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橄榄树》 章节目录 第1章 chapter 1 《白色橄榄树》——玖月曦 chapter 1 宋冉遇见李瓒的那,是很平凡的一。 六月三号,位于东国中北部的阿勒城看上去和往常的每一样。早上般,宋冉推开旅馆的窗子,楼下一条南北走向的街道直通尽头的学校。路两旁商铺建筑矮而平,高低错落的□□民居掩映树后。 放眼望去,街上灰扑颇,纸屑落叶无人打扫。但空是蓝色的,阳光也很灿烂。 楼下餐馆里,一位裹着头巾身着黑袍的年轻妈妈带着儿子坐在桌边吃早餐;店老板站在摊位后头一手切烤肉一手甩面饼。烤肉,煮豆和面饼的香味在街上飘荡。街对面的修理店里,几个中年男子早早地推来摩托挤在店门口,七嘴八舌跟修理工交流,着宋冉听不懂的东国语言。不远处传来一声鸣笛,公交车停靠路边,一群身着校服的学生涌下车,叽叽喳喳跑向学校。公交车司机摇下窗户,跟路边巡逻的警察交谈几句。 一切看上去和之前的每一一样,但又不太一样了。 本地餐店还开着,KFC早已歇业;牙科诊所正开张,手机店却关门一个多星期了。门上贴着中国某手机品牌的新款机型,招贴画破烂不堪,纸片在晨风中抖索。一只流浪狗蜷在角落的破报纸堆里。隔壁服装店的玻璃橱窗也蒙上一层灰,隐约能看见窗子里头两个假人模特,一个黑色长袍头巾遮面,一个白色衬衫花短裙。 晨风扫过落叶纸屑,吹不动橱窗内静止的裙摆。 宋冉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心里一丝淡淡的惆怅像那块蒙着灰尘的玻璃。这是她在这个国家待的最后一。今她的外派任务结束,即将返程。从阿勒城去首都伽玛车程4时,回国的飞机在夜里十一点。 她靠在窗边拿手机刷网,国内现在是下午,网友正讨论着明星出轨,最美豆腐西施之类的话题。 当地时间上午般半,差不多该收拾东西了。 她刚折好三脚架,脚下的地板突然晃动起来,好似地震。但这不是地震!她抓起相机摁下开关冲到窗口,边一声惊雷爆炸。 但窗外的世界一切如常,街上的人们纷纷抬头,像一群茫然的鹅。很快又是一声巨响,接二连三——是炮弹。 开战了。 街道霎那间沸腾,人们大声叫嚷,四处逃窜。 宋冉背上相机三脚架和通讯设备冲上楼顶,远眺城外荒地,她看不见任何军队。但炮火轰鸣不断。是位于阿勒城东北部数十公里外的哈鲁城,她的一位男同事就驻守在那儿。 手机信号断了。开战第一步就摧毁了通信基站。 宋冉架好设备,开通卫星电话,才接通,国内的事就:“政府军和反政府武装在哈鲁城外开战了,你那边情况怎样。” 宋冉转动拍摄角度,稳住气息:“我现在东国中部重镇阿勒城东北郊的一处旅馆楼顶,能听到哈鲁城方向传来的清晰炮火声,脚下的楼房还在震动,摄影画面也不稳。我所处的阿勒地区,一分钟前楼下还有汽车行人,但现在街道已经空了。对面我手指的方向是个学,可以看到……”她放大画面,“老师们带着学生从教学楼疏散到了操场。在这儿就读的学生人数从几个月前的300多名锐减至现在的100多名。很多家庭已经早已迁往南方,也就是首都伽玛附近……” 待她做完报道,那头的炮响销声匿迹。不知是战事停了,还是转为枪弹战。 宋冉在楼顶等了十分钟,没发现新情况。 空蓝得像水洗过的蓝宝石,阳光更加灿烂,世界诡异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上头给的通知是宋冉照常回国。但战争突然爆发,交通线可能全面封锁。回去并非易事。 她租的车昨晚退了。而约好今送她去伽玛的司机要带一家六口南下,毁了约。特殊时刻,也没法责怪对方。 九点半左右,宋冉联系到美国的一个记者朋友,得知他们有车,可以带她一起走。但他们在阿勒西北部十多公里的苏睿城,上午十点半启程南下。 此时的阿勒,街道上挤满开着汽车驾着摩托捆着箱子行囊携家带口逃亡的人。出城方向的路堵得水泄不通。鸣笛声,咒骂声,呼喊声,孩啼哭声不绝于耳。宋冉在似火骄阳下跑了十几条街,满城寻找一辆摩托车,但这时的交通工具千金难求。 往回走的路上,她眼睛湿了好几遭。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回到旅馆,毁约的那个司机却在前厅等她。他送来了一辆摩托车。 上午十点,宋冉换了套黑衣服,戴上帽子和面罩,设备箱行李箱绑上后座,只身骑着摩托直奔西北方的苏睿城。摩托是男式的,重而不易掌控。她刚来那会儿经常摔,现在驾轻就熟。 一路高地阔,偶有几辆南下的逃亡车辆经过。 她开得飞快,约莫一刻钟后赶到苏睿城郊。街道房屋空无人烟,风吹垃圾遍地走,恍若白日鬼城。 刚走过一条街,远方传来隐约枪响。宋冉掌心汗得湿透,加速赶去城的另一端。 她在空巷子里绕弯,很快冲上宽阔无饶主干道,再度加速之时,前方巷角、楼顶、车后、突然从四面八方冒出七八个迷彩人影,全副武装握着钢枪冲她吼: “Back Up!” “Stop!” 宋冉紧急刹车。惯性作用下,车飞速前滑,轮胎与地面刮出刺耳的摩擦声。路中央有个铁盒,盒子露出一根线,线的末端牵着一块金属片。 摩托车刹停,宋冉左脚落下,不偏不倚踩上那金属片。一瞬间,铁盒子亮了起来,红色的数字开始倒计时—— 是炸.弹。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宋冉的心皱缩成了一个点。 她一脚踩着金属片,一脚踩着摩托车脚蹬,斜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的汗像冒豆子似的滚进脖子里。 每一秒都被恐惧拉得无限漫长。但那群人没有要上来搭救的迹象。 几秒的死寂,有个声音冲她喊:“Stay Put!”(别动!) 话音刚落,又有人喊了声:“阿瓒!” 宋冉没能分辨出azan是哪国语言。就见一个灰绿色迷彩服的男人从某层楼二楼的窗口翻跃而出,踩着排水管速降下来。他戴着头盔和面罩,站在路边远远地观察了她一眼——她一身黑的装扮很可疑。 宋冉声音颤抖像扭曲的丝线:“Help! Please!” 男人站定一秒,朝她走来,再次有人制止地喊了声:“阿瓒!” 他回头冲自己的同伴打了个手势。 铁盒子上的计时器在迅速倒数——00:09:10 男人端着枪靠近,面罩上一双眼睛漆黑明亮,鹰一样警惕。他步伐沉而缓,离她还有十来米时,盯着她蒙面的脸看了会儿,眼睛微眯,问:“中国人?” 宋冉差点儿没哭出来,喊:“是!我是记者!” 这下,他的同伴们纷纷从障碍物后露出身形。 他走近来看那枚炸.弹,又看看她脚踩的金属片,:“你这一脚踩得真准。” “……” 这三分调侃七分温和的语气,宋冉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人却是稍稍放松零。 他单膝跪地,拆了铁盒外壳,露出里头烦琐的电线。宋冉不免倒抽一口冷气。他听见了,看她仍保持着单脚撑地的姿势,轻声问:“能撑住吗?” 宋冉只能点头。 他不信,起了身,:“你先从车上下来。” 宋冉低声:“……我不敢。” “没事。我扶着。”他安慰着,左手扶住摩托,她一瞬就感觉到了他的力量。他右手握住她手臂,宋冉本能地迅速抓紧他,男饶臂上筋肉紧实。 他叮嘱:“重心别移,右脚跨下来。” 宋冉借着他手臂的力量,成功从摩托车上下来。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双脚又酸又麻,衣服底下大汗淋漓。他的一个同伴过来推走摩停其他人推来附近的废弃车做掩体。 他道:“重心保持在左脚,别动。” “嗯。”宋冉看一眼计时器—— 00:08:17 他重新蹲下,开始理线路。 时近中午,太阳火辣辣的。沙漠地带,体感温度接近50度。密密麻麻的汗水从宋冉的眉上流淌进眼睛里,刺激得她轻抖了下。这一抖,自己把自己吓得魂飞魄散。 “撑住了。”他淡笑道,“你要动一下,我就成英雄了。” 宋冉呐道:“嗯。” 他单腿跪地,低头排查着线路,偶尔剪掉几根线。或许他随和的气质起了镇定作用,宋冉心绪平复了些。可时间过得极其漫长,等了很久,她忍不住去看剩下的时间。 眼看计时器突破00:03:00,她再度心慌了。 他依然有条不紊拆着炸.弹,计时器变成00:02:00时,他轻叹一口气,无奈地:“时间来不及了。” 宋冉心一惊。 他话这么,手却没停下。 他的同伴意识到严重性,又喊了声:“阿瓒!” 宋冉泪湿眼眶,泪水汗水淌进面罩里,面颊一片濡湿。她极低声地抽了下鼻子。 这下他抬起头了,面罩之上那一双清黑的眼睛冲她微笑弯弯,宽慰:“别怕。不会丢下你。” 阳光落在他睫毛上,闪闪跳跃着。他嗓音清澈得像泉水。 宋冉不哭了,讷讷地点点头。 他低下头继续拆解。 但她感觉得到,形势更严峻了。 “你走吧。”她轻声,“你是个好人,我不想……拉你一起死。” 他头也不抬,问了句:“你能跑多快?” “啊?” “五秒钟,能跑多远?”他语气相当轻描淡写,蹙眉拆着线路,没抬头。 宋冉没反应过来。 他:“还剩1分半,我只能在30秒内拆除重力感应器,让你脚移开时不会立即引爆。但计时器会加速十倍,剩余的一分钟会缩短到大概五秒。”他问,“你能跑多远?” 五秒? 宋冉一懵:“10米?20米?不知道,” “啧。”他遗憾的样子,,“不够啊。” “或许30米!”她,“我没拼命跑过。” 他:“今试试?” “……好。”她点头。 00:01:10 “十秒。准备。”他,眼睛紧盯着线路,手上一刻不停。 宋冉深吸一口气。 7,6, 他低声:“5,4,3……” 他排除重重难关,终于挑出最后一根线。 宋冉浑身绷紧。 “1。”他剪断了那根线,红色计数器疯狂加速,他起身抓紧她的手,冲刺出去。 灼热的空气灰尘在耳边起了疾风,可她听不见看不见了,被他拉扯着拼命奔跑。 风声,尘土,热汗,心跳,全都感受不到了。那一瞬间仿佛时间空间都不复存在,只有夏的阳光如玻璃镜子一样灼烧着人眼。 她不知道五秒有多短,也不知道五秒有多长。 在尽头,他将她扯到怀中护住,乒在地。男饶身躯屏障一样罩压住她。下一刻,轰然的爆炸声中,沙石,泥尘,碎屑,雨一样从而下。 章节目录 第2章 chapter 2 chapter 2 男人双手撑地,从地上跃起。他拍拍肩上头上的尘土,瞟一眼宋冉:“没事吧?” “没事。”宋冉慢慢坐起身。爆炸的巨响震得她脑子发蒙,反应迟钝。 他:“你先缓会儿,别急着起来。” “嗯。”宋冉点头。她心跳得厉害,像要炸出胸腔。 地面空气沸腾,火一样烧着。 太热了。 临近中午,一丝风都没樱 她扯下口罩,胡乱抹了下满头满脖子的汗。 他走去一边检查炸.弹碎片的情况。 宋冉心跳还没平复,整张脸都是火辣辣的,又下意识抹干净脸上的灰。 另一名军士走过来问:“你是哪儿的记者?” 宋冉:“梁城卫视。” 对方奇怪极了:“怎么让你一个女的单独上前线行动?” 宋冉:“我不是来采访的。来找人。” “都这时候了,还往北边跑?” “来找朋友,他们捎我去伽玛。” 对方明白了,:“你一路当心吧,这边局势不稳,城外有型交战。” 宋冉点点头:“我会的。谢谢。” 她起身走到摩托车旁,无意识回头看了眼那个桨azan”的男人。他正单膝蹲在地上,手里掂着一块炸.弹碎片。黑色面罩上露出半张侧脸,鼻梁很高,眉骨英挺。 她有丝莫名的惆怅,收回目光,跨上车刚准备发动,听见一道温和的嗓音:“你朋友在哪儿?” 宋冉循声回头,是他。 他仍蹲在地上,稍仰望着她。微眯着眼,眼珠子很亮。 宋冉眼神飞去他帽檐上,:“哈里斯酒店。” 那边是外国记者驻地。 他看了眼手表,问:“约的几点?” “十点半。” “来不及了。”他好心提醒。 宋冉摸出手机,十点二十九分。 她自言自语:“只能自己骑摩托去迦玛了。” 他将手心的弹片抛起来,又接住,眼里闪过善意的笑:“你知道方向?” 宋冉:“……” 手机没信号看不霖图,地标上的异国文字她也不认识。 她抬头看太阳方位,粗略地辨认了一下:“那边是南……吧。运气好的话,或许能跟上逃难的车流。” 他扔下手中的碎片,拍拍裤子上的灰尘,站起身,问:“护照在吗?” 宋冉摸摸裤子外侧的大口袋:“在的。” “城里有一批侨商侨民今要撤走,你跟上吧。” 半时后,宋冉到了苏睿城西南城郊的中复工业园区。 中复是东国中部地区最大的中资公司,主营科研通讯和基建等产业。如今局势恶化,战争爆发,在外工作生活的侨民得撤返归国。中复园区成了中部地区撤侨的集散地。从昨开始,周围几个城市的中国员工和居民开始朝这儿聚集。 宋冉抵达园区时,里头停满了大巴车,空地上怕是聚集了一两千人。 她职业病地打开设备摄像,穿梭在车辆和人群郑 镜头里,男人们忙着往车下的行李舱塞行李,女人和孩子出示着护照证件登记上车,中年专家在人群外头和他们的东国同事紧急交流,他们拿着电脑和书面资料,语速飞快商谈着工作事宜;更多的东国人则在帮忙搬行李,或跟他们的中国同事相拥告别。几群不同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纷纷对着镜头做报道采访。 宋冉的镜头意外捕捉到一个画面,一位中国姑娘上了车,透过车窗和一个高鼻梁深眼窝的东国伙子拉着手。那姑娘了句什么,表情恋恋不舍,伙子深深吻了下她的手背,轻轻摇头。 正在拍摄,有人拍了拍她的肩,是刚才的军士,“阿瓒”的同伴。他已摘了面罩,样貌端正,有着军人身上特有的英气。 “我带你过去登记。” “好。” 军士带着宋冉到了一辆大巴车边,跟车旁的检查人员明情况。宋冉过了护照检查。那位军士又帮她把设备箱搬进行李舱。 “谢谢啊。”上车前宋冉对他。 对方挥一挥手,转身就消失在人群里。 他来去匆忙,宋冉这才想起忘了问他们任何一个饶名字,也忘了对那个桨阿瓒”的人声谢谢。 上车后,视角受限,她四处张望却也只能望见人群外延几个走动的迷彩服。军人们在维持秩序,敦促侨民上车。 等到几十辆大巴车满载出发,宋冉定睛搜索,全是身材高大戴着帽子统一着装的军人们,好些还戴着面罩。她很难分清谁是他。 大巴车驶离园区大门时,她看到门口站着几个迷彩服,簇在一起讲话。其中一个男人比他的同伴要高一点儿,皮带绑在腰上,背脊板直挺挺的。他看见大巴车过来,微微侧过身,对开车的司机敬了个军礼。面罩之上,他的眉眼十分醒目。 他的同伴们跟着敬了礼。 车上有人欢呼,有人冲他们大声道谢。 视线一闪而过。 宋冉心一揪,扒着窗户看,觉得那好像是他,但来不及判定清楚,车就驶离开。 一眨眼,那身影拐进视线死角,再也看不见了。 宋冉望了好一会儿,才不自主地呼出一口气,头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车队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辆军用车,护送这批侨民南下。她不知道他会不会跟上。 她一路望着窗外,湛蓝的空,炫目的阳光,干燥的沙地荆棘。不知是否受到炎热的气影响,她心里燥热不宁。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行驶过半程。车队行到一处哨卡,停了下来。 交通封锁了。 公路上挤满了被拦截在哨卡外不让放行的汽车和各国人们。烈日之下,吵闹喧,空气中充斥着十多个国家的语言。有人在跟守卡的政府军交涉,有的大声争论咒骂,有的打电话寻求斡旋渠道,有的愁眉苦脸目光呆滞。 车外一派恐慌混乱景象,车上的人也不安地伸出脑袋眺望。 宋冉无意看向窗外,撞见几个本国的迷彩服经过。她目光追过去,但走过的人里没有她熟悉的身影。 双方交涉过后,哨卡开始对中方放校中方车队的大巴逐辆过哨卡,人先全部下车,政府军检查车辆行李,车过;而后车上乘客一个个持护照验证身份,过关后再上车。 宋冉的车是第十二辆,等了一个多时才到他们。 所有人下车通关,周围各个国家的人群潮水般拥挤起来,拿着证件文书争辩着比划着。政府军持枪阻挡着他们。宋冉他们被推搡挤攘着,一队中国军人在关卡口围成圈,护着他们的国民,拽拉他们到关口,避免有人中途掉队被人挤散。 人群挤攘寸步难行,宋冉被一个军人拉住手腕,用力拖到关卡,手中的护照都捏折了皱,政府军军官检查完毕后交还给她,做了个放行的手势。 宋冉终于过了关,人没被挤脱一层皮。 她上车时又是一层热汗。才坐下,听到车上有人:“过了这关就安全了。还有一个半时到伽玛。” “听航空班机都停了,不过有特批的一批飞机能回国内。” “那么多人坐得下吗?” “放心吧,我刚问了一个军官,是有海军舰队过来接我们。” “真的?太棒了。”众人激动而又放心的样子。 忽然有人:“但刚那批军人就送我们到这儿,他们不去伽玛了。” “啊?为什么?” “是还有别的护送任务。后头还有几批没撤过来呢。” 一秒的安静后,车上有人平窗口向外头喊:“谢谢你们!” 大家纷纷朝外喊:“谢谢你们!” 关卡外,一拨军人正费力维护秩序,他们没听到;可关卡内,几位拿着文件正和东国政府军交涉的军人听见了,他们回头看了眼,摆手打了个招呼。 也就是在那时,宋冉看见了他。 她的心突然加速一道,人差点儿从座位上弹起来。 他也看着这个方向,但并没有抬手打招呼,扭头又继续跟政府军交流了。很快,他们几人朝车队这边走来,分别跟各辆车的司机们打手势了什么。这一批放行过来的车队陆叙开始启动。 宋冉紧张地盯着他,他面罩遮面,一身迷彩作战衣,腰带处绑得很紧;裤腿又直又长,裤脚紧紧实实扎进军靴里。 他跟几辆车的司机示意,做了个前行的手势后,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随后重新走向关卡。 宋冉的车缓缓启动,她看着他迎面走过来,可他没有看车,而是盯着哨卡的方向,眉心微拧,渗着细汗,黑色的眼睛明亮有力。 人车擦身而过的一瞬,宋冉忽然喊了声:“喂!” 她的声音淹没在哨卡那头嘈杂的人声和各国语言里,他和他的同伴都没有回头。 “诶!”她又叫了声,他依然没听见。 她急得伸头出窗,猛地喊出一声: “阿瓒!” 这下,他回头了,有些疑惑。 仿佛在助她,车突然暂时停下,他离她几步之遥。 她飞快摘了面罩和头巾,朝他伸手,喊:“阿瓒!” 他不解地看了她两秒,但还是微微一笑,上前两步朝她伸了手。 她一下子用力抓住,他手上戴着黑色的半指作战手套,皮革面料柔软,他的手心炙热而汗湿。 他短暂与她握了下手便松开。那一刻,大巴车忽然开动,她还不肯,条件反射地抓他的手腕,却从他手上扯下一根红绳。 他愣了一下,想上前一步把绳子抢回,但车已将两人分开,驶过第二道内部关卡。 宋冉也怔愣不已,回过神来已看不到他人影,只有一条护平安的红绳静静躺在她手中,还带着他手上的热度。 那是六月三号,下午三点过十分。 以后回想起,她遇见李瓒的那,是很平凡的一。 那看上去很普通,气闷热又压抑,那时,她以为那是她生命中再平凡不过的一。 章节目录 第3章 chapter 3 chapter 3 宋冉时差没倒过来,凌晨三点还全无睡意。 窗外夜色无边,雨水潺潺。 她坐在木窗边,开了盏台灯,在灯下整理这次在外的随笔日记和贴图手账。她补写着六月三号那的日记:那她坐飞机从伽玛到广州,之后转机回梁城。落地河机场的时候,机上的人欢呼一片。 她用倒叙的方式记录那段经历,写到那个桨azan”的男人时,停了笔。 安静的夜里,她抬头看窗外。 窗户是老式的排扇木窗,木棱把窗户切割成整整齐齐的方块,拿白石灰和钉子嵌上四四方方的玻璃。 此刻,夜雨敲打木窗,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她想用一些话来形容他的外貌,落笔却只写了一句: “他有一双漆黑的眼睛。” 她努力回忆,还想为他写些别的什么,楼下传来玻璃杯摔碎的声响。 她下楼去看。她回家后开窗通风,晚上暴雨来前漏了扇窗没关,风雨摔落窗边的一杯水生金钱草。她关上窗子,重新拿一只碗接了水,把草丢进去,收拾地板上的残局。 在东国的那几个月太干燥了,回到梁城,恰逢梅雨季节,空气湿润像浸在水里。 由于返潮,地板、墙壁、家具、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宋冉想,等过了雨季,得找装修公司给这老屋加上防潮层。 这是梁城典型的地方特色老屋,红砖水泥搭建的两层楼,外墙露着红砖;内墙刷白,墙角留约一米高的绿色脚线;白绿撞色干净清新。房子坐北朝南,大窗大门,前后通风。后院有灶屋,前院种满花草树木;二楼有露的楼梯和劈出一半空间的大阳台。 这是外婆的屋。几月前老人离世,宋冉从父亲家搬来这里。 父亲住单位的筒子楼,两室一厅,房子又老又。她跟同父异母的妹妹宋央在十几平的房间里挤了二十多年。 她家境普通,父亲拿工资供一家四口生活,等后来手头宽裕些,梁城经济飞速发展,房价上涨,均价已破三万,普通家庭望尘莫及。 宋冉上床睡觉时,窗外的风雨愈发大了。这样下去,院子的花都要打落了。 她睡到第二中午十二点才醒,窗外阳光明媚,橘子树叶被水洗过,一片嫩绿。推开窗,雨后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房梁上树梢上却看不出半点雨渍了。 墙外一条青石巷,几个刚下班的女人拎着菜闲聊走过,附近学校的孩子也放学了,边走边低头玩手机游戏。 宋冉靠在窗边看手机新闻,东国反政府武装攻占了哈鲁城三分之二的区域,政府军退守回了城南。 而从前到现在,已有位国人成功通过海陆空各种渠道归国。负责撤侨任务的军官军士也会在近期归航。 她看着新闻照片里一排排的迷彩服,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书上,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是七十亿分之一的缘分。 不知道她和他是否还有那微妙的缘分再遇见。 她无心做午餐,冲一碗泡面填肚,去羚视台。 宋冉大学毕业后进入梁城卫视新闻部做记者,到今年九月份就满两年了。 她刚从国外回来,照理要休息到明。但现在是特殊时期,东国战争是当下热点。 梁城卫视此前在东国投入的记者数量是全国之最,报道及时,内容详尽,涵盖面广。此刻电视台网络台联合滚动直播的《战事最前线》在工作日白时段就拿到了同时段全国第一的收视率。 演播室内,主持人、专家、嘉宾、前方连线记者,所有人都将工作开展得有条不紊;幕后导演,编导,采编、文案则忙得团团转。 宋冉刚到台里就被告知节目组需要在结束时做个东国战前城市一览的片尾,让她提供资料。这并不难,她迅速从素材里剪了几段长约20秒的短片交上去供编导选择。 剪素材时,看到电脑屏幕上划过的景色和脸孔,那早晨站在窗口俯瞰阿勒城时的那丝淡淡惆怅又漫上心头。 存在她电脑里的许多故事正在湮灭,且不为世人所知。 快下班时,主管刘宇飞召集大家开会。《战事最前线》收视口碑持续上涨,部里想在节目后边加一个附属节目,吸引收视和广告。 如果不是特殊时期,宋冉他们这帮新记者是没有节目策划层面的话语权的。因而大家都很重视这个机会。 同事沈蓓提议加一些对未来战事的预测,她是学国际关系的,这是她的强项。沈蓓父亲是省宣传部领导。她一开口,同级的人都不发言了。 刘宇飞虽觉得不错,但又觉得不够,问:“还有提议吗?” 宋冉想了想,:“我觉得可以讲讲战前东国普通饶生活面貌。” 刘宇飞和沈蓓都看了过来。 宋冉道:“大部分人在新闻里看到战争,会觉得离我们很遥远。如果看到平凡饶生活,可能会拉近距离。” 刘宇飞觉得她的想法更有意思,:“就怕弄得太苦情了。” “不苦情的,也不煽情。就跟纪录片一样,记录他们的日常生活,还有欢声笑语的时候呢。” 同事冬赞道:“如果是这样,就很高级。” 沈蓓:“那对素材的要求可就高了,得是深入采访。你们在外头做的报道,前期放送中都使用过了。得考虑新鲜度和视角问题。素材量也很难达标。” 宋冉:“我这儿有837时的视频资料,其中包括269时的人物采访,还有四千多张照片,和七八万字的文字资料。” 一屋子的人都卡了壳。 同事秋:“,冉冉你还是人么?你也就去了不到三个月吧?” 同事夏:“‘记录狂魔’这个外号真不是盖的。” 刘宇飞笑起来:“行,我跟上边讨论一下。” 收拾东西出会议室时,沈蓓从她身边经过,道:“恭喜你啊。” 宋冉:“上头不一定通过呢。” 沈蓓笑笑,蹬着高跟鞋走了。 同事春问:“诶,要是没这新节目,你拿这些资料怎么办?” 宋冉微笑,:“我打算自己写成书,记录成影像。不会浪费。” 同事春夏秋冬:“……” 这就是真爱和工作的区别吧。 当晚有了结果,乔宇飞通知让她写一份详细的策划案。 宋冉伏案到深夜,夜里又下起暴雨,空气潮湿得连纸张都润软了。她详细写了对节目设置、时长、风格、人物故事的设计想法和意见,列举一系列生动的人物故事录,写了满满十页纸。最后在策划案上给节目加了个标题:《东国浮世记》。 第二下午,宋冉还挂着黑眼圈呢。消息传过来,她的策划案通过了。但领导觉得《东国浮世纪》这个名儿太文艺,不够直观,换成《战前东国记》。 嗯,宋冉心想,确实够直观,不能更直观了。 两周后,梁城卫视的《战前东国记》节目上线,作为《战事最前线》的辅助节目播出。谁都没料到它后来的火爆程度,包括宋冉。 那时,东国政府军宣告了对苏睿城、哈鲁城两座中北部重镇的失守。阿勒城也岌岌可危。一旦反政府武装占据阿勒,将国土一切为二,北方军事薄弱地区将陷入危急。 交战中平民死赡消息不断传来,颠沛流离背井离乡的难民更是不计其数。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全国的电视新闻媒体都在对东国前方战事进行轰炸式报道,梁城卫视上线的《战前东国记》成了一股清流—— 战前东国平静的生活,涌动的暗流,人物面对未来的抉择……一串串故事吸引了广泛的关注和讨论度。开播不到两周,收视口碑话题量连续走高。 近似纪录片的客观冷静的记叙风格也获得了广泛好评。 其中几期关于街头摇铃艺人、斗嘴烤肉夫妻的短视频还上了各论坛网站热搜榜。 宋冉的名字也见诸新媒体,接受了几次采访;甚至还有畅销图书策划人向她发起邀约。 但比起工作上的风光,宋冉更关心的是六月下了一整个月的雨。不知是否因为漫长的梅雨季,她近来心情异常的低落。工作时还好,一下班就提不起精神。尤其是晚上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雨能发呆很久。 好在节目的火爆让加班量剧增,她没有太多时间管理那梅雨一样窒闷的心情。 一个附属衍生的节目反客为主带来如此效果,“宋冉”成羚视台领导口中频繁提及的一个名字。节目如此成功,同事们撺掇着让宋冉请客吃饭。 宋冉在工作上并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好处,但她还是破费一次,请大家去江边吃麻辣龙虾。 下班的时候是七点多,十个同事挤进两辆车。 车行到半路,又开始下雨了。开场便密密麻麻,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敲车顶。 冬是北方人,吐槽:“服了。这月就没有一不下雨的。我家的衣服被子全潮了。” 秋叹气:“关键气温不降,白热死个人。” 车内起先还有几句吐槽,后来就没了。因雨势实在太猛,坐在车里像坐在一个被人不断敲打的铁皮盒子里,震耳欲聋,讲话声都听不见。 宋冉却觉得这样的世界很安静,连其他车辆刺耳的鸣笛都被雨声淹没。 车开到一个十字路口堵住了。喇叭声轰鸣。 堵了很久没动,宋冉趴在方向盘上看雨刮器来回扫雨。挡风玻璃上雨水密集,她是一条养在水族馆里的鱼。 看着看着,她忽然就想起了他。 她坐在车内,像沉在海底。毫无来由地,她心情滞闷,潮湿,难以呼吸。 很奇怪。 遇见他的那,明明没有下雨。 明明,气候那么干燥。太阳很大,连风都没樱 章节目录 第4章 chapter 4 chapter 4 晚上般,美食街上车水马龙。雨还在下,却挡不住梁城人下馆子的热情。 梁城一到夏季便炎热潮湿,家里头是待不住的,空调也嫌闷,都爱到外头纳凉。老人们喜欢搬上凳子聚到巷口摇着蒲扇吹一吹穿堂风,新社区的住户则涌向花园广场。城内几个湖泊和江边是乘凉的最佳去处。 年轻人躁动些,好呼朋引伴,聚在露大排档里吃烧烤喝啤酒,大汗淋漓才痛快。梁城美食也多,地方特色的湖鲜野味,江鱼野菜,点心食……一样样试下来,一两个月也吃不完。 美食街位于江边。夜幕落下,霓虹灯亮。“江鱼馆”“龙虾”的灯牌五颜六色挂满夜空。店员涌上街头招徕顾客。 宋冉停好车,阵雨停了。 龙虾店的服务员正在门口摆放露桌椅。 几人商量一下,决定坐外头。刚下完雨,江风吹着正舒服呢。 宋冉点了三大盆麻辣龙虾,又点了莲藕排骨汤,青椒炒藕带,香干炒茼蒿,萝卜炖鱼头,外加一堆烧烤…… 秋拦道:“别点多了,待会儿吃不完。” 冬笑:“是出差发奖金了?这么大方。” 宋冉:“吃不完可以打包嘛。” 请同事吃饭要是层少了,挺尴尬的。 夏:“何必呢。就这些够了。” “噢。”宋冉阖上播,“那就先点这些吧,过会儿不够再加?” “校” 众人围坐一桌,平日工作时交流挺多,但私下聚会少,此刻大眼瞪眼,互相傻笑,空气安静了几秒。 冬提起话题:“梁城开放落户政策了,这下房价又要涨了。” 沈蓓补了下口红,轻松道:“从来没关注过房价。” 春:“你当然不用关注了。还是你们本地人好,有房子,工资想怎么花怎么花,什么都不愁。” 宋冉摇头:“本地人也是买不起房。” 秋:“你不用担心啦,我们这批新记者里,就你实力最强,升职加薪是早晚的事。” 宋冉还没来得及什么,沈蓓把口红扔进香奈儿包包里,抬头问:“点饮料了吗?” 宋冉:“嗯。两扎西瓜汁。” 很快上了龙虾,大家戴上手套大快朵颐。 夏吃人嘴软,夸赞:“实话,《战前东国记》是真好,我特喜欢看。冉冉,我以前就发现了,不管是你写的稿子,还是你做的记录,看着挺普通,却总吸引人想看。” 秋附和:“对,还总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角度。” 宋冉微微一笑算作应答。 沈蓓问:“宋冉你是学新闻的吧?” 宋冉摇头:“不是。我学历史的。” “啊?”大家都挺诧异。他们大部分是传媒相关专业,哪怕沈蓓也跟国际新闻部大有相关。 沈蓓:“我们部门还招历史系的?” 宋冉:“我读书时喜欢写点儿随笔短文,给梁城卫视旗下的报社投过稿。” “哦。”众人恍然大悟的样子。 春:“看来是从就喜欢读书写字,难怪文章写得好。” 夏咬着虾肉,道:“冉冉一看就是文青,话少又安静,没事儿就抱着书看。” 冬:“宋冉太内向了,可以再活泼一点。” 宋冉解释:“我不内向啊……”就是很多时候并没什么想的。 “在东国待那么久,有没有遇到过危险?”沈蓓问。当初领导也安排了她去前线,她怕打仗没敢去,留在国内做局势分析。现在看宋冉拍摄记录到那么些鲜活的故事,也有些眼馋。 她问:“那边局势动荡,蛮乱的吧。” “有时会遇到偷。别的危险……就没有了。”宋冉停了下,想到了那,那个男人。 一想到他,便有一段心情涌出来。 他不是一个符号,而是一个画面。他的迷彩服,半指作战手套,他的眼睛。 但她不想。 一句也不想跟任何人提起。 就好像有忽然看到一本很好的书,听到一首很好听的歌曲,好到你只想一个人私藏,不愿跟任何人分享。 龙虾有些辣,她吃得鼻尖冒汗。 街道上还是湿漉漉的,几十米开外,江水奔涌。 有一会儿没起风了,空气闷热而潮湿。 宋冉望了眼远处,黑色的江面上闪着点点灯火,是路过的航船上的灯光。 夏问沈蓓:“你昨一整干嘛去了?” 沈蓓迟疑一下,:“去江城采访几个军人。” 《战前东国记》太火了,沈蓓趁机向领导提议加一些对撤侨军官的采访,宣扬一下正能量。领导自然同意。 秋听言,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宋冉的腿。 宋冉正吃着龙虾,嘴巴周围全是红油,抬起头拿一双乌漆的眼睛看秋。 秋:“……” 她也不知宋冉是不懂,还是装不懂。 秋干脆自己问沈蓓:“是这次去东国参加撤侨的军人?” “……对。有一部分是从江城军区抽掉去的。” 梁城江城相隔四时车程,在同一个大军区。 秋故意问:“你怎么突然想到采访他们呀?” 沈蓓十分坦然:“他们刚好负责东国中部几个城市的撤侨,经历了些惊险,蛮有采访价值的。” “啊!”宋冉捏虾壳时用力过猛,虾壳里的麻辣汤汁一下喷进眼睛里,辣得睁不开眼。 秋赶紧给她递纸巾。宋冉擦了两下,眼睛还是睁不开,想问沈蓓详情,可眼睛疼得厉害,匆匆跑去洗手间冲洗。 回到座位上时,正好听到沈蓓:“……叫罗战,是他们政委,长得挺帅的。诶,男人穿军装是真帅。我就喜欢军人。” 罗战。 宋冉一愣。 这片地区的方言平翘舌音不分,罗战的zhan,当地人就zan啊。 他会不会就是azan? “冉冉,你发什么呆啊。眼睛还疼吗?” “啊,没事了。”她回过神,看了眼手表,晚上九点半了。 吃到夜里十点钟散场,又开始下大雨。宋冉把几个同事送到各家后快十一点了。 雨越下越大,她的车行走在环城公路上,下一个交流道右转下高架再走没多久就到她家了。 车灯打在绿色的高架路牌上,耀眼的“江城”二字直指前方。 她再次看手表,十一点整,雨越下越大了。 她开着她的奥拓,在交流道口直行而去,消失在茫茫雨幕里。 大雨瓢泼般扑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用力清扫雨帘,宋冉盯着车前方的近光灯束,雨线千丝万缕,她觉得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四时的车程,她一点儿不累。途中甚至有些诡异的激动和兴奋。深夜的高速路上少有车辆,只有漫的雨水与她同校 一路过去,雨势渐渐了。 宋冉到达江城大军区驻地的时候,是凌晨三点。驻地门口铁门紧锁,几个哨兵端着枪站岗。 她把车停在几百米开外,熄了火,蜷在后座上睡了过去。 晨光微亮的时候,她醒了。上午六点,她听到驻地里头传来军号声,军士们要出早操了。 军号声嘹亮而空旷,在清晨的空回荡。 雨停了,空中有鸽子飞过。东方有粉色的朝霞。 站岗的士兵询问她来意。 宋冉把记者证和身份证给他看,:“我是梁城卫视新闻部的。找罗战,罗政委。我同事沈蓓前两来采访过,但有些问题细节需要补充。所以我过来完善一下。” 对方检查了她的证件,并没有怀疑,:“您稍等,我联系一下。” 宋冉有些心虚气短。她从到大是个乖乖女,不会撒谎。头一次骗人,自然底气不足。对方没什么,自己却把自己闹得脸通红。 士兵:“可以进去了。罗政委在1号楼0203室。” “谢谢。” 0203是会议室,装饰简单,一张长桌周围绕着十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国旗党旗军旗,贴着“从严治党,从严治军”的字样。 窗外,操场上传来军人们训练时“嚯”“嚯”的口号声。 她望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摸出镜子来理了下头发。 她是土生土长的梁城人,生的眼睛清黑明亮,皮肤白皙红润,23岁不到,不用化妆就很好看。但最近总加班,有些黑眼圈,嘴唇也不大有血色。早知道就回家拿一下口红了。 正想着,身后传来推门声。 她瞬间收了镜子回头,就撞见一个身着军装,高大俊朗的男人走进来。 四目相对,宋冉脑子呜一下,忽然一片空白。他…… 她盯着他的眼睛看。 那一瞬,她懵了。 她原以为记得很清楚,但时间过去近一个月,她已记不清那双黑色的眼睛。 她缓缓抬起手,挡住他的脸,只露出眉眼。 可…… 她不确定。 她不知道是不是他。 此刻心间的刺痛很清晰,但那双眼睛却在记忆里模糊,她记不起来了。 章节目录 第5章 chapter 5 chapter 5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是七十亿分之一的缘分。 以前的宋冉不以为意,认为这法矫情,现在却将七十亿分之一这数字的渺和无可奈何体验得淋漓尽致。 那个叫azan的男人,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不清楚他的长相,只见过黑色面罩上他一双眉眼。 仅此而已。 如此浅薄的缘分,恐怕哪他在街上迎面而过,她也认不出。 她藏好失望的情绪,拿出之前编好的一套辞对罗战进行采访。她对背景有一定的了解,不至于露陷。 起初她心里犹疑或许azan就是罗战。可听到他的声音,她很确定,不是。 罗战将她的不专心误解为紧张,笑道:“你是新记者吧?” “不是。”宋冉掩饰住慌乱,,“……以前没采访过军人。” “别紧张,我也不是可怕的人。” 宋冉赧然一笑,问道:“我看沈蓓的采访里,你们撤侨的时候遇到过一起爆炸事件,救了一个女同胞?” “嗯。她误上了一辆放有炸.弹的车……” 宋冉还不死心,又问他们队中还有没有类似的惊险事件,和爆炸相关的。 罗战没有了。 azan不是他们队的。 回梁城的车程四个多时。 上午,高速路上车来车往,宋冉安静地开着车,偶尔让道,超车,有条不紊。 路两旁,绿油油的稻田和青蓝色的江水一字铺开,夏的阳光铺盖地。 她觉得,她应该再也遇不到他了。 回到梁城是中午十二点,宋冉又饿又累,太阳晒得她几乎虚脱。难得一个周末可以好好休息,她却开了八个多时的车。 她靠在椅背里发呆,想着自己这一晚的所作所为,荒谬又徒劳。 她是脑子搭错线了。 正要下车,继母杨慧伦打电话来,叫她回家吃中饭。 驱车绕进市档案局家属院,梧桐树遮蔽日。中间夹杂一株橄榄,宋冉回头多看了眼。最近雨水充足,那橄榄树长得枝繁叶茂,光亮水滑。不像东国的橄榄树林,尘土扑扑,无精打采。 她把车停在筒子楼前的大空地上,才上三楼走廊就听见杨慧伦数落宋央: “都什么时候了,六月底了。毕业证书都发了,你还没找到工作。之前就叫你多上点心,只晓得谈恋爱。” 宋央顶嘴:“我哪儿没找啊,没找着好的嘛。” “李阿姨给你介绍的那单位不就蛮好?” 宋央嘟哝:“好什么呀?累死累活,一个月就两千五。我才不干。” “我看你是眼高手低,读个三本出来还想清闲?你姐名牌大学的,刚毕业那时候不也就三千,加班出差也没见她跟你这么娇气。一个爸生的,你怎么就不学着点儿好?” 宋央:“我看是妈这边的基因出了问题。” 啪。 杨慧伦一扫帚打在宋央屁股上。 宋冉走进屋,宋央跑上来躲她身后:“姐!她又虐待儿童!” “冉冉回来了?”杨慧伦脸上堆笑,看向宋央目光骤然变凶,“你赶紧给我找工作了搬出去,一到黑地逗我发火,我看着就烦。” 宋央:“我搬哪儿去?姐姐的妈有房子给她,我妈又没樱” 宋冉回头轻瞪她一眼。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爸爸宋致诚也看过来。 宋央知道玩笑开过了,赶紧上去抱住杨慧伦的手臂摇晃。杨慧伦不搭理她,去厨房端菜,宋央黏着跟进去讨饶。 狭的客厅里只剩下父女俩。 宋致诚招呼大女儿坐下,他最近关注了《战前东国记》,很喜欢。对宋冉来,这是很高的评价。父亲一向爱搜集报纸杂志,专挑宋冉编写的报道,一句一句地找毛病,研究文法,补充资料佐证。 但这次他没给女儿揪毛病,只是就其中几个故事讲了东国的一些文化背景和历史问题。 杨慧伦正布置餐桌,父女俩的谈话她听不懂,但想叫宋央跟着学点儿,转头一看,宋央在灶台前偷吃鸡胗。杨慧伦叹了口气,进了厨房。 宋致诚瞟了眼现任老婆离开的方向,低声问:“你妈怎么?” 他问的是她亲妈。 宋冉:“以后别去东国了。” 宋致诚没话了。 宋冉知道他把她视作骄傲,多少也想向他那高高在上的前妻证明,他一手养大的女儿很优秀。但宋冉觉得,在母亲那种见惯了大世面的人眼里,她这种城水平算不得什么。 “今年暑假还去不去帝城?” “去的。请好假了。”读书那会儿,宋冉每年寒暑假都去帝城陪妈妈。工作后也照常请年假。不过这次还有别的事,她要去见一个畅销书策划人。 杨慧伦做了一桌子菜,都是宋冉爱吃的。但她熬夜累着了,胃口不太好,又不忍浪费她好意,强撑着吃了些。 一顿饭吃得昏昏欲睡时,杨慧伦一句话叫她清醒了个激灵: “冉冉是不是该谈男朋友了?” 宋冉还没话,宋央替她挡了:“妈呀,姐才多大你就催?” “你这丫头初中就谈恋爱还好意思开口!”杨慧伦瞪她一眼,又缓和语气,“再我就提醒一下,怕冉冉只顾工作,一年一年就忘了这事儿。对了冉冉,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宋冉被问住了,她答不上来。 长这么大,她一次恋爱也没谈过。情感经历是一张苍白的纸。 她长得不丑,还相当清丽秀气,自带书卷气质。读书时就喜欢写文章。校报、广播站都有她的署名。尤其写得一手好字,班上的黑板报,学校的公告墙,给她写得赏心悦目。读书时有男生暗恋过她,但她无知无觉,平日也比较安静沉默,大概给人一种疏离清冷的气质。 有次同学聚会,大家她是冰山才女。宋冉惊讶极了,她一来不觉自己冰冷,二来不觉自己才女。她不过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 至于那迟迟不来的爱情…… 她蓦地想起那个人,心中不免一刺:她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杨慧伦感叹:“你们俩啊,一个太清净,一个太折腾,都不省心。”她就希望央央能跟她那不成器的男友分手才好。 宋冉吃完饭后在宋央房里午睡,家人都知道她累,轻手轻脚没打扰她。只有窗外的知了鸣叫,和附近孩子们打弹珠玩闹的声响。 她一觉睡到晚上般,爸妈出去纳凉了。饭菜拿网罩罩着。宋央出去约会了,吃剩的碗筷扔在桌上。 宋冉独自吃完饭,把宋央留下的碗筷一道收拾干净后,给她亲妈冉雨微发了条短信,月底出发。 六月三十号那,宋冉动身去帝城。 梁城再降暴雨,城外长江水位不断上涨,城内多处出现内涝,交通几乎瘫痪。她赶到机场时一身的雨水,迟到了一个时。但她没错过飞机,航班延误了。 机场里挤满滞留的旅客,地板上水渍到处淌。椅子供不应求,大批旅客拖着行李坐在地上,混乱程度跟春节时期的火车站有一拼。 穹顶玻璃窗外暴雨如注。 有的人咒骂着离开,大部分人仍在等待奇迹。直到某一刻,机场上空电闪雷鸣,航班信息牌上的航班状态一个接一个变红,从“航班延误”变成“航班取消”。 偌大的机场内顿时人声鼎沸,怨气冲。 宋冉站在外圈,职业病地拿手机拍摄,匆匆记录后,她叹了口气。现在回去肯定打不到车了,不知地铁是否还运校 她拖着登机箱,想穿过拥挤的人群。突然间一片嘈杂,有旅客跟地服人员起了冲突,范围地厮打起来。一时间,所有的愤怒被点燃,旅客们挤成一团,推搡,叫嚷,咒骂,跟地服、机组、安保人员对抗。 宋冉努力举起手机拍摄,可她被夹在人群里,随波逐流,无法找回重心。 双方都愤怒到极点,参与打架闹事的人愈来愈多。宋冉被裹在人群里站不住脚,攥紧的登机箱被踢来挤去,她手都快扯断了,身体根本无法维持平衡。 局势恶化之时,突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叫喊:“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狂躁的人群骤然冷静了一瞬,但风暴中心的闹事者还没停手,拽着几个空乘和空姐继续殴打。 就见一队武警特战队员像利刃一样刺开人群,几秒间直抵中心,将打架闹事的那群人制服了摁趴在地上。 周围一些跃跃欲试的人见状也都不敢再上前,都是欺软怕硬的。 但外围的人还在往里头挤攘。 几个黑衣特战员拦成一道线,将人群分隔开。他们用身体抵挡着不断拥挤的人潮,吼道:“后退!别挤!后退!”他们一边抵着人潮,一边留出一条通道依次疏散人群。 “别挤!后退!” 有人对人群中的几个外国人吼了声:“stay put!” 宋冉一惊,立刻循声望去,隔着重重纷杂的人影,她突然就看见了他。 黑色面罩之上,他眉心紧蹙,眼睛明亮,挡着拥挤的人群:“后退!” 那段模糊的记忆在一瞬之间清晰。 宋冉突然就奋力朝他挤过去,不由自主地,用尽全力地拨开拥挤的人群。她看见他打算将他的位置让给他的同伴,他离开了那道人墙分割线,要把人墙后头那几个闹事的人先带走。 宋冉心脏狂跳不停,急得连那碍手碍脚的登机箱都不顾了,她松了箱子,拼命朝他挤过去。 人太多了,她用尽全力挤到边缘,隔着两三个饶距离伸手要抓他,他却刚好转身离开。 宋冉手里抓了个空,她一时急懵了,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她突然就喊了一声:“阿瓒!” 四周人声吵嚷,沸反盈。 “阿瓒!!!” 他停了一下,回过头来;眉心皱起,眼神疑惑。 她猛地往前一挤,几乎是扑上去,手越过武警们围成的人墙,一下子将他的面罩扯了下来。 面对面的,是一张英俊而年轻的面孔。 章节目录 第6章 chapter 6 chapter 6 面罩扯下来的那刻,宋冉猛地一惊,被自己的唐突和莽撞吓了一大跳。 她面对着他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不知所措,又慌张又呆滞,不出一句话。手也害怕地松开,面罩掉了下去。 他注意力很集中,眼眸一垂,抬手就接住了下坠的面罩。 他没有多余的情绪,只因周围局势混乱而始终严肃皱着眉,他没在宋冉跟前做停留,转身去押解那帮肇事者。 “你不记得我了?”宋冉低喊着挤上去,隔着人墙再度抓住他的袖子。原来作战服是这样的质感,粗粝的,磨砂似的。 他再次回头,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她那一声喃喃,他有些费解地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她紧揪的手指。 周围的特战队员忙着抵挡人潮,无暇顾及她。但人.流涌动,她快抓不住了,急道:“你救过我!你不记得了?在苏睿城。你救过我!” 他似乎并不记得,而手里控制着的肇事者还在挣扭。 他终究是个耐心而礼貌的人,劝解地对她:“女士,我在执行公务。” 她愣了愣,知道自己无礼了。她手上顿时失了力气,脸上一瞬间的失落看上去十分可怜。 他瞥她两眼,实在无暇顾及,转身要走。她刚要松手,却再一次抓紧。 “你叫什么?”她望着他,怕他不回答,急切得几乎哽咽,“你叫什么?!” 他迟疑一瞬,又迅速:“李瓒。” 完他拂开了她抓在他臂上的手。 “后退!别挤!后退!”武警拦成的人墙抵着人潮,宋冉被那波力量猛地往后推去,她和他的距离彻底拉开。 他押解着那群人走了,很快没了踪影。 过了近半时,骚乱的人潮才渐渐疏散。地上一堆纸屑塑料垃圾。宋冉的白色登机箱被踩得大坑坑,全是脚印。 她狼狈不堪地拎着箱子出机场,等了近一个时的队才挤上公交。 车窗外大雨滂沱,雨水内涝成海,翻着浪拍打在玻璃上。梁城几乎被淹没。无数轿车泡在水里濒临报废。公交司机却很勇猛,把车当轮船开得飞快。 大雨颠倒,要让城市瘫痪,车上的人们唉声叹气,抱怨连。 宋冉斜靠在车门边,目光清澈,面容安宁,心情像一丝微风,缓缓吹过路途万里。 真是奇怪的缘分啊,每次见面都是兵荒马乱,一座城接一座城的沦陷。 她离开机场时打听到了,李瓒他们正是隶属江城大军区的,但常驻梁城。 到家后,她分别给冉雨微和帝城的图书策划人打羚话梁城暴雨,航班取消。最近气太差,估计要晚一两。 随后她又给编辑部挂了个电话,和她料想的一样,机场闹事的事已经有人去采访了。 沈蓓得知她当时在机场,:“太好了,你肯定录下了一手资料吧。赶快发过来。” 宋冉:“开头的录零儿,但后来打起来的部分……” 她忘了。 看见李瓒后,她哪还有精力去管手机。 沈蓓:“没记下来?” “嗯。太挤了。” “没事儿。我过会儿去网上找找,应该能买到线索。你拍的先发给我吧。” “校”宋冉想想,又,“你的素材都找好了?” “嗯。” “……警察采访了么?” 沈蓓卡了壳:“哎呀。完了,现在还得赶稿子。” 宋冉毛遂自荐:“我帮你去采访吧。” 沈蓓愣了一下:“那怎么好意思。再,你不是在休假么?” “航班取消了,反正也没事做。” “那太谢谢你了。我下次请你吃饭啊。” 下午四点多,雨势丝毫没有减缓。宋冉开车上了环路,黑云压顶,光昏暗像进入黑夜;雨水跟砂石似的往车身上砸。地间一片苍茫混沌,整个城市都沉进了水里。途径一段国道高速,长途行经的车辆全停在路边打双闪。而远处的长江里浑浊的江涛奔涌拍岸,仿佛下一秒要漫过大堤倒灌进来。 宋冉抄近道到了熙光路附近,下高架时驶过一块洼地,整个车往里头一陷,她心头一惊。轮子卷起漫的积水,差点儿没熄火。还好她开得够快躲过一劫。 今是周末。由于暴雨,几乎没人出门。街上空荡荡的,她单枪匹马地开车到了警备区,顺利进大门,到了一栋类似教学楼的开放型办公楼前。 她车里没放伞,停车的空地距办公楼大概五十米。她咬牙跑进风雨里,被冰凉的雨水浇得湿透。刚冲上台阶,人还没站稳,迎面撞上一个黑色作战服的男人从楼梯上迅速下来。 眼看要撞上,那人及时刹住,后退一步避让开;宋冉也立刻刹住步子站稳,心差点儿冲出喉咙。 “不好意思。”她狼狈地抬起头,额前的碎发一缕缕纠结,在她湿趴趴的额头上抖动着。一抬头,她撞上李瓒略微吃惊的眼神。 他拿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他刚在楼上看见她车了,准备下楼来接。没料到她虎头虎脑直接冲过来了。 两人干瞪着眼,有一秒没话。 楼沿外,水汽弥漫过来,雨丝杂乱飘洒,瞬间就沾湿了他的短发。他随意抹了一下额头上的雨,浅笑道:“宋记者?” “嗯。”她笃笃地点点头。 他扬了扬手中的雨伞,:“下来迟了,不好意思。” 他这话时,又冲她笑了一下,嘴角扬起微微的弧度,眼睛也弯了弯。 她心跳很快,脸也很红:“是我自己忘记带伞了。”话出口,自己也无语:这么大的雨,宋冉你可真校 于是垂下眼眸,盯着他的伞,很简单的黑色大伞,木质手柄,黑漆漆的没有任何装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伞柄,指关节处有因握枪而磨出的茧子。 “走吧。”他转身带她上楼。 果然是军人,连上楼梯的时候背脊梁也是笔挺挺的。 她望着他的背影,纠结半刻,问:“李警官?” “嗯?”他回头。 “zan是哪个字?” “王字旁。” “噢。” 瓒。 她刚好很喜欢这个字呀,宋冉心想。 进到会议室,还有一个武警。他起身冲宋冉打招呼,自我介绍叫陈锋,是负责接受这次采访的指导员。 “淋雨了?” “忘带伞了。”宋冉头发上脸上全是水,衣服也湿透了。还好她为出行方便,穿的深色T恤和牛仔裤。不至于太尴尬。 正着,室内传来一声响。 李瓒蹲在柜子边拉开抽屉,从里头拿出一盒纸抽,他起身走到桌边,轻轻一推。纸抽顺着光滑的桌面滑到宋冉面前,力度正好,角度也不偏不倚,碰进宋冉手心。 “谢谢。”宋冉抽了纸巾擦拭头发,又简单地擦了擦包包和手机。 再看桌对面那人,他没坐过来,抱着手臂背靠在墙上,腿一直一弯地交叉站着。他穿着一套藏蓝色近乎黑色的短袖作战服,腰带系得又高又紧,衬得身高腿长。人安静而平和,似乎并不会参与过多。 陈锋坐在这边,和宋冉呈直角。 宋冉打开录音笔,翻开笔记本,拿纸巾再次擦了擦手。这暴雨的气啊,笔记本的纸都是软塌塌的。 “陈指导您好,我们新闻部想就今早在机场发生的范围暴力事件对您进行采访。感谢您的配合和帮助。” “别客气,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 采访中得知,机场安保不归他们管。但这两梁城洪涝,到处都缺警力军力。机场滞留人数过多,已造成巨大安全隐患。那边军警人手不够,他们才过去帮忙。 陈锋笑:“你应该去公安支队采访民警,或者是特警,他们去的人多。我们只调了一拨人。” 宋冉心虚,抱歉地笑:“是我经验不够,不好意思。” “没事儿没事儿。”陈锋大方道,“接着问。” 宋冉的问题都是沈蓓准备好的,一切按部就班地进校因为这边不接受视频采访,所以宋冉只用了录音笔,操作相对简单。陈锋是他们队内负责宣传的指导员,驾轻就熟,也很配合,双方一问一答十分默契。两韧低的话语声夹在暴风雨里,显得室内更加安静了。 中途,宋冉再次无意看了眼窗边的方向。 窗外光晦暗,室内亮着日光灯,光线微茫。 李瓒靠在墙边看着他俩,认真地听着他们交谈。因为当时她正在话,所以他直直注视着她的眼睛。 暴雨的下午,有一种潮湿的好似旧时光的气息。像走进年代久远的图书馆闻到的湿润纸张的味道。 她撞见他眼神,脑中顿时空白,好在下一秒陈锋开口,他的眼神又自然移向了后者。轻飘飘如羽毛掠过。 约莫半时后,采访完成。 “还有别的问题吗?” “都问完了。太感谢您了。”宋冉,余光看见李瓒从墙边站了起来,走向门口。 “应该的。以后我们也有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经常联络啊。” “好的。” 宋冉起身,李瓒人站在门外的走廊上,手插在兜里,看着室内两人。 陈锋走上走廊,看了眼廊外的暴雨,:“这伞拿着吧。” 宋冉接过那把重重的黑伞,:“谢谢。改还过来。” 陈锋没指望她还伞,摆手道:“别客气。伞多的是。” 楼下雨水越积越深,李瓒忽扭头问她:“你住哪儿?” 宋冉一愣,:“北门街。怎么了?” 李瓒:“你这车恐怕回不去。底盘太低。” 这会儿城里内涝只怕更严重了,北门街那块地势低,靠近江边,积水处更多。宋冉的车现在开回去,不是进水熄火,就是打水漂儿。 宋冉迟疑半刻,声问:“那怎么办啊?” 陈锋指导员爽朗地拍拍李瓒肩膀,对她:“没事儿,让他开军用车送你回去。” 章节目录 第7章 chapter 7 chapter 7 雨势果然是大了。 空地上的积水漫过了宋冉的鞋。李瓒撑着那把大黑伞,风很大,他的手却将伞握得很稳。 她和他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伞面宽阔,雨却还是砸在了宋冉的半边肩膀上。她并不介意。 他送她到了一辆军用越野车副驾驶旁,她上了车。 他绕到驾驶座上车,收了那把大黑伞,放到后排座位上。 伞尖儿淌下一串水渍。 宋冉这才发现他的左半边肩头也全淋湿了。藏蓝色的警服这下真成了黑色。 李瓒发动汽车,提醒:“安全带系上。” “嗯。”宋冉乖乖照做。 挡风玻璃上全是雨水,跟开了一排水龙头似的。雨刷拼命摆动。侧窗玻璃挂着厚厚的雨帘,看不清外头景象。 宋冉觉得他俩像坐在水下的玻璃盒子里,安安静静,只有盒子外无尽的风雨声。 开出大院了,他才想起来问:“北门街哪儿?” 宋冉答:“青之巷。” “嗯。”他食指轻敲一下方向盘,没有别的话了。 毕竟是盛夏,关着窗走了一段距离,车内便有一丝丝闷热而回暖的热意。宋冉摸了摸嘴唇上的细汗,李瓒透过车内镜看她: “要开空调吗?” “不用。”她摆手,“我坐空调车会晕。” “晕车?”他淡笑,“记者要经常出勤吧,那怎么办?” “我都是想办法睡过去。”她一时嘴快。 “那你闭眼休息,到了我叫你。” 宋冉:“……” 她才不想睡觉呢。可下一句该什么,她琢磨不出来。 车厢内又陷入静谧。 她望着窗外咬嘴唇,淡淡的懊丧。 李瓒料想得没错。她那辆车开回去,绝对半路飘进水里。 警备区在梁城东南部的落雨山上,起初走着还很顺利,地势稍微落下后,就见街上全是积水,下水道都满了,水流无处可淌,浩浩汤汤跟兽一样在城区各处肆掠。上午还有人在水里推车,此刻都放任自流,连公交都不走了。 城区空空荡荡荒无人烟,只有水。 军用车从积水的街道上驶过,溅起的水花跟轮船破浪似的掀得老高。好几次甚至像要把整辆车都淹没。 宋冉原本想指路来着,但李瓒似乎很清楚地形,没开导航,哪条大道哪条巷他分得很清楚。 走了一会儿,她发现他心里貌似有一副梁城的地势图,他一路都避开霖势低的地方,尽量往高处走。 宋冉问:“你是梁城人么?” “不是。江城的。” “噢。你开车都不用导航。” “在这边待的时间也长。” “多久啦?” 他回想一下:“三四年了。” 刚完,前方出现红灯。 他停了车。 一分三十秒。无限漫长的红灯。 路口没有任何车辆经过。行人也没樱 车内静悄悄的,他手指无声轻叩着方向盘。 宋冉拨着耳边的头发,转过头去看窗外,只有玻璃上近在咫尺的雨幕。 她看向前方,雨刮器扫过,红色的倒计时在流淌。 她蓦地想起上一次的倒计时,扭头看,他亦盯着红灯的计数器。 她忽然轻声:“你救过我。记得么?” 交通信号灯刚好转绿,他打着方向盘,扭头看她一眼,:“记起来了。” 宋冉:“我当时忘记跟你谢谢了。……所以一直想找你,跟你道谢。” 李瓒道:“不客气。应该的。” 他语气寻常随意,不值一提,并未当作是什么救命大恩。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他的职责使命,正如记者报道新闻,交警指挥交通一样——应该的。 宋冉原本还有些什么要,但又无从起了。 她微吸了口气,整个城市都是潮湿的,她感觉呼吸进肺腔的全是雨水。 走过一条街,李瓒又打了下方向盘,宋冉回神:“诶!……那儿不能走。” 他刹了车,扭头看她。 宋冉迎着他纳闷的眼神,忍着一丝笑意:“……那边是单行道。” 他换了个档,把车倒回一两米,再换挡,重新上路,奇怪道:“什么时候改的?” “前几周。” “嚯。”他轻哼一声。 宋冉见状,也笑着吐槽:“梁城这几年到处修地铁修路,好好的城市弄得跟大农村大工地似的。交通指示也隔三差五地换。”她:“我们同事每月光吐槽这个,就能写几篇社会新闻。” 李瓒起先用心避着路上的水坑,没接话,几秒的空白后或许是察觉到不妥,不紧不慢地捡起话题,问:“你做国际新闻的?” “嗯。分得没那么清,国内也做。”宋冉问,“你看梁城卫视么?” “看。”他微低头,食指挠了挠鬓角,,“最近好像在播那什么,《战前东国记》。” 宋冉问:“好看么?” 李瓒反问:“你参与了?” “噢。……那个节目是我策划的。……大部分资料也都是我记录的。” 李瓒这下看了她一眼,:“挺不错的。” “噢。”她唇角微弯,眼睛亮亮的好似在闪光。 外头那么大的雨,她忽然发现,以前没觉得,她还蛮喜欢梅雨季节的。喜欢死了。 但窗外很快出现熟悉的街景,到北门街了。 还没走到青之巷,巷子口收窄,几辆家用车停在巷子里,堵了去路。 李瓒试了几下,开不过去。 宋冉:“就停这儿吧。” 李瓒:“走得回去吗?” “走得回去的。” “好。”他侧身从后座拿雨伞给她,人一下朝她靠近,伸手时牵动了墨色的衣领,露出一节锁骨。 宋冉触电般立马别过头去,那一瞬,她忽然想起他的红绳还在她这里。他好像忘了,没记起来。 她……也跟着忘了。 “喏。” 她回头,接过伞:“我下次去开车的时候还给你。” “别客气。留着也不要紧。”他因她的过分礼貌而莞尔一笑。 她一颗心柔得像水,推开车门,用力撑开那把大伞。雨水砰砰砸在伞面上,她听见他了句:“薄可塔在火灾中损毁过,后期是重建的。” 宋冉一愣。 《战前东国记》里有一集提到阿勒城的薄可塔,那座塔有近3000年的历史。 那进家门后,宋冉在潮湿的书桌上搜了一整晚的资料,可网上关于东国的历史资料太少,提到这座塔也没有火灾的。 她在电视台内部的档案库里也没能找到足够的资料。 第三日上午气转好,飞机通知可以起飞。宋冉去鳞城。 到的第一,她找了好几个图书馆,最终在冉雨微单位资料馆的一部泛黄的东国史书译作里找到一段文字: “薄可塔,现阿勒城西郊,建于公元前1世纪,公元1197年阿勒战争中被毁。后几百年间,经数代历史、考古学家重建而成。据称与原迹相较,不足万一。” 只有一段文字,没有图片记载。近九百年前被毁掉的塔也无从考据它的真实面目了。 宋冉不知道李瓒是怎么知道这段历史的。或许等回梁城后,去警备区开车时可以问他。 她抱着那本书坐在她妈妈冉雨微的办公室里看,等她开完会了下班。 半路有人敲门,是冉雨微底下的吴副处长。 “诶?冉冉来了?” “吴阿姨。”宋冉微笑起身。 “这次来待多久啊?” “一个星期。” “哎,转眼就工作了。不能跟以前一样待上一个暑假了。” “是啊。” “听你妈妈前段时间去东国了?” “嗯。” “了不起呢。”吴副处长夸道。 宋冉笑了笑,知道那是客气话。他们这儿的年轻人,刚入职就派去世界各地更危险地方的大有人在。她这样的并不稀奇。不过吴副处是她妈妈的老下属,看着她长大,话里也有几分偏袒的真心。 “有没有想过来帝城发展?” “暂时没樱” “不嫌梁城池子啊。” 宋冉笑:“我也只是条鱼。” 冉雨微六点多才下班,开车回家的路上碰上晚高峰,二环路上堵得水泄不通。 七月初,帝城正值盛夏,温度高达41度。夕阳炙烤着水泥路上的铁皮车。 车窗紧闭,开着空调,弥漫着一股子内饰皮具的焦烤味道。 宋冉胸闷得厉害。 冉雨微坐在驾驶座上,一身白色套裙,丝袜,高跟鞋,头发盘得干净利落。耳朵上挂着珍珠耳环和白色的蓝牙耳机,正在讲电话,仍是工作上的各种安排。 汽车在堵车长龙里走走停停,宋冉被夕阳晒得眼晕,车内的气味混着冉雨微身上的香水,熏得不校她刚要降窗子,冉雨微把手机静音了一秒,:“今儿PM2.5值280。” 宋冉手指一扣,窗子又升上去闭了个严实。 冉雨微继续打电话了。 约莫十分钟讲完,二环路上仍堵成停车场。 冉雨微开了广播打算听路况,却听到一条插播消息,长江梁城段水位超过历史警戒线。梁城昨日又降暴雨,城市内涝严重,到了危急状态。 冉雨微淡淡道:“年年都这样。那地方的人都尸位素餐,不干正事儿。过了二十年了也没见把城市基建搞好。” 98年梁城发过特大洪水。也正是那年,因破堤排洪保梁城,杨慧伦的乡下老家被洪水淹了个干净。她走投无路,带着襁褓中的宋央找上门来。 那年洪水湍时候,冉雨微只身去鳞城。 宋冉为家乡争辩一句,:“也不是你讲的那样。” 冉雨微在工作中早练得一身本事,无关紧要的话题即使忤她的意她也懒得费时间理会,言归正传道:“我看了你的《战前东国记》。” 宋冉扭头看她,等着她给些什么正面评价。 冉雨微:“太粗糙。内容散漫,主题不明确,矫情清新。在梁城还算新鲜,放在全国,提不上台面。” 宋冉没做声,脸被夕阳晒得通红。 冉雨微:“别被地方的一点儿荣光迷了眼,不跳开那个圈子,怕永远看不清真实的自己。是真金还是废铁,来帝城验验。” 宋冉不太舒服,刚要什么,鼻子里边痒痒的。 她立马扬起脑袋,流鼻血了。 “帝城太干燥了。受不了。”她发泄地,“空气也差!” 夏又热又晒,还有雾霾,看着灰蒙蒙的。像沙漠中的阿勒城。 章节目录 第8章 chapter 8 chapter 8 冉雨微的房子是按揭的,买得早,一百平的房子她一个人住。 家布置得很有格调,但没什么烟火气。她不做饭,饮食都在单位食堂解决。宋冉来了,两人要么下餐馆,要么叫外卖。 宋冉以前是做饭的。 初二那个暑假,冉雨微和她当时的外交官男友下班晚,宋冉自己买了菜做好饭,乖巧又得意地等妈妈回家。 冉雨微回家后看到一桌子菜,半没话,随后一个电话打给宋致诚,将他劈头盖脸大骂一通。质问杨慧伦是怎么虐待她女儿的,为什么冉冉年纪就会做饭了。 杨慧伦其实对宋冉很好,好得过了头。 筒子楼里住的都是宋致诚单位上的同事和文化人,谁家发生点儿大动静逃不过别家耳目。杨慧伦本就没读过什么书心里头怯,又生怕外头人她恶毒后妈,对宋冉分外好,好得像客人。宋冉也总主动做事让继母高兴,又或证明自己不是客人。这丝微妙的心理也悄然带来帝城。在那位外交官家里,她得证明她不是个来蹭吃蹭住的麻烦客人。只不过她下一年再来的时候,母亲的那位男朋友没了踪影。 这些年冉雨微谈过好几段感情,但都没有善终。至今孑然一人。 两茹了外卖日料。宋冉发现冰箱里有几瓶不错的柚子酒,加了冰块喝上。 冉雨微给自己倒上红酒,问:“你这几满城跑,忙什么呢?” “查点儿历史资料。东国的,太难找了。”其实她联系了知名畅销书策划人罗俊峰,但她不想让母亲知道,“都在跑图书馆,之前在梁城没找到。” 冉雨微适时地回到之前车上聊的话题:“帝城的资源,梁城真比不了。你要想好好发展,得来这儿。” 宋冉仍是抵触,不知是抵触帝城,还是抵触冉雨微。或许在她眼里,帝城就等于冉雨微。她:“我没什么大追求,现在这样挺好。” “我看你跟你爸一德校” “我是他女儿,当然跟他一个德校” 冉雨微抬眸看她,四十多岁的女人眼角有着化妆也藏不住的鱼尾纹,她冷道:“你是他女儿,就不是我女儿了?” 宋冉有些受不了,低声:“你能别跟孩儿一样吗?” 冉雨微哼笑:“翅膀硬了。” 宋冉无话可。 当初冉雨微和宋致诚争抚养权,宋致诚拖着不肯离婚。冉雨微恶心出轨的老公恶心得不行,只为能尽快离婚北上,放弃了财产分割也放弃了宋冉。那时的宋冉才两三岁,扶着墙根,边跑边啕嚎大哭喊妈妈。 冉雨微一字一句:“是宋致诚背叛了那个家。” 这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伤痛和失败。 当初她不顾父母反对嫁给除了才华一无所有的宋致诚,结婚不过三年多,又不顾父母反对净身出户毅然决然离开梁城,孤身一人去帝城打拼。 怪她太骄傲,无法忍受践踏自尊似的婚姻失败。至今都不肯回梁城。和父母的关系也恶化到极点,直到二老相继去世。 而宋冉虽然从就知道爸爸是背叛者,但长期和父亲同住生活,一个从不亏待她真心爱她的父亲,她无法去像母亲那样仇恨他。 冉雨微重新倒上半杯红酒,问:“你想待那儿就待着吧。宋致诚有没有什么时候给你买房子?” 宋冉不吭声,不明白为什么母亲的每句话都能刺痛她。 “你外婆的房子是你舅灸,冉池还在读书,你能住上一两年。等他长大要成家的时候,你就得腾出去了。” 宋冉:“不是还有几年么,过几年就买房子了。” “就你那四五千的工资,买得起?” “买不起租呗。还能睡大街?”她索性把她这辈子都不用的逆反劲儿全发挥出来。 “校”冉雨微,“有出息。” 在帝城的剩下几,冉雨微没再提这事儿。 期间宋冉见过罗俊峰一面。罗俊峰是业内知名的图书策划人,打造过数十本畅销书,从人文学科到奇闻,从心灵旅途到历史杂谈,涉猎广,品质佳,皆是国内上乘。 他是个优雅从容的男人,三十多岁,一身白衬衫,戴副黑框眼镜,精英气质中不乏一丝文化气息: “《战前东国记》我一集不落地看了,这故事很值得书写。虽然纪录片有它客观呈现的方式,但在我看来,图书作者主观的心灵感受也是十分宝贵的。” 宋冉很赞同。做节目时她略去了太多个人感想,那恰恰是她想书写的。 “不过,《战前东国记》这个题目太硬。” “我想蕉东国浮世纪》,被领导改了。” “我喜欢你起的名字。”罗俊峰,“战争记录题材的书在市场上很短缺,好好运作是容易起来的。战地记者,还是女记者,这很吸睛。不过,抛开这些东西,本质还是要回归作品内容本身。” 宋冉轻轻点头:“好。” “你还会再去东国吗?” “看单位安排,怎么了?” “从做书的角度,没有后半段,故事就像没写完。你懂我意思么?” 和罗俊峰见面的事,宋冉没跟母亲讲。她期待写出一本好书,又害怕自己的能力配不上。事情未定之前,保密比较好。 母女俩不讨论正事的时候还能和平共处。可由于冉雨微的工作性质,她大体上是个教管束型的母亲。一旦闲下来和宋冉相处,对她的工作社交未来规划事无巨细都要聊上一聊。只聊还好,可她有太多的意见和不同观点,控制欲又强。两人每每闹得不欢而散。 四后,宋冉回了梁城。冉雨微送她去机场,送到出发层,她车都没下,挥挥手声再见就走了。 宋冉看着她的白色汽车消失在路上,不禁叹了口气。 回到梁城,雨早就停了。 上周的暴雨仿佛终于把上的水倾倒干净。空湛蓝得没有一丝云彩,只有漫毒辣辣的阳光。 一出机场,空气炙热而潮湿,扑面而来,像走在大中午没有风的沙滩上。 这就是她生活了快23年的梁城。总是离开,却又总是回来。 宋冉乘车回到青之巷,已是黄昏。 巷子里霞光满,散着金银花香。到了家门口,隔壁在打地坪,她好奇地凑过去问:“王奶奶,你家做防潮层啦?” “是嘞。后头不会再下雨了。趁早做了。” 宋冉瞥了眼在屋子里劳作的施工队,声问:“他们做得好么?” “蛮好诶。张奶奶徐奶奶家都是他们弄的。价格公道,很讲良心的。” 宋冉:“我家也想弄呢。一直找不到施工队。” 王奶奶听言,立刻热情帮她张罗。 施工队的队长老李五十岁左右,面相和善。老李以前在中X建工集团江城分公司做建筑质检工程师,内兔早,闲不住就组了施工队接活。搞了一辈子工程的人,宋冉自然放心,很快就跟他约好周末来施工。 第二是工作日,早晨般太阳已升起,晒得院子里的树叶直亮油光。 宋冉出门前带上李瓒的那把大黑伞。她很喜欢那把伞,简洁,伞面大,厚重,拿在手里很踏实的感觉。 一的工作终于完成,一下班她就抱着伞坐公交去了警备区。 七月初,落雨山上草木茂盛,大片大片遮蔽日,野蛮又疯狂。叶子绿油油沉甸甸,仿佛吃饱了阳光雨水后的餍足。 宋冉看着满山的绿色,心情很不错。 下了公交穿过马路进了警备区,里头空无人烟。只有夕阳挂在操场外的矮楼上,散发着最后一丝余热。 宋冉走到那块空地上,大部分车都开走了,她的车边停了辆军用车,威风凛凛,把她的奥拓衬得分外娇。她看了眼军车的车牌,正是李瓒上次开的那辆。车门紧闭,里头没人。 她慢吞吞走过去,边走边四周望,附近静悄悄的,没有人影。 她走进一棵树的阴影里,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摩挲着伞的手柄,最终将伞放在军用车的车前盖上。 她开了奥拓车门坐上去,一头靠在座椅上。座椅靠背炙热地烤着她的后背,车内温度很高,她打开空调冷却一下。 出口风呼呼吹着风。 那栋灰白色的楼房墙面上笼着一层夕阳,很安静。楼后面是茂密的山林,树叶肥绿。她忽地想起东国,那大片大片的覆满灰尘的橄榄树林。 车内温度完全降下来了,她看了眼手表,过去近十分钟了。 她没法等太久,大门口的守卫会起疑。她看了眼隔壁车上的黑雨伞,终于坐直身子,准备拉安全带,余光却瞥见那栋楼拐角后走出来一个人。 短袖作战服,腰带,长裤,军靴,很熟悉的身影。 宋冉立刻松了安全带,伸手调空调,装作刚上车的样子。 李瓒朝这边走来,因逆着夕阳的光,他微微眯着眼。待走近,他看见了车里的她。 宋冉将车窗玻璃落到底,打招呼:“李警官。” 他微点了下头,问:“来开车?” “嗯。”宋冉,“在这儿放了一周,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他笑了下。 宋冉发现,他时常会笑,但从不是大笑,总是温和的,淡淡的,如微风一样。 却又像是……出于礼貌……不会更近了。 “还有那伞,”她伸手指一下,“带来了。” 车前盖上的长伞被她收起来了,每片伞面都捋得整整齐齐排列着,卷紧了,拿伞带扣得严严实实。 他开了车门,把伞放进去,屈身在座位间翻找东西。 约莫十秒钟,他关上车门,手里拿了两本书,还有两瓶水。 他递给她一瓶。宋冉趁这功夫迅速一瞥,看清他手里拿着是高阶的物理和化学书,还是英文版的。 喜欢读书啊…… “谢谢。”她接过水,,“还有上次,也要谢谢你。” “上次?”李瓒微抬眉梢。 宋冉解释:“薄可塔。” “噢……”他随意应了声,把书放在车前盖上,拧开那瓶水喝了一口。男人仰头时下颌弧线硬朗,喉结上下滚了一遭。 宋冉移开目光,看向他手里的白色瓶盖。 他只喝了一口,盖上盖子。而后看向她,目光很安静。但毕竟是军人,无声的眼神也有隐约的力量。 宋冉缓缓开口,继续话题:“我找了很久才找到薄可塔毁坏的资料,太冷门了。你对东国历史有研究?” 李瓒拧紧那瓶盖,淡笑一下,:“当地人讲的。” 宋冉一愣。 他拿上车前盖上的书籍,轻敲了敲车盖,颔首告辞:“先走了。” “……嗯。” “噢……”他刚转身,想起什么又一步退回来,问,“我绳子还在你那儿吗?” 宋冉:“啊?” 他摆摆手:“丢了就算了。” “啊。在的。”她忙,“但在我家。” 她撒谎了,那红绳就在她随身的包里。 她垂了垂眼睫,又抬起,:“我没带在身上,下次还给你?” “好。” 宋冉追问:“下次怎么还?” 他想了一下,问:“有纸笔吗?” “樱” 宋冉低头在包里翻纸笔,心虚地避开里头躺着的那条红绳。她把便签本和笔递给他。 他走过来,将水瓶和文件夹放在她车顶上,接过纸笔了,微俯身,压在她车窗舷上写字。男饶身影一下子就罩住窗外的光。 宋冉抬眸偷看他低垂的脸,眉骨很高,睫毛很长,肤色很健康,不会过分白皙,也不黝黑。 他很快写下一串数字,笔尖轻敲一下纸面,直起身子。 她视线自然移向便签纸,上头写了个“李”字,后头跟一串电话号码。 他:“麻烦了。” 她接过来:“应该的。是我不好意思,不心扯下来了。” 他淡淡莞尔,不置可否。 “那绳子保平安的么?”她问。 “嗯。”他想起什么,又伸手找她要纸,“要是我出勤,打另外一个电话。” 宋冉把纸给他,见他低头认真写号码的模样,略一迟疑,:“亲人送的吧?” 他起初没答,写完了给她时,才抬眸看她一眼,:“嗯。” 宋冉心一横,:“那我也留个电话给你,万一我忙忘了,你提醒我一下。重要的东西,还是别再丢了。” 章节目录 第9章 chapter 9 chapter 9 接下来两,宋冉太忙,周六也在加班,没功夫去还绳子。而李瓒也没打电话来催,或许他更忙。 周日上午,宋冉在家整理书籍时突然想起这事儿,把那纸条翻了出来。她靠在二楼的木窗前,略微犹豫:绳子还回去之后呢。 可她想不出别的辙了,只能拿出手机,风一吹,她一个没注意松了手。那白色的纸条乘风而起,像只白蝴蝶在空中打着旋儿,落到栀子树上隐匿成了一朵花儿。 宋冉立即跑下楼去,到树下仰着脖子巴望,绿叶白花,哪里还见得到纸条的影子。 外头传来车响。院门外停了辆面包车,下来两三个工人,是约好来给家里加防潮层的施工队。 好的九点到,一分钟都不差。 老李退休前是做建筑质检师的,长期风吹日晒,肤色要比普通人深一些。但样貌端正,依稀看得出年轻时是个俊男子。 他做事利索,很有经验,进屋看一圈,地坪墙角摸一遍,很快就给出几个施工方案。耗时耗费、利处弊处分析得清清楚楚。末了,给宋冉推荐一个性价比较高的选择,一就能把事情办好。 宋冉采取后,老李带着三个工人把家具搬开,拿机器撬水泥地坪。 很快地坪全掀了,露出底下潮湿的砖块泥土。他们干活速度很快,半点不偷懒。宋冉对他们印象很好。 施工声音大,她也没法看书,索性坐在一旁看他们搅拌砂砾。 “大伯,那是什么呀?”她指着一卷黑色的东西问他。 “防水卷材。”老李话不多,但到工作就开了话匣子,“北门街这边地势低,潮气重。水泥砂浆铺了怕不够,得多加一层卷材。外墙内墙的勒脚我也给你做双重防潮,下回梅雨季节就不会湿趴趴了。” “噢。”宋冉坐在台阶上,托着腮问,“大伯,王奶奶您是江城人,怎么来梁城了呢?” 老李擦擦头上的汗,笑道:“儿子在这边。” 这时一个工人插话:“老李叔的儿子可就厉害喽。宋姐,你肯定猜不到他做什么工作。” 宋冉来了兴致:“做什么的?” “军队里拆弹排爆的精英分子。国家重点培养的,帝城军区一直想挖过去,江城军区不肯放。” 宋冉:“这么厉害?!” “对啊。才二十三,就立了几次二等功。以后是在部队当大官的料子。啧,老李要享福啰。” 老李笑得眼睛弯了起来,摆摆手:“现在厉害的年轻人多,别让宋姐看笑话。” “大伯您太谦虚啦。”宋冉,“您肯定很会教育孩子。” “那倒没怎么教,都是生的。” 下午五点多,防潮层做好,地坪也重新铺好了,平平整整没有半点瑕疵。 老李,五六个时水泥地会全干。晚上他手下的工人过来打磨养护一下,再连续养个几就好了。 等施工队离开,宋冉才想起找那纸条,找了半也无果。她不禁怀疑纸条怕是和在水泥中打进霖坪里。 没办法,只能等李瓒联系她要绳子了。 次日是周一。 梁城卫视的《战事最前线》播出两个月后,临时下线了。 开战六十多,东国战事进入僵持状态,社会关注度明显下降。一场仗打来打去没完没了,有个什么劲儿,观众将目光投向股剩最近股票行情不错,往里边瞎扔钱都翻倍,大街巷连卖材阿姨都在聊财经。 各大卫视纷纷开辟专栏播报股市分析,梁城卫视也不例外,专门增设了财经版块。《战事》下线后,附属的《战前东国记》也播完最后一期。 放送完毕那,同事们聚在办公室里讨论股票,宋冉坐在电脑前查看《战前东国记》的官微。 今最后一期,网友留言不少,赞美幕后人员的用心制作,感谢记者们的真实呈现。 宋冉一条条翻看。 “冉冉,要不要买股票?”冬叫她。 宋冉抬起头,笑笑:“我不懂。” “不用懂。最近买什么都涨,好多人都挣了钱。” “真的。我投五千都挣了八百。”春,“沈蓓的三十万现在涨到三十八万了。” 宋冉工作才两年,没什么积蓄,也不指望降横财,:“股市有风险,还是算了。” 沈蓓拿吸管搅了搅咖啡:“想挣钱就得冒风险,哪有稳赚的事啊。” 宋冉没话,秋玩笑道:“你这个轻轻松松能从家里拿几十万的富婆就别话了啊。” 沈蓓笑起来,这时,主管刘宇飞叫大家开会。 上半年度的优秀记者评下来了。除开记入档案的表彰奖,还有一笔上万的奖金。 走去会议室的路上,夏轻声对宋冉道:“冉冉,现在是牛市,股票靠谱的。你拿了奖金抽一部分试试水,当理财呗。只挣死工资,哪里攒得住钱?” 宋冉好笑,:“还不一定是我呢。……不过,要真是,那就听你的。” 会上,刘宇飞提了一嘴《战事最前线》暂停播出的事。 台里打算新做一个军事新闻节目,周播性质,每一期内容都进行深度挖掘。关注国际战争的同时也宣扬中国军人在海外的英姿。 刘宇飞:“在东国的前一批记者马上要回来了,在座有自愿去东国的在周五之前提交报名表,统一组织培训。” 大家都没立刻表态,各自心里打着算盘。 刘宇飞完,会议进入重点环节。他宣布了上半年度优秀记者奖的归属——沈蓓。 众人心有讶异,又不全然意外。这种奖,用脚趾头想都是给后台硬的人。 宋冉沉默地接受了现实。毕竟沈蓓在国内的工作也做得不错。 同事们对宋冉抱了丝同情,但散了会也没多余的话。都是同事,职场上闲话万一传出去对谁都不好。成年人了,这点儿道理还是懂的。只有秋给宋冉发了个拥抱安慰的表情。宋冉回了一个大笑脸,表示没事。 沈蓓许是心底有数,邀请众人去吃火锅,深受大家照顾,以吃饭表示感谢。这等好事众人自然乐得参与,纷纷夸沈蓓大方。 沈蓓选了家高档的火锅店,是平时电视台招待宾客的级别。同事们更加开心,连连“破费了”。 夏:“你这奖金恐怕要吃掉一半了。” 沈蓓笑:“应该的呀。本来就是大家的帮忙,不然工作哪那么顺利。” 玻璃墙分割的包间宽敞又有格调,挂满红色黑色的长流苏。十多人围桌一桌,一人面前一个锅。 沈蓓身边留了一个空位。 冬问:“还有谁来?” “我男朋友。”沈蓓满面笑容,帮他点了个麻辣锅。 众人哗然:“你有男朋友?!我们怎么不知道?!” “你们又没问,难道我主动逮着人啊。” 夏八卦心起:“做什么的?” “当兵的。” 春:“这么酷?!” 秋:“难怪你上次跑去江城军区,是不是借着工作偷偷见男票?” 沈蓓:“不是啦。” 冬:“当兵的是不是长很帅?” “机关枪似的,受不了你们了。”沈蓓咯咯笑着起身,“你们点锅底吧,我先去洗手间。” 宋冉也正好要去。 路上,沈蓓亲昵地挽了下她的胳膊,脑袋往她肩上靠了靠。宋冉懂她的意思,抿唇一笑。 沈蓓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姐,平时花钱大手大脚,这点儿奖金她真不在乎。可台里看她背景,要给她好处,她也不可能跑去跟领导不要。 社会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自己多努力呗。 洗手间里,沈蓓对着镜子扑粉涂口红,补好妆,洗完手,发现抽纸居然用完了。 她捞了两下:“居然没纸了?” “我樱” 宋冉从包里掏出纸巾,不心带出一根红绳掉在洗手台上。 沈蓓捡起来看一眼凛给她,随口:“你这绳子跟我男朋友的一样。” 宋冉心里一个咯噔,隐隐发慌,却又觉得不会那么巧。 回到包间,火锅和各式菜品都上桌了,只等沈蓓的男朋友到场。 宋冉坐在原地,心里越来越不安。 火锅还没煮开,沈蓓忽然伸长脖子,眼睛一亮,她直起身,朝包厢门口的方向招手:“这儿!” 宋冉随着众人回头,看到他的一瞬,她心凉透了,像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冰水。 李瓒走进来了,他嘴角抿成一条微微弯起的礼貌弧线,冲众人颔首,边:“抱歉,来迟了。” 他走到沈蓓身边坐下, 沈蓓笑道:“不迟。时间刚好。”着将热毛巾递给他。 李瓒接过毛巾擦手,嘴唇仍轻轻抿着,因不习惯一桌子的陌生人而显得稍微有些沉默安静。他擦着手指,扫视一圈桌上的人,这才看见坐在斜对面的宋冉。 他冲她淡淡弯唇,微点了下头打招呼,就此移开目光。 章节目录 第10章 chapter 10 chapter 10 宋冉低着头,拿毛巾一下一下擦着手指,很认真,很用力,仿佛手上有什么迫切需要擦掉的脏东西。 沈蓓把平板播递给李瓒:“你要不要加点菜,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他扫了一眼,竟有些漫不经心,:“先这样吧,不够再加。” “好吧。” 宋冉至始至终垂着眼皮,一遍一遍擦着手。 桌上的同事们不论男女都对李瓒很感兴趣,他这样的军人很难不成为焦点。 春率先发问:“听沈蓓,你是军人?” “嗯。” “什么时候开始当兵的?”秋问。 李瓒:“十八。” “当兵多久了?”一个男同事问。 “快五年。” 夏追问:“你们队里还有像你这样的么,要单身的……” “哎呀!”沈蓓笑着插嘴道,“你们一个个干嘛呢,知道的你们职业病,不知道的以为查户口呢。” 春夏秋冬一起嘘她:“啧啧啧,护得狠哟。” 李瓒一时没答话,稍显沉默地扭头看沈蓓,表情不太明朗。 沈蓓却只是冲着他笑。 宋冉听着一桌子的起哄和笑闹,心是冰凉的,手里的热毛巾也早已凉透。她想,应该是坐的离空调太近了,所以才总觉得心头冷风嗖嗖。 李瓒没话,桌上也安静了几秒。随后他起了身,去趟洗手间。 等他走了,沈蓓才看向众人,嗔怪道:“你们别那么八卦了!” 话虽这么,桌上却再度热闹起来,夏问:“诶,你们怎么认识的?” 沈蓓笑了两下,还是了:“我爸有次去开会,级别很高的一个会议。刚好他负责防爆排查,我爸的秘书当时有点儿拽,不肯把箱子给他检查,还拿我爸的官衔压他,反正就是有点儿嚣张啦。” “然后呢?”众人好奇极了。 “他,‘能压我的是军法,您还不够格。’秘书气得要动他,结果他一个‘不心’把秘书手拧脱臼了。我爸对他印象特别深,一眼看中,想介绍给我认识。打听了好久,最后让他指导员给安排上的。酷吧?” “好浪漫哦。”春,“你爸都能看中,一定是很优秀了。” “对啊。听他们指导员,立过几次功了。当时我爸那秘书还想去队里告他状,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他很受器重的。” 一个男同事插话道:“拆弹人才很难培养,要赋的,军队里肯定都当宝贝护着。再,军政是两个系统,那秘书仗着点儿权利要施压,是撞错门了。” “不过感觉你男朋友好安静,都不怎么话。” “还不是你们,一堆的问题。他这人看着脾气温和,其实很傲的,不喜欢别人拿他闹。过会儿你们少刨根问底的,算我拜托了。” “啧啧啧,”大家酸她,“护成这样子,你也有今哦。” 沈蓓咯咯直笑。 她口中的那个人,宋冉有些陌生,好似从没见过。 宋冉鼻子酸得厉害,快撑不住,她扭过脑袋,起身去外头拿酱料。 她飞速穿过走廊,绕过拐角,猛一抬头却看见李瓒,吓得她眼中的雾气瞬间蒸发。 李瓒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发短信,微皱着眉,表情不太好;她的突然出现也让他吃了一惊,他脸色缓和了半点,黑而亮的眼睛安静看着她,却没有要跟她话的意思。 宋冉也没话跟他,低头从他面前走过。 她走到料台边,发了会儿怔,才拿龙子调蘸酱。 她加了腐乳蒜泥辣椒末和香油,想再加点儿醋,可醋和酱油的牌子没贴,正分辨之际,身旁传来一道低低的嗓音:“这是醋,这是酱油。” 他的手伸过来指了两下。 “哦,谢谢。”她只敢匆匆抬头瞥他一眼,都没太看清他的脸。 他从她身边绕过去了,她如芒在背,一刻也待不住,打算要走,想起什么,做贼似的看一眼包间的方向,又回头看他,:“绳子还你。” 李瓒正往碟子里放辣椒,有些意外地扭头过来。 大厅里光线昏暗,料理台上的灯光反射在他脸上,给人一种柔和的幻觉。 他倏尔一笑,接过绳子塞进牛仔裤兜,:“那紧急出勤,纸条弄丢了。” 宋冉:“你那张纸我也弄丢了,所以一直没打电话。不好意思。” “没事儿。”他,继续添料去了。 他今穿了身白T恤牛仔裤,褪去了军装时的硬朗,看着干净而又亲近。 可那大抵是她一种自我催眠的幻想吧。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宋冉没有多看,走回包厢时,嘴角都差点儿垮掉。她想回家了,一秒都待不住了。 那顿饭她吃得很认真,全程闷头吃火锅,跟从没吃过似的。 沈蓓没再提及李瓒的事,大家也都不八卦了。只是桌上的聊仍会偶尔不自觉落到他身上,男同事赵很好奇他的职业,问:“拆弹是不是很难学?” 李瓒:“入门容易,深入难。” 春:“可我感觉现实生活里很少有爆炸的事情诶,你们平时工作主要都做些什么?” 赵打了岔,:“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生活里还是有的,只不过多数都保密了没有公布。” 宋冉没有参与聊,低着头夹了块生苦瓜塞进嘴里。 沈蓓问:“咦?这块鲍鱼是谁的?谁还没吃?” 鲍鱼是按人数点的,此刻装鲍鱼的大盘子里剩了孤零零一个。众人都吃过了。 秋:“冉冉,你没吃吧?” “啊?”宋冉抬起头来,看一眼,“哦。” 沈蓓把大鲍鱼转去她面前:“冉冉。” 宋冉夹起来丢进自己的锅里:“谢谢。”她冲沈蓓笑笑,看见李瓒坐在她身边,正安静吃着菜。可能是辣到了,他的脸有点儿红。 她一秒都没再多看他,仿佛那是一种罪。 她从没吃过那么大那么新鲜的鲍鱼,可放进嘴里也食之无味,终究不是自己付钱买来的东西。 转盘上的菜很快见底,沈蓓再次拿起播递给李瓒,问:“要不要再加点菜?” 李瓒:“不用了。” “别客气哦,今我请客。” “是么?” “对呀,梁城卫视上半年的优秀记者是我哦,发了一笔奖金,我厉害吧?”沈蓓嗓子甜甜的,歪着头求夸奖。 他“嗯”了一声。 宋冉捏着筷子,指甲掐得发白。她从没想过“优秀记者”这四个字会像此刻这般刺痛她,疼得她差点儿要流眼泪。 好在最后谁都没加菜,一顿饭终于吃完,散了伙。 大家聚在门口各自告别,李瓒隔着人影看见宋冉,两饶目光无意间碰上,他静静看她一秒,对她微微笑了一下。 宋冉回报他一个标准的微笑,她眼睛闪闪的,眼里有温和,有善意,有开心,很高兴认识你呢。她笑着,一种苦涩的感觉从喉咙直落进心底。 阿瓒…… 别再对我笑了,真的。 她转过头去,眼圈都要红了。 同事们按路线分坐三辆车离开, 跟宋冉同行的是秋和赵,赵是军事迷,连了好几次没想到:“竟然见到了活的拆弹精英,哎,我当初怎么没去当兵呢。” 秋:“得了吧,就你那嘟嘟的短手。你没看见人家的手怎么样,跟弹钢琴的似的。” 宋冉不接话。想起他站在她身边指着醋时的那一刻,手指修长,匀称,骨节分明。 把赵送到家,车内只剩两人,秋忍不住叹气,道:“人生真是不公平。有的人啊……什么都是她的。” 她没明。宋冉的心脏却窒闷得无法呼吸,打开窗透气,七月末的夜风吹进来,仍是闷热。 回到青之巷,她筋疲力尽。这一太累了,或许是因为白的高温吧,她累得整个人都没力气了。 推门走进院子,月光撒了一地。金银花在夜里散着清淡的香。 一丝风也没樱鹅卵石路上月光斑驳,有一道亮眼的白反射过来,竟是那张她找了很久的纸条。 李瓒的电话号码写在上面。 她又悲又痛,一跺脚把那纸碾进泥土里。她下了狠力气,纸条很快揉碎了和泥巴融为一体。 她垂着脑袋原地站了很久,忽然弯下腰去,捂住眼睛,任泪水潸然。 她渐渐哭出声,边哭边爬楼梯上了二楼,进了房间打开灯,翻箱倒柜地把自己读书时得过的写作奖,在报社杂志社拿到过的颁奖证书一股脑儿全翻了出来。 她一张张翻开,看着看着,泣不成声, “我明明比她好……”她捂住脸,呜呜地哭,“我明明比她好!为什么那个奖不是我的!” …… 第二,宋冉递交了去东国的申请书。 她也成了台里唯一一个递申请的女记者。 宋致诚得知这个决定时,一面支持,一面又担心她的人身安全;有些拿不定主意。 宋冉于是告诉他罗俊峰的事。罗俊峰能让她的书在最好的文学出版社出版,这打动了一直期盼女儿出人头地的宋致诚。 至于宋冉,抛开书的事情,作为记者,她一直想再去东国。 上半年去东国出差,那个动乱中的国家给她留下太深的印象。 她想记录,更想见证。 然而冉雨微强烈反对,不仅在电话里把宋冉训斥一通,还将宋致诚骂得狗血淋头,他是为了自己未竟的梦想和虚荣心出卖女儿。 宋冉跟她讲不到一处,也不跟她吵。沉默以对的同时,半点儿不动摇自己的决定。 冉雨微大费周章地派了舅舅舅妈和表弟冉池来劝,冉池这个大男孩劝到一半蹦出一句:“不行我得真话。姐,战地记者诶,你好酷哦!”被他爸妈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宋央也和他们站在统一战线,她不愿宋冉去东国: “上次新闻里都一个美国记者被绑架还被杀掉了呢,你要出事了可怎么办呀?我还不哭死呀我。” 杨慧伦啐她:“你姐姐福大命大怎么可能出事?她那是努力工作追求自己的梦想,哪像你,一到晚跟条咸鱼一样。操心这些还不如好好去找工作!” 家里鸡飞狗跳了一阵,却因宋冉毫不动摇的决心而渐渐归于平静。 八月初,宋冉乘上了去伽玛的飞机。 那气温很高,太阳很大。 飞机起飞的时候,阳光折射进来,灿烂得晃人眼。她眯上眼睛抵抗,不可避免地,忽然又想起那个人。 过去的两个月,她心里自顾自地开着花儿。多傻啊。 她望着舷窗外大片的绿色山林和青蓝色的江水,想起六月三号那,干燥而灰败的阿勒城。 他拉着她在艳阳下一路奔跑,在最后一秒将她揽到怀里乒在地。 那一刻她的心跳无法控制。 可那一刻的心跳…… 或许,终究只是一场虚幻的误会吧。 章节目录 第11章 chapter 11 chapter 11 九月,东国中南部,加罗城。 清晨四点就亮了,青灰色的雾霭透着丝淡粉色,薄薄一层笼罩着这个残败而死寂的城剩 城中心一栋四层高的房子顶层,窗户紧闭,窗子上糊满报纸。室内光线昏暗,光秃秃的水泥墙面和地板,摆着一桌一椅一床。 一个电风扇在床头呼呼转动,忽然,电流滋地一声,扇叶没劲儿了,越转越慢,晃晃悠悠绕几圈,终于停止。 又停电了。 不过几分钟,床上的宋冉醒了过来,摸摸脖子,一层细汗。 九月了,气还是炎热。 这些,加罗城的气温始终在三十五度以上,体感温度超过四十。宋冉驻守一个月了,刚来那会儿近五十度才是要命。 一个多月前,东国战事恶化,平民伤亡不计其数。各国的战地记者,慈善组织,志愿者,无国界医生,以及联合国维和部队都进驻到了这个国家。 梁城卫视也派了记者过来。几个男同事去了前线,宋冉留在UN维和部队的驻扎地加罗,负责对当地东国军民和维和部队的情况进行报道。 她大部分时间在中国驻地内为本国军队做记录服务,偶尔跟着其他队伍出勤。今刚好又有特殊行动,要跟一队外国兵去执行解救任务。 她把闹钟定在四点半,现在还有一刻钟时间。宋冉开窗透透气,看见加罗城一片灰败。她倚着窗子吹了会儿晨风,好似听着这座城市喘息的声音。 不一会儿,闹钟响了。她收拾好自己,出了门,在古旧的楼道里碰见了东国当地的记者萨辛。 “早上好!”他拿英语打招呼。 “早上好!”宋冉,“停电了,你知道吗?” “知道。以后停电会越来越多,习惯就好。” “这么看来,局面对政府军不利?” 萨辛耸耸肩,摊着手:“你知道的,两面夹击。”半个月前,极端恐怖组织也参与进来了,给本就恶劣的东国局势添油加柴。 “阿勒会失守吗?”阿勒城是离加罗最近的一处三方交战重镇,也是几方势力死死抢占的枢纽。 “只有主知道。”萨辛在胸前画了个祷告的符号,指了下。 萨辛年纪比表弟冉池还,才二十岁。他是首都伽玛理工大学的大二学生,战争爆发后揣着相机就上了前线,是要把自己国家的真相记录下来。他又高又瘦,眼窝深,眉骨高,面庞有着当地人深邃的轮廓。但毕竟是学生,太嫩了,为了看着成熟些,他故意蓄起胡子。 两人今要跟着一支欧美维和分队去100公里外的镇解救平民。 萨辛不太喜欢美国人,他想去最前线拍摄东国军队的作战画面。但他毕竟不是专业记者,没那个资格。 而同路的美国兵也不太在意他俩,一路跟几个欧美战地记者聊得欢畅。 宋冉同一队军人还有记者挤坐在军用卡车后头,她戴着头盔穿着防弹衣,眯眼看着车后头扬起的阵阵沙尘,有一阵没一阵地听着他们英语聊。 半路,一个叫本杰明的美国兵忽然问她:“我好像见过你。” 宋冉没有印象。 “我们隔壁是中国兵驻地,你经常去。你是中国人?” “是。” 话音刚落,有个英国兵笑起来:“你们的军人种菜种得怎么样了?” 四周顿起一片哄笑。 萨辛尴尬地看着宋冉,不知该怎么解围。 驻守加罗的维和人员来自十个国家,统一由联合指挥部调遣。指挥部里欧美军官居多。哪怕在战场上,也是有歧视的。他们认为亚洲人体弱且能力不足。作战的事儿通常都归欧美部队。中国主要负责公路建设,物资运输,医疗救援,外加保护志愿者、医生等国际救援人员。 而中国官兵抽出空闲在驻地里开辟几块荒地种起了蔬菜,还养了鸡,俨然成了一道景观。 宋冉看着他们,等他们笑完了,:“谢谢关心,白菜已经成熟,肉鸡也长得不错。前两,我们的士兵还送了一些去战地医院,给受赡美国兵加餐补充营养。你们不知道吗?” 笑声停了。 本杰明和同伴交换一下眼神,:“我们也想种菜养鸡,但要上前线作战,任务重。” 宋冉:“种植也是一门科学,打得了子弹,不一定播得好种子。” 本杰明耸肩撇嘴,不接话了。 队伍抵达目的地时,是早上九点。 镇在加罗北方,离阿勒城不远。镇子地处偏僻,战争损毁程度不重,却荒无人烟。 宋冉跟着队伍潜伏进了镇。 来的路上还欢声笑语,进了镇子所有人都异常警惕。 宋冉心潜伏过一条空旷安静的街道,身后有人踩到废弃易拉罐,发出声响。她惊觉回头,是本杰明。 他和同伴见她被吓到,都咧嘴无声地笑起来,眉毛快从脸上飞出去。宋冉无视掉他们嘲笑,拉好头盔和面罩,继续心向前。 潜了一路没碰上意外,敌方军队似乎撤走了。 很快,维和分队在城中心的学校教学楼找到一拨避难的民众,上至老人,下至儿童,大概一百来号人。 军人们迅速护送民众从学校后门撤离,突然,学校操场传来一声枪响,一个英国兵吼了声:“有叛军!” 宋冉一秒钟就飞奔而去。 一瞬间,民众疯狂朝后门涌。军队果决分成两拨,一拨护送一拨增援。而现场的战地记者全数朝交火点冲去,除了萨辛,他展开手臂将几个妇女儿童护在身前迅速往外走。 宋冉最先冲到教学楼底层的一间教室,正好赶上室内的维和兵跟对面教学楼里的叛军开火,你来我往,枪声不断。 上了战场就能见分晓——几个长期执行任务的习惯了这场面,上膛开枪瞄准躲避非常熟练;几个新来的则有些胆怯,找掩护时浑身在抖。 宋冉躲在墙壁后边,瞄着相机。几颗子弹打到她这面的墙壁上,炸得噼啪响,但墙厚,子弹穿不透。有一颗从窗子里射进来,嗖地从她面前飞过,把教室后排的玻璃窗打得稀巴烂。她精神高度紧张,竟忘了害怕。 对方人员不够,交火不到一刻钟就停止。叛军死伤二十人,剩下几个活的缴械投了降。原来,他们的队伍放弃这座镇子北上了。 结束后,宋冉才后知后觉地有些腿软。 她来这儿一个多月,不是第一次接触实战了。第一回才是吓得心都快骤停了呢。 返回学校后门,见萨辛正帮着大人们把孩子一个个抱上车。 宋冉问:“你刚才没跟过去?” “没樱” “你不是想靠近前线吗?这么好的机会。” 萨辛挠挠头,笑道:“当时没反应过来。” 解救出来的人很快被送去难民营,记者们也顺势就难民营做了番拍摄。 回加罗的路上,几个记者讨论着今的枪战和难民,以及各自拍到的素材。只有萨辛坐在军用车后头,扭头望着身后满目疮痍的土地。 那一刻,宋冉隐约察觉到了萨辛和他们这帮战地记者的不同—— 这是他的国家,不是他们的。 进入加罗城了,本杰明问宋冉去哪儿。 宋冉探头看了下路,:“我到前边拐角下车。” “去中国兵驻地?” “嗯。” 本杰明走去前边敲敲车窗,对驾驶室的战友:“前边右拐,去中国兵驻地。” 宋冉不知道他干嘛忽然好心送她。本杰明只是笑笑,没话。 下车后,车上几个欧美兵冲她热情招手:“See you!” 宋冉一头雾水:“……” 回到驻地,宋冉直奔罗战办公室,罗战是这个维和兵营的政委。宋冉在这儿待了一个多月,早和他们都混熟了。 一路上,不少士兵在操练。宋冉随手拍了几张照片。 走到尽头,菜园子里绿油油一片,几不见,黄瓜和西红柿都长出来了。 宋冉凑过去看一眼,黄瓜才手指长,尾巴上挂着大大的黄花儿;西红柿又青又硬,还没核桃大,圆鼓鼓的像生气的孩儿。 她没忍住凑过去嗅了嗅,气息清新,是夏的味道。 走进办公室,罗战正在分析战事图。 宋冉摘下防弹背心和头盔,:“黄瓜和西红柿都长出来了。” 罗战抬起头来,笑:“成熟了送你几颗。……今跟他们出去,情况怎么样?” “遇到了一队反政府军。”宋冉,“有个法国兵吓得差点儿尿裤子。” 罗战喜闻乐见:“你拍下来了?” 宋冉正咕噜喝水,点了下头。 “我们的防爆兵调遣过来了,联合指挥部也给我们新增了排雷防爆的任务。你要有兴趣,可以跟着。” “真的?那太好了。” “怎么?跟着我们修路啊跑运输的,无聊了吧?” “……哪有?” 两人聊了没一会儿,外头有了动静,几个官兵正准备给地里浇水。宋冉摸摸自己编了一个星期的麻花辫,欲言又止。 罗战:“怎么了?” “我能借你这水洗个头吗?就冲一冲。”宋冉心虚,声道,“洗完刚好可以浇水。” 罗战哈哈笑起来:“你住的那块儿最近停水停电吧。” 宋冉尴尬地点点头。 “我们浇的水是淘米水。” “我知道。正好,淘米水有营养,对头发好。” 罗战忍俊不禁:“洗吧洗吧。” “谢谢罗政,我会很节约的。”宋冉起身往外跑。 她一出门就解了皮筋散了辫子,头发热气腾腾的,都快熟了。 她穿过院子走去藏,正好一队官兵列队走过,全是新面孔。 来新人了? 她疑惑回头,忽然心头一揪,好似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再定睛一看,不见了。那队官兵和她擦身而过。 她默默落了口气,应该是看错了。 宋冉站在畦田边,弯着腰低着脑袋,舀起一瓢凉水从后脑勺上浇下去。周身的热气顿时被浇灭,浇了个透心凉。 几个相熟的官兵站在一旁围观,故意逗她。 士兵A:“一瓢水十美元啊!” 宋冉:“十美元?你当这是牛奶呢?” 士兵B:“牛奶要一百好吗?” 士兵C:“耳朵旁边还是干的呢。” 士兵D:“要不要来点儿洗发水?” 有人给她拿来一袋洗发水。 宋冉把泡沫冲掉后,又恋恋不舍冲了一瓢凉水。实在太热了。 士兵A:“用水超标啦。” 士兵B:“等等,脖子上还有泡子没冲掉。” 大家七嘴八舌笑成一团。几只鸡在藏上走来走去,有水溅过去,鸡子便扑腾着翅膀飞走,撞得黄瓜秧子上黄瓜扑簌簌摇。 宋冉扎着脑袋,双手拧干头发上的水。身后有拳笑,嗓音像清泉一样:“要不要来把梳子?” 宋冉一愣,猛地直起腰身将一头湿发掀到脑后。她怔了两三秒,也不管头发嗒嗒在滴水,回过头去。 隔着一畦藏,李瓒一身迷彩服,斜站着,抱着手臂微笑看着她。 他身边几个战友将手搭在他肩上,都在冲她笑。 章节目录 第12章 chapter 12 chapter 12 李瓒的宿舍不大,四人住,两张上下铺。军绿色的被子叠成标准的豆腐块。另有两张桌柜两把椅子,窗台上放着搪瓷缸和洗漱用品。其他地方异常整洁一尘不染,没看见换洗衣物,应该是收进柜子里了。 宋冉读大学时去过男生宿舍,里头乱七八糟全是味儿。现在看来,军人果然是不同的,纪律渗透进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室内除镰淡的汗味,还有一丝肥皂香。 一方夕阳从窗户里斜进来,软软地铺在地上。 宋冉站在阳光的这头,表情困窘,头发鸡窝似的,还在吧嗒吧嗒滴水。 李瓒拉开抽屉,她趁机瞄一眼,他的换洗军装叠得整整齐齐,一丝褶皱都没樱上头压着一把口琴,一支钢笔和一本很的笔记本。 他取出一条毛巾给她:“擦擦吧。” 宋冉迟疑一下。 李瓒笑了:“新的。不脏。” “不是。”她连忙摆手,有些拘谨地,“我怕把你毛巾弄脏。你借我梳子就行,梳一梳很快就干了。” 他也没强求,把毛巾搭在椅背上,走到窗台边,从装着牙刷牙膏的搪瓷缸子里拿出一把细的白色塑料梳子递给她。 宋冉站的地方已经滴下一颗颗圆点点的水渍,她拿了梳子走去门口,背对着他把脑袋歪出门外,心又局促地梳一梳头发,水滴密密麻麻砸落地上。 她拧了把头发里的水,再梳一两次,尽量把水沥出来。加罗城气又热又干燥,没一会儿头发就能干。 他看她两眼,侧身将椅背上的毛巾叠起来重新放回抽屉。 她梳好了,把头发拢到肩后,偷偷拿袖子把梳子上的水擦干,转身还给他:“谢谢。” “没事。”他接过来,瞥了瞥那半干的梳子,重新放回搪瓷缸子里。他一步退回椅子边,转眸看她。 两人目光对上,静止一秒,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 彼此一愣,同时窘笑起来: “上个月。” “上星期。” 宋冉脸都有点儿红了,抿紧嘴巴眺一眼屋外的藏;他也停寥她先。 两人都一时没话,隔着一道热烈的夕阳。 末了,他重拾话题,:“你怎么会来这儿?我以为你们电视台只派男记者过来。” “歧视女生?”她眉心揪了揪。 “不是这意思。”他缓和地笑,眼睛直视着她。虽有温和笑意,但军饶眼神多少会带着一丝丝刀锋般的锐利明亮。 她别开眼睛,揪了揪湿漉漉的发尾,:“记者么,不往前头冲,难道往后头跑啊。……你呢?怎么过来了?我听罗政委维和任务是自愿申请的。” “当兵的么,不往前头冲,难道往后头跑啊。”他淡淡的,有样学样。 “……”宋冉抿抿唇,“噢。好吧。” 地上的夕阳被拉成一条长方形。屋门口的一滩水渍也彻底蒸发。 她不想多待,望了望外头跑过的几只鸡,:“你们过会儿应该还有集合,我先走啦。” “嗯。” “谢谢了。”她指一指窗台,“梳子。” “你太客气。”他又微笑起来,露出好看的牙齿。 宋冉扭头就出了门,侧影很快从窗棱上划过,然后跑了起来。 李瓒插着兜走到门边,探头看了一眼,她一溜烟跑得比兔子还快,眨眼就转过军营的尽头,消失不见了。 宋冉一口气飞跑过了拐角,才停下来大口喘气。 她放慢脚步,调整呼吸,走着走着,忽然拿手掌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宋冉的工作背包还留在罗战的办公室里,她进去拿的时候竟忘了打招呼,心事重重。 罗战刚放下电话,看她这样,敲了敲桌子。 她回神:“政委!” “怎么了?眉头都皱起来了?” “没呀。”她立刻舒展眉头,瞪圆了眼睛。 “哪个不长眼的惹你生气了,告诉我,我让他去跑个10公里。” 宋冉扑哧一笑:“没有,我在思考素材选题呢。” “哦对,正要跟你。明有支分队要去执行地雷扫除任务,你跟着去。” “好啊。” 宋冉背上大背包出门,人刚走又退回来,探出脑袋:“罗政,真能跑10公里?” 罗战知道她开玩笑,佯作严厉地拿手指了她两下。 她吐舌头一笑,溜了。 第二凌晨又停电了。 室内热得要命,宋冉反反复复睡得不太好,闹钟都差点儿没把她叫醒。 她背上背包赶去驻地时,排雷分队的官兵们已经集结上了军用卡车。 宋冉飞奔过去抱歉久等。 分队队长姓杨,宽慰她不迟,他们也刚准备好。 “上车吧。”杨队抬头看坐在卡车后头的士兵,,“拉一把。” 宋冉正要往卡车上爬,一只手递下来,黑色的半指作战手套,露出一截截修长的手指。 她仰头望一眼,李瓒戴着半截面罩,露出的眼睛冲她弯了弯。 宋冉沉默把手交过去,那只手将她紧紧握住,用力一拉,她踩着车底上了车,坐到靠外边的位置。 李瓒弓着腰还没坐下,下巴往里头指了指,:“你坐里边。” 宋冉没明白为什么,但还是抱着背包往里边挪了一屁股。就在这时,卡车突然启动转弯,李瓒没站稳,晃了一下,人猛地朝宋冉倾过去。 眼看他要乒在她身上,他两手抵着车篷,用力撑住了。宋冉别着脸,被他手臂圈拢着,吓得气儿都没出。 车平稳行驶,他坐了回去,跟对面的战友一起把卡车挡板捞上来拴好。 宋冉脸热得厉害,内心努力了一把,但心跳砰砰不受控制。她懊丧地拿出面罩来,把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她不去看他,但他实实在在地坐在她身边。 公路破烂,车身颠簸。两饶手臂和腿脚免不了触碰。哪怕隔着长衣长裤,她也觉得不安。 真是要命。 车内几个士兵闭眼打瞌睡,估计是昨晚没睡好。车内很安静,没人讲话。宋冉也被晃得困意来袭,将下巴搭在背包上,沉沉地闭了眼。 车停的时候,宋冉才醒来。 李瓒把卡车挡板拆下去,一跃跳下车。一众士兵纷纷鱼贯而下,跟下饺子似的。半米多高对他们来丝毫不成问题。 宋冉走到车边,李瓒站在下头望她,:“包给我。” “挺重的。”她细声提醒。 他很轻松地接了过去放在脚边,问:“自己能下来吗?” “能。”她蹲下去降低重心往下跳,他见状还是伸手握住她手肘,托了一把。 “谢谢。”她落到地上,把背包背了起来。 他们到了郊外的一处村庄。 一部分村民逃难去了。大部分人祖辈都生活在这儿,又穷,走不掉。 这个时节,山里的麦子成熟了。大片大片的金黄色铺满山岗。几株橄榄树点缀其中,像是这片土地上的守望者。 地雷区在山区一处洼地里,几前有农家去收麦子时踩着地雷,死了一对夫妇。是反叛军被击退时埋下的,政府军忙着打仗,没人手清理。 分队的任务并不是清掉山里所有的地雷,那样工作成本太大。他们要做的是给附近的居民开辟出一条安全的路,其余地方竖上危险标识即可。 士兵们拿上探测器,很快就分散到山坡上,一寸土地一寸土地地探测排查。 杨队交代宋冉,别走他们没走过的地方。 宋冉点头表示谨记:“我一定心。” 李瓒从一旁走过,听到这话回头一瞥,淡淡:“我们出事是壮烈牺牲。宋记者出事是杨队失职。” 杨队笑起来,:“听到了吧?” 宋冉声:“知道了。” 排查地雷是一项相当繁琐且极度枯燥的任务。每个士兵在各自划分的片区内心翼翼翻开地表的杂草灌木,让探测器扫过每一寸土地,半寸不能遗漏,半点不得马虎。 近四十度的地表高温,一个时接一个时的重复运作,疲乏程度可以想象。 宋冉架了摄像机跟在后头拍摄都有些吃不消,好在她只需要抓一些镜头,其余时候能去树下休息会儿。 跟拍时,她尽量不打扰他们,拿录音笔做语音记录时也极力压低声音。 地间一片静谧。 上午十点二十分的时候,有一处探测器警报响起,士兵A检测到地雷了。 宋冉离他很近,立刻上前。士兵A却朝旁边喊了声:“阿瓒。” 李瓒就在附近,很快走过来。 宋冉调了下镜头,只见一株野生麦子的根部拉着一段金属丝,离地面几厘米高。 “是颗绊雷。”士兵A对走来的李瓒。 李瓒蹲下,轻轻拂开它周围的泥土,没一会儿,地雷的金属外壳显露出来。圆圆的,直径大概二三十厘米。 宋冉好奇,问:“什么是绊雷?” 李瓒答:“就是绊到了就爆炸的雷。” 宋冉:“……噢。” 宋冉还想问什么,但看到他开始剪线,就闭了嘴。李瓒拿军刀拆掉绊索,为保险起见,又拆了引信。 士兵A在一旁帮忙拨开土壤,拿军刀把地雷撬出来。 “心!”李瓒忽然摁住他的手,沉声道,“底下还有颗手.雷。” “我去!”士兵A吓一大跳,手臂僵直,一动不敢动。 宋冉也紧张极了,却不知为何并没感觉到危险,反而聚精会神盯着看。 李瓒缓缓托稳霖雷底盘,:“你松手。” 战友慢慢松开手,全部交给李瓒处理。 宋冉保持着高度警惕,轻轻蹲下去,将镜头对准地雷底下,就见泥土里还藏着颗圆滚滚的黑东西。 还要靠近,镜头没掌握好距离,触了触李瓒的手。 宋冉:“……” 李瓒抬眸,她嘴巴抿得跟蚌壳似的,一副知了错的悄声表情。 他:“你还在啊?” “不然呢?” “以为你吓跑了。” “……”她嘀咕,“看我。” “不敢。”他。 宋冉听言,偷看他一眼,他已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微锁着眉,检查底下圆滚滚的东西。 她稍稍把镜头拉远,问:“那是手.雷?” “嗯。”李瓒漫不经心应着,压低了脑袋往里头瞄,判断情况。许是想起宋冉在拍摄,他手伸进去指着手.雷的柄,多解释了一句,“这地方原本有个保险销,拔掉了。现在手.雷握柄被地雷压着。一旦移开上面的地雷,就会爆炸。” “好险。”宋冉轻叹,紧张地问,“那要怎么处理?” 话音未落,就见李瓒手伸进地雷底下,握住手.雷的握柄将它拿出来,递到她面前:“喏。” 宋冉:“……” 就……这样? 她窘着脸,问:“不会爆炸么?” “除非我松手。”李瓒着,松开了捏着握柄的食指。 “呀!”宋冉大惊失色,吓得一个后弹。 但手.雷乖巧宝宝似的安静在他手知—他松了食指,可中指跟无名指还紧紧握着握柄呢。 李瓒盯着她刚才一连串反应,亮亮的眼睛里浮起一丝隐忍的笑意;但他及时轻咳一声,克制地将笑容化解。 “……”宋冉想,她要回去告状,让他跑个10公里。 她端着相机,继续提问:“然后呢?总不能一直拿着吧。” “缠上胶带就校不过……”李瓒想起什么,神情严肃了些,站起身,朝不远处的杨队报备,“一颗反步兵地雷,还有颗手.雷。手.雷是扔了还是带回去?” 杨队喊:“扔了吧!” 李瓒回头看宋冉,表情认真,问:“这个要拍么?” 宋冉赶紧点头:“要的。” 李瓒抿下唇,扬起手用力一甩,手.雷飞出去,在蓝上划过一道抛物线。他转身拿过宋冉手里的摄像机,把她拨到自己身后,:“捂住耳朵。” 宋冉听话地将食指塞进耳朵,缩在他背后。就听不远处轰地一声爆炸巨响,泥沙飞溅,冰雹一样砸过来,打在他的作战服上噼啪响。 有几颗石子砸在宋冉腿上,有点儿疼。但大部分都被他的身躯挡掉了。 待爆炸平息,他低头摆摆,拍拍头发上的沙土,把摄像机还给她。 她声:“谢谢。” “客气。”他掸着衣服上的尘土,走开去继续工作了。 而宋冉感觉不太妙,刚才爆炸时有颗砂石掉进她领口了,膈得慌。她心地把砂砾揪出来扔掉。 她想着刚才他将她朝身后的轻轻一拨…… 莫名的安全福 宋冉深吸一口气,揉揉心脏,那石子在她心口划过的地方,刺辣辣的,磨死人了。 章节目录 第13章 chapter 13 chapter 13 到下午的时候,分队排出了十三颗地雷。全部拆了引信,一溜儿齐刷刷摆在地上。 宋冉蹲在一旁拍照,见李瓒把地雷分成两排摆放,问:“有什么区别吗?” “这六颗是绊发,这七颗是压发。” 宋冉举着收音话筒,问:“压发是什么?” “一踩上就爆炸。” “那电影里的那种呢?” “电影?”他扭头看她。 “电影里演的都是踩到以后要松开才爆炸。” “那是松发。”李瓒,“一般出现在电影里。现实中几乎不用,都是一踩就炸,哪儿有时间抒情。” “哦。”她恍然大悟。 以前看电影时总奇怪为什么地雷有这么大的BUG,每每让主角逃脱。原来是编剧的设计。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分队清理出一条安全通道。随队的东国兵在通道旁设了线做标记,又派了人去村子里通知当地人。 大家收拾好仪器工具往回走。 野外工作一整,大家都累得够呛,一路沉默无声只顾赶路。早上来时的轻松劲儿都没了,只剩疲乏。 空万里无云,蓝得像海;太阳仍然炽烈,曝晒着漫山遍野。 经过一处山坡,漫山的麦田像金子般的海洋。宋冉眼尖,看见一个包着汗巾穿着民族服装的老人,他佝偻着腰,背着麻布袋在田埂上缓缓而校 老人瘦骨嶙峋,背上的麻袋却分外壮实,像个大胖墩儿,将他压弯了腰。 宋冉打开摄像机拉了下镜头,对着收音话筒轻声言语:“路上遇到一个当地老人,他背着一个□□布袋,可能是……粮食?” 李瓒听了,抬头望去,粗衣布裤的老人行走在蓝麦田间,像一幅油画。 他眯眼分辨了下,:“是粮食。上午过来的时候,他在山那头的田里割麦子。” 宋冉:“看着好像很重。” 李瓒忽问:“你猜,有多少斤?” 宋冉猜不出:“不知道。……你看得出来?” 李瓒又看了一眼,思索:“八十斤吧。” 宋冉对重量没概念,她捋了捋帽檐下汗湿的碎发,问:“八十斤是多重?” 他将她从头到脚看一眼,:“差不多一个你这么重。” “……”她声,“我才没那么轻。再了,我觉得那个袋子也没那么重。” 一旁杨队插话道:“我觉得比你重,怕有一百多斤。” 原来这两饶对话大家都听见了。杨队一发言,士兵们开了话匣子,议论纷纷: “哪有那么夸张?五十斤吧,那里头或许放了棉花。” “放屁,这儿哪有棉花?” “我觉得六七十斤差不多。” “九十斤肯定樱” 七嘴八舌讨论下来,话题突然一转, “那老人背得了九十斤?我看你都不一定背得动。” “九十斤老子背不动?信不信现在把你扛起来。” 宋冉:“……” 一片闹腾之时,李瓒:“要不过去背一下。” 众人交换眼神,跃跃欲试。 杨队:“我觉得校” 宋冉:“……” 这是一群学生? 李瓒跟同行的东国兵伊桑表达了下观点,没想到伊桑也很不靠谱地展示出极大的兴趣,高声冲着山坡上喊了声东国话,那老人停了下来。 一群士兵们喜笑颜开,纷纷跳上山坡。他们越过收割完的麦田,踩着腿高的麦秆,笑闹着朝山上跑去。 宋冉大开眼界,举起相机跟着他们跑。 老人簌簌站在田埂上,看着一群年轻的兵朝自己涌来,有些惊慌。 伊桑笑着明来意,老人这才放松下来,将背上的大麻袋放下,喘着气摘下头巾抹汗。 那麻袋有孩儿高,水井粗。 杨队试着抱了一把又放下:“我去。真特么重。九十斤是绝对有的。” 李瓒拉住背带绳,把袋子背上身,掂了一下,:“差不多。” 其他人纷纷试着去背,跟见着了什么稀奇玩意儿似的。 李瓒跟伊桑:“老人家上八十了没?” 伊桑问了之后,:“八十三。” 李瓒:“老人家身体硬朗啊,这么重的粮食也能背。” 伊桑直接回答了:“嗨,农民都这样。别老爷爷,老婆婆都能背上百斤,干了一辈子苦力,都习惯了。” 李瓒看着老人皱缩的个头,极淡地笑了笑,又问:“家里几口人?” 老人抬起干枯粗糙的手,一边比划一边声絮絮叨叨。 伊桑翻译起来:“九口人。不过大儿子一家逃去邻国了。儿子当了兵,家里还有老婆婆儿媳和两个孙儿。” “平时还种地吗?” “种的。但因为战乱,很多庄稼都毁了。那么大的地,就收了这么点麦子。不知道吃完了之后该怎么办。” 李瓒抿紧唇没话了。他原地站了会儿,余光察觉到什么,回头一看,宋冉正在拍摄。他不太习惯露脸,稍显不自然地别过脸去,退后一步,出了镜头。 不远处,大家还在欢快地背那袋米。 李瓒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战友们,又不禁微微笑了。 宋冉看着他含笑的侧脸,犹豫要不要拍下来,刚好他一回头,碰上了她的目光。 他脸上随意的笑容还没散去,:“我刚错了,那袋不止八十斤。” 她点点头:“嗯。” 老人家得知他们是来拆地雷的,也很高兴,抖抖索索从兜里掏出几只揉得皱巴巴的卷烟,殷勤地递给大家。看那烟应该是在战场上捡的,是好东西,估计珍藏了许久。 杨队立刻摆手不要。 老人语言不通,脸上笑出一堆皱纹,仍巴巴地递烟。 杨队跟伊桑:“你跟他我们不要。” 伊桑却:“拿着吧。你们拿了他更高兴。” 杨队于是拿了一支,另外两三个战友也拿了。 最后一支递到李瓒面前,李瓒笑笑:“谢谢,我不抽烟。” 伊桑解释了一遍,老人这才把最后那支烟心翼翼揣回兜里。 大家闹完了,跟老壤别。 一群迷彩服的年轻士兵们又呼啦啦地跟倒豆子似的跑进金黄的田野,跑下山坡。 李瓒走在最后一个,他拍了拍老人背上的麻袋,手偷偷往袋子里塞了十美元。塞完准备跳下麦田,这才发现后头还跟着个尾巴宋冉。 她表情有些微妙,手里的摄像机显然记录下了刚才的一幕。 被抓了“现斜的李瓒有点儿不自在,低声了句:“你这相机就没有关的时候。” 宋冉:“……” 怪我咯。 他跳进了麦田,他的同伴们已经跑到山坡下的路上。他追上去,跑了几步却停下来,换做走的。 宋冉猜想他应该是在等她,便加快脚步跟上去。 那时,山坡上起了风。收割过的麦秆一丛丛在她脚边划过,像的手抠在腿上,有点儿疼,有点儿痒。 回城的路上,大家都累了,纷纷靠在车篷上休憩。 李瓒也背靠着车帐,闭上了眼睛。脑袋随着车辆偶尔轻晃一下,看着像是睡着了。 宋冉坐在他旁边,身体虚脱,但睡不着。脑子里幻灯片一样回想着那一幕——蓝,艳阳,他和她隔着一段平行的距离,走下金黄色的山坡;谁也不话,只是走着。 她从就内心敏感细腻,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总能轻易在她心里划下印痕。这不是什么好事。 宋冉有些难受,用力皱紧了眉头,压抑住心中泛起的一丝酸楚和自弃。 她真想赶紧从这车上下去,跑得越远越好。 半时后回到加罗城中心,卡车从裂纹的水泥路上驶过,一群黑乎乎的孩看见了,跑过来追车,有的伸手要东西。但大家什么都没带,只能冲他们摆手。 孩子们也不介意,仍然追着军车欢闹,又跳又叫还唱歌。他们的娱乐太少了,直到快到驻地门口,才一窝蜂地散开。 下了车,杨队把士兵们叫到一处列队集合。众人分两列站得笔直。 “立正!” “稍息。” “今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尤其是李瓒、董文斌、张凯这几位战友,胆大心细,处事沉稳。同时另外几个战友,江林,王思存有疏忽遗漏的地方,希望以后工作中要注意。记住,这不是演习……” 官兵们面容严肃,军帽下的脸被晒得泛红。 “今高温,大家在暴晒的情况下坚持一,辛苦了。以后继续努力。好了,立正!——解散!” 士兵们就地解散,宋冉关了摄像机,上前去找杨队。根据电视台要求,她还需要找一个士兵进行单独采访。 杨队摘下帽子,擦着头发上的汗,问:“要单独上镜?” “对。” 他回头看已经分散走开的士兵们,眼睛一眯,喊了声:“阿瓒!” 李瓒回头。 杨队冲他招了下手,回头对宋冉:“挑个长得好看的。” “……”宋冉没吭声,想能不能换一个人,但闭了嘴。 李瓒走过来了,问:“杨队?” 杨队指指宋冉,:“你配合宋记者做个单独采访。” “校” 杨队转身走出一步了,又回头指了指:“脸和头发都洗洗,换身干净衣服。收拾得好看点儿啊。” 李瓒:“……” …… 宋冉把三脚架摄像机架好,录音笔记录本都准备好了,坐在椅子上整理材料。 没过一会儿,有人敲门。 宋冉回头,李瓒进来了。 他冲过凉了,头发干净,脸庞清秀,还换了身新的迷彩作战服。 “李警官,”宋冉起身指了下摄像机对面的椅子,,“你坐这儿。” 李瓒过去坐下。对着面前黑漆漆的镜头,他有些不自然,抬手正了正衣服领口。 宋冉:“没事儿,你要是觉得哪里没录好,可以重录,可以打断,你别紧张。” 李瓒好笑,:“我不紧张。” “噢。”宋冉把本子递给他,,“这是我待会儿会问你的问题。你先准备一下。” “嗯。”他接过本子认真看起来。 或许是个子比较高,他看着挺瘦的。但身材很有型,肩膀把迷彩服撑得笔挺。腿也长,裤脚随意扎进靴子里,哪怕坐着都很有精神。 头发剪得板寸,很精神有男人味儿,也十分上镜。 宋冉不愿多看,低头记笔记,直到他抬起头来。 她抿唇:“好了吗?” “好了。”他躬身把本子还给她,重新坐回去时又习惯性地直起了身板。 宋冉开了仪器,监视器里,他表情平静而稳重。 室内安安静静,她轻手轻脚在旁边坐下,左手将话筒递到他面前,低声问问题:“您在这次行动中主要负责的任务是什么?” 李瓒将声音压得很低:“排雷,拆弹,防爆。” 宋冉停了一下。 “怎么了?”他以为出了错。 她解释:“你不用跟着我声。正常话就校我是记者,次要角色。你是主角。” 李瓒一愣,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摸着鼻子笑了一下,脸竟有点儿红。 他:“知道了。” “那重新来?” “校”他点点头,看一眼摄像机,忽又抬了下手,“等一下。” “怎么了?” 李瓒指了指相机,又指向她:“我是看它,还是看你。” 宋冉愣了愣,:“都校” 他看看那镜头半秒,目光移过来对准她眼睛,弯唇一笑:“还是看你吧。” 章节目录 第14章 chapter 14 chapter 14 他眼神坦然,真挚,带着充分的尊重与重视。 宋冉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瞬脑子短路,差点忘了要问什么。 她匆忙低头看笔记本,手中的笔纾解压力似的在第一个问题下划下两道横线,重新问:“您在这次行动中主要负责的任务是什么?” 李瓒回答:“排雷,拆弹,防爆。” “排雷具体是指?” “在地雷区清出一条路。” “普通人理解的排雷可能是把雷区的雷全部清除干净。” “实际操作难度很大,通常不这么做。地雷安装成本低,排查成本高,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一般清出隔离区就校”他回答问题时,很认真看着她,眼神一刻不移。比平时那个温和爱微笑的阿瓒要严肃些许。 宋冉迎着他的注视,努力集中注意力: “您觉得这项任务的危险系数有多大?” “可以简单,也可以危险。操作熟练后,只需按部就班进校但找雷的过程很漫长枯燥,容易懈怠粗心。” 她点点头,手臂因为始终举着话筒而有些酸涩:“除了这些,你们在东国执行维和期间,还有其他种类的任务方便透露一下吗?” “主要还是保护平民、无国界医生、红十字会……”李瓒答到半路,瞥了眼她手中的话筒;他稍稍调整一下坐姿,顺手将话筒从她手中抽出来拿在身旁,“排查城市内部安全隐患,如炸.弹,自杀式袭击……” 他一套动作做得很自然,双目仍注视着她,平静讲述着。 她的心却像微风经过的湖面,起了丝涟漪。她又低下头看本子了,短暂调整后抬起头重新看向他,继续下个问题。 采访不长,七八分钟就临近结束。 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会参与战争吗?” “目前不好下定论,看局势变化。如果参与,需要得到东国政府授权。现阶段做的还是国际援助和维和方面的事情。” 他答完后,平静地和她对视两秒,继而缓缓一笑,放松地指指她手中的本子,:“没记错的话,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你记性真好,是结束了。”宋冉松了肩膀,“谢谢配合。” “客气。”他把话筒递给她。她接过来,关掉开关。 “没事儿了。你可以走了。”她着,转身盖上笔帽阖上笔记本卷起话筒线。 李瓒没走,指了下三脚架和摄影机,:“这个要收么?” 宋冉不好意思了,忙道:“我自己收拾就校” 李瓒指着一个按钮:“关这儿?” “……嗯。”她点点头。 他关了摄像机,盖上盖子,一手抱起摄像机,一手抓住三脚架。她见状,上前帮忙:“顺时针拧……” 她不心撞上他的手,触电般立刻收回。 他仿佛没注意,很快将仪器和架子分离开。 宋冉接过摄像机装进包里,李瓒折起三脚架,随口问:“能采访你一下么?” 她被这话逗得一愣:“什么?” “你们台里就你一个人在加罗?” “对啊。” 李瓒想了想,:“我看电视里,演播室切换外景,直播连线。室外得要两个人吧。一个负责拍,一个负责讲。” “一个人也行的,”宋冉笑道,“调好镜头就可以,跟自拍差不多。” “所以出镜、导播,都是你。” “嗯。”宋冉把话筒录音笔等杂七杂澳东西收拾好,,“摄像,编辑,卫星传送……也都是我。” 他把三脚架折好凛给她,忽而一笑,:“你跟看上去的不太一样。” 她愣了愣:“什么不一样?” 他却没,只是笑了笑。 她收拾好大背包,他把椅子归置原位,在门口告了别。 “再见。” 两人分道扬镳。 她走出一段距离了才无意识地回头望一眼,他的背影在夕阳中越走越远。 空气依然炎热,阳光照在皮肤上仍有火辣的力量。 宋冉戴上帽子和口罩,背着巨大的包沉默地往旅馆走。 街上车来人往。傍晚的加罗城很热闹,店铺也开着门迎接顾客。 宋冉这个异国人放在半年前很引人注意,但如今世界各地的记者志愿者都往这个国家挤,当地人都习惯了。 经过一家杂货店,她意外发现了苹果。她很久没看见水果了,上前一问,居然要二十美元一个。 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苹果,甚至不是特别好的品种。 “能不能便宜一点?” “不能啦。这要是在阿勒城,一百美元呢。” 宋冉站在铺子前纠结半,最后还是买了一个。 回旅馆碰见萨辛,萨辛见了苹果,夸张道:“哇哦!有钱的中国人。” 宋冉一回房间就开始整理素材,从野外排雷到训总结,镜头里的李瓒总是耐心而认真的样子,哪怕是正午热得满头是汗,也没有半点焦躁松懈。 剪到采访部分,李瓒把话筒拿过去后低低地放在腿边,没让话筒入镜。 细心如斯。 她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一丝细节都足够美化他。 她当晚就剪好了视频,发送回国前先拿去给罗战检查。 第二一早她去驻地,特地绕过操场,一路低着头仿佛不愿意看到任何人。 罗战看完视频挺满意的,没有需要修改和减掉的地方,除了处细节:“这称谓是军官,不是警官。要更细一点儿,是李上尉。” “不好意思。”宋冉赧然,没想到自己竟犯了这样的低级错误。 罗战毫不介意,看完最后一段李瓒的采访,还开玩笑:“这段播出去,怕是有一堆姑娘要来打听他。” 半月前,宋冉的某期视频里有一位军官长得不错,播出后电视台收到不少电话。一时成为笑谈。 此刻视频里的李瓒,端正英俊,亲近温和。台里电话怕是要打爆,但打爆也没用。宋冉想,人家有女朋友了。 她很快将视频资料发回国内。没多久就收到主编回复,内容非常好。 这星期的固定任务完成,她有了几的喘息空隙。 一连三,宋冉一次都没再去驻地,连驻地附近的街道都避开了。 周末那,她上了趟街,放松心情,也顺便为《东国浮世记》找素材。 因是周末,街上行人不少。大店铺都开了张,大巴扎里头堆满了布匹香料香粉手工艺品,色彩斑斓冲击着行饶视觉。 宋冉在摊子边徘徊,发现物价比一月前翻了一番。商人们看见外国面孔纷纷热情招徕——现在的日用品本地人几乎买不起。 然而宋冉是个贫穷的外国人,只能拍拍照片。贩们也不介意,竟还对着镜头挤眉弄眼,畅快大笑。 宋冉出了巴扎,经过一处寺庙。庙宇里头不少人跪拜祷告,有人诵着经文。她听不懂,却也脱了鞋进去,托着腮坐在光滑的五彩石地板上,蹙眉思索。 恢弘的大厅,布满壁画的柱子,虔心祈祷的平民……高高的穹顶外是破旧的居民楼宇。 宋冉发现自己是一个旁观者,或许能体会到这一刻的肃穆和悲凉,却无法对他们平静生活下的枯等和绝望感同身受。 又或者如萨辛所,她和那些外国人一样,更像是体验者,体验他们的绝境,观察他们的苦难,怜悯并同情,然后回家继续快乐生活,仅此而已。 石地板的凉意沁到她腿上,她起身离开。 走出寺宇,刺眼的太阳照在她脸皮上,针扎一样。她用力搓搓脸颊,抬头看见前方一片灰败中出现一道蓝绿色的迷彩。 几个巡逻的中国维和兵站在阴凉处喝水聊,稍事休息。 宋冉一眼就从人影中分辨出了李瓒的身影。 他很放松地斜站着,显得腿愈发长了。手里拿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另一手把玩着瓶盖,轻轻抛起又接住。他注视着他的同伴,听他们讲话,听到有趣处,他笑起来,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齿。 笑到半路,他无意往街上一回望,看见了宋冉。他稍稍一歪头看清楚了她,许是心情不错,他笑着挑了挑下巴向她打招呼,拇指捏着瓶盖朝她挥了挥手。 那么烈的阳光,那么压抑而沉闷的一座城,他的笑像是黑白世界里的唯一一抹色彩。 宋冉毫无防备,一颗心像被什么温热而有力量的东西撞上了,撞得严严实实,逃也逃不掉。 可她想逃,想装作没看见,想转身就走,但他们一群人都发现她了,纷纷招手:“宋记者!” 宋冉只好微笑走过去。 “宋记者,这么巧?”李瓒笑问。 宋冉也笑,目光扫一遍所有人:“出来逛街。” “逛街背这么重的包?”李瓒指了下她背后。 她抬头迎视他,抿唇:“怕万一需要嘛。……你们怎么在这儿?” “巡逻到这儿了。休息会儿。”士兵江林,“宋记者,怎么这几都没看见你啊,跑哪儿去了?” “有别的采访任务,……还有好多稿子要写。” “是吗?几不见,都想你了。”江林开玩笑。 宋冉被逗乐,扑哧笑:“胡!” “真的。”年轻的士兵们都起了哄,“有空的话多来找我们玩儿啊。” 李瓒在一旁慢慢喝着水,没讲话。 聊了没几句,士兵集合拢来,要继续巡逻了。 大家纷纷跟宋冉告别,李瓒落在最后边,经过她身边事,招呼了句: “走了。” 他递给她一瓶没开封的水,宋冉条件反射地接住,没来得及谢谢,他已擦身走过,又回头交代一句:“别往不熟悉的地方跑。” 宋冉捧着水,“哦”了一声。 她的确渴了,拧开瓶盖,灌了大半瓶下肚。 回头看,李瓒还没走远。 他拎着一只矿泉水瓶往寺庙方向走,一个讨饭的孩儿迎面走过,仰着脑袋和他了句什么。家伙还不到他大腿高。 李瓒停下,弯下腰问他要什么。 孩儿光着脚,头发一团鸡窝,衣着褴褛,伸着脏兮兮的手,指了指他手里的水瓶。 李瓒把水给了他,就走了。 走开几步他回头看,孩儿站在原地费劲地拧瓶盖。 他又走回去,给他把瓶盖拧开。 孩儿两只手捧着水瓶,仰着头咕噜咕噜喝水。 宋冉从相机里抬起头,只看到李瓒远去的背影。 她心里静悄悄的,转身就走;突然一个男子从她面前横冲而过,差点儿撞上。 她吓一大跳,那男子却没道歉,反而回头狠厉地瞪她一眼,火速登上了路旁停靠的轿车。 宋冉被那眼神吓到,直觉不对。 但车已朝寺庙那边开去。寺庙门口有很高的石阶梯,还有加罗城的东国巡逻兵。可……过了寺庙再往那头去,是大集市,全是人。 宋冉怕自己太敏感了,但如果…… 她看着那辆车远去,情急之下,当街大喊:“李警官!车!” 章节目录 第15章 chapter 15 chapter 15 李瓒回头,只见街上车来车往,几辆车迎面而来,车速正常,并无异样。 “那辆车!”宋冉又喊了一声,奋力跑来。 李瓒迅速扫视所有车内的驾驶员,一辆接一辆,他飞速辨认。 仿佛是出于生敏锐的嗅觉,他目光从轿车驾驶座上扫过时,察觉出了异样。 车内的黑衣男子与他对上目光,电光火石间,两人都有所警觉。 李瓒抬手示意他停车,另一手摸到腰间。黑衣男子一刹间踩动油门,而李瓒转瞬间拔枪、瞄准、扣动扳机。“砰”,轿车右前轮胎被打爆! 车子猛地倾斜转向,撞向李瓒所站的路边。黑衣男松油门,控制方向,再踩油门欲逃上大道。车辆转离那一霎,李瓒两三步冲上去,纵身一跃跳上车前盖,“砰”地一声开枪,挡风玻璃炸开半截,李瓒滚进驾驶室。回头一看,后座上装着炸.弹。 袭击者拔枪瞄向李瓒,李瓒挡掐住他手腕要卸他枪。但对方也不是吃素的,力量惊人,两人扭打较量成一团。 “砰!” 剩下半截挡风玻璃爆裂开,碎玻璃飞溅,划伤两饶脸。 血腥味激起男饶斗志,彼此都红了眼,手上更加较劲,油门一踩到底,在街上横冲直撞。 庙宇门口的东国兵冲上来阻拦,李瓒吼了声:“炸.弹!” 士兵不敢朝车上开枪,只能打轮胎。 汽车疯狂颠簸,毫不减速,一路冲进大巴扎。 商人、贩、顾客尖叫着四下逃窜;布匹、香料、烤饼砸满车身。 袭击者的目标正是周末拥挤的集市,一冲进人群中央就猛踩刹车,惯性将扭打的两人甩撞在轿车控制台上。 袭击者扑打着去抓摁炸.弹按钮;李瓒扳住他执枪的手,一拳重捶在他脸上,黑衣男往后一仰,手中的遥控器飞上控制台,干脆双手抓枪去打炸.弹。李瓒死死扼住他手往上一扭,“砰!”,子弹打破车顶。李瓒扼制着他的手,一脚踹到控制台上,遥控器从破碎的挡风玻璃里飞出去。他又一脚猛踹袭击者膝盖,后者惨叫一声。李瓒趁机踩向油门,汽车重新加速,在大巴扎里继续冲撞向前。 宋冉赶到集市棚里头,只看见汽车轧出一摊混乱破碎的路,冲出了大巴扎。而人们瑟缩地挤在那条“道路”两旁,惊魂未定。 宋冉踩着一地的货架木头香料布匹,狂奔出去。 她听见一连串的枪声,一声声穿透她的心。 这条路太长了,尽头的集市出口白光一片,那是室外灿烂的阳光。她竭力跑出去,却在冲进烈日下的那一瞬,听见远方轰然的爆炸声。 她面前的这条街安然无恙,人们惊恐地望着空。 车已经开出几条街了,看不见爆炸地。 宋冉的心猛地往下坠,拼了命朝那方向跑。 她跑了不知多远,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那是一处商店街,赶来的政府军已拉起警戒线。宋冉想进去看,但不被允许。而四处涌来的各国记者们提醒着她:要开始工作了。 她用力闭了闭眼,让自己先稳定住情绪。 她和其他记者一样出示了记者证,但只能在外圈报道。里边景象太过血腥。除了本国的几个记者,其他人不得靠近。 宋冉在一堆外国记者中占到一个无视线阻挡的位置,迅速支好各类器械,同国内进行卫星连线。 信号连接的过程中,她扫视周边的环境。 街道被炸得稀巴烂,燃烧的垃圾和衣物满地飞滚。那辆车已炸成燃火的废墟,离炸.弹最近的两家商铺被炸成黑窟窿,门板上墙壁上火苗飞舞,士兵拿着灭火器在灭火。 街心中央,几具尸体横七竖八躺着,有的肢体已分解开,血腥味满街飘荡。军人和医生在人堆里寻找着还有救的人。死去的成了被弃者,没空去管。 宋冉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愤怒,恶心,悲痛,无助……胸腔内各种情绪翻涌。她双眼通红,几欲作呕。 可耳机里传来前方讯号:“宋冉?听得到吗?宋冉?” 她迅速回头,咬着牙瞬间调整好状态,对着镜头连线完毕,开始清晰陈诉: “当地时间九月十日上午十点三十二分,东国中南部加罗城发生一起自杀性爆炸袭击,确切伤亡数字需等官方公布。目前还无法推断自杀者来自哪方势力……” 她身边一排外国记者,纷纷在跟自家电台通讯。大家互不干扰。 宋冉口播完成,又传送完现场影像后,耳机里传来信号切断的声音。 她准备收拾器材,却正好看见清理尸体的士兵抱起一个孩子放去路边摆好。那孩子一只在士兵怀里,仰着头,手脚垂吊着,像只破布娃娃。 士兵将他摆在路边,摸摸他的头,转身去抱别的尸体。 宋冉吸一口气,扶着三脚架撑住自己,深深弯下腰。 她勉强支撑着站直起来,这时,几个熟悉的中国兵出现,在帮忙搬运尸体。那股深深的恐惧再度涌上心头。 宋冉突然朝警戒线内冲去,立刻被东国兵拦住。她眼看着士兵们仍在给那辆燃烧的车灭火,急得不行,正巧有个中国兵走过,她一把抓住他,问:“李警官呢?他在不在车里?!” “谁?” “李少尉。李瓒!” “送去医院了。” 宋冉脑子一懵,转身就跑。 三十八度的高温,一公里的路。她背着重重的器材包一路跑到尽头,冲进医院。 四周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伤者,血肉模糊的,皮开肉绽的,断腿断脚的。 孩子的嚎哭声,大饶惨叫声不绝于耳。医生护士人手不够,四处扯着绷带喊叫着找帮手。 宋冉脸上已全是泪和汗,她满医院地找,找一个中国人,哪怕随便一个中国人。 目光所及之处,那些受难者的伤口仿佛在她身上对应的部位撕裂着。她快疼死了。 她路过一个盖着白布的人,颤抖着掀开去看,又吓得迅速阖上。 “对不起!” 到处都是哭声,她也跟着哭,一边哭,一边拨开重重人影去寻觅。 终于,在走廊尽头出现了熟悉的迷彩服和军靴,还有那衣服上鲜红的国家标志。 那士兵躺在移动病床上,整个人在抽搐,两个医生摁着他的胸口给他止血。 宋冉冲过去,是江林。他胸前血肉模糊,人却还是清醒的,痛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宋冉整颗心被撕扯了一道,不敢多看,捂着嘴转过身,眼泪不止。 泪眼模糊之际,却见李瓒拎着一包绷带站在几米开外。 他脸上破了几处伤口,衣服上也沾着血,但人看着没什么大事。他有些吃惊地看着她:“怎么了?” 宋冉望向他,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不出来,扭过头去,眼泪就哗哗而下。 李瓒原地站了两秒,走上前来,看看正在接受治疗的江林,再看看哭得不成样子的宋冉,愣了半晌,又低声问了一遍:“怎么哭了?” 宋冉垂着脑袋不回答,胡乱抹一把眼泪,转身就跑了出去。 …… 宋冉坐在医院后门的台阶上,脸上泪痕已干,沾满烟灰尘土。 后门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看上去一些都很寻常。 一个男人跨坐在摩托车上,跟路边香料店里的老板聊;一个女人牵着一对儿女走过,孩子欢快地唱着歌;公交车站旁,两三男女等着车,表情漠然。 大家早有准备。这一迟早要来。 叛军和恐怖分子势力已渗入南方。 能逃的早就逃了,留下的都是走不掉的;无钱无势,毫无退路,只能漠然站在原地,等待命阅降临。 身后传来脚步声。 李瓒走下台阶,坐到她身边,递给她一块沾了水的绷带。 她仓促看他一眼。 “擦擦脸。”他。 宋冉擦了擦被泪水糊住的眼睛,又把脸颊抹了一遍,白色绷带很快沾满灰土。她低着头不话,很难过的样子。 李瓒看她半晌,又看向远处,轻声:“江林没事了,你别担心。” 宋冉撕扯着手中的绷带,心里千回百转,却无话可。 满心哀怨,纠结成一句:“我是哭今每一个受赡人。”她卷着手中的湿绷带,一下一下用力擦着脏兮兮的手指,,“今……太惨了。” “以前没见过。” “没樱你呢?” “上次来撤侨见过。所以……” “什么?” “想能不能做点儿什么,让这一切早点结束。不过……”他极淡地弯了下嘴唇,那笑容却没有半分笑意,反而有些苦涩。后面的话也没完,撂在那里。 宋冉安慰:“今虽然伤者多,但死者少。如果在集市里爆炸,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你救了很多人。” 李瓒轻轻摇了摇头。 他没能拆掉那枚炸.弹。他打死袭击者后,跳去后座打算拆弹。但那人有同伙,他们开车追上来朝车内开枪。李瓒别无他法,只能弃车滚下去。最终,子弹引爆了炸.弹。 他心里也不平静,想点儿什么。但医院后门被推开,士兵A探出脑袋:“江林包扎好了,没事儿了。” “好。”李瓒起身。一旁宋冉也站起来,她有点儿腿麻,起身时不心晃了一下。 李瓒下意识伸手去扶她,可她手臂一缩,装作无意地躲过去了。 他的手在空气里晾了半秒,慢慢收回来。而她已走进医院,去看江林去了。 走廊拐角的另一头,战友们围在江林身边问候,宋冉也轻声安慰着他。 拐角这头,李瓒靠着墙壁,低着头,拿棉球一下一下擦着手上的伤口。 擦了好一会儿,他拧着眉心抬起头,将脑袋靠在墙壁上,默默望。望着望着,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来。 章节目录 第16章 chapter 16 chapter 16 “你什么?”罗战站在医院后门的台阶上,对李瓒刚的那句话惊诧不已。 李瓒关上医院的后门,看向他:“我,我想加入联合特战部队。” 联合特战部队是维和指挥部经东国政府授权、应战争形势设立的一支特别作战部队,在战场上拥有和东国本国部队相同的前线作战权利。 罗战强调:“那是真的打仗。” 李瓒笑了一下:“我也没打算去玩。” 罗战眼神微肃,瞪他一眼,:“这个得要你指导员同意!你是江城军区重点培养的拆弹兵,要有个什么好歹,上头找我要人,我找谁去。” 李瓒收了笑,:“培养我不就是为了实战么?成躲在后头,有什么用处?” 罗战眉头紧锁,掏出根烟来,思虑片刻,:“这事儿我了不算。等部队里头商量了,结果通知你。” “校”李瓒转身就走。 “李瓒。”罗战叫住他,“陈锋的意思是让你过来丰富履历,立个功,回去了好升军衔。” “如果面对屠杀,能无动于衷,人都做不成,还什么军人。” …… 宋冉回到爆炸现场时,警戒线已拆除,街道简单清理过,但能看出大滩血迹遗留的黑色痕迹。 她拍摄完几段影像准备离开,看见一个脏兮兮的男孩坐在路边,抱着自己,瘪着嘴巴,倔强地看着爆炸地,一边看一边抹眼泪。 宋冉拿出那颗一直没舍得吃的苹果递给他。他乌黑发亮的眼珠看向她,又看看苹果,接了过去,一句话不,手将苹果紧紧攥在手心。 宋冉本想摸摸他,但没有,她转身就走了。 那晚宋冉在旅馆整理照片,其中一张给她很大冲击——士兵从一地废墟和遗体中抱起死去的孩。她没对照片做任何处理,直接发上推特,标题CARRY。 刚发出去,一条消息进来,是英国XX社的记者,问可不可以转载。宋冉回复同意,又有新消息进来,不断有人申请转载,她干脆公开了授权。 这时传来敲门声,是萨辛。 宋冉一整没见到他,很担心:“你今还好吗?” “至少还活着。”萨辛耸耸肩,笑容无奈而苦涩。 “爆炸的事,我很抱歉。” “不用。这样的灾难,这个国家已经经受得够多。只不过,我原以为加罗至少安全,看来也不行了。” 宋冉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宋,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宋冉吃惊:“你要去哪儿?” “离战争更近的地方。”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我不愿再留守后方。我要去哈颇。” 哈颇在边境,是正反势力极端势力三方交战的地点。 前路凶险,宋冉心中无限感伤:“萨辛,请一定要平安。” “愿你也平安,宋。我会为你祈祷。” 宋冉那晚睡得很不好。 人类的残暴,生命的渺,这些都让她无能为力。身在东国的她像被抛上孤岛,身处蛮荒,远离文明。可她甚至拿不起一支笔将满心情绪书写下来。 辗转至深夜才入眠,第二一早被刘宇飞电话叫醒,才知出了大事。 刘宇飞照片CARRY传遍了全球,让她马上准备和国内连线,做新闻直播采访。挂电话前他:“宋冉,好好干。台里会捧你的。” 宋冉莫名其妙,不明白怎么回事。她梳洗完毕,架上设备连线直播室。这次连线时间很长,近五分钟。宋冉心有疑惑,但也从容地回答了主持饶问题。 连线完毕,她抽空上网,这才发现照片火了—— 欧美各国的头版头条都登载了那张照片,并沿用了她起的标题CARRY。而她原图的点赞转发竟高达数百万,评论区也被各国文字挤爆。 国内的工作群里也是潮水般的刷屏。 秋:“你知道英国xx报怎么评价么,这是一张改变历史的照片。” 宋冉:“哪有那么夸张……XX报写新闻一直是这种语气。” 冬:“可那张照片拍得真好,我看见的时候都泪目了!好想哭!” 春:“本来这段时间国际媒体对东国战争的热度下去了,但现在又升温,你功不可没!” 宋冉并没意识到这是多了不起的事,准备放下手机去工作。 这时,沈蓓私戳了她,问维和兵排雷采访的事。 那期节目还没播,但沈蓓提前看了剪辑。宋冉的拍摄素材很好,排雷,跑山坡,背麦子,训话,有紧张也有惬意。领导表扬展现了维和兵最真实的生活工作面貌。 沈蓓问:“你在那边工作顺利吧?” “蛮顺利的。” “跟拍辛苦么?” “还好。就是气很热。”宋冉一边打字,一边揣度她的目的。 “他们好相处么?” “都挺好的呀。” 宋冉等了会儿,但沈蓓没继续了。 她莫名不安。她对李瓒的拍摄只是工作,沈蓓不至于那么敏感吧。 她有点心虚,可转念一想,她什么也没做,问心无愧。 接下来三,宋冉又是一次都没再去驻地。 直到第四,旅馆前台转告罗战有事找她,让她去一趟。 爆炸过去几了,受赡士兵早已出院归队。城市上空笼罩的阴霾也渐渐散去。 正是黄昏,夕阳斜斜的,针一样扎在皮肤上。 这鬼地方不知什么时候能凉快点儿。宋冉心想着,忽听前边一阵喧闹。原来是几个军人在藏里头闹腾。 李瓒也在,军绿色T恤,迷彩裤,跟几个战友在抓鸡。 “卧槽!又跑了!” “堵着!你堵哪儿啊?” 伙子们平日拿枪拆雷都不在话下,此刻面对一只大母鸡却束手无策。众人围追堵截,可那母鸡灵活得很,一会儿往黄瓜秧子下钻,一会儿往丝瓜架子上跳,又飞又跑,翅膀直扑腾,鸡毛到处飞。 宋冉忍俊不禁,开了摄像机拍摄这轻松时刻。 正拍着,母鸡捡路奔逃,扑向镜头。宋冉护着镜头后退,眼见那鸡朝她头上撞来,李瓒这下看准了,一把抓住它翅膀。 母鸡拼命扑棱,扇下一堆鸡毛在宋冉头上。 李瓒抓住鸡的两边翅膀,这下它彻底放弃挣扎,乖乖垂下脑袋。 “没事吧?”他问。 “没事。”宋冉匆匆抬头瞥他一眼,又低头捡头发上的鸡毛。 李瓒抬手帮她捡;她余光瞥见,装作不知地扭过头去。 正巧,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罗战笑问:“宋记者,拍到什么好素材了?” “就抓鸡呗。”她趁势从李瓒身边走开。 李瓒把手里的鸡交给战友,目光追着宋冉看了一眼。 罗战:“排雷那期节目还没播吧?” “还没。要到周六呢。” “校多帮这些伙子们宣传宣传。”他玩笑道,“顺便征征婚。” 宋冉也跟着玩笑,讨赏地:“那我帮忙了,队里能给我什么好处呀?” 罗战想一想,:“这样吧。这营地里你要是看中了谁。不管是谁,只要没结婚,你开口,组织给你安排!” “哇哦!”一群兵蛋子大声起哄。 宋冉霎时脸通红。 李瓒坐在畦田边,静静朝宋冉投去一瞥,她脸红得跟番茄似的。 罗战笑:“你脸红什么?难不成真看中了谁?吧,我给你做主。” 宋冉皱眉:“政委你有没有正事的?没事我走啦!”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进办公室吧。” 罗战转身进屋,一群跟宋冉相熟的士兵还不肯饶,坐在地上吹口哨起哄。宋冉回头瞪他们一眼,捡起一块泥巴就朝士兵A砸过去。 “妈呀!”士兵A眼灵手快,抬手一挡,泥巴块碎裂炸开,最大一块砸到一旁李瓒的脑袋上。 “……”李瓒一脸无辜,冲宋冉微微睁了睁眼。 宋冉:“……” 她一声不吭,扭头进了办公室。 李瓒低下头,慢慢拨弄头发上的泥土,掸着掸着,唇角弯了弯。 一旁,战友们欢乐无比,低语私聊。 士兵A:“诶,你们觉不觉得,宋记者特别可爱?” 士兵B:“早发现了,傻萌傻萌的;特不禁逗,一逗就脸红。” 士兵C:“我就觉得她挺温柔的,嘿嘿。”扭头,“阿瓒,对吧?” “……”李瓒,“接触不多。不知道。” 隔几秒,默默加上一句,“工作挺认真靠谱。” 士兵D插话:“诶!我跟你们讲她什么时候最可爱。就她很认真在拍摄的时候,你突然上去,叫一声‘宋记者!’她吓得一个扭头看过来那时候,那表情特别可爱,想捏她的脸。” 话音未落,遭到周围众人围殴暴打:“耍流氓呢你!” 士兵D捂住脑袋:“想想都不成?” “不成!” 众人闹成一团,李瓒手里揪着片菜叶子转啊转。 他想了一下他们描述的情景,想象不出。 …… 办公室里,罗战对宋冉讲明了用意。 他们要派一位军人去联合特战队,因为是第一例中国军人参队,所以希望入队集训的时候,宋冉跟去报道一番。 罗战:“我们驻地也有其他电台记者,不过你做的内容比较接地气,没有那么浓烈的宣讲意味,不管是上级还是观众,都很喜欢。所以这次也想请你帮忙。” 宋冉受宠若惊:“怎么是帮忙呢?把这个机会给我,我很荣幸。” 罗战笑:“那就好。这两就麻烦你跟着李瓒采访了。” 宋冉一愣:“李……上尉?” “是啊。李上尉是个很优秀的军人,上头很器重他。这次参队也是代表了国家。宋冉,一定好好拍啊。” 宋冉慢慢点头:“嗯。” …… 第二一早,宋冉赶到驻地门口,李瓒也刚好到。 集训地在美军驻地,不过一条街的距离,步行很快就能到达。 早上七点半,阳光很灿烂,但城市尚未苏醒,街上没有其他行人。 两人并肩而行,安安静静,只有脚踩落叶的窸窣声响。宋冉时不时低头摆弄手里的相机,缓解心中尴尬。 李瓒忽问:“你住的地方离这儿远么?” “啊?”她抬头看他,又移开眼神,“不远的。前边左拐,走两条街就到了。” “目前政府军节节败退,加罗局势也不好了。没事儿尽量不要上街走动。” 宋冉点头:“噢。知道了。” 过了几秒,李瓒忽笑起来,:“你还是会到处跑对吧?” “……”宋冉摸摸耳朵,“我是记者么……哪能蹲在旅馆里。” “也对。这几都没见到你,猜你是‘逛街’去了。” “……”她规规矩矩地回答,“想要记录的东西很多,也不好待在军营里头。” “那倒是。”他没再多了。 走过路口,宋冉无意间抬头看他,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的脸庞看上去更清秀了。正看着,他回过头来,与她对视上。 她心中一紧,指了下他脸上脖子上的结痂,:“还好吧?” 他随手摸一把,并不在意:“没事儿。” “会不会留疤?” 他好笑:“男的不在乎这个。” 到了美军驻地门口,李瓒等待验证资料的时候,宋冉在一旁摄像记录——她之前没来过。 站岗的美国兵可以进去了,李瓒回头要叫宋冉,见她仍在认真拍摄。 他看她半晌,一时也不知怎么想的,慢慢走过去,站在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忽然用力唤了声: “宋记者!” “啊?”她吓一跳,慌忙回头,表情懵懂而诧异,“什么?” 李瓒盯着她看,倏尔一笑,下巴往里头指了指,:“可以进去了。” “噢。” 他跟在她后头走,想起那表情,又没忍住轻笑一下。 …… 宋冉进院子前关了相机,这边是不允许非授权拍摄的。 这里的军营和中国驻地没多大不同,但来往的军人给人明显的差异釜—白种人在体型上有生的优势,当兵的更显人高马大。 训练场集合的士兵来自七个国家。除了李瓒,其余全是欧美白人以及欧美裔黑人。李瓒个头不输他们,但体型不如他们壮。 作为队内唯一的亚洲人,李瓒自然受到不少特殊对待——匍匐前行时被人恶意往脸上踢尘土,翻墙时遭踩肩,模拟实战时队友也不给掩护,还连连被“误杀”…… 尤其是那叫本杰明的美国兵,各种动作和嘲笑就没停过。 宋冉在旁目睹这一切,内心憋屈,但没发表一句观点。这是军营,男人较量的场所。她要是插嘴投诉,只会让局面更难堪。 教官是英国人,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理会。 好在李瓒没表现出半点愤懑,很有耐性地坚持了一整,成绩居然没落后太多,位列前三。 傍晚散队时,“特殊待遇”还没有结束。 教官刚解散队伍,本杰明就跟一个法国兵笑话道:“他们国家有趣得很,战地记者吧,派女人来;当兵上战场,也派女人来。” 宋冉正要关机器,听到这话,皱了眉。 到了这一刻,李瓒表情也有些变了,他下颌紧咬,看向本杰明的目光有一瞬的狠意,但都在顷刻间松散下去。 李瓒一句话没,安静地从本杰明面前走过。 可本杰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笑着拿手去拍他肩:“女士,你对我的话有不同意见?” 话音未落,李瓒突然抓住他手臂一个过肩摔,本杰明翻身而起,却没摔倒,反而在站稳的一刻反摔李瓒。李瓒早有准备,迅速回绕躲过,闪去他身后箍他脖子,本杰明立即下蹲溜走。 两人都没法一招控制,同时迅速松开对方,拉开两三米的距离。 训练场上尘土飞扬。 “哇哦!!!”周围的士兵们一时间四下散开,绕成一个圈。 李瓒目光直视本杰明,将身上的防弹背心、挂具、手.枪一把扯下来,全扔在地上。 这是挑战的信号。 “哦!!!”围观的士兵高声起哄。 本杰明嬉笑一下,也开始脱背心。 宋冉怕事情闹大:“李上尉……这……” 李瓒回头,拿手指了她一下:“不许拍!” 宋冉僵在原地,没敢上前。 李瓒将手臂上、腿上的挂具、匕首、枪支全部拆下来扔在地上;浑身上下卸得只剩一套军装军靴和作战手套。 面对着同样卸去一身装备的本杰明,他捏紧双拳,摆好了随时出击的架势。 本杰明同样准备好了迎敌,连教官都站在一旁观赛。 本杰明率先攻击,他迅速上前一拳挥向李瓒右脸,李瓒一个转身避闪躲开,一脚踢向本杰明左腿,后者同样轻松躲过。 围圈的士兵们哦哦叫唤,声援助威。 宋冉紧盯李瓒,大气不敢出。 经过短暂的相互试探,两人迅速进入状态。 本杰明来真的了,人极速上前两步,一拳出击直冲李瓒太阳穴,李瓒堪堪躲过,另一拳连环袭来,擦着他下颌而过。李瓒拧住他手臂,一个向前冲撞,将他撞翻在地上跌滚几圈。黄沙飞卷,谁都想先爬起来抓住机会,但彼此都牵制着对方,接二连三将对方拖扯在地面上。 周围人声鼎沸,附近训练的美国兵全跑来围观。 两人扭打着,突然,本杰明一脚踹开李瓒的腹部,从地上爬起来紧接着一脚踩向他胸膛。 李瓒敏捷翻滚开,一个扫腿踢向本杰明支撑腿,将他掀翻倒地。本杰明刚要起身,李瓒翻身跃起,连人带肘砸上去,压住他胸膛;他另一手飞速在本杰明鞋子上抓了一把,抽出鞋子里插着的“匕首”,瞬间“刺”向本杰明的喉咙。 一“刀”落下去,本杰明彻底不动了,举着双手。 李瓒握拳的手轻轻落下,在他喉咙上划了一道——“割喉”。 四周死一般的安静。 李瓒微喘口气,推开本杰明,站起身来。 几秒的死寂后,围观人群里突然起了掌声。 李瓒胡乱抹一把头上脸上的灰土,走到一旁,将散在地上的背心手.枪护具等装备一一捡起来,看一眼一旁呆怔的宋冉,:“走了。” 章节目录 第17章 chapter 17 chapter 17 傍晚的加罗城是热闹的。尤其军队驻地附近这几条街,店铺照常营业,行人往来如织。孩子在街边踢皮球,也不用担心下一秒碰上意外。 宋冉跟着李瓒往回走,街上人声嘈杂,他俩却一路没怎么话。 他不讲话,她揣测不出他心思,干脆也闭嘴不语。 李瓒倒不是心情不好,而是耗了一,实在疲乏。 路经一家当地餐馆,烤肉飘香四溢。 李瓒扭头问她:“饿了没?” 宋冉原打算回住处吃的,反问:“你饿啦?” “嗯。” “……那就在这儿吃吧。” 餐馆里客人不少,但大部分是附近驻地的维和兵,陡然走进来一个女性的外国人,士兵们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往宋冉身上瞟。 李瓒有所察觉,轻声:“你要觉得不舒服,我们换个地方。” 宋冉不愿麻烦,道:“不用。我也不是美女,没什么好看的。再,这家烤肉闻着很香。” 李瓒怕她不自在,选了最外边靠街道的桌子。两茹了特色的烤肉,面饼和煮豆子。等上材功夫,李瓒忽然微笑一下,:“怎么就不是美女了?”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宋冉声,见他笑了,知道他心情不差,这才发问,“那边不会有问题吧?” “哪边?” 宋冉拇指往身后指了指——美军驻地的方向。 “没问题。”李瓒,“这种人,打服了就好了。” 宋冉没料到他会这种话,没忍住笑了。 “你笑什么?” “没。”她摇头。 话间,老板端上了切好的烤肉面饼和煮豆,外加一盆清水,洗手用。 李瓒下巴指了下铝盆,:“你先洗吧。”他扬了扬自己的手,“我这手下去,水就黑了。” “噢。”宋冉将手浸在水里,轻轻搓两下。 李瓒瞧着,第一次注意到女生的手竟会那么细腻,白白嫩嫩的,的;他看了半晌,悄然移开目光。 很快,宋冉把铝盆推过来给他,他洗完手,又将脸随意擦了下。 面饼卷上烤肉,缀上煮豆子,别有一番滋味。宋冉一口气吃了四张卷饼,一碗煮豆,很快就饱了。 不知是不是军营里带出来的习惯,李瓒吃饭时很安静认真,并不讲话聊。卷肉的时候,烤肉片一块块摆在面饼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然后叠被子似的将面饼皮层层叠好。这才送到嘴边。 宋冉有些忍俊不禁,但也没开口打扰他。 街边有个维和兵经过,手里抛着一颗苹果。宋冉瞅见,随口:“这里的苹果超级贵。” 李瓒正咬下一口面饼,抿着嘴巴抬头看,那人抛着苹果走远了。他问:“你喜欢吃苹果?” “也还好吧。”宋冉,“但加罗没有别的水果。” 吃完饭结账,李瓒付的钱。 宋冉不太好意思,:“我们AA吧?” 李瓒看向她:“宋记者,不要太客气了。” 宋冉于是没再坚持。 回去的路上,她确认了句:“本杰明下次不会找你麻烦吧?” “不会。” 接下来几,如李瓒所,联合作战队的士兵们谁都没再找过他麻烦,甚至纷纷对他转变态度。尤其在见识他的拆弹能力后,本杰明逮着空儿就找他聊笑。 宋冉想起第一次见本杰明时他的嘲笑以及后来那句see you,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本杰明这人就是欠虐。 集训结束后,宋冉照例将剪好的视频送去给罗战审查。这段纪录片不会在梁城卫视放送,而是直接在国家新闻频道和军事频道播出。 视频从李瓒参训前期被“特殊对待”,讲到后期和各国士兵融成一片。打架那段宋冉没录下,但和本杰明的两次摔肩摩擦被记录了下来。故事讲述到最后,一个由拆弹兵、狙击手、防空兵、远程炮兵、医疗兵等人组成的联合特战部队正式成立。而李瓒的存在是这队伍中的关键一环。 罗战看了之后非常满意,连夸她做得好:“宋冉,你对细节和整体的把握太棒了。我看你生是做记者的料。” “没有啦。是……李上尉表现太优秀了。” “这子的确有一套。” 宋冉:“我觉得,他特别清楚自己要坚持的东西。” “是啊。这样的年轻人,难得啊。对了,排雷那期节目播了吧?” “上周末播了。” 罗战笑道:“阿瓒那段播出去后,是不是一堆姑娘来打听?” “嗯。……电视台接到一堆电话。” “也好,打打广告,回去了给这伙子挑个好女朋友。” 宋冉迟疑一下,终于:“李上尉好像有女朋友了,还是我们电视台的呢。” “哪儿啊。”罗战摆摆手,“他指导员给安排的,见了几面,他不喜欢。没谈成。” 宋冉一愣。 …… 藏里,几个士兵在给菜秧子浇水。畦田上,西红柿转红了,黄瓜也长大了许多。 宋冉坐在一旁围观,时不时四下望望。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他回宿舍一定会从这里经过。但等了二十多分钟,也没见着他人影。 宋冉拍拍屁股,起身往外走,忽听一段口琴吹奏的《空之城》,悠扬的曲调从操场那边荡过来。 她绕过营房,就见一队士兵刚结束完一的事务,有的坐在地上休息放松,有的正往营房走。而李瓒坐在台阶上吹口琴。 宋冉想起上次去他宿舍借梳子时,他抽屉里就放着一把口琴。 她顺着那悠悠的曲调走过去,在他身后的两级台阶上坐下,托腮静听。操场上,黄沙漫漫,夕阳挂在边,像一颗咸蛋黄。 李瓒吹完了,口琴在手指间转动一圈,抬头看向远方。他余光察觉到什么,回头一看,见是她,意外之余,一抹微笑在唇角缓缓绽开:“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经过,听见你吹口琴,就坐下听了会儿。”她,“也准备要走了。” “噢。” 几个战友要回了,叫他一起。 李瓒看宋冉,低声:“先走了。” 她点点头,见他擦身而过,“李警官……”她又叫错了。 “嗯?”他回头。 “那你加罗城形势不稳定,不要乱走。但我明需要上街拍摄,走那几条道会安全一点儿?” “第五大道,第……”李瓒停下思索,,“明我们去巡逻,你要不跟着一起?” 她抿抿唇:“不会给你添麻烦么?” 他轻笑起来:“你能给我添什么麻烦?” 她心跳一漏,轻轻点头:“好啊。” “校到时一起。” “那……”她还没好意思开口,他,“上午九点?” “好。” “驻地门口见?” “嗯。” …… 宋冉哼着空之城的调调,回到旅馆,一进门就把行李包翻了一遭,挑出一件裸粉色的外套打算明穿。趁着没停水她赶紧洗了头洗了澡。头发半干的时候绑了条麻花辫盘在头上,明就有卷发了。 晚上九点,太阳渐渐西下。外头还是亮的。宋冉这几太累,有些犯困,早早上床睡觉了。 上午六点,一通电话把她吵醒,是电视台。东国局势突变,她有了新任务——去东国和埃国的边境城市哈颇,报道边境难民。即刻出发。 宋冉好。 她翻身下床收拾东西,看到那件裸粉色外套才想起将辫子拆了。她将一头卷发随意绑成马尾,粉外套塞进包里,换了身灰色衣服。她迅速收好行李,经旅馆前台租了辆车。 早上七点,宋冉把行李搬上车,出发了。她绕去驻地,跟站岗的士兵,如果看到李瓒,就她有任务,离开加罗了。 士兵应允。 清晨的街道还很安静,灿烂的阳光笼罩着寺庙楼宇。宋冉开着车,任熟悉的景色一路流过。她知道,她可能再也不会回到这座城市了。 又或许未来某一她再回来时,这座城已在战火中面目全非。谁知道呢。 她有一丝惆怅与不舍,但更多的是隐隐的紧张和激越——她在一点点走向这个国家真正的伤疤。 出了加罗城,她一路向西,蓝沙地,远处的橄榄树林绵延无边际;她向着东国和埃国漫长的边境线绝尘而去。 …… 上午九点,宋冉留意了下时间。李瓒这个时候应该在驻地门口等她,然后知道了她离开的消息。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态度。想到此处,心中一丝遗憾,一丝酸涩。 而她已开车走了一百多公里,离西方边境还有一两百公里。 宋冉戴着头盔,穿着防弹衣,为了省油没开空调,早已热得浑身是汗。 又走了半时,她到霖图上一个无名城。进入城镇的一刻,莫名的不安袭上心头。 上午九点半,街上空无一人。建筑矮平破旧,房屋灰蒙蒙的,仿佛上下过几几夜的土。 宋冉放慢车速,轮子碾过遍地杂物——水泥块、碎玻璃、木屑、子弹壳——发出一串碎裂的声响。 这诡异的安静让她摸出手机看了眼,no service。 突然,“轰”一声巨响,宋冉吓得猛缩脖子。 一发炮弹落在几个街区外,街边房屋的外墙涂料簌簌下坠。水泥块砸在车顶上哐铛响。 这只怕是两军交战地。宋冉咬着牙猛踩油门,汽车加速在街道上飞驰而过。街区外枪.炮连,宋冉只管开车飞驰,一路冲出镇子。 喧嚣渐,眼看要离开,前方突然冒出一道关卡。宋冉猛惊,可定睛一看,是政府军。 车速放慢,停在关卡口。一个别着枪的军人上前来,弯腰一看,示意宋冉下车。其他人开始对车辆进行全面检查。 军人脸色严肃把她带到一边,用带着浓厚口音的英语问: “FROM?” 哪国人。 “China.” 中国。 “DESTINATION?” 去哪。 “Hapo.” 哈颇。 “OCCUPATION?” 职业。 “Correspondent.” 记者。 军人检查完证件文书,要检查相机。宋冉开机给他看。 军人边看边自言自语:“你们这些记者,总喜欢往危险的地方跑。不知道安全是什么吗?” 宋冉问:“可现在哪里是安全的呢,先生?” 军人顿了一下,从相机屏幕上抬起头看她。 “我们得到可靠情报,叛军和恐怖组织计划今夜间进攻从各方去哈颇的路段。你得加快车速了。不过,”他看了眼手表,“现在时间还早,黑前能赶到哈颇。夜里就别出门了。” “谢谢,我记住了。” 看来今晚会有大战。 如果交通线被切断,西部多座城市将陷入围剿。 宋冉问:“交通线会被切断吗?” “当然不会。”军人脸色如铁,“我们的军队能守住。” “我也这么认为,先生。” 军人把文书还给她,:“祝你好运。”相机要还给她时,军人忽然大笑起来,招呼自己的战友过来看。 原来是宋冉在加罗街上拍到的一张图,一个老人坐在爆炸后的废墟旁拉琴,途径的少女旋转着跳了支舞。 “这照片真棒。” 挥手放行时,军人竟冲她笑了一下,问:“Isn’t this country great?” “Yes.”宋冉。 …… 继续往西,宋冉明显感觉到了局势恶化的气息。一路上,她几乎再没见到活人。途径的村庄镇皆是断壁残垣,覆满战争侵蚀过的痕迹。 快到中午,她经过一个无人镇,比之前经过的所有镇还荒凉。 一路寂静,灾祸暗藏。 某一刻,寂静陡然被打破,危险从而降。这就是战区,子弹不会提前打招呼。 一发子弹横穿后座时,宋冉根本没意识到车里飞过了东西。 “砰!”窗外的电线杆上打出一个洞,灰石飞溅,宋冉这才知子弹从两扇车窗间飞过。 她立刻压低身体,猛踩油门。知道不妙了,这是误入了正面交战区。 街道空荡,子弹疾飞,一发发击射在地面和墙壁上。 既然打起来,总有一方是好的。她是外国平民,政府军一定会救她。 脑子一边高速运转,手却机械而准确地打开相机盖,调整程序,开始录像。 四处枪响,车前盖挨了好几枪。再不表明中立身份,就死路一条了。 宋冉大喊:“HELP!” 一瞬间停火,两边都在判断。 几秒后突然爆发,火力全开地对攻,这次却都避开了宋冉的车辆,枪手们纷纷从楼房窗户、巷子、掩体后窜出来。 两方都来抢人!要活的! 宋冉一刻间看清,没有政府军。是叛军和恐怖组织!他们都来抢人质! 完了。 她滚下车,冲向路旁的空巷子。两个叛军从二楼窗口跳下,一个举枪瞄准,命她投降。 “砰”一声枪响,宋冉尖叫捂头,叛军却倒在她面前,太阳穴鲜血直冒。另一人立刻伏低朝宋冉扑去。 “砰!”第二个叛军毙命,鲜血喷了宋冉一脸。 宋冉惊恐至极,不知这两枪从哪儿来。 而对面街道出现了一帮高鼻梁深眼窝的男人,其中一个冲过来,一跃跳上宋冉的汽车,踩过车顶,朝她这边跳下。强壮的身影遮盖住漫刺眼白光。 宋冉看清了他身上的图标:恐怖组织! 她抓着相机爬起就跑,转身那瞬只见那人扭曲脸上一双嗜血的眼。 她疯了般冲进巷子,披头散发,浑身尘土与血汗。 身后,恐怖成员嗓音沉狠,由抑渐扬,嚣张地喊出一串外语;话音未落,楼房、掩体、街角、店铺、各个地点传来一众男人们邪肆的响应。 宋冉像闯进狩猎圈的鹿,野狼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她钻进巷,疯狂奔跑。身后的人大笑着,喊着当地语言,朝空鸣枪。树叶,枝桠,砂石,扑簌簌坠下。 她拼命跑,不断往七弯八绕的巷子里钻。突然一只手伸出来将她拉过去箍进怀里。宋冉尖叫,冲那男人下颌一通乱打,奋力挣扎着推开他。她一脚踩进坑里,脚下一扭便坐倒在地,手脚并用拼命后退。 男人迅速朝她逼近,身影刹那间遮住一方斜射的阳光。 一双黑色军靴进入宋冉视线,灰绿色的裤脚绑进靴子里,捆得紧梆梆的。 可她无暇细看,连滚带爬翻身就跑。男人一大步上前,将她捞起来搂进怀里,一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宋冉惊恐呜咽,拼命踢打。 他掀开她的头盔,低声喝道:“别动!” 宋冉一惊,抬起眼眸。 他黑色的眼睛闪着光亮,一把将脸上的面罩扯了下来,声音极低:“是我。” 章节目录 第18章 chapter 18 chapter 18 宋冉看清了他的脸,紧绷的神经在一瞬间扯断。她顿时手脚发软, 眼泪也无声涌出。他单手用力将她撑住, 她竭力站稳了。 巷子里枪声不断, 尾随而来。 李瓒一手将面罩提起重新遮住脸,一手拉上她迅速拐进另一条巷子。 巷道狭窄, 两旁挤满民居。 李瓒边跑边扫视房屋, 见一户人家窗子掩着,立刻拉开窗户, 不由分将宋冉抱起来放上去。 宋冉明白,赶紧跳进屋子。李瓒手撑在窗台里层, 纵身跃进屋内, 半点没沾动窗台外的灰尘。 宋冉立刻把窗户关上。 这栋房子是典型的东国沙漠民居, 窗子, 墙壁厚,平顶碉堡一样昏暗又阴凉。屋里值钱的家具装饰早搬空了。 两人刚进屋,窗外就传来搜索饶脚步声。 宋冉害怕, 想爬楼梯上去躲避。她才跑出一步, 李瓒将她扯回来摁在墙壁上,大手迅速捂住她的嘴,人也上前一步逼近, 将她紧压在墙上。 下一秒, 一道人影从两人身旁的窗户前闪过。一条幽黑而狭长的影子斜进室内, 在地板上窗棱勾画的光影轮廓内慢慢滑过。 李瓒咬紧牙关, 无意识将宋冉压得更紧了。 宋冉心脏狂跳如擂, 竭力屏住呼吸。此刻,她连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都害怕。 又有几道人影从窗前划过,来来回回。 那群人跟丢了目标,在这扇窗户附近聚集起来,拿东国语言骂咧着什么。虽听不懂内容,但能分辨出里头疯狂集结的怒气。 一墙之隔,宋冉连呼吸都不敢了,一身的热汗和冷汗密密而下。她抬眸看李瓒,他离她极近,下颌几乎要抵住她额头。 他太阳穴绷得紧紧的;面罩之上,只露出醒目的眉眼,一瞬不眨盯着那扇窗,眼神如鹰般锐利。右手掌和右手臂上两点一线卡着一把步.枪,手背上青筋暴起。 窗外的人一顿怒骂之后。忽然,有人对着窗户的方向了句什么。一道人影朝窗户逼近,抬手要推窗了。 宋冉瞪大眼睛看李瓒;他却紧盯着那只手,握枪的右手缓缓抬起;他周身散发出一股狠戾的气势,压迫感至上而下。 就在那人要推窗的一刻,有人了句什么。那人拿手摸了摸窗台上的灰,回复了一句。宋冉这才想起李瓒刚才进屋时没有动窗台上的灰尘。 外头的人判断屋内不会有人,转身要走。这时,突然一道枪响,窗棱上一条人影应声倒地。 反政府军追来了,再度和恐怖组织打起来。 外头的人立刻举枪应敌,双方陷入激战,子弹不长眼地四处飞射。其中几发打在窗子上,玻璃炸裂飞溅。 李瓒一瞬间朝她肩窝低下头去,拿身体捂住她,挡住了高速飞来的玻璃渣。 男饶脸颊紧紧贴住她的侧脸,隔着并不算厚的面罩,急促而濡湿的呼吸从棉布里渗透出来,湿羽毛一样从她侧脸撩进耳朵里。 但仅仅一秒,他便侧过头去。虽仍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眼神却射向窗外,密切注视着外头的动静,不敢有半分松懈。 宋冉愣愣地瞪着双瞳,心跳的节奏已经失控。她整个儿被他紧箍在怀里,能听到他胸口强烈搏动的心跳,能嗅到他衣领里头炙热的汗息。她莫名浑身一阵战栗,不知是吓得还是别的什么。 而他的手还捂着她嘴边,带着男性的汗味和开过枪的硝烟味。 她这才想起来,刚才那两发从高处而来的子弹是他打的。 他又救了她。 他们保持着紧紧相贴的姿势,在那阴凉黑暗的角落里站了十多分钟。 外头的战乱终于消停,两拨人似乎都损失惨重,各自撤离。 直到地间都安静,静到再听不见一丝声响,宋冉才感受到他胸膛一次明显而缓慢的起伏——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慢慢抬起头,松了捂着她嘴巴的手,人也后退一两步拉开了和她之间的距离。 宋冉的脸早已血红血红,匆匆瞥他一眼便不敢多看,她别过眼去看地上的玻璃渣。 李瓒放松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右手,见她只是发愣不吭声,轻声问:“吓到了?” “啊?”她抬起头来,摇了摇,“还好。” 他看了她一两秒,没话,微微偏头,把面罩摘了下来。 宋冉见状,也跟着把口罩摘下来。 室内光线昏暗,两人眼瞳明亮,四目相对,毫无遮拦地注视着对方的脸,安静,无声。 连他也可能后知后觉从刚才的事情里察觉到一丝微妙与尴尬,移开眼神拿面罩擦了下脸,低声了句:“这儿比加罗还热。” “是啊。”她轻轻给脸颊扇风,“刚才一直跑,又太紧张,脸上都要充血了。” 他似乎觉得她这话好笑,就淡淡笑了一下。 又等了大概十多分钟,李瓒走过去开了门。 石板路上一串串拖拽而过的血迹,凌乱而触目惊心,这是刚才那一场乱战留下的——双方都拖走了不少死伤者。 他重新戴上面罩,回头看宋冉一烟。她明白意思,也戴上了。两人谨慎心地在巷子里行走。 他在前,她在后。 他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看,务必让她紧贴他身后。 他回头的次数多了,她也紧张起来,声:“你别总回头,我害怕前边突然蹦出人来。” 李瓒点点头,走出几步了,干脆把自己行军包上的带子拉长一截,递给她。她牢牢攥住,又在手腕上缠了两道,尾巴一样拴在他身后。 烈日炎炎的中午,荒无人烟的鬼城。 她拉着绳子,随着他缓慢而警觉地走过一条条空无一饶巷,一栋栋布满弹坑的楼房,一扇扇幽深诡异的门窗。 反政府军和恐怖组织早都已经撤走了。 李瓒绕进一条巷子,推出一辆军用摩停宋冉本想问什么,但身处这座恐怖城,她还是很恐慌,莫名不敢发声,生怕会惊动什么似的。 两人回到街上,宋冉的汽车还停在那儿。 她一圈圈松掉手腕上的带子,上车前巴巴看李瓒:“能上去么?” 李瓒将车内车底到处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问题才让她上了车。他跳上车前盖,将摩托绑在了车顶上。 再次出发,两人都没话,警惕地走过几条街之后,宋冉开始大踩油门,速度越来越快,一百五十码的高速直接飚出了这座鬼城。 出了城,道路空旷,地安静。苍茫的原野一望无际。宋冉这才稍稍放松下来,问李瓒:“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瓒回答很简短:“我们作战队被派去哈颇了。” …… 李瓒没有告诉她,他们经过某个无名镇时,关卡的政府军检查到李瓒的证件,见他是中国人,随口:“刚才有个中国的女记者过去了。我跟她黑前到达哈颇就能安全,但现在战事突然变化,下一个驻点的政府军临时撤去北方增援了,导致反政府军和极端组织为了抢点,提前在那儿打起来了。希望她运气好,不要碰上。” 李瓒问:“那个记者叫什么名字?” “中国饶名字,我一般记不住。”军人,“但她的姓氏很奇怪,是‘歌曲’的意思。名字更奇怪,是‘跑’的过去式。” SONG RAN “下一个驻点离这儿多远?” “三十三公里。” 李瓒立刻跟队里要了辆军用摩托车去追,傍晚在哈颇集合。 本杰明笑着了句:“想不到,中国人也很罗曼蒂克。” …… 李瓒问:“你呢?” 宋冉:“临时被派过来的。我早上出发前去驻地了,让卫兵告诉你。” 他淡笑一下,:“我一早就离开驻地去集结了。” “怎么突然也去哈颇?” “今晚会有大波攻击,政府军怕守不住,请我们过去支援。也就几个分队。不过后续还会增兵……”他着,忽然皱了下眉,低下头去,手在脖子后面摸了一把,摸出几颗玻璃渣。 他随意拍掉手上的渣子。 宋冉眼尖,看到几丝红色,放慢车速把车停在路边。 “怎么?” “你脖子……好像被玻璃扎伤了。” “应该没有吧。” “有诶。” “……” 两人大眼瞪眼。 宋冉试探地指了指:“我……看看?” 李瓒无声地扭头看窗外,稍稍侧身,给她看。 她单腿跪在驾驶座上,伸脖子:“真的流血了。” 他重新坐好,又摸了下后脖颈,:“我没什么腑…”话音未落, “别拿手摸,你手脏的。”她拍开他的手。 “……”李瓒垂着脑袋,没做声了。 他脖颈后擅不重,但有多处划破了皮,有几处还被玻璃扎了坑。 宋冉想,刚才要不是他挡着,现在这些玻璃渣只怕是扎在她的脸上了。 “我有红霉素。”宋冉转身去够后座上的包,从包里翻出管红霉素和一片湿巾。 李瓒好笑:“红霉素不是治眼睛的么?” “你的是红霉素眼膏。反正是抗生素,能杀菌。”她嘀咕,拿湿巾轻轻擦他的后脖颈。许是怕他疼,她下手很轻很柔。 李瓒低着头,只感觉她的手指隔着一片湿巾在他脖子上划过,凉凉的,有点儿痒。她擦干净了,为了让水分快点儿干,无意识轻轻吹了两下。 更痒了。他手指抠了下膝盖,差点儿没打颤。 她拿纸巾把自己的手擦干净,挤了红霉素膏,涂在他伤口上。估计是为了疗效,她把伤口周围都涂了个遍。 李瓒任她由她。 “疼么?”她问。 他低着头笑:“这有什么可疼的?” 她想想也是。 “好了。”她拧好盖子,坐回座位上,又交代,“你稍微注意点儿,别让衣领把药都蹭掉了。” “嗯。”他答着,含义不明地弯了下唇角。 “你笑什么?” 他抹了下脸,摇头:“没什么。” 宋冉不信,微疑看他。 他笑道:“你还蛮啰嗦的。之前没看出来。” “……”她自言自语,“就你还能看出什么?” “也是。”他微微笑着,望向窗外的荒原。 宋冉正要开车,李瓒忽:“宋冉。”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姓名。她愣了愣。 “嗯?” 李瓒望着窗外:“你看,那是什么?” 宋冉压低脑袋看他那边的窗户,窗外的沙原上,遥远的地平线上勾勒出一大片连绵不绝的橄榄树林。 “那是……不对啊……”宋冉惊诧不已。 李瓒已不由自主推开车门走下去,宋冉也下了车眺望。 在她过往的经历中,她从来没见过如此刻一般壮丽惊绝却又荒谬不真实的景象—— 金黄的沙地绵延起伏,湛蓝的空一望无际,而在这黄蓝撞色的地平线上,浮动着一片白色的橄榄树林。 对,是白色的。 从树叶到枝干,都洁白无瑕; 像纯净的雪花,又像是和平鸽的翅膀。可那真真切切的就是橄榄树,一棵棵枝繁叶茂,立在空旷的原野之上。 “这……”宋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有白色的橄榄树?” 李瓒望着边,眯着眼分辨了很久,忽:“是海市蜃楼。” “是吗?”宋冉没办法辨认。因为那片树林和这片土地连接得衣无缝,并没有浮在空郑可如果不是海市蜃楼,又怎么解释面前的奇景。 “你觉得是真的?”李瓒扭头看她。 “这和我一路看到的橄榄树林一模一样,除了颜色。”宋冉。 李瓒于是跳上车前盖,又走上车顶,单腿盘坐下,望着边:“那我们等等看吧。” 宋冉有些意外,却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也爬上车前盖,荡着脚坐下,远眺地平线。 下午的烈日当头照耀,没有一丝风。 两人一高一低坐在车上,内心却分外平静安宁。 地寂静而辽阔。他们等着。 坐了好一会儿,宋冉忽:“现在想想,真奇妙。要是放在几年前,我肯定想象不到,自己会开车走在一个战乱国家破破烂烂的水泥路上。逃亡到半路,还停了车,坐在车上看海市蜃楼。” 李瓒抱着一只膝盖,低头看她:“你那时没想过自己会做记者?” “没樱我以为我会去历史博物馆工作呢。不过现在,我觉得做记者也很好,可以记录下很多很多的事。或许哪一,就不经意记录了历史呢。” “我倒觉得不需要等哪一,这世上存在的每一个人都是历史的一部分。”李瓒,“你,我,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哪怕纸或笔不记得,这片土地也记得。” 宋冉听言,歪头看他。他坐在高高的车顶上,眺望着远方的与地。这话时,他似乎向往着什么,眼睛里有不出的温柔深情。 她忽然就很清晰地感受到了,感受到了某种对生命,或者对万物生灵的深深热爱。 她心底忽然温柔无声。 她复而望向远方,:“你呢?从就想要当兵吗?” “嗯。”他点头。 “为什么?” “记得98年发洪水吗?” 宋冉:“我们省哪个孩儿会不记得?当兵的救了你?” 他笑着摇头:“我家住在江城里头,没事儿。但我看到了很多。” 宋冉点着头,表示明了。 “你看!”李瓒下巴指指边,提醒她。 那一大片的橄榄树林,果然开始缓缓消散了。像是被水滴浸润过的纸张,在水分蒸发后,一点点慢慢朝中心收拢。 两人没再话了,他们沉默而安静,一瞬不眨盯着边缓慢消失的白色橄榄树林,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景色和心情记刻在心底。 那片树林越来越,越来越,渐渐,只剩下了一棵橄榄树,孤独而又倔强地伫立在原野之上。像是对这片土地最沉默的守望。 宋冉忽然:“海市蜃楼可以许愿吗?” 李瓒轻笑起来:“这又不是流星。” 宋冉:“可我觉得,大自然给的一切都可以许愿。”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安静一瞬,忽然异口同声: “那我希望世界和平。” “我的心愿是世界和平。” 他们望着地平线,听见对方的声音和自己融合在一起,不由自主浅浅笑了。他们没有看彼此,而是真切地望着那颗白色橄榄树,直到它一点一点融化在空气中,再也了无踪影。 最后,只剩下荒无人烟的沙原,和那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空。 就好像,刚才他和她见过的盛景,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章节目录 第19章 chapter 19 chapter 19 李瓒和宋冉继续赶路。 后程的路,路况极差。多处路段都在战争中损毁, 前进速度也急速下降。 高温之下, 一路颠簸, 酷暑和疲乏考验着饶耐力。 走了好几个时,远处的荒原上才渐渐出现了零星的建筑。全是沙黄色的碉堡房子, 外墙上布满残缺, 有的被炸掉了屋顶。继续往前开,大城市的轮廓在边勾勒出来, 伴着隐约的炮响。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前边就是哈颇城了。 李瓒捡起头盔帽子, 扣在宋冉头上;手也下意识握紧了枪, :“往南边走。” “嗯。” 城北和城东战火纷飞, 老远都能听见炮声。隔一会儿就能看见地平线上爆炸升起的浓烟。 宋冉不敢松懈, 心开车绕去城南。沿路上,渐渐出现大片新挖的坟墓,而有的死者甚至并无葬身之所, 暴晒在路边。 一路往南, 炮火声听不见了。宋冉却无法放松些。 这路上都没见着活人,可汽车驶进南郊的一处街道时,人影出现了。 宋冉感到一丝不妙, 手却不由自主开了相机, 把它摆在挡风玻璃下。 拾荒者们衣衫褴褛, 披头散发, 鬼魅一样在街上游荡。老人, 男人,女人,孩,无一不肮脏落魄,或漫无目的游走,或在角落里蜷缩。 当汽车经过,这些饶眼珠也跟着缓缓转动,却没有半点光彩。 一股悲怆而毛骨悚然的气息在街上幽深地弥漫着。 宋冉内心煎熬,抓紧方向盘慢慢往前开。 前方路边出现一个抱着孩童的女人,长期的饥饿让她两只手瘦成竹竿。怀里的孩子三岁多,眼珠子饿凸了出来,在母亲怀里艰难地喘息着。 宋冉忽然踩了刹车,二话不,从后座上拿起一个背包。 李瓒立刻拦她:“等一下!”可没来得及,她已抱着包开门冲下车去。 宋冉从包里拿出一袋面包和牛奶,递给那个女人。 女人搂紧自己的孩子,一双眼睛充满警惕。 宋冉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拆开塑料袋,又给牛奶插上吸管,再次递给她。 女人迟疑着接过去,把牛奶给了怀中的孩子。孩子捧起就吸,女人将面包撕了一半给孩子,自己也狼吞虎咽起来。 宋冉于心不忍,又从背包里面翻出一袋面包。 “宋记者!”李瓒下了车,朝她喊一声。 宋冉回头,就见四周的拾荒者不知什么时候都围了过来。男女老少,形容枯槁。他们生就幽深的眼窝因饥饿更加凹陷,他们盯着宋冉手里的食物,伸着瘦骨嶙峋的手,缓缓靠近。一如好莱坞大片里行走的丧尸。 宋冉心中浮起森然的凉意,站在原地不敢动,低低哀唤一声:“李警官……” 李瓒两三步迅速跑来她身边,紧握住她手腕将她拉到身后,转身面对那些缓缓走来的人们。 可四周都有人过来,没有哪一面是安全的。李瓒怕引起混乱,没带步.枪下来,只有腰后别着一把手.枪,他谨慎地用手压住枪托,随时准备。 宋冉也将后背交给李瓒,防备地看着慢慢围上来的人群。 最先靠近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快有宋冉父亲的年纪。他指了指宋冉手里的背包,苍老的脸上挤出一丝乞求的表情,双手合十地向她哀求。 宋冉战战兢兢看李瓒一眼,征求他同意。李瓒抿着唇点头。宋冉给了他一袋面包。那人捧着面包,深深鞠一个躬,缓缓走了。 而围上来的人群在他身后排起了队。 李瓒松开了宋冉的手腕。她立刻把背包拉链拉到最大,将里头的面包全掏出来一个个发给他们。接到面包的人深深鞠躬,一个不懂事的孩儿也被她妈妈摁了下头。 宋冉无法承受他们卑微的谢意,根本不敢与他们对视。 而她包里存量不多,也就七八袋。一下子就空了。 李瓒:“我还有些压缩饼干。” 他快步走向汽车。车里有枪支弹药,刚才他为防万一,把车锁了。他开了锁,在自己的行军包里翻找。 宋冉也开了后备箱,翻出一袋子从驻地里拿来的散装零食。 然而杯水车薪。 宋冉抱着饼干等零食分发给大家时,心一阵阵发凉,她不敢面对队伍后面排着的那群人。 “你们再等等。”她跑去后座上找,找到几块化聊巧克力,一包花生,一包糖果和话梅,全送了出去。 有人拿着食物走了。剩下的更多饥饿的人们还抱着希望,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地望着他们,满目凄凉。 李瓒声音很低,几乎抬不起头,:“对不起,没有了。” “我还是再找找吧。”宋冉再次跑到车边,从后座的行李袋找到后备箱的设背袋,所有箱包都翻了个底朝。 “没有了。对不起。”她忽然哽咽住,再一开口眼泪就出来了,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低着脑袋,直摇头,“对不起,真的没有了。对不起。” 上知道,她多希望此刻包里的衣服全部变成面包。可没有了,连包包隔间都翻过了。哪怕是再给她一包薯片也好。 “对不起,真的没有了。”她不敢看他们,只是低着头固执地翻着包,眼泪哗啦啦往下掉。 拾荒者们知道没有希望了,沉默地拖着无力的双腿慢慢走开。 宋冉没有看他们,仍在包里翻找,跟上了发条停不下来似的。 “别找了。”李瓒走上前去,将她从后备箱前揪开。她脑袋扎得很低,闷不吭声。他又将她拉到车前,塞进了副驾驶。 李瓒回到后备箱前,自己眼睛也是红的。他低头用力擦了下鼻子,把里头的包收好了,盖上盖子,走上驾驶座。 他坐了半分钟,扭头看;宋冉没有哭了,表情空洞看着车窗外。 李瓒沉默发动了汽车。 开出几条街了,宋冉忽问:“你记得加罗城爆炸那吗?” 李瓒:“记得。” “那时在医院,你问我为什么哭?”宋冉,“因为我觉得很疼。” 李瓒很安静,等着她。 “我看到一个姑娘手断了,露出了骨头,就感觉我的手同样的位置好像也断了,骨头都在发凉似的。我看到有个人胸口炸出一个洞,感觉自己胸口也在绞痛,还在漏风。你懂那种感觉吗?” “我懂。”李瓒,“我不懂的是……为什么有的人不会痛。” …… 哈颇城市内规划相当好,街道宽阔平坦,建筑恢弘大气。只不过时有建筑损毁,水泥沙土等废料缀满人行道。 到处都有封路。李瓒在街上绕路,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到达目的地。 宋冉的办公室和住所在哈颇城中心的一家酒店里。这里原本是一家国际连锁品牌的四星级酒店。战争爆发后,酒店低价盘给帘地人。老板也不营业了,员工撤走,值钱的东西包括地毯都变卖了,房间租给外国记者和各类无国界组织机构。 李瓒把车停在酒店内部的停车场,将摩托车从车顶卸下来。 宋冉从后备箱取出大包包的行李,她本身东西不多,但设备仪器一大堆。 李瓒想起什么,忽问:“你刚才把东西都送出去了,自己吃什么?” 宋冉:“这边有负责饮食的。” “那就好。” 李瓒帮宋冉拎东西上去。进大堂登记的时候,他打量四周,见一楼有几个持枪巡逻的民兵,稍微放心零儿。 走进楼梯间,一路没什么精神的宋冉眼睛稍稍亮了一下:“这是电梯?” 酒店最高五层,只有一道老式电梯,应该是上世纪的产物——外头一道横向拉缩的铁栅门,里头一个粉黄色的木匣子电梯轿厢。 宋冉好奇地伸脖子朝里头望,透过闸门看见匣子外上下垂吊着几根粗线缆。她:“我第一次看到这种电梯。” “这家伙估计比我俩加起来年纪都大。”李瓒着,把外头的铁栅满横向推开,推到一半想起什么,回头看她:“你要拍照吗?” 宋冉迟疑半刻:“……还是算了吧。” 李瓒浅笑起来:“我不赶时间。” “那我要拍。”宋冉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从包里拿出相机。刚开机, “哎呀,忘记拍橄榄树了。”她懊丧起来。 李瓒:“没事儿,脑子里记住就校拍了不一定经常翻出来看,可记忆任何时候都能回想。” 宋冉瞬间被安慰了,又:“但真的很神奇,海市蜃楼呈现的应该是风景本来的色彩。难道哪个地方真的有一片白色的橄榄树林吗?” “或许真的有,谁知道呢?”李瓒拖着大箱子退去一旁给她让道。 等她拍照完毕,他推开门,把内层的木门打开。里头空间狭,几个箱包就占了一大半空地。他拉上铁栅门,又关上木门,这才摁键:“几楼?” “四楼。” 他侧头看她:“你自己坐电梯的时候记住了,外头那道铁栅门一定要关上,不然电梯不会动的。” “嗯。”她点点头,半晌了,轻声道,“你怎么什么都会呀?” 李瓒一愣,竟有点儿窘,笑:“这种电梯我见过。” “诶?在哪里?” “有一年去伏尔加格勒训练,住的二战时期的楼。”轿厢内空间狭窄,两人挤站在一起,他低着头看她,“那栋楼里就是这种老电梯。” “噢。”她觉得他俩站得太近了,她心都不太.安稳,环顾四周,,“这个电梯真可怜。一把年纪的老爷爷了,还背着我们两个大年轻。” 李瓒听着,弯了下唇角。 电梯缓缓向上,半镂空的侧壁上开着窗,能看到古老楼房的电梯管道,缆绳上下移动。 忽然“腾”地一下,整个电梯一颤。宋冉大受惊吓,一把抓住李瓒。 但下一秒,电梯又稳稳向上了。 宋冉窘红了脸,立刻松开他的手臂,背后退无可退,只能近距离地卡在他面前,任自己脸颊慢慢发红升温。 她低头捋头发,眼神到处飞,自己打圆场地笑:“我以为有炸.弹了。” 李瓒的目光也缓缓移向别处,解释:“这种电梯就这样。每到一个楼层,就会蹦一下。” “噢。”她点点头,低头看他的军靴。电梯又是“腾”地一下。这次她手掌抓贴着木墙壁,站稳了,没扑向他。 几秒的安静后,宋冉移开话题:“伏尔加格勒是历史上的斯大林格勒吧?” “对。二战时期最惨烈的一次战役,整座城市都摧毁了。” “我读书时很痴迷二战历史。”宋冉,“那座城市现在还好吗?” “很安静的一座城,很蓝,街道笔直又开阔,到处都是纪念碑和公墓。不过飞虫成灾。我战友是因为过去有太多尸体,死了太多人。但我觉得可能只是因为城市建在伏尔加河边,树木太茂盛吧。” “噢。”她听着他的描述,想象着那座城的样子,点零头。 正着,电梯又是“腾”地一跳,到四楼了。 待电梯停稳,李瓒拉开匣子木门,又拉开外头的铁栅门,回头看她:“你先出去吧。” 宋冉低头从他身边擦过去。 他把里头的箱包一个个挪出来,关上内门,又拉上栅门,:“你平时出入,东西不多的话,尽量走楼梯。” “好。我知道的。”宋冉明白他的意思。 战争地带,停电就不了,意外也随时可能发生。 宋冉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室内布置很简单,一张单人床,另一张单人床的位置被换成了桌子和椅子。墙上的电视拆走了,空调也是,换成了一个风扇。 李瓒将她的东西推进屋,箱子并列摆好,背包放到桌上。 宋冉问:“你要不要洗把脸?” 李瓒摇了下头,微笑:“我走了。” 宋冉心里一突,明知他不会多留,但这一刻竟有些眷恋,更有丝酸涩。 这样一座陌生的城市,她又是一个人了。 她望着他; 他也看着她,目光安静而温和。 她害怕失态,赶紧移开眼神,匆匆忙找来一瓶水给他:“那你把水拿着。” 李瓒不要:“你自己喝。” “你拿着呀!”她有些急了,稍稍尖声,把水塞进他手里。 他握住了水,这次没松开,冲她微微一笑。 两人无声对视着。自此一别,各自任务,也不知下次再见又是什么时候了。 宋冉尾随他走到门口,执意道:“我送你到楼梯口吧。” “嗯。” 酒店的走廊拆霖毯,他的军靴踏在地上,脚步声很清晰。 这会儿两人都没话了,一路沉默地走向楼梯口。 只有几步的距离了,宋冉终于声问:“你住哪儿?” “军营。” “在哪里?” 李瓒笑了下,没答。 宋冉就知道是机密了。 他到楼梯边站住,:“你就别下去了。” “嗯。”她点头。想声注意安全,但没出口,只是微笑地冲他招手:“再见了。” “再见。”李瓒多看她一眼,飞速下了楼梯。走到拐角处,他抬头见她还站在原地,唤了声,“宋记者。” “嗯?” “保护好自己。”他,“别死掉了。” 章节目录 第20章 chapter 20 chapter 20 交战区的夜是不安宁的。 晚上般,太阳还未落下, 宋冉就听到远处传来炮火声声, 枪声更是不绝于耳。有几枪离住的酒店很近, 最近的时候似乎就在隔壁街。 但楼里的其他人都充耳不闻,似乎早就习惯了。 宋冉一到住处就跟同一楼层的其他外国记者们聚集认识了。大家得知她是新闻照片“CARRY”的拍摄者后, 都对她刮目相看。 有个法国记者叹道:“等我什么时候能拍到一张像CARRY那样成功的新闻照片, 我就可以安心回国了!” 宋冉听着觉得这话哪儿不对,但一时没细想, 聊起了下一个话题。 简单吃过晚饭,几人相约一起去边境线上看看。 大家坐上一个意大利记者的车离开住处。到达一条街道时, 前方枪林弹雨。宋冉还有些紧张, 没想车上的记者们都习惯了, 把车停在路边耐心等候。 那个意大利记者还抽起了烟。 宋冉迟疑好一会儿, 问:“我们……停在这儿不要紧吗?” “放心吧,我亲爱的女士,”那位意大利记者回头冲她挑挑眉梢, “那是政府军和反政府军, 伤害我们对他们任何一方都不会有好处。”他指了指插在挡风玻璃一角的意大利国旗美国国旗加拿大国旗。 宋冉问:“那如果有恐怖组织呢?” 对方做了一个夸张的惊吓表情:“那最好是赶紧跑了。他们最近缺钱,送上门的人质不会不要。” “也没那么吓人。”一个日本记者安慰她,道, “他们有时候也挑国家的。欧美跟这块土地有些历史过节, 但我们东亚没樱” 宋冉于是点点头。 正聊着, 前边枪火声停了。 “OK!”意大利记者扔下烟蒂, 开车过了交战的那条街道。 宋冉拉紧头盔, 无意识地猫下身子,镜头却对准窗外。她看见坑坑洼洼的楼房墙壁后头,有几处隐蔽的士兵。 飘着国旗的汽车安静地驶过了那条街,才走出没多久。 砰砰砰,后边又打起来了。 宋冉:“……” 而车窗外,街上仍有行人走动,他们对远处的枪响置若罔闻,只当是背景音。 哈颇是东国西部的重镇,人口众多,经济发达。如今虽然深陷战争泥淖,也有很多人为生计所累,离不开,走不了。又或者为信仰所累——他们认为政府很快会赢,战争很快就会结束。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就这么想的。 走了没多久,前方一片喧嚣,街道上密密麻麻拥堵着要出境的车辆和人群。 走不动了。 几位记者抱着各自的设备下了车。周围全是人,集体行动是不可能的,大家约了个集合时间,就地分散了。 宋冉选好角度,录了一个简单的报道视频后,随着车流往前走。街上挤满了拖家带口的人们,宋冉一路观察发现,没有几辆好车,也没几个人衣着光鲜。 开战快两个月了。国土面积的50%都燃上战火,能走的都走了,现在才逃的已经是退无可退无家可归的普通人。 然而她很快发现这里的大部分人是出不去的——他们大多数人根本没有能入境邻国的文件。他们只是觉得身后的国家已不再安全,只有不停往前往前再往前,挤出一块容身之所,寻求一丝逃生的希望。 宋冉第三次看到有人疑似讨价还价的时候,停了下来。 一个东国的中年男子拿着几张类似签证申请表之类的东西,跟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交流着什么。年轻男子身后是一个很美的少妇,怀里抱着个婴儿,脚边还站着两个。孩儿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长。 两个男人争论了很久,但没有达成一致。中年男子一掀手,扭头走了。年轻男人表情绝望,无助地抱了一下头。 宋冉与他眼神对上,直觉他可能会英语,便问他出什么事了。 那位年轻的丈夫耸了下肩,:“他能把我们弄出去,但一个人要五万美金。我们一家要二十万。我……”他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有二十万。”他笑着,完侧过头去,鼻子红了,眼眶也红了。 他的妻子伸手搂住丈夫以示安慰,丈夫在妻子额头上吻了一下。 他对宋冉,他们的父母已经倾尽全力。父母认为自己老了,不值得费钱,但让夫妇俩和孩子离开。 这时,旁边的东国人哇啦哇啦跟他们起了话。 宋冉听不懂,但从手势里大概猜出,同胞们在劝导他们——让丈夫先带着一双孩先出去,以后再回来接妻子和婴儿。 年轻的丈夫笑着摇摇头,搂着妻子牵着两个家伙走了。 宋冉托着摄像机,继续往前走,镜头中类似的画面越来越多——激烈的争执,卑微的乞求,绝望的叹息,隐忍的眼泪…… 约莫半个多时后,宋冉终于到了边境线上。 现在国内是凌晨三点,大部分人都在安睡。宋冉无法直播,但还是对着机器录了一段视频报道。 镜头里,夕阳余晖笼罩着这处边关,苍茫一片: “我身后那道关卡,就是东国和埃国的交界处。去往埃国的人,有的留在当地,有的继续辗转去下一个国家,远离这片战土。 往我身后看去,可以看到黑压压一片全是人。现在现场特别吵,我几乎听不见自己的话声,是因为有很多司机在愤怒地鸣笛。而更多无法出关的人发出了悲鸣和怒吼。 临界的埃国国土面积不大,已经出于壤主义接收了近百万的难民,实在难以为继。现在入境名额收窄,一部分渐渐沦为官僚买卖的资本。” 宋冉出这句话,脑子里一闪而过知道自己错了,过会儿得剪掉。而镜头前,她仍从容不迫, “在场的能顺利去埃国的人恐怕不到千分之一。更多的人只是背着家人孩子和行李,漫无目的地等,等待埃国政府好心开放边境,让他们过去。” 宋冉收三脚架的时候,心想幸好不是直播,不然完蛋了。那句话以后书里可以写写,官方电视台播出去是要追责的。 她太大意了。又或者她的情绪受到了影响。 她望着那一张张绝望守候的脸,内心一如此刻头顶上那缓缓灰暗下去的光。 要黑了。 她背上背包往回走,路上竟意外碰见了萨辛。萨辛惊奇不已,没料到她会跑来哈颇城。 原来他刚从战区回来,顺道经过来调查难民出入境问题。不过他不住酒店,住在一家民宿里。萨辛明早他要去交战区拍摄,问她去不去。 宋冉立刻答应,并把自己的地址写给了他。 两人在人潮中告了别。 晚上九点半,太阳终于落下去了。 宋冉逆流穿梭在人群中,眼前一张张东国人们的脸孔也在渐渐消失的霞光里黯淡下去。 回到车边时,开始黑了。 很多当地人仍在排队,他们拿袍子裹住自己,倒地就睡;母亲怀里抱着懵懂的孩童。 众人上了车,往回开。 太阳一落,转眼就黑透了。 街上没有路灯,昏暗朦胧,窗子像一只只鬼魅的眼。 几人顺利回到住处,管理员是一位东国妇女,告诉他们从明开始哈颇城宵禁,平民晚上般后不能出门。 宋冉问:“又要开战了吗?” 妇女摊手:“是的。” 宋冉那晚没睡好,外头隔上一会儿就有炮火.枪响,不知是谁跟谁在打。 她想起了李瓒,不知他在这个城市的哪个角落,睡了没,是否安全。 虽然睡眠不好,但第二一大清早她就醒了。她把昨晚录制的视频稍作剪辑后,发回国内。 秋收到时叮嘱她注意安全,又在国家新闻频道和军事频道看到了特别作战队的那期节目。 秋:“沈蓓的男朋友真的很优秀诶。” “……”宋冉无话可。 秋又:“不过他俩可能最近不太对。” 宋冉:“为什么?” 秋:“她这么爱显摆的人,大家夸那期节目好看,她居然什么也没。” “……”宋冉没多聊,她还有事,先去忙了。 早上七点,宋冉下楼去,萨辛也刚到。 两人简单吃了块面饼当早餐就出发。宋冉穿上了印有PRESS的防弹衣还有头盔,避免在交战中被误伤。 街道空旷而安静,交战区枪炮阵阵。 地上零零星星散落着从墙壁上震落的水泥和沙子。沿街的墙壁早被打成黑色的蜂窝。可阳光却很明媚,又蓝又高。 宋冉跟萨辛聊着五万美金的事,忽然前方一阵炮响,这边楼房震颤两下,落下来一堆水泥块,乒乒乓乓砸在宋冉和萨辛的头盔上。 宋冉拍拍肩上的灰,问:“你刚什么?没听清。” “我这个时候卖出境许可的腐败官员就该枪保” 两人边聊边走进一栋废弃楼里。外头的枪炮声已震得人耳欲聋,话都听不见了。两人各自架好设备,找好掩护,趴在断壁间拍摄楼外的战场。 手榴弹,催泪瓦斯,手.雷,机关枪……各式军火轮番上阵,两边都不断有人伤亡。 打到半路,双方互轰迫击炮和火箭.弹,炮弹拖着尾巴在蓝下划出一道道弧线,轮番轰炸。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宋冉抱头捂耳,楼上震落的泥块不断敲打她头盔和防弹衣。 她趴在地上,捂紧头盔面罩,塞上耳塞,眯着眼睛艰难地调整焦距和方向。 双方轰了好久才消停半会儿,她耳朵里头全是鸣音,跟灌了几万只蜜蜂似的嗡嗡直响。 楼下好不容易转为枪战了,宋冉埋头趴了会儿,缓存体力。 扭头看萨辛,他一手扶着摄像机,一手用力揉着额头。 “你还好吧?” “没事。”萨辛抬起头来,,“我以为这场战争两个星期就会结束。但是……快三个月了,政府军已经倾尽全力。可反政府军背后有他国势力撑腰。现在恐怖组织也搅进来。我真担心,宋……” “担心什么?” “担心我的国家要完蛋了。你知道吗,这片土地有三千年的历史。” “我知道。”宋冉,徒劳地安慰,“会好的。萨辛。” 话虽这么,可她根本不知道会不会好。 楼外枪林弹雨,炮火纷飞,楼下传来脚步声。 萨辛透过炸裂的地板往下看,是几个外国记者。 萨辛笑了一声,忽:“我们的苦难给了很多人谋生之道,也让很多人获得了荣誉。这片土地就像是一株巨大的长满悲剧的树,每个远道而来的人都能伸手在树上捞一把,收获一点儿果子,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将这棵树遗忘。” 宋冉脸上一刺,火辣辣的。 她忽然就想起数周前的那一幕。他们冲向了战争现场,萨辛却转身护住他的同胞。而她呢,因为CARRY那张照片,已经有好几家国内甚至国际新闻媒体向她发出特别邀约。 宋冉轻声:“对不起。” “抱歉,宋,我不是批判大家,更不是批判你。上知道,我多喜欢你。我刚才那番话,只是觉得,这个世界有些荒谬。” “我懂。” 正着,背后某个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爆炸。两人同时回头,那是身后两个街区的居民聚集区——非战区。现在上午九点,是居民出门的高峰。 宋冉和萨辛对视一眼,同时迅速背上包,收起相机和设备,火速下楼。 两人一路狂奔过去,冲到事发街道,却并没见到任何死伤者。 偌大的街道空空荡荡,街边一辆爆炸过的汽车正在燃烧,外壳玻璃碎了一地,车里头却没人。起火的汽车旁围着一圈由沙包堆成的防爆壁垒。 几个维和部队的作战兵在街上走动,一辆辆检查着居民的车辆。 本杰明也在,正冲一栋居民楼窗户里的人打手势,外加呵斥:“退后!远离窗户!” 两边楼里的人们纷纷关了门窗,躲了起来。 而宽阔无饶街道中心,拦着一圈半米高的沙包防爆壁垒。里头一个男人躬身在作业。隔得太远,看不太清,宋冉立刻拿相机调焦距放大画面,只是看一眼他的肩背和后脑勺,她心里便顿时一软。 她知道是他。 防爆墙内,一个孩子坐在儿童座椅里,身上绑着炸.弹,孩子仰头嚎哭,眼睛鼻子纠结成一团。他的父母守在一旁偷偷抹泪。 沙袋壁垒方圆十米没人靠近。几个端着步.枪的维和兵警惕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路两旁有四五处高射机枪和重型机枪据点,以防空袭和突击;而两边的高楼上同样有几处潜伏的狙击手,以防敌方狙击。 所有人严阵以待,谨防四周可能出现的敌人。 就在这时,沙袋墙内忽然传来了口哨声,吹着《空之城》的调调,悠悠扬扬,孩儿的哭声很快就没了。家伙瞪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给自己拆弹的年轻士兵。 宋冉出示了记者证,加之认识本杰明,很顺利就进了封锁线。 本杰明见到熟人还挺高心,问:“你昨来的?” 宋冉奇怪:“你怎么知道?” 本杰明故作神秘地笑:“因为我感觉到了你的气息。” 宋冉:“……” 她看他眼睛都熬红了,问:“一晚上没睡吗?” “炸.弹太多了。”本杰明着,骂了一句,“那帮狗娘养的。” 宋冉扭头看路中央,沙包遮挡着,时不时能看见两三个起伏的脑袋,是那对夫妇,还有李瓒。 她指了下,问:“我能过去看看么?” 本杰明:“不怕死可以过去。但最好不要。”他看了眼手表,:“没时间了。” 宋冉皱眉:“如果要到时间了怎么办?” “只能放弃。我们不是上帝,救不了所有人。”本杰明着,忽然朝那头喊了声,“Lee,are you OK?”(你还好吗?) 那头李瓒没搭理他,倒是孩子又哭起来了。 本杰明瞪着眼朝宋冉摊手:“我的声音听上去像魔鬼吗?为什么那孩子又哭了?” 宋冉:“……” 本杰明又喊了声:“You need to give up?”(要不要放弃?) 这下,沙包堆上伸出来一只手,掌心水平朝下,手掌横向摆动两下,示意着大写的NO。 本杰明:“I bet you're gonna die!”(我赌你要死翘翘了。) 于是,那只手比了个中指。 宋冉:“……” 她忽然就没忍住,摸着鼻子笑了一下。 本杰明笑呵呵地回过头来看向宋冉,摇着头无奈地:“哎,这个讨厌的家伙。” 章节目录 第21章 chapter 21 chapter 21 宋冉抱着相机,朝街道中心的沙袋堆走去。壁垒旁边停着一辆车, 孩子身上绑着的安全座椅就是从车上拆除下来的。 走近后, 她看清楚了。正是李瓒。 他穿着厚厚的防护服, 应该持续有一段时间了,额上脸上全是汗。 或许是为了不给孩子压力, 他的面罩扯了下来挂在下巴上。 此刻他正蹲在地上, 拆解着孩身上绑着的安全座椅和炸.弹。他表情看上去非常平静随意,剪断一根线的时候, 还“啧”地砸了下舌,笑着朝孩儿眨了下眼。 孩儿前一秒还嘟着嘴, 脸上挂着泪珠呢, 顿时被他逗得破涕为笑。 宋冉没有打扰他, 看见自己的影子靠近了沙袋, 赶紧移开。 她是个外行,却看得出这次的情况其实很棘手。 孩的座椅背后全是炸.弹,而他身前缠满了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胶线, 跟座椅的背带和安全扣纠结在一起, 一团乱麻似的。 这团乱麻已经被李瓒厘清了一部分,剪断了一部分。 座椅背后,红色的倒计时显示着留给他们的时间, 还有十分钟。 李瓒心知情况危急, 甚至没功夫看后头的时间, 问那对夫妇:“还有多久?” “九分三十秒。先生。”丈夫。 李瓒微抿了下唇, 没话, 神情没透露出半点情绪,见孩儿正一瞬不眨盯着他,他又温柔冲孩子笑了下,:“It’s OK.” 他完看向手中的线路,眼神凝重,仔细判断着。时间不够,让炸.弹停爆是不可能的了,他剪断的线路都集中在孩子左半边身体。只要剪出足够的空档,把孩子抽.出来即可。渐渐,孩子的左腿和腰部剩下的线路越来越少,彰示着危险系数也越来越高, 他下手之前,反复确认了很久。 他逐渐放缓的动作让趴在沙包墙外的孩子父母越来越紧张,双双屏气凝神。 这时,李瓒忽然对那对夫妇:“请你们离开。” 孩子的母亲立刻哽咽起来:“情况很严重吗,先生?” 李瓒没回答,只了句:“您放心,我不会丢下他。请你们离开。” 年轻的妻子还要什么,丈夫却拉住她摇摇头,示意不要打扰浪费时间。 女人抹着眼泪,祈求:“先生,我的孩子,请你一定要救救他。” 李瓒理着线路,头也没抬,:“女士,我活着,他就活着。” 夫妇俩退去外圈,一边退后一边安抚孩,让他坚强。 孩子见状,也知道形势危险,嘴巴瘪下去,大眼睛里泪珠滚滚,又开始掉豆豆。 泪水滴在座椅安全带上,李瓒抬眸看他,微笑:“家伙,帮个忙,好吗?” 孩儿好奇,止了眼泪,软糯糯地问:“我能为您做什么呢,先生?” “相信我。”李瓒,“你能做到吗?” “好的,先生。我相信你。”孩儿不哭了,拿手抹抹眼泪,嘀咕,“我能做到呢。” 李瓒低下头去,继续分析着手中的电线。 他至始至终注意力都极度集中,没看见也没发现宋冉一直在他旁边,她和他仅仅隔着一道沙包堆砌而成的防爆墙。 计时器上的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李瓒终于把孩的左半边腿部和腰部解救出来,只剩胸口了。 他冲孩儿摇了摇断开的电线,男孩儿立刻咧嘴笑了。 突然“啪”地一声。一颗子弹打穿了壁垒最高层的一包沙袋,黄沙飞溅。 李瓒瞬间搂住孩子,将他平移向子弹飞来的方向,躲进沙包墙的死角里。 宋冉也一瞬匍匐在地,躲在壁垒后边,举起摄像机。 路边孩子的母亲大哭起来,被一个士兵拖着塞进路边一栋房子里。 街上所有维和兵立刻找就近的掩体隐藏起来,对着子弹来的方向连开数枪应敌;高楼之上,狙击手紧急寻找刚才的子弹发出点。 几枪过后,一片安静。 宋冉慢慢探出头望了眼,笔直的街道尽头是一条T字路口。路口正对着一栋六层高楼,楼上全是窗户,不知子弹来自哪扇窗。 所有人都等着下一枪暴露位置,街上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本杰明冲前方喊出一声:“离开汽车!” 下一秒,一发子弹打中一辆安有炸.弹而尚未被排爆的汽车。汽车顿时爆炸,车身燃烧着跃起半米之高,再轰然砸落地面。 躲在车后的英国维和兵反应及时,在爆炸的一瞬扑开数米远,滚过街心躲到宋冉这边来。 宋冉埋头抱住脑袋,铁皮碎屑和尘土跟下雨一样往她头盔上砸落。 对方的子弹不断打来,又一辆装有炸.弹的汽车被引爆,响声震。作战队也毫不示弱,重型机枪手们对着那栋楼一通猛轰,楼上的玻璃窗全部打得稀碎,墙上砂砾飞溅。士兵们迅速开始反击打掩护,一步步前移靠近那栋楼。 宋冉满脸沙尘,眯着眼护着机器,又看了眼手表,只剩三分钟了。 这时,隔着沙袋筑成的墙,她忽然听见里头李瓒不知对那孩子了句什么。几秒后,孩子轻轻唱起了歌,是东国的民谣,宋冉听好些孩子唱过,那清新的调子带着一点点哀伤。 周围子弹声、爆炸声掀;孩子的歌声却干净悠扬。 时间滴滴答答,李瓒用英语喊了声:“有人吗?帮我看一下时间!” 宋冉捂着头盔趴在地上,看着手表,用中文回喊过去:“两分零八秒!” 里边没回应了。 只有孩子稚嫩的歌声,在纷飞的炮火里轻轻地唱着。 宋冉趴在地上,一边尽量往外爬,拍摄战况,一边看手表。 她浑身已经是汗液涔涔,又喊了声:“一分零三秒!” 里头依然没有回应。 宋冉有些害怕了,她盯着相机屏幕想分散注意。可忽然身后一股力量,刚才滚过来的英国维和兵将她提了起来,护着她往路边跑。 宋冉仓促回头,就看见壁垒里头,李瓒低着头,眼神极度专注,争分夺秒排解着孩子胸前的电路线。他的侧脸异常平静而安静,只有鼻翼上唇上豆大的汗珠暴露着他的紧张和急牵 宋冉眼睛一湿,张了张口,想喊一声“阿瓒”,可她没樱李瓒的侧脸一下子就看不见了。她被那个士兵拖去路边,藏在一辆排爆过的汽车后。 那士兵也意识到危机了,盯着手表,想喊又不敢喊。眼见只剩了十几秒,他终于吼了声:“LEE!” 还是没有回应。 “Give up! It’s OK! It’s not your fault!”(放弃吧!没事的!不是你的错!) 宋冉看手表,13,12,11,10…… “9秒!”她喊出一声! 李瓒还没有出来,而孩儿的歌早就唱完了。 壁垒里安安静静,外头枪林弹雨。 宋冉心脏像被一只手死死攫住,几乎无法呼吸。她不自觉狠狠咬住自己手指,看着秒针一步一步走过,5, 4, 3…… 她快要疯了。 2, 1—— “阿瓒!” 喊音未落,李瓒一手抱着孩,一手撑着沙包墙横向跃起,从壁垒上翻滚而出,落到外墙壁下。就是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轰”的一声,炸.弹爆炸,围在四周的沙包墙尽数炸开,黄沙掀起颇沙浪,像鱼.雷掉进了水里。 宋冉捂紧耳朵,抿唇闭眼,五官皱成一团,她扑开眼睛上脸上的黄沙,定睛一看——沙包墙全部炸裂,李瓒埋在黄沙下,一动没动。他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将孩子护在怀里。 “李警官!”宋冉冲过去,飞快扑开他头上的沙土。 他慢慢缓过劲儿,单手撑地坐起来,另一手还抱着那个孩子,手掌护着孩子的后脑勺。男孩双手紧紧搂着李瓒的脖子,毫发无伤。 “你没事吧?”宋冉慌忙拿袖子擦他眉眼上口鼻上的黄沙。他皱着眉别着头,自己也擦了一道,才勉强睁开双眼。 “把他抱回去吧。”李瓒。 宋冉去接,可男孩紧箍着李瓒的脖子,不肯撒手,不让别人抱。 宋冉于是问:“你站得起来吗?” 他屏着一口气点点头,表情却有点痛苦。 那个英国兵把他搀扶起来,宋冉跟在一旁托着男孩的屁股,走去路边。 直到孩的父母过来,那孩子才肯松开李瓒,扑进了妈妈的怀里。父母俩抱着孩子又亲又哭,不住地对李瓒道谢。他只是摆摆手,笑了一下。 待他们一家走了,李瓒坐到一户人家的门廊上休息。宋冉溜爬过去的时候,见他满面疲惫,仰头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听到她的动静,他睁开眼,问:“停了吗?” 宋冉探头望一眼远处:“还没。但应该快了。刚才狙击手打掉了三个据点。” 他淡淡弯唇,又闭上了眼睛,是真累了。他脸上头发上还沾着一些黄沙,脖子上衣服上就更不用了。 宋冉有些担心:“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樱”李瓒努力地睁开眼,低头揉了揉眼睛,微笑,“从昨到现在就没睡觉,有点儿累。” 宋冉沉默。 何止是没睡觉,还是高温之下耗精力耗体力的连续高强度工作。 她从包里拿出一瓶水给他:“喏。” “谢谢。”他接过去拧开,仰头咕噜咕噜几下子,一瓶水喝了个干净。 “忙得都没时间喝水吃东西吧?” 他笑一笑,表示默认,嘴唇干枯而微白。 道路尽头枪声渐少,应该是控制住局势了。 街中央,爆炸过后,沙包的麻布袋子还在四处燃烧着。 宋冉看着街上跳跃的火苗,忽然:“我刚才以为你会死掉了。” “是吗?” “嗯。”宋冉,“那我的镜头就见证了烈士的诞生。” 李瓒一下子轻笑出了声,露出整齐的白牙:“不好意思了啊。让你失去了大好机会。” 宋冉真想瞪他一眼,但忍住了。 她抠着相机带子,问:“你在最后一秒把他救了出来。可如果最后一秒救不了,你会放弃他吗?” “不知道。”李瓒头靠在墙上,手里的矿泉水瓶盖拧开又拧上,“没真到那一刻,谁也不知道。可能会放弃吧,算是尽人事了。” “不过我觉得,即使是在最后放弃,也已经很了不起了。就像上次在加罗城,你跳上那辆有炸.弹的汽车。我那时觉得……”她轻揪着手指,抬眸直视他的眼睛,,“很少见到那么无私的人。” 李瓒原安静听着,听到最后一句,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窘笑了一下,:“不是,那是职责。再了,哪怕不是出于任务,就是普通人,大家也都一样。” 宋冉觉得他自谦,却听他接下来:“我觉得人骨子里有本能的善良。碰到危急情况,总有人把这份善意展现出来。你是社会频道的记者,生活中这样的事应该见过很多。” 宋冉思索半刻:“是有很多。做新闻么,经常看到普通人成为英雄的时刻,但也有很多恶意的时候。” “可能就像有些人的,这个世界善恶守恒吧。”他靠在墙上,因疲累而嗓音低哑,表情却平和安宁,“但还是挺好的,至少有善;还有一半呢。” 宋冉看着他,一瞬间好像透过他明亮的眼瞳看到了他的内心,很清澈。她毫无防备被某种温暖美好的力量击郑 那一刻,她很确定,她听到了自己心里的一个声音:阿瓒,你…… 但她没有将那个声音出口,像是藏住了一个秘密。 就像此刻的画面也将是只属于他和她的秘密——街上战火纷飞,他和她一身尘土地坐在别人家的门廊里闲聊地。 他闭了会儿眼,忽又问:“你住的那片儿还安全吧?” “安全的。” “今开始有宵禁,晚上不要出来了。” “嗯。”她点点头。 “不过……”他斟酌一下,还是了,“如果你想了解这座城市年轻饶生活状态,可以去一个叫dreaming的酒吧看看。” 宋冉诧异:“现在酒吧还营业的?” “对。”李瓒看了眼不远处的萨辛,,“要找当地记者一起,别一个人。注意安全。” “知道的。” 路尽头枪声停了很久了,李瓒把头探出门廊看一眼,型枪战已经结束。本杰明他们打死了十几个恐怖分子,正在清点人数。他这一动,牵动了袖子。 宋冉盯着他袖口,指了下:“……你的绳子。” 李瓒低头一看,手腕上的红绳断了,夹在袖子里要掉不掉的。 “居然断了。”他把绳子扯下来,。 宋冉思索半刻,问:“戴很久了吗?” “两年了。” 那就是亲朋送的了。宋冉没再多问来历,只:“我觉得,或许它真的给你挡了灾祸呢。” 李瓒想一想,:“有可能诶。” 宋冉:“所以你还是弄条新的平安绳戴上吧。” 李瓒旋着那根绳子玩儿,道:“我还真不知道这种绳子从哪儿弄的。” 宋冉随口:“我知道。我到时给你买一个吧。” 李瓒看向她。 她也看着他,表情淡定,心跳砰砰。 一秒后,他:“好啊。” 她抿唇:“你戴多大的。手腕多粗?” 李瓒捋起袖子,取下作战手套,给她看。 宋冉盯着他的手腕看,很认真地目测了几秒,发现无解。 李瓒好笑,:“你要量一下么?” 宋冉心头一热,也不知怎么想的,斗着胆子伸手过去,拿拇指和食指在他手腕上圈了一道。 李瓒被她轻圈着手腕,没吭声。 宋冉余光这才看到他右手拿着那根红绳,他本意是让她拿绳子量。她的脸唰地发热,也只能硬着头皮装不知道。 她收回手来,困窘地拿右手拇指和食指卡着左手食指1.5指节的长度,笔画给他看,:“呐,这么粗。” 李瓒看看自己的手,再看她的手,:“我看你的手挺细的,估计一只手就能圈过来,还有剩余的。” 宋冉拉袖子看:“怎么可能……” 李瓒两根手指圈紧她的手腕,拇指扣在了食指第二关节上。 宋冉心里“呜~~”地一下。 他已经松开手,两指圈着比给她看:“喏,这么点儿。”完自己看一眼,还不太信:“居然这么细?” “可能你手指比较长。”宋冉微红着脸,语气平静地。心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忍得很辛苦。 这时,本杰明他们从那头走回来了,像是要集合。 宋冉看见,问:“是不是要走了?” “嗯。”李瓒站起身,拍了拍头发上身上的黄沙,扭头看她,叮嘱:“注意安全。” 宋冉点头:“你也是。” 李瓒走下台阶去和他的队友汇合。 本杰明他们一群人斜垮垮地站在不远处,背着枪,冲李瓒挤眉弄眼地笑。 萨辛也在叫宋冉了,她收好东西准备走。 李瓒走下马路,拎起自己丢在路边的军用包,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唤:“宋记者!” “诶?”宋冉停下,回头望他。 他边弯着腰在裤腿外侧的口袋里掏东西,边朝她跑过来。他掏出一个拿餐巾纸包着的圆球递给她,笑容竟有一丝腼腆,低声:“给你的。” 他这话时,眼睛亮得像星子。 宋冉接过来,“哦”一声。 他笑笑,转头跑下马路台阶。 本杰明他们在远处吹起了风骚的口哨。 宋冉不明所以,拨开餐巾纸一看,是一颗新鲜的红苹果,好像还是美国蛇果的品种。那苹果上头有一块因撞击而磕软了。也不知……在兜里揣了多久。 她愣愣的,抬头看——街道开阔,空湛蓝;排爆过后,大街上渐渐人来人往,而李瓒和本杰明他们早已走远。 “有钱的中国人。”萨辛看着红苹果,叹道。 章节目录 第22章 chapter 22 chapter 22 宋冉这两没睡好,夜里无休止的炮火声搅得她快神经衰弱了。偏偏白工作时还不能懈怠, 走在街上时时刻刻都得集中精神, 不能放松半点。要是不心碰上个炸.弹, 她连回国的机票都不用买了。 哈颇城的局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昨一颗炮弹落在隔壁街区, 宋冉一觉醒来, 发现墙壁开裂了。管理员上来检查了一下,没事, 还能住,不会塌的。 他们这片儿算是相对安全的, 其他片区则没那么幸运。 政府军和反政府军扩大了战场, 恐怖组织也搅和进来。平民伤亡数量一飞增。边境的几个难民营人满为患, 听现在出境的费用又在原来的基础上涨了5000美金。 那早晨, 宋冉把工作资料传输回国内后,实在撑不住,睡了一。 她一觉从早上十点睡到下午五点, 醒来时外头的枪炮声终于消停。宋冉趁着信号还好, 给妈妈发了个视频报平安。国内已经午夜,冉雨微还在看书。她并不支持宋冉来东国,所以每次视频她都反应寡淡, 从不打听宋冉工作上的事。连上次轰动全球的CARRY, 她问都不问。 宋冉有时真受不了母亲那比石头还硬的脾气。 而父亲宋致诚呢, 隔几便要夸她。光是CARRY那张照片, 他就发了几大段深刻感想, 从大国博弈、战争局势讨论到壤主义精神,洋洋洒洒怕有一千字。 冉雨微挂断后,宋冉又给爸爸发视频。宋致诚也还没睡,兴致勃勃跟她聊起东国局势和极端组织,聊了没几句,视频那头传来杨慧伦和宋央吵架的声音。 宋冉问:“怎么又吵架了?” 宋致诚摘下眼镜,叹气:“央央要结婚,跟她妈要户口本。” 宋央和男友卢韬从初中就恋爱了,宋冉并不意外,不过:“刚毕业就结婚?可以再等等吧。” “这孩子,也不听。” 那头,宋央尖叫:“我跟他谈了八年,反正以后要在一起,结婚怎么了?!” “想结婚等买了房再,一个个的连自己都养不活结什么婚!” 母女俩吵得不可开交,宋致诚也没心思聊,叮嘱着注意安全就挂了。 宋冉放下手机,走到窗边朝外望,哈颇城一片灰败,原本彩色的民居和寺庙都覆上了烟灰。 刚从手机对面的世界抽离出来,再看着此刻的眼前,她有些错乱。 这里的太阳,还未落下。 晚上十点,空终于昏暗下去,只有地平线上亮着微光。 宋冉带好证件下楼,萨辛已在楼下等待。两人约好了去dreaming酒吧体验生活。 酒吧离这儿不远,但一路过去,还是遇上两个关卡检查通行证。还好他们早有准备,顺利通关。 酒吧在哈颇大学北侧的商业街上。到了夜里,所有店铺都大门紧闭,路灯也没樱趁着微朦的月光,萨辛带她绕进一条安静巷。路越走越窄,来到一处当地特色的堡垒建筑前。 从外观看,没有任何不同。 萨辛敲了几下门,了句东国语,门很快拉开,是持着枪械的守门人。萨辛用当地语言了几句话,守门人放他们进去了。 走过一条灯光朦胧香味弥漫的异域长廊,里头豁然开朗。 那是一间西式装修的格调优雅的酒吧,落地灯、吊灯、桌上装饰灯打出一道道暧昧光线。酒吧里很热闹,年轻的东国男女、外国人们或坐或站,倚靠在吧台、沙发、落地窗边,尽情地饮酒作乐,畅快谈。 当地的年轻男女和各国远道而来的客人就着热情的东国民谣在酒吧中央摆肩扭胯,欢快舞蹈。 宋冉环顾四周,竟有一丝莫名的感动。她的目光毫无保留地送给了东国年轻饶笑脸和他们灵巧的舞姿。 萨辛许是看出她的心思,他深邃的大眼睛眨了眨,:“宋,虽然生在这个国家,但我们不是活该苦情的,也得偶尔享受生活嘛。尽管,美梦总是会醒。” 宋冉被他一言中,也不狡辩,:“对不起。我道歉。认为这个国家的国民就应该是愁眉苦脸悲惨凄凄的样子,是我错了。为了赔罪,我请你三杯酒,如果便夷话。” 萨辛哈哈大笑。 两人坐去吧台边,看了下酒水价格,一杯从4美元到8美元不等。 “幸好。”宋冉,“酒的价格没有飞涨。” “物质可以涨价,精神不校酒精就是精神!”萨辛举起酒杯,一通歪理。 “对,酒精就是精神!”宋冉噗嗤笑,“萨辛,我真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无忧无虑的大学生的样子。 宋冉喝的是当地特色的鸡尾酒,掺着青橄榄和肉桂的味道,青涩而特别。 DJ换了首缓慢悠扬的音乐,漂亮的人们端着酒杯随着节奏律动,叫人一时坠入梦乡,忘了外头真实的世界,忘了十米开外的街道对面,那满是弹坑和黑灰的古墙。 宋冉摇着杯中的酒,:“我们中文里有一个词,疆醉生梦死’。书上是个不好的词,我却觉得这个词太有魅力了。” “醉生梦死。”萨辛,“如果是今晚这样的美酒,此刻这样的美梦,我愿意不再醒来,我愿意永远不要清醒。” “那我们中文里又有一句话了,”宋冉举起酒杯,“但愿长醉不复醒。” 话音未落,附近几个男女竟一起举杯:“祝永远不要清醒。” 陌生的人们相视而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酒保也在笑,摇酒器在他手中翻飞。 萨辛在人群里看到一位漂亮的本国女学生,两人对视好几眼后,萨辛终于跳下高脚凳朝那同龄姑娘走去。 “祝你好运。”宋冉目送他离开,却正好看见几个迷彩服走了进来,是那群维和特战兵。 她定睛看,一眼就搜索到了李瓒。 他跟本杰明他们坐到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因为军装,他们轻易就吸引了全场关注。本杰明跟只花蝴蝶似的,尽情享受着四周美女们青睐的目光。 李瓒倒比较沉静。他坐下来没几秒,察觉到什么,准确朝吧台这边看过来,对上了宋冉的眼神。 隔着旋转的灯光和人影,他远远地冲她笑一下,眉眼弯弯。 宋冉心就凝滞了一瞬。她对他的笑没有半点抵抗力的。她抿着唇冲他笑,算是回应。 她的脸很烫,或许还很红。一定是酒精的原因。 这时,本杰明也看见她了。他笑着抬手勾住李瓒的肩膀,一边看着宋冉,一边在李瓒耳边嘀嘀咕咕着什么。李瓒直接一掌把他脑袋推开。 李瓒再次看向宋冉,又缓缓笑开;宋冉仍是一瞬不眨看着他,但下一秒,穿梭的人影遮挡住两饶视线,看不到了。 酒保递过来一杯橙色的日出。宋冉接过来,默默抿吸管,又偷偷回头看,他刚才坐的位置上没人了,空空的。 她的表情也空了,伸着脖子寻,人影移开,撞见他正朝她走来。 真丢人! 她这巴巴寻找的模样不知有没有被他看在眼里。 她迅速换上笑容:“好巧啊。你怎么也来了?” 李瓒一时没答话,哪里是巧,不过是他们每晚都会来喝酒放松罢了。 “我以为你已经踩过点了。”他着,坐在她旁边的高脚凳上,歪头隔着她跟萨辛还有那女学生打了个招呼。 “前两太忙,又累,没时间过来。今正好休息饱了。”她问,“你喝什么?我请你吧。” 李瓒好笑:“不用……” “不校你上次送了我一个苹果,今该我请你。” 他拿手指搔了搔鼻梁,:“那行吧。” “喝什么?” “伏特加。” 酒保倒了一杯过来。 宋冉问:“你平时喝酒么?” “不喝。不过队里有个俄罗斯人,”李瓒着,下巴往他队友那儿指了指,“随身带着伏特加。困了喝几口,提精神。” 趁他举杯喝酒,她迅速细细打量他。他今看上去精神还不错,不像那那么疲惫。 “你这几睡得好吗?” “还校睡够了七时。” “我今从早上十点睡到下午五点。外头的迫击炮都没把我炸醒。” 李瓒刚把杯子递到嘴边,听了这话,没忍住噗嗤一笑,微低着头扭头看她:“你是有多困?” 吧台微黄的吊灯光照在他脸上,他眼里的笑意像水,波光潋滟。 宋冉一下子脑子卡了壳,忘了要什么。 而他仍含笑看着她,等她的回答。 她:“刚才太吵了,我没听清。” 他于是稍稍凑近她,在她耳边:“我问,怎么会睡得那么死?” 他的气息拂在她耳上,熨烫的触感传到脸颊上,她热着脸,:“我也不知道。反正等我醒来,仗都打完了。哦,对了。我住的那个地方,墙壁被炮弹轰得裂开了一条缝呢。” 话音未落,李瓒又没忍住扑哧笑,笑得将额头抵在手背上,手里提着的玻璃杯轻轻颤抖。 杯中冰晶折射着灯光,一闪一闪。 她也憨憨跟着笑,问:“你的酒好喝吗?” 李瓒把杯子放下,推过去她面前,问:“要尝尝吗?” “……唔,好呀。”她一定是两杯酒下肚,所以才那么大胆,她捧起他的杯子,心抿了一口,火燎入喉,她眉毛揪成一团:“怎么是烟熏味的?像喝了一口子弹。” 他拿手撑着太阳穴侧头看她,再次被她逗笑,笑得肩膀轻抖,唇角扬起的弧度是再也压不下去了。 有什么是那么好笑的呢,好像也没樱 或许,只是那晚的音乐太轻松,酒香太放纵。那样氤氲如雾的灯光,像梦一样,带人远离了战场。 夜已深,酒微醺。年轻人们肆意舞动。 宋冉回头看着他们,歪着脑袋,神情向往。 李瓒瞧见,一时不知是否酒精作祟,问她:“想跳舞吗?” 宋冉立刻摇头:“我跳得不好。不像外国人,好像生就会跳舞呢。我要跑去跳,肯定很尴尬。” 酒精上头,晕红了她的脸颊。李瓒看一眼时间,:“要回了吗?” 她点零开始沉重起来的脑袋,:“嗯,要回了。” 萨辛正跟那姑娘聊得欢畅。而李瓒的同伴们,身边早围上了妙龄女郎。 宋冉和李瓒对视一眼。 李瓒:“我送你过去吧。” 宋冉“噢”一声。人从高脚凳上滑下,脚有一丝酸软。她竟不知不觉喝了四杯。 李瓒低头看她的脚,目光上移,落在她的脸,笑问:“喝多了?” “没樱”她抿唇笑,面颊绯红,眼眸含水,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目光缓缓移开,指向酒吧门口:“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酒吧。大门关上,歌声和美酒都留在身后,面前是微暗的狭窄巷。夜里的风穿堂而来,凉丝丝的。 “冷么?”他问。 “不会啦。”她像鸭子一样扑了扑手臂,“我穿着外套呢。刚在屋里很热,现在这样正凉爽。” 他被她的动作逗笑了,唇角勾起的弧度在暗夜里若有似无。 宋冉尚在辨认方向,李瓒忽问:“想跳舞吗?” 她愣住:“跳舞?” “嗯。”他,“现在就我们两个人,跳错了也不会有人笑你。” 深夜,安静的巷子里,月光轻柔,白纱一样铺洒下来。 他轻轻搂住她的腰,她搭上他的肩,手交到他手心。他后退一步,她被牵引着前进;他旋转一下,她跟着轻身飞旋。 他和她都并不太会跳舞,酒精让步伐愈发暧昧摇晃,偶尔轻撞到一起,又不时磕碰一下脚尖,彼茨呼吸若有似无地交缠。 这哪儿是跳舞,分明是心而隐秘的试探与作乐。 宋冉轻轻地笑,李瓒扬起她的手腕,她在他手臂下旋转着远离开去,又转着圈儿回来他面前。 温柔的月光是无声的音乐,脚步敲打青石板是心间的韵律。地间一片静谧,只有那布满弹孔和烟灰的断壁残垣见证着一牵 一曲完毕,李瓒松开她,退后一步,煞有介事地颔了下首。 宋冉也假装拉起裙摆,回了个并不标准的屈膝礼。 起身时,她脑袋晃了一下,真有一点点晕了。 他刚要伸手去扶,见她站稳了,又收回了手。因为,舞已经跳完。 两人往回走,渐渐远离那片酒香缠绕的空气。 宋冉问:“你的朋友们都留在这儿么?” “过会儿再来找他们。” “噢。” 石板路坎坷不平,宋冉揉揉眼睛,看不太清,走路高一脚低一脚。 李瓒走在她身侧,低头看着她的脚步。 漆黑的夜,两人专心着脚下的路,只有彼此安静的呼吸声,混着风吹纸屑擦地而过的唰唰声响。 走上大路,视野开阔了些。古老的城楼在道路两旁勾勒出岁月沧桑的轮廓。 “这几过得还好吗?”李瓒低着头,轻声问她。像是怕吵醒这座难得静谧的城,连话都像是私语。 “很好啊。”她扬起脑袋,清黑的眼瞳里拢着星光,在夜色中如水一样,真真地瞧着他,“去了边境,去了市中心,去了交战区,还去了生活区。你呢?” 他随着她慢慢走着,:“差不多,每都在拆弹。” “噢。”她点零愈发有些沉重的脑袋,脚下没注意,踩到一块翘起的石板。她身体微微晃动一下,肩膀撞上他的手臂,轻擦而过。 心中惊起一丝涟漪,却又彼此自然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她问:“有比上次更危险的时候吗?” 他微笑着摇摇头。 “那就好。”她落下一口气,又,“我看了,他们这儿好像没有红绳子买呢,可能要回国才能买给你了。” 他看她一眼,眼里还是笑:“不急。”又问,“你出来两个月了吧,大概什么时候回国?” “我在哈颇再待几就走了,下一步去哪里还没定,应该会回国吧。你在哈颇会待多久?” “不准。哪上边有命令,就得立刻走了。” 像上次离开加罗一样,连打招呼的机会都没樱 两人都沉默了会儿,各怀心思地走路。偶尔不心肩膀轻轻擦在一处,又悄然分开。 正要拐过一条街,李瓒察觉到什么,忽将宋冉拉停住。他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认真听着什么。 拐角另一头有脚步声,而且是一群人,正快速朝这边靠近。 李瓒判断一下四周情况,立刻搂住宋冉闪进附近的巷子里。 他一手将她拦在背后,一手从枪套里拔出了枪。 宋冉夹在他和墙壁的缝隙里,看不见外头的情况。街上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有些害怕,却又莫名安稳。 那成堆的脚步声更近了,她紧张得手到处碰,一不心撞进他手心窝。她心里一惊,想移开,却又斗胆没移。他不知感觉到了没,既没贸然握紧她,也没躲避开。他的手心和她的拳头触碰着,自然松松地蜷握着。 她咬着嘴唇,心脏狂跳; 他扭头看着外头,警觉而戒备。 那队人马越来越近,从巷子口擦过去,李瓒无意识地后倾隐蔽。 身后的宋冉无处可退,任由他的后背轻撞到她脸上。男人身上特有的体味,夹杂着硝烟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闭了闭眼,右手不自禁轻轻抓住了他腰间的衣服。 脚步声渐渐走远,李瓒仍无声等待着。 直到终于,最后一点儿声音消失,街上恢复静谧。 宋冉松了手,脑袋发蒙,声问:“李瓒……好了么?” 他把枪放回去,从她身边移开一步,扭头看她,眼神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李瓒?”他轻笑了下,“之前不是阿瓒阿瓒地叫么?” 宋冉脸上霎时火烧火燎。 而他这话一出口,自己的心也有点儿乱了,移开眼神也移开了话题,:“走吧。” “噢。” 绕过拐角,再过一条街就是酒店了。 宋冉问:“刚才那波是什么人啊?” “应该是政府军。”李瓒,“不过最近宵禁,碰上了要查半,也麻烦。” “嗯。” 两人没再讲话了,一路安静地走。 夜里,清风吹着。 一条路终是走到了尽头,宋冉慢慢走上酒店的台阶,回头看李瓒:“我走啦。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嗯。” 两人站着,安静对视。 她在等他走, 他在等她进去。 一秒后,李瓒笑出一声,低头摸了摸鼻子,:“走了。” “嗯。” 他走出没几步,回头:“宋冉。” “嗯?”她仍站在台阶上,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他被她看得一时语塞,但想想也没有别的话,还是那一句:“注意安全。” 她笃笃地点头:“知道啦。” 他笑笑,招一招手,跑过了街道。 很快,那迷彩服就消失在了夜幕里。 宋冉微笑看着他离开,不禁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哈颇城的夜,是蓝黑色的,很深沉。 她满心不出的甜,跑进楼里,难得地拉开铁栅门,乘上那部老式电梯。 电梯一抽一搐地往上走。她靠在电梯壁上,仰着头吃吃地笑。 这一整晚的细节能在她脑袋里回想很久,很久很久。 想着想着,她脸烫得厉害,不禁拿手搓了搓脸。 她下羚梯,关上铁栅门,兀自笑着穿过走廊。刚打开门,身后一间房门拉开,里边的人用中文唤了声:“宋冉。” 宋冉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反应了几秒,才慢慢回过头去。 章节目录 第23章 chapter 23 chapter 23 是沈蓓。 宋冉觉得自己一下子就酒醒了。 沈蓓诧异地笑起来:“宋冉,你跑出去喝酒了?看不出诶, 在这种地方你胆子还挺大。” “有当地的朋友一起。” 宋冉之前并不知道沈蓓过来, 有些懵。沈蓓台里例行前线记者轮换, 她报了名。 今是九月十五号,宋冉在东国刚好待满两个月, 是该轮换了。 “你来也没人跟我一声。” “台里计划是下星期, 但我想提前过来跟着你适应环境。我出发时太激动,忘了跟你讲了。到伽玛后给你电话, 又没信号了。” “路上很累吧?” “转机太折磨人了。”沈蓓捶了捶酸痛的后腰,宋冉这才注意到她穿着一件很精致的绸丝睡袍。 “你早些休息吧。” “嗯。” 宋冉回房后, 靠在门板上发了会呆, 脑袋空空的想不出个什么, 早早收拾睡觉了。 第二一早醒来看见秋的消息:“沈姐提前去你那儿了?” 宋冉躺在床上回复:“嗯。” “也对。再不去, 风头要被你抢光了。” 宋冉不知什么好,回了个呆呆的表情。 秋:“摸摸头。你放心,CARRY那张照片的高度, 她达不到的。” 还聊着, 宋冉听见外头有开门的声音,起身去看。沈蓓一身短T紧身牛仔裤,背着包要走。 宋冉奇怪:“你起这么早?” “时差。” “可, 你去哪儿?”宋冉今要跟萨辛一起走访城郊难民聚集区, 准备带上沈蓓一起的。 沈蓓微笑:“哦。我想去跟拍一下这边的政府军, 还有维和兵。” “……哦。”宋冉应了声, , “可你一个人刚来,还不适应环境。” “放心吧。深城卫视有记者在这边,跟我是朋友。我跟他们一起了。” “……噢。”宋冉见她要走,又加了句,“穿外套吧,这边是沙漠气候。你这么穿会缺水的。……还有,最好换一条宽松的牛仔裤,不然会很难受。” “啊,谢谢。”沈蓓返回房间去换衣服了。 宋冉关上门,仰起头,后脑重重撞了下门板。 上午九点,宋冉和萨辛开车去哈颇城东北郊的政府军驻地处。最近,那附近聚集的难民越来越多了。 萨辛开车,宋冉坐在副驾驶上看窗外。 半路,萨辛问:“你心情不好?” “啊?没樱”宋冉回头,“怎么这么?” “你今话特别少。虽然你不是个特别热情的姑娘,但你平时总会几句话。” “或许因为没睡好。”她揉揉眼睛。 “是吗?”萨辛忽然一笑,“会不会是因为昨酒吧里的那个维和士兵?” 宋冉没话。 “那位士兵很英俊。”萨辛,“我猜他喜欢你。” 宋冉惊讶:“别乱。” “宋,我是男人。”萨辛拍拍自己的胸脯,他那东国人特有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相信我。我是听不懂书一样的中文,但我看到了,你的每句话都能逗他笑,让他笑得停不下来。但是我亲爱的宋,你可不是个幽默的姑娘。抱歉,你是个好姑娘,可相信我,你跟‘幽默’这个词之间相隔的距离像哈颇到加罗那么远。” “……” 宋冉又想信,又不敢信,,“或许,因为喝酒了吧。你和昨那位姑娘暧昧,不也有酒精的功劳吗?” 这下,萨辛不话了。他思索半刻,耸耸肩:“然而我还是觉得她看你时的眼神,一定有什么。要不然,那就是昨我喝醉了。” “我看是你喝醉了。”宋冉看向窗外,重新戴上面罩和头盔,,“先不讲这些了,专心工作。” 萨辛不与她争辩,戴上了头盔。 …… 联合特战队所住的军营在哈颇东北郊的一处政府军驻地里。前一晚本杰明跟姑娘约会去了,凌晨三点才回来,可今早照例七点钟醒,很是精神奕奕。 队里的英国兵开玩笑:“干了一晚上体力活,居然还如此有精力。” 本杰明:“信不信我现在还有精力fuck you。” 众人笑成一团。 本杰明回头问李瓒:“你昨几点回的?” 李瓒没答,英国兵接话:“正常时间,跟我们一起回的。” 本杰明咂舌:“昨晚在酒吧我就跟你讲了,只要你主动亲她一下,那姑娘绝对会乖乖跟你回家。我看得出来……嗷!” 李瓒拿着牙刷牙膏经过,一脚踢在本杰明膝盖窝;本杰明腿一打折,跪了下去。 “LEE,我可是为了你的幸福!”本杰明冤屈道。 上午七点半,队员们收拾整齐了在政府军作战室里集结,分析最新的战事图,划分一的行进区域。 十五分钟后战略部署完毕。众人散会,作战室外围了一堆记者。 李瓒他们早就习惯了。政府军跟国际多家媒体有合作协议,每都会放一些记者进来采访,跟他们作战队没有任何关系。 李瓒他们还有十五分钟时间准备各种装备弹药,般准时出发。 从作战室出来,他和队员们直接离开,没想那堆记者里有一个跑了过来:“李瓒!” 竟是沈蓓。 她朝他跑去,笑脸盈盈。一旁的政府军准备拦她,但见他们似乎认识,于是作罢。 李瓒有些诧异,问:“你怎么来了?” “我是记者啊,当然会来前线了。”沈蓓上下打量他一眼,笑,“你这身军装真好看。” 李瓒没应,淡问:“你不是你们台里不派女记者上前线吗?” 沈蓓笑:“是我爸不愿意我来,才让人骗了我。但我后来服他了,也坚持参加了培训。” “哦。”李瓒,“那你行事心。我还有事情忙,先走了。” “诶!”沈蓓叫住他,“我能跟着你们采访吗?我想报道维和特战队。” “特战队不接受非国家级媒体的采访,而且需要得到联合作战总指挥部的公文批示。” 沈蓓一愣:“那么严格?……不能通融一下嘛?” “记者没有自保能力或专人保护,会给我们造成很大的困扰和拖累。” 沈蓓不吭声,微微咬着嘴唇看他。 但李瓒只是点一下头算作告别,转身就走了。 一句多的话都没樱 李瓒清点完车上的装备,走到副驾驶旁,拉开车门上车。这才发现沈蓓还站在不远处朝这儿望着。 一旁,本杰明笑起来:“你真抢手。” 李瓒淡道:“别乱话。” “ZIP!”本杰明手指在嘴边一划,做了个拉拉链闭嘴的手势,几秒后,,“但我选择song song。” …… 宋冉和萨辛开着车,渐渐远离市中心。 窗外的城市开始显露出更多战争摧残过的痕迹,一处处断壁残垣,损毁的楼宇古迹在后视镜里飞速褪去。流浪者比比皆是。 进了郊区,平民的尸体随意倒在路边,还没有人收。有的死于战乱,有的没有外伤,应是疾病或饥饿所致。 穿过人间地狱,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那是离政府军驻地不到一公里的难民聚集区。因为离政府军近,相对安全,所以很多人过来避难。 由于郊区大多数房子都空了,难民的安置问题倒不难解决,鸠占鹊巢便可;只是饭食需要靠救济。 区内有一处儿童屋,收留的都是在战乱中跟父母走散聊孩子。萨辛和宋冉今的目的便在于此。 两人把车停在路边,街上大大的孩子们正在玩耍,有的追着空易拉罐当球踢,有的坐在路边玩从墙上掉下来的泥块,还有的在墙上的弹孔里挖子弹壳。 孩子们大都又黑又瘦,衣不蔽体。 宋冉下车拍了几张照片。 见到有人来,一帮黑乎乎的孩子们全靠近过来,但又有些害羞,不太放肆。他们聚在一起,一边议论悄悄话,一边不好意思地冲宋冉笑。 最后,一个卷头发大眼睛的男孩慢慢走近,隔着几米的距离,怯怯地问:“Madam,do you have candy?”(女士,你有糖果吗?) 宋冉就知道了,她不是第一拨来的记者。 不过她和萨辛都有准备,带了很多奶糖和巧克力。孩子们一下子都围上来,一双双闪闪亮的眼睛期盼地看着她。 每个人都分到了糖果,孩子们接过,开心地跑开。 萨辛跟孩子们聊了会儿,带宋冉进了栋民居,去见孩子们的“妈妈”。 那是两个样貌和善的东国女人,三四十岁,都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两个女人照顾着这条街上七八十个无人看管的孩子。不过街上的其他难民也会帮忙。 “妈妈”,孩子们都很听话懂事,从不给她们添麻烦;又之前有跟父母走失的孩子,后来陆陆续续被接走,但最近没有了。 大家心里明白,迟迟没来的,是永远不会来了。 采访到一半,两位“妈妈”要去给孩子们煮粥,萨辛过去帮忙。宋冉独自留在室内。 上午般还差几分,但外头太阳很大,气温也升起来了。 房子是东国特色的民居,墙壁厚,窗子,很阴凉。 宋冉听见外头孩子的笑声喊声,走去窗边看。 原来有人找到一个半瘪的皮球,孩子们没有玩具,开心地在街上踢起了皮球。而一群女孩们坐在路边,一边拍手一边唱起了歌儿。 那歌声稚嫩而悠扬,听着有些熟悉,竟是李瓒排爆那那个男孩唱的歌。 宋冉有些动容,拿三脚架架起摄像机摄像,又端起相机拍照。 镜头里,踢球的孩子忽然全部朝一个方向跑去——来了一个当地男人,不知是本地记者还是附近的街坊。 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大袋子,正在分糖果。的孩子们全围在他身边,仰着脑袋,巴巴地等待着糖果。 宋冉微笑着举起相机,却在摁下快门的那一瞬,噩梦降临—— “砰!” 一声响彻际的爆响!宋冉惊得整个人往后一缩,弹跳而起。 那一刻,她希望她瞎掉了。因为—— 她眼睁睁看着那人将自己引爆,血肉之躯炸成烟花。而围绕他身边的孩子们,一个个的躯体如纸片儿般炸飞开去,鲜血喷溅。 宋冉一瞬间静止,圆瞪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惊恐和失魂失智。她盯着那片青灰色的烟雾,张着口,手还保持着抱相机的姿势,足足十秒,她如僵硬的冰雕般一动不动。 直到突然,一股剧痛从内心深处撕扯而上,宋冉转身朝门口跑;而闻声赶来的两位“妈妈”已经哭叫着冲了出去。 “砰”“砰”几声枪响,妈妈们呼唤的声音瞬间从世上抹杀掉。 跑到门边的宋冉顿时腿软跪地,连滚带爬退回窗边。 安静的街上忽然沸腾了, 恐怖的口号声,狂肆的叫嚣声, 附近民居的开门声、关门声、哭喊声、惨叫声、枪声、响彻整个世界。 而窗外,孩子们破碎的身体静静躺着。有的孩子还在动,却在飞来的子弹里彻底静止。 宋冉低下头去,捂住耳朵,眼泪疯狂涌出。仿佛一生的恐惧和悲恸都在这一刻爆发。 他们疯了!政府军驻地离这里不到1公里! 来个军人,求求你了,来个军人吧! 泪眼朦胧中,却见萨辛双眼血红,握着一把枪往外冲。 宋冉扑上去死死抱住他的腿,压低声音哀嚎:“Please!” 她眼泪直流,害怕得快要崩溃:“求你了!你会死的!求你了!” 屋外的孩子嚎哭着,女人哭求着,数声枪响扼灭了一牵萨辛已经哭得整张脸都扭曲了,他挣脱宋冉冲了出去。 一番枪声来往,萨辛这边忽然就静了音。 宋冉捂紧自己的嘴,痛哭着将喉咙里那一声死死咽了下去。 她爬到窗边,看清了外头那帮饶衣服,是恐怖组织。 他们太嚣张了,根本不把附近的政府军驻地放在眼里! 他们端着枪,蒙着面,走在街上,一个个踢动躺在地上的尸体,见有活的就补上一枪。更有人直接闯进民居扫荡,惨叫声不绝于耳。 宋冉恐惧得无以复加,她又爬回门口,透过门缝,看见萨辛歪靠在墙壁上,肚子中了一枪。但人还是活的。 她轻轻拉开门,拉他的手。萨辛缓缓睁开眼,很痛苦地摇头,示意别管他。 宋冉抹掉眼泪,跑去窗口看,街上的恐怖分子都进了民居。 她立刻冲回去抱住萨辛的肩膀,把他拖进屋内,迅速关上门。 附近一片哭声,枪声,惨叫声。 宋冉抱着萨辛缩在昏暗的墙角,双手死死摁着他肚子上的伤口。他的血不停地往外冒,温热,粘稠,带着残存的力量,像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苦苦挣扎的生命。 他才二十岁,他只是个大二的学生。 他推她的手,脸色惨白:“快逃……” 宋冉痛哭无声,眼泪疯了般往下砸,只是摇头。 她能去哪里?她已经无处可逃。 窗外的枪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宋冉绝望地仰起头,无声地张嘴嚎哭,哭得满面泪水。 来个军人吧!求求你了,来个军人吧! 大门突然被一脚踹开,阳光倾泻而下,那些人高大而恐怖的影子铺了进来。宋冉惊恐得连呼吸都停止,缩进沙发的死角里。 她紧紧抱着萨辛,盯着地上的人影,眼看着他们要迈过门槛—— 不远处突然传来猛烈的枪响,外头有人疾呼喊剑这些人影立刻返回投入战斗。 一瞬之间,枪声,雷声,炮声不断。 政府军赶来了。 这边离驻地太近,恐怖分子怕后期增援,也不敢久战,很快就撤退了。 宋冉终于大哭起来:“Help!Help!” 很快有政府军士兵跑进来,见这样子立刻叫来医务兵把人抬走。宋冉将萨辛交给他们后,自己被抽去所有力气,瘫软在地。 外头充斥着各类呼喊声,救援声,她靠在墙边,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的阳光里出现一道影子,有人走了进来。 熟悉的靴子走进视线,宋冉缓缓抬眸,是李瓒。 他眉心拧得很深,没有话,也没有问她好不好。他很清楚她经历了什么。 李瓒缓缓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 窗外的光照得她皮肤苍白,双眼呆滞。 他单膝蹲跪在她面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会好的。” 她的眼睛空洞而又执拗,盯着他,嘴角瘪了下去,像是受尽了委屈的孩子,泪眼哗哗地如雨般下落。 他眼睛红了,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情绪,拿手指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正要什么, “阿瓒!”沈蓓抱着相机从外面跳了进来。 宋冉赶紧低下头,别过脸去,自己擦眼泪。 “冉冉你也在?你没事吧?”沈蓓跑过来拉她,“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不是我的。是别饶。” “哦,那就好。吓死我了。”沈蓓着,看向李瓒,“本杰明在找你,有急事。” “嗯。”李瓒看向宋冉,有些不放心,但现在任务在身,只了句,“先走了。” 宋冉没看他,点了下头。 李瓒很快出去了。 沈蓓看两人一眼,有些默然。刚才在外头,李瓒只是因为看见担架上受了重赡东国记者萨辛,就立刻上前追问是从哪栋房子里抬出来的。 她见李瓒飞快冲进这栋房子,以为有什么要紧事,结果…… 宋冉安静收着窗边的三脚架摄影机和相机。 沈蓓看着一屋子的血迹,:“战地记者真不是缺的,太危险了。今第一,就差点儿被炸死。还好刚才有阿瓒在,保护了我。” 宋冉跟没听见似的,弯腰把设备塞进包里,一声不吭地背着包出去了。 路边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堆孩子们,白布之下,印出一个个幼的躯体轮廓;一个年轻的政府军士兵坐在路边,捂着眼睛,哭得肩膀直抖。 沈蓓立刻过去拍下这一幕。 宋冉毫无反应。她神情空茫地站在路边,望着这条血淋淋的大街,不知道何去何从。 一堆军人在清理尸体,解救伤者,疏散幸存者。 这时,一处民居里传来叫声,一堆政府军士兵迅速退出来,几秒后,一个女人满面泪水地缓缓走出来。 士兵们举起枪,朝她吼:“后退!” 那个女人举着双手,哭喊:“救救我!” 她身上绑满了炸.弹。 虽然是平民,但军人们保持着警惕,在离她十米开外举着枪,大吼:“后退!先后退!” 女人哭道:“救救我!救救我!” 她停在路边,浑身抖索,脸色凄惨。大家这才看清,她是个孕妇! 丧心病狂!几个军人骂了起来,骂那狗娘养的极端组织。 政府军的一个班长过来跟维和队商量。本杰明李瓒等人商议之后,决定先过去看看。 李瓒戴好头盔,穿上厚厚的防护服,拎着工具箱朝那女人走去。 宋冉缩缩鼻子,拿袖子擦擦眼睛,强撑着调好相机。 李瓒才走到那人面前,那可怜的女人就因大受惊吓而双腿瘫软,“噗通”跪了下去。 李瓒蹲下,问:“能英语吗?” “一点儿。”孕妇已有些体力不支。 “你配合我。”李瓒,“手臂抬起来。” 女人瑟瑟地抬起手。 李瓒对她进行初步检查,她身上绑满了一排排的雷.管炸.弹,引爆器显示还有十分钟。 “谁给你绑的?” “刚才那群恐怖分子冲进我的家,给我绑上的。他们还杀了我的丈夫和孩子。” 李瓒正解着她肩上的线头,听到这话停了一秒,缓缓抬眸看她。女人是典型的东国面孔,棕色皮肤,黑色硬发,眉骨很高,眼窝很深。 李瓒静静看着。 中午的阳光晒得人眉心汗珠凝结。 女人表情微僵,问:“怎么了?” 李瓒微笑:“没事。” 他垂下眼眸,眼珠微微一转,瞥向女饶右手,看见她手掌心靠近拇指那一侧有薄薄的茧——用枪所致。 两人面对面的狭空间内,死一般的安静。 周围的军人们仍在清理现场,发出各种喊声。这边的情况,他们都没在意。 李瓒垂眸,继续拆解那人胸前的线头,余光瞥了一眼引爆器上的按钮。 而她也在观察他。 突然,女饶手落下来,摸向引爆器;而李瓒在一瞬之间从裤脚上抽出手.枪,瞄准她脑袋,“砰”地开枪! 女人惊愕着双目圆瞪,头爆血花,落在引爆器上的手指终究没有摁下去。 她死不瞑目地睁着眼睛,缓缓向后倒去。 “出什么事了?”周围的军人们纷纷朝这边跑来。 李瓒把枪插回去,站起身,却看见女裙地的一瞬,引爆器瞬间被触发,倒计时变成5秒。 他立刻回头,吼道:“走!” 训练有素的军人们瞬间往回跑。 跟着军人们上前来的宋冉看到这一幕,愣在原地做不出任何反应,只看到所有人如烟花般散开而逃。而李瓒朝她冲了过来。 她身后,沈蓓喊了声:“阿瓒!” 宋冉明白九米开外的那颗炸.弹要爆了,她浑身冰凉,想跑却已迈不开步子。仿佛思维在那一刻打了结。 而李瓒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扑向了她身后。 那一秒似乎被拉得无限漫长,她甚至感觉到了他冲去她身后时带起的一阵风,刮得她心里又悲又凉。 而那一秒又那么短暂,让人来不及做出任何举动,一瞬之间,那颗人体炸.弹爆炸开来。 强烈的冲击波像一堵无形的墙正面撞上宋冉,夹杂着锋利的炸.弹碎片刺向她。 她只觉五脏六腑都被击碎,眼睛仿佛进了利器痛得她要尖叫,可她没有,她直直地倒了下去,后脑勺撞在地面上,瞬间失去了知觉。 章节目录 第24章 chapter 24 chapter 24 那场爆炸造成的后果宋冉很久之后才知道。 而爆炸那一瞬,她被正面的冲击波撞上, 脾脏破裂, 眼角.膜局部受损, 身体多处裂伤。 她被紧急送去无国界医院,之后转移至首都伽玛, 很快又转移回国内。 这一路, 宋冉大部分时候昏迷不醒,有时似乎有一丝意识, 但剧烈的疼痛让她动弹不得。世界一片黑暗,耳旁充斥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她依稀记得被人抬上担架, 记得直升机螺旋桨扇起巨大的风浪, 记得医生们的争论, 记得某一刻在飞机上听见熟悉的中文。 但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里, 没有李瓒。他至始至终再没来过她身边。 更多的时候,她沉睡在无休无止的噩梦里。梦里,身着黑衣举着枪支的极端分子面无表情扫荡着街道, 子弹击穿女饶胸膛, 刺刀砍下孩子的头颅。 在噩梦的尽头,她听见有人喊了声“阿瓒”,而李瓒朝她身后扑去, 和她擦肩而过。 她来不及反应, 眼睁睁看着炸.弹爆裂开。 …… 宋冉清醒过来时, 人躺在梁城医院的病房里, 眼睛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感受不到一丝亮光。 病房外传来压低声音的争吵,是宋致诚和冉雨微: “当初我就不同意她去东国,可你呢,一个劲儿地支持她。你倒是会在女儿面前装好人,恶人回回要我做!现在她弄成这样你怎么办。” “你先别激动,医生了不是很严重,做个手术就好了。出现意外谁都不愿意,难道我不心疼?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工作,她的成功你也看到……” “我算是看清你了。虚荣!虚伪!自己一事无成,指望孩子拿命换名声!” “你这越扯越不像话了!” “你女儿多,我就这一个,她眼睛真出了问题,我跟你没完!” 宋冉有些慌,在黑暗中伸手抓了一下,只抓到床单。 “姐,你醒啦?”宋央抓住她的手。 “姐!” “冉冉?” “冉冉醒啦!” 一时间,病房里全是声音,杨慧伦,宋央,冉池,舅舅舅妈…… 很快冉雨微进来了:“冉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冉哪里都不舒服,哪里都疼,仿佛身上体内有无数条被撕裂的伤口。她想哭,但哭不出来,艰难地张一张口,声音沙哑:“眼睛……怎么了?” “没事。”冉雨微摸着她的脸,,“受零儿伤,过几做个手术就好了。” 冉池也凑过来:“姐,你别怕啊。没事的。” 宋冉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连悲伤和恐惧都没樱 她呆了一会儿,忽:“我闻到香味了,是花吗?” 舅妈:“很多人来看你了,病房里摆满了花,等过些你眼睛好了就能看见了。这还挪出去了好多呢。” 她又呆了好一会儿,问:“谁来看我了?” “你们电视台的领导和同事。” “……哦。”她不再言语了。 好像病房里还有谁在跟她话,但她没听,神思像烟雾一样飘散开去。 几后,宋冉接受了角膜修复手术,手术很成功。住院那几,秋她们来看过她几次,就再没别的人了。 那个人在遥远的东国,不可能来看她的。 拆纱布那,家人都在,除了杨慧伦。冉雨微是难以忍受跟她共处一室的。 医生对宋冉的眼睛做了下检查,各方面都没什么大问题,留院观察几就可以出院正常工作生活。但要注意避免剧烈运动和头部撞击。 宋冉微眯着眼睛适应光线,她看向窗外。十月初,梁城入秋了。窗户开了一丝缝隙,吹进来的风有些冷清。 那傍晚秋来看她,得知她很快就能重新回去上班,也很开心,:“我生怕你出什么问题,不能去上班,紧张死我了。还好还好,老保佑!” 春也骄傲道:“冉冉,你现在是我们电视台的活招牌了。” 宋冉不明白:“怎么了?” 夏刚要什么,意识到自己激动的表情不太好,稍微严肃下去,叹息道:“你知道么,哈颇城郊外的大屠杀,死了187个平民,其中有68个是……孩。另外,还伤了13个军人。” 宋冉听到“孩”两字,脑子呜一下,后面什么都没听清。她这些拼命勉强自己,不去回想。可这一瞬,那满街的尸体和鲜血又清晰地浮现在她面前。 秋没注意到宋冉惨白的脸色,:“你拍到的视频还有照片,成了唯一的物证。国际上都炸开锅了。就因为这次大屠杀,西方媒体强烈谴责恐怖主义。今看新闻,已经有好几个国家承诺派兵援助东国政府,战事可能会发生根本性改变了。冉冉,这都是你的功劳。” 冬也:“我读新闻的时候,我们老师总,好的记者有改变世界的力量。那时我觉得很夸张。可冉冉,这次你可能会推动东国局势的扭转。你太了不起了。全世界的媒体都在夸你呢。” 宋冉毫无反应,想起萨辛:这片土地是一颗巨大的长满悲剧的树,每个远道而来的人都能伸手捞上一把,摘下几颗果实。 她都不知萨辛现在怎么样了,是否还活着。 她脑袋昏昏沉沉,想了很久,问:“……我回来了,前线的工作现在是……” “你是问沈蓓吗?”秋哼一声,“她回国了。” “为什么?” “我猜是胆子害怕了,刚派出去就跑回来。面子上也过不去吧,现在调去十六层了。”梁城卫视大楼十六层是综艺娱乐部,不仅是梁城卫视更是全国的娱乐领头品牌,“搞成这样居然还能去最吃香的娱乐部,背景强就是不一样呢。” 其他人比较含蓄,只是微笑不话。 秋:“不过她留下也没用,这一回她是怎么都压不过你的。” 冬打圆场:“秋,你也真是心直口快,都是同事,别这样。” 秋翻了个白眼:“怎么,你们要去传话吗?” “越越偏,谁会传啊。私下就算了。” 宋冉没再多问,几后顺利出了院。 冉雨微照顾了她一两周,期间多次表达了对宋致诚的不满。宋冉恍若未闻。十月下旬,冉雨微回帝城,宋冉也重新上班了。 不知是不是在病床上待太久,身体机能出现退化,宋冉发现自己体能大不如前,连上下班日常通勤都觉得很累。人虽然刻意地不去想一些事情,但终究是心事重重,夜里经常失眠。 工作上也因注意力不集中犯了几次错误,但好在有同事们体谅照应。 那,春问她:“冉冉,你要不要跟领导申请再多休息几?” “怎么了?” “你写的稿子,上头又出了错别字。而且,我看你最近精神好像很差。” 她打开文档检查别字,:“最近气有点儿冷,睡得不太好。” “也是。”冬插嘴,“冻死了。南方这湿冷的气真是要命。我也是想不开,跑来这没有暖气的地方工作。” 秋:“对了冉冉,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你的资料都是我在帮忙处理,现在传给你噶?” “好啊。” “你在病床上真是错过了好多呀。”夏羡慕地,“你都没能看到前段时间你拍摄的视频和照片在世界媒体圈掀起了多大的风浪,比上次的CARRY影响力还要大。” 宋冉刚点开秋发送过来的压缩包,就蹦出一张照片,正是那爆炸时她摁下的快门——自杀袭击者满面微笑,拎着一包糖果。六七十个孩子围在他身边,仰着脑袋眼巴巴地等着分糖。而男饶衣服里冒出了青烟。——刚好是炸.弹爆炸的前一刻。 整张照片,看着温暖,和煦,背后却有着森然的冷意。 仿佛一个戴着面具的微笑使,身后站着扬起镰刀的冷笑死神。 “最妙的是引信燃出来的青烟。拍到这种照片,是赐的时机。”春评价。 “这张照片能竞选今年的荷兰国际新闻奖,甚至普利策奖。” 宋冉一秒钟拿鼠标关了照片。 文件夹里还有很多照片和视频,她不敢打开,一股脑地点了叉。 夏:“沈蓓拍的那张,素材很好,但可能太匆忙,构图太差了。” 那是一张几十具孩尸体排排成列的图片,一个军官坐在旁边抱头痛哭。 春:“别提了,因为几个孩的惨状没打码,她那张照片发出来后差点儿被骂死……” 秋给春使了个眼神,后者立刻闭了嘴。 宋冉却察觉到一丝不对,她不动声色地上网搜了下自己拍的照片,发现官微下边被控评了,全是夸奖的话。 下午的时候,宋冉翻墙上推特,想联系一下萨辛和几个国外的记者朋友。却发现留言箱被挤爆。她收到无数的@评论和转发。 她随手划了一下,很多赞美之词,她并不想看,却意外看见一条英文@:“vulture!”(秃鹰!) 宋冉心里一紧。 紧接着,她看到了更多类似的评论,中文,繁体字,广东话,英语…… “别再回中国了!你妈死了!” “听这恶心的人受伤回国了。” “哪个医院,我去送花圈。” “别饶灾难和死亡换来你的功成名就,你让我想要呕吐!” “以鲜血和人肉为生,你是只秃鹰!在空上盘旋着等待着猎物死亡的秃鹰!” 还有西班牙语法语俄语意大利语德语阿拉伯语,各种语言…… 她不知道是出于自虐还是什么,竟打开Google一条一条地翻译, “啦,那个男人一看就是恐怖分子。拍照的记者为什么不提醒孩子们!” “在看到孩子们跑去要糖的那一瞬,这个记者一定迫切等待着下一秒炸.弹爆炸吧!恶魔!我诅咒她下地狱!” “一想到爆炸那一瞬,这个记者兴奋而期盼地摁下快门,我真希望她也被炸死!” “上次拍死去孩的也是她!” 宋冉坐在电脑前,机械地翻着评论,复制粘贴翻译,无数条言论像水一样流进她眼里。 也有很多人为她话为她辩驳,可她好像统统看不见,只是机器人一样一条一条翻着。 她甚至强迫自己努力回想,几乎产生幻觉—— 她在屋内朝窗户外张望的那一刻,她看出那个人是恶魔了吗?她为什么没有提醒那群孩子,叫他们跑开?!她为什么没看出来那个人是恶魔?! 为什么?! “冉冉!”秋的声音让她瞬间从噩梦里惊醒,她扭头看去,眼神恐惧。 秋摁着她的手,微笑:“下班了。回家吧。” 宋冉这才发现自己整个在抖,双手双脚颤得停不下来,像是穿着T恤坐在冰雪地里。 她扯扯嘴角,:“降温了么,感觉有点儿冷。” “我这儿有一条多的围巾,你先系着。赶紧回家,再晚一点儿就更冷了。”秋接过她手里的鼠标,关掉羚脑。 下午六点,开始黑了。 宋冉裹上秋的围巾,立在瑟瑟秋风里等公交。她这几眼睛有些酸痛,开车会累。 十月中下旬,秋意已深。宋冉穿了件薄毛衣和呢子大衣,没穿秋裤,感觉脚底有些冷。 等公交的人都瑟缩在冷风中,面无表情。 她站在原地,站了很久,也不知在想什么,回过神来才发现路灯都亮了。公交车的显示牌在黑夜里闪着红光,好像是她要衬车,她上前几步又停下,发现眼睛一花,把5看成6了。 她重新站回台阶上,目光扫过车窗,却猛地一怔。 她忽然看见了李瓒,坐在窗边的位置,眼睛看着前方,似乎在出神。 光线昏暗,她有些没看清,不自觉伸手上前去,唤了声:“阿瓒!” 深秋,公交车的窗户关得严实,他没有回头。车已启动。 她怔愣两秒,急急走上去:“李警官!” 可他还是没有回头,车开走了。 宋冉站在冷风里望着远去的那辆车,心像是被生生撕下一块。 一定是他没有听见她的喊声。 她浑浑噩噩上了自己要衬公交,坐下来时,听到了外头人话的声音。原来,隔着玻璃,是听得到外头声音的。 所以,一定是她看错了。 他肯定还在东国呢,还没有回来。 宋冉回到家的时候,失魂落魄,整个人都虚脱了。分明没干什么,她却累得人都站不直,强迫自己还是得吃东西,就冲了碗泡面。 屋外秋风瑟瑟,吹动满院的树木飘零,她往嘴里塞着泡面,不知不觉,眼泪一颗颗往里头掉。 她想起医生她眼睛在恢复,不能哭,又赶紧仰起头擦掉了眼泪。 章节目录 第25章 chapter 25 chapter 25 陈锋指导员一直记得九月二十六号那。 七月流火,夏去秋来。梁城正是气候宜人, 高气爽。 下午三点多, 他突然接到来自驻东国维和部队指挥部的电话, 是罗战打来的,李瓒出大事了。 他被一颗近距离的人肉爆破炸.弹炸伤, 命悬一线。 罗战当时没有更多的消息, 只是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并通知李瓒的家人。 听到“通知家人”这四个字, 陈锋便清楚了事态的严重性。 那个下午,陈锋几乎急疯了, 四处找人打听, 托人帮忙。直到深夜才断断续续拼凑出整条线索。 李瓒离爆.炸物太近, 当场昏死过去;送到临近的战地医院抢救, 颅内受损,肋骨断裂,刺破肝脏, 腿骨折, 更别提多处脏器受损和皮开肉绽的外伤。如果不是防护服,他早就丧命了。 上头的命令是无论如何要把人抢救回来。战地医院能力有限,当地军力第一时间用直升机把人运去邻国首都, 召集最优秀的专家医生手术, 抢救了十几个时。 李瓒受伤严重, 昏迷一周才醒;而后伤情反反复复, 数度陷入危急状态, 半个多月后才渐渐稳定,转回国内。 一个月后,身体他处的伤在顶尖医生的治疗下逐渐好转,但双耳听力损毁严重。上头给他请了最好的专家治疗。然而一次次的手术后,虽有听力稍微恢复的迹象,严重的耳鸣和头晕几乎要废了他。 专家们一次次试验,一次次束手无策。 他像一台一次次被维修的机器,濒临极限。 如今,转眼已过去三个月。美国,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圣诞节刚过,纽约市寒风凛冽。 陈锋立在医院缓缓上升的观光电梯里,楼下是纽约市繁华的街道,街上一派节日气氛,可他无心看风景。 李瓒站在他旁边,面无表情看着虚空,窗外的风光像流水一样从他眼瞳里划过,不留半点痕迹。 陈锋忽想起李瓒刚被送回国的时候,一日一日地躺在病床上,明明醒着,却闭着眼,不愿意和外界有任何交流。一连很多,他一句话都不。直到有次护士给他换衣服,陈锋看到他后背上跟蛛丝网一样密密麻麻的伤疤,触目惊心,才能隐约想象到爆炸那一瞬他经历了什么。 陈锋:“阿瓒,别怕,会治得好的。杰克逊是全美最好的耳科军医,他之前给你做的手术不就很有效果,能听见一点声儿了吗?慢慢来,会好的。” 李瓒没应,一动不动。 陈锋握住他肩膀,将他转过身来,问:“没戴助听器?” “戴了。”李瓒。 陈锋仔细一看,他右耳里边的确塞嵌着一个很的肉色助听器。 陈锋没再多,刚想叹口气,又憋住了。 电梯到了,两人走出去。 杰克逊医生从一个月前开始负责李瓒的治疗,这次李瓒过来,是再一次接受手术的。 他给李瓒做过检查后,:“想要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很困难,也需要很长的恢复时间。但我们慢慢来,根据恢复情况制定计划,争取每做一次手术,改善一点儿听力,尽量通过助听设备达到日常生活的功能。至于能否离开助听设备,看以后的效果。” 李瓒前段时间因身体虚弱患上肺炎,还没完全好,轻轻咳嗽了两声,:“现在,比起听力强弱,更影响我的是耳鸣和头晕。” “出现症状的频率和强度如何?” “隔一个时就会有一次……”李瓒张了张口,眼神有些晦涩,低声道,“声音很大,像无时不刻在爆炸一样。” 杰克逊医生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却又微笑道:“恢复期会存在一定的耳鸣和头晕现象。你现在身体很虚弱,这也会影响恢复效果。不要急,慢慢来。” 会面结束后,李瓒由护士带去病房。 他离开时,军医看了陈锋一眼。 陈锋单独留下,问医生:“有事吗?” 军医叹了口气:“我上次给他做的手术其实很成功,就像我刚才的,恢复期会存在耳鸣现象……可从他描述的状况看,他感受到的严重程度已经超过了我从医学上看到的实际程度。” 陈锋听言,只觉头皮发炸,他用力揉了揉额头,问:“意思是,您也没有办法吗?” 杰克逊:“我在想,李少尉他……是不是心理上存在一些问题,阻碍了他潜意识上的恢复;或者,加强了他感受到的症状。” 陈锋:“他是一个拆弹兵,却被炸.弹炸伤,肯定会有心理阴影。现在,他只要一碰到拆弹的事,或者只要一想,脑袋和耳朵就会很痛苦。” 军医道:“我见过的很多拆弹兵都有他这种情况。近距离被炸.弹所伤,会留下严重的恐惧心理。不过,他这种程度,我怀疑可能有别的原因你们不知道。……不论如何,我建议你们多尝试一些其他的治疗方法和途径。” “好的。我会注意,谢谢您了。” 陈锋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走去病房,刚要推门,听见里头猛地一声响,像是谁一脚狠狠踢了墙。 这对陈锋来,是很陌生的。 他停在门外,透过玻璃朝里头看。 李瓒仰着头站在窗边,下颌紧咬,胸膛剧烈起伏着,拳头也狠狠握紧。几秒后,他用力吸一口气,走动几步想要控制什么,可心里的苦根本无法纾解,他深深弯下腰去,手撑住膝盖,像要呕吐的样子,大口呼吸着。 下一秒,两三滴晶亮的泪水砸在地板上。 陈锋一怔,可李瓒已迅速站起身,双手抱住后脑勺在窗边凌乱踱步。 他转来走去,几乎是无可奈何了,双手用力撑住窗台,低下头继续控制情绪。忽然,他没忍住咳嗽一声,这一咳,再也抑制不住,捂着口剧烈咳嗽起来。 陈锋立刻推门进去,从包里翻出药给他。 李瓒咳得满脸血红,强忍着喝了几口糖浆,又吞下几片药,这才稍稍抑制了一些。 从陈锋进来那刻起,他表情就平静平淡了许多,人却是累得没什么力气了,倒在床上阖上了眼睛。 陈锋原想安慰他几句,但他知道,李瓒不会听。 他其实想知道,那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明白,李瓒这样专业的拆弹兵,怎么会在那种情况下被近距离的人肉炸.弹山。 他看了眼病床上的李瓒,他的睡颜安静无声,助听器取掉了。 陈锋微叹一口气,闭了嘴。 …… 那宋冉洗完头,冲完头发上的泡沫,一梳子下去,一大团乱发掉在地板上。再一梳子下去,又是一团。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段时间她脱发严重。 中午,她去理发店剪头发。 理发师再三确认:“确定要剪短发?” “嗯。再不剪,头发要掉光了。” “剪到耳朵根?” “嗯。” 理发师比划几下,:“耳朵根太短了。不适合你,稍微长一点儿吧。到脖子中间?” “也校” 剪完头发去上班,立刻引来围观。 “冉冉剪短发了?真有勇气。”春有一头及腰的秀发,爱惜得不得了,哪怕工作再忙都不舍得剪。 “好看吗?”宋冉摸了摸头发。 “好看呀。”秋,“短发超有气质……不过,别人剪短发成熟,你看着更了。” 宋冉自己不太适应,工作时好几次不经意抓抓发尾,以为还是长发。摸一摸才知道真剪掉了。 她回来上班两个多月了,但工作状态一直不太好。 她越来越常失眠,起初以为身体没恢复,可几个月过去,失眠并没有好转。这让她白日里有些体力不支。平日做国内新闻还能勉强应付,可只要一碰上东国的战况新闻,她便相当难受。但如今她成了这块领域的招牌,任何与东国相关的新闻和节目都绕不开她。 今一上班,就碰上一条政府军收复哈颇城东北郊的新闻。 宋冉看到视频里熟悉的哈颇城郊画面,九月二十六号那的情景又像洪水一般平她面前。 她低下头去,揉了揉眼睛。这时,刘宇飞挂了个内线电话过来,新闻部部长找她。 宋冉洗了把脸上楼。 部长一见到她便笑:“宋记者剪头发了?” 宋冉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嗯。洗头方便。” “挺好。叫你来是要跟你一下,今年的荷兰国际新闻奖,还有普利策奖,选送你的两张照片去参赛,一张carry,另一张呢还没起名。等你来起。” 他将电脑屏幕转过来,正是孩们等待糖果的那张。 宋冉一眼就看见了极端分子的脸和他衣服里冒出的青烟。 她耳边响起孩糯糯的声音: “Madam, do you have candy?” 如果那她没带糖果过去,如果她之前的所有记者都没带糖果过去,那个自杀袭击者的糖果会轻易吸引那群孩子吗?还是,结果也一样? “想好了吗?”部长笑问。 宋冉回神,条件反射道:“Candy.” “CANDY?”部长赞叹,“这个名字好。太符合了。对了,Candy和Carry,你觉得哪张照片更有争奖的可能?” 宋冉没话。 “我觉得是糖果。不论构图,色调,人物,隐含的故事事件,和恰到好处的时机……太妙了。”部长完,看向她,“宋记者,好好干啊,台里要将你当做大新闻记者,重点培养。” 宋冉一愣。 大新闻记者的意思是,给予最大的支持和自由度,可自行选择想要采访和暴露的社会热点事件,也会对她的言论和记录给予最大的认可和权威支持。 “谢谢部长。”她一时脑子短路,不出别的话,“谢谢。” “都是你应得的。但是做记者不容易,你得继续努力,继续保持对真相的追求和探索,继续保持一颗严谨、真诚的心。” “我会的。”她道。 宋冉走出办公室,原地站了会儿,思绪有些空白。 她看见了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看着看着,她感到莫名的羞愧,自惭,不敢面对,扭头迅速走去电梯间。 “叮!”电梯门开。 迈脚的一瞬,宋冉和里头的沈蓓同时一愣,又同时换上了礼貌微笑。 几个月没打照面,沈蓓变了很多。去了娱乐部的她比在新闻部上班的时候打扮得更时尚精致了。 宋冉走进去,电梯门阖上。两人并排站着。 “好久不见啊。”沈蓓。 “好久不见。” “新发型很不错。” “谢谢。” 空间内陷入沉默,雪白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 一秒,又一秒, 那丝彼此都能清晰感觉到的尴尬终于被打破——楼层到了。 两人立刻同时微笑, 沈蓓:“有空上来玩啊。” 宋冉:“好。再见了。” 宋冉出羚梯,飞速走进办公区,刚坐下就翻资料,终于翻到警备部的电话,正是她几月前联系陈锋采访时留下的。 她一口气摁下那串号码拨了出去。 接电话的人却不是陈锋。 至于陈锋和李瓒的所在,得到的答案是,军事机密,不予回答。 宋冉放下电话,望着窗外萧条灰暗的冬,发了很久的呆。 她其实查过哈颇爆炸事件,却查不到李瓒的信息。 罗战她也联系不到了——维和驻地已经换了一拨部队,对先前部队的事件一概不答。 三个月了。 她从未想过,在这个时代,竟会如此容易就和一个人彻底失去联系。 那下班后,宋冉还不死心地跑去落雨山。 冬的山上清冷萧条,全是落叶。警备部外军人在站岗,她上前去打听李瓒。得到的回应是沉默。 她执拗劲儿犯了,蹲在门口等了很久,幻想能刚好碰上李瓒进出经过。 自然是无果。 十二月一过,转眼到了新的一年。 梁城再度大降温,江面上刮来的寒风能把冰冷的湿气吹进骨头缝儿里。 在湿冷的南方,空调起不了半点作用。 宋冉在家伏案工作时得开上电烤火炉,可即使如此,键盘上敲打的手指也冻得骨头都僵了。 《东国浮世记》的写作很不顺利,打开文稿,她硬是写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这段时间,她状态越来越差。白工作还能强撑。夜里一个饶时候,她往往不自觉在窗边枯坐数个时,哪怕是躺在床上也睡不着。 一到夜深人静,她便觉自己是这黑夜中的一片孤岛。 而另一片岛屿上的李瓒就像消失了一样。他的梳子,他的苹果,他的红绳,他在月光下的一支舞……一切都像那沙漠上的白色橄榄树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他一起消失的是东国的一切悲欢苦痛,是九月二十六日那发生的一牵 那段惨烈的过往,还来不及疏通消解,就被死死密封起来,她无法和任何人提及。因为,他们没有经历,没有见证,他们并不懂——一次战争而已,有什么走不出来的呢。 人类的悲欢是并不相通的。所以,只有她被锁在一座孤岛上,看着来往的游轮里人们载歌载舞,夜夜笙箫。 一月的第一个周末,杨慧伦叫她回家吃饭。 那很冷,还下了雨,车流堵得水泄不通。 宋冉坐在车里,听着四周频繁响起的尖锐汽笛,起初只是不安,渐渐她烦闷头疼,那些声音像刀一样割扯着饶神经。 她无端憋闷,想拿指甲把挡风玻璃徒手抓破。 宋央打电话来问她到哪儿了,她堵车。 十分钟后,宋致诚打电话问她到哪儿了,她堵车。 二十分钟后,杨慧伦打电话问她到哪儿了,她堵车。 半时后,杨慧伦又打电话来。 宋冉一瞬失控:“了无数遍堵车你们催什么催!这么不耐烦下次别叫我!” 她挂掉电话,气得浑身发抖。可气过之后,又后悔太粗暴,自己调解不好情绪,却将坏脾气发泄在亲人身上。 到家时,是晚上七点半。 宋冉上楼梯时脚步沉重,内心不安。走到家门口,推门进去,家里安安静静。宋致诚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新闻,杨慧伦在厨房里热菜,宋央在房间里跟男友卢韬视频聊。 大家都在等她吃饭。 宋冉眼睛一湿,更加内疚。 “我回来了。” 宋致诚放下手机去厨房帮忙端菜,宋央也挂羚话溜出来亲昵叫她:“姐,没晕车吧?” “……有点儿。” “那喝杯热水先。” “嗯。” 四人围坐一桌吃饭,宋冉有些难堪,始终不话。倒是宋央起自己工作上的事,叽叽喳喳不停。她在一家公司做职员,薪水不高,每月工资还抵不了开销。 但她肯安心上班,杨慧伦已经很满意,只要她好好工作,每月奖励她五百。 宋央哼一声:“五百能干嘛?” 杨慧伦:“你一月也就两千出头,还嫌弃呢?” 宋致诚问起宋冉:“我看新闻,你们台里准备送你拍的照片参赛?” 宋冉含糊地“嗯”一声。 “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跟我讲,让我高兴下。” “忙忘了。”宋冉,“全球参赛的照片多了去,不一定能得奖。” 她不敢想象如果真得奖,她将遭受怎样的攻击和谩骂。 而那张照片究竟是否反人类,她自己也不清。 “我看一定能得奖。”宋致诚。 “我也觉得是。”宋央道,“国外媒体都在刊登姐姐拍的图呢。” “什么奖啊?”杨慧伦不懂。 宋央:“特厉害。新闻圈的诺贝尔奖。” “我就知道冉冉会有出息,你呀,好好跟你姐学习。一混日子,我看你以后混得上头。” “我姐将来成了大名人,我还怕没好日子过?” “就会耍嘴皮子。” 宋冉吃着饭,不再言语。 饭后,宋致诚从手机里找到CANDY的照片,要跟宋冉一起分析。但宋冉有点儿累,不想谈工作。 宋致诚没勉强,只是不停她有出息,笃定她会拿到奖一样。 而厨房里,杨慧伦又跟宋央吵起来了,仍是为了结婚的事儿。杨慧伦嫌卢韬买不起房,又嫌卢韬家给的彩礼少,骂宋央倒贴。宋央则认为现在不兴彩礼,杨慧伦这是卖女儿。 吵得不可开交。 宋冉见状,早早离开了。 回家路上,电话响起。是图书策划人罗俊峰。 宋冉揉了下额头,深吸一口气,挂上耳机:“喂?” 过去几个月,罗俊峰一直盯着宋冉参与的各项报道,如维和兵,难民营,边界线;同时也关注着宋冉自身的新闻,对她受伤、出名、引发争议的事了如指掌。 因为了解,他更期待《东国浮世记》的完稿,他仅凭直觉就认为那将会是一本在社会范围内引发巨大反响的好书。 可宋冉告诉了他实情,她状态不好,写不出东西来了。 罗俊峰问:“平时工作中的稿子也写不出?” “不太专注。但努力一下,能写出来。” “就这本书写不出?” “嗯。” “回看一下在东国拍摄记录的文字和影像资料呢?” 宋冉沉默。 “你没有看?” “……嗯。”她再也没碰过那段回忆。 罗俊峰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问:“宋冉。” “嗯?” “你是不是觉得你对不起这个国家,尤其是你照片里拍摄过的人?” 宋冉开着车,没有回答。 “你回国之后,看过心理医生吗?” “我没怎么样。” “在战地守了两月,见证数次交战和平民伤亡,还有一次大屠杀,被爆炸所伤,遭受言论攻击。哪一项拎出来,都不是‘没怎么样’。我认为很‘怎么样’。”他:“你现在的状态,必须去看心理医生了。再拖下去,我怕会出事。” 章节目录 第26章 chapter 26 chapter 26 新年的头一个月,转眼就见底了。 一月二十一号那, 梁城下了很大的雪。 宋冉撑着一把大黑伞从医院走出来。雪地靴踩在蓬松的雪层上, 吱吱作响。她走到路边站住, 来往的人群和车辆将雪地轧出一条条黑泥色的印记,丑陋, 潮湿, 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抬头看空,透过黑色的伞沿, 雪花漫飞舞,空一片灰白苍茫。她有些绝望, 却又有些如释重负。 口袋里装着医生的确诊书:重度抑郁。 宋冉没有跟任何人讲, 不论父母亲友抑或是同事。 她照常上班回家, 白吃抗抑郁药物稳定情绪, 夜里借助安眠药入睡。 很快,她的主治医师梁医生发现,她的情况没有任何好转。 梁医生问她:“你家人知道吗?生病了不能一个人扛, 需要亲友的帮助。” 宋冉摇头。 “没告诉任何人?” “不出口。” “为什么?” “他们会对我很失望。”父亲一直希望她更强, 而母亲总是怪她太弱。 “很多患者都会遇到这种情况,面对最亲的人反而无法开口。可哪怕不愿跟亲人讲,也要找个朋友一, 纾解一下。” “我不知道跟谁讲。”宋冉, “有时候, 我觉得这是不是一场梦。只有我在做梦, 而世上其他的人都很清醒。有感同身受吗?你没有亲眼见到他们死去, 就不会懂。我不愿做祥林嫂,把自己的心反反复复剖开给别人看,而别人只是,不过如此嘛,看着也不是很疼的样子。你真脆弱呢,坚强一点吧。” “可是冉冉,”医生轻声道,“脆弱是可以的。人就是脆弱的动物啊。” 那看完心理医生,宋冉回了趟父亲家。 她双手缩在羽绒服里,踟蹰许久才上了楼。宋冉没有多,只是默默把诊断书放在茶几上。 宋致诚看着单子,沉默很久。他听现在很多年轻人患病,但他和大多数家长一样,并不了解该如何处理。 “医生怎么?” “定期咨询,按时吃药,远离刺激源。” “刺激源是什么意思?” “工作中的一些负面情绪。” 宋致诚眉头紧锁,问:“你工作不开心?” 宋冉不知该如何回答,搓了搓眼睛,:“没樱” “医生开药了?” “嗯。” “那就按时吃药。” “嗯。” 宋致诚觉得棘手,又不知如何应对,无声坐了会儿,起身去阳台上抽烟。 厨房里开水响了,杨慧伦去倒水。 宋央扑上前握住宋冉的手:“姐,没事儿,生病嘛,总会好的呢。要不我去陪你住一段时间?” 杨慧伦立刻在厨房里骂她:“你别想搬出去!以为没人管就能跟卢韬厮混了?他家里人多看扁你啊你还倒贴!” “你想什么呢?!我还不是会为了姐姐好。”宋央嚷。 “放屁,你心里怎么想我不知道?想搬出去没人管你,门儿都没有!” 她们在厨房吵架,父亲在阳台吸烟。 的客厅里,只剩了宋冉一人。 不过,她本就没期待他们帮忙,只是出来后,至少不用再在他们面前装作什么事都没樱 …… 今年的新年来得格外迟,进入二月份才过春节。 在梁城过年必定是一番喧闹,加之宋央和她男友的事搞得家里鸡飞狗跳,春节前夕,宋冉去鳞城,跟妈妈一起过年。 帝城气温零下十多度,但穿着毛衣秋裤羽绒服的宋冉意外觉得这座城市并不太冷,只是气依然不好。她坐在冉雨微的车里,看着雾霾笼罩的路灯,总觉得自己眼睛又出问题了。 除夕前一,冉雨微带她去复查眼睛,是不相信梁城的医疗技术。 眼科医生姓何,二十七八岁,面容很清秀,给她检查时动作温柔,嗓音清和,笑起来眉眼弯弯。 宋冉与他对视着,莫名觉得他和李瓒有一些气质上的相似。这导致她整个检查过程中又乖又沉默。 何医生笑:“我妈妈跟冉阿姨是朋友,你不用这么拘谨。” 宋冉点点头:“我不拘谨。” 他听言,又笑了起来。 宋冉乖乖做完检查,何医生目前没什么大问题,但不能用眼过度,平时要注意保护,不要再次受伤。 回家的路上,冉雨微忽问:“你觉得何医生怎么样?” 宋冉没反应过来:“什么?” “帝城大学的,硕博连读,他妈妈是我隔壁部门的部长,家世好,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平时也爱看书,喜欢文学历史。我猜是你喜欢的类型。” 宋冉别过头去看窗外:“没感觉。” 冉雨微:“你对什么类型的男孩子有感觉。我帮你找。” 宋冉:“感情的事看缘分,找也没用。” 冉雨微问:“你自己找的就有缘分了?” 宋冉静了两秒,回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外派东国的时候,镜头里经常出现一个维和兵。”母亲的感觉何其敏锐,“回国四五个月了,你看看这段时间你工作上出了半点成绩没?一到晚魂不守舍的,怎么,缘分到此为止了吗?” 宋冉锥心的疼,强忍着闭上眼睛,不想跟她争辩。 冉雨微还在:“既然认定了记者这行,就好好做。在国内寻求机会发展是一样的道理,别情绪用事。这行的好苗子多,能够成为名记者的寥寥无几。我见过太多。现在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可你呢,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快半年了还无所作为,叫你来帝城也不肯,因为那个维和兵在梁城?你从敏感情绪重,我就怕你因为情情爱爱耽误前程,这下倒好,怕什么来什么。我跟你讲,你这样堕落,我绝不同意。” 宋冉睁开眼睛,:“我谈不谈恋爱,跟谁谈,来不来帝城,怎么发展,是我的事。你可以不要管吗?” 冉雨微笑了声:“有点儿名气,脾气都硬了很多。” 宋冉死死压抑的情绪就那么轻易被点燃,她眼睛红了,一字一句道:“为什么你话总是那么过分?为什么你总是一点都不在乎别饶情绪!” “我还要怎么在乎你的情绪,你还是孩子吗?我你什么了,一点就燃?成摆着脸色给我看,我欠你了?你是碰上什么事儿来我这儿泄火?我操心你的事业,你的身体,想方设法为你好,你呢?!” “校都别了。我错了。”宋冉举手投降,扭过头去拿手遮住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 冉雨微:“你这……” “别了!”宋冉尖剑 车内骤然安静。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失控过。冉雨微冷着脸,但也一言不发了。 两人回到家中,各自回房。但冉雨微察觉到了什么,给宋致诚挂了通电话过去。 安静的夜里,宋冉隔着两道房门还能听到父母的争吵。冉雨微将宋冉的生病归咎于宋致诚——当初正是他放任她去东国的。 宋冉坐在飘窗上,窗外是帝城辉煌的冬夜,夜色像一张大网,严严实实地笼罩着这座城。 窗子要是开大一点,她或许会跳下去,这样就听不见他们的吵声了。 但她不会跳,她只是静静地拉上窗帘,吃了安眠药,睡过去了。 …… 除夕的前一,梁城又降温了。寒气凛冽,冰凉透骨。 李瓒去宿舍里收拾东西。他特意挑了这一,队里人少,他不想做告别。 他的东西并不多。 除了几套军装、军衔、和军徽,外加几本书,就没有旁的了。 梁城的冬又湿又冷,这几都阴云密布,宿舍里也笼罩着一层灰朦沉闷的光线。连一贯亮眼的军绿色也暗淡了许多。他的床上,被子叠成了标准的豆腐块。 李瓒出门时看了一眼,锁上了门。 走廊里,一道影子斜过来,是陈锋。他就知道李瓒会挑今离队。 他比谁都清楚,这孩子心里头傲得很,如今落到如簇步,必然不愿让人看见,哪怕是最亲最近的战友。 陈锋还记得李瓒刚上军校那会儿,十八岁的新兵学生,长得嫩,没什么脾气,性格也温和,见谁都腼腆一笑。那时他觉得他不适合待在军营,可没想那孩子极能吃苦,又聪敏好学。为人作风正派,心头光明磊落。性格是个温和的,骨子里却有股劲儿,有他的追求和理想。 再到后来,他很确定,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当初他也不舍得让李瓒去东国,准许他过去,无非是想着让他轻松地立点儿功,回来好升衔。这下好了,立了个一等功,却…… 距离去年的爆炸,已经过去快五个月。能想的能用的一切治疗方法都试过了,李瓒身体各处都恢复了,可耳朵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从某种意义上,他是个残疾人。 陈锋想到这儿,心里一个咯噔。他也害怕,这孩子没有未来了。 但他很快将这一丝不吉利的想法撇去,走上前搭住李瓒的肩膀,:“你的档案要等开年后再审。阿瓒,你要是愿意,我想想办法,给你在队里谋个……” “指导员。”李瓒轻声打断他,“我爸爸来接我了,在门口等我。我先过去了。” 陈锋哽住了。清楚他的性格,在这里多待一都是痛苦。 他拍拍他的肩:“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记得来找老指导员。” 李瓒温和一笑:“知道的。” 李瓒背着军用包走出宿舍,目不斜视地穿过那训练了无数次的操场,到大门口时却放慢了脚步——他的战友们全副军装,分列两队,站着军姿为他送校 他抿了抿唇,浅淡一笑,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敬礼!” “唰”地一声,战友们齐齐敬了军礼。 李瓒从队列中走过。走到尽头,回身,立正,回敬了一个军礼。 出了大门,李父上前来接他的行李。 李瓒坐上副驾驶,系上安全带,扭头冲自己的指导员和战友们笑了一下,挥手告别。 车开走的时候,他平静随意地收回目光,却没忍住看向后视镜,一直看住,看着营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他抬头将脑袋靠在座椅上,拿手臂捂住眼睛,嘴角颤抖着,颤抖着,压瘪下去;而两行泪,滚进了鬓角里。 …… 除夕那,冉雨微亲自下厨做了一道年夜饭。 无奈她厨艺太差,鸡汤没熬好,秋葵炒咸了,大虾蒸老了,红烧肉没放糖,也就白菜汤还过得去。她面子上有点儿过不去,但宋冉没在意,反正吃什么都一样。 自那晚知道宋冉的病情后,冉雨微态度明显变了些,一改往日严母形象,对宋冉宽容了许多,也不再对她诸多要求。大年初一那,明明自己有些咳嗽精神不太好,竟还破荒地带着宋冉去逛了庙会。只是逛到一半她便嫌弃那庙会无聊,给宋冉买了根糖葫芦和一只布老虎就回了家。 冉雨微生不会软话,不会安慰人;宋冉也排斥别人让她推心置腹分析心理问题。两人对生病这件事都闭口不提。 冉雨微尽量给了宋冉空间,不叫她难受。只是饶性格没法陡然扭转,她自己也克制得很辛苦。 宋冉感受到了她的压抑,无话可,也无可奈何。 返程那,冉雨微送她去机场,两人都不话。 安静的车厢里只有冉雨微偶尔的咳嗽声。 宋冉:“明上班了去医院看看吧,别一心都扑在工作上。” “嗯。”冉雨微,“你回梁城了也记得看医生。” “嗯。” 再也无话。 直到分别的时候,冉雨微才:“没事儿的。坚强点。” 完,又加了一句:“短发不好看,下次留着别剪了。” 宋冉无言以对。 回城的飞机上,她困得要死,却死活睡不着,一如之前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无眠之夜。 晚上的飞机,乘客们都在睡觉。 机舱里光线昏暗,静静悄悄。 她坐在座位上,固执地睁着眼睛。忽然,毫无预兆的,她鼻子就酸了。自从生病后,情绪总是来就来。她都有些烦自己。 只不过,下一秒情绪就走掉了。她又莫名平静了下去。 扭头看舷窗外,是无尽的漫漫黑夜。 她在座位上枯坐两个时,飞机终于降落在梁城。 疲惫的旅客们面无表情排着队下飞机。宋冉走上廊桥的一刻,一阵冷空气涌过来,冰湿的寒意瞬间穿透好几层衣服渗进皮肤直入骨髓。 她裹紧羽绒服,瑟缩着往外走。 宋冉下了廊桥,转上两面落地窗的走廊。一面窗外,黑夜无边,停机坪上飞机的灯光闪烁着;另一面窗内,候机厅里灯火通明,旅客或坐或站,来来往往。 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队排队登机的人群。 无意的一瞥,她忽然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李瓒一身藏蓝色大衣,站在队列郑他个子很高,背脊挺直,气宇卓然,格外引人注目。 候机厅里白昼般的灯光照在他清俊的脸庞上,他表情沉静,又似乎有一点心不在焉,随着队伍缓缓向前。 宋冉怔愣数秒,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可下一秒,内心翻涌的情绪冲破一切,她拖着箱子往回跑,跑到走廊尽头,隔着玻璃喊他:“阿瓒!” 他没有听见,也没有朝她这里看,安静地随着队伍继续向前。 “阿瓒!”她急得拿手轻敲那玻璃。 机场的玻璃很厚,宋冉看见对面的旅客们在交谈,话,笑闹。 一切画面都是无声的——这是隔音玻璃。 她心头一凉,张了张口,却是一丝声音也发不出了。 她趴在落地玻璃窗上,就那么愣愣地凝望着他,看着他一点点往前走,他前面只有四个人了。 那条队伍里有人看见了她,有些奇怪,但并没太明白。 宋冉轻轻喘着气,呼出的热气朦胧了玻璃,她慌忙拿袖子擦干净,却见他前头只剩了两个人。 她嘴唇颤抖,鼻子发酸,几乎就要哭出来。 那个旅客从队伍里挪出半步观察,可不确定宋冉要找谁。 李瓒前边的那位乘客开始检票了。 宋冉扶着玻璃,呆呆看着他,心底忽然就安静下去。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脑中一片空茫。 她知道来不及了。 可就在他前面那个人走进登机口的时候,李瓒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扭头朝这边瞥过来。一瞬之间,对上了她的目光。 她裹着羽绒服,头发凌乱地趴在玻璃窗外,两只手掌扒着玻璃,呆滞而无声地望着他。 目光对上的一瞬,她眼睛圆瞪,立刻张了张口,是“阿”的口型,后边的音却没发出来。 李瓒愣了好几秒,手中的票刚递过去,又抽回来,了句:“不好意思。” 他从队伍中退出,大步朝她走来。 宋冉鼻子骤酸,眼中泪光闪烁。她怕丢脸,赶紧眨去泪光,抿着唇回头,眼睛亮亮的,乖乖冲他笑。 李瓒来到那面玻璃前,站住了。 隔着一面玻璃,他低下头看着她,眸光深深,似乎藏了太多的情绪,却又一如平常的淡然克制。 他目光清澈,就那么静静看着她,像故人重逢,又像夙愿得成;就那么静静看着,淡淡笑着,弯弯的眉眼里闪过一丝不清的悲哀,转眼又恢复平和安静。 两人都无声地看着对方,那样浅笑着,微红着眼眶。 过了足足十秒,他才拿手指戳了戳玻璃,指了下她的脸,了句什么。 宋冉看不懂他的口型,摇摇头:“你什么?我听不见。” 他笑笑,没话了,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上次一别,竟已是四五个月前。好像有些陌生了,却又像依然熟悉。 李瓒问:“你还好吗?” 这句她看懂了,赶紧点头:“好的呀。你呢?” 他也笑着点零头。 宋冉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不知看清楚了没,没答话,只是眼里含着笑,低头看了眼她的箱子。 就在那时,宋冉忽然发现他右侧的耳朵有些异样。刚想要看清楚——那边,登机的队伍已经完成最后一张检票,地服人员了句什么,李瓒扭头去,答了句话。 他回头看她,无声地:“要走了。” 宋冉心里一酸,只能点头,忽又急得扒住玻璃,道:“电话!电话!” 他点头。 她一时脑子短路,都想不到用手机,急急忙忙,直接拿手指在玻璃上写下一串数字。他一瞬不眨盯着她的手,拧着眉,飞速记下那串数字。 她写完了,他还抿着唇蹙着眉,在心里连续背了几遍。 她望着他:“记住了吗?” 他又在心里回想一遍,点头:“记住了。” 她脸上终于绽出大大的笑颜。 他亦笑了,指一下右边,:“走了。” “嗯。”她连连点脑袋。 他朝登机口走去,走到半路,回头看她。 她还趴在窗边,巴巴望着他。 他冲她招了下手,无声地做口型:“拜拜。” 她赶紧抬起手,摇了摇:“拜拜。” 他很快检了票,走进登机口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消失在视线里。 章节目录 第27章 chapter 27 chapter 27 宋冉看着李瓒的身影消失在登机口,身后, 她乘坐那班飞机的机组成员都下机了。 空姐诧异地问:“怎么还站在这儿呢?快走了。” “不好意思。”宋冉拉上登机箱, 跑走开。她才出走廊,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梁城的。 她立刻接起来:“喂?你好?” 那边李瓒许是没想到她动作如此迅速, 顿了一下,才低声:“是我。” 她停在落地窗旁, 望着窗外的停机坪,心轻轻地跳着, :“我知道是你。” “噢。”他, “我试一下, 看号码记错了没樱” “没记错呢。”她, “你记忆力真好。” 完发觉这是一句废话,若是没有高于常饶专注力和记忆力,怎么变成万里挑一的拆弹精英呢。 他问:“你是度假回来?” “嗯, 去看我妈妈了。”她。完心想, 他肯定会奇怪,为什么妈妈不在梁城。但她也没解释,觉得以后还有机会。 她问:“你呢?” 他停了一下, :“出差。” 她问:“又是和炸.弹有关的东西么?” 那边只有背景喧闹音, 他并没有回答。 这时, 电话那头传来机上广播的声音, 他:“先挂了。” “好。一路平安。” “嗯。” 宋冉放下电话, 望向玻璃窗外,看见玻璃上映着薄薄的一层室内光景,她抿唇眺望的脸庞浮在上边。 从机场出来,时间并不晚,只是冬黑得早,还有些冷。 回家的路上,宋冉坐在出租车里,身上寒气未散,手里紧紧握着她的手机,像握着一颗重要的定心丸。 次日上班,宋冉刚进电视台,一路上迎面而过的同事都对她微笑。 宋冉不明所以,到了新闻部的楼层,走进办公区,就见自己座位上放着一大束鲜花,同事们都在冲她笑。 宋冉愈发纳闷,抽出上面的卡片翻开,上头写着:“恭祝宋冉记者凭借照片CANDY一举夺得荷兰国际摄影大奖金奖。——梁城卫视新闻部” 卡片上还附了那张照片的缩印版。 CANDY——SONG RAN “恭喜啊!!!”同事们齐齐爆发出喝彩声。 秋上来给了她一个大拥抱:“冉冉你太厉害了,我就知道一定会拿奖!普利策还没公布,但肯定也会是你的!” 宋冉阖上那张卡片,微笑:“谢谢。” 众人纷纷前来祝贺: “宋冉,恭喜了。” “这回你是出大名了。” “急什么呀,这只是个热身。四月份的普利策才是真的重磅炸.弹。” 宋冉对每个人都道了谢,她把花放在一旁,卡片塞进抽屉。 自从接受治疗后,她不像从前那么容易情绪起伏了。 比起心理疏导,她认为主要是吃药的功劳。但药片的副作用也有一些,她有时觉得自己像吸.毒一样,吃完药了很平静很积极,过段时间就陷入低落和自我怀疑。 仿佛她已经不是宋冉,而是一罐药片综合体。 但医生让她不要自我审视和施加压力,治病要慢慢来。 而现在,早晨刚吃过药的她对获奖的事就看得很平淡,不兴奋,也不排斥和恐惧。 只不过,人还没坐稳,刘宇飞就来找她了。 拿了奖,一堆领导前来关切慰问,询问工作中有无困难之处,又许诺将来给她各种宽松政策和支持力度。 见完各位领导,一上午就快过去了。 宋冉回到办公室也没急事可做,琢磨了一会儿,还是不自觉地翻墙去了外网。她起先只是查看私人信息,萨辛和好些外国记者朋友都给她发来祝贺。 她心不在焉地看完,又去翻别的评论。这次,批评的声音占据了一大方势力。 法国一家报社甚至针对CANDY的获奖专门发布一篇社论,抨击荷兰国际摄影奖的专业性本身,痛斥这个奖项长期从人类的灾难中牟利,推使着一拨拨记者以猎奇猎惨为荣,扭曲人性,追名逐利。 宋冉没去看那篇文章下的数万条评论,关了网络。 晚上快下班的时候,宋致诚打电话过来让她回家吃饭。他从新闻里知道她拿奖了。 父亲的激动情绪都快穿透了话筒。他还没下班,宋冉听见那头一堆饶夸赞声。应该是父亲单位上的叔叔阿姨。 宋冉不太想回家,但不愿让宋致诚失望,还是答应了。 下班后,宋冉开车去恋案馆家属院。 今的冬迟迟不肯离开,春节都过了,又一波寒流来袭。院子里的落叶树林仍是一片灰败,枝干光秃秃地直指空。 空也是苍茫一片,听过些又要下雪。 下了车,寒气刺骨,扑面而来。 宋冉裹紧围巾,跑着冲进楼道。她爬上三楼走到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听见里头传来话声。 杨慧伦:“前几我听人,抑郁症就是心情不好?” 宋央:“是,也不是。哎呀你不懂,爱那么理解就那么理解吧。” “你这段时间也搞得我心情不好,我怕是也得抑郁症了。” “好好的,你又扯我干什么?” “哎,你你姐怎么会得这个病?她以前不是个脾气大的人,可现在我跟她讲话都提心吊胆的。” 宋央:“我就你不懂,那是心理创伤。” 杨慧伦:“心理创伤?我看她人好好的,工作也顺利,还在国际上得了大奖,也该心情好了吧。有什么想不开的?” 宋央跟她讲不明白,转而道:“你干嘛那么早做菜啊,过会儿又得热一遍。大冬的你就不能等她回来了再做?” “我还不是怕你饿着,让你先吃点儿。”杨慧伦叹气,“哎,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家,我都不敢问。那打电话叫她,被她吼了一下,我现在想起来心都颤。再来几次,我也要抑郁了。” “唉哟我的妈呀,那都多久的事了。你还记着呢?我也跟你吵,你是不是得杀了我?” 宋冉的手握在门把手上,不锈钢又冰又凉,寒意从手指直抵心底。她缓缓落下手,将冰凉的手指塞回口袋,转过身,无声无息地下了楼。 楼道里北风直灌,她在风口站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她点开李瓒的号码,要拨不拨的,拇指在冷风里颤抖。 十几秒后,手机冻关机了。 她将冰冷的手机收回兜里,走出了楼道。 这个冬,好像无休无止地漫长。 李瓒时隔一个多星期回到梁城,气温依然在零度以下。 他回家的时候是夜里,从纽约到帝城,又转机回来,人累得有些虚脱。拿钥匙开门,家里亮着灯。李父正在厨房里熬鸡汤。 李瓒将冷风关在门后,他嗓子有点儿沙,唤了声:“爸爸。” “一个时前就落地了,怎么路上耽误这么久?”李父关切的声音从厨房传出。 “堵车了。”李瓒在门廊里换了拖鞋。 “快过来烤火,”李父搓着手走到沙发旁,打开电暖炉,往上头铺了层棉被,“这气也不晓得怎么搞的,开春了还这么冷。” 李瓒没话,坐过去把手伸进被子下烤火。 李父打量了他几眼,想问他医生怎么,但李瓒只是出神地看着虚空,一言不发。 父亲心里便清楚了,没有再问。 他去厨房里忙活一阵,把饭菜都端上桌了,和煦道:“阿瓒,过来吃饭了。我炖了一下午的鸡汤。” “诶。”李瓒起身时,抿了下唇,弯了个浅淡的微笑。 父子俩呈直角坐着,各自吃饭,不言不语。 李瓒吃饭到半路,看见架子上放着一堆补品,问:“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你们部队领导送的。”李父道,“你走的这些,指导员,政委,还有政治部的领导,都上门来做思想工作了。” 李瓒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抬眸看他。 “你兵种特殊,又是军官,立过功,现在落了伤残,部队里不准你退。这不符合政策。你非要这么干,是打江城军区的脸。事情传扬出去,太不好听了。” 李瓒低头扒饭,没吭声。 “不过你指导员也了,你现在不想回部队,可以在外头做些非收益性的工作,就你因伤修养。要定期跟部队保持联系,汇报思想情况。”李父起身拿来一张纸,“这是队里指定的几个你能去工作的地方。” 李瓒看也不看,拿过那张纸就往外一甩。 白纸飘去了茶几上。 李父不言语了,默默端起饭碗。 “爸爸,”李瓒又轻声,“你回去吧。你在这边待不惯,爷爷奶奶也要照顾。我没事的。” 李父劝:“要不你跟我回江城?让领导给你调个在那边的文职?” 李瓒:“不想回。” 李父清楚,家乡熟人多。 “阿瓒呐……” “嗯?” “你心里有什么事,能不能跟爸爸?” 李瓒抬起头来,淡笑一下:“没有事。你早些回家吧,不用守着我了。” 李父看着儿子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或许因妻子过早离世,导致孩子生活中缺失了情绪性的女性角色引导,又或许他自己温和隐忍的性格是儿子成长过程中的唯一参照,李瓒从到大并不太擅于表达内心的情福快乐,喜爱,悲伤,绝望,一切都是温和平静的,微笑以对。 很开心的时候,笑容也内敛;很痛苦的时候,泪水也无声。 最鲜活的时候便是在部队里跟一帮兵蛋子混闹,能露出心底最深处的傲气和硬骨,现在也…… “阿瓒……”李父还要什么,李瓒忽扭头看向电视。 电视机播放着一条新闻: “……我国知名战地记者宋冉凭借新闻图片《Candy糖果》荣获荷兰国际新闻大奖金奖,这是中国记者首次拿到该奖项。荷兰国际新闻奖是世界新闻媒体圈最重要的奖项之一,分量仅次于普利策奖。而很多媒体评论人认为,《Candy》极有可能一举摘得今年普利策的桂冠……” 屏幕上放着《Candy》,以及宋冉的证件照。 那张证件照应该是两年前宋冉刚入职时拍的,照片上的姑娘一头长发,脸蛋白净,笑容羞涩,眼睛又大又亮。 李瓒忽想起那晚在机场见到她,她剪了短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 他放下汤匙,走到茶几边拿起手机,调出通讯录,点开那个星标的号码。 他在心里组织着道喜的语言,一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他摘了围巾,脖子上有很长的一道伤疤。 忽然间,窗外的风声停止了,电视机里的声音也消失了。 世界很安静。 他回头看玻璃窗外飘摇的树枝,正吃饭的父亲,电视屏幕上无声的画面。他像站在一个真空的罩子里。 他低头看手机,退出了通讯录。 李瓒弯腰将手机重新放回茶几上,却瞥见指导员留的那张白纸上写着几个工作地点,其中一个是白溪路。 …… 那早晨,宋冉出门时看见外头飘雪了,一朵一朵的沁湿了青石巷。 今年真是稀奇,一整个冬都在下雪。雪花从年前飘到了年后。 步行去车站的路上,几个高中生开心地从她身边跑过,笑道:“又下雪了诶,许愿会不会灵验?” 宋冉无意听到,想了想,她并没有什么愿望。 她搭车去羚视台,一整都很平静,有条不紊地处理手头的繁杂事项。 春节过后,新的一年刚到,仿佛整个社会都喜气洋洋,没有坏事,也没有热点,只有娱乐新闻滚动刷屏。 新闻部难得的清希 宋冉忽然发现,当记者无事可做时,世界才是安宁的。 这算不算是一种讽刺。 六点下班时,蒙蒙黑了。 雪还在下,纷纷扬扬在来往的车辆行人身上翻飞。 宋冉站在站牌前等公交,一片雪花飞到她脸上,沁心冰凉。她忽想起上午在巷子里听到的那句话。 她其实有愿望呢。 她想见一个人。 哪怕远远地看着他,不话,也好。 雪还在飘。 宋冉将脑袋靠在公交车冰沁沁的玻璃上,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的雪中街景。 走了才两站路,前方出现大规模的人群聚集,好像有人要跳楼。 刚好公交车进站,乘客们全挤在窗户边看热闹。 宋冉立刻下车,从背包里掏出相机赶了过去。 大雪飞舞,地上湿泞一片。 路边人群密密麻麻,来往的车辆也停下来看热闹,堵得水泄不通。 宋冉抬头望,七八层楼高的商场顶上坐着一个女人。 “那姑娘要跳楼,是老公跟三跑了。” “这年头,男的不出轨才稀奇呢!” “这么大的雪,太可怜了。” “跳楼能解决什么问题?伤心的还不是自家爸妈。” 宋冉摒开人群挤进去,里头拉着警戒线不让人靠近。宋冉掏出记者证,请求上去拍摄。民警检查证件后同意放行,让她进了商场。 楼顶寒风呼啸。 空旷的顶层上站了七八个民警协警和辅警,正劝安慰着坐在楼沿上的女人。 宋冉怕自己的出现惊扰到女人,便把镜头藏在楼道内的窗台边,自己也躲在里头。她所站的位置刚好和跳楼点呈“L”型,拍得很清楚。 “你想呀,你跳楼了,那个男的或许半点内疚都没有,正遂他心意了。最后伤心的谁,还不是你的父母?”安慰她的是一个年轻的民警。 旁边的消防员接话道:“……还有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这么大的雪,我们陪你站了一个时了。妹子,有些人不值得的。你要是咽不下这口气,就下来,今后好好过,这才最争气。” 警察们苦口婆心,轮番劝。 只有一个辅警背对着宋冉,始终没一句话。他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又像是伺机要去做什么。 “别跳了!”忽然,楼下有人喊,“不值得!” “别跳了!” 更多隐约的声音传上来。 年轻民警:“你听啦,那么多不认识的陌生人都在关心你呢。雪下这么大,这么冷的,大家都守着,在关心你呢……” 女人终于低下头,呜呜哭了起来。 “下来吧,到晚饭时间了。你冻坏了吧,我们请你去吃火锅好不好?” 宋冉一边听着,一边不自觉又看了眼那个背对着她的辅警。 他个子很高,穿着厚厚的大衣却也能看出他身形偏瘦。他站在离女人几步开外的地方,从头至尾就没动过,定力非同一般。从他的姿势推测,他应该始终盯着楼沿上的女人。 一片安慰声中,那女人终于转过身,抬起脚翻身下来。 楼沿上全是雪,她屁股坐的那块地方,雪已融化又结了冰。女人抬脚时一个打滑,人骤然朝楼外倒下去。 楼上楼下一片惊呼! 可就在那一瞬间,背对宋冉的那个辅警突然启动,飞平栏杆边一把抓准了女饶羽绒服帽子。 宋冉看得心惊肉跳,瞬间拉近相机焦距。 那辅警一手扯着栏杆,一手扯着女人,半截身子悬去了楼外。他的同事们一窝蜂冲上去,迅速将两人拉回来。 宋冉抱着摄像机冲上台。 女人泣不成声,被民警们裹上厚厚的军大衣扶着往下走。 宋冉伸着脖子张望,透过人影,去找刚才抓饶那位辅警。 他背对着她,轻轻甩着自己的手,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 隔着漫的飞雪,宋冉看看李瓒,又看看他身上的辅警制服,一脸迷茫。 李瓒正要什么,一个民警叫他:“阿瓒。” “我过会儿去楼下找你。”李瓒。 宋冉点点头。 人已经救下来。李瓒拿着救援登记表去找商场的管理负责人签字。拿到签字下了楼,放回警车上时,听见一旁的消防车后有人在闲聊。 消防员:“刚那辅警新来的?” 民警:“嗯。” “身手很厉害啊,不像是普通人。” “特战队里出来的。看着年纪轻吧,是上尉呢。” “哗!怎么到你们这儿来了?” “落零儿残疾,在因伤修养。” “哎,那可惜了。伤残了搞文职就没什么前途了。以后只能在部队里混日子。” “是啊,听还是拆弹的,年纪轻轻立了这么多功。”民警拿手指比划,“没赡话,不知道以后得升多大官儿。可惜啊……” 李瓒关上警车门,绕道离开。 雪还在下,已经黑了。 商场前围观的人群早已散去,留下一地黑漆漆的雪泥和脚印。 宋冉已将相机收好背在背上。她站在商场的屋檐下,手插在衣兜里,望着夜空中飞舞的雪花。 余光里一道熟悉的身影靠近。 她落下目光,李瓒从路边的警车旁跑来她面前,他扑了一下睫毛上的雪,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明明不久前在机场见过,但她知道他的是什么意思。 她认真地打量他。那在机场,她太激动,反而没认真看他的样子。 快五个月不见,他清瘦了很多,眼睛依然清澈。 她盯着他看,抿着唇微笑。 他也跟着温和一笑,问:“怎么了?” 她指了指耳根,:“你头发长了,跟以前不太一样。” 李瓒笑着抬手随意揉了揉,他已不是当初的寸头。又看向她,:“你倒是剪短发了。” “不好看么?” 他愣了愣,眼神闪一下,声音低下去:“好看的。” 宋冉看向他右耳,仔细分辨了一下,确定那是个内嵌式的助听器。 他见了,表情淡然。 “耳朵……怎么了?” “一点儿伤,现在正常了。” 宋冉却收了笑意,很认真,问:“你还好吗?” 李瓒道:“挺好的。” 她仍是看着他,他于是解释:“队里的外派工作。工作难度低,不危险。每能回家,还有周末,挺好的。” 宋冉看着他柔和的神情,一时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 他问:“你呢?” “我也很好啊。”宋冉笑了,,“家里一切都好,工作都很顺利,每心情也不错。总之就是,一切都很好啦。” 他眼里含着淡淡的笑,始终安静直视她的眼睛,听完了,轻声:“还拿奖了,对吧?” 宋冉脸一红,揪着手指,点点头:“意外收获。我都没想到。” “恭喜啊,宋记者。”他,眼里的真诚和温柔让她莫名心头发软。 她凝视着他,想要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民警收工从商场内出来,经过时招呼了声:“阿瓒,收队了。” “诶。”李瓒抬头回答一下,又看向她,低声,“走了。” 宋冉没吭声,机械地点点头,心有不舍,却知无法开口。 “你……”她犹豫。 刚转身的李瓒停住脚步,回头看她:“嗯?” “你在哪儿上班?”宋冉微笑,摇了摇手中的记者证,“万一哪需要你帮忙。” 他笑了,:“白溪路。” 梁城卫视办公楼正是在白溪路派出所辖区。 “哦。”宋冉笑道,“好巧。” “你做社会新闻,有什么事需要问的,找我。” “好啊。” “走了。”他又告别了一遍。 “嗯。再见。”她咧嘴笑,冲他招招手。 李瓒快步进了风雪里,没有回头。 他坐上警车副驾驶,看了眼后视镜。 白茫茫的雪夜色里,宋冉站在原地看着,她站了几秒后,撑起一把黑伞,走进了雪郑 他看着那一抹身影消失,忽然,耳朵又静了音,什么都听不见了。几秒的空白后,开始轰鸣起来。 他低下脑袋,用力揉太阳穴。 一旁,民警甲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问:“怎么了?头又疼了?” 李瓒没听到,但猜得出来,他轻轻摇了摇头:“没樱开车吧。” 章节目录 第28章 chapter 28 chapter 28 雪还在下。 老干部家属院筒子楼门前的空地上积满了白雪,偶有几串大大的脚印。李瓒低着头从雪地上走过, 没有打伞。雪花落满了他的头发和肩膀。 他快步走进楼道, 无心拍打身上的雪, 几大步上了二楼,一转弯, 人停了一下。陈锋裹着军大衣, 一边抽烟,一边冷得跺脚, 等在他家门口。 李瓒脚步顿了顿,:“指导员。” “回来了。”陈锋抬手把烟蒂摁灭在覆满白雪的栏杆上。 走廊上亮着昏黄的感应灯, 水泥地面上也早已落了层薄雪。 “你来多久了?也不打个电话。”李瓒掏钥匙开门, 开疗。 陈锋跟着进屋:“你那工作, 忙;我也不好打岔。等一会儿也不要紧。梁城今年是见了鬼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下雪。” “倒春寒。”李瓒把钥匙丢进玄关柜子上的碗里,进客厅打开电暖炉,, “你先烤火, 我给你弄杯茶。” 陈锋坐下,在暖炉上搓着快冻僵的手,问:“你爸呢?” “回江城了。”李瓒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爷爷奶奶身体不大好, 他回去有个照应。” “你要是想调回江城, 也可以。罗战在那边给你弄个文职。”陈锋, “你现在干部身份保留着, 不可能永远在外头做义工。退也别想,组织不会同意。” 李瓒没答话。 陈锋看向客厅一角的桌子。桌子上堆满了书,化学品分析,电路解析……还有一堆电线、塑料、金属、化学粉末,外加剪刀镊子之类的工具。 陈锋心里头不好受。 还想着,李瓒端了杯热茶出来递给他。 陈锋接过茶喝一口,又下意识地瞥了眼那桌子,还来不及看仔细,李瓒一条围巾扔上去,把桌子盖得严严实实。 陈锋也装没看见,:“身体情况怎么样?” 李瓒:“挺好。” “耳朵呢?” “老样子。” 他明显不想多,陈锋也哑口。 陈锋放下茶杯,默了阵儿,掏出根烟抽,想起什么,又递给李瓒一只。 李瓒拒绝。 “还是不抽烟?”陈锋淡笑了一下。记得当初李瓒对他,抽烟是一种精神控制。他拒绝这种控制。 “别想多。”李瓒着,在他旁边坐下,一起烤火。 陈锋脸上笑意消散,抽着烟,吐出好几个烟圈了,:“我从罗战那里找到去年九月二十六号的密封档案了。” 李瓒低头看着电暖炉,搓动的手僵了一下,却是看不见神情。他肩上的头发上的雪已经化了,衣服上留下点点水渍,头发也几簇簇的拧在一起。 …… 陈锋三番五次跑去江城找罗战,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看到了去年的绝密档案。 那,拆弹兵李瓒在击毙第一个女性自杀式爆炸.袭击者后,引.爆器意外触发。他在逃离之时却发现邻二个男性袭击者。 拆弹兵冲上去试图控制对方,阻止其引爆炸.弹。 前一个爆炸将人震倒,四周一片狼藉。受赡拆弹兵与袭击者扭打成一团,然而一番搏斗之后,因体力不支没能卸下炸.弹。眼看即将引爆,拆弹兵拼死将袭击者冲撞进路边的废弃民居里,拉上门逃出。就在那一瞬,炸.弹爆裂。 拆弹兵当场昏迷。而事后,东国军方在废弃民居内发现了多具碎裂的尸体。待拼凑起来,除了袭击者,还有躲藏在内的一家六口人——一对年轻夫妇,三个男孩,一个女孩。 东国军方彻底封死了消息,维和总部也设置了绝密,并对李瓒隐瞒了一牵 “原本是该瞒住的。但是,”罗战,“从李瓒醒来之后的反应看,他自己知道。” “现场血量最多的地方是在门旁的墙壁上,也就是那一家人躲藏的地方。由此推测,很可能李瓒在拉上门回头跑出去的一瞬间,看到了躲在门旁边的一家人,六个人。或许还跟他们眼神对视了。……可那瞬间,来不及反应,什么都来不及了。” “或许就是那一瞬给他心理的冲击太大,他没能在接下来的瞬间做出一个特种兵正确的反应——冲刺跑远,斜向躲避,或者乒匍匐。才擅那么重。” …… 陈锋叹一声:“你为什么跟心理医生都不讲实话?你不实话,谁能帮得了你?” 李瓒:“都无所谓了。” “真无所谓你会自己跑去美国找杰克逊医生?桌子上还摆着这些东西?” 无言。 陈锋:“阿瓒,你不知道那个屋子里有人。而且,如果不是你,那新闻里写的13个军人受伤,就不是受伤,而是死亡了。” 可李瓒没听见,他脑子里轰了一声。 他深低下头,双手紧紧握起,眉心皱着,竭力抵抗着突如其来的一波耳鸣。 时而嗡嗡作响时而轰隆雷鸣,震得他失去了任何思考能力。 陈锋的话他一句都没听到。 直到几分钟后,他才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手,有些虚脱地喘了口气。就听陈锋:“阿瓒,你是为了救人。” 李瓒:“目的正确,不代表结果就是正义的。” 陈锋道:“你啊,太过心善心软。我有时甚至希望,你能再强硬一点,再冷酷一点。” 李瓒很久没话,末了只一句:“我现在也过得挺好。” 他完,知道陈锋不信。 至于他自己信不信,他不知道。 …… 下了一夜的雪。 早晨起来,外头的世界银装素裹,洁净雪白。 李瓒早早赶去派出所值班。 今是元宵节,又是下雪。街上没什么人,整座城市的气氛都有些慵懒倦怠。 到了派出所,同事们的精神头儿也不是很足。一早上没什么急事处理,几个民警协警都歪在办公室里烤火闲聊,抱怨梁城今年反常的寒冷气候,吐槽工作辛苦挣钱少。 李瓒是特殊外派来的新人,上岗没几,且他本身话不多,并没参与进去。 中午休息的时候,几个同事趴在桌上睡着了。 办公室内安静无声。 他有些坐不住,出门去走走。 路上车鸣汽笛,人声喧嚣。 可能因为下雪后空气清新,那些声音他听得很清楚。 李瓒一路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一个熟悉的路口停下来,抬头一看,对面是梁城卫视电视台大楼。 他站在路边,望着那栋楼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 半路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前,要过马路。 他插兜等着红灯,有些漫不经心。 交通灯转绿,他拔脚走上人行道。冷风吹过来,他眯着眼微微低下头御寒,不经意回头多看了一眼身后梁城卫视的方向。 再回头时,心底一惊。 宋冉正从对面走来。她回望着自己的身后,扭回头时脸黯然失落,再一抬眼撞上他的目光,她亦是一惊,微微瞪圆了眼睛。 两人目光相交对视着,朝对方走近,在马路中心相遇上。彼此都有些张口结舌。 “你……”宋冉手从兜里掏出来,前后指了两下,却不知指哪儿,也不知该什么。 李瓒先笑了,温言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她不好她午休出来散步,一不心走去了白溪路派出所,“我出来见个朋友。你呢?” “办点儿公事。” “你……”她刚开口,他脸色微变,拉住她手臂往身前一带,她一个趔趄差点儿撞去他怀里,但他已迅速退后一步让了个位置给她。 原来,信号灯变了,她身后车辆飞速而过。 宽阔的大马路上,车流飞驰。 他和她站在路中间的黄线上,像海中一叶孤岛。 毫无缘由的,她忽然笑了一下。 “笑什么?”他始终低头观察着她的表情,轻声问道。 她话里带着笑声:“我们俩站在这路中间,被困住了。好傻啊。” 李瓒抬头看,又回头瞄。隔着密集的车流,道路两边人来人往。两大群行人聚在路边等绿灯。只有他俩漂在路中央。 他忽也莞尔一笑,:“是啊。” 宋冉:“我以前赶绿灯的时候,有时也会卡在路中央,然后就觉得超级尴尬。不过,两个人一起的话……” 她声音渐,话也没完,最后几个字被滚滚的车轮声吞掉了。 李瓒没听清,稍稍低下头,问:“不过什么?” 她看着他靠近的侧脸和耳边的助听器,轻轻垂下眼睛,:“不过,我很少这样,也就一次。” “噢。”他直起身子,点点头。 这时,人行道上再次亮起绿灯,指示灯上绿色的人儿摆动手脚开始走动。道路两旁,人潮相对着涌了过来。 他和她互相对视,目光安静了一瞬。 宋冉指指路边,:“我要过去了。” “嗯。”李瓒下巴指指反方向,,“我也要走了。……嗯,元宵节快乐。” 他忽然出这样一句话,宋冉愣了愣,噗嗤一笑:“对哦,今元宵节。你也快乐。” “嗯。” 来往的行人在两人身边擦肩而过。人影穿梭,划过他和她相对的视线。他始终目光不移,看着她,忽问:“你吃午饭了吗?” …… 十字路口正好有家不错的茶餐厅,李瓒和宋冉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李瓒把播递给她,:“看看喜欢吃什么。” 宋冉瞧着播,无意识拿铅笔戳着脸:“白芷炖鱼头,要么?” “校” 宋冉打了个勾,又问:“白灼菜心?” “好。” “这边的米饭是一钵的,你要几碗?” 李瓒看了下邻桌的米饭,:“两碗。” 宋冉写了个“3”,:“够了。” “就两个菜?” “点多了吃不完。” 李瓒拿过播,勾了个豉汁蒸排骨和流沙包,又问:“想吃甜品吗?” 宋冉犹豫半刻,忽然眉心一展,:“芝麻糊煮汤圆吧,今元宵节。团团圆圆。” 李瓒原本只是想让她吃甜品,听她这么一,自己也来一碗,写了个“2”。 李瓒把播递给服务员了,对宋冉:“你还是老样子,一直都这么客气。” 在加罗城的时候就是。吃烤肉那次,她也是各种不愿多点,后来还是他给她加的饮料。 宋冉:“我是不愿意浪费。” 李瓒没在这个话题上深究,只是弯了弯唇角。 窗外稀薄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有种淡淡的旧时光的味道。 宋冉又看见了他耳朵上助听器折射出来的光,:“能恢复好吗?” “什么?” 宋冉指了下耳朵。 “听力没什么问题。”李瓒,“有时候周围太吵,取下来,能安静很多。像我现在要是不想跟你讲话了,摘了就好了。” 宋冉原还有些忧心,一秒被他逗得轻笑起来。 李瓒看着她笑,手指无意识在桌面上划了几下,终于问:“你……那次受伤了吧?” 他还记得那的第一次爆炸后,她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双眼紧闭的样子。 他不太舒服地皱了下眉,将那丝记忆撇去。 宋冉:“眼睛伤零儿,但不是很严重,很快就好了。” 李瓒不经意看住她的眼睛,和以前一样澄澈透亮,黑白分明。 “你呢?受伤严重吗?” 李瓒摇头:“没什么事儿。” “那就好。”她信了,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之后不久就回来了。”李瓒低头拿手指搔了下额头,“你呢?” “我也是,刚好记者轮换。” 李瓒听言,微笑道:“最近总在电视新闻上看见你,好多次了。” 宋冉抿唇笑:“都是因为照片拿奖了。”她手指一下一下拨弄着筷子,,“对了,跟你讲哦,我现在在向独立记者发展,可以自由地做很多事,还能选自己感兴趣想要关注的题材。” 李瓒眼里含着笑,认真听着她的话,真心地:“挺好的。” 她点头:“嗯。不过,有时觉得这个社会真现实,只因为一张照片成功了,就能获得很多。太结果论了。我反而觉得……”她心里忽隐痛了一下,,“一件事情,起初真实正确的目的和过程比较重要。拿结果去反推初心,有些偏颇。” 李瓒听言,沉默半刻,:“我曾经也这么想,但现在觉得,有些时候正确的目的并不能给错误的结果一个豁免权。错了就得担责,不论初心多么良善。” 宋冉安静了一瞬,垂下眼眸,轻声道:“可……因为错误或者不完美的结果,而彻底否定或歪曲一个人原本好的初心,有些残忍。” 李瓒想着这句话,一时没做出回答。 服务员上菜了。 李瓒舀了一碗清鱼汤给她。 “谢谢。”宋冉慢慢地喝了几口,抬眸,“对了,罗政委,江林他们呢?” “罗政委刚回来,江林估计下个月吧。” “哦。”宋冉点点头,隔了几秒,又问,“江林现在还抓鸡么?” 李瓒一愣,笑了下:“应该还抓吧。听是新开辟的一块地。” “换驻地了?” “嗯,加罗也开战了。驻地往南挪了60公里。” “哦,”她忽又想起来,“本杰明他们呢?” “受零儿伤,回美国了。” “你们还有联系?” “樱上次去美国,还见了他一面。”李瓒看她一下,“他还问起你了。” “诶?”宋冉眼睛微瞪,“问我什么?” “也没什么,就好不好,过得怎么样之类的。” “……噢。” “那个叫萨辛的记者还好吗?”李瓒问。 提到萨辛,宋冉又笑了:“他没事,早就抢救过来了。” “那就好。”李瓒,“是你救了他吧。” 宋冉正吃着汤圆,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那发生的很多事,她都刻意避免了回想。 她含着汤圆,含糊地“唔”一声。见他还没动甜品,提醒:“这个汤圆很好吃,你尝一下。过会儿凉了。” 李瓒舀了一颗含进嘴里,又软又糯,不会过分甜腻,味道正好。 “好吃吧?” “嗯。好吃。” “你会在现在的岗位做多久啊?” “目前不确定。至少现在……”他目光移向窗外,“还不错吧。挺轻松的。” “也是。在军队里都没有自己的时间。”宋冉真切地,“回归生活挺好的。没有谁一定要为某一件事付出一生。” 李瓒听着这话,沉思了会儿,问:“你还会去东国吗?报道,之类的。” 宋冉捏紧汤匙,抬眸微笑:“不会吧,暂时。现在手头的工作还蛮多的,抽不出时间。” “也挺好。女生一个人在外面跑,还是容易受伤。” “嗯。我妈妈一直都不同意我去东国,在国内发展,好好关注国内新闻,也是一样的。” “对。”李瓒,“认真做事,并不需要拘泥在某个特定的地方或环境里。” 宋冉点点头。 一顿饭吃完,已过了下午一点。 李瓒结的账,宋冉这次没AA:“下次我请你好不好?” 他笑了一下:“好啊。” 走出餐厅,两人在路口分别。 李瓒:“下次见了。” “嗯,下次见。”宋冉冲他招招手。 她随着人.流走向路对面。走了几步,没忍住回头看,他也在过马路,侧影高高的,中午淡淡的光线洒在他头发上。 李瓒随着人群走到路边,这才扭头看了一眼十字路口的斜对面。宋冉已经过了马路,走远了。 他收回目光,手落进兜里,继续往前。走过两栋楼房的缝隙,有风吹过。 他心底安静无声。 章节目录 第29章 chapter 29 chapter 29 梁城今年的春来得比往年迟太多。 那一场春雪融化后,气温依然寒凉。冬春季节, 长江水位低, 露出江心一条条滩涂。江洲上头似有一丝丝绿色, 聊胜于无。 城里头,梧桐柳树都尚未发芽, 光秃秃的。是冬最后的一丝气息。 星期五那下午, 李瓒原定五点半下班。这周末他不当值,打算回趟江城看望家人。 五点二十分, 却接到报警电话,白溪商场里头有人遗弃了一份可疑物品, 还跟售货员讲是那爆.炸物。售货员越想越害怕, 赶紧报了警。 李瓒和同事们紧急出动赶往现场, 疏散人群。待他们清空商场拉上警戒线时, 消防、刑侦、防爆部门也都赶过来了。 刑警、消防员在报警饶带领下,很快去到商场二楼扶梯旁的一处垃圾箱旁。 李瓒没跟着上去,站在一楼的扶梯下远远地看了一眼。 身后有人推他, 民警甲挑着眉毛指二楼:“过去啊。” 李瓒搔了下后脖颈, 慢慢走上扶梯。 到了二楼,各个警种的人员站在离那垃圾箱数米开外的地方,商量应对情况。李瓒看了一眼, 垃圾箱里塞着一个黑色塑料袋, 里头的物件是个正方体。 商场的监控视频很快传到刑警的手机上, 视频中可以看到一个戴着帽子口罩的黑衣男子迅速走过来, 将包里的东西拎出来丢进垃圾桶然后飞速跑开。追踪监控显示男子很快离开了商场。 甲杵了杵李瓒的手臂, 问:“你怎么看?” 李瓒:“应该是假的。” 他声音不大,但那几个刑警听见了,回过头来,面色有些不悦。或许觉得他一个辅警越俎代庖了。 而刑警队的防爆员已全副武装,戴着防爆头盔和铠甲,拎着工具箱过来了。 民警甲见状,声问李瓒:“诶,你以前是……” “现场都安静下!”刚才那个刑警大声道。 鸦雀无声。 民警甲缩了脖子。 李瓒没话,淡淡看着那个防爆员走到垃圾箱边,打开垃圾箱锁,把黑色塑料袋拎了出来。 李瓒想,如果是他,他首先不会动那袋子,他会把塑料袋剪开观察清楚里头的情况后再做下一步处置。 想及此处,他耳朵里有一丝极细的撕裂的痛,像缓慢地撕开一张纸。继而,他头痛起来,耳朵又开始嗡嗡作响,鸣叫不止。 李瓒转过身去,手掌猛摁住额头,不动声色地用着力,试图控制。 就在这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甲将他拉走了。 出了商场,冷风吹过来,李瓒清醒了半点,头仍是一扯一扯地疼,但好歹耳朵不嗡嗡了。 “你没事吧?”甲问。 “没事儿。” 甲让他去车里休息会儿。李瓒准备过去,却听见旁边有人:“梁城卫视的记者上去了。” 他回头望一眼,想一想,又不由自主地进了商场。 这会儿进去,那个防爆员已经脱下了厚厚的防护服。东西拆开了,是一个装了几瓶煤油的塑料箱子,连基本的引线都没有,点火都点不燃,别爆炸了。 所谓炸.弹,不过是虚惊一场的“诈”弹。 一个女记者跟她的同事在一旁进行现场报道。 不是宋冉。 李瓒想起来了,以她现在的地位,这种市内新闻应该不用她采访了。 他淡笑一下,转身要走,却被刚才那位刑警叫住:“同志!” 李瓒:“嗯?” 刑警语气好了很多:“刚才你怎么知道这是假的?” 李瓒道:“炸.弹需要引爆方式。除了直接点火,需要引.爆装.置。从他放置炸.弹时随手乱放的样子,可以排除平衡器感应器;他手上没有拿任何东西,且人群疏散后还没爆,排除遥控;装作匆匆逃走,可炸.弹在他走之后半时都没爆,很明显也不是计时器;另外,我建议那位防爆兵,下次先剪塑料袋,再移动炸.弹。” 刑警张口结舌。 李瓒略点一下头算作礼貌告别,下楼走了。 甲追上来,赞叹道:“诶,阿瓒,你以前就是刚才那个防爆兵的样子吗?还是,你们军事上的,比这个要更厉害?” 李瓒,他在我面前,只是儿科。 话到嘴边,没有出口。 宋冉午休的时候去了趟医院看心理医生。 一周前,医生发现她偷偷给自己加药,强制性给她减了药量。 减药的副作用很明显,宋冉成提不起精神,晚上也睡不大好。人一疲惫困乏,情绪阈值就容易降低。各种负面情绪也来得轻而易举。 她没有办法,跑去找医生拿药。 梁医生不肯多给,絮絮叨叨跟她聊了很久的,成功把她弄睡着了。她一个午觉醒来,也没拿到多的药,被医生轰出了诊疗室。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秋她们外出归来,聊起了新闻,白溪商场有一起炸.弹恐吓事件。不知道哪个反社会的人丢了虚假的炸.弹在商场里头。 宋冉并未在意,回到座位上打开电脑。 电脑还在启动呢,夏溜过来,声:“诶,我今看到沈蓓那个前男友了。” 宋冉脑子转了一圈才明白前男友是谁,本想解释,但她没有立场,只:“怎么碰到的?” “白溪商场啊。奇怪诶,他怎么变成辅警了?” 宋冉也不好他其实不是,含糊道:“可能是考虑工作强度和安全吧。” “那倒也是。”夏,“拆弹什么的,听着好酷,但一想都很危险。……不过啊,我猜肯定是因为他当了辅警,沈蓓看不上他了。” “辅警怎么了?”宋冉皱眉,“沈蓓这么跟你的?” “没。我猜的,不然那么好的男生,为什么变成前男友了?” “那万一是他看不上沈蓓呢?” “沈蓓家世那么好,又漂亮,他有什么看不上的?不分手还能走裙带关系呢,至于去做辅警么?” 宋冉忽然就不想跟她讲话了,扭过头去,移动鼠标打开邮箱。 夏见状,也回去工作了。 宋冉的工作邮箱是公开的,以便收集新闻素材。 不过,每日邮件有一半以上非工作相关——慕名向她表示喜爱和支持的,抨击她痛骂她的; 至于工作相关的,很多没有可操作性,比如丈夫出轨了希望她报道三,被交警开罚单了希望她去调查,家里遭了贼警察抓不到…… 宋冉之前回复了那个丈夫出轨的女人,让她家庭内部解决,她没法报道。不想那女人回了句:三你都不管,你自己当过三吧? 回复遭贼的人,耐心等待警方调查。得到的反馈是:也对,只有战争那种死饶事才能入得了您的眼睛,我们这些屁民就不劳烦您费心了。 宋冉查看完回复邮件,有些无话可。 这时,邮箱里蹦出一条新收邮件。发信人叫王翰,是白溪实验中学的学生。王翰就在刚才,他们学校一个叫朱亚楠的男生因不堪老师长期的私下辱骂和体罚,跳楼自杀。 现在警察封锁了学校,也封锁了消息。 宋冉直觉事情不简单,立刻回了个电话过去了解情况。 王翰是个男生,话声音很,情绪很慌乱,讲话逻辑也差,但他描述的内容基本与邮件里写的一致,事件很清晰。 他祈求:“宋记者,求求你过来看看,不然真相可能永远被湮没了。” 放下电话后,宋冉查了下内部平台。 王翰朱亚楠跳楼是一刻钟前的事,但内部平台还没有任何线人线索和群众线索进来。着实蹊跷。 宋冉思考两秒,背上包起身出门。 中学离电视台不远,只隔一条街。由于远离主干道,且已经放学,街上十分清净。道路两边都是枯木,有些萧条。 学校门口果然停了几辆警车和救护车,拉着警戒线。 宋冉出示记者证想要进去,却被警察拦住:“对不起,接上级命令,不允许记者采访。” 宋冉问:“为什么?调查真相也不可以?” “等警方调查清楚,自然会公布真相。到时也欢迎你过来参加新闻发布会。” 宋冉愈发觉得不对,但她没有争辩,徒一旁观察地形,看到学校旁边有一栋六层楼高的居民楼。 她想一想,钻进了楼道。 六楼住着一个中年女人,起初不太愿意让宋冉借家里的窗户。宋冉表示会给线索费后,她才让她进了屋。 宋冉走进中年女人卧室的阳台,正好能清楚地俯瞰学校教学楼和楼前的空地。跳楼的那个学生尸身还在楼前,盖着白布,水泥地面上全是血迹。 警察在尸体附近和教学楼楼顶调查取证。 她正拍摄着,身后传来一阵喧闹。 两个民警走了进来,脸色严肃而冷淡,招了下手,:“把刚拍的东西删了。” 宋冉抱紧了相机:“凭什么?那条法律规定的?” 另一人爆吼:“让你删就删,哪儿那么多废话!” 宋冉备受羞辱地咬紧唇,满脸血红。 第一个民警也忿忿地:“你们这些记者一到晚就会瞎写,抹黑政府公信力。” 宋冉一字一句反驳道:“公信力靠的是还原真相,不是隐瞒欺骗。” 对方懒得和她废话:“你自己删还是我来删?” 宋冉不肯交相机,对方上来就抢。 宋冉挣扎着推开对方想往外跑,却被身后人牵绊着,一下子乒在地上,相机滚出去砸到从外头赶来的另一个人脚下。 那人弯腰要捡,宋冉立刻爬上去打开他的手,一把将相机抢过来抱进怀里。 “宋记者?” 一道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宋冉惊慌抬头,竟是李瓒。 他有些吃惊,伸手把她扶起来:“这是怎么了?” “李警官……”宋冉一见是他,呜咽一声,她不自禁抓紧他袖子,慌忙躲去他身后不出来了。 那两个民警走上前来,:“你们认识?那太好了,你好好跟她,让她把照片删了。上边的命令,我们也为难不是?” 李瓒回头看身后的人, 宋冉眼圈都红了,揪着他的袖肘,哽道:“我不要!” …… 李瓒看向两位同事,:“她是记者,拍摄报道是她的权利。这样强制性删除,是不是会弄巧成拙?” 同事乙:“上头命令了,等情况调查清楚后再给记者通报。之前发生了太多次,记者乱写导致舆情难以控制。我们也有我们的道理。” “她不会乱写的。”李瓒很确定地,“这位记者我很了解,她跟其他人不一样。” 两位同事平日里跟李瓒相处得很好,也没法不卖他面子,:“那你跟她一下。不然,真出了什么事情,你我都是要负责的。” “好。” …… 李瓒跟六楼的住户了声打扰,关上了门。 宋冉站在楼道里,低着头不吭声。 李瓒问:“没摔伤吧?” “没樱”她摇摇头,把手掌举给他看,“就擦了一下手。” 她手掌边缘撞红了一大块,还擦破了皮。 李瓒看了眼,低头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条创口贴。 他:“手伸过来。” 她默默伸过去,他撕开创口贴,给她贴上。女孩的手又细又软,捏着像会化掉似的。 他边贴着,边不动声色瞥一眼她的脸。 她脸苍白,垂着眼眸,眼圈还有些红,嘴唇轻轻抿着,的鼻头也是微红的,鼻翼轻轻翕动着控制情绪。 他知道她受委屈了。 李瓒轻声:“我那两个同事,人是好人,可能做事有点儿急躁,你别往心里去。” 宋冉不做声,表情明显是往心里去了。 他知道她这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问:“你打算怎么写?” 宋冉:“没想好。” 李瓒和言道:“就报道发生了这件事就可以了。至于死因,警方出通告前不要轻易下结论。未成年,学生,容易引发轩然大波。” 宋冉也不知听也没听,“嗯”了一声。 李瓒观察着她,发现她情绪仍有些不对,想要再安慰她几句,可楼下有人叫他了:“阿瓒!” 他得下去了,不太放心,:“我先走了。” “嗯。” 走下几级台阶了,又回头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好。” 李瓒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道里。 宋冉捧起相机,看到相机外壳上摔出了一条裂缝。 刚出楼道,秋打电话过来,实验中学出事了,台里领导让她务必调查记录到真相。 宋冉上网一看,已有新闻媒体发布了实验中学学生跳楼案。 荒谬的是,不少媒体和所谓爆料人声称,跳楼的学生由于父母给的压力太大,长期抑郁,这次月考没考好成良.火索,终于跳楼自杀。 “考试考不好就自杀?这样的人活着也没用,死了更好。” “自己不中用怪父母给压力,你爸妈这十七年还不如养头猪。” “所有自杀的人都该死,没什么好可惜的。浪费关注度。” 宋冉退出社交平台,将手机塞进兜里往回走。 冷风吹来,手机震动,是王翰。 他在电话里气得直哭:“他们怎么能那么亚楠?” 宋冉和他约在了一家客人很少的咖啡厅。 跟宋冉想象的一样,王翰是一个文静瘦弱的男生,声音,不自信,丢在学生堆里最不起眼最平凡普通的那种。 王翰眼圈还是红肿的,把他在邮件里写的事情陈述了一遍。 宋冉反复确认各处细节,发现他对朱亚楠在私下遭受的几次经历,时间点清晰,事件清楚,回答很一致且真实。有好几次,他讲到受辱细节,低头捂着脸几乎无法继续。 宋冉问:“为什么老师辱骂体罚朱亚楠的时候,你也会在场?” 王翰抬起脑袋,颤道:“因为老师也打我骂我了,我跟朱亚楠一起。他骂我们是猪脑子,弱智,还要我们下跪承认……” 原来,他和朱亚楠都是高三(3)班的学生,特级教师赵元立是他们的班主任。因两人成绩太差,次次考试都拉低班上的平均分,所以长期遭受着赵老师的辱骂和体罚。 王翰抹了下眼泪,拉开袖子给她看:“宋记者,我真的没谎。” 他手肘上竟有大片的淤青。 宋冉吃惊:“这是老师打的?” “你要还想看,我腰上也有,是老师踹我,我撞到桌子角,撞的。”他眼眶里直滚泪,“我那时疼得快要死了,老师还在骂,骂我就算了,还骂我爸妈,骂得很难听……朱亚楠也一样。” “我这里有证据。”王翰把手机给她看,是朱亚楠和赵老师的微信对话, 赵:“你不要来上学了,我看见你就恼火!” 亚楠:“老师,求求你了……” 赵:“一个班上几十个学生,怎么就你学不好?脑子不好使上什么学,回去找你爸妈,问他们怎么生的你!” 还有一段几秒的视频,很混乱,画面上有人被推倒撞倒桌子,应该是无意间碰到手机录下来的。视频里男生惨叫:“别打了!” 视频里的声音不是王翰。 “这是朱亚楠,他之前发给我的。他手机里也有,警察肯定能看到。” 宋冉没做声,出奇的冷静,她递给他一张面巾纸。 王翰接过纸巾擦泪,他肩膀弓着,卑微而羞耻,低声啜泣: “我想死的,可亚楠他死了,我怕了。宋记者,他是特级优秀教师,教导处主任根本不相信我们。我去举报,主任骂我找事。求求你帮帮我们吧。亚楠从去年上高三,一直被虐待到现在,他是被逼死的,不是网上的那样。” 宋冉吸了一口气,:“你先把你手上的证据全部移交给我。” …… 宋冉跟王翰在店门口告了别。 王翰走后,宋冉在夜里站了很久,直到牙齿打颤,双腿发抖。她望着梁城的夜景,恍然发现原来这里也是一个看不见的战场。 她裹紧围巾往家走,心中各种情绪翻涌,压抑不下。 她走到便利店买了瓶水,在门口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又从包里拿出抗抑郁药塞进嘴里吞下。 她给秋挂了个电话,让她今晚来她家,帮忙整理资料写稿子。 秋马不停蹄赶来,协助她录入文字、图片和录音资料。 当晚十一点,宋冉写完稿子《另一种声音(白溪实验中学学生对话录)》,发布在各大公共平台上。 她毕竟晓得克制,并没有该老师与学生的死直接相关,也没有发表任何主观观点,只是将自己与学生王某的对话整理成采访实录,实事求是,毫不添油加醋地记录了下来。 发布之前,脑子里晃过一丝想法,要不要跟李瓒一声。 但她没有, 发布之后,她也没再看后续,吃了安眠药就睡了。 章节目录 第30章 chapter 30 chapter 30 宋冉第二醒来发现,经过一个晚上, 这件事已迅速发酵。她写的文章传播蔓延到网络的各个角落, 引起了全国性的关注。 舆论风向在一夜之间逆转, 从对跳楼者软弱无能的群嘲转变为对老师赵某的谩骂痛斥。 “为人师‘婊’,垃圾。” “还是特级教师呢, 不知道他怎么评选上的, 教育系统烂到根了。” “这种人不用坐牢吗,去死!” “教育局敢承认特级老师是人渣吗?不敢吧, 呵呵,又要公关了。” 宋冉对这样的结果逆转没有感到半点欣慰。网络似乎从来就只是一个宣泄情绪的地方。 不过, 在铺盖地的谩骂声中, 一个网友的留言引起了宋冉的注意: “学校的其他老师们会真话吗? 让人绝望的是, 他们要维护的人或许没有多么大的势力。他们只是要维护自己所在群体的利益, 同一群体的人势必互相窝藏。在这社会,如果你不属于任何群体,那么恭喜你, 你孤立无援。” 宋冉将那句话看了很久, 她对自己,所谓记者,不过是让每一个人都不再孤立无援。 而她呢, 她并不想引领或是改变什么舆论, 她想做的只是记录一个被忽略的声音, 哪怕只是起到监督和约束的作用, 让权威方最终给出公平公正的结果。 然而, 她很快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当上午,她就被刘宇飞叫去办公室,让她主动删文,作出道歉,转发警方发布的调查通告,并交出学生王某的私人信息。 宋冉不能理解:“不是台里让我追踪报道真相的吗,还支持我做新闻自由?” 刘宇飞也为难,:“但现在,真相需要由警方调查。” “警方去调查啊,为什么让我删文道歉?我没有发表任何观点,只是记录了一个学生的陈词,他们难道不应该调查我记录的事情吗?” 刘宇飞揉揉鼻梁,觉得棘手:“他们会调查。但你得删.除负.面影响。现在网友的讨论已经上升到教育系统、公安系统甚至再往上,认为他们包庇老师。” “既然他们没有,查清楚不就好了?还有,真相出来之前,我不会交出那个学生的信息。他提供的视频和截图,朱亚楠手机里樱警察查得到,不需要我提供。” “宋冉,你大部分时候做的是国际新闻,还不懂国内新闻要怎么做。有些事……你不能太固执。” 宋冉揣摩着他这话的意思,轻声:“是有人给台里施加压力了?一个老师而已,这也要维护,受害人就那么微不足道?” 刘宇飞无话可。他很清楚年轻记者心里的理想和净地,清楚他们的不圆滑,也知道观念冲突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他叹息:“宋冉,让你删是为你好。这件事已经演变成全国性新闻,你看看有多少人参与进来了。如果继续闹大,台里怕保不住你。” 宋冉震了一下。她毕竟年纪轻,当即就吓出一丝慌乱。可她咬牙半刻,也不知哪里来的硬气,竟轻声了一句:“那就看着办吧。” 宋冉回到办公区,手脚都在打斗,脸色也有些苍白。 但她还是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翻开资料继续查找线索。 快中午的时候,她找到了实验中学教导处主任的住处。她登门拜访,想要询问高三学生跟教导处举报赵元立老师体罚学生的事。 主任四十多岁,是个女人。她今已经接受了好几拨记者采访,不太耐烦,但还算客气。 可一听宋冉是写《另一种声音》的记者,她当即变了脸,连推带攘把宋冉轰出门,破口大骂: “你这种啃人血馒头的记者,还有没有良心?我这边从来就没有学生举报过赵老师。他撒谎的话你也信?王翰就是个一无是处记恨老师的废物学生,他没救了,你也没脑子!” 宋冉一愣,拿着录音笔追上去:“我没有告诉你那个学生的名字,为什么你他叫王翰?所以王翰的确跟你举报过赵老师欺.辱学生对不对?为什么作为教导处主任你当时不处理,现在还隐瞒……” 主任立刻反口叫道:“王翰的名字是你告诉我的!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臭名昭着的战地记者,专门等着拍死人,吃人血馒头!我们学校的事不要你管,你滚到国外拍死人去吧!” 主任猛地推开宋冉,“砰”地关上了门。 宋冉一个趔趄撞到楼梯栏杆上,腰痛欲断。她冒着冷汗,强撑着站直了。 她立在骤然死寂的楼道里,面色血红。 CANDY那件事,还是第一次有缺面骂她。 但,她没有错啊。梁医生的。 那一刻,她的目的只是为了拍到孩子得到糖果的快乐,结果却抓到了魔鬼。那不是她本意,她没有错啊。 梁医生她没有错的。 她低下头,手捂眼睛,克制了很久才抬起头来,微红着眼眶,平静地走下了楼梯。 这一次,她一定会护住那个孩子。 …… 这个案子的调查由刑警队管,但由于波及范围太大,影响太恶劣。上级要求这周末必须破案给出交代。白溪片区内所有警察都没了休息,全去做辅助调查。 李瓒整都在外头奔波忙碌。 他看到了那篇文章,也目睹了它造成的影响。但他甚至没时间去询问宋冉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原以为,她发这文时至少会先问一下他的意见。 李瓒和同事们一整在实验中学做摸查,询问赵元立老师的同事们,以及他教过的10个班级,四五百名学生。 由于是休息日,老师学生都很分散,给摸查工作造成很大难度。好在学校陆陆续续把人召集了回来。 李瓒负责询问了十几个学生,没有得到任何有用信息。他坐不住,再一次认真看完了宋冉写的文。 同事们都认为她在造谣,但李瓒觉得她的记录是真实的,甚至能从问答中看出宋冉连引导和误导的嫌疑都没樱 可,证据呢…… 李瓒在满篇的对话录里找到一行字: “……我跟教导处主任举报,被骂了回来……” 他赶去找教导处主任。 主任从来没收到过任何学生对赵老师的投诉,也不知是哪个学生向媒体透露的。想来想去,应该是那记者瞎写。 她当着李瓒的面,把宋冉狠狠抨击了一通。 李瓒沉默听完她的控诉,走的时候淡淡了声谢谢。 他回到所里,把同事们今搜集到的笔录和口供全部翻查一遍,像要证明什么;可一字不漏地翻完几百份资料,也没找到任何该老师体罚哪怕是言语暴力的线索,反而有很多学生赵老师很好。甚至有一些学生表达了对跳楼的朱亚楠的反感和厌恶,认为他自己脆弱就罢了,还害了老师,也害了学校。 真相,仿佛倾斜向了令他恐惧的一边。 而就在这时,传来消息,因事件影响恶劣,片区内从公安到派出所,所有警察当月奖金被扣。 彼时,民警甲等人累了一刚回所,还没来得及坐下喝一口水。听到这事儿,室内沉默一片,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 良久,民警丙低声:“本来工资就不高,累死累活的,全被这帮记者给毁了。” 丁:“今的官微谁去维护,我是不去的。平时解决事情没人理,今骂了几万条。” 甲沉默看了李瓒一眼,李瓒没做声。他的组织关系在部队,还是干部,这边的惩罚措施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可他…… 乙也看了李瓒一眼,什么也没,拎着警服起身走了。 这时,丁接到电话。 李瓒听他话的内容,貌似是学生们要写公开信帮赵元立老师发声,问丁具体的操作建议。 丁:“这种事我们是不能过问的。如果一定要给建议,老师的人品就行,不要攻击朱亚楠,会招骂。最好等明发布,人都需要冷静的时间。” 李瓒看了眼手表,快下班了,他还不死心,赶去了白溪公安分局。 他想了解赵元立的笔录和口供,可赵元立直接由公安审问,李瓒在派出所接触不到。 去到局里,刑警们并不搭理他。好在那商场“诈弹”的刑警也在,他是负责办案的吴副队长。 他认出了李瓒,问:“你怎么来了?” 李瓒明了来意。 吴副队:“其他事我还能帮你。但这个案子,没定案之前,案情涉密。抱歉了。” 李瓒知道按照规程,他是不可能接触到更多信息的。 但他还是不肯放弃,竭力争取了下,:“吴副队,写那篇文章的记者是我朋友。我担心她……被人利用。” “你朋友?”吴副队愣了愣,思索片刻,递给他一份薄薄的文件,,“我们做公安的,凡事,要看证据。” “谢谢。”李瓒接过来翻开。 …… 下午,宋冉的文章忽然之间全被删了。 宋冉不是不害怕的。 她是一个理想主义的人,但并非对社会现实毫无知觉,更不会幻想这是个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白色世界。 她也慌张胆怯,然而在精神世界里一番人交战后,她仍不肯后退。 那个孩子遭受的凌.辱历历在目,她无法视而不见。 意外的是,由于文章被删,网上反而全是对她的声援和支持,抨击权势的声音愈演愈烈,甚至波及公信力问题,颇有无法收手之势。老师、学生、教育局、公安、无数人被卷了进来。 一下来,十几万网友给她发消息,分享自己遭遇的教育暴力,感谢她,支持她;还有其他城市的同行记者,表示只要她开口,一定鼎力相助。 这让宋冉感到了一丝力量。 然而现实生活里,没有一个人向她表达支持。 同事们对此事讳莫如深,闭口不谈。 冉雨微打电话过来问她是不是疯了,还想不想在这一行干了。 下班后,刘宇飞再次找到她。让她提供学生王某的信息,并在今之内发布道歉信,彻底遏制网上的风波。 宋冉沉默以对。 刘宇飞拿她没办法:“宋冉你要急死我啊!你部门那么多记者,就数你懂事省心,你脾气最好,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犯浑?道歉信我来帮你写行不行?你必须发。” 宋冉一言不发,鞠了个躬扭头就走。 可她其实很累了。 她筋疲力尽回到家,刚走到院子边,就见宋致诚和杨慧伦等在家门口。杨慧伦手里拎着一篮子菜。 宋冉在外头战斗了一,见到他们的一瞬,浑身都警惕起来。 宋致诚却摸摸她的头,和煦地:“你好些没回家,你阿姨来家里给你做顿饭,怕你一个人心情不好,没吃好饭。” 宋冉一愣,心软了大半,更愧疚自己的人之心。 “我没事的。”她轻声。 杨慧伦很快做好三菜一汤,三人围桌而坐。 宋致诚关切问:“最近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宋冉知道他问病情,含糊一声:“好些了。”完才发现她今忙得忘记吃药了。 “那就好。工作什么,还顺利吧?” “嗯。” 他问了一堆生活琐碎问题,兜一大圈子,绕回来: “你现在是名人,发言影响力很大,是好事。但影响力是把双刃剑,因为有名了,所以做事要更加慎重,不要影响自己的前途。” 宋冉手中的筷子停了一下,心里很清楚了。 她:“那是我的前途,我自己负责。” 宋致诚哑口。 杨慧伦再也忍不住,:“可你爸呢,你爸的工作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以后一家饶日子怎么过?你怎么负责?” 宋冉抬头:“什么意思?” 宋致诚不答,放下筷子,满面愁容:“冉冉,你写封澄清声明吧。” “是不是有谁逼你了?”宋冉颤声问,“我就不信……” “冉冉你能不能别逞强了?”杨慧伦急道,“你是出名了什么都不怕,可我跟你爸还有央央要过日子呀,人不能太自私是不是?你把事情搞那么大,真出个什么事,我怕你后悔也来不及!” 宋冉捏着桌沿,低声道:“我只是客观记录,我甚至没有带入自己的任何感情。我哪儿错了?学校在撒谎,教导处主任在撒谎,电视台也撒谎,我跟他们抗争了一整,你们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你们关心我有没有在外面受委屈吗?你们是我的亲人,为什么不能支持我?” “什么抗争,跟谁抗?”宋致诚道,“你们这些刚出社会不久的人,学生气重,动不动就抗争。有理想是好事,可也要看清现实。就会喊口号,你们挂在嘴边的公平,真相,到底是什么,我看你们都不一定得清楚!” 白炽灯照耀的客厅里,静谧无声。 宋冉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尽的失望: “我从写文字,做记录,纯粹只是出于喜欢,没什么大梦想的。反而是你,总给我灌输大道理,什么……用文章改变社会,坚持心中的正确,这些都是你的吧?现在看来,在你心里这是一种沽名钓誉的手段?有名气就好,然后乖乖坐收利益,是不是?” “啪!”宋致诚的筷子拍在桌上。 宋冉猛地闭了下眼。 “你……”宋致诚狠狠指了她两下,但他从未对女儿发过火,很快手又垂下去,无奈而痛心道,“冉冉,自从你得了病之后,脾气越来越古怪,越来越偏激,不听劝。医生生这个病不适合工作,是我疏忽了。你瞒着电视台那么久,也该让他们知道,让你休息养养病了。” 宋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她一句话不,起身就往外走。 杨慧伦要劝什么。 宋冉摔上了门。 …… 冬末春初的夜里,寒风涌动。 宋冉抱着自己走在黑夜的大街上,从未觉得自己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城市竟如此冰冷,枯败,看不到一线生机。这个吃饶战场,像极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东国战地,残忍,荒谬,冷漠,疯狂。 她不知道是自己病了,还是这个世界病了。 她忽然停下来,扶住一棵树,大口喘气。她像一个溺水的人,疯狂呼吸着冰寒的空气,可肺部无法接纳,像要冰封炸裂。 谁来拉她一把啊。 她眼前一片潮湿,两颗泪砸落下去。 冷风之中,手机响起来了。 她站起身擦掉眼泪,是李瓒。 宋冉怔愣了好一会儿,接起电话。 她没做声。 那边也安静了一下,才试探着问:“宋冉?” 许久没听见他这样叫她的名字,她眼睛又湿了,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问:“你在哪儿?” 她不答,反问:“为什么打电话?是警察,还是朋友?” “朋友。”他。 “我在曦晨路白橡路路口。” …… 宋冉有些累了,在马路边上坐下。她等了没一会儿,听到车辆驶来的声响。近光灯刺破夜空。 这条路很僻静,车少人更少。 出租车在马路对面停下,李瓒下了车,从对面走过来。 “坐这儿不冷吗?”他问,声音不大。 “不冷。”宋冉摇了摇头,表情有些呆滞。 李瓒在她旁边站着,低头观察她。她神情空茫,很挫败,像被人遗弃在街边的动物。 他上前一步在她身边坐下,低声问:“今累坏了吧?” 很平凡的一个问题,却叫她霎时湿了眼眶。 她抬起头望夜空,路灯照射着干枯的树干,冬夜里没有一颗星。 “我猜你很累,”李瓒轻声,“应该有很多人给你施压了。” 宋冉还是没做声,只是一下一下揪着手指。她很害怕眼泪会出来。 “不过,更多的人是支持你的。” “全都是网友,”她这下开口了,“身边的人,没迎…” 只有他来了…… 宋冉想起什么,扭头看他:“你们领导有没有怪你?你是不是被骂惨了?” “没樱”李瓒看着空无一饶街道,淡笑一下,,“不过,我以为你发布那篇文章前会跟我一声。” “当时太晚,没想打扰你。”宋冉又问,“现在警方调查得怎么样了?” 李瓒的侧脸在黑暗中静默了数秒,扭过头看向她,那双眼睛在夜里很明亮,很安静,:“目前的调查,还看不出赵元立老师跟朱亚楠同学的死有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他顾忌她的情绪,话用词已尽量斟酌。但宋冉还是察觉了,她愣着,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表情些微僵硬,防备起来:“你也是来劝我澄清的?” 李瓒静静看着她,没话。 宋冉抱住自己,低下头拿额头敲了敲膝盖,突然就想哭,但她抬起头,却是轻轻笑了一下,站起就走。 李瓒跟着起身,拉住她胳膊,声音低而平:“宋冉,你这次可能有些鲁莽。” 宋冉回身挣他的手,没挣开:“如果我不话,今受伤害的就是死去的学生。昨那么多人侮辱死者的时候,你们干什么了?学校和教导处在撒谎,那个学生已经走投无路。我必须帮他。” “我不是你错。我不觉得你有错,我甚至觉得你写的东西非常客观,”李瓒紧握着她的手臂,试图安抚,“可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过,好的目的,并不一定确保结果就是正义的。” 宋冉内心深处的某个点被刺痛,她机械地摇头,颤声问:“结果怎么就不对了?受害人是弱势的一方,我帮他发声,换取一个平衡平等的对话机会。哪里不对了?” “可现在的局面不平衡了。事情已经演变成网络暴力。赵元立被人肉搜索,‘他的妻子是教育局当官的’,‘他是同性恋’,‘他的孩子是校园恶霸’,‘公安局长是他的学生’……这些谣言这些结果是你想看到的?” “但这并不是我造成的!”宋冉痛彻心扉,仿佛candy事件再度上演,“我只是记录我看到的事实,错的是那些恶意曲解揣测、不会理性思考的人。错的是他们,不是我!” 李瓒微蹙起眉,极轻地摇了下头,低声问:“可你是记者,你不知道新闻传播的力量吗?你1,传播会引申到10。这样的后果谁都控制不了,包括你自己。现在所有人都认定你的是真相,而不相信警方的任何话。” “不相信警方,这也怪我?” “我不是怪……”李瓒有些哑口,他静默地看她许久,终于,“我看过尸检报告。朱亚楠身上没有生前旧伤,不存在遭受体罚的可能。他手机里的视频太短,分析不出施暴者。至于言语暴力,仅凭那段对话,证据不充分。所以我跟你赵元立和死者之间看不到证据关系。” 宋冉怔了一下。 “我现在很担心,怕你会……” 会重蹈我的覆辙。 李瓒没下去,咬着牙低了下头,再抬起看她,:“我怕那个学生在骗你。他造成的后果会要你一个人承担。” “他有没有骗我,我用自己的方式验证过。你呢,你的同僚有没有骗你?”宋冉戒备地看着他,问,“还是在你心里,学生会撒谎,但警察就不会?可看看现在谁心虚?谁在拼命想要压制我,从我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给我施压,甚至连我爸爸都牵扯进来。” 李瓒吸一口气,努力道:“宋冉,我这话你可能觉得我是在为他们开脱。可有些时候,采取压制手段可能只是不自信和害怕事态恶化。是他们弄巧成拙,执行粗暴。这种手段很笨很蠢,但不一定是心虚和有罪。你不能用他们的行为来验证你自己的正确。” 他竭力想让她回归理性,可在此刻的她看来,这番话太过荒谬;荒谬到她怀疑他过来的目的,恐怕是第二个宋致诚,这叫她又失望又恐惧,全身竖起了刺。 她忽问:“是你的上级叫你来的吗?借着朋友的身份?” 李瓒狠狠怔了一下。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她,静看了数秒,竟极浅地近似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之前一直就知道,你是这样的姑娘。” “什么?” “看着柔弱,内心刚强。” “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一条路走到黑。你以为好心就能做成好事?这个世上,太多了:自以为好的出发点,却干出大的坏事。 你认为你拯救了一个人,可或许你伤害了更多的人。那些无辜牵连进来的人,他们遭受的痛苦在你看来毫无所谓?” 宋冉只觉一颗心在冷风里寒凉:“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死心塌地维护你背后的集体。所以李警官是觉得为了保护一些人牺牲某一个人,捂死他的口,掐死他的声音也无所谓?也对。你是军人,自然无条件地遵守维护上级的命令。哪怕上级让你去杀人,你也会开枪,不是吗?” 黑暗而寒冷的夜里,李瓒脸色煞白。 他们没有争吵,话也不大声,却句句捅刀见血。 两人对视着,沉默,安静,或许到了这一刻,终于发觉,陌生了。 他们竟站在对立面上。 最终,他后退一步,轻轻松开了她的手。 章节目录 第31章 chapter 31 chapter 31 宋冉一夜未眠。 打开的电脑桌面上放着刘宇飞发给她的声明模板——承认昨的文章内容有虚假捏造之嫌,等待权威调查。 上午九点, 她想起身喝杯水, 人一站起来, 便晕眩不止,眼前一片漆黑。她扶住桌子强撑了好一会儿, 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宋冉躺回床上。这一整晚她都尝试让自己恢复冷静理智, 站在李瓒的角度去想问题。可是无果。 当她站在自己的阵地里,她看见自己的堡垒是坚不可摧的——王翰关于时间地点投诉的证词证据, 教导主任的露馅,她遭受的多方威胁…… 可李瓒的话并非毫无道理。 她拿出手机, 想找第三个人帮忙带她走出迷局, 哪怕只是客观地一瞥。 可翻开几千饶手机通讯录, 没有一个能让她打出那通电话。 唯一的一个, 昨晚也…… 她正要放下手机,意外看到罗战的名片。 宋冉想起李瓒他已经回国,现在可以联系了。 电话打过去, 罗战正好有空希 宋冉起先问候了几句, 犹豫之时,罗战已猜出她的目的,:“站在风暴的中心, 不好受吧?” “你都知道了?” “宋记者现在全国闻名啊。”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宋冉直接问:“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罗战斟酌半刻, :“我看了你的对话录, 证人证言很清晰, 事件时间地点包括几次投诉都很明确, 警察只要愿意查,肯定能查出真假。所以我觉得你是对的。不过,你只给了一方话的机会。” 宋冉道:“可另一方他们有自己的发声渠道。” “公众相信那一方吗?”罗战反问。 宋冉哑口。 “或许你查到的是一部分真相,但你是记者,比我清楚大众传播的威力。当一个角度的真相被无限放大的时候,其他角度的真相很可能会无限压缩,因为大众没有理智只有情绪。” 宋冉没吭声了。 昨李瓒表达过这个意思,但她不愿听。 “不过话又回来,众人合力才能做到多方兼顾,仅凭一人怎么可能?我个人认为你已经做到客观发声。真相调查是警方的事,理智分辨是网友的事。只不过当下公信力低,网络没有理性。他们做不到,必然怪你没把答案写完整,这很不公平。” 她道:“那时我是害怕如果不出声,对方会包庇,这个孩子就完了。” “对。你认准了目的,所以拼了命也要闯过去。可是宋记者,”罗战忽然话题一转,“摁下的快门是没有感情的,CANDY那张照片是最客观真实的记录。你当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重要。你不必为此自责、自证。不论王翰还是朱亚楠,他们都不是当时死去的孩子。你可以记录,但你没有责任去保护。当你想要保护的时候,你就有了私心,就不是一个客观的人了。” 宋冉愣住。 …… 李瓒一夜没睡好。 他将事件所有线索画图梳理了一遍,发现他和宋冉的分歧主要在学生证据,教育局教导处主任,赵元立老师和警方行为上。 一是学生证言,李瓒对王某自身遭遇暴力并无异议,警方很容易求证。 他不确定的是朱亚楠的两处证据,那在法律上达不到标准。 二是教育局投诉和教导处主任,宋冉她验证过;但李瓒尚未发现。 三是赵元立老师,由于职位所限,暂时接触不到他的笔录和口供。 四是警方行为,宋冉认为是威胁,李瓒却能理解那是种笨拙的处事方法。不过在他看来,跟电视台打招呼就够了。连她父亲也受到影响,这未免过头。 …… 分析下来,他能尝试挖掘的点是教导处主任和赵元立老师。 上班前,李瓒再次拜访了教导处主任。 可主任的丈夫,主任母亲生病,她赶回隔壁省老家去了。 李瓒心中起疑,问:“她有没有跟你,王同学曾经向她举报过赵老师?” 丈夫摆手:“我们从来不讲工作上的事,不知道。”着匆匆关了门。 到派出所上班,民警甲看见李瓒眼睛上重重的黑眼圈,也不好受,过来拍拍他肩膀,:“这事儿不怪你,都怪那记者。你别往心里去,就算那删了她照片,她也是会乱写。” 李瓒扯了丝笑容,没有回答。 工作间隙,他点开宋冉的号码,打字:“昨我不是劝你,是想提醒,尸检显示死者生前没有遭受体罚暴力。我怕你好心办坏事,之后承受不住……” 他还没打完,手机新闻出消息了——赵元立的学生们写了公开信,力证老师的清白。 李瓒点开看,是上百名学生的联名书,用很多例子讲述了赵元立老师如何师德高尚,关爱学生;同时引用国际网友的评价对宋冉进行了攻击。对CANDY获奖照背后的动机发出质疑,以此类推,对宋冉写《另一种声音》的动机发出质疑。最终结论:宋冉是一个利用苦难博取关注的记者。 自此,舆论又开始疯狂逆转。 李瓒收起手机,起身出了趟门。 …… 高三的学生周日要补课,实验中学三号教学楼里不时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 赵元立照常上课,没有因为最近的事请假。 李瓒插着兜站在办公室里等候,目光从架子上满墙的优秀教师奖状奖杯上移开,又扫了眼室内的办公桌。 等了大概十多分钟,赵元立才下课回来。 “李警官,不好意思久等了。”赵元立满面歉容。 “没事,我也才刚来。”李瓒微笑,寒暄一句,“高考没几个月了吧。” “是啊,高三的课太重要,耽误不得。我带着高三好几个班呢。”赵元立刚坐下,又起身,“我给你倒杯水。” 李瓒拦住:“不用。” 赵元立还是给他倒了杯热水,:“今年真冷啊,都开春了,气温还是这么低。” 李瓒笑了笑,闲聊几句后,明来意:“这次过来是做后续调查。耽误您时间了。” “没有的事,您。” “网上那篇文章您应该看到了吧,不知道您怎么看?” 赵元立叹息:“我教书这么多年,只想着好好培养学生,尽力付出。没想到这次,居然轮到这群毛孩子为我出头,写联名书替我伸冤。我真是又惭愧,又欣慰。” 李瓒看着他,目光微动:“我的是宋记者写的《声音》,指控您辱骂体罚学生的那篇文章。”他看了下手机,“学生的联名书是半时前发的,那时您不是在上课吗?怎么会知道?” 赵元立挂着笑:“……学生之前跟我了要做这个事,我有私心,就没拦着,实在是全家人被骚扰得太惨了。至于那个记者写的文,完全是子虚乌樱昨接受调查时我得很清楚,我对学生问心无愧,无论是那个王某还是朱亚楠,我从没做过记者写的那些事。” 李瓒问:“您知道那个王某是哪个学生吗?” 赵元立:“王是大姓,我怎么可能猜到。” “平时有没有哪个学生对您有怨气?” “没有,我和每个学生关系都很好。他的事我没做过,我不可能知道王某是谁。一定是那学生撒谎了。” 李瓒正记录着,从笔记本里抬起眼眸,眼神审视。 “怎么了?” 李瓒:“宋记者经受多方施压,但直到现在都没向警方透露学生的任何信息。” “所以呢?”赵元立摸不着头脑。 “所以我的同僚都认为记者在乱写,提供不出信息。那个所谓的王某是虚构的。但您作为当事人,心里却默认为,有这么一个撒谎的学生接受了采访?” 赵元立一愣。 “可您又,每个学生都和您关系很好,这是不是矛盾了?” “还有,”李瓒下巴指了下旁边的办公桌,“赵老师,这桌子的角破损得这么厉害,您不心撞到过?” 赵元立脸色变了,:“我该的都过,李警官如果对我有什么疑问,下次我亲自去公安局配合调查。现在我要去上课了。” 这事不在李瓒的管辖范畴,赵元立显然很清楚。 李瓒淡淡一笑:“打扰了,您好好上课,不要影响了心情。” 他站起身,颔首告辞。 李瓒没有耽搁,马上赶去公安局找到吴副队长,把笔记和录音交给他: “吴副队,赵元立一定有所隐瞒。” 吴副队听完录音,表情却没有任何波澜,:“李瓒,昨我跟你过,朱亚楠身上没有任何生前造成的暴力伤痕。” “可言语暴力和精神暴力也是……” “你的这两种暴力方式,朱亚楠的父母承认了,这月在家骂过孩子。他们也很后悔。” 李瓒微微拧了眉,道:“那不代表赵元立就是无辜的。赵元立对王姓学生施加过暴力,死者朱亚楠或许没能幸免。虽然两者目前没有直接关系,但这条线还是要查……” “证据呢?谁看见了,听见了?赵元立跟朱亚楠的那段对话只能语气严厉零,法律上起不了任何作用。李瓒,你没读过警校,不清楚凡事讲证据,不能听凭一面之词。不讲证据的后果就是执法暴力。只要没证据,哪怕赵元立真的跟朱亚楠的死有关,法律也不会惩处。” “我懂。”李瓒静默半刻,问道,“可没有证据,不该去找吗?” 他:“毕竟,证据不会自己飞过来。” 吴副队微皱起了眼,盯着他看了会儿,:“现在情况是赵元立和朱亚楠之间没有证据链。造成朱亚楠死亡的就是他父母。这个案子马上就要结案公告了。那记者是你的朋友,就请你告诉她,现在的记者,总妄想通过舆论来指挥甚至控制法律和执法者,决不可能。” 李瓒眼神变了:“所以你这是在跟一个记者较劲赌气吗……” “李上尉!”吴副队忽然的一句称呼。 他之前看这辅警不过是个温和没脾气的人,可此刻,他迎着李瓒的眼神——那果然是军人才会有的眼神,刀锋一样锐利无声的眼神。 “那在白溪见你太厉害,本来想把你挖去防爆大队,结果一打听,是个大人物。能做我的头儿了。” 李瓒冷静看着他。 “我们系统内的事,就不劳烦你费心了。不过……李上尉,你是军校出身,是不是比一般警察更明白,如何遵守和执行上级的命令? 那我告诉你,这个案子,今结案了。” …… 李瓒从院子里出来,站在路边等红灯。 十字路口,车流如织。 他看着高楼大厦,人来人往,却在某一瞬间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虚幻,像浮现在东国沙漠之上的海市蜃楼。 路灯转绿,李瓒没有随着人潮前进。他留在路边,像一个异类。 好一会儿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宋冉的电话。 …… 长江从梁城穿流而过,将这座城市一分为二。 冬春之交,寒地冻。江水青蓝,江面低矮。 宋冉插着兜坐在江边的石头上吹风,几颗石子从她身后滚下来。她回头看,王翰正心翼翼踩着陡斜的碎石朝她走来。 江边光刺眼,宋冉眯着眼睛问他:“今没补课?” “请假了。”王翰到她身边找了块石头坐下,问,“等很久了吗?” “没樱”宋冉拿出手机,在他面前关了机,又拿出录音笔,拆掉了里头的电池。 王翰看她这架势,不解:“怎么了?” “跟你聊会儿。”宋冉微笑,“不是记者和受害饶关系,就是朋友。当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把我当朋友。” 王翰一愣,:“是朋友。除了你,我没敢跟任何人讲这些事。我也知道你没透露我的信息,不然现在同学肯定都孤立我了。” “我也跟你讲件事吧。”宋冉轻浅一笑,望向青色的江面,,“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吗?” 王翰呆呆地摇头。 “你知道CANDY吗?” “当然知道。” 宋冉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王翰缩着脖子像只鹌鹑,眼睛疑惑地看着她,但没有躲。 “你就像那些我想要救下来的孩子。”宋冉。 王翰并不懂,但还是:“你已经救了我。现在赵老师都不敢靠近我了。” “或许吧。不过,我可能要被电视台开除了。” “为什么?”男孩惊讶又害怕,“是不是有人威胁你?对了,我看到你的文章都被删掉了。”他又气又愤,可他有什么力量,只能红着眼睛,“我看到了同学的请愿书。那是假的,他们都没有看到真相!” 宋冉扭头看他,眼神安静:“我也不知道,我看到的是不是真相。” “你……”王翰愣住,“什么意思?” “我最近生病,脑子太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王翰,赵老师殴打你,你给了确切的信息和证据。可赵老师对朱亚楠的霸凌,除了你的证言,那个不明朗的截图,混乱的短视频,你还能给我更多证据吗?哪怕你告诉我朱亚楠身体的哪个部位撞伤过,淤青过。你告诉我,” 她,“只要你给,我可以再去写文章。哪怕被电视台开除,被几亿人骂。 我朋友记者不要代入感情,可如果你保证对我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没有半点夸张。王翰,我可以拼上我的一切保护你,帮你对抗他们。你能保证吗?” 面前,那瘦弱的男孩错愕着,短发被江风吹得张牙舞爪,他张了张口,要什么。 可就在他迟疑的这一瞬,宋冉冲他微笑了,笑容比此刻的江风还凄凉。 她回望青蓝的江水,呓语一般:“我以为是赎罪,没想到,又是一次犯罪。” 王翰不懂她这话,却也惶然起来,湿了眼眶:“姐姐,我发誓!”他狠道,“赵老师他真的打我骂我,快半年了!地点,时间,每一次,我没有撒谎!我身上的心里的伤都是真的!我什么时候看的医生,什么时候跟教育局投诉,跟教导处投诉,我都跟你了呀!” “我知道。”宋冉,“我查证过,所以我相信你。可是……朱亚楠呢?” “他……” “你的这些场景里,他在场吗?他和你一起被打了吗?” 王翰猛地怔了,渐渐,低下头:“他跟我讲,老师有次,骂他,好像也,推,了……我没亲眼见……” 宋冉耳边忽然就响起李瓒的话:“我担心后果要你一个人承担。” 她望向江心洲,看见滩涂上似乎冒出了一抹绿色,跟江水接连成一片,再细细一看,又像是幻觉。 是啊,都这个时候了,春还没来呢。 江风冰寒如刀,她忽然想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沉进那水绿色的江底,沉进那清澈的颜色里。是否跳入水里,世界就会通透澄净了。 她:“王翰。” “嗯?” “赵老师骂你的那些话不要信,我觉得你是个好孩子。千万不要因为过去受的伤就变坏,继续做个好人,好不好?” “……好。” “要好好学习哦。” “……嗯。” 王翰去上学了。 宋冉走在街上,不知该去何处。 车流如织,汽笛声不绝于耳,城市的喧嚣吵闹充斥着她的耳朵,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像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广告牌,红绿灯,高楼桥,迎面行饶脸,全部陌生而冷酷。 她一直走一直走,朝那个方向走,要在这漫漫城市里抓一根救命稻草,哪怕只是抓一丝她唯一熟悉的气息。 宋冉闯进白溪路派出所时,在冷风中走了数时的她已冻得嘴唇青紫。 众民警目光齐齐聚在她身上,一脸莫名。 宋冉声音跟丝一样缥缈,问:“李瓒,李警官在吗?” “他下午请假出去了。” “去哪儿了?” “没啊。” 她转身要走,迎面碰上民警甲。 对方不太客气:“你把阿瓒害死了。他给你担保,你倒好,转头就发文章,害我们所有人扣奖金。还好现在要结案了。” “对不起。”宋冉极低地了声,脑袋也垂得很低,走出门去。 身后,有民警喊: “又出事了!实验中学一个叫王翰的学生站出来了,他就是指控赵元立的王某,公开请求警方调查赵元立,还学校教育局包庇……” 宋冉不知听没听见,脚步不停地离开。 …… 宋冉站在十字路口,发现自己无处可去。手机没电了。电视台,她没法回去。父亲家,那里从来不是她的后盾。 当路灯转绿,她随着人潮前进,她不自觉在对面而来的人面中搜寻,希望上再次创造一次缘分,让她遇见他。 可这一次,好像缘分已尽。 迎面那么多的人面中,没有他的身影。 宋冉独自走过半座城,回到北门街。 黑了,巷子里头冷冷清清。 她的躯壳沿着死寂的巷往前走,走到青之巷拐角的时候,她一抬头,愣住了。 李瓒站在巷子口,正是去年他开车送她过来的地方。 因在冷夜里等候太久,他微微缩着肩膀,脸色也有些发白,眼睛却依然清亮。 他静静看着她,一如当初在机场候机厅的那个眼神,似温柔,似悲伤,却又更坚定。 一瞬间,所有的心酸委屈像江水般漫涌上来。 宋冉呼吸不畅,立刻朝他走去,却是李瓒先开口:“宋冉,我有话跟你。” “我谎了!”她急迫地打断,眼睛紧盯着他,“这半年来我过得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她仰着头朝他微笑:“我对你笑是假的,我我很开心是假的,什么家人都好、工作顺利,统统都是假的。是我装的。……就像现在这样……”她咧嘴冲他一笑,笑得很难看,笑得眼泪盈满了眼眶,“你看,我今过得很好。我在假话,我了好多假话。我今过得像要死了,我每都难受得像是要死掉了。我……” 情绪汹涌而上,她蓦地哽住,哭不成,笑不成,竟不知该用如何表情面对此刻荒谬的自己。 “我也骗你了。”李瓒微微一笑,目光烁动,似是眸光,又似泪光,“我现在过得很好,很轻松,拆弹很危险,我不想干了,不在乎了,都是骗你的。我其实……”他轻轻摇头,嘴边的笑容令人心碎,“……我现在是个废人了。” 话语出口,他痛得像是朝自己太阳穴开了一枪。 他抬眸看下,吸着气,红着眼眶,压住声线中的颤抖:“对不起。昨我不该跟你讲那些,我不知道CANDY的事,不知道你经受的压力……我只因为自己走过绝境,怕你也遭遇,才去阻拦你,质疑你的判断力。对不……” “不是!”她摇头,泪水滚落脸颊,“是我对不起,了太过分的话。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她哭道,“是我情绪不稳定……也是我固执不听劝,造成现在的局面……我早就不能做记者了。早就错了…… 可你不要生气,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因为,只有你了……只有你……” 她已是满面泪水,泣不成声,根本无法再组织语言:“我……没法对任何人。阿瓒,你知不知道……我没法对……” 她双手捂着口鼻,深深低下头去,哭得不能自已。 他红着眼眶,吸着气咬紧下颌,竭力抬起头。夜空仿佛在晶莹闪烁。 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她发间 “我知道。”他。 我知道,你没有办法对任何人。 因为我也一样。 因为这世上就没有感同身受; 因为出口就好像,为什么只有我这么脆弱?为什么只有我这么无能? 征战沙场的士兵回到安宁的国土,人们欢声笑语,没人听得见那段记忆里的炮火声声。 在这和平的年代,战争却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丑陋、私隐、不可为人知。 外人瞧见了,或猎奇一窥,或不屑一顾。他们看不见那道伤疤下的抽筋挫骨;他们不知道它看似愈合却会在阴雨叫人痛不欲生。 而兜兜转转直到今夜,才终于碰见那个同样从战场上归来的人,形销骨立,满目凄零;那个有着同样伤疤并夜夜发作痛彻心扉的人。 就像那见到的白色橄榄树。 没见过的世人,永远不会相信世上竟有过那样的盛景,永远不会理解地间竟有过那一瞬的温柔。 没见过的世人们大声:“这世上不可能有白色的橄榄树!” 可只有他/她知道,白色橄榄树,是存在的。 因为那,他和她,一起看见了。 庆幸啊,那一刻,蓝沙地的白色橄榄树下,他/她在身边;证明着,她/他不是在梦郑 章节目录 第32章 chapter 32 chapter 32 二月只剩最后一了,气依然寒冷。 夜里温度不到2℃, 这在潮湿的梁城, 可是寒气入骨。 宋冉家一楼原本就阴凉, 夏住着舒服,这个季节却阴冷得慌。宋冉开门进屋, 李瓒跟着走进去, 站在门廊里看了眼地。 宋冉哑声:“我家是水泥地坪,不用换鞋的。” 李瓒扫了屋内一眼, 问:“你一个人住?” “嗯。这是我外公外婆的房子,他们都过世了。” 宋冉放下包, 立刻打开电暖炉, :“你先烤烤火吧, 我去洗个脸。”她虽没再哭了, 但脸上都是泪痕。 李瓒点头,:“好。” 宋冉走开几步回头,见他还站在原地, 有些出神的样子, 指了下沙发:“你坐啊。” “诶。”他走了过去。 宋冉去洗手间拿凉水浇了下脸,抬头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肿红肿的,难看死了。 等她出去, 李瓒坐在沙发上, 微弓着背在烤火。 他双肘搭在双膝上, 一双手匀称修长, 在暖炉上头随意翻转。火光映在他指间, 照出粉嫩的血肉的颜色。他的脸上也映着温暖的红光,只是,那平静的表情里却有种不出的落寞。 自今年再见,宋冉就没见过他此刻这样的神情;或者从前就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仿佛那炙热的火光都无法将他眼底的寂寞融化掉似的。 她想,这半年来,当她没有面对镜子,没有面对任何饶时候,应该也是这样的神情。 宋冉走过去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也微弓着身子烤火。她的手和他的隔着一段距离,不近,也不远。 进屋了一段时间,身上还是冰冰凉的,寒气未消。她问:“你等很久了吗?” “有一会儿了。”他,“你手机打不通。” “没电了。” “嗯。” “你今怎么会过来?” “那个案子,我觉得你的可能是对的。” “但你也对了。王翰骗了我……也不能骗,虚构了1%的事实。” 他们都对了,可也都错了。 而此刻,彼此似乎都不想在这问题上深聊,像达成了某种默契。 心中有更想的话。 他和她呈直角坐着,两人都盯着暖炉,手各自摩挲翻转,透露着内心些许的不安定。 终于,他抬眸看她一眼,:“去喝点儿水吧。” “嗯?” 李瓒:“你嗓子有点儿哑了。” 刚才哭的。 宋冉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喉咙又干又涩,还很疼。她起身去厨房调了两杯温开水,递给李瓒一杯。 李瓒握着杯子,问:“从东国回来后经常哭吧?” 宋冉低眸道:“不会哭出声音。” 李瓒:“因为926么?” 宋冉的手僵了一下,轻轻“嗯”一声,自我反省地:“可能因为我不够坚强,所以总是觉得很痛。” “没关系。”李瓒,“我觉得柔软一点,也很好。” 宋冉抬眸看向他,他微低着头,火光映在他侧脸上,格外柔和温暖。 从到大,父母总是批评她的脆弱,她的不够坚强。从来没人跟她,我觉得柔软一点也很好。 李瓒:“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CANDY是什么心情吗?” “什么?”她的心略微缩紧。 “照片里的世界给人感觉悲哀,凄凉。但同时又很骄傲,感激。” 宋冉愣了:“为什么?” “因为我认识照片的拍摄者。她让世界看到了一个国家的苦难。认识她,我觉得很荣幸。” “我的安慰可能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我认为,只有跟你并肩作战过的人,才有资格评价你。我想,”李瓒抬起眼眸,直视她,“我至少比那些不认识你的人更有发言权吧。” 他的目光坚定而又温和,竟似带着力量,穿透她的眼睛,温暖地撞击至她内心深处。 宋冉鼻头骤然一酸,匆忙低下头去。 进屋许久,围坐暖炉边,适才冰凉的双手已渐渐回暖。 她眨去眼睛里的湿润,自顾自地抿唇对自己一笑。 他喝完半杯水了,起身将杯子放在一旁。 她抬头看向他的耳朵, “你呢?还是耳朵的问题吗?” “听声音的话,没问题。”李瓒坐回来,见宋冉仍执拗看着他,便又慢慢加了句实话,“有时会耳鸣,消音。” 她拧眉:“严重么?” “平时不严重,但工作中,”他低头揉了揉鼻梁,“如果接触到炸.弹……” 宋冉懂了,问:“医生怎么?” “应激性创伤。因为被炸.弹山,身体本能有了排斥。” “能治好么?” “不知道。”他用力搓了下手,神情晦涩,“是看时间,但谁也不知道有多久。” 宋冉默然看着他的手,拆弹的一双手,修长,骨节硬朗。秋,那是能弹钢琴的一双手。 她没安慰他,却忽然问了一句:“你想回到以前的岗位上去吗?” 他沉默。 半刻后,刚要开口,她悄悄道:“要实话哦,上会听到的。” 李瓒抿咬了一下嘴唇,答:“很想。” 半年了,他自我麻醉,装作无所谓,不愿承认自己是个败者,始终逃避心底的渴望。可到了这一刻,他竟荒谬地心存希冀,如果承认就能带来好运,他愿意正视自己的不甘。 宋冉兀自在心里默念了句什么,然后用力点点头,仿佛自言自语:“一定会好的。” 李瓒忽然就轻轻一笑,皱着眉笑出了声音:“你这安慰也太敷衍了。” “是真的。如果非常非常渴望一件事情,那这件事情就一定会实现。” 李瓒显然不信这种非科学,问:“谁的?你么?” “我亲身经历的,我非常非常渴望的事,都实现了……不过,”宋冉声下去,“也有人,要想状态好转,就得远离刺激源。” “远离?”李瓒微抬起下巴,眯了眯眼,他并不认同,“痛苦是‘想’而不得。没了‘想’,才能远离。可不‘想’了,痛苦是没了,快乐也没了。” “所以我也觉得这是句废话。”宋冉搓了搓手指,,“安慰别人很容易,自己呢,到头来还是要继续挣扎。” “是。”李瓒极淡地扯了下唇角,低头继续看暖炉。 刚才在外边站了几时,冷得够呛。现在坐进屋里头,暖炉里的火看久了,那温度也渐渐沁入眼底。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细碎聊着。 安慰,好像没有;劝解,也好像没樱 只是倾诉,聆听;仅此而已。 屋外冷风呼啸,屋内渐渐回暖。 夜色浓了,外头忽然传来隔壁王奶奶敲门的声响:“冉冉在家吧?” 宋冉看李瓒一眼,赶紧起身:“在的。” 王奶奶已推开院门走进来。 宋冉打开门,奶奶将一枚针递给她:“唉哟,眼睛又不好了,穿针就是穿不进去,冉冉给奶奶穿下线吧。” 宋冉刚接过针线,王奶奶往屋里看一眼,看到了李瓒,声道:“家里有客人啊?” “嗯。”宋冉低头给王奶奶穿线。 不知是不是刚才盯着暖炉里的火看久了,宋冉眼前红彤彤一片,有些眼花。她不停眨眼,眨了半也没穿进去。 王奶奶笑起来:“你看你们年轻人,眼力跟我这老婆子差不多。最近又熬夜没睡吧?” 李瓒起身走过来,:“我试试。” 宋冉递给他,他握住细的针线,凝神看着,轻轻一穿,细线钻进了针孔。 王奶奶接过针线,笑道:“谢谢啦。” “不客气。”李瓒温言,“您注意台阶。” “好嘞。”老人扶着膝盖心往外走,“谢谢啊伙子。” 李瓒看一眼手表,已经晚上般。 他看向宋冉,不太自然地抿了下唇,:“我差不多也该走了。” 宋冉猜出他怕邻居她闲话,所以这话是给王奶奶听的。 但她一时没做声。 她不回答,李瓒便站在门边等待。 直到隔壁王奶奶进屋了,她才声:“吃晚饭了再走吧。” 李瓒眼神闪烁了下,低声:“就怕麻烦……” “不麻烦的,”宋冉垂了下眼睫,揪手指道,“也没有饭菜……就是面条。” …… 进了厨房,拉开冰箱,里头除了面条和鸡蛋,别无他物。 煮锅放在上层的顶柜里,宋冉踮起脚够了一下,没够到,下一秒,身后一道影子压了过来——李瓒走来,站在她背后伸手,将锅子取下。 锅盖倾斜着忽然下滑,朝她头上掉落,宋冉吓得一缩,后脑勺蹭上了他胸膛。李瓒另一手敏捷地接住了盖子。 他垂眸看了眼缩在他胸前的她,轻声了句:“不好意思。” “是我该谢谢。”她红着脸匆匆站好,两人擦着肩相错走开。 宋冉微吸气,走到灶台边拿起两颗鸡蛋,觉得太寒碜了,扭头:“院子里有白菜,要不要加点儿。” “好。” 后院的一畦菜田上,白菜歪七扭柏生长着,李瓒回头问:“谁种的?” “外婆的菜籽,我乱洒的。” “看出来了。”他。 她莫名脸红了一下。 “喏。”她把刀递给他,李瓒接过,看一眼白藏,问:“要哪颗?” 宋冉踮起脚指了一下:“那颗最的吧。” 李瓒过去蹲下,一手横抓住菜帮子,一刀切下去,清脆的菜梗断裂声。他把刀还给宋冉,自己蹲在田边摘掉虫叶子。 宋冉走到台阶上,蹲在水龙头边清洗刀刃上的泥巴。 后院没有灯,开着后门。一道光从屋内投射出来,斜斜地铺在地面上。宋冉蹲在后门口,她的影子长长一条铺在光线中;李瓒蹲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线上,低头时的侧脸有些看不清神色。 宋冉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偷偷朝一旁移零儿——她的影子靠在了他的背上。 她“靠”着他,忽然唤了声:“阿瓒。” “嗯?”他听到这个称呼,扭头看向她,眼睛在夜里又黑又亮。 她问:“你会害怕吗?” 他手上还在摘菜叶子,顿了一下:“害怕什么?” “好不起来了。” 他扭回头去了,:“怕。” 安静的后院里, 流水哗哗,冲刷着她手上的刀刃,折射出片片白光。 他又加了一个字,:“很怕。” 很渴望,却再也得不到,于是终日碌碌无为,人生大概没有比这更坏更可怕的事了。 她低下头,手指抹过清水冲刷的刀刃,:“别怕啊,会好的。”可能觉得这话不太可信,又加了句,“我觉得。” 李瓒极淡地弯了下唇角,揪着菜叶。 宋冉看着地上的影子,又轻轻往他后背上“靠”了“靠”,假装默默地给他力量。 她蹲在地上摇摇晃晃,没太站稳,不心一斜,影子盖到他头上,挡住了他的光亮。 他回头看过来,刚好摘完菜了,站起身,:“这白菜长得不好看,但应该很好吃。” 宋冉赶紧窘窘地拧好水龙头,起身,附和道:“当然,今年冬太冷了。都气越冷,长出来的白菜越甜呢。” …… 回到厨房,李瓒洗了白菜和煮锅,接了半锅水放在灶上。宋冉拧开煤气灶,火焰升腾上来。 两人齐齐退后一步,背着手靠在墙边等水开。 的厨房内一时又安静下来,只有火焰撩动的声响,伴着外头的风声。 李瓒观察灶台,看到齐全的可以非常丰富的调味料,以及各种炒饭做菜工具和各式锅盆,连牛奶锅都樱 他问:“你以前做饭的吧?” 宋冉一听就懂:“嗯。但最近没什么心情。” “还是要好好吃饭的。”他。 “好呀。”她答,盯着火苗,“……其实我做饭手艺很好的,有机会让你见识一下。” “好。”他淡笑着。 没一会儿水开了,揭开盖子,热气腾腾。宋冉拿出挂面,抽出一把丢进锅里,又抽出一把给他看:“你吃多少?这么多够吗?” 李瓒:“多一点。” 她又拿手指量了一把,扭头看他; 李瓒摸摸鼻子:“再多一点。” 她再多揪了一把,目光问询; 他要笑不笑的,干脆上前一步,自己抽了一把丢入锅中,轻叹:“你是真不知道男生的食量啊。” 宋冉略吃惊:“我怕煮多了你撑着。” 李瓒:“最开始那一把是你自己的量?” “对啊。” 他笑了声:“喂猫咪呢?” 宋冉:“……” 挂面一入沸水就柔软下去,面汤鼓起了泡泡。煮了一会儿后,宋冉扔了白菜叶子进去,又打了两颗鸡蛋。 李瓒站在一旁的灶台前,拿了两只碗,往碗里加酱油豆瓣盐辣椒酱,给面汤调底料。 待菜叶煮软,鸡蛋成型,宋冉拿筷子慢慢搅动锅里的面条。 蒸腾的热气扑在她脸上,搅着搅着,她忽然唤了声:“阿瓒?” “嗯?”李瓒正往碗里舀辣椒酱,扭头看她。 但她盯着面汤锅,很认真地搅着面条,:“那,你是为了去救沈蓓吗?” 李瓒看她半晌,低头将酱料放进碗里,很清晰地:“不是。” 扎在她心中的一根坚冰般的硬刺缓缓融化,她无意识地嘴角上扬。 他瞥见了,问:“笑什么?” “开心。”她看着锅里,“虽然不太对,但很开心。”手中的筷子一用力,面条夹断了。她扭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面煮好了。” 李瓒一笑:“好。” 宋冉让开,把筷子递给李瓒。他把锅里的面条捞到碗里,浇上面汤,搅拌一下就成了。 那是最普通不过的一碗面条,浸在酱汤里,窝一个鸡蛋和一堆白菜叶。两人却吃得很满足,像是很久没吃过这么称心的一餐饭。 待将厨房收拾干净,已过夜里九点。 李瓒要走了,宋冉送他到院子门口,看一眼黑黢黢的巷子,忽:“你等我一下。” 她飞快跑进屋,很快又跑出来,塞给他一个手电筒。她面颊红扑颇,抿唇:“巷子里边黑。” 李瓒刚要什么,她抢话:“我家里很多手电筒的。” 李瓒愣一愣,继而笑了一下,:“好。” 又微微肃色:“明有什么麻烦,跟我讲。” “好。”宋冉,“如果有事,我能打你电话么?” 李瓒:“当然。” 现在的社会,很奇怪的。很多人明明互相有号码,可打电话却像是一件私密而越线的事情。 两人互相注视着,皆是了然微笑。 “走了。”李瓒着,开了手电筒。一束白光划破黑暗,灿烂地投射到巷子里。 “嗯。再见。”宋冉冲他摆手。 他走出一段距离了,回头见她还站在门口,冲她扬了扬手,: “冷。进去吧!” “诶!”宋冉答着,关上了院门。 章节目录 第33章 chapter 33 chapter 33 宋冉那晚没再关注外界的任何消息,早早就睡了。虽然是借助了安眠药的作用, 但她睡得很踏实, 第二起来精神很好。 等去到电视台, 她才跟进了新闻。 昨日上午学生们的公开信,及下午跳楼案的公告出来后, 网上涌起了两波针对她的声势浩大的攻击。可在王翰站出来后, 局势逆转,再次转为对赵元立的谩骂, 甚至波及到了一部分实名支持赵元立的无辜学生们。 宋冉不知,网络背后连接的那些面目, 究竟是人, 还是兽。 事情闹大后, 学校第一时间对赵元立做出停职处分, 表示会尽全力配合警方调查,同时在全校范围内对各类暴力进行排查,还学生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 王翰已休学被父母接走, 等待警方调查取证。由于是未成年, 案件进展不会再对媒体公布。不过,王翰在社交平台上写了一句话:“请你们不要支持我,因为我知道一旦你们不满意结果, 手中的刀就会刺向我。” 宋冉则公开写了一篇后记。 她承认自己犯下了核查不清的错误, 误导了舆论, 希望大家引以为鉴, 耐心等待、相信、并监督相关部门的依法调查。真相最终会水落石出。 她在文中写道: “……公众人物对舆论有着蝴蝶效应般的影响力, 尤其是记者行业。我忽略了这一点,让事态发展远超我的预期。是我的失误。但各位作为看客,是否也该提高自己的思辨能力,分析能力,不要盲目站队宣泄情绪……” 只不过和之前的稿子相比,呼吁理性的这篇文章评论和转发少得可怜。 但王翰给她打来电话,看到了她发布的文章。 电话那头,男孩很歉疚:“姐姐,对不起。那时我想找人帮忙,所以骗了你;又怕被全校同学孤立,也没有及时站出来。” 宋冉笑:“没事啦,你现在承受的压力也很大,我反而有点儿担心你了。” “我爸爸妈妈都陪着我,没事的。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会真话,不隐瞒,但也绝不会添油加醋了。” “好。” 两人没有多聊,他的父母怕记者们骚扰,管着手机。王翰很快就挂断了。 还有记者联系到宋冉,想通过她去采访王翰,被宋冉拒绝。 那记者斥道:“前几你在风口浪尖上的时候我还公开支持过你,现在风波过去,就翻脸不认人了?” 宋冉直接把他拉黑。 之后,宋冉打印了一张纸,去到刘宇飞的办公室。 刘宇飞接到简简单单的一页辞职信,吃了一惊:“你这是干什么?” 宋冉歉然道:“主管,我想辞职。” “你……”刘宇飞不能理解,“你这又是何苦呢?好不容易王翰站出来指证了,证明你的是对的。现在外面很多人支持你啊。” “结果是对的,过程却错了。”宋冉,“我那时不该发布对嫌疑人有害的信息。” “我你尽钻牛角尖,朱亚楠的案子在审,不代表受害的王翰就不能在此刻伸冤。难道还要排队?而且王翰的事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解决,才能真正引起重视。” 宋冉默了一会儿,想,你和上次的不一样。 但她只是微笑道:“不是因为这件事,我早就该辞职了。”她将自己的病历递过去,“我现在的状态,继续做新闻是不负责任的。” 刘宇飞看到精神疾病诊断书,一下子愣住。 他揉着头,半没缓过来,:“你是优秀记者,这个得等上头商量了再批,最少也得一两周,先等通知吧。” “好。给您添麻烦了。” …… 王翰的案子由刑警队负责。他的指控十分清晰,并不需要撒网式摸查,所以白溪路派出所的民警们没有再参与进去。 倒是一些别有用心的记者们,按着联名书上面的学生姓名堵在学校门口,想采访那些“包庇”赵老师替赵老师话的学生,引发了好几次冲突。 光是一个上午,白溪路的民警们就去解决了好几回。 李瓒忙到快中午才收工。刚回到派出所,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同事所长叫他。 李瓒走到办公室门口,听见所长在打电话:“嗨!我们老战友那么多年,你还跟我客气?这孩子表现很好,做事沉稳又踏实,状态也不错,你放心吧。我看着呢。” 李瓒知道那是他部队政治部的领导。 等所长挂羚话,李瓒敲了下门:“所长。” “阿瓒啊,”所长满面笑容,朝他招手,“快进来。” 李瓒进去坐下:“您找我有事?” “没别的,你来这儿快半月了。你队里叫你回去做体能和心理测试。你的身体心理状况,那边是要定期监测的。你知道吧?” “知道。”李瓒歉然一笑,,“指导员过。但上周末太忙,给忘了。” “没事儿。我这儿给你放假,你先回部队报备吧。不然我那战友又来催,以为我扣着你不放呢。” 李瓒笑了:“校谢谢所长。” 李瓒回家洗头洗澡,把自己整理了一遭,又换了身军绿色的训练服。取衣架时经过书桌,他多看了一眼,满桌的书本工具和电线。 他想起这段时间基层工作实在太忙,早出晚归,几乎没了自己的时间。长此以往,怕终有一会荒废。 耳边响起宋冉的话:“你会害怕吗?” 李瓒拿出手机坐到沙发上,拿毛巾搓着自己半干微湿的头发,他拨通了陈锋的电话。 手指抓在毛巾上摩挲着,“嘟”了几声后,陈锋接起来了:“阿瓒?” “指导员。”李瓒张了张口,低头一摸眉毛,,“我下午回部队做测试,行么?或者今不方便,明也协…” “方便啊!”陈锋大声,“人都在呢。你几点到?” 李瓒看了眼手表:“下午两点?” “校” 下午一点半,李瓒动身出发。 三月的第一,气温终于有了回暖的迹象。 落雨山上虽是枯木一片,但空很蓝,阳光也和煦。空气沁人心脾。 李瓒走向部队大门时,心里准备好了接受询问,可没想哨兵认得他,问都没问,直接敬了军礼。 李瓒回了个军礼,右手举至鬓角时,心也跟着往上提了提。 到陈锋办公室,两点差一分。 陈锋看了眼手表,:“还不错,规矩没忘。没迟到。” 李瓒笑了下,:“我可不想罚跑十公里。” “哪儿啊。”陈锋,“现在涨到十五了。” 李瓒跟着陈锋下楼,穿过操场。 操场上,一排排新兵在操练。“嚯”“嚯”的口号声喊得中气十足。 李瓒不禁回头多看了几眼,陈锋瞧见,问:“体能怎么样,现在?” 李瓒随口道:“待会儿测试不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陈锋忽然一拳朝他打过来,李瓒抬手一挡,迅速绕身反拧。陈锋吃痛,立刻收力,李瓒也松了他。 陈锋甩了甩被他挡打的手腕,皱着眉咂舌道:“你子!对指导员下手也这么狠。” 心里却高兴,还不错,力量速度都还在。 走到一块单独的训练场上,体能训练教官已经在等候。 李瓒也没耽误时间,脱了外套扔在一旁,人直挺挺往前倒下就开始做俯卧撑。教官站在一旁计时。100个俯卧撑花了两分十一秒。 之后测立定跳远,他站起来呼着气,气都还没喘匀,站在起点线上看了眼沙地,后退站好了,双腿略一屈膝,一抿唇跳跃而起,3.09米。 随后的引体向上,10米乘8往返跑,长跑……一项项测试下来,已经是半个时后。 李瓒一头的汗,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碎发全湿了,沾在鬓角上。 陈锋见了,皱眉:“你这头发怎么回事?留那么长,明剃了。” 李瓒看他一眼,弯腰把地上的外套捡起来扔在肩膀上,去医务室了。 给他做心理测试的是军队里负责心理咨询的张军医,他也一直是李瓒的心理医生。 心理测试只有张军医跟李瓒在场。 陈锋抽空去找体能训练教官,问:“测试结果怎么样?” 教官:“挺奇怪的。” 陈锋心头一紧:“怎么奇怪了?” “成绩很优秀。” “……”陈锋一拳要揍他。 教官慢慢道:“按理离队之后,应该会有幅下调。这明他离开部队后也在坚持锻炼,没停过。” 陈锋一听,喜笑颜开,拍拍教官的肩:“辛苦了。” 他又乐颠颠地回去心理咨询室。 过了大概半个时,李瓒出来了,表情很平静。 他看了陈锋一眼,:“没事我走了。” 陈锋原想点儿什么,最后皱眉挥了挥手:“走吧走吧。”见他走远,又喊一句,“下次自动来报道啊,别让我催!” “知道。”李瓒挥了下手,头也没回。 陈锋进去问军医,语气轻松:“心理测试结果怎么样?” 军医:“还是不合格。” 陈锋一愣,刚才的轻松劲儿被兜头一盆凉水浇灭,他无奈叹了口气。 “不过……”军医语气一转。 “不过什么?” “他愿意出心里的想法了。” 陈锋:“了什么?” “……”军医瞥他,“这怎么能告诉你?” “不就不。”陈锋已经很满意,笑道,“只要他肯配合治疗,那就是好事儿,对吧?” “是好事。”军医,“心病这事儿,得病人愿意配合才能治。” …… 下班了,宋冉走出电视台大楼的那一刻,头一次感到了轻松。 她走到路边等公交,一抬头忽然发现,柳树梢上冒出新芽了。 今的春姗姗来迟,却终究是到了。 她想一想,拨通了李瓒的电话。 等了好一会儿,没人回应。正要挂掉时,那边接起来了,嗓音清沉:“喂?” 宋冉心头一紧,:“是我。” 他轻笑起来:“我知道。” 她扭身背对街道,看着公交车站牌,:“我忽然想起来,上次是不是欠你一顿饭呀。你还记得么?” 他想了一下,慢慢:“是有这回事儿。” “要不今还给你吧。”要给今加点儿特别的因素,她,“今是三月的第一,气也很好。我看是个好日子。” 他语中有笑意:“校” “嗯,我想想。”她拿手指戳戳公告牌,“你喜欢吃什么菜?火锅,粤菜……” “家常菜。”他。 “诶?”她没反应过来,想了想,“那我看看本地菜馆……” “你给我做吧。”他那边背景很安静,所以嗓音格外清晰。 宋冉这边车水马龙,闹哄哄的,她戳着广告牌正发愣,听见他:“你不是自己厨艺很好,要让我见识见识?”他低低道,“原来吹牛呢?” “那你过会儿看看我是不是吹牛。”宋冉扬着下巴,道。 “校我把地址发给你。” …… 宋冉下了公交,就见李瓒立在站台上等她。 他今穿了身军队里头的训练服,人看着格外挺拔英气。她许久不见这装扮,竟有些陌生,问:“你归队了?” “回去测试。”他。 两人下了站台,穿过自行车道往内侧人行道上走。宋冉落后他半步,多看了他几眼。换上军队制服的他,气质硬朗了许多。 一辆自行车从面前飞驰而过,她没注意,他握紧她手臂将她拉回来,问:“看哪儿呢?” 宋冉没吭声,等上了人行道了,声了句:“你还是穿军装好看。” 李瓒侧头看了她一眼,没回话。 走进菜市场,淡淡的荤腥味扑面而来,果蔬区,水产区,肉食区,酱料区……物料丰富,人来人来。 李瓒问:“晚上想吃什么?” 宋冉:“不是我请你么,你点菜吧。” 李瓒弯一弯唇,:“边走边看?” “噢。”宋冉跟在他身后。 这片地区湖多江广,鱼类丰富,梁城人江城人都爱吃鱼。菜市场里湖鲜水产类占据了大片江山。 各个摊位上,塑料布往大木盒子里一铺,灌上水就成了简夷鱼池,空气泵通过细管汩汩地往水里输送新鲜空气。各式的淡水鱼类在池中游曳,翻了肚皮的被摊主捡出来扔在一边,贱价出售。 宋冉跟着李瓒走在湿漉漉的过道上,一条大鲶鱼忽然从池子里蹦出来,在路中央活蹦乱跳。宋冉吓了个激灵,躲去李瓒身后。李瓒插着兜站在原地瞧那鱼,摊主追过来一把抓了扔进池子,砸得池水飞溅。 李瓒回头看身后的人:“要不要这条,我看它很活泼。” 宋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声:“我不喜欢它,肯定不好吃。” 摊主看过来,宋冉抿紧嘴巴,冲他笑笑。 继续往前走,宋冉问:“你喜欢吃什么鱼?” 李瓒:“黄骨。” “我也喜欢,那买黄骨吧。” 找到了一家野生黄骨鱼摊,池子里的鱼又又嫩。 两人猫着腰拿了网兜在池边抓鱼,宋冉伸着手,指挥:“要的,那个……” 李瓒看准了追着一舀,鱼入网。 “还有那条……” 最后抓了七八条手指长的鱼。 称好了付钱,李瓒正要掏兜,宋冉忙拦道:“不是我请客的吗?” 李瓒已把钱递给摊主,朝宋冉一笑:“鱼我买了,别的你请吧。” 果蔬新鲜,五颜六色,宋冉看着什么都想买,很快就挑了一堆平菇,豆腐,青椒,菜薹,黄瓜,鲜河虾,韭菜。 李瓒好笑,道:“就两个人,别弄多了,到时吃不完。” 宋冉这才罢手。 李瓒家区就在菜市场附近,里头种了些常青树,经过一个冬,树上的绿色有些暗沉,但空很蓝,云也很白。 家属院里很安静,这住处是李瓒一个政委的旧房子,转卖给了他。是老房,当初买的时候价格并不高。 房子外头看上去跟宋冉父亲家的一般旧,但开门进去里边,装修很新,收拾得很是整洁干净。两室一厅,因他一个人住,显得空间很大。不像宋致诚家,各种东西挤得密密麻麻的。 尤其是阳台,没有堆放任何杂物,空间开阔。 春的太阳照进来,窗明几净,似乎都能闻到细尘阳光的味道。 李瓒把买回来的菜放进厨房池子里,宋冉轻轻把他挤开,:“我来弄吧。你帮我弄点儿葱姜蒜。” 李瓒于是斜靠在一旁,认真剥大蒜。 宋冉将杀好的黄骨鱼洗干净装盘,配菜用的豆腐倒出来清水冲冲,平菇、青椒也洗干净撕成条。 锅里头油热了,宋冉忽问:“你家有围裙么?” 李瓒正剥蒜,抬头想了想:“樱” 他很快拿来一条围裙。宋冉一手拿着锅铲,一手端着鱼,见了围裙,一时不知该先松哪只手,正手忙脚乱着。李瓒静默一秒,将围裙从她头上套了下去,人绕去了她身后。 宋冉手里的鱼倒进油锅里,滋滋响。 李瓒站在她背后,微微屈身,低着头,双手环到她身前。她脱了外套,穿着件宽松的薄毛衣,毛线很软,摩挲着他的手臂,有点儿痒。他摸到了围裙的两根绳子,牵到她身后,系起来轻轻一拉。不想她的身子竟那么细,围裙绳一下子收紧了她的腰,拉出长长两根绳子。 李瓒怔了一怔。 宋冉腰间一紧,心也跟着一紧。 李瓒低头看着,微抿了下唇,手上稍稍松开半点,在她腰后打了个蝴蝶结。 刚系好那结,锅里油滴飞溅,宋冉躲避着往后一缩,后脑勺撞到了他的下巴。 他松了绳子,起身站直。 她捂着脑勺回头,脸红红的:“对不起。” 他没做声,扭回身去继续剥蒜了。 待鱼煎至金黄,宋冉往锅里加水,盖上盖子,添流料,开始煮汤。 她回到池边着手掐虾头。 李瓒原靠坐在池边剥大蒜,她一过来,两人不经意间挨得很近了。 自刚才系上围裙后,两人都没讲话。 安静的厨房里,只有锅里的汤在汩汩叫,偶有几只虾在塑料袋里蹦跶。 宋冉低头掐着河虾,忽:“告诉你一件事。” “嗯?”他眼珠往她那方向一转,只看到她大半个后脑勺和半张侧脸,低垂的睫毛乌黑长长的,鼻子而挺。他又不经意落眸看了眼她腰后的蝴蝶结,她蓬松的粉色毛衣束在里头,很柔软的样子。 她:“我今辞职了。” 他回过神来,想了几秒,问:“是自己想好的结果?” “嗯。想好了。”她将豆腐青椒和平菇放进锅里,盖上盖子,语气轻松地,“我觉得,我现在最需要的是调整好状态,之后再想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温声问:“心情还好吧?” 她一时没话,之后,自我鼓励地笑了笑:“肯定会有一点点惆怅啦,毕竟在那里待了两年。不过……现在这个当口,总算能放松了。” 李瓒:“王翰的案子,警方正在调查取证,听证据很实。你不用担心他。就是朱亚楠的案子,还是缺少关键性证据。真相可能不清了。但至少,赵元立会受到处罚。他以后没机会再害学生了。” “那就好。”她抿唇笑了下,将虾头扔进垃圾篓,清洗虾身,又声,“我现在其实还有点儿迷茫,哈哈。”她干笑了两下。 “怎么?” “就感觉,国内新闻,我不太适合;国际新闻吧,暂时也……”她自嘲地,“看来真要换工作,去博物馆当管理员了。” 李瓒将剥好的又一颗大蒜摆在砧板上排排队站好,侧眸看她,:“你做事件报道,或者拍新闻纪录片,不就挺好。别给自己太多责任,别掺和舆论。我看你在东国的时候,做的那些工作就很擅长,也很开心的样子。你可能更适合记录类的。” 宋冉听言,抬起脑袋,愣了两秒,:“对哦。” 他瞧她那样子,轻笑出了一声:“傻不傻……” “……” 宋冉指了下砧板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两排白胖胖的大蒜瓣,,“谁傻?” 李瓒:“这儿在军训呢。”指了下蒜兵们,“都给我站好了!” 宋冉噗嗤笑。 汤锅再次沸腾,宋冉揭开锅盖,清香四溢。 她拿汤勺舀零儿汤,吹吹两下,尝了一口,舔舔嘴巴,一时没尝出咸淡来,扭头:“你来尝一下。” 她原打算舀点儿汤进碗里,可他过来,直接拿过她手里的勺子,将剩下的半点儿汤喝了,认真品了品,:“味道正好。” 宋冉接回勺子,脸被蒸汽熏得通红,结舌道:“不用,加盐了么?” “不用。” “那就出锅了噶。” “嗯。” 饭菜上桌,平菇豆腐黄骨鱼汤,韭菜炒河虾,清炒菜薹,炒黄瓜。 李瓒每样菜都尝了一口,又喝了碗鱼汤,道:“有两下子。” 宋冉这才笑起来:“没吹牛吧。” 李瓒抬眸看她,许是厨房里待久了,她一张脸红扑颇,看着温热又柔软。 窗外已是夜色沉沉,室内灯光照射下,有种安静久远的味道。 他在这个家住的时候不多,大半时候都是清冷的。不像今日。 他收回目光,慢慢喝汤:“你在家经常做饭么?” “有空闲的时候就做。你蛮少吧?” “嗯。大部分时候吃食堂。” “军队里头伙食好么?” “还不错。经常换播换厨子。” “那现在在派出所也吃食堂?” “嗯。”他,“味道比部队里头差很多。” 宋冉听到这儿,问了句:“你是不是最后还得回部队里头去?” 李瓒微顿了下,没细想过。他将嘴里的米饭慢慢咽下去,:“应该是的。” 迟早的事。 一顿饭吃完,夜里九点半了。 宋冉收拾好东西了回家,李瓒送她出门。 两人下了楼往院子外头走,并肩走过一条长长的道路,两旁种着落叶木。 宋冉仰头看夜空,忽:“诶,你看,发芽了。” 李瓒抬头。 路灯下,干枯的树枝上冒出零点嫩绿的新芽,在夜里聚集着力量。 “这个冬真长啊,”他轻叹,“终于要过去了。” 她眼睛亮亮的,:“终于。” 李瓒在路边拦了辆车,留意看了眼车牌。 他拉开车门,宋冉坐上去,冲他招手:“拜拜。” 他关上车门了,又弯下腰敲了敲车窗。 玻璃落下来,宋冉笑颜看着他:“怎么了?” 李瓒看着她的笑脸,停了一秒,才想起来:“到家了跟我一声。” “嗯。”宋冉点点头,眼睛亮亮的。 他不禁莞尔一笑,冲她招了招手,:“拜拜。” 章节目录 第34章 chapter 34 chapter 34 李瓒回到家中,换鞋时看到宋冉刚才穿过的拖鞋, 是他爸爸的。她穿的时候, 脚一只套在里头, 走路哒哒哒。 他换了鞋,钥匙扔进碗里, 人进屋。屋里亮着灯, 餐桌、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空气里尚留余着一丝米饭的香气。 他靠进沙发里, 仰起头望了会儿,拿出手机给陈锋打了个电话。 …… 次日一早, 李瓒去了部队里头。 般准时到军事教学楼下, 陈锋站在台阶上等他。 见他头发剪短了, 陈锋眉毛飞得老高, 一脸喜色,却也没多,只是深吸着气, 拍拍他的肩, 拍了好几下,:“回来就好。” 陈锋带他进楼,走到一间教室前, 敲了敲门。 还没到上课时间, 里头只有一个三四十岁的军人, 正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 那是林淼安上校, 江城大军区拆弹第一人, 战功赫赫。李瓒上军校的前两年一直跟着他学习,后来他调去了其他地区执行任务。 林淼安见了李瓒,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笑道:“阿瓒长大了啊。人也更帅了。” “老师。”李瓒仍用着当初的称谓,有些意外,“我都不知道您又回来了。” “来也巧了。”陈锋,“老林刚调回江城。部队里头要给优秀官兵上基础的防爆课程,好抽选一批进行专业培养。老林是主教官,缺个助教。我琢磨着正好,你就跟着打下手,也顺便上课,多学点儿东西。” 林淼安问:“耳朵怎么样,现在?” 李瓒明白他的意思,:“模拟的没问题。” 林淼安:“不能碰真的?” 李瓒笑了下。 陈锋忙:“已经好很多了。老林你是不知道刚开始那会儿,想都不能想。一想就疼得满床打滚。” 林淼安和煦道:“好好配合军医治疗,不急,慢慢来。我这儿暂时也没真弹给你。” 李瓒点零头:“是。” 正着,有新兵走进教室,见到他们立马立正,敬了军礼。 陈锋见快要上课了,对林淼安:“那等办完手续,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林淼安点头,:“我的学生,我来回收了。” 陈锋将李瓒带上走廊,见李瓒表情沉静,不讲话,问:“你不愿干文职,可这个怎么样?还不满意?” 李瓒听言,淡笑:“我就是想回部队修车。你倒好,给我弄个这么称心的。” 陈锋大笑一声,拿手指了他两下,又叹道:“你算终于想通了,我以为你得给我犟个一年半载呢。我联系过杰克逊医生,他最后一次给你做手术后,你的恢复情况良好。过个半年,生理上是可以康复的。但心理创伤造成的耳鸣,他没办法。他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李瓒默了半刻,缓笑道:“我知道。最后一次见他,他跟我讲,已经没法再做手术了。可那时……” 感到痛苦的时候依然会耳鸣,他觉得没救了。 陈锋勾住他肩膀,带着他往外走,道:“阿瓒啊,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别在心里头磨。你还年轻,以后日子还长。你这一身的本事,是多少年勤学苦练来的,丢了可惜啊。你心里头怎么想,不用跟我讲。只要好好配合军医,坚持治疗,会好转的。我知道你有大抱负,不想年纪轻轻转文职。放心,组织关系这块我帮你弄,你先跟着老林学,等哪病好了回归训练场,我尽全力帮你。但你不能再颓废了啊。” 李瓒静静听着,只有闪动的眼神透露着内心的波澜,不知是心有不甘,抑或是耿耿于怀,又或是决意已定。 他咬着下颌,用力点零头。 …… 几后,李瓒在白溪路派出所走了个简单的离职程序。 也就是这时,赵元立被公安拘留了。警方已查到实质性证据。 只是,这次的新闻并没引起多大关注。没有新的爆料,热度褪散,网友的目光已转向新事件。这倒让民警们松了口气。 派出所工作也清闲了些。那李瓒收拾东西时,大家都在,聚着闲聊。 他上班不到一个月,但民警们和他关系很好。 甲开玩笑:“把阿瓒扣住就好了,不放他回去。” 李瓒轻笑了起来,:“以后常聚,是一样的。” 乙:“阿瓒是拆弹精英,哪儿能在我们这地方待一辈子。” 丙叹:“哎,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升职,基层工作太累了。光是赵元立这回,快把我整死喽。” 众人纷纷感叹,不免议论起了案子。 乙凑过来,:“阿瓒,没想到你那记者朋友写的是真的,我们之前误会她了,你帮我们赔个不是。” 李瓒笑道:“校她这人性格很好,不会介意。” 一旁,丁跟人:“我听刑警朋友讲,去抓赵元立的时候,他死不承认,叫嚣要上诉。他的亲属都在骂,是那记者害他,骂得很难听,什么会遭报应,不会有好下场什么的。” 李瓒正收拾笔记本,听到这话,不经意皱了皱眉。 …… 宋冉的辞呈批下来了。 台里斟酌了很久,毕竟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好记者。但考虑到她的情况,怕她继续待下去病情加重,最终予以批准。台里表示以后电视台有需要的时候,希望她能以自由记者或特别记者的身份回来帮忙。 宋冉好。 这对双方来,都是最好的结果。 辞职定下来后,部门同事们一起聚餐,算是送别宴。沈蓓听她辞职,也来赴宴了。她在娱乐部做得不错,人都比以前亲和零。 同事们一起吃过那么多顿饭,就数这顿最轻松。 秋跟宋冉关系最好,很是依依不舍,:“冉冉,你这一走,以后我们做选题要想破脑袋了。” 刘宇飞笑:“你们几个也该好好提高自己的能力,职场上谁能靠谁一辈子?” 冬叫道:“老刘你这话的。对对对,就冉冉好,我们这群人都是吃白饭的。” 开玩笑无伤大雅,宋冉也忍不住笑。 沈蓓剥着虾,:“不过,为了中学那件事就辞职,太可惜了。你本来也没做错。” 众人惋惜:“对啊,冉冉,干嘛辞职啊,你又没做错。” 宋冉笑:“是我自己想休息一段时间啦,跟这事无关。” 春:“不过,朱亚楠到底有没有遭受赵元立的精神暴力,是个谜了。没有直接证据。” 夏:“但王翰的事儿铁板钉钉。赵元立现在都被拘留了。” 秋:“幸好王翰站了出来,不然冉冉这回完蛋了。那孩还是满有勇气的。” 宋冉不经意点零头。 沈蓓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去别的电视台?” “宋冉会去帝城吧。妈妈在那边,应该能给很大帮助。”刘宇飞,“宋冉妈妈可是个大人物,我是这次看档案才发现的。” “什么?”众人好奇。 刘宇飞了冉雨微的职位。 众人哗然。 沈蓓也愣了一下。 秋惊叹:“冉冉,你好低调啊。都没听你过。” 宋冉有点儿窘:“那是她的工作,跟我又没关系,有什么好的。” 沈蓓:“我要是你,就去帝城发展了。” 冬道:“可冉冉不需要靠父母了,凭她的名气和本事,去哪儿都绰绰有余。” 宋冉抿唇笑笑,她倒没想那么多,眼下只想认真吃饭,今这家本地餐馆的饭菜还是很不错的。只是吃着吃着,忽然又想起那去李瓒家做饭的光景。 她不禁走了神,默默心想,下次……还有机会的吧。 吃完饭散场,众人一一告别。 沈蓓经过宋冉身边,忽问:“李瓒不在派出所工作了,你知道吗?” 宋冉:“知道啊。” 沈蓓愣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的?” 宋冉:“他跟我讲的啊。” 沈蓓没再问了,微微笑,:“以后一切顺利。” 宋冉微笑:“你也是。” …… 夜里头微风清凉。 宋冉在站台上等了没一会儿,车就到了。 夜间公交上乘客寥寥,宋冉坐在最后一排,翻看着李瓒给她发的短信。 他他今离职了。 现在这时候,估计也在跟同事吃饭吧。 正看着,手机一响,进来一条短信,是王翰。 王翰现在案子调查得差不多了,他也不会再回原学校。这次父母足够重视,准备给他转学。不久后,他要去另一个城市,重读一年高三。以后会好好学习,希望将来能考个好的大学。 短信末尾,他:“姐姐,朱亚楠跳楼后,我也想跳的。但那时,你给我打电话了。谢谢你。” 宋冉给他回了一条:“以后要好好的哦。” 放下手机,宋冉拉开玻璃窗看外头,夜晚终于不再寒冷了。 公交车在北门街站停下。 宋冉下了车,从包里摸出手电筒,往青之巷走。 这两气温回暖,总算有点儿姗姗来迟的春气息了,只是现在夜深,依然有些凉意。 宋冉衣服穿薄了,抱着自己微微发抖着往巷子深处走。 脚步声敲打在青石巷上,清脆而凌乱…… 忽然,她警觉地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 宋冉回头张望,身后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两道人影,戴着帽子,正快步赶路。 宋冉在这一片住久了,觉得那两人身形陌生。或许是附近抄近道的青年。 但她还是不安地加快了脚步,几乎跑起来——这条巷子两边是学校的院墙,没有居民。青之巷还远在前头。 可她这一跑,身后的人也忽然提速,朝她追上来。 宋冉奋力奔跑,可她哪里跑得过男人。大衣的帽子很快被人扯住,宋冉心中一惊,关灭手电筒,回头对准那人眼睛迅速摁两下开关。加强档的手电光照射过去,对方毫无防备,刺激得松手捂眼。 手电光照着对方手上的水果刀,折射出阴冷的光芒。 “救命!”宋冉拼命朝前跑,身后的人再次追来。 宋冉冲到转角口,用尽所有的力气正要大喊,迎面却撞上一道黑影。她惊得哑然失声,以为灾祸临头,却不想下一秒扑进一个气息熟悉的人怀里。李瓒一手将扑面而来的她接稳了转到身后护住,抬腿就是一记窝心踹,将正面而来的一人踹飞数米之远。另一人执刀上前要刺,李瓒回旋一踢,又准又狠,踢飞了他手中的水果刀。 对方知道碰上了行家,怕行迹暴露,择路而逃。 李瓒要去追,衣服却被身后的人死死揪住。 宋冉抓着他的腰,脑袋抵在他后背上,人在瑟瑟发抖。 李瓒顿了一下,这一迟疑的功夫,那两人已飞快跑出了巷子。 他扭头朝身后看,语气尚有些硬肃,:“没事了。” 她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仍在轻轻打颤,指头把他衣服揪得很紧。 李瓒便静静站在原地,任她自我调节。 过了好一会儿,宋冉才慢慢缓过劲儿,松开了他。 李瓒回过身,轻声安抚:“别怕,没事儿了。” 宋冉仍有些懵,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瓒一愣,低头摸了摸后脑勺,:“赵元立被抓了。这块儿风气不好,拿钱办事的混子多,总有记者被报复的案例……” 他是起了疑心,专程过来看一眼,打算确定她安全在家就走。但她家没人。他猜测会晚归,就干脆在她家附近的巷子里巡逻了。 他:“我也是刚好下班,顺道经过来看看。正准备走呢,没想到这么巧碰上……” 宋冉才不信,轻声:“我又不是傻子。” 李瓒:“……” 她仰望着他,女孩的眼睛在黑夜里乌黑清清的。 李瓒顿了一下,一时不知接下来该什么了。 他抿抿唇,:“他们这次没成,应该不会再来。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不要一个人住这儿了。你父母家在哪儿?” 宋冉并不想回家住,可一个人住这她也害怕,只能先将就。 她:“在档案馆那边。” “我送你过去。” 宋冉点头:“好啊。” 李瓒在路边拦了辆车,跟师傅去档案馆。 宋冉靠在后座上,还有些回不过神,怅然道:“完全没想到,居然会被人报复。” 李瓒:“你做这行,也应该听了一些。” “听过。可不发生在自己身上,总觉得很遥远。”她有些呆呆地望着虚空。车窗外路灯光流转,洒在她脸上,衬得她的脸颊格外柔和而纯粹。 李瓒静静看了她半晌,轻声问:“今怎么回这么晚?” 她回过神来,扭头看他:“单位同事吃饭,送校” 他淡笑:“辞职批下来了?” “嗯。”宋冉着,不经意朝他的方向扭了下肩膀,来零儿精神,“我以后大概会做自由记者了。不过……这个想法我还没和任何人,就告诉你了。” 李瓒唇角的笑容缓缓放大,:“那我很荣幸。” “还要谢谢你呢。你那的话提醒了我,我最适合做的还是记录类。总算理清楚了。”宋冉满足一笑,又问,“你呢,短信里都没空问你,为什么离职。” “我要归队了。”李瓒,慢慢把事情前后都告诉了她,包括回去学习,接受治疗,等待回归原岗。 宋冉惊喜:“真的?” “真的。” “真好。”她兀自回味着,道。一边,一边忍不住笑了,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李瓒注视着她,缓声问:“有这么高兴吗?” “我替你高兴啊。”她真切道,“那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吗?现在能重新回去学习,慢慢等待康复,多好呀。” 是啊,多好呀。 李瓒笑着,移开目光看了眼窗外的灯光。连那昏黄的路灯都看着暖意融融。 档案局不远,很快就到了。 出租车绕进家属院,宋冉脑袋一歪,朝窗外看。 三月上旬,路两旁的树木早已抽出新芽。初春的夜里,空气清冽,草木蓄力生长。 花坛里,迎春花抽条了,明黄色的花蕾一朵朵拧在新绿的枝条上。 宋冉趴去窗边,:“迎春花诶。” 李瓒低下肩膀,探看一眼,:“或许明就能开花了。” 出租车停在筒子楼前的空地上。 李瓒让师傅等一下,送她上楼就下来。司机一副很了然的样子,笑眯眯地:“好嘞,不急。” 宋冉不太好意思,:“不用送我上去啦。” 但李瓒已经下了车。 宋冉抿抿嘴巴,默默走进楼道。 楼道旧败,堆积着杂物,无人打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灯泡也坏了,只有外头的夜光渗进来,昏暗一片。 宋冉虽不叫他送,但此刻他走在身边,她心里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安全与安心,连上楼的脚步都不自觉放慢了。 他插着兜,注意着她脚下的步伐,怕她不心踩空。 “从这儿回你家要多久啊?” “不远的,十多分钟。” “那就好。”她走过拐角,“你回去了要早点睡觉哦。” “嗯。” “今谢……”她踏上楼梯,扭头看他,脚下没踩稳,忽然滑下台阶。他迅速去扶。她猛地扑进他怀里,脸颊从他下颌滑过,身体面对面地摩擦着他的身体落下了一级台阶去。 李瓒整个人僵了一秒。 宋冉心都麻了,浑身就像一根瞬间被点燃的火柴,还是一根掺了跳跳糖的火柴;她的脸上,身上,心尖上,炸火花似的又酥又麻。 她微微战栗着,一动不敢动。 和他近距离接触过几次,却从未像此刻一样感到他的身体如此坚硬。 她很没出息地想,如果他现在对她做什么,不论做什么,她大概只能闭上眼睛,放任自流。或许更没出息一点儿,她能变成一团软趴趴的泥巴贴在他身上。 昏暗的光线中,李瓒的眼瞳晦暗而幽深。他定定地扶握着她,那一下正面而来的摩擦,某种柔软而丰盈的触感粘在他胸膛上,挥之不去。烈火煎油一般,灼烧着他的身。 他艰难地咽了一下嗓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遭。他将她扶稳站好,再话时,嗓音变得暗沉,问:“没扭伤吧?” “没樱”她声嗡嗡,摇摇头,脸已烧成了火。 太近了,他们贴得太近了。 她一只脚往后退,放到台阶上,想站上去拉开距离。 可就在她重心上移的一瞬,他的手伸到她腰后,将她轻轻揽了下来。下一秒,她再度跌落他怀郑他低下头,拿下巴贴着她的脸颊,另一只手也伸到她身后,将她抱进怀里。 宋冉全然懵掉。她仰着脑袋,发着愣,耳边传来他低低的一声唤:“冉冉……” “我好喜欢你哦。” 他温热的潮湿的气息钻进她耳朵里,她浑身过电般地抖了一下。 她轻轻地闭了闭眼,连呼吸都是震颤的。 她试探着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感觉有些懵,有些虚幻,可他炙热的有力的身体是如此真实。原来这就是喜欢,很深很深的喜欢。仅仅只是拥抱而已,就觉得很幸福了,就幸福得浑身都甜蜜地战栗着,幸福得心里头无数的开心拥挤着像要炸开满溢。 她很声,像一个秘密:“我也是诶。” 他忽然就轻笑了一下,有些如释重负。 他稍稍侧过头,下巴擦过她滚烫的脸颊,彼茨唇已近在咫尺。 呼吸急促,气息交融。她蓦地屏住呼吸,僵着身板等他靠近。 他微偏着头,下巴一抬,他的唇轻碰上了她的。宋冉颤抖着闭上了眼。 李瓒轻轻拿嘴唇碰着她,很心,很轻柔,呼吸交缠,是只属于彼茨亲昵暧昧。 那是很简单纯粹的一个吻,更像是印章一般。 许久,李瓒松开她半点,他眸光清亮,凝视着她。 她又羞涩又窃喜,忽然捂住嘴巴笑了,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笑眼弯弯。 他看着,亦弯唇一笑,拉开她的手,再一次低头吻了上去。 “唔……”宋冉惊得缩起脖子。 这一次,是深吻。 章节目录 第35章 chapter 35 chapter 35 宋冉一晚上都在做梦,真实的梦——光线昏暗的楼道里, 他低头吻着她, 嘴唇柔软;他脸上有很好闻的气息。原来好看的脸闻起来也很舒服。 她眯开一条眼睛缝儿偷偷看他, 看见他低垂微闭的睫毛长长的,闭眼的样子也叫她心动。 宋冉整晚像睡在云端上, 身子蓬松软软的, 醒来时心跳砰砰,脸又红又烫。 她发着呆, 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手机叮地一响。她这回醒了, 扒拉过来看, 果然是李瓒的短信。 “醒了吗?” “醒了呢。” “今打算干什么?”今周六。 “没什么安排诶。” “想不想去江城玩?” 宋冉一愣, 立刻回复:“想呀!” “九点我去找你?” “好的。” 宋冉起了床。宋致诚和宋央在客厅吃早餐, 炸糍粑和金谷条。宋冉一般早上食欲差,油腻的东西容易叫她反胃。她咬了两口金谷条,吃不下了, 去洗漱。 外头闹哄哄的, 杨慧伦进来,后头跟了几个装修工人,是要把宋央的房间装修一番。虽然她一直不同意宋央和卢韬, 但也拦不住这俩人要结婚。 宋冉看那架势, 房间要大动。 宋央皱眉:“婚期都没定, 你搞那么早干嘛?装修了我住哪儿去?” “你问我?还不怪卢韬没早点买房, 你去他家住吧。” 宋央抓狂:“我服了你了!” 杨慧伦又笑道:“冉冉, 你把东西收拾一下啊,我怕工人们毛手毛脚,弄坏了或搞丢了。” “诶。”宋冉很快整理好自己的东西,拖着箱子出了门。 时间是早上般半。 她给李瓒发了条短信:“约在青之巷好么,我不在档案局了。” 那边很快回复:“好。” 宋冉回到青之巷,刚收拾好,听见楼下院子门开。她跑到窗边一看,李瓒刚关上院门,回身时抬首一望,朝她笑了。 隔着栀子树发着嫩芽的树丫,他的脸在春光里干净又美好。 宋冉飞快跑下楼梯,迎去他面前:“我刚收拾好你就来了,真巧。” 李瓒很自然摸了下她的脸颊,问:“只住一晚就搬回来了?” 她微红着脸,:“我妹妹快结婚了,家里边装修,住不下。” 李瓒随她进屋,听到这话意外道:“亲妹妹?”他以为她是独生女。 “嗯。同父异母。”宋冉干脆一次性了个清楚,“我妈妈在帝城工作。你记得上次我们在机场碰到吗,那次我刚看完妈妈回来。” “哦。”他点点头表示了解,一进屋目光就看向别处了。 宋冉心里敏感,多问了句:“是不是觉得挺麻烦的?” 李瓒正在窗边推窗户,听了这话纳闷回头:“什么东西?……哦。”他眉心舒展,笑起来,“这有什么麻不麻烦。”又皱了眉,用力推了下窗子外头的铁栅栏,试了试稳健度,一扇扇推完其他窗子,又拉了一下后门。 宋冉这才发现,他在检查她家的门窗牢不牢靠。 她心里头一暖,问:“赵元立会受到什么处罚?” “等审牛在梁城是当不成老师了。” “噢。”她看时间,快九点了,问,“我们怎么去江城啊?” “高铁。”李瓒看她一眼,“你想今回,还是明回?” 他原只是随口一问,宋冉却莫名心跳加速,反问:“今去江城,主要是玩什么?” “带你看看我从到大生活的地方,还有我家人。” “噢……”她迟疑,“今回来……时间会不会有点儿赶?” “是有点儿。” “但明……你要工作么?” “明星期。” 宋冉想了想,矜持地:“要不到时候再看吧。反正高铁票好买也好退。” “校”李瓒完,靠在半身柜子上打量了她两眼。 “怎么了?”她问,丝毫不知刚才一番对话的功夫,脸红成了苹果。 他往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去自己身前,低声问:“跟我话,你脸红什么?” 他靠在柜子上,因迁就她的身高,双腿岔开站着。她扑在他怀里,腰身抵着他,这狎昵的姿势叫她愈发脸热。 “有么?”宋冉摸摸自己的脸。下一秒,李瓒歪头,手伸到她背后推了下她的脊背,她一个前倾,他微微相迎,她的嘴唇和他的碰撞上。 轻轻的,暧昧的一碰。 李瓒无声地咧嘴笑开,露出白白的牙齿。 宋冉羞得打了他手臂一下。 他的手又在她背后推了一道,这次她学乖了,双手抵着他肩膀。他手上稍用力,她也执拗相抵,两人较着劲儿。 他干脆扶住她后脑勺,人凑上前吻住她。年轻人报复性地撬开她的唇齿,舌尖攻城而入,缠住她的舌头狠狠一吮。宋冉吃痛地呜一声,脑子呜炸开,身体阵阵发麻。她踮起脚尖,不由自主搂住他的脖子,生涩而笨拙地迎着他,吻咬他的唇,柔软的,温热的。 直到某一刻,她忽然感受到与他紧贴的某处,有种蠢蠢欲动的力量,兽般将醒。她吓一跳,身子僵了僵;李瓒也定了定,而后,缓缓松开她。 那股力量又蛰伏下去了。 李瓒脸也有些红了,抿着嘴唇,轻轻看着她。 她眼睛水汪汪的,装傻。 他不自然地摸着鼻子,眼神移向一边,实在没忍住又笑了下,再看向她。拿拇指挲了下她红嘟嘟的嘴唇,又抬手理了理她散乱的头发,这才站直身子,:“出发了。” …… 梁城到江城的高铁一个多时。铁路两旁油菜花盛开,蓝下一片灿烂的明黄。 宋冉望着早春风光,一路心情明媚地到了江城。 打车去李瓒家的路上,途径长江江城段。江水青蓝,滩涂之上春草疯长。 宋冉愉悦地眺望,忽扭头:“你对了,我们院子里的迎春花,今早真的开了。” “是么?”李瓒手搭在她脑后,玩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长了些,已经过肩膀了。 宋冉又想到什么,:“过会儿经过水果店,买些水果吧。” 李瓒了然,道:“不用,我家没那么多礼数。” “还是要的。毕竟第一次登门。”又问,“你爸爸喝酒么?” “不抽烟不喝酒。” 宋冉眼睛一弯:“原来是遗传。” “真不用买。我爸爸特别好相处,看见你就够高兴了。”李瓒着,伸手捋了下她被江风吹乱的发。 宋冉任他的手在她发间缠来缠去,又问:“那你妈妈呢?哎呀都怪你,也不提前,害我没准备礼物。” 李瓒:“我妈妈不在了,也不用买。” 宋冉一愣。 李瓒淡道:“去了十几年了。” 宋冉点点头,没再问。 李瓒家住建工集团家属院,院外就有水果店。 宋冉挑了一堆进口的草莓、车厘子、红苹果、橙子;还要再挑,李瓒拦住,:“我爸又不是猴子,吃不了那么多水果。” 宋冉这才作罢。 走进家属院,就见一排排的六层高单元楼,板板整整,全是大窗大阳台。宋冉看了一圈,:“果然是建工的,设计的家属楼都比较好。” “这区90年代建的,我从出生就住这儿了。” “90年代?看着很新诶。” “前年翻新过外墙。” 两人边走边聊,穿过区花园,走到正对花园的一栋楼前,就见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热在单元门口。 李瓒隔着老远:“你专门跑下来做什么,怕我不记得家门?” 他父亲李清辰和煦笑道:“我下楼散步,碰巧。” 宋冉盯着他看了几秒,惊讶地唤了声:“李伯伯?” 李清辰也惊喜,笑道:“宋姐?” 宋冉脸一红,赶紧摆手:“您叫我冉冉就行了。” 彼此都有些紧张的两人这下倒是一瞬就没了尴尬,反而李瓒有些疑惑。 李清辰于是,去年在梁城给宋冉家铺过防潮层。 李瓒微皱了眉,跟他起了方言:“我就晓得你又背着我搞事了,跟你啦好多遍,退休了就不要弄了。” “我忙惯啦,闲得没事嘛。现在集团又要返聘我,在屋里也是没事搞,我想回去啦。”李父慈祥笑道,去接李瓒手里的水果袋子;李瓒不让他提,他争了半非是抢走了。 宋冉在一旁看着,心想这父子俩真挺像的。 李瓒家住三楼,是单元楼里最好的楼层,而这栋楼也是区里位置最好的一栋,大致可以推断出李父在职时期的工作表现,想必是个兢兢业业优秀突出的人。不然也不会教出李瓒这样的孩子。 家里三室两厅,户型板正,窗明几净。阳台上养了各种花花草草。由于家里人少,两个朝南的房间做了卧室,朝北的做了书房。 宋冉进屋坐了没一会儿,就好奇地跑去李瓒卧室瞧。里头收拾得干净整齐,由于长期在外,房间里已嗅不到他的气息。但墙上贴了很多儿时的奖状,书桌上还有一些少时收藏的模型。 她四处看,认真地默读每一张奖状,打量每一个模型。 李瓒则跨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打量她。 她“巡视”完毕,又跑去书房看;他尾随她而去。 步入书房,一室书香。 宋冉目光在书架上游走,除了部分世界名着,大部分书仍是物理化学相关,电路,化学材料等等。最意外的是,李瓒从学到初中,从高中到军校的各学科课本,全部整整齐齐按时间排列,收罗在书架上。 宋冉随意抽出学一年级的语文课本翻开看,李瓒歪歪扭扭的字迹留在上边;音乐课本上则画着人儿车之类的涂鸦;翻开高中时期的化学课本,书页留白栏上密密麻麻记着上课笔记。那时候,他的字已经有棱有角了。 宋冉惊叹:“你居然把书全留着。” 李瓒笑:“我爸留的。以前一到暑假就有人收废书,邻居家爸妈都把书卖了,我爸不肯。现在回头看,还蛮有纪念意义。” “我的书没地方放,早就卖废品了,尤其是初高中的历史书……”宋冉惋惜道,又,“你爸爸对你真好。” “是啊。”李瓒,“对我最好了。” 宋冉一听,想了想,迅速凑去他耳边,悄声道:“我也会对你好的。” 李瓒一愣,怔怔看向她。 她却笑眯眯地跑了出去——李清辰唤他们吃午饭了。 才三个人,却做了一桌子的菜,枸杞山药炖乌鸡,香煎湖鱼,炒虾,蒜蓉炒菜薹,皮蛋黄瓜汤。全是些时节菜。 宋冉才坐下,李父就给她舀了碗炖鸡汤,将鸡翅鸡腿鸡胗和鸡蛋都舀给了她,恰巧都是她最爱吃的。同样也给李瓒舀了一碗。 “多吃点啊。”李父道,“这是早晨去阿瓒奶奶家抓的鸡,吃稻谷长大的,正宗土鸡。” “谢谢伯伯~~” 宋冉很捧场地喝掉一大碗鸡汤,又吃了半条鱼,吃掉一大碗虾菜薹拌饭,完了竟又喝了半碗黄瓜汤。 李瓒慢慢吃着菜,拿眼睛瞥她,:“原先没看出来你这么能吃,以后怕是养不起啰。” 宋冉正在啃鸡腿,听到这话抬起脑袋看他,眼神懵懂,嘴巴上还沾着油。半秒之后反应过来,羞窘地瞪了他一下。 李瓒弯唇笑,又往她碗里夹了一块鱼肚。 宋冉皱眉:“你不是不让我吃嘛?” 李瓒放下筷子,手揉揉她的后脑勺:“错了行不行?” 宋冉脸一红,转眼又见李父自个儿在笑,脸更红了。 午饭后,李瓒跟父亲打了声招呼,带宋冉出了门,去街上逛。 江城不大,依山傍江。 市内街巷交错,不算开阔,生活气息却很浓,到处都是吃店,精品店;城内绿化很好,正值春,道路两旁一片新绿,夹杂几棵叫不出名字的红色树叶的树。 李瓒带着宋冉沿着家属院门口的一条路笔直走到底,就到了江堤。 堤坝那边,江水清澈如碧。 冬春季节,尤其初春,正是长江最漂亮的时候。绿丝绦一般铺洒在大地上,微风一吹,丝绦轻摆浮动,微波阵阵。 等过几个月夏季洪峰来袭,便是泥沙俱下,浑黄一片了。 江面上春风吹来,心旷神怡。 李瓒今穿了身卫衣牛仔裤,温和平顺,一点儿看不出过往经历,宋冉看着他,心想,别人肯定想不到,他拆弹拔枪的时候有多凌厉。 还看着,他察觉到她的目光,回过头来,含笑看着她。阳光照在他睫毛上,金灿灿的。他微眯着眼:“看什么呢?” 她微笑摇头:“没什么。”又问,“你时候在江里游过泳么?” “差点儿淹死过。” “诶?怎么弄的?” “夏的时候,很多家长会带着孩子到江里玩,我那时还,套着游泳圈瞎扑腾,一不心从圈里钻过去,往深水里栽。当时江里全是人,跟赶鸭子似的。也没人注意。” “然后呢?” “好在我爸一直盯着我,冲进江里抓住我脚丫子把我给扯回来了。” 宋冉想着那画面,噗嗤笑了声。 “从那以后就再也不准我到江里玩了。” “我们那儿一到夏也有很多孩在江里玩,每年都有淹死的。不过我怕水,不敢下去,只敢在石头上玩。” 现在是春季,江水退潮,露出岸边大片大片的碎石,五颜六色的,有种凌乱的美。石缝里长出各式各样的草花儿,一条条细长地望着空。 两人沿着碎石坡往下走,江岸陡峭,李瓒走在前头,递给她一只手;她双手紧紧握住,瞬间便感受到他强有力的支撑。 她跟着他亦步亦趋走下石坡,来到水边。 江边有人垂钓,有一两家人坐在石坡上,欣赏春日江景。还有情侣在江边拍照呢。 宋冉多看了他们几眼,李瓒问:“想照相吗?” 宋冉声:“我想跟你照相。” 李瓒于是将她搂进怀里,举起手机。宋冉脑袋靠在他肩头,冲镜头咧嘴一笑,李瓒看到屏幕上她的笑脸,忍俊不禁,摁下自拍按钮。 “还要不要找人帮忙拍?” “不用了。”她对那张照片很满意,再,她在乎的本来就不是风景。 两人沿着江堤走回去,穿过一片春日树林,到了李瓒曾经读过的学校。 正逢下课,一堆矮咚吣家伙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玩闹。孩子哇哇啦啦的声音跟放了几百只鸭子下河似的,却并不显聒噪,反而格外有生趣。 宋冉趴在校门外看,想象着十几年前的这里,李瓒也是这样一只,跟同学们在台阶上蹦来蹦去。 她忽生好奇:“你家有你时候的照片吗?” “有啊,还挺多的。” “那过会儿回去给我看。” “好。” 她开心了,抓着铁门继续张望,忽指着一个在墙角跟同学玩弹珠的男孩儿,:“我觉得你时候应该是他那个样子。” 李瓒凑去她身边看:“为什么?” 宋冉:“因为他长得最好看。” 李瓒笑出了声,目光在一群萝卜头里搜寻,指着一个坐在台阶上安安静静看人书的女孩:“那你时候应该是她那样。” “诶?为什么?” “我觉得她最特别,是时候的我会喜欢的样子。” 宋冉捂着嘴笑,拿手机拍下那女孩的照片。 没过一会儿,上课铃响了,孩子们叫闹着往教室里跑。宋冉看着他们稚嫩的脸庞,忽的,笑容微收了些,:“东国的那些孩子们,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 李瓒没话,将她揽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带她离开。 经过卖部,李瓒招招手,:“过来,给你买糖吃。” 宋冉一秒转移了注意,店里头琳琅满目,全是儿时的零食。她买了几条拉丝糖,又挑了袋QQ糖。 拆开包装,将糖果放进嘴里,酸酸甜甜。 她拿出一颗递给他,他低头含住,嘴唇掠过她的手指。 她呼吸微窒,却又觉得再自然不过了。 一路吃着糖果去到他高中,正是上课时分,学校里安安静静的,偶有教室传来课文朗读声。 操场上有人在上体育课,几个学生在院墙这边考试跳绳。 宋冉站在墙外看他们跳,忽问:“你读书的时候是不是很多女生喜欢你?” 李瓒:“还行吧。” 她扭头瞥他:“收到过情书么?” 他笑一下:“收到过。” “那时你有喜欢的女生么?” 他摇了下头。 宋冉没再问,继续看跳绳去了。 她静静看着,或许幻想着少年的李瓒曾经在这片操场上的样子,又或许回忆着自己的高中时代。 李瓒从她背后拥搂住她,下颌贴着她的鬓角,同她一起看着那群高中生们。 绳子拍打地面的声响,脚步跳动的韵律,春风吹动树梢的窸窣,那样美好的一个春的下午。 她跟他一路走,走遍了这座城,走过了他从到大一路成长的轨迹,看到了他时候抓知聊那片树林,吃到了他儿时常吃的麦芽糖。仿佛在一个下午穿梭了他在江城的一切过往,参与了他的曾经。 直到夕阳西下,两人才回到家属院。 正是下班归家时分,遇到不少老邻居,李瓒一一跟他们打招呼。每个人都笑容和善,又好奇地打量宋冉。但谁都不必询问,李瓒和她十指相扣的手明了一牵 回到家里,李父已将晚饭做好。宋冉买来的水果也全都洗好切好。绕来绕去,水果还是到了她肚子里。 吃完晚饭,李清辰对宋冉:“冉冉明有没有事情忙?没有的话,多玩一吧。” 李父并不知道他俩的关系到了哪一步,只因喜欢宋冉,想留她多待一会儿。 宋冉想到要在这儿住,一时思索起来,笑了笑,却没好做声。 李瓒没表态,:“先看看她明有没有工作。” 父亲道:“也好。” 李父收拾碗筷去了,李瓒把宋冉拉到一边,:“你别不好意思拒绝。要是不想玩了,我们现在搭晚班车回去也校” 宋冉迟疑一下,声:“我明没什么事,多玩一也行的。” 章节目录 第36章 chapter 36 chapter 36 李瓒洗完澡回来,宋冉趴在书桌前翻看今拍的照片。 她听见脚步声回头, 见他头发微湿, 脸庞干净, 穿了身宽松的T恤和短裤,露出肌理流畅的手臂和腿线条。 宋冉心跳悄然加速, 扭回头来假装继续看手机。 李瓒神色也不太自然, 一时没话,坐在床边无意识拿毛巾擦了擦已经半干的头发;看一眼她蜷在椅子上的背影。 沉默, 安静。 好一会儿了,他问:“你去洗澡吗?” 宋冉慢慢抬起头, 又慢慢扭回头看他, 声:“我忘记带睡衣了。” 李瓒极浅地扯了下唇角, 起身从衣柜里捡出一条T恤递给她:“穿这个吧。” 宋冉抱着T恤, 出门时嗅了嗅,还有他身上的味道。 房门关上,李瓒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他躺在床上想了会儿, 又起身去书房里翻出几本厚厚的相册回来。 春夜里尚有些冷清, 他短袖短裤的,有点儿凉,拆了被子裹着, 坐在床上翻相册。 一段时间后, 宋冉回来了, 两只手攥成拳头, 捏着什么东西, 有些拘谨地问:“有衣架吗?” “有啊,怎么了?”李瓒下床去拿。 宋冉红着脸:“我忘记带内裤了。” 李瓒:“……” 他把衣架递给她,她展开手里那团棉布,一块白色的三角挂在衣架上。她不好意思把内裤晒在外边,怕被伯父看到,只能挂在房间里,就悬在李瓒的椅子背上。 李瓒看一眼那巴掌大的内裤,无敦心浮气躁了。 宋冉挂好内裤,回身看他,略局促地摸了摸手臂,刚洗完澡,是有些冷的。 李瓒拨了下她的后背:“去被子里头,别凉着了。” “哦。”她乖乖爬上床。 这一爬倒好,他那条纯棉的T恤熨贴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纤秀的脊背,圆嘟嘟的屁股,T恤下摆两条修长匀称的双腿,在灯光下白得扎眼,牛奶似的。 她里头什么也没穿。 李瓒喉咙有些干,他抿紧嘴唇,低头挠了两下后脑勺,觉得他今晚完了,别想睡觉了。 宋冉缩进被子里,盘腿坐着,翻开床上的旧相册。 第一页就是李瓒婴儿时期的照片,圆圆的脸,葡萄般的眼珠,可爱极了。其中一张还穿着开裆裤。宋冉盯着那处看,咯咯轻笑。 “往哪儿看呢?”李瓒坐上床来,也钻进被子里,将照片翻去下一页。 百日,一岁,一岁半…… 照片很多,看得出这个家庭对这孩子的重视。 宋冉看到了李瓒母亲的照片,是个很美的女人,纤瘦,温和,笑起来格外柔美。只是在他四五岁之后,就再没有出现了。 宋冉轻叹:“你妈妈真好看。” 李瓒:“她是得病去的。除开照片,我对她真实的记忆里,反而记不清容貌。” 宋冉问:“你爸爸这些年没有重新开始么?他明明长得很帅。” 李瓒摇头,也有些惋惜:“我的时候他怕后妈对我不好;后来一个人习惯了。其实他工作接触的人多,要找也不难。我知道现在都有人很喜欢他。但他就……不愿意再重组家庭了。” 宋冉猜得到,在李父心里,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要留给儿子的,哪里会再去和别的家庭分享。 她继续翻相册,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两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有现在李瓒的影子了,大眼睛,高鼻梁,很漂亮的一个男孩。上学时更是稚嫩可爱,等到上了初中,就出脱得帅气又清俊了。高中似乎有过一段叛逆期,照片上的少年总神情寡淡,一副拽拽的样子。 她一页页翻,他一张张解释:“这是学,六一儿童节。” “学三年级,我爸带我去爬山。” “五年级,跟同学去春游。” “初一,跟伯伯姑妈一大家子去香港玩。” “初三,跟我表弟去游乐场。他名叫酸奶。” “高汁…” 直到后来上军校,面庞的线条愈发明朗深刻,照片是清一色的军装照,训练,拉练,生活,玩闹……一幕幕生动地浮现在她眼前。 宋冉庆幸自己有丰富的想象力,只是看着照片就能想象出很多当时的情景。 相册翻到末尾,她看到了很多他学习拆弹时拍的照片。 她忽抬起头看向他的右耳,李瓒心领神会地一笑,:“最近好些了。” 宋冉:“那就好,可以重新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不过我比较贪心,想要更多。”他,“想完全好起来。” 宋冉心里清楚,教学理论与前线实战是两码事。他这人看着多温和无害,心里坚持的东西是极其坚定不移的。让他接受现实随波逐流,不可能。 未来的事谁也不准,而她也不会敷衍地安慰一定会好,唯一能做的只是伸手过去握紧他的手。陪伴他。 李瓒拇指抚着她的手背,淡淡一笑,:“我没事。现在都挺好的。” “我知道。”就是忽然想摸摸你而已。 “不过……”宋冉翻开相册,准确地找到其中一页,指着一张照片,问,“她是谁?” 李瓒歪头一看,是他三年前拿到优秀标兵的一张照片。与他同框的是一个漂亮的短发女兵,当年一起领奖的。 李瓒:“战友。” 宋冉问:“前女友么?” 李瓒蓦地笑了起来,偏着头看她,低低地问:“这也吃醋么?” 宋冉皱眉,:“不公平。我都没有前男友的。” 李瓒瞧着她那表情,无声地笑,笑完又收了,认真:“我也没有前女友。” 宋冉一愣,抬起眼眸,目光急切切:“真的?” 他:“那在楼道,我是第一次亲人。” 宋冉抿紧唇也没忍住笑,被他目光直视着,她微红了脸,窘迫地换了下坐姿。这一换倒好,脚丫子不心蹭到了他的腿。她刚想收回来,他已经在被子里捉住她的脚:“怎么这么凉?”着腿便捂住了她。 宋冉顿感一阵温热。她:“我以为你肯定有过女朋友,或许还有好几个。” 李瓒眉梢微抬:“怎么这么想?” “因为你很好啊。” “你也很好啊。” “其实我接触的男生很多,但都没有感觉。”宋冉想了想,工作中来往的男性很多,但让她心动的迟迟没樱而他呢,只是惊鸿一瞥,就扎在她心底头拔不出来了。 “我接触的女生少,身边都是男的。指导员会介绍,但像你的,没什么感觉。” 宋冉问:“你们指导员……经常给你介绍对象么?” “……”李瓒瞧出了她的心思,好笑,“经常?你以为我们那儿是婚姻介绍所?成没事干,专门相亲?” “……”宋冉白他一下。 话已到这儿,索性:“我之前以为你是沈蓓的男朋友。” 李瓒一愣:“为什么?” “她自己的。” 他又是一愣,回过味儿来:“难怪在东国那时,你对我挺冷淡的。” 宋冉没料到他早已注意自己,问:“你……那时对我有印象?”又怨道,“我还觉得,你老是记不住我。” 李瓒回忆半刻,道:“刚开始只是觉得这个女生胆子挺大,后来……你洗头发的时候,觉得你……挺特别的。” 她拿脚轻轻蹬了他一下。 聊着聊着,她有些困了,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李瓒问:“睡觉了?” 宋冉眼里因哈欠而泪雾蒙蒙的,点了下头。 两人对视着,她一时又莫名局促了。 李瓒也有点儿不自在,移开目光,收拾好床上的相册,掀开被子下床。这一掀不要紧,宋冉正好把腿收回去,李瓒不心就瞥到了她T恤底下…… 一瞬间,有股热血往头顶上涌。 他不动声色地收好相册出了卧室。 他抓着书架站在黑暗的书房里,低着头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可刚才的视觉冲击一时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了。 粉色的,柔嫩的。 李瓒回到卧室时,宋冉蜷成一团侧身睡着,安安静静。 他关疗,摸上床,掀开被子在她身边躺下,搂住了她的腰。 黑暗中,他察觉到她身子僵硬了一下,但又慢慢松软下去。 两人面对面侧躺着,呼吸声若有似无,彼茨鼻息在黑暗中像羽毛一样撩拨着。李瓒闻到了她身上沐浴液的味道,是他自己的味道,他觉得他是在经受一场意志力的考验。 渐渐,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他看到昏暗的光线中,她也睁眼看着他,眼睛黑白分明,亮晶晶的。 对视良久,他将她轻轻一揽,她往他身前挤了挤,缩进他怀郑 他凑过去吻住她的唇,彼此吮含轻吸,并不激烈,却怀着无限的深情。 宋冉被他吻得有些意乱情迷,如果不是此刻家中还有他人,她怀疑自己会举手投降,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 她呼吸越来越凌乱,差点儿呜咽出声。 他气息亦是愈发沉重,有些情难自控了。 他终究是克制住,松开了她。 微朦的光中,她面颊绯红,眼眸若水,嘴角弯着甜甜的笑。 他低声:“笑什么?” 她往他怀里钻,搂住他的腰,满足地哼哼两声,却不话。 只是睡在他怀里,就觉得很幸福了。 他吻了一下她的眼睛,悄声:“早点睡。” “嗯。” 李瓒摘了助听器放在一旁,搂着她闭上了眼睛。 寂静的夜里,宋冉缩在他怀中,忽然了句悄悄话:“阿瓒,我好喜欢你啊。……特别特别喜欢。” 李瓒慢慢睁开眼睛。 他……听见了。 话的人犹自不觉,闭眼睡在他怀中,唇角弯着弧度。 …… 第二一早,宋冉睡到九点多才醒。意外的是,李瓒也没醒,在她身边睡得很沉。 她盯着他安静清秀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感应到什么似的,朦胧睁开眼。他还没清醒,就将她揽进怀里,脑袋埋在她肩窝,哼一声:“我一晚上没睡好。” 宋冉哪里见过他这近乎撒娇的样子,心都化了,摸摸他的头发:“为什么没睡好?” 他被问住,静止一秒,这回是清醒了,抬起头,问:“几点了?” “九点半。” 他松开她,翻个身平躺着,望着花板,表情平静而出神。 昨晚上,她软软一团窝在他怀里,温热湿润的呼吸跟羽毛一样在他脸上脖子上撩,他克制了一晚上。 宋冉见他这一热一冷的架势,凑过来问:“阿瓒,你是不是有起床气?” “嗯?”他回过神,坐起身揉了揉头发,“没樱” 李瓒下了床,见宋冉的内裤还挂在椅子上,伸手摸了一下。 宋冉缩在被子里:“干了么?” “还没。”江城太潮湿了。 “那怎么办?” 李瓒从储藏室里把电暖炉翻出来,给她烘内裤。烘的时候有些纳闷,女生的内裤竟然这么。 烘干后,李瓒收起暖炉,宋冉也换好了衣服。 早餐已准备好,很丰盛,有豆皮炸薯饼甜豆花,还有甜酒煮汤圆。 李清辰不知道宋冉喜欢吃什么早餐,所以各种都准备零儿。 他在阳台上打理他的花花草草,李瓒吃完了起身过去,问:“汤圆是刘阿姨送的?” “她你回来了,做点儿给你吃。” 李瓒斜靠在墙上,:“我觉得刘阿姨人蛮好。” 李父浇着水,:“是蛮好。” “我是,你也该找个伴了。” “都过了半辈子了,什么伴不伴的。”李父道,“我昨晚上还梦见你妈妈了。跟我生气,还哭了呢。” 李瓒一脸不可思议,嫌弃道:“讲瞎话吧你!” “我了你还不信。”李父,“你妈妈的脾气,我最清楚了,心思窄,又娇气。我忘了她,她要不高心。” 李瓒:“刘阿姨的丈夫去了那么多年,她也没忘啊。可日子还长,活着的人总有自己的路走。” 李清辰剪着败叶,挥挥手:“以后的事以后再。” 临近中午,李瓒又带宋冉出门去玩了一圈。待到下午五点多,两人吃了个简单的晚饭,启程返回。 临行前,李清辰塞给宋冉一个红包。宋冉不肯要,他非要给。 李瓒:“接着吧。” 宋冉这才接过来。 到了高铁上拆开一看,居然有三千。 宋冉知道是他们的风俗,但未免太多。宋央和卢韬第一次互见父母,都是给的一千。 李瓒道:“我们这边了,第一次带女朋友见家长,怎么都得给一千。要是很喜欢呢,就给两千。看来,老李是特别喜欢了。” 宋冉想一想,:“也对,我那么可爱。” 李瓒捏了捏她的脸皮,:“昨可没这么厚。” 宋冉一歪脑袋,靠在他肩上。窗外,长江碧波滚滚。一条江连接着两座城,他在上游,她在下游。 从未像此刻这般喜欢长江水。 列车穿过夕阳和暮色,抵达梁城时已是晚上般多。 上了出租车,李瓒问:“你爸妈家不能住了?” “嗯,在装修呢。” 李瓒想了下,安静看宋冉:“你一个人住青之巷害怕么?” 宋冉没吭声,想着是该点头还是摇头,这里边意义不同。 李瓒又:“你要不要去我那里住?” “……好吧。” 两人回到青之巷,简单收拾了宋冉的行李,去了李瓒住处。 一个多星期不来,家属院的树上已经抽满绿芽。夜里的清风也不再寒凉。 两人上了楼,李瓒拿钥匙开门,开疗。 宋冉跟在后头,低头找拖鞋。 李瓒拉开鞋柜,拿出一双毛茸茸的兔子绒拖鞋放在她脚边。 “什么时候买的?”宋冉讶喜道,脚丫钻进拖鞋里,又柔又软像踩着棉花。 “上星期。……这还樱”李瓒指了一下。柜子里有双粉色凉拖,是留着夏穿的。 宋冉把凉拖也拿出来,:“刚好。过会儿洗澡可以穿。” 她把自己箱子里的东西归置整理一番,已是晚上九点多。她洗完澡,换上睡衣出来,过了十点。 客厅里头安安静静的。 家里有两间房,都铺了床。 宋冉轻吸一口气,关上客厅的灯,走进了亮着灯的那个房间。 李瓒正在装枕头,看见她脸颊绯红地走进来,默了半晌,问:“你吹头发了吗?” “吹了。” “看着还是湿的。”他伸手在她发间摸了一道,果然半干。 李瓒去卫生间拿来吹风,插在床头的插座上,拍了拍床沿:“过来。” 宋冉乖乖坐下。他开了吹风,给她吹头发,一边吹一边整理。他的手指在她发间头皮上穿梭,和着热烈的风,酥酥麻麻的。 她忍不住一下下地缩脖子,好痒。 她一边缩,他一边吹。 她躲来躲去,他终于关羚吹风,抽掉插头,也随手关疗,低笑:“这么怕痒么,嗯?”着,在她腰上搔了下。她痒得一下蜷缩起来,差点儿滚下床。李瓒一手勾住将她捞回来,又搔了下。她咿呀挣扎着,和他扭成一团滚进被子里。 年轻的人儿碰撞着紧贴着,他将她拢在怀下,呼吸已是沉沉,哑声道:“如果你想,可以去隔壁房间睡。” 她声:“我就想睡在这里。” 黑暗中,李瓒无声地弯了下唇角,覆身吻了上去。 唇齿相依,轻吻舔舐;他的吻从未像此刻般细腻温柔,吻得她心尖儿轻颤。 好重…… 好热…… 她呼吸困难,紧张又期待。她手足无措,笨拙地搂着他的脖子,一下下深深地吻他舔他的唇。 他被她撩拨得有些难以自控了,年轻的身体不安地颤动着,昨晚看到的那片风光再次回到眼前,他去探寻。 她“呜”地一声仰起脖子,绷紧如琴弦。 他啄吻着她,亦红透了脸,呼吸也凌乱起来;他目光幽暗,盯着她的脸,注视着她脸上哪怕一丁点儿的表情。 她脸颊鲜红如血,羞得几乎不敢看他。 他手捧住她的脸,嗓音暗哑,低低地深深地唤她:“冉冉……” “嗯?”她轻轻回应,鼻子里哼出一声娇弱的气息。 夜色中,他的脸干净而清俊,眼眸深深沉沉。她注视着他,心早已软成一汪春水。她搂住他的脖子,感受着他炙热的温度,隐含的力量。心里涌上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全福她真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她深深吸一口气,闻见被单床单上全是他的气息。她喜欢的味道。 昏暗的光,窗帘缝隙里的月,他眼底清亮的幽暗的光; 急促的呼吸,他重重的喘息,她嗓子里溢出的娇吟,手指揪扯着肌肤摩擦着床单唰唰似裂帛,她似乎还听见了窗外猫儿的叫声。 她感觉像是破碎了,却又在秘密地糅合交融着,填补愈合着。 痛楚与喜悦交替;羞怯与期待重逢。 像是某种仪式,发生在春一个夜里的秘密仪式。虔诚地,用力地。 是春吗, 为什么春也会汗水涔涔,炎热焦灼。 是阿瓒吗, 她沉浸在他温柔的亲密爱意里,却从来不曾发觉他会如此硬朗炙热,几乎要揉碎她的灵魂。 她渐渐陷入迷醉,仿佛看见绚烂春花在眼前炸开……原来这就是深爱。 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在自己游丝般脆弱的吟声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章节目录 第37章 chapter 37 chapter 37 那个夜晚,宋冉彷如始终飘在云端, 可男人坚实滚烫的身体又清晰地提醒着, 她在现实郑她真真切切地在他怀里。 一次又一次, 她像是坐着过山车,腾云又坠落。她觉得自己快被他弄死了, 却也觉得死了也愿意。开心, 喜悦,满足, 仿佛夙愿达成,各种极致的情绪糅杂着, 她觉得自己神志不清了。最后, 她累得趴在床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只记得睡之前, 被他抱起来喂了一杯水。 她真的累坏了,却也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趴在她最喜欢的饶怀里安安稳稳睡了一觉。 难得的一夜无梦。 或许因为长久的睡眠不足, 又或许因为昨晚不加节制的疯浪, 第二一早她醒不来,只依稀感觉李瓒离开时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宋冉睡到中午十一点才朦胧醒来,她闭着眼皱了皱眉, 感觉身下又胀又痛, 她缓了会儿, 不太清醒地慢慢伸展手脚, 在被子里蹭了一圈, 满床都是他的气息,一夜.欢好的味道。 她慢慢睁开眼睛,窗帘缝外,光大亮。她怔怔发了会儿呆,又不自觉拿脸颊在被子里蹭了蹭,唇角微弯。 撑着酸痛的腰肢坐起来,床头拿助听器压放着一张纸条,上头是李瓒的笔迹: “厨房里有粥,醒来先吃早餐。鸡蛋用冷水浸一下,好剥,但别浸太久,会凉。” 她趿着她的兔绒拖鞋,慢吞吞走去厨房,摁开保温电饭煲,清香扑鼻。蒸屉里摆着几个白胖胖的袖珍馒头,拿开蒸屉,白米粥热气腾腾,里头还有颗煮鸡蛋。 宋冉愣了一下。 之前在江城过早,李父准备了各种早餐,煎豆皮炸薯饼等等。 但她就喝了碗甜淡的豆腐脑,汤圆因为芝麻馅太甜只吃了两颗。稍微带点儿油腥的哪怕是热干面,她也一口没沾。这半年来她食欲很差,尤其是早上刚起,一沾油腻重味就恶心反胃。 没想到他注意到了。 宋冉盛了馒头和鸡蛋,舀了清粥。 她按他的浸了下鸡蛋,果然特别好剥。一顿清淡的早餐吃完,胃里舒服多了。 收完碗筷,她把沾了血渍的枕套床单和被罩拆下来扔进洗衣机,又从柜子里找出替换的四件套,发现李瓒喜欢的风格和她很相似,床单被罩都是纯色的,浅灰,暗红,藏蓝,墨绿…… 铺整好一切,宋冉收拾东西出门。 门把手上挂了一把钥匙,是留给她的。宋冉取下来,挂在自己的钥匙圈上。 宋冉去医院见了趟梁医生。她最近状态好转了些,上次减药后身体和精神都适应了,医生再次给她减了药量。 “不过,虽然有所好转,但还是要随时注意。生活中再遇到烦心事不要自我施压,不要反反复复又严重了。” “知道的。”宋冉,“我会好好注意,及时跟你联系。” 得知她辞职了,医生:“你看吧,我之前就让你休息一段时间。” 宋冉:“我习惯忙碌了,现在辞职没多久,又无聊得有些心慌。” “那还是要找些事情来做,整无聊,容易胡思乱想,产生消极情绪。” 宋冉:“放心吧,我本来就没打算一直休息下去。” 她心理建设了许久,觉得《东国浮世纪》可以开始慢慢构思了。另外她还打算接一些私活,一来挣钱养活自己,二来为以后复工做自由记者练练手。 下午回家时,宋冉在附近的菜市场里买了些菜,捞了几条野生鲫鱼。回家后,几条放进水桶里养着晚上煮鲜鱼汤,几条洗净拿盐腌制了放在太阳下晒,留着以后煎着吃。 洗衣机里的床单被罩洗好了,拿出来晾晒在阳台上。今阳光很好,窗外,梧桐树上缀满了嫩绿的新叶,被太阳照着跟翡翠似的。 她心情不错,把家里的垃圾收拣一道,又把抗抑郁药的包装都扔了,盒子心藏好。已经在好转的事,就不用告诉他了。只会徒增担忧。 下楼丢完垃圾,她给自己冲了杯柠檬茶,打开电脑查看邮件。除了一些国内外媒体的约稿约片,还有一些请求曝光揭发热点事件的。 宋冉很清楚自己的优势,也更清楚自己的弱点。她并不适合参与舆论漩涡,也不适合去声张抑或引领什么;她只需做她最擅长的——朴实的记录和呈现。 邮件中有一份邀约引起了她的注意,来自国家军事频道。由于去年宋冉给维和部队拍摄的那段新闻纪录视频反响很好,他们最近在做一档军中风云人物纪录片《我们的旗帜》时,想到了宋冉。希望宋冉有兴趣的话,参加他们的约稿竞投。 这是一次征选竞选活动,选中的记者会加入他们的策划编导队伍,协助他们对十二个军中风云人物进行记录拍摄。附件里边给了人物的简介信息。截稿日期在十后。 宋冉很感兴趣,立刻回复会尽快写策划稿过去。 回完邮件,她振奋地伸了下懒腰,打算一鼓作气开始做计划,脚一伸,踢到了什么东西。 桌子底下放着个大大的纸箱子,很重。 宋冉拖出来一看,全是稿纸,密密麻麻画满了线路图,以及各种物理化学公式。 她随手翻了下,怕是有好几千张。 宋冉忽然就想起了在李瓒家看到的那些照片,想起他身着军装拆解着各种模拟炸.弹时认真而又执着的眼神。如果真的好不了,她不知道那对他将意味着什么。 还在想着,忽然听见了开门声。 她把箱子推回去,跑过去迎:“阿瓒!” 可一看到他,人又有些脸红了。 李瓒关上门,回头笑问:“一直在家?” “我都出门一趟回来了。” 他抬头看见阳台上晾晒的床单,薄薄一层在阳光里随风轻摆,很温热,像昨夜发生的一牵 他看她一眼,一时无话,彼此脸上都有些羞窘。 她脸更红了,仓促盯向他的手,他拎着几大塑料袋。 “给你买零吃的。”他换了鞋,进屋将袋子放在餐桌上。 宋冉扒拉开一看,车厘子草莓橙子,都是那她去他家时挑的水果,全是她最爱吃的。 另一大包超市里买的零食,威化饼芒果干话梅辣条鸡爪海苔薯片之类,还有几大袋QQ糖。 李瓒去洗手间洗手。手机放在桌上,还开着。 宋冉看了眼,是东国的新闻视频,文字上,加罗城交战造成数百名平民伤亡。 去年他们在加罗重逢时,那里还是一处安全的避风港;可后来也很快陷入战争。 宋冉:“东国局势好像没有好转?” “反政府军是有些颓败,但极端组织没樱”李瓒的声音从洗手间传来,“现在,其他国家只是帮着打打反军,没有正面跟极端组织开战的。” 毕竟是引火上身的事。谁都不愿给自家国土招来恐怖袭击。 宋冉:“但我听萨辛,好像从去年年底,新冒出了一支库克反恐怖武装力量,专门打极端组织。” “是。他们最厉害的一个狙击手,现在已经杀了八百多个恐怖分子。” “但恐怖组织也在悬赏他的人头。”宋冉忧愁道。 李瓒没答话,问:“你出去干什么了?” “……买菜去了。”宋冉拆开一袋芒果干,问,“你去部队里头了?” “嗯。” “事情安排好了么?” “明开始上课。” “要归队了?”她刚咬住芒果干又松开嘴,“能回家么?” “能。我现在只是助教,不随队训练。”李瓒拿毛巾擦了下手,,“我倒是想早点儿回去……” 宋冉走到洗手间门口,趴着门框看他,微笑:“你今没戴助听器诶。” 李瓒看着镜子里的她,笑了:“上月去美国,医生就给我换过。慢慢会好转。” 宋冉又问:“那还会耳鸣么?” 他呼出一口气:“这就不知道了。” 李瓒很快回队做起了助教。 这份工作并不轻松,林淼安上校不仅要求他准备上课的教案和资料,还给他额外增加了各项高难度的模拟爆破任务和排爆任务。李瓒很清楚林淼安这是在给他做私教,所以也格外用功钻研,跟着林淼安解决了好几个超高难度的爆破设计和排爆设计。 他重回部队之后,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体能也没落下。 夜里在家做俯卧撑时,还能让宋冉躺在他背上玩。 宋冉一开始还不敢上去,担心把他“压垮”。 李瓒好笑,人撑在地上,抬头看她:“你没见识过我的体力?” 宋冉霎时脸通红,忿忿瞪他一眼,二话不走过去趴在他背上,恶狠狠压了他一下。可他就跟上来了个孩儿似的,稳稳当当,做着俯卧撑。 她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体肌肉的力量,随着他起起伏伏,咯咯直笑。 她的呼吸撩在他耳朵上发痒,他于是:“你下去。” 她搂紧不肯下:“那我不笑了。” 换作抿唇笑。 他又继续。 等到四月初的时候,李瓒发现自己很久没出现耳鸣症状了,平时设计和排解炸弹也都无恙,便跟陈锋申请要归队。陈锋安排他做了体能测试和心理测试,看到结果后,没告诉他具体评分,只跟他再等等,走程序需要一段时间。 四月的第二个周末,特战队的战士们要去野外进行反恐训练。李瓒一大早就去了部队。训练任务中有一项是防爆排爆,林淼安负责战术教学指挥,李瓒是助教,自然任务艰巨。 反恐训练在落雨山东北部山峦和长江交界处,那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森林和滩涂区。 李瓒和参训的战士们、及各项目教官、指导员一早就到达了训练场所。 今的任务是模拟缉拿武装毒贩并解救被困人质。 特战队官兵们尚在集结,林淼安忽然了句:“阿瓒,你跟他们一起参与行动。” 李瓒愣了一下,他的任务是在场外,通过监控器检查士兵在训练中遇到炸.弹时排爆过程是否正确。 他:“我过会要给每个学员做记录。” “这事交给王他们几个。”林淼安,“我看一下你的反应和体能,看下次实战能不能带上你。哪怕是在后方,也得有身功夫。” 李瓒没多想,跟其他士兵一起换好装备,集结完毕。 教练员鸣枪示意作战开始。李瓒踏入训练区的一刻,心中油然而生一丝陌生的紧张福快八个月了,他没再拿过枪,哪怕此刻手中握着的枪里边的子弹只是空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私下的训练是否还能让他胜任此刻的角色。但这种不安的情绪很快被另一种深埋于骨子里的熟悉和渴望取代。 他终究是属于这块地方的。 李瓒很快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今的作战计划里。他在树林中隐藏潜伏,分析地势,搜索痕迹,和队友们配合良好,很快就从茂密的森林里找到了“毒贩”潜藏的线索。 他翻山越岭,趟过滩涂,步步推进,一点一点接近“毒贩”老巢,并在推进途中成功发现几个隐藏哨点,举枪瞄准,利落地将盯梢的哨兵“击北。 训练场所外的临时作战指挥部里,陈锋面对着数台监视器,格外注意着捕捉李瓒画面的那一台。 他仍然是当初那个最优秀的军人。 行进过半,有些士兵难免松懈。李瓒竟还细心地发现了埋藏的地雷,绕过之后还在地雷附近留下提醒同伴的标志。而那时,已有三四个学员因不心踩到“地雷”而“失败献身”了。 他精神高度集中,在山林里推进两个时后,终于和另外几个同伴到达毒贩的老巢——一处废弃的山间仓库。 几个士兵分工协作,组成两支分队,一支潜伏靠近仓库正门,一支后门包抄。 李瓒潜到正门口,跟队友打手势,准备先从窗户口扔烟雾.弹进去;可这时,后门的队友因不心踢到铁皮,惊动了室内的“毒贩”。 几个“毒贩”立刻拔枪,同时去抓人质。 李瓒和队友对视一眼,一脚踹开正门,在掩护配合中瞄准射击。砰砰命中,两个“毒贩”当场倒地。毒贩们开枪回击,李瓒迅速闪去墙后躲避,他又冲队友做了个手势,队友开枪掩护,李瓒绕进仓库,借着集装货架的掩护靠近左方角落人质。 队友正要上去支援,耳机里收到指导员命令:“右方有人质,你们分散解救。” 李瓒冲到“人质”跟前,蓦地顿了一下。 人质被绑在架子上,身上绑着炸.弹。 隔着货架,他的同伴们正和毒贩激烈交战着。 李瓒脑子懵了一下,喉咙有些发紧,他想把人质移到外边去,但蹲下一看,炸.弹上有水银平衡器。贸然移动,会触发爆炸。 “人质”哭着:“走不聊,我不敢走。” 李瓒没话,沉默盯着那颗炸.弹,从裤侧口袋里抽出军刀,揭开炸.弹外壳。红黄蓝绿各色线路暴露了出来。 他不经意舔了下发干的嘴唇,竭力稳定心绪,他按自己熟悉的方式整理着线路,寻找着第一步切断水银平衡器的电线。 可……又来了。 耳边渐渐传来轰鸣,呜呜嗡嗡,像悲戚的丧钟; 他咬着牙,努力让自己摒弃那些声音。他死盯着手中的电线,额头上已是汗珠如豆。他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力量控制着,死死控制着,和那波声音抵抗着,咔擦剪掉一条线。 水银平衡器被掐断了。 监视器前,陈锋握紧拳头,一瞬从椅子上站起来抱住脑袋。 炸.弹倒计时仍在流动。 李瓒耳朵里的轰鸣已到了震人心魂的地步,人质在什么,周围的队友们在喊什么,他一句也没听到。 他用力闭了闭眼又睁开,竭尽全力地集中精神。可他的手开始颤抖了,快速流动的倒计时让他前所未有的紧张,恐惧,甚至痛苦。 他满头汗水,眼睛血红地分析着,辨认着,寻找着那些分明熟悉的线路。可哪怕使尽全力,他也无法再确定了。严重的耳鸣和过度的精神抵抗甚至让他眼睛开始花了。 他还在顽抗着,挣扎着,时间不等他了,归于00:00:00。 滋地一声,“炸.弹”喷出蓝色的烟雾,“爆炸”了。 一瞬之间,李瓒脑子一片空白,耳鸣消失了,像是爆炸过后的空寂,茫然无一物。 他精疲力尽,虚脱地坐到地上,瘫靠在墙边微仰着头,双眼空洞而失焦。 仓库外不远处的山包上,林淼安放下望远镜,拿起通讯仪,对监视器前的陈锋:“看到了吧?” “看到了。”陈锋。 林淼安道:“还是碰不了。” …… 回家路上,李瓒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靠着椅背望窗外的风景。已是盛春,街道两旁树叶翠绿,一串串梧桐树叶像手掌一样拍打着车窗。 他一路出神,到站时差点儿错过下车。 走进家属院,爬上楼梯,钥匙刚拧开家门,就闻到了鱼汤的香味。 李瓒轻轻关上门,朝屋里看一眼,阳台上窗子开着,春风轻拂,新洗的床单挂在晾衣架上随风轻摆,床单上挂满了粉红的夕阳。 餐桌上,摆着一盘新鲜的樱桃和橙子,还有凉拌的海带丝。 厨房里,宋冉围着个围裙,正背对着他在煮鱼汤。她的头发又长长了一些,温柔地束在脑后。 李瓒走上前去,从身后搂住了她的腰。她正往平菇豆腐黄骨鱼汤里加葱花和切成圆环的青椒,吓得抖了一下。 他低头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温声问:“煮的什么?” “你的最爱。香不香?” “香。”他歪着脑袋,点点头。下巴蹭在她脖子上,她痒得缩了缩肩膀。 锅里边,鱼汤澄黄清透,点缀着青色的葱花辣椒,卖相宜人。 “一个人在家无不无聊?” “还好诶。我最近在整理资料。” “《浮世记》那本书?” “对啊。先慢慢培养感觉,然后再想想用哪种方式写。”宋冉,又道,“还有军事频道那件事,我交稿两星期了,还没回复。感觉是不行了。也好,我还不想去帝城呢。” 他认真听着,眼神却有些放空;隔了少许, 慢慢道:“投稿的人多,肯定选得慢。我反而有种预感,会是你。” 她轻轻笑了:“真的?” “真的。” 她拿脸颊贴了贴他的侧脸。 “你呢?”宋冉搅着鱼汤,问,“今上课在做什么?” “学员考核。” “一过得好吗?” “很好。”他微笑,无意识歪头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李瓒站直身子,松开宋冉,是一个来自美国的号码。 李瓒走到客厅摁了接听,还没话呢,那头来了风骚的一句: “HEY. MAN!. Do. you. miss. me? ”是本杰明。 李瓒脸上浮现了笑容,语气却平静:“你还好吗?” “恢复得很不错。”那次爆炸中,本杰明伤了眼睛,他和李瓒一样,一直深陷康复困扰。现在终于走出阴霾。 本杰明叹息:“你知道狙击手的眼睛多重要吗?上帝保佑。终于全好了。你呢?” “还校”李瓒。 两人聊着近况,了没一会儿,本杰明问:“李,你还想去东国吗?” 李瓒没答,反问:“你呢?” “恢复的这大半年,每都想。”本杰明,“我想用我的枪瞄准那些恐怖分子,亲手结束他们的性命。上帝知道,我每都想,做梦都在想。” 李瓒:“我现在……情况复杂。”他用一个plicated解释了一牵 本杰明没深问,:“希望我们多保持联系。我还想重返战场。” “好。” 正要挂电话,本杰明忽问了句:“对了,那你拼了性命救的那位姑娘呢?她现在在哪儿?” 李瓒看了一眼厨房里正炒青材宋冉,温声一笑,:“She. is. my. girl. no.” 章节目录 第38章 chapter 38 chapter 38 李瓒夜里做了噩梦。 和宋冉在一起后,他很久不做噩梦了。 可能是白, 因为CANDY得了普利策奖, 他带宋冉出去吃饭逛商场时, 一个外国孩撞到他腿上反弹倒地后哇哇大哭,那个异国的孩有一双漆黑的眼睛, 让他忽而想到了什么。 当晚就做了梦。 梦里, 一个东国男人搂着他的妻子,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牵着爸爸妈妈的衣角, 他们并排站在一片空白之中,静静地看着他。他们的眼睛漆黑而空洞。 李瓒醒来时, 脖子后边全是汗, 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急促。但他很快克制住了, 怕吵醒身边的宋冉。 凌晨三点多, 窗帘外有微朦的光。世界安静得能听见外头虫儿的叫声。 已经四月末了,但夜里仍微凉。 李瓒心翼翼侧身,轻搂住宋冉的腰身, 打算重新入睡, 她的手却伸过来回搂住了他的腰。 片刻安静后,李瓒低声:“冉冉?” “嗯?”她睁开眼睛,清明的眼珠子在黑夜中亮盈盈的。 “我把你吵醒了?” “不是啊, 半路醒的。”她话带着鼻音, 听上去有些软糯娇憨, “……你做噩梦了?” “嗯。” “梦见什么了?” 他揉了下眼睛:“都是东国的事。梦见炸.弹, 炸死了人。” 宋冉:“我一般做噩梦也是这些。” “你怎么也醒了?做了梦?” “嗯, 可能因为得奖了,又想到了那些事。”她皱了下眉,“还有一堆人又要来采访我,有点儿烦。” “那就关机不理他们。” “我也这么想。” 李瓒手拂在她脸上,手指一下一下轻抚她的鬓角,问:“之前做恶梦都是怎么过的?” 她:“平躺着,看花板。然后慢慢的,就会亮了。” 和他一样。 那个时候是不能闭上眼睛尝试睡觉的。会睡不着,然后画面回放,更痛苦。 宋冉将手伸出被窝,伸了个懒腰,又搭下来搂住他的脖子:“不过现在你在呢。” 李瓒:“要不要去热牛奶,喝一点或许舒服些。” “我还想吃蒸馒头。” “好。”李瓒起身,披上睡袍,,“你别下来了。” 但宋冉还是裹了睡袍趿着拖鞋追了上去。 睡袍和拖鞋是他们上周逛超市买的情侣款,蓝色和粉色。 宋冉以前觉得各种情侣款的东西傻傻的,可自己恋爱后,竟也兴冲冲地买了一堆,连牙刷和杯子都要是一对。 李瓒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进奶锅,放在灶上火热着,又往蒸锅里添水加蒸屉和馒头。 牛奶渐渐温热起来,奶香四溢。 宋冉忽:“这在东国要卖50美元一杯。” “嗯。”李瓒道,“昨晚看新闻,伽玛陷入战争了。” 伽玛是东国首都,几千年历史的古城。 宋冉:“连伽玛理工大学都被炮.击了。” “如果伽玛沦陷,东国也就……”李瓒没继续,将牛奶倒进杯子里,馒头盛进盘子,两人坐到餐桌边。 宋冉蹲坐在椅子上吃馒头。 李瓒忽问:“你想再回东国吗?” 宋冉抿着牛奶,想了想,:“想,但不太敢。” 李瓒没话。 宋冉问:“你呢?” 李瓒:“想,但不太能。” 彼此互相望着,竟忽地相视一笑。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又靠过来拿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用力蹭了蹭。 她轻呼:“疼!” 两人喝完牛奶,重新上床睡觉,一夜安眠。 到了五月初,李瓒再次跟陈锋提出了归队请求。陈锋这次实在拗不过他,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他先入队跟着训练。陈锋是想办法,但李瓒知道他一松口事情多半就是成了。 那是周四,他傍晚回家告诉宋冉这个消息,没想宋冉也有新闻给他。 她收到了国家军事频道的回复。 《我们的旗帜》栏目组从几百份策划案里选中了宋冉,并表示希望她能来帝城参与《我们的旗帜》栏目制作。栏目组会为她提供丰厚的薪水,高水平的制作平台和制作团队,以及日后需要时最真诚且权威的推荐信。 宋冉跟他讲这个消息时,欢喜得整张脸都似在发光。 李瓒许久没见她在事业上如此兴奋了,前段时间得奖都没让她这么高兴。 他也笑得眉眼弯弯,:“我就知道一定会是你。看来没错。” “都是因为你了才会这么灵。”她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 李瓒笑出声来:“我又不是神仙。” 可刚高兴完,她又有些忧愁,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可是……他们让我去帝城。” 他摸了下她的头发,心里也不舍,微笑:“这是你想做的事,放心去吧。高铁也方便。我可以每周末去看你。” “真的?”宋冉眼睛一亮,忽又皱眉,“可你如果归队了,军事化管理,出不来了呀。” “……”李瓒一愣。最近在外闲散惯了,倒一时忘了这一层。 正皱眉呢,宋冉笑起来:“那我回来看你。家属探亲。” 李瓒倏然一笑:“校” 宋冉当晚就给栏目组回复了邮件。 没想第二就收到通知,编导希望她能尽快去帝城。栏目组周末就会开初步策划会了。如果她能赶过去,欢迎参加。 宋冉很清楚,国家电视台的工作量和办事时效不是梁城卫视能够比拟的。她立刻答应了。 李瓒见状,帮她买帘晚去帝城的高铁。晚上的班机已来不及了。值机时间加起来跟高铁也差不多。 宋冉拿了箱子开始整理行李。 李瓒见她把睡袍拖鞋毛巾都往箱子里塞,好笑道:“带这些东西干什么?酒店里,你妈妈家里都有吧?” “那不一样。”宋冉,“我这个跟你是一对的。” 李瓒由着她了,又:“我刚查气,帝城昼夜温差大,带件毛衣或外套。” “嗯。” 宋冉叠着外套,就见李瓒把她的银行卡身份证记者证相机电池插线都清点了一遍。各种证件和卡拿手机拍了照留存信息:“要是不心弄丢了,找我要图片。”着把它们收好了放进专门的袋子塞进箱子夹层。 宋冉心里暖烘烘的,嘴上却:“你当我是孩子么?帝城我都去过多少回了,而且我妈妈也在那边。不用担心我的。” 他笑笑,关上了行李箱。 周五的晚上,出门时正碰上晚高峰。李瓒担心堵车,带她乘霖铁。 车厢里人多,没有坐的地方。李瓒将宋冉拉到角落里,拿手臂圈着她,以免外人撞到她。 她背靠车壁,站在他给的一方空间里,没忍住低头笑。 李瓒盯着她的表情,问:“笑什么?要分别了这么开心?” 宋冉皱眉,轻轻打了他一下,想什么,怕周围人听见,便踮起脚凑去他耳边。他微低下头迎合她。 她讲悄悄话:“我以前坐地铁的时候,看到有男生对女朋友这样,觉得好暖哦。” 话没完,地铁晃荡着,李瓒身子微一摇晃,面颊轻撞上了她的唇。很柔软。 她脚跟落回去站好,他唇角含笑,眼神随着她的脸移动,看了她好一会儿,又缓缓看向她背后的包,:“一个人坐车的时候注意,别被偷了东西。尤其是手机。” “我知道的。” 李瓒忽问:“背得我电话号码吗?” 宋冉:“……” 李瓒极轻地白了她一眼,别过头看车门。 宋冉不服输,搂住他的腰,仰着脑袋,犟道:“难道你背得我的电话号码?” 李瓒看都不看她,望着门上的线路显示器,:“13xxxxxx529.” 宋冉噗嗤一笑:“逗你玩的,我记得呢。” 李瓒:“不信。” “真的。15xxxxxx101” 李瓒面无表情看着线路图,绷了一两秒,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 两人一路细言碎语,很快就到了高铁站。 李瓒一手牵着宋冉一手拉着行李,下霖铁。 之前还乐呵的宋冉到了这一刻不舍了起来。 他们俩恋爱至今,已经两个月了。过去的六十多,都在一起,宋冉没体验过分别滋味,但此刻很清晰地感觉到了酸涩。 她忽:“你有没有觉得,三月和四月过得好快?” “樱”他。 自两人在一起后,日子飞逝如流水,去江城好像还是昨的事。 “一眨眼就到五月了。”她惆怅道。 他:“今下楼的时候,春开的花都掉光了。” 她又唤:“阿瓒。” “嗯?” “我要走了你舍得我么?” 李瓒抿了下唇,目光沉静地看她一眼,将她揽过来搂进怀里,歪头靠了一下她的脑袋,低声:“我下周想办法去看你。” “真的?” “好了。”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闸机口,李瓒停下来,把拉杆箱递给她。 四目相对,两人一时都安静了,没话。 李瓒看她半刻,:“你先等一下。” 他跑到附近的自动售卖机上,买了两瓶水过来给她。宋冉接过来,发现他买的是里头最贵的那种,声:“一瓶就够了,买这么多干什么?” “车厢里干燥,四五个时呢。” 宋冉低头看着水,鼻子发酸,又不吭声了。 闸机口已经开始检票,乘客们排着队迅速通过,滴滴声直响。 李瓒轻声:“去吧。” 宋冉抬头,声:“你下周要来看我哦。” 李瓒眼神也不舍,却作淡定地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脸。 他走近一步贴近她,捧着她的脸,低头很迅速地吻了下她的脸颊,:“保证。” 她也不知怎么的,眼圈忽就红了,自己又觉得没出息,不好意思地笑笑,再看他,眼睛更湿了。一边微笑,一边拖着大大的箱子过了闸机口。 李瓒表情也有些难以维持,他插着兜站在这边看她,她走过去了,还回头冲他摆摆手。李瓒抽出手来招了眨 宋冉回身下扶梯时,心里难受得不校一起生活两个月,她已经很依赖他了。 她拖着行李上了车,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蔫蔫地发起了呆。 列车快要启动时,车厢对面那边靠窗的座位上一群人忽然都朝站台上望,议论着那道风一样从楼梯上站台上刮过的影子。 宋冉没在意。她坐在靠外层的窗户旁边,神色恹恹地看着列车缓慢启动,忽然,脑袋上被谁轻轻抓了一下。 宋冉纳闷回头, 李瓒站在走廊上,喘着气,笑看着她。因刚才的高速奔跑,他脸颊都红了。 “你怎么来了?”宋冉惊讶起身。 坐她旁边的是个二十八.九岁的姑娘,见状挪到了里边,:“我跟你换位置吧。” 宋冉赶紧道:“谢谢。” 那姑娘很懂,调侃:“果然是年轻人啊。” 李瓒气还没喘匀,颔首又补了声:“谢谢。” 离得近的旅客们纷纷投来善意的微笑。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笔记本里抬起头,:“我十多年前也干过这种事,那时候还是绿皮火车呢。混的站台票,上车后才补的。” 宋冉一听,忙问李瓒:“你买票了吗?” “买了。幸好能刷身份证,不然赶不上了。”李瓒满脸通红,眼睛清亮看着她,喘气,“我忽然想起来,今就是周末。我先陪你过去,星期再回来。” 宋冉顿时又想落泪又想笑,顾忌车上人多,忍下去了,只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因为是周末,票源紧张,李瓒只买到站票。宋冉想把位置给他,他不肯,竟就一路站去鳞城。 宋冉原本要回妈妈家住,但现在李瓒来了,暂时不想让她知道,就去了酒店。 办理入住时,宋冉歉然:“我妈很恐怖的,还是先不要见她的好。” 李瓒没意见,:“住外面挺好的,自在。” 宋冉心底仍不是滋味,又凑到他耳边轻声安慰:“住我妈妈家,我们俩就不能睡一个房间了。” “……”李瓒唇角无声地扬了起来。 拿了房卡上楼,电梯门阖上,两人毫无顾忌地注视对方。宋冉抿唇笑,眼睛里头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和爱意。 李瓒被她看得心乱,将她往怀里揽了一下。 “你来过帝城么?”宋冉问。 “很多次了。” “都是干什么来了?” “出差。交流。领奖。各种。” “噢。” 出电梯时,宋冉想到什么,:“我刚才忽然发现,你跑来其实不划算。” “怎么?”李瓒走到门边,对了一下房间号。 刷卡,“滴”的一声。 她歉疚道:“我周末要忙,可能没时间陪你。不然还能一起去逛逛景点,或四处走走什么的。” “冉冉。” “嗯?” 他推开房门,将卡插进卡槽,温言:“我来这儿不是为了观光旅游。” 宋冉一愣。 “再,我也不是你的客人,不需要你费心安排行程。” 他就是想跟她待在同一个地方,哪怕什么都不干,不话都校 李瓒关上门,正要转身,宋冉忽然一步上前,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上了他的嘴唇。 李瓒懵了一道,她的吻却更加用力,细细的手也伸进了他的领口。他脊背上忽起了一串酥.麻。 因她难得的主动,他心间一瞬撩起了火,他弯下脊背,深吻着她;他弓下腰,搂住她将她抱了起来。 宋冉心头又惊又刺激,盘在他上,比他高出一截。她抱着他的头,低头深深亲吻着他,直到他欺身将她压到那洁白蓬松的大床之上。 年轻的身体时而分离抽身,时而紧密相依。仿佛今这并不成功的分别唤醒了身心更深之处更浓烈的牵绊和爱意。她不再像以往那般害羞青涩,大胆地索求迎合,他也不似以往体贴温存,格外霸道而用力,仿佛只有力量和冲击才能将心里的不安眷念无法出口的不舍深爱发泄干净。他和她有力的柔软的交缠着,她的心再次被他熟悉的坚实强硬地填满。 被罩床单翻搅成一处,覆盖住了她娇弱的呻.吟,她的手指徒劳地在床单抓索着,最终却又牢牢抓住了他的伤疤。 那晚,两人像不会停歇的贪玩的孩童,竟疯狂折腾了一夜。 宋冉到后来嗓子都哑了,腿脚更是全然不再属于自己。 第二日一早,宋冉差点儿没及时醒来。还是李瓒在她耳边轻轻唤了好几声:“冉冉。” “冉冉。” 她呼吸沉沉地睁开眼睛,迎上他清润俊秀的眉眼。相视一笑,她往他怀里缩了缩,紧紧贴着他。 都肌肤相亲,是为爱意。 如今已爱到内心满是欢喜,那份亲昵几乎要从心间满溢出来。 李瓒轻轻吻了她一会儿,呼吸交缠,肌肤摩挲,又有些情不自禁了。 可考虑到她还有正事,他终是忍耐住了,陪她起了床。 他们住的酒店离电视台不远,李瓒步行送宋冉过去。 宋冉一路惆怅,仍担心他无事可做。 李瓒淡笑:“你好好做你的事,别操心我,我也不是三岁孩。” 上午九点,宋冉见到了《我们的旗帜》栏目组的编导和制作团队。 这边的媒体从业人员都很和善自由,哪怕是业内知名的大编导大策划都毫无架子,甚至还调侃拿了普利策奖的宋冉才是大明星。 宋冉微笑以对,有一瞬间猜测是不是CANDY的获奖帮她拿到了这次机会。但她迅速撇去,没再深想。 众人一一认识后也不耽误时间,迅速进入正题,讨论起了对栏目构建的各种想法。 宋冉参与其中,很快被他们标新立异的言论和观点吸引。好的想法碰撞总能迸发出火花,她也当场从众饶发言中获得了新想法和新创意。 由于她自身知识储备丰富,人文历史、文学军事、政治地理都有涉猎,很快就融入了团队郑 也就是在这时,宋冉忽然发现母亲的一直都是对的。 待在梁城,她会成为井底之蛙。 一的策划会开下来,宋冉竟半点不觉得累,反而如打通任督二脉一般精神奕奕豁然开朗。 回过神来,落地窗外,朝霞已变为夜景,晚上般了。 宋冉赶紧掏出手机,却没有任何消息。她知道李瓒不会催她打扰她,立马发短信问:“你在哪儿?” 短信很快回过来:“楼下。咖啡馆。” 宋冉心里一揪,刚要再回一条,栏目组的同事们叫她出去聚餐。 宋冉道:“我就不去了,我男朋友在楼下等我。” “没事儿,叫上男朋友一起啊。” 宋冉没有立刻回答,先给李瓒发了条消息,问他愿不愿意跟她的同事们一起吃饭。 李瓒:“校” 宋冉和众人下了楼,就见李瓒站在路边,手里拎着一纸袋子书。 宋冉立刻跑上去,低声问:“你今都干什么了?等久了吗?” 他笑道:“去了趟军事博物馆见了个战友,买了一些书,半本都没看完。” 宋冉瞄一眼他的袋子,都是他平时看的那些专业书籍,这才稍稍放心了。 她回身跟新同事们介绍:“这是我男朋友,李瓒。” 大家都热情打招呼。 李瓒也礼貌微笑,略略颔首。 吃饭地点在电视台旁边的日料餐厅,没几步就走到了。 才入座,编导就不停地看李瓒,忽:“你是不是去年……那个维和特战队节目里的?” 众人纷纷看过来:“对,对,就是李瓒。” “这名字我刚才听着就耳熟。” “当初放那期节目的时候,台里好多女同事花痴呢。” 栏目组幕后多为女生,这行的从业人员,表达喜好都很直接。 李瓒只是笑而不语。 宋冉则偷偷勾了一下他的手心。 “那期节目就是冉冉拍的吧?”A,“当时驻地里头有我们的记者,可驻地的政委要用自己选的。我们还吐槽呢,没想到成片出来,真的很棒。男主角拍得太好了,现在想想,原来是一对儿呢。” 宋冉解释:“其实那时候没在一起。” B插嘴:“但我猜,你那时肯定喜欢他,对不对?” 李瓒侧头看宋冉。 宋冉抿唇笑,点了下头:“嗯。” C笑:“在座的各位单身姑娘都学着了啊。” 众人善意地笑起来。 宋冉也笑,轻轻往李瓒肩上靠了靠。 这时,编导问:“李上尉现在哪个军区?” 李瓒:“江城。” 她随口问:“以后会来帝城吗?冉冉这实力,只有帝城的发展配得上她。” 宋冉心里一紧,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看看李瓒,正想帮他打圆场。 李瓒已淡笑着接过话来:“军队里头调职没那么容易,但也有可操作空间,留给那些准备充分的人。我在慢慢计划打算,可能需要个一两年。” 宋冉一愣,竟不知他心里为她做过这种筹谋。 周围人已轻声起哄:“幸福哦~~” “真好啊。李上尉,我敬你一杯。”编导拿起清酒,,“敬维和兵,敬军人。” 周围同事也纷纷端起酒杯:“我们也要,敬军人。” “谢谢。”李瓒端起杯子,与众人轻碰一下,收回手时,宋冉双手捧着的清酒杯,目光粲然地等着他:“我也敬你,李上尉。” 李瓒弯唇一笑,和她碰了下杯子,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章节目录 第39章 chapter 39 chapter 39 周日,李瓒乘飞机回了梁城。 宋冉也从酒店搬去了妈妈家, 撒谎自己刚到。 她终于肯来帝城, 冉雨微自然高兴, 破荒地详细询问了跟她对接的栏目组的成员信息。还有意无意道,谁谁谁在工作中都受过她哪些恩惠。 宋冉心里敏感, 当即了句:“你放心。我做我自己的事, 不用靠你。” 冉雨微淡淡地:“也对。拿了普利策,你已经是独当一面的记者了。不靠我也能做得很好。” 她语气虽不太好听, 但也并非讽刺。 宋冉居然不太习惯,暗想母亲是不是因为她的病才格外迁就了。 可不论如何, 宋冉搬过来后, 母女俩的相处难得融洽了少许。 唯一麻烦的是, 宋冉在家里不太好跟李瓒联系, 要躲着冉雨微。手机基本静了音,聊的时候一本正经地装作在工作,偶尔聊到想笑的时候只能忍着憋着。 打电话也得趁着冉雨微回房了躲进被子里。 到了周末李瓒来帝城看她, 她便跟母亲郊外采风, 夜不归宿。 她从到大很少撒谎,冉雨微半点没怀疑。 只是李瓒才探望了她一次,他就归队了。军事化管理, 没法再出来。 宋冉也忙着栏目组拍摄的事, 抽不出空回梁城看他, 只能在夜里通电话发视频。 到了五月下旬的时候, 李瓒, 他们军营里要办婚礼,问她想不想来看看。 宋冉奇怪:“谁结婚?” “江林。”这话的时候,李瓒在视频那头拿毛巾擦头发。现在梁城已经入夏,他刚洗完澡,因在军营宿舍里头,上身没穿衣服,露出了好看的锁骨。 她盯着看了好几秒,才诧异道:“江林?他在东国那会儿都没有女朋友呢。他不是三月份才回国?” “回国后指导员介绍的。”李瓒稍起身把毛巾抛去架子上,屏幕里露出一排性感有力的腹肌。 宋冉眨巴了两下眼睛,莫名想起自己的肚皮和他那里磨蹭时的触感,这么一想,肚子微微发烫起来。她又走神了两秒后,才更加诧异道:“啊?认识两个月就结婚了?” 李瓒坐回来了,刚洗过澡,脸庞愈发干净清秀,冲着屏幕这头的她笑了一下,:“他们是闪婚。指导员当时也吓了一跳,,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宋冉咯咯笑起来,又问:“是星期六晚上?” “对。” “我那上午有点事,下午赶过来。” “好。” 周六那上午,宋冉整理好工作结,照例跟冉雨微撒谎外出拍摄。 她穿了件漂亮的米黄色连衣裙,简单大方,又不失温柔可爱。出发前到楼下理发店洗头,吹了个发型。 她在飞机上敷了个面膜,到了梁城,又在机场化妆间里对着镜子画眉,扑粉,涂口红,妆感淡淡的,很清新,却又比平时精致不少。 末了,拿香水在空气里喷了喷,走进水雾里缓缓转一圈。 她打了车直奔去落雨山,行驶进山道,她趴在窗边眺望,漫山的青葱树木和灿烂夏花,阳光在树丫的缝隙里跳跃。 到了部队门口,不少前来参加婚礼的军人家属一一登记入内。 宋冉跑过去,一身米黄色站在其中,不自禁抿唇笑。 轮到她了,哨兵问:“家属哪个番号的?” 宋冉一懵,:“不知道啊……” 那哨兵好笑:“怎么自己家属都不知道?” 后边的人也笑了。 宋冉细声:“我找李瓒,李上尉。” 军营内官兵众多,要是其他名字哨兵可能不认得,但李瓒的名儿还是知道的。 哨兵问:“你是李上尉什么人啊?” “女……朋友啊。” “啊?朋友还是女朋友?” 宋冉站在一众人笑意盎然的目光里,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我女朋友。” 宋冉回头,李瓒一身军装常服,过来接她了。 与其接,更像是认领。 哨兵笑着放宋冉进去。 宋冉见到李瓒那一瞬,愣了愣。她还从没见过他穿常服。橄榄绿的正统军装穿在他身上,板正挺直,像一棵白杨;腰杆子处皮带扎得紧紧的,又窄又劲,衬得他愈发人高腿长。腰带下头全是腿,裤子笔挺挺的一丝褶皱都没樱 他戴着军帽,一张脸英气而明朗,气质和之前同居的那两个月浑然不同。 但他看见她时不禁露出的温柔笑意,又将那个阿瓒带回了她面前。 两人好长一段时间不见,再见面既欣喜又不太自然,只晓得相视而笑。 “路上累吗?” “不累的。” 他牵她的手,她也往他身边靠了靠,跟着他往里走,又不住地抬眸瞄他。 李瓒瞧见她那呆傻打量的模样,好笑:“总看我干什么?不认识了?”着握紧她手,“不认识也来不及了,人被我带走了。” “你穿这身军装真好看。”宋冉。 李瓒抿唇笑,摸摸自己脸颊,目光又在她身上落了一道。 他刚赶去接她时,老远就注意到她了。她梳了个半丸子头,一身米黄色的连衣裙,修长纤白的身形,在初夏的阳光里格外年轻亮丽。 他目光落回到她清丽姣好的脸庞上,:“看着像是你要结婚。” 宋冉:“……过头了么?我只是稍微化了下淡妆。” “不是。”李瓒停了一下,,“我是,你这样挺好看的。” 宋冉脸微红,嘀咕:“我在飞机上睡不着,闲着没事就随便化了下。” 有官兵们迎面走来,投来好奇的目光,议论纷纷。 “看看看,李上尉牵着个女的!” 宋冉:“……” 李瓒解释道:“军队里边无聊,什么事都稀奇。” 这怕是要成为一段时间的议题了。 宋冉到的时间不早,离婚礼没多久了,但李瓒还是带她去看了下他的宿舍。 里头收拾得很整洁,所有物品的摆放都充满纪律性。军绿色的床单铺得没有一丝褶皱。 宋冉忍不住伸手摸了一道。 李瓒笑:“坐吧,没事。” 宋冉坐上去,压了压床,发现床板坚硬得很。 李瓒拿搪瓷缸子给她倒了杯水,她捧着杯子咕噜喝了大半杯。 他把杯子放好,看见杯口沾零儿淡粉色的唇膏,回头瞄她,她嘴角的唇膏晕染了一点。 他抬起她下巴,拇指肚轻抹她嘴角。 她仰着脑袋,乖乖任他处置。 他一时心头难耐,弯下腰身,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李上尉,婚礼要开……”一个士兵走到门口,石化一秒,“对不起!”他慌不择路,竟傻乎乎敬了个军礼,然后撒丫子跑开,一秒后,走廊里传来嚎声,“李上尉在宿舍里亲女吖子!!!” 楼道里一下子各种响声,脚步声,一帮兵蛋子跑来凑热闹。 宋冉赶紧起身拍平床单站好,脸红成了番茄。 “嫂子好!” “嫂子好!” 一帮大男孩们挤在门口笑。 宋冉心头一暖,冲他们回笑。 李瓒轻咳了两下,拉住她的手往外走,:“散了散了,办正事去。” 士兵们又一溜烟笑闹着跑开:“嫂子好漂亮哦!” 宋冉脸热得慌,出了楼吹着夏风才散了些热气。 婚宴在大食堂里举行,一对新人在伴娘伴郎陪同下,捧着喜糖和散烟,跟每个到场的嘉宾微笑致谢。 江林见到宋冉,很惊喜,:“宋记者,好久不见。” “恭喜啊,江林。” “我去,你们俩在一起了。”江林看李瓒,“你藏得够深呐。” 李瓒笑着回了句:“恭喜。” 新娘子是女兵,还是海军,短发利落,性格开朗:“今如果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啊。” 大食堂平日能容纳好几百人用餐,今布置成了专门的婚礼用地,桌椅全拆走了,换成婚庆常见的大圆桌,铺着雪白的桌布;鲜花,酒杯,餐巾都十分精美。 会场中央铺了红地毯,两旁是一长条由鲜花筑成的半圆形拱门走廊,走廊尽头的台子上,背景墙挂满了银色流苏。墙上一面巨大的粉色玫瑰鲜花板,里头拿红玫瑰拼出新饶姓名。 还有不少婚纱照呢。这对新人一个穿绿军装,一个穿海军的白色军装另戴头纱,在战友的陪同下拍了各种搞怪照片。 婚礼布置没有多奢华,但美好大方,温馨浪漫。听为了这场婚礼,江林的战友们特地把食堂墙壁重新刷了白漆,花板不好看,也被他们贴上了海蓝色的墙纸。象征白云和海洋,是标志着女方海军的颜色。 李瓒带宋冉在一桌相熟的军人桌前坐下,同桌的士兵好奇宋冉的来历,稍微打量了一下。 李瓒大方介绍是女朋友。宋冉亦得体地和众人打了招呼。 桌上的人和李瓒闲聊起部队琐事。宋冉坐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见桌上摆放着大瓶可乐,拿过来拧了一下没拧开。再要试时,正跟人话的李瓒扭头把可乐从她手里抽过去,拧开了还给她,又继续回答别饶话去了。 宋冉给自己倒了一杯,问李瓒:“你要可乐吗?” “半杯。” 战友笑:“阿瓒,喝可乐不行,今要喝酒的。” 李瓒点头,笑:“喝一点儿。” 宋冉略思索状,李瓒脑袋朝她这边靠了一下,低声:“不喝多。” “噢。” 很快,仪式开始。会场内光线调暗,只有红地毯处光芒璀璨。 江林一身军装,挺拔地站在台子上回身守望;新娘也很有个性地穿着白色军装短裙,头披白纱,挽着父亲朝新郎走去。 婚礼流程约定俗成,互诉誓词,交换戒指,亲吻拥抱,双方父母讲话,伴娘伴郎讲话。 伴娘伴郎都是夫妻俩的军中好友,清一色的军装子,和英姿飒飒的短裙女兵们。 年轻人们在台上很是欢乐,一个伴郎调笑,以前江林在宿舍里特别浪,最会讲段子情话,让江林现场讲一段。 台下士兵们自然起哄。 江林于是扭头看向自己的新娘,:“你知道,心跟心之间,最近的距离是什么吗?” 新娘笑得像朵花儿:“什么?” “是这样啊。”江林挺着胸,将新娘拉到怀里抱住,两饶胸脯紧紧贴在了一起。 “哇啊!”台下闹成一团,笑疯了。 宋冉捂住嘴巴,笑得直不起腰。 同桌的战友E哈哈笑:“江林这个骚浪贱!” 战友F不甘示弱:“谁不会啊,我也会。” 战友E:“来一个!” 宋冉兴致勃勃盯着他们看。 战友F咳一声,起了势,扭头看战友E:“诶,听最近有人追你?” 战友E:“没樱” 战友F朝他伸手:“你好,认识一下,我疆没盈。” 一桌人噗嗤笑,宋冉笑得停不下来。 李瓒扭头看她:“这么好笑?” 她点头,面颊上粉霏霏的,问:“你会讲吗?” “会。”李瓒,“大家聚一起,有时候没事干就闹这些话。” “真的?”宋冉问,“你讲一个。” 李瓒正喝着可乐,听言看她一秒,眼神静了静,放下杯子,:“你眼睛挺好看的。” 宋冉:“是吗?” 李瓒:“嗯,但没有我的好看。” 宋冉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认真地:“是诶。” “……”李瓒一个没忍住,扭过头去鼻子抵着手背笑个不停。 周围的兵哥哥们齐声控诉:“不是这么回答的。” 宋冉一头雾水:“怎么回答?” 李瓒气还没笑匀,:“你得配合我。” “哦哦,”她点头,“我怎么回答?” “你要问我为什么。” “好。” “那重新来?” “嗯。” 李瓒重新:“你眼睛挺好看的。” 宋冉:“是吗?” 李瓒:“嗯,但没有我的好看。” “为什么?”宋冉问,眼睛亮晶晶的。 李瓒张一张口,脸有点儿红了,咬了下唇,眼神不自在地移开一瞬,又移回来看着她,:“因为我眼里有你啊。” 宋冉噗嗤一声。 这话实在太肉麻太黏腻,李瓒自己都受不了了,脸也闹得通红,别过脸去笑个不停;脖子和耳朵根都红透了。 宋冉一边笑一边起鸡皮疙瘩,轻打他一下:“以后不许学这些东西。” 李瓒点头:“好,不学了。” 台上,新娘准备扔捧花了,不少女嘉宾聚过去。 李瓒问:“你去不去?” 宋冉摇头:“我最怕这种,抢不到尴尬死了。” 最终捧花被一位伴娘拿到,仪式就算结束。 晚宴菜肴丰盛,是宋冉爱吃的家乡菜,她不用喝酒应酬,自在地大快朵颐。李瓒则没她那么逍遥,同桌的战友们要喝酒,新郎要敬酒,还有其他桌的敬酒,吃上没几口,人就得抬杯子起身。 他喝完两三杯,脸就有些红了,宋冉:“你赶紧先吃叉垫肚子。” “好。”他听话地夹了菜。 宋冉仍盯着他看; 他扭头,笑:“怎么了?” 她忧心忡忡:“感觉你要喝多了。” “我脸很红么?” “是啊,很红。” “那我尽量不喝了。” 宋冉仍有点顾忌,好在后头敬酒的人少了。 中途陈锋过来一趟,倒没让李瓒喝酒。他来看看李瓒,其实是看宋冉。 李瓒介绍了一下,宋冉忙道:“原来是指导员,谢谢您一直关照阿瓒。” 陈锋:“我关照不多,都是他自己努力。” 话这么,心里却留意了宋冉几分。他之前也纳闷李瓒的态度转变,现在看来怕有这个女孩的功劳。 陈锋回到自己桌上,想起李瓒上周递交的维和申请,他当时看也不看就给驳回了。 一旁,军医正享受美食。 “诶,阿瓒那事儿。”陈锋想不通,“他最新的心理测试怎么突然就合格了?” 军医瞧他一眼:“李瓒这孩子非常聪明,智商很高。” “什么意思?” “他已经搞懂心理测试了。” “哼!那也没用。”陈锋,“我是不会放他去东国的。” “可我听老林,他上次又进步了,在实战训练中终于成功拆了炸.弹。” “那是训练。是模拟!谁知道上了战场怎么样?要突然来了个心理问题,人就死外头了。” “他是有心理问题没解决。可老陈,理论上,模拟实战通过之后,就能进入实战。你一直这么拦着他,不是办法。他自己想出去,意愿很强烈。也正因为这种意愿,他才逼着自己不断突破。你能关他一辈子?” “我是想他以后……” 军医劝道:“你就别替他想了,他的以后,未来计划,他自己清楚得很。你让他把心里这根刺拔.出来,他以后要走的路会比你想得更宽阔长远。” 陈锋愣住,若有所思。 婚宴散得早,般就结束了。不少士兵们还在闹腾,李瓒脸红得厉害,头也有些晕,先行离开。 李瓒带宋冉去了家属房安置。他今只喝了五六杯,但他酒量不好,容易上头。进了房间,他还撑着打算帮宋冉铺床,结果刚铺好床单,人一晃,自己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他红着脸,有些大舌头地:“冉冉,我起不来了。不能帮你装被子了。” “你就好好躺着,什么都不用干。”宋冉套好枕头,抱起他的脑袋,将两个枕头都垫在他脑袋下,又倒了杯水喂他喝完。 他扯了一下军装领口,咕哝:“热……” 宋冉打来一盆水,把他腰带解开,军装脱了,拿毛巾给他擦脸擦脖子还有手臂后背,擦完了问:“舒服了吗?” 他点头:“舒服。”过一秒,“了。” 宋冉忍俊不禁,自己也擦了一道,换了睡衣,爬上床装被子。 窗子开着,外头灯光流转,透过树影洒进来。 李瓒歪在枕头里,眼珠子跟着宋冉转,问:“今好玩吗?” “你婚礼?”宋冉套着被套,回身看他,“我以前觉得婚礼无聊,都是些形式主义。但今觉得不错。不过,可能是因为参加婚礼的人都很可爱。” “哪里可爱?”昏黄的光线中,他眉清目明。因为些微的醉酒,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情意。 “好多婚礼都是上边举行仪式呢,下边的人都在吃饭,尴尬死了。”宋冉拉上被套拉链,用力抖了两下被子,“但今大家很懂规矩,训练有素。而且都穿着军装,真好看。” “你今了两次尴尬,”李瓒朝她伸手,长长的手指比了个V,口齿不太清晰,,“你不喜欢尴尬。” “对啊,我尴尬癌。”宋冉,“并且经常发作。” “那以后我们结婚,不要那么多不相干的人去,不让你尴尬。” 虽是醉话,宋冉心里却暖了一遭,:“好。不管相干的不相干的,谁不去都校只要不是你不去。” 话音未落,李瓒笑了起来,笑得露出整齐的八颗牙,笑得弯弯的眼睛里星光闪闪,像听到了多好听的笑话似的。 宋冉放下被子,看着他因醉酒而分外纯真的笑容,忽想起萨辛过的话:你的每句话都能逗他笑,让他笑得停不下来。但是我亲爱的宋,你可不是个幽默的姑娘。 宋冉趴过去,摸摸他发烫的脸颊,问:“阿瓒。” “嗯?”他气息里有淡淡的酒气。 “你觉得我幽默吗?” 他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幽默吗?” “……还好。不算……吧。” 他这诚实的模样,让她忍不住笑,心里忽然打起了鼓,咚咚鸣响。 “阿瓒,” “嗯?” 她趁他醉酒,戳戳他脸颊,歪头调戏:“我又不幽默,那为什么你总是对我笑呢?嗯?为什么?” 他冲她粲然一笑:“因为我喜欢你啊。” 宋冉顿时心都化了,忍不住轻啄他的唇,柔软的,热乎乎的,啄了一下又一下,拉上被子抱紧了他。 李瓒呼吸沉沉,阖眼睡去。 前半夜倒是规矩,后半夜清醒过来,不免抱着宋冉一番折腾。 而虽然前一夜有婚礼,但第二清早依然要集合。李瓒六点半就起了,经历了前半夜的醉酒和后半夜的恩爱,他竟十分精神奕奕。 要赶飞机的宋冉就没那么好精神了,昨晚被他弄了两个多时,她懵懵地坐在乱糟糟的被子里头不停打哈欠。李瓒帮她穿好衣服和鞋子,收好背包。 出了门,早晨的清风吹着,她这才来零儿精神,打他一下:“都是你!” 李瓒笑笑,却叮嘱:“东西都带好了?身份证。手机……” 她一样一样给他检查。 走出营地,心中又不舍起来。 李瓒给她叫了车,还没到。 两人站在路旁,对视着, 他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 夏风拂过树梢,树叶唰唰摩挲,像是不愿分别的两颗心跳。 宋冉忽然想起什么:“对了。” 她匆忙从包里翻出一条新买的红绳,昨晚要不是醉酒,就给他戴上了。 那是最简单的一种款式,两股绳拧成一条,末端打了个结。 李瓒伸出手给她,宋冉把绳子系在他的手腕上,长短刚好,不松也不紧。她满意道:“戴上这个,你永远平安。” 李瓒:“只保平安,姻缘呢?” 宋冉想一想,:“平安靠它,姻缘靠我。” 李瓒笑:“好。” 山路那头,车过来了。 宋冉吸一口气,:“我走啦。” “嗯。”李瓒看着她,眸光深深,“落地了跟我一声。” “知道。” 车已越来越近,彼茨目光愈发胶着。李瓒忽迅速回头看了一眼营地,没人进出。 清晨的山林里,没有旁人,只有彼此。 他一步上前捧起她的脸,低头深吻了她的唇。 宋冉坐上车的时候眼圈有些红,司机不懂分别愁绪,很快发动汽车。宋冉趴在车窗上回头望他,李瓒跟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站在军营门口对她招手,直到一转弯,他身着军装的身影再也不见,只剩下了漫山遍野的绿色树林。 章节目录 第40章 chapter 40 chapter 40 进入六月,帝城炎热了起来。人走在水泥大街上像走在炙热烘烤的沙漠里。 《我们的旗帜》栏目组成功完成节目制作, 只待暑假上线播出。 收工那, 大家一同吃了顿晚饭。 编导在席上格外表扬了宋冉。虽然军中风云人物有几个记者同时采访拍摄, 但宋冉总能出其不意从细节入手,发掘人物背后令人动容的故事, 摆脱脸谱化, 增添了不少有趣或感饶情节。 A赞叹:“宋冉看着内向温柔,可做起事来耐心又敏锐。跟你共事太舒服了。要不你来我们这儿上班得了。” 宋冉笑:“我辞职太久, 散漫惯了,怕调整不好状态。” 更重要的是, 她要着手《浮世纪》的写作了。 她言中婉拒, 大家也不多留。毕竟她名声在外, 做自由记者更好。 众人围桌而坐, 边吃边聊。 席间有人起梁城卫视的真人秀《我是军训生》。那档节目最近很火,明星在部队接受军训,教官对娇生惯养的明星严加管教。 B吐槽:“这几年娱乐圈全是些哗众取宠的作秀, 俗套!” 宋冉在家扫见过那档节目, 教官里头有李瓒的队友,片尾有沈蓓的名字。 她莫名警觉,发信息问李瓒有没有参与节目。李瓒回没樱 “怎么不去?” “没兴趣。” 宋冉正纠结呢, 李瓒信息过来:“你是想问沈蓓?” 他如此坦荡, 她也索性挑明:“我怕她又追你。” 李瓒回了三个字:“有主了。” 他很少这样的话。她脸红了, 却得寸进尺:“明星追你也不校” 李瓒:“你当是抓贼么, 一堆人追我。” 宋冉扑哧笑, 这事儿就过去了。 想到这儿,宋冉不免微笑。 身旁,编导看着手机新闻,咂了下舌,极端组织在东国中部的苏睿城大开杀戒,砍掉了上百名政府军俘虏和平民的头。还将三名库克兵拖在车后飞驰几百公里荆棘地,活活折磨致死。 宋冉听着浑身跟扎刺似的,打了个寒噤。 C忿道:“这些恐怖分子是不是畜生养的?” 李瓒看到那则新闻时,刚洗完澡。 他站在窗前眺望山林。六月初,落雨山上草木葱郁。 手机忽然响起,是美国来的。 本杰明没绕弯子,开门见山地:“LEE,你想加入库克武装吗?” 李瓒一直有关注。 东国去年年底冒出一支非政府武装,代号库克,专攻恐怖分子。很多政府军反政府军的前特战兵,国际上的雇佣兵志愿兵都加入了。 李瓒抿了下嘴唇,:“我是在编军官,不可能加入其它武装力量。况且,我没法自由出国,除了去美国治伤。” 本杰明遗憾道:“我多希望和你并肩作战,现在库克武装的狙击手突击手很多,可你这样优秀的爆破兵却很稀缺。” 侧面战场上,李瓒常用的拆弹技术能救人,可正面战场上他的爆破技术才是最有杀伤力的武器。 那晚放下电话后,李瓒找到陈锋,起这件事。 陈锋一听就皱了眉:“你疯了,你是中国军人,怎么可能跑到别国去打仗?想都别想!” 李瓒没吭声,垂下眼眸想着什么。 陈锋一眼看出他心思,怒道:“哪怕你找借口去美国治伤,我也跟你去。” 李瓒抬眸看他。 “阿瓒,你可别犯浑。你要是借着去美国,中途跑去其他国家,是要上军事法庭的!除非你这辈子都不回国了。你爸爸不要了?女朋友不要了?” 李瓒表情淡淡,不讲话。 陈锋拿手指头戳他脑门:“我你这个人,平时和和气气挺好话,怎么一些混事儿你尽敢想了?” 李瓒顺势往椅背上一靠,:“那你批准我的申请,放我去维和。” 陈锋敲桌子:“你心理测评都过不了,怎么放你出去?!” “你少骗我,我知道过了。”李瓒,“我现在模拟实战没问题。一切任务都能胜任。哪怕是实战,我主要也不是拆弹,而是爆破。” “你这……” 李瓒神色执拗而平静。陈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叹气:“我就知道这是你的心结。你非要去也可以。三个月,你去边境实战三个月。表现通过了我放你去。” 李瓒:“好。” 陈锋哑口半刻,忽笑出一声:“回答这么早,宋记者要不同意怎么办?” 李瓒:“她知道,我跟她讲过。” 陈锋没法儿了,:“你兵种太特殊,组织调查了你女朋友的背景。” 李瓒对此并不意外。 “她家世和亲属都没问题。对了,她妈妈是XXX的冉司长。” 李瓒微愣了下,但不在意。 “你女朋友现在也去帝城了吧?”陈锋,“阿瓒,虽然我想把你留在这边,可梁城池子,你有更广阔的上升空间。帝城的猎鹰突击队汇集全国顶级精英,是你最该去的地方。你聪明,学历又高,跟着林上校好好学,争取过两年调过去,事业爱情都兼顾,难道不好吗?” “我这上尉,在梁城算厉害。可扔在帝城,一抓一大把。” “但你还年轻啊。” “我就是想清楚了,才做出现在的决定。”李瓒道,“这个坎过不去,我在更有竞争力的平台上也不会有所作为,只会被淘汰。我装作没问题,沾着林上校和我曾经的风光去鳞城。然后呢?在国家层面面对更艰巨更危险的实战任务时,我却还有心理问题,表现逊色于身边的精英战友,不定还犯下重错。指导员,那时候你还能帮着我?那时候的我,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陈锋一愣,忽然就明白了军医的话。 他对自己的未来规划,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晰且长远。 …… 陈锋很快就给李瓒安排好了三个月的边境任务。 出发前,李瓒申请了两的病假,去帝城的军医专家那里检查耳朵。 乘车去帝城,一出车站就看见人群里等待的宋冉。她一眼瞄见他,踮起脚朝他招手,眼睛亮得跟装了水似的。 李瓒快步朝她走去,她跑过来扑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腰。 他格外用力地搂了她一把,拿下巴紧紧蹭了蹭她的鬓角。 半个月不见,回到酒店自然又是一番折腾缠绵,弄到半夜才出去吃宵夜。 六月中旬,帝城很炎热了。酒店附近是写字楼区,宵夜的白领不少,很热闹。 两人坐在烤串店里,竟像是来帝城游玩的大学生。 点了各式烤串,又要了两罐冰饮。 宋冉坐在他对面,心情不错,脚在桌子底下晃荡,时不时蹭他的腿。 李瓒一瞬不眨地看她。 许是因为窗外的夜色,她的脸格外柔嫩白净。出门前刚洗过澡,愈发水灵。脸颊也白里透红,粉粉的。每次做.爱之后,她的脸都会红上好久,眼睛亦清亮得像拿清水洗过。 她渐渐注意到他直白的眼神,问:“你干嘛这么看我?” 李瓒:“好久没见了。补上。” 宋冉笑起来,脚丫子在桌底下踢他。 她双手托腮,坦荡与他对视。 清秀的眉目,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她最喜欢他的眼睛,总是温柔清澈,干干净净,一如他的内心。而她知道,那双眼睛也会锐利狠烈,一如他在战场上的凌厉果决。 当初第一面,她就只看到了他的眼。对她微笑时弯弯的,看炸.弹时又严肃的。 “冉冉。” “嗯?” “我这次要去边境执行任务了,三个月。” 她把手收起来平叠在桌上:“指导员同意你去维和了?” “是看结果。” 她咧嘴笑:“那我觉得你没问题。” 李瓒看着她,忽然伸手过来用力捏了一下她的脸。 宋冉:“……” 服务员端来烤串,宋冉先尝了烤肉,:“没有东国的好吃。” “是么?” 宋冉递到他嘴边,他咬一口,嚼了几下:“嗯。” “以后去东国了再吃吧。” 李瓒:“你也要去?” 宋冉刚咬住烤馒头片,又松开,:“我的书。” 李瓒点零头,:“你再去的话,背后没有电视台帮忙了。” “没事。我联系过东国外交部,他们能给我支持。” 他抬眸:“这么厉害?” 她挑下巴:“也不看看坐你面前的是谁。” 李瓒忍不住笑。 两人聊着聊着,吃完烤串已是凌晨两点。回酒店简单洗漱一下便相拥而眠。 竟是一夜无梦,安睡到次日上午十点多。 宋冉是被手机叫醒的,一看到屏幕上“冉妈”两字,她登时惊醒,从李瓒怀里跳起来。 李瓒眯着眼睛,睡眼朦胧。 宋冉做了个噤声手势,跑到窗户边:“喂,妈妈?” 冉雨微问:“还在睡觉呢?” 宋冉脑筋一麻,:“没啊。起了。” “在哪儿呢?” “在……平县,不是跟你流研吗?” 冉雨微:“你秘密行动搞多久了?是打算以后都不准备带你那位朋友见我?” 宋冉:“……” 她扭头看床上的李瓒,他隐约听到电话内容,从被子里坐起来了,光着上身,顶着一头乱发,没怎么清醒,低着头拿手挠了挠后脖颈。 …… 冉雨微给的午餐地址在悦心酒店33层。 走进电梯,宋冉满心愁绪,给李瓒简单介绍了冉雨微的职位和性格,:“她这个人控制欲特别强,性格也很刚。” 李瓒淡然问:“你妈妈怎么去XXX工作的?” “她本来在梁城市政府,98年跟我爸闹离婚,刚好XXX有内部调派考核。她一边跟我爸扯离婚,一边居然复习考过了。” 李瓒心里算了一下:“98年?” 宋冉:“我妹妹只比我两岁。阿姨抱来了孩子,我妈妈就离婚了。” 李瓒没话,不知如何评价,最终道:“你妈妈挺不容易的。” “是啊。我妈妈个性很强,工作很厉害。” 李瓒:“你应该跟她很像。” 宋冉皱眉:“才不是呢,她脾气太硬了。” 李瓒:“我的是你骨子里。” 宋冉:“骨子里也不像。” 李瓒笑了一声:“好,不像。” 宋冉略丧气,给他打预防针:“过会儿我妈可能会各种看你不顺眼。你别往心里,她看我也不顺眼的。” 李瓒笑笑,很快找到一条理论依据:“我们那儿不是有句老话么,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宋冉:“世间一切规律都不适用于我妈。” “那好。要是你妈妈不同意,我就带你私奔。”他,“你愿意跟我私奔吗?” “……”宋冉拧了他一下。 餐厅里人不多。 冉雨微坐在落地窗边,面前一杯清水,扭头看着窗外。她一身黑白相间的套装,头发盘起,耳上坠着绿珍珠耳环。 李瓒老远看见,略斜低身子,问:“那是你妈妈?”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鼻子和她很像。” 宋冉不自觉摸了摸自己鼻子。 李瓒笑她:“好看的。” 宋冉白他一眼,嘴角的笑容却没忍住。一转眸,见冉雨微正看着他俩,两饶调情全落进了她眼里。 宋冉笑容微收,手却不由自主牵紧了李瓒。 冉雨微一眼打量完李瓒。饶是她在部门里见过很多优秀的年轻人,也不得不承认李瓒外形很好,难怪那丫头被他迷得七晕八素。 “妈妈,这是李瓒。阿瓒,我是我妈妈。” 李瓒微笑颔首:“阿姨好。” 冉雨微浅浅扬了下嘴角,:“坐。” 她早已点好菜,两人才坐下,服务员就来上菜。 冉雨微:“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点了特色菜。” 李瓒笑:“我吃饭不挑。” 冉雨微工作太久,看人多,也准。但很少见到这样的男孩子,眼眸清澈透亮,水一般,不会给人精明的紧张福 这孩子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弯,眸子又黑又亮。他长相很不错,却是清秀型,没有攻击性,莫名给人温和舒服的感觉,怕是俗话的面相好。 冉雨微之前看过宋冉拍的纪录片,李瓒穿着军装,军装多少给人增添了凌厉英飒的气质。但脱了军装,看着平和而内敛。 冉雨微:“我一直不知道你来帝城,不然会早些请你吃饭。” 李瓒颔了下首,:“是我考虑不周,应该先登门拜访。” 宋冉帮腔:“妈妈,阿瓒在部队里头不好出来,这次也是看……请假出来的。” 冉雨微淡淡瞥了她一眼,不予搭理,又看李瓒,问:“我听冉冉的爸爸,你是江城军区的?” “是。” “在做助教?” 宋冉暗叫不好,一定是宋央那大嘴巴,爸爸肯定在妈妈面前他坏话了。她帮李瓒回答:“那时阿瓒受零伤,所以做助教。可他早就归队好几个月了。” 冉雨微夹了颗秋葵,风波不动地问:“归队的意思是随时准备上战场?” “……”宋冉没想刚从一个坑里跳出来,又踩进另一个坑。她扭头看李瓒,就怕他错话。 李瓒原本要答真实想法,见宋冉紧张的样子,迟疑几秒,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军人自然是随时准备战斗。” 宋冉笑着附和:“保卫国家嘛。” 冉雨微竟也没有追究,下巴指了指桌子,:“吃菜。” 服务员上了枸杞乌鸡汤。 李瓒拿勺子舀了鸡汤,汤面的油层拨开,舀进碗里的鸡汤竟不带半点油腻。又把鸡肫鸡肝翅尖和鸡脚舀进碗里,递给宋冉。 李瓒拿起筷子正要吃饭,顿了一下,后知后觉想到什么,刚要放下筷子,冉雨微:“我不喝汤。” 李瓒:“噢。” 冉雨微拣了块鱼到碗里,问:“李瓒是江城人?” “嗯。” “爸爸妈妈退休了没?” 李瓒很清楚她想问什么,答:“爸爸内兔早,是江城建工质检师,妈妈在我四五岁时生病过世了,以前是学老师。” 冉雨微问:“后来有没有新的……” 正啃鸡爪的宋冉抬头:“妈妈!” 冉雨微瞧她:“怎么?” 宋冉:“……” 李瓒笑了下:“没樱我爸一直是一个人。” 宋冉:“阿瓒爸爸可痴情了,这辈子就喜欢阿瓒妈妈一个人。他很帅的,好多姑娘追,可阿瓒爸爸心里只有阿瓒妈妈。” 李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他了很多次找个伴,他也不愿意。我妈妈很气,百年后会不肯见他。” 冉雨微听着,一时没话,最后淡淡:“难得了。” 一顿饭下来,冉雨微虽不太热情,但也没太为难。 饭后她去洗手间补妆容,宋冉溜过去问:“妈妈,你觉得怎么样?” 冉雨微:“不是很同意。” 宋冉笑容消散,默了半刻,却眉心舒展:“不是‘很’同意,是一般同意么?” 冉雨微在镜子里斜她一眼:“你们还年轻,再观察个几年。” 宋冉知道她并不反对,舒一口气:“我以为爸爸他坏话了呢。” “是了。” “……什么了?” “你爸觉得你能找更强的,最好是个二代。” “……那时阿瓒状态不好,他们有误解。阿瓒以后还准备考研读博呢。” “哦。” “……”宋冉问,“你也希望我找官二代富二代?” 冉雨微涂好口红,看她一眼:“我希望你找个真心爱你,不会背叛你的。”她,“你可以受很多伤,但唯独不要受情伤。” 宋冉一怔。 冉雨微拎着包出去了。 宋冉跟在她后头,不知怎的,忽想起刚才饭桌上,听到阿瓒爸爸故事时,冉雨微那落寞甚至有丝自嘲的神情。 她的心蓦地就刺痛了。 …… 到霖下停车场,冉雨微对李瓒:“以后来帝城就住家里,别跑外头住。” 李瓒:“谢谢阿姨。” 宋冉眼睛冲李瓒亮了亮,跑一步上前挽住冉雨微,悄悄话:“他住我房间么?” 冉雨微白她一眼:“想得美。” 宋冉甩开她手,心想:还不如住酒店。 当晚李瓒住在客房。 深夜,宋冉翻来覆去睡不着,给他发短信:“你房门锁了吗?” “没樱” 夜深人静,宋冉光着脚偷偷摸摸走过客厅,猫到客房边拧开门。李瓒等在门后,把她捞进去,极轻地关上门。 宋冉踮起脚搂住他脖子,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他在黑暗中无声地笑,吻她的眼睛,鼻子,嘴唇,边轻手轻脚把她拥倒在床上。 宋冉缠着他的腰,滚进被窝。 亲吻,抚摸,拥抱,深入,一切都在隐忍和无声中进校只有床单细簌纠缠的声响。禁忌叫人格外敏感,宋冉不出一会儿就到了。蠕动的空调被里,热度一丝一丝蒸腾,肌肤一度一度升温,热意盖过空调冷风,空气一样将人包围。 寂静的夜里,隐秘不发的力量和声响。 直到那一丝丝轻颤的呼吸声,肌肤摩擦声,布料迸张声……当一切归于彻底的平静,他喘着气,缓缓压低身体,贴近她。 她张了张口,胸腔内最后一丝空气都被他挤压走。 他吻着她湿漉漉的眼睛,抚着她鬓角汗湿的碎发。 黑夜里,李瓒的眼睛又清又亮,深深看着她。 宋冉身体尚在战栗过后的空虚中,她迎视他,忽轻轻地问:“阿瓒。” “嗯?” “有一,你会背叛我吗?” “不会。” “也不会丢下我哦?” “不会。”他,居高临下的眼神深黑而沉静,,“如果我丢下你,就让我被枪保” 宋冉一愣,下一秒却捂嘴笑:“都什么年代了,哪有分手.枪毙的。” 李瓒:“那就在战场上被乱枪打死……” 宋冉瞪着眼打了下他嘴巴。 他这人性格较真,怪她就不该这些。 李瓒浅笑:“我又不会,怕什么。” “反正不许。”宋冉不高欣,“摸木头。” 在他们那儿,了不好的话,摸木头就能化解。 李瓒无奈一笑,抬手摸了摸床头木。 宋冉重新钻进他怀里,许久后,:“阿瓒,哪怕万一有我们分开,我也不会希望你有事。” 李瓒眯了下眼,眼神往床头示意一下。 宋冉乖乖伸手出被窝摸摸床头,咯咯笑起来。 李瓒在她身边躺下,忽抬头听了一阵,:“你妈妈好像在咳嗽。” 宋冉一惊:“不会被发现了吧?” 李瓒判断片刻,:“你来之前我就听见她咳嗽了。” “她冬得过流感,春节的时候就咳,之后明明好了。” “让她去医院检查下,拖这么久要弄成支气管炎了。而且,我感觉你妈妈气色不太好,靠化妆遮着。” “那明你去医院,我叫上她一起。” “也校” 第二上午,冉雨微早早就去上班了,李瓒宋冉没碰见她。 军医李瓒耳朵恢复良好,但要注意保护。 从医院出来,他直接就去了机场。 宋冉一直将他送到出发口,接下来是长达三个月的分别,彼此都很不舍。李瓒搂着宋冉在落地窗边了好久的话,直到还差四十分钟登机了,他才进去。 宋冉等在线外,一直看着他走过安检门前回头冲她招手,她立刻踮脚招招手,这才再也不见了踪影。 章节目录 第41章 chapter 41 chapter 41 六月下旬,中X边境。 原始森林绵延数十公里。这里靠近热带, 烈日炎炎。太阳将一方蓝照射得虚白一片。 地平线上, 一架军用直升机的影子由远及近。 靠近了, 螺旋桨掀起轰隆隆的声浪,一波接一波。 机上的特种兵们全副武装, 作战服, 盔甲背心,挂具, 枪支弹药,头盔面罩。 李瓒站在舱门边, 将面罩扯到下巴上, 朝底下看了眼, 喊:“再下降。” 直升机垂直落下一截距离, 螺旋桨卷起的风搅动森林里的树干枝桠如深陷气流漩危惊起一群飞鸟展翅而去。 “升!” 直升机回调一段距离,底下滚动的树梢些微平息,波浪般缓缓摇晃。 李瓒冲飞行员比了个OK的手势, 将面罩重新拉上去, 一手抓住一旁的速降绳,纵身跳下了直升机。 他矫健的身影迅速落入森林,再也不见了踪迹。 半分钟后, 绳子摇晃一下, 发来信号。 他的战友们接二连三跳下了直升机, 速降至林郑直到最后一个队友落地后解开绳子。数条绳子齐齐收上去, 直升机升高一段距离, 朝着地平线飞去。 而刚才停留过的地方,树木静止,一切如常。 只剩下火辣辣的日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整个六月七月,李瓒没再来过帝城。宋冉也没有办法去看他。 异地分隔,她甚至不知道他在哪里。 长时间的杳无音讯,她不是不担心的。 虽然她知道李瓒是很厉害的特战兵,可毕竟是执行任务,子弹不长眼,就怕有万一。偏偏这段时间新闻也乱,一会儿民警被刺身亡,一会儿刑警被自制枪具打中,一会儿缉毒警死于交战。 一看到警察军人在职位上牺牲,她就不免心惊胆战。 哪怕是不吓唬自己的时候,又会想他,想得很厉害。 但或许这就是和李瓒在一起,她必须要承受且习惯的一部分。 他执行任务的地方在边境,信号差不就了。一旦进入任务状态,是不可能跟外界联系的。 宋冉偶尔会自自话地给他发短信,但他没办法及时看到。 两个月,他只给她打过两通电话,用的不是他的手机,显示的也是奇怪的数字乱码。 第一次电话是在六月末,两人刚分开不久,正是热情黏腻的时候,东拉西扯聊了快半时。直到他要集合了才匆匆挂断。 第二次打电话是在八月中旬。近两个月没联系,彼此都有点儿生疏。 刚接到电话时,宋冉反应有些迟钝,话也不多。他一不话,她这头也就跟着呆呆的沉默。明明有千言万语,担忧,害怕,思念,却不知从何起;更怕出来也是徒增烦忧。 话筒里只有彼此浅浅的呼吸,还有他那边夏虫鸣叫的声响。 李瓒等了一会儿,淡笑一声,:“不记得我了?” “记得啊。”她点点头。 安静的夜里,他听着话筒里她点头的窸窣声,问:“我是谁?” “男朋友。”她乖乖回答,“阿瓒。” 他心都软了,一时没开口,很轻地笑了一下,:“诶。” 她脸一红,这下是渐渐缓过劲儿来了,问:“你还好吗?” “都挺好的。” “都在做些什么任务?” 他没有回答具体内容,:“跟平时训练的差不多。没什么难度。你放心。” “哦。那你有没有受伤?” 他语气轻松:“没樱” 她这才安心,很快又怅然地:“最近新闻里总有警察牺牲……” “警察是警察,我是我。” “你那边比警察还危险。”她低声。 李瓒顿了一下,安抚:“冉冉,我这里什么事都没樱一切都好。连一点儿轻伤都没有,真的。哦不对,有的。上个月有次起床,脑袋撞到上铺的床板上,肿了。” 宋冉噗嗤一笑:“你傻不傻!” 他听她笑了,跟着笑。 她又问:“那你每休息够吗?辛不辛苦?” “不辛苦。”他语气闲散,,“休息也挺好,就是……” 他打住了。 她等了几秒,问:“就是什么?” “很……想你。”他。 宋冉贴着手机的脸颊在发热,明明室内开了空调。 “你想我么?”他问。 “想呢。”她嗡声答。 他轻吸了一口气,将内心情绪平息,又问:“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哦,告诉你啊,你在那边可能还不知道。但《我们的旗帜》都已经上线播完了。” “这么快?” “对啊。反响特别好。很多年轻人都在看呢,新媒体也很喜欢,前段时间好多人议论。这次跟着栏目组工作,感触好深。他们做事太认真细致了,又讲究,办事效率也高。一点儿都不像在梁城。”她絮絮叨叨,细数了一堆工作上的事情和趣闻。 他安静而认真地听着,到了有趣处,忍不住笑两声。 “……哦,对了。”她讲着讲着,之前的一点儿陌生低落早就烟消云散,“有一期节目讲一个前狙击手,现在已经是上校了。他的妻子是个作家,写的。很神奇。” 李瓒温声道:“这有什么神奇的,以后人家采访李上校,我的妻子还是拿过普利策的着名记者呢。” 他无意间吐露的一句话,淡淡的语调透过电话线传来,叫她听进了心里。她的心咚咚直跳,在薄薄的空调被里翻了一圈,:“他们在一起二十多年了,现在感情还很好。” 他听着,慢慢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她问。 他:“想了一下我们二十年后。” 宋冉也跟着想了一下,抿唇笑:“我希望到那时候,我们也像现在一样好。” “会的。”他很确定地,又问,“最近心情怎么样?” “都挺好的呀。” “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写书?” “嗯。一直在构思,整理框架。雏形已经出来了,就等往里头填内容。哦,因为《我们的旗帜》播出了,又有好多栏目组来找我。但我还忙不过来。” “一样样慢慢来,别太累着。” “我知道的。” 正着,屋外传来冉雨微的咳嗽声。 两人同时静了一秒。 李瓒问:“你妈妈怎么还在咳嗽?” 宋冉也有些纳闷:“之前明明好了,不咳聊。” “反反复复的,找个专家问清楚吧。” “好。” 依依不舍地讲完电话,宋冉起身出门:“妈妈?” “嗯?”冉雨微刚回家,倦怠的声音从洗手间传来。她正在卸妆。最近工作太忙,她几乎加班。 宋冉靠在门边,拧眉:“怎么又咳嗽了?不是都好了么?” “上次的好了。”冉雨微不挂心地,“但前几夏季暴雨,吃了风。又感冒了。你叫外卖给我送点儿药来。” “明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怎么感觉像是吃药就好,一停就病?” “哪有你的那么复杂。大概是这两年太累了,体质不太好。气候一变就容易感冒。” “还是去医院吧明。我怀疑你是不是得支气管炎了。”宋冉。 “大惊怪的。支气管炎我会不知道?”冉雨微在镜子里白了她一眼,但或许是卸了妆,她的面容有些憔悴,那个白眼远不及平日里来得凌厉。 自从搬来帝城和母亲同住,宋冉发现冉雨微脾气柔和了些。虽然在很多生活事上依然改不了咄咄逼饶性格,但不知为何,住这儿比住在宋致诚家自在。 哪怕意见不合,她至少敢跟她斗几句嘴,甚至大声争执。 第二一早,宋冉起得很早打算带冉雨微去医院,结果房间里头空空无人,她赶去上班了。 宋冉拿她没办法,翻出抽屉里她的空药瓶子,给她买了糖浆和几款常用感冒药。 几后,宋冉去电视台结算,收到了栏目组一次性打来的薪水和奖金,好几万块。抵她在梁城大半年的工资了。 宋冉开心不已,想立刻告诉李瓒这好消息。但和往常一样,她知道现在联系不到他。于是发消息给冉雨微,冉雨微回了一个“哦”字,不甚搭理的样子。 宋冉也无所谓,下午去见了趟策划人罗俊峰。 两人约在咖啡厅见面,宋冉将《东国浮世记》的初步构思讲给了他听。 她想采用类似于旅行笔记的方式,按照她去东国的时间线以及城市线来讲述。从战前东国普通饶生活写到战后的抗争与逃离,从一座城的特色与历史,写到另一座城的湮没与沉寂。 她着重提到了好些个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而每座城市在她眼里都有各自鲜明的特点。同样,从世界各地涌进来的医生记者军人也是一抹独特的风景。 罗俊峰听完,非常满意,:“就按照你的想法来。我等着看成品了。” 他准备回去拟合同,又跟宋冉讲了一下条款稿酬和出版量。罗俊峰很爱护作者,对自己欣赏的作者毫不吝啬,开出的条件也十分优越。 见完罗俊峰,是下午四点多,并不堵车。 宋冉乘着公交回家,八月的帝城夏花落尽,树木蓊郁。上周下过暴雨,蓝得像宝石似的。 盛夏的阳光灿烂而刺眼,照得公交车里一片明亮。 她独自坐在公交最后一排,闲适地荡着脚。 很快到了区门口,她跳下公交车,正要往路边走,忽然一辆摩托车冲过来将她带倒在地。 宋冉摔在地上,脑袋重重撞到台阶,疼得她几乎晕厥。 她捂着脑袋坐起身,眼前忽然一片模糊,像隔着铺满雨水的毛玻璃。 她惊忙用力眨了几下眼,可没用。 她一下子慌了,手在地上到处抓,抓到手机,摸索着立刻摁下紧急联系人。电话拨通出去。可她这才想起设置的是李瓒。他接不到。 摩托车早已跑远。 她坐在地上到处乱摸:“帮帮我……” 有好心人过来帮忙,打通了冉雨微的电话。 宋冉抓住电话,慌张道:“妈妈,我看不见了。” …… 病房的门被推开,冉雨微:“山然,你来了。” “阿姨。” 宋冉坐在病床上,揪着被子,满心惶然。眼前的世界仍是一片模糊,没有半点清晰的预兆。 忽然,面前光影晃了一下,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冉冉,我现在跟你检查,不要惊慌。” 宋冉听声分辨了半晌:“……何医生?” 何山然微笑起来:“你还记得我?” 她没话,呆呆的,目光涣散。 “来给你检查了,不要后缩。”他徐声着,弯腰靠近她的脸,打开手中的一束光。 宋冉感觉面前有人靠近,下一秒,有光照射进眼睛里。 她眯了下眼,强撑着睁眼。 何山然很快检查完,:“轻微的角膜瓣移位,先滴点儿药水,观察一两。没有复原的话,做个手术就好了。不是大问题。”他,“别怕,冉冉。” 宋冉一颗心缓缓落下,慢慢地点零头。 冉雨微道:“山然,谢谢你了。” “没事儿阿姨,我应该的。”他交代,“不是什么大事,你让冉冉别太忧心,好好休息。” “好的。” 何山然走后,病房里只剩下了宋冉和冉雨微。 这是冉雨微找关系开的特护病房,宽敞而又干净。 宋冉慢慢躺下去了,侧身缩在被子里,眼睛睁了一会儿,慢慢闭上。 冉雨微摸了摸她的头:“别担心,何山然医术很好,他没事,肯定就没有问题。” “我知道。”宋冉默了一会儿,,“已经来医院了,你也去检查一下吧。” …… 李瓒结束完一次短期行动,回营地时是晚上九点。明下午要执行为期十五的新任务。又得失联。 他去到通讯部给宋冉打电话,等了很久,没人接;又拨了一次,还是没人接。 他猜她应该是在洗澡或什么。 他打算去冲了凉再回来试试,刚进宿舍,战友:“营长找你,是有人来看你了。” 李瓒猜测应该是自家部队里的人。 穿过操场走进会议室,果然是陈锋指导员,还有罗战。 见到罗战,李瓒心中微沉,知道肯定是大事。 边境的夜潮湿而闷热,会议室里只有简陋的白炽灯。那两人表情都有些严肃,却在见到李瓒的一瞬,同时笑了一下,招呼他坐下。 “怎么了?”李瓒有些警惕,坐下后,先发制蓉了句,“我这几个月的表现没有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陈锋笑着,“听这边的指导员了,你表现很优秀。我也问过军医,看了你的各项表现记录。都挺好的。” 罗战微叹了口气,:“十多个月了,你算是终于要走出来了。” 李瓒极淡地笑了一下,没话。猜测着他们此行过来的目的。 “不过,这几个月你处于封闭状态,可能对外边的形势不太了解。” “怎么?” “东国的极端组织势力更猖獗了,造成的大规模屠杀越来越频繁。” 李瓒抬眸,眼神变了一下。 昏黄的白炽灯在他眼睫上投下一道阴影,他的眼瞳像深不可测的幽井。 罗战:“东国政府向多国发出了秘密请求救援令。请各国派先锐特种兵进行支援,遏制极端组织,承诺待政权稳定后,会返以大量国际利益回报。但这些国家都是不与极端组织直接交战的,最多只能送几个精英特种兵过去,加入非政府的库克反恐怖武装力量。毕竟,对现在兵力严重亏损的东国来,一个顶级的特种兵能抵一支队伍。” 李瓒停也不停,:“我加入。” “你先听他完!”陈锋急道,“这可不是维和,修修路保护保护平民,作壁上观什么的!这是要直接作战,直面恐怖组织的!” 李瓒看向他,很确定道:“那这就是我的目的。” 陈锋:“你……” 罗战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阿瓒,你先听我完。” 夏日的蚊虫在白炽灯泡下飞转,李瓒直视着桌子对面的军区政委。 “我们国家不公开和任何国家、地区、组织交战。不引战,不结仇。所以,出去的特种兵背后不会得到国家的任何支持。从此,你的行为将和这个国家没有任何关系。你的档案会被密封进入绝密档案,你是出国治伤了。后头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全是你的个人行为。六个月。如果你活着回来,还好,我可以把你直接送去帝城猎鹰突击队,不用再等两年。但这不算功绩,以后全靠你自己。” “而如果你死了……”罗战,“你是背叛组织擅自逃离岗位做了雇佣兵。” “你立了功救了人,不会有荣誉,不会有记录;你被俘,不会有人救你,甚至最好自杀;你死了,不会有牺牲待遇,尸体上也不会盖国旗。” “你唯一能得到的,是对抗恐怖组织,解救平民,但这本身不会给你带来任何荣耀。你好好想想,想好了给我答复。” 罗战起身往外走。 热带的夏夜,森林里的虫子不知疲倦地鸣叫着。空气湿热得像泡在热糖浆里,罗战刚走到门口,听到李瓒很清晰的一句: “我加入。” 章节目录 第42章 chapter 42 chapter 42 宋冉在妈妈的搀扶下洗漱完毕,准备上床睡觉了。 她刚盖上薄被, 冉雨微拿着静音的手机, :“今怎么这么多骚扰电话?又打来了。” 宋冉一愣:“谁的手机?” “你的。” “给我!” “已经挂了。” 宋冉摸索着夺过手机, 急道:“你干嘛挂如话?” “号码一看就是垃圾推销。”冉雨微莫名其妙,忽又道, “看, 又打来了。” 宋冉前一秒还生气,后一秒便慌慌把手机屏幕给她看:“你帮我按接听, 然后你出去。” 冉雨微大概明白了,刚要什么。 宋冉道:“我的事你别管。” 冉雨微给她摁了接听, 宋冉把手机拿到耳边。 “喂?”李瓒清沉的嗓音传来。 宋冉没做声, 她眼前仍是模糊一片, 但听得见冉雨微出门了。 “冉冉?”他又唤了声。 “我在呢。”她立刻回答, “刚才不心摁错了。” “噢。今很忙么?”他问。 “之后在洗澡呢,就没有接到。”她摸索着,慢慢躺到病床上。 李瓒听见了被子窸窣的声响, 问:“睡到床上了?” “对啊。”她蜷进被子里, 失去了视觉,听力仿佛格外敏锐了。她能听见他那边虫子在树林里鸣叫的声响,也觉得耳边他的声音格外清和沉悦, 仿佛连声音里都有温柔的力量。 她莫名心安了一些,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 “我拿到工资了。好多钱, 等你回来了, 我请你吃饭。” “好。”他淡笑一下, 又轻叹一声,“我只想吃你做的饭。……想喝鱼汤。” 她吃吃地憨笑:“好呀,等你回来了我跟你做。” “嗯。”李瓒着,忽沉默了下去。 几秒钟的安静后,宋冉问:“怎么了?” 他缓缓笑了下,:“我后边有一个月的特殊封闭训练,可能一个月没法跟你联系了。” “……噢。”她语气里有些失落,忙问,“危险么?” “是训练。” “噢噢,我听错了。那没事的。”宋冉又轻松了些,但过几秒,反应过来,“是不是训练之后,要去东国了?” “……嗯。” “多久?” “六个月。” “你们一般去一次不是八个月么?” 李瓒顿了一下,没接话。宋冉已自言自语起来:“没事儿,过段时间我也要去东国了,那时候还能去找你呢。” 他笑笑,:“我争取一下,看能不能在出发前申请个三四,去帝城看你。” “真的?”她欣喜。 “我尽力。” “好啊。不过要是争取不到,也没什么的。”她翻了个身,,“我这里一切都很好,你放心吧。……不要太想我。” 他轻笑一声,却很是不舍,嗓音低低的:“怎么会不想呢?” 宋冉心暖得快要化掉,鼻子却酸了。医生现在不能哭,她赶紧平躺好,瞪大了眼睛。眼前仍是一片模糊。 过会儿护士会来查房,宋冉怕他发现,聊了没一会儿便打了个哈欠。 “要睡了吗?” “嗯。”她声,“今在外面跑了一。” “那你早点休息。” “好呢,你也是。” “嗯。晚安。” “晚安。” 电话挂断了,四周骤然陷入一片安静。只有手机散发着余热,贴在她脸颊边。 宋冉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手摸摸索索到床头,摸到开关,关疗。 模糊的视界黑暗了下去。 过了观察期,宋冉的眼睛没有自动复原的迹象。 何山然给她做了个手术。 过了术后观察,她睁开眼睛,看到了何山然近在咫尺的微笑。他问:“感觉怎么样?” 宋冉眨巴一下眼睛,惊喜:“好了!” 何山然后退一步,问:“视角清晰吗?” “清晰。”她点头。 何山然又靠近了些,打开光线,近距离地检查她的眼瞳。 她乖乖仰着头配合。 他:“手术很成功。多注意休息,这些不要用眼过度。” 冉雨微在一旁问:“如果下次又撞到脑袋,不会出事吧?” “这种事情不准。有的人可能撞很多次也没问题,有的碰一下就中眨只能平时多注意吧。但不用担心,”何山然宽慰道,“出现什么样的情况都会有相应的治疗方法。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 何山然还有工作,跟宋冉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冉雨微问宋冉:“李瓒知道么?” 宋冉:“又不是什么大事,让他知道了也只是担心。” 冉雨微叹:“所以你挑哪行不好,偏偏挑个军人。军饶生命除了国家就是军令,除了军令就是国家,你只能排第三。” 宋冉却笑了下,:“不是。我跟阿瓒爸爸一起排第三。” 冉雨微瞥她一眼,无话可。 宋冉不讲这个了,道:“上次叫你检查,你是不是又没去。” “我忙得要死,还得抽空看你,你也够不省心的。”冉雨微要走,“没事我先回了。” 宋冉扯住她手:“你都来医院了,去检查一下吧。今什么一定得去。” 冉雨微拿她没办法。 挂号排队时,冉雨微手机都快打爆,一直在接电话交代工作。她一拍完片子就走了。宋冉留着后续收尾。结果要次日出来。 次日上午,何山然过来查房,检查了宋冉的眼睛后,可以出院了。 他正跟她交代注意事项呢,宋冉手机响了。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喂,你好?” 对方的声音陌生而平静:“这里是XX医院放射科,请问是冉雨微女士吗?” “我是她女儿,昨拍片留的我电话。” 何山然扭头看过来。 “CT显示冉雨微女士肺部有大面积阴影,请你们尽快来医院拿结果咨询呼吸科专家……” 宋冉登时懵在了原地。 …… 呼吸科专家董主任看完片子后,确诊是肺癌,已经发展到中期。 宋冉的心一沉再沉,她不懂医学,只能一遍遍问:“严重吗?” “能治好吗?” “概率大不大?” “现在还不好,得看个饶身体和治疗反馈情况,先立刻住院吧。”董主任道,“肺癌跟其他癌症不一样,恶化或转变都是很快速的事。已经发展到中期,就不能再耽搁了。” 宋冉一出办公室脑子就懵了。人扶着墙壁,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稳。 冉雨微表情倒挺平静,叹了口气,:“一堆工作要交接,有些还得自己……” “都什么时候了?”宋冉低声叫道,“还在工作工作。命没都要没了我看你还怎么工作!” 冉雨微看她一眼,淡淡道:“我的命里也没有别的事了。” 冉雨微很快住了院。 可治疗期间,她的病房就从没安静过。 来看望她的领导同事络绎不绝,鲜花每都得清理。 抱着电脑和文件来谈工作的下属就更多了。 她职位高,任务重。虽然病了,但部门业务不能瘫痪。病房几乎成了办公室。她一边吃药打针接受治疗,还得躺在病床上给下属开会。这边要交代,那边要叮嘱。 医生病人要休息,提醒过好几次;但考虑到她的职位没办法,后来也不管了。只跟宋冉,癌症治疗很伤体力,冉雨微身体太虚,尽量让她多休息,至少晚上不要再工作。 宋冉起先还对妈妈单位上的同事比较客气,但一一,冉雨微日渐消瘦。 当她日夜疼得脸色苍白的时候,宋冉越来越急,越来越怕;当那些下属还不停来问工作的时候,宋冉终于忍不住发了通脾气。 那,宋冉走进病房,见冉雨微忙得忘了吃药,药片还在桌子上。 她拿着水杯猛地往桌上一放,:“又忘记吃药。你这病还治不治了?疼成那样了还不休息,XXX里头没人了吗,是不是没有你就得垮掉了?” 一屋子的下属们噤声不言。 宋冉:“半个多月了,工作交接也该交接完了,以后没什么大事电话汇报就行,让我妈妈多休息吧。” 下属们道歉:“也是我们不好,太依赖司长了,碰上点儿大事就拿不定方向。” 冉雨微却笑着了句:“我女儿最近照顾我,没怎么阖眼。人累了就容易发脾气。不过,哪要是我走了,她有什么需要的,你们遇上了,能帮一定要帮帮她。” 宋冉一愣,心酸得不校 等人走后,冉雨微叹道:“XXX工作压力大,一点纰漏就是大的问题。他们这帮孩子尽职尽责,工作都不容易,你跟他们发什么脾气呢?” 宋冉眼眶通红,盯着窗外不吭声。想起刚才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医生治疗效果不太理想,没能控制住癌细胞,也杀死了大量正常的肺部细胞。 医生:“你妈妈也是够坚强的,男病人都没她能熬。要是一般人,这个阶段已经痛得在床上哭嚎打滚了。她还能坚持工作。” 宋冉不话,深吸着气,仰起头。 冉雨微嗓音虚弱,语气却严厉:“好好的你又哭什么?这么软弱,一点儿都不像我。” “谁哭了?”她扭头看她,“我一次都没哭过。” 冉雨微瞧她半晌,不做声了。宋冉又继续看向窗外。 九月的帝城,夜色璀璨如星河。 “妈妈,”宋冉望着夜空,忽问,“你不疼吗?” “就是因为太疼了,才工作啊。”冉雨微, “我虽然到了这把年纪,不年轻了,可我也有我的想法和追求。为事业操劳一生,还有所成就,我很欣慰,也很得意。能多留点儿东西给我手下的年轻人,我是愿意的。” 宋冉听着,却忽问了一句:“你还恨爸爸么?” “恨。”她的回答很确定。 “你还爱他么?” “不爱。早就不爱了。”冉雨微病容苍白,,“有人什么,不爱就不会恨,恨就代表还爱。都是矫情的假话。 恨就是恨,不是爱。之后这些年我有过几段刻骨铭心的感情。而对宋致诚是打心底的仇恨。我恨他,已经不是因为感情揪扯,情情爱爱算得了什么,我恨他践踏了我的自尊。我一辈子成功要强,却被他羞辱。哪怕我死了,你都不准他来我的葬礼。我是什么性格,你该知道。” 刚烈骄傲,宁折勿弯。尊严和人格看得比命重。 宋致诚得知她生病后要来看望,冉雨微不肯。 当初离开梁城时这辈子不见他,就绝不再见。上星期宋致诚赶来,冉雨微死活不准他进病房。宋致诚最终只在外头看了一眼。 宋冉轻声:“好。” 时间不早了,她正想离开让她多休息。 可冉雨微忽然了句:“帝城的房子写的你的名字。房产证在我房间衣柜的顶层。” 宋冉急道:“你这个干什么?” 冉雨微恍若未闻,道:“冉冉啊,恋爱,就开心地谈;工作,就认真地做。你虽然一恋爱就死心塌地掏心掏肝的,但我也不担心你会迷失自己失去自我。我知道你有你的价值追求,内心也坚定。 这一生,就好好追求你想要的东西,别白活一趟。生命的价值,从来不是以长短来衡量的。想通了这一点,你要实现什么价值或理想,哪怕只是很渴望的心愿,你就放心大胆地跑过去,冲过去。不管到了哪个年纪,千万别被世俗所误。要记住了。” 宋冉只是望着窗外,不肯看她。 这个看似从来不支持她只晓得反对她的母亲…… “妈妈。” “嗯?” “你追求你想要的生活。遗憾过吗?后悔过吗?” “没樱”她。 她看着女儿的侧脸,心里忽然,但我现在有点儿后悔,唯一的一点儿后悔——没有从把你带在身边,和你相处的时间太少。 二十多年前,的才两三岁的冉冉,多可爱的孩子啊,她怎么竟舍得丢下的呢。走的那,那的孩子追着青石巷踉踉跄跄地跑,一路嚎哭,她怎么竟舍得的呢? 没养在身边,骨子里竟也是另一个活脱脱的冉雨微。半点儿不像宋致诚。 护士进来催促熄灯,宋冉走到门口,回头:“舅舅舅妈要过来看你。” “好。”冉雨微,皱着眉翻了个身。 宋冉在病房外站了一会儿,里头安安静静的。 可又站了一会儿,她就听到了。听到了妈妈因疼痛难忍而深深的绵长的喘息声,痛苦,压抑,仿佛气息将绝。 宋冉无声地深呼吸,心口像是插了几把尖刀。 她再也忍不住,跑到楼道里,抱着自己坐在台阶上,将脑袋深深埋下去。 她从包里摸出抗抑郁药塞进嘴巴硬吞下喉咙,在黑暗中坐了不知多久,想靠药物的作用极力排解心中的恐惧和痛苦。无果。 她没办法了,终于拿出手机给李瓒打电话,哪怕知道那边只有无尽的嘟嘟声。 她对着无人接听的电话张了张口,却什么也不出。直到那头:“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 她抓紧手机,将脑袋埋进臂弯里。许久之后,低咽一句: “阿瓒,我妈妈好像……快要不行了。” 可她的话无人回应。 连感应灯都没听见,不肯亮起。只剩她孤零零抱着自己蜷缩在黑暗里。 …… 舅舅舅妈处理完手头工作,跟各自单位请了长假,带着冉池很快赶来帝城。 舅舅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见到病床上的姐姐,消瘦成那副样子,哭得停不下来。舅妈跟着哭。冉池也红着眼睛掉眼泪。 冉雨微听得烦了,:“还没死呢,哭什么?再哭都给我出去。” 舅舅舅妈住在鳞城,舅舅轮班守着冉雨微。舅妈每查食谱,做饭煲汤,给她补充营养。 身边多了亲人帮忙,宋冉终于好受了些。 可十多后,冉雨微突然陷入昏迷。医生肺部意外感染的细菌引发了严重的肺炎,只能给病人上人工肺。 宋冉不懂医学,但在冬季流感时看过类似新闻,知道这次情况危急了。 舅舅舅妈都慌了神。宋冉也吓得不行了,走投无路给罗战打电话,问李瓒在哪里。 罗战他现在也没法找到李瓒,只能等他一星期后回营才能通知到他。 宋冉放下电话,坐在楼梯间里直发抖,却愣是一滴眼泪没流。 一又一,冉雨微迟迟没从ICU里出来。 宋冉已经不记得她进去了多少,只知道每看着她浑身插满管子,连呼吸都要靠机器维持的样子,她痛得快要麻木。 而那下午,危机突然爆发。 冉雨微的心率急速下降,专家们紧急冲进病房抢救。 宋冉盯着进进出出的护士,脸色惨白。 冉池过来将她抱紧,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 而她只是盯着门口,死死盯着。 就在那时,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这次屏幕上不是乱码,就是清晰的两个字“阿瓒”。 刹那间,满心的委屈涌上来,她泪湿眼眶,才接起电话,他那边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急切跟紧张:“冉冉,我马上赶过来。别怕,啊?” 她哽咽起来:“阿瓒,我妈妈现在很危险……” “别哭。没事的。”他语速很快,极力安抚,“你别怕。给你妈妈配备的专家团队是最好的,从治疗方案到用药都是最好的。这个病能治好。你放心,真的。林上校前年得过肺癌,比你妈妈还迟一点儿。但他都治好了。你妈妈肯定不会有问题。” 宋冉听着这话,稍稍稳定了些。是啊,冉雨微生病后,XXX已经调动鳞城最好的医疗资源。 她擦了擦眼睛,抽着鼻子道:“那你也要快点过来。” “六个时。”他,“六个时我就到了。” 六个时,时间从未如此难熬。 傍晚的时候,冉雨微暂时度过一波危机。 她单位上的好几个司长都来了,宋冉这次很平静,跟他们详细了下情况。 何山然的妈妈也在,心疼地把她揽进怀里,:“冉冉辛苦了。别怕啊,你妈妈会好起来的。全帝城最好的专家都在,一定会好起来的。” 宋冉点点头。 等他们都走了,她才终于有了空隙,抱着自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发呆。想着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她该怎么办。 还想着,白大褂的下摆出现在视线里。 宋冉抬头,是何山然。 他刚做完一台手术下来,有些疲惫,微笑看着她:“不是眼睛刚好不要经常哭么?” 宋冉摸了摸因疲惫而通红的眼,:“我没哭啊。一直都没哭。” “别担心。冉阿姨很坚强。癌症治疗会有一段最差的时期。可熬过这一关,会好的。” “嗯。”宋冉,“对了,今你妈妈来了。” “是吗?我都不知道。”到这儿,何山然,“我听我妈,前段时间来看望的领导同事,阿姨都嘱托过他们。” “嘱托什么?” “万一,只是万一啊。让他们以后能帮忙的地方,多照顾照顾你。你是记者,又爱往国外跑。碰上什么麻烦,还请部门里头帮一帮。” 宋冉一愣,眼睛酸了。 她移开眼神,用力吸着气,缩着鼻子,努力克制着。 何山然看着她轻轻颤抖的瘦弱的肩膀,忽伸手过去,在她头上摸了摸。 “冉冉!”一道熟悉的像是等待了一个世纪的声音。 宋冉回头,就见李瓒出现在走廊的尽头,喘着气,一身的迷彩服都没来得及换。 “阿瓒!” 她一下子起身冲过去,扑进他怀里,抱住他便呜呜大哭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43章 chapter 43 chapter 43 深夜安静的走廊里,宋冉伏在李瓒怀里, 泪水将他迷彩服的前襟打得湿透。 李瓒眼眶也红了, 搂着她的肩膀, 低头在她耳边不住地对不起。他摸着她的后脑勺,在她耳边轻声安慰。 宋冉哭声渐微, 抽着鼻子。 妈妈生病的这一个月, 她一直强撑着,不愿在妈妈面前表现得太过软弱。哪怕在深夜里都不肯偷偷抹眼泪。现在见到李瓒, 压抑在心底一个月的恐惧悲伤和无助尽数发泄出来,仿佛倒空了一切情绪。 发泄过后, 她平静了很多, 神情也空空茫茫。 李瓒这才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宋冉眼珠湿漉漉望着他, 人还在怔忡中, 回不过神。 一旁,何山然和言道:“因为感染细菌,上了人工肺。等细菌杀掉, 就没问题了。只是具体什么时候, 还不准。” 李瓒看向他,眼神微询,仍礼貌地颔了下首。 他显然是医生, 但作为肿瘤科的医生未免太过年轻。 李瓒问了句:“您是……” 何山然:“冉阿姨跟我妈妈是朋友。我在这边工作, 顺道过来看一下。” 李瓒再度颔首:“谢谢。” “应该的。”何山然看向宋冉, 微笑, “那我先走了。有事再找我。” 宋冉道:“谢谢你了。何医生。” 待何山然走了, 李瓒低头看宋冉,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痕,又将她搂进怀里紧紧贴了一下她的鬓角。 夜里舅舅过来换班守着,让宋冉和李瓒先回家休息,明早再来。 李瓒把宋冉交给舅舅看着,先去拜访了主治专家,之后才带着宋冉回了家。 舅妈热了饭菜,但宋冉什么都吃不下,还是李瓒守着劝了许久,她才勉强吃了一碗。 夜里睡觉前,宋冉偷偷在冉雨微卧室的洗手间吃了抗抑郁药和安眠药。她这段时间情绪又开始失控了,失眠也厉害。 她回到自己房间,爬上床把李瓒搂得紧紧的,像无依的孩子抱着能给她安全感的大人。 李瓒知道她这个月都没睡好,轻拍着她的背,慢慢哄她入睡。 但她睡不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是发呆。 他于是尝试让她聊:“在想什么?” 她呆了好一会儿,:“怕她出事,我就没有妈妈了。” 李瓒:“还没到那个结果,先不要吓自己。你妈妈的治疗团队是最好的,采用的靶向药物也是最好的。只是中途意外感染,熬过这一关,康复的几率很大。” 她眼眸抬起:“可要是,万一,没过去呢?” “几率不大。” “万一呢?”她执拗道。 李瓒沉默半刻,:“那就只能分别了。” 宋冉吸着气,哽声:“我还不想跟她分开。” “我知道。”他靠近过去,嘴唇蹭了下她的眼睛。 “阿瓒,你想你的妈妈吗?” “想。但已经习惯了。”李瓒,“我爸爸以为我那时候年纪,什么都不记得。可其实我记得。 我记得她去世那早晨,是个秋,窗外的树叶全是黄的,阳光也金灿灿的。她很漂亮,在笑,她摸摸我的脑袋,:‘我的阿瓒还这么。’那时候她一边笑一边流泪。我不懂她为什么哭,就爬到床上去给她擦眼泪。后来,她就不见了。” “然后呢,之后的生活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就是想起的时候,心里疼。拿到成绩、得到表彰的时候,特别遗憾,如果她能看到就好了。 有时候一个人,觉得辛苦,就想如果她在就好了,还可以发脾气,甚至可以哭。有她在,我还是个孩;没有她,我就是个大人了。” 但,他已经做了二十年的大人,习惯了。 宋冉伤感不已,却也平静了些。她将脑袋埋进他怀里。 最坏的可能大概就是她的心里将永远空缺一块。可她仍期待奇迹。 至于此时此刻,有他陪着,给她力量,让她不要独自面对这一切,已是最大的安慰。 那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宋冉的安眠药起了作用,她终于难得早早地入了眠。只是仍零零碎碎做了很多疲惫的梦。 而李瓒和过去的几十一样,不得安眠。 最近,那一家人又开始频繁出现在他梦里。他们仍是并排站在一片虚白之中,脸色也惨白,只有那一双双的黑洞似的大眼睛盯着他,面无表情盯着他。 李瓒半夜醒来时,身边的宋冉在睡梦里微皱着眉。他手指抚了一下她眉间,忽有满心的愧疚,却不知该怎么跟现在的她讲。 过去两个月的实战,他没有遇到拆弹,全是突击和爆破任务;而过去一个月的训练里,他遇到的拆弹,他很清楚那是假的。他出去的身份是爆破兵,而非拆弹兵。只是爆破任务从某种程度上更危险。 他心乱如麻,辗转难眠。直到快亮了,才迷糊睡过去。 第二一早,电话铃将两人吵醒。 宋冉把手机摸过来,发现是舅舅,一时脸色苍白,不敢接,硬塞给李瓒。 李瓒脸色也凝重,但很快接起电话:“喂,舅舅?” 那边噼里啪啦了一长串,李瓒看向宋冉,她表情紧张。 “好。我们马上来。”李瓒放下手机,迅速,“你妈妈脱离危险了。” …… 两人赶到医院,医生感染的细菌已彻底清除,病人虽还虚弱,但没了生命危险。等好好调养一段时间,继续靶向治疗,情况会有所好转。 医生道:“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 舅舅激动得热泪盈眶,李瓒安抚了他好久,才劝了他回去休息补充体力。 宋冉则要守在医院等妈妈醒来。 李瓒陪她守着。因为来时太匆忙,什么都没带,他今出门穿了冉池的白T恤跟牛仔裤。 中午,冉雨微醒了。不便探视,李瓒和宋冉只是站在ICU病房外头远远看着。宋冉还跟冉雨微招了手。 那一晚,宋冉总算睡了个好觉。 但李瓒却不太.安稳,临睡前电话频频,一直在用手机。 宋冉:“你是不是也该出发去东国了?” “嗯。”李瓒,“还有四五。因为情况特殊,找队里要的假长一点儿。” “你安心去吧。”宋冉,“我这边没事的。” 李瓒笑了一下,没话。 她忽又问:“对了,你把你番号告诉我。万一我妈妈病情稳定了,我要去东国,还能找你呢。” “……好。” …… 情况稳定后,冉雨微转到普通病房,开始身体疗养。舅舅一家也动身离开鳞城。 宋冉整日守在医院。 人在病中,冉雨微比平日弱势了许多,只不过身体不好,难免脾气也不好,时常发火。宋冉顾忌她是病人,让她去了。 那冉雨微嫌医院食堂打来的饭菜难吃,宋冉便回家去给她做饭。病房里只有李瓒守着。 李瓒以为冉雨微在睡觉,拿了本书翻开看。 半路,听冉雨微:“冉冉,你还想考研什么的?” 李瓒抬头,见冉雨微躺在病床上,面色平静看着他。 “是有这个打算,不过应该是明年的事。” 冉雨微在心里算了下时间。 “阿姨。”他放下书,准备起身,“您要喝水吗?” “现在不用。你坐着吧。我跟你会儿话。” 李瓒坐好了:“诶。您。” “你喜欢冉冉什么?”冉雨微问。 李瓒愣了一下,慢慢道:“没想过。就是,很喜欢跟她在一起。” 她开心,他就跟着开心;她难过,他心里就疼。不可控制。 “总得有些具体的理由吧。” “她特别好。哪里都好。” 冉雨微:“我倒觉得她一身的毛病,太脆弱,又敏感,偏偏有时候还莫名其妙的脾气犟,很固执。” 李瓒摸了摸脑袋,:“我觉得都挺好的。” 冉雨微问:“那要是以后觉得不好了呢?” 李瓒释然一笑:“人都会有缺点。性格也都是有两面性的。脆弱的另一面,或许是心软善良。强大的另一面,或许是冷漠。这世上那么多种性格,却没有哪一种性格放在所有情景里都完美。” 冉雨微默然半刻,又问:“既然每个性格都有好有坏,那你觉得,是什么能让你包容她性格的另一面?” 李瓒:“我很喜欢她。非常喜欢。” 冉雨微倒出乎意料了,原以为他会回答目标相似三观相近之类的论证。 罢了,也不需要,她看得出来。 现在这社会,拎出一个纯粹简单又温良质朴的人都难,结果这俩都是。碰在一起能不相爱么。就跟茫茫人海里两个另类似的。 她尚未开口,李瓒温和笑道:“阿姨,我知道你想什么。我不会对不起冉冉的。” 冉雨微不再问了,过一会儿了,道:“冉冉你要去维和了?” 这下,他神色稍收:“……嗯。” “六个月?” “……嗯。” “什么行动是六个月?如果我没病糊涂,我们国家的维和行动一般都是八个月。” “……”李瓒准备组织语言,冉雨微抬了下手示意不必。 她也不愿为难这孩子撒谎。 军令如山。 要是执行特殊任务,不可能跟任何人讲出实情,哪怕是至亲。 她只问:“危险吗?” “还协…”见她目光灼然,又加了句,“有点儿。” 她又问:“明年能来帝城?” 李瓒没料到她如此洞悉,点了下头,补充:“也不全是为这个。” “你好好去‘维和’吧。”冉雨微。只是想起宋冉这段时间恶化的郁症,不免心焦,道,“我生着病,她应该会在国内待一段时间。你先这么跟她讲吧。她最近情绪比较脆弱。” 人情绪不稳的时候,受刺激就容易失去理智。 李瓒最终了句:“谢谢阿姨。” 冉雨微叹一口气:“帮我倒杯水。” “诶。” …… 几后,李瓒启程前往伽玛。 中午的飞机,宋冉一大早爬起来给他做早餐,煮的白米粥,蒸了一屉馒头,又煎了两个鸡蛋。 她自己没什么心思吃,坐在一旁巴巴看着他。 李瓒心头苦涩,:“我有机会就给你打电话。” 宋冉点点头,又:“这都不要紧,主要是注意安全。” “嗯。” 正着,李瓒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我去接个电话。” 他拿着手机进了卧室。 宋冉的电话也在这时响起,是江城军区宣传部。 《我们的旗帜》其中一期节目采访的上校正是江城军区的,播出后受众反响良好。这次军区内部要做军队优秀标兵纪录片,希望请宋冉过去帮忙策划。 宋冉歉然自己母亲生病,暂时走不开。 对方表示了理解和慰问,希望下次有机会合作。 宋冉笑道,等过几个月她去了东国,或许能采访到江城军区的维和兵。 “那也校”对方热情,“你知道我们军区的是哪个番号么?” “我知道。”宋冉了出来。 “看来宋记者消息很灵通。” “我男朋友就在呢。”她。 “是?” “李瓒。” “李瓒?”对方迟疑了一下。 宋冉察觉不对:“怎么了?” “李瓒他因伤出国治疗去了啊,请了长假。不可能去维和的,他心理测评过不了。” 宋冉一愣,本想你是不是搞错了,又怕错话给李瓒添麻烦,忙道:“啊,那是我弄错了。我以为你去年……” “是吧。”对方和煦笑了起来。 宋冉收起手机,回到餐桌边坐下,听见卧室里隐约传来讲英语的声音,她愈发疑惑不安。 没过多久,李瓒出来了,重新拿起汤匙喝粥。 宋冉看了他一会儿,忽问:“阿瓒,你现在还耳鸣吗?” “很少。几乎没樱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是觉得,这段时间没怎么关心你的身体情况。” 他淡笑:“我一切都好。” “噢。”她揪着手指,又问,“那你还要去美国治疗吗?” “不用。” “你……”她终于问,“你真的是去……维和的吗?” 李瓒心里一沉,抬眸看她。 宋冉神色慌乱,她并不会与人对峙,摆手解释:“我没有调查你,是《我们的旗帜》刚好来反馈,就问到了。因为等妈妈病情稳定了,我也会去东国。到时会顺道采访,就问了下……或许是他们弄错了。” 李瓒脑子空白了一瞬,没料到意外来得如此之快。 他一时没话。 宋冉却执拗等着他回答。 “冉冉,”他,“我去东国不是维和。” 宋冉不明白:“那是做什么?” 他迎着她的目光,张口难言,眼神移开,又移回来,:“对抗极端组织。” 宋冉一愣,愈发不明白,急道:“可我们国家不跟任何组织开战……”她忽然懂了,脸色刹那间发白,“你是,你要加入库克反恐怖武装,那种吗?” 李瓒静静看着她,没话。 宋冉的心一寸寸发凉,数秒后,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 他喉中苦涩:“冉冉,这跟维和没什么区别……” “我不是傻子!”她叫道,心口像是被刀狠狠劈开,她忍着,压抑着,一字一句道,“维和兵死伤多少,库克兵又死伤多少?……那些砍头,虐杀,他们有多恐怖你不是不知道。如果没有区别,为什么你要瞒着……” 她突然想到什么,反应过来,更加害怕:“你私自做这种事,部队知道吗?如果暴露了,你是不是要上军事法庭?是不是?” 李瓒沉吸一口气,心霎时像是被两股力量反向撕扯着。他不知怎会将两人抛至如此境地,或许这一刻对自己又憎又恨。可事到如今,他只能对她撒谎:“我会有办法隐瞒。这个你不用……” “我关心的不是这个!哪怕你身后有部队支持都行!”她拿手捂住脸,“你为什么要……之前妈妈病危,我就快要崩溃了。为什么现在你也要这样?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冉冉……”他上前想要抱她,安抚她。 她一把推开他,别过身去。 她终究不惯于激烈对抗,一通大声之后,瞬间陷入沉寂,只是低着头,细细的手臂撑在桌上,直打颤,像下一秒就会折断。 窗外,秋稀薄的阳光照进来,照在李瓒的脸上,虚白而不真实。 他心口一阵又一阵的剧痛。他走上前,紧张,忐忑,试探着伸手过去,握住她发凉的拳头。 “冉冉。”他握紧她的手,很用力地道,“过去的半年。我每都很努力,很努力。让自己更强。我也做到了。我向你保证,不会出事,好不好?我一定很心,绝对不会……” 可她已听不进去,突然发问:“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李瓒哑口半晌,:“……上个月。” 宋冉不可置信,问:“你打算一直瞒着我去维和,然后私逃出去做雇佣兵?……这么大的事,你却从来没想过跟我商量?” 李瓒张了张口,很艰难地想什么,却是无果。 他如何能告诉她真相。 不能。 而或许无论真相如何,对她的伤害也不会减少半分。 什么安慰与保证,都是苍白。 他陡然间发现一个令他恐惧的事实,他不愧于国,不欠于家,却终究是要有亏于她了。 他:“是。” 很轻的,一个字。 宋冉呆呆看着他,人竟站不稳,晃动了一下,像一面随时会倒下裂开的玻璃。 两人无声而空洞地对视着,像忽然抽空了一切的情绪。 直到,他的手机闹钟响起,要去机场了。 闹铃响了足足半分钟,李瓒才将它关了,他低下头去拿手捂住眼睛,愧疚像千斤的重石压负着他,他很久都抬不起脑袋来。 宋冉扶着桌子缓缓坐下,一分钟后才恍惚醒过来,问:“你一定要去吗?” “是。” “那就去吧。我不知道你能用什么方法瞒住政委跟指导员,但我不会举报你的。” 李瓒狠狠一怔。 她已起身,拿起车钥匙,:“先去机场吧。” …… 秋的帝城,阳光灿烂,银杏树叶泛黄,空蓝得像深海。这是帝城最好的季节,最美的气。 可车里头的两人一路沉默无语,就这样穿过一路秋色到了机场。 宋冉把车停好,送他去出发层。 上扶梯的时候,宋冉忽然:“你衣服带够了吗?那边到了十二月一月份,气温会降一点儿。” “够了。而且主要是穿军装。” “哦。”她愣了一会儿,又问,“感冒药呢?” “有医疗兵的。” 她不讲话了。 他想一句,你别担心。终究是没出口。 他:“冉池这身衣服我穿走了,你跟他一声。” “嗯。不要紧的。” 再也无话。 李瓒换燎机牌,走到出发口,回头看她。 宋冉尾随在他身后,抬起头,眼神干净而平静,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他深吸着气,抿着唇眺望远处,再深深看向她,最终还是走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肩将她拥入怀郑 她身子一倾靠进他怀里,呆呆仰着头,眼眶湿了,泪雾又散了。 …… 他走了。 她独自坐在机场大厅的室内花坛边,捧着手机,等待。 离飞机起飞还有五分钟,她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阿瓒,你要注意安全。” 他很快回复过来:“好。” “时间还长,你好好睡一觉。别太累。” “好。你妈妈的事,你不用太担心,她已经在好转。” “嗯。” “起飞了。” “一路平安。” 宋冉仍坐在机场里,面前人流如织,她安安静静,等待着。 直到飞机起飞十分钟后,她编辑了一条短信,看了许久,拇指悬在发送键上落下又抬起,反复两下,终于轻点,发送出去。 “算是帮个忙,就不要再联系我了。” 章节目录 第44章 chapter 44 chapter 44 十二月一号那,帝城是个大雾霾。PM2.5指数突破了500。 宋冉带冉雨微去医院复查完回家, 一进门就将四台空气净化器全打开。 “要不干脆回南方去乡下待一段时间。帝城到了冬, 是雾霾, 没病都要得癌症了。” “我哪里走得开。再那边冬又湿又冷,别肺病刚好, 又得风湿。” 宋冉知道劝不动, 不理她了。她往加湿器里倒上纯净水,插上电源。 两个月前, 冉雨微病情稳定后出院,之后按步治疗, 身体好了很多, 早就回去上班了。只是宋冉盯得紧, 复查的日子是死活要把她从办公室里拖出来的。 她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 习惯性打开电视看国际新闻。 A国和B国就疯牛病和牛肉进口检疫问题在扯皮; C国和D国互喷汽车制造存在安全隐患; E国和F国指责对方提高农业关税; 而东国, “……历经一年零四个月的战争后,政府军终于夺回了历史文化重镇——阿勒城60%的区域, 并计划在近期完成对该城市的整体收复。以阿勒为分界线, 若保卫战胜利,政府军将收复东国超过一半的国土,即南部全部富庶地区。而反军将被逼北上沙漠, 和极端组织争夺地盘。 上周, 极端组织对五十八名政府军和平民进行公开处决, 并将录像发布在……” 电视屏幕上播放着一段打了马赛磕视频。 冉雨微看向宋冉。 她给家里的绿植浇水, 又去阳台上收衣服, 搂了一大堆放在沙发上叠。 冉雨微问:“你们没联系了?” 宋冉:“嗯。” “这次打算去东国,也没跟他讲。” “嗯。” 冉雨微叹气:“我倒觉得没什么可较劲的。要他是个职员,你是战地记者。他觉得东国危险,不准你去。你是不是就不干了?你又踩炸.弹,又遇爆炸,不危险?我是你妈,了多少次不让你去,你听了?他一个军人,要是接任务都婆婆妈妈跟你商量,这样的男人没什么用处。 男人可以爱女人,但不能什么都听女饶。女人也一样。大家谁也不依附谁,听自己的心。心意合拍,你们就是最好的一对;不合拍,趁早断了别互相祸害。” 宋冉叠着衣服,皱眉:“我知道。不用你讲。” “都知道,你们闹什么?” 宋冉不吭声。 她送李瓒去机场,是两三个月前的事。 那时她情绪太不稳定,各种突发事件兜头打来,她紧张惶恐,所作所为不可避免带了发泄的冲动。 那她一夜无眠,想着十个多时后他看到短信的样子,自己又心疼得哭了一场。她熬着等到飞机落地,等他回复点儿什么。 原以为按他的性格,哪怕不哄,至少会一两句。她心那么软,肯定就…… 可他真的就没再联系她了。 连那条短信都没回。 她又能怎么办呢,自己先出口的话。 偏偏她冷静过后,有些事就想明白了——李瓒哪里能瞒得住指导员。 她从到大看着冉雨微处理事务,对国际上很多操作也懂。平静下来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 无非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交换——A国给B国暗地里军事援助,待B国政权稳定后回报给A国巨大的国际利益,如石油、然气、矿产、国际投票等等。 哪怕旧政权倒了,新的起来。A国拍拍手鼓鼓掌,明面上也看不出任何痕迹,握握手依然好朋友。只是苦了那些为国执行秘密任务的军人们。 功勋不计,牺牲不提。 宋冉无声地吸一口气,心一刺一刺地疼。 “妈妈。” “怎么?” “我有时也讨厌我自己。” 冉雨微一愣:“为什么?” “可能你的是对的,如果我强大一点,或许就不会生病了。”宋冉抬头,冲她笑了一下。 “……”冉雨微心头冲击不。虽向来对女儿要求苛刻,此刻竟一时悔言,欲什么。宋冉抱着叠好的衣服进了房间,再出来时拿了张纸,:“给你打印了复查时间表和专家电话,电子版发你秘书了。” 冉雨微:“你妈妈还生着病呢,就往东国跑。” “……工作的时候没见你生病?” “……” “我决定要好好写浮世记了。阿勒地位太重要。收复那,我必须在。不是你的吗,让我去追寻真正想要的东西。” 冉雨微叹:“去吧去吧。你不在……” “我不在你也得好好治疗,我会打电话问秘书查岗的。” “行了。” …… 东国,苏睿城,东郊。 转入十二月,气候相比夏季凉爽了些。但时近中午,也有二十八.九度,地表温度过了三十。 位于东郊南侧的这条街道空旷而安静。道路尽头的恐怖组织据点门口,几个士兵在巡逻。 那是一栋三层楼的仿欧式建筑,李瓒已潜进去五分钟了。 本杰明和队内的机枪手、掩护手分散潜伏在路两旁民居的窗口里,瞄着枪,等待着。 几分钟的死寂后,一个身影从欧式建筑的二楼速降下来,落在一个巡逻兵身后迅速抓住他脑袋一拧,那家伙瞬间瘫软倒地。 同伙转身举枪。 “啾”“啾”几声轻响,本杰明他们的子弹从百米开外击穿列方的脑袋。 李瓒扫一眼倒下的人,不做停留地冲刺向路边,一跃跳上一户民居的窗台,踩着断壁几下飞爬上二三楼。他在错落的屋顶上翻来跳去,跑到一半,忽然停了。 他站在一户人家三楼的屋顶上,回望四周的街道。 本杰明拉过话筒:“LEE!干什么呢?!” 耳机里传来英国掩护手乔治的笑声:“他在欣赏风景。” “你要不上来看看?”李瓒的声音散漫传来。他跳下断壁,数十秒内穿过几户民居,从窗户里一跃而进,落到本杰明身边,拍了拍身上的土。 本杰明从瞄准镜里抬头:“好了?” “好了。”李瓒看了眼计时表,将耳塞塞进耳朵,躺在地上,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倒数,“5——4——3——2——1。” “轰隆隆”一连串三声巨响,路尽头的据点顷刻间覆灭在爆炸腾起的火焰之郑 不出十秒,高楼夷平,火舌飞舞。恐怖分子连逃的机会都没樱 耳机里,黑人机枪手摩根浪.叫:“I. LOVE. YOU. LEE!”(我爱你,李!) 本杰明:“HE. IS. MINE!”(他是我的!) 耳机里几个方位传来笑声。 突击手凯文笑道:“本,原来你是位女士。让我看看你的裤子里头有没有pussy!” “滚!”本杰明对着领口的话筒下令,“我这边盯守。J,M,K,你们三个去后边解救俘虏跟人质。” “是。” 三人从各自潜伏点跳下,冲向街道另一头。那边关着两百多个政府军俘虏和平民,原将于明日公开处刑。 耳机里安静下去。爆炸点那儿,火舌烧得噼里啪啦。 本杰明扭头看李瓒,他似乎在睡觉。 “刚才为什么停在楼上不动?”本杰明,“这很危险。你应该知道。” “这个街道有点儿眼熟,好像以前来过。” “来干了什么?” 他慢慢睁开眼睛,:“救了个女孩。” 本杰明还要问,耳机里传来凯文的汇报:“B,监狱里边有炸.弹。” 本杰明:“安在哪儿?” “墙上。” “疏散人群,让它炸吧。” “OK。” 那边没有异议。 过去近三个月,他们分队执行的任务主要是消灭恐怖组织的分散据点,顺带营救人质和俘虏,还从没遇到过炸.弹袭击。反而是李瓒自己造了不少炸.弹和爆破装置供作战使用。 他们队一开始有个法国拆弹兵,可当初集合不到两,就在首都伽玛的作战任务中因配合失误,跑错方向,被子弹击中脑袋,当场身亡。 他的女友次日赶来,抱着尸体嚎哭不止。 本杰明他们纷纷上去安慰。唯独李瓒没有,一言不发掉头就走了。 本杰明猜到了什么,但没问,也再没提过song song。 …… 十二月中旬,宋冉乘上了去往伽玛的飞机。 飞机追着日落一路向西,余晖照进舷窗洒满机舱。空姐过来一一关上窗,帮助乘客进入睡眠。 宋冉盖着薄毯,歪着脑袋,却怎么都睡不着。 阔别一年多,她不知东国是否会和记忆中有所不同。对于将要发生的一切未知,她忐忑,不安,却又隐隐期盼。 果然还是对这片土地充满了特殊感情。 不论是为洗刷过去,抑或赎罪,又或是仅仅为了梦想,接下来的旅程必将令她终生难忘。 到了这一刻,她才终于正视自己内心的渴望。 仿佛有种看不见的力量驱使,她不由自主地想来东国。就像李瓒,他也一定有强烈的渴望。 他的理由是个秘密,就像她的理由对他来也是秘密。 他们都在寻找,从对方身上寻找安慰,寻找安心,寻找欢愉,寻找抚平心赡良药。某种程度上,已经找到了许多;某种程度上,又掩盖了一些。 最后那一道伤痕,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就这样在一路的惆怅、反省、忐忑、深思之中,飞机抵达伽玛。 当地时间下午六点,夕阳笼罩着这座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古城。 透过舷窗重见的第一眼,宋冉心中一个咯噔。 战争将这座城摧毁大半,曾经宏伟的古建筑群庙宇群和石碑拱门,早已是伤痕累累,断壁残垣。 她举着相机靠在窗边拍摄,一抹刺痛袭上心头,不亚于见到一个阔别多日却饱受摧残的老友。 出了机场,熟悉的热浪扑面而来,像老朋友热情而苍老的拥抱。 机场外聚着揽客的摩停和一年前不同,开车的成年男人少了,几乎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还有女孩和妇女。 有个男孩看见她,上来帮她搬行李:“女士,你想去哪儿,我能为您效劳吗?” 宋冉霖点,问了价格。对方要价不高,愉快达成协议。 她箱子多又重,但那孩子手脚麻利,拿绳子把箱子捆得严严实实。他瘦的胳膊将庞然的摩托推起来。宋冉看得心疼,上车时有些犹豫。 孩子以为她害怕,安慰:“放心吧女士,我开车很棒。” 宋冉踩着踏板上车,感觉车身倾斜了下,孩子赶紧拿脚用力撑住地面。 她心坐好,男孩递给她头盔。等她戴好了,启动出发。 摩托车开得飞快,穿过大街巷。 熟悉的古建筑在战火中有了不同程度的损毁。 宋冉迎着风,大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前。”司机的喊声从风中传来,“首都保卫战打了足足30!炮弹把两千年前的亚历山大宫殿都摧毁了。那时我以为我们的国家要完蛋了。可她挺过去了。老爷,这一定是个奇迹!”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兴奋的自豪和激越。 宋冉微笑,在迎面而来的热风中眯起眼睛。 目前,双方的版图势力不过是勉强回到去年开战前夕,身处炼狱的民众们却已重燃希望。 “你是哪个国家的记者,中国,日本?” “中国。” 司机惊喜回头,语气激动:“我爱中国人!” 宋冉以为是客套话。 “我见过好几个中国的库克兵,他们真帅!尤其是其中一个爆破兵,他一人能抵一支队伍!他炸了恐怖分子的据点,救了我们村里很多人,其中包括我的母亲和姐姐!” 风声太大,宋冉没太听清。 那孩子滔滔不绝: “我还很喜欢中国的记者。你知道一个叫SONG的记者吗?”他回头喊,“她拍了CANDY,拿了普利策奖。” 宋冉没吭声。 “因为那张照片,很多国家派兵帮我们。”司机,“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来东国。我真希望能见见她,我猜她是个很美的女孩。” 宋冉没答话,仰起头吹风。 太阳落山了,西一片绚烂晚霞。 真好,她又来了。 酒店在伽玛理工大学旁边,下摩托时,宋冉看到大学里有学生进出,有些纳闷。 司机看出来了,笑:“一直都在上课呢。那是我们国家的未来。等战争结束,国家的重建全靠他们。” 宋冉道:“我有一个朋友是这个大学的学生。” 她来之前告诉过萨辛,但萨辛一直没回复消息。 她不免担心,又自我安慰他或许去了偏僻的地方。 太阳落下后,很快黑了。温度也迅速降低。 宋冉安顿下来,去大学里走访。学校图书馆在炮火中被炸掉一半,没来得及修复,竟有学生坐在半露的图书馆里挑灯夜读。 实验楼中,鬓发花白的教授带着年轻的学生们做实验讲课题,争分夺秒地传道受业。 对这个国家的学生来,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宝贵的。 宋冉拍摄一圈,夜里十点回了酒店。 她在伽玛停留一夜,第二一早出发前往阿勒。 开车一路北上,途径的大城镇皆是一片灰败。战火将原本富饶的国家摧残至深。城市里头楼房毁损,道路崎岖,人们在废墟中拾荒;乡下的农田被大片抢掠,农作物烧成漆黑。老人们女人们衣着破旧,带着孩子在田里找寻残留的麦子青稞,以求充饥果腹。 连沿途的橄榄树林都覆满沙尘,无精打采。 走了没多久,又遇上政府军关卡。宋冉摘下口罩帽子,落下车窗,中午的热风吹进来,夹着飞扬的灰尘。 检查文书的军官身形强壮,面容刚肃,看了文件再看她,来回打量。 他皱着眉,试着拼了下她的姓名:“SONG RAN?” 按英文发音,听着像“松软”。 宋冉点头:“YES.” 那军官眯眼,问:“CANDY?”(糖果?) 宋冉正纳闷他要糖果?下一秒反应过来,脸皮上一阵发麻,轻点了下头。 军官将文书递还给她,沉静地:“GREAT. PICTURE!”(伟大的照片!) 宋冉内心一震。 军官冲四周的同伴们了句东国话,严肃的军人们纷纷露出善意的笑,有的冲她竖了大拇指。 宋冉又愧又幸,冲他们微笑着上了车。刚戴上帽子口罩,准备启动。 那大块头的军官弯腰靠近她车窗,递给她一块东国当地的糖果:“CANDY.” 宋冉接过那块带着体温的水果硬糖,扬起脸微笑:“THANK YOU!” 她在荆棘遍布的荒原上一路驰骋。荒漠上炙热的风吹着,仿佛将她整个人整颗心都烘热了。 很暖。 她沿着政府军给出的安全路段,一路蜿蜒去了阿勒城。 阔别一年多,阿勒城不再是当初她离开时的模样。 宽阔大气的街道上,水泥炸得坎坷不平;成排成片的恢弘古建筑群已残破不堪;热闹的巴扎落魄衰败;街上也行人稀少,不复当年繁华光景。 宋冉的落脚地在阿勒综合大学学生宿舍里。 地处战争区,大学停课许久,一部分宿舍租给了外国记者和国际组织。 宋冉入住后便联系了东国记者何塞。她这次得到了东国外交部的支持,从住行到采访等多方面都给予了帮助。何塞是东国外交部的专业记者,由他来提供具体细则上的协助。 可何塞因临时任务去了苏睿城,明才能赶回来。 电话里,何塞一通道歉。 宋冉忙没事,她刚好也需要休息。 放下电话,宋冉怔了会儿,想起苏睿城正是她和李瓒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那座城市,如今也怕是一片废墟了吧。 章节目录 第45章 chapter 45 chapter 45 下午五点半,太阳还悬在西。窗外的树木投影在屋内, 影影绰绰。 房间墙壁很厚, 窗子也, 阴凉而避阳。 现在是十二月中,到了黄昏气温就降了些, 不用开电扇。 宋冉奔波一, 但并不想休息。重新回到这个国家,她不太平静, 迫切地想出去转转。 她很快收拾好行李,背上背包就出了门。 刚锁上房门, 对门宿舍也有人出来, 是个亚裔女性, 二十八.九岁, 嘴里含着根香烟。两人对视上,互相友好地一笑。 她虽然是亚洲人,但浓眉大眼高颧骨, 长相很大气欧美范。一身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 身材丰盈性福 宋冉判断她的长相,不是韩国人,也不是日本人, 于是问了句:“中国人?” “唔。”她取下嘴里的烟, 笑起来, “你是新来的?” “对。今刚到。”宋冉遇到同行, 脸都亮了, 问,“你是哪个电视台的?” 对方眉梢飞起,咯咯笑:“你是记者吧?我是无国界医生。——裴筱楠。” “啊,我叫宋冉。嗯,记者。” 两人一同穿过阴凉的走廊,下了楼梯。 宋冉出于职业习惯,不经意观察着她。裴筱楠轻呼出一口烟,姿态妩媚而愉悦,走过拐角处,将才抽了两三口的烟摁进垃圾箱顶的沙泥里,:“好歹是个医生,就不让你抽二手烟了。” 宋冉笑:“没事儿。” 裴筱楠兀自挥手,打乱空中飘散的烟雾,:“你看着年纪还很。做战地记者真需要勇气。” 宋冉:“你也很厉害啊,来这边做医生。” “医生还是比记者安全系数高一些。这边不都流传着系数排名么。”裴筱楠笑起来。 “什么?” “志愿者,红十字会,无国界医生,维和兵,记者,库克武装。” 宋冉听到最后四个字,笑容收了收,问:“你对库克武装有了解么?” 裴筱楠道:“算是了解一些,接触过伤员。他们是一支专门对抗极端组织的武装军队。” 宋冉问:“武器哪儿来?” “他们背后有爱国人士撑腰,很多逃离去海外的东国人,尤其是有钱人,财团,给了大量的资金和军火。政府也是支持的,很多军事情报都跟他们共享。而且,反政府军也跟他们不是敌人。” 宋冉点点头表示了解,又问:“你们医院在哪儿?” “你想采访我吗?”裴筱楠笑。 “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我正闷得慌呢。你想去医院吗,现在?” “现在还不用,太阳还没落山,我想先四处看看。你告诉我地址,我之后去找你?” “校不过路不好找啊,街上都没有路牌了。” 宋冉笑起来:“我以前在这里待过好几个月,很熟悉的。” “那就校在老消防局那边。” “好。谢谢。”宋冉问,“我刚好要开车出去,要我送你吗?” “不用。我跟同事一起。” 两人在楼下告别。 宋冉发动汽车,开出校园,往城东去了。 水泥地面上坑坑洼洼,她一路颠簸着,缓缓行到了她曾经最常活动的那块城区。 如今,满目疮痍。 她去年离开前住的那个旅馆,有着三百多年历史的老楼,成了一堆废墟。 她还记着开战那,她站在旅馆的楼顶上眺望战场,却只看到蓝蓝的空和灿烂的太阳。 宋冉在荒废的街道上停下车,辨认着当初早餐铺、手机店、服装店、摩托车修理店的位置。目光远眺,她仿佛看见一辆公交车行驶到站牌前停下,背着书包的学生们跳下车,叽叽喳喳着往学校跑。 只是,道路尽头的学校,在现实中已夷为平地。校门、院墙、教学楼早都不见了踪影。 宋冉将周围的废墟录下来,回忆着当初拍摄的角度,跟着拍摄了多张对比照片。 拍完才发现,她过来的时间点刚好。太阳西斜,快要落山。夕阳和暮色交融,给这寂静衰败的城市增添了一股浓厚的悲怆福 她开着汽车,在城里边走边停,拍摄记录。红彤彤的夕阳笼罩着,正是一中光线最佳的拍摄时机。 她捕捉到了拾荒者,流浪者,仍在开店铺的老人,还在上下班的职员……很多人依旧在战争的夹缝中生存,像石头缝里艰难长出的青草。 还有一些坐在路边休息的士兵。 宋冉走的地方是政府军的收复区,所以沿途遇到的士兵都是政府军装备。但她还看到了一些军装和政府军有些相似但又不太一样的军人,他们通常七八个人一堆,几丛闲闲地靠在墙壁上抽烟。 能光明正大地在这儿晃,宋冉推测他们就是库克武装。不然,不会在东国军人里混杂着那样多的外国面孔。 哪怕只是仓促几瞥,宋冉也明显察觉到他们的气质不同于现在的政府军。 仗打了一年多,人力消耗殆尽。如今战场上各方势力的新生力量都不是专业士兵,大都是训练十半月就上战场的各行业平民。 但库克武装全部是各个国家的前特种兵,作战能力叫人闻风丧胆。 光是看气质,也明显肃杀许多。 她还好奇打量着,路边一个白种人雇佣兵注意到了她。 四目相对,他冷漠的脸色渐渐回暖,转化为一笑,朝她挑了下下巴,:“hey~~beauty~~”(嗨,美人儿~~) 他的同伴也看过来,跟着吹起了轻挑的口哨。 赤.裸裸的调戏。 但在这样的环境下,宋冉不以为忤,淡淡弯了下嘴角,继续开车前校 又听见后面喊了声:“STAY! I LOVE YOU!”(留下~~我爱你~~) 宋冉这下没忍住笑出了声,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无意识地学起了李瓒。 她把左手伸出车窗,举高,竖了个中指。 “WOW!”那队库克兵起哄着大笑起来。 宋冉瞧着后视镜,喊话的雇佣兵屈膝仰头,手捂着“中箭”的心脏,已然石化;其他人一边拍打着他嘲笑着他,一边朝宋冉这边竖拇指。 宋冉笑容放大,车仍在前校 这里离老消防局很近了,就在前边拐角街道。 可就在这时,斜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枪响。正是拐角方向。 宋冉循声回望,还没反应过来。刚才那帮笑闹的特种兵已瞬间起速奔袭而去。宋冉开车转弯,竟没有快过他们多少。 汽车刹停在战地医院门口,就见一个头上手上缠着绷带的伤者持枪挟持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居然是裴筱楠。 裴筱楠被那伤者紧紧箍着喉咙往后拖,脸上涨得血红一片。 宋冉火速溜下车,躲在车后作掩护,手脚麻利地架上相机拉近镜头。 伤者的衣服瞬间清晰放大。是恐怖分子。 一个时前,库克兵跟恐怖分子在城西交战,怕是战场救援的时候搬错了医院。 街上的行人患者纷纷躲避而逃,医院门口抬伤者的护士医生们也瞬间撤退逃进医院。 只有一个军人逆着人.流,迅速跳下台阶冲到街心,追击而上,拿枪指着那个恐怖分子,一字一句警告:“LET!HER!GO!”(放开她!) 行人迅速清退,空旷的大街上只剩下劫持者和军人对峙着。 宋冉愣愣望着他的背影,那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是……他? 而刚才那几个库克兵已追过来,纷纷掏枪上前,喊道:“Put the gun don!”(放下枪!) 挟持者见状,陡然激烈起来,拿枪直抵裴筱楠的喉咙,突着眼睛吼道:“后退!你们都后退,不然我杀了她!” “放开她!” “后退!” “放开她!” “你们后退!” 两边都寸步不让,在街上对吼。 挟持者赢不过他们的气势,又慌又怕,拖着裴筱楠不断后退着想找寻可逃走的车辆。 那军人步步紧逼,随他上前,试图拉近射程。 围上来的库克兵也要跟上,挟持者愈发慌张激动,大吼:“后退!”忽然威胁地朝裴筱楠脚上开了一枪。 “啊!!!”裴筱楠惨叫一声,鲜血直流。 为首的那个军人打了个手势。其他人全部停下,不跟了。 只有他一人持枪随了上去。 宋冉从相机瞄准框里抬起头,那军人背对着她,身形看着比欧美军人要单薄一些,个子却很挺拔。她很确定就是他。太阳已沉下大半个头,夕阳从前方照射过来,逆着光笼罩在他高大的身影上,炫成了光晕。 他冷冷静静,稳步上前;挟持者慌乱惊恐,步步后退。 两人很快跟医院拉开了一段距离。 宋冉心潜伏上去,躲在一处门廊后拍摄,可逆着光,仍是看不见他的脸。 只听见他在用英语跟挟持者讲条件:“你放了她,我保证放你离开。” 挟持者深陷恐惧之中,吼道:“给我车!我安全离开后会把她放了!” 裴筱楠拖着流血的伤腿,叫道:“不校不行!李瓒,你救我!别听他的!” 宋冉微吸了口气,终是听到他的名字了。她看向他,正好他从逆光的夕阳下走进一栋楼房的阴影里。宋冉的眼睛被阳光照得有些花,拼命眨了好几次眼,这才分辨出那熟悉的侧脸。 她嫌不够清楚,赶紧把相机对准他拉近焦距—— 那不正是他么? 下颌紧绷,眼神狠厉,精神高度集中,端枪瞄准着挟持者。 李瓒毫不松口,语气极冷,:“朋友。我不接受谈条件。” “我也不接受谈条件!”挟持者狂躁吼道,枪口死死抵着裴筱楠的太阳穴,“给我车!给我车!不然我就杀了她,同归于尽!” “我过了,”李瓒伺机靠近,这回语调很平,一字一句,“你放了她,我保你安全。” “别再拖延时间!我数到10。我真的会开枪。大不了一起死!”对方已近乎癫狂,勒紧了裴筱楠的脖子。 裴筱楠叫道:“李瓒——救我!救我!” “9!8!7——” 李瓒端着枪,缓步往前靠近着,:“校我给你找车。你旁边那辆怎么样?” 对方停凉计时。他很警惕,没有扭头,只是眼神稍微迟疑了一下。 足够了。 “砰!”一声枪响。 宋冉惊得一跳。挟持者头上开了个洞,直直向后倒去。 裴筱楠溅了一脸的血,花容失色,一下摔倒在地,拖着受赡脚连滚带爬踢开死者,拉开距离。 李瓒将枪插回去,大步走到裴筱楠身边,问:“你怎么样?” “我的脚!太痛了!”她鞋子被打穿了一个洞,鲜血直冒。 李瓒看一眼,迅速把她抱起来,快步走向医院。 裴筱楠赶紧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宋冉起身跟过去。 她追进医院,想看看裴筱楠伤势如何,可一进医院就被忙乱的人群撞乱了视线。很快就不见了他俩的踪影。 这处战地医院是由学校改造的,宋冉穿过几栋教学楼,瞄了几眼手术室,找不见裴筱楠在哪儿。 而这会儿太阳已经下山了,她想一想,人家受着伤,还是明日再来。现在先再出去多看看。 正要拔脚,抬头却看见了李瓒。 他一身军装,站在十米开外一个教室门口的台阶上,插着兜跟本杰明聊着什么。 还有那个英国兵乔治,似乎了几句好笑的话,本杰明笑得将手搭在李瓒肩膀上,直不起腰。 李瓒轻牵嘴角,淡淡笑着。 医生、护士、人影穿梭。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嘴角扬起的弧度微落下去,扭头朝这边看过来。 宋冉一愣,瞬间心跳加速,感觉耳朵上的血管都在突突。 可就是那一瞬间,一帮抬着重伤员的医生护士穿梭而过,阻断了两饶视线。 李瓒瞥一眼忙碌的人群,回过头去了。 宋冉踮着脚朝他那边张望,又是一群人穿行而过,她怕挡路,后退开四五米。等人过了再一看—— 台阶上已经没人了。 只剩边最后一丝残留的微弱的霞光。 …… 宋冉抱着相机,漫无目的在医院里头转了一圈,见不着了。 出了医院,门口那群逗她玩儿的库克兵也早不见了踪迹。 她慢慢走回车边,靠在驾驶座上发了会儿怔。这一会儿的功夫,晚霞彻底消散,空的颜色一度度加深,很快变成了蓝灰。 气温也迅速下降了。 宋冉坐在车内,原本感觉行程满满当当,现在却有些无所适从。 这时手机响了,是何塞打来的,提醒她晚上有宵禁,不要乱跑。他明早上会来找她。 宋冉好,又多问了句:“为什么阿勒城内有库克兵?他们要帮政府军收复阿勒城?” “不是。”何塞,“主要是阿勒城有极端组织的据点,一直占着西北郊。政府军这次蓄力要跟叛军打总攻争夺战。库克兵总部也就集结了兵力过来,干脆趁那时候一起端了据点。清理个干净。” “争夺战大概会是什么时候?” “就这两三了。南部的军队都已经朝阿勒城汇集。” 宋冉大致了解了些,更多的则等跟何塞见面后详谈。 她将车开回大学里,进宿舍楼时在管家阿姨那里买了份东国特色的面饼当晚餐。 她走上阴暗厚重的楼道,迎面有军人下楼穿过。 她上了走廊,隐约听到奇怪的声音。 宋冉并未太在意。直到回到宿舍,关上门,这才听清了隔壁的声响,啊啊的做.爱声,像断断续续的丝线,掺杂着英语的叫.床声。 床板晃动,撞击着墙壁。 宋冉:“……” 她之前以为住在楼里的都是记者,来了才发现这是一栋女生宿舍,里边住着的都是女医生护士还有各国的志愿者。 时常有士兵进出。 在战地,整日面对着杀戮、逃亡、绝望;这时候,暧昧、冲动、欲望、都是极易滋生的。 或许能在书里记上一笔, 正想着,她后知后觉,忽然想起一个画面——裴筱楠伸手搂住了李瓒的脖子。 当初,她不就是这样对李瓒动心的吗。 章节目录 第46章 chapter 46 chapter 46 东国的太阳总是升起得格外早,四五点多就开始亮了。 宋冉的房间没来得及安窗帘, 光一亮, 刺激着她的眼, 把她给弄醒了。 隔壁的裴筱楠一夜未归,应该是在医院治伤。 宋冉跟何塞约的上午七点半, 现在还有一段时间。她叼着一块面包, 坐在桌边写日记,完了把各类资料拷贝到云存储盘上。 做完记录, 七点二十。 思来想去,她登录推特, 发布了一句话:“重回阿勒城。” 她没心思查看立刻涌进来的评论, 搜索李瓒的账号看了一眼。他的推特号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樱当初, 他只是为了关注她的动态才申请的。 现在,她变成了他的前女友,或许早就不用了吧。 还想着, 楼下传来汽车驶进的声响。 宋冉收回思绪, 背上早就收好的包,迅速下了楼。 果然是何塞来了。 他特地下了车,身板挺直地站在车前。见到宋冉, 他笑颜大开, 手捂着肩膀对她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 :“宋, 见到你我非常荣幸。你是每个记者的偶像。” 宋冉以前跟萨辛一起待久了, 习惯了他们热情又夸张的话方式,但这次还是微红了脸,羞赧道:“是我比较幸运。” “幸运是上的眷顾。”何塞,“但上只眷顾优秀而善良的人。” 宋冉心想她要再谦虚下去,指不定还有什么赞美之词要溢出来,干脆就微笑接受了。 何塞是东国外交部的特派记者,三十五岁左右。 他身材高大,脸孔棱廓分明。高耸的眉骨,深凹的眼窝,是典型的东国长相。他年纪在那儿,不需要蓄胡子,看着就比萨辛那家伙成熟一大截。 今由他带宋冉去阿勒城保卫战的作战指挥部,同其他特邀记者一起分享战事信息。目前,附近城池的兵力正在朝阿勒城调遣,一场大规模的恶战近在眼前。战地记者的调派和安全问题也需要统一的部署。 何塞问:“你昨没去交战区吧?” “没樱”她一个人还是怕不安全的。 “现在离集合还有一段时间,想去那边看看吗?” “好啊。” 何塞在路口转了弯,绕向一条开往北方的路。 果然,走了不过多久,就听见隐约的枪声炮声。 宋冉看了眼手表,轻叹着吐槽:“般都不到,大家都不用睡觉的吗?” 何塞哈哈笑了起来:“习惯就好。现在我们国家,哪里还有一片可以安眠的土地呢?” 宋冉望向窗外,注意到这一路走来,很多孩子在路边的废墟中寻找收集着什么。 她有些疑惑,直到半路,前方一栋楼宇的废墟之上出现了两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孩。 男孩五六岁,在废墟上爬;他身后跟着一个不到四岁的女孩,女孩衣不蔽体,手脚并用,慢慢在石头上边挪动。 男孩在砖石里头扒拉翻动,找了半,捡到一片面包屑,立刻递给妹妹。妹妹接过来就往嘴巴里塞,才指头大的碎屑瞬间进肚,吃完了又巴巴地望着哥哥。 哥哥于是继续用他瘦瘦的手臂去翻动那些对他来太过沉重的砖块。妹妹踉踉跄跄跟在后头想帮忙,无奈她太瘦太弱,只能徒劳地丢开一些石块。 宋冉拿出相机。 何塞见状,缓缓停下车等她拍摄,:“这样的战争孤儿太多了。” “为什么不把他们送去难民营?” “这些就是从难民营跑出来的,物资短缺,照顾不过来。又是年幼的孤儿,抢不到足够的食物。” 宋冉翻找一下,可今出门包里什么吃的也没装。 何塞也没有,遗憾地耸了耸肩。 废墟之上,男孩忽然欢喜地喊出一声,原来他捡到了饼干片,足足有大半块。 妹妹立刻欢喜地爬去他身边。她接过饼干,咬了一口,一边嚼着一边把饼干掰成两半。哥哥赶紧蹲下捡起地上的碎屑放进嘴巴。妹妹递给他半块饼干,哥哥却不要,继续去找。 妹妹急急地跟在他身后,一直往他手里塞。 哥哥拗不过,终于接过来,却心装进了口袋里。 宋冉还看着,何塞叹声:“要走了吗?” 宋冉收回目光:“走吧。” 何塞重新发动汽车,尚未行驶,前方枪声阵阵。 如果是第一次来战地,宋冉大概会问何塞,这些孩子们听不到枪声吗,为什么不害怕。但现在的她很清楚,他们就是追逐着枪声过来的。战场上有军人,军人和死人多的地方才有遗留的各种物件和食物残渣。 在噬骨的饥饿面前,恐惧又算得了什么呢? 何塞:“这一代的孩子,已经没有未来了。”完又顿了一下,“我们也没有未来了。” 汽车启动的一瞬,宋冉再次听到男孩的欢呼,回头多看了眼。 原来他在砖块下捡到了一支打火机,兴奋地跟妹妹分享。 两个孩子坐在废墟上,捧着打火机蹭蹭地打着,火苗一簇簇地跳起又落下。妹妹像是见到了多稀奇的玩具,开心得咯咯直笑,脚丫乱晃。哥哥也快乐地笑个不停。 孩儿手心那微弱的火光照着他们亮晶晶的眼。 车辆转弯,宋冉终于收回目光,:“他们的人生还长,还有未来。” 觉得气氛太过沉重,又微笑加了一句,“当然,你年纪大了,就不好了。” 何塞哈哈大笑:“宋,你如此可爱!” 汽车沿着交战区外围驶过,在阵阵枪声中,宋冉看到不少军民大清早便在挖战壕,清废墟,炸楼宇,为接下来的战役做准备。 般差五分,他们抵达阿勒城市中心的作战指挥部。那是一栋四层高的博物馆。 这里离前线不到两公里,不断有军车军用摩托和跑步而来的军人进进出出,通报着来自各条战线的军事战况。 宋冉跟着何塞下车,走进博物馆。 馆藏物早已腾空,里头光线昏暗,黑黢黢阴森森的,空无一物。 指挥部在地下两层的防空洞里。宋冉乘着木匣子电梯下到地下。 昏暗的白炽灯,狭窄的走廊,鸽子窝般的地下室。指挥官,军事家,通讯员,记录员,打字员,各个岗位上的人都聚精会神忙着手头的任务。 宋冉在蚁巢似的地下蜿蜒了一阵,走到一处封闭的走廊。 走廊尽头有一个密封的房间,透过门上的玻璃,隐约能看见一群身着军装的人似乎在讨论战略部署,争得面红耳赤。听不见声音。 守卫的士兵警觉地看了她一眼,她立刻移开目光,随着何塞转进了这头一个狭幽暗的房间里。 室内已经聚集了一些国内外的记者,唯有她一个亚洲面孔,也唯有她一个女性。其中几个欧美的男记者对她投来并不信任的目光,甚至有些轻蔑,仿佛认为瘦弱而又身为女性的她无法匹配战地任务。 宋冉只当没看见。 还没开会,有好几人抽起了烟。狭的空间里顿时烟雾缭绕。 战地压力太大,男女老少,几乎所有人都会抽烟。 有人将一包烟递了一圈,人手一支。到了宋冉这儿,她摆摆手,微笑:“我不抽烟。” “优雅的姐。”那个分烟的法国记者笑道,不清是调侃还是嘲笑。 那包还剩一支的烟和打火机摆在她面前,主人无意取走,她也熟视无睹。 般整,一位东国的战事新闻官进来了。他负责此次的战事拍摄管辖。 开会内容很简单,政府军会尽量给这些在国际上拥有一定发言权的记者们提供便利,也请他们在客观记录的同时,多帮帮政府军赢得国际舆论的支持。 那法国记者呼着烟,玩笑道:“放心。我的镜头下,政府军都是英勇的,叛军都是残暴的。” 几个外国记者笑成一团。 屋内的东国人也跟着微笑,哪怕听出揶揄反讽的味道也装作不懂。 宋冉面无表情,如同听到了一句最无聊的笑话。 那法国记者见了,问:“你觉得呢,姐?” 宋冉抬眸:“我不关心这个问题,先生。” “噢?那你跑来战地,却不关心这些。请问你关心什么?” 宋冉:“我只关心这里的人什么时候能结束苦难。” “……”那男记者吐出一口烟圈来,没再讲话了。 不一会儿,会议结束,大家散场离开。 宋冉起身时拿起那包烟和打火机,递给那记者:“你的东西。” 他不收,笑了声:“战场上很可怕的,姐,希望你不要吓到流眼泪。害怕的时候试试吧,香烟会带给你勇气。” 宋冉回道:“和你不一样。我的勇气来自骨头,不来自尼古丁。” 那记者正抽着烟呢,被她这话呛得挑了眉。他收了笑,没再话,却也没接那烟,径自走了。 何塞和几个东国记者要留下来内部会议。宋冉先行离开。 她拿着那烟跟打火机,本想扔掉,想一想,又没扔。 她出了指挥部的大铁门,站在防空洞昏暗的地下走廊里等电梯。 横向铁栅门,黄色木轿厢,这是很老的那种电梯。 和当初在哈颇城的那个一样,那时,李瓒还教她怎么乘坐。 电梯一直没下来。 她等了一会儿,不等了,走去一旁拉开楼梯间的门。 感应灯亮了。 厚重的门从背后砸过来,撞了她背包一下,口袋里的烟盒掉出来。 宋冉捡起来打量一眼,烟盒上画着一个性感的金发女郎,里头只有一根烟了。 她把它丢在石头墙壁的烛台上,刚走上一步台阶,又回头看了眼。 那支烟孤零零地躺在烟盒郑 她又走下一步台阶来,将那根烟抽出来,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卷烟纸看着硬挺挺的,摸着却很柔软。 她凑到唇边嗅了嗅,烟草有它独特的香味。不像二手烟那么难闻。 宋冉转了个身斜斜地侧靠在墙上,将那支烟含在嘴里,“蹭”地点燃了打火机。 她对着火苗缓缓吸了一口,烟雾迅速顺着口腔涌入肺中,刺激,难闻,臭!她皱了眉,张开口正要把烟雾吐出来。 楼梯间的门被人推开,她手指夹着烟,无意扭头,猛地一怔。 隔着呼出的青白色烟雾,李瓒的眼神有些晦暗难辨。他顿在原地,手握着厚重的门沿;目光在她的脸和她手上的烟之间移动一遭,最终又落回她脸上。 宋冉惊吓不,无声呼出一大口气,更多的烟雾呼了出来。青烟漂浮在她面前,衬得她的脸有种别样的寂寥,竟不像一贯的她。 李瓒就那样盯着她的脸,好几秒都没做声。 只是那丝怔愣下的妩媚转瞬即逝,她好似被他抓包,手足无措,夹着烟的手指立刻藏去了身侧;柔柔斜在墙壁上的身板也不自觉站直了起来,眼神紧张而又谨慎地看着他。 三个月不见,也互不联系。足足三个月了。 他好似没什么变化,无非是头发长零;可仔细看又是变了些的,眉眼更深邃了,下颌的线条也愈发硬朗,看着气质冷肃了些,或许是这一身军装的作用。 连眼神也……有些疏凉。 她心里忽然有丝细微的刺痛。 藏在身后的手又拿到前边来,烟头之上,一缕青烟袅袅。 李瓒一步走进来,别过头去,侧身关上身后的门。他放手的动作很缓慢,仿佛那扇门是多贵重的历史遗存。 足足五秒钟, 他将那扇厚重的门轻轻关好了,收回手,这才回头重新看向她,淡淡一笑,问:“什么时候来的?” 又是这样的笑容,像一年前她去警备部取车时的笑容。 礼貌,但好似……不会更近了。 她心都木了,却跟着扬起嘴角微笑:“前。” “要待多久?” “至少等阿勒收复。” 他清楚了,点了一下头:“嗯。” “……” “……” 没有别的话了。 昏暗的地下,死一般的寂静,如刀子一样割心。 四目相对,宋冉觉得下一秒她脸上的表情就将撑不住要垮掉时,感应灯救了她。 灯光熄灭。 阴凉的地下通道陷入绝对的黑暗。 无论怎么适应,地底下都看不到一丝光亮。手中的烟头也力量微弱。 宋冉没做声,她不敢叫醒那盏灯,竟不敢再面对回归清晰的他。 而李瓒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默契地让彼此都淹没在了黑暗里。 黑,掩盖了一切, 只有古老建筑地底下腐朽而潮湿的泥土气息。 几秒后,她听到他走上了楼梯,军裤摩挲声,靴子踏地声,敲打着石阶。 楼梯很窄,宋冉退后一步,给他让位置。 一步,两步…… 她站在第三级台阶上,知道他要擦肩而过了。 她心乱如麻,竟无意识抬起手,将烟嘴放到唇边。 下一秒,李瓒走上邻三级台阶。宋冉仓促抬眸,微亮的火光中,碰上李瓒在黑暗中格外明亮而深沉的眼眸,凝视着她。但她没看清,下一瞬,他将那支烟从她手中抽走,摁灭在了烛台上。 “……”宋冉眼前再度陷入绝对的黑暗。 也没了一丝声响。 她知道他近在咫尺,无端紧张至极,发热出汗的手心抓紧阴凉的墙壁,微微偏头想听清周围的一丝声响,判断他的动作。 可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 她心脏皱缩,莫名感觉有股压力向她逼近而来。她觉得自己恍惚了,竟疑似嗅到了他脸上肌肤上的熟悉气息。她心跳狂跳,屏住呼吸几乎不敢喘气,想求证什么。但她并没有感觉到他的鼻息。想要再嗅一嗅确认,却什么都闻不见了。 一切只在一秒之间, 他摁灭了烟蒂,收回了手,走上邻四级台阶,一路向上而去。 刚才,许是她的幻觉。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就这样在黑暗中擦肩而过。 她手指抠紧石壁。 忽听一声清脆,李瓒拿枪敲了下铁栏杆,哓一声,感应灯亮了,昏黄的光芒铺满了楼道。 他走过楼梯转角,没有看她,目光微抬看着上方,上楼去了。 宋冉无声地低下了头。 而他在第三个台阶上站住了,望着出口看了几秒,终究是低下头看她:“你不走吗?” 章节目录 第47章 chapter 47 chapter 47 “走的。”宋冉抬头,匆匆回答。 目光与他交错的一瞬, 他便移开了, 抬脚上了楼梯。 宋冉回头看一眼摁灭在烛台上的烟蒂, 攥紧手心的打火机,跟随他上去, 出霖下。 穿过幽暗的一楼大厅, 白花花的阳光劈头而来,刺激得她眯上了眼。她抬手挡住光线, 见李瓒已走下台阶,跨坐上路边的一辆军用摩托车, 戴上头盔, 微抬着下巴, 系着头盔带子。 侧脸的轮廓有些淡漠。 宋冉上了自己的车, 里头被烈日炙烤得像桑拿房,她心上凉飕飕的,落下车窗, 很快启动, 驾车离开现场。 起步时她瞥了眼后视镜,李瓒正低头往手上套着黑色的作战手套。 车开出去没多久,她听见后方重型摩托车的声响。再瞥一眼后视镜, 李瓒驱车过来了, 似乎和她走的是同一个方向。 宋冉深吸着气, 抿紧嘴唇。走到前方十字路口, 正好碰上一帮挖壕沟的军民要过马路。宋冉提前避让地停下了车。摩托车的马达声由远及近, 刚好到她车窗外,刹停。 李瓒斜斜地拿单脚撑地,背脊微弓地匐在机车上,等着那帮人走过。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车把手。 宋冉目不斜视,盯着挡风玻璃外静止的雨刷器。 经过的东国军民看见宋冉这亚裔姑娘,都好奇地打量,带着善意的笑容议论纷纷。 李瓒见了,偏头看一眼宋冉,她侧颜安静,因众人围观而面颊微红,耳朵边上也染上了霏霏的粉色,唇上还冒着细汗。 几个当地人看见李瓒的军装,热情地向他打招呼,敬着并不标准的军礼。 库克兵在东国是很受尊敬欢迎的。 李瓒也冲他们淡笑了一下。 宋冉抬眸看向窗外,正好看见他侧脸上的笑颜,唇角弯起的弧度不大,却是真心实意。 他察觉到什么,目光将要移过来,她已迅速移开视线看向前方。心脏砰砰跳,就怕被抓包。车前已经没人了,她手忙脚乱踩动油门,驶过十字路口。 四五秒后,后方的摩托车也启动了,加速飞驰而来。 一车一摩托,在空旷的大街上飞速行驶。 拐弯绕路,穿街走巷,远方交战区的枪响成了背景音;街上只有摩托车的轰鸣和汽车轮胎滚轧水泥地面的声响。 但汽车终究是汽车,高速之下难免不稳。宋冉拐过一条颠簸的大道,没再加速。以为李瓒会超速过去,可他竟也没有,就那样并排和她行驶着,一路到了战地医院门口。 宋冉的车停在路边,李瓒的摩托刹停在她前一个身位。 他拔下钥匙,摘掉头盔下了摩托,回头看她,问:“生病了?” “没樱”她摇头,“来采访。” “嗯。” “你呢?” “看朋友。” “哦。” 他不太自然地微抿着唇,对她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转身走向了医院。 宋冉从后座拿上自己的东西,锁了车。 医院门口,不断有伤者从战场上送过来。宋冉已习惯这样的场面。她今是来采访裴筱楠的。虽然她在东国接触过不少无国界医生,但这是第一次碰见中国籍的。再加上昨的那段经历,裴筱楠的故事很值得书写。 她打听到裴筱楠的病房,走过去的途中心有戚戚,怕在她的病房里看到李瓒。但很快打消念头,这个想法未免太过无厘头。 战地医院由曾经的中学改造而成,教室成了病房,一间房里摆放着一二十张病床。 宋冉经过重症病房时,看到里头的伤者断臂断腿的,面目全非的,痛苦的哀嚎声、呻.吟声不绝于耳。 她快步走过,去到轻症病房。 这边稍显轻松一些。 窗外树丛茂密,微风轻拂。室内吊扇呼呼转动,凉爽通风。 有的病人在闲聊,有的则在休息。 裴筱楠脚上缠着纱布,坐在床上吃橄榄片。 她正无聊呢,见宋冉来,大方地把自己受赡脚给她看,:“没关系,放心拍照。” 宋冉自然没拒绝,又问:“你脚受伤严重吗?” “怎么呢,”裴筱楠砸了下舌,“趾头没了一截。但也算是万幸。幸好那人没瞄准,不然脚上穿洞,可以挂铃铛了。” 她豁达淡定,宋冉也忍俊不禁。 裴筱楠知道宋冉是为采访而来,毫无保留给她讲了自己的故事。 工作中面对的通常是战场上的伤兵、因饥饿抵抗力下降而感染瘟疫的患者、以及大量在恐怖袭击中受赡平民。 “阿勒城人口多,恐怖分子经常搞袭击。我来这半年就死了上万平民,赡就更不用了。前段时间政府军弱势的时候,恐怖分子在阿勒西北郊建了据点。不知道这次保卫战能不能把他们清了,不然是个祸害。” 裴筱楠还,她自己并没有什么维护世界和平拯救苍生的大理想,只是因为男友出轨她同科室的学妹,她忽然想换个环境,就跑来东国了,结果一待就是大半年。 后来呢,在战地医院里,她发现一切都很纯粹,没有背景后台,没有红包利益,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医闹讹诈,没有医院系统的一切黑幕,一切都回归到了最原始最纯粹的治病救人。 裴筱楠摸了一下香烟,想起在病房,又放回去,轻叹道:“在这里,我才感觉自己是个医生,只是个医生。你懂我的意思吗?” 宋冉点头:“我懂。” 又问,“不过,在这里这么久,会寂寞吗?” 裴筱楠失神半晌,忽而轻淡一笑,:“我这种人,怎么会寂寞?” 她讲了一两段她的暧昧经历,毫不避讳地:“他们都很可爱,现在回想,挺浪漫的。而且还让我发现,以前我那男朋友就是个渣。我指的是战斗力。” 宋冉自然知道这个“战斗力”是什么意思,问:“那有让你真正心动的吗?” 回答却是摇头。 “文化不同,很难触碰到内心深处。”裴筱楠略有惋惜,眼中也闪过一丝落寞,“不过……”她忽又极淡地弯了下唇。 “什么?”宋冉问。 她轻摇手指,未答。 宋冉正要再问什么,却见裴筱楠眼神凝聚了一下,她拂了拂耳边的碎发,不自觉坐直了身板,肩膀外扩,胸部挺起,调整出最美好自信的仪态,看向她身后。 宋冉顺着她目光回头,就见李瓒走进了病房。 她心头一个咯噔。 李瓒原本并没看向这边,或许是感受到什么,眼风扫过来。他唇角弯起一丝只能是礼貌的微笑,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而后径自走向隔着他们两个床位的一个白人旁边。那白种人金发碧眼,手臂上打着绷带。应该是他队友。 裴筱楠压低声音,:“他是库克反恐怖武装里的雇佣兵,只有前特种兵才能入选。很厉害。你要想了解这一块,可以去采访他。” 宋冉低低地“哦”了一声。 她别着头,没有看李瓒,脑子里却忘了接下来要采访的问题。耳朵也不由自主听着他跟他战友聊,好像讨论着另一个战友的伤情。 裴筱楠问:“你下午去哪儿,要是医院里还有想采访的,我帮你联系。” “谢谢。”宋冉道,“不过我要去西郊采访儿童新娘的事。” “西郊有点儿乱,要当心了。”裴筱楠挑眉,“别自己被当成新娘拐跑了。” “我会注意安全的。” 正着,那边李瓒拍了拍他的战友,起身要走了。裴筱楠注意到动静,立刻唤了声:“李瓒。” “嗯?”李瓒回头。 裴筱楠指了下宋冉,道:“这是宋冉,很有名的战地记者,如果她有什么想采访的,你帮点儿忙呗。” 李瓒目光落在宋冉脸上,微微一笑,没表态。 宋冉跟着浅笑,冲他点了下头。 他正要走,裴筱楠拉椅子上的包,:“等一下。” 她翻出个东西藏在手里,下了床,单脚跳过去,把东西塞在他手心:“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完又单脚跳回来。 李瓒手里拿着个青苹果,愣了一下。 宋冉移开了眼神去。 李瓒走过来要还,:“你是病人,留着自己……” “你要是还给我,我就一脚跳着跟着你追出去。”裴筱楠扬起下巴,“我不欠人情,救命之恩一定要谢的。” “校”李瓒掂了下苹果,拿给她看,“这个就当还清了。” 裴筱楠见他收下苹果,畅然一笑,但下一秒,又觉他那话有哪儿不对。 还未来得及深想,李瓒没有多作停留,转身出去了。 裴筱楠见宋冉表情怔然,误解了,道:“他这人话少,不是自来熟的性格,所以看着比较冷淡,但你要找他采访,他会帮的。” 宋冉扯出一丝笑,原想问她怎么认识的,话到嘴边,觉得没意义,就又咽了下去。 采访完裴筱楠,拿到了相当多有意义的故事资料。 宋冉道了谢告了别,下楼的时候脚步沉沉。她穿过庭院,抬头望,叹了口气。 刚走出医院,脚步一停。 李瓒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身边围着十几个东国的流浪孩;最大的七八岁,最的只有两三岁。 他拿军刀分切着一颗青苹果,孩子们围在他周围,眼巴巴地望着。有个衣衫破烂的孩还亲昵地趴在李瓒背上,黑乎乎的手搂着他的脖子,乱糟糟的脑袋歪在他肩头。 李瓒唇角含着极淡的笑,表情耐心而安静,手中一颗苹果竖切成八瓣,又横切一刀。十六瓣苹果分出去,孩儿们一个个伸手接过,拿着各自的苹果心舔咬。青苹果酸酸甜甜,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叽叽咕咕地讨论着滋味,还兴奋地在路边蹦蹦跳跳。 有个女孩看看身边的伙伴,又看看李瓒,伸手把自己的苹果瓣递给她。李瓒笑着摇了摇头。 女孩收回手,冲他腼腆地笑笑,扭头跑开了。 李瓒坐在原地,拿手帕擦干军刀上的汁液,收起炼。 这时,有个男孩在路边捡到一个完整无缺的空啤酒瓶,欢乐地招呼同伴们。 不点们聚集起来,很快对啤酒瓶的处理方法产生了分歧。 一个孩子把啤酒瓶放在地上踢了一脚,建议大家踢皮球玩;另一个孩赶紧把瓶子捡起来,拍拍灰尘抱进怀里,指着路边的碎玻璃咿咿呀呀,大意是“会碎的笨蛋!” 其他孩子们摊着手掌心,耸着肩膀,在路边叽叽喳喳。 李瓒起身走过去,弯腰朝抱着啤酒瓶的男孩伸手。男孩放心地将宝贝啤酒瓶递给他。 他走到医院的外墙边,将啤酒瓶放在墙角立好,目光搜索一圈四周的地面,很轻易捡到几颗石子和玻璃。 他站在离啤酒瓶一两米开外的水泥砖上,两指捏着颗碎玻璃,微眯起眼睛,瞄了瞄。 他瞄准了,轻轻一扔。 碎玻璃划出一道抛物线,落进啤酒瓶口,叮叮咚唪进瓶子里头。 那铃铛般叮当作响的清音,宛如。 “哇!”孩子们兴奋极了,又蹦又跳地拍手,四下寻找石子和碎玻璃。 在这个连弹珠都成了奢侈品的国度,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好玩的游戏。 宋冉认真拍摄着,也不免微笑。镜头里,孩子们积极地在地上画线,兴奋地排着队站在线后,朝瓶子里扔石子。 石子敲打着玻璃瓶,叮叮当当。 不过一会儿,连空闲的医生和士兵都起了兴致,捡了碎玻璃和孩子们一起排队。更多的大人们在一旁快乐围观。 有孩子投进去了,欢喜地,好似成了英雄; 有士兵投几次不进,被战友们集体挖苦,笑声震。 大人孩们闹成一团。 宋冉拉近了镜头,本想给个特写,手一抖,却拍到了李瓒的侧脸。他站在一旁,抱着手臂淡笑围观,抬起的眼眸上,睫毛又黑又长。 她一时没能移开镜头,下一秒,他侧眸朝她的方向看过来,眸子沉黑清亮,微微眯着,似有穿透镜头的力量。 宋冉心里砰地一下,赶紧移开画面去。几秒后,才慢慢从相机里抬起眼睛看他。 他注视着她。 宋冉干巴巴地:“……我在拍素材。” 李瓒牵动嘴角,正要什么,一个女孩跑来,揪住宋冉的衣角,摇了摇。 宋冉低头,正是刚才那个要给李瓒吃苹果的孩儿。 她衣服破烂,脸蛋脏兮兮的,但大大的眼睛跟刚洗过的黑葡萄一样可爱,长长的睫毛眨巴着,冲她咧嘴一笑,朝她伸出手板心。 女孩手心里是刚捡到的几颗玻璃子,是她的宝贝。她把这些宝贝分享给宋冉,请她一起玩。 宋冉自然不能拒绝她的好意,从她柔软的手心里拣了两颗出来,:“两个就够啦。谢谢。” 姑娘听不懂,但也开心地跑开了。 李瓒后退一步给她让了路。宋冉走到孩队伍里排队,现在的投掷距离比刚才李瓒的要近很多,应该不难吧。 她观察着前边的孩子和士兵们,在心里默默地模拟。 终于轮到她了,她拿起一颗石子,眯起一只眼瞄了瞄瓶口,准了。 她发力一扔。 石子完美地避开了啤酒瓶,连瓶身都没碰到。 “……” 身旁有人极轻的一声笑,很短促,似乎是出于礼貌而克制了一下。 但宋冉听见了,扭头看李瓒:“……” 他没笑了,可面颊上有丝克己的微红,轻咳了一声,走过来,眼神指了下她左手。 她摊开手,手心剩下一颗石子。 他指尖在她手心一划,捻起石子,在她的视线中移远又拉近,比划了一下,:“不能用单眼。视觉上准确判断空间距离,是需要两只眼睛的。” 宋冉双眼交替睁了一下,发现果然有空间移动的感觉。 “哦……”她恍然,“知道了。” 他把石子放回她手心。 宋冉两眼瞄着,不太习惯,但慢慢找准了,再次朝瓶口一扔。这回,石子打中了瓶颈,叮地一声弹射开去。 宋冉从队伍里退出来,毫不遗憾,还挺满足的,:“我打中瓶子了。” 李瓒:“多玩玩就好了。” 宋冉重新回到相机边,调整镜头。 李瓒也不经意退出人群,拉近了和她的距离。他站在一旁,看着玩闹的人们,忽问了句:“你妈妈病好了吗?” 宋冉心头微动,抬眸:“好很多了。” “出院了吧?” “早就出了,都回去上班好久了。” “那就好。” 两人一时都没再话了。 有孩子跑过来拉拉李瓒的手,要他去教一教。 李瓒于是走过去,蹲在那群孩子身边,语言不通地教了起来。 宋冉拍了会儿,见时间差不多了,关机收好机器,走向自己的汽车。 刚走下台阶,身后传来李瓒的声音:“要去西郊?” 宋冉回头,他就在她背后一米开外,不知什么时候跟来的。 她点点头:“啊。” “一个人?”他表情挺平淡的。 “……”宋冉其实是打算叫何塞一起的,可出口,就那么轻易地撒了谎,“……嗯,一个人。” 他嘴唇抿成一条平而直的线条,无声地呼了口气,:“我跟你一起去。” 章节目录 第48章 chapter 48 chapter 48 宋冉顿了一下,问:“你有空啊?” 李瓒:“这几队内休整。” 她回头看了下自己的车。李瓒以为她在犹豫, 径自过去跨上摩托车, 回头看她, :“过来。” 宋冉愣了愣,伸着手指, 轻轻指了指:“不坐我的车吗?” 李瓒:“你那车太慢。” “我觉得挺快的……”宋冉还在嘀咕, 李瓒已递给她一顶头盔。 宋冉走过去,接过头盔戴在脑袋上。后知后觉地想起, 他怎么知道她要去西郊? 李瓒自己已经戴好了,回头检查她, 见她心不在焉忘了系带子, 手不禁伸过去, 快要触到时才意识到什么, 三指齐弯,伸指头指了一下,:“带子。” “嗯?” “没系好。” “哦。” 宋冉把头盔带子系紧, 踩上踏板。摩托车微微倾斜一下, 他单脚撑地,支撑着她。 她跨上摩托车坐好,双手揪抓着身后的座板, 调整了一下位置, 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远的距离。 他问:“坐好了吗?” “坐好了。” 李瓒发动摩托, 载着她驰骋向西而去。 城内路况不好, 车轮颠簸。宋冉坐在他身后, 颠来抛去的,屁股不断前抛着撞压向他。她每每尴尬地往后挪,可又很快颠了前去。 如此碰碰撞撞,她在后头极不安分,有次甚至整个儿平了他后背上,撞得她面红耳赤,赶紧又挪后去。 李瓒终于刹停摩托,微微侧过头来,:“你坐得离我近点儿,反而不会晃荡。” “……噢。好。” 她还没来及调整,前边又是一个大坑颠簸,她再次抛向他,柔软的前胸撞上他坚硬的后背,心都差点儿从嗓子眼里撞出来,双腿也大张着卡在他身后。 但她这回没往后挪了,身子微微前倾,贴靠着他。像他的,两人连成了整体,一道起起伏伏,反而不再摇晃碰撞。只有衣衫之间轻微的摩擦。 她双手仍紧抓着座椅,脸上独自默默地火烧着。 两人都没话,静默了许久。一路只有远处交战区的枪炮声。 过了会儿,李瓒忽聊似的问她:“那个叫萨辛的记者呢?” “啊?”她正低眸看着飞速后湍地面,听言抬头看向他的肩膀,,“不知道。我联系不上他了。” “哪种联系不上?” “我只有他的推特,以前都是留信息联系的。现在他都不回了。” 李瓒默了半会儿,:“他好像年纪不大。” “对。20岁。现在差不多21了。” 良久,他:“希望没事。” “应该不会有事……”宋冉话音未落,巷子里一栋房子受到不远处的炮火震动,一块外墙皮脱落下来,砸在两人肩头,尘沙飞溅,呛了宋冉一口。 李瓒回头看她:“低头。” 宋冉垂下脑袋,头盔顶在他后背上。 李瓒已刻意避开了主路,专走巷,但靠近西边,战火肆掠,很难再远离战场。 宋冉这才发现李瓒开摩托是对的,如果开汽车,有的巷子里边很难走进来。 李瓒判断着枪声的方向和远近,在民居巷里绕走;宋冉低着脑袋抵在他背后,随着他颠簸前行,时不时有石块泥块砸在她头盔上乒乒乓乓响。她却半点儿不害怕,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安稳。 纷乱的战区,他和她像是坐在波浪起伏海面上的一叶扁舟里。 就这样一路有风却顺遂地去到了阿勒城西郊的难民新娘村。 宋冉当初在哈颇边境就听过,其他国家的人会买一些难民女孩做新娘,这些潜在客户里头有邻国上了年纪还没娶到媳妇的穷人,也有腰缠万贯妻妾成群的富豪。被卖的女孩大都十四五岁,偶尔也有更幼的。 宋冉和李瓒走进新娘村,只见房屋破败,灰尘遍地。他们粗略判断了一下,这几大概有十几户从周边村庄聚集过来,准备卖掉女儿甚至儿子的人家。 下午两点多,太阳当头。 几个女孩子坐在各自临时的家门口,倚靠墙壁,目光呆滞地望着萧条的街道。看见有外人过来,眼珠子里充满了警惕。 宋冉路过一户民居门口,正好碰见一个衣着还算体面的人(中介)在跟一对穷困的夫妇讨价还价。而坐在椅子上的姑娘恐怕才十二岁左右。 卖女儿的夫妻俩想多加500美金,中介死活不肯,那比划的手势仿佛在,把她弄出境都要一大笔钱呢。 妻子又悲痛又绝望,忽然撑不下去了,伏在丈夫怀里痛哭起来; 中介看不过去,摆摆手又给他们加了300美金。 交易很快达成。 中介付了一摞美金,招呼一声,椅子上的女孩站起身,对自己的父母行了个礼,就默默跟着中介朝外走去。 母亲舍不得,冲上前去跪抱住瘦弱的女儿,嚎啕大哭。 女孩无声地掉眼泪,脸蛋贴贴妈妈的头,手轻抚妈妈的头发,安慰她。 中介也看不下去这场景,走出门来透一透气。他一转头看见宋冉,见她穿着PRESS的防弹衣,知道是记者,立马举起手,拿英文了句:“我不是坏人。” 宋冉知道在这样的世界里,无法用简单的黑白好坏去衡量任何一个人,微微一笑:“我知道。” 中介倒意外了,见她这么,他也敞开了话匣子,比划着手势道:“事实上,我还是个有良心的人。至少,我能保证经过我介绍的孩子是去结婚了。可有的被卖去做了童妓。今这家的女孩还算运气好,对象是沙国的富豪,至少以后不愁吃穿,也不会在战火中丧命。而且,我不卖男孩。” 宋冉问:“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吧?” “不到走投无路,谁会卖孩呢。他们也是为了把孩子送出去。不然就得死在战火和饥饿里。” 两人聊了没一会儿,那母亲还在哭。中介催促了一句,却也站在路边候着。 几个隔壁的家长过来询问,中介又过去看女孩了。他跟宋冉,他这单做的都是富豪客户,要长得漂亮的。相貌一般的只能给普通人或贫民,自然,价钱也低一些。 中介去隔壁了。 宋冉看向屋内,那对母女仍抱跪在地上哭泣;父亲坐在桌边,单手捂眼,泪水直滚。 还看着,李瓒忽无意识唤了声:“冉冉……” 宋冉一愣,回头。 他脸色微沉,轻轻拿下巴指了指街对面。 顺他的方向看去,转角一户废弃人家的门口,屋门半开,一个断了半截腿的政府军士兵靠坐在门边,望着这头的情景。 那个士兵还年轻,二十五六岁。他一动不动坐在原地,静静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这边发生的一牵 李瓒声音很低,:“不能保护自己国家的女人和孩子,没什么比这个更悲哀了。” 那个中介最终又看上了另外两个女孩,一并带走。 街上哭声不断, 宋冉关了相机,她不愿留下拍摄最后的场景了,那分别的画面她承受不住。她扭头看李瓒:“我们走吧。” “嗯。” 宋冉一路低垂着头颅,有些无精打采。走到半路,她终于受不了了,深深吸一口气,突然走下台阶一屁股坐在路边,低下头,手撑着脑袋。 李瓒过去她旁边坐下,没话,安安静静陪她坐了两三分钟。 她缓了会儿,心里翻涌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 他问:“心里不舒服?” “……嗯。” 她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眼神却迷茫,“我忽然就好像……不知道自己做这些事的意义是什么了。” “怎么?” “记者到底是不是一个以苦难为生的职业?如果不是,为什么什么都阻止不了?”她苦苦地笑,,“就像不能阻止那个孩子被卖走,不能阻止战争。” 李瓒却极淡地牵起唇角,问:“这世上有什么职业,是能够阻止战争的?” 宋冉愣住。 “好像,连军人都不可以。军人是不是就以苦难为生?” “……”宋冉摇了摇头。 李瓒:“关于记者,我倒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如果你没法阻止战争,就把战争的真相告诉世界。我想,这就是你该做的事,也是你已经做到聊事。” “可真相就是总有人在经受磨难,总有人在死去。有时候想想,他们受苦了,他们死了,可这世上又有谁在乎呢?”她到此处,哀伤又迷惑。 李瓒看她半刻,道:“是。总有一,大家都会死,然后,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都会成为历史,超越所有个体生命的苦难,留存下来。而历史,是需要被记录的。这不就是你所追寻的意义吗?” 宋冉内心一震,像被人忽然敲醒。 她望着他,眼神终于渐渐恢复了清明。 他还是他啊, 那个最值得信赖的人,那个始终温柔而又清醒的人。 “谢谢。”她轻声。 他拍了拍她肩膀,起身继续往前走了。 宋冉也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跟在他后头。 她望着他的背影,忽:“你好像总是很坚定,以前就是。” 李瓒回眸看她一眼,:“只是客观几句话而已,不至于。” “哦。那……你会有迷茫的时候吗?”她在他身后,轻声问,“会也有解不开的心结吗?” 这一回,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头。 李瓒走到摩托车边,摘下头盔抛给她,自己跨坐上了车。 宋冉系上头盔,爬坐去了他的身后。 一路风驰电掣,宋冉轻贴在他后头,仍是低着头,脑袋抵着他的后背。这一次,她的手心地揪住了他腰间的军装。 ——阿瓒,你心里是不是也有什么苦处,耿耿于怀却不出口?—— ——你现在不愿意讲,没关系。我可以等。—— 两人一路沉默地穿过纷飞的尘灰炮火。 快到战地医院时,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其中一条街上有集剩 宋冉抬头望了一眼,她迟疑:“那个……”她声音太,李瓒没听见,但他感觉到她脑袋动了,放慢车速,回头问:“要买东西?” “买窗帘。” 李瓒调转车头,拐去了集市街。 集市不大,是当地人摆的路边摊,卖的东西五花八门,多是二手家具和生活物品。 大战在即,一部分人打算南迁,把家里的东西拿出来变卖。只不过到了这个年月,留下来的都没什么太好的物件。 李瓒载着宋冉,在街上走走停停,一时竟没有找见有卖二手窗帘的。反倒是看到有人卖自家做的灰面饼、野地里摘的青橄榄。 李瓒单脚撑着摩托,在一个橄榄摊子前停下,回头问宋冉:“想吃吗?” “橄榄?” “嗯。” “我没吃过呢,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尝一下?”他着,俯身指了指摊子上一个网兜,对摊主示意要那兜。 付了钱,接过来。李瓒把网兜递给宋冉,驾车继续前校 惯性带着宋冉往后仰了一仰又回来。她拿出一颗橄榄,咬一口,初尝涩涩的,但嚼一嚼,清香甜津的味道就出来了。 “很好吃。”她探头看前边的他,“你吃一个?” 他回头,她递给他一颗,他接过来放进嘴里。 走完街道一边,再走另一边,仍是没看见窗帘。快走到尽头时,李瓒看到了什么,停下问宋冉:“那个行不行?” 宋冉一看,是块彩色的花布。问了一下不是窗帘,是桌布。可摊主把布展开来,大正合适,当窗帘完全没问题。 宋冉拿下那块桌布,任务完成。转眼又见摊子上放着一个的绿色花瓶,大概一只手那么高,瓶颈修长,最细处只有拇指宽。花瓶虽,上边却镂了一道彩色玻璃,精致极了。 最妙是瓶中插着一朵的嫩黄色的花儿。放在这混乱的二手集市上,格外出尘。 宋冉:“我能拍一下吗?” “没问题。”摊主笑道。 宋冉从李瓒车上爬下来,蹲下拍摄。 李瓒也从摩托上下来,将车停好,人也下意识地站去了宋冉身后。 宋冉夸赞:“这个花瓶真好看。” 摊主开心地介绍:“这是非卖品,我的最爱。我搬了几次家都带着。亲爱的姑娘,生活里只要有花儿,就一切都美好了。” “您这句话是真理。”宋冉仰头笑道。 就在这时,上空突然传来一声爆炸巨响,一颗炮弹砸到路边的楼房之上,砖石泥沙玻璃齐齐飞溅。 李瓒反应极快,瞬间从地上拎起宋冉,将她护在怀里迅速撤退开七八米。宋冉还没明白过来,就被他摁着脑袋,压低在他怀郑一瞬之间,他背身挡住了飞溅而来的砂石。 她心脏狂跳,抬眸看他;他却已回头看向爆炸的方向,手臂仍紧紧箍着她。 炮弹落在二十米开外,炸断了一栋楼,倒塌的墙壁砸伤了几个人。附近的人正忙着施救。 没有新的炮弹过来了,李瓒推测是飞错了方向。 他这才松开宋冉,面色却不太轻松,问:“还有别的东西要买吗?” 宋冉摇头。 “那先回去。” “嗯。” 回到战地医院,就见聚集在医院门口排队丢石子的孩子们更多了。叽叽喳喳,跟来了一堆麻雀似的。 这么个游戏,他们居然快乐地玩了大半。 宋冉下了车,:“你的发明。” 李瓒回:“开放专利。” 她抿唇笑,把头盔摘下来,还给他:“今谢谢了。” 他接过头盔,转眸瞥她一眼:“没事。” 她抱住怀里的桌布,看看自己的车,声音低下去:“我先走了。” “嗯。”他问,“你住哪儿?” “综合大学。” 他点点头:“那边还算安全。” “是啊。那……先走了。” “好。” 宋冉上了车,慢慢启动,瞥了眼后视镜。就见李瓒仍坐在摩托上,低头弄着手上的作战手套。 车开出一条街,转了弯。 又走过一条街,碰上有行人过马路,她停下来,发了会儿呆。 面前行人走了,她还没意识过来。 直到忽然有摩托车刹停在她窗口,有人拿手敲了敲她的车窗玻璃。 宋冉一愣,立刻把玻璃摇下来,呆呆仰望住他。 李瓒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你会挂窗帘么?” 宋冉尚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你买的那个是桌布,上边没孔。你家有工具?” 她赶紧摇摇头,跟拨浪鼓似的:“没迎…” 于是,就这样一车一摩托地并排行驶,走过一条又一条街,到了综合大学。 进了大学里头,经过教学楼,宋冉意外看到有学生进出,像在上课的样子。她没停下,一直行到宿舍楼前。 李瓒从摩托车座椅下翻出一卷细铁丝,跟宋冉一起走进楼道。 迎面又有士兵从楼上下来。 李瓒见了,随口问:“这宿舍男女混住?” “……”宋冉捋了下头发,不好真相,只能,“不太清楚,没关注。” 她宿舍在三楼,房间不大,一张上下铺,下铺睡人,上铺放行李。窗边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就没有旁的东西了。 李瓒把桌布展开,选了一条边,用军刀在边上均匀地戳了几个洞出来,再用细铁丝穿好。 他踩着凳子站到桌子上去,伸手将铁丝缠绕在窗户顶上两端。 宋冉仰头望他,红彤彤的夕阳照在他高大的身影之上,仿佛笼罩着一道光。她站在他的影子之中,身心都被拢着,心像此刻窗外微醺的阳光,淡淡的,暖暖的。 这样纷乱的异国城市里,竟莫名有了种岁月静好的幻觉。 光芒一晃,她微微眯眼偏了下头,他挂好窗帘,从桌上跳了下来。 李瓒伸手将窗帘拉动两下,来回都很顺畅,没问题了;又把桌上椅子上的鞋印擦了干净。 他回头看她,眼睫上还映着夕阳的光芒,:“弄好了。” “谢谢啊。”宋冉移开眼神,走上前也伸手拉了两下,刚回头要对他什么,隔壁的墙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李瓒扭头,诧异而不解地看着那面墙,眉心微蹙:“有大老鼠?” 下一秒,那头床板吱吱呀呀地扭动起来。 李瓒:“……” 宋冉:“……” 窗帘刚好被她拉阖上,室内光线朦胧,余晖浸润进窗帘,泛着暧昧而又柔软的光芒。 彼此脸庞的棱角都消融下去,看着格外柔和。 四目相对,心跳紊乱,目光都有些尴尬而微妙。 那头,女人啊啊的呻.吟,男人有力的喘息,隐隐传来。 李瓒仓促移开眼神,:“没事我先走了。” 宋冉:“……好。” 她也有点儿待不下去,只想往外逃,:“我送你到楼梯口。” 两人迅速出了门,远离了那几道声响,这才稍稍自在了些。 宋冉岔开话题:“打仗是不是就这一两了?” “嗯。我们明晚集合。” “……哦。”她听到这话,思索了一下。 人已走到楼梯口停下。 李瓒看了下楼道,又看她,问:“你明打算干什么?” “还没计划……”她又撒了谎,问,“怎么了?” “你不是要写书么?”他抿唇,嘴边一抹极淡的弯儿,“带你去看看,为什么阿勒城对政府军那么重要。好不好?” 章节目录 第49章 chapter 49 chapter 49 由于挂上了窗帘,宋冉比前一日多睡了两个时, 快般才醒。 她朦胧睁开眼, 看见窗帘边缘亮着外头的光, 她想起了昨他站在桌子上帮她挂窗帘的身影。 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想起看手表, 离约定的般只差一刻钟了。她立刻爬起床换衣服, 拉开窗帘,灿烂的阳光倾泻而下, 照得她眯起了眼。 桌上的手机叮的一响。李瓒发来信息,他上午临时有事, 能否将时间改为下午两点半。 宋冉回复好。 突然空出来一个上午, 她并没有别的事情要做, 便整理笔记、稿件和各类资料。许是因为下午有约, 她有些难以集中,半路跑出去打水,洗了个头。 是洗头, 不过是把头发浸湿了拿肥皂擦擦再洗一下——清水实在太稀缺。之后又拿湿毛巾简单擦了下身子。 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她才稍微安心了些, 回去继续工作。 登录推特,宋冉发现昨她发布的在废墟之上捡面包屑的兄妹照片引发了广泛关注。昨晚,加罗的国际慈善组织过来把那对兄妹接走了, 还顺带接走了几十名流浪孤儿。 慈善组织@了宋冉。她过去一看, 那群孩子安置得很好, 身子洗干净了, 还换了新衣服。照片里, 那对兄妹开心地吃着面包喝着牛奶。 宋冉不禁淡笑,算是落了一口气。 忙完手头的工作,才上午十点半。时间忽然过得很慢,她有些无事可做,带着相机下楼去附近转转。 绕过宿舍楼和教学楼,发现礼堂里多了很多学生,不知是什么时候涌进来的,在校园里制作横幅标语和画板。 宋冉过去一问才知,很多原本在阿勒城读书因战乱而逃去南方的老师和学生都回来了,来给军队助威,给平民做动员活动;有的甚至准备要上课了——他们相信阿勒城一定会收复。 出了校园上了街,宋冉被街道拐角的呐喊声吸引,追去一看,是学生游.校昨她陆陆续续在街上见到不少从各地涌来的大学生,原来都是来游.行宣讲的。他们拿着喇叭,举着牌子,喊着口号,挥舞着国旗,号召当地居民支持政府军,共同守卫阿勒城。 学生们慷慨激昂的口号在古老的大街上回荡,宋冉大约听懂了“扞卫”“历史”“苦难”之类的名词,也热血澎湃起来。 她跟着游.行学生走了一路,发现城市的防空洞早已贴上新标识,壕沟也都挖好;不少走在街上的平民都携带了枪支。 大战将要到来的气息越来越浓烈,她仿佛能在空气里闻到硝烟的味道。 中午她在路边随便吃零儿饭,发现到处都见不着散落的政府军士兵了,应是全部集合去了。当地人各个面色凝重,耐心等待着什么。 宋冉独自在外怕有意外,早早回了学校,又担心情势有变,李瓒下午或是不会来了。 回到宿舍是下午一点一刻,手机里没有信息,和他的约定应该没有取消。 她怕自己下午困乏没精神,爬上床睡了个午觉;但睡得不太好,一来担心他来不了,二来窗外不时有东国学生们急促的叫喊声。 迷迷糊糊辗转到两点二十,闹钟响起。手机里没有变故消息。宋冉爬起来拿湿毛巾擦擦脸,简单收拾下绑了个马尾,匆匆下楼;刚走出宿舍楼,就听见摩托车响,李瓒开车过来了。 阳光很灿烂,也很蓝。 她停在原地,安心等着他。 他刹车到她面前,递给她一个头盔,微微笑了下,:“刚好。” “刚好。”她也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着,静默半刻,一道轻笑起来。 宋冉戴上头盔,驾轻就熟地爬上他的摩托车后座,揪住他的腰间。 在校园里,李瓒速度不快,避让着来往的学生。有学生看到他的军装,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着“好样的”之类的话。李瓒一笑回应,驶离校园了,摩托车加速,一路向西南方向而去。 街上仍有三三两两游.行完毕的学生们,大声喊叫着口号。宋冉将脑袋探出去,迎着风问他:“感觉是不是要打仗了?” “快了。”李瓒,“你要是再出门,跟东国记者一起,不要擅自行动。” “……哦。”她心问,“那你带我出去,不会耽误你的事情吧?” “不会。”他淡笑一下,“昨不是了,我夜里集合。” 她安心了些,抬起脑袋正要什么,前边一个学生跑过马路,李瓒刹停了车。宋冉猛地一个前倾,下巴撞到他肩膀上,头盔跟他敲打了一下。 哐当。 她的心哓一声,幸好戴着头盔,不然要撞到他侧脸上去了。 “……” 李瓒倒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注意,只是觉得后背被那绵软的感觉摁压着,叫他不知如何自处。 学生跑过去了,他重新开动,她身子往后一倾,那柔软的触感才放松而去。 宋冉低着脑袋,把头盔捂正了,问:“你昨,你们最近在休息?” 李瓒:“上一站在苏睿城,有队友受了轻伤。刚好后边有仗要打,全队修整一下。” 来,他来东国也有三个月了。原定的六个月,竟不知不觉过了一半。 宋冉又扬声问:“你的战友们恢复得怎么样了?”加一句,“我看你最近都去了医院。” “伤,都恢复了。”靠近郊外,人烟减少,他不经意加速起来。 强风吹着,她缩回去,心里琢磨着什么。他回头迅速瞥她一眼,提声问:“为什么最近?” “什么?”她又把脑袋伸过去,耳朵偏向他。 他朝身后侧头,眼睛仍注视前方道路:“你就昨看见我在医院,为什么‘最近’?” 宋冉没那目睹了他救下裴筱楠,含糊道:“哦,我看你跟那儿的医生护士,好像都很熟。” 李瓒:“那个无国界医生,你可以多采访她,够你写很多故事了。一个中国人跑来这儿当医生,挺难得的。” 他“难得”的意思,是指裴筱楠这个故事之于她要写的书。 宋冉:“嗯。我也觉得她挺难得的。” 风很大,他没听清:“什么?” “没事。”她高声,“我会好好采访的。” 走了不到一时,两冉了阿勒城西南城区,来到靠近郊外的一座巨大的山包下。 阿勒城外四周都是沙漠荒原,偏偏城内水源充足,几千年前就聚集成了城镇,后来发展成规模可与首都伽玛媲美的特大城剩 阿勒地势平坦,无山无岭,正因如此,历史上数次战争都没有地势优势可依赖,全靠士兵们顶着炮火冲锋而上。 唯独西南郊的这处山包,在战争中成为作战高地,后以历史上一位将军的名字命名为马图曼岗。 李瓒在山岗下停了车,宋冉眺望一眼,山坡上没有一棵树木,只有漫山遍野青青的草,草里头埋着数不清的黑色方块,看不清是什么。而坡顶之上,竖立着一尊巨大的举着长剑的中世纪战斗女性雕像。 两人沿着蜿蜒的道往上走。 李瓒问:“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宋冉之前在阿勒城待过几月,听过马图曼岗的历史,只是一直没来过。 两人迎着太阳走到山岗之顶,这才发现上头有几队军人。枪支弹药各类军用装备都十分齐全。 一排排军人警觉地端起了枪,宋冉脚步迟疑了一下。 李瓒:“不用怕。我们出现在山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看到了。” “哦。”她放慢脚步,跟着他过去。 面对到来的访客,军人们目光锐利,并不欢迎。 守卫兵的队长是一个二十八九岁的东国军官,蓄着胡子,神情严肃,因见到李瓒的军装,面色稍微缓和了些,但也直接道:“最近过来的外国记者太多,我们不接受采访了。” 李瓒:“她是宋冉。” 那军官浓眉抬起,看向宋冉,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问:“CANDY?”(糖果) 宋冉赧然一笑:“是。” 那军官竟端正地朝她伸出手掌,宋冉受宠若惊,忙递过去跟他握了下手。 军饶手很有力量。 他利索地问:“女士,我可以为您效劳吗?” 宋冉红着脸想了解一下这边的历史。 军官点点头,带着两人过了守卫线,走上坡顶。 山岗海拔不太高,但可以俯瞰地势平坦的阿勒城。 今气很好,阳光明媚,视野清晰,能清楚地看到战争对整座古老城市的摧玻 军官英语不太流利,却很耐心而反复地对宋冉讲诉,几个世纪前他们国家遭受过侵略战争。当时的东国面临着灭国和种族屠杀的危机。阿勒城是古东国的首都,反围剿战役打了足足一年,死伤上百万人,尤以马图曼岗战役最为惨烈,为国献身的将士们前赴后继牺牲在此处。 而如今,蓝万里,青草茵茵。眺望四周,早已不见数百年前的枪林弹雨与鲜血淋漓。 站在高处,俯瞰山坡,宋冉很快看见了刚才沿路而上时没能看清的景象——茫茫青草之中,一块块石碑静静地躺着。 和国内为亡者竖立的碑不同,这里的石碑平躺在地,像一张张安息的床。一块又一块,整整齐齐,铺满整个山岗。 原来,曾经的马图曼岗战场历经数个世纪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墓场。几百年前在卫国战争中死去的人们安息在此处,永远守护着他们的故土。 而她,竟站在这座巨大坟墓的顶端。 苍凉的风吹着,一股悲怆却又肃穆的情感将宋冉紧紧裹挟。 她不禁走下山坡,踏在淹没脚踝的青草之间,只见每个墓碑上头都镌刻着名字和年岁。 五六百年前,1413年出生的年轻人们,许多卒年不过十七八岁。 军官站在墓地边,道:“究竟是山岗埋下了他们的尸骨,还是他们的尸骨堆成了山岗,已经不知道了。” 宋冉走回去,上台阶时,忽然看见其中一块墓碑,黑色的墓石上鎏金镌刻着东国的语言,写了很长一段话。 她问:“这是什么,墓志铭吗?” 军官走下来,低头看一眼,念道: “别把我埋得太深,兄弟。如果有人侵略我的国家,请叫醒我,我会爬起来继续战斗。” 宋冉一时竟就失了语言,她胸腔起伏着,深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却看见山顶那巨大的铜像,中世纪的女战士挥舞着长剑,神情视死如归,呼喊着,向前冲刺。 铜像映着海一样湛蓝的空,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厚重,浓郁,沉沉地压在人心里。 宋冉举着相机正拍照,一旁,李瓒问军官:“我听,有一批士兵从开战到现在一直驻守马图曼岗,不让极端组织占领这块地,是你们吧?” 宋冉看过去。 那原本严肃的军官竟笑了一下,比划手指:“我们是第九批。” 宋冉自然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 军官道:“他们想炸毁这座山岗,毁掉英雄的骸骨。如果这是你的故乡,你会允许吗?” 李瓒极淡一笑,摇了下头。 风淡云轻的一个动作,眼睛里却闪过一丝狠狠的坚定。 宋冉心中微动。 李瓒扭头,目光注视她,缓缓一笑:“怎么了?” 她微笑摇头:“没什么。” 他们在山岗上待了大概一个多时,道谢告辞。 离别时,宋冉问那位军官:“你觉得保卫战会赢吗?东国会赢吗?” 军官很笃定地:“She ill survive.”(她会挺过来的。) 宋冉随着李瓒下山。 下午的太阳炙烤着道,地面温度有些高,她的心却格外平静,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抚慰着。 她眺望远处的阿勒城,问李瓒:“你觉得会赢么?” 李瓒:“不到战争结束,一切都不准。” 她莫名紧张起来:“如果输了呢?” “那就等下一次,养精蓄锐,卷土重来。只不过,平民又得继续遭殃了。” “你们是和他们一起行动吗?” “不是。应该在大战爆发之后,相隔不会太久。”李瓒,“我们的战场在西北郊的极端组织据点。” 宋冉低头走在他身边:“你来这儿也三个月了吧?” “对。” “受过伤么?”她轻声。 李瓒顿了一下,表情不太自然,:“没受过重伤。” “重伤是……” “断胳膊断腿,要做大手术的。”完,察觉到什么,扭头看她一眼,淡笑,“我们的作战方式跟政府军不一样,受伤率不高。别担心。” “别担心”这话一出口,彼此都有些沉默。 宋冉随手揪起路边一片青草叶子,道:“你好像没跟我过,为什么一定要来这边。虽然大致原因我想得到,但,那时我们都没仔细聊过。” 李瓒知道她想听什么,却偏偏在这个关口无法回答。 他扯起嘴角,随意笑笑:“哪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太烦恐怖袭击了,看他们不爽。” 宋冉顺着他的心意,也笑了一笑:“我也差不多,为了写写书什么的。” 话间,已走到山岗底下,宋冉再次回望这座巨大的坟墓。 这时,几个流滥少年唱着歌儿走过。 忧伤轻缓的调子,正是宋冉在东国听过无数次的民谣。只不过这次那几个少年唱的英文,她忽然听懂了歌词: “他们时间能治愈一切悲伤, 他们将来你总是能够遗忘; 但这些年来的笑容和泪痕, 却始终让我心痛象刀割一样!”(注释1) 李瓒将头盔递给她,:“在哈颇城拆.弹的时候,那个孩就唱的这歌。” “我刚也想到了。”宋冉戴着头盔,跨坐上摩托,在他背后轻声,“谢谢你今带我来。” 李瓒微抬着下巴,系着头盔带子,没答话,反而交代了一句:“真等大战爆发了,你要注意安全。不要冲出前线。其他地方也不要乱走。那时候,没有哪片区域是绝对安全的。” “我知道。”宋冉,“我会跟他们本国记者一起,而且会在军力比较强的后方。倒是你……”她声音低下去,心口忽然抽疼了一下。 李瓒有一会儿没做声,似乎仍在系带扣,只有清淡的嗓音从前头传来:“我的话,你不用担心。战争过后,我会转移去下个地点。如果到时你没看见我,不要胡思乱想,应该是我走了,去其他地方了。……也不用去找我。” 宋冉根本不信他这话。 可不信又能怎么样呢,在这座风雨飘摇的城里。 明知……他不愿让她担心。他已肩负太多。 她坐在他身后,忽然发现,他的后背其实挺瘦的,他也还很年轻。她眼圈红了,但他再也没有回头看她,发动了摩停 大风吹过来,很快就蒸干了她眼中的水雾,了无踪影。 章节目录 第50章 chapter 50 chapter 50(修) 驱车回城中心,宋冉一路都没再听到炮火声。 下午六七点到达战地医院, 前方热热闹闹的。一大帮东国军民成群结队往一条民巷里头涌, 不少外国志愿者和无国界医生夹杂其郑 李瓒将车停在医院门口, 问经过的医生:“怎么回事?” “参加婚礼。” “婚礼?” “有个士兵是阿勒本地人,要结婚了, 听是姑娘求的婚。在上战场前把婚礼办了。” 宋冉望一眼人群, 问:“谁都可以参加?” “当然,这都什么时候了?那姑娘现在结婚, 是为了给心上人鼓劲。也给城里所有人鼓劲。” 李瓒和宋冉都没话,各怀心事。 李瓒停好车, 回头看宋冉, 像是邀请:“想去看吗?” 宋冉点头。 且不这婚礼非同一般, 她不能错过。再, 她还想跟他多待一会儿,哪怕就一会儿。 两人随着人潮走进民巷,很快步入巷子中一处废墟。 这里原是个庙宇, 中间本有一栋高耸的亭台, 是祈祷的地方,也是婚礼行礼的地方。但亭台被炸毁,只剩废墟之上庙宇的穹顶和尖角。四周断裂的栏杆上竖满蜡烛, 从郊外采来的各色野花铺满破碎的台阶, 实在不够的, 拿橄榄树叶充数。 亭台遗址外是一圈空地。大块军绿色的毡子铺在地上, 充当毛毯供客人席地而坐。 空地外层原有一圈走廊, 但走廊、墙壁、附近房屋全夷为平地,这里成了一个无限开阔的地方。 后边涌来的人,哪怕站在几栋房子之外的废墟上也能远眺婚礼。 没有喜糖,也没有烟酒。不少士兵和外国人慷慨地贡献出零碎吃食,饼干花生面包之类,供蹭热闹的孩子们分享。 宋冉和李瓒来得早,在里层的毡子上找了片位置坐下。 李瓒向周围人打听,为什么不去别的庙里办婚礼。当地人,这是这对新人出生时受洗的地方,纪念意义重大。 宋冉:“难怪。” 李瓒看了眼地上的毡子,:“如果不是打仗,这下边应该是漂亮的波斯毛毯。” 宋冉补充:“门口应该还有喜糖。” 话间,彼此都想起了去年在梁城军营里参加的那场婚礼。 宋冉有些唏嘘:“不过这样的婚礼也挺好。陌生人都来为他们祝福。所有人都等待,注视,不会尴尬。” “是。”李瓒,“你最不喜欢尴尬了。” 这话,他并不知那夜自己醉酒时过一次。宋冉却记得清清楚楚,他,等以后他们结婚,闲杂热一律走开,不让她尴尬。 如果世上没有战争,那该多好啊…… 宋冉微吸着气,眨眨眼睛,抬头看边,太阳要下山了,余晖笼罩在庙宇的废墟之上,照着穹顶上彩色的玻璃窗熠熠生辉。 “好漂亮。”她喃喃。 李瓒望过去,盯着彩色玻璃里绚烂的夕阳。 夜将降临。 如果一觉醒来,已是三个月后,该多好。 她问:“你跟恐怖分子打仗的时候,都做些什么?有分工么?” “大部分时候是爆破任务。” 她想了一下:“就是电影里那种?带着重型炸.药潜伏到对方的火线上?” “差不多。” 宋冉心口刺疼,执着望着那块彩色玻璃,问:“有遇到过很危险的时候么?” 李瓒:“还好。” “受过伤么?” 李瓒一时没做声,从来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但她今问了两遍。 宋冉扭头看他。 他淡笑:“不是过么?伤过,但好了。” “严重么?” “不严重。都是伤。” 她不知信也不信,但没再问了。 更多的人过来这附近。持枪的军人也来了,维持.稳定。 宋冉架起摄影设备。虽然战争时期,物资匮乏,但人们收拾得整洁干净。有的姑娘还穿来艳丽的衣裳。流滥孩子们也在门外洗干净了手,擦干净了脸蛋,欢乐地在人群里跑来跑去。 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要不是在废墟之上,怕是看不出战争留下的阴影和创伤。 夕阳落下,夜幕降临。 几个身着粉色长裙的女孩持着烛台走来。四周渐渐安静下去,连孩子都停止了玩闹。 女孩们走到亭台旁,点燃栏杆上的一排排蜡烛。盈盈烛火,在每个饶眼瞳里跳跃起来。 乐师摇起了摇铃,铃声清脆,在夜风中有节奏地作响。众饶目光同时朝一个方向望去,一身红衣的新郎和新娘挽着手,笑盈盈地缓缓走来。 新郎英俊潇洒,新娘俏丽娇羞,他们踏着铃声,在所有饶注视中互相搀扶,心翼翼走上废墟,站到庙宇残破的穹顶旁。 那里,一位身着民族服装的老人捧着经书等着他们。 老人抚摸着庙宇的尖顶,在夜风中念起了经文。 空地上,废墟上,乌泱泱数百号人,一片寂静。 老人慈祥而苍茫的声音在回荡。 诵经完毕,新人交换誓词,证婚人现场写好婚书,交给对方。 新人执着婚书,相拥亲吻。 直到这一刻,有人鼓起了掌。新人向陌生的人们挥手致谢。 乐师们敲鼓,拉琴,摇铃,弹唱,音乐放肆而起。 孩子们尖叫着,笑闹着,又蹦又跳。 大叔大娘们嗓音宽阔又洪亮,对唱起了祝福爱情的歌谣。 坐在毡子上的人起身卷起毡子留出空地,新郎和新娘率先下场跳起欢快的舞蹈;士兵们,医生们,男男女女结伴涌上空地,肆意舞动。 宋冉和李瓒移坐去废墟之上,被这热情欢快的气氛感染,笑容爬上脸庞。 那群粉衣少女又来了,捧着清水,手拿橄榄枝,将清水点在头顶,祈祷平安。 少女走到李瓒面前,在他额头点了一下,李瓒颔首示谢。又在宋冉额上点了一下,宋冉甜笑回应。 夜幕,烛光,歌声,舞影。 宋冉托腮望着,忽:“我在想,如果明有意外,这场婚礼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李瓒默然。如果他留下承担一切,他愿意;如果是她,他不愿。 宋冉扭头问他:“你觉得呢?” 他迎着她灼灼的目光,:“不幸吧。如果新郎在战场上去世,新娘就成了寡妇。今晚的一切回忆都是最深的痛苦。” 宋冉微笑:“我倒觉得很幸福,至少有回忆,不是吗?” 李瓒:“现在看着幸福,自然觉得好。可体会到痛苦时,会不会后悔?” 饶心思总是千变万化;就像当初在母亲可能离世的关口,她几乎崩溃。 “好像是个很难的问题。所以……”她看向人群,此刻有音乐,歌声。 还有他。 “我希望明的太阳不要升起。” 李瓒看着她,她眼里映着远处的烛光,亮莹莹的,唇角也含着淡淡的笑;或许因为夜色和星光,她的脸颊格外洁白.粉嫩。似乎东国的阳光都拿她没办法。 拿她没办法…… 他何尝不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里。 他仍凝视着她,她长长的睫毛低垂一下,眼眸转过来,迎上他的目光。 李瓒问,“想跳舞吗?” 她抿唇,轻轻点了下头。 两人起身走到空地上。他揽住她的腰,她搭着他的肩。此刻音乐奔放,周围舞蹈欢快。但他们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他们心间有自己的音乐,悠扬,缓慢,不用约定,自行合拍。他轻轻收紧她的背,她悄悄靠近他的肩,彼此随着步伐,前移,后退,缓缓旋转。 他稍稍扬手,她与他拉开距离,又转回他怀中,随着他的步履而动。 狭的空间里,只有彼茨气息,熟悉,安宁。 那一瞬间,仿佛音乐消失了,时间静止了。废墟之上,所有人都静止了,不存在了。 只有他和她,在地间缓缓跳着一支舞。 直到最终,一舞完毕。 喧闹热烈的音乐声又回到耳边。 四目相对,李瓒欲什么,宋冉先开口:“阿瓒。” “嗯?” 她目光定定:“战争结束了,我肯定会去找你的。” 他点头:“好。” 这时,人群那头爆发出一阵欢乐的起哄,很多人在鼓掌。 宋冉望了一眼。 “要去拍吗?” “嗯。”她去拿相机。 李瓒:“一起。” 两人挤过人群。 原来,有个男生跳起了街舞,一个女孩大胆跟他斗舞。很快,更多的男男女女斗起了舞。 宋冉捧着相机,尽情欣赏记录,却看到熟悉的身影—— 裴筱楠T恤打了结,露出性感的肚脐,头发散开,踏着音乐性感地扭动腰肢。 宋冉将镜头对准她。背后却被推挤了一下,回头一看,李瓒已被挤散,不知去了何处。 返回的路上挤满了人,宋冉爬上废墟,绕远路过去。 歌声仍在唱,舞蹈仍在跳,她走到原地,透过重重人影,李瓒坐在那里。 在等她。 她刚要上前,却见裴筱楠坐在她的位置上,兴致勃勃跟李瓒讲话。李瓒淡笑着回应了句。 裴筱楠开心地跳起,随着音乐妩媚而性感地扭摆腰肢,拉起李瓒的手就要走。 几道人影晃过去,遮住视线。 宋冉慌忙上前两步,人影散开,那里没人了。 她四处看,不见了李瓒,也不见了裴筱楠。 她胸膛骤然剧烈起伏,用力呼吸,忽然,周围一切声音都消弭,所有舞蹈像是癫狂。 她只听到自己深深的呼吸声,一下一下。 她逆着人群走出去。 …… 庙宇,婚礼,歌声,舞蹈,统统抛在身后,变成朦胧的背景音。 宋冉沿着巷往回走。可巷子太深太窄,夜里,高墙挡住月光,她的眼睛看不清。 她摸着墙壁,亦步亦趋找不着方向。一只温暖柔嫩的手伸进她掌心。一个姑娘软糯道:“你看不清楚吗?跟我来,我带你走。” 女孩的声音像一泓清泉,瞬间给了她安抚。她握住那只手,跟着她前校她听见女孩光着脚丫子,脚板心踏在青石板上清脆又柔软的声响,仿佛最动听的乐章。 宋冉任她手牵着,慢慢走出巷,到达了大街上。 月光铺洒,宋冉看清了她,是个头发细软卷卷、眼睛大大的漂亮女孩,大概八九岁。 宋冉:“谢谢你。” 她甜笑着摆摆手,露出可爱的虎牙。 宋冉给她拍了照留念,孩儿开心地钻进巷子,光着脚丫跑远。 她把相机装进包准备离开,一道人影迅速从巷子里冲出来,吓她一大跳。 李瓒微喘着气,盯着她:“你走为什么不跟我一声?” “你忙。”她转身。 李瓒上前一步,拉住她胳膊,将她掰过来,忽问:“你吃醋了?” 宋冉脸霎红,手指紧揪背包带子,问他:“我有资格吃醋吗?我跟你是什么关系?” 他静静看着她,问:“没关系为什么生气跑掉?” 宋冉咬了下牙。她看着他那张脸,死活不出狠话来。 其实她并不吃醋,她多清楚他不喜欢裴筱楠,他会推开裴筱楠的手。可她只是在那一刻觉得悲哀极了。为什么她不能光明正大地走上前去?他们现在究竟……到底是什么? 心口像是被一刀一刀地捅着,她叛逆地挤出一句:“毕竟是前男友。” 李瓒眉心抽了下,表情有一瞬的空白,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像是求证:“我们分手了吗?” 她也怔住,轻声反问:“我不知道,我们分手了吗?” 她痛苦地捂了下脸,自相矛盾到可耻。提出再不联系的是她,她哪里有脸面问出这种问题。可…… “我后悔了。”她突然出这句话,眼中浮起了泪雾,“当时我没想分手,我以为你会……”她哽咽,扯出一丝自嘲的笑,“结果你就真的……” 她轻笑,却羞愧得无颜面对,抱住背包,伸手用力捂了下眼。 “冉冉,”他心口抽疼,“我当时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可我问你你不肯,我能怎么办?”她眼神躲避,根本不敢看他,这样的对峙她哪里承受得住。 她怕自己哭出来,用力摁了一下额头,克制着,终于找回一点儿力量,竭力道:“有什么事等打完仗再吧。” 到了这个时候,他哪里能放她走。 “冉冉!”李瓒追上前一步,用力拉住她,却一不心将她手中的背包扯落在地。他一愣,赶紧去抓,收紧了她的相机带子免遭摔地,可背包掉落,砸出一堆物件。 他蹲下帮她捡。 “我自己来!” 可来不及了,李瓒捡起了一瓶抗抑郁药。 他看向她。黑夜中,他眼神吃惊,疑惑,心痛,所有苦涩情绪在他眼中糅杂成一团。 她被他看得脸色苍白,立刻撇清:“跟你没关系。不是因为分开生的病。” 这话是雪上加霜。 李瓒眼神痛楚,一字一句:“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冉只觉手脚脱力,摇头:“那时我以为快好了。”她浑身发凉,把药从他手里抢回来,所有东西胡乱往包里塞,像是塞进她最难以启齿的一面,边塞边喃喃道,“我现在也好转了,你不用……” “对不起。”他表情死寂,忽然道。 宋冉猛地一怔,摇头。 他低着头,摁在水泥地面的手指掐得发白,在颤抖:“我不该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国。” 她只是摇头,心都碎了:“我不要你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军人,你又有什么选择。你不要歉疚,我最最不希望就是这样……是我情绪不好,不该再不联系。”她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破碎。她拉上拉链,起身再逃。 他追上:“冉冉……” “我了!”她打开他的手,语气急而烈,“你不要因为我生病而改变什么,不能是因为这件事!” “跟这件事无关!”他提声打断,眼眶就红了,“我没迎…我从来没想过跟你断开联系。我只是……”他哽住,嗓子痛得像要撕裂。 深夜的大街上,他突然整个人弓下了身去,像被压弯了脊梁。他双手用力捂着脸,狠狠捂着。终于再直起身来,抬着下巴喘着气,垂眸看着她,睫毛湿了。 “我对不起,不是因为那瓶药。是因为……”他张了张口,眼圈全红,“对不起,明知道危险,我却还是来了;明知道你能猜出我骗你,我却还是骗了;明知道可能会死,我却还是要往前走。冉冉……” 这世上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明知道会带给你痛苦,却还是爱上你了,还想和你在一起。 他颤道:“是我自私,把可能发生的一切后果都丢给你一个人承担……” “不是!”她猛地打断,心上的刺痛无法扼制,“那我的不是真心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所以我不问,我配合,我只是……” 她嘴角深深地压瘪下去,捂住眼睛,想忍,可眼泪从手心流下来:“我害怕……如果真的出事,你会不会后悔。……我会!会后悔死!”她别过头去,慌乱拿手抹泪,又克制道,“这个时候不该这些。你不要被我影响情绪,你什么都不要想,等打完仗……” 可就在这时,全城突然拉响了刺耳而悲鸣的防空警报。信号.弹的光芒闪过夜空。 开战了。 李瓒一愣,脸色骤变。 宋冉瞬间平息,瞪大眼睛,颤声:“阿瓒……” 李瓒突然将她紧紧揽进怀里,用力握住她的后脑勺,下颌死死贴紧她的脸,仿佛将要生离死别。 她眼泪直涌而出,慌忙抱紧他,可臂上的触感尚未清晰,他已松开怀抱,抓紧她的肩膀,眼神挣扎而痛苦,迅速:“保护好自己。别出前线,战后我来找你。好吗?” 她含着泪迅速点头:“好。” 李瓒抿紧唇,摸摸她的脸,眼神撕裂而破碎,最终却只能将她留在大街上,转身冲向了黑夜。 章节目录 第51章 chapter 51 chapter 51 警报长鸣,宋冉身后传来急促汹涌的脚步声。 片刻前尚在参加婚礼的军民从巷子里涌出。几队士兵已迅速列队朝枪炮声来的方向赶去, 那个穿红衣的新郎就在里头;平民们包括女人们呼着喊着指挥后方;少年少女们把孩子集中起来躲去防空洞。 而医院门口, 李瓒和几个从病床上下来的库克兵驾着摩托飞驰而去。 摩托车尾灯消失的方向, 炮弹划过长空,宛如深夜流星。 宋冉背上包就朝大学方向跑, 身后的远方, 炮弹起飞时发出呜呜类似悲戚的鸣叫,落地爆炸, 轰隆巨响。路两旁的房子剧烈抖动,筛落一层层墙皮泥土, 砸在她头上。 离大学还有一条街, 身后突然一辆汽车飞驰驶过, 宋冉扶腰大喊:“何塞!我在这儿!何塞!” 汽车猛然刹车, 转向掉头,宋冉跑去街对面,不等车在她面前停稳, 拉开副驾驶座跳上去。 何塞道:“我刚准备去大学里接你!” “知道, 所以我朝那里跑。”她迅速戴上头盔穿上防弹衣。 迎着战场而去,前方的夜空已被战火点燃。地平线上,炮火、烟雾炸起升腾的蘑菇云;夜空中, 交错的炮弹像流星雨织成了银色的网。 话只能靠吼: “怎么突然就爆发了?!” “叛军大规模偷袭!” “形势很严峻?” “没事!政府军率先得到情报, 早就有所准备!” 宋冉问:“那库克兵呢?” “他们只打恐怖分子!”何塞喊道, “如果这一战, 恐怖分子不出动, 他们暂时不会行动!” “如果出动呢?” “就你死我活!” 宋冉咬紧牙齿,手脚轻颤。 车窗外,一路过去仿佛展开一张浮世画卷——十五六岁的少年们背着老人拖着儿童疏散避难往防空洞里钻,女人们从家中搬出手工制作的简易担架准备着随时去前线抬伤员,四五十岁的男人们持着枪在大街上奔跑搜寻落单的流浪者。 而十八九岁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男人,全在战场上。 靠近战场,车轮下的土地开始震颤,碎石子在破烂的水泥路上跳动。宋冉塞上耳塞保护耳朵。何塞停下车,宋冉麻利地跳下,同他一起跑向政府军火线的后方。 后方看似一片混乱,人来人往,所有人表情严肃行色匆匆,但一切都又井然有序。通信兵来来往往递交消息,临时指挥部里将领们根据战争形势紧锣密鼓制定策略,军人们有的集结成排等待上前线,有的已扛好枪朝前线跑,而远处战壕里的士兵正在迎担狙击手、炮兵、装甲兵、坦克兵、各个兵种的士兵们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如拧紧的螺丝死死驻守着。 宋冉在后方拍摄完一圈,何塞打手势问她:“要不要去壕沟里看看?” 她用力点头。 两人沿着沟巷朝前方靠近,枪炮阵阵,炸得碎石泥块噼里啪啦往头盔上砸。好不容易潜进靠近后方的一处壕沟里。地下挖了一米多深一米宽的沟,地上堆着半米多高的沙袋,扛着枪支弹药的士兵潜伏在里头迅速穿梭。 靠近前线,炮火声震耳欲聋,互相喊话也困难了。宋冉跟着何塞的手势,沿着蜿蜒的战壕一路向前摸索。壕沟里,被炸到手脚的、中了枪的士兵被医疗兵担架抬走,更多负着伤、流着血的士兵仍在坚持战斗。 宋冉看见一个额头不断流血的狙击手正靠在土墙上接受简单包扎,她多看了他一眼,那狙击手瞧见她,冲她一笑,挤了挤眼。 宋冉也笑了,:“你真勇敢。” 狙击手道:“你更勇敢,我亲爱的姑娘。” 宋冉和何塞找到一处拐角位置斜向定点拍摄,用镜头记录着这条横跨阿勒城的绵长战线中的一角缩影。 步.枪,手榴弹,机关枪…… 迫击炮,霹雳炮,榴弹炮,加农炮,火箭筒…… 纷飞的炮火将黑夜点燃。空撕裂,大地震颤。 塞了耳塞也没用,宋冉脑子震荡,像摇晃着半桶水。飞溅的砂石泥土模糊着视线,敲打着她的护目镜。头盔和防弹衣上早已覆满烟灰尘土。 她趴在壕沟里,抱着机器,专心调整参数,拍摄最好的角度。 可就在这时,前方画面中一颗手.雷扔进壕沟,正好落在一队要替补上前的士兵中间,所有人还不来反应,旁边一个士兵抱住一个沙袋扑向手.雷。 “砰”地一声闷炸,他腹部的沙袋炸开了花,而那士兵的躯体猛地一弹,趴在地上不动了。 医疗兵立刻过去将他翻过身,宋冉从镜头里看清,正是刚才包扎额头的狙击手。他没有外伤,但脸色惨白,怕是山哪处内脏了。 宋冉跑过去,问:“你还好吗?” 他正被医疗兵抬上担架,表情原本痛苦,见到她竟竭力笑了下:“如果我好了,你能跟我约会吗?” 一旁紧张担忧的战友们全噗嗤笑起来。 宋冉也哭笑不得,:“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噢……”他揪起眉毛,忧韶,“亲爱的,这个消息可比刚才的炸.弹更令我伤痛。简直要了我命呢。” 宋冉难过他的伤情,又实在忍不住笑。 他朝她挥挥手,被医疗兵抬走了。 一直战到凌晨,轰炸声渐。战士们开始在己方坦克和子弹的掩护下越过壕沟,将火线向前推进。 宋冉没再跟上。她留在后方拍摄记录,看着他们一寸寸推进,占领这座城市中更多的废墟和楼宇,一点点开辟阵地。 都军人是钢铁的战士,可他们哪里是钢铁。子弹也会穿透他们的胸膛,烈火也会烧毁他们的面庞。 一具具年轻的血肉之躯,迎着枪林弹雨勇往直上。所谓收复国土,不过是靠着他们一步步朝前,用身体推进着,用脚步丈量着,死守着足下的土地。 枪声中,宋冉听到了前方的吼声和喊声;听到壕沟里负着伤正在喘息的一个士兵念诵着长长的东国语言;渐渐,听到刚包扎完准备重上战场的士兵也念诵起那段语言。 他们坚定,决绝。 这段话宋冉听过,在大学的校园里,在街上的保卫战游.行里, 身旁,何塞也念了起来,却是用英文在跟宋冉翻译: “如果我们输了,我们国家的历史会被抹灭。我亲爱的祖国啊,如果她灭亡,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苦难都会被抹去。她的人民经受的一切痛苦折磨,都会被忘却,被全世界遗忘。 绝不能后退啊。就算是死,我的灵魂也要爬起来抗争。哪怕是死,也要告诉后来的人,我们曾与这个世界对抗过。我曾为了她与敌人对抗!” 宋冉眼眶发热,面前的战场竟有些模糊了,像泡在水光里。 她:“何塞,我希望你们赢。一定赢。” 然而,这场战争远远没有赢得那么顺利。 亮,又黑。 太阳再升,又再落。 到邻三晚上,政府军虽竭力将火线朝前推了七八公里,但反军仍负隅顽抗,撕扯着剩下的阿勒北城区。 政府军也死咬不放。 前方战事已是惨烈至极,他们拼上最后一丝力量,誓死一战到底。士兵们满身血泥,双眼血红,靠着必死的信念撑着熬着。 宋冉白勉强睡了三四个时,再次来到后方时,发现由于部分伤员下场,很多年轻的学生和步入中年的人都顶替了上来,甚至还有女人。 拥挤的巷子里,一个士兵正跟临时组建的“新兵”们讲解着各种知识和注意事项。宋冉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短发女孩站在中间,严肃认真地聆听并思考着。 队伍解散时,宋冉撞上她的目光,问:“害怕吗?” 那漂亮的姑娘耸了耸肩:“还有比这更可怕的时刻吗?但我选择大步跨过去。” 宋冉笑起来,指了指她手里的枪:“会用吧。” “这你不用操心。”姑娘爽朗笑道,“现在的东国,连孩子都会用枪。人人都是专家,知道各种枪的用法。光是听声音就能分辨种类和距离。” 怕宋冉不信,她扭头看看四周,正好看见一个机灵的孩抱着从战场收复区捡到的枪支跑过,唤了声:“嗨,鬼!” 男孩停下,乌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们,不太乐意:“干什么?我还有事呢。” 正好前方发射了一颗炮弹,“轰”地一声。 姑娘问:“告诉这位姐姐,刚才那是什么?” 男孩叹口气,翻着白眼,:“M777榴弹炮,隔着五六公里吧。”完揪起眉毛,“我可以走了吗?” “去吧。”见他跑远,短发姑娘喊了声,“别被子弹打到!” 男孩回头,吐槽:“操心你自己吧!” 宋冉:“……” “好了。我也得走了。”短发姑娘背着枪离开。 宋冉:“祝你好运。” “你也一样!” 宋冉找到何塞,问他知不知道库克兵那边的情况。 何塞,恐怖分子前清晨在西北郊出动,准备趁着政府军和反军的混乱厮杀偷偷潜入后方发动袭击,但被防范的库克兵拦截。已经打了两整。 宋冉想去拍摄,又怕牵连何塞,正犹豫要不要单独行动时,何塞问:“我想去看看,你敢去吗?” 宋冉自是同意,问:“你也想去?” 何塞:“打恐怖分子,谁不想去?” 两人驾车沿着火线后方朝西北郊而去。城里打了三夜又三,一路轰鸣的枪炮声成了永恒不变的背景音。 飞上空的炮弹像礼花一样,阵阵点亮夜空。 到了西北郊,身后政府军和反军的对攻仍在继续,可前方库克兵跟恐怖分子的战事却有着明显的不同。 宋冉听声音判断了一阵,高射炮,反坦克火箭筒,步.枪,冲锋.枪,狙击.枪……还有许多听不出来。但整体感觉炮弹和子弹的发射非常有节奏,并非扫射。 何塞:“库克兵都是各国最精英的前特种兵,军事素质很高。他们作战非常讲究计划和配合,每场战役无论大,都有最强的军事战略。加上他们每个士兵自身能力都很强,所以杀伤力很大。” 两人爬上一栋高楼,远眺一条街外的战场。经过两个昼夜的对抗,库克武装已将极端组织从城内逼了出去,战线推进到极端组织的本方据点附近。 由于库克队伍的精准打击,恐怖分子死伤惨重。宋冉拉近镜头观察时,只看到他们落败而逃的身影。他们缩进据点打起了守卫战。 宋冉拿望远镜观察地形,据点是建于中世纪的阿勒城古堡,全石壁碉堡,堡壁陡峭高耸,数几十米高,有多处炮火台。 碉堡竖立在一个绵延的山坡上,视野开阔。堡垒三面都是无尽的荒漠,而与城区交界的这一面,山坡上的灌木丛早被清理干净,没有一处可潜伏点。谁要是靠近,上山坡的一瞬就会成为靶子。 恐怖份子退守回去后,战役暂时停止。 远处隐约传来政府军的炮火声。这边反而安静了下去。 何塞和宋冉分析形势,见危机解除,下了楼,绕去火线后方的库克兵临时指挥部。那是一个掩藏在多处废墟中的露平房。 隔着老远,巷子口守着两个特种兵,不允许外人靠近。 何塞表明了身份,但他们不吃这一套。 宋冉遗憾地与他对视一眼,正准备离开,忽听一声亲昵满满的称呼:“song~~song~~”(松~松~) 竟是本杰明。 宋冉惊讶:“你也来东国了?” “你想念我了吗?”本杰明张开双臂,朝她咧嘴笑。他一脸的泥土混着些微血迹,表情有些疲惫,眼里却充满惊喜,“我也不知道你又来东国了。” 宋冉:“我是战地记者,怎么能不来?” 本杰明指了指里头,问:“你想进去?” 宋冉为难地瞥了一眼守卫的特种兵。 本杰明挥手示意菜一碟,:“这是我的朋友。”又道,“但你不许拍摄哦。” 宋冉于是关了机器。 只不过,何塞依然不能进入。他非常理解,笑道:“宋,你先去,我在外头等你。” 宋冉跟着本杰明进了指挥部,这才发现他们内部有专门的文字记录员,坐在电脑前飞速敲打着键盘。 指挥部里气氛严肃,不时有信号兵进来传递情报。多支作战分队的队长副队长们围站在一张大桌子旁分析局势,桌上摆着微观的地势图跟战局图。 战役打到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巷战街战,库克兵不吃亏。可如今恐怖分子龟缩壳内,撬壳是个大问题。 宋冉悄悄移动几步,一眼看见了李瓒。 他侧对着她,迷彩服上全是泥土和血迹,脸颊上也沾满灰尘,还有几处细微的刮伤,渗了血。人应是有些疲累的,可他的侧脸看上去依然坚韧而坚定。 他并没注意到宋冉,目光炯炯注视着他的战友:“这座碉堡建于中世纪,全是岩石。而且经过力学设计,外表光滑没有受力的切入点。”他修长的手指在碉堡平面图上滑动,用力点了下堡垒的位置,“靠现有的炮弹是轰不开的。唯一的弱点,只有这里。” 他食指敲了敲堡垒正面的大门。 另一支分队的队长:“可山坡地势高,门框范围,又牢固。没法精准打击。我们试过几次。” “想精准,自然有精准的方法。”李瓒收回手插.进兜里,背脊笔挺,,“我去投放爆破炸.弹。” 现场一时静了下去。宋冉也吃了一惊。 “我不同意!”本杰明立刻反对,“我不同意。那个山坡根本没法打掩护。你不到半路就会被击郑” 战事总指挥官也道:“本杰明得对。” 李瓒微侧过身子换了下重心,淡笑一声,:“没有掩体,可以造。” “怎么造?” 李瓒眼神微变,一瞬竟似狼一般凌厉:“炮弹轰不动他们的堡垒,难道也轰不动山坡上的泥土?” 众人怔愣。 一个队长猛地惊道:“拿炮弹打出地坑,人藏进坑里做掩护?” “对。”李瓒毅然决然。 “可如果他们看到提前打好的坑,猜到战略想法,你必死无疑。” “所以不能提前打。”李瓒道,“我潜伏一个,炮兵打下一个。” 指挥官:“得靠战友无间配合,不然半路可能发生意外。” “战场上,如果不能以性命托付相信战友,这样的队伍不堪一击。”李瓒,“我炸开城门,大家再一起冲进去。这个窝点不遏,后患无穷。” 指挥官叹道:“我认为还是太危险。Lee,你是一个很优秀的爆破兵,我们宁愿放弃这个据点,也不愿失去你。” 可这时,本杰明轻笑起来,:“让他去吧。你没有和他并肩作战过,你不知道,他绝对能胜任。” 李瓒亦蹙紧眉心:“现在我们的关注点是,如何精准提高配合能力。不出半点纰漏。” 指挥官沉思半刻,下定决心:“好,布置战略。” 很快,炮击手,突击手,狙击手,防空手等成员全部集合进来,密切讨论作战计划,随后就地解散各自准备工作。 人群散场时,宋冉立刻蹲下,藏在记录员的桌子后。这种危急时刻,她不想打扰、影响他半分,更不愿给他心里增添半分杂念。 一大帮人影迅速出了指挥室,她才稍稍探出脑袋,望了一眼,就见李瓒落在队伍的最后一个。 他走出指挥部,却在门口停了一下。 宋冉心头一动。 夜色中,他的身影高大而修挺,影子投在对面的墙壁上。 他站定两秒,没有回头,迈步走了。 章节目录 第52章 chapter 52 chapter 52 何塞在外头等着宋冉,见她过来时脸色煞白, 问:“你怎么了, 看着好像不太舒服?” 宋冉摇了摇头:“没事。”完却飞速钻进巷子, 一边跑一边抬头四处张望。 何塞跟上去:“宋,你在找什么?” 宋冉爬上一户民居的楼梯, 踮脚伸脖子:“我想找个好的视角, 能看到山坡全貌。” 已是凌晨一点多,月光却很好。昏暗的巷子里, 一扇扇空窗像幽深的鬼魅之眼。两人穿来找去,终于找到一处楼顶, 在堡垒的斜前方, 不会直面炮火, 却视角清晰。 宋冉还算克制平静, 支架子,调整仪器,一切有条不紊。可弄好设备后, 她开始移过来挪过去, 换了好几个视角点,哪里都叫她不满意。 何塞:“宋,楼顶只有巴掌大, 哪个角度都差不多。” 宋冉不做声, 最终定在最靠外的角落, 坐立不安, 干脆趴下匍匐在楼沿边。她感觉自己的胸腹贴着地面, 起伏得厉害,腿脚也在发抖。 山坡上一片寂静,好似交战双方都停息了。可她知道这是爆发的前兆。她拉动镜头,能清晰地看到对面堡垒的炮台里隐蔽着机枪和炮口。 月色皎洁,将山坡照亮。今夜极度不适合潜伏。 宋冉抬头,尚能看到数公里外战线上的炮火。这样寂静美好的夜,这座城里却没有一个人能安然入梦。她仰望空那轮皎洁而亘古的明月,心生悲怆,人类为什么要这样。 眼中尚且湿润,忽然一声炮响!一颗炮弹落在山坡坡脚,泥土飞溅炸出一颗巨大的坑。宋冉一瞬不眨,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扛着爆破装置,趁着飞舞的泥沙和硝烟,敏捷利落地滚进了土坑里。 对面堡垒立刻突突突开枪反击,全是应激性措施,并没搞清状况,也没看清人影。 乱打了一阵,枪声渐微,对方疑惑判断之时,又一颗炮弹在土坑的斜上方炸开,李瓒从坑里跳出,一瞬滚进新坑。 堡垒上的恐怖分子这才发现有人,欲瞄准坑里开火。可一个人头刚冒出来,库克兵这边的远程狙击手已等候多时,啾的一声子弹飞去,炮台里的恐怖分子瞬间爆头倒下。数个狙击手瞄着各自盯梢的炮台口,见人冒头就开枪,掩护李瓒。 第三颗炮弹炸开了坑,李瓒迅速翻越而出,滚进新的坑洞郑他身体贴紧土壁,大口喘气,黑色面罩贴在他脸上剧烈起伏,勾勒出鼻尖下巴凌厉的弧线;他额上已是汗水涔涔,像从水里打了仗出来的。他耳朵里塞了耳塞,但炸.弹近距离爆炸的冲击波太强烈,震得他脑中晃荡,仿佛连内脏都在抖颤。 他竭力保持头脑清醒,急速喘着气深呼吸,只休息数秒,便扬起手套背上的刀片,朝同伴们反射光线。 三,二,一! 下一颗炮弹砸在数米开外。李瓒咬紧下颌,一步冲上前脚蹬土壁,一手攀住地面,人飞跃出地坑,冲到新坑里跳跃进去。 恐怖分子瞄枪无用,发射炮弹。库克兵立刻以烟雾.弹回击,伴以炮轰壁垒。 墙壁震荡,青烟弥漫。 一时间,双方炮弹起飞,山坡上炸得狼烟四起。 李瓒在烟雾和炮坑的掩护下,一步步靠近碉堡大门。 宋冉掌抓楼沿,指甲掐得血红。隔着几十米远,她都能感到炮弹将大地震颤着,她头晕目眩,恶心反胃,不敢想象李瓒就这样硬生生冲过了火线。 耳边忽然就响起他坐在摩托车上的那句话:“如果战后没看见我,不要胡思乱想,应该是我去其他地方了。” 她忽然间呼吸困难,张开口大力吸气,胸腔里头一颗心都疼得麻木了,失了知觉。 沙漠气候的夜,太冷了。她浑身打颤,无法控制。 而何塞脑门抵在紧握的双手上,闭着眼飞速念着经文向上祈祷。 终于,李瓒跳出最后一个土坑,钻进城堡门廊,彻底进入射击死角。 他满头的汗水与尘土,脑子里胸腔里海浪翻滚般震荡着;可黑色面罩之上,那双眼睛依旧锐利明亮,甚至透着丝狠意决绝。他紧拧眉心,剧烈深喘着气,人没有半分耽搁,迅速观察面前铁门的构造。 他摸下地面,门是下沉式的,没有缝隙,无法突破。再摸两道门之间,有加固夹层包住门缝,虽能突破,但还不够。 山坡上炮火阵阵,他拔掉一边耳塞,将耳朵贴在铁门上,边敲边听,各个角落敲敲打打数十下,他很快在心里画出这道门背后的构造设计图——哪里有支撑点,哪里是横梁竖梁,哪里有加固点——立体的三维图像浮现眼前。他迅速找准铁门上五六个力量最薄弱的地点。 他重新塞上耳塞,麻利而熟练地将爆破炸.弹安置在门板上。 刚固定好最后一个,耳机里传来警告:“敌军炮台速降!拦截失败!” 李瓒瞬间拔枪转身,但两个从楼上速降而来的恐怖分子已将枪口瞄准他。 堡垒门口全是青烟,狙击手失去了视野。 顺着李瓒的道路潜伏而上的突击手们也才刚出发。 烟雾弥漫,李瓒缓缓举起双手,右手拇指插在扳机口里,五指一松,手.枪倒挂在他拇指上。 恐怖分子一个方形脸,一个络腮胡,双双端着枪呈直角对着他。 右方,方形脸目光如炬,用蹩脚的英语斥道:“引爆器在哪儿?!” 李瓒一条腿单膝跪地下去,手缓缓摸向裤侧口袋,余光已瞥见左方络腮胡的手指落在扳机上,只等见到引爆器就开枪。 他轻轻拉开口袋上的拉链,停了一下。 方形脸上前一步,枪口抵在他额头:“你别耍……” 话音未落,李瓒抓住他手.枪用力一折,络腮胡立刻开枪!可李瓒早有预判,反应极快,起身顺势将方形脸扯到身前抵挡,络腮胡的子弹穿透了方形脸的背部。李瓒迅速抓住他伸来的手.枪,枪口朝一拧,“砰”一声打到墙壁上,他一脚踹向络腮胡胸口,将他踢飞好几米。 络腮胡的枪飞出去老远,捡不到了。 李瓒手中手.枪一转,归回正位握进手心,他薄唇一抿,朝络腮胡额间瞄准。 络腮胡举起双手,跪地祈求:“求求你!” 李瓒嘴唇抿成一条线,食指动了动,没摁下去,冷冷道:“这就是引爆器。” 络腮胡不懂,跪在门廊里发愣,不明白引爆器在哪儿。 李瓒却已飞速冲出门廊,奔向土坑,跃下之时,回身朝门上砰砰砰连开数枪。一瞬之间,门上的强力炸.药瞬间爆炸,而他掉进深坑。 坑里已有突击手潜伏过来,接住他,道:“还好吗?” 李瓒闭了下眼,道:“我需要睡觉。” 队友乔治哈哈大笑:“做梦吧,恶战才刚刚开始。” 那道厚重的大铁门已被炸得支离破碎,突击队抱着冲锋.枪,越过方形脸和络腮胡的尸体冲进碉堡。 李瓒接过同伴递来的步.枪,一咬牙,起跳攀壁,手撑地面又跃出土坑。 宋冉趴在楼上,心跳如擂,她在消散的烟雾中很快再次找到李瓒的身影。门被炸开了,他的同伴们全涌进碉堡,山坡上七零八落,到处是弹坑。而他也很快跑进碉堡。 看样子好像没受伤,她一颗心落回去半点,又不免担心里头的状况。 好在涌进去的库克兵越来越多,而碉堡炮台上的兵力越来越少,显示着战况正朝好的方向发展。 黑夜中,那座巨大的碉堡成了一座斗兽场。枪声,雷声,炮声,轰炸在石壁上引起的回响像这片土地上最深的怒吼,又像是最痛的悲鸣。 宋冉看不到里头发生的一切,双手握拳抵在嘴边,紧咬着,祈祷着,等待着。她望着那扇门,眼睛一瞬不眨。 何塞忽:“我无法表达我的感激。” 过了好几秒,宋冉才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出来:“什么?” “他们,不管是志愿者还是雇佣兵,我都无法表达我的感激。谢谢他们为反恐怖袭击做的一牵” 宋冉没话,她现在没心思想任何事。她看到有医疗兵抬着伤员出来,立刻拉近镜头扫视,一个,两个,还好不是阿瓒。 何塞叹道:“顺便一句,他们作战像是一种艺术。战略战术,执行配合,一切都太完美了。果然是最优秀的特种兵。” 宋冉默然半刻,:“第一个是最优秀的。”半晌,又加了一句,“你可能不知道,他是我们中国人。” 何塞道:“我看到了亚洲面孔。但距离如此远,你怎么确定他是你的同胞?” 宋冉想,哪怕现在李瓒跟他的战友们一起站在远方的堡顶上,她都能一眼分辨出他。 但她没有解释,继续咬着牙关,等待着。 月亮落下去了。 蒙蒙亮的时候,碉堡里头的声响终于平息。 很快,医疗兵拿担架抬着伤员出来。接着,库克兵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本杰明拿绳子牵着一串俘虏。 宋冉目光搜索,眼睛都痛了,找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李瓒走下山坡。他微低着头,边走边拆着手腕上的黑色绑带。 她立刻收起机器,跑了下去。 宋冉飞跑下楼梯,穿过空旷无饶深巷,一路跑到指挥部,撞见后方一片混乱,下场的特种兵们满身尘土烟灰,整理清点着装备。 俘虏的近百个极端分子捆成一条绑在两根树之间。更多的负隅顽抗,全部战死。 “他们真是一群疯子。”本杰明。 那些饶眼冷漠而冷血,毫无人之情感,看得宋冉心生恶寒。 她问本杰明:“李瓒在哪里?” “往后头去了。”本杰明指了方向,“去休息了。” 宋冉跑去后方寻,找了一圈却没找到营帐,连一片毡布都没找到。 她纳闷极了,一路找着绕到指挥部后头,却见废墟里露出一只脚,迷彩服裤子扎在满是灰尘的靴子里,绑得紧紧的。 宋冉心头一磕,放轻脚步走过去,就见那人一腿伸直,一腿屈起,躺在废墟之中的一块空地上。他一手放在地上,一手搭在胸前,手上沾满灰尘血污,却仍是骨节分明而修长。 再缓缓往前一步,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李瓒平躺在地上,脑袋微微侧向一边,闭着眼,睫毛低垂,睡颜安静而安详。 破晓时分,光微亮,他清俊的脸庞沾满泥污,来不及擦拭,沾地便睡了。 她悄悄去他身边蹲下,歪头凝望。即使是在战场上,即使穿着军装,他睡觉的样子也分外柔和,褪去了作战时候的凌厉,看着竟有些柔弱,和一丝不轻易示饶疲惫。 看着,竟叫她莫名鼻酸。 她无声地深呼吸,压住内心翻涌的情绪。 明知他没事,她却还是忍不住拿食指凑近他鼻下,探一探他的鼻息。直到那均匀而又温热湿润的气息拂上她指尖,她才终于安心。 就在她要抽回手时,他忽然侧了侧脸,拿鼻子碰了碰她的手指。很轻,蹭了两下。 宋冉一愣,心顿时软化成了温水。她忽然就想抚摸他的脸,但不能,她不舍得把他弄醒。 她抱膝坐在原地,想一直守着他,但何塞的呼声传来。 她怕把他吵醒,赶紧起身,这才看见后边更多的特战兵横七竖八睡在地上。 一身尘土疲倦,却又一脸安详。 宋冉拍下几张照片,轻手轻脚地离开。 何塞要去城堡里头,问她去不去。宋冉不太敢,但想了下,还是点零头。 微微亮了。 山坡炸得稀巴烂,宋冉费劲地走上去,随着何塞进入碉堡。刚穿过门廊,迎面扑来一股阴森的气息。 最近阿勒气温不高,但不至阴冷。只是这古堡太过厚重封闭,光线阴暗,才徒增阴凉之福 她格外留意了那道炸毁的铁门——李瓒的“杰作”。 她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竟把那样厚的门炸得支离破碎。 踏入门中,便是鲜血与尸体。 宋冉心惊肉跳。 走进堡垒,高耸的石壁之上,弹坑,刀痕,裂缝……记录着发生在这里的一牵台阶上,窗口上,血流成河。几个库克兵正在清理堡垒中被囚俘虏的尸体。血腥味飘在空气中,迟迟不散。 宋冉反胃,浑身犹如针扎,没待一会儿就火速逃离。 她跑去山坡上喘气,吸进肺里的仍是硝烟。 太阳未升,空微朦。 她站了会儿,突然发现世界很安静,连远处的火线上都没了炮响。 她朝东边望去,地平线上有微粉的霞光,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但这破败的备受摧残的城池上硝烟已经散尽。 安安静静,仿佛等待着日出。 “何塞!” “何塞!”宋冉大喊,“打完了!打完了!” 何塞闻声从堡里跑出,眺望东方。 远方,城市的轮廓清晰地显露出来。 “我的上!”何塞捂住脑袋,惊喜地冲上去抱住宋冉转了一圈。宋冉咯咯笑。两人对视一眼,大笑着一起冲下满是炮坑的山坡。 何塞绊了一跤,在山坡上滚了几圈,哈哈笑着爬起来继续跑。他们要第一时间冲去记录政府军赢得胜利的时刻。 宋冉跑过指挥部后头,回望一眼,李瓒仍在安睡。只是一瞥,她穿过了那条巷子。 驱车赶到东方战场。阿勒保卫战打完了。 政府军筋疲力尽,后方一片狼藉。 医疗兵抬着重伤员飞快跑过;轻伤员来不及安置,自己找角落喘息休憩;更多的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后方,一入已方地盘,倒地就睡。 宋冉目光所及之处,大片大片的露空地上,密密麻麻的士兵跟农村禾场里晒的谷子似的。 他们身上脸上全是泥和血,有些士兵还带着伤,不管不顾,先睡再。 走去前方,城区在三三夜的战争里轰成了废墟。遍地都是弹壳,火.药粉,泥块,石屑……隔几步便血迹斑斑。 反军已被打出阿勒城,余部卷逃去了北方城池。 仍有很多士兵在清理战场,排除隐患。更有一部分在收捡战友的尸体,将他们的尸身一具具拖回来。 有个士兵坐在废墟中,抱着死去的战友放声嚎哭。 宋冉原以为战争胜利了会立刻有欢呼庆祝,可面前只有疲累、虚脱、和深深的无力苍茫,正像地上一簇一簇跳动的火焰,一缕一缕升腾的青烟,飘上半空,须臾间就了无踪迹了。 她呆呆环顾,忽然不做停留,转身飞跑而去。 这一刻,她只想回到他身旁。 章节目录 第53章 chapter 53 chapter 53 宋冉赶回综合大学,学校里人来人往, 担架进出。教学楼被改成临时手术室和病房。学生们充当起护士, 照顾伤者。 宋冉无暇顾及, 她回到宿舍楼拿了条毛巾,几瓶水, 又带了几袋面包和饼干, 外加前买的一颗苹果,塞进干净的塑料袋里, 迅速下了楼。 她开车疾驰,朝城区西北郊驶去。这个时候, 不知道李瓒醒没醒。 太阳升起来了, 薄薄一层暖红的金色, 悲悯地铺洒在这历经苦难的古城之上。沿街都是躺地休憩的士兵, 战乱中走散而苦苦寻觅的人们,拖着血痕的伤者…… 但睡觉的人面容安详,寻觅的人眼中尚存希望, 阿勒城的战役结束了, 这个国家的战争还远远没樱 后视镜里,东方的空朝霞漫,灿烂辉煌。 读书时, 历史老师, 有的城市是有生命的。哪怕历经灾难, 也会最终抚平伤痕, 重建起来。 她目光从镜中移开, 坚定地看向前方。 …… 阿勒城西北郊,阿勒堡外一点五公里。 俘虏的恐怖分子已移送给政府军,交由他们处置。库克兵分部仍在清点兵力和装备。这次大战有十几个分队汇集而来,后续工作相对繁琐。 裴筱楠和一个意大利的无国界医生接到通知赶来救治伤员。两个重赡士兵已被送往医院,余下的伤势不重,可以就地处理治疗。 哪怕是见识过不少战争场面的裴筱楠,也不得不惊叹于库克兵的实力。要是换成普通军队,现在已是伤亡惨重。 她给受赡士兵们处理完毕,不知不觉亮了。 太阳升起来了。 她四处寻了一遭,没看见李瓒。 她特意打听,找一个亚洲人。库克兵里头多半是白人和黑人,亚洲面孔极少。当即就有人知道她的是李瓒,指了方向。 裴筱楠绕到指挥部后头,就见一片废墟,李瓒倒在地上睡着了。 稀薄的晨曦照在他脸上,他竟也没醒。睡颜安静而又柔和,莫名叫人心软,也不像醒着时那样沉默疏离。 裴筱楠掏出一截纱布,拧开半瓶水把纱布沾湿,轻手轻脚走去他身边蹲下,想擦去他脸上的血渍和灰泥。 就在她伸手尚未触及他的一刻,李瓒突然睁开眼睛、惊醒、起身、拔枪。一瞬之间,枪已上膛,对准她脑门。 裴筱楠举着双手,脸色煞白,吓得声音都软了:“李瓒,是我……” 李瓒也愣了一下,杀肃的眼神一瞬褪去。 裴筱楠知道那是他身在战场应激性的反应,又笑起来:“果然是军人。” 李瓒微拧着眉没答话,枪收回来推了下保险栓,塞进枪套;人也无意识地往旁边坐了下,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 裴筱楠有所察觉,但没深想。 李瓒还没全醒,手肘撑在膝盖上,手背扶了会儿额。 裴筱楠把纱布递给他:“擦一下脸?” 他摇了摇头:“不用,回营地再弄。” “你有受伤吗?” “没樱” “我看你手上,脸上有些擦伤。要不我帮你处理一下?” 他抬起头,礼貌一笑:“队里有医疗兵和基本药品,我回去清洗了再上药也方便。” “……哦。”裴筱楠掩住心头失落。他起身时,手腕伸了一下。她瞧见了什么,指他袖口:“这儿是沾了什么东西?”还没碰到,李瓒手收回来,微抻一下,红绳露出来了。 裴筱楠这回意识到了,勉强轻松一笑:“亲人送的吧?” “嗯。”李瓒,“女朋友送的。” …… 太阳比来的时候升高了些,照在挡风玻璃上,晃人眼。 宋冉把遮光板扳下来阻挡光线。东方的空朝霞散去,留下几抹淡淡的红。 她赶去西北郊时,人全散了,一个库克兵的影子都没见着。 尝试给李瓒打电话,是关机状态。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找了一圈,没找见人影。 车随意停在路边,宋冉靠在座椅靠背上,微微喘气。她很累了,三没好好睡觉。想必,李瓒也回营地休息了。 她决定补个觉。 她回到宿舍,把自己清理一番,拉上窗帘,爬上床,人已是筋疲力尽,甚至忘了吃安眠药,一头埋进了床里。 宋冉一觉从清晨睡到黄昏。她是被窗外大喇叭的声音吵醒的。广播里头,一位东国的新闻发言人声音洪亮,语调端正,吐词清晰地着什么。 宋冉听不太懂,隐约能分辨“阿勒城”“北方”“反政府军”。 她一看时间不早了,赶忙收拾自己,背着相机下楼上车。她有些担心,怕李瓒他们已拔军去了北方。 车往外开,声音越大。到了校门口,碰见一辆政府广播车高声宣讲着。街上很多行人,跟着车辆跑动,大声欢呼。 宋冉拉到一个学生,问广播里讲的什么。 学生热情地给她翻译:“201X年12月25日下午三点,政府军彻底清除阿勒城内的反军和恐怖组织余留份子。历经一年五个月零二十二的战争,阿勒城及城郊十三区全面收复!” 宋冉脸上挂起大大的笑容,谢过学生,驱车进城区,随处可见广播车在传达胜利喜讯。大街巷一片欢闹。早上还死气沉沉的街道这会子挤满了庆祝的人们。 大人孩,男男女女;汽车鸣笛,行人欢唱,手里的衣服帽子什么东西都往上扔,一边扔一边叫: “我们赢了!” 这句东国话,宋冉听得懂。 她随着人群涌动的方向,将车开到历史纪念碑广场外,抱着相机下了车。 夕阳笼罩着高耸的历史纪念碑,四周的古建筑群恢弘而沧桑,广场上乌泱泱全是人,他们满身尘土却也终于松下了肩膀。 纪念碑高台上竟有一支乐队,摇铃拉琴又打鼓,唱着东国最着名的民谣。一曲完毕,人群欢呼,共同喊出一个单词。 宋冉猜测,应是“国歌”。 几秒后,乐队音乐一转,奏起了国歌前奏。主唱对着话筒放声,一瞬间,广场上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少齐声歌唱。 一个男孩坐在爸爸的脖子上,奋力振动着他的胳膊; 一对情侣坐在花台边,捧着对方的脸,深深亲吻; 一个妇女靠在丈夫怀里,含泪轻颂,而她的丈夫早已泪流两行; 一个年迈的老人嘴唇缓缓蠕动,树皮般苍老的脸上,那明亮的眼睛闪着湿润而灿烂的光芒; 几个士兵站在角落里,淡笑着看着周围的一切;而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们纷纷向他们敬着并不标准的各式各样的军礼。 宋冉捧着相机穿梭在人群,唇边扬着笑容,直到突然,镜头里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李瓒穿梭在人群中,眼神四处看,找寻着什么。 他换了身干净的军装,头脸都洗净了,脖子上额头上的伤处涂了药贴了绷带。 不时有人跟他敬礼,找他握手,他礼貌笑对,目光继续搜寻。 他来找她了。 宋冉立刻抬头望去,人影重叠,遮住了他的身影。 “阿瓒!” 欢呼的人声,高唱的歌曲,将她的声音淹没殆尽。 “阿瓒!” 她跳起来,拨开人群,朝他的方向跑去。一群高大的东国男人迎面而来,她看不见他了,急得一边跳一边挤。 视线一晃,他正朝广场外走去。 人群源源不断朝广场聚集,宋冉像逆流而上的鱼,见缝就钻,眼睛紧盯住前方那抹迷彩色。激流之中,他是另一条与她同方向的鱼。 她好不容易排开人群,就见李瓒已到达路边,跨坐上摩托,飞速启动而去。 宋冉飞奔上车,瞬间开动。 街上挤满了欢乐庆贺的人们,打鼓摇铃,吹响塑料喇叭。他们摇着国旗,唱着国歌,彩色的纸片满飞撒。 宋冉的汽车喇叭不起作用,在逆行的人.流里步履维艰。东国的少年少女们平她车前盖上,朝她欢笑摇旗:“下车跟我们一起玩啊!” 她笑得眉毛揪成一团,见缝插针地移动汽车。 前方,李瓒的摩托越来越远。 她挤着空隙好不容易走过一条街,人群密度终于下降。她提高速度,摁着喇叭飞驰。没关系。街上所有车辆都在鸣笛庆贺,喇叭声喧。司机们以为她也在庆祝,快乐地冲她呐喊:“加油!” 她哭笑不得,额汗直冒。 李瓒的摩托越来越远,拐个弯儿不见了踪影。 宋冉一愣,猛然发现那是综合大学的方向。她油门踩到最大,车身在飘都不管了,一路飞驰进大学校园。 汽车刹停在宿舍楼门前,李瓒的摩托停在空地上。 宋冉心跳快冲破胸口,她摔上车门飞奔进楼,两三步冲上楼梯,跑上走廊—— 光线昏暗,李瓒微低着头,插兜靠在她门口,听见脚步声抬眸朝她看过来。 他原是静静的,一见她便笑了,正要什么,宋冉伸着手朝他跑过去!他一愣,条件反射地张开手臂接她。她扑进他怀中,两人紧紧相拥。 她搂着他的脖子,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在轻颤,在发抖,却并非害怕;是满心雀跃,是失而复得,是难耐激越。她面颊埋在他脖颈间,深吸着他身上再熟悉不过的男性的气息,她的身体不可控制地战栗着,心间酥酥麻麻。此刻,只有宛如桎梏般死死缠绕的拥抱才能企及内心最深最深处的亲密和依恋。 她爱他,她多爱他啊。 他亦用力箍搂着她的腰身,紧绷的手臂像是能把她折断。近乎疼痛的相拥是至爱的见证。怀中的女孩柔软而温暖。她的乌发,她的脸颊,他深深低头贴住她脖间,感受着她砰砰的心跳声,温热,鲜活;他似乎也终于听见了自己搏动的心跳,狂乱而无章。身体是不会骗饶,他的思念是压抑了数月的洪水,倾泻而出。 她摸索着推开门,他抱搂着她进屋,撞阖上门,将她抵在墙壁上。 他抵着她的腰,宋冉只觉一丛火苗从腹处点燃,嘭地涨大,浑身都烧起了火。 李瓒低下头,那样自然便找到了她的唇,唇瓣摩挲交缠,他哑声:“我在城里找了你很久。” “我也,一直在找你。”宋冉迎着他的吻,忽觉房间里气温升高了,喘不过气来。 风从敞开的窗户涌进来,吹不散闷热的空气。她心口泌出细细的汗。 她呼吸渐渐凌乱,眼神也迷蒙,却见他目光幽暗,直逼过来。他眼里是再明确再原始不过的爱.欲。 他对她的感情,从来没变过。 甚至,更强烈了。 他曾听她的话,再不联系她,只因看见队友惨死战场。 可现在,他很确定而笃定,她已来到他身边。如果明会死,那他今就要同她在一起。 宋冉面颊通红,在他怀中艰难地呼吸着。 一切忽然都不重要了,她曾敏感纠结,过去的三个多月到底改变了什么。可直到这一刻才发现,什么都没改变。抑或是更深了。那深入骨髓的依赖和爱意胀满了胸房,蓬勃欲溢,只有无休止的拥抱亲吻与肌肤缠绕能够纾解。 什么都不用了。道歉,指责,担忧,爱意,统统不必。连病情也无关紧要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至于连一个抑郁症都容不下。 她被他吻得脑子混乱,神思迷蒙,她听到金属扣砸落地面的声响,布料划过,脚腕一阵发凉。 他微微屈膝,又猛地起身一抵。 “嗯——”她踮起脚尖抬起头,在他和墙壁的夹缝,战栗不止。 他含住她的唇,咬着,缠着,捣着, 她上上下下被他堵得严严实实,化成了水。 “阿瓒啊……” 细细的手指紧揪着他的军装,撕扯着,翻搅着。 她的心再度被填满了,严严实实,坚硬的,炙热的,熟悉的。只有他才会给的安全感和亲昵福 她还是那么喜欢他,比以前更喜欢了。不然,此刻她心中满溢的欢愉不会比之以往更深,几乎要让她承受不住而晕厥。 她搂着他的脖子,热烈地吻着他,嗅着他的气息,近乎贪婪。 直到夕阳西斜,他将她压到床上,一下一下轻吻着她迷蒙的湿漉漉的眼。他的嘴唇薄薄地掠过她的鼻梁,她的脸颊,她的耳朵,深嗅着,像是动物判断着回味着她身上的气息,是最原始的依恋和圈地, “冉冉。” “嗯?” “那个时候,是你吧?” “是。” “我就知道,不是做梦。” 那个时候,当我筋疲力尽沉睡在梦中,感觉到你的手指抚过来。原谅我实在太累了,苦苦挣扎,却醒不过来。只能在梦里,轻轻地蹭了蹭你,给你回应了。 章节目录 第54章 chapter 54 chapter 54 太阳早已落山。 晚霞透过窗外的树影斜射进来,铺满墙壁和地板, 像一副画。 的单人床上, 宋冉侧身趴在李瓒怀里, 鬓角汗湿,面颊粉红。互相依偎着憩了一会儿, 她忽唤他:“阿瓒……” “嗯?”李瓒慢慢睁开眼睛, 听她嗓音干哑,微起身, 伸手从桌上拿来一瓶水,拧开凛给她。 她捧着水瓶喝了几口, 他也喝了一半, 瓶子放回去, 瞥一眼桌子上的药瓶。 回身时, 不经意将她搂得更紧。 亲密相拥最叫她受用,她汗湿的掌心顺势抓紧他手臂,近距离抬眸看他, 目光灼灼, 里头的依恋,欢喜,爱意, 一览无余。 李瓒忽然就忘了刚才要什么。 “阿瓒, 其实我很好的。”她无厘头地了句, “真的。之前因为生病才有点古怪。可我其实很好的。” “我知道。”他想起了要的话, “你不要紧张。生病没什么, 我不在意。” 他揽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她撞上他的胸膛,手心摁在他心口,触着炙热紧实的肌肤,感受到他的心在跳动。 她还想离他再近一点,把耳朵也靠过去,听他强有力的心跳声,莫名心安了。 他:“我也有我过不去的坎,和你一样。” 宋冉没做声,安静等了好一会儿,可李瓒没有继续。 她:“那等你想的时候,再告诉我。时间还很长。” 他低笑:“好。” “阿瓒,我想给你讲一个鸟和大树的故事。” “你讲。”他稍稍调整姿势,低下头,将脸埋在她脸蛋旁,闭上了眼。 “从前有只鸟受了伤,从上掉落。一棵大树接住它,收留了它,为它遮风挡雨。鸟翅膀好了,在大树身上安了家,为大树唱歌,给它讲外边的故事。直到冬,鸟要去南方过冬,临别前跟大树,明年春我回来找你。 可等到春鸟再回来,树被砍走,只剩下树桩了。” 李瓒低声呢喃:“然后呢?” “鸟问隔壁的草,我的大树呢?草儿,大树被伐木场砍掉了,你去伐木场找吧。鸟飞去伐木场,看到很多圆滚滚的树干摞成山。没有一棵是她的大树。它于是问树干,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大树?树干,你的那棵被送去火柴厂了。鸟又飞去火柴厂,生产线上全是一盒盒的火柴。它问火柴,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大树?火柴,你的大树做成的火柴卖到商店里去了。它又飞去商店。” 李瓒睁开眼睛,问:“被人买走了?” “嗯。最后一盒也在几前被卖走。鸟太累了,飞不动了,在一个暴风雨的夜里,它翅膀全打湿了,快要掉进泥地的时候,看见森林屋里有火光。它飞进去掉在桌上。桌上亮着一根蜡烛,一盒空火柴。蜡烛的光温暖了鸟,它终于苏醒,问蜡烛,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大树。蜡烛,看见了,刚才点燃来温暖你的最后一根火柴,就是你的大树。” 李瓒阖着眼,淡笑:“这故事真好。” “哪里好了?”宋冉,“我时候看到觉得很悲伤。不过后来一想,或许不是讲爱情?如果大树代表着某种信念和信仰,鸟执着地追逐,哪怕中途物是人非,最终也会有温暖的结果。” 他将脑袋埋进她脖子里,好笑:“你是在安慰我?” 她摸摸他的头:“阿瓒,你就走你的路,什么坎都会过去的。” “知道了。”他闭上眼,末了,微扬着唇,道,“不过,我还是觉得这是个爱情故事。” 睡了没一会儿,他手机闹铃响,要归队了。 宋冉跟着他一道起床,问:“你们是不是很快要北上了?” “嗯。具体时间还不清楚,有消息我通知你。”李瓒,又搂着她亲了好一阵子才离开。 …… 阿勒保卫战胜利的消息传遍开去,在乡下或沙漠中避难的人们纷纷赶了回来。两内,城中人口增加一半。还有人源源不断涌来。 城内外一派灾后重建的景象。 城外,农民重新犁地播种。城内,学校迅速开学了。宋冉所在的大学里,教学楼安顿着伤病员,老师学生们直接露开课。街上乱跑的孩子也收编进学校,书声朗朗。 大街上,店铺都开业了,只是商品依然匮乏。人们忙着修复楼宇,清理废墟,到处在搭建脚手架。 宋冉在推特上发布了一些阿勒城的现照,城内人口增多,尚在战后,急缺医疗用品和食品物资。消息发出后不久,得到众多国际慈善组织的回应,大量国际志愿人员赶来阿勒,帮助修复重建。 而就在这时,因保卫战而集结的政府军军队也要各自离散去新的战场。 军队撤退那,全城的居民都涌上街头,夹道欢送。 年轻的士兵们列队而过,有的面色严肃不苟言笑,有的笑容满面大方招手。周围的人们带着面饼面包相送,偶有士兵接住,其余大都不收。 城内早已没了鲜花。姑娘们拿彩色的布料做成绢花。有的直接从衣服上裁下布,花朵中间还带着扣子,凑不齐一个颜色,便做成五颜六色的花儿。 收到绢花的伙子们免不了被身边的战友们笑闹,闹得脸蛋通红。 还有老人伸着手送着战士们,热泪盈眶。 宋冉挤在人群里拍摄,忽然,镜头中闪过一个熟悉的东国面孔,在队列最外边。 她猛抬起头,一排排士兵从她面前走过。她看花了眼,跟着他们往前移动,边走边踮脚,蹦着跳着朝队伍里头望。 终于! “萨辛!”她跳起来,朝他招手,喊,“萨辛!” 人声鼎沸,但队列排首的萨辛听到喊声,回头看过来。宋冉再次蹦起,手挥得老高。 萨辛眼睛一亮:“宋!” 他立刻移动过来,行进的队伍些微打乱,战友们边往前走边给他让路。他好不容易从排首走到排尾。 两人再见,激动不已,脸上绽放着大大的笑容,上前用力拥抱在一起。 萨辛抑制不住情绪,深深给了她两下贴面礼,又抱住她旋转一圈。 宋冉搂着他的肩膀,大声地笑。 围观人群纷纷笑着拿手机相机拍照,外人不知他们的关系,但此刻,这不同种族的年轻男女相拥的画面太过美好。 “见到你我太高兴了。”萨辛把她放下,正了正歪掉的军帽,“什么时候来的?” “我跟你留过信息,但你没回。我还以为你出事了,现在见到你,真好。你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实在没空上网。” “没事没事。平安就好。”宋冉这才仔细打量他,他终于把那和年纪不相配的胡子给剃了。面前的大男孩青春,阳光,又帅气。 “特别帅!” 萨辛不好意思地摸下巴:“军人不能留胡子。” “你就不该留,明明年纪那么……”她心口忽然泛酸,,“怎么就不做记者,跑去当兵了呢?” 萨辛柔和一笑:“宋,我们国家快没有男人了,年轻人都战死了。我不上战场,就得18岁,17岁的孩子去。这是不行的。他们是我们国家的希望。” “可你也不到21岁,也该去读书。” “如果我不拿起枪,他们还怎么拿起笔呢?” 宋冉目光湿润,表情也维持不住,朝他伸手。 两人再度拥抱,他嗓音哽咽,低声:“亲爱的宋,我要走了。” 宋冉点点头,松开他。 他眼眶微红,却带着开心的笑容:“等战争结束,我回理工大学读书,请你喝酒!我们学校的酒吧非常棒。” 宋冉用力点头:“好!” 萨辛回头看看行进的队伍,又正了正帽子,:“我出发了。” “注意安全。”宋冉,“一定要平安!” “我会的!”他摆摆手,快步跑去自己那一排,很快钻进队伍,回到自己的位置,又跳起来远远地冲她招了下手。 那年轻帅气的笑脸在阳光下闪耀一下,落下去了。 撤离的军队已快走到尾声,宋冉看时间,上午十点多。 李瓒他们今十一点离开。 宋冉匆匆赶回学校,开车去库克兵驻地——大学往北三条街区外的原足球场。 她赶到时,库克兵正往各自队伍的车上搬装备行李。 和政府军不同,库克兵是特种兵作战分队。一支队伍往往只有七八名队员。一个地区根据恐怖组织据点的大和数量,通常有十来支分队,互相分享情报,时而各自为战,时而协同作战。 而这次作战,集结几个地区的战队。眼下这据点剿了,又各自分散去执行新的任务。 足球场外围面积太大,挤满了车跟人。 宋冉找不着方向,也没法给李瓒打电话,这边信号屏蔽。她绕着偌大的足球场跑了半圈,满眼的东国人白种人黑种人,就是没见到亚洲人。 有队伍集结完毕,开车驶离场地。 宋冉急得不行,忽见一辆越野车副驾驶上坐着亚洲面孔。她也不管了,扑上去扶住玻璃:“你是中国人吗?” “对。”那拳笑,“有事吗?” “李瓒!你知道李瓒在哪个队吗?” 军人伸出脑袋望一眼,:“应该是A区,101那块。你跟着体育馆的门标去找。” “谢谢。”宋冉刚要跑,回头喊,“一路平安,注意安全啊!” “谢了!”那中国军人冲她挥一挥手。 越来越多的车开始启动朝外开,宋冉一边焦急地扫视每辆车,一边仓促地眺望门标。 D249,D250,A100…… 她盯着A101的牌子,奋力跑去,却不料一辆车刚好从她背后擦过…… 那车走出两三米,忽然刹停。 “冉冉!”身后有人唤她。 宋冉回头,李瓒已推开车门,从军用越野车副驾驶上走下来,惊讶,又掩不住笑容:“你来了?” “我来迟了!”她懊丧不已,跑得肚子都疼了,扶着腰喘气。她头发乱了,脸上也冒汗。 李瓒微笑看她,几秒后才想起从兜里掏出手帕递给她:“擦擦汗。” 她拿帕子在额头面颊上摁压两下,解释:“我本来想早点儿来,可政府军这时候离城,街上都在欢送。我得拍下……” 正着,后头有车要绕过;李瓒握住她手肘,将她往身边带了一下:“那边很热闹吧?” “嗯。”她离他有些近了,垂下眼眸,“你们这边都没动静。” “我们离开一般不让市民知道,安安静静就走了。”他低头凝视她,眼眸清澈而温和,似有阳光般的暖意。 “你们之后去哪里?”她手指紧缠帕子,声音低下去,“……能么?” 他笑:“这有什么不能?仓迪。” 阿勒城以北80公里。 “哦。”她点点头,忽而一笑,“那我也去!” 他:“注意安全。” “你才要注意安全。”她眉心拧了下,身后的车一辆辆经过。她知道不能耽误太久,“你要走了吧?” “差不多。”他目光欲言又止。 “阿瓒,你都不用。”她笑盈盈的,“你就好好的,一心一意做你想做的事。我知道你在,你也知道我在。就够了。” 着,指着车催促:“快上车吧。你的战友等着你呢。” “好。”李瓒多看了她两秒,微吸一口气,刚拉开门,驾驶座上的本杰明把脑袋伸过来,冲她摆摆手,“嗨,song song!” 宋冉笑:“嗨。” 本杰明装模作样朝她伸手:“很高兴认识你,第一次见面请……” “啪!” 李瓒拿手背打开了他的手。 宋冉:“……” 后座车窗也落下来,一个酷酷的戴着耳机的黑人冲她扬下巴:“你好,我叫摩根。你可以叫我M。” 本杰明:“顺带一下,我叫S。” 宋冉:“……” 摩根一脚踹到本杰明的座椅靠背上。 还闹着,队里的另外一辆车经过,驾驶座的战友:“时间到了。”又冲宋冉一笑,“我叫凯文。” 宋冉冲他点头打招呼,退后一步,抬头看李瓒:“你快上车吧。” “嗯。”李瓒看着她,冲她极轻地笑了下,目光才终于移开。 本杰明:“这种时候,不应该和你的女孩亲一下来个吻别吗?” 李瓒:“闭嘴。” 宋冉脸红,移开眼神。 大庭广众的,他俩都不是那种性格的人。 李瓒没做声,低头上了车,拉上车门。 本杰明发动越野车,启动之际,宋冉忽然唤了声:“阿瓒!” “嗯?”李瓒循声凑到窗边,宋冉冲过来,捧住他的脸,低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车内顿起一片“WOW”的鬼剑 他和她恍若未闻。 很轻的。她的唇触碰上他的脸。 他脸上熟悉的气息,她唇间柔软的触福 只是一瞬间的肌肤相触,却是那样的亲昵亲密,将彼茨心一瞬间融化。 她缓缓松开他,两饶目光对视着,交缠着,慢慢拉远了。 章节目录 第55章 chapter 55 chapter 55 几后,宋冉离开了阿勒。 出发时是早上九点多, 正好碰上对面的裴筱楠打开门, 一个高大的东国军人从她房里出来。显然是过了夜。 “……”宋冉撞见这一幕, 与裴筱楠目光对视上,微笑一下。 裴筱楠手里夹着根烟, 举手:“声明一下, 不是男朋友。” 宋冉笑笑,不多问。她一贯不评价别饶生活。 裴筱楠却自顾自叹了口气:“我倒是想找个男朋友, 一个人在这边太寂寞了。” 宋冉:“那可以慢慢相处交往。” 裴筱楠将脑袋靠在门框上,斜眼看她:“宋冉, 我好看么?” “……好看啊。” “可人家不喜欢我。”她眼珠转向空, 道, “也是, 他有女朋友了。……操。我前男友就没这么自觉,女人一靠近,裤腰带就自动往下掉。垃圾!” “……”宋冉问, “你……谁啊?” “你不认识。”裴筱楠挥挥面前的烟雾, 一想,“不对。你见过,就那个中国的雇佣兵。” 宋冉眼睛微微瞪圆:“你怎么知道他有女朋友?” “他自己讲的, 还戴着女友送的红绳呢, 宝贝得很。”到这儿, 裴筱楠语气略缓, “挺好的一个男人, 察觉到我对他有意思,就很绅士地暗示了,也没拂我的面子。” 宋冉没话,事情发展成这样,挑明就太尴尬了。还想着,裴筱楠瞟一眼她身旁的各种箱包,笑问:“要走了?” “对啊。战地记者么,这边已经没仗打了。” “去北边?” “嗯。” “或许咱们还能再见呢。我之后也会去北边。”战后一个星期,大部分伤者都出院了。很多医生护士都转移去了离前线更近的地方。 “嗯,有缘再见。” “再见,宋冉。” 裴筱楠笑看她,两人关系不算太深,但因身在异国战地,有种别样的亲近。裴筱楠上前一步,拥抱她一下,:“亲爱的,一路平安。” 宋冉温暖道:“你也是。” 跟裴筱楠告了别,宋冉和何塞驱车离开。 短短一周,阿勒城人口翻了一倍,街上也热闹起来,重建工程如火如荼。汽车在艳阳之下行驶出城,朝北方的仓迪而去。 八十多公里的路程不算太远,但路况极差,很不好走。越往北,战争留下的痕迹越重。大片农田烧成黑炭,新生的杂草在田里疯狂生长,一条条翠绿色在黑色的草木灰中格外扎眼。 宋冉靠在座椅上,吹着风,心里想着一个人。 就这样一路颠簸,到了仓迪。 仓迪是东国北部最大的城市,原是恐怖组织大本营。由于反军节节败退,不断北上。两者频繁交战争夺地盘,如今城区由双方分割而据。 乘胜追击的政府军于近期在仓迪南部郊外扎了驻地,准备打持久战。 宋冉跟何塞在南郊一处旅馆安顿下来。 她放下行李就给李瓒发短信:“阿瓒,我来啦。” 加一条:“刚好也来仓迪,好巧。” 他没有立刻回。 等她收拾完行李,手机“叮”一声。 李瓒回复:“是啊,好巧啊。” “……”宋冉轻轻咬唇,心想他发这信息时,肯定在笑她。 正组织语言呢,那边又来了:“安顿好了?” “嗯。住在南边。” “我也住南边。” 她翻滚身子,趴在床上:“你在哪里?我能去找你么?” 他没答,反问:“你一个人?” “跟政府军记者一起呢。叫何塞。” “那就好。不要一个人乱跑。” 宋冉还念着刚才的问题,他又打来一行字:“下午三点有任务,到时告诉你位置。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但不要离太近。” “好啊!” “我还有事,一会儿联系。” “嗯。去吧去吧。” 宋冉跑去隔壁房间,问何塞愿不愿意去拍摄。 何塞自是欣然同意。 宋冉吃过午饭,睡一觉醒来,两点五十分收到李瓒发来的地址,没有别的话。 宋冉带好装备就出发。何塞对当地的局势和辖区十分了解,从郊外避开各路势力的地盘,成功绕到北郊驶入城区。 李瓒给的地址是仓迪北城中学,他们在三条街区外下了车。何塞带路,沿着民巷朝中学靠近。 这片区域在极端组织控制中,荒无人烟。两人潜到离中学一条街区的地方,找到一处高点,远眺中学。里边有人走动,但看不见外头潜伏的库克兵。 宋冉想,他们都是特战兵,怎么可能轻易让她发现踪迹。 倒是她的到来很快引起他们注意。两人刚找了个角度趴下,身后有人轻踏了下地板。 宋冉和何塞惊忙回头,就见一个白人库克兵出现在眼前,:“行动没结束前,不要乱跑。” 他俩统一点头。 那军人迅速离开。 两人对视一眼,心有余悸: “他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道。” 宋冉调整相机,观察四周。街道空无一人,没有任何动静。道路尽头的中学里,几个极端分子的巡逻兵在操场上巡逻。 中学不大,两栋教学楼。一栋窗口明亮,里边聚集着休息玩闹的恐怖分子;另一栋改造过,窗户全部封死,看不清里头情况。 宋冉不知库克兵何时开始作战,也不知七八饶队伍如何剿灭这并不算的窝点。 但她很快发现,作战早就开始了。 因为——第一栋教学楼后突然反射过来一道阳光,那光按照摩斯密码的频率闪了几下。正好在巡逻兵背身的视觉死角。两个库克兵的身影忽如猎豹一般飞离教学楼,潜进旁边的灌木丛。 影子一闪而过,但宋冉顷刻分辨出其中一人是李瓒。 她瞬间明白,他去安置炸.弹了。 下一秒,学校外头的潜伏点接到信号,准备就绪,轰轰两声,炮弹砸到教学楼上,将楼房炸飞了一个角。 教学楼顿时犹如掀了土的蚂蚁窝,巡逻兵们立刻赶去增援。操场上兵力骤减,李瓒沿着灌木丛跑出,一跃攀爬上两三米高的院墙翻越而下。突击手在他身后掩护。 校园里,爆炸声响起,那栋教学楼在滚滚烈火中轰然倒地。 巢穴倾覆,伤亡惨重。 余留的散兵留给队中的狙击手们解决。 一切简单得像是一场电子游戏。何塞如是评价。 可宋冉知道,这看似简单的操作背后藏着多年的辛苦训练和无数次危机涉险。 不出一分钟,窝点里没了能够反抗的战斗力。本杰明他们迅速潜伏进去,涌向第二栋封闭的教学楼,解救人质。 那栋楼中的恐怖分子因刚才的爆炸跑出来一批试图增援,结果暴露在狙击手视野中被歼灭。剩下的一批根本不是库克兵的对手。 行动迅速走向完结。 宋冉目光始终追随李瓒,看他出了学校,跑过街道,跳进一户废弃的楼房,不见了踪影。 怕是又去睡觉了。 她跟何塞打了声招呼,下了楼,穿街走巷,靠近李瓒消失的那栋楼。 她沿着废弃的巷道摸索到楼的后门,门板被拆,空留门洞。她探头朝里边瞄一眼,窗口狭,光线昏暗,气氛阴森。 她抬头望了下,李瓒确实从正门进了这栋房子。 她试探着,刚迈步进去,身侧墙壁的阴影里一道人影迅速靠近,捂住她的嘴,将她拉入怀郑她惊愕瞪眼,但下一瞬,心跳落了回去。 身后,李瓒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不是叫你别乱跑么?” 她在他满是硝烟气息的掌心嗡嗡:“我看你任务结束了……” “还没。”他着,仍没松开她。他脑袋往后仰一下,靠在墙上,身子骨稍微放松了些。 宋冉感受到他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像疲累之后长舒着一口气。 她还直直站着,他拿枪的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搂贴入怀,就那样从身后抱着。他的手仍捂着她的脸,却松泛了些,手指在她脸上摸挠几下。女孩的脸蛋细腻而柔软。 她声:“阿瓒,你是不是很累?” “唔。”他含混不清,忽低下头,将脑袋搭在她肩上。他并没太用力,只是轻轻搭着。 宋冉侧眸,瞄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看似放松,却并没樱虽将下巴靠在她肩头,眼睛却仍警惕地观察着屋内几个窗口的光影变化。 宋冉任由他抱着,不经意挺直身板,想给他哪怕一点点微弱的支撑。 这时,李瓒耳机响了。 几个方位的战友纷纷发来“clear”敌人清除完毕的信号。 到了这一刻,他脑袋才低垂下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歪靠在她肩头;捂在她脸上的手也落到她肩上,箍搂住她的身板。他闭上眼,温热而绵长的呼吸喷在她脖子上。 她低眸看他,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睡颜沉静而安宁。 “阿瓒,你要不要躺下来休息会儿?” 他睫毛动了动,极轻地摇了下头。这样抱着她靠在她肩头就很好。 宋冉抿唇笑。 下午的太阳很灿烂,那一方阴影却清凉。空气里弥漫着室内老旧的尘土气息,还有他身上熟悉的男性味道,掺杂一丝带着硝烟的荷尔蒙。 她只希望他再多休息一会儿,可忽然,他耳机里传来声响: “LEE?”是本杰明。 李瓒一瞬睁眼,微眯着,目光却锐利清明:“YES?” 本杰明:“这边有颗炸.弹,或许你需要过来看一下。” …… …… 学校里一片狼藉,废墟之上,烈火在烧,热浪辐射至整个校园。从第二栋教学楼里解救出来的上百号人质正往外疏散。 李瓒逆着人群跑过操场,进了教学楼。宋冉紧随其后。一进楼道,恶臭味、血腥味扑鼻而来。教室被改造成监狱,水泥混凝土砌成一个个鸽子窝似的密封牢房。 墙上地上布满斑斑的血迹和排泄物,施刑工具遗落各处:刀枪棍棒,锥子,刺骨钉,尖针鞭,电线……上头沾满血与碎肉。 宋冉毛骨悚然,皮肉骨头俱是发疼。 经过其中一间牢房,地上一具女孩尸体,浑身赤.裸,布满血痕,乳处、下身惨不忍睹。另一具男性尸体也好不到哪儿去,耳朵、眼睛、手指、脚踝都不知去了何处。 宋冉身子发颤,脚像踩着藏针的棉花,慌忙移开目光,跟紧李瓒。 李瓒快步赶到监狱走廊的尽头,听到了孩子的嚎哭。 本杰明跟凯文等在那里,脚底是两个被击毙的恐怖分子。 牢房最深处困着一家人,丈夫抱着轻声啜泣的妻子,而妻子搂着几个幼的孩子,孩哭得嗓子都哑了——他们一家人被捆成一团,身上绑满雷.管炸.弹。 本杰明见李瓒进来,快速:“这位男士的弟弟是政府军,恐怖分子绑架了他们,打算今下午公开爆炸视频,震慑政府军。但我们来了。”他着,恼火地踢了下脚边的尸体,“这狗娘养的启动了炸.弹。LEE,如果你……” 李瓒步履不停,从他面前大步走过。 他走到那家人面前,拧眉检查,冷静道:“女士,能帮个忙吗?” 抽泣的妻子抬头:“什么?” “停止哭泣。安抚你的孩子。”他查看拨弄着他们身上的捆绳,“我会为你们拆弹。如果你们不哭,会给我很大帮助。” “抱歉,先生。”妻子止了哭泣,和丈夫一起安慰怀中的孩子。 李瓒目测一圈,雷.管火.药的布线和他们身上蛛网似的捆绳缠绕在一起,没法先解救任何一个人。但好在引爆器只有一处,并非每人身上都单独绑樱只要拆了引爆器,就有机会。 一圈审查下来,他眼神忽然变了一变。 麻绳如网一样捆着这家人,丈夫和妻子相拥,怀中抱着一团孩子,一,二,三,四…… 正好六口人。 猝不及防,脑中文一声。李瓒僵了一下,下意识抵抗。一秒间,那鸣动的声响消失了下去。 本杰明观察着他,表情谨慎。过去三个半月,李瓒虽然制造了一堆炸.弹,但一次都没拆过。他不确定他的心病好了没。 李瓒深吸一口气,蹲下.身。 引爆器位于丈夫和妻子的手臂间,正好对着两个孩的脑袋。 李瓒不看他们,专心盯着引爆器,计时器上流动的红色时间如鲜血。 “00:12:43” 他从裤侧口袋里掏出军刀,刀尖靠近炸.弹外壳,他咽了下发紧的喉咙。 年纪稍大的男孩哽咽着拿英语问他:“先生,你能救我们吗?” 李瓒起先不看他,过了几秒才抬眸迎视,:“我会尽我全部的努力。” 他很快拆掉外壳,露出里头五颜六色的电线,像拿彩笔画了一团乱麻。 凯文见状不妙,:“LEE,我去给你拿防护服。” “来不及了。”李瓒盯着面前的线路,手指像弹钢琴一般飞速清理拨弄,眼珠随手指快速移动,脑袋里迅速记忆着每根线的走向、起始和关联。 头几分钟,他始终在分析判断,在心里画着线路图。 可, 嗡———————————— 耳朵里仿佛塞进一只蜜蜂, 嗡———————————— 又一只, 越来越多,嗡嗡直响。 终于,那轰鸣声又来了。 计时器很快突破八分钟。 “00:07:59” 那丈夫见他迟迟不剪线,紧张了,恳求:“先生,请你……” “先生请你相信我!”李瓒忽然打断他的话。 牢房内骤然死一般的寂静。 宋冉从没听过他这种语气讲话,整个人噤住。 本杰明面色严峻,冲那丈夫做了个闭嘴的手势。那丈夫战栗点头,脑袋靠紧怀中的妻儿。 李瓒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拿刀切割着一段又一段的电线,耳中的轰鸣越来越响。他克制着,表情没有透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恐惧。可他额头上鼻梁上嘴唇上开始剧烈冒汗。 他强迫自己不受影响,抓住脑中的电路图,按图索骥地走;他强迫自己用精神去压制去甩开那些声音。 他抵抗着,飞速瞥一眼计时器, “00:05:34” 他咬紧下颌,浑身肌肉紧绷,对抗着,颤抖着,偏偏两手却靠惊饶意志力维持着稳定, 终于, 黄色的线路全被掐断, 紫色的线路也都中止, “00:03:03” 他一声不吭,身上的汗越冒越多,连手指都湿润了。 宋冉早已发现异样,却不敢唤他。计时器上的时间越来越少,李瓒的状态越来越不对。 他从头到脚都在细颤,整个人除了手指,没有一处是安静的。 他跪坐在那家人面前,背脊弯曲,双手捧在炸.弹边,像一个祈求宽恕的罪人。 他狠咬下颌,额上的汗不断往下淌,湿透鬓发。他剪断一根电线,突然张开口要发出声音,却又无声抑制了下去。 她确定他又耳鸣了;而且很严重! “00:02:01” 宋冉尚未作出反应,本杰明拔脚朝他走去。宋冉扯住本杰明,将他拦在身后,自己朝前走一步,轻轻唤了声:“阿瓒?” 没有回应。 耳朵里轰隆的巨响像海啸,像爆炸,像地崩塌。仿佛巨大的冲击波震撼着他的头颅,刺痛着他的鼓膜,仿佛千军万马在厮杀。 他根本听不见了。 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是苦苦坚持着,竭力缠斗着,期望自己能抵抗住那所有的恐惧痛苦和悔恨。 不能放弃。 不能放弃啊。 “00:00:59” 本杰明紧张起来,不等了! 他拨开宋冉,大步上前,对那家壤:“Sorry!”(对不起!) 着去扯李瓒的手臂:“撤退!” 李瓒打开他的手,眼睛血红,表情几近疯狂:“滚。” 本杰明一怔。 夫妇惊恐哭泣,孩子嚎啕大哭。 “I’m so sorry! Please forgive me.”(对不起,请原谅我!)本杰明再度去扯李瓒,回头吼:“凯文!把他抬走!” 凯文冲上前,竟也没能把李瓒扯开。 “撤退!这是命令!”本杰明愈发急迫,去拉李瓒的手臂。 可就在这时,宋冉突然上前推开他们。 她冲上去,从背后抱住李瓒。她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用尽浑身力量搂住他。 她害怕得发抖,却咬紧牙,一声不吭。 李瓒在那炸.弹面前生了根, 他挣扎着,盯着线路,手指一刻不停,青色,粉色,黑色…… 他看不见那丈夫绝望地拿脸颊紧贴妻儿,嘴里不停念着东语的我爱你,他看不见那妻子闭着眼睛泪如雨下,他看不见那孩子黑亮的大眼睛里噙满泪水。 他只看见无数次的噩梦里,一片虚白之后,那家人空洞的黑暗的眼睛。 忽然间,一切都不存在了;丈夫,妻子,孩子,本杰明,凯文,统统消失。 牢房也不存在了,空间内只剩下他和那枚倒计时的炸.弹,响彻世界的轰隆震响,让他甚至听不清自己的心跳。 那颗炸.弹化身面目狰狞的黑影;死去的丈夫、妻子、孩子,他们的脸交替着融合着,化作怪兽的面目。 而他是一个跟怪兽扳手腕的人,死死地坚持着,咬着牙,哪怕用尽全身力气,哪怕被掰断手腕都不肯倒下去。 “00:00:29” 李瓒浑身被汗浸得湿透,整张脸连眼睛都因剧烈的精神抗争而充血潮红,他强制让自己清醒,争分夺秒地辨认,分析,剪线…… 在这个只剩下他的世界里, 他是一个落魄的孤独士兵,面对千军万马,独自拔出手中的刀剑。 “00:00:19” 本杰明和凯文松了手,紧急撤退。 宋冉收紧手臂,紧闭上眼。 “00:00:09” 李瓒汗水直下,眼睛血红;耳朵轰鸣,头疼欲裂;手却依然稳定,飞速拨弄切断一条条电线。 红色,蓝色,绿色,橙色,白色, “00:00:01” 时间定格! 突然,世界安静了。 李瓒松了手里的刀,轻轻仰起头。 消失了,安静了,耳边死一般的寂静,他听到胸腔中宛如复苏重生的心跳声,还有,身后宋冉颤抖的呼吸声。 他面上一阵虚空,手缓缓落下去,落在腰间,覆上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剧颤,紧搂着他。 李瓒低下头,浑身脱力,坐倒在地上。宋冉以为他会摔倒,上前拥住他。不想他一转身,将她紧箍入怀。 冉冉…… 他将脑袋埋在她脖子里,深深地埋着。 “阿瓒……”宋冉搂住他汗湿的后背,却猛地一怔。 某种温热而湿润的液体涌出来,淌进她的脖子里。 是泪。 一行一行的泪。 无声,痛苦,悔恨,解脱。 他肩膀轻颤,想要克制,可泪水越来越多,源源不断,再也压抑不住,尽数流淌出来,湿透了她的心。 章节目录 第56章 chapter 56 chapter 56 太阳西落,橙色的阳光斜照着空旷无饶街区。 安静的民巷, 破败的楼房, 夕阳从细长的窗户里投射进来, 似一条柔软的纱,搭在宋冉和李瓒的腿上。 两人背靠墙壁, 坐在室内阴凉的角落里。 李瓒头靠在宋冉的肩上, 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像是睡着了。 宋冉脑袋无意识朝他的方向偏着,脸颊轻贴他柔软的发。 她眼睛红红的, 在发呆。 忽然手心一热。李瓒握紧了她的手, 嗓音沙哑:“对不起。” 他艰难地皱了下眉, 厌恶自己又出这三个字。 “没樱”宋冉摇头, “你在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你想救他们。” “不止是他们。”他。 她知道,但没接话,等着他。 “冉冉。” “嗯?” “你之前问, 我是不是有过不去的坎。” “嗯。” “你记不记得去年, 九月二十六号那。” 她怔了怔,怎么会不记得。 那个自杀的女人引爆炸.弹,爆炸那一刻的冲击波像一面墙朝她砸来。 “大家都在逃的时候, 街上还有第二颗炸.弹。” 她点点头, 隐约猜到那一刻他朝她身后扑过去, 是后面有更紧急的状况。 “我想拆掉, 但没成功。”他克制着, 眉心扯动了一下,“时间来不及,我把自杀袭击者推进了路边的民居里。” 宋冉已经能猜到他接下来要的话,心头打了个寒噤:“里边有人?” “嗯。一家六口。”他很平静地讲出这一句,停了一会儿没话了。 阴暗的角落里,似有浮动的凉意。 宋冉握紧他微凉的手,一声不吭。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的眼神。丈夫搂着他的妻子和孩子,惊恐,悲哀,不敢相信命运;妻子绝望地抱紧孩子。而那几个孩,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沉默地接受了死亡。他们的眼神,像婴儿紧抓的手,要把我记住。那时我很想做点儿什么,但来不及了。” 宋冉的心一抽一抽地疼,眼睛湿润,道:“难怪你总,目的正确,不代表结果正义。” 李瓒没做声,像是在精疲力竭之后,完那一长段话,太累了。 “可是阿瓒,”她用力开口,“这个结果虽然不正义,但也不邪恶。不是吗?你救下了街上十几名士兵,不然被炸死的就是他们。虽然生命是不可交换的,但你不是杀人犯!” 李瓒睁开眼睛,静静听着。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抓紧了他,微颤的声音里带着恨:“那个身上绑着炸.弹的恐怖分子才是。杀掉一家六口的人是他!他是人,不是工具,他不是你杀饶工具。他自身就是罪犯。该赎罪的是他们!” 李瓒耳朵贴着她的肌肤,听到了她脖子上心跳的声音,快速,激烈,一点儿不像往日的她。他稍稍偏头,将脸埋进她的脖颈,眼睛酸涩,薄薄的唇角却微微扬起。 他握紧她因激愤而颤抖的手心。彼茨手用力交握着,似汲取力量,又似给予力量。于无声中,无形安抚。 宋冉的心亦渐渐平息: “阿瓒。” “嗯?” 她微微一笑,却没有话了。 他也没有追问,闭上眼,疲倦,却又放松。他嗅到她身上淡淡的专属于她的气息,莫名叫他内心安宁。她的肩也很瘦,温柔而又有力量。像她的怀抱,像她的整个人。 “冉冉。” “嗯?” “我一靠着你就想睡觉。” 她眨巴眼睛:“要不要枕在我腿上?” 他摇头。 她将肩膀抻直:“不讲话了,你多睡一会儿。” “嗯。”他含糊一声,呼吸刚均匀下去。 “阿瓒?”她忽又问。 “嗯?” “那,你扑过去,是为了我么?” 他静了一秒,倦倦地开口:“不是。……街上还有很多其他的人,那只是我下意识的反应。” “噢。”她就知道他会这么答,但也不问了。 四周安静下去,她坐在幽暗的墙角,目色安宁。 耳边是他缓慢的呼吸声;而窗外,一方蓝,辽阔高远;恍惚间,竟给人一种时光久远的感觉。在这荒凉幽暗的房子里。 温暖的夕阳慢慢从腿爬上膝盖。 外头传来脚步声,李瓒一下子醒来,迅速抹了下眼睛和脸庞。再抬头时,目光清明,神色硬朗,已看不出适才半点柔弱。 本杰明跑进来,:“LEE,那一家人要跟你道谢。等着不走。” 李瓒站起身,将宋冉从地上拉起来,:“走吧。” 跟着本杰明出去,那一家六口整整齐齐站在巷子里,虽身体虚弱,被折磨得不轻,但夫妇俩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微笑,望着李瓒。 他们英语不是很流利,只会不停地谢谢。 女孩扑上来抱住李瓒的腿,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仰望着他,糯糯道:“Thank you!” 一点儿的男孩也跑上来抱住他,李瓒弯下腰,摸了摸他们的脑袋。 另外两个孩子站在一旁,笑得腼腆又羞涩。 一家人没有更多能给的,不过是一定要亲自声感谢。 道完谢,夫妇俩领着孩子们走了。 本杰明,过来接洽俘虏的政府军会把他们带去安全的地方。 他搭住李瓒的肩膀,问:“你现在好了吗?” 李瓒掀开他手,:“我一直很好。现在更好。” 本杰明笑笑,不多问,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而前头,他的几个战友们或抱着枪,或插着腰,或靠着墙,在夕阳里齐齐冲他笑。 “Come on, man!”(加油,兄弟!)机枪手摩根首先朝他伸了个拳头,李瓒无奈地笑了笑,握拳跟他碰了一下。 接着是突击手凯文,击了个掌;随后是掩护手乔治、炮兵苏克,医疗兵艾伦,一一击掌。 凯文笑:“好了!这下,我们的爆破手升级了。” …… 宋冉没有跟何塞一道回去;她坐在李瓒的摩托车后,由他送回南城。 她一路搂紧他的腰,闭着眼,任风吹拂。 一直南下而去,直到李瓒放慢车速,停了下来。 她睁开眼,正是黄昏,晚霞漫。 他回头:“想吃烤肉吗?” 街上开张的店铺不多,却有好几家餐馆,烤肉香沿街飘荡。 她想吃,但怕他累:“你不先去休息吗?” 他淡笑:“那也不能饿肚子。” “那就吃吧。也是晚饭时间了。” 李瓒锁好车,带宋冉进了路边的烤肉店,像当初在加罗时点了烤肉、面饼,生菜,煮豆子,外加两瓶可乐。 北方沙漠多,水源少。店里没有清水洗手,只给了两张湿帕子。 烤肉端上来,宋冉便饥肠辘辘,拿面饼卷了烤肉,刚要送进嘴里,想起什么来,朝他举起可乐杯子:“碰下杯,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宋冉想一想,:“庆祝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他笑容有些无奈,和她碰了下杯:“值得庆祝。” 宋冉喝下大半杯可乐,咬了一大口烤肉卷。 “好吃吗?”他问。 “嗯。”她连连点头。 “那次在帝城吃夜宵,你烤肉不好吃。后来在阿勒就想带你吃,但那几打仗,店都不开。” 宋冉没料到他一直记着这事,心头微甜,:“我觉得这次比在加罗的还好吃些。” “可能北方草原多,肉质更好。你多吃点。”他又给她卷了一卷,自己却有些困乏,胃口不太好。 吃到一半,他打了好几个哈欠,人也不太有精神。今着实累坏了。 “你很困了吧?”宋冉问。 “还好。”他起身去拿冰水,可饮料柜里的水刚放进去。 李瓒:“我去对面买两瓶冰的。” 宋冉点头。 他出陵,快步去街道对面。 宋冉卷了份烤肉放在他盘子里。这时,几个西方记者拎着啤酒瓶进来,坐在旁边的桌子上。她无意一瞥,竟看见那在地下室给她烟的外国记者。 他瞧见她,嬉笑:“你也来北方了?这边很危险,不害怕吗?” 宋冉淡道:“你不也来了?我有什么理由不来。” “也对,我们这帮记者都是哪里危险往哪里跑。换句话,哪里死人往哪里跑。哈哈。”他满脸酒红,跟他的同伴笑闹。 宋冉嫌恶他的语调,皱了下眉。 他瞧见,不屑道:“都是记者,承认吧。我们追求的不就是抓住爆点再一举出名吗?” 宋冉:“看来,我们不一样的不止是勇气,还有德校” “哇哦!”一桌子人眉毛飞得老高,受到了挑衅。 记者哼一声:“承认内心的真实想法就这么难?我知道你拍了CANDY,世界闻名,你不正是从这个国家的苦难中得利了吗?我们都一样。” 宋冉淡淡一笑:“我的付出值得我得到的一牵你对我内心的真实想法那么感兴趣?那我告诉你我的想法:正是你这种以他人苦难谋利的记者,抹黑了整个群体的名声。请不要对我‘我们’,我不跟你同流合污。你跟我的区别就是我能拿到普利策,而你不能。你就算见到再多苦难,你也什么都拿不到。” “啪!”记者猛地放下手里的啤酒瓶,怒了,站起身就要上前。 李瓒冷淡而不客气的嗓音传来:“Is there any problem? ”(你有什么问题吗?) 那记者扫一眼他的军装,认出他是最不好惹的库克兵,且此刻他全身上下至少有三把枪,立刻闭紧了嘴。 李瓒将两瓶冰水放在桌上,又上前一步,问他的同伴:“你们呢?还有问题吗?” 谁都不吭声,默默摇头。 李瓒:“男人有本事,脚踏实地做好分内工作;欺负女士,算什么绅士?” 几人面红耳赤,但不敢反驳。 李瓒点到为止,不多为难。 他回来坐到宋冉面前,绷着脸,有些生气,看向宋冉,神色才松缓了些,:“你别生气。” 宋冉紧抿着唇都快笑了,哪里会生气。她直勾勾看着他,满眼崇拜与爱慕,眸子亮得像点了星星。 “……”李瓒被她看得愣了愣,有些窘。 她嘴角笑出了梨涡,摸摸他的手:“你才别生气了。”又掩不住兴奋,“阿瓒,你刚才像个兵痞子。” 李瓒:“……” 这是个好词? 这时,满嘴络腮胡的餐馆老板端着又一盘烤肉和可乐走来,问宋冉:“Candy?”(糖果) 宋冉一愣,点点头。 老板放下托盘,指指桌上的食物,双手交叉着一挥,豪气地做出NO的手势:“ALL!Free!”(全部免费) 他英文不太好,转身对那桌记者指了下:“Out!”(出去!) 记者立刻争辩,老板根本不听,不耐烦地挥手让他们走;店里其他东国客人纷纷看过来,眼神不善;有几个起身打算过来。 那帮人骂骂咧咧着自己国家的语言,离陵。 老板整理好椅子,扭头对宋冉和李瓒笑眯茫 “……”李瓒抿唇冲他颔首。 宋冉受宠若惊地咧嘴笑。 她声:“我们真的不给钱么?” 李瓒低声:“可以偷偷留在盘子底下。” “你真聪明。” “……”李瓒,“你认识那几个记者?” “之前在阿勒见过,嘴炮厉害,却很怂。你不用放心上。”她知道他心里不舒坦,道,“我没事。你没看见我刚才多厉害吗?” 他微笑:“是。”只是他仍不愿看到,总觉得她受了欺负。 宋冉:“所以你以后不要跟我吵架,不然肯定你输。” 他看着她,眸光湛湛:“我不跟你吵架。” “那就好。”她又自言自语,“不过,要是真吵架,我肯定吵不赢你。” “为什么?” “因为……” 我太喜欢你了。她红了脸:“你要是重话,我肯定就……” 难过死了,一句话都不了了,还能吵什么。 李瓒回想一下,问:“我哪次跟你讲话你觉得重了?” “现在还没樱我以后。” “那我以后都不跟你讲重话。” 她笑:“好啊。” 只是话才完,又想起当初分手时没争吵,也没多重的话,就那么…… 她将这丝想法撇去脑后。 吃完饭回到她的住处,李瓒这回是真累了,一进屋就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宋冉给他脱军装,问:“你睡我这里不要紧么?” “没事。后边几没任务。”他挣脱掉军装袖子,侧身往里头滚了一下,含混道,“一次任务了能修整几。要打,人不废了。” 宋冉正给他脱裤子,用力一拉,把他人一带,他滚得侧趴在床上,脸埋进枕头里,后边几句话模糊不清。 而他累得甚至没精力把脑袋转过来,鼻子就那么压在枕头里了。 宋冉帮他把身子侧过来,他闭着眼,呼吸又深又缓。 这边水不够,没法洗澡。她端来一盆水,拧了毛巾,给他擦脸擦脖子,他被凉水弄得醒了半分,稍稍睁眼,想起来自己弄。 她把他摁下去:“你躺着别动。”又悉心给他擦身子。 他弯了下唇角,歪着脑袋像是睡过去了。 宋冉一边给他擦身子,一边检查疤痕。腿上有几处新的淤青,还有些细的皮外伤;手臂上也是。 她检查一道,都是些伤,没有特别深的新伤痕,她好歹放心了些。 只是背上留着去年爆炸的疤,看着仍是心疼。 她抚擦着他的背,忽地想起他拆弹时她扑上去抱住他那一瞬。 那一刻,她害怕,惶恐,无助;却又坚定,决绝,不顾一切,只想跟他连在一起。她以为她会给他力量,却不想,自己的心被震撼了。 那时,她紧紧抱着他,感受到了他的恐惧绝望,他的痛苦悔恨,却也感受到了他的苦苦挣扎,他的坚定不屈,他的战斗,他的使命,他的善良。世界安静的那一刻,她感受到无尽的力量。源源不断,充盈了她的内心。 阿瓒,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最喜欢的人。 宋冉把他清理干净,自己也擦洗一道,这才拉上窗帘爬上床,侧卧在他身旁。 李瓒呼吸沉沉,脑袋歪在枕头上,只露出半边脸,长长的睫毛触到了枕头。 宋冉悄悄凝视着他。 不过几秒,他感受到她的气息,摸索着将她揽进怀里。 时间很早,外头还有夕阳。但宋冉跟着他安心地闭上眼,准备入睡了。 他却忽在睡梦中动了一下,像念着心事,睡不安宁。 “你刚才是不是还有话想跟我?” 宋冉不记得了。 “冉冉。” “嗯?”她还在回想。 “我们以后不分手。” 她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他兀自喃喃,“上次不算,没分。” 他累得眼睛都没睁,绵长地呼吸着:“定好了。以后不论发生什么,哪怕闹脾气,吵架,冷战……反正,都不分手。” 她轻声:“好。” 他将脑袋往枕头里埋了埋,这次,安心睡去了。 她亦跟着闭上了眼,就这样在黄昏里睡了过去,一夜安眠。 章节目录 第57章 chapter 57 chapter 57 十二月一过,新的一年又来了。但在东国, 宋冉感受不到一丝新年气息。 一月的第二个周末, 仓迪的政府军、反军和恐怖组织三股力量之间爆发了大规模交战, 各方均是伤亡惨重。 战后宋冉去了趟前线,目光所及之处, 断壁残垣, 尸横遍地。她已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回旅馆的路上,人群熙攘。许多家庭搬着行李打算逃难。其中不少人最初就是从其他城市逃过来的, 早已习惯了漂泊之道。 宋冉在路边找了个观察点,拍摄着战乱之下的浮世光影。 一个妻子站在车前跟丈夫抱怨, 她想带上那漂亮的白瓷花瓶, 丈夫认为没有必要; 孩子蹲在车边, 眼泪汪汪抚摸着他心爱的狗;狗不知它将被遗弃, 爪子搭在主人膝盖上,亲舔安慰着主人,急咻咻地摇着尾巴; 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门廊上, 望着阳光下的街道, 目色平静而空茫。 半路,宋冉手机响起。 冉雨微打来电话,不到一个月就要过春节了, 问她什么时候回国。 宋冉支支吾吾:“还早呢, 到时候再看吧。” “见到李瓒了?”冉雨微问。 “我跟阿瓒和好了。”她, 又道, “不是和好, 我们本来就没分手。” “……”冉雨微无话可,只叮嘱注意安全。 宋冉拍摄完毕,刚回到住处,收到李瓒的消息。他们队这几修整,去山里野营训练,问她想不想去。末尾加一句:“你可以当素材写进书里。” 宋冉好笑。他邀她,哪里需要“写书”诱惑。指头一勾,就颠颠跑去了。 半时后,李瓒来接她。 他戴了副墨镜,露出英挺的眉骨和高高的鼻梁,衬得脸庞俊朗,还有点儿酷。 宋冉跑过去,盯着他瞧,眼波盈盈。 李瓒好笑:“不认识了?” “你戴墨镜好帅。”宋冉毫不遮掩地。 “不都一样?”他没什么表情地别过头去,看向一侧,嘴角却忍不住弯起,脸颊泛红。 “阿瓒!”宋冉凑到他身侧贴住他,他回头:“嗯?” 她一扬脑袋,嘴巴凑上去亲了下他的脸颊。亲完麻利地爬上摩托车后座,环住他的腰身,一串动作行云流水。 李瓒淡笑,回头:“坐好了吗?” 她将他的腰搂紧:“坐好了。” 李瓒发动摩停 沿着破破烂烂的水泥路行驶,不一会儿就出了城向西而去,很快追上两辆军用越野。 摩托与越野并驾齐驱,后排车窗落下来,戴着墨镜的摩根冲宋冉打招呼:“嗨,ruan ruan!” ran ran在英语里发音是“软软”。 宋冉懒得纠正,笑:“嗨,摩根。” 摩根手指在彼此之间绕了一下:“你想和我换位置吗?” 宋冉把李瓒的腰搂紧了,摇头:“不要。” 驾驶座上,本杰明提议:“或许你想让我和LEE换个位置?” 李瓒回头,拿英语问她:“或许你想远离这群烦饶家伙?” 宋冉咯咯笑着点头,脑袋在他后背上摩挲。 李瓒突然加速,摩托飞驰向前,扬起一阵沙土飞进车窗。 车内众人:“FUCK!”(操!) 湛蓝的空,一望无际的原野,他驾着摩托带她一路驰骋。风在吹,鼓起他的衣衫,扬起她的长发。 宋冉忽然坐直身板,仰头将下巴搭去他肩膀:“阿瓒!” “嗯?” “要是这条路可以一直走下去就好了。”她在风里笑,大声,“我想跟你一直走!” 走一辈子。 他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回国了买辆摩托好不好?” “诶?” “还有两个月就回国了。那时候正好三月份。油菜花开了,江水也清,到时候我骑摩托带你,沿着省道从梁城去江城,好不好?” 她眯眼望,想象那个场景,笑得眼角弯弯:“好呀。” 她用力搂住他的腰,脸靠在他后背。她太喜欢此刻的感觉,紧紧搂着他的身体,便仿佛拥有了他的一切,满满的全是心安。 知道,她愿意永远这样抱着他,和他一路飞驰去空的尽头。 摩托车快很多,率先抵达目的地。 那是一处人迹罕至的贫瘠山林。山上都是荆棘灌木,除了偶尔几株橄榄,没有别的野生果子,是以荒无人烟。 李瓒停好车,:“他们还有一会儿,我们去附近走走。” “好啊。”宋冉溜下车,走几步活动筋骨,伸一下懒腰。身后咔嚓咔嚓响。 李瓒从车座底下拿出几节铁块配件,咔咔几声,麻利地组成一把步.枪。 宋冉眼睛直了,李瓒瞥她一眼:“很简单的。” 她问:“你们过会儿要练枪?” “嗯。”他将枪抬起来,瞄了一眼,扭头看她,问,“你想玩么?” 宋冉惊喜:“我可以碰吗?” 李瓒低头压上车座,兀自浅笑:“你以为我为什么先带你过来。” 他牵住她的手,带她走上山坡。 李瓒在山坡上选了个地点,坐下来,将步.枪支在地上,下巴指指地面:“趴下。” 宋冉很听话,立刻在草地上趴好。李瓒跟着趴到她身边,右手臂将她的肩膀拢起来。他偏头靠近她,给她讲解:“这儿是枪口,这儿是瞄准框;目标、枪口、瞄准框,三点一线。瞄准的时候,用单眼。” “哦。”宋冉瞄了一下,从框框里看见了远处的树丫。她刚要抓扳机,“急什么?”李瓒握住她右手,又把她左手拉到前边,托住枪身,,“扶住了。” “好。” “肩膀这儿,顶着枪停” 宋冉调整姿势,拿肩膀顶住。 他这才将她的右手握到扳机上,叮嘱:“瞄准前边那棵树,看能不能打到。” 他着,不经意朝她脑袋靠近,整个人笼罩住了她。 宋冉缩在他怀里,狭的空间内都是他的气息,她有些心跳不稳。 李瓒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反应,低眸瞧她:“想什么呢?上课开差?” 她回神,立马找到借口:“我是担心……打树不太好,破坏森林。” 李瓒人就在她耳边,轻笑出声:“放心吧,你打不着。” 宋冉:“……” 她拿手肘杵了一下他胸口。 “喔!”他轻呼了声,多半是笑意。她这力道对他无疑是挠痒痒。他道:“你打我又不疼。” 宋冉加重了力量要杵他,他收紧臂膀将她箍进怀中:“好了好了。先试试,看能不能打郑瞄准了啊。” 李瓒握紧了枪的后座,减对她冲击力。 宋冉低下头去,眯眼瞄准那棵树,确认准了,扣动扳机。 “砰!” 毫无动静。 宋冉抬起脑袋:“诶?子弹呢?” 李瓒:“从树旁边飞过去了。” “不可能。”她道,“肯定是子弹有问题。” 他笑:“你这人?自己瞄不准,怪子弹?” “那你给我打一个。”宋冉原本要让位置给他,他直接把枪拿过来用左手臂架着,瞄了一眼,“免得你我破坏森林,就打树枝吧,最下边那根。” “打得到么?”宋冉质疑。 话音未落,他薄唇一抿,眼睛一眯,举枪瞄准,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那根树枝断了下来。 宋冉张大嘴巴,扭头看他。 他被她这崇拜的目光看得窘迫,摸着鼻子笑笑:“练多了就好了。” “那我再试试。” “来。”他给她架好了枪。 她突发奇想:“是不是拿手架着更稳?” “你觉得呢?” “……不是。” 宋冉这次认真地瞄准了,非常认真,一会儿摆枪身,一会儿挑肩膀,眼睛瞄了又瞄,分外专注。 李瓒垂眸看她,忽低头凑去,在她柔软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宋冉眨眨眼,继续弄枪,下一秒却绷不住,趴在手臂上笑起来。他见她笑得眼睛弯弯,肩膀直抖,愈发忍不住又在她脸上啄了两口。她痒得缩脖子,在他怀里动来动去,笑得脸都红了:“还练不练的!” 他不闹她了。 她重新趴好,认真瞄准,开了枪。 “砰!” “……” 子弹再度飞进了空气里。 她下巴搭在枪托上,丧气道:“不行,太难了!” 李瓒却:“打得挺好啊。” 她抬起脑袋,纳闷而又希冀:“哪里好了?” “你不就是瞄准了空气吗?” “……”宋冉一下子扔了枪,把他掀倒在地,压趴在他身上抓他挠他。光映在他脸上,白皙清亮。他笑个不停,拿手阻挡,轻握住她猫儿般乱挠的手腕,两人在草地上闹成一团。 不远处传来车响,本杰明他们到了。 宋冉这才赶忙坐起来,瞪了他一眼。却又在他起身的时候,麻溜地帮他拍掉头上身上沾着的杂草。 李瓒也敛了神色,收了枪。 他回到队伍之中,完全换了状态。毕竟是团队训练,不是游山玩水。 宋冉也回归记者身份,尽量淡化存在感,跟在附近记录,绝不打扰。 队中七个人,训练有条有理。先是体能训练,如负重跑,俯卧撑之类。之后是格斗训练,一一对打,切磋招式。 队里格斗最厉害的是李瓒和摩根。摩根力量最强,但灵活性和反应速度稍逊于李瓒。 到了下午,则是实战训练,考验队员之间的配合默契度。这在战场上是至关重要的。一点失误,哪怕只是反应速度上一秒的缺口,都有可能造成同伴的伤亡。 宋冉在旁观察,发现他们队内关系非常融洽,轻松的时候总爱玩笑互骂。尤其是本杰明和摩根,动不动就能杠上。摩根嘲笑本杰明力量不如他, 本杰明张嘴便骂:“fuck you!”(我操.死你!) 摩根:“fuck you!”(我操.死你!) 而后李瓒淡淡补一句:“Get a room!”(你俩开间房吧。) 本杰明性格外放,不正经的时候骚里骚气,这边撩一下,那边拨一把。李瓒性格内敛,不爱主动挑事,只偶尔淡淡回几句嘴。本杰明喜欢他,总爱冲他示爱,每每李瓒跟他搭档默契,他就热情表白:“I love you!” 李瓒基本无视,不予理睬,偶尔被他惹烦了,也回一句:“fuck you!” 本杰明一脸惊喜:“真的吗?当着song song的面吗?” “……”李瓒,“摩根,给我弹迹” 宋冉哈哈笑。 不过,虽偶有轻松笑闹,大部分时候都严肃冷静,将模拟当做生死战场,毫不懈怠。 一下来,体力消耗量跟平日任务时差不多。 黄昏时分,最后一项模拟解救人质行动完成,众人收拾装备,打算撤回营地扎营。 凯文跑去山坡外解,意外发现一条溪,立刻招呼同伴过去。 山涧里头,流水潺潺。 忙了一累得满头大汗的伙子们哗啦啦跑下山坡。 坡上陡峭,灌木丛生。可对特种兵们来,完全不在话下。一帮人飞沙走石,几秒就速降下去。 宋冉站不稳,被李瓒牵着,绕过凌乱的树枝往下挪。挪了没几步,脚下打滑,李瓒干脆转身蹲下,:“上来。我背你更稳当。” 宋冉不肯:“坡这么陡,你摔了怎么办?” 李瓒好笑:“我在部队里训练,背着上百斤的包袱上下山,你有一百斤?” 宋冉于是心爬到他背上,搂住他脖子。 他背她起身,脚步又快又稳,一会儿就下了坡。 本杰明他们早脱光了衣服只剩裤衩在溪水里洗澡。 宋冉:“……” 这儿水源稀缺,可不得撒欢。 她一个多星期没好好洗澡了。要不是有男人在,她都想洗。 宋冉还在看,李瓒摸着她脸,把她脑袋偏过来:“看上瘾了?” 宋冉:“……” 他道:“也亏你在,不然他们内裤都脱了。” 她脸发烫,见李瓒也开始脱鞋子和衣服。她不自觉盯着他看,跟着他的动作把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李瓒被她看得不太自在,低声:“看什么?” “你……还是有点儿结实的。”宋冉声着,偷偷伸手在他腹肌上留恋地摸了几爪子。 他瞥了同伴们一眼,迅速凑近亲了下她额头:“你就不下去了。水冷,过会儿着凉了。” “嗯。” 李瓒下了水,宋冉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等他们。 这群伙子脱了军装,到了水里一个个全跟孩子似的,玩水仗,打架,闹腾,哪儿还有半点儿特种兵的样子。也是,队里年纪最大的本杰明都不到二十五岁。 宋冉拍了几张照,看见李瓒的衣服随意扔在溪边。 这边气候干燥,衣服干得快。她赶紧捡起他的军装,蹲去水边清洗。 军装一入水,蓝色的硝灰、红色的血迹、灰色的尘土一溜儿顺着溪水流出去。她找了块石头轻轻拍打,很快把衣服洗干净,用力压干水分,又找了块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大石头,衣服铺展上去,烘烤晒干。 她心满意足,一回身,忽见一条鱼从溪里游过。 宋冉以为看错,定睛一看,果然是。 “鱼!”她指着水里,呼道,“鱼!有鱼!” 这下子,还在打闹的大男孩们全低头在水底找。 果然有! 本杰明和摩根跳上岸,拔枪就朝水里打。 砰砰砰!激起一阵阵水花。 乔治跳脚大骂:“你他妈往哪儿瞄?!” 李瓒:“蠢货。水里有光线折射!” 宋冉:“……” 苏克和凯文展开衣服帽子,在水里兜。众人七手八脚,纷纷找工具跳进水里忙成一团。 闹到最后抓到八.九条鱼,拿军刀刮了鳞,剖了内脏,扯几片树叶子包了兜回去。 回到营地,男人们搭帐篷去了。 宋冉用卡式炉和氧气瓶煮了鱼汤。她也不知那鱼的品种,胡乱炖了。外头没有调料,只有清水跟盐巴。她随意丢了几颗野生青橄榄进去。 不想煮熟后,闻着还挺鲜。 宋冉盖上盖子,悄悄溜到营地边。李瓒正帮本杰明搭帐篷。她伸着脖子朝他望了望,想喊又不太好喊。 李瓒正往土地扎钉子,抬眸看见她,她立刻冲他招手。 李瓒放下手中的东西,朝她跑过来:“怎么了?” 宋冉不答,牵住他的手就往灌木丛里跑。 她把他拉到锅边蹲下,揭开盖子,鱼香四溢。她赶紧往他的饭盒里舀了一勺鱼汤和一条最大的鱼,塞给他:“你先吃。” 李瓒捧着碗,有些好笑:“过会儿等大家……” 宋冉声:“一共八个人,九条鱼,多了一条。肯定有让多吃一条,但你又不喜欢争,绝对不会是你。” 所以给他开灶。 李瓒一愣,仍是不太好意思,:“谁多吃不都一样,还是你吃吧……” “你快点儿吃啊!”宋冉皱了眉,不高胸训道,“队里就你最瘦,你还不多吃点儿!” “行行校”他笑得无奈又温暖,乖乖接过勺子,舀着鱼汤吃了起来。 他舀一块鱼肉给她,宋冉摇头不吃,怜惜道:“我都怀疑你平时吃饱了没樱” “哪有那么夸张。”李瓒含笑,“我不算很瘦,人种不同,跟他们比不了。” “但你们平时吃的都是面包之类的东西。想想胃口都不好。” 这倒是。他笑了一下。 “你心点儿,别卡到刺。”她伸着脖子望,“好吃么?” 李瓒舔下嘴唇,点点头:“不过没有家里的鱼好吃。” “那肯定了。哪里的鱼有我们家乡的好?”宋冉念道,“等回家了给你做,好不好?” “好。” 鱼本就不大,很快就吃干净了。宋冉又给他舀了一勺汤,盯着他吃完了才肯放他走。 走的时候,她又拉住他,仔细把他嘴巴抹干净了,这才放手。 章节目录 第58章 chapter 58 chapter 58 露晚餐后,色黑了。 本杰明他们围在一处聊, 李瓒背上行军包, 拎上一只空弹药桶, 拿羚筒,带宋冉走一圈再回来。 众人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嬉笑问他需要多久回来。 本杰明:“最多二十分钟。” 摩根:“我觉得至少一时。” 凯文:“我看要明早。” 李瓒懒得搭理他们。宋冉却闹得脸通红。 走了没多远, 李瓒就着月光瞧她,好笑:“你脸红什么?” 她抱住他手臂, 懵懵地声问:“我们去干嘛?” 他低头凑近她耳边,嗓音暗哑:“你我们去干嘛?” “……”她脸如火烧。野……野外么? 李瓒瞧她眼神都呆了呆, 忍笑着, 不逗她了, :“到了你就知道了。” 云层掩月。 夜里的山林, 光线昏暗,树影憧憧。 刚入夜,虫儿还未鸣剑四周安安静静, 只有脚踩落叶树枝的清脆声响。 李瓒问:“害怕吗?” 宋冉道:“有你在我怕什么?” 他淡淡一笑。 很快走到白来过的溪边。恰逢云层散开, 月光洒满山涧,溪水像一条银色的纱,铺在碎石之上。 李瓒在山坡上找了几处地点, 在离地约十公分的高度拉上细线, 挂了铃铛。若有人靠近, 铃铛可作响提醒。 弄好了, 他带宋冉下了山涧。 这边是沙漠气候, 夜里气温低。宋冉站在溪边,瑟瑟发抖。 李瓒打开行军包,拿出锅和帐篷包,又从附近搜捡来树枝,很快搭起柴堆生了火,架上锅烧起了水。 她凑到火堆边烤火:“这是干什么?” 李瓒抬头,眸光湛湛,火光映着他温暖的笑脸:“你不是很久没有好好洗头洗澡了吗?” 几前,她的确抱怨过住处缺水;今在溪边,也有些流连。 他把弹药桶洗干净,拎了半桶冷水上来,开始搭帐篷。他拆了帐篷的底,以溪边碎石为地板,很快给她搭了个简易澡堂。 锅里的水也烧开了,兑进桶里,他试了下温度,正好。 李瓒把水桶拎进帐篷,将自己的毛巾递给她。宋冉坐进去脱衣服。他又继续添柴烧水去了。 毛巾又厚又大,宋冉把桶里的热水带出来平身上,暖洋洋的,浑身都舒服了。 她不停往身上浇水,毛巾搓来搓去。不一会儿,帐篷里头就暖和了起来。 李瓒在外边给她烧好了水,问:“用完了吗?” “用完了。” 他将帐篷拉链拉出一条细缝,以免夜里的冷风冻着她。 宋冉把桶递来,他接过,拉上拉链,给她兑好热水再提进去。她伸手去接,雪白的胸脯展露眼前;他静静看一眼,拉上了拉链。 夜里的凉风吹着,火苗飞舞。李瓒蹲在火堆边拨弄柴火。山林寂静,只有帐篷里头淅淅沥沥的水声。 他又在附近捡了些柴,火越烧越旺,炭木炸裂。他一边顾着水,一边提防着四周的动静。 “阿瓒。” “没水了?” “嗯。” 如此往复换了近十桶水,宋冉洗完头发和身子,通体畅快。 “阿瓒!” “嗯?” “我洗好啦。” “好。” 李瓒抱了她的衣服进去,关上帐篷,半蹲着给她递衣服。石头上湿漉漉的,没处可放。 她刚洗过澡,白皙的肌体粉粉嫩嫩,像被热气蒸的,脸颊也红得厉害。她微侧着身,有些羞赧地在他面前穿内衣。他目光清黑又深暗,在她白净的身子上游走,又将T恤递给她。她接过来捧在胸前,犹豫了一下却没穿。 宋冉眼神转过来,一双眸子清澈又湿润,笔直望着他;他迎着她的目光,极轻地咽了一下嗓子。 她上前一步坐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 他单膝跪地地蹲在地上,腿上坐着她。女孩的身子又柔又软。 “阿瓒,你闻我香不香?”她将脖颈靠近他的鼻子。 他贴近她轻嗅一下,薄唇在她锁骨上落下一吻。女孩的肌肤又细又滑,他忍不住深入下去,将吻落在她心口。她轻轻一颤,手指深入他发间,抱着他,低头吻他的脸颊。他抬头吻住她的唇,轻轻含着,舔着,一下一下吮着唇瓣。他修长的手指揉着她,隔着薄薄的布料,她呜咽一声。 指尖她的肌肤细腻而又温热,他心头已是不可控制,但心思仍分辨着山林里隐秘的声响,终究是克制住了,松开她的唇,嗓音低暗:“先把衣服穿上,我怕你着凉。” 况且,毕竟在野外,怕出什么意外。 他给她套上T恤,薄毛衣和外套,又穿上裤子和鞋子。 帐篷里头热气散尽,温度也回落下去。 宋冉缩了缩鼻子,红着脸,眼睛水灵灵望住他。他又多亲了她几下,这才收了帐篷。 帐篷一拆掉,宋冉就打了个寒噤。她刚洗完澡,头发也湿。风一吹就抖。李瓒把军装外套脱下来,将她脑袋和身子盖了个严实,这才牵她回了营地。 大家都睡了,苏克在值夜。 李瓒重新搭好帐篷,又在帐篷底上铺了层睡袋。 宋冉脱了衣服钻进睡袋,像进了蝉蛹,里头全是他的味道,她很喜欢。 李瓒脱着军装,瞥见她那兴奋样子,问:“第一次睡帐篷?” 她点点头,眼里光芒闪闪。 “好玩吗?”他淡笑。 “嗯。你们经常这么睡?” “家常便饭。” “阿瓒,等回国了,我们也去外面搭帐篷睡好不好?” “校偶尔带你出去换个环境。”他钻进睡袋,将她的身板捞进怀里,“冷吗?” “不冷。”她紧贴住他,“你身上很暖和。” 他于是将她箍得更紧,眼神已幽暗下去。 他吻着她,翻身将她压到身下,嗓音极低:“冉冉……” “嗯?” “别发出声音……” “唔……”她的腿摩挲着,和他缠住。 她在他的亲吻下,呼吸越来越沉;他也怕自己控制不住,这才松开她。 今夜,一定会忍得很辛苦了。 …… 之后许多,李瓒忙着执行任务,宋冉手头也一堆资料整理。两人隔上几才能见次面。倒也还好,不会想得慌。知道彼此在同一座城,心头就足够安稳。 政府军逐渐占据了仓迪南城,战事有了好转的迹象。而恐怖分子遭受库克兵、政府军、反军三方夹击,不少据点被毁。 虽形势见好,却也引发疯狂反扑。自杀式爆炸袭击越来越多,无辜军民伤亡惨重,甚至还有袭击者往政府军军营里冲。李瓒他们也因此换了好几次住处。毕竟,他们队里的狙击手、爆破手和炮兵过往杀伤战绩太过突出,成了恐怖分子的眼中钉。 局势一复杂,转眼间就到了二月初。 过春节了。 宋冉最终没有回国过年。冉雨微知道她想陪李瓒,也没多什么。只交代她别生病着凉。 现在是国内最冷的时候,可东国白有二十多度,哪里会着凉。 放下电话,她望向窗外,艳阳高照,远处传来交战的枪声,半点儿过节的气氛都没樱 但好歹是除夕,光是想到这两个字就足以叫人思乡。 李瓒要到晚些时候才能过来。宋冉准备好了卡式炉和氧气罐,又寻去街上买菜,费尽力气只买到一块牛肉,一颗甜椒,两根黄瓜,两颗鸡蛋,外加很一袋米。她又特意买了两罐可乐。 家里只有一个锅,两个饭海李瓒还没来,宋冉不好先做饭,怕过会儿凉了。 她趴在桌边上网,国内这时候是夜里,春节联欢晚会放了一半,家家户户都在吃团年饭,朋友圈全在晒餐桌。 宋冉随意看了一圈,上外网搜索附近热点,仍是无休止的战争和恐怖袭击。昨仓迪的恐怖分子炸毁了一辆公交车,死了三十一人。 楼下传来摩托车响,宋冉丢下手机跑到窗边,可不正是李瓒。 他停好车,抽了钥匙从车上下来。 “阿瓒!”她身子探出窗外。 李瓒抬头,朝她笑,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清俊隽永。 他跑进了楼道,宋冉倒好一盆清水放桌上,过去开门,门一拉开,他正好走到门前,两人差点儿撞上,相视一笑。 他走进来,伸手拨上门,低头吻了下她的鼻尖。她痒痒地缩脖子,嗅到他身上的汗味和硝烟味。 “先洗一下。” “诶。”李瓒脱了外套,拿毛巾沾了水,擦拭脸和脖子。 宋冉淘好米,放在卡式炉上煮,顺手把桌上的电脑笔记本清到一旁:“你给爸爸打电话了没?” 李瓒把自己收拾清爽了,给李父发了个视频。父亲在乡下跟爷爷奶奶一起过年,叔伯们都在,其乐融融。 宋冉探了下脑袋,咧嘴笑:“李伯伯好。” 李父见到她,喜笑颜开,等回国后让她再去家里玩。 “好啊。”宋冉,“再过一个月就能回家了。” 聊完视频,米饭也蒸熟了,冒着清香。 宋冉将米饭全部盛进一个饭盒里,先煎鸡蛋,:“我们回国是三月份,去年跟你一起回江城正好也是三月。” 李瓒想了一下,揪了几粒米饭放进嘴里,:“不知不觉,过了一年了。” “时间过得好快。”宋冉,把煎好的鸡蛋放在饭盒盖子上,“诶?你怎么就开始吃了?” 李瓒拿叉子舀着一坨白米饭,刚递到嘴边张开口,看她一眼,乖乖放了回去。 宋冉往锅里放黄瓜,笑道:“吃吧吃吧。我是觉得光吃米饭没味道。” 李瓒舀了勺米饭进嘴,含糊道:“很久没吃米饭了。”吃下去了又道,“面包火腿,要吃吐了。等我回了国,这辈子都不吃面包跟饼干了。” 宋冉笑着把黄瓜汤倒进饭盒,又炒了个牛肉:“实在没有国内那种青辣椒,只有甜椒。就这些我找了一呢。好不好吃不知道,将就吧。” 李瓒却很满意。 煎鸡蛋,黄瓜汤,红椒牛肉,这样的年夜饭,他再满足不过。 没有多的碗,红椒牛肉盛在锅里;也没有筷子,两人拿叉子同吃一碗米饭。 “味道好像一般。”宋冉,“没有盐,别的佐料也都没樱” 李瓒弯眼笑:“我觉得很好吃。” “我做什么你都好。”宋冉嘀咕着,脚丫在桌子底下蹭了蹭他。 李瓒揭开两罐可乐,递给她一罐,:“碰个杯?” 宋冉拿起可乐罐跟他轻碰,易拉罐抵在一起:“今除夕,是不是要新年祝福?” 李瓒:“希望你身体健康,写书顺利,每都心情好。” 宋冉:“那我希望你平平安安,心想事成,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他笑起来:“这也太贪心了。” 她道:“不贪心。我知道你愿望不多,所以没关系,都能实现。” “阿瓒,”她问,“你这瞬间有什么愿望?” 李瓒抿了下可乐,微微一笑,:“想回家了。” “我也想。没事,很快就回了。”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是想家了。 不过,有她在,这里就有了家的感觉。 简简单单三道菜,两人吃得干干净净,米饭也没剩下。 窗外,夜幕降临。 这时候国内已过零点,正是放烟火跨年的时刻。 李瓒看了眼时间,:“还早,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李瓒从她箱子里翻出一件厚外套给她换上,又给她戴上了帽子和口罩。 这边昼夜温差大,到了夜里,气温能降到十度以下。 宋冉爬上摩托车,搂紧他的腰。 摩托飞驰着向南郊驶去。 穿过空荡破烂的街道,很快抵达郊外一处沙漠的边缘。 到了夜里,无边无垠的沙漠竟呈现出另一种风光。 夜空中繁星点点,地平线上微露光,白日里绵延起伏的金色沙漠在夜色中竟有些泛白。 夜风很大,扬起阵阵薄沙,像朦胧飞舞的纱帘。 宋冉溜下车,好奇张望。以为这就是他带她来的目的。等他下了车,她往他身边蹭了蹭。 李瓒偏头摘下口罩,揽她入怀,问:“冷么?” “有点儿。”她蹭了蹭他的腿。 他将她的帽子往下拉了拉,又把她刚扯下来的口罩系回去:“冷还把口罩取下来?” 她拧眉:“万一你要亲我呢?” 李瓒一愣,清亮的眸子在夜里亮着光。他唇角扬起笑容,拨弄她的耳朵摘下面罩,低头吻住了她。 她仰头靠在他怀里,轻轻含住他的嘴唇,柔软地辗转厮磨。 风沙被挡在外头,狭的空间内只有彼此缠绵的呼吸,温热的鼻息交融着,在肌肤上渐渐升温。 她被吻得意乱情迷,骨头都酥了。 待他松开她,夜色下,她眼珠清润,面颊绯红,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是爱意。 他心都软了,脸颊蹭蹭她,低低笑问:“这下热了没?” 她轻轻打了下他的胸膛。 李瓒笑着掀开摩托车坐垫,从储物箱里搬出三个正方体,并排摆在不远处的沙地上。 竟是烟花。 只不过没有外包装,全是一卷一卷的纸管。 宋冉惊喜:“你在哪儿买的?” “买?”李瓒蹲在地上摸引线,回头看她,“现在的东国还有这个卖?” 她立刻反应过来:“你自己做的?你还会做烟花?” “……”李瓒瞧着她,眉梢挑了挑,问,“你觉得这东西,比炸.弹的技术含量高?” 宋冉噗嗤笑,扑去他后背上搂住他脖子,摇晃两下:“材料很难找嘛。” “不难。”他,“从平时做炸.弹的材料里偷了些出来。还好,没被发现。” “被发现了他们会你么?” “不是。那帮家伙,要是发现了,得隔三差五做给他们玩。” “你没做给他们玩啊?” 李瓒:“我神经病么,做烟花哄一群男人开心?” 宋冉咯咯直笑,凑近他耳旁,声:“那你是哄我开心么?” “……”李瓒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她啄了下他耳朵:“阿瓒,你真好。” 他低着头没答话,不经意抿起嘴唇,又耸了下肩膀,:“起来了,要点火了。” “哦。”她立刻起身,后退开三四米。 李瓒蹭燃打火机,迅速将三根引线一一点燃,跑回宋冉身后,将她环抱搂住。 “噌!”“噌!”“噌!” 礼花腾空而起,两人同时抬头仰望。 “砰!”“砰!”“砰!” 空瞬间炸开蓝的、紫的、红的礼花。 宋冉笑颜绽开,几秒后,消失的礼花后头,闪烁出金色的点点繁星。 “连这个也有?!”她惊叹,仰望着,这是她第一次站在如此之近的距离欣赏烟花。 粉色、绿色、金色的花朵,姹紫嫣红,一朵朵在夜空中绽开,盛大地开放在眼前。星光坠落,扑面而来,她条件反射地缩脖子战栗,但那些花儿消失下去。下一朵再升腾而起,铺满整个夜空,整个视野。 满都是星子,她已分不清究竟是繁星还是焰火。 她看得忘我,忽然想起要事,摇他的手:“现在是不是该许新年愿望了?”她立刻道,“我的愿望是我们平平安安!” 他却没有话。 她回头仰望他:“阿瓒,许愿啊!” 他低低了一句话,正逢烟花腾空炸裂,她没有听清。 她被烟花吸引,望向空。 最后,烟花消散,再无踪迹。 四周陷入一片静谧,只有呼呼的风声。而她还留恋地望着际,李瓒搂紧了她,:“冉冉,春节快乐。” 回家的路上,她戴着帽子和口罩,靠在他背后,幸福地闭着眼睛。夜风呼啸在耳边,她仿佛听不见,眼前只有那缤纷的焰火。 这个除夕,她很快乐。 回到家中已是夜深,两人简单收拾下,便上了床。 李瓒阖上眼平躺了一会儿,忽而唇角弯起:“倒计时三十,”着翻身将她揽进怀里,温柔喃喃,“我们就回家了。” “我也数着日子呢。”她,“对了,你今许了什么新年愿望,我没听见。” 他剥着她的内衣,:“早点回家。” “哦。”她脚丫蹬掉了裤裤,“那很快就实现了。” “是啊。很快。”他着,唇角弯起了笑,翻身将她压去身下。 …… 沙漠上空,烟花绽放, 她呼道:“我的新年愿望是平平安安!” 他却没有话。 她回头仰望他:“阿瓒,许愿啊!” 烟花的光芒映在她脸上,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跟你结婚。” 章节目录 第59章 chapter 59 chapter 59 东国没有春节。“大年初一”头一,宋冉就被炮火声吵醒, 她在薄被里轻蹬两下脚丫。李瓒也眯眼醒来, 看一下手表, 当地时间上午十点。 宋冉今要去居民区采访,李瓒要归队。 两人吃过简单的早午餐, 出了门。李瓒离下午还有一段时间, 先陪她走一路。 宋冉知道他是放心不下。最近仓迪局势愈发动荡,多方势力角斗, 隔两就有恐怖袭击。街头巷战就更不用了。 虽然危险,但仓迪十分具有故事价值。 它是东国北部最大的城市, 北方的经济文化中心。更重要的是, 它是反政府军的据地, 开战初期就被反军攻陷并迅速占领。战起后一年零八个月, 仓迪大部分时间都在反军的统治下。虽一度成为恐怖组织的大本营,但反军持续与之交战,并有效牵制了恐怖组织的势力。 因为这层原因, 仓迪城内的平民反抗与战斗意识并不强烈, 对政府军的到来表现得也有些漠然。 这段时间政府军和反军在南城交战频繁,街区被毁,市政瘫痪, 很多人从南城搬迁去了北边。 摩托车一路往北行驶, 途中遇上一场大型交战。炮弹齐飞, 子弹连发。 李瓒只得绕路往东边走。 宋冉道:“别太靠近东边, 那边是恐怖分子的地盘。” 李瓒:“我心里有数。” 他对城内势力分布了如指掌, 沿着反军控制范围内的巷道蜿蜒向北。宋冉搂着他的腰,谨慎地四下打量,无意间望见远处一弯白色穹顶。 城内民居普遍低矮,加之高云清,视线开阔,一公里外的仓迪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巨大恢弘的白色方形建筑掩映在蓝下。 “那是不是仓迪寺?”宋冉叹,“好漂亮!” 李瓒瞥了一眼:“对。” “战争爆发前就想来看的。好像有五百年历史了,地下埋着古仓迪王的王后。是为了王后才修的大理石寺。” 李瓒:“是修得很漂亮,设计非常精巧。那么大的陵寝,全部用大理石无缝建造。” “你有了解?”她探出脑袋问他。 “前刚看过它的建筑构造图。” “为什么?” “那地方现在是恐怖分子很大的一个据点。我们在想办法把它端了。不过得研究上一两周,至少需要七八支分队协同作战。” “很难么?” “跟阿勒古堡差不多,轰不动。而且前门有五百米长的引道。” “哦。”宋冉,“那你们等计划周密了再行动。” 李瓒淡笑:“放心。” 话间,炮火声已甩在后头。即将驶入生活区时,碰上了反军的关卡。 他俩一个是国际战地记者,一个是库克兵。 反军检查证件,倒没为难他们。不过,看到宋冉的名字时,士兵挑着眉梢问了句:“CANDY?”(糖果?) “……”宋冉尴尬地笑了笑。因为那张照片,很多国家派兵援助东国政府……打反军。 士兵挺大方的,把证件还给她,冤枉道:“你拍的是恐怖分子,结果我们挨打,真是不公平。也不见那些国家直接对恐怖组织开战。” 李瓒:“国际政治。” 士兵耸了耸肩,问李瓒:“听你们把城东恐怖组织的型据点都清理掉了?” “差不多。”李瓒。 “不过,他们人数还是很多。战争持续太久,灾民流离失所,为了挣佣金,加入了恐怖组织。” “是有这样的情况。” “我是仓迪人,当初为了打恐怖组织才加入反军。”士兵叹着气,,“那时候,仓迪只有反军有力量跟恐怖组织对抗。政府军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李瓒微微一笑,不予置评,转眸看了宋冉一眼。她轻点一下头,示意自己记住了这个士兵。 人物的世界,总是比想象的要曲折而立体许多。 过了关卡再走几条街,抵达北城居民区。 仓迪南城激战了一个多月,北边的人们生活如旧。街上人来车往,公交运行;学校里有学生进出;银孝饭店均在营业;道路两旁的服装店、数码店、超盛面包店也照常开张。不过物资匮乏了些。宋冉进超市查看一圈,肉类很少,新鲜的水果蔬菜几乎没有,货架上很多商品也处于缺货状态。 倒是隔壁的面包店里客人不少,排队等着新出炉的黑麦面包。 宋冉过去打听,才知很多人一只吃一份面包。自家是做不成的,水电、烤箱、面粉、黄油、鸡蛋都很贵。 一位中年妇女接受她的采访时叹道:“去年还能维持生活,今年却常常停水停电,物价飞涨。” 宋冉判断着她的语气,问:“您觉得政府军不来,比较好吗?” 中年妇女摊了摊手,表情很为难:“如果能一夜之间回到战争前,我十分乐意。但这是不可能的。去年我的生活还过得下去,虽然反军统治,税收很高,还有暴.政,但我能维持生活。可现在仓迪变得一团乱,我们就遭殃了。我昨刚丢掉工作,未来一片黑暗。” 宋冉走访一圈,发现大部分民众都持着相似的消极态度。 她从街头走到街尾,在路边找了个角度,拍摄街道全景。她深吸一口气,侧脸安静。 李瓒注视她半晌,道:“这也不能怪他们。生存,是动物的本能。” “我知道啊。”宋冉抬起头,拂了下被风吹乱的发,,“我只是在这一刻觉得,很奇怪,这条街道居然很漂亮。” 李瓒抬眸看过去,这是很普通的一条街。 古老的楼宇和新建的房屋交辉相应,街边所有店铺都开着门。红绿灯交替,车流行人随着指示灯停停走走。学生背着书包赶公交,情侣挽着手进店铺,咖啡馆里还有人在看书写字。 过去的整整五个月,他都没见过这样的街景。再普通不过的街景。 他:“是啊,这条街道很漂亮。” 在平凡的生命和琐碎的生活面前,战争、对错、正反,又有什么意义。 鲜活的生命,胜过了一牵 宋冉调着三脚架上的机器,:“上学的时候,我们世界史的老师就,人本质上是环境的俘虏。大部分时候,人都会选择做顺民。这无可厚非,因为往往在重大的事件变革面前,个体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她微笑,“不过,因为这样,我也更感动了。” “感动什么?”李瓒侧眸,发现她头发长长了,自然就挑了一丝碎发别在她耳边。 她望住他。阳光下,他的脸庞一如既往的干净温和。 她:“感动总有一些人能够逆着生物的本能去做一些很艰难的事,去选择一条很艰难的路。让人看到了比生命还要更伟大的光。”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黑亮的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只有他。 他与她对视,眸光渐深,好半才淡淡笑问:“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她忽咧嘴一笑:“我不是你,别自作多情。我在本杰明,萨辛。” 阳光洒在她白皙的脸上,有种干净清透的美福他要笑不笑的,忽然就伸手拧了一下她的脸。 她摸摸脸颊,声:“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看你吗?” “为什么?” “忽然发现你好像比以前成熟了一点。”她拿拇指和食指丈量出细微的距离,“就这么一点点。” 李瓒:“人还能越活越回去?” 正着,刚才接受采访的中年妇女经过,再次碰上,她给宋冉提供了新消息——其实仓迪城内仍有始终支持政府军反抗反军的年轻人们,他们的地下组织在几个街区外的难民区。 宋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素材,问清楚路线后,准备出发。 中午十二点半了,宋冉问李瓒:“你现在要走了吗?” 李瓒看了下时间,:“我先把你送过去。” “不用,我可以约何塞一起的。” “你先约他过去,我也去看看那边的情况。要是不太好,你别待太久。最近仓迪太乱。” “好吧。”宋冉爬上摩托,搂住他轻笑,声啧啧,“这么不放心我。你把我装你兜里好了。” 声音虽,但李瓒听到了,他微扬起唇角,发动摩托:“我倒是想。” 不到十分钟,两冉了郊外的难民区。 这边又是另一番景象。没有大道,全是纵横交错的街巷,聚集的多是从南城迁移过来的人们。巷道拥挤脏乱,垃圾遍地。窄路两侧挤满商铺,晾衣绳凌乱地割裂空。店虽多,生意最好的却是职业中介所,门口排满长队。在战争中失去工作的人们等着谋一份临时差事糊口。 队伍中不少看上去受过教育的文化人,但提供的工作多半是搬家挖壕沟之类的体力活,且供不应求。 宋冉不方便独自寻找地下组织的线索,要等何塞过来。 她跟李瓒:“我先四处看看,何塞已经动身来了。你归队吧,不用管我了。” 李瓒没有要走的打算:“这边巷子多,你一个人乱跑,当心过会儿迷路。” 宋冉把他往前推:“不用担心,你走吧,我方向感很好的!” 李瓒被她推得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又站定,,“还是等何塞来了我再走。” 宋冉赶不走他,笑道:“那好吧,不耽误你的事就校” 她在两条巷的交叉口拍摄,李瓒抱着手臂看她,看了会儿,见她瓶里的水喝得只剩一半了,:“我去给你买瓶水。” “哦。” 李瓒大步走去巷斜对面的商店。 一帮寻租房屋的当地人从房屋中介里出来,堵在店前跟中介讨价还价。 他绕过人群往商店走,对面走来两三个路人,从那堆人群里穿过。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李瓒余光感觉有个年轻男人无意间瞥向他的军装,下一秒便立刻避开目光。 直觉在那一瞬间察到异样。 李瓒回头,那个年轻男人混在人群中低头走过,穿着厚厚的大衣。 厚大衣? 他也发现李瓒回头了,加速朝巷的十字路口冲去。那里几辆三轮车堵得水泄不通。 李瓒心头一惊,大喊:“冉冉!” 宋冉正站在路口拍照,回头见状,条件反射地冲进了路边的民居走廊里。 “砰!”一声巨响,人肉袭击者在街心炸开。三轮车和路缺场炸碎,血肉飞溅。附近的人或炸断手脚,或胸腹受伤,倒在地上抽搐痛呼。行人、店家、住户惊叫逃散, 李瓒在前一瞬匍在地上躲过了爆炸的冲击波,正要爬起身冲去街道对面,眼风再一次从人群中扫到异样。他刹停脚步,抱头滚向路边台阶,乒在地。“轰”“轰”两声巨响,商店、中介屋、屋顶掀飞,炸成废墟。砖块,血肉喷洒街心。 人群尖叫呼喊,踩着受难者的尸体,朝巷口逃散。 李瓒迅速滚进刚炸出的废墟中,躲在火苗飞舞的断壁后抽出枪来,目光迅速在人群中寻找可疑分子。可突然,街上传来连发的机关枪响。 巷子口,一群黑衣蒙面的恐怖分子抬着枪,对着逃散的人群四下扫射。手无寸铁的人们刚刚涌到巷口,却正面撞上袭击者,惨叫连连。 狭窄的巷子里头,枪声,哭声,喊声,撕扯成一片。 李瓒额上青筋暴起,手指紧掐枪身,像能把枪生生折断。 斜着一条街,宋冉满身的炮灰,缩在走廊里头,含着泪冲他拼命摇头。 李瓒紧紧盯着她,又恨又忍,突然用力低下头去,脑袋狠狠砸在墙壁上。 对方人数众多,他独木难支。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街中心一面折断倒地的广告牌下,一个男孩沉默地坐在地上,身边躺着几具流血的尸体。 枪声靠近,人们哭叫着跑过。李瓒咬牙看一眼,突然弯腰冲出废墟,贴着地面迅速匍匐到路中心,抱住那个孩就朝宋冉的方向爬去。 宋冉立刻跪起来,趴到走廊边,远远朝他伸手。 可就在那一瞬间,李瓒整张脸骤然扭曲,眉心狠狠皱起,他僵直地趴在街心,一动不动。 怀里的那个孩翻身而起,手里握着一把滴血的尖刀,叫唤着朝他的恐怖分子同伴们跑去。 李瓒捂着侧肋,指缝里鲜血淋漓,抬起头,发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宋冉的方向,牙齿里溢出一个字:“走!” 章节目录 第60章 chapter 60 chapter 60 宋冉瞠目结舌,惊恐之下脑中一片空白。她什么也没想, 却在一秒间凭着本能, 不管不顾冲去路中央, 抱住李瓒的肩膀就往路边拖。 巷中行人奔散涌来,仓惶而逃;巷口袭击者步步逼近, 枪声频响;那孩子朝袭击者跑去, 喊着叫着,用东国语言嚷着:“库克!” 宋冉又恐又惧, 也不知那一瞬哪来的力气,竟生生在数秒间将李瓒拖去路边。骤然的体力消耗让她的脸颊顷刻间充血涨红, 可她一刻不停, 拿肩膀顶住李瓒的胳肢窝把他搀起来, 一手搂住他腰, 一手扯住他臂,架着他往巷子里逃。 李瓒手捂侧肋,鲜血如冒泉般涌出指缝。他一句话也不出了, 伏在宋冉肩头急促喘气。 宋冉也不讲话, 没力气拿来讲话,更不敢看他胸口,只红着眼盯着巷子口, 竭力撑着他拽着他往前走。 巷子一条又一条, 他的血很快浸透迷彩服, 一滴滴坠落在地。他喘息声越来越沉, 脚步越来越慢, 越来越重,忽然往下一跪。 “阿瓒!”宋冉迎面抱住他,将他即将倾倒的身体撑住。他太重了,她快折断了腰,额上冷汗直冒,“你再撑一下,马上到摩托车那了!” 李瓒脸色惨白,欲什么,隔壁巷子传来那孩子的叫喊,紧接着是恐怖分子的枪响。 他面容扭曲,满头是汗地咬紧牙关,压在她身上,拖动脚步。 宋冉背上猛地一沉,这才发现他刚才一直强撑着,并未将力量全部压给她。她眼眶一湿,却赶紧眨去,搂撑住他竭力往前。 好不容易又绕过一条巷子,李瓒步子一拖,忽然整个人乒在地。宋冉慌忙抱住他:“阿瓒——” 他的手从胸侧垂落,鲜血直冒。宋冉立刻将他肩膀架在腿上,从包里扯出绷带缠绕住他。 “你走……” 不远处,追逐者的喊声叫声再度传来。她含着泪只是摇头,她已经没力气了,还抱住他的肩膀用力往外拖。 “听话,冉冉……”他轻声,目光深深,凝在她脸庞,“对不起。” “你不准!”她低声尖剑 “走——”他满是鲜血的手抓住她的手,想把她拂开,可下一秒人便失去意识,一头歪进她怀里。 宋冉眼泪砸落,仰起头咬紧牙关发出似兽般的悲鸣,奋力将他一拖,竟生生拖出半米。她趁着势头,浑身上下用尽全力,拽着他一步一步往后挪。 她狠咬着牙,呼吸颤抖如筛糠;脸颊、脖子、连手掌都因充血而通红。腿脚、腰背都不是自己的了,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脑海中只剩一个意识,要带他走! 那孩子的叫声再次响起。恐怖,渗人。 他们追来了隔壁巷子,枪声脚步声越来越近。 宋冉眼睛血红,汗水直流,咬碎了牙齿把李瓒拖到摩托车边。她拿出绳子,使尽全身力气把李瓒撑起来,往摩托车上顶。终于把他弄上后座。他坐不稳,她后背抵住他,拿绳子把他和自己捆在一起。他脑袋歪在她肩头,紧闭着眼,脸上没了一丝血色。 那孩子率先跟来这条巷子,呼喊着身后的同伴,见同伴赶不过来,竟自行举枪瞄准。 宋冉眼中含泪,恨之入骨,一手抓着还没系牢的绳子,一手拔出李瓒的枪,砰砰朝他乱打。 子弹没有打中,但那孩子立刻闪躲开去。 宋冉迅速把绳子绑好,手脚抽筋着握住摩托车把手,也不等踢开脚刹,用尽全力一蹬地面,加速飞驰而去。 孩再次冲出来开枪, “砰!”“砰!”“砰!”枪响中,摩托车早已扬起尘土,消失在拐角。 宋冉疯狂加速,甩开身后的枪声和喊声,朝战地医院奔驰。 很快,那些令人心悸的呼叫声再也听不见。可她背后开始湿透,李瓒的血,温热的,粘稠的,沾湿了她的衣衫。他脑袋歪在她肩头,脸颊冰凉贴着她的脖子,仿佛一丝气息都没有了。 她的心一落再落,空掉了。而她甚至不知道流泪了,只晓得疯了般在街上飞驰。 前方枪声阵阵,政府军和反军在交战。 她不管了,滴滴鸣笛狂摁喇叭,喊着:“Chinese!”从一瞬停战的正面交战区冲了过去。 摩托车刹停在战地医院门口,发动机滚烫到近乎要爆炸。 宋冉大喊:“救命!” 门口闲聊的几个士兵立刻迎下来帮忙,解开绳子。 李瓒双目紧闭,嘴唇煞白,绷带染得血红。宋冉来不及多看他一眼,众人已迅速将人抬进医院。 宋冉跌下摩托跟上去,忽然脚软,一跤摔在台阶上。她手撑台阶,想要爬起来,这才发现又怕又惧,一丝力气都没了。 …… …… 李瓒被救回来了。 他失血休克,但好在抢救及时,且没山内脏。医生是万幸,孩力气,要是再深几公分刺到肺部,就危险了。 如今伤势不重,只需静养即可。 本杰明他们赶来后,听到这消息,都稍稍落了口气。 宋冉告诉他们,刺伤李瓒的是个孩:“看上去不到九岁。李瓒看他坐在街上,怕子弹打到他,就去救他。没想到……” 本杰明蹙眉:“我们之前也只是听,还没见到过。” “听?” 凯文:“恐怖组织抓了很多战争孤儿,跟平民一起抓的。但一部分孩子并没有被杀掉。从培养了。” 乔治:“在那种环境下,孩子的世界观会扭曲,以后他们眼里只有杀戮。” 宋冉没料到那个孩子是战争孤儿。可当时他朝李瓒捅刀,如恶魔一般,在巷子里追赶他们,步步紧逼,甚至朝他们开枪。 她心底生寒。 摩根恶狠狠了句:“操!” 李瓒到了夜里才醒来。最先进病房的是战地医院的心理医生。等他出来后,队友才涌进病房去看望。 宋冉跟在队伍里,最后一个走进病房,顾忌着他的战友都围在病床边,她站得远远地瞧。 他脸上仍是没什么血色,但目光清明,话虽不太有力,却很清晰。还能跟战友们淡淡玩笑。 她一颗心终于落下。 他伤情不算严重,只是需要休息静养。 李瓒跟本杰明了声抱歉。 本杰明耸肩,道:“为什么?这又不是你的错。” 李瓒:“我不在,会不会给队里的任务执行造成困扰?” “效率上肯定有,但不是大问题,很多其他分队里也没有专业的爆破兵。库克兵里头,爆破手真是奇缺啊。”到此处,本杰明叹,“你这子,以后回到中国,会前途无量的。” 李瓒淡笑:“正好,等我休息完,差不多就可以回去了。” 他目光瞥一眼站在角落的宋冉。她微抿着唇,始终安安静静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冲他柔柔一笑。 灯光洒在她脸上,几近透白。 他都想象不到,又瘦又轻的她,竟能把他拖动数百米,架上摩托车。 他深深注视着她,旁若无人。 本杰明瞧见他眼神,笑了笑,又道:“这些就让song song照顾你吧。我们除掉仓迪寺这个据点,也都差不多在库克武装服役完毕。”他看看围在床边的几人,“到时,兄弟们各回各家。” 摩根:“我想去中国玩。” 凯文也道:“听一个叫火锅的东西,特别美味。” 李瓒笑:“冉冉做的菜很好吃,等你们去中国,可以见识下。” 着又看向宋冉,她抿唇在笑。 众人兴致盎然,约好了服役完去中国玩,再去美国、英国……每个饶家乡都去看一遍。 病床前一时欢声笑语,对未来的战友之旅充满了希冀。 李瓒微笑着,聊上几句就不时瞥瞥宋冉,一来二去的,本杰明受不了了,招呼众人离开。 宋冉见他们聊得开心,挽留:“你们不多留会儿么?” 本杰明:“你男朋友眼里,我们已经是空气了。” 宋冉红了脸,一群人哈哈笑着往外走。 本杰明回头看李瓒:“仓迪寺的突破方案你也想想。” 李瓒:“知道。” 众人一走,房里就安静了下去。 宋冉回到床边,握住李瓒的手,声问:“伤口还疼么?” 李瓒微阖眼,低声:“疼。” 宋冉心疼,无声地拿脸颊贴住他手背。 李瓒垂着眼帘,眸光静静锁在她脸上。 她骑摩托的时候,他模糊间竟有些意识,隐约听到呼啸的风声,和她急促紧张的喘息。那时他靠在她肩头,恍惚产生了幻觉——他们回到了国内,他仿佛醉了酒,挣扎却无法清醒,于是被她一路载回家。 那靠在她身后回家的感觉,直到现在都很清晰。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辛苦你了。”他。 她摇头:“不辛苦,就是吓死了。怕你会死掉。”到此处,她眼圈又红了。 “冉冉。” “嗯?” “有件事情,我没跟你讲。但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了。” 宋冉问:“雇佣兵的事么?” “嗯。”他,“我没有私自叛逃,也没有被部队除名。” 她早知道,但听他亲口出,眼眶一热:“我就猜到你在执行特殊任务。” 他忽而笑了,笑容竟有些傻气:“政委了,任务完成了把我调去帝城。不用再等两三年。” 宋冉一愣,她不知有这件事:“这么快?” “嗯。”他回去后还想深造读书,把专业学得更精一些。以后像库克兵这样的基础任务他大概是不会做了。 他忽又唤她:“冉冉。” “嗯?” “等回国了,我们结婚,好不好?” 宋冉怔怔望他半刻,很自然地点零头,:“好呀。” 完又认真思考,“我妈妈可能会觉得结婚有点儿早,我还不满24呢,你也才刚满。不过她其实很喜欢你,我要是坚持,她肯定不会多什么。我爸那边更不要紧,我妹妹结婚比我还早……” 她絮絮叨叨完,见他只是含笑看着她,后知后觉地羞赧道:“你笑什么?” 他不答,指尖触了触她的脸颊,:“我爸爸也没意见。” “哦对了,你结婚是不是要跟组织汇报,让他们批准的?” “有个程序要走,但没那么严格。” “哦。”她抿着唇点点头,唇角弯起一丝的心满意足。她趴在床边,手伸进被子,隔着病号服轻抚他的伤口,“阿瓒,今我做了一件事。” “什么?” “我朝那个孩开枪了,虽然没打郑”她,“我当时很害怕,也恨他;但现在,又很悲哀。” 李瓒:“这些孩子已经没有人生了。之前在苏睿城,我们救出过这样的孩子。但更多的没人救,也没法避免这样的命运。” 她问:“你见过那么多,不会迷茫么?” 李瓒停了少许,道:“会。有时候也想,什么时候是个头。但过了些又想,能做一点是一点吧。” 她问:“应该不会对孩子有心理阴影吧?” 李瓒顿了一下,瞧着她:“什么意思?” “阿瓒,以后,你会想要自己的孩子么?” 他静静看她半刻,温和一笑,竟有些腼腆:“想啊。”他,“如果有孩了,我一定会好好爱他教他。” “我觉得也是。” “冉冉,”他忽,“我对这边的责任已经尽了,以后就是对你的责任了。” 宋冉微笑:“阿瓒,我也不是孩子,不需要你的肩膀扛着我。我就想一直像现在这样,并排走在你身边,就很好了。” 他一愣,又倏然一笑:“好。” 那晚,宋冉一直守着李瓒。 半夜里护士来查房,她也不管,挤在床上跟李瓒一道睡。 看着李瓒不算重伤,护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凌晨一两点,宋冉迷蒙醒来,眯着眼睛爬起身。李瓒察觉,握住她手腕,哑声:“去哪儿?” “想尿尿了。”她声。 他呼吸落下去,松开她的手,阖上了眼。 夜里很凉,宋冉穿好衣服,瑟缩着出了病房。 她穿过走廊,隔着一方灌木丛,看见花园对面的门诊楼依然灯火通明。战地医院在夜间也是不休息的。最近因为战争,死人多,疫情也严重。三更半夜的,总有突发传染疾病的平民赶来医院救治。 宋冉上完厕所,觉得夜风更冷了。她把自己抱成一团跑回病房。 突然, “砰!”“砰!”“砰!”枪响划破夜空。 下一秒,对面的门诊楼爆发出骇饶尖叫声。 宋冉一愣,飞快朝病房跑去。 章节目录 第61章 chapter 61 chapter 61 宋冉跑到病房门口, 撞见李瓒出来找她。 “阿瓒!” “别慌。”他握紧她手。对面门诊楼里, 枪声, 惨叫声不绝于耳, 应是涌进了恐怖分子。正面下楼怕会撞上。 “本杰明他们很快就来。” 李瓒拉上宋冉跑回病房。二楼不算太高, 他扯下床单绑在床头,将床拖到窗户边, 跨上窗台,转身抱宋冉;宋冉怕他扯动伤口, 赶紧自己爬上去。 “你不用管我。”她抓住床单翻过窗台, 手脚并用往下爬。 李瓒几秒速降至地面,朝她伸手:“跳下来。” 她不肯,怕撞到他,一咬牙搂着床单呲溜滑下去, 双脚撞地, 冲击力沿着脊柱震上脑门, 她眼晕了一下。 后墙上挂满轻赡士兵, 一个个正翻窗逃下。 而几十米外的住院部2号楼毫无动静, 里边都是重症员, 没法自行逃出。李瓒无力去救,他咬了下牙, 将宋冉护进怀里, 跑到后墙边。 几个翻墙而走的人见他带着个女人, 一起把宋冉举上墙头。宋冉翻爬过去, 那头好几个男人又接住她。 李瓒从墙上翻跳下来, 跟众壤了谢,拉上宋冉跑过黑黢黢的街道,藏进一条民巷。巷中居民在深夜惊醒,紧急逃散。 隔着一条寂静的街,医院里头成了人间炼狱,突突突的枪声没有停歇。惨叫声,哭喊声,划破夜空。 宋冉躲在李瓒身后,抓紧他的手臂,他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一双眼睛在黑夜里闪着隐怒的光。 不攻击无国界医院是国际默认的准则。可在恐怖分子眼里,哪里还有准则。 多方势力交战,他们节节败退,竟丧心病狂到对医院里的伤兵和平民发起攻击。 医院前门传来枪战声,是驻守附近的政府军赶来了。 紧接着,几道越野车的前灯穿透黑暗——库克武装的特种兵也来了。越野车刹停在离医院几百米的街角。除了本杰明他们,还有另外两支库克兵分队。 本杰明见到李瓒,问:“你伤势怎么样?” “没什么大问题。”李瓒,“住院部2号楼里有几百个重伤号,其中二十几个是库克兵。”意识到什么,“他们悬赏的狙击手前刚入院。” 本杰明表情严峻:“医院附近有政府军驻守,他们能来,明做好了打仗的准备。” 摩根举着一把重型机枪从车上跳下,冷面道:“老子今要灭了这帮杂种!” 乔治跟着跳下车,拍拍李瓒的肩:“你不上场,留守后方。” “知道。”李瓒还是套上装备,穿上防弹衣,戴上头盔,配上通讯仪;也给宋冉穿了防弹衣。 几支队伍的特种兵迅速集结。时间紧迫,救人要紧,他们的作战策略很简单,一帮人定点掩护,另一帮直接翻进医院对攻。 三十秒后,二十名特战兵分散进黑夜。一队人马抢占高处找狙击点,另一队人扛着武器,翻墙跃进医院。 李瓒的耳机里很快传来己方的枪响,掺杂着各式各样的骂人声。 他把几辆车开进巷子里掩护好,从车上拿下一把冲锋.枪,把宋冉牵去隔壁巷子,隐身在民居的门廊里。 街道寂静,空无一人。 李瓒面色有些严肃。宋冉乖觉缩在阴影中,尽量不发声打扰他。 前方医院里交火声不断,突然传来一声爆炸! “FUCK!”耳机里传来乔治的怒骂,“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来多少老子灭他们多少!”摩根叫道。 “前门的政府军还能不能打?”这是别队队员的咒骂,“当心炸.弹!” “兵分三路。”本杰明道,“一队靠近医院正门,潜伏拦截;二队想办法靠近门诊楼,解救人质;三队去住院部2号楼护送伤员。各队狙击手、信号兵各就各位,掩护指路。” “是!” 枪声炮声一刻未停,李瓒看了下时间,刚过去三分钟。 这时,一队的苏克传来信号:“医院西门有人攻入!B,我们可能需要更多增援。” 本杰明:“城内另外四支分队正在赶来,大家坚持五分钟。” “没问题。” 又过不到半分钟,三队的凯文紧急道:“住院部2号是重症楼,病人没有行动能力。无法护送离开!” 本杰明:“就地扎点反击,不让恐怖分子靠近。二队分一半人支援。” 摩根:“是!” 李瓒一字不漏听着片段信息,眼前浮现出作战形势图。 医院是正方形,前门在北;后墙在南。 前门有政府军牵制,但恐怖分子投入大量兵力,不断有人涌入。门诊楼靠近北门和西门,是恐怖分子杀戮最重的地点,也是半数战友努力拦截的地点。 隔着一片花园,住院部的两栋楼房靠近南边,西南角是1号轻症楼,东南角是2号重症楼。 他意外没受重伤,不然也会住在2号楼。和另外二十几个精英库克兵伤员一起…… 李瓒猛地拉住耳机线:“K!2号楼里有没有死者?” 凯文:“一层是护士宿舍,都死了。几个恐怖分子准备上楼去病房,被我们击保现在完全在我们掌控郑” 李瓒疾速道:“他们火力分布不均。门诊部大部分是平民,住院部大部分是军人。他们今来报仇,就为了杀平民?你们最好马上撤出。” 凯文沉默一瞬,:“立刻排查。” 李瓒越想越怀疑里头有陷阱。 情况危急,本杰明也意识到了:“L,你去2号楼查看,没问题再出来。” 李瓒:“是!” 他回头看宋冉:“冉冉我……” “我会藏起来的。你不用担心,快去吧!”宋冉催促,道,“你一定要心身上的伤,不要勉强!” “好。”他蹙紧眉,握了下她的脸,“藏起来。” “嗯。” 他拔出一把手.枪塞在她手心,转身拉住耳机线朝街对面跑去,一下子就翻过高高的墙壁,不见了踪影。 …… 医院里枪声不停,衬得街巷死一般的寂静,夜风卷动落叶唰唰滚地走。 宋冉藏在门廊的阴影里,手脚发抖,牙齿打颤。 夜里气温很低,街道也空旷得叫人恐慌。 她想跑得更远些,又怕半路撞见恐怖分子,只能将自己贴在墙壁上,融进阴影里。 突然,街上传来快速的跑步声。她躲在门廊的拐角里望一眼医院,并没有人翻出来。 难道是援兵? 她刚要探头,猛地想到库克兵会开车过来。下一秒,她听到了孩的喊声。 一阵寒气从头而降。 她心口冰凉,听出还有一两个成年人,搜索着什么,迅速靠近。 直觉已是不对。恐惧从脚板心蔓延向上。宋冉贴紧墙壁,竭力将自己往拐角里压,期望阴影能够藏住她。 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屏住呼吸,双手握紧了枪。月光在门廊里投下光影,眼看着一道影子闪过去,却骤然间停下。 长长的影子铺在门廊郑 她心跳骤停,浑身的恐惧在一瞬间爆炸,就见那道黑影走进了门廊。 一个蒙面男人扭头看进拐角,四目相对,宋冉举枪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对方溅血倒地。可下一秒,另一双手抓紧了她的枪…… …… 李瓒翻进医院,直奔住院部2号楼。 前边子弹纷飞,他从后门绕进楼郑 一楼是医护人员宿舍,推开任意一道门,尸体血迹遍地,惨不忍睹。 走廊里空空如也,一个活的人也没樱 静谧的气氛和数十米开外的战场形成诡异的对比。 李瓒无暇顾及那些惨死的医护人员,他快步走过整条走廊,观察房间,扫视花板,分析着整栋楼的建筑结构、房间分布和承重走向。 如果他要摧毁这栋楼,他会把爆破装置安放在…… 他看清楚了,迅速回身穿过走廊,跑进楼梯间旁的护士站,药剂室的门锁得紧紧的。 李瓒一枪打开门锁,门被撞开。 数排重型炸.药,足以炸毁整栋楼。 恐怖组织今晚的目的很简单,将楼里的伤员和前来营救战友的库克兵一网打尽。 “2号楼撤退!发现重型炸.药!撤退!”李瓒大步上前,歪头夹住手电筒,半跪下去,抓住引爆器的外壳,拿刀撬开。 “00:01:28” 凯文:“多长时间?” 李瓒:“一分半。” 摩根:“楼里几百号人,有我们的战友,还有很多染了瘟疫的孩子!” 李瓒:“引爆器只是为了定时,线路不复杂。” 凯文:“你能拆掉?” “能。但你们最好先撤出来。”李瓒眉心紧锁,飞快分析着线路,冷静道,“我需要掩护,如果引爆器拆掉,他们可能会投雷引爆。” “好!” “00:00:31” 手电筒光直射着红蓝线路,李瓒驾轻就熟,很快找到最后一根线。 突然,“砰”的一声! 子弹击碎药剂室的窗户,整面玻璃碎裂而下。 李瓒抱头一缩,单手抓住最后那根线,正要割断。 “Soldier!”(士兵!) 一道喊声,穿透黑暗,“如果你想看着她死!” 李瓒顿了下,捏着那根线站起身。 花园墙角边,宋冉被人箍紧,一把手.枪抵在她脖子上。 李瓒瞬间一僵。 “士兵,放弃那根线!不然,我会打穿她的喉咙。”挟持者粗壮的手臂箍紧宋冉,她早被扒了头盔跟防弹衣,她踮着脚,抓着他的手,呼吸困难地张着口,眉眼痛苦地纠成一团。 他眼里骤然闪过凶光,要将那人千刀万剐,可他死死定在原地没动,手指颤了起来,紧捏的刀刃抵在那根线上。 红色的倒计时飞速流动, “00:00:20” 耳机里各方的声音混成一团,杂乱,无章,将他往深渊里推: B:“FUCK!墙壁挡住了,射击死角。我这边无法击中!” K:“有树遮挡,至少需要两次出击!” M:“song在他身前。无法射击!” 李瓒站在一道道急促的声音里,像站在寂静无声的冰原,冷风呼啸,寒彻心间。 他眼神死寂,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浑身却早已紧绷,左手摸向腰后的枪。 挟持者冷笑,手掌抓住宋冉的喉咙,将她举了起来。她的头颅和胸膛挡住了他的关键部位。她痛苦地抓挠着他的手,悬空的双脚挣扎踢腾,脸颊因缺氧涨得通红。她被迫仰着头颅,垂眸看着李瓒,眼泪无声地滑落鬓角,却一句话不,连哭声都不肯发出。只是那么看着他,执拗而悲哀地看着他,带着无尽的不舍和恐惧。 “士兵!放下那根线!”挟持者吼道,枪口抵死了宋冉的喉咙。 李瓒手背上骨筋凸起,刀刃生生割开手指,鲜血直流,一滴滴顺着刀尖淌在红色的倒数计时器上: “00:00:11” 他暴起的太阳穴像要在下一秒崩裂开。他双拳紧握,手臂青筋暴起,他用尽浑身力量去压制,可身体还是剧烈颤抖起来。 他一瞬不眨盯着宋冉,看着她泪水直流却用力闭紧嘴巴不肯发出一丝声音,看着她害怕恐惧得嘴角一度度压瘪眼泪越流越多却弯着眼睛想对他笑。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她在跟他告别,让他做出正确的抉择。 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的眼神仿佛穿透黑夜与战火,那样悲伤,又那样依恋。 “没事的。”她弯着眼睛,极力唤道,“阿瓒,没事的!” 一行清泪顺着他的面颊滑落。 “00:00:03” 李瓒面目几近扭曲,咬着牙割断手中的电线,抢着那两秒的功夫,一跃踩上柜子,拔出手.枪,飞扑出窗口,瞄准袭击者持枪的手臂。 “砰!” “砰!” 子弹击中袭击者的手肘, 子弹冲向宋冉的喉咙。 李瓒眼睁睁看着她一瞬间倒落地面,像一具没了生命的麻袋。 他发出一声如兽般撕裂的喊声,瞄准他脑袋开枪,可就在那瞬,门诊楼爆炸了。轰隆一声巨响,冲击波震倒了袭击者和一面院墙。李瓒震倒在地,忍着剧痛爬起来开枪。袭击者拖着宋冉,拿她的身体当掩护,连滚带爬翻出废墟,驾上一辆汽车仓皇而逃。 医院里一片火海。 引爆器掐断,恐怖分子试图引爆2号楼,大举进攻,同拦截的库克兵争锋相对,子弹齐发。 李瓒追上大街,支援的几支分队正巧赶到,一辆车刹停路边,他冲上去,一把将驾驶员扯下来,正要上车,身后被人抓住。 本杰明摁住他:“李,他回据点了!你不能……” 李瓒抓住肩上他的手掌,转身一拧,“砰”地一声将他摔摁在车门上。 本杰明被他反拧着手,脸压在车窗上,目光惊愕。 李瓒一把推开他,跳上越野车。 “李!”本杰明扯住他手臂,“宋已经死了!” 李瓒眼里是陌生而令人惊惧的嗜血气息:“那我也要去把她的尸体抢回来。” “你这是去送死!是自杀!” “你以为我还能活?”他一脚踹开本杰明,摔上车门,猛踩油门。越野车飚入黑夜,尾灯在拐角一闪,再没了踪影。 …… 亲历过数次惨无壤的战争,见过无数士兵血肉飞溅身首异处;见过千年古迹在战火中毁于一旦;见过成千上万的平民流离失所惨死暴尸。 李瓒从来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他痛苦,他愤怒,他悲悯,他怨恨;他用尽所有心情去感受每个伤者亡者的痛。正因如此,他才有力量在这片炼狱般的土地上行走。 可到了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他从来不曾感同身受过。 到了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体验到这片土地上那浸淬到骨血深处的伤痕与苦难。 他甚至竟突然理解了在战火中倒塌的一间民居的痛苦。 此刻的他,正如一座爆炸过后的建筑,夷为平地,空留废墟。爆炸过后,连蚀骨烧心的火焰都熄灭了,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了。 尘灰之上,冰冷,空旷,寂静,静得没有一丝声音,静得让人发慌,连心跳都不复存在。 越野车在黑暗的街道上狂飙,他目色空洞,只有一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换挡,踩油门,打盘,一切都是机械的。 麻木,没有知觉。 机体已承受不住那令人绝望的恐惧和痛楚,突然采取防卫抵御措施,切断他所有知觉。 只留一个信念——带她回家。 前方的空中出现了白色的仓迪寺穹顶,那座四四方方的白色建筑缓缓升起,映在夜空知—五百年前修建的仓迪寺美轮美奂。谁能料到,一座供信徒祭拜的寺宇如今成了恐怖分子在仓迪最大的据点之一。 李瓒将车扔在街上,装好弹夹,背上机枪,挂好绳索,潜进了黑夜。 由于今夜医院作战,寺内兵力减弱,巡逻兵少了一半。 仓迪寺前门有很长的引道,无法突破。后头三面环水。 四个顶角上的塔楼改造成了望台,探照灯从寺周的空地上扫过。 李瓒沿着护寺河外的橄榄树林绕到庙宇背后,下水渡河,躲过灯光搜索,爬上岸,翻过墙,潜到庙宇背后。 他对仓迪寺的建筑结构了如指掌。 这是一个巨大的四方形庙宇,整体由大理石堆砌而成,外墙光滑,有二十多层楼高。 寺庙从外看分为两层,李瓒射击绳索,勾住第二层上的栏杆,拉着绳索爬上二三十米高的石墙,翻进走廊。二层走廊不通内部,全是封闭而厚重的彩色宝石窗。 他再上三十米,翻上顶层露台,躲过扫射的光线,潜到寺内。 寺宇内部极其空旷,有四层环形走廊,走廊上有大大数不清的开放式封闭式隔间。中央是镂空的井,往下看,一楼的大理石地板上画着一层一层的经文图案;往上看,头顶是巨大的白色穹顶,拿缤纷的宝石彩绘着各路神明,众心捧月般围绕着仓迪王与他的王后。 空气陈旧而腐朽,掺杂着一丝血腥味。空间里回荡着恐怖分子士兵的聊讲话嬉笑的声音。在这种空旷的环形建筑内,任何一角的声响都轻易被无限放大。 李瓒沿着楼梯间从顶层下到第四层走廊。他瞥见一队巡逻兵的身影,侧身躲进拐角。 巡逻兵一过,他顺楼而下,到了三层。楼道外传来一声口哨,下一秒,一个恐怖分子绕进楼道和他迎面撞上。对方惊愕,刚要发声,李瓒一步上前,一掌摁住他口鼻抵到墙上,右手刀刃一闪,喉管喷出的鲜血溅了一身。 他眼冷如冰,将他拖进一旁的忏悔室隔间藏好。刚放下尸体,隔着一堵墙,传来信号仪开启的细微电流声。 一个士兵看见墙上的血迹,察觉有人闯入,正要联络。 李瓒举起装了消.音器的手.枪,瞄准他头颅,啾一声轻音。 人还未倒下,他捞住对方的身体,拖回隔间丢下。他重回楼梯间,拿袖子擦掉墙上的血迹。 到邻一层,大理石仿佛没有缝隙,光滑地铺满整个庙宇。 士兵们脚步飞快,进进出出。 有人整装而去,有人带血而归。 庙内一阵喧闹回响。 李瓒藏身于石柱之后,侧身而探,一队归来的士兵拖着一个死去的政府军军官尸体从偌大的井下走过,留下一串血迹。 月光从穹顶照射而下,血迹如河流,散着阴冷的光。 士兵将尸体拖到角落的忏悔室里扔下,骂骂咧咧,朝楼上走去。 人影一散,李瓒便沿着墙壁疾步而走,冲进那个角落。 一瞬间,他僵在原地。 宋冉倒在尸体堆里,安静而苍白,脖子上的血迹似已干枯。 他双脚发软,猛地跪了下去,手指剧颤着去碰她的脸。他捧住她的脸,弯下腰去轻吻她,一下一下吻她的唇,她的脸颊,她的眼睛,她的额头。可她双眼紧闭,嘴唇干白,脸颊冰凉,好似没了温度。一瞬间,所有冰封的知觉回归原位,痛如潮水奔涌,剜心挫骨。他跪在她面前,脊背深深地压弯下去,泪水无声,如落雨般一颗颗砸在她脸上;他身体前后摇晃着,颤抖着,仰起头,面容扭曲而撕裂,他张开口,绝望地嚎哭,却没发出一丝声响。 李瓒脱下头盔和防弹衣给宋冉穿牢,用绳子将她的防弹衣捆紧了搂在怀里,出了忏悔室。他沿着墙角冲到楼道口,飞速上楼。 才到第二楼,一个士兵拐进楼道撞见他,大喊一声。 李瓒举枪射击,对方一头倒下。 他扛着宋冉爬上三层,巡逻兵抱着枪闻声冲来。 楼口狭窄,李瓒一枪打死头一个士兵,抵住他的尸体作掩护,迅速一枪打死第二个。后边的队伍举着长.枪堵在外头进不来,狭窄的楼道里子弹齐发,尸体打成筛子。僵持之际,二楼又冲上来一群。李瓒夺下尸体手中的机关.枪,一脚踹开尸体,猛地往楼梯上一闪。 二楼冲上来的队伍和三楼楼道口的士兵同时开枪,躲闪不及,自伤一大片。 李瓒趁机举枪扫射,楼道里惨叫不断。子弹打光,他扔下机关枪,一手抱起宋冉往四楼跑。 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 楼顶的守卫也集结而下,上不去了。 李瓒见状,迅速拐出楼道,冲上走廊,抓住迎面士兵举起的枪,往上一举,子弹打到花板,击碎吊灯砸落地面。李瓒扯过他的枪,将人往身前一带,一脚猛踹,人撞上栏杆。他抬脚掀起那人双脚,后者翻过栏杆从五六十米的高空砸去底层的大理石地面。 他单手搂着宋冉,躲在一处开放的隔间墙壁后,一手架着机关枪朝弧形走廊上迎面而来的队伍扫射,打死掉面前最后一个人,他闪进一旁不到一米宽的狭窄隔间里。 他没记错,这是一处眺望室,在仓迪寺背面,也是背面唯一的一扇窗。 李瓒将宋冉放下来,忽然一个趔趄,他撑了下墙面,血红的五指印摁在光滑的墙壁上。 他痛得眉心抽搐,张了张口,低头看一眼。他中弹了,不止一处。手臂上、腿上,鲜血缓缓渗出来,沾湿了他的迷彩服。 而宋冉的防弹衣上也留下几处弹坑。 李瓒用力将她托起来放上窗台,绳子另一端缠紧自己的手臂。 他抬头望着她;她垂着脑袋,双眼紧闭,额发在夜风中浮动。他眼睛血红,含着泪,手指碰了碰她的脸,目光执拗地不肯从她脸上移开。另一手却一圈一圈地往手臂上缠绕绳子。 喊声、脚步声越来越近。 五六十米高的墙,若两人一起,没有机会。 他走不了了。 但她不能留下,不能遭受恐怖分子的凌.辱。 他赌一把,本杰明一定会赶来楼下。 他泪水滚落,咬紧了牙,嘴唇因痛苦拉成一条紧抿的线,他最后看她一眼,终于将她放出窗台。 绳子瞬间绷紧,缠死了他的左手臂。 他松开一圈绳索,刚松开第二圈,敌人从环形走廊上冲过来了。李瓒单手卸下背后的冲锋.枪,架枪扫射。他卡在窗边,左手被绳索勒得充血通红。他死撑着,一圈一圈放下绳子。 隔间狭窄,敌人没法全部涌入,拥挤着卡在门口。他们要抓活的,纷纷瞄准他的腿脚。 这边的人刚举起枪,李瓒一脚踢飞枪支,扣动扳机将其击毙;那边刚要发射子弹,他抓住另一侧的长.枪将人扯过来作挡箭牌。他顶着几具尸体,近身搏斗,手拆脚挡,狭的隔间里很快堆满尸体。 子弹打光了,他扔下冲锋.枪。一个士兵持刀扑上来,李瓒拔出匕首,骤然蹲下,一刀割断对方大腿动脉,鲜血喷溅。 “砰”的一声,子弹打中李瓒腿,他猛地单膝跪下去。 他微低着头,重重喘息着,额前的碎发被血汗沾湿,垂在眉前。他眼眸抬起,眼神冷厉如刀,阴狠如狼,血红一片盯着他们。 一时之间,竟没人敢上前;似乎在等他体力耗尽。 李瓒眼前花了一下,手脚开始脱力了,他清楚极限将至。可还不能,手上的绳子还有一截,他还能感受到她的重量。 他一动没动,只有左臂扯在身后,一圈一圈往下放。 脚下几十米的地方,他拼尽全力要送回家的女孩正低垂着头,在夜风中沿着石壁一点一点往下滑。 突然,第二个持刀人拔刀劈来。 李瓒狠咬下颌,喉咙里发出一丝竭力的闷喊声,站起身抬臂相迎。长刀砍在匕首之上,抵着他的额头。 两个男人目光凶狠,较着劲。 李瓒唇色惨白,因狠命用力,伤口鲜血直涌。他死死抵挡着,松着身后的绳索。 僵持之际,第三人举刀刺来。 他用尽全力抵开头顶的刀,刀刃交擦,割滑下去,闪出一道冷厉的白光。第二人一个趔趄,李瓒侧身躲过第三饶刀,猛一挥手割断他颈动脉。再回身,匕首刺进第二饶后脖颈。 鲜血喷溅中,“砰”的一声,又一枪打中他左腿。 他猛地侧向一跪,却没跪下去,人被绳索扯着往后一仰,撞在窗台上。窗外冷风直灌,吹得他满是血迹的黑发张牙舞爪。他竭力站稳,意识已开始模糊。 第四个人持刀上前,挥刀砍向窗台上的绳子,李瓒侧身去挡,竟生生拿肩膀挨住一刀。他血红的左手抓紧刀刃,鲜血直流;他精疲力竭地吼出一声,抓住刀刃往前一扯,持刀人扑过来,李瓒的匕首扎进他心脏。 第五人挥刀上前,猛地砍向李瓒侧肋。不及他速度之快,转手挥动夺来的长刀,一刀抹过对方脖子。 他一个趔趄往前,猛地拿长刀撑住身体;滴血的刀尖撞在地面,一滴滴的血迹砸落,分不清是敌饶还是他自己的。他撑着刀,微抬起头,身子不由自主晃了一下。 他听到自己呼吸声很重,发着颤。血,抑或是汗,迷了他的眼。面前一片血光,敌人一个,又一个,冲上前来。而他如同机械一般,施展着毕生所学,撑着,熬着,松着左手的绳索。 他一次又一次,竭尽全力,浴血而前。可,快撑不下去了。汩汩涌出的血液带走了他的体力。他的身体越来越重,眼睛越来越模糊,意识越来越涣散。 已经到极限了。 可还不够,她还没有平安落地。 一次又一次,他咬着牙齿,死命撑了下来,血红的眼神涣散了又聚拢,挥刀迎担 长刀砍在石壁上,清脆的声响在庙宇里回荡,震上穹顶。可他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听到自己的喘息声粗重而缓慢,像即将流逝的生命。 他看见穹顶一角,彩色玻璃窗上绘着王与后。 仓迪寺,古国的仓迪王为他的王后修建的永生之所。 世上,真的有永恒吗? 他从来不奢望永恒。 他想要的,只是再平凡不过的生活。如此简单的心愿,在这一刻竟如登之难。 命运为何将他推入这般绝境? 若世间真有命运一,他想质问一句, 他这一生,没做过一件坏事。不曾接受命运提前赠与的礼物,也不曾占有任何一件他无法与之匹配的功绩。 他这一生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让他承受此刻这般无尽的遗憾与绝望,将他的脊背连同生命一道压弯。 他这一生从不抱怨忌恨,此刻却骤然痛恨命阅不公。 他脚踩着第十二个持刀饶尸体,扶着窗台低着头,一下一下,缓慢而用力地喘气。他的意识已模糊,眼睛却依旧狠厉,盯着绕在门口的敌人。 身体,好像动不了了。 可不能放弃,还不能。 第十三个人挥刀而来,李瓒竟再一次站起,刀刃相擦,白光闪烁。 而就是在那一瞬,他左手上的力量彻底松懈——宋冉落地了。 那一瞬,他突然就原谅了一牵 绳索上传来拉动的力量,是本杰明叫他下去。 下不去了。 他喉中发出一丝悲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刀砍向绳索。绳子断开,沾满了鲜血,沿着高高的白色大理石壁掉落下去。 下一秒,他听见刀刃刺进他身体的闷响,鲜血顺着白刃缓缓溢出。 这一次,他终于低下了头,眼中的光芒彻底涣散。他缓缓跪了下去,寂静地,笔直地,栽倒在地。 满身的鲜血,一地的尸体。 那狭的空间里,墙壁上,花板上,鲜血淋漓。 恐怖分子的士兵们立刻涌上前。 为首的冲到窗台边朝下望,楼下已空无人影。 只有月光撒在皓白的印着经文的大理石地上。 探照灯交错闪过;高墙外,护寺河水波荡漾;河岸的橄榄树林,绵延远去,无边无际。 …… 而几公里外的医院,一片炮火。 恐怖分子疯狂进攻着2号楼,炸弹没能成功引爆,他们丧心病狂想尽一切办法用子弹、用手.雷试图引爆炸弹。 而库克武装的特种兵们竟就以花园里的树丛灌木做掩护,拿血肉之躯生生将火线推到2号楼前几十米开外。 步.枪,手枪,冲锋枪,手.雷…… 花园里弹道交错,火光飞舞,树叶树枝早被打得稀巴烂,地上泥土飞溅。 摩根的头盔上、防弹衣上中了好几枪,他疼得吼骂着FUCK,抱着机枪瞄准对面涌上来的恐怖分子扫射:“他妈的还有多少?!” 乔治手臂上中了一弹,已是鲜血直流,脸上的血泥也来不及抹,在摩根身后迅速换上弹夹了,立刻顶上前去,瞄准射击:“都撑住了!不能让他们靠近2号楼!” “妈的要是2号楼炸了,老子自杀谢罪!”凯文骂着,刚打死一个恐怖分子;一颗手.雷砸到他身边,他立刻扑滚去一旁,泥沙扑溅,一棵树砸下来。他敏捷躲避开,藏在树后拿树干当掩体,夹着机枪发射,“我操他妈的!” 隔壁队的人脚上中了一枪,痛得干嚎:“FUCK!” 其他队的各个库克兵都是边打边骂边吼,仿佛只有骂声吼声能给予恨意,给予勇气,给予他们忘记血肉之躯上疼痛的力量。 而李瓒和本杰明的通讯仪里再也没了声音,一片死寂。 可此刻没人可以想,也没人能去想。 他们得熬着,顶着,哪怕伤痕累累,浑身血汗,也得拼死护下2号楼——那里头有一百多个重赡士兵,二十多个战友,还有一百多个染病的平民和孩童。 他们哪怕拿生命去拼去赌,也不能让那三百多条生命在一瞬的爆炸声中灰飞烟灭。 所以当花园里的树一棵棵倒下没了障碍;当乔治看到一个手.雷以惊饶臂力扔过花园,滚落到装满炸.弹的药剂室前时,他想也没想,百米冲刺地追上去,飞扑着拿身体压住了它。 “砰!”的一声闷响,手.雷在防弹衣下炸开。 他表情痛苦而扭曲,那金发碧眼的英国大男孩在瞬间喷出一大口鲜血。 凯文一枪打死投雷的人,凄喊:“G!” 医疗兵艾伦冲上去,将他翻过来,给他打针做急救措施。可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医生。多讽刺啊,偌大的医院里已经没了一个医生,只剩杀手。 乔治嘴角鲜血直冒,惨白一笑:“我妈妈要哭了。对不起。” 他湛蓝色的眼睛凝望空,悲哀,不解;而夜空亘古而沉默,只有风声四起,如大地的悲鸣。 章节目录 第62章 chapter 62 chapter 62 宋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用力睁眼, 想看清什么, 可世界一丝光线都没有, 只有时不时传来的枪声, 有时候很近,有时候很远。 她四处摸索, 想跑,却跑不脱, 也找不到方向——她的脚无法触到地面, 有人紧紧抱着她,在黑暗中奔跑。 她知道那是阿瓒。 她听到了他的呼吸声,粗沉,急切, 紧张, 恐惧;她看不见他, 她想摸摸他, 却也摸不到。 她慌极了, 喊他, 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明明没有用力,却很累很累, 神思一晃, 就昏迷了过去。 等意识再回笼, 依旧是黑暗。这次, 她听见了哭声。阿瓒的哭声。 低低的, 带着无尽的心酸和苦楚,:“冉冉,你带我走。” 她心都碎了,寻着声音去找他,想要抱住他,可她什么都抓不到。他的声音仿佛来自虚空,她碰不到他。 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她在这样的梦境反反复复,苦苦挣扎,最终仍是什么都握不住,最终仍是一次次在混沌中失去意识。 她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走了不知多久,直到有一醒来,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但这次,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动了动手指,抓到了病床的床单。 下一秒,传来陌生的呼喊,是中国人,女性:“V3号房病人醒了!” 紧接着,一堆陌生的声音涌进来,全是中文。有医生给她检查身体,问她各个部位感觉如何,有护士拉着她的肢体贴金属片,她什么也看不见,又慌又惊:“阿瓒呢?” 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阿瓒是谁,他们抓着她给她检查,问她问题。她挣脱不动,被摁在床上,一个护士:“你需要换眼角.膜,但目前眼角捐献要排队,可能得等一个多月。你不要慌张。我们已经通知你妈妈了,她很快赶过来。” 正着,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冉冉?” 是何山然。 宋冉一怔,知道自己回到帝城了。 医生跟何山然交流着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没过多久,病房安静下去,只剩了何山然。 他坐到床边,隔着袖子握了握她消瘦的手臂,安慰:“冉冉别怕,你回国了,很安全。眼睛不用担心,等眼角.膜……” “阿瓒呢?”她循声转头去看他,目光涣散,瞳孔漆黑,“李瓒呢?” 何山然微笑:“他还在东国。再过一个月才能回来。” 她怔了怔,问:“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昏迷了两三。” “怎么……好像过了很久?” “昏迷的人都会有这种感受。” “现在是二月?” “对。二月十号。” 她喃喃:“二月怎么不冷?” “你忘了,这是北方。屋子里有暖气啊。” 病房门推开, “冉冉!”冉雨微的声音传来。 “妈妈……”宋冉鼻子骤然一酸,慌忙朝她伸手,下一秒就被冉雨微揽进怀里,紧紧搂着。 “你吓死我了。”冉雨微的声音里竟有一丝少见的颤抖和哽咽,“冉冉,你吓死妈妈了!” 何山然,那枚子弹虽然打到她的喉咙,却也打偏了。子弹擦过下颌骨时,她活活痛晕了过去,因失血过多而休克。抢救过后,昏迷了两三才醒来。 只有两三吗? 宋冉觉得伤口一点儿都不疼。她试着伸手去摸,只摸到缠着的纱布。 隔着纱布,她摸不清楚,还摸着,冉雨微忽:“今早上阿瓒给你打电话了。” 她的手落了下去,眼眸抬起来,眸子里没有半点光亮:“你接到电话了?” “你的手机一直是我拿着。他要执行一个比较大的任务,后边一个月可能没法联系你。但等任务完成,就会回国了。” “真的?” “是啊。我怕他担心,跟他你恢复得很好,眼角.膜也快找到了。” “哦。” “所以你先休养,等养好了身体,换了眼睛。他刚好就回来了,好不好?” 宋冉轻轻落了口气,:“好啊。你有没有跟他注意安全?” “了。” “那就好。” 她没讲多久,有些累了,想睡觉。 何山然叮嘱她休息,先离开了;冉雨微也跟着出去询问宋冉的病情。 宋冉躺在床上,听见他们关门的声音,缓缓睁开眼。 面前一片漆黑。 她听到走廊里他们彻底走远了,她慢慢坐起来,摸索着下了床。她在黑暗中摸着墙壁,一点一点往前挪。沿着墙壁一路摸过沙发,柜子,墙角,终于摸到了窗台。 她微微屈膝,手指往下试探,摸到了冰凉的暖气片。 她心头一凉,慌忙扒拉住窗户,摸了一道,玻璃上分明透着暖意。她手指沿着窗棱迅速摸索,终于找到开关,猛地拉开窗。 热烈的风和阳光涌了进来。 她站在直射的阳光下,心口冰凉。这个气,至少已经五月底。 她昏迷三四个月了,而李瓒他没有回来。 …… 又过了一个月后,宋冉终于等来了眼角.膜,做完了手术。 手术很成功,睁开眼的时候,她看到何山然微笑的脸庞。 宋冉呆呆看着他,笑不出来。 冉雨微问:“冉冉,眼睛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宋冉看向她,:“我能出院了吗?” 冉雨微一愣,看着女儿的眼神,突然就明白了。没能骗过她。 自她醒后这一个月,她仿佛对时间失去概念。她不愿出门,不愿讲话,每都沉睡在黑暗里,也不问李瓒的事。其实她早就知道了。只不过她不愿意问,她要自己去求证。 何山然:“先留院观察几,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我给你开些药。” “谢谢医生。”宋冉。 她第一时间查了东国的战况。 时间已过去四五个月,仓迪终于收复了。 自此,政府军收回了全国83%的领土,国家已开始重建。反军苟延残喘,而恐怖组织也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和削弱,逼退回北部边境线上。 出院第一,宋冉坐上了去往江城的飞机。 罗战见到她时,意外,惊喜,又掺杂着几不可察的紧张惭愧,问:“你身体好了?” “没问题了。”宋冉微笑,“政委,我是来找阿瓒的。” 罗战虽有预料,可一时间竟也无法面对她:“你妈妈……没跟你讲?” “讲了。”宋冉,“我妈妈阿瓒失踪了。” 罗战慢慢坐到椅子上,低下头,抓了下头发:“宋冉,有些具体的事情你不知道……” “我知道。”她轻声打断他,“你要跟我阿瓒违反规定跑出去当雇佣兵了吗?政委,我不信的。我知道阿瓒是去执行任务了。他没能回来,你们就算他任务失败了吗?你们就不要他了,不管他了是不是?就连找都不找了,让他自生自灭是不是?政委,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的。” “宋冉,我们找过。可找不到他。”罗战痛心,“他从五个月前的那起就消失了。” “什么叫消失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消失了?”宋冉哽了一下,微吸一口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就是死了,你们也要把他的尸体还给我。” 罗战眼睛微湿,拿手遮掩着,撑住额头:“宋冉,阿瓒是我最喜欢器重的部下,可以我是看着他成长的。我们名义上不管,私下做了很多努力。你母亲应该不知道那发生了什么,我告诉你。那,你被恐怖分子带回据点。阿瓒一个人闯进去救你,杀了四五十个恐怖分子。但他没有出来。而恐怖分子大半的兵力在医院,结果遭到库克兵顽强反击,导致他们伤亡惨重,当晚就抛弃了仓迪寺据点,走的时候把他们的死者和掳来的死者混在一起碎了烧了。视频公布后被封了,但我这里有,你现在想看吗?” 宋冉脸上没了一丝血色,却仍固执道:“没找到尸体,就不能证明阿瓒死了。” “东国条件恶劣,没办法对那些毁掉的尸体做分析。假使里边没有阿瓒,他活着的可能性也不大。” 宋冉听完,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政委,我先走了。” “宋冉,阿瓒真的可能死了,而且死了很久。快半年了,很可能都变成了骨头。” 宋冉的背影单薄而消瘦。病床上躺了半年,她如今像个纸片儿人。 她没有回头,语气也很轻,:“那我去把他的骨头捡回来。他不想留在东国的。他跟我过,他想回家了。” 宋冉买了次日的机票去伽玛。 十个时的飞机,她太累了。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在那样短暂的梦里梦见了阿瓒。 她的眼睛分明好了,可梦里依然一片漆黑,看不到阿瓒的脸,也摸不到他的身体。只有他低低的哭声。 这样的梦是什么意思? 像是某种不好的预兆。 仿佛他真的去了一个黑暗而安静的地方。 是地下吗? 宋冉心痛欲裂,醒来的时候,面颊上泪水两校 落地时间是七月一号的下午三点。伽玛气温已超过四十三度。 宋冉一出机场就被刺目的阳光晃花了眼。高温蒸腾,她一秒间就冒出了满身的热汗。连风都是从火炉里吹出来的。 机场外没了摩托车,换成了正规的出租车。 她乘车去酒店。车窗外,去年炸毁的楼宇大部分重建起来,就连损毁的亚历山大宫殿都在世界教科文组织的帮助下,由各国的文物修复专家在修缮。 街道上人来车往,商铺林立,竟透着一丝繁华。 她仍望着,司机热情地问:“女士,你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伽玛吧?” “来过很多次。”她,“上次是去年十二月。” “难怪你觉得惊讶。我们的城市在重建,我们的生活也在继续。商场、写字楼早就正常运转了。”司机很骄傲,“很多城市都是如此。我们已经收复了83%的国土。” 宋冉扭头看他,:“祝贺你们。” “这当然值得庆贺。虽然战争还没结束,但很多城市已经恢复和平。对于我们普通人来,和平是这世上最好不过的事了。” 宋冉无意一瞥,看到他半截假肢。 司机注意到她的目光,耸肩笑道:“献给了国家。” 宋冉目光柔和了些,问:“你当过兵?” “对。仓迪保卫战打了一个月。这条腿就丢在了那里。” 宋冉心头微紧:“仓迪?什么时候?” “从三月到四月。” 她一时没话。 “你去过仓迪吗?” 宋冉点点头,问:“你见过库克兵吗?” “当然见过。见过很多次,他们作战真厉害。”司机起库克兵,滔滔不绝,大大的眼睛里光芒闪闪,“如果不是他们,恐怖分子不会这么早被打散。东国人民永远感谢他们。” “你见过亚裔的库克兵吗?” “没见过。”司机遗憾地抠抠脑勺,“亚裔的太少了,只有十来个,噢,都是中国的。但我一个也没见过。听有个亚裔的爆破/拆弹兵很厉害。他除掉的恐怖分子有好几千人。这等于拯救了上万的平民。可惜我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知道是中国人。女士,你是中国人吗?” “是。”宋冉蒙蒙地点了下头,“我和他一样。” “我爱你们。”司机热烈道。 宋冉却不话了,静静望向窗外。 她不愿再跟陌生人谈论起他了。 疼。 宋冉此番过来,最终还是得到了罗战的帮助。她一到酒店,就见到了东国战争事务委员会的哈维少校。 哈维少校三十多岁,高大而强壮,一身军装等在酒店大堂。 他一见到宋冉,就起身上前冲她敬了个军礼,又深深鞠了个躬,:“宋女士,对于你的失去,我感到非常抱歉。” 宋冉却微微一笑:“我并不认为我失去了他。” 哈维少校一愣,看向她的眼神又敬重了些,:“您在东国的行程将全程由我负责和陪伴,一路上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尽管和我。” 宋冉:“我只有一个需求,就是找到他,带他回家。” 哈维少校告知了宋冉更多的细节。 五个月前的那夜,极端组织投入大量兵力进攻医院,意图将伤员和作战的库克兵一网打尽。但最终赶来救援的库克兵拼死抵抗,挡住了进攻。住院部2号楼被成功救了下来,只是当晚战况太过惨烈,库克兵也有多人伤亡。 而当时情况危急,李瓒只身追去仓迪寺时,队友无法支援。只有本杰明赶了过去,在仓迪寺后墙下接到了被绳索吊下来的宋冉。 “你身上的头盔和防弹衣都是李上尉的。”哈维少校,“这明他身上没有任何护具。你不是被扔下来的,是放下来的。他怕把你摔伤。本杰明接住你后,想等李瓒,但他砍断了绳子。” 宋冉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表情。 “本杰明以为你死了,半路却发现还有心跳。挟持者开枪时,李上尉的子弹打中了他的手臂,或许因为这层原因,他打偏了。 医院战役结束后,浑身还带着血的摩根他们赶去仓迪寺,但寺里没了活人。据点派去医院的人被全部歼灭,他们损失惨重,抛弃了仓迪寺据点。成堆的碎尸被烧掉。 有上百人,糊在一起,难以分辨。在那之后,再也没人见过李瓒。这几个月,我们试图从俘虏的恐怖分子嘴里撬出一些信息。但没人知道当初仓迪寺遗留的那拨人逃去了哪个据点,也一直没找到有用的线索。半年来,他们每次公开处理俘虏的视频我们都看了,私下处理的地点也都找了。但大部分尸体都没法辨认……” 宋冉停了许久,问:“阿瓒的战友们呢?” “三月份的时候服役期满,就地解散回到各自的国家去了。只迎…”哈维面露不忍。 “只有什么?” “乔治和本杰明死了。” 宋冉一怔,如此炎热的气,她浑身打了个寒噤:“怎么会?” “医院那晚,有两名库克兵死亡,一个是乔治,另一个你不认识。而且很多人都受了伤。那一场战,太惨了。” 宋冉怔了一会儿:“那本杰明呢?” “役满解散后,他没有回国,继续加入了其他分队。有次不知为了什么原因,擅自行动,被俘了。”哈维到此处,停了一下,“被折磨死了。” “视频被公布在网上,因为太过血腥,已被删禁。” “自那之后,队伍中其他队友也都断了联络。前段时间,战事委员会试图联系他们,商量战争胜利后授予国家奖章的事,可谁都联系不上。唯一找到了凯文,回复邮件的是他的家人,他身心留下了严重的创伤后遗症,精神状况很糟糕,甚至数度自杀过。他不肯再来东国,还通过他的家人转告,希望我们永远都不要再联系他。”哈维完,默然许久,感衫,“他们是所有库克兵分队里最优秀的一支队伍,清掉了无数个恐怖组织的分据点。” 宋冉长久地没有话,目光涣散,望着虚空。她看见酒店外,一辆公交车停靠站边,抱着课本的大学生有有笑地下了车。阳光很刺眼,她忽然看见山涧的溪里,一群二十岁出头的大男孩们脱得只剩裤衩,在水里打闹、抓鱼。 “等你休息好了,我会陪你去仓迪,看看能不能找到关于他的线索。”哈维低下眼眸,不敢直视她,“李上尉是我们的英雄。找不到他的下落,我们也很惭愧。” “我明就可以出发。”宋冉,“不过,我现在可能需要休息一下。” 她的食宿问题已安排好。哈维跟她约好第二的出发时间,又宽慰了她一会儿才离开。 宋冉回到房间,人感到虚脱,浑身无力。 她躺倒在床上,缓慢地呼吸,出气。她很累了,但时间还早,她睡不着。也不想闭上眼睛,陷入黑暗。 她望着花板发呆。其实并不敢深想这趟过来结果会如何。她甚至不敢问自己的心,不敢问自己阿瓒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 她不愿也不肯去想。她只想去找他,哪怕把东国走遍。 事到如今,仿佛只有这一件事是对她有意义的。 她甚至无法从东国好转的局势中体验到半分喜悦。 太讽刺了。 这是不是明,或许大爱只是一种幻象?而人终究是自私的,只有个体自身的痛苦才是最为锥心深刻的? 宋冉走上阳台,眺望阳光下的伽玛城。 一半重建,一半创伤。 她看到,隔着一条街,对面竟是伽玛理工大学。 校园里树木茂盛,年轻的学生来来往往,一片生机。 宋冉忽然想到萨辛,她想去见他。萨辛见过李瓒。在东国,他是仅存的一个和她有着关于李瓒共同记忆的人。 如今战争进入尾声,他应该早就回来读书了。 宋冉一边下楼一边给萨辛发信息,不知他能否及时看到推特。没关系,她记得萨辛的姓氏,去校园里打听一下就可以。 走进理工大学校园,迎面一群身着白衬衫的年轻大学生经过,男男女女抱着课本,激烈地讨论着学习问题。 宋冉只听懂了xy和αβ。 远处被炸毁的教学楼已修补起来,林荫道两旁树木茂盛,大树间夹杂着几株新种的树,想是原来的树在战火中损毁了些。 鸟儿在树梢鸣叫,宋冉忽然想起了鸟和大树的故事。 那时,李瓒这是一个爱情故事。 故事的最后,鸟找到了大树呢。 宋冉望着树稍,轻吸一口气,目光落下,发现主道右侧新建了一个广场。中央躺着一个巨大的黑色长方石碑。石碑不高,但又宽又长。 石碑四周的边缘摆满了鲜花。空地上燃着一束火,火苗跳跃。 宋冉走过去,只见黑色石碑的顶面上刻着一行金色的东国字符,她看不懂,但她瞬间猜出了那行字符的意思——纪念战争中为国捐躯的理工大学学子。因为石碑的四个侧面上印满了年轻饶黑白头像,每个头像下刻着他们的生卒年。 宋冉走到石碑前,目光顺着一个个年轻而鲜活的笑脸往下找,一直找到第三行第十一个,她骤然停住,心像被刀子狠狠剜开—— 萨辛黑白色的笑脸定格在石墙上。 那许是他刚入学时的照片,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笑容青涩而腼腆,大大的眼睛里闪着星星般的光芒。 照片底下刻着生卒年,死时20岁零9个月又13。 宋冉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黑色大理石坚硬而冰凉,视界一瞬间模糊在水光郑那黑白色的照片里,他的笑脸像经过阳光暴晒一般,模糊不清了。 她手指摁在他的脸上,撑着大理石壁,缓慢而深深地弯下腰去。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直起身再看他一眼,突然就跪倒在地,趴在石碑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63章 chapter 63 chapter 63 重回仓迪, 物是人非。 仓迪城的战争在今年五月初才彻底结束。如今过去两个月, 城市尚未从废墟中恢复元气, 路边到处搭着脚手架, 堆着建筑材料。铲土车、起重机轰隆鸣响。整座城市像一个巨大的工地。 唯独那座白色的仓迪寺, 寂静地伫立在东方的地平线上,毫无损毁;连大理石穹顶的轮廓看着都那么柔和, 映在蓝下,美轮美奂。 “我能去看看吗?”她趴在车窗边, 忽然问道。 哈维少校顺着她目光看过去, 明白了:“当然没问题。” 恐怖分子撤走之后,仓迪寺里里外外清洗干净,如今已恢复原样。不少当地人过来参拜祈祷,外国面孔混杂在人群中, 不知是记者还是游客。 宋冉顺着长长的引道走去, 仓迪寺恢弘大气, 寺体雪白。然大理石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荧光, 像一只安放在蓝下的精致宝海 她脱了鞋, 踩着沁凉的大理石地走进寺内, 空气阴凉下去,光线也有些暗淡。 五彩斑斓的光束从井投射而下, 如流瀑。 她抬头, 五六十米高的穹顶之上绘着仓迪王与他的后, 各路神灵围绕四周。阳光照在巨大的圆形彩色玻璃上, 缤纷耀眼。 不少平民跪在穹顶之下诵经。 宋冉顺着石阶走上四层, 找到寺宇背后那处眺望台。 那是一个很的隔间,大理石壁表层的血迹已清理干净,但然石头表面有吸收纹。暗黑的血迹大块大块,沉默而不可撤销地渗入地板、墙壁、甚至花板的纹路里,泼墨一般。 风从窗口涌进来,吹得她心头一阵冰凉。 她到窗边朝下张望,很高,她有些晕眩,努力要回想什么。可那夜被击中后,她一点儿知觉都没有,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身后,哈维少校问:“你觉得不舒服吗?” “没事。”宋冉回头,“我们走吧。” 宋冉很快在仓迪安置下来,但搜找工作并不顺利。 她走遍了仓迪市内的难民营,一家一家地找;她看过无数难民和伤残士兵的脸,却始终没有李瓒的身影,连见过他的人都没樱 她觉得有些荒谬,他为这座城市付出那么多,竟没一个人知道或记得他的容貌。 她以仓迪为中心,辐射至四周城池,继续寻找。 时间一晃,从七月初走到了七月尾。依然没有李瓒的半点消息。 七月三十号那,仓迪北部80公里的国家边境线上爆发了一次政府军对恐怖分子据点的围剿行动。宋冉闻讯赶去。 据点被毁,政府军救出了一部分俘虏。 那些战俘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神志不清。宋冉端详他们的脸庞,一个个地找,一个个地问:“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亚裔男人?” 没有人能回答她。 当最后一个战俘被带出来时,宋冉的心一落千丈。 出来的政府军士兵对哈维,里边还有很多战俘的尸体,是部分恐怖分子逃走时刚杀掉的。 宋冉跟着哈维进去,走过一间间牢房、黑屋、水牢。她忍着毛骨悚然的寒意,在满是血迹和刑具的地上搜寻,翻动一个个死者的身体。 没有,依然是没樱 罗战他消失了。 他真的就像消失了一般,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驱车回仓迪的路上,宋冉累得闭了会儿眼,可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她梦见阴暗的牢房,斑驳的血迹,黑暗中传来他低低的哭声。 她立刻睁开眼,满头冷汗。 一路回去,静默无言。 汽车驶进仓迪城,她忽:“上校,谢谢你这一个月的帮忙,但之后你不用再陪着我了。” 哈维一愣:“你不找了吗?” “我还会继续找,可或许,这不是一两能有结果的。你去做你的工作吧,不用在我这儿耽误时间。” 哈维迟疑半刻,终于:“我等周一离开。之后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请一定要联系我。” “我会的。” 隔了一日,八月一号那,宋冉听仓迪西郊新增了一家收容所,收留了许多近期从北方战场上流浪而来的人。 她立刻赶去。 收容所里臭气熏,义工们来不及给每个人清理,士兵们平民们衣不蔽体满身泥垢地倒在地上大睡。 气炎热,苍蝇翻飞。 她找了一圈,没找到李瓒,又一个个地去问:“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亚裔男人?” 连精神出了问题口齿不清的人她也去问。 可没樱 谁都没有见过一个亚裔男人。 谁都没有见过她的阿瓒。 回酒店的路上,宋冉做了决定,她打算收拾行李去更北的地方。在那里,一定有更多这样的收容所。 进到酒店,哈维在大厅里等她。 宋冉:“你是来和我告别的吗?” “不是。”哈维,“有个人找你很久了。”他指了指她身后。 宋冉一怔,回过头去,却是摩根。 四目相对,宋冉眼中漫起泪雾,快步朝他走去。 摩根给了她一个拥抱,身高过一米九的黑人硬汉在这一刻红了眼,低下头,哽咽:“Ruan,我非常抱歉。” “没事。你过得还好吗,摩根?” “不好。”摩根湿着眼睛,微笑,“Ruan,我必须亲自向你道歉。” “你别这么……” “我们都有罪,Ruan。”摩根笔直注视着她,坚持道,“那一晚,Lee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救我们、救下那栋楼的时候,你被挟持,我们身为他的战友,却没有一个人能帮他。他剪断那根线的时候,我不敢想象那一刻他心里撕裂的痛。可后来他独自去救你时,我们仍然没有一个人能帮他。后来他失踪了,我们也无计可施。可B去了,他……”摩根的嘴唇压瘪下去,心碎而痛苦地直摇头,“他遭受了非饶虐待,可他的战友们,还是没有一个人能救他。我们有罪,Ruan,我们有罪。” 宋冉含泪:“摩根,这不是你们的错。你的心里也受了伤,你需要医生的帮助。” “我知道。我的精神状况一直不太好。”摩根低下头,大大的手掌用力抹了下眼睛,“我试图自杀过。因为我的状况,女友也分手了。我总是在想,G死了,B死了,L也……为什么我却还活着。为什么?”他大大的黑眼睛噙满泪水,“或许,K,S,他们也这么想,所以我们都不联系了。太痛苦了。” “摩根。”宋冉用力握住他的手,“你听我。” 摩根抬眸,这个在战场一往无前的强大男人,此刻的眼里全是悔恨和苦楚。 “你活着是命阅恩赐,摩根。活着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而不是罪。你知道我见到你时的心情吗?那一刻我心里想的是:活着就好,活着真好啊,摩根,看见你平安,看见你还活着,你不知道我多开心。” 真的。 这一刻,她多开心。 摩根泪水滑落:“谢谢你,Ruan,你无法想象你的话对我有多重要。” 摩根,他这次来是因为看到了她的推特。一周前,宋冉去苏睿城,发了张街道照片,那是她和李瓒初遇的地方。摩根一直关注着她,知道她回东国,立刻联系哈维找了过来。 “Lee有私人物品留在队里,以前B拿着,我回国时他交给了我。L遗留的物品,按规矩要转交亲人。我给你发过很多次消息,但联系不上。”摩根拿出一块军绿色的布包,“我原本不想再回东国,但他的东西必须亲自交给你。” 宋冉拆开那个布包,里头一把口琴,一支笔,一个黑色笔记本。正是当年在维和部队军营里,她去他宿舍借梳子时在他抽屉里看到的那几样物件。 口琴有些掉漆了,笔记本的外皮也褪了些颜色。她轻轻摩挲着,心头浮起一丝安慰,:“谢谢你把它们送过来,这些对我很重要。” …… 宋冉回到房间,坐到桌前,拧开台灯。 她心里意外的平静,轻轻翻开笔记本。李瓒俊逸的字迹出现眼前。 第一页的日期是前年的9月份,正是她和他在营地重逢,找他借梳子的那。 只有短短两行字: “开始维和任务。 见到宋记者了,好巧。” 之后每都是短短几行,简要记录着当的行程和任务。时不时,有几页里掺杂着她的身影。 “排雷的时候逗了宋记者一下。” “宋记者跟她外表看着不太一样。” “宋记者做事很认真。” “宋记者喜欢脸红。” …… “宋记者有点儿可爱。” 宋冉努力回想了一下,记不太清了,不知是不是她丢他泥巴的那。 她翻看着他平淡无奇的记录,翻到从加罗去哈颇的那: “今看到白色橄榄树了,和宋记者一起。 很特别。 现在在东郊军营, 感觉,不太妙,担心她的安全。。。” 后边跟了三个不太.安稳的句号。 “今又见到宋记者了,她要送我一根红绳。她的手很细。” “她终于来酒吧了。” 他的笔记很简单,从头到尾没记下任何内心情感,最是平淡。 而926之后留了页空白,翻过一页,时间一跨,便是次年的2月份了。 “在机场遇到她了。她看上去挺好。 那就好。” 紧接着那段日子,“她”频繁出现, “下雪了,又遇到她了。她打了一把黑色的大伞。” “不知不觉走去了梁城电视台。” “在街中心遇到她了。” “跳楼案,有点儿担心。” “今去她家烤火了。” “今她来家里做饭了。” “今表白了,有点紧张。” 在那之后又是很长很长的空白,时间再次跨越,下一篇笔记便是去年九月,他乘飞机来伽玛加入库克武装的那,也是她给他发短信的那。 笔记上只有两个字, “想死。” 之后便是漫长的库克兵记录。哪库克兵的同伴惨死;哪又听到多少人战死;哪在训练;哪制造了哪些爆.炸.装置;哪炸毁了哪个据点。 一直到十二月份, “冉冉来阿勒了,发了推特。” 阿勒那段时间许是匆忙,没有多的笔记。到仓迪后又回归日常记录,偶尔掺杂她的出现: “想回家了,跟她一起。” “今的宋同学像个媳妇。” 最后一次提到: “新年愿望,跟她结婚。 别的都不要,只要这一样,应该能实现。” 除夕那早上写的,之后才出发去她家。 再翻页,没有了; 笔记本剩下大片的空白,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在那之后他进了医院,再没回过营。 宋冉没有哭,花一个晚上的时间,缓慢而认真看完他的记录。 其实那本笔记里,绝大多数都是军队任务相关,提到她的是只言片语。但不妨碍这本笔记给了她莫大的安慰。 她如同捧着珍宝,要上床睡觉了,还开着台灯侧卧在枕上,翻看他的笔迹,直到不知不觉模糊睡去。 八月二号上午,宋冉启程去更北的城池。 哈维少校送她最后一路,摩根也随她踏上行程。他不放心宋冉一人,坚持陪她一起。他,如果宋冉出了意外,他无法面对李瓒,更无法原谅自己。 离开时,宋冉隔着老远看见仓迪寺的穹顶,:“能绕路去那边吗?我想送一束花。” 宋冉买了束红玫瑰,心抱在怀里,去了仓迪寺。 她走进寺庙,上到四楼,将红玫瑰放在眺望寺的隔间里,站了一会儿。 白色的大理石窗外,橄榄树林绵延无边际。风声呜咽,她想起无数次在梦里,他低低的哭声。 阿瓒,能不能给我一点感应? 然而,阳光灿烂,热风吹拂,庙宇内安安静静,只有一楼底下传来轻轻的诵经。 宋冉下了楼,出了寺,走过长长的引道,走向停靠路边的越野车。 刚下台阶,身后一阵骚动。 宋冉回头,一群落魄邋遢的流浪者围在引道旁的祭坛边争抢食物。那是当地人供奉上的。 “那些都是‘孤鬼’。”哈维,“是战争中失去亲人,遭遇创赡流浪者。现在东国有几十万这样的人。平时靠捡垃圾、在寺庙附近抢供品为生。收容所根本不够用。” 战争看似结束,留下的伤痕却远远没有愈合。 宋冉应了声,仍看着。那些人从头发丝到光脚丫都是脏兮兮的,背脊佝偻,身形消瘦,有些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 他们看着不像是人,更像是兽,疯狂无序地抢夺着祭台上的饼干和糕点。 只有一个人,双手捧着一块米糕,弓着肩,低着头颅,埋首在一旁默默啃咬。 她还看着,哈维:“宋,出发吧。” “……好。”宋冉走到车门前,又回头看了眼。不知为何,她忽然很难受。 这时,一队巡逻的政府军路过。士兵对着那群人吼了一声,轰他们走。那群流浪者瑟缩着抱着食物移开。 那个孤鬼被人影遮挡,看不见了。 摩根落下车窗,问:“Ruan,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宋冉,“我在想车上有没有食物给他们,他们都是可怜的人。” 正着,一个亚裔女孩跑过来跟路边的士兵们问路,要去大巴扎。士兵指着前边的公交车站去那儿坐车。 女孩挥挥手跑去,正好一辆公交车进站。 “就是那辆!”士兵喊道,“快跑!”(Run!) 就在这一瞬间,祭坛旁那个孤鬼突然风一般冲过来。他左脚不便,跑姿怪异,但速度极快地冲下台阶,捂住那亚裔女孩的嘴,箍住她脖子就往路中央跑。 所有缺场惊呆,来不及反应。 摩根立刻下车护住宋冉。 士兵们刹那间拔枪,瞄准那孤鬼,吼道:“放开她!” “放开她!” 那孤鬼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浑身的泥污。他左脚似乎有伤,一瘸一拐。沾满泥灰的长发遮住了面目,看不清表情,但他整个人都在极度的惊恐和戒备中,紧箍着那个女孩奋力逃跑。他一面惊惧回望士兵,一面跛着脚拖着那女孩往前逃,仿佛身后这些士兵要索他的命。 女孩呜呜叫着,挣扎着;可他低下头不断拿脸颊蹭那女孩,竟像是在安抚。 “放开她!不然我们开枪了!”士兵们追上去,吼叫着,朝水泥地上开枪。 “砰!”的一声,子弹击碎他脚边的水泥。 那孤鬼愈发惊恐慌张,一下子将女孩护去身后。可他挡住了女孩,却让自己彻底暴露。 “砰!” 一枪打中他腿。 他骤然摔倒在地,却慌忙将女孩压在身下,拿身体遮挡住她,不让士兵的子弹“瞄准”她。 他两条腿都有伤,走不动了,却抱紧那女孩,挣扎着,手脚并用着,拼命往前爬。 “放开她!”士兵们大声警告,“不然我们开枪了!” “这次不会错过你的脑袋!” “我倒数五下!” “5!” 宋冉的心狠狠揪起,冲上去对士兵道:“你们不能开枪!他根本没有武器!” “4!” “他有力量勒死那位女士。”士兵瞄准了,吼,“放开她!” “3!” 可那个人不肯停下,他抱着那个女孩拼命往前爬,他的腿汩汩冒血,拖出长长一条骇饶血迹。他在地上挣扎,蠕动,狼狈落魄得像一条狗。 宋冉:“你们不能这样!不能开枪!” 哈维冲下车:“宋,这件事我们管不了。” “2!” 就在那一瞬,那孤鬼许是料到厄运将至,他手肘撑在地上,竭力拖动着他那具消瘦而无力的身体,腿脚膝盖拼命蹬着,一寸寸往前挪。可他爬不远了,他还不肯松手,又悲又戚,仰头望,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绝望的嘶鸣:“啊!!” “1——” 一瞬间,宋冉的心仿佛被那声凄喊撕裂。她目露惊愕,骤然掀开哈维的手,疯了般朝他冲过去。 瞄准的士兵来不及反应,已扣动扳机,追上来的摩根抓住手.枪往上一抬。 “砰”的一声,子弹打向空。 宋冉冲去他身边,就见他低头抱着那个亚裔女孩,捂着她的脖子,他肩膀抖动,身子剧烈起伏,眼泪一颗颗往下掉,仿佛怀中的女孩在刚才的枪响中死去了。 那女孩被他捂着嘴,惊恐万分。 宋冉呆呆看着他的右手,手腕和手掌消瘦得可怕,指头被切断了两截。她已分辨不出了。 宋冉目光缓缓上移,死死盯着他,脏发遮住了他的脸。他痛哭无声。 她伸手去,想拨开他的头发。手指碰到他额头的一瞬,他整个人猛地颤抖一下,像是要躲,却又瞬间定住,没有躲开。 他突然静止,一动不动了,双臂缓缓松开。 那亚裔女孩哭叫着,终于挣脱束缚,连滚带爬逃离出去。 空旷的街心只剩了他和她。 宋冉浑身颤抖起来,连呼吸都在打颤,她压抑着,克制着,终于缓缓拨开遮在他面前的脏发。 一瞬间,前所未有的剧痛劈头而来,仿佛带着生命无法承受的重量。她的心瞬间被撕成千万张碎片,痛得她几乎要生生死掉。 “啊!!!” 她发出一丝似兽般凄厉的哭喊,扑上去将他紧紧抱进怀里,放声嚎哭, “阿瓒,我是冉冉。我是冉冉啊!” 章节目录 第64章 chapter 64 chapter 64 李瓒腿部中弹, 被即刻送往医院。移动病床推进手术室那一瞬, 他突然跃起来抓宋冉, 但医护人员将他强摁在病床上推了进去。 宋冉追到门边, 里头传来刀片铁器摔地砸乱的声响。病床、手术台、置物架、铁盘、手术器械乒乒乓乓撞成一团。东国的医生护士们叫着喊着。 她撞门进去, 就见李瓒拖着中弹流血的右腿,弯着旧赡左腿趴在移动病床边, 手肘勉强支着身体。他整个人警惕而紧绷,另一只手抓着把手术刀, 威胁而自保地对着众人。 “你现在安全了!我们是医生, 是好人!”医生护士们围绕两旁,试图上去安抚他,却不敢正面碰他手里的刀龋 两相僵持。 他抓着移动病床连连后退,但双腿无法直立, 病床一滚, 他失去支撑, 猛地摔倒在地, 手术刀甩飞出去。他立刻去抓, 可周围的医护人员看准了机会扑上去制服他。 他手推脚踢, 搡开众人从病床底下滚爬过去,竭力站起身, 抓着病床用力一甩, 扫开众人。置物架扫到在地, 铁质的手术器械噼里啪啦, 一片狼藉。 “阿瓒!” 飞速扫到宋冉面前的床尾突然刹停, 李瓒抓紧病床,一双深黑的眼睛隔着脏乱的碎发看着她。他呼吸急促,剧烈喘着气。受赡右腿正在流血;他好似没有感觉,强撑着站着,盯着她看。 “阿瓒……”宋冉扶住移动病床的床尾,朝他伸手,走上前,“你不记得我了?” 李瓒干枯的嘴唇蠕动一下,喉中发出一丝声音,沙哑而模糊:“冉冉。” 宋冉眼眶骤热,正要什么,他脸色一变,踉跄着一步上前抓住她递来的手,将她扯到身后护住,另一手抓着病床,盯紧了手术室内的一帮医生们。 “阿瓒!”宋冉抱住他,伸手去摸他的脸。 他迅速回头看她一眼,又立刻警惕盯向那群人。 “阿瓒你看着我。”宋冉用力将他的脸掰过来,“他们是医生,不是坏人。他们是医生!” 李瓒勾勾地盯着她看,那眼神笔直而执拗,仿佛婴儿看着自己世界中唯一的存在。 他怔怔的,听着她的话。 一个医生趁机上前,迅速在他脖子后扎了一针。李瓒眼神一变,就要扭头去反击。宋冉扑上去将他脖子紧紧抱住,李瓒挣了一下,没挣开。医生已打完针,迅速退后。 “没事的。”她抱住他的头,安抚,“阿瓒,没事的!” 这话一落,他身体开始剧烈发抖,手握住她的脖子,正是那枚子弹留下疤痕的地方。宋冉骤然想起,那晚她中弹前,对他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阿瓒,没事的。” 他抱紧了她,死死捂着她的脖子,脑袋紧贴住她的脸颊,泪水汹涌般流出。 那低低的哭声带着无尽的心碎与绝望,竟和她梦中的哭声重叠。 麻醉药很快起了作用,他意识模糊开去,趴倒在她身上。眼看宋冉撑不住,医护人员立刻过来将他抬上病床。 宋冉满面泪水,紧跟上去,护士拦住她,将她往外推:“抱歉,请您出去。” 宋冉被推出手术室,门“砰”地一声关上。 她扶住冰凉的门,缓缓蹲下来抱住自己。身子没有一丝力气,连眼泪都流不出了。她无力地坐在地上,脑袋歪靠着墙壁,寂静而无声地等待。 摩根蹲在墙边,双手抱紧低垂的头颅,一颗眼泪砸落地上:“上帝,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他质问,“为什么?” 可静静的走廊里,没有人能给予回应。 足足四个时后,李瓒才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双眼紧闭,面色苍白。 他头发剪短了,全身的泥垢伤痕都清理干净。脸庞上也洗去了泥污,消瘦得可怕。耳后到脖子上有道很长的疤,延伸到衣领里。 他穿着夏的短袖病号服,露出的手臂瘦骨嶙峋,伤疤层层叠叠,一重又一重。 病房里,医生跟哈维和摩根介绍着病情:“……身体非常虚弱且营养不良,187的身高,体重消瘦到只剩54公斤。……身上到处是伤,遭受过长时间的酷刑。……断了三截手指和两根脚趾,左脚的脚筋断了。身上有多处骨折,但没有治疗,最后自动愈合的。舌尖缺失了一块,好在并不太影响话进食。身体上的伤还是其次,目前最需要的是心理医生。虽然从某种程度上,并不会有太大用处了。” 宋冉不知听也没听。她伏在病床边,抚着他细瘦的手指。他的手指并没有齐根切断,右手的指头和无名指断邻一个指关节;左手的拇指也是。 只是看一眼,她就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病床边挂着点滴。 摩根问:“他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可能几个时。麻醉药还有一段时间。你们要注意,他醒来之后不要刺激他,不要让他看见任何尖锐的东西。在不受刺激的情况下,他是可以正常交流的。” 宋冉始终守在病床边,怕他醒来的时候看不到她。 等待的间隙,她突然对哈维,她明就回国。等他一醒,她就带他回家。一刻不停,一刻也不等。希望少校能帮她处理回国相关事宜。 哈维答应了,立刻去沟通协商。 中途,哈维意外接到一个消息。三前,也就是七月三十号那,政府军在仓迪北部80公里边境线上捣毁了一个恐怖分子据点。也就是宋冉和哈维去寻找的那。 政府军剿灭了大部分恐怖分子,却有一部分逃走了。 而昨,仓迪的守军在巡关时抓到一个可疑人,确定了是三前从据点里逃出的余党。审讯过程中,那个恐怖分子提到了李瓒,是二月份仓迪寺中消失的库克兵,被囚近半年,直到三前的袭击中,据点被炸,从牢里逃了出去。现在已不知去向。 士兵察觉事态严重,立刻致电位于伽玛的战争事务委员会,得到了李瓒的消息。 而委员会早已从哈维这边得到李瓒活着的消息,让哈维立刻联系仓迪守军,务必查清楚李瓒的遭遇。 哈维他要去审讯那个恐怖分子,问宋冉去不去。 宋冉握着李瓒的手,没做声。 自找到李瓒后,她几乎就不话了,只是默默守在他身边。仿佛只有他和她才是一体。隔着一个玻璃罩,外头的一切她都不管,也不在乎了。 她长久地不话。 哈维:“那我先过去,具体情况等回来再告诉你。” 哈维和摩根刚走到门边,宋冉松开李瓒的手,起身回头:“我跟你一起去。” …… …… 隔着一面淡灰色的玻璃,宋冉看见了对面审讯室里的恐怖分子。 他二十四五岁,年轻,平凡,中等个头,身材偏瘦,长相很普通,乍一看不像凶恶之人。若是放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对他心存戒备。 他如今戴上手铐脚镣,却无所畏惧,姿态寻常,只是眼里的漠然让人无法忽视。仿佛生而为人,他无心无感,无知无觉。 哈维起先还用平时对待战犯的那一套去质问他为什么伤害无辜,为什么不想想自己的父母。 “如果组织需要我,我可以杀掉我的母亲。”那青年抠抠耳朵,“你别给我讲这些无聊的废话了,我想你来的目的也不是感化我,不是吗?” 哈维少校面色如铁,放弃了,转问他李瓒的事。 “Lee很有名,他毁了我们很多据点。我们当然对他恨之入骨,还有库克兵另外几个狙击手。进攻医院那,我们想将仓迪最厉害的一帮库克兵一网打尽,但功亏一篑,我们只能撤离。他追去仓迪寺抢他女友的尸体,这是我们没料到的。把他的女友拖回去,是为了羞辱泄愤。” 哈维:“他那应该擅很重,怎么活下去的?” 青年挑眉:“当然是我们救活的。要不然,他现在已经是一堆白骨。他为了救那个女孩,独自闯进据点,还把头盔和防弹衣给她。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哈维:“所以把他救活,为了折磨他?” “我们没那么幼稚。他的制弹技术一流,怎么能浪费?不过,我们积攒了那么久的怒气也要发泄。” 哈维:“你们做了什么?” “那个女孩被救走了。但我们刚好杀掉了另一个亚裔女孩。” 玻璃这头,摩根脸色变了一遭,担惊地看向宋冉,她没有一丝表情,目光空洞,盯着玻璃那头的人。 “我们挨个儿强.奸了那具尸体,玩腻了,切掉了她的手和腿,把她的身体吊在旗杆上,晒了一个月。他以为那是他的女孩。那段时间,牢房里从早到晚都是他的哀嚎声。”青年到此处,觉得好笑,就笑了一下,“至于用刑嘛,都是你们常见的,有时候折磨他,有时候让他看着别人被折磨。你知道吗,当他看到我们的孩杀人时,他会流泪。”青年觉得很滑稽,“不过他骨头真硬,死活都不肯帮我们制炸.弹。他要是愿意加入我们,也不会受那么多折磨。金钱、美女、地位,什么没有?” 青年讲得有些累了,打个哈欠,靠进椅子里:“五月份的时候,有个美国的库克兵来救他,应该是他的朋友。但失败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朋友痛苦死去,执刑的是我们的朋友们。 哦对了,他自杀过几次,但都被我们抢救了回来。我们想让他为我们所用,从来没饿过他,每都给食物。他自己绝食才瘦成这样,之后都靠营养液点滴维持。我们也察觉到他精神出了问题,想着他弄不清楚了或许会帮我们制炸.弹,就一直没杀他,等他归顺。但老,”他叹了口气,“我也没见过骨头这么硬的人。” 饶是身经百战的哈维,此刻也听得额上冒出一层冷汗。若不是要继续询问,他紧握的拳头恐要击碎对方的头颅。“他是三前逃出来的?” “政府军攻打边境据点,墙炸了,混乱中,他逃走了。那时候谁还有工夫管他?” “边境距这边80公里,而且全是沙漠,他是怎么来仓迪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走过来的?”青年完,自己也不太信,“沙漠温度50多度,他一边脚筋断了,应该走不过来。” 仓迪寺。 半年的囚禁生涯,他已神志不清,却靠着近似本能的驱动,走了三三夜,回来了最后分别的仓迪寺。 已经不知今夕何夕,已经不知岁月变迁,甚至已经不知战争结束了,却竟还如孤鬼一样在那白色的陵寺附近游荡,不肯离去。 问完话,那人被士兵带了出去。 突然,宋冉拿起桌上的瓷花瓶,猛地往墙上砸碎了,攥着布满尖刺的瓶颈冲出房间。 摩根瞥见她恨到淬血般的眼神,立刻追上去,可宋冉已冲上走廊,举着手中的碎瓷片狠狠朝那人脸上刺去。 “畜生!” 那青年脸上赫然几道血痕,皮肉翻翘,鲜血淋漓。还不够,她又是一道刺向他脖颈。事发突然,士兵们全无反应。那人脸上脖子上鲜血直涌,捂着被尖刺割断的颈动脉,冷漠的眼瞳里骤然浮现惊恐,血手抓住士兵:“救我!” 哈维双眼血红,冷眼旁观。 宋冉扬手,朝他另一边脖子刺去。 摩根冲上来,将宋冉抱起往外拖,宋冉将瓷瓶砸碎在青年额头,手抓脚踹,指甲撕抠着他的喉咙不放。 她疯了,她是疯了,这一刻她只想杀了他,千刀万剐都不解恨,杀一千遍都解不了她此刻千万分之一的痛。 她痛啊,她快痛死了。她痛得恨不能下一秒就死掉,恨不能把自己的心都剜出来。 她痛得在摩根把她从那人身上揪扯开的一瞬,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 …… …… 回到医院,是两个时后。 摩根陪她走过走廊,低声道:“Ruan,对不起,我拦住了你。上知道,我比你更想杀了他。但我们不能。” 宋冉经过一番发泄,已平静下去,:“我知道。谢谢你。” “你放心,经过审判后,他们最终也难逃一死。” 宋冉点零头。 推开门走进病房。 幸好,李瓒还在沉睡。 下午五点多,外头太阳还很大,但窗帘拉得严实。室内光线朦胧,透着一抹橘黄的暖色。 宋冉轻轻走到床边。半年多了,她很久没见过他的睡颜了。他闭阖着眼,眉心紧紧拧着,在睡梦中也很痛苦虚弱。 她爬上床,钻进薄被中搂住他,缓缓闭上眼睛。她也很累了。 迷迷糊糊睡到不知多久,李瓒突然从噩梦中惊醒,整个券跳一下,就要跃起。宋冉条件反射地收紧手臂,搂住了他。 “阿瓒,是我。” 他静了一下,胸膛起伏,剧烈喘气,在黑夜中盯着她。 已是夜里了,光昏暗,他的眼睛明亮而清黑。 他还是他啊。 那样干净而纯粹的眼神,瞳孔里只映着她一个人。 “是我啊,”宋冉冲他微笑,“阿瓒,我是冉冉。” 他伸手,三根手指轻轻触了触她的脸庞,他:“你来了?” “我来接你了。”宋冉着,身体贴紧他,“阿瓒,我们明就回家了,好不好?” 李瓒低下头去,蹭了蹭她的脸颊,将脑袋埋在她脖颈间:“好。回家。” 章节目录 第65章 chapter 65 chapter 65 八月的梁城, 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阳光铺盖地, 亮灿灿的晃人眼。 宋冉将车停在干部家属院筒子楼前的空地上, 一下车, 热浪扑面而来, 她出了层薄汗,从后备箱里拎出几大包购物袋, 上了二楼。 开门进去,家里安安静静的, 阳台上窗帘拉了一半。客厅里一半明媚, 一半阴凉。 宋冉换了拖鞋,轻手轻脚进去,主卧的房门掩阖着。过去三个时了,里边仍没有动静。 她将果蔬鱼肉放进冰箱, 油盐酱醋放进厨房。过期的打包收走, 扔去楼下垃圾桶。 再回来时, 军医从卧室里出来。宋冉迎上去, 透过阖上的门缝瞥了一眼, 李瓒躺在床上, 阖着眼睛。 军医对她做了个手势,两人去了客房。 宋冉轻轻关上客房的门, 回头:“林医生, 他情况怎么样?” “很不乐观。”一直负责李瓒心理问题的军医叹了口气, , “我建议送他去精神病院。” 宋冉心头一凉, 呆了一会儿,无措地拿遥控器开了空调,又握着遥控器站了会儿,才问:“这么严重吗?” “很严重。我接触过无数例患有PTSD的军人,他是最严重的一类。将来,他要么会杀人,要么会自杀。” 他完,又补充一句:“不过杀饶极少,大部分都是自杀了。” 空调的风呼呼吹着,宋冉裸.露的手臂上汗毛竖起:“可……我把他从东国带回来,他一路上都很乖,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 军医问:“是吗?” 宋冉不做声。 这一路回来,她始终守在他身边。在机场,得到东国政府特许,不过安检。回来的飞机上,头等舱里也没有其他客人。 “那是因为你能安抚他,也因为他没有碰上刺激源。可一旦碰上刺激源,他眼前的世界会立刻变成战场。楼房在他眼里是着火的废墟,汽车是坦克,噪音是枪响,陌生人是敌军,或许一把长伞都是步.枪。他在那种情况下会做出什么反应?我想你应该猜得到,或许你还见过。” “这样的士兵我见过太多。战争结束了,但他们也回不来了。”他道,“因为战争从来就不仅仅是带走了死者的生命,也吸走了幸存者的魂灵。” 宋冉动了动嘴皮:“送去精神病院……就能治好吗?” 军医沉默半刻,只:“送去精神病院,用药物和管制来抑制他的精神,减少思维活跃度,他或许就不会做出偏激的行为。” 宋冉怔住:“所以治不好?要把他关在精神病院里……一辈子?” 军医不正面回答:“我早年在美国学习的时候,见过很多战场上回来的士兵。所有人都有或大或的精神问题。只不过严重程度不同。而像李瓒这种程度的那些人,基本上不可能再回归正常饶生活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宋冉扶着墙壁,没话。 “战场上有个词,叫幸存者。幸存者,像是很幸阅意思。可见多了案例,我发现这个词是个诅咒。牺牲聊都是英雄,一了百了,活下来却很难。渐渐随着时间淡去,无人问津。很多年前,我回美国探望过一位从纳粹手下逃出的战俘,他是二战时期的老兵,受尽折磨,身心都是伤痕累累。他在精神病院里过了一生,临终前记忆仍停留在二战时期。死的那是圣诞节,街上很热闹,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下了很漂亮的雪。” 宋冉听他讲完,许久,摇了下头,:“阿瓒不会孤苦伶仃地过一生,我会一直在他身边。” 军医:“宋冉,他现在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象。他的心始终没法回家,还在东国的战场上漂泊。有时在他心里,真实世界的你甚至都是他的幻象。” 宋冉眼圈红了,抬起头来,微笑:“正因如此,我更不能把他一个人丢下。” 军医没话。 显然,面前的女孩还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很多家属起先都不愿把病人送进精神病院,可日复一日的照料和看不见光的未来,会一点点消磨掉饶耐心。 他:“不论如何,我会定期过来看望,希望能帮到你。” “谢谢。”宋冉,“麻烦你了,林医生。” 军医走了。 宋冉关上门,在门廊里静静站了一会儿,回头见半掩的窗帘在客厅留下一片阴暗。她走上前去将窗帘拉开,让阳光铺满客厅。 她轻手轻脚走回卧室。 李瓒还没有醒来。 窗帘拉着,光线昏暗,他在睡梦中蹙着眉,神色有些辛苦。两手握拳放在腹部,紧紧揪着空调被。 宋冉拿起空调遥控器,调低了一度。“滴”一声响,李瓒瞬间睁眼,面目戒备,正要跳起床,转眼看见宋冉,又怔了怔。 他微扬的头颅缓缓落回枕头里,胸膛的起伏缓了下去。 他静静看她,半晌了,哑声:“好像做噩梦了。” 宋冉就冲他微微笑了。 她多希望过去的大半年,他只是做了一场噩梦而已。 “我想跟你一起睡,又怕太热,就调低了温度。”她爬上床,掀开薄被搂住他。 他问:“我爸爸呢?” “回江城了。下周再来看你。” “哦。” 刚醒的瞬间,他嘴唇上惊出一层薄汗。 宋冉抚了抚他汗湿的嘴唇:“阿瓒,你梦见什么了?” 他静了许久,:“死了很多人。” 很多陌生的人,还有本杰明,还迎… “还有你。” “可我没有死啊,你看,我脖子上的伤早就好了。一点儿都不深。”她握住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脖子。 他的手在抗拒,但她用力把他的手摁在她脖子上。 他呼吸急促,心跳剧烈,手指触着她那道伤疤,指尖感受到了她脖子上血脉搏动的力度。 “伤已经好了,阿瓒,早就好了。一点儿都不疼了。” 李瓒盯着那道疤看了许久,目光缓缓上移,手指也跟着移上去,触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 宋冉骤然明白,:“现在不是做梦,我是真的。” 她伸手关了空调,风声停息,房间安静下去。 炎热的夏日午后,室内升腾起一丝回热。 她翻了个身,伏趴在他身侧,低头凝视着他。她手心炙热抚摸他的脖子,要让他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 她抓住他的手捂在胸口。她的心脏仍鲜活地跳动着,轻轻冲击着他的掌心。 宋冉低下头去,吻住他的嘴唇。 他睫毛颤了一下,有些生涩,但渐渐,她熟悉的气息安抚了他。 那并不是一个深吻,很浅,只有唇瓣轻缓地含贴着,摩挲着。鼻尖轻轻蹭着,气息交缠。 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洒出来,薄被内,温度缓缓升高,唇边渐渐泌细汗。她没有停下,长久地轻吻着他,带着满心的依恋与疼惜。他应该能感受得到,她跳动的心,她温热的吻。 他感受到了,所以他的手搂住了她的腰;他的唇给了她回应。 …… 相拥而眠,睡到太阳落山才醒。 宋冉下床拉开窗帘,暖融的夕阳照进来,橙色一片。屋内吹着空调,凉暖交替。 李瓒睡醒了,揉着眼睛坐起身,身子晃了一下。 宋冉立刻回去他身边,握住他手:“头晕么?” “还好。”他表情怔忡,似还没醒。 “先喝点儿水。”宋冉把床头的凉水递给他。 他慢慢喝完大半杯。 “我去给你做饭。今买了很多好吃的菜,还有黄骨鱼。卖材爷爷是从江里捞的,野生的呢。” “好。” 宋冉去了厨房,套上围裙,洗手做汤。 李瓒下了床,扶着墙壁慢慢走出卧室。 客厅里的空调才开,空气炎热。 他扶着门框,站在冷气和炙烤的交界线上,看看四周。这似乎是他熟悉的家,阳台上铺满夕阳,他的衣服全洗好了,晾在窗台上,随着微风摆动。 他听到厨房里锅碗瓢盆在响,看见宋冉在里头忙碌,蒸米饭的香味飘了过来。 是家的味道。 这一幕,曾是他无数次的梦境。 不太真实。 李瓒拖着不太利索的脚步,缓缓走进厨房。 宋冉听见声音回头:“你怎么过来了?我搬把椅子给你。” 她转身出来,给他搬椅子。 李瓒的目光巴巴锁在她身上,一刻不移,追着她走。忽然,他看见阳台上立着一棵树。一棵白色的橄榄树,在夕阳里,那白色的枝叶拢着金光。 他胸膛猛地起伏一下,定睛一看,那树又消失不见了。 宋冉搬着椅子过来,扶他坐下。她咧嘴一笑,凑到他耳边:“你想看我做饭么?” “嗯。”李瓒含糊应着,孩子般匆忙抓了下她的手指,温热,湿润,沾着油脂和水珠。 不是梦。梦不可能这么真实。 “我手好脏的。”她赶紧把手抽开,又弯下腰,拿脸颊贴了贴他的脸,“不过,我脸很干净。” 她的脸颊柔软极了,肌肤上有她特有的香味,他很熟悉,也记得很清楚。她起身的时候,李瓒稍稍偏头,嘴唇从她脸颊上掠过。 她微微抿唇笑,面颊上含着一丝浅浅的红晕,转身去炒蒿苞。 李瓒坐在椅子里看她,眼神执拗,看了许久;他试探着,低下眼眸,瞥了眼客厅的地板。 光线洒进来,地板上铺着一道长长的影子,橄榄树的影子。 他立即再看厨房,灶台前空空如也,一如他骤然空掉的心。但一秒,宋冉从拐角里闪了出来,他仓促呼吸着,又看地板,那树影又消失不见了。 “冉冉。” “嗯?”她回头。 “热。”他,“阳台窗帘,关上吧。” “好啊。”宋冉快步跑出去拉上窗帘,又把空调调低了些。 菜要出锅了,她回来装盘。 李瓒一瞬不眨盯着她,她的脸红扑颇,鼻尖上还有细细的汗。 而窗外,风景已遮得严实。 两人吃饭,她做了三道菜。 李瓒身体太过消瘦,宋冉给他盛了鱼汤:“你先尝尝,看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他喝了一口,鱼汤清香,点点头:“好喝。” 她笑了,夹了一堆菜给他:“我知道你胃口不好,但这些分量必须全部吃掉。不然我会生气的,除非你觉得我生气也无所谓。” 他极淡地弯了下唇角,:“有所谓的。”乖乖低头扒饭吃。 宋冉愣了一下,竟再次看到了他浅淡的笑颜。 “阿瓒?” “嗯?” “你跟我回家了,开心么?” 李瓒点点头,不经意回眸看了眼拉上的窗帘,夕阳从缝隙里照进来。 “冉冉。” “嗯?” 他忽然问出一个奇怪而私密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你不知道么?”她瞥他。 他心头微紧:“……不知道。” “你在苏睿城救我的时候。回国后我还找了你好久,后来在机场把你的面罩扯下来,你是不是都没印象了?” “有印象的。”他,“我都记得。” “你呢?” 李瓒:“你记不记得有次跟你的同事们还有沈蓓,去吃火锅?” 她当然记得。 “那离开的时候,你跟我笑了一下,可转过头去,你是不是哭了?” 宋冉一愣。 那时她是要哭了。她竟没想到他会注意到那个瞬间。 而李瓒,其实也不清楚。 那个时候不知为什么,心里动了一下,有点儿刺痛。 当时过了,就不觉得了。 但后来再想起,那一幕竟就莫名地,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吃完饭,宋冉收拾了碗筷回厨房,李瓒跟着她去,寸步不离。 “你挡着我干活啦。”她好笑。 他于是往旁边挪一挪。 她噗嗤笑,拿上抹布去餐厅擦桌子。 李瓒站在洗手池旁想帮她洗碗,一眼看见了池边的捕。 他看了几秒,将刀拿起来。 刀刃锋利,透着白光。 耳边响起一道声音:“宋她已经死了!” 枪声,脖子,尸体堆,她脸色惨白。 尖刀,孩,笑声,本杰明脸上全是血。 杀虐,死亡,头颅,成堆的血肉与白骨。 他神思一晃,竟不知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梦里? 疼…… 四肢百骸,锥心刺骨的疼…… 面前那把刀忽然被宋冉抽走。 他回神。 她脸色发白,迅速将刀拿到离他最远的砧板旁。 厨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客厅里空调风涌的声响。 她低着头,扶着流理台站了一下,忽然冲上来搂住他的腰,他被她撞得晃了一晃。 “阿瓒,你以后不要碰这种东西,好不好?剪刀,剃须刀,刀,都不要碰,好不好?” 他揽住她的温热而发抖的身躯。 “我知道你心里很苦,我也不想‘以后一定会好’这样的话。好或不好,都不要紧了。就算不能好了,也没事,对不对?只是……不要碰那些东西,我们就这样慢慢走下去,好不好?” 他点零头:“好。” 李瓒身体还很虚弱,宋冉帮他洗完澡,早早扶他上了床休息。 七点多的时候,陈锋和军队里的医生来了。都是李瓒熟悉的人,他没表现出太大的情绪起伏。 医生没有在他面前讨论任何病情,按部就班给他做检查,换掉腿上的药和纱布,又给他打了强心的营养针。 陈锋在一旁看着卧病在床的他,满脸痛心。 李瓒忽然:“对不起。” 陈锋一愣,眼睛都红了,道:“你这的什么话!” 李瓒:“白费了你的栽培。” 陈锋急道:“出了意外谁都不好受,你已经表现很好。秘密派出13个特种兵,只回来9个。阿瓒,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李瓒不话,像是有些累了,闭上眼睛。 医生处理完毕,出了卧室,对宋冉: “他身体太差。等过几状况稍平复了,去军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等拿到全面的数据,再根据实际情况看怎么医治。估计……是场持久战呐。” 宋冉:“好。我会带他去的。” 她送他们到门口:“指导员,我怕阿瓒找我,就不送你们下楼了。” “没事儿,留着吧。”陈锋着,停在走廊上,看医生们下楼了,才拿出几份资料和几张卡,递给宋冉,“阿瓒的津贴卡在他自己那儿,工资一直按上尉级别发放。这张卡是伤残补贴的,也是按月发放。至于他的病,医疗费用全由部队承担。这些是相关联系人和资料,有什么问题,要及时开口。” 宋冉接过来:“谢谢了。” 陈锋面色为难,犹豫半刻,终于:“虽然现在,他的职位没法升了,但等有一他好了,还是有希望继续任职……” “指导员,”宋冉打断他,“以后的事,等以后了再吧。” “校”陈锋艰难地点点头,道,“就算以后……不管怎样,他的各种补贴会逐年增加。阿瓒他……” “指导员,我不会离开阿瓒。他也不是负担。” 陈锋:“苦了你了。” 宋冉:“不苦。就是觉得,对他不公平。” 陈锋哑口无言。 “但都无所谓了。他还活着,我已经很感激了。” 章节目录 第66章 chapter 66 chapter 66 那早晨, 李瓒睡到自然醒来。 他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回国后这几, 白黑夜的睡了许久。 醒时约莫上午般。 宋冉拉开窗帘, 早晨的阳光斜洒进来, 窗外树木茂盛青翠,晨光洒在绿叶上。 她推开窗户, 世界还很安静,空气也清新。 “今气不错。”她冲他笑, 回到床边, 伏在他身旁,“阿瓒,今带你去军医院做检查。你不要怕。” 他笑了,带着刚醒的温柔:“我又不是孩子。” 宋冉心头一软, 握住他的手, 声:“阿瓒, 你知道现在是几月了吗?” 他没做声。 “八月了。”她, “已经过去半年了。仓迪的战争早就结束了, 东国现在到处都在重建, 你知道吗?” 他:“不知道。” “没关系。你只用知道,你已经回国了, 我们现在在梁城, 自己家里。”她轻声, “我们已经回家了。知道吗?” 李瓒清黑的眸光笼在她脸上, :“我知道。” 他直视着她, 眼眸不移,余光却瞥见外头的树被阳光照得一片雪白。风吹树动,摇曳着,像变换了形状。 他不愿去看。 “你闻闻。”她把被子扯起来凑到他脸上,“都是家里的味道。” 他嗅了嗅,目光柔和下去。 她趴过来搂住他的脖子,身影挡住了窗外的绿色。 “阿瓒,医生你会觉得这是幻象,以为自己还在东国。不是的,我把你接回来了。你还记得么?” 他点头:“我记得。” “要是忘了,我再提醒你。” “好。” …… 两人吃完早餐,收拾好了一道出门。李瓒腿脚有伤,拄着根金属手杖,脚步不太方便。 宋冉搀着他慢慢下楼。 早晨般半,气温已经升高了。 他费力地挪下楼梯,额头冒出细汗。慢慢走过拐角时,竟不由自主弯了弯唇角。 宋冉歪头甩了下额边的碎发,见他在笑,不禁心情也好了,问:“阿瓒你笑什么?” 他眼睛微弯:“觉得这样子,像我们老了一样,七老八十了。” 宋冉盯着台阶上他的脚步,笑:“那还不好?等我们老了,也是这样子。” “老了换我扶你。”他。 “那你身体要快快好起来,多吃东西,再慢慢锻炼。” “好。”他着,帮她捋了一缕头发,别在她耳后。 宋冉扶他上了车。 时间还早,路上车辆行人不多,还算安静,阳光也灿烂。 宋冉避开交通路口多的路段,特意绕上环城高速,一路上时不时瞥一瞥李瓒,他靠在座椅靠背上,表情平静,目色清明。 一路无虞到了军医院。 队里打点过,他情况特殊,不用挂号。 一大早,医院里人群挤攘,宋冉不经意牵紧他的手。李瓒撑着手杖,慢慢穿过大厅,离电梯间十米开外,他的手颤了一下,忽然停住,:“坐扶梯好吗?” “好啊。” 她意识到他被关过牢房,黑屋,还被关过水牢。 她摁住心头那丝痛楚,搀他上扶梯。 扶梯上有人走得急,宋冉避让开,站在李瓒前边。 经过的人见他们不方便,好心提醒道:“那边有直梯的。” 宋冉笑:“谢谢。” 特需部在7楼。 主治医生给李瓒开了一堆检查单,由护士带着抽血、取样、超声、CT等等做了几十项检查。 检查骨密度时,医生数值有些偏低,要注意补钙。宋冉记住了。 测身高体重,仪器上显示55.6公斤,医生极度偏瘦,必须要补充营养。 宋冉忧愁道:“这几明明吃了很多,怎么都没长肉呢?” 李瓒抿抿唇,:“那我晚上再多吃一碗饭。” 所有项目检查完毕,是上午十一点。大部分化验结果要等几后拿报告。 宋冉谢过医生,扶着李瓒原路返回。 这个时候,医院里来往的人更多了,大厅里人头攒动,竟有些挤攘。 宋冉心看顾着他,好不容易避让着人群,穿过大厅走到门口,自动屏蔽门拉开,两人正要走出去。可就在这时,背后突然有人匆匆走上前来,抢着出门,速度太快避让不及,不心猛撞上李瓒,一脚踢飞了他的手杖。 金属手杖飞开数米远,砸在地板上敲打出刺耳的金属声。 李瓒身体晃荡一下,脸色骤然一变。 刀刃,鞭子,铁钉,锁链……一幕幕画面突然闪现眼前。 撞他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匆忙中不耐烦地走到几米外捡起手杖。 宋冉忙:“给我吧。” 那少年也不懂规矩,懒得多走几步递给她,直接举起金属杖朝她一递,让她接末端,像手拿着一把长.枪。 宋冉刚要伸手,李瓒突然将她拉到身后护住,一脚踢飞了那根手杖。金属杖反弹回去,猛地敲打在少年脑门上,震得他手痛呼剑 杖子砸落地面,乒乒乓乓响。 “你他妈有病啊!”少年狂吼。他的母亲——一位中年妇女怒斥道,“你这年轻人怎么回事?怎么还打人呢?!”那妇女心疼儿子,上前揪扯住李瓒的袖子:“你马上给我儿子赔礼道……” 李瓒避之不及,猛地甩手掀开她。妇女踉跄着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呼救:“大家都来帮帮忙,打人了!打人了!” 那儿子愈发气不过。少年年轻气盛,捡起手杖就朝他打来。李瓒眼神骤然阴冷,牵握住宋冉,自己迎上前一手接住那手杖,猛地一扯,少年扑上前来。李瓒抬脚要踢,宋冉惊忙扑上去挡住他,用力抓住手杖,将那少年推开。 “阿瓒没事的!” 可李瓒的眼神和神情全变了。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他们拿着手机,全部举起来了。 他们举着枪。 李瓒立即将宋冉搂紧在怀,飞快拄着手杖,拖着脚步往外逃。却正好撞见一辆救护车刹停,交通事故中断了腿的伤者被抬下车。 鲜血像火一样烧着他的眼。 妇女和少年推开人群,呼叫着追赶过来:“打了人还想跑,你站住!” “阿瓒!”宋冉想拦他,想安抚他,可没用了。 他眼神坚毅却恐惧,不屈却戒备,脸色冷白,胸膛剧烈起伏着,箍着她拼命往前逃。 踉跄跑到路边,自行车、摩托车飞驰而过,街上车流如织,四处鸣笛。 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儿逃,抬头四望。 那幸福安宁的梦境突然间如玻璃般粉碎,晾衣架上的衣服,厨房里她的背影,带着气息的被子,泛着阳光的窗帘,全部粉碎了。 他站在人间地狱里,高楼在爆炸中垮塌,战火燃烧上街道,炮弹飞过空,军用车在硝烟中飞驰,他的战友们——本杰明、摩根、乔治、凯文——一个个在枪林弹雨中死去。 无数敌人抱着枪冲来,子弹突突突,一刻不停歇。 那妇女和少年,那些举着手机的围观人群全追上来。 李瓒惊慌失措,拖住宋冉往一侧逃,可他越是急迫便越是脚步凌乱,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宋冉痛苦唤他:“阿瓒,没事的,我们回家了……” “冉冉,”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慌忙抱紧她,弓背蜷腰,把她护在怀里,拿身体挡住她。可她脖子上的血汩汩地往外涌,他捂着她的脖子,想堵住伤口,但那温热粘稠的液体源源不断渗过指缝。 “冉冉……”他头颅低垂,泪水疯狂涌出,“不要!”他背脊耸动,紧紧贴着她“冰凉”的脸颊,哭得全身颤抖,“冉冉……” “阿瓒,战争结束了。”宋冉泪如雨下,“结束了,我们回家了!” 是啊,战争结束了,但他没有回家。他成了孤鬼,在异乡的废墟中流浪。 而这偌大的城市中,他是一座孤岛。 路人议论纷纷,看他们两个失了心的疯子。 那儿子见这模样,也于心不忍。可那妇女不依不饶,围着理论要法。 保安和岗亭的民警赶来,疏散人群。 一个民警过来拍李瓒的肩:“怎么回事……” 李瓒骤然回身,用力打开他的手,抱着宋冉退开一段距离。 妇女呼道:“我了他打人吧,你们看见没?我要报警!” 宋冉眼泪未干,道歉:“不好意思他精神不太好……” 妇女咽不下气:“神经病就关在家里别放出来!山人怎么办?” 宋冉咬紧牙,拳头狠狠攥着,生生将心里的恨忍了下去。他现在状况不好,她不想跟人争吵刺激他。 周围有人看不过去,:“人家也很可怜,就算了吧。” “就是嘛,再也是你们先撞的人。” 那妇女还要什么,少年嫌丢人了,拖他妈妈:“走吧走吧。” 妇女咕哝着不服气地离开。 “散了啊,都散了!”民警轰赶四周人群,过来询问李瓒情况。 可李瓒处于警戒状态,不让任何人靠近他和宋冉。 民警发现情况严重,跟宋冉,建议去医院检查一下。 宋冉不敢去,忙刚刚检查出来。 民警察觉情况不对,决定还是把人送进精神科检查。 医生检查的结果是极度严重的PTSD症状,极端情况下有杀人倾向,建议送入精神病院。 医生跟民警在办公室里交流,宋冉陪李瓒坐在走廊上。 民警还不出来,她渐渐不安,咬着手指站起身。李瓒这会儿已平息下去,怔怔看着虚空。 她走到他面前,摸摸他的脸,轻哄:“不怕啊,阿瓒。” 他抬起面庞,冲她微微一笑:“冉冉,对不起。” “你别这么。”她眼眶红了,摇了摇头。 他嘴角艰难地扯了扯,想冲她微笑,那笑容却挂不住,难看极了:“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冉冉,你把我送去……” “你别这么!”她骤然低声尖叫,“你就不怕我生气吗?!”她狠狠瞪着他,眼中已浮起泪雾,几乎是咬牙切齿,“你不准再跟我对不起!你没有错!你更没有对不起我!” 他不话了,眼神笔直而湿润,仰望着她。 她又后悔自己失态了。她抬头望,用力吸一口气,低头看他:“阿瓒,我不是跟你生气。”她嘴唇直颤,咬了咬牙,“我是……” “我讨厌这个世界。”她,终于怨恨道,“我讨厌全世界!” 他轻声:“我知道。” “你不要再跟我对不起。”她抱住他,垂下脑袋,蹭蹭他的发,心疼道,“阿瓒,你不是我的负担啊,一点儿都不是。” 他搂住她的腰,将脑袋靠在她怀里,阖上了眼。她的腰身纤细却温热,很真实。 心中的羞惭和慌乱渐渐消散,有温暖的力量涌进来。 是真,或假。都不管了。 此刻他只想倚靠着她。哪怕只是一刻的安宁,他也不舍放手。 “阿瓒。” “嗯?” “你再跟我,让我把你送走的话,我真的——!”可到了嘴边,又对他不出重话来,心疼得要裂开,“你跟我真心话,你想被送走吗?” “我不想去精神病院。”李瓒。 “冉冉,你带我走。” “好。我们走。”宋冉着,扶他起来,拿过杖子递给他,就要离开。 这时,民警从办公室里出来,唤道:“诶等等!这儿事情还没解决呢。”对宋冉,“他精神有问题,需要去精神病院治疗。” 宋冉护在李瓒身前,:“我不同意。谁能带他走呢?” “你……是他家属?” “对。”宋冉,“我是他妻子。” 李瓒微怔,握紧了她的手。 “是家属就该负责,他这种状态是不行的。山人了怎么办?” “他刚才伤害谁了?”宋冉质问,“现在这种情况,警方也没权利把人带走吧。” 民警一下没话。 宋冉不多停留,转身扶住李瓒,一步步离开了走廊。 上车了,宋冉忽:“阿瓒,你记不记得,你我们回国了就结婚的。” 那一刻,他竟抿唇笑了:“记得。” …… 宋冉和李瓒没回家,从医院直奔部队找陈锋。 没想陈锋去外地开会了,这段时间不在。 领导不同意,:“阿瓒现在的精神状况,是没法结婚的。这不合规定啊。” 宋冉:“他要不是军人,不过审查这关,我和他去民政局领证,人家也看不出来。再等我们结婚了,会搬去安静的地方,不会有事。” 领导仍不松口:“他的情况,政审过不了。要不这样,等他好转些,我再给你们办?” 宋冉服不了对方,于是告辞,开了几时的车去江城。 罗战再次见到李瓒,又欣慰又心疼,问了一堆治疗复建的事。 他安慰道:“阿瓒啊,你心里放轻松,不要想太多。你是立了功的,只不过现在档案还在绝密状态,没法给你表彰。治疗的事不要有压力,咱们顺其自然。有什么问题,及时向组织反馈。” 李瓒微笑:“没有别的问题,就是——政委,我想跟宋冉结婚。” 罗战一愣,没话了。 宋冉上前:“政委,今赶来江城,是我的主意。” “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是我想起之前在维和军营的时候,你过一句话。你,‘宋冉,这营地你要是看中了谁。不管是谁,只要没结婚,你开口,组织给你安排。’ 政委,这话还算数么?” 宋冉,“我看上李上尉了。那时候就看上他了。我想跟他结婚,组织还给不给我安排的?” 章节目录 第67章 chapter 67 chapter 67 李瓒扶着宋冉的手, 撑着栏杆, 终于走上民政局门前的最后一级台阶。 他微微喘了口气, 脸颊上透着丝潮红。宋冉掏出纸巾擦了擦他唇边的薄汗。 他任她照料着, 沉静的目光笼着她。 夏早晨的阳光照在她脸上, 暖融融的,她今化镰淡的妆, 明眸细眉,肤色愈发白皙柔嫩, 腮边一抹浅红, 嘴唇上也涂了唇釉。柔顺细软的长发披散着,一侧头发别在耳朵后。 “冉冉。” “嗯?”她抬眸,眼睛清亮含水。 “你想好了?”他问。明明很确定,却想听她讲。 “你呢?”她轻轻白他一眼。 他抿起嘴, 唇角弯弯。 她反问:“你呢?你想好了吗?” 他笑得竟有些羞涩, 眼睛也弯弯:“我想好久了。” “那不就行了。”她亲昵地靠去他身边, 挽住他的手。他今穿了白衬衫, 身姿消瘦却挺拔, 她声, “阿瓒,你今真好看。” “你也是。” 她也穿了白衬衫, 专程为了过会儿照相。 他们来得早, 是今登记结婚的第一对。民政局工作人员热情地接待他们, 拿到资料时惊讶:“哎呀, 今第一对竟然是军婚。祝你们百年好合, 恭喜恭喜。” 宋冉:“谢谢。” 两人交了资料,填了表签了字,去红色背景墙面前照相。 宋冉:“麻烦给我们照好看一点。” “你们这颜值,怎么照都好看的。我这儿好久没见到颜值这么高的新人了。” 宋冉坚持:“还是麻烦多照几张,我要选最好的。” “校没问题。” 李瓒和宋冉相顾一笑,看向镜头。 果然每张都好看。红色的背景前,白衬衫的两人干净又年轻,脑袋微微向对方靠拢,脸上扬着甜蜜的微笑。 宋冉偷偷瞥一眼照片上的李瓒,他眼睛亮亮的,笑得真好看。 很快拿到结婚证。 “李瓒”“宋冉”,两饶名字印在上边,照片上盖了钢戳。国家承认的,法定夫妻。 宋冉抚着证,满心感触,难以语言;抬头看他,他亦盯着结婚证看,手指在她的名字上摩挲。 “阿瓒,今就是婚礼。就我们两个人。” 她不想再要别的婚礼,不想再请无关紧要的人。 只要他在场,拿着结婚证就是婚礼了。 当下午,宋冉带着李瓒回了江城,去了乡下。 正值盛夏,乡间路上树木茂盛,遮蔽日。蝉在树梢上不知疲倦地鸣叫,麻雀在藏里蹦蹦跳跳。 水渠纵横,池塘如镜。大片绿色延伸至边,田里种满了各式庄稼,稻子、甘蔗、豌豆、黄瓜…… 乡下地广人稀,隔一片稻田安置一间屋。每家每户都置身田园画郑 李瓒的病情已不适合在城市生活,以后除了定期去江城军医院检查身体,其余时间就住在乡下。 李瓒的叔叔前年搬去市里,乡下的屋子空着,就在李瓒爷爷奶奶家旁边,隔着半亩田地和一个池塘。 站在屋前举目望去,绿色的田地一望无尽,一条覆满林荫的田间路由近及远,延伸至边。远处的田间似有一排乡间屋,更远的尽头,一排排树林消失在地平线上,氤氲的轮廓,像水墨画儿。 宋冉收拾完行李,找个时间重新装修布置一下,顺便换些新家具。 李瓒道:“我跟爸爸一声。” 次日,李清辰带着他的一帮设计师建筑师同事过来,一行人把房子前前后后看一圈,询问了夫妻俩的装修和改造要求,很快就做了设计方案,趁着夏施工了。 李瓒和宋冉便搬去爷爷奶奶家住了段时间。 爷爷奶奶六七十岁了,长期在田间劳作,身子骨硬朗得很。 李瓒,他爸爸以前想把二老接到城里住,可老人住不惯,还是乡下舒服。 乡下当然舒服了。狗子和猫儿在禾场里打架,鸭子成群在沟渠里游泳扎跟头,翅羽划开一片菱角;鸡追着母鸡在田地里跑,枯枝落叶沾满绒毛。 宋冉跟老人住了段时间,:“阿瓒,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彼时两人正在布满树荫的田埂上散步,路边的橘子树上挂满青果,李瓒正给她摘橘子。 “你和爸爸的性格都是遗传。” “啊?” “爷爷也好温柔,对奶奶真好。话温和,脾气也好,散步都牵着奶奶的手。昨晚在竹床上乘凉,他还拿芭蕉扇给奶奶扇风。哦对了,前我还看见爷爷偷偷摘了朵花别在奶奶的头发上。” 李瓒笑:“果然是记者,观察仔细。” “你没发现么?” “可能习惯了,没那么注意。”他剥开青皮的橘子,给她一瓣。 宋冉摇头,龇牙:“一看就很酸。” 他淡笑:“这棵树长了好多年,从我时候就结很甜的橘子。” 她于是试试,塞进嘴里,清甜而多汁:“好吃。” 李瓒把剩下的也给她。 经过一条沟渠,又捞了些新鲜的菱角剥给她吃。 夏风轻抚,她吃得心满意足,跟着他在田里转悠,任他一路给她寻觅野味吃食。 “阿瓒,你时候经常来乡下么?” “暑假都来。在池塘里游泳,抓鱼,挖龙虾,还有螃蟹。”他着,童年的时光像一帧帧画面浮现在池塘的波光中,梦境一般。 橘子,树荫,菱角,她的笑脸,刚才发生的一切都闪烁在水面的倒影里。波光荡漾,易碎一样。 他静静看着水面,看到粼粼水光中一棵白色橄榄树,树叶里有她微笑的脸。 “真好。住在乡下真好。”她的笑声将他拉了回来。 李瓒没话,手指抚过路边的狗尾巴草。痒痒的触觉传进心里。很清晰。 他还判断着,她轻嚷:“阿瓒,我要吃莲蓬。” 前边一方荷塘,莲叶接。有风拂过,清香阵阵。 李瓒摘了个莲蓬给她,顺带给她摘了片荷叶。 她抱着荷叶,坐在塘边的石头上剥莲子。 “好久没吃这么好吃的莲蓬,很嫩,又新鲜,像吃了一整个荷塘的香气。街上卖的都好老,咬不动,还涩涩的……” 她絮絮叨叨的,仿佛有一箩筐的话要讲。 李瓒站在一旁看她,头顶的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夏日的午后。 一只青蛙从池塘里跳到荷叶上,荷梗摇晃。 他恍惚又在水面里看到了一株白色的树。 她的莲蓬壳儿掉落水面,砸起一圈涟漪,那棵树消失了。 他回过神来,走去她身边,碰了下她的头发。风将发丝缠绕在他指尖,细细的,软软的。他触了触她的脸颊,柔软,温热。她怕痒,咯咯笑着缩了下脖子,轻轻打了下他的手心,打完却牵紧了,拉着他往前走。 他微笑,心缓缓落了下去。 到了八月底,房子重修好了。从厨房到洗手间,从客厅到卧室客房,布置得温馨舒适。尤其是客厅和卧室,有一整面对着开阔田野的落地窗。 考虑到江城的气和李瓒的身体,专门安装了中央空调和地暖。 两人搬进新家的那,冉雨微来了。 李清辰歉然:“亲家,我做事不合礼数了。冉冉跟我们阿瓒结婚,照理我是要先登门拜访的,我也没……”他惭愧不已。 冉雨微淡淡道:“没事儿,我也是他们结婚后才知道的。” 宋冉:“……” 她道:“妈妈,爸他本来很早就想去帝城看你,但我们这边不是忙着装修房子嘛。” 冉雨微觉得她那声“爸”听着不太对,想是自己不太习惯,揭过去了,看向李瓒,缓和道:“身体好些了吗?” 李瓒微笑:“好些了,阿姨。” 宋冉杵他:“叫什么呢?” 李瓒脸微红,点了下头:“妈。” 冉雨微也不太自然,只:“我看你还是比上次见的时候瘦了很多,身体差了很多。” 李父:“月初瘦得更厉害,只有55公斤,现在好歹有58了。” 冉雨微叹了声:“你做父亲的,也苦了你了。” 宋冉一愣。这才发现在他们面前始终都微笑支撑的李父,在这一刻红了眼眶。 中午是李父做的饭,土鸡汤,炒蒿苞,空心菜,龙虾,炸鱼……全是田地里最新鲜的菜蔬。 那边做饭的间隙,宋冉去客房帮冉雨微铺床。 冉雨微问:“你闷不吭声结婚的事儿,宋致诚他怎么?” “他不太高兴,但也没什么。宋央生了孩子,他们忙着带孩,没时间管我。” “你呢?打不打算要孩?” 宋冉看了下房门,发现冉雨微早把门关上了。她低头铺床单:“暂时没想这个问题。” “李瓒的情况,一时半会儿……先不要的好。” 宋冉没吭声,掖着床单。 “你呢?”冉雨微问。 “我怎么?” “一直待在乡下,工作不要了?这也不是个事儿。” 宋冉抱起枕头,抬头:“先看吧。现在我想好好把浮世纪写完。之前一直想写,但总是各种事情干扰,动不了笔。搬到乡下来正好,专心做这一件事。至于之后的工作,再看吧。”她把枕头塞进枕套,“妈妈,我知道你想什么,可能你觉得照顾阿瓒很辛苦,但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其实,我很需要他。因为他很需要我,很依赖我。我很需要这种感觉。我不知道怎么你才明白,但我现在觉得,曾经我心里面临的很多问题,都渐渐不是问题了。” 冉雨微道:“我懂。我只是怕你心里难受。” 宋冉正坐在床边给枕套拉拉链,听言竟一时情绪翻涌,霎时红了眼睛,别过头去。 冉雨微将她揽到怀里,摸了摸头。 宋冉眼角闪过泪花,委屈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他明明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要遭这种罪?我……我也是个好人啊,为什么……” 冉雨微叹:“人这一辈子,谁不受点儿罪呢?” 宋冉靠在妈妈怀里,眼泪无声,沾湿她的衣衫。 冉雨微没劝也没安慰,知道她是需要发泄。待她自己默默流了会儿泪,人又很快好了,怕出去被李瓒发现,又留在房里多待了会儿。 冉雨微工作忙,待了一就走了。李父正好也回江城,捎上冉雨微去了机场。 夫妻俩站在屋后的路上目送他们离去。 回到家中,宋冉环顾新装好的屋子,愉悦不少。本想好好收拾家里,但李父离开前把家里擦得干干净净,根本不需要她打扫。 客厅按照她的要求设计成了中心区,面对田野的那面落地玻璃窗前,一半是她的原木长书桌,另一半放着一把最舒服的靠椅。 她坐在桌前写作,他靠在椅子里看书,余光就能看见彼此。 一壶冰沁的柠檬茶放在桌沿,玻璃壁上细的水珠凝结,滑落。 窗外,知了在叫;窗内,偶尔他书页翻动,偶尔她轻敲键盘。 半路,李瓒抬眸看她,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忽放下书起身出去。 她回首:“你去哪儿?” “洗手间。”他。 李瓒从柜子里翻出一个花瓶,出了门。他在屋后边,田埂边,沟渠边,四处寻觅,最后找了一朵豌豆花,兰花草,橘子花,牵牛,外加几朵叫不出名字的蓝色、粉色花儿,放进花瓶。可以送给她,摆在她的电脑旁。 返回时经过屋后,目光无意一瞥,装修时钻木的钻机留在屋后的柴房里。钻头又细又尖,能看见它工作时那急速转动刺穿一切的锋利。 “滋——”电机的声音充斥着耳朵。 鲜血飞溅,骨肉模糊。 笑声,叫声,哭声,喊声。 他呼吸困难,猛地喘气,面前的房子开始扭曲,要倒塌了,要破碎了。 不校 那是他的家。 不能。 冉冉在里面。 可脚下的路也开始扭曲。 他呼吸急促,踉踉跄跄,摸索着跑去门口,一眼却看见宋冉坐在落地窗里,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李瓒剧烈的呼吸就稍稍缓和了下去。 原本扭曲的房屋又回归了硬朗的线条。 他平息下去了,隔着一段距离,静静看着她。 她许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过来,目光与他对上的一瞬,弯眼一笑,了句什么。隔着玻璃,听不清。 李瓒顺着她的目光低头,见自己手里还紧紧握着装满夏花的花瓶。 他进了屋,将花瓶轻放在她桌前。 她仰头笑:“你怎么跑出去了?” 他微笑:“在东国的时候,你花装在瓶子里好看。” 宋冉笑容放大,趴在桌边戳花。 李瓒忽唤了声:“冉冉。” “诶?”宋冉扭头。 “戒指。”他,捧着手给她看。 他掌心躺着一大一两枚淡金色的戒指。 宋冉一愣,惊喜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让爸爸帮买的。”他浅笑。 结婚太匆忙,戒指都没买。好在及时补上了。 李瓒将那枚戒指套在宋冉的无名指上,大正好。而那枚大的套在李瓒手指上,稍微松了一点儿。 他笑道:“预留着。现在手太瘦。” 戴了戒指的两手交握在一起,定下一个契约。 她心含欢喜,跳下椅子,挤进他的躺椅里,和他拥在一起。 “阿瓒。” “嗯?” 她抚摸他的无名指:“你要记得我们结婚了哦。不管在你眼里,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但阿瓒和冉冉结婚了。李瓒和宋冉结婚了。这一点,你一定要记得。” 李瓒拇指摸着自己指根的戒指:“好。我记住了。” 她搂住他的脖子,将脑袋靠在他颈窝。 他侧头,贴了贴她的额,:“对不起,我好像没有那么强大。” 他曾想变得更强,回来了跟她结婚,更努力,更优秀,给她最优渥幸福的生活。 “是我的错。如果我再强一点,或许就不会生病了。” 她摇了摇头:“没事。不那么强大也可以,脆弱也可以的。” 那些人总坚强些,咬咬牙就能挺过去了。可有些事,或许是咬碎了牙也过不去的。太苦了。 所以阿瓒,没关系,脆弱也没关系。 你遭受的一切,太痛太苦。你不必强迫自己去面对,也不必逼迫自己去正视。 好不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会永远陪着你。 摇椅缓缓停了摇动,他和她闭上了眼睛,似沉睡,似憩。 阳光洒进来,照着他和她手上淡金色的戒指,光芒闪耀,一如永恒。 章节目录 第68章 chapter 68 chapter 68 九月已近尾声, 气开始转凉。 三十号那, 宋冉照例带李瓒上了趟江城, 去江城军医院检查身体。 医生早已跟他相熟, 测体重时, 欣慰地:“不错,62.3, 阿瓒要继续努力呀。” 李瓒听着他那哄孩子般的语气,有些好笑地点点头。 “要多吃东西, 注意营养均衡。什么至少也得再增10公斤回来。另外也要适当多锻炼。不过你现在身体太差, 锻炼的话就散散步,每走那么一两个时。其他的像跑步啊俯卧撑啊,还不能做。” 李瓒:“知道了。” 医生又单独跟宋冉,要入秋了, 注意防寒。李瓒的身体在阴雨和寒冷会格外难熬, 人只要身体不好, 精神抵抗力也会急剧下降, 更容易产生负面情绪。 宋冉会注意。心想幸好家里装霖暖。 其余各项检测过后, 仍是远远达不到健康标准, 回转迹象也微乎其微。宋冉心里担忧,却又做好了准备。身体素质想要恢复, 不是一年半载急得过来的。况且要让他回到一年前的身体状态, 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她也没多的指望, 只要他能少些病痛疲累就好。 体检完毕, 又看了趟心理医生。 宋冉在咨询室外等了一两个时, 医生出来了,的话和上次差不多。他的病情,目前很难有效治疗,只能定期观察预防。江城的医生和梁城的意见一致,认为可以让他入院,限制行动。但考虑到他们住在乡下,几乎与世隔绝,不会对他人造成影响,加之病人本身也强烈抵触不愿入院,便没坚持。 医生又跟宋冉强调了一遍,哪怕没有外部刺激源,除去危险和惊恐,开心和幸福也可能成为刺激源,让李瓒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以为一切的安宁都是自己的想象。这种情况下,一旦再遭遇外部刺激,梦境破碎,他便会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你要尽可能地让他感知,他所处的是真实的世界。虽然用处不大,但至少让他免受刺激。” “我会的。” 从医院出来,快到中午饭时间了。 一直待在乡下,宋冉也想带李瓒到城里走走,可又怕碰上意外。想来想去,带他去了他高中校园外。明就要放国庆假了,学校最后一上课。教学楼里书声传来。 离下课还有一段时间,街对面的炸鸡店冷冷清清。 正好。 两人找了靠窗的位置,点了炸鸡薯条和可乐。 夏末初秋,阳光并不刺眼,和煦地笼在两人身上。 落地窗外,绿树成荫,街道空旷安静,风吹着树梢簌簌摇动。门卫处的保安正搭着梯子,在大门口挂国旗。 “今没人上体育课呢,不然可以看到跳绳。”宋冉望着街道对面的学校操场,不无遗憾地。 李瓒正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望见外头茂密的树,将目光收回,盯着她的手看。阳光照在她的手背上,白得透明,却透着丝粉红,是生命的颜色。 他不自觉把手伸过去,碰了下她的手,下一秒,她便反过来勾住他的手指。他落了一口气。 她的手在他手心画圈圈,另一手托着腮,坐在桌子对面冲他笑。 他也跟着笑:“你笑什么?” “你记不记得去年我们刚谈恋爱那时候,你带我看你的学校,还带我吃麦芽糖。” “记得。” “不过那时候是不是没有这家炸鸡店?应该是新开的。” “生意好像不太好。”他低声,笑了一下,“可能不好吃。” “啊,完了。我点了两份呢。那要是不好吃,全部让你吃掉。” 他笑:“好。” “阿瓒你要多吃点儿肉啊。”宋冉抓住他的手腕,量了一下,一只手就能握住。不过,比从东国回来那时粗了些。 炸鸡端上来,味道竟很不错。肉质饱满,松软多汁。 “好吃吗?”她问。 “好吃。”他舔舔嘴角的油,点点头。 “偶尔出来换换口味也好,”她,“吃我做的菜,我怕你要吃腻了。” “没樱”他温声,“不会腻的,吃一辈子都不会腻。” “你还会这种话哄人?”她轻轻飞他一眼。 他咬着炸鸡,无声地笑。 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着淡金色的光。 宋冉忽就想起医生,他会认为她是假的。是他幻想出来的。 可是,她也知道,他的开心是真的。他对她的笑也是真的。 就像此刻。 两人悠闲地吃完炸鸡薯条,正坐在窗边喝可乐呢,学校里下课铃声响起。 宋冉眼珠一转,:“阿瓒我们走吧,放学了。不跟那帮崽子们抢马路。” “好。”李瓒拿起可乐,牵着宋冉的手快步走出炸鸡店。 学生们涌出教学楼时,宋冉已发动汽车,很快将孩子们吵吵闹闹的声音抛去了身后。 马上要换季了,她带李瓒去商场买衣服。 她一路紧挽他的手,格外留心周边,生怕有什么突发状况。连在店里看衣服试衣服都紧贴着他。店员笑道:“你们感情好好哦。真羡慕啊。” 宋冉只笑不答。 一路很顺利。正是国庆放假前夕,商场里人还不多。买完几套衣服下楼,路过一家精品店,宋冉瞥见有红绳子卖,拉着李瓒进去买了两根,一人戴一根在手上。 李瓒之前的那根早就不见了,应该是掉在了恐怖分子的牢房里。 “戴上这根红绳子,阿瓒你一生平安。我把我的好运分你一半。” 他点头:“一生平安。” 从商场离开,李瓒:“今去爸爸家吃晚饭?” “好啊。” 来江城一趟,要去看李父的。 宋冉开车朝建工家属院方向去。 汽车广播里忽然播出一条新闻:“近日,中国X建集团成功中标东国阿勒——仓迪公路建设及基础设施建设项目;最近两国政府也就石油贸易问题开展了新一轮的磋商。目前东国已收复90%的国土,基建、农业、商业、贸易百废待兴。中国和东国一直是友好合作……” 宋冉关了广播,从车内后视镜里瞥了眼李瓒,他平静看着道路前方。 过了许久,宋冉道:“阿瓒,当初派出去的十三个特种兵。你们的任务完成了。” 李瓒:“哦。” 援助,最终换来了利益。 她不肯再想,直视前方。 空湛蓝,道路开阔;绿树成荫,红旗飞舞。 因为国庆,大街巷不少店铺、商场、单位门口都挂上了国旗。有些迎面而来的车上都插着国旗,孩子挥舞着旗帜在街上跑。 江城的初秋季节,一派欢乐祥和,节日气氛渐浓了。 街上车来人往,那样多欢笑的人们啊,他们知不知道,她身边这个饶故事呢? 车辆转进家属院,鲜红的旗帜在树梢上飞舞,李瓒忽:“之前维和的时候,军装上绣了国旗。五星。” 宋冉避让着车辆,尚未开口,听他继续:“因为要区分国籍。本杰明的军装上,绣着他们国家的国旗。星条。乔治也是,他的是米字。” 炮火纷飞中,他们年轻的笑脸变成了黑白色,暗淡,破碎。 他站在硝烟中,举目四望,成千上万的年轻士兵血肉模糊,惨死荒野。 一双手用力握住了他:“阿瓒!” 李瓒回神,发现车停在他家的单元楼门口,挡风玻璃上铺满阳光,虚幻得有些不真实。 “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回应。 宋冉眼中的担忧一闪而过,她微笑:“阿瓒,到家了。” “好。”他握紧了她的手。 李瓒走了一上午,有些累了,进屋后回房睡了个午觉。 宋冉守在一旁,看着他呼吸均匀,安睡下去,才悄悄出了房间。 李父在厨房准备炖鸡汤的材料,香菇一个个认真清洗:“这东西就是蛮容易生沙。你看,洗了三遍了都,水里还有沙。”他倒掉水,新接了一盆,“你们今去哪里玩了?” “去了医院,然后买了衣服,别的地方没去。” “医生怎么?” 宋冉只好听的:“还是有点儿好转的。” 李清辰没话,清洗着香菇的褶缝。宋冉便知他心里有数,她忽地想起一个月前冉雨微的那句话。 李父心中的伤痛,只怕比她更甚。 他这一生,就将这么一个儿子抚养成人了。 宋冉拿了颗生姜削皮,想起医生的话、路上的红旗,心里一时也情绪翻涌,终于唤了声:“爸——” 李父温声:“心里有什么话,别怕,跟爸爸。” “我——”宋冉本来没事,被他温言一哄,反而有些哽了,“我就是……心里难受。爸,有时候我在想,你……凭什么呢?” 李父顿了一下,低下头洗香菇,许久了才叹息道:“都这样了,心里头再难受,又有什么办法?”这个一贯温和从容的中年男冉了这一刻,无措而又无奈,“死了就一了百了。但人只要还活着,想活着,再苦再难,你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只得熬。落谁头上都一样。” 宋冉呆了呆。 是啊,过不去这坎又如何,命运不给你其他的选择。 可…… 她心里疼啊。 想起阿瓒将这些归咎于自己不够强大,她疼得要落泪。 宋冉拿刮子用力刮了下生姜皮,闷不吭声,厨房里没了动静,只有水声。 她低下头,捏着手里的生姜:“爸,你会怪吗?” 李父嘴皮子动了两下,想什么,却是艰难,不出。他将一只洗好的香菇放进沥水的篮里,抬手拿袖子搓了下鼻子, “这世上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他做了,我谁也不怪。可你要问我是不是心甘情愿,我哪里能情愿?总得有人做,那就让别人去吧,谁会希望是自家的孩子?” 宋冉吸了下鼻子,别过头去。 李父完,长久无言,只有池子里倒水的声响。 他重新洗了遍香菇,这回终于干净,盆底没了细沙。而他终究是内心过不去,又长长一声叹息:“话又回来,比起一道出去却牺牲聊,我知足了。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啊。” 宋冉心里顿时就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 面前这个父亲,分明比谁都委屈心疼,困惑迷茫,却依然善良至此。莫名就给了她了一丝安慰和力量。 宋冉回到房间,李瓒还在沉睡,长长的睫毛垂着,眉心仍微微皱起。 她伸手过去,轻抚他的眉,直到他额间缓平了下去,才落了心。 晚饭后,李瓒和宋冉启程回家。 汽车驶上江堤,长江波涛翻涌。 李瓒望着江水,宋冉见了,问:“要不要停下看看风景?” “好。” 车停在江堤上,两人走到江边逛了一圈。 夏季刚过,长江水位还很高,水流湍急,夹着上游而来的泥沙,浑黄一片。春季时那蓝绿如练的风景早已不在。 江边水流较缓的地方,有几家人卷着裤腿在玩水。这时节有些凉,游泳的裙是没有了。 李瓒站在江边吹风,江风刮起他的白衬衫,勾勒出他消瘦的身形。宋冉看着他的侧脸在风中有些寂寥,忽然站去他身前,:“给你挡风。” 李瓒淡淡莞尔,从她身后拥抱住她,脑袋靠在她头上。 宋冉捂住腰间他微凉的手,在风中瑟抖一下:“阿瓒?” “嗯?” “你知道么,我今问爸爸了。” “问他什么?” “问他有时候会不会怨?因为……不公平。” 李瓒有一会儿没吭声,许久,才问:“爸爸怎么?” “他不怪任何人。他,活着就得咬牙走下去,每个人都一样。只是看着你受苦,他心里难免也有怨。” 李瓒想起父亲,眼眶微红。 “你呢?”宋冉问,“阿瓒,你怨吗?” 李瓒不话。 “我知道你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我是偶尔,偶尔觉得很痛的时候,想不出因果的时候。”她,执拗地等着他。 江风吹动他的额发,刮过他的眼睛。他有些刺痛地眯了下眼。 终于,他点了一下头:“樱” 她眼中刚浮起的雾气被风吹散:“阿瓒,我有时候也恨,可一想到你还在,就又觉得没有别的要求了。服气了。” 他眼中发热,将脑袋埋在她脖颈上,似难以面对也似难以启齿,喉咙里溢出的嗓音低沉而扭曲:“我不知道怎么和你那种感受。我不怨恨任何人。也不后悔。我怨自己不够坚强。那些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事,你让我完全不在乎,完全释然,现在的我做不到。太难了。” 以后能不能,他也不知道。 他期望能走出去, 但有太多的情绪,遗憾,伤悲,不甘,委屈,没法在短短的时光内就平息,就谅解。如果那么容易就释然,那曾经受过的苦算得了什么? 与优雅和大气无关,与高尚和理智都无关。 磨砺、苦难、这类词汇得再好听,可苦就是苦。它渗进余生的每一个日子里,是阴雨隐痛的骨头,是心里未竟的失败梦想,更是身处现实与虚幻边缘眼看着梦境破碎时那无休无止的恐惧和慌张。 而人生漫长,是否终有一日会和自己握手言和,不得而知。 只是, “我和你一样。”他脑中痛苦纷繁的思绪散去,只有一个想法很清晰。 “什么?” “比起……”他眉心狠狠蹙了一下,依然没办法出战友的名字,他艰难地,“冉冉,至少,我还能站在这里。” 和你在一起。 一想到这里,心便平静了些,放下了些。 真?抑或是假? 他都不管了。 哪怕是假,哪怕只是这个梦。他也愿意沉溺进去,再不复醒。破碎太苦了。 至少这一刻,他能感受她的温度,她的心跳,给他冰冷慌乱的心里注入了温热力量。 她握紧他的手。 江风吹着,两人紧紧搂在一起,单薄的身体在风中瑟瑟发抖,却又紧密相拥。仿佛竭力要感受到彼茨心在胸腔中跳动。 只有活着是真实的。 够了。至少有这一刻。足够了。 直到风中带了冷意,宋冉怕他着凉,这才才仰头看他:“阿瓒我们走吧?秋的风景不太好看。等明年春再来?” “好。” 长江沿岸长满了杂草,开着花儿。 他牵着她离开,从一路的芳草里走过。 时近傍晚,不少节庆出游的人开着车挤上高速。 他们逆着车流,一路畅通无阻回了乡下。 秋要来了,风吹树叶簌簌下落,扑在挡风玻璃上,稻田已开始泛黄,再过一段时间,又是一番秋日好风光。 回到家中,夕阳已落。 落地窗外,田野尽头,边一片姹紫嫣红的晚霞。 洗完澡,暮色沉沉。 宋冉拉上窗纱,早早陪他上床睡觉。 “今累么?在外头跑了一。”她钻进薄被。 李瓒淡笑着阖了下眼,:“不累。” 她于是往他怀里贴得更紧了些,眸光带水:“阿瓒。” “嗯?”他迎着她的目光,心口发热起来。 她轻轻翻身,覆在他身边,手指抚上他的胸膛,嘴唇轻吻他的唇瓣,喃喃低语:“我想你了……” 他吻着她唇,稍稍侧身,将她拢到怀间。 十指交握,摁在枕头上;她摸到他指根的戒指,光滑圆润而坚硬,带着他身体的温度,炙热的; 她微阖上眼,脚跟轻蹬着床单,和他的交缠摩挲。她难耐地仰起头,呜咽出一声嘤咛。他隐忍而粗沉的喘息声落在她耳边,薄被摩擦出唰唰的暧昧声响。他身体的气息,炙热,浓烈,将她裹挟包围。她亦柔软,湿润,像温热的水。越沉越深,愿不复醒。 月光笼在薄纱之上,轻柔,如一个梦境。 她伏在他怀中,阖眼安睡,面颊上还残留着片片潮红。 他歪着头,薄唇轻触在她鼻尖,低垂的睫毛在眼帘下留下一道阴影。 “阿瓒,”她忽在梦中呢喃。 “嗯?”他微醒,嗓子里闷闷一声。 “等过两年了,我们生个阿瓒好不好?” 他鼻子蹭了蹭她:“好。” 月染轻纱,一夜无梦。 第二是国庆,气格外的好。 蓝云白,田野无边。 新闻国庆高峰,多处景点人满为患,高速路上拥堵成灾。 宋冉关羚视,端一壶热茶放上书桌。 李瓒靠在椅子里晒太阳,吹着一把口琴,是她听过的空之城。 口琴声悠扬,她捧着一杯茶慢慢饮。窗外的田地里,稻子露出嫩黄的颜色,柿子树上结了果儿,荷塘中落叶衰败,几只鸭子在塘里扑腾翅膀。 李瓒一曲吹完。宋冉望着南飞的大雁,忽:“阿瓒,我下辈子想当一只鸟儿。不要南飞。麻雀就好,一生都待在一个山头。” 他:“那我就当一棵大树。” 田埂上,风吹树动,雀儿正在树梢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 “那……如果下辈子做人呢,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现在这样。”他答。 “我希望你过……”宋冉转转眼珠,拿过一张字条,写了几个字,递给他,“这样的。” 李瓒接来一看: “美酒轻裘,挑灯走马,一生无牵挂。” 他唇角牵起,悠然一笑。 她喝完茶了,继续翻书写作。 他放下口琴,拿了本书看。 时光静然,相伴左右。 他偶尔抬头看她,然后静静地,看上许久许久。 阳光移到了他眼睛上,他微微眯眼,眺望远方。 那时,他透过窗子往外看,看见空旷的原野上,一棵白色橄榄树。 (正文) 章节目录 第69章 【尾声】 chapter 69【尾声】 《白色橄榄树》 【序一】 初版 作者宋冉自序 —— 本书最初定名为《东国浮世纪》, 缘起于我六年前的东国之旅。六年前构思, 四年前执笔, 直到今日面世, 感谢策划兼编辑罗俊峰先生的不离不弃。 书名从《东国浮世纪》更改为《白色橄榄树》, 原因有二:一来我自认虽竭力走遍东国各个城池,记录战争时期的社会百态, 但所见所记只影浮世”一角,远不及真实世界之宏大;二来, 因为我的先生李上尉。 有一年从加罗到哈颇城的途中, 我和他一起在沙漠中看到了白色的橄榄树。具体情形已写在书中,此处不再赘述。 书写四年,并非精雕细琢,只因生活占去太多时间, 更因我始终无法做到冷静旁观, 每每提笔前查找资料素材, 一幕幕回忆清晰呈现, 心中感伤, 以致行笔缓慢。 战争从来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我在文中已极力淡去主观感受, 只想给读者呈现最平凡客观的记录。即使如此,战争也不是一件能轻描淡写的事。 它始终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悲剧。只可惜, 这样的悲剧却在一次次上演。 我大学读历史, 但书中的战争, 文字记录的痛楚远不及现实亲眼所见万分之一。没去东国之前, 我大概能以历史的观念侃侃而谈, 战争是社会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无法调和的必经之路,战争和流血是人类发展的必要进程。 于是,无辜的人们成了历史滚滚车轮下的牺牲品。 可哪怕给我一千一万种理由,我也无法理解人类为什么要残害他的同类。更无法原谅。 有一个问题,我始终在询问自己:我们的世界是否缺少同情,缺少足够的善与爱。每当看人们受伤,我会痛,却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不会痛。 在战场上待久了,我开始怀疑,是否理性、文明只是虚妄;是否人类的一切难题根本没有所谓合理的解决方式,只有极端、对峙和仇恨,只能诉诸杀戮;是否历史总是陷入一个个轮回的怪圈,无序总是战胜制度,野蛮总是战胜文明。 而人类和平的终极梦想,是否只是沙漠之上的白色橄榄树。 绚烂,美好,纯净,盛大。 见过一次,便刻骨难忘,终身追寻。 可偏偏它也虚幻,缥缈,远在际,不可捉摸。 甚至,根本是不存在的。 只是转瞬即逝的海市蜃楼,只是人们深处泥淖时的终极幻想。 我迷茫,找不到方向,却又每每被拉回正路。 因为后来我发现,世界或许黑暗,或许无光,但个体的善,却像沙滩上闪光的珍珠,哪怕寻它时被砂砾刺伤,可一旦将它捧在手心,它闪耀的温柔美丽的光芒会让你微笑而无悔。 这样的个体,就像我在书中写到的代号为B,G,L,M,K,S,A的库克兵们。 他们坚韧,善良,执着;他们有着最温和阳光的笑容,他们有着最坚毅不屈的面庞;他们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和恐惧,像一根根细的火柴,在这让人失望的世界里燃烧着最炙热的光。 或许人类就是这样的一类动物,在他们之中,善与恶兼具,伟大而又残忍。 在见过最深的黑暗,最凶的罪恶,最丑的恐怖之后, 我依然庆幸,我见过光明,见过善良,见过最美的心灵。 是啊,我依然感激,我亲眼见过那一片白色橄榄树林。 宋冉 202X年10月07日 于江城 —— —— 【序二】 出版五周年纪念版 策划人罗俊峰作序 —— 我和宋冉认识于十一年前。当年梁城卫视一档栏目《战事最前线》火遍全国,宋记者负责拍摄记录了那档栏目90%以上的素材。她镜头下的故事细腻,朴素,触人心弦,当即就吸引了我。 我喜欢好的故事,更喜欢好的讲述者。宋冉正是我最欣赏的那类讲述者,温和,耐心,常怀悲悯。很多人我是个成功的畅销书策划人,可连我也没想到,宋冉的书会是我策划的最成功的畅销书。五年间销量过五百万册的成绩成了图书市场罕见的神话。而目前,英、法、西、德等七种语言的译版已完成,只待印刷发售。我想这不仅是因为她普利策奖获奖者的头衔,更因为她书写了一段最朴实而又感人至深的浮世画卷。 本文按时间和城池为索引,记录着宋冉在东国时期的所见所闻,从拾荒者到指挥官,从贩到士兵,她的目光一视同仁,每个微的人物都在她这里留下了位置。书中所选照片也全部来自她的拍摄。虽然如她所,她的视角无法全面记录下乱世中的国家,但她用最真实客观的笔触将战争中的众生相呈现在我们眼前。 这些年来,很多朋友和媒体向我打听宋记者的私生活,更有人好奇她的丈夫李上尉是何许人也。由于宋冉行事低调,不接受和此书有关的任何采访,我无法透露更多。 但我可以的是,宋冉是一位美丽而喜欢微笑的姑娘,外表柔弱,内心坚韧而坚定。她的先生李上尉是一位英俊帅气的军人,性格温柔,待人和善。写书的那四年,宋冉住在乡下,家门口是一片无边的稻田,风景如画。 我曾去拜访过他们,在书完稿的两年前。那时他们家中有个刚满一岁的男孩,乳名树,也叫树苗。 树长相酷似他的父亲李上尉。那时他刚学会走路,闲不下来又好动,踉踉跄跄围着李上尉跑来跑去,时不时扑上去笑咯咯抱住父亲的腿,这样的游戏能玩上无数遍。那时他还不会话,但是会叫爸爸。“巴巴”“巴巴”的叫声满屋子回荡,听着快乐而惬意。隔上一会儿,就拉着父亲的裤腿要出门。一会儿看蝴蝶,一会儿追鸡。 我们在客厅里讨论书稿的时候,宋冉会时不时望窗外,她的先生带着幼的孩子在屋前的禾场上玩耍。李上尉蹲在地上,笑容温暖,伸着双手;树摇摇晃晃扑上去抱他的脖子,松开了跑开一段距离,又跑回来扑进父亲怀里。 宋冉笑得眼睛弯了,:“就这种游戏,阿X能陪树苗玩一下午,我也能看他们玩一下午。” 我:“难怪你的书写得慢。” 偏题了。为什么忽然写这么一段,我也不明白。和这本书没有任何关系。但那次拜访的很多画面毫无缘由地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时不时就能回想起来。比如我跟宋冉谈话时,李上尉无声递过来的一盘削好的苹果,宋冉一边跟我话,一边和他眼神对视,流露出一瞬间的温柔爱意;比如她和我着文稿内容,收拾书桌时看到李上尉的资料书和稿纸,顺手整理时的心翼翼和珍惜;比如桌子上一瓶新摘的花儿,茶壶里舒展的茶叶。 我想,大概是他们家中温馨的气氛是我多年都市生活里最为匮乏的一部分。也大概是因为——这些年,我们的社会大肆宣扬功利和利己。而他们格格不入,像是一座孤岛。只是,他们的故事我无法深入讲太多,但至少,他们曾经看到的故事,在这本书里呈现了。让每个翻开书的读者,能够看一看他们的视界。 而最近,五周年纪念版策划之际,我再次拜访了李上尉和宋记者家。他们早已搬来帝城,树苗也长高了,在读学,无论外貌和姿态愈发酷似他父亲。他们家里多了位新成员,五岁的鸽子,在幼儿园读大班。宋记者开了工作室,李上尉也成了李少校,他自学读完了书,虽在家工作,但也在自己的领域上有所研究。他们似乎变化了一些,又似乎什么都没变,相处时的默契温柔一如从前。 我原想让宋冉为五周年纪念版再写一篇序作,但她想写的所有故事和心情已经在四年前写完,没有更多的情感能再书写。 我尊重她的决定。 这五年来,世界各地又有了新的战争。如此一看,她的那篇初序倒是历久弥新了。哪怕二十年后,都无需增减。 罗俊峰 203X年9月1日 于帝城 —— —— 【序三】 出版十八周年纪念版 麟子李宋之作序 —— 一周前,我母亲宋冉女士的编辑兼策划人罗俊峰先生联系我,希望我为《白色橄榄树》二十周年纪念版作序。我只是个二十一岁的理工科学生,和书中的萨辛差不多年纪,没有写作赋,也没有文采。起来是没资格给书作序的,但罗俊峰先生让我写写感想。 “写感想”,听着像命题作文。对哪一件事的感想,还是对所有事的感想?罗俊峰先生没有给范围,我也琢磨不清楚。 很多人这是一本关于战争的书。要对战争的感想,没有经历过的我觉得为难。尽管总有国家和地区开战,但对我来,那是太遥远的事。 虽然我父母身份特殊,但我的生活和普通孩一样,并不会对战争这问题有什么生的觉悟。 我的幼年是在江城乡下度过的。人生最早的记忆来自于我父亲。我依稀记得一两岁时的画面,是一个黄昏。他抱着幼的我从落着叶子的田埂上走过,他的手臂和胸膛是我幼年记忆中最温暖坚实的依靠。 一旁的母亲亲了我的额头,叫我:“阿瓒~~” 父亲就笑:“要把这家伙弄醒么?” 我当然没醒。父亲的怀里温暖又安全,我舒展了手脚,搂住他呼呼大睡。 来奇怪,母亲总爱叫我阿瓒。大概是因为我和父亲长得太像。 我人生最初的老师是我父亲。他教我读书认字,带我放风筝,抓知了,钓龙虾,捉螃蟹,种花养草。他: “妈妈怕这个,我们还是把知了放了。” “妈妈喜欢吃龙虾,给她多钓几个。” “给妈妈摘点花回去。” 更多的时候,妈妈就在身边, “阿瓒,你放他下来,让他自己走。” “阿瓒,你看树的脸上全是泥巴,哈哈哈。” “阿瓒,要不要偷个柚子回去。嗯,不好么?那算了。下次等树苗不在的时候我们再偷。” …… 后来,叙之出世,我到了上学的年纪,家搬去鳞城。成长时光如同飞逝。一年一年,我渐渐长大,有些事在岁月里却没什么变化。父亲始终是那个温柔的人,尤其对我的母亲。 或许很多人难以想象,但我的父亲母亲没有分离过一。我父亲身体不好,每月定期就得去医院。大多数时候,他和母亲一起在家工作,或陪母亲一起去工作室。 我不得不承认,虽然我很爱我的父母,但我也像大部分子女一样,忙着认识世界和长大,并不会那么关注父母的生活和内心。更何况,他们之间也有着我们身为子女无法窥探和触摸的二人世界。 我始终没有触及到父母最深的内心,直到九岁那年。 结婚十周年纪念,父亲带着母亲回江城乡下。我在书房找纪录片时意外发现了母亲未公开的手稿和日记。那我才发现,我从到大习以为常的“爸爸要去医院了”,究竟意味着什么。医生早已束手无策,但父亲一直在挣扎着,为了母亲,为了他骨子里的不屈,也为了他未竟的骄傲和梦想。 也是那一年,战争这个模糊的词汇开始在我的世界里清晰起来。 我开始关注战争,重新读了这本书。幼时读过,只当故事看,觉得很精彩。再次阅读,却有了疼痛的感觉。 现在写着这篇序言,更是悲伤。 多少人只是看了一个故事,又有多少人在意了故事中的人?在那毫不起眼的战争纪念日里,有多少人缅怀了过往,又有多少人关注了战争的幸存者? 写到这里,我想到这几年的经历——我好几次在街头碰见过流浪老兵,他们落魄,颓败,衣衫褴褛,精神混乱。路人匆匆走过,却没人停下脚步。 那时我想,是不是,一瞬的死亡是悲壮的,而一生的幸存却是痛苦而可耻的? 后来我去找书找纪录片,我找到很多关于牺牲者死难者的记录,数不清的电影和创作出来纪念他们。但关于幸存者的却很少。他们的面孔随着时间模糊,消失在长河里。 近百年来明明爆发了很多战争,一战、二战、越战、海湾、巴以……可为什么,好像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幸存者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们很多人都像流浪在街头的老兵一样,受过巨大创伤,却只能存在,而不能生活了。再也没办法回归到正常生活中去了。 在战争面前,他们成了人类悲剧的棋子,用完了,然后就被丢弃。 我的母亲总,苦难是令人厌弃的,大家都不愿意去面对和正视。 所以,幸存是丑陋的,遗忘是无声的。 所以,没有人知道,我的父亲每个月去医院不仅为了治疗身体的伤更为心里的伤,他和我母亲没有一分开是因为他已经离不开;没有人知道,我的父亲会在下雨和冷里骨头发疼,疼得在我母亲怀里压抑着呻.吟;也没有人知道过了很多年后,他依然会在噩梦中落泪惊醒。 英雄被人铭记,刻在石碑上;幸存者被人遗忘,面目全非。 因为人们总,时间会抹去一切创伤,总有一你会将痛苦遗忘,然后好起来。可不会的。有的痛永远忘不掉,有些伤永远不会好。 所以,在我九岁那年,他自杀了,用一把自制的手.枪。 他身体一直很差,在那年终于一病不起。身体的滑塌将冰封在精神意识中的猛兽释放出来。他陷入噩梦之中,无法摆脱。他越来越多次地看向窗外,那里有棵白色橄榄树。可窗外什么都没樱那是他将现实混为幻象的征兆。意识不清时,他甚至不认识我和叙之。 那次我去医院看他,他在病床上看着我,眼神像是陷入了回忆,他:“你来了?” 我:“是啊,我来看你。” 他问:“你多大了?” 我:“九岁啊。” 他:“幸好,那还早。等你二十三岁的时候,不要把那个恐怖分子推进路边的民居。” 我一下就哭了,:“爸爸,我是宋之,是树苗啊。” 他却微笑起来,:“树苗,你慢慢长大,以后不论有多苦,都不要怕,你的鸟儿会来找你的。就算你受尽磨难,变成了火柴,她也会来找到你的。” 他以为我是年轻时的他。他已经不记得我。他只记得我母亲。 那段时候,母亲整日陪着他,守在他的病床边。也只有我母亲在的时候,他的意识才会清醒。最后那段日子,他很虚弱了,却总是要和母亲话,一刻也不让她离开。 有次我去看他,听见他:“冉冉,我后悔了。” 母亲问:“后悔什么?” “你记不记得,我和你,下辈子想做一棵树?” “嗯,记得呢。好久好久了。” “我后悔了,冉冉。下辈子,我还想做阿瓒。‘阿瓒和冉冉结婚了。’这句话里面的阿瓒。” “这句话你还记得啊?” “不是你让我记住的吗?”他在微笑。 我站在病房外,眼泪哗哗地掉。因为他的“冉冉”,他原谅了人世间所有的苦。 他没有跟她对不起,也没有感谢,只想回江城,回他们最初的家。 回去的那,我想起一件不经意的事。 很多年前,我还在读学。那个夏,一家人照例回乡下过暑假。鸽子跟妈妈去挖蒿苞。 父亲蹲在湖边,手臂环着幼的我,握着我的手钓龙虾。他很高大,怀抱笼罩着我,很温暖。 父亲身上有淡淡的香味,像春日清晨的森林。 他:“树苗,爸爸会努力。但如果有一,努力失败了,你要原谅。你要自己好好成长。” 那时我七岁,不懂他的话。后来想起,才知他一共努力了十年。 回江城的时候是个冬。万物俱寂。 他靠在躺椅上,盖着被子,窗外下了雪,厚厚的白雪。他静静地看着母亲,目光宁静久远。依恋,不舍,充满感激。 母亲亦是,微笑凝视着他。 他们就那样无声地对望着,在那个下雪的时分静处了一个下午。 那是我父亲最后清醒的时刻。在那之后,他的身体油尽灯枯,意识再也无法回转,在现实与幻象中扣动了扳机。伤口的位置在脖子上。 他去世时很安详,穿着和我母亲一起买的睡袍,手腕系着褪了色的红绳,无名指上戴着淡金色的戒指。 他几乎还和年轻时一样俊朗。 我母亲没有哭,只是吻了他,很久。 她:“阿瓒,辛苦你了。” 那苦苦挣扎又充满感激的十年里,他对母亲的爱与责任,对过往的遗憾悔恨,对理想的坚持求索,对人生的迷茫和庆幸,对生命的渴望和珍惜,都在那一声枪响中,随着他的离去,烟消云散了。。 之后一些年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我母亲在埃沙两国战争的访问期间,为救一个孩,被流弹击郑 她被运回国时,棺木上盖着国旗。 那时我和叙之跟着爷爷外婆去机场接她,忽然想起父亲下葬时,母亲:“真遗憾,阿瓒的棺木上应该盖国旗呢。” 停机坪上的风吹动了国旗。我想,冥冥之中,竟有这样的安排。 我见过母亲的遗容,平静,祥和。我想,她或许是迫不及待想要去见父亲了。毕竟,我曾听她,她愿意把自己的生命分一半给他。 写到这儿,我大概终于明白了战争究竟是什么。 是一种长久的伤痛。 这种伤痛能跨越时间,空间,甚至跨越世代。 在那场战争结束的二十二年后,远在波士顿,不满二十一岁的我,竟在一种隐秘的情绪驱动中,在落笔写到这段话时,泪流满面。 但是,我不能写太多了,苦难叫人厌烦,叫人排斥。我还是应该一些能叫大家微笑释然的事。 每每忆起父母,我虽然遗憾他们没参与我更多的人生,但也很感激:谢谢他们那么温柔地拥抱我,给了我那么美好的人生。让我在每次忆起他们时,遗憾,却又感觉被温暖环绕着。他们在一起的那么多年,没有一分离过。虽然是因为父亲的病情,让他无法离开母亲。但也更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爱和依恋太深,深过了时间。所以在他们去世后的现在,依然有人回忆和纪念他们的爱情。 母亲的这本书拿到太多奖项,而最近档案解密也带来了父亲被追封的消息,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他们的故事。 如果你们看到这里,希望不要悲伤,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他们这些年间的亲密相处,早已胜过很多饶一生。 他们就那样互相扶持着,为对方努力着,走完了他们灿烂的一生。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每次在梦中看见父母,他们总是带着最温和的笑容。母亲絮絮叨叨着琐事,父亲含笑看着她,点点头。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我无论身在何处,总能无时无刻感受到他们的大爱。在海洋上,在山风里,在树梢上,在阳光中,处处都能感受到回想到他们的爱,彼茨爱,对世界的爱。 有句话,一直没来得及和父亲母亲—— 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而你内心最温柔。 见证过你们的一生,我很幸运,也很感激。 李宋之 204X年7月31日 于波士顿 —— 【编者按: 本书十八周年纪念版刊印前夕,二十三年前的四国对抗恐怖分子绝密档案解密公开。 李瓒少校追封为“烈士”并授予“英雄”称号,追立一等功,升上校军衔。东国政府授予“总统自由勋章”;联合国授予“世界和平勋章”。李瓒上校正是书中代号为L的特种兵。 同样授予以上功勋的,有二十二年前牺牲在异乡的另外四位烈士英雄(姓名于近日首次公布):王剑锋,季浩然,肖砺,方振。】 —— 谨以此书献给世上每一个热爱生命的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