巴,眼睑微垂的看着她,道:“我没有想到你会求到我的身上。” “你知我私心里是不愿的,”对此乔苒倒是毫不在意的在原娇娇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她道,“可你知道公是公,似是私,公私不能混为一谈,这个活着的证人很重要,如此求生,若是不帮一帮他,任其自生自灭,总是说不过去的。” “那是你的事,我为什么要帮你?”原娇娇冷笑的看着她。 “你若是不肯松口不见甄仕远便是了,何必还要特意遣人来寻我?”乔苒反问她,而后目光落到了她严严实实的袖口上,道,“这于你而言,不是举手之劳么?” 原娇娇默了默,随即脸上的冷意更甚了:“那不过是我想看你求我而已。” “好,求你。”女孩子几乎想也不想便开口道,“求你救救这个人。” 这哪里有半点求人的态度?原娇娇脸色难看至极:“乔苒,你何必如此惺惺作态?真正的求人该跪下来,而不是如你这样。” “那不行,我不跪。”没想到她这话一出女孩子想也不想便开口拒绝了,“方才是以礼相求,可你若是不答应,我便准备先礼后兵了,原大神医。” 原娇娇脸色顿变,她没有错过女孩子口中的“原大神医”四个字,闻言当即怒道:“你想拿神医名头来压我?” 赞扬同时也是最牢固的枷锁,心怀天下苍生的神医若是被爆出不肯救治病人怕是同样也会被人所诟病。 若大理寺当真要如此以名压她,她该如何应对?原娇娇脸色发白,一时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应对办法。 没想到女孩子却在此时再次开口了:“这倒是不错的主意,不过你既想到这个主意了,我也不好再用了,那就换一个吧!”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九十五章 讨药与交易 换一个?原娇娇脸色十分难看。她什么意思?是说对付自己的办法有的是,以至于换一个也无妨的意思么? 对上原娇娇难看的脸色,乔苒笑了笑,目光重新看向她,顿了片刻之后,才颇有几分深意的开口了:“原大小姐气色不太好。” 原娇娇板着脸冷冷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乔苒的眼神落到她长长的袖口处顿了顿,总是放血医治大殿下,气色能好才怪了。 大殿下的病不同于旁的病人,有些原娇娇放过一次血便罢了,而大殿下则是长久的连续不断的放血。 这但凡是个人又怎受得了?乔苒看了片刻原娇娇之后,忽地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开口道:“我一进来便闻到了很浓重的药味,你请太医署的人为大殿下开药了?” 原娇娇眼神闪了闪,下意识的将目光转至一边不去看她,只冷着脸回她道:“不是什么病都需要我出手的。” 乔苒轻哂,顿了片刻之后又道:“那大殿下到底得了什么病?我方才见他在门口拿身份压我的时候可没看出半点异样来。” 原娇娇听的眉头忍不住蹙起,下意识的回道:“我没同大殿下说你要来的事,此事我亦不知晓大殿下是由何得知的。” “是么?”女孩子闻言却是笑了笑,“哦”了一声。 口中虽是道着“哦”,可不管是她的神态还是语气都没有半点相信的意思。 “我没必要让你来信我。”心里莫名的涌出一阵无名之火,原娇娇想也不想便开口道,“我也没想过让大殿下掺和你我之间的事,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女孩子又是一笑,平静的笑声中不知为什么总能让人听出几分嘲讽之意来,女孩子负着手,来回走动了两下才再次出声,“这个孩子在年宴那一日做的事我没有忘记,你口口声声道不会让大殿下掺和你我的事,可年宴那一日你是怎么做的?” “大殿下做这些事情前根本没有同我说过,事后我也同他解释过了。”原娇娇心中一阵烦躁,不耐烦的解释了一句,对上女孩子似笑非笑的脸色,又突然觉得自己的解释有些可笑,“我同你解释什么?便是事情当真是我做的那又如何?” “因为我不会跟你一个孩子计较,若是你故意撺掇他,自然也只能记恨在你身上。”乔苒笑着说道。 “随你!”原娇娇不耐烦的道了一声,转过头不去看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你若是只想拿些旧事来压我,妄图我动恻隐之心便罢了,我本不是那等纯善之人,这一点你心里清楚。” “嗯。”女孩子点了点头,对原娇娇的不耐烦视若未见,只盯着她看了片刻之后,忽道:“大殿下的病治标不治本,你一直这般放血却寻不到别的法子,当真能长久下去?” 算起来从原娇娇入宫为大殿下治病开始也不过一年而已,常年放血的原娇娇脸上气色便很是难看了,嘴唇白的惊人。 正常人这般天天放血早吃不住了,原娇娇又能好多少? “与你无关。”原娇娇身形一僵,顿了顿,道。 “你放血治病救人的事前一段时日曾有人传出来,你便不怕?”乔苒又问她。 原娇娇转过身来,看向她,目光沉了沉:“如今已经没人在传了。” “压得住一时,却未必能压得住一世,万一压不住了,你有想过后果么?”乔苒问她。 原娇娇咬了咬唇,没有立刻说话。 若说原先还没有意识到,可如今经过这一年的放血治病以及救人,她也已然意识到自己这身引以为豪上天赋予的血脉似乎是把两面开锋的刀刃了,一面助她平步青云直入陛下眼中,一面却随时有可能将她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想到将来有可能陷入的境地她害怕,可另一面却又贪恋这为她带来一切的血脉,离不得。 “我们如今在办的这个案子甄仕远可对你说了?”乔苒反问原娇娇。 原娇娇看了她一眼,道:“听说有人抓走了一个工部的官员以及其子,在那官员夫人的宅子里那人还留下了一个阴邪类似法阵的东西。” 乔苒点头,将事情的消息补充的更细致了些:“有五个人被放在法阵对应的五行之上,血流尽而亡。” 原娇娇拧眉,没有出声。 乔苒也不管她,只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那个人被张解与大天师推测必是在求人之所不能求的极限。” 原娇娇抿了抿唇,蓦地抬头看向乔苒:“你今日来找我到底是又什么目的?” 她可不相信面前这个狡猾的女子会无缘无故做出送上门被她羞辱之举。 乔苒闻言,笑了,直到此时才说起了两人之间的事:“作为当年原二爷试验之下仅存的两个活口,我自然是来同你说一说原二爷当年的试验。” 开口闭口的“试验”让原娇娇只觉得耳畔的声音无比刺耳,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出口驳斥道:“莫胡说八道!” 她是上天选中的天命之女,为救治苍生而降临。 “我没有胡说八道,”对上原娇娇恼怒中夹杂了几分复杂的目光,乔苒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若真是天命之女那该生下来便是与众不同的,而不是如现在这样,在你我还不知事的时候便经历了人间炼狱般的惨剧,到最后仅仅活了两个孩子。” 不知事的孩子唯一的好处便是什么都不懂,她这具身体本身也不记得当年是如何活下来的了。可这么多的孩子仅仅活了两人足可见对于那些孩子来说经历过的是如何惨痛的一段过往。 “原二爷是什么人你我心里皆清楚,若没有你我二人,他在焦原两家根本连话都说不上。”乔苒不急不缓的说着,“若真是焦、原两家自己传承来的秘术,那些在族中说得上话的焦、原两家族中人为什么不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天命之子或者天命之女?而要从那些外头抱回来的孩子中选出什么天命之女?” “我二人这等情况在医道中便是那等千锤百炼练出的药人。”乔苒说道。 “胡说!”“药人”两个字彻底点燃了原娇娇心中的恼怒,只是并不擅长言语怒骂的原娇娇翻来覆去也只那么几句话,“什么药人,你莫要胡说八道!”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对此,乔苒却是十分的坦然,她道,“当然,你比我好一些,算是成功的药人吧,我是个残次品而已。” 原娇娇看向她,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她,牙齿紧紧的咬住了下唇,几乎就要将口唇咬出血来。 女孩子掀了掀眼皮,目光从她面上一扫而过,顿了顿之后接着说道:“他焦、原两家的秘术哪里来的你可曾想过?” 原娇娇默了一刻,声音冷硬:“不知。” 乔苒笑了笑,又道:“除此之外,既然是生死人肉白骨,大殿下的病为什么久治不愈?” 原娇娇依旧冷着声音道:“不知。” 乔苒不以为意,接着问她:“那些被你的血救过的人有的可行,有的不可行了,你可知晓?” 原娇娇脸色僵的更厉害了,顿了片刻之后,摇头木然道:“不知。” “你不知的话,那我便让你知。”乔苒说道,“你自己去问问那个做灯的林娘子之子,问他那手可还能提得动重物?” 原娇娇抿唇,脸色木然。 “先前乌孙使节团那个案子里便有那个人插手的影子,那犯了事的葛怀素人之将死,为求生才同他做了交易,葛怀素被送去刑部之前曾经提过你我二人之事。”乔苒说道,“你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便如同我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样,若非不到万不得已,我怎会无缘无故来寻你?” 原娇娇抬眼看她,盯着乔苒看了片刻之后,她忽开口喃喃:“你的意思是如今你正在查案子的这个人或许与你我二人……的血脉有关?” 乔苒点头,没有否认,只道:“所以,我想求你救一救那个活口。” “不单单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自己,当然救人一命也是一桩善举。”乔苒说道。 原娇娇垂眸沉默了下来。 这一次的沉默委实太久,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原娇娇才缓缓开口道:“好。“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给你一碗药,只是这个案子若是查到了有关你我的事,你必须告诉我。” 乔苒笑了笑,点头允了下来。 当着乔苒的面,原娇娇也不必隐瞒自己治病救人的办法了,解开手腕上层层的纱布,在那道反复割划的旧伤上割开一道口子,鲜血便自腕间流了下来。 自始至终,原娇娇也只蹙了蹙眉:这一切她已然很习惯了,自然也不觉得什么疼痛了。 将“药”交给乔苒,原娇娇熟练的单手包扎了一下伤口,而后复又抬头看向乔苒:“有没有效果,有多少效果我也不知道,你自试试吧!” 说罢这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种莫名其妙的如释重负之感。 原娇娇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天。 或许,这才是她每每给出一碗药时想说的话吧! 于她而言,她的血能治病救人是自打有了记忆之后便知晓的事,至于为什么能救人,自小到大所能记住的理由便是天生的,她是天命之女。可这种话真说出来,外头有几个人能信?便是她自己也不定能说服得了自己。 原娇娇想着,忍不住自嘲。 所以,有没有效果,效果如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血能救人,如此而已。 乔苒应了一声将灌了药的瓷瓶收了起来,又问了一句原娇娇“可还有别的事要问我的?”,原娇娇摇了摇头,女孩子见状这才转身离开。原娇娇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直到再也看不到女孩子的背影,她这才收回了目光,默了默便忽地扬声开口喊了句“水行!” 听到声音的水行很快便自外头匆匆跑了进来,道:“小姐!” “你……”原娇娇略一迟疑便对水行道,“往后莫要同大殿下说我同她的事了。” 虽说没有指名道姓,但显然水行是知道原娇娇说的是谁的,闻言顿时一愣,惊道:“小姐,她为难你了?” 那姓乔的前脚刚走,后脚小姐便将她唤了过来,若说没有为难小姐,谁信? 原娇娇摇了摇头,道:“没有。” “怎么可能?”水行惊呼,对原娇娇所言显然是不信的,她恨恨道,“小姐便是太善良了,她与那什么大理寺的甄大人前后脚来分明就是想逼迫小姐。”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原娇娇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此时心情本就不悦,听到水行不依不饶的说话便不耐烦的道了一句,而后对一脸惊愕的水行道,“总之往后我和她的事你莫要插手了,也莫要让大殿下再知道这些事情。” 水行“哦”了一声,虽是有些不愿,不过对于原娇娇所言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原娇娇再次沉默了下来,也不知多久之后,再次出声了,这一次她声音微颤:“你……先时说的事我想了想觉得可以一试,便把那些药交给大殿下吧!” 说罢这句,原娇娇便转过了身子,垂下眼睑,不再看向水行。 …… …… 没想到还当真从原大小姐那里讨到药了,甄仕远在回去的路上几乎盯着乔苒看了一路。 “甄大人,”待回到大理寺,乔苒回到自己的桌前坐了下来,看向甄仕远,道,“你看着我作甚?” 甄仕远默了默,瞥了眼自己手里那罐药忍不住问乔苒:“你那药……到底是怎么得来的?没有答应原大小姐什么不该答应的消息吧!” “没有。”乔苒说着顺手翻开了桌上的卷宗,并未抬头去看甄仕远,她道,“我只答应原娇娇若是寻到了有关‘老钱’的线索便告诉她,仅此而已。” 这倒不是什么勉为其难的事,待有了结果,告诉原娇娇也无妨。只是只用这等线索便换来了原娇娇的这碗药,甄仕远觉得以她与原娇娇的关系来看,原娇娇还是过于“好说话”了。 也不知道这丫头是如何劝动原娇娇的。甄仕远心里想着,脚上却没有磨蹭,带着她要来的药便向后院走去。 那具还活着的“尸体”此时就在后院。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九十六章 那个“人” 那具“尸体”此时就被安置在封仵作所在的后院的侧间,唐中元站在一旁神情肃然的看着封仵作又一次伸出的脚。 “唐中元!”那道如影随形般望来的目光让封仵作浑身一寒,对着唐中元忍不住怒极之下唤出了他的名字。 唐中元“嗯”了一声看向封仵作,认真道:“有事么?封仵作?” 封仵作抽了抽嘴角,对上手下意识的覆在腰间佩刀上的唐中元,只得不情不愿的后退了一步,道:“你做什么?” 唐中元看着封仵作,默了默,道:“封仵作,那个人还活着,你不能动他!” 这一个下午封仵作的脚都伸进来多少回了,若是没人看着,真不知道封仵作要做什么呢! 封仵作翻了翻眼皮,正想开口,眼角余光却在那一刻也不知看到了什么一般,忽地板着脸正色道:“你不要胡说八道啊!我就随便看看!” 唐中元听的这话不由一怔,还在奇怪封仵作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之时却见甄仕远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就知道封仵作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子,原来是甄大人进来了。 瞥了眼一只脚踏进侧间的封仵作,甄仕远蹙眉,道:“人还没死呢!你回去研究那四具尸体去!” 封仵作:“……” 默了默,他道:“验尸结果已然写好了。” “那就去钻研你自己的东西去。”对封仵作先前那句“随便看看”甄仕远显然是不信的,毕竟以封仵作的性子,会随便看看那才怪了。 说罢这句话,甄仕远便端着那碗药走到那张辨不出本来面目的“尸体”前,看了眼那张被刀剑伤痕伤到面目全非的脸,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这样的尸体按理说是可怖的,可不知为什么,此时看来居然让人有些不好受。 “罢了罢了!”甄仕远叹了口气,喃喃着对一旁的唐中元道,“你把他扶起来,本官把这碗药给他灌下去。” 唐中元应声,上前伸手将“尸体”扶了起来,甄仕远手里端着那碗药看向面前的尸体,顿了片刻片刻之后,将那碗药送到尸体的嘴边,而后捏住那尸体勉强可以称之为“口鼻”的地方,一骨碌灌了进去。 这动作委实粗暴却又干脆。 甄仕远灌完药将药碗放到一旁,重新看向面前的尸体,面前的尸体暂时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等了片刻,也没有什么变化。甄仕远摇头苦笑:还当真以为是仙丹不成?那么快就有变化那才怪了! 这般想着,甄仕远对唐中元道:“把人放下吧!而后寻个人在外面守着,莫让别人,那别人我是指封仵作,你莫让他进来。” 唐中元当闻言即点头应了下来,而后瞥向一旁缩着脖子还未离开的封仵作。 封仵作翻了个白眼,对甄仕远所言显然有些不信。 “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会对这人怎么着不成?”封仵作哼了一声,再次恋恋不舍的看了眼那厢的尸体,这才在甄仕远和唐中元二人的目光中离开了侧间。 喂完药的甄仕远又坐了下来,这一坐便一直坐到了酉时大理寺下值的时候,那人看起来还是没有什么变化,除了轻微跳动的脉息令人看上去此人还活着之外与先前没什么两样。 甄仕远深吸了一口气,叮嘱唐中元寻好官差同他接班之后向门外走去。 过去的途中正碰上往后衙来的乔苒。 “甄大人。”见到甄仕远乔苒后退一步,施了一礼。 甄仕远点了点头,对上乔苒,神色有些微的复杂:“你来了?” 乔苒点头,问甄仕远:“怎么样了?”她的意思是那个还活着的人怎么样了。 甄仕远摇头道:“不知。”而后又道,“药是喝下去了,没什么反应。” 乔苒默了默,点头,道:“我进去看看。” 甄仕远“嗯”了一声没有拦她。 乔苒走入后衙,一眼便看到了正在侧间外探来探去的封仵作,只是鉴于里头守着的唐中元不敢进去而已。 乔苒看了眼“鬼鬼祟祟”的封仵作,摇了摇头,径直走入侧间。 对她的到来,唐中元自然没有阻止,上前唤了声“乔小姐”。 乔苒点了点头,看向这个躺在床上面目全非的“人”,探了探脉息,果然能感觉到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脉息,只是人好似并没有什么变化。 乔苒盯着这“人”看了片刻之后,对唐中元道:“你且先去吃饭吧!我在这里看一会儿。” 为防有人,特别是外面那个晃来晃去的封仵作潜入进来做什么,今日这里一整夜都需要有人把手,如此看来唐中元便是不呆上一整晚,这大半夜也是要守的了。 唐中元闻言忙谢了一声乔苒,这才转身离开。 待到唐中元走后,乔苒走向那具“尸体”,只是还不待她走至尸体跟前,便有一道人影先她一步窜了出来,直奔尸体,而后就在乔苒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一把伸手抓住了“尸体”,乔苒看了本能的开口就要呵斥,那厢封仵作便率先发出了一声尖叫。 “哎呀我的亲娘老子哟,这人凉了?” 乔苒听的一惊,伸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触手的凉意让她一个激灵,而后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 方才她还探过这人的脉息,那时这个人身体之上并没有这般冰凉,就算当真就在这一瞬没有挨过去出事了,也万万不可能就在短短的一瞬间凉成这样。 不等她说话,封仵作已经径自伸手去触碰那人的脉息了,这一触碰更是吓了一跳,指着那人惊呼:“他……他死了!” 虽说于封仵作而言,看到死人可比看到活人高兴多了,可此时骤然见这个“活死人”突然间没了,还是吓了一大跳。 乔苒皱了皱眉,上前拉开封仵作,伸手探向那“人”的脉息,只稍稍一顿,便蓦地转头看向封仵作,喝道:“快去请大夫!” 哈?封仵作怔了一怔,站在原地,本能的伸手指向那人道:“这人不是死了么?” 死人请什么大夫,该请仵作啊!譬如他。 “还有些微的气息,你方才没注意。”乔苒翻了翻眼皮,催促了一声正要伸手过来重新探脉息的封仵作,道,“还不快去?” 女孩子鲜少对着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和语气,封仵作一个激灵,忙不迭地转身跑了出去。 待到封仵作离开之后,后衙之内只她一人了。乔苒回身看了看四周,眼见四下无人,便再次伸手覆向那人的手,触手处还是冰凉,可被她触碰过的地方重新再去触碰之时却莫名其妙的多了几分暖意。 寻常情况之下,冷热变化有如此之大么? 乔苒拧了拧眉,看向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那个“人”,默了默,忽地伸手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捏开那人的嘴滴了两滴血,正要继续滴下去时,听远远有脚步声传来,乔苒连忙收回了手,将手指藏于袖间转身望了过去,却见屋外徐和修和谢承泽正迈步走进了后衙。 “乔大人,”一见乔苒,徐和修便忙不迭地开口了,他伸手指向外头,激动道,“方才我与承泽在门外碰到了封仵作,他慌张的厉害,跑起来东倒西歪的。我二人看他情形不对劲,叫住了他,熟料他开口便语无伦次的说了起来,一会儿说这唯一的活口凉了,一会儿又道是自己弄错了,正要去找大夫。乔大人,你可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会儿人死了,一会儿人还有的救要去找大夫,往常封仵作只是不说人话,今日这话颠三倒四的,真怀疑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乔苒闻言顿了一顿,道:“人脉息有些弱,先时以为人死了,不过细一瞧没死。” 这样啊!徐和修恍然,走到那躺在床上的“人”身边伸手探了探,片刻之后收手转身对谢承泽道:“确实还好。” “那看来原大小姐的药很厉害啊!”谢承泽垂眸看向面前躺在床上的“人”,顿了片刻之后,忽地俯身凑近那人,鼻尖动了动,而后转头看向乔苒:“乔小姐,你鼻子那么灵,可闻到什么味道了?” 乔苒目光一闪,看向谢承泽,开口问他:“血腥味?” 谢承泽点了点头,起身目光落到了乔苒的袖口处:“乔大人,你是不是受伤了?” 乔苒垂眸看向自己的袖口,在看到衣袍上那一道细微的划痕时,目光不由一滞:这是方才自己不小心划到的吗? 不过对谢承泽,乔苒还是摇头,道:“不是,”女孩子说着扯了下自己的衣袖给他二人看,口中解释着,“或许是去讨药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 原娇娇治病救人的秘密她不信谢家不清楚。 谢承泽闻言沉默了一刻,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只是复又垂眸看向躺在床上的那人:“脉息沉稳有力,应当要好起来了。” “那便好。”站在一旁的徐和修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叹了口气,道,“若是此人知道一些关于那个‘老钱’的线索便好了。张大人和张公子至此仍然没有什么消息,明镜先生的画像也分发去了官府各要塞,不过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锦城张夫人与明镜先生先祖的事还在查,不过因锦城离长安甚远,一时半刻也没有听到什么眉目。”谢承泽方才似是只随口一问,接着徐和修的话说起了案子。 那个“易子而食”的谜题总是让人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怅然,总觉得这是一个因天灾人祸引起的事情。 乔苒点了点头,顿了顿,问他二人,道:“张夫人呢?” 张家的祖宅在修葺,张夫人这座宅子因着发生了案子,暂且也不能住了。 徐和修回她道:“张夫人住在大理寺客房。先时张大人失忆那桩事中,张夫人就曾在这里暂住,是以还算习惯,方才我二人去看张夫人时,她正在翻着一些张大人所作的旧文,大抵是思念夫君了。” 思念夫君?乔苒垂下了眼睑。 女孩子这一刻本能的反应颇有些耐人寻味,以至于一旁正注意着她脸上表情的谢承泽开口问她:“乔大人,怎么了?” 乔苒摇了摇头。 她不是怀疑张夫人与张大人之间的感情。即便因着当年张大人失忆另娶那件事,两人之间有了隔阂,可过往之情并不是假的。换句话说,若非有情,也不会有这等隔阂了。 眼下张大人与张公子失踪了,人人都道这位张夫人肖似她,可乔苒觉得,扪心自问,若是她的话,心上人被抓了,她不会就这般坐在屋中思念夫君的。比起思念夫君,如今面对生死不知的张大人与张公子,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更何况张大人当年失踪几乎可说是“死”了,张夫人也不曾就这般呆在家中掩面思念夫君,而是一边托人寻找张大人的下落一边抚养张公子。 是以,乔苒不觉得张夫人是那等会坐在那里翻看张大人旧文思念夫君的人。 “是么?”徐和修听她道罢似是愣了一愣,不过随即便道:“可先前我二人问了,张夫人自己说只是随便看看张大人的旧文而已。” “这种话你也信?”谢承泽闻言便开口了,对上一脸茫然的徐和修,他道,“张夫人只是想以自己的方式做些什么罢了。” “如此么?”徐和修却仍是一副愣愣的表情,听罢更是颇有些感慨,“还是承泽你懂女子……”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十妹妹……徐和修心中一痛。 乔苒和谢承泽都没有说话。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封仵作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三人之间莫名古怪的氛围。 “来了来了!”人未到,声先到,封仵作很快便拉着一位背了医箱的老大夫奋力的进了屋,口中催促着老大夫:“快点快点,人命关天!” 老大夫翻了个白眼,道:“你莫拉了,你再拉就连老夫都要人命关天了。” 有这样的人么?他难得医馆里清闲,吃完饭正在喝茶这人便冲了进来,亮出自己是大理寺仵作的身份之后便不由分说的将他拉了过来。 岂不知饭后不能胡乱跑动来着?这一跑可将他跑的累死了。 “人在这儿!”那厢拉着他跑过来的封仵作冲了过来,一把拉起床上那人的手道,“你快写,这人快凉了……啊!” 一声尖叫响彻大理寺的后衙。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九十七章 醒了 一只遍布伤痕,纵横交错,尚且可以称之为“手”的手猛地抓住了封仵作的胳膊。 这猛地一抓让封仵作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尖叫声。 尖叫声让在场众人皆是吓了一跳,就连前头衙门里还有未离开的官员官差闻讯也纷纷赶了过来,不大的大理寺后衙很快便被挤得水泄不通。 “发生什么事了?” “我方才听到尖叫声了!” “声音有些耳熟,似是封仵作的声音。” “就是封仵作,你看封仵作的表情!” “我还未看过封仵作如此害怕的时候呢!” …… 说话声嚷嚷声自耳边响起,整个大理寺后衙吵吵嚷嚷的一片。 被议论的中心封仵作此时仍一脸震惊的被一只“手”抓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仿佛直到此时仍未回神。 正在饭堂里吃饭的唐中元也匆匆丢下饭碗赶了过来,待看到封仵作果然“不负众望”的溜进后衙侧间时便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还不等他上前将封仵作拉走便看到那只紧紧拉住封仵作的手,紧紧扣着封仵作的手微微发颤,这绝对不是一个躺在床上的活死人能有的力道。 难道大人那碗汤药有效果了?唐中元心中一惊,本能的从封仵作身上将目光移开,而后将目光移到了封仵作身边不远处的乔苒身上。 素日里存在感不低今日却因着封仵作这一嗓子几乎没人注意到的乔小姐此时正站在离封仵作不远处默默看着那躺在床上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封仵作的“人”,这情形怎么说都不像一个“活死人”,虽说人仍然不曾坐起来,可那微微发颤的动作可见这人是有感觉的。 “乔小姐。”唐中元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顿了一顿之后本能的看向不远处的乔苒。 这一声也让不少人将目光从封仵作身上移开转向了乔苒以及她身边的徐和修和谢承泽的身上。 这三人素日里可都是往人群里一站便能被看到的主,今儿却是也不知道怎么了,方才好一会儿居然都没有人发现这三位,真是奇怪了。难道是封仵作今日的举动太过反常,以至于众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么? 不过发现这三人都在时,众人还是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虽然甄大人不在,这三个素日里最靠谱的在就好。 毕竟以这三人的本事应当治得住封仵作的。 乔苒嗯了一声,看向被“人”抓住的封仵作,默了默,开口道:“没什么事,大家都散了吧,封仵作只是被人吓到了。” 这话一出,场面便蓦地一静,乔苒顿了顿,也在一瞬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 封仵作不怕死人这是公认的,可活人素日里也没见他怕过谁,只没想到这么个活死人居然能让他发出如此惨烈的叫声。 见众人没有动身,谢承泽“咳”了一声,也跟着发出了一声劝阻,道:“都回去吧!” 这一声令还在愣神中的众人回过神来,而后神情复杂的看了眼还被那“人”抓着的封仵作,这才转身相继离开了。 待到众人都离开之后,乔苒看向封仵作,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道:“封仵作,没事了。” 这一拍似乎总算拍回了封仵作的“魂”,他眉毛忍不住挑了起来,没有转身去看身后抓着自己手的那“人”,只是斜眼看向乔苒,嘴巴扯了扯,“勉强”的指向身后,问乔苒:“松手了没?” 乔苒看向那只紧紧抓着封仵作胳膊的手,摇头道:“松没松手封仵作你自己感觉不到么?” 瞧那般用力也不像松手了的样子。 封仵作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道:“那……那你快让他松手!” 乔苒给了他一个白眼,道:“你既想让他松手该早些说才是。”说罢这些,女孩子看了眼徐和修,徐和修会意,上前抓住那只手的手指掰了开来,这才将封仵作从那只手之下拯救了出来。 “没事了。”徐和修将手抽走之后,女孩子开口,默了默道。 封仵作僵着身子一顿,片刻之后,浑身仿佛突然脱力一般软软的瘫坐在了地上,而后心有余悸的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惊呼道:“吓死我了!” “吓死你了?”站在一旁被人忽视了许久的老大夫突然开口重复了一遍封仵作的话,他看向封仵作,而后冷哼了一声,“可还没说你快把老夫吓了一大跳呢!老夫当时正在吃饭,你如此急匆匆的把老夫拉来,老夫险些就要人命关天了!” 封仵作虽是一向不要脸惯了,可此时面对老大夫的指摘还是莫名其妙的有点不好意思,顿了顿之后,他道:“我不是故意的!” “嗯,你是有意的。”老大夫给了他一个白眼,而后目光转向面前这个勉强可以称之为“人”的人,问正扶着这人躺下去的徐和修:“这位大人,此人如何了?” 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别白跑一趟了,看着面前这人身上触目惊心的划伤,他都有些怀疑这人还能不能活了,不过见方才这“人”抓人的力气,应当是能活的。 “脉息平稳。”徐和修扶着这“人”躺了下去,而后收手拍了拍手,抖落了手里沾到的伤痕处脱落的结痂,道,“应当还好,那位神医原大小姐赐过药了。” 原本不过随口一说,岂料听到这人口中提到“原大小姐”四个字时,那老大夫脸色顿时变了一变,而后恨恨地哼了一声。 这反应怎么看怎么都不是什么高兴的样子。 对上众人望来的目光,老大夫冷笑了一声,一把年纪也难得阴阳怪气了一回:“原来是服过原大小姐的药了,难怪如此惊人呢!” 这原大小姐自从出现之后,不知多少大夫治不好那些疑难杂症时被人指着鼻子骂过“没用”“不如符医”这等话,所以,但凡是个大夫,对上原大小姐脸色能好看才怪了。 这原大小姐的出现当真是吃着碗里的饭却冲到人家家里把锅砸了。 封仵作搓了搓鼻头,对老大夫的举动难得中肯的给了个评价:“这就是所谓的同行相忌吧!”跟文人相轻一个道理。 老大夫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总之老夫就是不服她一个小丫头片子!” 封仵作“哦”了一声,不以为意。仵作被世人视作下九流的行当,这行当本就冷的很,难得有人肯做已是感恩戴德了,自然没有什么同行相忌的话,而他如今这地位也算这一行的顶头了。至于那些民间神医、太医署太医还是原大小姐什么的,都是治活人的,没人同他抢饭碗,是以封仵作倒是没什么感觉。 老大夫又是一声冷哼,目光落到躺在床上那“人”身上一滞,顿了顿之后,到底是医者仁心比起同行相忌占据了上峰,他走过去,皱眉挥开挡在面前的徐和修的手,道:“你让一让,且让老夫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罢了罢了,做了一辈子医者仁心的好大夫,别临到一把年纪了晚节不保,老大夫心说着上前握住了那“人”手诊起了脉。 众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皆有些不安的看向老大夫。 老大夫抿唇不言,顿了片刻之后,忽道:“他脉象沉稳有力,没什么内伤,也只面上的这点外伤。”说罢便站了起来,只是起身起到一半,老大夫还是忍不住指着那个“人”道,“伤成这样,其内伤都可痊愈,那原大小姐的药倒是果真如传说的那样确实有些厉害的近乎玄乎。” 不得不承认,这人若是这样直接被送到医馆来,多半是看他没救了,让人直接把他埋了。可没想到原大小姐的一碗药居然有这样的功效,这还真是令人惊讶,传闻中的仙丹也不外如是吧! 心里虽说颇有几分想法,老大夫手里却没磨蹭,细细的查看起了这“人”的外伤,这一看,更是惊讶,他伸手按了按那红黑交加的结痂,不过稍稍一用力,那结的痂便自己落了下来,露出了里头新长的皮肤。 “这……伤口结痂是已经将好的症状啊!”老大夫见状忍不住感慨,而后一路按着那将将脱落的结痂将这人表皮检查了一番之后,手一直检查到了人的喉口处,这一次,还未来得及按压,那喉口的结痂便主动脱落了下来,老大夫顺手将结痂剥开,里头新长的肉红皮肤在众人的注视中似是中喉口动了动,仿佛吞咽了一下。 还不等众人有所反应过来,便听一道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这……这是哪儿?” 封仵作再次发出了一声惊呼。 众人转头看向他。 后知后觉的封仵作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这怪他吗?于他而言,死人不可怕,活人不可怕,活死人才是真真可怕啊! 这“人”也太吓人了。 众人默了默,没有理会他。 性子最急的徐和修已经忍不住开口回那“人”了:“这里是大理寺。” 说话之人喉口似是损伤的厉害,开口无比沙哑,生生的一副破锣嗓子,勉强能听出这是个男人的声音,仅此而已。 那人“咦”了一声,神情似是有些恍惚:“我怎么会在大理寺?” 徐和修下意识的向分别位于两边的乔苒和谢承泽看了看,见他二人未曾出声这才开口道:“因为我等救了你,你还记得先前发生了什么事么?” “什么事?”那人“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而后道,“我……我只记得准备回乡的途中脚下一滑从马车上跌了下去,而后便不记得了……不,也不是什么都记不得了,之后很痛……很痛……睁眼时好似看到铺天盖地都是红的,再之后,便不记得了。” 徐和修蹙了蹙眉,正想继续问,却见一旁的乔苒突然越过他,走到那人身边,伸手戳了戳那人脸上的结痂。 那人“嘶”了一声,似是有些疼,却又不至于那么疼,疼到让他惊叫的地步。 女孩子听他“嘶”了一声,及时收了手,而后才开口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三十有七。”不等那人开口,封仵作便探出头来,答了个数字,而后嘀咕道,“他骨龄在那里,做不了假的。” 听了封仵作的话,那人似是有些惊讶,不过旋即便点头道:“是,我三十有七,姓高单名一个稀字,不是长安本地的百姓,来长安十年了,本是想闯出一番名堂的,奈何十年也未闯出什么来,便准备归家去,却没想到才出了城走到半道上便出了事。” 乔苒默了一刻,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门口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你的生辰八字可否一说?”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张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后衙门口。 对上众人望来的目光,张解迈步走了进来,先同乔苒说了一声:“先前有些事耽搁了。”而后才对那个躺在床上的“人”道:“你生辰八字可否说一下?” 乔苒看向张解额头的细汗,显然方才行事匆匆似有急事。 今日午时,她去同原娇娇“聊”了片刻之后出来便未见到甄仕远同张解的影子,一问才知道张解是被陛下唤走了,甄仕远则被陛下身边的薛女官带话莫在宫里久留云云的。 当时因着心里想着药的事情,便未多想,此时再见匆匆出现的张解,这才觉得有些蹊跷。 陛下能知晓他们进宫的事情那倒是不奇怪,毕竟皇城里发生的事鲜少有陛下不知道的。可便是他们进宫,在皇城里也不至于对大皇子做什么,陛下便是当真“爱子如命”也全然没必要将二人遣走吧,难道是当时出了什么事? 只是此时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张解走进来,对那人再次重复了一遍:“你生辰八字可否说一下?” 那人愣了一愣,听徐和修在一旁解释“这是阴阳司的张天师”之后,他才将自己的生辰八字报了出来。 张解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别的,只是又问那人:“在京城什么人可能知晓你的生辰八字?”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九十八章 归案 生辰八字这种东西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 不重要是因为生辰八字这种东西不能换作吃用,自然不能称之为值钱,说重要是因为这等不能换作吃用的东西一旦起作用起来效果也是非比寻常。 譬如男女定亲的双方一方反悔,一句“八字不合”便足以让先前所有的盟约化为乌有。对于某些钻研阴邪之术的人来说更是十分讲究所谓的“生辰八字”。 被张解问了生辰八字,虽说有些不明所以,不过鉴于他的身份,那人稍一迟疑之后还是将自己的生辰八字报了出来。 可没想到之后这位阴阳司的张天师又问起了这个问题:“在京城可有什么人会知晓你的生辰八字?” 这个问题实在是令人不得不多想,只是……那人挠了挠头,不解道:“我来长安之前便已经成亲了,自然不会有报生辰八字寻找媒人的时候,着实想不到哪里会用到生辰八字。” 徐和修闻言,忙道:“你再想想呢!还有什么人可能知道你的生辰八字。“ 那人认真的想了会儿,顿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略一迟疑之后开口道:“要不,便是去寺庙里祭拜求符的时候?” 他来长安时也是怀揣着在长安城出人头地的梦想来的,寺庙这等地方自然是去过的,求过的神佛也不在少数。 听他说到这里,急性子的徐和修便迫不及待的开口了:“你是说寒山寺?” 这整个长安城最有名的佛寺就是寒山寺了。 没想到那人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而后斩钉截铁的说道:“不是寒山寺,我虽去过寒山寺,可寒山寺却不曾问我要过生辰八字做护身符庇佑什么的。” “那是你给的香火钱不够多,多了就会要了。”不成想谢承泽突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众人:“……” 倒是还头一回发现谢承泽还有这等出口便令人噤声的本事。 那人也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干笑了两声,道:“原来如此,难怪寒山寺不曾问我要过这些呢!” 看来寒山寺香火鼎盛果然名不虚传,他那点香火钱人家根本不稀罕,他的生辰八字也不是给的寒山寺,而是多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给了一座山野小寺的和尚。 “约莫五六年前,在城外山郊上的山野小寺离我遇到过一位出家的大师,当时我是避雨无意误入其间的,大师道与我有缘便送了一张符给我,我随手揣了向大师道了谢,待雨停回家的途中便捡到钱袋了。长安那么大的地方自然每一日都有人丢钱袋的,可论捡钱袋这种事我在长安那么多年也只碰到过这一次。”那人说着,语气中不无感慨,“待回家之后我准备将符纸取出来时却发现符纸不见了,腰袋里只剩一把香灰。”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也没有刻意用何等言语去描述,可就是这寥寥数语也足够人想象全开了。 从未捡过钱袋突然捡到了钱袋,原来的符纸不见了变成了香灰。单就这两件事就足以让人想到是符纸起了作用才令人捡到了钱袋,也正是因为符纸起了作用所以变成了香灰。 似这等乍一看难以用常理来解释的事情最容易让人产生鬼神之信的心理,那么接下来……乔苒心中一动。 果然听那人接着说了下去。 “我觉得那大师或许当真有些本事,因此还未回家,走到半道上便去而复返,那人见我前来,道了声‘阿弥陀佛’,我求大师赐符,大师却犹豫了许久而后道我命里该当如此,长安的大造化与我无关,他便是给了我符,此事也未必能成,只能尽力争取。”那人一一说了起来,“因着先前的事我已经信了三分,当即便一口答应了下来,而后请他赐符,他拗不过我,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而后问我要了生辰八字,绘了张符给我。” 听到这里,众人早已面面相觑了。 在此时的他们作为外人看来,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骗局了,不过身处其中的人却深信不疑,不,应当说是那时的他深信不疑。 至于现在为什么不信……那人道:“之后我又回到那山郊野寺,却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大师。本是深信不疑觉得他是难得的高人的,只可惜之后再慢慢想来却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头脑发热这种事只是一时的不是一世的。那人感慨着:“之后回想起来我捡钱袋时虽说周围无人,钱袋恰恰叫我捡了,可那地方却不是陋巷,是人来人往的街道,真有钱袋丢了按理说早该有人捡了才是,除非就是恰恰巧巧看准了时机丢的钱袋,叫我碰了个正着。当然,这没有什么证据,不过那符纸变香灰的事我倒是想起临行前那和尚走近我,道着‘我佛慈悲’抱过我一下,虽说只一下,可那手却是从前向后环绕,细想起来动作有些刻意。” 当然,这些都没有证据,不过读圣人书自诩脑子也不笨的他待到冷静下来对这件事还是有所怀疑的。 “那些时日我很是提防,不过之后数年都无什么事便暂且没有去管了,”那人说着拧起了眉头,看向张解,不解道,“大人,我亦不知此事会不会与如今这件事有关,可过往这些年,也唯有这件事看起来有些古怪了。” 岂止是古怪,简直不合常理。 那人如此麻烦的来了这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仔细想想,他钱财无损,唯一有损的便是交出去的生辰八字了。 而这交出去的生辰八字又与眼前这位张天师一开口便问的话不谋而合。 原来如此!这人回忆的倒是很详细,这生辰八字也多半是那时候丢的了,只是可惜他话中所提到的山郊野寺与那个失踪的出家人听起来都颇有几分无迹可寻的感觉。 这等情况便似是你正在烦恼间骤然捡到了一只装着钱财的大包裹,激动之下打开大包裹,却见大包裹里只有一文钱的铜板一样。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沉默了一刻之后,乔苒说道:“你可还记得那和尚的长相?绘一副那人的画像拿下去张贴吧!” 因着那人重伤未愈,待到绘制完画像之后众人也未再打扰他,退出了侧间。 封仵作一脸失望之色,没有跟上正在讨论案子的众人,而是唉声叹气回了后衙,对活人他兴趣不大,该有兴趣的是那等民间大夫。 那个被他拉来的民间大夫还不曾离开,此刻拢了拢身上的医箱,目光在众人间扫视了一遍之后便径自走向封仵作,伸出了手。 “老夫的出诊费十两,麻烦结一下!” 封仵作听的顿时大惊失色:“十两!怎么那么贵?” “贵?”那伸手的老大夫冷笑了一声,手一指指向外头,道:“你去外头打听打听,我宝延堂的李同春出诊费是多少?”老大夫说着又是一声冷笑,上下打量了一番封仵作,语气中莫名多了几分蔑视的意味在里头,“要不是看在你们是官府的份上,我将出诊的小费替你们刨了,十两是万万不够的!” 封仵作听的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这大夫年纪一大把也太黑了!居然要十两!” “那你当老夫辛苦几十载是为了什么?”那名唤李同春的大夫翻了个白眼,道,“年少苦读医书,而后去学堂做学徒,被病患家属打过都不知多少回了,临到如今这年岁总算在长安城里闯出了一番名堂,老夫这资质的大夫,十两的出诊费在长安城都算良心了,你还嫌我贵?快将钱给了!莫要以为官府就可以赖账!” 封仵作听的一阵肉疼,本能的伸手捂住钱包,道:“这是为官府办事,办案子,你这老大夫通融一下不行么?” “你是说贿赂?”老大夫挑了挑眉,反问封仵作。 十两银子的贿赂,封仵作嘴角抽的更厉害了,捂住钱包,求助似的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几人,道:“这银子……” 几人谁都没有出声,只齐刷刷的看着他。 一番对视之后,封仵作终是败下阵来,不得已只得认命了:“罢了,十两银子我掏就我掏,大不了明日去找甄大人给我报了。” 只是适逢月底大理寺对账的时候,甄仕远怕是没那么容易松口的,毕竟大理寺一众官员官差爱吃,伙食费上花的厉害便要从别的地方省回来。 心不甘情不愿的掏了十两银子送走了那个自称李同春的大夫,封仵作对上几张方才一声不吭的脸毫不客气的挥手赶客。 “走走走!莫在这里杵着,这后衙是我的地方,你们要商议案子去前头去!”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一旁的扫把继续赶人。 这幅毫不客气赶人的架势,众人也未多留,除了有甄仕远命令得以留下来看顾那个名唤高希的活口的唐中元之外,众人离开了后衙,行至后衙通往前院大堂处的长廊旁停了下来。 “解之,你怎么来了?”一停下来徐和修便迫不及待的开口了,而后看向乔苒,试探着开口道:“难道是乔大人唤你来的?” 张解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回他这个问题,而是突地出声道:“方才陛下身体有恙……” 听到陛下身体有恙之时,乔苒恍然:原来方才他突然离开是因为陛下身体有恙。 这倒是急事,不得不离开,只是陛下怎么回突然身体有恙? 况且,陛下身体有恙为什么不找太医署要找阴阳司,便是想找符医那也该找原大小姐才是,为什么找张解? 心里疑惑颇多,对上众人的疑惑之色,张解迟疑了片刻之后才再次说道:“陛下是在批奏折时突然晕过去的,事情到底如何我出宫时还不清楚。” 这回答……不等同于什么都没说?徐和修翻了个白眼。 乔苒默了默,问张解:“你方才如何会突然想起问他生辰八字的事?” 这个他自然是指里头那个活口。 张夫人宅子里那等阴邪的法阵会想到生辰八字不奇怪,奇怪的是张解直到此时才突然问起了关于生辰八字的事。 张解道:“只是因法阵之事有所猜测而已。” 这话显然不是他的真实想法,乔苒笑了笑,没有继续问下去,转而问他:“陛下现在如何了?可还好些了?” “我离开时陛下已经醒了,”张解说道,“太医署的大夫与大天师都在陛下那里。” 乔苒点头,只听张解稍稍一顿便再次开口了:“陛下还给了一道口谕……” 好好的说着话,一句“陛下口谕”可将原本正在说话的几人皆吓了一跳。 对上众人望来的目光,张解目光有些复杂,只是顿了顿之后,还是接着说了下去:“陛下口谕,大理寺务必尽快将徐禾缘与乌孙人一案的幕后黑手缉拿归案,钦此!” 这话一出,众人更是一愣,没有宣旨,只有口谕,除了口谕之外也没有陛下所给的任何信物,就这么一句看着简直有些“玩笑”的口谕若不是从张解口中说出来的,怕是谁都不会信的。 可张解的表情……又委实不像作假。 “是真的。”对上众人望来的目光,张解深吸了一口气,苦笑了起来,“陛下醒来之后只给了一道这样的口谕便复又昏迷了过去,眼下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原本的陛下圣旨变成了一道口谕,而且还不等众人确认一番陛下又再次昏迷了过去,这口谕到底该应还是不该应? “那就私下查。”只稍稍一顿之后,谢承泽便开口了,他道,“正巧此事与张大人、张公子失踪一事可以看做是同一件事,我们在查的不就是这件事么?” 这倒是。徐和修闻言忍不住点了点头。 乔苒不曾多言,只是若有所思了片刻之后,突然问张解:“此事……与陛下昏迷是否有关?” 陛下突然昏迷这本身于日理万机的陛下而言虽说有些突然,却又不至于太过突然,可突然昏迷又突然醒来,而且只给了一道这样的口谕却委实令人费解。 于陛下而言,有太多比这等事重要的多的事要交待众人去做,可在简短的清醒之时她却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有这般重要么? 《天作不合》正文 第七百九十九章 巧合 重要不重要也只能在心里疑惑,眼下,比起心里的疑惑,皇城里陛下的情况显然更重要。 “陛下如今的情况明日早朝该当如何?”乔苒问道。 “早朝暂且罢朝,”张解说道,“如今皇城里太医署与大天师正在寻找法子,我等还是该做我等该做的事才是。” 他们该做的事便是找出那个藏头露尾的幕后黑手。 只是事情虽急却不是光着急便能做好的,越是这等时候越是不能乱了方寸。 第二日甄仕远如往常一般来了大理寺才听到了这个消息,当即便吓的面如土色。 “陛下有恙?怎的不早些告诉我?这……这该如何是好?”甄仕远大惊。 乔苒道:“早告诉也不过是让大人多一个晚上睡不着而已,于我们而言自是该干嘛干嘛,好好的查案子寻找真相。” 陛下昏迷前的那道口谕委实令人在意不已,难道那个幕后黑手与陛下的昏迷有关?甄仕远越想越是心惊。 女孩子带完话之后已经重新回到桌前坐了下来,伸手翻开卷宗便看了起来。 比起大理寺,眼下的皇城才是麻烦,不是所有上朝的官员都同甄仕远一样,接了罢朝的消息便老老实实的直往大理寺而来的,有不少人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的。 …… …… 眼下的皇城里确实不复往日的井然有序,数十个官员正在陛下的寝殿外等候。 张解站在殿内,透过未曾拉拢的殿门向外看去。认真数了数,眼下呆在殿外的官员足有二十三个,不对,是二十四个。不远处一道身影缓缓走来,眉心一点朱砂痣衬的人看起来更是慈眉善目。 崔司空也来了。 人还真不少。 眼下陛下昏迷不醒,这些聚在殿外的高官却是心中各怀鬼胎。当真关心陛下安危的有之,更多的却是动了别的心思,听闻如今不过一个上午,已有不少官员的随从亲眷去拜访留在京城的各宗室了,当然大殿下那里也有人前往。 张解看了片刻之后收回了目光,转向殿内。 龙床上的陛下紧阖双目,浑然不知外事。 几个太医署的老太医正在一旁激动的商议斟酌着药方。若是换个人,这些也曾在民间名动一时的太医万万不会如此束手束脚,可眼前躺着的人是陛下,是天子,是大楚之主。陛下的病症又是此前从未见过的,谁敢乱来? 唤醒人的方法有不少,可原理大同小异,皆是通过激烈刺激人的手法达成的,刺激旁的病人还可一试,刺激陛下,若是刺激过头了那该当如何?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可温和的刺激手段却又未必有用,太医们激动的商议着,便在此时,一旁的薛女官开口了:“原大小姐就在大殿下那里,不如请原大小姐过来看看呢?” 这话一出,那边激动议论的老太医们突然停了下来,而后齐刷刷的向她看去。 原本充斥着激烈议论声的陛下寝殿没了老太医们的商议声顿时安静的有些出奇。 对上众人望来的目光,薛止娴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平静:在陛下身边呆了这么多年,她还不至于看不出太医署太医们对那位符医之神原大小姐的敌意。同行相忌这没有什么问题,可如今的问题是陛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这些斟酌药量的老太医们吵吵嚷嚷半日了也说不出个准的药方来,再这般拖下去该如何是好?还不如请那位原大小姐过来开副药,陛下说不准立时便醒了。 安静一刻之后,在一旁抱臂而立的大天师开口了:“大殿下那里离不得人,陛下这里也还不到要请原大小姐的地步。况且陛下先前请原大小姐进宫时的圣旨是让原大小姐只救治大殿下一人,其间并未提到旁人。先前陛下疲惫晕倒时也不曾说过请原大小姐的话,既是如此,还是先让太医来吧!” 如今这殿里头位份最高的就是这位大天师了,她的话自然能一锤定音。 原本神情尴尬复杂的老太医们听罢没了方才的激动,神情稍缓,只是看向薛止娴眼里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这位素日里从不犯错以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著称的薛女官今日居然会无端冒出这句话,谁知道是在为陛下担忧还是有了别的心思? 毕竟莫说薛女官了,便是随意换个稍有眼色的宫女都知晓莫在太医面前提原大小姐的事,她骤然提及谁知道会不会是故意的? 便是当真担心陛下,私下里去一旁对大天师提不可以么?偏偏要当着人的面提!太医们心中颇有微词。 薛止娴抿了抿唇,没有再看那些太医,而是穿过微掩的殿门看向外头等候的数十个官员,再次开口道:“让这些大人们在外等候不好,路过的宫婢宫人都在看着,不若先将人安置在侧殿如何?” 人多嘴杂,看见的人越多猜测越多,麻烦也越多。 虽然这句话薛止娴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指向谁,不过说完这句话,薛止娴还是本能的看向殿中的大天师。 如今陛下昏迷,能做主的自然就是大天师了。 大天师沉吟了一刻,点头道:“你安排便好。” 薛止娴点了点头,唤上了一旁安静而立的马女官出了殿。 不多时外头的数十个官员便被两位女官请到了侧殿。 没了外头那些官员虽压低了却仍然稍显嘈杂的议论声,正在商议药方的太医们松了口气。若是平日里,便是他们这些治病救人能救命的太医也不敢对外头那些官员有所抱怨,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故去的孙公那样敢给权贵摆脸色的。 可如今比起外头的官员,一旁躺下的陛下自然更重要,所以这些官员淅淅索索的商议声便有些扰人了。 太医们继续商议药方,张解自殿外走到一旁分隔侧殿与正殿的殿壁旁,顿了顿,伸手在石壁一侧摩挲了起来。 “咔嚓”一声响动声突然响起,正商议药方的太医一惊,本能的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张解收了在石壁上摩挲的手,不见半点慌张之色,神色平静。 一众太医面面相觑:不会错的,方才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张天师方才做了什么? 张解神色如常,道:“你们继续便是!” 一众太医看向一旁的大天师,见她没有出声便咳了一声,只做未见张解方才的举动。 左右同他们无关便是了。 侧殿里比起方才外头的商议声显然小了不少,虽说此侧殿与正殿只一墙之隔,可到底是陛下的寝殿,用料非比寻常,若是没有什么暗格暗门这里也是听不到隔壁的响动声的。只是到底陛下就近在咫尺,不管如何,还是小声些的好。 一道突然的“咔嚓”声响起,原本压着声音说话的官员皆是一顿,喝茶喝到一半的谢太尉听到这声音便挑了挑眉,顿了片刻之后继续喝起了手里的茶。 皇城里有暗格是什么稀奇事么?至于这殿里有没有人生出过别的想法谁能知晓?此时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隔壁正殿里的也不是好糊弄的主。 这下,倒真是一墙之隔,听不到也看不到彼此了。 安静了一刻之后,侧殿里细碎的商议声继续响起,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的这声音仿佛不如先前那般热闹了,兴许是大家想多了吧! 谢太尉将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放在了一边,打起了瞌睡。这一等也不知要等多久呢! 最后敲定的药方太医署的太医还是不能确定是否有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会对陛下龙体有损。开了药方之后,太医自然不敢懈怠,往日里交给学徒所做的事全然由自己完成。 熬药的过程也在殿内进行。 张解同大天师立于一旁看着太医们熬药煎药,一个正在一旁打下手分药的年轻太医时不时的抬头往这里望来,抽着眼角。 这举动委实太过频繁,便是不想注意也不行了。大天师负着手沉默了一刻,问张解:“那个眼角抽搐的是在同你使眼色么?” 若真是使眼色,这人使眼色的举动也委实太惊人了,简直叫人不敢直视。 张解默了默,道:“不错,他姓柳,名传洲,出自岭南。” 大天师闻言沉默了半晌之后偏了偏头对张解道:“有什么事你同他出去说罢!左右这里少个打下手的以及与我一道站在旁边旁观的也不打紧。” 张解:“……也好,多谢大天师。” 打下手这件事确实没什么必要,旁观看太医们煎药也一样,有大天师一个就够了。 张解应罢之后便走向了正在帮忙拆药包的柳传洲,道:“柳太医,出来一趟吧!” 正被打着下手的老太医也在此时开口了,他埋怨的瞟了眼柳传洲,忍不住抱怨了一声:“拆个药包磨磨蹭蹭,你是来帮忙的吗?帮倒忙还差不多!快走快走!莫在老夫这里添乱!” 陛下入口之药还是他自己亲自来得好。 被训斥了一顿的柳传洲又是难过又是高兴,难过在被老太医训斥自己手脚不利索添乱,高兴则高兴在张天师总算注意到了自己,还把自己领了出去。 迫不及待的放下手里的药包起身跟在张解的身后出了殿之后张解才停下来,对柳传洲道:“你方才一直朝我使眼色,可是有什么事?” 柳传洲别扭的扭捏了一下道:“也没什么事……” 张解转身欲走。 如此利索的动作着实把柳传洲吓了一跳,忙伸手阻止:“有事有事!” 张解停下脚步,问柳传洲:“什么事?” 柳传洲这才道:“我最近又钻研出了一个方子,可治脸上痘疾的,想请乔大人问问大督护要不要?” 张解:“……” 且不说这痘疾的方子有没有用,便是有用,这痘疾的方子去问周世林要不要?军营里的将士会要治痘疾的方子吗?真想卖治痘疾的方子,不是应该去找那些未出阁的闺秀? 张解皱眉:“我眼下实在没有什么可同你说的,陛下的事正是忧心之时,若没别的事我便先回去了。” 眼见张解又要走,柳传洲忙再一次出声叫住了他:“张天师,留步!” 张解转身看他。 柳传洲干笑了两声,再次忸怩了一下,道:“其实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事。” 张解看着他。 这幅不欲与他多啰嗦的举动令柳传洲干笑了两声,渐渐收了笑,而后才有些不安道:“先前张天师你不是问过我如何进宫拿的名次得进太医署的事情么?我前几日下值回家的时候似乎在长安城看到那个人了,虽是背影,可我觉得应当是他,当时我还叫了他,不过才叫了两声,他便不见了。” 张解脸色微变。 柳传洲吓的一个哆嗦,对上张解望来的目光,忙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是很确定,毕竟他没转身,先前又总是蒙着面纱的,没看清过他的长相。”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张天师的眼神令人有些害怕。 柳传洲吞咽了一下口水,又道:“我……我也不是很确定,还想着此事要不要同乔大人说一声,毕竟先前她看起来也对隐楼很感兴趣的样子。” 张解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的锋芒。 顿了片刻之后,他道:“好,我同你走一趟大理寺。” …… 这话一出,张解也未磨蹭,回殿里同大天师说了一声之后,便带着柳传洲一路出了皇城,而后径自向大理寺而去。 一路上张解不发一言,柳传洲很是不安,想了两个自认为的“笑话”说了说,却见张解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 这举动让柳传洲心里更慌了,奈何一旁这不发一言的张天师委实有些吓人,想走又走不得,就这般一路不情不愿的被“逼”到了大理寺,柳传洲苦着一张脸在一众大理寺官员官差的围观中去见了乔苒。 “乔大人!”乍一见到乔苒,柳传洲只觉得心里的委屈仿佛找到了口子发泄一般,上前便对乔苒“控诉”起了张解的所作所为,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之后,柳传洲委屈道,“你说这张天师怎的如此过分?这治痘疾的方子不肯引荐给大督护便也算了,我见你们关心隐楼的事情,便好意同你们说了一说,谁知这张天师变脸如此之快,真真吓人!” 只是面对他的这一番委屈,面前的女孩子乔苒不但没有给出半点安抚之话,就连看着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先前未见的怀疑:“柳太医,你不觉得不管是你进长安城太医署的举动还是恰巧见到那位隐楼中人的时机都太巧了么?”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章 亲自 柳传洲惊呆了,对上乔苒忍不住喃喃:“我怎么会知道……” “知道不知道暂且另说,这些巧合你可有解释?”乔苒问他。 柳传洲本能的摇了摇头,只是口中却下意识的辩解道:“我不知道啊!我来长安太医署就是那个朋友介绍的,也是真的见到了那个朋友。” “陛下一出事你便见到了那个朋友?”乔苒反问他,“何以如此之巧?” 柳传洲仍是一脸的茫然,神情有些委屈:“我……我真的不知道。” “那除了不知道你可还有别的解释?”乔苒再次问他。 柳传洲摇头。 乔苒看着他皱眉不语。 “那就留下来吧!”此时一旁许久不曾出声的张解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看向柳传洲,道,“不管是巧合还是真的,你留下来便可以验证到底是你在掩饰还是被栽赃陷害了。” “那就留呗!”这话一出柳传洲便激动了起来,他怎不知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还设局了不成?只是这一声嚷完她还不忘对张解道,“张天师莫要忘了帮我同太医署的人说一下,这可是事关俸禄的大事!” 张解点头道了一声“好”。 柳传洲又转向一旁的乔苒,问道:“管饭不?” 张解看向乔苒,乔苒“嗯”了一声,便唤了个官差过来将柳传洲带下去了。 待到柳传洲离开之后,乔苒才问张解:“你觉得柳传洲有问题?” “自是有问题。”对此,张解毫不犹豫的点了下头,略略一顿之后却又道,“不过是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他是幕后黑手或者同幕后黑手有关还另说,此时至少有一点可以证明,那就是他们将柳传洲送来太医署绝对有别的目的,柳传洲这个人比你我以为的重要的多。” 他们不相信那些所谓隐楼的人有这般好心,所以柳传洲这个人说不重要确实没那么重要,可说重要也是真的重要。 “若柳传洲在我们手中,那些人或许会找上门来!”这也是张解方才开口留人的意图。 女孩子沉思了一刻,道:“如此倒也好,不失为一种办法。”顿了顿她又问张解,“你方才在他还未必是幕后黑手之前就如此对他,是不是想从柳传洲的反应中看出些许破绽?” 方才张解的反应委实有些不寻常,似乎有些过于苛刻。 张解“嗯”了一声,承认了下来,而后道:“他的反应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 确实如此,只是这一路上除了看到不安和慌张之外,他没在柳传洲身上看到过别的情绪。 不安和慌张这两种情绪会出现的情况不在少数,柳传洲若只是个单纯的太医署大夫在那等情况之下被人污蔑确实可能会不安和慌张。可若是当真一切都是他所为,不安和慌张同样会出现,只是以那位幕后黑手的心计来看,除了不安和慌张定然还会有别的情绪出现,坐以待毙绝对不是筹谋了一切的幕后黑手所为,至少这一路上他会有片刻生出除去张解的想法。 只是这些反应,张解并未在柳传洲身上发现,要么便是他隐藏的太好,要么便是他当真一无所知。 隐藏的太好那便只要将人控制在手中,迟早有露馅的一日;若是当真一无所知,就要看看柳传洲身上有什么值得人如此费心的地方了。 “我知晓柳传洲这个人也有一段时日了,目前除了他能进太医署这一点有些奇怪之外,其余地方也无别的古怪之处。”乔苒想了想。 先时关于柳传洲的问题他们已然着人去查过了,却并未发现什么问题。 “待陛下的事情稍有眉目,我亲自去一趟岭南。”张解说道。 即便是相信手下传来的消息,可岭南那个地方他不亲自去一趟不放心,大理寺这里则将柳传洲放在眼皮子底下既是保护也是看管。 不过找谁来看管既不会被他察觉又能够及时发现他的问题呢? “我觉得既然将人留在大理寺,可以给柳传洲本人找个伴!”乔苒说着,脑海中闪过一道人影。 …… 午后的大理寺后衙之内封仵作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不需要什么帮手!”封仵作大声道,他看向一旁鹌鹑一般缩着脑袋的柳传洲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哼,“这人瞧起来便不像什么有用的,胆子又小,还帮手?我说,这东西你敢拿吗?”封仵作一边说着一边拎起一截人骨头塞到了柳传洲手里。 柳传洲本能的惊呼了一声,便在此时乔苒忽地往柳传洲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眼让柳传洲下意识的身手握住了那截人骨。 封仵作:“……” 居然还真拿住了,虽然看他本意并不是想接住那截人骨的,估摸着只是因着一旁乔大人那一眼本能反应接住的,却还是拿住了。 这可叫人如何收场?封仵作嘴角抽了抽,心里还是不愿妥协:“我一个看死人的,他一个治活人的,怎么聊到一起去?” 他最讨厌验尸时有人在旁边吵吵嚷嚷,所以那等胆子小的他最是讨厌了,一旁这姓柳就生生长了一张胆小的脸。 “他怎么说也是太医署的大夫,你二人术业有专攻,他懂活人,有他相助,你不亏的。”乔苒劝道。 封仵作不甘不愿的看着她,显然不想在这句简单的相劝之下就范。 女孩子便想了想,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道:“我但凡接案子要寻仵作,定是找你不找别人的,你这一次帮我这个忙带着他,总好过让他在大理寺闲得发慌吃白饭不是么?” 封仵作这才转头瞥了她一眼,道:“那说好了啊,你的案子所有尸体必须由我来验!” 就以面前这位的“本事”,他往后手头怕是就不会有闲的时候。 乔苒点头应了下来,将柳传洲交给封仵作之后便走到了几步之遥的后衙侧间准备去唤唐中元请他帮忙“照看”着这边二人一二。 只是还未走进侧间,便听侧间里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原大神医的药当真有如此奇效吗?听说你先时脸上都已经被划的面目全非了吧!” 是许久不见的平庄的声音,乔苒脚下一顿。 接着那名唤高希的男子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我亦不知道,也从未想过我还能活着。先前以为能活着已是万幸,毕竟浑身上下都没一块好肉了,只是没成想今日一早起来这结的痂居然一个个都落了,伤口也都长的差不多了。如此快便恢复真当神仙手段!”男子说话间不无感慨,“有机会定要去谢谢那位原大小姐。” “求原大小姐赐药的是我们乔小姐和甄大人。”唐中元在一旁默默的提醒他。 这话让乔苒心里涌出些许暖意。 不过这一句很快便被平庄激动的声音盖了过去:“早知便让裴卿卿那丫头赔药了,这药这般厉害,我若是喝了说不准早就好了。” 裴卿卿赔药?乔苒惊讶了一刻,在门口略略一站便走了进去。 正在激动说话的平庄听到身后脚步声传来本能的回头道了句:“谁啊?” 看到出现的乔苒时,平庄本能的身体一肃,高声喊道:“乔大人!” 这声音还真够响的!乔苒看着支棱着拐杖的平庄一眼,道:“你腿还没好?” 平庄抽了抽嘴角,道:“老话有云伤经动骨一百天……” “那也快一百天了。”乔苒凉凉的来了一句,朝一旁的唐中元点了点头便将目光落到了那个此时已仿佛完全变了个人的“尸体”身上。 昨日还“面目全非”的模样此时已然好了大半,身体之上结的痂有大半脱落,那张被毁的不能再彻底的脸此时虽然才脱下伤伽还有些泛红,不过五官什么的都已经能看清了。 男子四十上下的样子,模样清秀,此时见到乔苒,当即便掀了被子爬下床就要施礼,乔苒伸手上前隔着衣袖扶了他一把,触手的温度没有那一日的时冷时热,一切与旁人没有什么两样。 收了手之后,乔苒对那男子道:“你且回床上歇着吧!” 那人道了声“是”便又重新回到床边半躺了下来。 这一次还不等乔苒再开口,平庄已忍不住急急出声了:“乔大人,你是不是也觉得原大小姐的药是神药来着?你说裴卿卿那丑糖葫芦风筝生生砸了我一大碗原大小姐赐的神药啊!若是当时喝了那碗神药我早就好了,用的着此时还瘸着腿拿不了俸禄?” 关键是拿不了俸禄啊!他本就不算丰厚的存款这么一来是彻底见了底,日日靠在九叔那里蹭饭为生。 “这不能怨大人,”一旁的唐中元适时开口帮忙解围,“你摔断腿并不是替衙门办事或者来衙门的途中摔断的,而是去寻你那九叔摔断的,大理寺自然不负责,你九叔负责也是应该的。” 若是因为衙门的事摔断的腿,俸禄是照给的,平庄这等情况自然不算在其中。 旁观者清的唐中元看的很明白。 平庄:“……” 乔苒看了他一眼,也微微摇了摇头。 平庄只觉得心里憋屈的很:所以,眼下的情况都是他的错吗? 倒也不是。 下一刻,乔苒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我倒是还不知道那一日我等外出踏青还遇到了这一茬。” 裴卿卿捡完风筝回来只道碰到了断了腿的平庄和他那做主持的九叔。 “我九叔也是不忍心,才骗了裴卿卿,没叫她晓得自己闯了大祸,”平庄控诉着自己的委屈,“只得让我就这般继续养着。” 乔苒不觉得裴卿卿会说谎,毕竟这孩子从小到大便几乎没有遇到过需要说谎来推卸的事情,便是当真做错事了,还能跑,是以她是不怕的。 所以,此前应当是平庄那位崔九叔让她回去了,虽“慈悲”的免了裴卿卿的错,却没有同样“公平”的为平庄讨来一碗药。平庄心里愤愤不平,日日憋在崔九叔那里蹭饭吃,无趣又憋屈。今日大抵是委实憋不下去了,便出来走走,这一走便走到了大理寺,正巧撞见了原大小姐神药救人的事,心中不平彻底爆发,这才将真相说了出来。 “那此事你应该问你九叔才是。”乔苒听罢整个过程,不偏不倚道,“裴卿卿只是个孩子,不过若真是做错了事,她也一定会认得。可你家九叔却没有告诉他实情,等同是私自替你做了决定,你要再想喝药自是该去找他。” 平庄:“……” 还不等他说话,乔苒又道:“你那坠马受伤没俸禄之事也该找他。” 毕竟平庄的坠马也是那位崔九叔设计的。 慈悲的怀玖大师下起手来倒是果断的很! 所以平庄两手空空的来了大理寺也注定要两手空空的回去。至于找他家九叔,估摸着以平庄与他那九叔的私交,这种事根本不会提。 所以平庄这次的伤注定只能自己挨着了。 不过……乔苒心中一动,对上一脸憋屈的平庄,道:“你虽现在这个样子……” 什么叫现在这个样子?平庄本能的低头向下看去,看到自己打着石膏的腿脚时,嘴角忍不住一抽,虽是心中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此时的自己还真应了那句话:身残志坚! “跑腿跟着办案的事你怕是做不了了,”乔苒说道,“我同甄大人说一声,你去封仵作那里,他近日多带了一个太医署的太医在身边做事,二人若起争执,你便帮忙调停,另外不需要你跑腿的事情你也可以帮个忙……” 平庄听的一头雾水,这太医署的太医好端端的怎么想不开来封仵作这边?封仵作是要培养后辈不成?还有,这两人能起什么争执?哦,这倒是有可能的,毕竟封仵作那张嘴不说人话。只是,似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他来做难道是看他闲得慌? 平庄细只一想便准备开口拒绝。 那厢乔苒便再次开口了:“有俸禄。” “好!” 平庄这一声“好”应的极为爽快,没办法,他如今别的不缺,就是缺钱。 一文钱难倒的英雄好汉里就包括他平庄。 眼见平庄答应,乔苒也是松了口气。 柳传洲那里只封仵作一个自然是不行的,原本她是想让此时正在这个名唤高希的人证身边守着的唐中元照看一番的,可细一想,比起分身乏术的唐中元,还是再寻一个比较妥当。 平庄便在此时撞上门来,不是正好么? 有了平庄和唐中元,这里她也能稍稍放心。如此的话,张夫人那里她便能亲自过去了。 找幕后黑手不假,失踪的张大人与张公子同样重要。 毕竟,失踪的人耽搁的越久便越容易出事。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零一章 夫人 “这两日张夫人都很是安静,其间还问过一次乔大人你们忙不忙,我等道最近事有些多,宫里陛下又昏倒了,张夫人便道那便不打扰了,反正她也没什么事,而后又回房看书去了。”守在张夫人院外的官差向前来的乔苒说着张夫人这两日的举动。 乔苒点了点头,又问官差:“除了看书之外,夫人这两日可还说什么做什么了?” “也没有做什么,初时两顿张夫人胃口不佳,之后胃口渐渐转好,对了,昨日张夫人还让小满去外头买了煎的锅贴来吃。” 小满就是张夫人身边的那个侍婢,跟了张夫人很多年了,这一次张夫人留在大理寺衙门,因着衙门里没女子杂役,小满便跟来了。 张夫人不是嫌犯,是受害者,将她带来大理寺也是为了保护,自是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约束。若说约束,那也只有一条,那就是张夫人本人不能离开大理寺,毕竟考虑到明镜先生犯案极有可能是因为同张夫人先祖有嫌隙,张夫人本人在外面走动并不安全。 不过张夫人虽然不能离开,可日常出入还是能唤小满前去跑腿的。 乔苒听罢又问起了小满这几日的行踪:“除了去买外头煎的锅贴来吃,小满还帮张夫人做了什么?” 官差从怀里掏出一张小抄,一边拿小抄,一边神情自若的对乔苒笑了笑,解释道:“小的怕记不住,所以特意备了一张抄纸,都用笔记下来了呢!哦,小满昨晚还去成衣铺子拿了制好的成衣过来。” 乔苒点了点头,又道问“还有呢?” 官差摇头:“没了,就这些了,小满统共出去过两回。” 乔苒“嗯”了一声,夸赞了他一句:“做得好,记不住就用笔记下来。”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办法,笨人自然也有笨人的办法,只看有没有用而已,与方法本身无关。 官差被夸了一句,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而后伸手指向里间,对乔苒道:“乔大人请!” 张夫人就在屋子里,乔大人是过来看张夫人的。 两人走进了院子,院子里屋门正关着,官差向她解释:“张夫人性子挺安静的,除了开门窗透气时,写字看书都是关着门的。” 乔苒“嗯”了一声,跟着官差走近屋子,便在离屋子还剩三步远之时,女孩子的脸色突然变了,她突然惊呼了一声“不好”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撞开了屋子。 屋门并未落闩,因着乔苒这一下力气不小,冲进门时女孩子一个趔趄没站稳重重的摔了一跤。 反应过来的官差连忙跟着进屋想要搀扶,只是进屋的那一刻他便忍不住惊叫了一声,一下子忘了还摔在地上的乔苒,惊慌失措的喊道:“不好了,来人呐!出事了!” 屋子里铺着厚厚的绒毯,这一跤虽说摔的有些狼狈却并不疼,乔苒爬了起来,伸手挡住茫然之时就要上前的官差,道:“别动,现场或许有物证遗落。” 说罢这些,她便小心翼翼的向前方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张夫人走去。 张夫人就倒在进门左手边靠窗处的一张贵妃榻上,不知是嫌贵妃榻太硬硌得慌还是觉得这两日倒春寒有些冷,贵妃榻上铺了一层白绒薄毯,一身水蓝色春衫的张夫人就这般歪歪扭扭的倒在了塌上,上半身大半个身子离了塌,两只手软软的耷拉在了一旁,素白纤细的脖颈处布满了大片的血污,血污处混合着竹叶、泥沙一片狼藉。 脖颈下方的血泊中还浸着一本书,早已被血污染透看不清本来的面目。事发时,张夫人或许正在看书。 此情此景看的乔苒心头一滞,水蓝春衫,白色绒毯,暗红的血泊,蓝、白、红互相交错,让乔苒眼前有些发黑。来不及看这屋子里的别处,乔苒走到张夫人面前缓缓的蹲了下来。 人人都说张夫人与她肖似,她自己身在其中,没有这般深的感觉,只是觉得张夫人于她而言有些面善,仅此而已。 她原先以为历经了那么多的案子,看到死去的被害者她已能做到平常心以待,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眼前倒在血泊中的张夫人,她心里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乔苒伸手覆向张夫人的脖颈处。 此时听到惊呼声的官员官差已经闻讯赶来,乍一见这等情形都吓了一跳,徐和修也在其中,待到反应过来,他连忙拦住跟着就要冲进去的官差,道:“别进去,现场物证破坏不得!” 这情形,这么多的血一看便是案发现场了。乔大人日常办案查案,为人又细致还知晓不破坏案发现场。若是让这些官差跟进去,你一叫我一脚的但凡有粗心的破坏了案发现场的重要物证还不知晓呢! 一众官员官差听到他的声音便没有再上前。 徐和修深吸了一口气,稍稍缓了缓眼前所见的冲击力。 毕竟前两日还好好的人突然间没了这也委实太…… “人还活着。”便在此时,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的手覆在张夫人的鼻息处,扬声道:“快请大夫!” 这就不得不破坏现场了。 听到“人还活着”时,徐和修心中一喜,不过此时他也没有忘记这是物证现场,忙唤人拿来担架点了两个细致的过去小心翼翼的将倒在血泊中的张夫人抬上了担架,而后抬去了一旁的屋子。 围在门口的官员官差当即跟走了大半,毕竟只要被害者活着,这凶手自然不攻自破了。 乔苒没有跟着离开,方才几个官差搬动张夫人时很是小心并没有踩到脚下的血泊,如今张夫人被抬走之后,她便转而看起了大多数物证得以保留的这间屋子。 从现场大量的血泊来看,这里应当就是案发的第一现场无疑了。张夫人彼时应当是半躺在贵妃椅上看书,却突然遭遇了意外,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便倒了下去。 乔苒看了片刻血泊里被鲜血染透的书,将目光移到了别处:一旁的书桌上文房四宝摆放整齐,墨砚干涸,笔架上的笔也好好的挂在笔架上,未曾书写的白色宣纸因着到倒春寒的窗风吹的满桌都是。 她伸脚跨过血泊走到书桌边,未曾书写的白色宣纸下是两本书,乔苒抽出来看了眼,是建造屋木的书册,联想到张大人所处的工部,这应当是张大人的书册了。 乔苒看完了书桌又看向脚下,白色宣纸也有不少吹到了脚下,暗红色的绒毯上除却吹落的白色宣纸之外也没有别的。 屋子里很干净,那位张夫人天性喜洁,从人到所住的屋子都是干干净净的。 乔苒莫名的想到了方才那一幕,天性喜洁的张夫人素白的脖颈上泥沙混合着血污,一面干净一面脏污不堪。 暂且将方才的情形抛至脑后,乔苒从书桌走向进门一侧的右手边,一只简单的博古架上只放了两三只瓷瓶,博古架旁是堆叠起来的三只衣箱,衣箱上盖着布遮灰。 屋子里虽然凌乱不堪却又一目了然。 这大理寺后衙的院子是专门收拾出来供身份特殊的嫌犯亦或者保护极有可能被害的受害者所用,可算大理寺的“客房”。既是“客房”时常换人住,自然不会像寻常人家的屋子那样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只两三只瓷瓶意思意思便够了。 所以里面的东西多是张夫人自己带来的,张夫人又不过才小住了几日而已,摆出来的物件不多,自然一目了然。 环顾了一番屋里的状况,乔苒伸手准备将衣箱上盖的布撩起来,只是手伸到一旁却忽地折向一旁的窗户伸手推了推。 这座屋子总共一门两窗,两窗分别位于进门左右两侧,所以一扇就在张夫人出事的贵妃榻旁,另一扇就在这里,乔苒伸手去推窗,这一推纹丝不动。 窗是关着的。乔苒看了眼落窗户落闩处,收回了目光,而后走到另一边,窗户同样是关着的,她伸手推了推,又认真看了看窗户落闩处。 两扇窗是关着的,只有门是开的。不过门正对的院门处有官差把守,至于这院墙两侧种了荆棘刺,除了张解、裴卿卿这等内家工夫的高手之外,要爬过院墙又不被荆棘刺所伤便只能架梯子。 可架梯子的举动也委实太显眼了。 这里虽是大理寺的客苑,可日常人来人往,这两日尤其如此,便是不刻意请人在外头走动,这么明显的举动也多半会引起人的注意的。 可现在这些都没有。所以,难道对张夫人动手的当真是个会内家工夫的高手吗?乔苒想着,想到张夫人脖颈处的伤口,流了那么多的血,可见伤口不小。虽说因着沾了泥沙和血污的关系还未来得及看清伤口的样子,可作为近距离看过伤口的乔苒本人依稀记得并没有看到所谓的割伤脖颈的利器。 泥沙、血污以及混了血污的树叶,乔苒闭上眼睛想象力全开,若是会内家工夫的高手,素日里就听裴卿卿嚷过什么摘花叶杀人的事,以树叶作为利器,似乎也能说得通。 那么如此的话,难道当真就是混入了一个会内家工夫的高手,杀了张夫人,而后跑了? 可会内家工夫的高手会没有发现张夫人还活着吗?乔苒觉得有些疑惑。她并非大夫或者仵作这等对人脉息比常人更为敏感之人,只是个普通人,初时见到张夫人的“死状”太过震惊没有发觉,可不过稍稍冷静下来便发觉了张夫人起伏的胸膛,人显然还没死。 这是哪家潜进来的会内家工夫的高手?人没杀死都不知道?又或者这等内家工夫的高手也是头一回杀人,有些紧张?乔苒开始各种“离奇”的推测。 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之后,乔苒再次回到遮了布的衣箱处,掀开了那层布,三只衣箱整整齐齐的堆放在那里,每一只衣箱上都上了锁。 这不奇怪。毕竟女子的衣箱,除却喜洁不想干净的衣裳被人触碰之外,有些女子的小衣与贴身衣物都在衣箱之内,被人看到了总是不好。 乔苒虽说本能反应的想打开来看一看,可最终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她转身准备离开,便在此时自打开的门外涌进的一阵倒春寒的狂风涌来,乔苒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神色突地一僵,而后忙转过身去,重新看向面前的衣箱。 盯着面前关的严严实实,严丝合缝的衣箱,乔苒拧眉。 便在此时,守院门的官差从门外跑进来,道:“乔大人,小满不见了!” 张夫人突然出事,众人一下子都慌了。不过发现张夫人还活着之后,于众人而言可谓意外之喜。待到徐大人指挥大家手忙脚乱的把张夫人搬到一旁去医治,乔大人在屋子里看出事现场之后,最后赶到的小谢大人叫住他让他去把小满叫来,他便匆匆去了,结果去了小满的屋子之后敲了大半日的门也没听到人来应门。 实在是急了,他便在外头喊了一声“小满,我进来了”而后便冲进了屋内。 屋内空无一人,小满的日常所居所用都好好的在屋里放着,被子也叠的整整齐齐的,只是人不见了。 官差一见此等情形顿时慌了,连忙跑过来报信。 一听小满不见了,乔苒也是愣了一愣,不过很快,她便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猛地看向那紧紧闭合的衣箱,开口:“将钥匙拿来!” 官差听的一愣,忙转头跑回小满的屋子,不多时便取了一只装了不少钥匙的匣子过来,道:“乔大人,我亦不知道哪个是,不过小满那里的钥匙都在这里了。” 乔苒伸手,几乎可说是夺过一般拿过了匣子,而后挑了几把看起来差不多的试了起来。 兴许是运气不错,才挑了五六把,便试到了差不多的那一把,“咔嚓”一声,锁头掉在了地上,锁开了。 乔苒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愈发凝重,而后便上前一下子将衣箱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嫩绿色的裙衫,有个梳着丫髻的女子正团着身子窝在箱子里背部朝上,对着众人。 那裙衫和丫髻委实太过眼熟,以至于几乎是与乔苒将女子扳正露出脸来的同一刻,官差惊呼了出来:“小满!”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零二章 箱子 蜷缩着身子窝在衣箱中的女子一动不动,自是不会再回应官差的喊声。 她身体已然僵硬,似是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 被搬出来的小满还保持着蜷缩的状态,紧紧环抱着自己,双目紧闭。 “还是把封仵作叫来吧!”乔苒说道。 官差点头,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莫名其妙的荒唐。 先前以为张夫人死了,他当时便要去寻封仵作的,后来发现张夫人没死,他算是如释重负了,不管怎么说,对于正常人而言,定然是不希望看到有用得着封仵作的地方的。 原本以为张夫人算是逃过了一劫,可没想到小满却没逃过。 官差心中有些微妙的复杂,转身去了后衙。 后衙里,封仵作正举着一柄细长的弯刀“热情”的向柳传洲介绍道:“这是老夫自己发明的剖尸工具,你看这头是弯的,只需开一个小口便可从里头拿出想要的东西,如此就可以将剖开的大小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了。” 柳传洲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又是害怕又是期待:“瞧着有些吓人,不过应当挺有用的,若是活人用在清除伤口内的异物……” 官差进门时恰巧听到了这么一句,当即胃里一阵翻腾。 好不容易忍下了想要呕吐的冲动,他进门道:“封仵作,小满死了,乔大人让你过去!” “小满是谁?” “真的?” 柳传洲和封仵作一前一后两道惊呼声响起,反应却是截然不同,柳传洲是惊讶,封仵作则是惊……喜。 官差嘴角一抽,下一刻便听封仵作欢喜道:“果然是我看中的人,这乔大人前脚刚走尸体后脚就来了!” 比起小满是谁,封仵作的关注点显然是在“乔大人”三个字上,提到“乔大人”的名字时更是双眼放光。 这幅样子,当真傻子也猜得出他心里所想。 难怪衙门里不少人道“封仵作长那么大还没被人打死也是一件奇事了”。 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评判封仵作了,官差叹了口气,转身带路。 柳传洲见没有人提到不准让他过去,眼看封仵作背好他那一箱子东西跟上官差时,便也跟了上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封仵作身边热情道:“封仵作,你的箱子要不要我帮你背着?” 封仵作斜了他一眼,回想起乔苒交待的事,便将箱子交给了柳传洲,示意他跟上。 小满的尸体还未被搬动,就在出事的屋子里,跟着官差踏进房门的那一刻,封仵作抬脚便往一边血泊遍地的贵妃榻走去。 才走了两步,便听身后一道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封仵作,尸体在这里,贵妃榻上那个没死,已经找了大夫……” “那可以找我呀!”跟在封仵作身后背着医箱的柳传洲不无遗憾的说道。 “暂时不用,有麻烦了再寻你。”乔苒道。 柳传洲现在身份特殊,不适合接触与案子有关的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张夫人。 “你跟着我便是。”封仵作斜了他一眼,催促道:“快跟上,尸体在这里呢!” 说罢,抬脚便往乔苒这里走来。 待看到身体蜷缩的小满时,封仵作眉一挑,上前便抬起小满的胳膊抓了下,而后道:“死了有至少六个时辰以上了,全身关节都僵硬了。 说罢便招呼柳传洲上前:“你把箱子拿过来,本仵作要验尸!” 柳传洲看的眼皮一跳,磨磨蹭蹭挪了两步,挪到封仵作身边便被封仵作一把夺过了箱子,道:“你在边上看着吧!” 这活人与死人到底是不同的,治活人治得好的未必断死人就行。 封仵作开始低头验尸,第一步便要观察死者的死因,尸体蜷缩僵硬,双手处却没有任何伤痕,可见死者被藏入衣箱中之后便未再挣扎过。如此的话,死者不是已经死了趁着身体还软和时被塞入衣箱中的便是昏迷中被注入了毒药,在死者毫无察觉之时塞入衣箱而死的。 至于死者的死因具体是什么,那就要验过之后才知道了。 将小满暂时交给封仵作之后,乔苒走到一旁,捡起方才骤然发现小满尸体时慌乱掉在地上的钥匙匣子,走到一边将下面两箱衣箱打开。 这一次运气没有那般好,几乎每一回都快将钥匙试了一遍之后才将两只衣箱的锁打开,她略一迟疑便伸手打开了上头的那只衣箱。 衣箱的整理也似极了张夫人做事的风格,物件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中间还特意用布将衣箱中的衣裳与杂物分了开来,以至于乔苒一眼便看到了衣箱上方的一块空缺,似是被取走了什么东西一般。 盯着那块空缺看了片刻,乔苒伸手丈量了一番空缺的大小,应当是个长方形状的物件,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呢?女孩子有些疑惑。 她转过身去看向四周:这屋子里有什么是这等长方形状的东西吗? 一旁的封仵作正伸手问柳传洲要工具:“将二号那块圆杵给我。” 柳传洲怔忪着“哦”了一声,手忙脚乱的从一堆工具物件中找到了那个标了个“二号”的圆杵递给封仵作,口中却忍不住疑惑的问道:“你们做这个还要自己做工具吗?” “别人的工具怎么会趁手?”封仵作手里动作不停,眼睛一刻都不舍得离开面前的尸体小满,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做大夫的没有自己打造的私人工具吗?” “没有啊!”柳传洲摇了摇头,神情有些茫然,不过略一茫然之后,他便立时道,“所以,我明白了,封仵作你的意思是让我打造一套属于自己的趁手工具去行医,好叫我与别人分出不同来。” 封仵作默了默,转过脸去:他可没有这么说,别胡说八道。 方才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不过这姓柳的傻小子倒像是当了真一般。 乔苒没有出声,虽然她此时仍然在找那长方形状的东西,可封仵作与柳传洲所言她也听到了,一心二用对她不算什么难事。 看封仵作与柳传洲能如此“聊”上几句也好,对于柳传洲,她和张解都不敢松懈,可若当真是错怪了柳传洲又不好,所以,若是能让柳传洲在大理寺找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说说话闲聊一二也是不错的。 乔苒伸手丈量着入目所见一切物件的大小,就在目光落到散落了不少白色宣纸的书桌上时,女孩子的目光突然一滞,而后便迈步走了过去,将白色宣纸下的两本书抽了出来。 这两本书应当是那位失踪的张大人的,方才她已经翻看过了。乔苒拿着这两本书转身回到了那两箱打开的衣箱处。 将书本放到那个空出来的位子上,却见倒是正好。 所以,这衣箱里原本放的难道就是这两本书?乔苒觉得看大小契合程度倒是极有可能。只是两本书就这么放下去,平面的大小宽度是契合了,可这深度之上却委实还空出了不少,似是不止这两本书。 那这屋子里还有书吗? 有的。 乔苒再次走到了出事时张夫人昏厥的贵妃榻旁,贵妃榻下张夫人的血泊里浸着一本书,一本早已被血污染透的书。 乔苒蹲了下来,呆在血泊边有些犹豫。倒不是喜净怕弄脏手云云的,她是喜净不假,却还不至于如此分不清轻重。 只是眼下这座屋子,这个出事现场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怕自己随意乱动而破坏了她此时仍未注意到的证据。 不过虽是在犹豫要不要将那本被血污染透的书捡起来,乔苒同时却也在认真的观察着面前这本落在血泊里的书。 她趴在地上看了眼那本书的厚度:不厚还挺薄的。 看了片刻之后,乔苒起身,顺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待拍完灰尘之后又走到另一扇窗旁的衣箱边蹲了下来。 正帮封仵作递刀的柳传洲人虽在封仵作身边蹲着,可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跟着她动了起来。 乔大人在干什么呢?这一会会儿的功夫一直在走来走去。 “喂喂喂,你在做什么?”发现有人如此不专注,封仵作趁着验尸的间隙,抬头瞪了他一眼,“三号刀!” 柳传洲慌忙“哦”了两声,将三号刀拿出来交给封仵作。 封仵作接过刀冷哼了一声,:“瞧你虽然生的胆小了点,勇气却是不小。看什么看?人家可是张天师的人,仔细被张天师知道了背后画个鬼画符诅咒你!” 柳传洲听的吓了一跳,忙辩解道:“不是,我,我……” “你什么你啊!”封仵作翻了个白眼,“乔大人才多大,你瞧着也三十好几的人了,若是成亲早都足够做她爹了!莫看了啊!” 这一声“做她爹”成功的让一旁专注看着物证的乔苒也不由一顿,这委实……委实是……实在叫人难以接受。 柳传洲也吓了一跳,磕磕巴巴的解释着:“我还没当爹呢!” “那也应该有了,你成亲了么?可有妻有子?”封仵作问柳传洲。 柳传洲点头,道:“有的,家里订的,成亲快十年了,关系不好也不坏,素日里总是我做我的事,她做她的事。” “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封仵作一边手里不慢,一边“尽职”的同柳传洲闲聊。 “是啊!”柳传洲回道。 “你这种父母之命的同乔大人和张天师那等自己看上的各有各的好。”封仵作随口道了一句,忽地“咦”了一声,抬起头来问他,“你成亲十年怎么还没当爹?你不行?” 柳传洲:“……”总觉得这封仵作跟族里那些过年饭桌上关心的长辈一般令人可怕呢! “不是,我应当没问题。”柳传洲忙红着脸否认。 “是吗?”封仵作瞥了他一眼,眼神却一点也不像相信的样子,懒懒的道了一句,“你说没问题便没问题吧,那你那夫人有问题?” 柳传洲摇头:“也不是,就是没缘分吧!” “是吗?”封仵作怀疑的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是明晃晃的不信。 柳传洲急道:“是真的。” “好,好,真的便真的,”封仵作随口道了一句,又重新专注的看向面前小满的尸体道,“把四号刀给我!” 柳传洲“哦”了一声,将医箱里的四号刀找出来递了过去。 “你快点啊!”封仵作催促。 柳传洲又“哦”了一声,仓促时撞了封仵作一下。 “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 耳边声音吵吵嚷嚷,乔苒在衣箱边蹲了下来,比划了一下方才那本书的厚度:还不够!上头还空了一本书的厚度。 难道还少了一本书?乔苒想着,又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些滑稽,张夫人想在里面装几本书就装几本书,便是空了一截也没什么吧! 她想了想,径自越过正在验尸的两人走到门外,将方才那个官差叫了过来,而后指着上头那只衣箱道:“把上头这只搬开,我想看看下面那只。” 官差应声上前搬起了衣箱,箱子虽然不算轻,不过里头装的都是衣物,于官差而言尚且搬得动,搬完上头那只衣箱,乔苒上前打开了最后一只衣箱。 这一只衣箱内入目所见的是四只恰巧撑满衣箱的木箱子,木箱子外同样栓着锁。 张夫人的箱子和锁还真是多!官差见状忍不住腹诽,上前将四只小木箱从衣箱中搬出来依次排开,而后准备开始试钥匙,乔苒却在此时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不必了。”女孩子说着上前蹲了下来,伸手覆上其中一只木箱的箱锁,顿了顿,突地向下一扯,箱锁“啪嗒”一声应声落地。 官差看的目瞪口呆:“这锁……” 这可是铜锁,乔大人才多大的力气,能一只手如此轻松的将铜锁折坏吗? “这铜锁是假的,只是看着像锁而已。”女孩子说到这里忽地一顿,眼神微闪,顿了顿之后又继续说了下去,“你没发现这铜锁比寻常的锁要小了一号吗?那装钥匙的匣子里根本没有匹配铜锁大小的钥匙。” 她说着便伸手打开了那只木箱子,露出了木箱子中的物件。 一旁的官差忙看了过去,这一看却忍不住惊讶出声:“闷葫芦罐?” 闷葫芦罐只是长安这边的说法,南边称为哑巴罐。其实就是所谓的扑满,多是民间孩童得了长辈奖赏来的铜板,通过罐顶那仅容一枚铜板通过的孔洞将铜板塞入罐中,一旦塞入,除非打破才可将里头的银钱取出。 张夫人怎会有这么一只闷葫芦罐?以她同张大人的身价,还不至于如孩童那般存储几十文钱吧! 那这闷葫芦罐是做什么的?张夫人何以来大理寺要带着这个东西?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零三章 询问 乔苒伸手去捧闷葫芦罐,入手的顺间便是一沉,沉甸甸的份量看来这闷葫芦罐里装了不少铜板。 虽然知晓这闷葫芦罐的构造,可乔苒还是习惯性的将罐子倒过来看了看有没有别的洞口,事实证明并没有,所以,要拿这梦葫芦罐里的铜板也只有打破才行了。 垫了垫手里的闷葫芦罐,乔苒将闷葫芦罐放回木箱子里,接着将剩余的三只木箱一一打开。 一只里头放的是胭脂水粉香胰子香膏之流,一只里头是张夫人的首饰。 看着胭脂水粉与首饰各占一箱子,官差似乎有些费解,随口道了一句:“女子这些洗面的东西以及头上的发钗有那么多吗?” 乔苒闻言笑了笑,道:“还好,如张夫人这等都是多年攒下来的,况且她母家也是书香门第,有些积蓄的。” 官差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便见女孩子接着伸手打开了最后一只木箱。 入目的是一摞堆叠起来银条,银条之下是一沓银票,一旁还放了些玉石挂坠以及小摆件之流。 对着这里的物件乔苒指了指:“胭脂水粉、金银细软、玉钗首饰,这些不是女子日常必须带在身边之物便是家里头的积蓄,属于重要物件。” 这一次张夫人来大理寺也不知道要住多久,重要的东西自是要一起搬过来的,所以这三只木箱里的东西倒也不奇怪。反而是这只闷葫芦罐里的铜板怎么看都与这一箱子里其他的物件有些格格不入。 乔苒再次举起闷葫芦罐摇了摇:径自打破这闷葫芦罐定然是不行的,又不能确定这闷葫芦罐里有重要的物证,无缘无故仅凭一己好奇之心去打破这闷葫芦罐……大理寺可不是蛮横不讲理之处。 摇了摇闷葫芦罐,放回了木箱子里,乔苒将第三只衣箱重新锁了起来,而后再次走到第二只衣箱旁看了片刻那空出一截的书册,丈量了一下那本缺失的书本厚度之后走回贵妃榻旁蹲了下来。 贵妃榻上的白色绒毯上张夫人的血迹已有半干的迹象了。先前她在想会不会是能飞花落叶杀人的内功高手对张夫人动的手,因此还带了大片的竹叶和泥沙。 大理寺里种了不少竹叶,随处可见,以这座客苑为例,凶手从四面八方来都有拿到竹叶的可能。 乔苒看了片刻,起身,问跟在她身后的官差:“从昨日到今日发现张夫人出事这段时间内,有别人进出过这个院子吗?” 官差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头:“没有,除了小满昨日去买了一回煎的锅贴,还去成衣铺子里拿了成衣便没有了。” “那饭堂送饭来的人呢?可进里面了?”乔苒又问。 官差还是摇头道:“没有,是小满带进去的。” 乔苒点了点头,排除了大理寺中其他人进入的可能,顿了片刻,又问官差:“对了,昨日那成衣铺子里的成衣是怎么送过来的?” 啊?官差听的一愣,没有立刻明白乔苒的意思,只是本能的开口道:“就是小满拿过来的。” “我是说这么多的衣裳总不可能抱在手里拿过来吧!是裹了布包拿来的还是怎么拿来的?”乔苒不得已详细的解释了一遍。 官差这才恍然,忙道:“哦,乔大人原是问这个啊!那衣裳是装在衣箱里送来的。” 乔苒闻言忍不住挑眉,伸手指向一旁先时装小满的衣箱,道:“你说的可是那种衣箱?” 官差顺着她的指向望去,面色顿时一白,直到此时才意识到乔苒的意思,面如土色:“这……这……好像还真是。” 虽是没细看,不过那衣箱不论大小和外表的雕刻图纹都与他昨日看到的那个极为相似。 “所以,昨晚是小满将衣箱带回来的?”乔苒不等他细想便继续问了下去。 官差本能的点头道:“是……是的。” “那新买的衣裳去哪儿了?”乔苒蹙眉问那官差,她伸手指了指第二只还开在那里的箱子,道:“虽是每一件都整整齐齐的叠放着,可每一件衣裳上都有皂角味,新衣裳是不可能有这等皂角味的。” 张夫人是个做事很讲究章法的人,这等人不会无缘无故去改变所用的皂角香味,那箱子里的衣裳每一件身上都是一样的味道。 乔苒摸了摸鼻子:她灵敏的鼻子帮过她很多次,她相信自己的鼻子。 所以这箱子里没有新裳,而张夫人身上那件水蓝色的长衫乔苒是见过的,应当不是新裳,更何况,如此喜洁的张夫人,买了成衣铺子里新做好的成衣又怎可能不洗便穿? 那么,这屋子里的那件新裳去哪儿了?若说缺失的书或许只是她的猜测,未必真的有的话,可这新裳应当不会有错了。 官差吓了一跳,神情却是无比茫然:虽然听懂了乔大人的分析,可衣服去哪儿了呢?他也想知道啊! “我想问的更细致一些,”女孩子便在此时再次开口了,她看向官差问道,“这衣箱虽是空的,可小满却生的娇小,便是手完全伸开来搬也有些吃力,她昨晚是怎么搬进院子的?” 一旁渐渐适应了封仵作“要刀”的柳传洲怜悯的看向被问出了一头冷汗的官差,平心而论,乔大人问话的语气虽说严肃却并不凶,可如此细致的询问,不知为什么,就是旁边听着的人都自觉出了一头冷汗,更别提官差了。 如此紧张之下,官差的回答完全出自了本能,张口回道:“是成衣铺子的伙计帮的忙,我跟着他们一路进去,看他们将衣箱放下,而后又跟我出来,随即离开的。” 因为是亲眼所见那两个伙计搬进来又离开的动作,等同是小满带进来的东西,所以官差也未在意,先前更是没有说。 “那伙计的样子你还记得么?”乔苒问道,“张夫人接成衣时的反应如何?小满……” 她顺着自己的想法一一问了下去,待看到满脸发白的官差时才意识到自己问的太快了,生生的将面前的官差问出了一头冷汗,便慢了下来,安慰他:“你别急,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想,那伙计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官差道:“就是寻常的伙计,也没什么特别的。” “他们是哪个成衣铺子的,你问了吗?”乔苒问他。 官差摇头,没有问啊!他领命在院外守着只是关心张夫人的安危,是以但凡来人,他的第一反应都是会不会对张夫人有危险,眼见这两个人根本没同张夫人接触便走了,因此也未特别注意。 不知道哪个成衣铺子,没什么特别的这句话便代表长相上并不容易记住,这就有些难办了。乔苒有些无奈,接着问了下去:“对了,你方才说箱子是伙计帮小满搬进来的,也就是说小满一个人搬不动这个箱子,她去取成衣时是不是空手而去的?并未带着箱子?” 官差回忆了一下,不住点头:“是这样,乔大人说的都对!” 天耶!虽说乔大人的语气和蔼了不少,可天知道在他看来一件如此简单的事,乔大人也不知是如何将前后步骤划分的这么细的。 不过没有被乔大人这么一问之前,他确实什么都未注意到呢!这难道就是乔大人办案如神的原因? “所以,那箱子也是外头带来的,甚至极有可能是成衣铺子里自己准备的,对不对?”乔苒这一句话似是在问他又似是在自问。 说罢这句,她便看了眼箱子,成衣箱子的箱锁的把手很是寻常,日常所见都能用来扣锁,再看箱锁的样式,应当是张夫人自己的。 那么这只箱子……她走过去蹲了下来,认真看起了这只衣箱。这只衣箱一眼从外表看上去与另外两只比起来不论大小还是其外漆木的颜色都是一样的,甚至箱子外雕刻的花纹也都是牡丹花型的,虽说这种类型的箱子不少,可恰巧成衣铺子送来的装新成衣的箱子与张夫人本人的衣箱是一模一样的,这是巧合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乔苒再次认真的围着衣箱走了一圈,确定这衣箱的大小形状甚至雕刻的花纹都与张夫人原有的没有任何差别,或许某些钻营此道的大师能从其中的雕刻技法中发现两者的区别,可于乔苒这等普通人而言,着实无法分辨。 “将这箱子交给外面的官差,让他们找些技艺精湛的木刻大师问问,看看能不能找到其出处或者与那成衣铺子有关的线索。“乔苒对那官差说道。 官差应了下来,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有些紧张的看向乔苒,问道:“大人,可还有别的问题要问的?属下或许没注意,大人一问我便注意了。” 乔苒:“……” 面前的官差方才发白的脸色已然重新恢复了自然,擦去额头的细汗,不知道为什么这官差看起来还有些期待的样子。 乔苒默了默,道:“那便继续答吧!张夫人看到成衣、铺子伙计以及小满时,反应如何?” 官差认真的想了会儿,道:“没什么特别的,很是寻常,不见半点异样之色。” 不见半点异样之色,那便代表张夫人看到这些定制的成衣或者准确的说是装成衣的箱子并不奇怪,乔苒心道。顿了顿,她又问官差:“张夫人打开看了吗?你可听到小满进屋对张夫人提起过成衣的事?” 官差摇头:“没有,都没有。小满什么都未说,张夫人只看了眼便未多说什么,那伙计放下东西就离开了,我也跟着走了。” 毕竟一个大老爷们,总盯着张夫人与小满这等女子也不太好。 乔苒凝眉,只觉得有些奇怪。在她看来,去取成衣搬回来一只一模一样的衣箱,若是她的话,她定是会问的。张夫人这么细致小心的人,居然一句话都不问。 当然,人皆有粗枝大叶的时候,便是张夫人未注意到这一点也不是不可以解释。 可是夜晚赶去拿成衣,可见张夫人还挺急的。既是急着拿来的成衣,东西搬过来了,不趁着伙计都在的时候打开瞧一瞧有无什么问题? 这是素日里喜洁、细致以及做事极有章法的张夫人做出的事情么?在乔苒看来这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同样古怪的还有小满。 作为一个侍婢,替主子取回了新做的成衣,也不打开让张夫人瞧瞧,说一说这成衣?小满的举动也有些怪怪的。 红豆算是那等粗枝大叶的丫鬟了,可若是去外头替她取了什么东西回来,定是才回来,还来不及喝口茶便将外头取的东西给她了,当然连同取东西时有无遇到麻烦,东西有没有什么问题都会及时同她说。 可小满没有。 这两个人,一个等成衣一个取成衣,偏谁也没有提成衣的事,而是放任那些伙计离开了。 在乔苒看来这都有些不合常理。 官差在一旁等着,紧张的看着乔苒脸上的神情。 女孩子不说话,他也不敢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女孩子总算再次开口了。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亲眼看到箱子里装的是成衣,对不对?”她问。 官差不住点头:“大人这么一说,倒确实是这样,我不曾看到。张夫人和小满也未打开让我瞧过里面的东西。” 当然,他是个男子,也不好随意要求打开箱子来检验里头的物件。毕竟人家张夫人又不是嫌犯。 “所以,这是一件出现在张夫人和小满口中的成衣,里头装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乔苒说着,目光转向一旁正在验尸的封仵作,问道,“小满具体死的时辰可确定了?” 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只要不是太蠢都明白乔苒的意思了。 “你怀疑有人假扮了那婢女,回来的那个被这官差看到的婢女是人假扮的,箱子里也根本不是什么衣裳,而是小满,对不对?”封仵作抬头,问她道。 乔苒点头:“确实有这个猜测。而且,若是假扮成小满,就在屋子里出手的话,确实更容易做到不发出什么大的声响就伤害了张夫人。” 封仵作点了点头,转头问那官差:“你昨天是什么时候见到他们抬箱子过来的?” 官差道:“戌时附近的样子,天要黑不黑之时。”快临近初夏了,天也黑的晚了。 封仵作闻言掰着手指算了算,随后却对苒摇了摇头:“那要叫你失望了!这小满应当是七到八个时辰之前死的,我算了算,恰巧就是那一两个时辰之内的事。所以,无法确定这小满是死了被抬过来的,还是进了屋子见了张夫人之后再死的。” 如此啊,倒是有些头疼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零四章 又是这两人 因为小满的死亡时辰与官差所见之时重合了,所以无法验证她的猜测对不对。 乔苒走到封仵作身边蹲了下来问封仵作:“小满的死因可以确定了么?” 封仵作没有立刻回她,只是伸手将小满的脸搬过来正面对上乔苒,而后指着小满的脸道:“你看,若是不触碰,看她面色如常,没有寻常中毒的嘴唇发紫亦或者口吐鲜血的迹象,就好似人睡着了一般对不对?” 乔苒看向小满点头:“确实仿若睡着了一般。” 可若不是中毒,那便是受外伤而死了,比如一刀戳到了要害处等等。 可如此的话却有些不对劲了,因为即便这装小满的箱子严丝合缝的关着,可于她的鼻子而言却没有闻到什么异味,若非突然起了一阵风,叫她一瞬间闻到了一股淡到几乎不可闻的黏腻味,她怕是并没有那么快发现的。 而且除此之外,将小满搬出来之后,她也未看到小满身上什么外伤。 没有外伤多半是中了毒,可小满的模样又不像是中了毒的样子,所以小满是怎么死的? “我也寻了好久的死因,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个死因。”封仵作说着捧起小满的脑袋,手在小满的头上摩挲了起来,摩挲了片刻之后,神情忽地一凝,而后拇指与食指猛地掐了上去,一出一按,另一只手两手指尖做了个捏的动作。 这一切都不过一瞬之间而已,乔苒和柳传洲只看到封仵作缓缓将一根寸许长的银针从小满脑袋里拔了出来。 将那根银针在乔苒面前晃了晃,乔苒面色凝重:“这是小满的死因。” 人周身穴位不在少数,其中关乎性命的死穴更是不少,她不是医者,自然不可能知晓人身体的周身大穴,不过仅凭一根针能如此分毫不差的插入人的隐秘大穴里,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不是精通人体穴位的医者,就是如她先前猜测的那样是那等飞花摘叶杀人的高手。 封仵作点了点头:“简单的说就是一下就没了性命的。” 不过虽是找到了死因,封仵作的验尸却并没有立刻结束,他对乔苒指了指小满的衣物道:“我听你们说她昨日去买过那什么煎的锅贴来着,她身上衣物上甚至手上都挺干净的,没沾上什么油腥的东西。” 一旁的官差闻言却在此时脸色忽地一下子变了:“不对啊!昨日那包锅贴的油纸都漏了,还有,小满应当是在油锅前等了好一会儿捡的刚出锅的锅贴买回来的,买锅贴回来时只一走近,身上的油腥气浓的过分,我都闻到了。” 果然,问题都是如此一一拆解细致之后发现的。 真将每一步都完美掩饰过去的凶手几乎是不存在的。 乔苒挑眉,绕到小满脚下的位置看了眼小满的鞋底。 鞋底只有一层薄灰,鞋面之上很是干净,同小满穿着的衣袍一样干净。 大抵是婢随主的缘故,这个侍婢同张夫人一样喜洁,几乎每一日都要换洗衣物。 如此一层薄灰,应当是并未多走远也还未走到那等可能会出现脏污的地方,譬如说锅贴摊子。 思及此,乔苒问官差:“昨日小满出门为张夫人买锅贴时可曾说过张夫人要吃哪家锅贴这种话了?” 官差听的一愣,脸上片刻的怔忪之后顿时激动了起来,而后猛地一拍脑袋,激动道:“有的有的,是老南门的姚记锅贴,很是有名,日日不少人排队呢!” 乔苒依稀在那本描绘了京城风土人情的《长安小食录》中看到过有关姚记锅贴的记载。不过她本人口味偏淡,对锅贴这种物件并没有太过喜欢,更何况自己所住之处离老南门也着实有些远,要吃姚记锅贴那要特意绕道了,于乔苒而言,这有些得不偿失,是以从未去过。 “如此,你我二人便走一趟老南门的姚记锅贴问问吧!”乔苒想了想,道。 当然一并带去的还有小满的画像。 好在今日衙门里没人用马车,两人借了衙门的马车一路赶到老南门的姚记锅贴。 不愧是老字号,还未走近便已经看到了长长的排队等候买锅贴的百姓了,空气中弥漫着锅贴的香味。 官差猛地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斩钉截铁的说道:“不会错的,就是这个味道,昨晚小满,哦,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小满的人将锅贴带回来时身上就是这等味道。” 如此浓重的味道必然是沾了一身回来的。可那衣箱里的小满身上却是干干净净,答案似乎越发朝着她猜测的方向发展了。 官差跟着乔苒下了马车。 “你去排队!”乔苒指着长长的队伍说道,“待轮到你了……” “买锅贴?”虽说此时提起锅贴有些不大好,可这味道委实太霸道了,官差下意识的吞了下口水。 乔苒白了他一眼,道:“我等有话要问那个帮人装锅贴的师父。” 这姚记锅贴铺子的锅贴卖的极好,如此多人排队之下自然不可能一个人独揽全程,有专门做锅贴的师父便也有专门盛锅贴的师父。 将小满的画像交给官差,乔苒叮嘱他:“你要问的便是他是否见过小满,有没有印象?如果有,又是什么时辰见到的,明白了吗?” 官差闻言连忙点头,只是心里却忍不住怀疑:这锅贴师父一日要装那么多的锅贴,哪还能记得住一个婢女?更何况小满的长相又不是那等特别到让人一见便不忘的长相。 乔苒交待完官差便左右四顾起了面前这座锅贴铺子,从排队等候的食客一路看了过去,直到走到姚记锅贴铺子的最前头那几个分工协作手脚爽利的锅贴叫卖师父前停了下来。 这座老字号的锅贴铺子如不少日常所见的百年小食铺子差不多,一边是日常卖的锅贴,另一边则找人刻了石碑讲述这姚记锅贴的起源。 乔苒走过去,走到姚记锅贴铺子前那块黑底白字的石碑前停了下来,正看着石碑上的介绍,一道声音便在此时突然响了起来。 “这不是大理寺的乔大人吗?”那人惊呼了一声,走过来,热情的同她打了个招呼,道,“乔大人,你可还记得我?” 眼前的人一脸圆滚滚憨态可掬的模样,乔苒只一眼便认出了来人:“你……姚晃?”她口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而后抬头看向面前姚记锅贴的牌匾,顿了顿,突然恍然,“原来这锅贴的姚是你这个姚!” “对啊,就是我这个姚!”姚晃高兴的说道,“乔大人来吃锅贴?要不要我请?” 乔苒摇了摇头,看着那几个忙着手头活计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的锅贴师父,顿了顿,道:“这铺子是你的吗?” “除了牌子是我的,其他都同我没关系。”姚晃乐呵呵的摸着肚子笑了起来,同她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闲话,“这手艺也不是什么独门秘法,老字号也不是突然被挑了传承便有用的,说到底还是那几个老师傅的本事,我便只挂个名,其余的都同我无关。” 原来如此。乔苒听罢,目光也自石碑上收了回来,重新看向姚晃,道:“能遇到你倒是一件巧事,我有一事想问你。” 姚晃听的不由一愣:“什么事?” 乔苒道:“你近些时候同张大人一家有过联系吗?” 张、姚二人也不知是不是时运不济,自从上一次出事之后,这一次的事情又与他二人有关。 姚晃听罢便连连摇头:“没有啊!”不过顿了顿他却又改口道,“不对,也算联系的。他们那位张夫人时常遣侍婢过来买锅贴,我只要是在这里便定会让师傅多给两个的,那张夫人瞧着温柔美丽,没想到口味却同某等大老粗一个样,偏好韭菜的,嘿嘿,真是同道中人啊!” 乔苒听的忍不住挑眉,双目一亮:“那你昨日在这里吗?” 姚晃点头:“在啊!近些时日礼部没我的事,我便时常过来。” “一天都在?”乔苒又一次问他。 “乔大人,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姚晃有些不解,问乔苒,口中却不忘点头回应,“是的是的,一天都在呢!” “那你昨日可见过小满过来买锅贴了?”乔苒问他。 姚晃听的当即一怔,人也有些懵了:“没有啊!乔大人,你何故突然有此问,难道张夫人那里出什么事了吗?” 乔苒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姚晃的话,只道:“如此,劳烦你随我去大理寺走一趟了,录一下人证口供。” 茫然中的姚晃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哦”了一声,抬脚跟了上去,原本还想着问锅贴师父时顺便买些锅贴的官差不得已只得放弃排了一半的队伍跟着乔苒走了。 哪知道乔大人办案子居然还能碰到熟人的,真是失策了! 带着姚晃去而复返回到大理寺时正碰上了一脸郁色的甄仕远。 甄仕远脸色复杂难言:天知道他不过是走了一趟吏部交了大理寺的月度总结卷宗,回到大理寺便仿佛换了个天地一般。 张夫人出事了,幸好还活着。还不待他松一口气却又被告知那个侍婢小满死了,过去张夫人所在的客苑时正看到封仵作在地上验尸,旁边是一个太医署的太医,见到他还同他打了个招呼,说是张天师和乔大人让他留下的。 甄仕远听的一头雾水,想找乔苒问一问却被告知她前脚才带着官差去老南门姚记锅贴铺子买锅贴去了。他想了想,不得已便暂且将找乔苒的事压一压,先问起了案子的事,问到一半正是满头雾水之时,她回来了,不仅如此,还带回了姚晃。 又是这个人!甄仕远头都大了,指着姚晃问乔苒:“这人也是嫌犯?” 毕竟张、姚二人先前的事他还没忘记呢! 乔苒摇头,道:“这倒不是。不过他是证人,证实昨日小满没有去过姚记锅贴铺子,我带他过来录人证口供而已。” 甄仕远一边揉着眉心,一边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挥手让人带姚晃过去录口供,而后转头问乔苒:“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乔苒道:“昨日小满没去姚记锅贴铺子,所以那个带回锅贴的小满应当不是真的小满,”说到这里,女孩子停了下来,对上甄仕远望来的目光,她略一踌躇之后才开口道,“其实关于昨日之事我已有了些猜测。” 甄仕远听罢,当即便道:“你说说看呢!” 女孩子道:“不过还没有证据,只是猜测。”说罢,看了眼甄仕远的脸色,见他朝自己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乔苒这才开口说了起来。 “去锅贴铺子之前,也就是出门前的小满是真的小满,去锅贴铺子的途中应当是遇到了什么意外被人制住了,然后那个假冒小满的人,也就是极有可能对张夫人动手的凶手拿着姚记锅贴的锅贴回来找张夫人,随后向张夫人亮出了自己的身份,以小满的性命威胁张夫人。” “至于那什么新裳,我猜从头至尾都没有所谓的新裳,新裳只是个借口,应当是张夫人与这人达成了什么约定,请这人将小满带回来,不要牵连无辜,这才有了后头抬着衣箱进来的事,那时的衣箱里应当就是小满了。” “我猜当时开箱给张夫人看时小满并没有死,所以张夫人后来才有功夫去贵妃榻边看书。不过凶手应当是一早就想达成自己的目的便杀了张夫人和小满的,是以给张夫人看过之后,他便伺机杀了小满。之后与张夫人虚与委蛇,叫张夫人放松警惕,所以张夫人彼时会在贵妃榻边看书,却不知凶手这次来就想着要取她性命了,又或者没想到他会取自己性命,总之,凶手就如同……就如同一条毒蛇一般伺机出口给人一击之后,才离开了。”乔苒说到这里忍不住若有所思,“我现在好奇的是凶手是怎么离开的?难道当真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轻功离开?” 可这是大白天的,这大理寺的建筑又平整低矮,若真有人轻功飞起来,那应当是不管从大理寺哪个地方都能看到这个人的。 可今日并没有哪个官员、官差甚至杂役提过见到有人“起飞”的事。更何况这个官差一直在门口守着,便是一只鸟打头顶飞过去也应当能注意的,更别提人别人了。 “还有,这个人既然能扮成小满的样子,多半也是会易容的,而且若非情况特殊,如裴卿卿说的什么练过缩骨功之类的江湖奇人,此人的身高体型应当同小满看起来差不多。”乔苒说道。 “好了,本官明白了。”听她推到这里,甄仕远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你推的很好,剩下的,等张夫人醒来一问便知。” 张夫人出事这个案子中唯一的庆幸就是张夫人还活着,没有什么证据比从被害者口中亲口说出来的更重要了。 “现在的问题是那个明镜先生带着张大人与张公子去了哪里。”在甄仕远看来,张夫人那个案子已经可以暂时不需花费什么心思了,毕竟有张夫人活着会告诉他们真相。 比起这个来,还是她那生死不知的夫君和儿子的下落更重要。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零五章 此别 “张夫人怎么样了?”乔苒问甄仕远。 自从发现张夫人还活着被带走之后,乔苒还未去看过张夫人的情况。这倒不是刻意忽视什么的,而是她一直在案发现场奔波寻找线索,至于张夫人,有徐和修等人在,她自是放心的。 “人活着,还未醒。”甄仕远说道,“等醒来便一切皆知了。” 乔苒听罢沉默了一刻,便未再提张夫人受伤的案子,转而问甄仕远:“锦城可有消息传来了?” 甄仕远道:“此去锦城一来一回要多少天的功夫,有那么快吗?”她今日是怎么了,竟说些傻话。 乔苒沉默了一下,又问:“那明镜先生可提出过别的什么要求了?又或者可有人见过张大人和张公子了?” 甄仕远摇头:“都没有,那明镜先生带着那两人仿佛人间消失了一般。” 这就难办了!问了一圈毫无所获的乔苒只得道:“那我去看看张夫人。” 甄仕远“嗯”了一声,眉头紧蹙:“去吧去吧!”说罢便转身,一脸忧心的离开了。 真是多事之秋啊!大理寺案子一个接着一个,有人如同猫捉耗子一般同他们玩起了人命游戏,宫里头的陛下沉睡不醒,这大理寺还当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不过虽是抱怨了几句,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的,譬如眼下就是将案子尽快破了,甄仕远坐在椅子上叹气。 如今,也只能催促锦城的官差快些把锦城的消息传回来了。 …… 此时也快到下值的时辰了,乔苒过去看张夫人时,张夫人脖颈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大夫开了药方顺便还列了张出行所需的单子,要大理寺给钱。 巧的很,这次来的大夫就是先前封仵作请去看高希的李同春大夫,对上大理寺众人,李同春大夫冷着一张脸说着:“一码归一码,即便是大理寺请我看病也是要给钱的。” 出命令请他的是徐和修,临近月底,正是囊中羞涩的时候,只好先问谢承泽借了钱先应付完了李同春,而后再准备将条子拿去甄仕远那里报去。 眼看李同春收了钱就要离开,乔苒出声叫住了他:“李大夫,张夫人什么时候能醒?” “一两日吧!全看她自己身体如何了,强壮如牛的很快便能醒了,如这位夫人一样体弱的短则一两日,慢则三五日的样子。”李同春说着,对上乔苒的目光,大抵是想起了先前的事,忍不住又开口叮嘱乔苒,“这位大人,虽然急着审案子是好事,不过如这种病患而言,不宜刺激太过。” 乔苒:“……” 叮嘱完乔苒之后,李同春才离开了。 乔苒在床边看了片刻张夫人,身后送走了李同春的徐和修也在此时回来了,见她在看张夫人便顺口问了句:“那个死去侍婢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乔苒没有瞒他,将自己的猜测与推理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徐和修听的一阵愣神,下意识的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张夫人,道:“若真是如你猜的那样,我有些不明白了。那人之前去将小满带回来时张夫人身边没有别人,那时她完全可以将事情告知于我等,为什么她不说?不仅不说,就连找都没找过我等。” “找过的。”乔苒闻言略有所思了片刻之后,忽道,“不过不是现在,是之前小满没有掉包的时候。” 之前问的……徐和修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他道:“这是什么意思?之前问过,但是遇到这个凶手了,反而不求助了?” “所以我想或许要将所有的事情分拆开来看。张夫人的性子并不是个喜欢麻烦人的人,所以之前问或许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之所以只是问了一问,兴许是这话或者说她想到的事情还不能完全确定是不是重要,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来寻我。”乔苒说道,“至于之后小满掉包了她却没有主动出言求助或许与他们达成的交易和协定有关。不要忘了,若是我猜测属实的话,张夫人是配合这个假小满瞒过外头的官差的。” 徐和修听的翻了翻眼皮:“我算是听明白了,可张夫人如此配合这个假小满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对方拿小满的性命威胁她了还是因为那个交易和协定?” “这个么……等张夫人醒了就知道了。”乔苒看了眼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张夫人,说道,“另外,我还有话想要问张夫人。” 第三只衣箱里那个怎么看怎么与其他物件格格不入的闷葫芦罐是怎么回事。 “什么张夫人李夫人的?”一道女孩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随着女孩子声音一道传来的还有一阵糯米混合了肉团的香味。 “粽子!”徐和修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鼻子,道,“裴卿卿买了粽子来吃了。” 那女孩子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裴卿卿,毕竟鲜少有女孩子嗓门比这小丫头还大的。 “不是买的,是红豆姐姐做的。”说话间裴卿卿已经拎着两只粽子跑了进来,高兴的晃了晃手里的粽子对乔苒道,“肉粽子,给乔小姐拿的!今日早上红豆姐姐同我去集市上看到有人卖粽叶,我二人买到了一小把,做了好些粽子,这是特意给你的。” 眼下集市上买粽叶的不多见,因此难得买到这么一小把,因着这次买粽叶是那大娘看她可爱才卖给她们的,算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给的,是以,这些粽叶一大把的去处自然是做她最喜欢的白米蘸白糖的甜粽子。 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粽叶数了数,大抵可以一个人吃一个,红豆便做了肉粽。 不过后来重新数了下,是她们算术没学好,还多了一个,裴卿卿唯恐被方秀婷什么的偷吃掉,连忙带着两个肉粽跑来大理寺衙门找乔苒了。 “你吃掉了再回去,不然仔细被人偷吃了。”裴卿卿睁大眼睛大声说道。 又不是小孩子,还偷吃!一旁听着的徐和修翻了个白眼。 “那多谢卿卿了。”乔苒伸手摸了摸裴卿卿的小脑袋,笑着安抚了她一声。 徐和修看了眼裴卿卿手里那两只八角粽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两只八角粽子特别大。想来是这小丫头“精心”挑选的。 粽子这等东西是糯米所制,顶饱的很,乔大人这正常女孩子的胃口怕是吃不下两只的。 正这般想着,忽听乔大人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怎么来了?” 这一声看似淡淡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总能让人从中听出几分无端的欣喜来。 能让乔大人这般“失态”的怕是只有一个人,看着从外头走进来的张解,不同于素日里所见的官袍或者常服,他今日穿了一件颜色低调不起眼的灰袍,与往日不同的是灰袍外还系了一件同色的斗篷。 这装扮……一看便知是要出远门的打扮。 徐和修愣住了,看着骤然出现的张解,惊道:“解之,你要做什么?这等时候出远门吗?” 且不说大理寺里案子一桩接这一桩,就说皇城里昏迷不醒的陛下这个时候也不是他出远门的时候啊! “我会亲自去一趟岭南,”张解说着,向女孩子看了过来,“顺路可以绕一趟锦城。” “怎的这个时候去岭南?”乔苒也有些意外,“此事陛下可知?大天师可知?” “陛下昏迷不醒,大天师已知晓,此事就是我二人共同商议的结果。”张解说着,对上女孩子担忧的目光,他笑了笑,道,“放心,我去岭南只是请李氏金针的人过来为陛下请金针而已。” 岭南这个地方委实牵扯进了太多的事情,果然他才一提岭南,女孩子脸色便是一凝,想来是担心他去岭南与她的事有关了。 平心而论,此一行只能去岭南寻李氏金针他亦觉得可惜,只是如今陛下在皇城中昏迷不醒,只得先解决了陛下的事再行私事。 虽然有些惋惜,不过听张解道他只是去岭南寻李氏金针时,乔苒还是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只是才做完这个举动,便觉得有些好笑。大抵也是心里头有所预感,贸然与那个在背后躲躲藏藏的人见面,必然是危险的。 只是去寻李氏金针而已,那应当没什么危险。乔苒“嗯”了一声,对上他望来的目光,看到他眼神里的宽心之意后点了点头道:“好,那你此行小心些。还有,此去岭南你必然不能在外久留,锦城的事若是麻烦便莫用管了,我等当地官员带回来的消息也行。” 张解点了点头,顿了顿,听女孩子忽地开口问他:“你吃饭了么?” 他一愣摇了摇头,急着赶路,路上吃干粮便好。 乔苒将手里的粽子递了过去,道:“路上吃!” 徐和修:“……”这临行送别之物还挺够新意的。 裴卿卿:“……”她好不容易挑了两个最大的给乔小姐带过来来着,居然……好吧,给张解也是可以的,没有叫人那么生气,总好过给那个黎三公子的好。 哎呀,险些忘了这什么黎三公子了,张解不在京城,她得替张解看好那什么黎三公子,免得这人在背后挖墙脚。 张解笑了笑,接了过去,道了声:“好”,听外面一声马啸声,他道:“如此,我便先走了。” 事发突然,他只来得及来大理寺同她道别一声。 乔苒点了点头,道:“路上小心。” 张解看了她片刻,转身离去。 在原地站了片刻,乔苒突地迈步跟了上去,一路跟着张解出了大理寺衙门,眼见他翻身上马,心里突然一堵,有些难受。 她和张解这一年多以来几乎便没有分开的时候,她去山西路,张解跟随;她去洛阳,张解也跟随;可此次他去岭南,她却跟随不得。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般突然迈步跟着他出了大理寺。 张解翻身上马,向女孩子看来,往日便清俊的脸上此时显得格外柔和。 这一眼又不知不觉看了许久。 一个随行护卫见状不得已催促道:“张天师,该出发了!” 往日里倒是想不到,素日里瞧着冷静自持的张天师也有一步三回头的时候。 后知后觉下意识的跟在乔苒身后的徐和修和裴卿卿也有些茫然,本以为乔大人(乔小姐)跟出来是有话要说,结果不管是她还是张解都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只是默默的看着对方,看了许久之后才猛然收回目光,扬鞭扬长而去。 那一道低调的灰袍白马随着愈行愈远也越来越小,很快便化作一个点消失在了视线范围之中。 乔苒垂眸收回了目光。 “乔小姐,你是不是很难受啊!”待到张解离开后,裴卿卿吸了吸鼻子,开口道,“总感觉你快哭了一般!” 不过她仔细瞧了,乔小姐并没有哭呢!乔小姐才不是爱哭鬼。 女孩子闻言只是笑了笑,又伸手摸了摸她脑袋上的小团子道:“没事,做事吧!” 徐和修在一旁看的默然不语:裴卿卿这小丫头说的没错,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此时的乔大人周身萦绕着一股怅然的感觉。 今日方知,有些难过和怅然若失不消说不消哭也是能感觉到的。 眼下解之离京了,徐和修摇了摇头:如今他囊中羞涩怕是只得问承泽借钱了。 方才借了承泽的钱给李同春大夫付药钱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没钱了。 叹了口气,乔苒正准备带着裴卿卿离开,却忽地“咦”了一声,低头问裴卿卿:“卿卿,你可会摇闷葫芦罐?” 啊?裴卿卿呆了一呆。 待到被乔苒带到张夫人出事的客苑时也是吓了一跳,不过听说张夫人没死,又跟着松了口气。 乔苒走到第三只衣箱前打开了衣箱,将那个笨重的闷葫芦罐从衣箱里拿了出来问裴卿卿:“不弄坏它,你将里头的铜板摇几个出来可否?” 一同跟过来的徐和修看的便是眉心一跳,忙道:“你这个便应当方才找解之啊,这个他最擅长了。” 记得他年少时一次没了钱财去找解之时,就眼见解之从手边的闷葫芦罐里摇了两下,铜板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落。 这本事当时可真是令他有种“惊为天人”的感觉,当然后来才知道这大概是摇签文或者摇铃铛摇出的天赋了。 “这个……我不大擅长。”裴卿卿看了看自己的手,总担心自己一个大力之下把它弄坏了,“不过我娘擅长,乔小姐,我叫我娘来帮你摇几个出来好不好?” 她娘亲跟张解一样,都挺擅长这个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零六章 试探赶人 城中有小童,嘴馋好吃,遂得一口烂牙。长辈唯恐其牙病环绕,痛定思痛,寻一只只进不出的闷葫芦罐,将小童的节岁零钱存于闷葫芦罐中。数月,小童牙病久治不愈,医者道是未曾忌口所致。长辈大惊,此时方才发现闷葫芦罐中空空如也,问之,方之小童练就出了一副“绝妙”的摇罐之技,不消打破闷葫芦罐,便可尽数取得罐中钱财。 这是《长安风物志》中一段描写城中馋嘴小童的话语,可没想到还当真有成年人擅长此道的。 乔苒将闷葫芦罐交给裴卿卿,想着徐和修提到的张解擅长此道是摇签文摇出来的不由生出几分啼笑皆非之感。 裴卿卿拿了闷葫芦罐便去找她娘亲摇铜钱去了,她坐在廊下一边等裴卿卿回来一边同蹭了她一顿大理寺饭堂晚饭的徐和修有一岔没一茬的聊着案子的事情。 “这张、姚二人还真是挺倒霉的。”说起案子来,徐和修忍不住感慨,“仿佛事事都有他二人,他二人却又浑然不知的样子。” “那个幕后黑手选人定然不是随便选的,我一直觉得选他二人定然有选他二人的理由。”乔苒说道,“只是我们还未找到那个理由而已。” 徐和修闻言默了默,道了声“或许吧”之后,忽道:“解之既然是要去岭南寻李氏金针,这大理寺里头那个姓柳的母亲不就是李氏金针的后辈,听闻他年少时也在李氏金针学医,为何不问问柳传洲?” 让柳传洲去治陛下,若是治得,太医署早来人请了。 “我想陛下大概需要的是李氏金针的独门秘法吧!柳传洲不姓李,这等冠以家族姓氏的不外传的独门秘技是不会传予外姓人的。”乔苒说着话题一转,喃喃自语,“另外,那张、姚二人被下了催眠摄魂之术,对方到底要他二人做什么?” 这些至此都还未可知。 “那个催眠摄魂之术听着挺玄乎吓人的。”徐和修也跟着接话道,“等同是将人控制成傀儡了。若是手段高超一些的,是不是让被控制者去杀人放火也行?” 乔苒想了想,若有所思:“对于心志坚定者要控制起来应当并没有那般容易。” 徐和修听罢便立时道:“我应当就是那等所谓的心志坚定者吧!” 乔苒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徐和修被她这一眼看的着实尴尬,不得已干笑了两声,停下来沉默了片刻之后,忽道:“这两日留在京城的那些宗室中人的府门前倒是宾客林立。” 这些动脑子想也猜得到,乔苒“嗯”了一声。 徐和修听她回应了自己便又继续说了下去:“乔大人,你可还记得当年你还未来京城事在余杭遇到的那次刺杀?” 怎么可能忘得了?乔苒淡淡的笑了笑,道:“那时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原娇娇的时候。” 她那时以为自己就是那个血脉特异被上天选中的人,见了原娇娇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残次品,原家将她留在金陵的理由仅仅就是为原娇娇挡祸而已。 不过不管挡祸还是不挡祸什么的,那时候的刺杀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只是后来因着原娇娇进京救治大殿下之后,那些原本冲着她而去的刺杀才消失了。 “原大小姐进宫之后原家曾多次放出风声道大殿下活不久了,是以之后针对原大小姐的刺杀也停止了。”徐和修道。 没有人会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去刺杀一个注定活不久的人。 “先前那些人想的是如今陛下正值盛年,便是大殿下不在了,陛下也还在,对大殿下动手实是一件没有必要的事。”说起这些事来,徐和修的神情比起以往的不着调严肃了不少。 “可陛下突然昏厥,这让他们看到了机会。”乔苒说道,“所以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至于大殿下,先前原家放出风声大殿下活不久,当陛下正值壮年时,一两年他们可以等得,可如今陛下突然昏迷,这一两年便委实太过漫长了。 一旦坐上那个位子就是九五至尊,谁能抵挡得住? “昨日二叔回来便说长安城要乱了,”徐和修靠在长廊上,似是在跟她说话,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二叔还说现在他最担心的就是陛下有事,若是陛下一旦有事,不管哪种结果都不是什么好的结果。”徐和修喃喃着,低低说话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神神叨叨的。 乔苒没有笑他,只是安静的听着。 “倒不是非陛下不可什么的,而是此时并没有合适的储君人选,几位宗室王爷多是带了面具示人的,是以谁也不知道哪个宗室王爷适合为帝。除此之外,几位王爷封地治理也是平平,无功无过,并无什么值得称道之处。” “至于大殿下,二叔就是大殿下的老师,虽说教授大殿下的时日尚短,不过二叔亲口所言,道大殿下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并不是……至少从目前看并不适宜为储君。陛下不立大殿下为储,既是考虑到大殿下的身子骨问题,除此之外也有能力的考量。” …… 乔苒认真的听着,徐太傅所言她自是信的,毕竟某些方面与她所想不谋而合。倒不是因为原娇娇的关系她才这般认为,而是大殿下却非有明君之相。 “更让二叔担心的是大殿下那里,自从陛下昏迷之后,他便常常称病不上课,二叔这几日便未见到大殿下,可昨日去见大殿下被挡门外时明明还听到了大殿下同宫里头的宫人宫婢玩闹的声音了,这哪里是有病的样子?”说到这里,徐和修忍不住摇头,“大殿下竟比我小时候还要顽劣多了!” “你再顽劣大不了只是个普通孩子,做个纨绔子弟,可他不一样,他是陛下唯一的子嗣,他顽劣不得,上天注定他不能顽劣。”乔苒淡淡道。 徐和修听的忍不住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更让人担心之处。 “大殿下身边时常会换人,”徐和修说道,“每回大殿下惹了事,触怒了陛下便会换人。如此,人就一茬接着一茬的换,前些时日换了一茬人,大殿下不似以往挑的是可以陪他玩闹的公公,而是挑了不少宫婢。二叔说那些宫婢虽说穿的也是宫装,可于胭脂水粉上却格外关注,外加装扮十分精细,日常他授课时,总在他面前晃悠,害的他身上也沾了脂粉,回去时还险些被二婶误认为他去了青楼,险些闹的要和离。” 这一点,他当然是相信他二叔的。毕竟心有猛虎的男人可不会真为几个宫婢而犯糊涂。盛名在外的徐长山若是因此晚节不保,可不知要被多少人嗤笑呢! 只是每回一去给大殿下授课,就沾了一身的胭脂水粉香气,还真是叫人觉得怪怪的。 这倒不是说大殿下殿中的宫婢不能涂抹胭脂水粉,事实上,适当的胭脂水粉确实涂得,甚至在宫中走动时还会被人夸赞。 可这殿中人人皆是如此,一个个打扮的娇俏美丽在大殿下宫中晃悠,若不是大殿下年纪还小的缘故,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一宫之主是哪个贪财好色的呢! “二叔的意思是大殿下年纪还小,对这等男女之事还不懂,按理说比起娇俏的宫婢应当更喜欢可以同他调皮玩耍的公公才是,也不知道这一次是哪个做主挑的人,挑了一群长相俏丽的宫婢。”徐和修说话间不无感慨,“好在大殿下如今还小,若是十二三岁情窦初开之时,哪还有心思读书?真以为大殿下是柳下惠不成?” 每个男子对于美色的偏好程度各有不同,很难一言道之。不过多数时候那等年幼时便表现的爱玩闹,性情行为乖张随意之人极有可能遇到美色更不会压抑自己的想法,徐太傅为此颇为忧心。 乔苒听的一阵沉默,顿了顿之后,问徐和修:“那徐太傅可有提过这两日有什么人频繁进出大殿下寝宫的?” 比起宗室王爷的博弈,大殿下的身份让他处于“正统”之位,若是有人生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想法也未尝不可。 “应当有不少,二叔未曾细说。不过,”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可不像徐和修的作风,乔苒看向他,主动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徐和修迟疑了片刻之后才再次开口道:“其中有焦、原两家的人,他们出入大殿下寝殿好几回了,不过做什么便不知晓了。” 有原大小姐在,焦、原两家站在大殿下一方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兴许是张解不在,乔苒心中也多了几分怅然,一时想的便多了不少。若是按最坏的结果打算,焦、原两家握在手中的牌面可不小。 除却与原娇娇感情深厚的大殿下之外,还有一人虽说先前因着原娇娇对原二爷动手的举动生出过恐惧来,可依然没有放弃原娇娇,对原娇娇情根深种。 是那位淮王世子。 若说原先只以为那位淮王世子只是寻常的倾慕和喜欢原娇娇的话,可经由原二爷一事之后,他仍然不肯放弃原娇娇,那大概便只有情根深种这一个词来解释了。 淮王在京城一众宗室中牌面也不小,所以若是出现最坏的结果,焦、原两家比起旁人来可不止一张底牌。 就如同她与原娇娇当日在陛下面前争锋相比时一样,原娇娇同她比起来,从一开始手握的东西便比她好得多,也容易得多。 不过,乔苒倒是半点不羡慕她,甚至曾经以为自己的血脉就是如她那样的血脉时还生出过惶恐来。 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之名却无同样技可惊人的神医手段在她看来是一件极可怕的事,德不配位啊! 当然,这些感慨乔苒也只是心里想想罢了,当着徐和修的面并未多言,只是想了一想,她还是对徐和修道:“我总觉得大殿下寝殿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宫婢有些怪怪的,若是大殿下长上几岁……”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荒唐到可怕的念头,可面对面前一脸茫然的徐和修,她又不知从何说起,正踌躇间却听身后谢承泽的声音响了起来。 “若是大殿下长上几岁,说不定陛下连小皇孙都有了,是不是?” 这话一出,乔苒脸色便是一凝,徐和修更是吓的当即变了脸色,看着走过来的谢承泽,道:“承泽,你疯了?这话……” “这话极有可能是真的。”谢承泽挑了挑眉,目光转向一旁脸色微凝的乔苒,道,“不信你问乔大人。” 徐和修闻言,本能的回头看向一旁的乔苒,却见乔苒脸色凝重,对上他望来的目光,女孩子双唇动了动,反问他:“这个推断你能找出错处来么?” 比起徐和修和谢承泽,她与张解还知晓了大殿下前些时日日常折腾太医署的事,若是当时折腾太医署为的是那些药材的话,如今再加上那殿里头那些花枝招展的宫婢们,完全可以推出一个惊世骇俗的推断来。 可是以焦、原两家行事来看,他们为达目的是不择手段的,否则也不会有乔苒和原娇娇的出现了。若是配出某些奇药哄骗不懂事的大殿下服下,而后……这真是想想便令人发指。 如果是真的,一个尚处于幼童期的孩子若是被灌了药,那其最后的结果不堪想象,这是要强行拔苗助长,毁了一个孩子,留下一个血脉。 这又何曾把大殿下当成一个正常的人来看待了?乔苒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那位死去的乌孙小族长,果然即便拥有独一无二的血脉,没有相配的能力,其结果当真是可怕! 徐和修生生被他二人这可怕的推断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忙道:“你们莫说了,怪吓人的!” “不是我们在吓你,而是当真有可能就是如此。”谢承泽说着,看向徐和修,道,“眼下陛下昏迷,我等掺和不得大殿下的事,没有谁能比大殿下的师长更能名正言顺的接手此事了。” 徐和修闻言却有些迟疑:“二叔可不会听我的,再者说这件事若是弄错了……” “没有让你对徐太傅直说此事,”乔苒对他道,“你只消对太傅说这些花枝招展的宫婢险些引得他夫妻失和,借口赶走这些宫婢,看一看大殿下的反应便好了。” 这也只是她和谢承泽的猜测,若是大殿下那方的反应寻常,并没有太过抵触,那或许是她和谢承泽想多了。 如此,自然最好不过了。 《天作不合》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天作不合请大家收藏:天作不合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零七章 故往 即便是这个猜测太过惊世骇俗,却也不得不承认出乎意料的合理。就连试探的人选,该说的话都帮他想好了,所以,这话是该传还是不传? 徐和修对上面前两张严肃的半点不像开玩笑的脸,坚持了一刻便败下阵来,叹了口气道:“好吧!今日回去我去找二叔说一说,可是此事不能瞒着二叔,你二人的猜测我也会同二叔说。” 所以,这事情该不该提还要看太傅的意思。 乔苒虽然没有与这位徐太傅打过交道,不过以她日常所知的关于徐太傅的言行来看,徐太傅怕是非但不会拒绝,还会主动配合。这位倒是当真的心怀磊落之人,只是可惜徐家上下不可能人人都是徐太傅,也不可能人人都是徐和修。 有了徐和修这一句话,此事几乎已可算是板上钉钉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徐和修只觉的自己应下的瞬间周围的气氛仿佛陡然一松,瞬间轻松了不少。 还不待他高兴,谢承泽却在此时突然开口道:“方才你给李同春大夫付的出诊钱我去找甄大人要了,甄大人不给,说这个月的月支已经超了,让我下个月再去。” 才觉得轻松的气氛突然一紧,徐和修脸上的笑容也顿时僵在了脸色,谢承泽却还在说着。 “我去要的时候,封仵作也在,正抱着甄大人的腿不肯撒手,要出诊费。”谢承泽说道,“甄大人的胡子都快被揪掉了就是不肯给出诊费。” 徐和修听的脸色越来越僵。 甄大人这般小气吗?素日里倒是看不出……不,看得出他就是这么个人。毕竟同僚们只是觉得大理寺饭堂的饭好吃而已,素日里便多吃了一点,结果甄大人光同僚吃饭的事便能从年初唠叨到年末。 如此的话,他找承泽借的诊费岂不是很难要到了? 徐和修脸色一连变了数变,一旁提起这一茬的谢承泽却已经开口同乔苒聊起了别的事。 “解之去岭南了?” 乔苒点了点头,想到方才张解来时谢承泽并不在,唯恐他多想,特意向他解释道:“他方才经过大理寺来同我们道别,只是因急着走,没来得及同你说。” “多智者必多虑,乔大人,我不是三岁的孩子,与解之的关系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而生疏。”谢承泽没有看她,而是盯着廊外一丛密竹,淡淡道,“在未曾遇到乔大人之前,我们同解之也是如此,不必特意道别,因为别离总会相见的。这一次他特意绕道也是来见你,又不是见和修的。” 徐和修:“……” 虽说知道自己确实只是解之顺路道别的,可承泽你能不说出来么? 如此,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乔苒笑了笑,坦言:“是我多想了。” “多智者易殚精竭虑,乔大人,你没必要如此事事小心。”谢承泽又道。 乔苒闻言轻应了一声,而后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一丛密竹。密竹的尽头处出现了裴卿卿小小的身影,此刻小丫头正蹦蹦跳跳的一手拿着闷葫芦罐一手拿着一把铜钱向这边走来。 “你说的有理,只是如今我却不得不小心。”乔苒看着走过来的小丫头,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裴卿卿这小丫头当真是活成了她想活的样子。 远远看到他们几个,小丫头的手便迫不及待的扬了起来,大声道:“乔小姐!我回来啦!我娘给你摇出了好多铜钱呢!” 听到这话,徐和修连同谢承泽脸上的神情便变得古怪微妙了起来:从裴卿卿的话语中仿佛已经想象的到那位严肃着一张脸,认真摇铜钱的举动了。 不知道为什么,此情此景光想想便让人有些发笑。 果然,再厉害的人物也抵不过女儿一声撒娇请求的。 高高兴兴的跑到乔苒身边,将手里的闷葫芦罐和一把铜钱交给乔苒,裴卿卿还不忘指着那些铜钱对乔苒道:“乔小姐,我娘说了,这些铜钱乍一看没什么问题,可若是同真正的官银相比便能发现这些所谓的铜钱应当是私铸的,是假钱呢!” 当然,这些铜钱都是一文钱一文钱的,便是装满整个闷葫芦罐也不值什么钱,可又确实是真真实实的假钱。 乔苒“嗯”了一声,低头看向手里的铜钱。 这些铜钱只一上手她便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不是曾经那位冉大人给她的那几枚铜钱又是什么? 将摇出的一把铜钱一个一个的翻看了一遍,确定每一个都是如此,无一例外,可见这一罐子都是这样的铜钱。乔苒思及此忍不住拧起了眉:这些铜钱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张夫人又或者说张大人这里会有一罐这样的铜钱? 是因为这罐铜钱招来的杀身之祸吗?可冉大人此前还将铜钱送给她了,她也不曾遇到过有关于铜钱的麻烦啊! 私铸的假钱难道是在暗示有人私铸假钱?可若是如此,知晓这些铜钱存在的冉大人为什么不为所动?在乔苒看来,这位吏部尚书冉大人绝非庸才,甚至可说非比寻常也不为过。 若他出手调查此事,即便幕后之人再厉害,却也必然能有所获,所以,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一旁的徐和修和谢承泽也接过铜钱看了片刻。 “是私铸的假钱。”乔苒没有瞒他二人,开口便道,“一罐子都是。” 徐和修和谢承泽二人脸色各异,不管二人心中想的各是什么,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这一罐子假钱绝对不可能是从民间误收来的假钱,定有确切的来处的。 事关铜钱私铸,一文钱也绝非小事。 心中疑惑不少,乔苒将手里的铜钱一枚一枚的扔进了闷葫芦罐里,叹道:“眼下也只能等张夫人醒来了。” 很多事都需要这位昏迷不醒的张夫人给他们一个答案。 天色已晚,乔苒起身将闷葫芦罐放回张夫人的衣箱中之后,同裴卿卿回去了。 即便大理寺离她们的宅子并不远,可因离开时已晚了,待二人走到巷口时已戌时了。 巷中小宅前的门灯早已挂了上去,虽没有路杖,可因着家宅前的门灯,倒也将前路照亮了不少,自巷口便能看到自家家宅微掩的宅门了,两人走到宅子门前,正要抬脚入宅,乔苒却突然收了脚转头向对门闫先生的宅子望去。 宅门前的灯笼微晃,宅门虽未开着,不过从宅墙外还是能看到宅子里头亮着的灯火,这个时辰,还不到入睡的时辰。 乔苒想了想,突地转身敲响了对面的宅门。 几声敲门声之后,很快便自宅门后响起了一道小童的呼应声:“谁啊?今日天色已晚,不授课了呢!” 乔苒道:“我是对面在大理寺当差的,我姓乔。” 一阵短促的静默之后,便听宅门后响起了一阵淅淅索索的拉门栓之声,宅门很快被打开,一个梳着双髻的小童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乔大人?”那小童试探着问了一声。 乔苒点头,笑道:“我有些话想问问闫先生,是关于张夫人的。” “哦,张夫人的事啊!”小童闻言却是“哦”了一声,似是有些失望,却还是打开门,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先生已在堂中了,乔大人请。” 小童年纪尚小,还没有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方才那失望之色委实太过明显,以至于就连根本没有太过注意那小童的裴卿卿都注意到了他的反应。 “乔大人,他好像很失望呢!”裴卿卿“小声”道。 天生的大嗓门,这样的声音“响度”对裴卿卿来说已经很“小声”了,可小童还是听到了。 红着脸的小童忙道:“不,不是。” “那你原本以为我们来找闫先生是要提什么人的事?”裴卿卿接着问道。 小丫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倒是毫不介意“欺负”比自己更小的孩子。 被这么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孩子看了一会儿,小童压力陡增,想了想,便道:“自然是对面那个方夫人的事。嘘!你们可千万莫同先生说是我告诉你们的。” 近在十步开外已然听到的闫先生神情尴尬不已。 罢了,到底还是小童而已。 叹了口气的闫先生终究还是败下阵来,挥手道:“樊香,你出去吧!” 小童樊香应了一声,带着几分“做了坏事”的心态转头便跑了。 裴卿卿看着那个“饭香”跑的飞快,很快不见了踪影,暗暗的朝他离去的方向扮了个鬼脸:真是小孩子呢!跟她这种大人,不,大孩子是不能比的。 这般想着,裴卿卿便大大方方的跟在乔苒的身边进了大堂,而后坐了下来。 入座之后,乔苒问闫先生:“方才樊香说以为我来找先生是说方夫人的事,这,”说到这里,乔苒目光扫向大堂一侧墙上挂着的几个编制的红绳道,“莫不是我以为的那等……” 闫先生虽说有些尴尬,不过听她这般说来,也还是爽快的点头应了下来,道:“实不相瞒,乔大人,闫某夫人已故去十年有余,如今相识方夫人已近一年,她虽不懂文墨,可心地却是善良的,闫某先时也犹豫过,毕竟我二人皆是成过一次亲的人了,明白夫妻之道并不是光靠喜欢或者有好感便可以维持的,夫妻二人若是说不上话,怕是也难以维系。先前看她不通文墨,与我简直两类人,倒是不曾想过此事。只是近日,观我表妹与表妹夫一家夫妻和睦,却突遇飞来横祸,才明白世事无常,倒是生出了再娶之意。此事并非我头脑发热,而是深思熟虑之后想过的。况且我二人虽无法琴瑟和谐,可我教她读书明理,她认真学,如此教上一辈子,看她从不懂到懂也挺好的。” 乔苒看着面前严肃却面皮微微发红的闫先生忽然生出几分感慨来:比起方家那两个老爷,眼前这位闫先生于女子而言,倒是当真的良人。只可惜,方二夫人遇到他的时机不对。 拉了拉忍不住开口想要说出实情的裴卿卿,乔苒反问闫先生:“闫先生何以要将此话告知于我?方二夫人与我无亲无故,她自也是个做的了自己主的大人了,闫先生为何不直接同她说,反要同我说?” 听她如此说来,闫先生顿时苦笑了起来:“我与她说过了,她说也不急于一时,便搪塞了过去。”说到这里,闫先生一张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些许不解来,“我感觉的到她是心悦于我的,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般说。” 乔苒闻言便道:“她如此说来或许有她的苦衷,待她想通了自会告知于你。” 闫先生点头苦笑了一声。 这种事怎么说呢?乔苒蹙了蹙眉,想了想,又道:“非是我多事,闫先生。你二人既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便还以友人之道相处便好。否则,若是落了他人口舌,怕是会生出事端来。” 闫先生闻言再次点了点头,显然不欲再多说他与方夫人的事了,转而问乔苒:“乔大人突然登门拜访不知所谓何事?” “我为张夫人之事而来。”不提他自己的事了,乔苒也是松了口气,道,“我知闫先生是张夫人的表兄,是以特来问问张夫人父母之事。” 听她这般说来,闫先生顿时一愣,虽然此时他还不知晓张大人和张公子失踪之事,不过先前张大人失忆之事还是知晓的,他认真想了一会儿之后,才道:“我闫家说起来倒还真没什么特别的,若是有什么特别的,闫某没道理不知道的。” 这倒是也有几分道理,乔苒认真的点了点头,听闫先生继续说了下去。 “至于我姨父一家我其实倒也没觉得有何特别之处,只是比起我闫家几代京城人氏,知根知底,他们焦家先祖乃是流民,论起来却是不知出处的。”闫先生说道。 乔苒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透露”出了几分消息来:“先前张夫人与我等猜测她先祖或许出自锦城,只是还不曾证实。” 锦城?闫先生有些疑惑,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这个地方,也没听说过。不过,我觉得姨父一家虽是流民,不过其先祖或许做过一方官员,不,或许是世代为官也说不定。” 这从虽是流民却仍想办法让后辈读书习字中也能猜出一二来,乔苒想着。 闫先生却道:“我姨父姨母虽然已逝,很多事不可追述了。不过我与表妹还年幼时有一回上街看灯,正巧看到有宫中的公公在传圣旨,我等都是头一回看到圣旨,挤在人群里看热闹。待到看完热闹回去的途中,便理所当然的聊起了圣旨。姨父谈起圣旨的用墨细节以及内外所用都是如数家珍,甚至连历代帝王喜好都能说出一二来,当时我表妹虽年幼,却是自幼聪慧,好奇的问他怎会知道那么多的,姨父却道是书里说的。” “……这种话骗骗小孩子尚可,待成人了才发现不管哪本书里关于圣旨的细节都是写不得的。”闫先生说道,“没有哪本书哪个人敢印这等书?除非……” 除非亲眼见过,口口相传。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零八章 结果 “姨父姨母已故去多年,便是先人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他们也未曾做过。”虽然不清楚乔苒突然问起张夫人的父亲是什么缘故,事关大理寺,再加上先前表妹同表妹夫的事情,闫先生便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也能猜到多半与一些故去之事有关。 当然,除此之外,闫先生也想不到什么特别之事了。 乔苒点了点头,向他道了声谢,正要起身告辞事,却忽地停了下来,转头问闫先生:“闫先生,你可知明镜先生?” 明镜先生是闫先生的表妹夫同外甥的先生,同样是读书人的闫先生或许有过接触也说不定。 果不其然,才提起明镜先生,闫先生脸色便是一沉:“那个教书的明镜先生?” 这反应,乔苒拿捏不准闫先生的想法。只略略点了点头,暂且没有将明镜先生带走张大人和张公子的事告诉闫先生,只道:“倒是有些好奇这位明镜先生。” “他自己考试倒是不怎么样,不过教人读书确实有些本事。”提起明镜先生,大抵是同为教书先生的缘故,闫先生便多说了不少,“我虽自诩学问比他好一些,可教书确实不如他,外甥想要参加科考确实要向他请教。”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般有趣,书读得好,自己科考文章做得好的,却未必教的出好的学生;而有些自己科考文章做的平常的,却反而能教出科考入仕的学生,这真是难以用一言以叙之。 对此,闫先生自己也有些感慨:“除却教书教的好之外,关于科考的那一套他还惯会的很,什么科考前做送考的米团,意欲解谜呈祥,寺庙求符,祝旗开得胜云云的,倒是比那些惯会这个的长辈都会,我就做不来。” 最后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还略有些怅然和羡慕。 会教书,会来事,明镜先生座下学生云集也是自然的,不似他这里学生并不算多。 乔苒笑看着闫先生感慨,神情却是若有所思,好一会儿之后,她才道:“如此听来倒是跟个神棍似的。” “便是个神棍啊!”闫先生闻言当即就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他那书房里还放了块号称明镜先生出处的明镜,那明镜反过来便是五行八卦的图。整日里神神叨叨的,当真就与神棍一般无二。” 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语,虽说这世间还有很多事如今无法解释,可即便是专门研究世间奇人的阴阳司也不会如此神神叨叨的,除了日常节令祭祖祈福之外好像也不曾做什么了。 对面的女孩子听的似是有些惊讶,又仿佛当真起了几分兴致,兴致勃勃的继续问道:“那他用那五行八卦镜做什么了?” 五行八卦镜这个名字还挺摄人的!闫先生默了默,摇头道:“这倒是不知了,毕竟闫某也不是他的学生,与他关系更是平平。” 其实说平平也不尽然,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同行相忌的意味在里头了,如此的关系自然不会知道太多。 乔苒听罢便没有再问,起身向他告辞了。虽然素日里她本人与闫先生没有什么特别的往来,不过总是对门的邻居,是以关于闫先生的作息她也有略有所知。他为人恭谨严肃,此时也是素日里闫先生休息的时辰了,今日因着与她多说了些话,脸上已满是倦色。 谢过闫先生之后,乔苒带着裴卿卿离开了闫先生家,进自家宅门时,乔苒不忘叮嘱裴卿卿:“卿卿,莫在大家面前提我二人先前去寻闫先生的事了。” 裴卿卿摸了一颗偷藏的糖丸塞入口中,点了点头:还是尽量莫要刺激方二夫人的好。 因着回家时已然很晚了,红豆免不了唠叨:“大理寺真是个忙活衙门,日日那么晚回家,甄大人这上峰真是个地主扒皮……” 虽是唠叨,可红豆手脚却不慢的替两人准备热水洗漱催促二人早些休息。 …… …… 晃眼一夜变过,隔日一早,乔苒又去了大理寺。可因着锦城的消息迟迟没有传来,案子暂时也没有什么进展。不得已,众人只得将目光转向昏迷未醒的张夫人身上。 等了一整天,张夫人都没有醒,其间徐和修还咬着牙请李同春过来看了一趟,李同春的诊脉结果也道是正常的。 “这位夫人身体本就孱弱,如此重伤之下哪有这么快醒的?”李同春对无缘无故的被叫来表示不满,一面脸不红心不跳的接过徐和修颤着手递来的十两银子诊钱,一面道,“尔等慢慢等着便是。”说罢便转身走了。 这感觉……总有种十两银子白花了的感觉。徐和修只觉肉痛不已,对上面前面色皆是淡淡的谢承泽和乔苒二人,正想抱怨几句,一个官差匆匆跑过来对徐和修道:“徐大人,外头有人找!” 徐和修肉痛的神情顿时转为惊讶:居然还有有人找他不找面前这两人的时候! 这般想着,惊讶的神情中不由多了几分喜色,徐和修整了整衣袍顺口问了一句:“什么人找我? “你家里人。”官差看了眼莫名其妙整衣袍一副要见贵客样子的徐和修,心中不解。 看那人的穿着打扮,应当是个徐家的管事,什么时候徐大人见自家的管事也需要这样肃容沐冠了么? 原来是家里人。徐和修放下了手里整衣冠的手,默默的跟着官差走了出去。 待到官差离开后,一旁好一会儿不曾开口的谢承泽突然问乔苒:“乔大人,你觉得徐家因何事来找承泽?” 乔苒神色淡淡道:“素日里也不见徐家管事来找徐和修一回,所以突然来找徐和修必然是有事。昨日我二人刚请他让徐太傅帮一个忙,徐太傅又是个一诺千金之人,必然今日一大早便进宫试探了,此时应该是出结果了。” 谢承泽闻言,便道:“我亦是这么想的。” 乔苒下意识的看了眼谢承泽,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谢承泽的声音里有些微不可闻的笑意,只是看他脸色又是寻常。 “那乔大人觉得结果如何?”谢承泽接着问了起来。 大抵是案子实在没什么进展,无所事事之下,二人玩起了“猜谜”的游戏。 乔苒道:“看那报信官差的神情平静,显然不是徐太傅亲自来了,应当只是徐家一个管事或者仆从。所以,我想这结果没有令徐太傅亲自出现,应当就是投石问路,没什么波澜,大殿下那里应是允了。” 正这般说着,徐和修已经去而复返匆匆向这里奔来了,他看似心情不错,还未行至二人跟前,便开口大笑道:“哈哈!这一次,你二人猜错了,大殿下那里已经将美貌宫婢撤下去了,重新换上了公公。” 这个结果是真的令他高兴。不止是因为面前这二人猜错了,更是因为这个结果如果是错的,那先前想的那些惊悚到可怕的事情便没有发生,不管如何,这总是一件好事。 乔苒也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只是既如此的话,大殿下那里先时那般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当真只是小孩子脾气不成?乔苒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不过最可怕的后果没有发生便是一件好事。 好不容易逮到乔苒与谢承泽出错的徐和修很是高兴,只是这高兴也未高兴多久,临近午时,一连晴好了多日的长安城迎来了一场急雨,因着高兴午时在饭堂多吃了两碗饭的徐和修也因此多跑了一趟茅房,自茅房出来的时候正遇上了这场大雨。 豆大的雨点说砸便砸,砸的人措手不及。 待到他顶着大雨回到廊下时,对上身上脸上干干爽爽的乔苒与谢承泽二人,只觉得自己这一趟茅房上的真是狼狈不堪,忍不住抱怨:“解之怎的也不晚一天再走?也好叫我们知晓今日午时有一场大雨,让我避上一避。” 钦天监十日前放出的观测结果可都是大晴天,这莫名其妙的大雨可是先前没有提过的。 “就知道钦天监的天晴雨雪观测的做不得数的,真正观天晴雨雪一把好手的还要请阴阳司来。”徐和修嘀咕着,看向廊外瓢泼似自天空倾泻而下的大雨,随口叹了一声:“这雨下过之后,怕是要热起来了。” 虽说眼下空气还算凉爽,不过此时廊下已经有些夏日闷热之感了。 “近夏多时疫,太医署怕是又要忙了。”谢承泽看着廊外的大雨默默道了一句,回头对上朝他望来的乔苒和徐和修时,他又道了一句:“祖父说的。” 谢太尉啊!那便不奇怪了,先时旱灾和洪涝民灾中,谢太尉也时常在朝堂上开口的。关于民间灾祸,谢太尉一向是关心的。 只是如今……徐和修一想眼下宫中的状况便忍不住道:“真有民灾也是需要陛下开口的,陛下还是早些好起来的好啊!” 国不可一日无君,果然古语诚不欺我也。 女孩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的看着外头将这个地面迅速浇透的大雨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她突然开口道:“真真公主如今如何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却将同在廊下避雨的两人砸的一愣。 这几日忙着案子和陛下的事情,先前的真真公主几乎已被人抛到了脑后。诚如民间百姓调侃的那样,长安城不缺新鲜事,闹的再大的事也总会很快被新的事情所盖过。 只是乔苒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真真公主的事。 先前真真公主闹出事端之后,由陛下出面将她接入宫中思过,既为责罚,也为避祸。如今陛下昏迷了,真真公主又是何等反应?是乖乖在宫中避祸还是……乔苒想着。 一提起真真公主,徐和修顿时冷下脸来:“待我今日回去之后请二叔明日再去宫中探查一番她的动静。” 只是这话才出,谢承泽便摇头道:“太傅素日里鲜少沾上这些事,如今才插手过大殿下的事,如此接连插手宫中之事,怕是会引来非议,此事还是交给我吧!我回去同祖父说一声便是了。” 此事由谢家出面自是再好不过了,改朝换代不倒的谢氏门阀在宫中自有眼线,要打听起来也更容易和隐蔽一些。 更何况他故去的徐十小姐未婚夫的身份,也足有理由做这件事。 “如此的话,最好快一些。”乔苒没有在意他二人的决定,只是看着廊外越来越大的雨出神,一开口似是喃喃,“我觉得真真公主不会乖乖呆在宫中的。” …… …… 一场大雨将本就孤旋于宫中太极湖的静心殿隔成了水帘洞。 这座静心殿本是历代帝王在朝事繁忙之时的静心避事之所,毕竟便是贵为天子,终究不是神仙,朝事杂乱,足以忧心,这座静心殿也成了天子放松闲暇之地。 轮到今上女帝继位时,她自登帝位便无比勤勉,是以鲜少涉足静心殿。直到前些时日将真真公主接进宫中思过,选了这一处静心殿让真真公主入住其中。 虽是静心之殿,身处太极湖中心,不过这座静心殿却修建的颇为玲珑秀致,屋檐经能工巧匠设计能够导雨所用,如眼下这等倾盆大雨便生生让静心殿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水帘,外界难以窥透其里,其里也看不到外界的情形。 往日里总是一身繁复宫装的真真公主眼下破天荒的着了一套胡服劲装,站在殿门处看着倾泻下的水帘脸色发青:“这雨还有完没完了?真就不让本宫走不成?” 一旁几个暗卫默不作声的站在她的身后,有几个背上还背了包袱,显然真真公主一行人是做了离宫的打算的,只是没想到被一场雨挡住了去路。 “这个李乐,哼,还以为她当真有天子之气呢!”来回走动的真真公主心中烦躁不已,口中嘀咕,似是发泄,“若是这次她这一昏迷醒不过来了,这长安城非得乱了不可!事后本宫倒该如何是好?幸好……”摸了摸自己亲自背在身上的包袱,真真公主心中大定,好在李乐昏迷前下了圣旨,有这圣旨在,待她回到封地,自可依旨而行的征兵,届时这世道再乱,有兵马在手,她也不惧。 更何况,比起兵马,她还有那等神兵……想到神兵,李乐轻舒了一口气,看向帘外:如今,只待她逃出皇宫便可自由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零九章 机锋 有人心心念念想着离开便有人挤破脑袋也想着进去。 今日本该是早朝的日子,可因着陛下的昏迷,这朝到底该上还是不该上,一众本该上朝的滚圆此时正聚在素日里早朝的金銮殿侧殿内来回走动。 这一场雨也同样让一众官员处于进退两难之地。本是好不容易准备先走了,一场雨却生生将人留了下来。不准备走的官员非但未被这一场雨浇灭心头的焦躁,反而是空气中隐隐的闷热让人愈发不安。 “陛下到底怎么了?”有急性子的官员忍不住开口道,“都说陛下昏迷了,可陛下如何我等到底也未亲眼见过,都是由大天师、女官、太医们所言,到底如何,总该看一看才是。” “天颜岂是那么容易见到的?”琅琊王氏的老太爷司徒王瀚之转着手里的石球,半阖着眼,似笑非笑的看向那“性急”的官员,“怎么?你是觉得大天师他们会将陛下囚禁起来,刻意不让我等见陛下不成?” 这话便有些诛心了,那“性急”的官员脸色一白,眼角余光下意识的往一处望去,虽然不过一瞬,收到对方警告的眼神便立时收了回来。可这一个回合的眼神动作并没有被王司徒遗落,他嗤笑一声,不知是随口一声喃喃还是意有所指的发出了警告:“还是少折腾些的好,安心等着便是了。仔细越折腾折腾到最后还是一场空。” 官员脸色难看,讪讪的转过脸去,没有再出声。 少了人对陛下昏迷真假的质疑却并不意味着官员们的不安会就此停歇,便是什么都未瞎想的官员对着越来越大不见停歇的雨,也忍不住再次提起了陛下。 “陛下便是太过劳累才会如此的,”有白发苍苍的官员感慨着,他在朝中已鲜少发声,也不属于任何一派,算是“养老”等着致仕的官员了,说起话来自也少了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而是出自本心,“想当年她才登帝位时也不过是个孩子,满头青丝,年华正好,而如今,十余年过去了,咱们这些老头子依旧如此,她却从满头青丝年华正好的少女白了大半的头发,不是心力交瘁又是如何?” 与寻常人相比,陛下已算是聪明了,只是登上这个帝位的人非人中龙凤不可。陛下以勤补拙,这份韧劲也非常人可比。 可说到底,陛下终究只是个人,也有太过劳累忧心的时候。 “若是立个储君为她分忧一二,或许会好上不少。”老大人感慨着。 侧殿中一众官员闻言脸色各异,有心底里真心赞同老大人所言面上却不敢露出端倪唯恐被人盯上话中漏洞日后威胁的;也有确实有立储之心,只是出自私心,心里各有盘算的。 不管如何,这话一出之后,侧殿里竟是出乎意料的安静了下来。 老大人似是没有注意到众人的反应,也或许是注意到了众人的反应,却刻意略了过去,总之他喃喃着继续说了下去。 “可大殿下时至如今都只是个孩子,身体太过羸弱以至于无法跟上太傅的教导。”老大人说着,在人群里找到了太傅徐长山的身影,道,“太傅,大殿下的功课如何了?” 徐长山抬眼,看向老大人,略顿了顿,道:“循序渐进吧!” 他没有给出一个“好”还是“不好”,而是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老大人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满意徐长山的答案,感慨这个曾经的文渊阁十儒之首,论辩之才天下闻名,舌战群儒的文士到底还是屈于权势之下还是明白了徐长山答案背后的涵义,对大殿下这个陛下唯一的子嗣感到了失望,终是叹了口气。 有小官员见状打着哈哈上来打圆场,笑道:“殿下还小,陛下也还年轻,大人莫忧心呢!” 立储之事古往今来都非小事,可从来不是一个人一句话能够说清楚的。 老大人闭眼假寐,没有再出声了。 侧殿里重新陷入了沉寂。 甄仕远坐在一只半高的小马扎上,伸手推开一旁的窗户,看着窗外的大雨出神。 这个时候可没有他说话的地方,当然,他也不愿说话。 挤在这小小金銮侧殿里的官员都是日常早朝上朝的官员,大楚律法是三品及三品以上官员可入朝,他论位份也不过刚刚够格,自是这里头官员之中位份的最低限。论官员所辖范围,他一个大理寺查案子的,属实还轮不到他来忧心朝堂大事。 甄仕远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认认真真的看雨。 这种角落靠窗的位置委实是真的好,不被人注意却又能小心翼翼的留意着殿里的动静,还能摸个鱼看个雨什么的,难怪那姓乔的鬼精丫头每回吃饭都喜欢坐这等位置。 甄仕远认认真真的看着越来越大的雨,总觉得这雨今日是下个没完了,指不定今日他们这些半老头子和全老头子们都要留在宫中过夜了。 不过好在宫里地方宽敞,毕竟是可容纳后宫三千的皇城,如今的陛下不好此道,宫里大部分宫殿都还空着呢! 正神游间,冷不防听身后响起了一阵轻咳声。 正惬意看雨的甄仕远神情顿时一僵,即便只是听不清楚声响的轻咳声,可因着时常与此人争抢案子,是以不待他转身,便已经听出那轻咳声出自哪个了。 不是冉闻那个老狐狸又是谁? 甄仕远面色不善回过头来,正对上了冉闻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见他回头,冉闻点头,唤了声“甄大人”。 “冉大人。”甄仕远难得皮笑肉不笑了一回,而后下意识的看了眼人群里的裴相爷,眼见裴相爷正同姓房的以及几位同时位列一品的王司徒、崔司空、谢太尉等人在说话,他心里“哦”了一声,恍然:难怪这老狐狸有功夫跑到他这里来了,裴相爷此时正忙着,那等说话打机锋的情形,冉闻倒是不便掺和。 看他前来,甄仕远倒是罕见的“大方”了一回,笑道:“如今大理寺手头的案子正是多得很,吏部想要,倒是可以分些于你们。” 自从姓乔的鬼精丫头入大理寺之后,好办的案子早就解决了,如今留在手头的案子一个赛一个的麻烦,说是烫手山芋也不为过,冉闻若是想接手,他自然是肯放手的。 不过这老狐狸怕是未必肯接手就是了。 果不其然,对上甄仕远抛来的案子,冉闻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口中笑道:“吏部也是事务繁忙之时,案子之事便缓缓再说吧!” 就知道这样,甄仕远冷哼了一声,淡淡道:“如此,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冉闻笑了笑,对甄仕远的冷淡不以为意,默了默,道:“前些时候,我们吏部的小黎大人特意为贵衙门的乔大人去库房寻了些卷宗,我这做上峰的自然是想来问问的,若是当真郎有情妾有意……” “打住!”甄仕远听他说到这里,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及时叫停了冉闻,而后开口便道,“莫要乱点鸳鸯谱,仔细阴阳司的人画个小人背后咒你!” “开个玩笑罢了!”冉闻闻言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也没那么多功夫去管下属的私事,只不过是想借这个话头引甄仕远多说几句而已。 “如今你们手头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笑了两声之后,冉闻收了笑,正色道。 甄仕远默了默,反问冉闻:“你说哪个案子?” 虽然看不惯这姓冉的老狐狸,可正事在前,可以先把对着老狐狸的看不顺眼暂时挪到后面去。 “工部那个告假的张姓小官。”冉闻道。 张姓小官……甄仕远唇动了动,跟着冉闻所言默默念了一遍。 虽说听起来有些讽刺,可这话由姓冉的说来,却也不算真的讽刺了。 “失踪了。”甄仕远翻了翻眼皮,说道。如今长安各地要塞的搜查官员都已经接到明镜先生的画像了,自然没必要瞒着这姓冉的老狐狸了,左右他想知道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乔大人负责的?”冉闻跟着问了一句。 甄仕远点头。 冉闻“哦”了一声,又问:“查的怎么样了?这张姓小官好似不是头一回失踪了吧!” 甄仕远听的眼皮又是一翻:就知道这老狐狸无故前来不安好心。连他口中的“张姓小官”不是头一回失踪都知道了不是早已在关注此事还能有别的什么理由? “是啊!”甄仕远淡淡的回道,“我们正在找人。” “这次失踪是怎么回事?”冉闻又问甄仕远。 甄仕远道:“被他先生带走做了人质。” 冉闻闻言,默了默,道:“那还挺倒霉的。” “是啊!”甄仕远冷着脸,半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一回生两回熟,想来那位张大人也习惯了。” 冉闻:“……” 这话听起来真有些不像人话,只是甄仕远同那位张大人又没仇,多半是对着自己心里憋屈,在指桑骂槐。 不过冉闻也不在意,衙门所辖之间有所覆盖,好的案子互相争抢,不好的互相推诿也是常事。所以,哪一日甄仕远真对他好言以对那才是怪事。 “也不知是什么事因?”顿了顿之后,冉闻又问甄仕远。 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个“张姓小官”关心不已,这姓冉的老狐狸难道是太闲了不成?甄仕远翻了个白眼: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多半是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了。 不过要从冉闻这老狐狸口中套话……甄仕远想了想,自动放弃了。 不过话虽套不到,可有些事情倒是可以问一问这老狐狸。想到那姓乔的鬼精丫头查到的线索和推测,甄仕远想了想,问莫名其妙的对“张姓小官”起了兴致的冉闻,道:“冉大人,你可知道锦城?” “锦城?”冉闻闻言愣了一愣,想了好一会儿,才道,“织物闻名,出了不少绣娘的锦城?” 果然!就知道姓冉的老狐狸记性不错,甄仕远暗道,毕竟记仇都记得那么厉害呢!一想至此,他倒是不介意多从他这里问出些事情来:“冉大人可知晓锦城历史上发生过的什么灾害祸患?大抵就是近百年左右吧!” 问便问吧,居然还给到了年份!冉闻看了甄仕远一眼:这姓甄的脑子聪慧程度倒是如先前一样还是平平的模样,只是这脸皮倒是越修越厚了,利用起人来真是毫不手软。 近百年锦城历史上的灾害祸患? 冉闻合上眼,脑中开始飞快的搜寻起了吏部库房的卷宗。 甄仕远注意着冉闻脸上的神情,在看到他眉头不自觉的一皱之后,心中顿时一跳:有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到冉闻的声音响了起来。 “百年前,山城锦城遭遇山洪,堤坝被洪水冲垮,城中农田折损近九成,米价数月之内数度飞涨,百姓苦不堪言,纷纷想要出逃山城……” “可山城锦城三面环山,山间山洪百兽毒虫蛇蚁出没无常,人若要通过,九死一生。也因此,唯一可以安然出城的铁锁链桥成了无数百姓的择选之处。时锦城县令苏凉为人残暴偏执,下令闭城不出,共抗山洪,然百姓不依,当时城中人口三万的锦城有近万上街抗议苏凉之令,抗议最凶之时,锦城县衙都被人潮冲塌了一半……” 说起百年前的人祸时,冉闻神情严肃:虽这些都是故去之事,可从吏部库房卷宗上记载的只言片语糅杂在一起,足以令人想象得到百年前锦城发生的惨事。 “趁着以苏凉为首的一众官员官差被困县衙,有人高呼提议趁着这等时候出城,立时响起了一片应和,抗议的百姓纷纷回家收拾了行囊,待到晚间时候,收拾完行囊的百姓也终于陆续踏上了那条通往外界的链桥……” “当日夜近戌时,正是链桥上通行百姓最多之时,链桥突然断裂,时正在链桥上出行的百姓随链桥坠落,其上百姓无一生还。” 说到这里,冉闻睁开了眼:“据地物志记载,链桥长近百丈,在整个大楚范围之内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长链桥了,我想这链桥一断,当场坠亡尸骨无存的百姓怕是约莫至少近千人。” 当时的惨状足可想象得到:原本以为抗议胜了的百姓不但绝了出逃的路,更是当场看到近千亲眷百姓没了性命,那等绝望感,百年之后甄仕远光听便有一种窒息之感涌上心头。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一十章 谜题答案 这链桥一断断的不仅仅是数千百姓的性命,更是城中还未出逃的数万百姓的逃生之路。 “被迫留在城中的百姓对上了愤怒的锦城县令苏凉,一场百姓同官兵的对抗就此开始。”冉闻说道,“苏凉带着官差同民间百姓组织的‘民兵’在城中对抗,既为愤怒发泄又为抢夺天灾之下为数不多的食物……” “且等等!”甄仕远便在此时突然出声打断了正在诉说旧事的冉闻,他道,“这苏凉身为锦城县令,百姓父母官,怎能做出此等事来,想他也是个读书人……” “苏凉不算什么正儿八经的读书人。”继先时甄仕远开口打断他的话之后,冉闻也毫不客气的开口打断了甄仕远的话,“莫听着苏凉这个名字文绉绉的,可苏凉本人却半点不算什么文人,虽是科考考了个同进士,却是诛杀山匪出身的,是个不折不扣的武人。” 说到这里,冉闻忍不住埋怨的瞥了眼甄仕远道:“甄大人方才没有认真听冉某说话是吧!我最早不是说过了么?这苏凉为人残暴偏执,是个能从山匪寨子里七进七出的狠角色,面对百姓不服管教,在‘与世隔绝’的锦城上演一场官民对抗大戏也不奇怪了。” 甄仕远:“……好吧!”还什么七进七出,先前倒是没发现这老狐狸说事跟说书似的,年纪大致仕倒是可以去茶馆当个说书先生了。 事情虽说发生在百年前,可不管是一百年前还是两百年前,一地父母官多是文官出身,以文人居多。据吏部记录在册的官员统计,父母官中文人出身的占了八成以上,他会有这样的想法自也不奇怪。 没了他的打断,冉闻继续往下说。 “当时锦城因链桥断裂与世隔绝,就连飞鸽传书因着当时锦城之内鸽群被充作了肉食再加上天险锦城曾有鸽群迷途的说法,朝廷竟是半点不知当时锦城之内发生的事情。待到外界好不容易收到了一只不知盘旋了多久好不容易脱困的的信鸽时已是三月之后了。后来匠作监急忙带工匠前往修筑链桥,一番不易之下,待到链桥被修通,外界进入锦城时才发现原本花团锦簇的山城锦城已成了一片死寂,三万百姓的锦城最后活下的不到一万,问了锦城剩余的活口方才知晓了这数月间锦城发生的事情,口粮无存之下,百姓不得已只得宰杀了家中耕种劳作拉货的牛马为食,牛马食完又啃了树皮,奈何锦城此地地势特殊,不少树木沾毒障而生,因啃了树皮中毒而亡的也有不少……” “百姓不知道什么可食,什么不可食,无法确定草木的毒性,到最后竟发生了易子而食的惨剧……” “你说什么?”甄仕远瞳孔一缩,不敢置信的看向冉闻,“你方才说什么?” 说什么?冉闻皱了皱眉,因着甄仕远方才那突然扬起的一声已有不少人纷纷侧目往这里看来了。他咳了一声,提醒甄仕远:“小声点,甄大人是想让大家都听到你我二人的谈话不成?” 注意到自己方才失态的甄仕远悻悻的应了一声,道:“方才一时情急,冉大人,你说什么易子而食?” “锦城城中易子而食啊!”冉闻说话间,神情多了几分别样的怜悯。 天灾人祸之下,发生易子而食的惨剧并非什么奇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甄仕远听的双眼放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所谓的易子而食竟是指的这个! 寻觅了许久的答案骤然得之,便是甄仕远也忍不住兴奋了起来。 那厢怜悯了一番的冉闻看着兴奋莫名的甄仕远忍不住蹙眉。 “甄大人,”终究是有些看不过去,冉闻出言提醒他,“便是不求你如出家人一般慈悲为怀,悲天悯人,人家一城之中发生易子而食的惨剧,你如此兴奋做什么?” 甄仕远脸色一僵:“……” 不知道为什么,对上冉闻望过来的眼神,他总觉得看到了自己,而且不是平时的自己,是在看着素日里不说人话的封仵作时的自己。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封仵作那号不说人话的人呆的久了,他也变成了那副模样?甄仕远想着。 虽是有一瞬间的愧疚和失望,不过到底还是发现了线索的兴奋占据了上风,甄仕远强忍着心中的激动和兴奋,看向外头不见小的大雨感慨:“这雨……怎么还不停呢?”他此时可急着回去同姓乔的丫头分享得了线索的喜悦呢! 正想着,只见一个头戴阴阳司冠帽的小天师出现在了殿外,将湿漉漉的雨伞一收倒放在殿外,浑身上下被雨淋湿了大半的小天师走入殿内,急急道:“方才钦天监的秦监正来报道这雨怕是要下个几日了,诸位大人也莫要随意奔波了,雨停前这几日就暂且在宫里暂住着吧!” 什么?一众殿内的官员几乎同时停下了正在交谈的举动,闻言脸色微变。 雨大不假,对他们这些半老头子全老头子来说淋场雨吃不消也不假,可这等时候,大天师这话……倒有些强行留客的意味了。 在皇城之内,对上他们这些官员所谓的强行留客与软禁何异? 大天师她竟敢……不对,以那女子曾经的手段来看,她怕是真的敢的,更何况有陛下免死金牌在手,她确实没有什么不敢的。 说完这句话,拧了下湿漉漉的官袍,那来传话的小天师又笑着说道:“大天师道她只是留客,不是要软禁诸位大人,大人若有要事可传家人进宫吩咐,她绝不阻拦。” 众人:“……”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这强行留客似乎也没有那般不能接受了。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一众官员心中心思各异,这等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的举动他们素日里没少用,不过不同的是平日里他们是这个打棒子和给甜枣的人,如今自己成了被打棒子和被给甜枣的人,这种感觉当真是让人有种莫名微妙之感。 那小天师传完话便转身出了殿,拿起方才倒放在门口的雨伞重新步入了雨中。 甄仕远和冉闻看向这里的一幕,没有出声。这么大的雨,即使带了把伞,强行冲入其中除了能护个脑袋之外,周身不还是照样被打湿了大半? 如今陛下突然昏迷,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是不是还是按兵不动比较好? 甄仕远比起旁人来不必想那么多,虽是有些惋惜不能立时赶回去报信,可是大天师给了可以传递消息的通融,传消息到外头去也不是不可。正巧这几日也不用对着衙门里那些跟个饭桶似的下属们的老脸了。 比起这殿里大多数官员,他接受的很快,瞥了眼一旁默然不语的冉闻,正想着“这老狐狸怕多是正在打着小九九想着怎么出宫”时,忽听一旁冉闻开口道:“那位小天师前去的方向是不是静心殿?” 这话一出,方才有了一点淅淅索索声响的殿里再度陷入了沉寂。 静心殿啊!如果他们没有记错的话,这殿里头呆的,是不是那位还在面壁思过的真真公主? 先前被陛下这事一闹,真真公主之事倒是被不少人忽略了。陛下一昏迷,这位真真公主还会认真面壁思过么? 以那位的脾气,怕是不会的。所以,大天师此举到底是对着他们的还是对上那位真真公主的? 素日里本就心眼比筛子还多的一众官员们猜测纷纷,只是一时谁也没有开口。 甄仕远翻了个白眼,瞥了一旁的冉闻一眼,心里又暗骂了一句“挑事的老狐狸”之后开口唤来一旁的宫人,道:“本官有事想请衙门里的下属进宫一趟,劳烦公公替我走这一趟!”说罢便报出了“乔苒”的名字。 请公公传完话抬头,见冉闻正在看他,甄仕远不以为意,却听冉闻开口道:“这么大的雨,让一个小姑娘冒雨进宫,甄大人还真好意思。” 甄仕远反问他:“冉大人便不想请下属进宫交待一番?” 冉闻没有反驳,抬手也招来一个公公请他去吏部将一位姓黎单名一个兆字的官员请进宫来,他有事要交待。 甄仕远负着手就站在一旁,待请人的公公的离开之后,当即便开口道:“这么大的雨,让一个年轻人冒雨进宫,冉大人还真好意思。” 就知道这姓甄的“气量狭窄”的很,冉闻不以为意,笑了笑,道:“身为男儿,这么点雨算什么?” 甄仕远:“……”这老狐狸!难道他要昧着良心说“身为小姑娘,这么点雨算什么?” 论阴险狡诈还是这姓冉的阴险! 不过再怎么阴险狡诈,黎家那孩子也还是追不到他大理寺的丫头的。不知为什么,此时想起张天师来,总觉得他真是越看越顺眼了。 …… 本是好端端的在大理寺廊下看雨聊天,中途乔苒还抽空去饭堂买了些炸食回来,同徐和修和谢承泽分享着一边吃一边看雨有一岔没一茬的聊着案子以及京城过往。 下雨天吃小食看雨景真是好不快活! 徐和修高兴起来便有什么说什么,将张解、谢承泽与他的过往说了不少。 “解之自是这般温温吞吞没脾气的样子,我第一眼瞧见他的时候也以为他好欺负的很呢,可后来才发现,是我想多了,不是他好欺负,是我好欺负。”徐和修说道,“承泽一直都不怎么爱说话的,瞧着冷冷的,不好糊弄的样子,我以为他同解之一样是外表和其里反着来的,却没想到是表里如一,一点都没有小时候那般可爱了。” 乔苒笑着听徐和修讲述年幼时的事,吃着小食有一下没一下的应和他。 徐和修说了不少三人年少时的糗事,毕竟人人皆有年少时,少时总会做些令人发笑的事,这一点都不奇怪。不过比起张解和谢承泽只能算是稚嫩单纯犯下的傻事之外,徐和修的糗事那是真的糗。 乔苒也未提醒他,只是笑眯眯的听着徐和修才说完自己幼时被父亲母亲合起来揍了一顿之后,便听徐和修话题一转,忽道:“乔大人小时候可有什么有趣的事,说来听听呢?” 乔苒笑了笑,摇头道:“总是关在庄子里,和红豆互相瞪眼,哪里敢惹什么事啊!” 这话一出,徐和修神色一僵,忙道:“是我糊涂了,倒忘了乔大人那时候……” 自己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改改!真是说话直往人家肺管子里戳的,乔大人小时候比起他们来可是真的可怜,指不定还有坏心眼的下人克扣吃食什么呢! 比起徐和修的紧张来,乔苒自己倒并没有太过在意。原主自己倒是真被下人欺负过,不过乔苒没有。只是年少好玩的年纪不得已故作老成装大人那种感觉确实也不怎么好。 毕竟孩子的天性便是玩闹,压抑了天性去做事总不是什么高兴的事情。 过于“懂事”的孩子,幼时多半是不幸福的:如她也如张解。 乔苒笑着想着,便在此时,一个官差匆匆领着一个穿着蓑衣,浑身宫袍被打的半湿的公公过来道:“乔大人,甄大人因雨被暂留宫中数日,他道有事要交待,请乔大人随我们走一趟。” 这话一出,乔苒还未说什么,徐和修已经忍不住率先开口了:“真的假的?这么大的雨让乔大人进宫?这像话吗?我们甄大人会做出这等事来?” 公公听的神色一僵,干笑道:“自是真的,奴才也觉得雨太大了,可这就是甄大人亲口交待的。” 言外之意确实不像话,可这不像话的事就是你们甄大人做的。 “两位若是不信,可一同进宫。”对上大理寺的人看来的目光,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对方的目光里有些审视的意味,让人有些害怕呢! 他是不介意多带两个人一起进宫让他们看看就是他们甄大人干出这么不像话的事的。更何况,方才同他一道出宫传消息的可有不少,想来宫里头一会儿热闹的很。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一十一章 宫道 雨虽然不见小,可这宫到底是要进的。乔苒同徐和修、谢承泽二人上了马车,待到皇城门口临下马车时,遇到漂泊仿佛倾泻似的大雨,便是方才过来传令已经走过一回的公公对上这大雨都生出了几分退意。 只是不管惧怕还是不惧怕,都是要去的。公公撑着一把伞下了马车,迎面而来的水汽吹的他打了个喷嚏,手里抱着三把伞递了过来。 其实这么大的雨,有伞也遮不了多少,不过聊胜于无嘛! 徐和修看着大雨,默默往马车里钻了钻,道:“要不别去吧!承泽!” 方才跟着乔大人过来真是一时兴起,雨下的那么大,这一路已然把他的兴头浇的差不多了。乔大人是不得不去,毕竟被甄大人如此“看重”,“亲自点了”过来的,他和承泽就委实没有必要一定跟着去了。 正这般想着,承泽起身道了一声“借过”,他本能的往旁边闪了闪,而后便见承泽接过公公递来的伞下了马车,又将其中一把递给乔苒,道:“下车吧!” 女孩子默了默,接过伞跟着走下了马车。 徐和修:“……” 本是想拉着承泽一起退缩的,哪知他突然身先士卒。一个人呆在马车里这种事他还是做不来的,毕竟他徐和修还是要脸的。不得已,徐和修只得紧随其后,拿着公公手里最后一把伞下了马车,一行几人便这般撑着伞往皇城里走去。 泼天的大雨被风吹的迎面如水帘一般兜头浇来,结结实实的浇了徐和修一脸。 才踏进皇城还未走几步就被迫吃了一嘴的雨水,徐和修两眼望天,神情木然:就知道会这样,早知便是拼着不要脸也不进来。 此时他们所行的这条宫道上形色匆匆的人不在少数,毕竟这一趟被留宫中有话要说的官员不在少数。是以,即便大雨倾盆,皇城的宫道上却还是有不少人或来或走的。雨大的人睁不开眼,又皆手里撑着伞,自是看不清楚前路,徐和修闷头跟在谢承泽和乔苒的身后默默走着。 雨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大,逆风而行,步履步步艰难,手里的伞也越发沉重,徐和修紧紧攥着手里的伞,摇摇晃晃,沾了雨水的伞柄滑的厉害,总觉得下一刻就会脱手一般。迎面一阵风吹来,本就摇摇晃晃的伞柄蓦地一滑,雨伞瞬间便被风卷刮了出去。 徐和修:“……” 没了伞的庇护,当头而来的雨水瞬间便将他整个人浇透了。只是如今处在宫道正中,进退不得,徐和修只得眯着睁不开眼的眼睛,喊道:“承泽,伞借我……” 便在此时,几道逆向而来的身影形色匆匆与他擦肩而过。他是逆风而行是以寸步难行,对面而来的却是顺风而为,走的飞快。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其中一人突然下意识的抬了抬伞面,伞面之下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一闪而过。 正说着“伞借我”的徐和修一怔,听不远处谢承泽的声音响起:“你……” 一个“你”字来不及出声,眼前一道银光闪过,徐和修只觉背后忽地一痛,整个人直挺挺的往前摔了下去。 变故不过一瞬之间,他只看到谢承泽那把递来的伞被一把兵刃瞬间劈成两半的同时又有一把伞扔过来挡在了他二人面前。 “快来人,真真公主逃了!”身后扔了伞的女孩子不待他开口,声音便突然响了起来,官员宫人行色匆匆的宫道上顷刻间陷入了一片混乱,徐和修摔在地上,背后还被踩了几脚痛的龇牙咧嘴,丢伞挡兵刃的谢承泽和乔苒一人摔在了一边,宫道上惊呼声不断,远远听着似乎已有皇城禁军往这里匆匆赶来。 那位被点破身份的真真公主于大雨中发出了一声冷笑,扔了伞,她全身上下被雨水浇透,看不清这位金枝玉叶脸上的神情,可不知道为什么,徐和修还是察觉到她往自己这里看了一眼,这一眼决计不是什么好眼色,隔着雨帘都能感觉到几分被撞破好事的愤恨。 她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在此时被身边的人拉了一下,意识到什么一般的真真公主冷哼了一声便立时转过身大步向皇城门口走去。 这反应委实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方才那一句“快来人,真真公主逃了!”之下她扔伞冷笑的举动显然已经坐实她真真公主的身份了,只是面对这般蜂拥而来的的皇城禁军,真真公主的反应显然有些古怪。 她这般不管不顾,毫不畏惧的态度,难道是笃定皇城禁军不能拿自己如何?乔苒看着真真公主大步离去的背影,双唇微微抿起。 可眼下却不是什么人都能镇定下来的,徐和修愣了一愣,面对如此毫不犹豫就大步离开的真真公主,他几乎是想也不想便爬起来想要扑上去。 压在心里许久的念头瞬间涌上心头:不能让她走!她若一走,十妹妹的仇怎么办?当真让她逃了,天涯海角要去何处寻这个人?这个仇又要到何年何月方才报得? 阻她离去的念头在这一刻彻底占据了徐和修的心,他愤怒的扑了上去,而后便被身后一阵涌上来的大力又一次扑倒在了地上。 这一次扑倒似乎磕破了皮,鼻间一片火辣辣的疼。徐和修没有在意,想要起身,却被身上的大力按压的动弹不得。 “你做什么?”他愤怒的质问按压在他身后的谢承泽道,“她要跑了!你便要眼看着害死十妹妹的凶手就这般跑了不成?” 她若是跑了,十妹妹的仇怎么办?徐和修喉中哽咽坚持着想要爬起来。 “承泽,你还当我是朋友便莫要拦着我,我只有一个十妹妹……” “别闹!”乔苒走到徐和修身边蹲下,扳着他的脸正视前方,“看前面!” 皇城地面铺就的踏上百年也不会损毁的石板此刻却大片大片的碎裂开来,石子碎粒混合着泥沙飞溅,一位恰巧经过,本就被雨水淋的半湿的官员彻底被这一片泥沙雨淋成了落汤鸡。 “你大爷的!”愤怒的官员吃了一嘴的泥沙当即怒骂了一声,而后整个人便被高高扬起,又重重跌落在了地上,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尖叫声没了声息,也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雨声嘈杂,原本混合其中的人声却在瞬间消失不见了。。 将人一掌高高拍起,而后又重重跌落在地,这岂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当然,更令人吃惊的是拍下这一掌的人。 不是预想中的真真公主身边的护卫,而是…… 碎裂成块的石板中心站着一个人,她一手扬着,此时还未收回来,看着自己拍出的一掌,她神情复杂,似有些不安,可更多的是一种别样的畅快之感。 一掌将人击飞数丈之远,一脚塌碎皇城百年青石板路,皇城宫道上步履匆匆的众人仿佛瞬间忘却了所有的动作和语言,吃惊的看向做下这一切的人——那个素日里豢养男宠声名狼藉心狠手辣的公主竟然…… 她会武?这怎么可能?背上的谢承泽松开了按压的手,蹲在一旁的乔苒也没有再出言阻止,徐和修却没有起身,只是不敢置信的看向出手的人。 这真真公主……是从何处学来的如此厉害的功夫?为何此前从未听闻? “公主!”便在此时,护卫一声催促,真真公主冷笑了一声,却没有动身,而是扬了扬下巴,活动了一下肩颈,看向此时已赶至近前的禁军,发出了一声冷哼。 “怎么说也算是半个同僚,我下手会轻些的。”真真公主说着忽地抬手,数支巴掌大小的短羽箭便“嗖”地一下飞了出来。 “她袖中安了弩箭!”谢承泽见状,扬声高呼。 众人闻言纷纷趴地躲避。 皇城之内弩箭横飞,总有来不及躲避的官员宫人误中箭倒地生死不知。 乔苒趴在地上静静的看着在雨中放弩箭的真真公主,即便隔着浓厚的雨帘也能看到在那里甩袖箭的真真公主倨傲、得意又带了些许张狂的笑容。 直到有禁军冒着箭雨冲上前来,真真公主才冷哼了一声,甩下袖中两只不剩一点羽箭的箭弩跟着护卫离开了。 禁军自然不可能就此目送她离去,自是跟上追了过去。 时不时还能听到前方惨叫声,兵刃交击声传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嘈杂声越来越小,终是再也听不到了。 “和修,起来吧!”谢承泽伸手将徐和修搀扶了起来,看向一旁大半日没有动一动的乔苒,道,“乔大人,我们该走了。” 抓贼人这种事本不是他们该做的,即便这个贼人是他们做梦都想抓的真真公主。 乔苒没有出声,看向倒地不起的官员和宫人,又见远处一些宫人抬着担架奔了过来,默了默,从地上爬了起来。 眼下的他们委实狼狈的有些可笑,可谁也没有心思发笑。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也不知多少官员、宫人还有禁军要受伤。 “她怎会……”徐和修喃喃,即便已经看不到真真公主一行离去的背影了,他仍然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有些不敢置信。 “看来当初绿意的怀疑是真的。”乔苒淡淡的说了一句,接过谢承泽递来的伞,道了声谢。 方才混乱之下,最先察觉真真公主有杀意的是谢承泽,他及时扔的那把伞也算救了徐和修一命。若是叫徐和修不管不顾冲上去,以真真公主的性子,怕是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谢承泽道,“先见了甄大人再说。” 这一幕早已惊动了被“留”在宫里的一众官员。 看着眼前棋盘上下的一塌糊涂的棋子,甄仕远手下一抖,一个不留意泼翻了手边的棋罐,棋罐里的白子落了一地。 不过此时却没有人在意他的失态,毕竟此话一出,殿中原本和乐下棋、喝茶、闲聊的官员瞬间失态的可不在少数。 先前大天师的举止便已让不少留在这里的朝臣猜测大天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没想到真真公主居然还是逃了。更令人大惊的是她居然会武,她从何处习得的武? 要知道,真真公主在皇城宫道上那一击可不是寻常简单的强身健体便能做到的,没想到她居然会内家功夫,更没想到她功夫居然还不低! 算了算真真公主大闹宫道的时间,又算了算那传消息的公公走一趟大理寺一个来回的时间,甄仕远脸色惨白,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遭了!” 算算时间,怕是那时候那丫头便恰巧撞上真真公主那一行人,撕开伪装的真真公主怕是会借机“顺手”对那丫头下死手。 “那位乔大人聪明得很,不会有事的。”冉闻将落了一地的白子捡回棋罐里,塞回甄仕远手中,而后背着手踱步向外走去,“去看看那些正巧遇上这一出大闹宫道的证人们再说吧!” 回过神来的甄仕远连忙拿着棋罐跟了上去。 被特意收拾出来的宫殿里人声嘈杂,除了伤势较轻不算致命躺在担架上呻吟的官员、宫人以及禁军之外,还不断有换了裳不曾受伤从房中走出来的官员们,他们一边走动一边还回忆着方才那一幕。 “太惊人了,谁能想到那真真公主居然会有这样的手段?我瞧着那位小李大人便是被真真公主一巴掌拍的整个人都飞起来了,太医署那里不知道还有没有的救。” 此时宫中太医署人手紧缺,除却看着陛下的,其余太医都被唤了过来,重伤的官员、禁军、工人们此时正亟待救治。 “还有那宫道石板路,那可是踏上百年都踏不坏的石板啊,她一用力,脚下的石板便一下子裂开了,那力道要是踏在人身上,啧啧啧……” 甄仕远环视了一圈,正准备上前抓个人问一问,身旁的冉闻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向一旁角落里坐着的三个人,道:“在那里。” 三个人此时正背对着众人而坐,是以在挤挤攘攘的人群中并不起眼。正中一个穿着一套不合身的男赏,头上如男子一般挽了个发髻,从背影看倒是格外“瘦小”,不过细一看才发现,格外“瘦小”的缘故是因为穿男裳的本来就是个女子而已。 三人背对着他,此时正在说话。 “方才真真公主说了一句话,不知你们可有印象?”女孩子手里捧了一碗姜茶,声音中突然多出了几分倨傲之气,“怎么说也算是半个同僚,我下手会轻些的。” 甄仕远听到这里,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你们说真真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女孩子捧着姜茶,问道。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一十二章 有请 怎么说也算是半个同僚,我下手会轻些的?即便不是当事人,事发时甄仕远本人并不在场,可这句话还是让本欲上前的甄仕远停了下来。 什么意思?这话是真真公主亲口说的?她同什么人说的这话? 女孩子背对着他,仿佛没有注意到身后,只是认真的同身边两人说着先前的事情。 “她对着跟过来的禁军说的这句话。”女孩子认真的说道,“你们说她为什么会对禁军说这些话?” 原来是对禁军说的,甄仕远神情肃然。 真真公主与禁军?半个同僚?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者之间倒是如何半个同僚法?他万分不解。 正背对着众人而坐的三人不知是哪个率先注意到了背后的甄仕远回过头来,“大人。”对上出现在身后也不知听了多久的甄仕远……以及甄仕远身后神色不辨的冉闻,三人起身转过身来施礼。 甄仕远神情复杂的点了下头,而后转头看向跟在他身后的冉闻,道:“冉大人怎的跟过来了?不是来找你吏部的黎大人的吗?” “雨太大,我后来又将传话的公公叫了回来,叫他不必传了。”冉闻说道。 甄仕远:“……” 又被老狐狸摆了一道,只是想到先前他也将锦城之事事无巨细的告知了自己,甄仕远翻了个白眼,没有发作。复又转身看向面前的三人问道:“方才你们在宫道上碰到了真真公主?” 岂止是碰到,险些就要被真真公主动手收拾了。 天幸那等时候乱的很,真真公主忙着对付追上去的禁军,没对他们下手。 即便已经听前来禀报的宫人说过当时的情形了,可甄仕远还是再次又问了一遍:“那真真公主当真武功了得?” 乔苒点头:“不错,她身手极其厉害。” “还口口声声对禁军道是半个同僚?”甄仕远又问。 乔苒再次点了下头,眼角余光略过甄仕远看向他身后的冉闻,轻声道:“不错。” 对于这位素日里低调的吏部尚书,乔苒没有忘记他给过自己的那枚假铜板。她总觉得,这位冉大人知晓的事情不在少数,尤其是关于陛下的事情更是如此。 是以真真公主这般一句自称,她倒是有些好奇冉闻的反应了。 眼下事情闹的这般大可不是解决一两个知情者便能搞定的事了,此事该如何收场?对外又该如何解释真真公主这一句“自称”? 还有,陛下对真真公主的态度会不会与真真公主这一句自称有关?可就算真真公主当真是禁军的半个同僚,属于陛下的人,可陛下对真真公主的态度也委实太过奇怪了。 看似糊涂的真真公主事实上却又没有那么糊涂,至少陛下昏迷之后她便想办法逃了。毕竟以真真公主先时的所作所为来看,真正让她胡作非为的倚仗就是陛下,如今陛下昏迷,不逃那才是傻了。 即便有了真真公主这一句“自称”却依旧难以解释她对陛下的态度,乔苒想着,有些头疼。 冉闻没有出声,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一般。 甄仕远神色凝重,顿了片刻之后,开口道:“好了,此事稍后自有人来接手,我等暂时先莫要理会了。”说罢,他看向冉闻,道,“冉大人,这宫中官员受伤的事可是由吏部接手的?” 冉闻看了他一眼,道:“或许会由吏部接手,只是此事还待稍后再议。” 甄仕远没有再与他抬杠,嗯了一声,认真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乔苒以及自己主动前来的徐和修和谢承泽之后,道:“你们没事吧!” 徐和修指了指鼻子上涂得药膏,道:“不过蹭破了些皮,倒是无碍。” 只是蹭破皮那倒是没什么关系了。 “没事便好。”甄仕远听罢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既然没事,便莫要在这里待着占地方了,我有话要同你们说。”说罢便转身走了出去。 三人对视了一番,跟了上去。 一路跟着甄仕远跨出殿门时,乔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冉闻还在原地站着,陷入了沉思一般没有动。 她收回了目光,跟上了甄仕远。 甄仕远一路沿着殿檐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直至周围再也看不到什么人了,方才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回身对三人道:“好了,真真公主的事暂且放在一边吧!我令你……们进宫,”提到“你们”二字时,甄仕远瞥向一旁的徐和修和谢承泽,这两人大抵也是真的闲,居然跟过来了。如此也只好将事情同三人都说了,“我令你们进宫是因为从冉闻那里得到了关于锦城消息,而且我还知晓了易子而食大概是指的哪件事了。” 说罢,甄仕远便将从冉闻那里听来的关于当年锦城县令苏凉同百姓相争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如果我没猜错,这易子而食或许多半同此事有关,这明镜先生与张夫人的先祖应当也是这场灾害的受害者。”甄仕远说道。 而据先前张夫人先祖的表现来看,此人很有可能就是锦城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不知那位先祖到底是同苏凉一起的官差一派还是同百姓一起的出逃一派。 原来竟是得了这么大的消息,难怪甄仕远急匆匆的想要她进宫了。 这消息真当是要知晓的越快越好了。 乔苒听罢,若有所思道:“若明镜先生与张夫人的先祖就是在这场惨剧中结的仇的话,那弄清楚二人的身份便至关重要了。” “所以锦城的消息急得很……”甄仕远说着看向远远跑来的一队冒雨而行的禁军从面前宫道上经过,而后急匆匆向着宫门的方向行去。 嘴上说着暂且不要管真真公主的事了,可看着那一队经过的禁军,甄仕远还是忍不住道了一句:“看来真真公主那里应当是没有抓到人了,如今竟到了增派人手的地步。” “宫中此时虽说乱,可也是朝堂重臣皆在,其中更不乏周世林这样的武将,”乔苒也如他一样嘴上说着不管真真公主的事,实则正在一心二用,一边想着张夫人的事,一边惦记着逃走的真真公主,“她敢跑必是有所依仗,如果在皇城中依仗的是自身的本事和此时趁乱的机会的话,那么出了宫应当是有人暗中接应于她,甚至今日借雨这一逃或许也是早早准备好的。” 那个暗中接应真真公主的很有可能就是幕后之人,甚至今日这场雨……虽说天晴雨雪这种东西没有绝对,可个中高手确实是能够得到近乎十成准确的结论的,而不似钦天监的告示那样一半一半的几率。 那个人的身边应当也有极厉害的精通此道的高手,又或者是他本人?乔苒想着。 “你们说她要跑去哪里?”徐和修沉默了一刻,开口道。先时在皇城宫道上的激动已然冷静了下来,可有些事即便冷静下来仍然是不甘心的。 “封地!”乔苒和谢承泽的声音几乎是异口同声响了起来。 顿了一下,乔苒看向谢承泽,却见谢承泽摇头对她道:“你先说。” 乔苒这才道:“以真真公主的脾气可是接受不了有人在她头顶指手画脚的,如今的封地……虽说这话说起来有些不讲孝道,可从先前案子中查到的关于真真公主的过往来看,真真公主对其父母感情几乎可说没有。甚至其父母的死还曾经险些成为她离京的借口。此时陛下昏迷,真真公主一则担心陛下昏迷之后,京中先前得罪过的权贵会对她下手,而且有些权贵也确实有能力做到,譬如崔家这等;二则也好趁此机会离开京城回到封地。” “……要知道京城虽好,可其内藏龙卧虎,说起来还是封地于真真公主而言更安全一些。”女孩子眼神发凉,“我若是她的话,便会想办法回封地。封地虽小,可若是养些私兵,只要不是遇上朝廷下了狠手派大军出征,她大可在封地之内当……一手遮天。” 一句“当土皇帝”险些脱口而出,不过乔苒还是及时反应了过来,改成了一手遮天。 说罢这些,她看向谢承泽。 谢承泽则缓缓开口道:“不是私兵,是奉旨养兵。” 这话一出,甄仕远、乔苒、徐和修三人皆是吓了一跳。 对上三人惊愕不已的反应,谢承泽淡淡道:“祖父同我说时,我也是这般惊讶的,但祖父的消息应当不会有错,只是还不曾为外人所知而已。听闻这是陛下允了真真公主的,我若是没猜错的话,她今日胆敢不管不顾离宫,丝毫不惧朝廷日后追究,怕是已将圣旨拿到手了。” 有圣旨在,待她回到封地自可依着圣旨养自己的兵马,那时就是当真的天高皇帝远,偏居一隅的土皇帝了。 这个结果委实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沉默了一刻之后,乔苒再次开口,若有所思:“虽说我知晓陛下对真真公主态度特别,可先前这特别也只特别在保她性命而已。若是以战场领兵打仗的说法,陛下就是在‘守’,可此时却突然给了真真公主这样一道圣旨,倒是有些‘攻’的意味在里头了。” 谢承泽听罢,默了默,道:“陛下的想法不曾对外人提及过,是以我等也不知晓。不过祖父说这道圣旨是在当时陛下将她留在宫中时下来的。” 当时的情形是真真公主借口父母亡故想要离京回封地奔丧,这借口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彼时有徐十小姐一案在手外加牵涉其中的乌孙人的案子,眼看着不能收场了,当时是陛下介入,将她“软禁”宫中。 此时看来陛下若当真是全心全意一味护着真真公主的话,想办法助她离京显然更好,可陛下的做法却还是如此,一边保护一边又惩罚,态度可谓捉摸不定。 若是当真如乔苒所想的那样,陛下当时以这道圣旨将真真公主留下的目的到底是为了安抚她,还是转守为攻了,想要“留下”她以备后手? 此时无人知晓,毕竟陛下已然昏迷。 不过也因着她的昏迷,真真公主借着这道圣旨若是当真回到封地的话,确实已算是“逃出生天”了。 甄仕远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再联想到先时大天师的举动,怎么看怎么都有一种想要留下真真公主的想法,只是没想到,大天师都居然没将真真公主留下! 正想着一个女官远远唤了一声“大人”,待几人同时回头望去时,女官便一路小跑着过来了,至近前时,几人也看清了她的穿戴相貌,是一个有品级的女官。 女官冲着几人欠了欠身之后,便对乔苒道:“乔大人,大天师有请。” 大天师寻她么?乔苒有些意外,虽说不认得眼前这个女官,只是得益于过目不忘的能力,她还是认出了这个不管样貌、气质还是举止都十分低调不起眼的女官就是素日里陛下身边除薛女官之外的另一位女官,似乎姓马来着,听闻便是靠着资历和年岁熬上的这个位置,同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薛女官比起来委实不起眼,以至于时常被人忽略。 “如此,请马女官带路吧!”乔苒应了一声,朝甄仕远、徐和修和谢承泽三人点了点头便离开跟上了马女官。 两人一路往前走着,待到离甄仕远等人已有一段距离时,马女官突然开口道:“乔大人,我是张天师的人,张天师不在宫中时,有什么事,乔大人自也可来寻我。” 乔苒愣了一愣,有些意外。 马女官看了她一眼,转身同她相隔半个身子,继续带路,用声音低微却恰好能令她听到的声音继续道:“真真公主曾在陛下面前称臣。” 这一句话可算证实了真真公主先前那句“半个同僚”的自称。 “陛下并不喜欢真真公主,却似是不得不为。” “真真公主离开是大天师有意放走的,陛下如今昏迷不醒,大天师道应当是背后有人捣鬼,放真真公主是想将饵放出宫去,好揪出幕后的黑手,只是没想到她会在皇城宫道内大开杀戒,险些酿成大祸。” 乔苒沉默了一刻,道:“这也怨不得大天师。” 毕竟也没有人能料到徐和修会撞见真真公主,更没有人能算准真真公主的喜怒无常。那个伤势最重的李大人经太医署太医诊治及时,虽是断了几根肋骨要养上几个月,不过性命无忧总算是一件幸事。 “只是有些事情还需要乔大人帮忙,”马女官说着在一处殿外停了下来,伸手指向殿内,道,“大天师就在里面,乔大人请!”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一十三章 不甘 殿内的女子正背对她而立,闻声便转过头来,清丽的容貌上自带了几分久居上位者的威严,不过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威严顿时敛去了不少,不知是不是乔苒的错觉,似乎依稀还在大天师的眉眼间看出了几分笑意。 “来了。”大天师面上的笑意多了几分,告诉乔苒这一切不是她的错觉。 乔苒也不自觉的弯起了眉眼,上前唤了一声“大天师”。 大天师朝她点了点头,对带她过来的马女官道:“你去忙你的吧!” 马女官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乔苒目送马女官离去,直到再也看不到马女官的背影才收回了目光。 “怎么了?”大天师看着她未曾收敛的举动,微微挑眉。 乔苒默了默道:“马女官方才来的路上同我说她是张解的人。” 倒是信任她,连这个都同她说!大天师闻言轻笑了两声,道:“马女官当时得罪了人,是解之帮了她,而后又助她做了御前女官。” 如此,看来这位马女官倒当真是张解的人了,乔苒点头笑道:“我知道了。” “有戒心是好事。”大天师跟着说道,“若不管什么人跑至你面前来,拿解哥儿做幌子你都不由分说的相信,那便是傻了。” 乔苒嗯了一声,看向大天师:“大天师,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大天师这才收了脸上的笑,淡淡道:“解哥儿不在,有些事我便差你来做了。” “不过在此之前,你可有话要问我?”大天师说着眨了眨眼,这位经历传奇的奇女子年近三十,这一眨眼的举动间竟有几分孩童的天真俏皮,“过时不候!” 乔苒听的心中一跳,忙道:“我问什么大天师都能回答我么?” “会问出这个问题便知你是个聪明人。”大天师说道,“我只能同你说我尽量都告诉你,实在不能说的便罢了。” 得了这个答案的乔苒想了想,便开口道出了第一个问题:“如此,便先问问真真公主的事好了,听马女官道真真公主是大天师有意放走的,是真的吗?” “也不尽然。”大天师闻言回她道,“我先前确实想阻她离开,只是过去的公公晚了一步,她已经出了静心殿,我若当真想拦她,想办法调动皇城禁军也未必拦不住……” 乔苒想到先前殿中的“伤者”,连徐和修磕破的鼻子都是自己上的药,显然若是真真公主当真发起狂来,今日皇城之内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可后果一则死伤太大,二则眼下局面已然成了一局死局,我等一步接一步都被对方提着鼻子走。原本陛下想办法将李真真留在宫中便是想破局,只是不曾想自己先出了事。”大天师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是以,我便干脆反其道而行,将饵放出了宫。” 短短一句话内的消息多的乔苒都有些意外,不过大天师所言确实证实了她先前关于陛下留真真公主的猜测,陛下果然是想借此破局。一介天子若当真窝囊的只受人制掣也不可能坐稳十多年的天子宝座了。 “她手中带走了陛下昏迷前的圣旨,必然会想办法回到封地奉旨征兵。”大天师说着微微挑眉,“对了,谢家那个孩子可曾告诉你陛下那道挽留真真公主的圣旨了?” 乔苒点头道:“谢承泽方才说了。” 大天师“嗯”了一声,缓缓走了几步,行至窗边推开窗,看向大雨之下的皇城,神情肃穆:“这皇城里很多消息都不是秘密,谢家知道也是自然的。” 乔苒看着大天师的背影,默了默,忽道:“陛下可否想过除去门阀世家?” 高高在上的天子想要的自然是绝对的权利,不管是崔王谢这等改朝换代不倒的门阀政客世族还是朝中骤然涌出的手握重兵文臣的新贵,这些权利都在无意间蚕食着皇权的掌控力。 一方想要制掣天子的“一言堂”,一方想要做个真正“金口玉言”的天子,从一开始就注定这两方是对立的。与人无关,不过是所处的位置决定了立场而已。 “初登基时想过,后来明白此事不是想便能做到的。”大天师说话间,长叹了口气,“陛下确实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天子了!” 乔苒垂眸,沉思了片刻,忽问大天师:“陛下昏迷的原因,大天师可知晓?”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谓的陛下突然昏迷绝对不是什么“疲劳过度”的关系,否则当真以为太医署的那些太医是吃干饭的不成?若是“疲惫过度”的缘故,陛下已足足昏迷了几日了,如此无能的太医署太医们早该被下大狱了。 大天师沉默了一刻,片刻之后,看向她笑了:“你那么快便问到了我暂时答不得的问题倒是令我有些惊讶。” 这个问题居然答不得么?乔苒想了想,又道:“那个让真真公主回京以及指示她离京的与先前操纵徐十小姐与乌孙人案子的是同一个人,哦,不,或者说是同一势力么?” 大天师盯着她看了片刻,而后移开目光再次看向大雨之下的皇城:“你自问了一个我不能答的问题之后,又问了一个连我也尚且不知答案的问题。” 原来大天师也不知答案啊!乔苒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不过大天师却又道:“我虽然还无法确定,不过倒是与你的想法一致,应当是同一个人或者是同一势力。” 至于他们又“救”真真公主,又让真真公主“千夫所指”成为嫌犯自然有自己的目的,而这目的自也是对上陛下的。 先前徐十小姐与乌孙案中,真真公主或许此时正被百姓暗骂,可背后护着真真公主的陛下焉知不会被人私下里骂“昏君”?只要稍加引导,看似对真真公主的辱骂便有可能变成对陛下的质疑。 乔苒沉默了下来,顿了片刻之后再次开口问大天师:“那个人的目的可是让陛下之位不稳?” 大天师没有看她,依旧看着被大雨冲刷下的皇城道:“既然是冲着陛下来的,自然便是为了那个位子,难道还会是冲着陛下本人来的不成?” 乔苒一哂:“是我糊涂了。” 说罢这一句话,女孩子便沉默了下来,面前的大天师也不催促,依旧静静的看着雨中的皇城出神。 也不知安静了多久之后,女孩子终于再次开口了:“有一件事我斗胆想问一问大天师。” 大天师偏了偏头,看向她道:“你既斗胆问,那我看看能不能斗胆答上一答。” 乔苒闻言顿时笑了起来,道了声“好”之后便问出了口:“陛下的皇位来路会不会被人大作文章?” 先皇虽然才能平庸,可并非没有皇子,之所以轮到先皇嫡女继位,是皇子相继出事之后群臣妥协的结果。 “此事当年既然无人提及,自然不会再有了。”大天师淡淡的说道,却看向乔苒,仿佛在等着她接下去的问话一样。 “那先皇的皇位来路呢?”女孩子又问。 大天师掀了掀眼皮,道:“无可置疑。” “那先皇的先皇呢?”女孩子接着问道。 大天师终于不复先前淡然的模样,看着她,眼神幽深,似是探究,只是眸中似有光芒闪过,仿佛终于多了些兴致。 “你何以会这么问?”默了一刻,她开口道。 乔苒道:“大理寺衙门库房里有一桩百年前的案子。” 大天师“嗯”了一声,接着道:“说说看呢?” “库房有案卷记载永昌十年,当时的太师府千金出城上香遇了劫匪,香消玉殒了。”乔苒说道,“劫匪据传是山西路传来的劫匪。当然不管是不是,这整个大楚也没有比山西路劫匪更有名的了,路遇的劫匪十个有九个都号称是来自山西路的。当时的大理寺破案神勇,劫匪却在抓捕的过程中被杀的被杀,自尽的自尽,最后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同年不久后金陵道水患,朝廷赈灾,赈灾银途径山西路被流匪劫走,朝廷派兵剿匪,将士表现神勇,很快便抓了匪首,而后从寨中搜出了赈灾银,却发现寨中的官银与劫走的相比多了八千两。官银来自永昌九年,太师府千金和匪首被抓则是永昌十年的事。” “丢官银的永昌九年,永昌帝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后来那位近百年来赫赫有名的明君明昌帝在管银钱的户部当差;抓匪首使得匪首没撑过暴毙而亡的永昌十年,那位后来的明昌帝在刑部历练。” 大天师面上的若有所思已转为淡笑:“好了,那些细节什么的你便不消说了,我知晓你有见微知著,有一点线索便能抓出一整个故事的本事,如此我倒想听听你的猜测,”大天师说着看向眼下除了她二人再无旁人的宫殿,“你放心说便是,今日所言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乔苒抿唇笑了:“好,我信大天师,信张解,也信您的……”女孩子话说到一半,微微挑眉,“掌上明珠。” 掌上明珠?大天师面上笑意顿时盛了不少:“好,你说便是!还是那句话,能答的我定然答,过时不候。” 有了这句承诺,乔苒心中大定,开口道出了那个早已埋在心中的猜测:“根据永昌帝皇后诞子的线索和日期,我猜当时正同后妃争宠的永昌帝皇后诞下的并非太子,而是一位公主。为保后位,皇后一家便作了一个荒唐的决定,拿太师府的公子换了那位公主。所以,那位后世明君明昌帝根本不是真正的帝脉,而是太师府的公子。” “自古以来能成大事者必然出手果决,皇后希望明昌帝娶自己的女儿,以保自己的血脉,毕竟侄子再好总不是亲生的。” “且不说明昌帝本人对那位公主喜欢不喜欢,从一个杀伐果断,不沉溺于儿女情长的君王的角度来看,那位真正的公主身体羸弱,很难诞下子嗣,自然非一国之后的绝佳人选。我猜大抵是皇后的坚决不肯让步让他做出了这等决定。这一点上,明昌帝的狠辣无可辩驳,即便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来遮掩,依然不能掩饰他狠辣的事实。” “至于那位才能平庸的永昌帝我猜虽才能平平,可眼光还是有的。”乔苒说道,“从他在此案中和稀泥的态度足可以猜到他或许已经知晓了什么,之所以纵容明昌帝的所作所为,我猜是这位虽才能平庸却有容忍雅量的帝王在血脉与贤才中选择了贤才。只是他以为此事就此了了,却没料到有人在其中不依了。” “那位当年争宠换女的皇后眼看爱女惨死,知晓杀人凶手近在咫尺却不能手刃,却偏还要认仇做子,这等痛苦之下自然心心念念的想要解决明昌帝。我猜这位英明帝王年不到三十暴毙而亡或许也与此有关。” “陛下这一脉上溯至明昌帝的话,此时的大楚自然早已不姓李了。”乔苒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如此,有人想拿此事大作文章自然可以质疑陛下的皇位。” 来路不正的不是陛下,是陛下这一脉的明昌帝,而明昌帝正是陛下的曾祖父。 若是这件事当真如她想的那样又被爆出,这整个大楚怕是顷刻间会陷入内乱。 其位不正的只有陛下这一支,那些宗室皇族却是实打实的李姓族人,自然比陛下更有承位的理由的。 “而且在明昌帝短短七年的为帝生涯中曾经发生过一件事,事关真真公主的祖父。”乔苒道,“真真公主的祖父曾被明昌帝称为累己堪为太子可最后却又被封了王等同是绝了为帝的念想,我便多查了一些,发现真真公主的祖父是由明昌帝后宫贤妃所出,这位贤妃的母亲乃是永昌帝的妹妹,算起来也有些李氏皇族的血统。” “既是斗胆了,那我便多猜了些。譬如明昌帝曾想过还位李氏后人,只是真真公主的祖父并未表现出多少治国才能倒是更似个富贵闲人,是以明昌帝很是犹豫,在他还未犹豫出结果时,便暴毙而亡了。” “那些百年前的孰是孰非,暂且不表,若是以血脉来看,真真公主那一脉确实比陛下更符合所谓的天子血脉。” 女孩子说到这里,不由笑了:“若是真真公主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我想她大概也是不甘的吧!” 只是光不甘也还不足以真真公主的自称以及对陛下的态度。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一十四章 真正的身份 “据我所知,除却极少数天赋异禀的,”乔苒说着,心道譬如裴卿卿和她爹这样的,“大多数内家功夫的高手除了体质适合之外,还需要人领路教导以及付出数倍于寻常拳脚功夫高手的心血和汗水,而且大多数人都是自小开始练武的。” “真真公主贵为公主,找到一个内家功夫的高手不是难事,难就难在小小年纪便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和汗水,这是一件极苦极累的事,天生的金枝玉叶以及权贵鲜少为之。”乔苒说道,“我看真真公主的性子激怒无常,行为随性,这样的人多半不会在一物上坚持太久。” 这倒不是贬低真真公主,而是人的行为多数是和性格相符的,除非特殊情况不得不为,大多数时候,人皆是随心而为。 一个肆意随意的人,你要她坚持做一件极累甚至可说痛苦的事,没有特殊的原因,她是不会去做的。 另外,张解听闻八岁之后才开始习武,虽说这些年勤勉外加天赋不错,却也只是尚可而已,离顶尖的高手还有一段距离。 可真真公主,乔苒虽然不懂武功,可方才见她对追上来的禁军毫不惧怕的张狂,怕是没有几分本事也不敢这般狂,或许自小便开始习武也不一定。 “她为什么会武?又为什么会同禁军是半个同僚?”女孩子说着若有所思,“这一切会不会与她对陛下的态度有关?” 大天师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她看向窗外,反问她:“你觉得呢?” 没想到居然得了一句反问。 乔苒想了想,问大天师:“我若是猜对了,大天师可会告知于我?” 大天师偏了偏头,看她道:“你先猜,且先要看你猜对了多少,若是猜对的多了,我便告诉你,若不是或者猜的少了便无可奉告了。” 看来能不能知晓实情全看她知晓或者说猜到的筹码够不够了。 “那就先从她自称的半个同僚开始推起。”乔苒的猜自然不会是全靠想象的猜,而是根据线索蛛丝马迹串联起的猜。 “禁军的职责与寻常官兵相比明显的不同是其成立的初衷便是保护皇城安宁,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保护陛下,”乔苒说道,“所以和禁军半个同僚的真真公主其真实身份或许也同保护陛下有关,再加上她那突然展露的一出令人惊讶的武功,我斗胆猜测真真公主的真实身份或许与传闻中陛下身边的护龙卫有关。” 若是把皇城比作陛下所住的宅子,保护皇城安宁的便可算作宅子的护卫,那么传闻中的护龙卫便是宅子主人身边的暗卫了。 这些人数量不多,素日里也鲜少露面,却是陛下的私卫,真正一切只遵陛下命令的私卫。 素日里这些护龙卫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可君王朝廷政变的背后总会出现这一支随时伴随陛下左右的护龙卫,先时陈善起兵谋反时,这护龙卫就曾经出现过。 “如果是护龙卫的话,真真公主的真实身份不为外人所知,以及惊人的武功便可以解释了。” 自然不能随便什么人都被称作暗卫,隐匿于暗处的高手,宅主人最后一道护身的屏障才能被称作暗卫。 天子的暗卫自然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这个猜测虽然连我自己都有些害怕,甚至不想相信,只是可惜的是,这个令人觉得可怕的猜测细一想居然能够解释得了真真公主的所作所为。”乔苒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悻悻道:“这也太可怕了!” 一旁的大天师看着女孩子面上的表情,失笑:一边说着太可怕了,一边却对自己的猜测坚信不疑,果真是个有意思的女孩子! 不管如何,她还是将这个太可怕的猜测坚持了下去。 “如果真是我想的这样的话,我重新将事情捋了一遍,”女孩子说道,“发现数年不见回京后的真真公主看似一如既往的乖张跋扈,可细一想却总是觉得有了些差别。” “当年的真真公主是一门心思的在作恶,在想着不闹到无可收拾的境地下作恶,如此专心的作恶仿佛是职责所在一般。”说到这里,乔苒忍不住眯了眯眼,其实心底里对这个猜测她也觉得简直荒唐,可是这个荒唐的猜测居然能将事情圆下去,这才是令她觉得可怕的事。 “回京之后的真真公主一如既往的跋扈嚣张,可却不是以职责所在为恶,而更似是发泄、愤怒,故意激怒惹怒陛下,就似是一个孩童觉得……觉得,”乔苒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而后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又道,“觉得父母对不住她,故意惹事一般。” “当然,她惹的事同孩童小打小闹的惹事不能同日而语,她惹的是大事,是真正杀了人,害了人的。”乔苒说道,“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变成那个模样,即便乌孙小族长还活着,也等同是一辈子毁了。 “所以,你的猜测中真真公主没有错,而且是奉旨作恶?”大天师若有所思。 “怎么会没有错?”乔苒却摇了摇头,神情肃然:“说她没有错的话,那些无辜被她害的人又错在哪里?平庄的姐姐、绿意他们两族人再加上那位什么都不懂的乌孙小族长他们错了么?” “那你的意思是她错了?那背后下旨的人呢?也错了?”大天师看着她,问道。 乔苒迟疑了一刻,对上大天师望来的带了几分探究的眼神,默了默,点头认真道:“错了。” “可下旨的人只是让她作恶,并没有让她害人。”大天师一哂,语气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否定。 乔苒道:“下旨作恶,作恶的方式有很多,她选择害人自是真真公主的错,可下旨之人没有制止,等同于默认。尤其是站到一定的高处,有时候不出声便可以令人认为等同默认。” 在她的推测中,若真真公主是护龙卫出身的话,那下旨的是谁显然已经昭然若揭。这话就等同没有指着陛下的鼻子直说“默认真真公主做下此等恶行的就是陛下本人了”。 敢在她面前说这等话,这究竟是太过信任她不会告知陛下还是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大天师沉默了一刻,轻哂,肃重的眉眼却在一瞬间舒展开来:“倒是有些胆量!”她笑着,淡淡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这话倒让乔苒有些意外。 对上女孩子意外的神色,大天师瞥了她一眼,道:“怎么?你觉得我是是非不分之人不成?” 这倒不是!只是大天师如此身份,听闻又同陛下亦师亦友,便是当真认同她,不出声默认便是,如此开口直言还是令她惊讶的。 “不过有件事你倒是说错了,”大天师道,“奉旨作恶……陛下还没有这般不堪会下这等圣旨,只是失察之错倒是有的。” 乔苒认真的听着,没有打断大天师的话。 “你说的不错,李真真确实是护龙卫出身,”大天师肃了神色,淡淡道,“只是陛下自登基以来,一直忙于朝廷政事……” 想到陛下三十上下便已有些发白的鬓发,乔苒也忍不住暗自点头,陛下于政事上确实勤勉。 “再者这十多年天下安定,护龙卫也无什么用武之地,陛下便未将护龙卫之事放在心上,而是全权交由护龙卫首领自己负责了。”大天师说道。 “护龙卫忠心自然不消说,因此两位护龙卫首领便开始依着自己的意思在暗中替陛下解决潜在的威胁,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极可能影响到陛下帝位的李真真一脉。”大天师说道。 乔苒突然注意到:自始至终,大天师对真真公主的称呼都是“李真真”这般直呼其名,而不是如外人一样的真真公主。 想到先前她推测真真公主是护龙卫,可一个远在封地的公主又怎么变成陛下护龙卫的呢?乔苒觉得这一切还需要解释。 “一开始所有人,包括两位护龙卫首领甚至李真真本人都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李真真。”大天师说道。 这话有些拗口,不过细一想,乔苒便明白了,甚至先前的猜测也因着大天师这一句话串联了起来。 “难道她是护龙卫精心培养的顶替那位……呃……出生在封地的真真公主的棋子?”乔苒问道。 大天师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赞许:“不错!” “他们的目的也简单,便是让李真真顶替那位出生在封地的真真公主,而后以质子的身份来长安,胡作非为,令民间百姓彻底厌弃李真真这一脉。”大天师说道。 “李真真很早便顶替了那位真真公主,而后迅速清理了一番那位真真公主身边的老人……”乔苒听的眉心一跳,“那位真真公主和真真公主身边的老人们……” “彼时她虽年幼,却是自幼习武,且根骨天赋很是不错,对付寻常的成年人不在话下。”大天师说着看了她一眼,“你应当明白会内家功夫的高手即便是个孩子也不会惧怕寻常成年人。” 乔苒想到裴卿卿,点了点头。 “她是独自一人去的封地,这些事情也是她独自完成的,我想这些人应当……已经不在了。”大天师说道。 她是阴阳司的大天师,掌管阴阳司,自是不会清楚护龙卫的动向。 不过彼时李真真既然一门心思认为自己是护龙卫的话,怕是会为了“忠于陛下”,以绝后患,否则,过后再突然冒出个真真公主该如何是好? “如此忠于陛下,陛下可知晓?”乔苒沉默了一刻,反问大天师。 大天师看了她一眼,道:“陛下处理朝政尚且不及时哪有功夫管这等事?只是虽说不知者无罪,可到底是为了陛下,陛下不管怎么说都要担责的。” 谁让他们是忠于陛下呢?这个责任陛下必须得担,躲也是躲不开的。 乔苒默了默,忽地想到一事:“死去的绿意曾经说过真真公主父王母妃曾生下过一个男童,只是后来真真公主听闻消息却大发雷霆,连夜赶去了一趟王府之后便离开了,男童在她离开后便出事死了,也因为此事,她同其父王母妃交恶,这件事可是真真公主做的?” “是。”大天师说道,“她说是为了忠于陛下。一则若是有了男童,待男童长大后,其父王母妃必然会将封地交到男童手中。脱离了她的掌控,如何让这一脉彻底消失?二则她说护龙卫本就是为了这一脉消失而培养的她,王爷王妃有子后还如何让这一脉消失?所以这个男童必须得除。这是为了陛下!” 乔苒:“……不是为了自己的地位?” 大天师道:“她说是为了陛下,又给出了理由,自然只能算作是为了陛下。” “这样不说一声便除了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倒是与那个到处作恶的真真公主性子一个样了。”乔苒闻言却是若有所思,“所以究竟是她为了忠于陛下扮演了一个这样的真真公主,还是她本就是个这样的人,行了这样的事却道是为了陛下?” “这你要问她自己了,不过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甚至骨子里觉得自己是忠于陛下才做的这些事。”大天师说着叹了口气,“总之,这个责任陛下摘不掉的,毕竟是为了陛下。” “原本这个任务在先时她被陛下逐出京城之后便算是完成了。”大天师说道,“哦,对了,先时被陛下逐出京城之前,就连陛下也不知道京城这位真真公主是自己的护龙卫。” “直到逐出京城之后,李真真来辞行,向陛下展示了自己护龙卫的身份,陛下当时除了惊愕,已然没有别的表情了。只是事已至此,她在陛下面前一片忠心耿耿,这……陛下也只得赏她重宝,告诫她离京之后便去四处游历,任务已然完成,莫要回来了。”大天师道,“她当时虽然有些不舍离京,却还是应了,因为忠于陛下。” 乔苒:“……陛下背上的锅沉了些。” “不背也得背,毕竟也算失察。”大天师却淡淡道,“事后,陛下见了护龙卫首领才知真真公主的事情,而且据传被护龙卫派出去的不止真真公主一个。”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一十五章 元亨钱庄的起因 乔苒愣了一愣,本能的脱口而出:“还有谁?” 大天师瞥了她一眼,道:“这你要去问刑部了,之后两位护龙卫首领便交到了刑部尚书周栋手中,我也不知晓。” 乔苒嗯了一声,面上却没有多少意外之色:外人等闲不敢接近的刑部是陛下最亲近的近臣这一点都不奇怪。 毕竟不少带了重大秘密,甚至涉及不可外传秘闻的嫌犯最终都会落入刑部手中,若不是自己人,陛下怎会放心? 不过有了大天师说的这些事情,她似乎能猜到那封幕后黑手交给徐十小姐,令她交给真真公主的信大抵是什么了。 “先前大天师所言李真真最开始也不知自己是真正的李真真,”脑海里不少似是而非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了起来,乔苒正色道,“所以我猜李真真的母妃生下的应当是一对双生儿,一位是那位自幼长在封地的真真公主,一位便是入了护龙卫的李真真。后来,护龙卫的李真真潜入封地,杀了自己的双生姐妹,成了独一无二的真真公主。被赶出京城时,她尚且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却是知道了自己是真正的宗室血脉。而这个消息才是李真真回京的倚仗,对不对?” 困扰许久的问题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 那位幕后黑手也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又或者说两位分开的双生公主本就是他做的,当然,不管怎么说,他手里握有护龙卫李真真真实身份的证据。 原本“忠于陛下”的李真真得了这个证据之后的想法可想而知,先前能因为“忠于陛下”做出这么多事的李真真必然是个偏执之人,一腔忠心的结局便是被陛下“打发”离京不要回京,本就偏执的性子难免会有所改变。 骤然得之自己为了“忠于陛下”的所作所为实则却是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李真真会怎么想?护龙卫出身,在执行任务前她便已经清楚了“李真真”这个身份论血脉比陛下更有理由登基,自己一番功夫却是毁了自己本该有的,李真真本就有些不对劲的心性自此大变也不奇怪了。 她对陛下的态度,那仿佛陛下欠了她一般的态度自然也解释的通了。当然,陛下对她的容忍似乎也能理解了。 “所以陛下对李真真的态度如此复杂,明明厌恶其行径,却又容忍她。”乔苒说道,“即便用那道圣旨想将幕后黑手找出来,也未想过解决真真公主。” 大天师偏过头来,声音中有些怅然:“幕后黑手手握这个消息,陛下若是解决了真真公主,这个消息很可能会传出来,到时候京城这些虎视眈眈的宗室中人怕是第一个会闹起来,所以真真公主不能死。” 乔苒点头,又听大天师道:“当然,此事陛下自觉有亏于她,所以不管她做了什么……总会尽量保她。”说到这里,大天师停了下来,顿了片刻,对她道,“虽说天子杀伐果断是好事,可一个有些仁心的天子对于臣子而言是好事。” 乔苒自然明白大天师的话:百年前那位英明果断的明昌帝诚然是一个明君,可在太师千金,那位本是真正的金枝玉叶的事上太过狠辣,以至于同皇后之间造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英年早逝。若是他活的久一些,调和了两人之间的矛盾,选出一个真正合适的储君继位,或许大楚盛世会远比现在更盛。 至此,陛下对真真公主前后矛盾的态度也能说清楚了。 不过……乔苒想了想,问大天师:“京城有个元亨钱庄,它的背后是什么人?” 元亨钱庄?大天师微微挑眉,看向女孩子。 女孩子说道:“我觉得这个钱庄挺有意思的,总觉得有些高深莫测的感觉,而且,它拿到官府的批文是百年前,虽说还不能确定是否与百年前的事情有关,可我总觉得这个钱庄似乎无孔不入一般。” 元亨钱庄啊……大天师垂眸,反问她:“你想问哪里的元亨钱庄?” 哪里的元亨钱庄?这个反问一出,乔苒顿时懵了,愣愣的看着大天师久久没有回神,脑海中却有无数片段走马观花一般闪过。 哪里的元亨钱庄……大天师这话什么意思?这天下间叫元亨钱庄的钱庄无数,大天师所言……当然,每一城都只有一个元亨钱庄,毕竟一城之间钱庄名字是不准重名的。让她觉得诡异的有京城的和洛阳的,若是以大天师的意思,将这元亨钱庄分开来看…… 想到曾经遇到的那个让她感觉到杀意的人以及后来突然出现的黎兆和谢承泽……她虽然不知道黎兆和谢承泽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别的,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两人的出现救了她,也顺道改变了那个人的主意。毕竟以那人的身手,若是执意动手,便是她、黎兆和谢承泽三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黎兆和谢承泽一出现便令他改变了主意……乔苒若有所思,想了片刻之后,开口道:“那京城的元亨钱庄是陛下的?” 大天师看了她片刻之后缓缓摇了摇头:“你遗漏了一件事,先皇是突然薨逝的,而且薨逝前沉迷于长生不老的邪术……” 乔苒:“……”自古为帝王者沉迷长生不老邪术的不计其数,她所知的秦皇汉武晚年都曾沉迷其中,毕竟是英明霸主,自然希望治下长盛不衰。只是没想到那位能力平平的先皇,先时被逆贼陈善欺压了一辈子的先皇也曾沉迷长生不老的邪术。 那先皇还挺自信的啊!若是再让他在位子上呆上几十年,那真是百姓之苦了! “总之他深信自己能够长生不老,羽化登仙,另外,你也知陛下为女子,从未被当成储君培养过,是以很多君王本该知晓的事情她并不知情。”大天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向乔苒,“护龙卫知晓的真真公主那一脉如此,这元亨钱庄的事情亦是如此。” 这个解释倒是合理的,毕竟陛下登位突然,此前又不曾被立为皇太女,关于皇室秘闻,不知者自然不少。 “这元亨钱庄的批文最早是永昌帝所下,”大天师道,“你先前猜测中的那批永昌九年的官银就被存放在元亨钱庄。” 所以,先前那位永昌帝揣着明白装糊涂,心里清楚明昌帝非自己子嗣,却在血脉和贤才中选了贤才这一点得到了证实。 只是即便准备将位子让给贤才,就如乔苒先前所言的那样,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子,永昌帝思前想后还是留下了一手。这一手便是元亨钱庄,官银被留在元亨钱庄,外加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大理寺留下这等卷宗便是不希望这等秘密被永远埋于地下。 “便是再厉害的开国之君也不能保证后世子嗣个个人中龙凤。”大天师道,“秦皇一统中原,号称祖龙,也免不了二世而亡,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血脉传承无法保证皆是明君。” 乔苒神情肃穆,看着面前说话的女子,既惊讶又敬佩。她来自现代社会,天性之中对皇权血脉之说并不信任,毕竟好竹出歹笋的事情可不在少数,可眼前这位大天师是不折不扣的大楚人,没想到也对皇权血脉天定之说并不信任。 “永昌帝心里也明白这一点,明昌帝贤明,他愿意让贤,可明昌帝之子就未必贤明了,所以这位朝政功绩平平的帝王便立了元亨钱庄,留下了这批官银就是为有朝一日明昌帝之后万一昏庸糊涂以可以名正言顺的推翻他。”大天师道,“当然这批官银虽是物证,可若是没有知晓事情原委的人,这批物证自也没什么用处。” 原来如此,真相之上的迷雾总算被拨开了一些,乔苒一面将大天师所言与往日里见到的那些线索串联起来,一面认真听大天师继续说下去。 “因是创立之初便是为了以防不测,所以,他首要做的便是让元亨钱庄不属于任何一派,甚至不必惧怕天子。是以永昌帝不仅给元亨钱庄留了诏书诉明原委,甚至给了元亨钱庄不必向任何一派朝中官员低头屈服的权力和人手。” 所以,永昌帝所做的,等同于在京城各部衙门之外另立了一个不属于任何一派的“衙门”,当然,这个“衙门”的形式是以钱庄形式存在而已。 如此,这元亨钱庄长盛不衰似乎便有了解释,而且被如此“委以重任”的元亨钱庄当年所拨发的人手也必然不是一般人,皆是极厉害的人物,毕竟随时有可能要同当朝帝王对上,时时准备“反帝”的职责自然非一般人能够胜任。 乔苒听罢若有所思:“永昌帝此举自有自己的考量,当然不能说错,可如明昌帝这般难得一见的明君智者怕是也不会允许这样的存在吧!” “不错。”大天师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赞许:果真是解哥儿看中的女孩子,这般复杂的事情一点就透。 “可永昌帝之于他不仅是君,更是贤明让位的父皇,他对于永昌帝是感激的,自然不会当真下狠手解决永昌帝创立的元亨钱庄。”大天师说道,“人有七情六欲,自然不可能一味纯善也不可能一味狠辣,就如陛下对于真真公主,下狠手解决太师千金的明昌帝对于永昌帝却是明知父皇所为在防着自己,可在永昌帝死后,在他大权独掌之时还是没有选择以绝后患,而是留下了元亨钱庄。” 这便是人。人性善恶两面往往是矛盾的,君主也是人,自然不可能免俗。 “只是虽然没有忤逆永昌帝,可以他当时的手段和魄力还是将天子脚下的元亨钱庄收为了己有。”大天师道,“所以长安的元亨钱庄是‘忠于陛下’的。” 当然,因着不是作为皇太女登上的帝位,仓促为帝的女帝也是之后才知的此事。同护龙卫一样,长安的元亨钱庄在女帝无令时也会做一些他们所认为“忠于陛下”之举,但要想知晓他们做了什么,追本溯源便能分辨的出哪些是他们做的,哪些不是。 “洛阳的不是吧!”乔苒想了想,道。 所以难怪她先前一直觉得元亨钱庄正邪难辨,终究是落了自然而然的想法,将所有的元亨钱庄看做是同一势力,却没想到一样的皮之下却也能有不同的主人。 更有甚者,如今这各地的元亨钱庄已经不能以一句简单的“不同主人”代称了,甚至可以说是隐隐有敌对之势了。 “当年永昌帝因着是为‘反帝’建的元亨钱庄,能入其中的自然皆非寻常人。”大天师说道,“个个乃是万里挑一的智者,可就如古话所言的那样‘卧龙凤雏得一而安天下’,若是皆得,反而可能失了天下。” 便是因为个个都是智者,为智者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又不是傀儡,只会听从。长安的元亨钱庄选择了服从,那洛阳的元亨钱庄自然也有可能不服从,甚至觉得如今本就血脉不正的陛下不适合为帝。 “这种想法因当还要早于陛下登基之前,你知晓十三年前陈善谋反一事吧!”大天师说道,“先皇平庸,以至陈善谋反,先皇的先皇也就是当时明昌帝暴毙之后被群臣拥立的储君又糊涂,一手将陈善养大养虎为患,轮到陛下虽说勤勉却又是个女子,再接下来的大殿下……诶!不说也罢。如洛阳这样的元亨钱庄并不看好明昌帝这支本就不正的血脉,自然起了另立他人的心思。” “那他们准备立谁?”乔苒蹙眉,隐隐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劲,“真真公主么?” 若当真让真真公主登上帝位,那才是要惹来生灵涂炭的事,如此偏执的人怎能成为一介帝王? 大天师摇了摇头,道:“不知。不过他们若是秉持永昌帝的想法的话,不会立真真公主。” “所以若他们之间没有分歧又没有第三方势力的话,真真公主只是个改立的借口。”乔苒道,“他们心中另有明君人选。”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一十六章 确认 “李氏宗室族中人不在少数,此时人人都带着面具示人,是以也无法令人看清楚哪个合适哪个不合适。”大天师道。 乔苒沉默了一刻,顿了顿,又道:“也不是没有第三方势力的可能,长安的元亨钱庄与洛阳的元亨钱庄都能各怀心思,焉知别地的元亨钱庄不会又同洛阳的元亨钱庄一般起了心思。毕竟都是聪明人……” 剩余的话乔苒没有说下去,智者自会有自己的看法,不是傀儡,便是都反对陛下,焉知选的人选会不会有所不同。 永昌帝百年前那一招为有朝一日“反帝”埋下的棋子经过百年的休养生息也早已不受控制了。 就如简简单单的护龙卫一般,一心为了陛下,十多年间就能因为“忠于陛下”这个理由出现李真真,况且,李真真还不止一个。 而更早的元亨钱庄已然百年,棋子早已不是棋子,而衍化成了下棋的手。 自此,一些原先看起来匪夷所思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 “那份当年的官银在长安的元亨钱庄手中,我想之后明昌帝还是做了什么,所以将最重要的物证交给了已经认可明昌帝一脉的长安元亨钱庄,”乔苒缓缓推断着自己的想法,“若是各地元亨钱庄看法不同,没有这个重要物证,这也使得有另立新君之想法的别地元亨钱庄不能大张旗鼓的嚷嚷,必须徐徐为之。” 大天师没有打断她的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他们不会觉得这是造反,甚至还会觉得自己是在肃正皇室血脉。只要成了,他们便会成为正血脉的英雄,从幕后站到台前来,成为真正的人臣。”乔苒说道。 自古以来处于幕后之人都是要忍受一些事情的,这种所做无人知,甚至一辈子无法正名的事情不是谁都能坚持的下去的。 或许当年领命建立元亨钱庄的人没有私心,可之后的接替者,以及因为各种各样的变故而生出私心等等这些可能性不在少数。 “于公于私,他们都会觉得自己没有错。”乔苒说道。 “也确实说不得错。”大天师淡淡的回应她道,“成王败寇便是如此,只是我等身为大楚臣子希望看到的是百姓安居乐业,免受战火纷扰,自然是想尽可能的免去纷争,更何况以陛下的年岁确实还不到考虑储君的地步。” 只是陛下身体有损,可能无后的消息总是会引得不少人有所想法。 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久不立储。 “储君人选若是没有选好,战祸便不可避免。”大天师一语说中了如今朝政不稳的关键。 乔苒心中一动,想到那个病弱偏执甚少见过外事的孩子,脱口而出:“大天师以为大殿下可为储君?” “他还小,陛下的年岁也不急于一时。”大天师看了她一眼,难得的没有给她一个准话,接着说道,“只是陛下如今突然昏迷,有些人便动了心思。” 乔苒没有多言。关于陛下昏迷的原因,大天师不能透露,她也自不便刨根究底的追问,当然,追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今日得大天师这番透露倒是叫她不少萦绕在心头的疑问有了答案,女孩子松了口气。 见她这般举动,大天师开口道:“既没什么想问的,我就……” “对了,”却在此时,乔苒脑中灵光一闪而过,开口打断了大天师准备‘收口’的话语,道,“京城那位镇南王妃走丢的世子,大天师可知晓?” 听她这般问来,大天师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摇头叹道:“你还当真是过时不候啊!” 乔苒抿了抿唇,眉眼也跟着弯了起来:“心中疑问无数,想再问一问。” 今日这个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可惜,此事我并不知晓。”大天师敛了笑,正色道,“我掌管阴阳司,自有主职,对职外之事知晓不多。更何况,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乔苒:“……” 这句话委实耳熟,甄仕远都对着她不知说过多少回了。 “不过若非有这一股子好奇心在,你也没有那般大的查案动力。”大天师说道。 万事皆有两面,端看人怎么看了。 “真相总有浮出水面的一天,待你知晓的线索够多了,心中应当也早对事情真相有了猜测。就如今日你能问我元亨钱庄、问百年前旧事一样。”大天师道。 这些事即便她不曾告知面前这个女孩子,她也已猜到了七八分,剩余的不过是她的补充而已。 “好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我与你在这殿中说的话,出了这个殿自也只当没说过这等话一样。”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大天师笑容温和了不少,“让你知晓这些,只是好叫你不用在这些事上费心。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再聪慧,也是如此。我可不想待到解哥儿回来之后,交给他的是一个累到心力交瘁的乔大人。” “我明白了。”乔苒后退了一步,向她施了一礼。 坦然受了她这一礼之后,大天师又道:“留那些臣子倒也并非我所想,毕竟留在宫中还要管一张嘴吃饭……” 这话说的颇接地气,乔苒忍不住笑了起来。 “留他们一则先前我确实打了留李真真的想法,不过如今李真真既已出逃,我还是想留一留他们。”大天师转身,负手在她面前来回走动,“若是如我二人猜测的那样,除了长安之外别地的元亨钱庄当真起了恢复皇室正统血脉的想法,以这个理由完全可以说动朝中不少并不支持女帝的反对派亦或者那些持观望态度的观望派加入其中。” 就如她二人先前所说的那样,不管是支持女帝的长安元亨钱庄,还是起了另立新君想法的洛阳元亨钱庄又或者更有自己想法的这两处之外的元亨钱庄,两方都是有理的,挑不出错。 找不出错,便可持自己的观点,他们都觉得自己做的才是真正对的事,甚至可以把自己在做的“恢复李氏血脉”正统的事当成一种风雨欲来的大事。就如读书人坚持“孔孟”之道一样,他们坚持的才为正统和真理。 有了这样的正统和真理,人们往往能做出不少超出能力范围之外的事。前朝动乱,太宗创建大楚时,靠的不也是这样的坚持?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做的事才是对的,会因为相同的看法加入其中的不在少数。那些寻常人倒也罢了,如眼下留在宫中的这些官员,他们的能力远非常人所能比拟,若是他们有了这等心思……”大天师说到这里,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会很麻烦。” 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些被留在宫中的官员之中必然有人已经加入其中,为了“恢复李氏血脉”。毕竟,只要对方不是个傻子,就必然会在这等朝堂高官中寻求有一样想法和坚持的人,因为“恢复李氏血脉正统”不是仅靠一人就能做到的事,必须要有人从中协助。 “眼下我们不知道里面有谁,便也只好先将人都留下来,以不变应万变。”大天师说道,“可若是当真阻高官与外界联络那便是真的软禁,便是陛下清醒着尚且未必能够做到,我一介大天师也做不到。” 所以先前大天师才会做出如此举动,叫人以为她是为了防李真真才下了留人的命令,又不阻人与外界联系。 “况且此事连背后的人都不曾抓到,朝中有多少内应也无人知晓,贸然‘软禁’官员便是能做到也会打草惊蛇,于抓住幕后黑手不利。” 所以,传闻中的那位奇女子大天师今日在人前便“想阻真真公主却未成功”,多年不动手,已然手生了。 乔苒听罢她今日的目的,忍不住感慨道:“还是大天师厉害!” 眼前这位奇女子倒是可说“盛名之下其实不副”了。 大天师闻言,却道:“我倒是不介意让他们以为我多年不动手早已不如当年了!” 乔苒闻言忍不住微哂:这大概便是所谓的聪明人从来不介意旁人将她当成傻子? “只是因着这般不由分说尽数留了人,大理寺那里甄仕远自也不能回去了。”大天师对她道,“解之离京必然会向你告别,陛下昏迷前那个口谕他可曾同你说过?” 想到昨日那一幕,乔苒点头,道:“听闻陛下醒过一回,要我们找出操纵徐十小姐和乌孙人案子的那个幕后黑手。” 眼下得了大天师亲口告诉她的这些不为人知的内幕之后,她几乎可以确定那个幕后黑手就是操纵真真公主逃离的人,会知晓和做这些事情的人便是不与洛阳的元亨钱庄有关也必然是与长安元亨钱庄意见相左,所谓的要恢复李氏血脉的那些人。 所以陛下即便是昏迷又清醒了一回却一点都不糊涂,她自始至终都清楚找到那个幕后黑手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你如今要做的便是好好查手头的案子,听闻你们眼下查的是一个工部官员失踪的案子?”大天师想了想,问乔苒。 乔苒点头,犹豫了一刻,却还是道:“应当是冲着那官员夫人来的,那官员的夫人听闻姓焦。” 焦……大天师挑了挑眉,沉默了片刻之后忽地回头向她看来,盯着她打量了半晌之后,大天师才道:“莫要乱想这些,你做好自己的事便是,我知道你因为这个姓想到了什么,此事我会给你个答案,你便莫要插手了。” 乔苒点了点头。 “那你便回去吧!有事我会令马女官来寻你。”大天师说道。 乔苒向她施了一礼,出了大殿向着来时的方向行去。 甄仕远、徐和修和谢承泽还在原来的廊下说着话,远远听到甄仕远口中“……张大人……加强人手……”这些话传来,应当还是在讨论案子的事。 乔苒走了过去,甄仕远停下口中正在说的案子,看向她道:“一个时辰。” 什么?乔苒一愣。 “你被大天师请去了一个时辰。”甄仕远说着,略略犹豫了一刻,问道,“没什么事吧!大天师可曾说过我们这些留在宫中的官员要如何处置?” 乔苒想了想,道:“与大人无关,大人安心住着便是,御厨的手艺比起大理寺饭堂的不会差的。” 这件事她之所以如此肯定与甄仕远无关一则是甄仕远作为她的上峰,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真有什么人同他接触过,她定然早发现了。二则,那个幕后黑手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大理寺,若是甄仕远这个上峰同他们是一伙的,对方万万不会如此给大理寺找麻烦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则是甄仕远大理寺卿这个官职兵、政皆不沾上关系,即便对方存着想要恢复皇室血脉的想法说服官员合作,找甄仕远委实没什么意义。 这也是她如此笃定与甄仕远无关最重要的理由。当然,这种话就不必同甄仕远说了,免得他多想。 甄仕远听她说罢,不由冷哼了一声,道:“方才殿里那些官员也猜到大天师此举是为了拦真真公主,如今人没拦住,先前的命令却有些骑虎难下了,到底是‘刀不磨不利’,不管当年如何锋利的刀,不用久了,也是要生锈的。” 乔苒闻言笑着应了一声:“大人英明。” 甄仕远却再次发出了一声冷哼,道:“英明的可不是我,是冉闻那只老狐狸。若非他发现那宣旨的公公去了静心殿真真公主的方向,可还有不少人不明白大天师的目的呢!” 原来如此!竟是冉闻在其中助了大天师一臂之力!乔苒眉目舒展开来,心头一松:虽然早早便猜冉闻应当是陛下这边的,毕竟不管其职位还是送她的那两个假铜板都让她早已对他生出了几分信任,可直到此时乔苒才真正确定他是友非敌。 如此一来,大天师“失手”之事便坐实了。 冉闻若是陛下这边的,同他一脉的裴相爷与他意见不同的可能性便小了不少,虽然不至于完全忽视,却也可以暂且放至一边了,那接下来…… “大人,房相爷先前殿中在做什么?”乔苒问甄仕远。 作为与房相爷有旧仇的甄仕远,即便嘴上不提,可多半还是会暗中注意着自己这个旧仇的。 毕竟有句浑话不是说过么?对不少人来说,恩未必能记一辈子,仇却是定然能牢记的。 这可是仇人啊!甄仕远会不注意?洛阳白马寺那个奇迹般好了的房姓文人的事她还记着呢!即便房相爷的过往查不到这一茬,可房又不是什么大姓,指不定与房家有关呢!便是无关,问一问这位当朝右相的动向也是好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一十七章 声音 “哪个去注意他?”甄仕远冷笑。 乔苒瞥了他一眼。 甄仕远冷笑的脸色一僵,与她瞪了片刻之后,移开目光,尴尬的轻咳一声,道:“也没什么寻常的,就是同他一脉的几个党羽说话而已。” 乔苒想了想,接着问道:“只是些比他低阶的官员吗?” 如冉闻是裴相爷一脉这样,待到裴相爷致仕之后,接替裴相爷的多半就是冉闻了,房相爷自也手上有些得利的官员,左右二相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甄仕远嗯了一声,淡淡道:“谈的也是些寻常国事,如水患治灾之类的……” 说罢,对上乔苒望来的眼神,他再次咳了一声,道:“我就随便听听,不是故意的。” 徐和修同谢承泽在一旁没有说话。 ……罢了,给甄大人一些面子吧,此地无银三百两什么的就不用说了。 “只是这样吗?”乔苒对甄仕远一而再再而三的咳嗽视若未见,问的很认真,“除了水患治灾就没有说别的了?” 甄仕远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了。” 这一点他还是很确定的。 如此……倒勉强也算好事吧!毕竟以房相爷的本事,有个如房相爷这样的敌人绝对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女孩子没有再问,诡异的安静了一刻之后,甄仕远开口赶人:“如此,没什么事你们便先回去吧!” 这雨也不见停,待入了夜,这路便更难走了,要是路上再来个真真公主这样的,有没有命还不好说。 三人一路出了宫,待回到大理寺时已是官员下值的时辰了。 走进大理寺,裴卿卿的小脑袋便探了出来,高兴的扬着手道:“乔小姐,我来接你啦!” 徐和修抽了抽嘴角:“怕不是你闲得无聊吧!” “才不是呢!”裴卿卿给了他一个白眼,哼了一声,小手一指,指向大理寺外道:“看到了么?好多禁军跑出来抓捕逃犯呢,万一乔小姐碰到不就危险了?所以我才特地来接乔小姐的。” 听到抓捕逃犯,徐和修愣了一愣,便在愣神时,唐中元过来道:“倒确实如此,大理寺也被禁军借了不少人手,我今日又要在大理寺过夜了。” 如今人手不足,又有张夫人昏迷再加上柳传洲什么的,再者大理寺大牢里的那些犯人也要看管,他今日自是不能回去了。 裴卿卿满脸同情的看向唐中元:“做官差还挺辛苦的。”看来她长大做官差给乔小姐跑腿赚银子的打算可以放弃了,还是得想别的路数。 唐中元:“……还好吧!” 趁着裴卿卿同唐中元说话的功夫,徐和修同谢承泽对视了一眼,立时改口道:“那你莫忘了明日再来接乔大人。” 险些忘了逃在外的真真公主虽说极有可能是逃向封地,可如今长安城内禁军、官差四处搜寻,便是她本事再厉害要离京都不是一件易事。 若是动了挟持人质的念头什么的,指不定便会把主意打到乔大人身上。 这想法一出便怎么都止不住了,徐和修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是以连忙叮嘱了一声裴卿卿。 裴卿卿闻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立时道:“放心!包在我身上便是。”说罢便高高兴兴的跑来牵了乔苒的手说了起来:“今儿下雨,出来买菜的人不多,朱屠户将猪肉便宜卖了红豆姐姐,红豆姐姐做了糖醋排骨呢!” 这可是她最喜欢的菜之一了,从下午便开始惦记着了,知晓不等乔小姐回来是不能开饭的,是以裴卿卿干脆便顶着大雨过来接乔苒了。 没办法,谁让张解不在呢!这种接未来媳妇的事她就勉为其难的代劳吧! 就知道这小丫头心思不纯,是惦记着糖醋排骨了。徐和修听不下去了,挥手赶人:“那早些回去吧,仔细回晚了,排骨被吃光了。” 乔苒笑着任裴卿卿拉着自己的手出了门,今日不少疑惑得解也好叫她能睡个好觉了。 待到两人离开之后,徐和修才对谢承泽道:“承泽,我二人晚上吃些什么?” 都怪裴卿卿那小丫头“糖醋排骨”“糖醋排骨”的喊着,喊得他都饿了呢! “吃饭堂。”谢承泽看了他一眼,大步向大理寺饭堂走去。 饭堂啊……徐和修有些失望,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口水,跟了上去:“饭堂也挺好的。” 饭堂便饭堂吧,总比回去晚了,赶不上族里的暮食只能去父亲母亲那里蹭饭吃的好。 大理寺饭堂的手艺一贯不错,只要你给得起钱,便能想着办法把你想要的做出来。 谢承泽在一众留在大理寺的官员官差里可算出手阔绰,徐和修猛地吸了一下鼻子,闻着桌上饭菜的香味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承泽,蹭顿饭吃!” 谢承泽瞥了他一眼,道:“徐家今日伙食不好吗?” 就算是清高的洛阳儒士门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总比寻常百姓家要好些。 “你别说了!”徐和修听罢却摆了摆手,叹气道,“说起此事来,我肚子里便憋着一肚子火,二叔所言族中子弟不要太过铺张浪费我是支持的……” 谢承泽打断他的话:“自是支持的,左右还有我和解之在,总不会叫你饿肚子。”虽是这么说,他还是将端上来的那盆糖醋排骨往他面前挪了挪。 徐和修哈哈笑了两声打了个哈哈,道:“且先欠着呗!” 这等且先欠的后果便是每每族中发的月银同大理寺的俸禄一到手还未焐热便要先还一大半了。 有借有还,方才再借不难,这个道理他还是懂得,又不是顿顿百胜楼,吃又能吃得了多少? “如今族中五伯母和八伯母当家主持中馈,不仅是吃食,衣着以及出行的马车都算的紧凑的很。”徐和修解释道,“若是起晚了保准用不到马车了,指不定我还得自己租了马车或者干脆自己跑来。”说到这里徐和修撸起袖子扬了扬胳膊,对谢承泽道,“你瞧瞧!再跑跑我都要如那些官兵一般练出一身腱子肉了!早知如此,幼时怎的也没寻个内家功夫的高手跟着练练,指不定我也是个练武奇才呢!” 谢承泽看了徐和修一眼,冷冷的打破了他的幻想:“你这身形太文弱,练武怕是不大行的。” “我说内家功夫,内家,你懂吗?又不是拳脚功夫!”徐和修摇了摇头,道,“应该让解之看看的,我也不用学别的,就学他们飞檐走壁跑得快的那种功夫就好了,也好省了不少车马钱。” 谢承泽夹了一筷子菜吃了两口,问徐和修:“连马车用度都要如此精打细算,委实有些苛刻了。可是徐氏族中有事要办?才会如此省着银子?” 徐和修摇头:“没有啊!”说罢他又道,“我先前也是如你一般想的,因此还特意问了问,确定没有,甚至我母亲还曾怀疑五伯母、八伯母他们是不是贪了族中银钱什么的,可账目也没什么问题,而且五叔、八叔他们自己也是如此,不曾大鱼大肉、苛刻了不少。最后听说是族中银钱短缺,是以叫大家省着点用。” 这没什么问题,于情于理都没有错,只是徐氏子弟这样一来皆有些不习惯,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就是这个道理。 “我还好,还有大理寺这边的俸禄,族中有些没有外头俸禄,只拿月银过活的这些日子成日苦着一张脸窝在祖宅里喊没钱。” 总是徐氏子弟,所交之友多是豪族中人,寻常人尚且够的月银于徐氏子弟自然有些不够了。 “不过我娘说如此也好,不出门便干脆关在家里该读书的读书,拳脚厉害得去考武举,少几个惹麻烦的纨绔子弟总是好事。” 听到这里,谢承泽点头表示认同:“你徐家那几个纨绔子弟倒是也不曾惹出过什么麻烦来。” “这倒是!”说起这个来,徐和修还是挺自信的,“说起来,你们银钱不缺的谢家还要比我们徐家头疼一些。” 毕竟改朝换代不倒的谢氏族中子弟数目确实多了些。 “比如你那还在牢里关着的大堂兄。”徐和修朝谢承泽挤了挤眼,道,“你大伯母大伯父近日可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威胁你了?” 谢承泽摇头,道:“自上回那个‘谢承泽’的事后,便没有了。” “真是不安好心!”徐和修摇头叹了口气,道,“若是谢五爷他们还在,哪轮得到谢大爷如此这般以恩情逼迫于你。” “没事,吃菜吧!”谢承泽淡淡的道了一句,显然不想多提旧事,将此事暂且揭过,他道,“一会儿去看看张夫人醒了没有。” 徐和修应了两声,低头扒了两口饭,眼角余光看到角落里两个人相对而坐,吃饭的桌上除了简单的饭菜之外还有一排整整齐齐的刀。 这等饭桌摆刀的举动可着实算不上什么常事,饭堂里吃饭的官差官员却神色平静,脸上没有半点异样之色。 这也不奇怪,因为摆刀的不是别人,是封仵作。封仵作能做出这种事一点都不奇怪,此前这位封仵作可是还有过带了一截人骨过来吃饭的前科呢! 人骨都看过了,那一排刀又算什么? 不过即便大理寺官差官员反应寻常,对面那位同封仵作一道吃饭的“朋友”柳传洲却是战战兢兢,一副惶惑害怕的样子。 “吃饭吧!我请的!”封仵作十分豪气的说道。 一向小气的鲜少能在他这里占到什么便宜的封仵作居然会请吃饭?正在饭堂里吃饭的一众官员官差纷纷往那里望去想看看封仵作这次请客到底请的什么饭。 却见一大碗白米饭旁摆了一大碟的青菜豆腐,那个颤颤巍巍姓柳的太医苍白的脸生生被青菜衬出了几分绿色。 原来请的是这个!便知道封仵作还是那个封仵作!众人看了一眼回过头去继续低头扒饭。 “那个柳传洲……”徐和修一边吃饭,一边小声对谢承泽道,“就是解之和乔大人强留下来的。” 谢承泽回头看向柳传洲,看了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应了一声“哦”。 这反映让徐和修着实有些不满意,忍不住嘀咕:“他那样的才叫身形文弱。” “身形确实文弱,然骨骼奇佳,若是练武他比你要好些。”谢承泽道。 是么?徐和修翻了翻眼皮:“你还懂这个了?” “不然你以为解之为什么要将他留下来?”谢承泽说着放下手里的碗筷,道,“去看看张夫人吧!” 徐和修连忙将最后两口肉塞进肚子里,而后忙不迭地起身跟上了谢承泽,路过一脸菜色的柳传洲和封仵作身边时,他还多看了一眼,却见柳传洲筷子上夹着青菜豆腐,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 “还挺挑嘴的嘛!”心里嘀咕了一声,听身后热情招呼的封仵作嘴里嚷嚷着“你快吃呀”徐和修出了饭堂。 两人一路行至张夫人的住处,支着拐杖守在门口的平庄抬起头来对上他二人愣了一愣之后,顿时别过脸去,一副懒得搭理他二人的样子:“人还没醒,大夫来看过了。” 这两个身上的味道一闻便知是在大理寺饭堂吃的饭,尤其那个徐和修脸上的肉汁都没擦干净呢! 徐和修不知晓自己囊中羞涩居然也成了被羡慕的主,只是对平庄望过来的目光下意识的擦了擦嘴角,而后同谢承泽走了进去。 屋里的张夫人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张夫人!”谢承泽走到床边对着床上的张夫人看了片刻之后,开口唤道。 床上的张夫人安安静静的闭着眼没有出声。 “她没有醒。”徐和修盯着床上的张夫人看了片刻之后,说道,“不曾动一下。”到底是多年的好友了,承泽此举想要做什么,他一下子便意识到了,是以特地认真观察了一番张夫人的举动。 谢承泽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 “况且,她也没有装昏迷的必要,若是不将凶手说出来,一击未中的凶手若是再来一次,张夫人可不能保证还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徐和修感慨不已。 两人看了片刻张夫人之后出了张夫人的屋子。 “如此,我们也回去吧,左右也没什么事……” “和修?”谢承泽突然出声打断了徐和修的话,“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什么声音?雨声吗?漂泊大雨之下嘈杂的雨声显然已成了背景。 “不是,”谢承泽摇了摇头,向四处看去,在浓厚的雨帘之下想要看清外头的情形着实有些困难,徐和修正想开口,却见谢承泽突然伸手指向外头的丛竹,问道:“那上头的铃铛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一十八章 消息与舆图 平庄探出头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道:“临近端午节气,礼部发来挂上的,挂了好几天了,你们先前没注意?” 徐和修看着那丛竹枝头大大小小的铃铛,在风雨嘈杂声之下铃铛的声音几乎微弱的听不清楚,也难为承泽突然听到这声音了。 “不曾注意啊!”徐和修喃喃,“不过往年似乎也有发这等东西。” 就如过年大理寺衙门门头也会挂两个灯笼一般,节嘛,衙门也是要过的。 “往年有发过铃铛吗?”谢承泽看着丛竹枝头摇晃的铃铛,拧眉问道。 “有啊!”平庄坐在台阶上无聊的用手指拨拉着手里的拐杖,说道,“衙门里的官员官差都见怪不怪了。你这谢家公子不曾注意过么?我往年还不曾来长安,不知晓也是情有可原,可你谢大人在大理寺却不止一年了吧!” 这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埋汰之意委实明显,谢承泽倒是没有出声,徐和修却忍不住道:“你话也太冲了,不曾注意怎么了?哪个规定大理寺的官员便一定要注意这个的?” “没有规定。”平庄翻了翻眼皮,没忘记眼前这位嘴角的肉汁,不耐烦的挥手赶人,“没什么事便回去吧,张夫人人又未醒来。” 他可不怕得罪眼前这二位,左右他是靠乔大人吃饭的,乔大人可没有那般不讲道理,不会因为他这两句话便赶人的。 “走吧!”谢承泽也未在意平庄的小性子,只是看了眼外头的铃铛之后才同徐和修离开了,出衙门的路上经过饭堂,徐和修下意识的看了眼饭堂里,方才对着一盘青菜豆腐表情难以下咽的柳传洲正大口大口的吃着,看来到底还是败给饿肚子这件事了。 出了衙门便回去了,锦城的消息想来这几日也要传过来了。 一连几日大雨未停,长安城中的排水沟尚且能够撑着,可城外却有不少庄子因着引水渠不够大漫起了水,以至于大水淹没了村庄。本就被禁军借去一部分人手搜查真真公主下落的大理寺又被长安府衙借走了不少人手去城外处理水患的问题。 被抽调走大量人手的大理寺一下子空荡了不少。 “锦城的消息来了没有?”徐和修一日都要往收信的小吏那里跑上三五次。 小吏面对如此执着问询的徐和修拒绝不得也是苦不堪言,只得苦着脸道:“还没有,大人不必急,应当就在这两日了。” “我知道就在这两日,”徐和修认真的说道,“所以往你这里过来问问信来了没有。” 小吏:“……”可你这般一日跑上三五次的除了叫他们心惊胆战之外也没用啊! 寻常人哪个希望看到大理寺的人三天两头来的?他们大理寺也就比刑部衙门的人好些罢了。 “大人放心,给大理寺的消息若是来了,下官定然一拿到便送过来,”小吏不得已,只得安抚徐和修,“便是城里也水患了,下官便是游都要游过来将信给你的,否则就叫下官天打五雷轰……” “轰隆隆”一阵闷雷自天边滚过。 天公啥时候如此应景了?小吏和徐和修同时沉默了下来。 一阵诡异的安静之后,徐和修挑眉道:“你既下如此毒誓我便信了你,记得要快啊!” 小吏连连点头,再三保证道:“定然让徐大人做第一个看到信的人。” 徐和修这才满意的离去。 只是两日后,小吏的再三保证还是食言了,这倒不是小吏不曾一收到信便送来的缘故,而是两日后就连长安城中低洼处都蓄起了水,乘坐马车而来的徐和修和谢承泽也被排水沟蓄起的水挡住了去路,待到匠作监同各衙门的官差疏通了排水沟将蓄水散去之后赶到大理寺时已近午时了。 一大早便送来的信也早被步行来衙门不曾遇到阻拦的乔苒看完了。女孩子将拆开的信放在桌上,一边任他二人看着锦城送来的信,一边复述着信上的内容。 “甄大人从冉大人那里听来的消息不错,因着张夫人先祖的姓氏稀少,是以要找到张夫人的先祖是哪个并不难。” “当时的锦城县令苏凉乃是入赘,其妻族乃是锦城之内的书香门第,在当地颇有名望,这位苏夫人便姓焦。”乔苒一边说着,一边翻出了同信一道送来的苏凉与那位苏夫人的画像,“虽说不能以画像作为证据,况且不管苏凉还是苏夫人与张夫人长的都不是十分相似,不过若是细看的话,这个叫苏凉的县令这双眼确实与张夫人有些相似,苏夫人文弱的气质也有些类似张夫人。” 当然,这些只是佐证,并不能作为决定性的证据。不过从那一段过往来看,苏凉这个人是个能从匪寨里七进七出的狠角色,武艺不错,人残暴偏执,以至于大家都下意识的认为苏凉此人相貌应当是个粗犷的武人相貌,待到收到那张画像时却发现这位苏凉苏大人的相貌委实与众人想象中的有些不大一样。 画像上三十来岁的苏凉相貌竟然出人意料的还有几分儒雅,从画像上看着倒似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难怪古人常道‘不能以貌取人’,今日我方才知晓这句话的意思。”看了眼画像,徐和修忍不住感慨道,“光看这画像委实想不到这样的人物居然是个能狠了心断链桥,让上千百姓在瞬间殒命,在城内与百姓对抗的狠角色。” 这话也是乔苒心中所想,她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所以,张夫人的先祖极有可能就是那位苏凉的妻族,说的简单一些便是苏凉这一边的。如此,在那件事之中苏凉这一边的人树敌无数,城中百姓易子而食的惨状苏凉自是要负重责的,所以明镜先生的先祖应当是城中另一派的,甚至有亲眷便是易子而食惨剧的受害者。” 不过因着明镜先生并不是张夫人父族这样稀少的姓氏,再加上也不确定他是否改过姓名,所以具体是哪个如今的锦城县令也无法给出一个具体的答案。 如此只有一知半解的消息让乔苒有些不习惯,不过若是只为破案的话,锦城的这些消息似乎已经足够了。 “事情因百年前的惨剧而起,张夫人是苏凉之后,明镜先生的先祖则是城内易子而食惨剧的受害者。当年事了之后,苏凉虽说自尽了,可他的后人逃出了锦城来了长安,明镜先生知晓起因这才带走了张大人同张公子,意在为先祖报仇。”谢承泽看罢锦城的消息放到了一边,抬眼看向面前盯着信纸出神的女孩子,“乔大人,你怎么看?”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乔苒道了一句便又不再开口了。 徐和修放下手里的信纸,看向乔苒,“乔大人你今日这反应可委实不像以往收到案子消息时的反应啊!” “我在等张解的消息。”半晌之后,乔苒缓缓开口,她抿唇若有所思,“他的消息还不曾来。” 张解的消息自然不会比这封信上的消息来得多,可若是用飞鸽传书的话想来这两日也快到了。 “你为什么执意要等解之的消息?”徐和修闻言却有些不解道,“解之的消息同官府的消息又能有什么不同?” 乔苒蹙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其实亦不知道为什么执意要等张解的消息,只是想到明镜先生身上与一般人不同的地方,便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安,她记得闫先生曾经说过明镜先生这人“神神叨叨”的,对那一套玄乎的学问深信不疑。 况且明镜先生这个名号也有些意思。世人皆知读书人有时候是颇讲究的,取的名号有时候也大有深意。 初听闻明镜先生这个称号时,乔苒想的是“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之说,可在闫先生提及明镜先生桌案上的铜镜时,她又觉得似乎不是这样。所以,她想等等张解的消息,方才心安。 况且看似只是被幕后黑手利用找麻烦的张夫人一家与明镜先生的旧事上溯的时间也是百年前,永昌帝当政,明昌帝为太子那个时候。 如今很多事情似乎都与那个时候的事有关。 眼看女孩子摇了摇头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徐和修想了想,同谢承泽对视了一眼之后,道:“那便先等等吧!我去同官差他们打个招呼,叫他们寻真真公主一行人时顺带搜一搜明镜先生等人的线索。” 先前寻人也只能在城门口张贴告示,给各地要塞守兵分发画像,如眼下这般能挨家挨户寻人还要多亏了真真公主,若不是她,挨家挨户寻人这种事可不是大理寺想便能做的。毕竟若大理寺每寻一个可能的嫌犯或者证人都要挨家挨户的寻,京城百姓早已怨声载道不说,便是官差人手也是远远不够的。 谢承泽点了点头,同徐和修起身出了屋子。 乔苒留在了屋中,这是甄仕远办公的屋堂,为了方便办案子,便在这里加了一张她的位置,眼下甄仕远不在,这屋堂倒暂时成乔苒一个人的了。 乔苒靠在椅子上,一手支着下巴一边串联着眼下张夫人案子的线索,一边回忆着前几日同大天师所说的事情。 还未想多久,谢承泽便抱着几张舆图走了进来,将舆图放在她桌上之后,谢承泽道:“锦城的地形图放在这里,你且看看。” 舆图统共三张:一张是大楚舆图,特意将锦城所处的位置用朱砂笔圈了出来;一张是锦城以及周边各城池的地形图,比起那张大楚舆图自然清楚了不少,甚至那条链桥在舆图中都有标注;最后一张则是锦城内的城池图,甚至连其内店铺都明细的标注了出来。 如此详细的舆图,想来谢承泽寻来花了不少功夫。乔苒有些意外:“你哪里寻来的?” 她相信自己的记性,大理寺库房里可没有这般详细的舆图。 “从祖父那里要来的。”谢承泽说着,手指在舆图上点了点,道,“我想你或许用的到。” 乔苒闻言忙向他道谢,真是瞌睡来了枕头,很多案子都是能亲见是最好的,谢承泽此举可真是帮了她的大忙。 谢承泽应了她一声便转身离开了,待走出了屋堂,正对上手里卷着卷宗的徐和修朝他笑着说道:“承泽,我还是头一回发现你同乔大人还挺……挺默契的。” 虽说他一直在强迫自己将十妹妹的死放下,也知道承泽不可能一辈子都为十妹妹守身如玉,终身不娶,可方才承泽将舆图交给乔大人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让徐和修忍不住多想。 今日早上他是借了谢家的马车过来的,自是知道承泽为了拿舆图还顶着大雨特地折回了一趟,先时在马车上他还问过承泽是做什么去,承泽道是要紧事。 原来这就是要紧事么?当然,舆图或许能助乔大人更好的破案,如此看来确实是要紧事没错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是他小气、容不得人了么?徐和修抿了抿唇,将腹中的话语默默吞了回去。 “是解之先前交代过的。”谢承泽看向徐和修,默了默,解释道,“同乔大人默契的是解之。” 原来是解之的交代啊!先前心中莫名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徐和修下意识的松了口气,还不等他说话便听谢承泽再次开口说了起来:“和修,你没发现比起我来,乔大人更信任你么?” 有么?徐和修听的双目蓦地一亮:他就这么值得信任?一看就是个好人?只是还不待他高兴多久便听谢承泽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虽然是因为你太过单纯胸无城府的缘故……” 太过单纯胸无城府?徐和修嘴角抽了抽:这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可她确实更信任你是不争的事实。”谢承泽默了默,垂下眼睑,“先时她曾怀疑过我……” “这也不怪乔大人,先前承泽你的行为确实可疑了些,否则也不会叫我和十妹妹都曾怀疑过你。”徐和修道,“这也怪不得乔大人。” 谢承泽瞥了他一眼,道:“我总不会害你们。” “可你面对的是乔大人这等破案高手,你这等举动落在她的眼里不怀疑才是怪事。”徐和修哈哈一笑,手搭上了谢承泽的肩头,“哪天她不怀疑你了,你就要怀疑她是不是被人冒名顶替了。” 若是这点异样都发现不了,那就不是乔大人了。 将徐和修的手拉开,谢承泽淡淡的“嗯”了一声,道:“去看看张夫人吧!” “应当还没醒吧!”徐和修闻言便道,“若是醒了,那厢那个叫平庄的白面官差定然过来说了。” “那这位张夫人也委实昏迷的太久了。”谢承泽说着迈步向张夫人所在之处走去,“不如多换几个大夫看看这张夫人是怎么回事?为何久久不醒?”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一十九章 真假 “若是不相信老夫又何必请老夫?”对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张夫人,李同春怒道,“说了没问题便是没问题,老夫的本事没有问题!” “那她为何久久不醒?”徐和修指着床上昏迷的张夫人问道,“你先前可说过两日便醒的,这都过了几日了?” 李同春看了眼躺在床上昏迷的张夫人冷笑道:“总之还是那句话,老夫的本事没问题,要怪那也是她的问题!” 好家伙!徐和修听的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的看向面前出言豪横的李同春:“我还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嚣张的大夫!治病出了问题不怪大夫难道还要怪病人不成?” 李同春没有半点愧色,冷哼:“李某在长安行医数十年便是这脾气,该是李某的责任李某绝不推脱,可若不该是李某的责任,李某自也不会上杆子的来认!” “你这话什么意思?”想到请了这李同春几趟花费的银钱,徐和修肉痛不已,“收了钱不办事……” “和修。”谢承泽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徐和修看向谢承泽,谢承泽朝他摇了摇头,开口道:“你没听明白李同春大夫的话。” 徐和修愣了一愣,见谢承泽对李同春说道:“李大夫的意思是再精妙的医术也唤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你说是么?”说到这里,谢承泽的目光从李同春身上移开落到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张夫人身上,“张夫人。” 徐和修大惊:“你说张夫人装昏迷?” 李同春翻了翻眼皮,朝躺在床上的张夫人努了努嘴,道:“好了,我说这位夫人,你还是快醒吧!老夫这些时日都不曾拆穿你,你也该为老夫考虑一二才是,再这般下去,我李同春半辈子的声誉都要砸在你手里了!” 话音才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张夫人便睁开了眼睛。 原来真是装的!徐和修看着从床上起身的张夫人,默了默,对一旁的谢承泽道:“你先前骂我太过单纯胸无城府我还不服来着,如今看来却是……” 谢承泽没有理会他,而是皱眉问张夫人道:“张夫人,你便没什么想说的么?” “她要想说什么早睁眼了,也不会这般躺在床上装昏了!”李同春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好了,既不是老夫的问题老夫便走了!” 说罢不等谢承泽等人出声便背起医箱向外走去,临跨出门时,却又突然转过身来抱怨了一句:“你大理寺的钱拿着还当真挺烫手的啊!” 一个个的,不管是官员、官差、嫌犯还是证人个顶个的都是那等顶麻烦的病人,居然还有这等装昏的,再多来大理寺几次他李同春这块招牌指不定都要砸了! 被李同春阴阳怪气的骂了一句,徐和修有些尴尬,忍不住看向坐起来的张夫人道:“张夫人,你为何要装昏迷?” “自然是不想开口了。”不等张夫人开口,谢承泽便开口淡淡的道了一句,而后对徐和修道,“走吧!张夫人不想开口,便是问了也没什么用,便是不得已开口了,说的也不定是真的。” 徐和修没有坚持,对面色苍白抿唇不语的张夫人留了一句:“夫人什么时候想说了再来寻我们!”便跟着谢承泽走了出去。 坐在外头台阶上的平庄虽然没有刻意偷听,可一来里头的人说话并未刻意避讳他,二来他练武之人耳力自然远比寻常人要好得多,是以里头发生的事他倒也听了个大概。 谁能想到里头那位看似知书达理的文弱夫人居然还会装昏迷呢?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就如乔大人那样的瞧着是个文弱小姑娘的样子,可事实上谁能想到她能那般破案如神呢? “你看紧她!”出来的时候谢承泽不忘交待平庄,“她此时已不是受害者了,同样也极有可能是协助凶手的帮凶!” 原先的张夫人作为受害者,所谓的在外守着也是看护保护居多的;可如今既成了协助凶手的帮凶,那便是另一种看护了。 平庄点头应了下来,没过多久,又来了几个官差同他一道守在了门口,这种“看护”的转变让张夫人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却依然没有开口。 张夫人这里的事自然是要同乔苒说一声的,两人进门时,正见女孩子大喇喇的坐在屋中的绒毯上,将谢承泽给她的三幅舆图摊开,盯着舆图认真的看着。 “乔大人。”徐和修一脚跨进门中,险些没踩到那摊开的舆图之上,“张夫人醒了。” “哦。”女孩子手里握着一支蘸了朱砂的笔在舆图上圈着锦城的位置,头也未抬,人却开口道,“她总算醒了,是自己醒的还是不得不醒的?” 这话什么意思?徐和修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你……你莫不是早就猜到……” “她装昏迷?”女孩子依旧没有抬头,毫无形象可言的趴在地上注视着手里的舆图,同他说着话。 不等徐和修接话女孩子便解释了起来:“李同春都说了她也快则一两日、慢则两三日便会醒,两三日未醒你又去寻李同春时你没发现李同春的表现十分不耐烦吗?”说到这里,女孩子忍不住一哂,“每一次都是草草把了把脉,叫我们等着,很快便会醒便走了。” “我查过李同春的过往,怎么看都不像个骗子,而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本事的,否则也不会打出‘同春堂’这块金字招牌了。”乔苒的手在面前的舆图上点了点,若有所思,显然此刻她正在一心二用,“所以很显然,李同春确定没什么问题却又搪塞过去应当是发现张夫人装昏迷的事实了。” “若不是她自己醒的话,多半是被你二人逼急了,这才说了实话。”乔苒说道。 徐和修:“……” 果然乔大人还是乔大人,原来她早发现了张夫人的问题。 “张夫人在出事前曾经替凶手掩饰过,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至少凶手有让张夫人替他掩饰的理由。”顿了顿之后,乔苒又接着说了起来,“那个掩饰的理由也未必不能让张夫人闭口不言。” “你们就这般去问,她怕是不肯说的。”女孩子小心翼翼的在舆图上又画了个圈,道,“不妨先想想张夫人替凶手掩饰的理由。” 女孩子大喇喇的坐在绒毯上,一手拿着朱砂笔一手拿着舆图,看起来十分惬意。 徐和修同谢承泽对视了一眼,看了她片刻之后,自己便也干脆有样学样的同她一样在绒毯上坐了下来。 不得不说,如此做派虽说有些粗俗,但出乎意料的畅快! 不过也只甄大人不在时才能做出这般举动来了,甄大人若是在,多半是不准他们如此放肆的。 “那张夫人为什么要替凶手掩饰?”徐和修问她。 “你觉得呢?”女孩子没有立刻回答徐和修,而是开口反问了回来。 他觉得?徐和修愣神想了想之后,道:“我觉得?我觉得凶手应该是拿捏了什么理由让张夫人不得不帮她,而张夫人的软肋也挺清楚的,不是张大人和张公子还能是什么?” “嗯,以张大人和张公子的性命相要挟,让张夫人不得不从确实是个好的理由。”乔苒边看舆图边道,“不过我倒是觉得张夫人对官府还是很信任的,当然这个官府是指大理寺还有我,她对我们还是挺信任的。比起信任那个人,若我是她的话定然一面虚与委蛇,一面观察那人的破绽和线索,而后将观察到的破绽和线索告诉我等,让我们来找张大人和张公子的下落。” “当然,若是她觉得对方很是狡猾,极有可能在我们找到张大人和张公子下落前便有所发觉的话,选择向凶手服软也是有可能的。”女孩子将手里的朱砂笔放到一边,将舆图举起来细细看了起来。 徐和修闻言默了默,点头道:“这倒是……” “还有一种可能。”谢承泽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徐和修看向他,却见不知什么时候,承泽竟也如他们一般有样学样的坐在了绒毯上。 “这么坐着是不是很畅快?”虽说此时正在谈案子,问这个有些不合时宜,可徐和修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一句。 谢承泽淡淡的“嗯”了一声,道:“若张夫人并不是因为凶手能力惧怕他对张大人和张公子做什么而选择不开口的话,便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徐和修问他。 “因为凶手本人。”谢承泽说道。 凶手本人?是说张夫人在为凶手隐瞒?徐和修有些不解:“为什么……”话到一半,他突地一惊,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惊人的猜测,“不会是……” 谢承泽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将目光转向面前的女孩子,道:“乔大人应当早猜到那个可能了吧!” “倒没有很早,你是们来之前才想到的。”女孩子重新拿起朱砂笔,目光从面前的舆图上移开,落到了他二人身上,道,“我并不清楚张大人本人,当时有关张大人的事情都是你们处理的,我那时正在洛阳,以书信与甄大人往来。” 正是书信之中,她提到了一个猜测,也引出了一个甚少为人所知的手段:催眠摄魂之术。 “张大人本人是中过催眠摄魂之术的,听闻中过此术的人较之旁人更容易被催眠摄魂。”乔苒说道,“若是所谓的凶手是张大人又或者张公子本人的话,张夫人的反应是不是也能解释得通?” 因为凶手是张大人或者张公子,所以张夫人的态度也从原先的合作变的不合作了起来。 “因着催眠摄魂之术施术的高手并不多见,所以一个人能被控制成什么模样我亦不知晓,”乔苒说道,“不过从推断的角度来讲,这个说法是有存在的可能的,而且那般神不知鬼不觉的布局之下,对方居然失手也能解释得通了。” 因为下手的对象是张夫人,潜意识里张大人或者张公子并不想伤害张夫人,以致如此精妙的布局之下,人居然还活着。 “当然,这一切只是猜测,没有办法证明……” “大理寺近些时日突然多了不少铃铛。”谢承泽接话道,“我先前才发现。” 先前还不觉得铃铛有什么问题的徐和修此时因着重提张大人的旧事,倒是突然记了起来:“听说那张大人和姚大人被确认下过催眠摄魂的手段便是被刑部那个叫甄止的小吏用铃铛试出来的,只是如何控制的还不好说。” 若是用铃铛……总之这个推理也能说得通。 此时所有的一切都还只是他们的猜测,乔苒听罢,忙问他们:“铃铛是什么人挂上去的?” “前几日承泽提到铃铛的事,趁着这几日无聊我便顺便查了查,大理寺衙门每年都会挂铃铛,似乎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徐和修说道。 “铃铛当然不特别,要在特定的人手中才能变的特别。”对此乔苒倒是不觉奇怪,“若当真是个此道的高手,绝不会让施术的介子莫名其妙的出现,而是借用本就又的东西来操控他人。” “一个总是喜欢躲在背后的人必然会将自己所能接触到的一切藏起来。”乔苒道,“所以并不能因为大理寺每年都会挂铃铛,便否决这个可能。” 分析至此似乎又陷入了无法进展的困境,徐和修忍不住叹气:“这个案子越分析越复杂,因为总有鼠辈喜欢藏在人后。” “越是复杂的东西待到分析到难以前进一步时不妨倒看过来。”乔苒闻言却道,“回到案子本身来看,从张夫人出事的伤口处混合着泥沙与竹叶想到会内家功夫的高手飞花摘叶而杀人;而小满死于脑后的那一根银针,不是会内家功夫的高手下的手便是懂医术的大夫,这两种可能的重合之处便是内功高手,而这个推断本身也是合理的,毕竟杀完人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一点,一个内功高手是可能做到的。” “可内功高手一般而言不会犯下如此明显的错误,既要杀人了便不会放张夫人一条生路,这是整个推断过程中矛盾的地方。”乔苒下意识的转了转手中蘸着朱砂的笔。 随着朱砂笔这一转,徐和修的脸上立时沾上了两缕朱砂。 “乔大人。”徐和修伸手抹了一把沾上朱砂的脸,想也知道此时自己脸上“红艳艳”的一片,好看的很。 “你这习惯得改改。”徐和修皱眉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自杀人现场跑出来的呢!” 这句话却让乔苒停下了手里转动的朱砂笔,看着他笑了:“这倒是不必担心,假的便是假的,到底成不了真的!”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二十章 泥沙的真正用途 “其实此事细想起来也挺容易的,既然想方设法的想让我们相信这是一个内功高手所为,那事实必然不是内功高手所为才要百般遮掩。张夫人出事的现场我是第一个进去的人,自然最清楚案发现场的情形,那让我们误以为内功高手飞花摘叶而杀人的泥沙树叶整个现场除了张夫人脖颈处,其余地方一点都无。” “我想不管如何厉害的内功高手总是要遵循正常规律的,若真是内功高手杀的人,伤口处为什么会混了大量的泥沙树叶,那必然是他人处于其外。大理寺衙门里正巧丛竹不少,人立于其上,飞花摘叶而杀人。可再厉害的内功高手也不能隔墙杀人,是以杀人利器的树叶泥沙必须穿门窗而入,可事发时门窗皆是关着的,显然道理是说不通的。”乔苒坐在绒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手里的朱砂笔,道,“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任何一个人稍稍思考便能发现其中的漏洞,所以打从一开始内功高手杀人这个猜测便显得怪怪的,有种欲盖弥彰之嫌。这个案子很有意思,凶手看起来十分生疏和笨拙,一开始便布置了一个漏洞百出的杀人现场,之后却又用各种佐证譬如小满头上那根银针来让我们相信是外头的高手所为,其前后矛盾简直看起来有些匪夷所思。” 她想不通的不是案发过程,而是凶手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前后矛盾的反应。 “听起来这凶手似是脑子有问题一般!”徐和修默了默,道,“手段跟小童玩闹一般,可又确确实实的杀了人,真不知道该说他厉害还是不厉害,前后矛盾的仿佛两个人一般。” “我倒觉得未必是两个人。”谢承泽却在此时开口插话道,“那一日屋中有个假小满,有个伤害张夫人的人,有个用泥沙遮掩张夫人伤口的人,也有个用银针刺死小满的人,做这些的可能只有一个,也可能是两个、三个甚至四个。” 听到“三个、四个”时,徐和修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要如何推断?” 他们现在确实有个活下来的活口张夫人,可这个活口并不配合,唯一可以从张夫人不配合的态度中猜到的便是伤害她的极有可能是张大人或者张公子这等亲信,可这种想法也只是猜测,并无证据。 乔苒垂眸沉思了片刻之后终于再次出声了:“催眠摄魂的手段再厉害也无法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变成绝顶厉害的高手,所以根据小满的死来看,至少有两个人。而且除了张大人或者张公子之外,定然有一个略懂医术的人。“ 说到这里,女孩子突地伸手揉了揉额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好似忽略了什么一般。” 徐和修和谢承泽看着她,没有出声,静静的等着女孩子接下来的话语。 “我那一日进门见到了倒在贵妃塌上的张夫人便下意识的觉得她已经殒命了。不只是我,守在门口的官差也是这么以为的……因为张夫人倒在贵妃榻上时全身都是血,整个人仿佛浸在了血泊中一般,所以我二人下意识的觉得她已经死了,”女孩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若有所思了片刻之后,她再次开口道,“因着先前担心张夫人的性命,其实很多地方我们都不曾注意到,如今再回想起来即便杀人的人一时手软没有让张夫人当场殒命,可张夫人流了这么多的血,我等进去时也不知距离事发有多久了,张夫人当真能撑到我等进去的时候么?” “当时张夫人的伤口你们可曾注意过?”乔苒问徐和修。 发现张夫人还活着之后,接下来的事是由徐和修来办的。 “她是女子,我是男子,总不能直勾勾的盯着。”徐和修有些无奈的回道,“而且那时我等都想着张夫人活着,有这个活口在,其他并不重要,是以伤口未曾注意便直接交到了李同春手中。” 女孩子听到这里默了默,解下腰间的荷包,从荷包中取出银子递给徐和修道:“那麻烦徐大人再将李大夫请来一趟吧!我去封仵作那里问问情况。” 还要去请李同春?徐和修抽了抽嘴角,本能的转向一旁的谢承泽:“承泽,要不你去……” “我不想去。”谢承泽转过脸道:“你莫看着我了,不然我怕是要囊中羞涩,钱袋无法外借了。” 这一招听的徐和修呼吸一滞,解之如今可不在长安,他囊中羞涩便也只能问承泽借钱,若是承泽不借,想到日日暮食要对上父亲母亲那两张脸徐和修便觉得脑仁疼得厉害,与这个相比,似乎被李同春嘲讽两句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你只消莫忘记给钱,李大夫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之人。”乔苒指了指徐和修手里的银子,安抚了正要离去的徐和修一番,道,“那李大夫脾气虽大,人却通透的。” 收了钱财,哪怕是再看不顺眼,李同春也会跑这一趟。 不得已,还是徐和修收了银钱出了门,乔苒则起身往大理寺后衙去了。 去后衙的时候,封仵作正指着一堆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拇指粗细的竹筒指导柳传洲:“一会儿将血按着不同的时辰放入竹筒之中观察,你便知道老夫所言血液凝固的规律了。” “那我倒是来的巧了。”还未进门便听到封仵作这一句话,乔苒目光瞬时一亮,走进去道,“封仵作,我有话想问你。” “是你啊!”对乔苒,封仵作一向是还算客气的,闻言便道,“什么话,说罢!” 一旁拿着竹筒的柳传洲也跟着哆哆嗦嗦的喊了一句“乔大人”, 乔苒点了点头,目光自柳传洲身上移开重新落到了封仵作身上,道:“张夫人出事那一日的情形你还记得吗?” 封仵作听的“哦”了一声,当即便走到一旁乱糟糟的桌案旁翻了起来:“那个叫小满的侍婢的验尸报告我未给你么?” “给了。”乔苒说道,“我不是问小满的死的,我是来问张夫人。” “她不是没死么?”封仵作闻言忍不住蹙眉,似是有些不满,“那日将老夫喊去,老夫还当发生了什么事呢,结果人还好好的活着……” 众人对封仵作话语里的不满视若未闻,左右封仵作说出这种话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不过乔苒还是打断了封仵作的不说人话,开口问了下去:“你还记得张夫人那一日流了不少血吧!以封仵作你的经验来看,可否根据那些血的凝固状态,推测出当时距离张夫人出事的时辰?” 乔苒原本倒是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左右她只是破案的,问出的话有些不通医理也是正常的,素日里封仵作也早习惯了,并不会说什么。 可今日照旧这般一问,封仵作却难得的给了她一个诧异的眼神道:“乔大人,你是不是傻了?” 乔苒听的不由一愣,不过很快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可是我方才所问有些问题?” “寻常人小伤口的血很快便会凝固了,似那张夫人一般流了那么多血的显然是伤口太大了,一般而言这样的伤口都是直至血流尽而亡的。她流了那么多血还没死,显然是你们发现的及时,”封仵作说着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嘀咕了一句‘真是迟来的春困,困的厉害’又接着说道,“按理说距离凶手行凶不会超过一盏茶的时间。诶,我听说当时是你最先发现的,以你的眼力便未发现任何一点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么?” “没有。”乔苒摇了摇头,眉头深深的拧了起来。 “那这凶手厉害了,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之内便将案发现场的蛛丝马迹擦干净了,可真真厉害!”封仵作说着,偏过脸去,一回头看见拿着竹筒的柳传洲正认真的听着,顺手便给了柳传洲脑袋一巴掌,“愣着做什么,干活呀!” “哦哦!”柳传洲“哦”了两声,嘴上虽然应着,人却忍不住问乔苒:“乔大人,柳某便是个大夫,封仵作这话说得不错的,似张夫人流这么多血却还活着定然是你们发现及时,并及时处理伤口止了血的缘故,否则寻常人早就该请封仵作出面了。” 乔苒听到这里“嗯”了一声,顿了片刻之后忽地笑了:“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正分竹筒的柳传洲以及封仵作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双目一亮,转身大步离去,忍不住对视了一眼,眼中满是疑惑之色:她明白了?她明白什么了? 目送着女孩子离去的背影,怔怔的柳传洲看向封仵作,顿了顿,开口道:“封仵作……” “莫问我!”封仵作给了他一记白眼,道,“我怎么会知道?”不等他再一次开口,封仵作又道,“我若是知道就是封大人不是封仵作了。” 他只是个仵作,只负责验尸,这等动脑子的事可与他无关。 不过……看着面前笨手笨脚的柳传洲,封仵作委实不解:话说回来,面前这姓柳的也跟了他好几日了,他是当真没有看出这人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乔大人如此特意让他看着这人又是为什么? 不过这人虽是笨了点,这医者仁心倒也有几分。封仵作想着,瞥了眼一旁关在笼子里的兔子,兔子身上裹着厚厚的包扎布,此刻正在吃着菜叶子。 血就是取自这笼子里的兔子的,往日他也时常拿兔子做实验,抽了血,观察完了便拿去饭堂做烤兔肉吃,做这些,封仵作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本来就是自骡马市买来的肉兔,用来吃的。倒是没想到这姓柳的还知晓心疼兔子,看了片刻之后,封仵作收回了目光。 …… 走了一趟同春堂果然将满肚子牢骚的李同春请了过来。 徐和修忍不住感慨暗道:果然还是乔大人厉害!告诉他到了同春堂废话也莫多说,直接掏银子,果不其然,银子才掏出来摆在李同春的桌上,李同春便开口了:“去大理寺?” 徐和修点头:“因是你那日诊治的张夫人,是以特意请李大夫去问问张夫人那日伤口的问题。” 将银子揣回袋子里,李同春起身便道:“如此便走吧!” 爽快的真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当然比李同春更爽快的还有。才领着李同春一进门,屋子里的乔苒便从荷包中取出一枚银子放在桌上,道:“李大夫,我想问问那日你诊治张夫人时张夫人伤口的问题。” 李同春没有立时接银子,而是反问她:“你要问什么?” “张夫人的伤口是否在先前便被人处理过止了血?”乔苒问道。 李同春听的眉头一挑,盯着她看了片刻之后,突地伸手拿走了桌上的银子,翻了下眼皮:“我还当你们这大理寺衙门里水深得很,里头勾心斗角一片呢,原来却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一听,徐和修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你在此事上也有隐瞒?” 这李同春还当真是惜命的很,真正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掺和事”。先前瞒着张夫人已醒便也罢了,没想到在伤口处理上也瞒着。 “我只是个大夫,负责治病救人,别的事可同老夫没什么关系。”李同春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顿了顿,又道,“自是小命要紧!” 若非如此处处谨慎小心,装聋作哑不多事,他李同春也撑不到同春堂打出金字招牌的时候了。 “乔大人说的不错,张夫人的伤口确实被处理过止了血了。”李同春说罢倒是一点不客气的反问乔苒,“乔大人,你是发现张夫人的第一人,便不曾发现张夫人的伤口被处理过了么?” “我于医术上所知不多。”乔苒摇了摇头,坦然道,“张夫人当时又浑身上下都是血,伤口上还压了泥沙,着实混淆了我的视线。” “应当是施救者没有手头趁手之物,用药泥贴敷的手段加以穴位按压止了血,止血之人应当是个大夫,有几分真本事,尤其熟知人周身大穴走向,才能不借助旁的外物做到这一点。”李同春说道。 乔苒“嗯”了一声,垂下眼睑,道:“我知道了,多谢李大夫。” 掂了掂拿在手里的银子,李同春想了想,又道:“人体周身大穴很是繁复,能在手头一点趁手物件都没有的情况下单以手指加上临时寻来的泥沙止住穴位,此人除了是个有真本事的大夫之外,定然也时常研究周身穴位。术业有专攻,大人不妨多考虑考虑那等擅长施针的大夫或许更有可能。” 说完这一句,李同春才心安理得的收了银子起身告辞。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二十一章 真面与药 送走了李同春,徐和修半靠在椅背上揉额直叹:“我都听糊涂了,乔大人,你明白了么?” “李同春的意思是即便最开始下手的那个人手软没有让张夫人毙命,可仅仅如此张夫人还是撑不到被我等发现的,所以之后应当是又有人闯进来救了人,那飞花树叶应当是那人带进来救人的,并不是一开始我们猜测的那样。”乔苒解释道,“所以其中有人会医术这个猜测应当没有错。” “可会医术的那个人不是先前杀了小满的人?他为什么又要救张夫人?况且,以知道的多与少来看,小满决计不会比张夫人知道的更多,我若是想要杀人,定然是要先解决张夫人再说。”徐和修拍着脑袋看向乔苒,“乔大人,你说是不是?” 以过往的案子经验来看定然是要先解决知道的更多的人,所以便以“仓促来不及都解决了”来猜测,也应当是先解决张夫人,而不是小满。 “你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一会儿救人一会儿杀人,真是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徐和修感慨着望天直叹。 乔苒听罢,只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徐和修直起身子,兴致勃勃的再一次问了起来:“难道是有两个人,一个杀人另一个救人?” 乔苒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这倒是令我想起了先前被忽视的一件事。” 还有被忽视的事?徐和修惊讶的看向乔苒,听女孩子支着下巴开口道:“那个假小满的身形与真小满的身形相差并不大,而真小满在女子中身形算是高而健壮的,可若是将她看成男子,这身形便显得有些瘦弱了。那位张大人虽是个文人瘦弱,可身形却高了些,倒是那张公子身量还未长成,还是少年身形,从身形上看张公子更符合。” “一时张大人一时张公子的。”徐和修早听糊涂,重新瘫着身子靠回了椅背上:“我什么都不想去想了,这个案子好生糊涂,对了,承泽去哪儿了?” 方才承泽拒绝陪同他去找李同春,待到找完李同春回来便没看到承泽的人。 “他出去了,”乔苒说着抬眼,目光掠过屋前的长廊看向长廊尽头出现的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徐和修直起身子,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正见长廊尽头谢承泽同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正在说话,只一眼,徐和修便认出了谢承泽身旁的男人。 “这不是那个叫姚晃的礼部官员吗?”徐和修看了片刻,奇道,“承泽去寻他做什么?是因为催眠摄魂术之事?” 自之前的事后,这个姚晃便与张夫人一家被迫有了“关系”,眼看着他二人向这边走来,乔苒这才出声道:“承泽去了一趟礼部,问了些事情,若是没有问题便会自己回来,若是有问题……” 剩余的话女孩子没有说,但话说得明白,徐和修也已然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若是有问题,谢承泽便会带姚晃一起回来? 难道是这个姚晃的问题? 徐和修有些诧异,突然想到先前谢承泽打听铃铛的事,而铃铛又是礼部发下来的,姚晃本也是礼部官员,所以……大概便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将姚晃带来的? 徐和修只觉将这些串联起来脑中还是一片糊涂,只觉得自己出去找李同春这一趟的功夫,承泽和乔大人也不知做了什么,似乎知道了或者说发现了一些意外的线索。 女孩子没有开口为他解惑,因为说话间谢承泽已经将姚晃带至近前了。 “姚大人。”女孩子朝姚晃点了点头,没有施礼,只伸手指向屋中,道了声“请”。 姚晃愣了一愣,摸了摸后脑勺之后干笑了两声,道了声“乔大人”“徐大人”便迈步走了进来。 谢承泽便跟在他的身后,顺带关上了屋门。 这屋门一关,方才还神色自若的姚晃身体明显的颤了一下,似乎被吓了一跳,他回头看了眼大白天被关上的屋门,又看了看屋里看似文弱讲理的三个人,眉心不由自主的拧了起来,而后咬了下唇。 这动作……乔苒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见谢承泽朝她微微点了点头,才笑着开口道:“姚大人,你可知晓易容术?” 姚晃愣了一愣,反应似是有些不及时,过了片刻之后,他点头,道:“倒是听话本子里说过,说是一个人可以脸上弄张人皮面具变成另外一个人什么的。” 虽此时正在查案,可徐和修听到这个,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说那个叫画皮,是狐狸精怪的故事。” 不知是因为徐和修这一声笑使他放松了不少,还是徐和修这个人诚如谢承泽说的那样,看起来“单纯天真毫无城府”以至于让人见了便会放下了心里的戒备,总之这一句话后,姚晃整个人似乎一下子松懈了下来,他跟着笑了起来,说道:“我素日里也看过这个精怪故事,不过听闻现实生活中的易容可没有这般简单,所谓的易容多是有几分相似的人之间才好变幻容貌,没有那般神乎其技。就像画画一般,要将一副画改成另一幅画,那这两幅画一开始便应当是极其相似的。” “想不到姚大人对画画这等风雅之技如此精通。”女孩子闻言当即便叹了一句。 先前才放松下来的姚晃神色再次紧张了起来,他看向面前看似无意感叹的女孩子忙解释道:“也只是略懂。” 乔苒却笑了笑,道:“不过姚大人这话说的却并不全对,要将一幅画改成另一幅画,除却这两幅画本身极为相似之外还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虽然面对面前的女孩子会让人忍不住紧张起来,可姚晃还是下意识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若那副画先前便是白纸一张,自是想变成什么样便能变成什么样了。你说是么,姚大人?”乔苒歪了歪脑袋,看着他。 这举动委实有些可爱,尤其配上女孩子原本就美丽的容貌,平心而论看起来当真挺赏心悦目的,可姚晃却是脸色发白,顿了片刻,干笑了一声:“是……” “我先前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中催眠摄魂手段的是张大人和姚大人,张大人在工部或许可能接触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想到那闷葫芦罐,乔苒说起这话来语气十分笃定,“再加上张夫人,被选中也能说得通,可姚大人被选中,除却身在礼部方便做事之外定然还有别的缘故。” “姚大人无妻无子,上无老下无小,可说当真应了那句话‘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乔苒说道,“祖上的姚记锅贴虽瞧着名气不小,可除了挂个名之外,日常也无他什么事。是以,可以说姚晃便是被替代和顶替,也无什么亲近深交的亲眷能发觉他的异常,这样无深交的关系,自然便使得姚晃成为一个很好的猎物。” “不过今日,我方才发觉除却这个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女孩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而后轻哂了一声,不等姚晃开口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发现姚大人的相貌很有意思。” 姚晃的相貌很有意思!看了眼面色古怪一看便心里有鬼的姚晃,徐和修自是知晓面前这姓姚的多半有问题了。不过,看乔大人查案子说案子可一向是比揪出凶手本人更有趣的事。 是以,徐和修听的无比认真,此时听到这里,话便脱口而出:“他相貌哪里有意思了?” “我不擅长画画。”女孩子说到这里,突然向他瞥了一眼。 徐和修被这一眼看的一怔:不擅长画画便不擅长画画,看着他做什么?仿佛他好像很擅长一般……哦,比起乔大人来,他确实要擅长一些,可他的画技同一般画师比起来也还是寻常的…… “不过总是女子,这点妆手段有时候同画画还是有几分类似的。”女孩子说道,“姚大人除了眼睛寻常大小之外,鼻子稍大,嘴巴以及脸和身形都是如此……” “画卷上的画要擦去不容易,可要增添几笔还是可以的。”谢承泽便在此时出声了,“小变大可借用工具得以实现,就似一个瘦子的身形想要易容成胖子知晓在衣裳里塞物件便好,可一个胖子想要变成瘦子,一瞬之内并不容易做到,就算有所谓的缩骨功也只能缩小一些,是以,如此看来,只要眼睛与姚晃相差不大,嘴鼻这两样显眼的五官小于姚晃的便可借用易容工具来做到。” 原来如此!徐和修恍然,忍不住上下打量起了面前面色古怪的姚晃,道:“你便是那个幕后黑手?” “若他当真是幕后黑手早想办法辩解了,也不会任由我说这么多,一点辩解之法都想不出来。”女孩子淡淡的说着,看着面前慌张不安的姚晃,道,“很多事我能猜到,但是你装扮成姚晃的样子,甚至伤害你母亲,我还是想不到缘由。” 待到“伤害你母亲”那句话一出口,徐和修登时大惊:“乔大人,你的意思是他是……” “张公子。”乔苒没有等他开口便将答案说了出来,她看着面前的姚晃道,“这是为什么?” 姚晃这才苦笑了起来,顿了片刻之后,他再次出声了,却不再是方才姚晃带了几分憨气的声音,而是清朗的少年声音:“乔大人,可容我洗把脸,换件衣裳?” 顶着旁人那张脸到底有些难受的。 乔苒没有阻止,叫来官差将他带了下去,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重新回来的“姚晃”已然换了一张脸,这是一张少年颇有几分俊秀的脸,同先前姚晃那张脸看起来可谓天壤之别。 走到乔苒面前,姚晃,哦,不,确切的说是张公子伸手向她郑重的施了一礼,道:“乔大人,给你们添麻烦了。” 乔苒没有如往常那样回什么“没有、本职所在”这等话,而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原本极容易被发现的麻烦因着你这般一搅和,我等险些推理到死胡同里去了。”女孩子说到这里,不忘瞟他一眼,而后又道,“毕竟本该被明镜先生带在身边挟持的人质突然出现在了这里,还成了凶手的帮凶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 不等他开口,乔苒便开口问了起来:“你爹呢?” 张公子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我亦不知道我爹被明镜先生带去了哪里。” “你不是同你爹一道随明镜先生走的么?”不知道是不是对张公子隐瞒一事的不满,女孩子不等他开口便问了起来。 当然,这般问起来虽说少了几分人情味,然而这样言简意赅的问话确实少了不少麻烦。 张公子动了动唇,似是有些不习惯乔苒突然之间的冷脸,却自知理亏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一开始确实如此,我与爹未想到明镜先生会突然变脸,措手不及之下便被明镜先生制住了。之后,那个人便出现了。他对明镜先生道明镜先生要一个人质便够了,多了带着也不便,不如给他一个,而后在我和爹之间犹豫了片刻便带了我。他让我好好听话,不然我爹便要没命了。我看明镜先生如此听那个人的话,确实有影响明镜先生的能力,不得已只得听从了他的摆布。” “之后那个人便让你扮成了姚晃?”乔苒问他。 张公子点了点头。 “那你的声音为什么同姚晃一模一样?”不等乔苒开口徐和修便忍不住开口问了起来,“脸上还可说是易容工具,你那声音……” “他给我吃了一颗药,吃了那颗药之后便能改变声音了。”张公子说着从袖口中取出一只瓷瓶递了过来,满脸愧色的说道,“瓶子我还留着,这人心思深沉,让我着实有些慌,我便偷偷用指甲剐了一些药粉下来也不知道能不能作证据。” 乔苒接过瓷瓶看了一眼,眼见瓷瓶里确实有一些灰黑色的粉末便收了起来,又问张公子:“吃了那药是只能变姚晃的声音还是不管谁的声音都可以变?” “都可以变。”张公子说着向她看了过来,张了张嘴,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女子声音有些尖锐怕是不太行,不如男子的吧!” 徐和修听到这里脸色顿变,原因无他,那句“不如男子的吧”不是旁人的声音,正是他的声音。 这什么药,有这般厉害?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二十二章 分析 乔苒收了药瓶继续问那张公子:“关于这药,那人可说过别的了?” 张公子摇头,不安道:“我也有些害怕,甚至一开始还怕这会是什么毒药,吃了便会丧命,这也是我特意留了些药粉的缘故。”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能说得通,这张公子倒也算谨慎,不过…… “那一日扮成小满的可是你?”乔苒问他,“你不是说女子的声音不能变化……” “就是!方才叫你用乔大人的声音说话都不行,那日那个小满又是怎么回事?”徐和修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怀疑之色,“你这话说的漏洞百出的,莫不是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捣鬼……” 张公子闻言吓了一跳,立时摆手道:“不是这样的,那日我未用小满的声音出声说话,不信你们可以问那日守在门口的官差!” 这若是个谎话的话立刻便能拆穿,他着实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 “一开始那人让我扮成小满我还挺慌张的,不过他似乎于洞察人心之上很是厉害,笃定变成小满的我不需要在外人面前开口。而后事实果真如他所料,抓住了小满之后我第一回带锅贴回来见母亲官差并未阻拦,我只朝他点了点头便进来了。见了母亲之后我便亮出了身份,告诉母亲父亲被明镜先生带走了。那人似乎一早便算准了母亲的反应,母亲的反应也如他算计的那样,道我们的事不要牵连无辜,让我将小满带回来,我便又出去了一趟,按照那人的吩咐将小满带了回来,当时小满与他都藏在衣箱里……” 这便是与乔苒猜测有所出入的地方了,不过这个出入倒也说得通,原来当时张夫人的屋子里,比他们所预想的要多了一个人。 “待到那两个抬衣箱的人走后,那人从衣箱里钻了出来,而后让我和母亲看了下昏迷过去的小满,那时候的小满分明还是活着的,”说到这里,张公子脸色白了白,“我着实没想到小满之后会死,仔细想想应当是他从衣箱里出来之后,待到我们确认完小满还活着便借着替小满整衣裳的功夫下的手……” 想到发现小满尸体时,小满并不算褶皱的衣裙,以及梳的工工整整的头发……乔苒忍不住蹙眉,道:“这人的性子似是有些严瑾……” 要知道这么大的衣箱虽然能装得下两个人,可一路磕磕碰碰必然不会如她见到小满尸体时的那般整洁,想来这应当是那人的习惯了,习惯了做完事之后便将一切整理妥当。 张公子接下去的话也印证了她的猜测:“这举动放在旁人身上有些怪,可放在他身上便不奇怪了,因为他便是如此,做完什么事都喜欢将一切整理妥当,恢复如初的。” 这反应究竟是习惯使然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乔苒“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却没有打断他的话,任他继续说了下去。 “之后小满会死应当就是他那个时候动的手脚。”提起小满,张公子的声音终究低了几分,“我没有想到会害死小满,可他并不会听我的,一切他都早已有了准备。” 乔苒听到这里,不忘瞥他一眼,道:“自是一早便有所准备的,你只是他的一颗棋子而已。” 张公子脸色白了下,点了下头:“我知道,我……” “他来寻你母亲是要做什么?”乔苒打断了他的话,接着问道。 张公子闻言却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对我娘提出要看一看我爹从工部带回来的物件。” “母亲当时便道父亲只是一个寻常的工部小吏,并未带回来过什么东西,那人却只是冷笑了一声,没有多解释,而是威胁让我母亲配合些,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我父亲考虑才是。”张公子说道。 “母亲当时没有出声,也没有上前阻止那个人翻她带来的箱子,却在那时看了我一眼……母亲的眼神我是看得懂的,她不会愿意就此束手就擒,我知道母亲有贴身带短匕的习惯,便特意留意了下她,果不其然,待那人转身翻东西时,我便见她手偷偷摸向了袖袋,这情形叫我一下子便慌了起来……”张公子说到这里,眼底满是愧色和不安,“我知道那人的本事,不是母亲这般就能得手的,是以连忙走到母亲身边想要阻止,母亲不肯,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看的出母亲在怨我,我却不知道我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做错的多了去了,”听到这里,徐和修忍不住开口抱怨道,“遇见这等手段、本事、心智皆远高于你的恶人,可不是你乖乖听话,他便不会伤害你或者伤害你父亲的。” 这位张公子或许书读的不错,阅历终究是浅薄了一点,哦,不是,一点,是很多。 “我眼下是知道了,可当时又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做,”张公子说到这里,一下子红了眼,“我只想父亲母亲不要有事,可没成想……” “可没成想你母亲伤成这样险些惨死,你父亲被带走音讯全无。”徐和修冷冷的道了一句,不忘补刀,“你既知他是个恶人,恶人怎么会因为你听话便放过你?你见过狼会因为羊听话而放过它的吗?怕是越听话的死的越快吧!” “你说的没错……”张公子喃喃,“我……我……现在才知道错了……” “好了,这等道理等过后自有张夫人来教他,”乔苒没有让徐和修继续“说教”下去,开口又提起了案子的事:“你母亲怎么会伤成这样?伤害她的是不是你?” 徐和修听到这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嘲讽:“我还以为是那个人做的……” “若是那个人动的手,张夫人不会闭口不言。”乔苒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不过闭口不言也比胡说八道好,比起扯谎以致我等查案有所出入,还不如不开口。” “我不是故意的。”张公子说到这里,惨白的脸色也变得灰败了起来,“我看到母亲掏了匕首,唯恐激怒那个人便想要上前夺走匕首,夺匕首时一不留神伤到了母亲……” 还真是个孝子!徐和修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我当时看到母亲出了好多血,一下子便慌了,想要看看母亲的情形,却眼前徒弟一黑……” “应该是唯恐你发出什么动静来,”乔苒冷静的听着,说道,“那人上前将你击昏是怕你碍事!” 这样平静的话语可不比徐大人的讽刺好多少,张公子脸色通红,羞愧不已,却还得继续说下去:“待我再次醒来已是在姚晃的宅子里了,那人却不在,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去,待我再次见到他已是两日后的夜里,他只露了一面,我担心母亲伤势,他却冷笑了一声道没事,而后便走了。我因实在担心母亲,那日见乔大人你在姚记锅贴铺子出现便主动现身想知道母亲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很多事都对上了。 张公子却有些不解,问出了那个早想开口问出的问题:“乔大人,你们是如何得知姚晃是假扮的?” 乔苒瞥了他一眼,揉了下鼻子,道:“味道。你一个整日在锅贴铺子里晃的人身上的味道却并不重,同一般在那铺子里吃了一顿便走的相差不大,所以我那时便已知晓你说了谎,并没有如你所言的那般整日在锅贴铺子里呆着当个‘噱头’。” “是么?”张公子仍是一脸茫然,喃喃道:“我倒是闻不出来。” 因为一般人的鼻子也没有乔大人这般灵敏。一旁的徐和修翻了翻眼皮,心道。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破绽。”乔苒说着看向谢承泽。 谢承泽淡淡道:“我方才来寻你前先去了一趟礼部,打听到姚晃告了好些时日的假了……” “那是大破绽了。”徐和修听到这里,忙开口心疼不已:“你这小子一看便知是还不曾赚取月俸的人!这一连告了那么多日的假,姚晃这月的月俸拿不到不说,指不定还得倒贴!” 这于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人而言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小子还当真是不知柴米油盐贵,天真的很! “还有,我在姚记锅贴铺子看到你时你说礼部衙门没什么事,便来锅贴铺子里呆着。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乔苒摇头轻哂了一声,“姚晃只是个小吏,又不是参加早朝的三品大员,便是无事,素日里也要在礼部衙门呆到下值的,哪有这么清闲的?” 所以真正的易容高手改变的不止是相貌和声音,甚至神态举止,被易容者的日常行为都要注意到。从张公子的易容表现来看,显然是不合格的。这也是为什么乔苒一开始便不认为他是幕后黑手的原因。 没有哪个厉害的幕后黑手会如他这般漏洞百出的。 “你不去礼部是唯恐与姚晃熟悉的官员发现你的问题,更何况你长到这么大对衙门入职这一套委实一点不懂,去了衙门必然会漏破绽,所以便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告假。”乔苒道,“你若是装病一时半会儿倒也没那么快叫我等发现问题,可偏偏又在我面前出现,还谎称礼部无事。若是礼部真无事,这大理寺衙门里便不会挂那么多铃铛了。时逢节令,大事礼部或许未必会有,可小事却是不少的,以姚晃的小吏职位,正是处理小事的官员之一,怎么可能无事?” 竟是这般漏洞百出么?张公子神情已然呆住了,既悔恨又茫然。 乔苒不等他开口便叫来官差带他去见张夫人,张夫人不开口的原因是因为刺伤自己的是张公子,为保爱子,才选择了闭口不言,如今张公子既然找到了,他也招认了,待到张夫人解了心结自会开口。 乔苒没有跟去见母子相认这一幕,而是问同样没有动身的徐和修和谢承泽,道:“你二位怎么也不动身?” 犹豫了片刻之后,徐和修率先开口了,他摩挲了一下下巴,道:“我觉得整件事似乎还少了一段。若张公子说的都是实话的话,他晕过去的这段时间内张夫人屋中定然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毕竟他描述的晕过去前的情形与我们所见的现场并不一样。” “血来自张夫人受伤,可如张公子所言,张夫人是在同张公子争执时被误伤的,当时张夫人和张公子是在争一只匕首,自然没有第三只手来拿书……”作为第一个看到现场的人,乔苒自然再清楚不过案发现场的情形了,“张夫人受伤之后,张公子便昏死了过去,自然不会知道之后发生的事。不过从现场来看,张夫人手里多了一本书,一个受伤如此之重的人会找包扎伤口的药物、纱布这不奇怪,若是警惕那个人,她手里握着的应当是匕首。可不管匕首还是药物、纱布,她都没有拿,而是选择了一本书,这便有些意思了。” 确实有意思了!沉默了片刻之后的谢承泽适时出声了:“张公子道那人跟着装小满的衣箱一道进来是为了寻找张大人自工部带回来的旧物……” “众所周知,张夫人与张大人感情不错,而且张大人在工部发生的事情也会一并事无巨细的同张夫人说,所以张夫人会知道也是极有可能的事。”乔苒接口道。 “你是说那本书?”听罢谢承泽和乔苒两人的话,徐和修总算想到了这一茬,忙道,“可那本书那个人并未拿走……” “或许不是未拿走,而是已经拿走了。”乔苒说着回忆了一下先前看到的衣箱里的物件,道,“我先前便觉得以张夫人规整的性子,那一只摆放衣物、杂物的箱子里,就算加上丢在血泊里的那本书也还似乎少了一本,因为厚度不够。不过眼下我倒是觉得或许不是少了一本,而是半本……” “我猜张公子昏过去之后,张夫人并没有立刻跟着昏死过去,而是眼见那人对张公子出了手,情急之下自要护住那人想要夺走的东西,而那本书便是那人想要夺走的东西。一番争执之下,那本书便撕成了两半,一半被带走了,另一半因着浸入血泊之中已经看不出书本来的面目了。”乔苒闭眼,想象全开,“不然无法解释我见到的案发现场的情形。” 当然,这一切还需要张夫人开口来证实,不过如此的话,那个为张夫人处理伤口的又是什么人? 从事情的经过来看,不管是杀害小满还是同张夫人争书,那人都不似个心慈手软之辈。 他应当不会做这些事,毕竟杀人留下一个活口显然是大忌。所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切还要等张夫人给他们答案。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二十三章 张解传来的消息 临到日暮时分,一连下了几日的雨总算是小了些,乔苒看着窗外被雨打的枝叶乱颤的竹丛出神。 见到了张公子的张夫人总算是开口了,却不比他们原先猜的知道的多多少。 “一切同乔大人猜的差不多,我见那人打昏了朗儿,心中着急,想上前看朗儿,那人却站了出来挡在了我与朗儿之间冷笑着朝我伸手要我将东西交出来,我道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知道你要什么东西……” 性子最急的徐和修此时已然按捺不住开口打断了她的话:“那你到底知不知道他要的事是什么?” 张夫人比起张公子显然要聪明不少,想来便是当真知道也只会道不知道。 张夫人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我真不知道。” “那本书是怎么回事?”谢承泽开口问道,“你二人为何会夺书?” “那是一本话本子。”张夫人解释道,“是我夫君多年前买来的一本话本子,叫《狸猫太子》的,据说是百年前一批上市便被禁了的书,他素日里很是喜爱,且因着也算是一批孤本,很是值钱,我便时常带在身边。说来也是此书无妄之灾,我担忧朗儿,又怕惹急了他会对朗儿做出什么来,便想办法寻了个法子,随手拿起枕边的书告诉他莫要过来,不然我便将书撕了去,那人看到我拿起了书,眼睛顿时一亮,连忙伸手过来对我道让我把东西交给他……” “你如何笃定这本话本子不会是那人要找的东西?”谢承泽问张夫人。 张夫人听罢再次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才再次开口道:“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猜着他若要找东西的话或许应当是那个闷葫芦罐。” 闷葫芦罐?在窗边站着似是在看雨的乔苒偏了偏头。张夫人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就在我最下面的箱子里,我带来了,大人可以翻出来看一看。” 比起张公子,张夫人不仅聪明,胆子也大了不少。 “这闷葫芦罐不是我和夫君的,是约摸着四五年前,我夫君还未失踪时有一日他带回来的,说是工部挖到的,没有人要,他看那闷葫芦罐造型古朴,挺有意思的便想着带回来放在博古架上做个摆设。” “张大人可说过是哪里的地基?”谢承泽又问。 张夫人摇了摇头,道:“没说过,只说好像是有个官员犯了贪污受贿的事,被下大狱处斩了,那屋子便空了出来,工部修路将那屋子夷平时挖到的。” “一开始夫君和我都觉得这大抵是那犯了事的官员家的孩子存银钱用的,里面约摸着是些铜板,便是装满也不值什么钱,是以也没想着取出来,可有一回打扫屋子时,我却不留意将闷葫芦罐碰倒了,一不留神倒了两个铜板出来,便是这两个铜板让我夫君发现了问题。”张夫人说道,“他是工部的人,日常接触匠人物件,这手上的感觉自也远比寻常人要好得多,只一上手便觉得这铜板不对劲,认真看了一番之后,他对我道这两个铜板似不是官铸的,而是民间私铸的。” 官铸私铸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这铜板也就是所谓的假铜板。更有甚者能牵连到假币的范畴,这可不是小事了。 “我和夫君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再加上那犯了事的官员也一家老小都死在了大狱里,想了想,唯恐受牵连,便没有声张,可到底是怕万一往后会有什么事说不清楚,便藏了起来。这一次那人一开口我便在想会不会是在找这个。” “因着我夫君在工部是文书小吏,日常也记账什么的,当时我情急之下便随手将话本子拿在手里说不会将账册交给他云云的,他被我一诳也急了,当下便过来争夺,后来的事就如乔大人猜测的那样,争夺中我二人一人夺了一半,我因失血过多很快便倒了下去,之后的事便不知道了,待再次醒来就看到官差官员在我床前守着了。” “后来,我着实担心朗儿,便想着先不开口,一时想岔犯了糊涂……” “所以,是谁帮你止的血你也不知道对不对?”乔苒开口问张夫人。 张夫人摇了摇头疑惑道:“我不知道。” “张公子,你再次见到那个人是两日后的夜里?”乔苒听罢张夫人的回答又问张公子。 张公子点头,道:“不错,他时常如此,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至此,整个事情的经过还少了一块。 谁止的血救的人,那人突然失踪是另有要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的关系,这些还是个迷。 如此,看来还要找线索。 乔苒同谢承泽和徐和修对视了一眼,抬脚准备向外走去。 不过才走了两步,便听身后张夫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乔大人,我……我能否问问我夫君的事?” 事情一开始便是明镜先生将人带走引起的。 “我一个人时想了想,若是那人能见到明镜先生和我夫君,又何必来寻我?找东西时又怎会如没头苍蝇一般的找?”张夫人面色苍白,看了眼一旁愧疚不安的儿子,叹了口气,道,“所以我想明镜先生应当已经与他分开来了,便是他也找不到明镜先生了。” 若非如此,无法解释那人舍近求远来寻她而不是直接去寻张大人的理由。 “我等若没猜错,事情应当是源于夫人你的先祖与明镜先生的先祖在百年前的一段恩怨。”乔苒说着看了眼张夫人,道,“此是我等分内之事,自会追查。” 说罢,不等张夫人再次出声,女孩子便走了出去。 院子外,平庄正翘着腿养着腿脚,眼见她出来,忙唤了声“乔大人”,得了乔苒的微微颔首之后,平庄立时朝里面挤了挤眼,对乔苒道:“乔大人,那个张夫人招了没?” 乔苒瞥了他一眼,唯恐他自作主张“抖机灵”忙道:“你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莫要去为难张夫人。” 这里是大理寺,不是刑部,比起刑讯,她更喜欢以理服人,用证据将人说的心服口服。 “我怎会是那种欺负妇孺之人?”平庄听罢,轻哼了一声,从背后捏着一只信鸽的两个翅膀似扣押犯人一般将信鸽提了出来递给乔苒道,“方才捉了只信鸽,好似是那个张天师的。这信鸽胆子也太大了,我在啃干粮它便跑来同我抢食!” 还长的那么肥,幸好他是个好人,不然定然捉了烤来吃了。 乔苒瞥了眼信鸽脚上的脚环,眼睛一亮,立时接了过来。 跟在身后的徐和修听他这么说不忘问他一句:“你没将信给旁人看吧!”这叫平庄的小子的品行他可不敢全信。 平庄给了他一记白眼,没有理会他,只对乔苒道:“乔大人,我才捉了这肥鸽子便送给你了,天地可鉴,你莫要听有些人挑拨离间!” 被“挑拨离间”的徐和修:“……”罢了,正事要紧,懒得与这不用动脑子的小子啰嗦。 这般想罢徐和修便凑过头去看乔苒取下信鸽脚上的讯筒里的字条。 字条一打开,果真是解之熟悉的字迹,不过写的有些潦草,似是匆匆写下的。这一次出行解之并非特意去锦城而是绕道,且不能多留,估摸着顶多能在锦城逗留一日半日的功夫,自是十分匆忙。 “莫信官讯,查明镜,阴阳司!” 不比素日里解之给的消息那样言简意赅,一看就懂。这次匆匆忙忙之下,解之似乎连语句都未想过串联起来。不过好在这几个词的意思足够明显,一看便能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意思是莫要信官府传来的消息,查明镜先生,以及最后的阴阳司应当是要去阴阳司问消息吧!徐和修想着。 “后两个都看的明白,可解之为什么要我们莫信官讯?”徐和修奇道,“这官讯可同甄大人给的一般无二,有什么问题吗?” 乔苒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似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谢承泽见她没有开口,想了想,便道:“比起官讯,总是亲自走过一趟的解之的消息更靠谱的。只是那官讯虽说没有给出明镜先生的具体身份,可同冉大人所知并无什么差别。” 这也是他们一开始便信任官讯的缘由,因为相隔数万里的冉闻与官讯给出的消息是相符的。 想了片刻之后的乔苒也终于在此时出声了:“据甄大人所言冉大人与此案并不相关,他所说的也只是吏部库房卷宗里的消息,更何况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他也完全没必要去篡改一段百年前的记载。” 甄仕远问冉闻也只是临时起意,乔苒私以为为了甄仕远的临时起意特意编排一段假话着实没有必要,冉闻若是不想说直接推说不知道就可以了,没必要把自己牵扯进来。 所以,比起将冉闻这个甄仕远口中的老狐狸想成彻底的恶人,她更属意冉闻所言就是卷宗记载,所以自是与官府所给的官讯相同。 不过张解的话她还是信任的,如此的话,张解所说的莫信官讯是什么意思?官讯等同卷宗记载,莫信官讯是不是也可等同让她不要相信卷宗记载。 还有,张解让她查明镜先生,既然特意提到了阴阳司应当可以确定明镜先生不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了,是如闫先生所说的那样“神神叨叨”“玄乎”的江湖术士。 江湖术士在民间并不多见,撇去一大部分装神弄鬼招摇撞骗的之外,真正懂得此道的早进阴阳司和钦天监这种地方了。毕竟是下九流的行当,能进官府的阴阳司便能从一个“江湖骗子”摇身一变成为官身,是以民间的江湖术士并不多见,就连金陵那等大楚排的上名号的江南名城之中怕也寻不出几个来,明镜先生的先祖在锦城,为什么锦城这等地方会有江湖术士? 这个案子真的是查的越多便越发叫人觉得迷雾重重。 回到屋中在绒毯上坐了下来,乔苒盯着谢承泽寻来的锦城舆图出神。 徐和修抬脚就要跟进来却被谢承泽突然出手拦在了门外。 “做什么?”徐和修问谢承泽,有些不解,他还要同乔大人一起讨论案情呢! “乔大人要想事情,莫打扰她!”谢承泽说着拍了拍徐和修的肩膀,问他,“饿了么?” “我怎么打扰她了?”徐和修不满道,说的他好似扰人精一般,不过说到肚子饿的话,“其实也没有那么饿!” ”那我自去吃了。“谢承泽说着转身便走。 “我饿了饿了,突然饿了!”眼见谢承泽这一转身转的毫不留恋,徐和修吓了一跳,立时跟了上去。 这都临近吃暮食的时候了,错过了这一顿,晚上就要饿肚子了,比起同父亲母亲一起吃饭,还是同承泽一起吃饭来的更好。 即便雨小了些,却仍然没有停,数日的阴雨连绵使得留在衙门里的大部分官员官差神情都是恹恹的,就连惯常“有尸万事足”的封仵作兴致都不是很高。 “快些吃!”封仵作依旧“大方”的对面前一脸菜色的柳传洲招呼着,夹着一筷子菜放入他碗中,道,“今儿不是青菜豆腐了!” “是炒青菜和凉拌豆腐了。”正咬着面前一块排骨的徐和修瞟了那边一眼, 收回了目光。 封仵作果真还是那么大方,对面的柳传洲还是吃饭如同慷慨就义一般的神情。 “吃饭便是。”瞥了眼一旁的封仵作同柳传洲,谢承泽将面前的饭菜往徐和修那边推了推,道。 这便是承泽的好了。饭食色香味俱全,十分大方。徐和修一顿狼吞虎咽吃饱打了个饱嗝,瞥向一旁一脸菜色嚼豆腐的柳传洲倒是生出了几分的同情。 同情了片刻便同谢承泽起身离开了饭堂,也不知道吃个饭的工夫乔大人想的怎么样了? 穿过大理寺的翠竹长廊走到屋门前,还来不及抬脚迈进去,原本背对他而坐的女孩子听到了声音便转过身来了,她望过来的目光幽幽。 这眼神着实把徐和修吓了一跳,只是还不等他开口,便听对面的女孩子开口了。 “我想到了一件事。”女孩子说着把一只白瓷瓶压在了舆图上。 徐和修和谢承泽认出那只白瓷瓶正是先前张公子吃了能改变声音的瓷瓶。 (本章完)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二十四章 尘封的往事 “锦城地势三面环山,一面与链桥相连,可百年前锦城发生灾祸时,几乎所有百姓选择的都是从链桥离开,这也致使链桥一断数千百姓殒命的悲状。” “百姓选择链桥外出是不得已,而并非有的选,这是为什么?”女孩子问他们。 这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徐和修瞥了眼谢承泽,见他蹙眉没有做声便主动开口道 《天作不合》第八百二十四章 尘封的往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二十五章 所在 “有些困难。”徐和修认真的说道。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是高门大族,也不敢随意放任族中子弟胡作非为的理由。就如圣人曾云的那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百姓便是这水。 说句实在话,素日里高高在上的世族不自视甚高的始终是少数,多数人对于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百姓多是傲慢的,即便不表现出来,心里亦是这般认为的。 可真正要犯众怒却也是不敢。如官讯中苏凉那样冒一城之大不违,倒行逆施的,往往要付出覆巢的代价。 所以,若非有人帮助,寻常人要冲破众怒离开只此一条道的锦城,几乎等同是痴人说梦。 “当然也有可能苏凉的族人瞒过了只此一条道的百姓离开了锦城,可比起这个可能来,他们跑不出的可能更大。”谢承泽淡淡道,“不过结果如何,你我皆知。” 张夫人的先祖来了长安,所以他们必是离开了。 “那若是再大胆的想一想,将这个残暴偏执的苏凉颠覆了的话,他守城阻止人离开是因为领了密令,若他一门心思阻到底,那是与百姓为敌,后人极难离开;不过同样有可能的是他选择了放百姓一条生路,如此,后人离开,百姓非但不会阻止,恐怕还会相护……” “你忘了一事。”正默然不语的乔苒却在此时突然开口了,也不知她听了多少他二人的谈话,此刻接话倒是顺畅的很:“张夫人先祖焦氏一族来长安是作为流民的,且后世整整百年直到张夫人都不曾入仕为官。” 这便有意思了!顺着他二人方才的猜测,若是苏凉坚定不移的阻止百姓离开,作为领密令的苏凉本人必是天子极为信任的人,他逃出锦城的后人若是来了长安,没理由不见天子的。甚至天子怜惜苏凉本人遭遇,多有照拂也是有可能的;可张夫人先祖是做了流民,若非自身本事,恐怕都不足以在长安立足。 所以,看张夫人先祖的反应,显然苏凉中途后悔,选择站在百姓一边的可能性更大,若非如此,也不会选择百年之内不涉足仕途。 “张夫人一家此前都安安分分过日子,据张夫人以及闫先生所言,他们并未表现出什么惊惶害怕的情绪。若当真是想方设法逃出来的,苏凉的举动害了那么多人,他们便不惧怕那些逃出来的百姓后人的报复吗?”乔苒眼神里浸着不少凉意,“虽说并绝对,但相较而言,显然苏凉违抗命令的可能更大。” “既然违抗了朝廷命令,”徐和修却有些疑惑道,“不是应当远离京城吗?” “你当听过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疑问谢承泽便为他解了,“观张夫人先祖从流民到长安立足,显然是个聪明人,选择长安也不奇怪。” 这倒也不是说不通,徐和修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所以,综合之后种种细节来看,苏凉一开始领密令阻止人出城,之后突然反悔的可能更大。 若是如此的话,明镜先生先祖代表的江湖术士既然恨他入骨,定然是不同意苏凉反悔的。 “细一想,明镜先生先祖恨苏凉也不奇怪。”乔苒说着若有所思,“锦城这样的天然练蛊之地可遇而不可求,好不容易有了圣命支持,巫蛊所需之物、官兵、财力、物力都不缺……哦,甚至连试验者都不缺……” 听她提到“试验者”三字时,徐和修和谢承泽同时变了脸色。 巫蛊的试验者……难道是…… “锦城百姓便是巫蛊的天然试验品。”乔苒说起此这个答案来面色平静,大概是因为一早便知晓自己这具身体曾经便是作为试验品而存在的,是以一开始她便想象到了这一点。 “总之这种有人支持,又有天然试验品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在他看来这或许正是大好的机会,苏凉本人却动了恻隐之心,选择了放人……” “如此的话,两人会有仇也不奇怪了。”徐和修听到这里,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或许还不止如此,明镜先生的先祖不是普通人,他是精通巫蛊之术的江湖术士。”乔苒说着,话中有话,“阴阳术法波谲云诡,以一敌多是常事。” 这也是为什么张解论武功也是半路出家,可对上顶尖高手却并不害怕的道理。 “若是寻常人要阻止他并不容易,甚至苏凉本人若是好声好气的同他说自己想要违背初衷的想法也极有可能反被其所杀,到时候整个锦城不是控制在苏凉手里,怕便是控制在江湖术士手里了。” 没有证据便只能通过后世的蛛丝马迹来猜测这件事,可此事越顺着猜测下去,越是惊人。 “从张夫人那位先祖来看,苏凉本人应当也是智谋胆识不缺之人,毕竟若非如此,天子也不会敢将密令下给苏凉,令苏凉来执行。他是个聪明人,经过长久的配合应当清楚明镜先生的为人,我想我若是苏凉,与其同他商量而后反被他下毒手,倒不如……”女孩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伸手在脖颈处做了个划拉的动作,道,“先下手为强!” 也就是说苏凉生出这等想法之后,便选择杀了明镜先生的先祖。 他本为朝廷命官是配合、保护明镜先生先祖的存在,贸然出手,即便明镜先生的先祖如何狡猾,怕也是不能轻易料到的。 “苏凉山匪出身,不会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更何况,这等时候也决计不是心慈手软之时。”乔苒说道,“如此的话,先祖死于苏凉之手,你们说明镜先生是不是恨极了张夫人的先祖?” 一切冥冥之中似乎圆回来了。 屋中的徐和修和谢承泽听到这里都有种恍然之感。 女孩子的猜测往往看似天马行空,却又总能在细节之处对得上凶手亦或者被害者的所作所为与行为举止。 “于明镜先生而言,这等同是被朝夕相处的同伴背刺了一击,这等大仇,怎么可能放得下?”乔苒说到这里,神情也有些复杂了起来,“若是当真如我猜的那样的话,苏凉此举是为了救更多的百姓,倒也算不得错。” 不同的立场自也会生出南辕北辙的结果来,从这二人各自的立场看,两人都没有错。 “若是如此的话,卷宗记载的残暴偏执的苏凉也不能算是残暴偏执,而是颇有几分情义了。”乔苒说着,脸色却是沉沉的快要滴出水来了。 所以,卷宗的记载也未必全部符实,果然便是如张解所言卷宗记载也未必可信。 “若一切当真如我猜的那样的话,就似开始时苏凉若是惹了民怒,家眷难以逃出锦城一样,若是苏凉杀了明镜先生的先祖,我不觉得他同样会放过这江湖术士的家眷。”乔苒说道,“民间阴阳术士的传承多是家族传承,对同样可能会继承此人衣钵的家眷,苏凉没道理轻易放过。” 锦城特殊的地理位置致使他不仅阻人离开容易,要找一个混迹在百姓中出城的人亦同样容易。 “只消守在链桥之上,一个一个的查看便是了。”乔苒道,“可结果我等也已经知晓了,明镜先生的先祖逃了出来,你们说如此的话,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都分析至此了,已然不需要乔苒继续说下去了。 徐和修瞥了眼一旁神色凝重的谢承泽,默了默,开口道:“三面环山的山于普通人而言可能是瘴气丛生,于精通此道的阴阳术士定然有些办法在其中穿行,他或许是借此逃脱的。” “更有甚者,”谢承泽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便是终日养蛊之人对逃离蛊虫环绕都没有绝对的把握,那阴阳术士的家眷在逃离过程中多半也会有人遭遇一些意外,如此……对苏凉他便更恨了。” 至此,痛恨苏凉的原因应当已经猜的差不多了。 事情有了猜测,不管猜测是真是假,是对是错,终究是要找回明镜先生与张大人更重要。 “若是过往当真如我们猜测的那样,明镜先生或许会带张大人前往锦城当年他们被迫踏入的瘴气山中让其一尝当年之苦。”徐和修道 “张大人一失踪我等便将二人的画像分发了下去,”乔苒说道,“除非二人皆易容了,否则他二人想要走远并非易事。” “那便传讯锦城附近州兵问问近些时日可有疑似这两人的人在锦城附近出现过,再者,也可在那瘴山外围寻找。”谢承泽看向乔苒,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若是那两人不会易容,久寻不到的话应当是明镜先生带着张大人躲起来了,如此的话,这两人应当不会走远……” 女孩子听到这里,却突然出声道:“若不会易容还藏匿的话,我大概知道这两人会在什么地方了。” …… …… 酉时末大批的官差出现在了天师道附近。 临近初夏,平日里这个时候天还亮着,可因着一连多日的雨,从早到晚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天师道附近自然也不例外。 雨虽然小了些,却仍然未停,是以还得穿着蓑衣在雨中行走。 领官兵前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大理寺的两个年轻官员:徐和修和谢承泽。 “乔大人还真是……”徐和修说着摇头啧了啧嘴,对一旁的谢承泽感慨道,“她自己推理出的地方,自己却借口不来……” “不是借口,乔大人当真没吃饭。”谢承泽不知是装的还是当真没明白过来徐和修的意思,正色道,“你我二人吃的早了些,你忘了?” 徐和修:“……”他当然不至于连这个都要眼红,只是这案子叫人头疼了这么些天,临能抓人了,总是有些紧张的。 “放心,大理寺办案而已!”谢承泽说着先他一步上前敲响了房门。 不多时,随着门后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个老者自门后探出头来:“你们是什么人?找谁?” “大理寺办案!”谢承泽拿出了腰牌,看了眼门匾上的“焦府”二字,转身对身后一位从阴阳司借来略通蛊这一术的小天师道:“一会儿麻烦邹小天师了。” “不麻烦不麻烦。”邹小天师笑了笑,看着“焦府”的门头匾额,眼睛闪闪发亮,“能见一见焦府养的蛊虫,也是邹某的幸事!” 这兴奋的反应……果然如乔大人说的那样。徐和修忍不住腹诽:难怪乔大人敢肯定若是事情经过如她猜的那样的话,一个钻研蛊毒的江湖术士是不会轻易放弃锦城这个天然的练蛊地的。 “你们看看封仵作就知晓了,更别提练蛊要求更为苛刻难得,怎么会轻易放弃?所以若是苏凉想要阻止此事除了杀了他别无他法。” 这位邹小天师也不曾疯魔,见到蛊虫还是忍不住的兴奋,可见乔大人所料不差。 门房老儿闻言愣了一愣,转了转眼珠道:“那请先等小的进去禀报……” 一只手却自半道伸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看似文弱,力道却不小,连动弹都动弹不得。 “一起去吧!”牢牢的将那门房老儿抓在手里,谢承泽转身朝身后的官差们使了个眼色:“走!” 口中被塞了布团的门房惊愕不已,事已至此,却也什么都做不了了,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官差们闯入府中。 “早说这个天蛊虫容易死,”两个焦氏子弟正在长廊上边走边说话,其中一个提着一只黑漆漆盖了盖子的木桶道,“一会儿去开了地窖喂蛊虫。” “烦死人了!”一旁那个接过了话,却是满脸的不耐烦,“蛊虫要吃饭,人也要吃饭,隔壁原家那位大神医更是个喂不饱的貔貅,只进不出,我那屋子外漏雨同族中说了好几回了都不曾给我补呢……呜呜!” 突然涌出的官兵将两个人围了个措手不及,两个焦氏子弟看着突然出现的大理寺官兵目瞪口呆,连挣扎都忘了。 徐和修和谢承泽走了出来,问那两个被团团围住的焦氏子弟:“你焦氏蛊虫养在哪里?” 焦、原两家族中人才凋零的厉害,除了一个原娇娇之外都人才都快秃了,如今也只靠几个年长的族叔、族老们在撑门面,是以面对突然带兵冲出来的徐和修、谢承泽二人,两人几乎想也未想,便在脖子上架的长刀的“威胁”下痛快的交待了家里的家底。 “后院有个家庙,上头供奉焦氏先祖,蒲团下的石板移开就是地窖,蛊虫都养在地窖里。” 谢承泽“嗯”了一声,扫了一眼那焦氏子弟手中的黑木桶,不动声色,又问焦氏子弟:“你二人有多久未去喂蛊虫了?” 那个提桶的焦氏子弟颤了颤,,面对谢承泽带着几分冷意的目光,不等他开口威吓,再一次交待了个彻底:“快一个月了,大人有所不知,蛊虫一年四季有三季是懒得动闭眼休息的,也只进了潮热的夏日才会活动,一个月不喂也不打紧的。” 解释完,那焦氏子弟又觉得奇怪:他同这大理寺大人解释这个做什么?大理寺又不是阴阳司? 谢承泽没有理会他,朝徐和修使了个眼色,徐和修当即便带着一众官差以及那位邹小天师去了后院家庙处。 焦府不算大,走起来统共也没多远。谢承泽带着人同那两个被刀架了脖子的焦氏子弟边走边问:“你焦府其他主子呢?”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二十六章 “买一赠二”的搜寻 “去隔壁原府了,毕竟隔壁有原大神医,我们这些小辈同原大神医比起来都是窝囊废,族叔……族长们不待见我们!”虽是脖子上架着刀在交待事情,可提到这一茬,焦氏子弟语气中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委屈。 不聪明、没天赋又不是他们想的,该问几位族叔族长们怎么不将几个儿孙生的聪明些! 难怪没见到几个做主的老人!如此,倒是他们来的巧了!谢承泽“嗯”了一声,又问他们:“这大雨天的,那么晚了,不在家里呆着,他们去隔壁原府做什么?” 两个焦氏子弟摇头,悻悻道了句“不知”而后察觉到架在脖子上的刀往里送了送,忙又道:“我们当真不知,老祖宗他们有什么事也从来不在家里说,只会去隔壁说……” 真是父慈子孝啊!这话便是一旁两个架刀的官差听了都忍不住对视了一眼,而后摇了摇头。 焦家的晚辈还真是够孝顺的……不过,这于问话的谢承泽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闻言,谢承泽轻轻一哂,顿了顿,又道:“一直都是如此吗?还是这些时日才开始的?” 这话便有些耐人寻味了,两个焦氏子弟眼中闪过一丝惶惶之色:大理寺都出动了,也不知老祖宗们做了什么,不会还要连累他们吧! 这般想着,两个焦氏子弟交代起来便越发彻底了:“往日里也常去,毕竟焦、原两家的交情摆在那里,可如眼下这般频繁还不过这几个月的事情。不仅如此,原府那里还不断的伸手要钱,虽没有明说去向,可想也知道是给那位大神医的……” 谢承泽听到这里,瞥了他二人一眼,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啊!两人悻悻的对视了一眼,有些摸不透谢承泽的想法便想了想,问谢承泽:“谢大人,此事当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吧!” “不是你们做的便和你们无关。”谢承泽收回了目光,看向一脸兴奋向这边奔来的徐和修。 方才徐和修带着邹小天师先走一步去两个焦氏子弟交待的家庙里寻人了,此时看这表情多半是找到人了,不过,这兴奋的样子似乎有些太过夸张了…… 正这般想着,便看到兴冲冲跑至面前的徐和修激动道:“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不奇怪,毕竟一早便发了画像让各要塞官兵拦人,比起随时有可能被官兵抓住,藏起来自然更好……谢承泽想着,耳边徐和修激动的声音还在继续嚷着。 “不止找到张大人了,还买一赠一,哦,不是二了,快将乔大人唤来,她看到了定然欣喜!” …… …… 对着在大理寺饭堂里嚼着青菜拌豆腐下咽的封仵作和柳传洲打了个招呼,乔苒跟着前来报信的官差出了饭堂。 报信的官差一边走一边解释着:“本是不想再来寻乔大人的,毕竟都那么晚了,若只是找到失踪的张大人同那个明镜先生的话,徐大人他们也直到明儿才会来寻乔大人的。只是不曾想除了找到失踪的两个人之外,还多寻到了两个人。是以,徐大人这才急匆匆的差我等过来唤乔大人过去。” 多找到了?乔苒听的一愣,本能开口问道:“多寻到的是什么人?” 官差却摇头:“这个属下便不知晓了,徐大人也未说,只道要先卖个关子,乔大人去看了便知道了。” 还卖关子……乔苒闻言忍不住轻哂,接过官差递来的蓑衣穿到身上,道:“好,那便去看看!” 她去天师道的次数并不算少,当然,来天师道她是来寻张解的,而不是寻焦、原两族中人。 披着蓑衣跟在官差的身后走进焦氏大宅,官差一边引路一边同她说起了前因后果。 “我们来时焦家没什么人,也只有几个小辈,谢大人捉住那焦氏的小辈,稍稍一吓,他们便交待了藏蛊毒的地方。” “焦家的人呢?”乔苒问道。 “去隔壁原家了。民宅里出现藏匿失踪的朝廷命官,不管怎么说,此事都是要上报上去的。”官差说道。 乔苒点了点头,又问:“张大人他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虽然这些天吃的少了些,瘦了些,可没受什么伤。那什么明镜先生虽然将他捉来藏在焦家养蛊虫的地窖里,可那蛊虫一则都养在陶罐中,二则还不到自活动时,那明镜先生又是个并不懂多少阴阳术的江湖术士,据说家传早已失传了,唯恐放出蛊虫伤到自己一时便没有什么动作。听闻他只是日日半夜里溜去焦家藏书的地方翻阅那些阴阳术法的书,却好似天赋终究欠缺了些,连最基础的都没弄明白,便一时没对张大人做什么。不过,这般呆了快一个月,确实将张大人吓的不轻……” 乔苒听的不住点头,很快便随着官差来到了焦府的后衙家庙。 那统共一间屋子的家庙门前便站着徐和修和谢承泽二人,两人正在说话,眼见乔苒过来,徐和修连忙朝她招了招手,激动道:“乔大人,今儿来翻焦氏真是来对了,你定然不会失望的!” 是么?乔苒听的想了想,走过来,一脚跨入了焦府的家庙,看了眼里头的情形。 这焦府的家庙同别处家庙也没什么不同,中间是阴阳术士的老祖宗张道陵的泥像,一旁是焦家先祖的灵牌,前头不大的供桌上摆着香炉瓜果等物,供桌再前头便是三个蒲团,此时三个蒲团被人拎起来竖着靠在了一边,而中间蒲团下就是那个被翻出来的石板,一眼望去便能看到几层临近出口的石阶,隐隐可见有灯光从下头照出来。 “是吗?”乔苒随口道了一句,看了看一览无余的家庙,问他二人,“张大人和明镜先生呢?” “在下头。”徐和修指了指家庙下的地窖,道,“张大人虽被吓的不轻,但总体来说除了挨了几脚的皮外伤之外并无什么异样。明镜先生已经被官差拿住绑起来了,嘴里塞了布团,只等一会儿带回衙门审问便是。” 言简意赅的交待了一下他们在寻找的张大人和明镜先生之后,徐和修便迫不及待的开口问她:“乔大人,你猜下头除了张大人和明镜先生之外,我等还发现了谁?” 乔苒瞥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开口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沉思了片刻之后,开口说了起来:“张大人和明镜先生失踪不到一月,那两个卖家里卖的彻底的焦氏子弟又说过这个天的蛊虫是一月一喂,这焦家养蛊虫的地窖口也没什么特殊的机关,所以,关于张大人和明镜先生藏匿在地窖里这件事,焦家完全可以推说不知情。” 虽然她答非所问,可这话还是令徐和修、谢承泽二人听罢便点了点头,道了声“不错”。 “可你若发现除了他二人之外的人,且还是失踪早已超过一月的人,那便是焦家有意藏人了。如此的话,便足有理由将焦家的人带回去审问了,”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顿,伸手指了指隔壁原家的方向,“我来时看到官差围了原家,围焦家可以说是寻人,围原家……看来焦家藏起的人失踪应当已经超过一月了,此时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二人才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将原家围起来。” “早说你瞒不住她的,”听她说完这些,谢承泽便对卖关子失败满脸失望之色的徐和修摇了摇头,道,“你还是直说吧!” 徐和修这才叹了口气,正想开口,却听对面的女孩子已经出声继续说了下去:“一个失踪超过月余以及你二人知晓其身份,且能令你兴奋到卖关子不由分说急急将我叫来的人,我大概已经猜到是什么人了……方家那两位一进京便失踪的也应该出来了吧!” 关于徐和修的种种表现乔苒想了一路,自是隐隐已有所猜测,此时看到徐和修的表情哪还有不明白的? “那两人是被绑起关起来的还是未束缚了手脚的?”乔苒问道。 这两者之前差别便大了:绑起关起来说明两位方家老爷不过是两个没用的棋子,可若不是那便说明方家那两个是有意配合的。 “绑起关起来的。”谢承泽回她道,“我问过明镜先生了,他一开始带着张大人藏进来看到同样绑起藏在蛊虫堆里的两个人时险些吓了一跳。” “不过人我二人还未审问,”徐和修朝她挤了挤眼,咳了一声,正色道,“特意留给你的,你审,我二人旁听!” 这话听得乔苒哭笑不得,只得道:“那还真是多谢你了!”说罢便走到那石板地窖口看了片刻,而后走了下去。 徐和修同谢承泽也在她身后跟了下去。 这地窖有些潮湿,想了想蛊虫的生长环境,乔苒倒不觉得焦家将蛊虫养在这里有什么问题。 眼下地窖墙上的火把都被点燃了,是以原本昏暗的地窖此时被照的亮堂堂的一片,乔苒拾级而下,见这四方地窖两边是排的整整齐齐的蛊虫大陶罐,中间的空地上四个被缚了手脚的人依次排开被扔在了地上。 “一会儿好好将事情交待了。”徐和修踢了一脚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布团的明镜先生说着而后帮一旁束着手脚脸色苍白的张大人松绑。 除了有些憔悴惊吓再加上被踢打的皮外伤之外,张大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不过以防万一,徐和修还是叫来官差将张大人带了出去。 处理完这两人的事情之后,众人才将目光转向一旁两个被缚了手脚未曾被塞布团却一直瑟缩着不曾开口的人身上。 数月,哦,不,快一年不见,这两人不复当年金陵见到时的凶狠,瘦了不少,精神也差了不少,眼神里还有些惶惶和木然。 眼看乔苒在他二人面前蹲了下来,盯着一身官袍的乔苒看了片刻之后,其中一个终于哑着嗓子开口了:“扫……扫把星?” 徐和修抬手就给开口的脑袋上来了一巴掌:“你说什么?” 挨了一巴掌有些发懵的方二老爷颤了颤身子忙试着改口:“乔……乔家那丫头?” “叫乔大人!”徐和修又给了方二老爷一巴掌,抬眼看一旁方三老爷转着眼珠一声不吭的样子不忘一视同仁的也给他补了一巴掌,“听说方家老三阴险的很,不吭声难道又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妄图不说话全叫方二老爷一个吸走火力的方三老爷被这一巴掌扇的欲哭无泪,不过比方二老爷精明一些的他连忙跟着方二老爷出声唤了一声:“乔大人!” 被绑起来关了一年,这姓乔的扫把星都混的这般好了!大抵是权势养人,瞧着她面无表情蹲下来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些害怕呢! 乔苒“嗯”了一声,问他们:“你们怎么落到焦家手里的?” 这话一出,方二老爷火气便上来了:“还不是你那老子……” “原二爷已经死了。”乔苒不忘“好意”出言提醒他。 被“隔绝”了一年的方二老爷方三老爷对外事知晓的委实不多,此时乍见她轻飘飘的来了这么一句,当即便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你干的?” “自不是,杀人犯法。”乔苒认真的说道,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原大小姐干的,她是法外之人。” “怎么会?”这话令方二老爷方三老爷着实不解,“那原二爷对原大小姐这么好……” “原大小姐不觉得好便是了。”乔苒淡淡的解释了一句,显然不欲在这些旧事上浪费时间,而是问他二人,“是原二爷出面将你们引至原家,然后焦家将你们拘禁了起来,可对?” 听她这般说罢,方二老爷本能的点了点头,一旁的方三老爷不吭声眼珠转了转,却恰巧被一旁的徐和修见到了这一幕,上前就是脑袋上一巴掌:“老实点!听说你这人就爱使坏,落到大理寺手里少想些幺蛾子,不然将你送到刑部走一走!” 这话当即吓的方三老爷面如土色,双唇颤了颤,连忙缩了脖子做鹌鹑状。 一旁的方二老爷也被徐和修这话吓了一跳:刑部啊……那算了!还是老老实实交待了去大理寺的好。 “就是这样!那原二爷当年勾搭……呃,哄骗你娘时金陵不少人见过的,我们自然也认得他,他表现的那般真诚我二人就信了,而后便去原家吃了饭,哪晓得那饭里下了药,醒来时便被关在这里了。”一提到这一茬方二老爷便忍不住恨恨的暗骂了几句,“那些人可真够坏的,一日三餐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连个荤腥都看不到……” “好了。”乔苒开口制止了方二老爷的喝骂,道,“要喝骂往后有的是机会喝骂,你且说说你二人除了原二爷之外可还见过焦、原两家旁的什么人?” 虽说她不见得喜欢方二老爷、方三老爷两人,可借着方二老爷方三老爷被拘禁的借口暂且拘了焦、原两家的人于这等时局之下倒是一件好事。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二十七章 审问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方二老爷摇了摇头,道:“除了那几个喂蛊虫的小子便没有见过年纪大的了。” 这话一出,乔苒便忍不住皱眉:诚然人关在焦家,说一点都不知情这话怕是没几个人会相信。可不相信是一回事,没有证据之下秉承大楚律法疑罪从无的原则,焦家推脱不知情,确实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徐和修见状,低声道了一句“我去上头会会那几个小子”便走出了地窖,不多时,他便去而复返,朝乔苒和谢承泽摇了摇头。 如此,看来一时半刻是没法把那几个年纪大的焦、原两家真正主事的牵扯进来了,乔苒心里一阵失望。她倒不是觉得喂蛊虫的焦家小辈会说谎,毕竟就那二位一吓便能将家底都招个一干二净的,被原二爷逼迫之下乖乖就范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府里多藏了两个人,那几位精明的焦家老爷怎么可能糊涂到一点都不知情,多半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半是打着以防万一的想法,只是没想到明镜先生这一茬居然将这两人带了出来。 “张大人和明镜先生在这里便是分食了他二人的吃食。”谢承泽指向地窖一侧一只滑动的移轮食盒,说道,连同食盒一同下来的还有一桶水。 难怪方家这两个瘦成这样,这近一个多月怕是被迫“清减”了不少。 地窖角落里放着几个桶,散发出阵阵异味,想也知晓这藏在地窖里的人吃喝拉撒是怎么过的。 “原本这二人是绑了手,腿未绑动,好歹还能走走。”走到角落里的桶前看了一眼,一个官差发出了一阵干呕声,“呕……自从明镜先生鸠占鹊巢之后,日子便更艰难不少了……呕。” 乔苒听的点了点头,又问方二老爷:“原二爷可说为什么要抓你二人了?” “自然是因为你!”听到这里,方二老爷便忍不住脱口而出,看向乔苒,眼里不由多了几分怨气,不过在对上女孩子平静的目光时,那怨气便蓦地矮了几分,他缩了缩身子,道:“他说谁叫我们方家的人同你有关系,所以才抓人……” 会将过错推到她身上乔苒不觉奇怪,顿了片刻之后再次问方二老爷:“所以你二人就这般被关在地窖里,此前没想过逃出来?” 这两位可不是什么老实木讷的主。 方二老爷道:“想啊!一开始试过,结果被那姓原的绣花枕头抓回来打了几次,还喂了些什么蛊虫便不赶了。” 方二老爷和方三老爷便是这等人,欺负良善以及比自己软弱之人时下手毫不手软,可面对比自己狠的,跪的比谁都快。 理清了一番方二老爷和方三老爷的口供,谢承泽道:“除了原二爷和那两个喂蛊虫的焦氏小辈,其他人并不能做嫌犯捉拿回大理寺。” 可即便如此,这二人口供中涉事的原二爷已经死了,至于那两个焦氏小辈知道的也不多,便是带回去用处也不大。 这个结果还真真是叫人空欢喜一场了!众人带着明镜先生、方家两人走出了焦家,出门时正遇见一旁原家老祖宗原诸在送几个焦家族老他们出来,隔着朦朦小雨与昏暗的天色,乔苒抬眼望了过去,不知是不是巧合,原家老祖宗也在此时抬眼朝她这里望来。 隔着雨帘和天色的眼神幽暗,看不清眼底的真实情绪。乔苒与他对视了一眼,移开了目光,带着人回了大理寺。 这般跑一趟天师道的功夫已到戌时了,眼看这么晚还不回家,裴卿卿自也早跑到大理寺来寻她了,见她过来,小丫头便奔了过来。 揉了揉奔过来的裴卿卿的小脑袋,乔苒对他:“今日要连夜审问个犯人,你先回去。” 裴卿卿小脸皱了皱,想了想,表示拒绝:“我在这里等你……咦?” 两个被官差锁着神情耷拉的人从身旁经过,小丫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顿了片刻之后,她看向乔苒,道:“乔小姐,他们不是……” 乔苒朝她点了点头,道:“意外发现的这两人,带回大理寺了,”顿了顿,对上裴卿卿的目光,女孩子又道,“卿卿,你若得空便先回去说一声,这两人若是没有犯过触及律法之事,大理寺还是要放回去的。” 放回去啊……裴卿卿小脸皱的越发厉害了:这放回去……还得了? 这方二老爷同方三老爷人一放又能跑到哪里去?不跑过来盯着方家母女那才怪了!到时候要么将方家母女一起赶出去,要么连这方家这两个没用的一起收了。 这两人是个什么人她可清楚的很,毕竟那时候在金陵帮乔小姐跑腿时没少窥探过这两人背地里的无耻行径。 可乔小姐这般说来应当也是没办法了,裴卿卿抿了抿唇,小脸之上满面愁容:这京城真是自张解走后,事事皆有些不顺心了。 不过眼下乔小姐既要审问犯人想来便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如此,倒是当真可以先回去说一声了。 毕竟似这等恶事可不会因为你不说便不来的了。 进了大理寺之后,徐和修便先将张大人带下去洗漱了。毕竟这么些天这张大人惊吓的不轻,一会儿审问怕是吃不消的。 方二老爷和方三老爷作为被焦家拘禁的“受害者”同样也是明镜先生绑人的“重要证人”也被带下去暂且看管了起来。 看管方二老爷和方三老爷的正是守在衙门里的唐中元。 “乔小姐,”唐中元自也想到了家里的那一出事,忍不住问乔苒,“这两人应当关不久吧!” 乔苒闻言点了点头,轻声道:“大楚律法之下,我等也不能违背律法而行,也只能尽量争取一些时间,叫家里人早做准备。” 唐中元没有再出声:乔小姐的姨母姓方,方家的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便是这一次当真狠心将方二夫人母女赶出来,也轻易摆脱不了方家,就如同方家当年也无法轻易摆脱“身名狼藉”的乔小姐一样。 这件事总是会来的,无非早点晚点的区别而已。 解决了方二老爷同方三老爷的事,便轮到明镜先生了。 地窖里关押的四个人中,在被官差发现之前,明镜先生是唯一一个有自由不曾被束缚了手脚的自由人,是以精神也是最好的。 乔苒自不是什么大善人,还需要给他喘口气歇息的工夫,自是直接便将明镜先生提来审问了。 得知抓到了罪魁祸首的平庄兴奋不已,提着一壶茶在半道上拦住了乔苒的去路,先是展示了一番他打着石膏的腿脚,对乔苒道:“乔大人,我的腿脚好的差不多了,再过几次拆了石膏绷带便能同你一起去查案破案了。” 听乔苒“嗯”了一声,平庄又忙将那壶茶水递了过来,热情道:“乔大人,喝茶!一会儿审问犯人定是要费些口舌的。”说话间不忘给跟在乔苒身后的两个官差一个眼色。 再这样下去莫说唐中元了,就连这等叫不出姓名的角儿都要越过他平庄在乔大人身边的地位了,这可不行。 乔苒看了眼“殷勤莫名”的平庄,轻哂了一声,道:“行吧,那你便在身后跟着吧!” 这整个大理寺官差里头,论身手还鲜少有胜过平庄的,有这么个身手不凡的在一旁跟着,自不是一件坏事。 走进大理寺大牢,早一步进来的官差早将明镜先生手脚绑了起来,又检查了他牙齿可曾藏毒之类的以防他审讯到一般突然出事审不了的,而后才退到了一边,等官员们审问。 乔苒和谢承泽是来的最早的,那厢安抚张大人,带张大人过来的徐和修来的稍晚了一些。 洗漱过后的张大人精神比最先见时的显然好了不少,乔苒看向他们的身后,见不仅张大人来了,张夫人和张公子也一同过来了。 徐和修快步走到他二人身边,轻咳了一声,道:“人齐了,开始审吧!” 谢承泽“嗯”了一声看向乔苒:“乔大人,你主审吧!” 乔苒想了想,没有推辞。事情的起因虽说因着各种各样的佐证,他们已经知晓的差不多了,可还是有不少需要明镜先生亲口证实的。 看着面前这个蓄着长须一副清瘦文人打扮的明镜先生,乔苒开口了:“你……” 方才出口一个字,还不等她说完,那明镜先生便开口了:“好了,一切都是我做的。大人,你可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问便是了,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到这里明镜先生抬头,向站在人群后的张夫人看了过去,“一切事情起于苏凉,要怪,就怪你是苏凉的后人!” 果然是因为百年前的那件事!乔苒心道,看向明镜先生,开口问道:“你先祖是精于制蛊的阴阳术士?” 明镜先生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不过也因着她这一句话,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会在那里?” “因为张夫人先祖姓焦,而这个姓是小姓,重名的并不多见。再者,焦家精通阴阳术,你会将两家当成一家一点也不奇怪。”乔苒说到这里,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就连她一开始听到这个姓氏都不觉得这是巧合,又遑论明镜先生? 当年普通寻常不懂任何阴阳术法的焦姓族人摇身一变成了阴阳世族,经历了苏凉那一事,不敢再信任旁人的明镜先生可不会相信这是巧合。 “当然,报仇最好的办法是千里迢迢远去锦城,可一来此去路途遥远,二来各要塞官员都收到了你二人的画像,要通过如此层层险阻到达锦城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这一路遥远,极有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如此,想来不去锦城似乎更佳。可若是在京城的话如何才能让苏凉的后人体会当年先人受过的苦楚呢?”乔苒说到这里轻嗤了一声,缓缓摇了摇头,“一个养了大量蛊虫的地方在京城几乎是不存在的,除非有人饲养,而恰好,京城确实有人饲养了大量的蛊虫,哦,巧的是这人还姓焦,你想这一家多半与苏凉入赘那个焦氏有些关系,死在蛊虫手里,而且还是自己人的蛊虫手里,这对于你有非同一般的诱惑力,会选择焦家便不奇怪了。” 原来如此!明镜先生恍然,可直到此时仍然有些不信:“锦城那个焦氏同京城这个无关?当真不是什么旁支嫡支之类的关系?或许已经太过久远不可考证了呢?” “京城这个焦氏出自西南,是养蛊的阴阳世族。”对此,乔苒解释的很认真,“最早可上溯至先秦了,而锦城焦氏是个世代的书香门第。这当真是一种巧合,更何况,若锦城焦氏同阴阳世族有关,又何须你们?” 这句话可谓真正的话中有话,明镜先生抿了抿唇,垂眸了片刻,忽地笑了,他抬眼看向乔苒:“大人比我以为的知道的更多。” “若不是知道的多又怎会知道你在焦家。”乔苒顿了顿,将话还了回去,又对明镜先生,问道,“你先祖当时在锦城所做的到底是什么?” 明镜先生转头看向一旁跟着徐和修而来的张夫人一家。 徐和修会意,当即便招手让人先将张夫人一家带了下去。 待到张夫人一家被带走之后,乔苒才问明镜先生:“那张公子被人塞了一颗药,服了那颗药可以变换人的声音,你先祖做的可都是此类玄乎其神的药?” “你们连这都知道了?”明镜先生这句话似是默认了,顿了顿之后却又反问乔苒,“那个人,你抓到了没有?” 乔苒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明镜先生顿时恍然:“看来是没有了,那具体是什么药我便不知晓了,总之都是些真正的‘奇药’。” “除了这些奇药之外呢?”乔苒问他,“还有别的吗?” “我不清楚。”明镜先生听她这般说来却是一脸怅然之色,“若不是苏凉突然出手反水杀了我先祖,以至我家学无法传承,我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们做这些事,可是上头的命令?”谢承泽便在此时突然出声道。 “你是说领命吗?”明镜先生看向谢承泽,嘀咕了一句“你知道的也不少”之后便点头承认了下来:“若非如此,我先祖也不会与苏凉结识,将其引为好友反遭其背刺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二十八章 事了未结 大理寺大牢里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女孩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些事,是一开始便知晓张夫人一家的事还是近日才知晓的?” “自然是近日。”明镜先生嗤笑了一声,似是自嘲,“不然我早动手了,也不会等到近些时日遇上你们这几个当真有些用处的大理寺官员再动手了。” 这话虽是招供,可其中对先前大理寺那些官员的鄙夷还是溢于言表。 乔苒等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他的高看还是警惕他的狡猾。 “既然是近日才知晓的,”顿了片刻之后,乔苒再次开口了,她问明镜先生,“是他找上的你?” 这话虽是疑问,可语调却平平,显然已经猜到了答案。 “他找到的我,告诉我我一直苦苦寻找的害我一族家学尽失的苏凉后人就是我弟子的那位夫人。”说到这里,明镜先生不由叹了口气,感慨道,“这着实叫我吓了一跳!再者,人非草木,这弟子一家同我素日里关系也是不错。可我转念一想,这些年我家学无法传承,进不了阴阳司,科考又屡试不中,无奈之下只能做个教书先生。可她一家却过得不错,如今的后人还嫁了我一手教导出的得意弟子,心中自是不平,是以他找到我,我犹豫了几日便答应了他。” “据张公子所言,一开始你抓了张大人和张公子二人,后来那人带走了张公子,是不是?” “那单纯的傻小子又没必要骗你,自是如此。不过他被抓走之后过的如此舒坦倒是我没想到的。”说到这里,明镜先生语气之中满是惋惜之色,“我以为以那人的脾气,抓走那小子会做些恶事,试药什么的,可没想到那傻小子过的还不错,早知如此,我当时就不同意了。” “张公子确实被试了药。”乔苒听到这里,开口说道,“那个改变声音的药。” “这叫什么试药?”对此,明镜先生却是不以为然,轻哂道,“我说的试药是九死一生……” “你知道的不少吧!”女孩子便在此时再次出声了,“关于那个药……” 他方才道家学失传所以不知道也说得通,可此时又知道试药九死一生的事情,显然方才是在说谎。 明镜先生却轻嗤了一声:“我真不知道……”对上乔苒等人明显带着怀疑的眼神时,他冷笑道,“你便是把我扔到刑部去我也是真不知道,不过九死一生的事猜也能猜到。” 乔苒等人没有开口,只是看着他。 明镜先生这才说道:“苏凉和先祖是受了上头的命令居于锦城,既选择锦城这座天然的巫蛊炼化之地,想也知道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事。否则,朝廷要人有人,要钱有钱,那么多正统阴阳司的阴阳术士不用,却选用先祖这等江湖术士,若是见得了光,何必如此?” “更何况,那人对当年的事情知晓的比我还清楚,哦,不对,应当说是一清二楚,再加上手段各异,我闻着他身上有股黏湿的腥气混着药味,这等味道同焦家那地窖里的味道差不多,想也知晓当年朝廷背地里在做什么。” “你既然知道当时的事情,也应当能猜到当时多少无辜的锦城百姓惨遭蛊药毒手,”乔苒听到这里,再次开口道,“这种事就此了结难道不可么?” “那你应当去问当年的朝廷,”明镜先生冷笑道,“我先祖只是一个醉心于阴阳蛊术的普通人,若非朝廷支持,他也只会偏居一隅,取些兔子试验蛊毒而已。” “所以,我先祖又做错了什么?都是领命行事,既然做了恶人,他苏凉偏要反悔?反悔便反悔吧,他不由分说便杀了我先祖,还令人追杀先祖后人,致使他们只得寄居于那瘴气蛇蚁遍布之地,即便有避虫蛇之药,待到好不容易逃出来也已然坏了身子。在里头待了数年回到长安却发现一朝天子一朝臣,就连接头的上峰都已经被一家抄斩,到头来,这些苦便白白受了?”明镜先生越说口中怨气便愈发浓重,“我一家做错了什么?苏凉他以为他自尽便能弥补我一家受的苦楚了?” 不知是在大理寺经历了形形色色的案子已经习惯了还是对明镜先生的遭遇早已有了猜测,此时一边听着明镜先生的抱怨,乔苒心里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心里想着:看来苏凉自尽是真的,却不是被围县衙而亡,而是杀了明镜先生的先祖,想着以命抵命,就此了结这段恩怨。 可恩怨从来不会因为他想了结就了结的了的,终究是在百年之后再次被翻出了这段恩怨。 不管于苏凉还是于明镜先生的先祖,自他二人的立场上,他二人都算不得错,真要算错,那也只能算错在当时的天子永昌帝……这想法真是大不敬!乔苒心底忍不住暗自嘲讽,只此时对着已经化为一抔黄土的永昌帝,后人也确实不能做什么了。 “听闻你将张大人抓到焦家之后便日日混入焦家书库中学习阴阳术法,怎样?学的如何了?”乔苒顿了顿,又问他。 “无人教导又怎学得会?”明镜先生脸色一僵,片刻之后,僵着脖子来了这么一句。 可惜乔苒并不会顾及他的脸面,闻言淡淡道:“那看来你天赋并不好,便是有人教导,同那几个喂蛊虫的焦氏小辈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这话说的明镜先生狼狈不已,闻言不由冷哼一声,道:“我天赋不好又如何?能遮掩苏凉愧对我先祖的事实?” “不能,可他已经死了,你又能如何?”乔苒冷声问他。 明镜先生双唇颤了颤:“自然是叫他后人尝一尝我先人的苦楚……” “我便不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圣人言了,左右你也不会听。你应当知晓这一切不能怪在苏凉头上。”乔苒目光闪了闪,开口说道。 “不怪苏凉我能怪谁?”明镜先生却冷笑了起来,“难道还要如那个疯子一般造……”话说到一半,明镜先生突然噤了声,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明镜先生本能的抬头看了眼正在问他的女孩子。 女孩子并没有如他侥幸的那样没有听到这句话,反而还“贴心”的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你想说什么?造什么?造反么?” 这话一出,原先还在一旁抱着双臂旁观的徐和修脸色顿时大变,惊讶之下脱口而出:“什么?” “造反。”一旁的谢承泽重复了一遍这两个,神色凝重而复杂,“那个幕后黑手如此处处在背后操纵他人犯下大案,所谋显然不小,造反也是有可能的。” “他是疯了不成?大楚如今盛世……”徐和修本能的开口骂了一句,提到“大楚盛世太平”时,最后两个字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先前陛下没出事时还算太平,现在……太平?太平个鬼!且不说这些天京城里正在挨家挨户搜查的逃离皇城的真真公主,就说留在京城的那些宗室之后,门前明显多了不少的车马显然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相比他的惊讶,一旁的乔苒和谢承泽虽说也惊讶,不过还是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乔苒默了默,再次开口道:“他要造反对不对?” 明镜先生垂下眼睑,默默道:“我又怎会知道这些?不过我看他的行为举止,应当是想做些大不敬的事。” 直到此时还在意着“大不敬”,明镜先生这个人显然是不敢掺和进这些事情里的。这一点乔苒倒是不意外,毕竟从他只敢一门心思盯着苏凉后人报复来看便知此人胆子并不大。不过这些年他在京城摸爬滚打,也有几分狡猾,否则之后也不会同那人分开,偷偷带着张大人藏到焦家去了。 明镜先生做的事至此已经很清楚了,因为当年的旧事,如今郁郁不得志的明镜先生开始报复苏凉后人,抓绑了张大人。 “光是拘禁抓绑这一条,而且张大人生命安全无碍,身上除了挨了几脚之外并无什么不可逆的伤,”审完明镜先生,三人走出了大理寺大牢,开始衡量起了明镜先生罪责的轻重,谢承泽说道:“即便证据确凿,况且明镜先生本人也认了,可根据大楚律法量刑,也不过关上几年的光景还是要放人的。 这属于绑架拘禁,却未造成被绑者的伤亡。 “即便张大人是朝廷命官,属于官身,加重一些也只是多个一两年的光景。”谢承泽说道,“明镜先生所犯罪责的量刑不会太重。” 这一点乔苒和徐和修心里自然也清楚,当然,张大人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亦是一件好事。 “这明镜先生当真是在市井小人的小聪明这点上几乎点全了,叫我等忙活了这么久,惹得大理寺和各州要塞官员官差皆出动了,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最后的结果却不能重判,真真可惜。”徐和修提起此事来忍不住感慨,一会儿还要去趟宫里,同甄大人说一说此事。 安静了好一会儿的乔苒却默了默,突然开口道:“他确实大智慧没有,不管读书还是阴阳术之上天赋也是寻常,可小聪明却是不断,这个时候,这些百年前的旧事若是被有心人翻出来难免不会成为某些人利用的靶子,他这般一来,虽是在大狱里呆了几日,人却是全须全尾的安全了。” 就似乱世屠城时,屠城的官兵会挨家挨户的去搜百姓家宅,却鲜少有官兵会去监狱里的。毕竟监狱这等地方,除了大大小小犯了事的嫌犯之外,连丁点油水都没有。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这一点放至这里也是适用的。 徐和修听的目瞪口呆,惊讶的看向乔苒道:“乔大人,你的意思是明镜先生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乔苒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他肚里的蛔虫,自然不会知晓他的真实心思。可能是故意的,也可能便是撞了运气,纯粹是我想的太多了而已。” 想的多的不止是乔苒,还有谢承泽。 “不过此事细不管如何都算是一件好事。”谢承泽沉吟了一刻,开口说道,“没有经过刑部,这个明镜先生被收押在大理寺大牢这一点便是板上钉钉之事了。除非陛下醒来颁布圣旨,否则谁也不能从大理寺大牢这里提人。” 眼下时局动乱,将明镜先生这个人放在大理寺自然是件好事,若是陛下当真醒来能颁布圣旨了,那此时动乱的时局也能安定了大半,根本不消他们担心这等事。 那如今想来这还是一件好事了!徐和修心头五味杂陈,顿了片刻之后,他指向被官差带回去的张夫人一家的方向,道:“如此,那张家一家是不是可以放了?” “不能。”乔苒看了他一眼,回的斩钉截铁,语气之中似有深意,“不巧的很,张家除了那位尚且未曾踏足仕途的张公子之外,不止张夫人这边惹了事,张大人这边也有。” 徐和修:“……” “他们一家应当去寺庙里拜拜问问神佛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徐和修顿了片刻之后,感慨不已。 乔苒瞥了他一眼,道:“确实是无妄之灾,而且张夫人这一茬于那个幕后黑手来说应当只是意外之喜而已,真正随手一拿招来祸患的应当是张大人。” 见了张夫人一家,将明镜先生的事情粗粗说了一遍,当然其中略去了苏凉领圣命那一段,只道了苏凉与当时明镜先生的先祖是主掌锦城旧事之人。 张夫人听罢,眼底满是愧色:“原来是我。” “你的还是小事,”徐和修不忘及时开口制止了张夫人的愧疚,将乔苒先前在路上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后对张大人道,“你拿来的闷葫芦罐是自哪里得来的?” 一旁的张公子显然已经惊呆了:大抵也是不曾想到自己这一家除了自己,哦,不,先前他自作主张也给大理寺添了不少麻烦。 如此看来,他一家三口竟每一个都惹了麻烦,除了母亲是先祖的无妄之灾之外,自己是被人利用,父亲更是这一手便拿了个祸患回来。 “是七年前被犯了事的户部主事黄大人家的旧宅地基下拿到的,”惊愕之下,张大人脸色发白,却再也不敢隐瞒,开口道,“东西埋在黄家旧宅的后院的树下,因着那后院本是黄家几个孩子住的地方,一开始我本以为是孩子随手埋的,若非机缘巧合,也不会发现那一闷葫芦罐里的都是私铸的银钱。” 私铸的银钱也就是俗称的“假币”。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二十九章 私铸的假币 管银钱的户部主事能犯的除了贪污还能有什么事? “七年前的正月初一,时大楚律法钦定的官员休沐日,各衙门之内除了排班当值的官员之外,其余官员皆不在衙门之中。户部当值的官员就是当时的户部主事黄决。” 谢承泽拿着从吏部借调来的卷宗一边翻着卷宗一边对面前的两人说了起来。 “是正巧排到黄决还是他主动申请的正月初一当值?”乔苒听到这里,蹙了蹙眉便开口问了起来。 谢承泽看了她一眼,道:“虽然没说,不过以黄决的资历和人缘来看,应当是他主动申请的。” 不止是衙门,各行各业其实不外如是。每逢大节都是大楚律法定下的休沐日,大多数人都是不愿在这一日当值的。世人皆免不了人情往来,衙门亦是如此。这等情况下,排到当值的官员多半是新进衙门的新手以及无什么背景人缘不佳的官员。 而当时的户部主事黄决在户部已呆了多年,素日里颇受户部尚书重用,若非他主动申请,一般而言,节日,尤其还是正月初一这等大楚最大的节日之一是怎么排都排不到黄决身上的。 “他主动申请的排班当值,又因着日子特殊,当日留在户部的除了户部主事黄决之外便只有一个年迈的门房了。便是门房当日也并未呆在衙门里,而是同户部衙门对面几个年货铺子的小商贩在闲聊,可说从黄决踏入户部衙门开始到发现黄决出事,门房并非一人独处,有不少人证在场……” 听到这里,徐和修眉心隐隐一跳:“黄决那一日出事了?” 张大人只是个工部的小吏,关于犯了事的黄大人连其具体犯了什么事都不清楚,只知晓黄大人一家都被抄斩了,自然是不清楚其中的细节的,更不清楚黄决究竟是死于抄斩还是死于别的什么缘故。所以在拿到吏部借来的卷宗之前,三人对于此案的细节都是一点都不知晓。 “不错。”谢承泽盯着手里的卷宗,头也未抬,开口说道,“那一日,门房同户部衙门门前的几个小商贩亲眼看着黄决进了衙门,而后待到酉时下值时未见他出来,几人还在感慨黄大人用功勤勉云云的。那一日到底是正月初一,又没什么事,门房自然便去‘请’勤勉的黄大人离开衙门改日再勤勉了,哪知待走到官员办公的大堂时便看见黄决用自己身上的腰带将自己悬死在了横梁之上。” 所以,黄决是自尽的。 “那之后又怎会查出他一家的事?便连他自尽了都无法避开满门抄斩的牵连?”乔苒好奇的问道。 谢承泽将手里的卷宗翻到了下一页,看了片刻,开口解释了起来:“当时大理寺也是出动的,因着户部衙门的后门是锁了的,撇开有人翻墙这一点,进出大门的只有黄决一个,而现场也未发现另有他人进出的痕迹,黄决是踩在桌椅上悬的梁,高度之上吻合,且寻常人也能做到,符合自尽的条件。” “那自尽的理由呢?”符合自尽的外在条件有了自然就要有自尽的理由了。 关于这一点,卷宗上也给出了记载。 “当时散落在黄决脚边的几本账本被作为物证带回了大理寺,经查证,其账本上的账目不对,而且这不对的数目不是出在旁人身上,正是出自黄决本人身上。”谢承泽说道,“黄决主管的西南各州银钱调度出了巨大的缺口……”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顿变。 “不止如此,他此前在户部衙门做的不错,颇受上峰器重。在他出事前几年大楚有天灾人祸派往祸地的官员中黄决一直在列,不过他从未查证出什么灾祸地官员问题。自他出事之后,不少来自灾祸地的百姓证实他们求告无门,黄决同那些官员沆瀣一气。据那些官员口供再加上各地钱庄、典当行的人证物证,都能证明黄决此人贪污的银钱绝对不在少数。” “而且户部每逢三月便是户部统查之时,算算时间,黄决的事不多两个月便会被捅出来,他犯如此大罪,必然一家老小一个都逃不掉,想不到办法补这个窟窿之下选择自尽也在情理之中。”谢承泽说道。 乔苒听罢也点了点头:“如此,自尽的理由倒是充分了。而之后的查证,黄决的贪污数目太大,所以一家老小受牵连,满门抄斩,似乎也说得通。” 确实说得通,不过徐和修还是注意到了女孩子的措辞——似乎。 在答案未曾证实之前说“似乎”确实是一个大理寺查案官员应当有的本能,这没什么问题。 “既然是主管户部的主事,而且是在户部呆了多年的老人,那日常定然时常接触银钱,”乔苒说道,“如此的话,黄决没道理分不出银钱的真假,所以那一闷葫芦罐里的银钱定然不会是无意收来的。” 那是自然,这闷葫芦罐里的银钱来路有古怪这是必然的。 “黄决牵连进的只有贪污,并无假币的案子。”谢承泽看完卷宗,将卷宗放回了桌上,而后对乔苒和徐和修道,“近十年也无关于假币的案子。” “那是自然,一旦出现假币案必是大案。”对此,徐和修忍不住道了一句,“别说是近十年,就是近二十年、三十年间有假币的案子也必然会被反复提及。” 乔苒“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甄仕远此时还在皇城中,黄决这等旧案若没有甄仕远的许可他们大理寺是不能翻出来重查的。毕竟此案又不是什么悬案,再者说来,就算想要重查旧案,甄仕远愿意出面同当时同样插手此案的吏部斡旋,可也要有陛下的首肯,此时陛下昏迷不醒,首肯之说显然早得很。 “比起这个来,长安城内已经挨家挨户搜过好几轮了,都未见到真真公主的身影,”乔苒顿了顿,便岔开了话题,“你们说真真公主出城了么?” “不知道。”说起真真公主的去向,徐和修嘀咕了一句,神情有些茫然,“我眼下是既希望她出城了,又希望她没有出城。” 从真真公主那日在皇城之内的表现来看,不管走到哪里,与她接触之人必会危险。尤其若是无辜的百姓遇到她,未免泄露自己的行踪,她一定会毫不手软的解决了百姓。从不牵连无辜的角度,他自是希望真真公主已经出城了。 可另一方面,她若是出城,叫她逃回封地当真成了封地的土大王,那更不得了了,且不说养虎为患,就说能在层层搜索之下出城,真真公主必有内应。至于内应,多半同那个无处不在的幕后黑手有关。 “这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事,那幕后黑手定然有不少帮手,而且那些帮手还极有可能是朝廷官员。”徐和修说道。 乔苒点了点头,比起徐和修和谢承泽,她从大天师那里知晓了不少消息,是以自也能比旁人更清楚这一点。 “万幸重臣已然被留在了皇城之中……”徐和修还在感慨着,忽地“咦”了一声,似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对乔苒和谢承泽道,“先前都说大天师多年不动手手生了,你们说会不会大天师根本不是手生,而是人家还棋高一着……” 谢承泽瞥了他一眼,道:“自然如此!不管如何,将人扣留于宫中这一招,大天师确实帮了我们大忙。” “虽帮了大忙,可这般一来,各衙门真正主事的都被留在了皇城之内,到底不比往常那样能最快知晓城中动向,这消息一个来回的工夫,要做什么比起往日来亦是慢了不少。”徐和修叹了口气,略有些感慨,“有些不方便呢!” “如此,没了各家上峰的指导,比的不正是我等这些做手下的本事么?”谢承泽倒是神情依旧淡淡的,他默了默道:“我们这些大理寺下头的官员本事应当还是有些的。” 徐和修没有反驳,这不是自信不自信的问题,难道要说自己不如人么?笑话!他大理寺的人怎么会不如人? “周世林在宫中。”沉默了一刻之后,乔苒再次开口了,“这等时候还是要留意武将的动向。” 盛世文臣乱世武将之说并非空穴来风,眼下说乱世自然不至于,只是但凡成王败寇的变换,背后武将的支持亦是至关重要。 “他留在宫中虽然少了主心骨,可要从宫中发号施令不见得是一件难事。”谢承泽接着开口道,“昔年西南侯陈善谋反,一声令下多少武将抛家弃子也要跟着他,武将这等凝聚人心之力比起文臣来混不多让。” 乔苒闻言想了想,道:“我在山西路也曾与周世林一起做过一段时日共事的同僚,他是个典型的武将,陛下一声命令之下,若非太过违背心底坚守的底限,他看起来并不是个乐意做乱臣贼子的人。” “你绕这么大一圈不妨直说他不会掺和更贴切一些。”徐和修嘟囔了一声,道,“我二叔也说周世林粗枝大叶之下圆滑的很,应当不会主动出手。” “虽说朝中武将以周世林为尊,却并非只周世林一人,长安的兵马,各衙门的官差各有上峰。”谢承泽默了一刻,再次开口道,“城外云麾归德两大营的人领周世林之命,以周世林的想法应当不会轻举妄动。” “皇城之内的禁军如今暂且看着是听大天师的命令,可这两人不管是圆滑还是智谋高绝,应当都是求稳,不欲在陛下昏迷这段时日之内闹出什么事来。”乔苒说道,“除了这些人马之外各衙门的官差也算一支力量,宗室王府各有的私兵虽然数量不多,但若是用兵者手段如神的话,未免不能做些什么。哦,对了,还有日常去掀小摊贩的五城兵马司也可以算是,除了这些之外,我倒是想不到别的什么兵马了。” “这些兵马人数不多,数百而已,便是宗室王府的私兵武艺不凡,人数上也多不到哪里去,还算可控吧!”徐和修听罢却是松了口气,想了想,笑了,“便是当真想做什么,皇城禁军同城外云麾归德两营的兵马一出动便能镇压,倒是不必这么担心!” 这话倒是没什么问题,乔苒却仍然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总之,最好这些人都不过是动些嘴皮子功夫,意动不身动而已,”徐和修笑着说道,“左右大家都清楚,宗室中人想的都一样,不都是为了那个位子?哪个若是当真想趁乱做什么谋逆之举,不是上赶着给旁人借口来对他出手么?到时候旁人不仅有了名还有了功,倒是离那个位置更近一步了。我赌待到解之将李氏金针的人请回来,这些人也不会动手,否则岂不是便宜了旁人?” 乔苒听罢他这般一分析,目光转了过来,问徐和修:“你赌运如何?” “还不错吧!”徐和修想了想道。 “他逢赌必输。”一旁默默想事情的谢承泽却在此时开口,毫不客气的将徐和修的老底掀了出来。 徐和修:“……”不忘埋怨的瞥一眼谢承泽,他巴巴的望向乔苒道:“这回我应当能赢,你说是吧,乔大人?” 原本这话不过随口一提,岂料乔苒闻言却是当真点了点头,道:“若是没有意外的话,赢面确实不小!” 连乔大人都觉得他能赢?徐和修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谢承泽却再次泼了他一盆冷水:“乔大人说的是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此时这个时候没有谁能保证所谓的没有意外。” “能有什么意外?”徐和修嘀咕了一声,指向皇城的方向,“能搅出意外的人都被关在皇城里了,能有什么意外?” 面前的谢承泽和乔苒顺着他的指向望了过去,却见方才还算平静的两人面色却突然凝重了起来,不过好在乔苒还记得提醒他:“徐大人,宫里来人了!” 从长廊那一头跟在唐中元身后一路小跑而来的宫人还未入夏便额头上布满了汗,脸上的焦急之色便是隔着长长的长廊都能感受得到。 “宫里出事了?” “宫里出事了!” 两句一模一样的话语几乎同时响起,不同的是前头一句是徐和修略带疑问的问话,后头却是自宫人口中急急发出的报讯声。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三十章 荒唐事 宫里出事了。 出事的不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陛下,也不是关,哦不,是留了不少高官重臣的侧殿,而是素日里鲜少有人踏足的大殿下寝殿。 联想到大殿下的身子骨状况,在去的路上,徐和修便已经忍不住拽了拽宫人,试探着问道:“可是大殿下身体……” 毕竟大殿下身体有恙这件事每个月都要来上几回,频繁的时候一连几日都是如此,若只是此事,众人虽说紧张,却也早已习惯了。 宫人的反应却有些耐人寻味,他拭了拭因跑的急布满额头的汗,动了下唇似乎想说什么,只是默了片刻之后却还是道:“待到几位大人去了便知道了。” 这回答……是说不得还是委实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三人皆有些意外,却还是加快脚步跟上了宫人。 他们一路赶来没做任何耽搁,可即便如,素日里门可罗雀的大殿下寝殿外也已经围了不少官员了。不顾外头还在下的雨,一众官员便这般站在寝殿外来回走动,大抵委实是大殿下寝殿里发生的事太过惊人,以至于在场官员中无人打伞,只这般在外头顶着不小的雨焦急的来回踱步。 远远便看到他们三人而来的甄仕远同正与他说着话的冉闻打了个招呼,挤出了人群。 三人跟在宫人身后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不等他三人开口,甄仕远便先一步开口了:“总算来了,莫说废话了,快随我来!”说着便转身钻入了人群。 前头好不容易占了个位子的官员显然不想让,看着这位大理寺卿就这般往前挤的态势当即蹙眉委婉提醒:“甄大人,你这般……不好吧!” 会这么说话的看起来还要些脸!甄仕远点了点头,干脆将头顶的乌纱帽摘下来顺手递去了一旁,站在一旁的徐和修顺手接了过去,而后便见甄仕远顶着那一头发量稀少、油光可鉴的脑袋往那官员一旁细微的空隙处一顶,一边钻一边不忘高呼:“让一让,大理寺办案!” 头发稀疏的脑袋还能这么用?被甄仕远这一顶闪到腰的官员倒抽了一口凉气吃惊的看着甄仕远。 甄仕远却冷哼了一声,在那官员开口前朝乔苒伸出了手:“把牌子拿来!” 乔苒愣了一愣,不过旋即便意识到了什么,低头摘下腰间的“如朕亲临”递了过去。 甄仕远举着那块“如朕亲临”高声喊道:“让一让,大理寺办案!” 大殿下寝殿这里要你大理寺办什么案? 前头原本挤挤攘攘的官员们四散开来纷纷回头望来。 确确实实感受了一遍狐假虎威的甄仕远回头将腰牌塞回乔苒手里,心里嘀咕:难怪这丫头当时拿到腰牌时那么喜欢亮出来呢!这举着陛下到处乱晃的感觉原来是这么畅快的,都不需要他施展铁头功自己便让开来了呢! 乔苒收了腰牌看向前头纷纷避让的官员,雨帘中,这些官员脸上的神情有些模糊,一时倒是看不清他们脸上的具体情绪。 “这里需要你大理寺办什么案子?”有官员嘀咕了一声,瞥向大殿下的寝殿里。 “李大人此言差矣,眼下这件事……说不准还真有用到大理寺的地方。”冉闻开口说着,笑容温和的说道。 甄仕远暗暗哼了一声,嘀咕了一句“老狐狸”,不过眼下老狐狸在帮他们说话,便暂且当做没看到吧! 乔苒也看了眼冉闻的方向:冉闻这句话倒是更应证了她的猜测,这位冉大人果真是陛下的人。 只是光凭甄仕远、冉闻以及外头这些大人的反应,他们一时之间委实还难以猜到寝殿里发生了什么。 正这般想着,便听一道女子的声音自寝殿里传了出来。 “既然如此,那此事便请大理寺接手查一查吧!” 乔苒听出这声音不是旁人的,正是大天师的声音。 “有什么可查的?”接话的是一道略带沙哑的半大男孩子的声音。 这声音听的乔苒顿时愣住了,若是她没听错,这声音应当是大殿下的声音无疑了。可同大殿下素日里的声音不同的是这道声音略带沙哑,而且这沙哑的很是不同寻常,不似是感冒发烧又或者别的缘故的沙哑,到更像是…… “皇族血脉不可混淆!”大天师的声音打断了乔苒在外头的胡思乱想,肃声道:“大殿下放心,若此女当真怀的是皇族血脉的话……” 这话一出,着实将乔苒等人吓了一大跳。 围在人群外侧大抵还不知道寝殿里发生什么事的官员们也是满脸错愕之色,有官员甚至抬手想也不想便给了自己一巴掌,而后惊呼了一声,捂着自己红肿的脸庞喃喃:“不是做梦?” 早已知晓此事的甄仕远虽说一开始也是这等吃惊的仿佛被雷劈傻了的表情,但经过这几个时辰的调整,此时他显然已经回过神来了,见状想也不想便将乔苒等人拉着穿过人群往大殿下寝殿里走去。 此时,大殿下宫里上到主子,下到打杂、修剪树木的随从都聚在寝殿正殿之中。 乔苒等人跨入其中,便看到了站在正殿正中穿着大楚皇子官袍的大殿下。这袍子大殿下穿的也不算错,只是待到皇子成年之后才能穿着的官袍虽说经过了宫人的裁剪修整与大殿下本人的身量合上了,可这匠人设计之初就是为昭示穿戴者沉稳所用的官袍穿在还是个孩子的大殿下身上就似是生生偷穿了一件大人的衣袍一般看起来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大理寺的人还真来了?”还是个半大孩子的大殿下看向走进来的乔苒等人,尚且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阴沉,“是不是皇族血脉本殿还不知道?难道本殿还会撒谎不成?” 与大殿下同处一室,那声音中的沙哑变化感愈发明显,乔苒看向大殿下喉口处,那明显突出的一块看的她心惊肉跳,即便眼前这一幕当时确实是在她的猜测之中,可如现在这样直面强行“拔苗助长”的大殿下,还是让她生出了几分不敢看的感觉。 还不到十岁的大殿下变声了,甚至生出喉结了。这种感觉让乔苒甚至有些分不清面前站着的到底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是现代实验室试管笼子里的小白鼠。 这样一个明显与常人不同的孩子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几分惶惑之感。 他身旁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模样的宫女穿了一件宽厚的齐胸襦裙,即便是跪在蒲团上,也还是用手下意识的护住了自己的肚子,其内的涵义,乔苒等人已经不用再问便已经明白了。 这宫女怀了身孕。从大殿下的反应来看,他觉得这个宫女腹中的骨肉是“加速长大”的自己的。 这情形,怕是即便是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皇室秘闻的话本子写手都难以想象的到,甚至,即便身体“加速长大”,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真的懂这些么? “殿下自不会撒谎,”大天师神情依旧平静,目光落到了大殿下身边那跪着护住自己小腹的宫女身上,近乎直白的开口道:“有些人却会撒谎。” “春香在我宫里呆了足有一年有余,她是什么人,本殿会不清楚?”大殿下瞪眼看向大天师,大声道:“她不会撒谎!” 一年有余……便是三人中最“单纯”的徐和修都忍不住撇过头去,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一年有余就深信不疑了,便是大殿下当真被“拔苗助长”有了使人孕的本事,这叫春香的宫人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都还不知道呢!更何况,看大殿下这心思浅薄好糊弄的样子,他当真知晓这种事么? 至于提前变声,有了喉结这等男子特征的大殿下他初见时虽吓的不轻,可细一想却也不觉得奇怪了。很多事情都离不开那幕后黑手在背后的操控,既然有让张公子可以任意改变声音的药,有改变大殿下外在特征的药也不奇怪了。 难怪那明镜先生听了张公子服食的药会不以为然了,比起这等药来,张公子那药委实太正常不过了。 乔苒的目光落到了那名唤春香的宫女身上:这等惊人的猜测她先前便猜到了,不过先前因着请徐太傅试探过一番,请大殿下遣了宫婢,大殿下当时便依言照做了。那时她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可没想到…… 据大殿下所言这个春香是自己身边呆了一年有余的老人,乔苒看着春香微微隆起的小腹拧起了眉头。 “春香怀孕多久了?”大天师顿了顿,问跪在大殿下身边的宫女春香。 春香颤了颤,忙看向身边的大殿下。 “才怀不久。”大殿下想了想,道。 “具体是多久?”大天师接着问道。 “那要请了太医才知道。”对着大天师不依不饶的追问,大殿下似是有些不乐意了,不耐烦的抬了抬手,道,“我们这些时日日日在一起,难道还能是骗人的不成?” “那三个月前春香可有同大殿下在一起?”大天师又问。 “在一起了啊!”大殿下对上大天师望来的目光似乎有些惧怕,眼神躲闪,“我们在一起了……” “没有在一起。”一道声音突然自一旁角落里响了起来。 众人寻声望去,看到角落里站着的原娇娇时不由一愣。 从方才起她就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吭声,不知是因为身上的裙衫袍子同背后垂帘是一样的素色混在一起不够显眼,还是殿中外形变化明显的大殿下太过惹眼,总之,方才几乎没有人将注意力落到她的身上。 “春香是这两个月才同大殿下在一起的,”原娇娇开口,对上大殿下略有些恼怒的脸色,正色道,“她的模样已然显怀,怀孕应有三月左右,那时候春香不曾同大殿下在一起,殿下不可因怜惜她,说这等谎话。” 女子怀孕三月显怀,春香已有显怀的模样,显然这肚子里的孩子与大殿下无关。 “原小姐!”大殿下看向原娇娇,咬着下唇,有些恼怒,但终究还是无奈压过了恼怒,却仍忍不住道:“你为何……” “皇室血脉不可混淆。”原娇娇摇了摇头,淡淡道。 大殿下听的一怔,片刻之后,对上春香惊慌失措的模样,他终究是别过脸去,道:“此事是本殿擅作主张,春香她……” “皇室血脉不可混淆。”大天师重复了一遍与原娇娇相同的话,语气却与原娇娇迥然不同,她抬手招来禁军,语气淡淡却不容置喙:“拖下去!” 大殿下忍不住看了眼春香,似是想开口求情,可面对神色冷漠的大天师时却终究是将肚子里的话压了下去。 这一幕莫名的让乔苒想到了年宴那一日的情形,身边人犯了事,面对陛下和大天师这等手段雷霆之人,原本想为下头的人出头的大殿下总会不由自主的缩了回去。 如此看来,有大殿下这么个主子,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外头围观的不少群臣见状松都了口气:就说嘛!大殿下才多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有能力使人……不对,大殿下这外表的变化是怎么回事? 有疑问的不止群臣,还有殿内众人。 “原小姐,”大天师看向原娇娇,指着一旁变化明显的大殿下,问道,“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原娇娇沉默了片刻之后,说出了实情:“殿下他食了秘药。” “此事与原小姐无关!”方才不敢为春香出头的大殿下此时却突然急了,忙道,“是我偷食的秘药!” 原娇娇抿了抿唇,默了默,道:“若是我给的,我必然不会推却。此事我也是近日才知晓的,若非徐太傅对殿下寝殿中那些宫婢的驱逐让我意识到了情形不对劲,我也不会发现此事。” “不用追问原小姐了,就是本殿的决定!”不等大天师有所回应,大殿下忽地扬起了声音,尚且稚嫩的脸上一片阴寒,他忽地朝聚在殿外的官员望了过去,眼中满是愤恨:“你们觉得本殿身体不好,活不了多久,又觉得本殿才华平庸不配为储君,莫以为本殿不知道你们打的主意!” “本殿是陛下唯一的子嗣!是这大楚未来的主人!便是本殿身体当真活不久,这继任大楚江山的也该是本殿的后代,轮不到别人!”大殿下稚嫩的脸上满是恨意。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三十一章 问话 围在殿外淋雨的有不少都是做了大半辈子官的老人,有几个甚至年纪都够大到担得上一句几朝元老了。可即便是脾气再大,再生气的天子也从未有指着外头的群臣如此表示自己的怨恨的。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 发泄完了藏匿于心中许久的情绪,大殿下在一瞬的畅快之后,面对默然不语的群臣却很快又莫名的开始不安了起来。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大殿下双唇颤了颤,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原娇娇:“原小姐,我……” 这时候不是“本殿”了,是“我”了。 原娇娇沉默了一刻,开口道:“大殿下还是个孩子!”说罢,她看向在场人群中尚且能做得了主的大天师:“大天师……” “除了大理寺的人,其余人都散了吧!”大天师默了默,开口重复了一遍原娇娇的话,“大殿下还是个孩子。” “孩子!”群臣互相看了看,片刻之后,散了开来。 确实还是个孩子!所以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等话。可也正是因为是个孩子,还没学会大人那些掩藏情绪的手段,方才那话怕才是大殿下心里的真实想法吧! 他恨大家,恨觉得他不配为储的群臣! 可他生来便身子骨不好,这可不是群臣能够决定的,生来才华平庸,这也不是群臣能够决定的。 “殿下方才那等话不可再说!”待到群臣散去之后,大天师开口道。 “我说的不过是真话,难道身为殿下连真话都说不得么?”没了群臣的围观,大殿下那不知从何处来的底气又冒了出来。 大天师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只是转身继续问起了原娇娇方才的问题:“大殿下怎会知晓秘药之事的?” “是我自民间带来的阴阳术秘本,却不知为何被大殿下偷看了去。”原娇娇默了默解释道,“待到发现时,大殿下已经食了秘药……” “便是发现了有这等秘药,要调配也不是一件易事。”大天师看也不看原娇娇,淡淡的说着,语气中却是满满的质疑,“没有你的帮忙,他能自己做出秘药来?” “我没有帮忙,我也不知情。”原娇娇抬头,与大天师的目光对视,只是对视了一刻之后,到底面对大天师这等久居高位之人心头有些发憷,她移开了目光,垂眸看着地面说道,“大天师应当知晓我如何配药的,也知晓我阴阳术符医的手段,那么应当明白我不会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这话叫乔苒听的忍不住挑眉,重新审视了一番原娇娇。以原娇娇的性子,会开口说这般的话,”承认”自己本事的来源还真有些古怪。 “你没有助大殿下,又是何人……”大天师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说辞,开口接着问了起来。 “没有人,跟原小姐也无关!”方才在群臣面前发憷的大殿下心底那莫名其妙的勇气又回来了,他大声道,“大天师,你莫要如此咄咄逼人……” “我并未在问你!”大天师回头看了眼大殿下,上下打量了一番大殿下外在的模样,神情肃然,“是什么人给你的药?” 大殿下听的脸色一白,面对大天师的喝问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大理寺众人站在一旁没有出声。倒是甄仕远终究没忍住,朝乔苒做了个手势,指了指大天师的方向比了个拇指。 到底是大天师!专治大殿下这样的“熊孩子”。眼前这“怪物”模样的孩子若不是大殿下,他甄仕远早快忍不住,哪怕背上“打小孩”的名声也要给他来一下了。 熊孩子就该治治! “我……我自己配的……”大殿下结结巴巴的开口解释道,“我……” 大天师没有继续听大殿下说下去,只是转过头看向原娇娇,问道:“是他自己配的么?我倒是头一次知晓大殿下是个习得医典的好材料……” “我不知道,不过应当不是。”原娇娇默了默,开口也不看大殿下巴巴望来的眼神,神情冷漠,“只是这些时日,我每隔几日都会出宫回原家,况且大殿下身边又换了好几回人,是以到底谁给的,我也不知道。” 是么?这话大抵哄哄大殿下这个孩子还好,在场的,除却大殿下之外怕是没有人会当真以为原娇娇“不知情”。 若没有她先前泄露这一手,又岂会有之后的事? “口说无凭,大天师若是有证据证明此事是我做的,自可治我原娇娇的罪,我原娇娇绝不推辞!”原娇娇抿唇说道。 听到这里,一旁还不曾开口的徐和修终于忍不住转头小声问乔苒:“乔大人,这原小姐一直都这样么?” 乔苒看着面前的原娇娇点头道:“一直都这样。” 你知道她不会与此事无关,但你不会有证据。此举令人就似卡了根鱼刺在喉咙口一般如鲠在喉,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就似是以前她明明享受着原身在金陵为她做了十三年替身的好处,却偏偏又不能拿“没有做错任何事”的她怎么样一般。 还是熟悉的原娇娇,骨子里也不曾变过。 当然,即便有些如鲠在喉,原娇娇这话却说得没错。没有证据,更何况,她还贴心的数次回原家,可说是不知情。 最重要的是作为服食了秘药的大殿下本人对她不知情这一点深信不疑。 不过大抵也是习惯了原娇娇的行为举止,比起一旁几人来,乔苒倒是很快便恢复如常看。比起她这等令人如鲠在喉的性子和手段,自然是原娇娇为什么这么做更重要。 “焦家小辈的口供你看了么?”徐和修身旁的谢承泽便在此时回过头来问乔苒。 乔苒点了点头:那是找明镜先生与张大人顺带找出方家那两个时抓到的焦家小辈,比起抓到的人,倒是焦家小辈口供中无意透露出的一点令人颇为在意。 焦家族长近些时日时常与隔壁原家议事。而原娇娇所作所为的缘由不外乎两点,不是为了自己就是为了原家。 先前救张家旧宅的活口肯放血给药是为了自己,毕竟她和原娇娇作为死去的原二爷试验种仅存的两个活口自然是要找到那个幕后黑手的。 至于大殿下这里,原娇娇大概是为了原家。 乔苒抬头看向原娇娇。殿中大殿下又开始辩解了起来:“原小姐不知晓此事,你莫要胡说八道……” 即便面对大天师,大殿下也不忘撒泼耍赖的维护原娇娇。 可被如此百般维护的原娇娇却蹙了一下眉心,不过旋即又松了开来,似是方才不过无意之举一般。 一直看着原娇娇的乔苒没有漏掉原娇娇这一记蹙眉的反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个满身毛病的大殿下对于原娇娇倒是真的喜欢。可原娇娇对于大殿下呢?若亦是如此的话,怎么会蹙眉? 乔苒思及自己看到同样是个孩子的裴卿卿时的反应,似乎一提起这个名字来便本能的弯起了唇角,而不是皱眉。 大天师显然没有那般好的耐心,听大殿下还在原地撒泼便抬手招来禁军将大殿下“请”了出去。 “你们莫要为难原小姐,这一切原小姐不知情……” 被“请”出去时大殿下口中还不忘重复着这些话。 大天师没有理会他,又将寝殿中的宫人宫婢强行“请”了下去。将无关人等清理了一番之后,大天师没有再开口,而是转而将目光落到了未曾开口却也未被请下去的大理寺几人的身上。 “甄大人!”大天师的目光落到几人身上片刻之后开口了。 被唤到的甄仕远当即抬起头来,而后便见大天师略一斟酌之后,说道:“你们在一旁做个见证,待到回大理寺衙门之后好将经过记录下来。乔大人,你与原小姐颇有渊源,不如你来问吧!” 被钦点的乔苒沉默了一刻,不觉意外,低低应了一声“是”。 方才大天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间可远比甄仕远来的长,再加上她与原家的关系,屏退了众人的大天师会选她来问原娇娇一点都不奇怪。 领命之后的乔苒上前走到原娇娇面前站定,而后便开口了:“那个春香混淆皇室血脉,那可有人不混淆皇室血脉了?” 原娇娇猛地抬头向她看来。 乔苒笑了笑,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顿了片刻,开口道:“论符医神药你比我厉害,可论推理论断,你知道的……” 山西路的事情已经足够令原娇娇了解到二人于这一点上的差距了。 “凡事必有原因,大殿下服食秘药成了这个样子不会只是为了将他外表变成一个迥异于常人的人,那春香显怀如此浅显的谎话自也只是个幌子。徐长山先生先前试探大殿下,大殿下如此就轻易同意了,怕是应当已经……” “我不太清楚,”原娇娇默了默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若真是皇室血脉,想来你们也不会伤了她。你们自可以查一查,看看那些被遣走的宫婢中会不会有人真怀了皇室血脉?” 这话等同默认了。没有去看一旁几人的脸色,乔苒默了默,道:“大殿下他懂这些事么?” “不懂总会有人教他。”原娇娇苍白着脸色,淡淡道,“我不清楚此事,你若想知道事情的原委,不妨将焦、原两家的人叫进宫来问一问。” 乔苒点了点头,却又问原娇娇:“那你知道多少?” “我什么都不知道。”原娇娇翻了翻眼皮,说道,“大殿下服食了秘药之后我才知晓这些事。” “如此,原小姐还当真是清清白白。”乔苒笑着点了点头,正色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你莫以为我听不出你语气里的嘲讽。”原娇娇闻言顿时瞥了她一眼,反问乔苒,“我又不是你破案无数的乔大人,应该知道么?” 一旁抱臂旁观的大天师看到这里倒是半点没客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即便因为张解的缘故,她私心是偏向乔小姐的,可此时看着眼前这两人语带双关,一个“清清白白白莲花”一个“破案无数乔大人”,大天师还是没忍住笑。 “你可以装作不知道,如此又是清清白白了。”到底乔小姐技高一筹,顿了顿,便接了下去。 原娇娇脸色很是难看,顿了顿,才再次开口道:“我确实能猜到此事与他两家有关,毕竟一门心思地走歪门邪道这种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你我二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这话颇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意味,只可惜对面的女孩子反应却依旧如常,她淡淡的“哦”了一声,忽地又问了个有些突兀的问题:“你医治大殿下这一年很累吧?” “你什么意思?”原娇娇拧了拧眉,似是有些不耐烦了,却是垂下眼睑不再看她,“总之此事不是我做的,与我无关。” 乔苒沉默了一刻,轻哂了一声,轻轻道了声“好”。 她说“好”?才垂下眼睑一脸不欲与她多说的原娇娇听到这一声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惊讶的抬头向她看来,顿了顿之后,原娇娇反问乔苒:“你不问了?” 乔苒摇头道:“有秘药这件事是大殿下偷看到的,你只是不小心让大殿下看到而已,自然与你无关。至于接下来的事情,你亦不知情,与你无关。更有甚者,今日那春香还意图混淆宗室血脉,若不是原小姐站出来揭发,春香还不肯承认。所以,这一切非但与你无关,你还有功才是!” “够了!”原娇娇打断了乔苒的开口,蹙眉不悦道,“你不必再如此话中有话。” “我哪里话中有话了,难道你觉得我说的不对?”乔苒反问原娇娇。 一旁听着的徐和修身形颤了颤,强忍住笑:这时候笑确实不大好,不过就乔大人这阴阳怪气的本事怕是不修炼个十来年的功夫是到不了这等境界的。难道原小姐还能说乔大人说的不对不成? “总之不是我做的!”原娇娇冷着一张脸,撇过头去,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显然是被她气到了,“你还有什么话要问吗?没有的话我可以走了么?” 乔苒看向一旁的大天师,见大天师摊了摊手,做了个“不管”的动作,便也摇了摇头,道:“没有了,你可以走了。” 原娇娇回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走了出去。 早忍了许久的徐和修见状终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待到笑够了,才对乔苒道:“乔大人,你没瞧见原小姐方才看你的眼神么?你那阴阳怪气的一顿话定叫她彻底记恨上你了。” “我不说她便不恨我了?”对此,乔苒倒是不以为然,坦然接受了,“我知道她恨我,她也知道我讨厌她。彼此皆知,没什么好说的。” 徐和修:“……” “比起这个来,虽说没有证据,但是我有预感焦、原两家的人要倒霉了。”乔苒说着顿了顿,迟疑了一刻之后还是出声道,“当年原二爷出事后我见过原娇娇,她那时提起原二爷的眼神和神情同现在提起焦、原两家时很是相似。”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三十二章 “姐妹” 原娇娇身上应该出了什么事。 想到原娇娇苍白的脸色,乔苒轻叹了口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原娇娇的身体出了问题,不过因着时常放血救人,脸色苍白倒也不是不能解释。甚至厌恶总让她放血的大殿下也是解释得通的。 可方才原娇娇的举动让她意识到事情或许没有这般简单,这其中定然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她恨上了焦、原两家。所以先前她请原娇娇放血救人,原娇娇这么快就答应或许也不仅仅是因为时常放血救人的缘故。 她与原娇娇当年被炼制成“神医”的时间相近,年岁也相似,也算是一组几乎同时的试验,若是她身体上发生了变化,焉知原娇娇身体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乔苒垂眸,脑海中原娇娇的神情、举止走马灯一般闪过。 她这话一出众人便愣住了,待到回过神来,徐和修当即便道:“乔大人,光凭眼神和神情怕是不成……更何况,你有证据吗?” 乔苒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不能作数了!甄仕远瞥了她一眼,心道。 更何况私心里,不说所有人,至少在场的他们与大天师本人对焦、原两家都是恶感居多,不厚道的说一句,焦、原两家真要倒霉,众人心里倒是并没有什么不悦和焦急之感。 乔苒也非圣人,焦、原两家若真要倒霉,她不落井下石便不错了。可如今,那个幕后黑手的出现让她觉得事情没有这般简单。 女孩子目光落在脚下的地毯上,眼神落在一处许久未动。 这神情,一瞧便知道是在走神。大天师看了她片刻,没有打断她的走神,只是略略一想,便开口道:“如此,那便找个人跟着原小姐,不管如何,总不能叫她似先前对原二爷那样再来一次了。” 原二爷这个人的所作所为确实令人不齿,说他无耻还真是抬举他了。原娇娇会恨他这不奇怪。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她会用这等方法,如此直接了当的下手,连点遮掩也没有。便是陛下有心想保她都没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只好对外宣称原二爷突然暴毙而亡。 可此事闹的那般大,看到的人可不少,如今京城里知晓原二爷怎么死的可不在少数,只是没有直说而已。 “可不能叫她又来一次了,如今陛下昏迷,大楚局势本就不稳,再这般保她一次,是当真视大楚律法于无物么?”大天师说着招来心腹交待了几声,令心腹下去盯着原娇娇了。 心腹领命而去,可不多时便急匆匆跑回来禀报道:“原小姐出宫了!” 前不久还在这里与乔苒说话的原娇娇此时已然出宫了? 众人吓了一跳,心底原本就有几分信了乔苒“预感”的甄仕远当即便道:“那不好了,这位大神医不会似先时宰原二爷那样把焦、原两家的人通通都宰了吧?”说话间他下意识的去看乔苒。 到底身体里怀了一半相同的血脉,虽然那原小姐同姓乔的丫头看起来哪里都不一样,可有一点却是差不多的:那便是常常不声不响做出惊人之举。 不同的是姓乔的丫头做的惊人之举往往是助大家成事的好事,可原大小姐那惊人之举总是阴森中带了些恐怖,甚至多半是要见血的,她似个积蓄了许久怨气的孩子先忍,忍到忍不下了连点预兆都没有便突然爆发出来。不管不顾的动手之后,却又不管如何善后。左右她的血脉在手,大家总不会让她轻易出事的。 对上甄仕远望来的眼神,乔苒摇了摇头,摊手:“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这等时候她是如何出宫的?” “先前为大殿下治病时陛下给过她一个自由出入皇城的牌子。”这件事大天师倒是知晓的,“从我将重臣留下之后,她一直没什么动静。我倒是忘了这一茬,也未同守城门的禁军交待过,怕她就是借着那个牌子出的宫。” 果真是不声不响,突然做出了惊人之举!只是,此时这举止再怎么惊人,都不是惊讶的时候,还是要去看看她做了什么。 “去天师道焦、原两家等她。”叫住正要领命追出去的两个会武的宫婢,乔苒想了想,道,“你们腿脚功夫比原小姐快,显然是能早到一步的。到了也莫要轻举妄动,搞清楚她做了什么再回来禀报便是了。” 毕竟是会武又懂阴阳术手段的阴阳术士,真要翻脸不认人,那两个宫婢未必胜得过焦、原两家的人,到时候也不过白白折损性命而已。 不管谁的性命都是弥足珍贵的,没有高低之说。既然可以避免伤亡,自然便要避免了。 “照乔大人的意思做。”大天师道。 宫婢这才点头领命而去。 寝殿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大理寺众人互相看了看,片刻之后到底还是甄仕远这个上峰站了出来,问大天师:“大殿下这里……怎么办?” 这若是放到外头去问的话,哪个大楚的百姓能接受一个如此迥异于常人的天子?如今的大殿下这个样子如何做得了储君? “你没听明白大殿下的意思么?”大天师揉了揉眉心,大抵也被大殿下这一出搅的有些头疼,指了指乔苒,道:“你来说罢!” 被大天师下脸子了……甄仕远嘴角抽了抽,却很快又恢复如常了:左右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了,习惯便好了。 “大殿下不想当储君,也不想当天子了,”乔苒默了默,看向甄仕远,神情古怪而微妙,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却到底还是说了出来,“他想当太上皇。” 这真话说的同在说笑话似的。 还不到十岁的人就想当太上皇了……甄仕远重重地舒了口气,抬头望天,叹道:“幸好,我大理寺只是查案子的。” 案子再难也比不上眼前这等情况棘手。 泱泱大楚居然出了这等事,真是那等宫闺野史都不敢这么写。 “这便是个案子。”大天师显然没有就此放过甄仕远的打算,对上甄仕远那张颇有几分生无可恋的脸,她道:“查出谁给大殿下食的这种药……” “原小姐不是已经招认此事与焦、原两家有关么?” “你不会以为就凭焦、原两家的本事能造出这等药吧!”大天师淡淡的说道,“自是要找到那个造药的人,他才是一切的幕后黑手。” 造药的人……因着这一次匆匆入宫是因为大殿下惹幺蛾子的缘故,所以张大人已经找回来这等事还未来得及同甄仕远禀报。 不过,乔苒等人倒是很快便想到了那个所谓的幕后黑手——多半就是近些时日里搅的鸡犬不宁的那位了。 所以说,这么多事情到最后还是要将百年前那些早已作古了的事拉出来重查。 果然,这个案子冥冥之中就同大理寺较上劲儿了一般根本就逃不开来。 甄仕远拉长了一张脸,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是”。那老狐狸冉闻这等时候果然便不出现抢案子了,还是要他大理寺独自扛下来。 不过,他甄仕远可没这般好说话的。虽是应了下来,甄仕远却不忘对大天师提出建议:“那冉大人手下也有几个断案的贤才,不如叫他们一起从旁协助……” 大天师听了不由一哂,甄仕远这事事要同冉闻计较的小毛病她也听人说过,眼下亲眼见了,却是忍不住发笑。不过笑过之后,还是认真道:“我另有要事请冉闻来做。大殿下眼下这个样子还能不能恢复?恢复了会如何?不恢复又如何?还有,大殿下到底有没有能力留下子嗣……” 这等事光听听就是得罪人的事,甄仕远心里顿时畅快了。大天师果然一视同仁,冉闻那里估摸着也够头疼的。 坐在寝殿的客位上捧着茶喝了一口,甄仕远目光瞥向同样捧着茶杯淡然喝茶的乔苒等人默默移开了目光。 话说回来,这还是他甄仕远第一次喝到大殿下寝殿里的茶呢,当然,他相信身旁这几个也是一样的。 这还要全赖大天师出手果断,直接将大殿下寝殿里上到大殿下这个殿主人下到下头的宫人宫婢都叫禁军“请”了下去,才能让他们坐在这里闲适淡然的喝茶。 不容易啊!甄仕远感慨了一番,两杯茶水下肚,方才离开去往天师道的两个宫婢便回来了。 宫婢回来禀报道:“原小姐确实回了原家,同焦、原两家几个长辈喝了杯茶便离开了。” 回去就为了喝杯茶?这话便是坐着喝茶的几位中最“单纯”的徐和修都不敢相信:“开什么玩笑?就喝茶?” “茶水里会不会有毒?”心思稍稍深沉些的谢承泽想了想,问道。 两个宫婢对视一眼,却摇头道:“焦、原两家那几个做主的手上皆带了银介子,那介子有机关,里头藏了根短银针,喝茶前他们还特意试了试毒。” 晚辈奉茶,长辈试毒,还真是好生和睦的家族啊!徐和修听罢,顿了顿,忙转头对乔苒道:“还好你没生在那家里,我眼下听了都觉得原小姐能长成这样,时不时的突然来这么一下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了。” 这焦、原两家的人多半都有些不太正常。 乔苒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能以人为试验的家族当然不会正常到哪里去。 似乎仍有些不甘心,徐和修又问另一边的谢承泽:“大抵是我们徐家底蕴太薄,没有见识过。你谢家底蕴如此之厚,想来是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可曾见过这样的?” 谢承泽默默地放下手中的茶杯,顿了顿,道:“祖父见没见过我不知道,不过我没见过。” 果然不同凡响,连承泽都没见过呢!徐和修摇头感慨不已:只是,原娇娇突然出宫回原家就为了奉杯茶?以先前原娇娇不声不响把原家杀死杀残了大半,到最后只剩原诸一个全须全尾活着的举动来看,她应当不是那等特意出宫奉茶的孝女。 当然焦、原两家的也不是什么慈良长辈,半斤八两,人前父慈女孝,人后互相提防罢了。 顿了片刻之后,大天师开口道:“焦、原两家那里暂且没什么事便好。如此,甄大人你等便出宫吧,查大殿下服食秘药之事便交给你们了。” 甄仕远沉默了一刻,低低应了一声“是”。 大殿下的秘药早已起了作用,那人也应当早不在宫内了,自是要出宫去宫外找人的。 三人领命了出宫,一路上三人不忘将找到张大人的经过告诉甄仕远。那失踪的人总算找到了,张大人失踪一案暂且可以结案了。这也算是今日这一日唯一的好事了。 只是还没有走出宫门几人便猜宫道上遇上了回宫的原娇娇。 她出宫一趟便为了奉茶的举止着实让甄仕远等人无法做到如往常一样面对原娇娇,还未调整好脸色神情的甄仕远等人便干脆转过头去,不再看原娇娇。 乔苒倒是很快便镇定了下来,朝原娇娇点了点头。 这点头的举动看的原娇娇当即脸色一沉,正要越过她离开时,乔苒却忽然叫住原娇娇,问她:“你身边那个叫水行的丫鬟呢?” 原娇娇听的一愣,阴沉的脸色没有半点好转,愈发阴沉:“你找水行做什么?” “她是你的贴身侍婢,一路从金陵到长安再到山西路都是她在你身边,今日怎会不在?” 身边空无一人的原娇娇与往日里着实有些不太一样。 “她的身契早在山西路她替我被抓走那一回我便还了她。”原娇娇说道,“所以,她是自由身。半个月前她便提出想走了,你进宫问我取药那一日走后,她便跟着走了。” “我知道了。”乔苒听罢,抬眼再次看向原娇娇。 原娇娇依旧沉着脸,咬着下唇,苍白着一张脸抬头与她对视。 对视了良久之后,乔苒目光从原娇娇苍白的脸上移开,轻声道:“你保重。” 原娇娇愣了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半晌之后,她垂下眼睑,低低的应了一声“哦”,便转身走了。 待到原娇娇离开后,徐和修忍不住开口问乔苒:“乔大人,你同她说这种话做什么?她要是当真把焦、原两家的人怎么样了,那也是她的事,说句有些无情的话,这些人同你无关的。” 一旁的甄仕远神情却有些复杂,比起姓乔的丫头的这一句“你保重”,那原娇娇没有恨恨的来一句“不用你多管”之类的话,而是乖觉的“哦”了一声才更令人奇怪。 他此前是从来不觉得姓乔的丫头同那原娇娇站在一块似一对姐妹的,即便这二人长相确实相似。可方才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竟莫名其妙的自心底里冒出了一句话:这两姐妹也不知在打什么哑谜,似乎只有她二人懂了,旁人却怎么都无法懂一般。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三十三章 报案 两人这亲如姐妹的客套话里到底有什么玄机回去的路上任凭旁人怎么问,女孩子就是闭口不谈。 甄仕远有些失望:先时在宫里日夜惦记着出宫,眼下好不容易出宫了,可心情却是半点不见好,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各种各样棘手的案子,甄仕远总觉得这出宫了还不如不出宫呢! 不过,好歹算是回家睡了个安稳觉了。许是许久没有回家睡书房了,夫人对他都比平日里好了不少,甄仕远受宠若惊的发现书房里他那张常睡的塌上还多了个枕头。 也不知是这枕头的功效还是其他,这一晚,甄仕远睡的格外踏实,直到第二日被夫人闯进书房从塌上踹下来才堪堪醒来。 “你这老东西还不醒?大理寺卿的乌纱帽不要了?”甄夫人冷着脸,揪住甄仕远的耳朵,喝到,“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都快午时了!” 要命了!午时了!甄仕远吓的一个激灵,原本还有一些的困意顿时全消,一番手忙脚乱的匆忙洗漱之后赶到了大理寺。 一进门便对上了唐中元那张表情微妙古怪的脸。 甄仕远匆匆忙忙扶正官帽,问守在门房处等他的唐中元:“今日衙门没什么事吧!” 唐中元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垂头指了指他足上的官靴提醒道:“大人,你靴子穿反了。” 左右两脚的官靴倒了个个儿。甄仕远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小脚趾的疼,暗道:难怪这一路总觉得不对劲呢! 坐在廊上换了官靴之后,甄仕远才重新起身,抬脚就要往衙门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问道:“姓乔那丫头还有徐大人、谢大人可来了?” 昨日出宫回到家中已然不算早了,这三人可莫像他一般迟到了。 “来了又走了!”唐中元回了一句,没有如往常那样跟上甄仕远的脚步,而是顿了顿,对他道,“大人,焦、原两家的门房早上过来报官了。乔小姐同徐大人、谢大人他们已经过去了,我在这里等大人,大人处理了衙门的事便同我一同过去吧!” 这话一出,当即将原本还算镇定的甄仕远三魂吓走了两魂半:“焦、原两家出事了?你怎的不早说?” 唐中元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听甄仕远飞快的打断了他的话,一句接着一句问了出来。 “死了多少人?” “可还有活口?” “此事同原娇娇有没有关系?” “原娇娇此时人在哪里?宫里吗?还是焦、原两家?” …… 对上甄仕远焦急的一句接一句的询问,唐中元倒是没有如往常那样立刻回了甄仕远,而是待到甄仕远问的差不多了,停下来之后,才回他道:“没有死人。是焦、原两家的人除了两个门房,哦,还有那两个抓来关在大牢里的焦家小辈之外其他人都不见了。” 不见了?正要爬上马车的甄仕远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待到回过神来,他忙问唐中元:“什么不见了?怎么个不见法?” 唐中元解释道:“就是突然不见了,门房一大早起来便发现人不见了。” 甄仕远听的嘴角顿时一抽:“我是说什么人抓走了焦、原两家的人?又或者焦、原两家的人惹出了事自己跑了?” 唐中元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甄仕远看着眼前一向靠谱的唐中元突然给他来了个这样的回答,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不过好在不等他再次开口,唐中元自己便解释了下去:“不知道是被抓走的还是自己走的,门房睡得很死,第二日一早醒来便发现人不见了。” 这……甄仕远默了默,无力的挥了挥手:“罢了罢了,去天师道看看情况再说吧!” 昨日才说原娇娇会宰了焦、原两家的人,却发现是虚惊一场。结果今日一大早起来焦、原两家的人便突然没了?此事同原娇娇若是无关那才是怪事了! 甄仕远火急火燎的赶到了天师道,而后便被等在天师道口的官差直接带去了原家的议事大堂。 两个门房暂且被看押了起来,是以甫一踏进原家大宅,甄仕远便觉得一静。入目所见的除了他与身后的官差之外,连个人都没有。 “若是被人带走的,怎会连点痕迹都没有?”甄仕远看了看雨中弯折浮于水面上的石桥,安静的有种今日自家带了官差过来逛私园的感觉。 “确实如此,两家都没有半点挣扎的痕迹,”官差在后头解释了一句,同甄仕远走过石桥跨进原家的议事大堂,道,“到了,大人。” 原家议事大堂的大门此时正开着,早一步过来的乔苒、徐和修连同谢承泽正坐在大堂内喝茶。 这情形,莫名的让甄仕远想到了昨日在大殿下寝殿里喝的那杯茶。 这两日还真是有意思,继喝到了大殿下寝殿里的茶之后又喝到了原家的茶。 不过……在踏足原家议事大堂前,甄仕远抬起的脚倏地一顿。他看向面前这座铺了厚红毯的议事大堂,忽地记起来这原家的议事大堂似乎就是去年原家出事的大堂。那时,大堂里血流成河。原家上下除了出城的原诸之外,一众上下族老、族叔们几乎全数交代在了这里。便是之后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也瘸了废了,当然,其中死的最惨的便是那位原二爷了。 莫名其妙想到这一茬的甄仕远心头一慌,尤其这议事大堂脚下铺的还是红毯,更是让他想到了那一日血流成河的情形。 “甄大人!” 倒是在里头默默喝茶的三人注意到了抬着一只脚举在半空中也不知是想进来还是不想进来的甄仕远。 徐和修招呼了他一声,朝他招手道:“甄大人进来说话吧!” 甄仕远默了默,抬脚走了进来。 这三个都在呢,有什么可怕的? 甄仕远走到乔苒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乔苒伸手提起桌案上的茶壶为他倒了杯茶。 “发生什么事了?”甄仕远问道, “焦、原两家的人失踪了。”徐和修看了看乔苒和谢承泽,开口道,“我等查过了,除了人什么都在。” 甄仕远:“……” 这叫人话吗?什么叫除了人,什么都在? 先前失踪个张大人的案子已经叫他查的头疼了,这如今焦、原两家一家老小都失踪了,这要怎么查? “怎么会突然失踪?”甄仕远想了想,却还是觉得有些不解,“还有,为何单独留个门房?焦、原两家的人便是捆着一个个叠起来要带走也不是一件易事,这附近街坊四邻或许都能察觉到动静。” “焦、原两家的邻居是解之,他不在长安。”徐和修认真的回答甄仕远的疑问。 甄仕远:“……” 倒是险些忘了,这两家的邻居是张天师,这没有人证倒是情有可原了。 “那除了张天师之外可还有别的人发现和看到了?”甄仕远认真的问道。 徐和修看了眼没有一点想要开口意思的乔苒和谢承泽之后默了默叹了口气:这两人连说都懒得说,罢了,还是他来说罢! 大理寺的案子,总要遵守规章流程的,不是么? 这般想着,徐和修便认真的回道了起来:“一连多日都是雨,隔壁的回园也无人出来打马球,昨晚又下了暴雨,附近的打更人也未出来,是以把人带走没被人瞧见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如此啊!甄仕远想了想,却仍有些不死心又问:“可那焦、原两家的人都不是普通人,他们身手不凡,会武,而且还是阴阳术士,按理说自保不是问题啊!” “关于这个么?我们有猜测的,只是没有证据。”徐和修对甄仕远说道,“他们应该是吃了药,昏迷了,否则那两个门房也不会睡得那么死了。” “吃了药么?”甄仕远愣了一愣,记起昨日原娇娇特意回家奉茶的举动,顿时一个激灵,“难道是她?” “或许吧,迷药用银戒子也是试不出来的。”徐和修说道,“还有,至于为什么要留那两个门房的话,想来总是要有人来官府报信的,毕竟解之不在长安,若是没个人报信什么的,指不定焦、原两家的人失踪不知多久都不会叫人发现呢!” “什么叫或许?”回过神来的甄仕远对徐和修的解释很是不满,“大理寺办案应当讲究证据。” “没有证据了,现场被处理干净了。”乔苒终于在此时开口了,对上甄仕远望来的目光,女孩子神情平静,“所以,一切都是推测。” “那原娇娇……”甄仕远想了想,到底有些不想就这般放过这个明眼人瞧着就似是凶手的人。 “没有证据。”乔苒认真的说道,“你便是几乎能肯定就是她,也不能定她的罪。更何况,她只是奉了杯茶而已。” 什么叫奉了杯茶而已……甄仕远翻了个白眼,只觉得在大理寺卿的位子上呆的越久越能体会什么叫“世上之事,无奇不有”这句话。 “不对啊!她便是奉了茶,喝茶的只是那几个做主的老人,其余下头的除了门房之外的下人以及族中一些小辈呢?”甄仕远认真的分析着,“那茶水难道还能分给这些人吃不成?” “关于这个么?就是我的推测了。”乔苒解释道,“有问题的是水,不是人,所以这两家上下,连同那两个没被带走特意留着报信的门房也睡的死死的,没有一点反应。” 有这水,再加上邻居张解不在、回园无人、外加昨日暴雨无打更人,如此天时地利人和齐了,倒是有可能将人悄无声息带走的。 “可如此的话,既然水有问题,这几个年长的也总要喝水吃饭的,原娇娇又何必特意走一趟呢?”甄仕远有些不解。 对此,乔苒也有自己的解释:“当然是恨这几个人,回来亲手奉杯茶好送他们上路而已。” 送……上路?甄仕远吓的一个激灵,本能的脱口而出:“你是说这焦、原两家的人要死了?” “或许没那么快死,”乔苒想了想,道,“不过应该是落到那个幕后黑手手中了。” 那个幕后黑手自然是指给张公子食了可以改变声音的药又给大殿下吃了短短时日内急速成长成大人药的那位。 “可他要焦、原两家的人做什么?”甄仕远反问乔苒,觉得他一个正常人要理解这些人的想法委实有些艰难。 “这个么?也是我的猜测,做不得数的。”女孩子依旧解释着却垂下了眼睑,想到昨日同原娇娇那一声“哦”,她道:“焦、原两家的人不是寻常人,是阴阳术士,有活的阴阳术士做试验,他那些千奇百怪的药应当有了用场。” 甄仕远还是没转过弯儿来:“她恨焦、原两家的人不奇怪,报仇方法不少,为什么会选择将人交给那个人?” “自然是要他们上路了。”徐和修说道。 一个上午的功夫,他同承泽已经听乔大人解释过了。 “当年她恨原二爷选择了直接动手,如今她选择了借刀杀人,毕竟,人是会进步的嘛!”徐和修说道,“不用她动手,直接将焦、原两家的人送给那幕后黑手做个交易,岂不是更能泄愤?” 人是会进步的?于这种事上进步?甄仕远倒吸了一口凉气。 “哦,对了,这一切都没有证据。”徐和修解释着不忘看了眼乔苒,说道,“只是乔大人的推测而已。” 没有证据就抓不了人……甄仕远揉着有些头疼的眉心问乔苒:“那你能再推测推测她同那幕后黑手做了什么交易吗?” 这个么?就猜不到了。乔苒摇头,不过想了想,还是说道:“交易既然成了,自然就是两人双方都认可的事了。” “那如此,这焦、原两家族人的失踪案如何立案追查?”甄仕远翻着眼皮,头疼的厉害,“说到底还是要找到那个幕后黑手。我等也别指望原娇娇会配合,还有,待找到焦、原两家族人时,他们人还能活着么?” “听天由命吧!”徐和修想了想,道,“想想先前那个被折磨的半死的那位从张夫人宅子下找到的活口,若不是原大神医赐了药,那人几乎也快死了。” 甄仕远:“……”他忽然有些理解当年他进京时上一任大理寺卿狄方形为什么还不到古稀之年便急着致仕了。 “大人,还是要从头查起。”沉默了良久之后乔苒再次开口了,“从百年前锦城县令苏凉领的那密令开始查起,只有破了这个悬案,才能找到那个人。”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三十四章 重提话本 悬案若是好破也不会成悬案了。更何况,这所谓的悬案可是曾被两位天子遮掩过的,便是手头的卷宗尚不可信,这要如何查? “卷宗记录的事情不可信,那便从人开始查起。”甄仕远将从宫中借调来的《帝王起居录》摆在了众人的桌案上,拍了拍厚厚的两沓起居注道:“好好查!” 徐和修“哦”了一声,当即便从桌案上抽了一卷起居注翻了起来,谢承泽也跟着抽了一卷,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甄仕远又转头看向一旁的乔苒,却见女孩子摆了摆手,扬了扬手里的书道:“我先看看这个便是了!” 是么?甄仕远扫了眼乔苒手里的书,只觉得有些眼熟,便多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这不正是姓乔的丫头时常拿在手里看的徐十小姐写的那本还未在坊间上市的话本子么? “你还没看完?”甄仕远有些不解,以他对女孩子的了解来看,她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将一本话本子翻来覆去的看还真是头一回。 乔苒摇了摇头,没有多言,继续翻着手里的话本子。 甄仕远想了想曾经看过的两册徐十小姐的话本子,那与其说是大理寺女官探案故事倒不如说是《大理寺女官与阴阳司天师二三事》来得好,着实叫他提不起什么兴趣来。 不过在同徐和修、谢承泽一样翻帝王起居注与同她一道看话本子间略一踌躇,甄仕远还是选择了后者,干脆的搬了个凳子走到她旁边跟着一起看了起来。 还要自己搬凳子的大理寺卿……甄仕远觉得自己委实有些“没官威”,不过细想了想,却又自豪了起来。 这世间也只清明的官员才能如此没官威啊! 话本子上翻的那一页正是一个新案子,这新案子有个同鬼怪话本子一样的名字,叫做“狐狸丹书”,甄仕远只看一眼便生出了几分兴致,立时同乔苒道:“似这个名字的,定然就是有人借着狐狸丹书的名字装神弄鬼,到最后发现都是人为的,只是为了杀人而已。” 乔苒看了眼在一旁啰嗦的甄仕远,倒是没有嫌弃这等“旁人看话本子时在一旁神神叨叨”的看客,转而认真道:“确实是人为的,这狐狸丹书是发生在一座道观里的案子。” “那就是道观里的道士干的!”甄仕远猛地一拍大腿,可到底拍的是自己的大腿,这一巴掌可叫他疼的龇牙咧嘴,痛的不行。 乔苒点头,目光没有移开眼前的话本子,认真道:“倒确实是道士做的,不过这道士是受人指使。” “那这道士便不是主谋啊!”甄仕远想了想,道,“按大楚律法,这道士并不是主犯,只是从旁协助的旁犯。” “不,是主犯。”乔苒听了,却纠正了他的措辞,若有所思道,“道士杀的人同道士有仇,那人只是将谋害道士一家的凶手告诉他而已。” 甄仕远理了理其中的因果,顿时咬牙:“那这人也忒坏了。” “坏的还不止这一个案子,还有之后好几个案子都是如此!”乔苒翻了翻话本子说道,“那人就在幕后操控,却自己不动手,助那些人报了仇。当然,那些报了仇的人自己下场也不好,毕竟杀了人,杀人偿命,这是大楚律法,可那人却能借律法游离于大楚律法之外。” “那也太坏了……”甄仕远感慨了一句,“我大理寺官员为找凶手,这头发掉了多少?嗯?不对?你说什么?” 随着甄仕远猛然扬高的声音,一旁正在翻帝王起居注的徐和修和谢承泽同时停了下来,脸色顿变。 从徐十小姐的死开始,再到葛怀素一案最后再到眼下明镜先生的案子,背后那幕后黑手……惊愕之下,徐和修忍不住再次确认了一番:“乔大人,这当真是十妹妹的话本子?” 已经翻了那话本子好几遍的乔苒点了点头,道:“我拿到这话本子时,葛怀素一案还未发生,这话本子……“乔苒看着面前的话本子,眼里露出一丝深思之色,“就似未卜先知一般,预言到了有人操控在长安城里不断行凶和杀人!” “怎么可能?”徐和修惊讶之下脱口而出,“十妹妹早已经不在了,而且这话本子这般厚,这不是短短时日内能写完的!” “可这话本子确实是徐十小姐的笔迹。”乔苒默了默,说道,“而且到我手中已一定时日了。” “撇去徐十小姐第一案受害者的身份的话,既然能在事情发生之前便预感到了这些,甚至将其编纂成故事,她一定是早早便知道了这么个人的存在。”乔苒说着,看向众人,“她比我们知道的都早,哦,对了……我近些时日又发现了一件事。” 便知道她百般翻阅的话本子不会有这么简单,甄仕远忙问:“什么事?” 乔苒却问一旁的徐和修:“第一本话本子是徐十小姐回长安之后听徐大人说了大理寺有我这么个女官之后才开始写的,是不是?” 作为当事人的徐和修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不错。”徐和修点头道,“十妹妹回长安之后知晓了你的事情,便开始缠着我说起了关于你这一些时日的旧事,而后才开始动笔写了第一卷。” 当然,那两卷已经叫坊间书坊出的书册他都读过,确实似是一个听人口述案子,外行人写的话本子。 不过那两卷话本子受欢迎的主调也不是案子本身,而是张天师,哦,不对,里头乔大人和解之的姓换了一下,是乔天师和张大人的故事。 “这本话本子里……”乔苒轻轻一笑,忽地抬手将话本子翻到了话本子中间的一页,众人看了过去,这一看却是不由一愣。 这话本子里中间一页“夹了”一条生了多足的虫子,远远瞧着叫人有些发憷,不过此时那条虫子早风干不知多久了,干巴巴的夹在话本子中。 看着众人的脸色,乔苒解释道:“非我保存不当所制,这虫子原本便夹在书中……” “这虫子名为仙蠹虫,出自岭南丘陵地,”谢承泽在盯着那虫子看了片刻之后,说道,“这整个大楚除了岭南,别的地方不会有。” “哦,对了,还有,此虫存活时间极其短暂,不过两日便会死,当是无法活着走出岭南的。”谢承泽又道。 徐和修闻言立时“哦”了一声,瞥向谢承泽:“承泽,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谢承泽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大楚异虫录》中有,你可以去翻一翻。” “不错。”乔苒闻言略略一顿,便开口道,“若非有人故意保存了这仙蠹虫的尸体夹在书中的话,这本书应当到过岭南。” 徐和修听到这里,脸色顿时一白:“十妹妹确实去过岭南,去洛阳守孝时,十妹妹曾离开洛阳三月有余,据说是去岭南游历来着……” “若是之后编纂的这本话本子的话,每一张纸在书写前定然是空的,不会有虫蚁的尸体,”乔苒默了默,手落在话本子上略略一压,道,“这本书应当不是最近写的,若是以徐十小姐去岭南的日子计算的话,按照顺序,这第三本才是第一本。” 乔苒垂眸看向徐十小姐留下的第三本话本子:“若是先有了这本,再有了先前两本的话,那先前两本所做的都是为了第三本话本子而已。” 这件事她并非一开始便发现的,一开始拿到这本话本子时她只是觉得第三本话本子中的案子比起第一、第二本更为离奇,便当真起了一些兴致;而后便发现这话本子中的人似乎隐隐有一些人的影子便愈发觉得这话本子有意思,或许是天性好奇使然,她开始尝试着找到这话本子里所有人的影子;再之后,一次无意间在《大楚异虫录》中发现了仙蠹虫的模样,与书中这虫子的样子做了对比,才发现所谓的第三本其实是第一本。 这也是她有所失误之处:一开始发现这虫子,只以为是保存不当所致,没有发现这虫子除了岭南其余地方根本不会有。 如此的话,那种故事间浓浓的割裂感似乎也有了解释。 手里话本子重新翻到了最开始一处,乔苒看到了最开始那个俏厨娘之死的故事,话本子里的“张女官”现实中所指的她自一开始就被抓了。 而那个第一、第二本话本子中被不少坊间书迷以为暗恋书中“乔天师”的重要女配角俏厨娘从一开始就已经死了。 所以,爱慕“乔天师”的两个人,一个一开始就被抓了,一个一开始就成了死人。套到现实来看,那便是一开始,乔苒就已经被抓住了,而另一个俏厨娘,乔苒自始至终都在想着她到底指的是谁。 “俏厨娘性子活泼开朗,人又热情,除了厨艺平平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缺点。”这话有些嘲讽,从徐十小姐的笔触中也可以看出她并不喜欢这个俏厨娘。 一个厨艺这本职能力平平却当上了厨娘的人从一开始便是个死人。这一点乔苒直至现在都不敢肯定徐十小姐指的到底是谁。 而之后,关于死去的俏厨娘的身世则是从他人嘴里揭开的,她似乎与张女官有些关系,不是她多想,与她身世有关这一点乔苒一开始便想到了原娇娇。 可这俏厨娘又似乎与原娇娇有诸多不同之处。 她已经翻完了这本话本子,这话本子的最后对杀死俏厨娘的幕后黑手都没有交待。所以“张女官”依旧背着杀害俏厨娘的罪名,以戴罪之身查着案子,直到最后都不曾逃离,而“乔天师”也依旧独自一人怅然的看着长安城出神。 这个结局乔苒有些熟悉,第一本和第二本同这个结局是一样的,不过不同的是那时候“乔天师”和张女官是两个人一起怅然的看着长安城出神。 对书中主角、配角仍然没有摸清楚的乔苒重新将目光落到面前这个操纵了长安城一系列案子的幕后黑手身上来。 “虽然是一本没有交待了幕后黑手身份的话本子,不过这幕后黑手所图不小。”乔苒说道,“除了操纵狐狸丹书里的道士杀人之外,下一个故事叫画皮。” “画皮!”甄仕远咀嚼着这个名字,皱眉道,“怎么又跟个妖怪的故事一般?” “不是妖怪故事,”乔苒看着手里的话本子认真的说道,“不过也挺叫人害怕的,说是朝中两个官员大梦一场,互换身份的故事!” “那为什么叫画皮?”谢承泽听到这里,忽地出声道,“便是换了身份,这个案子似乎也与这个名字无关。” 乔苒解释道:“因为幕后有人在操控他二人换了身份。” “那个幕后黑手么?”徐和修说到这里,神情有些复杂,总觉得他似乎从未看明白十妹妹一般。 “不错。”乔苒点了点头,忽地合了手里的话本子,没有理会正看得专注的甄仕远,口中复述了一遍故事的经过,“说是两个很有本事的文官互相看不顺眼,有一次为一个青楼花娘争执了起来,两人大打出手,遇了意外双双昏迷。就在两人昏迷的过程中,那花娘死了,后来查出杀人的是一个闯入其中的年轻官员,两个昏迷的文官险些被当成了凶手。” “故事的最后,两个文官依旧在朝堂为官,不过从幕后黑手口中的意思是这两人换了身份。”乔苒说道。 “这故事有些说不通啊!”徐和修听罢却十分不解,“为什么要换身份?而且这两人长相不同吧,换了身份旁人看不出来么?再者说来……” “不知道。”乔苒默了默,看了眼一旁同样满脸都是不解之色的甄仕远又道,“这画皮案子是一桩查出的旧案,发生在所有案子之前,存在于幕后黑手的记忆里。话本子没有结束,不过从最后‘张女官’和‘乔天师’的对话来看,那幕后黑手做这一切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觉得自己是对的。” 乔苒垂眸,想着话本子最后那句关于幕后黑手心思的描述:“他觉得这世间每个位子都该由合适的人来坐,包括天子。他可以指定一个帝王,便可以指定第二个帝王坐上那个位子。”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三十五章 身世 翻了一天卷宗,除却徐十小姐那话本子的“未卜先知”令人在意之外,其余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可偏偏“未卜先知”的徐十小姐已经死了,很多线索仿佛都已经陷入了死胡同。 帝王起居注记载帝王在位几十载的事,自也不是短短一两日之内能够看得完的。 从晨起翻到日暮,还是毫无所获。甄仕远招呼了一声正在翻阅卷宗的众人,道:“好了好了,明日再查吧!” 莫要案子还没查完,人便已经受不住了! 说罢,甄仕远便率先走了出去。 翻了卷宗的徐和修同谢承泽理了理卷宗,乔苒也将那本徐十小姐的话本子用油纸包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塞入了怀中。 “外面雨小了些!”徐和修走到屋堂外,看着几乎察觉不到的细雨,心情突然好了不少,转头问谢承泽和乔苒道,“吃饭么?我请!” “不了。”乔苒却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道,“裴卿卿一会儿来寻我,你们去吧!” 如此吗?徐和修有些失望:他难得请一回客呢!不过想到裴卿卿那小丫头的胃口,到底还是没有再坚持。 毕竟荷包决定了他只能请胃口小些的客人吃饭,裴卿卿明显不属于此列。 同女孩子打了个招呼之后,徐和修便同谢承泽出了衙门。 许是一连多日的下雨确实将人关的狠了,此时蒙蒙细雨的天却已经有不少百姓不撑伞出来走动了。 挨家挨户搜查真真公主的举动已经没有前些日子那般紧张了,不少人都说真真公主已经不在城中,此时再搜查也是徒劳。 徐和修和谢承泽走进一家路边的酒馆,点了几个小菜喝着酒聊天说话。 几杯酒下肚之后,徐和修突然开口道:“承泽,我觉得乔大人今日说那个画皮的故事时反应有些奇怪,你觉得呢?” 谢承泽瞥了他一眼,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顿了顿,忽道:“阿缘若是没有因绿意几人而死,之后也必会成为那个人的目标。” 正端着酒杯的徐和修手中动作一顿,这是自阿缘死后,承泽第一次主动提起阿缘。 捏紧了手里的酒杯,顿了片刻之后,徐和修点头低声道:“我知道。”顿了顿,他又道,“读懂阿缘写的那本话本子,或许这个案子便破了。” 谢承泽轻应了一声:“不错!” “我觉得乔大人应当已经读懂了。”徐和修一杯酒下肚,又道,“她的反应有些不对劲,从前日晚上宫中遇到原娇娇那时候开始便有些不对劲,她对原娇娇说保重……嗝儿……” 一声酒嗝提醒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喝了不少酒了,徐和修眼里已有些许醉意。 谢承泽依旧只是端着手里的酒杯,顿了顿,道:“因为原娇娇同那个人做了交易。你看看但凡同那个人做交易的,绿意也好,葛怀素也罢都死了。至于明镜先生,他倒是个例外,因为他没有杀张大人,若是杀了张大人,这杀害朝廷命官一罪也是要死的。与虎谋皮是一件危险的事,原娇娇虽然性子古怪,可论心机在那个人面前却是不值一提,所以她对原娇娇说保重。” “是么?”徐和修认真的想了一会儿,而后朝谢承泽竖起了拇指:“还是承泽你厉害,我不如你!” “你很好,不必妄自菲薄。”谢承泽看着他说道。 “我还是觉得你比我厉害些!”徐和修想了想,道,“这个案子你总能比我快一步想到,譬如那个仙蠹虫……” “因为我见过。”谢承泽看着他,忽道,“是乔大人厉害,什么都不知道便能查到这一步,我却是亲眼见过。” 是么?徐和修有些糊涂:“你见过仙蠹虫?” 谢承泽看了他一眼,为他倒了杯酒,手里拿了许久也未入口的酒杯与他碰了碰,一饮而尽。 “干!”徐和修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一口喝了下去。 入口的酒有些辛辣醉人,眼前逐渐模糊,耳畔是谢承泽淡淡的声音,似是有些遥远,却又仿佛近在咫尺。 “你和解之都很好,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此生能认识你和解之是承泽之幸。” “我亲眼见过的不止仙蠹虫,还有一个一个的孩子。你见过封仵作拿兔子一对一对的对比钻研么?那个地方也有人在做同样的事,不同的是那是活生生的人。” “我在很早以前就见过乔小姐了。那时候她还小,尚在襁褓之中,一声啼哭救了我的性命,若没有她,那时候我或许就死了。” 不知不觉间“乔大人”又变成了“乔小姐”,谢承泽似乎很习惯唤“乔小姐”,同唐中元等人一样。 “阿缘已经死了,她今日的反应当是已经读懂了阿缘的书,若是……或许很快也会死。所以,不能再如此下去了。” 说到这里,是淡淡的一声苦笑。 “我还想去见一个人,再不去见她,她便要做同原娇娇一样的事情了,我必须阻止她。” …… “嘭——”一声,眼前醉酒的人倒在了桌上,发出阵阵鼾声。 又是一个醉酒的,醉的厉害了! 角落里有喝的半醉的往这里看了一眼,继续举杯醉饮。 “小二。”谢承泽叫来酒馆的伙计,将一枚银子塞入他手中,道:“某大理寺谢承泽。” 伙计吓了一跳,神情肃然,虽说认得大理寺的官袍,可没想到眼前这位居然是那位小有名气的小谢大人。 “徐和修。”指了指桌上醉的厉害的徐和修,谢承泽又道,“便让他在这里呆上一晚,待到明日醒来再告诉他我已经将账结了。” 伙计听的连连点头忙道“不敢有负所托”。开玩笑,大理寺的大人们,尤其还是谢家、徐家的人可不是他们一个小小的酒馆所能得罪的! 谢承泽这才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酒馆。伙计目送他出了门,却见他并没有朝着谢家的方向行去。 挠了挠头,伙计有些不解:那方向有好多衙门呢!是回衙门吗?还是……哦,对了,除了衙门还有学生读书的国子监什么的……看了片刻,伙计收回了目光:管他呢!贵人的事总与他无关,只消照顾好了这边醉酒的徐大人,莫让人打扰到他便是了。 这般想着,伙计将角落里的屏风搬了过来,挡了挡门口吹来的风,继续招待客人了。 酒馆嘛!一夜营业至天明是常事,稍稍照看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 …… …… 临近戌时,国子监的课业早就结束了,却还是有不少勤奋的学生正在学堂里奋笔疾书。 这世间天赋过人的终究少有,多的是要勤能补拙的,乔书也是其中之一。 “乔书!”有小书童走到他身边推了推他,指向门口,道:“有人找!” 有人找他?乔书听的不由一愣,放下手里的书跟着小童走到了国子监门口。 有人背对他而立站在门边,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做什么,背影不算太熟悉,不过那一身大理寺的官袍倒是很熟悉。 小童将人带到便走了。 乔书走过去,开口:“请问……” 话未说完,那身影动了动转了过来,入目的那张脸见过,却并不算熟悉,是张天师那个好友,谢家那位…… “乔书!”那人朝他点了点头,唤了他一声。 虽然不清楚这个并不算熟悉的谢大人何以突然会来找自己,乔书还是唤了声:“谢大人。” “近些时日长安城里有些乱,”他没有废话,开口便直道,“你回家去,跟在乔小姐身边,没事不要出门!” 可是……乔书有些犹豫:“最近课业有些紧……” 京城里发生的事虽然一时半刻影响不到正在读书的国子监学生,可到底也有风声传了进来。 有人说“陛下昏迷”了,有人说“不少大人们被大天师留在宫中”了,还有人说“真真公主逃了”,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却皆不是什么好的消息。 “先回家去,你年纪还小,也不急着科考。”谢承泽说道,“复习更充分些,往后自也能发挥的更好。” 这样吗?沉默了一刻,乔书道了一声“好”。 这一声“好”之后,谢承泽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盯着谢承泽的背影看了片刻之后,乔书转过了身,走到长廊上时,正遇上了迎面而来的书童。 “乔书!”小书童板着脸一本正经的问道,“谢大人寻你何事?” 乔书没有瞒他,认真的回道:“叫我回家复习去!” “回家复习也可以,你若是想读书,在哪里读书都是一样的。”小书童认真的说道。 没有取笑这个才七八岁的小书童认真劝人读书的样子,乔书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 小书童这才没有再问他,转而嘀咕了一声:“我先时还以为谢大人是来找王妃的呢!他先问了镇南王妃可在家中,又问了你,却原来是来找你的。我便说嘛!这大晚上的,便是隔了辈分,可到底是一男一女,又不是亲眷,过来找王妃总是不好的。” 被书中学问熏陶的多了: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小书童可是懂得。 镇南王妃虞氏自回了京城之后一直呆在娘家,虞氏一族就在国子监后头呢! 乔书听了,愣了一愣,想到方才谢承泽离去的方向似乎就是那个方向。不过他也未在意,谢大人的品行不至于有什么问题。 让他回家复习……也好,倒是许久没见乔小姐他们了。 …… “王妃。”端着热水进来的婢子唤了一声正在灯下对着一只虎头鞋发呆的镇南王妃,道,“该洗漱了。” 此时才过戌时,其实于寻常人而言,洗漱尚早,不过于独居的镇南王妃来说,便是不睡也无什么事可做。 “把水放下吧!”镇南王妃淡淡的说道,“我一会儿洗漱。” “好!”婢子没有催促,自镇南王妃回京之后便是她在伺候,是以对镇南王妃的习性,婢子已经很习惯了。 得了镇南王妃这一声回应的婢子向后退了出去,只是方才走到门口便撞上了另一个匆匆赶来的婢子。 “王妃!”婢子手里举着一只铁皮做的拨浪鼓,道,“外面有个人举着这拨浪鼓来找……” 话还未说完,方才还镇定的坐在灯下的镇南王妃却脸色顿变,不待她将话说完便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拨浪鼓,激动道:“这拨浪鼓哪来的?” …… 被婢子引进来的年轻公子一身大理寺官袍,镇南王妃看的一怔:“你是大理寺的……” “我近日来找你不是为大理寺而来,而是为自己而来。”谢承泽说着,忽地抬手将袖子掀了起来,指向右手手肘内侧,道,“我走丢时这里有一块烫伤的痕迹,对不对?” 看着他那一段完好无损的手肘,镇南王妃有些疑惑,只是抬头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的长相,却又觉得确实有些面善。 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会长的像父亲又或者母亲这般好相认的,有时候两相结合之下的孩子并没有这般好相认。 她的孩子自小便没有那般好认。 “治好了之后我便再也没有什么足可以辨别身份的地方了。”谢承泽说道,“可我记得这拨浪鼓的声音,您也记得对不对?” 镇南王妃看向手里的拨浪鼓沉默了下来。 “这不是寻常的拨浪鼓,是擅催眠摄魂手段的人用来操控他人所用,我幼时残存不多的记忆里还记得这个声音。”谢承泽说道,“本以为找不到这个声音了,却到底还是运气,居然当真叫我找到了这个声音。” 裴卿卿那小丫头送给他的礼物他是真的很喜欢。这拨浪鼓或许已经不是当年那一个,可有些记忆双方却都还在。 昏暗的灯光下,镇南王妃脸上血色尽失:“是那时府里的奶娘说着拨浪鼓好用……” 后来她的孩子不见了,镇南王府迅速落败,府里的人遣的遣,散的散,也早已找不到当年那些人了,自然也包括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奶娘。 若当真……那便是她的错,是她没有注意到府里有人包藏祸心。 “可是为什么……”镇南王妃却仍然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对我的孩子做这等事?” 镇南王一脉早已经败落到不成样子了。 “因为他不仅需要镇南王的血脉,也需要双胎,我有一个一出生便已经‘死去’的兄弟对不对?”谢承泽淡淡的说道。 镇南王妃脸色发白,双唇颤了颤,再联想到摇那拨浪鼓的奶娘,是谁动的手脚显而易见了。 “事情如何,往后有机会我自会解释。我今日前来,是为了阻你与他合作,与他合作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我不希望你同先前那些人一样。” 镇南王妃看着谢承泽淡而疏离的模样,双目忍不住发红:“你既然早已知晓……为什么先前不来找我?还有,你何以会成了谢家的孩子?” “因为……我答应过谢五爷的。”谢承泽垂下眼睑,道,“是我害了谢五爷一家,若非我的缘故,他们根本不会死。” 真正的谢泽早在金陵便已经死了,所以他是承泽,却从来不是真正的谢泽。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三十六章 双生 从记事起,除了那些带着青眼獠牙面具的人之外,便只有一对对襁褓中的孩子。那些孩子生着相似的长相,据说是从各地寻来的双胎甚至三胎。 那些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孩子按照相貌被分别放在了一起,襁褓之上悬的不是寻常逗弄孩子的布老虎、拨浪鼓这等玩意儿,而是一册一册空白的本子,上头记录着那些孩子的出生年岁、灌下的一碗皆一碗的药里头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何以成了那个幸运儿,没有被灌过那种药,却自小被鞭笞着端来一碗皆一碗的药,成了灌他人药的那个人。 那些药里有什么他不知道,只知晓那一对一对的孩子多数活不了多久都会死于那碗药下。 喂药的他大概便是最直接的凶手。一件事情做的久了,大概也会渐渐麻木,哪怕这是一件放到外头会惊世骇俗的事。 照这般算来,他自小手上便沾满了鲜血。 可那时他不觉有什么问题,只是茫然想要看看小院外头的世界,可他不敢,便是饿了偷偷溜出小院去厨房偷个馒头都会受到严重的鞭笞。 挨打很痛,他不敢。 困在小院之内,今夕不知何年,小院里也从来不会如寻常人那般经历四时节气,他那时已经忘了自己度过了第七还是第八个周围充斥着鞭炮声的年节了。 “我越长越大,那院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少,虽然时不时还是会有一对又一对的孩子送进来,可到底送进来的速度比不上那些孩子死去的速度……” 烛光下,年轻人的声音和语气皆是淡淡的,仿佛在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镇南王妃泪流满面。 “有一回,我听到那几个带着面具总让我送药在背后说‘要不要将这小子入了药’这等话,我便知道再不逃出去,我也会死,我开始寻找机会……而那个机会总算来了。” “那一日,院里又送来了一对双生儿,院子里的人本以为同以往一样,接了双生儿,灌药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这一次却叫他们失策了,谢五爷发现了我们……” “其实谢五爷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以为是拐子拐了人而已,因着发现及时,那对双生儿并未发生什么事,被谢五爷抓到的人不得已揭了脸上的面具,露了真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其中一个人的模样,面貌寻常,也不是那等恶鬼的模样,可做的事却比起恶鬼来混不多让。那人声泪俱下道自己失了孩子,一时想岔做错了事求谢五爷饶过他,谢五爷答应放那人一条生路……” “这些事自是与我无关的,我只是借着这个机会逃了出来……” 他不知道该跑去哪里,从未见过院外世界的他那一瞬是懵的,只是求生的本能盖过了一切,他不知跑了多久,见到了村庄也见到了外头的人,终于跑累了,他便寻了个宅子翻了进去,在里头躲躲藏藏,一路便摸到了其中一间屋子里,那屋子里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我那时候不懂什么叫做隐藏行踪,也根本不知道顺着我一路逃跑的脚印,他们便能找到那里,我躲在床下瑟瑟发抖,以为要被抓回去了,却没料到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引去了他们所有的目光。” “他们那时说了好些我不懂的话,不过显然对那孩子的兴趣比我更大。” “那个孩子您也见过的,她在金陵被人骂了十三年的扫把星,随母姓,姓乔……” “大理寺那位乔大人?”镇南王妃怔怔的脱口而出。 谢承泽点了点头:“她救了我一命。” “除此之外便是谢五爷一家了,我能做谢承泽这么多年是因为我的相貌与谢泽略有几分相似。”谢承泽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道,“其实细看是能看出差别的,只是那些做的到底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远远瞧见白日里出现过的谢五爷夫妇身边有一个孩子,‘似乎’就是我,那些人便觉得谢五爷找寻被拐双生儿是假,想要将我带走是真,便决定对谢五爷夫妇动手了。” “即便有护卫相助,可谢五爷一家还是没有逃脱,我在谢五爷临死前见到了谢五爷,他让我活着,以谢泽的身份活着。其实直到谢五爷死前,他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直觉这些人定然所谋不小,他觉得我是个关键的人证,必须活下来,指证这些人。” “可即便之后,待我入职大理寺之后,我才发现,我对其中所知不多,并不是谢五爷口中的关键人证。” 除了那些人将一对一对的孩子拿来灌药之外,他对其他的一无所知。 镇南王妃默了默,道:“谢五爷的夫人祖上两辈的旁支与镇南王一派算是血亲。” 这或许是谢泽与谢承泽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原因。 可血亲也只能是相似,并不能一模一样。 谢承泽道:“那些人不知道我成了谢承泽,只是后来知晓谢五爷的独子未死,便寻了个人过来冒名顶替于我,那个人生了一张与我相似的脸,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想到了那些一对一对死去的双生儿。大抵当真是兄弟血亲,我们对彼此也更容易信任,不过他与我不同的是,他被人下了蛊,必须受制于人。” 一颗听话的棋子必须有被制掣的手段。 “那些年有时候出现zairenqian的是我,有时候出现的是他,我们刻意让两人说话的举止神态都尽量一样,莫要让人看出来。” “可我和他到底还是不同的,我交了解之、和修这两个朋友,他喜欢上了徐家那位十小姐。” “我们彼此互相存在了好多年,原本可以一直存在下去,却忘了徐十小姐。他身体中的蛊毒注定使他无法什么时候都出现在徐十小姐面前,有时候我便装作了他,大概就是那时候徐十小姐有了怀疑。” “不得不说,有时候再厉害的断案高手也比不上运气,”谢承泽垂眸,叹了口气,“徐十小姐的运气极好,甚至可以说太好了,去了一趟岭南便已经知晓了不少秘密。” 那个女孩子自出生开始便运气极好,甚至连这等旁人苦苦寻找数十年的真相都叫她只去了一次岭南便接近了几乎所有的真相。 大概,除了没有找到幕后黑手,不知幕后黑手躲在何处,很多事情她都知晓了。无法知晓是因为那些人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青眼獠牙面具的背后是哪张脸谁会知晓? 如果这运气给乔小姐,或许…… 可这世间没有“如果”,或许那一次运气将她往后的运气都耗光了,徐十小姐最终还是死在了运气上。 元宵灯会之上,徐十小姐没有熬过去,不过在此之前,徐十小姐其实便被注意到了。 “徐十小姐去过岭南的事很快便被人发觉了,彼时那些人给他的命令是杀了徐十小姐,他不愿意,可身体里的蛊毒注定了不是他死便是徐十小姐死,他选择了自己死。” 很多当时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过后说起不过一句话的事,生死亦是如此。 “我答应他会尽力保护徐十小姐,可我还是没有做到。”谢承泽垂下眼睑,苦笑了起来。 其实他死前还请求他继续扮演那个谢承泽,可感情这种事且不说他不愿,便是他愿意,徐十小姐又怎会察觉不到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到底是哪个呢? 那个所谓的左公印不过是试探:他与他彼此互相扮演对方,自是知晓对方的每一件事。左公印这种事从来没有过,那个旁人嘴里津津乐道散尽家财的故事只是徐十小姐的试探而已。 “此人不可信。”谢承泽说到这里,忽地神情一肃,抬头看向面前的镇南王妃,“这人这般谨慎,在真真公主面前亦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用的人越多,越容易发现其中的破绽。真真公主的公主府是镇南王的宅子,可见一早你便是他接触真真公主的棋子了,所以,他是不是将真真公主交给你了?” 那人躲的如此之深,所以,只能令他主动来找自己。 他能活这些年已是万幸,也不再会惧死。 …… …… 一连多日阴雨的长安城一大早终于露了太阳。 裴卿卿高兴不已:阴雨连绵的可真叫人败兴,便是出门也不方便。 只是还来不及高兴,便听外头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响起。 “哪个啊?”裴卿卿提着鞋子,看了眼一旁才被敲门声惊醒,从被子里爬起来的乔苒道,“乔小姐,我去开门!看看是哪个这么一大早便过来扰人清梦!” 扰人清梦的是徐和修。 他一身的酒气,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撞开了门,脸上还有一道似是磕了许久的桌子磕出的红印子,整个人委实滑稽又可笑。 “乔大人呢?”徐和修却一点也不在意此时自己的样子,急急道,“我要找乔大人,出事了!” 披了件外袍还来不及洗漱的乔苒被徐和修堵在了屋门口。 “乔大人!”徐和修焦急道,“承泽出事了!” 谢承泽吗?乔苒听的一怔:“怎么回事?” 一旁的裴卿卿也吓到了,忙急吼吼问:“是有人把谢承泽抓走了吗?” “不,不是。”大抵是实在焦急,徐和修回答起来也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是他自己走的,昨日晚上大理寺下值之后,我同承泽找了间路边的酒馆喝酒……” 难怪徐和修身上那么重的酒味,再看他脸上的红印,多半是在酒馆磕着睡了一晚上。 “既是他自己走的,那你何以会觉得谢承泽出事了?”比起徐和修的紧张,乔苒尚算冷静的问徐和修。 “因为他昨日说了好些个奇怪的话!”徐和修用手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有些懊恼昨日自己醉成那样,“好奇怪的话!” 乔苒“嗯”了一声,问徐和修:“他说什么了?” “他说什么他亲眼见过一对对的孩子,还说你幼时救过他,他早便见过你了。甚至还说什么要去见一个人,再不见她,她就要死了什么的……” 宿醉的头疼的厉害,那些记忆断断续续的,一会儿想起来一段一会儿想起来一段。 “他还说什么你已经懂了,不能再叫你出事了什么的。”徐和修以手恨恨的撞了撞自己的额头,“我喝了一杯承泽递来的酒便醉倒了……” “酒里下药了。”乔苒听到这里,对徐和修道,“他要自去做一件事,自然不能叫你跟着。” 徐和修怔怔的看着女孩子。 女孩子默了默,又道:“至于那一对对的孩子,我已经知道了。” 谢承泽和那个死去的“谢承泽”是一对双生儿,真真公主与那位被顶替的也是一对双生儿,她和原娇娇并非双生儿,却又阴差阳错,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双生”。 至于幼时救过谢承泽,想到曾经偶然做的一次清醒梦,那些个青眼獠牙的面具恶鬼,一个接一个的谜团都逃不开“岭南”二字。 若说锦城那三面环山之处适合巫蛊之术的话,那岭南便是一个大了不知多少倍的锦城,这一点毋庸置疑。 巫蛊、一对一对的双生儿,那些人要钻研的当是那等千奇百怪的药,至于这些药会用来做什么,总是逃不开七情六欲,问题终究还是要绕到用药的人身上来。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徐和修心中隐隐不安,“承泽他……” “谢大人……或许是去找镇南王妃了!”一道少年的声音便在此时响了起来。 徐和修循声望去,看到了站在角落里显然才起床不久的乔书,一旁是同样顶着鸡窝头的唐中元,他来的太早又突然,这院子里不少人此时都被他叫了起来。 “你不是在国子监读书么?”徐和修看的一怔,“怎会……” “谢大人昨晚来了国子监,叫我回来了。”乔书心里一记咯噔,方才听这位徐大人语无伦次的说了一通,他也意识到似乎发生什么事了,忙道,“昨日书童说谢大人还问了镇南王妃,我瞧着他离开的方向确实是去虞家的方向……” 镇南王妃……谢承泽要救的人,乔苒来不及洗漱和换官袍,立时对徐和修道:“快!去衙门,我知道真真公主在哪里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三十七章 带走 辰时的长安城多数百姓还未完全自睡梦中醒来,除了卖早点的早点铺子外,在城中走动的百姓并不多。 大楚律法规定的工作时辰是巳时,便是早一些的工作也要辰时过半才开始,是以这等时候街上百姓还是寥寥无几。 几个做早工的百姓正在早点铺子外的桌旁边吃边聊。 长安城下了好些天的雨,好 《天作不合》第八百三十七章 带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三十八章 镇南王府的“宝贝” 镇南王封地。 那是一座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城。便是将满城的百姓集合起来又能有多少人?更何况如这等人口稀少的小城,除了在家种地换取口粮的尚算是年轻壮年男性之外,其余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这些人便是集合起来的战力也是极其有限的。 能做什么?徐和修坐在椅子上发呆。 女孩 《天作不合》第八百三十八章 镇南王府的“宝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三十九章 倚仗的秘密 不远处要塞口的守兵手里正拿着画像仔细核对着经过的百姓一点一点的同画像上的人做对比,一旁还放了好多盛满清水的木桶。 认真看过一番觉得没问题之后,才点头将面前这一个放行了。 “下一个!”随着守兵的一声吆喝,后边的人走了上来,一旁的守兵熟练的将打湿的汗巾递了过去,道:“擦把脸给我等瞧瞧看有没有易容!” 因着得了上头的消息,对方极有可能易容,所以各要塞口的守兵也学会了“与时俱进”备了水与擦脸巾叫人擦脸才能放行。 当然,对这等擦脸才能放行的行为也叫不少人抗议。 有穿的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子当即便抗议了起来:“做我们这行的怎么能擦了脸上的妆容?这可是要见客的!不行不行的!” “不擦脸就回去,莫要从这地方过去!”守兵板肃着一张脸,冷声不看那胡搅蛮缠的青楼女子一眼。 上头的通知这次可不是小事,若是最后被查出是从他们这里逃走的,那这里的一行当人都要下大狱了,指不定还要连累一家老小掉脑袋呢! 如此,自然是要严查了。 不远处的马车里正有人看着排队等候通过怨声载道的百姓忍不住大发牢骚:“李乐怎么搞的?她不是陛下吗?怎的她一昏迷,手下的人都会自作主张了呢?这……叫人怎么过去,难道将这些人都杀了吗?” 这地方可是通往各州毕竟之地,怎么绕路都绕不过这一处的。 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女子一张灰不溜秋的脸,灰布杂袍,看起来十分不起眼,不过若是细看的话,还是会发现这女子十分年轻,五官也比寻常人精致的多,那双手更是美丽纤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逃出宫的真真公主。 同样穿着一身粗布麻袍,裹着头巾毫不起眼的谢承泽便站在离她不远处,闻言便道:“我看过了,守兵手里拿的是你的画像。” “那这可怎么办?”真真公主憋了一肚子的气,抬脚就要朝那匹拉着马车的马踹过去。 只是还不待下脚便被谢承泽阻止了:“公主,你莫踹了,再踹死了这匹马,我等就要靠双脚走了。” 真真公主一脸愠怒。 虽说为了大事,她可要“委曲求全”。可这一路而来躲躲藏藏,风餐露宿,吃着干粮她都快疯了。自她领命离开护龙卫成了“真真公主”之后哪一餐不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几时出门不是前呼后拥着被人伺候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等苦了? 愤怒之下需要发泄,可又不能对身旁这两个人动手,便也只能对畜生发泄了。 “那你说要怎么办?”真真公主指着那边拿着画像的守兵,带了几分戾气的握紧了手里拳头,“要不将这些人都杀了!” “莫要傻了!”谢承泽的声音依旧冷淡,开口便给她破了一盆冷水,“你便是武艺高强将这些人都杀了,也必然会引来各地的守兵。我等一旦暴露,层层守兵追击之下,你便是能杀又能杀多少人?到时候还是要力竭而亡的。” 真真公主:“……” 看着谢承泽那张冷漠的脸,她总有种一拳砸到了棉花上的感觉,却偏偏又……知晓他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会力竭而亡,所以不能暴露。 “那该怎么办?”真真公主气的直跺脚,她没有理会马车角落里因连日赶路面色苍白的镇南王妃,大声质问谢承泽,“那个人便没有为本宫安排好退路吗?” 谢承泽依旧一副冷淡的模样,开口道:“自然是有的,只是那是后路,不到万不得已,动用不得!”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了啊!”真真公主指着那些要塞守兵道,“你看看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将后路指出来?” 听到这里,许久不曾开口的镇南王妃终于开口了,她看向谢承泽苦笑了一声,道:“如此,没办法了,谢大人便将那后路指出来吧!” 谢承泽却似是还在犹豫。 真真公主却没有这般好的脾气,抬脚指向那匹拉着马车的马道:“你再不说,本宫这就弄死了这畜生,而后去将那些守兵都杀了,拉着你们一同下地狱!” 果然本性难移。谢承泽眼神无波的扫了她一眼,默了默,开口道:“那后路便是不去你的封地了。” “那怎么成?”方才还急着催促的真真公主闻言却立即大惊失色,“不去本宫封地要去哪里,不去……怎么叫本宫东山再起?” “去我镇南王封地。”镇南王妃抱着双腿瑟缩了一下身子,脸上俱是颓然的凉意,“镇南王一脉都已经如此了,迟早也是要被朝廷收回去的,与其如此,不如再拼一把,左右再坏也不过如此了!” 真真公主闻言顿时一愣,看着满脸木然的镇南王妃,默了默,心头顿时被愤怒填满,她伸手握了握拳,几乎咬紧牙关一般开口道:“李氏一族便是如此!兔死狗烹,镇南王一脉的今日就是我这一脉的明日。若是不反抗,迟早有一日我这一脉也会被逼到这个田地!” 谢承泽和镇南王妃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李真真忘了她自己也姓李,还有兔死狗烹这等词是用作立下从龙之功的功臣的,不管是镇南王一脉还是李真真一脉都不属于此。 “去镇南王封地的话可以绕开要塞走小城穿行,便是遇到守兵反抗,也不用害怕有人支援。”谢承泽默了默,从马车塌下拿出一卷舆图,打开,将其上早已被标出的路程指给她看,“怎么过去已经标好了,我们走吧!” 说罢,谢承泽便重新坐到了马车前,拽起缰绳准备离开。 李真真却瞪了他一眼,道:“就算我等能到镇南王封地,什么都没有的镇南王封地拿什么来对抗兵马?” 谢承泽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的暗光,顿了顿之后,他再次抬眼,看向李真真道:“那真真公主准备如何?有何打算?” 真真公主沉默了半晌,终是咬牙跺了跺脚,道出了自己的后手:“我封地藏了东西,那些守兵如今没有在找你。你正巧可以趁着朝廷寻你的画像还未分发出来之时去我封地帮我取一取那些东西,而后带着这些东西来镇南王封地。” “那是什么东西?”谢承泽默了默,认真的问真真公主,“可要带上王府那些护卫暗卫之流?” “不必。”真真公主却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她道,“人多眼杂……” 那些随她一起出宫的暗卫功夫还不如她,除了帮忙引开禁军追赶之外什么用处都没有。 “可镇南王封地没有多少百姓,整个城池也不过万人。”谢承泽认真的说道,“若是有兵马……” “没关系,只要是个人,手指会动便成。莫说万人了,几千人便足够了。”真真公主说着冷笑了起来,不忘睨他一眼,“谢承泽,瞧着你当日伪装的那般好同张解他们混迹在一起的样子,想来是个细心的,应当能做好我交待你的事情吧!” 谢承泽似是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看向真真公主以及一旁的……镇南王妃,默了默,道:“如此,你二人便先行一步去封地,我去公主封地取东西。” “好!”真真公主见他应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而后道,“我将取物的办法告知于你,你取了便来镇南王封地与我二人会合,而后我们就……” 说到这里,真真公主不由冷笑了起来:“直接闯入长安城,做了天子,我定不会亏待你二人的。” 谢承泽垂眸应了一声“好”。 …… …… 谢承泽、镇南王妃与真真公主手头能有什么一击制胜的宝贝? 看着面前匆匆进宫来的女孩子,大天师拧起了眉。 女孩子却想了想,又道:“或者可以说真真公主敢如此逃出宫,她手里定会有倚仗。” 真真公主或许不算顶聪明,可却也不是会平白无故送死的蠢人。即便逃到了封地,借着陛下的圣旨自立为王了,可要保住封地……诚然,陛下允她征兵,可现征的兵马是断断不会有这么快派上用场的。 乔苒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便匆匆进宫了。 谢承泽带走真真公主是一箭多雕的好手段,这一点叫她也自愧不如。除了真真公主这个棋子和镇南王府的“宝贝”能引来那幕后黑手之外,应当还有真真公主本就有的东西。 大天师闻言沉默了良久,才道:“你且先回去,我要去问一个人,有了消息便唤你。” “那人可是刑部尚书周栋?”女孩子却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反问大天师。 真真公主此前一直都是护龙卫出身,那些年陛下忙于政事,于护龙卫一事上疏忽了不少。直到真真公主之事发生之后,才注意起了护龙卫。之后陛下便将那两位当时发布命令的护龙卫首领交给了周栋,想要知晓这些年护龙卫到底暗中做了多少事。 大天师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底露出些许赞赏之色:“你……知晓的如此之多,我都要考虑是将你拉进来还是就此灭口了。” 能知晓的多到被灭口那也是一种本事。乔苒轻哂,想了想,又道:“大天师,既然你要问周栋,我也有句话想要问问周尚书,求大天师替我问上一问。” “哦?”大天师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顿了顿,道,“你说,我来带这个话。” …… …… “此去长安,还有多远?”从马车里出来的年轻人走过来问张解。 张解目光落到了那跟在队伍之后长长的一队马车之上,默了默,他开口道:“还有半个月的光景,”说罢,他也不忘问年轻人,“可是家里人久赶路不畅?不若稍作休整再走吧!” 年轻人闻言,脸上立即露出了几分感激之色,忙道:“多谢张天师!” “不必客气。”张解淡淡的道了一句,看着那一队随行而来的马车,道,“你李氏金针全族愿随我进京为陛下效力是我朝天子之福!” 年轻人闻言连忙道了声“不敢”。 又一番客套寒暄之后,年轻人这才转身离开。 张解则唤来护卫首领,下令:“原地驻扎休息吧!” 护卫首领动了动唇,看了眼被人帮忙从马车上搀扶下来的妇孺们,终是忍不住对张解道:“张天师,不是我说,陛下身体如何还未可知,我等本是急行回长安的。可这些随行的老弱妇孺不擅出远门,如此走走停停,也不知道要走到几时才能回长安了。” 岭南此一行还算顺利,他们去时也不曾耽搁,便是张天师为了大理寺的事绕了一回锦城也不过呆了半日便走了,偏偏见到了李氏金针之后,行程便慢了下来。 倒不是李氏金针不愿,而是李氏金针的人听罢,商议了之后居然准备举家搬来长安。 这个……与他们无关,你们想搬便搬吧!可是一家老小赶路必然不会快,更何况其中有不少从未出过远门的一连坐了多日的马车已经开始上吐下泻的“晕马车”了。如此一来,这回京的过程自然就被耽搁了。 为此,他先前就向张天师建议过了,叫李氏金针几个主要大夫随他们先回去见陛下。剩下那些派些护卫随行,左右都不急着赶路,便是走一天歇两天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可是与他们同行,如此,就委实太浪费时间了。 “无妨。”张解闻言,却笑了笑,看着脸色不佳从马车上下来的一家老小道,“等等好了。自岭南举家搬迁来长安总不是一件易事,昔年焦、原两族从岭南来长安也走了不少时日呢,等等便好。” 听出了张解话里不容改变的意思,护卫统领无奈的应了一声,转身欲走却又被身后的张解叫住了。 “周统领。”张解开口唤住他,顿了顿,问道,“听闻你同大督护周世林是同族?” 被张解突然提到这一茬的护卫统领吓了一跳,闻言忙应了一声“是”,而后磕磕巴巴的解释道:“大督护是周某族叔,我是旁支,素日里不常见面。不过大督护很照顾族里,逢年过节还是会问上我们一问的。” 张解闻言这才“哦”了一声,顿了片刻之后,他道:“如此……周统领写封家书给族叔吧!”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四十章 再见妙真 自谢承泽带着镇南王妃与真真公主离开已有好些天了。 乔苒等人一筹莫展,只是即便如此…… “乔大人,十妹妹这话本子里的案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徐和修已经问乔苒将徐禾缘的那本话本子拿来看了,只是翻了一遍,他承认十妹妹这本话本子确实比先前两本写的要好得多,可除了先前乔大人提出的巧合之外,他还是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别的涵义。 乔苒沉默了片刻,从他手里将话本子拿了过来,而后重新翻开了第一章。 “打更的老张头喝了些酒,身子也暖和了不少,远远瞧着不远处的街角里似乎躺着个人,旁边还滚着圆滚滚的什么东西,因离的太远,人又在阴影里,委实看不真切。不过依着他多年的经验,这多半是个喝醉的醉汉,旁边滚着的应当就是空酒罐了。老张头暗骂了几声浪费,此地离卖酒的泸沽坊不足百步,这酒鬼应当就是从泸沽坊出来的。泸沽坊的空酒罐若是没有磕碰还回去的话还能抵上一碗酒,瞧这醉汉随意的将空酒罐扔在一边,怕是多半磕碰坏了,换不成酒了。老张头这般想着,心里带着几分怒气走了过去,待走到近处一看,却是三魂吓了两魂半,当即尖叫了起来,那滚在一旁的哪是什么空酒罐,分明是个脑袋,一双杏眼大大的睁着,似是满脸的不敢置信,眉心的美人痣似乎还能诉出几分小丫头生前的俏丽……” 看完了第一章俏厨娘之死之后,又翻到了第二章。 张女官被抓了。 徐和修凑在一旁看她翻话本子。 这话本子别的人他不确定具体指的是谁,可张女官是指的谁他还是知道的。 “你被抓了,你怎么会被抓了呢?”徐和修摇头,表示不信,“乔大人你会去杀人触犯律法吗?” 乔苒摇了摇头,看着话本子,手指在‘张女官’三个字上顿了顿,道:“抓住张女官的不是官府,是幕后那些恶人。” 徐和修看着她,正想开口,外头却有一个官差此时走进来,道:“乔大人,外头有个出家的女尼找你。” 出家的女尼?不说徐和修了,就连乔苒听的也是一愣:“什么女尼?” 官差却摇了摇头,道:“不知,就是女尼。她说是你的朋友,说她有要事同你说。” 徐和修想了想,道:“那我一起去吧!” 虽说那随时有可能发疯的真真公主被承泽带走了,可那幕后黑手身边到底有多少人还是个迷,莫来个人偷偷将乔大人引出去下了黑手什么的,话本子里对待最聪明和最先知道真相的那个人,幕后黑手一般都是选择先除掉的。 乔苒不知道徐和修心里在想这些事情,正想开口回绝,一旁的官差便在此时开口了:“哦,那女尼说了,只要你一个人出去见她,其他人若是一同出来了,她便走了。” 还威胁上了。徐和修心头一跳,愈发坚信心中的那个猜测,忙劝乔苒:“乔大人,很危险……” “我大概能猜到找我的是谁了。”没成想乔苒听到这里,却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而后对他道,“放心,你莫跟出来便是了。” 说罢便未再理会徐和修转身跟着官差离开了。 一路直行,出了大理寺衙门,却看到衙门外空无一人。 官差正在诧异间,却听一旁的乔苒开口对他道:“你先回去吧!你在这里,她不会出来的。” 官差有些不解,方才他还亲眼见了那女尼呢,怎的一会会儿的功夫人就不肯出来了? 不过虽是不解,乔大人的话还是要听的,官差想了想,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待到官差离开之后,乔苒才默了默开口道:“出来吧!妙真。” “妙真”这两个字一出,便听门外那颗树上发出了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而后便见一道身影顺着那树干爬了下来。 虽然做了乔装,头上还带了个不知哪里弄来的尼帽,连脸上都涂了碳粉有些不似她了,可乔苒还是认出了她。 “你果然来长安了。”这话淡淡的,不是疑问,却是肯定。 “便知道瞒不过你,你比阿缘说的更聪明呢!”妙真笑了笑,说道,“我这些天在外头听长安城里发生了很多事,喏,你也知晓你们长安城的百姓有多八卦的,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消息层出不穷,我恰巧最近知晓了一件事,唯恐有什么差池便赶紧过来了。” 乔苒听到这里才开口问她:“什么事?” 妙真却依旧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她什么事,而是看着她认真的问道:“谢承泽带着真真公主和镇南王妃走了?” 乔苒看了她一眼,点头:“不错。” “好端端的,他怎么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你们是有了那个幕后黑手的线索吗?”妙真认真的问她。 “有了一些。”乔苒想了想,也没有瞒她,开口说道,“近些时日进展不错……” “骗人!”没想到这话才出,妙真却突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而后指着她嘻嘻一笑,“你骗人!” 乔苒心中一动,却并不紧张,只是反问妙真:“你何以觉得我在骗人?” “你们连徐家被拖下水的事情都没查到,还进展不错?岂不是在骗人?”妙真看着她,面上仍然是笑嘻嘻的模样,只是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似乎带了几分愠怒,“徐家都快倒大霉了!” 乔苒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看着面前妙真的神情,脑中念头飞快的闪过。 妙真的经历注定她不会轻易相信他人,所以即便是关心也依旧是带着几分警惕的。此次她来虽说也未尝没有试探提醒她的意思,可是若她知晓的不够多,一旦被妙真认为她知道的不多,极有可能暴露自己,妙真便不会再开口了。 所以,她要说出的话要叫妙真觉得她是当真知晓徐家被拖下水的事情。 乔苒想着徐和修,又或者说是京城徐家这些天可有什么不同寻常……说到不同寻常,京城徐家倒是还当真有,那便是于钱财之上的苛刻。其实以往也是如此,不过如今尤为苛刻罢了。 钱财……乔苒双目一闪,当即便开口问妙真:“可是洛阳徐家本族在钱财上的事?” 这话一出,妙真脸色顿变,不等乔苒再次开口,她便睁大眼睛看着乔苒,愤怒的质问道:“你知道为何还不阻止?又或者干脆把徐家本族的人同京城的人分开?” 这激动的反应……看来她猜对了。 乔苒想了想,又道:“那元亨钱庄……” “徐家先前跟我抢要阿缘的财产就是缺钱了,不然你以为他们那么清高怎么会突然做这等事?”妙真咬牙跺了跺脚,恨恨道,“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徐家的人,可到底是阿缘的钱,徐家人待她好,他们当真以为元亨钱庄是好相与的?这都入了局了,徐家那些蠢蛋要完蛋了,到时候定会连累到徐太傅身上,整个徐家就完了……” “你先别急。”乔苒看着妙真,默了默开口道。 妙真听的脸色顿时一僵,而后恼怒的驳斥她:“你胡说什么?我几时候急了?我……” 乔苒看了她一眼,顿了片刻之后,开口道:“若是缺钱要补窟窿的话可能还是要动用阿缘的钱……” “那给他们便是了!”妙真却抿着唇想也不想便开口了,不过这话一出,她却又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目光不自在的移到了别处,“阿缘要是活着定然也不由分说会拿出来的。” “那你写张条子与我,我好交给官府。”乔苒默了默,道。 妙真点头,待到乔苒进去拿了纸笔出来,写了纸条,又在签名处落了个手指印。 笔迹什么的或许会有造假,可这手指头印应当做不得假的。 擦了擦手指上沾上的朱砂,妙真转身欲走,乔苒却又叫住她,稍一迟疑便开口问了出来:“妙真,那幕后黑手一直在筹措钱财对不对?” 妙真听的身形顿时一僵,顿了半晌之后,她回过头来,诧异的向她望了过来。 女孩子道:“没事,你只消告诉我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便好了?” “你……又知道了什么?”妙真有些迟疑,她看着面前的女孩子,眼底露出些许茫然之色,“你跟个妖怪一般,不用亲眼看就似是什么都知道一般。” 乔苒道:“你只消告诉我是不是便好了。” “我不太清楚,”妙真认真的想着,回乔苒,“不过好似确实是在筹措钱财。他们引人存钱财,甚至还刻意引诱那等家里有家底却被家里管得严的有钱人家公子借下高利的钱财。”妙真说道,“他们知道那些年轻公子虽还不起,家里人总会还的,还插手青楼买卖花娘什么的……” 果然如此!乔苒恍然。 事情瞧着复杂,可掰开揉碎来看却又简单的很,要做事就必须要又钱财,不管做什么都要钱财,这是必须的。 乔苒得了这个回答没有再拦着妙真离开了,可原本想要离开的妙真却又在此时犹豫了起来,主动问乔苒:“你……你还有什么事吗?” 乔苒看着她摇了摇头:“没了。” “那我可以走了?”妙真问她。 乔苒点了点头。 妙真抿了抿唇,拽着自己的衣角有些不安,又向她确认了一便:“那我真的走了?” 乔苒“嗯”了一声,看了她片刻,忽地笑了,这个笑发自肺腑,看起来格外温暖:“你走吧!小心些,待到尘埃落定之后再出来吧!” 不是什么人都是这世间了不得的人物的,就似一本话本子里会有主角也会有不起眼的配角。 妙真从出生开始似乎便不起眼,不被父母所喜,是阴谋的产物,却偏生摸爬滚打之下竟逃了出来,成了一颗真正逃出升天的棋子。 既然好不容易逃出来了,那便好好的活着。想到去世的徐十小姐,乔苒叹了口气。 妙真点了点头,临走了几步却不忘回头对她道:“乔大人,你会把……把那个人抓住的吧!” 乔苒迟疑了一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对她道:“放心,我会尽力。” “你一定会的,”妙真却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笑了,“阿缘说你是她话本子里的主角呢!” 主角么?乔苒咀嚼了一翻这两个字的意味,笑道:“那我努力变成主角。” 妙真朝她挥了挥手弓着腰,似个小猴子一般闪身转入了一旁的巷子里,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乔苒收回了目光,转身正要回衙门,远远却瞧到那位日常帮大天师传话的公公向这边而来。 大天师那边应该有消息了吧! …… …… 当山洞上的火把被点亮,露出了山洞内的情形时,饶是心里早有准备的谢承泽也被山洞里的情形惊到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开口道:“原来如此!” …… …… “你虽说与乔正元关系不好,不过他是时常出海的海商,你应当见过他出海带回的西洋物件吧!”大天师正色道。 乔苒心头一跳,似乎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却还是应了一声“是”。 “火药,是我大楚民间百姓发明的。”大天师说道,“也自大楚随海上货船流入了海外,这等百姓发明的火药在我大楚境内被用作观赏的烟花或者干脆用作埋伏的火药。只是你可知晓到了海外,这火药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个年近三十的女子说着忽地伸出拇指与食指,而后食指对她朝着她做了个俏皮的动作——“嘭!” 乔苒恍然:“西洋的枪炮?” “便知道你能猜得到,日常出海的乔正元应当也见过此物了。”大天师收了手,神情很是感慨,“出海的富商手头这等东西也并不多,多是藏着一柄两柄用作出海保命所用。可真真公主那里却堆积成山。” 有了这一物,老弱妇孺自然也能上战场杀敌。 “那真真公主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乔苒顿了顿,问大天师,“她自何处得来的?” “是护龙卫得来的,”大天师顿了顿,开口道,“原本是护龙卫们为了保护陛下以防万一所用。他们担忧再来一个陈善,想着到时候有这些东西,便是将皇城里的宫人宫婢集合起来也能抵挡不少兵马。护龙卫们因着怕走漏风声,最开始便将这些东西藏在了李真真一脉的封地那里。” 那时他们还不知晓李真真的身份,所以信任李真真,东西直到此时都还不曾被运走。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李真真有这些自信了。 冷兵器里头掏出一把热兵器,确实有些厉害。 “据我所知此物不便宜,而且海外价格极高,”乔苒想了想说道,“乔正元身价不低,而且于保命之上一向舍得出手,可他手头尚且不过两三把,这要堆积如山,怕是……” 乔苒摸了摸腰间额荷包,荷包里那几枚私铸的银钱让她心头一紧。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四十一章 真正的“画皮” “那兵器虽然不少,可仅靠这些兵器,就想得到天下,只有李真真才会信。”大天师说道。 不过虽是如此,她还是道:“只是又少不得又不少百姓士兵要无辜死于兵祸之下了。” 这一点,乔苒也是相信的。 可光有枪炮是不够的,用这些枪炮是需要备枪子的。即便真真公主有无数的枪子,城内那些使枪炮的人要吃饭,所以粮草要考虑。另外,枪炮属火,还要考虑天时地利等等原因,雨天雾天密布了视线又要怎么办。 领兵作战从来不是纸上谈兵之事,更不是真真公主这等从来没有领兵作战过的人以为的那般简单。 不过,真真公主那一行也从来不是她考虑中真正的麻烦,说到底,真真公主也只是一颗棋子而已,而现在,这颗棋子被谢承泽领走了,虽说谢承泽要做的事情令她有些担忧,可如今还不到担忧之时。 “护龙卫购买兵器的钱财是从何处得来的?”乔苒怔了一怔,反问大天师。 大天师不可能连这么简单的“买东西需要钱财”的道理都不懂。 大天师看了她一眼,默了默,道:“元亨钱庄。” 女孩子脑中一瞬间有无数念头闪过,怔了许久之后,突然回过神来:“不是长安的元亨钱庄,是洛阳,又或者说是别地的元亨钱庄,是也不是?” “听闻是的。”大天师看了她一眼,语气中也有些无奈,“这件事之前周栋等人也不知晓,从护龙卫口中问出这件事之后也是吓了一跳。” 别地的元亨钱庄居然同护龙卫合作了。 “他们为什么要同护龙卫合作?”乔苒有些不解。 关于这一点,乔正元却是知晓答案的。 看着突然再次登门的乔苒,想到这些天长安城里的人心惶惶,乔正元沉默了一刻,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除了贵之外,火枪这么好用的兵器自然不可能大肆从西洋流出来,我也是费了好一番工夫,同一个交情极好的西洋商人朋友那里悄悄买的。” “若是想要大批购买的话,可有别的手段?”乔苒想了想,认真问乔正元。 乔正元却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意外,顿了顿,他才道:“你居然也会问这等傻问题!这个么,也简单的很,自然是要通过国家之间交涉,令他们西洋的皇帝同意才行。” 一语惊醒梦中人。 乔苒怔了片刻,这才苦笑了起来:“难怪要找护龙卫了。” 也只有护龙卫才能想办法得到陛下的手谕,如此,怪不得护龙卫会成为其中的一颗棋子了。 只是想到口袋里那些私铸的铜钱……她还有些事情不知道。 似乎是看出女孩子对大楚与西洋的经商知晓的不多,乔正元想了想,便又多说了几句。 “不过,咱们大楚的银两与铜钱倒是去外头同西洋人交易时也不用特意换了当地的货币,”乔正元说道,“这其中除却咱们大楚天朝大国之名名扬海外之外还在于咱们的钱币,”他解释道,“不管是银子、还是做铜钱的铜于那些西洋人而言都是极其欢迎的,毕竟这些物件便不是货币也是值钱的。” 原来如此……脑海中那些过往的线索此时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引着向彼此链接而去。 乔苒豁然开朗。 “说起来西洋商人也狡猾的很,卖我枪炮的西洋商人当时卖我枪炮时信誓旦旦只这两把,为此我还花了高价。待到来了长安商会看着商会里那些个商人也都有这些自西洋商人那里买来的枪炮时才发现我叫他骗了,他同每个人都这么说。”乔正元感慨不已,“忒奸诈了,不过想想那枪炮出海能防身,我也只好就此作罢,只是往后便不再与他来往了……” 乔苒听到这里,不由轻哂了起来:“因噎废食大可不必,只是往后同这些人打交道莫忘了多留个心眼。” 乔正元“嗯”了一声,眼见女孩子转身欲走,心知她是问完了准备离开了,便想了想,对女孩子,道:“近些时日……总之,你若是要钱财上的帮忙可以找我说一声。”乔正元说着目光落到一旁,神情有些不自在,“城里人心惶惶的,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叫人有些不安。” 他这话虽是出自肺腑,却也没想到女孩子下一刻便给了回应。 “钱财倒不必了。”乔苒听罢顿了片刻,笑道,“不过我倒是真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真真一点都不客气啊!乔正元看她:“什么事?” 女孩子笑了笑,将手边的油灯往他身旁推了推,默了默,道:“要请乔大老爷熬几日夜了。” …… …… 望着面前被束缚了手脚捆绑起来丢在地面上的官员们,乔苒默了默,对大天师道:“倒是还挺快的。” 大天师看了她一眼,道:“将人尽数抓到宫里来便有这点好处!” 想要抓什么人,说一声,也不消多久,人便能被抓来了,毕竟离得近,下手也方便。 乔苒:“……” 没有在意女孩子默然无语的表情,大天师倒是很认真的问她:“确定就是这些人么?” 女孩子点了点头,道:“账目合不上的便是这几位大人,剩余的那些大人们中还有没有那位的人不好说,不过眼前这几位却一定有问题。” 帮她重新整理了户部账目的是乔正元的人,别的不好说,这账目定然是不会有问题的。 大天师很信任她,先抓了人才开始问理由:“你怎会突然想到去合账目的?” 乔苒从荷包里取出两枚私铸的假铜钱递给她,道:“这是冉大人很早之前便给我的,他或许早有察觉,只是未弄清楚这些铜钱去向而已。” 一般而言,贪污受贿的官员查证的都是其在银两与银票上的问题,相比于银两银票,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假铜钱便是贪污受贿,也鲜少有人去贪图假铜钱的,所以,冉闻不解,她一开始也不解。 “如今我才发现这些人贪的不是钱,是铜。”乔苒认真的说道,“大楚各地的铜铁矿譬如山西路发现了矿山之后便会立刻被朝廷兵马接手统一开采,所以,要从何处弄来这些矿并非易事。” “可他们贪图铜是要做什么?”大天师默了默,问乔苒。 “枪炮。”乔苒说着将从乔正元手里借出来的西洋枪炮递给大天师,认真的说道,“枪炮需要铜,然而西洋的矿山也只这么些。如此买卖之下,虽说得了银钱,却缺了铜,而铜铁是打造兵器所必须之物,便是再有银钱,没有兵器在身后护着,也是守不住的。” 这个道理很朴素,朴素到出海的每个商人都在做这件事,却鲜少有人注意到。或许便是因为太过自然而然的东西,才会叫人忽略吧! “不过,如此的话,问题就来了,西洋人不愿意源源不断的开采可以打作兵器的铜铁矿却又想赚这巨量的银钱该怎么办?”乔苒说到这里,不由一哂,“请大楚自己将打造兵器之物带来,他们收了比原先略少一些却仍是巨量的钱财,而后将造好的兵器卖给大楚。” 一番流转之下,西洋人没有失掉什么,还得了大笔的银钱,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商人出海以物易物本是有来有回的过程,如今西洋人什么都未失掉,得了大笔的银钱,那么大楚自然也丢了大笔的银钱。于大楚百姓而言,丢了大笔的银钱换来的枪炮却被用作内斗总非什么幸事。”说到这里,乔苒不由叹了口气,“内斗这种事总是伤己的。” “他们要大笔的钱财购买西洋的枪炮,所以,近一年不少案子中都有未曾追回的银两,这些银两不知所踪,怎么找都找不到是因为随商船出海去了西洋,自然不会再找到了。” “于他们而言,护龙卫也只是他们借机获得陛下手谕的棋子,所以,真真公主那里会有不少枪炮不假,可他们自己握于手中的却一定更多。”乔苒说到这里,神情忽地一肃,“一旦叫他们开火,必然死伤无数。” 将整个大楚掏空的目的居然是朝同为大楚的百姓开火,这等行为不管乔苒还是大天师都十分不齿。 “所以,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在开火前将人找出来。”女孩子说到这里,忽地一顿,反问大天师,“大天师,甄大人年轻时是不是生过一场病?” 乔苒说着将藏在胸口的徐十小姐的话本子拿了出来,此时只她与大天师两人,那件多年前的旧案也是时候该印证了。 甄仕远?大天师听的一愣,虽说甄仕远比她年纪还长了不少,不过所幸她记性不错,倒是还有些印象:“好似是有这么回事,说是跌断了腿脚,在家休整了几年。” 乔苒听到这里却是忽地一哂,翻到了其中那个叫画皮的故事开始处,一边看着画皮,一边开口说出的话却叫人毛骨悚然。 “洛阳白马寺一直有个笑面夜佛的传闻,说是那白马寺的佛半夜里会笑,遇上会笑的夜佛便能心想事成。民间传言不少,说曾经有个姓房的秀才生了重病,此生没有再站起来的希望,他寻访名医,求遍神佛却依旧没有好起来。直到有一日,到了洛阳白马寺,遇到了笑面夜佛,而后,他便好了。考取功名,成了朝中股肱之臣。” 女孩子这个故事说的委实平平,不过对面的大天师却听得很是认真,原因无他,那个秀才姓房,而房从来不是大姓。 如果这个房是房相爷那个房的话,以他的身份确实能算得上股肱之臣。 可房相爷却从来没有这段生病的过往经历。 女孩子说到这里,却忽地话题一转,重新拐回了话本子上“徐十小姐的话本子里这个画皮的故事是说朝中两个官员互换身份的故事。” 乔苒在大天师面前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个画皮的故事。 “他们为青楼花娘的遭遇发生争执,两人大打出手,遇了意外双双昏迷。就在两人昏迷的过程中,那花娘死了,后来查出杀人的是一个闯入其中的年轻官员,两个昏迷的文官险些被当成了凶手。” 待到女孩子说完,大天师面上脸色微变。 看着大天师的脸色,乔苒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了:“迫使甄大人离京的导火索是不是便是他同房相爷为一个青楼花娘起了争执,大打出手而后昏迷?” 说罢,不等大天师开口,乔苒便继续说了下去:“那花娘死了,杀人的年轻官员便是那个房相爷的独子。” “此事本因青楼花娘而死,可最后查出了凶手,凶手却是房相爷的独子,所以房相爷嫉恨甄大人,甄大人在时任大理寺卿狄方行的帮助下前往金陵避开势头如日中天的房相爷。”乔苒说到这里,忽地笑了,“这是大家看到的事情真相,也是甄仕远所以为的真相。” 大天师自然已听出女孩子话里的意思:她没有说是房相爷认为的真相,显然房相爷眼中的真相与众人以为的不是一个。 “若是将徐十小姐画皮这个故事套入其中的话,青楼花娘一事发生前的甄仕远是如今的房相爷,那时的房相爷却是如今的甄仕远。” 这个答案有些拗口却令人突地浑身一寒。 “可再加上洛阳白马寺那个突然病好的秀才与年轻时的甄仕远曾经患病之事,若一开始这位曾经的甄仕远如今的房相爷便是一颗棋子的话,似乎也能从其中找寻出一二来。” “曾经的甄仕远在大理寺为官,那时他深受狄方行器重,同如今的我一样能自由出入库房,我不知道当年甄大人在大理寺为官时在大理寺表现如何,可从狄方行的反应来看,能将他自金陵府尹直接调为大理寺卿,想来那时的他断案查案颇有几分手段。那么,我能从百年前同行细致的卷宗中发现蛛丝马迹,焉知那时的他不会?”乔苒说到这里,突地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很喜欢如今的甄大人,却不得不说当年的甄大人若是同如今的甄大人一般的查案水准,这从金陵府尹直接调任大理寺卿怕是难以服众的。” 大天师:“……” 这大概也是头一个敢公然说上峰查案水准平平无奇的人。 所以如今的甄仕远若是知道了这评价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 不过,她不在旁人面前透露此事,或许也是准备将此事烂在心底了,毕竟对于如今的甄大人而言,他不曾做错过任何事。 “我先前就发现自己的上峰,虽说查案能力不算特别出众可对于官场经营道理却是一套又一套,或许即便换了个人,潜意识里总会有些本能的反应。”乔苒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忽地笑了,“我们大人总说自己年轻时生的极好,只是被岁月摧残的很了。这话没人信,大家都当笑话听来着,包括曾经的我,可若是……” 若是真如画皮故事里的那样,那位曾经的房相爷的长相确实算得上俊美潇洒。 当然,她会这么想可不仅仅因为甄仕远这些反应,也不仅仅因为徐十小姐这本完全不能用作证据的话本子。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四十二章 不敢试探 “我们甄大人除了总是觉得自己年轻时长相俊美潇洒之外还有一些各种各样的小毛病,这些毛病往日里看起来也不觉如何,可若是细一想却又觉得有意思的很。” “他喜欢同冉大人对比,自从回京任了大理寺卿之后便时常同冉大人比较。当然,因为某些犯案之人的身份属于官员,有的时候也会比吏部抢了案子,以至于他同冉大人相比,看冉大人不顺眼似乎也说得过去。”乔苒笑笑着说道,“我因着同甄大人一同来的长安城,自然也是亲眼看见了甄大人对冉大人莫名其妙的‘敌意’。” 当然,这种“敌意”也不是那等真正的敌意,而是下意识的要同他比一比的本能反应。张口闭口唤冉闻老狐狸,若是问甄仕远原因,他大概也会将其归咎于抢案子上,却不曾想他对于冉闻的反应比旁人似乎更要苛刻的多。 听闻年轻时的冉大人同年轻时的房相爷很喜欢互相别苗头,乔苒说到这里,也忍不住笑了,有些事或许当真是本能反应。 只是这些举止都不能算作真正的证据,放到世人面前一一句“性子古怪”就能解释得通。 乔苒自然也不会把这些当做真正的证据。 “那青楼花娘的案子其实是个再小不过的案子……” 读明白“画皮”之后,乔苒便关注了那件原本不准备关注涉及甄仕远私事的案子。 杀人的是彼时还未入相的青年官员房大人的独子。 案子本身很简单,不过是少年偶遇卖艺不卖身的花娘,一次醉酒,卖艺不卖身的花娘将身子给了少年,少年的父亲在朝中仕途顺畅,少年本人又入了科考,有父亲相助,想也知道此时前途无量。可彼时花娘怀孕了,想嫁他,虽是想做妾,可以少年的状况,自然不会与一个青楼花娘搭上关系。一个不想要,一个却执意要这个孩子,少年便失手杀了花娘。 那个少年就是当年房相爷的独子,彼时房相爷年岁不大,不过三十出头,可那少年却已有十六岁。 看到这年龄时,乔苒还是再次确认了一番,虽说民间十五六岁便成亲有子,可对于朝中大部分官员来说却委实早了些。 所以,她又找了找房相爷的过往,那时的房相爷鳏居多年有子,早在十五岁的年纪便娶了妻,妻子是青梅竹马的表妹,表妹生子难产而亡,之后多年未娶,只有一子。 这年岁上没什么问题,不过从多年未娶之上也可看出,那位房相爷是个专情之人。 而那时的甄大人娶妻,却并没有孩子。 “这案子太过巧合,再加上‘画皮’的故事,我便觉得这个案子本身就是当年的甄大人也就是如今的房相爷所策划的,一个精通查案断案之人所策划的案子自然不容易查出真相来。” “而后我以目的推其选人的原因,除了彼时的房大人的身份更适合成就他们的图谋之外,还在于其关系简单,若是能趁此铲除最可能发现问题的人更助于他掩饰身份身份,而后也可正巧用房家一家来为其布局出力。” “所以从原因上来,选房大人是合适的。至于彼时甄大人的过往……既然一早便知自己是枚棋子,便定然不会与身边人多有纠缠,这从彼时甄夫人并未有孕便可以看得出来,他在刻意减少与身边人多做接触,自然不会有孩子。” “而他成为房相爷之后依然无妻无子,当然对外可以说是专情,不过也有可能有意为之。”女孩子说到这里,忽地顿了一顿,神情严肃的说道,“当然也有可能他不行。” 大天师:“……” 虽然这等时候笑不太好,可这话配上女孩子的反应,总觉得有些滑稽,不过那时的甄大人也确实没有孩子,或许是真的不行。 不过如今的甄大人已经有了孩子,所以应当从头至尾都不是甄夫人的问题。 至于甄夫人本人,若是同那时那位甄大人关系不错的话应当早急着要孩子了,可却岿然不动,再想到那位既然一早便准备抛了这个身份,那必然不会与甄夫人生出什么感情来,必然冷淡的很。 想到如今甄大人同甄夫人的感情不错,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所以乔苒从来没有准备将此事揭到世人面前的打算。 “推理至此都能说得通,可其中最大的问题是要如何将两个人调换过来。”乔苒说道,“虽说有那等让大殿下突然急速生长的药,可将一个人硬生生的变成另外一个人,我却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不敢确定。” “所以,我去翻了房、甄二人年轻时的相貌长相认真的看了看,”女孩子说到这里,忽然笑了,“或许这个同会点妆的女孩子说起来更容易理解。” “年轻时这二位虽说一个长相可算俊秀潇洒,另一个却是长相平平。可细看却是有几分相似的,房相爷年轻时五官偏细长,处处皆为细长所以看起来很是舒服,同样这等脸若是变成另外一个人便是利用点妆手段都能有不小的效果,更何况还有会易容术的高手掺和其中。正巧彼时两人昏迷了些时日,没有出现在人前,我听闻那个时候甄夫人并不在长安城,留在甄大人身边的只是个自外头请来的随从。” 昏迷一场,又借着昏迷瘦了不少,再加上易容术的手段,醒来之后的甄仕远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出现在人前便去了金陵。 “说到去金陵也是必然的。因为策划这一切的顶替了房相爷身份的那位已经解决了极有可能发现自己身份问题的房相爷之子,对于不算太熟悉的亲眷也能通过有意的改变来使人不受怀疑。可那厢稀里糊涂变成了甄仕远的那位却不会刻意迎合,即便被人通过手段变成了甄仕远,却还是会有刻在骨子里的反应。所以这个人必然不能留在京城,要去往一个所有人对他都不熟悉的地方……” “如此,借口爱子出事的‘房相爷’正巧可以借此打压将他赶出京城,至于去哪里,便随他们安排便是了。” 说到这里,乔苒也忍不住惊叹:“这个人的布局真是相当精妙,当年那位房相爷爱子的死于他可谓一箭多雕,既名正言顺叫他二人昏迷调换身份,又解决了最熟悉房相爷的人,顺道还能将那个稀里糊涂的甄仕远赶出长安城。偏偏做下这些事又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他不用自己亲自插手,便顺利完成了这一切,果然是高明。” 这一切,若非那个“画皮”的故事,她也不会想到这些。 “可以将甄仕远遣去金陵这等无人对他熟悉的地方以此不叫人怀疑,可长相的事却不能一蹴而就,所以彼时那几年甄大人身边应当还是会有一个为他缓慢变化不叫他长的与最开始有太大出入的人。” 毕竟任命状上是有画像的,即便本人与画像有出入,变化却也不能太大。 “我问过甄大人,也问过唐中元,说最早的时候甄大人身旁确实有个伺候他起居的甄伯,不过后来甄伯年岁大了,便主动请辞离开了。甄大人念旧,那时还多给了不少银两与甄伯,并许诺得空去看他。可不久之后唐中元领命去看甄伯却并未找到甄伯,找寻了一段时间无果之后,甄大人这才就此罢手了。” “你怀疑那个甄伯就是那个人?”大天师听到这里,若有所思,“那他为什么之后又离开了?” 这个问题一出,乔苒神情却古怪了起来,片刻之后,她道:“关于这个么……我听唐中元说,甄大人来了金陵之后沉迷于吃食,彼时的甄夫人还不曾搬来金陵,再加上日日同金陵当地乡绅吃饭应酬,没个人管着,我估摸着这时间一久……” 甄伯大抵也是发现了,瞧着甄仕远被岁月和贪食这两把杀猪刀来回“雕琢”已经不需要他了,他便告辞了。 “其实关于这个猜测,我们衙门里的封仵作就夸赞过甄大人骨相不错……”乔苒想起同封仵作闲聊时封仵作一脸惋惜不能拿来研究研究的神情颇有些哭笑不得。 “甄大人这里暂且不必再提了,”乔苒话题一转,转回房相爷这里,“至于房相爷这里,我来京城不久破过一件阿芙蓉案,涉案的是房相爷的侄子房值周,他背地里做阿芙蓉的买卖,赚取了大量钱财……” 不过这事情的起因委实有些啼笑皆非了,甄仕远贪图省事,直接找了个不怎么靠谱的中间赁人,结果租到了一家“凶宅”,当然,说凶宅也没错,毕竟宅子底下确实埋了不少尸骨,只是若非宅子的事也不会牵扯出阿芙蓉一案。 如今再看,很多事仿佛冥冥之中还当真似是早早便安排好了一般。 “房值周一案中便有大量钱财不知所踪,那个案子没有牵连到房相爷。”乔苒说道。 房相爷这个身份注定他能轻易得到房家上下的信任,房值周为他卖命自然也是愿意的。 不过这些,包括甄仕远的反应骨相之流都只是猜测,即便能说得通也还是需要证据的。更何况房相爷的身份非同小可,这么多年的朝中经营若无绝对的证据根本不能对他下手。 就连眼下昏迷着捆绑在殿内的官员们也都是因为有了账目的证据才能下手,乔苒没有无故诬陷他人的想法。 大天师听到这里,不由瞥了她一眼,轻哂:“果真是大理寺的查案女官,万事讲究证据。你这个故事虽说能说得通,却太过离奇,还有徐十小姐的话本子也不能用作证据的。” 在乔苒的推断里,如今这位房相爷应当是位同样厉害的查案断案高手。若是她一切推断都是真相的话,那当年房、甄二人一案足以看出此人的手段,毕竟若非手段这般厉害,也不会叫甄仕远稀里糊涂的就当上了大理寺卿。 “那些奇怪的药确实很厉害,不管是大殿下身上的那颗还是叫张公子有了变化声音能力的那一颗都很是厉害。”乔苒想了想,认真的说道,“再加上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位甄伯当真是一位厉害的易容高手,所以,这只是我自己的推测。” 可是她还是觉得虽说奇药不少,这等让两个人变化了容貌且还能变成对方容貌的药是不存在的。 “如果不存在这样的药,甄仕远自己将自己糟蹋成了如今这相貌暂且不提,我瞧着那位房相爷保养的如此之好,倒是不大可能将自己的容貌糟蹋的如同变了个人一般的。”乔苒说到这里,忽地笑了,“若是如此的话,我赌那位房相爷易容了。” 如果房相爷当真是易容的,那么便能证明她先前所有离奇的猜测。 不过这个赌很是冒险,因为有没有那种奇药她也不敢肯定。 大天师看着女孩子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头一回没有答应她的尝试:“你的把握若是不够高,这件事……可不是开玩笑的事。若当真有那种药,我们此举就相当于打草惊蛇了。此事又太过重要,所以……” 剩余的话大天师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乔苒已经明白了。没有十成的把握去试探房相爷极有可能功亏一篑,对方太过狡猾,溜之大吉的速度极快。 房相爷确实至关重要,可再如何重要也只是一颗棋子,洛阳白马寺的谣传已经足可证明他不是那个最终隐在幕后的黑手。 女孩子自然知晓这个道理,此事赌不得。 她垂眸沉思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女孩子终于再次开口了:“那等断案高手必然十分厉害,而厉害的断案高手必然记忆力惊人,”因为要记住犯罪现场以及案犯的每一个细节,甚至与嫌犯一个擦肩而过便能有所发现,“便是不能做到完全过目不忘,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一点就如同她一样。 “所以他去扮演房相爷必然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因为他能记住房相爷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说到这里,乔苒却突然笑了,“可我们甄大人虽说也是个聪明人,记性却没那么好。我觉得可以先请人试一试这位房相爷。” 至于人选,她也已经有了。 死去的房值周的父亲——房瑄。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四十三章 试探 自从房值周死后,这位房相爷的亲弟弟,曾经的光禄大夫因受爱子私卖阿芙蓉一事连累,已许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了。 上次见到房瑄据此相隔不过一年,可再次见到这位光禄大夫时,乔苒也不由一怔,看着房瑄白了大半的头发,与大天师对视了一眼。 房瑄看着乔苒和大天师的反应,冷笑了起来:“怎么?破案如神的大理寺乔大人这次借了大天师的势将我这老头子请来是要做什么?看看我房瑄如何人生失意么?” 独子惨死,他想要将凶手绳之以法却不成想最后凶手是找出来了,可随着凶手一同来的真相却令人无法接受。城中百姓齐齐道房值周“死有余辜”,这对于大只房值周一个儿子的房瑄来说如何接受得了? 事情摊上独子,又如何去以旁人的角度辨别是非?他控制不住的恨,恨杀人却苟活了一命,只是流放的林娘子;恨查出这等不堪真相的大理寺中人;恨百姓的怒骂;更恨自己不得不妥协。 房瑄的反应并不意外,毕竟房值周再如何不堪,于他而言都是膝下唯一的子嗣。 事情是非对错有时候人不是不知道,但一旦惹事的,做错事的是亲近之人便难免不讲道理,于房瑄而言就是如此。 所以,面对乔苒,他并未收敛自己的恨意,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左右如今的自己倒是可以算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 若非不到万不得已,乔苒同样不想见房瑄,只是今日……女孩子叹了口气,看着房瑄开口道:“今日寻房大人来……” “当不起这房大人。”房瑄冷冷的说道。 房值周的事情被捅出来之后,他这做父亲的难免被人冠以失察之名。再加上阿芙蓉一事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此事没有多少人觉得房家其余人是无辜的。当时来不及痛惜爱子,房瑄为了不牵连兄长房相爷,选择了主动请辞。 无官位在手,确实不能再称之为大人了。 乔苒听罢从善如流的开口唤了一声“房老爷”而后开口说道,“今日请你来乃是有事相求。” “当不得你乔大人的请求。”房瑄想也不想便开口拒绝了,而后对着面前的大天师行了一礼,压抑着怒气说道,“若是大天师无事,那么草民便离开了……” “此事关于你兄长。”大天师叹了口气,接了乔苒递来的眼色,开口说道。 房瑄摆明了不想开口听乔大人多言,是以,这至关重要的之事也只能从她口中说出来了。 听到这一句,房瑄顿时一愣,不过随即便冷笑了起来:“我兄长如何了?大天师有事直接寻我兄长便是,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兄长……” “你确定那个是你兄长么?”身后的女孩子略略提了提声音,语速飞快却清晰,即便房瑄本能的排斥她说的每一个字,可此时这一句话还是清晰的落入了房瑄的耳中。 这句话委实太过惊人,以至于这一刻,房瑄竟是暂且将对面前这女孩子的反感丢去了一边,惊讶的脱口之下问了出来:“你什么意思?” 不过不等面前的女孩子开口,对着面前女孩子那张熟悉的脸,房瑄便再次冷笑了一声开口了:“是不是我兄长我还不知道么?姓乔的,我告诉你,你莫要以为这种话便能挑拨我兄弟间的关系,我儿房值周的死,房某没齿难忘!” 被放了狠话的乔苒沉默了片刻,并不意外。 她也没有浪费功夫与房瑄讲道理,只是再次开口对房瑄道:“你的兄长记性如何?” “自是不错的。”房瑄冷笑了一声,警告她,“我告诉你,我……” 乔苒没有理会他的狠话,自顾自的继续问了下去:“可否能做到过目不忘?” “自然不能,除了某些天赋异禀之人,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过目不忘?”房瑄冷笑着,继续方才的警告,“你莫要胡说八道,妖言惑众了,我不会听……” “那幼时的事可能记得分毫不差?”女孩子自动略去了他的狠话,接着问道。 这一次察觉到什么的房瑄没有理会他,只是继续冷笑着放自己的狠话:“你又打什么主意,我告诉你……” 乔苒依旧没有理会他,自动略去了他的狠话,继续说了下去:“我若告诉你,如今的这位房相爷不是你有血脉之亲的兄长……” “怎么可能?你莫要以为……”房瑄本能的想要驳回去。 乔苒却在他开口说完前又说了下去:“你不信大可回去试一试,我可以告诉你试验的方法……” 两人就似是在互相向对方强灌着想要对方听的内容,就看哪个先被压下去了。 “你胡说……什么办法?”房瑄本能开口问了出来,耳中到底还是先被灌入了她的话。 他既然听了进去,便可以说正事了,乔苒松了口气,开口说了起来。 “房值周一案证据确凿,你我心知此案不管如何都翻不得了。”才一开口,房瑄脸上的愤怒便再次被积了起来,再房瑄即将开口迸发出怒意之时,女孩子却忽地话题一转,正色道,“可你可知晓房瑄为何会被选中经营阿芙蓉?那一案中丢失不见的钱财又去了哪里?” “如今这位房相爷若不是你那个有血脉之亲的嫡亲兄长的话,你可想过他顶替的意图?”女孩子看着房瑄愤怒而压抑的脸色,认真的说道,“我若告诉你,房值周经营阿芙蓉一事极有可能是得了这位房相爷的授意,那些不见的钱财去了他的手里,你可愿听我的一试?” “你说什么?”回过神来的房瑄睁大眼,看向面前的乔苒,惊道,“这怎么可能?这可是我嫡亲的兄长,我怎么可能认错?便是容貌可以易容,他对我二人自幼到大的事知晓的一清二楚,若非嫡亲的兄长又有什么人可以做到?” 大天师在一旁看着房瑄的反应,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肯听便好,就怕他不肯听。 对此,乔苒心里早有了答案:“你可知有一种手段叫催眠摄魂?” 这一步也是她推断房、甄二人互换中重要的一步,想要互换身份,除了外表自然还需要内在也换一个人。 若要将另外一个人装的滴水不漏那便必须知晓此人所有的过往。 “用催眠摄魂的手段,可以从他本人的口中知晓那些过往。”乔苒说着忍不住闭了闭眼。 就似她曾经做过的清醒梦一般,过往发生的事刻在记忆的深处,兴许自己本人素日里未必记得,可身体却仍然记得这些事。 便是用了这个手段,如今他们甄大人便总是认为自己便是甄大人,只是偶尔潜意识里的反应有些意思罢了。 他们甄大人是真糊涂,那位却是装糊涂,能做到这么多年不露一点破绽,那位必然是个滴水不漏的主,能清楚的记下房相爷这个身份自小到大的每一件事。 可看甄仕远,他记性不错,却远远没到这个地步。所以…… “你兄长记性虽然不错,却从来没有到过目不忘的地步吧!”乔苒对房瑄道,“你可以回去试试他,便拿自己记得的真事试探好了,若是有所发现,你再来寻我和大天师,届时我会让你看到整个事情所有的真相。” 房瑄看着她,脸色发白。 女孩子口中说着如此惊人的事,神情却镇定自若:“你只消试一试,莫要打草惊蛇,这房相爷若不是你真正的兄长,定然是个厉害的断案高手。” 房瑄听到这里,倒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半晌之后才开口反问她:“那他与你相比如何?” 乔苒想了想,摇头道:“不知。” 不过从房、甄二人调换身份一案,可以看出此人是个极其厉害的断案高手。 房瑄沉默了一刻,苦笑了一声“好”,说罢转身便要走,女孩子却在此时又叫住了他。 “你进宫来先来见了我和大天师,房相爷必然会问你大天师唤你来做什么,你可知怎么回他?”女孩子问她道。 房瑄听的一愣,摇了摇头。 “那你记下我的说辞,”女孩子默了默,开口说道,心忍不住的提了起来。 同是断案高手之间的过招往往只在伯仲之间,稍有不慎,便会叫房相爷发现端倪。 …… “大天师问我兄长可与真真公主有过接触,还问真真公主逃出宫后房府可有动静之类的话,”房瑄说到这里,忍不住蹙眉,而后冷笑了起来,“大理寺那个姓乔的也在,她如今倒是活的好好的,还入了大天师的眼,我儿值周惨死想要凶手以命抵命却都不成,这老天还有眼么?” 提起房值周,房瑄便忍不住意难平。 到这个年岁,哪还会有什么孩子?房家经此一事算是彻底绝后了。 房相爷听罢,垂眸叹了口气,道:“此事你我明白,是值周做错了。” 比起房瑄的很,房相爷尚且没有被亲情完全迷糊了眼。 “可是……”房瑄似是还想说什么,却被房相爷抬手制止了,而后房相爷反问他:“你如何回答的?” “能如何回答?自然是照实说了便是了。”房瑄说着冷笑了起来,“真真公主那等恶女怎会与我房家扯上关系?大天师是找真真公主找疯了才怀疑到我房家头上来。我看她是到底不如当年了,嫁人生女日子过得太顺遂被磨了角,如今似个没头苍蝇一般乱找人能找到什么?” 这也是朝中不少官员的看法,对此房相爷不置可否,只是叮嘱房瑄,道:“再如何她也是大天师。这种话莫要在外人面前说,若是让有心人听到了怕是会在背后大做文章。” “有什么人敢拿这种事做我房家的文章?”房瑄却是不以为意的冷笑了起来,“她带着那姓乔的丫头摆明了想要离间我二人,还道什么当年值周的事兄长你不保我,害的我丢了官云云的,我房家的事岂是她们能置喙的?” 又提起了值周的事……到底还是耿耿于怀的。房相爷深沉默了片刻,对房瑄道:“值周之事我确实做的不多。” “兄长不必说这种话,我房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在,我房家便不会倒。”房瑄说道,“我懂得,兄长你不必解释。你我兄弟之间的感情岂是她们能懂的?妄图用值周之事来做文章真是打错了算盘。” 房瑄这边张口闭口的兄长,房相爷却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顿了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这倒是,有些事,兄弟之间确实不必多说什么。” “这是自然。”房瑄说到这里,忽地叹了口气,眼中露出些许怀念,“还记得你我少年时为了摘三个桃子偷偷逃出了课堂,却叫先生发现了,还是兄长你站出来替我顶了这一茬。” “不是三个,是五个。”房相爷眉心一紧,立时纠正他,道,“那时房家统共四个读书的孩子,你喜欢吃桃,便多拿了一个。” “这倒是,我记不清了。”房瑄愣了一愣,随即笑了,他垂眸没有再看房相爷,转而看向垂在胸前花白了大半的头发感慨了起来,“年少的事情有好些多记不清了,一晃眼,我们都老了。” 这话到这个年岁来说总是有些忧伤的,房相爷脸色也柔和了下来,顿了片刻之后,他道:“岁月不饶人,往后,这大楚总是年轻人的。” “所以我才恨,值林值周这般一死,这大理寺分明是要我房家绝后啊!”房瑄说到这里,忍不住咬牙,“真真是可恨!” 这种事……房相爷沉默着没有说话。 又听房瑄抱怨了几句,说了些年少时候的事,房相爷才开口将他送了出去:“你先回去吧!莫用担心,便是大天师下次还来寻你,你照实说便是了,左右我房家与真真公主确实没什么关系。” 房瑄点头“嗯”了一声,盯着皱着眉似是在想事情的房相爷片刻之后,他手指颤了颤,转身,脸色变得惨白。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四十四章 “我想开棺验尸” “他记得我们幼时所有的事,我与兄长年幼时在一道读书。我贪食贪玩,自学堂里跑出来玩,路过路边的桃树摘了五个桃子……” “他还记得我二人为了去茶馆里听说书,没有上课被先生罚抄了七遍课本,我抄了四遍,剩余的都是兄长帮我抄的。” “他也还记得我考秀才时早上吃了三个番薯,闹了肚子,在考场里险些没撑过去。” “他也还记得……” …… 这些事无比隐秘,隐秘到只有他兄弟二人知晓。 房瑄却越说脸色越发难看,一口气说了好些经年旧事之后,他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的兄长虽也算聪明,却是从来不曾到这个地步,眼前这位……” 眼前这位兄长就似是匠作监大监们造出的一只精密的机关物件,就连他都无法记清楚的事情,他记得每一件,甚至连细微处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的兄长无疑是聪明的,可他却更是一个人,会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我以为这些年是他变沉稳了,细一想,却发现兄长似乎变了却又似乎没变……”房瑄脸色苍白,可口中却仍然下意识的为他开脱,“会不会只是他记着我兄弟二人间的往事,念旧,所以……” 乔苒看着房瑄苍白的脸色,开口道:“是不是房老爷比我们更清楚,不是么?” 若是当真觉得眼前这个房相爷就是自己的兄长何须说那么多的话? 就似真正好的感情是不消说自己便能感觉的到的。 “可是为什么……”房瑄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值周是他的亲侄儿,从小便最听他的……” “若他不是你那个兄长的话,又哪来的亲侄儿?”乔苒打断了他的话,顿了顿,开口道,“如果一切如我们猜测的那样,房值林杀花娘一案或许也是他的手笔。” 房瑄听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双唇颤了颤,想说:值林可是他亲子,只是想到若他根本不是自己的兄长,那所谓的亲子也不过是一场笑话。 甚至因为房值林是最有可能发现异常的哪一个,必须最先解决。 “为此,我特意去问冉大人要了那个案子的卷宗。”乔苒说着,想起先前去找冉闻要案子卷宗时,冉闻面上耐人寻味的表情和话语。 “怎的突然要起这个卷宗了?”冉闻笑问她,顿了顿,不等她开口,便似笑非笑的开口问道,“难不成你这丫头连自己的上峰都怀疑?” 听到这里,她心中一跳,只是对上冉闻望来的眼神,她想了想,还是道:“冉大人,下官只是按规章办事。” 所以,这规章办事便查到了上峰头上?冉闻看出女孩子有所顾虑,不肯说实话。闻言略有所思了片刻之后,忽道:“房值林一案本官查过,这个案子的证据充分,人证物证俱有,没有任何问题。” …… “案子没有问题,房值林杀人一事证据确凿。”乔苒将手里的卷宗递给房瑄,道,“不管是冉大人还是我都找不出任何问题来。” 房瑄听的脸色一怔:“冉大人也翻过此案?” 乔苒想到冉闻那微妙的眼神,点了点头:“应当如此。” 甄仕远别的话未必完全对,可有一句话却是说对了。 “冉闻那老狐狸”这句话还当真没说错。 “杀花娘一事应当没有问题,”乔苒想到先前绿意与葛怀素的事情,说道,“我先前怀疑那两桩案子与那位有关,若是同一人手笔的话,那此人必然不会亲手参与案子。” 因为任何参与进案子的凶手便是伪装的再好也还是有可能遇到更厉害的断案高手被识破。 所以此人身为一个断案无数的断案高手,想到了借刀杀人的主意。 他从来不主动出手,他只是借刀杀人。 绿意、葛怀素甚至明镜先生都是他手中的刀。 若是如此的话,房值林杀花娘这个案子本身应当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大抵就是房值林与那个花娘相识这件事本身,这场相识或许一开始便是一种算计。 “事情隔得太久,那么多年足够一个查案断案的高手抹平其中几乎所有的线索了。” 乔苒看着面前翻卷宗对房瑄说道:“虽说知晓已经没什么线索了,可我还是特意去寻找当年的旧人问了问那个姓柳的花娘本身。” 一个花娘能令得房、甄二人发生争执,这之中虽然有那位刻意引导的缘故,可那花娘本身应当也不无辜。 “你房家书香门第,房值林身为你兄长独子又不是那等没见过女子的傻小子,无缘无故会为一个容貌只是清秀的花娘动心,那这花娘本身必然有除了容貌之外的东西能吸引房值林。”乔苒说着,语气有些发冷,“她亦是书香门第出身,却家道中落、沦落风尘。可我听闻当年是她卖艺不卖身,便特意着人去了青楼打听了一下。” 青楼之中卖艺又卖身的除却花娘本身愿意之外,其余的多半都是被人发卖进的青楼,签了死契不得已而为之。如这等能卖艺不卖身的,多数就似是乔书的娘当年一样,虽人在青楼,身契却并不在青楼手中。 不然,当真以为做青楼皮肉生意的能是什么善人不成?只要能拿捏的,不管是技艺还是身子,可都不会就这般轻易的放过。 “既是书香门第出身,识文断字,去女堂教人读书识字也能赚些钱财,何必一定要去青楼?”或许是女子,就如同“男人最了解男人”这句话一般,还是女子最了解女子。 “当然去女堂教人读书识字钱财不多,日子也需过的清贫,……唔,她吃不得贫困之苦也不是什么错,只是去青楼是柳娘子自己的选择,一边贪图青楼来钱快,一边却又摆出一副被逼良为娼的姿态,这就很有意思了。”乔苒说道。 本来这位已经死去的柳娘子是什么样的人也与她无关。这世间绝对的好人毕竟是少数,柳娘子这般自然也不算错。 只是涉及这个案子,自然是要将人拎出来说的。虽说当年之事那个“甄仕远”是有意设计的,可牵涉其中的当年的那位房大人,现在的甄仕远又不是个贪图美色的,能对柳娘子生出同情来,可见这柳娘子决计不是什么无辜无害之人,相反,此手段定然很是高超。 这般的手段要将房值林这等未经人事的年轻人掌控在手中自然不是一件难事。 只是事隔多年,如今也早没了什么证据,唯一可以猜测到的是这个柳娘子并不是她外表表现的那般简单。 所以,房值林从认识这个柳娘子开始或许就是一场局了。 房瑄听的面白如纸:此时再想起那个看似无辜的花娘确实突然发现那个花娘没有那般无辜了。 只是,正如这姓乔的丫头所说的,事情相隔多年,如今再想查,终究是有些太过困难了。 “不过房值林杀人一事应当无什么异议。”乔苒说道。 就如绿意、葛怀素以及明镜先生一案中,那人只是利用人心,从来不会自己亲自动手,所以,案子本身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该怎么办?”房瑄苦笑了一声,看着面前女孩子沉静的脸色,平生第一次生出“力不从心”之感,也不知是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前了还是猛然察觉到对手如此可怕生出了惶惶之感。 “还有,眼下这个既然不是兄长,那我真正的兄长去了哪里?”房瑄脸色悲戚,“是不是已经……” 乔苒想到自家那位查案水平二流,人品却不错的上峰,忍不住笑了笑,道:“或许还活着,你莫用太担心。” 只是对于甄仕远极有可能便是他兄长之事,乔苒没有说。 这种互换身份之事一旦揭发到世人面前,且不说甄仕远能不能接受自己身份的问题,就说甄夫人该如何自处,那两个孩子怎么办?这世间有好人却也多的是嚼舌根的寻常人。 流言蜚语之下,甄夫人若是想不开该怎么办? 那人以人为棋子,精妙的算计着其中每一步,却从来不会过问棋子的感受,承受不承受得住。 房瑄只当她这话是安慰自己,苦笑了一声,没有再提自己真正兄长的事。只是对乔苒道:“你……你们揭发他真面目时,我可以旁观吗?我想问他一句话。” 乔苒看向一旁的大天师,见大天师沉思了一刻,点了点头,便也应了下来。 如房瑄这等到底也是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自然无法做到立刻抽身,只是可惜,面对那位这等精于算计之人,或许答案终究是要令他失望了。 送走了房瑄之后,大天师问乔苒:“眼下你于揭发这个房相爷的身份有几成把握了?” 乔苒想了想,道:“还没有十成。” 有没有变换长相的药还不好说,另外……周栋那里对于她问题的答案…… “对了,你先前托我问周栋的那个话是什么意思?”大天师似乎也想到了这一茬,她看向面前的女孩子,片刻的迟疑之后开口了,“你何以会问一个姓甄的懂催眠摄魂之术的小吏的事?” 是因为怀疑这二人互换身份是被人用催眠摄魂之术重新“换”了个身份,所以便想到了同样会催眠摄魂之术的小吏么? “他姓甄。”乔苒顿了顿,开口回起了大天师,“甄非大姓,跟我们大人一个姓。” 甄非大姓这一点大天师自然也知晓,只是单凭这一点…… “我们这位甄大人只是如今占着这个甄仕远的身份而已,那位房相爷才是真正的甄仕远。”这话虽然有些拗口,不过清楚事情经过的大天师听起来自然并不算费力。 “那位房相爷是他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他一开始便姓甄。”乔苒顿了顿,再次开口了。 这一次不再是揣测那个作为同行的房相爷,而是房相爷背后之人。 “我一直在想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个什么样的人,与那些元亨钱庄有关只是一个方面,我想的是这个人本身是个什么样的人。”乔苒说道。 “催眠摄魂之术的手段在刑部是被用作审讯他人的手段的,希望从他人潜意识里套出事情的真相,那个叫甄止的小吏一直做得也是这些事情。”乔苒冷静的说着,“可审讯他人的手段到了那位的手里便变成了控制他人的手段,可以看出此人骨子里是个掌控欲惊人之人。” 这从他在背后布局真真公主之事也看得出来。 听到这里,大天师忽地开口淡淡的道了一句:“寻常人也不会吃饱了没事干想要插手那个位子的人选了。” 插手安排天子人选,这若不是个疯子可干不出这种事来。 “一个掌控欲惊人之人安排的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名字叫做甄仕远,而恰巧那个会催眠摄魂的手段的小吏也姓甄……” “你怀疑那个小吏?”大天师蹙了蹙眉,对此却有些怀疑,“可听周栋所言,那个叫甄止的小吏日常所作所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我怀疑的不是他,他叫甄止。”乔苒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周大人不是说了么?他本是个被人捡来的弃婴,而后是被人捡到叫了这个名字,给他取名的人便是上一任刑部的刑讯官。” “甄止之所以会催眠摄魂之术也是这位亦师亦父的上任刑讯官所授……”乔苒说到这里,嘴角扯了一下,笑了,“听闻他也姓甄。虽然此人死时有尸体为证,可大天师可还记得他那些奇药?我找我们卿卿问了下,听她说这江湖之上确实有那等服了闭气看起来就似是死了一般的假死药……” 听女孩子口中道着“我们卿卿”时,大天师弯了弯唇角。 “所以你怀疑这个人根本没有死?”大天师看向乔苒,恍然意识到女孩子口中猜测到的人选。 女孩子点了点头,道:“所以我才会托大天师问周大人那位的事,我想……”说到这里,女孩子有片刻的迟疑,却还是说了下去,“我想开棺验尸。”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四十五章 走丢 开棺验尸可以,只是这位姓甄的刑讯官死后被埋在哪里也只有甄止知道,所以此事必须先同甄止说一声。 乔苒同徐和修在刑部衙门见到甄止时,甄止正趴在桌案之上写催眠摄魂手段的刑讯心得,得知要询问师父的埋藏之地时,甄止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眼向他二人看了过来:“人死为大,大人可有什么理由非得看我师父的尸骨不可?” 来之前便有甄仕远提醒过这个小吏有些软硬不吃,不好糊弄,乔苒看向这个叫甄止的小吏冷静的眉眼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真相。 那边的甄止却已经放下手里的笔站了起来,再一次出声反问他二人:“可是我师父牵连进了什么案子?” 毕竟大理寺是做什么的,这整个长安城便没有不知道的。没什么事,大理寺何以会关注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人? 徐和修看向乔苒正想随便编个什么说辞,那厢的乔苒却已经出声,一开口便老实的说出了真相:“我们怀疑尊师假死,所以想要开棺验尸。” “原来如此。”甄止神情依旧冷静,眼神里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一贯的冷静并没有因牵涉其中的是自己的师父而有所改变,乔苒忍不住感慨:这位还当真是个天生刑讯的材料。 “我师父当年是夜里泼了油灯,屋宅着火未及时出逃而死的。”甄止开口说起了师父的死因。 这话一出,徐和修便立刻说道:“我们大理寺经手的案子中借火逃遁的不在少数,因为将人烧成焦炭之后难以辨认其面目,因此十分容易顶替。” 甄止却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可能。” “为什么……”还不等徐和修开口将话问完,甄止便再一次开口了,“我说不可能是因为我师父的尸体并未生成焦炭,他死于被火势的烟雾呛入窒息而亡,尸体保存完好。” 所以将人烧成焦炭借势逃脱这种事是不存在的。 这一点于乔苒而言并不意外,将人烧成焦炭逃遁虽然是个好办法,不过于那位而言,这般浅显的手段怕是不屑用的,所以,应当是别的办法。 “我想开棺验尸。”乔苒默了默,再一次开口对甄止道,“你可知江湖之上有种假死药,人服药之后可以降低脉息表现,从表面上看同死了没什么两样。若是尊师是用这个方法的话,他死后完全可以自己出来……” “假死药之说确实说得通。”甄止却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冷静的说道,“毕竟师父确实是死于窒息,只是可惜的是这个办法你们没办法验证了。” “为什么?”这一次轮到乔苒惊讶了,她不解道,“为什么没有办法验证?” “因为师父的尸体不在了。”甄止开口说道,对上乔苒和徐和修惊讶的眼神,他摊了摊手,道,“师父的尸体烧了。” 说罢不等乔苒和徐和修问他便解释了起来:“那是师父身前的愿望,他总是道死后不要占地方,免得麻烦这种话。这一点,刑部上下都能作证,是以师父死后,我便将师父的尸体推去烧了。” 徐和修听的目瞪口呆:“那岂不是尸骨无存了?” 乔苒来自现代,没有如徐和修那般的想法,也见多了“火葬”,可这是在大楚,无缘无故选择这个办法,很难叫原本便对此事怀疑不已的大理寺官员不生出怀疑来。 对此,甄止显然也是知道的。 “至于尸骨烧的过程,我只瞧见师父的尸体被推入了火中,便去外头等着了。”再怎么冷静自持,也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自幼相依为命的师父的尸骨被烧成灰烬,所以到底是还是不是,甄止也无法肯定。 “我还有些师父的骨灰在这里,你们要么?”甄止默了默,转身离开,不多时就带着一小罐白瓷罐回来了,“骨灰不少,我就留了这么点,逢年过节祭拜留个念想。” 乔苒:“……” 徐和修默了默,还是接了过去。 带回去叫封仵作看看是不是人的骨灰也好,虽然他不觉得若此事从头至尾都是一场策划的话,骨灰这里会有问题。 折腾了一场,却只得了这么一罐骨灰无功而返,乔苒和徐和修失望不已。 不过,对方既然如此狡猾,便不会轻易留下把柄,这一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那要如何找到幕后的黑手?”徐和修叹道,“便是找到了他一个壳子,他又逃了,这又有什么用?” 找到壳子没有用,找到人才是关键。 乔苒微微蹙眉:如此的话,没有证据证明那位才是幕后的黑手。这样一来没有证据的猜测便始终只是猜测,若是猜对还好,若是猜错打草惊蛇,那才是真的麻烦了。 “还有,房相爷那里又该怎么办?”徐和修说到这里便是一阵头疼,乔大人将房相爷有问题一事找出来之后,他都忍不住发颤。 朝中有人是那位幕后黑手的内应这一点不奇怪,可令他没想到的居然是房相爷……这可真是不能随便打草惊蛇的主了。 不过,他觉得乔大人说的这个猜测似乎还有些说不通的地方,似乎少了什么一般,可乔大人不说,大天师也不准他再问,这一点让徐和修很是费解。 暂且将那个“画皮”的故事隐了是乔苒和大天师一致决定的,自然不可能告诉徐和修。 便在此时,门突地被人一脚踹了开来。 乔苒看着脸色难看走进来的甄仕远心头一跳。 到底心中有事,无法做到如往常那般面对甄仕远,况且甄仕远进来之前徐和修又在说房相爷的事,乔苒心中有些忐忑。 正忐忑间,却听甄仕远冷哼了一声,而后向她看来:“有人来报官家里有两个人走丢了。” 这话一出,徐和修和乔苒皆是一愣。 暂且不去管脸色难看的甄仕远,徐和修惊讶道:“人走丢了应当去长安府衙报官啊,来我们这里是做什么?” 回以他的是甄仕远的一声冷哼,甄仕远冷笑了一声,瞥向乔苒:“本官也是这么说的。”顿了顿,他又用也未压低多少的声音抱怨了一句,“眼下我大理寺都快忙疯了,黎家那个小子还是这般不知轻重的找上门来。” 眼下,他实在是不耐烦帮他找什么人了,但奈何黎家那小子一定要找人,实在拗不过他还拿出了冉闻的牌子。 拿冉老狐狸的牌子来压他,这可算是彻底激起了甄仕远的不满。他面色发冷,连带着素日里看着还算顺眼的黎兆都有些不顺眼了。 这张天师怎的还不回来?再不回来姓乔的丫头都要叫吏部的人拐走了。 “他一定要见你,请你帮忙寻人。”甄仕远说着也不忘多提一声走丢的人,“对了,走丢的除了他那个患呆症的祖父之外还有他那个总是瞧你不顺眼的大姐。” 身为大理寺卿这般形容走丢的人确实有些不妥,不过这些时日大理寺中人委实忙的厉害,黎兆今日这一上门,还指定要寻姓乔的丫头,甄仕远说起这话时难免多了几分阴阳怪气的意味。 黎素问同黎老太爷走丢了? 乔苒有些错愕。 黎兆点头苦笑了一声,拿着手里的瓷枕,瞥了眼跟在乔苒身后警惕望来的徐和修,道:“乔小姐,可否进一步说话?” 竖着耳朵听的徐和修连忙看向乔苒。 乔苒迟疑了一刻,点了点头,给了徐和修一个眼神跟着黎兆走到了一旁。 黎老太爷患了呆症会走丢倒不奇怪。长安每年,哦,不,应该是说是每月都有患了呆症走丢的老人。奇怪的是黎素问是同黎老太爷一起走丢的。 况且先时黎大小姐又跑来长安时,黎兆便来寻过她一次,同她打过招呼,唯恐黎大小姐寻她的麻烦。 这一段时日事情委实太多,乔苒日常也奔波于自家的宅子、大理寺衙门与皇城之间,自然也碰不到黎大小姐,便暂且将黎大小姐的事放到了一边。 没想到多日不曾管黎大小姐的事,黎大小姐虽然没出现在她面前,人却是突然不见了。 乔苒看着面前不复往日得体偏偏佳公子的黎兆,今日的黎兆胡子茬啦的,衣袍上也皆是褶皱,显然连自己的衣着都来不及顾及。 如果只是黎大小姐和黎老太爷寻常的走丢,黎兆应当不至于匆匆来大理寺,也不至于定要点名来见她。 还有,黎兆他手里的瓷枕……乔苒垂眸看向这个瓷枕。 眼见女孩子的目光已经落到了眼前这个瓷枕上,黎兆苦笑了一声,将瓷枕翻了个面过来。 日光下,瓷枕上那用利器一笔一笔划出的划痕清晰可见。 那不是普通的划痕,是字。 “左一,右三,上下旋转三周半,第一、三、七位不动……” 乔苒只瞥了一眼,眉头便忍不住拧了起来:这不似寻常的语句,倒似是什么机关物件…… “乔小姐,”看着面前女孩子沉静的脸,黎兆只觉喉口堵的厉害,又是悔恨又是无奈以及不安,只是再如何,瞒着是没有用的,这话还是要继续说下去的, 他顿了顿,涩声道:“你还记得先前我祖父将《素问经》交给原大小姐的事?” 乔苒听的一怔,心中一记咯噔,瞬间了然:“这是打开那装《素问经》盒子的方法?” 原大小姐去金陵时救了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黎老太爷,黎老太爷遵守承诺,将《素问经》给了原娇娇。 只是黎老太爷精明,留了个心眼,《素问经》是给了,打开那装《素问经》盒子的方法却没给,那装《素问经》的盒子又不得以暴力敲开,否则里头的《素问经》便不复存在了。 黎老太爷这个心眼让原娇娇一时之间也束手无措,便暂且将《素问经》丢去了一边。 关于《素问经》的事也已许久无人提及了,只是于黎家而言,尤其是黎老太爷,《素问经》是黎家的家传至宝,哪怕是患了呆症,也要牢牢记住拿捏《素问经》的办法。 将打开那盒子的办法刻在瓷枕上,这于患了呆症的老人来说,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只是眼下这瓷枕被黎兆拿在手里,黎素问又同黎老太爷一起不见了,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乔苒手忍不住微微发颤,有种莫名的不安。 “先前祖父患了呆症,唯恐忘了《素问经》的打开方法便将这个方法口述给了我,我以为由我记着,祖父应当放心了,却没想到祖父对我也不放心,”黎兆苦笑了起来,声音涩的厉害,“他将方法刻在了瓷枕上,日日摩挲,唯恐自己忘了。近些时日,他越发不认人了,我等到了姐夫便将大姐交给了她,哪知晓临走前,大姐闹了脾气又回了家里。近些时日大人不在衙门,我也顾不及家里,却没想到……” 没想到黎素问发现了瓷枕的秘密,带着黎老太爷不见了。 发现这个掉落在屋里的瓷枕时,他本能的浑身一寒,直觉大姐得到了《素问经》的打开方法必然会去找原娇娇对乔小姐不利,是以便立刻赶来了。 “黎大小姐就算发现了这个秘密,为什么要带着黎老太爷一起不见?”虽然事关自己,可大抵是面前的黎兆太过不安,乔苒在初时的不安之后反而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她问黎兆,“黎老太爷如今患了呆症,根本记不得事了,他又年岁大了,腿脚也不好,便是要做什么,带着黎老太爷恐怕更不方便办事吧!” 这一点,黎兆也未想到,他闻言不由一愣。 “还有,那厢原大小姐那里可曾传出什么风声了?”顿了顿,乔苒若有所思,“《素问经》如今在原小姐手里,就算有钥匙也要找到钥匙对应的盒子,黎大小姐也定要去找原大小姐……” 原本冷静分析的乔苒却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不对,不一定在原娇娇手里了。原娇娇同那个幕后黑手做了交易,没人知晓交易的筹码是什么,光凭焦、原两家那些人也不知够不够。 再者,为什么要带上患了呆症的黎老太爷? 额头上不知不觉布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乔苒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黎兆:“黎大人,黎家这家传《素问经》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四十六章 《素问经》 家传的《素问经》里有什么秘密?黎兆闻言沉默了片刻,而后苦笑了起来:“乔小姐,这般重要的事我不会瞒你,可我确实不知。” “你也知晓,我黎家已经无人行医了,”黎兆幽幽叹了口气,无奈道,“行医这种事也是要天赋的,不巧得很,我黎家于此上便没有什么天赋。” 他亦是如此,不过他并没有执着于行医之上,毕竟一条道走不通,他还可以走别的道。 黎兆书读的不错,也自诩自己脑子尚可,完全可以为自己拼出一个不错的未来来,没必要执着于此事之上。 “我平生第一次考虑《素问经》的事还是因为方大夫人与乔小姐。”黎兆说到这里,心头便有些酸涩。 他此前从来都说不后悔,毕竟没见过乔小姐之前,他确实不知道会喜欢乔小姐,自也不愿意娶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可……可若是知道往后会如此喜欢乔小姐,那时便定下来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黎兆忍不住岔了神,待到回过神来对上女孩子沉静的脸色,想到失踪的祖父与大姐或许会对乔小姐不利时,心头越发自责。 “不过,我虽不知《素问经》之事,却侥幸在祖父面前还算得宠,祖父未患呆症之前对《素问经》之事所知亦同样不多。”黎兆说道,“我亦不知那些人为何要执着于《素问经》,可……” 可是什么?女孩子看着他,目光清亮。 “整个金陵皆知我祖上是黎神医。”黎兆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忽然开口说起了黎神医,“黎神医只是个药铺的学徒,自学成才,算是有天赋,又济世救人,有仁心,便成了神医。” 医者仁心,一个有仁心有天赋的医者多半能有些名气,至于能不能得到所谓的神医之名便看他有多少天赋与运气了。 黎神医显然两样皆有,自然便成了神医。 “可祖上不知晓的是黎神医原本不姓黎,而姓李……” “李氏金针那个李。”这是先前张解找到他时戳破的这个秘密。 这确实是黎家的秘密,可打定主意走仕途的黎兆却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左右黎家族中无人有此天赋,那么这个秘密便该到此为止了。 这天下医者那么多,不多黎家一个,也不少黎家一个。 明明没有天赋,却硬要胡来在他看来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我不觉得所谓的坚守‘家学’之说就是这么一根筋的硬来,”黎兆觉得自己的看法没有问题,也成功以行动说服了祖父,让黎家与《素问经》分隔了开来。 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因为这本《素问经》居然出了这样的事。 事已至此,他也不会再傻傻的以为《素问经》只是一本普通的医书典籍,能治病救人所用。 若当真是本普通的医典,这《素问经》也不可能令这么多人争抢了。 “我是当真不知道《素问经》的秘密,不过关于先祖和李氏金针的关系倒是可以说一说。”黎兆说道。 乔苒“嗯”了一声,看着黎兆拧在一起的眉头认真听他说起了旧事。 “先祖是李氏金针族中人,虽非嫡支,却因天赋不错而备受器重,多次被李氏金针提及要收为嫡支。” 虽然不是所有的医道大族都是如此,不过李氏金针却是如此。族中嫡庶之分不仅事关家财地位,更重要的是所学渊源。 “先祖曾言这等以出身划分三六九等的做法,他虽然能够理解,却无法苟同。治病救人的医典本该人人皆可习得,能者居之。便是当真自诩家传至宝,那对李氏族中子弟也该一视同仁才是,如此以血脉嫡庶划分,如何保证嫡支之人中便一定有擅医者?” 对此,黎兆也是认同的。可他这个后世小辈的认同却没什么用,当年黎家先祖在李氏金针过活时确实过的很艰辛。即便人人皆知他有天赋,他却不仅在家学中不能考核的比嫡支之人好,在州府亦然如此。 “先祖觉得李氏金针就似个枯朽顽固不化满是虫蚁的老树,迟早要完……” 虽然这个时候笑委实不太合适,可这句“迟早要完”还是让乔苒忍不住“噗嗤”一声发出了一声轻笑。 只是笑过之后便是若有所思。若是如此,一个庶支的黎神医尚且如此被打压,那柳传洲这个“外嫁女之子”估摸着在李氏金针的地位也就比下人好一些吧! 如此,柳传洲还能坚持医道也是不容易,不知是心大还是别的缘故。 “争执多次之后,他离开了李氏金针,也承诺不再用李氏金针所授的金针救人。”说到这里,黎兆顿了一顿,不忘对乔苒解释道,“乔小姐听到这里想必也会如我一样发出质疑。好奇先祖为何离开李氏金针如此简单,关于这个么,我从祖父那里得知是因为先祖还未习得李氏金针的重要金针秘术,只是学了些外头也可学得的针灸之术,这才脱离的容易。若当真已经习了李氏金针的秘术,怕是也只有进了棺材才能脱离出来了。” 乔苒下意识的点了下头,轻哂。听黎兆开口提及那位黎神医,虽然不过寥寥数语,他所提的关于黎神医的事情也不多,可乔苒却是总算知晓他不似黎父黎母更不似黎老太爷却是到底似了谁。 除了不擅医之外,黎兆的性子倒是有几分类似先祖。 “之后先祖便来了金陵,从学徒做起一路也算扬了名,后来在时疫中大举出力,成了有名的‘黎神医’。”黎兆说道。 这就是金陵黎家的起势原因。 “《素问经》是由先祖亲自编撰的,里头自然有他大量的行医心得,不过……”黎兆说道这里顿了一顿,似乎在思虑说下去的措辞,不过他也只是略略一顿,便继续说了下去,“我虽然不曾看过《素问经》,却是猜了一下,这或许里头不止有先祖的行医心得,还有些别的东西也说不定。” 这一点乔苒也是认同的,她道:“若只是行医心得汇编成的《素问经》,先前原家便不会鼓动原娇娇夺取《素问经》了。” 岭南的李氏金针、《素问经》、神医再加上焦、原两家足以令人生出几分猜测来,更何况……岭南啊! “实不相瞒,先前因着焦、原两族的插手,我曾怀疑过《素问经》中是不是有关于符医的内容。”黎兆说道。 毕竟原娇娇对外是个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而这个神医本身属于符医,是以符医原大小姐想求的或许应当也是至关重要的符医之术。 这于不知晓内情的黎兆来说是解释得通的。 “可后来我才发现或许还是我想的太简单了。”黎兆说道这里,不由叹了口气,“方才来的路上我便在想关于我先祖的事情。” 他出生时先祖已经去世了,自然无法亲眼得见先祖。不过亲眼见过先祖的祖父却总说他肖似先祖,他看过先祖的画像,唔,却觉得他长的与先祖着实没什么像的。 不过因着他肖似先祖,祖父看重和信任他这个孙儿,确实说了不少关于先祖的事。 “先祖治时疫救人这等大功德让天下人都知晓了先祖之名,却鲜少有人知晓在治时疫前,先祖已然小有名气了。”黎兆说道。 乔苒对此倒是并不意外:“时疫并未出现在金陵,先祖能作为大夫被金陵府派去时疫地,除了先祖医者仁心之外,必然也是有些名气才能做到的。” 毕竟时疫非小事,派去的大夫若是本事不到家,到时候上头怪罪起来还是要官府来承受的。 “先祖小有名气是因为救过几次濒死的伤患。”黎兆说道,“听闻救人过程神乎其技,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前不久还面露死气的伤患却已然能站起来了。这种事有好几件,乔小姐,你有没有觉得这方法听起来有些耳熟?” 耳熟?乔苒失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已然明白了黎兆所说的‘耳熟’:“这不是同原大小姐治病救人的法子一个样吗?” 所以,最开始她姨母之所以会同黎老太爷合作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这二人虽说不清楚这里头到底有什么玄乎,不过既都是聪明人,想来也能感觉到这应当是同一件事。 所以《素问经》于原娇娇而言应当是有用的。 黎老太爷不蠢,这个算盘从一开始就没打错,唯一算错的可能是错估了自己的身体,先是瘫了,而后患了呆症,没办法亲自与原娇娇周旋。 “不过还是有些不同的。”黎兆说到这里,忍不住拧起了眉,说道,“黎神医道是得了一位世外高人赐的妙药,统共七颗,救过七次之后便没有了。之后他也一直同寻常医者一样的治病救人,博了个‘神医’的美名……” “黎神医是个聪明人。”乔苒听到这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 这位黎神医聪明的借用了一位世外高人,借用了七颗妙药,这也使得七次之后,便不用再给妙药了。 而不是似原娇娇一般不停的放血救人,如此往复。 那七颗是黎神医的仁心,愿意救下濒死之人,但他没忘了自己也是病人,真要这般长久放血,哪个吃得消? 原娇娇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即便有陛下相护,只需救治大殿下,长久放血她也有些受不住了。 “先祖确实是个聪明人。”有些关于焦、原两家以及原大小姐的事黎兆并不完全清楚,却也能隐隐猜到与什么有关,“所以既然是个聪明人便不可能束手待毙,从想办法脱离李氏金针开始,必会留有后招。对了,乔小姐!” 突然被黎兆唤了一声的乔苒应了一声。 黎兆对上女孩子微锁的眉头,默了默,道:“我方才在来的路上一直在想先祖会留下什么样的后招,又听闻原大小姐近些时日有些不太对劲,身体不适,是以倒是有了个惊人的猜测,我猜测……” “《素问经》中有一解如今原娇娇困局的秘密。”乔苒不等黎兆说出自己的猜测便淡淡的开口了,“若是如此的话,黎大小姐找上原大小姐倒是正巧送了原娇娇一记助力。” 说罢这句话,女孩子便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居然叫黎大小姐找到了打开《素问经》的办法,没办法,果真不是什么时候她都能有个好运气的。 若《素问经》在原娇娇手中,以原娇娇那执拗冷淡的性子,她只会要方法,莫说黎老太爷了,就算黎大小姐也全然没必要抓来。 所以《素问经》多半已不在原娇娇手中了,黎老太爷和黎大小姐也被那位带走了。 至此,此事也已经分析的差不多了。 对上黎兆担忧的目光,乔苒笑了笑,将她的猜测略过一些暂时说不得的,同黎兆说了一遍。 得知黎老太爷与黎大小姐被带走可能的去向之后,黎兆只是蹙了蹙眉,没有忘记问乔苒:“那乔小姐你呢,可会有什么问题?” 乔苒听的一怔,没有立刻回答黎兆。 黎兆顿了顿,却开口了:“大姐做什么都是咎由自取。”这倒不是冷漠什么,而是大姐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跳出来胡来,黎兆对她的耐心也早剩的差不多了。 黎家上下没有薄待过她黎素问,嫁去的夫家也未苛待过她,从头至尾,也只她自己在不停的折腾。这世上又不是只她黎素问一个人,所有人都该围着她黎素问转。 “至于祖父患了呆症,”黎兆想了想,道,“他们要从祖父嘴里求得事情便不能乱来。” 至于要如何从一个患了呆症的人口中得到答案…… “催眠摄魂。”乔苒闭了闭眼,再次开口了,“他们或许会用这个办法从令祖父口中得知一些关于先祖的事。” 《素问经》在那人的手中,钥匙黎素问也出现了,如此《素问经》于那人而言便没有秘密了。黎老太爷被抓走的目的自然也只剩与黎神医有关这一条了。 毕竟如今的黎家,同黎神医见过、接触过的也只黎老太爷一个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四十七章 寝殿匣子 催眠摄魂这个手段出现的次数委实多了些,叫人不得不将目光落到这个手段之上,这也是乔苒会想到那位刑部刑讯官的缘由。 “乔小姐,”黎兆开口唤了她一声。 乔苒对上黎兆望来的眼神,“嗯”了一声。 “那《素问经》会不会牵扯到你?”黎兆担忧的问道。 她不知道,只是有些莫名的不安。 不过对上黎兆望来的目光,乔苒还是摇了摇头,笑道:“与我没什么关系,只是要注意原大小姐那里。” 黎兆只是个普通人,即便是黎神医之后,他于《素问经》上知晓的也并不多。 便是告诉黎兆也不过是徒添烦恼而已。 得了乔苒这句回答的黎兆心下稍安:原大小姐与他关系不大,更何况,原大小姐若是好好的呆在宫中的话,也无人能够动到原大小姐身上。 送走了黎兆,乔苒在长廊上坐了下来。 那种莫名的不安之感自黎兆走后越发强烈,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沉默了良久之后,苦笑了起来。 “乔大人。”方才被“请”到一旁的徐和修探出头来,拍了下乔苒的肩膀,问她:“乔大人,吏部那个姓黎的让你寻人,他怎的这幅表情走的?” 那个黎兆不是祖父同大姐走丢了么?离开之前怎会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人丢了怎么也不该是这个表情吧!又不是同自家祖父和大姐有深仇大恨。还有,人来便来了,为什么还要带个枕头? 乔苒对上徐和修不解的表情,想了想道:“大概是清楚黎老太爷和黎大小姐的去向了吧!” “清楚去向了还来寻你做什么?”徐和修却更是不解了,不忘提醒乔苒,“乔大人,莫要理有些人故意没话找话,解之也快要回来了,有什么事找解之就是了。” 就如裴卿卿那小丫头所言,乔大人太招人喜欢了,得小心有些人想要趁虚而入。诺,他说的不是别人,就是吏部那个姓黎的。 乔苒笑了笑,没有多解释,只是顿了顿,对徐和修道:“徐大人,我想进趟宫。” “是要见大天师吗?”徐和修问她。 乔大人这些时日时常进宫见大天师的。 乔苒点了点头,道:“有些事忘了同大天师说了。” 徐和修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道:“那我同甄大人说一声,叫他安排一下马车。” 乔苒笑着应了一声“好”。 马车一路摇晃,在皇城门前停下走下马车时,车夫没忘记问乔苒:“乔大人,可要在这里等你?” 先前乔大人进宫见大天师时常会让他在外头等上几个时辰。 “今日倒不必了。”乔苒想了想,开口道,“兴许要久些。” 车夫了然,转身调转了马车离开了。 大理寺又不是什么油水丰厚的衙门,统共就两辆马车,是以马车所用还挺紧俏的。 望着车夫离去的背影,乔苒走入宫门,却并未如她所言的那样去寻大天师,而是径自去了大殿下的寝殿。 服了秘药的大殿下已经被大天师看管了起来,乔苒踏进殿内便问守在殿前的护卫:“原大小姐可在宫里?” 护卫摇头:“原大小姐出宫了。” 原大小姐只是大殿下的医者,大殿下眼下私服秘药,原大小姐惦记家里人,出宫……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乔苒“嗯”了一声,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只是顿了顿,对护卫道:“我想去原大小姐日常所居之处看看,可以么?” 护卫点了点头,唤来一个婢子带着乔苒去了原娇娇的住处。 原娇娇的住处就安排在大殿下寝殿的侧殿,其内布置的很是不错。这并不意外,毕竟从大殿下对原娇娇的态度便可以看出他很喜欢原娇娇,原娇娇所住之处自然不会差。 引她进门的婢子推门进屋,道了声:“乔大人,请!”而后便走到一旁去将香薰炉里燃着的香灭了。 “原小姐才离开不久。”婢子对乔苒解释道,“香炉中的香还未熄灭。” 乔苒“嗯”了一声,走进去环顾了一番原娇娇的住处,而后径自走到原娇娇的床头。默了默,她拿起原娇娇床头的枕头放到了一边,又掀开了被褥。看到床下的暗格时,女孩子脸上没有半点讶异之色的打开了暗格,取出了一只小匣子。 原娇娇性子古怪而偏执,确实难以一言以道之。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不信任”,她不信任任何人,所以重要之物必然会放在自己的身边,如这等自己日日睡的床榻之下便是个不错的选择。 或许当真有几分“血脉”之说,乔苒虽然与原娇娇的接触其实并不多,可对原娇娇的了解却是分毫不差。 这动作做的行云流水,没有一点犹豫,那婢子惊讶不已:“乔大人,你……” 这乔大人竟仿佛一早便知道了原大小姐藏物地点一般。 乔苒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婢子的脸上顿了片刻之后,道:“我记得你,年宴那一日你险些因着大殿下的事出事,而后是原娇娇救了你。” 婢子愣了一愣,有些诧异乔苒的好记性:“乔大人居然还记得婢子?” 乔苒“嗯”了一声,淡淡道:“我记性不错。” 这记性已经不能用不错来形容了吧!婢子腹诽。 不过不容她多想,乔苒便再一次开口了:“大殿下服了秘药,这寝殿里相关的人换了大半,大天师何以会留下你?” 女孩子说这些话时语气淡淡的,似只是随意一问,不过有了先前的对话,婢子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随意。 婢子闻言面上神色立时一怔,顿了顿,她垂下眼睑,道:“大殿下这里的事是奴婢向马女官告的状。” 若非她这一声告状,大殿下秘药之事也万万没有这么快抖出来的。 听乔苒又“嗯”了一声,婢子忍不住向她看来,见女孩子依旧神色如常,不由有些不解道:“乔大人,你不觉得婢子没有良心么?” 她这行为可以算是卖主求荣了吧! 那一次若非原娇娇出声,她也不会还能留在大殿下寝殿,可她却告了状,直接将大殿下秘药之事捅了出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殿下这里出事,原小姐又能讨得什么好? “一开始若非大殿下的小孩子脾气也不会叫你们无端‘犯错’。”乔苒摇了摇手里的小匣子,淡淡道,“至于原娇娇救了你,你愿意承这个恩情便承,不愿意便罢。再者说,大殿下服食秘药是事实,你也没有做错。” 婢子闻言沉默了片刻之后,苦笑道:“乔大人说的是,我不觉得原小姐救了我,反而觉得一切因她而起,这般给一巴掌又给个甜枣的举动有些梗得慌。” 乔苒再次淡淡的应了一声。 这婢子也只是寻常人,原娇娇有些时候令人梗得慌的举动她也经历过,自然不便多言。 不过……乔苒摇了摇手里的小匣子,问婢子:“你知道这个小匣子是哪里来的吗?” 婢子的目光落到那小匣子上顿了片刻,默了默,道:“这个匣子先前是水行在保管的,待到水行离开之后,才叫原小姐自己保管了。” 乔苒拿着匣子的手略略一顿,目光微闪:“水行?” 婢子点了点头,眼见女孩子微微蹙眉,却不说话,想了想,忍不住道:“奴婢来原小姐身边不久,与水行共事也不过数月而已,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奴婢的错觉,总觉得水行她于原小姐而言不似寻常的丫鬟,原小姐很听水行的话。” 这并不意外,因为自山西路之后,那个水行便不是原来的水行了。 这一点乔苒有已经猜测到了。 女孩子依旧淡淡的应了一声,这反应着实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婢子抬眼看了眼女孩子,默了默,又道:“原小姐开这个匣子时都是将人遣出去的,除了原小姐自己,旁人谁也不知道。” 乔苒依旧再次应了一声,语气淡淡的,似乎并没有在意她说的话。 婢子咬了下唇,等了片刻之后又道:“乔大人,这匣子里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可要寻个人打开……” 乔苒拿着手里的匣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忽地喊了声:“来人!” 婢子愣了一愣,不多时,便有两个护卫自门外走了进来问:“大人,何事?” “带这个婢子出去请太医看看他是否有孕。”乔苒开口说道。 这话一出,方才还只是愣神的婢子脸色顿变,不敢置信的看向乔苒:“乔大人!” “我鼻子不错。”乔苒掀了掀眼皮,向她看来,目光有些发凉:“原娇娇的熏香于寻常人而言没什么问题,我方才掀她被子时也顺带问了问,床被上都是这个味道,可见是日常所用。不过虽是日常所用,那熏香里却有一味麝香,此一味香于孕妇有害。你一进门便急急去熄了那熏香,我一开始也只是奇怪而已,并未多想……” “只是之后你不停的在我面前提及原娇娇的不是……”乔苒说到这里,目光落到了婢子发白的脸色之上,轻哧了一声,笑了,“你若是一个寻常的婢子,也应当知晓大殿下看重原小姐,便是心中对原娇娇有所怨言也该吞进肚子里才是,更别提原娇娇虽然不见得是什么大善人,却没有对不住你。你便是要恨年宴那一日的事也该恨大殿下才是,而不是原娇娇。” “我注意道你总是向我说着对原娇娇的不满,或许是从外头打听到了什么,觉得我同原娇娇不对付,可以帮你。”乔苒说到这里,冷冷的够了下唇角,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我同原娇娇的事是我二人之间的事,不用你来挑拨,更何况我也不是你对原娇娇不满的刀。” 什么人都已经开始想着拿她当枪使了么?她看起来很像个傻子。乔苒晃着手里的匣子。 婢子双唇颤了颤,看着乔苒似乎还想说什么。 乔苒却不等她开口,忽地拿起手头的匣子朝她扔去。 婢子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待到反应过来,却见女孩子手里依旧拿着那个匣子,只是朝她轻哂了一声,“好意”提醒她道:“你的手放在哪里了?” 婢子后知后觉的低头,看到了自己护住腹部的手。 这反应……不过一吓便原形毕露了。 乔苒将匣子收了回来,淡淡的扫了眼她的腹部之后开口了:“我不知道你何以如此不喜欢原娇娇,不过联想到大殿下对原娇娇的看重,你是怕原娇娇影响你的地位?” 虽然原娇娇对大殿下不见得有多喜欢,可大殿下却是当真依赖原娇娇,虽然这种依赖与男女感情无关,可这样的依赖却足以动摇任何人在大殿下心中的位置,坏了子嗣想除掉原娇娇是自然的。这寝殿上下的婢子皆其心不正,乔苒忍不住蹙眉。 看到蹙眉的乔苒,婢子咬了咬唇,忽地笑了:“乔大人说的不错,我腹里的确实是大殿下的骨肉,他虽然什么都不懂,不过无所谓,我懂便好了。” 她原本来到大殿下身边时也只是想做个寻常的宫婢。只是年宴那一日的事让她突然明白过来,一个寻常的宫婢随时有可能性命不保,即便错的不是下头的宫婢,是做主的大殿下。 那日之后,她便生出了想往上爬的念头。大殿下还是个孩子,食了秘药会不会出问题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只要一样可以让她摆脱宫婢身份的物件就够了。 只是孩子到底是孩子,什么都不懂,被人花言巧语一骗随时有可能改变主意。再加上她腹中已有子,又何必再给他人机会。 所以,她选择了偷偷告诉马女官。 大殿下那孩子天真又傻气,却偏偏是陛下唯一的子嗣,她能骗,旁人自然也能骗。 年宴那一日的事情告诉她,要做便要做唯一的那一个。大殿下这么傻气的孩子还总是犯蠢,陛下再不满也不能对他如何,还不是因为他是陛下唯一的子嗣? 乔苒没有再去看那婢子的眼神,挥挥手,让护卫将她带去见了大天师。 大殿下这里委实一笔糊涂账,不过这并不是她此时所要管的,有大天师以及冉闻来管。 乔苒摇了摇手里的小匣子,自一旁的博古架上寻了个小锤子将匣子上的锁敲了开来,打开了匣子。 匣子内是一沓收起来的字条。 乔苒拿起字条一张一张的看了起来。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四十八章 又问 “一月十八日,为殿下施药后,流血不止,难以止住。” “二月一日,血色暗沉,不知缘由。” “三月一日,周身大穴酸疼不已,难以入睡。” “三月六日,殿下任性,血流不止而昏厥。” …… 乔苒一张字条一张字条认真的看着,字条上的言语简洁,似是记录又似是求救。 女孩子看的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其中“为殿下施药”这句话不断的提及,显然字条上记录的是原娇娇的状况,再联想到见到原娇娇时她苍白的脸色,先前的猜测显然已得到了证实。 原娇娇的身体出现了极大的麻烦,这一点乔苒并不意外。 即便是个普通人,这般不间断的放血也承受不住,更何况原娇娇并不是什么普通人。 所以,那本《素问经》中当真有救原娇娇的方法?乔苒蹙眉,拿着匣子沉默不语。 不过不管如何,原娇娇都做不了一个普通人。有今日之遭遇也确实是因为焦、原两家的私心而起的,在日复一日的疼痛中,原娇娇恨上焦、原两家,乔苒也不觉得意外。 就焦、原两族在背后做的事,除非天大的烂好人、圣人,不然哪个不恨? 便在此时,禁军进来道:“乔大人,大天师有请。” 乔苒“嗯”了一声,拿着匣子起身跟着禁军走了出去。 还是那个熟悉的侧殿,乔苒抬脚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正中木椅上手脚被束缚住的房相爷,大天师站在房相爷身前,神色凝重。 想起上一次她同大天师站在这里,侧殿里皆是束缚住手脚昏迷不醒的臣子,这次人倒是只有一个了。 乔苒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只有一个人,却无端令人紧张了起来,因为被束缚了手脚抓起来的是房相爷。 不过,大天师怎会突然对房相爷出手?乔苒有些不解,大天师按理说不是这般冲动的人。 “你来了。”便在此时,站在屋中的大天师也看到了走进来的乔苒,朝她点了点头之后,目光便落到了束缚着手脚被捆绑在椅子上的房相爷身上,神情复杂。 她并未移开看向房相爷的目光,开口却是对她道:“他在行刺陛下。” 这也是令她意外的地方,虽然经过女孩子的抽丝剥茧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面前这位房相爷多半便是那颗最重要的棋子了。不过她也并未打算立刻就拆穿面前这位,却没料到这位自己会主动跳出来。 女孩子显然也有些意外,下意识的睁大眼睛向她看来:“房相爷行刺?一个人么?” 大天师点了点头,神情复杂:“一个人,拿着一柄巴掌大的匕首准备行刺陛下时,被熬药的太医署太医发现,惊呼了起来,惊动到了禁军。” 整件事的发现过程听起来便有几分离谱的意味。 “房相爷怎么说?”乔苒顿了顿,一边问一边走了过去。 此时房相爷垂着脑袋,看不清面上的神情,这让乔苒有些不习惯,一个人面上的表情,下意识的反应也是让审讯官员随时决定变化问话的缘由。 审讯官员在审讯时多半都是要双目正视对方的。 “他承认了。”大天师说道,顿了顿,继续道,“或者准确的说是还不等我等问话,他便承认了。” 乔苒抬头对上大天师望来的目光,没有错过大天师目光中的疑惑。 如此轻易便承认了,委实不似一个心机深沉,做下如此多重要布局者做下的事情。 乔苒走到房相爷面前便开口了,“你为何主动暴露?” 那厢垂着脑袋默然不语的房相爷抬起头,向她看来,语气幽幽:“故意不故意什么的又如何?你们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乔苒看着面前这个房相爷,默了默,开口道:“你怎么猜到的?” 到底是同样厉害的查案高手,稍一松懈便会被对方发现。 “你不错,不过我那个二弟却不是个藏得住事的。”房相爷默了默,淡淡道,“他的反应有些不对劲,不过当时我确实没发现什么问题,之后回想起来才发现了差池。我实在没想到他会这般套我的话,是你教他的?” 乔苒默了默,爽快的点头应了下来:“我本也没打算瞒你太久,不过你这么快便反应过来确实也很是令我意外。” “倒是棋逢对手。”房相爷弯了弯唇角,轻哂一声,没有看大天师,只是看向面前的女孩子,道:“我与你几乎没有过接触,你是如何发现我的问题的?” 同样是查案断案的高手,为防露出破绽,他一直在尽可能的远离这些所谓的断案高手。而甄仕远同他的旧怨,恰巧给了他现成的远离大理寺的理由。 离得如此之远,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发现的。即便自决定暴露自己开始,便没打算活下去,可就这般不明不白的死去还是有些不甘心,这大抵也是天生好奇的断案者的本能吧! “你为什么要解决徐十小姐?”乔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面前的房相爷,道,“按说她一个养在深闺不接触时政的人与你应当没什么交集才是,你又是为何一定要解决徐十小姐?” 房相爷默了默,笑道:“她运气太好,去了一次岭南,撞上了一个想要脱离开来的死士,知道的太多了。” 知道的太多是催命的毒药,对人对己,皆是如此。 到底同是断案高手,知晓她突然有此一问绝非空穴来风,房相爷解释罢之后便反问她:“难道她留了什么证据?不应该啊!她身边活着的证人还有那厢的死物我都遣人查过了,并未发现任何问题。” “她留了一本话本子,”乔苒看着面前的房相爷,解释道,“其中讲述了不少故事,其中有个画皮的故事我看懂了。” 画皮?房相爷怔了一怔,听女孩子复述了一遍“画皮”这个故事之后顿时了然。 只是,他仍然有些疑惑:“我的身份应当没有什么问题,你又是如何想到我不是真正的房家长子的?” 乔苒盯着他那张看起来儒雅并无半点违和感的脸,说道:“准确的说,我无法近距离接触房相爷你,自然也无法发现房相爷你的问题。只是阴差阳错,甄大人就在我身边,我发现了他的问题。” “其中最奇怪的一点便是甄大人的查案断案本事明明只是二流,先任大理寺卿狄方行到底是如何放心的将这么大一个大理寺交给他还叫旁人毫无异议的。”乔苒说道,“听闻我们甄大人年轻的时候查案断案的能力很是了得,如今的甄大人虽然也算是个聪明人,却远远不到‘很是了得’的地步。” 身份可以换,相貌可以换,可有些东西却是怎么都换不了的。 “一开始对甄大人我也只是觉得奇怪,尤其见他于官场钻营之上的大道理说起来头头是道,如数家珍。我还以为是甄大人擅长溜须拍马,得来的这个位置。”乔苒说道,“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不过因着日常我时常接触甄大人。到底是亲自接触的甄大人,他的习惯本事,甚至总是自认为自己年轻时候长得好这一点都与卷宗中记录的那个甄大人浑似两个人一般。” 当然,这世间人有无数,性子也各是不同,若没有那个画皮,她也不会想到那么离奇的事,甚至甄仕远自认长得好这一点她也只会认为是个说笑罢了。 “曾经有病的是甄仕远这个身份,洛阳白马寺那个传说说的也是你,只是你同甄仕远换了个身份之后倒是成功的将这个传说彻底成了一件事事都难以对上的传说。”乔苒说到这里,忍不住感慨,“最难以辨认真假的不是编排的如何逼真的假话,而是半真不假的假话,从这一点上来看,如果没有徐十小姐留下的线索,我怕是永远不会发现你身份的问题。” “原来如此。”房相爷闻言,顿时笑了,“我倒是没想到那个孩子居然会留下这样的线索,更没有想到她写的这般隐秘居然还叫你读懂了。” 乔苒同样笑了笑,只是对上房相爷的目光却笑容不达眼底:“你很厉害,我们甄大人是真糊涂,你却是掩饰了这么多年,若非我提醒,房瑄还对你深信不疑,确实厉害!” 对此,房相爷只是勾了勾唇角,淡淡道:“假的便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我这个假的如此,坐在帝位上那位假天子不也一样?” 他说这话时语气淡淡,神情平静,说出的话却是惊人。 乔苒和大天师瞬间变了脸色。 果然!他们做这么多还是冲陛下来的。 看着两人齐齐微变的脸色,房相爷似是有些诧异:“我还以为此事大天师这等陛下亲近的近臣会知晓,你却是不会知晓的。不过观你现下这反应……你也知晓?” 乔苒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这反应,便是默认了。房相爷见状,自顾自的笑了两声,而后忽地凝声看向乔苒,肃然道:“那你应当更明白对的是哪一方才是!坐上那个假天子混淆皇室血脉,难道不该以正皇室血脉?” 乔苒看了眼神情严肃的大天师,反问他:“你们做这些便是为了这个?” “这个还不够么?”房相爷看了她一眼,厉声发问道,“你看看坐上那些假天子做了什么?好好的大楚天下成了什么样子?明昌帝就算天赋异禀又如何?如此早逝还不是因为其位不正?之后的更是如此,不是昏庸的,便是软弱无能的,甚至还养出了陈善这等乱臣贼子。先时先帝死后,几个能力平庸的皇子相继殒命便可看出天道想要肃正血脉了。谁知晓半路上突然杀出一个女子来牝鸡司晨……” “你觉得陛下不好?”大天师打断了房相爷的话,脸上没有恼怒,只是平静,“她的所作所为不堪为天子?” 房相爷闻言一怔,顿了顿,才道:“那倒不是。” 到底是坐到了右相这个位置上,天子可有才能这一点,房相爷还是看的透的。 只是……有些想法那是刻进骨子里的。 “陛下还算努力,可到底是其位不正,否则又为何会让其血脉断绝,生出这么个蠢东西来?”房相爷淡淡的说道。 这话一出,乔苒便忍不住挑眉。 说实话,她对大殿下这孩子的评价也是蠢,更是一点都不喜欢。可当着人的面骂“蠢东西”,这房相爷的胆子确实比她要大了不少。 当然,若非胆大,也做不出想要去肃正天子血脉的荒唐事来。 “那蠢东西血脉不正,天生又是这幅比死人多口气的身子骨,显然是老天爷也要断了这不正的血脉。”房相爷说到这里,忍不住冷笑起来,“倒是心比天高,还痴心妄想想要留下血脉。到底是明昌那个窃国之子之后,一样心心念念着那个位置,明昌倒是还有几分能力,他有个什么?” 听他说到这里,大天师突然开口道:“大殿下那秘药可是你们下手派人给的?若是有女子怀了孕的话,会生下个什么来?” 从房相爷这语气,显然对大殿下是不屑的,而且他口口声声要肃正血脉,既然要肃正血脉,又怎么可能轻易的让大殿下留后? 那秘药……乔苒注意到了大天师的措辞:生下个什么来?一股不寒而栗之感油然而生。 此事大天师虽然此前并不知晓,可不管怎么说都是精通阴阳术的大天师,想来一开始对此就有所预感了。 房相爷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抬眼看了眼大天师感慨道:“不愧是大天师,听来你已经预感到那个蠢东西已经成了个怪物。” 怪物……乔苒默了默,听一旁的大天师再次开口了:“是蛊吧!寄生的母蛊,不过大殿下如此一来本就……怕是时日无多了。” “那蠢东西活着又有什么用?再出个陈善吗?”房相爷对此却不以为意,“我早就说该肃正血脉,这些窃国之辈便是坐上那个位子也要折寿……” “那你觉得什么人才是真正的帝位血脉?”大天师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反问他,“你们准备拥立何人坐上那个位置?” 房相爷却抿了抿唇,似是并不准备开口。 乔苒却在此时忽然开口了:“你们决定的人……是秀王世子吧!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四十九章 掌棋人 秀王世子。 这个名字此前从未出现过。 饶是大天师也有些意外,她看向一旁的女孩子,见她神情平静,心下稍安。 女孩子抿唇莞尔:“我虽然不是什么时候运气都好,但有些时候运气还是不错的。” “方家有个老夫人,眼下正关在刑部,鉴于她手上人命太多,这辈子估摸着都不会被刑 《天作不合》第八百四十九章 掌棋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五十章 你也是被挑中的人 房相爷坐在椅子上久久未曾开口。 也不知多久之后,他总算再次出声了:“你们可曾感受过志向将筹时突然自巅峰跌入谷底的感觉?” 说罢,他闭上了眼睛,并未看面前的乔苒也未看大天师,只是闭着眼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我生而便是邻里远近众人口中的‘聪明人’,十多岁还是个少年时,那些寻人寻物甚至报到县衙的案子,县衙里的县令都会寻我来帮忙,我也自诩那些所谓的查案官员不及我之万一。彼时,我最大的愿望便是科考入仕,得进大理寺,让天下再无冤假错案!” 人无再少年,少年时的意气昂扬却直到如今临近老朽,他依然清楚的记得。 彼时他自诩聪慧,在他所能遇见的所有未来里几乎都是光明的。 “为了我的梦想,寒窗苦读十余载我自然是肯的,”房相爷说到这里,突然苦笑了起来,“可我从未想过一向顺风顺水的我会遇到这种事,初时只是夜半突然腿疼,至于为什么,我却是也不知道,只知道稀里糊涂便是如此了。” “后来我寻了当地有名的大夫,可即便是治了二三十年腿脚的大夫却对我的问题半点都察觉不出来。” “我有些不安,以为是太累了,歇息两日就好,可不管歇息不歇息,问题还是越来越严重,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站不起来了。”房相爷说到这里,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眼神痛苦,“意外来的如此突然,叫人猝不及防。我不惧身痛,却无法忍受早早规划的未来就这般无疾而终,甚至我还想到了死……” 即便相隔多年,那种感觉袭来依旧叫他回想起来便呼吸一滞,胸口沉闷不已。 “一个不良于行的人是没有前途的……” “我当时情绪将将崩溃,更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这种事会加诸于我的身上,为什么?” “我不想放弃,遍寻名医,可多少名医对我突然的怪病都束手无策,再如何意志坚定之人面对这等事都近乎崩溃,我亦处于崩溃的边缘了……” “当时,我再一次拜访完一个洛阳当地的名医,面对名医的束手无策,我表面反应平淡,实则已然准备待到此次回去便要亲生了。毕竟整个大楚于治疗跌打骨病上小有名气的大夫彼时我都拜访过了。” “当晚,身边人高兴的同我来道洛阳白马寺有神佛显灵的传说,这种胡乱的传说我听的多了,一边拜访名医一边拜访名寺古刹之事也做了不少,却是毫无用处的。只是因着准备轻生,便没有拒绝身边人的好意,我应了下来,去了白马寺,而后……” 先前一直淡淡的怅忆往昔的语气便在此时忽地一变,闭着眼睛的房相爷也在此时猛地睁开了眼睛,双目大亮。 “而后我便见到了他,名医神佛都救不得我,他却救得我,”说到这里,房相爷忽地微微一笑,对上女孩子望来的目光,他摇了摇头,神情惆怅:“你不会懂得,就如你不懂从巅峰突然跌落谷底,又自谷底绝望处再次逢生那等感觉。” 柳暗花又明。 “你可知晓他的事若是成了,会为天下多少人带来希望?”房相爷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你们不懂得!在我眼里,他非神佛,可做的却是比神佛更慈悲之事。” 因为亲身自他手里感受过那等感觉,大悲又大喜,所以才会明白他做的事其中的意义。 “原家那个神医救了多少人?”房相爷说到这里,反问乔苒,“你当也是看得到吧!那应当更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他在挽救众生,带众生逃离生死苦难。”房相爷说到这里,再次微笑了起来,他抬头,与女孩子对视,“你不觉得吗?” 女孩子看着他微微蹙眉,半晌之后却突然开口问他:“房相爷觉得众生有高低贵贱之分?” 高低贵贱?房相爷拧了拧眉。 这种话便是那等族里最顽劣的纨绔也不会在人前说出来。 于他而言,更是于情于理都不会这么觉得。 “我不觉得有高低贵贱之说。”房相爷顿了顿,说道,“况且原家那个神医救人并不会丢了性命。” 眼下这殿里的,不管是他还是同他说话的女孩子,又或者一旁看戏的大天师都是聪明人。是以女孩子突然有此一问,他便本能的开始猜测起了女孩子说这话的缘由,而后先她一步开口准备堵了她的嘴。 “可那些被筛选出婴儿呢?我与原娇娇是其中唯二的两个幸存者,那些没有活下来的孩子呢?便不算众生?”女孩子的质问并不算意外,可房相爷的脸色却依然有瞬间的微妙,顿了顿,他轻咳了一声道:“什么事都有牺牲,此事从长远来看是一件益事,我不觉得他做错了。” “所以,除了那些才来到这个世上还未来得及睁眼的孩子之外,还有无数被用作其中试验而惨死的人,房相爷都觉得只是其中的牺牲而已?”女孩子目光闪了闪,反问他。 房相爷脸色有些难看,狐疑的看了片刻女孩子,目光又自一旁若有所思的大天师面上略过,顿了片刻之后,他点头道:“不错。” 大抵是擅长查案断案者必多疑,以至于女孩子开口说出这话之后,他总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安。 房相爷的脸色越发难看:这大抵是天赋的查案断案的本能,很多时候甚至他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已经有了本能的反应。 这种感觉不止他有,面前的女孩子应当也有。 虽然性别不同,也是隔了辈分的两代人,甚至此前若非这件事,二人之间也断然不会有什么交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有些时候仿佛在看镜子一般的感觉还是能让他本能的预感到女孩子的某些反应。 现在,面对女孩子,他的反应便是不安。 女孩子看着他,默了默,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个厉害的断案高手。” 房相爷蹙了蹙眉,没有出声,只是警惕的看着他她 “你不管是断案查案还是布局害人之上都如此厉害,既然如此,若是发生在你自己身上的案子,你被人设计,你可会及时发现?”女孩子反问他。 房相爷听的一怔,嘴唇颤了颤,此时他脑中仍是一片混沌,还未察觉到她要说的话,不过那种本能的不安感却愈发强烈。 “你什么意思?”房相爷反问她。 女孩子却笑了笑,忽地问起了先前的事。 “徐十小姐的事以及葛怀素还有明镜先生这三人犯下的案子,是你设计的吗?”女孩子认真的问道。 房相爷闻言眉头拧的越发紧了,不过他既然现身便没想过往后的退路,更何况这件事也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是以顿了片刻之后,房相爷还是点了点头,道:“不错,是我做的。” 女孩子闻言却笑了笑,道:“我却是还想再问清楚些,这三案如何布局是你设计的,那最开始选中可利用的人是你做的还是他做的?” 这个他指的是谁显而易见。 房相爷眉头蹙起,顿了片刻之后,道:“人是他找来的,却不能称之为利用。他们本就是心心念念想着要报仇的,他只是帮忙搭了把手罢了。” 若非如此,那些人又何必听从他的话? 乔苒闻言面上的笑容却加深了不少:“所以,是他挑中的人,对不对?” 这般再一次的强调让房相爷心中的不安愈胜,只是面对女孩子笑着望来的目光,房相爷还是点了头,道:“不错,是他挑中的人。” 只是人是他挑中的,可却并没有做错什么。房相爷抿了抿唇,自己不是那等耳根子软,人云亦云的货色,自然不会因着女孩子随意两句话的挑拨,便放弃了初衷。 “他们三人的旧事虽说事出有因,并不直接与他有关,可他有元亨钱庄相助,一早便知晓此事,却没有搭手相助,而是选择了利用,对不对?”女孩子顿了顿,再次问他。 房相爷盯着她看了片刻,有片刻的迟疑,却依旧点了下头:“不错。”而后不等女孩子开口又自顾自的帮忙解释了起来,“可我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他本就没有帮人的义务。” 这世间惨事那么多,他如何一一帮的过来? “不错。”女孩子闻言却是淡淡的应了一声,而后忽地看着他笑了,“房相爷你也是他选中的人。” 这话一出,面前被束缚了手脚绑在木椅上的房相爷脸色微变。 一旁的大天师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房相爷猛地抬头向她看来:“你什么意思?” 乔苒却笑了笑,反问房相爷:“我说的不对么?”顿了顿,不等房相爷开口她便继续说了下去,“再重要的棋子也到底只是颗棋子而已。” 这话一出,房相爷脸色愈发难看,却仍冷声道:“那又如何?他救我,将我从谷底拉出是事实。你再如何说来,神佛名医做不到的事,他却做到了。这一点无可辩驳。” “这自然无可辩驳。”女孩子却笑了笑,依旧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只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窖,“如果你的病当真是天意的话。”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大变,一旁的大天师面上也露出些许错愕之色。 “你胡说什么?”惊怒之下,房相爷愤怒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大声质问,“多少神佛名医都无药可治的病岂会有假?” “多少神佛名医都束手无策,甚至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病自然不会有假。”相比他的惊怒,女孩子的反应却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可若那病根本不是病呢?” “一派胡言!”房相爷惊怒至极,“这怎么可能?当名医的眼睛是瞎的不成?怎么可能不是病,是……” “你当时看过符医了么?”女孩子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 房相爷听的一怔,愣愣的看着她。 “没有看过吧!”乔苒笑了笑,显然他的反应已经给了她答案,她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继续说了下去,“这不奇怪,毕竟阴阳司的大小天师们本就不好请,你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外乡子弟,即便家里薄有家产,放到长安城来,要看符医也是痴人说梦。” 就如金陵首富乔正元放到长安城来也只是被人称作光有两个臭钱的暴发户而已。 若是阴阳司的大小天师这么好见,光治这长安城的百姓都要累坏了,哪还顾得上外乡人? 面对女孩子淡然含笑的神情,房相爷初时的愤怒之后倒是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冷笑了一声,道:“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名医神佛看不出的毛病便一定是被人动了手脚么?” “不一定。”女孩子的反应自始至终都很平静,闻言淡淡道,“不一定是被动了手脚,可你的病却是极有可能被动了手脚。” “不可能!”房相爷听到这里,想也不想便立时开口驳斥了起来。 乔苒对他不断辩驳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笑了笑,接着问他:“你有多少年不曾回过家乡了?” 房相爷神色微僵,显然已经意识到女孩子口中所言的家乡指的是哪里了。 女孩子说的当然不是他那个几乎年年都要回一趟的房家祖宅,也不是指的他那群房家上下的亲眷,而是那个甄仕远的家乡。 可自他成了房荞,那个他自幼成长的地方,他便再也没有去过。 这个反应乔苒并不意外。 房相爷无疑是个极聪明的人,更是颗优秀的棋子,自他成了房荞之后便牢牢记住了房荞这个身份,而将甄仕远那个身份丢还给她上峰甄仕远了。 “你的病来的突然,是一日夜里突然被腿脚酸疼所惊醒,对不对?”乔苒问道。 其实这一点不用房荞回答,她也能确定,毕竟这是自甄仕远口中问来的。 她现在这位上峰的记性虽然远不比她还有现在这个房荞这么好,却同样赖于被人用催眠摄魂的手段重新灌输了记忆,那等如同灌输课文一般灌进去的记忆反而是甄仕远记忆里最清晰的。 乔苒不觉得在这些病痛的细节上面前这位会做手脚。毕竟甄仕远也不能露馅,除却掐了某些不能叫甄仕远知晓的事情之外,其余所有事情应当都是真实的。 “那一日是元月初五对不对?”女孩子说着朝他笑了笑,道,“当日,你还同族人参加了庙会。”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五十一章 多年一场局 元月初五是民间欢庆的大日子。不,或者准确的说整个元月都是民间欢庆的大日子。 即便是寒窗苦读如他,也是准备过了元月初五再重新开始翻书的。 房相爷神情怔忪:做甄家子时候的事他已经许久没有再去想了,此时被束缚了双手双脚绑在木椅上,大抵是已经决定了赴死,反而倒是令他有心情来回忆往昔,回忆那段令他最绝望的日子。 他已有数十年没有去回忆这些事了。 “元月初五的庙会上你们玩的很开心,吃了好些路边的小食,有卤的豆腐,捧在油纸包里的炸食以及背在身上的竹筒浆饮……”女孩子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鲜少有所波动。 大抵不是局中人的缘故,对于局中人经历的过往,她的反应始终是平静的。 “你看,我上峰甄仕远哪有这么好的记性?连一次庙会上吃了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不过再如何平静,关于两人互换身份其中的破绽,女孩子还是开口轻哂了一声,道了出来。 早已被戳破自己多年布局的房相爷闻言神情平静的点了点头,道:“我太过追求完美了,却忘了你那位上峰本身并不是个完美的人。” 有时候太过完美本身就是一种破绽。 “不过也正是因着你太过苛求完美,倒是叫我自我们甄大人口中听到了不少事。”女孩子同样平静的说着,“午时的时候你们排队去了庙中烧香,祈祷来年一切顺利……” 房相爷听到这一句,脸色有些复杂:事实上那个来年是他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不顺利的来年。 “走到庙门前,你还同族中兄弟姐妹一起去买了一碗梨枣汤。” 那种小贩推着车子叫卖的甜汤小食在庙会这等时候一向很受欢迎,素日里放在家中碰都不碰的梨枣汤放在那等时候却争抢着要。 原本逛了一上午也有些累了,喝一碗梨枣汤也没有什么问题。 “你的那碗梨枣汤,那个小贩在给你时不小心撒了,是以又给你盛了一碗对不对?”乔苒看着面前房相爷的脸色,认真的问道。 房相爷面皮紧绷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一言不发便是默认了。 乔苒笑了笑,想到她追问甄仕远时甄仕远的反应。 “那枣子烧了许久了,黑乎乎的似个软虫,其实看了挺没胃口的。只是我见大家都喝了,便也喝了下去。”甄仕远说到这里,忍不住嫌恶的蹙了蹙眉,“入口虽然尚可,却混着一股子浓重的药味,似是学人做了什么药膳却又四不像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那小贩的甜汤车在庙前呆的久了,汤里还有股子檀香味,我捏着鼻子喝了小半碗便再也喝不下去了。族里的兄弟姐妹却道好喝,喝了不少呢!”说到这里,甄仕远不无感慨,“果真人与人之间的口味差异是极大的,那么难喝的东西他们也喝得下?” 到底是假的,即便用催眠摄魂的手段让甄仕远以为是真的,可那种痛苦却也只有面前的房相爷是真正经历过,是以甄仕远说起来除了嫌恶恶心之外并没有别的情绪了,让他复述,他也愿意啰嗦的重新复述一遍。 不似面前这位亲身经历过的房相爷,每每一次复述,都是心头的煎熬。 只是再如何回避,再如何不想记起当年的事,在女孩子漫不经心的话语中,那些记忆里的事还是再度涌上了心头。 乔苒看着房相爷的脸色愈发白的厉害,忍不住轻哂:“房相爷,你说到底是你的口味有问题还是大家的口味都出了问题?你觉得那是一碗正常的梨枣汤吗?” 到底相隔多年,更何况亲身经历的是他不是别人,乔苒也不敢确定是不是如她猜测的那样,只是依着本能觉得这其中有些问题。 她能仅通过口述便能察觉出其中的问题,亲身经历的房相爷又怎会发现不了? “你还记得那个卖梨枣汤的小贩的样子吗?不是当地人吧!”乔苒说道,这也是甄仕远口中所言的话,女孩子顿了顿,接着说道,“巴掌大的小城里,你这般好的记性若是见过定然记得住吧!你见过他吗?” 原本也没准备听房相爷的回答,毕竟他的不配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没想到房相爷却在此时开口了。 “没有。”房相爷涩声道,“我没见过他,之前没有见过,之后更是再没有见过了。” 女孩子看着他的反应,抿唇轻哂。 眼前这位查案断案的能力无疑是极厉害的,只是有些事涉及自身,尤其还是一些他不愿想起的事便会令他下意识的忽略。 这与能力无关,只是那些事情他下意识的不想面对而已,自然也不会如她这般注意每一处的细节。 “当然,这也只是一个可能,兴许只是一个巧合而已。”女孩子笑着,再次轻哂了起来,“你在少年时在当地很是有名,破过不少案子,可还记得当年那个慧眼识人的姓杜的县令?” 房相爷抬眸,脸色有些灰败,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我记得杜县令,他有问题么?” “他没有什么问题,”乔苒笑了笑,说道,“只是你还记得杜县令是哪里人士吗?” 房相爷看着她,目光微闪,双唇动了动:“长安。” 逢年过节,当时很是看好他的杜县令总会自老家长安带回一些特产来与他,他记得很是清楚。巴掌大的小城里,民风淳朴,各家各户关系之间都很是不错。 “杜县令的老宅在石子巷口,”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顿,反问他,“房相爷已在长安呆了这么多年,应当知道这个石子巷在哪里吧?” “离刑部衙门不远处。”房相爷说道。 他来长安之后曾经经过石子巷,还特意去看过,不过杜县令在他伤好之后没多久便因病逝世了,是以他也只是看了看,并没有逗留。 “杜县令老家家宅旁住着一户姓甄的人家,那时候那个姓甄的小吏在刑部当差,后来抚养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那孩子如今也在刑部当值,随了他姓,姓甄单名一个止字。”乔苒淡淡的说道,“这当然有可能是巧合,我只是将我所知告诉你而已,是与不是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房相爷闭眼,灰白的脸色愈发白的厉害,久久不曾出声。 其实事情说到这里已经能大抵猜出当年的真相了。 杜县令对这么一个擅长查案断案的少年很是看好和看重,回长安时与四邻闲聊必然说了好些这少年的事,自此引来了那位的注意。 之后的一切便水到渠成了。他选中了房相爷成为棋盘中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只是这颗棋子擅长查案断案,设计他为己所用极有可能反被设计。于是这个人转而走了另一道,以大恩来牵制他,在他最绝望之时施以援手,自此得到了这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当然,是与不是,乔苒没有证据来证明,只是这样的巧合,她不会遗漏,房相爷亦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房相爷总算再次开口了:“你说的没错,”他苦笑了一声,说道,“我是被挑中的人。” 比起女孩子只能从甄仕远口中得来的猜测,他日常与那人接触了不知多少年,自然一经她提醒,亦能更快发现其中的问题。 对此,乔苒并不意外。 房相爷有问题的不是能力而是对当年那段过往的回避,以至于他不愿去想当年的事情,这才会一心一意为其卖命。 “他确实救了你,可你毫无来由的病不见得是天意,也极有可能是人为……”乔苒话还未说完,便被房相爷的话打断了。 “是人为!”这话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杜县令的死亦是如此。”房相爷面色依旧难看,神情却已然冷静了下来。 “杜县令彼时年不到五十,素日里身体硬朗,无病无灾,却夜半突然染了恶疾,不到半个月,便药石无医而死了。”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摇头自嘲,“杜县令是当年的知情人,若是活着,待我去长安做官必会上门拜访,届时难保不会透露出他的事,所以杜县令必须死。” 一样的突染恶疾,一样的看了多少年病的老大夫都瞧不出什么异样来,再联想这些年的种种,他对自己看重、畏惧又警惕的态度,事情已然清楚了。 “是人为。我的病原来不是天意,是他为了牵制我而造出的病。”即便被束缚了手脚绑在木椅上,房相爷也仿佛没了支撑一般,瘫靠在了椅背上。 若一切只是人为,那他这么多年的坚持又是什么?笑话吗?房相爷苦笑了起来,看着乔苒,涩声道:“我不如你……” 会为达目的毫不犹豫害人的又哪来的慈悲?他是一头扎在大恩里蒙蔽了自己的双眼和心志了。 他输了,输得一塌糊涂。抛弃了过往,家人以及所有换来的便是这么个结果?他自诩自己是聪明人,到最后却是个从头至尾都被利用的一塌糊涂的蠢人。 “他只是利用了你不愿追忆过往的弱点而已,”乔苒说到这里,忽地顿了一顿,反对房相爷道,“说到这里,有一事我想问一问。” 房相爷抬头看向她,苦笑了两声,幽幽道:“我不如你,你问吧!我若是知道定然不会隐瞒。” 当发现这么多年的坚持只是笑话之后,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房相爷神情颓然的瘫坐在椅子上,不复最开始口口声声的“我没错”了。 他哪里是没错,分明错的离谱! “你可知道他在京城还有什么落脚之处?”乔苒问他,而后认真道,“我要找一个人。” “你要找什么人?”房相爷闻言倒是一愣,似是有些诧异,“要知道他的落脚之处有什么用?狡兔尚有三窟,他未必会回自己的落脚之处的。” 乔苒看着他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房相爷见她这反应顿时一怔,随即便自顾自的笑了:“你倒是警惕,我眼下这个样子可没准备套你的话……罢了,他的住处应当不止一处,我知晓的有两处,你可以多带些人手去看看!” 女孩子闻言顿了顿,淡淡的道了声谢。 这等自始至终都谨慎小心的反应让房相爷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他若是当年对待那位也有这样的谨慎和小心,而不是被所谓的大恩冲昏了头脑,也不会被人无端利用了那么多年了。 问出了住处,乔苒正要离开,一旁的大天师却在此时突然开口问她:“你要去寻原娇娇?” 对上大天师望来的目光,女孩子略一迟疑便点了点头。 大天师听罢沉吟了片刻之后,道:“我随你同去!” 这话让乔苒有些意外,大天师却笑了笑,解释道:“若是那位也在,正巧可以省了不少功夫了。” 虽然她不觉得有这么巧的时机,不过试试也无妨。 此时离原娇娇离开皇城还未过去多久,确实有这个可能。乔苒想了想没有拒绝。 况且房相爷给的去处有两处,兵分两路追去确实碰到人的可能性更大。 一出皇城,乔苒便同大天师各自领着一队禁军分别向两处宅子而去。 只是乔苒运气并不算好,扑了个空,待到匆忙赶去大天师所去的宅子时,见到围在外头没有入内的禁军,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她走了过去,听到脚步声的大天师回过头来,朝她摇了摇头,道:“那位已经不在了,你的运气却尚可!”说着便示意围在门口的禁军闪身到了一旁。 乔苒看向门内,原娇娇就站在那里,身旁跟着一个原家的暗卫。 看到乔苒出现的那一刻,原娇娇有些意外,不过随即便冷静了下来,淡淡道:“他已经走了。” “你呢?”乔苒反问她,“准备离开同他汇合还是帮忙断后?” “都不是。我晚了一步,不过也是要离开的。”原娇娇说着向她看来,抿了抿唇,“我要走,你让开!” 乔苒没有动,看着原娇娇。 原娇娇自然也不会认为单凭一句“让开”的话,女孩子就会当真让开来。她目光转向大天师,开口道:“若是还想要陛下醒来,就莫要拦着我!”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五十二章 再问一次 这话一出,场面便是一静,便连执着刀围在宅外的禁军脸上都露出些许惊讶之色。 考虑、决定这类词与他们无缘,他们素日里做的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可是这一刻,即便不需要动脑子考虑事情的禁军也有一瞬间的迟疑和犹豫。 没办法,这是陛下啊!什么事情涉及陛下的安危便不是一件小事,大天师拧了拧眉心,没有动,只是看着原娇娇动了动唇:“理由?” 这不奇怪,大天师这等人若是被原娇娇这般轻易一句便能说动的话,那也不是大天师了。 原娇娇垂下眼睑,安静了片刻之后,再次抬眼,目光却是略过大天师,看向了大天师身后的乔苒。 盯着乔苒看了片刻,她突地动了动唇,开口问她:“你怎么找来的?” 乔苒没有犹豫,开口回道:“房相爷告诉我的。” 这话一出,便连原娇娇都有些错愕:“你居然说动了房相爷?” “不是我说动了房相爷,”乔苒看着面前的原娇娇,神情凝重,“他只是发现自己这么多年不过被人设计了一场,所做在与虎谋皮而已。” “与虎谋皮。”听着乔苒口中说出的话,原娇娇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沉默了半晌之后,她抬头看向乔苒,“我知道,我也知道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可是,我想活着。” 乔苒看着面前的原娇娇,眉头拧的越发紧了起来。 在身边那个身形高大的暗卫的衬托下,女孩子中身形也不算娇小的原娇娇显得格外娇小而瘦弱。快入夏的天里,她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狐裘,纯白皮毛的狐裘虽说贵气,可穿在原娇娇娇小瘦弱的身上却显得空空荡荡的,仿佛一个瘦小的孩子披了件大人的袍子一般。 她苍白的脸色在纯白狐裘的衬托下越发苍白。 没有歇斯底里,她只是看着乔苒,静静的说道:“我想活着。” 原娇娇的身体情况不对劲,在场不管是知晓原娇娇过往还是不知的,都看得出来。 只是她先前不断的为大殿下放血治病,以至于知晓她救人方式的皆只是以为是她血放的太多的缘故。 “我想活着。”原娇娇再次重复了一遍,平静的眼神里忽地掀起了一股难言的恨意,“焦、原两族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给过我活路!” 乔苒听的一怔,鬼使神差的,忽然记起徐十小姐话本子上那个从一开始就死去的俏厨娘,心中一记咯噔。 “我不想死,”原娇娇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将目光重新转回大天师的身上,似是解释又似是自言自语,“陛下的病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是他一定会来找我。不过你们若是派人跟着我,他定然不会出现。大天师,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你要我放你走,不派任何人盯着你?”大天师眉头一挑,顿了顿,却对原娇娇道,“我知晓陛下的病与你无关,可这同放不放你走有什么关系?” 原娇娇沉默了一刻之后,抿抿唇再次开口道:“算算日子,去岭南找李氏金针的张天师也快回来了吧!” 大天师看着她,没有说话。 “李氏金针的人救不了陛下。”原娇娇说道,声音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一般。 大天师这一次没有问“李氏金针救不了陛下”的理由,只是看着原娇娇,反问她:“放你走便能救陛下了?” 原娇娇扯了下嘴角,似乎有些不舒服,她伸手覆到自己胸前,猛地吸了几口气之后才再次出声道:“我若是能活着回来自然能救陛下,我若是不能……”她笑了笑,眼里满是自嘲和凉薄,“对大天师你们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么?” 她与大天师也好,与对面那个相看两厌的同父异母的姐妹也罢,本就没什么关系。自己死了对他们而言也不过眨眨眼的事情。 原娇娇神情冰冷,她对这世上的人没有什么怜悯之情,世上的人对她亦是如此。 如此正好,两不相欠也两不相干。 大天师沉眉沉思了片刻,便在此时,跟随她们而来的禁军统领走到她们身边,道:“大天师,乔大人,事关陛下,还请三思啊!” 陛下此时昏迷着,他们确实听大天师差遣,自然也相信大天师不会对陛下不利。可同样的,因着时常在宫中出入,他们也知晓大天师不是个任凭她人拿捏之人。原大小姐如此“威胁”大天师,极有可能激起大天师的怒意,适得其反。 若是素日里,自然无碍,只是眼下事关陛下,哪怕只是一个微弱的可能,他们也不能拿陛下的安危开玩笑。 “我知晓你的意思。”大天师幽幽叹了口气,虽说原娇娇威胁的话语在她看来没有什么威慑力,只是事关陛下,确实一点小事都马虎不得。 犹豫了片刻之后,大天师转向乔苒:“乔大人,你看呢?” 被点到名的乔苒看向大天师,见大天师眉眼间的坚定已不复方才,神情已有松动的迹象。 能问出这句话,就代表大天师选择了妥协。 乔苒朝她点了点头。 大天师见她首肯正要开口放人,却听女孩子说道:“我想再问一问她。”说罢不等禁军有所反应便迈步向原娇娇走去。 原娇娇身旁的暗卫身形一动,本能的想要出手却听原娇娇轻喝了一声:“你先退下吧!” 她说罢也未动,只是看向大步而来的女孩子,女孩子并没有走至她的跟前,而是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看了眼两人之间的距离,原娇娇露出了然之色。 虽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可两人之间着实没有什么互相信任可言。 “你的决定我已经知晓了,我也不想劝你,毕竟求生这个理由确实能盖过一切。”女孩子看着她认真的说着,顿了片刻之后,忽地向她伸出了手。 一旁的暗卫身子一绷,手本能的摸向了腰间的匕首,却听原娇娇再次喝了一声:“且慢!” 那一刻强烈的直觉让她感觉到女孩子并不会伤害她,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对面女孩子的手也在此时摊了开来,掌心白皙,里头没有藏着毒药也没有藏着暗器,只是这样摊开了手。 看着她空空如也的掌心,原娇娇有些费解,抬头不解的看着她。 “那个人不是好人,你要与虎谋皮我也不拦着你。不过,你眼下还有选择的机会,我也不干涉,只是问你,你是要走还是过来?”说出这一席话之后,乔苒便本能的深吸了一口气,事实上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只是这一刻的本能让她做出了这样的事。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女孩子,她生了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可两人即便生的再如何相似,内心对对方却是同样的排斥和不喜。 这种感觉很难说来自于何处,乔苒也只能将其归咎于天生的不对盘。 只是再如何不对盘,看着离开的原娇娇,她心中的不安还是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被狐裘包裹在其内的原娇娇娇小而瘦弱,风一吹仿佛就会摔倒一般。 “我过去……”原娇娇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看着乔苒的神情无比复杂,顿了片刻之后,她开口道,“我过去的话你有办法救我么?” 乔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可以找。” 这句话不意外,换任何一个人说出来都不会叫原娇娇觉得意外,可偏偏说出这话的是她。 “我还以为你不会说出这等不知结果的糊涂话。”原娇娇顿了顿,开口自嘲的轻哂了一声,“我说这样的话不奇怪,毕竟我一向救人救的糊涂,能不能救回来也不知道。可你……不应该啊!” 最后一句话颇有几分感慨。 面前这个最开始被她视为替身的女孩子没有她这般的血脉,全凭一腔本事在大理寺站稳了脚。她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做下这件事可能面临的后果。 似这等“不知道,但可以找”的话在她看来根本不似这个女孩子开口说出的话,可却又确实是她开口所言,原娇娇很是费解,同时又有种释然之感。 原来看似冷静、清醒如她,也有不知道的事。 “你知道在与虎谋皮,却是在赌那个可能活下来的结局。”乔苒伸手按了按自己挑个不停的眼皮,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十赌九输,不要去赌,尤其不要拿这种事去赌!” 原娇娇看着她依旧沉默,半晌之后却是再次抬眸,神情坚定:“我已经决定了,你让开吧!” 其实从一开始她便做好了决定,只是没想到这个女孩子居然会出声劝阻她。其实那一日在皇城宫道上她对自己说“保重”时她便有些意外,或许是一时恻隐之心,又或者到底是血脉相关的姐妹?她不知道,但是这一声“保重”还是让她心中一动。 她还是讨厌这个女孩子,没来由的讨厌,可比起这个女孩子来,焦、原两族的人才让她真正恨之入骨。 原本以为那一声“保重”是她作为血脉相关的姐妹最后一声问候,可没成想这个时候她会再次出现。只是……她如今没得选择了。 再次看了乔苒一眼,原娇娇收回了目光。 乔苒没有再劝,走到了大天师身旁,大天师抬手:“让她走!” 围在宅门前的禁军闪身让开了一条路,原娇娇在暗卫的护送下走出了宅门,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也没有侧身看一眼,两人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待到再也看不见原娇娇和那个暗卫的身影,大天师转身看向乔苒:“你没事吧!” 女孩子脸色并不太好看,不过这种不好看倒不似原娇娇那种明显身体精血大亏的不好看,似只是心情不好。 乔苒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原娇娇一走,那本《素问经》带来的不安感让她越来越强烈。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不安感来自于何处,有没有缘由,却是被那种本能的不安感深深的笼罩在了心头。 《素问经》的秘密自始至终她都不知晓,只是本能的有些害怕身体的变化。 原娇娇不得不走上这条近乎绝望的路,她呢?会不会有朝一日亦会如此? 女孩子垂着眼睑一言不发。 身旁的禁军已经撤了出来,大天师开口唤了她一声:“乔大人?” 女孩子没有动,似是深深的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之中了。 大天师看了她片刻,顿了顿,再次开口唤了她一声:“乔大人?” 一声近在咫尺的“乔大人”将乔苒激的惊醒了过来,张嘴“啊”了一声。 大天师看她神情不对,突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脉搏探了起来,触手间的沉稳有力传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大天师收了手,朝女孩子笑了笑,笑容温和:“解哥儿今日便会到,你与我一同出城去看看他吧!” 女孩子的身体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当然,她也不敢完全确定:毕竟面前的女孩子虽然是试验中残存的“残次品”,却到底也是自打一生下来便被喂食了不知多少奇怪的药蛊之物的,只不过比起原娇娇的特殊,这个解哥儿喜欢的女孩子素日里瞧着倒与普通人几乎没什么两样。 或许是原娇娇的反应触动到了她,让女孩子有些不安,这个时候,谁安抚都不如解哥儿亲自来安抚来得好的。 当然再如何安抚,大天师眼里依旧闪过一丝冷色:那个罪魁祸首必须尽早解决。 顽瘤总是越早摘除越好的,拖的越久越会酿出祸事来。眼下,整个长安皇城内外都被人搅得鸡犬不宁,不就全赖那顽瘤所赐? 不过……大天师看向身旁紧抿着唇默不作声的女孩子:她先前面对房相爷时何以笃定那人会来找她? 正这般想着女孩子朝她笑了笑,道了声“好”,这一声“好”自然对的是出城看张解一说的回应。 顿了顿,女孩子又道:“大天师放心,那个人一定会回来寻我的。” 女孩子声音不大,甚至可以用轻微来形容,只是说这话时却是斩钉截铁的笃定。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五十三章 双魂的棋子 一路走走停停,生生将回路多走了七八日才看到长安城的影子。 看着已经露出城墙高影的长安城,护卫统领深吸了一口气,嘀咕了一句“总算到了”之后转头看向身后悠悠跟随的马车,神情复杂。 “周统领。”一道清越干净的声音便在此时响了起来。 护卫统领抬头看向走过来的人,这一路奔波走走停停,即便是坐在马车里的李氏家眷身上脸上都沾了不少尘埃,每个人都是灰扑扑的,精神不济的样子。唯有面前走过来的这位虽然衣袍上还是带了不少尘埃,可脸上却是干干净净,最重要的是他双目依旧神采奕奕。 周统领看的有些费解:同是一路,张天师何以精神这般好来着?难道生的好看的人还有这等与众不同的能力不成?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就长的稀松平常。 “张天师!”周统领抱拳施了一礼,看向面前走过来的张解,道,“到长安了。” 说罢这话,周统领便下意识的抿了下唇,握紧了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 张解看出了他的紧张,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道:“无妨,放松些!” 周统领“嗯”了一声,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人群尽头高大巍峨的城墙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长安啊!天子脚下啊! “好多人!”相继有年轻人耐不住性子跳下了马车,扫了眼挤挤攘攘的人群之后,目光便直直落到了远处高大巍峨的城墙门上,夕阳的余晖撒在城头大篆书写的“长安”二字之上,有种历经岁月的厚重与沧桑。 虽说此时距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可到底是金针传家的医道大族,眼力自然是极好的。 相继有从马车中跳下来看向长安城激动不已的李氏金针族人。 赶车的车夫下意识的慢一点,再慢一点……这行进速度等同于在走路了,不,走路也没有那么慢的,这是在吃饱了散步吧! 一路随行的护卫拧眉,面上露出了几分不耐之色。 这一路都歇了多少次了?快到长安城了难道还要歇上一歇?这般想着,护卫的目光便忍不住往前头不远处正与张天师站在一起说话的周统领望去,却见周统领没有如李氏金针族人一般去眺望远处的城门,而是绷着一张脸在前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巡视。 人群……有什么奇怪的?护卫们有些不解,看着面前熙熙攘攘排队的人群。 长安城每一日出城进城的队伍都排的如长龙一般,毕竟天子脚下嘛,每一日都有慕名前来长安博个机会的外乡人。与此同时,长安城外城郊种了瓜果蔬菜、捕了鸡鸭鱼肉、养了猪牛羊带进城叫卖的村民小贩也有不少。 护卫看向面前熙熙攘攘排队等候的人群,一眼望去依稀可见不少放满了瓜果蔬菜、鸡鸭鱼肉的箩筐。 果真是辛勤!护卫点了点头,暗自感慨了两声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眼下太阳都快下山了,夕阳西下啊!这个时候带着瓜果蔬菜进城?莫说早市了、午市都赶不及了吧! 一股古怪的违和之感油然而生。 这么一队排队进城的长龙队伍放在长安城外很正常,可是这时间不对啊!护卫越想越发觉得不对劲,一股子莫名的凉意自脚下生了出来。看着前头那些排队进城的百姓,一个个生的身形高大……嗯,北方人生的高大些也没有什么问题,可个个如此,而且一眼望去竟然看不到一个老弱妇孺? 不对劲,这不对劲!护卫脸色顿变,连忙大步走向周统领和张天师。 “周统领,我……” “咳!”周统领突地轻咳了一声,护卫一怔,而后便见周统领朝他挤了挤眼。 这意思……虽然脑子还未反应过来,可走过来的护卫还是本能的噤了声,正不知所措之时,前头两个排队带着箩筐的百姓似是注意到了这里的状况,转过头朝他看了一眼。 便是这一眼,惊的护卫险些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前头那箩筐里放了两个瓜,头上裹着汗巾的怎么长的同大督护周世林这般像呢? 正这般想着,那长得像大督护周世林的贩瓜百姓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不止长的像大督护了,连这趾高气昂、讲义气又有几分自大的眼神都同大督护一模一样啊! 护卫看的目瞪口呆: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像大督护的百姓了? 正诧异间,周统领一声轻咳在耳边响起,下一刻,一道张天师的声音便传入了耳中:“莫慌,我等准备擒了李氏金针的的人!” 护卫听的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只是闭嘴的瞬间看的那厢长得像大督护周世林的百姓忽地一记咳嗽。 他心中暗道了一声“来了”,下一刻便见前头一只箩筐里带了两只鸡的百姓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箩筐的筐盖在地上滚了一圈,落到了一旁,没了筐盖压制的两只鸡扑腾着翅膀飞了出来,惊的不远处带着狗的“路人”身边的狗一阵狂吠。 好一个鸡飞狗跳,护卫再一次目瞪口呆。 那厢那长的像大督护周世林的瓜贩子一开口,用同大督护周世林一模一样的声音大喝了一声“动手!”而后便从箩筐里抽出了两把刀,前头排队等候的百姓也纷纷自筐里抄出了家伙,大声“啊呀呀”喊着向这边冲来。 身后走了一路虽然高兴,可头脑还有些晕乎乎的李氏金针族人看的一怔,下意识的看了看身后,却见自己身后并没有什么人,只是这一看便耽搁了不少,直到周世林带着人冲到近前才来得及喊救命。 周世林抄着两把刀,没半点心理负担的举着刀挥舞向李氏金针的老弱妇孺,将刀架在了她们的脖子上。 “抓起来,都抓起来!”周世林大喝着,眼角余光瞥到队伍末尾几个年轻身体好些的李氏金针族人想要逃,当即将手里抓着的妇孺扔到一旁周统领那里,抄着两把刀追了上去。 同大天师一道在城门上亲眼目睹了这鸡飞狗跳的一幕的乔苒默了默,忍不住撇过头去。 这周世林还真是…… “噗嗤!”大天师没忍住笑了出来,顿了顿之后,才道,“这周世林还是这般义气却半点不君子。” 什么手里的刀不欺负弱者这种事是不存在的,用周世林的话讲那就是“见到我等你知道自己是弱者了?害人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个弱者少害人啊!” 话糙理不糙! 一阵鸡飞狗跳之下,周世林将李氏金针的人抓了个全,而后得意洋洋的扛着刀走到一旁没有做声的张解面前,明知故问道:“张天师,怎么样?你点点人数,可有漏网之鱼?” 张解摇了摇头,轻哂:“没有,大督护做的很好。” 虽说场面滑稽可笑了一点,伪装漏洞百出了一点,可至少人没有遗漏。 那厢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的李氏金针族人看向一旁不曾出声的张解先是不敢置信,而后顿时恼怒了起来:“张天师,你这是何意?” 他们大声质问。 何意?张解笑着看了过来,还是那般温润无害的样子,只是眼底的笑意却不达眼底:“你们李氏金针几代协助那位在背后钻研邪术,以活人为试验,钻研各种奇药,如今更是连陛下那里都敢伸手,你问我这是何意?” 这话一出,质问的那个李氏金针子弟先是一怔,而后立时惊喝道:“你血口喷人!” “你以为我没有证据便会让大督护从旁协助做下这等事?”张解笑着反问了他一声,在看到那个李氏金针子弟面上一闪而过的慌乱之后,他再次笑了笑,忽地转头向城门的方向望去。 心中不安的李氏金针子弟本能的顺着他的目光向城门望了过去。 却见那高大的城门之上立着两道纤细的身影,似是两个女子,也不知这突然变脸的张天师在看哪个,只见他忽地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柔和,朝那边点了点头之后才复又转头向他看来,道:“放心,我的证据定会叫你李氏金针心服口服!焦、原两族的人虽是你李氏金针的探路石,只是他们却是比你要幸运些的,虽然糊涂,可好歹也在长安享受了十多年的天子脚下繁华。” 这话一出,那个李氏金针子弟脸色瞬间转为惨白,只是对上张解望来的目光,他终究只是动了动唇,将头瞥向了一边。 这反应瞧着便心里有鬼!走过来的周世林撇了撇嘴:他都看得出来,莫说人家张天师了。 不过眼下可不是同这个李氏金针子弟啰嗦的时候,周世林拿胳膊肘撞了撞张解,朝他挤了挤眼:“我看到乔大人了,走!咱们进城吧!” …… …… “解哥儿!”进城将李氏金针的人交给周世林之后,张解便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大天师的声音。 他心中一跳,似有所感一般转过身来,目光与大天师身边的女孩子一个交错,在看到女孩子眼中的笑意时,他勾唇莞尔,而后看向大天师道:“此一行,失望却也不失望!” 失望是发现李氏金针族人不能救陛下,不失望却是发现李氏金针族人竟是那幕后黑手背后的助力。 李氏金针族人有问题这一点乔苒并不意外,她只是笑了笑,问张解:“你怎么发现李氏金针族人的问题的?因为柳传洲?” 对柳传洲,二人其实一开始便是怀疑的,可柳传洲有时候表现的又委实没什么问题,这才是令人费解之处。 张解点头应了一声,对乔苒道:“我亲自去了李氏金针一趟才发现这在岭南一地赫赫有名的医道大族其内如何腐朽的不似活在大楚的。” 大楚民风开化,前朝那些顽固腐朽的陋习即便没有尽数去处,也已然开明不少了,否则也不会有女子为帝一说了。 可岭南李氏金针内部却纯以血脉性别定地位,女子地位低下,男子若非嫡支,便是再如何有医道天赋也不能将才能盖过嫡支。 生在李氏金针,几乎可说一生下来便已经定了未来的地位高低。 当然,这是李氏金针内部的事,他一个外人便是看不惯也不便多管。 可是柳传洲的出现使得他于其中宛如一个异类,他母亲是李氏金针的女子,可李氏金针女子地位低下再加上他又不姓李,按说便是再有天赋也习不到什么医术,更别提在李氏金针启蒙医道了。 可柳传洲又确确实实是在李氏金针启蒙的医道,虽然没有办法习得李氏金针最重要的金针术,可作为外嫁李氏女之子,他确实幸运的出奇了。 是柳传洲运气好亦或者天赋够高足够让李氏金针摒弃血脉偏见吗?张解确实也认真思虑过这种问题的,只可惜最后却发现并非如此,因为李氏金针有庶支以及同是外嫁女之子同样颇有天赋,却依旧无法得进族中。 他在李氏金针呆了几日,发现李氏金针的下人仆役对柳传洲确实很熟悉,所以柳传洲应当没有说谎,那是为什么使得柳传洲成为了这个异类? “李氏金针需要一颗足以牺牲的棋子,柳传洲便是这颗棋子。”乔苒对此似乎并不意外,顿了顿,她看向面前的张解,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两人异口同声的出声道。 “他有双魂症!” “他有双魂症!” 一旁的大天师看着两人默契的话语,不由挑了挑眉。 这两个人,一个远去岭南,一个留在京城,相隔十万八千里,竟然发现了同一件事,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所谓的心有灵犀。 说是双魂症,也就是现代所谓的“人格分裂”更准确些。 “在李氏金针,这不是什么秘密。柳传洲宛若两个人一般的变化,在见多识广的医道大族李氏族人眼中可不是什么中邪了,而是一种罕见的毛病‘双魂症’。若非他患有双魂症,李氏族中也不会特意将他带到族中来。”张解说了说他得知柳传洲患有双魂症的缘由,而后看向女孩子,眼底多了几分笑意。 “苒苒如何得知的?” 乔苒轻哂:“因为一件小事。”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五十四章 你错了,不是你 大理寺人人皆知封仵作是个抠门的人。 仵作的俸禄本就不多,即便封仵作在天下仵作里俸禄算是第一等的存在,可那些钱财拿去义庄买无主的尸体,买用作试验的瓶瓶罐罐也早花销的差不多了,是以在吃这一事上,封仵作一贯拙荆见肘,下馆子这种事是蹭的,素日里总在大理寺饭堂里解决一日三餐。 “饭堂最便宜的是青菜豆腐。”女孩子认真的说道,“封仵作点这道菜的时候很多,自从带上了柳传洲,这道菜更是几乎日日出现。” “而柳传洲的反应很有意思,青菜豆腐这等没油水的菜喜欢的人不多,柳传洲排斥也很是正常,自然有时候吃得,有时候吃不得。” 光凭一道菜有时候吃有时候不吃当然不足以推断出柳传洲有问题这个结论。 女孩子笑了笑,接着说道:“吃得青菜豆腐的柳传洲怂又胆小,神情有些瑟缩,不过对人身体上的问题很感兴趣,跟在封仵作身旁时总是问个不停,而且人还心软的厉害,封仵作剖个尸体都会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帮衬和念叨着‘人死为大’‘这人好可怜’这等话;而对着青菜豆腐甩脸子的柳传洲……” 两个柳传洲差别自然不小,否则李氏金针全族也不会上下皆知他换有双魂症了,只是既是大理寺中人,自然是要讲证据的。 “另一个柳传洲心高气傲,为人倨傲,动不动便甩脸子给封仵作看,当然,若是将其解释为柳传洲喜怒无常,也不是解释不通。”乔苒说到这里,忽地对张解和大天师道,“你们与我走一趟大理寺,见一见那个柳传洲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 …… 过了当值时辰的大理寺里除了几个留下来值夜的官员官差之外,旁人皆已经离开了。 看着一向准点下值的乔大人这个时候带着人来了大理寺,几个值夜的官员官差皆有些意外。 其中一个更是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不忘提醒乔苒:“乔大人,天已经黑了,甄大人也走了。” 乔苒“嗯”了一声,笑着对他们道了一声“无妨”而后问他们:“封仵作和柳太医还在吧!” 出声提醒她的官员闻言立时抽了抽嘴角,却还是点了点头,道:“还在的。” 这封仵作是个疯子,只要有尸体可供他钻研,一年到头都睡在大理寺里也无妨。 听闻还在,乔苒便笑了,转身对张解和一并过来的大天师道:“如此,我们便去见见那个柳传洲好了。” 见到柳传洲的时候,柳传洲手里正举着两只也不知道风干了多少年的人骨,浑身发颤:“封……封仵作,好了没?” “催什么催?再等等!”封仵作毫不客气的说道,眼里盯着那人骨,小心翼翼的拿尖刀刮了一些其表皮的粉末下来。 等了片刻之后,柳传洲再次开口了。 “封……封仵作,好了没?” 怎么又来?才拿到骨粉没多久的封仵作脸色一凛,刚想开口“训斥”一番柳传洲的没耐性,下一刻便听一道女孩子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了。” 这声音……封仵作下意识的抽了抽嘴角,抬眼看到接过柳传洲手里人骨镇定的拿在手里的乔苒,眼睛顿时一亮,夸赞道:“还是乔大人胆子大,不像这怂货……” “这怂货今儿就不陪封仵作你了。”乔苒说着把手里的人骨放在封仵作手边的桌子上,笑看了眼一旁的柳传洲道,“我有话要问他。” 不用帮封仵作拿人骨了啊!柳传洲闻言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伸手拿袖子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珠,说道:“乔大人,有什么话你便问吧,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做什么可都比帮封仵作拿人骨来得强啊! 女孩子闻言却是朝他笑了笑,略过张解,指着身后那个相貌秀丽,神情严肃的女子向他介绍道:“张天师你认得就不介绍了,这是大天师!” 柳传洲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大天师,我叫柳传……什么?大天师?” 本能的发出一声应和的柳传洲惊呼出声,似是吓了一跳一般后退了一步,面色惊疑不定的看向乔苒身后的女子。 正在一旁观察骨粉的封仵作也在此时抬起了头,目光落到乔苒身后的女子身上,露出些许错愕夹杂着激动之色。 原来这就是大天师啊,听说大天师会武,而且武艺也是相当不错。这骨骼倒是女子的纤细,不过虽然纤细却十分有力,果真不是那等风吹就倒的弱女子呢! 大天师此时也懒得理会封仵作探究似的目光,看向柳传洲,微微蹙起了眉。 这一刻,除了盯着大天师的封仵作之外,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柳传洲的身上,对上这么多人的打量,柳传洲似是有些惶惶和害怕,下意识的再次后退了一步。 乔苒却笑了笑,双唇抿了抿,道了声“你们且等等”之后便转身出了么,出门未多久之后很快复又回来了,却不再是出门时的两手空空,而是手里提着一只铃铛。 这铃铛……封仵作的目光总算从大天师身上移了开来,看到那铃铛时,顿时一愣,惊讶道:“这不是礼部送来的那些过端午的铃铛么?” 乔苒“嗯”了一声,目光落到柳传洲的身上,问他道:“这个东西熟悉吗?” 柳传洲神情茫然:“这不就是铃铛吗?”女孩握着铃铛看了他片刻,忽地笑了,“那你为何会往后退?” 往后退?柳传洲听的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脚下,见自己不由自主的再次往后退了一步,脸上茫然之色更显。 “我……我不知道。”他说着看向女孩子手里的铃铛,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 这种害怕也不知从何而来,就是本能的看到铃铛有些惧怕。 女孩子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质问,只是顿了片刻之后笑了起来:“你害怕是自然的,虽然脑子里尚且不清楚这件东西会不会对自己有威胁,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却是在的。” 什么意思?柳传洲更茫然了,下一刻便听女孩子摩挲着手里的铃铛开口了:“出来吧!” 出来?什么出来?柳传洲并封仵作神情讶然,仿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女孩子却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再次开口了:“你再不出来,我便摇铃铛了。” 封仵作仍然一脸茫然之色,一旁的柳传洲却在此时微微变了脸色,他脸皮颤了颤,表情忽地扭曲了起来,似是在与什么挣扎抗争一般,不过这抗争也只是转瞬而已,就在封仵作嘀咕了一句“你脸皮抽筋了”之后,对面的柳传洲猛地抬起头来,他盯着女孩子看了片刻,声音凉凉的出声了:“你怎么知道的?” 人还是那个人,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变得阴翳了起来。 手里还拿着骨粉的封仵作向一旁退了几步,站定,疑惑的盯着那个柳传洲看了片刻:“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双魂症!”乔苒倒是没有如以往那样对封仵作卖关子,而是开口便对他解释了起来,“你先前告诉我柳传洲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便是因为双魂症的关系。” 封仵作闻言立时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他“哦”了一声,道:“难怪呢!我还当他有病呢!”说完这个,他却又自顾自的道了一句,“说有病倒也没问题,确实有病啊!” 双魂症也是病,而且这病还难以根治。 “难怪有时候瞧着跟两个人一般,”封仵作也是见过双魂症的人,是以闻言倒是并不害怕,更何况,乔大人、张天师以及大天师人都还在这里,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他自言自语的档口,女孩子已经再次开口说了起来:“青菜豆腐只是小事,张夫人那古怪而违和的伤口处理才是大事。” 张夫人的事并没有因为找到张大人和张公子就被她忽略,因着张公子昏迷了,张夫人也昏迷了,是以之后张夫人古怪的伤口处理并没有得到解释。 “若是没人及时救治,张夫人应当也已经死了。”女孩子说着看向面前的柳传洲,“那日出事不久之后,因着张夫人的伤口太过骇然,以至于衙门里的人直接将你和封仵作唤了过来,你来不及做完处理便跟来了,” 女孩子说到这里,摸了摸鼻子,笑了:“我鼻子很好的。” 一旁的封仵作也在此时适时的掺和了一句:“这倒是,乔大人的鼻子可比狗鼻子还灵敏的。” “你身上有竹叶和泥沙的味道,而且味道很浓。”乔苒说着抬头看向窗外的竹林,“当然,大理寺里竹叶泥沙皆不少,沾上这个味道一点都不奇怪。可你身上的味道那么浓,身上衣袍上却没什么泥沙竹叶的沾留过的痕迹,这本身便有些不对劲。” 面前的柳传洲闻言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他淡淡道:“你的意思是便是因为我处理过了反而漏出了破绽?” “这个破绽只是叫我怀疑你方才与泥沙竹叶接触过,不过与泥沙竹叶接触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乔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一个巧合是巧合,两个、三个巧合便不是巧合了。” “张夫人的伤口被人及时处理过,而且处理的手法并非寻常人能做到的,这是第二个巧合。”乔苒说道,“能进太医署的柳太医自然能做到这一点,而且医者仁心这种东西他确实有。” “只是既然做了好事,为什么不同人说?”女孩子说道这里,双手一摊,道,“这便有些说不通了。不过,我还是将这个记了下来。” 柳传洲闻言顿时发出了一声嗤笑,开口道:“你觉得做下这个的是他?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瞒着你们?” 众人所见的那个柳传洲一则没有这个城府,二则这背后一切的事情他并不知道,自然不会隐瞒这些事情。 乔苒闻言却是轻哂了起来,道:“因为做下这些的是你。” 这话一出,柳传洲只是冷笑,倒是一旁的封仵作等人有些不明白了。 “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封仵作嘀咕道。 他以为他知晓双魂症所以能听得懂乔大人的推测,可这个怎么叫人听不懂呢? “因为你不会让他知晓你的存在。”乔苒淡淡的说着,看向一旁的封仵作,开口问道,“柳传洲的屋子收拾的如何?” 封仵作听的一个激灵,立时道:“很是干净,连点尘土都找不到。” 乔苒闻言轻哂,看着柳传洲的笑容却不达眼底:“巧的很,张公子说过那个控制他的幕后黑手也有这个毛病,但凡经过之处都会下意识的收拾干净,似乎在刻意隐藏自己出现过的痕迹一般。这是第三个巧合了。” 一个巧合是巧合,两个、三个巧合便不是巧合了。 “还有,虽然张夫人遇袭的现场被布置的仿佛张夫人遇到了一个会内家工夫的高手一般,可不管从之后张公子的口供还是现场的痕迹来看,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人要用一物掩饰另一物,这所用的掩饰之物定然与真相差别极大,所以张夫人遇袭一事中定然没有涉及会内家工夫的高手。如此,要躲过守在门口的护卫的注意翻墙而入又要不会引起人的注意,那动手之人便有极大可能本就是身在大理寺中的人,而你那时候就在大理寺。” 第四个巧合了。 这么多巧合,足够确定他的身份了。 女孩子却是还有话要说:“我猜你救张夫人并不是你想救张夫人,而是张夫人的伤口极有可能引来那个柳传洲的医者仁心,进而引得他出现。你不敢托大,又觉得彼时张夫人不管死活对你所要做的事影响皆是不大,是以便动手施了援手!” 话已至此,柳传洲盯着女孩子冷笑了一声:“倒是小看你了,”顿了顿,他却却爽快的应了下来,目光沉沉的看向众人,倨傲道:“不错,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我就是你们在找的那个控制了所有事情的幕后之人!” 这话一出,众人惊讶又茫然:他就是那个幕后黑手?案子结了? “你错了,不是你。”女孩子看着他,淡淡的笑了笑,摩挲着手里的铃铛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怜悯。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五十五章 替身 你错了,不是你。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过这其中最为惊讶的还要属坦言承认自己就是幕后黑手的柳传洲本人了。 他布下了这么多的局,将整个长安城多少朝廷重臣、高官权贵玩弄于鼓掌之中。即便失败了,也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这一点,没人能够否认,柳传洲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所以,面对好不容易找到他的乔苒,在她将证据一一摆放在自己眼前时,柳传洲爽快的承认了,他承认自己的失败,却隐隐有种即便功败垂成,自己也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枭雄之感。 只是没想到他承认之后,女孩子居然说“他错了,不是他”。 初时的惊愕之后,柳传洲很快便转为了恼怒,他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女孩子愤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是不是我,我还不知道吗?” 面对他的爽快承认,女孩子居然同他说这种话,这一刻他只觉得一股奇耻大辱之感油然而生? 柳传洲看着女孩子,双目赤红,显然已是愤怒至极。 女孩子却看着他,顿了片刻,依旧摇头道:“不是你!“ “胡说八道!就是我!”柳传洲厉声道,“是不是我做下的我还不知道?” “不是你。”相比柳传洲脸红脖子粗的怒问,女孩子的神情显然要平静不少,只是依旧摇头道,“不是你!” “是我!” “不是你!” “是我!” “不是你!” …… 争执声四起,众人的脸色却愈发微妙了起来。 一方是凶手斩钉截铁的承认,另一方却是大理寺官员掷地有声的反对。 一方承认,一方反对。这本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可此时却因着争执双方与寻常情况截然不同的立场而出现了一种古怪的微妙违和之感。 大天师看了片刻,忍不住蹙眉小声问身旁的张解:“解哥儿,这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虽然不是大理寺中人,却也不是没见过大理寺办案的,似眼下这等状况简直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张解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却顿了顿,又道:“我听苒苒的。柳传洲不是凶手!” 他虽然不算了解柳传洲,却了解女孩子,她不是信口开河之人,这么说一定有她的理由。 一番“是我”“不是你”的争执之后,柳传洲停了下来,对着女孩子冷笑道:“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是我!” 他倒要听听看不是他的理由。 女孩子闻言却顶着看了他片刻之后,忽地反问他:“你说这一切是你做的?” 柳传洲点头,爽快的应了一下来:“不错,就是我做的。” 女孩子闻言却是笑了笑,又问他:“你从何时开始布局这一切的?” 柳传洲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道:“自然是从徐十小姐出事开始……” “我是说布局。”乔苒却在此时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不是事情开始,是布局。” 柳传洲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听女孩子顿了顿,再次开口了:“徐十小姐、葛怀素以及明镜先生这些事情的布局者是宫里那个设计了一切的房相爷,不过选中葛怀素等人动手这件事的是你,是吧!” 柳传洲点了下头,神情倨傲:“自然。” “葛怀素一家的事发生在十三年前陈善谋反之时,明镜先生先祖之事发生在百年前,便是真真公主身边侍婢绿意等人家里的事也发生在数年之前,你又是如何找到的他们?”乔苒问道。 柳传洲闻言神情却是依旧淡然自若:“当然是通过我手下元亨钱庄的人告诉我的。” 这话一出,一旁不曾开口的大天师和张解神情便变得微妙古怪了起来。 他手下的元亨钱庄……这话突然变得有些怪怪的。 对面的女孩子闻言却依旧笑了笑,顿了顿,淡淡道:“那你手下的元亨钱庄是如何找到的你?” 柳传洲听的一怔,却依旧说道:“自然是因为我是被挑中的人,元亨钱庄的人挑中我带着他们去完成天子血脉的拨乱反正以及继续先前的试验。” “那他们又是如何挑中你的?”乔苒问他。 柳传洲愣了一愣,顿了片刻之后,回她道:“因为隐楼,隐楼就是岭南的元亨钱庄所开,我被隐楼挑中,去完成这一切。”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乔苒问他。 柳传洲神情怔忪,目光中露出些许茫然之色,半晌之后,他开口道:“十五六岁的时候吧!” “那你被李氏金针带去族中教导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女孩子笑了笑,依旧淡淡的问他。 柳传洲眼神之中的茫然之色愈发明显,只是顿了片刻之后,依旧咬了咬牙,回道:“五六岁的时候。” “李氏金针为什么要教导你?”女孩子却不给他多想的余地,接着问道。 “要作为先行者来长安……”柳传洲茫然的回答却在此时突然噤了声,他眉头下意识的拧了起来,似乎有些不明白了。 此刻的他不是素日里那个出现在人前的柳传洲,自然知晓一切背后之事,更知晓所谓的先行者便是一颗探路石,或者说是棋子也不为过。 对此,柳传洲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是棋子也是掌棋者,这二者之间有冲突矛盾之处吗? 没有。 只是,五六岁的时候就被选中做了棋子,怎么十五六岁的时候又被隐楼挑中来操控了呢?这两者矛盾之处的逻辑是个傻子都知道不对劲。可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觉得事实就是如此? 头似乎隐隐作痛了起来,柳传洲下意识的捧住了脑袋。 便在此时,方才一句接一句问他的女孩子再次开口了。 “你是不是很看不起那个又怂又胆小,心肠还软和的柳传洲?觉得他稀里糊涂又蠢笨的厉害?” 面前的柳传洲闻言下意识的点了下头,反问女孩子:“难道不是吗?” 女孩子对此却是不置可否,只是顿了顿,接着说道:“可他还不至于糊涂到自己做了什么没做什么都不知道。在你的记忆里,你会催眠摄魂之术?” 柳传洲目光沉了下来,没有人会喜欢旁人嘲讽自己,尤其于一贯倨傲惯了的他而言。 而且她说“在你的记忆里”是什么意思? “自然……” 女孩子闻言却是一笑,道了声“果然如此”之后再次不给他半分考虑的时间开口问了起来:“你从何处习得的催眠摄魂之术?” 柳传洲顿了顿,道:“自然是天赋如此,生而知之。” 话说到这里,一旁的大天师和张解神情愈发古怪。 女孩子却只笑了笑,倒没有如他们一般露出那等古怪的神情,只是接着说道:“既然如此,你来催眠我试试。” 女孩子说着将手里的铃铛递给了柳传洲。 “你的催眠摄魂之术对上甄仕远、对上张大人、对上姚晃无有不利,不如对上我试试。” 女孩子说这话时神情坦然。 柳传洲看着不由分说被塞到自己手中的铃铛,面上茫然之色愈发明显,他垂眸看着手里的铃铛似是想要动一动,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动。 女孩子也不催促,只是站在那里等着他动手。 只是看着自己手里的铃铛许久之后,柳传洲面上的茫然不解之色却是愈发明显。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他终是抬头向她看来,茫然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我……我不知道怎么用,我怎么会不知道怎么用?” 他不是个擅长催眠摄魂的高手吗?他为什么不会用? 长久以来一直信以为真的的想法似乎已经隐隐行至了崩溃的边缘,为什么?为什么他不会用? 柳传洲神情愈发茫然。还有先前五六岁被选中做了棋子,可十五六岁他不是才第一次踏足隐楼? 不对劲!可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对的,都是理所当然的? 看着柳传洲神情愈发茫然不安,开始下意识的用手敲打着自己的头,乔苒沉默了一刻,终于开口了:“因为你根本不会催眠摄魂之术,却是一直处于催眠摄魂之术中。“ 什么?长久以来的想法似乎在一瞬间崩塌,柳传洲瞳孔猛地一缩,张了张嘴却是并没有发出任何惊呼声。他也不知为何,在那一刻,所有不安的情绪都消失不见了,相反,这一刻的自己是从来没有过的冷静。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喃喃:“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还有,为什么这女孩子说出这般匪夷所思的话,他非但没有不安,还如此平静?为什么一旁的大天师和张天师两人面上也不见半点意外之色,相反看着他的目光之中反而还多了几分名为怜悯的东西在里头。 为什么?柳传洲抓紧了自己的头发,下意识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等她的答案。 乔苒没有开口,只是看了眼张解。 张解略一沉吟,当即会意,将默不作声做鹌鹑一般的封仵作“请”了出去。 没了外人在场,便可以解释了。 “百年前,永昌帝因为私心,一时做过长生不老的美梦!”女孩子淡淡的开口说了起来,“他选中的地方是天然的练蛊之地锦城,挑中为自己办事的就是当时的锦城县令苏凉,锦城百姓则是他天然的试验品。锦城三面被毒虫蛇蚁瘴气环绕,与外界只一条锁链相连,这个地方要想隔绝开来并非一件难事。” “而他选中的人便有明镜先生的先祖,可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只有明镜先生先祖一个?”女孩子说道,“长生不老这种事是不能为世人所容的,所以即便有阴阳司中的天师能力不凡,可摆在明面上的人,永昌帝一个都不能用,这也是明镜先生先祖会被选用的原因。” “这种事又是事关自己的大事,明面上的人用不得,所以民间那等精通医道却不曾参与过朝政的大族就成了首选,李氏金针就是被选中的人。”女孩子说道,“一个其内规矩腐朽的大族自然信奉皇权天授,对为永昌帝效力这件事自是愿意的。” “只是永昌帝的私心并没有留存多久,锦城之事后,永昌帝长生不老的美梦被惊醒了,他放弃了这等不切实际的幻想,选择了坦然接受。”女孩子说道,“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的,其中尤以那些被挑中的练蛊术士以及李氏金针这等大族为甚。” 锦城之事中,被试验的百姓苦不堪言,为天子办事的苏凉自尽而亡,永昌帝梦醒选择接受,这三方没有一方是得益者,可受到了大量支持钻研的练蛊术士与李氏金针族人却是其中的得益者。 所以锦城之事被放弃之后,于他们而言是不甘的。这一点苏凉一早便预料到了,所以自尽前杀了明镜先生的先祖,只是同样效力其中的李氏金针族人却不是他一个人能屠戮的尽的。 “永昌帝没有再做长生不老的美梦,可终究还是想过使自己的血脉重回正统之事的,所以他成立了元亨钱庄,之后长安的元亨钱庄选择了效力明昌帝一脉,而其余的元亨钱庄却依旧坚持天子血脉正统,其中尤以岭南的元亨钱庄为尊,百年来他们一直在暗中活动,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使帝位重回李氏血脉的手中。”乔苒说道,“而锦城一事中被抛弃的李氏金针则开始与元亨钱庄合作。” 所以李氏金针很早就与元亨钱庄搭上线了。 “隐楼也是岭南的元亨钱庄所办,为的就是暗中聚集势力。” 所以那个众人面前的柳传洲自以为的运气好不过是李氏金针计划的一部分而已。 之所以选中柳传洲是考虑京城藏龙卧虎,柳传洲作为其中与房相爷比肩的棋子不能有半点破绽。而没有什么比一个“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凶手”的柳传洲更适合了。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李氏金针选中柳传洲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不过到底是这般重要的事,他却选择了你来做,除了事情败露时还有最后一层阻碍之外,”想到方才柳传洲自以为幕后黑手的承认,乔苒只觉得有些嘲讽,“我猜他的身体定然出了极大的问题,无法亲自来做,以至于不得不用催眠摄魂之术选中一个代替自己去做事的替身。”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五十六章 解释和操控 那个人的身体出现了极大的问题。 说这话时女孩子的语气斩钉截铁,似乎可以笃定自己心中这个猜测。 这不是她心血来潮的猜测,也不仅仅是因为选择柳传洲,不,不对,是这个“柳传洲”作为替身的缘故,而是因为被抓走的黎老太爷与黎素问。 “先前黎兆来大理寺报官说黎老太爷和黎素问走丢了。”乔苒淡淡的说道,注意到一旁的张解听到这句话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面色微变。 “他一同带来的还有一只瓷枕,瓷枕上刻着打开《素问经》的方法。” 所有过往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线索在这一刻总算被一只手彻底串联在了一起。 事情要从最开始说起。 “当年在金陵原娇娇救黎老太爷时,黎老太爷完成了自己的许诺,将家传至宝《素问经》双手奉上。” 只是这黎老爷子可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什么信守承诺的君子。 《素问经》他确实遵守承诺的奉上了,可那《素问经》却是被装在一只匣子里,而做匣子的就是经历传奇的匠作大家左公,匣子上的锁若没有正确的方法,以错误的方法强行打开,藏在匣子间隙中的特殊药液便会自动损毁其内的《素问经》,所以原娇娇便是得到了《素问经》也没有办法打开来看。” 从这个角度来看,黎老爷子确实可以用阴险来形容了。这是明摆着摆了原原娇娇一道:给了《素问经》却不给打开的方法,甚至比起不给《素问经》,日日对《素问经》看得到摸不到才是一种煎熬。 “不过原娇娇的血能不能治病,又能不能治好病委实太过不确定,全凭运气。黎老太爷人虽阴险,可运气显然不算顶好。人是醒了,可之后却患上了年老者常患的毛病——呆症。” 呆症的特征便是记不住事。 “他唯恐自己记不住这个拿捏原娇娇的方法,便将《素问经》的打开方法告诉了黎兆。可兴许是对年迈死亡的恐慌,又或者即便是最看重最疼爱的孙子,黎老太爷也做不到完全的信任,终究骨子里最信任的还是自己。是以他偷偷将《素问经》的打开方法刻在了瓷枕上,日日摩挲着仿佛一切还尽在掌控才能入睡。” “黎大小姐一贯不是个讲理的,前些时日又来了长安城。在黎家小住的日子里,她阴差阳错发现了《素问经》的打开方法,顿时欢喜不已。因为她一贯是个没来由讨厌我的,”乔苒说到这里摊了摊手,有些无奈,“我自也不在意她的喜欢或厌恶,却不得不说有时候有个这样的敌人存在确实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坏了事。” 很显然,黎大小姐做到了。她发现了瓷枕的玄机,欣喜若狂,想也不想便记下了打开的方法去找原娇娇。 或许在黎大小姐看来,这位出身尊贵的原大小姐与那个她看不起的“扫把星”是个敌对,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所以,她想也不想,便去寻了原娇娇。 只不过,以原娇娇的性子,怕是根本瞧不起黎素问,也不会理会她。更何况,彼时《素问经》她已经交给那个人了。 是以,黎大小姐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那个人的耳中,黎大小姐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被抓了,一同被抓的还有患了呆症的黎老爷子。 “他要抓黎老爷子的原因很简单,黎老爷子是黎神医的孙子,也是如今世上唯一一个见过黎神医的人了,他应当是想从患了呆症的黎老爷子口中得知一些关于黎神医的事。” “至于黎老爷子患了呆症记不住事这一点,对于精通催眠摄魂之术的他而言却并不重要。因为即便是患了呆症的黎老爷子,只要是黎老爷子亲身经历过,听过的事,他都能想办法问出来。”乔苒说到这里,突然有些感慨,“这般厉害的手段没有用作刑讯却用来害人,还挺可惜的。” 这话虽然是大实话,可此时说来却委实有些怪怪的,尤其是对面前这个“柳传洲”而言,脸色更是难看。 他也是被催眠摄魂的人之一,先前一刻还斩钉截铁的将自己当成了凶手。 “至于为什么要找黎神医……”乔苒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张解。 张解的目光与她目光交错,下意识的弯了弯唇角,开口道:“黎家其实本姓李。黎神医本是李氏金针的旁系子弟,后来却看不惯族中的所作所为,叛出了李家。他一路来了金陵,自学徒做起,天不埋英才,自成了一代神医。” 这其实问题也不大,不过是一个家族出了叛逆者的故事而已。 “问题在于时间。”乔苒说道,“黎神医离开李氏金针的时间算起来也在百年前,就是锦城之事发生前后,所以到底是因为看不惯李氏金针族中腐朽的做法还是看不惯别的事,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作为黎家后人的黎兆不知道,不过年幼时亲自与黎神医接触过的黎老太爷或许会知道。这才是他为什么一定要抓一个患了呆症的老人的缘故。” 不过话虽这么说,听闻黎神医当时作为李氏旁支因天赋太过出众已经有李氏金针族人动了收其为嫡支的念头,再加上黎兆口中黎神医的“神丹”救人的故事,乔苒觉得使他离开的原因中李氏族中的腐朽也还是其次,或许真正的原因还在于锦城以及黎神医自己本身成了族中试验品的缘故。 那位黎神医若是如今黎兆这等性子,逆来顺受的可能性不大。 黎兆性子古怪跳脱,虽说面上一副翩翩佳公子的做派,可这么长时间的交道打下来,足以证明黎兆不会是一个会坦然接受做颗棋子的人。 至此,黎家这一条线似乎也完整了。 幕后黑手的所做所求也清晰的浮现于人前了。 《素问经》、黎神医、原娇娇、还有那厢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药,永昌帝梦醒了,他的梦却一直没醒。 “他如今年岁应该不小了,应当是年迈加上病重,以至于他很难外出。”乔苒说道,“越是这等时候,那虚无缥缈的妄想便越发会扎根于人的心底,拔除不得。” 长生这种事是好事吗?多数所谓的“长生”手段都邪气的厉害而且也不曾成功过,自秦皇开始便是如此了。 可即便如此,总还有人觉得自己会是那个上天眷顾的成功者。 他一面插手天子帝位之事,另一面谋求的也是如此。 便在此时,许久不曾开口的大天师终于开口了。 “他倒是挺忙的,半点时间都浪费不得。”大天师淡淡道,“这整个皇城之内的官员估摸着也没有如他一般‘勤奋’的了。” 大天师说这话时声音平静,可众人还是从她口中听出了几分淡淡的嘲讽。 事情至此已经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便在于如何将人找出来了,又或者……大天师的目光落到了面前神色平静的女孩子上。又或者如女孩子所言,那个人一定会来找她? “李氏金针是他的合谋者,”女孩子先前的不安犹豫自张解回来之后便未再出现过,顿了顿之后,不等众人开口便再次转向大天师开口问道,“陛下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先前不曾提及,却从未被人忽略过。 众人安静了下来,沉默了片刻之后,张解回她道:“李氏金针便是不合谋亦或者倒戈也救不了陛下。” 所以陛下那里……仍然无解? 也不是无解。 对上大天师的犹豫,张解却只是略略一想,便再次出声:“找到他让他救治陛下或者杀了他都能将陛下唤醒。” 大天师闻言,瞥了眼张解,幽幽叹了口气,却没有再开口阻止。 解哥儿的话虽然什么都未透露,可面前的女孩子不是一般人,这一句话,于女孩子而言怕是足够令她猜到陛下的状况了。 果然,下一刻便听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是中蛊了么?” 张解说杀了他便能让陛下醒来。可据她所知,这等情况便只有蛊毒之中,母蛊一死,子蛊也不能独活的情况才能与此对应了。 张解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而后对大天师道:“此是我擅作主张,这等时候委实没有必要再瞒着苒苒了。” 岂止是擅作主张?简直先斩后奏了。一贯做事稳重让她放心的解哥儿居然突然开口将陛下的情况说了出来,便是她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这往后一瞧便是个惧内的!大天师心道。 得了张解的应允,女孩子却没有露出恍然之色,而是垂眸沉思了片刻之后,又道:“是不是还不止是蛊。” 她也没想到张解会突然开口,却下意识的察觉到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若是眼下不问,之后再要从大天师口中套话怕是更难了,是以下意识的便开口问了起来。 大天师这次不等张解开口便率先开口问了起来:“你从何得知的?” 不是否认也不是反问她“你怎么知晓的”这种话,而是一句“你从何得知的”,可见大天师对此已经默认了。 大抵是因着张解突然松口,大天师也开始了破罐子破摔,比起承认什么的,明显这个在陛下出事前鲜少进宫却能猜到这一点的女孩子眼下得知这一点的理由更能令人生出好奇来。 一旁自以为是幕后黑手的柳传洲神情惊愕不已,只是惊愕之后便转为苦笑:他若是有这般厉害的观察力,恐怕也不会自以为是的主动将这口锅背了起来了。 嘲笑了那么久那个心慈手软的傻子,自以为自己将那个傻子玩弄于鼓掌之中,却没想到傻子竟然是自己。 “我的鼻子不错,”乔苒说着看了眼张解,道,“你也知道。” 张解点了点头,似是隐隐有些明白了过来:“难道是陛下寝殿的香?” 乔苒点头,却没有立刻说香的问题,而是顿了顿,又道:“对于那个幕后黑手来说,宫里那个房相爷也好,眼下这位柳传洲也罢,都是至关重要的棋子。不管要不要下蛊,可对于至关重要的棋子,他都做过同一件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的没有傻子,自然皆明白了过来。 “催眠摄魂之术。”柳传洲喃喃着,面上神情有些复杂。 女孩子点了点头,道:“或许是太过擅长此术,对于此术他有绝对的自信,所以但凡于他而言重要的,他都会用这个方法来控制。一个人说的话做的事或许会加以伪装,可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却还是会潜意识里的去遵守和运用。” “陛下于他而言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乔苒说道,“不用催眠摄魂之术他是不会放心的。” 所以,他应当对陛下同样用了这等方法,甚至借用这等方法让陛下“替自己办事”过。 至于陛下做过什么,乔苒没有多问的意思。 “陛下寝殿里的香有提神醒脑之用,当然,陛下勤勉是出了名的,燃这等提神醒脑的香也是解释得通的。”女孩子再次说道 可这解释得通的一点若是与她先前推导的“催眠摄魂之术”相结合便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到底是皇城之中的陛下,日常接触的人不少,有御前女官、重臣还有阴阳司的天师们,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聪明人。”乔苒说道,“要瞒过聪明人不是一件易事,即便他的手段再特别也无法做到经常动用,陛下应当很快便发现了。” 从陛下以往的经历和性子可以看出陛下绝不是个喜欢受制于人的人,是以立时着手应对,这一点,作为陛下近臣,又擅长此道的大天师应当是最先知道的。 对上女孩子望来的目光,大天师沉吟了一刻,终于开口了:“催眠摄魂之术太过特殊,有如房相爷和面前这位这样浑然不知的,不过他之于陛下身上的手段更特殊一些。” 说到这里,想到自己在皇城中一次偶然如梦进入镇南王封地找宝物的情形,乔苒恍然明白过来了:“他让陛下入梦为自己所操控对不对?”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五十七章 摊牌 大天师垂眸沉思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不错。”只是不等她开口,女子又继续道,“不过他做的并不是操控陛下,而是在摧毁陛下的意志。” 摧毁意志?想到那一次梦里的真实感,乔苒明白过来了。 对方可以让她帮忙找镇南王封地的宝藏,自然也可以让陛下做别的事。现世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子在梦里却只能任其摆布。 将陛下至于惨绝人寰之地作弄陛下,于陛下的身体或许没有什么伤害,毕竟梦睡总有梦醒时。可心理之上,日复一日的折磨,总有崩溃的一日。 即便陛下能登上帝位,其心理本就比寻常人要坚强不少也没什么用处。一次折磨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四次。 即便陛下一时半会儿还未被击倒,可总是有所影响的。 至于证据,那清醒不让人入睡的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陛下到底还是对此生出了忌惮。 乔苒心中一阵唏嘘,可此时却不是她唏嘘感慨的时候。 “陛下这一次会昏迷是因为蛊还是因为那个人的催眠摄魂之术?”顿了顿,乔苒问道,她看了眼大天师,目光便转向了张解。 张解朝她摇了摇头。 看来他们也无法确定,又或者两者兼有,乔苒心道。 眼角的余光已经扫到了张解的动作,大天师又好气又好笑。 倒是个惧内听话,只瞧一眼便都说了。 不过……罢了,其实再瞒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大天师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闪过一丝肃杀之意:“不管是蛊还是那个催眠摄魂之术,只要人死了,一切都能解了。” 此事事关天子,国不可一日无君,况且以那人做下的事情,律法之下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为过。 是以,对这个人,大天师早已经动了杀心。 月至柳梢,今日暂时没什么再可说的了。大天师瞥了眼一旁的柳传洲,道:“你随我走一趟。” 虽然是被催眠摄魂之术影响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个了,可那人灌输给柳传洲的记忆真真假假,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被他们遗漏的细节,所以柳传洲不能走。 或者说是面前这个柳传洲不能走。 对此,面前这个柳传洲也未反抗,只是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居然是假的,柳传洲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斗志一般,神情沮丧。 说完柳传洲,大天师的目光便转向了张解:“解哥儿,天色已晚,你将乔大人送回家,交给卿卿,而后进宫来寻我。” 此时正是抓人的要紧关头,面前这个女孩子于这等查找真相的抓人查人之上委实有天赋,也是他们能寻求真相的关键人物,决计不能有所闪失。 更何况,她还是解哥儿的心上人,更不能让她出事了。 虽然不知道女孩子下意识的笃定“幕后黑手会来寻她”的底气从何而来,但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大天师并不准备就此忽略。 张解闻言点头应了一声,转头看向乔苒。 女孩子垂着的眼睑抬了起来,看向他给了他一个笑容,道:“走吧!” 她住的地方离大理寺衙门并不远,步行也要不了多久。 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这些时日,皇城里发生了太多的事,长安也实行了宵禁。当然,如乔苒这等这些时日正忙的衙门有时候忙到晚上出现在长安城的街道之上也不是不行,只要出示了腰牌,说明情况便好。 不过因着这些时日时常出现在这里,这一代的巡逻官差对她也熟悉了,知晓这是大理寺的乔大人,见了也不会过来拦她。 虽然路上看不到什么行人,不过这几日天气还不错,天边月如圆盘似的,照的回去的路上亮堂堂的一片。 临近初夏,可夜风吹来还是带着些许凉意,不过这凉意此时却被攥住自己手的温暖驱散的差不多了。 乔苒下意识的转头向张解看去,似是心有所感一般,他此时也正巧转头向她看了过来。 他目光清亮而温和,对上那熟悉的眼睛,乔苒心中的不安似乎也稍稍散去了不少。 对此,乔苒也有些不解。虽然自来了长安之后,她便不曾与张解分离过那么久,可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那等黏腻依靠着恋人的小女子。这些天,除了心底偶尔的对张解的思念之外,她该做事做事,该吃饭吃饭,似乎与平日里也没什么两样。 即便是隐隐预感到幕后黑手会来寻自己,心里有些不安,她此前也从未想过寻什么人帮助。大抵是自小到大的习惯使然,比起旁人来,她总是更信任自己的本事的。 可此时心中的不安居然散去了,乔苒也有些意外,对上他清亮温和的目光下意识的弯了弯唇角。 “你告诉我的锦城之事帮了我的大忙!”乔苒想了想,开口道,思绪也重新被拉回到了眼下的案子上,“明镜先生的事没有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张解淡淡的嗯了一声,她能将事情查到这一步足可见她几乎将所有的事情都理顺了。 眼下要做的便是找到幕后黑手,以及…… “谢承泽。”女孩子开口道出了一个名字,忽道,“是镇南王世子。” 谢承泽不是谢五爷之子这一点乔苒并不意外,只是他是镇南王世子还是令她有些意外的。 不过谢承泽是镇南王世子这一点于大家而言都是一件好事,只是谢承泽本人…… “他说动了镇南王妃,反倒借了那人谨慎的特点,将真真公主这枚棋子彻底带走了,带去了镇南王封地。”乔苒说道,“我们怀疑镇南王手里的宝贝是太宗陛下所赐的一卷空白圣旨,幕后黑手想要插手天子帝位一事必然会去镇南王封地拿到这宝贝。而真真公主手上有大量的西洋火枪,那位也有。如今的镇南王封地怕是危险了。” 即便是才回长安,不过到底是亲自走了一趟岭南和锦城的,张解知道的也不算少,如今从女孩子三言两语的几句话中,张解也将整件事猜的差不多了。 听到这里,便开口道:“镇南王封地怕是要有一场西洋火枪的硬拼之战了。” 不过…… “我此行去李氏金针去的十分仓促,本是找到人的当晚就该启程了,可李氏金针的人想要随我来长安……” 听到这里,女孩子似是有一瞬的意外,不过随即便释然了:“偏居岭南一隅的医道大族看来终究是见了焦、原两家这十几年在长安的风光眼热了。” 眼看着自己手中的棋子在长安成为一门权贵,即便这权贵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这权贵在长安城什么都不算,可在久居岭南从未涉足政事的医道大族李氏金针看来却是这棋子的日子实在太风光了。 指不定李氏金针早有取代焦、原两族的想法了。 这一点,乔苒只一想便能明白过来。 原二爷在原家也不算什么,不过去了金陵甫一露面,便将金陵当地的权贵富户震吓的不行。这一点,亲身经历过的乔苒深有体会。 “我此前在金陵见乔正元等人对原二爷的三缄其口和惶恐,还以为原家在长安是个如何了不得的人物,直到真正见了,才知道不过尔尔。”乔苒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不懂政事,久居岭南的李氏金针看焦、原两家自也觉得风光,是以想取而代之。” 这一点张解显然也意识到了。 “他们想不想取而代之是他们的事,不过于我而言,这般要在岭南多留几日自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是以走动了一番岭南以及附近的守官。”张解说到这里,忽地顿了一顿,半晌之后,才再次开口道,“我不敢将一切都放在岭南守官之上。” 李氏金针出自岭南,隐楼也是岭南的元亨钱庄牵头的,对方在岭南势头不小,他也不敢完全信任岭南守官。 这些人谋划百年,其渗透必然不浅,完全信任岭南守官是一件极其愚蠢的行为。 “我将岭南周边将官都寻了个遍,让他们警惕附近城池的动向。若是运气好,里头没有被其渗透的将官自然是一件好事,只有一两个有异心的,旁人也能控制得住及时注意到镇南王封地的情况,若是运气不好,”张解摊手,苦笑了起来,“那就要看周世林来不来得及带兵过去了。” 可一路赶去的兵马必然疲惫不堪,比起原地休整的,周世林的兵马显然出于劣势。 “我告诉自己应该相信承泽,他确实不是那等会随意赴死之人,”张解的声音之中多了几分怅然,“可我的预感却告诉我此次他是做好赴死的打算的。” 生而虽是世子,却是个地位尴尬的世子。可即便是地位尴尬的世子,他在遇到谢五爷之前,日子过得也并不顺畅。 “据承泽所言,他逃离的那个时候就见过我了。”乔苒扯了扯嘴角,莞尔。 其实谢承泽见到的也不是她,是这具身体的原主。 “他将徐和修灌醉之后说了很多,说我的哭声救了他。”乔苒说道。 张解的眼底却闪过了一丝若有所思之色,沉吟了片刻之后,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看着乔苒,郑重道:“苒苒,在有些地方,我并非一个大方的男人,有些事我并不想告诉你。” 感情这种事总是自私的,不希望其中再掺杂别的什么人。 所以,他和黎兆互相看不顺眼也说得通了,即便知晓苒苒对黎兆没什么感觉,可这却一点都不妨碍他对黎兆的敌视。 “先前我便觉得承泽对你很特别。”这种争风吃醋的事他并不想告诉女孩子,也总是会下意识的藏在心底,“徐十小姐在的时候就是如此了。” 乔苒闻言却是蹙了下眉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顿了顿,才道:“从他的举动中却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甚至论往她身边凑的次数,谢承泽远比徐和修少的多了。 不过既然提到徐十小姐,与徐十小姐青梅竹马相恋的那个谢承泽不是眼下这个,他对徐十小姐反应冷淡也说得通了。 张解提到的也不是那个谢承泽,是他与徐和修的朋友,也是如今这个将真真公主带走,远去镇南王封地的谢承泽。 “便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才叫我不好直言,毕竟我们是朋友。”张解说到这里,神情也很是复杂。 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感情也分很多种,他与苒苒的男女之情是一种,他与承泽朋友之间的感情亦是一种。 便是朋友,他即便预感到了什么也没有开口说破;而同样因为是朋友,谢承泽对苒苒的表现也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和疏离。 只是这冷静和疏离比起徐和修来到底是有些刻意了。 他很难说这种预感来自于何处,或许是人下意识的眼神又或者是其他。 “在他心里,你是不同的。”张解看着面前有些微错愕的女孩子,顿了顿之后苦笑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年幼时的那次相遇,所以在承泽心里,你是不同的。” 年幼的她和谢五爷一家一样,都是伸手将谢承泽拉出苦海之人,于谢承泽而言等同救赎。 所以他做了那么多年的谢承泽,也忍了谢家大爷一房那么多年。 谢家大爷只是谢五爷的兄弟他尚且能做到如此,对救过自己的女孩子,于他而言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乔苒闻言却垂眸沉思了许久,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她终于再次开口了:“那他心里的那个也不是我。” 她看着面前的张解,开口道出了一个埋藏心底许久的秘密,也证实了先前张解的猜测。 她不是所谓的生而知之,即便是再聪明,被困于金陵郊外庄子上的女孩子也不会知晓这么多的事。她自幼接触到的远比寻常人要多得多,自也远比寻常人要看得更远。 “我也没有那么聪明,自幼学了那么多,若是不会才是个傻的。”乔苒苦笑了起来。 所以前后宛若两个人一般的女孩子却令人寻不到任何证据是因为确实是两个人。 那个被族人一吓之后便仓皇自尽的女孩子不是她,那个年幼时一声啼哭救过谢承泽一命的也不是她。 于大楚人而言,她来自数千年以后,带着所学所识回望过来。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五十八章 再议 这大概是埋藏于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说出来之后,身体仿佛豁然一松。 乔苒自诩自己不是一个藏不住事的人,可大概心底埋着些事情,总是或多或少有些压抑的吧! 其实这个秘密一点也不叫人意外,她也从不曾刻意掩藏,只是这种虚无缥缈的秘密于此时的大楚而言确实是难以查证的。 她若不说,这个秘密便永远只会是一个秘密,只是悄悄的藏匿在了心底。 可她的表现于红豆这等大大咧咧的丫头来说或许发现不了什么,于张解而言应当早就察觉到了。 只是她不说,张解也不问。或许也不需要问。 他第一次遇到她时,她便是她了。这话有些拗口,但是两个“她”指的是谁,二人心里都清楚。 不过谢承泽遇到的那个她却不是她。这两个她是谁,两人心里也清楚。 或许谢承泽对她的不同除了最初的救赎之外,也有对如今的她的欣赏,可这一切,若没有最初,也就没有之后的事了。 他遇到的两个人终究不是一个人,便是没有张解,乔苒也不会喜欢谢承泽,毕竟这其中牵扯了太多的隐瞒,注定不可能。 更何况,她从来都是个宁缺毋滥的人,选择一个人,只是因为她喜欢,仅此而已。 话说开了,两人之间仿佛最后一层微不可见的隔阂也被破了开来,二人相视一笑。 感情之事与谢承泽无关,可他也是两人最重要的朋友之一,自然不希望他有事。 同女孩子走入巷中,将她交到裴卿卿手中,张解道:“我即刻去寻周世林,让他带兵赶往镇南王封地。” 倒不是说不能飞鸽传书镇南王封地附近的各州要塞守兵,只是若是如他们推测的那样,对方准备了百年,渗透不小,先前周世林等人还曾寻出一份各要塞反叛副手的通信信件,在敌我难辨的情况之下,周世林这等能确保身份的可靠将官委实不多。 再者说将官守兵,镇南王封地附近的将官守兵他已经尽数拜访过了,一时半刻便是旁的将官想要插手也很难掺和进去,与其再调那等情形不明的将官,不如让周世林多担几分责任。 女孩子想了想,点头道:“这个你决定便是。” 战场上的事是周世林的主场,也有张解等人相助,她要做的始终只有抓住幕后黑手这一条。 裴卿卿立在门口看着交待完这一切的张解正要转身,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唤了一声张解,道:“张解,你要走了?茶都没喝一口呢!” 小丫头一贯小小年纪老气横秋的。 张解闻言一哂,道:“改日再来喝吧,总不急于一时的!”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女孩子身上,二人相视一笑,仿佛那一刻达成了一个旁人看不透的默契一般。 这种感觉让裴卿卿扮了个鬼脸,连忙将乔苒的手拉了过来,紧紧的拽在手中,对张解道:“好了好了,又要做不让我知晓的事了!你快走吧,将乔小姐交给我就是了!” 乔苒的手被她拽在手里,没有挣脱,只是对着张解,道:“你要小心!” 房相爷虽然认命了,也招出了所有与之有关的朝廷官员,可那人却未必没有留下后手。就算真的没有留下后手,此时长安的局势,光是虎视眈眈的一众宗室中人便会自成一派。陛下一日不醒,这局势便一日不破。 再者说来,天子帝位之事尚且没有解决,那人临到跟前的生死大事必然更为急迫。此时他已有原娇娇与《素问经》在手,又有黎老太爷这个见过黎神医的“见证者”在手中,必然会想方设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人已至生死关头,再如何也不过一个死字,于这等情况之下,他定然会敢于破釜沉舟的做下一切在外人眼里看来“疯的厉害”的事。 待到张解离开之后,裴卿卿吐了吐舌头,问乔苒:“乔小姐,你要不要吃圆子甜汤?我们叫红豆姐姐煮一碗好不好?” 小丫头说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其实是她想吃了。红豆姐姐的圆子甜汤颇对她的胃口,她最喜欢吃了。 只是不是什么时候红豆姐姐都是肯帮她煮甜汤的,也只有乔小姐开口,才能叫红豆姐姐听话。 乔苒笑着应了一声“好”,那甜汤一锅能有大半锅会进小丫头的肚子里,偶尔让小丫头得偿所愿也不要紧。 得了女孩子的首肯,裴卿卿欢呼了一声,正要高兴的跑去叫红豆煮甜汤,女孩子却再次开口问了起来。 “乔书今儿没出去吧!” 谢承泽将镇南王妃同真真公主带离京之前,特意去了趟国子监去寻乔书让他回来。 对于这个举动,或许是顺手为之,毕竟如今的长安城不太平,乔书又是她身边的人,极有可能受到牵连。 不过……乔苒垂下眼睑,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了当年见到那位焦娘子最后一面时的情形。 即便谢承泽将徐和修灌醉的当日说了很多话,可是一时半刻哪来得及将所有的话都说完?她也不确定谢承泽将乔书带回来的用意,只是想到了当日见到的那位焦娘子,再加上锦城以及焦、原两家之事后,隐隐让她觉得需要重新梳理一番焦娘子这个人了。 在她看来,焦娘子自然不是什么好人,这世间也很难有纯粹的好人。她将乔正元玩弄于鼓掌之中,却同时自己也深陷情网。 好与坏在她身上已然很难说清楚了。 关于焦娘子,她姓焦,这个姓氏于当日在金陵的她而言毫无疑问的,便是焦娘子这个人同京城的焦、原两族有关,她也一直是这般以为的。 至于为什么焦娘子的死并未引起焦、原两族太大的反应,在她看来无非是焦娘子这个人于焦、原两族而言无足轻重罢了。 可此时,焦这个小姓已经出现了不止一回了,除了已经被原娇娇用作交换条件的焦氏一族中人之外,焦这个姓却还在百年前锦城一事中出现过。 锦城当地大族,也是自尽而死的苏凉的妻族也是姓焦的。 当然,随着锦城事罢,当年的知情者死的差不多了,便是仍有后人在世,也如张夫人一般对当年之事所知不多了。 想到这里,乔苒心中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唏嘘的感慨之声。 当时上头永昌帝的一声命令,下头却造成了多少伤亡?即便是天子的命令,下头的人也不是棋子,自不会他说开始便开始,他说终结便终结。 锦城一事造成的后果,直至如今仍在善后之中。 所以,焦娘子的焦当真是焦、原两族那个焦么?乔苒突然有些不敢确定了。思绪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一日焦娘子自尽托孤之时的情景。 在此之前,她揭穿了焦娘子的所作所为,本该是敌对的两个人,可临到最后,焦娘子却把乔书托付给了她。 焦娘子请她照顾乔书。 被人带了绿帽子的乔正元彼时必然大发雷霆,先时有多疼这个孩子,彼时必然有多恨。即便知晓这些错与乔书无关,不将怒气发在乔书的身上,也必然不会再出手照顾当时才十多岁的乔书。 若是无人照顾,身无家财的乔书必然会沦落为乞儿。 所以,抱着寻死念头的焦娘子出于母子之心,会请她来照顾乔书,作为回报,乔苒还记得焦娘子当时开口说话的情形。 她说照顾乔书决计不会令她失望的?乔苒蹙了蹙眉。 她虽然不会自诩什么好人,可对于乔书这个懂事的孩子却也不至于做到撒手不管,彼时也未多想乔书要如何令她不失望。 眼下若非谢承泽突然将乔书叫回家来,她还不曾想过这一茬。 听她提起乔书,裴卿卿怔了一怔,点头手一指指向后院道:“在屋子里读书呢!” 这院子不大,乔书和唐中元是住在一屋子里的。 她不知道乔书天分如何,不过家里人也没有要逼着他考状元光耀门楣的心思,读些书,待到长大成人能养活自己便成了。 虽然年纪比乔书还小一些,不过裴卿卿一直自诩是个“大人”,所以对家里众人皆很是关照。 乔书读书时还不准人大声说话,令他分心呢! 乔苒闻言点了点头,却未立时动身,只是想了片刻之后,对裴卿卿道:“待唐中元回来唤我一声,我有话要问他。” 裴卿卿“哦”了一声,高高兴兴的拉着乔苒去让红豆煮甜汤了。 …… …… 送完乔苒回到宫中见到大天师时已是夜半了,不过这于练武的二人来说影响并不算大。 方才大天师所言让他送完苒苒之后回宫显然是有话要说,张解自然立时便回了宫中。 他在岭南遇到的事先前在大理寺已经说的七七八八了,比起这个来,倒是他离开的这段时日,宫中发生了不少的事。 大天师开口将他离开之后宫中发生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在说到大殿下的情况时,张解本能的皱了下眉头,开口打断了大天师。 “那如今大殿下该怎么办?”想到那个服食了秘药在众人眼中如同怪物一般的孩子。 这样一个孩子便是能够继续活下去又如何为储君?还有那些口口声声说有身孕的宫女……又该如何是好? 眼下殿中没有旁人,大天师垂眸沉思了片刻之后终于再次开口了:“储君之位与大殿下无关,这些事情你便不用多想了。” 这话语气虽然平淡,可还是让张解不由一愣,他看着大天师沉静的脸色,一瞬间心中闪过无数猜测。 “既然储君之位与大殿下无关,那为何要让原大小姐救治大殿下?”他顿了顿,开口试探着看向大天师,道,“是陛下舐犊情深么?” 对此,大天师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此事你莫要多想了,先议论旁的事吧!” 虽然知晓解哥儿很是聪明,有事情想要瞒他必须万分小心了。可以往的他也没有如今这般难缠的,难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缘故? 想到那个眼神清亮,仿佛任何阴谋诡计在她的目光之下都无所遁形的女孩子,大天师摇了摇头,轻哂。 “房相爷等人已经被控制住了,他的爪牙也被我等抓的差不多了。”大天师说道,“你说的让周世林出兵镇南王封地之事我已经告知周世林了,他钦点了人手便会即刻出发。不过城外云麾归德两营的人不会让他带走。” 这一点张解自然也明白。 长安城中的宗室势力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总要想办法拔除的。 “薛女官呢?”没成想,却在此时张解突然开口道出了一个名字,“如何处理薛女官这个人?” 御前女官薛女官八面玲珑的外表之下也有私心。 有私心当然没有错,毕竟谁也不是圣人。可先时薛女官因为一己之私将陛下的消息透露给了崔家,那眼下…… 这个消息……大天师闻言沉默了一刻之后,开口道:“崔司空那老糊涂险些也成了那人的一颗棋子,可崔九还俗的太过突然,快刀斩乱麻,崔家跑得快,如今确实没有证据拿崔家如何。” “不过崔家不馋和其中于我等如今控制局势而言其实是一件好事。”大天师看了沉默不语的张解一眼,顿了顿,道,“宗室已经足够令人头疼了。” “可如此一来陛下怕是要失望了。”张解却摇了摇头,开口道,“据说陛下登基之初便想拔除世族,只不过很快便意识到并不是时候。” “万物盛衰交替皆有轮回,如今世族还是人才辈出之时,又有多年的经营,眼下这等局面之下实在不宜再树强敌。”大天师开口,淡淡的道了一声,“况且一旦陛下当真毫无制掣,随心所欲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阴阳之道在于平衡,万物相生相克,一旦一方毫无制掣,平衡被破并非好事。 随心所欲的帝王同样不可行,便是这一代帝王是明君,又如何保证接下来数代帝王皆是明君? “不过即便不能拿他们如何,可薛女官终究是做了错事。”大天师说到这里,微微眯了眯眼,转向张解,道,“待陛下醒来,我会送薛女官一份大礼,让她得偿所愿,你放心便是!”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五十九章 背后的残书 看来大天师是不准备让薛女官再出现于御前了。 不过薛女官的所作所为待到陛下醒来之后所知怕是同样不会再用了。届时薛女官的下场恐怕并不会好,不过听大天师话里的意思,她似乎准备送薛女官一个好下场,至少是外人眼里的好下场。 张解沉默了一刻,没有再提薛女官和方才提过的大殿下,而是顿了顿之后,再次开口,不无担忧的说道:“这朝堂之中的官员怕是要一下子被肃清了大半了,这朝局又要不稳了。” “肃清朝堂总有阵痛,熬过便好了。”对此,大天师的反应倒是依旧平淡。 先时陛下登基之时便已经有过一回肃清朝堂之举了,阵痛这种事于他们这些朝堂老人而言也不是第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熬过去就好。 从长久来看,这去除顽瘤于大楚而言总是一件益事。 “那如今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张解看向大天师反问道。 朝堂之内有冉闻等人协助肃清,朝堂之外,镇南王封地周世林也正准备赶过去。 “陛下昏迷不醒,乔大人正在找着那个抢走了《素问经》的幕后黑手,”大天师说着看向张解,厉声道,“你协助于她,要尽快将这个人找出来。” 虽然找到那幕后黑手,陛下也就能从昏迷中醒来了。可陛下这般长久昏迷下去总不是事,迟早有心志奔溃的一天。 “如今正是生死攸关之时,他不会走太远,”大天师说道,“定然还在长安城内外,你带人挖地三尺也要将那个人找出来!” 事情发展至如今一切已然明朗。 …… 是啊!已经明朗。 灯下,乔书红着脸赤着上半身背对着众人,唐中元手里举着灯将他后背照亮,转头问一旁的乔苒,道:“乔小姐你看清楚了么?” 女孩子手执纸笔,边看边写的“嗯”了一声,道:“你离近点,温度要正好,却也莫要伤到乔书。” 唐中元点了点头,拿着灯烛靠近少年瘦弱的后背,却又觉得此情此景莫名的有些滑稽和古怪。 “乔小姐,你……你快些!”乔书声音颤颤的说道。 此时已是初夏,夜晚屋子里也不至于冷,更何况这不大的屋子里还有两个人呢,可他还是惊慌的声音有些发颤:“快……快些吧,有点怪怪的!” 岂止是有点,简直相当奇怪了,唐中元嘀咕了一声。 便在此时,女孩子开口了,她声音清亮中带了几分凉意,似乎渐渐驱散了众人心中的不安。 “你当时还在乔正元那里时也是养尊处优,日常吃食起居一切皆有人服侍。” 乔书的过往大家都清楚,他曾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 “唯独洗澡这一处,年幼时是你母亲屏退了左右亲自为你梳洗,待到大些便是你自己梳洗了。对吧,乔书?”乔苒认真的问道。 乔书心中的不安渐渐退去,闻言下意识的点了下头,道:“不错,我娘说这等自己的近身事要自己来。” 所以,如此即便是展露个背部在人前,他都有些不习惯。 “你背上有东西,”女孩子看着乔书的背,说道,“寻常不会显现,不过温度稍稍上升便出现了。” 一旁的唐中元闻言顿时叹了口气,道:“我第一次见乔书的时候,正巧是他娘出事,他冒雨来找你的时候。他淋了一场雨,夜里起了烧,我为他换衣裳的时候似乎隐隐见到他背上有些东西,只是那时灯光昏暗,我也未多想,以为是眼花了。待到改日记起这一茬再看时,他身子已好,自也看不出什么来了。” 不过如眼下这般有灯烛靠近,为灯烛温度所影响,他背后的东西又显现出来了。 可见这东西受温度影响。 听说自己背后有东西,乔书立时不安了起来。 “什……什么东西?不会死吧?”他还想着好好读书,待到大些赚些钱财好为这个宅子出些气力呢! 这话听的乔苒忍不住笑了。 “放心,你不会死。”女孩子说着,目光落到了他的背上,忍不住轻哂,“你背上的是个宝贝。” “那是什么东西?”乔书很是不解,虽然是自己背上的,可是反而自己是看不见的。 “是一段残书。”女孩子看着乔书背上浮现出来的文字,灯光下女孩子的目光平静中带有几分莫名的意味,“有人机关算尽也得不到的残书。” 说到这里,女孩子突然笑了,只是笑了两声之后却又幽幽的叹了口气,道:“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俏厨娘一开始就死了。” 这话听得同在屋子里的乔书和唐中元面上露出不解之色。 什么俏厨娘什么一开始就死了? 只是还不待二人开口问出来,女孩子却忽地眯了眯眼,道:“不过张女官却并没有被抓。” 又是俏厨娘又是张女官的,乔书和唐中元愣愣的看着女孩子。 女孩子却只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而后吹了吹墨迹还未干的纸之后将记下内容的纸收了起来。 临离开前,对着还在发愣的两人,女孩子莞尔:“好了,莫要多想了,睡吧!” 剩下的事与他们都没有关系了,只与她有关。 …… …… 即便是有所预感,可看到铺天盖地这样黑洞洞的枪口时,镇南王妃还有些发愣。 真真公主却是不以为然,她大步走了过去,随手拿起一把西洋的枪炮,垫了垫手里的重量,便蓦地抬手指向窗外,手指一动。 随着“嘭“的一声,夹杂着一声尖锐的鸟鸣声,一只被打折了翅膀的鸟落了地,挣扎了几下不动了。 骤然失去生命的鸟儿的鲜血缓缓溢了出来,红的有些刺目。 “你……”看着真真公主的举动,镇南王妃忍不住动了动唇,看着那死去的鸟似是有些不忍。 “不过一只鸟而已,又不是人。”打了鸟的真真公主“哈哈”笑了两声,声音里满是得意的看向镇南王妃,炫耀了起来,“怎么样?你觉得我这些武器如何?” 镇南王妃眉头蹙起,只是顿了片刻,却又松开了眉头,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看她,目光落到地面上,道:“不错。” “岂止是不错,动动手指便能解决一个人的武器便是老弱病残也能使得。”说到这里,真真公主面露可惜之色。 若非这巴掌大的封地没有多少人,唯恐少个人帮她拿枪,她方才拿来试枪的就不是鸟,是人了。 镇南王妃是个聪明人,这一路而来早看穿真真公主的性子了。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开口问真真公主:“谢大人呢?” 她与承泽是母子之事在真真公主面前并未说破,是以依旧唤承泽“谢大人”。 真真公主随口回道:“他赶路赶了一路,眼下正在堂中休息,你要看他便去看吧!” 谢承泽虽然长得不错,却不是她如今喜欢的那种瘦弱美少年的模样,是以她对他兴趣并不大。 镇南王妃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才走出房门便听到屋里传来“嘭嘭”几声枪响,肉眼可见的,不远处的树上几只鸟又落了地。 真是好危险的武器……镇南王妃目露不快之色,快步离开。 走入大堂的时候,谢承泽正坐在堂中,手中捧着一杯茶微微眯着眼,似是在想什么。 “承……谢大人。”镇南王妃开口唤了一声,走过去说道。 虽然是在自己的封地,可有真真公主在,她却不得不改口,镇南王妃心里委实有些憋屈。 谢承泽“嗯”了一声,起身上前扶了她一把。 虽然母子二人分离多年,还有些生疏,更何况谢承泽也不是个热情之人,不过到底是母子,这一路走来,二人多少也渐渐生出了几分情分。 大抵母子连心这句话当真有一定道理吧! “方才她拿了抢便开始试枪,”镇南王妃沉吟了一刻便开口说了起来,“我瞧她拿枪乱试的样子,总觉得这武器虽说极厉害,却也极危险。” 听镇南王妃提到“危险”二字时,谢承泽立时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是一件危险的武器,伤人的同时也有可能伤己。” 好歹也运送了这武器一路,这武器的危险程度他岂会不知? 除了武器危险之外,还有人。这封地四周守兵似有异动,也不知其中有多少是朝廷的兵马,有多少是被那幕后黑手暗中渗透的,同样有枪炮在手的兵马。 不过不管如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镇南王封地不过多久便会成为战场的中心,一片狼藉。 谢承泽沉默了片刻,忽对镇南王妃,道:“母亲!” 这一声“母亲”唤的突如其来,镇南王妃一怔,下一刻眼泪便不由自主的自眼眶中涌了出来,她泪眼婆娑的看着谢承泽,下意识的拽住了谢承泽的衣裳,喃喃着开口了:“你……你方才唤我什么?” 谢承泽沉默了一刻,道:“母亲。” 自幼懂事开始他便没有唤过这两个字,开口的瞬间也有些艰难,不过随即便释然了。 “母亲,”他看着泪眼婆娑的镇南王妃,待到镇南王妃激动的情绪稍稍缓和之后便再次开口道,“有一事请母亲帮忙!” “好!”镇南王妃不住的点头,看着他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这等情形之下,他心中一动,也难免受到影响。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谢承泽便再次开口了:“我在附近临城的镖局寄了东西,母亲可否帮我走一趟将东西取回来?” 原来是取个东西……镇南王妃“嗯”了一声,准备就此出发,便在此时,谢承泽却又道:“重要的东西母亲随身携带,莫要留在城主府。 “重要的东西?你是指那份圣旨么?”镇南王妃闻言有些惊讶。 谢承泽点头,淡淡的瞥了眼不远处真真公主的方向之后,开口道:“她虽然不算聪明,可武艺却是一等一的。真要寻找什么东西,我等怕是抢不过她的。” 这不是聪明不聪明的问题,而是如今少了制掣的真真公主随时有可能暴起杀人。 她在护龙卫时脾气便不算好,之后做多了暴虐的真真公主,早不知是“真真公主”这个身份影响了她还是只是彻底激发了心中的暴虐本性而已。 “莫要把这等东西留在她身边刺激到她。”谢承泽开口道,“你随身携带在身边或者将东西交给一个可靠的人。” 既然莫要把东西留在真真公主刺激到她……镇南王妃沉默了一刻,道:“不如将东西送走吧!” 如此,倒是大家都放心了。 左右那份圣旨于此时的他们而言已经无用了。 至于可靠的人…… “你本是要替我去取东西的,如此,便请镖局护个镖好了。”谢承泽似是一早便猜到了她的选择一般,淡淡开口道,“将东西送到大理寺的乔大人手中,她就是负责真真公主以及那个幕后黑手的官员,交到她手中再好不过了。” 乔大人么?想到那个曾经拜访过自己的女孩子,镇南王妃略一迟疑便点头道了一声“好”。 “那您早些去吧!”谢承泽说着起身将她送到了衙门门口,道,“早去早回!” 镇南王妃再次点了点头,只是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回头,却见谢承泽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她,见她回头似是并不觉得惊讶,朝她点了点头。 本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可镇南王妃却有种喜从心来之感。 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活着,慢慢长大,遇到谢五爷变成谢家子之后,读书受教导,科举入仕,又入大理寺。 一步一步走的沉稳而优秀,她的孩子……她的孩子长成如此优秀的样子,这种欢喜之感,于天下母亲而言都是一样的。 镇南王妃欢喜不已。 早去早回,她要快些去,快些回来回到承泽身边。 如今这个局是他一手布下的,他还要带着她亲手解决那个害他母子二人相隔多年的幕后黑手。 直到再也看不见镇南王妃远远离去的背影,谢承泽才收回了目光。 他垂下眼睑,自嘲的轻哂了一声,再次抬眼时眼底已是一片肃杀。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六十章 天灾 一介女流要去临城自然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临城离就在封地旁,日常封地中的百姓也时常去临城买卖些物件糊口。 乘马车前往临城也不过两个时辰,因走的早,到临城唯一的镖局之时也不过才过午时,镇南王妃走下马车进了镖局。 镖局不大,日常不过是些附近百姓的日常所需而已。 不过今日似乎接了大单,除却那等寻常护镖的镖师之外,还有几个神情肃穆的强壮汉子穿着镖局的服饰站在一旁。 眼见镇南王妃一进镖局便不住地往一旁的强壮汉子看去,似是有些害怕。镖局的镖师笑着解释道:“他们接了个大单子,定了个活镖,镖的是人。” 哦!镇南王妃恍然的点了点头。 那与她没什么关系。 她伸手拿出了谢承泽给自己的信物,对那镖师道:“我要先取个东西,而后又要送个东西。” 镖局的镖师接过信物看了片刻,抬眼看向镇南王妃,打量了她片刻之后,开口问道:“镇南王妃?” 虽说自己也不觉得自己这个镇南王妃的身份如何,可被说破身份的那一刻,镇南王妃还是吓了一跳,想也不想便要开口否认。 “王妃莫用害怕!”一旁几个神情肃穆的汉子似是看出了她的害怕开口了。 他们身形健壮,一看便是会腿脚功夫且还不错的那等人物。镇南王妃虽不算弱女子,可此时身边只带了一个侍婢,自然还是忍不住将心提了起来。 “承公子先前同我们提起过了。”为首的汉子五官端正,一脸正气的朝她抱了抱拳,道,“描述过王妃的长相,王妃放心,我们是谢……承公子的人。” 听到一声“谢”字之后,镇南王妃隐隐明白了什么,松了口气点头笑道:“不错,我是镇南王妃,承……承公子同你们特意提过我?” 那汉子点了点头,转身抬手一记招喝:“好了,镖的到了,可以上路了!” 镖的?什么镖的?镇南王妃脸色微变,本能的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那汉子对她的反应却并不意外,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起来:“承公子此前没有在这里送过什么东西,倒是托我们送一趟活镖。” 镇南王妃本也不是什么蠢人,只不过因着让她做事的是谢承泽,本能的信任于他,此时听闻汉子所言,脸色顿时一僵,心中不妙之感越发强烈:“你……你什么意思?” 话未说完便见面前那镖师忽地抬起了手,还不等她有所反应,后脑一阵剧痛袭来,镇南王妃脚下一阵虚浮,身体晃了晃,缓缓倒了下去。 “你们……”临彻底昏迷前,镇南王妃只听耳边有人喝道,“好了,仔细些将王妃搬上马车,莫要伤到王妃!” 即便是将昏未昏之时,可脑中却从来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清醒的。 不对,承泽他……只可惜头脑之上昏昏沉沉的疼痛袭来,镇南王妃彻底失去了知觉。 谢承泽此前从来没有寄过什么镖,唯一寄的镖便是眼前的镇南王妃,目的是长安城的大理寺,接收的大理寺的乔大人。 汉子打点了一番,眼见准备的差不多了,当即大手一挥:“出发!” 他们曾受谢公子大恩,这一趟不止是接镖,更是为报恩,自然要确保镇南王此行没有任何差池的。 …… 手边扔着十几把已经用光了枪子的西洋枪炮,对着铺了满地的活物的尸体,那地上的鲜红刺得人双目发疼,可真真公主却只觉得心情畅快,仿佛一连多日的憋屈也消散了不少。 试完手之后,真真公主抬手叫人来收拾处理满地的鸟兽尸体,开口问他们:“镇南王妃和谢承泽呢?本宫要去见见他们!” 下人瑟缩了一下,对满身肃杀之气的真真公主有些畏惧,却还是依着先前谢承泽吩咐的那样,手指了指谢承泽的方向,没有说话。 谢大人说了,莫要在真真公主面前多话,以免刺激到了真真公主。 这幅瑟缩胆小又无趣的样子看的真真公主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下意识的身手摸向腰间,摸了个空之后才记起自己的鞭子已经丢在赶来封地的途中了。 真是无聊!真真公主冷冷的瞥了眼那胆小瑟缩的下人,向谢承泽的方向走去,只是才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她转身折了回去,将手边已经试过枪的西洋枪炮拿了起来,兴冲冲的去找谢承泽。 走进屋中的时候,谢承泽正在吃饭,眼见他们吃饭也不叫她,真真公主正要大怒,眼角余光瞥到谢承泽手边的饭食时却又忍不住“切”了一声,道:“你就吃这个啊!” 她这些时日入住了镇南王府之后吃的不算顶好,却也餐餐有两个荤腥,可这谢承泽手头的几个素菜,唯一与荤腥沾边的大抵也就那炒的鸡蛋了。 “你是要去当和尚不成?吃的那么素!”真真公主撇了撇嘴,有些不屑。 谢承泽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开口道:“封地百姓疾苦,本就负担不轻。我们来之后自是能省则省。”说到这里,他不忘对她道,“真真公主是贵客,自然要好些!” 平心而论,真真公主此前听闻过的马屁不知凡几,却还没有哪一个如眼下这般让她受用的。 “本宫现在明白为什么当皇帝的要用你们这些文官了!”真真公主哈哈笑了两声,声音张狂而得意,“这地方那么穷还不是因为李乐他们不将镇南王封地原本的封域还给王妃?” 原本的镇南王封地不算顶大,却也是富饶的,没有如眼下这般归缩在如此贫瘠之地上。 “本宫没有那么小气!”真真公主得意的冷哼了一声,“待到本宫事成,这镇南王封地原本的地方会还给王妃,你助本宫登上大宝,本宫也不会亏待你,定划分于你一个丰饶之地做个王爷!” 谢承泽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似是默认了,只是顿了顿,不忘对真真公主道:“王妃收到那位的消息,让她赶往长安与其会合。到长安之后,他们会在长安开始布局,带我等赶到长安,不用强攻,自能自取!” 如此么?真真公主听的双目顿时一亮,一连说了好几声“好”之后,才反手将手里的枪拿了出来对准谢承泽,道:“谢承泽,此枪便给你防身了!” 看着那西洋枪炮黑黝黝的枪口,谢承泽摇了摇头,道:“没有枪子。” 这话听的真真公主顿时一愣:“你怎么知晓的?” “我运了此物一路,研究过的。”谢承泽说着,看向真真公主,开口道,“而且有一部分西洋枪炮受潮,怕是用不了。” “那无妨,反正我们手里的枪炮多的是!”真真公主扔了手里的西洋枪炮,不以为意,“受潮换一把就是了!” “还有一事!”谢承泽对换枪之事不置可否,看向真真公主,道,“听附近的军营之中有人也藏了西洋枪炮,到时候他们强攻封地必会引起恶战,我们要小心行事!” “哼!”这话一出,真真公主却是不以为然,当即开口大喝道:“那你将藏西洋枪的那军营主人找出来,到时候本宫夜闯一趟军营,直取那人首级!” “这怕是有些难处了!”谢承泽闻言,顿了顿,缓缓摇了摇头,“目前没有什么头绪!” “难也是你的事,这么简单的事你会办不好?”真真公主冷笑了一声,斜眼看谢承泽,“你莫要让本宫失望!” 说罢转身哼着小曲走了。 谢承泽目送着真真公主的背影,眉目间却不见半点意外之色。 真真公主若是讲道理也就不会是真真公主了。他若是当真助她成事,面对这等毫不讲理的要求怕是要头疼了。 不过幸好,他也不是当真为了助她成事。 谢承泽抬头看着有些灰暗的天色,顿了顿,缓缓坐了下来,继续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 …… 这些时日,京城里人心惶惶,留在宫中的官员也被抓了不少。 不过此时留在宫中尚且没有被抓的官员却没有外人以为的那般慌张。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棋盘上再次落下一子,裴相爷笑着对面前近些时日来回奔波,瘦了一大圈的冉闻说道。 冉闻苦笑了一声,应了一声“是”,如何处置大殿下真是一件棘手的事。即便是暂且将大殿下和那群妄图怀上龙子龙孙的宫女控制了起来,如何处置大殿下终究还是要等陛下醒来再说的。 可陛下此时却始终不见醒来。 冉闻摸着手里的棋子,盯着棋盘看了片刻,嘀咕了一声“不好收尾”正准备落子,一个宫人急匆匆跑了进来。 “不好了,诸位大人,匠作监的地动仪动了!” 地动仪是匠作监先前一位大匠所作,用来监测地动情况的。 “今日一大早,匠作监的大匠们正在商议修补皇城主道之事……” 先前真真公主在宫里闹了一大场,除了伤了人之外,还将皇城主道踩得七零八落,真是她踩时不过眨眼的工夫,修补起来却不是短短时日能修补好的。 这一点让匠作监的大匠们颇为头疼! 只是祸不单行,才有了些许修补皇城主道的眉目,那被放在匠作监正中的地动仪便突然动了。 “大家只听‘咚’的一声响,董大监等人便脸色顿变,惊呼了一声‘不好’之后便连忙赶往地动仪的方向,果不其然,见其中一只蛤蟆嘴里有一枚铜球!” 地动仪刚做好时不少人也是不信这地动仪的本事的,觉得千万里之外要监测道地动的动向可谓痴人说梦,直到之后数百年间,每每地动都被地动仪准确的监测到,才确信了地动仪的本事以及地位。 眼下地动仪既然动了,便多半是哪一地发生地动了。 “哪个方向的?”有人开口问那前来禀报的宫人。 宫人这才道:“西南方向。” 这个回答让一众留在宫中的官员脸色顿变。 西南方向,那不就是岭南等地? 只是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商议对策,便又有一位宫人匆匆跑进来,道:“不好了,阴阳司观测到西南方向有暴雨,雨水充沛已超西南城道储水极限,许是要引发洪涝……” 地动加洪涝,众人呼吸一滞。 岭南如今还真是逢上多事之秋了! 匆匆被唤进宫的乔苒得到这两个消息事也是吓了一跳,正想说什么之时,只听大天师悠悠开口了。 “虽说有些话这个时候说不合适,可暴雨之下,那西洋枪炮的用处怕是要大打折扣了!”这于忌惮西洋枪炮伤人的众人而言算是一件好事。 “而且,那幕后黑手最重要的部署就在岭南,天灾之下,于我等而言是一件益事!”说到这里,前些时日,神情还有些紧张之色的大天师面上多了几分笑意,“我今日卜了一卦,是为大吉。” 从现代社会而来的乔苒对大吉卦象之说所知不多,不过即便没有到大天师的大吉之卦,事情直到此时也确实是为他们所利的。 只是天灾之下的百姓难免流离失所…… “朝廷已经紧急修书各附近州府官员,宫中也即刻会清点人手准备出发,我们……”大天师正说着,御前马女官匆匆自殿外进来。 这位马女官素日里敬小慎微,鲜少有这般焦急的连通报都不曾通报一声便赶紧来的时候。 “不好了,陛下醒了!” 嗯?不好了?陛下醒了?众人错愕的看向马女官。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马女官也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巴掌:这话说的好似自己不希望陛下醒一般,这叫什么话? 可事实却委实有些难以说清楚。 “陛下醒了,可情况很不对劲,她要见乔大人!”马女官说着看向乔苒,急的一跺脚,开口道,“醒来的陛下说她要见乔大人,若是见不到乔大人,便……便叫我们等着给陛下……收……” “收尸”这两个字当真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不过此时从她焦急的神色之中,众人也猜到了她要说的话,没有再为难马女官。 只是略略一顿,乔苒便垂下眼睑,开口道:“走吧,我们去见见那位陛下!” 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于那位所有一切布置都在岭南的幕后黑手而言决计是莫大的打击,数十年的心血极有可能被这场天灾毁于一旦。 所以,他急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六十一章 应约 待见到马女官口中那个醒来的陛下之时,乔苒等人总算明白她为什么会说“不好了,陛下醒了!” 坐在龙床上的那个人分明还是陛下,可还未走近,那龙床帐蔓之后直直坐在那里的人便给他们一种莫名的阴沉之气。 素日里总在御前默不作声十分低调的马女官才抬脚迈进殿中便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转身对乔苒等人,道:“陛下,乔大人来了!” 等了一刻之后,龙床上坐着的那道人影动了动,而后一道沙哑的女声响了起来:“让她过来!” 声音是陛下的,只是说话的语气却与陛下素日里的冷静沉稳截然不同,一股阴恻恻的感觉扑面而来。 “小心些!”张解说道。 乔苒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而后走了过去。 床蔓被撩了起来,身体直直的坐在床上耷拉着脑袋的陛下抬起头转头看了过来。 没了垂帘的遮挡,乔苒也得以在这一刻看清楚了陛下的脸,那张往日里清秀庄严的脸上满是颓然和阴恻恻的气息。 她转过头来,抬眼,一双密布血丝的眼中带着几分贪婪的眼神向乔苒看来。 “你来了啊!”“陛下”盯着她看了片刻之后,笑了两声。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的这笑声之中有些说不出的阴冷。 乔苒点了点头,与她对视道:“我来了。” “我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天灾这一步,”“陛下”冷笑了两声,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那双密布血丝的眼中阴冷之色更显,“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你的根扎于岭南,地动加暴雨之下足以动摇根基,生死面前,也暂时顾不得这些了。”乔苒对此并不意外,“所以你放弃了岭南的经营。” 天灾之下,岭南还能留下多少他布局中的人,这始终是一个未知数。 这是一个狠辣又果决的人,一场天灾足以让他认识到自己所求是不可能达到的,所以立时扯手不管那些布局中人了。 “于现下的你而言,只要人活着就有可能!”乔苒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陛下”听到这里,发出了一声冷笑:“不错。”顿了顿,不等她开口便继续说道,“难怪就连原家那个丫头也觉得你远比她聪明。” “你放弃了布局,决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所以眼下你们要做的事便是活着。她想活着不难理解,她年岁尚小,年幼还在襁褓之中就被人无端当成了棋子,无法同寻常女孩子一般长大,”女孩子声音淡淡的说着,“在她还不知事的时候就被你们决定了自己的命运,所以她想活着。而你的话,”女孩子说到这里,声音忽地一顿,反问他,“你的年纪要长于甄仕远等人,又是甄止的养父,年岁不小了吧!” “陛下”闻言双目顿时眯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危险之色,顿了片刻之后,才道:“已是古稀之年。” 人生七十古来稀,锦城之事又发生在百年前。 “你不是直接接手锦城之事的人,”乔苒算了算年龄便开口道,“所知之事应当来自于托付亦或者传承。” “家父乃是第一任岭南元亨钱庄之主,负责联系李氏金针为陛下协助苏凉做事。”这等时候也确实没有瞒着的必要了,“陛下”开口说道。 这个人口中的陛下自然就是指当年锦城之事的天子永昌帝。 乔苒想了想,还想再问,“陛下”却忽地皱起了眉,而后猛地抓住胸口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差不多了!”“陛下”惊呼了一声,目光猛地看向乔苒,“两日后,你来骊山阙楼见我,踏上链桥的只能是你一人,若是被我发觉你还带了旁人,就等着给陛下收尸吧!” 说罢,那“陛下”便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惨叫声,而后猛地发出了一声“历喝”:“混账东西,连朕都敢控制……” 只是话还不待说完,“陛下”便猛地倒了下去。 不远处早就想要上前来的大天师早在“陛下”神情有变时便有反应了,在陛下倒下去的瞬间,人已至跟前。看着昏迷不醒的陛下,她脸色沉了下来:“好大的胆子,连天子都敢控制,也不怕折寿!” “他应当不怕的,左右都是将死之人了。”乔苒说道,“否则也不会如此急着想要《素问经》了。” 正是因为将死之人,所以才敢放手一搏。 张解在一旁听的直蹙眉:平心而论,他不愿女孩子去阙楼,那个地方他曾经为查虞是欢一案进去过,与外界只一条链桥相连,就似…… “那阙楼不就有些类似当时的锦城?”女孩子开口,轻哂,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看样子,他是真的挺喜欢这等孤悬于世外的地方的。” 大天师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让她定要去这等话。她也知晓,此时说这些话都是徒劳的。在那人以陛下相要挟之时,就决定了乔苒必须要去了。 只是解哥儿怕是不太愿意的,将心比心,大天师也明白他的想法。正想开口劝两句,女孩子便先一步开口说了起来。 “如此也好,他若不来找我,我也是要找他的。”乔苒转头朝大天师点了点头之后便看向了张解。 这话的本意也是为了同张解说的。 “此事……我必须走一趟。”乔苒说着,伸手覆到了自己的胸口,深吸了一口气,“从一开始被作为试验品灌药开始便有这一天了,原娇娇逃不开,我也逃不开。” 不同的是原娇娇的逃不开是因为危及性命,而她的逃不开是想彻底挣脱这层束缚在身上的枷锁,变成一个真正的普通人。 “可是苒苒,”张解蹙了蹙眉,开口道,“你孤身一人我不放心……” “无碍!”女孩子闻言却是笑了,看着张解说道,“我有准备,不会当真不做任何准备去见他的。” 此事必须得有了结之时。 他不来找她,她也会去找他的。 女孩子一旦做下决定便不容再改变了。 张解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顿了顿,才道:“苒苒,两日后我送你上山吧!” 即便不能亲自陪她上链桥,他却也想在链桥这一端看着她,等着最终的结局。 …… 骊山经过先前阙楼之事已经由匠作监的人接手做过大幅度的修整了。 一同上山的,除了乔苒之外,还有大天师、张解以及匠作监董大监等人。 如此声势浩大的“护送”队伍,乔苒哭笑不得,却并没有拒绝。踏上链桥的那一刻,女孩子朝众人摆了摆手,看着众人凝重的神情,忍不住笑了:“放心,此去我有八成的把握可以去而复返,不必如此担忧。” 女孩子清冷的声音在闷热的初夏听起来分外好听,仿佛一下子驱散了心中的烦躁闷热一般,令人豁然开朗。 朝众人摆完手之后,女孩子便转身走了,她步履轻快,纤细的人影很快便消失在链桥的深处。 直到再也看不到女孩子的身影了,大天师才收回了目光,转头对张解道:“解哥儿,无碍的。乔大人早做了准备,我听说乔正元将那把西洋枪炮给了她。” 那是乔正元托关系和重金买来的西洋枪炮。 虽然不觉得那些西洋枪炮当真能令大楚换个主人,可却不得不承认这等动动手指便能用的东西确实很适合女孩子防身所用。 唯一要担忧的大概就是会不会使了。不过以女孩子的聪明和一贯早做打算的性子,若是无法掌控那西洋枪炮,便根本不会将西洋枪炮带在身上。 “我知道。”对大天师的劝说,张解点了点头,神情平静:“可她说有八成的把握,那剩余的两成呢?” 她办大部分案子的时候他都在场,是以也清楚女孩子的性格。虽说目前至此,她办的案子并未出过错,可他却记得住女孩子开口说的每一个字。 凡事有万一啊! “凡事皆有万一,此事又事关她的性命,所以剩余的两成由我来补足。”张解说着转头看向董大监。 董大监朝他点了点头,伸手指向那一方悬于半空中的链桥下方石柱,道:“当日我们重建链桥时修的栈道就在那里。” 阙楼一案修通链桥并不意味着匠作监做的事已经完成了,事实上因为阙楼一案将阙楼隔成了一个天然的密室,造成的人间炼狱之景,匠作监后来还将当时重建链桥的栈道补足了起来。 “可以自悬崖石阶而下,连通对面。”董大监说着看向张解,笑道,“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都能走得,更别提张天师这等身手了。” 原来这便是匠作监一行人来的缘由,并非担忧链桥断裂的缘故。大天师恍然,顿了顿,道:“有一件事我查了查,那古稀之年的幕后黑手的父亲死于家中遗传的血液病症,若是家中遗传的话,那此人多半也患有这样的病。古稀之年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如今的他必然身体脆弱异常,如此的话,不大可能下去寻找栈道,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要先下去看看这栈道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这两日间不止解哥儿在查,她也在查,查到家中遗传这等病时,大天师倒是愈发明白那位幕后黑手想要继续锦城之事的缘由了。 蝼蚁尚且贪生,人有贪生怕死也不奇怪。只不过那位的贪生已然开始剥夺他人活着的权利了。 所以,在那位的心中,所谓插手天子之位也不过是小事,真正的大事是解决他血液中奇怪的遗传病症,甚至解决还不止,他希望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 对长生不老的追求果然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 阙楼,她不是第一次踏足了。 待踏上阙楼地面那一刻,乔苒忍不住轻哂。 只是可惜的是这取自天上宫阙名号的人间阙楼,她没有哪一回来是能亲眼看到人间阙楼的仙境之感的。 头一回来,这座天上宫阙一般的人间仙阁之内恍若人间炼狱,里头尽是尸体。 第二次来……闻着空气中隐隐传来的腐臭味,乔苒搓了搓鼻子,觉得这一次也不会比那一次好多少。 通往阙楼正门的小道也不过数步的距离而已,乔苒在阙楼正门前顿了片刻,伸手推开了阙楼大门。 “有人……”最后一个“么”字还未说出,便听一道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总算来了!” 这道声音她从不曾听过,不过这说话的语气口吻却是两日前才从“陛下”口中听过的。 乔苒推开了大门,原本光线昏暗的阙楼大堂立时亮了起来。 原娇娇抱着双臂靠着中间的廊柱蹲坐在地上,神情默然。 骤然出现的光亮让她眼神闪了闪,抬头望了过来,看到女孩子出现的片刻,她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失踪已久的焦、原两族的族人就被扔在大堂的一侧,从空气中传来的腐臭味来看,或许已经没有活口了。 而此时除了原娇娇之外,焦、原两族仅剩的两个活口是两个老者,一个便是她曾经见过的原诸,另一个似乎是焦氏族中的人,从他能单独拎出来看,多是焦氏族中真正的主事者了。 而眼下,这两位两族之中的“老祖宗”被捆绑了双手双脚,脸色惨白如纸,浑身上下满是带血的伤口。就算没有如那些被乱糟糟扔在一侧的族人一般已经死去,也已经差不多了。 而其中唯一一个坐在正中太师椅上的则是一个乔苒从未见过的老者。 他身形枯瘦,身体的生气仿佛被吸收殆尽了一般,满身的死气。 乔苒一眼便看到了他手侧的铜铃铛,心知这就是那位幕后黑手了。 原来没有什么三头六臂,只是个行将朽木的老者。 “我来了。“女孩子一开口便打破了阙楼之中沉寂已久的死寂。 原娇娇和那个老者只是眼神动了动,倒是被束缚着的原诸和那个焦氏老祖宗动了动,看着她挣扎了起来,被布团塞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等地方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六十二章 《素问经》是本残本 看着原诸和那个焦氏老祖宗眼里一瞬间闪出的光亮,乔苒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啼笑皆非之感。 看着眼下被束缚了手脚捆的如同粽子一般任人宰割的这两位,她还记得自己初到长安时见到这两位的情形。彼时的他们高高在上,看着她的眼里满是不屑,可如今看着她却如同看着最后一丝希望一般,乔苒只觉得有些讽刺。 “他们怎么了?”乔苒看了眼原主和那个焦氏老祖宗,眼角的余光扫向原娇娇,见她依旧抱着双臂蹲在角落里头也不抬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那行将朽木的老者身上。 “快死了,撑着一口气罢了,不用管他们!”只是虽这么说着,那老者却还是看向那“呜呜”直叫的原诸和焦氏老祖宗,神情复杂中带了几丝怅然,“你看,任凭之前如何高高在上,一旦伤了病了老了,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乔苒听出了他话里的意味,想了想,开口道:“你……是得了什么病么?” 老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抬起那双耷拉着眼皮的眼睛看向她问道:“乔小姐,你可还认得我?” 这话让乔苒不由一愣,下意识的将目光再次落到眼前的老者身上,细细端详了起来。 还不待她开口,老者便接着说了起来。 “你见过我的,就在骊山之上,我开口说了一些话,叫你和你身边的人很是生气,”老者看着她,眼神紧紧锁着面前的女孩子,开口道,“听闻你过目不忘的,你应当不会忘记的,可还记得老夫?” 乔苒的目光也落在了老者的脸上,细细端详起了老者的五官,半晌之后,眉头忍不住拧了起来:“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记起这个老者了。年关的时候她同红豆一行人去了趟骊山,遇到了一个长相酷似仙翁的老者,那老者一开口便神神叨叨的,将他们所有人的命格都批了一遍,在他的口中,除了裴卿卿之外,他们一行人一个比一个倒霉。 至于她,则不是倒霉了,而是那句开口的“你不是人”直接将她吓了一跳,一度以为是自己芯子被看穿了。 只是他们常年同阴阳司的人打交道,张解也不曾同他们说过这等话,是以众人只是担忧了一段时日之后便将事情抛到了脑后。 再之后这老者出现则是元宵灯会上徐十小姐出事那一日了。 可据见过那老者的所言,元宵灯会上这位还是那副鹤发仙翁的模样,与面前这个枯瘦的老者……乔苒的目光落到他干枯如鸡爪般的手上顿了顿,混不似一个人。 即便是过目不忘如她,若非他自己主动交代了自己的身份,也很难将面前这个干瘦的老者同那个仙翁联系到一起。 而且,那一日那老者的声音也完全不似现在的枯哑。 这变化大抵除了芯子没变之外,从里到外都变了个人。 所以她问这老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家父就是如此,即便日常吃穿住行皆无比小心,可再怎么小心也没用,从发病到去世不过三个月的光景。“老者悠悠的叹了口气,看向面前的乔苒,道,“我自发病开始已经两个多月了,应当没有半个月好活了。” 先前关于这老者身体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乔苒听的忍不住蹙眉:“因为你自己没办法活了,所以想借拿捏陛下来求人之不可能到的极限?” 这话一出,老者便笑了,他看向女孩子,点了点头,笑道:“我原本还想着要如何同你解释我要做的事情,如今看来,倒是不用解释了。原家丫头说的不错,你果真是个聪明人!” 不过再聪明也有一件事说错了。老者神情忽地一肃,正色道:“这不是人之不可能到的极限,突破生死桎梏是人之所求,而我,已经找到了那条正确的路。” “什么路?《素问经》中的方法么?”女孩子弯了弯唇角,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她淡淡的开口道,“你找到了什么方法?” “你和她,”老者伸出手指指了指乔苒,又指了指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原娇娇,说道,“你们两个便是我找到的方法。” 蹲在地上不吭声的原娇娇也在此时抬起头向老者看来,神情平静而木然。 “你知道你们两个是上苍选中之人么?”老者颤颤巍巍的说道,眼眶赤红,“一百年,整整一百年啊,活下来的只有你们两个。那个死掉的原二虽然没什么用,可他将你们两个带来了世上便是最大的用处了。” 乔苒看着老者挑了下眉,等他将要说的话尽数说出来。 原娇娇也没有吭声阻止他的开口。 “《素问经》中有不少内容是李氏金针祖上得到的一本不世出的阴阳高手所著的残本,那残本落到李氏金针手中一直无人破译,直到……” “你怎么确定那是不世出的阴阳高手而不是个江湖骗子随手写着玩的?”女孩子似乎对他所说的内容十分感兴趣,认真的问道。 老者有些不满的白了她一眼,冷笑道:“那阴阳术高手就是设计了金陵方家祖宅的那个高手!” 是么?乔苒闻言顿时肃然起敬,只是下一刻便接着开口了:“方家祖宅确实厉害,我听张解说过,据说其布置决计是一位不世出的堪舆高手所布置的……” “那不就是了?”老者翻了个白眼,待要继续说下去,却听女孩子再次开口了。“可布置的再好,拥有这宅子的哪一家不是倒了霉?方家的下场你也见到了,再好的宅子,压不住也没用。而人若是人中龙凤,便是没有宅子自也有明珠放明的一天。所以我瞧着,这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那是方家自己没用,你还要不要听我说下去了?”老者对女孩子的插话似是很是不满,白了她一眼。 乔苒闻言点了点头,暂时闭了嘴巴。 老者便接着说了起来:“那残本落到李氏金针手中便一直无人破译出来,直到族中有个庶支的子弟找到了方法,李氏金针大为惊喜,当即选了族中子弟试了起来,其中也包括那个破译出来的李氏子弟……” “这人就是后来的黎神医吧!”乔苒再次开口了,她摇了摇头,对李氏金针的举动表示不满,“人家破译出来了残本,还被当成了试验,当然不满,选择愤而离开李氏金针了。” “你说还是我说?”老者蹙眉看着她,眼里满是不满,“要不要将地方让给你,让你来说?你怎么话那么多?” 女孩子对他的不满却并不在意,只是嬉笑了一声,道:“我便是瞧着没人理你才开口的,我若是不开口,你看看这里还有谁理你?是他们?”女孩子说着指了指被捆的跟个粽子似的原诸和焦氏老祖宗,顿了顿,又指向一旁蹲在角落里的原娇娇,“还是她?” 老者被她这话说的一噎,顿了片刻之后,才冷哼了一声,道:“算了!你有一话说错了,不是当成了试验,而是想让他变成上苍选中之人……” “就像原娇娇一样?”乔苒再次开口说道。 蹲在角落里的原娇娇抬了抬眼,面无表情的扫了眼老者又默默的垂下了眼睑。 这种上苍选中之人可不是什么好的,难怪人家黎神医当年铁了心要离开李氏金针了。 “当时李氏金针以为残本就只有这些,这些年也一直在用这些残本试验,可惜大多都死了,直至如今还活着的,当世只有你们两个了,”老者说到这里,眼底闪过一丝疯狂,他伸手指向一旁默然不语的原娇娇,道,“她能生死人肉白骨,你呢?你的本事呢?” “我没有本事。”女孩子摊了摊手,抬眼笑看向老者,道,“所以我当年只是个替身。若真要说到本事,会查案算不算?” “谁要那个本事!”老者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乔苒,缓缓摇了摇头,“不可能,阴阳之道在于平衡,你们两个活下来定然有活下来的理由。万物相生相克,就如剧毒百步之内必有克星一般。她能生死人肉白骨,你一定有别的本事。” “没有啊!”乔苒摊手道,“我没有……” “你这丫头精明的很,以为撒谎有用?”老者冷笑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物扔到了她面前。 乔苒看着那本被扔到地上的《素问经》,蹲下将《素问经》捡了起来,不满道:“好歹也是手抄的孤本,放到拍卖行上万人争抢的宝贝,你这般用完就随意扔了是不是不太好?” 老者冷笑道:“我既已读过还要它做什么?” “我没有读过。”乔苒默了默将《素问经》打开翻看了起来。 她看书极快,几乎不过眨个眼的工夫就能翻过一页,待到将整本《素问经》翻了个遍之后,她重新翻到了那被翻熟的一页,道:“这本《素问经》中关于医道典籍,治疗疑难杂症的心得体会都写的很是用心,你便是用不到了也不必如此对待它啊!” “你管我如何?倒是你莫要胡乱打岔,可看到《素问经》上关于你自己的记载了?”老者说着不等乔苒开口便说了起来,“真正成功的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应该是一对,一个生死人肉白骨,另一个却是专门应对神医所用的。” 老者说着,那眼皮耷拉成三角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你就是解救原家丫头的药,她如今能力不比当初就是因为少了你的缘故。” 乔苒闻言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哂了,看向原娇娇,见原娇娇只是抬了抬眼皮便复又低下头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将目光从原娇娇身上再次移回老者身上,乔苒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看来你深信《素问经》上的记载了。” “这是自然。”老者说着冷笑道,“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心眼却多得很。眼下定是想着活命,只是有《素问经》在手,任你如何巧言善辩都不顶用。” 对此,女孩子只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巧言善辩没什么用,不过,”女孩子说着将素问经摊到记载了药成状态的那一页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没发觉这《素问经》也是一本残本么?它少了一页。” 所以,关于她和原娇娇的那一段记载并没有记完。 女孩子将那一页摊开到了极致,指向夹在缝线之内的残页,道:“好不容易拿到了《素问经》怎么不认真看看?这东西不全啊!” 到底是多年不曾打开过的孤本,被撕去的那一页撕的很是彻底,若是不将整本素问经压平看到缝线之内,几乎是不会发现这少去的一页的。 这个发现让原本盯着她冷笑的老者也有些惊讶,蹲在角落里的原娇娇更是露出了自她进来之后第一个错愕的神情,怔怔的看着那本《素问经》。 “给我看看!”老者向她伸出了手。 乔苒没有拒绝,将《素问经》还给了他,哼声道:“如何?你看看是不是少了一页?” “怎么会?”老者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女孩子做的所有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自然做不得假。更何况这少去的一页的纸色年份也确实与《素问经》上其他纸张用色一致。 “怎么会少了一页?”老者神情不安了起来,连忙指向一旁那一侧堆叠起来的尸山对她道,“你去那个角落里看看黎家那老东西还活着没?” 乔苒闻言,忍不住暗暗摇头。虽然黎素问和黎老太爷被这人带走之后,不管是她还是黎兆心里都清楚此一行凶多吉少了。可此时骤然见那老者指向一侧的尸山,一股不妙之感还是油然而生。 乔苒走至一旁,很快便看到了角落里躺在地上的黎老太爷以及一旁的黎素问。他们面容苍白而扭曲,生前最后一段时日似是极为痛苦。 到底在大理寺也见过不少尸体了,看到两人身体表面浮现出的尸斑之后,乔苒摇了摇头,叹道:“已经死了。” 其实此事找黎老太爷也没用,那装《素问经》的盒子自黎神医之后,黎家小辈便不曾打开过,又如何能知道里头的情形?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六十三章 常情 “怎么会?”伸手使劲将那本《素问经》压平,老者举起手里的《素问经》将《素问经》拿到自己近前,一寸一寸的看那被撕去的残纸,喃喃着,“为什么?为什么会少了一页?”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他,乔苒蹲下来看着满地的尸山,虽然不是封仵作,无法知晓这些人的死因,可看着这些表皮伤痕不少,却并未看到什么致命伤的众人,乔苒还是忍不住问道:“他们怎么死的?” 老者还在那里抱着《素问经》喃喃着怎么会少了一页,蹲在角落里的原娇娇却在此时开口为她解释了起来:“血流过多又沾了蛊毒而死的。” 乔苒闻言忍不住挑眉,似是有些意外:“是做了试验没有撑过么?” 原娇娇摇了摇头,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还在那里喃喃自语的老者,开口道:“他觉得自己家里传承下来的毛病是因为身上流的血,所以心心念念想要换血。而人死了,血便没用了,所以这些人在还有最后一口气前的血都叫他喝了。” 说到这里,原娇娇也忍不住蹙眉,似是又回忆起了老者吞下人血的动作,那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她有些不适。 “这两个是最后两个了?”乔苒努了努嘴,指向被束缚了手脚绑在那里的原诸和焦氏老祖宗。 “他嫌这两个太老没几日好活了,所以没要他们的血,”原娇娇说着却不以为然,“不过他们两人身上被下了血蛊,也就剩一两个时辰了。” 这所谓的一两个时辰自然指的就是这两个只剩一两个时辰好活了。 血蛊嗜血极快,一旦中了只能等死。 “那他们两个还挣扎着做什么?是你有办法救他们?”乔苒问原娇娇。 她对蛊毒这种东西并没有原娇娇那般了解。 原娇娇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救他们。”顿了顿,却又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道,“不过他们与他一样,”原娇娇说着目光扫向那恨不能一寸一寸将《素问经》翻过来的老者,说道,“觉得你和我联合起来就是真正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 这种神医自是堪比华佗在世,无所不能。 乔苒闻言愣了一愣,随即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正想开口,那头翻着《素问经》的老者却阴恻恻的出声了:“少了一页便少了一页,眼下我要印证一件事,”老者说着,掏出一柄刀扔到了地上,道,“你在手上划一刀叫我看看你是不是像《素问经》上说的那样是不伤之体!” 在没有《素问经》以前,不管是他还是李氏金针又或者焦、原两族都只以为她还活着是一个意外而已,她不过是个试验之下活下来的残次品。 可在原娇娇血液救治伤患的能力减弱之后,众人才隐隐察觉到似乎有些问题,所幸有了《素问经》。 “一个是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放血救人,另一个却是能源源不断救治神医的不伤之体,以你的血画符入药可以延续她的能力。”老者眼里隐隐闪过一丝疯狂,紧紧的盯着乔苒冷笑了起来,“这么些时日,你是不是已经发觉了自己不会受伤的不伤之体?” 女孩子露在外头的皮肤之上白皙而鲜活,没有一点瑕疵和伤口,这样满满的生机让他羡慕又憎恨。羡慕这样生机勃勃的身体,憎恨自己这幅垂老之体。 人越是临老越发想要抓住那逝去的生机勃勃的时光,很多人选择了接受,可他不想就这般接受,他想逆天而为。 “没有啊!”女孩子笑了笑说着捡起地上的匕首,走到一旁的烛火前烤了烤,而后朝老者笑了笑,在手臂上划过。 一道刺目的鲜红随即横亘在了那没有任何伤痕的臂腕之上,鲜血自伤口流了出来。 老者死死的盯着那流出鲜血的伤口,原娇娇也在此时抬头望了过来。 血流了出来,慢慢汇聚于一处,在手腕上流出一道血痕。 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流血速度稍缓,渐渐的,不去触碰也不再有血渗出来了。 整个全程皆处于两人的眼皮子底下,女孩子的伤口不管是减缓速度还是其他皆没有任何的异样。 可没有异样本身便是最大的问题了。 “为什么?这怎么可能?”老者死死的盯着那伤口不敢置信道,“你不是不伤之体么?不是伤口即刻便会痊愈么?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因为没有什么不伤之体。”乔苒目光瞥向一旁垂着眼睑,若有所思的原娇娇,道,“你一直说阴阳之道在于平衡,我不懂什么阴阳之道,也不懂你们什么符医。可却知晓既然要平衡,既然要回归这一切世间本身该处的位置。那不管是我还是她,都只是天地间芸芸众生的一个,自然也该回归原本的位置。” “光凭一身血,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是不存在的,即便存在也会趋于普通人。同样的,什么不伤之体也是不存在的。”乔苒说到这里,抬起眼睑,看向那个老者,神情肃然,“你所求的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生老病死,草木枯荣,四时轮转本就是世间常情。” “一派胡言,旁人做不到,并非我做不到!”老者眼眶赤红,目眦欲裂的看向面前的乔苒,“不对,一定是你使了什么障眼法,你对自己的不伤之体做了伪装,你再割一刀我看看!” 乔苒听到这里,忍不住蹙眉:“我方才划一刀是想证明根本没有什么不伤之体,可既已证明了,凭什么你让我划我便划?我的身体轮不到你给我做主!” 原娇娇抬眼向她看了过来,平静的神情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让我划伤便划伤?让我放血便放血?你算什么东西?”女孩子厉声道。 原娇娇垂眸看向手腕上反复割划出的伤口,咬了下唇。 “你定是不伤之体,你对自己的不伤之体做了伪装!”老者却是根本不信,又或者不是根本不信,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不可自拔,“一定是这样,你阴险狡诈,想借机逃脱……” 老者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要去抓手边的铜铃铛,对于自己最仰仗的手段,即便临近油尽灯枯,他也要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嘭!”一声巨响,伴随着老者的一声惊叫,那铜铃铛碎裂一地。 “你!”看着手边的铜铃铛碎了一地,老者目眦欲裂,抬头对上的却是一只黑黝黝的枪口,“西洋枪炮!” “是,西洋枪炮!”女孩子手里的西洋枪炮顶住他的额头,冷笑了一声,道,“你确实认得这些东西。拿大楚百姓的东西去向西洋换来了枪炮,而后再用枪炮对准百姓。永昌帝建立元亨钱庄的初衷是让你们如此吸食百姓骨血的?” “你懂什么?”老者对此却是不以为然,他冷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想要大事所成必然是要有所牺牲……” “我承认有些时候确实要有所牺牲,可也要看牺牲是为了什么。”女孩子说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了起来,“为了你么?你算什么东西?这些年来除了吸食百姓血脉,又残害了多少无辜的幼童?你这样的人,若是当真不老不死,才是世间最大的不公!” “行了,少扯那些借口了,你没有秦皇汉武之功,只是个躲在阴暗处的小人,却奢求秦皇汉武也没有追求成功的东西。”乔苒说道,“还不如坦坦荡荡做个真小人爽快承认了,你就是贪生怕死,不想死而已。” 不知是乔苒这话起了作用还是老者当真明白了过来,他顿了片刻之后,忽地点头笑了起来:“对,我就是不想死而已,蝼蚁尚且贪生,我求生有什么不对?” “求生是你自己的事,你为求生剥夺本能好好活着的人的性命便是不对。”女孩子垂眸淡淡的说道,而后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实话,你这些推辞之语我先前便已经猜测到了。所以你便不用找什么借口了,干脆承认自己就是个小人是个恶人,走了运气,抓住了永昌帝一时的岔念,为自己谋利而已。” 老者脸色沉了下来,对着女孩子手里黑黝黝的枪口,顿了许久之后,突然冷笑了起来:“那又如何?” “不如何。”女孩子单手举着枪,虽是个不懂武功的女孩子,却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之徒,至少这把枪,她单手举的极稳,“不过眼下枪在我手中,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西洋枪炮确实厉害,不然我也不会拿无数白银去换回那些西洋枪炮了。”老者说着却冷笑了起来,他不屑地瞥了眼女孩子之后,顿了顿,再次开口道,“你可知晓危险的东西一个不留神便有可能伤己?你控制的好西洋枪炮么?你……” 话未说完又是“嘭”的一声枪响,那层层束缚在原诸身上的绳索被一枪崩断。饱受血蛊之痛,先前还能“呜呜”叫两声,眼下却已经叫不出来脸色金白如纸的原诸只觉浑身一松,艰难的动了动手指,看着手臂一侧留下的火药的黑色擦痕有些惊异。 不过一条寻常的束缚人手脚的麻绳,比子弹粗不了多少,她这一枪竟然巧巧的擦段了那跟绳索? “枪,确实是一样危险的东西,”看着手里的西洋枪炮,女孩子眼里闪过一丝怀念之色,“一个不留神还有可能伤及自身。不过,我若是无法掌控它,便不会带着它来见你。” 她并不擅长用什么冷兵器,随身的匕首也不过防身所用。真正让她熟稔的还是这个,现代社会被那群私生子女环绕随时可能遭遇性命之忧的情形之下,即便有保镖伴随左右,她也不敢托大。 人总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所以现代社会她会使枪,大楚她选择了匕首。不过匕首才伴随左右不过一年有余,她还不算熟练,比起这个来,伴随身侧十余年的枪才是她真正所长的。 “我比你更了解它。”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对手中这件危险的可能伤人也可能伤己的武器用起来十分得心应手,“所以,你不要动!” 老者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也不要指望用陛下的托词来让我放过你,你若是乖乖听话,我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你若是不听,我倒是不介意动动手指。”女孩子冷静的看着他,即便不懂丝毫武功,这一刻浑身散发出的危险却让老者浑身一僵,不敢乱动,“我来之前大天师已经同我说过,你死了也能救陛下,我倒是不介意顺带立个救驾之功的!” 老者抿了抿唇,看着女孩子冷静的脸色,下意识的握紧了双拳。 眼前这个女孩子年纪虽说不大,可不管威吓还是哄骗,对她而言都没有什么用处。眼下,似乎只剩一条路了。 老者却在此时扔了手里的《素问经》,开口冷笑了起来:“你既已知道,那救陛下这等托词我便不用了。” “不过,若你还想活着离开这里,还是放下手里的枪来得好。”老者冷笑着忽地深吸了一口气,斜眼向她看来,“听闻乔大人不仅查案断案能力非比寻常,还生了一个极厉害的鼻子,不知乔大人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乔苒怔了一怔,辨认着尸身腐臭之中夹杂的其余味道,顿了顿,脸色微变。 “火药!”蹲在角落里的原娇娇捡起地上的匕首站了起来,走到乔苒的身后,道,“他说得对,这阙楼脚下被布满了火药的引线,一个不慎,我们都要死!” 老者也在此时放声大笑了起来:“不错,原家丫头,你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咦,你在做什么?” 原本以为原娇娇捡起匕首走到那丫头的身后是为了对付手执西洋枪炮变得危险起来的那个丫头,哪知她却拿着匕首不管不顾略过那个丫头也略过他,径自走到了才被松了捆绑绳索的原诸身后。 束缚手脚的绳索被松开,原诸只一愣便爬到了一旁去解焦氏老祖宗身上的绳索。 他们此时虽然身中血蛊,生命流逝的极快,可到底也是身怀内力的习武之人,若是来得及的话,制住原娇娇和那个老东西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原诸盘算的极好,也看到了这边三人的举动,他与老者以为的一样,以为原娇娇举起匕首是为了控制乔苒让她放人,却不曾想原娇娇会径自越过众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待到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六十四章 会合 手起刀落的瞬间,血花四溅。 只是原本以为会就此倒地断绝生机的原诸却没有死,只是苦苦撑着躺在地上痛苦又恨恨的看着面前的原娇娇。 原娇娇一刀砍下,却并没有伤及他的要害之处,又或者可说是故意没有伤及他的要害之处,女孩子站在原地,面色木然的看着他的生命在流逝,神情冷漠。 这于本就身中血蛊,被吞噬着大量生机的原诸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原娇娇举着手里的匕首,低头俯视他。 “痛么?”原娇娇开口问他。 这不是废话么?不过到底是原家的老祖宗,不会如原二爷那般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的放狠话,面前的局面,原诸已然看不到任何生机了。 “我现在当真是后悔,”原诸咬着牙,如金纸般惨白的面上满是恨意,“我早知你性格偏执狠毒,在当日原二等人出事之后便该趁机杀了你,而不是留你到现在。” “不,你错了,就算你不留我,陛下也会留我。”女孩子神情木然而平静,看着临死挣扎的原诸脸上没有丝毫动容之色,她淡淡的说道,“因为我有用!” 她的血便是她的护身符,只要有她这一身血在,当日便不会死。 原诸眼里满是恨色。 即便是作为棋子,他原诸却也不是一般的棋子,除却阴阳术之外,他还是个会内家工夫的高手。这也是他自视甚高的理由。 可是……此时的他除了恨,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任人摆布的感觉是不是很难受?”原娇娇踢了他一脚,鞋底擦过他的脸面,看着老者脸上的鞋痕,冷笑。 这样的举动与其说是伤人,不如说是侮辱人更贴切。 而原娇娇所要做的也确实是折辱原诸。 “你恨我,”看着原诸眼里的恨色,原娇娇开口道,“若不是你,我如今也应当如普通人一般别无二致,而不是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素问经》上记载放血救人的神医放去的不仅是血,还有身上的生机。她不知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些。 想到年少不知事时一碗血一碗血的放,原娇娇木然的脸上便闪过一丝浓重的恨意。 没有人告诉她救人是以伤己为代价的,若是适可而止还好,可偏偏日积月累之下,她还不到及笄之龄便已油尽灯枯。 所以徐十小姐的话本子中,那个美丽的俏厨娘从一开始便已经死了。而原娇娇的脸色,确实不似一个正常人。 来之前,乔苒已向太医询问过:原娇娇身体大亏,一个不到及笄之龄的女孩子同一个耄耋老者的身体没有什么两样。 所以知晓内情之后,她对胡作非为,拿自己身体开玩笑逼她放血救他的大殿下那般恨。 尽管大殿下不知情,可他的不知情确确实实用尽了她身体几乎最后的生机。 “你们都该死!”原娇娇手起刀落,匕首插入原诸的颈间,颈间的热血涌了她一身。 “焦、原两族的人都该死!”杀了原诸之后,原娇娇再次扬起手里的匕首对准那个焦氏老祖宗,只是扬刀的瞬间却听有人道了一声“等等”。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而这里的女孩子除了原娇娇之外便只有一个了。 在她方才动手杀原诸时,乔苒并未出手。一则不想,二则她此时手里执着枪对准了如今阙楼上最危险的那个人,自然腾不开手来阻止。 只是此时见原娇娇扬刀的举动,女孩子却开口道了一句“等等”。 眼见原诸死在自己面前,只剩自己最后一个的焦氏老祖宗已然闭上了眼睛,此时骤然听她出声喝止,也不由有些意外。 睁开眼睛便看到了那柄已然落到他颈间的匕首,不过那匕首落到颈间却停了下来。 手执匕首杀人又或者说是为自己报仇的原娇娇脸上的错愕之色不比他少上几分。 “为什么?”原娇娇看向乔苒,眼中露出些许不解之色。 “我有一事想问,”乔苒开口说道,“问完你再杀他也不迟。” 原来不是救他。也是,他与那个姓乔的丫头又没有什么交集,而作为当年做出这一切,推出这两个丫头的焦、原两族中人,自这两个丫头活下来的那一刻便与她们两个有着血海深仇。 只是一开始他们以为能掌控这两个丫头,倒最后却发现这两个丫头不管哪一个他们都掌控不了。 不但掌控不了,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那个行将朽木的老头追求所谓的长生大道。 大抵人临到死前便越发的清醒,将所有事情理了一遍之后,焦氏老祖宗突然觉得有些无比费解。他们这些年做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是当年不贪慕虚名,他们焦、原两族还是那等隐居于世外的阴阳世族,不缺钱财,也无需为权势争斗担忧。 便是贪慕了虚名来了长安,他们此时在天师道也仍有一席之地,做个清贵之族。 这两种结果不管哪一样都比如今焦、原两族断了血脉传承要好得多吧! 临到了了,葬送了两族族人,结果换来了什么? “乔书的母亲是你们安排的吗?”乔苒开口问道。 乔书的母亲至此也不过才死了一年多而已,可大抵是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女孩子突然开口问来,焦氏老祖宗突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只是这恍如隔世之感也不过一瞬而已。 很快,他便点了点头,道:“是,她是焦氏族人旁支的外室女,主动找上的我们。” “主动找上的你们。”着重在“主动”二字上顿了片刻之后,乔苒笑了,“我知道了。” 女孩子的反应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想开口再问,原娇娇手里的匕首却已经袭了过来。 手起刀落,焦氏老祖宗不等开口便已经死了。 被溅了一身血的原娇娇拿袖子木然的擦了擦脸,转头看向执枪的乔苒和那个老者。 “我的仇已经报了,”原娇娇动了动唇,神情平静的看向他们两个,开口说道,“现在,我想活着。” 老者闻言,立时冷笑了一声,似是丝毫不介意自己此时还在被用枪口抵着额头,他对原娇娇道:“她就是你的药,用这姓乔的丫头的血来救你!” “然后再让她用自己的血来成全你长生不老的美梦?”乔苒冷笑着接话道,而后瞥向原娇娇,开口道,“你看到了,我不是什么不伤之体。” “我看到了。”原娇娇闻言点了点头,并没有放下手里的匕首,只是继续看向他二人,道,“我想活着。” 老者听的蹙眉:“我不是说了么?用这丫头的不伤之体来救你!” “可她并没有什么不伤之体。”原娇娇神情木然,却抬眼看向老者。 老者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看向原娇娇:“你信这姓乔的丫头?” 原娇娇摇头:“我不信她。” 听到这一句,老者难看的脸色稍缓,只是还不待他开口,用枪抵着他额头的女孩子便开口了:“原娇娇也不会信你。” “没错,我也不信你。”原娇娇听她这般说来,也跟着点了点头,说道。 三个人此时的情形很是微妙,任何一个对另外两个都是不信的。 如此僵持下去也没什么用处。乔苒只略一思考便开口对原娇娇道:“不信无妨,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离开阙楼。” 站在火药之上一个不慎,三人都有出事的危险。 原娇娇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指向那个老者,说道:“他不同意,便不可能离开。” 这话一出,那老者便放声大笑了起来。 “不错!姓乔的丫头如此阴险狡诈,我怎么可能不做一点防备?”说着,他便伸手解开了自己的外袍。 层层密布的黑色引线连接着一小颗一小颗黑色的铁丸子遍布了全身,而后与埋藏在整个阙楼脚下的引线相连。 “你知道西洋枪炮的厉害,这个东西也是西洋的物件,”老者摩挲着身上的引线,怅然不已,“为此,我花费了近百万两白银!” 这些白银的来处自然也是元亨钱庄,不过对此,老者面上却不见半点愧色。 “只消一丁点的火星,”他枯瘦的脸上满是阴翳和疯狂之色,“这整个阙楼都要没了!姓乔的丫头,我劝你小心些。” 乔苒握紧了手里的西洋枪炮,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顿了片刻之后,才拧眉看向老者,道:“这整个阙楼都被你布置下了这些东西么?” 老者点了点头,不以为然道:“是又如何?” “是谁帮你布置的?”女孩子开口问道,她看了眼一旁脸色苍白的原娇娇,道,“如此麻烦的事情,原娇娇离开才多久?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做不到这些。” 虽然可以眼睛一眨不眨的解决掉原诸和焦氏老祖宗两条人命,可以原娇娇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可以用瘦弱来形容了。 这个问题让老者有些意外:“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是大理寺查案查傻了不成?” 女孩子单手举着西洋枪炮的手依旧对着他的额头没有移开,闻言只淡淡的笑了笑,道:“习惯了凡事好奇而已。” “是淮王世子做的。”不等老者开口,原娇娇便开口了,她声音依旧木木的,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他用我的名义请淮王世子办的事。” 原来如此!一想到那个早已有妻有子的淮王世子,乔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她看向原娇娇,叹了口气:“他对你倒是真心。”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原娇娇声音平静的说道,眼皮也未抬一下。 她不相信任何人,这任何人之中自然也包括淮王世子。 就算现在真心,往后也不知什么时候便不真心了。 鬼使神差的,想到徐十小姐话本子中俏厨娘同张女官争抢乔天师的情节,乔苒顿了顿,忽道:“那张解呢?” 这个时候还记得小女儿家的是事!老者冷笑着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之色。 “也不喜欢。”原娇娇摇了摇头,冷冷道,“不过若是要选,自然要选好一点的。” 所以当时,焦、原两族试图撮合她与张解的时候,她没有反对。而淮王世子即便一时真心,可今日会为了她不顾自己的妻与子,来日焉知会不会为了别人不顾她? 原娇娇自始至终都不相信任何人。 “这里不是你们商议这等小儿女之事的地方。”老者冷笑着开口了,他捏着身上的引线道:“姓乔的丫头,你这枪炮若是走了火,只要沾上一点火星,大家都会死在这里,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乔苒拿着西洋枪炮的手没有动。 老者又扯了扯身上的引线,道:“只要我一扯,这整个阙楼都将不复存在了。” 原娇娇拿着匕首再次在角落里蹲了下来,似是不准备再掺和了。 乔苒看了片刻原娇娇,转向面前的老者,道:“你现在要做什么?” “自然是再看看你的不伤之体。”老者看了她一眼之后,目光便略过她看向了她的身后,“不过在此之前,叫他们退开!” 察觉到什么一般,乔苒回头看去,却见门外不知什么时候竟出现了张解与几个禁军护卫的身影。 只是女孩子脸上却并没有太多的意外之色,仿佛早已知晓了他们的出现。 看到张解的那一刻,老者脸上现出一丝怒意,怒喝道:“淮王世子,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待这姓乔的丫头踏上阙楼便斩断链桥么?” 张解朝身边的禁军护卫点了点头,不多时,禁军护卫便将挨了几拳有些狼狈的淮王世子抓了过来。 “桥……桥斩断了。”淮王世子被绑了双手,不见往日里的俊秀,显得十分狼狈,“他们从别处上来的。” “先前阙楼一案中匠作监的人在底下修了一条简易的栈道,我们是自那里上来的。”张解说道。 上来的那一刻他们便看到了正在外头神情不安的淮王世子,是以当即便将淮王世子绑了过来。而苒苒同原娇娇和这老者方才的谈话,他们也听了不少。 “蠢货!”老者骂了一句狼狈不堪的淮王世子,捏紧了绑在身体上的引线,喝道,“都让开,不然叫大家都死在这里!”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六十五章 炸开 沉默了一刻,张解和几个出现在门口的护卫向身后退了一步,被束缚了双手的淮王世子似是也有些害怕惶然,往后退了两步。 乔苒脚步一动,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待再要后退时却被那老者喝住了:“我让你退了么?” 乔苒迈开的腿脚沉默了一刻之后便收了回来,没有再动。 眼前的不伤之体是他最后的解药,他决计不会让她退开的。 “你不准退。”老者看向乔苒,再次强调了一声,而后扯着身上的引线,道,“再退一步我就让大家都死在这里!” 乔苒没有动,却点了点头,道:“好,我不退。” 眼见女孩子妥协了,老者又看向其他人:“你们向后退去!” “她呢?”一道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里的女孩子统共只有两个,是以很容易分辨是哪个开的口。 看向开口的女孩子,老者眼里闪过一丝警惕。 这两个女孩子相较而言,显然是这个姓乔的更要令人提防的。 眼下,这姓乔的女孩子指着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原娇娇问“她呢”。 “她……”看着角落里这个默不作声的女孩子,即便姓乔的这个丫头没来,这个原家的丫头也甚少开口,她的诉求自始至终都很简单也很清楚。 她想活着。 知道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所以,她走到了他的身边,想继续活下去。 之前他做下的一切事情,做下的一切布置她都知道,可她只是不吭声,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一般。自从那个姓乔的丫头来了之后,就更是如此了。也只有刚刚原诸和焦氏那个老头子没死,她上去补了刀。 这般平素里安安静静的,一个不留神却突然动刀子的举动说实话他都有些瘆得慌。 不过,她想活着,就更应该跟他合作才是。 眼前这个《素问经》上说是不伤之体的女孩子就是他们此时唯一的倚仗了。 想清楚这一点,老者道:“不用理会她,她不会碍你的事。” 乔苒闻言点了点头,似是下意识的看了原娇娇一眼,原娇娇也抬起了眼皮木然的扫了过来,很快便复又低下了头,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一般。 “你们退出去,离开阙楼。”老者说着指挥道。 这次张解没有立刻退开,他不退,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禁军护卫自然也没有退。 “让他退出去!”老者见状,当即便对乔苒下了命令。 他这一生虽然觉得这等小儿女家之事都是犯傻,可不得不说,有些人就是喜欢沉浸在这等事里。即便瞧着也是聪明人的这两个也是如此,否则方才那等情况之下,这两个丫头怎么会还有工夫商议姓张的这个小子? 不过旁人犯傻于他而言是最好不过了。 果不其然,得了他命令的女孩子只略一犹豫便转头对姓张的小子道:“你们先出去吧!” 转过头背对着他的女孩子脸上的神情他看不见,不过从姓张的小子面上的纠结也能看出一二来。 “好!”犹豫了片刻之后,姓张的小子还是点了头,慢慢向后退去。 那几个禁军护卫跟在他的身后,也慢慢向后退去,一行人退了几步,似是才有人记起了被束缚了双手跟在一旁的淮王世子,道了一声“险些忘了这小子”便抬脚走过去,准备将淮王世子抓来。 那厢自出现开始便唯唯诺诺,脸上身上还挨了拳头,狼狈不堪的淮王世子却在那身手不凡的禁军护卫靠近自己的瞬间突地跳了起来,而后忙不迭地往一旁奔去。 这反应不止众人措手不及,就连此时手握引线的老者都一下子懵了:“你……” 若是此时跳起来的是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蹲在角落里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一般的原娇娇,老者都不会这般错愕,毕竟就以原娇娇时不时突然来一下捅刀子杀人的举动,老者也不会全然没有防备。 可此时跳起的居然是淮王世子,老者懵了一懵之后,勃然大怒:“你在做什么?我……” 话未说完,那厢不管不顾奔向阙楼外石子小路旁石柱的淮王世子却猛地一下撞了过去,而后大呼道:“原小姐快跑!这阙楼修建时的机关被匠作监的人找到修复了,他们准备借用阙楼机关抓人!” 话未说完,随着“嘎吱嘎吱”齿轮的转动声起,脚下的地面已开始倾斜。 这话一出,老者脸色顿变,连忙伸手转向离他最近的乔苒想要借此抓住她站定,女孩子却早已在此时闪身退到了一旁。 垂垂老矣、行将朽木的身体怎会有这般生机勃勃的身体跑得快?女孩子轻易便躲过了老者的抓捕。一抓不中,原本对这样生机勃勃的身体便嫉恨不已的老者“呸”了一声,反应却不慢,求生的本能让他迅速抓住了另一边蹲在角落里骤然起身因着头晕慢了一步的原娇娇。 随着地面倾斜的加剧,原娇娇和老者一同滚向了另一侧堆叠起来的尸山之中。 “原小姐!”淮王世子惊呼了一声,正要扑过去,脸上便重重的挨了一脚,被人踹到了一旁。 “真是坏事!”女孩子虽说不会武功,可反应却半点不满,就地一滚,机关变动的瞬间已然跑到了他身旁,将他踹到一旁便连忙伸手去掰被淮王世子撞动的机关。 “没用了,苒苒。”脚下地面倾斜正在加剧。 先时从殿内退出来,猝不及防的倾斜之下没任何可以抓握之处的张解同几个禁军护卫虽然身怀武艺,可因着没有着手抓握之处并不比殿内的人好多少。 若非如此,最先冲到淮王世子身旁的也不会是乔苒而是张解等人了。 脚下倾斜还在加剧,神情肃然的张解将女孩子牢牢的箍在怀里,一手抓紧了一旁深埋的石柱,人借力攀在了地面之上。 “石柱被他撞坏了。”张解说着,看向倾斜渐渐加剧的地面道,“这机关本是百年前的机关了,匠作监虽然修复之后能够重新使用,却因着机关部件的老化,拨动起来必须万分细致,没想到他这般撞过去……” 先前他们自匠作监登山的栈道爬上阙楼地面之上正在说机关之事时,冷不防撞见了鬼鬼祟祟的淮王世子,虽然之后没有再提此事,可自淮王世子的举动来看,他显然听到了不少,而且还自作聪明的去撞了机关。 乔苒在掰上石柱的瞬间就察觉到了手下已经卡死的机关。 这机关已经被淮王世子毁了。当然,之后匠作监未必不能修复,可此时远水解不了近渴,没什么用处 那厢身怀武艺的禁军护卫们也已经抓住了着力处,整个人如壁虎一般紧紧的趴在了地面之上。 身怀武艺的禁军护卫此时虽说也有些措手不及,可至少护住自己是没问题的。 乔苒被张解箍在怀中,目光看向地面倾斜的瞬间同老者一起滚落入尸堆中的原娇娇。 一旁的淮王世子神情惊恐,一手抓着石子小路旁的木栏,一边喊着:“原小姐!原小姐!” “喊什么喊?”乔苒听到他嗫嗫的声音气不打一处而来,忍不住骂了一声“蠢货”。 她并没有托大敢独自奔赴阙楼来,而是做了准备的。事情一开始也十分顺利,当然,能从幕后黑手口中知道一些事因对她而言也不是徒劳无获的事情。 之后能看到张解等人更是意外之喜,一切的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唯有淮王世子这一撞打破了她所有的计划。 阙楼的地面最高能倾覆到接近垂直,届时没有任何抓攀物的一切东西都将自地面滚落。 以原娇娇眼下的身体状况必然是抓不住的。 随着阙楼倾斜的加剧,侧面的窗户被尸堆的重量所撞开,尸体自窗口滚落出来,地面虽然并非如镜面似的平滑,可石子地面的摩擦并不能够阻止尸体的滑落。 不断有尸体自窗口滑落出来坠入深渊。 先前奋不顾身的跑过去撞动机关的淮王世子此时自己却紧紧的抓住一只石子路旁的的木桩,整个人紧紧的抱着木桩惊呼道:“救命,救命……” 只是此时却没有人有工夫理会他。 比起他来,殿中随着尸体的滚落逐渐显现出身形的原娇娇和那个老者的情况显然更糟。 老者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引线阴差阳错的再次救了他。 “哈哈哈!”看着连接着自己的引线,老者放声大笑。 两条黑色的引线连接着他的身体,将他牢牢的同阙楼的地面连接在一起。 这一刻,方才惊慌之下抓来的原娇娇便成了累赘,他垂眸与原娇娇一个对视的瞬间,当即抬脚向原娇娇踩去。 引线到底不是真正用于救人的绳索,拉得住一个人却未必拉得住两个人。 即便原娇娇身形瘦弱,可本就贪生怕死惯了的老者怎会允许这种有可能牵连到自己性命的存在。 他冷不防的出手,不知是出于求生的本能,还是此时的原娇娇太过虚弱。 一脚踩下,原娇娇发出了一声“闷哼”手当即松了开来,整个人滑入了尸堆之中。 那厢紧紧抱着木桩不肯撒手的淮王世子见状又大呼了起来:“原小姐,原小姐!” 张解听的一阵皱眉,抱紧了怀中的乔苒。 瞧着他倒是极喜欢原娇娇的样子,方才的举动虽说蠢了些,可初衷确实是为了救原娇娇。可既然如此喜欢原娇娇,如今生死关头,他却只是嘴上大喊着,身体却一动不动。 这淮王世子对原娇娇的喜欢看来也远没有他嘴上嚷嚷的那般喜欢。 原娇娇看都没看他一眼,滚落的瞬间只是闷哼着去抓握手头可抓握的一切物件。 可因着先前布置引线的举动,殿内大部分物件都被清除的差不多了,胡乱抓握了一番也没寻到什么着力点,原娇娇蹙了蹙眉,开始不安了起来。 看着原娇娇随着身下陆续滚落的尸身,人已离窗口尽在咫尺,乔苒开口道:“抓住窗户!” 原娇娇飞快的抬头看了她一眼,抬手,下一刻便抓住了身后的窗柩。 抓紧之后,她抬眼再次向乔苒看来,顿了片刻之后,她道:“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什么差不多了? 自诩身上有引线在身的老者还未有所反应,整个人蓦地向下一沉,人向那一处被尸体撞开的窗口滑去。 怎么回事?老者惊呼着双手疯狂挣扎着乱抓了起来。 引线怎么会断?虽说不是特意吊人用的绳索,可至少也该能撑上一会儿才是,怎么会这么快就断裂开来。 眼看人就要随着尸身掉落而下的瞬间,他眼角余光一撇,瞥到了死死抓着窗柩的原娇娇,受了启发的老者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如法炮制的去抓窗柩。 银光一闪而过,原娇娇手里的匕首手起刀落,面上依旧是那副抿着唇不吭声的平静,可手里下刀的速度却丝毫不慢。 下刀的瞬间,老者脑中灵光一闪,这一刻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明。 那个蹲在地上不吭声的女孩子手里的刀,两个女孩子先前打哑谜似的对话,原娇娇说都不喜欢,不过真要挑一个的话,还是挑张解,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两个女孩子说的根本不是小儿女间的事,分明是一个在劝联手,另一个选择了同意。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血脉?先前明明互相不对付,危急关头却又那般快就达成了共识? 姓乔的丫头同他说话夺去了他的注意力,原家丫头用手里那把匕首偷偷将他身上的引线磨断了。 “为什么?”老者分外不解,原家丫头不是想活么? “真让你身上的火药炸开,这阙楼之上谁也活不了,包括原娇娇。”仿佛是看穿了他心里所想,那厢被张解箍在怀中的乔苒说着忽地抬起了手里那把自始至终都不曾松开的西洋枪炮。 在老者随着尸身坠落阙楼的瞬间,女孩子扣响了扳指。 一声震天的巨响之下,火炮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翻滚而来,夹杂着鲜红的红烟如浪一般涌来。 红浪是因为夹杂了血的缘故,握着西洋枪炮的女孩子眼神冷静。 坠落悬崖确实难以生还,可她不想赌所谓的难以生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选择在自己的眼前亲手解决掉这个人。 用他心心念念倚仗的西洋枪炮和西洋火器解决了他,乔苒收了枪,只听一声闷哼,她看向被枪火和火炮巨大的冲力之下推向另一侧的原娇娇。 她手里紧紧抱着一只木桩,而脚下是紧紧抱着她双腿的淮王世子。 居然变成了这样?乔苒脸色微变。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六十六章 人死 不等女孩子开口,察觉到自己双腿被抱住的原娇娇便先一步开口了。 “放开我!”原娇娇扔了手里一截断去的窗柩说道。 方才夕阳枪炮的冲击之下,原娇娇只来得及抓住一截窗柩,不过侥幸的是夕阳枪炮的冲击之下她抓住了一只木桩。 只是木桩不比打了地基的石柱,如何撑得住两个人?原娇娇已经察觉到手里木桩在松动了。 如此下去,两个人都要死。 淮王世子没有放开,只是看向原娇娇,惊慌哀求道:“原小姐,救救我!” “我救不了你。”原娇娇垂眸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察觉到手里木桩松动的越发厉害,开口喝道,“放手,不然两个人都要死!” “我不想死,原小姐!”淮王世子闻言脸色顿变,想也不想的越发抱紧了原娇娇,口中嚷道,“原小姐,救救我!” “放手!”原娇娇拧眉喝了一声,脸色愈发苍白。 她如今身体大亏,便是支撑住自己已然有些费力了,更别提淮王世子如此一个壮年男子抱住自己的双腿了。 “再这般下去不行,”乔苒看到原娇娇抱住木桩的手不断发颤,察觉着持续倾斜的地面,忙出声道,“他们根本撑不住的!” “放手!”手里能清晰的察觉到木桩松动的原娇娇再次喝了一声,“你不是喜欢我么?不放手大家都要死!” 她原娇娇也从不自诩是什么好人,所求自始至终都是活着而已。 淮王世子脸色也愈发慌张,他惊慌失措的看向原娇娇道:“原小姐,我都是为了你才会沦落至此,你便是不回应我也不能如此待我!” 这般一松手他岂不是死定了? “你再这般抱下去也是一个样。”原娇娇闷哼了一声,伸脚踢踹了起来,努力想要挣脱淮王世子的桎梏,“你快松手!” “我不……我不想死!”淮王世子咬着牙,看着原娇娇的目光愤怒中夹杂着一丝不敢置信,“原小姐,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人你既知晓了原二爷的死还不知道?”原娇娇闻言却是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眼里闪过一丝怒色,“放手!” “我不想死!”淮王世子却依旧紧紧抱着原娇娇的双腿。 原娇娇冷冷的看着他,顿了片刻之后,忽地抬眼掠过他往不远处的张解和乔苒这里看来。 淮王世子本能的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来,眼见女孩子向他们这里望来,缓缓抬起了手里的西洋枪炮。 这举动看的淮王世子大吃一惊,惊呼道:“乔大人,你做什么?” 这个女子虽然没什么武功,可那极其危险的西洋枪炮却使的极好,先前她一枪打碎铜铃铛和原诸手边捆绳的情形他还记得,更别提前一刻那老者坠下的瞬间被她一枪直接如红浪般炸开了。 眼下她手里的枪炮对准了自己。他毫不怀疑这个女子能够一枪解决自己。 “不要,不要!”淮王世子看着举起西洋枪炮的女孩子忙惊呼了起来,慌张之下他惊呼道,“乔大人,你忘了原小姐曾经对你做过的事了么?” “原小姐恨你,恨不得你死,你救她有什么好处?”淮王世子情急之下也不知是怨恨原娇娇自始至终的绝情还是到底惜命,对这个不久前还是心中女神的女子他开始不断泼起了脏水,“原小姐不是什么好人,你何必救她?乔大人……” 女孩子没有理会他,只是移了移自己手里的枪,缓缓眯起了眼,没有半点准备收手的意思。 这情形看的淮王世子忍不住咬牙。 在扣动枪炮扳机的瞬间,也不知是情急胡乱躲避还是愤怒之下想要拉原娇娇下去陪葬,他忽地脚下借着地面用力一蹬,松开抱住原娇娇双腿的手扑向原娇娇。 这一刻发生了很多事。 “嘭”一声枪响,一断卡住不动的石柱被枪炮击飞,冲击的瞬间,先前倾斜倒转的地面停了下来,顿了一顿之后随即转向了另一侧。 而另一厢扑向原娇娇的淮王世子冷不防脚下地面突然翻转过来,脚下一打滑,整个人扑着原娇娇连同原娇娇手里松动开来的木桩向另一侧滑去。 “真是坏事!”有两个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切的禁军护卫忍不住骂了一声。 他们看得分明,乔大人那一枪根本不是击向淮王世子的,而是击向先前被他一撞卡住的石柱的。 虽然乔大人此举未尝没有赌的心思在里头,可石柱被枪炮击碎的瞬间,整个地面的机关确实重新颠倒了起来。 只要所有人都不动,随着地面重新回到平整处,那谁都不会有事。 偏淮王世子扑向了原娇娇,在淮王世子的惊呼惨叫声中伴随着原娇娇的几声闷哼,两个人猝不及防之下向另一处悬崖边滚落了下去。 机关若是不停,便是身怀武艺的高手此时也动不得。 “苒苒,你尽力了。”随着淮王世子和原娇娇滚落的瞬间,张解抱住了怀中欲动的女孩子,叹了口气,道,“只是没想到坏事的居然是他。” 滚落的瞬间,淮王世子发出了一声惨叫声,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此时他们虽然还不能过去查看,可如此滚落,想来…… “救我!”一道细微的声音便在此时响了起来。 此时地面倾斜虽然还在,可远没有接近垂直处那般不能动了,张解看了怀里的女孩子一眼,道了声“抓稳了”而后足尖借着力,随着倾斜趋于平稳爬向了另一侧。 他速度极快很快便将乔苒带到了崖边。 趴在石壁上的原娇娇手指紧紧抓着石壁,瘦弱的身体仿佛风一吹就能掉下去一般。 乔苒趴了下来,向她伸手:“把手给我!” “不够!”原娇娇抓紧手里抓握的尖石摇头,道,“够不到!” 女孩子伸手撑着一侧的石壁整个人向外探去。 “苒苒。”张解自身后抱住了她的双腿,整个人勾着脚边石灯抱住了她,叮嘱道,“小心些。” 这姿势有些眼熟。先前淮王世子也是这般抱住她的双腿的,只是不同的是一个是为了自己甚至不顾她的性命,另一个却是为了保护。 如此探出去离原娇娇只一步之遥了,只消她伸手就能够到她的手。 原娇娇却并没有立刻伸手,而是依旧抓着石壁,抬头向她看来。 山风猎猎,两人看着近在咫尺相对的两张相似的脸一瞬间有种微妙之感油然而生。 “有时候我还挺羡慕和嫉妒你的,”原娇娇抬头看着乔苒扯了扯嘴角,神情却有些难看。 乔苒当然知晓她此时说的羡慕和嫉妒是什么意思,略一沉默,便道:“这个不能让给你的。” 张解怎么能让? 听到身后张解的轻笑声传来,女孩子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却没有忘记催促原娇娇:“把手给我!” 原娇娇却只是依旧攥紧了石壁,抬头看向她道:“说实话,第一眼看到你我便讨厌你。” “我也一样。”乔苒想也不想便道。 她对原娇娇的感觉同原娇娇对她的感觉是相似的,虽然不是双生儿,可有些双生儿之间的关系确实也与她们之间极为相似。 不是一见如故的喜欢便是一眼便厌恶的讨厌。 很显然,不管是乔苒还是原娇娇都是后者,对面前这张细看每一处都有差别可粗看却又极其相似的脸都不喜欢。 “我最早的时候还恨你恨的恨不得你去死!”原娇娇扒紧石壁看着她顿了片刻,忽地弯了弯眼睛。 印象里几乎没见原娇娇笑过,这突如其来的笑让乔苒有些意外,皱了皱眉,再次伸手道:“有什么话上来再说,你先伸手。” “我虽然恨不得你去死却从来没有当真让你去死。”原娇娇看着她自顾自的说着,顿了片刻,忽地问她,“你呢?有没有想让我去死?” 乔苒盯着她看了片刻,摇了摇头,顿了顿,道:“我若是想,你今日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出色的查案断案高手作恶虽然未必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可要想查清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否则房相爷调换身份之局怎么会直到前不久才被她发现? “我知道。”原娇娇勾了勾唇角,看着她抓着石壁的手动了动,似是准备向她伸出手来,“我现在依然不喜欢你,可也没想过让你去死。” “有什么话上来再说。”乔苒向她伸手,“把手给我!” 原娇娇弯了弯唇角,缓缓伸出手的瞬间却忽地一记闷哼,一口鲜血喷了乔苒一脸。 “你……”突如其来的血雾令乔苒惊了一惊,还不待有所反应过来,便看到原娇娇猛地自小腹处拔出了一柄匕首。 匕首向她扔来的瞬间,女孩子下意识的伸手,待到反应过来时已经将匕首抓握在手中了。 “没用了!”随着原娇娇轻飘飘的一声叹息,没了那把正中要害处的匕首的支撑,她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向下落去,很快便消失在了云海之中。 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原娇娇就没了。 乔苒看着手里的匕首有些怔忪:仿佛不过一个瞬间的事情。 身后的张解见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此时的阙楼随着齿轮的咬合声也已经回到了原本该有的位置。 “苒苒。”手里一个用力,将乔苒自悬崖边拉回来的张解退回到阙楼正中。 到底是孤悬于一处的“天上人间”,美丽却也危险,他自然不会让女孩子处于这样的危险之中。 “方才被淮王世子拽下的瞬间若不是被匕首盯在了崖壁上,她早已经死了。”张解抱着手里执着匕首,神情怅然的女孩子说道。 可如此一刀身中要害,便是个身子骨壮硕之人也必死无疑,更遑论原娇娇了。 原娇娇想要什么,大家都清楚,毕竟她从头至尾一直在提。 她想活着。 可此时,便是这个诉求也成了不可能。 可乔苒心中还是有种怅然若失之感:“我仍然不喜欢她,却没想过她死。”乔苒说道。 徐十小姐的话本子里原娇娇自一开始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乔书背上的残书只救得了她能让她重新成为一个普通人却救不了原娇娇。 便是今日原娇娇能够活着离开阙楼,如此大亏的身体也撑不了多久。 这些道理乔苒都知道,可心里还是有种莫名的难过。 “她死了。”乔苒看着手里染了原娇娇鲜血的匕首,叹了口气,幽幽道,“其实这件事一开始从来不是她的错也不是我的错。” 始作俑者是那个被她用西洋枪炮打死的幕后黑手,是焦、原两族族人的贪心,是被关在大理寺的李氏金针,是很多人,却不是她也不是原娇娇。 她生而为棋子,也直到此时才彻底摆脱了开来。 徐十小姐那本话本子的末尾还不曾挣脱枷锁的“张女官”直到此时才真正挣脱了身份的枷锁。 “你尽力了。”张解看向她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空空荡荡的阙楼大殿,那些尸体和人都已落入了脚下的万丈深渊,以至于此时阙楼之上除了他和他带上来的禁军护卫之外,只有苒苒一个了。 “走吧!”看着近在咫尺的链桥,张解拉着乔苒走了上去。 最好的结局自然是将人活着带回去,不管是人还是那些被幕后黑手夺去性命的尸体都是证据,可如今这样的结果却也并不算坏。 链桥这一端远远便瞧到阙楼倾覆这一幕的大天师和匠作监的人早猜到了阙楼那一端必然发生了大事,待看到众人完好无损归来时,大天师才松了口气,却又看了看他们的身后,见他们身后再无人时不由有些诧异:“他们人呢?” 张解摇头,道:“死的死,坠的坠,都差不多了,具体的情形我之后会与你细说。” 大天师点了点头,听张解又道:“淮王世子也在上头,如今人已经死了。” 掺和进谋害陛下一事,淮王这一脉已然等同是废了。 一旁的董大监等人比起这个倒是更对阙楼方才的情形感兴趣:“如何?那机关能够运作?” 张解点了点头,对董大监道:“只是还要劳烦董大监慢慢修缮了,先前被淮王世子一撞,有一处机关开合处被卡住,情急之下苒苒用西洋枪炮将那机关开合处打碎了。” 这一点董大监倒是并不在意,能亲眼看到阙楼颠倒的景象对他们而言才是真正的大事。 “如此,董大监你们便暂且留在这里善后吧!”大天师略略一顿,便对乔苒等人道,“我们回宫看看陛下那里如何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六十七章 姨母 “陛下醒了!”一行人才行至宫门口便遇见了急急上前来的马女官。 这一幕委实有些眼熟,以至于匆匆赶来报喜的马女官怔了一怔之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两日前陛下醒过一回,不过那时的陛下根本不是“陛下”,眼下的陛下却是真的陛下。 “好!”大天师闻言忍不住莞尔,转头对身后的乔苒与张解说道,“你们两个也随我过去吧!” 闹了这么些时日的事情总算到了头,众人心底也是一松。 大天师跨入殿内,乔苒与张解暂且在外等候。 乔苒松了一口气,抬眼看到张解朝她望来,一脸若有所思之色。 “你在想什么?”乔苒问道。 张解眼神柔和了下来,顿了片刻之后,笑道:“我在想我们立下如此大功,该向陛下要什么赏赐。” 赏赐?乔苒有些意外:张解似乎并不是那等着急求赏之人啊! “方才,我看到原娇娇掉下去了。”张解说着,看向面前的女孩子,眼神愈发柔和,“人死如灯灭,似乎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 即便原娇娇与苒苒长的再相似,他此前却从未搞混过。可那一刻,看着那张与苒苒相似的脸落入云海消失不见时,他忽然有些害怕了起来。 一队巡逻的禁军从身后经过,待到禁军护卫走远了之后,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女孩子的手。 “别闹。”乔苒挣脱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开来,张解将她的手牢牢的握在了掌心之中。 这里是陛下寝殿之外,便是夫妻如此做来都有些不合适。 “无妨。”张解拉住她的手,道,“无妨的,我已经想好向陛下讨要的赏赐了。” 他说着低头向女孩子看来,轻轻叹了口气:“苒苒,我已经等了够久了,不想再等了。” 他想要和她成亲,有婚书为证,盟誓百年,白头偕老。 乔苒听他如此说来,心中一动,隐隐有些期盼。 谈及婚事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过了,上一世,她自成年之后便开始被安排挑选联姻的对象,虽然已有了多年的心理准备,可每每提及此事时便会有一种本能的排斥之感油然而生。曾经,她以为那是要步入人生另一个阶段的不适,可遇见了张解才发现并非不适,而是人。 若是人合适,不会有不适,只会有期盼。 “我早想和你成亲了,只是不想委屈了你。”张解说道。 他们的感情早已水到渠成,他不觉得这个世上会有第二个人如此知他懂他。 真的喜欢一个人,不会因为他想如何便去如何,而是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委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想少了其中的任何一步让她嫁给自己。别人有的,他的苒苒也应该有。 可她的父母之命,养了她多年的姨母还不曾回来。 乔苒拉了拉他的手,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有些时候内心的情绪当真是控制不住的。 “好。”看着原娇娇消失在云海之中,那一刻的触动她不比他少多少。 生命当真如烟花一般绚烂又转瞬即逝,此时她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咳咳!”一道轻咳声自侧殿殿门处响了起来,看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大天师轻咳了一声,转而道,“一会儿再拉吧,陛下要见你们。” 两人没有错过你之后那个“们”字,不由有些意外。 “是你们。”大天师点了点头,说着伸手向他二人点了点,道,“你们两个。” 大病一场的陛下似乎也有了些改变,比起以往的威严冷硬整个人仿佛柔和了不少。 靠坐在枕上的陛下脸色还有些苍白,不过眼神却是清亮,没了垂帘的遮挡,她身上似乎多了不少柔和之色。 见到他二人,陛下没有说别的,而是顿了顿,便转向一旁的马女官道:“人带来了么?去催催!” 马女官点了点头,路过乔苒时飞快的抬头朝她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去。 乔苒心中一动,隐隐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随着一声激动的“苒苒”,乔苒看向被马女官带进来的一行人,身体忽地一僵,眼眶开始发热。 这大概是这具身体残存的本能反应了,看着眼前几张熟悉的面孔,乔苒张了张嘴,看向当先进来梳着妇人头的女子,喃喃了一声:“姨母。” 方大夫人。她总算见到了! 她身旁是个身形清癯文弱的续须男子,长相与方二老爷和方三老爷有些相似,不过更为柔和。之后是两个年纪稍稍长于她的少年少女。 这是这具身体的表哥和表姐。 “苒苒。”三人朝她点了点头,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虽然在方家别苑时,他们经常随姨母一道来看她,可是以原主话不多的性子,几人之间素日里并不算熟稔。 乔苒“姨父”,“表哥”,“表姐”的唤了过去,而后看向这具身体的姨母。 面前这张脸与印象中走马观花一般闪过的相貌重合了起来,方大夫人相貌温婉,眼神却是无比坚毅。 既然接了这具身体,自然是要接受这具身体应当承担的责任和义务的。更遑论,这位姨母也是原主曾经所处的黑暗之中唯一的一束光。 “元亨钱庄的事情不巧被这几位撞见了,所以朕留了他们一段时日。”天子无需为任何事做解释,可此时不知是不是触动到了她心底的柔和,女帝还是开口说了一句,而后再次开口道,“乔大人乃是朕颇为看重的断案之才,朕对她寄予厚望。” 乔苒听到这里,心中不由一动,想到那把金秤,神情肃然。 “张天师也是朕看重的阴阳司天师,年轻有为,他二人既互相心悦,朕拟替他二位赐婚,你们是乔大人的长辈,看此事如何?”女帝说道。 对陛下亲自开口所赐的婚事,还能如何? 方大夫人自然没有反对,只是看了眼立在苒苒身旁的那个年轻俊秀的天师,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至少从外表上看,这两位很是相衬。 从陛下宫中出来之后,乔苒还有些怔忪,前一刻还在想着如何求赏,这一刻便已经得了陛下赐婚?这般的得偿所愿突如其来让人猝不及防。 当年方大夫人一行人来长安是送嫁的,那十里红妆先时也被封了起来,陛下已经言明明日赐还,是以方大夫人一行人便暂且先随她去了她们的宅院处。 小小的宅院一下子多了四个人仿佛瞬间逼仄了起来。 红豆将唐中元揪去厨房帮忙,方大夫人看着面前的乔书与方二夫人母女有些错愕。 不等她开口,方大老爷便开口了:“弟妹,婷姐儿,我二弟呢!” 时隔一年多,大家经历了不少事,可方大老爷却因为被陛下暂且关了起来,并没有经历这一年多的事,此时乍一问出方二老爷的事,众人神情都有些微妙。 顿了片刻之后,乔苒开口道:“在大理寺关着,明日我同同僚说一声,将方二老爷和方三老爷放回来。” 方二夫人脸色一白,没有说话。 方大老爷疑惑的看了眼不吭声的方二夫人,有些不解:“他们怎么被关到大理寺里去了?爹娘呢?怎么不将他们看住?” 方二夫人脸色白的愈发厉害了。 方老太爷已经被秋后处斩了,方老夫人关在刑部。 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方大夫人略一沉吟之后,便道:“先吃饭吧,这一年多想来发生了不少事,吃完饭再细细说来。” 方大老爷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一顿饭吃的尴尬而微妙,饭后,乔苒坐了下来,待要将事情说一遍时,方大老爷却摇了摇头,开口道:“我明日去接二弟和三弟,问问是怎么回事吧!” 方二夫人抓着碗的手指骨结发白。 乔苒垂眸,没有反驳:有些事总是要面对的。 吃完饭之后,方大夫人便带着人离开了。 这宅子太小,也装不下这么多人,暂且先去客栈挤一晚好了。 第二日一早,方大老爷便去大理寺衙门门口领人了,待他领到人出来时正对上了过来当值的乔苒和唐中元。 朝乔苒点了点头,方大老爷便领着方二老爷和方三老爷走了。 放人的小吏见到她时,忙对她道:“乔大人,我瞧着你这个姨父脸色不太对劲。”说罢,那小吏又道,“不过关着的那两个确实没有乱说话。” 想来是这一年多的经历叫方二老爷和方三老爷二人怕了。 乔苒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于方大老爷而言,方老夫人和方老太爷的事还等着他去适应。 陛下初醒,长安城的一切仿佛步入了应有的轨道。岭南地动加山洪,消息还没有传来,张解这两日正在去信寻找谢承泽的事。 大理寺不久之后便收到了一只特殊的活镖——镇南王妃。 被灌了药不得已被送回京城的镇南王妃待到药效刚过,便急着想要回去。 “我要回去见承泽!当年是我识人不清,没有保护好他,此时他人在岭南我怎么能任他一个?”镇南王妃将那个幕后黑手曾经百般筹谋的那道空白的太宗圣旨扔在了一旁,不管不顾想要回岭南。 “王妃,你是谢承泽亲自交到我手中的,我不会让你离开!”乔苒却十分坚决,将那空白的圣旨捡起来交给了甄仕远,由他进宫交给陛下。 陛下钦点了一支官员队伍前往岭南赈灾和寻人,徐和修得知之后坚决要一起去岭南,甚至闹出了绝食抗议之举,徐家不得已应允下来。 谢家也派出了人手,按照谢太尉的说法是:“承泽眼下还是我谢家的儿郎,我谢家自然不能不管。” 一切仿佛都步入了正轨,就连众人多为提防的方二老爷和方三老爷居然都没有闹出什么事来。 方二老爷的爽快出乎了众人的意料之外,这一点倒是时常来家里看她的方大夫人说出了理由。 “这两个在外养了青楼出身的外室,外室生了子,早想和离了。”即便被关了一年多,方大夫人手段犹在,对方二老爷和方三老爷了解的十分清楚。 乔苒默然:所以当年这两位来京城失踪之后,金陵谣传的他们被青楼花娘抓走之事居然半真半假,不全然是谣言。 比起这个来……方大夫人看了眼跟随她一起来的一对儿女,道:“你姨父他……今日又去刑部了。” 比起方二老爷方三老爷这等单纯的小人,方大老爷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孝子了。比起他们的坦然接受,方大老爷知晓事情之后还昏厥了一次,之后便日日前往刑部请求见方老夫人。 刑部衙门自然不是说见就见的地方,被拒绝的方大老爷便日日坐在门口等着,也不多说。 乔苒闻言,默了默,道:“方老太爷和方老夫人所犯之罪证据确凿。” “这不意外。”对此方大夫人连同方家表哥表姐的反应皆是寻常,方大夫人道,“老夫人和老太爷本就是这样的人。” 哪怕素日里伪装的再好,亲近之人总能发觉几分的。 整个方家,除了方大老爷之外,上下之人对这两位都不算亲近。 老实说,眼下没了上头两位老人,对方大夫人这等为人媳的反而松了口气。 “下月初一便是你出阁的日子了吧!”方大夫人说着看向乔苒,眼神柔和,“姨母帮你备了一份嫁妆。” 这嫁妆虽说比不得先前她为亲女准备的十里红妆,可也阔绰。 一旁的裴卿卿抱着小白一边吃糖球一边道:“不相干的,让张解同时备个嫁妆也成!” “这叫什么话!”方大夫人哭笑不得,看着这小小年纪的漂亮小姑娘有些无奈道,“你不懂,夫妻之间的感情是要经营的,便是上头没有长辈压着,如今感情好还好说,感情不好了就会被人说道的。” 这话乔苒是认同,。不过方大夫人会这般感慨还是让她有些意外的。 聪慧美丽又自带丰厚嫁妆的方大夫人便是方老夫人都没有太过苛责,同方大老爷听闻也是一见钟情,这样的女子在她看来处于任何境地都不会让自己太过被动。 方大夫人说这话时却无端的给人一种疲惫之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不过很快,乔苒便知道这不是错觉了。 方大夫人被方大老爷打了。 《天作不合》正文 第八百六十八章 和离与新生 乔苒看着脸上满是伤痕的方大夫人错愕不已。 表姐方宁秀在一旁抹眼泪,表哥方怀安则忍不住叹了口气,说了起来:“父亲这些时日心情很差,喝了酒便开始骂人,”说到这里,他飞快的抬眸看了她一眼,道,“说一切都是表妹的错!” 论亲近,他们定然与父亲更亲近,只是这件事不管如何也怪不到乔家表妹的身上。 被方大夫人自幼带在身边教导的两人至少事情的是非是看的分明的。 只是想到父亲骤然出来便遇到这等事,大家也知晓他的心情不好,这些天他醉酒喝骂表妹的话他们也不曾同表妹说过。 他们以为父亲发泄完了心中的怒火便会变回以往那个儒雅的父亲,却没想到他居然变本加厉,昨日醉酒又将表妹“丧门星”“丧门星”的骂了一通之后,母亲叹了口气,走过去准备将摔碎的碗筷收拾起来,却没想到父亲就在那时候突然奋起甩了母亲一巴掌。 当时方怀安和方宁秀都惊呆了。 他们自幼生活在父母恩爱之下,父亲对母亲动手这种事他们以往只看到过二叔和三叔这般对待过二婶和三婶,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父亲也会做出这等事来。 在他们的印象中,父亲与二叔和三叔是不同的,可为什么……这一刻父亲的举动居然同二叔和三叔别无二致。 方怀安和方宁秀想起昨日那一幕的情形便忍不住有些瑟缩。 他们看到素日里儒雅的父亲一拳一拳击向了母亲,他们回过神来想要上前阻止,方怀安脸上也挨了两拳,方宁秀一个不慎被踢了一脚。 那等感觉很痛,不过比起身体上的痛,父亲的转变更让他们茫然。 不止打还有骂,那样毫不讲理的喝骂,用最恶毒的语言来咒骂母亲咒骂他们咒骂表妹的当真是父亲么? 两人不安又害怕。 方大夫人叹了口气,上前环抱住了不安的一对儿女,拍了拍他们的肩头安抚了了片刻之后,转向乔苒,道:“苒苒,让他进来吧!” 她脸上的伤此时看起来十分狼狈,眉目间满是倦色。 今日一大早,方大老爷就已经跪在外头等着了。 不过因着乔苒等人对方大老爷的不喜以及害怕刺激到方大夫人,并没有将方大老爷放进来。 “让他进来吧!”方大夫人叹了口气,苦笑了起来,“我正巧也有些话要同他说。” 乔苒看着目光坚定的方大夫人顿了顿,道了声“好”便让唐中元去将方大老爷带了进来。 方大夫人不是茫然不知所措的方二夫人,她聪慧机敏,便是方老夫人这样的恶人都不曾为难过她,她知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不需要她的任何劝说之语。 被带进来的方大老爷当即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的打了自己一个巴掌,道:“素心,我错了!” 方大夫人对他的举动却没有半点惊讶,只是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道:“你我成亲时,你那两个弟弟对自己夫人动手时我都说过一句话,君怀,你是不是忘了?” 方大老爷闻言脸色顿时一白,忙哀求道:“素心,我昨晚喝多了酒,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方大夫人垂下眼睑,顿了顿,她摇头苦笑了起来:“我说过,打夫人这种事有一次便有无数次,醉酒什么的都不是借口。君怀,我说过的,”方大夫人说着抬手捂上了自己的脸,脸上的伤痕此时有些发烫,“我说过你若是对我动手,我就同你和离。” 听到“和离”两个字时,方大老爷脸色大变,忙上前想要抱住方大夫人的腿脚,却在扑上前的瞬间,被一旁举着糖球的裴卿卿一脚踢到了一旁。 “我爹说过,自己没用却回去对自家夫人动手的男人是个孬种!”裴卿卿朝他竖了根中指,说道。 “不要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乔苒压了压她竖起的中指。 裴卿卿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却听话的将中指收了起来。 这举动在方大老爷眼里看来无异于天大的挑衅和讽刺。 “你是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方大老爷怒道。 “她是大天师的独女。”乔苒将裴卿卿拉到了身后,也没有理会她说出这话之后身后众人惊异的的神情,她只是看向方大老爷,道,“方大老爷,你的不满既是冲着我来的,何必伤及无辜?” 方大老爷听的一怔,顿了顿之后,立时冷笑了起来,他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孩子,眼里满是怨恨:“平心而论,我方家待你不薄,乔家将你弃之如敝履之时是我方家收留的你。你却恩将仇报是何居心?” 乔苒闻言挑了下眉,正要开口,却不成想一旁满面颓然之色的方大夫人在此时开口了。 “方君怀,你怎么说的出这样的话?” “素心……”方大夫人突然的开口令方大老爷突然一怔,“你……” “苒苒住的宅子是我的嫁妆,宅子的契书上是我的名字,里头的仆妇吃食月俸也是由我嫁妆所出,她自小到大没吃过你方家一粒米,倒是你母亲对她百般算计,心心念念要置一个无冤无仇的女孩子于死地,方君怀,你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方大夫人看向方大老爷,眼里满是失望之色。 方大老爷被方大夫人失望的眼神看的顿时慌了,顿了顿,忙道,“素心,你……我们是夫妻啊,我们……” “对,我们是夫妻,夫妻本该同进退。”方大夫人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所以这些年,我为了你补贴方家公中,为了你忍受你母亲、你二弟、你三弟于钱财上不断的索取。拿了我的钱财,却又指桑骂槐的说我养了个扫把星。我为了不让你们碍眼,将我小妹留下的唯一骨血送去了庄子上,也只逢年过节过去看她一回。方君怀,你扪心自问,我乔素心有哪里对不起你的?” 方大老爷脸色惨白,看着方大夫人,喃喃:“素心,我……你在我心里也是最重要的,我……” “你是不是想说你这些年待我很好?”方大夫人说到这里,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怀安和宁秀小时候你可曾抱过他们一下?年长了吃穿住行之上可曾关怀过一次?” “我关怀……”方大老爷张着嘴巴辩解了起来。 “你说的关怀就是幼时过来看看他们,伸手逗弄逗弄他们,说一两句好话而后便离开去书房读书吗?吃穿住行上的关怀就是对着满桌子早已备好的菜用公筷夹上一筷子?为怀安读书安置书苑便是一句“怀安你要好好读书”的鼓励?为宁秀安置嫁妆便是过来看一看嫁妆单子,而后再对我说一声‘夫人,你辛苦了’?”方大夫人一一说了出来,看向一旁垂眸红了眼睛的方宁秀和方怀安,道,“这就是你的关怀?” “你对我的关怀确实不少,‘夫人,你辛苦了’,‘夫人,早些睡吧’……这些话你一张嘴我便知道你想说什么。”方大夫人说到这里,早已红了眼睛,“你用嘴在关怀我,什么时候有用过手了?倒是如今对苒苒的不满终于用手了。” 方大夫人摸了摸脸上的伤,眼里闪过一丝哀伤之色:“方君怀,我这么多年忍下来是因为喜欢你,怀念当年的一见钟情,可如今才发现这么多年来一味退让的只有我,你的关怀从来只是用嘴,不管对我还是对宁秀和怀安都是如此。” “可笑我当时看二弟妹和三弟妹还笑她们看不开,如今看来,看不开的不是她们,是我而已。”说到这里,方大夫人松了口气,看着面前面色苍白的方大老爷,道,“倒是要感谢你昨日的动手,终于将我打醒了。” 她有巨额的嫁妆,有相貌有能力却因为方大老爷嘴上的关怀一直不曾跳出来。 “素心,素心,我错了!”到底是多年的夫妻,从方大夫人面上的决然之色上来看,方大老爷惊慌的发现今日若是当真放手了,那他便再也挽不回素心了。 “素心,我真的错了!”一连多日对家中妻子儿女喝骂的方大老爷此时哭的跟个泪人一般,他看向一旁红了眼睛的方宁秀和方怀安,“宁秀、怀安,你们快劝劝母亲啊,你们母亲不要爹爹了……” 方宁秀和方怀安对视了一眼,目光落到对方脸上的伤痕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昨日那个歇斯底里可怕的方大老爷仿佛再次浮现在了脑海中。 母亲性子柔和却果断,一旦决定的事几乎没有旋转的余地了。 比起母亲就在身旁的爱护,父亲的爱委实太过浅显,不堪一击。 “我从来没有对不住你方家,方老太爷的死是因为邱家事发,方老夫人所犯之罪罪证确凿,你若当真觉得官府判错了去伸冤就是了。”方大夫人叹了口气,说道,“苒苒做了什么?是苒苒让他们杀的人不成?” 方大老爷动了动唇,想要开口辩解什么却惊讶的发现什么都辩解不了。 方大老爷本不是什么才华惊人之辈,他才能平庸,只是素日里有方大夫人的委曲求全,有方家的外强中干,所以他才在家里看起来“说一不二”。“说一不二”之下,他儒雅随和,用嘴关心着每一个人,瞧着与方二老爷和方三老爷截然不同。可这样“说一不二”的底气,却是用纸搭起来的空屋子,稍一推便会倒。 没了方家做后盾,这空屋子已然倒了,即便方大夫人性子柔和,觉得自己不再有那样底气的方大老爷开始不适,想要回到曾经那样,所以他去刑部想见方老夫人,可刑部当然不是他想进就能进的地方,方老太爷又已经死了。知晓自己回不去的方大老爷急需要为自己寻找一个发泄处,一个借口,于是乔苒这个受了他关照大恩却不懂知恩图报还毁了方家的白眼狼就成了绝佳的发泄口。 撇去那层“儒雅随和”的外皮,方大老爷并不比方二老爷和方三老爷好多少。 这一点,乔苒看的分明。方大夫人跳将出来之后也看明白了,从她的语气中也看得出来,方大夫人和离心意已决。 “素心,我不想和离,素心,你若气我怎么打骂我都成……” 方大夫人摇了摇头,看向方大老爷道:“我意已决,”她说着伸手摸向自己伤痕累累的脸颊,又道,“我有伤在身,你若不同意可以请官府强判的。” 这举动看的方二夫人,哦不,是曾经的方二夫人一阵羡慕。 她这个曾经的妯娌不管何时何地都是要胜过她的,她当年若是有乔素心的果断,早和离了,此时说不准都能同闫先生在一起了。 和离不和离不是由方大老爷说了算的,强判之下也只有一种结果。 没了对方大老爷喜欢的枷锁,方大夫人从来不是方大老爷能拿捏的住的女子。 方大老爷涩着声音看向方大夫人:“素心,我会等你……” “不必,你自保重便好。”方大夫人说着看向不约而同选择跟随她的方怀安和方宁秀,幽幽叹了口气。 方大老爷心头涩然,直到此时将和离书拿捏在手里他才蓦然发现素心离了他全然能够找到远胜于他的男子,而他离了素心,这辈子却再也不可能找到比素心更好的女子了。 从来是他离不开素心,不是素心离不开他。 同方大老爷和离之后,方大夫人去拜访了就在京城的乔大老爷诉说了此事。 乔大老爷对方家人从来没什么喜欢的,对这个聪慧的大妹和离之事并没有什么反应,只道她随意便好,倒是在方大夫人离开时交给了她一只系着红绸缎的匣子。 这系着红绸缎的匣子一看便知是用作什么的。 苒苒和那位年轻有为的天师赐婚的事这些时日传的沸沸扬扬,乔大老爷自然不会不知道。 这难道是兄长为苒苒准备的贺礼? 乔大老爷有没有瞒着她的意思,打开了匣子。 看到匣子里那柄系了红绸缎的西洋枪炮和两旁密密麻麻的枪子时,方大夫人蹙起了眉头:“大哥,哪有人成亲送这个的?” “听说她西洋枪炮使得好,这玩意儿落到她手里才不算浪费。”对此乔大老爷倒是不以为然,道,“你放心,你不了解你这个外甥女,我却是比你了解的。那姓张的小子喜欢她喜欢的紧,这玩意儿落到她手中能护她周全是再好不过的。” 方大夫人闻言便没有再说:这一年多来,没了郊外庄子的桎梏,苒苒身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看着眼前的红绸贺礼,她莫名其妙的想到苒苒出生时逝去的二老的期盼,期盼她为乔家带来新生。 此时看来,她突地觉得逝去的二老的期盼并没有落空。那个孩子不是所谓的虚无缥缈的神医,却脚踏实地的走出了另一条道。 天子看重,赐予金秤,这个孩子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为乔家带来新生。 《天作不合》正文 番外一 回京 胸腹之内在翻腾,谢承泽紧紧抱着自己的肚子,将头脑蜷缩起来环抱住了自己。 外头地动山摇,有地动有山洪,他蜷缩在小小的一方横梁之下,努力护住自己的性命。 他不想死,自有记忆以来便是如此。不管是被谢五爷一家救治前还是遇到谢五爷一家之后,他都在努力的活着。 即便如今,他也想活着。或许正是因为曾经性命攸关的经历,也或许是因为他这一生最初那段有记忆的日子便是看着生命在消逝,所以他格外惜命。 这珍惜,不止有他自己还有别人的。 所以,在下定决心做这件事以前,他选择灌醉徐和修独自上路,在最终做这件事前,把镇南王妃送走了。 他不想死,可这世上总有一些事必须去做。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这封地会成为一片火海,满目狼藉。有无数人会死于西洋枪炮的炮火之下,可人算不如天算。 突如其来的地动与山洪彻底打破了他的计划。想象中你死我活的相斗没有出现,天灾之下,万物如蝼蚁。 他蜷缩在洞里,等着被人发现,不管那时候他是不是还活着。 大抵此时着实是除了蜷缩等待,无事可做,他幽幽叹了口气,莫名的想到了张解素日里最喜欢说的话。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余一无穷变也。” 不管怎么算,总有一丝变数。这种话往日里他想来印象并不深,不过今日却当真感受到了所谓的其一变数的感觉了。 不过这样的变数,对他而言倒也不全然是坏事。 也罢!机关算尽到最后却连机关都根本没有来得及动过,如此倒也算是各随天命了。 再次幽幽叹了口气,想到地动山洪来临的那一刻,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真真公主惊慌失措的眼神。 她曾视世间万物为蝼蚁,那些公主府的下人仆从,皇城大道上阻拦她的官员禁军,这镇南王府上被她拿来试枪的鸟兽的生与死都不过在她的一念之间。 彼时,她是掌握这些她眼中“蝼蚁”性命的主宰者,眼下自己却成了天灾之下的蝼蚁。 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也不知天灾之下,这位曾经猖狂一时的真真公主还能不能活着。 谢承泽的思绪从真真公主身上剥离开来,想起了被他安排离开的镇南王妃。 他找到镇南王妃时早已成人,短短一段路程的同行有些许亲近,却离完全接受这个母亲尚远。 镇南王妃并没有对不起他,他亦是如此,这段母子之情终究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 若是这一次还能活着,他会试着去接受镇南王妃。 还有谢家,谢五爷救他离开火坑,谢家养育他多年,这份恩情也不知要如何才能偿还,若是这辈子不行便只能下辈子偿还了吧! 和修那个傻小子当时因应当是吓坏了吧,依着他的性子,醒来之后必然会去寻乔大人,乔大人……想到这个年幼相识的女孩子,谢承泽心情有些复杂。 时隔多年,他并没有认出她来,而是看着她同解之相识相知,待到意识到她就是曾经那个年幼相识的女孩子时,她早已与他不再相干了。 如此……也好。比起背负了太多秘密的自己,解之更适合她,也会珍惜她一生的。 听说解之已经回去了,他们会成亲吧,然后生一对聪慧可爱似极了他们的儿女。谢承泽不由莞尔,幽幽叹了口气。 他蜷缩着,昏昏欲睡。 天灾之下等待救援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的?他曾经随同大理寺官员前往灾祸地,看到那些被拘在小小的洞里,等着被人发现的百姓。 有些侥幸活着等到了,有些被发现也早已成了尸体…… 他不会因为缺少食物饿死,却会先一步因为缺水而死,那时候他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吧!谢承泽弯了弯唇角,睁眼也是黑乎乎的一片,也许闭上眼睛就不会饿了。 一切各随天命。 不过不管生与死,和修他们一定不会让他留在这洞口里,没准死后逢年过节还会为他上柱香…… …… 骤然出现在视野中的亮光有些刺眼,谢承泽睁开眼看着出现在洞口的将士,愣住了。 “谢大人,快出来吧!”搬动毁去的房舍救人的将士说道。 谢承泽:“……”这还不到一日的工夫呢!他就获救了? 还在发呆中的谢承泽被将士拉了出来,站在废墟之上看着从废墟中被救出来的百姓。 “镇南王封地不富裕,”指挥救人的将士指着废墟之下不断被扒拉出来的百姓,说道,“不过穷也有穷的好。” 屋舍低矮破旧,没有那些雕栏玉砌加诸于其上,人也不会被深埋,地下河道干涸,洪水冲入镇南王封地被分流走了大半,倒也阴差阳错的成了一件好事。 那些死后的事看来是暂时不用考虑了,他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好活,也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不过,在此之前……谢承泽转向救人的将士,问道:“你们可见过真真公主了?” 既然天灾之下万物平等,真真公主也在万物之列,况且她的身体状况远胜于常人,想来也应该活着吧! 没想到他这话一出,正在指挥救人的几个将士神情便怔住了,顿了片刻之后,为首那个将士轻咳了一声,抬手一指指向废墟之下镇南王封地最高处的城门,道:“公主……已经死了。” 谢承泽顺着他的指向抬眼望了过去,在看到竖在城门最高处高旗上的黑乎乎已成了焦炭的身影时不由一愣。 知晓他天灾之下应是瞬间便被埋入了废墟之中,并未看到过程,将士将目击了那一切的百姓所说的话说了一遍。 “地动山洪来的突然,谢大人你们来不及逃跑瞬间被埋入废墟之中,可真真公主身手厉害,她逃了。”将士解释道,“真真公主十分厉害,据目击的百姓所言,山洪涌来,她跑的不慢,整个人向整个镇南王封地的最高处奔去,一个翻身便登上了城门之上。城门地基牢固,并没有被地动所毁,真真公主就站在城门之上松了口气,而后仰天大笑……” 说到这里,将士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起来总觉得真真公主似个话本子里的反派一般。 “笑了没两声,一道惊雷闪过,真真公主的笑声一下子便消失了……”将士说道。 山洪与大雨惊雷交聚,真真公主躲过了地动却没留意天上的雷火。 “有工匠出身的百姓道插在城门上的那铁旗杆子引雷,真真公主靠着旗杆子,当时其他屋舍都被地动所毁,她所处之处最高,整个人被劈也不奇怪了。”将士道。 他们并非匠人出身,不懂这些所谓的原理,不过那些讲究的屋舍建筑之上似乎确实有这么个东西。 是以,对工匠的解释也并非理解不了。 事情的经过远比他说的要复杂的多,真真公主在雷火之下瞬间丧命,丧命之时,她的笑声还在,可将当时见到这一幕的百姓吓坏了。 居然……就这么死了?谢承泽松了口气,淡淡道:“果真是因果循环。” 视他人为蝼蚁总有自己被视作蝼蚁之时。 “谢大人,张天师同我们打过招呼了,朝廷派官员前来,徐大人也在其中。”将士似乎对他的交情网还挺清楚的,笑着说道,“张天师原本也要来的,只是下个月初一要娶妻,是以来不及过来了。” 娶妻?谢承泽怔了一怔,问将士:“张天师娶的可是大理寺的……” “是乔大人!”将士笑着说道,“听说那位乔大人也是个奇女子,不止生的好看,查案断案的本事也是一流,是陛下亲赐的婚,都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谢承泽垂下眼睑,顿了片刻之后,忽地弯起唇角,笑了:“不错,天造地设的一对,天作之合!” “对,天作之合!”将士用力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而后乐呵呵的说道,“那话本子我也看了,里头的张女官和乔天师是一对的,如今真人也成亲了,那种感觉当真是啧啧啧……” 谢承泽笑着应了一声“是”。 将士还想继续说话,身旁一个兵士忽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比了个口型——徐十小姐。 将士这才恍然记起写张女官和乔天师那本话本子的是徐十小姐,而徐十小姐则曾是眼前这位谢大人的未婚妻。 一对走到了一起,一对却阴阳相隔。 发觉自己说错话的将士神情一怔,连忙想要道歉,却见面前的谢承泽笑着朝他摇了摇头,道:“无碍了。” 与阿缘相知的那个人也不是他。 听他道“无碍了”之后,将士这才松了口气,而后笑着说道:“谢大人待与徐大人会合之后赶回去说不准还来得及讨杯喜酒喝喝!” 谢承泽只是笑了笑,淡淡的看着一片废墟的镇南王封地,道:“我还是同你们一起重建封地吧!” 他生来阴差阳错没有在这片属于他的封地上生活多久,如今也想担一担镇南王一脉的责任。 只是这个想法并没有实现的机会,徐和修是手执圣旨而来的。 “有什么事不能实说?非要自己一个人以身犯险?”徐和修红着眼睛看着他道。 谢承泽苦笑了一声,摇头道:“这是我的责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徐和修扬了扬手里的圣旨,没有按照流程默读圣旨,而是开口直道,“陛下让你回京!” 谢承泽有些惊讶,徐和修摇了摇头,道:“十妹妹喜欢的那个不是你,这一点乔大人已经同我说了。我二人快些走,指不定还能赶上解之的喜酒喝!” “离下个月初一只剩五天了,你便是用飞的也来不及。”谢承泽想也不想便戳破了他的幻想。 “那就之后再让解之补上便是了。”徐和修说着,催促他,“赶紧走赶紧走!” 徐和修似乎知晓陛下让他急急回京的缘由,可是不管他怎么套话,素日里话一套就来的徐和修这一次却是出乎意料的口风紧,不管如何就是不肯说,只是让他赶紧回京。 逼到最急的时候,徐和修也只是急的跺了跺脚,道:“临走时乔大人叮嘱我一定要快些将你带回京,莫让旁人占了先机!” 旁人?先机?谢承泽更糊涂了,徐和修也不肯多言,只是催促着他快些回京。 即便一路不停紧赶慢赶,这一路也足足走了十天,承泽和乔大人已经成亲了。 他们没赶上两人成亲时的情形,不过自进了长安便听路旁的百姓在说着那一日十里红妆,长安城百姓尽数围观的情形。 “我倒是头一回知晓咱们阴阳司的天师居然长的那般好看!” “还有乔大人居然长的那般美!”一旁也有人惊呼道。 比起内里,多数人第一眼看到的也只有外表,这两人内里登不登对他们不知道,不过外表却是极登对的。 两人一路急行,到了宫门前才走下马车便看到不远处宫门前已经有一辆马车等候着了。 “是解之的马车!”徐和修见状一喜,忙道。 说话间马车里的人似乎听到了他二人的动静,车帘被掀开,两人自马车上走了下来。 其实满打满算,离他去而复返还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可看着面前这两个人,徐和修还是有种这两人“似乎变了”的感觉在里头。 解之还是那副阴阳司天师的打扮,女孩子将头发挽了起来,一副妇人的打扮,仿佛二十多天不见一下子成熟了不少,也多了几分莫名的韵味。 看着两人眉眼间不自觉的笑意,徐和修幽幽叹了口气,叹道:“人成亲之后似乎特别喜欢傻笑,我爹娘就是这样。” 也不知道他往后会不会也是如此。 谢承泽看着携手而来的两人,目光闪了闪,有些怅然,不过随即便释然了。 如此也好,有些事从来只有他一个人知晓也只他一个人有印象。 “解之,乔大人。”谢承泽朝他二人点了点头,说道。 “待你出宫再请你吃酒!”张解对谢承泽说道,“眼下什么都不要说了,快随我们进宫去!” 还是这样匆匆催促他进宫,谢承泽不解,不过对面前两人,他深信不疑,也未多留,点了点头便抬脚跟上了他们。 也不知此番陛下如此匆匆召见他是为了什么。 《天作不合》正文 番外二 三年 陛下似乎已经从那场重病中恢复了过来,近些时日脸上的气色很是不错。不止气色很是不错,大病一场过后的陛下比起曾经显然柔和了不少,不管是对人还是对己都是如此。 “朕看开了。”听到裴相爷等人的感慨,陛下并未生气,反而坦然道,“朕自诩比普通人要聪明一些,可要做个千古一帝终究是欠缺了些。所以,朕之前一直很努力。” 她想做一个好皇帝,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都是如此。 “朕会尽力而为,不过也不会再将自己逼得那般紧了。”女帝感慨着说道,“不过政事之上,朕确实需要有人来替朕分担,储君之事也该立了。” 陛下肯立储自然是一件好事,可想到被关起来的大殿下,众臣脸色微变。 若是储君是这么个小子那还不如没有呢! “说起这件事,关于安儿那孩子,朕有些话要说。”女帝说着,开口道,“你们下去将安儿带来。” …… “不是!她不是我娘,她不是!”身上依旧穿着华袍,哪怕是被关起来,其用之上始终没有受到任何苛待的孩子此时正在殿中歇斯底里的嚷着,他奋力的踢踹着正中畏畏缩缩的宫妇,嚷道,“你是哪里来的骗子,这是在欺君,我娘是陛下!” 妇人目中含泪,看着孩子与自己那张相似的脸,有些害怕,只是对上最上头神情平静的陛下,她终是开口,涩声道:“殿……安儿,你是我的孩子!” 这句话一出,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异色。 妇人的脸委实与大殿下长的太相似了,明眼人一看便知哪一对才是真正的母子。 “你自幼身体不佳是因为随了你母亲。”座上的天子开口,说起这些任何一个天子遇到皆会愤怒不已的话时却是无比的平静,“你父亲是民间替朕选来的人,那时候,朕急需一个孩子!” 这些过往按理说是惊世骇俗的,原来所谓的陛下唯一子嗣居然是一个假的皇室血脉,而这一切,天子居然都知晓。 “你父亲设计了朕,朕比你母亲要晚上一些有孕。” “那时候朕便已经知晓你父亲和你母亲以及你的存在了。” 这皇城之内发生的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天子的耳目?她自己于男女感情之上看的极淡,可一个被民间选上来的男宠居然如此胆大还是让她所不能忍的,不过在生产前她并未声张。 “朕确实生下了一个男胎,可朕的儿子只活了不到两个时辰。”陛下平静的说道,“朕看着你父亲及你母亲见此动了歹念,买通了接生的医女调换了朕的孩子。” 刚出生的孩子确实难以辨认出哪个是哪个来,可或许是母子连心,只看了一眼,她便知道襁褓里那个会哭会动的孩子并非她已经死去的孩子,没有所谓的奇迹,只是一个不知从哪里被人抱来意图混淆皇室血脉的孩子。 “朕大怒,当即便将你父亲以及那个调换皇室血脉的医女处死了,至于你母亲,念及调换时她并不知情便暂且没有处理。” 天子也有很多身不由己。 大天师略懂医理,看出她难以再有孕。又思及当时长安城中各宗室争权繁杂,两人便做了一件事。 “朕将计就计,便将你当成了朕的亲子。”陛下说道。 果不其然,这一举倒是让陛下借机看清了不少隐藏面目的宗室中人。 “你的体质若非无数下了血本的补药、无数太医署大夫的心血以及原家那女孩子的相救,你根本活不久。”陛下看着大殿下,眼神平静而冷漠,“这么些年来,你在吃用之上亦是锦衣玉食,朕也不曾让外界的人真正伤害到你。” “朕不欠你,反倒是你,若非有朕此时早已不在了。”陛下冷冷的看着大殿中的孩子,说道,“如今……你便跟随你母亲回去吧!” 大殿下哦不,是那个叫安儿的孩子面色惶惶如纸,对上前来的妇人以及走过来的禁军护卫们疯狂的踢踹了起来。 “我不要,我不要她做我母亲,我要陛下……” 国之大事自然不是玩笑,莫说这孩子与陛下无关,甚至他的存在还是其父有辱天子的证据,便是他当真是陛下所出,国之大事也不是一个孩子“要不要”就能解决的事。 所以,闹了如此大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之后,大殿下也因为要留下血脉被喂了药成了这么一个外表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怪物。 可事实上,他自一开始便并不是陛下之子,这储君之位也从来与他无关! 吵吵嚷嚷的孩子被禁军护卫带了下去,既然陛下亲口所言大殿下,哦不,是那个叫安儿的孩子非自己所出,那么作为一个普通的孩子,他该跟随其母出宫了,连带那些疑似有孕的女子一起出宫。 想到不久前陛下昏迷时这孩子言之凿凿“他的血脉是大楚之主”的言论,众人只觉得有些讽刺。 这些事自有下面的人去办。 陛下道明了大殿下出身的原委便挥退了裴相爷等人,请他们暂且离开大殿,而后转身问身旁的马女官:“人来了么?” 马女官点了点头,道:“谢大人同秀王世子已经到了。” 陛下仁慈,随着那幕后黑手之死,真相浮出水面,秀王世子并不无辜,不过陛下却道:“当年永昌帝能为贤能选中明昌帝,不计较得失,朕自然也能。” 当然,愿意给秀王世子一个机会除却这位秀王世子确实有几分本事之外也同他及时放手倒戈有关。 原本可能闹大的兵变就这般兵不血刃的结束了。 “朕拟立储,储君将在你二人之间产生。”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二人,陛下淡淡的开口了:“你们皆是李氏族人,李承泽乃是太宗陛下亲弟一脉,秀王则是李氏秀王一脉。朕择贤选能,一切只看其能,不看其他。” 这话隐隐含有几分敲打的意思,显然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陛下并不想看到。 比起秀王望来的略带敌意的眼神,谢承泽,哦不,是李承泽神情有些茫然。 这就是解之和乔大人他们催促自己回京的理由? 天子之位啊!他此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位子会同他有关。 “三年之内,朕会选中一个真正为大楚为百姓做事的储君!”陛下说道。 …… 新赐的镇南王府是曾经的淮王府,因着淮王世子牵连进了谋害陛下一事,淮王一脉受到牵连,尽数入了刑部,等待秋后处斩。 “马女官。”正在批阅奏折的天子突然唤了她一声,身后奉茶的马女官连忙应了一声,走了过来。 “你觉得三年之后秀王与谢,哦不,是李承泽哪个能拿到朕手里的储君之位?”冷不防天子居然问出了这句话,马女官听的一愣,不过随即明白过来天子是在提点自己,神情顿时一动,忙道,“臣……” 可还不待她开口说完,天子便开口说了起来:“这两人之间,朕其实一开始就已经有所属意了。你猜猜看是哪个?” 马女官闻言愣了一愣,片刻之后,神情古怪的开口问陛下:“难道……是谢,哦不,李承泽?” 这话一出,天子便笑了:“你何以这般以为?” 马女官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开口回道:“臣不知道,不过眼见乔大人他们那般着急将李承泽叫回来,便想着应是如此了。” 她想不到这些,不过却知道乔大人他们一定能猜到,若非李承泽赢面更大,决计不会让李承泽赶回京城的。 “不懂却能观察聪明人的举动也不错。”陛下闻言倒是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转而淡淡道,“总比那等自以为聪明的要好不少。” “你来替朕拟旨,朕虽是将薛女官遣出宫去了,可这么些年,她随朕左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想了想,正巧崔家当年那位九子如今也不曾成婚,这二人青梅竹马,倒是十分般配,便将薛女官赐去崔家好了。”陛下说道。 这真是好一番“用心良苦”,以崔九的态度来看他显然对薛女官没什么感情,若说崔九对她无感情,反应只是冷淡的话,那先前薛女官弄巧成拙一事,如今崔家的崔司空为此放了不少权利,指不定还要怪罪到她头上。 这嫁过去哪是“得偿所愿”的?分明是相看两厌、互相折磨的吧! 不过听闻当年薛老太爷做了天大的错事,本是诛九族的大罪,是陛下仁慈,保下了薛家,还将薛女官提了御前女官,如此恩德不思回报,反而将消息泄露给崔老太爷,陛下怎能忍得了? 马女官心中一动:难怪自她被提到了陛下跟前顶替了薛女官之后乔大人和张天师便没有再来寻过她了,原来是早已看明白了,这才刻意避着她。 “臣明白。”马女官恍然回过神来,对陛下郑重的说道,这一句话似是在回应先前的事又似是承诺。 陛下点了点头,笑了笑,转而又道:“若是朕先前不敲打李承泽与秀王世子,不靠贤能本事,此前从未想过这个位子,所有的经营也只有张解、谢承泽的李承泽怎么斗得过秀王世子?” 所以那一句看似不偏不倚的敲打,实则已是偏帮了。 “他先前在大理寺任职,能力如何我也看在眼里。”陛下淡淡的说道,“论贤能治国手段他远胜秀王世子。唯一的麻烦,就是他同谢家的关系。” 感情这种事不是把姓氏从谢改成李就能剥离开来的。 谢家对他有大恩,此前从未对不起谢承泽。 如此一个深受谢家大恩的帝王在位必然不会对世族进行清算。 陛下幽幽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 皇权与这些被放任发展成庞然大物的世族门阀注定是相左的,这与谁对谁错、谁好谁坏无关,只与立场有关。 “朕当年登基时初生牛犊不怕虎,位子没坐稳,什么都未握在手里就曾经想去收拾世族,结果被教训了一顿!”陛下朝马女官眨了眨眼,轻哂,“那时候,朕才知晓现在还不是时候。” 世族如今人才辈出,还不到时候,她要等,这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到的事,而是经过几代帝王贤政,皇权足够壮大,又抓住了世族由盛转衰的机会才有办法解决的事。 这是一个需要缓慢等待与蛰伏的过程。 “罢了,其实不必想那么多了!”陛下感慨了一声,叹道,“感情再好,一旦坐上这个位置,都会身不由己。” “谢家对他有大恩救他出苦海,又养育了他十多年,才成就了如今的谢,哦不,是李承泽,说起来,朕还要感谢谢家的帮忙!”陛下放下手里批阅的奏折,起身绕过桌案,向殿外走去,“可朕给了他,给了世代镇南王一脉一个问鼎天下,登上大宝的机会,朕给他的恩情比起谢家也混不多让。” 两方大恩仿佛将人架在火上炙烤一般。 “这就是天子,天子从来不是随心所欲的。”陛下随同马女官跨出了殿门,“随心所欲的,是昏君,要遗臭万年的!” 马女官知晓这是陛下在提点自己,认真的听着。 临近盛夏,天气有些炎热。 马女官跟在陛下身后,眼见陛下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宫道之上,一男一女两道背影携手即将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两人身姿相貌皆是十分出色,即便是背影,走在路上也与身旁大多数人有些格格不入。更何况两人身上那特别的官袍很容易便让人认出了消失在视野尽头的那一对男女。 张天师和乔大人。 想来这二位是方才送李承泽进宫定下三年之约的。 “朕这一辈子也没什么遗憾,对得起李氏君宗,也对得起大楚百姓。”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陛下忽然感慨了起来,“若说遗憾,大抵便是没有遇到过如这样的一个与自己相识相知、旗鼓相当之人吧!” 当然,这遗憾也不过浅浅而已,她有大楚江山,是天下万民之主。 天子嘛!高处不胜寒,哪能事事顺意? 《天作不合》正文 番外三 缘分 柳枝在脸上划过,毛茸茸的痒得很,谢承泽睁开了眼睛。 徐和修拿着一支柳枝,正睁着眼睛好奇的向这边望来:“承泽,你昨晚没睡好吗?” 看着这张一夕之间骤然变得年轻的脸,谢承泽怔住了。 昨晚他批奏折批的很晚,便和衣在御书房的软塌上睡着了。 三年之约,他赢了。 事实上,只要他不是太废,在陛下明里暗里的偏帮之下,不赢那才怪了。 三年之间,秀王世子在长安的钉子被拔除殆尽,那是随着三年的争夺渐渐浮出水面的钉子,扫清一切障碍之后,他被立为储君,为储七年后登上帝位。 前人的努力,他自然不敢辜负。天下太平,海清河晏,就连大理寺里也有十天半月不曾有什么案子了。 百姓安居乐业,大楚盛世在望。 可坐在天子位上的人却一日都不敢懈怠,总要有人提前谋划和准备些什么的,而他就是那个需要提前负重前行的人。 退位后的女帝居住于宫中,日常养些花草和猫儿狗儿,日子清闲了不少,不过即便女帝退位了,他却仍然十分尊重女帝的看法。 女帝对几乎所有事的反应都是“你看着办便好”却唯有一件事上颇为坚持。 “女子的地位不可回到从前,”女帝淡淡的开口道,“我给大理寺那位乔大人赐了一柄金秤。” 有能力是一回事,女子地位的推崇需要表率,民间几千年来的传统要废除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在位时尚有“女帝”这块牌子在,她退位之后呢? 谢承泽了然,道:”乔大人若有那个能力,朕绝不会刻意避开她!” 刻意避开?不错!就是刻意避开。 “你不是喜欢她,只是欣赏她和怀念过去。”女帝旁观者清,看得分明。 谢承泽心里也清楚,只是终究面对她时下意识的避开,不想与她私下多作接触。 “你这样于她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的不公?”对此,女帝开口淡淡的说了起来,她瞥向谢承泽,道,“身为天子,有太多身不由己,你再不选人,底下那些老头子就要管上来了。”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是想与不想,而是不得不为,她当年也不想让民间挑人,可到最后也还是妥协了。 谢承泽沉默了一刻,应了一声“是”。 回去之后批奏折一直批到子时才惶惶睡去,待一睁眼,看到了不过才弱冠之龄的徐和修时,他整个人瞬间懵了。 “还愣着干什么?该走了啊!”徐和修叫醒了他,扔了手里的柳枝,道,“明日就到金陵城了,待到找到了孙公,我等还要将孙公带回去见大殿下呢!” 孙公?大殿下? 谢承泽看着徐和修那张年轻了十多岁的脸,此时已本能的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正诧异间听有人喊了一声“承泽”、“和修”便见一身素衣相面先生打扮的张解回来了。 脑海里突然多出了一些记忆,与他曾经的过往有了些许出入。 他、和修和承泽三人奉命来金陵寻找有药王之称的孙公回去给大殿下治病,想到“大殿下”,谢承泽便觉得有些啼笑皆非:那可不是陛下的孩子。 不过此事眼下知晓的可不多。 前两日张解先行一步去金陵探探虚实,便做了个江湖相面先生的打扮先去金陵了。 今日张解似是打探完回来了,回来的不止他一个,有一个昏迷中穿着古怪衣裳的姑娘,还有一对惊惶不安的主仆。 看到那对惊惶不安的主仆,谢承泽便怔住了。 这不是乔大人和她身边的小丫鬟红豆吗? 难道即便是回到过去,重来一遍,她同解之还是那样绕不开的缘分? 正诧异间,便见解之将那穿着古怪衣裳的姑娘抱下了马车,而后径自抱到屋中,让人请大夫去了。 这般当着众人面的亲昵举动看得人目瞪口呆,一旁那对惊惶不安的主仆见状更是忍不住喃喃:“男女授受不清,你……” “没关系,我会负责的。”张解朝主仆二人笑了笑,神情淡淡的。 这反应于徐和修而言除了些微的错愕之后,倒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谢承泽却被这一幕惊呆了,他知晓将来的事,知晓眼前这个惊慌失措名唤乔苒的女孩子往后将会同解之在一起,他们会相识相知,会成亲,会白头偕老,还会生一对很可爱很聪慧的儿女。 可如今这两个人之间的反应却客气而疏离,这还是他印象中感情甚笃的解之和乔大人么? 谢承泽心头一涩,看向那对开口的主仆。 小丫鬟红豆还是印象中咋咋呼呼的样子,倒是面前这将来的乔大人,眼神惶恐不安,与他印象中沉着冷静的乔大人混不似一个人一般。 那厢的徐和修已经匆忙跟着解之进去了,无人搭理的女孩子更为慌张。 谢承泽顿了顿,走了过去。 女孩子抬眼,慌张不安的眼神如小鹿一般撞入了他的眼中。 “你……你……”她甚少见人,一时见到外人,下意识的便有些紧张和不安。 “无妨,慢慢说。”谢承泽笑了笑,说道。 他的笑容仿佛驱散了她些许不安,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气,渐渐冷静了下来,顿了片刻之后,她开口道:“我……小女名唤乔苒,姨母出事了,我……我被赶出来了,路上遇到了这个姑娘,她见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先带着我们离开了庄子,准备去姨母安排的玄真观小住,途中马车打滑,她落了水,幸得那位算命先生相救……”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谢承泽听罢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子正想继续开口,那女孩子却忽地自顾自的笑了:“我……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碰到与我同名同姓的呢,她也叫乔苒,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缘分?” 这话一出,谢承泽便愣住了,脑海中不少画面如走马观花一般闪过:两个乔苒……解之的反应……原来如此! 困了他一世的结此时骤然解开,看着眼前单纯不知事的女孩子,谢承泽突地想笑:难怪那个曾经的乔大人这般聪明,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所以他年幼相识的那个女孩子从来不是同解之相识相知的那个乔大人,而是面前这个? “是缘分。”谢承泽深深的看着面前单纯惶惶不安的女孩子,笑道。 是隔了一世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