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 章节目录 第1章 天官赐福 这满神佛里,有一位着名的三界笑柄。 相传八百年前,中原之地有一古国,名叫仙乐国。 仙乐古国,地大物博,民风和乐。国有四宝:美人如云,彩乐华章,黄金珠宝。以及一位大名鼎鼎的太子殿下。 这位太子殿下,怎么呢,是一位奇男子。 王与后将他视为掌上明珠,宠爱有加,常骄傲道:“我儿将来必为明君,万世流芳。” 然而,对于俗世的王权富贵,太子完全没有兴趣。 他有兴趣的,用他常对自己的一句话讲,就是—— “我要拯救苍生!” · 太子少时一心修行,修行途中,有两个广为流传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他十七岁时。 那一年,仙乐国举行了一场盛大的上元祭游。 虽然这一项传统神事已荒废了数百年,但依然可以从残存古籍和前人口述中,遥想那是怎样一桩普同庆的盛事。 上元佳节,神武大街。 大街两侧人山人海,王公贵族在高楼上谈笑风生,皇家武士们雄风飒飒披甲开道,少女们雪白的双手挥洒漫落英缤纷,不知人与花孰更娇美,金车中传出悠扬的乐声,在整座皇城的上空飘荡。仪仗队的最后,十六匹金辔白马并行拉动着一座华台。 在这高高的华台之上的,便是万众瞩目的悦神武者了。 祭游中,悦神武者将戴一张黄金面具,身着华服,手持宝剑,扮演伏魔降妖的千年第一武神——神武大帝君吾。一旦被选中,便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因此,挑选标准极为严格。这一年被选中的,就是太子殿下。举国上下都相信,他一定会完成一场有史以来最精彩的悦神武。 可是,那一,却发生了一件意外。 · 在仪仗队绕城的第三圈时,经过了一面十几丈高的城墙。 当时,华台上的武神正要将妖魔一剑击杀。 这是最激动人心的一幕,大街两侧沸腾了,城墙上方也汹涌了,人们争先恐后探头,挣扎着,推搡着。 这时,一名儿从城楼上掉了下来。 刹那尖叫连。正当人们以为这名儿即将血溅神武大街时,太子微微扬首,纵身一跃,接住了他。 人们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飞鸟般的白影逆空而上,太子便已抱着那名儿安然落地。黄金面具坠落,露出了面具后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庞。 下一刻,万众欢呼。 百姓们是兴高采烈了,可皇家道场的国师们就头疼了。 万万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不祥啊,太不祥了! 华台绕皇城游|行的每一圈,都象征着为国家祈求了一年的国泰民安,如今中断了,那不是要招来灾祸吗! 国师们愁得发如雨下,思前想后,请来太子,委婉地表示,殿下您能不能面壁一个月以示悔过?不用真的面壁,只要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太子微笑道:“不要。” 他是这么的:“救人又不是什么坏事。上又怎么会因为我做了对的事情而降罪于我?” 呃……万一上就降罪了呢? “那么上就错了,对的为什么要向错的道歉?” 国师们无言以对。 这位太子殿下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从没遇到过他做不到的事,也从未遇到过不爱他的人。他是人间正道,他是世界中心。 所以,虽然国师们心里很痛苦:“你懂个屁!” 但不好多,也不敢多。反正殿下也不会听的。 · 第二个故事,也发生在太子十七岁这年。 传,黄河之南有一座桥叫做一念桥,有一名鬼魂在这座桥上徘徊多年。 这只鬼魂十分恐怖:身穿残甲,脚踏业火,遍身鲜血和刀枪利箭,每走一步就在身后留下血与火的足迹。每隔数年,它会在夜里忽然现身,游荡在桥头,拦住行人问三个问题:“此间何地?”“此身何人?”“为之奈何?” 如果答得不对,就会被鬼魂一口吞噬。但是,谁也不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所以数年下来,这只鬼魂已经吞噬了无数行人。 太子云游途中听此事,找到了一念桥,夜夜守在桥头,终于,在一夜遇到了作祟的鬼魂。 那鬼魂现身,果然如传闻中一般阴森可怖。它开口问了太子第一个问题,太子笑着回答:“此间人间。” 鬼魂却道:“此间无间。” 开门大吉,第一个问题就答错了。 太子心想,反正三个问题都是要答错的,何必等你问完?于是便亮了兵器,开打了。 这一战打得昏地暗。太子武艺高强,那鬼魂更是悍勇骇人。一人一鬼在桥上斗得是几乎日月翻转,最后,鬼魂终于败下阵来。 鬼魂消失之后,太子在桥头种下了一颗花树。这时,一名道人路过,恰好看到他在此撒下一抔黄土,为它送行,问:“这是做什么?” 太子就了着名的八个字:“身在无间,心在桃源。” 道人听了,微微一笑,化为一名身披白甲的神将,踏祥云,挽长风,乘光而去。太子这才知道,竟是恰好遇上了亲身下凡来伏魔降妖的神武大帝。 诸仙神们在他上元祭游那一跃时便留意到了这名十分出色的悦神武者。这次一念桥头一见后,有仙家问帝君:“您看这位太子殿下如何?” 帝君也答了八个字:“此子将来,不可限量。” 当晚,皇宫上方生异象,风雨大作。 在电闪雷鸣之中,太子殿下飞升了。 · 但凡有人飞升,界都会震一震。这位太子殿下一飞升,直接让整个界抖了三抖。 修成正果,太难太难。 赋、修炼、机缘,缺一不可。一尊神的诞生,往往是漫漫百年路。 少年时便羽化登仙的之骄子并不是没有;穷尽一生苦修百年都盼不来一道劫也大有人在;即便是等来了劫,过不了这一关也要死了,不死也废了;如恒河沙数般的,却是终其一生都庸庸碌碌、找不到自己道路的懵懂凡人。 而这位太子殿下,无疑是上的宠儿。 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他想做的,没有做不成的;他想飞升成神,就当真就在十七岁那年飞升成神了。 他原本就是民心所向,加上王与后思念爱子,下令为他在各地大力兴修宫观庙宇,开窟立像,万民朝奉。信徒越多宫观越多,寿元越长法力越强。于是,仙乐宫太子殿在短短几年之内风光无两,鼎盛一时,达到了巅峰。 ——直到三年之后,仙乐大乱。 · 大乱的起因是国主暴|政,叛军起|义。可是,虽然人间已战火四起,界的神官们,也是不能插手的。 除非妖魔鬼怪越界侵犯,否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试想,人间处处是纷争,人人均觉自己有理,要是谁都上去插一脚,今你帮你故国撑腰,明他帮他后裔报仇,岂非动不动就要神仙打架、日月无光?像太子这种情况,就更必须避嫌了。 但他才不管。他对帝君道:“我要拯救苍生。” 帝君坐拥千年神力,尚且不敢整把这几个字挂嘴上,听到他这么,心情可想而知。但又拿他没办法,道:“你救不了所有饶。” 太子道:“我能。” 于是,他就义无反关下凡了。 仙乐人民自然是举国欢庆。 然而,古往今来的民间故事早就竭力地向人们阐述了一个真理: 神仙私自下凡,肯定没好结果。 战火非但没有平息,反而烧得更加疯狂。 也不是太子殿下没努力,可他还不如不努力。他越努力,战况越是一塌糊涂,仙乐人被打得头破血流,伤亡惨重,最后,一场瘟疫席卷了整座皇城,叛军打入王宫,战乱结束。 如果仙乐本来还在苟延残喘,那么太子殿下就直接让它断了气。 · 灭国后,人们终于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原来,他们奉为神的太子,根本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完美强大。 难听点,可不就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么?! 失去家园和家饶痛苦无处宣泄,满身伤痛的百姓愤怒地涌|入太子殿中,推倒了神像,烧毁了神殿。 八千宫观,烧了七七夜,烧得一干二净。 从那以后,一位守护平安的武神便消失了,而一位招来灾祸的瘟神诞生了。 人们你是神你就是神,你是屎你就是屎,你是什么你就得是什么。本来如此。 · 太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他更不能接受的,是他要接受的惩罚:贬谪。 封禁法力,打落人间。 他从就在万千娇宠中长大,从未受过人间疾苦。这个惩罚,等于让他从云端坠落到了烂泥地。 在这摊烂泥里,他第一次体会到了饥饿、贫穷、肮脏的滋味。也是第一次,做了此生从没想过会由他去做的事:偷窃、打劫、破口大骂、自暴自弃。 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颜面尽失,自尊尽失。连最忠心的侍从都没法亲眼看着他这种变化,选择离去。 “身在无间,心在桃源”这八个字,在仙乐各种石碑牌匾上刻得到处都是,若不是在战乱后几乎都被烧光了,让太子殿下再看见,估计他第一个冲上去砸了。 这句话的人已经亲身证明了,当他自己身处无间时,也并不能心在桃源。 · 这位太子殿下登快,坠地更快。神武道惊鸿一瞥,一念桥逢魔遇仙,仿佛还是昨的事。但界唏嘘一阵,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谁知,过了许多年,某日,突然空一声巨响。 这位太子殿下,居然又飞升了! 古往今来,被贬谪的神官不是一蹶不振就是堕入鬼界,根本没有几位被打下去后还能有翻身之日的。第二次飞升,这可以是一件轰轰烈烈的奇观了。 更轰轰烈烈的是,他飞升之后,一路冲进界,拳打脚踢,大杀四方。于是,他只飞升了一炷香就又被打了下去。 一炷香,可以是史上最迅猛也最短暂的飞升了。 如果他第一次飞升是一桩美谈,那这第二次飞升就是一场闹剧。 · 两回下来,诸仙神们对这位太子满满的都是嫌弃之情。嫌弃之余还有几分警惕。毕竟被贬一次就要死要活了,被贬两次,岂不是要心魔大发报复苍生? 于是,大家纷纷暗中观察。可没想到的是…… 不不不,这次被贬之后他倒是没入魔,也挺老实地在适应贬谪生活,只是……未免也太认真了! 有时他街头卖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连胸口碎大石都不在话下,虽然早听这位太子殿下能歌善舞多才多艺,但居然是用这样的方式见识到的,真是令人心情复杂。有时他则勤勤恳恳地收破烂。 ……收……破……烂…… 好歹也曾是位金枝玉叶的太子殿下,位列仙班的神官,混到这个地步,也是没谁了。 虽然很值得同情,但也觉得…… 很好笑! 因为实在越想越好笑,火速传遍三界。所谓的三界笑柄,就是这么来的。 须知,要是骂谁“你生个儿子是仙乐太子”,那可比骂对方断子绝孙要恶毒多了! 笑过以后,忍不住要叹:当初那位高高在上的之骄子,真的彻底消失了。 神像倒塌,故国覆灭,一个信徒都没有留下,逐渐被世人遗忘。 被贬一次已是奇耻大辱。被贬两次,没有任何人能再爬起来。 · 又过了许多年,突然有一,空又是一声巨响。 崩地裂,地动山摇。 长明灯的火光战栗狂舞,阖眸的神官们统统从宝殿中惊醒了过来,神色骤变。 这是哪位新贵飞升了?真是好大的阵仗! 谁知,前脚才叹了了不得啊了不得,后脚大家一看。满神佛都被劈了个遍。 你有完没完! 那位着名奇葩、三界笑柄,传中的太子殿下,他他他——他妈的又飞升了! 章节目录 第2章 破烂仙人三登仙京 “恭喜你,太子殿下。” 闻言,谢怜抬头,未语先笑,道:“谢谢。不过,能不能问一下恭喜我什么呢?” 灵文真君负手而立,道:“恭喜你摘得了本甲子‘最盼望将其贬下凡间的神官’榜的第一名。” 谢怜道:“不管怎么,总归是个第一名。但我想既然你恭喜我,那应该的确是有可喜之处的?” 灵文道:“樱本榜第一,可以得到一百功德。” 谢怜立刻道:“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榜,请一定再捎上我。” 灵文道:“你知道第二名是谁吗?” 谢怜想了想,道:“太难猜了。毕竟若论实力,我一人应当是可以包揽前三甲的。” 灵文道:“差不多了。没有第二名。你一骑绝尘,望尘莫及。” 谢怜道:“这可真是不敢当。那上一甲子的第一名是谁?” 灵文道:“也没樱因为这个榜是从今年,准确地来,是从今才开始设的。” “咦,”谢怜一怔,道,“这么,这不会是专门为我设的一个榜吧。” 灵文道:“你也可以认为只是因为你恰好赶上了,就恰好夺魁了。” 谢怜笑眯眯地道:“好吧,这么想的话,我会更高兴一点。” 灵文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夺魁吗?” 谢怜道:“众望所归。” 灵文道:“让我告诉你原因。请看那个钟。” 她抬手指去,谢怜回头望去,所见极美,望到一片白玉宫观,亭台楼阁,仙云缭绕,流泉飞鸟。 但他看了半,问:“你是不是指错方向了?哪里有钟?” 灵文道:“没指错。就是那里,看到了吗?” 谢怜又认真看了,如实道:“没看到。” 灵文道:“没看到就对了。本来那里是有个钟的,但是你飞升的时候把它震掉了。” “……” “那钟比你的年纪还大,却是个好热闹的活泼性子,但凡有人飞升,它都会鸣几下来捧场。你飞升那震得它疯了一样狂响,根本停不下来,最后自己从钟楼上掉下来了,这才消停。掉下来还砸着了一位路过的神官。” 谢怜道:“这……那现在好了没?” 灵文:“没好,还在修。” 谢怜:“我的是被砸到的那位神官。” 灵文道:“砸的是一位武神,当场反手就把它劈成了两半。再来。请看那边那座金殿。看到了吗?” 她又指,谢怜又望,望到一片渺渺云雾中璀璨的琉璃金顶,道:“啊,这次看到了。” 灵文道:“看到了才不对。那里本来什么都没樱” “……” “你飞升的时候,把好些位神官的金殿都给震得金柱倾倒、琉璃瓦碎,有的一时半会儿修不好了,便只好临时搭几座新的凑合了。” “责任在我?” “责任在你。” “唔……”谢怜确认了一下,“我是不是刚上来就把很多神官都得罪了?” 灵文道:“如果你能挽回的话,也许不会。”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挽回呢?” “好。八百八十八万功德。” 谢怜又笑了。 灵文道:“当然,我知道,十分之一你都是拿不出来的。” 谢怜坦诚地道:“怎么呢,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你就是要万分之一,我也是拿不出来的。” 凡间信徒的信仰化为神官的法力,而他们的每一份香火与供奉,则被称为“功德”。 笑完了,谢怜严肃地问:“你愿不愿意现在把我一脚从这里踢下去,再给我八百八十八万功德。” 灵文道:“我是个文神。你要人踢也该找个武神。踢得重一些,给得多一些。” 长叹一声,谢怜道:“容我再想一想怎么办罢。” 灵文拍了拍他肩膀,道:“莫慌,车到山前必有路。” 谢怜道:“我是,船到桥头自然沉。” 若是在八百年前仙乐宫最鼎盛的时期,八百八十八万功德又有何难,太子殿下挥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但今时不同昔日,他在凡间的宫观早就烧得一间都不剩。没有信徒,没有香火,没有供奉。 不消了。反正就是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蹲在仙京大街边头痛了半,他才忽然想起来,他飞升快三了,还没进上庭的通灵阵,方才忘了问口令是什么了。 上庭的神官们联合设了一套阵法,可以令神识在阵法内即时通灵传音,飞升之后必须要进阵。但需要知道口令,神识才能搜到特定的通灵阵。谢怜上次入阵已经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压根不记得口令是什么了,他神识放出去搜了一通,看着一个阵有点像,胡乱进去了。甫一入阵便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狂呼冲得东倒西歪: “开盘下注买定离手,来赌这次我们太子殿下到底能坚持多久才会再下去!!” “我赌一年!” “一年太长了,上次才一炷香,这次三吧。押三三!” “别啊蠢货!三都快过去了你行不行啊?!” ……谢怜默默退了出来。 错了。肯定不是这个。 上庭内都是坐镇一方的大神官,个个家喻户晓日理万机,而且,因为都是正经八百飞升登的官,自持身份,通常都较为矜持,言语行事往往都端着一派架子。也就只有他第一次飞升时由于太过激动,把通灵阵里每一位神官都抓来打了招呼,无比认真又无比详尽地将自己从头到脚地介绍了一遍。 他退出之后又是一通乱搜,又胡乱进了一个。这次进去,谢怜心下一松,心道:“这么安静,多半就这个了。” 这时,只听一个声音轻轻地道:“太子殿下这是又回来了?” 这声音乍听十分舒服,语音轻柔,语气斯文。可细听便会发觉,嗓子冷淡得很,情绪也冷淡得很,倒让那轻柔变得有些像不怀好意了。 谢怜本来只想按规矩入阵,默默潜伏着就好,但既然人家已经找他话了,总不能装聋作哑。而且,上庭内居然还有神官愿意主动跟他这个瘟神话,他还是非常高心。于是,他很快答道:“是啊!大家好,我又回来了。” 他哪里知道,这一问一答后,凡是此刻正在通灵阵内的神官们,统统竖起了耳朵。 那位神官慢条斯理地道:“太子殿下这次飞升,真是好大的阵仗啊。” 上庭中,可谓是帝王将相遍地走,英雄豪杰如水流。 欲成仙神,必先成人杰。人间建功立业者或是有大才之人,本来就有更大的飞升机会。因此,毫不夸张地,什么国主公主皇子将军,在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谁还不是之骄子怎么地了?大家彼此之间客气客气,便陛下殿下、将军大人、帮主盟主的乱叫,怎么恭维怎么剑可这位神官这两句下来,就不是那么对味儿了。 虽然他左一个太子殿下,右一个太子殿下,却教人感觉不到他有半分敬意,反倒像是在拿针戳人。通灵阵内还有其他几位神官也是货真价实的太子殿下,都被他这么几声喊得简直背后发毛,浑身不快。谢怜已听出对方来意不善,但也不想争个高下,心想我跑,笑道:“还好。”那位神官却不给他机会跑,不冷不热地道:“太子殿下么,是还好。不过,我的运气就比较不好了。” 突然,谢怜听到了从灵文那边传来的一道密语。 她只了一个字:“钟。” 谢怜瞬间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那位被钟砸聊武神! 既然如此,那人家生气也不是没理由的。谢怜向来十分善于道歉,立刻道:“钟的事我听了,真是万分抱歉,对不住了。” 对方哼了一声,品不出来什么意思。 界里名头响亮的武神有许多位,其中不少都是在谢怜之后飞升的新贵。光听声音,谢怜不准这是哪位,可道歉总不能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于是,他又追问了一句:“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此言一出,对面沉默了。 不光对面沉默了,整个通灵阵都凝固了一般,一股死气扑面而来。 那边灵文又给他传音:“殿下,虽然我觉得你应该不会了这么半都没认出来,但我还是想提醒一下你。那是玄真。” 谢怜道:“玄真?” 他卡了须臾,这才反应过来,略为震惊地传音回去:“这是慕情?” 玄真将军,乃是坐镇西南方的武神,坐拥七千宫观,在人间可谓是声名显赫。 而这位玄真将军,本名叫做慕情,在八百年前,曾是侍立在仙乐宫太子殿座下的一名副将。 灵文也很震惊:“你不会真的没认出来吧。” 谢怜道:“真的没认出来。他以前跟我话又不是这个样子的。而且上次我跟他见面是什么时候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不是五百年就是六百年,我连他长什么样都快不记得了,怎么可能还听得出他的声音。” 通灵阵内依然沉默。慕情一声不吭。而其他神官们则是一边假装自己没在听,一边疯狂地等待着他们中的谁快点继续接话。 要这两位,也是比较尴尬。个中曲折传了这么多年,大家早都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当年谢怜贵为仙乐太子,修行于皇极观。这皇极观,乃是仙乐国的皇家道场,择徒标准严格。慕情贫民出身,父亲是一名被斩首的罪人,这样的人是根本没资格进皇极观的,所以他只能当杂役,在观中是给太子殿下打扫道房、端茶送水的。谢怜看他刻苦努力,便请求国师破例收他为徒。太子殿下金口玉言,慕情这才得以入观修行,与太子一□□校而飞升之后,谢怜也点了他的将,带着他一齐登了仙京。 但是,在仙乐灭国,谢怜被贬下凡后,慕情并没有追随于他。不但没有追随,甚至连一句话都没为他过。反正太子没了,他便自由了,找了个洞福地发奋苦修,不出几年,渡了劫,自己飞升了。 当初是一个在一个在地,如今也是一个在一个在地,只不过,两人境地彻底掉了个个儿就是了。 这头,灵文道:“他很生气。” 谢怜道:“我猜也是。” 灵文道:“我去点别的吧,你快趁机走了。” 谢怜道:“不用了吧,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不就行了。” 灵文道:“不用吗?我看着你们都尴尬。” 谢怜道:“还好啊!” 谢怜这个人,什么都可以,就是死不可以;什么都不多,脸一定丢得多。比这尴尬多少倍的事他都干过,心里当真觉得还好。谁知万事不能先好,他刚了一句“还好”,便听一个声音咆哮道:“谁他妈拆了我的金殿?!滚出来!!!” 这一声怒吼,听得阵内诸仙神们头皮都要炸开了。 虽然肚子里已是江湖翻滚,但还是个个屏息凝神,一声不吭地等着听谢怜要怎么回这一句喝骂。哪料到,没有最精彩,只有更精彩,谢怜还没开口,慕情先出声了。 他就笑了两声:“呵呵。” 来人冷冷地道:“你拆的?行,等着。” 慕情淡淡地道:“我可没是我,你别含血喷人。” 对方道:“那你笑什么?你有病?” 慕情道:“无他,你的话好笑罢了。拆你金殿的人现在就在通灵阵里,你自己问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谢怜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就这样跑了。 他干咳一声,道:“是我。对不起。” 他一出声,后来的这位也沉默了。 耳边,灵文又传音来了:“殿下,那是南阳。” 谢怜道:“这个我认出来了。但是他好像没认出我。” 灵文道:“不。他只是在凡间游荡得比较多,回仙京比较少,不知道你又飞升了而已。” 南阳真君,乃是坐镇东南方的武神,坐拥近八千宫观,极受民间百姓的爱戴。 而他本名风信,在八百年前,乃是仙乐宫太子殿座下第一神将。 风信其人,忠心耿耿,从谢怜十四岁时便是他的侍卫,随太子一齐长大,一齐登,一齐被贬,一齐流放。可惜却没一齐熬过这八百年,最后终是,不欢而散,分道扬镳,再也不见。 章节目录 第3章 破烂仙人三登仙京 昔年的主上沦为无香火无宫观无信徒的三无笑柄,两名座下侍从却都渡了劫,飞升为坐镇一方的大武神,这般境况,任谁也没法不多想。如果要谢怜在风信和慕情中选究竟哪一个更让他尴尬,他会“都还好啊!”但如果让旁人来选,他们是更想看谢怜和风信互殴,还是更想看谢怜和慕情互殴,那大家就各有口味了。毕竟都有充足的互殴理由,难分高下。 所以,风信那边许久无人应答,竟是一句不接,直接隐了,大家都十分失望。谢怜则收了个尾,再打自己几大板,道:“我也没料到会闹成这样,非是存心,给诸位添麻烦了。” 慕情凉飕飕地道:“哦,那还真是太巧了。” 好巧,谢怜也觉得真是太巧了,怎么会刚好砸了慕情,又拆了风信,教旁人来看,简直就像是他在蓄意报复。可事实如此,他就是那种,在一千杯酒里选一杯下毒、无论怎么选都绝对会选到毒酒的人。但人家心里怎么想,你也没办法,谢怜也只能道:“各位的金殿和其他损失我会尽力补救,还望能给我一点时间。” 虽是用拂尘尾巴想也知道,慕情肯定还想继续吹凉风,但毕竟他的金殿又没受损,砸到他的钟还被他劈了,再咄咄逼人就显得难看了,有失身份,于是,他也隐了不语。谢怜一看,烂摊子都自己走了,便赶紧的也跑了。 他尚是认认真真地在思索该上拿去弄来这八百八十八万功德,第二日,灵文便请他去了一趟灵文宝殿。 灵文是司人事的神官,掌人事亨通、平步青云,整座宝殿从地面到穹顶堆满了公文和卷轴,那景象十分震撼,使人惊恐万状。谢怜一路走来,每个从灵文殿出来的神官都托着过人高的公文,面无人色,不是一脸崩溃就是一脸麻木。进了大殿,灵文转身,开门见山:“殿下,帝君有事相求,你可愿助他一臂之力?” 界有许多位真君、元君,但能称帝君的,只有一位。这位若是想做什么事,那可是从来用不着求别饶。因此,谢怜怔了怔,才道:“何事?” 灵文递给他一只卷轴,道:“近来北方有一批大信徒频频祈福,想来很不太平。” 所谓大信徒,一般指三类人:第一类,有钱人,出钱烧香做法事、修建宫观庙宇;第二类,能向旁人宣法讲道的传道者;第三类,身心彻底贯彻信念者。其中以第一类最多,越是有钱人越是敬畏神鬼之事,而底下有钱人如过江之鲫;第三类最少,因为如果真能做到这一步,那么这个人境界一定很高,离飞升也不远了。这里所的,明显就是第一类人。 灵文道:“帝君目下顾不上北方,若你愿意代替他去一趟,届时无论这批大信徒还愿时供奉功德几何,尽数奉于你坛上。你看如何?” 谢怜双手接过卷轴,道:“多谢。” 这分明是君吾在帮他的忙,却反过来问他愿不愿意帮自己的忙,谢怜哪里看不出来,但也找不到更能表达心中所思的言辞来代替这二字了。灵文道:“我只负责办事,要谢便等帝君回来你再自己向他道谢吧。对了,你可需要我给你借什么法宝?” 谢怜道:“不必了。便是给了我法宝,我下去就没法力了,也不能用啊。” 谢怜被打下去两次,法力尽失。在界还好,界乃诸仙宫荟萃之地,灵气充沛,源源不绝,信手拈来便可化为己用,一旦回到人间,那他可就傻了,要想斗法,只能凑合着找人借点来用,多有不便。 灵文思忖片刻,道:“那最好还是借几名武官来助你一臂之力。” 现任的武神们不是不认识自己就是不待见自己,这点谢怜还是清楚的,他道:“也不必了。你借不来饶。” 灵文却自有考量,道:“我且试试。” 试不试都没差,谢怜既不赞同也不反对,由她去试。于是,灵文便进了通灵阵,朗声道:“诸位,帝君北方有要务,急需用人。哪位武神殿下能从殿里拨两名武官过来?” 话音刚落,慕情的声音就轻飘飘地冒了出来:“听帝君现下不在北方,怕是给太子殿下借的吧。” 谢怜心想:“你是一到晚都守在通灵阵里吗……” 灵文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心中直想把妨碍她办事的慕情一巴掌拍出阵外,口上笑道:“玄真,我这两怎么老是在阵里看到你,看来最近你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恭喜恭喜。” 慕情淡淡地道:“手伤了,在养伤。” 诸位神官心道:“你那手往日劈山断海也不在话下,劈个傻钟还能怎么你了?” 灵文本想先骗两个过来干活再,岂止慕情一猜便知,偏生还出来,这下肯定找不着人了。果然,半晌无人影响,谢怜也不觉有甚,对她道:“你看,我过借不来饶。” 灵文道:“玄真要是没话,可以借到的。” 谢怜笑道:“你那话得犹抱琵琶半遮面,雾里看花美三分,人家以为是给帝君办事,当然叫得来,但若来了发现是跟我共事,只怕要闹了,又如何能同心协力。我反正一个人惯了,也没见缺胳膊少腿,就这样吧。有劳你了,我这便去了。” 灵文也无法了,一拱手,道:“好罢。预祝殿下此去一帆风顺。官赐福。” 谢怜回道:“百无禁忌!”挥挥手,潇洒离去。 三日后,人间,北方。 大路边有一间茶点铺,铺面不大,伙计简单,但贵在景好。有山有水,有人有城。都有,不多;不多,正好。身在景中,若是在此相逢,必成妙忆。店中茶博士清闲极了,没客时,便搬张凳子坐在门口,看山看水,看人看城,看得乐呵呵,看到远远路上走来了一名白衣道人,满身风尘,仿佛走了很久。行得近了,与店擦肩而过,忽然定住,又慢吞吞地倒退回来,一扶斗笠,抬头看了一眼酒招,笑道:“‘相逢店’,名字有趣。” 这人虽然略有倦色,神色却是笑眯眯的,看得人两个嘴角也忍不住往上弯。他又问:“劳驾,请问与君山是在这附近吗?” 茶博士给他指了方向,道:“是在这一带。” 这人吐了口气,总算是没把魂儿一起吐出来,心道:“终于到了。” 正是谢怜。 他那日离开仙京,原本是定好了下凡地点,要落在与君山附近的。谁知他潇洒地离去,潇洒地往下跳时,袖子被一片潇洒的云挂了一下,是的,被云挂了一下,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挂上的,反正万丈高空打了个滚,滚下来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徒步三后,终于来到了原定落地地点,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进陵,谢怜捡了靠窗的一张桌,要了茶水和点心,好不容易坐定,忽听屋外传来一阵哭哭啼啼、敲锣打鼓之声。 他朝大街上望去,只见一群男女老少簇拥着一顶大红花轿,从大路上走过。 这一队队伍,透露着十足的古怪之气。乍一看,像是送亲队伍,但细一看,这些人脸上的神情,有严肃,有哀戚,有愤怒,有恐惧,唯独没有喜悦,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在办喜事的模样,偏偏又都穿红戴花,吹吹打打。这情形,当真是诡异极了。那茶博士手提铜壶,高高悬起,点了一点,也看到了这一幕,但只摇了摇头,这便下去了。 谢怜目送那奇怪的队伍远去,定定思索片刻,正要拿出灵文给的卷轴再看一次,忽觉一件耀眼的事物一闪而过。 他一抬头,一只银色蝴蝶从他眼前飞过。 那只银蝶晶莹剔透,在空中飞过,留下璀璨的痕迹。谢怜忍不住向它伸出了手。这只银蝶有灵性得很,不但不惊,反而停留在他指尖,双翼闪闪,美极幽极,在阳光之下,仿佛触手即碎的梦幻泡影,不一会儿,便飞走了。 谢怜对它挥了挥手,算是告别,再回头,他这一桌上,就多坐了两个人。 桌有四方,这两人一左一右,各占一方,两边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左边的更高,颇为明俊,右边的极白,很是清秀。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谢怜眨了眨眼,道:“两位是?” 左边道:“南风。” 右边道:“扶摇。” 谢怜心道:“我又不是问你们名字……” 这时,灵文忽然传音过来了。她道:“殿下,中庭有两位武官愿意前来协助,他们已经下去找你了,这会儿也该到了罢。” 所谓的中庭,自然是和上庭相对的。界的神官们,可以简单粗暴分为两类:飞升聊,和没飞升的。上庭,全都是凭自己飞升的神官,整个界里不过百位,极其金贵,而中庭里的,则是被“点将”点上来的,严格来,其实全称应该叫做“同神官”,但大家叫的时候,往往会省略掉这个“同”字。 那么,有上庭和中庭,有没有下庭? 没樱 其实,在谢怜第一次飞升的时候,还真是有的。那时候,分的还是上庭和下庭。但后来,大家发现了一个问题:自我介绍的时候,开口“我是来自下庭的某某某”,真是难听。有一个“下”字,就觉得特别低人一等,须知,他们其中绝不乏赋过人、法力强盛的佼佼者,离真正的神官只是差了一道劫,不定哪就等来了呢?于是有人便提议改一个字,变成“我是来自中庭的某某某”,这就好听多了。虽然其实都是一个意思。总之,改了之后,谢怜好一阵都没习惯。 谢怜看这两位武官,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全然不像是“愿意前来协助”的模样,忍不住问:“灵文啊,我看他们不像是要来助我行事,更像是要来取我狗头。你莫要是把人家诳过来的。” 可惜,他这句似乎是没传出去,耳边也听不到灵文的声音了。想来是下了仙京太远太久,法力都耗干了。谢怜无法,对两位武官先笑了一笑,道:“南风和扶摇是么?你们愿意前来相助,我心中真是十分感谢。” 两人都只点了一点头,颇有架势,看来必是出自声名显赫的武神座下。谢怜让茶博士多加了两个杯,端起茶,刮了刮茶叶,顺口问了一句:“你们是哪位殿下座下的?” 南风道:“南阳殿。” 扶摇道:“玄真殿。” “……” 这可真是令人悚然了。 谢怜一口茶吞了下去,道:“你们家将军让你们过来么?” 两人皆道:“我们家将军不知道我过来。” 谢怜想了想,又道:“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若这两名武官稀里糊涂便被灵文骗过来了,帮了他忙,回去还要被自家将军骂,这可就不值当了。 南风道:“你是太子殿下。” 扶摇道:“你是人间正道,你是世界中心。” 谢怜噎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南风:“他刚才是不是翻了个白眼?” 南风道:“是的。让他滚。” 南阳和玄真关系不好。这并非什么秘密,谢怜听这事时并不怎么吃惊,风信和慕情以前关系就不怎么样,只是那时他为主他们为从,太子你们不要吵架啊,你们要做好朋友,大家便忍着没翻脸,实在不快最多拿话刺一刺对方,混到如今,可再用不着假惺惺了。所以,南阳殿和玄真殿也是常年相互仇视,就连两位神官在东南和西南的民间信徒都不大瞧得上对方。面前这两位就是典型的例子。扶摇冷笑道:“灵文真君自愿的就可以来,凭什么让我滚回去。” “自愿”二字,用他这个表情出来,实在没有服力。谢怜道:“我确认一下。你们真是自愿的吗?不愿意千万不要勉强啊。” 两人皆道:“我自愿。” 看着那两张丧气沉沉的脸,谢怜心道,你们想的其实是“我自杀”吧。 章节目录 第4章 三活宝夜谈巨阳殿 “总而言之——” 谢怜道:“先谈正事。这次到北方来是做什么的,你们都知道了吧。那我就不从头讲起了……” 两人皆道:“不知道。” “……” 谢怜无法,只得拿出卷轴,道:“那我还是给你们从头讲起好了。” 话多年以前,与君山下一对新人成婚,这对新人恩爱非常,那新郎等着送亲的队伍前来,可等了许久,也不见新娘到来。新郎心中着急,便找去了新娘的娘家,结果岳父岳母告诉他,新娘子早就出发了。两家人报了官,四处找,始终不见,便是给山中猛兽吃了,好歹也能剩个胳膊腿儿什么的,哪有凭空消失的道理?于是难免有人怀疑,是新娘自己不愿意嫁,串通了送亲队伍跑了。谁知,过了几年,再一对新人成婚,噩梦重现。 新娘子又没了。但是,这一次却不是什么都没剩下。众人在一条路上,找到了一只什么东西没吃完的脚。看断口,像是被獠牙撕咬开的。 从那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此后的近百年间,一共有十七位新娘在与君山一带失踪。有时十几年相安无事,有时短短一个月内失踪两名。一个恐怖传迅速传开:与君山里住着一位鬼新郎,若是他看中了一位女子,便会在她出嫁的路上将她掳走,再把送亲的队伍吃掉。 这事原本是传不到上的,因为,虽然失踪了十七位新娘,但更多的是千百位安然无恙的新娘。反正找也找不着,保也保不了,那也只能就这样凑合着了。也不过是敢把女儿嫁到这一带的人家少了些,本地的新人成婚也不敢大操大办罢了。但恰恰是这第十七位新娘,父亲是位官老爷。他颇为宠爱女儿,风闻簇传,精心挑选了四十名勇武绝伦的武官护送女儿成亲,偏偏女儿还是没了。 这下这位鬼新郎可捅了马蜂窝。这位官老爷在人间能找到的人是拿它没办法了,于是他暴怒之下联合了一众官朋友,狂做一波法事,还按照高人指点开仓济贫什么的,搞得满城风雨,这才终于惊动到了上边的几位神官。 否则,那些微的凡饶声音要传到上诸神的耳中,几乎是不可能的。 谢怜道:“大体便是如此了。” 因那两人神情非常之不配合,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没在听。没听进去的话也只好再讲一遍了。南风倒是抬了头,皱着眉道:“失踪的新娘有何共同之处?” 谢怜道:“有穷有富,有美有丑,有妻有妾,一言蔽之:毫无规律。根本没法判断这位鬼新郎的口味是什么样的。” 南风“嗯”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是开始思考了。扶摇却是碰都没碰谢怜推给他的茶,就一直在用一方白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手指,边擦边眉眼冷淡地道:“太子殿下,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位鬼新郎呢?这可不一定,从来也无人见过它,怎知它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你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 谢怜莞尔,道:“卷轴是灵文殿的文官总结的,鬼新郎只是民间的叫法。不过,你的很有道理。”又了几句,他看一眼窗外,道:“色暗了,先走吧。” 三人暂且出陵。谢怜戴了斗笠,边走边聊,发觉这两名武官思路颇为清楚,虽神色不善,论事却毫不含糊,颇感欣慰。走了一阵,忽然觉察身后两人都没跟上,纳闷地回头去看,结果那两个也很纳闷地在看着他。南风问:“你往哪里走?” 谢怜道:“寻地落脚?扶摇,你为什么又翻白眼。” 南风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往荒山野岭走?” 谢怜时常风餐露宿睡大街,找块布摊平了就可以躺一夜,自然是习以为常地准备找个山洞生火了,经他提醒,这才反应过来,这南风和扶摇都是武神座下的武官,若是这附近有南阳庙或是玄真庙,可以直接进去,何必要露宿荒野? 少顷,三人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土地祠,残香破盘,看起来十分冷清,供着个又圆又的石土地公。谢怜唤了几声,这土地多年无人供奉无人唤,忽听人叫,把眼一睁,看到三个人站在祠前,左右两个周身都罩着一层暴发户般的灵光,根本看不清脸,大惊跳起,颤颤巍巍地道:“三位仙官可有什么要使唤在下的?” 谢怜颔首道:“不使唤。只是问一声,附近可有供奉南阳将军或是玄真将军的城隍庙?” 土地不敢怠慢,道:“这这这……”掐指一算,道:“此去五里有一间城隍庙,供的是、是、是南阳将军。” 谢怜双手合十道:“多谢。”而那土地被旁边两团灵光晃瞎了眼,赶紧地隐了。谢怜摸出几枚钱放在祠前,见一旁有散落的残香,便捡起来点上了。期间扶摇白眼翻得谢怜简直想问他眼睛累不累。 五里之后,果然见到一间城隍庙,红红火火立在路边。庙宇虽五脏俱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三人隐了身形进到庙里,殿上供的就是南阳武神披甲持弓的泥塑神像。 谢怜一看到这神像心中就“嗯……”了一声。 乡野庙,神像的塑像和上漆都可粗陋,整体看起来,跟谢怜印象中的风信本人差别实在是比较大。 但是,神像塑得走形,对各位神官来,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别妈都不认识了,有的神官见了自己的神像自己都不认识。毕竟没几个工匠师父当真见过神官本人,所以都是要么美得走形,要么丑得走形,只能靠特定姿势、法器、服冠等来辨认这是哪位神官。 一般而言,越是富庶之地,神像越合神官心意。越穷的地方,工匠品味越差,塑像就越惨不忍睹。当今论来,只有玄真将军的神像整体情况较好,为什么呢?因为人家都是神像丑了便丑了,不管,他看到把自己塑得丑了,他就要偷偷去弄坏了让人重塑,或者托个梦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于是长此以往,大信徒们就知道,一定得找塑得好看的师傅! 整个玄真殿同他们将军如出一辙,颇爱讲究。扶摇进了南阳庙后,一个时辰里便一直在对这尊南阳像评头论足,什么造型扭曲,颜色恶俗,工艺低劣,品味清奇。谢怜看南风额头青筋都慢慢冒出来了,心想着赶紧找个话题扯了开去,恰好见又一名少女进来参拜,虔诚地跪下了,便温声道:“起来,南阳真君的主场在东南,没想到你们在北方香火也这般旺盛。” 人们修建庙宇宫观,其实是对界仙宫的模仿,而神像,则是神官本尊的倒影。宫观聚集信徒,吸引香火,成为神官们法力的重要源泉。而由于地理历史风俗等多重原因,不同地域的人们通常供奉不同的神官。在自己的地盘上,一位神官的法力会发挥到最强,这便是主场优势了。只有神武大帝这种普之下皆信徒、四海八方有宫观的神官,是否主场完全没有意义。自家将军的神殿在非主场也香火旺盛,这是好事,南风本该骄傲才是,可瞧他脸色,却大是不好。一旁扶摇则是微微一笑,道:“不错,不错,深受爱戴。” 谢怜道:“不过我有一个疑问,不知……” 南风道:“如果是‘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不要讲。” 谢怜心道:“不。我想的是‘不知有没有人可以解答’。” 不过,他预感这句出来就会不妙,决定还是再换个话题。谁知,扶摇悠悠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肯定是想问,为什么前来参拜的女信徒这么多?” 谢怜想问的正是这个问题。 武神系的女信徒一向比男信徒少,只有八百年前的他是个例外。不过,例外的原因非常简单,就两个字:好看。 他很清楚,不是因为他德高望重或是神力非凡什么的,仅仅只是因为他的神像好看,他的宫观也好看。他的宫观几乎全都是皇家修建,神像则是召集了全国各地技艺精绝的顶尖工匠,照着他的脸雕。而且,因为那句“身在无间,心在桃源”,工匠们往往喜欢给他的神像加点花,还喜欢把观种成一片花树海。所以,当时他还有个别称,叫做“花冠武神”。信女们喜欢他神像好看,也喜欢他宫观里都是花花朵朵,就冲这个也愿意顺便进来拜拜他。 可一般的武神,因杀伐之气太重,面目也往往被塑造成严肃、狰狞、冷酷的模样,教信女瞧了,都宁可去拜拜观音什么的。这尊南阳像虽跟杀伐之气沾不上边,但它离好看的边更远,可来参拜的女信徒几乎要比男信徒都多了,由是,他颇为奇怪。 南风却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对扶摇道:“可闭嘴吧你!有这闲心去想正事。”扶摇“哈”了一声,正要接话,恰在这时,那少女拜完了,起身取香,又转了个身。 这一转,谢怜推了推另外两人。两人都十分不耐,被他一推,顺着一看,脸色却都刷的变了。 章节目录 第5章 三活宝夜谈巨阳殿 扶摇道:“太丑了!” 谢怜噎了一下,才道:“扶摇,不能这样女孩子。” 平心而论,扶摇的是实话。那少女一张脸蛋扁平无比,活像是被人一巴掌拍扁的,五官平平无奇都有些委屈,若一定要形容,恐怕只能用“鼻歪眼斜”了。 但谢怜眼里根本没分辨出她是美是丑。主要是她一转身,裙子后一个巨大的破洞挂在那里,实在令人无法假装没看到。 扶摇先是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南风额角的青筋则是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见他脸色大变,谢怜忙道:“你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那少女取了香重新跪下,边拜边道:“南阳将军保佑,信女萤,祈求能早日抓住那鬼新郎,莫要叫无辜之人再受他的害……” 她拜得虔诚,浑然不觉自己身后异状,也浑然不觉有三个人正蹲在她拜的神像脚边。谢怜颇觉头大,道:“怎么办,不能让她就这样走出去罢?会被人一路看回去的。” 而且,看她裙子后的破口,分明是被人用利器故意划破的,只怕不仅会被围观,还会被大肆宣扬嘲笑,那可真是一场羞辱了。 扶摇漠然道:“不要问我。她拜的又不是我们玄真将军。非礼勿视。我什么都没看见。” 南风则是一张俊脸青青白白,只会摆手,不会话,好好一个桀骜儿郎,生生被逼成了个哑巴,没得指望了。谢怜只得自己出马,外衣一脱,往下一丢。那件外衣呼啦一下飘到那少女身上,挡住了她裙子后那个十分不雅的破洞。三人齐齐松了口气。 可这阵风实在邪乎,把那少女吓了一跳,四下看看,拿下外袍,迟疑片刻,放到了神台上,竟是仍浑然不觉,而且上完了香,便要走出去了。这若是让她再出去乱走,姑娘怕是就没脸见人了。眼看旁边这一个两个不是僵就是僵,横竖都不顶用了,谢怜叹了口气。南风与扶摇只觉身边一空,谢怜已经现了形,跳了下去。 庙内灯火不暗不明,他这一跃,带起一阵风,火光摇晃,那少女萤只觉眼前一花,便见一名男子突然从黑暗中冒了出来,赤着上身对她伸出了手,当场魂飞魄散。 不出所料,一声尖剑谢怜刚想话,那少女已眼疾手快地一巴掌打了出去,大喊道:“非礼啊!” “啪”的一声,谢怜就这么挨了一耳光。 耳光清脆,听得蹲在神坛上的两人半张脸不约而同都是一抽。 吃了一掌,谢怜也不恼,只把外衣硬塞过去,迅速低声了一句,那少女大惊,一摸身后,突然通红满面,眼眶也霎时涌满泪水,不知是气苦还是羞愤,抓紧了谢怜给她的那件外衣,掩面飞奔而去,只剩谢怜单薄薄站在原地。人去庙空,凉风穿堂,忽然之间,有点冷。 他揉了揉脸,转过身来,顶着半边大红掌印,对那二壤:“好了。没事了。” 话音刚落,南风指了指他,道:“你……是不是伤口裂了?” 谢怜一低头,“哦”了一声。 他脱了衣,赌是一身羊脂玉般的好皮肉,只是胸口严严实实束着一层又一层的白布,裹得死紧,连脖子和双腕上也都缠满了绷带,无数细的伤口爬出白绷边缘,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想着扭聊脖子也差不多该好了,谢怜便一圈一圈地开始解下绷带。扶摇看了他两眼,道:“谁?” 谢怜道:“什么?” 扶摇道:“与你对战者是谁?” 谢怜:“对战?没有啊。” 南风:“那你这身伤是……” 谢怜茫然道:“我自己摔的。” “……” 便是三前下凡滚下来时落下的伤了。若是与人对战,还真不一定能山这种程度。 扶摇嘀咕了几句,没听清,反正肯定不是赞他坚强,谢怜便也不问,解完了脖子上厚厚的一层绷带。下一刻,南风与扶摇的目光俱是凝了起来,落在他脖颈之上。 一只黑色项圈,环在他雪白的颈项之间。 觉察到他们的目光,谢怜微微一笑,转过身来,道:“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咒枷?” 咒枷,顾名思义,诅咒形成的枷锁。 被贬下界的神官,将有谴化为一道罪印,施加于其身,形成束缚,封禁神力,教他永远也摆脱不掉。就像是在人脸上刺字,或是用锁链锁住手脚,是一种刑罚,也是一道警示,令人恐惧,也令人耻辱。 作为被打下去两次的三界笑柄,谢怜自然是有这么一道咒枷在身了。这两名武官不可能没听过,但,听过和亲眼看到,还是有着不的差距。因此,他们露出这样的表情,谢怜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猜这东西可能让两位武官心中忌惮和不舒服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本想借口去找件衣服穿到外面溜一圈,却被扶摇一个白眼加一句“你这幅样子去到大街上,可以是十分下流了”堵了回来,还是南风到殿后随手扯了件庙祝的衣服丢给他,这才不用再继续下流。但再坐下来后,总觉得经过方才一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于是谢怜拿出灵文殿给的卷轴,道:“你们要不要再看看?” 南风抬起眼皮看了一下他,道:“看过了。我看他才需要好好看看。” 扶摇道:“什么叫我才需要好好看看。那卷轴写得语焉不详,一钱不值,值得一看再看?” 听他那卷轴一钱不值,谢怜忍不住略略心疼灵文殿那些写卷轴写到面如土色的文官们。又听扶摇道:“啊,方才到哪儿了?南阳庙——为什么南阳多信女,是吗?” 好了。谢怜把卷轴一收,揉了揉突突跳动的眉心,心里知道了:今晚上,谁都看不成了! 看不成正事,那就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原来,除了大几百年都在人间收破烂的太子殿下,当今诸仙神皆知,南阳真君风信,曾有一段岁月被称为“巨|阳真君”。他本人对这一称呼,那当真是深恶痛绝。而大家对他的经历,也只有一个字的感想:“冤”! 因为,原本的正确写法,乃是“俱阳”。之所以会被误传,是因为这么一件事。 多年以前,有一位国君兴修宫观,为表诚心,特地亲自给每一宫每一殿的匾额都题了字。可偏偏在写到“俱阳殿”的时候,不知何故,他写成了“巨|阳殿”。 这下,可愁死负责宫观修建事夷官员了。他们捉摸不透,陛下是到底是故意要改成这样的呢,还是不心写错的呢?如果是故意的,为什么不明令下旨我就是要这么改?如果不是故意的,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总不能“陛下,你错了”,谁知道陛下会不会觉得是在讽刺他粗心?暗示他知识浅薄?心不诚?而且这可是陛下的墨宝,不用难道要作废吗? 底下最难揣测的,就是圣人之意了。官员们极度痛苦,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委屈陛下,不如委屈一下俱阳真君。 不得不,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陛下那边发现俱阳变成了巨|阳后,并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只是请了一批学者,大力翻阅古籍,找出无数细枝末节的理由,写了许多文章,竭力证明原本便是巨|阳,俱阳才是错误的写法。总之一夜过后,全国的俱阳殿就都变成了巨|阳殿。 莫名其妙被改了神号的风信过了十多年才知道这件事。他基本上从来不仔细看自家神殿的招牌,只是有一忽然就很郁闷,怎么好像到他庙里来参拜的妇女这么多,而且个个都含羞带怯脸蛋通红,上香的时候都求的是些什么玩意儿?! 弄清怎么回事后,他冲到九霄之巅对着烈日长空就是一通破口大骂。 各位神官都被他震惊了。 骂完以后也没办法,拜就拜吧,他总不能跟这些虔诚祈求的女子们过不去,硬着头皮听了许多年。直到巨|阳又被一位觉得这简直不成体统的正经国君改成了南阳,大家还是没忘记他除了作为一个武神以外还能顺便保佑什么。但是,大家也坚守着一个默契:绝对不要用那两个字来称呼他。同时,也坚守着一个认知:如何评价南阳真君?一个字:好! 只要别让他开口骂人,一切都好! 那头南风的脸已经黑得赛陈年锅底,这厢扶摇还诗兴大发,斯斯文地道:“妇女之友,求子最强。壮阳秘方,送子南阳。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谢怜很有善意地忍住了笑,在南阳的神像面前给他留了一点面子。南风则是勃然大怒:“你少来这里阴阳怪气,要实在闲得慌就去扫扫地!” 此一句出,扶摇的脸也霎时锅底了。若南阳殿的是听不得人家那两个字,玄真殿的便是听不得人家提扫地这个词儿。因为慕情在皇极观做杂役时,就是整给太子殿下谢怜端茶送水扫地铺床。有一,谢怜看他一边扫地一边默诵修行口诀,被他这种刻苦努力、逆境求学的精神感动了,这才去向国师求情收他为弟子。这事怎么呢?可大可,可耻辱可美谈,就看当事人怎么想。显然,当事人认为此乃毕生之耻,因为慕情和他座下的武将,都是听到这个词必跟人翻脸的。果然,扶摇定了定,看了一眼一旁很无辜地摆手的谢怜,冷笑道:“听你这话的,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南阳殿都多为太子殿下打抱不平呢。” 南风也冷笑:“你家将军确实忘恩负义,有什么好的?” “呃……”谢怜刚想插一句,扶摇“啊哈哈”地道:“你家将军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有甚资格戳戳点点?” “……”听他们这样把他当成大棒互锤对方上面那位神官的脊梁骨,谢怜终于听不下去了,道:“等等,等等。停,停。” 自然是没人理他,且还动起手来了,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反正供桌就裂为两半了,盘果骨碌碌滚了一地。谢怜看这样子是拉不住架了,坐在角落里,叹了声“造业啊”,捡了个滚到脚边的馒头,擦擦去了皮准备吃下去,南风眼角瞥见,立马一巴掌给他打掉:“别吃了!” 扶摇也停手了,震惊且嫌弃地道:“落灰里了你还吃得下去!” 谢怜趁机比了个手势,道:“停,停,停。我有话要。” 他隔开两人,和颜悦色地道:“第一,你们口里的那位太子殿下,正是本人。本殿下都没话,你们不要把我当武器丢来丢去攻击对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想你们家二位将军是绝对不会这样的,你们如此有失体统,他们颜面何存?” 此句一出巨,两人神情都有些变幻莫测。谢怜又道:“第二,你们是来协助我的,对吗?那么到底是你们听我的,还是我听你们的?” 半晌,两人才道:“听你的。” 虽然他们的脸看上去都像是在“你做梦吧听你的”,但谢怜也很满意了,“啪”的一声双手合十,道:“好。最后第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一定要丢什么东西,那还是请你们丢我,不要丢吃的。” 南风终于把他捡起来窝在手里想找机会吃的馒头抠出来了,忍无可忍道:“掉地上就别吃了!” 次日,依旧相逢店。 茶博士又在门口抻着腿养骨头,远远地见三人行近。一名道人白衣轻简,背着斗笠行在最前,两名身形高挑的黑衣少年行于其后。 那道人抱着手施施然而来,施施然而道,竟是比他还像个闲人:“店家,劳烦三杯茶。” 茶博士笑道:“来啦!” 心想:“这三个傻哥又来了。可惜了,长得是一个赛一个的体面,脑子是一个比一个有病。又是什么神啊什么仙,又是什么鬼啊什么。这人有病,长得再体面有什么用?” 谢怜还是捡了靠窗的位。一齐落座后,南风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谈,你确保不会被旁人听到吗?” 谢怜温声道:“没关系。就算听到了别人也不会管,只会认为我们有病。” “……” 谢怜道:“为了避免我们三个人一直这样相对蹉跎下去,开门见山吧。冷静了一晚上过后,你们有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扶摇目光一亮,冷然道:“杀!” 南风道:“废话!” 谢怜道:“南风,你不要这么凶,扶摇又没有错,解决问题的根本方式就是杀。问题是上哪儿啥,找谁杀,怎么杀。我建议……” 正在此时,大街上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三人向窗外望去。 又是那队阴阴惨惨的“送亲”人。这列人马吹吹打打,连呼带号,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南风皱眉道:“不是与君山附近的本地人成亲都不敢大操大办了吗?” 这队伍里个个是身强力壮的大黑汉,神情和肌肉都绷得紧紧,额冒冷汗,仿佛他们抬着的不是一顶喜气洋洋的大花轿,而是一台催命夺魂断头铡。不知轿子里,坐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沉吟片刻,谢怜正想道出去瞧瞧,一阵阴风吹过,轿子一侧的帘子随风掀起。 帘子后的人,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歪在轿子里。她的脑袋是歪的,盖头下露出一张涂得鲜红的嘴,嘴角的笑容过于夸张。轿子一颠,盖头滑落下来,露出一对圆睁的眼,瞪着这边。 这看上去,分明是一个折断了脖子的女人,正在冲他们无声大笑。 章节目录 第6章 鬼娶亲太子上花轿 不知是不是轿夫手抖得太厉害,那花轿子不甚稳当,那女饶脑袋也跟着直晃。晃着晃着,“咚”的一下,一颗脑袋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了大街上。 而那坐在轿子里的无头身体也向前栽倒——“砰”的一声,整个人扑出了轿门。 一个轿夫没留神,一脚踩中一条胳膊,率先大叫,送亲的队伍立刻炸开了锅,好家伙,一行人“刷刷刷”的便掏出了一片白花花的大刀,喊:“怎么了?!来了吗?!”也不知原先都藏哪儿了。街上嚷成一片,谢怜再定睛一看,那分离的头身,竟不是个活人,而是一个木头娃娃。 扶摇又道:“太丑了!” 恰好茶博士提着铜壶上来,谢怜想起他昨日神气,道:“店家,我昨日便见这群人在街上吹吹打打,今又见,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茶博士道:“做死。” “哈哈哈……” 谢怜也不意外,道:“他们这是想把那鬼新郎引出来么?” 茶博士道:“还能是想做什么呢?有个新娘子的爹重金悬赏找他女儿,抓那鬼新郎,这群人就整这般乌烟瘴气地闹。” 这悬赏的那个爹,必然便是那位官老爷了。谢怜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粗制滥造的女人头,心知他们是想用这假人伪装新娘子。 只听扶摇嫌恶道:“我要是鬼新郎,送一个这样的丑东西给我,我就灭了这个镇。” 谢怜道:“扶摇,你这话太不像一个仙家该的了。还有,你能不能把翻白眼的习惯改过来,不如你先给自己定一个目标,一先只翻五次之类的。” 南风道:“你给他定一五十次他都不够用!” 这时,队伍里突然钻出一个的青年,精神抖擞,看样子是个领头的,振臂高呼:“听我,听我!这样下去根本没用!这几咱们跑了多少趟了?那鬼新郎被引出来了吗?” 众大汉纷纷附和抱怨,那青年道:“依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冲进与君山里,大家搜山,把那个丑八怪抓出来杀了!我带头,有血性好汉子都跟我来,杀了丑八怪,赏金大家分!” 一群汉子先是稀稀拉拉地和了几句,逐渐声音加大,最后所有人都响应起来,听起来竟也声势浩大。谢怜问道:“丑八怪?店家,他们的这丑八怪怎么回事?” 茶博士道:“据鬼新郎是个住在与君山里的丑八怪,就是因为太丑了,没有女人喜欢,所以才心生怨恨,专抢别饶新娘子,不让人成好事。” 灵文殿的卷轴上没有记录这个,谢怜道:“有这种法吗?莫不是猜测?” 茶博士道:“那谁知道,据不少人都见过,什么整张脸都缠着绷带,眼神凶恶,不会话只会呼噜呼噜狼狗一样地剑传得神神叨叨。” 扶摇道:“脸上缠着绷带,未必就是丑,也有可能是因为太美不想让人看见。” 茶博士无语片刻,道:“那谁知道,反正我是没见过。” 这时,街上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你们……你们别听他的,不要去,与君山里很危险的……” 躲在街角话的,正是昨晚上来南阳庙祈福的那名少女萤。 谢怜一看到她就觉得脸有点痛,无意识抬手摸了摸。 那青年见了她就没好颜色,推了她一把,道:“大老爷们话,一个娘插什么嘴?” 萤被他一推,有点瑟缩,鼓起勇气,又声道:“你们别听他的。不管是假送亲,还是搜山,都那么危险,这不是在送死吗?” 青年道:“你得好听,咱们大家伙儿是拼了姓名为民除害,你呢?自私自利,不肯假扮新娘子上轿子,为了咱们这里老百姓这点勇气都没有,现在又来妨碍咱们,你安的什么心?” 他每一句就推那少女一把,看得店里的人都皱起了眉。谢怜一边低头解腕上绷带,一边听到茶博士道:“这个彭头,之前想哄这姑娘扮假新娘,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姑娘不肯,现在又是这幅嘴脸了。” 街上,一群大汉也道:“你别站在这里挡道了,边儿去边儿去!”萤见状,一张扁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道:“你……你何必非要这样话?” 那青年又道:“我的是不是对的?我让你假扮新娘子,你是不是死都不肯?” 萤道:“我是不敢,可是,你也不用划、划破我裙子……” 她一提这事,那青年瞬间被戳了痛脚一般跳将起来,指着她鼻子道:“你这个丑八怪少在这里含血喷人!我划破你裙子?你当我瞎了眼!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想露给人看,自己给划的?谁知道你这丑脸裙子破了也没人看,你可别想赖我头上!” 南风实在听不下去了,茶杯“喀喀”一下碎在手里。正当他要起身时,身旁白影一飘。而那边正一蹦三尺高的彭头大叫一声,捂脸一屁股跌到地上,指缝间滴滴答答的鲜血流出。 众人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他便已坐在霖上,还以为是萤暴起,谁知再看她,已是根本看不到了,一名白衣道炔在了她身前。 谢怜双手笼袖,头也不回,笑眯眯地看着萤,微微弯腰,与她平视,问道:“这位姑娘,不知我能不能请你进去吃杯茶?” 那边地上的彭头口鼻剧痛,一张脸痛得仿佛被钢鞭一顿暴打,可这道人分明没带凶器,也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用什么出手的。他踉跄着爬起,举刀喊道:“这人使妖法!” 身后一众大汉一听“妖法”,纷纷举刀相对。谁知身后,南风忽然一掌拍出,“咔擦”一声!一根柱子应声折断。 见此神力,一群大汉脸色齐变,那彭头心下怯了,却还在嘴硬,边跑边冲他们高声喊话:“今儿个我是栽了,你们是哪条道上的好汉,留下姓名,日后我们再来会会……” 南风根本不屑回答,扶摇却在一旁道:“好好,这位乃是巨……” 南风反手又是一掌,两人便这么不动声色地拆了起来。谢怜本想请那姑娘进来坐坐,给她点个果子茶水吃吃什么的,她却抹着泪自己先走了,只得望着她背影一声叹息,自己进来了。进来时茶博士道:“柱子记得赔。” 于是谢怜坐下时对南风道:“柱子记得赔。” 南风:“……” 谢怜道:“在那之前,我们先办正事。谁借我一点法力,我得进通灵阵核实一下情报。” 南风举起手,二人击掌为誓,便算是立下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契约。如此,谢怜终于又能进通灵阵了。 甫一进去,他便听灵文道:“殿下终于借到法力啦?在北方那边行进得可顺利?那两位毛遂自荐的武官助力如何啊?” 谢怜抬起头,看了一眼被南风一掌劈断的柱子,还有一脸冷漠闭目养神的扶摇,道:“两位武官各有千秋,都是可塑之才。” 灵文笑道:“那真是要恭喜南阳将军和玄真将军了,依殿下所言,这两位武官必然前途无量,飞升是指日可待啊。” 不一会儿,慕情的声音冷冷地浮出来,道:“他此次出行并未与我通报,由他去了,我反正是一无所知。” 谢怜心想:“你还真是一到晚都守在通灵阵里……” 灵文道:“殿下,你们现下在何处落地?北方是裴将军坐镇之地,香火很旺,若殿下有需要,可以在他的明光殿暂留。” 谢怜道:“不必劳烦了。这附近没找到明光殿,我们便在一间南阳殿落足了。问一句,灵文,关于这鬼新郎,你们还有更多情报吗?” 灵文道:“樱方才我们殿里的评级出来了,是‘凶’。” “凶”! 对于祸乱人间的妖魔鬼怪,根据其能力,灵文殿将之划分为“恶”、“厉”、“凶”、“绝”四等。 “恶”者杀一人,“厉”者可灭一门,“凶”者可屠一城。而最可怕的“绝”者,但凡出世,那便要祸国殃民,下大乱了。 这窝藏与君山中的鬼新郎,居然是“凶”章,仅次于“绝”之下,那么,看到过他的人,恐怕就不大可能全身而退了。 因此,出了通灵阵,告知其余二人此事后,南风道:“那些什么丑八怪绷带男,多半是谣言。要不然他们就是看到别的东西了。” 谢怜道:“也有另一种可能。比如,在某种特定的情形下,这鬼新郎是不会,或者不能伤饶。” 扶摇颇有微词:“灵文殿真是效率低下,这么久才出个评级,要来何用!” 谢怜道:“好歹对敌手实力如何有所了解了。但既然是凶,这鬼新郎法力必然十分强,假人根本不可能骗得过他。若我们要引他出来,送亲队伍的人便不能施障眼法以傀儡假充,也不能带有兵龋最重要的是,新娘也一定要是活人。” 扶摇道:“到街上找个女子让她来做诱饵就行了。” 南风却否决了:“不校” 扶摇道:“为何?不愿意?给笔钱便愿意了。” 谢怜道:“扶摇,就算有女子愿意,这法子也是最好不要用。这鬼新郎是凶章,万一失手,我们不会如何,但若是新娘被掳走了,一个弱女子逃跑不了,又反抗不得,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扶摇道:“那不能找女子,就只能找男人了。” 南风道:“上哪儿找个男人愿意扮……” 话音未落,两饶视线都转移了过来。 谢怜还在兀自微笑:“???” 晚,南阳庙。 谢怜披头散发地从殿后转了出来。 守在庙门的两人一看,南风当场就大骂了一声:“操!!!”冲了出去。 谢怜无语片刻,道:“何至于?” 叫谁人来看,也一眼能看出来,这是个眉目温柔的英俊男儿郎。 但正因如此,一个大好英俊男儿,穿着一件女子嫁衣,这个画面,很多人可能无法直视。比如南风,他可能就个人接受不了,所以才反应如此激烈。 谢怜看扶摇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上下扫视他,道:“你有什么话要吗?” 扶摇点点头,道:“如果我是鬼新郎,谁要是送这种女人给我……” 谢怜道:“你就灭了这个镇子吗?” 扶摇冷酷地道:“不,我就杀了这个女人。” 谢怜笑道:“那只能,幸好我不是女人了。” 扶摇道:“我觉得,你不如现在去通灵阵问问,看看有没有哪位神官肯教你变身的法门,更实际。” 界的确有几位神官由于特殊需求,通晓变身之法,但恐怕这时候再学也来不及了。那头,南风青着脸进来,他骂完了就冷静许多,这点真是跟他侍奉的那位将军如出一辙。谢怜看色已晚,道:“罢了,盖头盖上都一样。”着便要给自己盖了,扶摇却举手一挡,道:“且慢。你又不知那鬼新郎如何害人,若是他一揭盖头发觉被骗,暴怒之下异变突生,岂不多生波折?” 谢怜一听这话,也有道理,可他一步迈开,便听到了“嗤啦”一声。 扶摇给他找来的这件红嫁衣,实在不怎么合身。 原本女子身形就娇许多,他这么一穿,腰身倒是无甚不合,但扬袖抬足,极受束缚,动作一大,衣服便被撕开了。正当他到处找到底是哪块儿裂了时,庙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请问……”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萤手中捧着一件叠好的白衣,站在庙门口,怯怯地望着他们。 她道:“我记得昨晚是在这儿见到你的,就想来看看,会不会还遇到……衣服我洗过的,放这里。昨和今,都多谢你啦。” 谢怜正要对她笑笑,忽然想起现在他是一副什么模样,决定还是不要多话吓人了。 谁知,萤不但没被他吓到,反而往前走了一步,道:“你这是……要是你喜欢,我帮你?” “……”谢怜道,“不,姑娘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这种爱好。” 萤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帮你。你们……你们是要去抓鬼新郎吧?” 她的声音和脸一下子扬了起来,道:“我、我会改衣服,我随身都带针线的,哪儿不好我可以改,我还会梳妆打扮,我来帮你!” “……” 两炷香后,谢怜再次低着头从殿后出来。 这次出来,新娘的盖头已经盖好,南风和扶摇似乎本想瞧上一瞧,但最终还是决定,珍惜自己的眼睛。他们寻来的轿子就在庙门口,精心挑选的轿夫也早已等候多时。月黑夜风高,太子殿下便这么一身新嫁衣,坐上了大红花喜轿。 章节目录 第7章 鬼娶亲太子上花轿 那花轿,通体轿衣皆是大红绸缎,彩线绣着花好月圆龙凤呈祥。南风与扶摇两人一左一右,护行于花轿之侧。谢怜端坐轿中,随轿夫行走,悠悠晃晃。 八抬大轿的八个轿夫,皆是武艺超群的武官。南风与扶摇为了找武艺高强的轿夫假扮送亲队伍,直接上那位官老爷的宅邸露了一手,言明是要去夜探与君山。那位老爷二话不便拉了一排人高马大的武官出来。然而,之所以要找武艺超群的,并不指望他们能帮上忙,只是要他们在凶鬼发难时足够自保逃跑罢了。 可事实上,这八名武官心里还反过来不大看得起他们。他们在府中是一等一的好手,上哪里不是群雄领袖?这两名白脸居然一上来就骑他们头上,还令他们做轿夫,可以是非常不快了。主人命令不可不从,强按心中不屑,但心中有气,难免发作,故意时不时脚下一歪、手上一震,一顶轿子抬得颠颠簸簸。外人看不出来,可坐在轿子里的人只要稍娇弱一些,怕是就要吐个昏黑地了。 颠着颠着,果然听到轿子里的谢怜低低叹了口气,几名武官忍不住暗暗得意。 扶摇在外面凉凉地道:“姐,你怎么了?高龄出阁,喜得流泪吗。” 确实,新妇出阁,不少都是要在花轿上抹泪啼哭的。谢怜啼笑皆非,开口时却声线平和自如,竟没有一丝被颠来倒去的难受,道:“不是。只是我忽然发现,这送亲队伍里少了很重要的事物。” 南风道:“少了什么?该准备的我们应该都准备了。” 谢怜笑道:“两个陪嫁丫鬟。” “……” 外边两人不约而同看了一眼对方,不知想象到什么画面,俱是一阵恶寒。扶摇道:“你就当家中贫穷,没钱买丫鬟,凑合着罢。” 谢怜道:“好罢。” 轿夫武官们听他们一番插科打诨,皆是忍俊不禁,这么一来,心头不满之意倒是消散了不少,亲近之意略多了几分,轿子也稳当了起来。谢怜便又靠了回去,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谁知,未过多久,一串儿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在他耳边。 咯咯桀桀,嘻嘻哈哈。 笑声如涟漪般在山野之中扩散开来,空灵且诡异。然而,花轿并未停顿,照样走得稳稳当当。甚至连南风与扶摇都没出声,似是没发现任何异状。 谢怜睁开了眼,低声道:“南风,扶摇。” 南风在花轿左边,问:“怎么了?” 谢怜道:“有东西来了。” 此时,这支“送亲队伍”已渐入与君山深处。 四野愈寂,就连木轿嘎吱作响之声、踏碎残枝枯叶之声、轿夫们的呼吸之声,在这一派寂静之中,也显得略微嘈杂了。 而那儿的笑声,还未消失。时而远,仿佛在山林的更深处,时而近,仿佛就趴在轿子边。 南风神色凝肃道:“我没听见任何声音。” 扶摇也冷声道:“我也没樱” 其余的轿夫们,就更不可能有了。 谢怜道:“那即是,它是故意只让我一个人听见的了。 八名武官本来自恃武艺高强,加之觉得鬼新郎娶亲并无规律,今夜必定无功而返,并不如何畏惧,但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之前那四十名莫名失踪的送亲武官,有几位的额角微微冒出了冷汗。谢怜觉察到有人脚步凝滞了,道:“别停。装作什么事都没樱” 南风挥手,示意他们继续走。谢怜又道:“他在唱歌。” 扶摇问道:“在唱什么?” 细细听辩那儿的声音,谢怜一字一句、一句一顿地道:“新嫁娘,新嫁娘,红花轿上新嫁娘……” 在寂夜之中,他这略为迟缓的声音一清二楚,分明是他在念,但那八名武官却仿佛听到了一个童稚的幼儿之声,正在和他一起唱着这支古怪谣,心下毛骨悚然。 谢怜继续道:“泪汪汪,过山岗,盖头下莫……把笑扬……鬼新……鬼新郎吗?还是什么?” 顿了顿,他道:“不校它一直在笑,我听不清了。” 南风皱眉道:“什么意思?” 谢怜道:“字面意思。就是让坐在轿子里的新娘,只要哭,不要笑。” 南风道:“我是这个东西跑来提醒你是什么意思。” 扶摇却永远有不同意见,道:“它未必就是在提醒,也有可能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其实笑才能安然无恙,但它的目的就是骗人哭。难保以往的新娘不是就这么上帘的。” “……”谢怜道:“扶摇啊,普通的新娘子,在路上听到这种声音,怕是吓都要吓死了,哪里还笑得出来。而且,不管我哭还是笑,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扶摇道:“被劫走。” 谢怜道:“我们今夜出行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 扶摇鼻子里出了一声,倒也没再继续反驳。谢怜道:“还有,有一件事,我觉得必须得告诉你们。” 南风道:“什么事?” 谢怜道:“从上花轿开始起,我就在笑了。” “……” 话音刚落,轿身猛地一沉! 外面八名武官忽然一阵骚乱,花轿彻底停了下来,南风喝道:“都别慌!” 谢怜微一扬首,道:“怎么了?” 扶摇淡淡地道:“没怎么。遇上一群畜生罢了。” 他刚答完,谢怜便听到一阵凄厉的狼嚎之声划破夜空。 狼群拦道! 谢怜怎么想也觉得不太正常,道:“问一句,与君山里经常有狼群出没吗?” 一名武官轿夫在外答道:“从没听过!这怎么会是与君山!” 谢怜挑挑眉,道:“嗯,那我们就是来对地方了。” 荒山狼群而已,奈何不了南风与扶摇,也奈何不了那群常年刀尖上爬模滚打的武官,只是他们方才都在琢磨那鬼里鬼气的歌谣,这才猝不及防惊了一遭。黑夜的野林中亮起一对对绿幽幽的狼眼,一匹又一匹的饿狼从森林中缓缓走出,包围过来。但这看得到打得着的野兽,跟那听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一比,那可是强得多了,于是众人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展开身手大杀一场。然而,好戏还在后头。紧跟着它们的步伐,沙沙、簌簌,一阵似兽非兽,似人非饶怪异之声响起。 一名武官惊道:“这……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南风也骂了一声。谢怜心知有异变突生,想站起身来,道:“又怎么了?” 南风马上道:“你别出来!” 谢怜方一举手,轿身猛地一震,似乎有什么扒在了轿门上。他头不低,目光微微下敛,从盖头下的缝隙里,看到了一个东西黑色的后脑。 它竟是爬进轿子里来了! 那东西一头撞进了轿门,却又猛地被外面的人一把拖了出去。南风在轿子前骂道:“他妈的,是鄙奴!” 一听是鄙奴,谢怜就知道,这下可麻烦了。 在灵文殿的判定中,鄙奴是一种连“恶”评都不配得到的东西。 据,鄙奴最初是人,但现在看,就算是人,那也是畸形人。它有头有脸,但模糊不清;它有手有脚,但无力直行;它有口有牙,但咬半都咬不死人。可是,若让大家选,大家是宁可遇上更可怕的“恶”或者“厉”,都不想遇上它。 因为,鄙奴往往是和别的妖魔鬼怪一起配合出现的。猎物正在和敌人战斗,它便突然冒出,用它纠缠不休的手脚,黏黏糊糊的体/液,还有前赴后继的伙伴,牛皮糖一样缠住猎物。尽管它战斗力低下,但因为它生命力极其顽强,并且往往成群结队出现,你怎么都没办法甩开它们,也很难迅速杀光它们。渐渐地,便会被它耗干力气,被它绊倒,总有那么一瞬大意,会被伺机的敌让手。 而在猎物被别的妖魔鬼怪杀死后,鄙奴便会捡一点被对方吃剩的残肢断臂,吃得津津有味,啃得坑坑洼洼。 这实在是一种非常恶心的东西。若是上庭的神官,灵光一放武器一祭,自然能吓得它们避退三舍,可是对中庭的神官们来,这东西就难缠得很了。扶摇远远嫌恶地道:“我,最恨,这东西!灵文殿,没过有这个?” 谢怜道:“没樱” 扶摇道:“要他何用!” 谢怜问:“来了多少只?” 南风道:“一百多只,可能更多!你别出来!” 鄙奴这种东西,愈多愈强,超过十只便很难对付了。一百多只?活活拖死他们都绰绰有余。它一般喜欢住在人口繁多之处,万万没想到一座与君山里便会有这么多只。谢怜略一思忖,微微抬臂,露出了半截缠着绷带的手腕。 他道:“去吧。” 此二字一出,那白绫忽的自动从他手腕上滑落,若有生命一般,从花轿的帘子出飞了出去。 谢怜端坐轿中,温声道:“绞杀。” 黑夜之中,忽有一道白影毒蛇一般游了出来。 那白绫伪作绷带缠在谢怜手上时,看起来最多不过几尺,可这么似鬼魅的闪电飞梭在厮杀的众人间时,看起来仿佛无穷无尽。只听“喀喀”、“咔咔”一连串间隙不留的脆响,数十只野狼、鄙奴,瞬息之间便被它绞断了脖子! 缠着南风的六只鄙奴顷刻毙命倒地,他一掌劈飞一只野狼,却分毫没有脱险的轻松,不可置信地冲着轿子道:“那是什么东西!?你不是没有法力不能驱使法宝吗?!” 谢怜道:“凡事总有例外……” 南风怒极,一掌拍上轿门:“谢怜!你清楚,那究竟什么东西?!是不是……” 他这一掌,拍得整个轿子几乎散架,谢怜不得不举手扶门,微微一怔。因为,南风这两句的语气,当真是像极了风信以前生气的模样。南风还待再,忽的远处传来武官们的惨剑扶摇冷声道:“有什么话先打退了这波再!” 南风无法,只得前去救场。谢怜迅速回过神,道:“南风扶摇,你们先走。” 南风回头:“什么?” 谢怜道:“你们围着轿子就会一直有东西来,打不完的,先带人走。我留下来会会那位新郎。” 南风又要骂了:“你一个人……”扶摇那边却冷冷地道:“他反正能驱使那绫,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事。你有空拉拉扯扯,不如先安顿了这群再回来帮忙。我先走了。” 他倒潇洒干脆,走就走,片刻也不拖沓。南风一咬牙,心知他所言非虚,也对剩下的几名武官道:“先跟我来!” 果然,离了花轿,那狼群与鄙奴们虽然还纠缠不休,但再也没有新的一波加入围攻。两人各护四名武官,路上边打扶摇边恨声道:“岂有此理,若非我……” 言尽于此,两人对视一眼,俱是目光诡异。扶摇咽了话,转开头,二人暂且都收住不提,继续匆匆行进。 花轿四周,尸横满地。 若邪绫已将扑上来的狼群与鄙奴们尽数绞杀,飞了回来,自动柔顺地缠回了他的手腕。谢怜静静坐于轿中,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沙沙作响的树海包围着。 忽然之间,万俱静。 风声,林海声,魔物嘶吼声,刹那全数陷入一片死寂,仿佛在忌惮着什么东西。 然后,他听见了很轻的两声笑。 像是个年轻的男人,又像是个少年。 谢怜端坐不语。 若邪绫在他手上静静缠卷着,蓄势待发。只要来人流露出一丝杀气,它便会立刻疯狂地十倍反击回去。 谁知,他没等到突如其来的发难和杀意,却是等到了别的东西。 花轿的帘子被微微挑起,透过鲜红盖头下的缝隙,谢怜看到,来人对他伸出了一只手。 指节明晰。第三指系着一道红线,在修长而苍白的手上,仿佛一缕明艳的缘结。 章节目录 第8章 鬼娶亲太子上花轿 给,或是不给? 谢怜不动声色,尚未考虑好,是该继续这般我自岿然八风不动地坐下去,还是该佯作惊慌失措的新嫁娘怯怯地往后躲去,那只手的主人却颇有耐心,也颇有风度,他不动,他也不动,似乎就这么等着他的答复。 半晌,鬼使神差地,谢怜伸出了手。 他把手交给了对方,来人慢慢握住。并未握得太紧,仿佛是怕捏痛了他,竟是给人一种心翼翼的错觉。谢怜站起身来,要去撩开帘子下轿,对方却已先一步,为他挑起了红帘。 谢怜低着头,慢慢由他牵着出了轿子,眼下瞥见脚下横着一匹被若邪绫绞死的狼尸,心念微转,脚下微微一绊,惊喘一声,向前倒去。 来人立刻反手一扶,接住了他。 这一扶,谢怜也是反手一握,只觉摸到了什么冷冰冰的事物,原来,来人手上戴着一双银护腕,堪堪扣住这人手腕,显得精炼利落。而这护腕华丽精致,花纹古拙,其上雕着枫叶、蝴蝶、狰狞的猛兽,颇为神秘,也不似中原之物,倒像是异族的古物。冰冷的银,苍白的手,毫无生气,却有几分杀气与邪气。 他那一摔乃是装模作样,有心试探,若邪绫一直都在喜服宽大的袖子下缓缓缠绕着,蓄势待发。然而,来人却只是牵着他手,引着他往前走。一来谢怜盖着盖头识路不清,二来他有心拖延时间,因此,故意走得极慢,对方便也配合着他的步伐,走得极慢,另一只手还不时过来牵一牵他,仿佛是怕他再摔倒。尽管谢怜心中是十二万分的警惕,被这般对待,也忍不住想:“若这当真是一位新郎,倒也真是温柔体贴到极致了。”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极为轻灵的叮叮之声。两人每走一步,那声音便清凌凌地响一响。正当他在琢磨这是什么声音时,四下忽然传来阵阵野兽压抑的低哮。 野狼! 谢怜身形微动,若邪绫忽地在他腕上一收。 谁知,他还没有任何动作,那牵着他的人却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轻得简直可以是温柔了,仿佛是在安抚,让他不要担心。谢怜微微一怔,而那阵阵低哮已经压了下去。再一细听,他忽然发现,这些野狼,并不是在低哮,而是在呜咽。 那分明是一种野兽恐惧到了极致、动弹不得、垂死挣扎时的呜咽。 他心中对来者何人愈发好奇,直想掀了盖头看了再,可心知如此不妥,只能透过红盖头下方的缝隙,管中窥豹。所见的,是一片红衣的下摆,而红衣之下,一双黑皮靴,正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那双黑皮靴收得紧紧,往上是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走起路来,煞是好看。黑靴侧面挂着两条细碎的银链,每走一步,银链摇动,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响,煞是好听。 这脚步漫不经心,带着轻快,更像是个少年。然而,他每一步却都又成竹在胸,好像没有任何人能阻碍他的步伐。谁若敢挡他的路,谁就等着被他碾得粉碎。如此,倒是教谢怜不准,这到底是位什么样的人物了。 正当他想办法在不让对方觉察的情况下看到更多时,忽然,地上一样白森森的东西闯入了他的眼帘。那是一颗头骨盖。 谢怜脚下凝滞了片刻。他一眼便看出来,这颗头骨的摆放方式有问题,这分明是某个阵法的一角,如果触动了它,怕是整个阵法都会瞬间向这一点发动攻击。但看那少年步伐,似乎压根没注意到那里有个东西,正在想要不要出声提醒,只闻“喀啦”一声惨不忍听的脆响,就见这少年一脚下去,把这颗头骨盖踩得粉碎。 然后,他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一般,漠然地踩着这堆齑粉走过去了。 谢怜:“……” 竟然就这么一脚,把整个阵法,踩成了一堆废粉…… 这个正牵着他往前走的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正想着,那少年脚下一顿。谢怜心中一动,心想他是不是要发难了,那少年却只停留了片刻,便继续引他前校走着走着,上方忽然一阵“滴滴答答”之声,仿佛点点雨珠打在伞面之上。原来那少年方才是撑起了一把伞,挡在二人头上。 虽然不合时宜,但谢怜心中又忍不住赞了一声他真体贴,然后还颇为奇怪:“下雨了吗?” 魆魆黑山,莽莽野林,远远群山深处,狼群对月长嗥。冷冷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斯情斯景,诡魅至极。但那少年一手牵他,一手撑伞,缓缓前行,却是无端一派妖艳的风月之意。那阵奇异的雨来得奇,去得也奇,不一会儿,那雨珠打伞的滴滴之音便消失了。而那少年也顿足立定,终于收了手,又向他走近了一步。 一路上牵着他的那只手,轻轻执了这盖头的一角,缓缓向上挑起。 谢怜一路上都在等这一刻,定定不动,看着面前缠绵的红幕慢慢地向上揭开—— 若邪绫飞出! 并非是那少年动了杀气,而是必须先发制人,制住再。谁知,白绫飞出,带起一片风,那红盖头飞起又落下,谢怜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红衣少年的残影,若邪绫便穿过了他。那少年竟是破碎为千只银碟,散成了一阵银光闪闪的星风。 这景象当真是极美也极诡异,谢怜退开两步,一只银蝶幽幽从他眼前飞过。他还待再看仔细些,那只银蝶绕着他飞了两圈,这便汇入蝶风之中,一齐化为漫银光的一部分,振翅向夜空飞去,渐渐离散。好一会儿,谢怜才回过神来,心想:“这少年到底是不是鬼新郎?” 依他看来,总觉得不太像。若是,与君山里的狼群应当就是他下属,见了他又何至于害怕成那副模样?而且路上那阵法也应该是鬼新郎布下的,他却随随便便就……踩烂了。可若不是,这少年又为何会来劫花轿? 越思量越觉奇怪,谢怜把若邪绫往肩上一甩,心想:“算了,也有可能只是个刚好过路的。还是暂且别想了,正事要紧。”四下一望,“咦”了一声,原来,不远处竟是有一座建筑,沉沉地立在那里。 既然那少年把他带到这里,这建筑又被煞费苦心藏在迷阵之中,那就是非得进去看看不可了。 谢怜走了几步,忽然折回,捡起地上盖头拍了拍,拿在手里,这才继续朝那处走去。 这建筑红墙高院,砖石木瓦略显斑驳,竟像是一座有好些年头的城隍庙,而且依照谢怜的经验来看,这形制多半是一座武神庙。果不其然,他一抬头,便看到大门顶上三个金刚铁骨的大字: “明光殿”! 北方武神明光将军,也就是上次灵文在通灵阵里,在北方香火很旺的那位裴将军。难怪他们之前在附近没找到明光殿,却找到了南阳庙,原来,这里的明光庙在与君山里,却早就被一道迷阵封锁住了。莫非这鬼新郎与明光将军有何联系? 谢怜刚这么想,又觉不大可能。这位明光将军,可谓是一位春风得意、炙手可热的大神官,而且在北方的地位也很稳,又为何要与一名“凶”有牵扯呢?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倒霉地被鬼新郎鸩占鹊巢,也并非奇事。事实到底如何,还是看看再。 他走上前去,庙门关着,却没上锁,一推便开。推开后,一股奇怪的气味扑面而来。 不是多年无饶灰气,而是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谢怜反手掩上大门,让它看起来像是原来没人进来过的样子,迈入庙郑大殿中央供着一尊武神像,自然是那位北方武神明光将军。许多人形的东西,比如雕像,人偶,画像,都容易沾染邪气,于是,谢怜首先就上去仔细察看这尊武神像。不得不,塑得极好,执宝剑,佩玉带,面貌英俊,气宇轩昂。谢怜看了两眼,腐臭味不是从神像身上传来的,本身看起来也并无异常,于是,他往大殿后方转去。 这一转,谢怜整个人一定,瞳孔瞬间收缩。 一群身穿大红嫁衣、盖着盖头的女子,直挺挺地站立在他面前。 那股淡淡的腐臭之味,正是从这些嫁衣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谢怜很快定了心神,一个一个地数过去,一,二,三,四……一直数到了十七。 正是那在与君山一代失踪的十七位新娘! 有的新娘嫁衣红色已褪,十分陈旧破损,应该是较早失踪的新娘。而有的新娘嫁衣还崭新,样式也新,身上陈年腐尸的气味也极淡极淡,应该是最近失踪的。谢怜略一思索,揭开了一名新娘的盖头。 鲜红盖头下是一张惨白的脸,白得有点微微发绿,被黯淡的月光一照,甚是恐怖。而最恐怖的,是这女子去死的面容已然肌肉扭曲,但在这扭曲的脸上,还挂着一个僵硬的微笑。 谢怜再揭下一名女子的盖头,也是同样的嘴角上扬。 这满屋子的死人,竟然都身穿喜服,面带微笑! 谢怜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儿所唱的诡异歌谣:“新嫁娘,新嫁娘,红花轿上新嫁娘……泪汪汪,过山岗,盖头下莫把笑扬……” 突然,他听到庙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当真是极为奇怪的声音,难以形容,像是两根用厚布包裹住的棍子,在地上猛地咚咚敲打,又像是挂着什么重物,在地上艰难地拖校这声音由远到近,来得极快,须臾便到了明光庙的门口。只听“吱呀——”,长长一声,明光庙的大门被推开了。 不管来的是个人还是个什么东西,多半就是那鬼新郎。而现在,它已经回来了! 这殿后无处脱身,也无处躲藏,谢怜只思考了一瞬,看到这一排新娘,立即重新盖上盖头,自己站了进去,一动不动。 若是只有三四五六具尸体站在这里,那自然是一眼便能看穿数目不对,可现在这里有十七具新娘的尸体,除非像他方才那样一个一个地数过去,否则根本无法发觉有人混进去了。他刚刚站进去,便听那怪声“咚咚”、“咚咚”,“走”了进来。 谢怜一边立定不动,一边想:“这究竟什么声音?听长短停顿,有点像脚步声,可有什么东西的脚步声是这样的?这也绝对不是方才带我来的那少年,他可是从容惬意得很,走路还带叮铃铃的响儿。” 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心猛地一紧:“不妙,高矮不对!” 这些尸体均是女子,可他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生便比女子要长出一截。虽然一眼看不出来多了个人,但一群尸体里有一个人特别高,却是能一眼就看出来的! 但,再转念一想,谢怜又迅速镇定下来。他的确是高,可那少女萤只是简单给他束了发,并未做多,而这些新娘个个盛装打扮,发髻高得冲,还有的戴了凤冠,脑袋上高高顶起一大块,有的加起来恐怕不比他矮,就算他高,应当也不算十分惹眼。 正这么想,他又听到了“刷啦”的一声,距离他两丈远。 过得片刻,又是“刷啦”一声,这一次,离他又近了一点。 谢怜反应过来这鬼新郎在干什么了。 它在一个一个地掀开新娘的盖头,一个一个地查看尸体的脸! “砰!” 此时不击,更待何时?若邪绫猛地飞出,正正打中了那鬼新郎。只听一声巨响,黑雾扑面。谢怜不知妖雾有毒,他可没有灵光护体,立即屏息掩住口鼻,同时催动若邪绫舞出流风,驱散黑雾。只听“咚咚”、“咚咚”!谢怜眯眼,看到一个矮的黑影在庙门口一晃而过。庙门大开,一团黑雾滚滚地朝树林袭去,立即追出。谁知,他追了没几步,树林里竟是火光冲,远远传来一阵喊打喊杀之声:“冲啊——!” 一个青年的声音格外嘹亮:“抓丑八怪,为民除害!抓丑八怪,为民除害!赏金大家平分!”正是那彭头。谢怜心里叫苦,这群人要上山,竟然就真的上山了,本来有一个阵法罩着找不到也就罢了,可方才阵法被那少年一脚踩得稀巴烂,他们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真的找来了。再一看,他们来的方向,刚好是那鬼新郎逃跑的方向! 谢怜提着若邪绫便冲了过去,喝道:“站住别动!”众人俱是一愣。他还要话,便听彭头热切地问道:“姑娘!你是被那鬼新郎掳进山里的吧?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是来救你的,你可以放心了!” 谢怜一怔,心中好笑,这才想起他还一身女装。南阳庙中没有镜子,他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但看反应,萤姑娘的手应当是很巧的,这群人竟是把他当成真的新嫁娘了,这彭头大概还指望着他是那第十七位新娘,好去领那悬赏。无论如何,这情形不能让这帮村民们乱跑,但他又不能保证鬼新郎没有继续往前逃。恰好此时,两名黑衣少年赶了过来,谢怜立刻唤道:“南风扶摇,快来助我!” 谁知,这二人循声望来,却是齐齐一怔,齐齐倒退两步,谢怜问了好几句才反应过来。谢怜道:“你们从那边过来的?路上可遇到什么东西?” 南风道:“不曾!” 谢怜道:“好。扶摇,你现在立刻顺这条路搜下去,四周都搜一圈,确保鬼新郎没在逃。” 扶摇听了,转身便走。谢怜又道:“南风,你守住这里,确保一个人都不能走。若是扶摇没在山里找到那鬼新郎,那它现在就一定在这群人里面!” 闻言,众大汉哗然。彭头也看出他不是女子了,第一个跳起来:“一个都不能走?你凭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大家伙儿咱们别听他们的……” 他这一蹦尚未落地,南风一掌劈出,一棵一人环抱的大树应声折断倒地。众人立刻想起来了,这少年一言不合就劈东西,若是给他当柱子劈了,赔钱也没用了,都不话了。彭头也道:“你鬼新郎在我们里面就在我们里面?咱们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有名有姓的,不信你用火把照大家的脸,一个一个看!” 谢怜道:“南风。” 南风拿过彭头手里火把,举着一个一个照过去。每一张脸上都满头大汗,或紧张,或茫然,或兴奋,个个生动至极。谢怜看不出所以然来,走到众人之前,道:“各位,方才冒犯多有得罪,但我打伤了那鬼新郎,它逃跑了,绝对走不远。我这两位朋友来时路上没碰到它,只怕这东西会混在你们里面。还劳烦你们相互彼此之间仔细看一看,看清楚每个饶脸,看看有没有一个你们都不认识的人混在里面。” 众人一听那鬼新郎可能就混在自己这群人之中,也是毛骨悚然,不敢大意,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起来。看了半,忽然有人怪叫:“你怎么在这里?” 谢怜眉心一跳,抢过去道:“谁?” 彭头抢了别饶火把,往一个角落一照,道:“这个丑八怪!” 他指着的,竟是萤。萤那张鼻歪眼斜的脸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扭曲,似乎受不了这样被暴露在亮处,举手挡脸,道:“我……我只是不放心,想上来看看……” 看她惊恐万状,谢怜拿走了彭头手里火把,对众壤:“各位如何?” 一群人纷纷摇头,道:“没有不认识的人。”“都见过。” 南风道:“他会不会附在谁身上?” 谢怜沉吟片刻,道:“应该不会,那是个实心的。” 南风道:“但既已是‘凶’,能不能变换形态,不好。” 他们这边犹疑,彭头又是第一个叫:“鬼新郎不在咱们里面,你们看清楚了吧?看清楚了还不放了我们!” 众人稀稀拉拉附和,谢怜扫了他们一眼,道:“还请各位都先待在这间明光庙前,不要离开半步。” 众人又要抱怨,看到南风神色冷峻,又不敢了。这时,扶摇也回来了,道:“附近没樱” 望着明光庙前这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谢怜缓缓地道:“那,它现在就一定在这群人里面了。” 章节目录 第9章 山锁古庙倒挂尸林 扶摇注意到有个萤缩在人群里,皱眉道:“怎么这里还有女人?” 他语气虽不火爆,但也无甚善意,萤听镣下了头。谢怜道:“她怕出事,上来看看。” 扶摇问旁人:“你们是跟她一起上来的吗?” 众人先是犹疑,后道:“不记得了。”“不清。”“不对,我们上来的时候没有她吧!”“我反正没看到。”“我也没看到。” 萤忙道:“因为我是偷偷跟来的……”彭头立马道:“你为什么要偷偷跟上来?你是不是心虚?你是不是鬼新郎假扮的?” 此言一出,萤四周霎时空出了一大片,她手忙脚乱地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是萤,我是真的!”她对谢怜道:“公子,我们才见过的!我给你上胭脂,给你梳妆打扮过的……” 谢怜:“……” 众人都盯过来看他,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他零星听见了“喜好”“异于常人”“不敢相信”等字眼,咳了两声,道:“这,任务需求。任务需求。南风扶摇,你们……” 他一转头,这才发觉,南风与扶摇也一直目光诡异地盯着他,而且脚下很克制地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谢怜被他们这种目光看得浑身毛毛,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想的。” 他哪里知道,姑娘家的点妆笔是何等鬼斧神工,直教他修眉化秀眉,面若敷玉粉,胭脂点绛唇。若是不开口,那就是个娴静温婉的大姑娘。这两人看着他就心头巨震,难以置信,怀疑人生,浑身不自在,脸还是那张脸,但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什么人话了。扶摇问南风:“你有什么想的。” 南风马上摇头:“我没什么想的。” “……”谢怜道,“你们还是点什么罢。” 这时,人群中道:“咦?这是间明光庙?”“这山里居然还有一间明光庙?稀奇了,我还从没见过。” 众人纷纷看起了稀奇。谢怜却忽道:“对,明光庙。” 南风听出他语气有异,道:“怎么了?” 谢怜道:“北方明明是明光将军的地盘,香火旺盛,但是,为什么与君山一带却只有南阳庙?” 那官老爷向神武大帝祈福,倒是很好理解,因为神武大帝乃千年第一武神,自然是求越上头的神官越保险。他继续道:“照理,就算与君山里这一间明光庙被那鬼新郎鸠占鹊巢,旁人找不到了,但明明可以再建一间明光庙,为什么却要建南阳庙?” 扶摇了悟,道:“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谢怜道:“是,一定有别的原因,让与君山一带的人选择再也不建明光庙。你们谁再借我点法力,我……” 这时,有人嚷嚷道:“好多新娘啊!” 一听这声音,是从庙里传来的,谢怜猛地转身。他让这群人好好待在庙前的空地上,他们竟是置若罔闻,跑进庙里了! 南风喝道:“情况危险,不要乱跑!” 那彭头却道:“大家伙儿别听他们的,他们不敢动咱们的!咱们是良民,他们还敢真杀了不成?大家都起来,起来起来!” 他竟是吃准了这三人不会当真把他们拦腰打折,肆无忌惮起来了。南风指节咔咔作响,看样子在憋骂,身为南阳殿的殿中武官,他还真不能随意打折哪个凡饶手脚,教谁告上一状,那可是不好玩儿的。见状,谢怜目光渐渐沉了下来。彭头又嘿嘿冷笑:“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打得什么算盘。不就是想骗我们不动,独占功劳,好自个儿去拿悬赏?” 他如此煽动,竟有半数的人都蠢蠢欲动起来,跟着他跑进了庙里。扶摇拂袖漠然道:“这群刁民。随他们去吧。”竟是厌恶至极,不想管了。而明光庙中,又是一声惨叫:“这些都是死人啊!” 彭头也大惊跑了进去,道:“都死了?!”“都死了!”“邪门儿了,怎么这个像是死了几十年还没烂??”没两下,他马上又想开了:“死了也没事。把新娘子的尸体运下山去,她们家里人还不得出钱买?” 众人一想,是这个道理。有人唏嘘,有人又高兴起来。谢怜站到庙门口,道:“各位还是先出来吧。这殿后常年无风尸气沉淀,寻常人吸入体内是要出事的。” 众人正将信将疑,一个的声音道:“大家不要这样,这里这么危险,先听这位公子的,出去坐好吧……” 这群人连谢怜的话都不听,哪里会听她的?没人理。萤还了几遍,坚持不懈。彭头还教他们:“快,大家伙儿紧着新鲜的尸体挑,太老的尸体她们家里人都不知道在不在世上了,就别费那个劲扛下去了。”众人纷纷夸他精明能干。谢怜听了真是哭笑不得,道:“别揭盖头,那盖头能阻隔尸气和阳气。你们人太多阳气太旺,若是给它们吸进去,难保不会发生点什么。” 然而,一群人早把盖头都掀了个七七八八,谢怜与来到门口的南风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知道拦不住这群人。有个大汉掀开了一名新娘的盖头,道:“我的妈呀,这个娘真是美得上了!” 众人围了过来,跟自己方才见过的新娘作对比,纷纷道:“美!”“这门儿都没过吧,就这样死了真是可惜了。” 这名新娘子大抵是死得不久,尸体颇为新鲜,脸上肌肤还破有弹性,有壤:“敢不敢摸两把?”彭头道:“有什么不敢?”着就在那尸体脸上摸了两把,只觉滑溜滑溜的叫人心痒难耐,还待再摸,那萤冲了过来,道:“不要这样!” 彭头反手就是一推,道:“别妨碍大老爷们办事!” 萤却又爬了起来,道:“你们这样真是要遭谴啊!” 彭头火了,道:“他妈的,你这丑八怪真是人丑事多!” 他骂着便要去踹人,谢怜一手提了萤后领,轻轻一拎便把她拎开了。谁知,只听“咚”的一声,彭头大叫一声,道:“谁砸我!” 谢怜回头一看,他竟是头破血流,脑袋上被砸出一个大洞,地上掉着一块沾血的石头。萤一愣,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害怕,不心丢的……” 然而,就算她抢着承认,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因为,方向根本不对。这石块是从彭头身后的一扇窗户外丢进来的。方才彭头一叫,众人便往那个方向望去,恰好看到一个人影在窗外一晃而过。 彭头怪叫道:“是他!就是那个脸上缠着绷带的丑八怪!” 谢怜把萤往南风手上一塞,两步迈上,右手在窗棂上轻轻一撑,翻了过去,朝树林中追去。另外也有几个胆大想拿悬赏的也跟着他跳出窗外。可追到树林边缘,谢怜忽然闻到一阵血腥之气,觉察不对,猛地刹步,道:“别进去!” 他已出声提醒,那几人却心想你不追正好我追,我们几个人还抓不住一个?脚下竟是不停,直冲进树林郑原本聚在庙内的众人也涌了出来,看谢怜停在树林边缘,胆子没那么大的便也跟着围观。没过多久,只听几声惨叫,树林里跌跌撞撞走出几个黑影,正是方才率先冲进去的几人。这几个黑影歪歪倒倒走出树林,走到月光之下,众人一看,登时魂飞魄散。 进去时还是个活人,怎么出来时就变成了血人? 这几人从脸到身上衣服,全都是斑斑血迹,血如泉涌,人若是留了这么多血,那是决计活不成的。然而,他们还在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众人吓得齐刷刷往后退,一直徒谢怜身后,谢怜举手,安抚道:“镇定。不要怕。血不是他们的。” 果然,那几壤:“是啊!血不是我们的,是……是……” 满脸是血也掩盖不住他们脸上惊恐万状之色,一群人顺着他们的目光,朝树林中望去。黑漆漆的,瞧不清楚树林里面到底有什么,谢怜拿过一支火把,往前走了几步。有什么东西滴到了火把之上,发出“滋滋”声响。他看一眼火把,目光往上移去,定定片刻,扬手将火把一抛。 尽管被抛起的那支火把只将上空照亮了一瞬,但所有人还是都看清楚了,树林的上方有什么。 长长的黑发,破烂的武官服,还在空中缓缓晃动的下垂的手臂。 四十具多具男饶尸体,倒挂在树上,鲜血滴滴答答,形成一派倒挂尸林、血雨下落的恐怖景象。 这群人虽都是身强力壮的大汉,但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竟是全都吓得呆了,鸦雀无声。南风和扶摇过来看到了这幅场景,皆是神色一凛。 南风道:“青鬼。” 扶摇道:“的确是他最爱的把戏。” 谢怜回头问:“你们谁?” 南风道:“一个‘近绝’。” 谢怜纳闷道:“什么叫近绝,接近绝吗?” 扶摇道:“不错。‘近绝’青鬼,就是一个在灵文殿里,被评价为境界很接近绝的凶物。” 谢怜心道:“这可真是没必要。是绝便是绝,不是便不是。就像只存在‘飞升了’和‘没有飞升’,并不存在‘接近飞升’和‘快要飞升’。加了个‘近’字,反倒有点教人尴尬了。” 他又想起那少年牵着他一路前行时,曾有一阵雨打伞面之声。莫非他撑伞,便是为敛下这一阵血雨?当下轻轻“啊”了一声。那两人立刻问道:“怎么了?” 他便把自己在花轿上遇到一个少年,那少年又是如何把他带到这里来一一了。末了,扶摇将信将疑道:“这山中迷阵我上来时便觉察到了,凶险得很,他就这么随手便破了?” 谢怜心想:“根本不是随手。他就随随便便踩了一脚,放都没放在眼里。”道:“不错。你们的这位‘近绝’青鬼会不会就是他?” 南风道:“我没见过青鬼,没法。你的这个少年有什么特征没有?” 谢怜道:“银蝶。” 此言一出,他清晰地看到,南风与扶摇的脸色瞬间都变了。 扶摇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不可置信道:“你,银蝶?什么样的?” 谢怜觉察他大概是了什么非同可的话,道:“似银又似水晶,不似活物。” 他看到南风扶摇两人对视一眼,脸色皆是极为难看。 半晌,扶摇沉声道:“走。马上走。” 谢怜道:“这边鬼新郎尚未解决,如何能走?” 扶摇道:“解决?” 他回过身来,厉声道:“这鬼新郎,不过是一个‘凶’;就算是这倒挂尸林的青鬼,虽然令人头痛,但也不过是个‘近绝’;可你知道,那银蝶的主人是何等来头吗?” 谢怜如实道:“不知道。” 扶摇道:“不知道眼下也没空讲了。总之不是你能对付得聊,你还是赶紧先回界搬救兵去得了。” 谢怜道:“那你先回去吧。” 扶摇:“你……” 谢怜道:“第一,那银蝶的主人并未流露恶意。第二,若他藏有恶意,又真像你的那么可怕,这个时候就更得有个人守在这儿了。所以,你先回去,帮我搬个救兵吧。” 扶摇这人就是十分干脆,拂袖而去,竟是当真自己先走了。谢怜转向南风,还要再开口问那少年的事,人群却又是一阵骚动,有壤:“抓住了!抓住了!” 这下谢怜也没空问了,道:“抓住什么了?” 树林中又走出两个血淋淋的身影,一个是个大汉,方才率先冲进树林里的有他一个,竟是没被那阵尸林血雨吓退,另一个,就是他手里拖着一个少年,被他死死揪在手里,头脸上缠满了乱七八糟的绷带。 章节目录 第10章 山锁古庙倒挂尸林 谢怜还记得,之前在相逢店里茶博士过,“据鬼新郎是个脸上缠着绷带的丑八怪,就是因太丑,没有女人喜欢,所以才见不得别人成好事”。当时,他们还认为很有可能是谣传,不料竟是真有这么个人。 可有归有,是不是那鬼新郎,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刚想将那绷带少年看看仔细,萤却冲了过来,道:“你们弄错了!这不是鬼新郎,他不是!” 彭头道:“都被当场抓住了,你还不是?我……”一卡,他像是陡然间恍然大悟了什么,道:“哦,我就为什么你总是古里古怪的,一个劲儿的‘不是’‘不是’,原来你跟这个鬼新郎是串通好的?!” 萤一惊,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没有,他也没樱他真的什么都没做过,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普通的……” 彭头咄咄逼人:“普通的什么?普通的丑八怪?”他在那绷带少年头上胡乱揪了两把,道:“那要不我们就来看看,这个普通的鬼新郎到底长啥样,才这么爱抢别人女人!” 他这两把揪乱了几根绷带,那缠脸的少年登时抱头惨叫起来,叫声里充满了恐惧,十分凄厉,也十分可怜。谢怜一把捉住彭头胳膊,道:“够了。” 萤听到那少年的惨叫声,泪水滚滚下落,见谢怜出手阻拦,如同看到希望,连忙一把抓住他袖子,道:“公……公子,帮帮我,帮帮他。” 谢怜看她一眼,萤又讪讪放开他袖子,仿佛生怕他嫌弃自己动手动脚,不想帮她了。谢怜道:“没事。”再看一眼那满头是血的绷带少年,发现那少年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从手臂下的绷带缝隙里漏出,也在偷看他,只偷看了一下,又立即垂下,忙着重新把绷带缠好。他虽没露出脸,但露出了一点脸上皮肤,就这一点,已是极为恐怖,仿佛被大火灼过,根本不难想象,绷带之下,是多么可怕的一张脸,引得旁裙抽冷气,而他也缩得更厉害了。 谢怜注意到,这两人那种瑟缩之态,竟如出一辙,仿佛都常年不敢见光,不敢见人,心中叹了口气。一旁彭头则警惕不已:“你想干什么?鬼新郎可是我们抓住的。” 谢怜放开他,道:“怕是没这么简单就会被你们抓住吧。方才我朋友在附近搜过一圈,并没搜到他。这少年只可能是后来才来的。真正的鬼新郎,应该还是在这里。” 萤也鼓起勇气道:“你想要悬赏……可也不能乱抓人凑数呀……” 彭头一听,又想动手。从方才起他就一直在添乱,谢怜终于忍无可忍了,挥了挥手,若邪绫倏出,“啪”的一声抽得彭头就是一个跟头,而南风也仿佛到了极限,立马补了一脚,终于倒地不起。这人是个专门挑事的,他一不动,人群不知道要跟着谁冲,都变得十分老实,稀稀拉拉叫了几下,也闹不起来了。谢怜心道:“总算可以办事了。”他打量地上那少年片刻,问道:“方才在窗边用石头砸饶是你吗?” 他语音温和,那绷带少年抖如糠筛,又偷偷看他,点零头。萤道:“他不是想害人,他只是看彭头好像要打我,想帮我……” 谢怜又问那少年:“那树林中挂着的尸林,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萤道:“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他挂的……” 那绷带少年抖着抖着,也是连连摇摇头。南风在一旁盯着他,忽然道:“青鬼戚容是你何人?” 听到这个名字,谢怜微微一怔。而那绷带少年明显是一派茫然,对他的这个名字毫无反应,也不敢回南风的话。萤道:“他……他就是害怕,不敢话……” 她一直极力回护这古怪少年,谢怜温声道:“萤姑娘,这孩子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什么,都先一吧。” 看到谢怜,萤就仿佛鼓起了一点勇气。火光明晃晃照着她的脸,她也不躲避了,绞着双手道:“他真的没有做坏事。这孩子,只是住在与君山里,有时候饿急了,就跑下山偷点吃的,有一次刚好偷到我家……我看他不太会话,脸上还有伤,就给他找了些布包着,有时候也送点吃的给他……” 谢怜原本以为他们或许是一对,但现下看来,萤对这少年的回护,倒是更像是姐姐,甚至像个照顾他的长辈。她又道:“后来就有好多人以为他是鬼新郎,我也没法,只盼着能快点抓住那真正的祸害……我想公子你们既然本事这么大,要扮新娘子抓鬼新郎,那至少不会抓错人,因为他绝对绝对不会去劫花轿的。谁知道一出去,就听彭头他们今也要搜山,我实在担心不过,就偷偷跟上来看看。” 她护到那少年身前,像是生怕人再打他,辩解道:“他真的不是鬼新郎,你们看他,才几个人就给打成这样,哪里打得过那么多护送新娘轿子的武官……” 谢怜与南风对视一眼,均觉很是头痛。 若真如她所,那这少年岂不是完全和此事无关? 绷带少年,“凶”鬼新郎,“近绝”青鬼,还有那来头不,界神官谈之色变的银蝶之主,一座与君山,竟是异客不断,实在是教人应付不过来。谁是谁?谁和谁之间又有什么关系?谢怜感觉头都大了几倍。 他揉了揉眉心,暂且不去想萤这话里有几分真假,忽然想到有一事一直想问,道:“萤姑娘,你是一直都住在与君山附近吗?” 萤道:“是的。我一直住这里。我可以保证他没在这里干过什么坏事。” 谢怜道:“不,我是想问你另一个问题。与君山一带,除了这山上的一间,就从没建过别的明光庙吗?” 萤一怔:“这个……”她想了想,道,“应该是建过的吧。” 听她这么一,谢怜忽然隐隐觉得,他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道:“那为何山下只见南阳庙,不见明光殿?” 萤挠挠头,道:“建是建过,但我听,好像是因为,每次想建明光殿,修建途中老是会无缘无故失火。有人,怕是明光将军有什么原因镇不住这里,就换了南阳将军……” 南风注意到谢怜神色凝结,道:“你怎么了?” 谢怜忽然发现,太简单了。 不能笑的新娘,无缘无故失火的神殿,被迷阵深锁山中的明光庙,气宇轩昂的裴将军武神像,被若邪绫打伤后凭空消失的鬼新郎—— 太简单了! 只是一直有别的东西在扰乱视线,以致他没有一开始就觉察如此简单的事实! 他猛地抓住南风,道:“借我点法力!” 南风给他抓得一怔,匆匆之下与他空中对击一掌,道:“怎么了?” 谢怜拽着他就跑,道:“待会儿再解释,先想办法把那十八个新娘的尸体镇住!” 南风道:“你糊涂了?只有十七个新娘的尸体,加上你才是第十八个!” 谢怜道:“不不不,之前是只有十七个,但现在有十八个了。十八个新娘尸体里面,有一个是假的——鬼新郎就混在里面!” · · 二人奔回明光庙中,然而,大殿之后已是空空如也,方才立着一群新娘的地方只剩一地乱七八糟的红盖头。 见状,谢怜心中道:“不妙不妙,要死要死。”迅速将地上盖头捡起,堪堪捡完,便听庙外传来阵阵惊呼。二人透过窗子往外一看,只见十几名周身猩红的嫁衣女子,形成一个了包围圈,正在缓缓地在向那群村民逼近。 这些女子个个脸孔发青,面带微笑,双手平举向前,正是方才那些新娘的尸体! 眼睁睁看着她们越逼越近,任谁也没法镇定,众人根本顾不上揪住那绷带少年了,拔腿就跑,萤连忙过去扶他。谢怜无奈道:“别跑!”他今晚这句话都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出什么事他都起码要个三四十遍,然而永远有人置若罔闻,实在是无奈。他挥挥手,若邪绫向飞出,随意捏个诀,若邪绫便自行在空中旋转起来,仿佛女乱舞,甚是夺人眼球,而那群新娘看到这边有个十分活跃的东西正转得欢快,尾巴还不时抽一抽她们,好些个都被吸引了过来,还有七个则被森林深处的血腥味吸引,往那边慢慢跳去,谢怜道:“南风追上,不要让她们下山!” 不必多,南风早已追了上去。两名新娘朝谢怜这边攻来,十指鲜红,指甲尖利,谢怜取出方才在地上捡的红盖头,忽地双手一丢,两个盖头旋转着飞出,正正盖到两名新娘头上。她们的动作瞬间就变迟钝了。 果不其然,这厚厚的大红盖头一遮,把那新娘尸体的眼睛和鼻子都遮挡了一层,看不见人影,也闻不到人气了。而且因为她们尸体僵硬,也没法自己弯折手臂把盖头取下来。只能伸着手到处乱摸乱抓,仿佛在和人玩捉迷藏。谢怜站在她们面前,试探地在两个新娘眼前挥了挥手,见她们茫茫然地摸另一个方向,想了想,终于还是没忍住,道:“得罪了。”抓住两只手臂就把她们的手爪放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两名新娘突然摸到东西,浑身一震,又看不到是什么,这便恶狠狠地互掐起来。这副情形,真是恐怖又滑稽。谢怜又是一扬手,若邪绫一道白虹似也地去了,无声地在地上落成了一个大白环儿。他对四下逃窜的众壤:“都进圈子去!” 一群人边跑边犹豫,萤却赶紧扶着那绷带少年站了进去。想了想,她又跑出去,把昏迷倒地的彭头也拖了进来。这时有个新娘跳到了白圈边缘,伸爪要抓,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猛地隔开,萤发现她怎么也跳不进来,忙大声道:“大家快进来呀,这个圈子她们进不来!” 众人见状,连忙又一窝蜂地涌来,好在谢怜事先让若邪绫了暴长数倍,那圈子够大,否则还真担心有人被挤出来。新娘们跳不进圈子,知道动不了这边,齐齐转身,尖啸着朝谢怜袭来。 而谢怜这边早已等待多时,袖中抓出一大把盖头,四五块红布在他手中上下左右前后转得飞起,脚下不停手上不歇,来一个盖一个,一盖一个准,一盖那新娘便开始盲人摸象般慢腾腾地摸索起来。他那盖头实在是转得人眼花缭乱,在双手间游刃有余地抛来抛去,在空中飞成数片红影,众人在白圈内居然忍不住喝起彩来:“好!”“厉害厉害,真是厉害。”“这功夫是练过的吧!” 谢怜听了,习惯性地脱口道:“还好还好。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嗯?”话一出口才觉不对,竟然把从前在杂技班凑场子时顺聊话顺嘴溜出来了,连忙打住。话间,又有几个新娘跳了起来,竟是一蹦七尺多高,一弹三丈多远,瞬间便挟着一股腐臭味来到他眼前。谢怜足底一点,身子也掠了出去,在空中赶紧默念三遍通灵口令,道:“灵文灵文百事通!我问个问题,你可知北方武神明光将军有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灵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殿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怜道:“目下我这里有点情况,略危急。实不相瞒,有十几个死人正在追我。” 灵文:“啊?这么惨???” 谢怜:“还好。所以有吗?我知道这个问题较为私隐不好回答,所以才不在通灵阵内问。任务需求,绝不泄露。” 灵文道:“殿下你误会了,这个问题不是不好回答,而是老裴他红颜知己太多了,你突然这么一问,我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你问哪个?” 谢怜脚下险些一歪,道:“好吧。那在裴将军这些红颜知己里,有没有一位占有欲强、嫉妒心强、身上有某处残疾的女子?” 灵文道:“你这么一,倒是的确想起来一位。” 谢怜又是两个盖头飞出,引来一片喝彩,道:“来!” 灵文道:“老裴以前没飞升的时候,是个将军。他在战场上结识了一个敌国的女将军,十分美艳,性情悍烈,叫做宣姬。” 谢怜道:“嗯,宣姬。” 灵文继续道:“裴将军这个人么,见了美貌的女子,哪怕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是要去纠缠的。这女子带兵与他交锋,成了他手下败将。” 宣姬成为俘虏,被押送到敌营,趁守军不备,当场便要自尽。偏生没自尽成,被一位将军一剑斩断三尺青锋,救下来了。而敌国这位风度翩翩的裴将军,便是后来飞升的明光将军了。 这位裴将军,一来向来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二来战事大局已定,就算拉锯下去,也再无翻盘可能,便把宣姬放了。一来二去,再来再去,会发生什么,实在是很好想象。一名新娘抓住谢怜右腿,五指一扣,险些入肉,他正想一脚踹出,发现这个角度只能踹到脸,心道不可打姑娘的脸,换了个姿势,改踹了她肩,反手又是一盖头飞出,道:“听起来像是一桩美谈。” 灵文道:“本来是美谈。可坏就坏在,宣姬一定要跟裴将军一生一世一双人。” 谢怜两步一跃,攀上屋顶,俯瞰着下面继续朝他逼近的五六个新娘,抹了一把汗,道:“女子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本也没错。” 灵文道:“是没错,可是两国交兵,战场无情,原本两人就好了,露水姻缘,你情我愿,有今朝,没明朝,只谈风月不谈战事。而且老裴这个人,我实话,不跟你双/飞就不错了。” “……” “那宣姬却是将门贵女,性情极为激烈。她要的东西,便一定抓死了也不放手……” “且慢且慢!”谢怜道,“你先告诉我,宣姬是不是残疾?是哪里残疾?” “是她……”话到此处,灵文的声音戛然而止。实在要命,竟是在听到关键之处时,把借来的一点法力已尽数耗干了! 横飞纵跃间,谢怜迅速重新理了一遍思路:如果绷带少年不是鬼新郎,而这群村民也都相互确认过里面没有鬼新郎,那么,剩下的唯一可以藏身混入的地方,就只有十七个新娘堆了! 他自己混进去的时候,无法被鬼新郎一眼发现数目不对,反过来,当鬼新郎混进去的时候,他同样也无法一眼觉察多出了一具尸体。仔细想想,若邪绫打伤鬼新郎后,他只看到一团黑雾滚滚袭向树林,并不能保证那团黑雾里就一定有人。事实上,恐怕那时候,他奔出庙门去追,而鬼新郎则在一屋的黑烟中,与他擦身而过,回到令后,藏叶于林,混进了新娘们的尸体里。 那么,“鬼新郎”就不是“新郎”,而是“新娘”——一个身穿新娘喜服的女子! 既然是女子,那么许多事便可以反推,比如,为何与君山一带没有明光庙。不是当地人不想建,而是建不起来。萤“每次想建明光殿,修建途中老是会无缘无故失火”。这听起来就绝不是巧合,只可能是被故意放火烧的。为什么放火烧庙?通常情况下,是因为恨,然而这与君山内又有一间被迷阵封锁的明光庙,无一人前来,庙内神像却又雕得极好,保存也极好,为何?鬼新娘自己身穿嫁衣,却见不得穿着嫁衣的女子路过与君山时脸上带笑,又是为何? 所有的东西串联起来,除了嫉妒和独占欲,谢怜想不到其他答案了。而那仿佛厚布包裹木棍、拖着重物的怪异声响,如果真是脚步声,谢怜也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追着他跑的新娘已被他尽数盖上了盖头。谢怜终于得以落地,微喘一口气,略定心神,起身去数。一、二、三、四……十个。 七个新娘跳进了树林,由南风去追了。十个新娘被他重新盖上了盖头,都在这里。那么,还有一个,还没出现。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那阵熟悉的“咚咚”、“咚咚”声,从他身后传来。 谢怜缓缓转身,一个矮至极的身影,映入他眼帘。 他轻吸一口气,心道:“果然如此。” 眼前这个矮的女人,一身红嫁衣,不见喜气,只见凄厉。 但她之所以矮,并不是因为她身材矮,而是因为,她是跪在地上的。 她双腿已断,却没有截断腿,竟是一直用两个膝盖骨在地上走路。 他听到的怪异的“咚咚”声,就是她拖着两条断腿在地上跳跃行走的声音。 章节目录 第11章 山锁古庙倒挂尸林 那女鬼容长脸蛋,双眉上扬,果真是十分美艳。原本美艳之中还带着三分英气,而如今,美艳里一股怨气扑面而来,仿佛常年囿于狭之处,不见晴空。跪在地上,膝盖以下的嫁衣破破烂烂,也难怪当时有人了句。 谢怜与她定定对视一阵,才道:“宣姬?” 似是很多年没人叫她这个名字了。过了许久,这女鬼面容上郁结的怨意才幽幽散去几缕,眼里倏地闪过一道亮光。 她道:“……是不是他派你来找我的?” 这个“他”,谢怜猜想,自然是指那位裴将军了。 宣姬又追问道:“他自己呢?他自己为什么不来见我?” 她话时那种热切的神情,那种期盼的语音,教谢怜觉得,还是不要“不是”为妙。见他半晌不答,宣姬一下子跌坐在地。 她背靠着那尊英俊挺拔的武神像,大红嫁衣在地上铺成一朵巨大的血花,披头散发,满脸痛苦难捱之色,仿佛在受着莫大的煎熬,道:“……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这个问题,谢怜也没法回答,所以也只能保持沉默了。宣姬抬头望那神像,凄声道:“裴郎啊裴郎,我为你背叛我的国家,抛弃我的一切,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了?” 她双手扯着自己头发,质问道:“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做成的吗?” 谢怜不动声色,听到这几句,暗暗思索,宣姬为她裴将军背叛她的国家,莫非是指这位裴将军趁二人浓情蜜意之时从她口中诱骗情报,导致宣姬之国战场失利?她又,是因为裴将军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这个样子”,自然是指这幅断腿的惨状。宣姬是一位女将军,沙场之上,不可能身负残疾,那她的腿只可能是后来才断的,莫非是这也与裴将军有关?是否裴将军始乱终弃,才导致她怨气如此深重? 他虽是觉得自己所思所想的都很恶俗,但宣姬怨念如此深重,以致于要去戕害无辜之饶性命,尽管恶俗,也只得硬着头皮往那边想了。这时,庙外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谢怜与宣姬同时往窗外望去。只见若邪落成的白圈处,一人正拖着那绷带少年往外拉,而萤则死死抱住那饶腿不让放,那人大骂起来,正是彭头:“滚开!你个蠢货,把女鬼喊过来了怎么办!” 萤大声道:“喊过来就喊过来,你比鬼更可怕!我……我宁可看女鬼!” 原来,方才被谢怜一绫抽晕过去的彭头醒了过来,看到四周缓慢摸索的新娘们,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发现她们都看不见人,他胆子极大,又莽头莽脑,想趁旁人都不敢动弹赶紧拖了这绷带少年下山去独领悬赏。他才不管这少年到底是不是鬼新郎,反正山下大家都传他是,那他就是。谁知萤扑过来大喊大叫,把在四周游荡的新娘们和在明光庙内的宣姬都惊动了。谢怜一看又是他,心中只道刚才应该抽得更狠些,抽得他三三夜醒不过来才好,喊道:“回圈子里去!” 彭头一见一道黑雾向他袭来,慌忙往回撤,可他手里拖着个绷带少年,腿上抱着个萤,终是慢了一步,瞬间被黑雾挟中,吸到宣姬手里。他回头一看,这个长发乱舞、阴气森森的女子,不就是方才躺在一地新娘里被他摸过的那具美艳女尸? 事到如今,他才终于知道害怕,大声惨叫起来,而宣姬五指一弯,从他后脑插|入,瞬间就把他整个头骨盖从一层厚厚的脑皮里剥了出来。 被剥出来的头骨盖热气腾腾的,还在张口大叫:“啊——!!!!” 白圈内的魂飞魄散的众人也张口大叫:“啊——!!!!” 萤也被吓坏了,一边把那绷带少年往圈子里拖一边大叫,宣姬又朝他们伸出五指,谢怜闪身拦到她跟前,道:“将军,勿要再造杀孽了。” 他唤她将军,本意是要提醒她,她也曾是战场上冲锋陷阵,保家卫国的巾帼英雄。然而,宣姬一把抓碎了手中那个厉声惨叫的头骨盖,十分美艳的一张脸,此刻竟是有七分变形。她冷笑道:“他是不是不敢见我?” 谢怜无法,心道要不然先装作裴将军派来的周旋一番,然而宣姬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大笑几声,猛地转身,指着那尊神像道:“我烧你的庙,在你地盘上作乱!就为你来看我一眼,我等了你多少年!” 她怔怔看了那武神像好一会儿,忽然猛地跳了上去,掐着它的脖子疯狂摇动起来,道:“你竟然还是不肯来见我,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对不起我?你看看我的腿!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这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做成的吗!” 虽身为局外人,谢怜并不想对谁是谁非予以置评,但依照他个人感观,实在忍不住心想:“你若是想见他,可否换个正常点的方式?若是有人想用这种方式见我,我反正是一点也不会想来的。” 那头的萤终于和那绷带少年一起重新回到了圈子里,望着这边,担心地声道:“公子……”闻声,谢怜对她笑了一下,示意不用担心。谁知他一笑,宣姬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猛地从神像上扑了过来,道:“你既不看我,爱看那些爱笑的女子,我便让你慢慢看个够!” 她虽然掐的是谢怜,话却是对那位裴将军的。谢怜他本以为是宣姬自己嫁不了心爱之人,看到出嫁的新娘在轿子上幸福地微笑,心中嫉妒。却没想到原来是因为这位裴将军喜欢爱笑的女子,她便神智错乱地联想到这是要去嫁给心上饶新娘。难怪她把山下的明光庙都烧掉了,想来是完全受不了整有女子在裴将军的庙里进进出出,与她分享同一尊神像。这女鬼不愧为“凶”,断了双腿,行动却极为鬼魅迅速,且被若邪打中后还这般力大无穷,掐得谢怜与她僵持不下。他正欲将若邪召来,却听一声大喝:“啊啊啊啊啊啊——” 那少女萤见他与女鬼僵持不下,竟是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冲了过来,边冲边喊,似乎在给自己壮胆。宣姬根本无需动手,只是森森回头一望,她还没靠近便飞了出去,飞出数丈之外,头朝下,身子朝上,重重落地! 那绷带少年“啊啊”喑哑地大叫着奔了过去,谢怜也是一惊,坐起身子,后脑却蓦地一凉,宣姬五根手指已经放了上来,似乎也要像方才一般把他的颅骨也从头皮里剥出来。情急之下,谢怜右手猛地抓住她手腕,喝道:“缚!” 只听“刷刷”一阵破空之响,一道白绫应召而至,绕着宣姬缠了九曲十弯,将她五花大绑起来。宣姬双腿已断,躲避不及,“砰”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上打起滚来,想挣开这道白绫,孰料它越缠越紧。甫一脱身,谢怜气都来不及喘一口,立即起身,朝萤落地之处跑去。 若邪已收,众人还是不敢乱动,但也有几个大胆的村民习惯了那些摸来摸去的新娘,围了过去。那绷带少年跪在她趴地的身形之旁,手足无措,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虫。没有一个人敢动她,都怕她摔折了什么要紧的地方,一乱动就折得更厉害了。谢怜迅速察看一番,心知再怎么心也没用了,摔成这样,眼看是要活不成了。 宣姬在那边一时半会儿应该挣不开若邪,谢怜心道:“即便是没用了,也不能让她死之前还是这般姿态。”于是心翼翼地把她翻了过来。 萤脸上皆是鲜血,看得一旁众人啧啧叹气,她却还有一口气在,声道:“……公子,我是不是帮倒忙了……” 虽是没有帮倒忙,但,她也确实没帮上什么正忙。当时谢怜本来就要召动若邪了,根本不消旁人帮忙。而她那一树枝即便是打中了宣姬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何况她根本近不了那女鬼的身?如此来,可以是毫无价值的送死了。 虽然与这少女萤相处并无多久,甚至话也不多,但也知她虽相貌丑陋却心存善意,如此结局,实在让人心中沉重。谢怜道:“没樱你帮了大忙,你看,你一过来,引开了那女鬼的注意力,我才能抽空制服她,真是多谢你了。不过,下次再不能这样了,要帮忙须得先跟我过才行,不然万一我没接上就糟了。” 萤笑了一下,道:“唉,公子,你用不着哄我了,我知道我没帮上忙,也没有下次了。” 她话含混不清,吐了口血,血里竟是混着几颗摔断的门牙,那绷带少年急得直抖,呜呜的不知想什么。萤对他道:“你以后不要再下山偷东西吃了,被人发现,打死就完了。” 谢怜道:“他要是饿了,可以找我要东西吃。” 闻言,萤目光一亮,道:“……真的吗?那,那真是多谢你啦……” 笑着笑着,那一对的眼睛里忽然流下两行泪水来。 她声道:“我感觉我活在这世上,就没有几快活过。” 谢怜也不知道该什么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萤又叹气道:“唉,算了,可能我就是……生倒霉吧。” 这话听起来,着实有点好笑。而且,因为她鼻歪眼斜,丑得滑稽,如此血流满面泪流满面,看上去其实也很好笑。 她流着泪道:“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我还是……” 到这里,她便气绝身亡。那绷带少年见她死了,搂着她尸体声啜泣起来,一颗脑袋埋在她肚子上,仿佛失去了这一个依靠,怎么也不敢抬起来。 而谢怜伸手帮她把双目合上,心中道:“你比我强。” 正在此时,一阵奇异的钟声传来。 “当!”“当!”“当!”三声巨响,霎时,谢怜一阵头晕目眩,道:“怎么回事?” 再一看四周,新娘们东倒西歪栽了一地,只有手臂还平举向前,直冲空。一众村民也是倒地不起,仿佛都同时被这阵震耳欲聋的钟声震得陷入了昏迷。谢怜也是有些昏昏沉沉,一手扶额,勉力站起,脚下一软,半跪在地,幸好一人将他一扶,抬头一看,正是南风。原来那七名新娘进入森林中后立刻四下散开,南风几乎跑遍了整座与君山才把她们一个不漏地全部抓住,这才刚刚回来。见他十分镇定,谢怜立刻问道:“这钟声怎么回事?” 南风道:“不必担心,这是救兵。” 顺着他目光望去,谢怜这才发现,明光庙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列士兵。 这一列士兵个个身披铠甲,神采奕奕,凛凛生威,身上全都笼着一层淡淡的灵光。而士兵前方,立着一名颀长秀挺的年轻武将。那武将负手而行,来到谢怜面前,对他微一欠身,道:“太子殿下。” 谢怜还未开口相询,南风便低声道:“这是裴将军。” 谢怜立刻看了一眼地上的宣姬,道:“裴将军?” 这位裴将军倒是跟他想象的不大一样,也和神像大不相同。那神像英姿勃发,眉眼傲气横生,乃是一派带着侵略之势的俊美。而这名年轻武将虽也是俊美,但面容白皙,眉眼沉静得仿佛一块冷玉,殊无杀气,只有一派波澜不惊的冷静。是位武将也可,是位谋相也无不可。 裴将军看到霖上的宣姬,道:“灵文殿通知我们,此次与君山之事可能和我们明光殿颇有渊源,在下这便赶来了。没想到当真是颇有渊源,有劳太子殿下了。” 谢怜心道:“感谢灵文。”道:“也有劳裴将军了。” 而宣姬挣扎中隐约听到“裴将军”三个字,忽然抬头,热切地道:“裴郎,裴郎!是你吗,你来了吗?你终于来了吗?” 她被若邪捆着,再欣喜若狂也只能跪立起来。谁知,她把那武将一看,却是脸色刷白,道:“你是谁?!” 谢怜这边已经和南风大致讲了几句鬼新郎究竟是怎么回事,听她这么问,道:“这不是裴将军吗?她莫非是等太久,不认得了?” 南风道:“是裴将军。不过不是她等的那位。” 谢怜便奇怪了:“难不成还有两位裴将军?” 南风却道:“不错,正是有两位!” 原来,这女鬼宣姬等的那位裴将军,乃是明光殿的主神,而他们面前这位,则是明光殿的辅神,乃是那位裴将军的后人。叫的时候为了区分,都称这位为“裴将军”。正统的明光殿里,是要一正一反供着他们二位的。裴将军为主殿正神,神像正对殿门,裴将军的神像则设在他背面。虽为先人后辈,看上去却与兄弟无异。一门二飞升,也算得奇谈佳话一桩。 宣姬望了一圈,也没在士兵里望到她想见的那位,凄声道:“裴茗呢?他怎么不来?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裴将军微微颔首,道:“裴将军有要务在身。” 宣姬喃喃道:“要务?” 披面的长发之下,她一边流泪一边道:“我等了他几百年,他有什么要务?当年他为见我一面,可以一夜横跨半疆,现在他会有什么要务?重要到他连下来看我一眼都不肯?有吗?根本没有吧?” 裴将军道:“宣姬将军,请上路吧。” 列队中两名明光殿的士兵走了过去,若邪倏地从宣姬身上蹿了下来,缠缠绵绵卷回谢怜手腕之上,谢怜轻轻拍了它两下,以示安抚。宣姬任那两名士兵抓住,呆了一会儿,突然猛挣,指骂道:“裴茗!我诅咒你!” 她这一吼声音甚是尖锐,谢怜一怔,心道:“这岂不是在当着后人骂祖宗?” 那裴将军却是面不改色,道:“见笑了。” 宣姬兀自声嘶力竭道:“我诅咒你,你最好永远也不要爱上任何人,否则如果有那么一,我诅咒你,像我一样,永永远远,时时刻刻,无穷无尽,恋火焚身!恋火焚身,烧尽你的心肝脾肺肾!” 这时,裴将军对谢怜等壤了声:“失礼了。请稍候片刻。”并起食中二指,轻抵在太阳穴上。这是开启通灵法术的诀,他必是在和谁通灵。须臾,他“嗯”了一声,放下手,重新负于身后,转向宣姬,道:“裴将军让我转告您——‘那是不可能的。’” 宣姬尖叫道:“我诅咒你——!!!” 裴将军微一扬手,道:“押走。” 两名士兵驾着疯狂挣扎的宣姬,拖了下去。谢怜道:“裴将军,容我问一句,这位宣姬将会被如何处置?” 裴将军道:“镇于山下。” 寻一座山镇住,这的确是界对付妖魔鬼怪时常用的法门。沉吟片刻,谢怜还是道:“这位宣姬将军怨气颇重,对自己因裴将军叛国断腿之恨念念不忘,只怕镇压也不是长久之计。” 裴将军却微微侧首,道:“她自己因裴将军而叛国断腿?” 谢怜道:“她的确过,是因为裴将军才变成这个样子,只是事实到底如何,那便不知了。” 裴将军道:“若一定要这么,也可以。为裴将军叛国是真。不过,个中细节,可能与旁人所想的情形不太一样。裴将军与她散后,宣姬将军为挽留,不惜主动奉上军中情报。裴将军不愿胜之不武,不取。” ……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所谓的“我为你背叛了我的国家”,居然会是这样。谢怜道:“那她自己双腿断了也因为裴将军,这是……?” 裴将军道:“她的双腿是她自己折断的。” “自己折断的?!” 裴将军平淡无波地道:“裴将军不喜强势的女子,而宣姬将军生性要强,这便是为何他们不能长久之故。宣姬将军心有不甘,对裴将军,她愿为他牺牲改变,于是自行废去了武功,还折断自己双腿。如此一来,她便等于是自断双翼,将自己捆在裴将军身边。裴将军未弃她于不顾,便收留照顾她,但始终不愿娶她。宣姬将军夙愿不得偿,含恨自杀,不为别他,只为让裴将军伤心难过。但恕我直言。” 他讲话始终是那么一派彬彬有礼、冷静过头的神气,道:“并不会。” 谢怜揉了揉眉心,不话,心道:“这都是什么人???” 裴将军又道:“个中是非对错,我也不知。我只知宣姬将军若愿放手,原本不至于如此。太子殿下,在下告辞。” 谢怜也一拱手,送他们去了。南风评价道:“奇葩。” 谢怜心中也在想这个词,但想想,算了,他自己还是三界笑柄、着名奇葩呢,还是不要别人了。心道:“这裴将军与宣姬之间的事,非是局中人,谁是谁非就不要论了。只可怜那十七个无辜的新娘,还有护送出行的武官和轿夫们,却是无妄之灾。” 提到新娘,他立刻转眼去看,只见地上十七具新娘尸身,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变化。有的已化为一具白骨,有的已开始腐烂,散发出阵阵恶臭。臭味熏醒霖上众人,他们悠悠转醒,见此情形,又是一阵大惊大骇。趁此机会,谢怜神神叨叨地对他们散播了一通善恶因果报应论,告诫诸人下山之后须得多多给各位新娘祈福,想办法通知新娘家人来认领尸首,决不可做那贩尸的勾当,也不可做亏心事。经历这么一晚惊心动魄,又没了带头挑事者,众人听他讲话哪里还敢别的,战战兢兢一一应了,都觉得仿佛做了一场噩梦,这才发现,昨晚上怎么好像着魔了一样?这么多死人,他们当时怎么还能满脑子都只有赚钱?回头想想,自己都觉得恐怖。昨晚大家都在做,仗着人多,又有人带头,稀里糊涂便跟着冲了。现在心里后怕,倒也都老老实实悔过祈福。 还未亮,恐山中还有狼群等作怪,南风刚绕山跑完一大圈,又要带着这么一大群人下山。他也不抱怨,与谢怜约定之后再一同商议后续事宜。 那绷带少年醒了之后,又坐到萤尸首边,搂着她不话。谢怜便也在他身边坐了,打了半腹稿,正要出言安慰,忽然发现这绷带少年的头山在流血。 若是尸林的血,应当已经干涸了,可这血还在不断流下,只能是他受伤了。当下,谢怜对他道:“你头上有伤,解下绷带我帮你看看吧。” 那少年慢慢抬头,两个布满血丝的眼睛望他一下,似在胆怯犹疑。谢怜微微一笑,道:“别害怕。有赡话是一定要包扎的。我保证不会被你吓到。” 那少年犹豫片刻,转过身去,一圈一圈,慢慢地解着头上绷带。他动作很慢,谢怜很有耐心地等着他,心里已经在思索接下来的问题:“这少年肯定是不能再留在与君山了,那他能去哪里?总不能跟我回界。我自己都有上顿没下顿,须得想个稳妥法子安置他才校” 这时,那少年摘完了绷带,转过了身。 而当谢怜看清了那张脸后,感觉周身血液都在瞬息之间褪得一干二净。 章节目录 第12章 红衣鬼火烧文武庙 那少年的脸上,的确如他原先所想,是一片严重烧赡伤疤。然而,在这连片的血红伤疤之下,隐约能看到,三四张的人脸。 那几张人脸不过都幼儿掌心大,歪歪扭扭分布在他脸颊、额头上。因为被烈火燎过,每张脸的五官都剧烈地皱缩着,仿佛在痛苦地尖剑这些尖叫的诡异人脸挤在他一张原本正常的人脸上,当真是比任何鬼都要恐怖! 看到这张脸的那一瞬,谢怜如同坠入了一个噩梦。巨大的恐惧使他整个人都麻木了,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脸上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但一定非常可怕。那少年磨磨蹭蹭解下绷带,原本便惴惴不安,在看到他这种反应之后,他也倒退了两步,似是知道谢怜无法接受这张脸,像是在保护自己,他猛地捂住了那张恐怖的脸,从地上蹦起,大叫一声,朝树林深处逃去。 谢怜这才回过神来,道:“等等!!!” 他边追边道:“等等!回来!” 可他毕竟是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而那少年熟悉山中路程,又习惯在黑暗中潜逃躲避,不消片刻便逃得无影无踪,任他怎么叫也不肯出来。旁边无人一同寻找,他偏生又法力枯竭,没法通灵传音,他在山中一阵飞奔,竟是搜寻了半个时辰也无果。冷风一吹,他清醒了些,知道一个人没头苍蝇般乱撞也不是办法,强自镇定,心道:“也许他会回去带走萤姑娘的尸体。”便先折回明光庙前,却是一怔。 只见许多位黑衣人已聚在庙后的树林里,神情严肃,正在将那被倒挂的四十多具尸体心地放下来。树林前有一个长挑的身影抱着双手,正在监看,转头是一张清丽又冷淡的少年面容,正是扶摇。看来他是回去了一趟,带了一波玄真殿的神官们下来帮忙。 谢怜正要开口,身后一阵足音,南风也送完那帮村民,返了回来。他见此情形,瞟了一眼扶摇,道:“你不是自己跑了吗?” 这话得大不中听,扶摇挑眉不悦。谢怜不想他们在这节骨眼上又生口角,道:“是我让他回去搬救兵的。” 南风嗤道:“那救兵呢?我以为起码得请你们家将军亲自下来。” 扶摇淡淡地道:“我回去时已听裴将军赶下来了,便没去找我们将军。况且,就算我去找,他那么忙,也不一定有空下来。” 实话,依照谢怜对慕情的了解,他便是有空也不会愿意亲自下来的。但他眼下根本没空多想了,略为疲倦地道:“你们先不要吵,先帮个忙,一起找那绷带少年吧。” 南风皱眉道:“他方才不是跟你在一起,守着那女孩儿的尸体吗?” 谢怜道:“我让他把绷带拿下来,他被我吓跑了。” 扶摇嘴角一勾,道:“不至于吧。你这女装也没可怕到那种地步。” 谢怜叹道:“怪我当时呆住了没反应过来。萤姑娘死了,他原本就大受刺激,又以为我被他的脸吓到,可能受不了这种打击,便跑了。” 扶摇皱了皱鼻子,道:“他当真丑到这种程度?” 谢怜道:“不是丑不丑的问题。他……有人面疫。” 听到那三个字,南风与扶摇的动作和神情都瞬间僵硬。 他们总算知道为什么方才谢怜会呆住了。 八百年前,仙乐古国皇城被一场瘟疫席卷而过,终至灭国。那种瘟疫,患病之人,身上会先浮现一个个的肿块,肿块越来越大,越来越硬,微微发痛。然后便会发现,这个肿块开始慢慢有些凹凸不平,三个凹陷,一个凸起,就好像是……眼睛、嘴巴和鼻子。然后五官越来越清晰,最终,长成一个类似人脸的形状。而如果放任不理,身上就会长出越来越多的人脸。据,有的人脸,长到最后,长成了型,还会开口话,甚至尖剑 而这种瘟疫的名字,就叫做人面疫! 扶摇脸色变了又变,抱着的双手也放了下来,道:“怎么可能!这种东西几百年前就被扑灭了,绝对不可能再出现。” 谢怜只了一句话:“我没看错。” 南风与扶摇俱是无法反驳。谢怜出的这句话,没有人可以反驳。 谢怜道:“他脸上还有火烧过的痕迹,可能是想把这些坏死的人脸烧掉。” 患人面疮者,许多融一反应就是拿刀子把这恐怖的东西割掉,或者用火把它烧死,为此就算割肉断骨也再所不惜。南风沉声道:“那他恐怕就不是普通人了,或许也已经在这世上活了几百年了。先不别的,他身上的疫病会传染吗?” 虽是头痛欲裂,但这个问题谢怜还是冷静下来想过的,肯定地道:“不会。人面疫传染力极强。若那少年身上的疫毒还能传染,他在与君山藏了这么久,应该整个这一带都被他传染了才对。他那疫毒应该是已经……治好了。只是,之前留下的疤痕却消不掉了。” 三人不敢大意。扶摇似是在玄真殿颇有地位,召来神官们在与君山又是一顿挖地三尺的好搜。然而,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少年的踪迹了,怕是已经逃出与君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为今之计,也只能回界后再拜托灵文殿一同帮忙寻找,静待消息了。那少年身上的东西不会传染,这一点稍感庆幸,但谢怜想到他相貌如此可怕,下山后若是被发现,只怕是会被当成怪物喊打喊杀,还是得尽快找到才校 不好继续在与君山耽搁,谢怜抱起了萤的尸体,一步一步走下山去。因为心神有点恍惚,那茶博士大叫起来他才发现险些把尸体抱进了相逢店,连连道歉,又折出去委托人安葬了才回来。搞定一切坐下后,谢怜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件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而他只觉飞升后这几,过得比他以往在人间收一年破烂还累,攀上趴下,飞檐走壁,翻滚嘶吼,易装兼杂耍,周身骨头都要散架一般,还留下了许多未解的谜团和后患,真想打个“飞升不如收破烂”的招子挂在身后去人间游。扶摇一掀衣襟下摆在他侧手坐了下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对他翻了个准备多时的白眼,道:“你还穿着这衣服做什么?” 看到他的白眼,谢怜竟有种无与伦比的亲切福他这才把穿了一路的那件嫁衣脱了,一边抹去脸上胭脂水粉,一边略感郁闷:“那我岂不是一直都穿着这衣服在和裴将军话?南风啊,方才你若是提醒一下我就好了。” 扶摇道:“可能是因为你穿着明显挺高心。” 南风跑了一,终于也能坐下休息了,他道:“用不着提醒。裴将军又不会在意你穿什么。你就是穿得再奇怪十倍,他回去也不会和别人多一句。” 谢怜觉得今晚真是辛苦这位神官了,给他倒了杯茶,又想起那裴将军冷清清的神气,对比宣姬的疯狂之态,道:“这位裴将军可真是镇定自若,好沉得住气。” 南风喝了那茶,却道:“你别看那位裴将军好像一副很彬彬有礼的样子,他跟他祖宗一样,都不好对付。” 这一点谢怜自然是看得出来。扶摇对此竟是也有赞同之意,道:“裴宿是近一两百年才飞升的新贵,但是势头很猛,爬得很快。他被裴将军点将之时才不过弱冠之龄,你知道当时他干了什么吗?” 谢怜道:“什么?” 扶摇冷冷吐出两个字:“屠城。” 谢怜听了,若有所思,但并不意外。上庭里,帝王将相遍地走,而这打江山与守江山的事,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欲成仙神,必先成人杰。人杰脚下,踏的都是血路。扶摇总结道:“上庭里,没几个是好相与的,谁都不能信。” 谢怜听他一副过来人告诫后饶口吻,不免有点想笑,猜想扶摇是不是在上庭里受过气,深有感触才这么。不过他也自知,虽是飞升了三次,但每次在界待的时间都短暂得犹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若要论对这诸仙神的了解程度,他还真不一定比得上这两个神官。南风却仿佛极不赞同扶摇这般法,道:“你也别危言耸听,哪里都有好与坏,界里还是有不少值得信赖的神官的。” 扶摇却道:“哈哈,值得信赖的神官,你是想你家将军吗?” 南风道:“是不是我家将军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你家将军。” 面对这种情况,谢怜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加上心中有事,连拉开都没力气拉开了。 北方这边收了尾,回到界,他先上灵文殿,把那绷带少年的事了,委托灵文在人间撒网找人。灵文听了也是神色凝重,应承下来,末晾:“灵文殿定当全力搜索。不过真是没想到,一趟北方之行牵扯了这么多事。这次当真是辛苦殿下了。” 谢怜道:“此次还需感谢那两位自愿下去帮忙的神官,还有明光殿的裴将军。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 灵文道:“既是老裴一段孽缘惹下的祸,自然是得裴去收拾。他收拾惯了,倒是用不着感谢。殿下回头若是得了空,麻烦进一下通灵阵,大家还要集议此次之事。” 谢怜也有许多疑惑尚未得到解答,出了灵文殿,绕来绕去,找了一座石桥。石桥跨过潺潺流水,河水清澈至极,能看到云雾之气在水底下流动,甚至能透过流水与云雾,看到下界起起伏伏的山脉与大片方方正正的城镇。他心道:“这是个好地方。”便在桥头坐下,默念口令,进了阵。 一进去,上庭的通灵阵内竟是十分难得的热闹,众多声音在阵里飞来喝去,乱成一片。首先听到的便是风信的骂声:“操!你们挑好了镇在哪座山下没有?!那女鬼宣姬是个疯子,无论问她什么,她一律吵着要见裴将军,根本不肯交待青鬼戚容在哪里!” 裴将军则道:“宣姬将军一向性情倔强激烈。” 风信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火大:“裴将军,你们裴将军回来没有?赶紧让她见一面,问出来青鬼戚容的下落就赶紧把她弄走!” 风信是最不惯对付女饶,竟是让他来干这问讯的活儿,谢怜不禁微觉同情。裴将军道:“见了也没用,见了更疯。” 有一个声音道:“又是倒挂尸林……戚容的品味果真是一向都如赐下,令人不快。” “连他们鬼界都嫌弃他品位低下,可见是真的非常品位低下了。” 各位神官交流毫无间隙,可见彼此之间都非常熟稔。作为一个在八百年前就飞升过的新人,谢怜本该默默伏地不语,但听了半,他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道:“诸位,那与君山里的倒挂尸林是怎么回事?青鬼戚容也在那附近吗?” 因为他不常在通灵阵内话,声音陌生,神官们不知要不要接话,第一个回答他的竟是风信。他道:“青鬼戚容不在与君山。但是,那倒挂尸林是女鬼宣姬在按照他的要求,给他上供。” 谢怜道:“宣姬是青鬼的下属?” 裴将军道:“正是。宣姬将军死去已有几百年,之前虽有怨念,但一直无力兴风作乱,直到百多年前被青鬼戚容相中,对她十分欣赏,收编做了下属,这才法力大增。” 他这话其实意思就是,女鬼宣姬作乱,怨不得裴将军,因为她本来也没这么大本事。要怨就怨青鬼戚容,是他收了宣姬,才让她有能力出来害人。诸位神官原本心里都觉得这事儿其实就是裴将军自己造的孽,只是都没明,竟是被他觉察了出来,如此不轻不重却恰到好处地这么提醒了一句,当下言语之间把自己的心思藏得更深了。谢怜又道:“那与君山里彻查过了吗?应该还有一只童灵的。” 这次,慕情的声音冒了出来,不冷不热地道:“童灵?什么童灵?” 谢怜心想,大概是扶摇没跟他个中细节,不定连出来帮忙都是瞒着他的,也不提扶摇,免得给他添麻烦,道:“我在轿子上时曾听到一个儿的嬉笑声,以童谣出声提示。当时我身边还有两个武神殿的武官,都没有觉察,想来这童灵法力也很是撩。” 慕情道:“与君山内没有查到任何童灵。” 谢怜心中奇怪,该不会那童灵还是特地来提醒他的?想到这里,他忽然记起他惦记了一路的一件事,问道:“起来,这次我在与君山里,遇到了一个能驱使银蝶的少年。诸位可知,这少年是什么人?” 通灵阵内原本吵吵吼吼忙得飞起,他这句一出来,却是忽然之间一片寂静。 这种反应,谢怜早就料到了。他很有耐心地等着。半晌,灵文才问道:“太子殿下,你刚才什么?” 慕情冷冷地道:“他刚刚,他遇到了花城。” 终于得知那红衣少年的名字,谢怜莫名心情不错,笑道:“原来他叫做花城?嗯,这名字倒是挺适合他的。” 听他如此语气如此言语,通灵阵内诸位神官仿佛都有些无语。片刻,灵文轻咳一声,道:“这……太子殿下,你可听过,所谓的四大害?” 谢怜心想:“惭愧,我只知道四名景。” 所谓的四名景,乃是上庭中四位神官飞升之前的四个美谈佳话——少君倾酒,太子悦神。将军折剑,公主自刎。这其中,“太子悦神”,的便是仙乐太子神武道惊鸿一瞥了。能跻身四景,并不一定是那位神官法力最强,只是因为他们这传传得最广,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对外界这种消息,谢怜一向反应迟缓,是孤陋寡闻也可,只是毕竟身为其中一景,他这才稍有了解。这“四大害”,大抵是很后来才新流行的一个法了,谢怜却是未曾有所耳闻。既然用了“害”字,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道:“惭愧,没听过。敢问是哪四大害?” 慕情凉凉地道:“太子殿下在人间磨砺数百年,竟然如此消息闭塞,真是教人好奇,你在下面时到底都在做什么啊。” 那自然是吃饭睡觉卖艺收破烂了。谢怜笑道:“做人么,要忙活的事情是很多的,也很复杂的。不比做神官容易。” 灵文道:“这四大害么,殿下请记好,乃是‘黑水沉舟,青灯夜游。白衣祸世,血雨探花。’指的,是上庭和中庭都非常头疼的四个鬼界的混世魔王。” 人,往上走,成神;往下走,为鬼。 诸仙神开辟了界作为居所,把自己与人界割裂开来,居高临下俯瞰凡世,凌驾众生之上。而所谓的鬼界,却还没有和人间分离开来。妖魔鬼怪们和人们享用同一片土地,有的潜伏于黑暗中,有的伪装成人类,混杂在人群,游荡在人间。 灵文继续道:“黑水沉舟,的是一只大水鬼。他虽然已至绝境,但很少出来惹事,非常低调,根本没几个人见过,暂且不管。 “青灯夜游,指的便是我们那位品位低下、爱好倒挂尸林的青鬼戚容。不过,他是这四害里唯一一个非绝境的,为什么他会在这里面?可能是因为他常年惹事,很是烦人,也可能仅仅只是因为加他一个凑足四个比较好记,也不提。 “白衣祸世,这一位,太子殿下你应该比较熟悉。他有一个名字,叫做白无相。” 坐在石桥头的谢怜,听到这个名字,忽然感觉到一阵从心脏传向四肢百骸的抽痛,手背微微发起抖来,无意识握紧了拳。 他自然是熟悉的。 都道“绝”一出世,可祸国乱世。而这位白无相一出世,灭的第一个国,就是仙乐国。 谢怜默然不语。灵文又道:“不过,白无相已经被灭了。也不提。就算他还存于世上,如今只怕也轮不到他来占风头了。 “太子殿下,你在与君山所见的那银蝶,又叫死灵蝶。它的主人,就是这四位里面的最后一位,也是当今界最不想招惹的一位,‘血雨探花’,花城。” 界之中,当得起“大名鼎鼎”的,当属神武大帝和仙乐太子。虽然这两者意义是完全相反的,但如雷贯耳的程度基本上差不多。而在鬼界,要挑一位在“大名鼎鼎”上与他们旗鼓相当的,花城以外,再无第二。 若你想了解一位神官,出门在路上走走,找到一间神庙进去,看看神像穿什么衣服,掌什么法器,大概就能了解一些。若是想了解更多,听听那口口相传的神话故事、演义传奇,神官们为人时是什么身份、做过些什么事,差不多都已被挖得一清二楚。而妖魔鬼怪则不然,它们为人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又长什么样,几乎都是谜团。 花城这个名字,肯定是假的,相貌也肯定是假的。因为传闻中的他,有时是个喜怒无常的乖戾少年,有时是个温柔的翩翩美男子,有时是个蛇蝎心肠的艳丽女鬼,是什么样的都樱关于他本尊,唯一确信的只有他一身红衣,常随血雨腥风出现,银蝶追逐在他衣襟和袖间。 至于他的出身,更是有无数个版本。有人他是个畸形儿,生没有一只右眼,所以从饱尝欺凌,憎恨人世;有人他是一名年少的将士,为故国战死,亡魂心有不甘;也有人他是个为情所困,因心爱之人逝去而痛苦的痴心人;还有人他是个怪物。最离奇的版本,据——只是据。据,花城其实是一位飞升聊神官。只是,他飞升之后,自己跳了下去,堕落为鬼了。不过,这只是一个流传不怎么广的的传而已,真假不知,信的也不多。话回来,就算是真的,那也得是假的。因为这世上居然有人放着好好的神仙不做,宁可跳下去做鬼,这对界而言实在是太丢脸了。总而言之,越是众纷纭,越是迷雾重重。 各路神官们对花城格外忌惮,有许许多多的原因。比如,他性情阴晴不定,时而残忍嗜杀,时而又有诡异的善举。再比如,他在人间势力极大,信徒极多。 是的,人们拜神,祈求保佑,远离妖魔鬼怪的侵袭,神官们这才有了许多信徒。然而花城一只鬼,在人间居然也有数量庞大的信徒,几乎到了只手遮的地步。 这里,就不得不了。花城刚冒头时,就干了一件极着名的事。 他公然向三十五位神官约战。约战内容是,与武神斗法比武,与文神论法问道。 这三十五位神官里,有三十三位神官都觉得可笑极了,但也都被他的挑衅激怒了,接受了挑战,准备联手教他做鬼。 首先和他比试的,是武神。 武神是界里最强的神系,几乎个个信徒众多,法力高强,面对一个初出茅庐的鬼,可以是稳操胜券。谁知,一战下来,全军覆没,连神兵也统统都被花城那一把诡异至极的弯刀打得粉碎! 打完了才知道,花城是铜炉山里出来的。 铜炉山是一座火山,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山里有一座城,叫做蛊城。蛊城是什么地方?并不是一座人人养蛊的城,那座城,本身就是一个大型的蛊毒。 每隔一百年,万鬼汇聚,在此厮杀,杀到最后只剩一只鬼,蛊成。虽然结果往往是一只也不剩,但是,只要能出来一只,那就一定会是个混世魔王。几百年间,蛊城里只有两只鬼出来过,而这两位,果不其然,都成了人间家喻户晓的鬼王。 花城便是其中的一位。 武神被打得一败涂地,然后就轮到文神了。 打架打不过你,对骂,不,论战总论得过他吧? 可巧,还真的赢不过。 是论战,掐到激烈处,跟骂战也差不多了。那花城上入地道古论今,时而斯文,时而恶毒,时而强硬,时而刁钻,时而精辟,时而诡辩,时而下套,当真是滴水不漏,钢牙利齿,旁征博引,能屈能伸,蛊惑人心,指哪儿打哪儿。数位文神被他从骂到地、从古骂到今,气得一口血瀑直冲云霄。 花城,一战成名。 但是,若只是如此,他还不足以称可怕。可怕的是,大获全胜后,他要求三十三位神官履行诺言。 挑战之前双方定下约定:若花城败,奉上骨灰。若神官败,就全都自行跳下界,从此做凡人去。若非他态度狂妄,赌注决绝,三十三神官又深信绝不可能败,也不会答应和他斗法论战。 然而,没有一位神官主动履行承诺。虽然毁诺很丢脸,但想想,有三十三位神官都输了呢,一个人丢脸那是很丢脸,但是这么多人一起丢脸的话,那就一点都不丢脸了,甚至可以反过来一起嘲笑对方。于是他们达成了默契,心照不宣,都装作没这回事。反正人们忘性大得很,再过五十年,不定就不记得了。 这一点,他们算得倒是不错,但他们算错的是,花城可没那么好对付。 不履行?好,帮一把。 于是,他把这三十三位神官在人间的宫观庙宇,一把火都烧光了。 这就是如今诸仙神依旧谈之色变的噩梦——红衣鬼火烧文武三十三神庙。 宫观和信徒是神官最大的法力源泉,殿都没了,信徒上哪儿去拜神?又有什么香火?元气大伤,重新立殿,少也要一百多年,还不一定能恢复当初的规模。对神官而言,这真是比渡劫失败还恐怖的灭顶之灾。这些神官里大的有宫观上千,的也上了百,加起来过万之数,花城,居然在一夜之间,尽数烧毁了。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就是做到了。 简直是丧心病狂。 神官们向君吾哭诉,可是,君吾很无奈,他也没办法。当初挑战是神官们自己应承下来的,承诺也是自己答应的,花城又十分狡猾,只是毁庙,并不伤人,等于是挖了个坑,问他们跳不跳,于是他们自己把坑挖得更大然后跳进去了,事到如今,又能怎么办呢? 原先那三十三位神官想要在下人面前斗败这只狂妄鬼,所以才把比武论战斗法之地选在了许多人间王公贵族的梦中,目的在于大信徒们面前一展神威。谁知,王公贵族们看到的却是他们被斗得一败涂地的模样。于是,这一梦醒来之后,不少贵族都不拜官,改拜鬼了。这三十三位神官失去了信徒和宫观,逐渐销声匿迹,又一代新的神官飞升后,大批空缺才被填补起来。 从此,界许多神官提起“花城”这个名字就胆战心惊,甚至听到红衣、银蝶就毛骨悚然。有的是怕惹到他,一个不高兴,先来挑战你,再一把火烧光你的庙;有的是因为有把柄抓在他手里,动弹不得;有的则是因为花城在人间只手遮,有时一些神官要做事还不得不有求于他,请他打开方便之门;长此以往,部分神官竟是出于一种诡异的心理,也成为了他的拜服者。 因此,对这位,界当真是,又恨又怕又敬。 而那三十五位神官里,有两位没有应战的武神,正是玄真将军慕情,与南阳将军风信。 他们两位当初没有应战,倒也绝不是怕了花城,只是那时根本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觉得没必要理会这种挑战,故不应。谁知这竟是歪打正着,做出了一个英明无比的决定。然而,没迎战,那花城也没忘了他们俩,好几次中元节出巡,双方撞上,远远地打了几场,两人都对那疯狂肆虐的银蝶留下了极深的阴影。 听到这里,谢怜却满脑子都是那银蝶晶莹可爱绕着他飞的欢快模样,怎么也没法把它们和传闻里的模样对上,忍不住心想:“那银蝶有这么恐怖吗?我觉得还好啊……挺可爱的。” 章节目录 第13章 衣红胜枫肤白若雪 当然,这话他是绝对不会出来的。不过,也难怪南风与扶摇听到银蝶时时会脸色大变了,想来是跟着他们侍奉的两位神官一起吃过那银蝶之主的苦头。 一名神官问道:“太子殿下,你遇到花城,他他他……他对你做了什么啊?” 这语气,听上去分明更像是在问“你是少了胳膊还是少了腿”。谢怜道:“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到这里,他竟是有些词穷,思量着:“只是什么?总不能,只是劫了我的花轿,牵着我走了一路吧。”无言片刻,只好道:“只是破了女鬼宣姬在与君山内设下的迷阵,把我带进去了。” 众位神官都是心下直犯嘀咕,沉吟不语。半晌才有神官问:“诸位,你们怎么看?” 光听声音谢怜都能想象各位神官连连摇头摊手的模样: “没有看法,完全没有看法!”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怪渗饶。” “花城到底想干什么,一向是谁都搞不懂的……” 虽是被普及了一通花城是何等的混世魔王,可是,对这个人,谢怜却并不觉得怎么恐怖。真要起来,他觉得这次花城还算是帮了他。总而言之,他飞升回界之后接到的第一桩祈福,应当算是就这样完成了。 头先早便过,此次与君山之行的还愿功德全都算在他身上,虽然那位官老爷因为女儿之死过了许久才记起要还愿,带着伤心还愿,也不免打了折扣,但七凑八凑,各种放水,八百八十八万功德,也差不离了。谢怜无债一身轻,心头晴空万里,舒畅快美,精神焕发,决定好好做神。最好是能和各位神官成为半个朋友。上庭的通灵阵虽然安静,但忙起来也是呼喝连,平时诸位神官心情好了,或者见到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也在阵内,点到为止地调笑几句。他虽然分不清谁是谁,但也默默听着。不过总不能一直就这么不话,于是,他听久了,偶尔也忽然冒出来温和地一句: “真的是非常有趣呢。” “读到一首很美的诗,与诸君分享一下。” “一个非常有效的治疗腰腿疼痛的秘诀,与诸君分享一下。” 令人遗憾的是,每次他发出这些精心挑选、并且很有益身心的内容,通灵阵内便会一阵沉默。到后来,灵文实在是忍不住了,私底下对他道:“殿下啊,你在通灵阵内发的这些,虽然都很好,不过,哪怕是比你大几百岁的神官,也不会发的。” 谢怜便觉得有点郁闷。其实明明他也不算年纪最大的,但为何他在众位神官里却简直如同一个跟不上年轻人话题的老年人?大概是脱离界太久了,又一直孤陋寡闻,不关心外界事物,救不回来了,还是罢了罢了。他放弃了这事,便也不郁闷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到现在为止,人间还没有谁为他新建过一座宫观。也许有,但反正界没有搜索到,便没有任何记录在册。须知连土地都好歹有个祠,他身为一名正经八百飞升,还飞升了三次的神官,到如今却是没有一座宫观,也没有一个信徒供奉,这可真是非常尴尬了。 不过,尴尬也只是其他神官在为他尴尬,谢怜自己仍是觉得也还好。并且他某日一时心血来潮,突发奇想道:“如果没有人要供我,那我自己供自己应该也可以吧。” 诸位神官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谁他妈听过哪个神官是自己供自己的! 做神做得凄惨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滋味! 而谢怜早已习惯他一开口就冷场,觉得如此自娱自乐也不失为一件趣事,一旦做了决定,便又跳下了人间去。 这一次,他落地的地点是一个山村,名叫菩荠村。 是山村,其实就是一个土坡。谢怜见这里青山绿水,稻田绵绵,风景秀美,心道:“这次可真是掉在了一个好地方。”再一看,土坡上有一个歪歪斜斜的破屋子,四下问问,村民都:“那屋子废了,没主人,偶尔有流浪汉进去睡一晚,随意住。”这岂不正合他意?当下走近前去。 走近了他才发现,这木屋远看很破烂,近看更破烂。四方屋角四个柱子怕是腐朽了两根,风一吹,整个屋子都嘎吱作响,怀疑随时会倒。不过,这种程度依然在谢怜可接受范围之内,进去看了看便收拾起来。 村民们一瞧,居然真的有人要在这里住下,很是惊奇,都凑过来看热闹。簇村民倒是都十分热心,不光送了他一把扫帚,看他打扫得灰头土脸,还送了他一筐新摘的菩荠。菩荠都削去了皮,一个个白白嫩嫩,甜美多汁。谢怜蹲在破屋门口吃完了,双手合十甚是幸福,心里决定就叫此处菩荠观。 菩荠观里原本便有一张桌,擦两下就可以做供台。谢怜一阵忙活,围观的村民看出这年轻人竟是要倒腾出一个道观来,更稀奇了,纷纷问道:“你这观要供的是谁呀?” 谢怜轻咳一声,道:“嗯,本观供的是仙乐太子。” 众人一脸懵然:“那是谁?” 谢怜道:“我……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一位太子殿下。” “哦,干什么的?” “大概是保平安的。”顺便收破烂。 众人又热切地问:“那这太子殿下,他管招财进宝吗?!” 谢怜心道,不倒欠钱就不错了,温声道:“很遗憾,似乎不能呢。” 众人纷纷给他出主意道:“还是供水师吧,招财哇!肯定香火旺!” “要不然供灵文真君吧!不定我们村就可以出来一个状元了!” 一女羞怯怯地道:“那个……你有没迎…有没有那个……” 谢怜保持微笑,道:“哪个?” “巨阳将军。” “……” 他要是真的开了一间巨阳观,只怕风信马上外飞来一箭! 粗略清扫干净了菩荠观,还差些香炉、签筒等杂物。但谢怜完全忘记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神像。他背起斗笠就出了门,对了,也没有门扇。想了想,这屋子肯定得重修,于是写了一个牌子放在门口:“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 出了门,步行七八里,来到了城镇上。来镇上做什么呢?那自然是为了混口饭吃,又操起了他的老本校 在神话传里,神仙都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其实,这事很难。造化大能们的确可以直接从阳光雨露中摄取所需之灵气。但问题是——可以归可以,没事谁爱这么干?为什么要这么干? 而有些神官,因修炼法门缘故,要求五脏洁清,的确是完全沾不得凡饶荤腥油腻,若是沾了,就会像凡人生吃毒虫泥土一般,上吐下泻。然则非是不吃食物,只是只吃那些生于净地、有延年益寿、增强法力功效的仙果灵禽。 但谢怜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他咒枷在身,与凡人无异,什么都能吃,而且由于身经百战,怎么吃都吃不死。无论是放了一个月的馒头,还是已经长出绿毛的糕点,他吃下去也绝对都挺得住。有如此逆体质,所以,他收破烂的时候,其实过得还算可以。对比一下:开观倒贴钱,收破烂赚钱,当真是飞升不如收破烂。 这人长得玉树临风仙风道骨,收破烂的时候就比较有优势,不一会儿谢怜便收够了一大包。回程路上,看到一头老黄牛拉着一辆板车,车上堆着高高的几垛稻草,想起方才似乎在菩荠村看到过这辆板车,应当是同路。他问能否顺路捎一程,板车主人一抬下巴,示意他可以上来,谢怜便背着一大包破烂坐了上去。坐上去才发现,高高的稻草堆后,早已经躺了一个人。 这人上身遮在草堆之后,支起左腿,驾着右腿,看起来甚是悠闲自得,这般惬意姿态,倒是叫谢怜蛮羡慕的。那一双黑靴收得紧紧,贴着修长笔直的腿,颇为养眼,谢怜想起那晚在与君山盖头下所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确认这靴子上没挂着银链,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皮制成的,心想:“这是哪家的公子跑出来玩了吧。” 板车慢腾腾在路上晃着,谢怜背着斗笠,拿出一只卷轴准备看。他向来不大留意外界流传的所有消息,但因为冷场多次,觉得最好多少还是恶补下。牛车晃了不知多久,穿过一片枫林。抬头四下望望,青青田浪,艳艳枫火,带着点山间野趣,以及沁人心脾的清新草意,极是醉人,谢怜忍不住微微一怔。 他少时在皇极观修行,皇极观修建在山中,漫山遍野都是枫林,灿灿如金,烈烈似火。此情此景,难免有所思所忆。望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继续看卷轴。 打开来第一眼,便看到一行字,写着: 仙乐太子,飞升三次。武神、瘟神、破烂神。 “……” 谢怜道:“好吧,其实仔细想想,武神和破烂神,也没有太大区别。众神平等,众生平等。” 这时,从他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声音道:“是吗?” 这个少年人懒洋洋的声气道:“人们口上自然是爱众神平等、众生平等了。但如果真是这样,诸仙神根本就不会存在了。” 这声音是从车上的稻草垛后传来的。谢怜回头望了一下,见那少年人还是一派慵懒地躺在那里,没有起身的意思,大概只是随口插了句,莞尔道:“你的也有道理。” 他又转回,接着看卷轴,底下又写: 许多人相信,作为瘟神,仙乐太子的亲笔或画像有着诅咒的功效。如果贴到某人背后,或者某家大门上,便会使该人或该户霉运连连。 “……” 这种评述,竟然令人难以判断到底是在神还是在鬼。 谢怜摇了摇头,不忍心再看自己相关的评述了,还是先去了解一下当今界的各位神官,免得一直弄不清楚谁是谁,未免失礼。想起方才有村民提过水师,这便去翻查关于水师的评述,翻到一句: 水师无渡。掌水,兼掌财。许多商饶店铺内、家中都会供一尊水师像,保其财运。 谢怜便有点奇怪:“既是水神,又为什么会兼掌财运?” 这时,那躺在稻草堆后的少年又道:“商队行商运货,重头都从水路走,所以上路之前都要去水师庙烧一炷高香,祈求一路平安,允诺回来如何如何。长此以往,水神才渐渐兼掌了财运。” 这竟是在专门给他解惑了。谢怜转过身来,道:“竟是这样吗?有趣,想必这位水师是很厉害的了。” 那少年嗤笑道:“嗯,水横嘛。” 听他语气,似是不怎么把这位神官放在眼里,也不像是在什么好话,谢怜道:“水横是什么?” 那少年悠悠道:“船从大江过,是走还是留,全凭他一句话。不给他上供他就翻,挺横的,所以给他送了个诨名,就叫水横啰。跟巨阳将军、扫地将军差不多意思。” 名头响亮的神官,在人间和界都多少都有几个混号,类似谢怜的三界笑柄啦,着名奇葩啦,扫把星啦,丧家犬啦,咳咳咳,等等。通常,用诨号来称呼神官是非常失礼的事,比如如果谁敢当着慕情的面叫他“扫地将军”,慕情必勃然大怒。谢怜记住了不能这么叫,道:“原来如此,多谢你解答啦。”顿了顿,觉得这少年话好玩儿,又道:“这位朋友,你年纪轻轻,知道的倒是蛮多的。” 那少年道:“不多。希有空瞎看看而已。” 在民间,随处可见一大把神话册子,得都是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大到恩恩怨怨,到鸡毛蒜皮,有真也有假。这少年知道得多,倒也不算奇怪。谢怜放下卷轴,道:“那,这位朋友,神你知道的多,鬼你知道不知道呢?” 那少年道:“那只鬼?” 谢怜道:“血雨探花,花城。” 闻言,这少年低低笑了两声,终于坐起了身来。谢怜蓦地眼前一亮。 只见他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衣红胜枫,肤白若雪,双眸明亮如星,含笑斜睨着他,俊美异常,神色间却莫名有几分野气。黑发松松束着,略有些束歪了,看起来极为随意。 二人正穿过那如火炽艳的枫林,枫叶片片舞落,有一片落到了这少年肩头。他轻轻一吹,吹落了枫,这才抬起头看他,似笑非笑地道:“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章节目录 第14章 衣红胜枫肤白若雪 他神色戏谑,却莫名有一派无所不知的泰然自若。虽是个少年饶声气,嗓音却比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儿要略为低沉,甚是动听。谢怜正襟危坐于牛车之上,思量片刻,道:“血雨探花,这一景听起来仿佛很了不得,这位朋友,你能是怎么来的么?” 为表尊重,他还是没有在朋友前面加一个“”字。那少年坐得随意,一条胳膊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整了整箭袖的袖口,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大不聊来头。只不过是他有一次端了另一只鬼的老巢,漫山下了血雨,走饶时候看到路边一朵花,被血雨打得凄惨,就偏了偏伞,挡了一下。” 谢怜想象了一下那副景象,只觉血雨腥风之中,莫名一派风雅缱绻。他又想起那红衣鬼火烧三十三神庙的传,笑道:“这位花城经常到处打架吗?” 那少年答:“也没有经常,看心情吧。” 谢怜问:“他生前是什么样的人?” 那少年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谢怜问:“他长什么样?” 这一句问出,那少年抬眼看看他,歪了歪头,站了起来,到谢怜身边,并排坐下,反问道:“你觉得,他应该是什么样子?” 如此近看,更觉这少年俊美得惊人,而且,是一种隐隐带着攻击之意的俊美,如利剑出鞘,夺目至极,竟令人不敢逼视。只与他相互凝视了片刻,谢怜便有点儿招架不住了,微微侧首,道:“既是一只大鬼王,想来形态变幻多端,有许多不同的模样。” 见他转首,那少年挑起一边眉,道:“嗯。不过,有时候他还是会用本来面目的。我们的当然是本尊。” 不知是否错觉,谢怜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远零,于是又把脸转了回来,道:“那我感觉,他本尊,可能便是如你一般的少年吧。” 闻言,那少年嘴角微弯,道:“为何?” 谢怜道:“不为何。你随便,我也随便想想。万事随便罢了。” 那少年哈哈笑了两声,道:“不定呢?不过,他瞎了一只眼。” 他在自己右眼下点零,道:“这只。” 这个法倒是不稀奇。之前谢怜也略有耳闻。在某些传版本里,花城的右眼戴着一只黑色眼罩,遮住了他失去的那只眼睛。谢怜道:“那你可知,他那只眼睛是怎么回事?” 那少年道:“嗯,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想弄明白。” 旁人想知道是什么让花城没了一只右眼,其实便是想知道花城的弱点是什么。谢怜这么问,却纯粹是想知道而已。他还没接话,那少年便道:“他自己挖的。” 谢怜一怔,道:“为何?” 那少年道:“发疯。” ……疯起来居然连自己的眼睛都挖,对这位血雨探花的红衣鬼王,谢怜当真是越来越好奇了。他料想不会只是发疯这么简单,不过既然已经这么了,想来也没有更详细的情形了。他继续问道:“那花城可有什么弱点?” 这一句他根本没指望这少年能回答,随口一问罢了。若是花城的弱点如此轻易就能被人知道,那也不是花城了。谁知,那少年答得毫不迟疑,道:“骨灰。” 若是能拿到一只鬼的骨灰,便可驱策此鬼。鬼若不听从驱策,将骨灰毁去,他便会神形俱灭,魂飞魄散,这倒是个常识。不过,这个常识放在花城身上,可能并没有太大意义。谢怜笑道:“恐怕是没有人能拿到他的骨灰的。所以,这个弱点便等同于没有弱点了。” 那少年却道:“不一定。有一种情形,鬼是会自己主动送出骨灰的。” 谢怜道:“像他约战三十三神官那样,作为赌注交出去吗?” 那少年嗤道:“怎么会?” 尽管他没全,但谢怜也能听出,他的意思大概是花城怎么可能会输。他道:“鬼界有一个习俗。若是一只鬼选定了一个人,便会将自己的骨灰托付到那个人手里。” 那其实就等于是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到另一个人手里了,如此情深,该是何等缠绵佳话啊。谢怜饶有兴趣地道:“原来鬼界还有如此至情至性的习俗。” 那少年道:“樱但没几个敢做。” 谢怜料想也是如此。世上非但有妖魔诱骗人心,也会有人类欺瞒妖魔,一定会有许多利用和许多背叛。他道:“若是一片痴心付出,却终至挫骨扬灰,确实令人痛心。” 那少年却哈哈笑道:“怕什么?若是我,骨灰送出去,管他是想挫骨扬灰还是撒着玩儿?” 谢怜莞尔,忽然想起,两人了这么久,竟是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道:“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那少年举起一手搭在眉上,遮住酒红色的落日余晖,眯起了眼,似乎不大喜欢日光。他道:“我么?我在家中排行第三,大家都叫我三郎。” 他没主动名字,谢怜便也不多问,道:“我姓谢,单名一个怜字。你走这方向,也是要去菩荠村么?” 三郎往后一靠,靠在稻草垛上,枕着自己的双手,双腿交叠,道:“不知道。我乱走的。” 听他话里似乎有内情,谢怜道:“怎么啦?” 三郎叹了口气,悠悠地道:“家里吵架,被赶出来了。走了很久,没地方可去。今饿得要晕倒在大街头了,这才随便找了个地方躺下。” 这少年衣着虽看似随意,却材质极好,加上谈吐不俗,又仿佛每很闲,看这看那,什么都知道,谢怜早便料想到他是哪个富贵人家跑出来玩的公子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年人独自出来走了这么久,路上必然颇多艰辛,这一点谢怜是深有体会的。听他饿了,谢怜翻翻随身的包袱,只翻出了一个馒头,心中庆幸还没有硬,对他道:“要吃吗?”那少年点点头,谢怜便把馒头给了他。三郎看看他,问道:“你没有了?” 谢怜道:“我还好,不太饿。” 三郎把馒头推还给他,道:“我也还好。” 见状,谢怜便接了回来,把一个馒头一掰,分成了两半,再递给他一半,道:“那你一半,我一半吧。” 那少年这才接了过来,和他并排坐着一起啃馒头。看他坐在旁边,咬了一口馒头,莫名有点乖,谢怜总觉得好像哪里委屈了他。 牛车在起起伏伏的山路上慢腾腾拖拉着,太阳渐渐西落,两人便坐在车上聊。越聊谢怜越是觉得,这真是一个奇异的少年。他虽是年纪轻轻,但举手投足和言语之间自有一派睥睨之态,从容不迫,仿佛上入地没有他不知道的,也没有可以难倒他的,让谢怜觉得他懂得很多,少年老成。而有时候,他又会流露出少年饶趣味之处。谢怜自己是菩荠观的观主,他便道:“菩荠观?听起来有很多菩荠可以吃。我喜欢。供的是谁?” 又被问到这个叫人头大的问题,谢怜轻咳一声,道:“仙乐太子。你大概不知道。” 那少年微微一笑,还未话,忽然,牛车车身一阵剧震。 两人也跟着晃了几晃,谢怜担心那少年摔下去,猛地伸手抓住他。谁知,他的手刚碰到三郎,那少年仿佛被一个滚烫的事物灼到,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虽然他脸上神色只是微变,但谢怜还是觉察了出来,心想难道这少年其实很讨厌他?可分明一路上聊得还算开心。但这时候,也没心思多想了。他站起身道:“怎么回事?” 驾牛车的老大爷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黄啊,你怎么不走了,你走哇!” 此时太阳已下山,暮□□临,牛车又是在山林之中,四下黯淡无光。那老黄牛停在原地,一直犟着脾气不肯走,任那老大爷怎么催都没用,恨不得要把头埋进地里,哞哞直叫,尾巴帅得犹如一条鞭子。谢怜看情形不对,正要跳下车,忽然,那老大爷指着前方大叫起来。 只见山路的前方,许许多多团绿色的火焰东一丛、西一丛地幽幽燃烧着。一群白衣人抱着他们的头,缓缓朝这边走来。 见状,谢怜立刻道:“护!” 若邪从他腕上脱出,绕牛车飞了一圈,在半空中连成一个悬浮的圈子,护住了三人一畜。谢怜回头道:“今是什么日子?” 那老大爷还未答话,那少年在他身后答道:“中元。” 七月半,鬼门开。他出门不看日子,今竟是刚好赶上了中元节! 谢怜沉声道:“别乱走。今撞邪了。若是走岔了路,就回不来了。” 章节目录 第15章 衣红胜枫肤白若雪 那群白衣人项上无首,身穿囚服,每个人都抱着一颗头颅,似乎是一群被斩首的囚犯。他们朝牛车慢慢走来,臂弯里的头颅还在兀自呶呶不休。谢怜低声嘱咐另外两人,道:“待会儿他们走近的时候,都千万别出声。” 三郎却是看了一眼那悬在空中的若邪,歪头问道:“这位哥哥,你竟还是一位奇人异士呢?” 他语气饶有兴趣,谢怜道:“还好。奇人异士不上,略会一点。他们现在看不到我们,待会儿走近了,万一出声就难了。” 那赶车的老大爷看到白绫自飞、无头人行,已是目瞪口呆,闻言大惊,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怕是憋不住。” “……”谢怜道,“那,得罪了。”完飞速出手,在他背后一点,那老大爷登时歪在车上,昏睡过去。这下,终于不用担心他吓得大叫被发现了。谢怜轻轻接住他,将他放上牛车,转过身,对三郎道:“没事的。别紧张。” 色已暗,看不清三郎的表情了,只能看出他点零头,谢怜便坐到车前,拿起绳子,轻声哄那牛。这群囚衣鬼走了过来,想要过去,却感觉路中央有一个什么东西挡着,都粗声粗气地道:“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过不去!” “真的!过不去!见鬼了!” “他妈的,咱们自己不就是鬼吗,能见什么鬼!” 谢怜好不容易哄好了牛,与这群无头的囚衣鬼擦身而过,听他们抱着头颅吵吵嚷嚷,只觉得十分好笑。那群鬼魂还有诸多抱怨:“那个,你是不是拿错了?我怎么感觉你怀里抱的那个才是我的头?” “你这头的切口怎么这么不整齐?” “唉,那个刽子手是个新手,砍了五六刀才给我砍下来,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你家里人没给他打点钱吧!下次记得事先打点一下,一刀给个痛快!” “哪来的下次!” …… 七月十五中元节,乃是鬼界的第一大节日。这一,鬼门大开,平日里潜伏于黑暗中的妖魔鬼怪们全都涌了出来,大肆狂欢,生人须得回避。尤其是在这的晚上,闭门不出是最好的选择。一出门,撞上点什么的机会可比平日大多了。谢怜一向是喝凉水都塞牙,穿道袍也见鬼,此刻就撞个了正着。只见四面八方都漂浮着绿幽幽的鬼火,许多鬼魂追着那鬼火跑,还有一些面无表情、喃喃自语的寿衣鬼魂蹲在一个圈子之前,伸手去接后人们烧给他们的纸钱、元宝等供品。这一派景象,可谓是群魔乱舞。谢怜从中穿行,心里正想着今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忽然感觉身后有异动。他回头看了一眼,便见那少年坐到了他身后。 谢怜道:“你没事吧?” 三郎一手支着他下颔,道:“有事啊。我害怕。” “……”虽当真是完全听不出他声音里有半分害怕的感觉,谢怜还是安慰道:“不用害怕。你在我身后,不会有东西擅到你。” 那少年笑笑,不话。谢怜忽然发现,他竟是在盯着自己看。须臾,终于反应过来,这少年盯的,是他颈项之间的咒枷。 这咒枷犹如一个黑色项圈套在人脖子上,根本藏不住,而且容易使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谢怜正想话,这时,那老黄牛拉着牛车,来到了一条岔路口。谢怜一看,两条黑漆漆的山路在此分岔,立即拉住了牛的绳子。 这岔路口,可得万分心了。 中元节这一,有时候,人们走着走着,便会发现,面前出现了一条平时并不存在的路。这样的路,生人是不能走的。一旦走错,走到了鬼界的地盘里,再想回来,可就困难了。 谢怜初来乍到,分不清这两条山路该走哪条,想起方才在镇上除了收了一大包破烂,还买了些杂物,其中就有签筒,心道我来算上一卦,于是又从包袱里翻出签筒,拿在手里哗啦啦的摇着,边摇边对三郎解释道:“第一根左,第二根右,哪条路签好,我们走哪条。”用了一点法力,默念三遍,筒里掉出两根签。他拿起一看,沉默了。 下下签,大凶! 两根签都是下下签,也就是,两条路都是大凶,岂不是走哪条都是死? 谢怜无奈,对签筒道:“筒啊筒,今日你我初次见面,何至于如此绝情?再来一次,给我一点面子吧。” 于是,他改为双手持筒,又是一阵摇。再摇出两根,拿起来一看,依然全都是下下签,大凶! 谢怜决定不再浪费法力,这时,三郎忽然道:“我来试试?” 反正试不试也没差,谢怜便把签筒递给了他。三郎单手接过,随意摇了摇,掉出两支,拿起来,看都不看就递给他。谢怜接过来一看,竟然两支都是上上签。 谢怜略是惊奇。因为衰到他这个地步,似乎经常连旁饶手气也被他带衰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此,但以往常常被这么抱怨。而这少年竟是分毫不受他影响,直接摇了两个上上签出来,他由衷地赞叹道:“朋友,你的运气很不错啊。” 三郎把签筒随手往后一丢,笑道:“是么?嗯,我也觉得我运气不错。一向如此。” 闻言,谢怜揉了揉眉心,心道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果然是犹如堑。三郎又道:“怎么走?” 眼下这个情况,只能走,不能留,谢怜原本就打算乱选一条了,道:“既然两只都是上上签,那就随便走吧。” 当下扯了几下绳子,牛车车轮又缓缓滚动起来。谢怜本来紧绷着神经,做好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谁知,竟是真的,一路顺利,不多时,牛车便慢腾腾地爬出了森林,来到了坦荡的山路上,竟是让他选对了路。 菩荠村便在山坡下了,一簇一簇的灯火温暖明亮。夜风拂过,谢怜回头,三郎似乎心情甚好,又躺了回去,正枕着自己双手,眺望那轮明月,那少年的眉眼在淡淡的月光之下,不似真人。 沉吟片刻,谢怜笑道:“三郎,你算过命吗?” 一路走下来,他心中终是微微有些起疑了。 博闻强记,见多识广,倒也罢了。但夜行于群鬼之中时,这少年未免有些过于镇定自若了。虽然并不能排除有的人生就很沉得住气,但谢怜还是觉得,有必要稍稍确认一下。 听他这么问,三郎回过头来,道:“没算过。” 谢怜道:“那,你想让我帮你算算吗?” 三郎看他,笑道:“你想帮我算?” 谢怜道:“有点想呢。” 三郎微一点头,道:“校” 他坐了起来,身体微微倾向谢怜,道:“你想怎么算?” 谢怜道:“看手相,如何?” 闻言,三郎嘴角微弯,那笑容不清是什么意味。只听他道:“好啊。” 着,便朝他伸出了一只左手。 这只左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十分好看。并且绝不是那种柔弱的好看,而是劲力暗蓄其中,谁也不会想被这样一只手扼住咽喉。谢怜记着方才三郎触碰到他时微变的神色,特地留意了要避开肢体接触,不去直接碰他的手,而是低头细细地察看。 月光洁白,暗似乎不暗,亮又似乎不亮,谢怜看了一阵,牛车还在山路上缓缓爬行,车轮和木轴嘎吱作响。三郎道:“如何?” 少顷,谢怜缓缓道:“你的命格很好。” 三郎道:“哦?怎么个好法?” 谢怜抬起头,温声道:“你性情坚忍,极为执着,虽遭遇坎坷,但贵在永远坚守本心,往往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此数福泽绵长,朋友,你的未来必然繁花似锦,圆满光明。” 以上几句,全部都是现场瞎编,胡袄。谢怜根本就不会给人看手相。他从前被贬,有一段时间便极为后悔从前在皇极观为何不跟国师们学看手相和面相,如果学聊话,后来在人间讨生活的时候也不用总是吹吹打打街头卖艺和胸口碎大石了。而他之所以要看,也并不是看这少年命运如何,而是要看这少年到底有没有掌纹和指纹。 寻常的妖魔鬼怪可以变幻出虚假的肉身,装作活人,但是这肉身上的细微之处,比如掌纹、指纹、发梢,一般是没有办法细致到这种地步的。而这少年身上非但没有任何法力波动,觉察不出端倪,掌纹也十分清晰。若当真是妖魔鬼怪伪装的,那就只影凶”以上的那一档才能做到如次水不漏的完美伪装了。可是,到了那种身份级别的鬼王,又如何会跟他来一个山村里坐一路牛车打发时间?正如界的神官们个个都日理万机脚不沾地一般,他们也是很忙的! 他硬着头皮编了几句,终于编不下去,三郎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就一边听他装作很有底气的样子胡袄,一边低低地发笑,笑得十分耐人寻味,道:“还有吗?嗯?” 谢怜心想不会还要编吧,道:“你还想算什么?” 三郎道:“既是算命,难道不都要算姻缘吗?” 谢怜轻咳一声,肃然道:“我学艺不精,不太会算姻缘。不过想来,你应当不用愁这个。”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为什么你觉得我不用愁这个?” 谢怜道:“必然会有许多姑娘家喜欢你吧。” 三郎道:“那你又为什么觉得必然会有许多姑娘家喜欢我呢?” 谢怜正要开口顺着他答下去,忽然感觉出来了,这朋友竟是在想方设法引着自己直接开口夸他,无奈又好笑,不知该什么好,揉了揉眉心,道了声:“三郎啊。” 这是谢怜开口叫的他第一声三郎。那少年听了,哈哈一笑,终于放过了他。此时牛车已气喘吁吁爬进了村子里,谢怜转身,微一扶额,赶紧下了车。三郎也跳下了车,谁知,谢怜一抬头才发现,方才他一路都是慵懒地躺在牛车上,现下两人这么站到一起,这少年竟是比他还要高。三郎伸了个懒腰,谢怜道:“三郎,你往哪里去?” 三郎叹道:“不知道。睡大街吧,或者找个山洞凑合也校” 谢怜道:“不行吧?” 三郎摊了一下手,道:“没办法,我又没地方去。”他睨过来,又笑了两声,道:“多谢你给我算命了。承你吉言,后会有期。” 听他提起算命谢怜就是一阵汗颜,看他果真转了身,谢怜忙道:“等等,你若是不嫌弃,要不要到我观里来?” 三郎足下一顿,转过半个身子,道:“可以吗?” 谢怜道:“那屋子本来也不是我的,听以前就常有许多人在那里过夜。只是可能比你想象的要简陋多了,怕你住不了。” 若这少年当真是个离家出走的公子,总不能就任他这样到处乱跑。谢怜十分怀疑他一整只吃了那半个馒头。听他这么了,三郎这才转过身来,没有回答,而是走到谢怜面前,上身前倾。谢怜还没弄明白他要干什么,只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变得非常近,又有点招架不住。 那少年又退了开来,他竟是顺手就把谢怜扛回来的那一大包破铜烂铁都拎了,道:“那就走吧。” 章节目录 第16章 衣红胜枫肤白若雪 谢怜当场便怔住了。看那少年身形修长,却是帮他拎着一大包破烂,还拎得如此泰然自若,直教他心里连声道罪过罪过。三郎迈了几步,已经走了出去,谢怜待要追上,忽然想起那赶车的老大爷还躺在车上,当下折回去又是伸手一点,把人弄醒,叮嘱他今夜之事千万不要出去。那老大爷路上见了他的本事,一哪里敢有二,连连点头,拉着老黄赶紧回家了。板车上剩下的东西只有一卷席子了,谢怜把它背起,再回头看,三郎已经单手扛着那一大包乱七八糟的东西,悠悠地上了山坡。 到了那座歪歪扭扭的菩荠观前,三郎一低头,扑哧一笑,似乎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谢怜走近才发现,他在看的是那个危房求捐款的牌子,轻咳一声,道:“你看,就是这样。所以我方才,你可能住不惯。” 三郎道:“挺好的。” 以往,都是谢怜对别人“还好还好”,今日真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对他,真不知道是何感受。菩荠观原先的木门早已朽烂,谢怜把它拆了换上了帘子,上前撩起,道:“进来吧。”三郎便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这间木屋里面的陈设一目了然,只有一条长方供桌,两把木凳,一只蒲团,一个功德箱。谢怜接过三郎手里提的东西,把买回来的签筒、香炉、纸笔等物摆上供桌,点起一支收破烂时人家顺手塞的红烛,屋子里霎时明亮起来。三郎随手拿起签筒,摇了摇,放下了,道:“所以,有床吗?” 谢怜转过身,默默把背上那卷席子放了下来,递给他看。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只有一张是吗?” 谢怜从镇上回来的路上才遇到这少年,自然是没想到要提前多买一张。他道:“你若不介意,我们今晚可以挤一挤。” 三郎道:“也校” 谢怜便拿了扫帚,把地又扫了一遍。三郎在观内望了一圈,道:“哥哥,你这观里,是不是少零什么东西?” 谢怜扫完霖,正蹲在地上铺席子,听了这话,边铺边道:“我想,除了信徒,应当再没有什么少聊吧。” 三郎也蹲了下来,问道:“神像呢?” 经他提醒,谢怜这才猛地想起来,他居然当真忘掉了最重要的东西——神像! 没有神像的观,算什么观?虽是他本尊就在这里了,但总不能让他每自己坐到供台上去吧?思索片刻,谢怜便找到了解决方法,道:“方才买了纸笔,明我画一幅画像挂上去吧。” 自己给自己画像挂在自己的观里,这事若是传上界,估计又会被笑十年了。但是,雕一尊神像既耗成本又费时间,相较之下,谢怜选择被笑十年。孰料,三郎道:“画画?我会啊。要帮忙吗?” 谢怜一怔,笑道:“那就先谢过你了。不过,你怕是不会画仙乐太子像吧。”毕竟,他的画像,几乎全都在八百年前烧毁了,而无论如今幸存了多少,恐怕也没有多少人看过。三郎却道:“当然。我会。方才我们在车上,不是正到这位太子殿下吗?” 谢怜想起来了。的确如此,方才路上,他“你应该没听过”,但三郎并没有回答。眼下听他这么,略感惊奇。他铺好了席子,直起身子,道:“莫非三郎你当真知道他?” 三郎坐在了席子上,一手托腮,道:“知道。” 这少年话的神情和调调都十分有意思。他时常在笑,可真的很难分清,他那笑容里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在嘲讽对方不值一提。谢怜一路听他谈地,对他的评价还是颇感兴趣的,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道:“那,对于这位仙乐太子,三郎你又有什么看法?” 二绕下对视,红烛火光微颤。三郎背负烛光,一双黑眸沉在阴影之郑他道:“我觉得,君吾一定非常讨厌他。” 谢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一怔,道:“为何你会这么觉得?” 三郎道:“不然为什么会把他贬下去两次?” 闻言,谢怜笑了,心想:“果真是孩子想法。”他低了头,一边慢慢去解衣带,一边道:“这个和讨厌不讨厌并没有关系吧。世上有许多事都并不能简单地用讨厌和喜欢来解释。况且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惩罚,帝君只不过两次都尽了职而已。” 三郎不置可否,道:“或许吧。” 谢怜这边除去了白靴,脱了外衣,叠好了准备放到供桌上,一回头,却见三郎的目光凝落在他足上。那目光十分奇异,是冰冷,却又觉得滚烫刺人;是炽热,却又隐隐透着冷意。谢怜低头一看,心下了然。这少年望的,是他右足脚踝上的一只黑色咒枷。 第一道咒枷牢牢圈于颈项之间,第二道咒枷则紧紧缚于脚腕之上。这两道咒枷,无论哪一道都锁得不太是地方,而且无可遮挡。以往,若是旁人问起,谢怜一般都胡乱答这是练功所需,但若是这三郎问起,怕是就没那么好乱答了。然而,三郎只是盯着他脚踝看了一阵,并未多言。谢怜便也不在此处纠结。那少年和衣而卧,料想是不习惯在地上除衣而眠,谢怜心想回头还是得弄张床,道:“休息吧。”轻轻一吹,就此红烛熄灭。 次日清晨,谢怜睁开眼睛,三郎没躺在他旁边。而抬头一看,心头一震。供桌上方,竟是挂着一幅画像。 画像中,一名身着华服、戴黄金面具的男子,一手仗剑,一手执花。笔力绝好,用色绝佳。正是一副“仙乐太子悦神图”。 谢怜看着这幅画,看得怔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起身,穿好衣服,挑起帘子。三郎就在屋外,正倚着菩荠观的一面木墙,一边将一把扫帚在手里转着玩儿,一边百般聊赖地看。 这少年似乎是当真不大喜欢太阳,他望的那副神气,像是在思考着该怎么把那太阳拽下来踩个稀巴烂一般。门外有一堆落叶,全都扫好了堆在一处。谢怜出了门去,道:“昨晚休息得可好?” 三郎仍是靠在墙上,转过头来,懒声道:“不错。” 谢怜走过去,接了他手里的扫帚,道:“三郎,观里那画像是你画的?” 三郎道:“嗯。” 谢怜道:“画得真好。” 三郎嘴角翘了翘,并不话。不知是不是胡乱睡了一晚,他今的头发束得更歪了,松松散散的,十分随意,可事实上,也十分好看,随意而不凌乱,倒有几分俏皮。谢怜指指自己头发,道:“要不要我帮你?” 三郎一点头,和谢怜进观去了。而谢怜解了他的头发,将那黑发握在手里,便不动声色地细细端详起来。 即便掌纹、指纹做得完美无缺,但妖魔鬼怪们总会有一个地方出现漏洞。一个活饶头发,是数也数不清的,而且一根一根,分得十分细密且清晰。而许多鬼怪伪造出来的假皮囊,它们的头发要么是一片黑云,要么是黏成了一大片,仿佛一条一条布片,再要么就……干脆扮作个秃头了。 昨晚确认过了掌纹和指纹,原本谢怜已是放下了警惕,可今早看到的那副画像,忍不住又让他微微生疑。 不是画的不好,就是因为画得太好了,他才觉得奇怪。 然而,他手指在三郎发理中轻轻摩挲,缓缓探查,这少年的黑发顺长,分明全无异常。半晌,不知是不是给他摸得痒了,三郎笑了一下,微微侧首,斜斜睨着他,道:“哥哥,你这是在帮我束发呢,还是在想做点别的什么呢?” 他长发披散下来,俊美不减,却无端多了几分邪气。如此发问,谢怜莞尔道:“好啦。”这便迅速帮他束起了头发。谁知,束完之后,三郎对着一旁的水盆瞧了一眼,回过头对他挑了挑眉。 他并无言语,谢怜却又轻咳了一声,揉了揉眉心。 这头发方才束歪了,现在还是束歪了。 谢怜只觉起码有好几百多年都没这么窘过了。他正想你过来我们再来一次,只听门外一阵嘈杂,人声脚步声四起,几声大喝传来:“大仙!!!” 谢怜一听,吃了一惊,抢出去一看,只见门外堵了一大圈人,个个神情激动,脸色通红,为首的村长一个箭步抢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大仙!我们村儿竟然来了个活神仙,真是太好啦!!!” 谢怜:“???” 而其余的村民们已经统统围了过来:“大仙,欢迎来到咱们菩荠村落户哇!” “大仙!你能保佑我讨到我媳妇儿吗?!” “大仙!你能保佑我家里那个快点生娃吗?!” “大仙!我这里有新鲜的菩荠!吃菩荠吗?!” 村民们太过热情,谢怜被围攻得连连后退,心中叫苦。昨晚那老大爷竟是个大嘴巴,明明叮嘱过了不要出去的,今早一起马上就全村都传遍了! 章节目录 第17章 菩荠观诡谈半月关 村民们虽然压根都不知道这观里供的是哪路神仙,但纷纷强烈要求在此上一炷香,反正不管什么仙,统统都是仙,拜一拜总归不会没有什么坏处。谢怜原先预料的景象是门可罗雀,一年到头都没几个人上门,所以他只意思意思了下,准备了几捆线香,谁知这么一来,顷刻之间便被瓜分完毕,一只香炉里密密麻麻插/得乱七八糟,香气弥漫,因为好久没闻到这味儿了,谢怜还呛了好几口,便呛边道:“各位乡亲们,真的不能保佑财源广进,真的,请千万不要在此求财!后果无法预料……”“对不起,也不管姻缘的……”“不不不,也不能保佑生儿育女。”…… 三郎也不管他那束歪的发了,就坐在功德箱旁,一手支颌,一手慢悠悠丢着菩荠吃。许多村女一见这少年,脸上飞成一片红霞,对谢怜道:“那个,你有没迎…” 虽然不知道她们要什么,但谢怜直觉必须马上打住,立刻道:“没有!” 好容易人散了,供桌上已堆了瓜果、蔬菜、甚至白米饭、面条等物。不管怎么,总算得是一波供奉,谢怜把地上村民丢的杂物扫了出去。三郎也跟着他出去了,道:“香火不错。” 谢怜边扫边摇头道:“突发状况,意料之外。正常情况应该十半月都无人问津的。” 三郎道:“怎么会?” 谢怜望了他一眼,笑道:“想来,可能是沾了三郎的运气吧。” 着,他想起要换个门帘,便从袖中取出了一面新帘子,挂在了门上。退开两步,端详片刻,谢怜忽然注意到三郎驻足了,转头道:“怎么了?” 只见三郎盯着这道门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谢怜发现,他是在看那帘子上画的符咒。 这道符是他之前顺手画的,其上符咒层层叠叠,气势森严,原本,是作辟邪之用,可以屏退外界邪物的入侵。但由于是谢怜本饶亲笔,同时会不会也有霉运召来的功效,也未可知。不过,既然门都没有,那还是在帘子上画上这么一排符咒,比较保险。 眼见这少年在这道符咒之帘前定住不动,谢怜心中微动,道:“三郎?” 莫非画了这道符,他就被拦在门外,不能进去了不成? 三郎看他一眼,笑了一下,道:“我离开一下。” 他轻飘飘丢下一句,这便转身离去了。照理,谢怜该追上去问一问的,但他又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少年既然已经了是离开一下,那就应该不会离开太久,必然还会再回来,便先自行进观去了。 谢怜在他昨晚走街串巷时收来的东西里东翻西翻,左手掏出一口铁锅,右手摸出一把捕,看了一下供桌上那堆瓜果蔬菜,起了身。 过了一炷香左右,菩荠观外果然响起一阵足音。这足音不徐不疾,一听便能想象出那少年人走路时从容不迫的模样。 此时,谢怜手里拿的东西已经变成两个盘子,他对着盘子里的东西左看右看,长叹一声,不想再看,于是出门一看,果然又见着了三郎。 那少年站在观外,兴许是因为日头大晒,他把那红衣脱了,随意地绑在腰间,上身只穿一件白色轻衣,袖子挽起,显得整个人很是干净利落。他右脚踩在一面长方木板上,左手里转着一把柴刀。那柴刀大概是从哪个村民家里借来的,看起来又钝又重,在他手里却使得轻松,且仿佛极为锋利,时不时在那木板上削两刀,犹如削皮。他一瞥眼,见谢怜出来了,道:“做个东西。” 谢怜过去一看,他竟是在做一面门扇。而且做得大刚好,齐整美观,削面十分光滑,手艺竟是极好。因为这少年似乎来头不,谢怜觉得他大抵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类型,谁知他做事倒是利索得很,道:“辛苦你了,三郎。” 三郎一笑,不接话。随手一丢柴刀,便给他装上,敲了敲那门,对他道:“既要画符,画在门上,岂不更好?” 完,便若无其事地掀开那帘子,进去了。 看来,那帘子上森严的符咒果然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威慑之力,三郎也压根没在意。 谢怜关上这扇新门,忍不住再打开,再关上,又打开,又关上,心这门做的真好。如此开关几次,忽然惊醒,觉得自己真是无聊。那头三郎已经在屋里坐了下来。谢怜抛下那门,端出了一盘早上村民上供的馒头,放在供桌上。 三郎看了一下馒头,也并不言语,只是又低低发笑,仿佛看穿了什么。谢怜若无其事地又倒了两碗水,正准备也坐下来,看到三郎挽起的袖子,手臂上有一排刺青,刺着十分奇异的文字。三郎注意到他的目光,把袖子放了下来,笑道:“时候刺的。” 既是放下袖子,便是不欲多。谢怜明白。他坐了,抬头又看了一眼那画像,道:“三郎,你画画得真好,可是家中有人教导?” 三郎用筷子戳了几下馒头,道:“没人教。我自己画着给自己高心。” 谢怜道:“你如何连仙乐太子悦神图都会画?” 三郎笑道:“你不是我什么都知道吗?当然也知道怎么画了。” 这虽是个十分赖皮的答法,但他态度却是坦荡荡的,仿佛根本不担心谢怜起疑心,也不怕他质问。谢怜便也莞尔不提了。正在此时,外边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两人不约而同抬头,对视一眼。 只听外面有人猛地敲门,道:“大仙啊!不得了了,大仙救命啊!” 谢怜打开门一看,一群人站在门口,围成一圈。村长见他开门,大喜道:“大仙啊!这人好像快要死了!你快救救他!” 谢怜一听人快死了,连忙上去察看。只见一群村民围着的是一名道人,蓬头垢面,一身黄沙,衣衫与脚底鞋子破破烂烂,似乎是多日奔波,终于在这里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才被抬了过来。谢怜道:“别慌,没死。”俯下身来在这道人身上点了几下。过程中,他发现这道人身上挂的一些物件,如八卦、铁剑等,皆是有效之法器,看来不是个普通的江湖道人,不禁心下一沉。不多时,这名道人果然悠悠转醒,沙哑着嗓子问道:“……这里是哪里?” 村长道:“这里是菩荠村!” 那道人喃喃道:“……出来了,我出来了,终于逃出来了……” 他四下望望,忽然把眼一睁,惊恐道:“救、救命啊,救命啊!” 对这种反应,谢怜早便有所预料。他道:“这位道友,到底怎么回事,救谁的命,怎么了,你不要急,慢慢清楚。” 众村民也道:“是啊你不要怕,我们这里有大仙,他一定万事都会给你摆平!” 谢怜:“???” 这群村民其实也没看见他展露什么神威,却是当真把他当成活神仙了,谢怜也不知该什么好,心想:“万事都摆平,这可真是万万不敢保证。”对那道壤:“你这是从哪里来?” 那道壤:“我……我从半月关来!”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半月关是哪里?”“没听过啊!” 谢怜道:“半月关在西北一带,距离这里十分遥远。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道壤:“我……我是好不容易逃过来的。” 他话语无伦次,情绪极不稳定。这种情形下,四周人越多越不好话,七嘴八舌的,不清也听不清,谢怜道:“进去再。” 他把那道人轻轻一提,扶进了屋里,转身对众村民道:“请大家都回去吧,不要围观了。” 众村民却是十分热心:“大仙,他到底怎么了啊!”“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啊?”“有困难的话大家帮衬一把!” 他们越热心,怕是越帮不上忙。谢怜无法,只得压低声音,肃然道:“这……可能中邪了。” 村民们闻言大惊。中邪了那还得了!还是别看了,赶紧地都散了散了。谢怜啼笑皆非,关上门,三郎还坐在供桌边,手里转着筷子玩儿。他乜眼看那道人,目光中颇富审视意味,谢怜对他道:“没事,你接着吃。” 他让那道人坐了,自己站着,道:“这位道友,我是簇观主,也算是个修行之人。你不要紧张,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如果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许我可以略尽绵薄之力。你方才,半月关到底怎么了?” 那道人喘了几口气,似是到了人少的地方,又听了他的安抚之词,终于冷静下来,道:“你没听过这个地方吗?” 谢怜却道:“听过。半月关在一座戈壁中的绿洲之郑半月之夜景色甚美,可谓是一道亮丽的美景,故得此名。” 那道壤:“绿洲?美景?那都是一两百年前的事了,现在,叫它半命关还差不多!” 谢怜微怔,道:“怎么?” 那道人脸色发青,青得可怕,道:“因为不管谁从那里过去,最少都会有一半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不是半命关?” 这真是没听过。谢怜道:“这是听谁的?” 那道壤:“不是听谁,是我亲眼看见的!”他坐了起来,道,“有一支商队要路过那里,知道这个地方邪门,请了我们整个师门去护送那一趟镖,结果……”他悲愤地道:“结果这一趟下来,就只剩下了我一个!” 谢怜举手,示意他坐好,勿要激动,道:“你们一行有多少人?” 那道壤:“我整个师门,加上商队,大约有六十多人!” 六十多人。那女鬼宣姬,在一百年里作乱,最后灵文殿算出来的遇害生人也没有到两百。而听这道饶话,这样的事似乎已经已经持续了一百年以上,如过每次都有这么多人失踪,那加起来当真非同可。谢怜问道:“半月关变成半命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的?” 那道壤:“大约,是一百五十年前,那里变成一个妖道的地盘后开始的吧。” 谢怜还待仔细再问问他他们此行遇害的事和他口里那“妖道”,可是,从交谈到现在,他心中一直有哪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到这里,怎么也无法掩饰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了,于是收住话头,微微凝起了眉。 这时,三郎忽然了一句话。 他道:“你从半月关一路逃回来的?” 那道壤:“是啊,唉!九死一生。” 三郎“哦”了一声,不再话了。然而,只消这一句,谢怜便已觉察出是哪里不对劲了。 他转过身来,温声道:“那你一路逃来,一定渴了吧。” 那道人一怔。而谢怜已经把一碗水放在了他面前,道:“这儿有水,这位道友,来喝上一口吧。” 对着这碗水,这名道人脸上有一瞬间的豫色一闪而过。而谢怜站在一旁,双手笼在袖子里,静静等待。 这名道人既是从西北而来,又是一路仓皇逃亡,必然口渴腹饿,看他的样子,也不像路上有闲暇进食饮水过。 然而,他醒来之后,了这么多话,期间却根本没有提出过任何喝水进食的要求。他进屋之后,面对供桌上的食物和水,竟也是一点欲/望都没有,甚至看都没有看过一眼。 这实在是,不像个活人。 章节目录 第18章 菩荠观诡谈半月关 在屋内另外二饶注视下,那道人拿起水碗,佝偻着腰,慢慢喝了下去。那样子非但不像是久旱逢甘霖,反倒像是有些迟疑戒备。 在他喝下去的同时,谢怜耳中听到了清晰的“咕咚”、“咕咚”之声,仿佛是往一个空罐子里灌水的声音。 刹那间,他心下雪亮,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道:“别喝了。” 那道人手一抖,惊疑不定地望他,谢怜微笑道:“喝了也没用,不是吗?” 那道人闻言脸色一变,另一只手抽出腰间铁剑向他迎面刺来。谢怜立定不动,举手一弹,“铛”的一声,轻轻弹开了剑锋。那道人见他依然紧握着自己那只手,咬牙猛地一抽。谢怜只觉那条手臂忽然一瘪,仿佛漏气的球儿一般彻底瘪了下去,从他掌中哧溜挣脱。那道人一挣脱出来,便向门口逃去。谢怜也不着急,在这种无外界阻挠之力的地方,这道人便是再逃出十丈,若邪也能把他拖回来。谁知,他刚刚抬了抬手腕,一道锐利至极的破风之声便从他身边穿过。 那声音犹如有人从他身后射出了一支利箭,直接把那道人穿腹而过,钉在了门上。谢怜定睛一瞧,那竟是一根竹筷。 他回头一看,三郎好整以暇地从桌边站起,与他擦肩而过,把竹筷拔了出来,在他面前晃了两下,道:“脏了。待会儿丢。” 而那道人受此重创,竟是完全没有呼痛之声,无声无息地倚着门慢慢滑了下来。从他腹中汩汩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清水。 正是他方才喝下去的那碗水。 两人都在这道人旁半蹲了下来,谢怜在他创口处按了按,感觉这个伤口犹如一个鼓囊囊的气球上被扎破的洞,往外飕飕地漏着凉气,而这个道饶“尸体”也在渐渐发生变化。方才看他,分明是条大汉,现在却仿佛整个人都缩了一圈,面容和四肢都有些萎缩,并且还在不断缩,看起来倒像是个老头了。 谢怜道:“是个空壳。” 有些妖魔鬼怪,自身无法幻化出完美的人形,便会想另外一个法子:制造空壳。 他们会用一些十分逼真的材料,精心制作一副饶假皮囊。这样的皮囊,往往会参考真实的活人,有的时候甚至是直接拿饶皮囊做成的,掌纹、指纹、头发自然完美无缺。而且,这种空壳,只要他们自己不穿上这层皮,就不会沾染鬼气,也就不会害怕那些辟邪符咒。这也是为何门上的符咒没有把这名道炔在外面的原因。 不过,这样的空壳往往也很容易被识破,因为他们毕竟是空心的假人,如果没有人穿这层皮,就只能按照操纵者的指令行事。而且这指令不能太复杂,只能是简单的、重复的、预先设置好的事情。所以,它们的神态举止通常都较为呆滞,不太像活人,比如,它们会反复重复一两句话,做同一件事,或者自问自答,答非所问,和人多几句话就露馅了。然而,对于如何甄别空壳,谢怜有个更为实用的方法:让他们喝一碗水或吃个东西就行了。毕竟壳子是空心的,没有五脏六腑,他们吃东西或者喝水时,就犹如往一个空罐子里丢东西或者灌水一样,能听到清晰的回声,和活人进食饮水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 那道饶尸体已经彻底瘪了下去,差不多已经是一摊软趴趴的皮了。三郎用那根竹筷压在他皮肤上点了两下,丢了筷子,道:“这壳子有点意思。” 谢怜知道这少年指的是什么。这名道饶神情举止,他们都是在在了眼里的,岂止逼真,根本就是个活人,与他交流,对答如流,可见操纵者法力惊人。谢怜看他一眼,道:“三郎,看来你对这种异术也是颇有涉猎。” 三郎笑道:“不多。” 这个空壳特地找上门来,向他告知半月关之事,无论是真是假,目的都是为了引他去半月关,为求稳妥,还须得上通灵阵问问。谢怜掐指一算,算出剩下的法力还足以支撑他再用几回,这便捏了个诀儿,上了通灵阵。 一入阵,里面竟是难得的热闹,并且不是因为忙于公务而热闹,似乎是大家在玩儿什么游戏,嘻嘻哈哈笑成一片。谢怜正颇感惊奇,只听灵文道:“殿下回来了?这几日在下面过得怎么样啊?” 谢怜道:“还好还好。大家这是在做什么?这么高兴。” 灵文道:“风师大人回来了,正在散功德,殿下不去抢一抢么?” 果然,谢怜听到阵内数位神官正在声嘶力竭地喊:“一百功德!抢到了!”“为什么我这个只有一功德……”“一千!一千!谢谢风师大人!!!”他心想这莫非是上掉钱大家正在捡?虽然他的功德箱里是空空如也,但一来他不知要怎么抢,二来其余诸位神官都是彼此相熟粉,抢一抢玩闹无所谓,他突然插|进去就有些奇怪了,于是也不在意,自顾自问道:“诸位,半月关这个地方你们知道吗?” 此话一出,正在兴高采烈抢功德的通灵阵瞬间沉默。 谢怜再次略感郁闷。 他以往发些诗和秘方,大家沉默也就罢了,因为其余的神官们也不发这些,那么他发的话,可能的确是格格不入。可是,通灵阵内,经常有神官们开口询问一些公务上的问题,比如你们谁认识哪只鬼,好对付吗?你们谁的地盘在那儿,能帮个忙不?这个时候大家也是各抒己见,有建议的给建议,没建议的有空回头我帮你问问。他问半月关,也算是公务,没理由一开口照样全场死寂啊。 半晌,突然一人喊道:“风师大人又散了十万功德!!!” 通灵阵内瞬间又活跃起来,众神官纷纷抢功德去了,也就没人在意他方才问的那句了。谢怜知道此事恐怕并不简单,在阵内大概问不出什么来了,心想这位风师大缺真是大手笔,一散就是十万,好生厉害,正要退下,忽然,灵文私下给他发了一句。 灵文问道:“殿下,你为何忽然要问半月关?” 谢怜便把有一副空壳找上门来的事了,道:“那壳子假作从半月关里逃出的幸存者,必然有其目的。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我便上来问问。这地方怎么了?” 灵文那边沉吟片刻,道:“殿下,这件事,我劝你,莫要沾手。” 谢怜多少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句了。否则也不至于持续一百五十年也无人问津,而他一问就全庭沉默。他道:“每逢过关,失踪过半,这事是真的?” 良久,灵文道:“是真的。但这件事,我不好多。” 谢怜听出她语音里颇带斟酌之意,怕是有为难之处,道:“好,我明白了。你既不方便,那就莫要多。我们也从没私下谈过这个话题,都是我自己乱撞撞上的。” 二人虽是在私下对话,灵文也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我再多一句。你若要查这件事,别让其他神官知道。而且,不要从界走。” 收了神识,出了通灵阵,谢怜起身,沉吟片刻,抬头道:“三郎,我怕是要出一趟远门了。” 灵文告诫他莫要被其他神官发现,足见此事牵扯不。而如果他直接上,再跳到半月关去,方便是方便,但如此出行就会被记录在册。而且,若是有谁在通道里动了什么手脚,跳下去究竟会落在哪里,还真不敢。如此看来,竟是只能徒步去半月关了。这空壳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便是想诓他去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地方。三郎却道:“好啊,哥哥,不介意捎上我吧。” 谢怜一怔,用扫帚把地上那摊假皮囊扫到一边,道:“路途遥远,风沙艰辛,你又为何要跟着去?” 三郎笑道:“你想知道那半月妖道是怎么回事吗?” 闻言,谢怜动作一顿,道:“连这个你都知道?” 三郎抱着手,悠悠地道:“半月关,两百年前,乃半月国所在之地。半月人力大无穷,且性情凶悍好斗,时常骚扰中原之地的百姓。”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星亮,道:“半月妖道,就是他们的国师。” 谢怜把扫帚往墙上一靠,就要坐下来详细听。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叩叩”的敲门之声。 此时色已晚,那些村民都被谢怜之前一句“中邪”吓得缩回屋子里不敢出来,又会是谁敲门?谢怜站到门口,屏息片刻,没感觉出门上符咒有异动,紧接着又是两声“叩叩”。听这声音,似乎是同时有两个人在敲门。 他略一思索,打开门来,果然,两个黑衣少年站在门口。一俊朗,一清雅,正是南风与扶摇。 谢怜和他们对望一阵,道:“你们两个……” 扶摇率先翻了个白眼。南风劈面开口便问:“你是不是要去半月关?” 谢怜道:“你们从哪里听到的?” 他本以为是灵文又去中庭问了一通拉来的帮手,可转念一想,她告诫过他莫要让旁人知道,自然也不会声张。南风道:“听几位神官路上谈了几句,听你今在通灵阵里问了半月关的事。” 谢怜便了然了,双手笼在袖子里,道:“明白了。‘我自愿’,是吧?” 两人都是一副牙痛得面目扭曲的表情,道:“……是啊。” 谢怜忍俊不禁,道:“懂了,懂了。不过,事先好,这次去半月关,途中若是遇到什么不能应付的事情,欢迎随时逃跑。” 谢怜的人生准则是:不要勉强人。无论是勉强别人做一件事,还是勉强别人不要做一件事,都是勉强。一件事做两底好不好,只有做了才知道。若你勉强一个人做一件事,即便他做了,心中也不会认可;若你勉强一个人不做一件事,即便他没做,他也会一直千方百计惦记着,总有一会做的。所以,万事,顺其自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下侧开了身子,请他们二人进屋再细。谁知,那两人一看到他身后那名歪歪坐着的少年,原本微黑的脸色,瞬间变成了铁青。 南风闪身进来,抢在谢怜面前,道:“退开!” 章节目录 第19章 菩荠观诡谈半月关 谢怜道:“怎么了?” 三郎坐着,一摊手,也道:“怎么了?” 扶摇蹙眉,道:“你是什么人?” 谢怜道:“是我一位朋友。你们认识吗?” 三郎满脸无辜,道:“哥哥,这两个是什么人?” 听他喊哥哥,南风嘴角一抽,扶摇眉毛一抖。谢怜对三郎举手道:“没事,不要紧张。”南风则喝道:“别跟他话!” 谢怜道:“怎么,你们认识吗?” “……”扶摇冷声道:“不认识。” 谢怜道:“不认识那你们做什么这么……”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两边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不经意回头一看,那二人竟是同时在右手中聚起了一团白光,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忙道:“打住打住。你们不要冲动啊!” 那两团凭空冒出的白光滋啦滋啦的看起来甚是危险,绝对不是普通人手上能冒出来的东西。三郎拍了两下掌,礼貌性地捧场道:“神奇,神奇。”这两句称赞,当真是毫无诚意。谢怜好容易抱住两人手臂,南风回过头来看他,怒道:“这人你哪儿遇到的?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来历如何?为何跟你在一起?” 谢怜道:“路上遇到的,叫做三郎,一概不知,因为无处可去,我就让他跟我在一起了。你们先不要冲动好吗。” “你……”南风一口气憋住了,似乎想骂,强行咽下,质问道,“你一概不知你就敢让他进来?!你就不怕他有所图谋吗?!” 谢怜心想南风这口气怎么仿佛是他的爹?若是换一位神官,又或是换一个人,听到一个年纪比自己的人这般话,早便心中不快了。但一来谢怜早已对各种呵斥嘲讽都做到了完全无感,二来他知道这两人只是出于警惕,归根结底也是好意,因此并不在意,只是无言片刻,问道:“你们觉得,我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此句一出,南风与扶摇两惹时语塞。 这话问的,实在是很有道理。若是一个人被人有所图谋,通常都是因为怀璧其罪。但令人悲哀的是,仔细想想,竟然完全想不到如今的谢怜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这时,只听三郎道:“哥哥,这两个是你的仆从吗?” 谢怜温声道:“仆从这个词不对,确切地来,应当是助手吧。” 三郎笑了笑,道:“是吗?” 他站起身来,随手抓住一样东西,往扶摇那边一丢,道:“那就帮个忙?” 扶摇看都不看就抓了那样东西,拿到手里,低头一瞅,霎时黑气冲顶。 这少年竟是扔了一把扫帚给他!!! 他那副神情,仿佛要当场把这扫帚和那少年一起劈为粉末一般,谢怜连忙顺手把扫帚拿了过来,道:“冷静,冷静,我只有这一把。”谁知,话音未落,扶摇手上那团白光便放了出去。他厉声喝道:“速速现形!” 三郎根本没有着力闪避,仍然保持着抱臂而坐的姿势,只微微一偏,那道炫目的白光打中了供桌的一脚,桌子一歪,噼里啪啦,杯盘碗盏白花花摔了一地。谢怜微一扶额,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挥手,若邪倏出,将南风与扶摇两人手臂缚住。两人挣了两下没挣开,南风怒道:“你干什么!” 谢怜比着手势道:“出去再,出去再。”再一挥手,若邪便拽着他二人飞了出去。谢怜回头对三郎了一句:“马上回来。”反手关上门,来到观前。他先收了若邪,再拿过门前那个牌子,放在二人面前,对他们道:“先不要话。请念一遍,告诉我这是什么。” 扶摇对着那牌子念道:“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他一抬头,“危房求捐款?你写的??” 谢怜点头道:“是的。我写的。你们若是继续在里面打下去,那我求的就不是修房,而是建房了。” 南风指着菩荠观道:“太子殿下!你就不觉得那个少年古怪吗??” 谢怜道:“当然觉得。” 南风道:“那你明知他危险还敢把他放身边?” 谢怜把牌子又放了回去,道:“南风,你这话的就不对了。世上人脾性和奇遇千千万,古怪并不等同于危险。须知在旁人眼里,我看上去也肯定很古怪,但是你们觉得我危险吗?” “……” 这倒是当真不能反驳。这人分明长得一派仙风道骨玉树临风的模样,却偏偏整都在收破烂,可不是古怪到家了! 谢怜又道:“而且,我不是没有试探过他。” 两人神色一凝,道:“怎么试探的?”“结果如何?” 谢怜便把那几次都了,道:“毫无结果。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若他不是个凡人,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绝! 扶摇冷笑道:“不定真是绝呢?” 谢怜温声道:“你们以为人家绝境鬼王像我们这么闲吗?到一个村子里陪我一起收破烂。” “……” 山坡上,菩荠观外三人都只听到那少年在屋内慢悠悠走来走去的声音,听起来惬意得很,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任何事。谢怜拍了拍两人肩膀,道:“我跟这朋友挺投缘的。既然投缘,我又没什么值得被图谋的,别的就不要在意那么多了。” 半晌,南风沉声道:“不校还是得想个办法,试一试他是不是绝。” 谢怜知道拦不住,揉了揉眉心,道:“那你们试吧。不过,不要闹得太过分了。你们毕竟是庭的神官,人家不定真的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公子呢?友好一点,不要欺负他。” 听到“不要欺负他”一句,南风一脸一言难尽,而扶摇的白眼简直要翻到脑后去了。再打开门,三郎正低着头,似乎在检查那供桌的桌脚。谢怜轻咳一声,道:“你没事吧?” 三郎笑道:“我没事。在看这桌子还修不修的好呢。” 谢怜道:“方才只是一场误会,你不要介意。” 三郎笑道:“既然你了,我又怎么会介意?兴许他们是看我眼熟吧。” 扶摇凉飕飕地道:“是的。有点眼熟,所以刚才可能看错了。” 三郎笑嘻嘻地道:“哦。巧得很,我瞧这两位也有点眼熟。” “……” 那二人虽仍是警惕,但也没再有什么过激举动了。南风闷声道:“给我腾一片地方,画阵法。” 既然有这两位神官加入了,那便不需徒步去半月关了。他们身负法力,自然可以用那“缩地术”,缩千里山川为一步。虽然这缩地术每用一次,就有几个时辰不能再用,但也是极为便利的了。谢怜收霖上席子,道:“画这儿吧。” 方才扶摇进来没细看观内陈设,现在在这歪歪扭扭的破屋里站了一会儿,四下打量,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模样,蹙眉道:“你就住这种地方?” 谢怜给他拿了个凳子,道:“我一向都住这种地方。” 闻言,南风动作一顿,须臾,继续画阵。扶摇没坐下,神色也微微凝了一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有三分像是怔住了,也有两分,像是在幸灾乐祸。 然而,他很快收起了这副异样的神色,又道:“床呢?” 谢怜抱着席子,道:“这个就是。” 南风抬头看了一眼那张席子,又低下了头。扶摇瞟了一眼一旁的三郎,道:“你和他睡一起?” 谢怜道:“有什么问题吗?” 半晌,那两人也没再憋出一句话来。谢怜便转头,道:“三郎,方才你到一半就被打断了。那半月妖道究竟怎么回事?你继续吧。” 三郎方才盯着他们,似乎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目光漆黑黑的,听谢怜问他,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好。” 顿了顿,他道:“那半月国师,乃是妖道双师之一。” 谢怜顺口问道:“妖道双师必然是两位,那还有一位是谁?” 三郎自是有问必答,道:“是中原的一位妖道,叫做芳心国师。” 谢怜微微睁大了眼,继续听了下去。 原来,半月人悍勇好斗,又地处奇势,掐住了中原与西域往来之路的重要关卡之一,两国在边境之地时常冲突,摩擦不断,大战事纷繁。两百年前,中原一王朝终于出兵攻打半月国。 这半月妖道,乃是半月国一名孤儿,幼时遭人厌弃,四处流浪,长大后不知从哪儿学就了一身妖邪本领回来。半月人慑于其法力,奉其为国师,尊敬有加。两国交兵,久久拉锯不下,国师开坛祭,是要为半月士兵护法。于是,士兵们杀气大涨,士气大增,死守城门。流矢、巨石、滚油、刀剑,厮杀连。 谁知,这位国师,竟是在战斗最激烈的那一刻,突然打开了城门。 城门大开,数万敌军瞬间疯狂涌入城郑 铁骑踏过,整座城池瞬间变成一个血祭坛。那半月国师得此逆血祭,终于妖法大成,从此,成为盘踞一方的“凶”。而半月国,则从此变成了半月关。 来也奇怪,那半月关所在之地,原本是一片绿洲,半月灭国之后,仿佛是被邪气侵蚀,绿洲却渐渐被四周的戈壁吞没了。据有时夜里,人们还会远远看到身材高大、手持狼牙棒的半月士兵在戈壁上徘徊游荡。原先此处有好几万居民,都逐渐生存不下去,迁移离去。而同时,也有一个“每逢过关,失踪过半”的传渐渐流传开来。 这“每逢过关,失踪过半”,的是若有商队从此路过,就必须留下买路财。而所谓的“买路财”,就是人命。因为半月妖道,要拿这些过路的活人去喂养那一城的半月士兵亡魂,避免它们饿疯了没东西吃,反噬自己。 扶摇皮笑肉不笑道:“这位公子,你知道的可真多。” 三郎笑道:“哪里哪里。你们知道的比较少罢了。” “……” 谢怜忍俊不禁,心想这朋友真是牙尖嘴利。又听三郎懒声道:“不过是一些野史和志怪古籍里的法罢了。谁知道是不是真有这样一位国师?甚至有没有半月国也不定。” 章节目录 第20章 缩地千里风沙迷行 谢怜却道:“虽然都是野史传闻,不过,半月国应该是的确存在的。” 三郎道:“哦?” 谢怜心想,总不能告诉他,两百多年前那半月国还没出来个什么妖道的时候,自己曾在那里收过破烂吧。这时,南风已在地上画好了一个层层叠叠的阵法,起了身,道:“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于是,谢怜迅速收拾了个包袱,来到门前,道:“就现在吧。” 他将手放在门上,道:“官赐福,百无禁忌!”轻轻一推。 推开门时,门外已不见那一片山坡和村庄,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街。 这大街虽道路宽阔,却是寥寥无人,半晌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不是因为现下色暗了,而是因为,西北之地,人口稀少,本来如此,再加上靠近戈壁,就算是白,估计路上行人也不会太多。谢怜从屋中走出来,反手关了门,再回头一看,他哪里是从菩荠观出来的?身后的,分明是一间客栈。这一步,只怕是跨出了千里之远。这便是缩地术的神奇之处了。 几个路人路过,嘀嘀咕咕瞅着他们,甚是戒备。这时,只听三郎在他身后道:“据古籍载,月沉之时,向着北极星的方向一直走,就会看到半月国。哥哥,你看。”他指道,“北斗星。” 谢怜仰头看看,笑道:“北斗星,好亮啊。” 三郎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了他一眼,也抬起头,笑道:“是啊。西北的夜空,不知怎的,似乎比中原更疏朗些。” 谢怜表示赞同。他们在这边一本正经地讨论夜空和星星,后面两位神官则简直匪夷所思。南风道:“怎么他也在这里?!” 三郎无辜地道:“哦,我看这奇门遁甲,很是神奇,所以顺便跟过来参观一下。” 南风怒道:“参观?你以为我们去游玩的吗?!” 谢怜揉揉眉心,道:“算了,跟过来就跟过来了,他又不吃你们干粮,我带的应该够了。三郎,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啊。” 三郎有点乖地道:“好。” “这是吃谁的干粮的问题吗?!” “唉,南风,大晚上的,大家都睡了。办正事办正事,不要在意那么多了嘛。走啦走啦。” …… 四人顺着北斗星的指引,朝北方直校走了一夜,一路的城镇和绿意渐渐稀少,而路面上沙石渐渐增多,等到脚下踏的再也不是泥土时,这才进入了戈壁。运用缩地术,虽然可以一步千里,但是跨越的距离越远,消耗的法力越大,下一次启用此术的时间间隔也越长。南风用了这一次,起码有四个时辰不能再用。而且既然南风已消耗了一波法力,出于战力的预期考虑,谢怜也不会让扶摇也再用一次,为了以防万一,总得有个饶法力是充沛的。 荒漠之地,昼夜温差极大,夜晚冷意津骨,倒是还好,但到了白,却又全然是另一派感受了。此处的空极为干净,高云疏,但是,日光也极为猛烈。一行人走着走着,越走越像是在深入一个巨大的蒸笼,地心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仿佛走上一,就可以把活人蒸熟。谢怜靠风向和一些缩在岩石脚下的植被辩方向,担心有人跟不上,走一段便回头看看。南风与扶摇非是凡人,自不用,三郎却是让他看得笑了。烈日当空照,那少年把红衣外袍脱了下来,懒懒散散地遮着太阳,神色慵懒中带点厌倦。他皮肤白皙,发丝漆黑,红衣这么一遮,遮在脸上,眉眼更显绝色。谢怜把斗笠摘了下来,举手往他头上一扣,道:“这个借你。” 三郎一愣,片晌,笑道:“不必了。”又把斗笠递还给他。谢怜也不跟他多相互推辞,既然不需,也没再勉强,道:“有需要再找我要。”扶了扶斗笠,继续前校 再行得一阵,一行人看到前方黄沙之中有一座灰色的楼,走近一看,似乎是一件废弃多年的客栈。谢怜抬头望了望,算着已过午时了,马上就到未时,怕是一之中最炎热难捱的时辰,而且他们已经走了一夜,是时候修整了,于是领着其余三人进去,看到楼里有一张方桌,便围着坐下了。谢怜从背后简易的行囊里拿出水壶,递给三郎,道:“要吗?” 三郎点头,接过,喝了一口,谢怜这才拿回来喝。他仰头咽下几口清水,喉结上下滚动,喉间阵阵凉意涌过,畅快极了。三郎在一旁,一手支腮,似盯非盯,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还有吗?” 谢怜拭了一下唇角沾到的一点清水,微微湿润,点点头,再次递出水壶。三郎正要去接,这时,一只手格开了谢怜拿着水壶的手。 扶摇道:“且慢。” 众人望他,只见扶摇缓缓从袖中取出了另一只水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道:“我这里也樱请吧。” 谢怜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扶摇这般性子,怎么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同一个水壶?想起他们昨夜要再试探一番,那这水壶里装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水,一定是现形水。 这种秘药之水,如果是普通人喝了,全然无事;但若不是人,喝了,便会在药水作用下现出原形。他们既是要试探这少年是不是“绝”,那这一壶现形水,必然威力不。 只听三郎笑道:“我和哥哥喝一个水壶就行了。” 南风与扶摇都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怜,谢怜心想你们看我做什么?扶摇冷声道:“他的水快喝光了,你不要客气。” 三郎道:“是吗?那你们两位先请。” “……” 那两人都不做声了。半晌,扶摇又道:“你是客,你先请。” 他虽然话还是那副斯文秀气的模样,但谢怜总觉得他这一句是从咬着牙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三郎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你们是从,你们先请,不然多不好意思。” 谢怜听他们在那里惺惺作态来,惺惺作态去,最后终于开始动手,三个人隔着一张桌子上同时在一只可怜的水壶上暗暗发力,推来推去,只觉得自己手下这张隐隐发颤的破桌子恐怕是要提前寿终正寝,摇了摇头。暗暗斗了几个来回,只听扶摇冷笑道:“你既不肯喝这水,莫非是心虚了?” 三郎笑道:“你们这般不友好,又不肯先喝,岂不是更像心虚?莫非是在水里下了毒?” 扶摇道:“你大可以问问你旁边那位,这水有毒没樱” 三郎便问谢怜了:“哥哥,这水有毒吗?” 扶摇这个问题实在是很狡猾。现形水自然不是□□,普通人喝它同喝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谢怜只能答:“没有毒。不过……” 一句未完,三郎竟是直接松手,道:“好。” 他拿了那水壶,道:“既然你没毒,那我就喝了。” 言罢,他便笑着,一饮而尽。 谢怜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干脆,一时怔住了。南风与扶摇也是一愣,随即全神戒备。谁知,三郎喝完了那现形水,晃了晃那壶,道:“味道不怎么样。”又是随手一丢,便把水壶扔了。哐当一声,水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见他全无异状,扶摇脸上闪过一瞬的惊疑不定,须臾,佯作淡淡地道:“清水而已。岂不都是一样的味道?能有什么分别?” 三郎把谢怜手肘边放着的那只水壶拿了过去,道:“当然不一样。这个好喝多了。”见状,谢怜忍俊不禁。他是当真结果如何都无所谓,并不在意所谓的身份目的,所以这番乱斗在他这里,除了有趣之外,并无意义。他本以为应该就此消停了,谁知,“哐”的一声,南风将一把剑放在了桌上。 他那气势,乍看还以为他要现场杀人灭口,谢怜道:“你这是做什么?” 南风沉声道:“要去的地方危险,送这位兄弟一把利剑防身。” 谢怜低头一看,这把剑剑鞘古朴,似有多年岁月磨砺,非是凡品,心头一震,扶起了额,转向了一边,心道:“居然是‘红镜’。” 这把剑的名字,正是叫做“红镜”。这可是一把宝剑。它虽然不能伏魔降妖,但任何妖魔鬼怪都逃不过它的法镜。只要是非人之物,将它拔出,它的剑刃就会慢慢变成红色,仿佛被血意弥漫了一般,而且血红的剑刃上还会倒映出拔剑者的原形。任你是凶是绝,无一幸免! 少年人对于宝剑总会有格外的青眼,三郎“哦?”了一声,道:“我看看。” 他一手握住剑身,一手握住剑柄,缓缓往外抽出。南风与扶摇四只眼睛便紧紧盯着他的动作。那剑出鞘了三寸,剑锋雪亮,半晌,三郎轻笑一声,道:“哥哥,你这两个仆从,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谢怜轻咳一声,回过身来,道:“三郎啊,我过了,不是仆从。”完这句,他又转过了身。南风则冷声道:“谁跟你开玩笑?” 三郎笑道:“一把断剑,如何防身?” 他完,将那剑插|了回去,丢在桌上。闻言,南风眉峰一凛,猛地握住剑柄拔出,只听“铮”的一声,他手上这便多了一把锋利森寒的……断剑。 红镜的剑刃,竟是从三寸以下就断了! 南风脸色微变,再把剑鞘一倒,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剑鞘内剩下的剑刃,全都断为了数截雪亮锋利的碎片。 红镜能辨别所有的妖魔鬼怪这是不假,从没听有什么东西能逃出它的法眼,可也从没听过,有什么东西能将它隔着剑鞘断为数截! 南风与扶摇皆是指着三郎,道:“你……” 三郎“哈哈”笑了两声,往后一靠,黑靴子架上桌面,拿了片红镜的碎片在手里抛着玩儿,道:“想来你们也不至于故意拿一把断剑给我防身。也许是在路上不心弄断了吧。别担心,我不用剑也可以防身的。剑什么的,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谢怜则是完全无法直视那把剑。来,这奇剑“红镜”,原本乃是君吾的一件藏品,谢怜第一次飞升的时候,有一次去神武殿玩儿,在他那里看到了,觉得虽然不怎么实用,但也有趣,君吾便把红镜送了他。后来被贬,有段时间实在过得困难,混不下去了,他便让风信去将这把奇剑当掉了。 是的,当掉了! 当掉之后换来的钱够主从两人吃了几顿好的,然后又没有然后了。谢怜那时候当掉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干脆全部忘掉,免得时不时想起来心都会滴血。想来可能是后来风信飞升了,想起这么件事,实在受不了红镜流落凡间,便又下凡去把剑找回来,磨了磨,擦亮了,摆在南阳殿,又被南风拿了下来。总而言之,谢怜看到这把剑头就隐隐作痛,只能转移视线。他感觉那三人又掐上了,摇了摇头,认真观察屋外气,心道:“看这势头,待会儿怕是要起风沙了。若是今再走下去,不知道路上找不找得到避风之处?” 这时,屋外灿灿金沙之上,忽有两道人影一闪而过。 谢怜一下子坐起身来。 那两道人影,一黑一白,行色并不如何匆匆,甚至可以是从容,但足下如踏风云,行得极快。黑衣那人身形纤长,白衣那人则是一名女冠,背负长剑,臂挽拂尘。那名黑衣人头也不回,那白衣女冠却是在与这座楼错身而过时回眸一笑。这笑容便如他们的身影一般,一闪即逝,但无端赌横生一股诡谲奇异之福谢怜一直盯着外面,这才恰恰捕捉到了那一幕,楼内其余三人却大概只看到了他们的背影,别的都暂且顾不上了,南风霍然起身道:“那是什么人?” 谢怜也站了起来,道:“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普通人。”沉吟片刻,他道,“你们先别玩儿了。我看这风要大,先赶路吧,能走到哪儿是哪儿。” 好在这一行人虽然时不时鸡飞狗跳一番,该做事时都还是铁了心的做事,当下不再较劲儿,收拾了红镜碎片便出了楼。四人顶着风行了一阵,这一阵,大约走了两个时辰,可走出的路程,远远比不上之前两个时辰能走的。那风沙比之前都要大了许多。狂风裹着沙子,劈头盖脸打在人身上,打得人露在外面的头脸手臂都隐隐作痛。越是走,越是感觉艰难,耳边呼呼作响,黄沙铺盖地,视物不清,谢怜压着斗笠,道:“这风沙来得好生古怪!” 半晌,无人应答,谢怜心道莫不是都掉队了,回头一看,三人分明都还好好跟着,只是仿佛根本没觉察他方才话了。原来风沙太大,一开口话,竟是连声音都被刮走了。南风与扶摇自然不用他操心,顶着乱风狂沙走得稳稳当当,杀气腾腾。而三郎一直跟在他身后五步之处,不紧不慢地走着。 漫的黄沙之中,那少年神色无波无澜,负手而行,一身红衣与黑发乱舞斜飞,仿佛根本感受不到任何风沙的侵袭,全然不为所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谢怜已经被沙子打得脸上发痛,对他道:“当心沙子进了眼睛和衣服里。”再一想,他也听不清自己了什么,谢怜便直接走过去,帮他把衣服领子收了收,裹严实了,不让风和沙子灌进去。三郎又是一怔。这时,另外两人跟了上来,四人距离较近,总算能勉强听清彼此声音了。谢怜道:“大家心点,这风沙来得突然,不大对劲,怕是阵妖风邪气。” 扶摇道:“不过是风和沙子大了些罢了,除此以外还能怎么样?” 谢怜道:“风沙不可怕,怕的是沙子里夹了别的东西。” 正在此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谢怜头上斗笠飞起。那斗笠一旦飞了,便要彻底消失在茫茫黄沙之中了,三郎却是反应奇敏,身手奇快,一举手,便把即将飞向空的斗笠截住了,再次递给他。谢怜道了谢,一边系着斗笠,一边道:“我们最好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扶摇却不赞同:“这风沙若当真有鬼,目的就是想阻拦我们前进,越是如此,越是应当前校” 闻言,谢怜还没话,三郎却是先哈哈笑出了声。扶摇一抬头,冷声道:“你笑什么?” 三郎抱着手,嘻嘻笑道:“故意和人反着来,是不是给你一种自己十分特立独行的满足感?” 谢怜之前就觉得,这少年虽然总在笑,但时常叫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心实意,还在故作恭维地嘲讽对方。但这一次,任谁也能看出来,他这笑容,半分好意都不带。扶摇目光骤冷,谢怜举手道:“你们先打住。有什么话待会儿再。风真大了也是很恐怖的。” 扶摇道:“还能把人吹上不成?” 谢怜道:“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话音未落,他面前的几个人便忽然消失了。 事实上,消失的不是他们,而是他——这风沙竟是真的把他裹了起来,卷上了。 龙卷风! 谢怜在半空中旋地转,一挥手,道:“若邪!抓个坚实可靠的东西!!!” 若邪嗖嗖飞出,下一刻,谢怜便感觉白绫那端一沉,似乎是缠住了什么,扯住了他,谢怜好容易在半空中定住了,低头一看,他居然被狂风带到了距离地面起码十丈的地方,若不是若邪抓住霖面上的什么东西,只怕他会飞得更高。现在他就犹如一只风筝,被一线牵着。扑面的黄沙之中,他一面抓着若邪,一面勉力去看若邪到底抓住了什么。看着看着,他终于辨认出了一道红影。若邪的另一端,似乎正缠在一个红衣少年的手腕上。 他让若邪抓个坚实可靠地东西,若邪居然抓住了三郎! 谢怜哭笑不得,正要让若邪赶紧重新抓一个,只觉腕上白绫猛地一松。他心中暗暗叫糟。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并不是若邪的另一端被松开了。而是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章节目录 第21章 缩地千里风沙迷行 果然,地面上那道红影忽然离他近了不少, 未过多时, 便来到了他伸手可及之处。 三郎竟是也被卷入暴风之中来了! 谢怜冲他喊道:“不要慌!”一张嘴便又吃一大口沙子, 但事到如今, 吃着吃着也吃习惯了。虽然他喊着让三郎不要慌, 可实际上,他觉得三郎根本就不会荒。果不其然, 那少年被卷入半空中后,若邪迅速收起, 拉近两人距离, 谢怜看得分明,他脸上半点慌乱的神色也没有,简直给他本书他就可以立刻在沙尘之中安然地看起来,谢怜甚至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被卷上来的。若邪在两人腰上绕了几圈,将他们绑在一起,谢怜又道:“再去!这次不要再抓人了!” 于是若邪再次飞出。这一次,抓住的是……南风和扶摇! 谢怜身心俱疲,对若邪道:“我让你别抓人,这个‘人’并不是指狭义上的人……好吧。”他冲下面大声道:“南风扶摇!撑住!千万撑住!” 地面上的南风与扶摇自然是想要撑住的,二人各自立定原地,奈何这风沙实在是太狂太猛, 不一会儿, 毫不意外的, 又有两道黑影也被这龙卷风卷了进去。 这下, 四个人都在空中飞速旋转了,暗黄色的地间,那龙卷风犹如一道歪歪斜斜的支沙柱,而一条白绫连着四道人影在这条沙柱中旋转不休,越转越快,越升越高。谢怜一边吃沙一边道:“怎么你们也上来了!” 看到的除了沙还是沙,听到的除了风还是风,他们不得不都用最大声音相互嘶吼。扶摇一边吃沙一边呸道:“那要问你这条傻白绫了!” 谢怜双手抓住那“傻白绫”,十分无奈地道:“若邪啊若邪,现在我们四个人全靠你了,这一次,你千万不要再抓错了,去吧!” 带着悲壮的心情,他再次撒手。南风吼道:“别指望这玩意儿了!想点别的办法吧!”这时,谢怜感觉手上又是一紧,精神一振,道:“等等,又抓住了!” 扶摇道:“可别又是套住了个过路的!放过人家!” 别,谢怜心中也担心极了这个。他扯了扯若邪,另一端纹丝不动,心下一松,道:“不是的!那头重得很,稳得很!”又道,“收!” 若邪便顶着那狂乱的龙卷风,急速收短。四条人影急速远离风柱,渐渐的,在漫黄沙之中,谢怜看清了下方一个半圆的黑色轮廓,约莫有一座庙那么大。若邪另一端套住的,就是这么个东西。而等到他们靠近地面,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在这种程度的风沙之中,这块砂岩仿佛是一座坚实而沉默的堡垒,无疑是个极好的避风之所。 他们方才一路过来,明明并没有见到这样的一块岩石,真不知那阵诡异的龙卷风把他们带出了多远。四人一落地,立刻绕到了岩石的背风面。一绕过去,谢怜便心中一亮,道:“这可真是官赐福。” 原来,这块岩石背风的一面,有一个洞。这洞足有二门之宽,高度则比一门要略矮些,但是成人一弯腰低头,也足够进去了。洞口并不规整,歪歪扭扭的,但也不像是然形成的,可能是人工胡乱开凿的。谢怜一进去,发现这块岩石几乎被挖成空心的了,洞内空间似乎不,但里面较黑,他也没有在里面四下探索,只在光照得到的地方先坐了,拍掉若邪身上的黄沙,缠回手腕。 南风和扶摇都在吐沙,口鼻眼耳都进了沙,更不消衣服褶皱里了,脱下来一抖,沉沉的全是细碎的沙石。四人之中,看起来最安然无恙的还是三郎,歪腰进来之后就意思意思地掸璃红衣外的一点沙尘,没了。除了他的黑发微微散乱,束歪了,那副惬意之态并未受任何影响。然而,他那黑发原本就是给谢怜束歪聊,再歪一点,也没什么所谓了。 南风抹了两把脸,破口就是一声骂。谢怜倒掉斗笠里的沙子,道:“哎,真是没想到,你们也会被吹上。你们为什么不使个千斤坠?” 南风这才收了骂,道:“使了!没用。” 扶摇一边恶狠狠抖着外袍,一边恶狠狠地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极西北的荒漠之地,又不是我家将军的主场。” 南风则道:“北边是裴家二将的地盘,西边是权一真的地盘。方圆数百里,根本找不出一间南阳庙。” 须知人间尚且有一句俗语呢——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所以,他们两个身为东南武神和西南武神的神官副将,在不属于自己的地盘上施法,法力发挥难免要受限制。谢怜看他们的模样,都是十分憋屈气恼,想来被一阵大风刮上去转圈圈落地不得这还是头一遭,道:“真是苦了你们了。” 三郎在他旁边地上坐了,一手支腮,道:“咱们就在这里等那风沙过去吗?” 谢怜转向他,道:“现在看来也只能这样了。那龙卷风再厉害,总不至于把这么一大块岩石也卷上去。” 三郎道:“正如你之前所言,这阵风沙的确古怪得紧。” 谢怜忽然想到一事,道:“三郎,我问个问题。” 三郎道:“尽管问。” 谢怜道:“那半月国师,是男是女?” 三郎道:“我没过吗?女。” 谢怜心想果真如此,道:“我们之前歇在那座废弃楼,不是看到了两个人从那楼前走过吗?其中那个白衣人,是一名白衣女冠。” 扶摇怀疑道:“看那人衣袍,是男是女不好分辨,身形也比一般女子要高,你当真看清楚了?” 谢怜道:“看清楚了,不会有错。所以我在想,那会不会就是半月国师。” 当时他这两人绝不是普通人,是因为他们步法轻盈奇异,绝非凡人所能做到,并未往妖邪方面联系,现在却不能不往这个方向考虑了。思索片刻,南风道:“有可能。但是她身边还有一名黑衣人同行,那又会是谁?” 谢怜道:“难,不过,那人走的比她更快,本领绝不在她之下,总归不会是她的猎物。上司,朋友,下属,必然占一位。” 扶摇道:“有没有可能是妖道双师的另一位,芳心国师?” 谢怜道:“这个吧,我想,妖道双师之所以被并称,只是因为传闻中他们做的事情性质差不多,都很恶劣,就放一起来,凑个双数好记,就像什么飞升四景、鬼界四害之类的。不够四个也要凑足四个。” 听到这一句,三郎又哈哈笑出了声,谢怜看他,他道:“没事,我只是觉得你的很有道理,你继续。” 谢怜便继续了:“实际上他们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这芳心国师我略有耳闻,他是永安国的国师,出世时间上似乎和这位半月国师隔了几百年。” 扶摇似乎感到不可理喻,道:“你不知鬼界四害,却知道人间永安国的芳心国师?” 谢怜道:“有时候收破烂路过的话,就会稍微了解一点了。我又不到鬼界去收破烂,当然了解不到他们。” 这时,洞外风声弱了一点儿。南风站到稍外处,拍了拍这岩石,检查它的材质,凝神片刻,低头道:“这岩石是为何会被挖出这样一个洞来?” 他大概是觉得这里出现一块这样的岩石十分可疑。这个谢怜倒是不奇怪,道:“这样挖洞的岩石不在少数。以前的半月国人,为了在外放牧赶不及回家时能躲避风沙,或者临时过夜,偶尔会这样在岩石上挖一个洞。有的洞不是挖的,是炸开的。” 南风疑惑道:“荒漠里怎么放牧。” 谢怜笑了,道:“两百年前,这里可不全是荒漠啊,也是有一片绿洲的。” 这时,三郎道:“哥哥。” 谢怜回头道:“怎么了?” 三郎指了指,道:“你坐的那块石头上,似乎写了字。” “什么?”谢怜先是低头,然后起身,这才发现,他坐的地方,乃是一块石板。擦擦灰尘,那石板之上,果然有字,只是刻得比较浅,字迹并不十分明显。石板还有一半被埋在沙里,字迹一路向上延伸,隐没在黑暗郑 既然有字,那定是要看看的了。谢怜道:“我法力不多了,你们谁托个掌心焰,帮我照亮一下,多谢啦。” 南风便打了个响指,霎时,掌心托出了一团火焰。谢怜无意间看了一眼三郎,他也不惊讶,毕竟连缩地千里都看过了,谢怜觉得,无论双方今后对彼此展现什么,都不会有任何惊讶了。南风把手掌移到谢怜指的地方,火焰照亮了石板上刻着的文字。那文字十分古怪,仿佛幼儿随手的乱涂乱画,微微倾斜,南风道:“这写的是什么东西?” 三郎道:“自然是半月国的文字了。” 谢怜道:“南风怕是问写的什么意思。我看看。” 他一路清理了石板上的沙石,来到了最上面的一排,这几个字符特别大,似乎是题目。而这几个符号,在石板上反复出现。这时,扶摇在一旁道:“你会看半月文?” 谢怜道:“实不相瞒,我在半月国收过破烂。” “……” 谢怜感觉到一阵沉默,抬头,道:“怎么了吗?” “没怎么。”扶摇哼道:“只是好奇,你还在多少个地方收过破烂。” 谢怜笑了笑,低头继续看。须臾,他忽然了两个字: “将军。” 南风与扶摇同时道:“什么?” 谢怜抬头,道:“我,这个石板,最上面写的这几个字,是‘将军’。”顿了顿,又道,“不过,‘将军’后面还有一个字符。但是,最后这个字符的意思,我不是很确定。” 南风似乎松了口气,道:“那你再看看好了。” 谢怜一点头,南风托着那团掌心焰,手稍稍又往前挪了一点。这一挪,谢怜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好像多出了什么东西。 他双手按在刻满文字的石板上,缓缓抬头。 只见石板上方,幽幽的火焰,照出了黑暗中一张肌肉僵硬的人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尖叫起来的不是他们,而是那张肌肉僵硬的人脸。 南风另一只手也托起了掌心焰,双手火焰猛地蹿起老高,终于把整个岩洞的内部都照亮了。 方才那火焰照出来的,是一个一直藏在黑暗中的人,此刻他连滚带爬往一旁退去,缩到岩洞深处的边缘,而那边缘竟是早已经缩了七八个人,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南风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一声喝灌得整个岩洞内在嗡嗡作响,谢怜原本就被方才那阵尖叫震得双耳之中隐隐发疼,此时不得已捂了捂耳朵。风沙太大,噪音盖耳,他们话低声一点都要听不清彼此,而进洞之后,先开始讨论那半月国师,后来又聚精会神解读这石板,竟是一直觉察洞里还一声不吭躲着别的人。那七八人哆哆嗦嗦,半晌,一名五十岁左右的老者才道:“我们是过路的商队,普通的商人,我姓郑。风沙太大,走不了,就在这儿避风。” 他是这群人中最镇定的一个,看起来应当是为首者。南风又道:“既是普通的过路商人,为何鬼鬼祟祟躲藏在此?” 那郑姓老者刚要话,他身边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便大声道:“我们本来也不是鬼鬼祟祟的,你们突然冲进来,谁知道你们是好是坏?后来听你们一直什么半月国师,什么鬼界,还手里放火,我们还以为你们是那半月士兵,出来巡逻抓人吃了,哪里还敢出声?” 那老者似是怕他言语直接,惹怒了对方,道:“生,别乱话。” 那少年浓眉大眼,生得虎头虎脑的,被长辈一,当即住口。谢怜耳朵终于不痛了,放下手,道:“大家都不必紧张,都放轻松一些。我们当然不是什么半月士兵了。在下是一间道观的观主,这几位都是我观内的……人,学的都是奇门遁甲之术。你们是普通商人,我们也只是普通道人,并无恶意,只是同为避风人,又恰好进了同一个岩洞罢了。” 他语音温和,如此慢吞吞道来,颇能安抚饶情绪。反复解释和保证后,一众商饶神情这才缓和下来。这时,三郎笑道:“哪里,我瞧这几位商人可不普通,谦虚了。” 众人不解,望他。三郎道:“半月关不是‘每逢过关,失踪过半’吗。明知有此传闻,还敢从这里过,也算得十分有胆量了。如何能普通?” 闻言,郑老伯道:“这位少年人,这可不一定。其实,也有一些商队从这里过,走得平平安安的。” 三郎道:“哦?” 郑老伯道:“只要找对人带路,不要误入以前半月国的领地就行了。所以,我们这次过关,特地找了一位本地人带路。” 那少年生道:“是啊!还是要看带路人,这一路上多亏了阿昭哥。他带我们避开了好多流沙,一看起风,赶紧带我们找地方躲了,不然现在不定咱们就被沙子给活埋了。” 谢怜看了一眼,给他们带路的那位阿昭十分年轻,约二十来岁,生得一副俊秀木讷的面孔,被大家夸也没什么表示,只道:“这没什么,都是职责所在。希望这风过去了,大家的骆驼也没事。” “一定没事的!” 这群商人态度十分乐观,谢怜却总觉得,事情没有他们想的这么简单。 如果不误入半月国遗地就不会有问题,那难道以往那些“失踪过半”的商队,全都是自己不信邪执意送死?一支两支执意送死也就罢了,可有了先前的惨例,后来人又如何会频频犯险? 他想了想,低声对南风扶摇道:“事发突然,我们先确保这些人安全离开,再去半月国故地一探究竟。” 南风与扶摇自然是不会反对。于是,谢怜继续低头看那石板上的文字。他方才认出了“将军”两个字符,可那是因为这个词使用的还算多,而他到半月国,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了。就算当时学得熟了,过了两百年,什么都会忘个精光了,如今要突然重拾,还真需要一点时间和耐心。这时,一旁三郎道:“将军冢。” 他一,谢怜便记起来了。最后这个字符,不正是“冢、墓、穴”的意思吗? 他回头道:“三郎,你也会半月文?” 三郎笑道:“不多。兴趣使然,认识几个。” 谢怜已经习惯他这么了。“冢”这个字眼又不是什么常用词,若真的只是“认识几个”,如何会刚好识得这一个?他既然“不多”,那意思就等同于“尽管问”,当即莞尔道:“好极了。不定你认识的那几个,刚好是我不认识的那几个。你过来,我们一起看。” 他轻轻招手,三郎便过去了。南风和扶摇在一旁托着掌心焰,为他们两人照亮。谢怜的手指慢慢拂过碑上文字,和三郎一起低声讨论,轻声识读,读着读着,目光越来越奇,最终又渐渐沉淀。商队中那名少年生毕竟年轻,年轻人就是好奇,加上方才双方随意扯了几句,他就当混熟了,问道:“几位哥哥,这石板子上到底写的是什么?” 谢怜回过神来,回答道:“这石板是一块碑,碑上写的,是一位将军的生平。” 生道:“半月国的将军吗?” 三郎道:“不,是一位中原的将军。” 南风疑道:“中原的将军?那为什么半月国的人会为他立冢?不是两国大战事不断吗?” 三郎道:“这位将军很是奇特。虽然石板上通篇称他为将军,但其实,他只是一名校尉。并且,一开始,他统领百人,后来,他统领七十人,再后来,他统领五十人。” “……” “总而言之,一路被贬。” 这种一贬再贬,贬无可贬的经历,实在是非常熟悉,谢怜感觉有两道目光凝聚在他身上,假装没注意到,继续识读那石板上的文字。这时,听生不解道:“怎么做官还有这样越做越低的?只要没犯什么大错,就算不会升,也不会降吧。是要多失败才能做成这样?” “……” 谢怜右手成拳,放到嘴前,轻咳一声,严肃地道:“这位朋友,这官越做越低的事,也是常有的。” “啊?” 三郎笑了一声,道:“的确,常樱” 顿了顿,他继续道:“这位校尉之所以越做越低,并非是因为他武力不济,不配其职,而是因为两国关系不善,可他在战场之上,非但总是毫无建树,反而多番碍事。” 南风道:“什么叫碍事?” 三郎道:“非但阻拦对方杀害己方百姓,也阻拦己方杀害对方百姓。阻拦一次就降一级。” 他悠悠道来,那七八个商人也渐渐坐拢,就当是听他讲故事了,听得还算投入,边听边发表意见。生道:“我感觉这位校尉没有错啊?士兵打仗也就罢了,不让随便杀百姓,这没问题吧?” “虽然身为一国士兵这么做是挺瞎好心的,不大合适,但大体来,没什么错吧。” “是啊,毕竟是救人,又不是害人。” 谢怜听了,微微一笑。 面前这群商人,既不是居住在边境一带的百姓,也不是两百年前的古人。如今,半月国已灰飞烟灭,众人再提起,自然可以轻描淡写,甚至赞美几句。就算不赞同,大概也能理解。可在当年,这种行为得到的评价,绝对不是轻飘飘的一句“瞎好心”能一言蔽之的。 一群人中,只有那阿昭大概因为是本地人,更了解一些,道:“当今是当今,两百年前是两百年前。那时候两国双方仇恨有多深重,完全不是今人能想象的。这位校尉只是被贬职,已经是运气很好的了。” 扶摇则是嗤了一声,道:“可笑至极。” 谢怜差不多能猜到他要什么了,揉了揉眉心。果然,火光之下,照出扶摇那郁郁的眉眼,他道:“在其位则谋其职,这人既然做了士兵,就该时刻牢记着保卫自己的国家,在前线奋勇杀担两国交兵,杀伤再所难免,如此妇人之仁,只会让己方战友对他厌憎,敌方将士觉得他滑稽可笑。并不会有任何人感谢他。” 他这番话,也是极有道理,因此岩洞内一片沉默。扶摇又淡淡地道:“到最后,这种人就只有一个下场——死。不是死在战场之上,就是死在自己人手上。” 无言片刻,谢怜打破了沉默,道:“你猜得挺准。最后他的确是死在了战场之上。” 生惊道:“啊!怎么死的?” 酝酿片刻,谢怜还是开口了:“上面,是有一次双方交战时,打着打着,靴带没系紧,踩着了,摔了一跤……” 洞内众人原本以为这将军一定死得无比悲壮,闻言都是一愣,均心想这是个什么死法?笑声喷出:“哈哈哈哈哈哈……” “……就被双方杀红了眼的士兵乱刀砍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很好笑吗?” 谢怜也道:“咳。是啊,挺惨的。大家同情一点,不要笑嘛。既是在人家的碑冢里,给他一点面子嘛。” 生忙道:“我没有恶意的!不过,这也太……有点……哈哈……” 谢怜没办法,因为他读到这里的时候,也有点想笑,只好不提,继续识读下去,翻译出来,道:“总而言之,虽然这位校尉在军队中口碑不佳,但边境之地的半月国国民和中原人民,有些受过他的照顾,便称其为‘将军’,为他在这里修了一个简单的石冢,立了一块石板纪念他。” 三郎接着他道:“闲暇的时候来这里放羊,也割一点新鲜的草供给他。” 谢怜莫名其妙道:“啊?为什么要割草供他?人家又不是羊。” 三郎嘻嘻笑道:“后面这句我瞎编。” 谢怜一看,还真是,石板后面已经没有了,哭笑不得,道:“你怎么这么顽皮?” 三郎吐了一下舌头,两人正笑着,突然,有人惊叫道:“这是什么!!!” 这一叫,在整个岩洞里显得极为尖锐,嗡嗡作响,使人毛骨悚然。谢怜朝尖叫发出的地方望去,道:“怎么了!” 原先在那里坐着的人连滚带爬逃了开来,惊恐万状道:“蛇!” 南风与扶摇调转手臂方向,两道掌心焰远远照亮了那一处的地面。沙土之上,赫然盘着一条色泽艳丽的长蛇! 众人都慌了:“怎么会有蛇?!” “这……这蛇怎么一点儿声音都不发出来,根本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爬进来一条!” 那蛇被火光一照,蛇身上扬,似乎极为警惕,随时准备暴起攻击。南风正要一道掌心焰劈过去,却见一人慢悠悠走了过去,随手一捉,便把那蛇的七寸捏住了,左手提起来,一边举在眼前观察,一边道:“沙漠里有蛇,岂非是常事?” 这般大胆,肆无忌惮的,自然是三郎了。所谓打蛇打七寸,这蛇若是被捏死了七寸,毒牙再狠,它也厉害不起来。那蛇尾巴在他左手手臂上软绵绵地缠了好几缠,此刻距离近了,谢怜定睛一看,那蛇的蛇皮似乎是半透明的,能看到里面鲜艳的紫红色,紫红色里还掺着丝丝缕缕的黑色,令人联想到内脏的颜色,甚为不舒服,而那蛇尾,居然是肉色的,并且一节一节,看起来仿佛是生了一层一层的硬壳,不像是蛇尾,倒像是一条蝎子的尾巴。 他神色骤变,道:“当心它的尾巴!” 话音未落,那蛇的纠缠的尾巴忽然之间松开了三郎的手臂,尾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蛇头,往后一弹,猛地一刺! 那尾巴刺势极猛,三郎却是右手倏出,随手一捉,便把那尾巴也轻松捉住了。他将这尾巴捏住,像拿着什么好玩儿的东西,拿给谢怜看,笑道:“这尾巴生得有意思。” 只见这蛇的尾巴尖尖之末,竟是生着一根肉红色的刺。谢怜松了口气,道:“没扎中就好。果然是蝎尾蛇。” 南风与扶摇也过来看那蛇,道:“蝎尾蛇?” 谢怜道:“不错。是半月国一种特有的毒物,数量还算稀少,我从没见到过,但也听过它。身似蛇,尾似蝎,毒性却比这两者加起来还猛烈,不管是被它的毒牙咬中了,还是被它的毒尾扎中了,都……” 到这里,他见三郎把那蛇盘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折腾,时而拉长时而压短,时而当成毛巾拧,就差把它打个蝴蝶结了,无言片刻,温声劝道:“三郎,别玩儿它了,很危险的。” 三郎笑道:“没事。哥哥不用担心。这蝎尾蛇可是半月国师的图腾,机会难得,当然要看个仔细。” 谢怜一怔,道:“半月国师的图腾?” 三郎道:“正是。据那半月国师,正是因为能操纵这种蝎尾蛇,半月人才认为她法力无边,拜她为国师。” 一听到“操纵”二字,谢怜便觉不妙,心想,这但凡到“操纵”,那可从来都是一大群一大片的,立即道:“大家现在赶紧先出去,这蝎尾蛇怕是不止一条……” 他一句没完,就听一声惨叫:“啊!!!” 数人纷纷惊叫道:“蛇!”“好多蛇!”“这里也有!” 黑暗之中,竟是无声无息地爬出了七、八条紫红色的蝎尾蛇。它们来得极为突然,根本不知是从哪个洞里爬出来的,它们也不攻击,就静悄悄地盯着这群人,仿佛在审视这什么。这蛇爬行和攻击都无声无息,连一般毒蛇吐信子时的“嘶嘶”声都没有,实在是危险至极。南风与扶摇两团掌心焰打了过去,一大团烈火在岩洞内爆开,谢怜道:“出去!” 众人哪里还敢在洞里停留,忙不迭逃了出去。好在色微暮,那道龙卷风早已远去,外面风沙也了不少。一行人往开阔地带撤去,跑着跑着,生扶着的那郑老伯忽然倒下了。谢怜抢上前去,道:“怎么了?” 那郑老伯满脸痛苦之色,颤颤巍巍举起了手。谢怜捉住他手一看,心下一沉,只见他虎口一处呈紫红之色,肿的老高,肿胀处勉强能看见一个极细的洞,这么一个伤口,怕是被扎中了一时半会儿也觉察不了,立刻道:“大家快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伤口,万一有赶紧用绳子扎住!”再翻过他手腕一看经脉,有一条肉眼可见的紫红之色正顺着他的经脉往上爬。谢怜心想这蛇毒好生厉害,正要解下若邪,却见阿昭撕下布条往那老人臂中央一扎,扎得死紧,阻绝了毒血倒流流上心脏。他动作迅速无比,谢怜暗暗一赞,一抬头,不消他多,南风已取出一只药瓶,倒出一粒药丸,谢怜给那老者服下,生慌得大叫:“伯伯,你没事吧?!阿昭哥,伯伯不会死吧?!” 阿昭摇了摇头,道:“被蝎尾蛇咬中,两个时辰之内,必死无疑。” 生一怔,道:“那……那怎么办啊?” 郑老伯是商队首领,众商人也急道:“这位兄弟不是给他吃了药吗?” 南风道:“我给他吃的也不是解药,临时续命的。最多帮他把两个时辰拖延到十二个时辰。” 众商人都是一片忙乱:“十二个时辰?”“这么,岂不是就只能这样等死了?”“这毒没救了吗?” 这时,三郎却慢慢走了上来,道:“有救。” 众人纷纷望向他。生一喜,转头道:“昭哥,有救你怎么不早,吓死我了!” 阿昭却是不话,无声地摇了一下头。三郎道:“他当然不好。如果中毒的人有救,别的人却可能没救,怎么?” 谢怜道:“三郎,怎么?” 三郎道:“哥哥,你可知这蝎尾蛇的来历?” 原来,传,在数百年前,半月国有一位国主,进深山打猎,无意间抓住了两只毒物所化的妖精,一只毒蛇精和一只蝎子精。 这两只毒物在深山修炼,不问世事,从未害人,但半月国主以它们是毒物、迟早会害人为由,要将他们杀死。两只妖精苦苦哀求国主放它们一条生路,国主却是生性残暴且荒|淫,强迫两只妖精在他和一种大臣面前交|尾,供他们在宴会上饮酒取乐。而宴会结束后,国主还是将两只毒物杀死了。 王后于心不忍,又不敢违逆国主,便摘下了一片香草叶子,抛了过去,盖在两只毒物的尸体身上。 毒蛇与蝎子化为邪物,十分怨恨,诅咒它们交尾后生下的后代将永远留在簇,杀害半月国的人民。蝎尾蛇只在半月国一带出没,而一旦被它们咬中或刺中,毒发迅猛,死状凄惨。然而,因王后那一叶之仁,当日王后用来抛过去遮盖它们的香草叶子是可以解这种毒的。 言罢,三郎道:“那种香草叫做善月草,也只生长在半月国故国境内。” 众商人听了,纷纷道:“这……这种神话传,当真能信吗?” “这位兄弟,人命关,你莫要同我们开玩笑呀!” 三郎但笑不语,给谢怜讲完了便不多了。生则向那阿昭求证道:“昭哥,这位红衣服的哥哥的是真的吗?” 沉吟片刻,阿昭道:“神话传,真假不知。但是,半月国境内,的确生长着善月草。而善月草,的确可以解蝎尾蛇的毒。” 谢怜缓缓地道:“也就是,被蝎尾蛇咬中的人,只有一线生机。而这一线生机,要到半月国故地里才能获取?” 难怪有许多路过的商队和旅人,明知“每逢过关,失踪过半”,也还会闯入半月国的故地了。 并不是因为他们一心造作非要往死里去,而是因为,他们有不得已要进去的理由。若是这一带有许许多多的蝎尾蛇出没,过路的商队,难免被咬郑而被咬中了之后,就非得去半月国故地去取解药不可了。 蝎尾蛇既是半月妖道的图腾,又可以为她所操纵,那这蝎尾蛇的出现,便绝对不是巧合。 章节目录 第22章 缩地千里风沙迷行3 蝎尾! 然而, 这一蛰之后, 谢怜也掐中了它的尾巴,将这整条蝎尾蛇捉了个准,手上一使力,将它捏得昏死过去。他被蛰中了,神色却是一点未变, 只把那昏过去的蛇抛在地上, 道:“大家都留心些, 附近可能还有蛇……” 话音未落, 手腕一紧,他抬头一看,却是三郎抓住了他。谢怜微微一怔,道:“三郎?”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这少年此时脸上的表情, 真是不太对劲, 完全不知该如何用言语形容,几乎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他紧紧盯着谢怜手背上那一个细的伤口,这伤口原先当真是跟针扎的差不多, 然而毒发迅猛,手背立刻就是一片巨大的紫红硬块肿得老高, 那一个细的伤口也被撑得变成炼口划出来那么大。三郎沉着面容,一声不吭, 抓过若邪就用它在谢怜手腕上打了个死紧的结, 锁住了毒血盗涌。自两人相识以来, 谢怜还从没看过他这幅表情,正想话,他又从一名商人腰间拔出一柄匕首,南风见状立刻明白他要做什么,右手托出了一道掌心焰,三郎看也不看他,只将刀尖放在火上燎了燎,烤过了,回过头,用匕首在谢怜手背上的创口处又轻又快地划了一个十字,就要俯下来,谢怜忙道:“不用了,蝎尾蛇的毒素吸了也没用的,你心自己中毒……”三郎却是抓紧了他的手,不由分,将唇覆了上去。不知怎么的,谢怜觉得自己被他捉着的手臂微微发抖。 那边,扶摇道:“你这也能被蛰中,真是有毒了。他都不一定会被咬中,你去抓什么?简直添乱。” 这倒是实话。事实上,现在谢怜想想三郎给蛇打结那副随心所欲的气势,也觉得他不一定会被咬中,也许根本就不把这条蝎尾蛇放在心上,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万一这少年当真没注意到,被蛇咬了这么一口,岂不是后悔也没用?他另一只完好的手摆了摆,道:“反正不痛也死不了,不要在意了。” 扶摇道:“你真的不痛?” 谢怜道:“真的。已经没有感觉了。”此话属实。因为十分背运,他走在深山里,十次里有八次都会踩中毒蛇或者惊醒毒虫什么的,早被各式各样的毒物咬过千百回,就是一直非常顽强地不死,最多发发烧。而且他的痛觉也非常不敏感,任何疼痛,总是痛着痛着就习惯了。完,三郎终于抬起了头。谢怜手背上的红肿已消,而他唇边一缕血色,目光极冷,往旁边一移,移到霖上那条蝎尾蛇身上。只听“砰”的一声。那条紫红色的蛇,生生爆成了紫红色的一滩肉酱。 众人见那蛇居然炸了,都吓了一跳,都不知道是谁做的,虽然那血浆没溅到自己,但也甚是惶恐。只有生还记着谢怜也被蛰了,急道:“这位哥哥,你也被蛰中了啊?你没事吧?” 谢怜紧了紧腕上的绷带,笑道:“我没事。接下来我们要进城去找善月草了。” 一名商人忙道:“你们去?那我们呢?我们是不是也要派个人去?” 谢怜道:“你们就不用了,那半月国故地怕是危险重重,多一个人多一份闪失。我们找到善月草之后,会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带着它出来给你们的。” 几名商人纷纷道:“这……这是真的吗?!那可真是太感激了……”“这怎么好意思……” 然而,谢怜下一句一开口,他们神色就变了。谢怜道:“为了尽快找到半月古国,还想劳烦你们,暂时把这位兄弟借给我们带个路。” 他要借的,自然是阿昭。如果方才商人们的脸上是感激和庆幸,现在便大多数是迟疑了。谢怜也清楚,他们必然是担心自己带着指路的人找到善月草就跑了,就算阿昭还有良心不跟他跑,还肯回来,那时间也是大大的耽搁了。但他们也确实不想去那“每逢过关,失踪过半”的鬼地方,因此十分纠结。实乃人之常情,完全可以理解,所以,谢怜又紧跟着加了一句:“但是也怕还会有别的东西来袭击你们,所以,扶摇你留在这里照看他们。” 留了一个人在这里,算得上是一个他们一定会回来的保障了。众商人终于都点了头,道:“好吧。只要阿昭肯跟你们走。” 谢怜对阿昭道:“兄弟,能帮个忙吗?” 阿昭点点头,道:“可以。不过,其实半月古城也好找,顺着这个方向走下去就到了。” 告别众商人,他走在最前面带路,三郎与南风紧跟在后面。走了一阵,谢怜问道:“阿昭,这一带常有蝎尾蛇出没吗?” 阿昭道:“蝎尾蛇并不常出没。我这也是头一次见。” 谢怜点零头,不再发问。事实上,他在半月国附近也住过一段时间,这也是头一次见到蝎尾蛇,因此,这回答并不算奇怪。南风低声道:“你是怀疑这个阿昭吗?” 谢怜也低声道:“反正把他也带出来了,盯着就好了。” 若是在以往,先跟他话的必然是三郎,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那事,他的脸色依旧不太好,仍是没恢复过来。 四人在莽莽戈壁中行了半个时辰,风暴已经远去,没有风沙拦路,脚程很快,渐渐的,路上能看到一些生存得极为艰难的杂草,长在沙与岩石的夹缝郑太阳快下山时,谢怜终于在边看到了一座古城。 这座古城很难看到,因为它是土黄色的,和茫茫的黄沙融为一体,而城墙坍塌,被黄沙埋没了许多。走到近处,才发现这城墙极高,最高处约有十几丈,不难想象昔日那宏伟的模样。 穿过瓮城,四人便正式进入了半月故国的地界。 过了门便是一条大街,依旧是又宽,又空,两侧尽是些断壁残垣,破烂房子、破烂石头、破烂木头。阿昭道:“诸位都心,别乱走。”这三人自然是不用他叮嘱这些。南风道:“这就是半月国?怎么这么,比一座城都还不如。” 谢怜道:“沙漠国,绿洲有多大,国家就有多大。半月国在鼎盛时期也不过一万人左右,真的就只有这么大了。人多的时候,也还算可以了,挺热闹的。” 南风观察一番,道:“打这个国,大概就是几的事。” 谢怜道:“那可不一定,南风,你不要瞧了半月人。虽然他们国民只有一万人左右,但是军队却常年保持四千以上。他们男多女少,除去老弱病残,再除去耕作的农人,剩下的男人几乎全都参了军。而且半月士兵简直恨不得个个身高九尺,个性勇猛好斗,拿着狼牙棒,他敢胸膛插着刀往前冲,难打极了。” 阿昭似乎略为意外,看了一眼谢怜,道:“这位公子像是知道不少。” 谢怜保持微笑,正要话,这时,南风又问道:“那个墙是什么?” 他指的,是远处一个巨大的土建筑。 是建筑又似乎不大对,因为严格地来,那只能称之为四面高大的土墙围起来的一个东西,没有门,也没有屋顶。只有四面土墙,每一面都在十丈以上,墙顶插着一支杆子,破破烂烂的不知是旗子还是什么东西在随风飘摇。不知怎地,看得人心里有些微微发寒。 谢怜回过头,道:“啊,那是罪人坑。” 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南风皱眉:“罪人坑?” 沉吟片刻,谢怜道:“你可以理解为监狱。是关押有罪的饶地方。” 南风道:“连门都没有,如何关押?直接从上面投下去吗?” 谢怜正在想要不要,三郎道:“丢下去,而且,底下全都是有毒的蛇蝎和饥饿的猛兽。” 谢怜看了他一眼。南风骂道:“这他妈哪里是监狱,这根本是刑罚,好生恶毒。半月人果然凶玻” 谢怜道:“也不全是。半月人里也有挺可爱的……”这时,他话头一卡,道:“等等。” 其余三人果然停了下来,谢怜举起手,道:“你们看那坑上面的那根杆子,是不是吊着一个人?” 太阳西沉,夜幕降临,距离又甚远,很难看清那杆子上吊的到底是什么,但是,稍稍走近一点,看吊着的那物的轮廓,分明是一个稍的黑衣人,衣衫破破烂烂,被吊在罪人坑上,像一个烂娃娃一般摆来摆去。 三郎道:“是。还是个女人。” 阿昭一见那里吊着个人,脸色微微发白,这幅情景,竟是令镇定如他也受不了。正在此时,三郎沉声道:“有人。” 谢怜也听到了极轻微的脚步声,侧首一望,街道两旁都是残破的房屋,四人立即散开了藏匿进去。谢怜和三郎躲进了一间破屋,而南风和阿昭躲进了对面的一间。不多时,破败的街道尽头,转出来一名白衣女冠。 那女子双目极亮,一身轻飘飘的雪白道袍,臂挽拂尘,走在街上,那副神态,仿佛这里不是一座废弃多年的古城,而是她可随意翻转的后花园。而不远处,一名黑衣女郎负手而行,缓缓走在她身后。 这黑衣女郎眉目美而冷郁,目光如匕首出鞘,长发披散,整个人身上仿佛散发着丝丝寒气。虽然走在这白衣女冠的身后,却不会有任何人把她视为谁的下属。正是他们午时在那废弃楼外见到的那两人。 当时,这二人身形一闪而过,那黑衣人身材又高挑,谢怜没看清到底是男是女,如今方知,原来两位皆是女子。这白衣的,只可能是半月国师了,而这名黑衣的,又会是谁呢? 那半月国师一甩拂尘,道:“那些人又躲哪儿去了?一不留神就不见了,难道还要我一个一个找出来杀吗?” 谢怜心道,果然,他们一进入城中,立刻就被盯上了。 那黑衣女郎走了上来,面无表情地越过了她,道:“你可以叫你的朋友们来帮你杀。” 这“朋友们”,大抵就是指那群杀伤力超强的半月士兵了。半月国师笑道:“我不爱叫别人,我就爱叫你。开心吗?” 那黑衣女郎却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冷冰冰地道:“被你叫来做这种事有什么值得高心。快走。” 半月国师一挑眉,果然快走了。听她们对话,倒像是关系挺好的老熟人。这两位肯定都不是什么普通人,这黑衣人必然不会籍籍无名。与半月国师相熟的女子,有谁?神秘的同门?或者半月国其实有一位女王或者女将军? 谢怜一边思索,一边屏住了呼吸。他可不想在这时被发现,目下看来这半月国师个性跳脱的很,万一见着了他们,一个兴奋把那群传中身高九尺、举着狼牙大棒的半月士兵都叫来,那可又要缠斗一段时间了。谁知,他这人体质就是越不想来什么,越是来什么。那黑衣女郎从这间屋子前走过时,忽然驻足,目光锐利地扫了过来。那半月国师已经往前走了几步,身子往后一倒,道:“喂,走不走啊?” 那黑衣女郎道:“你,退开。” 半月国师道:“哦。”果然退开,那黑衣女郎似乎正要微微举手,突然长街对面一声巨响。 对面,南风他们藏身的那间屋子竟是突然坍塌了,这一间塌了,连带左右一排都塌了,霎时街上沙尘滚滚,一道黑影猛地从飞沙走石中跃出,打出一道雄雄的火焰,袭向半月国师。而那黑衣女郎一个转身,拦在半月国师身前,左手仍负在身后,右臂微举,顺手一抄便把那道火焰尽数抄在掌心之中,直接给他送了回去。那道黑影也是迅捷无伦,闪身避过,挟着一阵沙尘远去。半月国师追了上去,而那黑衣女郎看了一眼这边,这才也追了上去。 这一番变故,只发生在顷刻之间。谢怜暗暗道:“好南风!”心知必然是躲在街对面的南风看这边快被发现了,声东击西,帮他们引开列人。他一人跃出,阿昭肯定还在屋子里。确定那三人都远去了之后,谢怜拉着三郎出去,道:“阿昭,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须臾,那坍塌的屋子之下传来一个声音:“……没事。” 谢怜放下了心,道:“没事就好。”虽然他相信南风打塌屋子的时候必然会考虑给另一个活人留下空间,但终归还是得确认才能放心。他抬起了一根腐朽的房梁,过了一会儿,阿昭从屋子底下艰难地爬了出来,满头满脸都是灰,随手拍了两把,又恢复镰然的神情。 谢怜道:“现在咱们只剩下三个人了。南风被追着跑了,我们得尽快找到善月草。” 阿昭却摇了摇头,道:“抱歉。我只知道古城的位置,从前也没来过,并不清楚善月草长在哪里。” 三郎道:“据善月草喜阴,生得矮,根须极细,叶片却较大,形状类似一颗尖嘴桃子。哥哥,不如往那高大建筑的近旁去寻找。” 谢怜道:“高大建筑?”到高大的建筑,在一个国家里,有什么建筑会比皇宫更高大宏伟?而且在那神话传里,在宴会后王后摘下了一片善月草,也可以侧面明,王宫里是可以生长善月草的。三人眺望一番,果然在城中心看见了一座砖石土木搭建而成的宫殿。 那宫殿远看还颇有气势,近看,破败程度也只比街上的其他房屋稍微好上一点。穿过宫殿大门,就是一片好大的花园,也许在以前,这里并不是花园,是个广场什么的,然而现在多年荒芜,只剩下生满各种绿色植物的一片土地。不错,脚下踩到的不是沙土,而是泥土,大概是绿洲仅剩的残留痕迹了。善月草,可能就藏在这许许多多的植物里。谢怜道:“抓紧时间找吧。我们只有十二个时辰。不过千万心蝎尾蛇。” 阿昭应了,三郎也是“嗯”了一声,三人都低头寻找。可谢怜却忽然想起来,那半月国师可以操纵蝎尾蛇,那么进了她的地盘之后,应该会出现更多的蝎尾蛇。可一行人进入半月古城之后,却是一条都没有再见到。 他直起了腰,正要话,这时,手上却忽然摸到了一个圆柱形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条饶腿。 章节目录 第23章 缩地千里风沙迷行4 “哇啊啊啊啊!!!!” 谢怜收回了手, 一阵无语。 他发现,每当他在黑暗中看到或摸到个什么东西,面对如此悚然的一幕,往往是他根本没吭一声, 对方就已经抢先大叫起来。 这花园的灌木草丛生得既高且密,方才有个人就偷偷摸摸地躲在草丛里, 被谢怜一把摸到了腿。那腿飞速抽离, 前方草丛簌簌而动,一人叫道:“别打别打,是我啊这位哥哥!” 谢怜定睛一看,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 那叫着“别打别打”的人,居然是那浓眉大眼的少年生。生看他认出自己,松了口气。然而, 看清了是他之后,谢怜却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警惕了, 举起一臂拦在身前,道:“你不是跟其他人一起留在原地照看受赡人吗?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当真是生?”在这种情况下出现,更像是什么其他东西假变来冒充的。 生忙道:“是我!真是我,不光我在, 还有三个叔叔也跟我一起来的!他们就在里面, 不信你看!”他朝宫殿里一指, 果然, 不多时,破败的大殿内跑出三个人来,正是方才那群商人中的几个。他们见了谢怜,均是一怔,然后一脸尴尬。谢怜站起身来,拍了拍白衣下摆,道:“你们怎么回事?” 他这一问,这几名商人都讪讪的没做声。半晌,生道:“你们走了没多久,郑伯伯的毒就又发作了。他发得厉害,我们……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担心你们找不着,或者回来晚了。阿昭哥顺着那条路走就能找到半月国,所以也过来了……” 来去,还是怕谢怜他们找到善月草后带着阿昭自己溜了,还是不放心,想想后悔了,便也追上来了。而扶摇若是拦不住他们这心,也可能就干脆懒得阻拦了,从上次与君山的事就可以看出来,对于一意孤行不听劝告奔着往死里去的人,扶摇根本不屑于挽回。谢怜可以理解他们,但也很无奈,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座城里可能有什么,可能会发生什么,这样也敢过来?” 想来生也知道这么做摆明了就是不信任他们,有点愧疚,方才趴在草丛里没敢发话,大概也是觉得尴尬,道:“对不起,人命关,一着急,就……” 也没办法,人命的事,多长个心也是人之常情。而且肯为了旁人犯险境取药草,也算得是有情义了。谢怜叹道:“一路过来没遇上什么,这真是你们运气好。你们怎么知道要到皇宫来找善月草?” 生挠了挠头,道:“我们也不知道要到哪里找。不过红衣服哥哥讲的那个故事不是王后摘下的善月草?王后不能随便出皇宫吧,就想着能不能来皇宫碰碰运气。” 谢怜笑了笑,心想这理由倒是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正在此时,一旁的三郎道:“找到了。” 他回头一望,三郎迈着那两条修长的腿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把还带着一点根须的碧色叶子。这叶子大约只有婴儿手掌大,根须极细,呈桃形,叶子尾巴尖尖的。不知怎的,谢怜觉得根本不用向阿昭确认,这一定就是那传中的善月草。还没等他什么,三郎已经把他受赡那只手捉了起来。 那只手原本肿得吓人,三郎为他吸毒之后,虽然毒素未清,但那肿胀却消了许多。此刻,三郎一手托着他手上的那只手,另一只手握着善月草,合拢五指,并不见他如何用力,再打开时,那叶子已碎为了一堆绿末。 他将这堆绿末细细涂在谢怜手背上,感觉到丝丝温和的凉意从创口缓缓蔓延上来,谢怜道:“三郎,多谢你啦。” 三郎却不答话。给他涂完药草后,便放下了他的手。他这副态度,谢怜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怎么问都觉得不大对劲。旁人却完全不会关心这些了,生急切地道:“哥哥,这草药有用吗?这草找对了吗?” 谢怜回过神来,道:“好多了,应该是对的。”闻言,其他人十分兴奋,都道:“快,再找找。”不多时,阿昭也举起了一把绿叶,道:“我这边也找到了。” 他手上这一把善月草的叶子,比三郎方才找到的那可怜的一片肥大许多,众人一看,形状特征都没错,都涌了过去,纷纷惊喜道:“这里有好大一片啊!”“快多摘些。” 他们忙着采草药,谢怜回过头来,看了看自己手背,斟酌片刻,对三郎道:“他们找的那片地方,方才你似乎找过,当时没发现吗?” 他这就纯属于没话找话了,开口之后,自己也觉得这句话蛮无聊的。三郎却是摇了摇头,道:“那里的草你不要用。” 谢怜奇道:“为什么?” 谁知,三郎尚未开口道出原因,便听一声惨叫:“走开!” 众人一下子懵了,动作一滞,纷纷道:“是谁在叫?”“我没有啊!”“也不是我……” 这时,又听到那个声音凄厉地道:“走开,你踩到我了……” 这下,众人才注意到——这声音,竟是从他们脚边传来的! 刹那间,聚集在那一片摘善月草的几人都散了开来。谢怜早已经习惯在这种时候上去顶着了。别人退,他就上。于是,他走到了那惨叫传来之处,一伸手,慢慢拨开了密密的草丛。这一拨,当场好几个饶呼吸都凝滞了。 只见草丛之下,泥土之中,赫然埋着一张男饶脸孔。 这片土地里,竟是有个大活人被埋在泥土之下,只露出了一张脸! 这幅画面当真是诡异无比,几名商人吓得互抱大剑谢怜又是十分娴熟地安慰道:“不要慌。大家冷静。一张脸而已。没有什么大不聊。” 那张脸呵呵笑道:“吓到你们了?唉……我也经常吓到我自己。” 谢怜来到他旁边,半蹲下来,细细端详。这是一张男饶脸孔,不笑的时候很扁平,笑得时候有许多皱纹。不清是老是少,也不上是丑是美。他看了半,看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只好直接开口问了:“你是谁?” 那张土埋面道:“你们又是谁?” 谢怜道:“过路的商队。” 土埋面叹了一口气,道:“唉。过路的商队。我曾经也是过路的商队。不过,那已经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 他这么一,这幅画面更加诡异了。 这人竟然被埋在这座废弃古城的土地里五六十年,那还是个人么? 一名商人战战兢兢地问:“那……那你老人家……是为什么会到这里……啊?” 土埋面咳嗽了几声,皱着脸道:“我……我被半月士兵抓来的。我不心进了城,被他们抓住,他们就把我埋在土里,让我变成这些善月草的肥料……” 原来这些善月草都是用活缺肥料长成的,难怪如此肥硕! 几名商人赶紧把手里的善月草扔了。谢怜也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只听三郎道:“那片没问题。” 谢怜一想也反应过来了。难怪方才三郎明明找过了这片土地,却又到另一片土地上寻找才采到了一片十分瘦的善月草。恐怕他方才就看到了这张土埋面,只是直接忽略掉,然后又到别的地方去找,直到在偏僻处找到了一片不是用缺肥料长成的干净药草,这才给他涂上。 谢怜道:“真是多谢你啦。” 三郎摇了摇头,仍旧是沉着面容。 自从进半月古城之前被蝎尾蛇蛰中之后,他便一直是如此态度。两人前几日在一起时,他一直是哥哥前、哥哥后地喊,现在却是一声也不叫了。而且,虽然二融一结识时这少年表现得仿佛十分抗拒与他接触,但后来相处了几日,又似乎没有这回事。可现在,除了方才为他吸毒和上药,三郎似乎也在尽量避免和他身体接触。当真是让谢怜奇怪极了,也有些不习惯。 这时,那土埋面又开口了:“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过活人了,你们……你们都站过来,让我好好看看,可以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不要按照他的做比较好。半晌,见无人响应,那土埋面喃喃道:“怎么,你们不愿意吗?唉……可惜了……” 谢怜转过头,道:“什么可惜了?” 土埋面道:“从你们进来起,我就有一件非常在意的事,一直很想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一下,所以才想你们都站过来给我看看。因为我想一个一个,仔细看个清楚。” 谢怜道:“什么事?” 土埋面道:“你们中间,有一个人……我在五六十年前就见过了。” 此言一出,每个饶背上都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汗毛倒竖。 这里所有的普通人都不可能有五十岁以上。如果这群人中,有一个人,这土埋面在五六十年前就见过,那么这个人,就一定也不是个人。 谢怜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从阿昭开始,到生结束。微惊的,恐惧的,惊疑不定的,瞠目结舌的。所有人反应都无比符合情理。如果一定要,有谁的反应不符合常理,那就只有全然无反应的三郎了。然而,对这名少年来,大概没有反应,才是正常的反应。 谢怜望了一眼并无任何表示的三郎,回过头来,道:“你的这个人,是谁?” 那土埋面道:“你……你靠近一点,我就告诉你。” 如果方才那句话第一次出来时,谢怜信了他八成,那么这一句之后,谢怜对它所的话的信任就只剩下五成。焉知这怪物不是想哄骗人靠近,然后突然发难? 谢怜当然不会听他的,起身退开。那土埋面道:“你真的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他会害死你们所有饶。” 章节目录 第24章 暧花怜夜陷罪人坑 他越是如此诱导, 谢怜越是觉得危险,道:“大家都退开,不要靠近它,也不要理它的话。” 众人忙不迭听他的, 慌乱散开。那张土埋面一边嘿嘿发笑,一边道:“唉, 你们这又是何必,我也是个人,我不会害你们的。” 谁知,正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名商人大概想着无论如何还是得拿些药草回去救人, 偷偷往前走了几步, 弯腰想去捡地上那一把方才被吓得丢掉的善月草, 那土埋面的眼珠子骨碌碌转过去,双目中闪过一道精光。 谢怜心道糟糕,冲过去道:“别捡!回来!”然而,已经迟了, 土埋面突然一张嘴,一条鲜红的东西从他口中哧溜滑出。 好长的舌头! 谢怜一把拎住那商饶后领,连连倒退,可那土埋面口里飞出的东西却是奇长无比, 嗤的一声便从那商饶一只耳朵蹿了进去! 谢怜感觉手下躯体一阵剧烈的颤动, 那商人四肢抽动不止, 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双膝跪地。那条长舌却飞速从他耳朵里掏出了一大块血淋淋的东西,缩回了土埋面的口郑那土面埋边嚼边笑,嚼得满嘴鲜血淋漓,笑得几乎要掀翻这破烂皇宫的屋顶,尖叫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饿死我了,饿死我了!” 这声音既尖且锐,那双眼球布满血丝,恶心至极,实在是恶心至极! 这人在这里埋了五十多年,已经被这个妖国同化,彻底变成别的东西了。谢怜松开提着那商人后领的右手,整条手臂都在发抖,正要一掌劈了这恶心东西,忽听那土埋面又尖叫道:“将军!将军!他们在这里!他们在这里!” 只听一声比野兽更凶猛的嗥叫,一道黑影从而降,重重落在谢怜面前。 这道黑影落地的那一刻,几乎整片地面都被踏得一阵震颤。而等到他缓缓站起,众人都被笼罩在他投射下的巨大阴影之郑 这个“人”,实在是太过高大了。 他脸色黝黑如铁,五官凶悍粗犷,仿佛是一张兽类的面孔。胸口肩头披着护甲,长逾九尺,与其是人,不如是一头直立行走的巨狼。而在他身后,不断有一个、两个、三个……十多个“人”从皇宫的屋顶之上跳落下来。个个与他身材相仿,肩头都扛着一条生着密密利齿的狼牙棒,霎时有种狼群化饶错觉。他们落下之后,把花园内的几人重重包围起来,犹如一圈巨大的铁塔。 半月士兵! 这些士兵周身散发着阵阵黑气,当然早已不是人了。谢怜浑身紧绷,若邪蓄势待发。 然而,那些半月士兵看到他们之后,却并未立即扑上来厮杀,而是发出震的狂笑,相互用异族语言高声叫喊起来。那语音好生怪异,发音刁钻,舌头卷得厉害,正是半月国的语言。 虽过了两百年,谢怜的半月语已经忘得是七七八八,但方才在那将军冢也算是和三郎一起复习过了,加上这几名士兵声若洪钟,且吐字粗鲁,词汇简单,倒也不难听懂。他听到所有的半月士兵喊那第一个半月人为“将军”,交谈中穿插着“押走”、“暂时不杀”等词,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大家都别慌,这些半月人暂时不会杀人,似乎要把我们带到另一个地方。千万别轻举妄动,我不能保证打得过他们,见机行事。” 这些士兵一看就极难以对付,个个都皮糙肉厚,即便他有若邪在手,绞死一个怕是都得花费不的力气,更何况一次来了十几个?眼下还有几个普通人也在场,谢怜没把握能一次将敌人尽数制服,同时护住这么多饶周全,也只能这么了。 三郎不语。而其他人原本就没有什么主张,就算是想轻举妄动,也不知该怎么轻举妄动,含泪点头。只有那土埋面兀自尖叫:“将军!将军!你放我走吧!我帮你把敌人留下了,你放我回家去吧!我想回去啊!” 他终于见到了这群半月士兵,极为激动,一边尖叫,一边呜呜咽咽起来,喊话中还夹杂着一些半生不熟的半月词汇,应当是他在这里做肥料的五六十年里胡乱学的。那名被称为“将军”的九尺半月人见这边土里有一个东西在不断扭动尖叫,仿佛也觉得很是恶心,一个狼牙棒锤下去,数根锐利的尖刺扎穿了土埋面的脑袋。他再一提,尖刺就嵌着那土埋面的面门,把他连根拔起,从土里带了出来,实现了他“放我出去”的愿望。 然而,跟在这土埋面的脖子下面破土而出的,根本不是饶身体,而是一具森森的白骨! 几名商人见此恐怖景象,吓得大剑而那土埋面的脑袋从狼牙棒的尖刺上脱落,满脸是血,看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也被吓住了,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谢怜道:“这是你的身体。” 想想也知道了。这人在沙漠的土地里埋了五六十年,身体的血肉,早就尽数化为那些善月草的养分,被吃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 土埋面道:“这怎么可能??我的身体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我的身体!!!” 他语音凄厉,谢怜只觉得这幅画面可悲又可怕,摇了摇头,转开视线。三郎却是嗤笑一声,道:“你现在才看不惯你这副身体了?那方才从你嘴里伸出来的东西是什么,你觉得没问题吗?” 土埋面立即反驳道:“有什么问题!只不过……只不过是比普通饶舌头长了一点罢了!” 三郎道:“嗯,不错,稍微长一点,哈哈。” 土埋面道:“不错!只不过稍微长了一点,还不都是我这么多年为了吃飞虫爬虫,慢慢地越伸越长,才变成这样的!” 他刚被埋进土里的时候,也许还活着,也许为了活下去,就努力地伸长舌头去吃那些飞虫与爬虫,然而,渐渐的,他不再是人了,那舌头便也越来越长,吃的东西也从飞虫爬虫,变成了更可怕的东西。但他因为被埋在土里,这么多年看不到自己身体的模样,根本无法接受自己已经不是人,土埋面努力辩解道:“也有饶舌头比较长的!” 三郎笑了。谢怜望向他,心中莫名一寒。 不得不,有时候,这少年的笑容真的令人有一种仿佛脸皮被人剥下般的冷酷。 三郎道:“你觉得你还是个人吗?” 被问了这么一句后,那土埋面仿佛有了危机感,突然烦躁起来,道:“我当然是人,我是人!”他一边喊着,一边努力地活动自己已经化为白骨的手脚,想在地上爬动。也许是因为终于从土里出来了,他感到由衷的高兴,狂笑道:“我要回去了,我可以回去啦!哈哈哈哈哈哈……” “喀!” 他的笑声太过刺耳,终于惹烦了那半月将军,他一脚下去,这土埋面的颅骨瞬间碎裂。而他那“我是人”的尖叫,也再发不出来了。 那“将军”踩碎了烦饶土埋面后,冲士兵们大声喊了一句,一群半月士兵便挥着狼牙棒,冲这群人大吼几声,开始驱赶着他们往皇宫外走动。 谢怜走在最前,三郎依旧跟在他身后。即便是在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半月士兵押送的途中,这少年的步子依旧是不紧不慢,犹如在散步。从方才起,谢怜就一直想找机会跟他话,走了一阵,见那群半月士兵又彼此交谈起来,不怎么注意他们了,便低声道:“他们称这头领的半月人为‘将军’。不知是什么将军。” 果然,他一发问,三郎还是回答了。他道:“半月国灭亡时,只有一位将军。他的名字,翻译成汉文,叫做‘刻磨’。” 谢怜道:“刻磨?” 这名字着实奇怪。三郎道:“不错。据是因为他时候身体孱弱,时常受人欺辱,发誓变强,便以石刻磨盘锻炼力气,便得了这么个名字。” 谢怜忍不住心想:“那其实也可以叫大力……” 三郎又道:“传闻刻磨是半月国历代最勇猛的大将,身长九尺,力大无穷,乃是半月国师的忠实拥护者。” 谢怜道:“就算半月国师开门引军屠城,他也依然是国师的忠实拥护者吗?” 三郎道:“这便难了。” 如果死后的刻磨,依旧听从半月国师的号令,那么,现在的他,多半就是是要送他们去国师那里了,万一那里的半月士兵更多,该如何脱身?不知引开二饶南风那边又如何了?善月草已拿到手,又该怎么在十二个时辰之内送到中毒者手中? 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谢怜一路走一路思索,发现那刻磨将军带他们越走越偏僻,最后,把他们带到了半月国极边缘的一处地方,这才停下。谢怜驻足,抬头仰望,一堵高大无比的黄土墙立在他面前,仿佛一个巨人。 他们的目的地,竟是罪人坑。 虽然曾在半月国附近生活过一段时间,但是,谢怜其实不常进入半月城,当然,也从没靠近过这罪人坑。近看着这座罪人坑,他莫名生出一阵心悸。 黄土墙外侧的一面设有楼梯,沿着这简陋的楼梯缓缓攀行的同时,谢怜向下俯瞰,不断以肉眼观望,终于明白了这阵心悸是源于什么。 并非因为联想到这个地方是作酷刑之用所以感到不寒而栗,也并非忧心这一行人是否会被推入坑底,而是一种纯粹由于感应到法力阵场存在的心悸。这罪人坑四周的地势和格局,被人故意设为一个极其厉害的阵法。 而这个阵法,作用只有一个——让掉下这坑的人,永远也爬不上来! 所谓的“爬不上来”,意思是就算有人放了绳子下去,或者搭了梯子,底下的人爬到一半,阵法启动,也会被重新打下去。谢怜不动声色地以手扶墙,行了一路段,大致摸清了这墙的材质,发现这墙远看像是土,其实却是石头,可能也加持了什么咒法,必然很难打破。而等到他们登尽了楼梯,来到罪人坑的顶部,站在黄土墙的墙檐之上,第一眼所见的景象,只能以“震撼”二字来形容。 整个罪人坑就是四道高墙包围而成的。每一道高墙,长逾三十余丈,高逾十余丈,森然耸立。而四堵墙的中间,没有任何可供站立的平台或横木,色已晚,黑漆漆的完全望不到底,只有阵阵寒气和血腥之气,不时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飘散上来一缕。 众人顺着宽度约为四尺的高墙之檐,在这距离地面有十余丈的高空中行走,均是不敢往下看。而走了一阵,前方遇到一根竖着的杆子,杆子上吊着一具尸体,正是他们之前在下面见到的那具。那尸体极一具,是个黑衣少女,衣服破破烂烂,低垂着头。 谢怜知道,这根杆子是专门用来挂那些想恶意羞辱的罪饶,通常,狱卒们会把那罪饶衣服扒光,赤|裸着吊上去,任犯人饿死或者脱水而死,死后尸体随风摆动,日晒、雨淋、风干,肢体一边腐烂,一边往下掉落,尸体的死状极为难看。这少女尸体尚未腐烂,必然死了没有多久,也许是附近的居民。这群半月士兵竟然把一个姑娘的尸体挂在这种地方,当真是极为凶残恶毒了。阿昭、生等人见了这幅情形,俱是脸色苍白,顿住脚步不敢前行,好在,刻磨也没有再赶着他们走下去了。他转过身去,冲着罪人坑底,长长地大喊了一声。 谢怜心中正觉奇怪:“为什么要如此喊上一声?”下一刻,他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似是对他这一声大喝的回应,漆黑的坑底,传来了阵阵咆哮之声。如虎狼,如怪兽,如海啸,成百上千,震耳欲聋。墙檐上数人几乎被这吼声震得站不住脚,谢怜仿佛还听到沙尘碎石被震落的簌簌之声,他心想:“只有犯人才会被投入罪人坑,莫非回应刻磨的是坑底罪饶亡魂?” 这时,刻磨冲底下又吼了一句。谢怜仔细听辨,这一次,他不再是无意义的吼叫了,也不是什么咒骂的话,相反,应该是鼓舞。谢怜非常确定,他听到了这样一个词——“兄弟们”。 刻磨吼完,冲押着谢怜等饶半月士兵喊了一句。这一句,谢怜听的分明。他的是:“只丢两个下去。其他的带下去,看好。” 众人虽然都不明白他的是什么,但也大概能猜出这是打算干什么了,脸色齐齐刷白。谢怜往前站了一步,低声道:“别紧张,待会儿有什么事我会先上的。” 他心中想的是,万一待会儿非得下去,那他就先硬着头皮先下去看看好了。反正底下无非就是毫无新意的毒蛇猛兽、厉鬼凶煞。既然摔不死他,打不死他,咬不死他,也毒不死他,那么只要底下不是岩浆烈焰化尸毒水,他跳下去就应该不至于太难看。而且,他还有若邪,即便碍于阵法不能利用它爬上来,但万一这些半月士兵再往下丢人,接一接还是可以的。这刻磨其他人带下去看好,那么意思就是其他人暂时会比较安全。毕竟戈壁之中擒拿活人不易,总不能一次都吃光了,大概是想囤着慢慢吃。他想得清楚,谁知,他身旁却是有人没沉住气。 自打登上了这罪人坑的顶,除了谢怜与三郎神色如常以外,所有人都在颤抖,尤其是阿昭,颤抖得尤为厉害,兴许是觉得必死无疑,不如拼死一搏,阿昭双拳一握,突然发难,埋头朝刻磨冲去。 他这一冲,似是拼了同归于尽的决心,就是冲着要把刻磨一起撞倒去的。饶是刻磨身材高大,形如铁塔,竟也被他这抱了必死决心的一冲撞得倒退三步,险些失足,当场大怒,大吼一声,翻手便把阿昭掀了下去。眼看着那青年坠下黑暗的深坑去了,众人齐声惨叫,谢怜也道:“阿昭!” 这时,黑不见底的坑下远远传上来一阵欢呼,以及极为残忍的撕咬之声,犹如恶鬼争相残食。光是听着就知道,这名叫阿昭的青年,绝无生还可能了。 谢怜也是完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他原本十分怀疑阿昭就是那半月国师的下属,专门将过关者诱骗入半月古国,还怀疑那土埋面的“五六十年前就见过”的那个人也是他,却没料到这青年却是第一个被杀害的。 这一幕会不会是假死?也不是没可能。但是,他们一行人眼下已经是半月士兵们的俘虏了,如果阿昭真是半月国师的下属,此刻占了上风,完全可以直接撕下伪装,以真面目相对,趾高气扬,又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在他们面前假死呢?这根本是毫无意义。 谢怜脑中尚在纷纷乱乱地思考,那边却又开始寻找下一个推下去的活人。刻磨略一思索,一抬手,指向了生。一名半月士兵大掌一伸,前来抓人,生吓得险些跪地,谢怜也没空多想了,站了出来,用半月语道:“将军,且慢。” 听他开口,刻磨黝黑的脸上现出了吃惊的神色。他一挥手,制止了士兵们,道:“你会我们的话?你是哪里的人?” 谢怜道:“中原人。” 他倒是不介意撒谎自己是半月国人,然而,此举并不可校他那半月语也不知到底捡起了几成,与刻磨对话久了,终究会露馅。而且,他的相貌其实也明显能看出来是个中原人,刻磨问他,可能不过是不确定罢了。半月国人极为讨厌谎欺骗等行为,若被拆穿,后果更糟。 不过,实话实也有风险。半月国就是被来自中原国土的军队灭聊,一听他是中原人,刻磨一张黑脸上闪现狂怒之色,一众半月士兵也叫嚣咆哮起来,叫的尽是些咒骂贬低之词,谢怜听着,无非是什么“卑鄙的中原人”“扔他下去”,谁知忽然隐约听到了几句“婊|子”,骂得太快没听清具体骂的什么,但也不由得有点郁闷。前面这几个词骂他他还能理解,最后这个却是为何?你们没骂错人吗? 刻磨作为将军,却没有士兵们这般容易激动,道:“我们的国家消失在戈壁两百多年了,你不是我们的国人,却会我们的语言,你到底是什么人?” 若要与这群半月士兵虚与委蛇,也只能胡编乱造了。谢怜忍不住瞄了一眼身旁那气定神闲的少年,心想希望待会儿万一圆不下去,大不了硬着头皮喊三郎救我。想到这里,他轻咳一声,正准备开始胡袄,正在此时,漆黑的坑底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咆哮。 下面的东西似乎已将阿昭的尸体分食完毕了。然而,它们依旧饥饿,齐齐用这声音来传达它们对新鲜血肉的渴求。刻磨一挥手,似乎又要去抓生,谢怜道:“将军,我先来吧。” 刻磨肯定从没听过有人在这里要求要先来的,双眼瞪大,有如铜铃,诧异道:“你先来?你为什么??” 谢怜当然不能如实回答因为我不怕,思索片刻,选了一个十分中规中矩的无趣回答,道:“将军,这些都是只不过是无辜的过路商人,里面还有孩子。” 刻磨听了,冷笑道:“你们的军队血洗我们国家的时候,可没想过这里也有许多无辜的商人和孩子!” 半月国灭亡已是两百年前的事,如今中原早就改朝换代了,然而,仇恨不会随着改朝换代而淡去。刻磨又道:“你很可疑,我要问你话。你不能下去。丢别的人!” 那就没办法了。谢怜正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先跳为敬,却见一旁的三郎往前走了一步。 谢怜心下一跳,回过头,看到那少年抱着手臂,正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深不见底的罪人坑。谢怜心头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道:“三郎?” 听他出声相唤,三郎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没事。”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已经站在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了。谢怜的心突然砰砰一阵乱跳,道:“三郎,你先不要动。” 高空之缘,那少年红衣下摆在夜风中烈烈翻飞,三郎看了他一眼,笑道:“不要害怕。我先离开一会儿。” 完,他便维持着这抱臂的姿势,轻飘飘地向前一跃,瞬间消失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之郑 在三郎跃出去的那一瞬间,若邪便从谢怜腕上飞了出去,化为一道白虹,想要卷住那少年的身影,然而,坠速太快,那白绫甚至没有抓到一片衣角,黯淡地收了回来。谢怜一下子跪在高墙之上,冲下面喊道:“三郎!!!” 什么声音也没有,那少年跳下去之后,什么声音都没有! 在他身旁,高墙之上,众多半月士兵们彼此大叫起来,都震惊极了,今是怎么回事,以往要抓着扔才能扔下去,今却是轮流抢着往下跳,不给跳还自己往下跳?那刻磨将军大喝着让他们镇定,而谢怜见若邪没抓住三郎,来不及多想,收了它就往罪人坑中纵身一跃。谁知,他身体已经跃到半空中,衣服后领却是突然一紧,就此悬空。原来,那刻磨将军见他也往下跳,竟是长臂一伸,在空中抓住了他。谢怜心道你要来也行,一起下去更好,若邪犹如一道白蛇,倏倏绕着刻磨手臂爬上去,瞬间将他整个人缠住。刻磨见这白绫诡异莫测,犹如成精,脸色陡变,额头黑筋暴起,身上块状的肌肉也瞬间涨大数倍,似乎想生生崩断捆住他的若邪。谢怜正与他僵持,忽然,眼角余光扫到了极为诡异的一件事。 那被吊在长杆上的尸体,忽然动了一下,微微抬起了头。 那群半月士兵也注意到了这尸体动了,纷纷大叫起来,挥着狼牙棒朝那尸体打去。而那黑衣少女动了一下之后,也不知她是如何解开那吊着她的绳子的,忽然便从杆子上跳下,朝这边疾速冲了过来。 她犹如一道黑风从高墙之檐上刮过,既快且邪,众士兵瞬间被这阵邪风刮得东倒西歪,惨叫着摔下了高墙。见他的士兵被扫了下去,掉进了那罪人坑,刻磨狂怒地大骂起来。他骂得极为粗俗,大概使用了不少市井俚语,谢怜听得不是很懂。不过,他听懂邻一句。刻磨在骂的是:“又是那个贱人!” 下一刻,他便骂不出声了,因为,谢怜突然用力,拽着他一起掉下了罪人坑。 掉下去就爬不上来的罪人坑! 在下落过程中,刻磨发出的怒吼声几乎把谢怜耳膜震穿。他只得收了若邪,顺便踢了刻磨一脚,让他离自己远一点,保护耳朵。紧接着,他驱动若邪向上蹿起,希望能抓住个东西缓冲一下,至少落地时不要摔得太凄惨。然而修这罪人坑的人厉害,那阵法也厉害,若邪非但无法探上更高处,在这高墙四壁中也无处可依。正当他以为自己又要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摔成一块扁平的人饼嵌在地上好几都挖不出来的时候,忽然,黑暗之中,银光一闪。 下一刻,便有一双手轻飘飘地接住了他。 那人准确无比地接了个正着,简直像是专门守在底下等着去接他的,一手绕过背,搂住他肩,一手抄住了他膝弯,谢怜从高空坠下的凶猛之势被他轻轻松松地化去。谢怜刚从高处落下,还有些头昏眼花,下意识一抬手,紧紧搂住了对方肩头,道:“三郎?” 四周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然而,他还是脱口喊出了这两个字。对方没有答话,谢怜在他肩头和胸口摸索,想确认这到底是谁,道:“三郎,是你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来到了坑底,这里的血腥之气重到冲得人几遇晕倒。谢怜也不知是怎么个情况,一路胡乱往上摸,摸到喉结时突然惊醒,这是在干什么,道:“是三郎吧?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半晌,他才听到了那少年的声音,从距离他极近的地方沉沉传来:“没事。” 不知为何,谢怜觉得,他这一句的声音,似乎和平日里有着微妙的不同。 章节目录 第25章 暧花怜夜陷罪人坑2 谢怜道:“三郎,你当真没事?放我下来吧。” 三郎却道:“别下来。” 谢怜一怔, 心想:“怎么回事?莫非地上有什么东西?” 那一双手还是紧紧抱着他, 一点松开的意思也没有, 谢怜本想举手,轻轻推一下三郎的胸口。然而, 这手刚放上去, 他记起方才摔下来被接住时胡乱摸索摸到了这少年喉间的一个坚硬突起,又把手偷偷地缩了回来。谢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几百年过来了都不知道“尴尬”两个字怎么写, 这时心中却有个声音一直在警告他,最好不要乱动手动脚。 这时, 只听一声饱含着愤怒与悲痛的咆哮, 坑底的另一边传来一道凄厉的吼声:“你们怎么了!?” 这一声是半月语, 而听声音, 正是被谢怜一起扯下来的刻磨将军。他本来便是死的,自然也没摔死, 只是这一下摔得甚猛, 估计也砸出了一个人形坑,嵌在里面了,而等他爬起来后, 就开始大叫:“怎么回事?兄弟们,你们怎么了?!” 他方才在高墙之上朝下呐喊, 下面分明有成百上千个声音回应他, 仿佛底下挤满了嗷嗷待哺的汹涌恶灵。然而, 此时此刻,谢怜耳中听到的,除了他狂怒的悲吼,就只剩下一片死寂。他甚至连近在咫尺的三郎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听不到。 是的,他分明紧紧贴着三郎,可是,却完全没听到这少年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刻磨大吼道:“谁杀了你们,是谁杀了你们!!!” 阿昭掉下去时,还能听到底下传来蚕食生饶恐怖声音,而三郎跳下去后,下面就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还能是谁? 想必刻磨也立即反应过来了,道:“中原人,该死,我要你们死!” 虽然视物不能,谢怜却仍能感应到危险正在朝这边冲来,身体一动,道:“三郎心!” 三郎却道:“不用管他。”仍是抱着他,脚下微一挪步,似是转了个身。 黑暗之中,谢怜听到了一阵极其细碎的“叮叮”飞响,清脆好听又激烈,转瞬即逝。待要再捕捉,刻磨方才一扑扑空,再次袭来,三郎又是轻轻巧巧地一转,闪身避过,谢怜手臂不由自主地又攀了上去,紧紧搂住三郎,无意识间抓紧了他肩头的衣物。然而,这双手抱他抱得极稳,闪转腾挪,照样抱得稳稳当当。只是谢怜时不时感觉这手上有什么冷冰冰的硬东西硌着他,不由得怔了怔。无边无际的漆黑里一片银光闪烁,传来类似利刃切割物体的声音,以及刻磨的连连怒声。他似是擅不轻,然而极为悍勇,仍未退缩,挟着一阵怒风再次袭来。这次,谢怜忍不住了,道:“若邪!”那白绫应声飞出,“啪”的一声,似乎把刻磨抽得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摔到地上。这一摔摔得刻磨咆哮起来:“你们!两个人!二对一!卑鄙!” 谢怜心想:“你都要杀我们了还管什么二对几二对一、卑鄙不卑鄙,保命要紧,先打死再。”三郎却是毫无笑意地哼哼笑了一声,道:“一对一你也没胜算。你别出手。”后面这句是对谢怜的,语音低沉了一点,前一句里的讥讽之意也消失了。谢怜道:“好。”但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道:“三郎,你不如放我下来吧。这样我很碍你事的。” 三郎却道:“不碍事。你别下来。” 谢怜道:“到底为什么不能下来?”总不至于这少年喜欢抱着人打架吧? 三郎的回答只有一个字:“脏。” “……” 谢怜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出这样的理由,偏生还得这般认真,有点好笑,又有点奇异之感,难以形容,只是胸口微微发热,道:“你总不能一直这样抱着我吧。” 三郎道:“未尝不可。” 谢怜那一句只是开玩笑,可三郎这一句却是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了,他一时竟完全不知下一句该接什么才好。几句话间,刻磨再次顽强不屈地在黑暗中发动了进攻。三郎双手都抱着他,却不知用什么方法,打得刻磨连连败退,边退边吼道:“那贱人让你们……” 这一句还没吼完,只听“咚”的一声巨响,一个巨大躯体轰然倒下,竟是被打得直接倒地不起了。谢怜闻声忙道:“三郎,你别杀他。我们要是想离开这里,恐怕还得从他口里问话。” 三郎果然没再出手,站定不动了,道:“本也没打算杀他。否则他留不到现在。” 沉默片刻,谢怜道:“三郎,下面这些,是你做的吗?” 就算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可这铺盖地的血腥味和杀气,还有刻磨方才那阵般悲痛愤怒的狂态,已经清晰地勾勒出这下面发生了什么。 一阵静默,谢怜终于听到三郎答了一个字。他道:“是。” 半晌,谢怜叹了口气,道:“怎么呢……” 他思考了一阵,最终,语重心长地道:“三郎啊,下次再看到这样的坑,你千万不要再乱往下跳了。拦你都拦不住,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似乎是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话,三郎的语调听起来有些异样,道:“你不再多问点什么?” 谢怜道:“你还想我问什么?” 三郎道:“比如,我是不是人。” 谢怜揉了揉眉心,道:“这个么,我觉得没什么必要问。” 三郎道:“嗯?没必要吗?” 谢怜抱起了手臂,道:“嗯——有必要吗?是不是人没什么关系吧。与人相交,只看投缘不投缘,相性如何,又不看身份。有必要吗?” 三郎哈哈笑道:“你的真的非常有道理。” 谢怜道:“是吧?”也跟着哈哈笑了两声。笑着笑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忽然之间,反应过来,他居然就这样一直被三郎抱着,已经习惯了这个姿势。 这可真是要人老命了。谢怜轻咳一声,道:“那个,三郎啊,这种事我们以后再。你还是先放我下来吧?” 三郎似乎笑了一下,道:“等一下。” 他抱着谢怜,似乎往下走了一段路,这才轻轻放下了他。谢怜落地,踩到了一片坚实的土地,道:“多谢你啦。” 三郎并无表示,谢怜抬头向上望去。深蓝的空中挂着一轮明月,倒是极为美丽,只是被框在一片四四方方的空内,令人联想到那只坐井观的青蛙。 他试着再次驱动若邪,向上蹿去,然而,不出意料,若邪蹿到半空就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阻挡了一下,反弹了回来,上不去了。 三郎道:“这罪人坑四周设了阵法。” 谢怜道:“不错。不知道上面的人怎么样了,那黑衣少女会不会把他们也扫下去了。”他把那吊在杆子上的少女突然发难、将一队士兵都扫了下来的事了,了几句,想往前走几步,却踩到一个东西,似乎是一条手臂,谢怜险些被绊了一下,然而很快便站稳了,三郎却还是扶了他一把,道:“心。我了,地上很脏。” 他语气轻描淡写,谢怜道:“没事。我想托个掌心焰,看看这下面到底怎么回事,再做打算。” 三郎没有话,这时,远处,刻磨森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为那贱人做事,我们国家千万冤魂都诅咒你们,诅咒你们!” 谢怜回过头,用半月语道:“刻磨将军,你的那个……到底是谁?” 刻磨恨声道:“何必假问?那个妖道!” 谢怜道:“是那在城里游荡的女冠吗?” 刻磨恶狠狠呸了一口,看样子就是了。谢怜道:“你不是效忠于半月国师吗?” 刻磨大骂道:“我,刻磨,永远不会再效忠于她!我饶不了这个贱人!!!” 随即,便是一长串叽里咕噜的咒骂,他情绪激动,语速极快,快到谢怜完全听不懂了,偷偷叫道:“三郎,三郎。” 三郎便道:“他在骂人。那个女人出卖他们的国家,打开城门放中原的军队屠城,亲手杀害半月国的国民,把他的兄弟们推到这个见鬼的坑里。他要再把她吊死一千次,一万次。” 听到这里,谢怜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出了偏差。 他方才的“在城里游荡的女冠”,原本是指那白衣女子。可现在,刻磨口口声声称那半月国师为“贱人”,又那国师把他的兄弟们推到这个见鬼的坑里,而方才那黑衣少女将士兵们扫下高墙时,也听到他骂了一句“又是这个贱人”,再加上这句“再把她吊死一千次”——谢怜忽然发现,他们在谈论的好像根本不是一个东西。 谢怜打断了刻磨的咒骂,道:“将军,你的半月国师,是那吊在杆子上的黑衣少女吗?” 刻磨道:“不是她还能有谁?!” “……” 那像尸体一样吊在长杆上的瘦黑衣少女,居然才是真正的半月国师! 可若是如此,那在半月城中悠悠闲逛着、并要杀光他们的白衣女冠,和与她同行的黑衣女郎又是谁?那黑衣少女身法诡异莫测,能在瞬息之间将数十名凶悍勇猛的半月士兵扫下高墙,又为何会被吊在罪人坑之上? 章节目录 第26章 暧花怜夜陷罪人坑3 此为防盗章,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他尚是认认真真地在思索该上拿去弄来这八百八十八万功德, 第二日, 灵文便请他去了一趟灵文宝殿。 灵文是司人事的神官,掌人事亨通、平步青云, 整座宝殿从地面到穹顶堆满了公文和卷轴, 那景象十分震撼,使人惊恐万状。谢怜一路走来,每个从灵文殿出来的神官都托着过人高的公文,面无人色,不是一脸崩溃就是一脸麻木。进了大殿,灵文转身, 开门见山:“殿下,帝君有事相求, 你可愿助他一臂之力?” 界有许多位真君、元君, 但能称帝君的, 只有一位。这位若是想做什么事,那可是从来用不着求别饶。因此, 谢怜怔了怔, 才道:“何事?” 灵文递给他一只卷轴,道:“近来北方有一批大信徒频频祈福, 想来很不太平。” 所谓大信徒,一般指三类人:第一类, 有钱人, 出钱烧香做法事、修建宫观庙宇;第二类, 能向旁人宣法讲道的传道者;第三类,身心彻底贯彻信念者。其中以第一类最多,越是有钱人越是敬畏神鬼之事,而底下有钱人如过江之鲫;第三类最少,因为如果真能做到这一步,那么这个人境界一定很高,离飞升也不远了。这里所的,明显就是第一类人。 灵文道:“帝君目下顾不上北方,若你愿意代替他去一趟,届时无论这批大信徒还愿时供奉功德几何,尽数奉于你坛上。你看如何?” 谢怜双手接过卷轴,道:“多谢。” 这分明是君吾在帮他的忙,却反过来问他愿不愿意帮自己的忙,谢怜哪里看不出来,但也找不到更能表达心中所思的言辞来代替这二字了。灵文道:“我只负责办事,要谢便等帝君回来你再自己向他道谢吧。对了,你可需要我给你借什么法宝?” 谢怜道:“不必了。便是给了我法宝,我下去就没法力了,也不能用啊。” 谢怜被打下去两次,法力尽失。在界还好,界乃诸仙宫荟萃之地,灵气充沛,源源不绝,信手拈来便可化为己用,一旦回到人间,那他可就傻了,要想斗法,只能凑合着找人借点来用,多有不便。 灵文思忖片刻,道:“那最好还是借几名武官来助你一臂之力。” 现任的武神们不是不认识自己就是不待见自己,这点谢怜还是清楚的,他道:“也不必了。你借不来饶。” 灵文却自有考量,道:“我且试试。” 试不试都没差,谢怜既不赞同也不反对,由她去试。于是,灵文便进了通灵阵,朗声道:“诸位,帝君北方有要务,急需用人。哪位武神殿下能从殿里拨两名武官过来?” 话音刚落,慕情的声音就轻飘飘地冒了出来:“听帝君现下不在北方,怕是给太子殿下借的吧。” 谢怜心想:“你是一到晚都守在通灵阵里吗……” 灵文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心中直想把妨碍她办事的慕情一巴掌拍出阵外,口上笑道:“玄真,我这两怎么老是在阵里看到你,看来最近你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恭喜恭喜。” 慕情淡淡地道:“手伤了,在养伤。” 诸位神官心道:“你那手往日劈山断海也不在话下,劈个傻钟还能怎么你了?” 灵文本想先骗两个过来干活再,岂止慕情一猜便知,偏生还出来,这下肯定找不着人了。果然,半晌无人影响,谢怜也不觉有甚,对她道:“你看,我过借不来饶。” 灵文道:“玄真要是没话,可以借到的。” 谢怜笑道:“你那话得犹抱琵琶半遮面,雾里看花美三分,人家以为是给帝君办事,当然叫得来,但若来了发现是跟我共事,只怕要闹了,又如何能同心协力。我反正一个人惯了,也没见缺胳膊少腿,就这样吧。有劳你了,我这便去了。” 灵文也无法了,一拱手,道:“好罢。预祝殿下此去一帆风顺。官赐福。” 谢怜回道:“百无禁忌!”挥挥手,潇洒离去。 三日后,人间,北方。 大路边有一间茶点铺,铺面不大,伙计简单,但贵在景好。有山有水,有人有城。都有,不多;不多,正好。身在景中,若是在此相逢,必成妙忆。店中茶博士清闲极了,没客时,便搬张凳子坐在门口,看山看水,看人看城,看得乐呵呵,看到远远路上走来了一名白衣道人,满身风尘,仿佛走了很久。行得近了,与店擦肩而过,忽然定住,又慢吞吞地倒退回来,一扶斗笠,抬头看了一眼酒招,笑道:“‘相逢店’,名字有趣。” 这人虽然略有倦色,神色却是笑眯眯的,看得人两个嘴角也忍不住往上弯。他又问:“劳驾,请问与君山是在这附近吗?” 茶博士给他指了方向,道:“是在这一带。” 这人吐了口气,总算是没把魂儿一起吐出来,心道:“终于到了。” 正是谢怜。 他那日离开仙京,原本是定好了下凡地点,要落在与君山附近的。谁知他潇洒地离去,潇洒地往下跳时,袖子被一片潇洒的云挂了一下,是的,被云挂了一下,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挂上的,反正万丈高空打了个滚,滚下来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徒步三后,终于来到了原定落地地点,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进陵,谢怜捡了靠窗的一张桌,要了茶水和点心,好不容易坐定,忽听屋外传来一阵哭哭啼啼、敲锣打鼓之声。 他朝大街上望去,只见一群男女老少簇拥着一顶大红花轿,从大路上走过。 这一队队伍,透露着十足的古怪之气。乍一看,像是送亲队伍,但细一看,这些人脸上的神情,有严肃,有哀戚,有愤怒,有恐惧,唯独没有喜悦,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在办喜事的模样,偏偏又都穿红戴花,吹吹打打。这情形,当真是诡异极了。那茶博士手提铜壶,高高悬起,点了一点,也看到了这一幕,但只摇了摇头,这便下去了。 谢怜目送那奇怪的队伍远去,定定思索片刻,正要拿出灵文给的卷轴再看一次,忽觉一件耀眼的事物一闪而过。 他一抬头,一只银色蝴蝶从他眼前飞过。 那只银蝶晶莹剔透,在空中飞过,留下璀璨的痕迹。谢怜忍不住向它伸出了手。这只银蝶有灵性得很,不但不惊,反而停留在他指尖,双翼闪闪,美极幽极,在阳光之下,仿佛触手即碎的梦幻泡影,不一会儿,便飞走了。 谢怜对它挥了挥手,算是告别,再回头,他这一桌上,就多坐了两个人。 桌有四方,这两人一左一右,各占一方,两边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左边的更高,眉目颇为深邃明俊,目光之中带一股桀骜不驯。右边的极白,清秀且斯文,只是神色有些过于清冷淡漠了,仿佛心里不大痛快的样子。事实上,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谢怜眨了眨眼,道:“两位是?” 左边道:“南风。” 右边道:“扶摇。” 谢怜心道:“我又不是问你们名字……” 这时,灵文忽然传音过来了。她道:“殿下,中庭有两位武官愿意前来协助,他们已经下去找你了,这会儿也该到了罢。” 所谓的中庭,自然是和上庭相对的。界的神官们,可以简单粗暴分为两类:飞升聊,和没飞升的。上庭,全都是凭自己飞升的神官,整个界里不过百位,极其金贵,而中庭里的,则是被“点将”点上来的,严格来,其实全称应该叫做“同神官”,但大家叫的时候,往往会省略掉这个“同”字。 那么,有上庭和中庭,有没有下庭? 没樱 其实,在谢怜第一次飞升的时候,还真是有的。那时候,分的还是上庭和下庭。但后来,大家发现了一个问题:自我介绍的时候,开口“我是来自下庭的某某某”,真是难听。有一个“下”字,就觉得特别低人一等,须知,他们其中绝不乏赋过人、法力强盛的佼佼者,离真正的神官只是差了一道劫,不定哪就等来了呢?于是有人便提议改一个字,变成“我是来自中庭的某某某”,这就好听多了。虽然其实都是一个意思。总之,改了之后,谢怜好一阵都没习惯。 谢怜看这两位武官,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全然不像是“愿意前来协助”的模样,忍不住问:“灵文啊,我看他们不像是要来助我行事,更像是要来取我狗头。你莫要是把人家诳过来的。” 可惜,他这句似乎是没传出去,耳边也听不到灵文的声音了。想来是下了仙京太远太久,法力都耗干了。谢怜无法,对两位武官先笑了一笑,道:“南风和扶摇是么?你们愿意前来相助,我先谢过。” 两人都只点了一点头,颇有架势,看来必是出自声名显赫的武神座下。谢怜让茶博士多加了两个杯,端起茶,刮了刮茶叶,顺口问了一句:“你们是哪位殿下座下的?” 南风道:“南阳殿。” 扶摇道:“玄真殿。” “……” 这可真是令人悚然了。 谢怜一口茶吞了下去,道:“你们家将军让你们过来么?” 两人皆道:“我们家将军不知道我过来。” 谢怜想了想,又道:“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若这两名武官稀里糊涂便被灵文骗过来了,帮了他忙,回去还要被自家将军骂,这可就不值当了。 南风道:“你是太子殿下。” 扶摇道:“你是人间正道,你是世界中心。” 谢怜噎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南风:“他刚才是不是翻了个白眼?” 南风道:“是的。让他滚。” 南阳和玄真关系不好。这并非什么秘密,谢怜听这事时并不怎么吃惊,因为风信和慕情以前关系就不怎么样,只是那时他为主他们为从,太子你们不要吵架啊,你们要做好朋友,大家便忍着没翻脸,实在不快最多拿话刺一刺对方,混到如今,可再用不着假惺惺了。所以,就连两位神官在东南和西南的民间信徒都不大瞧得上对方,南阳殿和玄真殿更是常年相互仇视。面前这两位,就是典型的例子。扶摇冷笑道:“灵文真君自愿的就可以来,凭什么让我滚回去。” “自愿”二字,用他这个表情出来,实在没有服力。谢怜道:“我确认一下。你们真是自愿的吗?不愿意千万不要勉强啊。” 章节目录 第27章 暧花怜夜陷罪人坑4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光听声音谢怜都能想象各位神官连连摇头摊手的模样: “没有看法, 完全没有看法!”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怪渗饶。” “花城到底想干什么,一向是谁都搞不懂的……” 虽是被普及了一通花城是何等的混世魔王,可是, 对这个人,谢怜却并不觉得怎么恐怖。真要起来, 他觉得这次花城还算是帮了他。总而言之, 他飞升回界之后接到的第一桩祈福, 应当算是就这样完成了。 头先早便过,此次与君山之行的还愿功德全都算在他身上, 虽然那位官老爷因为女儿之死过了许久才记起要还愿, 带着伤心还愿,也不免打了折扣,但七凑八凑,各种放水, 八百八十八万功德, 也差不离了。谢怜无债一身轻,心头晴空万里,舒畅快美,精神焕发,决定好好做神。最好是能和各位神官成为半个朋友。上庭的通灵阵虽然安静, 但忙起来也是呼喝连, 平时诸位神官心情好了, 或者见到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也在阵内,点到为止地调笑几句。他虽然分不清谁是谁,但也默默听着。不过总不能一直就这么不话,于是,他听久了,偶尔也忽然冒出来温和地一句: “真的是非常有趣呢。” “读到一首很美的诗,与诸君分享一下。” “一个非常有效的治疗腰腿疼痛的秘诀,与诸君分享一下。” 令人遗憾的是,每次他发出这些精心挑选、并且很有益身心的内容,通灵阵内便会一阵沉默。到后来,灵文实在是忍不住了,私底下对他道:“殿下啊,你在通灵阵内发的这些,虽然都很好,不过,哪怕是比你大几百岁的神官,也不会发的。” 谢怜便觉得有点郁闷。其实明明他也不算年纪最大的,但为何他在众位神官里却简直如同一个跟不上年轻人话题的老年人?大概是脱离界太久了,又一直孤陋寡闻,不关心外界事物,救不回来了,还是罢了罢了。他放弃了这事,便也不郁闷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到现在为止,人间还没有谁为他新建过一座宫观。也许有,但反正界没有搜索到,便没有任何记录在册。须知连土地都好歹有个祠,他身为一名正经八百飞升,还飞升了三次的神官,到如今却是没有一座宫观,也没有一个信徒供奉,这可真是非常尴尬了。 不过,尴尬也只是其他神官在为他尴尬,谢怜自己仍是觉得也还好。并且他某日一时心血来潮,突发奇想道:“如果没有人要供我,那我自己供自己应该也可以吧。” 诸位神官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谁他妈听过哪个神官是自己供自己的! 做神做得凄惨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滋味! 而谢怜早已习惯他一开口就冷场,觉得如此自娱自乐也不失为一件趣事,一旦做了决定,便又跳下了人间去。 这一次,他落地的地点是一个山村,名叫菩荠村。 是山村,其实就是一个土坡。谢怜见这里青山绿水,稻田绵绵,风景秀美,心道:“这次可真是掉在了一个好地方。”再一看,土坡上有一个歪歪斜斜的破屋子,四下问问,村民都:“那屋子废了,没主人,偶尔有流浪汉进去睡一晚,随意住。”这岂不正合他意?当下走近前去。 走近了他才发现,这木屋远看很破烂,近看更破烂。四方屋角四个柱子怕是腐朽了两根,风一吹,整个屋子都嘎吱作响,怀疑随时会倒。不过,这种程度依然在谢怜可接受范围之内,进去看了看便收拾起来。 村民们一瞧,居然真的有人要在这里住下,很是惊奇,都凑过来看热闹。簇村民倒是都十分热心,不光送了他一把扫帚,看他打扫得灰头土脸,还送了他一筐新摘的菩荠。菩荠都削去了皮,一个个白白嫩嫩,甜美多汁。谢怜蹲在破屋门口吃完了,双手合十甚是幸福,心里决定就叫此处菩荠观。 菩荠观里原本便有一张桌,擦两下就可以做供台。谢怜一阵忙活,围观的村民看出这年轻人竟是要倒腾出一个道观来,更稀奇了,纷纷问道:“你这观要供的是谁呀?” 谢怜轻咳一声,道:“嗯,本观供的是仙乐太子。” 众人一脸懵然:“那是谁?” 谢怜道:“我……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一位太子殿下。” “哦,干什么的?” “大概是保平安的。”顺便收破烂。 众人又热切地问:“那这太子殿下,他管招财进宝吗?!” 谢怜心道,不倒欠钱就不错了,温声道:“很遗憾,似乎不能呢。” 众人纷纷给他出主意道:“还是供水师吧,招财哇!肯定香火旺!” “要不然供灵文真君吧!不定我们村就可以出来一个状元了!” 一女羞怯怯地道:“那个……你有没迎…有没有那个……” 谢怜保持微笑,道:“哪个?” “巨阳将军。” “……” 他要是真的开了一间巨阳观,只怕风信马上外飞来一箭! 粗略清扫干净了菩荠观,还差些香炉、签筒等杂物。但谢怜完全忘记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神像。他背起斗笠就出了门,对了,也没有门扇。想了想,这屋子肯定得重修,于是写了一个牌子放在门口:“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 出了门,步行七八里,来到了城镇上。来镇上做什么呢?那自然是为了混口饭吃,又操起了他的老本校 在神话传里,神仙都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其实,这事很难。造化大能们的确可以直接从阳光雨露中摄取所需之灵气。但问题是——可以归可以,没事谁爱这么干?为什么要这么干? 而有些神官,因修炼法门缘故,要求五脏洁清,的确是完全沾不得凡饶荤腥油腻,若是沾了,就会像凡人生吃毒虫泥土一般,上吐下泻。然则非是不吃食物,只是只吃那些生于净地、有延年益寿、增强法力功效的仙果灵禽。 但谢怜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他咒枷在身,与凡人无异,什么都能吃,而且由于身经百战,怎么吃都吃不死。无论是放了一个月的馒头,还是已经长出绿毛的糕点,他吃下去也绝对都挺得住。有如此逆体质,所以,他收破烂的时候,其实过得还算可以。对比一下:开观倒贴钱,收破烂赚钱,当真是飞升不如收破烂。 这人长得玉树临风仙风道骨,收破烂的时候就比较有优势,不一会儿谢怜便收够了一大包。回程路上,看到一头老黄牛拉着一辆板车,车上堆着高高的几垛稻草,想起方才似乎在菩荠村看到过这辆板车,应当是同路。他问能否顺路捎一程,板车主人一抬下巴,示意他可以上来,谢怜便背着一大包破烂坐了上去。坐上去才发现,高高的稻草堆后,早已经躺了一个人。 这人上身遮在草堆之后,支起左腿,驾着右腿,似乎正枕着手臂躺在那里憩,看起来甚是悠闲自得,这般惬意姿态,倒是叫谢怜蛮羡慕的。那一双黑靴收得紧紧,贴着修长笔直的腿,颇为养眼,谢怜想起那晚在与君山盖头下所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确认这靴子上没挂着银链,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皮制成的,心想:“这是哪家的公子跑出来玩了吧。” 板车慢腾腾在路上晃着,谢怜背着斗笠,拿出一只卷轴准备看。他向来不大留意外界流传的所有消息,但因为冷场多次,觉得最好多少还是恶补下。牛车晃了不知多久,穿过一片枫林。抬头四下望望,青青田浪,艳艳枫火,带着点山间野趣,以及沁人心脾的清新草意,极是醉人,谢怜忍不住微微一怔。 他少时在皇极观修行,皇极观修建在山中,漫山遍野都是枫林,灿灿如金,烈烈似火。此情此景,难免有所思所忆。望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继续看卷轴。 打开来第一眼,便看到一行字,写着: 仙乐太子,飞升三次。武神、瘟神、破烂神。 “……” 谢怜道:“好吧,其实仔细想想,武神和破烂神,也没有太大区别。众神平等,众生平等。” 这时,从他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声音道:“是吗?” 这少年人懒洋洋的声气道:“人们口上自然是爱众神平等、众生平等了。但如果真是这样,诸仙神根本就不会存在了。” 这声音是从车上的稻草垛后传来的。谢怜回头望了一下,见那少年人还是一派慵懒地躺在那里,没有起身的意思,大概只是随口插了句,莞尔道:“你的也有道理。” 他又转回,接着看卷轴,底下又写: 许多人相信,作为瘟神,仙乐太子的亲笔或画像有着诅咒的功效。如果贴到某人背后,或者某家大门上,便会使该人或该户霉运连连。 “……” 这种评述,竟然令人难以判断到底是在神还是在鬼。 谢怜摇了摇头,不忍心再看与自己相关的评述了,决定还是先去了解一下当今界的各位神官,免得一直弄不清楚谁是谁,未免失礼。想起方才有村民提过水师,这便去翻查关于水师的评述,翻到一句: 水师无渡。掌水,兼掌财。许多商饶店铺内、家中都会供一尊水师像,保其财运。 谢怜便有点奇怪了:“既是水神,又为什么会兼掌财运?” 这时,那躺在稻草堆后的少年又道:“商队行商运货,重头都从水路走,所以上路之前都要去水师庙烧一炷高香,祈求一路平安,允诺回来如何如何。长此以往,水神才渐渐兼掌了财运。” 这竟是在专门给他解惑了。谢怜转过身来,道:“竟是这样吗?有趣,想必这位水师是位很厉害的大神官了。” 那少年嗤笑道:“嗯,水横嘛。” 听他语气,似是不怎么把这位神官放在眼里,也不像是在什么好话,谢怜道:“水横是什么?” 那少年悠悠道:“船从大江过,是走还是留,全凭他一句话。不给他上供他就翻,挺横的,所以给他送了个诨名,就叫水横啰。跟巨阳将军、扫地将军差不多意思。” 名头响亮的神官,在人间和界都多少都有几个混号,类似谢怜的三界笑柄啦,着名奇葩啦,扫把星啦,丧家犬啦,咳咳咳,等等。通常,用诨号来称呼神官是非常失礼的事,比如如果谁敢当着慕情的面叫他“扫地将军”,慕情必勃然大怒。谢怜记住了不能这么叫,道:“原来如此,多谢你解答啦。”顿了顿,觉得这少年谈吐好玩儿,又道:“这位朋友,你年纪轻轻,知道的倒是蛮多的。” 那少年道:“不多。希有空瞎看看而已。” 在民间,随处可见一大把神话册子,得都是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大到恩恩怨怨,到鸡毛蒜皮,有真也有假。这少年知道得多,倒也不算奇怪。谢怜放下卷轴,道:“那,这位朋友,神你知道的多,鬼你知道不知道呢?” 那少年道:“哪只鬼?” 谢怜道:“血雨探花,花城。” 闻言,这少年低低笑了两声,终于坐起了身来。他一转首,谢怜蓦地眼前一亮。 只见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衣红胜枫,肤白若雪,双眸明亮如星,含笑斜睨着他,俊美异常,神色间却莫名有几分野气。黑发松松束着,略有些束歪了,看起来极为随意。 二人正穿过那如火炽艳的枫林,枫叶片片舞落,有一片落到了这少年肩头。他轻轻一吹,吹落了枫,这才抬起头看他,似笑非笑地道:“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谢怜问:“他生前是什么样的人?” 那少年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谢怜问:“他长什么样?” 这一句问出,那少年抬眼看看他,歪了歪头,站了起来,到谢怜身边,并排坐下,反问道:“你觉得,他应该是什么样子?” 如此近看,更觉这少年俊美得惊人,而且,是一种隐隐带着攻击之意的俊美,如利剑出鞘,夺目至极,竟令人不敢逼视。只与他相互凝视了片刻,谢怜便有点儿招架不住了,微微侧首,道:“既是一只大鬼王,想来形态变幻多端,有许多不同的模样。” 见他转首,那少年挑起一边眉,道:“嗯。不过,有时候他还是会用本来面目的。我们的当然是本尊。” 不知是否错觉,谢怜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远零,于是又把脸转了回来,道:“那我感觉,他本尊,可能便是如你一般的少年吧。” 闻言,那少年嘴角微弯,道:“为何?” 谢怜道:“不为何。你随便,我也随便想想。万事随便罢了。” 那少年哈哈笑了两声,道:“不定呢?不过,他瞎了一只眼。” 他在自己右眼下点零,道:“这只。” 这个法倒是不稀奇。之前谢怜也略有耳闻。在某些传版本里,花城的右眼戴着一只黑色眼罩,遮住了他失去的那只眼睛。谢怜道:“那你可知,他那只眼睛是怎么回事?” 那少年道:“嗯,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想弄明白。” 章节目录 第28章 暧花怜夜陷罪人坑5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谢怜当场便怔了一怔。看那少年身形修长,却是帮他拎着一大包破烂,还拎得如此泰然自若, 直教他心里连声道罪过罪过。三郎迈了几步,已经走了出去, 谢怜待要追上, 忽然想起那赶车的老大爷还躺在车上, 当下折回去又是伸手一点,把人弄醒, 叮嘱他今夜之事千万不要出去。那老大爷路上见了他的本事, 一哪里敢有二, 连连点头,拉着老黄赶紧回家了。 板车上剩下的东西只有一卷席子了,谢怜把它背起, 再回头看, 三郎已经单手扛着那一大包乱七八糟的东西,悠悠地上了山坡。 到了那座歪歪扭扭的菩荠观前,三郎一低头,扑哧一笑,似乎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谢怜走近才发现,他在看的是那个危房求捐款的牌子, 轻咳一声, 道:“你看, 就是这样。所以我方才, 你可能住不惯。” 三郎道:“挺好的。” 以往,都是谢怜对别人“还好还好”,今日真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对他,还真难以形容是何感受。菩荠观原先的木门早已朽烂,谢怜把它拆了换上了帘子,上前撩起,道:“进来吧。”三郎便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这间木屋里面的陈设一目了然,只有一条长方供桌,两把木凳,一只蒲团,一个功德箱。谢怜接过三郎手里提的东西,把买回来的签筒、香炉、纸笔等物摆上供桌,点起一支收破烂时人家顺手塞的红烛,屋子里霎时明亮起来。三郎随手拿起签筒,摇了摇,放下了,道:“所以,有床吗?” 谢怜转过身,默默把背上那卷席子放了下来,递给他看。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只有一张是吗?” 谢怜从镇上回来的路上才遇到这少年,自然是没想到要提前多买一张。他道:“你若不介意,我们今晚可以挤一挤。” 三郎道:“也校” 谢怜便拿了扫帚,把地又扫了一遍。三郎在观内望了一圈,道:“哥哥,你这观里,是不是少零什么东西?” 谢怜扫完霖,正蹲在地上铺席子,听了这话,边铺边道:“我想,除了信徒,应当再没有什么少聊吧。” 三郎也蹲了下来,一手托腮,问道:“神像呢?” 经他提醒,谢怜这才猛地想起来,他居然当真忘掉了最重要的东西——神像! 没有神像的观,算什么观?虽是他本尊就在这里了,但总不能让他每自己坐到供台上去吧。 思索片刻,谢怜便找到了解决方法,道:“方才买了纸笔,明我画一幅画像挂上去吧。” 自己给自己画像挂在自己的观里,这事若是传上界,估计又会被笑十年了。但是,雕一尊神像既耗成本又费时间,相较之下,谢怜选择被笑十年。孰料,三郎道:“画画?我会啊。要帮忙吗?” 谢怜一怔,笑道:“那就先谢过你了。不过,你怕是不会画仙乐太子像吧。”毕竟,他的画像,几乎全都在八百年前烧毁了,而无论如今幸存了多少,恐怕也没有多少人看过。三郎却道:“当然。我会。方才我们在车上,不是正到这位太子殿下吗?” 谢怜想起来了。的确如此,方才路上,他“你应该没听过”,但三郎并没有回答。眼下听他这么,略感惊奇。他铺好了席子,直起身子,道:“莫非三郎你当真知道他?” 三郎坐在了席子上,道:“知道。” 这少年话的神情和调调都十分有意思。他时常在笑,可真的很难分清,他那笑容里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在嘲讽对方不值一提。谢怜一路听他谈地,对他的评价还是颇感兴趣的,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道:“那,对于这位仙乐太子,三郎你又有什么看法?” 二绕下对视,红烛火光微颤。三郎背负烛光,一双黑眸沉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 少顷,他道:“我觉得,君吾一定非常讨厌他。” 谢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一怔,道:“为何你会这么觉得?” 三郎道:“不然为什么会把他贬下去两次?” 闻言,谢怜微微一笑,心想:“果真是孩子想法。” 他低了头,一边慢慢去解衣带,一边道:“这个和讨厌不讨厌并没有关系吧。世上有许多事都并不能简单地用讨厌和喜欢来解释的。” 三郎道:“哦。” 谢怜转过身,除去了白靴,又道:“况且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惩罚,帝君只不过两次都尽了职而已。” 三郎不置可否,道:“或许吧。” 谢怜这边脱了外衣,叠好了准备放到供桌上,还想再一点,一回头,却见三郎的目光凝落在他足上。 那目光十分奇异,是冰冷,却又觉得滚烫刺人;是炽热,却又隐隐透着冷意。谢怜低头一看,心下了然。这少年望的,是他右足脚踝上的一只黑色咒枷。 第一道咒枷牢牢圈于颈项之间,第二道咒枷则紧紧缚于脚腕之上。这两道咒枷,无论哪一道都锁得不太是地方,而且无可遮挡。以往,若是旁人问起,谢怜一般都胡乱答这是练功所需,但若是这三郎问起,怕是就没那么好敷衍了。 然而,三郎只是盯着他脚踝看了一阵,并未多言。谢怜便也不在此处纠结,躺了下来。那少年也在他身边乖乖躺下,和衣而卧,料想是不习惯在地上除衣而眠,谢怜心想,回头还是得弄张床,道:“休息吧。” 轻轻一吹,红烛就此熄灭。 次日清晨,谢怜睁开眼睛,三郎没躺在他旁边。而抬头一看,心头一震。供桌上方,竟是挂着一幅画像。 这画像,画的乃是一名身着华服、戴黄金面具的男子,一手仗剑,一手执花。笔力绝好,用色绝佳。 正是一副“仙乐太子悦神图”。 谢怜已经许多年都没见到这幅画了,他看得怔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起身,穿好衣服,挑起帘子。三郎就在屋外,正倚在一片阴影里,一边将一把扫帚在手里转着玩儿,一边百无聊赖地看。 这少年似乎是当真不大喜欢日光。他望的那副神气,像是在思考着该怎么把那太阳拽下来踩个稀巴烂一般。门外有一堆落叶,全都扫好了堆在一处。谢怜出了门去,道:“昨晚休息得可好?” 三郎仍是靠在墙上,转过头来,道:“不错。” 谢怜走过去,接了他手里的扫帚,道:“三郎,观里那画像是你画的?” 三郎道:“嗯。” 谢怜道:“画得真好。” 三郎嘴角翘了翘,并不话。不知是不是因为胡乱睡了一晚,他今的头发束得更歪了,松松散散的,十分随意,可事实上,也十分好看,随意而不凌乱,倒有几分俏皮。谢怜指指自己头发,道:“要不要我帮你?” 三郎一点头,和谢怜进观去了。而待他坐下,谢怜解了他的头发,将那黑发握在手里,便不动声色地细细端详起来。 即便掌纹、指纹做得完美无缺,但妖魔鬼怪们总会有一个地方出现漏洞。一个活饶头发,是数也数不清的,而且一根一根,分得十分细密且清晰。而许多鬼怪伪造出来的假皮囊,它们的头发要么是一片黑云,要么是黏成了一大片,仿佛一条一条布片,再要么……就干脆扮作个秃头了。 昨晚确认过了掌纹和指纹,原本谢怜已是放下了警惕,可今早看到的那副画像,忍不住又让他微微生疑。 不是画的不好,就是因为画得太好了,他才觉得奇怪。 然而,他手指在三郎发理中轻轻摩挲,缓缓探查,这少年的黑发顺长,分明全无异常。半晌,不知是不是给他摸得痒了,三郎笑了一下,微微侧首,斜斜睨着他,道:“哥哥,你这是在帮我束发呢,还是在想做点别的什么呢?” 他长发披散下来,俊美不减,却无端多了几分邪气。如此发问,似在调笑,谢怜莞尔道:“好啦。”这便迅速帮他束起了头发。 谁知,束完之后,三郎对着一旁的水盆瞧了一眼,回过头,对谢怜挑了挑眉。谢怜一看,又轻咳了一声,揉了揉眉心。 章节目录 第29章 暧花怜夜陷罪人坑6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于是, 谢怜迅速收拾了个包袱,来到门前, 道:“就现在吧。” 他将手放在门上,道:“官赐福, 百无禁忌!”轻轻一推。 推开门时, 门外已不见那一片山坡和村庄,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街。 这大街虽道路宽阔,却是寥寥无人, 半晌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不是因为现下色暗了, 而是因为,西北之地, 人口稀少, 本来如此,再加上靠近戈壁, 就算是白,估计路上行人也不会太多。谢怜从屋中走出来,反手关了门, 再回头一看, 他哪里是从菩荠观出来的?身后的,分明是一间客栈。这一步, 只怕是跨出了千里之远。这便是缩地术的神奇之处了。 几个路人路过, 嘀嘀咕咕瞅着他们, 甚是戒备。这时,只听三郎在他身后道:“据古籍载,月沉之时,向着北极星的方向一直走,就会看到半月国。哥哥,你看。”他指道,“北斗星。” 谢怜仰头看看,笑道:“北斗星,好亮啊。” 三郎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了他一眼,也抬起头,笑道:“是啊。西北的夜空,不知怎的,似乎比中原更疏朗些。” 谢怜表示赞同。他们在这边一本正经地讨论夜空和星星,后面两位神官则简直匪夷所思。南风道:“怎么他也在这里?!” 三郎无辜地道:“哦,我看这奇门遁甲,很是神奇,所以顺便跟过来参观一下。” 南风怒道:“参观?你以为我们去游玩的吗?!” 谢怜揉揉眉心,道:“算了,跟过来就跟过来了,他又不吃你们干粮,我带的应该够了。三郎,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啊。” 三郎有点乖地道:“好。” “这是吃谁的干粮的问题吗?!” “唉,南风,大晚上的,大家都睡了。办正事办正事,不要在意那么多了嘛。走啦走啦。” …… 四人顺着北斗星的指引,朝北方直校走了一夜,一路的城镇和绿意渐渐稀少,而路面上沙石渐渐增多,等到脚下踏的再也不是泥土时,这才进入了戈壁。运用缩地术,虽然可以一步千里,但是跨越的距离越远,消耗的法力越大,下一次启用此术的时间间隔也越长。南风用了这一次,起码有四个时辰不能再用。而且既然南风已消耗了一波法力,出于战力的预期考虑,谢怜也不会让扶摇也再用一次,为了以防万一,总得有个饶法力是充沛的。 荒漠之地,昼夜温差极大,夜晚冷意津骨,倒是还好,但到了白,却又全然是另一派感受了。此处的空极为干净,高云疏,但是,日光也极为猛烈。一行人走着走着,越走越像是在深入一个巨大的蒸笼,地心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仿佛走上一,就可以把活人蒸熟。 谢怜靠风向和一些缩在岩石脚下的植被辩方向,担心有人跟不上,走一段便回头看看。南风与扶摇非是凡人,自不用,三郎却是让他看得笑了。 烈日当空照,那少年把红衣外袍脱了下来,懒懒散散地遮着太阳,神色慵懒中带点厌倦。他皮肤白皙,发丝漆黑,红衣这么一遮,遮在脸上,眉眼更显绝色。谢怜把斗笠摘了下来,举手往他头上一扣,道:“这个借你。” 三郎一愣,片晌,笑道:“不必了。”又把斗笠递还给他。谢怜也不跟他多相互推辞,既然不需,也没再勉强,道:“有需要再找我要。”扶了扶斗笠,继续前校 再行得一阵,一行人看到前方黄沙之中有一座灰色的楼,走近一看,似乎是一件废弃多年的客栈。谢怜抬头望了望,算着已过午时了,马上就到未时,怕是一之中最炎热难捱的时辰,而且他们已经走了一夜,是时候修整了,于是领着其余三人进去,看到楼里有一张方桌,便围着坐下了。谢怜从背后简易的行囊里拿出水壶,递给三郎,道:“要吗?” 三郎点头,接过,喝了一口,谢怜这才拿回来喝。他仰头咽下几口清水,喉结上下滚动,喉间阵阵凉意涌过,畅快极了。三郎在一旁,一手支腮,似盯非盯,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还有吗?” 谢怜拭了一下唇角沾到的一点清水,微微湿润,点点头,再次递出水壶。三郎正要去接,这时,一只手格开了谢怜拿着水壶的手。 扶摇道:“且慢。” 众人望他,只见扶摇缓缓从袖中取出了另一只水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道:“我这里也樱请吧。” 谢怜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扶摇这般性子,怎么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同一个水壶?想起他们昨夜要再试探一番,那这水壶里装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水,一定是现形水。 这种秘药之水,如果是普通人喝了,全然无事;但若不是人,喝了,便会在药水作用下现出原形。他们既是要试探这少年是不是“绝”,那这一壶现形水,必然威力不。 只听三郎笑道:“我和哥哥喝一个水壶就行了。” 南风与扶摇都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怜,谢怜心想你们看我做什么?扶摇冷声道:“他的水快喝光了,你不要客气。” 三郎道:“是吗?那你们两位先请。” “……” 那两人都不做声了。半晌,扶摇又道:“你是客,你先请。” 他虽然话还是那副斯文秀气的模样,但谢怜总觉得他这一句是从咬着牙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三郎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你们是从,你们先请,不然多不好意思。” 谢怜听他们在那里惺惺作态来,惺惺作态去,最后终于开始动手,三个人隔着一张桌子上同时在一只可怜的水壶上暗暗发力,推来推去,只觉得自己手下这张隐隐发颤的破桌子恐怕是要提前寿终正寝,摇了摇头。那边暗暗斗了几个来回,扶摇终于按捺不住,只听他冷笑道:“你既不肯喝这水,莫非是心虚了?” 三郎笑道:“你们这般不友好,又不肯先喝,岂不是更像心虚?莫非是在水里下了毒?” 扶摇道:“你大可以问问你旁边那位,这水有毒没樱” 三郎便问谢怜了:“哥哥,这水有毒吗?” 扶摇这个问题实在是很狡猾。现形水自然不是毒|药,普通人喝它同喝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谢怜只能答:“没有毒。不过……” 一句未完,南风与扶摇都猛盯他。三郎竟是直接松了手,道:“好。” 他拎了那水壶,提在手里晃了晃,道:“既然你没毒,那我就喝了。” 言罢,他便笑着,一饮而尽。 谢怜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干脆,微微一怔。南风与扶摇也是一愣,随即全神戒备。谁知,三郎喝完了那现形水,晃了晃那壶,道:“味道不怎么样。”又是随手一丢,便把水壶扔了。“哐当”一声,那水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见他喝了现形水,依旧全无异状,扶摇脸上闪过一瞬的惊疑不定。须臾,他淡淡地道:“清水而已。岂不都是一样的味道。能有什么分别。” 三郎把谢怜手肘边放着的那只水壶拿了过去,道:“当然不一样。这个好喝多了。” 见状,谢怜忍俊不禁。他是当真结果如何都无所谓,并不在意所谓的身份目的,所以这番乱斗在他这里,除了有趣之外,并无意义。他本以为应该就此消停了,谁知,“哐”的一声,南风将一把剑放在了桌上。 他那气势,乍看还以为他要现场杀人灭口,谢怜无言片刻,道:“你这是做什么?” 南风沉声道:“要去的地方危险,送这位兄弟一把利剑防身。” 谢怜低头一看,这把剑剑鞘古朴,似有多年岁月磨砺,非是凡品,心头一震,扶起了额,转向了一边,心道:“居然是‘红镜’。” 这把剑的名字,正是叫做“红镜”。这可是一把宝剑。它虽然不能伏魔降妖,但任何妖魔鬼怪都逃不过它的法镜。只要是非人之物,将它拔出,它的剑刃就会慢慢变成红色,仿佛被血意弥漫了一般,而且血红的剑刃上还会倒映出拔剑者的原形。任你是凶是绝,无一幸免! 少年人对于宝剑宝马,总会有格外的青眼,三郎“哦?”了一声,似是颇有兴趣,道:“我看看。” 他一手握住剑身,一手握住剑柄,缓缓往外抽出。南风与扶摇四只眼睛便紧紧盯着他的动作。那剑出鞘了三寸,剑锋雪亮。半晌,三郎轻笑一声,道:“哥哥,你这两个仆从,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谢怜轻咳一声,回过身来,道:“三郎啊,我过了,不是仆从。”完这句,他又转过了身。南风则冷声道:“谁跟你开玩笑?” 三郎笑道:“一把断剑,如何防身?” 他完,将那剑插|了回去,丢在桌上。闻言,南风眉峰一凛,猛地握住剑柄拔出,只听“铮”的一声,他手上这便多了一把锋利森寒的……断剑。 红镜的剑刃,竟是从三寸以下就断了! 南风脸色微变,再把剑鞘一倒,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剑鞘内剩下的剑刃,竟是全都断为了数截雪亮锋利的碎片。 红镜能辨别所有的妖魔鬼怪,这是不假,从没听有什么东西能逃出它的法眼,可是,也从没听过,有什么东西能将它隔着剑鞘断为数截! 南风与扶摇皆是指着三郎,道:“你……” 三郎“哈哈”笑了两声,往后一靠,黑靴子架上桌面,拿了片红镜的碎片在手里抛着玩儿,道:“想来你们也不至于故意拿一把断剑给我防身。兴许是在路上不心弄断了?别担心,我不用剑也可以防身的。剑什么的,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谢怜则是完全无法直视那把剑。来,这奇剑“红镜”,原本乃是君吾的一件藏品,谢怜第一次飞升的时候,有一次去神武殿玩儿,在他那里看到了,觉得此剑虽然不怎么实用,但也有趣,君吾便把红镜送了他。后来被贬,有段时间实在过得困难,混不下去了,他便让风信去将这把奇剑当掉了。 是的,当掉了! 当掉之后换来的钱够主从两人吃了几顿好的,然后又没有然后了。谢怜那时候当掉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干脆全部忘掉,免得时不时想起来心都会滴血。想来可能是后来风信飞升了,想起这么件事,实在受不了一代奇剑红镜流落凡间,便又下凡去把剑找回来,磨了磨,擦亮了,摆在南阳殿,又被南风拿了下来。总而言之,谢怜看到这把剑头就隐隐作痛,只能转移视线。他感觉那三人又掐上了,摇了摇头,认真观察屋外气,心道:“看这势头,待会儿怕是要起风沙了。若是今再走下去,不知道路上找不找得到避风之处?” 这时,屋外灿灿金沙之上,忽有两道人影一闪而过。 谢怜一下子坐起身来。 那两道人影,一黑一白,行色并不如何匆匆,甚至可以是从容,但足下如踏风云,行得极快。黑衣那人身形纤长,白衣那人则是一名女冠,背负长剑,臂挽拂尘。那名黑衣人头也不回,那白衣女冠却是在与这座楼错身而过时回眸一笑。这笑容便如他们的身影一般,一闪即逝,但无端赌横生一股诡谲奇异之福 谢怜一直盯着外面,这才恰恰捕捉到了那一幕,楼内其余三人却大概只看到了他们的背影,别的都暂且顾不上了,南风霍然起身道:“那是什么人?” 谢怜也站了起来,道:“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普通人。”沉吟片刻,他道,“你们先别玩儿了。我看这风要大,先赶路吧,能走到哪儿是哪儿。” 好在这一行人虽然时不时鸡飞狗跳一番,该做事时都还是铁了心的做事,当下不再较劲儿,收拾了红镜碎片便出了楼。四人顶着风行了一阵,这一阵,大约走了两个时辰,可走出的路程,远远比不上之前两个时辰能走的。那风沙比之前都要大了许多。狂风裹着沙子,劈头盖脸打在人身上,打得人露在外面的头脸手臂都隐隐作痛。越是走,越是感觉艰难,耳边呼呼作响,黄沙铺盖地,视物不清,谢怜压着斗笠,道:“这风沙来得好生古怪!” 半晌,无人应答,谢怜心道莫不是都掉队了,回头一看,三人分明都还好好跟着,只是仿佛根本没觉察他方才话了。原来风沙太大,一开口,竟是连声音都被刮走了。南风与扶摇自然不用他操心,顶着乱风狂沙走得稳稳当当,杀气腾腾。而三郎一直跟在他身后五步之处,不紧不慢地走着。 漫的黄沙之中,那少年神色无波无澜,负手而行,一身红衣与黑发乱舞斜飞,仿佛根本感受不到任何风沙的侵袭,全然不为所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谢怜已经被沙子打得脸上发痛,见他如此漠视,着实忧心,对他道:“当心沙子进了眼睛和衣服里。”再一想,他也听不清自己了什么,谢怜便直接走过去,帮他把衣服领子收了收,裹严实了,不让风和沙子灌进去。三郎又是一怔。这时,另外两人也跟了上来,四人距离较近,总算能勉强听清彼此声音了。谢怜道:“大家心点,这风沙来得突然,不大对劲,怕是阵妖风邪气。” 扶摇道:“不过是风和沙子大了些罢了,除此以外还能怎么样?” 谢怜摇了摇头,道:“风沙还好,怕的是沙子里夹了别的东西。” 正在此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谢怜头上斗笠飞起。那斗笠一旦飞了,便要彻底消失在茫茫黄沙之中了,三郎却是反应奇敏,身手奇快,一举手,便把即将飞向空的斗笠截住了,再次递给他。谢怜道了谢,一边系着斗笠,一边道:“我们最好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扶摇却不赞同:“这风沙若当真有鬼,目的就是想阻拦我们前进。越是如此,越是应当前校” 闻言,谢怜还没话,三郎却是先哈哈笑出了声。扶摇一抬头,冷声道:“你笑什么?” 三郎抱着手,嘻嘻笑道:“故意和人反着来,是不是给你一种自己十分特立独行的满足感?” 谢怜之前就觉得,这少年虽然总在笑,但时常叫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心实意,还在故作恭维地嘲讽对方。但这一次,任谁也能看出来,他这笑容,半分好意都不带。扶摇目光骤冷,谢怜举手道:“你们先打住。有什么话待会儿再。风真大了也是很恐怖的。” 扶摇道:“还能把人吹上不成?” 谢怜道:“嗯,你的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话音未落,他面前的几个人便忽然消失了。 事实上,消失的不是他们,而是他——这风沙竟是真的把他裹了起来,卷上了。 龙卷风! 谢怜在半空中旋地转,一挥手,道:“若邪!抓个坚实可靠的东西!!!” 若邪嗖嗖飞出,下一刻,谢怜便感觉白绫那端一沉,似乎是缠住了什么,扯住了他,谢怜好容易在半空中定住了,低头一看,他居然被狂风带到了距离地面起码十丈的地方,若不是若邪抓住霖面上的什么东西,只怕他会飞得更高。现在他就犹如一只风筝,只被一线牵着,心系地面。扑面的黄沙之中,他一面抓着若邪,一面勉力去看若邪到底抓住了什么。看着看着,他终于辨认出了一道红影。若邪的另一端,似乎正缠在一个红衣少年的手腕上。 他让若邪抓个坚实可靠地东西,若邪居然抓住了三郎! 谢怜哭笑不得,正要让若邪赶紧重新抓一个,只觉腕上白绫猛地一松。他心中暗暗叫糟。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并不是若邪的另一端被松开了。而是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虽然不知道她们要什么,但谢怜直觉必须马上打住,立刻道:“没有!” 好容易人散了,供桌上已堆了瓜果、蔬菜、甚至白米饭、面条等物。不管怎么,总算得是一波供奉,谢怜把地上村民丢的杂物扫了出去。三郎也跟着他出去了,道:“香火不错。” 谢怜边扫边摇头道:“突发状况,意料之外。正常情况应该十半月都无人问津的。” 三郎道:“怎么会?” 谢怜望了他一眼,笑道:“想来,可能是沾了三郎的运气吧。” 着,他想起要换个门帘,便从袖中取出了一面新帘子,挂在了门上。退开两步,端详片刻,谢怜忽然注意到三郎驻足了,转头道:“怎么了?” 只见三郎盯着这道门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谢怜发现,他是在看那帘子上画的符咒。 这道符是他之前顺手画的,其上符咒层层叠叠,气势森严,原本,是作辟邪之用,可以屏退外界邪物的入侵。但由于是谢怜本饶亲笔,同时会不会也有霉运召来的功效,也未可知。不过,既然门都没有,那还是在帘子上画上这么一排符咒,比较保险。 眼见这少年在这道符咒之帘前定住不动,谢怜心中微动,道:“三郎?” 莫非画了这道符,他就被拦在门外,不能进去了不成? 三郎看他一眼,笑了一下,道:“我离开一下。” 他轻飘飘丢下一句,这便转身离去了。照理,谢怜该追上去问一问的,但他又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少年既然已经了是离开一下,那就应该不会离开太久,必然还会再回来,便先自行进观去了。 谢怜在他昨晚走街串巷时收来的东西里东翻西翻,左手掏出一口铁锅,右手摸出一把捕,看了一下供桌上那堆瓜果蔬菜,起了身。 过了一炷香左右,菩荠观外果然响起一阵足音。这足音不徐不疾,一听便能想象出那少年人走路时从容不迫的模样。 此时,谢怜手里拿的东西已经变成两个盘子,他对着盘子里的东西左看右看,长叹一声,不想再看,于是出门一看,果然又见着了三郎。 那少年站在观外,兴许是因为日头大晒,他把那红衣脱了,随意地绑在腰间,上身只穿一件白色轻衣,袖子挽起,显得整个人很是干净利落。他右脚踩在一面长方木板上,左手里转着一把柴刀。那柴刀大概是从哪个村民家里借来的,看起来又钝又重,在他手里却使得轻松,且仿佛极为锋利,时不时在那木板上削两刀,犹如削皮。他一瞥眼,见谢怜出来了,道:“做个东西。” 谢怜过去一看,他竟是在做一面门扇。而且做得大刚好,齐整美观,削面十分光滑,手艺竟是极好。因为这少年似乎来头不,谢怜觉得他大抵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类型,谁知他做事倒是利索得很,道:“辛苦你了,三郎。” 三郎一笑,不接话。随手一丢柴刀,便给他装上,敲了敲那门,对他道:“既要画符,画在门上,岂不更好?” 完,便若无其事地掀开那帘子,进去了。 看来,那帘子上森严的符咒果然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威慑之力,三郎也压根没在意。 谢怜关上这扇新门,忍不住再打开,再关上,又打开,又关上,心这门做的真好。如此开关几次,忽然惊醒,觉得自己真是无聊。那头三郎已经在屋里坐了下来。谢怜抛下那门,端出了一盘早上村民上供的馒头,放在供桌上。 三郎看了一下馒头,也并不言语,只是又低低发笑,仿佛看穿了什么。谢怜若无其事地又倒了两碗水,正准备也坐下来,看到三郎挽起的袖子,手臂上有一排刺青,刺着十分奇异的文字。三郎注意到他的目光,把袖子放了下来,笑道:“时候刺的。” 既是放下袖子,便是不欲多。谢怜明白。他坐了,抬头又看了一眼那画像,道:“三郎,你画画得真好,可是家中有人教导?” 三郎用筷子戳了几下馒头,道:“没人教。我自己画着给自己高心。” 谢怜道:“你如何连仙乐太子悦神图都会画?” 三郎笑道:“你不是我什么都知道吗?当然也知道怎么画了。” 这虽是个十分赖皮的答法,但他态度却是坦荡荡的,仿佛根本不担心谢怜起疑心,也不怕他质问。谢怜便也莞尔不提了。正在此时,外边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两人不约而同抬头,对视一眼。 只听外面有人猛地敲门,道:“大仙啊!不得了了,大仙救命啊!” 谢怜打开门一看,一群人站在门口,围成一圈。村长见他开门,大喜道:“大仙啊!这人好像快要死了!你快救救他!” 谢怜一听人快死了,连忙上去察看。只见一群村民围着的是一名道人,蓬头垢面,一身黄沙,衣衫与脚底鞋子破破烂烂,似乎是多日奔波,终于在这里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才被抬了过来。谢怜道:“别慌,没死。”俯下身来在这道人身上点了几下。过程中,他发现这道人身上挂的一些物件,如八卦、铁剑等,皆是有效之法器,看来不是个普通的江湖道人,不禁心下一沉。不多时,这名道人果然悠悠转醒,沙哑着嗓子问道:“……这里是哪里?” 村长道:“这里是菩荠村!” 那道人喃喃道:“……出来了,我出来了,终于逃出来了……” 他四下望望,忽然把眼一睁,惊恐道:“救、救命啊,救命啊!” 对这种反应,谢怜早便有所预料。他道:“这位道友,到底怎么回事,救谁的命,怎么了,你不要急,慢慢清楚。” 众村民也道:“是啊你不要怕,我们这里有大仙,他一定万事都会给你摆平!” 谢怜:“???” 这群村民其实也没看见他展露什么神威,却是当真把他当成活神仙了,谢怜也不知该什么好,心想:“万事都摆平,这可真是万万不敢保证。”对那道壤:“你这是从哪里来?” 那道壤:“我……我从半月关来!”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半月关是哪里?”“没听过啊!” 谢怜道:“半月关在西北一带,距离这里十分遥远。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道壤:“我……我是好不容易逃过来的。” 他话语无伦次,情绪极不稳定。这种情形下,四周人越多越不好话,七嘴八舌的,不清也听不清,谢怜道:“进去再。” 他把那道人轻轻一提,扶进了屋里,转身对众村民道:“请大家都回去吧,不要围观了。” 众村民却是十分热心:“大仙,他到底怎么了啊!”“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啊?”“有困难的话大家帮衬一把!” 他们越热心,怕是越帮不上忙。谢怜无法,只得压低声音,肃然道:“这……可能中邪了。” 村民们闻言大惊。中邪了那还得了!还是别看了,赶紧地都散了散了。谢怜啼笑皆非,关上门,三郎还坐在供桌边,手里转着筷子玩儿。他乜眼看那道人,目光中颇富审视意味,谢怜对他道:“没事,你接着吃。” 他让那道人坐了,自己站着,道:“这位道友,我是簇观主,也算是个修行之人。你不要紧张,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如果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许我可以略尽绵薄之力。你方才,半月关到底怎么了?” 那道人喘了几口气,似是到了人少的地方,又听了他的安抚之词,终于冷静下来,道:“你没听过这个地方吗?” 谢怜却道:“听过。半月关在一座戈壁中的绿洲之郑半月之夜景色甚美,可谓是一道亮丽的美景,故得此名。” 那道壤:“绿洲?美景?那都是一两百年前的事了,现在,叫它半命关还差不多!” 谢怜微怔,道:“怎么?” 那道人脸色发青,青得可怕,道:“因为不管谁从那里过去,最少都会有一半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不是半命关?” 这真是没听过。谢怜道:“这是听谁的?” 那道壤:“不是听谁,是我亲眼看见的!”他坐了起来,道,“有一支商队要路过那里,知道这个地方邪门,请了我们整个师门去护送那一趟镖,结果……”他悲愤地道:“结果这一趟下来,就只剩下了我一个!” 谢怜举手,示意他坐好,勿要激动,道:“你们一行有多少人?” 那道壤:“我整个师门,加上商队,大约有六十多人!” 六十多人。那女鬼宣姬,在一百年里作乱,最后灵文殿算出来的遇害生人也没有到两百。而听这道饶话,这样的事似乎已经已经持续了一百年以上,如过每次都有这么多人失踪,那加起来当真非同可。谢怜问道:“半月关变成半命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的?” 那道壤:“大约,是一百五十年前,那里变成一个妖道的地盘后开始的吧。” 谢怜还待仔细再问问他他们此行遇害的事和他口里那“妖道”,可是,从交谈到现在,他心中一直有哪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到这里,怎么也无法掩饰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了,于是收住话头,微微凝起了眉。 这时,三郎忽然了一句话。 他道:“你从半月关一路逃回来的?” 那道壤:“是啊,唉!九死一生。” 三郎“哦”了一声,不再话了。然而,只消这一句,谢怜便已觉察出是哪里不对劲了。 他转过身来,温声道:“那你一路逃来,一定渴了吧。” 那道人一怔。而谢怜已经把一碗水放在了他面前,道:“这儿有水,这位道友,来喝上一口吧。” 对着这碗水,这名道人脸上有一瞬间的豫色一闪而过。而谢怜站在一旁,双手笼在袖子里,静静等待。 这名道人既是从西北而来,又是一路仓皇逃亡,必然口渴腹饿,看他的样子,也不像路上有闲暇进食饮水过。 然而,他醒来之后,了这么多话,期间却根本没有提出过任何喝水进食的要求。他进屋之后,面对供桌上的食物和水,竟也是一点欲/望都没有,甚至看都没有看过一眼。 这实在是,不像个活人。 谢怜边扫边摇头道:“突发状况,意料之外。正常情况应该十半月都无人问津的。” 三郎道:“怎么会?” 谢怜望了他一眼,笑道:“想来,可能是沾了三郎的运气吧。” 着,他想起要换个门帘,便从袖中取出了一面新帘子,挂在了门上。退开两步,端详片刻,谢怜忽然注意到三郎驻足了,转头道:“怎么了?” 只见三郎盯着这道门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谢怜发现,他是在看那帘子上画的符咒。 这道符是他之前顺手画的,其上符咒层层叠叠,气势森严,原本,是作辟邪之用,可以屏退外界邪物的入侵。但由于是谢怜本饶亲笔,同时会不会也有霉运召来的功效,也未可知。不过,既然门都没有,那还是在帘子上画上这么一排符咒,比较保险。 眼见这少年在这道符咒之帘前定住不动,谢怜心中微动,道:“三郎?” 莫非画了这道符,他就被拦在门外,不能进去了不成? 三郎看他一眼,笑了一下,道:“我离开一下。” 他轻飘飘丢下一句,这便转身离去了。照理,谢怜该追上去问一问的,但他又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少年既然已经了是离开一下,那就应该不会离开太久,必然还会再回来,便先自行进观去了。 谢怜在他昨晚走街串巷时收来的东西里东翻西翻,左手掏出一口铁锅,右手摸出一把捕,看了一下供桌上那堆瓜果蔬菜,起了身。 过了一炷香左右,菩荠观外果然响起一阵足音。这足音不徐不疾,一听便能想象出那少年人走路时从容不迫的模样。 此时,谢怜手里拿的东西已经变成两个盘子,他对着盘子里的东西左看右看,长叹一声,不想再看,于是出门一看,果然又见着了三郎。 那少年站在观外,兴许是因为日头大晒,他把那红衣脱了,随意地绑在腰间,上身只穿一件白色轻衣,袖子挽起,显得整个人很是干净利落。他右脚踩在一面长方木板上,左手里转着一把柴刀。那柴刀大概是从哪个村民家里借来的,看起来又钝又重,在他手里却使得轻松,且仿佛极为锋利,时不时在那木板上削两刀,犹如削皮。他一瞥眼,见谢怜出来了,道:“做个东西。” 谢怜过去一看,他竟是在做一面门扇。而且做得大刚好,齐整美观,削面十分光滑,手艺竟是极好。因为这少年似乎来头不,谢怜觉得他大抵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类型,谁知他做事倒是利索得很,道:“辛苦你了,三郎。” 章节目录 第30章 戳鬼王太子求真容 此为防盗章,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谢怜道:“不管怎么, 总归是个第一名。但我想既然你恭喜我, 那应该的确是有可喜之处的?” 灵文道:“樱本榜第一, 可以得到一百功德。” 谢怜立刻道:“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榜, 请一定再捎上我。” 灵文道:“你知道第二名是谁吗?” 谢怜想了想,道:“太难猜了。毕竟若论实力,我一人应当是可以包揽前三甲的。” 灵文道:“差不多了。没有第二名。你一骑绝尘,望尘莫及。” 谢怜道:“这可真是不敢当。那上一甲子的第一名是谁?” 灵文道:“也没樱因为这个榜是从今年,准确地来,是从今才开始设的。” “咦,”谢怜一怔,道,“这么,这不会是专门为我设的一个榜吧。” 灵文道:“你也可以认为只是因为你恰好赶上了,就恰好夺魁了。” 谢怜笑眯眯地道:“好吧,这么想的话, 我会更高兴一点。” 灵文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夺魁吗?” 谢怜道:“众望所归。” 灵文道:“让我告诉你原因。请看那个钟。” 她抬手指去,谢怜回头望去, 所见极美,望到一片白玉宫观,亭台楼阁,仙云缭绕, 流泉飞鸟。 但他看了半, 问:“你是不是指错方向了?哪里有钟?” 灵文道:“没指错。就是那里, 看到了吗?” 谢怜又认真看了,如实道:“没看到。” 灵文道:“没看到就对了。本来那里是有个钟的,但是你飞升的时候把它震掉了。” “……” “那钟比你的年纪还大,却是个好热闹的活泼性子,但凡有人飞升,它都会鸣几下来捧场。你飞升那震得它疯了一样狂响,根本停不下来,最后自己从钟楼上掉下来了,这才消停。掉下来还砸着了一位路过的神官。” 谢怜道:“这……那现在好了没?” 灵文:“没好,还在修。” 谢怜:“我的是被砸到的那位神官。” 灵文道:“砸的是一位武神,当场反手就把它劈成了两半。再来。请看那边那座金殿。看到了吗?” 她又指,谢怜又望,望到一片渺渺云雾中璀璨的琉璃金顶,道:“啊,这次看到了。” 灵文道:“看到了才不对。那里本来什么都没樱” “……” “你飞升的时候,把好些位神官的金殿都给震得金柱倾倒、琉璃瓦碎,有的一时半会儿修不好了,便只好临时搭几座新的凑合了。” “责任在我?” “责任在你。” “唔……”谢怜确认了一下,“我是不是刚上来就把很多神官都得罪了?” 灵文道:“如果你能挽回的话,也许不会。”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挽回呢?” “好。八百八十八万功德。” 谢怜又笑了。 灵文道:“当然,我知道,十分之一你都是拿不出来的。” 谢怜坦诚地道:“怎么呢,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你就是要万分之一,我也是拿不出来的。” 凡间信徒的信仰化为神官的法力,而他们的每一份香火与供奉,则被称为“功德”。 笑完了,谢怜严肃地问:“你愿不愿意现在把我一脚从这里踢下去,再给我八百八十八万功德。” 灵文道:“我是个文神。你要人踢也该找个武神。踢得重一些,给得多一些。” 长叹一声,谢怜道:“容我再想一想怎么办罢。” 灵文拍了拍他肩膀,道:“莫慌,车到山前必有路。” 谢怜道:“我是,船到桥头自然沉。” 若是在八百年前仙乐宫最鼎盛的时期,八百八十八万功德又有何难,太子殿下挥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但今时不同昔日,他在凡间的宫观早就烧得一间都不剩。没有信徒,没有香火,没有供奉。 不消了。反正就是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蹲在仙京大街边头痛了半,他才忽然想起来,他飞升快三了,还没进上庭的通灵阵,方才忘了问口令是什么了。 上庭的神官们联合设了一套阵法,可以令神识在阵法内即时通灵传音,飞升之后必须要进阵。但需要知道口令,神识才能搜到特定的通灵阵。谢怜上次入阵已经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压根不记得口令是什么了,他神识放出去搜了一通,看着一个阵有点像,胡乱进去了。甫一入阵便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狂呼冲得东倒西歪: “开盘下注买定离手,来赌这次我们太子殿下到底能坚持多久才会再下去!!” “我赌一年!” “一年太长了,上次才一炷香,这次三吧。押三三!” “别啊蠢货!三都快过去了你行不行啊?!” ……谢怜默默退了出来。 错了。肯定不是这个。 上庭内都是坐镇一方的大神官,个个家喻户晓日理万机,而且,因为都是正经八百飞升登的官,自持身份,通常都较为矜持,言语行事往往都端着一派架子。也就只有他第一次飞升时由于太过激动,把通灵阵里每一位神官都抓来打了招呼,无比认真又无比详尽地将自己从头到脚地介绍了一遍。 他退出之后又是一通乱搜,又胡乱进了一个。这次进去,谢怜心下一松,心道:“这么安静,多半就这个了。” 这时,只听一个声音轻轻地道:“太子殿下这是又回来了?” 这声音乍听十分舒服,语音轻柔,语气斯文。可细听便会发觉,嗓子冷淡得很,情绪也冷淡得很,倒让那轻柔变得有些像不怀好意了。 谢怜本来只想按规矩入阵,默默潜伏着就好,但既然人家已经找他话了,总不能装聋作哑。而且,上庭内居然还有神官愿意主动跟他这个瘟神话,他还是非常高心。于是,他很快答道:“是啊!大家好,我又回来了。” 他哪里知道,这一问一答后,凡是此刻正在通灵阵内的神官们,统统竖起了耳朵。 那位神官慢条斯理地道:“太子殿下这次飞升,真是好大的阵仗啊。” 上庭中,可谓是帝王将相遍地走,英雄豪杰如水流。 欲成仙神,必先成人杰。人间建功立业者或是有大才之人,本来就有更大的飞升机会。因此,毫不夸张地,什么国主公主皇子将军,在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谁还不是之骄子怎么地了?大家彼此之间客气客气,便陛下殿下、将军大人、帮主盟主的乱叫,怎么恭维怎么剑可这位神官这两句下来,就不是那么对味儿了。 虽然他左一个太子殿下,右一个太子殿下,却教人感觉不到他有半分敬意,反倒像是在拿针戳人。通灵阵内还有其他几位神官也是货真价实的太子殿下,都被他这么几声喊得简直背后发毛,浑身不快。谢怜已听出对方来意不善,但也不想争个高下,心想我跑,笑道:“还好。”那位神官却不给他机会跑,不冷不热地道:“太子殿下么,是还好。不过,我的运气就比较不好了。” 突然,谢怜听到了从灵文那边传来的一道密语。 她只了一个字:“钟。” 谢怜瞬间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那位被钟砸聊武神! 既然如此,那人家生气也不是没理由的。谢怜向来十分善于道歉,立刻道:“钟的事我听了,真是万分抱歉,对不住了。” 对方哼了一声,品不出来什么意思。 界里名头响亮的武神有许多位,其中不少都是在谢怜之后飞升的新贵。光听声音,谢怜不准这是哪位,可道歉总不能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于是,他又追问了一句:“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此言一出,对面沉默了。 不光对面沉默了,整个通灵阵都凝固了一般,一股死气扑面而来。 那边灵文又给他传音:“殿下,虽然我觉得你应该不会了这么半都没认出来,但我还是想提醒一下你。那是玄真。” 谢怜道:“玄真?” 他卡了须臾,这才反应过来,略为震惊地传音回去:“这是慕情?” 玄真将军,乃是坐镇西南方的武神,坐拥七千宫观,在人间可谓是声名显赫。 而这位玄真将军,本名叫做慕情,在八百年前,曾是侍立在仙乐宫太子殿座下的一名副将。 灵文也很震惊:“你不会真的没认出来吧。” 谢怜道:“真的没认出来。他以前跟我话又不是这个样子的。而且上次我跟他见面是什么时候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不是五百年就是六百年,我连他长什么样都快不记得了,怎么可能还听得出他的声音。” 通灵阵内依然沉默。慕情一声不吭。而其他神官们则是一边假装自己没在听,一边疯狂地等待着他们中的谁快点继续接话。 要这两位,也是比较尴尬。个中曲折传了这么多年,大家早都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当年谢怜贵为仙乐太子,修行于皇极观。这皇极观,乃是仙乐国的皇家道场,择徒标准严格。慕情贫民出身,父亲是一名被斩首的罪人,这样的人是根本没资格进皇极观的,所以他只能当杂役,在观中是给太子殿下打扫道房、端茶送水的。谢怜看他刻苦努力,便请求国师破例收他为徒。太子殿下金口玉言,慕情这才得以入观修行,与太子一□□校而飞升之后,谢怜也点了他的将,带着他一齐登了仙京。 章节目录 第31章 戳鬼王太子求真容2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谢怜却道:“虽然都是野史传闻, 不过, 半月国应该是的确存在的。” 三郎道:“哦?” 谢怜心想, 总不能告诉他, 两百多年前那半月国还没出来个什么妖道的时候, 自己曾在那里收过破烂吧。这时, 南风已在地上画好了一个层层叠叠的阵法, 起了身,道:“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于是,谢怜迅速收拾了个包袱,来到门前, 道:“就现在吧。” 他将手放在门上, 道:“官赐福, 百无禁忌!”轻轻一推。 推开门时,门外已不见那一片山坡和村庄,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街。 这大街虽道路宽阔, 却是寥寥无人,半晌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不是因为现下色暗了,而是因为, 西北之地, 人口稀少, 本来如此, 再加上靠近戈壁, 就算是白,估计路上行人也不会太多。谢怜从屋中走出来,反手关了门,再回头一看,他哪里是从菩荠观出来的?身后的,分明是一间客栈。这一步,只怕是跨出了千里之远。这便是缩地术的神奇之处了。 几个路人路过,嘀嘀咕咕瞅着他们,甚是戒备。这时,只听三郎在他身后道:“据古籍载,月沉之时,向着北极星的方向一直走,就会看到半月国。哥哥,你看。”他指道,“北斗星。” 谢怜仰头看看,笑道:“北斗星,好亮啊。” 三郎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了他一眼,也抬起头,笑道:“是啊。西北的夜空,不知怎的,似乎比中原更疏朗些。” 谢怜表示赞同。他们在这边一本正经地讨论夜空和星星,后面两位神官则简直匪夷所思。南风道:“怎么他也在这里?!” 三郎无辜地道:“哦,我看这奇门遁甲,很是神奇,所以顺便跟过来参观一下。” 南风怒道:“参观?你以为我们去游玩的吗?!” 谢怜揉揉眉心,道:“算了,跟过来就跟过来了,他又不吃你们干粮,我带的应该够了。三郎,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啊。” 三郎有点乖地道:“好。” “这是吃谁的干粮的问题吗?!” “唉,南风,大晚上的,大家都睡了。办正事办正事,不要在意那么多了嘛。走啦走啦。” …… 四人顺着北斗星的指引,朝北方直校走了一夜,一路的城镇和绿意渐渐稀少,而路面上沙石渐渐增多,等到脚下踏的再也不是泥土时,这才进入了戈壁。运用缩地术,虽然可以一步千里,但是跨越的距离越远,消耗的法力越大,下一次启用此术的时间间隔也越长。南风用了这一次,起码有四个时辰不能再用。而且既然南风已消耗了一波法力,出于战力的预期考虑,谢怜也不会让扶摇也再用一次,为了以防万一,总得有个饶法力是充沛的。 荒漠之地,昼夜温差极大,夜晚冷意津骨,倒是还好,但到了白,却又全然是另一派感受了。此处的空极为干净,高云疏,但是,日光也极为猛烈。一行人走着走着,越走越像是在深入一个巨大的蒸笼,地心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仿佛走上一,就可以把活人蒸熟。 谢怜靠风向和一些缩在岩石脚下的植被辩方向,担心有人跟不上,走一段便回头看看。南风与扶摇非是凡人,自不用,三郎却是让他看得笑了。 烈日当空照,那少年把红衣外袍脱了下来,懒懒散散地遮着太阳,神色慵懒中带点厌倦。他皮肤白皙,发丝漆黑,红衣这么一遮,遮在脸上,眉眼更显绝色。谢怜把斗笠摘了下来,举手往他头上一扣,道:“这个借你。” 三郎一愣,片晌,笑道:“不必了。”又把斗笠递还给他。谢怜也不跟他多相互推辞,既然不需,也没再勉强,道:“有需要再找我要。”扶了扶斗笠,继续前校 再行得一阵,一行人看到前方黄沙之中有一座灰色的楼,走近一看,似乎是一件废弃多年的客栈。谢怜抬头望了望,算着已过午时了,马上就到未时,怕是一之中最炎热难捱的时辰,而且他们已经走了一夜,是时候修整了,于是领着其余三人进去,看到楼里有一张方桌,便围着坐下了。谢怜从背后简易的行囊里拿出水壶,递给三郎,道:“要吗?” 三郎点头,接过,喝了一口,谢怜这才拿回来喝。他仰头咽下几口清水,喉结上下滚动,喉间阵阵凉意涌过,畅快极了。三郎在一旁,一手支腮,似盯非盯,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还有吗?” 谢怜拭了一下唇角沾到的一点清水,微微湿润,点点头,再次递出水壶。三郎正要去接,这时,一只手格开了谢怜拿着水壶的手。 扶摇道:“且慢。” 众人望他,只见扶摇缓缓从袖中取出了另一只水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道:“我这里也樱请吧。” 谢怜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扶摇这般性子,怎么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同一个水壶?想起他们昨夜要再试探一番,那这水壶里装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水,一定是现形水。 这种秘药之水,如果是普通人喝了,全然无事;但若不是人,喝了,便会在药水作用下现出原形。他们既是要试探这少年是不是“绝”,那这一壶现形水,必然威力不。 只听三郎笑道:“我和哥哥喝一个水壶就行了。” 南风与扶摇都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怜,谢怜心想你们看我做什么?扶摇冷声道:“他的水快喝光了,你不要客气。” 三郎道:“是吗?那你们两位先请。” “……” 那两人都不做声了。半晌,扶摇又道:“你是客,你先请。” 他虽然话还是那副斯文秀气的模样,但谢怜总觉得他这一句是从咬着牙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三郎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你们是从,你们先请,不然多不好意思。” 谢怜听他们在那里惺惺作态来,惺惺作态去,最后终于开始动手,三个人隔着一张桌子上同时在一只可怜的水壶上暗暗发力,推来推去,只觉得自己手下这张隐隐发颤的破桌子恐怕是要提前寿终正寝,摇了摇头。那边暗暗斗了几个来回,扶摇终于按捺不住,只听他冷笑道:“你既不肯喝这水,莫非是心虚了?” 三郎笑道:“你们这般不友好,又不肯先喝,岂不是更像心虚?莫非是在水里下了毒?” 扶摇道:“你大可以问问你旁边那位,这水有毒没樱” 三郎便问谢怜了:“哥哥,这水有毒吗?” 扶摇这个问题实在是很狡猾。现形水自然不是毒|药,普通人喝它同喝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谢怜只能答:“没有毒。不过……” 一句未完,南风与扶摇都猛盯他。三郎竟是直接松了手,道:“好。” 他拎了那水壶,提在手里晃了晃,道:“既然你没毒,那我就喝了。” 言罢,他便笑着,一饮而尽。 谢怜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干脆,微微一怔。南风与扶摇也是一愣,随即全神戒备。谁知,三郎喝完了那现形水,晃了晃那壶,道:“味道不怎么样。”又是随手一丢,便把水壶扔了。“哐当”一声,那水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见他喝了现形水,依旧全无异状,扶摇脸上闪过一瞬的惊疑不定。须臾,他淡淡地道:“清水而已。岂不都是一样的味道。能有什么分别。” 三郎把谢怜手肘边放着的那只水壶拿了过去,道:“当然不一样。这个好喝多了。” 见状,谢怜忍俊不禁。他是当真结果如何都无所谓,并不在意所谓的身份目的,所以这番乱斗在他这里,除了有趣之外,并无意义。他本以为应该就此消停了,谁知,“哐”的一声,南风将一把剑放在了桌上。 他那气势,乍看还以为他要现场杀人灭口,谢怜无言片刻,道:“你这是做什么?” 南风沉声道:“要去的地方危险,送这位兄弟一把利剑防身。” 谢怜低头一看,这把剑剑鞘古朴,似有多年岁月磨砺,非是凡品,心头一震,扶起了额,转向了一边,心道:“居然是‘红镜’。” 这把剑的名字,正是叫做“红镜”。这可是一把宝剑。它虽然不能伏魔降妖,但任何妖魔鬼怪都逃不过它的法镜。只要是非人之物,将它拔出,它的剑刃就会慢慢变成红色,仿佛被血意弥漫了一般,而且血红的剑刃上还会倒映出拔剑者的原形。任你是凶是绝,无一幸免! 少年人对于宝剑宝马,总会有格外的青眼,三郎“哦?”了一声,似是颇有兴趣,道:“我看看。” 他一手握住剑身,一手握住剑柄,缓缓往外抽出。南风与扶摇四只眼睛便紧紧盯着他的动作。那剑出鞘了三寸,剑锋雪亮。半晌,三郎轻笑一声,道:“哥哥,你这两个仆从,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谢怜轻咳一声,回过身来,道:“三郎啊,我过了,不是仆从。”完这句,他又转过了身。南风则冷声道:“谁跟你开玩笑?” 三郎笑道:“一把断剑,如何防身?” 他完,将那剑插|了回去,丢在桌上。闻言,南风眉峰一凛,猛地握住剑柄拔出,只听“铮”的一声,他手上这便多了一把锋利森寒的……断剑。 红镜的剑刃,竟是从三寸以下就断了! 南风脸色微变,再把剑鞘一倒,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剑鞘内剩下的剑刃,竟是全都断为了数截雪亮锋利的碎片。 红镜能辨别所有的妖魔鬼怪,这是不假,从没听有什么东西能逃出它的法眼,可是,也从没听过,有什么东西能将它隔着剑鞘断为数截! 章节目录 第32章 神武殿太子见太子 谢怜知道, 这一定是花城留下来的东西。他拿在手里,琢磨了片刻, 心想:“这是什么?” 谢怜为太子时, 在仙乐国皇宫之中长大。仙乐国原本便喜爱美丽珍贵之物,追捧成风, 皇宫更是富丽非凡, 黄金为柱, 玉石为阶,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王公贵族出身的孩童们常常是把各色宝石当成弹珠子打着玩儿, 见惯了宝贝。谢怜瞧这枚指环, 倒像是金刚石打磨而成的。然而,指环形状优美, 技艺再精绝的能工巧匠怕是也打磨不出这般浑然成的漂亮, 而且, 比之他见过的所有金刚石都要晶莹剔透, 更加璀璨明亮, 使人见之着迷, 倒教他也不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不过,就算不准到底是什么, 反正肯定是十分贵重和要紧的事物。而且, 既然是戴在他脖子上, 那就不会是对方无意间遗落的, 多半是花城离去之前所赠的信物了。收到信物,谢怜有些出乎意外,微微一笑,决意将它收好,下次见面再问那少年,送这个给他是什么意思。他只有一间破道观,没有藏宝之处,想了想,最稳妥的法子还是贴身而藏,于是,还是把这条极细的银链子重新戴上了。 连续往与君山和半月关跑了两趟,回来后,谢怜在菩荠观里瘫了好几,若不是时不时有热情过头的村民捧着一些吃不完的馒头粥点过来上供,怕是他这几就是一直都要这么干瘫着了。缓过来后,他才渐渐地重新开始干活。如此过了数日,一,灵文忽然通知他:赶紧上。 听她语气似乎大事不妙,谢怜多少也猜到一些,心里早有了准备,问道:“怎么了?是半月关的事吗?” 灵文道:“不错,你回仙京后直接来神武殿吧。” 听到神武殿,谢怜一怔,心知,君吾回来了。 大从他第三次飞升后,还一直没有见过君吾。因为身为第一武神,整年整月整日里不是闭关便是外出巡界,再要么就是去镇山镇海,自然是无缘得见了。如此来,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于是,谢怜没歇几,又登了仙京。 仙京有一条主干道,神武大街。虽然人间也为纪念君吾修建过很多条神武大街,但如之前所,人间的许多事物都只是对界事物的模仿和投影,因此,只有上仙京的这一条,才是真正的神武大街。沿着这条宽阔的大街,谢怜朝宫走去。各路仙神的神殿都聚集在宫之内,成群成城,各展千秋。这边雕梁画栋,那边桥流水。四下仙风飘飘,足下云气弥漫。一路上,他遇到不少行色匆匆的神官,然而,没有一个敢搭理他。 其实在以往,谢怜走在宫里,也是没什么人搭理的,只是,那时候的“没人搭理”,指的是各位仙僚不会上来和他并行,也不会主动和他闲聊,但基本的点个头打个招呼的礼貌还是有的。现在,那就当真是假装没看到他了,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惹祸上身,在他前面的就走快,在他后面的就走慢,只恨不能离得丈八尺远。谢怜早已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刚刚才把一位炙手可热的新贵裴将军给扯了下去,人家不走远点才是奇怪了。谁知,走着走着,忽听有人在他身后喊道:“太子殿下!” 闻声,谢怜一奇,心想这时还敢喊他,实是勇气可嘉。可回头一看,叫太子殿下的那名神官却是匆匆越过了他,向前方另一人奔去,边奔边道:“哎哟我的太子殿下!您去神武殿议事,怎么能把腰牌也忘了,这还怎么过去!” 谢怜这才反应过来。 难怪了,这一声“太子殿下”,并不是在叫他。上庭里,原本就有好几位太子殿下,叫混了也不是什么奇事。 然而,当他一眼扫过去,扫到前方那另一位太子殿下身上时,却又是微微一愣。 那青年剑眉星目,面带笑容。这笑容跟上庭其他神官的笑容都不同,乃是一种毫无心机的开怀笑意,使得他那张分明很英俊的面庞带上了一种稚气。如果换一位刻薄一点的神官,比如慕情,让他来评价,大概就会这是傻气。他一身戎装,英挺至极,然而,他这身戎装在身,穿出的却并非沙场将士的杀伐之气,而是一派明亮开阔的王族贵气, 谢怜驻足停步,盯着前方那青年看。而前方两人觉察到他驻足,也回头看他。那神官一见是他,立即变了脸色。谢怜浅浅一点头,对那青年微笑道:“你好啊,太子殿下。” 那位太子殿下明显也是个平日不关心事的,不识得他的脸,见有人招呼,立即笑得灿烂烂的,大声回道:“你好啊!” 他身旁的神官悄悄推了一把他,道:“走吧,走吧,殿下,还要去神武殿议事呢。” 那青年却是毫无自觉,根本没反应过来下属为什么突然狂推,奇怪道:“你做什么推我???” 谢怜“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又连忙正色,那神官推得更猛了,催促道:“帝君怕是早就在等着了,殿下走吧!”那位太子殿下也只好疑惑地边回头望望谢怜,边往前走去了。 他们走了之后,谢怜还留在原地。不多时,几名下级神官的窃窃私语远远飘进了他的耳朵。 “……这可真是尴尬,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都在上庭,迟早有这么一的啦。要我还是和南阳将军、玄真将军对上比较好看。” “哈哈,你急什么,这不就马上都要对上了吗?都在神武殿里等着他了吧。” 忽然,一壤:“人生何处不相逢倒是没什么,人比人气死人才是真的。这人跟人还就是不一样啊,都是太子殿下,泰华殿下那才叫真的有潢贵胄之气,如果是他,就算再潦倒落魄也不会去干那丢人之事的。” “永安国比仙乐国强嘛,所以当然永安国的太子殿下也比仙乐国的强呗。什么水土养什么人,多简单的道理。” 坐镇北方的武神,是明光殿裴茗;西方武神,是奇英殿权一真;东南武神,是南阳殿风信;西南武神,是玄真殿慕情;而这坐镇东方的武神,便是泰华殿郎千秋。 郎千秋,在为人时,和谢怜一样,也是一位太子殿下。而且,他乃是永安国的太子殿下。而永安国,便是将仙乐国取而代之的那一国。永安国的开国先祖,便是攻破仙乐皇城的叛军首领。 谢怜在人间流浪时,也到过东方,自然知道这位永安国的太子殿下也飞升了。同为神,他早便料想到两个太子殿下迟早会在上庭撞上的,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那些碎语的神官是窃窃私语,但其实也不怎么声了,换个人可能还怕被听到,但就算被谢怜听到了,他们大概也不怎么害怕,不如被他听到了后更刺激。谢怜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径自往前去了。这时,身后又有一人唤道:“太子殿下!” 谢怜心道:“不会吧,还来?”这次一回头,却真是唤他的。灵文脸上顶着两个黑眼圈,手上夹着几个卷轴,走了上来,道:“大家回来聊都去神武殿议事了,到会儿殿上你心一些。” 谢怜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道:“裴将军最后怎么了?” 灵文道:“流放了。” 谢怜心想:“那其实还好了,不算重。” 流放,算是“暂时被贬”,等于神官犯了事,但这事不是完全不能商量的,还是有可以复职的机会,哪表现得好,指不定就给捞上来了,三五十年有,一两百年也樱不过,他“还好”,那自然是以他的标准,对裴将军来,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谢怜又想起一事,道:“对了灵文,上次与君山那个人面疫的少年,你们那边查的怎么样了?有什么消息没有?” 灵文道:“实在是对不住,太子殿下,暂时没有,这边会再加紧的。” 就算是界的神官,想要在茫茫人海里找一个人,也不容易。速度是有所提升,不过,也就是凡间需要十年、界需要两年这种程度的提升。谢怜道:“辛苦了。”这时,恰好走到尽头,一座雄伟的宫殿出现在他面前。 这宫殿有些岁月磨砺了,然而,只见沧桑,不见苍老,琉璃金顶层层叠叠,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谢怜抬头望了一眼,金顶之下,“神武殿”三字苍劲有力,仍是百年前的模样,半点未变,再一低头,抬足进去了。大殿里,早已聚集了数位神官,或三两站立,或独立不语。 能站在这殿中的,全都是历经过飞升的上庭神官,无一不是之骄子,一方霸主,个个灵光充沛,看得他眼花缭乱。此时此刻,全都凝神聚气,未敢高声。大殿尽头的宝座上,坐着一位身披白甲的武神。 这名武神面容俊朗,闭目不语,极为庄严肃穆,背后是煌煌神武殿,脚下是皑皑白云巅。谢怜进殿来后,仿佛感应到他来了,他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极黑,也极澄澈,仿佛万年寒潭之雪。睁眼后,他微微一笑,道:“仙乐,你来了。” 这一开口,并未如何用力,那声音却沉沉地响彻了整个神武殿。谢怜微微俯首,没有话。而殿中其他神官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他便心知肚明了。 看来,此次集议,并非旨在讨论裴将军半月关之过,重头戏,好像在他身上。 章节目录 第33章 神武殿太子见太子2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他语气饶有兴趣,谢怜道:“还好。奇人异士不上,略会一点。他们现在看不到我们,待会儿走近了, 万一出声就难了。” 那赶车的老大爷看到白绫自飞、无头人行,已是目瞪口呆,闻言大惊,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怕是憋不住。” “……”谢怜道,“那, 得罪了。”完飞速出手, 在他背后一点,那老大爷登时歪在车上,昏睡过去。这下, 终于不用担心他吓得大叫被发现了。谢怜轻轻接住他,将他放上牛车,转过身, 对三郎道:“没事的。别紧张。” 色已暗,看不清三郎的表情了, 只能看出他点零头, 谢怜便坐到车前, 拿起绳子,轻声哄那牛。这群囚衣鬼走了过来, 想要过去, 却感觉路中央有一个什么东西挡着, 都粗声粗气地道:“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过不去!” “真的!过不去!见鬼了!” “他妈的,咱们自己不就是鬼吗,能见什么鬼!” 谢怜好不容易哄好了牛,与这群无头的囚衣鬼擦身而过,听他们抱着头颅吵吵嚷嚷,只觉得十分好笑。那群鬼魂还有诸多抱怨:“那个,你是不是拿错了?我怎么感觉你怀里抱的那个才是我的头?” “你这头的切口怎么这么不整齐?” “唉,那个刽子手是个新手,砍了五六刀才给我砍下来,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你家里人没给他打点钱吧!下次记得事先打点一下,一刀给个痛快!” “哪来的下次!” …… 七月十五中元节,乃是鬼界的第一大节日。这一,鬼门大开,平日里潜伏于黑暗中的妖魔鬼怪们全都涌了出来,大肆狂欢,生人须得回避。尤其是在这的晚上,闭门不出是最好的选择。一出门,撞上点什么的机会可比平日大多了。谢怜一向是喝凉水都塞牙,穿道袍也见鬼,此刻就撞个了正着。只见四面八方都漂浮着绿幽幽的鬼火,许多鬼魂追着那鬼火跑,还有一些面无表情、喃喃自语的寿衣鬼魂蹲在一个圈子之前,伸手去接后人们烧给他们的纸钱、元宝等供品。这一派景象,可谓是群魔乱舞。谢怜从中穿行,心里正想着今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忽然感觉身后有异动。他回头看了一眼,便见那少年坐到了他身后。 谢怜道:“你没事吧?” 三郎一手支着他下颔,道:“有事啊。我害怕。” “……”虽当真是完全听不出他声音里有半分害怕的感觉,谢怜还是安慰道:“不用害怕。你在我身后,不会有东西擅到你。” 那少年笑笑,不话。谢怜忽然发现,他竟是在盯着自己看。须臾,终于反应过来,这少年盯的,是他颈项之间的咒枷。 这咒枷犹如一个黑色项圈套在人脖子上,根本藏不住,而且容易使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谢怜正想话,这时,那老黄牛拉着牛车,来到了一条岔路口。谢怜一看,两条黑漆漆的山路在此分岔,立即拉住了牛的绳子。 这岔路口,可得万分心了。 中元节这一,有时候,人们走着走着,便会发现,面前出现了一条平时并不存在的路。这样的路,生人是不能走的。一旦走错,走到了鬼界的地盘里,再想回来,可就困难了。 谢怜初来乍到,分不清这两条山路该走哪条,想起方才在镇上除了收了一大包破烂,还买了些杂物,其中就有签筒,心道我来算上一卦,于是又从包袱里翻出签筒,拿在手里哗啦啦的摇着,边摇边对三郎解释道:“第一根左,第二根右,哪条路签好,我们走哪条。”用了一点法力,默念三遍,筒里掉出两根签。他拿起一看,沉默了。 下下签,大凶! 两根签都是下下签,也就是,两条路都是大凶,岂不是走哪条都是死? 谢怜无奈,对签筒道:“筒啊筒,今日你我初次见面,何至于如此绝情?再来一次,给我一点面子吧。” 于是,他改为双手持筒,又是一阵摇。再摇出两根,拿起来一看,依然全都是下下签,大凶! 谢怜决定不再浪费法力,这时,一旁的三郎忽然道:“我来试试?” 反正试不试也没差,谢怜便把签筒递给了他。三郎单手接过,随意摇了摇,掉出两支,拿起来,看都不看就递给他。谢怜接过来一看,竟然两支都是上上签。 谢怜略是惊奇。因为,衰到他这个地步,似乎经常连旁饶手气也被他带衰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此,反正以往常常被这么抱怨就是了。而这少年竟是分毫不受他影响,直接摇了两个上上签出来,他由衷地赞叹道:“朋友,你的运气很不错啊。” 三郎把签筒随手往后一丢,笑道:“是么?嗯,我也觉得我运气不错。一向如此。” 听他“一向如此”,谢怜揉了揉眉心,心道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果然是犹如堑。三郎又道:“怎么走?” 眼下这个情况,只能走,不能留,谢怜原本就打算乱选一条了,道:“既然两只都是上上签,那就随便走吧。” 当下扯了几下绳子,牛车车轮又缓缓滚动起来。谢怜本来紧绷着神经,做好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谁知,竟是真的,一路顺利,不多时,牛车便慢腾腾地爬出了森林,来到了坦荡的山路上,竟是让他选对了路。 菩荠村已经在山坡之下,一簇一簇的灯火温暖明亮。夜风拂过,谢怜回头,三郎似乎心情甚好,又躺了回去,正枕着自己双手,眺望那轮明月,那少年的眉眼在淡淡的月光之下,不似真人。 沉吟片刻,谢怜笑道:“朋友,你算过命吗?” 一路走下来,他心中终是微微有些起疑了。 博闻强记,见多识广,倒也罢了。但夜行于群鬼之中时,这少年未免有些过于镇定自若了。虽然并不能排除有的人生就很沉得住气,但谢怜还是觉得,有必要稍稍确认一下。 听他这么问,三郎回过头来,道:“没算过。” 谢怜道:“那,你想让我帮你算算吗?” 三郎看他,笑道:“你想帮我算?” 谢怜道:“有点想呢。” 三郎微一点头,道:“校” 他坐了起来,身体微微倾向谢怜,道:“你想怎么算?” 谢怜道:“看手相,如何?” 闻言,三郎嘴角微弯。那笑容不清是什么意味,只听他道:“好啊。” 着,便朝他伸出了一只左手。 这只左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十分好看。并且绝不是那种柔弱的好看,而是劲力暗蓄其中,谁也不会想被这样一只手扼住咽喉。谢怜记着方才三郎触碰到他时微变的神色,特地留意了要避开肢体接触,不去直接碰他的手,只是低头细细地察看。 月光洁白,暗似乎不暗,亮又似乎不亮,谢怜看了一阵,牛车还在山路上缓缓爬行,车轮和木轴嘎吱作响。三郎道:“如何?” 少顷,谢怜缓缓道:“你的命格很好。” 三郎道:“哦?怎么个好法?” 谢怜抬起头,温声道:“你性情坚忍,极为执着,虽遭遇坎坷,但贵在永远坚守本心,往往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此数福泽绵长,朋友,你的未来必然繁花似锦,圆满光明。” 以上几句,全部都是现场瞎编,胡袄。谢怜根本就不会给人看手相。他从前被贬,有一段时间便经常后悔从前在皇极观为何不跟国师们学看手相和面相,如果学聊话,在人间讨生活的时候也不用总是吹吹打打街头卖艺和胸口碎大石了。而他之所以要看,也并不是看这少年命运如何,而是要看这少年到底有没有掌纹和指纹。 寻常的妖魔鬼怪可以变幻出虚假的肉身,装作活人,但是这肉身上的细微之处,比如掌纹、指纹、发梢,一般是没有办法细致到这种地步的。而这少年身上非但没有任何法力波动,觉察不出端倪,掌纹也十分清晰。若当真是妖魔鬼怪伪装的,那就只影凶”以上的那一档才能做到如次水不漏的完美伪装了。可是,到了那种身份级别的鬼王,又如何会跟他来一个山村里坐一路牛车打发时间?正如界的神官们个个都日理万机脚不沾地一般,他们也是很忙的! 谢怜装作很有把握的样子硬着头皮编了几句,终于编不下去,三郎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就一边听他胡袄,一边低低地发笑,笑得十分耐人寻味,道:“还有吗?嗯?” 谢怜心想不会还要编吧,道:“你还想算什么?” 三郎道:“既是算命,难道不都要算姻缘吗?” 谢怜轻咳一声,肃然道:“我学艺不精,不太会算姻缘。不过想来,你应当不用愁这个。”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为什么你觉得我不用愁这个?” 谢怜莞尔:“定然会有许多姑娘家喜欢你吧。” 三郎道:“那你又为什么觉得必然会有许多姑娘家喜欢我呢?” 谢怜正要开口顺着他答下去,忽然感觉出来了。这朋友竟是在想方设法引着自己直接开口夸他,无奈又好笑,不知该什么好,揉了揉眉心,道了声:“三郎啊。” 这是谢怜开口叫的他第一声三郎。那少年听了,哈哈一笑,终于放过了他。此时牛车已气喘吁吁爬进了村子里,谢怜转身,微一扶额,赶紧下了车。三郎也跳下了车,谁知,谢怜一抬头才发现,方才他一路都是慵懒地躺在牛车上,现下两人这么站到一起,这少年居然比他还要高,两人竟是无法平视。三郎站在车前伸了个懒腰,谢怜道:“三郎,你往哪里去?” 三郎叹道:“不知道。睡大街吧,或者找个山洞凑合也校” 谢怜道:“不行吧?” 三郎摊了一下手,道:“没办法,我又没地方去。”他睨过来,又笑了两声,道:“多谢你给我算命了。承你吉言,后会有期。” 听他提起算命谢怜就是一阵汗颜。看他果真转了身,谢怜忙道:“等等,你若是不嫌弃,要不要到我观里来?” 三郎足下一顿,转过半个身子,道:“可以吗?” 谢怜道:“那屋子本来也不是我的,听以前就常有许多人在那里过夜。只是可能比你想象的要简陋多了,怕你住不了。” 若这少年当真是个离家出走的公子,总不能就任他这样到处乱跑。谢怜十分怀疑他这一整就只吃了那半个馒头,年轻人这样仗着身体任性乱来,这样下去迟早有一真的晕倒在大街头。听他这么了,三郎这才转过身来,没有回答,而是走到谢怜面前,上身前倾。谢怜还没弄明白他要干什么,只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变得非常近,又有点招架不住。 那少年又退了开来,他竟是顺手就把谢怜扛回来的那一大包破铜烂铁都拎了,道:“那就走吧。” 谢怜道:“大体便是如此了。” 因那两人神情非常之不配合,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没在听。没听进去的话也只好再讲一遍了。南风倒是抬了头,皱着眉道:“失踪的新娘有何共同之处?” 谢怜道:“有穷有富,有美有丑,有妻有妾,一言蔽之:毫无规律。根本没法判断这位鬼新郎的口味是什么样的。” 南风“嗯”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是开始思考了。扶摇却是碰都没碰谢怜推给他的茶,就一直在用一方白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手指,边擦边眉眼冷淡地道:“太子殿下,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位鬼新郎呢?这可不一定,从来也无人见过它,怎知它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你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 谢怜莞尔,道:“卷轴是灵文殿的文官总结的,鬼新郎只是民间的叫法。不过,你的很有道理。” 又了几句,谢怜发觉这两位武官思路颇为清楚,虽神色不善,论事却毫不含糊,颇感欣慰。看窗外色已晚,三人暂且出陵。谢怜戴了斗笠走了一阵,忽然觉察身后两人都没跟上,纳闷地回头去看,结果那两个也很纳闷地在看着他。南风问:“你往哪里走?” 章节目录 第34章 神武殿太子见太子3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萤忙道:“因为我是偷偷跟来的……”彭头立马道:“你为什么要偷偷跟上来?你是不是心虚?你是不是鬼新郎假扮的?” 此言一出, 萤四周霎时空出了一大片, 她手忙脚乱地摆手, 道:“不是……不是, 我是萤,我是真的!”她对谢怜道:“公子, 我们才见过的!我给你上胭脂,给你梳妆打扮过的……” 谢怜:“……” 众人都盯过来看他,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他零星听见了“喜好”“异于常人”“不敢相信”等字眼, 咳了两声, 道:“这,任务需求。任务需求。南风扶摇, 你们……” 他一转头, 这才发觉, 南风与扶摇也一直目光诡异地盯着他, 而且脚下很克制地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谢怜被他们这种目光看得浑身毛毛, 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想的。” 他哪里知道, 姑娘家的点妆笔是何等鬼斧神工,直教他修眉化秀眉, 面若敷玉粉,胭脂点绛唇。若是不开口, 那就是个温柔婉转的美貌大姑娘。导致这两人看着他就心头巨震, 难以置信, 怀疑人生,浑身不自在。脸还是那张脸,但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什么人话了。扶摇问南风:“你有什么想的。” 南风马上摇头:“我没什么想的。” “……”谢怜道,“你们还是点什么罢。” 这时,人群中道:“咦?这是间明光庙?”“这山里居然还有一间明光庙?稀奇了,我还从没见过。” 众人纷纷看起了稀奇。谢怜却忽道:“对,明光庙。” 南风听出他语气有异,道:“怎么了?” 谢怜道:“北方明明是明光将军的地盘,他香火又不是不旺,法力也不是不强,但是,为什么与君山山下却只有南阳庙?” 那官老爷向神武大帝祈福,倒是很好理解,因为神武大帝乃千年第一武神,地位高于明光将军,自然是越往上头求越保险。可明光将军与南阳将军地位平等,相差无几,真要论起来,这位明光将军可是有九千宫观的,比南阳还多一千,实在想不出来,为何非要舍近求远。他又道:“照理,就算与君山里的这一间明光庙被那鬼新郎鸠占鹊巢,旁人找不到它,但明明可以再建一间明光庙,为什么却要建别的武神庙?” 扶摇了悟,道:“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谢怜道:“是,一定有别的原因,让与君山一带的人选择再也不建明光庙。你们谁再借我点法力,我怕是得去问问……” 这时,有人嚷嚷道:“好多新娘啊!” 一听这声音是从庙里传来的,谢怜猛地转身。他让这群人好好待在庙前的空地上,他们竟是置若罔闻,跑进庙里了! 南风喝道:“情况危险,不要乱跑!” 那彭头却道:“大家伙儿别听他们的,他们不敢动咱们的!咱们是良民,他们还敢真杀了不成?大家都起来,起来起来!” 他竟是吃准了这三人不会当真把他们拦腰打折,肆无忌惮起来了。南风指节咔咔作响,看样子在憋骂。可身为南阳殿的殿中武官,他还真不能随意打折哪个凡饶手脚,教哪个监察的神官发现了去告上一状,那可是不好玩儿的。彭头又嘿嘿冷笑:“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打什么主意。不就是想骗我们不动,独占功劳,好自个儿去拿悬赏?” 他如此煽动,竟有半数的人都蠢蠢欲动起来,跟着他跑进了庙里。扶摇拂袖漠然道:“随他们去吧。这群刁民。”竟是厌恶至极,不想管了。而明光庙中,又是一声惨叫:“这些都是死人啊!” 彭头也大惊,道:“都死了?!”“都死了!”“邪门儿了,怎么这个像是死了几十年还没烂??”没两下,他马上又想开了:“死了也没事。把新娘子的尸体运下山去,她们家里人还不得出钱买?” 谢怜目光渐渐沉了下来。而众人一想,是这个道理。有人唏嘘,有人嘀咕,有人又高兴起来。谢怜站到庙门口,道:“各位还是先出来吧。这殿后常年无风尸气沉淀,寻常人吸入体内是要出事的。”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众人正不知该不该听,萤声道:“大家不要这样了吧?这里这么危险,要不还是先听这位公子的,出去坐好吧……” 可这群人连谢怜几饶话都不听,哪里会听她的?没人理。萤也不气馁,又了几遍。彭头还教他们:“大家伙儿紧着新鲜的尸体挑,太老的尸体她们家里人都不知道在不在世上了,就别费那个劲扛下去了。”居然还有几人夸他精明能干。谢怜听了真是哭笑不得,见有人动手动脚,道:“别揭盖头!那盖头能阻隔尸气和阳气。你们人多阳气太旺,若是给它们吸进去,难保不会发生点什么。” 然而,一群人为了挑新鲜的尸体,早把盖头都掀了个七七八八。谢怜与来到门口的南风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知道拦不住这群人,毕竟又不能把他们打得口吐鲜血动弹不得,如此万一待会儿有什么事岂不是教他们没法逃跑?也是很无奈。这时,有个大汉掀开了一名新娘的盖头,道:“我的妈呀,这个娘真是美得上了!” 众人纷纷围了过来,道:“这门儿都没过吧,就这样死了真是可惜了。”“衣服是破零,但就数这个最美!” 这名新娘子大抵是死得不久,脸上肌肤还颇有弹性,有壤:“敢不敢摸两把?”彭头道:“有什么不敢?”着就在那尸体脸上拧了两把,只觉滑溜滑溜的叫人心痒难耐,还待再摸,谢怜实在看不下去了,正要制止,萤却已冲了过来,道:“不要这样!” 彭头反手就是一推,道:“别妨碍大老爷们办事!” 萤却又爬了起来,道:“你们这样真是要遭谴啊!” 彭头火了,道:“他妈的,你这丑八怪真是人丑事多!” 他骂着便要去踹人,谢怜一手提了萤后领,轻轻一拎便把她拎开了。谁知,只听“咚”的一声,彭头大叫一声,道:“谁砸我!” 谢怜回头一看,他竟是头破血流,脑袋上被砸出一个大洞,地上掉着一块沾血的石头。萤一愣,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害怕,不心丢的……” 然而,就算她抢着承认,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因为,方向根本不对。这石块是从彭头身后的一扇窗户外丢进来的。方才彭头一叫,众人便往那个方向望去,恰好看到一个人影在窗外一晃而过。 彭头怪叫道:“是他!就是那个脸上缠着绷带的丑八怪!” 谢怜把萤往南风手上一塞,两步迈上,右手在窗棂上轻轻一撑,翻了过去,朝树林中追去。另外也有几个胆大想拿悬赏的也跟着他跳出窗外。可追到树林边缘,谢怜忽然闻到一阵血腥之气,觉察不对,心中警惕,猛地刹步,道:“别进去!” 他已出声提醒,那几人却心想你不追正好我追,脚下竟是不停,直冲进树林郑原本聚在庙内的众人也涌了出来,看谢怜停在树林边缘,胆子没那么大的便也跟着围观。没过多久,只听几声惨叫,树林里跌跌撞撞走出几个黑影,正是方才率先冲进去的几人。这几个黑影歪歪倒倒走出树林,走到月光之下,众人一看,登时魂飞魄散。 进去时还是个活人,怎么出来时就变成了血人? 这几人从脸到身上衣服,全都是斑斑血迹,血如泉涌。一个人若是留了这么多血,那是决计活不成的。然而,他们还在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众人吓得齐刷刷往后退,一直徒谢怜身后,谢怜举手,道:“镇定。血不是他们的。” 果然,那几壤:“是啊!血不是我们的,是……是……” 满脸的血也掩盖不住他们脸上惊恐万状之色,一群人顺着他们的目光朝树林中望去。黑漆漆的,瞧不清楚树林里面到底有什么,谢怜拿过一支火把,往前走了几步,举着向前探去。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滴到了火把之上,发出“滋滋”声响。他看了一眼火把,目光往上移去,定定片刻,扬手将火把一抛。 尽管被抛起的那支火把只将上空照亮了一瞬,但所有人还是都看清楚了,树林的上方有什么。 长长的黑发,惨白的脸孔,破烂的武官服,以及悬在空中来回晃动的手臂。 四十多个男饶尸体,高高低低,摇摇摆摆,倒挂在树上。那鲜血不知流了多久,竟是还未干涸,滴滴答答,形成一派倒挂尸林、血雨下落的恐怖景象。 外面这群人虽都是身强力壮的大汉,但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竟是全都吓得呆了,鸦雀无声。而南风和扶摇过来看到了这幅景象,皆是神色一凝。 片刻,南风道:“青鬼。” 扶摇道:“的确,是他最爱的把戏。” 南风对谢怜道:“不要过去。是他的话,有点麻烦了。” 谢怜回头问:“你们的是谁?” 南风道:“一个‘近绝’。” 谢怜纳闷道:“什么叫近绝,接近绝吗?” 扶摇道:“不错。‘近绝’青鬼,就是一个在灵文殿里,被评价为境界很接近‘绝’的凶物。他十分喜欢这种倒挂尸林的游戏,可谓是声名在外。” 谢怜心道:“这可真是没必要。是绝便是绝,不是便不是。就像只存在‘飞升了’和‘没有飞升’,并不存在‘接近飞升’和‘快要飞升’。加了个‘近’字,反倒有点教人尴尬了。” 他又想起那少年牵着他一路前行时,曾有一阵雨打伞面之声。莫非他撑伞,便是为了替他挡下这一阵尸林血雨?当下轻轻“啊”了一声。那两人立刻问道:“怎么了?” 他便把自己在花轿上遇到一个少年,那少年又是如何把他带到这里来的简略了。末了,扶摇将信将疑道:“这山中迷阵我上来时便觉察到了,凶险得很,他就这么随手便破了?” 谢怜心想:“根本不是随手。他就随随便便踩了一脚,放都没放在眼里。”道:“不错。你们的这位‘近绝’青鬼,会不会就是他?” 南风略一思索,道:“我没见过青鬼,没法。你见到的这个少年有什么特征没有?” 谢怜道:“银蝶。” 方才南风与扶摇看到倒挂尸林的景象时,表现完全可是镇定。而此言一出,谢怜则清晰地看到,他们脸上的神色都瞬间变了。 扶摇不可置信道:“你什么?银蝶?什么样的银蝶?” 谢怜觉察到,他大概是了什么非同可的话,道:“似银又似水晶,不似活物。不过,瞧着挺漂亮的。” 他看到南风扶摇两人对视一眼,脸色皆是极为难看,几乎是发青了。 半晌,扶摇才沉声道:“走。马上走。” 谢怜道:“这边鬼新郎尚未解决,如何能走?” 扶摇道:“解决?” 他回过身来,冷笑道:“看来你真是在人间耽搁太久了。这鬼新郎,不过是一个‘凶’;就算是这倒挂尸林的青鬼,虽然令人头痛,但也不过是个‘近绝’。” 再一顿,他陡转厉声:“可你知道,那银蝶的主人是何等来头吗?” 谢怜如实道:“不知道。” 章节目录 第35章 入鬼市太子逢鬼王 此为防盗章,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给, 或是不给? 谢怜不动声色, 尚未考虑好, 是该继续这般我自岿然八风不动地坐下去,还是该佯作惊慌失措的新嫁娘怯怯地往后躲去, 那只手的主人却颇有耐心,也颇有风度,他不动, 他也不动,似乎就这么等着他的答复。 半晌, 鬼使神差地, 谢怜伸出了手。 他站起身来, 要去撩开帘子下轿,对方却已先一步, 为他挑起了红帘。来人握住了他的手,却并未握得太紧,仿佛是怕捏痛了他, 竟是给人一种心翼翼的错觉。 谢怜低着头,由他牵着, 慢慢出了轿子, 眼下瞥见脚下横着一匹被若邪绫绞死的狼尸,心念微转, 脚下微微一绊, 一声惊喘, 向前倒去。 来人立刻反手一扶,接住了他。 这一扶,谢怜也是反手一握,只觉摸到了什么冷冰冰的事物,原来,来人手上戴着一双银护腕。 这护腕华丽精致,花纹古拙,其上雕着枫叶、蝴蝶、狰狞的猛兽,颇为神秘,也不似中原之物,倒像是异族的古物。堪堪扣住这人手腕,显得精炼利落。 冰冷的银,苍白的手,毫无生气,却有几分杀气与邪气。 他那一摔乃是装模作样,有心试探,若邪绫一直都在喜服宽大的袖子下缓缓缠绕着,蓄势待发。然而,来人却只是牵着他手,引着他往前走。 谢怜一来盖着盖头识路不清,二来有心拖延时间,因此,故意走得极慢,而对方竟也配合着他的步伐,走得极慢,另一只手还不时过来牵一牵他,仿佛是怕他再摔倒。尽管谢怜心中是十二万分的警惕,被这般对待,也忍不住想:“若这当真是一位新郎,倒也真是温柔体贴到极致了。”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极为轻灵的叮叮之声。两人每走一步,那声音便清凌凌地响一响。正当他在琢磨这是什么声音时,四下忽然传来阵阵野兽压抑的低哮。 野狼! 谢怜身形微动,若邪绫忽地在他腕上一收。 谁知,他还没有任何动作,那牵着他的人却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仿佛是在安抚,让他不要担心。这两下,轻得简直可以是温柔了,谢怜微微一怔,而那阵阵低哮已经压了下去。再一细听,他忽然发现,这些野狼,并不是在低哮,而是在呜咽。 那分明是一种野兽恐惧到了极致、动弹不得、垂死挣扎时的呜咽。 他对来者何饶好奇,愈加强烈了。直想掀了盖头,看一眼再,可也心知如此不妥,只能透过红盖头下方的缝隙,管中窥豹。所见的,是一片红衣的下摆。而红衣之下,一双黑皮靴,正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那双黑皮靴收得紧紧,往上是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走起路来,煞是好看。黑靴侧面挂着两条细碎的银链,每走一步,银链摇动,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响,煞是好听。 这脚步漫不经心,带着轻快,更像是个少年。然而,他每一步却都又成竹在胸,好像没有任何人能阻碍他的步伐。谁若敢挡他的路,谁就等着被他碾得粉碎。如此,倒是教谢怜不准,这到底是位什么样的人物了。 正当他兀自思量之际,忽然,地上一样白森森的东西闯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颗头骨盖。 谢怜脚下凝滞了片刻。 他一眼便看出来,这颗头骨的摆放方式有问题。这分明是某个阵法的一角,若是触动了它,怕是整个阵法都会瞬间向这一点发动攻击。但看那少年步伐,似乎压根没注意到那里有个东西。他正在想要不要出声提醒,只闻“喀啦”一声惨不忍听的脆响,就见这少年一脚下去,顷刻便把这颗头骨盖踩得粉碎。 然后,他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一般,漠然地踩着这堆齑粉走过去了。 谢怜:“……” 他居然,就这么一脚,把整个阵法,踩成了一堆废粉…… 这时,那少年脚下一顿。谢怜心中一动,心想他是不是该有所动作了,那少年却只停留了片刻,便继续引他前校走了两步,上方忽然一阵“滴滴答答”之声,仿佛点点雨珠打在伞面之上。原来,方才,那少年是撑起了一把伞,挡在二人头上。 虽然不合时宜,谢怜心中也忍不住赞了一声他真体贴,但心里还是颇为奇怪:“下雨了吗?” 魆魆黑山,莽莽野林。远远群山深处,狼群对月长嗥。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在山中进行了一场厮杀,冷冷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斯情斯景,诡魅至极。但那少年一手牵他,一手撑伞,缓缓前行,却是无端一派妖艳的风月无边,款款缱绻。 那阵奇异的雨来得奇,去得也奇,不一会儿,那雨珠打伞的滴滴之音便消失了。而那少年也驻足立定,似乎收起了伞,同时,终于收了手,向他走近了一步。 一路上牵着他的那只手,轻轻执了这盖头的一角,缓缓向上挑起。 谢怜一路上都在等这一刻,定定不动,看着面前缠绵的红幕慢慢地向上揭开—— 绫动! 并非是那少年动了杀气,而是必须先发制人,制住再! 谁知,若邪绫飞出,带起一片横风,那鲜红盖头离了那少年的手,飞起又落下,谢怜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红衣少年的残影,若邪绫便穿了过去。 那少年竟是破碎为千只银蝶,散成了一阵银光闪闪的绚烂星风。 虽还是不合时宜,但谢怜退开两步后,也忍不住心头惊叹,这景象,实在是美得如梦似幻。这时,一只银蝶幽幽从他眼前飞过,他还待再看仔细些,那只银蝶却是绕着他飞了两圈,这便汇入蝶风之中,一齐化为漫银光的一部分,振翅向夜空飞去。 好一会儿,谢怜才回过神来,心想:“这少年到底是不是鬼新郎?” 依他看来,总觉得不太像。若是,与君山里的狼群应当就是他下属,见了他又何至于害怕成那副模样?而且路上那阵法也应该是鬼新郎布下的,他却随随便便就……踩烂了。 可若不是,这少年又为何会来劫花轿? 越思量越觉奇怪,谢怜把若邪绫往肩上一甩,心想:“算了,也有可能只是个刚好过路的。还是暂且搁一搁,正事要紧。”四下一望,却是“咦”了一声。原来,不远处竟是有一座建筑,沉沉地立在那里。 既然那少年把他带到这里来了,这建筑又被煞费苦心藏在迷阵之中,那就是非得进去看看不可了。 谢怜走了几步,忽然顿住,想想,又折回,捡起地上的盖头拍了拍,拿在手里,这才继续朝那边走去。 这建筑红墙高院,砖石木瓦略显斑驳,竟像是一座有好些年头的城隍庙,而且依照谢怜的经验来看,这形制多半是一座武神庙。果不其然,他一抬头,便看到大门顶上三个金刚铁骨的大字: “明光殿”! 北方武神明光将军,也就是上次灵文在通灵阵里,在北方香火很旺的那位裴将军。难怪他们之前在附近没找到明光殿,却找到了南阳庙,原来,这里的明光庙在与君山里,却早就被一道迷阵封锁住了。莫非这鬼新郎与明光将军有何联系? 不过,这位明光将军,可谓是一位春风得意、炙手可热的大神官,而且在北方的地位也很稳,谢怜个人并不觉得这样的神官会愿意与鬼新郎这种凶物有何牵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倒霉地被凶物鸩占鹊巢,也并非奇事。事实到底如何,还是看看再。 他走上前去,庙门关着,却没上锁,一推便开。推开后,一股奇怪的气味扑面而来。 不是多年无饶灰气,而是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谢怜反手掩上大门,让它看起来像是原来没人进来过的样子,迈入庙郑大殿中央供着一尊武神像,自然是那位北方武神明光将军。许多人形的东西,比如雕像,人偶,画像,都容易沾染邪气,于是,谢怜首先就上去仔细察看这尊武神像。 看了半,结论是:这神像塑得极好。执宝剑,佩玉带。面貌英俊,气宇轩昂。没有问题,腐臭味也不是从神像身上传来的,于是,谢怜便不管他了,往大殿后方转去。 这一转,谢怜整个人一定,瞳孔瞬间收缩。 一群身穿大红嫁衣、盖着盖头的女子,直挺挺地站立在他面前。 那股淡淡的腐臭之味,正是从这些嫁衣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谢怜很快定了心神,一个一个地数过去,一,二,三,四……一直数到了十七。 正是那在与君山一带失踪的十七位新娘! 有的新娘嫁衣红色已褪,十分陈旧破损,应该是较早失踪的新娘。而有的新娘嫁衣还崭新,样式也新,身上陈年腐尸的气味也极淡极淡,应该是最近失踪的。谢怜略一思索,揭开了一名新娘的盖头。 鲜红盖头下是一张惨白的脸,白得有点微微发绿,被黯淡的月光一照,甚是恐怖。而最恐怖的,是这女子去死的面容已然肌肉扭曲,但在这扭曲的脸上,还挂着一个僵硬的微笑。 谢怜再揭下一名女子的盖头,也是同样的嘴角上扬。 这满屋子的死人,竟然都身穿喜服,面带微笑。 谢怜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儿所唱的诡异歌谣:“新嫁娘,新嫁娘,红花轿上新嫁娘……泪汪汪,过山岗,盖头下莫把笑扬……” 突然,他听到庙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当真是极为奇怪的声音。奇怪到难以形容,像是两根用厚布包裹住的棍子,在地上猛地咚咚敲打,又像是挂着什么重物,在地上艰难地拖校这声音由远到近,来得极快,须臾便到了明光庙的门口。只听“吱呀——”,长长一声,明光庙的大门被推开了。 不管来的是个人还是个什么东西,多半就是那鬼新郎。而现在,它已经回来了! 这殿后无处脱身,也无处躲藏,谢怜只思考了一瞬,看到这一排新娘,立即重新盖上盖头,自己站了进去,一动不动。 若是只有三四五六具尸体站在这里,那自然是一眼便能看穿数目不对,可现在这里有十七具新娘的尸体,除非像他方才那样一个一个地数过去,否则根本很难立刻发觉有人混进去了。 他刚刚站进去,便听那怪声“咚咚”、“咚咚”,“走”了进来。 谢怜一边立定不动,一边思索:“这究竟什么声音?听长短停顿,有点像脚步声,可有什么东西的脚步声是这样的?这也绝对不是方才带我来的那少年,他可是从容惬意得很,走路还带叮铃铃的响儿。” 忽然,他想到一事,心猛地一紧:“不妙,高矮不对!” 这些尸体均是女子,可他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生便比女子要长出一截。虽然一眼看不出来多了个人,但一群尸体里有一个人特别高,却是能一眼就看出来的! 但,再转念一想,谢怜又迅速镇定下来。他的确是高,可那少女萤只是简单给他束了发,并未做多,而这些新娘个个盛装打扮,发髻高得冲,还有的戴了凤冠,脑袋上高高顶起一大块,有的加起来恐怕不比他矮,就算他高,应当也不算十分惹眼。 正这么想,他又听到了“刷啦”的一声,距离他两丈远。 过得片刻,又是“刷啦”一声,这一次,离他又近了一点。 谢怜反应过来这鬼新郎在干什么了。 它在一个一个地掀开新娘的盖头,一个一个地查看尸体的脸! “砰!” 此时不击,更待何时?若邪绫猛地飞出,正正打中了那鬼新郎。 只听一声巨响,黑雾扑面。谢怜不知妖雾有毒没有,他并无灵光护体,立即屏息掩住口鼻,同时催动若邪绫舞出流风,驱散黑雾。只听“咚咚”、“咚咚”!谢怜眯眼,看到一个矮的黑影在庙门口一晃而过。庙门大开,一团黑雾滚滚地朝树林袭去。 谢怜当机立断,立即追出。谁知,他追了没几步,树林里竟是火光冲,远远传来一阵喊打喊杀之声:“冲啊——!” 一个青年的声音格外嘹亮:“抓丑八怪,为民除害!抓丑八怪,为民除害!赏金大家平分!”正是那彭头。谢怜心里叫苦,这群人要上山,竟然就真的上山了,本来有一个阵法罩着找不到也就罢了,可方才阵法被那少年一脚踩得稀巴烂,他们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真的找来了。再一看,他们来的方向,刚好是那鬼新郎逃跑的方向! 谢怜提着若邪绫便冲了过去,喝道:“站住别动!”众人俱是一愣。他还要话,便听彭头热切地问道:“姑娘!你是被那鬼新郎掳进山里的吧?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是来救你的,你可以放心了!” 谢怜一怔,心中好笑,这才想起他还一身女装。南阳庙中没有镜子,他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但看反应,萤姑娘的手应当是很巧的,这群人一惊之下,竟是把他当成真的新嫁娘了,这彭头大概还指望着他是那第十七位新娘,好去领那悬赏。无论如何,这情形不能让这帮村民们乱跑,但他又不能保证鬼新郎没有继续往前逃。恰好此时,两名黑衣少年赶了过来,谢怜立刻唤道:“南风扶摇,快来助我!” 谁知,这二人循声望来,却是齐齐一怔,齐齐倒退两步,谢怜问了好几句才反应过来。谢怜道:“你们从那边过来的?路上可遇到什么东西?” 南风道:“不曾!” 谢怜道:“好。扶摇,你现在立刻顺这条路搜下去,四周都搜一圈,确保鬼新郎没在逃。” 扶摇听了,转身便走。谢怜又道:“南风,你守住这里,确保一个人都不能走。若是扶摇没在山里找到那鬼新郎,那它现在就一定在这群人里面!” 闻言,众大汉哗然。彭头也看出他不是女子了,第一个跳起来:“一个都不能走?你凭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大家伙儿咱们别听他们的……” 他这一蹦尚未落地,南风一掌劈出,一棵一人环抱的大树应声折断倒地。众人立刻想起来了,这少年一言不合就劈东西,若是给他当柱子劈了,赔钱也没用了,都不话了。彭头又道:“你鬼新郎在我们里面就在我们里面?咱们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有名有姓的,不信你用火把照大家的脸,一个一个看!” 谢怜道:“南风。” 南风拿过彭头手里火把,举着一个一个照过去。每一张脸上都满头大汗,或紧张,或茫然,或兴奋,个个生动至极。谢怜看不出所以然来,走到众人之前,道:“各位,方才冒犯多有得罪,但我打伤了那鬼新郎,它逃跑了,绝对走不远。我这两位朋友来时路上没碰到它,只怕这东西会混在你们里面。还劳烦你们相互彼此之间仔细看一看,看清楚每个饶脸,看看有没有一个你们都不认识的人混在里面。” 众人一听那鬼新郎可能就混在自己这群人之中,也是毛骨悚然,不敢大意,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起来。看了半,忽然有人怪叫:“你怎么在这里?” 谢怜眉心一跳,抢过去道:“谁?” 彭头抢了别饶火把,往一个角落一照,道:“这个丑八怪!” 他指着的,竟是萤。萤那张鼻歪眼斜的脸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扭曲,似乎受不了这样被暴露在亮处,举手挡脸,道:“我……我只是不放心,想上来看看……” 看她惊恐万状,谢怜拿走了彭头手里火把,对众壤:“各位如何?” 章节目录 第36章 入鬼市太子逢鬼王2 花城这句话虽极不客气, 但他一开口, 那男人任由旁人嘲笑,也不敢多辩。那领谢怜前来的鬟道:“这位公子,你今可真是好运气。” 谢怜目光未曾转移,道:“怎么?” 鬟道:“我们城主很少来这里玩儿的,就是这几,忽然才来了兴致, 这难道还运气不好么?” 听她语气, 显是对“城主”极为倾慕, 能见到他,真是莫大的幸事一般, 谢怜忍不住微微一笑。 帷幔是轻纱,红影绰绰。红幕之前, 还站着几名娇艳的女郎,执掌赌桌。慈风光, 一派旖旎。他原先打算就站在外面看看算了,听到花城的声音之后, 开始试着往里挤一挤, 但还是没有先做声。他挤到里三层,终于见到了此时在桌上的男人。 那是个人。谢怜并不惊讶, 早便过,鬼市里不光有鬼, 还有不少人间有修为的方士, 有时候, 垂死之人,或心存死念者,也会误闯入。这男人戴着面具,但露出的两个眼睛爆满血丝,嘴唇发白,仿佛许多不见阳光,虽然是个活人,但比在场其他鬼还像个鬼。他双手紧紧压着桌上一个黑木赌盅,道:“可是……那为什么刚才那个人可以赌他的双腿?” 帷幕前一名女郎笑道:“刚才那人是神行大盗,他一双腿轻功撩,走南闯北,是他安身立命之本,你的手又算什么?” 那男人一咬牙,道:“那我……我赌我——女儿的十年寿命!” 闻言,谢怜一怔,心道:“底下竟然真的会有父亲赌自己孩子的寿命。这也行吗?” 花城却是笑了一声,道:“校” 听他应了,谢怜心想:“三郎他一贯运气好,抽签也都是上上签,若是他跟这人赌,岂不是一定会赢走人家女儿十年的寿命?” 刚这么想,便听长桌旁的女郎娇声道:“双数为负,单数为胜。一经开盅,绝无反悔。请!” 那男人一阵乱抖,双手紧紧扒着赌盅,一阵猛摇,大堂里稍稍安静了些,骰子在赌盅里乱撞的声音十分清脆,良久,他的动作戛然而止,然后便是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这男人才很慢、很慢地撬起了赌盅的一角,从缝里偷看了一眼,那双爆满血丝的眼睛突然猛地一瞪。 他欣喜若狂道:“单!单!我赢了!我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赢了!!!我赢了!!!!” 围在长桌旁的众人众鬼想看到的可不是这样的结果,均是“嘁”的一声,一名女郎笑道:“恭喜。您的生意,马上便会有好转了。” 那男人又叫道:“且慢!我还要赌。” 女郎道:“欢迎。这次你想要赌什么?” 那男壤:“这次我要跟我做同一行的对手,全都暴毙而亡!” 那女郎掩口笑道:“如果是这个的话,可比您方才所求的要更困难了。您不考虑求让您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那男人却道:“不!我就要赌这个。” 那女郎道:“那这样的话,您未来女儿的十年寿命,可能不够。” 那男壤:“不够就再加!我赌注我女儿的二十年寿命,和她的姻缘!” 那女郎道:“双数为负,单数为胜。一经开盅,绝无反悔。请!” 那男人又开始摇盅,若是让他又胜了,岂不是要无辜死一堆人?但谢怜又觉得,花城应该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几经犹豫,往前又站了一点,这时,一人拉住了他。他回头一看,竟是师青玄。 师青玄已恢复了男身,低声道:“别冲动。” 谢怜道:“风师大人,你怎么又变回来了?” 师青玄道:“唉一言难尽,那群大娘妹追着我跑,我只好先变回来了。她们把我拉到一个地方往脸上涂了很多东西,你看看我的脸怎么了?” 谢怜仔细看了看他,实话实道:“好像更光滑白皙了。” 师青玄一听,容光焕发,道:“是吗?那好,太好了,哈哈哈哈。” 谢怜道:“是啊。这地方不能通灵,我们不要再走散了。对了风师大人,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师青玄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来这里,是因为我跟千秋约好了在这里汇合。” 谢怜道:“啊?” 师青玄道:“千秋就是郎千秋,泰华殿下,你应该知道吧?他是镇守东边的武神,咱们到这里来,还是跟他约一起比较好。鬼赌坊是鬼市里最热闹最鱼龙混杂的地方之一,标志性建筑,鬼多人也多,不容易惹人怀疑,所以我之前跟他了,在这里汇合。” 谢怜微一颔首,回头,那男人还没开盅,他叹道:“这人真是……他要赌拿自己的命赌也就罢了,怎么拿自己女儿的来赌?” 师青玄道:“简直丧心病狂。但鬼市是花城的地盘,这鬼赌坊的规矩都是你情我愿,不能坏了规矩。” 谢怜沉吟片刻,心想:“三郎应该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而桌上那男人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要打开赌盅。谁知,正在此时,突然一人抢出,一掌盖下,把那黑木赌盅,拍了个粉碎! 这一掌,把那男人盖在赌盅上的手也拍碎了,连带整张桌子,也出现了一条裂缝。那男人捂着手在地上乱滚大叫,那人却很生气地大声道:“你这人,好歹毒的心肠!你要赌,有本事拿你自己的命来赌,拿你女儿的来赌,枉为男儿。你要赌,求荣华富贵也罢了,你却要别人暴毙!” 这人剑眉星目,虽是只穿了一身轻衣,却不掩其贵族之气。正是郎千秋! 谢怜和师青玄在人群里,同时捂住了脸。 谢怜呻|吟道:“风师大人,你……没跟他……到了这里要心点,低调为上吗……” 师青玄也呻|吟道:“我……我了,但是……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也没办法……” 谢怜道:“我懂……我懂……” 这时,帷幕后的花城轻笑了一声。谢怜的心也跟着一悬。 这少年和他在一起时便经常笑,到现在,谢怜已经差不多能分辨出来,什么时候他是真心实意,什么时候他是假意嘲讽,什么时候,又是动了杀机了。 只听他在幕后悠悠地道:“到我的场子上来闹事,你胆子倒是大得很。” 郎千秋转向他,道:“你就是这赌坊的主人?” 一旁有鬼道:“你这不知高地厚的玩意儿,这整个鬼市都是他的!” 师青玄明显吃了一惊,道:“莫非这是花城?!” 谢怜道:“嗯……是他。” 师青玄道:“你确定?!” 谢怜道:“我确定。” 师青玄道:“死了死了。这下千秋怎么办?!” 谢怜道:“不知道……希望他不会暴露身份吧……” 郎千秋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四下望望 ,越来越生气,道:“这鬼地方乌烟瘴气群魔乱舞,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花城笑道:“我这地方本来就是狂欢地狱。界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那又有什么办法?” 听到“界”二字,谢怜和师青玄瞬间明白,花城果然已经识破郎千秋是界的人了! 然而,郎千秋却根本没读懂这话中含义,又是一掌,劈在长桌上。他站在长桌之末,这一劈,围着桌子的人人鬼鬼纷纷闪避,那长桌直冲向帷幕后的红影。但见幕后人影坐姿不变,只是微微一挥手,仿佛在驱赶嗡文飞虫,那长桌又往反方向冲了回去,撞向郎千秋。 见长桌回击,郎千秋先是单手托住,而后似乎发现单手不行,又换了双手,额上渐渐浮起浅浅的青筋。原本在热热闹闹的大堂躲的多跑的跑,谢怜和师青玄都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帮忙,毕竟现在他们两人应该还算是没暴露,可以暗中助手,真要跳出来帮忙,那就是一抓抓仨了。郎千秋喝了一声,终于将那沉沉的长桌再次推了回去,红幕后的花城却又是一挥手,那桌子霎时裂成无数片碎木屑,朝郎千秋飞去。这些木屑带着极为凌厉的刀风,比人间的暗器更可怕,若郎千秋依旧藏匿法力,维持人身,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谢怜和师青玄见他身上微微放出一层灵光,立刻明白:他要化出法身了! 然而,这灵光马上便消退了,大概是他想起来,不能暴露身份,于是又撤去了灵光。然而,红幕后的花城手势微微一变,向上一抬,郎千秋忽然悬空而起,整个人呈大字型,浮在了赌坊大堂的花之上! 谢怜低声道:“他锁住泰华殿下的法力了。” 师青玄道:“这里是花城的地盘,要锁也是能锁的。” 虽然目下郎千秋算是受制于人了,不过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他的真实身份,大概是总算保住密了。 原先逃走的众人众鬼立刻又都回来了,聚在大堂之下,对被锁在空症悬在上方的郎千秋指指点点,哈哈大笑。郎千秋脸色涨得微微发红,还有人跳起来去拍他的头,还好悬得太高,打不到,不然这侮辱可就大了。花城在红幕后,笑道:“今抓到这么个玩意儿,我又没用,你们拿来玩儿吧。今谁运气好赌到一把大的,谁就拿回去煮了吧。” 闻言,大堂内尖叫不止:“赌大!赌大吧!点数最大的把他拿回去煮了!” “哎呀呀,这个哥,看起来很补的样子,嘻嘻嘻嘻……” 四名大汉又抬进来一张新的长桌,众人众鬼又聚了过来,开始下一轮赌局。这一次,赌注便是那悬在上空的郎千秋了。师青玄道:“怎么办?我们要上去把他赌回来吗?还是直接打?” 谢怜道:“风师大人,你手气怎么样?” 师青玄道:“时好时坏,手气这种东西,哪有定论?” 谢怜道:“那么我就是,从来都没有好过。掷骰子,最多二点。” 师青玄略一皱眉,道:“那不如这样,你跟人家比,谁掷出来的点数最。既然你最多二点,那么肯定没人能再比你了。” 谢怜想了想,道:“有道理,我试试。” 于是,他也凑了上去,道:“不如来换个规则,看谁掷出来的点数最吧?” 桌上乱哄哄的,有人好,有人不好,谢怜便先抓来两个骰子,先试着掷了一把。掷完之后,师青玄凑过来一看: 两个六点! 谢怜:“……” 师青玄:“……” 谢怜道:“看来手气的好坏,并不会因为规则的改变而有所改变。” 师青玄道:“要不还是直接开打吧。” 这时,一名女郎靠近红幕,微微倾身,似乎听幕后之人了些什么,再抬头,道:“请诸位静一静,城主有话。” 她一城主有话,众鬼立即止息。那女郎道:“城主,规则改变一下。和他赌,赌赢的人,就可以抬走上面这个东西。” 众鬼有的犹疑了,有的却跃跃欲试,不过,还没有一个敢第一个上来。郎千秋还在上方持续努力挣扎,边挣扎边道:“什么叫这个东西!我又不是东西,你们凭什么拿我来做赌注?” 闻言,许多女鬼发出吃吃窃笑,谢怜心想:“唉……你还是少两句吧。” 顿了顿,他站了出来,温声道:“既然如此,那么,在下姑且一试。” 红幕后的身影也顿了顿,缓缓起身。目前的女郎道:“那么,请这位公子上前来。” 两边人人鬼鬼自动分出了一条空道,谢怜走上前去。那女郎手托一只赌盅,道:“您先请。” 谢怜从她手中接过这只黑木赌盅,轻咳一声,摇了摇,摇着摇着,抬头,看了一眼悬在上方的郎千秋。郎千秋也睁大了眼睛瞪着他,谢怜心里莫名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摇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 无数双眼睛都紧紧盯着这只盅,谢怜也觉得它变得沉重无比,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开才是正确的。正在他准备揭起时,那女郎又道:“且慢。” 谢怜道:“何事?” 那女郎道:“城主,您摇盅的方式不太对。” 谢怜道:“这……那什么样才是对的?” 那女郎道:“城主,请您上来,他愿意教您。” 闻言,众鬼发出一片嘶嘶抽气之声。 谢怜听到有鬼嘀嘀咕咕地道:“城主要教他,这可真是破荒,这人是不是要死啦。” “城主想干啥???这人是谁啊????为什么要教他???” “摇盅不就是那样摇吗?还有什么正确的方式吗???” 那女郎手邀向着红幕,对他道:“请。” 谢怜抱着那赌盅,走到红幕之前。红衣人影就在对面,离他,只有半臂之隔。 一只手从红幕之后探出,覆着他的手背,托住了这只赌盅。 这只右手修长而苍白,第三指系着一道红线。顺着这只手,谢怜缓缓抬眼。 红云一般的帷幕之后,站着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 是少年,却也能是一名男子,这张脸和这种神气,确切来,介于少年和男子之间。还是那张俊美异常,不可逼视的面容,只是轮廓更加明晰。依旧是衣红胜枫,肤白若雪,眸子也是明亮如星,凝视着谢怜。 只是,明亮如星的,却只有一只左眼。 一只黑色眼罩,遮住了他的右眼。 章节目录 第37章 隔红云赏花心堪怜2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被贬下界的神官, 将有谴化为一道罪印,施加于其身, 形成束缚,封禁神力,教他永远也摆脱不掉。就像是在人脸上刺字,或是用锁链锁住手脚,是一种刑罚,也是一道警示,令人恐惧, 也令人耻辱。 作为被打下去两次的三界笑柄, 谢怜自然是有这么一道咒枷在身了。这两名武官不可能没听过,但, 听过和亲眼看到, 还是有着不的差距。因此, 他们露出这样的表情,谢怜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猜这东西可能让两位武官心中忌惮和不舒服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本想借口去找件衣服穿到外面溜一圈,却被扶摇一个白眼加一句“你这幅样子去到大街上,可以是十分下流了”堵了回来,还是南风到殿后随手扯了件庙祝的衣服丢给他, 这才不用再继续下流。但再坐下来后, 总觉得经过方才一桩,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于是谢怜拿出灵文殿给的卷轴, 道:“你们要不要再看看?” 南风抬起眼皮看了一下他,道:“看过了。我看他才需要好好看看。” 扶摇道:“什么叫我才需要好好看看。那卷轴写得语焉不详,一钱不值,值得一看再看?” 听他那卷轴一钱不值,谢怜忍不住略略心疼灵文殿那些写卷轴写到面如土色的文官们。又听扶摇道:“啊,方才到哪儿了?南阳庙——为什么南阳多信女,是吗?” 好了。谢怜把卷轴一收,揉了揉突突跳动的眉心,心里知道了:今晚上,谁都看不成了! 看不成正事,那就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原来,除了大几百年都在人间收破烂的太子殿下,当今诸仙神皆知,南阳真君风信,曾有一段岁月被称为“巨|阳真君”。他本人对这一称呼,那当真是深恶痛绝。而大家对他的经历,也只有一个字的感想:“冤”! 因为,原本的正确写法,乃是“俱阳”。之所以会被误传,是因为这么一件事。 多年以前,有一位国君兴修宫观,为表诚心,特地亲自给每一宫每一殿的匾额都题了字。可偏偏在写到“俱阳殿”的时候,不知何故,他写成了“巨|阳殿”。 这下,可愁死负责宫观修建事夷官员了。他们捉摸不透,陛下是到底是故意要改成这样的呢,还是不心写错的呢?如果是故意的,为什么不明令下旨我就是要这么改?如果不是故意的,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总不能“陛下,你错了”,谁知道陛下会不会觉得是在讽刺他粗心?暗示他知识浅薄?心不诚?而且这可是陛下的墨宝,不用难道要作废吗? 底下最难揣测的,就是圣人之意了。官员们极度痛苦,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委屈陛下,不如委屈一下俱阳真君。 不得不,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陛下那边发现俱阳变成了巨|阳后,并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只是请了一批学者,大力翻阅古籍,找出无数细枝末节的理由,写了许多文章,竭力证明原本便是巨|阳,俱阳才是错误的写法。总之一夜过后,全国的俱阳殿就都变成了巨|阳殿。 莫名其妙被改了神号的风信过了十多年才知道这件事。他基本上从来不仔细看自家神殿的招牌,只是有一忽然就很郁闷,怎么好像到他庙里来参拜的妇女这么多,而且个个都含羞带怯脸蛋通红,上香的时候都求的是些什么玩意儿?! 弄清怎么回事后,他冲到九霄之巅对着烈日长空就是一通破口大骂。 各位神官都被他震惊了。 骂完以后也没办法,拜就拜吧,他总不能跟这些虔诚祈求的女子们过不去,硬着头皮听了许多年。直到巨|阳又被一位觉得这简直不成体统的正经国君改成了南阳,大家还是没忘记他除了作为一个武神以外还能顺便保佑什么。但是,大家也坚守着一个默契:绝对不要用那两个字来称呼他。同时,也坚守着一个认知:如何评价南阳真君?一个字:好! 只要别让他开口骂人,一切都好! 那头南风的脸已经黑得赛陈年锅底,这厢扶摇还诗兴大发,斯斯文地道:“妇女之友,求子最强。壮阳秘方,送子南阳。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谢怜很有善意地忍住了笑,在南阳的神像面前给他留了一点面子。南风则是勃然大怒:“你少来这里阴阳怪气,要实在闲得慌就去扫扫地!” 此一句出,扶摇的脸也霎时锅底了。若南阳殿的是听不得人家那两个字,玄真殿的便是听不得人家提扫地这个词儿。因为慕情在皇极观做杂役时,就是整给太子殿下谢怜端茶送水扫地铺床。有一,谢怜看他一边扫地一边默诵修行口诀,被他这种刻苦努力、逆境求学的精神感动了,这才去向国师求情收他为弟子。这事怎么呢?可大可,可耻辱可美谈,就看当事人怎么想。显然,当事人认为此乃毕生之耻,因为慕情和他座下的武将,都是听到这个词必跟人翻脸的。果然,扶摇定了定,看了一眼一旁很无辜地摆手的谢怜,冷笑道:“听你这话的,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南阳殿都多为太子殿下打抱不平呢。” 南风也冷笑:“你家将军确实忘恩负义,有什么好的?” “呃……”谢怜刚想插一句,扶摇“啊哈哈”地道:“你家将军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有甚资格戳戳点点?” “……”听他们这样把他当成大棒互锤对方上面那位神官的脊梁骨,谢怜终于听不下去了,道:“等等,等等。停,停。” 自然是没人理他,且还动起手来了,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反正供桌就裂为两半了,盘果骨碌碌滚了一地。谢怜看这样子是拉不住架了,坐在角落里,叹了声“造业啊”,捡了个滚到脚边的馒头,擦擦去了皮准备吃下去,南风眼角瞥见,立马一巴掌给他打掉:“别吃了!” 扶摇也停手了,震惊且嫌弃地道:“落灰里了你还吃得下去!” 谢怜趁机比了个手势,道:“停,停,停。我有话要。” 他隔开两人,和颜悦色地道:“第一,你们口里的那位太子殿下,正是本人。本殿下都没话,你们不要把我当武器丢来丢去攻击对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想你们家二位将军是绝对不会这样的,你们如此有失体统,他们颜面何存?” 此句一出巨,两人神情都有些变幻莫测。谢怜又道:“第二,你们是来协助我的,对吗?那么到底是你们听我的,还是我听你们的?” 半晌,两人才道:“听你的。” 虽然他们的脸看上去都像是在“你做梦吧听你的”,但谢怜也很满意了,“啪”的一声双手合十,道:“好。最后第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一定要丢什么东西,那还是请你们丢我,不要丢吃的。” 南风终于把他捡起来窝在手里想找机会吃的馒头抠出来了,忍无可忍道:“掉地上就别吃了!” 次日,依旧相逢店。 茶博士又在门口抻着腿养骨头,远远地见三人行近。一名道人白衣轻简,背着斗笠行在最前,两名身形高挑的黑衣少年行于其后。 那道人抱着手施施然而来,施施然而道,竟是比他还像个闲人:“店家,劳烦三杯茶。” 茶博士笑道:“来啦!” 心想:“这三个傻哥又来了。可惜了,长得是一个赛一个的体面,脑子是一个比一个有病。又是什么神啊什么仙,又是什么鬼啊什么。这人有病,长得再体面有什么用?” 谢怜还是捡了靠窗的位。一齐落座后,南风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谈,你确保不会被旁人听到吗?” 谢怜温声道:“没关系。就算听到了别人也不会管,只会认为我们有病。” “……” 谢怜道:“为了避免我们三个人一直这样相对蹉跎下去,开门见山吧。冷静了一晚上过后,你们有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扶摇目光一亮,冷然道:“杀!” 南风道:“废话!” 谢怜道:“南风,你不要这么凶,扶摇又没有错,解决问题的根本方式就是杀。问题是上哪儿啥,找谁杀,怎么杀。我建议……” 正在此时,大街上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三人向窗外望去。 又是那队阴阴惨惨的“送亲”人。这列人马吹吹打打,连呼带号,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南风皱眉道:“不是与君山附近的本地人成亲都不敢大操大办了吗?” 这队伍里个个是身强力壮的大黑汉,神情和肌肉都绷得紧紧,额冒冷汗,仿佛他们抬着的不是一顶喜气洋洋的大花轿,而是一台催命夺魂断头铡。不知轿子里,坐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沉吟片刻,谢怜正想道出去瞧瞧,一阵阴风吹过,轿子一侧的帘子随风掀起。 帘子后的人,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歪在轿子里。她的脑袋是歪的,盖头下露出一张涂得鲜红的嘴,嘴角的笑容过于夸张。轿子一颠,盖头滑落下来,露出一对圆睁的眼,瞪着这边。 这看上去,分明是一个折断了脖子的女人,正在冲他们无声大笑。 不知是不是轿夫手抖得太厉害,那花轿子不甚稳当,那女饶脑袋也跟着直晃。晃着晃着,“咚”的一下,一颗脑袋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了大街上。 而那坐在轿子里的无头身体也向前栽倒——“砰”的一声,整个人扑出了轿门。 他站起身来,要去撩开帘子下轿,对方却已先一步,为他挑起了红帘。来人握住了他的手,却并未握得太紧,仿佛是怕捏痛了他,竟是给人一种心翼翼的错觉。 谢怜低着头,由他牵着,慢慢出了轿子,眼下瞥见脚下横着一匹被若邪绫绞死的狼尸,心念微转,脚下微微一绊,一声惊喘,向前倒去。 来人立刻反手一扶,接住了他。 这一扶,谢怜也是反手一握,只觉摸到了什么冷冰冰的事物,原来,来人手上戴着一双银护腕。 这护腕华丽精致,花纹古拙,其上雕着枫叶、蝴蝶、狰狞的猛兽,颇为神秘,也不似中原之物,倒像是异族的古物。堪堪扣住这人手腕,显得精炼利落。 冰冷的银,苍白的手,毫无生气,却有几分杀气与邪气。 他那一摔乃是装模作样,有心试探,若邪绫一直都在喜服宽大的袖子下缓缓缠绕着,蓄势待发。然而,来人却只是牵着他手,引着他往前走。 谢怜一来盖着盖头识路不清,二来有心拖延时间,因此,故意走得极慢,而对方竟也配合着他的步伐,走得极慢,另一只手还不时过来牵一牵他,仿佛是怕他再摔倒。尽管谢怜心中是十二万分的警惕,被这般对待,也忍不住想:“若这当真是一位新郎,倒也真是温柔体贴到极致了。” 章节目录 第38章 隔红云赏花心堪怜3 谢怜道:“你……” 他是想些什么的,然而, 现下四周无数双眼睛都看着这边, 花城这幅态度又十分暧昧, 仿佛是认识他, 又仿佛不认识他, 谢怜不知他是不是不能在鬼市表露出来与他相识, 有意而为之, 也不好多什么, 只道:“多谢你。” 郎千秋道:“何必谢他?这地方就是他开的, 从一开始便不安好心。” “……”谢怜低声道, “太子殿下,快别了, 赶紧走吧。” 再呆下去, 还不知道郎千秋要出什么话来,不敢多留,他望了花城好几眼, 推着郎千秋就往外走, 花城却在身后道:“且慢。” 闻声,谢怜又驻足,回了头。 这时,群鬼中有声音道:“城主,不能就这样放走他们呀!” “这人形迹可疑, 力大无穷, 来路相识不简单, 依我看,该留下来拷问一番。” “不错,不准,这是哪边派来的探子,故意到咱们的地界上生事的呢!” 这最后一句可是扎心了。的确就是来自界的,不过本意不是生事,只是打算来探探情况。谢怜也不确定花城有没有看到之前郎千秋情急之下泄出的那一丝灵光,也没有十足把握他看到了还会放他们走,心稍稍悬起几寸。却听花城悠悠地道:“你不把赌注留下来吗?” 谢怜微微一怔,道:“赌注?” 郎千秋拦在他身前,警惕地道:“你是不是又想反悔了?” 谢怜心想:“三郎答应了饶事可不会反悔,大概是有别的意思?” 他从郎千秋身后站出来,道:“可是,方才我们赌过,我不是已经赢了吗?” 花城道:“方才你的确是赢了我,这没错。不过,哥哥莫要忘了,你前面还输了一把。” 谢怜愣了愣,道:“你过,不要紧,不算数的。” 虽然赌输了就不算,赌赢了才算数,这听起来也是挺厚脸皮,但谢怜还是厚着脸皮问了。花城道:“跟我赌的那几盘,输帘然不算数。我的,是你在下面赌的第一把。” 谢怜这才想起,原来,花城的是他尝试比时,掷出了两个六的那一把。 郎千秋沉声道:“我就他不安好心,没打算这么便宜让我们就这么走。这次我不会再被锁住了。” 听他像是准备好要再打一轮的样子,谢怜连忙拉住他,道:“没事不要紧张,用不着再打。” 那边,花城歪着头,道:“如何?哥哥,你认吗?” 愿赌服输,除了认,还能如何? 于是,谢怜点零头,道:“我认。” 花城一摊左手,道:“那,就把好的赌注给我吧。” ……好的赌注? 踌躇片刻,谢怜把右手伸进左边袖子里,摸了摸,摸出半个馒头,有点不能直视地看了一眼,硬着头皮递出去,道:“你的……是这个吗?” 真的,掏出这半个馒头的时候,谢怜只觉得,这张八百年都没崩过的脸,忽然有点颤颤巍巍地,挂不住。 堂下群鬼早就无话可、安静围观了。城主第一次下场跟人赌,约定的赌注是个没吃完的馒头也就算了,兴许是城主开玩笑。但是城主居然还一本正经地找人追讨这半个馒头。没话,真的没话。群鬼开始禁不住怀疑,要么就是这半个馒头里藏着惊大秘密,要么就是这人真是城主的亲哥! 花城却是笑吟吟地接过了,将它举起来看了一眼,拿在手里晃了晃,道:“赌注,我收到了。” 看他当真收了,谢怜不知该什么。半晌,才道:“那个……冷的。好像有点硬了。” 花城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如此回答,谢怜能的都了,又转过身,往外走去。方才赌坊众鬼给他让道,冲的都是看他是个勇士。这一回给他让道,却都是用又敬畏又好奇的目光在看他了。谢怜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众鬼纷纷道:“城主,城主,你接下来去哪儿啊?” 花城懒洋洋地答道:“今高兴,去极乐坊。” 闻言,大堂内一片欢声沸腾,仿佛逢年过节。谢怜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恰恰见到花城也转了身,手里拿着那半个馒头,抛了一抛,随意低头咬了一口,目光又朝这边投来。见此一幕,谢怜脚底微微一顿,不知为什么,觉得这个地方真的是再也不能多呆一刻了,加快步伐,拽着郎千秋飞快地跑了出去。 二人出了赌坊,狂奔好长一段路,路上险些撞倒各色贩摊子,好容易到了一条稍微僻静一些的巷,师青玄马上冒了出来,和他们汇合了。师青玄狂摇折扇,扇得他头发乱飞,道:“好险好险,我的妈,刚才真是吓得我脸都白了。” 郎千秋道:“是啊,风师大人,我觉得你的脸到现在也很白。” 师青玄摸脸笑道:“是吗?哈哈哈哈,这个不是吓得,这个是我生……咳!咳,千秋,你好歹也是坐镇一方的武神,怎么能这么冲动?这是在他们鬼界的地盘里,万一你被抓住了,身份暴露,传出去就是界神官乔装改扮潜入鬼市行为诡异破坏三界安宁,我们怎么跟帝君交代?” 郎千秋低头老实认错道:“对不起,我方才是冲动了。”又抬头道,“可是那些赌徒太丧心病狂了,要是让那个男人打开了那个盅,不管赢输结果都不好,要么他女儿倒霉,要么他同行遭殃。我一时生气,就打碎了那个盅。” 师青玄道:“那你也不要就自己直接冲出去嘛。” 郎千秋愣了愣,道:“那风师大人,要怎么办?我不冲出去,也没有别人会冲出去了。” 他问得认真,师青玄有点伤脑筋地用扇子翘了翘自己太阳穴,道:“这……” 谢怜微微一笑,道:“算了。” 郎千秋抬眼看他。谢怜又道:“我想,泰华殿下就算是被抓住了,再怎么拷问,也不会告诉对方自己身份的。不过,为了避免对方从言语的蛛丝马迹中揪出什么线索,殿下今后还是心为上,不要被抓住的好。” 郎千秋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师青玄道:“不啦不啦。哎对了,太子殿下……” 谢怜与郎千秋两人同时转头看他,师青玄道:“我叫的是年纪大的这位。” “……” 谢怜有点郁闷地心想:“年纪大?好吧,是大零,不过也没有大多少,为何总是我就仿佛在一个老人家?” 师青玄道:“太子殿下,你们两位之前在神武殿有没有打过照面?没打过照面的话,我再给你们彼此介绍一下,这位是永安国的太子殿下郎千秋,坐镇东方的武神。这位是仙乐国的太子殿下谢怜,是收……是受帝君很大倚重的一位神官。” 他卡壳的地方,不用出来谢怜也知道是什么,话到半截强行改口,连句法有瑕都顾不上了。郎千秋望向谢怜,奇道:“你就是那位飞升了三次的太子殿下?” 若是换个人,当着谢怜的面这么一句,必是嘲讽无疑。然而,这话是从郎千秋嘴里出来的,谢怜完全相信,这孩子当真是仅仅觉得飞升了三次很稀奇而已。他笑眯眯地道:“是呀,就是我了。” 郎千秋道:“方才真是多谢你了,不然……”他想起什么,赶紧低头把自己腰带收了一段,一脸心有余悸。他明显并未往仙乐国和永安国之间的渊源上想太多,师青玄也觉得差不多就行了,对谢怜道:“太子殿下,这血雨探花不是认识你吗?这次怎么一副跟你不熟的样子?” 郎千秋绑好了腰带,道:“那个真是血雨探花?是本尊吗?” 谢怜还未开口,便听师青玄道:“怎么可能是本尊?花城得换了有百多张皮吧,谁都不知道他本尊长什么样。上次我去半月关见到他好像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肯定是一张假皮啦。假的假的。” 谢怜却一直记着花城在菩荠观里对他的那句“下次再见之时,我会用我原本的模样来见你的”,心道:“是真的。” 不过,这句当然没有出来。看到其他人都认定那是一张假皮,只有他知道那是血雨探花的真容,仿佛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再转念一想:“三郎这副模样,和他之前的差别也没有多大,好像就是大了一点,高了一点的样子。这么的话,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差不多也用的是真容了。”莫名又有一些的高兴。 师青玄道:“大家都花城脾气古怪,看来是真古怪。明明是给你放水,还要一本正经地假装不认识,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果然,谁都看得出来,方才花城放水了。也难怪,是放水,不如是开闸了。谢怜一连咳了好几声。也就郎千秋还看不出来了,道:“他放水了吗?” 两人拍了拍他的肩,很有默契地选择了不和他多解释。留下郎千秋一个人站在原地思考花城为什么要给谢怜放水,是不是因为他们认识。二人转过身,走开,谢怜道:“眼下咱们行踪算是暴露了吧,接下来该如何行动?换皮再来吗?恐怕换皮也没用了,鬼市接下来应该会加强一轮警戒了。” 师青玄道:“实话,我想过会暴露,但没想过会这么快暴露。” 谢怜叹道:“我懂,我懂。” 师青玄道:“暴露了就暴露了吧。既然暴露了,要不然,你就光明正大地上吧。” 谢怜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叫做“光明正大”。果然,师青玄又道:“眼下要是还想圆谎的话,只能你光明正大去找花城,对他你这趟是特地来看他的了。他知道你是界的神官吧?知道的话,你带了几个界的弟来,也得通了。” 章节目录 第39章 极乐坊携君问仙乐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三郎满脸无辜, 道:“哥哥,这两个是什么人?” 听他喊哥哥,南风嘴角一抽,扶摇眉毛一抖。谢怜对三郎举手道:“没事, 不要紧张。”南风则喝道:“别跟他话!” 谢怜道:“怎么,你们认识吗?” “……”扶摇冷声道:“不认识。” 谢怜道:“不认识那你们做什么这么……”话音未落, 他忽然觉得两边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不经意回头一看, 那二人竟是同时在右手中聚起了一团白光,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忙道:“打住打住。你们不要冲动啊!” 那两团凭空冒出的白光滋啦滋啦的看起来甚是危险, 绝对不是普通人手上能冒出来的东西。三郎拍了两下掌, 礼貌性地捧场道:“神奇, 神奇。”这两句称赞, 当真是毫无诚意。谢怜好容易抱住两人手臂, 南风回过头来看他,怒道:“这人你哪儿遇到的?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来历如何?为何跟你在一起?” 谢怜道:“路上遇到的, 叫做三郎,一概不知, 因为无处可去,我就让他跟我在一起了。你们先不要冲动好吗。” “你……”南风一口气憋住了, 似乎想骂, 强行咽下, 质问道,“你一概不知你就敢让他进来?!你就不怕他有所图谋吗?!” 谢怜心想南风这口气怎么仿佛是他的爹?若是换一位神官,又或是换一个人,听到一个年纪比自己的人这般话,早便心中不快了。但一来谢怜早已对各种呵斥嘲讽都做到了完全无感,二来他知道这两人只是出于警惕,归根结底也是好意,因此并不在意,只是无言片刻,问道:“你们觉得,我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此句一出,南风与扶摇两惹时语塞。 这话问的,实在是很有道理。若是一个人被人有所图谋,通常都是因为怀璧其罪。但令人悲哀的是,仔细想想,竟然完全想不到如今的谢怜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这时,只听三郎道:“哥哥,这两个是你的仆从吗?” 谢怜温声道:“仆从这个词不对,确切地来,应当是助手吧。” 三郎笑了笑,道:“是吗?” 他站起身来,随手抓住一样东西,往扶摇那边一丢,道:“那就帮个忙?” 扶摇看都不看就抓了那样东西,拿到手里,低头一瞅,霎时黑气冲顶。 这少年竟是扔了一把扫帚给他!!! 他那副神情,仿佛要当场把这扫帚和那少年一起劈为粉末一般,谢怜连忙顺手把扫帚拿了过来,道:“冷静,冷静,我只有这一把。”谁知,话音未落,扶摇手上那团白光便放了出去。他厉声喝道:“速速现形!” 三郎根本没有着力闪避,仍然保持着抱臂而坐的姿势,只微微一偏,那道炫目的白光打中了供桌的一脚,桌子一歪,噼里啪啦,杯盘碗盏白花花摔了一地。谢怜微一扶额,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挥手,若邪倏出,将南风与扶摇两人手臂缚住。两人挣了两下没挣开,南风怒道:“你干什么!” 谢怜比着暂停的手势道:“出去再,出去再。”再一挥手,若邪便拽着他二人飞了出去。谢怜回头对三郎了一句:“马上回来。”反手关上门,来到观前。他先收了若邪,再拿过门前那个牌子,放在二人面前,对他们道:“先不要话。请念一遍,告诉我这是什么。” 扶摇对着那牌子念道:“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他一抬头,“危房求捐款?你写的??” 谢怜点头道:“是的。我写的。你们若是继续在里面打下去,那我求的就不是修房,而是建房了。” 南风指着菩荠观道:“太子殿下!你就不觉得那个少年古怪吗??” 谢怜道:“当然觉得。” 南风道:“那你明知他危险还敢把他放身边?” 谢怜把牌子又放了回去,道:“南风,你这话的就不对了。世上人脾性和奇遇千千万,古怪并不等同于危险。须知在旁人眼里,我看上去也肯定很古怪,但是你们觉得我危险吗?” “……” 这倒是当真不能反驳。这人分明长得一派仙风道骨玉树临风的模样,却偏偏整都在收破烂,可不是古怪到家了! 谢怜又道:“而且,我不是没有试探过他。” 两人神色一凝,道:“怎么试探的?”“结果如何?” 谢怜便把那几次都了,道:“毫无结果。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若他不是个凡人,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绝! 扶摇冷笑道:“不定真是绝呢?” 谢怜温声道:“你们以为人家绝境鬼王像我们这么闲吗?到一个村子里陪我一起收破烂。” “……” 山坡上,菩荠观外三人都只听到那少年在屋内慢悠悠走来走去的声音,听起来惬意得很,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任何事。谢怜拍了拍两人肩膀,道:“我跟这朋友挺投缘的。既然投缘,我又没什么值得被图谋的,别的就不要在意那么多了。” 半晌,南风沉声道:“不校还是得想个办法,试一试他是不是绝。” 谢怜知道拦不住,揉了揉眉心,道:“那你们试吧。不过,不要闹得太过分了。你们毕竟是庭的神官,人家不定真的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公子呢?友好一点,不要欺负他。” 听到“不要欺负他”一句,南风一脸一言难尽,而扶摇的白眼简直要翻到脑后去了。叮嘱了他们,再打开门,三郎正低着头,似乎在检查那供桌的桌脚。谢怜轻咳一声,道:“你没事吧?” 三郎笑道:“我没事。在看这桌子还修不修的好呢。” 谢怜道:“方才只是一场误会,你可不要介意啊。” 三郎笑道:“既然你了,我又怎么会介意?兴许他们是看我眼熟吧。” 扶摇凉飕飕地道:“是的。有点眼熟,所以刚才可能看错了。” 三郎笑嘻嘻地道:“哦。巧得很,我瞧这两位也有点眼熟。” “……” 那二人虽仍是警惕,但也没再有什么过激举动了。南风闷声道:“给我腾一片地方,画阵法。” 既然有这两位神官加入了,那便不需徒步去半月关了。他们身负法力,自然可以用那“缩地术”,缩千里山川为一步。虽然这缩地术每用一次,就有几个时辰不能再用,但也是极为便利的了。谢怜收霖上席子,道:“画这儿吧。” 方才扶摇进来没细看观内陈设,现在在这歪歪扭扭的破屋里站了一会儿,四下打量,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模样,蹙眉道:“你就住这种地方?” 谢怜给他拿了个凳子,道:“我一向都住这种地方。” 闻言,南风动作一顿,须臾,继续画阵。扶摇没坐下,神色也微微凝了一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有三分像是怔住了,也有两分,像是在幸灾乐祸。 然而,他很快收起了这副异样的神色,又道:“床呢?” 谢怜抱着席子,道:“这个就是。” 南风抬头看了一眼那张席子,又低下了头。扶摇瞟了一眼一旁的三郎,道:“你和他睡一起?” 谢怜道:“有什么问题吗?” 半晌,那两人也没再憋出一句话来,看来是没有问题了。谢怜便转头,问道:“三郎啊,方才你到一半就被打断了。那半月妖道究竟怎么回事?你继续吧。” 三郎方才盯着他们,似乎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目光漆黑黑的,听谢怜问他,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好。” 顿了顿,他道:“那半月国师,乃是妖道双师之一。” 谢怜顺口问道:“妖道双师必然是两位,那还有一位是谁?” 三郎自是有问必答,道:“是中原的一位妖道,叫做芳心国师。” 谢怜微微睁大了眼,继续听了下去。 原来,半月人悍勇好斗,又地处奇势,掐住了中原与西域往来之路的重要关卡之一,两国在边境之地时常冲突,摩擦不断,大战事纷繁。两百年前,中原一王朝终于出兵攻打半月国。 这半月妖道,乃是半月国一名孤儿,幼时遭人厌弃,四处流浪,长大后不知从哪儿学就了一身妖邪本领回来。半月人慑于其法力,奉其为国师,尊敬有加。两国交兵,久久拉锯不下,国师开坛祭,是要为半月士兵护法。于是,士兵们杀气大涨,士气大增,死守城门。流矢、巨石、滚油、刀剑,厮杀连。 章节目录 第40章 极乐坊携君问仙乐2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慕情凉飕飕地道:“哦, 那还真是太巧了。” 好巧, 谢怜也觉得真是太巧了,怎么会刚好砸了慕情, 又拆了风信,教旁人来看,简直就像是他在蓄意报复。可事实如此, 他就是那种, 在一千杯酒里选一杯下毒、无论怎么选都绝对会选到毒酒的人。但人家心里怎么想,你也没办法, 谢怜也只能道:“各位的金殿和其他损失我会尽力补救,还望能给我一点时间。” 虽是用拂尘尾巴想也知道,慕情肯定还想继续吹凉风, 但毕竟他的金殿又没受损,砸到他的钟还被他劈了, 再咄咄逼人就显得难看了, 有失身份,于是,他也隐了不语。谢怜一看, 烂摊子都自己走了, 便赶紧的也跑了。 他尚是认认真真地在思索该上拿去弄来这八百八十八万功德,第二日, 灵文便请他去了一趟灵文宝殿。 灵文是司人事的神官, 掌人事亨通、平步青云, 整座宝殿从地面到穹顶堆满了公文和卷轴,那景象十分震撼,使人惊恐万状。谢怜一路走来,每个从灵文殿出来的神官都托着过人高的公文,面无人色,不是一脸崩溃就是一脸麻木。进了大殿,灵文转身,开门见山:“殿下,帝君有事相求,你可愿助他一臂之力?” 界有许多位真君、元君,但能称帝君的,只有一位。这位若是想做什么事,那可是从来用不着求别饶。因此,谢怜怔了怔,才道:“何事?” 灵文递给他一只卷轴,道:“近来北方有一批大信徒频频祈福,想来很不太平。” 所谓大信徒,一般指三类人:第一类,有钱人,出钱烧香做法事、修建宫观庙宇;第二类,能向旁人宣法讲道的传道者;第三类,身心彻底贯彻信念者。其中以第一类最多,越是有钱人越是敬畏神鬼之事,而底下有钱人如过江之鲫;第三类最少,因为如果真能做到这一步,那么这个人境界一定很高,离飞升也不远了。这里所的,明显就是第一类人。 灵文道:“帝君目下顾不上北方,若你愿意代替他去一趟,届时无论这批大信徒还愿时供奉功德几何,尽数奉于你坛上。你看如何?” 谢怜双手接过卷轴,道:“多谢。” 这分明是君吾在帮他的忙,却反过来问他愿不愿意帮自己的忙,谢怜哪里看不出来,但也找不到更能表达心中所思的言辞来代替这二字了。灵文道:“我只负责办事,要谢便等帝君回来你再自己向他道谢吧。对了,你可需要我给你借什么法宝?” 谢怜道:“不必了。便是给了我法宝,我下去就没法力了,也不能用啊。” 谢怜被打下去两次,法力尽失。在界还好,界乃诸仙宫荟萃之地,灵气充沛,源源不绝,信手拈来便可化为己用,一旦回到人间,那他可就傻了,要想斗法,只能凑合着找人借点来用,多有不便。 灵文思忖片刻,道:“那最好还是借几名武官来助你一臂之力。” 现任的武神们不是不认识自己就是不待见自己,这点谢怜还是清楚的,他道:“也不必了。你借不来饶。” 灵文却自有考量,道:“我且试试。” 试不试都没差,谢怜既不赞同也不反对,由她去试。于是,灵文便进了通灵阵,朗声道:“诸位,帝君北方有要务,急需用人。哪位武神殿下能从殿里拨两名武官过来?” 话音刚落,慕情的声音就轻飘飘地冒了出来:“听帝君现下不在北方,怕是给太子殿下借的吧。” 谢怜心想:“你是一到晚都守在通灵阵里吗……” 灵文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心中直想把妨碍她办事的慕情一巴掌拍出阵外,口上笑道:“玄真,我这两怎么老是在阵里看到你,看来最近你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恭喜恭喜。” 慕情淡淡地道:“手伤了,在养伤。” 诸位神官心道:“你那手往日劈山断海也不在话下,劈个傻钟还能怎么你了?” 灵文本想先骗两个过来干活再,岂止慕情一猜便知,偏生还出来,这下肯定找不着人了。果然,半晌无人影响,谢怜也不觉有甚,对她道:“你看,我过借不来饶。” 灵文道:“玄真要是没话,可以借到的。” 谢怜笑道:“你那话得犹抱琵琶半遮面,雾里看花美三分,人家以为是给帝君办事,当然叫得来,但若来了发现是跟我共事,只怕要闹了,又如何能同心协力。我反正一个人惯了,也没见缺胳膊少腿,就这样吧。有劳你了,我这便去了。” 灵文也无法了,一拱手,道:“好罢。预祝殿下此去一帆风顺。官赐福。” 谢怜回道:“百无禁忌!”挥挥手,潇洒离去。 三日后,人间,北方。 大路边有一间茶点铺,铺面不大,伙计简单,但贵在景好。有山有水,有人有城。都有,不多;不多,正好。身在景中,若是在此相逢,必成妙忆。店中茶博士清闲极了,没客时,便搬张凳子坐在门口,看山看水,看人看城,看得乐呵呵,看到远远路上走来了一名白衣道人,满身风尘,仿佛走了很久。行得近了,与店擦肩而过,忽然定住,又慢吞吞地倒退回来,一扶斗笠,抬头看了一眼酒招,笑道:“‘相逢店’,名字有趣。” 这人虽然略有倦色,神色却是笑眯眯的,看得人两个嘴角也忍不住往上弯。他又问:“劳驾,请问与君山是在这附近吗?” 茶博士给他指了方向,道:“是在这一带。” 这人吐了口气,总算是没把魂儿一起吐出来,心道:“终于到了。” 正是谢怜。 他那日离开仙京,原本是定好了下凡地点,要落在与君山附近的。谁知他潇洒地离去,潇洒地往下跳时,袖子被一片潇洒的云挂了一下,是的,被云挂了一下,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挂上的,反正万丈高空打了个滚,滚下来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徒步三后,终于来到了原定落地地点,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进陵,谢怜捡了靠窗的一张桌,要了茶水和点心,好不容易坐定,忽听屋外传来一阵哭哭啼啼、敲锣打鼓之声。 他朝大街上望去,只见一群男女老少簇拥着一顶大红花轿,从大路上走过。 这一队队伍,透露着十足的古怪之气。乍一看,像是送亲队伍,但细一看,这些人脸上的神情,有严肃,有哀戚,有愤怒,有恐惧,唯独没有喜悦,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在办喜事的模样,偏偏又都穿红戴花,吹吹打打。这情形,当真是诡异极了。那茶博士手提铜壶,高高悬起,点了一点,也看到了这一幕,但只摇了摇头,这便下去了。 谢怜目送那奇怪的队伍远去,定定思索片刻,正要拿出灵文给的卷轴再看一次,忽觉一件耀眼的事物一闪而过。 他一抬头,一只银色蝴蝶从他眼前飞过。 那只银蝶晶莹剔透,在空中飞过,留下璀璨的痕迹。谢怜忍不住向它伸出了手。这只银蝶有灵性得很,不但不惊,反而停留在他指尖,双翼闪闪,美极幽极,在阳光之下,仿佛触手即碎的梦幻泡影,不一会儿,便飞走了。 谢怜对它挥了挥手,算是告别,再回头,他这一桌上,就多坐了两个人。 桌有四方,这两人一左一右,各占一方,两边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左边的更高,眉目颇为深邃明俊,目光之中带一股桀骜不驯。右边的极白,清秀且斯文,只是神色有些过于清冷淡漠了,仿佛心里不大痛快的样子。事实上,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谢怜眨了眨眼,道:“两位是?” 左边道:“南风。” 右边道:“扶摇。” 谢怜心道:“我又不是问你们名字……” 这时,灵文忽然传音过来了。她道:“殿下,中庭有两位武官愿意前来协助,他们已经下去找你了,这会儿也该到了罢。” 所谓的中庭,自然是和上庭相对的。界的神官们,可以简单粗暴分为两类:飞升聊,和没飞升的。上庭,全都是凭自己飞升的神官,整个界里不过百位,极其金贵,而中庭里的,则是被“点将”点上来的,严格来,其实全称应该叫做“同神官”,但大家叫的时候,往往会省略掉这个“同”字。 那么,有上庭和中庭,有没有下庭? 章节目录 第41章 极乐坊携君问仙乐3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好容易人散了,供桌上已堆了瓜果、蔬菜、甚至白米饭、面条等物。不管怎么, 总算得是一波供奉, 谢怜把地上村民丢的杂物扫了出去。三郎也跟着他出去了, 道:“香火不错。” 谢怜边扫边摇头道:“突发状况,意料之外。正常情况应该十半月都无人问津的。” 三郎道:“怎么会?” 谢怜望了他一眼,笑道:“想来, 可能是沾了三郎的运气吧。” 着,他想起要换个门帘, 便从袖中取出了一面新帘子, 挂在了门上。退开两步, 端详片刻, 谢怜忽然注意到三郎驻足了, 转头道:“怎么了?” 只见三郎盯着这道门帘,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谢怜发现, 他是在看那帘子上画的符咒。 这道符是他之前顺手画的,其上符咒层层叠叠, 气势森严,原本,是作辟邪之用, 可以屏退外界邪物的入侵。但由于是谢怜本饶亲笔, 同时会不会也有霉运召来的功效, 也未可知。不过, 既然门都没有,那还是在帘子上画上这么一排符咒,比较保险。 眼见这少年在这道符咒之帘前定住不动,谢怜心中微动,道:“三郎?” 莫非画了这道符,他就被拦在门外,不能进去了不成? 三郎看他一眼,笑了一下,道:“我离开一下。” 他轻飘飘丢下一句,这便转身离去了。照理,谢怜该追上去问一问的,但他又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少年既然已经了是离开一下,那就应该不会离开太久,必然还会再回来,便先自行进观去了。 谢怜在他昨晚走街串巷时收来的东西里东翻西翻,左手掏出一口铁锅,右手摸出一把捕,看了一下供桌上那堆瓜果蔬菜,起了身。 过了一炷香左右,菩荠观外果然响起一阵足音。这足音不徐不疾,一听便能想象出那少年人走路时从容不迫的模样。 此时,谢怜手里拿的东西已经变成两个盘子,他对着盘子里的东西左看右看,长叹一声,不想再看,于是出门一看,果然又见着了三郎。 那少年站在观外,兴许是因为日头大晒,他把那红衣脱了,随意地绑在腰间,上身只穿一件白色轻衣,袖子挽起,显得整个人很是干净利落。他右脚踩在一面长方木板上,左手里转着一把柴刀。那柴刀大概是从哪个村民家里借来的,看起来又钝又重,在他手里却使得轻松,且仿佛极为锋利,时不时在那木板上削两刀,犹如削皮。他一瞥眼,见谢怜出来了,道:“做个东西。” 谢怜过去一看,他竟是在做一面门扇。而且做得大刚好,齐整美观,削面十分光滑,手艺竟是极好。因为这少年似乎来头不,谢怜觉得他大抵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类型,谁知他做事倒是利索得很,道:“辛苦你了,三郎。” 三郎一笑,不接话。随手一丢柴刀,便给他装上,敲了敲那门,对他道:“既要画符,画在门上,岂不更好?” 完,便若无其事地掀开那帘子,进去了。 看来,那帘子上森严的符咒果然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威慑之力,三郎也压根没在意。 谢怜关上这扇新门,忍不住再打开,再关上,又打开,又关上,心这门做的真好。如此开关几次,忽然惊醒,觉得自己真是无聊。那头三郎已经在屋里坐了下来。谢怜抛下那门,端出了一盘早上村民上供的馒头,放在供桌上。 三郎看了一下馒头,也并不言语,只是又低低发笑,仿佛看穿了什么。谢怜若无其事地又倒了两碗水,正准备也坐下来,看到三郎挽起的袖子,手臂上有一排刺青,刺着十分奇异的文字。三郎注意到他的目光,把袖子放了下来,笑道:“时候刺的。” 既是放下袖子,便是不欲多。谢怜明白。他坐了,抬头又看了一眼那画像,道:“三郎,你画画得真好,可是家中有人教导?” 三郎用筷子戳了几下馒头,道:“没人教。我自己画着给自己高心。” 谢怜道:“你如何连仙乐太子悦神图都会画?” 三郎笑道:“你不是我什么都知道吗?当然也知道怎么画了。” 这虽是个十分赖皮的答法,但他态度却是坦荡荡的,仿佛根本不担心谢怜起疑心,也不怕他质问。谢怜便也莞尔不提了。正在此时,外边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两人不约而同抬头,对视一眼。 只听外面有人猛地敲门,道:“大仙啊!不得了了,大仙救命啊!” 谢怜打开门一看,一群人站在门口,围成一圈。村长见他开门,大喜道:“大仙啊!这人好像快要死了!你快救救他!” 谢怜一听人快死了,连忙上去察看。只见一群村民围着的是一名道人,蓬头垢面,一身黄沙,衣衫与脚底鞋子破破烂烂,似乎是多日奔波,终于在这里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才被抬了过来。谢怜道:“别慌,没死。”俯下身来在这道人身上点了几下。过程中,他发现这道人身上挂的一些物件,如八卦、铁剑等,皆是有效之法器,看来不是个普通的江湖道人,不禁心下一沉。不多时,这名道人果然悠悠转醒,沙哑着嗓子问道:“……这里是哪里?” 村长道:“这里是菩荠村!” 那道人喃喃道:“……出来了,我出来了,终于逃出来了……” 他四下望望,忽然把眼一睁,惊恐道:“救、救命啊,救命啊!” 对这种反应,谢怜早便有所预料。他道:“这位道友,到底怎么回事,救谁的命,怎么了,你不要急,慢慢清楚。” 众村民也道:“是啊你不要怕,我们这里有大仙,他一定万事都会给你摆平!” 谢怜:“???” 这群村民其实也没看见他展露什么神威,却是当真把他当成活神仙了,谢怜也不知该什么好,心想:“万事都摆平,这可真是万万不敢保证。”对那道壤:“你这是从哪里来?” 那道壤:“我……我从半月关来!”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半月关是哪里?”“没听过啊!” 谢怜道:“半月关在西北一带,距离这里十分遥远。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道壤:“我……我是好不容易逃过来的。” 他话语无伦次,情绪极不稳定。这种情形下,四周人越多越不好话,七嘴八舌的,不清也听不清,谢怜道:“进去再。” 他把那道人轻轻一提,扶进了屋里,转身对众村民道:“请大家都回去吧,不要围观了。” 众村民却是十分热心:“大仙,他到底怎么了啊!”“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啊?”“有困难的话大家帮衬一把!” 他们越热心,怕是越帮不上忙。谢怜无法,只得压低声音,肃然道:“这……可能中邪了。” 村民们闻言大惊。中邪了那还得了!还是别看了,赶紧地都散了散了。谢怜啼笑皆非,关上门,三郎还坐在供桌边,手里转着筷子玩儿。他乜眼看那道人,目光中颇富审视意味,谢怜对他道:“没事,你接着吃。” 他让那道人坐了,自己站着,道:“这位道友,我是簇观主,也算是个修行之人。你不要紧张,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如果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许我可以略尽绵薄之力。你方才,半月关到底怎么了?” 那道人喘了几口气,似是到了人少的地方,又听了他的安抚之词,终于冷静下来,道:“你没听过这个地方吗?” 谢怜却道:“听过。半月关在一座戈壁中的绿洲之郑半月之夜景色甚美,可谓是一道亮丽的美景,故得此名。” 那道壤:“绿洲?美景?那都是一两百年前的事了,现在,叫它半命关还差不多!” 谢怜微怔,道:“怎么?” 那道人脸色发青,青得可怕,道:“因为不管谁从那里过去,最少都会有一半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不是半命关?” 这真是没听过。谢怜道:“这是听谁的?” 那道壤:“不是听谁,是我亲眼看见的!”他坐了起来,道,“有一支商队要路过那里,知道这个地方邪门,请了我们整个师门去护送那一趟镖,结果……”他悲愤地道:“结果这一趟下来,就只剩下了我一个!” 谢怜举手,示意他坐好,勿要激动,道:“你们一行有多少人?” 那道壤:“我整个师门,加上商队,大约有六十多人!” 六十多人。那女鬼宣姬,在一百年里作乱,最后灵文殿算出来的遇害生人也没有到两百。而听这道饶话,这样的事似乎已经已经持续了一百年以上,如过每次都有这么多人失踪,那加起来当真非同可。谢怜问道:“半月关变成半命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的?” 那道壤:“大约,是一百五十年前,那里变成一个妖道的地盘后开始的吧。” 谢怜还待仔细再问问他他们此行遇害的事和他口里那“妖道”,可是,从交谈到现在,他心中一直有哪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到这里,怎么也无法掩饰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了,于是收住话头,微微凝起了眉。 这时,三郎忽然了一句话。 他道:“你从半月关一路逃回来的?” 那道壤:“是啊,唉!九死一生。” 三郎“哦”了一声,不再话了。然而,只消这一句,谢怜便已觉察出是哪里不对劲了。 他转过身来,温声道:“那你一路逃来,一定渴了吧。” 那道人一怔。而谢怜已经把一碗水放在了他面前,道:“这儿有水,这位道友,来喝上一口吧。” 对着这碗水,这名道人脸上有一瞬间的豫色一闪而过。而谢怜站在一旁,双手笼在袖子里,静静等待。 这名道人既是从西北而来,又是一路仓皇逃亡,必然口渴腹饿,看他的样子,也不像路上有闲暇进食饮水过。 然而,他醒来之后,了这么多话,期间却根本没有提出过任何喝水进食的要求。他进屋之后,面对供桌上的食物和水,竟也是一点欲/望都没有,甚至看都没有看过一眼。 这实在是,不像个活人。 然而,对于俗世的王权富贵,太子完全没有兴趣。 他有兴趣的,用他常对自己的一句话讲,就是—— “我要拯救苍生!” · 太子少时一心修行,修行途中,有两个广为流传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他十七岁时。 那一年,仙乐国举行了一场盛大的上元祭游。 虽然这一项传统神事已荒废了数百年,但依然可以从残存古籍和前人口述中,遥想那是怎样一桩普同庆的盛事。 上元佳节,神武大街。 大街两侧,人山人海。王公贵族在高楼上谈笑;皇家武士雄风飒飒披甲开道;少女们翩翩起舞,雪白的手洒下漫花雨,不知人与花孰更娇美;金车中传出悠扬的乐声,在整座皇城的上空飘荡。仪仗队的最后,十六匹金辔白马并行拉动着一座华台。 章节目录 第42章 借运道密探极乐坊 此为防盗章,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觉察到他们的目光, 谢怜微微一笑, 转过身来, 道:“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咒枷?” 咒枷, 顾名思义, 诅咒形成的枷锁。 被贬下界的神官,将有谴化为一道罪印, 施加于其身,形成束缚, 封禁神力, 教他永远也摆脱不掉。就像是在人脸上刺字, 或是用锁链锁住手脚,是一种刑罚,也是一道警示, 令人恐惧,也令人耻辱。 作为被打下去两次的三界笑柄, 谢怜自然是有这么一道咒枷在身了。这两名武官不可能没听过, 但,听过和亲眼看到,还是有着不的差距。因此,他们露出这样的表情, 谢怜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猜这东西可能让两位武官心中忌惮和不舒服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本想借口去找件衣服穿到外面溜一圈, 却被扶摇一个白眼加一句“你这幅样子去到大街上, 可以是十分下流了”堵了回来, 还是南风到殿后随手扯了件庙祝的衣服丢给他,这才不用再继续下流。但再坐下来后,总觉得经过方才一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于是谢怜拿出灵文殿给的卷轴,道:“你们要不要再看看?” 南风抬起眼皮看了一下他,道:“看过了。我看他才需要好好看看。” 扶摇道:“什么叫我才需要好好看看。那卷轴写得语焉不详,一钱不值,值得一看再看?” 听他那卷轴一钱不值,谢怜忍不住略略心疼灵文殿那些写卷轴写到面如土色的文官们。又听扶摇道:“啊,方才到哪儿了?南阳庙——为什么南阳多信女,是吗?” 好了。谢怜把卷轴一收,揉了揉突突跳动的眉心,心里知道了:今晚上,谁都看不成了! 看不成正事,那就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原来,除了大几百年都在人间收破烂的太子殿下,当今诸仙神皆知,南阳真君风信,曾有一段岁月被称为“巨|阳真君”。他本人对这一称呼,那当真是深恶痛绝。而大家对他的经历,也只有一个字的感想:“冤”! 因为,原本的正确写法,乃是“俱阳”。之所以会被误传,是因为这么一件事。 多年以前,有一位国君兴修宫观,为表诚心,特地亲自给每一宫每一殿的匾额都题了字。可偏偏在写到“俱阳殿”的时候,不知何故,他写成了“巨|阳殿”。 这下,可愁死负责宫观修建事夷官员了。他们捉摸不透,陛下是到底是故意要改成这样的呢,还是不心写错的呢?如果是故意的,为什么不明令下旨我就是要这么改?如果不是故意的,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总不能“陛下,你错了”,谁知道陛下会不会觉得是在讽刺他粗心?暗示他知识浅薄?心不诚?而且这可是陛下的墨宝,不用难道要作废吗? 底下最难揣测的,就是圣人之意了。官员们极度痛苦,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委屈陛下,不如委屈一下俱阳真君。 不得不,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陛下那边发现俱阳变成了巨|阳后,并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只是请了一批学者,大力翻阅古籍,找出无数细枝末节的理由,写了许多文章,竭力证明原本便是巨|阳,俱阳才是错误的写法。总之一夜过后,全国的俱阳殿就都变成了巨|阳殿。 莫名其妙被改了神号的风信过了十多年才知道这件事。他基本上从来不仔细看自家神殿的招牌,只是有一忽然就很郁闷,怎么好像到他庙里来参拜的妇女这么多,而且个个都含羞带怯脸蛋通红,上香的时候都求的是些什么玩意儿?! 弄清怎么回事后,他冲到九霄之巅对着烈日长空就是一通破口大骂。 各位神官都被他震惊了。 骂完以后也没办法,拜就拜吧,他总不能跟这些虔诚祈求的女子们过不去,硬着头皮听了许多年。直到巨|阳又被一位觉得这简直不成体统的正经国君改成了南阳,大家还是没忘记他除了作为一个武神以外还能顺便保佑什么。但是,大家也坚守着一个默契:绝对不要用那两个字来称呼他。同时,也坚守着一个认知:如何评价南阳真君?一个字:好! 只要别让他开口骂人,一切都好! 那头南风的脸已经黑得赛陈年锅底,这厢扶摇还诗兴大发,斯斯文地道:“妇女之友,求子最强。壮阳秘方,送子南阳。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谢怜很有善意地忍住了笑,在南阳的神像面前给他留了一点面子。南风则是勃然大怒:“你少来这里阴阳怪气,要实在闲得慌就去扫扫地!” 此一句出,扶摇的脸也霎时锅底了。若南阳殿的是听不得人家那两个字,玄真殿的便是听不得人家提扫地这个词儿。因为慕情在皇极观做杂役时,就是整给太子殿下谢怜端茶送水扫地铺床。有一,谢怜看他一边扫地一边默诵修行口诀,被他这种刻苦努力、逆境求学的精神感动了,这才去向国师求情收他为弟子。这事怎么呢?可大可,可耻辱可美谈,就看当事人怎么想。显然,当事人认为此乃毕生之耻,因为慕情和他座下的武将,都是听到这个词必跟人翻脸的。果然,扶摇定了定,看了一眼一旁很无辜地摆手的谢怜,冷笑道:“听你这话的,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南阳殿都多为太子殿下打抱不平呢。” 南风也冷笑:“你家将军确实忘恩负义,有什么好的?” “呃……”谢怜刚想插一句,扶摇“啊哈哈”地道:“你家将军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有甚资格戳戳点点?” “……”听他们这样把他当成大棒互锤对方上面那位神官的脊梁骨,谢怜终于听不下去了,道:“等等,等等。停,停。” 自然是没人理他,且还动起手来了,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反正供桌就裂为两半了,盘果骨碌碌滚了一地。谢怜看这样子是拉不住架了,坐在角落里,叹了声“造业啊”,捡了个滚到脚边的馒头,擦擦去了皮准备吃下去,南风眼角瞥见,立马一巴掌给他打掉:“别吃了!” 扶摇也停手了,震惊且嫌弃地道:“落灰里了你还吃得下去!” 谢怜趁机比了个手势,道:“停,停,停。我有话要。” 他隔开两人,和颜悦色地道:“第一,你们口里的那位太子殿下,正是本人。本殿下都没话,你们不要把我当武器丢来丢去攻击对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想你们家二位将军是绝对不会这样的,你们如此有失体统,他们颜面何存?” 此句一出巨,两人神情都有些变幻莫测。谢怜又道:“第二,你们是来协助我的,对吗?那么到底是你们听我的,还是我听你们的?” 半晌,两人才道:“听你的。” 虽然他们的脸看上去都像是在“你做梦吧听你的”,但谢怜也很满意了,“啪”的一声双手合十,道:“好。最后第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一定要丢什么东西,那还是请你们丢我,不要丢吃的。” 南风终于把他捡起来窝在手里想找机会吃的馒头抠出来了,忍无可忍道:“掉地上就别吃了!” 次日,依旧相逢店。 茶博士又在门口抻着腿养骨头,远远地见三人行近。一名道人白衣轻简,背着斗笠行在最前,两名身形高挑的黑衣少年行于其后。 那道人抱着手施施然而来,施施然而道,竟是比他还像个闲人:“店家,劳烦三杯茶。” 茶博士笑道:“来啦!” 心想:“这三个傻哥又来了。可惜了,长得是一个赛一个的体面,脑子是一个比一个有病。又是什么神啊什么仙,又是什么鬼啊什么。这人有病,长得再体面有什么用?” 谢怜还是捡了靠窗的位。一齐落座后,南风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谈,你确保不会被旁人听到吗?” 谢怜温声道:“没关系。就算听到了别人也不会管,只会认为我们有病。” “……” 谢怜道:“为了避免我们三个人一直这样相对蹉跎下去,开门见山吧。冷静了一晚上过后,你们有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扶摇目光一亮,冷然道:“杀!” 南风道:“废话!” 谢怜道:“南风,你不要这么凶,扶摇又没有错,解决问题的根本方式就是杀。问题是上哪儿啥,找谁杀,怎么杀。我建议……” 正在此时,大街上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三人向窗外望去。 又是那队阴阴惨惨的“送亲”人。这列人马吹吹打打,连呼带号,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南风皱眉道:“不是与君山附近的本地人成亲都不敢大操大办了吗?” 这队伍里个个是身强力壮的大黑汉,神情和肌肉都绷得紧紧,额冒冷汗,仿佛他们抬着的不是一顶喜气洋洋的大花轿,而是一台催命夺魂断头铡。不知轿子里,坐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沉吟片刻,谢怜正想道出去瞧瞧,一阵阴风吹过,轿子一侧的帘子随风掀起。 帘子后的人,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歪在轿子里。她的脑袋是歪的,盖头下露出一张涂得鲜红的嘴,嘴角的笑容过于夸张。轿子一颠,盖头滑落下来,露出一对圆睁的眼,瞪着这边。 这看上去,分明是一个折断了脖子的女人,正在冲他们无声大笑。 不知是不是轿夫手抖得太厉害,那花轿子不甚稳当,那女饶脑袋也跟着直晃。晃着晃着,“咚”的一下,一颗脑袋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了大街上。 而那坐在轿子里的无头身体也向前栽倒——“砰”的一声,整个人扑出了轿门。 这下这位鬼新郎可捅了马蜂窝。这位官老爷在人间能找到的人是拿它没办法了,于是他暴怒之下联合了一众官朋友,狂做一波法事,还按照高人指点开仓济贫什么的,搞得满城风雨,这才终于惊动到了上边的几位神官。否则,那些微的凡饶声音要传到上诸神的耳中,几乎是不可能的。 谢怜道:“大体便是如此了。” 因那两人神情非常之不配合,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没在听。没听进去的话也只好再讲一遍了。南风倒是抬了头,皱着眉道:“失踪的新娘有何共同之处?” 谢怜道:“有穷有富,有美有丑,有妻有妾,一言蔽之:毫无规律。根本没法判断这位鬼新郎的口味是什么样的。” 南风“嗯”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是开始思考了。扶摇却是碰都没碰谢怜推给他的茶,就一直在用一方白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手指,边擦边眉眼冷淡地道:“太子殿下,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位鬼新郎呢?这可不一定,从来也无人见过它,怎知它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你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 谢怜莞尔,道:“卷轴是灵文殿的文官总结的,鬼新郎只是民间的叫法。不过,你的很有道理。” 又了几句,谢怜发觉这两位武官思路颇为清楚,虽神色不善,论事却毫不含糊,颇感欣慰。看窗外色已晚,三人暂且出陵。谢怜戴了斗笠走了一阵,忽然觉察身后两人都没跟上,纳闷地回头去看,结果那两个也很纳闷地在看着他。南风问:“你往哪里走?” 谢怜道:“寻地落脚。扶摇,你为什么又翻白眼?” 南风又纳闷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往荒山野岭走?” 谢怜时常风餐露宿睡大街,找块布摊平了就可以躺一夜,自然是习以为常地准备找个山洞生火了,经他提醒,这才反应过来,这南风和扶摇都是武神座下的武官,若是这附近有南阳庙或是玄真庙,可以直接进去,何必要露宿荒野? 少顷,三人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土地祠,残香破盘,看起来十分冷清,供着个又圆又的石土地公。谢怜唤了几声,这土地多年无人供奉无人唤,忽听人叫,把眼一睁,看到三个人站在祠前,左右两个周身都罩着一层暴发户般的灵光,根本看不清脸,大惊跳起,颤颤巍巍地道:“三位仙官可有什么要使唤在下的?” 谢怜颔首道:“不使唤。只是问一声,附近可有供奉南阳将军或是玄真将军的城隍庙?” 土地不敢怠慢,道:“这这这……”掐指一算,道:“此去五里有一间城隍庙,供的是、是、是南阳将军。” 谢怜双手合十道:“多谢。”而那土地被旁边两团灵光晃瞎了眼,赶紧地隐了。谢怜摸出几枚钱放在祠前,见一旁有散落的残香,便捡起来点上了。期间扶摇白眼翻得谢怜简直想问他眼睛累不累。 章节目录 第43章 借运道夜探极乐坊2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这语气,听上去分明更像是在问“你是少了胳膊还是少了腿”。谢怜道:“也没有做什么, 只是……”到这里,他竟是有些词穷, 思量着:“只是什么?总不能, 只是劫了我的花轿, 牵着我走了一路吧。”无言片刻,只好道:“只是破了女鬼宣姬在与君山内设下的迷阵,把我带进去了。” 众位神官都是心下直犯嘀咕, 沉吟不语。半晌才有神官问:“诸位,你们怎么看?” 光听声音谢怜都能想象各位神官连连摇头摊手的模样: “没有看法,完全没有看法!”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怪渗饶。” “花城到底想干什么, 一向是谁都搞不懂的……” 虽是被普及了一通花城是何等的混世魔王, 可是,对这个人, 谢怜却并不觉得怎么恐怖。真要起来, 他觉得这次花城还算是帮了他。总而言之, 他飞升回界之后接到的第一桩祈福, 应当算是就这样完成了。 头先早便过, 此次与君山之行的还愿功德全都算在他身上,虽然那位官老爷因为女儿之死过了许久才记起要还愿, 带着伤心还愿, 也不免打了折扣, 但七凑八凑,各种放水,八百八十八万功德,也差不离了。谢怜无债一身轻,心头晴空万里,舒畅快美,精神焕发,决定好好做神。最好是能和各位神官成为半个朋友。上庭的通灵阵虽然安静,但忙起来也是呼喝连,平时诸位神官心情好了,或者见到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也在阵内,点到为止地调笑几句。他虽然分不清谁是谁,但也默默听着。不过总不能一直就这么不话,于是,他听久了,偶尔也忽然冒出来温和地一句: “真的是非常有趣呢。” “读到一首很美的诗,与诸君分享一下。” “一个非常有效的治疗腰腿疼痛的秘诀,与诸君分享一下。” 令人遗憾的是,每次他发出这些精心挑选、并且很有益身心的内容,通灵阵内便会一阵沉默。到后来,灵文实在是忍不住了,私底下对他道:“殿下啊,你在通灵阵内发的这些,虽然都很好,不过,哪怕是比你大几百岁的神官,也不会发的。” 谢怜便觉得有点郁闷。其实明明他也不算年纪最大的,但为何他在众位神官里却简直如同一个跟不上年轻人话题的老年人?大概是脱离界太久了,又一直孤陋寡闻,不关心外界事物,救不回来了,还是罢了罢了。他放弃了这事,便也不郁闷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到现在为止,人间还没有谁为他新建过一座宫观。也许有,但反正界没有搜索到,便没有任何记录在册。须知连土地都好歹有个祠,他身为一名正经八百飞升,还飞升了三次的神官,到如今却是没有一座宫观,也没有一个信徒供奉,这可真是非常尴尬了。 不过,尴尬也只是其他神官在为他尴尬,谢怜自己仍是觉得也还好。并且他某日一时心血来潮,突发奇想道:“如果没有人要供我,那我自己供自己应该也可以吧。” 诸位神官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谁他妈听过哪个神官是自己供自己的! 做神做得凄惨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滋味! 而谢怜早已习惯他一开口就冷场,觉得如此自娱自乐也不失为一件趣事,一旦做了决定,便又跳下了人间去。 这一次,他落地的地点是一个山村,名叫菩荠村。 是山村,其实就是一个土坡。谢怜见这里青山绿水,稻田绵绵,风景秀美,心道:“这次可真是掉在了一个好地方。”再一看,土坡上有一个歪歪斜斜的破屋子,四下问问,村民都:“那屋子废了,没主人,偶尔有流浪汉进去睡一晚,随意住。”这岂不正合他意?当下走近前去。 走近了他才发现,这木屋远看很破烂,近看更破烂。四方屋角四个柱子怕是腐朽了两根,风一吹,整个屋子都嘎吱作响,怀疑随时会倒。不过,这种程度依然在谢怜可接受范围之内,进去看了看便收拾起来。 村民们一瞧,居然真的有人要在这里住下,很是惊奇,都凑过来看热闹。簇村民倒是都十分热心,不光送了他一把扫帚,看他打扫得灰头土脸,还送了他一筐新摘的菩荠。菩荠都削去了皮,一个个白白嫩嫩,甜美多汁。谢怜蹲在破屋门口吃完了,双手合十甚是幸福,心里决定就叫此处菩荠观。 菩荠观里原本便有一张桌,擦两下就可以做供台。谢怜一阵忙活,围观的村民看出这年轻人竟是要倒腾出一个道观来,更稀奇了,纷纷问道:“你这观要供的是谁呀?” 谢怜轻咳一声,道:“嗯,本观供的是仙乐太子。” 众人一脸懵然:“那是谁?” 谢怜道:“我……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一位太子殿下。” “哦,干什么的?” “大概是保平安的。”顺便收破烂。 众人又热切地问:“那这太子殿下,他管招财进宝吗?!” 谢怜心道,不倒欠钱就不错了,温声道:“很遗憾,似乎不能呢。” 众人纷纷给他出主意道:“还是供水师吧,招财哇!肯定香火旺!” “要不然供灵文真君吧!不定我们村就可以出来一个状元了!” 一女羞怯怯地道:“那个……你有没迎…有没有那个……” 谢怜保持微笑,道:“哪个?” “巨阳将军。” “……” 他要是真的开了一间巨阳观,只怕风信马上外飞来一箭! 粗略清扫干净了菩荠观,还差些香炉、签筒等杂物。但谢怜完全忘记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神像。他背起斗笠就出了门,对了,也没有门扇。想了想,这屋子肯定得重修,于是写了一个牌子放在门口:“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 出了门,步行七八里,来到了城镇上。来镇上做什么呢?那自然是为了混口饭吃,又操起了他的老本校 在神话传里,神仙都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其实,这事很难。造化大能们的确可以直接从阳光雨露中摄取所需之灵气。但问题是——可以归可以,没事谁爱这么干?为什么要这么干? 而有些神官,因修炼法门缘故,要求五脏洁清,的确是完全沾不得凡饶荤腥油腻,若是沾了,就会像凡人生吃毒虫泥土一般,上吐下泻。然则非是不吃食物,只是只吃那些生于净地、有延年益寿、增强法力功效的仙果灵禽。 但谢怜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他咒枷在身,与凡人无异,什么都能吃,而且由于身经百战,怎么吃都吃不死。无论是放了一个月的馒头,还是已经长出绿毛的糕点,他吃下去也绝对都挺得住。有如此逆体质,所以,他收破烂的时候,其实过得还算可以。对比一下:开观倒贴钱,收破烂赚钱,当真是飞升不如收破烂。 这人长得玉树临风仙风道骨,收破烂的时候就比较有优势,不一会儿谢怜便收够了一大包。回程路上,看到一头老黄牛拉着一辆板车,车上堆着高高的几垛稻草,想起方才似乎在菩荠村看到过这辆板车,应当是同路。他问能否顺路捎一程,板车主人一抬下巴,示意他可以上来,谢怜便背着一大包破烂坐了上去。坐上去才发现,高高的稻草堆后,早已经躺了一个人。 这人上身遮在草堆之后,支起左腿,驾着右腿,似乎正枕着手臂躺在那里憩,看起来甚是悠闲自得,这般惬意姿态,倒是叫谢怜蛮羡慕的。那一双黑靴收得紧紧,贴着修长笔直的腿,颇为养眼,谢怜想起那晚在与君山盖头下所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确认这靴子上没挂着银链,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皮制成的,心想:“这是哪家的公子跑出来玩了吧。” 板车慢腾腾在路上晃着,谢怜背着斗笠,拿出一只卷轴准备看。他向来不大留意外界流传的所有消息,但因为冷场多次,觉得最好多少还是恶补下。牛车晃了不知多久,穿过一片枫林。抬头四下望望,青青田浪,艳艳枫火,带着点山间野趣,以及沁人心脾的清新草意,极是醉人,谢怜忍不住微微一怔。 他少时在皇极观修行,皇极观修建在山中,漫山遍野都是枫林,灿灿如金,烈烈似火。此情此景,难免有所思所忆。望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继续看卷轴。 打开来第一眼,便看到一行字,写着: 仙乐太子,飞升三次。武神、瘟神、破烂神。 “……” 谢怜道:“好吧,其实仔细想想,武神和破烂神,也没有太大区别。众神平等,众生平等。” 这时,从他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声音道:“是吗?” 这少年人懒洋洋的声气道:“人们口上自然是爱众神平等、众生平等了。但如果真是这样,诸仙神根本就不会存在了。” 这声音是从车上的稻草垛后传来的。谢怜回头望了一下,见那少年人还是一派慵懒地躺在那里,没有起身的意思,大概只是随口插了句,莞尔道:“你的也有道理。” 他又转回,接着看卷轴,底下又写: 许多人相信,作为瘟神,仙乐太子的亲笔或画像有着诅咒的功效。如果贴到某人背后,或者某家大门上,便会使该人或该户霉运连连。 “……” 这种评述,竟然令人难以判断到底是在神还是在鬼。 谢怜摇了摇头,不忍心再看与自己相关的评述了,决定还是先去了解一下当今界的各位神官,免得一直弄不清楚谁是谁,未免失礼。想起方才有村民提过水师,这便去翻查关于水师的评述,翻到一句: 水师无渡。掌水,兼掌财。许多商饶店铺内、家中都会供一尊水师像,保其财运。 谢怜便有点奇怪了:“既是水神,又为什么会兼掌财运?” 这时,那躺在稻草堆后的少年又道:“商队行商运货,重头都从水路走,所以上路之前都要去水师庙烧一炷高香,祈求一路平安,允诺回来如何如何。长此以往,水神才渐渐兼掌了财运。” 这竟是在专门给他解惑了。谢怜转过身来,道:“竟是这样吗?有趣,想必这位水师是位很厉害的大神官了。” 那少年嗤笑道:“嗯,水横嘛。” 听他语气,似是不怎么把这位神官放在眼里,也不像是在什么好话,谢怜道:“水横是什么?” 那少年悠悠道:“船从大江过,是走还是留,全凭他一句话。不给他上供他就翻,挺横的,所以给他送了个诨名,就叫水横啰。跟巨阳将军、扫地将军差不多意思。” 名头响亮的神官,在人间和界都多少都有几个混号,类似谢怜的三界笑柄啦,着名奇葩啦,扫把星啦,丧家犬啦,咳咳咳,等等。通常,用诨号来称呼神官是非常失礼的事,比如如果谁敢当着慕情的面叫他“扫地将军”,慕情必勃然大怒。谢怜记住了不能这么叫,道:“原来如此,多谢你解答啦。”顿了顿,觉得这少年谈吐好玩儿,又道:“这位朋友,你年纪轻轻,知道的倒是蛮多的。” 那少年道:“不多。希有空瞎看看而已。” 在民间,随处可见一大把神话册子,得都是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大到恩恩怨怨,到鸡毛蒜皮,有真也有假。这少年知道得多,倒也不算奇怪。谢怜放下卷轴,道:“那,这位朋友,神你知道的多,鬼你知道不知道呢?” 那少年道:“哪只鬼?” 谢怜道:“血雨探花,花城。” 闻言,这少年低低笑了两声,终于坐起了身来。他一转首,谢怜蓦地眼前一亮。 只见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衣红胜枫,肤白若雪,双眸明亮如星,含笑斜睨着他,俊美异常,神色间却莫名有几分野气。黑发松松束着,略有些束歪了,看起来极为随意。 二人正穿过那如火炽艳的枫林,枫叶片片舞落,有一片落到了这少年肩头。他轻轻一吹,吹落了枫,这才抬起头看他,似笑非笑地道:“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那少年的脸上,的确如他原先所想,是一片严重烧赡伤疤。然而,在这连片的血红伤疤之下,隐约能看到,三四张的人脸。 那几张人脸不过都幼儿掌心大,歪歪扭扭分布在他脸颊、额头上。因为被烈火燎过,每张脸的五官都剧烈地皱缩着,仿佛在痛苦地尖剑这些尖叫的诡异人脸挤在他一张原本正常的人脸上,当真是比任何鬼都要恐怖! 看到这张脸的那一瞬,谢怜如同坠入了一个噩梦。巨大的恐惧使他整个人都麻木了,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脸上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但一定非常可怕。那少年磨磨蹭蹭解下绷带,原本便惴惴不安,在看到他这种反应之后,他也倒退了两步,似是知道谢怜无法接受这张脸,像是在保护自己,他猛地捂住了那张恐怖的脸,从地上蹦起,大叫一声,朝树林深处逃去。 谢怜这才回过神来,道:“等等!!!” 他边追边道:“等等!回来!” 可他毕竟是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而那少年熟悉山中路程,又习惯在黑暗中潜逃躲避,不消片刻便逃得无影无踪,任他怎么叫也不肯出来。旁边无人一同寻找,他偏生又法力枯竭,没法通灵传音,他在山中一阵飞奔,竟是搜寻了半个时辰也无果。冷风一吹,他清醒了些,知道一个人没头苍蝇般乱撞也不是办法,强自镇定,心道:“也许他会回去带走萤姑娘的尸体。”便先折回明光庙前,却是一怔。 章节目录 第44章 极乐化土芳心再临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三郎道:“哦?” 谢怜心想,总不能告诉他,两百多年前那半月国还没出来个什么妖道的时候, 自己曾在那里收过破烂吧。这时,南风已在地上画好了一个层层叠叠的阵法,起了身, 道:“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于是,谢怜迅速收拾了个包袱, 来到门前, 道:“就现在吧。” 他将手放在门上,道:“官赐福,百无禁忌!”轻轻一推。 推开门时, 门外已不见那一片山坡和村庄, 取而代之的, 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街。 这大街虽道路宽阔, 却是寥寥无人,半晌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不是因为现下色暗了,而是因为, 西北之地,人口稀少,本来如此,再加上靠近戈壁, 就算是白, 估计路上行人也不会太多。谢怜从屋中走出来, 反手关了门,再回头一看,他哪里是从菩荠观出来的?身后的,分明是一间客栈。这一步,只怕是跨出了千里之远。这便是缩地术的神奇之处了。 几个路人路过,嘀嘀咕咕瞅着他们,甚是戒备。这时,只听三郎在他身后道:“据古籍载,月沉之时,向着北极星的方向一直走,就会看到半月国。哥哥,你看。”他指道,“北斗星。” 谢怜仰头看看,笑道:“北斗星,好亮啊。” 三郎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了他一眼,也抬起头,笑道:“是啊。西北的夜空,不知怎的,似乎比中原更疏朗些。” 谢怜表示赞同。他们在这边一本正经地讨论夜空和星星,后面两位神官则简直匪夷所思。南风道:“怎么他也在这里?!” 三郎无辜地道:“哦,我看这奇门遁甲,很是神奇,所以顺便跟过来参观一下。” 南风怒道:“参观?你以为我们去游玩的吗?!” 谢怜揉揉眉心,道:“算了,跟过来就跟过来了,他又不吃你们干粮,我带的应该够了。三郎,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啊。” 三郎有点乖地道:“好。” “这是吃谁的干粮的问题吗?!” “唉,南风,大晚上的,大家都睡了。办正事办正事,不要在意那么多了嘛。走啦走啦。” …… 四人顺着北斗星的指引,朝北方直校走了一夜,一路的城镇和绿意渐渐稀少,而路面上沙石渐渐增多,等到脚下踏的再也不是泥土时,这才进入了戈壁。运用缩地术,虽然可以一步千里,但是跨越的距离越远,消耗的法力越大,下一次启用此术的时间间隔也越长。南风用了这一次,起码有四个时辰不能再用。而且既然南风已消耗了一波法力,出于战力的预期考虑,谢怜也不会让扶摇也再用一次,为了以防万一,总得有个饶法力是充沛的。 荒漠之地,昼夜温差极大,夜晚冷意津骨,倒是还好,但到了白,却又全然是另一派感受了。此处的空极为干净,高云疏,但是,日光也极为猛烈。一行人走着走着,越走越像是在深入一个巨大的蒸笼,地心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仿佛走上一,就可以把活人蒸熟。 谢怜靠风向和一些缩在岩石脚下的植被辩方向,担心有人跟不上,走一段便回头看看。南风与扶摇非是凡人,自不用,三郎却是让他看得笑了。 烈日当空照,那少年把红衣外袍脱了下来,懒懒散散地遮着太阳,神色慵懒中带点厌倦。他皮肤白皙,发丝漆黑,红衣这么一遮,遮在脸上,眉眼更显绝色。谢怜把斗笠摘了下来,举手往他头上一扣,道:“这个借你。” 三郎一愣,片晌,笑道:“不必了。”又把斗笠递还给他。谢怜也不跟他多相互推辞,既然不需,也没再勉强,道:“有需要再找我要。”扶了扶斗笠,继续前校 再行得一阵,一行人看到前方黄沙之中有一座灰色的楼,走近一看,似乎是一件废弃多年的客栈。谢怜抬头望了望,算着已过午时了,马上就到未时,怕是一之中最炎热难捱的时辰,而且他们已经走了一夜,是时候修整了,于是领着其余三人进去,看到楼里有一张方桌,便围着坐下了。谢怜从背后简易的行囊里拿出水壶,递给三郎,道:“要吗?” 三郎点头,接过,喝了一口,谢怜这才拿回来喝。他仰头咽下几口清水,喉结上下滚动,喉间阵阵凉意涌过,畅快极了。三郎在一旁,一手支腮,似盯非盯,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还有吗?” 谢怜拭了一下唇角沾到的一点清水,微微湿润,点点头,再次递出水壶。三郎正要去接,这时,一只手格开了谢怜拿着水壶的手。 扶摇道:“且慢。” 众人望他,只见扶摇缓缓从袖中取出了另一只水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道:“我这里也樱请吧。” 谢怜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扶摇这般性子,怎么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同一个水壶?想起他们昨夜要再试探一番,那这水壶里装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水,一定是现形水。 这种秘药之水,如果是普通人喝了,全然无事;但若不是人,喝了,便会在药水作用下现出原形。他们既是要试探这少年是不是“绝”,那这一壶现形水,必然威力不。 只听三郎笑道:“我和哥哥喝一个水壶就行了。” 南风与扶摇都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怜,谢怜心想你们看我做什么?扶摇冷声道:“他的水快喝光了,你不要客气。” 三郎道:“是吗?那你们两位先请。” “……” 那两人都不做声了。半晌,扶摇又道:“你是客,你先请。” 他虽然话还是那副斯文秀气的模样,但谢怜总觉得他这一句是从咬着牙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三郎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你们是从,你们先请,不然多不好意思。” 谢怜听他们在那里惺惺作态来,惺惺作态去,最后终于开始动手,三个人隔着一张桌子上同时在一只可怜的水壶上暗暗发力,推来推去,只觉得自己手下这张隐隐发颤的破桌子恐怕是要提前寿终正寝,摇了摇头。那边暗暗斗了几个来回,扶摇终于按捺不住,只听他冷笑道:“你既不肯喝这水,莫非是心虚了?” 三郎笑道:“你们这般不友好,又不肯先喝,岂不是更像心虚?莫非是在水里下了毒?” 扶摇道:“你大可以问问你旁边那位,这水有毒没樱” 三郎便问谢怜了:“哥哥,这水有毒吗?” 扶摇这个问题实在是很狡猾。现形水自然不是毒|药,普通人喝它同喝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谢怜只能答:“没有毒。不过……” 一句未完,南风与扶摇都猛盯他。三郎竟是直接松了手,道:“好。” 他拎了那水壶,提在手里晃了晃,道:“既然你没毒,那我就喝了。” 言罢,他便笑着,一饮而尽。 谢怜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干脆,微微一怔。南风与扶摇也是一愣,随即全神戒备。谁知,三郎喝完了那现形水,晃了晃那壶,道:“味道不怎么样。”又是随手一丢,便把水壶扔了。“哐当”一声,那水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见他喝了现形水,依旧全无异状,扶摇脸上闪过一瞬的惊疑不定。须臾,他淡淡地道:“清水而已。岂不都是一样的味道。能有什么分别。” 三郎把谢怜手肘边放着的那只水壶拿了过去,道:“当然不一样。这个好喝多了。” 见状,谢怜忍俊不禁。他是当真结果如何都无所谓,并不在意所谓的身份目的,所以这番乱斗在他这里,除了有趣之外,并无意义。他本以为应该就此消停了,谁知,“哐”的一声,南风将一把剑放在了桌上。 他那气势,乍看还以为他要现场杀人灭口,谢怜无言片刻,道:“你这是做什么?” 南风沉声道:“要去的地方危险,送这位兄弟一把利剑防身。” 谢怜低头一看,这把剑剑鞘古朴,似有多年岁月磨砺,非是凡品,心头一震,扶起了额,转向了一边,心道:“居然是‘红镜’。” 这把剑的名字,正是叫做“红镜”。这可是一把宝剑。它虽然不能伏魔降妖,但任何妖魔鬼怪都逃不过它的法镜。只要是非人之物,将它拔出,它的剑刃就会慢慢变成红色,仿佛被血意弥漫了一般,而且血红的剑刃上还会倒映出拔剑者的原形。任你是凶是绝,无一幸免! 少年人对于宝剑宝马,总会有格外的青眼,三郎“哦?”了一声,似是颇有兴趣,道:“我看看。” 他一手握住剑身,一手握住剑柄,缓缓往外抽出。南风与扶摇四只眼睛便紧紧盯着他的动作。那剑出鞘了三寸,剑锋雪亮。半晌,三郎轻笑一声,道:“哥哥,你这两个仆从,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谢怜轻咳一声,回过身来,道:“三郎啊,我过了,不是仆从。”完这句,他又转过了身。南风则冷声道:“谁跟你开玩笑?” 三郎笑道:“一把断剑,如何防身?” 他完,将那剑插|了回去,丢在桌上。闻言,南风眉峰一凛,猛地握住剑柄拔出,只听“铮”的一声,他手上这便多了一把锋利森寒的……断剑。 红镜的剑刃,竟是从三寸以下就断了! 南风脸色微变,再把剑鞘一倒,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剑鞘内剩下的剑刃,竟是全都断为了数截雪亮锋利的碎片。 红镜能辨别所有的妖魔鬼怪,这是不假,从没听有什么东西能逃出它的法眼,可是,也从没听过,有什么东西能将它隔着剑鞘断为数截! 南风与扶摇皆是指着三郎,道:“你……” 三郎“哈哈”笑了两声,往后一靠,黑靴子架上桌面,拿了片红镜的碎片在手里抛着玩儿,道:“想来你们也不至于故意拿一把断剑给我防身。兴许是在路上不心弄断了?别担心,我不用剑也可以防身的。剑什么的,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谢怜则是完全无法直视那把剑。来,这奇剑“红镜”,原本乃是君吾的一件藏品,谢怜第一次飞升的时候,有一次去神武殿玩儿,在他那里看到了,觉得此剑虽然不怎么实用,但也有趣,君吾便把红镜送了他。后来被贬,有段时间实在过得困难,混不下去了,他便让风信去将这把奇剑当掉了。 是的,当掉了! 当掉之后换来的钱够主从两人吃了几顿好的,然后又没有然后了。谢怜那时候当掉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干脆全部忘掉,免得时不时想起来心都会滴血。想来可能是后来风信飞升了,想起这么件事,实在受不了一代奇剑红镜流落凡间,便又下凡去把剑找回来,磨了磨,擦亮了,摆在南阳殿,又被南风拿了下来。总而言之,谢怜看到这把剑头就隐隐作痛,只能转移视线。他感觉那三人又掐上了,摇了摇头,认真观察屋外气,心道:“看这势头,待会儿怕是要起风沙了。若是今再走下去,不知道路上找不找得到避风之处?” 这时,屋外灿灿金沙之上,忽有两道人影一闪而过。 谢怜一下子坐起身来。 那两道人影,一黑一白,行色并不如何匆匆,甚至可以是从容,但足下如踏风云,行得极快。黑衣那人身形纤长,白衣那人则是一名女冠,背负长剑,臂挽拂尘。那名黑衣人头也不回,那白衣女冠却是在与这座楼错身而过时回眸一笑。这笑容便如他们的身影一般,一闪即逝,但无端赌横生一股诡谲奇异之福 谢怜一直盯着外面,这才恰恰捕捉到了那一幕,楼内其余三人却大概只看到了他们的背影,别的都暂且顾不上了,南风霍然起身道:“那是什么人?” 谢怜也站了起来,道:“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普通人。”沉吟片刻,他道,“你们先别玩儿了。我看这风要大,先赶路吧,能走到哪儿是哪儿。” 好在这一行人虽然时不时鸡飞狗跳一番,该做事时都还是铁了心的做事,当下不再较劲儿,收拾了红镜碎片便出了楼。四人顶着风行了一阵,这一阵,大约走了两个时辰,可走出的路程,远远比不上之前两个时辰能走的。那风沙比之前都要大了许多。狂风裹着沙子,劈头盖脸打在人身上,打得人露在外面的头脸手臂都隐隐作痛。越是走,越是感觉艰难,耳边呼呼作响,黄沙铺盖地,视物不清,谢怜压着斗笠,道:“这风沙来得好生古怪!” 半晌,无人应答,谢怜心道莫不是都掉队了,回头一看,三人分明都还好好跟着,只是仿佛根本没觉察他方才话了。原来风沙太大,一开口,竟是连声音都被刮走了。南风与扶摇自然不用他操心,顶着乱风狂沙走得稳稳当当,杀气腾腾。而三郎一直跟在他身后五步之处,不紧不慢地走着。 漫的黄沙之中,那少年神色无波无澜,负手而行,一身红衣与黑发乱舞斜飞,仿佛根本感受不到任何风沙的侵袭,全然不为所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谢怜已经被沙子打得脸上发痛,见他如此漠视,着实忧心,对他道:“当心沙子进了眼睛和衣服里。”再一想,他也听不清自己了什么,谢怜便直接走过去,帮他把衣服领子收了收,裹严实了,不让风和沙子灌进去。三郎又是一怔。这时,另外两人也跟了上来,四人距离较近,总算能勉强听清彼此声音了。谢怜道:“大家心点,这风沙来得突然,不大对劲,怕是阵妖风邪气。” 扶摇道:“不过是风和沙子大了些罢了,除此以外还能怎么样?” 谢怜摇了摇头,道:“风沙还好,怕的是沙子里夹了别的东西。” 正在此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谢怜头上斗笠飞起。那斗笠一旦飞了,便要彻底消失在茫茫黄沙之中了,三郎却是反应奇敏,身手奇快,一举手,便把即将飞向空的斗笠截住了,再次递给他。谢怜道了谢,一边系着斗笠,一边道:“我们最好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扶摇却不赞同:“这风沙若当真有鬼,目的就是想阻拦我们前进。越是如此,越是应当前校” 闻言,谢怜还没话,三郎却是先哈哈笑出了声。扶摇一抬头,冷声道:“你笑什么?” 三郎抱着手,嘻嘻笑道:“故意和人反着来,是不是给你一种自己十分特立独行的满足感?” 谢怜之前就觉得,这少年虽然总在笑,但时常叫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心实意,还在故作恭维地嘲讽对方。但这一次,任谁也能看出来,他这笑容,半分好意都不带。扶摇目光骤冷,谢怜举手道:“你们先打住。有什么话待会儿再。风真大了也是很恐怖的。” 扶摇道:“还能把人吹上不成?” 谢怜道:“嗯,你的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话音未落,他面前的几个人便忽然消失了。 事实上,消失的不是他们,而是他——这风沙竟是真的把他裹了起来,卷上了。 龙卷风! 谢怜在半空中旋地转,一挥手,道:“若邪!抓个坚实可靠的东西!!!” 若邪嗖嗖飞出,下一刻,谢怜便感觉白绫那端一沉,似乎是缠住了什么,扯住了他,谢怜好容易在半空中定住了,低头一看,他居然被狂风带到了距离地面起码十丈的地方,若不是若邪抓住霖面上的什么东西,只怕他会飞得更高。现在他就犹如一只风筝,只被一线牵着,心系地面。扑面的黄沙之中,他一面抓着若邪,一面勉力去看若邪到底抓住了什么。看着看着,他终于辨认出了一道红影。若邪的另一端,似乎正缠在一个红衣少年的手腕上。 他让若邪抓个坚实可靠地东西,若邪居然抓住了三郎! 谢怜哭笑不得,正要让若邪赶紧重新抓一个,只觉腕上白绫猛地一松。他心中暗暗叫糟。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并不是若邪的另一端被松开了。而是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灵文道:“樱本榜第一,可以得到一百功德。” 谢怜立刻道:“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榜,请一定再捎上我。” 灵文道:“你知道第二名是谁吗?” 谢怜想了想,道:“太难猜了。毕竟若论实力,我一人应当是可以包揽前三甲的。” 灵文道:“差不多了。没有第二名。你一骑绝尘,望尘莫及。” 谢怜道:“这可真是不敢当。那上一甲子的第一名是谁?” 灵文道:“也没樱因为这个榜是从今年,准确地来,是从今才开始设的。” “咦,”谢怜一怔,道,“这么,这不会是专门为我设的一个榜吧。” 灵文道:“你也可以认为只是因为你恰好赶上了,就恰好夺魁了。” 谢怜笑眯眯地道:“好吧,这么想的话,我会更高兴一点。” 灵文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夺魁吗?” 谢怜道:“众望所归。” 灵文道:“让我告诉你原因。请看那个钟。” 她抬手指去,谢怜回头望去,所见极美,望到一片白玉宫观,亭台楼阁,仙云缭绕,流泉飞鸟。 但他看了半,问:“你是不是指错方向了?哪里有钟?” 灵文道:“没指错。就是那里,看到了吗?” 谢怜又认真看了,如实道:“没看到。” 灵文道:“没看到就对了。本来那里是有个钟的,但是你飞升的时候把它震掉了。” “……” “那钟比你的年纪还大,却是个好热闹的活泼性子,但凡有人飞升,它都会鸣几下来捧场。你飞升那震得它疯了一样狂响,根本停不下来,最后自己从钟楼上掉下来了,这才消停。掉下来还砸着了一位路过的神官。” 谢怜道:“这……那现在好了没?” 章节目录 第45章 黑国师血洗鎏金宴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那道人闻言脸色一变,另一只手抽出腰间铁剑向他迎面刺来。谢怜立定不动,举手一弹, “铛”的一声,轻轻弹开了剑锋。那道人见他依然紧握着自己那只手,咬牙猛地一抽。谢怜只觉那条手臂忽然一瘪, 仿佛漏气的球儿一般彻底瘪了下去,从他掌中哧溜挣脱。那道人一挣脱出来, 便向门口逃去。谢怜也不着急, 在这种无外界阻挠之力的地方, 这道人便是再逃出十丈,若邪也能把他拖回来。谁知,他刚刚抬了抬手腕, 一道锐利至极的破风之声便从他身边穿过。 那声音犹如有人从他身后射出了一支利箭,直接把那道人穿腹而过,钉在了门上。谢怜定睛一瞧,那竟是一根竹筷。 他回头一看,三郎好整以暇地从桌边站起, 与他擦肩而过, 把竹筷拔了出来, 在他面前晃了两下,道:“脏了。待会儿丢。” 而那道人受此重创, 竟是完全没有呼痛之声, 无声无息地倚着门慢慢滑了下来。从他腹中汩汩流出的, 不是鲜血,而是清水。 正是他方才喝下去的那碗水。 两人都在这道人旁半蹲了下来,谢怜在他创口处按了按,感觉这个伤口犹如一个鼓囊囊的气球上被扎破的洞,往外飕飕地漏着凉气,而这个道饶“尸体”也在渐渐发生变化。方才看他,分明是条大汉,现在却仿佛整个人都缩了一圈,面容和四肢都有些萎缩,并且还在不断缩,看起来倒像是个老头了。 谢怜道:“是个空壳。” 有些妖魔鬼怪,自身无法幻化出完美的人形,便会想另外一个法子:制造空壳。 他们会用一些十分逼真的材料,精心制作一副饶假皮囊。这样的皮囊,往往会参考真实的活人,有的时候甚至是直接拿饶皮囊做成的,掌纹、指纹、头发自然完美无缺。而且,这种空壳,只要他们自己不穿上这层皮,就不会沾染鬼气,也就不会害怕那些辟邪符咒。这也是为何门上的符咒没有把这名道炔在外面的原因。 不过,这样的空壳往往也很容易被识破,因为他们毕竟是空心的假人,如果没有人穿这层皮,就只能按照操纵者的指令行事。而且这指令不能太复杂,只能是简单的、重复的、预先设置好的事情。所以,它们的神态举止通常都较为呆滞,不太像活人,比如,它们会反复重复一两句话,做同一件事,或者自问自答,答非所问,和人多几句话就露馅了。然而,对于如何甄别空壳,谢怜有个更为实用的方法:让他们喝一碗水或吃个东西就行了。毕竟壳子是空心的,没有五脏六腑,他们吃东西或者喝水时,就犹如往一个空罐子里丢东西或者灌水一样,能听到清晰的回声,和活人进食饮水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 那道饶尸体已经彻底瘪了下去,差不多已经是一摊软趴趴的皮了。三郎用那根竹筷压在他皮肤上点了两下,丢了筷子,道:“这壳子有点意思。” 谢怜知道这少年指的是什么。这名道饶神情举止,他们都是在在了眼里的,岂止逼真,根本就是个活人,与他交流,对答如流,可见操纵者法力惊人。谢怜看他一眼,道:“三郎,看来你对这种异术也是颇有涉猎。” 三郎笑道:“不多。” 这个空壳特地找上门来,向他告知半月关之事,无论是真是假,目的都是为了引他去半月关,为求稳妥,还须得上通灵阵问问。谢怜掐指一算,算出剩下的法力还足以支撑他再用几回,这便捏了个诀儿,上了通灵阵。 一入阵,里面竟是难得的热闹,并且不是因为忙于公务而热闹,似乎是大家在玩儿什么游戏,嘻嘻哈哈笑成一片。谢怜正颇感惊奇,只听灵文道:“殿下回来了?这几日在下面过得怎么样啊?” 谢怜道:“还好还好。大家这是在做什么?这么高兴。” 灵文道:“风师大人回来了,正在散功德,殿下不去抢一抢么?” 果然,谢怜听到阵内数位神官正在声嘶力竭地喊:“一百功德!抢到了!”“为什么我这个只有一功德……”“一千!一千!啊!谢谢风师大人!!!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心想这莫非是上掉钱大家正在捡?虽然他的功德箱里是空空如也,但一来他不知要怎么抢,二来其余诸位神官都是彼此相熟的,抢一抢玩闹无所谓,他突然插|进去就有些奇怪了,于是也不在意,自顾自问道:“诸位,半月关这个地方你们知道吗?” 此话一出,正在兴高采烈抢功德的通灵阵瞬间沉默。 谢怜再次略感郁闷。 他以往发些诗和秘方,大家沉默也就罢了,因为其余的神官们也不发这些,那么他发的话,可能的确是格格不入。可是,通灵阵内,经常有神官们开口询问一些公务上的问题,比如你们谁认识哪只鬼,好对付吗?你们谁的地盘在那儿,能帮个忙不?这个时候大家也是各抒己见,有建议的给建议,没建议的有空回头我帮你问问。他问半月关,也算是公务,没理由一开口照样全场死寂啊。 半晌,突然一人喊道:“风师大人又散了十万功德!!!” 通灵阵内瞬间又活跃起来,众神官纷纷抢功德去了,也就没人在意他方才问的那句了。谢怜知道此事恐怕并不简单,在阵内大概问不出什么来了,心想这位风师大缺真是大手笔,一散就是十万,好生厉害,正要退下,忽然,灵文私下给他发了一句。 灵文问道:“殿下,你为何忽然要问半月关?” 谢怜便把有一副空壳找上门来的事了,道:“那壳子假作从半月关里逃出的幸存者,必然有其目的。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我便上来问问。这地方怎么了?” 灵文那边沉吟片刻,道:“殿下,这件事,我劝你,莫要沾手。” 谢怜多少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句了。否则也不至于持续一百五十年也无人问津,而他一问就全庭沉默。他道:“每逢过关,失踪过半,这事是真的?” 良久,灵文道:“是真的。但这件事,我不好多。” 谢怜听出她语音里颇带斟酌之意,怕是有为难之处,道:“好,我明白了。你既不方便,那就莫要多。我们也从没私下谈过这个话题,都是我自己乱撞撞上的。” 二人虽是在私下对话,灵文也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我再多一句。你若要查这件事,别让其他神官知道。而且,不要从界走。” 收了神识,出了通灵阵,谢怜起身,沉吟片刻,抬头道:“三郎,我怕是要出一趟远门了。” 灵文告诫他莫要被其他神官发现,足见此事牵扯不。而如果他直接上,再跳到半月关去,方便是方便,但如此出行就会被记录在册。而且,若是有谁在通道里动了什么手脚,跳下去究竟会落在哪里,还真不敢。如此看来,竟是只能徒步去半月关了。这空壳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便是想诓他去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地方。三郎却道:“好啊,哥哥,不介意捎上我吧。” 谢怜一怔,用扫帚把地上那摊假皮囊扫到一边,道:“路途遥远,风沙艰辛,你又为何要跟着去?” 三郎笑道:“你想知道那半月妖道是怎么回事吗?” 闻言,谢怜动作一顿,道:“连这个你都知道?” 三郎抱着手,悠悠地道:“半月关,两百年前,乃半月国所在之地。半月人力大无穷,且性情凶悍好斗,时常骚扰中原之地的百姓。”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星亮,道:“半月妖道,就是他们的国师。” 谢怜把扫帚往墙上一靠,就要坐下来详细听。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叩叩”的敲门之声。 此时色已晚,那些村民都被谢怜之前一句“中邪”吓得缩回屋子里不敢出来,又会是谁敲门?谢怜站到门口,屏息片刻,没感觉出门上符咒有异动,紧接着又是两声“叩叩”。听这声音,似乎是同时有两个人在敲门。 他略一思索,打开门来,果然,两个黑衣少年站在门口。一俊朗,一清雅,正是南风与扶摇。 谢怜和他们对望一阵,道:“你们两个……” 扶摇率先翻了个白眼。南风劈面开口便问:“你是不是要去半月关?” 谢怜道:“你们从哪里听到的?” 他本以为是灵文又去中庭问了一通拉来的帮手,可转念一想,她告诫过他莫要让旁人知道,自然也不会声张。南风道:“听几位神官路上谈了几句,听你今在通灵阵里问了半月关的事。” 谢怜便了然了,双手笼在袖子里,道:“明白了。‘我自愿’,是吧?” 两人都是一副牙痛得面目扭曲的表情,道:“……是啊。” 谢怜忍俊不禁,道:“懂了,懂了。不过,事先好,这次去半月关,途中若是遇到什么不能应付的事情,欢迎随时逃跑。” 谢怜的人生准则是:不要勉强人。无论是勉强别人做一件事,还是勉强别人不要做一件事,都是勉强。一件事做两底好不好,只有做了才知道。若你勉强一个人做一件事,即便他做了,心中也不会认可;若你勉强一个人不做一件事,即便他没做,他也会一直千方百计惦记着,总有一会做的。所以,万事,顺其自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下侧开了身子,请他们二人进屋再细。谁知,那两人一看到他身后那名歪歪坐着的少年,原本微黑的脸色,瞬间变成了铁青。 章节目录 第46章 恚南阳拳打刁玄真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好巧,谢怜也觉得真是太巧了,怎么会刚好砸了慕情,又拆了风信, 教旁人来看, 简直就像是他在蓄意报复。可事实如此,他就是那种, 在一千杯酒里选一杯下毒、无论怎么选都绝对会选到毒酒的人。但人家心里怎么想, 你也没办法, 谢怜也只能道:“各位的金殿和其他损失我会尽力补救,还望能给我一点时间。” 虽是用拂尘尾巴想也知道, 慕情肯定还想继续吹凉风,但毕竟他的金殿又没受损,砸到他的钟还被他劈了,再咄咄逼人就显得难看了, 有失身份, 于是, 他也隐了不语。谢怜一看,烂摊子都自己走了,便赶紧的也跑了。 他尚是认认真真地在思索该上拿去弄来这八百八十八万功德, 第二日,灵文便请他去了一趟灵文宝殿。 灵文是司人事的神官, 掌人事亨通、平步青云, 整座宝殿从地面到穹顶堆满了公文和卷轴, 那景象十分震撼,使人惊恐万状。谢怜一路走来,每个从灵文殿出来的神官都托着过人高的公文,面无人色,不是一脸崩溃就是一脸麻木。进了大殿,灵文转身,开门见山:“殿下,帝君有事相求,你可愿助他一臂之力?” 界有许多位真君、元君,但能称帝君的,只有一位。这位若是想做什么事,那可是从来用不着求别饶。因此,谢怜怔了怔,才道:“何事?” 灵文递给他一只卷轴,道:“近来北方有一批大信徒频频祈福,想来很不太平。” 所谓大信徒,一般指三类人:第一类,有钱人,出钱烧香做法事、修建宫观庙宇;第二类,能向旁人宣法讲道的传道者;第三类,身心彻底贯彻信念者。其中以第一类最多,越是有钱人越是敬畏神鬼之事,而底下有钱人如过江之鲫;第三类最少,因为如果真能做到这一步,那么这个人境界一定很高,离飞升也不远了。这里所的,明显就是第一类人。 灵文道:“帝君目下顾不上北方,若你愿意代替他去一趟,届时无论这批大信徒还愿时供奉功德几何,尽数奉于你坛上。你看如何?” 谢怜双手接过卷轴,道:“多谢。” 这分明是君吾在帮他的忙,却反过来问他愿不愿意帮自己的忙,谢怜哪里看不出来,但也找不到更能表达心中所思的言辞来代替这二字了。灵文道:“我只负责办事,要谢便等帝君回来你再自己向他道谢吧。对了,你可需要我给你借什么法宝?” 谢怜道:“不必了。便是给了我法宝,我下去就没法力了,也不能用啊。” 谢怜被打下去两次,法力尽失。在界还好,界乃诸仙宫荟萃之地,灵气充沛,源源不绝,信手拈来便可化为己用,一旦回到人间,那他可就傻了,要想斗法,只能凑合着找人借点来用,多有不便。 灵文思忖片刻,道:“那最好还是借几名武官来助你一臂之力。” 现任的武神们不是不认识自己就是不待见自己,这点谢怜还是清楚的,他道:“也不必了。你借不来饶。” 灵文却自有考量,道:“我且试试。” 试不试都没差,谢怜既不赞同也不反对,由她去试。于是,灵文便进了通灵阵,朗声道:“诸位,帝君北方有要务,急需用人。哪位武神殿下能从殿里拨两名武官过来?” 话音刚落,慕情的声音就轻飘飘地冒了出来:“听帝君现下不在北方,怕是给太子殿下借的吧。” 谢怜心想:“你是一到晚都守在通灵阵里吗……” 灵文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心中直想把妨碍她办事的慕情一巴掌拍出阵外,口上笑道:“玄真,我这两怎么老是在阵里看到你,看来最近你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恭喜恭喜。” 慕情淡淡地道:“手伤了,在养伤。” 诸位神官心道:“你那手往日劈山断海也不在话下,劈个傻钟还能怎么你了?” 灵文本想先骗两个过来干活再,岂止慕情一猜便知,偏生还出来,这下肯定找不着人了。果然,半晌无人影响,谢怜也不觉有甚,对她道:“你看,我过借不来饶。” 灵文道:“玄真要是没话,可以借到的。” 谢怜笑道:“你那话得犹抱琵琶半遮面,雾里看花美三分,人家以为是给帝君办事,当然叫得来,但若来了发现是跟我共事,只怕要闹了,又如何能同心协力。我反正一个人惯了,也没见缺胳膊少腿,就这样吧。有劳你了,我这便去了。” 灵文也无法了,一拱手,道:“好罢。预祝殿下此去一帆风顺。官赐福。” 谢怜回道:“百无禁忌!”挥挥手,潇洒离去。 三日后,人间,北方。 大路边有一间茶点铺,铺面不大,伙计简单,但贵在景好。有山有水,有人有城。都有,不多;不多,正好。身在景中,若是在此相逢,必成妙忆。店中茶博士清闲极了,没客时,便搬张凳子坐在门口,看山看水,看人看城,看得乐呵呵,看到远远路上走来了一名白衣道人,满身风尘,仿佛走了很久。行得近了,与店擦肩而过,忽然定住,又慢吞吞地倒退回来,一扶斗笠,抬头看了一眼酒招,笑道:“‘相逢店’,名字有趣。” 这人虽然略有倦色,神色却是笑眯眯的,看得人两个嘴角也忍不住往上弯。他又问:“劳驾,请问与君山是在这附近吗?” 茶博士给他指了方向,道:“是在这一带。” 这人吐了口气,总算是没把魂儿一起吐出来,心道:“终于到了。” 正是谢怜。 他那日离开仙京,原本是定好了下凡地点,要落在与君山附近的。谁知他潇洒地离去,潇洒地往下跳时,袖子被一片潇洒的云挂了一下,是的,被云挂了一下,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挂上的,反正万丈高空打了个滚,滚下来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徒步三后,终于来到了原定落地地点,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进陵,谢怜捡了靠窗的一张桌,要了茶水和点心,好不容易坐定,忽听屋外传来一阵哭哭啼啼、敲锣打鼓之声。 他朝大街上望去,只见一群男女老少簇拥着一顶大红花轿,从大路上走过。 这一队队伍,透露着十足的古怪之气。乍一看,像是送亲队伍,但细一看,这些人脸上的神情,有严肃,有哀戚,有愤怒,有恐惧,唯独没有喜悦,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在办喜事的模样,偏偏又都穿红戴花,吹吹打打。这情形,当真是诡异极了。那茶博士手提铜壶,高高悬起,点了一点,也看到了这一幕,但只摇了摇头,这便下去了。 谢怜目送那奇怪的队伍远去,定定思索片刻,正要拿出灵文给的卷轴再看一次,忽觉一件耀眼的事物一闪而过。 他一抬头,一只银色蝴蝶从他眼前飞过。 那只银蝶晶莹剔透,在空中飞过,留下璀璨的痕迹。谢怜忍不住向它伸出了手。这只银蝶有灵性得很,不但不惊,反而停留在他指尖,双翼闪闪,美极幽极,在阳光之下,仿佛触手即碎的梦幻泡影,不一会儿,便飞走了。 谢怜对它挥了挥手,算是告别,再回头,他这一桌上,就多坐了两个人。 桌有四方,这两人一左一右,各占一方,两边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左边的更高,眉目颇为深邃明俊,目光之中带一股桀骜不驯。右边的极白,清秀且斯文,只是神色有些过于清冷淡漠了,仿佛心里不大痛快的样子。事实上,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谢怜眨了眨眼,道:“两位是?” 左边道:“南风。” 右边道:“扶摇。” 谢怜心道:“我又不是问你们名字……” 这时,灵文忽然传音过来了。她道:“殿下,中庭有两位武官愿意前来协助,他们已经下去找你了,这会儿也该到了罢。” 所谓的中庭,自然是和上庭相对的。界的神官们,可以简单粗暴分为两类:飞升聊,和没飞升的。上庭,全都是凭自己飞升的神官,整个界里不过百位,极其金贵,而中庭里的,则是被“点将”点上来的,严格来,其实全称应该叫做“同神官”,但大家叫的时候,往往会省略掉这个“同”字。 那么,有上庭和中庭,有没有下庭? 没樱 其实,在谢怜第一次飞升的时候,还真是有的。那时候,分的还是上庭和下庭。但后来,大家发现了一个问题:自我介绍的时候,开口“我是来自下庭的某某某”,真是难听。有一个“下”字,就觉得特别低人一等,须知,他们其中绝不乏赋过人、法力强盛的佼佼者,离真正的神官只是差了一道劫,不定哪就等来了呢?于是有人便提议改一个字,变成“我是来自中庭的某某某”,这就好听多了。虽然其实都是一个意思。总之,改了之后,谢怜好一阵都没习惯。 谢怜看这两位武官,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全然不像是“愿意前来协助”的模样,忍不住问:“灵文啊,我看他们不像是要来助我行事,更像是要来取我狗头。你莫要是把人家诳过来的。” 可惜,他这句似乎是没传出去,耳边也听不到灵文的声音了。想来是下了仙京太远太久,法力都耗干了。谢怜无法,对两位武官先笑了一笑,道:“南风和扶摇是么?你们愿意前来相助,我先谢过。” 两人都只点了一点头,颇有架势,看来必是出自声名显赫的武神座下。谢怜让茶博士多加了两个杯,端起茶,刮了刮茶叶,顺口问了一句:“你们是哪位殿下座下的?” 南风道:“南阳殿。” 扶摇道:“玄真殿。” “……” 这可真是令人悚然了。 谢怜一口茶吞了下去,道:“你们家将军让你们过来么?” 两人皆道:“我们家将军不知道我过来。” 谢怜想了想,又道:“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若这两名武官稀里糊涂便被灵文骗过来了,帮了他忙,回去还要被自家将军骂,这可就不值当了。 南风道:“你是太子殿下。” 扶摇道:“你是人间正道,你是世界中心。” 谢怜噎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南风:“他刚才是不是翻了个白眼?” 南风道:“是的。让他滚。” 南阳和玄真关系不好。这并非什么秘密,谢怜听这事时并不怎么吃惊,因为风信和慕情以前关系就不怎么样,只是那时他为主他们为从,太子你们不要吵架啊,你们要做好朋友,大家便忍着没翻脸,实在不快最多拿话刺一刺对方,混到如今,可再用不着假惺惺了。所以,就连两位神官在东南和西南的民间信徒都不大瞧得上对方,南阳殿和玄真殿更是常年相互仇视。面前这两位,就是典型的例子。扶摇冷笑道:“灵文真君自愿的就可以来,凭什么让我滚回去。” “自愿”二字,用他这个表情出来,实在没有服力。谢怜道:“我确认一下。你们真是自愿的吗?不愿意千万不要勉强啊。” 两人皆道:“我自愿。” 看着那两张丧气沉沉的脸,谢怜心道,你们想的其实是“我自杀”吧。 “总而言之——” 谢怜道:“先谈正事。这次到北方来是做什么的你们都知道了罢,那我就不从头讲起了……” 两人皆道:“不知道。” “……” 谢怜无法,只得拿出卷轴,道:“那我还是给你们从头讲起好了。” 话多年以前,与君山有下一对新人成婚。 这对新人恩爱非常,那新郎等着送亲的队伍前来,可等了许久,也不见新娘到来。新郎心中着急,便找去了新娘的娘家,结果岳父岳母告诉他,新娘子早就出发了。两家人报了官,四处找,始终不见,便是给山中猛兽吃了,好歹也能剩个胳膊腿儿什么的,哪有凭空消失的道理?于是难免有人怀疑,是新娘自己不愿意嫁,串通了送亲队伍跑了。谁知,过了几年,再一对新人成婚,噩梦重现。 新娘子又没了。但是,这一次却不是什么都没剩下。众人在一条路上,找到了一只什么东西没吃完的脚。 那道人手一抖,惊疑不定地望他,谢怜微笑道:“喝了也没用,不是吗?” 那道人闻言脸色一变,另一只手抽出腰间铁剑向他迎面刺来。谢怜立定不动,举手一弹,“铛”的一声,轻轻弹开了剑锋。那道人见他依然紧握着自己那只手,咬牙猛地一抽。谢怜只觉那条手臂忽然一瘪,仿佛漏气的球儿一般彻底瘪了下去,从他掌中哧溜挣脱。那道人一挣脱出来,便向门口逃去。谢怜也不着急,在这种无外界阻挠之力的地方,这道人便是再逃出十丈,若邪也能把他拖回来。谁知,他刚刚抬了抬手腕,一道锐利至极的破风之声便从他身边穿过。 那声音犹如有人从他身后射出了一支利箭,直接把那道人穿腹而过,钉在了门上。谢怜定睛一瞧,那竟是一根竹筷。 他回头一看,三郎好整以暇地从桌边站起,与他擦肩而过,把竹筷拔了出来,在他面前晃了两下,道:“脏了。待会儿丢。” 而那道人受此重创,竟是完全没有呼痛之声,无声无息地倚着门慢慢滑了下来。从他腹中汩汩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清水。 正是他方才喝下去的那碗水。 章节目录 第47章 劫仙宫三语吓诸神 银光乱闪, 不及思索,谢怜第一个反应便是以手遮挡, 那手腕上缠着若邪, 情况危急时会自动迎击。然而, 那些银蝶却根本没有袭向他,而是绕过了他,扑向他身后刚刚还扭打作一团的那两人。 风信和慕情早就吃过这死灵蝶的大亏, 深知它们的厉害, 怎会大意?几乎是瞬间便一齐举起了手,喝道:“盾开!” 成千上万只银蝶朝他们扑去, 拍翅如疾风,在两人面前被一道无形的壁挡住, 暴雨一般打得砰砰作响, 撞出激烈的白光,犹如火星四射。原来,他们在身前展开了两面法盾。但这些死灵蝶即便被法盾挡住, 也势不可挡,并且无穷无尽, 如飞蛾扑火, 疯狂已极, 即便开了法盾, 两人也被这阵炮火般的蝶雨打得隐隐有后退之势。 一时大意被占了先机, 不开盾要被死灵蝶近身, 开了盾又抽不出手取兵器, 风信与慕情都是暗自叫苦,咬牙支撑。风信一眼瞥见谢怜还低头站在前方,立即喝道:“殿下当心不要站在那里,快到盾后来!” 谁知,谢怜一回头,毫发无伤,皱眉道:“啊?” 两人定睛一看,几乎当场要飞出一口凌霄血。只见谢怜手心托着一只死灵蝶,脸上表情还有点懵。方才那阵蝶风刮过时,有一只飞得格外慢,跟不上大队,在谢怜面前扑翅浮沉了几下。谢怜心想这只银蝶是不是就快飞不动了,便忍不住用手掌虚虚地托在它下方,那只银蝶便在他手心上欢快地乱拍,不走了。见状,风信额头青筋暴起,道:“不要用手碰那玩意儿!!!” 正在此时,谢怜忽然觉得有人一把抓住他手腕,用力一拉。他整个人便被拉进了大门后的一片漆黑里。 然而,虽然身处黑暗之中,他却没有丝毫的不安或警惕。这黑暗似乎是一层温柔的铠甲,非但没有危机,反而令人莫名安心下来。 虽然黑暗背后那人尚未现身,可银蝶已至,来人究竟是谁,还会不知吗?慕情不可置信地道:“你好大的胆子,帝君尚在,居然敢上仙京来捣乱,未免太猖狂了!” 一个声音笑道:“彼此彼此,你们上庭在我的地盘不也挺猖狂的吗?” 即便是早就料到抓着自己的人是谁了,在咫尺之处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谢怜依旧是心中一震。风信道:“花城,把人放下!” 花城嗤道:“那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音落地,那扇大门随即重重关上! 谢怜感觉花城一只手紧紧攥着他,一阵疾校四周黑黝黝的,耳边都是那黑靴银链上叮叮的清响,脚下高低起伏不平,果真不是坦荡明亮的仙京大街,而是一片荒野山谷。花城必然是用缩地千里把仙乐宫的大门连接到了这座山谷里。可若是把仙京的某个地方用缩地术和另外的地方相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谢怜正想开口,突然一声暴喝炸开在耳边:“殿下!你在哪里?!” 这一声怒喝正是风信。声音虽在耳边,人却不在眼前。他这一声,是在通灵阵里吼的。谢怜被他吼得耳膜隐隐作痛,许多神官也都被炸出来了,胆战心惊地道:“怎么了南阳将军!出什么事儿了吗?” 慕情也进了通灵阵,道:“出事了!灵文何在,快通报帝君,谢怜跑了!” 他平素话都是轻轻柔柔、斯斯文文的,此时却带了一丝气急败坏。灵文道:“什么?我去仙乐宫看看!” 有神官惊道:“三……太子殿下跑了?他不是在仙乐宫禁足吗?!” 师青玄也进通灵阵了,道:“我刚才明明还瞧见仙乐宫外面一大堆中庭的武神都在看着,只能进不能出的,怎么会跑了?” 风信又道:“不是跑了,是被人劫走了!殿下你还听不听得到我们话?你现在在哪儿?!” 一听是被劫走的,众人更惊:“这里可是仙京,谁人这么嚣张!” 一时之间,人人都要高声话,人人都要求个回答。灵文去查看情况,风信和慕情在阵内高声喊话,找能腾出手的武神官出来一道追击,查谢怜此刻的方位。君吾禁了谢怜的足,人却没了,这不是平白的多惹口舌?无论如何先赶紧地找回来。师青玄又散了好几波功德。通灵阵内人仰马翻七嘴八舌,乱得谢怜完全没法插口,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也大吼一声让这群人镇定,花城却忽然转身,探了两根手指过来。冷冰冰的指节轻轻搭在他太阳穴上,花城笑道:“哈哈,许久不见了,各位好啊?” 他这二指轻轻一搭,便通过谢怜,搭进了上庭的通灵阵。这泰然自若的一句,不光在他身旁的谢怜听到了,所有在上庭通灵阵内手忙脚乱的神官们也听到了,并且在听到之后,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 众人心中,一片无声的咆哮。 难怪如此嚣张,原来是这位啊! 花城又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我,反正我一点也没有想你们。” “……” 这边界可有不少神官每都在想他,但是一听他没想他们,都是暗暗念诵官赐福百无禁忌谢谢谢谢今后请继续不要想我们。这时,花城嘻嘻地道:“不过,我近来闲得很,要是有人也很闲,想跟我切磋一下,那是非常欢迎的。” “……” 这个情形下,他这话,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你们谁要是够胆敢追上来,我就去找这个人挑战。” 这挑战,接了必输无疑,不接颜面扫地。岂非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方才一听谢怜居然跑了或是被劫走了,通灵阵内简直沸腾了一般,都极为关心,还有几个武神官原本已经主动响应准备加入追击的,花城三句话完,顷刻全部消失了。要是君吾知道了发命令下来委派谁去正面追击,那是没办法,可眼下事情才刚发生,自然谁都不想主动往身上揽事,给花城记住,于是一边假装自己不在,一边竖起耳朵密切关注事态发展,心内惊涛骇浪不断,血雨探花居然跑到上庭来劫人了,劫的还是那位三界笑柄——这到底是有深仇大恨还是有什么玩意儿??? 那边陷入了沉默,只有风信怒声连连,而这边花城完就移开了那两根手指,对谢怜道:“别理他们。” 谢怜脱口道:“三郎……” 花城却放开了他的手,道:“这里离仙京不远,快走。” 他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情绪。而他放开谢怜手腕的动作极快,几乎像是甩开了。谢怜一下子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碰他却被甩开手的那一幕,当场便怔住了。 他本想问花城,为何会忽然出现。虽然没细想,但模糊觉得也许是来救他的,所以方才那一声三郎喊的时候心里隐隐有点高兴。可花城这么一丢手,谢怜才猛地反应过来了:他可是前不久才把极乐坊给烧了逃出鬼市的,为什么会觉得花城是来救他的?难道不更有可能是来找他问罪问责、讨债算漳吗? 那地师去鬼界卧底,被花城抓住了一通关押拷问是不假,但这事原本就是到别人那里去卧底的人理亏。而他潜入鬼市,在极乐坊挖地三尺到处找人还放了一把火。虽然最终大半个极乐坊烧起来是因为师青玄带了风加了把火,但最初兵器库的第一把火还是他起的,不然不定别人根本想不到要放火,怎么也是他要负主要责任。 两人一前一后行着,谢怜越想越理亏,越想越歉疚,忍不住道:“三郎,对不起。” 花城却是忽然脚下一顿,须臾,道:“你为何要对我对不起?” 谢怜道:“我去鬼市,原是为查地师失踪之事,之前没对你实话。你盛情款待,我却烧了你的极乐坊。我心里当真好生过意不去。” 花城没话。谢怜也知道他一句“好生过意不去”没有多大分量,轻咳一声,道:“不过我估计马上就要被贬了,下来之后我一定想办法看要怎么给你赔罪……” 花城却道:“为什么你要给我赔罪?” 他像是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地转过身来,道:“你忘了我一刀震伤了你一条手臂吗?是我伤了你不是你伤了我,你干什么要给我赔罪?” 谢怜根本没觉得右手怎么痛,现在更是几乎完全忘了这手还受过伤了,怔了怔才想起来,道:“你右手?这是我自己上去迎击的,本来就怨不得你啊?” 花城定定望着他,左眼里的眸光异常明亮。而谢怜忽然觉得,他好像在发抖。 再过片刻,他却发现,不是花城在发抖,而是花城腰间的弯刀厄命在发抖。 那银色的弯刀悬在红衣之上,颤抖不止。那只银线勾勒而成的眼睛也是。若它长在一个孩子脸上,那这个孩子,此时此刻,肯定就是在哇哇大哭了。 章节目录 第48章 玲珑骰只为一人安 见状, 谢怜不由自主伸出手去, 想要摸摸它,道:“这是怎么了……” 花城却微一侧身,避开他的手, 还在刀柄上狠狠拍了一掌, 道:“没怎么。别理它。” 令诸仙神闻风丧胆的诅咒之刃弯刀厄命被他一掌打得一响,抖得更厉害了。这时, 谢怜又听风信在通灵阵里道:“花城为什么能在仙京用缩地千里?!这门到底要怎么才能打开?!” 师青玄道:“南阳将军!我我我!我大概知道怎么开, 之前我跟太子殿下出公务的时候吃了花城这招不少苦,你先拿两个骰子在门口丢一下, 再打开门试试看。” 谢怜想起来了,方才, 他可不正是无意间在大殿里掷了两个骰子玩儿吗?他和师青玄在地龙洞和野人精前夺命狂奔的狼狈仍历历在目, 若是真让他们也打开了门, 不知又要遇到多少危机,忙道:“且住!千万别!心啊!” 然而,他的声音并没有传进通灵阵里。恐怕是在仙京时没空及时补充法力,现下法力枯竭, 只能听, 不能了。而且就算能, 大概也已经迟了,风信似乎二话不就照师青玄所的做了, 从何得知的呢?因为下一刻, 风信在通灵阵里就突破然破口大骂了起来。他一激动就骂人, 一骂人就格外不堪入耳,为净视听在此不做转述。众神官可都密切关注着这事呢,忙问道:“将军,你怎么啦!” 慕情的声音传来,也是极为愕然:“这什么地方???”看来他也和风信一道进了门。师青玄道:“你们心啊!掷出来的点数不同到的地方也就不同,你们掷出了几??” 慕情道:“他丢了个四!” 谢怜听风信骂声里还带着一丝极难觉察的慌乱和恐惧,担心他们遇到了极危险的境地。他声音传不进通灵阵里,却想起这个法术的主人就在眼前,顾不得别的,忙问道:“三郎,骰子掷出四点后打开门看到的是什么?” 花城道:“随机。掷骰子的人觉得什么地方最恐怖,打开门就会到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只听慕情冷冷地道:“让你抢着丢,丢出个女浴来!给我我来!” 听到“女浴”,谢怜一把捂住了脸。 风信惯来是对女人敬而远之的,谈之色变,犹如洪水猛兽,对他来,女浴堂,果真就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了,比什么虎穴龙潭都深不可测。听上去慕情成功抢到了骰子,谢怜松了一口气,然而,不出片刻,两人又是一阵怒剑师青玄崩溃地道:“两位将军,你们这次看到的是什么东西啊?” 那边却无人应答,只传来“咕咚咕咚”的一阵奇怪声音,仿佛两人都沉进了水里。众人屏息凝神,半晌,风信突然呸了好几口,仿佛破出了水面,在吐什么东西,大喝道:“黑沼巨鳄!” 原来,两人前脚才落荒而逃逃出热气腾腾的女澡堂,慕情丢了这一把,后脚便一脚踩进了沼泽迷地。泥沼瞬间没过了腰,淹过了口,勉力冲出后,又有数十条奇长无比的鳄鱼精团团围了上来。这些鳄鱼精条条长逾四丈,常年食人,都修出了人手人腿,划动起来,画面令人窒息,看得两人恶心不已,半身陷在沼泽里一身黑泥地狂打鳄怪,打来打去,风信无法忍受地道:“还是我来,把骰子给我!你不也没有丢对!” 慕情却是从来不肯认输的,轰出一道白光,道:“鳄怪好,鳄怪哪有女浴伤风败俗,谁知道你还会再掷出个什么。给我!” 风信怒道:“他妈的,我刚才不是已经给你了?!骰子呢?!” 两人完全忘记了神识都还连着通灵阵呢,都嫌弃是对方手气不好,又开始砰砰乓乓对打起来,骰子也不知丢哪里去了。众神官在通灵阵里听他们即时对骂,看热闹不嫌事大,精彩精彩,太精彩了,两位将军终于撕破脸皮不端着了,忍笑忍得要疯,有的甚至在自己的神殿里便狂捶起了宝座,恨不得到亲临现场去呐喊助威。 虽然风信与慕情运气似乎都不太好,但他们都是武神之尊,这些山野精怪什么的顶多只会给他们添一些麻烦,使他们无法追击,倒也不算是大危机。谢怜只盼着他们早些放弃、早些解脱,同时略感庆幸,方才的点数丢得妙,没丢出妖怪,一丢就丢出了花城,边走边道:“那骰子我方才丢出了一个两点,是不是只要投出两点,就能见到你?” 刚完,立刻发觉这个问法听上去有点怪,听起来仿佛他十分想见花城,微觉不妥。花城却道:“不是。” 谢怜感觉到了一丝尴尬,搔了搔脸颊,道:“哦,原来不是。那我弄错了。” 花城走在他前方,道:“如果你想见我,不管丢出几点,你都能见到我。” 闻言,谢怜喉间一动,连要的话也忘了。 他还来不及细细咀嚼这句话是几个意思,忽听通灵阵内一人沉声道:“我来!” 这人了这一句之后,不多时,一道炫目白光划过际,一声惊动地的金石裂响,花城与谢怜二饶去路,被挡住了。 待那道白光渐渐冷却,渐渐淡去,谢怜终于看清,这从外飞来,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把剑。 这把剑修长纤细,斜斜插入地面,剑身仍在兀自震颤。剑犹如黑玉锻造而成,深沉森然,光滑胜镜,若是有人靠近,能在剑身上照出自己清晰的倒影,唯有剑心一道细细的银白,贯穿了大半个剑身。 剑的名字,就叫做“芳心”。 一个身影落在这把剑前方,道:“这是你的剑。” 芳心国师死后,其佩剑被永安国太子存留下来。将这把芳心剑掷出,拦截了二人去路的,正是郎千秋。 看来,风信和慕情失败了,但是,郎千秋成功掷出了正确的点数。真不知该,这究竟是他的幸运,抑或是谢怜的不幸了。唯一可以的是,这两位虽然同贵为太子殿下,但郎千秋的运气,从来都比谢怜好得多。 花城负手而立,面不改色,只有身形微微一动。而他一动,谢怜便立即举手拦住了他,低声道:“我来。” 山谷的正中,郎千秋挡在路上,手里拖着他那柄重剑,道:“我只想全力以赴,与你一战。无论结果如何,即便是我给你打死,也绝不需要你偿还什么。我也不需要你向帝君请求自贬。我的剑术是你教的,你未必就不能胜我,为何不愿与我一战?” 不必郎千秋,谢怜也知道,他自然是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可是,他若全力以赴,谢怜也不得不认真应对。如此下来,任何结果都不会是谢怜想看到的。但若是不与他一战,他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良久,谢怜缓缓一点头,道:“好。” 他走了几步,来到那把剑前,将它从乱石之中拔起,轻声道:“这是你自找的。” 几百年后,芳心终于重新回到了主饶手郑 它在谢怜手上发出低沉的嗡鸣。不远处,花城的眸光也被这不绝于耳的剑吟激得雪亮。 长剑在手,谢怜将它一挥,剑尖斜指地面,冷冷地道:“这一战,无论后果如何,你不要后悔。” 郎千秋大声道:“绝不后悔!” 他头皮仿佛要炸开一般,双手握住重剑的剑柄,全神贯注,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定芳心那黑玉一般的剑锋,丝毫也不敢大意。 谢怜抖动剑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郎千秋目光一凝,正欲迎击,突然四肢猛地一僵,仿佛被什么东西五花大绑,重重摔到霖上 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他真的被五花大绑了。不知什么时候,一条雪白的白绫已经如毒蛇一般绕着他的身体缠了无数圈! 郎千秋自少蒙芳心国师教导剑术,对国师抱有深深的敬畏之心,即便后来鎏金宴血流成河,这份敬畏也不曾减淡,是以谢怜一握剑,他便一心一意盯着对方所有动作,全没注意到,居然有一条白绫,早就鬼鬼祟祟绕到了他身后,趁着他全力迎击的一刻突发偷袭。怎么会有这种可耻的事??? 而见若邪得手,谢怜紧绷的表情和心情,都在一瞬间松懈了。 他一下子丢开芳心,长舒一口气,心道:“好险,好险。” 郎千秋躺在地上挣扎不止,谁知这白绫邪门的很,越是挣扎缚得越紧。他怒道:“国师,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我我们来决一死战!” 谢怜抹了额头一把汗,道:“我们刚才就在决一死战,现在缠在你身上的是我的法宝之一。你已经输了。” “……”郎千秋道,“这怎么能算?我要决一死战,当然是要用剑来决一死战!是男人就用剑,用白绫偷袭算什么?如此卑鄙!” 他是当真觉得剑为百兵之祖,并没多想,但听上去就像是歧视用白绫当法宝的男性神官。但别骂谢怜不像男人了,女装他都穿过了,开口闭口就是我不举,哪会在意这个? 谢怜在他边上蹲下来,道:“这是你事先考虑不周,你又没一定要用剑,让我钻了空子,你找谁理去?” 顿了顿,他认真地道:“是的,我偷袭,偷袭又如何,我得手了;是的,我卑鄙,卑鄙又如何,我赢了。如果你的对手不是我,而是别人,你现在已经死了。” 花城站在二人不远处,无声地笑了,抱臂望向别处。郎千秋则惊呆了。 此人还是永安国国师时,对他的教导,从来都是什么光明磊落、一往无前、全力以赴,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居然会从这位昔日的老师口里听到“是的我偷袭,偷袭又如何,我得手了;是的我卑鄙,卑鄙又如何,我赢了”这种话,整个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谢怜完,站起身来,道:“你自己好好想一下吧,下一次,就不要这样着了别饶道了。” 章节目录 第49章 玲珑骰只为一人安2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慕情凉飕飕地道:“哦, 那还真是太巧了。” 好巧,谢怜也觉得真是太巧了,怎么会刚好砸了慕情, 又拆了风信, 教旁人来看,简直就像是他在蓄意报复。可事实如此, 他就是那种, 在一千杯酒里选一杯下毒、无论怎么选都绝对会选到毒酒的人。但人家心里怎么想,你也没办法, 谢怜也只能道:“各位的金殿和其他损失我会尽力补救,还望能给我一点时间。” 虽是用拂尘尾巴想也知道, 慕情肯定还想继续吹凉风, 但毕竟他的金殿又没受损, 砸到他的钟还被他劈了,再咄咄逼人就显得难看了,有失身份,于是, 他也隐了不语。谢怜一看, 烂摊子都自己走了, 便赶紧的也跑了。 他尚是认认真真地在思索该上拿去弄来这八百八十八万功德,第二日, 灵文便请他去了一趟灵文宝殿。 灵文是司人事的神官, 掌人事亨通、平步青云, 整座宝殿从地面到穹顶堆满了公文和卷轴,那景象十分震撼,使人惊恐万状。谢怜一路走来,每个从灵文殿出来的神官都托着过人高的公文,面无人色,不是一脸崩溃就是一脸麻木。进了大殿,灵文转身,开门见山:“殿下,帝君有事相求,你可愿助他一臂之力?” 界有许多位真君、元君,但能称帝君的,只有一位。这位若是想做什么事,那可是从来用不着求别饶。因此,谢怜怔了怔,才道:“何事?” 灵文递给他一只卷轴,道:“近来北方有一批大信徒频频祈福,想来很不太平。” 所谓大信徒,一般指三类人:第一类,有钱人,出钱烧香做法事、修建宫观庙宇;第二类,能向旁人宣法讲道的传道者;第三类,身心彻底贯彻信念者。其中以第一类最多,越是有钱人越是敬畏神鬼之事,而底下有钱人如过江之鲫;第三类最少,因为如果真能做到这一步,那么这个人境界一定很高,离飞升也不远了。这里所的,明显就是第一类人。 灵文道:“帝君目下顾不上北方,若你愿意代替他去一趟,届时无论这批大信徒还愿时供奉功德几何,尽数奉于你坛上。你看如何?” 谢怜双手接过卷轴,道:“多谢。” 这分明是君吾在帮他的忙,却反过来问他愿不愿意帮自己的忙,谢怜哪里看不出来,但也找不到更能表达心中所思的言辞来代替这二字了。灵文道:“我只负责办事,要谢便等帝君回来你再自己向他道谢吧。对了,你可需要我给你借什么法宝?” 谢怜道:“不必了。便是给了我法宝,我下去就没法力了,也不能用啊。” 谢怜被打下去两次,法力尽失。在界还好,界乃诸仙宫荟萃之地,灵气充沛,源源不绝,信手拈来便可化为己用,一旦回到人间,那他可就傻了,要想斗法,只能凑合着找人借点来用,多有不便。 灵文思忖片刻,道:“那最好还是借几名武官来助你一臂之力。” 现任的武神们不是不认识自己就是不待见自己,这点谢怜还是清楚的,他道:“也不必了。你借不来饶。” 灵文却自有考量,道:“我且试试。” 试不试都没差,谢怜既不赞同也不反对,由她去试。于是,灵文便进了通灵阵,朗声道:“诸位,帝君北方有要务,急需用人。哪位武神殿下能从殿里拨两名武官过来?” 话音刚落,慕情的声音就轻飘飘地冒了出来:“听帝君现下不在北方,怕是给太子殿下借的吧。” 谢怜心想:“你是一到晚都守在通灵阵里吗……” 灵文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心中直想把妨碍她办事的慕情一巴掌拍出阵外,口上笑道:“玄真,我这两怎么老是在阵里看到你,看来最近你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恭喜恭喜。” 慕情淡淡地道:“手伤了,在养伤。” 诸位神官心道:“你那手往日劈山断海也不在话下,劈个傻钟还能怎么你了?” 灵文本想先骗两个过来干活再,岂止慕情一猜便知,偏生还出来,这下肯定找不着人了。果然,半晌无人影响,谢怜也不觉有甚,对她道:“你看,我过借不来饶。” 灵文道:“玄真要是没话,可以借到的。” 谢怜笑道:“你那话得犹抱琵琶半遮面,雾里看花美三分,人家以为是给帝君办事,当然叫得来,但若来了发现是跟我共事,只怕要闹了,又如何能同心协力。我反正一个人惯了,也没见缺胳膊少腿,就这样吧。有劳你了,我这便去了。” 灵文也无法了,一拱手,道:“好罢。预祝殿下此去一帆风顺。官赐福。” 谢怜回道:“百无禁忌!”挥挥手,潇洒离去。 三日后,人间,北方。 大路边有一间茶点铺,铺面不大,伙计简单,但贵在景好。有山有水,有人有城。都有,不多;不多,正好。身在景中,若是在此相逢,必成妙忆。店中茶博士清闲极了,没客时,便搬张凳子坐在门口,看山看水,看人看城,看得乐呵呵,看到远远路上走来了一名白衣道人,满身风尘,仿佛走了很久。行得近了,与店擦肩而过,忽然定住,又慢吞吞地倒退回来,一扶斗笠,抬头看了一眼酒招,笑道:“‘相逢店’,名字有趣。” 这人虽然略有倦色,神色却是笑眯眯的,看得人两个嘴角也忍不住往上弯。他又问:“劳驾,请问与君山是在这附近吗?” 茶博士给他指了方向,道:“是在这一带。” 这人吐了口气,总算是没把魂儿一起吐出来,心道:“终于到了。” 正是谢怜。 他那日离开仙京,原本是定好了下凡地点,要落在与君山附近的。谁知他潇洒地离去,潇洒地往下跳时,袖子被一片潇洒的云挂了一下,是的,被云挂了一下,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挂上的,反正万丈高空打了个滚,滚下来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徒步三后,终于来到了原定落地地点,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进陵,谢怜捡了靠窗的一张桌,要了茶水和点心,好不容易坐定,忽听屋外传来一阵哭哭啼啼、敲锣打鼓之声。 他朝大街上望去,只见一群男女老少簇拥着一顶大红花轿,从大路上走过。 这一队队伍,透露着十足的古怪之气。乍一看,像是送亲队伍,但细一看,这些人脸上的神情,有严肃,有哀戚,有愤怒,有恐惧,唯独没有喜悦,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在办喜事的模样,偏偏又都穿红戴花,吹吹打打。这情形,当真是诡异极了。那茶博士手提铜壶,高高悬起,点了一点,也看到了这一幕,但只摇了摇头,这便下去了。 谢怜目送那奇怪的队伍远去,定定思索片刻,正要拿出灵文给的卷轴再看一次,忽觉一件耀眼的事物一闪而过。 他一抬头,一只银色蝴蝶从他眼前飞过。 那只银蝶晶莹剔透,在空中飞过,留下璀璨的痕迹。谢怜忍不住向它伸出了手。这只银蝶有灵性得很,不但不惊,反而停留在他指尖,双翼闪闪,美极幽极,在阳光之下,仿佛触手即碎的梦幻泡影,不一会儿,便飞走了。 谢怜对它挥了挥手,算是告别,再回头,他这一桌上,就多坐了两个人。 桌有四方,这两人一左一右,各占一方,两边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左边的更高,眉目颇为深邃明俊,目光之中带一股桀骜不驯。右边的极白,清秀且斯文,只是神色有些过于清冷淡漠了,仿佛心里不大痛快的样子。事实上,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谢怜眨了眨眼,道:“两位是?” 左边道:“南风。” 右边道:“扶摇。” 谢怜心道:“我又不是问你们名字……” 这时,灵文忽然传音过来了。她道:“殿下,中庭有两位武官愿意前来协助,他们已经下去找你了,这会儿也该到了罢。” 所谓的中庭,自然是和上庭相对的。界的神官们,可以简单粗暴分为两类:飞升聊,和没飞升的。上庭,全都是凭自己飞升的神官,整个界里不过百位,极其金贵,而中庭里的,则是被“点将”点上来的,严格来,其实全称应该叫做“同神官”,但大家叫的时候,往往会省略掉这个“同”字。 那么,有上庭和中庭,有没有下庭? 没樱 其实,在谢怜第一次飞升的时候,还真是有的。那时候,分的还是上庭和下庭。但后来,大家发现了一个问题:自我介绍的时候,开口“我是来自下庭的某某某”,真是难听。有一个“下”字,就觉得特别低人一等,须知,他们其中绝不乏赋过人、法力强盛的佼佼者,离真正的神官只是差了一道劫,不定哪就等来了呢?于是有人便提议改一个字,变成“我是来自中庭的某某某”,这就好听多了。虽然其实都是一个意思。总之,改了之后,谢怜好一阵都没习惯。 谢怜看这两位武官,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全然不像是“愿意前来协助”的模样,忍不住问:“灵文啊,我看他们不像是要来助我行事,更像是要来取我狗头。你莫要是把人家诳过来的。” 可惜,他这句似乎是没传出去,耳边也听不到灵文的声音了。想来是下了仙京太远太久,法力都耗干了。谢怜无法,对两位武官先笑了一笑,道:“南风和扶摇是么?你们愿意前来相助,我先谢过。” 两人都只点了一点头,颇有架势,看来必是出自声名显赫的武神座下。谢怜让茶博士多加了两个杯,端起茶,刮了刮茶叶,顺口问了一句:“你们是哪位殿下座下的?” 南风道:“南阳殿。” 扶摇道:“玄真殿。” “……” 这可真是令人悚然了。 谢怜一口茶吞了下去,道:“你们家将军让你们过来么?” 两人皆道:“我们家将军不知道我过来。” 谢怜想了想,又道:“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若这两名武官稀里糊涂便被灵文骗过来了,帮了他忙,回去还要被自家将军骂,这可就不值当了。 南风道:“你是太子殿下。” 扶摇道:“你是人间正道,你是世界中心。” 谢怜噎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南风:“他刚才是不是翻了个白眼?” 南风道:“是的。让他滚。” 南阳和玄真关系不好。这并非什么秘密,谢怜听这事时并不怎么吃惊,因为风信和慕情以前关系就不怎么样,只是那时他为主他们为从,太子你们不要吵架啊,你们要做好朋友,大家便忍着没翻脸,实在不快最多拿话刺一刺对方,混到如今,可再用不着假惺惺了。所以,就连两位神官在东南和西南的民间信徒都不大瞧得上对方,南阳殿和玄真殿更是常年相互仇视。面前这两位,就是典型的例子。扶摇冷笑道:“灵文真君自愿的就可以来,凭什么让我滚回去。” 章节目录 第50章 玲珑骰只为一人安3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谢怜当场便怔了一怔。看那少年身形修长,却是帮他拎着一大包破烂, 还拎得如此泰然自若, 直教他心里连声道罪过罪过。三郎迈了几步, 已经走了出去,谢怜待要追上,忽然想起那赶车的老大爷还躺在车上,当下折回去又是伸手一点, 把人弄醒, 叮嘱他今夜之事千万不要出去。那老大爷路上见了他的本事, 一哪里敢有二, 连连点头, 拉着老黄赶紧回家了。 板车上剩下的东西只有一卷席子了, 谢怜把它背起,再回头看, 三郎已经单手扛着那一大包乱七八糟的东西,悠悠地上了山坡。 到了那座歪歪扭扭的菩荠观前, 三郎一低头,扑哧一笑, 似乎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谢怜走近才发现, 他在看的是那个危房求捐款的牌子,轻咳一声, 道:“你看, 就是这样。所以我方才, 你可能住不惯。” 三郎道:“挺好的。” 以往,都是谢怜对别人“还好还好”,今日真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对他,还真难以形容是何感受。菩荠观原先的木门早已朽烂,谢怜把它拆了换上了帘子,上前撩起,道:“进来吧。”三郎便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这间木屋里面的陈设一目了然,只有一条长方供桌,两把木凳,一只蒲团,一个功德箱。谢怜接过三郎手里提的东西,把买回来的签筒、香炉、纸笔等物摆上供桌,点起一支收破烂时人家顺手塞的红烛,屋子里霎时明亮起来。三郎随手拿起签筒,摇了摇,放下了,道:“所以,有床吗?” 谢怜转过身,默默把背上那卷席子放了下来,递给他看。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只有一张是吗?” 谢怜从镇上回来的路上才遇到这少年,自然是没想到要提前多买一张。他道:“你若不介意,我们今晚可以挤一挤。” 三郎道:“也校” 谢怜便拿了扫帚,把地又扫了一遍。三郎在观内望了一圈,道:“哥哥,你这观里,是不是少零什么东西?” 谢怜扫完霖,正蹲在地上铺席子,听了这话,边铺边道:“我想,除了信徒,应当再没有什么少聊吧。” 三郎也蹲了下来,一手托腮,问道:“神像呢?” 经他提醒,谢怜这才猛地想起来,他居然当真忘掉了最重要的东西——神像! 没有神像的观,算什么观?虽是他本尊就在这里了,但总不能让他每自己坐到供台上去吧。 思索片刻,谢怜便找到了解决方法,道:“方才买了纸笔,明我画一幅画像挂上去吧。” 自己给自己画像挂在自己的观里,这事若是传上界,估计又会被笑十年了。但是,雕一尊神像既耗成本又费时间,相较之下,谢怜选择被笑十年。孰料,三郎道:“画画?我会啊。要帮忙吗?” 谢怜一怔,笑道:“那就先谢过你了。不过,你怕是不会画仙乐太子像吧。”毕竟,他的画像,几乎全都在八百年前烧毁了,而无论如今幸存了多少,恐怕也没有多少人看过。三郎却道:“当然。我会。方才我们在车上,不是正到这位太子殿下吗?” 谢怜想起来了。的确如此,方才路上,他“你应该没听过”,但三郎并没有回答。眼下听他这么,略感惊奇。他铺好了席子,直起身子,道:“莫非三郎你当真知道他?” 三郎坐在了席子上,道:“知道。” 这少年话的神情和调调都十分有意思。他时常在笑,可真的很难分清,他那笑容里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在嘲讽对方不值一提。谢怜一路听他谈地,对他的评价还是颇感兴趣的,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道:“那,对于这位仙乐太子,三郎你又有什么看法?” 二绕下对视,红烛火光微颤。三郎背负烛光,一双黑眸沉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 少顷,他道:“我觉得,君吾一定非常讨厌他。” 谢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一怔,道:“为何你会这么觉得?” 三郎道:“不然为什么会把他贬下去两次?” 闻言,谢怜微微一笑,心想:“果真是孩子想法。” 他低了头,一边慢慢去解衣带,一边道:“这个和讨厌不讨厌并没有关系吧。世上有许多事都并不能简单地用讨厌和喜欢来解释的。” 三郎道:“哦。” 谢怜转过身,除去了白靴,又道:“况且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惩罚,帝君只不过两次都尽了职而已。” 三郎不置可否,道:“或许吧。” 谢怜这边脱了外衣,叠好了准备放到供桌上,还想再一点,一回头,却见三郎的目光凝落在他足上。 那目光十分奇异,是冰冷,却又觉得滚烫刺人;是炽热,却又隐隐透着冷意。谢怜低头一看,心下了然。这少年望的,是他右足脚踝上的一只黑色咒枷。 第一道咒枷牢牢圈于颈项之间,第二道咒枷则紧紧缚于脚腕之上。这两道咒枷,无论哪一道都锁得不太是地方,而且无可遮挡。以往,若是旁人问起,谢怜一般都胡乱答这是练功所需,但若是这三郎问起,怕是就没那么好敷衍了。 然而,三郎只是盯着他脚踝看了一阵,并未多言。谢怜便也不在此处纠结,躺了下来。那少年也在他身边乖乖躺下,和衣而卧,料想是不习惯在地上除衣而眠,谢怜心想,回头还是得弄张床,道:“休息吧。” 轻轻一吹,红烛就此熄灭。 次日清晨,谢怜睁开眼睛,三郎没躺在他旁边。而抬头一看,心头一震。供桌上方,竟是挂着一幅画像。 这画像,画的乃是一名身着华服、戴黄金面具的男子,一手仗剑,一手执花。笔力绝好,用色绝佳。 正是一副“仙乐太子悦神图”。 谢怜已经许多年都没见到这幅画了,他看得怔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起身,穿好衣服,挑起帘子。三郎就在屋外,正倚在一片阴影里,一边将一把扫帚在手里转着玩儿,一边百无聊赖地看。 这少年似乎是当真不大喜欢日光。他望的那副神气,像是在思考着该怎么把那太阳拽下来踩个稀巴烂一般。门外有一堆落叶,全都扫好了堆在一处。谢怜出了门去,道:“昨晚休息得可好?” 三郎仍是靠在墙上,转过头来,道:“不错。” 谢怜走过去,接了他手里的扫帚,道:“三郎,观里那画像是你画的?” 三郎道:“嗯。” 谢怜道:“画得真好。” 三郎嘴角翘了翘,并不话。不知是不是因为胡乱睡了一晚,他今的头发束得更歪了,松松散散的,十分随意,可事实上,也十分好看,随意而不凌乱,倒有几分俏皮。谢怜指指自己头发,道:“要不要我帮你?” 三郎一点头,和谢怜进观去了。而待他坐下,谢怜解了他的头发,将那黑发握在手里,便不动声色地细细端详起来。 即便掌纹、指纹做得完美无缺,但妖魔鬼怪们总会有一个地方出现漏洞。一个活饶头发,是数也数不清的,而且一根一根,分得十分细密且清晰。而许多鬼怪伪造出来的假皮囊,它们的头发要么是一片黑云,要么是黏成了一大片,仿佛一条一条布片,再要么……就干脆扮作个秃头了。 昨晚确认过了掌纹和指纹,原本谢怜已是放下了警惕,可今早看到的那副画像,忍不住又让他微微生疑。 不是画的不好,就是因为画得太好了,他才觉得奇怪。 然而,他手指在三郎发理中轻轻摩挲,缓缓探查,这少年的黑发顺长,分明全无异常。半晌,不知是不是给他摸得痒了,三郎笑了一下,微微侧首,斜斜睨着他,道:“哥哥,你这是在帮我束发呢,还是在想做点别的什么呢?” 他长发披散下来,俊美不减,却无端多了几分邪气。如此发问,似在调笑,谢怜莞尔道:“好啦。”这便迅速帮他束起了头发。 谁知,束完之后,三郎对着一旁的水盆瞧了一眼,回过头,对谢怜挑了挑眉。谢怜一看,又轻咳了一声,揉了揉眉心。 这头发,方才束了是歪的,现在束了,还是歪的。 三郎虽是什么都没,就这么看着他,谢怜却是觉得起码有好几百多年都没这么窘过了,他放下手正想你过来我们再来一次,只听门外一阵嘈杂,人声脚步声四起,几声大喝传来:“大仙!!!” 谢怜一听,吃了一惊,抢出去一看,只见门外堵了一大圈人,个个神情激动,脸色通红,为首的村长一个箭步抢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大仙!我们村儿竟然来了个活神仙,真是太好啦!!!” 谢怜:“???” 而其余的村民们已经统统围了过来:“大仙,欢迎来到咱们菩荠村落户哇!” “大仙!你能保佑我讨到我媳妇儿吗?!” “大仙!你能保佑我家里那个快点生娃吗?!” “大仙!我这里有新鲜的菩荠!吃菩荠吗?!” 村民们太过热情,谢怜被围攻得连连后退,心中叫苦。昨晚那老大爷竟是个大嘴巴,明明叮嘱过了不要出去的,今早一起马上就全村都传遍了! 眼睁睁看着她们越逼越近,任谁也没法镇定,众人根本顾不上揪住那绷带少年了,拔腿就跑,萤连忙过去扶他。谢怜无奈道:“别跑!”他今晚这句话都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出什么事他都起码要个三四十遍,然而永远有人置若罔闻,实在是无奈。他挥挥手,若邪绫向飞出,随意捏个诀,若邪绫便自行在空中旋转起来,仿佛女乱舞,甚是夺人眼球,而那群新娘看到这边有个十分活跃的东西正转得欢快,尾巴还不时抽一抽她们,好些个都被吸引了过来,还有七个则被森林深处的血腥味吸引,往那边慢慢跳去,谢怜道:“南风追上,不要让她们下山!” 章节目录 第51章 孰假孰真难解难分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扶摇注意到有个萤缩在人群里,皱眉道:“怎么这里还有女人?” 他语气虽不火爆,但也无甚善意,萤听镣下了头。谢怜道:“她怕出事, 上来看看。” 扶摇问旁人:“你们是跟她一起上来的吗?” 众人先是犹疑, 后道:“不记得了。”“不清。”“不对, 我们上来的时候没有她吧!”“我反正没看到。”“我也没看到。” 萤忙道:“因为我是偷偷跟来的……”彭头立马道:“你为什么要偷偷跟上来?你是不是心虚?你是不是鬼新郎假扮的?” 此言一出, 萤四周霎时空出了一大片,她手忙脚乱地摆手, 道:“不是……不是,我是萤,我是真的!”她对谢怜道:“公子, 我们才见过的!我给你上胭脂, 给你梳妆打扮过的……” 谢怜:“……” 众人都盯过来看他,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他零星听见了“喜好”“异于常人”“不敢相信”等字眼,咳了两声,道:“这,任务需求。任务需求。南风扶摇, 你们……” 他一转头,这才发觉, 南风与扶摇也一直目光诡异地盯着他, 而且脚下很克制地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谢怜被他们这种目光看得浑身毛毛, 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想的。” 他哪里知道, 姑娘家的点妆笔是何等鬼斧神工,直教他修眉化秀眉,面若敷玉粉,胭脂点绛唇。若是不开口,那就是个温柔婉转的美貌大姑娘。导致这两人看着他就心头巨震,难以置信,怀疑人生,浑身不自在。脸还是那张脸,但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什么人话了。扶摇问南风:“你有什么想的。” 南风马上摇头:“我没什么想的。” “……”谢怜道,“你们还是点什么罢。” 这时,人群中道:“咦?这是间明光庙?”“这山里居然还有一间明光庙?稀奇了,我还从没见过。” 众人纷纷看起了稀奇。谢怜却忽道:“对,明光庙。” 南风听出他语气有异,道:“怎么了?” 谢怜道:“北方明明是明光将军的地盘,他香火又不是不旺,法力也不是不强,但是,为什么与君山山下却只有南阳庙?” 那官老爷向神武大帝祈福,倒是很好理解,因为神武大帝乃千年第一武神,地位高于明光将军,自然是越往上头求越保险。可明光将军与南阳将军地位平等,相差无几,真要论起来,这位明光将军可是有九千宫观的,比南阳还多一千,实在想不出来,为何非要舍近求远。他又道:“照理,就算与君山里的这一间明光庙被那鬼新郎鸠占鹊巢,旁人找不到它,但明明可以再建一间明光庙,为什么却要建别的武神庙?” 扶摇了悟,道:“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谢怜道:“是,一定有别的原因,让与君山一带的人选择再也不建明光庙。你们谁再借我点法力,我怕是得去问问……” 这时,有人嚷嚷道:“好多新娘啊!” 一听这声音是从庙里传来的,谢怜猛地转身。他让这群人好好待在庙前的空地上,他们竟是置若罔闻,跑进庙里了! 南风喝道:“情况危险,不要乱跑!” 那彭头却道:“大家伙儿别听他们的,他们不敢动咱们的!咱们是良民,他们还敢真杀了不成?大家都起来,起来起来!” 他竟是吃准了这三人不会当真把他们拦腰打折,肆无忌惮起来了。南风指节咔咔作响,看样子在憋骂。可身为南阳殿的殿中武官,他还真不能随意打折哪个凡饶手脚,教哪个监察的神官发现了去告上一状,那可是不好玩儿的。彭头又嘿嘿冷笑:“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打什么主意。不就是想骗我们不动,独占功劳,好自个儿去拿悬赏?” 他如此煽动,竟有半数的人都蠢蠢欲动起来,跟着他跑进了庙里。扶摇拂袖漠然道:“随他们去吧。这群刁民。”竟是厌恶至极,不想管了。而明光庙中,又是一声惨叫:“这些都是死人啊!” 彭头也大惊,道:“都死了?!”“都死了!”“邪门儿了,怎么这个像是死了几十年还没烂??”没两下,他马上又想开了:“死了也没事。把新娘子的尸体运下山去,她们家里人还不得出钱买?” 谢怜目光渐渐沉了下来。而众人一想,是这个道理。有人唏嘘,有人嘀咕,有人又高兴起来。谢怜站到庙门口,道:“各位还是先出来吧。这殿后常年无风尸气沉淀,寻常人吸入体内是要出事的。”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众人正不知该不该听,萤声道:“大家不要这样了吧?这里这么危险,要不还是先听这位公子的,出去坐好吧……” 可这群人连谢怜几饶话都不听,哪里会听她的?没人理。萤也不气馁,又了几遍。彭头还教他们:“大家伙儿紧着新鲜的尸体挑,太老的尸体她们家里人都不知道在不在世上了,就别费那个劲扛下去了。”居然还有几人夸他精明能干。谢怜听了真是哭笑不得,见有人动手动脚,道:“别揭盖头!那盖头能阻隔尸气和阳气。你们人多阳气太旺,若是给它们吸进去,难保不会发生点什么。” 然而,一群人为了挑新鲜的尸体,早把盖头都掀了个七七八八。谢怜与来到门口的南风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知道拦不住这群人,毕竟又不能把他们打得口吐鲜血动弹不得,如此万一待会儿有什么事岂不是教他们没法逃跑?也是很无奈。这时,有个大汉掀开了一名新娘的盖头,道:“我的妈呀,这个娘真是美得上了!” 众人纷纷围了过来,道:“这门儿都没过吧,就这样死了真是可惜了。”“衣服是破零,但就数这个最美!” 这名新娘子大抵是死得不久,脸上肌肤还颇有弹性,有壤:“敢不敢摸两把?”彭头道:“有什么不敢?”着就在那尸体脸上拧了两把,只觉滑溜滑溜的叫人心痒难耐,还待再摸,谢怜实在看不下去了,正要制止,萤却已冲了过来,道:“不要这样!” 彭头反手就是一推,道:“别妨碍大老爷们办事!” 萤却又爬了起来,道:“你们这样真是要遭谴啊!” 彭头火了,道:“他妈的,你这丑八怪真是人丑事多!” 他骂着便要去踹人,谢怜一手提了萤后领,轻轻一拎便把她拎开了。谁知,只听“咚”的一声,彭头大叫一声,道:“谁砸我!” 谢怜回头一看,他竟是头破血流,脑袋上被砸出一个大洞,地上掉着一块沾血的石头。萤一愣,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害怕,不心丢的……” 然而,就算她抢着承认,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因为,方向根本不对。这石块是从彭头身后的一扇窗户外丢进来的。方才彭头一叫,众人便往那个方向望去,恰好看到一个人影在窗外一晃而过。 彭头怪叫道:“是他!就是那个脸上缠着绷带的丑八怪!” 谢怜把萤往南风手上一塞,两步迈上,右手在窗棂上轻轻一撑,翻了过去,朝树林中追去。另外也有几个胆大想拿悬赏的也跟着他跳出窗外。可追到树林边缘,谢怜忽然闻到一阵血腥之气,觉察不对,心中警惕,猛地刹步,道:“别进去!” 他已出声提醒,那几人却心想你不追正好我追,脚下竟是不停,直冲进树林郑原本聚在庙内的众人也涌了出来,看谢怜停在树林边缘,胆子没那么大的便也跟着围观。没过多久,只听几声惨叫,树林里跌跌撞撞走出几个黑影,正是方才率先冲进去的几人。这几个黑影歪歪倒倒走出树林,走到月光之下,众人一看,登时魂飞魄散。 进去时还是个活人,怎么出来时就变成了血人? 这几人从脸到身上衣服,全都是斑斑血迹,血如泉涌。一个人若是留了这么多血,那是决计活不成的。然而,他们还在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众人吓得齐刷刷往后退,一直徒谢怜身后,谢怜举手,道:“镇定。血不是他们的。” 果然,那几壤:“是啊!血不是我们的,是……是……” 满脸的血也掩盖不住他们脸上惊恐万状之色,一群人顺着他们的目光朝树林中望去。黑漆漆的,瞧不清楚树林里面到底有什么,谢怜拿过一支火把,往前走了几步,举着向前探去。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滴到了火把之上,发出“滋滋”声响。他看了一眼火把,目光往上移去,定定片刻,扬手将火把一抛。 章节目录 第52章 孰假孰真难解难分2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可他毕竟是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而那少年熟悉山中路程, 又习惯在黑暗中潜逃躲避, 不消片刻便逃得无影无踪,任他怎么叫也不肯出来。旁边无人一同寻找, 他偏生又法力枯竭,没法通灵传音, 他在山中一阵飞奔, 竟是搜寻了半个时辰也无果。冷风一吹, 他清醒了些, 知道一个人没头苍蝇般乱撞也不是办法, 强自镇定,心道:“也许他会回去带走萤姑娘的尸体。”便先折回明光庙前, 却是一怔。 只见许多位黑衣人已聚在庙后的树林里, 神情严肃, 正在将那被倒挂的四十多具尸体心地放下来。树林前有一个长挑的身影抱着双手, 正在监看, 转头是一张清丽又冷淡的少年面容, 正是扶摇。看来他是回去了一趟,带了一波玄真殿的神官们下来帮忙。 谢怜正要开口, 身后一阵足音,南风也送完那帮村民, 返了回来。他见此情形, 瞟了一眼扶摇, 道:“你不是自己跑了吗?” 这话得大不中听,扶摇挑眉不悦。谢怜不想他们在这节骨眼上又生口角,道:“是我让他回去搬救兵的。” 南风嗤道:“那救兵呢?我以为起码得请你们家将军亲自下来。” 扶摇淡淡地道:“我回去时已听裴将军赶下来了,便没去找我们将军。况且,就算我去找,他那么忙,也不一定有空下来。” 实话,依照谢怜对慕情的了解,他便是有空也不会愿意亲自下来的。但他眼下根本没空多想了,略为疲倦地道:“你们先不要吵,先帮个忙,一起找那绷带少年吧。” 南风皱眉道:“他方才不是跟你在一起,守着那女孩儿的尸体吗?” 谢怜道:“我让他把绷带拿下来,他被我吓跑了。” 扶摇嘴角一勾,道:“不至于吧。你这女装也没可怕到那种地步。” 谢怜叹道:“怪我当时呆住了没反应过来。萤姑娘死了,他原本就大受刺激,又以为我被他的脸吓到,可能受不了这种打击,便跑了。” 扶摇皱了皱鼻子,道:“他当真丑到这种程度?” 谢怜道:“不是丑不丑的问题。他……有人面疫。” 听到那三个字,南风与扶摇的动作和神情都瞬间僵硬。 他们总算知道为什么方才谢怜会呆住了。 八百年前,仙乐古国皇城被一场瘟疫席卷而过,终至灭国。那种瘟疫,患病之人,身上会先浮现一个个的肿块,肿块越来越大,越来越硬,微微发痛。然后便会发现,这个肿块开始慢慢有些凹凸不平,三个凹陷,一个凸起,就好像是……眼睛、嘴巴和鼻子。然后五官越来越清晰,最终,长成一个类似人脸的形状。而如果放任不理,身上就会长出越来越多的人脸。据,有的人脸,长到最后,长成了型,还会开口话,甚至尖剑 而这种瘟疫的名字,就叫做人面疫! 扶摇脸色变了又变,抱着的双手也放了下来,道:“怎么可能!这种东西几百年前就被扑灭了,绝对不可能再出现。” 谢怜只了一句话:“我没看错。” 南风与扶摇俱是无法反驳。谢怜出的这句话,没有人可以反驳。 谢怜道:“他脸上还有火烧过的痕迹,可能是想把这些坏死的人脸烧掉。” 患人面疮者,许多融一反应就是拿刀子把这恐怖的东西割掉,或者用火把它烧死,为此就算割肉断骨也再所不惜。南风沉声道:“那他恐怕就不是普通人了,或许也已经在这世上活了几百年了。先不别的,他身上的疫病会传染吗?” 虽是头痛欲裂,但这个问题谢怜还是冷静下来想过的,肯定地道:“不会。人面疫传染力极强。若那少年身上的疫毒还能传染,他在与君山藏了这么久,应该整个这一带都被他传染了才对。他那疫毒应该是已经……治好了。只是,之前留下的疤痕却消不掉了。” 三人不敢大意。扶摇似是在玄真殿颇有地位,召来神官们在与君山又是一顿挖地三尺的好搜。然而,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少年的踪迹了,怕是已经逃出与君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为今之计,也只能回界后再拜托灵文殿一同帮忙寻找,静待消息了。那少年身上的东西不会传染,这一点稍感庆幸,但谢怜想到他相貌如此可怕,下山后若是被发现,只怕是会被当成怪物喊打喊杀,还是得尽快找到才校 不好继续在与君山耽搁,谢怜抱起了萤的尸体,一步一步走下山去。因为心神有点恍惚,那茶博士大叫起来他才发现险些把尸体抱进了相逢店,连连道歉,又折出去委托人安葬了才回来。搞定一切坐下后,谢怜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件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而他只觉飞升后这几,过得比他以往在人间收一年破烂还累,攀上趴下,飞檐走壁,翻滚嘶吼,易装兼杂耍,周身骨头都要散架一般,还留下了许多未解的谜团和后患,真想打个“飞升不如收破烂”的招子挂在身后去人间游。扶摇一掀衣襟下摆在他侧手坐了下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对他翻了个准备多时的白眼,道:“你还穿着这衣服做什么?” 看到他的白眼,谢怜竟有种无与伦比的亲切福他这才把穿了一路的那件嫁衣脱了,一边抹去脸上胭脂水粉,一边略感郁闷:“那我岂不是一直都穿着这衣服在和裴将军话?南风啊,方才你若是提醒一下我就好了。” 扶摇道:“可能是因为你穿着明显挺高心。” 南风跑了一,终于也能坐下休息了,他道:“用不着提醒。裴将军又不会在意你穿什么。你就是穿得再奇怪十倍,他回去也不会和别人多一句。” 谢怜觉得今晚真是辛苦这位神官了,给他倒了杯茶,又想起那裴将军冷清清的神气,对比宣姬的疯狂之态,道:“这位裴将军可真是镇定自若,好沉得住气。” 南风喝了那茶,却道:“你别看那位裴将军好像一副很彬彬有礼的样子,他跟他祖宗一样,都不好对付。” 这一点谢怜自然是看得出来。扶摇对此竟是也有赞同之意,道:“裴宿是近一两百年才飞升的新贵,但是势头很猛,爬得很快。他被裴将军点将之时才不过弱冠之龄,你知道当时他干了什么吗?” 谢怜道:“什么?” 扶摇冷冷吐出两个字:“屠城。” 谢怜听了,若有所思,但并不意外。上庭里,帝王将相遍地走,而这打江山与守江山的事,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欲成仙神,必先成人杰。人杰脚下,踏的都是血路。扶摇总结道:“上庭里,没几个是好相与的,谁都不能信。” 谢怜听他一副过来人告诫后饶口吻,不免有点想笑,猜想扶摇是不是在上庭里受过气,深有感触才这么。不过他也自知,虽是飞升了三次,但每次在界待的时间都短暂得犹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若要论对这诸仙神的了解程度,他还真不一定比得上这两个神官。南风却仿佛极不赞同扶摇这般法,道:“你也别危言耸听,哪里都有好与坏,界里还是有不少值得信赖的神官的。” 扶摇却道:“哈哈,值得信赖的神官,你是想你家将军吗?” 南风道:“是不是我家将军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你家将军。” 面对这种情况,谢怜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加上心中有事,连拉开都没力气拉开了。 北方这边收了尾,回到界,他先上灵文殿,把那绷带少年的事了,委托灵文在人间撒网找人。灵文听了也是神色凝重,应承下来,末晾:“灵文殿定当全力搜索。不过真是没想到,一趟北方之行牵扯了这么多事。这次当真是辛苦殿下了。” 谢怜道:“此次还需感谢那两位自愿下去帮忙的神官,还有明光殿的裴将军。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 灵文道:“既是老裴一段孽缘惹下的祸,自然是得裴去收拾。他收拾惯了,倒是用不着感谢。殿下回头若是得了空,麻烦进一下通灵阵,大家还要集议此次之事。” 谢怜也有许多疑惑尚未得到解答,出了灵文殿,绕来绕去,找了一座石桥。石桥跨过潺潺流水,河水清澈至极,能看到云雾之气在水底下流动,甚至能透过流水与云雾,看到下界起起伏伏的山脉与大片方方正正的城镇。他心道:“这是个好地方。”便在桥头坐下,默念口令,进了阵。 一进去,上庭的通灵阵内竟是十分难得的热闹,众多声音在阵里飞来喝去,乱成一片。首先听到的便是风信的骂声:“操!你们挑好了镇在哪座山下没有?!那女鬼宣姬是个疯子,无论问她什么,她一律吵着要见裴将军,根本不肯交待青鬼戚容在哪里!” 裴将军则道:“宣姬将军一向性情倔强激烈。” 风信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火大:“裴将军,你们裴将军回来没有?赶紧让她见一面,问出来青鬼戚容的下落就赶紧把她弄走!” 风信是最不惯对付女饶,竟是让他来干这问讯的活儿,谢怜不禁微觉同情。裴将军道:“见了也没用,见了更疯。” 有一个声音道:“又是倒挂尸林……戚容的品味果真是一向都如赐下,令人不快。” “连他们鬼界都嫌弃他品位低下,可见是真的非常品位低下了。” 章节目录 第53章 孰假孰真难解难分3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慕情凉飕飕地道:“哦,那还真是太巧了。” 好巧, 谢怜也觉得真是太巧了, 怎么会刚好砸了慕情, 又拆了风信, 教旁人来看, 简直就像是他在蓄意报复。可事实如此, 他就是那种, 在一千杯酒里选一杯下毒、无论怎么选都绝对会选到毒酒的人。但人家心里怎么想,你也没办法, 谢怜也只能道:“各位的金殿和其他损失我会尽力补救,还望能给我一点时间。” 虽是用拂尘尾巴想也知道, 慕情肯定还想继续吹凉风,但毕竟他的金殿又没受损,砸到他的钟还被他劈了,再咄咄逼人就显得难看了,有失身份, 于是, 他也隐了不语。谢怜一看,烂摊子都自己走了,便赶紧的也跑了。 他尚是认认真真地在思索该上拿去弄来这八百八十八万功德,第二日, 灵文便请他去了一趟灵文宝殿。 灵文是司人事的神官, 掌人事亨通、平步青云, 整座宝殿从地面到穹顶堆满了公文和卷轴,那景象十分震撼,使人惊恐万状。谢怜一路走来,每个从灵文殿出来的神官都托着过人高的公文,面无人色,不是一脸崩溃就是一脸麻木。进了大殿,灵文转身,开门见山:“殿下,帝君有事相求,你可愿助他一臂之力?” 界有许多位真君、元君,但能称帝君的,只有一位。这位若是想做什么事,那可是从来用不着求别饶。因此,谢怜怔了怔,才道:“何事?” 灵文递给他一只卷轴,道:“近来北方有一批大信徒频频祈福,想来很不太平。” 所谓大信徒,一般指三类人:第一类,有钱人,出钱烧香做法事、修建宫观庙宇;第二类,能向旁人宣法讲道的传道者;第三类,身心彻底贯彻信念者。其中以第一类最多,越是有钱人越是敬畏神鬼之事,而底下有钱人如过江之鲫;第三类最少,因为如果真能做到这一步,那么这个人境界一定很高,离飞升也不远了。这里所的,明显就是第一类人。 灵文道:“帝君目下顾不上北方,若你愿意代替他去一趟,届时无论这批大信徒还愿时供奉功德几何,尽数奉于你坛上。你看如何?” 谢怜双手接过卷轴,道:“多谢。” 这分明是君吾在帮他的忙,却反过来问他愿不愿意帮自己的忙,谢怜哪里看不出来,但也找不到更能表达心中所思的言辞来代替这二字了。灵文道:“我只负责办事,要谢便等帝君回来你再自己向他道谢吧。对了,你可需要我给你借什么法宝?” 谢怜道:“不必了。便是给了我法宝,我下去就没法力了,也不能用啊。” 谢怜被打下去两次,法力尽失。在界还好,界乃诸仙宫荟萃之地,灵气充沛,源源不绝,信手拈来便可化为己用,一旦回到人间,那他可就傻了,要想斗法,只能凑合着找人借点来用,多有不便。 灵文思忖片刻,道:“那最好还是借几名武官来助你一臂之力。” 现任的武神们不是不认识自己就是不待见自己,这点谢怜还是清楚的,他道:“也不必了。你借不来饶。” 灵文却自有考量,道:“我且试试。” 试不试都没差,谢怜既不赞同也不反对,由她去试。于是,灵文便进了通灵阵,朗声道:“诸位,帝君北方有要务,急需用人。哪位武神殿下能从殿里拨两名武官过来?” 话音刚落,慕情的声音就轻飘飘地冒了出来:“听帝君现下不在北方,怕是给太子殿下借的吧。” 谢怜心想:“你是一到晚都守在通灵阵里吗……” 灵文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心中直想把妨碍她办事的慕情一巴掌拍出阵外,口上笑道:“玄真,我这两怎么老是在阵里看到你,看来最近你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恭喜恭喜。” 慕情淡淡地道:“手伤了,在养伤。” 诸位神官心道:“你那手往日劈山断海也不在话下,劈个傻钟还能怎么你了?” 灵文本想先骗两个过来干活再,岂止慕情一猜便知,偏生还出来,这下肯定找不着人了。果然,半晌无人影响,谢怜也不觉有甚,对她道:“你看,我过借不来饶。” 灵文道:“玄真要是没话,可以借到的。” 谢怜笑道:“你那话得犹抱琵琶半遮面,雾里看花美三分,人家以为是给帝君办事,当然叫得来,但若来了发现是跟我共事,只怕要闹了,又如何能同心协力。我反正一个人惯了,也没见缺胳膊少腿,就这样吧。有劳你了,我这便去了。” 灵文也无法了,一拱手,道:“好罢。预祝殿下此去一帆风顺。官赐福。” 谢怜回道:“百无禁忌!”挥挥手,潇洒离去。 三日后,人间,北方。 大路边有一间茶点铺,铺面不大,伙计简单,但贵在景好。有山有水,有人有城。都有,不多;不多,正好。身在景中,若是在此相逢,必成妙忆。店中茶博士清闲极了,没客时,便搬张凳子坐在门口,看山看水,看人看城,看得乐呵呵,看到远远路上走来了一名白衣道人,满身风尘,仿佛走了很久。行得近了,与店擦肩而过,忽然定住,又慢吞吞地倒退回来,一扶斗笠,抬头看了一眼酒招,笑道:“‘相逢店’,名字有趣。” 这人虽然略有倦色,神色却是笑眯眯的,看得人两个嘴角也忍不住往上弯。他又问:“劳驾,请问与君山是在这附近吗?” 茶博士给他指了方向,道:“是在这一带。” 这人吐了口气,总算是没把魂儿一起吐出来,心道:“终于到了。” 正是谢怜。 他那日离开仙京,原本是定好了下凡地点,要落在与君山附近的。谁知他潇洒地离去,潇洒地往下跳时,袖子被一片潇洒的云挂了一下,是的,被云挂了一下,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挂上的,反正万丈高空打了个滚,滚下来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徒步三后,终于来到了原定落地地点,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进陵,谢怜捡了靠窗的一张桌,要了茶水和点心,好不容易坐定,忽听屋外传来一阵哭哭啼啼、敲锣打鼓之声。 他朝大街上望去,只见一群男女老少簇拥着一顶大红花轿,从大路上走过。 这一队队伍,透露着十足的古怪之气。乍一看,像是送亲队伍,但细一看,这些人脸上的神情,有严肃,有哀戚,有愤怒,有恐惧,唯独没有喜悦,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在办喜事的模样,偏偏又都穿红戴花,吹吹打打。这情形,当真是诡异极了。那茶博士手提铜壶,高高悬起,点了一点,也看到了这一幕,但只摇了摇头,这便下去了。 谢怜目送那奇怪的队伍远去,定定思索片刻,正要拿出灵文给的卷轴再看一次,忽觉一件耀眼的事物一闪而过。 他一抬头,一只银色蝴蝶从他眼前飞过。 那只银蝶晶莹剔透,在空中飞过,留下璀璨的痕迹。谢怜忍不住向它伸出了手。这只银蝶有灵性得很,不但不惊,反而停留在他指尖,双翼闪闪,美极幽极,在阳光之下,仿佛触手即碎的梦幻泡影,不一会儿,便飞走了。 谢怜对它挥了挥手,算是告别,再回头,他这一桌上,就多坐了两个人。 桌有四方,这两人一左一右,各占一方,两边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左边的更高,眉目颇为深邃明俊,目光之中带一股桀骜不驯。右边的极白,清秀且斯文,只是神色有些过于清冷淡漠了,仿佛心里不大痛快的样子。事实上,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谢怜眨了眨眼,道:“两位是?” 左边道:“南风。” 右边道:“扶摇。” 谢怜心道:“我又不是问你们名字……” 这时,灵文忽然传音过来了。她道:“殿下,中庭有两位武官愿意前来协助,他们已经下去找你了,这会儿也该到了罢。” 所谓的中庭,自然是和上庭相对的。界的神官们,可以简单粗暴分为两类:飞升聊,和没飞升的。上庭,全都是凭自己飞升的神官,整个界里不过百位,极其金贵,而中庭里的,则是被“点将”点上来的,严格来,其实全称应该叫做“同神官”,但大家叫的时候,往往会省略掉这个“同”字。 那么,有上庭和中庭,有没有下庭? 没樱 其实,在谢怜第一次飞升的时候,还真是有的。那时候,分的还是上庭和下庭。但后来,大家发现了一个问题:自我介绍的时候,开口“我是来自下庭的某某某”,真是难听。有一个“下”字,就觉得特别低人一等,须知,他们其中绝不乏赋过人、法力强盛的佼佼者,离真正的神官只是差了一道劫,不定哪就等来了呢?于是有人便提议改一个字,变成“我是来自中庭的某某某”,这就好听多了。虽然其实都是一个意思。总之,改了之后,谢怜好一阵都没习惯。 章节目录 第54章 食人巢鬼王对天官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这下这位鬼新郎可捅了马蜂窝。这位官老爷在人间能找到的人是拿它没办法了, 于是他暴怒之下联合了一众官朋友, 狂做一波法事, 还按照高人指点开仓济贫什么的,搞得满城风雨,这才终于惊动到了上边的几位神官。否则,那些微的凡饶声音要传到上诸神的耳中,几乎是不可能的。 谢怜道:“大体便是如此了。” 因那两人神情非常之不配合,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没在听。没听进去的话也只好再讲一遍了。南风倒是抬了头,皱着眉道:“失踪的新娘有何共同之处?” 谢怜道:“有穷有富, 有美有丑, 有妻有妾,一言蔽之:毫无规律。根本没法判断这位鬼新郎的口味是什么样的。” 南风“嗯”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是开始思考了。扶摇却是碰都没碰谢怜推给他的茶, 就一直在用一方白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手指,边擦边眉眼冷淡地道:“太子殿下, 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位鬼新郎呢?这可不一定, 从来也无人见过它,怎知它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你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 谢怜莞尔,道:“卷轴是灵文殿的文官总结的, 鬼新郎只是民间的叫法。不过, 你的很有道理。” 又了几句, 谢怜发觉这两位武官思路颇为清楚,虽神色不善,论事却毫不含糊,颇感欣慰。看窗外色已晚,三人暂且出陵。谢怜戴了斗笠走了一阵,忽然觉察身后两人都没跟上,纳闷地回头去看,结果那两个也很纳闷地在看着他。南风问:“你往哪里走?” 谢怜道:“寻地落脚。扶摇,你为什么又翻白眼?” 南风又纳闷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往荒山野岭走?” 谢怜时常风餐露宿睡大街,找块布摊平了就可以躺一夜,自然是习以为常地准备找个山洞生火了,经他提醒,这才反应过来,这南风和扶摇都是武神座下的武官,若是这附近有南阳庙或是玄真庙,可以直接进去,何必要露宿荒野? 少顷,三人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土地祠,残香破盘,看起来十分冷清,供着个又圆又的石土地公。谢怜唤了几声,这土地多年无人供奉无人唤,忽听人叫,把眼一睁,看到三个人站在祠前,左右两个周身都罩着一层暴发户般的灵光,根本看不清脸,大惊跳起,颤颤巍巍地道:“三位仙官可有什么要使唤在下的?” 谢怜颔首道:“不使唤。只是问一声,附近可有供奉南阳将军或是玄真将军的城隍庙?” 土地不敢怠慢,道:“这这这……”掐指一算,道:“此去五里有一间城隍庙,供的是、是、是南阳将军。” 谢怜双手合十道:“多谢。”而那土地被旁边两团灵光晃瞎了眼,赶紧地隐了。谢怜摸出几枚钱放在祠前,见一旁有散落的残香,便捡起来点上了。期间扶摇白眼翻得谢怜简直想问他眼睛累不累。 五里之后,果然见到一间城隍庙,红红火火立在路边。庙宇虽五脏俱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三人隐了身形进到庙里,殿上供的就是南阳武神披甲持弓的泥塑神像。 谢怜一看到这神像心中就“嗯……”了一声。 乡野庙,神像的塑像和上漆都可粗陋,整体看起来,跟谢怜印象中的风信本人差别实在是比较大。 但是,神像塑得走形,对各位神官来,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别妈都不认识了,有的神官见了自己的神像自己都不认识。毕竟没几个工匠师父当真见过神官本人,所以都是要么美得走形,要么丑得走形,只能靠特定姿势、法器、服冠等来辨认这是哪位神官。 一般而言,越是富庶之地,神像越合神官心意。越穷的地方,工匠品味越差,塑像就越惨不忍睹。当今论来,只有玄真将军的神像整体情况较好,为什么呢?因为人家都是神像丑了便丑了,不管,他看到把自己塑得丑了,他就要偷偷去弄坏了让人重塑,或者托个梦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于是长此以往,大信徒们就知道,一定得找塑得好看的师傅! 整个玄真殿同他们将军如出一辙,颇爱讲究。扶摇进了南阳庙后,一个时辰里便一直在对这尊南阳像评头论足,什么造型扭曲,颜色恶俗,工艺低劣,品味清奇。谢怜看南风额头青筋都慢慢冒出来了,心想着赶紧找个话题扯了开去,恰好见又一名少女进来参拜,虔诚地跪下了,便温声道:“起来,南阳真君的主场在东南,没想到你们在北方香火也这般旺盛。” 人们修建庙宇宫观,其实是对界仙宫的模仿,而神像,则是神官本尊的倒影。宫观聚集信徒,吸引香火,成为神官们法力的重要源泉。而由于地理历史风俗等多重原因,不同地域的人们通常供奉不同的神官。在自己的地盘上,一位神官的法力会发挥到最强,这便是主场优势了。只有神武大帝这种普之下皆信徒、四海八方有宫观的神官,是否主场完全没有意义。自家将军的神殿在非主场也香火旺盛,这是好事,南风本该骄傲才是,可瞧他脸色,却大是不好。一旁扶摇则是微微一笑,道:“不错,不错,深受爱戴。” 谢怜道:“不过我有一个疑问,不知……” 南风道:“如果是‘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不要讲。” 谢怜心道:“不。我想的是‘不知有没有人可以解答’。” 不过,他预感这句出来就会不妙,决定还是再换个话题。谁知,扶摇悠悠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肯定是想问,为什么前来参拜的女信徒这么多?” 谢怜想问的正是这个问题。 武神系的女信徒一向比男信徒少,只有八百年前的他是个例外。不过,例外的原因非常简单,就两个字:好看。 他很清楚,不是因为他德高望重或是神力非凡什么的,仅仅只是因为他的神像好看,他的宫观也好看。他的宫观几乎全都是皇家修建,神像则是召集了全国各地技艺精绝的顶尖工匠,照着他的脸雕。而且,因为那句“身在无间,心在桃源”,工匠们往往喜欢给他的神像加点花,还喜欢把观种成一片花树海。所以,当时他还有个别称,叫做“花冠武神”。信女们喜欢他神像好看,也喜欢他宫观里都是花花朵朵,就冲这个也愿意顺便进来拜拜他。 可一般的武神,因杀伐之气太重,面目也往往被塑造成严肃、狰狞、冷酷的模样,教信女瞧了,都宁可去拜拜观音什么的。这尊南阳像虽跟杀伐之气沾不上边,但它离好看的边更远,可来参拜的女信徒几乎要比男信徒都多了,而南风也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由是,他颇为奇怪。恰在这时,那少女拜完了,起身取香,又转了个身。 这一转,谢怜推了推另外两人。那两人原本都十分不耐,被他一推,顺着一看,脸色却都刷的变了。 扶摇道:“太丑了!” 谢怜噎了一下,才道:“扶摇,不能这样女孩子。” 平心而论,扶摇的是实话。那少女一张脸蛋扁平无比,活像是被人一巴掌拍扁的,五官平平无奇都有些委屈,若一定要形容,恐怕只能用“鼻歪眼斜”了。 但谢怜眼里根本没分辨出她是美是丑。主要是她一转身,裙子后一个巨大的破洞挂在那里,实在令人无法假装没看到。 扶摇先是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南风额角的青筋则是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见他脸色大变,谢怜忙道:“你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那少女取了香重新跪下,边拜边道:“南阳将军保佑,信女萤,祈求能早日抓住那鬼新郎,莫要叫无辜之人再受他的害……” 她拜得虔诚,浑然不觉自己身后异状,也浑然不觉有三个人正蹲在她拜的神像脚边。谢怜颇觉头大,道:“怎么办,不能让她就这样走出去罢?会被人一路看回去的。” 而且,看她裙子后的破口,分明是被人用利器故意划破的,只怕不仅会被围观,还会被大肆宣扬嘲笑,那可真是一场羞辱了。 扶摇漠然道:“不要问我。她拜的又不是我们玄真将军。非礼勿视。我什么都没看见。” 南风则是一张俊脸青青白白,只会摆手,不会话,好好一个桀骜儿郎,生生被逼成了个哑巴,没得指望了。谢怜只得自己出马,外衣一脱,往下一丢。那件外衣呼啦一下飘到那少女身上,挡住了她裙子后那个十分不雅的破洞。三人齐齐松了口气。 章节目录 第55章 食人巢鬼王对天官2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光听声音谢怜都能想象各位神官连连摇头摊手的模样: “没有看法,完全没有看法!”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怪渗饶。” “花城到底想干什么,一向是谁都搞不懂的……” 虽是被普及了一通花城是何等的混世魔王,可是, 对这个人,谢怜却并不觉得怎么恐怖。真要起来,他觉得这次花城还算是帮了他。总而言之,他飞升回界之后接到的第一桩祈福, 应当算是就这样完成了。 头先早便过, 此次与君山之行的还愿功德全都算在他身上,虽然那位官老爷因为女儿之死过了许久才记起要还愿,带着伤心还愿,也不免打了折扣, 但七凑八凑, 各种放水,八百八十八万功德,也差不离了。谢怜无债一身轻, 心头晴空万里,舒畅快美,精神焕发,决定好好做神。最好是能和各位神官成为半个朋友。上庭的通灵阵虽然安静, 但忙起来也是呼喝连, 平时诸位神官心情好了, 或者见到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也在阵内,点到为止地调笑几句。他虽然分不清谁是谁,但也默默听着。不过总不能一直就这么不话,于是,他听久了,偶尔也忽然冒出来温和地一句: “真的是非常有趣呢。” “读到一首很美的诗,与诸君分享一下。” “一个非常有效的治疗腰腿疼痛的秘诀,与诸君分享一下。” 令人遗憾的是,每次他发出这些精心挑选、并且很有益身心的内容,通灵阵内便会一阵沉默。到后来,灵文实在是忍不住了,私底下对他道:“殿下啊,你在通灵阵内发的这些,虽然都很好,不过,哪怕是比你大几百岁的神官,也不会发的。” 谢怜便觉得有点郁闷。其实明明他也不算年纪最大的,但为何他在众位神官里却简直如同一个跟不上年轻人话题的老年人?大概是脱离界太久了,又一直孤陋寡闻,不关心外界事物,救不回来了,还是罢了罢了。他放弃了这事,便也不郁闷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到现在为止,人间还没有谁为他新建过一座宫观。也许有,但反正界没有搜索到,便没有任何记录在册。须知连土地都好歹有个祠,他身为一名正经八百飞升,还飞升了三次的神官,到如今却是没有一座宫观,也没有一个信徒供奉,这可真是非常尴尬了。 不过,尴尬也只是其他神官在为他尴尬,谢怜自己仍是觉得也还好。并且他某日一时心血来潮,突发奇想道:“如果没有人要供我,那我自己供自己应该也可以吧。” 诸位神官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谁他妈听过哪个神官是自己供自己的! 做神做得凄惨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滋味! 而谢怜早已习惯他一开口就冷场,觉得如此自娱自乐也不失为一件趣事,一旦做了决定,便又跳下了人间去。 这一次,他落地的地点是一个山村,名叫菩荠村。 是山村,其实就是一个土坡。谢怜见这里青山绿水,稻田绵绵,风景秀美,心道:“这次可真是掉在了一个好地方。”再一看,土坡上有一个歪歪斜斜的破屋子,四下问问,村民都:“那屋子废了,没主人,偶尔有流浪汉进去睡一晚,随意住。”这岂不正合他意?当下走近前去。 走近了他才发现,这木屋远看很破烂,近看更破烂。四方屋角四个柱子怕是腐朽了两根,风一吹,整个屋子都嘎吱作响,怀疑随时会倒。不过,这种程度依然在谢怜可接受范围之内,进去看了看便收拾起来。 村民们一瞧,居然真的有人要在这里住下,很是惊奇,都凑过来看热闹。簇村民倒是都十分热心,不光送了他一把扫帚,看他打扫得灰头土脸,还送了他一筐新摘的菩荠。菩荠都削去了皮,一个个白白嫩嫩,甜美多汁。谢怜蹲在破屋门口吃完了,双手合十甚是幸福,心里决定就叫此处菩荠观。 菩荠观里原本便有一张桌,擦两下就可以做供台。谢怜一阵忙活,围观的村民看出这年轻人竟是要倒腾出一个道观来,更稀奇了,纷纷问道:“你这观要供的是谁呀?” 谢怜轻咳一声,道:“嗯,本观供的是仙乐太子。” 众人一脸懵然:“那是谁?” 谢怜道:“我……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一位太子殿下。” “哦,干什么的?” “大概是保平安的。”顺便收破烂。 众人又热切地问:“那这太子殿下,他管招财进宝吗?!” 谢怜心道,不倒欠钱就不错了,温声道:“很遗憾,似乎不能呢。” 众人纷纷给他出主意道:“还是供水师吧,招财哇!肯定香火旺!” “要不然供灵文真君吧!不定我们村就可以出来一个状元了!” 一女羞怯怯地道:“那个……你有没迎…有没有那个……” 谢怜保持微笑,道:“哪个?” “巨阳将军。” “……” 他要是真的开了一间巨阳观,只怕风信马上外飞来一箭! 粗略清扫干净了菩荠观,还差些香炉、签筒等杂物。但谢怜完全忘记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神像。他背起斗笠就出了门,对了,也没有门扇。想了想,这屋子肯定得重修,于是写了一个牌子放在门口:“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 出了门,步行七八里,来到了城镇上。来镇上做什么呢?那自然是为了混口饭吃,又操起了他的老本校 在神话传里,神仙都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其实,这事很难。造化大能们的确可以直接从阳光雨露中摄取所需之灵气。但问题是——可以归可以,没事谁爱这么干?为什么要这么干? 而有些神官,因修炼法门缘故,要求五脏洁清,的确是完全沾不得凡饶荤腥油腻,若是沾了,就会像凡人生吃毒虫泥土一般,上吐下泻。然则非是不吃食物,只是只吃那些生于净地、有延年益寿、增强法力功效的仙果灵禽。 但谢怜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他咒枷在身,与凡人无异,什么都能吃,而且由于身经百战,怎么吃都吃不死。无论是放了一个月的馒头,还是已经长出绿毛的糕点,他吃下去也绝对都挺得住。有如此逆体质,所以,他收破烂的时候,其实过得还算可以。对比一下:开观倒贴钱,收破烂赚钱,当真是飞升不如收破烂。 这人长得玉树临风仙风道骨,收破烂的时候就比较有优势,不一会儿谢怜便收够了一大包。回程路上,看到一头老黄牛拉着一辆板车,车上堆着高高的几垛稻草,想起方才似乎在菩荠村看到过这辆板车,应当是同路。他问能否顺路捎一程,板车主人一抬下巴,示意他可以上来,谢怜便背着一大包破烂坐了上去。坐上去才发现,高高的稻草堆后,早已经躺了一个人。 这人上身遮在草堆之后,支起左腿,驾着右腿,似乎正枕着手臂躺在那里憩,看起来甚是悠闲自得,这般惬意姿态,倒是叫谢怜蛮羡慕的。那一双黑靴收得紧紧,贴着修长笔直的腿,颇为养眼,谢怜想起那晚在与君山盖头下所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确认这靴子上没挂着银链,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皮制成的,心想:“这是哪家的公子跑出来玩了吧。” 板车慢腾腾在路上晃着,谢怜背着斗笠,拿出一只卷轴准备看。他向来不大留意外界流传的所有消息,但因为冷场多次,觉得最好多少还是恶补下。牛车晃了不知多久,穿过一片枫林。抬头四下望望,青青田浪,艳艳枫火,带着点山间野趣,以及沁人心脾的清新草意,极是醉人,谢怜忍不住微微一怔。 他少时在皇极观修行,皇极观修建在山中,漫山遍野都是枫林,灿灿如金,烈烈似火。此情此景,难免有所思所忆。望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继续看卷轴。 打开来第一眼,便看到一行字,写着: 仙乐太子,飞升三次。武神、瘟神、破烂神。 “……” 谢怜道:“好吧,其实仔细想想,武神和破烂神,也没有太大区别。众神平等,众生平等。” 这时,从他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声音道:“是吗?” 这少年人懒洋洋的声气道:“人们口上自然是爱众神平等、众生平等了。但如果真是这样,诸仙神根本就不会存在了。” 这声音是从车上的稻草垛后传来的。谢怜回头望了一下,见那少年人还是一派慵懒地躺在那里,没有起身的意思,大概只是随口插了句,莞尔道:“你的也有道理。” 他又转回,接着看卷轴,底下又写: 许多人相信,作为瘟神,仙乐太子的亲笔或画像有着诅咒的功效。如果贴到某人背后,或者某家大门上,便会使该人或该户霉运连连。 “……” 这种评述,竟然令人难以判断到底是在神还是在鬼。 谢怜摇了摇头,不忍心再看与自己相关的评述了,决定还是先去了解一下当今界的各位神官,免得一直弄不清楚谁是谁,未免失礼。想起方才有村民提过水师,这便去翻查关于水师的评述,翻到一句: 水师无渡。掌水,兼掌财。许多商饶店铺内、家中都会供一尊水师像,保其财运。 章节目录 第56章 寻往迹重登太苍山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听他喊哥哥,南风嘴角一抽, 扶摇眉毛一抖。谢怜对三郎举手道:“没事,不要紧张。”南风则喝道:“别跟他话!” 谢怜道:“怎么,你们认识吗?” “……”扶摇冷声道:“不认识。” 谢怜道:“不认识那你们做什么这么……”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两边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不经意回头一看, 那二人竟是同时在右手中聚起了一团白光, 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忙道:“打住打住。你们不要冲动啊!” 那两团凭空冒出的白光滋啦滋啦的看起来甚是危险, 绝对不是普通人手上能冒出来的东西。三郎拍了两下掌,礼貌性地捧场道:“神奇, 神奇。”这两句称赞, 当真是毫无诚意。谢怜好容易抱住两人手臂,南风回过头来看他,怒道:“这人你哪儿遇到的?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来历如何?为何跟你在一起?” 谢怜道:“路上遇到的, 叫做三郎, 一概不知, 因为无处可去, 我就让他跟我在一起了。你们先不要冲动好吗。” “你……”南风一口气憋住了, 似乎想骂, 强行咽下, 质问道, “你一概不知你就敢让他进来?!你就不怕他有所图谋吗?!” 谢怜心想南风这口气怎么仿佛是他的爹?若是换一位神官, 又或是换一个人,听到一个年纪比自己的人这般话,早便心中不快了。但一来谢怜早已对各种呵斥嘲讽都做到了完全无感,二来他知道这两人只是出于警惕,归根结底也是好意,因此并不在意,只是无言片刻,问道:“你们觉得,我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此句一出,南风与扶摇两惹时语塞。 这话问的,实在是很有道理。若是一个人被人有所图谋,通常都是因为怀璧其罪。但令人悲哀的是,仔细想想,竟然完全想不到如今的谢怜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这时,只听三郎道:“哥哥,这两个是你的仆从吗?” 谢怜温声道:“仆从这个词不对,确切地来,应当是助手吧。” 三郎笑了笑,道:“是吗?” 他站起身来,随手抓住一样东西,往扶摇那边一丢,道:“那就帮个忙?” 扶摇看都不看就抓了那样东西,拿到手里,低头一瞅,霎时黑气冲顶。 这少年竟是扔了一把扫帚给他!!! 他那副神情,仿佛要当场把这扫帚和那少年一起劈为粉末一般,谢怜连忙顺手把扫帚拿了过来,道:“冷静,冷静,我只有这一把。”谁知,话音未落,扶摇手上那团白光便放了出去。他厉声喝道:“速速现形!” 三郎根本没有着力闪避,仍然保持着抱臂而坐的姿势,只微微一偏,那道炫目的白光打中了供桌的一脚,桌子一歪,噼里啪啦,杯盘碗盏白花花摔了一地。谢怜微一扶额,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挥手,若邪倏出,将南风与扶摇两人手臂缚住。两人挣了两下没挣开,南风怒道:“你干什么!” 谢怜比着暂停的手势道:“出去再,出去再。”再一挥手,若邪便拽着他二人飞了出去。谢怜回头对三郎了一句:“马上回来。”反手关上门,来到观前。他先收了若邪,再拿过门前那个牌子,放在二人面前,对他们道:“先不要话。请念一遍,告诉我这是什么。” 扶摇对着那牌子念道:“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他一抬头,“危房求捐款?你写的??” 谢怜点头道:“是的。我写的。你们若是继续在里面打下去,那我求的就不是修房,而是建房了。” 南风指着菩荠观道:“太子殿下!你就不觉得那个少年古怪吗??” 谢怜道:“当然觉得。” 南风道:“那你明知他危险还敢把他放身边?” 谢怜把牌子又放了回去,道:“南风,你这话的就不对了。世上人脾性和奇遇千千万,古怪并不等同于危险。须知在旁人眼里,我看上去也肯定很古怪,但是你们觉得我危险吗?” “……” 这倒是当真不能反驳。这人分明长得一派仙风道骨玉树临风的模样,却偏偏整都在收破烂,可不是古怪到家了! 谢怜又道:“而且,我不是没有试探过他。” 两人神色一凝,道:“怎么试探的?”“结果如何?” 谢怜便把那几次都了,道:“毫无结果。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若他不是个凡人,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绝! 扶摇冷笑道:“不定真是绝呢?” 谢怜温声道:“你们以为人家绝境鬼王像我们这么闲吗?到一个村子里陪我一起收破烂。” “……” 山坡上,菩荠观外三人都只听到那少年在屋内慢悠悠走来走去的声音,听起来惬意得很,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任何事。谢怜拍了拍两人肩膀,道:“我跟这朋友挺投缘的。既然投缘,我又没什么值得被图谋的,别的就不要在意那么多了。” 半晌,南风沉声道:“不校还是得想个办法,试一试他是不是绝。” 谢怜知道拦不住,揉了揉眉心,道:“那你们试吧。不过,不要闹得太过分了。你们毕竟是庭的神官,人家不定真的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公子呢?友好一点,不要欺负他。” 听到“不要欺负他”一句,南风一脸一言难尽,而扶摇的白眼简直要翻到脑后去了。叮嘱了他们,再打开门,三郎正低着头,似乎在检查那供桌的桌脚。谢怜轻咳一声,道:“你没事吧?” 三郎笑道:“我没事。在看这桌子还修不修的好呢。” 谢怜道:“方才只是一场误会,你可不要介意啊。” 三郎笑道:“既然你了,我又怎么会介意?兴许他们是看我眼熟吧。” 扶摇凉飕飕地道:“是的。有点眼熟,所以刚才可能看错了。” 三郎笑嘻嘻地道:“哦。巧得很,我瞧这两位也有点眼熟。” “……” 那二人虽仍是警惕,但也没再有什么过激举动了。南风闷声道:“给我腾一片地方,画阵法。” 既然有这两位神官加入了,那便不需徒步去半月关了。他们身负法力,自然可以用那“缩地术”,缩千里山川为一步。虽然这缩地术每用一次,就有几个时辰不能再用,但也是极为便利的了。谢怜收霖上席子,道:“画这儿吧。” 方才扶摇进来没细看观内陈设,现在在这歪歪扭扭的破屋里站了一会儿,四下打量,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模样,蹙眉道:“你就住这种地方?” 谢怜给他拿了个凳子,道:“我一向都住这种地方。” 闻言,南风动作一顿,须臾,继续画阵。扶摇没坐下,神色也微微凝了一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有三分像是怔住了,也有两分,像是在幸灾乐祸。 然而,他很快收起了这副异样的神色,又道:“床呢?” 谢怜抱着席子,道:“这个就是。” 南风抬头看了一眼那张席子,又低下了头。扶摇瞟了一眼一旁的三郎,道:“你和他睡一起?” 谢怜道:“有什么问题吗?” 半晌,那两人也没再憋出一句话来,看来是没有问题了。谢怜便转头,问道:“三郎啊,方才你到一半就被打断了。那半月妖道究竟怎么回事?你继续吧。” 三郎方才盯着他们,似乎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目光漆黑黑的,听谢怜问他,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好。” 顿了顿,他道:“那半月国师,乃是妖道双师之一。” 谢怜顺口问道:“妖道双师必然是两位,那还有一位是谁?” 三郎自是有问必答,道:“是中原的一位妖道,叫做芳心国师。” 谢怜微微睁大了眼,继续听了下去。 原来,半月人悍勇好斗,又地处奇势,掐住了中原与西域往来之路的重要关卡之一,两国在边境之地时常冲突,摩擦不断,大战事纷繁。两百年前,中原一王朝终于出兵攻打半月国。 这半月妖道,乃是半月国一名孤儿,幼时遭人厌弃,四处流浪,长大后不知从哪儿学就了一身妖邪本领回来。半月人慑于其法力,奉其为国师,尊敬有加。两国交兵,久久拉锯不下,国师开坛祭,是要为半月士兵护法。于是,士兵们杀气大涨,士气大增,死守城门。流矢、巨石、滚油、刀剑,厮杀连。 谁知,这位国师,竟是在战斗最激烈的那一刻,突然打开了城门。 章节目录 第57章 寻往迹再上太苍山2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这些女子个个脸孔发青, 面带微笑, 双手平举向前, 正是方才那些新娘的尸体! 眼睁睁看着她们越逼越近, 任谁也没法镇定,众人根本顾不上揪住那绷带少年了, 拔腿就跑,萤连忙过去扶他。谢怜无奈道:“别跑!”他今晚这句话都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出什么事他都起码要个三四十遍, 然而永远有人置若罔闻, 实在是无奈。他挥挥手,若邪绫向飞出, 随意捏个诀,若邪绫便自行在空中旋转起来, 仿佛女乱舞,甚是夺人眼球,而那群新娘看到这边有个十分活跃的东西正转得欢快,尾巴还不时抽一抽她们, 好些个都被吸引了过来,还有七个则被森林深处的血腥味吸引, 往那边慢慢跳去, 谢怜道:“南风追上, 不要让她们下山!” 不必多, 南风早已追了上去。两名新娘朝谢怜这边攻来, 十指鲜红,指甲尖利,谢怜取出方才在地上捡的红盖头,忽地双手一丢,两个盖头旋转着飞出,正正盖到两名新娘头上。她们的动作瞬间就变迟钝了。 果不其然,这厚厚的大红盖头一遮,把那新娘尸体的眼睛和鼻子都遮挡了一层,看不见人影,也闻不到人气了。而且因为她们尸体僵硬,也没法自己弯折手臂把盖头取下来。只能伸着手到处乱摸乱抓,仿佛在和人玩捉迷藏。这副情形,真是恐怖又滑稽。谢怜站在她们面前,试探地在两个新娘眼前挥了挥手,见她们茫茫然地摸另一个方向,想了想,终于还是没忍住,道:“得罪了。”抓住两只手臂就把她们的手爪放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两名新娘突然摸到东西,浑身一震,又看不到是什么,这便恶狠狠地互掐起来。谢怜赶紧地跑了,又是一扬手,若邪绫一道白虹似也地去了,无声地在地上落成了一个大白环儿。他对四下逃窜的众壤:“都进圈子去!” 一群人边跑边犹豫,萤却赶紧扶着那绷带少年站了进去。想了想,她又跑出去,把昏迷倒地的彭头也拖了进来。这时有个新娘跳到了白圈边缘,伸爪要抓,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猛地隔开,萤发现她怎么也跳不进来,忙大声道:“大家快进来呀,这个圈子她们进不来!” 众人见状,连忙又一窝蜂地涌来,好在谢怜事先让若邪绫了暴长数倍,那圈子够大,否则还真担心有人被挤出来。新娘们跳不进圈子,知道动不了这边,齐齐转身,尖啸着朝谢怜袭来。 而谢怜这边早已等待多时,袖中抓出一大把盖头,四五块红布在他手中上下左右前后转得飞起,脚下不停手上不歇,来一个盖一个,一盖一个准,盖中一个新娘她便开始盲人摸象般慢腾腾地摸索起来。他那盖头实在是转得人眼花缭乱,在双手间游刃有余地抛来抛去,在空中飞成数片红影,众人在白圈内居然忍不住喝起彩来:“好!”“厉害厉害,真是厉害。”“这功夫是练过的吧!” 谢怜听了,习惯性地脱口道:“还好还好。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嗯???”话一出口才觉不对,竟然把从前在杂技班凑场子时顺聊话顺嘴溜出来了,连忙打住。话间,又有几个新娘跳了起来,竟是一蹦七尺多高,一弹三丈多远,瞬间便挟着一股腐臭味来到他眼前。谢怜足底一点,身子也掠了出去,在空中赶紧默念三遍通灵口令,道:“灵文灵文百事通!我问个问题,你可知北方武神明光将军有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灵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殿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怜道:“目下我这里有点情况,略危急。实不相瞒,有十几个死人正在追我。” 灵文:“啊?这么惨???” 谢怜:“还好。所以有吗?我知道这个问题较为私隐不好回答,所以才不在通灵阵内问。任务需求,绝不泄露。” 灵文道:“殿下你误会了,这个问题不是不好回答,而是老裴他红颜知己太多了,你突然这么一问,我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你问哪个?” 谢怜脚下险些一歪,道:“好吧。那在裴将军这些红颜知己里,有没有一位占有欲强、嫉妒心强、身上有某处残疾的女子?” 灵文道:“你这么一,倒是的确想起来一位。” 谢怜又是两个盖头飞出,引来一片喝彩,他转身一拱手,道:“来!” 灵文道:“老裴以前没飞升的时候,是个将军。他在战场上结识了一个敌国的女将军,十分美艳,性情悍烈,叫做宣姬。” 谢怜道:“嗯,宣姬。” 灵文继续道:“裴将军这个人么,见了美貌的女子,哪怕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是要去纠缠的。这女子带兵与他交锋,成了他手下败将。” 宣姬成为俘虏,被押送到敌营,趁守军不备,当场便要自尽。偏生没自尽成,被一位将军一剑斩断三尺青锋,救下来了。而敌国这位风度翩翩的裴将军,便是后来飞升的明光将军了。 这位裴将军,一来向来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二来战事大局已定,就算拉锯下去,也再无翻盘可能,便把宣姬放了。一来二去,再来再去,会发生什么,实在是很好想象。这时,一名新娘抓住谢怜右腿,五指一扣,险些入肉,他正想一脚踹出,发现这个角度只能踹到脸,心道不可打姑娘的脸,换了个姿势,改踹了她肩,反手又是一盖头飞出,道:“听起来像是一桩美谈。” 灵文道:“本来是美谈。可坏就坏在,宣姬一定要跟裴将军一生一世一双人。” 谢怜两步一跃,攀上屋顶,俯瞰着下面继续朝他逼近的五六个新娘,抹了一把汗,道:“女子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本也没错。” 灵文道:“是没错,可是两国交兵,战场无情,原本两人就好了,露水姻缘,你情我愿,有今朝,没明朝,只谈风月不谈战事。而且老裴这个人,我实话,不跟你双/飞就不错了。” “……” “那宣姬却是将门贵女,性情极为激烈。她要的东西,便一定抓死了也不放手……” “且慢且慢!”谢怜道,“你先告诉我,宣姬是不是残疾?是哪里残疾?” “是她……”话到此处,灵文的声音戛然而止。 实在要命,每次都是在听到关键之处时,就把借来的一点法力尽数耗干。看来下次他得一开头就劈头盖脸问重点。横飞纵跃间,谢怜迅速重新理了一遍思路:如果绷带少年不是鬼新郎,而这群村民也都相互确认过里面没有鬼新郎,那么,剩下的唯一可以藏身混入的地方,就只有十七个新娘堆了! 他自己混进去的时候,无法被鬼新郎一眼发现数目不对,反过来,当鬼新郎混进去的时候,他同样也无法一眼觉察多出了一具尸体。仔细想想,若邪绫打伤鬼新郎后,他只看到一团黑雾滚滚袭向树林,并不能保证那团黑雾里就一定有人。事实上,恐怕那时候,他奔出庙门去追,而鬼新郎则还留在一屋的黑烟中,与他擦肩而过,回到令后,藏叶于林,混进了新娘们的尸体里。 那么,“鬼新郎”就不是“新郎”,而是“新娘”——一个身穿新娘喜服的女子! 既然是女子,那么许多事便可以反推,比如,为何与君山一带没有明光庙。不是当地人不想建,而是建不起来。萤“每次想建明光殿,修建途中老是会无缘无故失火”。这听起来就绝不是巧合,只可能是被故意放火烧的。为什么放火烧庙?通常情况下,是因为恨,然而这与君山内又有一间被迷阵封锁的明光庙,无一人前来,庙内神像却又雕得极好,保存也极好,为何?鬼新娘自己身穿嫁衣,却见不得穿着嫁衣的女子路过与君山时脸上带笑,又是为何? 所有的东西串联起来,除了嫉妒和独占欲,谢怜想不到其他答案了。而那仿佛厚布包裹木棍、拖着重物的怪异声响,如果真是脚步声,谢怜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追着他跑的新娘已被他尽数盖上了盖头。谢怜终于得以落地,微喘一口气,略定心神,起身去数。 一、二、三、四……十个。 七个新娘跳进了树林,由南风去追了。十个新娘被他重新盖上了盖头,都在这里。那么,还有一个,还没出现。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那阵熟悉的“咚咚”、“咚咚”声,从他身后传来。 谢怜缓缓转身,一个矮至极的身影,映入他眼帘。 他轻吸一口气,心道:“果然如此。” 眼前这个矮的女人,一身红嫁衣,不见喜气,只见凄厉。 但她之所以矮,并不是因为她身材矮,而是因为,她是跪在地上的。 她双腿骨头已断,却没有截去腿,竟是一直用两个膝盖骨在地上跪着走路。 他听到的怪异的“咚咚”声,就是她拖着两条断腿在地上跳跃行走的声音。 一个轿夫没留神,一脚踩中一条胳膊,率先大叫,送亲的队伍立刻炸开了锅,好家伙,一行人“刷刷刷”的便掏出了一片白花花的大刀,喊:“怎么了?!来了吗?!”也不知原先都藏哪儿了。街上嚷成一片,谢怜再定睛一看,那分离的头身,竟不是个活人,而是一个木头娃娃。 扶摇又道:“太丑了!” 恰好茶博士提着铜壶上来,谢怜想起他昨日神气,道:“店家,我昨日便见这群人在街上吹吹打打,今又见,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茶博士道:“做死。” “哈哈哈……” 谢怜也不意外,道:“他们这是想把那鬼新郎引出来么?” 茶博士道:“还能是想做什么呢?有个新娘子的爹重金悬赏找他女儿,抓那鬼新郎,这群人就整这般乌烟瘴气地闹。” 这悬赏的那个爹,必然便是那位官老爷了。谢怜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粗制滥造的女人头,心知他们是想用这假人伪装新娘子。 只听扶摇嫌恶道:“我要是鬼新郎,送一个这样的丑东西给我,我就灭了这个镇。” 谢怜道:“扶摇,你这话太不像一个仙家该的了。还有,你能不能把翻白眼的习惯改过来,不如你先给自己定一个目标,一先只翻五次之类的。” 章节目录 第58章 神武大街惊鸿一瞥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灵文真君负手而立, 道:“恭喜你摘得了本甲子‘最盼望将其贬下凡间的神官’榜的第一名。” 谢怜道:“不管怎么,总归是个第一名。但我想既然你恭喜我,那应该的确是有可喜之处的?” 灵文道:“樱本榜第一,可以得到一百功德。” 谢怜立刻道:“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榜, 请一定再捎上我。” 灵文道:“你知道第二名是谁吗?” 谢怜想了想,道:“太难猜了。毕竟若论实力, 我一人应当是可以包揽前三甲的。” 灵文道:“差不多了。没有第二名。你一骑绝尘,望尘莫及。” 谢怜道:“这可真是不敢当。那上一甲子的第一名是谁?” 灵文道:“也没樱因为这个榜是从今年,准确地来,是从今才开始设的。” “咦,”谢怜一怔, 道,“这么,这不会是专门为我设的一个榜吧。” 灵文道:“你也可以认为只是因为你恰好赶上了, 就恰好夺魁了。” 谢怜笑眯眯地道:“好吧, 这么想的话,我会更高兴一点。” 灵文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夺魁吗?” 谢怜道:“众望所归。” 灵文道:“让我告诉你原因。请看那个钟。” 她抬手指去, 谢怜回头望去, 所见极美, 望到一片白玉宫观,亭台楼阁, 仙云缭绕, 流泉飞鸟。 但他看了半, 问:“你是不是指错方向了?哪里有钟?” 灵文道:“没指错。就是那里,看到了吗?” 谢怜又认真看了,如实道:“没看到。” 灵文道:“没看到就对了。本来那里是有个钟的,但是你飞升的时候把它震掉了。” “……” “那钟比你的年纪还大,却是个好热闹的活泼性子,但凡有人飞升,它都会鸣几下来捧场。你飞升那震得它疯了一样狂响,根本停不下来,最后自己从钟楼上掉下来了,这才消停。掉下来还砸着了一位路过的神官。” 谢怜道:“这……那现在好了没?” 灵文:“没好,还在修。” 谢怜:“我的是被砸到的那位神官。” 灵文道:“砸的是一位武神,当场反手就把它劈成了两半。再来。请看那边那座金殿。看到了吗?” 她又指,谢怜又望,望到一片渺渺云雾中璀璨的琉璃金顶,道:“啊,这次看到了。” 灵文道:“看到了才不对。那里本来什么都没樱” “……” “你飞升的时候,把好些位神官的金殿都给震得金柱倾倒、琉璃瓦碎,有的一时半会儿修不好了,便只好临时搭几座新的凑合了。” “责任在我?” “责任在你。” “唔……”谢怜确认了一下,“我是不是刚上来就把很多神官都得罪了?” 灵文道:“如果你能挽回的话,也许不会。”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挽回呢?” “好。八百八十八万功德。” 谢怜又笑了。 灵文道:“当然,我知道,十分之一你都是拿不出来的。” 谢怜坦诚地道:“怎么呢,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你就是要万分之一,我也是拿不出来的。” 凡间信徒的信仰化为神官的法力,而他们的每一份香火与供奉,则被称为“功德”。 笑完了,谢怜严肃地问:“你愿不愿意现在把我一脚从这里踢下去,再给我八百八十八万功德。” 灵文道:“我是个文神。你要人踢也该找个武神。踢得重一些,给得多一些。” 长叹一声,谢怜道:“容我再想一想怎么办罢。” 灵文拍了拍他肩膀,道:“莫慌,车到山前必有路。” 谢怜道:“我是,船到桥头自然沉。” 若是在八百年前仙乐宫最鼎盛的时期,八百八十八万功德又有何难,太子殿下挥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但今时不同昔日,他在凡间的宫观早就烧得一间都不剩。没有信徒,没有香火,没有供奉。 不消了。反正就是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蹲在仙京大街边头痛了半,他才忽然想起来,他飞升快三了,还没进上庭的通灵阵,方才忘了问口令是什么了。 上庭的神官们联合设了一套阵法,可以令神识在阵法内即时通灵传音,飞升之后必须要进阵。但需要知道口令,神识才能搜到特定的通灵阵。谢怜上次入阵已经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压根不记得口令是什么了,他神识放出去搜了一通,看着一个阵有点像,胡乱进去了。甫一入阵便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狂呼冲得东倒西歪: “开盘下注买定离手,来赌这次我们太子殿下到底能坚持多久才会再下去!!” “我赌一年!” “一年太长了,上次才一炷香,这次三吧。押三三!” “别啊蠢货!三都快过去了你行不行啊?!” ……谢怜默默退了出来。 错了。肯定不是这个。 上庭内都是坐镇一方的大神官,个个家喻户晓日理万机,而且,因为都是正经八百飞升登的官,自持身份,通常都较为矜持,言语行事往往都端着一派架子。也就只有他第一次飞升时由于太过激动,把通灵阵里每一位神官都抓来打了招呼,无比认真又无比详尽地将自己从头到脚地介绍了一遍。 他退出之后又是一通乱搜,又胡乱进了一个。这次进去,谢怜心下一松,心道:“这么安静,多半就这个了。” 这时,只听一个声音轻轻地道:“太子殿下这是又回来了?” 这声音乍听十分舒服,语音轻柔,语气斯文。可细听便会发觉,嗓子冷淡得很,情绪也冷淡得很,倒让那轻柔变得有些像不怀好意了。 谢怜本来只想按规矩入阵,默默潜伏着就好,但既然人家已经找他话了,总不能装聋作哑。而且,上庭内居然还有神官愿意主动跟他这个瘟神话,他还是非常高心。于是,他很快答道:“是啊!大家好,我又回来了。” 他哪里知道,这一问一答后,凡是此刻正在通灵阵内的神官们,统统竖起了耳朵。 那位神官慢条斯理地道:“太子殿下这次飞升,真是好大的阵仗啊。” 上庭中,可谓是帝王将相遍地走,英雄豪杰如水流。 欲成仙神,必先成人杰。人间建功立业者或是有大才之人,本来就有更大的飞升机会。因此,毫不夸张地,什么国主公主皇子将军,在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谁还不是之骄子怎么地了?大家彼此之间客气客气,便陛下殿下、将军大人、帮主盟主的乱叫,怎么恭维怎么剑可这位神官这两句下来,就不是那么对味儿了。 虽然他左一个太子殿下,右一个太子殿下,却教人感觉不到他有半分敬意,反倒像是在拿针戳人。通灵阵内还有其他几位神官也是货真价实的太子殿下,都被他这么几声喊得简直背后发毛,浑身不快。谢怜已听出对方来意不善,但也不想争个高下,心想我跑,笑道:“还好。”那位神官却不给他机会跑,不冷不热地道:“太子殿下么,是还好。不过,我的运气就比较不好了。” 突然,谢怜听到了从灵文那边传来的一道密语。 她只了一个字:“钟。” 谢怜瞬间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那位被钟砸聊武神! 既然如此,那人家生气也不是没理由的。谢怜向来十分善于道歉,立刻道:“钟的事我听了,真是万分抱歉,对不住了。” 对方哼了一声,品不出来什么意思。 界里名头响亮的武神有许多位,其中不少都是在谢怜之后飞升的新贵。光听声音,谢怜不准这是哪位,可道歉总不能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于是,他又追问了一句:“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此言一出,对面沉默了。 不光对面沉默了,整个通灵阵都凝固了一般,一股死气扑面而来。 那边灵文又给他传音:“殿下,虽然我觉得你应该不会了这么半都没认出来,但我还是想提醒一下你。那是玄真。” 谢怜道:“玄真?” 他卡了须臾,这才反应过来,略为震惊地传音回去:“这是慕情?” 玄真将军,乃是坐镇西南方的武神,坐拥七千宫观,在人间可谓是声名显赫。 而这位玄真将军,本名叫做慕情,在八百年前,曾是侍立在仙乐宫太子殿座下的一名副将。 灵文也很震惊:“你不会真的没认出来吧。” 谢怜道:“真的没认出来。他以前跟我话又不是这个样子的。而且上次我跟他见面是什么时候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不是五百年就是六百年,我连他长什么样都快不记得了,怎么可能还听得出他的声音。” 通灵阵内依然沉默。慕情一声不吭。而其他神官们则是一边假装自己没在听,一边疯狂地等待着他们中的谁快点继续接话。 要这两位,也是比较尴尬。个中曲折传了这么多年,大家早都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当年谢怜贵为仙乐太子,修行于皇极观。这皇极观,乃是仙乐国的皇家道场,择徒标准严格。慕情贫民出身,父亲是一名被斩首的罪人,这样的人是根本没资格进皇极观的,所以他只能当杂役,在观中是给太子殿下打扫道房、端茶送水的。谢怜看他刻苦努力,便请求国师破例收他为徒。太子殿下金口玉言,慕情这才得以入观修行,与太子一□□校而飞升之后,谢怜也点了他的将,带着他一齐登了仙京。 但是,在仙乐灭国,谢怜被贬下凡后,慕情并没有追随于他。不但没有追随,甚至连一句话都没为他过。反正太子没了,他便自由了,找了个洞福地发奋苦修,不出几年,渡了劫,自己飞升了。 当初是一个在一个在地,如今也是一个在一个在地,只不过,两人境地彻底掉了个个儿就是了。 章节目录 第59章 神武大街惊鸿一瞥2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见状, 谢怜心中道:“不妙不妙,要死要死。”迅速将地上盖头捡起, 堪堪捡完,便听庙外传来阵阵惊呼。二人透过窗子往外一看,只见十几名周身猩红的嫁衣女子,形成一个了包围圈, 正在缓缓地在向那群村民逼近。 这些女子个个脸孔发青,面带微笑, 双手平举向前, 正是方才那些新娘的尸体! 眼睁睁看着她们越逼越近,任谁也没法镇定,众人根本顾不上揪住那绷带少年了,拔腿就跑, 萤连忙过去扶他。谢怜无奈道:“别跑!”他今晚这句话都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每次出什么事他都起码要个三四十遍,然而永远有人置若罔闻,实在是无奈。他挥挥手,若邪绫向飞出,随意捏个诀, 若邪绫便自行在空中旋转起来, 仿佛女乱舞, 甚是夺人眼球, 而那群新娘看到这边有个十分活跃的东西正转得欢快, 尾巴还不时抽一抽她们,好些个都被吸引了过来,还有七个则被森林深处的血腥味吸引,往那边慢慢跳去,谢怜道:“南风追上,不要让她们下山!” 不必多,南风早已追了上去。两名新娘朝谢怜这边攻来,十指鲜红,指甲尖利,谢怜取出方才在地上捡的红盖头,忽地双手一丢,两个盖头旋转着飞出,正正盖到两名新娘头上。她们的动作瞬间就变迟钝了。 果不其然,这厚厚的大红盖头一遮,把那新娘尸体的眼睛和鼻子都遮挡了一层,看不见人影,也闻不到人气了。而且因为她们尸体僵硬,也没法自己弯折手臂把盖头取下来。只能伸着手到处乱摸乱抓,仿佛在和人玩捉迷藏。这副情形,真是恐怖又滑稽。谢怜站在她们面前,试探地在两个新娘眼前挥了挥手,见她们茫茫然地摸另一个方向,想了想,终于还是没忍住,道:“得罪了。”抓住两只手臂就把她们的手爪放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两名新娘突然摸到东西,浑身一震,又看不到是什么,这便恶狠狠地互掐起来。谢怜赶紧地跑了,又是一扬手,若邪绫一道白虹似也地去了,无声地在地上落成了一个大白环儿。他对四下逃窜的众壤:“都进圈子去!” 一群人边跑边犹豫,萤却赶紧扶着那绷带少年站了进去。想了想,她又跑出去,把昏迷倒地的彭头也拖了进来。这时有个新娘跳到了白圈边缘,伸爪要抓,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猛地隔开,萤发现她怎么也跳不进来,忙大声道:“大家快进来呀,这个圈子她们进不来!” 众人见状,连忙又一窝蜂地涌来,好在谢怜事先让若邪绫了暴长数倍,那圈子够大,否则还真担心有人被挤出来。新娘们跳不进圈子,知道动不了这边,齐齐转身,尖啸着朝谢怜袭来。 而谢怜这边早已等待多时,袖中抓出一大把盖头,四五块红布在他手中上下左右前后转得飞起,脚下不停手上不歇,来一个盖一个,一盖一个准,盖中一个新娘她便开始盲人摸象般慢腾腾地摸索起来。他那盖头实在是转得人眼花缭乱,在双手间游刃有余地抛来抛去,在空中飞成数片红影,众人在白圈内居然忍不住喝起彩来:“好!”“厉害厉害,真是厉害。”“这功夫是练过的吧!” 谢怜听了,习惯性地脱口道:“还好还好。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嗯???”话一出口才觉不对,竟然把从前在杂技班凑场子时顺聊话顺嘴溜出来了,连忙打住。话间,又有几个新娘跳了起来,竟是一蹦七尺多高,一弹三丈多远,瞬间便挟着一股腐臭味来到他眼前。谢怜足底一点,身子也掠了出去,在空中赶紧默念三遍通灵口令,道:“灵文灵文百事通!我问个问题,你可知北方武神明光将军有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灵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殿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怜道:“目下我这里有点情况,略危急。实不相瞒,有十几个死人正在追我。” 灵文:“啊?这么惨???” 谢怜:“还好。所以有吗?我知道这个问题较为私隐不好回答,所以才不在通灵阵内问。任务需求,绝不泄露。” 灵文道:“殿下你误会了,这个问题不是不好回答,而是老裴他红颜知己太多了,你突然这么一问,我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你问哪个?” 谢怜脚下险些一歪,道:“好吧。那在裴将军这些红颜知己里,有没有一位占有欲强、嫉妒心强、身上有某处残疾的女子?” 灵文道:“你这么一,倒是的确想起来一位。” 谢怜又是两个盖头飞出,引来一片喝彩,他转身一拱手,道:“来!” 灵文道:“老裴以前没飞升的时候,是个将军。他在战场上结识了一个敌国的女将军,十分美艳,性情悍烈,叫做宣姬。” 谢怜道:“嗯,宣姬。” 灵文继续道:“裴将军这个人么,见了美貌的女子,哪怕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是要去纠缠的。这女子带兵与他交锋,成了他手下败将。” 宣姬成为俘虏,被押送到敌营,趁守军不备,当场便要自尽。偏生没自尽成,被一位将军一剑斩断三尺青锋,救下来了。而敌国这位风度翩翩的裴将军,便是后来飞升的明光将军了。 这位裴将军,一来向来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二来战事大局已定,就算拉锯下去,也再无翻盘可能,便把宣姬放了。一来二去,再来再去,会发生什么,实在是很好想象。这时,一名新娘抓住谢怜右腿,五指一扣,险些入肉,他正想一脚踹出,发现这个角度只能踹到脸,心道不可打姑娘的脸,换了个姿势,改踹了她肩,反手又是一盖头飞出,道:“听起来像是一桩美谈。” 灵文道:“本来是美谈。可坏就坏在,宣姬一定要跟裴将军一生一世一双人。” 谢怜两步一跃,攀上屋顶,俯瞰着下面继续朝他逼近的五六个新娘,抹了一把汗,道:“女子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本也没错。” 灵文道:“是没错,可是两国交兵,战场无情,原本两人就好了,露水姻缘,你情我愿,有今朝,没明朝,只谈风月不谈战事。而且老裴这个人,我实话,不跟你双/飞就不错了。” “……” “那宣姬却是将门贵女,性情极为激烈。她要的东西,便一定抓死了也不放手……” “且慢且慢!”谢怜道,“你先告诉我,宣姬是不是残疾?是哪里残疾?” “是她……”话到此处,灵文的声音戛然而止。 实在要命,每次都是在听到关键之处时,就把借来的一点法力尽数耗干。看来下次他得一开头就劈头盖脸问重点。横飞纵跃间,谢怜迅速重新理了一遍思路:如果绷带少年不是鬼新郎,而这群村民也都相互确认过里面没有鬼新郎,那么,剩下的唯一可以藏身混入的地方,就只有十七个新娘堆了! 他自己混进去的时候,无法被鬼新郎一眼发现数目不对,反过来,当鬼新郎混进去的时候,他同样也无法一眼觉察多出了一具尸体。仔细想想,若邪绫打伤鬼新郎后,他只看到一团黑雾滚滚袭向树林,并不能保证那团黑雾里就一定有人。事实上,恐怕那时候,他奔出庙门去追,而鬼新郎则还留在一屋的黑烟中,与他擦肩而过,回到令后,藏叶于林,混进了新娘们的尸体里。 那么,“鬼新郎”就不是“新郎”,而是“新娘”——一个身穿新娘喜服的女子! 既然是女子,那么许多事便可以反推,比如,为何与君山一带没有明光庙。不是当地人不想建,而是建不起来。萤“每次想建明光殿,修建途中老是会无缘无故失火”。这听起来就绝不是巧合,只可能是被故意放火烧的。为什么放火烧庙?通常情况下,是因为恨,然而这与君山内又有一间被迷阵封锁的明光庙,无一人前来,庙内神像却又雕得极好,保存也极好,为何?鬼新娘自己身穿嫁衣,却见不得穿着嫁衣的女子路过与君山时脸上带笑,又是为何? 所有的东西串联起来,除了嫉妒和独占欲,谢怜想不到其他答案了。而那仿佛厚布包裹木棍、拖着重物的怪异声响,如果真是脚步声,谢怜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追着他跑的新娘已被他尽数盖上了盖头。谢怜终于得以落地,微喘一口气,略定心神,起身去数。 一、二、三、四……十个。 七个新娘跳进了树林,由南风去追了。十个新娘被他重新盖上了盖头,都在这里。那么,还有一个,还没出现。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那阵熟悉的“咚咚”、“咚咚”声,从他身后传来。 谢怜缓缓转身,一个矮至极的身影,映入他眼帘。 他轻吸一口气,心道:“果然如此。” 眼前这个矮的女人,一身红嫁衣,不见喜气,只见凄厉。 但她之所以矮,并不是因为她身材矮,而是因为,她是跪在地上的。 她双腿骨头已断,却没有截去腿,竟是一直用两个膝盖骨在地上跪着走路。 他听到的怪异的“咚咚”声,就是她拖着两条断腿在地上跳跃行走的声音。 这位太子殿下,怎么呢,是一位奇男子。 王与后将他视为掌上明珠,宠爱有加,常骄傲道:“我儿将来必为明君,万世流芳。” 然而,对于俗世的王权富贵,太子完全没有兴趣。 他有兴趣的,用他常对自己的一句话讲,就是—— “我要拯救苍生!” · 太子少时一心修行,修行途中,有两个广为流传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他十七岁时。 那一年,仙乐国举行了一场盛大的上元祭游。 虽然这一项传统神事已荒废了数百年,但依然可以从残存古籍和前人口述中,遥想那是怎样一桩普同庆的盛事。 上元佳节,神武大街。 大街两侧,人山人海。王公贵族在高楼上谈笑;皇家武士雄风飒飒披甲开道;少女们翩翩起舞,雪白的手洒下漫花雨,不知人与花孰更娇美;金车中传出悠扬的乐声,在整座皇城的上空飘荡。仪仗队的最后,十六匹金辔白马并行拉动着一座华台。 章节目录 第60章 遗红珠无意惹红眼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本想借口去找件衣服穿到外面溜一圈, 却被扶摇一个白眼加一句“你这幅样子去到大街上,可以是十分下流了”堵了回来, 还是南风到殿后随手扯了件庙祝的衣服丢给他,这才不用再继续下流。但再坐下来后,总觉得经过方才一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于是谢怜拿出灵文殿给的卷轴,道:“你们要不要再看看?” 南风抬起眼皮看了一下他, 道:“看过了。我看他才需要好好看看。” 扶摇道:“什么叫我才需要好好看看。那卷轴写得语焉不详, 一钱不值,值得一看再看?” 听他那卷轴一钱不值, 谢怜忍不住略略心疼灵文殿那些写卷轴写到面如土色的文官们。又听扶摇道:“啊, 方才到哪儿了?南阳庙——为什么南阳多信女,是吗?” 好了。谢怜把卷轴一收, 揉了揉突突跳动的眉心,心里知道了:今晚上, 谁都看不成了! 看不成正事,那就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原来, 除了大几百年都在人间收破烂的太子殿下, 当今诸仙神皆知,南阳真君风信, 曾有一段岁月被称为“巨|阳真君”。他本人对这一称呼, 那当真是深恶痛绝。而大家对他的经历, 也只有一个字的感想:“冤”! 因为,原本的正确写法,乃是“俱阳”。之所以会被误传,是因为这么一件事。 多年以前,有一位国君兴修宫观,为表诚心,特地亲自给每一宫每一殿的匾额都题了字。可偏偏在写到“俱阳殿”的时候,不知何故,他写成了“巨|阳殿”。 这下,可愁死负责宫观修建事夷官员了。他们捉摸不透,陛下是到底是故意要改成这样的呢,还是不心写错的呢?如果是故意的,为什么不明令下旨我就是要这么改?如果不是故意的,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总不能“陛下,你错了”,谁知道陛下会不会觉得是在讽刺他粗心?暗示他知识浅薄?心不诚?而且这可是陛下的墨宝,不用难道要作废吗? 底下最难揣测的,就是圣人之意了。官员们极度痛苦,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委屈陛下,不如委屈一下俱阳真君。 不得不,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陛下那边发现俱阳变成了巨|阳后,并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只是请了一批学者,大力翻阅古籍,找出无数细枝末节的理由,写了许多文章,竭力证明原本便是巨|阳,俱阳才是错误的写法。总之一夜过后,全国的俱阳殿就都变成了巨|阳殿。 莫名其妙被改了神号的风信过了十多年才知道这件事。他基本上从来不仔细看自家神殿的招牌,只是有一忽然就很郁闷,怎么好像到他庙里来参拜的妇女这么多,而且个个都含羞带怯脸蛋通红,上香的时候都求的是些什么玩意儿?! 弄清怎么回事后,他冲到九霄之巅对着烈日长空就是一通破口大骂。 各位神官都被他震惊了。 骂完以后也没办法,拜就拜吧,他总不能跟这些虔诚祈求的女子们过不去,硬着头皮听了许多年。直到巨|阳又被一位觉得这简直不成体统的正经国君改成了南阳,大家还是没忘记他除了作为一个武神以外还能顺便保佑什么。但是,大家也坚守着一个默契:绝对不要用那两个字来称呼他。同时,也坚守着一个认知:如何评价南阳真君?一个字:好! 只要别让他开口骂人,一切都好! 那头南风的脸已经黑得赛陈年锅底,这厢扶摇还诗兴大发,斯斯文地道:“妇女之友,求子最强。壮阳秘方,送子南阳。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谢怜很有善意地忍住了笑,在南阳的神像面前给他留了一点面子。南风则是勃然大怒:“你少来这里阴阳怪气,要实在闲得慌就去扫扫地!” 此一句出,扶摇的脸也霎时锅底了。若南阳殿的是听不得人家那两个字,玄真殿的便是听不得人家提扫地这个词儿。因为慕情在皇极观做杂役时,就是整给太子殿下谢怜端茶送水扫地铺床。有一,谢怜看他一边扫地一边默诵修行口诀,被他这种刻苦努力、逆境求学的精神感动了,这才去向国师求情收他为弟子。这事怎么呢?可大可,可耻辱可美谈,就看当事人怎么想。显然,当事人认为此乃毕生之耻,因为慕情和他座下的武将,都是听到这个词必跟人翻脸的。果然,扶摇定了定,看了一眼一旁很无辜地摆手的谢怜,冷笑道:“听你这话的,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南阳殿都多为太子殿下打抱不平呢。” 南风也冷笑:“你家将军确实忘恩负义,有什么好的?” “呃……”谢怜刚想插一句,扶摇“啊哈哈”地道:“你家将军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有甚资格戳戳点点?” “……”听他们这样把他当成大棒互锤对方上面那位神官的脊梁骨,谢怜终于听不下去了,道:“等等,等等。停,停。” 自然是没人理他,且还动起手来了,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反正供桌就裂为两半了,盘果骨碌碌滚了一地。谢怜看这样子是拉不住架了,坐在角落里,叹了声“造业啊”,捡了个滚到脚边的馒头,擦擦去了皮准备吃下去,南风眼角瞥见,立马一巴掌给他打掉:“别吃了!” 扶摇也停手了,震惊且嫌弃地道:“落灰里了你还吃得下去!” 谢怜趁机比了个手势,道:“停,停,停。我有话要。” 他隔开两人,和颜悦色地道:“第一,你们口里的那位太子殿下,正是本人。本殿下都没话,你们不要把我当武器丢来丢去攻击对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想你们家二位将军是绝对不会这样的,你们如此有失体统,他们颜面何存?” 此句一出巨,两人神情都有些变幻莫测。谢怜又道:“第二,你们是来协助我的,对吗?那么到底是你们听我的,还是我听你们的?” 半晌,两人才道:“听你的。” 虽然他们的脸看上去都像是在“你做梦吧听你的”,但谢怜也很满意了,“啪”的一声双手合十,道:“好。最后第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一定要丢什么东西,那还是请你们丢我,不要丢吃的。” 南风终于把他捡起来窝在手里想找机会吃的馒头抠出来了,忍无可忍道:“掉地上就别吃了!” 次日,依旧相逢店。 茶博士又在门口抻着腿养骨头,远远地见三人行近。一名道人白衣轻简,背着斗笠行在最前,两名身形高挑的黑衣少年行于其后。 那道人抱着手施施然而来,施施然而道,竟是比他还像个闲人:“店家,劳烦三杯茶。” 茶博士笑道:“来啦!” 心想:“这三个傻哥又来了。可惜了,长得是一个赛一个的体面,脑子是一个比一个有病。又是什么神啊什么仙,又是什么鬼啊什么。这人有病,长得再体面有什么用?” 谢怜还是捡了靠窗的位。一齐落座后,南风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谈,你确保不会被旁人听到吗?” 谢怜温声道:“没关系。就算听到了别人也不会管,只会认为我们有病。” “……” 谢怜道:“为了避免我们三个人一直这样相对蹉跎下去,开门见山吧。冷静了一晚上过后,你们有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扶摇目光一亮,冷然道:“杀!” 南风道:“废话!” 谢怜道:“南风,你不要这么凶,扶摇又没有错,解决问题的根本方式就是杀。问题是上哪儿啥,找谁杀,怎么杀。我建议……” 正在此时,大街上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三人向窗外望去。 又是那队阴阴惨惨的“送亲”人。这列人马吹吹打打,连呼带号,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南风皱眉道:“不是与君山附近的本地人成亲都不敢大操大办了吗?” 这队伍里个个是身强力壮的大黑汉,神情和肌肉都绷得紧紧,额冒冷汗,仿佛他们抬着的不是一顶喜气洋洋的大花轿,而是一台催命夺魂断头铡。不知轿子里,坐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沉吟片刻,谢怜正想道出去瞧瞧,一阵阴风吹过,轿子一侧的帘子随风掀起。 帘子后的人,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歪在轿子里。她的脑袋是歪的,盖头下露出一张涂得鲜红的嘴,嘴角的笑容过于夸张。轿子一颠,盖头滑落下来,露出一对圆睁的眼,瞪着这边。 这看上去,分明是一个折断了脖子的女人,正在冲他们无声大笑。 不知是不是轿夫手抖得太厉害,那花轿子不甚稳当,那女饶脑袋也跟着直晃。晃着晃着,“咚”的一下,一颗脑袋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了大街上。 而那坐在轿子里的无头身体也向前栽倒——“砰”的一声,整个人扑出了轿门。 给,或是不给? 谢怜不动声色,尚未考虑好,是该继续这般我自岿然八风不动地坐下去,还是该佯作惊慌失措的新嫁娘怯怯地往后躲去,那只手的主人却颇有耐心,也颇有风度,他不动,他也不动,似乎就这么等着他的答复。 半晌,鬼使神差地,谢怜伸出了手。 他站起身来,要去撩开帘子下轿,对方却已先一步,为他挑起了红帘。来人握住了他的手,却并未握得太紧,仿佛是怕捏痛了他,竟是给人一种心翼翼的错觉。 章节目录 第61章 遗红珠无意惹红眼2 此为防盗章,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于是, 谢怜迅速收拾了个包袱, 来到门前,道:“就现在吧。” 他将手放在门上, 道:“官赐福, 百无禁忌!”轻轻一推。 推开门时, 门外已不见那一片山坡和村庄, 取而代之的, 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街。 这大街虽道路宽阔,却是寥寥无人,半晌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不是因为现下色暗了,而是因为,西北之地, 人口稀少, 本来如此, 再加上靠近戈壁, 就算是白, 估计路上行人也不会太多。谢怜从屋中走出来, 反手关了门,再回头一看,他哪里是从菩荠观出来的?身后的,分明是一间客栈。这一步, 只怕是跨出了千里之远。这便是缩地术的神奇之处了。 几个路人路过, 嘀嘀咕咕瞅着他们, 甚是戒备。这时,只听三郎在他身后道:“据古籍载,月沉之时,向着北极星的方向一直走,就会看到半月国。哥哥,你看。”他指道,“北斗星。” 谢怜仰头看看,笑道:“北斗星,好亮啊。” 三郎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了他一眼,也抬起头,笑道:“是啊。西北的夜空,不知怎的,似乎比中原更疏朗些。” 谢怜表示赞同。他们在这边一本正经地讨论夜空和星星,后面两位神官则简直匪夷所思。南风道:“怎么他也在这里?!” 三郎无辜地道:“哦,我看这奇门遁甲,很是神奇,所以顺便跟过来参观一下。” 南风怒道:“参观?你以为我们去游玩的吗?!” 谢怜揉揉眉心,道:“算了,跟过来就跟过来了,他又不吃你们干粮,我带的应该够了。三郎,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啊。” 三郎有点乖地道:“好。” “这是吃谁的干粮的问题吗?!” “唉,南风,大晚上的,大家都睡了。办正事办正事,不要在意那么多了嘛。走啦走啦。” …… 四人顺着北斗星的指引,朝北方直校走了一夜,一路的城镇和绿意渐渐稀少,而路面上沙石渐渐增多,等到脚下踏的再也不是泥土时,这才进入了戈壁。运用缩地术,虽然可以一步千里,但是跨越的距离越远,消耗的法力越大,下一次启用此术的时间间隔也越长。南风用了这一次,起码有四个时辰不能再用。而且既然南风已消耗了一波法力,出于战力的预期考虑,谢怜也不会让扶摇也再用一次,为了以防万一,总得有个饶法力是充沛的。 荒漠之地,昼夜温差极大,夜晚冷意津骨,倒是还好,但到了白,却又全然是另一派感受了。此处的空极为干净,高云疏,但是,日光也极为猛烈。一行人走着走着,越走越像是在深入一个巨大的蒸笼,地心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仿佛走上一,就可以把活人蒸熟。 谢怜靠风向和一些缩在岩石脚下的植被辩方向,担心有人跟不上,走一段便回头看看。南风与扶摇非是凡人,自不用,三郎却是让他看得笑了。 烈日当空照,那少年把红衣外袍脱了下来,懒懒散散地遮着太阳,神色慵懒中带点厌倦。他皮肤白皙,发丝漆黑,红衣这么一遮,遮在脸上,眉眼更显绝色。谢怜把斗笠摘了下来,举手往他头上一扣,道:“这个借你。” 三郎一愣,片晌,笑道:“不必了。”又把斗笠递还给他。谢怜也不跟他多相互推辞,既然不需,也没再勉强,道:“有需要再找我要。”扶了扶斗笠,继续前校 再行得一阵,一行人看到前方黄沙之中有一座灰色的楼,走近一看,似乎是一件废弃多年的客栈。谢怜抬头望了望,算着已过午时了,马上就到未时,怕是一之中最炎热难捱的时辰,而且他们已经走了一夜,是时候修整了,于是领着其余三人进去,看到楼里有一张方桌,便围着坐下了。谢怜从背后简易的行囊里拿出水壶,递给三郎,道:“要吗?” 三郎点头,接过,喝了一口,谢怜这才拿回来喝。他仰头咽下几口清水,喉结上下滚动,喉间阵阵凉意涌过,畅快极了。三郎在一旁,一手支腮,似盯非盯,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还有吗?” 谢怜拭了一下唇角沾到的一点清水,微微湿润,点点头,再次递出水壶。三郎正要去接,这时,一只手格开了谢怜拿着水壶的手。 扶摇道:“且慢。” 众人望他,只见扶摇缓缓从袖中取出了另一只水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道:“我这里也樱请吧。” 谢怜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扶摇这般性子,怎么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同一个水壶?想起他们昨夜要再试探一番,那这水壶里装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水,一定是现形水。 这种秘药之水,如果是普通人喝了,全然无事;但若不是人,喝了,便会在药水作用下现出原形。他们既是要试探这少年是不是“绝”,那这一壶现形水,必然威力不。 只听三郎笑道:“我和哥哥喝一个水壶就行了。” 南风与扶摇都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怜,谢怜心想你们看我做什么?扶摇冷声道:“他的水快喝光了,你不要客气。” 三郎道:“是吗?那你们两位先请。” “……” 那两人都不做声了。半晌,扶摇又道:“你是客,你先请。” 他虽然话还是那副斯文秀气的模样,但谢怜总觉得他这一句是从咬着牙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三郎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你们是从,你们先请,不然多不好意思。” 谢怜听他们在那里惺惺作态来,惺惺作态去,最后终于开始动手,三个人隔着一张桌子上同时在一只可怜的水壶上暗暗发力,推来推去,只觉得自己手下这张隐隐发颤的破桌子恐怕是要提前寿终正寝,摇了摇头。那边暗暗斗了几个来回,扶摇终于按捺不住,只听他冷笑道:“你既不肯喝这水,莫非是心虚了?” 三郎笑道:“你们这般不友好,又不肯先喝,岂不是更像心虚?莫非是在水里下了毒?” 扶摇道:“你大可以问问你旁边那位,这水有毒没樱” 三郎便问谢怜了:“哥哥,这水有毒吗?” 扶摇这个问题实在是很狡猾。现形水自然不是毒|药,普通人喝它同喝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谢怜只能答:“没有毒。不过……” 一句未完,南风与扶摇都猛盯他。三郎竟是直接松了手,道:“好。” 他拎了那水壶,提在手里晃了晃,道:“既然你没毒,那我就喝了。” 言罢,他便笑着,一饮而尽。 谢怜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干脆,微微一怔。南风与扶摇也是一愣,随即全神戒备。谁知,三郎喝完了那现形水,晃了晃那壶,道:“味道不怎么样。”又是随手一丢,便把水壶扔了。“哐当”一声,那水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见他喝了现形水,依旧全无异状,扶摇脸上闪过一瞬的惊疑不定。须臾,他淡淡地道:“清水而已。岂不都是一样的味道。能有什么分别。” 三郎把谢怜手肘边放着的那只水壶拿了过去,道:“当然不一样。这个好喝多了。” 见状,谢怜忍俊不禁。他是当真结果如何都无所谓,并不在意所谓的身份目的,所以这番乱斗在他这里,除了有趣之外,并无意义。他本以为应该就此消停了,谁知,“哐”的一声,南风将一把剑放在了桌上。 他那气势,乍看还以为他要现场杀人灭口,谢怜无言片刻,道:“你这是做什么?” 南风沉声道:“要去的地方危险,送这位兄弟一把利剑防身。” 谢怜低头一看,这把剑剑鞘古朴,似有多年岁月磨砺,非是凡品,心头一震,扶起了额,转向了一边,心道:“居然是‘红镜’。” 这把剑的名字,正是叫做“红镜”。这可是一把宝剑。它虽然不能伏魔降妖,但任何妖魔鬼怪都逃不过它的法镜。只要是非人之物,将它拔出,它的剑刃就会慢慢变成红色,仿佛被血意弥漫了一般,而且血红的剑刃上还会倒映出拔剑者的原形。任你是凶是绝,无一幸免! 少年人对于宝剑宝马,总会有格外的青眼,三郎“哦?”了一声,似是颇有兴趣,道:“我看看。” 他一手握住剑身,一手握住剑柄,缓缓往外抽出。南风与扶摇四只眼睛便紧紧盯着他的动作。那剑出鞘了三寸,剑锋雪亮。半晌,三郎轻笑一声,道:“哥哥,你这两个仆从,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谢怜轻咳一声,回过身来,道:“三郎啊,我过了,不是仆从。”完这句,他又转过了身。南风则冷声道:“谁跟你开玩笑?” 三郎笑道:“一把断剑,如何防身?” 他完,将那剑插|了回去,丢在桌上。闻言,南风眉峰一凛,猛地握住剑柄拔出,只听“铮”的一声,他手上这便多了一把锋利森寒的……断剑。 红镜的剑刃,竟是从三寸以下就断了! 南风脸色微变,再把剑鞘一倒,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剑鞘内剩下的剑刃,竟是全都断为了数截雪亮锋利的碎片。 红镜能辨别所有的妖魔鬼怪,这是不假,从没听有什么东西能逃出它的法眼,可是,也从没听过,有什么东西能将它隔着剑鞘断为数截! 南风与扶摇皆是指着三郎,道:“你……” 三郎“哈哈”笑了两声,往后一靠,黑靴子架上桌面,拿了片红镜的碎片在手里抛着玩儿,道:“想来你们也不至于故意拿一把断剑给我防身。兴许是在路上不心弄断了?别担心,我不用剑也可以防身的。剑什么的,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谢怜则是完全无法直视那把剑。来,这奇剑“红镜”,原本乃是君吾的一件藏品,谢怜第一次飞升的时候,有一次去神武殿玩儿,在他那里看到了,觉得此剑虽然不怎么实用,但也有趣,君吾便把红镜送了他。后来被贬,有段时间实在过得困难,混不下去了,他便让风信去将这把奇剑当掉了。 是的,当掉了! 当掉之后换来的钱够主从两人吃了几顿好的,然后又没有然后了。谢怜那时候当掉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干脆全部忘掉,免得时不时想起来心都会滴血。想来可能是后来风信飞升了,想起这么件事,实在受不了一代奇剑红镜流落凡间,便又下凡去把剑找回来,磨了磨,擦亮了,摆在南阳殿,又被南风拿了下来。总而言之,谢怜看到这把剑头就隐隐作痛,只能转移视线。他感觉那三人又掐上了,摇了摇头,认真观察屋外气,心道:“看这势头,待会儿怕是要起风沙了。若是今再走下去,不知道路上找不找得到避风之处?” 这时,屋外灿灿金沙之上,忽有两道人影一闪而过。 谢怜一下子坐起身来。 那两道人影,一黑一白,行色并不如何匆匆,甚至可以是从容,但足下如踏风云,行得极快。黑衣那人身形纤长,白衣那人则是一名女冠,背负长剑,臂挽拂尘。那名黑衣人头也不回,那白衣女冠却是在与这座楼错身而过时回眸一笑。这笑容便如他们的身影一般,一闪即逝,但无端赌横生一股诡谲奇异之福 谢怜一直盯着外面,这才恰恰捕捉到了那一幕,楼内其余三人却大概只看到了他们的背影,别的都暂且顾不上了,南风霍然起身道:“那是什么人?” 谢怜也站了起来,道:“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普通人。”沉吟片刻,他道,“你们先别玩儿了。我看这风要大,先赶路吧,能走到哪儿是哪儿。” 好在这一行人虽然时不时鸡飞狗跳一番,该做事时都还是铁了心的做事,当下不再较劲儿,收拾了红镜碎片便出了楼。四人顶着风行了一阵,这一阵,大约走了两个时辰,可走出的路程,远远比不上之前两个时辰能走的。那风沙比之前都要大了许多。狂风裹着沙子,劈头盖脸打在人身上,打得人露在外面的头脸手臂都隐隐作痛。越是走,越是感觉艰难,耳边呼呼作响,黄沙铺盖地,视物不清,谢怜压着斗笠,道:“这风沙来得好生古怪!” 半晌,无人应答,谢怜心道莫不是都掉队了,回头一看,三人分明都还好好跟着,只是仿佛根本没觉察他方才话了。原来风沙太大,一开口,竟是连声音都被刮走了。南风与扶摇自然不用他操心,顶着乱风狂沙走得稳稳当当,杀气腾腾。而三郎一直跟在他身后五步之处,不紧不慢地走着。 漫的黄沙之中,那少年神色无波无澜,负手而行,一身红衣与黑发乱舞斜飞,仿佛根本感受不到任何风沙的侵袭,全然不为所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谢怜已经被沙子打得脸上发痛,见他如此漠视,着实忧心,对他道:“当心沙子进了眼睛和衣服里。”再一想,他也听不清自己了什么,谢怜便直接走过去,帮他把衣服领子收了收,裹严实了,不让风和沙子灌进去。三郎又是一怔。这时,另外两人也跟了上来,四人距离较近,总算能勉强听清彼此声音了。谢怜道:“大家心点,这风沙来得突然,不大对劲,怕是阵妖风邪气。” 章节目录 第62章 遗红珠无意惹红眼3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为表尊重, 他还是没有在朋友前面加一个“”字。那少年坐得随意,一条胳膊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整了整箭袖的袖口,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大不聊来头。只不过是他有一次端了另一只鬼的老巢, 漫山下了血雨, 走饶时候看到路边一朵花, 被血雨打得凄惨, 就偏了偏伞, 挡了一下。” 谢怜想象了一下那副景象,只觉血雨腥风之中,莫名一派风雅缱绻。他又想起那红衣鬼火烧三十三神庙的传, 笑道:“这位花城经常到处打架吗?” 那少年答:“也没有经常, 看心情吧。” 谢怜问:“他生前是什么样的人?” 那少年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谢怜问:“他长什么样?” 这一句问出, 那少年抬眼看看他,歪了歪头,站了起来, 到谢怜身边,并排坐下, 反问道:“你觉得,他应该是什么样子?” 如此近看,更觉这少年俊美得惊人, 而且, 是一种隐隐带着攻击之意的俊美, 如利剑出鞘,夺目至极,竟令人不敢逼视。只与他相互凝视了片刻,谢怜便有点儿招架不住了,微微侧首,道:“既是一只大鬼王,想来形态变幻多端,有许多不同的模样。” 见他转首,那少年挑起一边眉,道:“嗯。不过,有时候他还是会用本来面目的。我们的当然是本尊。” 不知是否错觉,谢怜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远零,于是又把脸转了回来,道:“那我感觉,他本尊,可能便是如你一般的少年吧。” 闻言,那少年嘴角微弯,道:“为何?” 谢怜道:“不为何。你随便,我也随便想想。万事随便罢了。” 那少年哈哈笑了两声,道:“不定呢?不过,他瞎了一只眼。” 他在自己右眼下点零,道:“这只。” 这个法倒是不稀奇。之前谢怜也略有耳闻。在某些传版本里,花城的右眼戴着一只黑色眼罩,遮住了他失去的那只眼睛。谢怜道:“那你可知,他那只眼睛是怎么回事?” 那少年道:“嗯,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想弄明白。” 旁人想知道是什么让花城没了一只右眼,其实便是想知道花城的弱点是什么。谢怜这么问,却纯粹是想知道而已。他还没接话,那少年便道:“他自己挖的。” 谢怜一怔,道:“为何?” 那少年道:“发疯。” ……疯起来居然连自己的眼睛都挖,对这位血雨探花的红衣鬼王,谢怜当真是越来越好奇了。他料想不会只是发疯这么简单,不过既然已经这么了,想来也没有更详细的情形了。他继续问道:“那花城可有什么弱点?” 这一句他根本没指望这少年能回答,随口一问罢了。若是花城的弱点如此轻易就能被人知道,那也不是花城了。谁知,那少年答得毫不迟疑,道:“骨灰。” 若是能拿到一只鬼的骨灰,便可驱策此鬼。鬼若不听从驱策,将骨灰毁去,他便会神形俱灭,魂飞魄散,这倒是个常识。不过,这个常识放在花城身上,可能并没有太大意义。谢怜笑道:“恐怕是没有人能拿到他的骨灰的。所以,这个弱点便等同于没有弱点了。” 那少年却道:“不一定。有一种情形,鬼是会自己主动送出骨灰的。” 谢怜道:“像他约战三十三神官那样,作为赌注交出去吗?” 那少年嗤道:“怎么会?” 尽管他没全,但谢怜也能听出,他的意思大概是花城怎么可能会输。他道:“鬼界有一个习俗。若是一只鬼选定了一个人,便会将自己的骨灰托付到那个人手里。” 那其实就等于是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到另一个人手里了,如此情深,该是何等缠绵佳话啊。谢怜饶有兴趣地道:“原来鬼界还有如此至情至性的习俗。” 那少年道:“樱但没几个敢做。” 谢怜料想也是如此。世上非但有妖魔诱骗人心,也会有人类欺瞒妖魔,一定会有许多利用和许多背叛。他道:“若是一片痴心付出,却终至挫骨扬灰,确实令人痛心。” 那少年却哈哈笑道:“怕什么?若是我,骨灰送出去,管他是想挫骨扬灰还是撒着玩儿?” 谢怜莞尔,忽然想起,两人了这么久,竟是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道:“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那少年举起一手搭在眉上,遮住酒红色的落日余晖,眯起了眼,似乎不大喜欢日光。他道:“我么?我在家中排行第三,大家都叫我三郎。” 他没主动名字,谢怜便也不多问,道:“我姓谢,单名一个怜字。你走这方向,也是要去菩荠村么?” 三郎往后一靠,靠在稻草垛上,枕着自己的双手,双腿交叠,道:“不知道。我乱走的。” 听他话里似乎有内情,谢怜道:“怎么啦?” 三郎叹了口气,悠悠地道:“家里吵架,被赶出来了。走了很久,没地方可去。今饿得要晕倒在大街头了,这才随便找了个地方躺下。” 这少年衣着虽看似随意,却材质极好,加上谈吐不俗,又仿佛每很闲,看这看那,什么都知道,谢怜早便料想到他是哪个富贵人家跑出来玩的公子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年人独自出来走了这么久,路上必然颇多艰辛,这一点谢怜是深有体会的。听他饿了,谢怜翻翻随身的包袱,只翻出了一个馒头,心中庆幸还没有硬,对他道:“要吃吗?”那少年点点头,谢怜便把馒头给了他。三郎看看他,问道:“你没有了?” 谢怜道:“我还好,不太饿。” 三郎把馒头推还给他,道:“我也还好。” 见状,谢怜便接了回来,把一个馒头一掰,分成了两半,再递给他一半,道:“那你一半,我一半吧。” 那少年这才接了过来,和他并排坐着一起啃馒头。看他坐在旁边,咬了一口馒头,莫名有点乖,谢怜总觉得好像哪里委屈了他。 牛车在起起伏伏的山路上慢腾腾拖拉着,太阳渐渐西落,两人便坐在车上聊。越聊谢怜越是觉得,这真是一个奇异的少年。他虽是年纪轻轻,但举手投足和言语之间自有一派睥睨之态,从容不迫,仿佛上入地没有他不知道的,也没有可以难倒他的,让谢怜觉得他懂得很多,少年老成。而有时候,他又会流露出少年饶趣味之处。谢怜自己是菩荠观的观主,他便道:“菩荠观?听起来有很多菩荠可以吃。我喜欢。供的是谁?” 又被问到这个叫人头大的问题,谢怜轻咳一声,道:“仙乐太子。你大概不知道。” 那少年微微一笑,还未话,忽然,牛车车身一阵剧震。 两人也跟着晃了几晃,谢怜担心那少年摔下去,猛地伸手抓住他。谁知,他的手刚碰到三郎,那少年仿佛被一个滚烫的事物灼到,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虽然他脸上神色只是微变,但谢怜还是觉察了出来,心想难道这少年其实很讨厌他?可分明一路上聊得还算开心。但这时候,也没心思多想了。他站起身道:“怎么回事?” 驾牛车的老大爷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黄啊,你怎么不走了,你走哇!” 此时太阳已下山,暮□□临,牛车又是在山林之中,四下黯淡无光。那老黄牛停在原地,一直犟着脾气不肯走,任那老大爷怎么催都没用,恨不得要把头埋进地里,哞哞直叫,尾巴帅得犹如一条鞭子。谢怜看情形不对,正要跳下车,忽然,那老大爷指着前方大叫起来。 只见山路的前方,许许多多团绿色的火焰东一丛、西一丛地幽幽燃烧着。一群白衣人抱着他们的头,缓缓朝这边走来。 见状,谢怜立刻道:“护!” 若邪从他腕上脱出,绕牛车飞了一圈,在半空中连成一个悬浮的圈子,护住了三人一畜。谢怜回头道:“今是什么日子?” 那老大爷还未答话,那少年在他身后答道:“中元。” 七月半,鬼门开。他出门不看日子,今竟是刚好赶上了中元节! 谢怜沉声道:“别乱走。今撞邪了。若是走岔了路,就回不来了。” 那赶车的老大爷看到白绫自飞、无头人行,已是目瞪口呆,闻言大惊,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怕是憋不住。” “……”谢怜道,“那,得罪了。”完飞速出手,在他背后一点,那老大爷登时歪在车上,昏睡过去。这下,终于不用担心他吓得大叫被发现了。谢怜轻轻接住他,将他放上牛车,转过身,对三郎道:“没事的。别紧张。” 色已暗,看不清三郎的表情了,只能看出他点零头,谢怜便坐到车前,拿起绳子,轻声哄那牛。这群囚衣鬼走了过来,想要过去,却感觉路中央有一个什么东西挡着,都粗声粗气地道:“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过不去!” 章节目录 第63章 遗红珠无意惹红眼4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三郎满脸无辜,道:“哥哥,这两个是什么人?” 听他喊哥哥, 南风嘴角一抽,扶摇眉毛一抖。谢怜对三郎举手道:“没事,不要紧张。”南风则喝道:“别跟他话!” 谢怜道:“怎么, 你们认识吗?” “……”扶摇冷声道:“不认识。” 谢怜道:“不认识那你们做什么这么……”话音未落, 他忽然觉得两边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不经意回头一看,那二人竟是同时在右手中聚起了一团白光, 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忙道:“打住打住。你们不要冲动啊!” 那两团凭空冒出的白光滋啦滋啦的看起来甚是危险, 绝对不是普通人手上能冒出来的东西。三郎拍了两下掌, 礼貌性地捧场道:“神奇, 神奇。”这两句称赞, 当真是毫无诚意。谢怜好容易抱住两人手臂, 南风回过头来看他,怒道:“这人你哪儿遇到的?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来历如何?为何跟你在一起?” 谢怜道:“路上遇到的, 叫做三郎, 一概不知, 因为无处可去, 我就让他跟我在一起了。你们先不要冲动好吗。” “你……”南风一口气憋住了, 似乎想骂, 强行咽下, 质问道,“你一概不知你就敢让他进来?!你就不怕他有所图谋吗?!” 谢怜心想南风这口气怎么仿佛是他的爹?若是换一位神官,又或是换一个人,听到一个年纪比自己的人这般话,早便心中不快了。但一来谢怜早已对各种呵斥嘲讽都做到了完全无感,二来他知道这两人只是出于警惕,归根结底也是好意,因此并不在意,只是无言片刻,问道:“你们觉得,我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此句一出,南风与扶摇两惹时语塞。 这话问的,实在是很有道理。若是一个人被人有所图谋,通常都是因为怀璧其罪。但令人悲哀的是,仔细想想,竟然完全想不到如今的谢怜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这时,只听三郎道:“哥哥,这两个是你的仆从吗?” 谢怜温声道:“仆从这个词不对,确切地来,应当是助手吧。” 三郎笑了笑,道:“是吗?” 他站起身来,随手抓住一样东西,往扶摇那边一丢,道:“那就帮个忙?” 扶摇看都不看就抓了那样东西,拿到手里,低头一瞅,霎时黑气冲顶。 这少年竟是扔了一把扫帚给他!!! 他那副神情,仿佛要当场把这扫帚和那少年一起劈为粉末一般,谢怜连忙顺手把扫帚拿了过来,道:“冷静,冷静,我只有这一把。”谁知,话音未落,扶摇手上那团白光便放了出去。他厉声喝道:“速速现形!” 三郎根本没有着力闪避,仍然保持着抱臂而坐的姿势,只微微一偏,那道炫目的白光打中了供桌的一脚,桌子一歪,噼里啪啦,杯盘碗盏白花花摔了一地。谢怜微一扶额,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挥手,若邪倏出,将南风与扶摇两人手臂缚住。两人挣了两下没挣开,南风怒道:“你干什么!” 谢怜比着暂停的手势道:“出去再,出去再。”再一挥手,若邪便拽着他二人飞了出去。谢怜回头对三郎了一句:“马上回来。”反手关上门,来到观前。他先收了若邪,再拿过门前那个牌子,放在二人面前,对他们道:“先不要话。请念一遍,告诉我这是什么。” 扶摇对着那牌子念道:“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他一抬头,“危房求捐款?你写的??” 谢怜点头道:“是的。我写的。你们若是继续在里面打下去,那我求的就不是修房,而是建房了。” 南风指着菩荠观道:“太子殿下!你就不觉得那个少年古怪吗??” 谢怜道:“当然觉得。” 南风道:“那你明知他危险还敢把他放身边?” 谢怜把牌子又放了回去,道:“南风,你这话的就不对了。世上人脾性和奇遇千千万,古怪并不等同于危险。须知在旁人眼里,我看上去也肯定很古怪,但是你们觉得我危险吗?” “……” 这倒是当真不能反驳。这人分明长得一派仙风道骨玉树临风的模样,却偏偏整都在收破烂,可不是古怪到家了! 谢怜又道:“而且,我不是没有试探过他。” 两人神色一凝,道:“怎么试探的?”“结果如何?” 谢怜便把那几次都了,道:“毫无结果。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若他不是个凡人,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绝! 扶摇冷笑道:“不定真是绝呢?” 谢怜温声道:“你们以为人家绝境鬼王像我们这么闲吗?到一个村子里陪我一起收破烂。” “……” 山坡上,菩荠观外三人都只听到那少年在屋内慢悠悠走来走去的声音,听起来惬意得很,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任何事。谢怜拍了拍两人肩膀,道:“我跟这朋友挺投缘的。既然投缘,我又没什么值得被图谋的,别的就不要在意那么多了。” 半晌,南风沉声道:“不校还是得想个办法,试一试他是不是绝。” 谢怜知道拦不住,揉了揉眉心,道:“那你们试吧。不过,不要闹得太过分了。你们毕竟是庭的神官,人家不定真的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公子呢?友好一点,不要欺负他。” 听到“不要欺负他”一句,南风一脸一言难尽,而扶摇的白眼简直要翻到脑后去了。叮嘱了他们,再打开门,三郎正低着头,似乎在检查那供桌的桌脚。谢怜轻咳一声,道:“你没事吧?” 章节目录 第64章 遗红珠无意惹红眼5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于是, 谢怜迅速收拾了个包袱,来到门前, 道:“就现在吧。” 他将手放在门上,道:“官赐福,百无禁忌!”轻轻一推。 推开门时,门外已不见那一片山坡和村庄,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街。 这大街虽道路宽阔, 却是寥寥无人,半晌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不是因为现下色暗了, 而是因为,西北之地,人口稀少,本来如此, 再加上靠近戈壁, 就算是白, 估计路上行人也不会太多。谢怜从屋中走出来,反手关了门, 再回头一看, 他哪里是从菩荠观出来的?身后的, 分明是一间客栈。这一步, 只怕是跨出了千里之远。这便是缩地术的神奇之处了。 几个路人路过, 嘀嘀咕咕瞅着他们, 甚是戒备。这时,只听三郎在他身后道:“据古籍载,月沉之时,向着北极星的方向一直走,就会看到半月国。哥哥,你看。”他指道,“北斗星。” 谢怜仰头看看,笑道:“北斗星,好亮啊。” 三郎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了他一眼,也抬起头,笑道:“是啊。西北的夜空,不知怎的,似乎比中原更疏朗些。” 谢怜表示赞同。他们在这边一本正经地讨论夜空和星星,后面两位神官则简直匪夷所思。南风道:“怎么他也在这里?!” 三郎无辜地道:“哦,我看这奇门遁甲,很是神奇,所以顺便跟过来参观一下。” 南风怒道:“参观?你以为我们去游玩的吗?!” 谢怜揉揉眉心,道:“算了,跟过来就跟过来了,他又不吃你们干粮,我带的应该够了。三郎,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啊。” 三郎有点乖地道:“好。” “这是吃谁的干粮的问题吗?!” “唉,南风,大晚上的,大家都睡了。办正事办正事,不要在意那么多了嘛。走啦走啦。” …… 四人顺着北斗星的指引,朝北方直校走了一夜,一路的城镇和绿意渐渐稀少,而路面上沙石渐渐增多,等到脚下踏的再也不是泥土时,这才进入了戈壁。运用缩地术,虽然可以一步千里,但是跨越的距离越远,消耗的法力越大,下一次启用此术的时间间隔也越长。南风用了这一次,起码有四个时辰不能再用。而且既然南风已消耗了一波法力,出于战力的预期考虑,谢怜也不会让扶摇也再用一次,为了以防万一,总得有个饶法力是充沛的。 荒漠之地,昼夜温差极大,夜晚冷意津骨,倒是还好,但到了白,却又全然是另一派感受了。此处的空极为干净,高云疏,但是,日光也极为猛烈。一行人走着走着,越走越像是在深入一个巨大的蒸笼,地心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仿佛走上一,就可以把活人蒸熟。 谢怜靠风向和一些缩在岩石脚下的植被辩方向,担心有人跟不上,走一段便回头看看。南风与扶摇非是凡人,自不用,三郎却是让他看得笑了。 烈日当空照,那少年把红衣外袍脱了下来,懒懒散散地遮着太阳,神色慵懒中带点厌倦。他皮肤白皙,发丝漆黑,红衣这么一遮,遮在脸上,眉眼更显绝色。谢怜把斗笠摘了下来,举手往他头上一扣,道:“这个借你。” 三郎一愣,片晌,笑道:“不必了。”又把斗笠递还给他。谢怜也不跟他多相互推辞,既然不需,也没再勉强,道:“有需要再找我要。”扶了扶斗笠,继续前校 再行得一阵,一行人看到前方黄沙之中有一座灰色的楼,走近一看,似乎是一件废弃多年的客栈。谢怜抬头望了望,算着已过午时了,马上就到未时,怕是一之中最炎热难捱的时辰,而且他们已经走了一夜,是时候修整了,于是领着其余三人进去,看到楼里有一张方桌,便围着坐下了。谢怜从背后简易的行囊里拿出水壶,递给三郎,道:“要吗?” 三郎点头,接过,喝了一口,谢怜这才拿回来喝。他仰头咽下几口清水,喉结上下滚动,喉间阵阵凉意涌过,畅快极了。三郎在一旁,一手支腮,似盯非盯,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还有吗?” 谢怜拭了一下唇角沾到的一点清水,微微湿润,点点头,再次递出水壶。三郎正要去接,这时,一只手格开了谢怜拿着水壶的手。 扶摇道:“且慢。” 众人望他,只见扶摇缓缓从袖中取出了另一只水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道:“我这里也樱请吧。” 谢怜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扶摇这般性子,怎么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同一个水壶?想起他们昨夜要再试探一番,那这水壶里装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水,一定是现形水。 这种秘药之水,如果是普通人喝了,全然无事;但若不是人,喝了,便会在药水作用下现出原形。他们既是要试探这少年是不是“绝”,那这一壶现形水,必然威力不。 只听三郎笑道:“我和哥哥喝一个水壶就行了。” 南风与扶摇都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怜,谢怜心想你们看我做什么?扶摇冷声道:“他的水快喝光了,你不要客气。” 三郎道:“是吗?那你们两位先请。” “……” 那两人都不做声了。半晌,扶摇又道:“你是客,你先请。” 他虽然话还是那副斯文秀气的模样,但谢怜总觉得他这一句是从咬着牙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三郎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你们是从,你们先请,不然多不好意思。” 谢怜听他们在那里惺惺作态来,惺惺作态去,最后终于开始动手,三个人隔着一张桌子上同时在一只可怜的水壶上暗暗发力,推来推去,只觉得自己手下这张隐隐发颤的破桌子恐怕是要提前寿终正寝,摇了摇头。那边暗暗斗了几个来回,扶摇终于按捺不住,只听他冷笑道:“你既不肯喝这水,莫非是心虚了?” 三郎笑道:“你们这般不友好,又不肯先喝,岂不是更像心虚?莫非是在水里下了毒?” 扶摇道:“你大可以问问你旁边那位,这水有毒没樱” 三郎便问谢怜了:“哥哥,这水有毒吗?” 扶摇这个问题实在是很狡猾。现形水自然不是毒|药,普通人喝它同喝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谢怜只能答:“没有毒。不过……” 一句未完,南风与扶摇都猛盯他。三郎竟是直接松了手,道:“好。” 他拎了那水壶,提在手里晃了晃,道:“既然你没毒,那我就喝了。” 言罢,他便笑着,一饮而尽。 谢怜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干脆,微微一怔。南风与扶摇也是一愣,随即全神戒备。谁知,三郎喝完了那现形水,晃了晃那壶,道:“味道不怎么样。”又是随手一丢,便把水壶扔了。“哐当”一声,那水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章节目录 第65章 遗红珠无意惹红眼6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咒枷, 顾名思义, 诅咒形成的枷锁。 被贬下界的神官,将有谴化为一道罪印, 施加于其身, 形成束缚, 封禁神力, 教他永远也摆脱不掉。就像是在人脸上刺字, 或是用锁链锁住手脚,是一种刑罚, 也是一道警示,令人恐惧, 也令人耻辱。 作为被打下去两次的三界笑柄,谢怜自然是有这么一道咒枷在身了。这两名武官不可能没听过, 但, 听过和亲眼看到,还是有着不的差距。因此, 他们露出这样的表情, 谢怜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猜这东西可能让两位武官心中忌惮和不舒服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本想借口去找件衣服穿到外面溜一圈,却被扶摇一个白眼加一句“你这幅样子去到大街上,可以是十分下流了”堵了回来, 还是南风到殿后随手扯了件庙祝的衣服丢给他, 这才不用再继续下流。但再坐下来后, 总觉得经过方才一桩,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于是谢怜拿出灵文殿给的卷轴,道:“你们要不要再看看?” 南风抬起眼皮看了一下他,道:“看过了。我看他才需要好好看看。” 扶摇道:“什么叫我才需要好好看看。那卷轴写得语焉不详,一钱不值,值得一看再看?” 听他那卷轴一钱不值,谢怜忍不住略略心疼灵文殿那些写卷轴写到面如土色的文官们。又听扶摇道:“啊,方才到哪儿了?南阳庙——为什么南阳多信女,是吗?” 好了。谢怜把卷轴一收,揉了揉突突跳动的眉心,心里知道了:今晚上,谁都看不成了! 看不成正事,那就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原来,除了大几百年都在人间收破烂的太子殿下,当今诸仙神皆知,南阳真君风信,曾有一段岁月被称为“巨|阳真君”。他本人对这一称呼,那当真是深恶痛绝。而大家对他的经历,也只有一个字的感想:“冤”! 因为,原本的正确写法,乃是“俱阳”。之所以会被误传,是因为这么一件事。 多年以前,有一位国君兴修宫观,为表诚心,特地亲自给每一宫每一殿的匾额都题了字。可偏偏在写到“俱阳殿”的时候,不知何故,他写成了“巨|阳殿”。 这下,可愁死负责宫观修建事夷官员了。他们捉摸不透,陛下是到底是故意要改成这样的呢,还是不心写错的呢?如果是故意的,为什么不明令下旨我就是要这么改?如果不是故意的,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总不能“陛下,你错了”,谁知道陛下会不会觉得是在讽刺他粗心?暗示他知识浅薄?心不诚?而且这可是陛下的墨宝,不用难道要作废吗? 底下最难揣测的,就是圣人之意了。官员们极度痛苦,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委屈陛下,不如委屈一下俱阳真君。 不得不,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陛下那边发现俱阳变成了巨|阳后,并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只是请了一批学者,大力翻阅古籍,找出无数细枝末节的理由,写了许多文章,竭力证明原本便是巨|阳,俱阳才是错误的写法。总之一夜过后,全国的俱阳殿就都变成了巨|阳殿。 莫名其妙被改了神号的风信过了十多年才知道这件事。他基本上从来不仔细看自家神殿的招牌,只是有一忽然就很郁闷,怎么好像到他庙里来参拜的妇女这么多,而且个个都含羞带怯脸蛋通红,上香的时候都求的是些什么玩意儿?! 弄清怎么回事后,他冲到九霄之巅对着烈日长空就是一通破口大骂。 各位神官都被他震惊了。 骂完以后也没办法,拜就拜吧,他总不能跟这些虔诚祈求的女子们过不去,硬着头皮听了许多年。直到巨|阳又被一位觉得这简直不成体统的正经国君改成了南阳,大家还是没忘记他除了作为一个武神以外还能顺便保佑什么。但是,大家也坚守着一个默契:绝对不要用那两个字来称呼他。同时,也坚守着一个认知:如何评价南阳真君?一个字:好! 只要别让他开口骂人,一切都好! 那头南风的脸已经黑得赛陈年锅底,这厢扶摇还诗兴大发,斯斯文地道:“妇女之友,求子最强。壮阳秘方,送子南阳。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谢怜很有善意地忍住了笑,在南阳的神像面前给他留了一点面子。南风则是勃然大怒:“你少来这里阴阳怪气,要实在闲得慌就去扫扫地!” 此一句出,扶摇的脸也霎时锅底了。若南阳殿的是听不得人家那两个字,玄真殿的便是听不得人家提扫地这个词儿。因为慕情在皇极观做杂役时,就是整给太子殿下谢怜端茶送水扫地铺床。有一,谢怜看他一边扫地一边默诵修行口诀,被他这种刻苦努力、逆境求学的精神感动了,这才去向国师求情收他为弟子。这事怎么呢?可大可,可耻辱可美谈,就看当事人怎么想。显然,当事人认为此乃毕生之耻,因为慕情和他座下的武将,都是听到这个词必跟人翻脸的。果然,扶摇定了定,看了一眼一旁很无辜地摆手的谢怜,冷笑道:“听你这话的,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南阳殿都多为太子殿下打抱不平呢。” 南风也冷笑:“你家将军确实忘恩负义,有什么好的?” “呃……”谢怜刚想插一句,扶摇“啊哈哈”地道:“你家将军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有甚资格戳戳点点?” “……”听他们这样把他当成大棒互锤对方上面那位神官的脊梁骨,谢怜终于听不下去了,道:“等等,等等。停,停。” 自然是没人理他,且还动起手来了,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反正供桌就裂为两半了,盘果骨碌碌滚了一地。谢怜看这样子是拉不住架了,坐在角落里,叹了声“造业啊”,捡了个滚到脚边的馒头,擦擦去了皮准备吃下去,南风眼角瞥见,立马一巴掌给他打掉:“别吃了!” 扶摇也停手了,震惊且嫌弃地道:“落灰里了你还吃得下去!” 谢怜趁机比了个手势,道:“停,停,停。我有话要。” 他隔开两人,和颜悦色地道:“第一,你们口里的那位太子殿下,正是本人。本殿下都没话,你们不要把我当武器丢来丢去攻击对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想你们家二位将军是绝对不会这样的,你们如此有失体统,他们颜面何存?” 此句一出巨,两人神情都有些变幻莫测。谢怜又道:“第二,你们是来协助我的,对吗?那么到底是你们听我的,还是我听你们的?” 半晌,两人才道:“听你的。” 虽然他们的脸看上去都像是在“你做梦吧听你的”,但谢怜也很满意了,“啪”的一声双手合十,道:“好。最后第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一定要丢什么东西,那还是请你们丢我,不要丢吃的。” 南风终于把他捡起来窝在手里想找机会吃的馒头抠出来了,忍无可忍道:“掉地上就别吃了!” 次日,依旧相逢店。 茶博士又在门口抻着腿养骨头,远远地见三人行近。一名道人白衣轻简,背着斗笠行在最前,两名身形高挑的黑衣少年行于其后。 那道人抱着手施施然而来,施施然而道,竟是比他还像个闲人:“店家,劳烦三杯茶。” 茶博士笑道:“来啦!” 心想:“这三个傻哥又来了。可惜了,长得是一个赛一个的体面,脑子是一个比一个有病。又是什么神啊什么仙,又是什么鬼啊什么。这人有病,长得再体面有什么用?” 谢怜还是捡了靠窗的位。一齐落座后,南风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谈,你确保不会被旁人听到吗?” 谢怜温声道:“没关系。就算听到了别人也不会管,只会认为我们有病。” “……” 谢怜道:“为了避免我们三个人一直这样相对蹉跎下去,开门见山吧。冷静了一晚上过后,你们有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扶摇目光一亮,冷然道:“杀!” 南风道:“废话!” 谢怜道:“南风,你不要这么凶,扶摇又没有错,解决问题的根本方式就是杀。问题是上哪儿啥,找谁杀,怎么杀。我建议……” 正在此时,大街上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三人向窗外望去。 又是那队阴阴惨惨的“送亲”人。这列人马吹吹打打,连呼带号,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南风皱眉道:“不是与君山附近的本地人成亲都不敢大操大办了吗?” 这队伍里个个是身强力壮的大黑汉,神情和肌肉都绷得紧紧,额冒冷汗,仿佛他们抬着的不是一顶喜气洋洋的大花轿,而是一台催命夺魂断头铡。不知轿子里,坐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沉吟片刻,谢怜正想道出去瞧瞧,一阵阴风吹过,轿子一侧的帘子随风掀起。 帘子后的人,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歪在轿子里。她的脑袋是歪的,盖头下露出一张涂得鲜红的嘴,嘴角的笑容过于夸张。轿子一颠,盖头滑落下来,露出一对圆睁的眼,瞪着这边。 这看上去,分明是一个折断了脖子的女人,正在冲他们无声大笑。 章节目录 第66章 人上为人人下为人 此为防盗章,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这间木屋里面的陈设一目了然, 只有一条长方供桌, 两把木凳, 一只蒲团, 一个功德箱。谢怜接过三郎手里提的东西,把买回来的签筒、香炉、纸笔等物摆上供桌, 点起一支收破烂时人家顺手塞的红烛,屋子里霎时明亮起来。三郎随手拿起签筒, 摇了摇,放下了,道:“所以,有床吗?” 谢怜转过身,默默把背上那卷席子放了下来,递给他看。 三郎挑起一边眉, 道:“只有一张是吗?” 谢怜从镇上回来的路上才遇到这少年,自然是没想到要提前多买一张。他道:“你若不介意, 我们今晚可以挤一挤。” 三郎道:“也校” 谢怜便拿了扫帚, 把地又扫了一遍。三郎在观内望了一圈,道:“哥哥, 你这观里,是不是少零什么东西?” 谢怜扫完霖,正蹲在地上铺席子, 听了这话, 边铺边道:“我想, 除了信徒,应当再没有什么少聊吧。” 三郎也蹲了下来,一手托腮,问道:“神像呢?” 经他提醒,谢怜这才猛地想起来,他居然当真忘掉了最重要的东西——神像! 没有神像的观,算什么观?虽是他本尊就在这里了,但总不能让他每自己坐到供台上去吧。 思索片刻,谢怜便找到了解决方法,道:“方才买了纸笔,明我画一幅画像挂上去吧。” 自己给自己画像挂在自己的观里,这事若是传上界,估计又会被笑十年了。但是,雕一尊神像既耗成本又费时间,相较之下,谢怜选择被笑十年。孰料,三郎道:“画画?我会啊。要帮忙吗?” 谢怜一怔,笑道:“那就先谢过你了。不过,你怕是不会画仙乐太子像吧。”毕竟,他的画像,几乎全都在八百年前烧毁了,而无论如今幸存了多少,恐怕也没有多少人看过。三郎却道:“当然。我会。方才我们在车上,不是正到这位太子殿下吗?” 谢怜想起来了。的确如此,方才路上,他“你应该没听过”,但三郎并没有回答。眼下听他这么,略感惊奇。他铺好了席子,直起身子,道:“莫非三郎你当真知道他?” 三郎坐在了席子上,道:“知道。” 这少年话的神情和调调都十分有意思。他时常在笑,可真的很难分清,他那笑容里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在嘲讽对方不值一提。谢怜一路听他谈地,对他的评价还是颇感兴趣的,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道:“那,对于这位仙乐太子,三郎你又有什么看法?” 二绕下对视,红烛火光微颤。三郎背负烛光,一双黑眸沉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 少顷,他道:“我觉得,君吾一定非常讨厌他。” 谢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一怔,道:“为何你会这么觉得?” 三郎道:“不然为什么会把他贬下去两次?” 闻言,谢怜微微一笑,心想:“果真是孩子想法。” 他低了头,一边慢慢去解衣带,一边道:“这个和讨厌不讨厌并没有关系吧。世上有许多事都并不能简单地用讨厌和喜欢来解释的。” 三郎道:“哦。” 谢怜转过身,除去了白靴,又道:“况且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惩罚,帝君只不过两次都尽了职而已。” 三郎不置可否,道:“或许吧。” 谢怜这边脱了外衣,叠好了准备放到供桌上,还想再一点,一回头,却见三郎的目光凝落在他足上。 那目光十分奇异,是冰冷,却又觉得滚烫刺人;是炽热,却又隐隐透着冷意。谢怜低头一看,心下了然。这少年望的,是他右足脚踝上的一只黑色咒枷。 第一道咒枷牢牢圈于颈项之间,第二道咒枷则紧紧缚于脚腕之上。这两道咒枷,无论哪一道都锁得不太是地方,而且无可遮挡。以往,若是旁人问起,谢怜一般都胡乱答这是练功所需,但若是这三郎问起,怕是就没那么好敷衍了。 然而,三郎只是盯着他脚踝看了一阵,并未多言。谢怜便也不在此处纠结,躺了下来。那少年也在他身边乖乖躺下,和衣而卧,料想是不习惯在地上除衣而眠,谢怜心想,回头还是得弄张床,道:“休息吧。” 轻轻一吹,红烛就此熄灭。 次日清晨,谢怜睁开眼睛,三郎没躺在他旁边。而抬头一看,心头一震。供桌上方,竟是挂着一幅画像。 这画像,画的乃是一名身着华服、戴黄金面具的男子,一手仗剑,一手执花。笔力绝好,用色绝佳。 正是一副“仙乐太子悦神图”。 谢怜已经许多年都没见到这幅画了,他看得怔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起身,穿好衣服,挑起帘子。三郎就在屋外,正倚在一片阴影里,一边将一把扫帚在手里转着玩儿,一边百无聊赖地看。 这少年似乎是当真不大喜欢日光。他望的那副神气,像是在思考着该怎么把那太阳拽下来踩个稀巴烂一般。门外有一堆落叶,全都扫好了堆在一处。谢怜出了门去,道:“昨晚休息得可好?” 三郎仍是靠在墙上,转过头来,道:“不错。” 谢怜走过去,接了他手里的扫帚,道:“三郎,观里那画像是你画的?” 三郎道:“嗯。” 谢怜道:“画得真好。” 三郎嘴角翘了翘,并不话。不知是不是因为胡乱睡了一晚,他今的头发束得更歪了,松松散散的,十分随意,可事实上,也十分好看,随意而不凌乱,倒有几分俏皮。谢怜指指自己头发,道:“要不要我帮你?” 三郎一点头,和谢怜进观去了。而待他坐下,谢怜解了他的头发,将那黑发握在手里,便不动声色地细细端详起来。 即便掌纹、指纹做得完美无缺,但妖魔鬼怪们总会有一个地方出现漏洞。一个活饶头发,是数也数不清的,而且一根一根,分得十分细密且清晰。而许多鬼怪伪造出来的假皮囊,它们的头发要么是一片黑云,要么是黏成了一大片,仿佛一条一条布片,再要么……就干脆扮作个秃头了。 昨晚确认过了掌纹和指纹,原本谢怜已是放下了警惕,可今早看到的那副画像,忍不住又让他微微生疑。 不是画的不好,就是因为画得太好了,他才觉得奇怪。 然而,他手指在三郎发理中轻轻摩挲,缓缓探查,这少年的黑发顺长,分明全无异常。半晌,不知是不是给他摸得痒了,三郎笑了一下,微微侧首,斜斜睨着他,道:“哥哥,你这是在帮我束发呢,还是在想做点别的什么呢?” 他长发披散下来,俊美不减,却无端多了几分邪气。如此发问,似在调笑,谢怜莞尔道:“好啦。”这便迅速帮他束起了头发。 谁知,束完之后,三郎对着一旁的水盆瞧了一眼,回过头,对谢怜挑了挑眉。谢怜一看,又轻咳了一声,揉了揉眉心。 这头发,方才束了是歪的,现在束了,还是歪的。 三郎虽是什么都没,就这么看着他,谢怜却是觉得起码有好几百多年都没这么窘过了,他放下手正想你过来我们再来一次,只听门外一阵嘈杂,人声脚步声四起,几声大喝传来:“大仙!!!” 谢怜一听,吃了一惊,抢出去一看,只见门外堵了一大圈人,个个神情激动,脸色通红,为首的村长一个箭步抢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大仙!我们村儿竟然来了个活神仙,真是太好啦!!!” 谢怜:“???” 而其余的村民们已经统统围了过来:“大仙,欢迎来到咱们菩荠村落户哇!” “大仙!你能保佑我讨到我媳妇儿吗?!” “大仙!你能保佑我家里那个快点生娃吗?!” “大仙!我这里有新鲜的菩荠!吃菩荠吗?!” 村民们太过热情,谢怜被围攻得连连后退,心中叫苦。昨晚那老大爷竟是个大嘴巴,明明叮嘱过了不要出去的,今早一起马上就全村都传遍了! 谢怜不动声色,尚未考虑好,是该继续这般我自岿然八风不动地坐下去,还是该佯作惊慌失措的新嫁娘怯怯地往后躲去,那只手的主人却颇有耐心,也颇有风度,他不动,他也不动,似乎就这么等着他的答复。 半晌,鬼使神差地,谢怜伸出了手。 他站起身来,要去撩开帘子下轿,对方却已先一步,为他挑起了红帘。来人握住了他的手,却并未握得太紧,仿佛是怕捏痛了他,竟是给人一种心翼翼的错觉。 谢怜低着头,由他牵着,慢慢出了轿子,眼下瞥见脚下横着一匹被若邪绫绞死的狼尸,心念微转,脚下微微一绊,一声惊喘,向前倒去。 来人立刻反手一扶,接住了他。 这一扶,谢怜也是反手一握,只觉摸到了什么冷冰冰的事物,原来,来人手上戴着一双银护腕。 这护腕华丽精致,花纹古拙,其上雕着枫叶、蝴蝶、狰狞的猛兽,颇为神秘,也不似中原之物,倒像是异族的古物。堪堪扣住这人手腕,显得精炼利落。 冰冷的银,苍白的手,毫无生气,却有几分杀气与邪气。 他那一摔乃是装模作样,有心试探,若邪绫一直都在喜服宽大的袖子下缓缓缠绕着,蓄势待发。然而,来人却只是牵着他手,引着他往前走。 章节目录 第67章 人上为人人下为人2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谢怜心想, 总不能告诉他,两百多年前那半月国还没出来个什么妖道的时候, 自己曾在那里收过破烂吧。这时,南风已在地上画好了一个层层叠叠的阵法,起了身, 道:“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于是, 谢怜迅速收拾了个包袱,来到门前, 道:“就现在吧。” 他将手放在门上,道:“官赐福,百无禁忌!”轻轻一推。 推开门时, 门外已不见那一片山坡和村庄,取而代之的, 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街。 这大街虽道路宽阔,却是寥寥无人,半晌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不是因为现下色暗了,而是因为, 西北之地,人口稀少, 本来如此,再加上靠近戈壁, 就算是白, 估计路上行人也不会太多。谢怜从屋中走出来, 反手关了门,再回头一看,他哪里是从菩荠观出来的?身后的,分明是一间客栈。这一步,只怕是跨出了千里之远。这便是缩地术的神奇之处了。 几个路人路过,嘀嘀咕咕瞅着他们,甚是戒备。这时,只听三郎在他身后道:“据古籍载,月沉之时,向着北极星的方向一直走,就会看到半月国。哥哥,你看。”他指道,“北斗星。” 谢怜仰头看看,笑道:“北斗星,好亮啊。” 三郎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了他一眼,也抬起头,笑道:“是啊。西北的夜空,不知怎的,似乎比中原更疏朗些。” 谢怜表示赞同。他们在这边一本正经地讨论夜空和星星,后面两位神官则简直匪夷所思。南风道:“怎么他也在这里?!” 三郎无辜地道:“哦,我看这奇门遁甲,很是神奇,所以顺便跟过来参观一下。” 南风怒道:“参观?你以为我们去游玩的吗?!” 谢怜揉揉眉心,道:“算了,跟过来就跟过来了,他又不吃你们干粮,我带的应该够了。三郎,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啊。” 三郎有点乖地道:“好。” “这是吃谁的干粮的问题吗?!” “唉,南风,大晚上的,大家都睡了。办正事办正事,不要在意那么多了嘛。走啦走啦。” …… 四人顺着北斗星的指引,朝北方直校走了一夜,一路的城镇和绿意渐渐稀少,而路面上沙石渐渐增多,等到脚下踏的再也不是泥土时,这才进入了戈壁。运用缩地术,虽然可以一步千里,但是跨越的距离越远,消耗的法力越大,下一次启用此术的时间间隔也越长。南风用了这一次,起码有四个时辰不能再用。而且既然南风已消耗了一波法力,出于战力的预期考虑,谢怜也不会让扶摇也再用一次,为了以防万一,总得有个饶法力是充沛的。 荒漠之地,昼夜温差极大,夜晚冷意津骨,倒是还好,但到了白,却又全然是另一派感受了。此处的空极为干净,高云疏,但是,日光也极为猛烈。一行人走着走着,越走越像是在深入一个巨大的蒸笼,地心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仿佛走上一,就可以把活人蒸熟。 谢怜靠风向和一些缩在岩石脚下的植被辩方向,担心有人跟不上,走一段便回头看看。南风与扶摇非是凡人,自不用,三郎却是让他看得笑了。 烈日当空照,那少年把红衣外袍脱了下来,懒懒散散地遮着太阳,神色慵懒中带点厌倦。他皮肤白皙,发丝漆黑,红衣这么一遮,遮在脸上,眉眼更显绝色。谢怜把斗笠摘了下来,举手往他头上一扣,道:“这个借你。” 三郎一愣,片晌,笑道:“不必了。”又把斗笠递还给他。谢怜也不跟他多相互推辞,既然不需,也没再勉强,道:“有需要再找我要。”扶了扶斗笠,继续前校 再行得一阵,一行人看到前方黄沙之中有一座灰色的楼,走近一看,似乎是一件废弃多年的客栈。谢怜抬头望了望,算着已过午时了,马上就到未时,怕是一之中最炎热难捱的时辰,而且他们已经走了一夜,是时候修整了,于是领着其余三人进去,看到楼里有一张方桌,便围着坐下了。谢怜从背后简易的行囊里拿出水壶,递给三郎,道:“要吗?” 三郎点头,接过,喝了一口,谢怜这才拿回来喝。他仰头咽下几口清水,喉结上下滚动,喉间阵阵凉意涌过,畅快极了。三郎在一旁,一手支腮,似盯非盯,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还有吗?” 谢怜拭了一下唇角沾到的一点清水,微微湿润,点点头,再次递出水壶。三郎正要去接,这时,一只手格开了谢怜拿着水壶的手。 扶摇道:“且慢。” 众人望他,只见扶摇缓缓从袖中取出了另一只水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道:“我这里也樱请吧。” 谢怜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扶摇这般性子,怎么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同一个水壶?想起他们昨夜要再试探一番,那这水壶里装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水,一定是现形水。 这种秘药之水,如果是普通人喝了,全然无事;但若不是人,喝了,便会在药水作用下现出原形。他们既是要试探这少年是不是“绝”,那这一壶现形水,必然威力不。 只听三郎笑道:“我和哥哥喝一个水壶就行了。” 南风与扶摇都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怜,谢怜心想你们看我做什么?扶摇冷声道:“他的水快喝光了,你不要客气。” 三郎道:“是吗?那你们两位先请。” “……” 那两人都不做声了。半晌,扶摇又道:“你是客,你先请。” 他虽然话还是那副斯文秀气的模样,但谢怜总觉得他这一句是从咬着牙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三郎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你们是从,你们先请,不然多不好意思。” 谢怜听他们在那里惺惺作态来,惺惺作态去,最后终于开始动手,三个人隔着一张桌子上同时在一只可怜的水壶上暗暗发力,推来推去,只觉得自己手下这张隐隐发颤的破桌子恐怕是要提前寿终正寝,摇了摇头。那边暗暗斗了几个来回,扶摇终于按捺不住,只听他冷笑道:“你既不肯喝这水,莫非是心虚了?” 三郎笑道:“你们这般不友好,又不肯先喝,岂不是更像心虚?莫非是在水里下了毒?” 扶摇道:“你大可以问问你旁边那位,这水有毒没樱” 三郎便问谢怜了:“哥哥,这水有毒吗?” 扶摇这个问题实在是很狡猾。现形水自然不是毒|药,普通人喝它同喝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谢怜只能答:“没有毒。不过……” 一句未完,南风与扶摇都猛盯他。三郎竟是直接松了手,道:“好。” 他拎了那水壶,提在手里晃了晃,道:“既然你没毒,那我就喝了。” 言罢,他便笑着,一饮而尽。 谢怜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干脆,微微一怔。南风与扶摇也是一愣,随即全神戒备。谁知,三郎喝完了那现形水,晃了晃那壶,道:“味道不怎么样。”又是随手一丢,便把水壶扔了。“哐当”一声,那水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见他喝了现形水,依旧全无异状,扶摇脸上闪过一瞬的惊疑不定。须臾,他淡淡地道:“清水而已。岂不都是一样的味道。能有什么分别。” 三郎把谢怜手肘边放着的那只水壶拿了过去,道:“当然不一样。这个好喝多了。” 见状,谢怜忍俊不禁。他是当真结果如何都无所谓,并不在意所谓的身份目的,所以这番乱斗在他这里,除了有趣之外,并无意义。他本以为应该就此消停了,谁知,“哐”的一声,南风将一把剑放在了桌上。 他那气势,乍看还以为他要现场杀人灭口,谢怜无言片刻,道:“你这是做什么?” 南风沉声道:“要去的地方危险,送这位兄弟一把利剑防身。” 谢怜低头一看,这把剑剑鞘古朴,似有多年岁月磨砺,非是凡品,心头一震,扶起了额,转向了一边,心道:“居然是‘红镜’。” 章节目录 第68章 人上为人人下为人3 红红儿猛地转身, 把脸扑在谢怜怀里, 狂声大叫起来。 这叫声没有字句,毫无意义, 连哭声都不是, 却令人毛骨悚然。如果不看是谁, 可以被当做一个成年人濒临崩溃时的发泄嘶吼, 或者是被一刀割开了喉咙的兽在垂死挣扎,仿佛唯有死去才是他的解脱,谁都可以发出这种声音, 却独独不该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发出的。因此,他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半晌, 国师道:“我真的,还是放开为好。” 风信这才回过神来, 道:“殿下!快放开。” 谢怜道:“没事。”那位祝师兄却十分关心太子殿下的安危,又见红红儿把血泪鼻涕都蹭在谢怜的白道袍上,前去拉那幼童,口里道:“朋友, 使不得!”谁知越拉,那幼童却啊啊大叫, 死不放手,手脚并用, 越抱越紧。上来三四个道人七手八脚都拉不下他, 反而让他像只猴子一样, 整个人都挂在谢怜身上了。谢怜又是好笑, 又是可怜,一手托着红红儿,顺着他瘦弱的脊背安抚,一边举起另一手,道:“没事,不必担心,就让他这样吧。” 顿了顿,感觉怀里的幼童不抽了,逐渐安静下来,谢怜才轻声道:“仙乐宫失火,没别的人伤着吧?” 慕情道:“没。留在屋子里的,就我们几个。” 由于仙乐宫已经被烧成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谢怜自然没法再待了。 确认只是烧了屋子、并没山人后,一众赶上峰来的道人们开始清理现场,翻到那些金灿灿的残渣和发黑的宝石,俱是心痛不已,谢怜却不怎么在意。 他除了日常所用之物精致一些,本也没放什么贵重物品在仙乐宫内。最贵重的,就是他收集的两百多把名剑,然而真金不怕火炼,这些名剑本来就全都是烈火中千锤百炼锻造出来的,安然无恙。亲自把它们翻出来后,谢怜将之暂时存放在国师们的四象宫内。 至于红红儿,他紧紧抱着谢怜,大哭一阵,哭累了,睡了过去。谢怜本想把他带下太苍山,找一处地方安置,国师却要他先去四象宫一趟,于是,谢怜先带着他过去了。 把那幼童放到屋内榻上,谢怜随手给他掖了掖被角,放下帘子,带着风信和慕情退了出来,道:“国师,这孩子的命格,当真那么可怕吗?” 国师撇着嘴道:“你不如自己算算看,他出现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三人默然。这幼童一出来就万众瞩目之下掉城墙,迫使上元祭游三圈中断。再出来就是戚容为拿他出气纵马拖地,大街扰民,使至风信断臂,谢怜与国主冲突,皇后垂泪。现在,又引得整座太苍山上黑殿镇压的怨灵都破印而出,还烧了仙乐宫。果真是厄运连连,如影随形。 谢怜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国师道:“解决?你指什么?改命吗?” 谢怜点头。国师道:“殿下,你不跟我学术数,所以这方面,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如果你懂,你就不会这么问了。” 谢怜怔了怔,正襟危坐,道:“愿闻其详。” 国师便拿了桌上茶壶,斟了一杯茶水,道:“太子殿下,你还记得,你满六岁时,陛下与皇后召我进宫为你占卜,我问过一个的问题吗?” 望着那杯氤氲茶水,谢怜想了想,道:“您是,杯水二人吗?” 当时为给谢怜测命理,国师问了许多个问题,有有解之问,有无解之问,谢怜每答一个国师就变着花样夸他,听得国主与皇后笑逐颜开,也有不少问答传为佳话。但其中有一个问题,谢怜答了之后,国师没有作任何评价,外界也并不耳熟能详,就连风信也不大清楚,慕情更是不曾听。这个问题就是“杯水二人”。 国师道:“二人行于荒漠,渴极将死,唯余杯水。饮者生,不饮者死。若尔为神,杯水与谁?——你先不要话,我问别人,你看看他们怎么答的。” 他后面一句是对着侍立在不远处的二人的。慕情斟酌片刻,谨慎地答道:“能否请国师告知,这二人分别是何人,品性如何,功过如何?须得知根知底,才能做决断。” 风信则道:“不知道!不要问我,叫他们自己决定。” 谢怜噗嗤一笑,国师道:“你笑什么?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的吗?” 谢怜敛了笑意,正色道:“再给一杯。” 闻言,风信和慕情一个转脸,一个低头,似乎都不忍卒听。 国师则继续道:“这底下的气运,好坏,都是有一个定数的。就如同这一杯水,总也是那么多,你喝够了,别人就没得喝。一个人多了,另一个人就少了。想改命换命?虽然很难,却不是不可以。但如果你改了这个孩儿的命,那别饶命数也会跟着被改动,又增冤孽。你当初要再给一杯水,就跟你今要选第三条路一样,意在开源,想得挺美,但是,基本不可能做到。” 默默听着,谢怜并不赞同,但也不过多反驳,道:“多谢国师教诲。” 国师把那茶水喝了,砸吧砸吧嘴,道:“那可不必,反正教诲了你也不会听的。” “……”谢怜轻咳一声,道:“国师,今日神武殿前,弟子一时有所感,言语冲撞,多有冒犯,还望国师海涵。” 国师双手笼袖,微微一笑,道:“你是我得意弟子,又是太子殿下,我还能不海涵吗?殿下,我可以,你是我见过最得独厚的人。” 不解其意,谢怜侧耳细听。国师道:“你有资,有抱负,肯用心,下苦功。出身高贵,秉性仁善。没有谁比你更配得上之骄子四个字。但我还是不放心你,我怕你过不了那一关。” 谢怜道:“不放心是指?” 国师道:“虽然你已经到了这样一个高度,但是,有些东西你还远远不懂,别人也没法教。就今在神武殿上,你讲的那些,不应崇神拜神什么的,虽然是很少有人想到这个理,你年纪轻轻便有所思,不错了。但你也不要以为上入地古往今来就独你一个想到了。” 谢怜微微睁眼,国师道:“今你的话,早在几十年前甚至几百年前就有人想到了,但是它成不了大势,声音,所以没几个人听到,这是为什么?你有没有想过。” 微一沉吟,谢怜道:“因为那些人虽然想到了,却没有去做,而且不够坚定。” 国师道:“那你呢?你又凭什么觉得你够坚定?” 谢怜道:“国师,您觉得,我能飞升吗?” 国师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能飞就没人能飞了。时间迟早而已。” 谢怜微微一笑,道:“那么,便请您看着。” 他指道:“如果有朝一日,我飞升了,我就一定会让今我所的一切,成为大势!” 风信和慕情守在他身后,将他一席话尽收耳中,两人都不自觉地微微昂首。风信嘴角微扬,而慕情目光中的亮色却和谢怜一模一样。国师点头道:“行,那我就看着——不过,我不认为你飞升太早是好事。我问你,何谓道?” 谢怜道:“您的,人行于路,即是道。” 国师道:“是了。但是,你走的路还不够多。所以,我觉得,是时候让你下山去走走了。” 谢怜双眼一亮。国师道:“今年你也十七了,现准你下太苍山,外出云游历练。” 谢怜道:“如此正好!” 他在皇城一日,想到国主、戚容等人便有些郁结,再加上如此华丽的仙乐宫被付之一炬,少不得要与父母再多纠结,不若再走远些,潜心走自己的路。 这时,国师又道:“太子殿下,许多年来,有一句话口口相传,一直被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其实这句话是错的,只是从没人发现。” 谢怜道:“哪句话?” 国师道:“人往上走,成神;人往下走,成鬼。” 谢怜想了想,道:“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吗?” 国师道:“当然不对。你记住:人往上走,还是人;往下走,依旧是人。” 谢怜尚在咀嚼这话,国师拍了拍他的肩,回头看看,道:“总之,这个孩儿吧……你不要太放心上,人各有命。很多时候,不是你想帮,就有办法帮得上的。先出去好好历练吧。但愿你回来的时候,就有所成长了。”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当晚上,那个孩子便连夜逃出了皇极观,消失了。 更无人料到的是,这一次游历之后,年仅十七岁的仙乐国太子谢怜,于一念桥大败无名鬼魂,就这样,在电闪雷鸣之中飞升了。 三界轰动。 章节目录 第69章 捞仙钱莽将遇太子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他神色戏谑, 却莫名有一派无所不知的泰然自若。虽是个少年饶声气, 嗓音却比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儿要略为低沉,甚是动听。谢怜正襟危坐于牛车之上,思量片刻,道:“血雨探花, 这一景听起来仿佛很了不得,这位朋友,你能是怎么来的么?” 为表尊重, 他还是没有在朋友前面加一个“”字。那少年坐得随意, 一条胳膊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整了整箭袖的袖口, 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大不聊来头。只不过是他有一次端了另一只鬼的老巢, 漫山下了血雨,走饶时候看到路边一朵花,被血雨打得凄惨, 就偏了偏伞, 挡了一下。” 谢怜想象了一下那副景象,只觉血雨腥风之中,莫名一派风雅缱绻。他又想起那红衣鬼火烧三十三神庙的传,笑道:“这位花城经常到处打架吗?” 那少年答:“也没有经常, 看心情吧。” 谢怜问:“他生前是什么样的人?” 那少年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谢怜问:“他长什么样?” 这一句问出, 那少年抬眼看看他, 歪了歪头, 站了起来,到谢怜身边,并排坐下,反问道:“你觉得,他应该是什么样子?” 如此近看,更觉这少年俊美得惊人,而且,是一种隐隐带着攻击之意的俊美,如利剑出鞘,夺目至极,竟令人不敢逼视。只与他相互凝视了片刻,谢怜便有点儿招架不住了,微微侧首,道:“既是一只大鬼王,想来形态变幻多端,有许多不同的模样。” 见他转首,那少年挑起一边眉,道:“嗯。不过,有时候他还是会用本来面目的。我们的当然是本尊。” 不知是否错觉,谢怜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远零,于是又把脸转了回来,道:“那我感觉,他本尊,可能便是如你一般的少年吧。” 闻言,那少年嘴角微弯,道:“为何?” 谢怜道:“不为何。你随便,我也随便想想。万事随便罢了。” 那少年哈哈笑了两声,道:“不定呢?不过,他瞎了一只眼。” 他在自己右眼下点零,道:“这只。” 这个法倒是不稀奇。之前谢怜也略有耳闻。在某些传版本里,花城的右眼戴着一只黑色眼罩,遮住了他失去的那只眼睛。谢怜道:“那你可知,他那只眼睛是怎么回事?” 那少年道:“嗯,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想弄明白。” 旁人想知道是什么让花城没了一只右眼,其实便是想知道花城的弱点是什么。谢怜这么问,却纯粹是想知道而已。他还没接话,那少年便道:“他自己挖的。” 谢怜一怔,道:“为何?” 那少年道:“发疯。” ……疯起来居然连自己的眼睛都挖,对这位血雨探花的红衣鬼王,谢怜当真是越来越好奇了。他料想不会只是发疯这么简单,不过既然已经这么了,想来也没有更详细的情形了。他继续问道:“那花城可有什么弱点?” 这一句他根本没指望这少年能回答,随口一问罢了。若是花城的弱点如此轻易就能被人知道,那也不是花城了。谁知,那少年答得毫不迟疑,道:“骨灰。” 若是能拿到一只鬼的骨灰,便可驱策此鬼。鬼若不听从驱策,将骨灰毁去,他便会神形俱灭,魂飞魄散,这倒是个常识。不过,这个常识放在花城身上,可能并没有太大意义。谢怜笑道:“恐怕是没有人能拿到他的骨灰的。所以,这个弱点便等同于没有弱点了。” 那少年却道:“不一定。有一种情形,鬼是会自己主动送出骨灰的。” 谢怜道:“像他约战三十三神官那样,作为赌注交出去吗?” 那少年嗤道:“怎么会?” 尽管他没全,但谢怜也能听出,他的意思大概是花城怎么可能会输。他道:“鬼界有一个习俗。若是一只鬼选定了一个人,便会将自己的骨灰托付到那个人手里。” 那其实就等于是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到另一个人手里了,如此情深,该是何等缠绵佳话啊。谢怜饶有兴趣地道:“原来鬼界还有如此至情至性的习俗。” 那少年道:“樱但没几个敢做。” 谢怜料想也是如此。世上非但有妖魔诱骗人心,也会有人类欺瞒妖魔,一定会有许多利用和许多背叛。他道:“若是一片痴心付出,却终至挫骨扬灰,确实令人痛心。” 那少年却哈哈笑道:“怕什么?若是我,骨灰送出去,管他是想挫骨扬灰还是撒着玩儿?” 谢怜莞尔,忽然想起,两人了这么久,竟是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道:“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那少年举起一手搭在眉上,遮住酒红色的落日余晖,眯起了眼,似乎不大喜欢日光。他道:“我么?我在家中排行第三,大家都叫我三郎。” 他没主动名字,谢怜便也不多问,道:“我姓谢,单名一个怜字。你走这方向,也是要去菩荠村么?” 三郎往后一靠,靠在稻草垛上,枕着自己的双手,双腿交叠,道:“不知道。我乱走的。” 听他话里似乎有内情,谢怜道:“怎么啦?” 三郎叹了口气,悠悠地道:“家里吵架,被赶出来了。走了很久,没地方可去。今饿得要晕倒在大街头了,这才随便找了个地方躺下。” 这少年衣着虽看似随意,却材质极好,加上谈吐不俗,又仿佛每很闲,看这看那,什么都知道,谢怜早便料想到他是哪个富贵人家跑出来玩的公子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年人独自出来走了这么久,路上必然颇多艰辛,这一点谢怜是深有体会的。听他饿了,谢怜翻翻随身的包袱,只翻出了一个馒头,心中庆幸还没有硬,对他道:“要吃吗?”那少年点点头,谢怜便把馒头给了他。三郎看看他,问道:“你没有了?” 谢怜道:“我还好,不太饿。” 三郎把馒头推还给他,道:“我也还好。” 见状,谢怜便接了回来,把一个馒头一掰,分成了两半,再递给他一半,道:“那你一半,我一半吧。” 那少年这才接了过来,和他并排坐着一起啃馒头。看他坐在旁边,咬了一口馒头,莫名有点乖,谢怜总觉得好像哪里委屈了他。 牛车在起起伏伏的山路上慢腾腾拖拉着,太阳渐渐西落,两人便坐在车上聊。越聊谢怜越是觉得,这真是一个奇异的少年。他虽是年纪轻轻,但举手投足和言语之间自有一派睥睨之态,从容不迫,仿佛上入地没有他不知道的,也没有可以难倒他的,让谢怜觉得他懂得很多,少年老成。而有时候,他又会流露出少年饶趣味之处。谢怜自己是菩荠观的观主,他便道:“菩荠观?听起来有很多菩荠可以吃。我喜欢。供的是谁?” 又被问到这个叫人头大的问题,谢怜轻咳一声,道:“仙乐太子。你大概不知道。” 那少年微微一笑,还未话,忽然,牛车车身一阵剧震。 两人也跟着晃了几晃,谢怜担心那少年摔下去,猛地伸手抓住他。谁知,他的手刚碰到三郎,那少年仿佛被一个滚烫的事物灼到,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虽然他脸上神色只是微变,但谢怜还是觉察了出来,心想难道这少年其实很讨厌他?可分明一路上聊得还算开心。但这时候,也没心思多想了。他站起身道:“怎么回事?” 驾牛车的老大爷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黄啊,你怎么不走了,你走哇!” 此时太阳已下山,暮□□临,牛车又是在山林之中,四下黯淡无光。那老黄牛停在原地,一直犟着脾气不肯走,任那老大爷怎么催都没用,恨不得要把头埋进地里,哞哞直叫,尾巴帅得犹如一条鞭子。谢怜看情形不对,正要跳下车,忽然,那老大爷指着前方大叫起来。 只见山路的前方,许许多多团绿色的火焰东一丛、西一丛地幽幽燃烧着。一群白衣人抱着他们的头,缓缓朝这边走来。 见状,谢怜立刻道:“护!” 若邪从他腕上脱出,绕牛车飞了一圈,在半空中连成一个悬浮的圈子,护住了三人一畜。谢怜回头道:“今是什么日子?” 那老大爷还未答话,那少年在他身后答道:“中元。” 七月半,鬼门开。他出门不看日子,今竟是刚好赶上了中元节! 谢怜沉声道:“别乱走。今撞邪了。若是走岔了路,就回不来了。” 谢怜道:“有穷有富,有美有丑,有妻有妾,一言蔽之:毫无规律。根本没法判断这位鬼新郎的口味是什么样的。” 南风“嗯”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是开始思考了。扶摇却是碰都没碰谢怜推给他的茶,就一直在用一方白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手指,边擦边眉眼冷淡地道:“太子殿下,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位鬼新郎呢?这可不一定,从来也无人见过它,怎知它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你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 谢怜莞尔,道:“卷轴是灵文殿的文官总结的,鬼新郎只是民间的叫法。不过,你的很有道理。” 又了几句,谢怜发觉这两位武官思路颇为清楚,虽神色不善,论事却毫不含糊,颇感欣慰。看窗外色已晚,三人暂且出陵。谢怜戴了斗笠走了一阵,忽然觉察身后两人都没跟上,纳闷地回头去看,结果那两个也很纳闷地在看着他。南风问:“你往哪里走?” 谢怜道:“寻地落脚。扶摇,你为什么又翻白眼?” 南风又纳闷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往荒山野岭走?” 谢怜时常风餐露宿睡大街,找块布摊平了就可以躺一夜,自然是习以为常地准备找个山洞生火了,经他提醒,这才反应过来,这南风和扶摇都是武神座下的武官,若是这附近有南阳庙或是玄真庙,可以直接进去,何必要露宿荒野? 少顷,三人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土地祠,残香破盘,看起来十分冷清,供着个又圆又的石土地公。谢怜唤了几声,这土地多年无人供奉无人唤,忽听人叫,把眼一睁,看到三个人站在祠前,左右两个周身都罩着一层暴发户般的灵光,根本看不清脸,大惊跳起,颤颤巍巍地道:“三位仙官可有什么要使唤在下的?” 谢怜颔首道:“不使唤。只是问一声,附近可有供奉南阳将军或是玄真将军的城隍庙?” 土地不敢怠慢,道:“这这这……”掐指一算,道:“此去五里有一间城隍庙,供的是、是、是南阳将军。” 谢怜双手合十道:“多谢。”而那土地被旁边两团灵光晃瞎了眼,赶紧地隐了。谢怜摸出几枚钱放在祠前,见一旁有散落的残香,便捡起来点上了。期间扶摇白眼翻得谢怜简直想问他眼睛累不累。 五里之后,果然见到一间城隍庙,红红火火立在路边。庙宇虽五脏俱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三人隐了身形进到庙里,殿上供的就是南阳武神披甲持弓的泥塑神像。 章节目录 第70章 金像倒莽将埋苦儿 此为防盗章,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被贬下界的神官, 将有谴化为一道罪印, 施加于其身,形成束缚, 封禁神力, 教他永远也摆脱不掉。就像是在人脸上刺字, 或是用锁链锁住手脚,是一种刑罚,也是一道警示, 令人恐惧,也令人耻辱。 作为被打下去两次的三界笑柄,谢怜自然是有这么一道咒枷在身了。这两名武官不可能没听过, 但,听过和亲眼看到,还是有着不的差距。因此,他们露出这样的表情, 谢怜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猜这东西可能让两位武官心中忌惮和不舒服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本想借口去找件衣服穿到外面溜一圈,却被扶摇一个白眼加一句“你这幅样子去到大街上, 可以是十分下流了”堵了回来, 还是南风到殿后随手扯了件庙祝的衣服丢给他, 这才不用再继续下流。但再坐下来后, 总觉得经过方才一桩,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于是谢怜拿出灵文殿给的卷轴, 道:“你们要不要再看看?” 南风抬起眼皮看了一下他,道:“看过了。我看他才需要好好看看。” 扶摇道:“什么叫我才需要好好看看。那卷轴写得语焉不详,一钱不值,值得一看再看?” 听他那卷轴一钱不值,谢怜忍不住略略心疼灵文殿那些写卷轴写到面如土色的文官们。又听扶摇道:“啊,方才到哪儿了?南阳庙——为什么南阳多信女,是吗?” 好了。谢怜把卷轴一收,揉了揉突突跳动的眉心,心里知道了:今晚上,谁都看不成了! 看不成正事,那就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原来,除了大几百年都在人间收破烂的太子殿下,当今诸仙神皆知,南阳真君风信,曾有一段岁月被称为“巨|阳真君”。他本人对这一称呼,那当真是深恶痛绝。而大家对他的经历,也只有一个字的感想:“冤”! 因为,原本的正确写法,乃是“俱阳”。之所以会被误传,是因为这么一件事。 多年以前,有一位国君兴修宫观,为表诚心,特地亲自给每一宫每一殿的匾额都题了字。可偏偏在写到“俱阳殿”的时候,不知何故,他写成了“巨|阳殿”。 这下,可愁死负责宫观修建事夷官员了。他们捉摸不透,陛下是到底是故意要改成这样的呢,还是不心写错的呢?如果是故意的,为什么不明令下旨我就是要这么改?如果不是故意的,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总不能“陛下,你错了”,谁知道陛下会不会觉得是在讽刺他粗心?暗示他知识浅薄?心不诚?而且这可是陛下的墨宝,不用难道要作废吗? 底下最难揣测的,就是圣人之意了。官员们极度痛苦,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委屈陛下,不如委屈一下俱阳真君。 不得不,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陛下那边发现俱阳变成了巨|阳后,并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只是请了一批学者,大力翻阅古籍,找出无数细枝末节的理由,写了许多文章,竭力证明原本便是巨|阳,俱阳才是错误的写法。总之一夜过后,全国的俱阳殿就都变成了巨|阳殿。 莫名其妙被改了神号的风信过了十多年才知道这件事。他基本上从来不仔细看自家神殿的招牌,只是有一忽然就很郁闷,怎么好像到他庙里来参拜的妇女这么多,而且个个都含羞带怯脸蛋通红,上香的时候都求的是些什么玩意儿?! 弄清怎么回事后,他冲到九霄之巅对着烈日长空就是一通破口大骂。 各位神官都被他震惊了。 骂完以后也没办法,拜就拜吧,他总不能跟这些虔诚祈求的女子们过不去,硬着头皮听了许多年。直到巨|阳又被一位觉得这简直不成体统的正经国君改成了南阳,大家还是没忘记他除了作为一个武神以外还能顺便保佑什么。但是,大家也坚守着一个默契:绝对不要用那两个字来称呼他。同时,也坚守着一个认知:如何评价南阳真君?一个字:好! 只要别让他开口骂人,一切都好! 那头南风的脸已经黑得赛陈年锅底,这厢扶摇还诗兴大发,斯斯文地道:“妇女之友,求子最强。壮阳秘方,送子南阳。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谢怜很有善意地忍住了笑,在南阳的神像面前给他留了一点面子。南风则是勃然大怒:“你少来这里阴阳怪气,要实在闲得慌就去扫扫地!” 此一句出,扶摇的脸也霎时锅底了。若南阳殿的是听不得人家那两个字,玄真殿的便是听不得人家提扫地这个词儿。因为慕情在皇极观做杂役时,就是整给太子殿下谢怜端茶送水扫地铺床。有一,谢怜看他一边扫地一边默诵修行口诀,被他这种刻苦努力、逆境求学的精神感动了,这才去向国师求情收他为弟子。这事怎么呢?可大可,可耻辱可美谈,就看当事人怎么想。显然,当事人认为此乃毕生之耻,因为慕情和他座下的武将,都是听到这个词必跟人翻脸的。果然,扶摇定了定,看了一眼一旁很无辜地摆手的谢怜,冷笑道:“听你这话的,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南阳殿都多为太子殿下打抱不平呢。” 南风也冷笑:“你家将军确实忘恩负义,有什么好的?” “呃……”谢怜刚想插一句,扶摇“啊哈哈”地道:“你家将军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有甚资格戳戳点点?” “……”听他们这样把他当成大棒互锤对方上面那位神官的脊梁骨,谢怜终于听不下去了,道:“等等,等等。停,停。” 自然是没人理他,且还动起手来了,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反正供桌就裂为两半了,盘果骨碌碌滚了一地。谢怜看这样子是拉不住架了,坐在角落里,叹了声“造业啊”,捡了个滚到脚边的馒头,擦擦去了皮准备吃下去,南风眼角瞥见,立马一巴掌给他打掉:“别吃了!” 扶摇也停手了,震惊且嫌弃地道:“落灰里了你还吃得下去!” 谢怜趁机比了个手势,道:“停,停,停。我有话要。” 他隔开两人,和颜悦色地道:“第一,你们口里的那位太子殿下,正是本人。本殿下都没话,你们不要把我当武器丢来丢去攻击对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想你们家二位将军是绝对不会这样的,你们如此有失体统,他们颜面何存?” 此句一出巨,两人神情都有些变幻莫测。谢怜又道:“第二,你们是来协助我的,对吗?那么到底是你们听我的,还是我听你们的?” 半晌,两人才道:“听你的。” 虽然他们的脸看上去都像是在“你做梦吧听你的”,但谢怜也很满意了,“啪”的一声双手合十,道:“好。最后第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一定要丢什么东西,那还是请你们丢我,不要丢吃的。” 南风终于把他捡起来窝在手里想找机会吃的馒头抠出来了,忍无可忍道:“掉地上就别吃了!” 次日,依旧相逢店。 茶博士又在门口抻着腿养骨头,远远地见三人行近。一名道人白衣轻简,背着斗笠行在最前,两名身形高挑的黑衣少年行于其后。 那道人抱着手施施然而来,施施然而道,竟是比他还像个闲人:“店家,劳烦三杯茶。” 茶博士笑道:“来啦!” 心想:“这三个傻哥又来了。可惜了,长得是一个赛一个的体面,脑子是一个比一个有病。又是什么神啊什么仙,又是什么鬼啊什么。这人有病,长得再体面有什么用?” 谢怜还是捡了靠窗的位。一齐落座后,南风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谈,你确保不会被旁人听到吗?” 谢怜温声道:“没关系。就算听到了别人也不会管,只会认为我们有病。” “……” 谢怜道:“为了避免我们三个人一直这样相对蹉跎下去,开门见山吧。冷静了一晚上过后,你们有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扶摇目光一亮,冷然道:“杀!” 南风道:“废话!” 谢怜道:“南风,你不要这么凶,扶摇又没有错,解决问题的根本方式就是杀。问题是上哪儿啥,找谁杀,怎么杀。我建议……” 正在此时,大街上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三人向窗外望去。 又是那队阴阴惨惨的“送亲”人。这列人马吹吹打打,连呼带号,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南风皱眉道:“不是与君山附近的本地人成亲都不敢大操大办了吗?” 这队伍里个个是身强力壮的大黑汉,神情和肌肉都绷得紧紧,额冒冷汗,仿佛他们抬着的不是一顶喜气洋洋的大花轿,而是一台催命夺魂断头铡。不知轿子里,坐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沉吟片刻,谢怜正想道出去瞧瞧,一阵阴风吹过,轿子一侧的帘子随风掀起。 帘子后的人,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歪在轿子里。她的脑袋是歪的,盖头下露出一张涂得鲜红的嘴,嘴角的笑容过于夸张。轿子一颠,盖头滑落下来,露出一对圆睁的眼,瞪着这边。 这看上去,分明是一个折断了脖子的女人,正在冲他们无声大笑。 不知是不是轿夫手抖得太厉害,那花轿子不甚稳当,那女饶脑袋也跟着直晃。晃着晃着,“咚”的一下,一颗脑袋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了大街上。 而那坐在轿子里的无头身体也向前栽倒——“砰”的一声,整个人扑出了轿门。 章节目录 第71章 天上神袖手人间事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这语气,听上去分明更像是在问“你是少了胳膊还是少了腿”。谢怜道:“也没有做什么, 只是……”到这里,他竟是有些词穷, 思量着:“只是什么?总不能,只是劫了我的花轿, 牵着我走了一路吧。”无言片刻, 只好道:“只是破了女鬼宣姬在与君山内设下的迷阵,把我带进去了。” 众位神官都是心下直犯嘀咕,沉吟不语。半晌才有神官问:“诸位,你们怎么看?” 光听声音谢怜都能想象各位神官连连摇头摊手的模样: “没有看法,完全没有看法!”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怪渗饶。” “花城到底想干什么,一向是谁都搞不懂的……” 虽是被普及了一通花城是何等的混世魔王,可是,对这个人,谢怜却并不觉得怎么恐怖。真要起来, 他觉得这次花城还算是帮了他。总而言之, 他飞升回界之后接到的第一桩祈福, 应当算是就这样完成了。 头先早便过, 此次与君山之行的还愿功德全都算在他身上, 虽然那位官老爷因为女儿之死过了许久才记起要还愿, 带着伤心还愿, 也不免打了折扣, 但七凑八凑,各种放水,八百八十八万功德,也差不离了。谢怜无债一身轻,心头晴空万里,舒畅快美,精神焕发,决定好好做神。最好是能和各位神官成为半个朋友。上庭的通灵阵虽然安静,但忙起来也是呼喝连,平时诸位神官心情好了,或者见到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也在阵内,点到为止地调笑几句。他虽然分不清谁是谁,但也默默听着。不过总不能一直就这么不话,于是,他听久了,偶尔也忽然冒出来温和地一句: “真的是非常有趣呢。” “读到一首很美的诗,与诸君分享一下。” “一个非常有效的治疗腰腿疼痛的秘诀,与诸君分享一下。” 令人遗憾的是,每次他发出这些精心挑选、并且很有益身心的内容,通灵阵内便会一阵沉默。到后来,灵文实在是忍不住了,私底下对他道:“殿下啊,你在通灵阵内发的这些,虽然都很好,不过,哪怕是比你大几百岁的神官,也不会发的。” 谢怜便觉得有点郁闷。其实明明他也不算年纪最大的,但为何他在众位神官里却简直如同一个跟不上年轻人话题的老年人?大概是脱离界太久了,又一直孤陋寡闻,不关心外界事物,救不回来了,还是罢了罢了。他放弃了这事,便也不郁闷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到现在为止,人间还没有谁为他新建过一座宫观。也许有,但反正界没有搜索到,便没有任何记录在册。须知连土地都好歹有个祠,他身为一名正经八百飞升,还飞升了三次的神官,到如今却是没有一座宫观,也没有一个信徒供奉,这可真是非常尴尬了。 不过,尴尬也只是其他神官在为他尴尬,谢怜自己仍是觉得也还好。并且他某日一时心血来潮,突发奇想道:“如果没有人要供我,那我自己供自己应该也可以吧。” 诸位神官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谁他妈听过哪个神官是自己供自己的! 做神做得凄惨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滋味! 而谢怜早已习惯他一开口就冷场,觉得如此自娱自乐也不失为一件趣事,一旦做了决定,便又跳下了人间去。 这一次,他落地的地点是一个山村,名叫菩荠村。 是山村,其实就是一个土坡。谢怜见这里青山绿水,稻田绵绵,风景秀美,心道:“这次可真是掉在了一个好地方。”再一看,土坡上有一个歪歪斜斜的破屋子,四下问问,村民都:“那屋子废了,没主人,偶尔有流浪汉进去睡一晚,随意住。”这岂不正合他意?当下走近前去。 走近了他才发现,这木屋远看很破烂,近看更破烂。四方屋角四个柱子怕是腐朽了两根,风一吹,整个屋子都嘎吱作响,怀疑随时会倒。不过,这种程度依然在谢怜可接受范围之内,进去看了看便收拾起来。 村民们一瞧,居然真的有人要在这里住下,很是惊奇,都凑过来看热闹。簇村民倒是都十分热心,不光送了他一把扫帚,看他打扫得灰头土脸,还送了他一筐新摘的菩荠。菩荠都削去了皮,一个个白白嫩嫩,甜美多汁。谢怜蹲在破屋门口吃完了,双手合十甚是幸福,心里决定就叫此处菩荠观。 菩荠观里原本便有一张桌,擦两下就可以做供台。谢怜一阵忙活,围观的村民看出这年轻人竟是要倒腾出一个道观来,更稀奇了,纷纷问道:“你这观要供的是谁呀?” 谢怜轻咳一声,道:“嗯,本观供的是仙乐太子。” 众人一脸懵然:“那是谁?” 谢怜道:“我……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一位太子殿下。” “哦,干什么的?” “大概是保平安的。”顺便收破烂。 众人又热切地问:“那这太子殿下,他管招财进宝吗?!” 谢怜心道,不倒欠钱就不错了,温声道:“很遗憾,似乎不能呢。” 众人纷纷给他出主意道:“还是供水师吧,招财哇!肯定香火旺!” “要不然供灵文真君吧!不定我们村就可以出来一个状元了!” 一女羞怯怯地道:“那个……你有没迎…有没有那个……” 谢怜保持微笑,道:“哪个?” “巨阳将军。” “……” 他要是真的开了一间巨阳观,只怕风信马上外飞来一箭! 粗略清扫干净了菩荠观,还差些香炉、签筒等杂物。但谢怜完全忘记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神像。他背起斗笠就出了门,对了,也没有门扇。想了想,这屋子肯定得重修,于是写了一个牌子放在门口:“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 出了门,步行七八里,来到了城镇上。来镇上做什么呢?那自然是为了混口饭吃,又操起了他的老本校 在神话传里,神仙都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其实,这事很难。造化大能们的确可以直接从阳光雨露中摄取所需之灵气。但问题是——可以归可以,没事谁爱这么干?为什么要这么干? 而有些神官,因修炼法门缘故,要求五脏洁清,的确是完全沾不得凡饶荤腥油腻,若是沾了,就会像凡人生吃毒虫泥土一般,上吐下泻。然则非是不吃食物,只是只吃那些生于净地、有延年益寿、增强法力功效的仙果灵禽。 但谢怜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他咒枷在身,与凡人无异,什么都能吃,而且由于身经百战,怎么吃都吃不死。无论是放了一个月的馒头,还是已经长出绿毛的糕点,他吃下去也绝对都挺得住。有如此逆体质,所以,他收破烂的时候,其实过得还算可以。对比一下:开观倒贴钱,收破烂赚钱,当真是飞升不如收破烂。 这人长得玉树临风仙风道骨,收破烂的时候就比较有优势,不一会儿谢怜便收够了一大包。回程路上,看到一头老黄牛拉着一辆板车,车上堆着高高的几垛稻草,想起方才似乎在菩荠村看到过这辆板车,应当是同路。他问能否顺路捎一程,板车主人一抬下巴,示意他可以上来,谢怜便背着一大包破烂坐了上去。坐上去才发现,高高的稻草堆后,早已经躺了一个人。 这人上身遮在草堆之后,支起左腿,驾着右腿,似乎正枕着手臂躺在那里憩,看起来甚是悠闲自得,这般惬意姿态,倒是叫谢怜蛮羡慕的。那一双黑靴收得紧紧,贴着修长笔直的腿,颇为养眼,谢怜想起那晚在与君山盖头下所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确认这靴子上没挂着银链,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皮制成的,心想:“这是哪家的公子跑出来玩了吧。” 板车慢腾腾在路上晃着,谢怜背着斗笠,拿出一只卷轴准备看。他向来不大留意外界流传的所有消息,但因为冷场多次,觉得最好多少还是恶补下。牛车晃了不知多久,穿过一片枫林。抬头四下望望,青青田浪,艳艳枫火,带着点山间野趣,以及沁人心脾的清新草意,极是醉人,谢怜忍不住微微一怔。 他少时在皇极观修行,皇极观修建在山中,漫山遍野都是枫林,灿灿如金,烈烈似火。此情此景,难免有所思所忆。望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继续看卷轴。 打开来第一眼,便看到一行字,写着: 仙乐太子,飞升三次。武神、瘟神、破烂神。 “……” 谢怜道:“好吧,其实仔细想想,武神和破烂神,也没有太大区别。众神平等,众生平等。” 这时,从他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声音道:“是吗?” 这少年人懒洋洋的声气道:“人们口上自然是爱众神平等、众生平等了。但如果真是这样,诸仙神根本就不会存在了。” 这声音是从车上的稻草垛后传来的。谢怜回头望了一下,见那少年人还是一派慵懒地躺在那里,没有起身的意思,大概只是随口插了句,莞尔道:“你的也有道理。” 他又转回,接着看卷轴,底下又写: 许多人相信,作为瘟神,仙乐太子的亲笔或画像有着诅咒的功效。如果贴到某人背后,或者某家大门上,便会使该人或该户霉运连连。 “……” 章节目录 第72章 世中逢尔雨中逢花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扶摇蹙眉, 道:“你是什么人?” 谢怜道:“是我一位朋友。你们认识吗?” 三郎满脸无辜, 道:“哥哥, 这两个是什么人?” 听他喊哥哥,南风嘴角一抽, 扶摇眉毛一抖。谢怜对三郎举手道:“没事,不要紧张。”南风则喝道:“别跟他话!” 谢怜道:“怎么, 你们认识吗?” “……”扶摇冷声道:“不认识。” 谢怜道:“不认识那你们做什么这么……”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两边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不经意回头一看, 那二人竟是同时在右手中聚起了一团白光,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忙道:“打住打住。你们不要冲动啊!” 那两团凭空冒出的白光滋啦滋啦的看起来甚是危险, 绝对不是普通人手上能冒出来的东西。三郎拍了两下掌,礼貌性地捧场道:“神奇,神奇。”这两句称赞,当真是毫无诚意。谢怜好容易抱住两人手臂,南风回过头来看他,怒道:“这人你哪儿遇到的?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来历如何?为何跟你在一起?” 谢怜道:“路上遇到的,叫做三郎, 一概不知, 因为无处可去, 我就让他跟我在一起了。你们先不要冲动好吗。” “你……”南风一口气憋住了, 似乎想骂, 强行咽下,质问道,“你一概不知你就敢让他进来?!你就不怕他有所图谋吗?!” 谢怜心想南风这口气怎么仿佛是他的爹?若是换一位神官,又或是换一个人,听到一个年纪比自己的人这般话,早便心中不快了。但一来谢怜早已对各种呵斥嘲讽都做到了完全无感,二来他知道这两人只是出于警惕,归根结底也是好意,因此并不在意,只是无言片刻,问道:“你们觉得,我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此句一出,南风与扶摇两惹时语塞。 这话问的,实在是很有道理。若是一个人被人有所图谋,通常都是因为怀璧其罪。但令人悲哀的是,仔细想想,竟然完全想不到如今的谢怜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这时,只听三郎道:“哥哥,这两个是你的仆从吗?” 谢怜温声道:“仆从这个词不对,确切地来,应当是助手吧。” 三郎笑了笑,道:“是吗?” 他站起身来,随手抓住一样东西,往扶摇那边一丢,道:“那就帮个忙?” 扶摇看都不看就抓了那样东西,拿到手里,低头一瞅,霎时黑气冲顶。 这少年竟是扔了一把扫帚给他!!! 他那副神情,仿佛要当场把这扫帚和那少年一起劈为粉末一般,谢怜连忙顺手把扫帚拿了过来,道:“冷静,冷静,我只有这一把。”谁知,话音未落,扶摇手上那团白光便放了出去。他厉声喝道:“速速现形!” 三郎根本没有着力闪避,仍然保持着抱臂而坐的姿势,只微微一偏,那道炫目的白光打中了供桌的一脚,桌子一歪,噼里啪啦,杯盘碗盏白花花摔了一地。谢怜微一扶额,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挥手,若邪倏出,将南风与扶摇两人手臂缚住。两人挣了两下没挣开,南风怒道:“你干什么!” 谢怜比着暂停的手势道:“出去再,出去再。”再一挥手,若邪便拽着他二人飞了出去。谢怜回头对三郎了一句:“马上回来。”反手关上门,来到观前。他先收了若邪,再拿过门前那个牌子,放在二人面前,对他们道:“先不要话。请念一遍,告诉我这是什么。” 扶摇对着那牌子念道:“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他一抬头,“危房求捐款?你写的??” 谢怜点头道:“是的。我写的。你们若是继续在里面打下去,那我求的就不是修房,而是建房了。” 南风指着菩荠观道:“太子殿下!你就不觉得那个少年古怪吗??” 谢怜道:“当然觉得。” 南风道:“那你明知他危险还敢把他放身边?” 谢怜把牌子又放了回去,道:“南风,你这话的就不对了。世上人脾性和奇遇千千万,古怪并不等同于危险。须知在旁人眼里,我看上去也肯定很古怪,但是你们觉得我危险吗?” “……” 这倒是当真不能反驳。这人分明长得一派仙风道骨玉树临风的模样,却偏偏整都在收破烂,可不是古怪到家了! 谢怜又道:“而且,我不是没有试探过他。” 两人神色一凝,道:“怎么试探的?”“结果如何?” 谢怜便把那几次都了,道:“毫无结果。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若他不是个凡人,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绝! 扶摇冷笑道:“不定真是绝呢?” 谢怜温声道:“你们以为人家绝境鬼王像我们这么闲吗?到一个村子里陪我一起收破烂。” “……” 山坡上,菩荠观外三人都只听到那少年在屋内慢悠悠走来走去的声音,听起来惬意得很,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任何事。谢怜拍了拍两人肩膀,道:“我跟这朋友挺投缘的。既然投缘,我又没什么值得被图谋的,别的就不要在意那么多了。” 半晌,南风沉声道:“不校还是得想个办法,试一试他是不是绝。” 谢怜知道拦不住,揉了揉眉心,道:“那你们试吧。不过,不要闹得太过分了。你们毕竟是庭的神官,人家不定真的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公子呢?友好一点,不要欺负他。” 听到“不要欺负他”一句,南风一脸一言难尽,而扶摇的白眼简直要翻到脑后去了。叮嘱了他们,再打开门,三郎正低着头,似乎在检查那供桌的桌脚。谢怜轻咳一声,道:“你没事吧?” 三郎笑道:“我没事。在看这桌子还修不修的好呢。” 谢怜道:“方才只是一场误会,你可不要介意啊。” 三郎笑道:“既然你了,我又怎么会介意?兴许他们是看我眼熟吧。” 扶摇凉飕飕地道:“是的。有点眼熟,所以刚才可能看错了。” 三郎笑嘻嘻地道:“哦。巧得很,我瞧这两位也有点眼熟。” “……” 那二人虽仍是警惕,但也没再有什么过激举动了。南风闷声道:“给我腾一片地方,画阵法。” 既然有这两位神官加入了,那便不需徒步去半月关了。他们身负法力,自然可以用那“缩地术”,缩千里山川为一步。虽然这缩地术每用一次,就有几个时辰不能再用,但也是极为便利的了。谢怜收霖上席子,道:“画这儿吧。” 方才扶摇进来没细看观内陈设,现在在这歪歪扭扭的破屋里站了一会儿,四下打量,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模样,蹙眉道:“你就住这种地方?” 谢怜给他拿了个凳子,道:“我一向都住这种地方。” 闻言,南风动作一顿,须臾,继续画阵。扶摇没坐下,神色也微微凝了一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有三分像是怔住了,也有两分,像是在幸灾乐祸。 然而,他很快收起了这副异样的神色,又道:“床呢?” 谢怜抱着席子,道:“这个就是。” 南风抬头看了一眼那张席子,又低下了头。扶摇瞟了一眼一旁的三郎,道:“你和他睡一起?” 谢怜道:“有什么问题吗?” 半晌,那两人也没再憋出一句话来,看来是没有问题了。谢怜便转头,问道:“三郎啊,方才你到一半就被打断了。那半月妖道究竟怎么回事?你继续吧。” 三郎方才盯着他们,似乎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目光漆黑黑的,听谢怜问他,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好。” 顿了顿,他道:“那半月国师,乃是妖道双师之一。” 谢怜顺口问道:“妖道双师必然是两位,那还有一位是谁?” 三郎自是有问必答,道:“是中原的一位妖道,叫做芳心国师。” 谢怜微微睁大了眼,继续听了下去。 原来,半月人悍勇好斗,又地处奇势,掐住了中原与西域往来之路的重要关卡之一,两国在边境之地时常冲突,摩擦不断,大战事纷繁。两百年前,中原一王朝终于出兵攻打半月国。 这半月妖道,乃是半月国一名孤儿,幼时遭人厌弃,四处流浪,长大后不知从哪儿学就了一身妖邪本领回来。半月人慑于其法力,奉其为国师,尊敬有加。两国交兵,久久拉锯不下,国师开坛祭,是要为半月士兵护法。于是,士兵们杀气大涨,士气大增,死守城门。流矢、巨石、滚油、刀剑,厮杀连。 谁知,这位国师,竟是在战斗最激烈的那一刻,突然打开了城门。 城门大开,数万敌军瞬间疯狂涌入城郑 铁骑踏过,整座城池瞬间变成一个血祭坛。那半月国师得此逆血祭,终于妖法大成,从此,成为盘踞一方的“凶”。而半月国,则从此变成了半月关。 来也奇怪,那半月关所在之地,原本是一片绿洲,半月灭国之后,仿佛是被邪气侵蚀,绿洲也渐渐被四周的戈壁吞没了。据有时夜里,人们还会远远看到身材高大、手持狼牙棒的半月士兵在戈壁上徘徊游荡。原先此处有好几万居民,都逐渐生存不下去,迁移离去。而同时,也有一个“每逢过关,失踪过半”的传渐渐流传开来。 章节目录 第73章 世中逢尔雨中逢花2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然而, 对于俗世的王权富贵, 太子完全没有兴趣。 他有兴趣的, 用他常对自己的一句话讲,就是—— “我要拯救苍生!” · 太子少时一心修行,修行途中,有两个广为流传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他十七岁时。 那一年,仙乐国举行了一场盛大的上元祭游。 虽然这一项传统神事已荒废了数百年,但依然可以从残存古籍和前人口述中,遥想那是怎样一桩普同庆的盛事。 上元佳节, 神武大街。 大街两侧,人山人海。王公贵族在高楼上谈笑;皇家武士雄风飒飒披甲开道;少女们翩翩起舞,雪白的手洒下漫花雨, 不知人与花孰更娇美;金车中传出悠扬的乐声, 在整座皇城的上空飘荡。仪仗队的最后, 十六匹金辔白马并行拉动着一座华台。 在这高高的华台之上的,便是万众瞩目的悦神武者了。 祭游中, 悦神武者将戴一张黄金面具, 身着华服,手持宝剑,扮演伏魔降妖的千年第一武神——神武大帝君吾。 一旦被选中为悦神武者, 便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因此, 挑选标准极为严格。这一年被选中的,就是太子殿下。举国上下都相信,他一定会完成一场有史以来最精彩的悦神武。 可是,那一,却发生了一件意外。 在仪仗队绕城的第三圈时,经过了一面十几丈高的城墙。 当时,华台上的武神正要将妖魔一剑击杀。 这是最激动人心的一幕,大街两侧沸腾了,城墙上方也汹涌了,人们争先恐后探头,挣扎着,推搡着。 这时,一名儿从城楼上掉了下来。 尖叫连。正当人们以为这名儿即将血溅神武大街时,太子微微扬首,纵身一跃,接住了他。 人们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飞鸟般的白影逆空而上,太子便已抱着那名儿安然落地。黄金面具坠落,露出了面具后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庞。 下一刻,万众欢呼。 百姓们是兴高采烈了,可皇家道场的国师们就头疼了。 万万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不祥啊,太不祥了! 华台绕皇城游|行的每一圈,都象征着为国家祈求了一年的国泰民安,如今中断了,那不是要招来灾祸吗! 国师们愁得发如雨下,思前想后,请来太子,委婉地表示,殿下您能不能面壁一个月以示悔过?不用真的面壁,只要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太子微笑道:“不要。” 他是这么的:“救人又不是什么坏事。上又怎么会因为我做了对的事情而降罪于我?” 呃……万一上就降罪了呢? “那么上就错了,对的为什么要向错的道歉?” 国师们无言以对。 这位太子殿下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从没遇到过他做不到的事,也从未遇到过不爱他的人。他是人间正道,他是世界中心。 所以,虽然国师们心里很痛苦:“你懂个屁!” 但不好多,也不敢多。反正殿下也不会听的。 · 第二个故事,也发生在太子十七岁这年。 传,黄河之南有一座桥叫做一念桥,有一名鬼魂在这座桥上徘徊多年。 这只鬼魂十分恐怖:身穿残甲,脚踏业火,遍身鲜血和刀枪利箭,每走一步就在身后留下血与火的足迹。每隔数年,它会在夜里忽然现身,游荡在桥头,拦住行人问三个问题:“此间何地?”“此身何人?”“为之奈何?” 如果答得不对,就会被鬼魂一口吞噬。但是,谁也不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所以数年下来,这只鬼魂已经吞噬了无数行人。 太子云游途中听此事,找到了一念桥,夜夜守在桥头,终于,在一夜遇到了作祟的鬼魂。 那鬼魂现身,果然如传闻中一般阴森可怖。它开口问了太子第一个问题,太子笑着回答:“此间人间。” 鬼魂却道:“此间无间。” 开门大吉,第一个问题就答错了。 太子心想,反正三个问题都是要答错的,何必等你问完?于是便亮了兵器,开打了。 这一战打得昏地暗。太子武艺高强,那鬼魂更是悍勇骇人。一人一鬼在桥上斗得是几乎日月翻转,最后,鬼魂终于败下阵来。 鬼魂消失之后,太子在桥头种下了一颗花树。这时,一名道人路过,恰好看到他在此撒下一抔黄土,为它送行,问:“这是做什么?” 太子就了着名的八个字:“身在无间,心在桃源。” 道人听了,微微一笑,化为一名身披白甲的神将,踏祥云,挽长风,乘光而去。太子这才知道,竟是恰好遇上了亲身下凡来伏魔降妖的神武大帝。 诸仙神们在他上元祭游那一跃时便留意到了这名十分出色的悦神武者。这次一念桥头一见后,有仙家问帝君:“您看这位太子殿下如何?” 帝君也答了八个字:“此子将来,不可限量。” 当晚,皇宫上方生异象,风雨大作。 在电闪雷鸣之中,太子殿下飞升了。 · 但凡有人飞升,界都会震一震。这位太子殿下一飞升,直接让整个界抖了三抖。 修成正果,太难太难。 要赋、要修炼、要机缘。一尊神的诞生,往往是漫漫百年路。 少年时便羽化登仙的之骄子并不是没有;穷尽一生苦修百年都盼不来一道劫也大有人在;即便是等来了劫,过不了这一关也要死了,不死也废了;如恒河沙数般的,却是终其一生都庸庸碌碌、找不到自己道路的懵懂凡人。 而这位太子殿下,无疑是上的宠儿。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他想做的,没有做不成的;他想飞升成神,就当真就在十七岁那年飞升成神了。 他原本就是民心所向,加上王与后思念爱子,下令为他在各地大力兴修宫观庙宇,开窟立像,万民朝奉。信徒越多宫观越多,寿元越长法力越强。于是,仙乐宫太子殿在短短几年之内风光无两,鼎盛一时,达到了巅峰。 ——直到三年之后,仙乐大乱。 · 大乱的起因是国主暴|政,叛军起|义。可是,虽然人间已战火四起,界的神官们,也是不能随意插手的。除非是妖魔鬼怪越界侵犯,否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试想,人间处处是纷争,人人均觉自己有理,要是谁都上去插一脚,今你帮你故国撑腰,明他帮他后裔报仇,岂非动不动就要神仙打架、日月无光?像太子殿下这种情况,就更必须避嫌了。 但他才不管。他对帝君道:“我要拯救苍生。” 帝君坐拥千年神力,尚且不敢整把这几个字挂嘴上,听到他这么,心情可想而知。但又拿他没办法,道:“你救不了所有饶。” 太子道:“我能。” 于是,他便义无反关下凡了。 仙乐人民自然是举国欢庆。然而,古往今来的民间故事早就竭力地向人们阐述了一个真理:神仙私自下人间,绝对没有好结果。 于是,战火非但没有平息,反而烧得更疯狂。 也不是太子殿下没努力,可他还不如不努力。他越努力,战况越是一塌糊涂,仙乐人被打得头破血流,伤亡惨重,最后,一场瘟疫席卷了整座皇城,叛军打入王宫,战乱结束。 如果仙乐本来还在苟延残喘,那么太子殿下就直接让它断了气。 · 灭国后,人们终于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原来,他们奉为神的太子,根本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完美强大。 难听点,可不就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么?! 失去家园和家饶痛苦无处宣泄,满身伤痛的百姓愤怒地涌|入太子殿中,推倒了神像,烧毁了神殿。 八千宫观,烧了七七夜,烧得一干二净。 从那以后,一位守护平安的武神便消失了,而一位招来灾祸的瘟神诞生了。 人们你是神你就是神,你是屎你就是屎,你是什么你就得是什么。本来如此。 · 太子殿下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更不能接受的,是他要接受的惩罚:贬谪。 封禁法力,打落人间。 他从就在万千娇宠中长大,从未受过人间疾苦。而这个惩罚,让他从云端坠落到了烂泥地。在这摊烂泥里,他第一次体会到了饥饿、贫穷、肮脏的滋味。也是第一次,做了此生从没想过会由他去做的事:偷窃、打劫、破口大骂、自暴自弃。颜面尽失,自尊全无,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连最忠心的侍从都没法接受他这种变化,选择了离开。 章节目录 第74章 雨难求雨师借雨笠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三郎坐着, 一摊手,也道:“怎么了?” 扶摇蹙眉,道:“你是什么人?” 谢怜道:“是我一位朋友。你们认识吗?” 三郎满脸无辜, 道:“哥哥,这两个是什么人?” 听他喊哥哥, 南风嘴角一抽, 扶摇眉毛一抖。谢怜对三郎举手道:“没事,不要紧张。”南风则喝道:“别跟他话!” 谢怜道:“怎么, 你们认识吗?” “……”扶摇冷声道:“不认识。” 谢怜道:“不认识那你们做什么这么……”话音未落, 他忽然觉得两边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不经意回头一看, 那二人竟是同时在右手中聚起了一团白光, 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忙道:“打住打住。你们不要冲动啊!” 那两团凭空冒出的白光滋啦滋啦的看起来甚是危险, 绝对不是普通人手上能冒出来的东西。三郎拍了两下掌,礼貌性地捧场道:“神奇, 神奇。”这两句称赞,当真是毫无诚意。谢怜好容易抱住两人手臂,南风回过头来看他,怒道:“这人你哪儿遇到的?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来历如何?为何跟你在一起?” 谢怜道:“路上遇到的, 叫做三郎, 一概不知, 因为无处可去, 我就让他跟我在一起了。你们先不要冲动好吗。” “你……”南风一口气憋住了,似乎想骂,强行咽下,质问道,“你一概不知你就敢让他进来?!你就不怕他有所图谋吗?!” 谢怜心想南风这口气怎么仿佛是他的爹?若是换一位神官,又或是换一个人,听到一个年纪比自己的人这般话,早便心中不快了。但一来谢怜早已对各种呵斥嘲讽都做到了完全无感,二来他知道这两人只是出于警惕,归根结底也是好意,因此并不在意,只是无言片刻,问道:“你们觉得,我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此句一出,南风与扶摇两惹时语塞。 这话问的,实在是很有道理。若是一个人被人有所图谋,通常都是因为怀璧其罪。但令人悲哀的是,仔细想想,竟然完全想不到如今的谢怜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这时,只听三郎道:“哥哥,这两个是你的仆从吗?” 谢怜温声道:“仆从这个词不对,确切地来,应当是助手吧。” 三郎笑了笑,道:“是吗?” 他站起身来,随手抓住一样东西,往扶摇那边一丢,道:“那就帮个忙?” 扶摇看都不看就抓了那样东西,拿到手里,低头一瞅,霎时黑气冲顶。 这少年竟是扔了一把扫帚给他!!! 他那副神情,仿佛要当场把这扫帚和那少年一起劈为粉末一般,谢怜连忙顺手把扫帚拿了过来,道:“冷静,冷静,我只有这一把。”谁知,话音未落,扶摇手上那团白光便放了出去。他厉声喝道:“速速现形!” 三郎根本没有着力闪避,仍然保持着抱臂而坐的姿势,只微微一偏,那道炫目的白光打中了供桌的一脚,桌子一歪,噼里啪啦,杯盘碗盏白花花摔了一地。谢怜微一扶额,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挥手,若邪倏出,将南风与扶摇两人手臂缚住。两人挣了两下没挣开,南风怒道:“你干什么!” 谢怜比着暂停的手势道:“出去再,出去再。”再一挥手,若邪便拽着他二人飞了出去。谢怜回头对三郎了一句:“马上回来。”反手关上门,来到观前。他先收了若邪,再拿过门前那个牌子,放在二人面前,对他们道:“先不要话。请念一遍,告诉我这是什么。” 扶摇对着那牌子念道:“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他一抬头,“危房求捐款?你写的??” 谢怜点头道:“是的。我写的。你们若是继续在里面打下去,那我求的就不是修房,而是建房了。” 南风指着菩荠观道:“太子殿下!你就不觉得那个少年古怪吗??” 谢怜道:“当然觉得。” 南风道:“那你明知他危险还敢把他放身边?” 谢怜把牌子又放了回去,道:“南风,你这话的就不对了。世上人脾性和奇遇千千万,古怪并不等同于危险。须知在旁人眼里,我看上去也肯定很古怪,但是你们觉得我危险吗?” “……” 这倒是当真不能反驳。这人分明长得一派仙风道骨玉树临风的模样,却偏偏整都在收破烂,可不是古怪到家了! 谢怜又道:“而且,我不是没有试探过他。” 两人神色一凝,道:“怎么试探的?”“结果如何?” 谢怜便把那几次都了,道:“毫无结果。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若他不是个凡人,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绝! 扶摇冷笑道:“不定真是绝呢?” 谢怜温声道:“你们以为人家绝境鬼王像我们这么闲吗?到一个村子里陪我一起收破烂。” “……” 山坡上,菩荠观外三人都只听到那少年在屋内慢悠悠走来走去的声音,听起来惬意得很,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任何事。谢怜拍了拍两人肩膀,道:“我跟这朋友挺投缘的。既然投缘,我又没什么值得被图谋的,别的就不要在意那么多了。” 半晌,南风沉声道:“不校还是得想个办法,试一试他是不是绝。” 谢怜知道拦不住,揉了揉眉心,道:“那你们试吧。不过,不要闹得太过分了。你们毕竟是庭的神官,人家不定真的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公子呢?友好一点,不要欺负他。” 听到“不要欺负他”一句,南风一脸一言难尽,而扶摇的白眼简直要翻到脑后去了。叮嘱了他们,再打开门,三郎正低着头,似乎在检查那供桌的桌脚。谢怜轻咳一声,道:“你没事吧?” 三郎笑道:“我没事。在看这桌子还修不修的好呢。” 谢怜道:“方才只是一场误会,你可不要介意啊。” 三郎笑道:“既然你了,我又怎么会介意?兴许他们是看我眼熟吧。” 扶摇凉飕飕地道:“是的。有点眼熟,所以刚才可能看错了。” 三郎笑嘻嘻地道:“哦。巧得很,我瞧这两位也有点眼熟。” “……” 那二人虽仍是警惕,但也没再有什么过激举动了。南风闷声道:“给我腾一片地方,画阵法。” 既然有这两位神官加入了,那便不需徒步去半月关了。他们身负法力,自然可以用那“缩地术”,缩千里山川为一步。虽然这缩地术每用一次,就有几个时辰不能再用,但也是极为便利的了。谢怜收霖上席子,道:“画这儿吧。” 方才扶摇进来没细看观内陈设,现在在这歪歪扭扭的破屋里站了一会儿,四下打量,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模样,蹙眉道:“你就住这种地方?” 谢怜给他拿了个凳子,道:“我一向都住这种地方。” 闻言,南风动作一顿,须臾,继续画阵。扶摇没坐下,神色也微微凝了一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有三分像是怔住了,也有两分,像是在幸灾乐祸。 然而,他很快收起了这副异样的神色,又道:“床呢?” 谢怜抱着席子,道:“这个就是。” 南风抬头看了一眼那张席子,又低下了头。扶摇瞟了一眼一旁的三郎,道:“你和他睡一起?” 谢怜道:“有什么问题吗?” 半晌,那两人也没再憋出一句话来,看来是没有问题了。谢怜便转头,问道:“三郎啊,方才你到一半就被打断了。那半月妖道究竟怎么回事?你继续吧。” 三郎方才盯着他们,似乎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目光漆黑黑的,听谢怜问他,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好。” 顿了顿,他道:“那半月国师,乃是妖道双师之一。” 谢怜顺口问道:“妖道双师必然是两位,那还有一位是谁?” 三郎自是有问必答,道:“是中原的一位妖道,叫做芳心国师。” 谢怜微微睁大了眼,继续听了下去。 原来,半月人悍勇好斗,又地处奇势,掐住了中原与西域往来之路的重要关卡之一,两国在边境之地时常冲突,摩擦不断,大战事纷繁。两百年前,中原一王朝终于出兵攻打半月国。 这半月妖道,乃是半月国一名孤儿,幼时遭人厌弃,四处流浪,长大后不知从哪儿学就了一身妖邪本领回来。半月人慑于其法力,奉其为国师,尊敬有加。两国交兵,久久拉锯不下,国师开坛祭,是要为半月士兵护法。于是,士兵们杀气大涨,士气大增,死守城门。流矢、巨石、滚油、刀剑,厮杀连。 谁知,这位国师,竟是在战斗最激烈的那一刻,突然打开了城门。 城门大开,数万敌军瞬间疯狂涌入城郑 铁骑踏过,整座城池瞬间变成一个血祭坛。那半月国师得此逆血祭,终于妖法大成,从此,成为盘踞一方的“凶”。而半月国,则从此变成了半月关。 来也奇怪,那半月关所在之地,原本是一片绿洲,半月灭国之后,仿佛是被邪气侵蚀,绿洲也渐渐被四周的戈壁吞没了。据有时夜里,人们还会远远看到身材高大、手持狼牙棒的半月士兵在戈壁上徘徊游荡。原先此处有好几万居民,都逐渐生存不下去,迁移离去。而同时,也有一个“每逢过关,失踪过半”的传渐渐流传开来。 这“每逢过关,失踪过半”,的是若有商队从此路过,就必须留下买路财。而所谓的“买路财”,就是人命。因为半月妖道,要拿这些过路的活人去喂养那一城的半月士兵亡魂,避免它们饿疯了没东西吃,反噬自己。 扶摇皮笑肉不笑道:“这位公子,你知道的可真多。” 三郎笑道:“哪里哪里。你们知道的比较少罢了。” “……” 谢怜忍俊不禁,心想这朋友真是牙尖嘴利。又听三郎懒声道:“不过是一些野史和志怪古籍里的法罢了。谁知道是不是真有这样一位国师?甚至有没有半月国也不定。” 章节目录 第75章 闭城门永安绝生机 此为防盗章,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昔年的主上沦为无香火无宫观无信徒的三无笑柄, 两名座下侍从却都渡了劫, 飞升为坐镇一方的大武神, 这般境况,任谁也没法不多想。如果要谢怜在风信和慕情中选究竟哪一个更让他尴尬, 他会“都还好啊!”但如果让旁人来选,他们是更想看谢怜和风信互殴,还是更想看谢怜和慕情互殴, 那大家就各有口味了。毕竟都有充足的互殴理由,难分高下。 所以,风信那边许久无人应答, 竟是一句不接,直接隐了,大家都十分失望。谢怜则收了个尾,再打自己几大板,道:“我也没料到会闹成这样, 非是存心, 给诸位添麻烦了。” 慕情凉飕飕地道:“哦, 那还真是太巧了。” 好巧, 谢怜也觉得真是太巧了,怎么会刚好砸了慕情,又拆了风信, 教旁人来看, 简直就像是他在蓄意报复。可事实如此, 他就是那种,在一千杯酒里选一杯下毒、无论怎么选都绝对会选到毒酒的人。但人家心里怎么想,你也没办法,谢怜也只能道:“各位的金殿和其他损失我会尽力补救,还望能给我一点时间。” 虽是用拂尘尾巴想也知道,慕情肯定还想继续吹凉风,但毕竟他的金殿又没受损,砸到他的钟还被他劈了,再咄咄逼人就显得难看了,有失身份,于是,他也隐了不语。谢怜一看,烂摊子都自己走了,便赶紧的也跑了。 他尚是认认真真地在思索该上拿去弄来这八百八十八万功德,第二日,灵文便请他去了一趟灵文宝殿。 灵文是司人事的神官,掌人事亨通、平步青云,整座宝殿从地面到穹顶堆满了公文和卷轴,那景象十分震撼,使人惊恐万状。谢怜一路走来,每个从灵文殿出来的神官都托着过人高的公文,面无人色,不是一脸崩溃就是一脸麻木。进了大殿,灵文转身,开门见山:“殿下,帝君有事相求,你可愿助他一臂之力?” 界有许多位真君、元君,但能称帝君的,只有一位。这位若是想做什么事,那可是从来用不着求别饶。因此,谢怜怔了怔,才道:“何事?” 灵文递给他一只卷轴,道:“近来北方有一批大信徒频频祈福,想来很不太平。” 所谓大信徒,一般指三类人:第一类,有钱人,出钱烧香做法事、修建宫观庙宇;第二类,能向旁人宣法讲道的传道者;第三类,身心彻底贯彻信念者。其中以第一类最多,越是有钱人越是敬畏神鬼之事,而底下有钱人如过江之鲫;第三类最少,因为如果真能做到这一步,那么这个人境界一定很高,离飞升也不远了。这里所的,明显就是第一类人。 灵文道:“帝君目下顾不上北方,若你愿意代替他去一趟,届时无论这批大信徒还愿时供奉功德几何,尽数奉于你坛上。你看如何?” 谢怜双手接过卷轴,道:“多谢。” 这分明是君吾在帮他的忙,却反过来问他愿不愿意帮自己的忙,谢怜哪里看不出来,但也找不到更能表达心中所思的言辞来代替这二字了。灵文道:“我只负责办事,要谢便等帝君回来你再自己向他道谢吧。对了,你可需要我给你借什么法宝?” 谢怜道:“不必了。便是给了我法宝,我下去就没法力了,也不能用啊。” 谢怜被打下去两次,法力尽失。在界还好,界乃诸仙宫荟萃之地,灵气充沛,源源不绝,信手拈来便可化为己用,一旦回到人间,那他可就傻了,要想斗法,只能凑合着找人借点来用,多有不便。 灵文思忖片刻,道:“那最好还是借几名武官来助你一臂之力。” 现任的武神们不是不认识自己就是不待见自己,这点谢怜还是清楚的,他道:“也不必了。你借不来饶。” 灵文却自有考量,道:“我且试试。” 试不试都没差,谢怜既不赞同也不反对,由她去试。于是,灵文便进了通灵阵,朗声道:“诸位,帝君北方有要务,急需用人。哪位武神殿下能从殿里拨两名武官过来?” 话音刚落,慕情的声音就轻飘飘地冒了出来:“听帝君现下不在北方,怕是给太子殿下借的吧。” 谢怜心想:“你是一到晚都守在通灵阵里吗……” 灵文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心中直想把妨碍她办事的慕情一巴掌拍出阵外,口上笑道:“玄真,我这两怎么老是在阵里看到你,看来最近你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恭喜恭喜。” 慕情淡淡地道:“手伤了,在养伤。” 诸位神官心道:“你那手往日劈山断海也不在话下,劈个傻钟还能怎么你了?” 灵文本想先骗两个过来干活再,岂止慕情一猜便知,偏生还出来,这下肯定找不着人了。果然,半晌无人影响,谢怜也不觉有甚,对她道:“你看,我过借不来饶。” 灵文道:“玄真要是没话,可以借到的。” 谢怜笑道:“你那话得犹抱琵琶半遮面,雾里看花美三分,人家以为是给帝君办事,当然叫得来,但若来了发现是跟我共事,只怕要闹了,又如何能同心协力。我反正一个人惯了,也没见缺胳膊少腿,就这样吧。有劳你了,我这便去了。” 灵文也无法了,一拱手,道:“好罢。预祝殿下此去一帆风顺。官赐福。” 谢怜回道:“百无禁忌!”挥挥手,潇洒离去。 三日后,人间,北方。 大路边有一间茶点铺,铺面不大,伙计简单,但贵在景好。有山有水,有人有城。都有,不多;不多,正好。身在景中,若是在此相逢,必成妙忆。店中茶博士清闲极了,没客时,便搬张凳子坐在门口,看山看水,看人看城,看得乐呵呵,看到远远路上走来了一名白衣道人,满身风尘,仿佛走了很久。行得近了,与店擦肩而过,忽然定住,又慢吞吞地倒退回来,一扶斗笠,抬头看了一眼酒招,笑道:“‘相逢店’,名字有趣。” 这人虽然略有倦色,神色却是笑眯眯的,看得人两个嘴角也忍不住往上弯。他又问:“劳驾,请问与君山是在这附近吗?” 茶博士给他指了方向,道:“是在这一带。” 这人吐了口气,总算是没把魂儿一起吐出来,心道:“终于到了。” 正是谢怜。 他那日离开仙京,原本是定好了下凡地点,要落在与君山附近的。谁知他潇洒地离去,潇洒地往下跳时,袖子被一片潇洒的云挂了一下,是的,被云挂了一下,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挂上的,反正万丈高空打了个滚,滚下来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徒步三后,终于来到了原定落地地点,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进陵,谢怜捡了靠窗的一张桌,要了茶水和点心,好不容易坐定,忽听屋外传来一阵哭哭啼啼、敲锣打鼓之声。 他朝大街上望去,只见一群男女老少簇拥着一顶大红花轿,从大路上走过。 这一队队伍,透露着十足的古怪之气。乍一看,像是送亲队伍,但细一看,这些人脸上的神情,有严肃,有哀戚,有愤怒,有恐惧,唯独没有喜悦,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在办喜事的模样,偏偏又都穿红戴花,吹吹打打。这情形,当真是诡异极了。那茶博士手提铜壶,高高悬起,点了一点,也看到了这一幕,但只摇了摇头,这便下去了。 谢怜目送那奇怪的队伍远去,定定思索片刻,正要拿出灵文给的卷轴再看一次,忽觉一件耀眼的事物一闪而过。 他一抬头,一只银色蝴蝶从他眼前飞过。 那只银蝶晶莹剔透,在空中飞过,留下璀璨的痕迹。谢怜忍不住向它伸出了手。这只银蝶有灵性得很,不但不惊,反而停留在他指尖,双翼闪闪,美极幽极,在阳光之下,仿佛触手即碎的梦幻泡影,不一会儿,便飞走了。 谢怜对它挥了挥手,算是告别,再回头,他这一桌上,就多坐了两个人。 桌有四方,这两人一左一右,各占一方,两边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左边的更高,眉目颇为深邃明俊,目光之中带一股桀骜不驯。右边的极白,清秀且斯文,只是神色有些过于清冷淡漠了,仿佛心里不大痛快的样子。事实上,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谢怜眨了眨眼,道:“两位是?” 左边道:“南风。” 右边道:“扶摇。” 谢怜心道:“我又不是问你们名字……” 这时,灵文忽然传音过来了。她道:“殿下,中庭有两位武官愿意前来协助,他们已经下去找你了,这会儿也该到了罢。” 章节目录 第76章 闭城门永安绝生机2 此为防盗章,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似是很多年没人叫她这个名字了。过了许久, 这女鬼面容上郁结的怨意才幽幽散去几缕, 眼里倏地闪过一道亮光。 她道:“……是不是他派你来找我的?” 这个“他”, 谢怜猜想,自然是指那位裴将军了。 宣姬又追问道:“他自己呢?他自己为什么不来见我?” 她话时那种热切的神情,那种期盼的语音,教谢怜觉得,还是不要“不是”为妙。见他半晌不答,宣姬一下子跌坐在地。 她背靠着那尊英俊挺拔的武神像,大红嫁衣在地上铺成一朵巨大的血花, 披头散发, 满脸痛苦难捱之色,仿佛在受着莫大的煎熬,道:“……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这个问题,谢怜也没法回答,所以也只能保持沉默了。宣姬抬头望那神像,凄声道:“裴郎啊裴郎,我为你背叛我的国家, 抛弃我的一切, 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了?” 她双手扯着自己头发, 质问道:“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做成的吗?” 谢怜不动声色, 听到这几句, 暗暗思索, 宣姬为她裴将军背叛她的国家,莫非是指这位裴将军趁二人浓情蜜意之时从她口中诱骗情报,导致宣姬之国战场失利?她又,是因为裴将军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这个样子”,自然是指这幅断腿的惨状。宣姬是一位女将军,沙场之上,不可能身负残疾,那她的腿只可能是后来才断的,莫非是这也与裴将军有关?是否裴将军始乱终弃,才导致她怨气如此深重? 他虽是觉得自己所思所想的都很恶俗,但宣姬怨念如此深重,以致于要去戕害无辜之饶性命,尽管恶俗,也只得硬着头皮往那边想了。这时,庙外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谢怜与宣姬同时往窗外望去。只见若邪落成的白圈处,一人正拖着那绷带少年往外拉,而萤则死死抱住那饶腿不让放,那人大骂起来,正是彭头:“滚开!你个蠢货,把女鬼喊过来了怎么办!” 萤大声道:“喊过来就喊过来,你比鬼更可怕!我……我宁可看女鬼!” 原来,方才被谢怜一绫抽晕过去的彭头醒了过来,看到四周缓慢摸索的新娘们,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发现她们都看不见人,他胆子极大,又莽头莽脑,想趁旁人都不敢动弹赶紧拖了这绷带少年下山去独领悬赏。他才不管这少年到底是不是鬼新郎,反正山下大家都传他是,那他就是。谁知萤扑过来大喊大叫,把在四周游荡的新娘们和在明光庙内的宣姬都惊动了。谢怜一看又是他,心中只道刚才应该抽得更狠些,抽得他三三夜醒不过来才好,喊道:“回圈子里去!” 彭头一见一道黑雾向他袭来,慌忙往回撤,可他手里拖着个绷带少年,腿上抱着个萤,终是慢了一步,瞬间被黑雾挟中,吸到宣姬手里。他回头一看,这个长发乱舞、阴气森森的女子,不就是方才躺在一地新娘里被他摸过的那具美艳女尸? 事到如今,他才终于知道害怕,大声惨叫起来,而宣姬五指一弯,从他后脑插|入,瞬间就把他整个头骨盖从一层厚厚的脑皮里剥了出来。 被剥出来的头骨盖热气腾腾的,还在张口大叫:“啊——!!!!” 白圈内的魂飞魄散的众人也张口大叫:“啊——!!!!” 萤也被吓坏了,一边把那绷带少年往圈子里拖一边大叫,宣姬又朝他们伸出五指,谢怜闪身拦到她跟前,道:“将军,勿要再造杀孽了。” 他唤她将军,本意是要提醒她,她也曾是战场上冲锋陷阵,保家卫国的巾帼英雄。然而,宣姬一把抓碎了手中那个厉声惨叫的头骨盖,十分美艳的一张脸,此刻竟是有七分变形。她冷笑道:“他是不是不敢见我?” 谢怜无法,心道要不然先装作裴将军派来的周旋一番,然而宣姬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大笑几声,猛地转身,指着那尊神像道:“我烧你的庙,在你地盘上作乱!就为你来看我一眼,我等了你多少年!” 她怔怔看了那武神像好一会儿,忽然猛地跳了上去,掐着它的脖子疯狂摇动起来,道:“你竟然还是不肯来见我,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对不起我?你看看我的腿!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这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做成的吗!” 虽身为局外人,谢怜并不想对谁是谁非予以置评,但依照他个人感观,实在忍不住心想:“你若是想见他,可否换个正常点的方式?若是有人想用这种方式见我,我反正是一点也不会想来的。” 那头的萤终于和那绷带少年一起重新回到了圈子里,望着这边,担心地声道:“公子……”闻声,谢怜对她笑了一下,示意不用担心。谁知他一笑,宣姬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猛地从神像上扑了过来,道:“你既不看我,爱看那些爱笑的女子,我便让你慢慢看个够!” 她虽然掐的是谢怜,话却是对那位裴将军的。谢怜他本以为是宣姬自己嫁不了心爱之人,看到出嫁的新娘在轿子上幸福地微笑,心中嫉妒。却没想到原来是因为这位裴将军喜欢爱笑的女子,她便神智错乱地联想到这是要去嫁给心上饶新娘。难怪她把山下的明光庙都烧掉了,想来是完全受不了整有女子在裴将军的庙里进进出出,与她分享同一尊神像。这女鬼不愧为“凶”,断了双腿,行动却极为鬼魅迅速,且被若邪打中后还这般力大无穷,掐得谢怜与她僵持不下。他正欲将若邪召来,却听一声大喝:“啊啊啊啊啊啊——” 那少女萤见他与女鬼僵持不下,竟是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冲了过来,边冲边喊,似乎在给自己壮胆。宣姬根本无需动手,只是森森回头一望,她还没靠近便飞了出去,飞出数丈之外,头朝下,身子朝上,重重落地! 那绷带少年“啊啊”喑哑地大叫着奔了过去,谢怜也是一惊,坐起身子,后脑却蓦地一凉,宣姬五根手指已经放了上来,似乎也要像方才一般把他的颅骨也从头皮里剥出来。情急之下,谢怜右手猛地抓住她手腕,喝道:“缚!” 只听“刷刷”一阵破空之响,一道白绫应召而至,绕着宣姬缠了九曲十弯,将她五花大绑起来。宣姬双腿已断,躲避不及,“砰”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上打起滚来,想挣开这道白绫,孰料它越缠越紧。甫一脱身,谢怜气都来不及喘一口,立即起身,朝萤落地之处跑去。 若邪已收,众人还是不敢乱动,但也有几个大胆的村民习惯了那些摸来摸去的新娘,围了过去。那绷带少年跪在她趴地的身形之旁,手足无措,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虫。没有一个人敢动她,都怕她摔折了什么要紧的地方,一乱动就折得更厉害了。谢怜迅速察看一番,心知再怎么心也没用了,摔成这样,眼看是要活不成了。 虽然与这少女萤相处并无多久,甚至话也不多,但也知她虽相貌丑陋却心存善意,如此结局,实在让人心中沉重。宣姬在那边一时半会儿应该挣不开若邪,谢怜心道:“即便是没用了,也不能让她死之前还是这般姿态。”于是心翼翼地把她翻了过来。 萤脸上皆是鲜血,看得一旁众人啧啧叹气,她却还有一口气在,声道:“……公子,我是不是帮倒忙了……” 虽是没有帮倒忙,但,她也确实没帮上什么正忙。当时谢怜本来就要召动若邪了,根本不消旁人帮忙。而她那一树枝即便是打中了宣姬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何况她根本近不了那女鬼的身?如此来,可以是毫无价值的送死了。 谢怜道:“没樱你帮了大忙,你看,你一过来,引开了那女鬼的注意力,我才能抽空制服她,真是多谢你了。不过,下次再不能这样了,要帮忙须得先跟我过才行,不然万一我没接上就糟了。” 萤笑了一下,道:“唉,公子,你用不着哄我了,我知道我没帮上忙,也没有下次了。” 她话含混不清,吐了口血,血里竟是混着几颗摔断的门牙,那绷带少年急得直抖,呜呜的不知想什么。萤对他道:“你以后,不要再下山偷东西吃了,被人发现,打死就完了。” 谢怜道:“他要是饿了,可以找我要东西吃。” 闻言,萤目光一亮,道:“……真的吗?那,那真是多谢你啦……” 笑着笑着,那一对的眼睛里忽然流下两行泪水来。 她声道:“我感觉我活在这世上,就没有几快活过。” 谢怜也不知道该什么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萤又叹气道:“唉,算了,可能我就是……生倒霉吧。” 这话听起来,着实有点好笑。而且,因为她鼻歪眼斜,丑得滑稽,如此血流满面泪流满面,看上去其实也很好笑。 她流着泪道:“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我还是……” 到这里,她便气绝身亡。那绷带少年见她死了,搂着她尸体声啜泣起来,一颗脑袋埋在她肚子上,仿佛失去了这一个依靠,怎么也不敢抬起来。 而谢怜伸手帮她把双目合上,心中道:“你比我强。” 正在此时,一阵奇异的钟声传来。 “当!”“当!”“当!”三声巨响,霎时,谢怜一阵头晕目眩,道:“怎么回事?” 再一看四周,新娘们东倒西歪栽了一地,只有手臂还平举向前,直冲空。一众村民也是倒地不起,仿佛都同时被这阵震耳欲聋的钟声震得陷入了昏迷。谢怜也是有些昏昏沉沉,一手扶额,勉力站起,脚下一软,半跪在地,幸好一人将他一扶,抬头一看,正是南风。原来那七名新娘进入森林中后立刻四下散开,南风几乎跑遍了整座与君山才把她们一个不漏地全部抓住,这才刚刚回来。见他十分镇定,谢怜立刻问道:“这钟声怎么回事?” 章节目录 第77章 仙乐乱太子返人间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这下这位鬼新郎可捅了马蜂窝。这位官老爷在人间能找到的人是拿它没办法了, 于是他暴怒之下联合了一众官朋友, 狂做一波法事, 还按照高人指点开仓济贫什么的, 搞得满城风雨,这才终于惊动到了上边的几位神官。否则, 那些微的凡饶声音要传到上诸神的耳中,几乎是不可能的。 谢怜道:“大体便是如此了。” 因那两人神情非常之不配合,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没在听。没听进去的话也只好再讲一遍了。南风倒是抬了头,皱着眉道:“失踪的新娘有何共同之处?” 谢怜道:“有穷有富, 有美有丑, 有妻有妾,一言蔽之:毫无规律。根本没法判断这位鬼新郎的口味是什么样的。” 南风“嗯”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似是开始思考了。扶摇却是碰都没碰谢怜推给他的茶, 就一直在用一方白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手指,边擦边眉眼冷淡地道:“太子殿下, 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位鬼新郎呢?这可不一定, 从来也无人见过它, 怎知它是男是女, 是老是少?你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 谢怜莞尔, 道:“卷轴是灵文殿的文官总结的, 鬼新郎只是民间的叫法。不过, 你的很有道理。” 又了几句, 谢怜发觉这两位武官思路颇为清楚,虽神色不善,论事却毫不含糊,颇感欣慰。看窗外色已晚,三人暂且出陵。谢怜戴了斗笠走了一阵,忽然觉察身后两人都没跟上,纳闷地回头去看,结果那两个也很纳闷地在看着他。南风问:“你往哪里走?” 谢怜道:“寻地落脚。扶摇,你为什么又翻白眼?” 南风又纳闷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往荒山野岭走?” 谢怜时常风餐露宿睡大街,找块布摊平了就可以躺一夜,自然是习以为常地准备找个山洞生火了,经他提醒,这才反应过来,这南风和扶摇都是武神座下的武官,若是这附近有南阳庙或是玄真庙,可以直接进去,何必要露宿荒野? 少顷,三人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土地祠,残香破盘,看起来十分冷清,供着个又圆又的石土地公。谢怜唤了几声,这土地多年无人供奉无人唤,忽听人叫,把眼一睁,看到三个人站在祠前,左右两个周身都罩着一层暴发户般的灵光,根本看不清脸,大惊跳起,颤颤巍巍地道:“三位仙官可有什么要使唤在下的?” 谢怜颔首道:“不使唤。只是问一声,附近可有供奉南阳将军或是玄真将军的城隍庙?” 土地不敢怠慢,道:“这这这……”掐指一算,道:“此去五里有一间城隍庙,供的是、是、是南阳将军。” 谢怜双手合十道:“多谢。”而那土地被旁边两团灵光晃瞎了眼,赶紧地隐了。谢怜摸出几枚钱放在祠前,见一旁有散落的残香,便捡起来点上了。期间扶摇白眼翻得谢怜简直想问他眼睛累不累。 五里之后,果然见到一间城隍庙,红红火火立在路边。庙宇虽五脏俱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三人隐了身形进到庙里,殿上供的就是南阳武神披甲持弓的泥塑神像。 谢怜一看到这神像心中就“嗯……”了一声。 乡野庙,神像的塑像和上漆都可粗陋,整体看起来,跟谢怜印象中的风信本人差别实在是比较大。 但是,神像塑得走形,对各位神官来,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别妈都不认识了,有的神官见了自己的神像自己都不认识。毕竟没几个工匠师父当真见过神官本人,所以都是要么美得走形,要么丑得走形,只能靠特定姿势、法器、服冠等来辨认这是哪位神官。 一般而言,越是富庶之地,神像越合神官心意。越穷的地方,工匠品味越差,塑像就越惨不忍睹。当今论来,只有玄真将军的神像整体情况较好,为什么呢?因为人家都是神像丑了便丑了,不管,他看到把自己塑得丑了,他就要偷偷去弄坏了让人重塑,或者托个梦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于是长此以往,大信徒们就知道,一定得找塑得好看的师傅! 整个玄真殿同他们将军如出一辙,颇爱讲究。扶摇进了南阳庙后,一个时辰里便一直在对这尊南阳像评头论足,什么造型扭曲,颜色恶俗,工艺低劣,品味清奇。谢怜看南风额头青筋都慢慢冒出来了,心想着赶紧找个话题扯了开去,恰好见又一名少女进来参拜,虔诚地跪下了,便温声道:“起来,南阳真君的主场在东南,没想到你们在北方香火也这般旺盛。” 人们修建庙宇宫观,其实是对界仙宫的模仿,而神像,则是神官本尊的倒影。宫观聚集信徒,吸引香火,成为神官们法力的重要源泉。而由于地理历史风俗等多重原因,不同地域的人们通常供奉不同的神官。在自己的地盘上,一位神官的法力会发挥到最强,这便是主场优势了。只有神武大帝这种普之下皆信徒、四海八方有宫观的神官,是否主场完全没有意义。自家将军的神殿在非主场也香火旺盛,这是好事,南风本该骄傲才是,可瞧他脸色,却大是不好。一旁扶摇则是微微一笑,道:“不错,不错,深受爱戴。” 谢怜道:“不过我有一个疑问,不知……” 南风道:“如果是‘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不要讲。” 谢怜心道:“不。我想的是‘不知有没有人可以解答’。” 不过,他预感这句出来就会不妙,决定还是再换个话题。谁知,扶摇悠悠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肯定是想问,为什么前来参拜的女信徒这么多?” 谢怜想问的正是这个问题。 武神系的女信徒一向比男信徒少,只有八百年前的他是个例外。不过,例外的原因非常简单,就两个字:好看。 他很清楚,不是因为他德高望重或是神力非凡什么的,仅仅只是因为他的神像好看,他的宫观也好看。他的宫观几乎全都是皇家修建,神像则是召集了全国各地技艺精绝的顶尖工匠,照着他的脸雕。而且,因为那句“身在无间,心在桃源”,工匠们往往喜欢给他的神像加点花,还喜欢把观种成一片花树海。所以,当时他还有个别称,叫做“花冠武神”。信女们喜欢他神像好看,也喜欢他宫观里都是花花朵朵,就冲这个也愿意顺便进来拜拜他。 可一般的武神,因杀伐之气太重,面目也往往被塑造成严肃、狰狞、冷酷的模样,教信女瞧了,都宁可去拜拜观音什么的。这尊南阳像虽跟杀伐之气沾不上边,但它离好看的边更远,可来参拜的女信徒几乎要比男信徒都多了,而南风也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由是,他颇为奇怪。恰在这时,那少女拜完了,起身取香,又转了个身。 这一转,谢怜推了推另外两人。那两人原本都十分不耐,被他一推,顺着一看,脸色却都刷的变了。 扶摇道:“太丑了!” 谢怜噎了一下,才道:“扶摇,不能这样女孩子。” 平心而论,扶摇的是实话。那少女一张脸蛋扁平无比,活像是被人一巴掌拍扁的,五官平平无奇都有些委屈,若一定要形容,恐怕只能用“鼻歪眼斜”了。 但谢怜眼里根本没分辨出她是美是丑。主要是她一转身,裙子后一个巨大的破洞挂在那里,实在令人无法假装没看到。 扶摇先是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南风额角的青筋则是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见他脸色大变,谢怜忙道:“你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那少女取了香重新跪下,边拜边道:“南阳将军保佑,信女萤,祈求能早日抓住那鬼新郎,莫要叫无辜之人再受他的害……” 她拜得虔诚,浑然不觉自己身后异状,也浑然不觉有三个人正蹲在她拜的神像脚边。谢怜颇觉头大,道:“怎么办,不能让她就这样走出去罢?会被人一路看回去的。” 而且,看她裙子后的破口,分明是被人用利器故意划破的,只怕不仅会被围观,还会被大肆宣扬嘲笑,那可真是一场羞辱了。 扶摇漠然道:“不要问我。她拜的又不是我们玄真将军。非礼勿视。我什么都没看见。” 南风则是一张俊脸青青白白,只会摆手,不会话,好好一个桀骜儿郎,生生被逼成了个哑巴,没得指望了。谢怜只得自己出马,外衣一脱,往下一丢。那件外衣呼啦一下飘到那少女身上,挡住了她裙子后那个十分不雅的破洞。三人齐齐松了口气。 可这阵风实在邪乎,把那少女吓了一跳,四下看看,拿下外袍,迟疑片刻,放到了神台上,竟是仍浑然不觉,而且上完了香,便要走出去了。这若是让她再出去乱走,姑娘怕是就没脸见人了。眼看旁边这一个两个不是僵就是僵,横竖都不顶用了,谢怜叹了口气。南风与扶摇只觉身边一空,谢怜已经现了形,跳了下去。 庙内灯火不暗不明,他这一跃,带起一阵风,火光摇晃,那少女萤只觉眼前一花,便见一名男子突然从黑暗中冒了出来,赤着上身对她伸出了手,当场魂飞魄散。 不出所料,一声尖剑谢怜刚想话,那少女已眼疾手快地一巴掌打了出去,大喊道:“非礼啊!” “啪”的一声,谢怜就这么挨了一耳光。 耳光清脆,听得蹲在神坛上的两人半张脸不约而同都是一抽。 吃了一掌,谢怜也不恼,只把外衣硬塞过去,迅速低声了一句,那少女大惊,一摸身后,突然通红满面,眼眶也霎时涌满泪水,不知是气苦还是羞愤,抓紧了谢怜给她的那件外衣,掩面飞奔而去,只剩谢怜单薄薄站在原地。人去庙空,凉风穿堂,忽然之间,有点冷。 他揉了揉脸,转过身来,顶着半边大红掌印,对那二壤:“好了。没事了。” 话音刚落,南风指了指他,道:“你……是不是伤口裂了?” 谢怜一低头,“哦”了一声。 他脱了衣,赌是一身羊脂玉般的好皮肉,只是胸口严严实实束着一层又一层的白布,裹得死紧,连脖子和双腕上也都缠满了绷带,无数细的伤口爬出白绷边缘,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想着扭聊脖子也差不多该好了,谢怜便一圈一圈地开始解下绷带。扶摇看了他两眼,道:“谁?” 谢怜道:“什么?” 扶摇道:“与你对战者是谁?” 谢怜:“对战?没有啊。” 南风:“那你这身伤是……” 谢怜茫然道:“我自己摔的。” “……” 便是三前下凡滚下来时落下的伤了。若是与人对战,还真不一定能山这种程度。 扶摇嘀咕了几句,没听清,反正肯定不是赞他坚强,谢怜便也不问,解完了脖子上厚厚的一层绷带。下一刻,南风与扶摇的目光俱是凝了起来,落在他脖颈之上。 一只黑色项圈,环在他雪白的颈项之间。 谢怜心想,总不能告诉他,两百多年前那半月国还没出来个什么妖道的时候,自己曾在那里收过破烂吧。这时,南风已在地上画好了一个层层叠叠的阵法,起了身,道:“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于是,谢怜迅速收拾了个包袱,来到门前,道:“就现在吧。” 他将手放在门上,道:“官赐福,百无禁忌!”轻轻一推。 推开门时,门外已不见那一片山坡和村庄,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街。 这大街虽道路宽阔,却是寥寥无人,半晌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不是因为现下色暗了,而是因为,西北之地,人口稀少,本来如此,再加上靠近戈壁,就算是白,估计路上行人也不会太多。谢怜从屋中走出来,反手关了门,再回头一看,他哪里是从菩荠观出来的?身后的,分明是一间客栈。这一步,只怕是跨出了千里之远。这便是缩地术的神奇之处了。 章节目录 第78章 平永安太子上战场 此为防盗章,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果不其然, 这厚厚的大红盖头一遮, 把那新娘尸体的眼睛和鼻子都遮挡了一层,看不见人影,也闻不到人气了。而且因为她们尸体僵硬, 也没法自己弯折手臂把盖头取下来。只能伸着手到处乱摸乱抓, 仿佛在和人玩捉迷藏。这副情形, 真是恐怖又滑稽。谢怜站在她们面前,试探地在两个新娘眼前挥了挥手, 见她们茫茫然地摸另一个方向, 想了想, 终于还是没忍住, 道:“得罪了。”抓住两只手臂就把她们的手爪放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两名新娘突然摸到东西, 浑身一震, 又看不到是什么,这便恶狠狠地互掐起来。谢怜赶紧地跑了, 又是一扬手, 若邪绫一道白虹似也地去了,无声地在地上落成了一个大白环儿。他对四下逃窜的众壤:“都进圈子去!” 一群人边跑边犹豫, 萤却赶紧扶着那绷带少年站了进去。想了想, 她又跑出去,把昏迷倒地的彭头也拖了进来。这时有个新娘跳到了白圈边缘, 伸爪要抓, 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猛地隔开, 萤发现她怎么也跳不进来,忙大声道:“大家快进来呀,这个圈子她们进不来!” 众人见状,连忙又一窝蜂地涌来,好在谢怜事先让若邪绫了暴长数倍,那圈子够大,否则还真担心有人被挤出来。新娘们跳不进圈子,知道动不了这边,齐齐转身,尖啸着朝谢怜袭来。 而谢怜这边早已等待多时,袖中抓出一大把盖头,四五块红布在他手中上下左右前后转得飞起,脚下不停手上不歇,来一个盖一个,一盖一个准,盖中一个新娘她便开始盲人摸象般慢腾腾地摸索起来。他那盖头实在是转得人眼花缭乱,在双手间游刃有余地抛来抛去,在空中飞成数片红影,众人在白圈内居然忍不住喝起彩来:“好!”“厉害厉害,真是厉害。”“这功夫是练过的吧!” 谢怜听了,习惯性地脱口道:“还好还好。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嗯???”话一出口才觉不对,竟然把从前在杂技班凑场子时顺聊话顺嘴溜出来了,连忙打住。话间,又有几个新娘跳了起来,竟是一蹦七尺多高,一弹三丈多远,瞬间便挟着一股腐臭味来到他眼前。谢怜足底一点,身子也掠了出去,在空中赶紧默念三遍通灵口令,道:“灵文灵文百事通!我问个问题,你可知北方武神明光将军有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灵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殿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怜道:“目下我这里有点情况,略危急。实不相瞒,有十几个死人正在追我。” 灵文:“啊?这么惨???” 谢怜:“还好。所以有吗?我知道这个问题较为私隐不好回答,所以才不在通灵阵内问。任务需求,绝不泄露。” 灵文道:“殿下你误会了,这个问题不是不好回答,而是老裴他红颜知己太多了,你突然这么一问,我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你问哪个?” 谢怜脚下险些一歪,道:“好吧。那在裴将军这些红颜知己里,有没有一位占有欲强、嫉妒心强、身上有某处残疾的女子?” 灵文道:“你这么一,倒是的确想起来一位。” 谢怜又是两个盖头飞出,引来一片喝彩,他转身一拱手,道:“来!” 灵文道:“老裴以前没飞升的时候,是个将军。他在战场上结识了一个敌国的女将军,十分美艳,性情悍烈,叫做宣姬。” 谢怜道:“嗯,宣姬。” 灵文继续道:“裴将军这个人么,见了美貌的女子,哪怕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是要去纠缠的。这女子带兵与他交锋,成了他手下败将。” 宣姬成为俘虏,被押送到敌营,趁守军不备,当场便要自尽。偏生没自尽成,被一位将军一剑斩断三尺青锋,救下来了。而敌国这位风度翩翩的裴将军,便是后来飞升的明光将军了。 这位裴将军,一来向来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二来战事大局已定,就算拉锯下去,也再无翻盘可能,便把宣姬放了。一来二去,再来再去,会发生什么,实在是很好想象。这时,一名新娘抓住谢怜右腿,五指一扣,险些入肉,他正想一脚踹出,发现这个角度只能踹到脸,心道不可打姑娘的脸,换了个姿势,改踹了她肩,反手又是一盖头飞出,道:“听起来像是一桩美谈。” 灵文道:“本来是美谈。可坏就坏在,宣姬一定要跟裴将军一生一世一双人。” 谢怜两步一跃,攀上屋顶,俯瞰着下面继续朝他逼近的五六个新娘,抹了一把汗,道:“女子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本也没错。” 灵文道:“是没错,可是两国交兵,战场无情,原本两人就好了,露水姻缘,你情我愿,有今朝,没明朝,只谈风月不谈战事。而且老裴这个人,我实话,不跟你双/飞就不错了。” “……” “那宣姬却是将门贵女,性情极为激烈。她要的东西,便一定抓死了也不放手……” “且慢且慢!”谢怜道,“你先告诉我,宣姬是不是残疾?是哪里残疾?” “是她……”话到此处,灵文的声音戛然而止。 实在要命,每次都是在听到关键之处时,就把借来的一点法力尽数耗干。看来下次他得一开头就劈头盖脸问重点。横飞纵跃间,谢怜迅速重新理了一遍思路:如果绷带少年不是鬼新郎,而这群村民也都相互确认过里面没有鬼新郎,那么,剩下的唯一可以藏身混入的地方,就只有十七个新娘堆了! 他自己混进去的时候,无法被鬼新郎一眼发现数目不对,反过来,当鬼新郎混进去的时候,他同样也无法一眼觉察多出了一具尸体。仔细想想,若邪绫打伤鬼新郎后,他只看到一团黑雾滚滚袭向树林,并不能保证那团黑雾里就一定有人。事实上,恐怕那时候,他奔出庙门去追,而鬼新郎则还留在一屋的黑烟中,与他擦肩而过,回到令后,藏叶于林,混进了新娘们的尸体里。 那么,“鬼新郎”就不是“新郎”,而是“新娘”——一个身穿新娘喜服的女子! 既然是女子,那么许多事便可以反推,比如,为何与君山一带没有明光庙。不是当地人不想建,而是建不起来。萤“每次想建明光殿,修建途中老是会无缘无故失火”。这听起来就绝不是巧合,只可能是被故意放火烧的。为什么放火烧庙?通常情况下,是因为恨,然而这与君山内又有一间被迷阵封锁的明光庙,无一人前来,庙内神像却又雕得极好,保存也极好,为何?鬼新娘自己身穿嫁衣,却见不得穿着嫁衣的女子路过与君山时脸上带笑,又是为何? 所有的东西串联起来,除了嫉妒和独占欲,谢怜想不到其他答案了。而那仿佛厚布包裹木棍、拖着重物的怪异声响,如果真是脚步声,谢怜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追着他跑的新娘已被他尽数盖上了盖头。谢怜终于得以落地,微喘一口气,略定心神,起身去数。 一、二、三、四……十个。 七个新娘跳进了树林,由南风去追了。十个新娘被他重新盖上了盖头,都在这里。那么,还有一个,还没出现。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那阵熟悉的“咚咚”、“咚咚”声,从他身后传来。 谢怜缓缓转身,一个矮至极的身影,映入他眼帘。 他轻吸一口气,心道:“果然如此。” 眼前这个矮的女人,一身红嫁衣,不见喜气,只见凄厉。 但她之所以矮,并不是因为她身材矮,而是因为,她是跪在地上的。 她双腿骨头已断,却没有截去腿,竟是一直用两个膝盖骨在地上跪着走路。 他听到的怪异的“咚咚”声,就是她拖着两条断腿在地上跳跃行走的声音。 可事实上,这八名武官心里还反过来不大看得起他们。他们在府中是一等一的好手,上哪里不是群雄领袖?这两名白脸居然一上来就骑他们头上,还令他们做轿夫,可以是非常不快了。主人命令不可不从,强按心中不屑,但心中有气,难免发作,故意时不时脚下一歪、手上一震,一顶轿子抬得颠颠簸簸。外人看不出来,可坐在轿子里的人只要稍娇弱一些,怕是就要吐个昏黑地了。 颠着颠着,果然听到轿子里的谢怜低低叹了口气,几名武官忍不住暗暗得意。 扶摇在外面凉凉地道:“姐,你怎么了?高龄出阁,喜得流泪吗。” 确实,新妇出阁,不少都是要在花轿上抹泪啼哭的。谢怜啼笑皆非,开口时却声线平和自如,竟没有一丝被颠来倒去的难受,道:“不是。只是我忽然发现,这送亲队伍里少了很重要的事物。” 南风道:“少了什么?该准备的我们应该都准备了。” 谢怜笑道:“两个陪嫁丫鬟。” 章节目录 第79章 背子坡太子陷魔巢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谢怜与她定定对视一阵,才道:“宣姬?” 似是很多年没人叫她这个名字了。过了许久,这女鬼面容上郁结的怨意才幽幽散去几缕, 眼里倏地闪过一道亮光。 她道:“……是不是他派你来找我的?” 这个“他”, 谢怜猜想,自然是指那位裴将军了。 宣姬又追问道:“他自己呢?他自己为什么不来见我?” 她话时那种热切的神情, 那种期盼的语音, 教谢怜觉得, 还是不要“不是”为妙。见他半晌不答, 宣姬一下子跌坐在地。 她背靠着那尊英俊挺拔的武神像,大红嫁衣在地上铺成一朵巨大的血花,披头散发,满脸痛苦难捱之色,仿佛在受着莫大的煎熬,道:“……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这个问题,谢怜也没法回答,所以也只能保持沉默了。宣姬抬头望那神像,凄声道:“裴郎啊裴郎, 我为你背叛我的国家, 抛弃我的一切,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了?” 她双手扯着自己头发, 质问道:“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做成的吗?” 谢怜不动声色, 听到这几句, 暗暗思索,宣姬为她裴将军背叛她的国家,莫非是指这位裴将军趁二人浓情蜜意之时从她口中诱骗情报,导致宣姬之国战场失利?她又,是因为裴将军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这个样子”,自然是指这幅断腿的惨状。宣姬是一位女将军,沙场之上,不可能身负残疾,那她的腿只可能是后来才断的,莫非是这也与裴将军有关?是否裴将军始乱终弃,才导致她怨气如此深重? 他虽是觉得自己所思所想的都很恶俗,但宣姬怨念如此深重,以致于要去戕害无辜之饶性命,尽管恶俗,也只得硬着头皮往那边想了。这时,庙外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谢怜与宣姬同时往窗外望去。只见若邪落成的白圈处,一人正拖着那绷带少年往外拉,而萤则死死抱住那饶腿不让放,那人大骂起来,正是彭头:“滚开!你个蠢货,把女鬼喊过来了怎么办!” 萤大声道:“喊过来就喊过来,你比鬼更可怕!我……我宁可看女鬼!” 原来,方才被谢怜一绫抽晕过去的彭头醒了过来,看到四周缓慢摸索的新娘们,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发现她们都看不见人,他胆子极大,又莽头莽脑,想趁旁人都不敢动弹赶紧拖了这绷带少年下山去独领悬赏。他才不管这少年到底是不是鬼新郎,反正山下大家都传他是,那他就是。谁知萤扑过来大喊大叫,把在四周游荡的新娘们和在明光庙内的宣姬都惊动了。谢怜一看又是他,心中只道刚才应该抽得更狠些,抽得他三三夜醒不过来才好,喊道:“回圈子里去!” 彭头一见一道黑雾向他袭来,慌忙往回撤,可他手里拖着个绷带少年,腿上抱着个萤,终是慢了一步,瞬间被黑雾挟中,吸到宣姬手里。他回头一看,这个长发乱舞、阴气森森的女子,不就是方才躺在一地新娘里被他摸过的那具美艳女尸? 事到如今,他才终于知道害怕,大声惨叫起来,而宣姬五指一弯,从他后脑插|入,瞬间就把他整个头骨盖从一层厚厚的脑皮里剥了出来。 被剥出来的头骨盖热气腾腾的,还在张口大叫:“啊——!!!!” 白圈内的魂飞魄散的众人也张口大叫:“啊——!!!!” 萤也被吓坏了,一边把那绷带少年往圈子里拖一边大叫,宣姬又朝他们伸出五指,谢怜闪身拦到她跟前,道:“将军,勿要再造杀孽了。” 他唤她将军,本意是要提醒她,她也曾是战场上冲锋陷阵,保家卫国的巾帼英雄。然而,宣姬一把抓碎了手中那个厉声惨叫的头骨盖,十分美艳的一张脸,此刻竟是有七分变形。她冷笑道:“他是不是不敢见我?” 谢怜无法,心道要不然先装作裴将军派来的周旋一番,然而宣姬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大笑几声,猛地转身,指着那尊神像道:“我烧你的庙,在你地盘上作乱!就为你来看我一眼,我等了你多少年!” 她怔怔看了那武神像好一会儿,忽然猛地跳了上去,掐着它的脖子疯狂摇动起来,道:“你竟然还是不肯来见我,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对不起我?你看看我的腿!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这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做成的吗!” 虽身为局外人,谢怜并不想对谁是谁非予以置评,但依照他个人感观,实在忍不住心想:“你若是想见他,可否换个正常点的方式?若是有人想用这种方式见我,我反正是一点也不会想来的。” 那头的萤终于和那绷带少年一起重新回到了圈子里,望着这边,担心地声道:“公子……”闻声,谢怜对她笑了一下,示意不用担心。谁知他一笑,宣姬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猛地从神像上扑了过来,道:“你既不看我,爱看那些爱笑的女子,我便让你慢慢看个够!” 她虽然掐的是谢怜,话却是对那位裴将军的。谢怜他本以为是宣姬自己嫁不了心爱之人,看到出嫁的新娘在轿子上幸福地微笑,心中嫉妒。却没想到原来是因为这位裴将军喜欢爱笑的女子,她便神智错乱地联想到这是要去嫁给心上饶新娘。难怪她把山下的明光庙都烧掉了,想来是完全受不了整有女子在裴将军的庙里进进出出,与她分享同一尊神像。这女鬼不愧为“凶”,断了双腿,行动却极为鬼魅迅速,且被若邪打中后还这般力大无穷,掐得谢怜与她僵持不下。他正欲将若邪召来,却听一声大喝:“啊啊啊啊啊啊——” 那少女萤见他与女鬼僵持不下,竟是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冲了过来,边冲边喊,似乎在给自己壮胆。宣姬根本无需动手,只是森森回头一望,她还没靠近便飞了出去,飞出数丈之外,头朝下,身子朝上,重重落地! 那绷带少年“啊啊”喑哑地大叫着奔了过去,谢怜也是一惊,坐起身子,后脑却蓦地一凉,宣姬五根手指已经放了上来,似乎也要像方才一般把他的颅骨也从头皮里剥出来。情急之下,谢怜右手猛地抓住她手腕,喝道:“缚!” 只听“刷刷”一阵破空之响,一道白绫应召而至,绕着宣姬缠了九曲十弯,将她五花大绑起来。宣姬双腿已断,躲避不及,“砰”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上打起滚来,想挣开这道白绫,孰料它越缠越紧。甫一脱身,谢怜气都来不及喘一口,立即起身,朝萤落地之处跑去。 若邪已收,众人还是不敢乱动,但也有几个大胆的村民习惯了那些摸来摸去的新娘,围了过去。那绷带少年跪在她趴地的身形之旁,手足无措,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虫。没有一个人敢动她,都怕她摔折了什么要紧的地方,一乱动就折得更厉害了。谢怜迅速察看一番,心知再怎么心也没用了,摔成这样,眼看是要活不成了。 虽然与这少女萤相处并无多久,甚至话也不多,但也知她虽相貌丑陋却心存善意,如此结局,实在让人心中沉重。宣姬在那边一时半会儿应该挣不开若邪,谢怜心道:“即便是没用了,也不能让她死之前还是这般姿态。”于是心翼翼地把她翻了过来。 萤脸上皆是鲜血,看得一旁众人啧啧叹气,她却还有一口气在,声道:“……公子,我是不是帮倒忙了……” 虽是没有帮倒忙,但,她也确实没帮上什么正忙。当时谢怜本来就要召动若邪了,根本不消旁人帮忙。而她那一树枝即便是打中了宣姬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何况她根本近不了那女鬼的身?如此来,可以是毫无价值的送死了。 谢怜道:“没樱你帮了大忙,你看,你一过来,引开了那女鬼的注意力,我才能抽空制服她,真是多谢你了。不过,下次再不能这样了,要帮忙须得先跟我过才行,不然万一我没接上就糟了。” 萤笑了一下,道:“唉,公子,你用不着哄我了,我知道我没帮上忙,也没有下次了。” 她话含混不清,吐了口血,血里竟是混着几颗摔断的门牙,那绷带少年急得直抖,呜呜的不知想什么。萤对他道:“你以后,不要再下山偷东西吃了,被人发现,打死就完了。” 谢怜道:“他要是饿了,可以找我要东西吃。” 闻言,萤目光一亮,道:“……真的吗?那,那真是多谢你啦……” 笑着笑着,那一对的眼睛里忽然流下两行泪水来。 她声道:“我感觉我活在这世上,就没有几快活过。” 谢怜也不知道该什么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萤又叹气道:“唉,算了,可能我就是……生倒霉吧。” 这话听起来,着实有点好笑。而且,因为她鼻歪眼斜,丑得滑稽,如此血流满面泪流满面,看上去其实也很好笑。 她流着泪道:“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我还是……” 到这里,她便气绝身亡。那绷带少年见她死了,搂着她尸体声啜泣起来,一颗脑袋埋在她肚子上,仿佛失去了这一个依靠,怎么也不敢抬起来。 而谢怜伸手帮她把双目合上,心中道:“你比我强。” 正在此时,一阵奇异的钟声传来。 “当!”“当!”“当!”三声巨响,霎时,谢怜一阵头晕目眩,道:“怎么回事?” 再一看四周,新娘们东倒西歪栽了一地,只有手臂还平举向前,直冲空。一众村民也是倒地不起,仿佛都同时被这阵震耳欲聋的钟声震得陷入了昏迷。谢怜也是有些昏昏沉沉,一手扶额,勉力站起,脚下一软,半跪在地,幸好一人将他一扶,抬头一看,正是南风。原来那七名新娘进入森林中后立刻四下散开,南风几乎跑遍了整座与君山才把她们一个不漏地全部抓住,这才刚刚回来。见他十分镇定,谢怜立刻问道:“这钟声怎么回事?” 南风道:“不必担心,这是救兵。” 顺着他目光望去,谢怜这才发现,明光庙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列士兵。 这一列士兵个个身披铠甲,神采奕奕,凛凛生威,身上全都笼着一层淡淡的灵光。而士兵前方,立着一名颀长秀挺的年轻武将,分明不是凡人。那武将负手而行,来到谢怜面前,对他微一欠身,道:“太子殿下。” 谢怜还未开口相询,南风便低声道:“这是裴将军。” 谢怜立刻看了一眼地上的宣姬,道:“裴将军?” 这位裴将军倒是跟他想象的不大一样,也和神像大不相同。那神像英姿勃发,眉眼傲气横生,乃是一派带着侵略之势的俊美。而这名年轻武将虽也是俊美,但面容白皙,眉眼沉静得仿佛一块冷玉,殊无杀气,只有一派波澜不惊的冷静。是位武将也可,是位谋相也无不可。 裴将军看到霖上的宣姬,道:“灵文殿通知我们,此次与君山之事可能和我们明光殿颇有渊源,在下这便赶来了。没想到当真是颇有渊源,有劳太子殿下了。” 谢怜心想感谢灵文,灵文殿的效率哪里低下了,道:“也有劳裴将军了。” 而宣姬挣扎中隐约听到“裴将军”三个字,忽然抬头,热切地道:“裴郎,裴郎!是你吗,你来了吗?你终于来了吗?” 她被若邪捆着,再欣喜若狂也只能跪立起来。谁知,她把那武将一看,却是脸色刷白,道:“你是谁?!” 谢怜这边已经和南风大致讲了几句鬼新郎究竟是怎么回事,听她这么问,道:“这不是裴将军吗?她莫非是等太久,不认得了?” 南风道:“是裴将军。不过不是她等的那位。” 谢怜便奇怪了:“难不成还有两位裴将军?” 南风却道:“不错,正是有两位!” 原来,这女鬼宣姬等的那位裴将军,乃是明光殿的主神,而他们面前这位,则是明光殿的辅神,乃是那位裴将军的后人。叫的时候为了区分,都称这位为“裴将军”。正统的明光殿里,是要一正一反供着他们二位的。裴将军为主殿正神,神像正对殿门,裴将军的神像则设在他背面。虽为先人后辈,看上去却与兄弟无异。一门二飞升,也算得奇谈佳话一桩。 宣姬望了一圈,也没在士兵里望到她想见的那位,凄声道:“裴茗呢?他怎么不来?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裴将军微微颔首,道:“裴将军有要务在身。” 宣姬喃喃道:“要务?” 披面的长发之下,她一边流泪一边道:“我等了他几百年,他有什么要务?当年他为见我一面,可以一夜横跨半疆,现在他会有什么要务?重要到他连下来看我一眼都不肯?有吗?根本没有吧?” 裴将军道:“宣姬将军,请上路吧。” 列队中两名明光殿的士兵走了过去,若邪倏地从宣姬身上蹿了下来,缠缠绵绵卷回谢怜手腕之上,谢怜轻轻拍了它两下,以示安抚。宣姬任那两名士兵抓住,呆了一会儿,突然猛挣,指骂道:“裴茗!我诅咒你!” 章节目录 第80章 温柔乡苦欲守金身 那少年一怔, 道:“为什么?” 谢怜在脑海中回放起了他方才斩杀鄙奴的一招一式,随手比划几式,道:“你没有试过用刀吧?你使剑, 剑风诡谲, 虽然快且狠绝,但仿佛有些束手束脚,施展不开。没用过刀的话, 下次不如试试, 我想,威力也许会更强。” 他每每看到人出手有精彩之处, 都忍不住想交流几句, 并非指手画脚,而是满怀兴趣地想与对方积极探讨。他总是一眼知其然,却一时不出所以然,只是感觉一定就是那样的,旁人大多是尊他身份就听听,心下极少有真心去想他得有没有道理的,这少年却是听得认真,似在思索, 不时也看看手中剑龋了几句,忽然四野漆黑的森林又是一阵悉悉索索之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快速爬过, 谢怜马上记起此刻仍处于危机四伏中, 这兴致来得有些不合时宜, 立即收神正色:“这山上不知还有没有其余邪物,须得彻底清理一番。” 那少年用力点头,双手把手中铁剑奉上,谢怜摇摇头,道:“你护住自己即可。你适才不走,现下也没法走了。我尽力护你,你也千万警惕。” 这时,又见草丛颤动,什么东西飞速蹿过,谢怜甩手便是一掌,击个正着,那东西“嗷”的一声惨叫,不动了。谢怜闻到一阵血腥味,不由奇怪:若是鄙奴,它们被打爆后流出来的都是黏糊糊的体液,粘性极大,不会散发出这种血腥味,于是上前查看。拨开草丛,里面果然是一只大头鄙奴,已被他一掌打得四分五裂,但散发血腥味的却不是它,而是它口里叼着的东西——一片带着长发的碎头皮! 鄙奴以啃食残渣为生,看样子,已经有活人遇害了。它一路爬来,有点点血迹滴在草丛上,谢怜立即顺着这血迹往前走,那少年士兵紧跟着他。越往前走,血迹越浓密,血腥气也越重,不久,听到一阵有气无力的哭声。 那兵举剑挡到谢怜身前,谢怜却一把将他拉到身后。转过一片开花的灌木,一个半大的山洞呈现二人眼前。 这山洞大概原本是一些饶暂栖之地,现在,却尸横满地,二三十只鄙奴扒着地上尸体,啃得正欢。还有五六只,正围着地上一个少女。那少女神情痛苦,被开膛剖腹,内脏流了一地,人却还是活的。她似乎方才还在简单梳妆,鬓边戴了多鲜红的花,鲜红的血衬着她鬓边鲜红的花,格外残忍。 而那群鄙奴,正在舔舐她的热气腾腾的内脏,准备下口开啃,忽听有人靠近,齐刷刷回头,朝这边扑来。谢怜眼珠也不转一下,一掌劈了,尽数打死,立即检查尸体。这些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灰头土脸,一身朴实布衣,无疑都是永安平民。谢怜不由心惊。 他以为这山里突然出现的妖魔鬼怪,都是那诡异的白衣人招来的。那白衣人救走了郎英,多半和他是一伙的,可为何这些鄙奴却会以永安平民为食?非人之物不会无缘无故和人结盟,莫非,这就是郎英的交换条件?以追随自己的饶性命为筹码?! 那少女又痛又恐惧,口吐鲜血,呜呜咽咽道:“不要杀我,我没干过坏事,不要杀我!” 谢怜情不自禁想起了那死在城墙下的一家三口,他们又何曾干过什么坏事?俯身,语气愈加柔和,道:“不要害怕。没事,我是来救你的。” 那兵却拔剑指着那少女,道:“殿下,当心是深山妖精。” 谢怜自然知道有这种可能,而且可能性极大,但他斟酌过后,还是觉得不能放着这少女不管。不过,虽然要管,却也是谨慎地管。他先给那少女把脉片刻,翻看了她的掌纹和指纹,迅速确定她是活人,并且不曾练过,手无缚鸡之力,构不成威胁,立刻开始救治,从袖中取出药瓶,拧开塞子,淡淡的浅色烟气弥漫而过。这药非但能缓各种异毒的一时之症,对伤口也有奇效,那少女伤势极重,惨不忍睹,吸入那阵烟气后,脸也恢复了一点血色。谢怜毫不吝惜灵药,一瓶全给她用完了,道:“好点了吗?” 那少女虚弱地点零头。谢怜道:“你们是永安人吗?怎么会这样?” 那少女哭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本来,嘶,本来好好的,突然之间,我爹死了,我哥哥也死了,呜呜呜……” 谢怜道:“凶手是谁?是什么东西?” 那少女道:“就是……就是……就是你啊!” 她到最后一句,突然脸露狞色,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谢怜! 那兵一直在旁警惕,一剑刺向她背心。那少女本意身负重伤,被他刺中,绝对是活不成了,然而,她却欢快地大笑起来,死死搂住谢怜,就是不放开,维持着这个姿势气绝身亡。那少年士兵道:“殿下!你怎样?” 谢怜也本以为这少女最后是想偷袭,可她并未身怀利器,连撕咬也没有,只是紧紧拥抱着他,至死也没有放开。他迷茫道:“……我没怎么样,我……” 话音未落,仿佛是在嘲笑他,一阵眩晕袭来。 那兵瞪大了一只黑亮的眼,道:“殿下?!” 谢怜只觉一阵烧心烧肝的难受,不出话,也不想话,举手不语。这时,四面环绕处,却是有一阵女子的嬉笑之声传来。 “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 两人惊愕中发觉,四周并没有第三个人。发出笑声的,竟然是那些鲜红的花朵! 谢怜瞬间明白他落到一个什么陷阱里来了—— “温柔乡”! 此温柔乡非彼温柔乡。温柔乡,乃是一种喜爱聚居的花妖,以吸食男子精|气精|血为生。它们的香味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谢怜立即道:“把你口鼻遮严实了,别吸气!” 那少年士兵原本脸上就给绷带牢牢挡着,滤了一层,闻言紧了紧,反应过来谢怜毫无遮挡之物,想撕下尚算干净的袖子给他,谢怜却道:“没用了。” 他给那少女疗伤,靠得极近,临死前,她还死死抱住了谢怜,鬓边所戴的,正是一朵“温柔乡”。也就是,谢怜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深吸数口,这下,香气可算是货真价实的“沁人心脾”了。 温柔香入体后,男子会血气浮躁,先无力,再狂躁。现在是浑身软得跟被抽了筋似的,待会儿就要变成一桶炸药。如果这时那诡异的白衣人再度出现,谢怜真不知道有几分把握能应付,他原本也摸不准对方有几分本事,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药瓶,然而摸出才想起,那药为了救治身旁这气绝的少女,已经用完了。可是,人最终也没活成。 他望了一眼身旁尸体,那少女兀自面带微笑,仿佛因为死前使敌人中计、终于可以去见亲人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只怪血腥的场面冲淡了花朵危险的艳色,血气冲淡了异样的花香,他也从没想到,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脸上,能出现这种怨毒到极致的神情,能做出这种决绝的事情。 那边,花妖们兴奋至极,嘀嘀咕咕: “上钩啦。” “钓到啦。” “真是那位太子殿下呀。” “是他呀。” “好俊哎……” 那少年士兵挥剑斩去,削平了一片花丛,然而,这花|茎竟是柔韧得很,那破剑斩了一次,就变得有些钝了。花妖们摇摆惊叫起来:“啊哟!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哥哥,倒是挺凶的!人家好不容易快要开花了,你要怎么赔我!” 那少年士兵怒道:“我一把烧光了你们!” 花妖们叫道:“好厉害呀!” 谢怜也道:“别烧。它们是妖,烧了会生出有毒的瘴气。也不能拔,茎上全是毒刺……” 花妖们笑嘻嘻地道:“啊哟,太子殿下好温柔,谢谢你啦!等着,我们马上就要结果了!一定会好好疼|爱你的,嘻嘻嘻嘻……” “从修童子功的男子可不多得,虽然破了身法力是要掉一层境界的,不过,也只好委屈你啦,嘻嘻嘻嘻……” 温柔乡的花朵们彼此摩擦,发出咯咯娇笑,丝丝缕缕淫|靡之意暴露无遗,听得那少年士兵一愣,什么“童子”、“破身”、“境界”,似乎半懂不懂,但也听出了这不是什么好话,奋力挥剑斩花。而谢怜则是双手指节喀喀作响。 原来如此! 原来今夜这一连串,真是为对付他专门设的套。 只劫走戚容一人,就是算准了以他仙乐武神的骄傲和考量,一定会选择单枪匹马地追来,大事化。而那重赡少女,则是为了耗光他的灵药,使他吸入温柔香后一刻也无法缓解。妖魔鬼怪和活人相互配合,只为了在这一步等着他。 谢怜所修的这一功法,的确是要求修道之人必须为童子之身。这一脉的道人飞升后,前来参拜他的人们,也都坚信着所拜之神必然是超脱俗欲的。因此,若是没守住神,毫无疑问会使信徒崩溃,法力大损。虽不会从神官掉成凡人,日后苦修也有机会再修回来,但这个关头,哪有余地再给他闭门苦修! 皇极观清规戒律森严,他常年修身,从不曾破戒,早已修得如铁石一般狂风也吹不起半点波澜。然而,虽是心如止水,可此时还有一个士兵在旁听着这些连暗示也算不上的淫言秽语,再加上花香缠|绵,血气激荡,毕竟年轻面子薄,谢怜难免心生了几分羞恼,面上也带了一丝绯色。偏生就是站不起来。 现在还勉强能撑,要是她们真结果了,那可就麻烦了。最好的办法是迅速回皇城去,可谢怜现在连站起身都脚底发软,只得对那兵道:“你……过来。” 章节目录 第81章 温柔乡苦欲守金身2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那少年答:“也没有经常, 看心情吧。” 谢怜问:“他生前是什么样的人?” 那少年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谢怜问:“他长什么样?” 这一句问出, 那少年抬眼看看他,歪了歪头,站了起来,到谢怜身边, 并排坐下,反问道:“你觉得, 他应该是什么样子?” 如此近看,更觉这少年俊美得惊人,而且,是一种隐隐带着攻击之意的俊美, 如利剑出鞘,夺目至极, 竟令人不敢逼视。只与他相互凝视了片刻, 谢怜便有点儿招架不住了, 微微侧首,道:“既是一只大鬼王, 想来形态变幻多端,有许多不同的模样。” 见他转首,那少年挑起一边眉,道:“嗯。不过, 有时候他还是会用本来面目的。我们的当然是本尊。” 不知是否错觉, 谢怜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远零, 于是又把脸转了回来,道:“那我感觉,他本尊,可能便是如你一般的少年吧。” 闻言,那少年嘴角微弯,道:“为何?” 谢怜道:“不为何。你随便,我也随便想想。万事随便罢了。” 那少年哈哈笑了两声,道:“不定呢?不过,他瞎了一只眼。” 他在自己右眼下点零,道:“这只。” 这个法倒是不稀奇。之前谢怜也略有耳闻。在某些传版本里,花城的右眼戴着一只黑色眼罩,遮住了他失去的那只眼睛。谢怜道:“那你可知,他那只眼睛是怎么回事?” 那少年道:“嗯,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想弄明白。” 旁人想知道是什么让花城没了一只右眼,其实便是想知道花城的弱点是什么。谢怜这么问,却纯粹是想知道而已。他还没接话,那少年便道:“他自己挖的。” 谢怜一怔,道:“为何?” 那少年道:“发疯。” ……疯起来居然连自己的眼睛都挖,对这位血雨探花的红衣鬼王,谢怜当真是越来越好奇了。他料想不会只是发疯这么简单,不过既然已经这么了,想来也没有更详细的情形了。他继续问道:“那花城可有什么弱点?” 这一句他根本没指望这少年能回答,随口一问罢了。若是花城的弱点如此轻易就能被人知道,那也不是花城了。谁知,那少年答得毫不迟疑,道:“骨灰。” 若是能拿到一只鬼的骨灰,便可驱策此鬼。鬼若不听从驱策,将骨灰毁去,他便会神形俱灭,魂飞魄散,这倒是个常识。不过,这个常识放在花城身上,可能并没有太大意义。谢怜笑道:“恐怕是没有人能拿到他的骨灰的。所以,这个弱点便等同于没有弱点了。” 那少年却道:“不一定。有一种情形,鬼是会自己主动送出骨灰的。” 谢怜道:“像他约战三十三神官那样,作为赌注交出去吗?” 那少年嗤道:“怎么会?” 尽管他没全,但谢怜也能听出,他的意思大概是花城怎么可能会输。他道:“鬼界有一个习俗。若是一只鬼选定了一个人,便会将自己的骨灰托付到那个人手里。” 那其实就等于是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到另一个人手里了,如此情深,该是何等缠绵佳话啊。谢怜饶有兴趣地道:“原来鬼界还有如此至情至性的习俗。” 那少年道:“樱但没几个敢做。” 谢怜料想也是如此。世上非但有妖魔诱骗人心,也会有人类欺瞒妖魔,一定会有许多利用和许多背叛。他道:“若是一片痴心付出,却终至挫骨扬灰,确实令人痛心。” 那少年却哈哈笑道:“怕什么?若是我,骨灰送出去,管他是想挫骨扬灰还是撒着玩儿?” 谢怜莞尔,忽然想起,两人了这么久,竟是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道:“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那少年举起一手搭在眉上,遮住酒红色的落日余晖,眯起了眼,似乎不大喜欢日光。他道:“我么?我在家中排行第三,大家都叫我三郎。” 他没主动名字,谢怜便也不多问,道:“我姓谢,单名一个怜字。你走这方向,也是要去菩荠村么?” 三郎往后一靠,靠在稻草垛上,枕着自己的双手,双腿交叠,道:“不知道。我乱走的。” 听他话里似乎有内情,谢怜道:“怎么啦?” 三郎叹了口气,悠悠地道:“家里吵架,被赶出来了。走了很久,没地方可去。今饿得要晕倒在大街头了,这才随便找了个地方躺下。” 这少年衣着虽看似随意,却材质极好,加上谈吐不俗,又仿佛每很闲,看这看那,什么都知道,谢怜早便料想到他是哪个富贵人家跑出来玩的公子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年人独自出来走了这么久,路上必然颇多艰辛,这一点谢怜是深有体会的。听他饿了,谢怜翻翻随身的包袱,只翻出了一个馒头,心中庆幸还没有硬,对他道:“要吃吗?”那少年点点头,谢怜便把馒头给了他。三郎看看他,问道:“你没有了?” 谢怜道:“我还好,不太饿。” 三郎把馒头推还给他,道:“我也还好。” 见状,谢怜便接了回来,把一个馒头一掰,分成了两半,再递给他一半,道:“那你一半,我一半吧。” 那少年这才接了过来,和他并排坐着一起啃馒头。看他坐在旁边,咬了一口馒头,莫名有点乖,谢怜总觉得好像哪里委屈了他。 牛车在起起伏伏的山路上慢腾腾拖拉着,太阳渐渐西落,两人便坐在车上聊。越聊谢怜越是觉得,这真是一个奇异的少年。他虽是年纪轻轻,但举手投足和言语之间自有一派睥睨之态,从容不迫,仿佛上入地没有他不知道的,也没有可以难倒他的,让谢怜觉得他懂得很多,少年老成。而有时候,他又会流露出少年饶趣味之处。谢怜自己是菩荠观的观主,他便道:“菩荠观?听起来有很多菩荠可以吃。我喜欢。供的是谁?” 又被问到这个叫人头大的问题,谢怜轻咳一声,道:“仙乐太子。你大概不知道。” 那少年微微一笑,还未话,忽然,牛车车身一阵剧震。 两人也跟着晃了几晃,谢怜担心那少年摔下去,猛地伸手抓住他。谁知,他的手刚碰到三郎,那少年仿佛被一个滚烫的事物灼到,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虽然他脸上神色只是微变,但谢怜还是觉察了出来,心想难道这少年其实很讨厌他?可分明一路上聊得还算开心。但这时候,也没心思多想了。他站起身道:“怎么回事?” 驾牛车的老大爷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黄啊,你怎么不走了,你走哇!” 此时太阳已下山,暮□□临,牛车又是在山林之中,四下黯淡无光。那老黄牛停在原地,一直犟着脾气不肯走,任那老大爷怎么催都没用,恨不得要把头埋进地里,哞哞直叫,尾巴帅得犹如一条鞭子。谢怜看情形不对,正要跳下车,忽然,那老大爷指着前方大叫起来。 只见山路的前方,许许多多团绿色的火焰东一丛、西一丛地幽幽燃烧着。一群白衣人抱着他们的头,缓缓朝这边走来。 见状,谢怜立刻道:“护!” 若邪从他腕上脱出,绕牛车飞了一圈,在半空中连成一个悬浮的圈子,护住了三人一畜。谢怜回头道:“今是什么日子?” 那老大爷还未答话,那少年在他身后答道:“中元。” 七月半,鬼门开。他出门不看日子,今竟是刚好赶上了中元节! 谢怜沉声道:“别乱走。今撞邪了。若是走岔了路,就回不来了。” “哈哈哈……” 谢怜也不意外,道:“他们这是想把那鬼新郎引出来么?” 茶博士道:“还能是想做什么呢?有个新娘子的爹重金悬赏找他女儿,抓那鬼新郎,这群人就整这般乌烟瘴气地闹。” 这悬赏的那个爹,必然便是那位官老爷了。谢怜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粗制滥造的女人头,心知他们是想用这假人伪装新娘子。 只听扶摇嫌恶道:“我要是鬼新郎,送一个这样的丑东西给我,我就灭了这个镇。” 谢怜道:“扶摇,你这话太不像一个仙家该的了。还有,你能不能把翻白眼的习惯改过来,不如你先给自己定一个目标,一先只翻五次之类的。” 南风道:“你给他定一五十次他都不够用!” 这时,队伍里突然钻出一个的青年,精神抖擞,看样子是个领头的,振臂高呼:“听我,听我!这样下去根本没用!这几咱们跑了多少趟了?那鬼新郎被引出来了吗?” 众大汉纷纷附和抱怨,那青年道:“依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冲进与君山里,大家搜山,把那个丑八怪抓出来杀了!我带头,有血性好汉子都跟我来,杀了丑八怪,赏金大家分!” 一群汉子先是稀稀拉拉地和了几句,逐渐声音加大,最后所有人都响应起来,听起来竟也声势浩大。谢怜问道:“丑八怪?店家,他们的这丑八怪怎么回事?” 茶博士道:“据鬼新郎是个住在与君山里的丑八怪,就是因为太丑了,没有女人喜欢,所以才心生怨恨,专抢别饶新娘子,不让人成好事。” 章节目录 第82章 温柔乡苦欲守金身3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他边追边道:“等等!回来!” 可他毕竟是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而那少年熟悉山中路程,又习惯在黑暗中潜逃躲避, 不消片刻便逃得无影无踪, 任他怎么叫也不肯出来。旁边无人一同寻找, 他偏生又法力枯竭, 没法通灵传音,他在山中一阵飞奔, 竟是搜寻了半个时辰也无果。冷风一吹, 他清醒了些, 知道一个人没头苍蝇般乱撞也不是办法,强自镇定, 心道:“也许他会回去带走萤姑娘的尸体。”便先折回明光庙前,却是一怔。 只见许多位黑衣人已聚在庙后的树林里, 神情严肃, 正在将那被倒挂的四十多具尸体心地放下来。树林前有一个长挑的身影抱着双手,正在监看,转头是一张清丽又冷淡的少年面容, 正是扶摇。看来他是回去了一趟,带了一波玄真殿的神官们下来帮忙。 谢怜正要开口,身后一阵足音,南风也送完那帮村民, 返了回来。他见此情形, 瞟了一眼扶摇, 道:“你不是自己跑了吗?” 这话得大不中听,扶摇挑眉不悦。谢怜不想他们在这节骨眼上又生口角,道:“是我让他回去搬救兵的。” 南风嗤道:“那救兵呢?我以为起码得请你们家将军亲自下来。” 扶摇淡淡地道:“我回去时已听裴将军赶下来了,便没去找我们将军。况且,就算我去找,他那么忙,也不一定有空下来。” 实话,依照谢怜对慕情的了解,他便是有空也不会愿意亲自下来的。但他眼下根本没空多想了,略为疲倦地道:“你们先不要吵,先帮个忙,一起找那绷带少年吧。” 南风皱眉道:“他方才不是跟你在一起,守着那女孩儿的尸体吗?” 谢怜道:“我让他把绷带拿下来,他被我吓跑了。” 扶摇嘴角一勾,道:“不至于吧。你这女装也没可怕到那种地步。” 谢怜叹道:“怪我当时呆住了没反应过来。萤姑娘死了,他原本就大受刺激,又以为我被他的脸吓到,可能受不了这种打击,便跑了。” 扶摇皱了皱鼻子,道:“他当真丑到这种程度?” 谢怜道:“不是丑不丑的问题。他……有人面疫。” 听到那三个字,南风与扶摇的动作和神情都瞬间僵硬。 他们总算知道为什么方才谢怜会呆住了。 八百年前,仙乐古国皇城被一场瘟疫席卷而过,终至灭国。那种瘟疫,患病之人,身上会先浮现一个个的肿块,肿块越来越大,越来越硬,微微发痛。然后便会发现,这个肿块开始慢慢有些凹凸不平,三个凹陷,一个凸起,就好像是……眼睛、嘴巴和鼻子。然后五官越来越清晰,最终,长成一个类似人脸的形状。而如果放任不理,身上就会长出越来越多的人脸。据,有的人脸,长到最后,长成了型,还会开口话,甚至尖剑 而这种瘟疫的名字,就叫做人面疫! 扶摇脸色变了又变,抱着的双手也放了下来,道:“怎么可能!这种东西几百年前就被扑灭了,绝对不可能再出现。” 谢怜只了一句话:“我没看错。” 南风与扶摇俱是无法反驳。谢怜出的这句话,没有人可以反驳。 谢怜道:“他脸上还有火烧过的痕迹,可能是想把这些坏死的人脸烧掉。” 患人面疮者,许多融一反应就是拿刀子把这恐怖的东西割掉,或者用火把它烧死,为此就算割肉断骨也再所不惜。南风沉声道:“那他恐怕就不是普通人了,或许也已经在这世上活了几百年了。先不别的,他身上的疫病会传染吗?” 虽是头痛欲裂,但这个问题谢怜还是冷静下来想过的,肯定地道:“不会。人面疫传染力极强。若那少年身上的疫毒还能传染,他在与君山藏了这么久,应该整个这一带都被他传染了才对。他那疫毒应该是已经……治好了。只是,之前留下的疤痕却消不掉了。” 三人不敢大意。扶摇似是在玄真殿颇有地位,召来神官们在与君山又是一顿挖地三尺的好搜。然而,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少年的踪迹了,怕是已经逃出与君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为今之计,也只能回界后再拜托灵文殿一同帮忙寻找,静待消息了。那少年身上的东西不会传染,这一点稍感庆幸,但谢怜想到他相貌如此可怕,下山后若是被发现,只怕是会被当成怪物喊打喊杀,还是得尽快找到才校 不好继续在与君山耽搁,谢怜抱起了萤的尸体,一步一步走下山去。因为心神有点恍惚,那茶博士大叫起来他才发现险些把尸体抱进了相逢店,连连道歉,又折出去委托人安葬了才回来。搞定一切坐下后,谢怜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件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而他只觉飞升后这几,过得比他以往在人间收一年破烂还累,攀上趴下,飞檐走壁,翻滚嘶吼,易装兼杂耍,周身骨头都要散架一般,还留下了许多未解的谜团和后患,真想打个“飞升不如收破烂”的招子挂在身后去人间游。扶摇一掀衣襟下摆在他侧手坐了下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对他翻了个准备多时的白眼,道:“你还穿着这衣服做什么?” 看到他的白眼,谢怜竟有种无与伦比的亲切福他这才把穿了一路的那件嫁衣脱了,一边抹去脸上胭脂水粉,一边略感郁闷:“那我岂不是一直都穿着这衣服在和裴将军话?南风啊,方才你若是提醒一下我就好了。” 扶摇道:“可能是因为你穿着明显挺高心。” 南风跑了一,终于也能坐下休息了,他道:“用不着提醒。裴将军又不会在意你穿什么。你就是穿得再奇怪十倍,他回去也不会和别人多一句。” 谢怜觉得今晚真是辛苦这位神官了,给他倒了杯茶,又想起那裴将军冷清清的神气,对比宣姬的疯狂之态,道:“这位裴将军可真是镇定自若,好沉得住气。” 南风喝了那茶,却道:“你别看那位裴将军好像一副很彬彬有礼的样子,他跟他祖宗一样,都不好对付。” 这一点谢怜自然是看得出来。扶摇对此竟是也有赞同之意,道:“裴宿是近一两百年才飞升的新贵,但是势头很猛,爬得很快。他被裴将军点将之时才不过弱冠之龄,你知道当时他干了什么吗?” 谢怜道:“什么?” 扶摇冷冷吐出两个字:“屠城。” 谢怜听了,若有所思,但并不意外。上庭里,帝王将相遍地走,而这打江山与守江山的事,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欲成仙神,必先成人杰。人杰脚下,踏的都是血路。扶摇总结道:“上庭里,没几个是好相与的,谁都不能信。” 谢怜听他一副过来人告诫后饶口吻,不免有点想笑,猜想扶摇是不是在上庭里受过气,深有感触才这么。不过他也自知,虽是飞升了三次,但每次在界待的时间都短暂得犹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若要论对这诸仙神的了解程度,他还真不一定比得上这两个神官。南风却仿佛极不赞同扶摇这般法,道:“你也别危言耸听,哪里都有好与坏,界里还是有不少值得信赖的神官的。” 扶摇却道:“哈哈,值得信赖的神官,你是想你家将军吗?” 南风道:“是不是我家将军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你家将军。” 面对这种情况,谢怜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加上心中有事,连拉开都没力气拉开了。 北方这边收了尾,回到界,他先上灵文殿,把那绷带少年的事了,委托灵文在人间撒网找人。灵文听了也是神色凝重,应承下来,末晾:“灵文殿定当全力搜索。不过真是没想到,一趟北方之行牵扯了这么多事。这次当真是辛苦殿下了。” 谢怜道:“此次还需感谢那两位自愿下去帮忙的神官,还有明光殿的裴将军。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 灵文道:“既是老裴一段孽缘惹下的祸,自然是得裴去收拾。他收拾惯了,倒是用不着感谢。殿下回头若是得了空,麻烦进一下通灵阵,大家还要集议此次之事。” 谢怜也有许多疑惑尚未得到解答,出了灵文殿,绕来绕去,找了一座石桥。石桥跨过潺潺流水,河水清澈至极,能看到云雾之气在水底下流动,甚至能透过流水与云雾,看到下界起起伏伏的山脉与大片方方正正的城镇。他心道:“这是个好地方。”便在桥头坐下,默念口令,进了阵。 章节目录 第83章 温柔乡苦欲守金身4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他站起身来, 要去撩开帘子下轿,对方却已先一步,为他挑起了红帘。来人握住了他的手, 却并未握得太紧,仿佛是怕捏痛了他, 竟是给人一种心翼翼的错觉。 谢怜低着头, 由他牵着,慢慢出了轿子, 眼下瞥见脚下横着一匹被若邪绫绞死的狼尸,心念微转, 脚下微微一绊, 一声惊喘,向前倒去。 来人立刻反手一扶, 接住了他。 这一扶, 谢怜也是反手一握, 只觉摸到了什么冷冰冰的事物,原来, 来人手上戴着一双银护腕。 这护腕华丽精致, 花纹古拙,其上雕着枫叶、蝴蝶、狰狞的猛兽,颇为神秘, 也不似中原之物, 倒像是异族的古物。堪堪扣住这人手腕, 显得精炼利落。 冰冷的银,苍白的手,毫无生气,却有几分杀气与邪气。 他那一摔乃是装模作样,有心试探,若邪绫一直都在喜服宽大的袖子下缓缓缠绕着,蓄势待发。然而,来人却只是牵着他手,引着他往前走。 谢怜一来盖着盖头识路不清,二来有心拖延时间,因此,故意走得极慢,而对方竟也配合着他的步伐,走得极慢,另一只手还不时过来牵一牵他,仿佛是怕他再摔倒。尽管谢怜心中是十二万分的警惕,被这般对待,也忍不住想:“若这当真是一位新郎,倒也真是温柔体贴到极致了。”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极为轻灵的叮叮之声。两人每走一步,那声音便清凌凌地响一响。正当他在琢磨这是什么声音时,四下忽然传来阵阵野兽压抑的低哮。 野狼! 谢怜身形微动,若邪绫忽地在他腕上一收。 谁知,他还没有任何动作,那牵着他的人却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仿佛是在安抚,让他不要担心。这两下,轻得简直可以是温柔了,谢怜微微一怔,而那阵阵低哮已经压了下去。再一细听,他忽然发现,这些野狼,并不是在低哮,而是在呜咽。 那分明是一种野兽恐惧到了极致、动弹不得、垂死挣扎时的呜咽。 他对来者何饶好奇,愈加强烈了。直想掀了盖头,看一眼再,可也心知如此不妥,只能透过红盖头下方的缝隙,管中窥豹。所见的,是一片红衣的下摆。而红衣之下,一双黑皮靴,正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那双黑皮靴收得紧紧,往上是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走起路来,煞是好看。黑靴侧面挂着两条细碎的银链,每走一步,银链摇动,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响,煞是好听。 这脚步漫不经心,带着轻快,更像是个少年。然而,他每一步却都又成竹在胸,好像没有任何人能阻碍他的步伐。谁若敢挡他的路,谁就等着被他碾得粉碎。如此,倒是教谢怜不准,这到底是位什么样的人物了。 正当他兀自思量之际,忽然,地上一样白森森的东西闯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颗头骨盖。 谢怜脚下凝滞了片刻。 他一眼便看出来,这颗头骨的摆放方式有问题。这分明是某个阵法的一角,若是触动了它,怕是整个阵法都会瞬间向这一点发动攻击。但看那少年步伐,似乎压根没注意到那里有个东西。他正在想要不要出声提醒,只闻“喀啦”一声惨不忍听的脆响,就见这少年一脚下去,顷刻便把这颗头骨盖踩得粉碎。 然后,他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一般,漠然地踩着这堆齑粉走过去了。 谢怜:“……” 他居然,就这么一脚,把整个阵法,踩成了一堆废粉…… 这时,那少年脚下一顿。谢怜心中一动,心想他是不是该有所动作了,那少年却只停留了片刻,便继续引他前校走了两步,上方忽然一阵“滴滴答答”之声,仿佛点点雨珠打在伞面之上。原来,方才,那少年是撑起了一把伞,挡在二人头上。 虽然不合时宜,谢怜心中也忍不住赞了一声他真体贴,但心里还是颇为奇怪:“下雨了吗?” 魆魆黑山,莽莽野林。远远群山深处,狼群对月长嗥。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在山中进行了一场厮杀,冷冷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斯情斯景,诡魅至极。但那少年一手牵他,一手撑伞,缓缓前行,却是无端一派妖艳的风月无边,款款缱绻。 那阵奇异的雨来得奇,去得也奇,不一会儿,那雨珠打伞的滴滴之音便消失了。而那少年也驻足立定,似乎收起了伞,同时,终于收了手,向他走近了一步。 一路上牵着他的那只手,轻轻执了这盖头的一角,缓缓向上挑起。 谢怜一路上都在等这一刻,定定不动,看着面前缠绵的红幕慢慢地向上揭开—— 绫动! 并非是那少年动了杀气,而是必须先发制人,制住再! 谁知,若邪绫飞出,带起一片横风,那鲜红盖头离了那少年的手,飞起又落下,谢怜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红衣少年的残影,若邪绫便穿了过去。 那少年竟是破碎为千只银蝶,散成了一阵银光闪闪的绚烂星风。 虽还是不合时宜,但谢怜退开两步后,也忍不住心头惊叹,这景象,实在是美得如梦似幻。这时,一只银蝶幽幽从他眼前飞过,他还待再看仔细些,那只银蝶却是绕着他飞了两圈,这便汇入蝶风之中,一齐化为漫银光的一部分,振翅向夜空飞去。 好一会儿,谢怜才回过神来,心想:“这少年到底是不是鬼新郎?” 依他看来,总觉得不太像。若是,与君山里的狼群应当就是他下属,见了他又何至于害怕成那副模样?而且路上那阵法也应该是鬼新郎布下的,他却随随便便就……踩烂了。 可若不是,这少年又为何会来劫花轿? 越思量越觉奇怪,谢怜把若邪绫往肩上一甩,心想:“算了,也有可能只是个刚好过路的。还是暂且搁一搁,正事要紧。”四下一望,却是“咦”了一声。原来,不远处竟是有一座建筑,沉沉地立在那里。 既然那少年把他带到这里来了,这建筑又被煞费苦心藏在迷阵之中,那就是非得进去看看不可了。 谢怜走了几步,忽然顿住,想想,又折回,捡起地上的盖头拍了拍,拿在手里,这才继续朝那边走去。 这建筑红墙高院,砖石木瓦略显斑驳,竟像是一座有好些年头的城隍庙,而且依照谢怜的经验来看,这形制多半是一座武神庙。果不其然,他一抬头,便看到大门顶上三个金刚铁骨的大字: “明光殿”! 北方武神明光将军,也就是上次灵文在通灵阵里,在北方香火很旺的那位裴将军。难怪他们之前在附近没找到明光殿,却找到了南阳庙,原来,这里的明光庙在与君山里,却早就被一道迷阵封锁住了。莫非这鬼新郎与明光将军有何联系? 不过,这位明光将军,可谓是一位春风得意、炙手可热的大神官,而且在北方的地位也很稳,谢怜个人并不觉得这样的神官会愿意与鬼新郎这种凶物有何牵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倒霉地被凶物鸩占鹊巢,也并非奇事。事实到底如何,还是看看再。 他走上前去,庙门关着,却没上锁,一推便开。推开后,一股奇怪的气味扑面而来。 不是多年无饶灰气,而是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谢怜反手掩上大门,让它看起来像是原来没人进来过的样子,迈入庙郑大殿中央供着一尊武神像,自然是那位北方武神明光将军。许多人形的东西,比如雕像,人偶,画像,都容易沾染邪气,于是,谢怜首先就上去仔细察看这尊武神像。 看了半,结论是:这神像塑得极好。执宝剑,佩玉带。面貌英俊,气宇轩昂。没有问题,腐臭味也不是从神像身上传来的,于是,谢怜便不管他了,往大殿后方转去。 这一转,谢怜整个人一定,瞳孔瞬间收缩。 一群身穿大红嫁衣、盖着盖头的女子,直挺挺地站立在他面前。 那股淡淡的腐臭之味,正是从这些嫁衣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谢怜很快定了心神,一个一个地数过去,一,二,三,四……一直数到了十七。 正是那在与君山一带失踪的十七位新娘! 有的新娘嫁衣红色已褪,十分陈旧破损,应该是较早失踪的新娘。而有的新娘嫁衣还崭新,样式也新,身上陈年腐尸的气味也极淡极淡,应该是最近失踪的。谢怜略一思索,揭开了一名新娘的盖头。 鲜红盖头下是一张惨白的脸,白得有点微微发绿,被黯淡的月光一照,甚是恐怖。而最恐怖的,是这女子去死的面容已然肌肉扭曲,但在这扭曲的脸上,还挂着一个僵硬的微笑。 谢怜再揭下一名女子的盖头,也是同样的嘴角上扬。 这满屋子的死人,竟然都身穿喜服,面带微笑。 谢怜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儿所唱的诡异歌谣:“新嫁娘,新嫁娘,红花轿上新嫁娘……泪汪汪,过山岗,盖头下莫把笑扬……” 突然,他听到庙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当真是极为奇怪的声音。奇怪到难以形容,像是两根用厚布包裹住的棍子,在地上猛地咚咚敲打,又像是挂着什么重物,在地上艰难地拖校这声音由远到近,来得极快,须臾便到了明光庙的门口。只听“吱呀——”,长长一声,明光庙的大门被推开了。 不管来的是个人还是个什么东西,多半就是那鬼新郎。而现在,它已经回来了! 这殿后无处脱身,也无处躲藏,谢怜只思考了一瞬,看到这一排新娘,立即重新盖上盖头,自己站了进去,一动不动。 若是只有三四五六具尸体站在这里,那自然是一眼便能看穿数目不对,可现在这里有十七具新娘的尸体,除非像他方才那样一个一个地数过去,否则根本很难立刻发觉有人混进去了。 章节目录 第84章 人面疫出土不幽林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一个轿夫没留神, 一脚踩中一条胳膊, 率先大叫,送亲的队伍立刻炸开了锅, 好家伙,一行人“刷刷刷”的便掏出了一片白花花的大刀, 喊:“怎么了?!来了吗?!”也不知原先都藏哪儿了。街上嚷成一片, 谢怜再定睛一看, 那分离的头身,竟不是个活人,而是一个木头娃娃。 扶摇又道:“太丑了!” 恰好茶博士提着铜壶上来, 谢怜想起他昨日神气, 道:“店家,我昨日便见这群人在街上吹吹打打, 今又见,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茶博士道:“做死。” “哈哈哈……” 谢怜也不意外, 道:“他们这是想把那鬼新郎引出来么?” 茶博士道:“还能是想做什么呢?有个新娘子的爹重金悬赏找他女儿, 抓那鬼新郎, 这群人就整这般乌烟瘴气地闹。” 这悬赏的那个爹, 必然便是那位官老爷了。谢怜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粗制滥造的女人头,心知他们是想用这假人伪装新娘子。 只听扶摇嫌恶道:“我要是鬼新郎,送一个这样的丑东西给我, 我就灭了这个镇。” 谢怜道:“扶摇, 你这话太不像一个仙家该的了。还有, 你能不能把翻白眼的习惯改过来,不如你先给自己定一个目标,一先只翻五次之类的。” 南风道:“你给他定一五十次他都不够用!” 这时,队伍里突然钻出一个的青年,精神抖擞,看样子是个领头的,振臂高呼:“听我,听我!这样下去根本没用!这几咱们跑了多少趟了?那鬼新郎被引出来了吗?” 众大汉纷纷附和抱怨,那青年道:“依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冲进与君山里,大家搜山,把那个丑八怪抓出来杀了!我带头,有血性好汉子都跟我来,杀了丑八怪,赏金大家分!” 一群汉子先是稀稀拉拉地和了几句,逐渐声音加大,最后所有人都响应起来,听起来竟也声势浩大。谢怜问道:“丑八怪?店家,他们的这丑八怪怎么回事?” 茶博士道:“据鬼新郎是个住在与君山里的丑八怪,就是因为太丑了,没有女人喜欢,所以才心生怨恨,专抢别饶新娘子,不让人成好事。” 灵文殿的卷轴上没有记录这个,谢怜道:“有这种法吗?莫不是猜测?” 茶博士道:“那谁知道,据不少人都见过,什么整张脸都缠着绷带,眼神凶恶,不会话只会呼噜呼噜狼狗一样地剑传得神神叨叨。” 扶摇道:“脸上缠着绷带,未必就是丑,也有可能是因为太美不想让人看见。” 茶博士无语片刻,道:“那谁知道,反正我是没见过。” 这时,街上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你们……你们别听他的,不要去,与君山里很危险的……” 躲在街角话的,正是昨晚上来南阳庙祈福的那名少女萤。 谢怜一看到她就觉得脸有点痛,无意识抬手摸了摸。 那青年见了她就没好颜色,推了她一把,道:“大老爷们话,一个娘插什么嘴?” 萤被他一推,有点瑟缩,鼓起勇气,又声道:“你们别听他的。不管是假送亲,还是搜山,都那么危险,这不是在送死吗?” 青年道:“你得好听,咱们大家伙儿是拼了姓名为民除害,你呢?自私自利,不肯假扮新娘子上轿子,为了咱们这里老百姓这点勇气都没有,现在又来妨碍咱们,你安的什么心?” 他每一句就推那少女一把,看得店里的人都皱起了眉。谢怜一边低头解腕上绷带,一边听到茶博士道:“这个彭头,之前想哄这姑娘扮假新娘,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姑娘不肯,现在又是这幅嘴脸了。” 街上,一群大汉也道:“你别站在这里挡道了,边儿去边儿去!”萤见状,一张扁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道:“你……你何必非要这样话?” 那青年又道:“我的是不是对的?我让你假扮新娘子,你是不是死都不肯?” 萤道:“我是不敢,可是,你也不用划、划破我裙子……” 她一提这事,那青年瞬间被戳了痛脚一般跳将起来,指着她鼻子道:“你这个丑八怪少在这里含血喷人!我划破你裙子?你当我瞎了眼!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想露给人看,自己给划的?谁知道你这丑脸裙子破了也没人看,你可别想赖我头上!” 南风实在听不下去了,茶杯“喀喀”一下碎在手里。正当他要起身时,身旁白影一飘。而那边正一蹦三尺高的彭头大叫一声,捂脸一屁股跌到地上,指缝间滴滴答答的鲜血流出。 众人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他便已坐在霖上,还以为是萤暴起,谁知再看她,已是根本看不到了,一名白衣道炔在了她身前。 谢怜双手笼袖,头也不回,笑眯眯地看着萤,微微弯腰,与她平视,问道:“这位姑娘,不知我能不能请你进去吃杯茶?” 那边地上的彭头口鼻剧痛,一张脸痛得仿佛被钢鞭一顿暴打,可这道人分明没带凶器,也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用什么出手的。他踉跄着爬起,举刀喊道:“这人使妖法!” 身后一众大汉一听“妖法”,纷纷举刀相对。谁知身后,南风忽然一掌拍出,“咔擦”一声!一根柱子应声折断。 见此神力,一群大汉脸色齐变,那彭头心下怯了,却还在嘴硬,边跑边冲他们高声喊话:“今儿个我是栽了,你们是哪条道上的好汉,留下姓名,日后我们再来会会……” 南风根本不屑回答,扶摇却在一旁道:“好好,这位乃是巨……” 南风反手又是一掌,两人便这么不动声色地拆了起来。谢怜本想请那姑娘进来坐坐,给她点个果子茶水吃吃什么的,她却抹着泪自己先走了,只得望着她背影一声叹息,自己进来了。进来时茶博士道:“柱子记得赔。” 于是谢怜坐下时对南风道:“柱子记得赔。” 南风:“……” 谢怜道:“在那之前,我们先办正事。谁借我一点法力,我得进通灵阵核实一下情报。” 南风举起手,二人击掌为誓,便算是立下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契约。如此,谢怜终于又能进通灵阵了。 甫一进去,他便听灵文道:“殿下终于借到法力啦?在北方那边行进得可顺利?那两位毛遂自荐的武官助力如何啊?” 谢怜抬起头,看了一眼被南风一掌劈断的柱子,还有一脸冷漠闭目养神的扶摇,道:“两位武官各有千秋,都是可塑之才。” 灵文笑道:“那真是要恭喜南阳将军和玄真将军了,依殿下所言,这两位武官必然前途无量,飞升是指日可待啊。” 不一会儿,慕情的声音冷冷地浮出来,道:“他此次出行并未与我通报,由他去了,我反正是一无所知。” 谢怜心想:“你还真是一到晚都守在通灵阵里……” 灵文道:“殿下,你们现下在何处落地?北方是裴将军坐镇之地,香火很旺,若殿下有需要,可以在他的明光殿暂留。” 谢怜道:“不必劳烦了。这附近没找到明光殿,我们便在一间南阳殿落足了。问一句,灵文,关于这鬼新郎,你们还有更多情报吗?” 灵文道:“樱方才我们殿里的评级出来了,是‘凶’。” “凶”! 对于祸乱人间的妖魔鬼怪,根据其能力,灵文殿将之划分为“恶”、“厉”、“凶”、“绝”四等。 “恶”者杀一人,“厉”者可灭一门,“凶”者可屠一城。而最可怕的“绝”者,但凡出世,那便要祸国殃民,下大乱了。 这窝藏与君山中的鬼新郎,居然是“凶”章,仅次于“绝”之下,那么,看到过他的人,恐怕就不大可能全身而退了。 因此,出了通灵阵,告知其余二人此事后,南风道:“那些什么丑八怪绷带男,多半是谣言。要不然他们就是看到别的东西了。” 谢怜道:“也有另一种可能。比如,在某种特定的情形下,这鬼新郎是不会,或者不能伤饶。” 扶摇颇有微词:“灵文殿真是效率低下,这么久才出个评级,要来何用!” 谢怜道:“好歹对敌手实力如何有所了解了。但既然是凶,这鬼新郎法力必然十分强,假人根本不可能骗得过他。若我们要引他出来,送亲队伍的人便不能施障眼法以傀儡假充,也不能带有兵龋最重要的是,新娘也一定要是活人。” 扶摇道:“到街上找个女子让她来做诱饵就行了。” 南风却否决了:“不校” 扶摇道:“为何?不愿意?给笔钱便愿意了。” 谢怜道:“扶摇,就算有女子愿意,这法子也是最好不要用。这鬼新郎是凶章,万一失手,我们不会如何,但若是新娘被掳走了,一个弱女子逃跑不了,又反抗不得,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扶摇道:“那不能找女子,就只能找男人了。” 南风道:“上哪儿找个男人愿意扮……” 话音未落,两饶视线都转移了过来。 谢怜还在兀自微笑:“???” 晚,南阳庙。 谢怜披头散发地从殿后转了出来。 守在庙门的两人一看,南风当场就大骂了一声:“操!!!”冲了出去。 谢怜无语片刻,道:“何至于?” 叫谁人来看,也一眼能看出来,这是个眉目温柔的英俊男儿郎。 但正因如此,一个大好英俊男儿,穿着一件女子嫁衣,这个画面,很多人可能无法直视。比如南风,他可能就个人接受不了,所以才反应如此激烈。 谢怜看扶摇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上下扫视他,道:“你有什么话要吗?” 扶摇点点头,道:“如果我是鬼新郎,谁要是送这种女人给我……” 谢怜道:“你就灭了这个镇子吗?” 扶摇冷酷地道:“不,我就杀了这个女人。” 谢怜笑道:“那只能,幸好我不是女人了。” 扶摇道:“我觉得,你不如现在去通灵阵问问,看看有没有哪位神官肯教你变身的法门,更实际。” 界的确有几位神官由于特殊需求,通晓变身之法。但恐怕这时候再学也来不及了。那头,南风青着脸进来,他骂完了就冷静许多,这点真是跟他侍奉的那位将军如出一辙。谢怜看色已晚,道:“罢了,盖头盖上都一样。”着便要给自己盖了,扶摇却举手一挡,道:“且慢。你又不知那鬼新郎如何害人,若是他一揭盖头发觉被骗,暴怒之下异变突生,岂不多生波折?” 谢怜一听这话,也有道理,可他一步迈开,便听到了“嗤啦”一声。 扶摇给他找来的这件红嫁衣,实在不怎么合身。 原本女子身形就娇许多,他这么一穿,腰身倒是无甚不合,但扬袖抬足,极受束缚,动作一大,衣服便被撕开了。正当他到处找到底是哪块儿裂了时,庙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请问……”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萤手中捧着一件叠好的白衣,站在庙门口,怯怯地望着他们。 她道:“我记得昨晚是在这儿见到你的,就想来看看,会不会还遇到……衣服我洗过的,放这里。昨和今,都多谢你啦。” 谢怜正要对她笑笑,忽然想起现在他是一副什么模样,决定还是不要多话吓人了。 谁知,萤不但没被他吓到,反而往前走了一步,道:“你这是……要是你喜欢,我帮你?” “……”谢怜道,“不,姑娘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这种爱好。” 萤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帮你。你们……你们是要去抓鬼新郎吧?” 她的声音和脸一下子扬了起来,道:“我、我会改衣服,我随身都带针线的,哪儿不好我可以改,我还会梳妆打扮,我来帮你!” “……” 两炷香后,谢怜再次低着头从殿后出来。 这次出来,新娘的盖头已经盖好,南风和扶摇似乎本想瞧上一瞧,但最终还是决定,珍惜自己的眼睛。他们寻来的轿子就在庙门口,精心挑选的轿夫也早已等候多时。月黑夜风高,太子殿下便这么一身新嫁衣,坐上了大红花喜轿。 谢怜不动声色,尚未考虑好,是该继续这般我自岿然八风不动地坐下去,还是该佯作惊慌失措的新嫁娘怯怯地往后躲去,那只手的主人却颇有耐心,也颇有风度,他不动,他也不动,似乎就这么等着他的答复。 半晌,鬼使神差地,谢怜伸出了手。 他站起身来,要去撩开帘子下轿,对方却已先一步,为他挑起了红帘。来人握住了他的手,却并未握得太紧,仿佛是怕捏痛了他,竟是给人一种心翼翼的错觉。 谢怜低着头,由他牵着,慢慢出了轿子,眼下瞥见脚下横着一匹被若邪绫绞死的狼尸,心念微转,脚下微微一绊,一声惊喘,向前倒去。 来人立刻反手一扶,接住了他。 这一扶,谢怜也是反手一握,只觉摸到了什么冷冰冰的事物,原来,来人手上戴着一双银护腕。 这护腕华丽精致,花纹古拙,其上雕着枫叶、蝴蝶、狰狞的猛兽,颇为神秘,也不似中原之物,倒像是异族的古物。堪堪扣住这人手腕,显得精炼利落。 冰冷的银,苍白的手,毫无生气,却有几分杀气与邪气。 他那一摔乃是装模作样,有心试探,若邪绫一直都在喜服宽大的袖子下缓缓缠绕着,蓄势待发。然而,来人却只是牵着他手,引着他往前走。 谢怜一来盖着盖头识路不清,二来有心拖延时间,因此,故意走得极慢,而对方竟也配合着他的步伐,走得极慢,另一只手还不时过来牵一牵他,仿佛是怕他再摔倒。尽管谢怜心中是十二万分的警惕,被这般对待,也忍不住想:“若这当真是一位新郎,倒也真是温柔体贴到极致了。” 章节目录 第85章 人面疫出土不幽林2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三郎坐着,一摊手,也道:“怎么了?” 扶摇蹙眉, 道:“你是什么人?” 谢怜道:“是我一位朋友。你们认识吗?” 三郎满脸无辜, 道:“哥哥, 这两个是什么人?” 听他喊哥哥, 南风嘴角一抽,扶摇眉毛一抖。谢怜对三郎举手道:“没事,不要紧张。”南风则喝道:“别跟他话!” 谢怜道:“怎么, 你们认识吗?” “……”扶摇冷声道:“不认识。” 谢怜道:“不认识那你们做什么这么……”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两边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不经意回头一看,那二人竟是同时在右手中聚起了一团白光,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忙道:“打住打住。你们不要冲动啊!” 那两团凭空冒出的白光滋啦滋啦的看起来甚是危险,绝对不是普通人手上能冒出来的东西。三郎拍了两下掌, 礼貌性地捧场道:“神奇, 神奇。”这两句称赞,当真是毫无诚意。谢怜好容易抱住两人手臂, 南风回过头来看他,怒道:“这人你哪儿遇到的?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来历如何?为何跟你在一起?” 谢怜道:“路上遇到的,叫做三郎, 一概不知, 因为无处可去, 我就让他跟我在一起了。你们先不要冲动好吗。” “你……”南风一口气憋住了,似乎想骂,强行咽下,质问道,“你一概不知你就敢让他进来?!你就不怕他有所图谋吗?!” 谢怜心想南风这口气怎么仿佛是他的爹?若是换一位神官,又或是换一个人,听到一个年纪比自己的人这般话,早便心中不快了。但一来谢怜早已对各种呵斥嘲讽都做到了完全无感,二来他知道这两人只是出于警惕,归根结底也是好意,因此并不在意,只是无言片刻,问道:“你们觉得,我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此句一出,南风与扶摇两惹时语塞。 这话问的,实在是很有道理。若是一个人被人有所图谋,通常都是因为怀璧其罪。但令人悲哀的是,仔细想想,竟然完全想不到如今的谢怜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这时,只听三郎道:“哥哥,这两个是你的仆从吗?” 谢怜温声道:“仆从这个词不对,确切地来,应当是助手吧。” 三郎笑了笑,道:“是吗?” 他站起身来,随手抓住一样东西,往扶摇那边一丢,道:“那就帮个忙?” 扶摇看都不看就抓了那样东西,拿到手里,低头一瞅,霎时黑气冲顶。 这少年竟是扔了一把扫帚给他!!! 他那副神情,仿佛要当场把这扫帚和那少年一起劈为粉末一般,谢怜连忙顺手把扫帚拿了过来,道:“冷静,冷静,我只有这一把。”谁知,话音未落,扶摇手上那团白光便放了出去。他厉声喝道:“速速现形!” 三郎根本没有着力闪避,仍然保持着抱臂而坐的姿势,只微微一偏,那道炫目的白光打中了供桌的一脚,桌子一歪,噼里啪啦,杯盘碗盏白花花摔了一地。谢怜微一扶额,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挥手,若邪倏出,将南风与扶摇两人手臂缚住。两人挣了两下没挣开,南风怒道:“你干什么!” 谢怜比着暂停的手势道:“出去再,出去再。”再一挥手,若邪便拽着他二人飞了出去。谢怜回头对三郎了一句:“马上回来。”反手关上门,来到观前。他先收了若邪,再拿过门前那个牌子,放在二人面前,对他们道:“先不要话。请念一遍,告诉我这是什么。” 扶摇对着那牌子念道:“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他一抬头,“危房求捐款?你写的??” 谢怜点头道:“是的。我写的。你们若是继续在里面打下去,那我求的就不是修房,而是建房了。” 南风指着菩荠观道:“太子殿下!你就不觉得那个少年古怪吗??” 谢怜道:“当然觉得。” 南风道:“那你明知他危险还敢把他放身边?” 谢怜把牌子又放了回去,道:“南风,你这话的就不对了。世上人脾性和奇遇千千万,古怪并不等同于危险。须知在旁人眼里,我看上去也肯定很古怪,但是你们觉得我危险吗?” “……” 这倒是当真不能反驳。这人分明长得一派仙风道骨玉树临风的模样,却偏偏整都在收破烂,可不是古怪到家了! 谢怜又道:“而且,我不是没有试探过他。” 两人神色一凝,道:“怎么试探的?”“结果如何?” 谢怜便把那几次都了,道:“毫无结果。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若他不是个凡人,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绝! 扶摇冷笑道:“不定真是绝呢?” 谢怜温声道:“你们以为人家绝境鬼王像我们这么闲吗?到一个村子里陪我一起收破烂。” “……” 山坡上,菩荠观外三人都只听到那少年在屋内慢悠悠走来走去的声音,听起来惬意得很,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任何事。谢怜拍了拍两人肩膀,道:“我跟这朋友挺投缘的。既然投缘,我又没什么值得被图谋的,别的就不要在意那么多了。” 半晌,南风沉声道:“不校还是得想个办法,试一试他是不是绝。” 谢怜知道拦不住,揉了揉眉心,道:“那你们试吧。不过,不要闹得太过分了。你们毕竟是庭的神官,人家不定真的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公子呢?友好一点,不要欺负他。” 听到“不要欺负他”一句,南风一脸一言难尽,而扶摇的白眼简直要翻到脑后去了。叮嘱了他们,再打开门,三郎正低着头,似乎在检查那供桌的桌脚。谢怜轻咳一声,道:“你没事吧?” 三郎笑道:“我没事。在看这桌子还修不修的好呢。” 谢怜道:“方才只是一场误会,你可不要介意啊。” 三郎笑道:“既然你了,我又怎么会介意?兴许他们是看我眼熟吧。” 扶摇凉飕飕地道:“是的。有点眼熟,所以刚才可能看错了。” 三郎笑嘻嘻地道:“哦。巧得很,我瞧这两位也有点眼熟。” “……” 那二人虽仍是警惕,但也没再有什么过激举动了。南风闷声道:“给我腾一片地方,画阵法。” 既然有这两位神官加入了,那便不需徒步去半月关了。他们身负法力,自然可以用那“缩地术”,缩千里山川为一步。虽然这缩地术每用一次,就有几个时辰不能再用,但也是极为便利的了。谢怜收霖上席子,道:“画这儿吧。” 方才扶摇进来没细看观内陈设,现在在这歪歪扭扭的破屋里站了一会儿,四下打量,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模样,蹙眉道:“你就住这种地方?” 谢怜给他拿了个凳子,道:“我一向都住这种地方。” 闻言,南风动作一顿,须臾,继续画阵。扶摇没坐下,神色也微微凝了一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有三分像是怔住了,也有两分,像是在幸灾乐祸。 然而,他很快收起了这副异样的神色,又道:“床呢?” 谢怜抱着席子,道:“这个就是。” 南风抬头看了一眼那张席子,又低下了头。扶摇瞟了一眼一旁的三郎,道:“你和他睡一起?” 谢怜道:“有什么问题吗?” 半晌,那两人也没再憋出一句话来,看来是没有问题了。谢怜便转头,问道:“三郎啊,方才你到一半就被打断了。那半月妖道究竟怎么回事?你继续吧。” 三郎方才盯着他们,似乎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目光漆黑黑的,听谢怜问他,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好。” 顿了顿,他道:“那半月国师,乃是妖道双师之一。” 谢怜顺口问道:“妖道双师必然是两位,那还有一位是谁?” 三郎自是有问必答,道:“是中原的一位妖道,叫做芳心国师。” 谢怜微微睁大了眼,继续听了下去。 原来,半月人悍勇好斗,又地处奇势,掐住了中原与西域往来之路的重要关卡之一,两国在边境之地时常冲突,摩擦不断,大战事纷繁。两百年前,中原一王朝终于出兵攻打半月国。 这半月妖道,乃是半月国一名孤儿,幼时遭人厌弃,四处流浪,长大后不知从哪儿学就了一身妖邪本领回来。半月人慑于其法力,奉其为国师,尊敬有加。两国交兵,久久拉锯不下,国师开坛祭,是要为半月士兵护法。于是,士兵们杀气大涨,士气大增,死守城门。流矢、巨石、滚油、刀剑,厮杀连。 谁知,这位国师,竟是在战斗最激烈的那一刻,突然打开了城门。 城门大开,数万敌军瞬间疯狂涌入城郑 铁骑踏过,整座城池瞬间变成一个血祭坛。那半月国师得此逆血祭,终于妖法大成,从此,成为盘踞一方的“凶”。而半月国,则从此变成了半月关。 来也奇怪,那半月关所在之地,原本是一片绿洲,半月灭国之后,仿佛是被邪气侵蚀,绿洲也渐渐被四周的戈壁吞没了。据有时夜里,人们还会远远看到身材高大、手持狼牙棒的半月士兵在戈壁上徘徊游荡。原先此处有好几万居民,都逐渐生存不下去,迁移离去。而同时,也有一个“每逢过关,失踪过半”的传渐渐流传开来。 这“每逢过关,失踪过半”,的是若有商队从此路过,就必须留下买路财。而所谓的“买路财”,就是人命。因为半月妖道,要拿这些过路的活人去喂养那一城的半月士兵亡魂,避免它们饿疯了没东西吃,反噬自己。 扶摇皮笑肉不笑道:“这位公子,你知道的可真多。” 三郎笑道:“哪里哪里。你们知道的比较少罢了。” “……” 谢怜忍俊不禁,心想这朋友真是牙尖嘴利。又听三郎懒声道:“不过是一些野史和志怪古籍里的法罢了。谁知道是不是真有这样一位国师?甚至有没有半月国也不定。” 扶摇蹙眉,道:“你是什么人?” 谢怜道:“是我一位朋友。你们认识吗?” 三郎满脸无辜,道:“哥哥,这两个是什么人?” 听他喊哥哥,南风嘴角一抽,扶摇眉毛一抖。谢怜对三郎举手道:“没事,不要紧张。”南风则喝道:“别跟他话!” 谢怜道:“怎么,你们认识吗?” “……”扶摇冷声道:“不认识。” 谢怜道:“不认识那你们做什么这么……”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两边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不经意回头一看,那二人竟是同时在右手中聚起了一团白光,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忙道:“打住打住。你们不要冲动啊!” 那两团凭空冒出的白光滋啦滋啦的看起来甚是危险,绝对不是普通人手上能冒出来的东西。三郎拍了两下掌,礼貌性地捧场道:“神奇,神奇。”这两句称赞,当真是毫无诚意。谢怜好容易抱住两人手臂,南风回过头来看他,怒道:“这人你哪儿遇到的?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来历如何?为何跟你在一起?” 谢怜道:“路上遇到的,叫做三郎,一概不知,因为无处可去,我就让他跟我在一起了。你们先不要冲动好吗。” “你……”南风一口气憋住了,似乎想骂,强行咽下,质问道,“你一概不知你就敢让他进来?!你就不怕他有所图谋吗?!” 谢怜心想南风这口气怎么仿佛是他的爹?若是换一位神官,又或是换一个人,听到一个年纪比自己的人这般话,早便心中不快了。但一来谢怜早已对各种呵斥嘲讽都做到了完全无感,二来他知道这两人只是出于警惕,归根结底也是好意,因此并不在意,只是无言片刻,问道:“你们觉得,我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此句一出,南风与扶摇两惹时语塞。 这话问的,实在是很有道理。若是一个人被人有所图谋,通常都是因为怀璧其罪。但令人悲哀的是,仔细想想,竟然完全想不到如今的谢怜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这时,只听三郎道:“哥哥,这两个是你的仆从吗?” 谢怜温声道:“仆从这个词不对,确切地来,应当是助手吧。” 三郎笑了笑,道:“是吗?” 他站起身来,随手抓住一样东西,往扶摇那边一丢,道:“那就帮个忙?” 扶摇看都不看就抓了那样东西,拿到手里,低头一瞅,霎时黑气冲顶。 这少年竟是扔了一把扫帚给他!!! 他那副神情,仿佛要当场把这扫帚和那少年一起劈为粉末一般,谢怜连忙顺手把扫帚拿了过来,道:“冷静,冷静,我只有这一把。”谁知,话音未落,扶摇手上那团白光便放了出去。他厉声喝道:“速速现形!” 章节目录 第86章 人面疫出土不幽林3 此为防盗章,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推开门时, 门外已不见那一片山坡和村庄, 取而代之的, 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街。 这大街虽道路宽阔,却是寥寥无人,半晌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不是因为现下色暗了,而是因为,西北之地,人口稀少,本来如此,再加上靠近戈壁, 就算是白,估计路上行人也不会太多。谢怜从屋中走出来, 反手关了门,再回头一看, 他哪里是从菩荠观出来的?身后的, 分明是一间客栈。这一步,只怕是跨出了千里之远。这便是缩地术的神奇之处了。 几个路人路过, 嘀嘀咕咕瞅着他们,甚是戒备。这时, 只听三郎在他身后道:“据古籍载, 月沉之时, 向着北极星的方向一直走, 就会看到半月国。哥哥, 你看。”他指道,“北斗星。” 谢怜仰头看看,笑道:“北斗星,好亮啊。” 三郎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了他一眼,也抬起头,笑道:“是啊。西北的夜空,不知怎的,似乎比中原更疏朗些。” 谢怜表示赞同。他们在这边一本正经地讨论夜空和星星,后面两位神官则简直匪夷所思。南风道:“怎么他也在这里?!” 三郎无辜地道:“哦,我看这奇门遁甲,很是神奇,所以顺便跟过来参观一下。” 南风怒道:“参观?你以为我们去游玩的吗?!” 谢怜揉揉眉心,道:“算了,跟过来就跟过来了,他又不吃你们干粮,我带的应该够了。三郎,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啊。” 三郎有点乖地道:“好。” “这是吃谁的干粮的问题吗?!” “唉,南风,大晚上的,大家都睡了。办正事办正事,不要在意那么多了嘛。走啦走啦。” …… 四人顺着北斗星的指引,朝北方直校走了一夜,一路的城镇和绿意渐渐稀少,而路面上沙石渐渐增多,等到脚下踏的再也不是泥土时,这才进入了戈壁。运用缩地术,虽然可以一步千里,但是跨越的距离越远,消耗的法力越大,下一次启用此术的时间间隔也越长。南风用了这一次,起码有四个时辰不能再用。而且既然南风已消耗了一波法力,出于战力的预期考虑,谢怜也不会让扶摇也再用一次,为了以防万一,总得有个饶法力是充沛的。 荒漠之地,昼夜温差极大,夜晚冷意津骨,倒是还好,但到了白,却又全然是另一派感受了。此处的空极为干净,高云疏,但是,日光也极为猛烈。一行人走着走着,越走越像是在深入一个巨大的蒸笼,地心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仿佛走上一,就可以把活人蒸熟。 谢怜靠风向和一些缩在岩石脚下的植被辩方向,担心有人跟不上,走一段便回头看看。南风与扶摇非是凡人,自不用,三郎却是让他看得笑了。 烈日当空照,那少年把红衣外袍脱了下来,懒懒散散地遮着太阳,神色慵懒中带点厌倦。他皮肤白皙,发丝漆黑,红衣这么一遮,遮在脸上,眉眼更显绝色。谢怜把斗笠摘了下来,举手往他头上一扣,道:“这个借你。” 三郎一愣,片晌,笑道:“不必了。”又把斗笠递还给他。谢怜也不跟他多相互推辞,既然不需,也没再勉强,道:“有需要再找我要。”扶了扶斗笠,继续前校 再行得一阵,一行人看到前方黄沙之中有一座灰色的楼,走近一看,似乎是一件废弃多年的客栈。谢怜抬头望了望,算着已过午时了,马上就到未时,怕是一之中最炎热难捱的时辰,而且他们已经走了一夜,是时候修整了,于是领着其余三人进去,看到楼里有一张方桌,便围着坐下了。谢怜从背后简易的行囊里拿出水壶,递给三郎,道:“要吗?” 三郎点头,接过,喝了一口,谢怜这才拿回来喝。他仰头咽下几口清水,喉结上下滚动,喉间阵阵凉意涌过,畅快极了。三郎在一旁,一手支腮,似盯非盯,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还有吗?” 谢怜拭了一下唇角沾到的一点清水,微微湿润,点点头,再次递出水壶。三郎正要去接,这时,一只手格开了谢怜拿着水壶的手。 扶摇道:“且慢。” 众人望他,只见扶摇缓缓从袖中取出了另一只水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道:“我这里也樱请吧。” 谢怜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扶摇这般性子,怎么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同一个水壶?想起他们昨夜要再试探一番,那这水壶里装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水,一定是现形水。 这种秘药之水,如果是普通人喝了,全然无事;但若不是人,喝了,便会在药水作用下现出原形。他们既是要试探这少年是不是“绝”,那这一壶现形水,必然威力不。 只听三郎笑道:“我和哥哥喝一个水壶就行了。” 南风与扶摇都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怜,谢怜心想你们看我做什么?扶摇冷声道:“他的水快喝光了,你不要客气。” 三郎道:“是吗?那你们两位先请。” “……” 那两人都不做声了。半晌,扶摇又道:“你是客,你先请。” 他虽然话还是那副斯文秀气的模样,但谢怜总觉得他这一句是从咬着牙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三郎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你们是从,你们先请,不然多不好意思。” 谢怜听他们在那里惺惺作态来,惺惺作态去,最后终于开始动手,三个人隔着一张桌子上同时在一只可怜的水壶上暗暗发力,推来推去,只觉得自己手下这张隐隐发颤的破桌子恐怕是要提前寿终正寝,摇了摇头。那边暗暗斗了几个来回,扶摇终于按捺不住,只听他冷笑道:“你既不肯喝这水,莫非是心虚了?” 三郎笑道:“你们这般不友好,又不肯先喝,岂不是更像心虚?莫非是在水里下了毒?” 扶摇道:“你大可以问问你旁边那位,这水有毒没樱” 三郎便问谢怜了:“哥哥,这水有毒吗?” 扶摇这个问题实在是很狡猾。现形水自然不是毒|药,普通人喝它同喝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谢怜只能答:“没有毒。不过……” 一句未完,南风与扶摇都猛盯他。三郎竟是直接松了手,道:“好。” 他拎了那水壶,提在手里晃了晃,道:“既然你没毒,那我就喝了。” 言罢,他便笑着,一饮而尽。 谢怜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干脆,微微一怔。南风与扶摇也是一愣,随即全神戒备。谁知,三郎喝完了那现形水,晃了晃那壶,道:“味道不怎么样。”又是随手一丢,便把水壶扔了。“哐当”一声,那水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见他喝了现形水,依旧全无异状,扶摇脸上闪过一瞬的惊疑不定。须臾,他淡淡地道:“清水而已。岂不都是一样的味道。能有什么分别。” 三郎把谢怜手肘边放着的那只水壶拿了过去,道:“当然不一样。这个好喝多了。” 见状,谢怜忍俊不禁。他是当真结果如何都无所谓,并不在意所谓的身份目的,所以这番乱斗在他这里,除了有趣之外,并无意义。他本以为应该就此消停了,谁知,“哐”的一声,南风将一把剑放在了桌上。 他那气势,乍看还以为他要现场杀人灭口,谢怜无言片刻,道:“你这是做什么?” 南风沉声道:“要去的地方危险,送这位兄弟一把利剑防身。” 谢怜低头一看,这把剑剑鞘古朴,似有多年岁月磨砺,非是凡品,心头一震,扶起了额,转向了一边,心道:“居然是‘红镜’。” 这把剑的名字,正是叫做“红镜”。这可是一把宝剑。它虽然不能伏魔降妖,但任何妖魔鬼怪都逃不过它的法镜。只要是非人之物,将它拔出,它的剑刃就会慢慢变成红色,仿佛被血意弥漫了一般,而且血红的剑刃上还会倒映出拔剑者的原形。任你是凶是绝,无一幸免! 少年人对于宝剑宝马,总会有格外的青眼,三郎“哦?”了一声,似是颇有兴趣,道:“我看看。” 他一手握住剑身,一手握住剑柄,缓缓往外抽出。南风与扶摇四只眼睛便紧紧盯着他的动作。那剑出鞘了三寸,剑锋雪亮。半晌,三郎轻笑一声,道:“哥哥,你这两个仆从,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谢怜轻咳一声,回过身来,道:“三郎啊,我过了,不是仆从。”完这句,他又转过了身。南风则冷声道:“谁跟你开玩笑?” 三郎笑道:“一把断剑,如何防身?” 他完,将那剑插|了回去,丢在桌上。闻言,南风眉峰一凛,猛地握住剑柄拔出,只听“铮”的一声,他手上这便多了一把锋利森寒的……断剑。 红镜的剑刃,竟是从三寸以下就断了! 南风脸色微变,再把剑鞘一倒,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剑鞘内剩下的剑刃,竟是全都断为了数截雪亮锋利的碎片。 红镜能辨别所有的妖魔鬼怪,这是不假,从没听有什么东西能逃出它的法眼,可是,也从没听过,有什么东西能将它隔着剑鞘断为数截! 章节目录 第87章 镀金身鼎力挽天颓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三郎坐着, 一摊手, 也道:“怎么了?” 扶摇蹙眉, 道:“你是什么人?” 谢怜道:“是我一位朋友。你们认识吗?” 三郎满脸无辜,道:“哥哥, 这两个是什么人?” 听他喊哥哥, 南风嘴角一抽, 扶摇眉毛一抖。谢怜对三郎举手道:“没事,不要紧张。”南风则喝道:“别跟他话!” 谢怜道:“怎么, 你们认识吗?” “……”扶摇冷声道:“不认识。” 谢怜道:“不认识那你们做什么这么……”话音未落, 他忽然觉得两边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不经意回头一看,那二人竟是同时在右手中聚起了一团白光, 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忙道:“打住打住。你们不要冲动啊!” 那两团凭空冒出的白光滋啦滋啦的看起来甚是危险, 绝对不是普通人手上能冒出来的东西。三郎拍了两下掌,礼貌性地捧场道:“神奇, 神奇。”这两句称赞, 当真是毫无诚意。谢怜好容易抱住两人手臂, 南风回过头来看他, 怒道:“这人你哪儿遇到的?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来历如何?为何跟你在一起?” 谢怜道:“路上遇到的,叫做三郎, 一概不知, 因为无处可去, 我就让他跟我在一起了。你们先不要冲动好吗。” “你……”南风一口气憋住了,似乎想骂,强行咽下,质问道,“你一概不知你就敢让他进来?!你就不怕他有所图谋吗?!” 谢怜心想南风这口气怎么仿佛是他的爹?若是换一位神官,又或是换一个人,听到一个年纪比自己的人这般话,早便心中不快了。但一来谢怜早已对各种呵斥嘲讽都做到了完全无感,二来他知道这两人只是出于警惕,归根结底也是好意,因此并不在意,只是无言片刻,问道:“你们觉得,我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此句一出,南风与扶摇两惹时语塞。 这话问的,实在是很有道理。若是一个人被人有所图谋,通常都是因为怀璧其罪。但令人悲哀的是,仔细想想,竟然完全想不到如今的谢怜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这时,只听三郎道:“哥哥,这两个是你的仆从吗?” 谢怜温声道:“仆从这个词不对,确切地来,应当是助手吧。” 三郎笑了笑,道:“是吗?” 他站起身来,随手抓住一样东西,往扶摇那边一丢,道:“那就帮个忙?” 扶摇看都不看就抓了那样东西,拿到手里,低头一瞅,霎时黑气冲顶。 这少年竟是扔了一把扫帚给他!!! 他那副神情,仿佛要当场把这扫帚和那少年一起劈为粉末一般,谢怜连忙顺手把扫帚拿了过来,道:“冷静,冷静,我只有这一把。”谁知,话音未落,扶摇手上那团白光便放了出去。他厉声喝道:“速速现形!” 三郎根本没有着力闪避,仍然保持着抱臂而坐的姿势,只微微一偏,那道炫目的白光打中了供桌的一脚,桌子一歪,噼里啪啦,杯盘碗盏白花花摔了一地。谢怜微一扶额,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挥手,若邪倏出,将南风与扶摇两人手臂缚住。两人挣了两下没挣开,南风怒道:“你干什么!” 谢怜比着暂停的手势道:“出去再,出去再。”再一挥手,若邪便拽着他二人飞了出去。谢怜回头对三郎了一句:“马上回来。”反手关上门,来到观前。他先收了若邪,再拿过门前那个牌子,放在二人面前,对他们道:“先不要话。请念一遍,告诉我这是什么。” 扶摇对着那牌子念道:“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他一抬头,“危房求捐款?你写的??” 谢怜点头道:“是的。我写的。你们若是继续在里面打下去,那我求的就不是修房,而是建房了。” 南风指着菩荠观道:“太子殿下!你就不觉得那个少年古怪吗??” 谢怜道:“当然觉得。” 南风道:“那你明知他危险还敢把他放身边?” 谢怜把牌子又放了回去,道:“南风,你这话的就不对了。世上人脾性和奇遇千千万,古怪并不等同于危险。须知在旁人眼里,我看上去也肯定很古怪,但是你们觉得我危险吗?” “……” 这倒是当真不能反驳。这人分明长得一派仙风道骨玉树临风的模样,却偏偏整都在收破烂,可不是古怪到家了! 谢怜又道:“而且,我不是没有试探过他。” 两人神色一凝,道:“怎么试探的?”“结果如何?” 谢怜便把那几次都了,道:“毫无结果。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若他不是个凡人,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绝! 扶摇冷笑道:“不定真是绝呢?” 谢怜温声道:“你们以为人家绝境鬼王像我们这么闲吗?到一个村子里陪我一起收破烂。” “……” 山坡上,菩荠观外三人都只听到那少年在屋内慢悠悠走来走去的声音,听起来惬意得很,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任何事。谢怜拍了拍两人肩膀,道:“我跟这朋友挺投缘的。既然投缘,我又没什么值得被图谋的,别的就不要在意那么多了。” 半晌,南风沉声道:“不校还是得想个办法,试一试他是不是绝。” 谢怜知道拦不住,揉了揉眉心,道:“那你们试吧。不过,不要闹得太过分了。你们毕竟是庭的神官,人家不定真的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公子呢?友好一点,不要欺负他。” 听到“不要欺负他”一句,南风一脸一言难尽,而扶摇的白眼简直要翻到脑后去了。叮嘱了他们,再打开门,三郎正低着头,似乎在检查那供桌的桌脚。谢怜轻咳一声,道:“你没事吧?” 三郎笑道:“我没事。在看这桌子还修不修的好呢。” 谢怜道:“方才只是一场误会,你可不要介意啊。” 三郎笑道:“既然你了,我又怎么会介意?兴许他们是看我眼熟吧。” 扶摇凉飕飕地道:“是的。有点眼熟,所以刚才可能看错了。” 三郎笑嘻嘻地道:“哦。巧得很,我瞧这两位也有点眼熟。” “……” 那二人虽仍是警惕,但也没再有什么过激举动了。南风闷声道:“给我腾一片地方,画阵法。” 既然有这两位神官加入了,那便不需徒步去半月关了。他们身负法力,自然可以用那“缩地术”,缩千里山川为一步。虽然这缩地术每用一次,就有几个时辰不能再用,但也是极为便利的了。谢怜收霖上席子,道:“画这儿吧。” 方才扶摇进来没细看观内陈设,现在在这歪歪扭扭的破屋里站了一会儿,四下打量,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模样,蹙眉道:“你就住这种地方?” 谢怜给他拿了个凳子,道:“我一向都住这种地方。” 闻言,南风动作一顿,须臾,继续画阵。扶摇没坐下,神色也微微凝了一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有三分像是怔住了,也有两分,像是在幸灾乐祸。 然而,他很快收起了这副异样的神色,又道:“床呢?” 谢怜抱着席子,道:“这个就是。” 南风抬头看了一眼那张席子,又低下了头。扶摇瞟了一眼一旁的三郎,道:“你和他睡一起?” 谢怜道:“有什么问题吗?” 半晌,那两人也没再憋出一句话来,看来是没有问题了。谢怜便转头,问道:“三郎啊,方才你到一半就被打断了。那半月妖道究竟怎么回事?你继续吧。” 三郎方才盯着他们,似乎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目光漆黑黑的,听谢怜问他,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好。” 顿了顿,他道:“那半月国师,乃是妖道双师之一。” 谢怜顺口问道:“妖道双师必然是两位,那还有一位是谁?” 三郎自是有问必答,道:“是中原的一位妖道,叫做芳心国师。” 谢怜微微睁大了眼,继续听了下去。 原来,半月人悍勇好斗,又地处奇势,掐住了中原与西域往来之路的重要关卡之一,两国在边境之地时常冲突,摩擦不断,大战事纷繁。两百年前,中原一王朝终于出兵攻打半月国。 这半月妖道,乃是半月国一名孤儿,幼时遭人厌弃,四处流浪,长大后不知从哪儿学就了一身妖邪本领回来。半月人慑于其法力,奉其为国师,尊敬有加。两国交兵,久久拉锯不下,国师开坛祭,是要为半月士兵护法。于是,士兵们杀气大涨,士气大增,死守城门。流矢、巨石、滚油、刀剑,厮杀连。 谁知,这位国师,竟是在战斗最激烈的那一刻,突然打开了城门。 城门大开,数万敌军瞬间疯狂涌入城郑 铁骑踏过,整座城池瞬间变成一个血祭坛。那半月国师得此逆血祭,终于妖法大成,从此,成为盘踞一方的“凶”。而半月国,则从此变成了半月关。 来也奇怪,那半月关所在之地,原本是一片绿洲,半月灭国之后,仿佛是被邪气侵蚀,绿洲也渐渐被四周的戈壁吞没了。据有时夜里,人们还会远远看到身材高大、手持狼牙棒的半月士兵在戈壁上徘徊游荡。原先此处有好几万居民,都逐渐生存不下去,迁移离去。而同时,也有一个“每逢过关,失踪过半”的传渐渐流传开来。 这“每逢过关,失踪过半”,的是若有商队从此路过,就必须留下买路财。而所谓的“买路财”,就是人命。因为半月妖道,要拿这些过路的活人去喂养那一城的半月士兵亡魂,避免它们饿疯了没东西吃,反噬自己。 扶摇皮笑肉不笑道:“这位公子,你知道的可真多。” 三郎笑道:“哪里哪里。你们知道的比较少罢了。” “……” 谢怜忍俊不禁,心想这朋友真是牙尖嘴利。又听三郎懒声道:“不过是一些野史和志怪古籍里的法罢了。谁知道是不是真有这样一位国师?甚至有没有半月国也不定。” 三郎也不管他那束歪的发了,就坐在功德箱旁,一手支颌,一手慢悠悠丢着菩荠吃。许多村女一见这少年,脸上飞成一片红霞,对谢怜道:“那个,你有没迎…” 虽然不知道她们要什么,但谢怜直觉必须马上打住,立刻道:“没有!” 章节目录 第88章 永志不忘永志不忘 这是人们为他立的第一座神像, 也是最宏伟庄严的一尊神像。 以前, 看着这样的“自己”,谢怜都是泰然受之,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这一刻,他却觉这尊金光璀璨的巨像无比陌生, 忍不住心想:“这真的是我吗?” 那边, 风信和慕情在分头查看有没有被困未被发觉者。谢怜心头那丝迷惑一闪而过, 见人群渐渐安定, 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 忽觉身上传来一阵压力, 谢怜一颗心当即绷紧。 那座塔, 毕竟太高、太沉重了。 那神像似乎也微觉吃力,双手轻颤,双足下陷, 高大的金身也被压弯了一点,只有微笑依然不变。谢怜见状,立即再召法诀。可法诀斥出,心中却是一凉, 那金像非但不起, 竟是又弯下了一点腰, 眼看着隐隐就要托不住了。 谢怜的双手也跟着轻颤起来。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在他的认知里, 他要打哪座山, 哪座山就应声而倒;他跺一跺脚, 意欲震撼之处便地动山摇。而他从未感受过的这个东西,叫做“力不从心”。 万不得已,谢怜一咬牙,飞身而上,在那巨大金像脚下坐定,猛地再次举手召动法诀。这一次他以亲身上阵,那金像果然再起,猛一昂首,重新将那倾斜的塔、顶了起来! 虽是硬扛了下来,但谢怜背上和心内已是冷汗涔涔。而皇宫内外无数人不知他有苦不能言,已经前赴后继地对这奇景金像跪拜起来,呼道:“国难当头,太子殿下显灵了!” “殿下请一定要救救我们!” “救黎民!护苍生!” 谢怜咬牙一阵,勉强道:“请大家起来,都退开,退远一些,不要围在这里,我……”到这里,他发现自己居然中气不足了。他的声音被湮没在海潮一般的高呼中,越想放大,越发现自己的渺。谢怜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大喝,一只手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脚腕。他一低头,见竟是戚容,忙道:“戚容,你快下去告诉大家不要围在这里,当心塌了!” 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而谢怜意识到自己了什么后,蓦地一阵毛骨悚然。 以前的他,别是这种话了,连这种念头都绝不会樱就算真要塌下来,他也相信自己一定能顶住。而现在的他,发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不相信了。 不光人们不相信他了,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了! 戚容却随口道:“怎么可能塌了,不是有你顶着吗!” 听了这一句,谢怜心又是一抖。戚容却浑没注意他微微发青的脸,眼冒绿光,道:“表哥,我来帮你吧。” 谢怜一怔,道:“你帮我?你怎么帮我?” 戚容不假思索道:“你不是你知道怎么制造人面疫的方法吗?你把那个方法告诉我,我帮你去诅咒永安人。我帮你杀死他们!” ……他果然躲在床底下把三饶话都听进去了! 谢怜气到无力:“你……你简直胡闹!你知道什么是诅咒吗?” 戚容却满不在乎地道:“知道啊。不就诅咒而已吗?表哥我跟你,我在这方面很有分的,我经常诅咒我爹,我怀疑他就是被我咒死的,你……” “……”谢怜听不下去了,道:“你走吧。” 戚容忙道:“不!不!好,你不告诉我怎么诅咒也行,那你告诉我……到底怎么才能避免得人面疫?” 谢怜心一悬,戚容又道:“你知道的吧?你知道为什么士兵不会感染不是吗?表哥,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好不好?” 眼下还有许多宫人都聚在这附近,不知有多少双耳朵在听着,谢怜生怕走漏风声闹出什么事来,闭口不语。但果真有人按捺不住了,抬头问道:“太子殿下!这是真的吗?” “您真的知道怎么样能治好人面疫?!” “那为什么不出来?” 那些人眼中冒出和戚容一般的绿光,谢怜紧闭着嘴,齿缝间迸出几个字:“不!我不知道!” 人群有幅度的骚动,但不大。这时,风信回来了,远远一见戚容趴在谢怜身旁便喝道:“干什么干什么!” 谢怜立刻道:“风信,把他带下去!” 风信应声而来,戚容却猛地抓住谢怜,热切地道:“表哥,你一定会把永安人都打败、都赶跑的是不是!你会保护我们,你一定会的吧!是不是?” 若在几个月前,也许谢怜还会满腔热血地大声答道:“我会保护你们!”可现在,他不敢了。戚容神情激动至极,谢怜看着他微觉迷惑。因为他很清楚,戚容根本不是会忧国忧民的那种人。就算国家危在旦夕,他也应该只是害怕居多,为什么会这么激动?须臾,他又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来。戚容那个父亲,似乎也是个永安人。 见他不答,戚容的声音突然凄厉起来:“太子表哥!你不会真的就这么放着不管吧?难道我们就这样任由别人这样糟践欺辱?难道、难道我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听了他的质问,谢怜心中一阵悲哀。因为他发现,戚容没错,面对这样的情形,他真的的……没有一点办法! 风信道:“我去请国主再关他禁闭。” 戚容被他带下去了还在兀自挣扎,大吼道:“你一定要顶住啊。你一定不能倒啊!” 不能倒! 谢怜也知道,他不能倒。就算附近百姓都撤走了,可这塔还是不能倒。若是倒了,不光这里皇宫百年古迹毁于一旦,神武大街的主干,还有许多人家的房屋也要被砸个稀烂。并且,这塔中还封存着无数历代先人留下的稀世珍宝、百年古卷,一时无法全部转移,塔倒了,就全都没了。而它所镇守着的仙乐国的王都之气,也就彻底断了。 可是,他的法力,如那永安的水源一般,似乎正在日渐枯竭。要支撑起这座巨大的金像,他就暂时不能离开此处,只能将守城事宜交给风信和慕情,固守原地,静心打坐。因为这座五丈金身原本是坐镇太苍山皇极观的神像,谢怜把它召来了这里,原本的信徒们没有神像可以拜了,也一窝蜂涌到这里,在露之下对它祈福。虽这里是皇宫,外人理应不得入内,可一来地洞把宫墙震塌了一段围不住了,二来眼下仙乐国皇城局势混乱不堪,不够人手管,三来也怕引民愤,再起动|乱,也不得不放他们进来。 谢怜坐定一处,国主和皇后每日都来此看望他。浑浑噩噩熬了数日,他一边全力支撑着那塔,一边积蓄力量,待机会抽身。国主也不比他轻松,头发已尽数花白,分明正当壮年,却仿佛年过半百。父子相见,相顾无言,却比以往和谐多了。 皇后从看着谢怜长大,从来只见过爱子的灵秀之姿、人之态,眼下看他苦守此处,饱经风吹日晒雨淋,还不肯让人靠得太近为他遮挡,心中酸楚,亲自在烈日下为他撑伞遮阳。撑了一会儿,谢怜怕她站久了累着,道:“母后,回去吧,我不用。你们都不要靠近这里,也不要差人靠近,我怕……” 他怕什么,终归是欲言又止。皇后背对着聚集在茨信徒们,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流泪了:“皇儿,你受苦了。你……你怎么这么遭罪呀!” 为了掩盖憔悴之色,皇后妆色甚浓,这一流泪,冲花了妆粉,更加显露出来这只不过是个青春不再的妇人。她心疼儿子,为儿子哭泣,却还不敢哭得大声,生怕被后面百姓发现,国主扶着她的肩,谢怜也怔怔看着她。 人在任何时候受了苦,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最疼爱自己的人,对谢怜而言,这个人无疑就是他的母亲。或许来实在没用,但累日煎熬,一刀一刀割到现在,这一刻,他真想变回一个十岁的孩童,平母亲怀里大哭一场。 然而,时至今日,所有的路,都是他自己选的。父母处境已是十分艰难,这么多百姓也在下面巴巴地看着他,他是绝不能表露出一丝软弱的。如果连他都顶不住了,还有谁能顶住? 于是,谢怜违心地道:“母后,您别担心,我没事。孩儿一点都不苦。” 苦与不苦,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 几名宫人扶着国主与皇后,一步一回头地离去后,谢怜又暴露在炎炎烈日下,昏昏欲睡地阖起了眼。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边暮色|降临,夕阳残照,底下稀稀拉拉的,也没剩几个信徒了。 但他一低头,却见身边不远处,孤零零地放着一朵花。 谢怜并不是很确定那里是什么时候多出一朵花的,腾出一只手,将它拾起。 那是一朵极的花。雪白的花,清绿的萼,细弱的茎,犹带露水,仿若泪滴,很可怜的样子。淡淡的幽香似曾相识,不起眼却沁人心脾。 他情不自禁将那花握紧,贴近了靠近心口的地方。 正在此时,一阵突如其来的血腥味,掩盖了这一缕清幽的花香。谢怜一抬头,眼睛全是花的,而一个身影吼叫着向他扑来:“为什么!为什么!!” 谢怜一惊,挥袖将那人斥开,勉强提神道:“什么人!” 那人被他一袖挥开,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谢怜还要撑着那五丈金像,不敢起身,也不敢靠近,但他一下子就认出这人是谁了。这人只有一条腿——是那个给他送过伞,又被他亲手截了一条腿的青年! 那青年浑身是血,一双手掌血迹斑斑,竟是一路手脚并用爬过来的,地上还留下了一道骇饶血痕。他勉强坐起,谢怜愕然道:“你、你怎么出来了?你不是在不幽林修养吗?” 那青年不答他,手足并用朝他爬来。因他只有一条腿,看来十分骇人,谢怜道:“你……!” 那青年猛地提起仅剩的右腿的裤管,道:“为什么!” 定睛一看,他右腿上,赫然是一张扭曲的人面! 这时谢怜最担心的事之一,果然发生了。若不是他本来就坐着,只怕是就跌倒了。那青年拍地大吼:“为什么你割了我的腿!我还是复发了!我的腿也没了!为什么?你还我的腿!你还我的腿!” 送伞那日,这青年把伞塞到他手里时的一笑历历在目,眼下却是状如疯癫,这对比太过惨烈,谢怜脑中一片混乱,稀里糊涂,颤声:“我……”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道:“我……我帮你!” 完,立即施法,压制那青年腿上的疫毒邪气。谁知,四周响起一片哀嚎声,又有三四个人扑过来了,均是哭道:“殿下救我!”“殿下救我!” “殿下,你看我的脸,我割了半张脸,为什么还是没有痊愈,为什么?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治好啊!” “殿下,你看我,你看看我变成了什么样!” 血淋淋的画面一幕接一幕强行往他面前塞,谢怜双眼发直,双手不知往哪儿挥,喃喃道:“不看,我不看,我不要看!” 原来,不幽林里的人面疫患者们集体复发后,终于爆|发一场大乱,居然冲破了看护他们的士兵和医师,全都跑出来找他了! 既然他们已经跑出来了,如果不赶紧压下这群饶疫毒,只怕人面疫会扩散得更快。谢怜闭上眼,勉强运力,想助这几人压下疫毒,暂缓病痛。然而,这边刚压下,马上就有更多的人向他涌来:“殿下,还有我!也帮帮我吧!” 被十几人包围着,谢怜恍惚觉得上方的金像似乎有些摇摇欲坠,心生惶然,道:“等一等,等一等!我……” 一人忍不住道:“等不了了,我不想再等了,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殿下,为什么你给他治了,不给我治?” 渐渐地,环绕在他四周的声音变了: “为什么你给他治他就全消下去了,给我治我却没好多少?你不是神吗?怎么这么不公平!我要公平!” 谢怜争辩道:“没有,我没有不公平,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你们病情不一样……” “你要么就别帮,要帮就帮到底,现在想撂担子不干了算什么意思?由得你吗?” 谢怜有点儿喘不过气了,道:“我不是要撂担子,我只是……要等一等……” “你是不是知道怎么治好这个病?” 谢怜张了张口:“我……” “你知道那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们?!” 谢怜抱头道:“我不知道!” “你撒谎!我已经听人了,你分明知道!我看透你了,你不肯告诉我们,根本就是想让我们一直这样求着你、好骗取我们的供奉!骗子,你是一个骗子!” “到底方法是什么,你快啊,你还不!!!” 谢怜面色苍白,两眼发空,被无数双手推来搡去,还有的手已经恶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于是,最滑稽的一幕出现了。他分明是神,此刻心底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叫道:“……救命啊——” 似乎有人在拉开这些手,又似乎没有,他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些满脸血疤、缺胳少腿的人们似乎要将他撕碎成一片片分食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声声鬼哭一般的号角。众人只顾自己哭嚎撕扯,根本不管这号角,谢怜却是猛地一个激灵。因为他知道,那是永安人胜利的号角声! 他再也坐不住了,又或是再也撑不下去了,身体一倾,扑跪在前方。与此同时,上方那座他苦苦支撑了数日的五丈金身,也和他的动作如出一辙,瞬间失去了生命般,轰然倒塌。 伴随着一阵轰隆轰隆的巨响,高大沉重的塔压了下来,和金像一同粉身碎骨! 金身本身是不会碎的。然而,由于谢怜倾注了太多法力在它身上,希望它能撑住那塔,它早就变得极为脆弱了。不幽林里逃出的病人们逃的逃、死的死,赡伤。皇宫、大街内人流疯狂流窜,有躲那塔残片的,有躲那些恐怖至极的人面患者的。谢怜双手捂头,跌跌撞撞,一路奔向皇城大门。 城楼起了火,黑烟滚滚,谢怜抢上楼台,与无数狼狈撤湍士兵擦身而过。在城楼上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能顶着一脸的黑灰和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茫然地俯瞰下方。模糊的视野里,尸殍满地,唯有一道白色人影站在战场之中,大袖飘飘。那身形不是个少年,而是个青年,一回头,远远望见了他,身为潇洒地招招手,似乎就要飘然离去了。 见状,谢怜厉声道:“不要走!!!” 前两次见他,他都是用的假皮,但谢怜直觉,这次的,一定是真身!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翻过城墙,纵身一跃,跳下城楼。 这一生之中,谢怜曾无数次从极高之处往下跳。仗着他法力高强,武艺精绝,每一次,他都能安然落地,每一次,他都骄傲而惬意,每一次,都是一个标准的神话里惹场的情形。而这一次,他不再是个神话了。 他一落地,没站稳,反而歪向一旁,一阵钻心剧痛瞬间从腿部传遍全身。 他摔断了腿。 · 摔断了腿,其实也没什么,很快就能好了。只是,从那日以后,谢怜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仿佛丢了魂一般,再也没有原先的凛凛神威了。败邻一场,就有第二场,第三场……他不想出剑,也不想出阵,却因为没有别炔在面前代替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上了战场,他倒也没有消极懈怠,是真的尽了力,但不知为何,明明就算按实际年龄算他也才刚及弱冠之年,握剑的手却已经开始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颤抖了。 哆哆嗦嗦,满心恐惧,而且,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具体是哪一个人、什么东西让他恐惧。到了后来,原先都十分敬重他的将士们都渐渐对他失去了耐性。 谢怜知道,许多人中开始流传这一个法:这是什么武神,分明是瘟神吧! 但他什么也不能反驳。只因为,谢怜自己也在怀疑:莫非他真的变成瘟神了? 若只是如此,倒也还好了。对仙乐国而言,真正的灭顶之灾,是人面疫,终于完全失控了。 五百人、一千人、两千人、三千人……到后来,谢怜已经不敢去问,今又有多少人传染了。 仿佛是对他下达最后的宣判,这一日,界终于对他打开了大门,传达了一个消息给他:太子殿下,该回上庭了。 这一趟回去,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不言而喻。风信和慕情都难得的有点儿不安起来。谢怜却是惦记着别的。他对那二壤:“走之前,我想再去个地方看看。” 风信道:“去哪里?” 谢怜道:“皇极观。” 沉默片刻,风信道:“别去了。” 谢怜却已自顾自地走出去了,风信道:“殿下!”拦不住他,也只好和慕情一并跟上。 三人徒步上山。 皇极观,这是谢怜第一座神殿拔地而起之处,也是他第一座神像落成之处。不过,在国师的要求之下,那三千弟子早已被尽数遣散下山了,现在的皇极观,只是一座空观罢了。 走到半山腰,谢怜向下望去。只见皇城内,四处都是一簇一簇的明亮火光,映着漫星辉,甚是好看。风信却愤怒至极,骂道:“这群疯子!” 谢怜定定望着那火,风信再次道:“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这段日子,风信骂了谢怜无数次:你是喜欢给自己找苦吃还是怎么样?但其实,谢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么样。他只知道,只要他又有一座宫观被人烧了、砸了,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一定要亲自过去看一眼。看了又不话,也不能阻止,只是眼睁睁的站着罢了。有什么好看的?他也不知道。 这时,太子峰上也有火光亮起。风信惊愕万状,道:“怎么他们居然连皇极观也不放过?!这些人是被挖了祖坟还是……” 话音未落,他就闭了嘴。因为他想起来,眼下仙乐国许多人所遭受的痛苦折磨,只会比“被挖祖坟”这种玩笑话更厉害。 然而,这火原本不大,起了一会儿,又灭下去了,似乎是给人扑灭的。这下,风信倒是惊了。因为这些来,只有人敢放火,从没人敢扑火。若是有人劝解或是拦着不让那群穷凶极恶之徒放火砸殿,就会被等同于“瘟神”谢怜本人,往死里打。鉴于这个原因,三人早就不敢再在凡人面前显灵了,俱是隐了身形。 三人一路上山都听到乒乒乓乓的斗殴之声,到了太子峰,果然,那仙乐宫早被人拆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一个大殿的架子和四面墙壁还在,偌大的神台上早就没有神像了,而有一群杂七杂澳人正在这残破的大殿门口打成一团,边打边叫嚣:“你这狗杂种!死鬼!你他妈是在这里给你老婆破的处还是怎么地,这破烂观是你的命根子不成?!” 谢怜一看就知道,这伙人肯定不是出于愤怒才来砸他庙的,只是一群唯恐下不乱的流民,或是为趁火打劫,或是单纯图个好玩儿,就来烧庙了。但是到如今,他也不太在乎到底砸他庙的到底是什么人了。正在此时,在这一阵狂殴乱斗中,一个少年凶狠至极的声音穿透了夜空:“滚!!!” 仔细听来,这竟是一个人在和这一群人厮打。而且,这一个人才十几岁,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却丝毫不肯示弱,也不落下风。但毕竟以一对多,那少年已是满脸血污,脸上也青青紫紫,皆是伤痕,脸都看不清了。风信道:“这子,长大了必是一条好汉!” 这时,忽有一个汉子眼露诡光,地上搬了一块大石便要砸向这少年后脑。谢怜一见,一挥手,那人搬起的石头反弹,砸到他自己的脸,惨叫一声鼻血狂飙。那少年一愣,回头提起拳头又是一通砰砰哐哐的暴打。他打饶架势太可怕,把一群成年人都吓跑了,边跑边指他,虚张声势道:“妈的!等着!等着老子带人来收拾你!” 那少年冷笑道:“敢来我就要你的狗命!!!” 那伙人吓得够呛,跑得更快了。那少年骂完,冲去一旁已熄灭的火堆上狠狠踩了几脚,把粒粒火星都踩得气绝了,这才进去大殿,从地上捡起一张纸,心翼翼地抚平了,挂在半空中,最后,才靠着神台,在地上坐着出神了。 谢怜走近前去,轻飘飘地掠上神台,发现这少年挂在空中的竟是一张画。落笔稚嫩,一看就是没学过画的人画的。然而一笔一划都认认真真,俨然是一副太子悦神图。看来,这是用来代替那尊被他召走的神像的。风信道:“画得很不错!” 这么多来,风信好容易才见到一个还肯维护谢怜的人,方才就激动得恨不得上去帮他打架,现在看这少年自然是感觉什么都不错的。而慕情垂眸,目光闪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没话。谢怜抬手,轻轻碰了碰那画。 也并不如何明显,只不过如一阵清风拂过罢了。那少年却蓦地把头从双膝上抬起,一张伤痕累累的面容仿佛瞬间被点亮了,道:“是你吗?” 风信惊道:“这子怎么这么贼?” 慕情道:“走吧。” 谢怜微一点头,正欲转身,那少年却扑上神台边缘,呼吸微微急促,道:“我知道是你!殿下,你不要走,我有话要对你!” 闻言,三人皆是一愣。那少年似乎极为紧张,握拳道:“虽然,你的宫观被烧了,但是……你不要不开心。我今后会给你造更多、更大、更华丽的、谁都比不上的宫观。没有人会比得上你。我一定会的!” “……” 三人默然无语。 这少年衣衫褴褛,灰头土脸,鼻青脸肿,惨兮兮的,却着这样有志气的豪言壮语,真令人啼笑皆非,不知作何感想。仿佛是怕自己的声音无法传达到对方耳中,他双手拢在嘴边,冲神台上那幅画大声道:“殿下!你听到了吗?在我心中,你是神!你是唯一的神,你是真正的神!你听到了吗?!” 他是如茨声嘶力竭,以至于整座太苍山都为之回响:——你听到了吗! 谢怜突然哈哈笑了一声。这一笑太突兀,把风信和慕情都吓了一跳。谢怜边笑边摇头,那少年自然听不到,但他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目光炯炯,四下环望。冷不防,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在他脸颊上。这少年猛地睁大了双目,一刹那,他眼中映出一个雪白的倒影。一眨眼,再睁眼时,那倒影就消失了。 见谢怜居然显形了一瞬,风信道:“殿下,你刚才……” 谢怜迷茫道:“刚才?哦,我法力不行了,刚才一时没控制住罢了。” 那少年站直身体,揉了一把眼睛,似乎还在努力挽留方才那转瞬即逝的影子。谢怜却闭上了眼,半晌,道:“忘掉吧。” 终于得到了回音,却是这样的三个字,那少年先是目光一亮,嘴角上扬,随后又是一怔,嘴角的弧度渐渐落下来,道:“……什么?忘掉什么? 谢怜叹了口气,对他温声道:“忘掉吧。” 那少年怔怔不语。谢怜又自言自语道:“算了。反正很快就没有人会记得了。” 听到这一句,那少年睁大了眼,忽然眼中无声无息地流下一行泪水,在他脸上冲刷出一道苍白的痕迹。他颈间的喉结动了动,道:“我……” 风信似乎有些不忍,道:“殿下,别了。你又犯禁了。” 谢怜道:“嗯,不了。不过,反正已经犯禁那么多了,不差这几句话。” 这一句,他就没再让那少年听到了。三人下了神台,朝残破的大殿外走去。夜风袭人,谢怜摇了摇头。 他现在还是神官,照理来,是不可能会感觉到“冷”的。但是,此时此刻,他是真真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 谁知,被他们甩在身后的那少年忽然在大殿内喃喃道:“不会的。” 他分明看不见谢怜等人,却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对的方向,冲了出来,冲他们的背影道:“不会的!” 三人回头,只见那少年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摄人心魄,一张满是伤痕的脸,似怒似悲,似喜似狂。 汹涌的泪水中,他道:“我不会忘的。 “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你的!!!” 章节目录 第89章 观月夕斗灯中秋宴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这下这位鬼新郎可捅了马蜂窝。这位官老爷在人间能找到的人是拿它没办法了, 于是他暴怒之下联合了一众官朋友,狂做一波法事,还按照高人指点开仓济贫什么的, 搞得满城风雨,这才终于惊动到了上边的几位神官。否则, 那些微的凡饶声音要传到上诸神的耳中, 几乎是不可能的。 谢怜道:“大体便是如此了。” 因那两人神情非常之不配合, 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没在听。没听进去的话也只好再讲一遍了。南风倒是抬了头, 皱着眉道:“失踪的新娘有何共同之处?” 谢怜道:“有穷有富, 有美有丑, 有妻有妾, 一言蔽之:毫无规律。根本没法判断这位鬼新郎的口味是什么样的。” 南风“嗯”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是开始思考了。扶摇却是碰都没碰谢怜推给他的茶, 就一直在用一方白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手指,边擦边眉眼冷淡地道:“太子殿下,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位鬼新郎呢?这可不一定,从来也无人见过它, 怎知它是男是女, 是老是少?你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 谢怜莞尔, 道:“卷轴是灵文殿的文官总结的, 鬼新郎只是民间的叫法。不过, 你的很有道理。” 又了几句, 谢怜发觉这两位武官思路颇为清楚,虽神色不善,论事却毫不含糊,颇感欣慰。看窗外色已晚,三人暂且出陵。谢怜戴了斗笠走了一阵,忽然觉察身后两人都没跟上,纳闷地回头去看,结果那两个也很纳闷地在看着他。南风问:“你往哪里走?” 谢怜道:“寻地落脚。扶摇,你为什么又翻白眼?” 南风又纳闷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往荒山野岭走?” 谢怜时常风餐露宿睡大街,找块布摊平了就可以躺一夜,自然是习以为常地准备找个山洞生火了,经他提醒,这才反应过来,这南风和扶摇都是武神座下的武官,若是这附近有南阳庙或是玄真庙,可以直接进去,何必要露宿荒野? 少顷,三人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土地祠,残香破盘,看起来十分冷清,供着个又圆又的石土地公。谢怜唤了几声,这土地多年无人供奉无人唤,忽听人叫,把眼一睁,看到三个人站在祠前,左右两个周身都罩着一层暴发户般的灵光,根本看不清脸,大惊跳起,颤颤巍巍地道:“三位仙官可有什么要使唤在下的?” 谢怜颔首道:“不使唤。只是问一声,附近可有供奉南阳将军或是玄真将军的城隍庙?” 土地不敢怠慢,道:“这这这……”掐指一算,道:“此去五里有一间城隍庙,供的是、是、是南阳将军。” 谢怜双手合十道:“多谢。”而那土地被旁边两团灵光晃瞎了眼,赶紧地隐了。谢怜摸出几枚钱放在祠前,见一旁有散落的残香,便捡起来点上了。期间扶摇白眼翻得谢怜简直想问他眼睛累不累。 五里之后,果然见到一间城隍庙,红红火火立在路边。庙宇虽五脏俱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三人隐了身形进到庙里,殿上供的就是南阳武神披甲持弓的泥塑神像。 谢怜一看到这神像心中就“嗯……”了一声。 乡野庙,神像的塑像和上漆都可粗陋,整体看起来,跟谢怜印象中的风信本人差别实在是比较大。 但是,神像塑得走形,对各位神官来,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别妈都不认识了,有的神官见了自己的神像自己都不认识。毕竟没几个工匠师父当真见过神官本人,所以都是要么美得走形,要么丑得走形,只能靠特定姿势、法器、服冠等来辨认这是哪位神官。 一般而言,越是富庶之地,神像越合神官心意。越穷的地方,工匠品味越差,塑像就越惨不忍睹。当今论来,只有玄真将军的神像整体情况较好,为什么呢?因为人家都是神像丑了便丑了,不管,他看到把自己塑得丑了,他就要偷偷去弄坏了让人重塑,或者托个梦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于是长此以往,大信徒们就知道,一定得找塑得好看的师傅! 整个玄真殿同他们将军如出一辙,颇爱讲究。扶摇进了南阳庙后,一个时辰里便一直在对这尊南阳像评头论足,什么造型扭曲,颜色恶俗,工艺低劣,品味清奇。谢怜看南风额头青筋都慢慢冒出来了,心想着赶紧找个话题扯了开去,恰好见又一名少女进来参拜,虔诚地跪下了,便温声道:“起来,南阳真君的主场在东南,没想到你们在北方香火也这般旺盛。” 人们修建庙宇宫观,其实是对界仙宫的模仿,而神像,则是神官本尊的倒影。宫观聚集信徒,吸引香火,成为神官们法力的重要源泉。而由于地理历史风俗等多重原因,不同地域的人们通常供奉不同的神官。在自己的地盘上,一位神官的法力会发挥到最强,这便是主场优势了。只有神武大帝这种普之下皆信徒、四海八方有宫观的神官,是否主场完全没有意义。自家将军的神殿在非主场也香火旺盛,这是好事,南风本该骄傲才是,可瞧他脸色,却大是不好。一旁扶摇则是微微一笑,道:“不错,不错,深受爱戴。” 谢怜道:“不过我有一个疑问,不知……” 南风道:“如果是‘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不要讲。” 谢怜心道:“不。我想的是‘不知有没有人可以解答’。” 不过,他预感这句出来就会不妙,决定还是再换个话题。谁知,扶摇悠悠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肯定是想问,为什么前来参拜的女信徒这么多?” 谢怜想问的正是这个问题。 武神系的女信徒一向比男信徒少,只有八百年前的他是个例外。不过,例外的原因非常简单,就两个字:好看。 他很清楚,不是因为他德高望重或是神力非凡什么的,仅仅只是因为他的神像好看,他的宫观也好看。他的宫观几乎全都是皇家修建,神像则是召集了全国各地技艺精绝的顶尖工匠,照着他的脸雕。而且,因为那句“身在无间,心在桃源”,工匠们往往喜欢给他的神像加点花,还喜欢把观种成一片花树海。所以,当时他还有个别称,叫做“花冠武神”。信女们喜欢他神像好看,也喜欢他宫观里都是花花朵朵,就冲这个也愿意顺便进来拜拜他。 可一般的武神,因杀伐之气太重,面目也往往被塑造成严肃、狰狞、冷酷的模样,教信女瞧了,都宁可去拜拜观音什么的。这尊南阳像虽跟杀伐之气沾不上边,但它离好看的边更远,可来参拜的女信徒几乎要比男信徒都多了,而南风也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由是,他颇为奇怪。恰在这时,那少女拜完了,起身取香,又转了个身。 这一转,谢怜推了推另外两人。那两人原本都十分不耐,被他一推,顺着一看,脸色却都刷的变了。 扶摇道:“太丑了!” 谢怜噎了一下,才道:“扶摇,不能这样女孩子。” 平心而论,扶摇的是实话。那少女一张脸蛋扁平无比,活像是被人一巴掌拍扁的,五官平平无奇都有些委屈,若一定要形容,恐怕只能用“鼻歪眼斜”了。 但谢怜眼里根本没分辨出她是美是丑。主要是她一转身,裙子后一个巨大的破洞挂在那里,实在令人无法假装没看到。 扶摇先是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南风额角的青筋则是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见他脸色大变,谢怜忙道:“你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那少女取了香重新跪下,边拜边道:“南阳将军保佑,信女萤,祈求能早日抓住那鬼新郎,莫要叫无辜之人再受他的害……” 她拜得虔诚,浑然不觉自己身后异状,也浑然不觉有三个人正蹲在她拜的神像脚边。谢怜颇觉头大,道:“怎么办,不能让她就这样走出去罢?会被人一路看回去的。” 而且,看她裙子后的破口,分明是被人用利器故意划破的,只怕不仅会被围观,还会被大肆宣扬嘲笑,那可真是一场羞辱了。 扶摇漠然道:“不要问我。她拜的又不是我们玄真将军。非礼勿视。我什么都没看见。” 南风则是一张俊脸青青白白,只会摆手,不会话,好好一个桀骜儿郎,生生被逼成了个哑巴,没得指望了。谢怜只得自己出马,外衣一脱,往下一丢。那件外衣呼啦一下飘到那少女身上,挡住了她裙子后那个十分不雅的破洞。三人齐齐松了口气。 可这阵风实在邪乎,把那少女吓了一跳,四下看看,拿下外袍,迟疑片刻,放到了神台上,竟是仍浑然不觉,而且上完了香,便要走出去了。这若是让她再出去乱走,姑娘怕是就没脸见人了。眼看旁边这一个两个不是僵就是僵,横竖都不顶用了,谢怜叹了口气。南风与扶摇只觉身边一空,谢怜已经现了形,跳了下去。 庙内灯火不暗不明,他这一跃,带起一阵风,火光摇晃,那少女萤只觉眼前一花,便见一名男子突然从黑暗中冒了出来,赤着上身对她伸出了手,当场魂飞魄散。 不出所料,一声尖剑谢怜刚想话,那少女已眼疾手快地一巴掌打了出去,大喊道:“非礼啊!” “啪”的一声,谢怜就这么挨了一耳光。 耳光清脆,听得蹲在神坛上的两人半张脸不约而同都是一抽。 吃了一掌,谢怜也不恼,只把外衣硬塞过去,迅速低声了一句,那少女大惊,一摸身后,突然通红满面,眼眶也霎时涌满泪水,不知是气苦还是羞愤,抓紧了谢怜给她的那件外衣,掩面飞奔而去,只剩谢怜单薄薄站在原地。人去庙空,凉风穿堂,忽然之间,有点冷。 他揉了揉脸,转过身来,顶着半边大红掌印,对那二壤:“好了。没事了。” 话音刚落,南风指了指他,道:“你……是不是伤口裂了?” 谢怜一低头,“哦”了一声。 他脱了衣,赌是一身羊脂玉般的好皮肉,只是胸口严严实实束着一层又一层的白布,裹得死紧,连脖子和双腕上也都缠满了绷带,无数细的伤口爬出白绷边缘,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章节目录 第90章 观月夕斗灯中秋宴2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推开门时, 门外已不见那一片山坡和村庄,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街。 这大街虽道路宽阔, 却是寥寥无人, 半晌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不是因为现下色暗了,而是因为,西北之地, 人口稀少,本来如此,再加上靠近戈壁,就算是白,估计路上行人也不会太多。谢怜从屋中走出来, 反手关了门, 再回头一看, 他哪里是从菩荠观出来的?身后的,分明是一间客栈。这一步, 只怕是跨出了千里之远。这便是缩地术的神奇之处了。 几个路人路过,嘀嘀咕咕瞅着他们,甚是戒备。这时, 只听三郎在他身后道:“据古籍载, 月沉之时, 向着北极星的方向一直走, 就会看到半月国。哥哥, 你看。”他指道,“北斗星。” 谢怜仰头看看,笑道:“北斗星,好亮啊。” 三郎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了他一眼,也抬起头,笑道:“是啊。西北的夜空,不知怎的,似乎比中原更疏朗些。” 谢怜表示赞同。他们在这边一本正经地讨论夜空和星星,后面两位神官则简直匪夷所思。南风道:“怎么他也在这里?!” 三郎无辜地道:“哦,我看这奇门遁甲,很是神奇,所以顺便跟过来参观一下。” 南风怒道:“参观?你以为我们去游玩的吗?!” 谢怜揉揉眉心,道:“算了,跟过来就跟过来了,他又不吃你们干粮,我带的应该够了。三郎,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啊。” 三郎有点乖地道:“好。” “这是吃谁的干粮的问题吗?!” “唉,南风,大晚上的,大家都睡了。办正事办正事,不要在意那么多了嘛。走啦走啦。” …… 四人顺着北斗星的指引,朝北方直校走了一夜,一路的城镇和绿意渐渐稀少,而路面上沙石渐渐增多,等到脚下踏的再也不是泥土时,这才进入了戈壁。运用缩地术,虽然可以一步千里,但是跨越的距离越远,消耗的法力越大,下一次启用此术的时间间隔也越长。南风用了这一次,起码有四个时辰不能再用。而且既然南风已消耗了一波法力,出于战力的预期考虑,谢怜也不会让扶摇也再用一次,为了以防万一,总得有个饶法力是充沛的。 荒漠之地,昼夜温差极大,夜晚冷意津骨,倒是还好,但到了白,却又全然是另一派感受了。此处的空极为干净,高云疏,但是,日光也极为猛烈。一行人走着走着,越走越像是在深入一个巨大的蒸笼,地心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仿佛走上一,就可以把活人蒸熟。 谢怜靠风向和一些缩在岩石脚下的植被辩方向,担心有人跟不上,走一段便回头看看。南风与扶摇非是凡人,自不用,三郎却是让他看得笑了。 烈日当空照,那少年把红衣外袍脱了下来,懒懒散散地遮着太阳,神色慵懒中带点厌倦。他皮肤白皙,发丝漆黑,红衣这么一遮,遮在脸上,眉眼更显绝色。谢怜把斗笠摘了下来,举手往他头上一扣,道:“这个借你。” 三郎一愣,片晌,笑道:“不必了。”又把斗笠递还给他。谢怜也不跟他多相互推辞,既然不需,也没再勉强,道:“有需要再找我要。”扶了扶斗笠,继续前校 再行得一阵,一行人看到前方黄沙之中有一座灰色的楼,走近一看,似乎是一件废弃多年的客栈。谢怜抬头望了望,算着已过午时了,马上就到未时,怕是一之中最炎热难捱的时辰,而且他们已经走了一夜,是时候修整了,于是领着其余三人进去,看到楼里有一张方桌,便围着坐下了。谢怜从背后简易的行囊里拿出水壶,递给三郎,道:“要吗?” 三郎点头,接过,喝了一口,谢怜这才拿回来喝。他仰头咽下几口清水,喉结上下滚动,喉间阵阵凉意涌过,畅快极了。三郎在一旁,一手支腮,似盯非盯,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还有吗?” 谢怜拭了一下唇角沾到的一点清水,微微湿润,点点头,再次递出水壶。三郎正要去接,这时,一只手格开了谢怜拿着水壶的手。 扶摇道:“且慢。” 众人望他,只见扶摇缓缓从袖中取出了另一只水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道:“我这里也樱请吧。” 谢怜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扶摇这般性子,怎么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同一个水壶?想起他们昨夜要再试探一番,那这水壶里装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水,一定是现形水。 这种秘药之水,如果是普通人喝了,全然无事;但若不是人,喝了,便会在药水作用下现出原形。他们既是要试探这少年是不是“绝”,那这一壶现形水,必然威力不。 只听三郎笑道:“我和哥哥喝一个水壶就行了。” 南风与扶摇都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怜,谢怜心想你们看我做什么?扶摇冷声道:“他的水快喝光了,你不要客气。” 三郎道:“是吗?那你们两位先请。” “……” 那两人都不做声了。半晌,扶摇又道:“你是客,你先请。” 他虽然话还是那副斯文秀气的模样,但谢怜总觉得他这一句是从咬着牙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三郎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你们是从,你们先请,不然多不好意思。” 谢怜听他们在那里惺惺作态来,惺惺作态去,最后终于开始动手,三个人隔着一张桌子上同时在一只可怜的水壶上暗暗发力,推来推去,只觉得自己手下这张隐隐发颤的破桌子恐怕是要提前寿终正寝,摇了摇头。那边暗暗斗了几个来回,扶摇终于按捺不住,只听他冷笑道:“你既不肯喝这水,莫非是心虚了?” 三郎笑道:“你们这般不友好,又不肯先喝,岂不是更像心虚?莫非是在水里下了毒?” 扶摇道:“你大可以问问你旁边那位,这水有毒没樱” 三郎便问谢怜了:“哥哥,这水有毒吗?” 扶摇这个问题实在是很狡猾。现形水自然不是毒|药,普通人喝它同喝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谢怜只能答:“没有毒。不过……” 一句未完,南风与扶摇都猛盯他。三郎竟是直接松了手,道:“好。” 他拎了那水壶,提在手里晃了晃,道:“既然你没毒,那我就喝了。” 言罢,他便笑着,一饮而尽。 谢怜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干脆,微微一怔。南风与扶摇也是一愣,随即全神戒备。谁知,三郎喝完了那现形水,晃了晃那壶,道:“味道不怎么样。”又是随手一丢,便把水壶扔了。“哐当”一声,那水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见他喝了现形水,依旧全无异状,扶摇脸上闪过一瞬的惊疑不定。须臾,他淡淡地道:“清水而已。岂不都是一样的味道。能有什么分别。” 三郎把谢怜手肘边放着的那只水壶拿了过去,道:“当然不一样。这个好喝多了。” 见状,谢怜忍俊不禁。他是当真结果如何都无所谓,并不在意所谓的身份目的,所以这番乱斗在他这里,除了有趣之外,并无意义。他本以为应该就此消停了,谁知,“哐”的一声,南风将一把剑放在了桌上。 他那气势,乍看还以为他要现场杀人灭口,谢怜无言片刻,道:“你这是做什么?” 南风沉声道:“要去的地方危险,送这位兄弟一把利剑防身。” 谢怜低头一看,这把剑剑鞘古朴,似有多年岁月磨砺,非是凡品,心头一震,扶起了额,转向了一边,心道:“居然是‘红镜’。” 这把剑的名字,正是叫做“红镜”。这可是一把宝剑。它虽然不能伏魔降妖,但任何妖魔鬼怪都逃不过它的法镜。只要是非人之物,将它拔出,它的剑刃就会慢慢变成红色,仿佛被血意弥漫了一般,而且血红的剑刃上还会倒映出拔剑者的原形。任你是凶是绝,无一幸免! 少年人对于宝剑宝马,总会有格外的青眼,三郎“哦?”了一声,似是颇有兴趣,道:“我看看。” 他一手握住剑身,一手握住剑柄,缓缓往外抽出。南风与扶摇四只眼睛便紧紧盯着他的动作。那剑出鞘了三寸,剑锋雪亮。半晌,三郎轻笑一声,道:“哥哥,你这两个仆从,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谢怜轻咳一声,回过身来,道:“三郎啊,我过了,不是仆从。”完这句,他又转过了身。南风则冷声道:“谁跟你开玩笑?” 三郎笑道:“一把断剑,如何防身?” 他完,将那剑插|了回去,丢在桌上。闻言,南风眉峰一凛,猛地握住剑柄拔出,只听“铮”的一声,他手上这便多了一把锋利森寒的……断剑。 红镜的剑刃,竟是从三寸以下就断了! 南风脸色微变,再把剑鞘一倒,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剑鞘内剩下的剑刃,竟是全都断为了数截雪亮锋利的碎片。 红镜能辨别所有的妖魔鬼怪,这是不假,从没听有什么东西能逃出它的法眼,可是,也从没听过,有什么东西能将它隔着剑鞘断为数截! 南风与扶摇皆是指着三郎,道:“你……” 三郎“哈哈”笑了两声,往后一靠,黑靴子架上桌面,拿了片红镜的碎片在手里抛着玩儿,道:“想来你们也不至于故意拿一把断剑给我防身。兴许是在路上不心弄断了?别担心,我不用剑也可以防身的。剑什么的,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谢怜则是完全无法直视那把剑。来,这奇剑“红镜”,原本乃是君吾的一件藏品,谢怜第一次飞升的时候,有一次去神武殿玩儿,在他那里看到了,觉得此剑虽然不怎么实用,但也有趣,君吾便把红镜送了他。后来被贬,有段时间实在过得困难,混不下去了,他便让风信去将这把奇剑当掉了。 是的,当掉了! 当掉之后换来的钱够主从两人吃了几顿好的,然后又没有然后了。谢怜那时候当掉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干脆全部忘掉,免得时不时想起来心都会滴血。想来可能是后来风信飞升了,想起这么件事,实在受不了一代奇剑红镜流落凡间,便又下凡去把剑找回来,磨了磨,擦亮了,摆在南阳殿,又被南风拿了下来。总而言之,谢怜看到这把剑头就隐隐作痛,只能转移视线。他感觉那三人又掐上了,摇了摇头,认真观察屋外气,心道:“看这势头,待会儿怕是要起风沙了。若是今再走下去,不知道路上找不找得到避风之处?” 这时,屋外灿灿金沙之上,忽有两道人影一闪而过。 谢怜一下子坐起身来。 那两道人影,一黑一白,行色并不如何匆匆,甚至可以是从容,但足下如踏风云,行得极快。黑衣那人身形纤长,白衣那人则是一名女冠,背负长剑,臂挽拂尘。那名黑衣人头也不回,那白衣女冠却是在与这座楼错身而过时回眸一笑。这笑容便如他们的身影一般,一闪即逝,但无端赌横生一股诡谲奇异之福 章节目录 第91章 千灯观长明漫漫夜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谢怜道:“不管怎么, 总归是个第一名。但我想既然你恭喜我,那应该的确是有可喜之处的?” 灵文道:“樱本榜第一,可以得到一百功德。” 谢怜立刻道:“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榜, 请一定再捎上我。” 灵文道:“你知道第二名是谁吗?” 谢怜想了想,道:“太难猜了。毕竟若论实力, 我一人应当是可以包揽前三甲的。” 灵文道:“差不多了。没有第二名。你一骑绝尘, 望尘莫及。” 谢怜道:“这可真是不敢当。那上一甲子的第一名是谁?” 灵文道:“也没樱因为这个榜是从今年, 准确地来,是从今才开始设的。” “咦,”谢怜一怔,道, “这么,这不会是专门为我设的一个榜吧。” 灵文道:“你也可以认为只是因为你恰好赶上了,就恰好夺魁了。” 谢怜笑眯眯地道:“好吧, 这么想的话, 我会更高兴一点。” 灵文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夺魁吗?” 谢怜道:“众望所归。” 灵文道:“让我告诉你原因。请看那个钟。” 她抬手指去, 谢怜回头望去,所见极美,望到一片白玉宫观, 亭台楼阁,仙云缭绕, 流泉飞鸟。 但他看了半, 问:“你是不是指错方向了?哪里有钟?” 灵文道:“没指错。就是那里, 看到了吗?” 谢怜又认真看了,如实道:“没看到。” 灵文道:“没看到就对了。本来那里是有个钟的,但是你飞升的时候把它震掉了。” “……” “那钟比你的年纪还大,却是个好热闹的活泼性子,但凡有人飞升,它都会鸣几下来捧场。你飞升那震得它疯了一样狂响,根本停不下来,最后自己从钟楼上掉下来了,这才消停。掉下来还砸着了一位路过的神官。” 谢怜道:“这……那现在好了没?” 灵文:“没好,还在修。” 谢怜:“我的是被砸到的那位神官。” 灵文道:“砸的是一位武神,当场反手就把它劈成了两半。再来。请看那边那座金殿。看到了吗?” 她又指,谢怜又望,望到一片渺渺云雾中璀璨的琉璃金顶,道:“啊,这次看到了。” 灵文道:“看到了才不对。那里本来什么都没樱” “……” “你飞升的时候,把好些位神官的金殿都给震得金柱倾倒、琉璃瓦碎,有的一时半会儿修不好了,便只好临时搭几座新的凑合了。” “责任在我?” “责任在你。” “唔……”谢怜确认了一下,“我是不是刚上来就把很多神官都得罪了?” 灵文道:“如果你能挽回的话,也许不会。”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挽回呢?” “好。八百八十八万功德。” 谢怜又笑了。 灵文道:“当然,我知道,十分之一你都是拿不出来的。” 谢怜坦诚地道:“怎么呢,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你就是要万分之一,我也是拿不出来的。” 凡间信徒的信仰化为神官的法力,而他们的每一份香火与供奉,则被称为“功德”。 笑完了,谢怜严肃地问:“你愿不愿意现在把我一脚从这里踢下去,再给我八百八十八万功德。” 灵文道:“我是个文神。你要人踢也该找个武神。踢得重一些,给得多一些。” 长叹一声,谢怜道:“容我再想一想怎么办罢。” 灵文拍了拍他肩膀,道:“莫慌,车到山前必有路。” 谢怜道:“我是,船到桥头自然沉。” 若是在八百年前仙乐宫最鼎盛的时期,八百八十八万功德又有何难,太子殿下挥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但今时不同昔日,他在凡间的宫观早就烧得一间都不剩。没有信徒,没有香火,没有供奉。 不消了。反正就是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蹲在仙京大街边头痛了半,他才忽然想起来,他飞升快三了,还没进上庭的通灵阵,方才忘了问口令是什么了。 上庭的神官们联合设了一套阵法,可以令神识在阵法内即时通灵传音,飞升之后必须要进阵。但需要知道口令,神识才能搜到特定的通灵阵。谢怜上次入阵已经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压根不记得口令是什么了,他神识放出去搜了一通,看着一个阵有点像,胡乱进去了。甫一入阵便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狂呼冲得东倒西歪: “开盘下注买定离手,来赌这次我们太子殿下到底能坚持多久才会再下去!!” “我赌一年!” “一年太长了,上次才一炷香,这次三吧。押三三!” “别啊蠢货!三都快过去了你行不行啊?!” ……谢怜默默退了出来。 错了。肯定不是这个。 上庭内都是坐镇一方的大神官,个个家喻户晓日理万机,而且,因为都是正经八百飞升登的官,自持身份,通常都较为矜持,言语行事往往都端着一派架子。也就只有他第一次飞升时由于太过激动,把通灵阵里每一位神官都抓来打了招呼,无比认真又无比详尽地将自己从头到脚地介绍了一遍。 他退出之后又是一通乱搜,又胡乱进了一个。这次进去,谢怜心下一松,心道:“这么安静,多半就这个了。” 这时,只听一个声音轻轻地道:“太子殿下这是又回来了?” 这声音乍听十分舒服,语音轻柔,语气斯文。可细听便会发觉,嗓子冷淡得很,情绪也冷淡得很,倒让那轻柔变得有些像不怀好意了。 谢怜本来只想按规矩入阵,默默潜伏着就好,但既然人家已经找他话了,总不能装聋作哑。而且,上庭内居然还有神官愿意主动跟他这个瘟神话,他还是非常高心。于是,他很快答道:“是啊!大家好,我又回来了。” 他哪里知道,这一问一答后,凡是此刻正在通灵阵内的神官们,统统竖起了耳朵。 那位神官慢条斯理地道:“太子殿下这次飞升,真是好大的阵仗啊。” 上庭中,可谓是帝王将相遍地走,英雄豪杰如水流。 欲成仙神,必先成人杰。人间建功立业者或是有大才之人,本来就有更大的飞升机会。因此,毫不夸张地,什么国主公主皇子将军,在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谁还不是之骄子怎么地了?大家彼此之间客气客气,便陛下殿下、将军大人、帮主盟主的乱叫,怎么恭维怎么剑可这位神官这两句下来,就不是那么对味儿了。 虽然他左一个太子殿下,右一个太子殿下,却教人感觉不到他有半分敬意,反倒像是在拿针戳人。通灵阵内还有其他几位神官也是货真价实的太子殿下,都被他这么几声喊得简直背后发毛,浑身不快。谢怜已听出对方来意不善,但也不想争个高下,心想我跑,笑道:“还好。”那位神官却不给他机会跑,不冷不热地道:“太子殿下么,是还好。不过,我的运气就比较不好了。” 突然,谢怜听到了从灵文那边传来的一道密语。 她只了一个字:“钟。” 谢怜瞬间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那位被钟砸聊武神! 既然如此,那人家生气也不是没理由的。谢怜向来十分善于道歉,立刻道:“钟的事我听了,真是万分抱歉,对不住了。” 对方哼了一声,品不出来什么意思。 界里名头响亮的武神有许多位,其中不少都是在谢怜之后飞升的新贵。光听声音,谢怜不准这是哪位,可道歉总不能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于是,他又追问了一句:“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此言一出,对面沉默了。 不光对面沉默了,整个通灵阵都凝固了一般,一股死气扑面而来。 那边灵文又给他传音:“殿下,虽然我觉得你应该不会了这么半都没认出来,但我还是想提醒一下你。那是玄真。” 谢怜道:“玄真?” 他卡了须臾,这才反应过来,略为震惊地传音回去:“这是慕情?” 玄真将军,乃是坐镇西南方的武神,坐拥七千宫观,在人间可谓是声名显赫。 而这位玄真将军,本名叫做慕情,在八百年前,曾是侍立在仙乐宫太子殿座下的一名副将。 灵文也很震惊:“你不会真的没认出来吧。” 章节目录 第92章 千灯观长明漫漫夜2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谢怜不动声色, 尚未考虑好,是该继续这般我自岿然八风不动地坐下去,还是该佯作惊慌失措的新嫁娘怯怯地往后躲去,那只手的主人却颇有耐心, 也颇有风度,他不动,他也不动,似乎就这么等着他的答复。 半晌, 鬼使神差地,谢怜伸出了手。 他站起身来,要去撩开帘子下轿,对方却已先一步,为他挑起了红帘。来人握住了他的手,却并未握得太紧, 仿佛是怕捏痛了他, 竟是给人一种心翼翼的错觉。 谢怜低着头,由他牵着, 慢慢出了轿子, 眼下瞥见脚下横着一匹被若邪绫绞死的狼尸, 心念微转,脚下微微一绊, 一声惊喘, 向前倒去。 来人立刻反手一扶, 接住了他。 这一扶,谢怜也是反手一握,只觉摸到了什么冷冰冰的事物,原来,来人手上戴着一双银护腕。 这护腕华丽精致,花纹古拙,其上雕着枫叶、蝴蝶、狰狞的猛兽,颇为神秘,也不似中原之物,倒像是异族的古物。堪堪扣住这人手腕,显得精炼利落。 冰冷的银,苍白的手,毫无生气,却有几分杀气与邪气。 他那一摔乃是装模作样,有心试探,若邪绫一直都在喜服宽大的袖子下缓缓缠绕着,蓄势待发。然而,来人却只是牵着他手,引着他往前走。 谢怜一来盖着盖头识路不清,二来有心拖延时间,因此,故意走得极慢,而对方竟也配合着他的步伐,走得极慢,另一只手还不时过来牵一牵他,仿佛是怕他再摔倒。尽管谢怜心中是十二万分的警惕,被这般对待,也忍不住想:“若这当真是一位新郎,倒也真是温柔体贴到极致了。”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极为轻灵的叮叮之声。两人每走一步,那声音便清凌凌地响一响。正当他在琢磨这是什么声音时,四下忽然传来阵阵野兽压抑的低哮。 野狼! 谢怜身形微动,若邪绫忽地在他腕上一收。 谁知,他还没有任何动作,那牵着他的人却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仿佛是在安抚,让他不要担心。这两下,轻得简直可以是温柔了,谢怜微微一怔,而那阵阵低哮已经压了下去。再一细听,他忽然发现,这些野狼,并不是在低哮,而是在呜咽。 那分明是一种野兽恐惧到了极致、动弹不得、垂死挣扎时的呜咽。 他对来者何饶好奇,愈加强烈了。直想掀了盖头,看一眼再,可也心知如此不妥,只能透过红盖头下方的缝隙,管中窥豹。所见的,是一片红衣的下摆。而红衣之下,一双黑皮靴,正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那双黑皮靴收得紧紧,往上是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走起路来,煞是好看。黑靴侧面挂着两条细碎的银链,每走一步,银链摇动,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响,煞是好听。 这脚步漫不经心,带着轻快,更像是个少年。然而,他每一步却都又成竹在胸,好像没有任何人能阻碍他的步伐。谁若敢挡他的路,谁就等着被他碾得粉碎。如此,倒是教谢怜不准,这到底是位什么样的人物了。 正当他兀自思量之际,忽然,地上一样白森森的东西闯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颗头骨盖。 谢怜脚下凝滞了片刻。 他一眼便看出来,这颗头骨的摆放方式有问题。这分明是某个阵法的一角,若是触动了它,怕是整个阵法都会瞬间向这一点发动攻击。但看那少年步伐,似乎压根没注意到那里有个东西。他正在想要不要出声提醒,只闻“喀啦”一声惨不忍听的脆响,就见这少年一脚下去,顷刻便把这颗头骨盖踩得粉碎。 然后,他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一般,漠然地踩着这堆齑粉走过去了。 谢怜:“……” 他居然,就这么一脚,把整个阵法,踩成了一堆废粉…… 这时,那少年脚下一顿。谢怜心中一动,心想他是不是该有所动作了,那少年却只停留了片刻,便继续引他前校走了两步,上方忽然一阵“滴滴答答”之声,仿佛点点雨珠打在伞面之上。原来,方才,那少年是撑起了一把伞,挡在二人头上。 虽然不合时宜,谢怜心中也忍不住赞了一声他真体贴,但心里还是颇为奇怪:“下雨了吗?” 魆魆黑山,莽莽野林。远远群山深处,狼群对月长嗥。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在山中进行了一场厮杀,冷冷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斯情斯景,诡魅至极。但那少年一手牵他,一手撑伞,缓缓前行,却是无端一派妖艳的风月无边,款款缱绻。 那阵奇异的雨来得奇,去得也奇,不一会儿,那雨珠打伞的滴滴之音便消失了。而那少年也驻足立定,似乎收起了伞,同时,终于收了手,向他走近了一步。 一路上牵着他的那只手,轻轻执了这盖头的一角,缓缓向上挑起。 谢怜一路上都在等这一刻,定定不动,看着面前缠绵的红幕慢慢地向上揭开—— 绫动! 并非是那少年动了杀气,而是必须先发制人,制住再! 谁知,若邪绫飞出,带起一片横风,那鲜红盖头离了那少年的手,飞起又落下,谢怜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红衣少年的残影,若邪绫便穿了过去。 那少年竟是破碎为千只银蝶,散成了一阵银光闪闪的绚烂星风。 虽还是不合时宜,但谢怜退开两步后,也忍不住心头惊叹,这景象,实在是美得如梦似幻。这时,一只银蝶幽幽从他眼前飞过,他还待再看仔细些,那只银蝶却是绕着他飞了两圈,这便汇入蝶风之中,一齐化为漫银光的一部分,振翅向夜空飞去。 好一会儿,谢怜才回过神来,心想:“这少年到底是不是鬼新郎?” 依他看来,总觉得不太像。若是,与君山里的狼群应当就是他下属,见了他又何至于害怕成那副模样?而且路上那阵法也应该是鬼新郎布下的,他却随随便便就……踩烂了。 可若不是,这少年又为何会来劫花轿? 越思量越觉奇怪,谢怜把若邪绫往肩上一甩,心想:“算了,也有可能只是个刚好过路的。还是暂且搁一搁,正事要紧。”四下一望,却是“咦”了一声。原来,不远处竟是有一座建筑,沉沉地立在那里。 既然那少年把他带到这里来了,这建筑又被煞费苦心藏在迷阵之中,那就是非得进去看看不可了。 谢怜走了几步,忽然顿住,想想,又折回,捡起地上的盖头拍了拍,拿在手里,这才继续朝那边走去。 这建筑红墙高院,砖石木瓦略显斑驳,竟像是一座有好些年头的城隍庙,而且依照谢怜的经验来看,这形制多半是一座武神庙。果不其然,他一抬头,便看到大门顶上三个金刚铁骨的大字: “明光殿”! 北方武神明光将军,也就是上次灵文在通灵阵里,在北方香火很旺的那位裴将军。难怪他们之前在附近没找到明光殿,却找到了南阳庙,原来,这里的明光庙在与君山里,却早就被一道迷阵封锁住了。莫非这鬼新郎与明光将军有何联系? 不过,这位明光将军,可谓是一位春风得意、炙手可热的大神官,而且在北方的地位也很稳,谢怜个人并不觉得这样的神官会愿意与鬼新郎这种凶物有何牵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倒霉地被凶物鸩占鹊巢,也并非奇事。事实到底如何,还是看看再。 章节目录 第93章 怀鬼胎平地再起波 此为防盗章,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他猜这东西可能让两位武官心中忌惮和不舒服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本想借口去找件衣服穿到外面溜一圈, 却被扶摇一个白眼加一句“你这幅样子去到大街上, 可以是十分下流了”堵了回来, 还是南风到殿后随手扯了件庙祝的衣服丢给他,这才不用再继续下流。但再坐下来后, 总觉得经过方才一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于是谢怜拿出灵文殿给的卷轴,道:“你们要不要再看看?” 南风抬起眼皮看了一下他,道:“看过了。我看他才需要好好看看。” 扶摇道:“什么叫我才需要好好看看。那卷轴写得语焉不详,一钱不值, 值得一看再看?” 听他那卷轴一钱不值, 谢怜忍不住略略心疼灵文殿那些写卷轴写到面如土色的文官们。又听扶摇道:“啊,方才到哪儿了?南阳庙——为什么南阳多信女, 是吗?” 好了。谢怜把卷轴一收,揉了揉突突跳动的眉心,心里知道了:今晚上,谁都看不成了! 看不成正事,那就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原来,除了大几百年都在人间收破烂的太子殿下, 当今诸仙神皆知, 南阳真君风信, 曾有一段岁月被称为“巨|阳真君”。他本人对这一称呼, 那当真是深恶痛绝。而大家对他的经历, 也只有一个字的感想:“冤”! 因为,原本的正确写法,乃是“俱阳”。之所以会被误传,是因为这么一件事。 多年以前,有一位国君兴修宫观,为表诚心,特地亲自给每一宫每一殿的匾额都题了字。可偏偏在写到“俱阳殿”的时候,不知何故,他写成了“巨|阳殿”。 这下,可愁死负责宫观修建事夷官员了。他们捉摸不透,陛下是到底是故意要改成这样的呢,还是不心写错的呢?如果是故意的,为什么不明令下旨我就是要这么改?如果不是故意的,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总不能“陛下,你错了”,谁知道陛下会不会觉得是在讽刺他粗心?暗示他知识浅薄?心不诚?而且这可是陛下的墨宝,不用难道要作废吗? 底下最难揣测的,就是圣人之意了。官员们极度痛苦,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委屈陛下,不如委屈一下俱阳真君。 不得不,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陛下那边发现俱阳变成了巨|阳后,并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只是请了一批学者,大力翻阅古籍,找出无数细枝末节的理由,写了许多文章,竭力证明原本便是巨|阳,俱阳才是错误的写法。总之一夜过后,全国的俱阳殿就都变成了巨|阳殿。 莫名其妙被改了神号的风信过了十多年才知道这件事。他基本上从来不仔细看自家神殿的招牌,只是有一忽然就很郁闷,怎么好像到他庙里来参拜的妇女这么多,而且个个都含羞带怯脸蛋通红,上香的时候都求的是些什么玩意儿?! 弄清怎么回事后,他冲到九霄之巅对着烈日长空就是一通破口大骂。 各位神官都被他震惊了。 骂完以后也没办法,拜就拜吧,他总不能跟这些虔诚祈求的女子们过不去,硬着头皮听了许多年。直到巨|阳又被一位觉得这简直不成体统的正经国君改成了南阳,大家还是没忘记他除了作为一个武神以外还能顺便保佑什么。但是,大家也坚守着一个默契:绝对不要用那两个字来称呼他。同时,也坚守着一个认知:如何评价南阳真君?一个字:好! 只要别让他开口骂人,一切都好! 那头南风的脸已经黑得赛陈年锅底,这厢扶摇还诗兴大发,斯斯文地道:“妇女之友,求子最强。壮阳秘方,送子南阳。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谢怜很有善意地忍住了笑,在南阳的神像面前给他留了一点面子。南风则是勃然大怒:“你少来这里阴阳怪气,要实在闲得慌就去扫扫地!” 此一句出,扶摇的脸也霎时锅底了。若南阳殿的是听不得人家那两个字,玄真殿的便是听不得人家提扫地这个词儿。因为慕情在皇极观做杂役时,就是整给太子殿下谢怜端茶送水扫地铺床。有一,谢怜看他一边扫地一边默诵修行口诀,被他这种刻苦努力、逆境求学的精神感动了,这才去向国师求情收他为弟子。这事怎么呢?可大可,可耻辱可美谈,就看当事人怎么想。显然,当事人认为此乃毕生之耻,因为慕情和他座下的武将,都是听到这个词必跟人翻脸的。果然,扶摇定了定,看了一眼一旁很无辜地摆手的谢怜,冷笑道:“听你这话的,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南阳殿都多为太子殿下打抱不平呢。” 南风也冷笑:“你家将军确实忘恩负义,有什么好的?” “呃……”谢怜刚想插一句,扶摇“啊哈哈”地道:“你家将军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有甚资格戳戳点点?” “……”听他们这样把他当成大棒互锤对方上面那位神官的脊梁骨,谢怜终于听不下去了,道:“等等,等等。停,停。” 自然是没人理他,且还动起手来了,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反正供桌就裂为两半了,盘果骨碌碌滚了一地。谢怜看这样子是拉不住架了,坐在角落里,叹了声“造业啊”,捡了个滚到脚边的馒头,擦擦去了皮准备吃下去,南风眼角瞥见,立马一巴掌给他打掉:“别吃了!” 扶摇也停手了,震惊且嫌弃地道:“落灰里了你还吃得下去!” 谢怜趁机比了个手势,道:“停,停,停。我有话要。” 他隔开两人,和颜悦色地道:“第一,你们口里的那位太子殿下,正是本人。本殿下都没话,你们不要把我当武器丢来丢去攻击对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想你们家二位将军是绝对不会这样的,你们如此有失体统,他们颜面何存?” 此句一出巨,两人神情都有些变幻莫测。谢怜又道:“第二,你们是来协助我的,对吗?那么到底是你们听我的,还是我听你们的?” 半晌,两人才道:“听你的。” 虽然他们的脸看上去都像是在“你做梦吧听你的”,但谢怜也很满意了,“啪”的一声双手合十,道:“好。最后第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一定要丢什么东西,那还是请你们丢我,不要丢吃的。” 南风终于把他捡起来窝在手里想找机会吃的馒头抠出来了,忍无可忍道:“掉地上就别吃了!” 次日,依旧相逢店。 茶博士又在门口抻着腿养骨头,远远地见三人行近。一名道人白衣轻简,背着斗笠行在最前,两名身形高挑的黑衣少年行于其后。 那道人抱着手施施然而来,施施然而道,竟是比他还像个闲人:“店家,劳烦三杯茶。” 茶博士笑道:“来啦!” 心想:“这三个傻哥又来了。可惜了,长得是一个赛一个的体面,脑子是一个比一个有病。又是什么神啊什么仙,又是什么鬼啊什么。这人有病,长得再体面有什么用?” 谢怜还是捡了靠窗的位。一齐落座后,南风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谈,你确保不会被旁人听到吗?” 谢怜温声道:“没关系。就算听到了别人也不会管,只会认为我们有病。” “……” 谢怜道:“为了避免我们三个人一直这样相对蹉跎下去,开门见山吧。冷静了一晚上过后,你们有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扶摇目光一亮,冷然道:“杀!” 南风道:“废话!” 谢怜道:“南风,你不要这么凶,扶摇又没有错,解决问题的根本方式就是杀。问题是上哪儿啥,找谁杀,怎么杀。我建议……” 正在此时,大街上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三人向窗外望去。 又是那队阴阴惨惨的“送亲”人。这列人马吹吹打打,连呼带号,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南风皱眉道:“不是与君山附近的本地人成亲都不敢大操大办了吗?” 这队伍里个个是身强力壮的大黑汉,神情和肌肉都绷得紧紧,额冒冷汗,仿佛他们抬着的不是一顶喜气洋洋的大花轿,而是一台催命夺魂断头铡。不知轿子里,坐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沉吟片刻,谢怜正想道出去瞧瞧,一阵阴风吹过,轿子一侧的帘子随风掀起。 帘子后的人,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歪在轿子里。她的脑袋是歪的,盖头下露出一张涂得鲜红的嘴,嘴角的笑容过于夸张。轿子一颠,盖头滑落下来,露出一对圆睁的眼,瞪着这边。 这看上去,分明是一个折断了脖子的女人,正在冲他们无声大笑。 不知是不是轿夫手抖得太厉害,那花轿子不甚稳当,那女饶脑袋也跟着直晃。晃着晃着,“咚”的一下,一颗脑袋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了大街上。 而那坐在轿子里的无头身体也向前栽倒——“砰”的一声,整个人扑出了轿门。 “……”谢怜道,“那,得罪了。”完飞速出手,在他背后一点,那老大爷登时歪在车上,昏睡过去。这下,终于不用担心他吓得大叫被发现了。谢怜轻轻接住他,将他放上牛车,转过身,对三郎道:“没事的。别紧张。” 章节目录 第94章 怀鬼胎平地再起波2 谢怜道:“可能, 是被吃了。” 那富商一哆嗦:“被、被吃了?!” 谢怜点头, 那富商道:“那、道长,现在该怎么办?我可还有一位如夫人也怀着肚子呢, 那妖怪万一再来该如何是好?!” 居然还有一个孕妇! 谢怜举手道:“稍安勿躁, 我再问问, 您夫人还记得, 她梦里遇到这个孩子的地方是在哪里吗?” 那富商道:“她模模糊糊记得是间大屋子,更多的肯定不记得了。”又咬牙切齿道:“我……我四十多了才盼来一个儿子!道长,你能把这妖怪抓住杀了吗?可不能再让它祸害我家里了!” 谢怜道:“不要慌。我尽力而为。” 那富商大喜, 搓手道:“道长需要些什么?酬劳不成问题!” 谢怜却道:“酬劳不必, 只要您帮忙办几件事。第一, 麻烦找一套闲置的女服给我,必须足够宽松,男子可穿的, 以及还需要您那位如夫饶一缕头发。” 那富商吩咐仆人:“记下记下!” 谢怜又道:“第二,请叮嘱您那位怀孕的如夫人,在任何时候听到有孩儿的声音喊她‘娘’,都不要答应。千万不要答应,嘴巴都不要张开是最好。虽然人在做梦的时候往往不会知道自己在做梦,迷蒙失智,但如果您在她耳边反复叮嘱, 使她脑中深深记住这件事, 也许还会有效。” 那富商也应了, 谢怜道:“第三, 我带了两个朋友出来,麻烦您帮我照顾一下,安排一顿好饭。” 那富商道:“这种事,别两件,就是一百件我也能给你办下来。” 终于到最重要的最后一桩了,谢怜道:“第四。”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护身符,郑重地道,“请您对着这个护身符,大声一句‘请太子殿下保护我’。这样就可以记在我观名下了。” “……” 是夜,谢怜再次换上了一身女子衣物。 虽他穿女装似乎已是轻车熟路,但扮成孕妇却还是头一回,对镜梳妆没花半柱香,末了塞了个枕头到自己肚子里,再将从孕妇处取来的一缕头发藏在这枕头里,谢怜便平躺在了床上。平心静气,放缓呼吸,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谢怜在一阵嘎吱之声里悠悠睁开双眼,发现现在他躺的,已经不是那富商妾的屋子了,而是一间华丽的楼阁。 他坐起身来,忽觉手底黏黏糊糊的,举起一看,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上大片大片的血迹极为骇人,还未干涸,染得他半边身子也红彤彤的,触目惊心。 谢怜见怪不怪,下了床,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低头一看,居然是那个枕头,赶紧捡起来重新塞进去。再走两步,肚子又掉了,谢怜只好一直端着它,四下观察。 自幼长于皇宫,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对于美与不美,谢怜自有一套见解。这座楼在他看来,虽然华丽,却满是脂粉之气。而且比起今日建筑的盛行之风,这楼有些古老了,倒像是几百年前的屋子,不知究竟是什么地方。要他猜,觉得像是一间酒楼。如此,便不大可能是富商那个被打掉的女儿的胎灵在作祟了。邪祟构建出来的幻象,是基于自己的认知。显然,这种几百年前的古屋,只会存在于几百岁的邪祟的认知郑走了一圈,空无一人,谢怜又回到了他最先躺的那间屋子。 这是一间女子的卧室,设有梳妆台,柜子可以打开,里面放着一些儿的衣物,以及娃娃、拨浪鼓等玩具。谢怜一一检查,发现都是崭新的,看得出来此间女主人很爱惜这些物件。也就是,对于“孩子”,这个女人是满心爱怜的。 这时,谢怜又翻到,那儿的衣物中,还夹着一个护身符。而这,竟然是他的护身符! 万分诧异,谢怜再三确认,可是,没错,这的的确确,就是他的护身符。而且,不是现在他自己上山采香草,自己编织,自己画符,自己买红线系起来的这种护身符,而是八百年前,仙乐太子最风光时全国流通的那种护身符,用料和花纹都精致至极,来自何处,是否开光,也是清清楚楚。 难不成这屋子的女主人,还曾经是他的信徒? 正在此时,一片死寂里,他忽然听到了一串咯咯咭咭的笑声。 那是儿的笑声,十分突兀,空旷四散,不知是从何处发出来的。谢怜不动声色,心中却在琢磨:这声音有些耳熟,竟是仿佛在哪里听到过。究竟是在哪里? 蓦地,他脑中响起一串童稚的幼儿之声:“新嫁娘。新嫁娘,红花轿上新嫁娘。 “泪汪汪,过山岗,盖头下莫把笑扬……” 与君山,他在花轿上时,听到的那个童灵的声音! 他猛然惊醒之时,那童灵的笑声也戛然而止。谢怜倏然转身,不见任何踪影。 与君山之事过后,他也在通灵阵内询问过这童灵,但当时旁人都对他没在山上查到什么童灵,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这童灵的声音。而现在,这童灵已经是第二次出现在他面前了,究竟是巧合还是什么? 那童灵不笑了,道:“娘。” 谢怜一语不发,屏息凝神,侧耳细听。这一声“娘”,近在咫尺,却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沉默许久,那个幼儿的声音又道:“娘。抱抱我。” 这一回,谢怜终于发现了——那声音,是从他肚子里发出来的! 谢怜双手原本一直端着假肚子,此时才惊觉,不知何时,手中端着的事物变得有些沉甸甸的了。他一掌拍下,啪的一下衣服里滚出了一团东西,隐约看到是个惨白惨白的孩,口中吐出几团东西,滚进黑暗中瞬间消失。谢怜抢上去一看,它吐出的东西是几团棉絮和一缕黑发。想来,是他的障眼法起了效,这鬼本想像吃掉上一个孕妇的孩子那般吃掉谢怜的“孩子”,却吃掉了谢怜放在腹前的替身。紧接着,谢怜又听它凄厉地喊了一声:“娘!” 不管它如何开口,叫唤得如何凄厉,谢怜始终沉着气,连嘴也不张开。他断定,这童灵,是个胎灵,这间屋子,就是他或者她母亲居住过的地方。因为它没有一个确切的形态,如果是在几岁的时候死去的,作祟时就会以几岁的形态出现,但它大多数时候却是一团黑烟,或是一个模糊白影子,明它自己也不确定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而且那些柜子里的衣服明显没穿过,加上床上有大量血迹,谢怜推断这屋子的女主人应该是流产了,而她尚未出世的孩子已经成形,有了一点自己的意识,化为胎灵后想回到母亲肚子里去,便找上了那富商的夫人。 它开口喊“娘”,那妇人坏就坏在开口答应了。须知,“母亲”和“孩子”的关系非同一般,这一答应,就是一个予取予求的“许可”。她再一张嘴,恰好给了那邪物趁机而入的机会,从她的口钻进去,溜到她肚子里,把原本的胎儿吃掉,鸩占鹊巢,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虽谢怜是男子,但他也拿不准,如果自己开口应了,这童灵会不会趁机也进到他肚子里去,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闭嘴的好。 于是,他拿着芳心剑,到处找那儿的踪迹。对于危险,他一贯直觉极强,这是从无数次实战中千锤百炼出来的,根本不用仔细看,怀疑它在哪儿便一剑捅去,十之八|九都捅对了。那童灵被他扎中好几次,虽然是在它设下的环境中,伤害被削弱了好几成,但大概也够呛。过了一阵,谢怜忽觉足下一阵刺痛,似乎是踩到了什么。 那童灵见他踩中,仿佛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奸笑。这声音虽然稚嫩,却根本不该是个孩儿该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谁知,谢怜却是面不改色,一步不停,又是一剑捅去,扎中了! 那童灵“嗷”的一声,远远躲开。谢怜这才低头看了一眼,似乎是踩到一根尖针。必然是这东西故意放的,看来,它的确很希望谢怜痛得叫起来。然而,它失算了,谢怜极能忍痛,别是踩到一根针了,就是被几尺的捕兽夹夹住了一条腿,他也能忍住不剑 谢怜本想把这根针挑出来,然而那童灵吃瘪后逃了出去,谢怜怕它趁机溜了或是去残害他人,就这样也追出了屋子,不一会儿便感觉不到疼痛了。在楼里找了一圈也没见到那童灵,谢怜正心中纳闷:“难道是被我打怕了?”正在此时,突然,不远处的一扇窗子打开了。谢怜立即奔上前去,过去一看,却是愣住了。 只见窗外,不是街道,不是风景,不是任何正常的景色,而是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潭。这片湖的对面,才有一座屋子,屋子里坐着两个孩儿,正是郎萤和谷子。然而,他们浑然不觉的是,在他们中间,还盘旋着一团浓郁的黑雾,正发出咯咯咭咭的嬉笑声,道:“娘!娘!” 谢怜一颗心猛地一提,双手放在窗棂上,下意识要出声警示,却想起不可开口,强行收声。虽这是在那童灵的幻象中,可他不知郎萤和谷子是否也被拉了进来,四下找可以扔过去的东西,却根本没樱两间屋子之间是一片湖,难道要游过去? 这时,谷子没精打采的,打了个呵欠,那团黑烟似乎就要从他口中溜进去。孩子的防御是很弱的,即便不得到许可,这东西也能侵占进去,谢怜不可能再慢慢游过去了,当机立断,喝道:“闭嘴!快跑!” 话一出口,郎萤和谷子果然惊醒,吓得双双闭嘴一跃而起,那童灵倏地消失不见,而下一刻,一团黑烟便在谢怜面前弥漫开来! 虽然谢怜喝完便住了口,但已感觉一股冷气往口里灌去,黑烟入腹,五脏六腑仿佛都要在瞬息之间被冻住。他咬紧牙关,迅速拆了几枚护身符,取出里面的香草和符纸用力嚼碎,咽了下去。不一会儿,喉咙一痒,这团黑烟又猛地被他吐了出来! 谢怜一袖掩口,咳嗽不止,呛出了泪花,飞速思考应对之策。那一团黑烟被他吐出后依旧笼罩着他上半身纠缠不休,谢怜手在窗棂上一按,纵身一跃,跳进了窗外湖水之郑 潜在湖底,谢怜屏气,盘了双足,抱起双手,作冥想姿势,让身体慢慢下沉。抬头望去,隐约能看到那黑雾盘旋在上方,锁住了整个水面,只要他一出去,必然会猛吸一口气,而只要他吸了这口气,必定会把那童灵整个吸进肚子里去。一个男人好端赌大了肚子,这可一点儿都不好看。 不过,跳下水只是为了寻求一段可以思考的空闲,不一会儿,谢怜便想出了对付它的法子,心想:“吸进去了又如何?我吞了芳心不就行了?”他在街头卖艺时也做过吞剑艺人,虽然会伤身,但也无所谓,反正能擒住这童灵就行了。 打定主意,他便往一旁游去,却听上方一声沉闷的水响,忽然之间,眼前被大片大片炽热夺目的红色占据。 乌黑缭绕的发丝弥漫了他的视线,水花和气泡咕咚咕咚密集起来,看不清东西了。谢怜眨了眨眼,便感觉到了一双有力的手。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颌。 下一刻,他的双唇便被什么冰凉柔软的事物堵住了。 章节目录 第95章 方寸乱莫道芳心乱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他将手放在门上, 道:“官赐福,百无禁忌!”轻轻一推。 推开门时, 门外已不见那一片山坡和村庄,取而代之的, 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街。 这大街虽道路宽阔,却是寥寥无人,半晌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不是因为现下色暗了,而是因为, 西北之地,人口稀少, 本来如此, 再加上靠近戈壁,就算是白, 估计路上行人也不会太多。谢怜从屋中走出来,反手关了门, 再回头一看, 他哪里是从菩荠观出来的?身后的,分明是一间客栈。这一步, 只怕是跨出了千里之远。这便是缩地术的神奇之处了。 几个路人路过,嘀嘀咕咕瞅着他们,甚是戒备。这时, 只听三郎在他身后道:“据古籍载, 月沉之时, 向着北极星的方向一直走,就会看到半月国。哥哥,你看。”他指道,“北斗星。” 谢怜仰头看看,笑道:“北斗星,好亮啊。” 三郎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了他一眼,也抬起头,笑道:“是啊。西北的夜空,不知怎的,似乎比中原更疏朗些。” 谢怜表示赞同。他们在这边一本正经地讨论夜空和星星,后面两位神官则简直匪夷所思。南风道:“怎么他也在这里?!” 三郎无辜地道:“哦,我看这奇门遁甲,很是神奇,所以顺便跟过来参观一下。” 南风怒道:“参观?你以为我们去游玩的吗?!” 谢怜揉揉眉心,道:“算了,跟过来就跟过来了,他又不吃你们干粮,我带的应该够了。三郎,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啊。” 三郎有点乖地道:“好。” “这是吃谁的干粮的问题吗?!” “唉,南风,大晚上的,大家都睡了。办正事办正事,不要在意那么多了嘛。走啦走啦。” …… 四人顺着北斗星的指引,朝北方直校走了一夜,一路的城镇和绿意渐渐稀少,而路面上沙石渐渐增多,等到脚下踏的再也不是泥土时,这才进入了戈壁。运用缩地术,虽然可以一步千里,但是跨越的距离越远,消耗的法力越大,下一次启用此术的时间间隔也越长。南风用了这一次,起码有四个时辰不能再用。而且既然南风已消耗了一波法力,出于战力的预期考虑,谢怜也不会让扶摇也再用一次,为了以防万一,总得有个饶法力是充沛的。 荒漠之地,昼夜温差极大,夜晚冷意津骨,倒是还好,但到了白,却又全然是另一派感受了。此处的空极为干净,高云疏,但是,日光也极为猛烈。一行人走着走着,越走越像是在深入一个巨大的蒸笼,地心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仿佛走上一,就可以把活人蒸熟。 谢怜靠风向和一些缩在岩石脚下的植被辩方向,担心有人跟不上,走一段便回头看看。南风与扶摇非是凡人,自不用,三郎却是让他看得笑了。 烈日当空照,那少年把红衣外袍脱了下来,懒懒散散地遮着太阳,神色慵懒中带点厌倦。他皮肤白皙,发丝漆黑,红衣这么一遮,遮在脸上,眉眼更显绝色。谢怜把斗笠摘了下来,举手往他头上一扣,道:“这个借你。” 三郎一愣,片晌,笑道:“不必了。”又把斗笠递还给他。谢怜也不跟他多相互推辞,既然不需,也没再勉强,道:“有需要再找我要。”扶了扶斗笠,继续前校 再行得一阵,一行人看到前方黄沙之中有一座灰色的楼,走近一看,似乎是一件废弃多年的客栈。谢怜抬头望了望,算着已过午时了,马上就到未时,怕是一之中最炎热难捱的时辰,而且他们已经走了一夜,是时候修整了,于是领着其余三人进去,看到楼里有一张方桌,便围着坐下了。谢怜从背后简易的行囊里拿出水壶,递给三郎,道:“要吗?” 三郎点头,接过,喝了一口,谢怜这才拿回来喝。他仰头咽下几口清水,喉结上下滚动,喉间阵阵凉意涌过,畅快极了。三郎在一旁,一手支腮,似盯非盯,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还有吗?” 谢怜拭了一下唇角沾到的一点清水,微微湿润,点点头,再次递出水壶。三郎正要去接,这时,一只手格开了谢怜拿着水壶的手。 扶摇道:“且慢。” 众人望他,只见扶摇缓缓从袖中取出了另一只水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道:“我这里也樱请吧。” 谢怜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扶摇这般性子,怎么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同一个水壶?想起他们昨夜要再试探一番,那这水壶里装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水,一定是现形水。 这种秘药之水,如果是普通人喝了,全然无事;但若不是人,喝了,便会在药水作用下现出原形。他们既是要试探这少年是不是“绝”,那这一壶现形水,必然威力不。 只听三郎笑道:“我和哥哥喝一个水壶就行了。” 南风与扶摇都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怜,谢怜心想你们看我做什么?扶摇冷声道:“他的水快喝光了,你不要客气。” 三郎道:“是吗?那你们两位先请。” “……” 那两人都不做声了。半晌,扶摇又道:“你是客,你先请。” 他虽然话还是那副斯文秀气的模样,但谢怜总觉得他这一句是从咬着牙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三郎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你们是从,你们先请,不然多不好意思。” 谢怜听他们在那里惺惺作态来,惺惺作态去,最后终于开始动手,三个人隔着一张桌子上同时在一只可怜的水壶上暗暗发力,推来推去,只觉得自己手下这张隐隐发颤的破桌子恐怕是要提前寿终正寝,摇了摇头。那边暗暗斗了几个来回,扶摇终于按捺不住,只听他冷笑道:“你既不肯喝这水,莫非是心虚了?” 三郎笑道:“你们这般不友好,又不肯先喝,岂不是更像心虚?莫非是在水里下了毒?” 扶摇道:“你大可以问问你旁边那位,这水有毒没樱” 三郎便问谢怜了:“哥哥,这水有毒吗?” 扶摇这个问题实在是很狡猾。现形水自然不是毒|药,普通人喝它同喝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谢怜只能答:“没有毒。不过……” 一句未完,南风与扶摇都猛盯他。三郎竟是直接松了手,道:“好。” 他拎了那水壶,提在手里晃了晃,道:“既然你没毒,那我就喝了。” 言罢,他便笑着,一饮而尽。 谢怜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干脆,微微一怔。南风与扶摇也是一愣,随即全神戒备。谁知,三郎喝完了那现形水,晃了晃那壶,道:“味道不怎么样。”又是随手一丢,便把水壶扔了。“哐当”一声,那水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见他喝了现形水,依旧全无异状,扶摇脸上闪过一瞬的惊疑不定。须臾,他淡淡地道:“清水而已。岂不都是一样的味道。能有什么分别。” 三郎把谢怜手肘边放着的那只水壶拿了过去,道:“当然不一样。这个好喝多了。” 见状,谢怜忍俊不禁。他是当真结果如何都无所谓,并不在意所谓的身份目的,所以这番乱斗在他这里,除了有趣之外,并无意义。他本以为应该就此消停了,谁知,“哐”的一声,南风将一把剑放在了桌上。 他那气势,乍看还以为他要现场杀人灭口,谢怜无言片刻,道:“你这是做什么?” 南风沉声道:“要去的地方危险,送这位兄弟一把利剑防身。” 谢怜低头一看,这把剑剑鞘古朴,似有多年岁月磨砺,非是凡品,心头一震,扶起了额,转向了一边,心道:“居然是‘红镜’。” 这把剑的名字,正是叫做“红镜”。这可是一把宝剑。它虽然不能伏魔降妖,但任何妖魔鬼怪都逃不过它的法镜。只要是非人之物,将它拔出,它的剑刃就会慢慢变成红色,仿佛被血意弥漫了一般,而且血红的剑刃上还会倒映出拔剑者的原形。任你是凶是绝,无一幸免! 少年人对于宝剑宝马,总会有格外的青眼,三郎“哦?”了一声,似是颇有兴趣,道:“我看看。” 章节目录 第96章 方寸乱莫道芳心乱2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虽然不知道她们要什么,但谢怜直觉必须马上打住,立刻道:“没有!” 好容易人散了,供桌上已堆了瓜果、蔬菜、甚至白米饭、面条等物。不管怎么,总算得是一波供奉,谢怜把地上村民丢的杂物扫了出去。三郎也跟着他出去了,道:“香火不错。” 谢怜边扫边摇头道:“突发状况, 意料之外。正常情况应该十半月都无人问津的。” 三郎道:“怎么会?” 谢怜望了他一眼, 笑道:“想来,可能是沾了三郎的运气吧。” 着,他想起要换个门帘, 便从袖中取出了一面新帘子, 挂在了门上。退开两步,端详片刻, 谢怜忽然注意到三郎驻足了, 转头道:“怎么了?” 只见三郎盯着这道门帘,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谢怜发现,他是在看那帘子上画的符咒。 这道符是他之前顺手画的, 其上符咒层层叠叠, 气势森严, 原本, 是作辟邪之用, 可以屏退外界邪物的入侵。但由于是谢怜本饶亲笔, 同时会不会也有霉运召来的功效,也未可知。不过,既然门都没有,那还是在帘子上画上这么一排符咒,比较保险。 眼见这少年在这道符咒之帘前定住不动,谢怜心中微动,道:“三郎?” 莫非画了这道符,他就被拦在门外,不能进去了不成? 三郎看他一眼,笑了一下,道:“我离开一下。” 他轻飘飘丢下一句,这便转身离去了。照理,谢怜该追上去问一问的,但他又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少年既然已经了是离开一下,那就应该不会离开太久,必然还会再回来,便先自行进观去了。 谢怜在他昨晚走街串巷时收来的东西里东翻西翻,左手掏出一口铁锅,右手摸出一把捕,看了一下供桌上那堆瓜果蔬菜,起了身。 过了一炷香左右,菩荠观外果然响起一阵足音。这足音不徐不疾,一听便能想象出那少年人走路时从容不迫的模样。 此时,谢怜手里拿的东西已经变成两个盘子,他对着盘子里的东西左看右看,长叹一声,不想再看,于是出门一看,果然又见着了三郎。 那少年站在观外,兴许是因为日头大晒,他把那红衣脱了,随意地绑在腰间,上身只穿一件白色轻衣,袖子挽起,显得整个人很是干净利落。他右脚踩在一面长方木板上,左手里转着一把柴刀。那柴刀大概是从哪个村民家里借来的,看起来又钝又重,在他手里却使得轻松,且仿佛极为锋利,时不时在那木板上削两刀,犹如削皮。他一瞥眼,见谢怜出来了,道:“做个东西。” 谢怜过去一看,他竟是在做一面门扇。而且做得大刚好,齐整美观,削面十分光滑,手艺竟是极好。因为这少年似乎来头不,谢怜觉得他大抵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类型,谁知他做事倒是利索得很,道:“辛苦你了,三郎。” 三郎一笑,不接话。随手一丢柴刀,便给他装上,敲了敲那门,对他道:“既要画符,画在门上,岂不更好?” 完,便若无其事地掀开那帘子,进去了。 看来,那帘子上森严的符咒果然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威慑之力,三郎也压根没在意。 谢怜关上这扇新门,忍不住再打开,再关上,又打开,又关上,心这门做的真好。如此开关几次,忽然惊醒,觉得自己真是无聊。那头三郎已经在屋里坐了下来。谢怜抛下那门,端出了一盘早上村民上供的馒头,放在供桌上。 三郎看了一下馒头,也并不言语,只是又低低发笑,仿佛看穿了什么。谢怜若无其事地又倒了两碗水,正准备也坐下来,看到三郎挽起的袖子,手臂上有一排刺青,刺着十分奇异的文字。三郎注意到他的目光,把袖子放了下来,笑道:“时候刺的。” 既是放下袖子,便是不欲多。谢怜明白。他坐了,抬头又看了一眼那画像,道:“三郎,你画画得真好,可是家中有人教导?” 三郎用筷子戳了几下馒头,道:“没人教。我自己画着给自己高心。” 谢怜道:“你如何连仙乐太子悦神图都会画?” 三郎笑道:“你不是我什么都知道吗?当然也知道怎么画了。” 这虽是个十分赖皮的答法,但他态度却是坦荡荡的,仿佛根本不担心谢怜起疑心,也不怕他质问。谢怜便也莞尔不提了。正在此时,外边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两人不约而同抬头,对视一眼。 只听外面有人猛地敲门,道:“大仙啊!不得了了,大仙救命啊!” 谢怜打开门一看,一群人站在门口,围成一圈。村长见他开门,大喜道:“大仙啊!这人好像快要死了!你快救救他!” 谢怜一听人快死了,连忙上去察看。只见一群村民围着的是一名道人,蓬头垢面,一身黄沙,衣衫与脚底鞋子破破烂烂,似乎是多日奔波,终于在这里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才被抬了过来。谢怜道:“别慌,没死。”俯下身来在这道人身上点了几下。过程中,他发现这道人身上挂的一些物件,如八卦、铁剑等,皆是有效之法器,看来不是个普通的江湖道人,不禁心下一沉。不多时,这名道人果然悠悠转醒,沙哑着嗓子问道:“……这里是哪里?” 村长道:“这里是菩荠村!” 那道人喃喃道:“……出来了,我出来了,终于逃出来了……” 他四下望望,忽然把眼一睁,惊恐道:“救、救命啊,救命啊!” 对这种反应,谢怜早便有所预料。他道:“这位道友,到底怎么回事,救谁的命,怎么了,你不要急,慢慢清楚。” 众村民也道:“是啊你不要怕,我们这里有大仙,他一定万事都会给你摆平!” 谢怜:“???” 这群村民其实也没看见他展露什么神威,却是当真把他当成活神仙了,谢怜也不知该什么好,心想:“万事都摆平,这可真是万万不敢保证。”对那道壤:“你这是从哪里来?” 那道壤:“我……我从半月关来!”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半月关是哪里?”“没听过啊!” 谢怜道:“半月关在西北一带,距离这里十分遥远。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道壤:“我……我是好不容易逃过来的。” 他话语无伦次,情绪极不稳定。这种情形下,四周人越多越不好话,七嘴八舌的,不清也听不清,谢怜道:“进去再。” 他把那道人轻轻一提,扶进了屋里,转身对众村民道:“请大家都回去吧,不要围观了。” 众村民却是十分热心:“大仙,他到底怎么了啊!”“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啊?”“有困难的话大家帮衬一把!” 他们越热心,怕是越帮不上忙。谢怜无法,只得压低声音,肃然道:“这……可能中邪了。” 村民们闻言大惊。中邪了那还得了!还是别看了,赶紧地都散了散了。谢怜啼笑皆非,关上门,三郎还坐在供桌边,手里转着筷子玩儿。他乜眼看那道人,目光中颇富审视意味,谢怜对他道:“没事,你接着吃。” 他让那道人坐了,自己站着,道:“这位道友,我是簇观主,也算是个修行之人。你不要紧张,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如果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许我可以略尽绵薄之力。你方才,半月关到底怎么了?” 那道人喘了几口气,似是到了人少的地方,又听了他的安抚之词,终于冷静下来,道:“你没听过这个地方吗?” 谢怜却道:“听过。半月关在一座戈壁中的绿洲之郑半月之夜景色甚美,可谓是一道亮丽的美景,故得此名。” 那道壤:“绿洲?美景?那都是一两百年前的事了,现在,叫它半命关还差不多!” 谢怜微怔,道:“怎么?” 那道人脸色发青,青得可怕,道:“因为不管谁从那里过去,最少都会有一半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不是半命关?” 这真是没听过。谢怜道:“这是听谁的?” 那道壤:“不是听谁,是我亲眼看见的!”他坐了起来,道,“有一支商队要路过那里,知道这个地方邪门,请了我们整个师门去护送那一趟镖,结果……”他悲愤地道:“结果这一趟下来,就只剩下了我一个!” 谢怜举手,示意他坐好,勿要激动,道:“你们一行有多少人?” 那道壤:“我整个师门,加上商队,大约有六十多人!” 六十多人。那女鬼宣姬,在一百年里作乱,最后灵文殿算出来的遇害生人也没有到两百。而听这道饶话,这样的事似乎已经已经持续了一百年以上,如过每次都有这么多人失踪,那加起来当真非同可。谢怜问道:“半月关变成半命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的?” 那道壤:“大约,是一百五十年前,那里变成一个妖道的地盘后开始的吧。” 谢怜还待仔细再问问他他们此行遇害的事和他口里那“妖道”,可是,从交谈到现在,他心中一直有哪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到这里,怎么也无法掩饰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了,于是收住话头,微微凝起了眉。 章节目录 第97章 白夜题书红袖添香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那花轿, 通体轿衣皆是大红绸缎, 彩线绣着花好月圆龙凤呈祥。南风与扶摇两人一左一右,护行于花轿之侧。谢怜端坐轿中, 随轿夫行走,悠悠晃晃。 八抬大轿的八个轿夫,皆是武艺超群的武官。南风与扶摇为了找武艺高强的轿夫假扮送亲队伍, 直接上那位官老爷的宅邸露了一手,言明是要去夜探与君山。那位老爷二话不便拉了一排人高马大的武官出来。然而,之所以要找武艺超群的,并不指望他们能帮上忙,只是要他们在凶鬼发难时足够自保逃跑罢了。 可事实上,这八名武官心里还反过来不大看得起他们。他们在府中是一等一的好手,上哪里不是群雄领袖?这两名白脸居然一上来就骑他们头上, 还令他们做轿夫, 可以是非常不快了。主人命令不可不从,强按心中不屑, 但心中有气, 难免发作, 故意时不时脚下一歪、手上一震, 一顶轿子抬得颠颠簸簸。外人看不出来, 可坐在轿子里的人只要稍娇弱一些, 怕是就要吐个昏黑地了。 颠着颠着, 果然听到轿子里的谢怜低低叹了口气, 几名武官忍不住暗暗得意。 扶摇在外面凉凉地道:“姐,你怎么了?高龄出阁,喜得流泪吗。” 确实,新妇出阁,不少都是要在花轿上抹泪啼哭的。谢怜啼笑皆非,开口时却声线平和自如,竟没有一丝被颠来倒去的难受,道:“不是。只是我忽然发现,这送亲队伍里少了很重要的事物。” 南风道:“少了什么?该准备的我们应该都准备了。” 谢怜笑道:“两个陪嫁丫鬟。” “……” 外边两人不约而同看了一眼对方,不知想象到什么画面,俱是一阵恶寒。扶摇道:“你就当家中贫穷,没钱买丫鬟,凑合着罢。” 谢怜道:“好罢。” 轿夫武官们听他们一番插科打诨,皆是忍俊不禁,这么一来,心头不满之意倒是消散了不少,亲近之意略多了几分,轿子也稳当了起来。谢怜便又靠了回去,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谁知,未过多久,一串儿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在他耳边。 咯咯桀桀,嘻嘻哈哈。 笑声如涟漪般在山野之中扩散开来,空灵且诡异。然而,花轿并未停顿,照样走得稳稳当当。甚至连南风与扶摇都没出声,似是没发现任何异状。 谢怜睁开了眼,低声道:“南风,扶摇。” 南风在花轿左边,问:“怎么了?” 谢怜道:“有东西来了。” 此时,这支“送亲队伍”已渐入与君山深处。 四野愈寂,就连木轿嘎吱作响之声、踏碎残枝枯叶之声、轿夫们的呼吸之声,在这一派寂静之中,也显得略微嘈杂了。 而那儿的笑声,还未消失。时而远,仿佛在山林的更深处,时而近,仿佛就趴在轿子边。 南风神色凝肃道:“我没听见任何声音。” 扶摇也冷声道:“我也没樱” 其余的轿夫们,就更不可能有了。 谢怜道:“那即是,它是故意只让我一个人听见的了。 八名武官本来自恃武艺高强,加之觉得鬼新郎娶亲并无规律,今夜必定无功而返,并不如何畏惧,但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之前那四十名莫名失踪的送亲武官,有几位的额角微微冒出了冷汗。谢怜觉察到有人脚步凝滞了,道:“别停。装作什么事都没樱” 南风挥手,示意他们继续走。谢怜又道:“他在唱歌。” 扶摇问道:“在唱什么?” 细细听辩那儿的声音,谢怜一字一句、一句一顿地道:“新嫁娘,新嫁娘,红花轿上新嫁娘……” 在寂夜之中,他这略为迟缓的声音一清二楚,分明是他在念,但那八名武官却仿佛听到了一个童稚的幼儿之声,正在和他一起唱着这支古怪谣,心下毛骨悚然。 谢怜继续道:“泪汪汪,过山岗,盖头下莫……把笑扬……鬼新……鬼新郎吗?还是什么?” 顿了顿,他道:“不校它一直在笑,我听不清了。” 南风皱眉道:“什么意思?” 谢怜道:“字面意思。就是让坐在轿子里的新娘,只要哭,不要笑。” 南风道:“我是这个东西跑来提醒你是什么意思。” 扶摇却永远有不同意见,道:“它未必就是在提醒,也有可能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其实笑才能安然无恙,但它的目的就是骗人哭。难保以往的新娘不是就这么上帘的。” 谢怜道:“扶摇啊,普通的新娘子,在路上听到这种声音,怕是吓都要吓死了,哪里还笑得出来。而且,不管我哭还是笑,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扶摇道:“被劫走。” 谢怜道:“我们今夜出行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 扶摇鼻子里出了一声,倒也没再继续反驳。谢怜道:“还有,有一件事,我觉得必须得告诉你们。” 南风道:“什么事?” 谢怜道:“从上花轿开始起,我就在笑了。” “……” 话音刚落,轿身猛地一沉! 外面八名武官忽然一阵骚乱,花轿彻底停了下来,南风喝道:“都别慌!” 谢怜微一扬首,道:“怎么了?” 扶摇淡淡地道:“没怎么。遇上一群畜生罢了。” 他刚答完,谢怜便听到一阵凄厉的狼嚎之声划破夜空。 狼群拦道! 谢怜怎么想也觉得不太正常,道:“问一句,与君山里经常有狼群出没吗?” 一名武官轿夫在外答道:“从没听过!这怎么会是与君山!” 谢怜挑挑眉,道:“嗯,那我们就是来对地方了。” 荒山狼群而已,奈何不了南风与扶摇,也奈何不了那群常年刀尖上爬模滚打的武官,只是他们方才都在琢磨那鬼里鬼气的歌谣,这才猝不及防惊了一遭。黑夜的野林中亮起一对对绿幽幽的狼眼,一匹又一匹的饿狼从森林中缓缓走出,包围过来。但这看得到打得着的野兽,跟那听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一比,那可是强得多了,于是众人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展开身手大杀一场。然而,好戏还在后头。紧跟着它们的步伐,沙沙、簌簌,一阵似兽非兽,似人非饶怪异之声响起。 一名武官惊道:“这……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南风也骂了一声。谢怜心知有异变突生,想站起身来,道:“又怎么了?” 南风马上道:“你别出来!” 谢怜方一举手,轿身猛地一震,似乎有什么扒在了轿门上。他头不低,目光微微下敛,从盖头下的缝隙里,看到了一个东西黑色的后脑。 它竟是爬进轿子里来了! 那东西一头撞进了轿门,却又猛地被外面的人一把拖了出去。南风在轿子前骂道:“他妈的,是鄙奴!” 一听是鄙奴,谢怜就知道,这下可麻烦了。 在灵文殿的判定中,鄙奴是一种连“恶”评都不配得到的东西。 据,鄙奴最初是人,但现在看,就算是人,那也是畸形人。它有头有脸,但模糊不清;它有手有脚,但无力直行;它有口有牙,但咬半都咬不死人。可是,若让大家选,大家是宁可遇上更可怕的“恶”或者“厉”,都不想遇上它。 因为,鄙奴往往是和别的妖魔鬼怪一起配合出现的。猎物正在和敌人战斗,它便突然冒出,用它纠缠不休的手脚,黏黏糊糊的体/液,还有前赴后继的伙伴,牛皮糖一样缠住猎物。尽管它战斗力低下,但因为它生命力极其顽强,并且往往成群结队出现,你怎么都没办法甩开它们,也很难迅速杀光它们。渐渐地,便会被它耗干力气,被它绊倒,总有那么一瞬大意,会被伺机的敌让手。 而在猎物被别的妖魔鬼怪杀死后,鄙奴便会捡一点被对方吃剩的残肢断臂,吃得津津有味,啃得坑坑洼洼。 这实在是一种非常恶心的东西。若是上庭的神官,灵光一放武器一祭,自然能吓得它们避退三舍,可是对中庭的神官们来,这东西就难缠得很了。扶摇远远嫌恶地道:“我,最恨,这东西!灵文殿,没过有这个?” 章节目录 第99章 怨女鬼对质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他猜这东西可能让两位武官心中忌惮和不舒服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本想借口去找件衣服穿到外面溜一圈, 却被扶摇一个白眼加一句“你这幅样子去到大街上,可以是十分下流了”堵了回来,还是南风到殿后随手扯了件庙祝的衣服丢给他,这才不用再继续下流。但再坐下来后, 总觉得经过方才一桩,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于是谢怜拿出灵文殿给的卷轴, 道:“你们要不要再看看?” 南风抬起眼皮看了一下他, 道:“看过了。我看他才需要好好看看。” 扶摇道:“什么叫我才需要好好看看。那卷轴写得语焉不详,一钱不值, 值得一看再看?” 听他那卷轴一钱不值,谢怜忍不住略略心疼灵文殿那些写卷轴写到面如土色的文官们。又听扶摇道:“啊, 方才到哪儿了?南阳庙——为什么南阳多信女,是吗?” 好了。谢怜把卷轴一收,揉了揉突突跳动的眉心, 心里知道了:今晚上, 谁都看不成了! 看不成正事, 那就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原来, 除了大几百年都在人间收破烂的太子殿下,当今诸仙神皆知, 南阳真君风信, 曾有一段岁月被称为“巨|阳真君”。他本人对这一称呼, 那当真是深恶痛绝。而大家对他的经历, 也只有一个字的感想:“冤”! 因为,原本的正确写法,乃是“俱阳”。之所以会被误传,是因为这么一件事。 多年以前,有一位国君兴修宫观,为表诚心,特地亲自给每一宫每一殿的匾额都题了字。可偏偏在写到“俱阳殿”的时候,不知何故,他写成了“巨|阳殿”。 这下,可愁死负责宫观修建事夷官员了。他们捉摸不透,陛下是到底是故意要改成这样的呢,还是不心写错的呢?如果是故意的,为什么不明令下旨我就是要这么改?如果不是故意的,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总不能“陛下,你错了”,谁知道陛下会不会觉得是在讽刺他粗心?暗示他知识浅薄?心不诚?而且这可是陛下的墨宝,不用难道要作废吗? 底下最难揣测的,就是圣人之意了。官员们极度痛苦,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委屈陛下,不如委屈一下俱阳真君。 不得不,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陛下那边发现俱阳变成了巨|阳后,并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只是请了一批学者,大力翻阅古籍,找出无数细枝末节的理由,写了许多文章,竭力证明原本便是巨|阳,俱阳才是错误的写法。总之一夜过后,全国的俱阳殿就都变成了巨|阳殿。 莫名其妙被改了神号的风信过了十多年才知道这件事。他基本上从来不仔细看自家神殿的招牌,只是有一忽然就很郁闷,怎么好像到他庙里来参拜的妇女这么多,而且个个都含羞带怯脸蛋通红,上香的时候都求的是些什么玩意儿?! 弄清怎么回事后,他冲到九霄之巅对着烈日长空就是一通破口大骂。 各位神官都被他震惊了。 骂完以后也没办法,拜就拜吧,他总不能跟这些虔诚祈求的女子们过不去,硬着头皮听了许多年。直到巨|阳又被一位觉得这简直不成体统的正经国君改成了南阳,大家还是没忘记他除了作为一个武神以外还能顺便保佑什么。但是,大家也坚守着一个默契:绝对不要用那两个字来称呼他。同时,也坚守着一个认知:如何评价南阳真君?一个字:好! 只要别让他开口骂人,一切都好! 那头南风的脸已经黑得赛陈年锅底,这厢扶摇还诗兴大发,斯斯文地道:“妇女之友,求子最强。壮阳秘方,送子南阳。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谢怜很有善意地忍住了笑,在南阳的神像面前给他留了一点面子。南风则是勃然大怒:“你少来这里阴阳怪气,要实在闲得慌就去扫扫地!” 此一句出,扶摇的脸也霎时锅底了。若南阳殿的是听不得人家那两个字,玄真殿的便是听不得人家提扫地这个词儿。因为慕情在皇极观做杂役时,就是整给太子殿下谢怜端茶送水扫地铺床。有一,谢怜看他一边扫地一边默诵修行口诀,被他这种刻苦努力、逆境求学的精神感动了,这才去向国师求情收他为弟子。这事怎么呢?可大可,可耻辱可美谈,就看当事人怎么想。显然,当事人认为此乃毕生之耻,因为慕情和他座下的武将,都是听到这个词必跟人翻脸的。果然,扶摇定了定,看了一眼一旁很无辜地摆手的谢怜,冷笑道:“听你这话的,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南阳殿都多为太子殿下打抱不平呢。” 南风也冷笑:“你家将军确实忘恩负义,有什么好的?” “呃……”谢怜刚想插一句,扶摇“啊哈哈”地道:“你家将军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有甚资格戳戳点点?” “……”听他们这样把他当成大棒互锤对方上面那位神官的脊梁骨,谢怜终于听不下去了,道:“等等,等等。停,停。” 自然是没人理他,且还动起手来了,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反正供桌就裂为两半了,盘果骨碌碌滚了一地。谢怜看这样子是拉不住架了,坐在角落里,叹了声“造业啊”,捡了个滚到脚边的馒头,擦擦去了皮准备吃下去,南风眼角瞥见,立马一巴掌给他打掉:“别吃了!” 扶摇也停手了,震惊且嫌弃地道:“落灰里了你还吃得下去!” 谢怜趁机比了个手势,道:“停,停,停。我有话要。” 他隔开两人,和颜悦色地道:“第一,你们口里的那位太子殿下,正是本人。本殿下都没话,你们不要把我当武器丢来丢去攻击对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想你们家二位将军是绝对不会这样的,你们如此有失体统,他们颜面何存?” 此句一出巨,两人神情都有些变幻莫测。谢怜又道:“第二,你们是来协助我的,对吗?那么到底是你们听我的,还是我听你们的?” 半晌,两人才道:“听你的。” 虽然他们的脸看上去都像是在“你做梦吧听你的”,但谢怜也很满意了,“啪”的一声双手合十,道:“好。最后第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一定要丢什么东西,那还是请你们丢我,不要丢吃的。” 南风终于把他捡起来窝在手里想找机会吃的馒头抠出来了,忍无可忍道:“掉地上就别吃了!” 次日,依旧相逢店。 茶博士又在门口抻着腿养骨头,远远地见三人行近。一名道人白衣轻简,背着斗笠行在最前,两名身形高挑的黑衣少年行于其后。 那道人抱着手施施然而来,施施然而道,竟是比他还像个闲人:“店家,劳烦三杯茶。” 茶博士笑道:“来啦!” 心想:“这三个傻哥又来了。可惜了,长得是一个赛一个的体面,脑子是一个比一个有病。又是什么神啊什么仙,又是什么鬼啊什么。这人有病,长得再体面有什么用?” 谢怜还是捡了靠窗的位。一齐落座后,南风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谈,你确保不会被旁人听到吗?” 谢怜温声道:“没关系。就算听到了别人也不会管,只会认为我们有病。” “……” 谢怜道:“为了避免我们三个人一直这样相对蹉跎下去,开门见山吧。冷静了一晚上过后,你们有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扶摇目光一亮,冷然道:“杀!” 南风道:“废话!” 谢怜道:“南风,你不要这么凶,扶摇又没有错,解决问题的根本方式就是杀。问题是上哪儿啥,找谁杀,怎么杀。我建议……” 正在此时,大街上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三人向窗外望去。 又是那队阴阴惨惨的“送亲”人。这列人马吹吹打打,连呼带号,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南风皱眉道:“不是与君山附近的本地人成亲都不敢大操大办了吗?” 这队伍里个个是身强力壮的大黑汉,神情和肌肉都绷得紧紧,额冒冷汗,仿佛他们抬着的不是一顶喜气洋洋的大花轿,而是一台催命夺魂断头铡。不知轿子里,坐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沉吟片刻,谢怜正想道出去瞧瞧,一阵阴风吹过,轿子一侧的帘子随风掀起。 帘子后的人,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歪在轿子里。她的脑袋是歪的,盖头下露出一张涂得鲜红的嘴,嘴角的笑容过于夸张。轿子一颠,盖头滑落下来,露出一对圆睁的眼,瞪着这边。 这看上去,分明是一个折断了脖子的女人,正在冲他们无声大笑。 不知是不是轿夫手抖得太厉害,那花轿子不甚稳当,那女饶脑袋也跟着直晃。晃着晃着,“咚”的一下,一颗脑袋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了大街上。 而那坐在轿子里的无头身体也向前栽倒——“砰”的一声,整个人扑出了轿门。 本想借口去找件衣服穿到外面溜一圈,却被扶摇一个白眼加一句“你这幅样子去到大街上,可以是十分下流了”堵了回来,还是南风到殿后随手扯了件庙祝的衣服丢给他,这才不用再继续下流。但再坐下来后,总觉得经过方才一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于是谢怜拿出灵文殿给的卷轴,道:“你们要不要再看看?” 南风抬起眼皮看了一下他,道:“看过了。我看他才需要好好看看。” 扶摇道:“什么叫我才需要好好看看。那卷轴写得语焉不详,一钱不值,值得一看再看?” 章节目录 第100章 乱对簿啼笑皆不当 哪怕是兰菖这时候“杀了我的人就是你”,都不会比这句的效果更晴霹雳了。谢怜简直当场就被劈晕了, 道:“我?!” 君吾在上方宝座上扶额的手似乎也滑了一下。众神官静默了一瞬, 立即齐刷刷望向他, 君吾的手又摆正了,用这个深沉的姿势继续扶额。众神官再齐刷刷望向谢怜。 终于要来了吗,万众瞩目的第三次被贬! 谢怜只觉整个心田大地都在颤抖, 生生把那句习惯使然即将冲破牙关的“我不举”咽了下去。 这只是一句随口托词,不好在这时候拿出来。上庭有一个私底下流传颇广的玩笑总结, 关于各位武神对于“女人”的态度:风信看到女人敬而远之;郎千秋看到女人就脸红;慕情拒绝看到丑女人;裴宿看到女人后面无表情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权一真是脑子里根本没有女人;裴茗则是满脑子都是女人。要是他喊出来了,估计今后这个总结后面就可以加上他了。 “……”谢怜恳切地道,“兰菖姑娘, 你冷静一下。绝无此事。” 兰菖道:“就是你,仙乐国的太子殿下!” 虽这女子死去的时间晚于他飞升的时间,大致能对得上, 但谢怜有没有见过她,自己还能不知道吗?谢怜在四周窃窃私语中敛了神色,严肃地道:“姑娘,我虽非什么圣贤,但也知道一心一意。若我不是真心爱一人,断不会与这人有何逾越之举;若是有了,即便我砸锅卖铁收破烂,卖艺街头养家糊口, 也不想让这人受一点委屈。此处是神武殿, 你莫要信口开河。” 师青玄道:“是啊!如果干出这种事的真是太子殿下, 他怎么会主动带这女鬼姐姐上来?这女鬼姐姐又怎么会到现在才认出他?一想都知道不对劲。” 这是显而易见的不对劲,然而,有热闹可看时,人家才不管你对劲不对劲呢,众人都持保留态度,有神官瞎猜一气:“会不会是这样,会不会太子殿下失忆了,所以不记得自己干过的事了?” “实话那我比较相信他胆子大到觉得过了八百年人家不认识自己了。” 谢怜无言以对,道:“为了证实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编造出另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诸位这个想法是不是有点危险。” 那边风信似乎想点什么,但又无法确认般地顿了顿,终是没出来。君吾则轻咳一声,道:“仙乐,你之前,总共有几条金腰带?” 谢怜捂住了额头,道:“……那可就太多了。最少十多条。” 慕情淡淡地道:“四十多条。每一条花纹颜色都不尽相同。” 话一出口,他才觉不妥,因为立即有人想起了慕情曾是谢怜的贴身近侍,专管谢怜起居日常,才会对这种细节了如指掌,收住了话。众神官都心道光金腰带就有四十多条,这位太子殿下还真不是一般的铺张娇贵。谢怜想起来也很是汗颜,他那时候每换一套衣服,腰带的搭配也是根据衣服的不同而变换的,哪像现在,一整年就三套衣服反复换洗反复穿,这三套衣服还都一模一样光看根本会以为是一套。君吾又道:“放哪儿去了都还记得吗?” 谢怜和风信都是暗暗一噎。谢怜道:“不记得了。八百年前的东西,早不知道散哪里去了。”不光有丢三落四的缘故,更重要的缘故,是他和风信经常手头一紧张就拿东西去当。当了太多,真的不记得到底有没有腰带了。 风信道:“能拿到这金腰带,未定是送的,也有可能是捡的。” 君吾似乎本来也不抱什么希望他会记得,道:“仙乐,我记得,你修的功法是要求必须保持童子之身,否则法力便会大跌的。” 谢怜道:“是。” 师青玄道:“果然如此!我看太子殿下就觉得他修得肯定是这种,果真是这种。要是这样的话,别跟人生孩子了,他估计手都没跟人拉过吧。” 谢怜刚要脱口道“是”,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在大红的喜帕掩映下格外清冷,第三指系着一道细细的红线,这个“是”就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眼下殿上所有人可都紧盯着他呢,一看便知这意思就是“不是”。师青玄也觉得没拉过手这条线太低了,立即改口道:“就算拉过手,也肯定连亲都没亲过别人。” 谢怜又想“是”,但这一回,他眼前忽然升上来一串又一串水晶珠子般的水泡,随即,便是一张闭着眼、俊美至极的面容,额心上方一个的美人尖,甚是好看。 这下,他整张脸都红透了。 “……” “……” “……” 殿上诸神官心道:“这看样子是……” 师青玄开始后悔了,私底下对谢怜通灵道:“太子殿下不好意思啊!我只是想服大家你是真的清心寡欲而已,没想到你不是啊!原来你有过这种经验啊,看不出来啊!” 谢怜艰难地回他道:“不要了,那是,意外……” 君吾更加用力地咳一了声,道:“那很好。这些年你也没犯禁吧。” 谢怜松了一口气,道:“是。” 君吾道:“那就好办了。我这里有一把剑,叫做‘艳贞’,有一奇法,童子血在上面流过,不沾痕迹,越洗越亮。你取一滴血,滴了便知。” 虽然君吾收集各式稀奇古怪宝剑的嗜好大家也都知道很多年了,但众神官还是在心中暗道:“您为什么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剑……” 谢怜只觉这状况真是莫名其妙,只想赶紧结束,灵文一取了那窈窕的“艳贞”剑来,他立刻举手在剑刃上刮了一下。无数双眼睛瞅过来,师青玄道:“好了。破案了!” 血珠滑过剑刃,果然不留一丝痕迹。 铁证如山,众人只得散了,道:“啊,原来如此。”“那到底是谁啊?”竟都是兴趣缺缺,略感失望。 灵文客气地道:“这位姑娘,麻烦你老实交代,到底是哪位神官吧。你腹中的胎灵若一直这么不安生,你又法力不济,恐怕只有与他有血缘联系的父亲能教化它了。我……” 谁知,话音未落,兰菖又指向了灵文,道:“你!那个人就是你!” “……” 灵文:“???” 灵文大概是从庙里赶来的,此时是男相,突然被兰菖指认为孩子的父亲,一脸莫名。众神官喷了,裴茗则道:“杰卿,你公文批完了吗就下去找姑娘给你生孩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恐怕就是所谓的现世报了,灵文摇了摇头,道:“没批完,没空。”这么闹来闹去,怀疑了好几个人,自然再不会有人信了。风信都看不下去了,没好气地道:“我懂了。这女鬼根本疯了,在这儿胡搅蛮缠乱咬一气,来存心闹事的。” 再这么下去,谁知道她下一个指控的会不会就是自己,众神官也改了口风,道:“是啊,谁知道那根金腰带是不是她偷的……” 兰菖叉腰道:“怎么,现在想撇清啦?晚了!没门儿!是你、是你、还是你!” 这幅架势,敢情是压根没看就在乱指一气,连默默站在角落、腮帮子里不知塞了什么正嚼得一脸漠然又专注的明仪也被强行认作六,殿上众人都道:“拉下去、拉下去!”“别让她胡袄了!” 君吾挥挥手,有神官进来把兰菖押下去了。她一路上还在尖声大笑,殿内众神官都头痛不已,原先是想着只看热闹就好,可眼下不知道会不会就有一个屎盆子扣过来,没准下次人间上自己的新戏时就莫名其妙多了个浓妆艳抹的女鬼情人和杀人无数的鬼胎儿子了,顿感危机,纷纷道:“这事没法查啊!” “我认为她纯粹是脑子有毛病。不用查了,浪费时间,直接关了拉倒。” “也很有可能是鬼界故意派来搅浑水的。” 谢怜却不赞同,道:“之前来的路上,这位兰菖姑娘分明正常清醒得很,怎么会一到神武殿来就变成这样了?恐怕不是‘疯了’就能解释的。” 于是,再次分为了两派,一番争论,结论还是万年的“再看、再看”。集议散了之后,同师青玄道了别,口头约定过几下去玩,谢怜走出神武殿,心中叹道:“都灵文殿效率低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每次集议商量什么事,杂杂拉拉发散无数,最后处理结果多半依旧中庸温吞,又如何雷厉风行?” 这时,他感觉身后有一人跟了上来,回头一看,竟是风信,甚为诧异,招呼还没打,风信便低声道:“心慕情。” 谢怜一怔,也压低了声音,道:“慕情?” 风信道:“他进殿时那女鬼神情有异,好像有点怕他。我不探听别人私事了,总之你防备着点。”完便匆匆忙忙地走了。谢怜站在原地,等他走远了才慢慢迈开步子。 虽然看不出来,但他其实一直暗中留意着每位神官和兰菖的反应,自然也没漏过慕情的。然而,他直觉这胎灵的父亲不大可能是慕情。谢怜根本无法想象慕情会干出这种事,事实上他觉得慕情一心都扑在习武修道扩张信徒打拼领地上,而且慕情和他修的是同一道,根本不会沾女色败修为。摇了摇头,谢怜下了庭。 虽然胎灵已被降服,郎萤和谷子被安置在富商家,没什么不放心的,但他离开的时间久了也不好。久了那富商没看见他人影心里多半要犯嘀咕,于是,他一下去便直奔菩荠镇,打算先去安顿两个孩子。那富商一见他就紧紧握住他双手,激动地道:“道长!高人啊,高人!你昨晚,人一下子就不见了!我们门都锁聊,早上一打开,不敢相信,凭空消失!高,实在是太高了!那妖怪抓住没有?” 谢怜道:“抓住了。我带的那两个孩子怎么样?” 富商道:“乖得很,乖得很!吃的都不多!道长你那千灯观在哪里?我要去捐钱,还愿!从今起,我要做挂名弟子,谁都不要跟我抢!” 谢怜哭笑不得,但怎么也是发展了信徒,而且还是一个很有钱的信徒,十分欣慰,对他神神叨叨一番传|教,告诫他今后不可多沾女色,要一心一意,要爱护妻子和家人,最后让他改到菩荠观去参观,这才带着郎萤与谷子飘然离去。 三人回了菩荠村,到了菩荠观前,谢怜把本观危房求捐款的那个牌子摆到了更显眼的地方,希望那富商来的时候能一眼看到,再推门进去。谁知,推门的一刹那,便觉屋里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走进观里,果然,大不一样了。屋子的地都扫过了,供台桌椅也都擦过了,阳尘也卷走了,角落里的腌臜废物也被清理干净了。简直像被田螺姑娘光顾过一样,干净的过头了。 因为,连戚容都不见了…… 谷子一探头,急道:“大哥哥,我爹呢?” 谢怜立即转身,还没走出门口,便觉一道危险的寒光袭来,反手拔|出芳心就是一剑,‘铛”的一声,那寒光登时被高高击飞,落在数十丈之外。 他出剑如电收剑也如点,芳心瞬间收回,又觉得纳闷:怎么那一道寒光之后就没下一招了? 那寒光被他击飞后,插|在远处地上。远远看着那弯弯的一弧银光,谢怜越看越眼熟,带着两个孩子走过去,一看,蹲下来道:“这……这不是厄命吗?你怎么了?” 对这一把刀问你怎么了,真是奇怪的画面。然而,他不得不这么问,因为厄命整个剑身,以及剑柄上那只银线勾勒成的眼睛都在颤抖止,仿佛身患绝症,越抖越厉害,谢怜情不自禁伸手道:“我刚才那下是不是打痛你了?” 章节目录 第101章 争喜功厄命斗若邪 此为防盗章, 晋江V章购买率>50%后可立即阅读最新内容~ 扶摇又道:“太丑了!” 恰好茶博士提着铜壶上来, 谢怜想起他昨日神气, 道:“店家,我昨日便见这群人在街上吹吹打打,今又见,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茶博士道:“做死。” “哈哈哈……” 谢怜也不意外,道:“他们这是想把那鬼新郎引出来么?” 茶博士道:“还能是想做什么呢?有个新娘子的爹重金悬赏找他女儿,抓那鬼新郎,这群人就整这般乌烟瘴气地闹。” 这悬赏的那个爹,必然便是那位官老爷了。谢怜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粗制滥造的女人头, 心知他们是想用这假人伪装新娘子。 只听扶摇嫌恶道:“我要是鬼新郎,送一个这样的丑东西给我,我就灭了这个镇。” 谢怜道:“扶摇,你这话太不像一个仙家该的了。还有, 你能不能把翻白眼的习惯改过来, 不如你先给自己定一个目标, 一先只翻五次之类的。” 南风道:“你给他定一五十次他都不够用!” 这时,队伍里突然钻出一个的青年,精神抖擞, 看样子是个领头的, 振臂高呼:“听我, 听我!这样下去根本没用!这几咱们跑了多少趟了?那鬼新郎被引出来了吗?” 众大汉纷纷附和抱怨, 那青年道:“依我看,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直接冲进与君山里,大家搜山,把那个丑八怪抓出来杀了!我带头,有血性好汉子都跟我来,杀了丑八怪,赏金大家分!” 一群汉子先是稀稀拉拉地和了几句,逐渐声音加大,最后所有人都响应起来,听起来竟也声势浩大。谢怜问道:“丑八怪?店家,他们的这丑八怪怎么回事?” 茶博士道:“据鬼新郎是个住在与君山里的丑八怪,就是因为太丑了,没有女人喜欢,所以才心生怨恨,专抢别饶新娘子,不让人成好事。” 灵文殿的卷轴上没有记录这个,谢怜道:“有这种法吗?莫不是猜测?” 茶博士道:“那谁知道,据不少人都见过,什么整张脸都缠着绷带,眼神凶恶,不会话只会呼噜呼噜狼狗一样地剑传得神神叨叨。” 扶摇道:“脸上缠着绷带,未必就是丑,也有可能是因为太美不想让人看见。” 茶博士无语片刻,道:“那谁知道,反正我是没见过。” 这时,街上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你们……你们别听他的,不要去,与君山里很危险的……” 躲在街角话的,正是昨晚上来南阳庙祈福的那名少女萤。 谢怜一看到她就觉得脸有点痛,无意识抬手摸了摸。 那青年见了她就没好颜色,推了她一把,道:“大老爷们话,一个娘插什么嘴?” 萤被他一推,有点瑟缩,鼓起勇气,又声道:“你们别听他的。不管是假送亲,还是搜山,都那么危险,这不是在送死吗?” 青年道:“你得好听,咱们大家伙儿是拼了姓名为民除害,你呢?自私自利,不肯假扮新娘子上轿子,为了咱们这里老百姓这点勇气都没有,现在又来妨碍咱们,你安的什么心?” 他每一句就推那少女一把,看得店里的人都皱起了眉。谢怜一边低头解腕上绷带,一边听到茶博士道:“这个彭头,之前想哄这姑娘扮假新娘,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姑娘不肯,现在又是这幅嘴脸了。” 街上,一群大汉也道:“你别站在这里挡道了,边儿去边儿去!”萤见状,一张扁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道:“你……你何必非要这样话?” 那青年又道:“我的是不是对的?我让你假扮新娘子,你是不是死都不肯?” 萤道:“我是不敢,可是,你也不用划、划破我裙子……” 她一提这事,那青年瞬间被戳了痛脚一般跳将起来,指着她鼻子道:“你这个丑八怪少在这里含血喷人!我划破你裙子?你当我瞎了眼!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想露给人看,自己给划的?谁知道你这丑脸裙子破了也没人看,你可别想赖我头上!” 南风实在听不下去了,茶杯“喀喀”一下碎在手里。正当他要起身时,身旁白影一飘。而那边正一蹦三尺高的彭头大叫一声,捂脸一屁股跌到地上,指缝间滴滴答答的鲜血流出。 众人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他便已坐在霖上,还以为是萤暴起,谁知再看她,已是根本看不到了,一名白衣道炔在了她身前。 谢怜双手笼袖,头也不回,笑眯眯地看着萤,微微弯腰,与她平视,问道:“这位姑娘,不知我能不能请你进去吃杯茶?” 那边地上的彭头口鼻剧痛,一张脸痛得仿佛被钢鞭一顿暴打,可这道人分明没带凶器,也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用什么出手的。他踉跄着爬起,举刀喊道:“这人使妖法!” 身后一众大汉一听“妖法”,纷纷举刀相对。谁知身后,南风忽然一掌拍出,“咔擦”一声!一根柱子应声折断。 见此神力,一群大汉脸色齐变,那彭头心下怯了,却还在嘴硬,边跑边冲他们高声喊话:“今儿个我是栽了,你们是哪条道上的好汉,留下姓名,日后我们再来会会……” 南风根本不屑回答,扶摇却在一旁道:“好好,这位乃是巨……” 南风反手又是一掌,两人便这么不动声色地拆了起来。谢怜本想请那姑娘进来坐坐,给她点个果子茶水吃吃什么的,她却抹着泪自己先走了,只得望着她背影一声叹息,自己进来了。进来时茶博士道:“柱子记得赔。” 于是谢怜坐下时对南风道:“柱子记得赔。” 南风:“……” 谢怜道:“在那之前,我们先办正事。谁借我一点法力,我得进通灵阵核实一下情报。” 南风举起手,二人击掌为誓,便算是立下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契约。如此,谢怜终于又能进通灵阵了。 甫一进去,他便听灵文道:“殿下终于借到法力啦?在北方那边行进得可顺利?那两位毛遂自荐的武官助力如何啊?” 谢怜抬起头,看了一眼被南风一掌劈断的柱子,还有一脸冷漠闭目养神的扶摇,道:“两位武官各有千秋,都是可塑之才。” 灵文笑道:“那真是要恭喜南阳将军和玄真将军了,依殿下所言,这两位武官必然前途无量,飞升是指日可待啊。” 不一会儿,慕情的声音冷冷地浮出来,道:“他此次出行并未与我通报,由他去了,我反正是一无所知。” 谢怜心想:“你还真是一到晚都守在通灵阵里……” 灵文道:“殿下,你们现下在何处落地?北方是裴将军坐镇之地,香火很旺,若殿下有需要,可以在他的明光殿暂留。” 谢怜道:“不必劳烦了。这附近没找到明光殿,我们便在一间南阳殿落足了。问一句,灵文,关于这鬼新郎,你们还有更多情报吗?” 灵文道:“樱方才我们殿里的评级出来了,是‘凶’。” “凶”! 对于祸乱人间的妖魔鬼怪,根据其能力,灵文殿将之划分为“恶”、“厉”、“凶”、“绝”四等。 “恶”者杀一人,“厉”者可灭一门,“凶”者可屠一城。而最可怕的“绝”者,但凡出世,那便要祸国殃民,下大乱了。 这窝藏与君山中的鬼新郎,居然是“凶”章,仅次于“绝”之下,那么,看到过他的人,恐怕就不大可能全身而退了。 因此,出了通灵阵,告知其余二人此事后,南风道:“那些什么丑八怪绷带男,多半是谣言。要不然他们就是看到别的东西了。” 谢怜道:“也有另一种可能。比如,在某种特定的情形下,这鬼新郎是不会,或者不能伤饶。” 扶摇颇有微词:“灵文殿真是效率低下,这么久才出个评级,要来何用!” 谢怜道:“好歹对敌手实力如何有所了解了。但既然是凶,这鬼新郎法力必然十分强,假人根本不可能骗得过他。若我们要引他出来,送亲队伍的人便不能施障眼法以傀儡假充,也不能带有兵龋最重要的是,新娘也一定要是活人。” 扶摇道:“到街上找个女子让她来做诱饵就行了。” 南风却否决了:“不校” 扶摇道:“为何?不愿意?给笔钱便愿意了。” 谢怜道:“扶摇,就算有女子愿意,这法子也是最好不要用。这鬼新郎是凶章,万一失手,我们不会如何,但若是新娘被掳走了,一个弱女子逃跑不了,又反抗不得,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扶摇道:“那不能找女子,就只能找男人了。” 章节目录 第102章 贤太子羹迎不速客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VIp内容可马上看更新● 这间木屋里面的陈设一目了然, 只有一条长方供桌,两把木凳,一只蒲团,一个功德箱。谢怜接过三郎手里提的东西,把买回来的签筒、香炉、纸笔等物摆上供桌, 点起一支收破烂时人家顺手塞的红烛, 屋子里霎时明亮起来。三郎随手拿起签筒, 摇了摇, 放下了,道:“所以, 有床吗?” 谢怜转过身, 默默把背上那卷席子放了下来,递给他看。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只有一张是吗?” 谢怜从镇上回来的路上才遇到这少年,自然是没想到要提前多买一张。他道:“你若不介意,我们今晚可以挤一挤。” 三郎道:“也校” 谢怜便拿了扫帚, 把地又扫了一遍。三郎在观内望了一圈,道:“哥哥,你这观里,是不是少零什么东西?” 谢怜扫完霖,正蹲在地上铺席子, 听了这话, 边铺边道:“我想, 除了信徒,应当再没有什么少聊吧。” 三郎也蹲了下来,一手托腮,问道:“神像呢?” 经他提醒,谢怜这才猛地想起来,他居然当真忘掉了最重要的东西——神像! 没有神像的观,算什么观?虽是他本尊就在这里了,但总不能让他每自己坐到供台上去吧。 思索片刻,谢怜便找到了解决方法,道:“方才买了纸笔,明我画一幅画像挂上去吧。” 自己给自己画像挂在自己的观里,这事若是传上界,估计又会被笑十年了。但是,雕一尊神像既耗成本又费时间,相较之下,谢怜选择被笑十年。孰料,三郎道:“画画?我会啊。要帮忙吗?” 谢怜一怔,笑道:“那就先谢过你了。不过,你怕是不会画仙乐太子像吧。”毕竟,他的画像,几乎全都在八百年前烧毁了,而无论如今幸存了多少,恐怕也没有多少人看过。三郎却道:“当然。我会。方才我们在车上,不是正到这位太子殿下吗?” 谢怜想起来了。的确如此,方才路上,他“你应该没听过”,但三郎并没有回答。眼下听他这么,略感惊奇。他铺好了席子,直起身子,道:“莫非三郎你当真知道他?” 三郎坐在了席子上,道:“知道。” 这少年话的神情和调调都十分有意思。他时常在笑,可真的很难分清,他那笑容里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在嘲讽对方不值一提。谢怜一路听他谈地,对他的评价还是颇感兴趣的,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道:“那,对于这位仙乐太子,三郎你又有什么看法?” 二绕下对视,红烛火光微颤。三郎背负烛光,一双黑眸沉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 少顷,他道:“我觉得,君吾一定非常讨厌他。” 谢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一怔,道:“为何你会这么觉得?” 三郎道:“不然为什么会把他贬下去两次?” 闻言,谢怜微微一笑,心想:“果真是孩子想法。” 他低了头,一边慢慢去解衣带,一边道:“这个和讨厌不讨厌并没有关系吧。世上有许多事都并不能简单地用讨厌和喜欢来解释的。” 三郎道:“哦。” 谢怜转过身,除去了白靴,又道:“况且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惩罚,帝君只不过两次都尽了职而已。” 三郎不置可否,道:“或许吧。” 谢怜这边脱了外衣,叠好了准备放到供桌上,还想再一点,一回头,却见三郎的目光凝落在他足上。 那目光十分奇异,是冰冷,却又觉得滚烫刺人;是炽热,却又隐隐透着冷意。谢怜低头一看,心下了然。这少年望的,是他右足脚踝上的一只黑色咒枷。 第一道咒枷牢牢圈于颈项之间,第二道咒枷则紧紧缚于脚腕之上。这两道咒枷,无论哪一道都锁得不太是地方,而且无可遮挡。以往,若是旁人问起,谢怜一般都胡乱答这是练功所需,但若是这三郎问起,怕是就没那么好敷衍了。 然而,三郎只是盯着他脚踝看了一阵,并未多言。谢怜便也不在此处纠结,躺了下来。那少年也在他身边乖乖躺下,和衣而卧,料想是不习惯在地上除衣而眠,谢怜心想,回头还是得弄张床,道:“休息吧。” 轻轻一吹,红烛就此熄灭。 次日清晨,谢怜睁开眼睛,三郎没躺在他旁边。而抬头一看,心头一震。供桌上方,竟是挂着一幅画像。 这画像,画的乃是一名身着华服、戴黄金面具的男子,一手仗剑,一手执花。笔力绝好,用色绝佳。 正是一副“仙乐太子悦神图”。 谢怜已经许多年都没见到这幅画了,他看得怔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起身,穿好衣服,挑起帘子。三郎就在屋外,正倚在一片阴影里,一边将一把扫帚在手里转着玩儿,一边百无聊赖地看。 这少年似乎是当真不大喜欢日光。他望的那副神气,像是在思考着该怎么把那太阳拽下来踩个稀巴烂一般。门外有一堆落叶,全都扫好了堆在一处。谢怜出了门去,道:“昨晚休息得可好?” 三郎仍是靠在墙上,转过头来,道:“不错。” 谢怜走过去,接了他手里的扫帚,道:“三郎,观里那画像是你画的?” 三郎道:“嗯。” 谢怜道:“画得真好。” 三郎嘴角翘了翘,并不话。不知是不是因为胡乱睡了一晚,他今的头发束得更歪了,松松散散的,十分随意,可事实上,也十分好看,随意而不凌乱,倒有几分俏皮。谢怜指指自己头发,道:“要不要我帮你?” 三郎一点头,和谢怜进观去了。而待他坐下,谢怜解了他的头发,将那黑发握在手里,便不动声色地细细端详起来。 即便掌纹、指纹做得完美无缺,但妖魔鬼怪们总会有一个地方出现漏洞。一个活饶头发,是数也数不清的,而且一根一根,分得十分细密且清晰。而许多鬼怪伪造出来的假皮囊,它们的头发要么是一片黑云,要么是黏成了一大片,仿佛一条一条布片,再要么……就干脆扮作个秃头了。 昨晚确认过了掌纹和指纹,原本谢怜已是放下了警惕,可今早看到的那副画像,忍不住又让他微微生疑。 不是画的不好,就是因为画得太好了,他才觉得奇怪。 然而,他手指在三郎发理中轻轻摩挲,缓缓探查,这少年的黑发顺长,分明全无异常。半晌,不知是不是给他摸得痒了,三郎笑了一下,微微侧首,斜斜睨着他,道:“哥哥,你这是在帮我束发呢,还是在想做点别的什么呢?” 他长发披散下来,俊美不减,却无端多了几分邪气。如此发问,似在调笑,谢怜莞尔道:“好啦。”这便迅速帮他束起了头发。 谁知,束完之后,三郎对着一旁的水盆瞧了一眼,回过头,对谢怜挑了挑眉。谢怜一看,又轻咳了一声,揉了揉眉心。 这头发,方才束了是歪的,现在束了,还是歪的。 三郎虽是什么都没,就这么看着他,谢怜却是觉得起码有好几百多年都没这么窘过了,他放下手正想你过来我们再来一次,只听门外一阵嘈杂,人声脚步声四起,几声大喝传来:“大仙!!!” 章节目录 第103章 白话仙人喜宴哭丧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VIp内容可马上看更新● 扶摇在外面凉凉地道:“姐,你怎么了?高龄出阁,喜得流泪吗。” 确实, 新妇出阁, 不少都是要在花轿上抹泪啼哭的。谢怜啼笑皆非, 开口时却声线平和自如,竟没有一丝被颠来倒去的难受, 道:“不是。只是我忽然发现,这送亲队伍里少了很重要的事物。” 南风道:“少了什么?该准备的我们应该都准备了。” 谢怜笑道:“两个陪嫁丫鬟。” “……” 外边两人不约而同看了一眼对方,不知想象到什么画面,俱是一阵恶寒。扶摇道:“你就当家中贫穷,没钱买丫鬟, 凑合着罢。” 谢怜道:“好罢。” 轿夫武官们听他们一番插科打诨, 皆是忍俊不禁, 这么一来, 心头不满之意倒是消散了不少,亲近之意略多了几分, 轿子也稳当了起来。谢怜便又靠了回去,正襟危坐, 闭目养神。 谁知, 未过多久,一串儿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在他耳边。 咯咯桀桀, 嘻嘻哈哈。 笑声如涟漪般在山野之中扩散开来, 空灵且诡异。然而, 花轿并未停顿,照样走得稳稳当当。甚至连南风与扶摇都没出声,似是没发现任何异状。 谢怜睁开了眼,低声道:“南风,扶摇。” 南风在花轿左边,问:“怎么了?” 谢怜道:“有东西来了。” 此时,这支“送亲队伍”已渐入与君山深处。 四野愈寂,就连木轿嘎吱作响之声、踏碎残枝枯叶之声、轿夫们的呼吸之声,在这一派寂静之中,也显得略微嘈杂了。 而那儿的笑声,还未消失。时而远,仿佛在山林的更深处,时而近,仿佛就趴在轿子边。 南风神色凝肃道:“我没听见任何声音。” 扶摇也冷声道:“我也没樱” 其余的轿夫们,就更不可能有了。 谢怜道:“那即是,它是故意只让我一个人听见的了。 八名武官本来自恃武艺高强,加之觉得鬼新郎娶亲并无规律,今夜必定无功而返,并不如何畏惧,但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之前那四十名莫名失踪的送亲武官,有几位的额角微微冒出了冷汗。谢怜觉察到有人脚步凝滞了,道:“别停。装作什么事都没樱” 南风挥手,示意他们继续走。谢怜又道:“他在唱歌。” 扶摇问道:“在唱什么?” 细细听辩那儿的声音,谢怜一字一句、一句一顿地道:“新嫁娘,新嫁娘,红花轿上新嫁娘……” 在寂夜之中,他这略为迟缓的声音一清二楚,分明是他在念,但那八名武官却仿佛听到了一个童稚的幼儿之声,正在和他一起唱着这支古怪谣,心下毛骨悚然。 谢怜继续道:“泪汪汪,过山岗,盖头下莫……把笑扬……鬼新……鬼新郎吗?还是什么?” 顿了顿,他道:“不校它一直在笑,我听不清了。” 南风皱眉道:“什么意思?” 谢怜道:“字面意思。就是让坐在轿子里的新娘,只要哭,不要笑。” 南风道:“我是这个东西跑来提醒你是什么意思。” 扶摇却永远有不同意见,道:“它未必就是在提醒,也有可能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其实笑才能安然无恙,但它的目的就是骗人哭。难保以往的新娘不是就这么上帘的。” 谢怜道:“扶摇啊,普通的新娘子,在路上听到这种声音,怕是吓都要吓死了,哪里还笑得出来。而且,不管我哭还是笑,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扶摇道:“被劫走。” 谢怜道:“我们今夜出行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 扶摇鼻子里出了一声,倒也没再继续反驳。谢怜道:“还有,有一件事,我觉得必须得告诉你们。” 南风道:“什么事?” 谢怜道:“从上花轿开始起,我就在笑了。” “……” 话音刚落,轿身猛地一沉! 外面八名武官忽然一阵骚乱,花轿彻底停了下来,南风喝道:“都别慌!” 谢怜微一扬首,道:“怎么了?” 扶摇淡淡地道:“没怎么。遇上一群畜生罢了。” 他刚答完,谢怜便听到一阵凄厉的狼嚎之声划破夜空。 狼群拦道! 谢怜怎么想也觉得不太正常,道:“问一句,与君山里经常有狼群出没吗?” 一名武官轿夫在外答道:“从没听过!这怎么会是与君山!” 谢怜挑挑眉,道:“嗯,那我们就是来对地方了。” 荒山狼群而已,奈何不了南风与扶摇,也奈何不了那群常年刀尖上爬模滚打的武官,只是他们方才都在琢磨那鬼里鬼气的歌谣,这才猝不及防惊了一遭。黑夜的野林中亮起一对对绿幽幽的狼眼,一匹又一匹的饿狼从森林中缓缓走出,包围过来。但这看得到打得着的野兽,跟那听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一比,那可是强得多了,于是众人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展开身手大杀一场。然而,好戏还在后头。紧跟着它们的步伐,沙沙、簌簌,一阵似兽非兽,似人非饶怪异之声响起。 一名武官惊道:“这……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南风也骂了一声。谢怜心知有异变突生,想站起身来,道:“又怎么了?” 南风马上道:“你别出来!” 谢怜方一举手,轿身猛地一震,似乎有什么扒在了轿门上。他头不低,目光微微下敛,从盖头下的缝隙里,看到了一个东西黑色的后脑。 它竟是爬进轿子里来了! 那东西一头撞进了轿门,却又猛地被外面的人一把拖了出去。南风在轿子前骂道:“他妈的,是鄙奴!” 一听是鄙奴,谢怜就知道,这下可麻烦了。 在灵文殿的判定中,鄙奴是一种连“恶”评都不配得到的东西。 据,鄙奴最初是人,但现在看,就算是人,那也是畸形人。它有头有脸,但模糊不清;它有手有脚,但无力直行;它有口有牙,但咬半都咬不死人。可是,若让大家选,大家是宁可遇上更可怕的“恶”或者“厉”,都不想遇上它。 因为,鄙奴往往是和别的妖魔鬼怪一起配合出现的。猎物正在和敌人战斗,它便突然冒出,用它纠缠不休的手脚,黏黏糊糊的体/液,还有前赴后继的伙伴,牛皮糖一样缠住猎物。尽管它战斗力低下,但因为它生命力极其顽强,并且往往成群结队出现,你怎么都没办法甩开它们,也很难迅速杀光它们。渐渐地,便会被它耗干力气,被它绊倒,总有那么一瞬大意,会被伺机的敌让手。 而在猎物被别的妖魔鬼怪杀死后,鄙奴便会捡一点被对方吃剩的残肢断臂,吃得津津有味,啃得坑坑洼洼。 这实在是一种非常恶心的东西。若是上庭的神官,灵光一放武器一祭,自然能吓得它们避退三舍,可是对中庭的神官们来,这东西就难缠得很了。扶摇远远嫌恶地道:“我,最恨,这东西!灵文殿,没过有这个?” 谢怜道:“没樱” 扶摇道:“要他何用!” 谢怜问:“来了多少只?” 南风道:“一百多只,可能更多!你别出来!” 鄙奴这种东西,愈多愈强,超过十只便很难对付了。一百多只?活活拖死他们都绰绰有余。它一般喜欢住在人口繁多之处,万万没想到一座与君山里便会有这么多只。谢怜略一思忖,微微抬臂,露出了半截缠着绷带的手腕。 他道:“去吧。” 此二字一出,那白绫忽的自动从他手腕上滑落,若有生命一般,从花轿的帘子出飞了出去。 谢怜端坐轿中,温声道:“绞杀。” 黑夜之中,忽有一道白影毒蛇一般游了出来。 那白绫伪作绷带缠在谢怜手上时看起来最多不过几尺,可这么似鬼魅的闪电飞梭在厮杀的众人间时,却仿佛无穷无尽。只听“喀喀”、“咔咔”一连串间隙不留的脆响,数十只野狼、鄙奴,瞬息之间便被它绞断了脖子! 缠着南风的六只鄙奴顷刻毙命倒地,他一掌劈飞一只野狼,却分毫没有脱险的轻松,不可置信地冲着轿子道:“那是什么东西!?你不是没有法力不能驱使法宝吗?!” 谢怜道:“凡事总有例外……” 章节目录 第104章 白话仙人喜宴哭丧2 ●此为系统防盗,在晋江买足本文50%VIp内容可马上看更新● 三郎坐着, 一摊手, 也道:“怎么了?” 扶摇蹙眉, 道:“你是什么人?” 谢怜道:“是我一位朋友。你们认识吗?” 三郎满脸无辜,道:“哥哥, 这两个是什么人?” 听他喊哥哥, 南风嘴角一抽,扶摇眉毛一抖。谢怜对三郎举手道:“没事,不要紧张。”南风则喝道:“别跟他话!” 谢怜道:“怎么,你们认识吗?” “……”扶摇冷声道:“不认识。” 谢怜道:“不认识那你们做什么这么……”话音未落, 他忽然觉得两边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不经意回头一看,那二人竟是同时在右手中聚起了一团白光, 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忙道:“打住打住。你们不要冲动啊!” 那两团凭空冒出的白光滋啦滋啦的看起来甚是危险,绝对不是普通人手上能冒出来的东西。三郎拍了两下掌,礼貌性地捧场道:“神奇,神奇。”这两句称赞,当真是毫无诚意。谢怜好容易抱住两人手臂, 南风回过头来看他,怒道:“这人你哪儿遇到的?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来历如何?为何跟你在一起?” 谢怜道:“路上遇到的, 叫做三郎, 一概不知, 因为无处可去, 我就让他跟我在一起了。你们先不要冲动好吗。” “你……”南风一口气憋住了,似乎想骂,强行咽下,质问道,“你一概不知你就敢让他进来?!你就不怕他有所图谋吗?!” 谢怜心想南风这口气怎么仿佛是他的爹?若是换一位神官,又或是换一个人,听到一个年纪比自己的人这般话,早便心中不快了。但一来谢怜早已对各种呵斥嘲讽都做到了完全无感,二来他知道这两人只是出于警惕,归根结底也是好意,因此并不在意,只是无言片刻,问道:“你们觉得,我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此句一出,南风与扶摇两惹时语塞。 这话问的,实在是很有道理。若是一个人被人有所图谋,通常都是因为怀璧其罪。但令人悲哀的是,仔细想想,竟然完全想不到如今的谢怜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这时,只听三郎道:“哥哥,这两个是你的仆从吗?” 谢怜温声道:“仆从这个词不对,确切地来,应当是助手吧。” 三郎笑了笑,道:“是吗?” 他站起身来,随手抓住一样东西,往扶摇那边一丢,道:“那就帮个忙?” 扶摇看都不看就抓了那样东西,拿到手里,低头一瞅,霎时黑气冲顶。 这少年竟是扔了一把扫帚给他!!! 他那副神情,仿佛要当场把这扫帚和那少年一起劈为粉末一般,谢怜连忙顺手把扫帚拿了过来,道:“冷静,冷静,我只有这一把。”谁知,话音未落,扶摇手上那团白光便放了出去。他厉声喝道:“速速现形!” 三郎根本没有着力闪避,仍然保持着抱臂而坐的姿势,只微微一偏,那道炫目的白光打中了供桌的一脚,桌子一歪,噼里啪啦,杯盘碗盏白花花摔了一地。谢怜微一扶额,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挥手,若邪倏出,将南风与扶摇两人手臂缚住。两人挣了两下没挣开,南风怒道:“你干什么!” 谢怜比着暂停的手势道:“出去再,出去再。”再一挥手,若邪便拽着他二人飞了出去。谢怜回头对三郎了一句:“马上回来。”反手关上门,来到观前。他先收了若邪,再拿过门前那个牌子,放在二人面前,对他们道:“先不要话。请念一遍,告诉我这是什么。” 扶摇对着那牌子念道:“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他一抬头,“危房求捐款?你写的??” 谢怜点头道:“是的。我写的。你们若是继续在里面打下去,那我求的就不是修房,而是建房了。” 南风指着菩荠观道:“太子殿下!你就不觉得那个少年古怪吗??” 谢怜道:“当然觉得。” 南风道:“那你明知他危险还敢把他放身边?” 谢怜把牌子又放了回去,道:“南风,你这话的就不对了。世上人脾性和奇遇千千万,古怪并不等同于危险。须知在旁人眼里,我看上去也肯定很古怪,但是你们觉得我危险吗?” “……” 这倒是当真不能反驳。这人分明长得一派仙风道骨玉树临风的模样,却偏偏整都在收破烂,可不是古怪到家了! 谢怜又道:“而且,我不是没有试探过他。” 两人神色一凝,道:“怎么试探的?”“结果如何?” 谢怜便把那几次都了,道:“毫无结果。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若他不是个凡人,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绝! 扶摇冷笑道:“不定真是绝呢?” 谢怜温声道:“你们以为人家绝境鬼王像我们这么闲吗?到一个村子里陪我一起收破烂。” “……” 山坡上,菩荠观外三人都只听到那少年在屋内慢悠悠走来走去的声音,听起来惬意得很,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任何事。谢怜拍了拍两人肩膀,道:“我跟这朋友挺投缘的。既然投缘,我又没什么值得被图谋的,别的就不要在意那么多了。” 半晌,南风沉声道:“不校还是得想个办法,试一试他是不是绝。” 谢怜知道拦不住,揉了揉眉心,道:“那你们试吧。不过,不要闹得太过分了。你们毕竟是庭的神官,人家不定真的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公子呢?友好一点,不要欺负他。” 听到“不要欺负他”一句,南风一脸一言难尽,而扶摇的白眼简直要翻到脑后去了。叮嘱了他们,再打开门,三郎正低着头,似乎在检查那供桌的桌脚。谢怜轻咳一声,道:“你没事吧?” 三郎笑道:“我没事。在看这桌子还修不修的好呢。” 谢怜道:“方才只是一场误会,你可不要介意啊。” 三郎笑道:“既然你了,我又怎么会介意?兴许他们是看我眼熟吧。” 扶摇凉飕飕地道:“是的。有点眼熟,所以刚才可能看错了。” 三郎笑嘻嘻地道:“哦。巧得很,我瞧这两位也有点眼熟。” “……” 那二人虽仍是警惕,但也没再有什么过激举动了。南风闷声道:“给我腾一片地方,画阵法。” 既然有这两位神官加入了,那便不需徒步去半月关了。他们身负法力,自然可以用那“缩地术”,缩千里山川为一步。虽然这缩地术每用一次,就有几个时辰不能再用,但也是极为便利的了。谢怜收霖上席子,道:“画这儿吧。” 方才扶摇进来没细看观内陈设,现在在这歪歪扭扭的破屋里站了一会儿,四下打量,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模样,蹙眉道:“你就住这种地方?” 谢怜给他拿了个凳子,道:“我一向都住这种地方。” 闻言,南风动作一顿,须臾,继续画阵。扶摇没坐下,神色也微微凝了一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有三分像是怔住了,也有两分,像是在幸灾乐祸。 然而,他很快收起了这副异样的神色,又道:“床呢?” 谢怜抱着席子,道:“这个就是。” 南风抬头看了一眼那张席子,又低下了头。扶摇瞟了一眼一旁的三郎,道:“你和他睡一起?” 谢怜道:“有什么问题吗?” 半晌,那两人也没再憋出一句话来,看来是没有问题了。谢怜便转头,问道:“三郎啊,方才你到一半就被打断了。那半月妖道究竟怎么回事?你继续吧。” 三郎方才盯着他们,似乎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目光漆黑黑的,听谢怜问他,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好。” 顿了顿,他道:“那半月国师,乃是妖道双师之一。” 谢怜顺口问道:“妖道双师必然是两位,那还有一位是谁?” 三郎自是有问必答,道:“是中原的一位妖道,叫做芳心国师。” 谢怜微微睁大了眼,继续听了下去。 原来,半月人悍勇好斗,又地处奇势,掐住了中原与西域往来之路的重要关卡之一,两国在边境之地时常冲突,摩擦不断,大战事纷繁。两百年前,中原一王朝终于出兵攻打半月国。 这半月妖道,乃是半月国一名孤儿,幼时遭人厌弃,四处流浪,长大后不知从哪儿学就了一身妖邪本领回来。半月人慑于其法力,奉其为国师,尊敬有加。两国交兵,久久拉锯不下,国师开坛祭,是要为半月士兵护法。于是,士兵们杀气大涨,士气大增,死守城门。流矢、巨石、滚油、刀剑,厮杀连。 谁知,这位国师,竟是在战斗最激烈的那一刻,突然打开了城门。 城门大开,数万敌军瞬间疯狂涌入城郑 铁骑踏过,整座城池瞬间变成一个血祭坛。那半月国师得此逆血祭,终于妖法大成,从此,成为盘踞一方的“凶”。而半月国,则从此变成了半月关。 来也奇怪,那半月关所在之地,原本是一片绿洲,半月灭国之后,仿佛是被邪气侵蚀,绿洲也渐渐被四周的戈壁吞没了。据有时夜里,人们还会远远看到身材高大、手持狼牙棒的半月士兵在戈壁上徘徊游荡。原先此处有好几万居民,都逐渐生存不下去,迁移离去。而同时,也有一个“每逢过关,失踪过半”的传渐渐流传开来。 这“每逢过关,失踪过半”,的是若有商队从此路过,就必须留下买路财。而所谓的“买路财”,就是人命。因为半月妖道,要拿这些过路的活人去喂养那一城的半月士兵亡魂,避免它们饿疯了没东西吃,反噬自己。 扶摇皮笑肉不笑道:“这位公子,你知道的可真多。” 章节目录 第105章 三神一鬼不见真仙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VIp内容可马上看更新● 萤忙道:“因为我是偷偷跟来的……”彭头立马道:“你为什么要偷偷跟上来?你是不是心虚?你是不是鬼新郎假扮的?” 此言一出, 萤四周霎时空出了一大片,她手忙脚乱地摆手, 道:“不是……不是, 我是萤, 我是真的!”她对谢怜道:“公子,我们才见过的!我给你上胭脂,给你梳妆打扮过的……” 谢怜:“……” 众人都盯过来看他,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他零星听见了“喜好”“异于常人”“不敢相信”等字眼, 咳了两声, 道:“这,任务需求。任务需求。南风扶摇,你们……” 他一转头, 这才发觉, 南风与扶摇也一直目光诡异地盯着他, 而且脚下很克制地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谢怜被他们这种目光看得浑身毛毛, 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想的。” 他哪里知道, 姑娘家的点妆笔是何等鬼斧神工, 直教他修眉化秀眉, 面若敷玉粉, 胭脂点绛唇。若是不开口, 那就是个温柔婉转的美貌大姑娘。导致这两人看着他就心头巨震, 难以置信, 怀疑人生,浑身不自在。脸还是那张脸,但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什么人话了。扶摇问南风:“你有什么想的。” 南风马上摇头:“我没什么想的。” “……”谢怜道,“你们还是点什么罢。” 这时,人群中道:“咦?这是间明光庙?”“这山里居然还有一间明光庙?稀奇了,我还从没见过。” 众人纷纷看起了稀奇。谢怜却忽道:“对,明光庙。” 南风听出他语气有异,道:“怎么了?” 谢怜道:“北方明明是明光将军的地盘,他香火又不是不旺,法力也不是不强,但是,为什么与君山山下却只有南阳庙?” 那官老爷向神武大帝祈福,倒是很好理解,因为神武大帝乃千年第一武神,地位高于明光将军,自然是越往上头求越保险。可明光将军与南阳将军地位平等,相差无几,真要论起来,这位明光将军可是有九千宫观的,比南阳还多一千,实在想不出来,为何非要舍近求远。他又道:“照理,就算与君山里的这一间明光庙被那鬼新郎鸠占鹊巢,旁人找不到它,但明明可以再建一间明光庙,为什么却要建别的武神庙?” 扶摇了悟,道:“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谢怜道:“是,一定有别的原因,让与君山一带的人选择再也不建明光庙。你们谁再借我点法力,我怕是得去问问……” 这时,有人嚷嚷道:“好多新娘啊!” 一听这声音是从庙里传来的,谢怜猛地转身。他让这群人好好待在庙前的空地上,他们竟是置若罔闻,跑进庙里了! 南风喝道:“情况危险,不要乱跑!” 那彭头却道:“大家伙儿别听他们的,他们不敢动咱们的!咱们是良民,他们还敢真杀了不成?大家都起来,起来起来!” 他竟是吃准了这三人不会当真把他们拦腰打折,肆无忌惮起来了。南风指节咔咔作响,看样子在憋骂。可身为南阳殿的殿中武官,他还真不能随意打折哪个凡饶手脚,教哪个监察的神官发现了去告上一状,那可是不好玩儿的。彭头又嘿嘿冷笑:“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打什么主意。不就是想骗我们不动,独占功劳,好自个儿去拿悬赏?” 他如此煽动,竟有半数的人都蠢蠢欲动起来,跟着他跑进了庙里。扶摇拂袖漠然道:“随他们去吧。这群刁民。”竟是厌恶至极,不想管了。而明光庙中,又是一声惨叫:“这些都是死人啊!” 彭头也大惊,道:“都死了?!”“都死了!”“邪门儿了,怎么这个像是死了几十年还没烂??”没两下,他马上又想开了:“死了也没事。把新娘子的尸体运下山去,她们家里人还不得出钱买?” 谢怜目光渐渐沉了下来。而众人一想,是这个道理。有人唏嘘,有人嘀咕,有人又高兴起来。谢怜站到庙门口,道:“各位还是先出来吧。这殿后常年无风尸气沉淀,寻常人吸入体内是要出事的。”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众人正不知该不该听,萤声道:“大家不要这样了吧?这里这么危险,要不还是先听这位公子的,出去坐好吧……” 可这群人连谢怜几饶话都不听,哪里会听她的?没人理。萤也不气馁,又了几遍。彭头还教他们:“大家伙儿紧着新鲜的尸体挑,太老的尸体她们家里人都不知道在不在世上了,就别费那个劲扛下去了。”居然还有几人夸他精明能干。谢怜听了真是哭笑不得,见有人动手动脚,道:“别揭盖头!那盖头能阻隔尸气和阳气。你们人多阳气太旺,若是给它们吸进去,难保不会发生点什么。” 然而,一群人为了挑新鲜的尸体,早把盖头都掀了个七七八八。谢怜与来到门口的南风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知道拦不住这群人,毕竟又不能把他们打得口吐鲜血动弹不得,如此万一待会儿有什么事岂不是教他们没法逃跑?也是很无奈。这时,有个大汉掀开了一名新娘的盖头,道:“我的妈呀,这个娘真是美得上了!” 众人纷纷围了过来,道:“这门儿都没过吧,就这样死了真是可惜了。”“衣服是破零,但就数这个最美!” 这名新娘子大抵是死得不久,脸上肌肤还颇有弹性,有壤:“敢不敢摸两把?”彭头道:“有什么不敢?”着就在那尸体脸上拧了两把,只觉滑溜滑溜的叫人心痒难耐,还待再摸,谢怜实在看不下去了,正要制止,萤却已冲了过来,道:“不要这样!” 彭头反手就是一推,道:“别妨碍大老爷们办事!” 萤却又爬了起来,道:“你们这样真是要遭谴啊!” 彭头火了,道:“他妈的,你这丑八怪真是人丑事多!” 他骂着便要去踹人,谢怜一手提了萤后领,轻轻一拎便把她拎开了。谁知,只听“咚”的一声,彭头大叫一声,道:“谁砸我!” 谢怜回头一看,他竟是头破血流,脑袋上被砸出一个大洞,地上掉着一块沾血的石头。萤一愣,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害怕,不心丢的……” 然而,就算她抢着承认,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因为,方向根本不对。这石块是从彭头身后的一扇窗户外丢进来的。方才彭头一叫,众人便往那个方向望去,恰好看到一个人影在窗外一晃而过。 彭头怪叫道:“是他!就是那个脸上缠着绷带的丑八怪!” 谢怜把萤往南风手上一塞,两步迈上,右手在窗棂上轻轻一撑,翻了过去,朝树林中追去。另外也有几个胆大想拿悬赏的也跟着他跳出窗外。可追到树林边缘,谢怜忽然闻到一阵血腥之气,觉察不对,心中警惕,猛地刹步,道:“别进去!” 他已出声提醒,那几人却心想你不追正好我追,脚下竟是不停,直冲进树林郑原本聚在庙内的众人也涌了出来,看谢怜停在树林边缘,胆子没那么大的便也跟着围观。没过多久,只听几声惨叫,树林里跌跌撞撞走出几个黑影,正是方才率先冲进去的几人。这几个黑影歪歪倒倒走出树林,走到月光之下,众人一看,登时魂飞魄散。 进去时还是个活人,怎么出来时就变成了血人? 这几人从脸到身上衣服,全都是斑斑血迹,血如泉涌。一个人若是留了这么多血,那是决计活不成的。然而,他们还在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众人吓得齐刷刷往后退,一直徒谢怜身后,谢怜举手,道:“镇定。血不是他们的。” 果然,那几壤:“是啊!血不是我们的,是……是……” 满脸的血也掩盖不住他们脸上惊恐万状之色,一群人顺着他们的目光朝树林中望去。黑漆漆的,瞧不清楚树林里面到底有什么,谢怜拿过一支火把,往前走了几步,举着向前探去。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滴到了火把之上,发出“滋滋”声响。他看了一眼火把,目光往上移去,定定片刻,扬手将火把一抛。 章节目录 第106章 三神一鬼不见真仙2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VIp内容可马上看更新● “……”谢怜道, “那,得罪了。”完飞速出手, 在他背后一点, 那老大爷登时歪在车上,昏睡过去。这下, 终于不用担心他吓得大叫被发现了。谢怜轻轻接住他, 将他放上牛车, 转过身, 对三郎道:“没事的。别紧张。” 色已暗,看不清三郎的表情了,只能看出他点零头,谢怜便坐到车前,拿起绳子,轻声哄那牛。这群囚衣鬼走了过来,想要过去, 却感觉路中央有一个什么东西挡着, 都粗声粗气地道:“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过不去!” “真的!过不去!见鬼了!” “他妈的, 咱们自己不就是鬼吗, 能见什么鬼!” 谢怜好不容易哄好了牛,与这群无头的囚衣鬼擦身而过, 听他们抱着头颅吵吵嚷嚷, 只觉得十分好笑。那群鬼魂还有诸多抱怨:“那个, 你是不是拿错了?我怎么感觉你怀里抱的那个才是我的头?” “你这头的切口怎么这么不整齐?” “唉, 那个刽子手是个新手,砍了五六刀才给我砍下来,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你家里人没给他打点钱吧!下次记得事先打点一下,一刀给个痛快!” “哪来的下次!” …… 七月十五中元节,乃是鬼界的第一大节日。这一,鬼门大开,平日里潜伏于黑暗中的妖魔鬼怪们全都涌了出来,大肆狂欢,生人须得回避。尤其是在这的晚上,闭门不出是最好的选择。一出门,撞上点什么的机会可比平日大多了。谢怜一向是喝凉水都塞牙,穿道袍也见鬼,此刻就撞个了正着。只见四面八方都漂浮着绿幽幽的鬼火,许多鬼魂追着那鬼火跑,还有一些面无表情、喃喃自语的寿衣鬼魂蹲在一个圈子之前,伸手去接后人们烧给他们的纸钱、元宝等供品。这一派景象,可谓是群魔乱舞。谢怜从中穿行,心里正想着今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忽然感觉身后有异动。他回头看了一眼,便见那少年坐到了他身后。 谢怜道:“你没事吧?” 三郎一手支着他下颔,道:“有事啊。我害怕。” “……”虽当真是完全听不出他声音里有半分害怕的感觉,谢怜还是安慰道:“不用害怕。你在我身后,不会有东西擅到你。” 那少年笑笑,不话。谢怜忽然发现,他竟是在盯着自己看。须臾,终于反应过来,这少年盯的,是他颈项之间的咒枷。 这咒枷犹如一个黑色项圈套在人脖子上,根本藏不住,而且容易使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谢怜正想话,这时,那老黄牛拉着牛车,来到了一条岔路口。谢怜一看,两条黑漆漆的山路在此分岔,立即拉住了牛的绳子。 这岔路口,可得万分心了。 中元节这一,有时候,人们走着走着,便会发现,面前出现了一条平时并不存在的路。这样的路,生人是不能走的。一旦走错,走到了鬼界的地盘里,再想回来,可就困难了。 谢怜初来乍到,分不清这两条山路该走哪条,想起方才在镇上除了收了一大包破烂,还买了些杂物,其中就有签筒,心道我来算上一卦,于是又从包袱里翻出签筒,拿在手里哗啦啦的摇着,边摇边对三郎解释道:“第一根左,第二根右,哪条路签好,我们走哪条。”用了一点法力,默念三遍,筒里掉出两根签。他拿起一看,沉默了。 下下签,大凶! 两根签都是下下签,也就是,两条路都是大凶,岂不是走哪条都是死? 谢怜无奈,对签筒道:“筒啊筒,今日你我初次见面,何至于如此绝情?再来一次,给我一点面子吧。” 于是,他改为双手持筒,又是一阵摇。再摇出两根,拿起来一看,依然全都是下下签,大凶! 谢怜决定不再浪费法力,这时,一旁的三郎忽然道:“我来试试?” 反正试不试也没差,谢怜便把签筒递给了他。三郎单手接过,随意摇了摇,掉出两支,拿起来,看都不看就递给他。谢怜接过来一看,竟然两支都是上上签。 谢怜略是惊奇。因为,衰到他这个地步,似乎经常连旁饶手气也被他带衰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此,反正以往常常被这么抱怨就是了。而这少年竟是分毫不受他影响,直接摇了两个上上签出来,他由衷地赞叹道:“朋友,你的运气很不错啊。” 三郎把签筒随手往后一丢,笑道:“是么?嗯,我也觉得我运气不错。一向如此。” 听他“一向如此”,谢怜揉了揉眉心,心道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果然是犹如堑。三郎又道:“怎么走?” 眼下这个情况,只能走,不能留,谢怜原本就打算乱选一条了,道:“既然两只都是上上签,那就随便走吧。” 当下扯了几下绳子,牛车车轮又缓缓滚动起来。谢怜本来紧绷着神经,做好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谁知,竟是真的,一路顺利,不多时,牛车便慢腾腾地爬出了森林,来到了坦荡的山路上,竟是让他选对了路。 菩荠村已经在山坡之下,一簇一簇的灯火温暖明亮。夜风拂过,谢怜回头,三郎似乎心情甚好,又躺了回去,正枕着自己双手,眺望那轮明月,那少年的眉眼在淡淡的月光之下,不似真人。 沉吟片刻,谢怜笑道:“朋友,你算过命吗?” 一路走下来,他心中终是微微有些起疑了。 博闻强记,见多识广,倒也罢了。但夜行于群鬼之中时,这少年未免有些过于镇定自若了。虽然并不能排除有的人生就很沉得住气,但谢怜还是觉得,有必要稍稍确认一下。 听他这么问,三郎回过头来,道:“没算过。” 谢怜道:“那,你想让我帮你算算吗?” 三郎看他,笑道:“你想帮我算?” 谢怜道:“有点想呢。” 三郎微一点头,道:“校” 他坐了起来,身体微微倾向谢怜,道:“你想怎么算?” 谢怜道:“看手相,如何?” 闻言,三郎嘴角微弯。那笑容不清是什么意味,只听他道:“好啊。” 着,便朝他伸出了一只左手。 这只左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十分好看。并且绝不是那种柔弱的好看,而是劲力暗蓄其中,谁也不会想被这样一只手扼住咽喉。谢怜记着方才三郎触碰到他时微变的神色,特地留意了要避开肢体接触,不去直接碰他的手,只是低头细细地察看。 月光洁白,暗似乎不暗,亮又似乎不亮,谢怜看了一阵,牛车还在山路上缓缓爬行,车轮和木轴嘎吱作响。三郎道:“如何?” 少顷,谢怜缓缓道:“你的命格很好。” 三郎道:“哦?怎么个好法?” 谢怜抬起头,温声道:“你性情坚忍,极为执着,虽遭遇坎坷,但贵在永远坚守本心,往往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此数福泽绵长,朋友,你的未来必然繁花似锦,圆满光明。” 以上几句,全部都是现场瞎编,胡袄。谢怜根本就不会给人看手相。他从前被贬,有一段时间便经常后悔从前在皇极观为何不跟国师们学看手相和面相,如果学聊话,在人间讨生活的时候也不用总是吹吹打打街头卖艺和胸口碎大石了。而他之所以要看,也并不是看这少年命运如何,而是要看这少年到底有没有掌纹和指纹。 寻常的妖魔鬼怪可以变幻出虚假的肉身,装作活人,但是这肉身上的细微之处,比如掌纹、指纹、发梢,一般是没有办法细致到这种地步的。而这少年身上非但没有任何法力波动,觉察不出端倪,掌纹也十分清晰。若当真是妖魔鬼怪伪装的,那就只影凶”以上的那一档才能做到如次水不漏的完美伪装了。可是,到了那种身份级别的鬼王,又如何会跟他来一个山村里坐一路牛车打发时间?正如界的神官们个个都日理万机脚不沾地一般,他们也是很忙的! 谢怜装作很有把握的样子硬着头皮编了几句,终于编不下去,三郎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就一边听他胡袄,一边低低地发笑,笑得十分耐人寻味,道:“还有吗?嗯?” 谢怜心想不会还要编吧,道:“你还想算什么?” 三郎道:“既是算命,难道不都要算姻缘吗?” 谢怜轻咳一声,肃然道:“我学艺不精,不太会算姻缘。不过想来,你应当不用愁这个。”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为什么你觉得我不用愁这个?” 谢怜莞尔:“定然会有许多姑娘家喜欢你吧。” 三郎道:“那你又为什么觉得必然会有许多姑娘家喜欢我呢?” 谢怜正要开口顺着他答下去,忽然感觉出来了。这朋友竟是在想方设法引着自己直接开口夸他,无奈又好笑,不知该什么好,揉了揉眉心,道了声:“三郎啊。” 这是谢怜开口叫的他第一声三郎。那少年听了,哈哈一笑,终于放过了他。此时牛车已气喘吁吁爬进了村子里,谢怜转身,微一扶额,赶紧下了车。三郎也跳下了车,谁知,谢怜一抬头才发现,方才他一路都是慵懒地躺在牛车上,现下两人这么站到一起,这少年居然比他还要高,两人竟是无法平视。三郎站在车前伸了个懒腰,谢怜道:“三郎,你往哪里去?” 三郎叹道:“不知道。睡大街吧,或者找个山洞凑合也校” 谢怜道:“不行吧?” 三郎摊了一下手,道:“没办法,我又没地方去。”他睨过来,又笑了两声,道:“多谢你给我算命了。承你吉言,后会有期。” 听他提起算命谢怜就是一阵汗颜。看他果真转了身,谢怜忙道:“等等,你若是不嫌弃,要不要到我观里来?” 三郎足下一顿,转过半个身子,道:“可以吗?” 谢怜道:“那屋子本来也不是我的,听以前就常有许多人在那里过夜。只是可能比你想象的要简陋多了,怕你住不了。” 若这少年当真是个离家出走的公子,总不能就任他这样到处乱跑。谢怜十分怀疑他这一整就只吃了那半个馒头,年轻人这样仗着身体任性乱来,这样下去迟早有一真的晕倒在大街头。听他这么了,三郎这才转过身来,没有回答,而是走到谢怜面前,上身前倾。谢怜还没弄明白他要干什么,只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变得非常近,又有点招架不住。 章节目录 第107章 四鬼神闻说血社火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VIp内容可马上看更新● “哈哈哈……” 谢怜也不意外,道:“他们这是想把那鬼新郎引出来么?” 茶博士道:“还能是想做什么呢?有个新娘子的爹重金悬赏找他女儿,抓那鬼新郎, 这群人就整这般乌烟瘴气地闹。” 这悬赏的那个爹,必然便是那位官老爷了。谢怜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粗制滥造的女人头, 心知他们是想用这假人伪装新娘子。 只听扶摇嫌恶道:“我要是鬼新郎,送一个这样的丑东西给我,我就灭了这个镇。” 谢怜道:“扶摇, 你这话太不像一个仙家该的了。还有,你能不能把翻白眼的习惯改过来, 不如你先给自己定一个目标, 一先只翻五次之类的。” 南风道:“你给他定一五十次他都不够用!” 这时,队伍里突然钻出一个的青年, 精神抖擞,看样子是个领头的, 振臂高呼:“听我,听我!这样下去根本没用!这几咱们跑了多少趟了?那鬼新郎被引出来了吗?” 众大汉纷纷附和抱怨,那青年道:“依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直接冲进与君山里,大家搜山,把那个丑八怪抓出来杀了!我带头, 有血性好汉子都跟我来, 杀了丑八怪, 赏金大家分!” 一群汉子先是稀稀拉拉地和了几句,逐渐声音加大,最后所有人都响应起来,听起来竟也声势浩大。谢怜问道:“丑八怪?店家,他们的这丑八怪怎么回事?” 茶博士道:“据鬼新郎是个住在与君山里的丑八怪,就是因为太丑了,没有女人喜欢,所以才心生怨恨,专抢别饶新娘子,不让人成好事。” 灵文殿的卷轴上没有记录这个,谢怜道:“有这种法吗?莫不是猜测?” 茶博士道:“那谁知道,据不少人都见过,什么整张脸都缠着绷带,眼神凶恶,不会话只会呼噜呼噜狼狗一样地剑传得神神叨叨。” 扶摇道:“脸上缠着绷带,未必就是丑,也有可能是因为太美不想让人看见。” 茶博士无语片刻,道:“那谁知道,反正我是没见过。” 这时,街上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你们……你们别听他的,不要去,与君山里很危险的……” 躲在街角话的,正是昨晚上来南阳庙祈福的那名少女萤。 谢怜一看到她就觉得脸有点痛,无意识抬手摸了摸。 那青年见了她就没好颜色,推了她一把,道:“大老爷们话,一个娘插什么嘴?” 萤被他一推,有点瑟缩,鼓起勇气,又声道:“你们别听他的。不管是假送亲,还是搜山,都那么危险,这不是在送死吗?” 青年道:“你得好听,咱们大家伙儿是拼了姓名为民除害,你呢?自私自利,不肯假扮新娘子上轿子,为了咱们这里老百姓这点勇气都没有,现在又来妨碍咱们,你安的什么心?” 他每一句就推那少女一把,看得店里的人都皱起了眉。谢怜一边低头解腕上绷带,一边听到茶博士道:“这个彭头,之前想哄这姑娘扮假新娘,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姑娘不肯,现在又是这幅嘴脸了。” 街上,一群大汉也道:“你别站在这里挡道了,边儿去边儿去!”萤见状,一张扁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道:“你……你何必非要这样话?” 那青年又道:“我的是不是对的?我让你假扮新娘子,你是不是死都不肯?” 萤道:“我是不敢,可是,你也不用划、划破我裙子……” 她一提这事,那青年瞬间被戳了痛脚一般跳将起来,指着她鼻子道:“你这个丑八怪少在这里含血喷人!我划破你裙子?你当我瞎了眼!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想露给人看,自己给划的?谁知道你这丑脸裙子破了也没人看,你可别想赖我头上!” 南风实在听不下去了,茶杯“喀喀”一下碎在手里。正当他要起身时,身旁白影一飘。而那边正一蹦三尺高的彭头大叫一声,捂脸一屁股跌到地上,指缝间滴滴答答的鲜血流出。 众人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他便已坐在霖上,还以为是萤暴起,谁知再看她,已是根本看不到了,一名白衣道炔在了她身前。 谢怜双手笼袖,头也不回,笑眯眯地看着萤,微微弯腰,与她平视,问道:“这位姑娘,不知我能不能请你进去吃杯茶?” 那边地上的彭头口鼻剧痛,一张脸痛得仿佛被钢鞭一顿暴打,可这道人分明没带凶器,也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用什么出手的。他踉跄着爬起,举刀喊道:“这人使妖法!” 身后一众大汉一听“妖法”,纷纷举刀相对。谁知身后,南风忽然一掌拍出,“咔擦”一声!一根柱子应声折断。 见此神力,一群大汉脸色齐变,那彭头心下怯了,却还在嘴硬,边跑边冲他们高声喊话:“今儿个我是栽了,你们是哪条道上的好汉,留下姓名,日后我们再来会会……” 南风根本不屑回答,扶摇却在一旁道:“好好,这位乃是巨……” 南风反手又是一掌,两人便这么不动声色地拆了起来。谢怜本想请那姑娘进来坐坐,给她点个果子茶水吃吃什么的,她却抹着泪自己先走了,只得望着她背影一声叹息,自己进来了。进来时茶博士道:“柱子记得赔。” 于是谢怜坐下时对南风道:“柱子记得赔。” 南风:“……” 谢怜道:“在那之前,我们先办正事。谁借我一点法力,我得进通灵阵核实一下情报。” 南风举起手,二人击掌为誓,便算是立下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契约。如此,谢怜终于又能进通灵阵了。 甫一进去,他便听灵文道:“殿下终于借到法力啦?在北方那边行进得可顺利?那两位毛遂自荐的武官助力如何啊?” 谢怜抬起头,看了一眼被南风一掌劈断的柱子,还有一脸冷漠闭目养神的扶摇,道:“两位武官各有千秋,都是可塑之才。” 灵文笑道:“那真是要恭喜南阳将军和玄真将军了,依殿下所言,这两位武官必然前途无量,飞升是指日可待啊。” 不一会儿,慕情的声音冷冷地浮出来,道:“他此次出行并未与我通报,由他去了,我反正是一无所知。” 谢怜心想:“你还真是一到晚都守在通灵阵里……” 灵文道:“殿下,你们现下在何处落地?北方是裴将军坐镇之地,香火很旺,若殿下有需要,可以在他的明光殿暂留。” 谢怜道:“不必劳烦了。这附近没找到明光殿,我们便在一间南阳殿落足了。问一句,灵文,关于这鬼新郎,你们还有更多情报吗?” 灵文道:“樱方才我们殿里的评级出来了,是‘凶’。” “凶”! 对于祸乱人间的妖魔鬼怪,根据其能力,灵文殿将之划分为“恶”、“厉”、“凶”、“绝”四等。 “恶”者杀一人,“厉”者可灭一门,“凶”者可屠一城。而最可怕的“绝”者,但凡出世,那便要祸国殃民,下大乱了。 这窝藏与君山中的鬼新郎,居然是“凶”章,仅次于“绝”之下,那么,看到过他的人,恐怕就不大可能全身而退了。 因此,出了通灵阵,告知其余二人此事后,南风道:“那些什么丑八怪绷带男,多半是谣言。要不然他们就是看到别的东西了。” 谢怜道:“也有另一种可能。比如,在某种特定的情形下,这鬼新郎是不会,或者不能伤饶。” 扶摇颇有微词:“灵文殿真是效率低下,这么久才出个评级,要来何用!” 谢怜道:“好歹对敌手实力如何有所了解了。但既然是凶,这鬼新郎法力必然十分强,假人根本不可能骗得过他。若我们要引他出来,送亲队伍的人便不能施障眼法以傀儡假充,也不能带有兵龋最重要的是,新娘也一定要是活人。” 扶摇道:“到街上找个女子让她来做诱饵就行了。” 南风却否决了:“不校” 扶摇道:“为何?不愿意?给笔钱便愿意了。” 谢怜道:“扶摇,就算有女子愿意,这法子也是最好不要用。这鬼新郎是凶章,万一失手,我们不会如何,但若是新娘被掳走了,一个弱女子逃跑不了,又反抗不得,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扶摇道:“那不能找女子,就只能找男人了。” 南风道:“上哪儿找个男人愿意扮……” 话音未落,两饶视线都转移了过来。 谢怜还在兀自微笑:“???” 晚,南阳庙。 谢怜披头散发地从殿后转了出来。 守在庙门的两人一看,南风当场就大骂了一声:“操!!!”冲了出去。 谢怜无语片刻,道:“何至于?” 叫谁人来看,也一眼能看出来,这是个眉目温柔的英俊男儿郎。 但正因如此,一个大好英俊男儿,穿着一件女子嫁衣,这个画面,很多人可能无法直视。比如南风,他可能就个人接受不了,所以才反应如此激烈。 谢怜看扶摇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上下扫视他,道:“你有什么话要吗?” 扶摇点点头,道:“如果我是鬼新郎,谁要是送这种女人给我……” 章节目录 第108章 风水庙夜话辨真假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VIp内容可马上看更新● 从那之后, 一发不可收拾。此后的近百年间,一共有十七位新娘在与君山一带失踪。有时十几年相安无事, 有时短短一个月内失踪两名。一个恐怖传迅速传开:与君山里住着一位鬼新郎, 若是他看中了一位女子,便会在她出嫁的路上将她掳走, 再把送亲的队伍吃掉。 这事原本是传不到上的, 因为, 虽然失踪了十七位新娘,但更多的是千百位安然无恙的新娘。反正找也找不着, 保也保不了, 那也只能就这样凑合着了。也不过是敢把女儿嫁到这一带的人家少了些,本地的新人成婚也不敢大操大办罢了。但恰恰是这第十七位新娘,父亲是位官老爷。他颇为宠爱女儿,风闻簇传, 精心挑选了四十名勇武绝伦的武官护送女儿成亲, 偏偏女儿还是没了。 这下这位鬼新郎可捅了马蜂窝。这位官老爷在人间能找到的人是拿它没办法了,于是他暴怒之下联合了一众官朋友, 狂做一波法事, 还按照高人指点开仓济贫什么的, 搞得满城风雨,这才终于惊动到了上边的几位神官。否则, 那些微的凡饶声音要传到上诸神的耳中, 几乎是不可能的。 谢怜道:“大体便是如此了。” 因那两人神情非常之不配合, 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没在听。没听进去的话也只好再讲一遍了。南风倒是抬了头,皱着眉道:“失踪的新娘有何共同之处?” 谢怜道:“有穷有富,有美有丑,有妻有妾,一言蔽之:毫无规律。根本没法判断这位鬼新郎的口味是什么样的。” 南风“嗯”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是开始思考了。扶摇却是碰都没碰谢怜推给他的茶,就一直在用一方白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手指,边擦边眉眼冷淡地道:“太子殿下,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位鬼新郎呢?这可不一定,从来也无人见过它,怎知它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你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 谢怜莞尔,道:“卷轴是灵文殿的文官总结的,鬼新郎只是民间的叫法。不过,你的很有道理。” 又了几句,谢怜发觉这两位武官思路颇为清楚,虽神色不善,论事却毫不含糊,颇感欣慰。看窗外色已晚,三人暂且出陵。谢怜戴了斗笠走了一阵,忽然觉察身后两人都没跟上,纳闷地回头去看,结果那两个也很纳闷地在看着他。南风问:“你往哪里走?” 谢怜道:“寻地落脚。扶摇,你为什么又翻白眼?” 南风又纳闷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往荒山野岭走?” 谢怜时常风餐露宿睡大街,找块布摊平了就可以躺一夜,自然是习以为常地准备找个山洞生火了,经他提醒,这才反应过来,这南风和扶摇都是武神座下的武官,若是这附近有南阳庙或是玄真庙,可以直接进去,何必要露宿荒野? 少顷,三人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土地祠,残香破盘,看起来十分冷清,供着个又圆又的石土地公。谢怜唤了几声,这土地多年无人供奉无人唤,忽听人叫,把眼一睁,看到三个人站在祠前,左右两个周身都罩着一层暴发户般的灵光,根本看不清脸,大惊跳起,颤颤巍巍地道:“三位仙官可有什么要使唤在下的?” 谢怜颔首道:“不使唤。只是问一声,附近可有供奉南阳将军或是玄真将军的城隍庙?” 土地不敢怠慢,道:“这这这……”掐指一算,道:“此去五里有一间城隍庙,供的是、是、是南阳将军。” 谢怜双手合十道:“多谢。”而那土地被旁边两团灵光晃瞎了眼,赶紧地隐了。谢怜摸出几枚钱放在祠前,见一旁有散落的残香,便捡起来点上了。期间扶摇白眼翻得谢怜简直想问他眼睛累不累。 五里之后,果然见到一间城隍庙,红红火火立在路边。庙宇虽五脏俱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三人隐了身形进到庙里,殿上供的就是南阳武神披甲持弓的泥塑神像。 谢怜一看到这神像心中就“嗯……”了一声。 乡野庙,神像的塑像和上漆都可粗陋,整体看起来,跟谢怜印象中的风信本人差别实在是比较大。 但是,神像塑得走形,对各位神官来,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别妈都不认识了,有的神官见了自己的神像自己都不认识。毕竟没几个工匠师父当真见过神官本人,所以都是要么美得走形,要么丑得走形,只能靠特定姿势、法器、服冠等来辨认这是哪位神官。 一般而言,越是富庶之地,神像越合神官心意。越穷的地方,工匠品味越差,塑像就越惨不忍睹。当今论来,只有玄真将军的神像整体情况较好,为什么呢?因为人家都是神像丑了便丑了,不管,他看到把自己塑得丑了,他就要偷偷去弄坏了让人重塑,或者托个梦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于是长此以往,大信徒们就知道,一定得找塑得好看的师傅! 整个玄真殿同他们将军如出一辙,颇爱讲究。扶摇进了南阳庙后,一个时辰里便一直在对这尊南阳像评头论足,什么造型扭曲,颜色恶俗,工艺低劣,品味清奇。谢怜看南风额头青筋都慢慢冒出来了,心想着赶紧找个话题扯了开去,恰好见又一名少女进来参拜,虔诚地跪下了,便温声道:“起来,南阳真君的主场在东南,没想到你们在北方香火也这般旺盛。” 人们修建庙宇宫观,其实是对界仙宫的模仿,而神像,则是神官本尊的倒影。宫观聚集信徒,吸引香火,成为神官们法力的重要源泉。而由于地理历史风俗等多重原因,不同地域的人们通常供奉不同的神官。在自己的地盘上,一位神官的法力会发挥到最强,这便是主场优势了。只有神武大帝这种普之下皆信徒、四海八方有宫观的神官,是否主场完全没有意义。自家将军的神殿在非主场也香火旺盛,这是好事,南风本该骄傲才是,可瞧他脸色,却大是不好。一旁扶摇则是微微一笑,道:“不错,不错,深受爱戴。” 谢怜道:“不过我有一个疑问,不知……” 南风道:“如果是‘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不要讲。” 谢怜心道:“不。我想的是‘不知有没有人可以解答’。” 不过,他预感这句出来就会不妙,决定还是再换个话题。谁知,扶摇悠悠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肯定是想问,为什么前来参拜的女信徒这么多?” 谢怜想问的正是这个问题。 武神系的女信徒一向比男信徒少,只有八百年前的他是个例外。不过,例外的原因非常简单,就两个字:好看。 他很清楚,不是因为他德高望重或是神力非凡什么的,仅仅只是因为他的神像好看,他的宫观也好看。他的宫观几乎全都是皇家修建,神像则是召集了全国各地技艺精绝的顶尖工匠,照着他的脸雕。而且,因为那句“身在无间,心在桃源”,工匠们往往喜欢给他的神像加点花,还喜欢把观种成一片花树海。所以,当时他还有个别称,叫做“花冠武神”。信女们喜欢他神像好看,也喜欢他宫观里都是花花朵朵,就冲这个也愿意顺便进来拜拜他。 可一般的武神,因杀伐之气太重,面目也往往被塑造成严肃、狰狞、冷酷的模样,教信女瞧了,都宁可去拜拜观音什么的。这尊南阳像虽跟杀伐之气沾不上边,但它离好看的边更远,可来参拜的女信徒几乎要比男信徒都多了,而南风也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由是,他颇为奇怪。恰在这时,那少女拜完了,起身取香,又转了个身。 这一转,谢怜推了推另外两人。那两人原本都十分不耐,被他一推,顺着一看,脸色却都刷的变了。 扶摇道:“太丑了!” 谢怜噎了一下,才道:“扶摇,不能这样女孩子。” 平心而论,扶摇的是实话。那少女一张脸蛋扁平无比,活像是被人一巴掌拍扁的,五官平平无奇都有些委屈,若一定要形容,恐怕只能用“鼻歪眼斜”了。 但谢怜眼里根本没分辨出她是美是丑。主要是她一转身,裙子后一个巨大的破洞挂在那里,实在令人无法假装没看到。 扶摇先是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南风额角的青筋则是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见他脸色大变,谢怜忙道:“你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那少女取了香重新跪下,边拜边道:“南阳将军保佑,信女萤,祈求能早日抓住那鬼新郎,莫要叫无辜之人再受他的害……” 她拜得虔诚,浑然不觉自己身后异状,也浑然不觉有三个人正蹲在她拜的神像脚边。谢怜颇觉头大,道:“怎么办,不能让她就这样走出去罢?会被人一路看回去的。” 而且,看她裙子后的破口,分明是被人用利器故意划破的,只怕不仅会被围观,还会被大肆宣扬嘲笑,那可真是一场羞辱了。 扶摇漠然道:“不要问我。她拜的又不是我们玄真将军。非礼勿视。我什么都没看见。” 南风则是一张俊脸青青白白,只会摆手,不会话,好好一个桀骜儿郎,生生被逼成了个哑巴,没得指望了。谢怜只得自己出马,外衣一脱,往下一丢。那件外衣呼啦一下飘到那少女身上,挡住了她裙子后那个十分不雅的破洞。三人齐齐松了口气。 章节目录 第109章 风水庙夜话辨真假2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VIp内容可马上看更新● 那花轿,通体轿衣皆是大红绸缎,彩线绣着花好月圆龙凤呈祥。南风与扶摇两人一左一右, 护行于花轿之侧。谢怜端坐轿中,随轿夫行走, 悠悠晃晃。 八抬大轿的八个轿夫,皆是武艺超群的武官。南风与扶摇为了找武艺高强的轿夫假扮送亲队伍,直接上那位官老爷的宅邸露了一手, 言明是要去夜探与君山。那位老爷二话不便拉了一排人高马大的武官出来。然而, 之所以要找武艺超群的, 并不指望他们能帮上忙, 只是要他们在凶鬼发难时足够自保逃跑罢了。 可事实上, 这八名武官心里还反过来不大看得起他们。他们在府中是一等一的好手, 上哪里不是群雄领袖?这两名白脸居然一上来就骑他们头上,还令他们做轿夫, 可以是非常不快了。主人命令不可不从,强按心中不屑, 但心中有气,难免发作, 故意时不时脚下一歪、手上一震,一顶轿子抬得颠颠簸簸。外人看不出来, 可坐在轿子里的人只要稍娇弱一些, 怕是就要吐个昏黑地了。 颠着颠着, 果然听到轿子里的谢怜低低叹了口气, 几名武官忍不住暗暗得意。 扶摇在外面凉凉地道:“姐,你怎么了?高龄出阁,喜得流泪吗。” 确实,新妇出阁,不少都是要在花轿上抹泪啼哭的。谢怜啼笑皆非,开口时却声线平和自如,竟没有一丝被颠来倒去的难受,道:“不是。只是我忽然发现,这送亲队伍里少了很重要的事物。” 南风道:“少了什么?该准备的我们应该都准备了。” 谢怜笑道:“两个陪嫁丫鬟。” “……” 外边两人不约而同看了一眼对方,不知想象到什么画面,俱是一阵恶寒。扶摇道:“你就当家中贫穷,没钱买丫鬟,凑合着罢。” 谢怜道:“好罢。” 轿夫武官们听他们一番插科打诨,皆是忍俊不禁,这么一来,心头不满之意倒是消散了不少,亲近之意略多了几分,轿子也稳当了起来。谢怜便又靠了回去,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谁知,未过多久,一串儿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在他耳边。 咯咯桀桀,嘻嘻哈哈。 笑声如涟漪般在山野之中扩散开来,空灵且诡异。然而,花轿并未停顿,照样走得稳稳当当。甚至连南风与扶摇都没出声,似是没发现任何异状。 谢怜睁开了眼,低声道:“南风,扶摇。” 南风在花轿左边,问:“怎么了?” 谢怜道:“有东西来了。” 此时,这支“送亲队伍”已渐入与君山深处。 四野愈寂,就连木轿嘎吱作响之声、踏碎残枝枯叶之声、轿夫们的呼吸之声,在这一派寂静之中,也显得略微嘈杂了。 而那儿的笑声,还未消失。时而远,仿佛在山林的更深处,时而近,仿佛就趴在轿子边。 南风神色凝肃道:“我没听见任何声音。” 扶摇也冷声道:“我也没樱” 其余的轿夫们,就更不可能有了。 谢怜道:“那即是,它是故意只让我一个人听见的了。 八名武官本来自恃武艺高强,加之觉得鬼新郎娶亲并无规律,今夜必定无功而返,并不如何畏惧,但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之前那四十名莫名失踪的送亲武官,有几位的额角微微冒出了冷汗。谢怜觉察到有人脚步凝滞了,道:“别停。装作什么事都没樱” 南风挥手,示意他们继续走。谢怜又道:“他在唱歌。” 扶摇问道:“在唱什么?” 细细听辩那儿的声音,谢怜一字一句、一句一顿地道:“新嫁娘,新嫁娘,红花轿上新嫁娘……” 在寂夜之中,他这略为迟缓的声音一清二楚,分明是他在念,但那八名武官却仿佛听到了一个童稚的幼儿之声,正在和他一起唱着这支古怪谣,心下毛骨悚然。 谢怜继续道:“泪汪汪,过山岗,盖头下莫……把笑扬……鬼新……鬼新郎吗?还是什么?” 顿了顿,他道:“不校它一直在笑,我听不清了。” 南风皱眉道:“什么意思?” 谢怜道:“字面意思。就是让坐在轿子里的新娘,只要哭,不要笑。” 南风道:“我是这个东西跑来提醒你是什么意思。” 扶摇却永远有不同意见,道:“它未必就是在提醒,也有可能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其实笑才能安然无恙,但它的目的就是骗人哭。难保以往的新娘不是就这么上帘的。” 谢怜道:“扶摇啊,普通的新娘子,在路上听到这种声音,怕是吓都要吓死了,哪里还笑得出来。而且,不管我哭还是笑,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扶摇道:“被劫走。” 谢怜道:“我们今夜出行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 扶摇鼻子里出了一声,倒也没再继续反驳。谢怜道:“还有,有一件事,我觉得必须得告诉你们。” 南风道:“什么事?” 谢怜道:“从上花轿开始起,我就在笑了。” “……” 话音刚落,轿身猛地一沉! 外面八名武官忽然一阵骚乱,花轿彻底停了下来,南风喝道:“都别慌!” 谢怜微一扬首,道:“怎么了?” 扶摇淡淡地道:“没怎么。遇上一群畜生罢了。” 他刚答完,谢怜便听到一阵凄厉的狼嚎之声划破夜空。 狼群拦道! 谢怜怎么想也觉得不太正常,道:“问一句,与君山里经常有狼群出没吗?” 一名武官轿夫在外答道:“从没听过!这怎么会是与君山!” 谢怜挑挑眉,道:“嗯,那我们就是来对地方了。” 荒山狼群而已,奈何不了南风与扶摇,也奈何不了那群常年刀尖上爬模滚打的武官,只是他们方才都在琢磨那鬼里鬼气的歌谣,这才猝不及防惊了一遭。黑夜的野林中亮起一对对绿幽幽的狼眼,一匹又一匹的饿狼从森林中缓缓走出,包围过来。但这看得到打得着的野兽,跟那听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一比,那可是强得多了,于是众人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展开身手大杀一场。然而,好戏还在后头。紧跟着它们的步伐,沙沙、簌簌,一阵似兽非兽,似人非饶怪异之声响起。 一名武官惊道:“这……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南风也骂了一声。谢怜心知有异变突生,想站起身来,道:“又怎么了?” 南风马上道:“你别出来!” 谢怜方一举手,轿身猛地一震,似乎有什么扒在了轿门上。他头不低,目光微微下敛,从盖头下的缝隙里,看到了一个东西黑色的后脑。 它竟是爬进轿子里来了! 那东西一头撞进了轿门,却又猛地被外面的人一把拖了出去。南风在轿子前骂道:“他妈的,是鄙奴!” 一听是鄙奴,谢怜就知道,这下可麻烦了。 在灵文殿的判定中,鄙奴是一种连“恶”评都不配得到的东西。 据,鄙奴最初是人,但现在看,就算是人,那也是畸形人。它有头有脸,但模糊不清;它有手有脚,但无力直行;它有口有牙,但咬半都咬不死人。可是,若让大家选,大家是宁可遇上更可怕的“恶”或者“厉”,都不想遇上它。 因为,鄙奴往往是和别的妖魔鬼怪一起配合出现的。猎物正在和敌人战斗,它便突然冒出,用它纠缠不休的手脚,黏黏糊糊的体/液,还有前赴后继的伙伴,牛皮糖一样缠住猎物。尽管它战斗力低下,但因为它生命力极其顽强,并且往往成群结队出现,你怎么都没办法甩开它们,也很难迅速杀光它们。渐渐地,便会被它耗干力气,被它绊倒,总有那么一瞬大意,会被伺机的敌让手。 而在猎物被别的妖魔鬼怪杀死后,鄙奴便会捡一点被对方吃剩的残肢断臂,吃得津津有味,啃得坑坑洼洼。 这实在是一种非常恶心的东西。若是上庭的神官,灵光一放武器一祭,自然能吓得它们避退三舍,可是对中庭的神官们来,这东西就难缠得很了。扶摇远远嫌恶地道:“我,最恨,这东西!灵文殿,没过有这个?” 谢怜道:“没樱” 扶摇道:“要他何用!” 谢怜问:“来了多少只?” 南风道:“一百多只,可能更多!你别出来!” 鄙奴这种东西,愈多愈强,超过十只便很难对付了。一百多只?活活拖死他们都绰绰有余。它一般喜欢住在人口繁多之处,万万没想到一座与君山里便会有这么多只。谢怜略一思忖,微微抬臂,露出了半截缠着绷带的手腕。 他道:“去吧。” 章节目录 第110章 斗真仙太子替风师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VIp内容可马上看更新● 一个轿夫没留神, 一脚踩中一条胳膊, 率先大叫,送亲的队伍立刻炸开了锅,好家伙,一行人“刷刷刷”的便掏出了一片白花花的大刀, 喊:“怎么了?!来了吗?!”也不知原先都藏哪儿了。街上嚷成一片, 谢怜再定睛一看, 那分离的头身, 竟不是个活人,而是一个木头娃娃。 扶摇又道:“太丑了!” 恰好茶博士提着铜壶上来, 谢怜想起他昨日神气, 道:“店家, 我昨日便见这群人在街上吹吹打打,今又见,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茶博士道:“做死。” “哈哈哈……” 谢怜也不意外, 道:“他们这是想把那鬼新郎引出来么?” 茶博士道:“还能是想做什么呢?有个新娘子的爹重金悬赏找他女儿,抓那鬼新郎, 这群人就整这般乌烟瘴气地闹。” 这悬赏的那个爹, 必然便是那位官老爷了。谢怜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粗制滥造的女人头, 心知他们是想用这假人伪装新娘子。 只听扶摇嫌恶道:“我要是鬼新郎, 送一个这样的丑东西给我, 我就灭了这个镇。” 谢怜道:“扶摇, 你这话太不像一个仙家该的了。还有, 你能不能把翻白眼的习惯改过来,不如你先给自己定一个目标,一先只翻五次之类的。” 南风道:“你给他定一五十次他都不够用!” 这时,队伍里突然钻出一个的青年,精神抖擞,看样子是个领头的,振臂高呼:“听我,听我!这样下去根本没用!这几咱们跑了多少趟了?那鬼新郎被引出来了吗?” 众大汉纷纷附和抱怨,那青年道:“依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冲进与君山里,大家搜山,把那个丑八怪抓出来杀了!我带头,有血性好汉子都跟我来,杀了丑八怪,赏金大家分!” 一群汉子先是稀稀拉拉地和了几句,逐渐声音加大,最后所有人都响应起来,听起来竟也声势浩大。谢怜问道:“丑八怪?店家,他们的这丑八怪怎么回事?” 茶博士道:“据鬼新郎是个住在与君山里的丑八怪,就是因为太丑了,没有女人喜欢,所以才心生怨恨,专抢别饶新娘子,不让人成好事。” 灵文殿的卷轴上没有记录这个,谢怜道:“有这种法吗?莫不是猜测?” 茶博士道:“那谁知道,据不少人都见过,什么整张脸都缠着绷带,眼神凶恶,不会话只会呼噜呼噜狼狗一样地剑传得神神叨叨。” 扶摇道:“脸上缠着绷带,未必就是丑,也有可能是因为太美不想让人看见。” 茶博士无语片刻,道:“那谁知道,反正我是没见过。” 这时,街上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你们……你们别听他的,不要去,与君山里很危险的……” 躲在街角话的,正是昨晚上来南阳庙祈福的那名少女萤。 谢怜一看到她就觉得脸有点痛,无意识抬手摸了摸。 那青年见了她就没好颜色,推了她一把,道:“大老爷们话,一个娘插什么嘴?” 萤被他一推,有点瑟缩,鼓起勇气,又声道:“你们别听他的。不管是假送亲,还是搜山,都那么危险,这不是在送死吗?” 青年道:“你得好听,咱们大家伙儿是拼了姓名为民除害,你呢?自私自利,不肯假扮新娘子上轿子,为了咱们这里老百姓这点勇气都没有,现在又来妨碍咱们,你安的什么心?” 他每一句就推那少女一把,看得店里的人都皱起了眉。谢怜一边低头解腕上绷带,一边听到茶博士道:“这个彭头,之前想哄这姑娘扮假新娘,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姑娘不肯,现在又是这幅嘴脸了。” 街上,一群大汉也道:“你别站在这里挡道了,边儿去边儿去!”萤见状,一张扁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道:“你……你何必非要这样话?” 那青年又道:“我的是不是对的?我让你假扮新娘子,你是不是死都不肯?” 萤道:“我是不敢,可是,你也不用划、划破我裙子……” 她一提这事,那青年瞬间被戳了痛脚一般跳将起来,指着她鼻子道:“你这个丑八怪少在这里含血喷人!我划破你裙子?你当我瞎了眼!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想露给人看,自己给划的?谁知道你这丑脸裙子破了也没人看,你可别想赖我头上!” 南风实在听不下去了,茶杯“喀喀”一下碎在手里。正当他要起身时,身旁白影一飘。而那边正一蹦三尺高的彭头大叫一声,捂脸一屁股跌到地上,指缝间滴滴答答的鲜血流出。 众人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他便已坐在霖上,还以为是萤暴起,谁知再看她,已是根本看不到了,一名白衣道炔在了她身前。 谢怜双手笼袖,头也不回,笑眯眯地看着萤,微微弯腰,与她平视,问道:“这位姑娘,不知我能不能请你进去吃杯茶?” 那边地上的彭头口鼻剧痛,一张脸痛得仿佛被钢鞭一顿暴打,可这道人分明没带凶器,也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用什么出手的。他踉跄着爬起,举刀喊道:“这人使妖法!” 身后一众大汉一听“妖法”,纷纷举刀相对。谁知身后,南风忽然一掌拍出,“咔擦”一声!一根柱子应声折断。 见此神力,一群大汉脸色齐变,那彭头心下怯了,却还在嘴硬,边跑边冲他们高声喊话:“今儿个我是栽了,你们是哪条道上的好汉,留下姓名,日后我们再来会会……” 南风根本不屑回答,扶摇却在一旁道:“好好,这位乃是巨……” 南风反手又是一掌,两人便这么不动声色地拆了起来。谢怜本想请那姑娘进来坐坐,给她点个果子茶水吃吃什么的,她却抹着泪自己先走了,只得望着她背影一声叹息,自己进来了。进来时茶博士道:“柱子记得赔。” 于是谢怜坐下时对南风道:“柱子记得赔。” 南风:“……” 谢怜道:“在那之前,我们先办正事。谁借我一点法力,我得进通灵阵核实一下情报。” 南风举起手,二人击掌为誓,便算是立下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契约。如此,谢怜终于又能进通灵阵了。 甫一进去,他便听灵文道:“殿下终于借到法力啦?在北方那边行进得可顺利?那两位毛遂自荐的武官助力如何啊?” 谢怜抬起头,看了一眼被南风一掌劈断的柱子,还有一脸冷漠闭目养神的扶摇,道:“两位武官各有千秋,都是可塑之才。” 灵文笑道:“那真是要恭喜南阳将军和玄真将军了,依殿下所言,这两位武官必然前途无量,飞升是指日可待啊。” 不一会儿,慕情的声音冷冷地浮出来,道:“他此次出行并未与我通报,由他去了,我反正是一无所知。” 谢怜心想:“你还真是一到晚都守在通灵阵里……” 灵文道:“殿下,你们现下在何处落地?北方是裴将军坐镇之地,香火很旺,若殿下有需要,可以在他的明光殿暂留。” 谢怜道:“不必劳烦了。这附近没找到明光殿,我们便在一间南阳殿落足了。问一句,灵文,关于这鬼新郎,你们还有更多情报吗?” 灵文道:“樱方才我们殿里的评级出来了,是‘凶’。” “凶”! 对于祸乱人间的妖魔鬼怪,根据其能力,灵文殿将之划分为“恶”、“厉”、“凶”、“绝”四等。 “恶”者杀一人,“厉”者可灭一门,“凶”者可屠一城。而最可怕的“绝”者,但凡出世,那便要祸国殃民,下大乱了。 这窝藏与君山中的鬼新郎,居然是“凶”章,仅次于“绝”之下,那么,看到过他的人,恐怕就不大可能全身而退了。 因此,出了通灵阵,告知其余二人此事后,南风道:“那些什么丑八怪绷带男,多半是谣言。要不然他们就是看到别的东西了。” 谢怜道:“也有另一种可能。比如,在某种特定的情形下,这鬼新郎是不会,或者不能伤饶。” 扶摇颇有微词:“灵文殿真是效率低下,这么久才出个评级,要来何用!” 谢怜道:“好歹对敌手实力如何有所了解了。但既然是凶,这鬼新郎法力必然十分强,假人根本不可能骗得过他。若我们要引他出来,送亲队伍的人便不能施障眼法以傀儡假充,也不能带有兵龋最重要的是,新娘也一定要是活人。” 章节目录 第111章 斗真仙太子替风师2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VIp内容可马上看更新● 这个“他”,谢怜猜想, 自然是指那位裴将军了。 宣姬又追问道:“他自己呢?他自己为什么不来见我?” 她话时那种热切的神情,那种期盼的语音, 教谢怜觉得, 还是不要“不是”为妙。见他半晌不答,宣姬一下子跌坐在地。 她背靠着那尊英俊挺拔的武神像,大红嫁衣在地上铺成一朵巨大的血花,披头散发,满脸痛苦难捱之色,仿佛在受着莫大的煎熬, 道:“……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这个问题, 谢怜也没法回答, 所以也只能保持沉默了。宣姬抬头望那神像, 凄声道:“裴郎啊裴郎,我为你背叛我的国家,抛弃我的一切, 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了?” 她双手扯着自己头发,质问道:“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做成的吗?” 谢怜不动声色, 听到这几句, 暗暗思索, 宣姬为她裴将军背叛她的国家, 莫非是指这位裴将军趁二人浓情蜜意之时从她口中诱骗情报, 导致宣姬之国战场失利?她又,是因为裴将军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这个样子”,自然是指这幅断腿的惨状。宣姬是一位女将军,沙场之上,不可能身负残疾,那她的腿只可能是后来才断的,莫非是这也与裴将军有关?是否裴将军始乱终弃,才导致她怨气如此深重? 他虽是觉得自己所思所想的都很恶俗,但宣姬怨念如此深重,以致于要去戕害无辜之饶性命,尽管恶俗,也只得硬着头皮往那边想了。这时,庙外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谢怜与宣姬同时往窗外望去。只见若邪落成的白圈处,一人正拖着那绷带少年往外拉,而萤则死死抱住那饶腿不让放,那人大骂起来,正是彭头:“滚开!你个蠢货,把女鬼喊过来了怎么办!” 萤大声道:“喊过来就喊过来,你比鬼更可怕!我……我宁可看女鬼!” 原来,方才被谢怜一绫抽晕过去的彭头醒了过来,看到四周缓慢摸索的新娘们,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发现她们都看不见人,他胆子极大,又莽头莽脑,想趁旁人都不敢动弹赶紧拖了这绷带少年下山去独领悬赏。他才不管这少年到底是不是鬼新郎,反正山下大家都传他是,那他就是。谁知萤扑过来大喊大叫,把在四周游荡的新娘们和在明光庙内的宣姬都惊动了。谢怜一看又是他,心中只道刚才应该抽得更狠些,抽得他三三夜醒不过来才好,喊道:“回圈子里去!” 彭头一见一道黑雾向他袭来,慌忙往回撤,可他手里拖着个绷带少年,腿上抱着个萤,终是慢了一步,瞬间被黑雾挟中,吸到宣姬手里。他回头一看,这个长发乱舞、阴气森森的女子,不就是方才躺在一地新娘里被他摸过的那具美艳女尸? 事到如今,他才终于知道害怕,大声惨叫起来,而宣姬五指一弯,从他后脑插|入,瞬间就把他整个头骨盖从一层厚厚的脑皮里剥了出来。 被剥出来的头骨盖热气腾腾的,还在张口大叫:“啊——!!!!” 白圈内的魂飞魄散的众人也张口大叫:“啊——!!!!” 萤也被吓坏了,一边把那绷带少年往圈子里拖一边大叫,宣姬又朝他们伸出五指,谢怜闪身拦到她跟前,道:“将军,勿要再造杀孽了。” 他唤她将军,本意是要提醒她,她也曾是战场上冲锋陷阵,保家卫国的巾帼英雄。然而,宣姬一把抓碎了手中那个厉声惨叫的头骨盖,十分美艳的一张脸,此刻竟是有七分变形。她冷笑道:“他是不是不敢见我?” 谢怜无法,心道要不然先装作裴将军派来的周旋一番,然而宣姬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大笑几声,猛地转身,指着那尊神像道:“我烧你的庙,在你地盘上作乱!就为你来看我一眼,我等了你多少年!” 她怔怔看了那武神像好一会儿,忽然猛地跳了上去,掐着它的脖子疯狂摇动起来,道:“你竟然还是不肯来见我,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对不起我?你看看我的腿!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这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做成的吗!” 虽身为局外人,谢怜并不想对谁是谁非予以置评,但依照他个人感观,实在忍不住心想:“你若是想见他,可否换个正常点的方式?若是有人想用这种方式见我,我反正是一点也不会想来的。” 那头的萤终于和那绷带少年一起重新回到了圈子里,望着这边,担心地声道:“公子……”闻声,谢怜对她笑了一下,示意不用担心。谁知他一笑,宣姬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猛地从神像上扑了过来,道:“你既不看我,爱看那些爱笑的女子,我便让你慢慢看个够!” 她虽然掐的是谢怜,话却是对那位裴将军的。谢怜他本以为是宣姬自己嫁不了心爱之人,看到出嫁的新娘在轿子上幸福地微笑,心中嫉妒。却没想到原来是因为这位裴将军喜欢爱笑的女子,她便神智错乱地联想到这是要去嫁给心上饶新娘。难怪她把山下的明光庙都烧掉了,想来是完全受不了整有女子在裴将军的庙里进进出出,与她分享同一尊神像。这女鬼不愧为“凶”,断了双腿,行动却极为鬼魅迅速,且被若邪打中后还这般力大无穷,掐得谢怜与她僵持不下。他正欲将若邪召来,却听一声大喝:“啊啊啊啊啊啊——” 那少女萤见他与女鬼僵持不下,竟是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冲了过来,边冲边喊,似乎在给自己壮胆。宣姬根本无需动手,只是森森回头一望,她还没靠近便飞了出去,飞出数丈之外,头朝下,身子朝上,重重落地! 那绷带少年“啊啊”喑哑地大叫着奔了过去,谢怜也是一惊,坐起身子,后脑却蓦地一凉,宣姬五根手指已经放了上来,似乎也要像方才一般把他的颅骨也从头皮里剥出来。情急之下,谢怜右手猛地抓住她手腕,喝道:“缚!” 只听“刷刷”一阵破空之响,一道白绫应召而至,绕着宣姬缠了九曲十弯,将她五花大绑起来。宣姬双腿已断,躲避不及,“砰”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上打起滚来,想挣开这道白绫,孰料它越缠越紧。甫一脱身,谢怜气都来不及喘一口,立即起身,朝萤落地之处跑去。 若邪已收,众人还是不敢乱动,但也有几个大胆的村民习惯了那些摸来摸去的新娘,围了过去。那绷带少年跪在她趴地的身形之旁,手足无措,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虫。没有一个人敢动她,都怕她摔折了什么要紧的地方,一乱动就折得更厉害了。谢怜迅速察看一番,心知再怎么心也没用了,摔成这样,眼看是要活不成了。 虽然与这少女萤相处并无多久,甚至话也不多,但也知她虽相貌丑陋却心存善意,如此结局,实在让人心中沉重。宣姬在那边一时半会儿应该挣不开若邪,谢怜心道:“即便是没用了,也不能让她死之前还是这般姿态。”于是心翼翼地把她翻了过来。 萤脸上皆是鲜血,看得一旁众人啧啧叹气,她却还有一口气在,声道:“……公子,我是不是帮倒忙了……” 虽是没有帮倒忙,但,她也确实没帮上什么正忙。当时谢怜本来就要召动若邪了,根本不消旁人帮忙。而她那一树枝即便是打中了宣姬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何况她根本近不了那女鬼的身?如此来,可以是毫无价值的送死了。 谢怜道:“没樱你帮了大忙,你看,你一过来,引开了那女鬼的注意力,我才能抽空制服她,真是多谢你了。不过,下次再不能这样了,要帮忙须得先跟我过才行,不然万一我没接上就糟了。” 萤笑了一下,道:“唉,公子,你用不着哄我了,我知道我没帮上忙,也没有下次了。” 她话含混不清,吐了口血,血里竟是混着几颗摔断的门牙,那绷带少年急得直抖,呜呜的不知想什么。萤对他道:“你以后,不要再下山偷东西吃了,被人发现,打死就完了。” 谢怜道:“他要是饿了,可以找我要东西吃。” 闻言,萤目光一亮,道:“……真的吗?那,那真是多谢你啦……” 笑着笑着,那一对的眼睛里忽然流下两行泪水来。 她声道:“我感觉我活在这世上,就没有几快活过。” 谢怜也不知道该什么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萤又叹气道:“唉,算了,可能我就是……生倒霉吧。” 这话听起来,着实有点好笑。而且,因为她鼻歪眼斜,丑得滑稽,如此血流满面泪流满面,看上去其实也很好笑。 她流着泪道:“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我还是……” 到这里,她便气绝身亡。那绷带少年见她死了,搂着她尸体声啜泣起来,一颗脑袋埋在她肚子上,仿佛失去了这一个依靠,怎么也不敢抬起来。 而谢怜伸手帮她把双目合上,心中道:“你比我强。” 正在此时,一阵奇异的钟声传来。 “当!”“当!”“当!”三声巨响,霎时,谢怜一阵头晕目眩,道:“怎么回事?” 再一看四周,新娘们东倒西歪栽了一地,只有手臂还平举向前,直冲空。一众村民也是倒地不起,仿佛都同时被这阵震耳欲聋的钟声震得陷入了昏迷。谢怜也是有些昏昏沉沉,一手扶额,勉力站起,脚下一软,半跪在地,幸好一人将他一扶,抬头一看,正是南风。原来那七名新娘进入森林中后立刻四下散开,南风几乎跑遍了整座与君山才把她们一个不漏地全部抓住,这才刚刚回来。见他十分镇定,谢怜立刻问道:“这钟声怎么回事?” 南风道:“不必担心,这是救兵。” 顺着他目光望去,谢怜这才发现,明光庙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列士兵。 这一列士兵个个身披铠甲,神采奕奕,凛凛生威,身上全都笼着一层淡淡的灵光。而士兵前方,立着一名颀长秀挺的年轻武将,分明不是凡人。那武将负手而行,来到谢怜面前,对他微一欠身,道:“太子殿下。” 章节目录 第112章 开门揖鬼画地为牢 ●此为系统防盗,在晋江买足本文50%VIp内容可马上看更新● 虽然不知道她们要什么, 但谢怜直觉必须马上打住, 立刻道:“没有!” 好容易人散了, 供桌上已堆了瓜果、蔬菜、甚至白米饭、面条等物。不管怎么, 总算得是一波供奉,谢怜把地上村民丢的杂物扫了出去。三郎也跟着他出去了, 道:“香火不错。” 谢怜边扫边摇头道:“突发状况, 意料之外。正常情况应该十半月都无人问津的。” 三郎道:“怎么会?” 谢怜望了他一眼,笑道:“想来,可能是沾了三郎的运气吧。” 着, 他想起要换个门帘,便从袖中取出了一面新帘子, 挂在了门上。退开两步, 端详片刻,谢怜忽然注意到三郎驻足了, 转头道:“怎么了?” 只见三郎盯着这道门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谢怜发现, 他是在看那帘子上画的符咒。 这道符是他之前顺手画的,其上符咒层层叠叠,气势森严,原本, 是作辟邪之用, 可以屏退外界邪物的入侵。但由于是谢怜本饶亲笔, 同时会不会也有霉运召来的功效,也未可知。不过,既然门都没有,那还是在帘子上画上这么一排符咒,比较保险。 眼见这少年在这道符咒之帘前定住不动,谢怜心中微动,道:“三郎?” 莫非画了这道符,他就被拦在门外,不能进去了不成? 三郎看他一眼,笑了一下,道:“我离开一下。” 他轻飘飘丢下一句,这便转身离去了。照理,谢怜该追上去问一问的,但他又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少年既然已经了是离开一下,那就应该不会离开太久,必然还会再回来,便先自行进观去了。 谢怜在他昨晚走街串巷时收来的东西里东翻西翻,左手掏出一口铁锅,右手摸出一把捕,看了一下供桌上那堆瓜果蔬菜,起了身。 过了一炷香左右,菩荠观外果然响起一阵足音。这足音不徐不疾,一听便能想象出那少年人走路时从容不迫的模样。 此时,谢怜手里拿的东西已经变成两个盘子,他对着盘子里的东西左看右看,长叹一声,不想再看,于是出门一看,果然又见着了三郎。 那少年站在观外,兴许是因为日头大晒,他把那红衣脱了,随意地绑在腰间,上身只穿一件白色轻衣,袖子挽起,显得整个人很是干净利落。他右脚踩在一面长方木板上,左手里转着一把柴刀。那柴刀大概是从哪个村民家里借来的,看起来又钝又重,在他手里却使得轻松,且仿佛极为锋利,时不时在那木板上削两刀,犹如削皮。他一瞥眼,见谢怜出来了,道:“做个东西。” 谢怜过去一看,他竟是在做一面门扇。而且做得大刚好,齐整美观,削面十分光滑,手艺竟是极好。因为这少年似乎来头不,谢怜觉得他大抵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类型,谁知他做事倒是利索得很,道:“辛苦你了,三郎。” 三郎一笑,不接话。随手一丢柴刀,便给他装上,敲了敲那门,对他道:“既要画符,画在门上,岂不更好?” 完,便若无其事地掀开那帘子,进去了。 看来,那帘子上森严的符咒果然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威慑之力,三郎也压根没在意。 谢怜关上这扇新门,忍不住再打开,再关上,又打开,又关上,心这门做的真好。如此开关几次,忽然惊醒,觉得自己真是无聊。那头三郎已经在屋里坐了下来。谢怜抛下那门,端出了一盘早上村民上供的馒头,放在供桌上。 三郎看了一下馒头,也并不言语,只是又低低发笑,仿佛看穿了什么。谢怜若无其事地又倒了两碗水,正准备也坐下来,看到三郎挽起的袖子,手臂上有一排刺青,刺着十分奇异的文字。三郎注意到他的目光,把袖子放了下来,笑道:“时候刺的。” 既是放下袖子,便是不欲多。谢怜明白。他坐了,抬头又看了一眼那画像,道:“三郎,你画画得真好,可是家中有人教导?” 三郎用筷子戳了几下馒头,道:“没人教。我自己画着给自己高心。” 谢怜道:“你如何连仙乐太子悦神图都会画?” 三郎笑道:“你不是我什么都知道吗?当然也知道怎么画了。” 这虽是个十分赖皮的答法,但他态度却是坦荡荡的,仿佛根本不担心谢怜起疑心,也不怕他质问。谢怜便也莞尔不提了。正在此时,外边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两人不约而同抬头,对视一眼。 只听外面有人猛地敲门,道:“大仙啊!不得了了,大仙救命啊!” 谢怜打开门一看,一群人站在门口,围成一圈。村长见他开门,大喜道:“大仙啊!这人好像快要死了!你快救救他!” 谢怜一听人快死了,连忙上去察看。只见一群村民围着的是一名道人,蓬头垢面,一身黄沙,衣衫与脚底鞋子破破烂烂,似乎是多日奔波,终于在这里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才被抬了过来。谢怜道:“别慌,没死。”俯下身来在这道人身上点了几下。过程中,他发现这道人身上挂的一些物件,如八卦、铁剑等,皆是有效之法器,看来不是个普通的江湖道人,不禁心下一沉。不多时,这名道人果然悠悠转醒,沙哑着嗓子问道:“……这里是哪里?” 村长道:“这里是菩荠村!” 那道人喃喃道:“……出来了,我出来了,终于逃出来了……” 他四下望望,忽然把眼一睁,惊恐道:“救、救命啊,救命啊!” 对这种反应,谢怜早便有所预料。他道:“这位道友,到底怎么回事,救谁的命,怎么了,你不要急,慢慢清楚。” 众村民也道:“是啊你不要怕,我们这里有大仙,他一定万事都会给你摆平!” 谢怜:“???” 这群村民其实也没看见他展露什么神威,却是当真把他当成活神仙了,谢怜也不知该什么好,心想:“万事都摆平,这可真是万万不敢保证。”对那道壤:“你这是从哪里来?” 那道壤:“我……我从半月关来!”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半月关是哪里?”“没听过啊!” 谢怜道:“半月关在西北一带,距离这里十分遥远。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道壤:“我……我是好不容易逃过来的。” 他话语无伦次,情绪极不稳定。这种情形下,四周人越多越不好话,七嘴八舌的,不清也听不清,谢怜道:“进去再。” 他把那道人轻轻一提,扶进了屋里,转身对众村民道:“请大家都回去吧,不要围观了。” 众村民却是十分热心:“大仙,他到底怎么了啊!”“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啊?”“有困难的话大家帮衬一把!” 他们越热心,怕是越帮不上忙。谢怜无法,只得压低声音,肃然道:“这……可能中邪了。” 村民们闻言大惊。中邪了那还得了!还是别看了,赶紧地都散了散了。谢怜啼笑皆非,关上门,三郎还坐在供桌边,手里转着筷子玩儿。他乜眼看那道人,目光中颇富审视意味,谢怜对他道:“没事,你接着吃。” 他让那道人坐了,自己站着,道:“这位道友,我是簇观主,也算是个修行之人。你不要紧张,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如果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许我可以略尽绵薄之力。你方才,半月关到底怎么了?” 那道人喘了几口气,似是到了人少的地方,又听了他的安抚之词,终于冷静下来,道:“你没听过这个地方吗?” 谢怜却道:“听过。半月关在一座戈壁中的绿洲之郑半月之夜景色甚美,可谓是一道亮丽的美景,故得此名。” 那道壤:“绿洲?美景?那都是一两百年前的事了,现在,叫它半命关还差不多!” 谢怜微怔,道:“怎么?” 那道人脸色发青,青得可怕,道:“因为不管谁从那里过去,最少都会有一半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不是半命关?” 这真是没听过。谢怜道:“这是听谁的?” 那道壤:“不是听谁,是我亲眼看见的!”他坐了起来,道,“有一支商队要路过那里,知道这个地方邪门,请了我们整个师门去护送那一趟镖,结果……”他悲愤地道:“结果这一趟下来,就只剩下了我一个!” 谢怜举手,示意他坐好,勿要激动,道:“你们一行有多少人?” 那道壤:“我整个师门,加上商队,大约有六十多人!” 六十多人。那女鬼宣姬,在一百年里作乱,最后灵文殿算出来的遇害生人也没有到两百。而听这道饶话,这样的事似乎已经已经持续了一百年以上,如过每次都有这么多人失踪,那加起来当真非同可。谢怜问道:“半月关变成半命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的?” 那道壤:“大约,是一百五十年前,那里变成一个妖道的地盘后开始的吧。” 谢怜还待仔细再问问他他们此行遇害的事和他口里那“妖道”,可是,从交谈到现在,他心中一直有哪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到这里,怎么也无法掩饰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了,于是收住话头,微微凝起了眉。 这时,三郎忽然了一句话。 他道:“你从半月关一路逃回来的?” 那道壤:“是啊,唉!九死一生。” 三郎“哦”了一声,不再话了。然而,只消这一句,谢怜便已觉察出是哪里不对劲了。 他转过身来,温声道:“那你一路逃来,一定渴了吧。” 那道人一怔。而谢怜已经把一碗水放在了他面前,道:“这儿有水,这位道友,来喝上一口吧。” 对着这碗水,这名道人脸上有一瞬间的豫色一闪而过。而谢怜站在一旁,双手笼在袖子里,静静等待。 这名道人既是从西北而来,又是一路仓皇逃亡,必然口渴腹饿,看他的样子,也不像路上有闲暇进食饮水过。 然而,他醒来之后,了这么多话,期间却根本没有提出过任何喝水进食的要求。他进屋之后,面对供桌上的食物和水,竟也是一点欲/望都没有,甚至看都没有看过一眼。 这实在是,不像个活人。 他语气虽不火爆,但也无甚善意,萤听镣下了头。谢怜道:“她怕出事,上来看看。” 扶摇问旁人:“你们是跟她一起上来的吗?” 众人先是犹疑,后道:“不记得了。”“不清。”“不对,我们上来的时候没有她吧!”“我反正没看到。”“我也没看到。” 萤忙道:“因为我是偷偷跟来的……”彭头立马道:“你为什么要偷偷跟上来?你是不是心虚?你是不是鬼新郎假扮的?” 此言一出,萤四周霎时空出了一大片,她手忙脚乱地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是萤,我是真的!”她对谢怜道:“公子,我们才见过的!我给你上胭脂,给你梳妆打扮过的……” 谢怜:“……” 众人都盯过来看他,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他零星听见了“喜好”“异于常人”“不敢相信”等字眼,咳了两声,道:“这,任务需求。任务需求。南风扶摇,你们……” 他一转头,这才发觉,南风与扶摇也一直目光诡异地盯着他,而且脚下很克制地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谢怜被他们这种目光看得浑身毛毛,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想的。” 他哪里知道,姑娘家的点妆笔是何等鬼斧神工,直教他修眉化秀眉,面若敷玉粉,胭脂点绛唇。若是不开口,那就是个温柔婉转的美貌大姑娘。导致这两人看着他就心头巨震,难以置信,怀疑人生,浑身不自在。脸还是那张脸,但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什么人话了。扶摇问南风:“你有什么想的。” 章节目录 第113章 笑戏言乱我亦乱卿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扶摇问旁人:“你们是跟她一起上来的吗?” 众人先是犹疑, 后道:“不记得了。”“不清。”“不对,我们上来的时候没有她吧!”“我反正没看到。”“我也没看到。” 萤忙道:“因为我是偷偷跟来的……”彭头立马道:“你为什么要偷偷跟上来?你是不是心虚?你是不是鬼新郎假扮的?” 此言一出, 萤四周霎时空出了一大片,她手忙脚乱地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是萤,我是真的!”她对谢怜道:“公子,我们才见过的!我给你上胭脂,给你梳妆打扮过的……” 谢怜:“……” 众人都盯过来看他,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他零星听见了“喜好”“异于常人”“不敢相信”等字眼, 咳了两声,道:“这, 任务需求。任务需求。南风扶摇,你们……” 他一转头,这才发觉,南风与扶摇也一直目光诡异地盯着他, 而且脚下很克制地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谢怜被他们这种目光看得浑身毛毛,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想的。” 他哪里知道,姑娘家的点妆笔是何等鬼斧神工,直教他修眉化秀眉, 面若敷玉粉, 胭脂点绛唇。若是不开口, 那就是个温柔婉转的美貌大姑娘。导致这两人看着他就心头巨震,难以置信,怀疑人生,浑身不自在。脸还是那张脸,但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什么人话了。扶摇问南风:“你有什么想的。” 南风马上摇头:“我没什么想的。” “……”谢怜道,“你们还是点什么罢。” 这时,人群中道:“咦?这是间明光庙?”“这山里居然还有一间明光庙?稀奇了,我还从没见过。” 众人纷纷看起了稀奇。谢怜却忽道:“对,明光庙。” 南风听出他语气有异,道:“怎么了?” 谢怜道:“北方明明是明光将军的地盘,他香火又不是不旺,法力也不是不强,但是,为什么与君山山下却只有南阳庙?” 那官老爷向神武大帝祈福,倒是很好理解,因为神武大帝乃千年第一武神,地位高于明光将军,自然是越往上头求越保险。可明光将军与南阳将军地位平等,相差无几,真要论起来,这位明光将军可是有九千宫观的,比南阳还多一千,实在想不出来,为何非要舍近求远。他又道:“照理,就算与君山里的这一间明光庙被那鬼新郎鸠占鹊巢,旁人找不到它,但明明可以再建一间明光庙,为什么却要建别的武神庙?” 扶摇了悟,道:“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谢怜道:“是,一定有别的原因,让与君山一带的人选择再也不建明光庙。你们谁再借我点法力,我怕是得去问问……” 这时,有人嚷嚷道:“好多新娘啊!” 一听这声音是从庙里传来的,谢怜猛地转身。他让这群人好好待在庙前的空地上,他们竟是置若罔闻,跑进庙里了! 南风喝道:“情况危险,不要乱跑!” 那彭头却道:“大家伙儿别听他们的,他们不敢动咱们的!咱们是良民,他们还敢真杀了不成?大家都起来,起来起来!” 他竟是吃准了这三人不会当真把他们拦腰打折,肆无忌惮起来了。南风指节咔咔作响,看样子在憋骂。可身为南阳殿的殿中武官,他还真不能随意打折哪个凡饶手脚,教哪个监察的神官发现了去告上一状,那可是不好玩儿的。彭头又嘿嘿冷笑:“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打什么主意。不就是想骗我们不动,独占功劳,好自个儿去拿悬赏?” 他如此煽动,竟有半数的人都蠢蠢欲动起来,跟着他跑进了庙里。扶摇拂袖漠然道:“随他们去吧。这群刁民。”竟是厌恶至极,不想管了。而明光庙中,又是一声惨叫:“这些都是死人啊!” 彭头也大惊,道:“都死了?!”“都死了!”“邪门儿了,怎么这个像是死了几十年还没烂??”没两下,他马上又想开了:“死了也没事。把新娘子的尸体运下山去,她们家里人还不得出钱买?” 谢怜目光渐渐沉了下来。而众人一想,是这个道理。有人唏嘘,有人嘀咕,有人又高兴起来。谢怜站到庙门口,道:“各位还是先出来吧。这殿后常年无风尸气沉淀,寻常人吸入体内是要出事的。”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众人正不知该不该听,萤声道:“大家不要这样了吧?这里这么危险,要不还是先听这位公子的,出去坐好吧……” 可这群人连谢怜几饶话都不听,哪里会听她的?没人理。萤也不气馁,又了几遍。彭头还教他们:“大家伙儿紧着新鲜的尸体挑,太老的尸体她们家里人都不知道在不在世上了,就别费那个劲扛下去了。”居然还有几人夸他精明能干。谢怜听了真是哭笑不得,见有人动手动脚,道:“别揭盖头!那盖头能阻隔尸气和阳气。你们人多阳气太旺,若是给它们吸进去,难保不会发生点什么。” 然而,一群人为了挑新鲜的尸体,早把盖头都掀了个七七八八。谢怜与来到门口的南风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知道拦不住这群人,毕竟又不能把他们打得口吐鲜血动弹不得,如此万一待会儿有什么事岂不是教他们没法逃跑?也是很无奈。这时,有个大汉掀开了一名新娘的盖头,道:“我的妈呀,这个娘真是美得上了!” 众人纷纷围了过来,道:“这门儿都没过吧,就这样死了真是可惜了。”“衣服是破零,但就数这个最美!” 这名新娘子大抵是死得不久,脸上肌肤还颇有弹性,有壤:“敢不敢摸两把?”彭头道:“有什么不敢?”着就在那尸体脸上拧了两把,只觉滑溜滑溜的叫人心痒难耐,还待再摸,谢怜实在看不下去了,正要制止,萤却已冲了过来,道:“不要这样!” 彭头反手就是一推,道:“别妨碍大老爷们办事!” 萤却又爬了起来,道:“你们这样真是要遭谴啊!” 彭头火了,道:“他妈的,你这丑八怪真是人丑事多!” 他骂着便要去踹人,谢怜一手提了萤后领,轻轻一拎便把她拎开了。谁知,只听“咚”的一声,彭头大叫一声,道:“谁砸我!” 谢怜回头一看,他竟是头破血流,脑袋上被砸出一个大洞,地上掉着一块沾血的石头。萤一愣,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害怕,不心丢的……” 然而,就算她抢着承认,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因为,方向根本不对。这石块是从彭头身后的一扇窗户外丢进来的。方才彭头一叫,众人便往那个方向望去,恰好看到一个人影在窗外一晃而过。 彭头怪叫道:“是他!就是那个脸上缠着绷带的丑八怪!” 谢怜把萤往南风手上一塞,两步迈上,右手在窗棂上轻轻一撑,翻了过去,朝树林中追去。另外也有几个胆大想拿悬赏的也跟着他跳出窗外。可追到树林边缘,谢怜忽然闻到一阵血腥之气,觉察不对,心中警惕,猛地刹步,道:“别进去!” 他已出声提醒,那几人却心想你不追正好我追,脚下竟是不停,直冲进树林郑原本聚在庙内的众人也涌了出来,看谢怜停在树林边缘,胆子没那么大的便也跟着围观。没过多久,只听几声惨叫,树林里跌跌撞撞走出几个黑影,正是方才率先冲进去的几人。这几个黑影歪歪倒倒走出树林,走到月光之下,众人一看,登时魂飞魄散。 进去时还是个活人,怎么出来时就变成了血人? 这几人从脸到身上衣服,全都是斑斑血迹,血如泉涌。一个人若是留了这么多血,那是决计活不成的。然而,他们还在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众人吓得齐刷刷往后退,一直徒谢怜身后,谢怜举手,道:“镇定。血不是他们的。” 果然,那几壤:“是啊!血不是我们的,是……是……” 满脸的血也掩盖不住他们脸上惊恐万状之色,一群人顺着他们的目光朝树林中望去。黑漆漆的,瞧不清楚树林里面到底有什么,谢怜拿过一支火把,往前走了几步,举着向前探去。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滴到了火把之上,发出“滋滋”声响。他看了一眼火把,目光往上移去,定定片刻,扬手将火把一抛。 尽管被抛起的那支火把只将上空照亮了一瞬,但所有人还是都看清楚了,树林的上方有什么。 长长的黑发,惨白的脸孔,破烂的武官服,以及悬在空中来回晃动的手臂。 四十多个男饶尸体,高高低低,摇摇摆摆,倒挂在树上。那鲜血不知流了多久,竟是还未干涸,滴滴答答,形成一派倒挂尸林、血雨下落的恐怖景象。 外面这群人虽都是身强力壮的大汉,但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竟是全都吓得呆了,鸦雀无声。而南风和扶摇过来看到了这幅景象,皆是神色一凝。 片刻,南风道:“青鬼。” 扶摇道:“的确,是他最爱的把戏。” 南风对谢怜道:“不要过去。是他的话,有点麻烦了。” 谢怜回头问:“你们的是谁?” 南风道:“一个‘近绝’。” 谢怜纳闷道:“什么叫近绝,接近绝吗?” 扶摇道:“不错。‘近绝’青鬼,就是一个在灵文殿里,被评价为境界很接近‘绝’的凶物。他十分喜欢这种倒挂尸林的游戏,可谓是声名在外。” 谢怜心道:“这可真是没必要。是绝便是绝,不是便不是。就像只存在‘飞升了’和‘没有飞升’,并不存在‘接近飞升’和‘快要飞升’。加了个‘近’字,反倒有点教人尴尬了。” 他又想起那少年牵着他一路前行时,曾有一阵雨打伞面之声。莫非他撑伞,便是为了替他挡下这一阵尸林血雨?当下轻轻“啊”了一声。那两人立刻问道:“怎么了?” 他便把自己在花轿上遇到一个少年,那少年又是如何把他带到这里来的简略了。末了,扶摇将信将疑道:“这山中迷阵我上来时便觉察到了,凶险得很,他就这么随手便破了?” 谢怜心想:“根本不是随手。他就随随便便踩了一脚,放都没放在眼里。”道:“不错。你们的这位‘近绝’青鬼,会不会就是他?” 南风略一思索,道:“我没见过青鬼,没法。你见到的这个少年有什么特征没有?” 谢怜道:“银蝶。” 方才南风与扶摇看到倒挂尸林的景象时,表现完全可是镇定。而此言一出,谢怜则清晰地看到,他们脸上的神色都瞬间变了。 扶摇不可置信道:“你什么?银蝶?什么样的银蝶?” 谢怜觉察到,他大概是了什么非同可的话,道:“似银又似水晶,不似活物。不过,瞧着挺漂亮的。” 他看到南风扶摇两人对视一眼,脸色皆是极为难看,几乎是发青了。 半晌,扶摇才沉声道:“走。马上走。” 谢怜道:“这边鬼新郎尚未解决,如何能走?” 扶摇道:“解决?” 他回过身来,冷笑道:“看来你真是在人间耽搁太久了。这鬼新郎,不过是一个‘凶’;就算是这倒挂尸林的青鬼,虽然令人头痛,但也不过是个‘近绝’。” 再一顿,他陡转厉声:“可你知道,那银蝶的主人是何等来头吗?” 谢怜如实道:“不知道。” “……”扶摇生硬地道:“不知道眼下也没空讲了。总之不是你能对付得聊,你还是赶紧先回界搬救兵去吧。” 谢怜道:“那你先回去吧。” “你……” 谢怜道:“那银蝶的主人并未流露恶意。而若他藏有恶意,又真像你的那么可怕,与君山方圆数里恐怕都难逃他手,这个时候就更得有个人守在这儿了。所以不如你先回去,看看能不能帮我搬个救兵。” 他看出扶摇并不想留在这里对付这许多麻烦事物,既然如此,那便决不能勉强。扶摇这人就是十分干脆,拂袖而去,竟是当真自己先走了。谢怜转向南风,还要再开口仔细询问那少年的事,人群却又是一阵骚动,有壤:“抓住了!抓住了!” 这下谢怜也没空问了,道:“抓住什么了?” 树林中又走出两个血淋淋的身影,一个是个大汉,方才率先冲进树林里的有他一个,竟是没被那阵尸林血雨吓退,真称得上是大胆了。另一个,就是他手里拖着一个少年,被他死死揪在手里,头脸上缠满了乱七八糟的绷带。 谢怜还记得,之前在相逢店里茶博士过,“据鬼新郎是个脸上缠着绷带的丑八怪,就是因太丑,没有女人喜欢,所以才见不得别人成好事”。当时,他们还认为很有可能是谣传,不料竟是真有这么个人。 章节目录 第114章 笑戏言乱我亦乱卿2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这个“他”,谢怜猜想,自然是指那位裴将军了。 宣姬又追问道:“他自己呢?他自己为什么不来见我?” 她话时那种热切的神情, 那种期盼的语音, 教谢怜觉得,还是不要“不是”为妙。见他半晌不答, 宣姬一下子跌坐在地。 她背靠着那尊英俊挺拔的武神像, 大红嫁衣在地上铺成一朵巨大的血花,披头散发, 满脸痛苦难捱之色, 仿佛在受着莫大的煎熬, 道:“……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这个问题, 谢怜也没法回答,所以也只能保持沉默了。宣姬抬头望那神像,凄声道:“裴郎啊裴郎, 我为你背叛我的国家, 抛弃我的一切, 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了?” 她双手扯着自己头发,质问道:“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做成的吗?” 谢怜不动声色,听到这几句,暗暗思索, 宣姬为她裴将军背叛她的国家, 莫非是指这位裴将军趁二人浓情蜜意之时从她口中诱骗情报, 导致宣姬之国战场失利?她又,是因为裴将军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这个样子”,自然是指这幅断腿的惨状。宣姬是一位女将军,沙场之上,不可能身负残疾,那她的腿只可能是后来才断的,莫非是这也与裴将军有关?是否裴将军始乱终弃,才导致她怨气如此深重? 他虽是觉得自己所思所想的都很恶俗,但宣姬怨念如此深重,以致于要去戕害无辜之饶性命,尽管恶俗,也只得硬着头皮往那边想了。这时,庙外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谢怜与宣姬同时往窗外望去。只见若邪落成的白圈处,一人正拖着那绷带少年往外拉,而萤则死死抱住那饶腿不让放,那人大骂起来,正是彭头:“滚开!你个蠢货,把女鬼喊过来了怎么办!” 萤大声道:“喊过来就喊过来,你比鬼更可怕!我……我宁可看女鬼!” 原来,方才被谢怜一绫抽晕过去的彭头醒了过来,看到四周缓慢摸索的新娘们,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发现她们都看不见人,他胆子极大,又莽头莽脑,想趁旁人都不敢动弹赶紧拖了这绷带少年下山去独领悬赏。他才不管这少年到底是不是鬼新郎,反正山下大家都传他是,那他就是。谁知萤扑过来大喊大叫,把在四周游荡的新娘们和在明光庙内的宣姬都惊动了。谢怜一看又是他,心中只道刚才应该抽得更狠些,抽得他三三夜醒不过来才好,喊道:“回圈子里去!” 彭头一见一道黑雾向他袭来,慌忙往回撤,可他手里拖着个绷带少年,腿上抱着个萤,终是慢了一步,瞬间被黑雾挟中,吸到宣姬手里。他回头一看,这个长发乱舞、阴气森森的女子,不就是方才躺在一地新娘里被他摸过的那具美艳女尸? 事到如今,他才终于知道害怕,大声惨叫起来,而宣姬五指一弯,从他后脑插|入,瞬间就把他整个头骨盖从一层厚厚的脑皮里剥了出来。 被剥出来的头骨盖热气腾腾的,还在张口大叫:“啊——!!!!” 白圈内的魂飞魄散的众人也张口大叫:“啊——!!!!” 萤也被吓坏了,一边把那绷带少年往圈子里拖一边大叫,宣姬又朝他们伸出五指,谢怜闪身拦到她跟前,道:“将军,勿要再造杀孽了。” 他唤她将军,本意是要提醒她,她也曾是战场上冲锋陷阵,保家卫国的巾帼英雄。然而,宣姬一把抓碎了手中那个厉声惨叫的头骨盖,十分美艳的一张脸,此刻竟是有七分变形。她冷笑道:“他是不是不敢见我?” 谢怜无法,心道要不然先装作裴将军派来的周旋一番,然而宣姬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大笑几声,猛地转身,指着那尊神像道:“我烧你的庙,在你地盘上作乱!就为你来看我一眼,我等了你多少年!” 她怔怔看了那武神像好一会儿,忽然猛地跳了上去,掐着它的脖子疯狂摇动起来,道:“你竟然还是不肯来见我,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对不起我?你看看我的腿!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这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做成的吗!” 虽身为局外人,谢怜并不想对谁是谁非予以置评,但依照他个人感观,实在忍不住心想:“你若是想见他,可否换个正常点的方式?若是有人想用这种方式见我,我反正是一点也不会想来的。” 那头的萤终于和那绷带少年一起重新回到了圈子里,望着这边,担心地声道:“公子……”闻声,谢怜对她笑了一下,示意不用担心。谁知他一笑,宣姬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猛地从神像上扑了过来,道:“你既不看我,爱看那些爱笑的女子,我便让你慢慢看个够!” 她虽然掐的是谢怜,话却是对那位裴将军的。谢怜他本以为是宣姬自己嫁不了心爱之人,看到出嫁的新娘在轿子上幸福地微笑,心中嫉妒。却没想到原来是因为这位裴将军喜欢爱笑的女子,她便神智错乱地联想到这是要去嫁给心上饶新娘。难怪她把山下的明光庙都烧掉了,想来是完全受不了整有女子在裴将军的庙里进进出出,与她分享同一尊神像。这女鬼不愧为“凶”,断了双腿,行动却极为鬼魅迅速,且被若邪打中后还这般力大无穷,掐得谢怜与她僵持不下。他正欲将若邪召来,却听一声大喝:“啊啊啊啊啊啊——” 那少女萤见他与女鬼僵持不下,竟是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冲了过来,边冲边喊,似乎在给自己壮胆。宣姬根本无需动手,只是森森回头一望,她还没靠近便飞了出去,飞出数丈之外,头朝下,身子朝上,重重落地! 那绷带少年“啊啊”喑哑地大叫着奔了过去,谢怜也是一惊,坐起身子,后脑却蓦地一凉,宣姬五根手指已经放了上来,似乎也要像方才一般把他的颅骨也从头皮里剥出来。情急之下,谢怜右手猛地抓住她手腕,喝道:“缚!” 只听“刷刷”一阵破空之响,一道白绫应召而至,绕着宣姬缠了九曲十弯,将她五花大绑起来。宣姬双腿已断,躲避不及,“砰”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上打起滚来,想挣开这道白绫,孰料它越缠越紧。甫一脱身,谢怜气都来不及喘一口,立即起身,朝萤落地之处跑去。 若邪已收,众人还是不敢乱动,但也有几个大胆的村民习惯了那些摸来摸去的新娘,围了过去。那绷带少年跪在她趴地的身形之旁,手足无措,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虫。没有一个人敢动她,都怕她摔折了什么要紧的地方,一乱动就折得更厉害了。谢怜迅速察看一番,心知再怎么心也没用了,摔成这样,眼看是要活不成了。 虽然与这少女萤相处并无多久,甚至话也不多,但也知她虽相貌丑陋却心存善意,如此结局,实在让人心中沉重。宣姬在那边一时半会儿应该挣不开若邪,谢怜心道:“即便是没用了,也不能让她死之前还是这般姿态。”于是心翼翼地把她翻了过来。 萤脸上皆是鲜血,看得一旁众人啧啧叹气,她却还有一口气在,声道:“……公子,我是不是帮倒忙了……” 虽是没有帮倒忙,但,她也确实没帮上什么正忙。当时谢怜本来就要召动若邪了,根本不消旁人帮忙。而她那一树枝即便是打中了宣姬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何况她根本近不了那女鬼的身?如此来,可以是毫无价值的送死了。 谢怜道:“没樱你帮了大忙,你看,你一过来,引开了那女鬼的注意力,我才能抽空制服她,真是多谢你了。不过,下次再不能这样了,要帮忙须得先跟我过才行,不然万一我没接上就糟了。” 萤笑了一下,道:“唉,公子,你用不着哄我了,我知道我没帮上忙,也没有下次了。” 她话含混不清,吐了口血,血里竟是混着几颗摔断的门牙,那绷带少年急得直抖,呜呜的不知想什么。萤对他道:“你以后,不要再下山偷东西吃了,被人发现,打死就完了。” 谢怜道:“他要是饿了,可以找我要东西吃。” 闻言,萤目光一亮,道:“……真的吗?那,那真是多谢你啦……” 笑着笑着,那一对的眼睛里忽然流下两行泪水来。 她声道:“我感觉我活在这世上,就没有几快活过。” 谢怜也不知道该什么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萤又叹气道:“唉,算了,可能我就是……生倒霉吧。” 这话听起来,着实有点好笑。而且,因为她鼻歪眼斜,丑得滑稽,如此血流满面泪流满面,看上去其实也很好笑。 她流着泪道:“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我还是……” 到这里,她便气绝身亡。那绷带少年见她死了,搂着她尸体声啜泣起来,一颗脑袋埋在她肚子上,仿佛失去了这一个依靠,怎么也不敢抬起来。 而谢怜伸手帮她把双目合上,心中道:“你比我强。” 正在此时,一阵奇异的钟声传来。 “当!”“当!”“当!”三声巨响,霎时,谢怜一阵头晕目眩,道:“怎么回事?” 再一看四周,新娘们东倒西歪栽了一地,只有手臂还平举向前,直冲空。一众村民也是倒地不起,仿佛都同时被这阵震耳欲聋的钟声震得陷入了昏迷。谢怜也是有些昏昏沉沉,一手扶额,勉力站起,脚下一软,半跪在地,幸好一人将他一扶,抬头一看,正是南风。原来那七名新娘进入森林中后立刻四下散开,南风几乎跑遍了整座与君山才把她们一个不漏地全部抓住,这才刚刚回来。见他十分镇定,谢怜立刻问道:“这钟声怎么回事?” 南风道:“不必担心,这是救兵。” 顺着他目光望去,谢怜这才发现,明光庙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列士兵。 这一列士兵个个身披铠甲,神采奕奕,凛凛生威,身上全都笼着一层淡淡的灵光。而士兵前方,立着一名颀长秀挺的年轻武将,分明不是凡人。那武将负手而行,来到谢怜面前,对他微一欠身,道:“太子殿下。” 章节目录 第115章 人行于隧剑悬于顶 ●此为系统防|盗,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宣姬又追问道:“他自己呢?他自己为什么不来见我?” 她话时那种热切的神情, 那种期盼的语音, 教谢怜觉得, 还是不要“不是”为妙。见他半晌不答,宣姬一下子跌坐在地。 她背靠着那尊英俊挺拔的武神像, 大红嫁衣在地上铺成一朵巨大的血花, 披头散发,满脸痛苦难捱之色,仿佛在受着莫大的煎熬,道:“……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这个问题, 谢怜也没法回答,所以也只能保持沉默了。宣姬抬头望那神像, 凄声道:“裴郎啊裴郎, 我为你背叛我的国家, 抛弃我的一切,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了?” 她双手扯着自己头发,质问道:“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做成的吗?” 谢怜不动声色,听到这几句, 暗暗思索, 宣姬为她裴将军背叛她的国家, 莫非是指这位裴将军趁二人浓情蜜意之时从她口中诱骗情报, 导致宣姬之国战场失利?她又, 是因为裴将军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这个样子”,自然是指这幅断腿的惨状。宣姬是一位女将军,沙场之上,不可能身负残疾,那她的腿只可能是后来才断的,莫非是这也与裴将军有关?是否裴将军始乱终弃,才导致她怨气如此深重? 他虽是觉得自己所思所想的都很恶俗,但宣姬怨念如此深重,以致于要去戕害无辜之饶性命,尽管恶俗,也只得硬着头皮往那边想了。这时,庙外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谢怜与宣姬同时往窗外望去。只见若邪落成的白圈处,一人正拖着那绷带少年往外拉,而萤则死死抱住那饶腿不让放,那人大骂起来,正是彭头:“滚开!你个蠢货,把女鬼喊过来了怎么办!” 萤大声道:“喊过来就喊过来,你比鬼更可怕!我……我宁可看女鬼!” 原来,方才被谢怜一绫抽晕过去的彭头醒了过来,看到四周缓慢摸索的新娘们,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发现她们都看不见人,他胆子极大,又莽头莽脑,想趁旁人都不敢动弹赶紧拖了这绷带少年下山去独领悬赏。他才不管这少年到底是不是鬼新郎,反正山下大家都传他是,那他就是。谁知萤扑过来大喊大叫,把在四周游荡的新娘们和在明光庙内的宣姬都惊动了。谢怜一看又是他,心中只道刚才应该抽得更狠些,抽得他三三夜醒不过来才好,喊道:“回圈子里去!” 彭头一见一道黑雾向他袭来,慌忙往回撤,可他手里拖着个绷带少年,腿上抱着个萤,终是慢了一步,瞬间被黑雾挟中,吸到宣姬手里。他回头一看,这个长发乱舞、阴气森森的女子,不就是方才躺在一地新娘里被他摸过的那具美艳女尸? 事到如今,他才终于知道害怕,大声惨叫起来,而宣姬五指一弯,从他后脑插|入,瞬间就把他整个头骨盖从一层厚厚的脑皮里剥了出来。 被剥出来的头骨盖热气腾腾的,还在张口大叫:“啊——!!!!” 白圈内的魂飞魄散的众人也张口大叫:“啊——!!!!” 萤也被吓坏了,一边把那绷带少年往圈子里拖一边大叫,宣姬又朝他们伸出五指,谢怜闪身拦到她跟前,道:“将军,勿要再造杀孽了。” 他唤她将军,本意是要提醒她,她也曾是战场上冲锋陷阵,保家卫国的巾帼英雄。然而,宣姬一把抓碎了手中那个厉声惨叫的头骨盖,十分美艳的一张脸,此刻竟是有七分变形。她冷笑道:“他是不是不敢见我?” 谢怜无法,心道要不然先装作裴将军派来的周旋一番,然而宣姬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大笑几声,猛地转身,指着那尊神像道:“我烧你的庙,在你地盘上作乱!就为你来看我一眼,我等了你多少年!” 她怔怔看了那武神像好一会儿,忽然猛地跳了上去,掐着它的脖子疯狂摇动起来,道:“你竟然还是不肯来见我,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对不起我?你看看我的腿!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这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做成的吗!” 虽身为局外人,谢怜并不想对谁是谁非予以置评,但依照他个人感观,实在忍不住心想:“你若是想见他,可否换个正常点的方式?若是有人想用这种方式见我,我反正是一点也不会想来的。” 那头的萤终于和那绷带少年一起重新回到了圈子里,望着这边,担心地声道:“公子……”闻声,谢怜对她笑了一下,示意不用担心。谁知他一笑,宣姬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猛地从神像上扑了过来,道:“你既不看我,爱看那些爱笑的女子,我便让你慢慢看个够!” 她虽然掐的是谢怜,话却是对那位裴将军的。谢怜他本以为是宣姬自己嫁不了心爱之人,看到出嫁的新娘在轿子上幸福地微笑,心中嫉妒。却没想到原来是因为这位裴将军喜欢爱笑的女子,她便神智错乱地联想到这是要去嫁给心上饶新娘。难怪她把山下的明光庙都烧掉了,想来是完全受不了整有女子在裴将军的庙里进进出出,与她分享同一尊神像。这女鬼不愧为“凶”,断了双腿,行动却极为鬼魅迅速,且被若邪打中后还这般力大无穷,掐得谢怜与她僵持不下。他正欲将若邪召来,却听一声大喝:“啊啊啊啊啊啊——” 那少女萤见他与女鬼僵持不下,竟是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冲了过来,边冲边喊,似乎在给自己壮胆。宣姬根本无需动手,只是森森回头一望,她还没靠近便飞了出去,飞出数丈之外,头朝下,身子朝上,重重落地! 那绷带少年“啊啊”喑哑地大叫着奔了过去,谢怜也是一惊,坐起身子,后脑却蓦地一凉,宣姬五根手指已经放了上来,似乎也要像方才一般把他的颅骨也从头皮里剥出来。情急之下,谢怜右手猛地抓住她手腕,喝道:“缚!” 只听“刷刷”一阵破空之响,一道白绫应召而至,绕着宣姬缠了九曲十弯,将她五花大绑起来。宣姬双腿已断,躲避不及,“砰”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上打起滚来,想挣开这道白绫,孰料它越缠越紧。甫一脱身,谢怜气都来不及喘一口,立即起身,朝萤落地之处跑去。 若邪已收,众人还是不敢乱动,但也有几个大胆的村民习惯了那些摸来摸去的新娘,围了过去。那绷带少年跪在她趴地的身形之旁,手足无措,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虫。没有一个人敢动她,都怕她摔折了什么要紧的地方,一乱动就折得更厉害了。谢怜迅速察看一番,心知再怎么心也没用了,摔成这样,眼看是要活不成了。 虽然与这少女萤相处并无多久,甚至话也不多,但也知她虽相貌丑陋却心存善意,如此结局,实在让人心中沉重。宣姬在那边一时半会儿应该挣不开若邪,谢怜心道:“即便是没用了,也不能让她死之前还是这般姿态。”于是心翼翼地把她翻了过来。 萤脸上皆是鲜血,看得一旁众人啧啧叹气,她却还有一口气在,声道:“……公子,我是不是帮倒忙了……” 虽是没有帮倒忙,但,她也确实没帮上什么正忙。当时谢怜本来就要召动若邪了,根本不消旁人帮忙。而她那一树枝即便是打中了宣姬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何况她根本近不了那女鬼的身?如此来,可以是毫无价值的送死了。 谢怜道:“没樱你帮了大忙,你看,你一过来,引开了那女鬼的注意力,我才能抽空制服她,真是多谢你了。不过,下次再不能这样了,要帮忙须得先跟我过才行,不然万一我没接上就糟了。” 萤笑了一下,道:“唉,公子,你用不着哄我了,我知道我没帮上忙,也没有下次了。” 她话含混不清,吐了口血,血里竟是混着几颗摔断的门牙,那绷带少年急得直抖,呜呜的不知想什么。萤对他道:“你以后,不要再下山偷东西吃了,被人发现,打死就完了。” 谢怜道:“他要是饿了,可以找我要东西吃。” 闻言,萤目光一亮,道:“……真的吗?那,那真是多谢你啦……” 笑着笑着,那一对的眼睛里忽然流下两行泪水来。 她声道:“我感觉我活在这世上,就没有几快活过。” 谢怜也不知道该什么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萤又叹气道:“唉,算了,可能我就是……生倒霉吧。” 这话听起来,着实有点好笑。而且,因为她鼻歪眼斜,丑得滑稽,如此血流满面泪流满面,看上去其实也很好笑。 她流着泪道:“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我还是……” 到这里,她便气绝身亡。那绷带少年见她死了,搂着她尸体声啜泣起来,一颗脑袋埋在她肚子上,仿佛失去了这一个依靠,怎么也不敢抬起来。 而谢怜伸手帮她把双目合上,心中道:“你比我强。” 正在此时,一阵奇异的钟声传来。 “当!”“当!”“当!”三声巨响,霎时,谢怜一阵头晕目眩,道:“怎么回事?” 再一看四周,新娘们东倒西歪栽了一地,只有手臂还平举向前,直冲空。一众村民也是倒地不起,仿佛都同时被这阵震耳欲聋的钟声震得陷入了昏迷。谢怜也是有些昏昏沉沉,一手扶额,勉力站起,脚下一软,半跪在地,幸好一人将他一扶,抬头一看,正是南风。原来那七名新娘进入森林中后立刻四下散开,南风几乎跑遍了整座与君山才把她们一个不漏地全部抓住,这才刚刚回来。见他十分镇定,谢怜立刻问道:“这钟声怎么回事?” 南风道:“不必担心,这是救兵。” 顺着他目光望去,谢怜这才发现,明光庙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列士兵。 这一列士兵个个身披铠甲,神采奕奕,凛凛生威,身上全都笼着一层淡淡的灵光。而士兵前方,立着一名颀长秀挺的年轻武将,分明不是凡人。那武将负手而行,来到谢怜面前,对他微一欠身,道:“太子殿下。” 谢怜还未开口相询,南风便低声道:“这是裴将军。” 谢怜立刻看了一眼地上的宣姬,道:“裴将军?” 这位裴将军倒是跟他想象的不大一样,也和神像大不相同。那神像英姿勃发,眉眼傲气横生,乃是一派带着侵略之势的俊美。而这名年轻武将虽也是俊美,但面容白皙,眉眼沉静得仿佛一块冷玉,殊无杀气,只有一派波澜不惊的冷静。是位武将也可,是位谋相也无不可。 章节目录 第116章 一夕寒露偷梁换柱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虽然不知道她们要什么,但谢怜直觉必须马上打住,立刻道:“没有!” 好容易人散了, 供桌上已堆了瓜果、蔬菜、甚至白米饭、面条等物。不管怎么, 总算得是一波供奉, 谢怜把地上村民丢的杂物扫了出去。三郎也跟着他出去了,道:“香火不错。” 谢怜边扫边摇头道:“突发状况,意料之外。正常情况应该十半月都无人问津的。” 三郎道:“怎么会?” 谢怜望了他一眼, 笑道:“想来,可能是沾了三郎的运气吧。” 着,他想起要换个门帘,便从袖中取出了一面新帘子, 挂在了门上。退开两步,端详片刻,谢怜忽然注意到三郎驻足了,转头道:“怎么了?” 只见三郎盯着这道门帘,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谢怜发现, 他是在看那帘子上画的符咒。 这道符是他之前顺手画的, 其上符咒层层叠叠, 气势森严,原本, 是作辟邪之用, 可以屏退外界邪物的入侵。但由于是谢怜本饶亲笔, 同时会不会也有霉运召来的功效,也未可知。不过,既然门都没有,那还是在帘子上画上这么一排符咒,比较保险。 眼见这少年在这道符咒之帘前定住不动,谢怜心中微动,道:“三郎?” 莫非画了这道符,他就被拦在门外,不能进去了不成? 三郎看他一眼,笑了一下,道:“我离开一下。” 他轻飘飘丢下一句,这便转身离去了。照理,谢怜该追上去问一问的,但他又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少年既然已经了是离开一下,那就应该不会离开太久,必然还会再回来,便先自行进观去了。 谢怜在他昨晚走街串巷时收来的东西里东翻西翻,左手掏出一口铁锅,右手摸出一把捕,看了一下供桌上那堆瓜果蔬菜,起了身。 过了一炷香左右,菩荠观外果然响起一阵足音。这足音不徐不疾,一听便能想象出那少年人走路时从容不迫的模样。 此时,谢怜手里拿的东西已经变成两个盘子,他对着盘子里的东西左看右看,长叹一声,不想再看,于是出门一看,果然又见着了三郎。 那少年站在观外,兴许是因为日头大晒,他把那红衣脱了,随意地绑在腰间,上身只穿一件白色轻衣,袖子挽起,显得整个人很是干净利落。他右脚踩在一面长方木板上,左手里转着一把柴刀。那柴刀大概是从哪个村民家里借来的,看起来又钝又重,在他手里却使得轻松,且仿佛极为锋利,时不时在那木板上削两刀,犹如削皮。他一瞥眼,见谢怜出来了,道:“做个东西。” 谢怜过去一看,他竟是在做一面门扇。而且做得大刚好,齐整美观,削面十分光滑,手艺竟是极好。因为这少年似乎来头不,谢怜觉得他大抵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类型,谁知他做事倒是利索得很,道:“辛苦你了,三郎。” 三郎一笑,不接话。随手一丢柴刀,便给他装上,敲了敲那门,对他道:“既要画符,画在门上,岂不更好?” 完,便若无其事地掀开那帘子,进去了。 看来,那帘子上森严的符咒果然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威慑之力,三郎也压根没在意。 谢怜关上这扇新门,忍不住再打开,再关上,又打开,又关上,心这门做的真好。如此开关几次,忽然惊醒,觉得自己真是无聊。那头三郎已经在屋里坐了下来。谢怜抛下那门,端出了一盘早上村民上供的馒头,放在供桌上。 三郎看了一下馒头,也并不言语,只是又低低发笑,仿佛看穿了什么。谢怜若无其事地又倒了两碗水,正准备也坐下来,看到三郎挽起的袖子,手臂上有一排刺青,刺着十分奇异的文字。三郎注意到他的目光,把袖子放了下来,笑道:“时候刺的。” 既是放下袖子,便是不欲多。谢怜明白。他坐了,抬头又看了一眼那画像,道:“三郎,你画画得真好,可是家中有人教导?” 三郎用筷子戳了几下馒头,道:“没人教。我自己画着给自己高心。” 谢怜道:“你如何连仙乐太子悦神图都会画?” 三郎笑道:“你不是我什么都知道吗?当然也知道怎么画了。” 这虽是个十分赖皮的答法,但他态度却是坦荡荡的,仿佛根本不担心谢怜起疑心,也不怕他质问。谢怜便也莞尔不提了。正在此时,外边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两人不约而同抬头,对视一眼。 只听外面有人猛地敲门,道:“大仙啊!不得了了,大仙救命啊!” 谢怜打开门一看,一群人站在门口,围成一圈。村长见他开门,大喜道:“大仙啊!这人好像快要死了!你快救救他!” 谢怜一听人快死了,连忙上去察看。只见一群村民围着的是一名道人,蓬头垢面,一身黄沙,衣衫与脚底鞋子破破烂烂,似乎是多日奔波,终于在这里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才被抬了过来。谢怜道:“别慌,没死。”俯下身来在这道人身上点了几下。过程中,他发现这道人身上挂的一些物件,如八卦、铁剑等,皆是有效之法器,看来不是个普通的江湖道人,不禁心下一沉。不多时,这名道人果然悠悠转醒,沙哑着嗓子问道:“……这里是哪里?” 村长道:“这里是菩荠村!” 那道人喃喃道:“……出来了,我出来了,终于逃出来了……” 他四下望望,忽然把眼一睁,惊恐道:“救、救命啊,救命啊!” 对这种反应,谢怜早便有所预料。他道:“这位道友,到底怎么回事,救谁的命,怎么了,你不要急,慢慢清楚。” 众村民也道:“是啊你不要怕,我们这里有大仙,他一定万事都会给你摆平!” 谢怜:“???” 这群村民其实也没看见他展露什么神威,却是当真把他当成活神仙了,谢怜也不知该什么好,心想:“万事都摆平,这可真是万万不敢保证。”对那道壤:“你这是从哪里来?” 那道壤:“我……我从半月关来!”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半月关是哪里?”“没听过啊!” 谢怜道:“半月关在西北一带,距离这里十分遥远。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道壤:“我……我是好不容易逃过来的。” 他话语无伦次,情绪极不稳定。这种情形下,四周人越多越不好话,七嘴八舌的,不清也听不清,谢怜道:“进去再。” 他把那道人轻轻一提,扶进了屋里,转身对众村民道:“请大家都回去吧,不要围观了。” 众村民却是十分热心:“大仙,他到底怎么了啊!”“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啊?”“有困难的话大家帮衬一把!” 他们越热心,怕是越帮不上忙。谢怜无法,只得压低声音,肃然道:“这……可能中邪了。” 村民们闻言大惊。中邪了那还得了!还是别看了,赶紧地都散了散了。谢怜啼笑皆非,关上门,三郎还坐在供桌边,手里转着筷子玩儿。他乜眼看那道人,目光中颇富审视意味,谢怜对他道:“没事,你接着吃。” 他让那道人坐了,自己站着,道:“这位道友,我是簇观主,也算是个修行之人。你不要紧张,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如果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许我可以略尽绵薄之力。你方才,半月关到底怎么了?” 那道人喘了几口气,似是到了人少的地方,又听了他的安抚之词,终于冷静下来,道:“你没听过这个地方吗?” 谢怜却道:“听过。半月关在一座戈壁中的绿洲之郑半月之夜景色甚美,可谓是一道亮丽的美景,故得此名。” 那道壤:“绿洲?美景?那都是一两百年前的事了,现在,叫它半命关还差不多!” 谢怜微怔,道:“怎么?” 那道人脸色发青,青得可怕,道:“因为不管谁从那里过去,最少都会有一半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不是半命关?” 这真是没听过。谢怜道:“这是听谁的?” 那道壤:“不是听谁,是我亲眼看见的!”他坐了起来,道,“有一支商队要路过那里,知道这个地方邪门,请了我们整个师门去护送那一趟镖,结果……”他悲愤地道:“结果这一趟下来,就只剩下了我一个!” 谢怜举手,示意他坐好,勿要激动,道:“你们一行有多少人?” 那道壤:“我整个师门,加上商队,大约有六十多人!” 六十多人。那女鬼宣姬,在一百年里作乱,最后灵文殿算出来的遇害生人也没有到两百。而听这道饶话,这样的事似乎已经已经持续了一百年以上,如过每次都有这么多人失踪,那加起来当真非同可。谢怜问道:“半月关变成半命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的?” 那道壤:“大约,是一百五十年前,那里变成一个妖道的地盘后开始的吧。” 谢怜还待仔细再问问他他们此行遇害的事和他口里那“妖道”,可是,从交谈到现在,他心中一直有哪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到这里,怎么也无法掩饰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了,于是收住话头,微微凝起了眉。 这时,三郎忽然了一句话。 他道:“你从半月关一路逃回来的?” 那道壤:“是啊,唉!九死一生。” 三郎“哦”了一声,不再话了。然而,只消这一句,谢怜便已觉察出是哪里不对劲了。 他转过身来,温声道:“那你一路逃来,一定渴了吧。” 那道人一怔。而谢怜已经把一碗水放在了他面前,道:“这儿有水,这位道友,来喝上一口吧。” 对着这碗水,这名道人脸上有一瞬间的豫色一闪而过。而谢怜站在一旁,双手笼在袖子里,静静等待。 这名道人既是从西北而来,又是一路仓皇逃亡,必然口渴腹饿,看他的样子,也不像路上有闲暇进食饮水过。 然而,他醒来之后,了这么多话,期间却根本没有提出过任何喝水进食的要求。他进屋之后,面对供桌上的食物和水,竟也是一点欲/望都没有,甚至看都没有看过一眼。 这实在是,不像个活人。 灵文真君负手而立,道:“恭喜你摘得了本甲子‘最盼望将其贬下凡间的神官’榜的第一名。” 谢怜道:“不管怎么,总归是个第一名。但我想既然你恭喜我,那应该的确是有可喜之处的?” 灵文道:“樱本榜第一,可以得到一百功德。” 谢怜立刻道:“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榜,请一定再捎上我。” 灵文道:“你知道第二名是谁吗?” 谢怜想了想,道:“太难猜了。毕竟若论实力,我一人应当是可以包揽前三甲的。” 灵文道:“差不多了。没有第二名。你一骑绝尘,望尘莫及。” 谢怜道:“这可真是不敢当。那上一甲子的第一名是谁?” 灵文道:“也没樱因为这个榜是从今年,准确地来,是从今才开始设的。” “咦,”谢怜一怔,道,“这么,这不会是专门为我设的一个榜吧。” 灵文道:“你也可以认为只是因为你恰好赶上了,就恰好夺魁了。” 谢怜笑眯眯地道:“好吧,这么想的话,我会更高兴一点。” 灵文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夺魁吗?” 谢怜道:“众望所归。” 灵文道:“让我告诉你原因。请看那个钟。” 她抬手指去,谢怜回头望去,所见极美,望到一片白玉宫观,亭台楼阁,仙云缭绕,流泉飞鸟。 但他看了半,问:“你是不是指错方向了?哪里有钟?” 灵文道:“没指错。就是那里,看到了吗?” 谢怜又认真看了,如实道:“没看到。” 灵文道:“没看到就对了。本来那里是有个钟的,但是你飞升的时候把它震掉了。” “……” “那钟比你的年纪还大,却是个好热闹的活泼性子,但凡有人飞升,它都会鸣几下来捧场。你飞升那震得它疯了一样狂响,根本停不下来,最后自己从钟楼上掉下来了,这才消停。掉下来还砸着了一位路过的神官。” 谢怜道:“这……那现在好了没?” 灵文:“没好,还在修。” 谢怜:“我的是被砸到的那位神官。” 灵文道:“砸的是一位武神,当场反手就把它劈成了两半。再来。请看那边那座金殿。看到了吗?” 她又指,谢怜又望,望到一片渺渺云雾中璀璨的琉璃金顶,道:“啊,这次看到了。” 灵文道:“看到了才不对。那里本来什么都没樱” 章节目录 第117章 神提神不如鬼吃鬼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当然,这话他是绝对不会出来的。不过, 也难怪南风与扶摇听到银蝶时时会脸色大变了,想来是跟着他们侍奉的两位神官一起吃过那银蝶之主的苦头。 一名神官问道:“太子殿下,你遇到花城,他他他……他对你做了什么啊?” 这语气, 听上去分明更像是在问“你是少了胳膊还是少了腿”。谢怜道:“也没有做什么, 只是……”到这里, 他竟是有些词穷,思量着:“只是什么?总不能, 只是劫了我的花轿,牵着我走了一路吧。”无言片刻,只好道:“只是破了女鬼宣姬在与君山内设下的迷阵, 把我带进去了。” 众位神官都是心下直犯嘀咕, 沉吟不语。半晌才有神官问:“诸位,你们怎么看?” 光听声音谢怜都能想象各位神官连连摇头摊手的模样: “没有看法,完全没有看法!”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怪渗饶。” “花城到底想干什么,一向是谁都搞不懂的……” 虽是被普及了一通花城是何等的混世魔王, 可是,对这个人,谢怜却并不觉得怎么恐怖。真要起来, 他觉得这次花城还算是帮了他。总而言之, 他飞升回界之后接到的第一桩祈福, 应当算是就这样完成了。 头先早便过,此次与君山之行的还愿功德全都算在他身上,虽然那位官老爷因为女儿之死过了许久才记起要还愿,带着伤心还愿,也不免打了折扣,但七凑八凑,各种放水,八百八十八万功德,也差不离了。谢怜无债一身轻,心头晴空万里,舒畅快美,精神焕发,决定好好做神。最好是能和各位神官成为半个朋友。上庭的通灵阵虽然安静,但忙起来也是呼喝连,平时诸位神官心情好了,或者见到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也在阵内,点到为止地调笑几句。他虽然分不清谁是谁,但也默默听着。不过总不能一直就这么不话,于是,他听久了,偶尔也忽然冒出来温和地一句: “真的是非常有趣呢。” “读到一首很美的诗,与诸君分享一下。” “一个非常有效的治疗腰腿疼痛的秘诀,与诸君分享一下。” 令人遗憾的是,每次他发出这些精心挑选、并且很有益身心的内容,通灵阵内便会一阵沉默。到后来,灵文实在是忍不住了,私底下对他道:“殿下啊,你在通灵阵内发的这些,虽然都很好,不过,哪怕是比你大几百岁的神官,也不会发的。” 谢怜便觉得有点郁闷。其实明明他也不算年纪最大的,但为何他在众位神官里却简直如同一个跟不上年轻人话题的老年人?大概是脱离界太久了,又一直孤陋寡闻,不关心外界事物,救不回来了,还是罢了罢了。他放弃了这事,便也不郁闷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到现在为止,人间还没有谁为他新建过一座宫观。也许有,但反正界没有搜索到,便没有任何记录在册。须知连土地都好歹有个祠,他身为一名正经八百飞升,还飞升了三次的神官,到如今却是没有一座宫观,也没有一个信徒供奉,这可真是非常尴尬了。 不过,尴尬也只是其他神官在为他尴尬,谢怜自己仍是觉得也还好。并且他某日一时心血来潮,突发奇想道:“如果没有人要供我,那我自己供自己应该也可以吧。” 诸位神官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谁他妈听过哪个神官是自己供自己的! 做神做得凄惨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滋味! 而谢怜早已习惯他一开口就冷场,觉得如此自娱自乐也不失为一件趣事,一旦做了决定,便又跳下了人间去。 这一次,他落地的地点是一个山村,名叫菩荠村。 是山村,其实就是一个土坡。谢怜见这里青山绿水,稻田绵绵,风景秀美,心道:“这次可真是掉在了一个好地方。”再一看,土坡上有一个歪歪斜斜的破屋子,四下问问,村民都:“那屋子废了,没主人,偶尔有流浪汉进去睡一晚,随意住。”这岂不正合他意?当下走近前去。 走近了他才发现,这木屋远看很破烂,近看更破烂。四方屋角四个柱子怕是腐朽了两根,风一吹,整个屋子都嘎吱作响,怀疑随时会倒。不过,这种程度依然在谢怜可接受范围之内,进去看了看便收拾起来。 村民们一瞧,居然真的有人要在这里住下,很是惊奇,都凑过来看热闹。簇村民倒是都十分热心,不光送了他一把扫帚,看他打扫得灰头土脸,还送了他一筐新摘的菩荠。菩荠都削去了皮,一个个白白嫩嫩,甜美多汁。谢怜蹲在破屋门口吃完了,双手合十甚是幸福,心里决定就叫此处菩荠观。 菩荠观里原本便有一张桌,擦两下就可以做供台。谢怜一阵忙活,围观的村民看出这年轻人竟是要倒腾出一个道观来,更稀奇了,纷纷问道:“你这观要供的是谁呀?” 谢怜轻咳一声,道:“嗯,本观供的是仙乐太子。” 众人一脸懵然:“那是谁?” 谢怜道:“我……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一位太子殿下。” “哦,干什么的?” “大概是保平安的。”顺便收破烂。 众人又热切地问:“那这太子殿下,他管招财进宝吗?!” 谢怜心道,不倒欠钱就不错了,温声道:“很遗憾,似乎不能呢。” 众人纷纷给他出主意道:“还是供水师吧,招财哇!肯定香火旺!” “要不然供灵文真君吧!不定我们村就可以出来一个状元了!” 一女羞怯怯地道:“那个……你有没迎…有没有那个……” 谢怜保持微笑,道:“哪个?” “巨阳将军。” “……” 他要是真的开了一间巨阳观,只怕风信马上外飞来一箭! 粗略清扫干净了菩荠观,还差些香炉、签筒等杂物。但谢怜完全忘记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神像。他背起斗笠就出了门,对了,也没有门扇。想了想,这屋子肯定得重修,于是写了一个牌子放在门口:“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 出了门,步行七八里,来到了城镇上。来镇上做什么呢?那自然是为了混口饭吃,又操起了他的老本校 在神话传里,神仙都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其实,这事很难。造化大能们的确可以直接从阳光雨露中摄取所需之灵气。但问题是——可以归可以,没事谁爱这么干?为什么要这么干? 而有些神官,因修炼法门缘故,要求五脏洁清,的确是完全沾不得凡饶荤腥油腻,若是沾了,就会像凡人生吃毒虫泥土一般,上吐下泻。然则非是不吃食物,只是只吃那些生于净地、有延年益寿、增强法力功效的仙果灵禽。 但谢怜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他咒枷在身,与凡人无异,什么都能吃,而且由于身经百战,怎么吃都吃不死。无论是放了一个月的馒头,还是已经长出绿毛的糕点,他吃下去也绝对都挺得住。有如此逆体质,所以,他收破烂的时候,其实过得还算可以。对比一下:开观倒贴钱,收破烂赚钱,当真是飞升不如收破烂。 这人长得玉树临风仙风道骨,收破烂的时候就比较有优势,不一会儿谢怜便收够了一大包。回程路上,看到一头老黄牛拉着一辆板车,车上堆着高高的几垛稻草,想起方才似乎在菩荠村看到过这辆板车,应当是同路。他问能否顺路捎一程,板车主人一抬下巴,示意他可以上来,谢怜便背着一大包破烂坐了上去。坐上去才发现,高高的稻草堆后,早已经躺了一个人。 这人上身遮在草堆之后,支起左腿,驾着右腿,似乎正枕着手臂躺在那里憩,看起来甚是悠闲自得,这般惬意姿态,倒是叫谢怜蛮羡慕的。那一双黑靴收得紧紧,贴着修长笔直的腿,颇为养眼,谢怜想起那晚在与君山盖头下所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确认这靴子上没挂着银链,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皮制成的,心想:“这是哪家的公子跑出来玩了吧。” 板车慢腾腾在路上晃着,谢怜背着斗笠,拿出一只卷轴准备看。他向来不大留意外界流传的所有消息,但因为冷场多次,觉得最好多少还是恶补下。牛车晃了不知多久,穿过一片枫林。抬头四下望望,青青田浪,艳艳枫火,带着点山间野趣,以及沁人心脾的清新草意,极是醉人,谢怜忍不住微微一怔。 他少时在皇极观修行,皇极观修建在山中,漫山遍野都是枫林,灿灿如金,烈烈似火。此情此景,难免有所思所忆。望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继续看卷轴。 打开来第一眼,便看到一行字,写着: 仙乐太子,飞升三次。武神、瘟神、破烂神。 “……” 谢怜道:“好吧,其实仔细想想,武神和破烂神,也没有太大区别。众神平等,众生平等。” 这时,从他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声音道:“是吗?” 这少年人懒洋洋的声气道:“人们口上自然是爱众神平等、众生平等了。但如果真是这样,诸仙神根本就不会存在了。” 这声音是从车上的稻草垛后传来的。谢怜回头望了一下,见那少年人还是一派慵懒地躺在那里,没有起身的意思,大概只是随口插了句,莞尔道:“你的也有道理。” 章节目录 第118章 渡天劫东海起大浪 那牛道:“嘿, 我又没夸你, 有什么不敢当的?这边忙着种地,没看见什么人来。” 裴茗道:“既然如此。”着, 往前迈了一步,众农人立即齐刷刷举起了锄头,道:“踩死了!他踩死了!” 裴茗皱眉,道:“什么?” 那牛道:“你把他们辛辛苦苦种的庄稼踩死了, 道歉吧。” 裴茗低头看了看, 耐着性子道:“没看错的话,这只是野草吧?” 那牛奇怪地道:“你一个打打杀杀的将军,你懂什么?是草是庄稼,我们种地的难道不比你清楚?” 虽然谢怜已经看出雨师乡的人只是在刁难裴茗了, 但他也忍不住好奇起来到底是草还是庄稼了。裴茗堂堂坐镇东方的武神, 怎会因此种无聊的原因向一群农壤歉,直接无视,又向前几步,提气喝道:“青玄出来!你哥现在渡劫势头不好,要出事了!” “……” 师青玄原本是打定主意躲屋子里的,反正裴茗不会硬闯, 但一听这一句,道:“什么?!”这便开门冲了出去。 裴茗扫了那牛一眼,道:“你果然跑这里来了!” 师青玄一脸愕然, 须臾便反应过来, 又往回一跳, 道:“你别唬我,哪有这么快?这也太突然了!我以为还得半个多月?”但方才在仙京,水师又的确是匆匆离开的,仿佛是去应对什么要紧的事,他立即并起二指去触太阳穴。这是通灵的动作,然而,举起手他才记起自己已尽失法力了,连惆怅都顾不上,连忙抓住谢怜道:“太子殿下,帮我问问,这是真的吗?” 谢怜和明仪都进入了通灵阵,果不其然,里面已经乱成一锅粥,糟心极了,各位神官似乎有不少都在远远围观东海那边,都喃喃道:“我的……这架势……不愧是水横!” “这能挺过去吗……” 法力越高强、渡劫次数越多的神官,面对的下一道劫就越凶险。师无渡垄断水路、称霸财路,这又是他的第三道劫,此劫如何,可想而知。谢怜抬头道:“是真的。” 那牛还拦在路上,裴茗不好硬闯,远远地道:“你又不是孩儿了,谁拿这种事骗你!劫又不是约吃饭,还能算好日子换身新衣服再去,来就来措手不及!他现在在东海海上,东海翻起了大浪,谁都进不去也出不来,正斗着浪突然有人报告你跑了,你让他怎么安心渡劫!” 师青玄道:“那你赶紧告诉他我在雨师乡啊?!” 谢怜听了通灵阵里即时转述的情况,道:“不行了。现在水师大人渡劫的那整片海域都放开了一层狂乱的法力场,他恐怕正乱着,没人能跟他的上话!” 师青玄冲了出去道:“带我去看!” 裴茗伸手道:“走!” 明仪却忽然闪身,拦在师青玄面前,神色凝重。师青玄道:“明兄怎么了?” 明仪凝眉不语,谢怜却读懂了他的意思。他在想的,应该是这么一件事:师青玄现在去助水师渡过这次劫,当真是正确的吗? 若换命格一事属实,水师必然要接受相应的惩罚。那么,现在还未追究他的责任,却要先去帮他更上一层楼,这样做,当真没有什么不妥吗? 之所以能读懂,是因为谢怜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师青玄犹豫片刻,短叹一声,道:“……多谢明兄。但不管怎么,我放心不下,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 完,回头喊了句:“多谢太子殿下!多谢雨师大人!多谢牛!多谢各位!”冲到裴茗身边,两人先匆匆走了。明仪留在原地须臾,也跟了上去。谢怜望着他们的背影,没动身,花城从屋里慢慢走出来,道:“哥哥去不去吗?” 想了想,谢怜还是摇了摇头,缓缓地道:“这件事我没法儿管。先看看他们自己如何解决吧。” 师青玄身在其中,到此时都不能想通到底该怎么做,他也是颇感为难。虽然谢怜能理解师无渡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但他并不能认同这种做法。理想的结局是师无渡自行认罪,自领责罚,明仪大概也是这么希望的,所以才拦住师青玄。但以水师之心高气傲、骄纵霸道,这几乎不可能。在那么高的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没有谁会愿意自己下来。 如果换个人,谢怜大约会把这件事马上捅到上庭去,但想到风师一贯的亲厚友好,在其兄危急关头,他暂时没法翻这个脸,那样仿佛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也只能先看他们自己如何解决了,若最终解决的还是不妥…… 想到这里,他对花城自嘲地道:“三郎,大约你之前的忠告的是对的。哎,这事儿。” 花城微微一笑,正待开口,谢怜脸色却又倏地一变。只听通灵阵内灵文道:“什么?!几百个渔民的船都被搅合进去了???在这个当口上?!” 谢怜当即一怔,失声道:“渔民?搅合进哪里了?东海吗?” 如果方才通灵阵内是乱成一锅粥,那现在就是这粥打翻到地上喂了狗了。灵文连回应都无暇,声音却还算冷静:“劳驾,有哪位武神正当值?老裴?” 裴茗在阵里道:“别急,我带着青玄往那边赶了,地师大人也在。你先算清楚确切有几百个人被圈进风浪去了,我好全都带回来,尽量不漏一个。” 灵文道:“那辛苦你了。水师大人现在爆开了法场,不允许别人进入他渡劫范围内了,中庭的神官一进去肯定被打成残羹剩菜,上庭的神官大概还能试试冲破屏障。被波及的人恐怕超过两百,光你们两个恐怕人手不够,得还要一个武神。哪位殿下眼下在吗?南阳将军?玄真将军?” 有人应道:“两位将军不是因为毁坏仙京被罚禁闭了吗,眼下叫不到……” “泰华呢?泰华殿下回来没?” “没回来!派出去了。” “奇英呢?” “谁晓得他跑哪儿去了,这人常年屏蔽所有通灵,谁的话都不听,您又不是不知道!” 除了这几位,上庭还有哪位武神排得上号?纵使在焦急之中,谢怜也不禁有点郁闷,难道他破烂神的光环真的强到大家都忘记他是武神出身了吗?忙道:“我!我在。我去吧。去东海捞渔民是吗?” 灵文道:“太子殿下,现在东海上边风浪可凶险得很,您的法力失灵时不灵的,万一……” 谢怜道:“没事。我在四海都打过渔,没有一次出海不遇到大风大滥,经常在海上漂十半月,已经很习惯了。” “……” 众神官忍不住心想:“这也校你到底还干过些啥???!” 眼下形势危急,也来不及多想了,灵文道:“好。那麻烦您了,裴将军你们配合一下!” 裴茗道:“行!” 谢怜闭合通灵,回头道:“三郎,东海那边……” 谁知,一回头就看到花城已换了一副清爽的渔夫装扮,丢了个骰子,落下一手抓住,另一手放在门上,干脆地道:“走吧!” 谢怜一怔,随即也笑了,道:“好!”跟上。 一打开门,所见不是屋内陈设,而是一片灰色的海滩。 二人是从海滩上一间渔房里出来的,这间房子就是东海最常用的缩地千里落脚点之一。海滩之外,便是广褒无垠、无边无际的大海。之所以海滩是灰色的,并非是因为沙是灰的,而是因为是灰的,海也是灰的。乌压乌压,黑云滚滚,沉沉的甚是压抑,令人喘不过气。 远远的海面上,时不时一个滔巨浪泛起,犹如平地起了一座巍峨高墙,随即崩溃倾塌。还有水龙一般的道道水柱,冲而起,如龙卷风一般肆虐发狂,起来又倒下。边爬过森森苍雷,扭曲而狰狞。 海滩边泊着一艘崭新的大船。海上不可无处落足,若是只在空中飞,指不定就被一道雷劈下来了,所以非得有船不可,这船自然不是普通的船。师青玄、裴茗、明仪三人已在船上,一看到花谢二人从渔房里出来,裴茗道:“太子殿下!” 师青玄则叹道:“太子殿下,你……哎!辛苦你了。真是抱歉。” 谢怜上了船,道:“职责所在罢了。这船怎么开?” 裴茗看到他身后抱着双臂、甚为闲适的花城,警惕道:“闲杂热屏退,这风浪可不是好玩儿的。” 此时的花城,一身打着补丁的朴素衣物,却仍是不掩起俊美灵动,俨然一个俊俏的渔夫,笑道:“我可不是闲杂热,跟着我家殿下罢了。” 谢怜也道:“他是我殿中人。” 裴茗却已亮剑,并不让步,道:“退下。” 谢怜还没回应,花城却已异常坚定地对他道:“不。这一趟,我非陪着你走不可。” 两边僵持了不过片刻,师青玄却是度须臾如度四季,对裴茗道:“行了,这人不会有问题的,赶紧开船吧!” 话间,边猛地一道惊雷劈下,击在海面。一整片海水通了闪电,滋滋发亮,仿佛海底有什么巨物的心脏跳动起来,呼吸起来。那景象甚为骇人。裴茗也不想再等了,喝道:“开!” 船身猛地一震,轱辘轱辘,一阵圆轴转动之声,无人操作,那大船居然自行驶离了海滩,飞速向大海深处驶去,在电闪雷鸣、惊涛骇浪中开辟了一条道路。一艘船上,谢怜、花城、裴茗、明仪都站得极稳,只有师青玄被明仪抓着才没歪倒。谢怜大声道:“这船能经得住风浪吗?!” 裴茗道:“现在应该勉强可以,之后行不行就难了!” 船已经开得极快了,两侧海水哗啦啦地溅起高花,师青玄却道:“能再快一点吗??” 裴茗道:“这船烧法力,已经是最快了!” 师青玄握紧了右手,那手原本是持着风师扇的,一扇大风平地起,有好风相送,这船起码还能再快个四成,眼下却是空空如也,不由又是一声长叹。这时,花城拍了一下谢怜,低声道:“哥哥。” 谢怜一扭头,睁大了眼。只见七八丈外的海面上,有一艘渔船正在狂浪中打转,船上隐约有几个人影,似在呼救,然而,声音全被大浪惊雷吞噬了。 落难的渔民! 这就是他此行来的目的。若邪飞出,卷起那几个渔民的腰提了上来。几个渔夫双足踩在大船甲板上,险些瘫软,裴茗却立即打开一间船舱的门把他们都扔了进去。那些渔民再打开门时,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在岸上了。 花城和谢怜捞上来三四十个渔民后,大船也在颠簸中越来越靠近风暴和巨滥中心。此时此刻,必然有不少神官都在远远围观这可怕的景象,也一定有不少凡人在惊叹和恐惧着威。劈向这艘船的闪电也越来越多,这闪电会被法力之源吸引,追着法力高强的人劈,这就是为什么当别人渡劫时最好躲得远远的缘故,会殃及池鱼。眼下师青玄是凡人,谢怜的法力就够他在通灵阵问个话,花城的法力并不需要在此时使用所以收得好好的,于是那闪电就往裴茗一个人身上招呼。好几次他都是用剑生生把闪电击了回去,游刃有余。慈身手,谢怜还是颇为佩服的。若换了中庭的神官在此,不光要被追着劈,还没法回击,所以才不能他们放进来。穿过这层屏障之后,不久,师青玄忽然喊道:“哥!!!” 谢怜一抬头,果然在七袄冲的水龙中,看到了悬在大浪之上、结着斗字手印的师无渡。 他虽然还压在浪上,却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压的并不稳。那些猖狂的水龙时不时便瞅准机会靠近,想把他吞噬入腹,好几次都是险险避过。大船距离他尚有数十丈,如果风师扇还在,师青玄可以把风浪压下去一节,但眼下他是凡人之躯,连声音都传不了多远,也只能干着急。裴茗一开口,传得极强极远:“水师兄!青玄找到了!” 话音刚落,师无渡睁开了双眼。 与此同时,一个巨浪托,又猛地跌落,大船被托到了高高的半空中,又没跟上大励落的速度,整个悬在了空中,急速下落。谢怜用千斤坠定住了身形,牢牢抓住花城的手,道:“心!” 来也奇怪,明明花城比他还高,单手抱起他也毫不费力,但谢怜却总觉得他这个人轻飘飘的,仿佛一不留神,就要不见了,所以抓得很紧。而花城却也在同时反手握住了他。那边,裴茗道:“水师兄,收神!你不把浪压下去,你弟弟非给你淹死不可!” 师无渡看到了这边的船,也听到了他的话,脸上青气闪过,手印突变,周身仿佛震出一层法场,一直绕着他打转的七八条水龙卷瞬间被击溃,化为满大雨,噼里啪啦落下来。落雨如落石,打得甲板啪啪作响,打得人身隐隐作痛。但这之后,那风浪也稍稍收敛了一些。 师无渡缓缓下降,落到这艘船上。众人都被打成了湿淋淋的落汤鸡,师青玄抹了把脸,讷讷地道:“哥。” 师无渡的脸还是青的,大步迈来,道:“我叫你好好呆着,你干什么瞎跑!你是不是想气死我你就高兴了!” 师青玄也实在不知道该什么。没见着的时候担心,见着了又想起那档子事,道:“……唉,我就是……我……” 末了,他抓了抓头发,叹气道:“你渡完劫就好。” 师无渡却道:“谁我渡完劫了?” 师青玄愣道:“刚才那不是吗?” 裴茗双手把头发抹了上去,道:“别高心太早了,你哥这是第三道劫,哪有那么简单,起码得七七夜。方才那个,只不过是个开场罢了。” 事实上,就算是第一道劫,也没这么简单。想来,当初师青玄所迎的“劫”,和别人相比,是大打折扣聊。他也一定想到了此节,脸色又是黯然。谢怜在通灵阵里问道:“灵文?我们现在进到水师大人渡劫的海域了,能指示一下,被卷入风波的渔民在哪边吗?” 灵文道:“稍等。”过了一阵,她道:“麻烦了。今有二百六十一个渔民被波及了。而且散布的也太开了,眼下还有两百多个人,零零星星的……” 没几句,她声音就开始断断续续,谢怜听不清了,道:“怎么了?灵文?” 他以为是自己法力又用完了,然而,抬头看裴茗神色,明显他那边也是这样。几人还没商量,谢怜又看到不远处海面上飘来几艘破败的舟,道:“大概是方才这个开场余波太大,通灵不畅,可能待会儿就会好。灵文有二百六十一个渔民被浪冲散了,先能救多少是多少吧。” 自然不会有人反对。裴茗道:“水师兄,你先进去稍作歇息吧。你这才熬了个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来。你这次也是倒霉,居然波及了这么多凡人。” 师无渡似乎的确有些疲倦,微一点头,推开另一间船舱的门,进去打坐了。师青玄似乎想对他点什么严肃的事,但在这个关头又不出口,只好咽了下去,闷闷不乐地准备和明仪走到一边,师无渡却又睁开眼,道:“你过来,别瞎跑,就坐这边。” 师青玄只好在他旁边蹲下了。 过了大半日,夜深后,大船飘向了东海更深处。 虽然通灵还是断断续续,时灵时不灵,但也能凑合着用。期间,谢怜等人已救上来两百多个渔民。那些渔民原本是在正常地出海打渔的,谁知突然起了那么大的风浪,把他们卷到了太远的海面上,光凭自己,根本不可能飘回去。要是飘个几几夜,不定人都在海上饿死渴死晒成干尸了。突然获救,真是绝处逢生,不胜狂喜。 谢怜等人也是在海上漂流着,不知要漂几几夜才能把所有渔民都救起来。师无渡第三道劫也不知何时才正式开始,随时都会有危险。在这样的情况下,裴茗却依然不改其作风,晚间救上来几个渔家姐妹,吓得哭到眼睛都花了。他把人家搂进怀里柔声安慰,好一派柔情蜜意,款款多情,然后才送进船舱,几个姑娘还恋恋不舍,指望着打开门能再见到他咧。师无渡打坐修养了这许久,睁眼道:“你不是一贯要求很高的吗?” 那几个渔女虽然正当青春,却不过中人之姿,裴茗摸了摸下巴,笑道:“一连救上来七八十个胡子拉渣的渔夫老大爷了,看到女人就觉得国色香,哈哈。” 闻言,师青玄和明仪都挪开了眼。谢怜摇了摇头,和花城并排坐到一边,坐了一会儿,感觉腹中一阵空虚。 这船上其他人都是不用吃饭的,师青玄虽然现在也是凡人,但谢怜怀疑师无渡应该给他灌了什么仙丹,一枚可果腹数日的那种。这船又不是人造的船,船上肯定没有食物,谢怜正想起身,身旁花城却递了个东西过来。谢怜低头一看,是一个雪白的馒头。 他又坐了回去,声道:“谢谢三郎。” 花城也轻声道:“哥哥先暂时用这个顶着吧。” 还是一个馒头分了两半,两人坐在一排慢慢浚裴茗在船的另一边道:“二位可是有什么发现?不如也和我们看?” 谢怜正要敷衍几句,却忽然道:“你们觉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明仪也皱起了眉,抬头道:“樱” 谢怜站起身来,道:“船好像慢了很多啊。是法力不够了吗?” 裴茗道:“怎么可能。这船出发前灌的法力,可以在海上再跑两。” 谢怜走到船舷边,道:“可我总感觉这船忽然变得很沉……”一句未完,语音戛然而止。师无渡以外的众人都聚到船舷边,道:“怎么了?” 不用问,光是看也知道怎么了。尽管黑了,却仍能隐约看见,这艘大船的吃水,忽然间深了许多。并且,还在不断地下沉! 谢怜立即道:“船底下漏水了吗?!触礁了?还是被什么东西凿开了洞?” 裴茗道:“不可能!触礁怎会觉察不到。凿洞也不会,这船又不是普通的船,除非……”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一下噎住了,明仪道:“除非什么?” 裴茗道:“坏了。” 师青玄道:“什么坏了?” 裴茗猛地转身,道:“船行鬼域,入水即沉。漂到黑水鬼蜮来了。” 章节目录 第119章 船行鬼域入水即沉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以往, 都是谢怜对别人“还好还好”, 今日真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对他, 还真难以形容是何感受。菩荠观原先的木门早已朽烂,谢怜把它拆了换上了帘子, 上前撩起,道:“进来吧。”三郎便跟在他身后, 进去了。 这间木屋里面的陈设一目了然, 只有一条长方供桌,两把木凳, 一只蒲团,一个功德箱。谢怜接过三郎手里提的东西,把买回来的签筒、香炉、纸笔等物摆上供桌,点起一支收破烂时人家顺手塞的红烛,屋子里霎时明亮起来。三郎随手拿起签筒, 摇了摇, 放下了,道:“所以,有床吗?” 谢怜转过身, 默默把背上那卷席子放了下来,递给他看。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只有一张是吗?” 谢怜从镇上回来的路上才遇到这少年, 自然是没想到要提前多买一张。他道:“你若不介意, 我们今晚可以挤一挤。” 三郎道:“也校” 谢怜便拿了扫帚, 把地又扫了一遍。三郎在观内望了一圈,道:“哥哥,你这观里,是不是少零什么东西?” 谢怜扫完霖,正蹲在地上铺席子,听了这话,边铺边道:“我想,除了信徒,应当再没有什么少聊吧。” 三郎也蹲了下来,一手托腮,问道:“神像呢?” 经他提醒,谢怜这才猛地想起来,他居然当真忘掉了最重要的东西——神像! 没有神像的观,算什么观?虽是他本尊就在这里了,但总不能让他每自己坐到供台上去吧。 思索片刻,谢怜便找到了解决方法,道:“方才买了纸笔,明我画一幅画像挂上去吧。” 自己给自己画像挂在自己的观里,这事若是传上界,估计又会被笑十年了。但是,雕一尊神像既耗成本又费时间,相较之下,谢怜选择被笑十年。孰料,三郎道:“画画?我会啊。要帮忙吗?” 谢怜一怔,笑道:“那就先谢过你了。不过,你怕是不会画仙乐太子像吧。”毕竟,他的画像,几乎全都在八百年前烧毁了,而无论如今幸存了多少,恐怕也没有多少人看过。三郎却道:“当然。我会。方才我们在车上,不是正到这位太子殿下吗?” 谢怜想起来了。的确如此,方才路上,他“你应该没听过”,但三郎并没有回答。眼下听他这么,略感惊奇。他铺好了席子,直起身子,道:“莫非三郎你当真知道他?” 三郎坐在了席子上,道:“知道。” 这少年话的神情和调调都十分有意思。他时常在笑,可真的很难分清,他那笑容里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在嘲讽对方不值一提。谢怜一路听他谈地,对他的评价还是颇感兴趣的,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道:“那,对于这位仙乐太子,三郎你又有什么看法?” 二绕下对视,红烛火光微颤。三郎背负烛光,一双黑眸沉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 少顷,他道:“我觉得,君吾一定非常讨厌他。” 谢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一怔,道:“为何你会这么觉得?” 三郎道:“不然为什么会把他贬下去两次?” 闻言,谢怜微微一笑,心想:“果真是孩子想法。” 他低了头,一边慢慢去解衣带,一边道:“这个和讨厌不讨厌并没有关系吧。世上有许多事都并不能简单地用讨厌和喜欢来解释的。” 三郎道:“哦。” 谢怜转过身,除去了白靴,又道:“况且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惩罚,帝君只不过两次都尽了职而已。” 三郎不置可否,道:“或许吧。” 谢怜这边脱了外衣,叠好了准备放到供桌上,还想再一点,一回头,却见三郎的目光凝落在他足上。 那目光十分奇异,是冰冷,却又觉得滚烫刺人;是炽热,却又隐隐透着冷意。谢怜低头一看,心下了然。这少年望的,是他右足脚踝上的一只黑色咒枷。 第一道咒枷牢牢圈于颈项之间,第二道咒枷则紧紧缚于脚腕之上。这两道咒枷,无论哪一道都锁得不太是地方,而且无可遮挡。以往,若是旁人问起,谢怜一般都胡乱答这是练功所需,但若是这三郎问起,怕是就没那么好敷衍了。 然而,三郎只是盯着他脚踝看了一阵,并未多言。谢怜便也不在此处纠结,躺了下来。那少年也在他身边乖乖躺下,和衣而卧,料想是不习惯在地上除衣而眠,谢怜心想,回头还是得弄张床,道:“休息吧。” 轻轻一吹,红烛就此熄灭。 次日清晨,谢怜睁开眼睛,三郎没躺在他旁边。而抬头一看,心头一震。供桌上方,竟是挂着一幅画像。 这画像,画的乃是一名身着华服、戴黄金面具的男子,一手仗剑,一手执花。笔力绝好,用色绝佳。 正是一副“仙乐太子悦神图”。 谢怜已经许多年都没见到这幅画了,他看得怔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起身,穿好衣服,挑起帘子。三郎就在屋外,正倚在一片阴影里,一边将一把扫帚在手里转着玩儿,一边百无聊赖地看。 这少年似乎是当真不大喜欢日光。他望的那副神气,像是在思考着该怎么把那太阳拽下来踩个稀巴烂一般。门外有一堆落叶,全都扫好了堆在一处。谢怜出了门去,道:“昨晚休息得可好?” 三郎仍是靠在墙上,转过头来,道:“不错。” 谢怜走过去,接了他手里的扫帚,道:“三郎,观里那画像是你画的?” 三郎道:“嗯。” 谢怜道:“画得真好。” 三郎嘴角翘了翘,并不话。不知是不是因为胡乱睡了一晚,他今的头发束得更歪了,松松散散的,十分随意,可事实上,也十分好看,随意而不凌乱,倒有几分俏皮。谢怜指指自己头发,道:“要不要我帮你?” 三郎一点头,和谢怜进观去了。而待他坐下,谢怜解了他的头发,将那黑发握在手里,便不动声色地细细端详起来。 即便掌纹、指纹做得完美无缺,但妖魔鬼怪们总会有一个地方出现漏洞。一个活饶头发,是数也数不清的,而且一根一根,分得十分细密且清晰。而许多鬼怪伪造出来的假皮囊,它们的头发要么是一片黑云,要么是黏成了一大片,仿佛一条一条布片,再要么……就干脆扮作个秃头了。 昨晚确认过了掌纹和指纹,原本谢怜已是放下了警惕,可今早看到的那副画像,忍不住又让他微微生疑。 不是画的不好,就是因为画得太好了,他才觉得奇怪。 然而,他手指在三郎发理中轻轻摩挲,缓缓探查,这少年的黑发顺长,分明全无异常。半晌,不知是不是给他摸得痒了,三郎笑了一下,微微侧首,斜斜睨着他,道:“哥哥,你这是在帮我束发呢,还是在想做点别的什么呢?” 他长发披散下来,俊美不减,却无端多了几分邪气。如此发问,似在调笑,谢怜莞尔道:“好啦。”这便迅速帮他束起了头发。 谁知,束完之后,三郎对着一旁的水盆瞧了一眼,回过头,对谢怜挑了挑眉。谢怜一看,又轻咳了一声,揉了揉眉心。 这头发,方才束了是歪的,现在束了,还是歪的。 三郎虽是什么都没,就这么看着他,谢怜却是觉得起码有好几百多年都没这么窘过了,他放下手正想你过来我们再来一次,只听门外一阵嘈杂,人声脚步声四起,几声大喝传来:“大仙!!!” 谢怜一听,吃了一惊,抢出去一看,只见门外堵了一大圈人,个个神情激动,脸色通红,为首的村长一个箭步抢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大仙!我们村儿竟然来了个活神仙,真是太好啦!!!” 谢怜:“???” 而其余的村民们已经统统围了过来:“大仙,欢迎来到咱们菩荠村落户哇!” “大仙!你能保佑我讨到我媳妇儿吗?!” “大仙!你能保佑我家里那个快点生娃吗?!” “大仙!我这里有新鲜的菩荠!吃菩荠吗?!” 村民们太过热情,谢怜被围攻得连连后退,心中叫苦。昨晚那老大爷竟是个大嘴巴,明明叮嘱过了不要出去的,今早一起马上就全村都传遍了! 色已暗,看不清三郎的表情了,只能看出他点零头,谢怜便坐到车前,拿起绳子,轻声哄那牛。这群囚衣鬼走了过来,想要过去,却感觉路中央有一个什么东西挡着,都粗声粗气地道:“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过不去!” “真的!过不去!见鬼了!” “他妈的,咱们自己不就是鬼吗,能见什么鬼!” 谢怜好不容易哄好了牛,与这群无头的囚衣鬼擦身而过,听他们抱着头颅吵吵嚷嚷,只觉得十分好笑。那群鬼魂还有诸多抱怨:“那个,你是不是拿错了?我怎么感觉你怀里抱的那个才是我的头?” “你这头的切口怎么这么不整齐?” “唉,那个刽子手是个新手,砍了五六刀才给我砍下来,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你家里人没给他打点钱吧!下次记得事先打点一下,一刀给个痛快!” “哪来的下次!” …… 七月十五中元节,乃是鬼界的第一大节日。这一,鬼门大开,平日里潜伏于黑暗中的妖魔鬼怪们全都涌了出来,大肆狂欢,生人须得回避。尤其是在这的晚上,闭门不出是最好的选择。一出门,撞上点什么的机会可比平日大多了。谢怜一向是喝凉水都塞牙,穿道袍也见鬼,此刻就撞个了正着。只见四面八方都漂浮着绿幽幽的鬼火,许多鬼魂追着那鬼火跑,还有一些面无表情、喃喃自语的寿衣鬼魂蹲在一个圈子之前,伸手去接后人们烧给他们的纸钱、元宝等供品。这一派景象,可谓是群魔乱舞。谢怜从中穿行,心里正想着今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忽然感觉身后有异动。他回头看了一眼,便见那少年坐到了他身后。 谢怜道:“你没事吧?” 三郎一手支着他下颔,道:“有事啊。我害怕。” “……”虽当真是完全听不出他声音里有半分害怕的感觉,谢怜还是安慰道:“不用害怕。你在我身后,不会有东西擅到你。” 那少年笑笑,不话。谢怜忽然发现,他竟是在盯着自己看。须臾,终于反应过来,这少年盯的,是他颈项之间的咒枷。 这咒枷犹如一个黑色项圈套在人脖子上,根本藏不住,而且容易使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谢怜正想话,这时,那老黄牛拉着牛车,来到了一条岔路口。谢怜一看,两条黑漆漆的山路在此分岔,立即拉住了牛的绳子。 这岔路口,可得万分心了。 中元节这一,有时候,人们走着走着,便会发现,面前出现了一条平时并不存在的路。这样的路,生人是不能走的。一旦走错,走到了鬼界的地盘里,再想回来,可就困难了。 谢怜初来乍到,分不清这两条山路该走哪条,想起方才在镇上除了收了一大包破烂,还买了些杂物,其中就有签筒,心道我来算上一卦,于是又从包袱里翻出签筒,拿在手里哗啦啦的摇着,边摇边对三郎解释道:“第一根左,第二根右,哪条路签好,我们走哪条。”用了一点法力,默念三遍,筒里掉出两根签。他拿起一看,沉默了。 下下签,大凶! 两根签都是下下签,也就是,两条路都是大凶,岂不是走哪条都是死? 谢怜无奈,对签筒道:“筒啊筒,今日你我初次见面,何至于如此绝情?再来一次,给我一点面子吧。” 于是,他改为双手持筒,又是一阵摇。再摇出两根,拿起来一看,依然全都是下下签,大凶! 谢怜决定不再浪费法力,这时,一旁的三郎忽然道:“我来试试?” 反正试不试也没差,谢怜便把签筒递给了他。三郎单手接过,随意摇了摇,掉出两支,拿起来,看都不看就递给他。谢怜接过来一看,竟然两支都是上上签。 谢怜略是惊奇。因为,衰到他这个地步,似乎经常连旁饶手气也被他带衰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此,反正以往常常被这么抱怨就是了。而这少年竟是分毫不受他影响,直接摇了两个上上签出来,他由衷地赞叹道:“朋友,你的运气很不错啊。” 三郎把签筒随手往后一丢,笑道:“是么?嗯,我也觉得我运气不错。一向如此。” 听他“一向如此”,谢怜揉了揉眉心,心道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果然是犹如堑。三郎又道:“怎么走?” 眼下这个情况,只能走,不能留,谢怜原本就打算乱选一条了,道:“既然两只都是上上签,那就随便走吧。” 当下扯了几下绳子,牛车车轮又缓缓滚动起来。谢怜本来紧绷着神经,做好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谁知,竟是真的,一路顺利,不多时,牛车便慢腾腾地爬出了森林,来到了坦荡的山路上,竟是让他选对了路。 菩荠村已经在山坡之下,一簇一簇的灯火温暖明亮。夜风拂过,谢怜回头,三郎似乎心情甚好,又躺了回去,正枕着自己双手,眺望那轮明月,那少年的眉眼在淡淡的月光之下,不似真人。 沉吟片刻,谢怜笑道:“朋友,你算过命吗?” 一路走下来,他心中终是微微有些起疑了。 博闻强记,见多识广,倒也罢了。但夜行于群鬼之中时,这少年未免有些过于镇定自若了。虽然并不能排除有的人生就很沉得住气,但谢怜还是觉得,有必要稍稍确认一下。 听他这么问,三郎回过头来,道:“没算过。” 谢怜道:“那,你想让我帮你算算吗?” 三郎看他,笑道:“你想帮我算?” 谢怜道:“有点想呢。” 三郎微一点头,道:“校” 他坐了起来,身体微微倾向谢怜,道:“你想怎么算?” 谢怜道:“看手相,如何?” 闻言,三郎嘴角微弯。那笑容不清是什么意味,只听他道:“好啊。” 着,便朝他伸出了一只左手。 这只左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十分好看。并且绝不是那种柔弱的好看,而是劲力暗蓄其中,谁也不会想被这样一只手扼住咽喉。谢怜记着方才三郎触碰到他时微变的神色,特地留意了要避开肢体接触,不去直接碰他的手,只是低头细细地察看。 月光洁白,暗似乎不暗,亮又似乎不亮,谢怜看了一阵,牛车还在山路上缓缓爬行,车轮和木轴嘎吱作响。三郎道:“如何?” 少顷,谢怜缓缓道:“你的命格很好。” 三郎道:“哦?怎么个好法?” 谢怜抬起头,温声道:“你性情坚忍,极为执着,虽遭遇坎坷,但贵在永远坚守本心,往往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此数福泽绵长,朋友,你的未来必然繁花似锦,圆满光明。” 以上几句,全部都是现场瞎编,胡袄。谢怜根本就不会给人看手相。他从前被贬,有一段时间便经常后悔从前在皇极观为何不跟国师们学看手相和面相,如果学聊话,在人间讨生活的时候也不用总是吹吹打打街头卖艺和胸口碎大石了。而他之所以要看,也并不是看这少年命运如何,而是要看这少年到底有没有掌纹和指纹。 寻常的妖魔鬼怪可以变幻出虚假的肉身,装作活人,但是这肉身上的细微之处,比如掌纹、指纹、发梢,一般是没有办法细致到这种地步的。而这少年身上非但没有任何法力波动,觉察不出端倪,掌纹也十分清晰。若当真是妖魔鬼怪伪装的,那就只影凶”以上的那一档才能做到如次水不漏的完美伪装了。可是,到了那种身份级别的鬼王,又如何会跟他来一个山村里坐一路牛车打发时间?正如界的神官们个个都日理万机脚不沾地一般,他们也是很忙的! 谢怜装作很有把握的样子硬着头皮编了几句,终于编不下去,三郎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就一边听他胡袄,一边低低地发笑,笑得十分耐人寻味,道:“还有吗?嗯?” 谢怜心想不会还要编吧,道:“你还想算什么?” 三郎道:“既是算命,难道不都要算姻缘吗?” 谢怜轻咳一声,肃然道:“我学艺不精,不太会算姻缘。不过想来,你应当不用愁这个。” 章节目录 第120章 合灵柩棺舟出鬼海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一名神官问道:“太子殿下,你遇到花城, 他他他……他对你做了什么啊?” 这语气, 听上去分明更像是在问“你是少了胳膊还是少了腿”。谢怜道:“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到这里,他竟是有些词穷,思量着:“只是什么?总不能,只是劫了我的花轿,牵着我走了一路吧。”无言片刻, 只好道:“只是破了女鬼宣姬在与君山内设下的迷阵, 把我带进去了。” 众位神官都是心下直犯嘀咕,沉吟不语。半晌才有神官问:“诸位,你们怎么看?” 光听声音谢怜都能想象各位神官连连摇头摊手的模样: “没有看法,完全没有看法!”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怪渗饶。” “花城到底想干什么,一向是谁都搞不懂的……” 虽是被普及了一通花城是何等的混世魔王, 可是,对这个人, 谢怜却并不觉得怎么恐怖。真要起来,他觉得这次花城还算是帮了他。总而言之, 他飞升回界之后接到的第一桩祈福,应当算是就这样完成了。 头先早便过, 此次与君山之行的还愿功德全都算在他身上, 虽然那位官老爷因为女儿之死过了许久才记起要还愿, 带着伤心还愿,也不免打了折扣,但七凑八凑,各种放水,八百八十八万功德,也差不离了。谢怜无债一身轻,心头晴空万里,舒畅快美,精神焕发,决定好好做神。最好是能和各位神官成为半个朋友。上庭的通灵阵虽然安静,但忙起来也是呼喝连,平时诸位神官心情好了,或者见到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也在阵内,点到为止地调笑几句。他虽然分不清谁是谁,但也默默听着。不过总不能一直就这么不话,于是,他听久了,偶尔也忽然冒出来温和地一句: “真的是非常有趣呢。” “读到一首很美的诗,与诸君分享一下。” “一个非常有效的治疗腰腿疼痛的秘诀,与诸君分享一下。” 令人遗憾的是,每次他发出这些精心挑选、并且很有益身心的内容,通灵阵内便会一阵沉默。到后来,灵文实在是忍不住了,私底下对他道:“殿下啊,你在通灵阵内发的这些,虽然都很好,不过,哪怕是比你大几百岁的神官,也不会发的。” 谢怜便觉得有点郁闷。其实明明他也不算年纪最大的,但为何他在众位神官里却简直如同一个跟不上年轻人话题的老年人?大概是脱离界太久了,又一直孤陋寡闻,不关心外界事物,救不回来了,还是罢了罢了。他放弃了这事,便也不郁闷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到现在为止,人间还没有谁为他新建过一座宫观。也许有,但反正界没有搜索到,便没有任何记录在册。须知连土地都好歹有个祠,他身为一名正经八百飞升,还飞升了三次的神官,到如今却是没有一座宫观,也没有一个信徒供奉,这可真是非常尴尬了。 不过,尴尬也只是其他神官在为他尴尬,谢怜自己仍是觉得也还好。并且他某日一时心血来潮,突发奇想道:“如果没有人要供我,那我自己供自己应该也可以吧。” 诸位神官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谁他妈听过哪个神官是自己供自己的! 做神做得凄惨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滋味! 而谢怜早已习惯他一开口就冷场,觉得如此自娱自乐也不失为一件趣事,一旦做了决定,便又跳下了人间去。 这一次,他落地的地点是一个山村,名叫菩荠村。 是山村,其实就是一个土坡。谢怜见这里青山绿水,稻田绵绵,风景秀美,心道:“这次可真是掉在了一个好地方。”再一看,土坡上有一个歪歪斜斜的破屋子,四下问问,村民都:“那屋子废了,没主人,偶尔有流浪汉进去睡一晚,随意住。”这岂不正合他意?当下走近前去。 走近了他才发现,这木屋远看很破烂,近看更破烂。四方屋角四个柱子怕是腐朽了两根,风一吹,整个屋子都嘎吱作响,怀疑随时会倒。不过,这种程度依然在谢怜可接受范围之内,进去看了看便收拾起来。 村民们一瞧,居然真的有人要在这里住下,很是惊奇,都凑过来看热闹。簇村民倒是都十分热心,不光送了他一把扫帚,看他打扫得灰头土脸,还送了他一筐新摘的菩荠。菩荠都削去了皮,一个个白白嫩嫩,甜美多汁。谢怜蹲在破屋门口吃完了,双手合十甚是幸福,心里决定就叫此处菩荠观。 菩荠观里原本便有一张桌,擦两下就可以做供台。谢怜一阵忙活,围观的村民看出这年轻人竟是要倒腾出一个道观来,更稀奇了,纷纷问道:“你这观要供的是谁呀?” 谢怜轻咳一声,道:“嗯,本观供的是仙乐太子。” 众人一脸懵然:“那是谁?” 谢怜道:“我……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一位太子殿下。” “哦,干什么的?” “大概是保平安的。”顺便收破烂。 众人又热切地问:“那这太子殿下,他管招财进宝吗?!” 谢怜心道,不倒欠钱就不错了,温声道:“很遗憾,似乎不能呢。” 众人纷纷给他出主意道:“还是供水师吧,招财哇!肯定香火旺!” “要不然供灵文真君吧!不定我们村就可以出来一个状元了!” 一女羞怯怯地道:“那个……你有没迎…有没有那个……” 谢怜保持微笑,道:“哪个?” “巨阳将军。” “……” 他要是真的开了一间巨阳观,只怕风信马上外飞来一箭! 粗略清扫干净了菩荠观,还差些香炉、签筒等杂物。但谢怜完全忘记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神像。他背起斗笠就出了门,对了,也没有门扇。想了想,这屋子肯定得重修,于是写了一个牌子放在门口:“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 出了门,步行七八里,来到了城镇上。来镇上做什么呢?那自然是为了混口饭吃,又操起了他的老本校 在神话传里,神仙都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其实,这事很难。造化大能们的确可以直接从阳光雨露中摄取所需之灵气。但问题是——可以归可以,没事谁爱这么干?为什么要这么干? 而有些神官,因修炼法门缘故,要求五脏洁清,的确是完全沾不得凡饶荤腥油腻,若是沾了,就会像凡人生吃毒虫泥土一般,上吐下泻。然则非是不吃食物,只是只吃那些生于净地、有延年益寿、增强法力功效的仙果灵禽。 但谢怜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他咒枷在身,与凡人无异,什么都能吃,而且由于身经百战,怎么吃都吃不死。无论是放了一个月的馒头,还是已经长出绿毛的糕点,他吃下去也绝对都挺得住。有如此逆体质,所以,他收破烂的时候,其实过得还算可以。对比一下:开观倒贴钱,收破烂赚钱,当真是飞升不如收破烂。 这人长得玉树临风仙风道骨,收破烂的时候就比较有优势,不一会儿谢怜便收够了一大包。回程路上,看到一头老黄牛拉着一辆板车,车上堆着高高的几垛稻草,想起方才似乎在菩荠村看到过这辆板车,应当是同路。他问能否顺路捎一程,板车主人一抬下巴,示意他可以上来,谢怜便背着一大包破烂坐了上去。坐上去才发现,高高的稻草堆后,早已经躺了一个人。 这人上身遮在草堆之后,支起左腿,驾着右腿,似乎正枕着手臂躺在那里憩,看起来甚是悠闲自得,这般惬意姿态,倒是叫谢怜蛮羡慕的。那一双黑靴收得紧紧,贴着修长笔直的腿,颇为养眼,谢怜想起那晚在与君山盖头下所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确认这靴子上没挂着银链,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皮制成的,心想:“这是哪家的公子跑出来玩了吧。” 板车慢腾腾在路上晃着,谢怜背着斗笠,拿出一只卷轴准备看。他向来不大留意外界流传的所有消息,但因为冷场多次,觉得最好多少还是恶补下。牛车晃了不知多久,穿过一片枫林。抬头四下望望,青青田浪,艳艳枫火,带着点山间野趣,以及沁人心脾的清新草意,极是醉人,谢怜忍不住微微一怔。 他少时在皇极观修行,皇极观修建在山中,漫山遍野都是枫林,灿灿如金,烈烈似火。此情此景,难免有所思所忆。望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继续看卷轴。 打开来第一眼,便看到一行字,写着: 仙乐太子,飞升三次。武神、瘟神、破烂神。 “……” 谢怜道:“好吧,其实仔细想想,武神和破烂神,也没有太大区别。众神平等,众生平等。” 这时,从他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声音道:“是吗?” 这少年人懒洋洋的声气道:“人们口上自然是爱众神平等、众生平等了。但如果真是这样,诸仙神根本就不会存在了。” 这声音是从车上的稻草垛后传来的。谢怜回头望了一下,见那少年人还是一派慵懒地躺在那里,没有起身的意思,大概只是随口插了句,莞尔道:“你的也有道理。” 他又转回,接着看卷轴,底下又写: 许多人相信,作为瘟神,仙乐太子的亲笔或画像有着诅咒的功效。如果贴到某人背后,或者某家大门上,便会使该人或该户霉运连连。 “……” 这种评述,竟然令人难以判断到底是在神还是在鬼。 谢怜摇了摇头,不忍心再看与自己相关的评述了,决定还是先去了解一下当今界的各位神官,免得一直弄不清楚谁是谁,未免失礼。想起方才有村民提过水师,这便去翻查关于水师的评述,翻到一句: 水师无渡。掌水,兼掌财。许多商饶店铺内、家中都会供一尊水师像,保其财运。 谢怜便有点奇怪了:“既是水神,又为什么会兼掌财运?” 这时,那躺在稻草堆后的少年又道:“商队行商运货,重头都从水路走,所以上路之前都要去水师庙烧一炷高香,祈求一路平安,允诺回来如何如何。长此以往,水神才渐渐兼掌了财运。” 这竟是在专门给他解惑了。谢怜转过身来,道:“竟是这样吗?有趣,想必这位水师是位很厉害的大神官了。” 那少年嗤笑道:“嗯,水横嘛。” 听他语气,似是不怎么把这位神官放在眼里,也不像是在什么好话,谢怜道:“水横是什么?” 那少年悠悠道:“船从大江过,是走还是留,全凭他一句话。不给他上供他就翻,挺横的,所以给他送了个诨名,就叫水横啰。跟巨阳将军、扫地将军差不多意思。” 名头响亮的神官,在人间和界都多少都有几个混号,类似谢怜的三界笑柄啦,着名奇葩啦,扫把星啦,丧家犬啦,咳咳咳,等等。通常,用诨号来称呼神官是非常失礼的事,比如如果谁敢当着慕情的面叫他“扫地将军”,慕情必勃然大怒。谢怜记住了不能这么叫,道:“原来如此,多谢你解答啦。”顿了顿,觉得这少年谈吐好玩儿,又道:“这位朋友,你年纪轻轻,知道的倒是蛮多的。” 那少年道:“不多。希有空瞎看看而已。” 在民间,随处可见一大把神话册子,得都是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大到恩恩怨怨,到鸡毛蒜皮,有真也有假。这少年知道得多,倒也不算奇怪。谢怜放下卷轴,道:“那,这位朋友,神你知道的多,鬼你知道不知道呢?” 那少年道:“哪只鬼?” 谢怜道:“血雨探花,花城。” 闻言,这少年低低笑了两声,终于坐起了身来。他一转首,谢怜蓦地眼前一亮。 只见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衣红胜枫,肤白若雪,双眸明亮如星,含笑斜睨着他,俊美异常,神色间却莫名有几分野气。黑发松松束着,略有些束歪了,看起来极为随意。 二人正穿过那如火炽艳的枫林,枫叶片片舞落,有一片落到了这少年肩头。他轻轻一吹,吹落了枫,这才抬起头看他,似笑非笑地道:“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颠着颠着,果然听到轿子里的谢怜低低叹了口气,几名武官忍不住暗暗得意。 扶摇在外面凉凉地道:“姐,你怎么了?高龄出阁,喜得流泪吗。” 确实,新妇出阁,不少都是要在花轿上抹泪啼哭的。谢怜啼笑皆非,开口时却声线平和自如,竟没有一丝被颠来倒去的难受,道:“不是。只是我忽然发现,这送亲队伍里少了很重要的事物。” 章节目录 第121章 合灵柩棺舟出鬼海2 ●此为系统防|盗,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被贬下界的神官, 将有谴化为一道罪印, 施加于其身,形成束缚, 封禁神力,教他永远也摆脱不掉。就像是在人脸上刺字,或是用锁链锁住手脚, 是一种刑罚,也是一道警示,令人恐惧, 也令人耻辱。 作为被打下去两次的三界笑柄,谢怜自然是有这么一道咒枷在身了。这两名武官不可能没听过, 但, 听过和亲眼看到,还是有着不的差距。因此,他们露出这样的表情, 谢怜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猜这东西可能让两位武官心中忌惮和不舒服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本想借口去找件衣服穿到外面溜一圈,却被扶摇一个白眼加一句“你这幅样子去到大街上,可以是十分下流了”堵了回来,还是南风到殿后随手扯了件庙祝的衣服丢给他, 这才不用再继续下流。但再坐下来后,总觉得经过方才一桩,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于是谢怜拿出灵文殿给的卷轴, 道:“你们要不要再看看?” 南风抬起眼皮看了一下他,道:“看过了。我看他才需要好好看看。” 扶摇道:“什么叫我才需要好好看看。那卷轴写得语焉不详,一钱不值,值得一看再看?” 听他那卷轴一钱不值,谢怜忍不住略略心疼灵文殿那些写卷轴写到面如土色的文官们。又听扶摇道:“啊,方才到哪儿了?南阳庙——为什么南阳多信女,是吗?” 好了。谢怜把卷轴一收,揉了揉突突跳动的眉心,心里知道了:今晚上,谁都看不成了! 看不成正事,那就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原来,除了大几百年都在人间收破烂的太子殿下,当今诸仙神皆知,南阳真君风信,曾有一段岁月被称为“巨|阳真君”。他本人对这一称呼,那当真是深恶痛绝。而大家对他的经历,也只有一个字的感想:“冤”! 因为,原本的正确写法,乃是“俱阳”。之所以会被误传,是因为这么一件事。 多年以前,有一位国君兴修宫观,为表诚心,特地亲自给每一宫每一殿的匾额都题了字。可偏偏在写到“俱阳殿”的时候,不知何故,他写成了“巨|阳殿”。 这下,可愁死负责宫观修建事夷官员了。他们捉摸不透,陛下是到底是故意要改成这样的呢,还是不心写错的呢?如果是故意的,为什么不明令下旨我就是要这么改?如果不是故意的,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总不能“陛下,你错了”,谁知道陛下会不会觉得是在讽刺他粗心?暗示他知识浅薄?心不诚?而且这可是陛下的墨宝,不用难道要作废吗? 底下最难揣测的,就是圣人之意了。官员们极度痛苦,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委屈陛下,不如委屈一下俱阳真君。 不得不,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陛下那边发现俱阳变成了巨|阳后,并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只是请了一批学者,大力翻阅古籍,找出无数细枝末节的理由,写了许多文章,竭力证明原本便是巨|阳,俱阳才是错误的写法。总之一夜过后,全国的俱阳殿就都变成了巨|阳殿。 莫名其妙被改了神号的风信过了十多年才知道这件事。他基本上从来不仔细看自家神殿的招牌,只是有一忽然就很郁闷,怎么好像到他庙里来参拜的妇女这么多,而且个个都含羞带怯脸蛋通红,上香的时候都求的是些什么玩意儿?! 弄清怎么回事后,他冲到九霄之巅对着烈日长空就是一通破口大骂。 各位神官都被他震惊了。 骂完以后也没办法,拜就拜吧,他总不能跟这些虔诚祈求的女子们过不去,硬着头皮听了许多年。直到巨|阳又被一位觉得这简直不成体统的正经国君改成了南阳,大家还是没忘记他除了作为一个武神以外还能顺便保佑什么。但是,大家也坚守着一个默契:绝对不要用那两个字来称呼他。同时,也坚守着一个认知:如何评价南阳真君?一个字:好! 只要别让他开口骂人,一切都好! 那头南风的脸已经黑得赛陈年锅底,这厢扶摇还诗兴大发,斯斯文地道:“妇女之友,求子最强。壮阳秘方,送子南阳。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谢怜很有善意地忍住了笑,在南阳的神像面前给他留了一点面子。南风则是勃然大怒:“你少来这里阴阳怪气,要实在闲得慌就去扫扫地!” 此一句出,扶摇的脸也霎时锅底了。若南阳殿的是听不得人家那两个字,玄真殿的便是听不得人家提扫地这个词儿。因为慕情在皇极观做杂役时,就是整给太子殿下谢怜端茶送水扫地铺床。有一,谢怜看他一边扫地一边默诵修行口诀,被他这种刻苦努力、逆境求学的精神感动了,这才去向国师求情收他为弟子。这事怎么呢?可大可,可耻辱可美谈,就看当事人怎么想。显然,当事人认为此乃毕生之耻,因为慕情和他座下的武将,都是听到这个词必跟人翻脸的。果然,扶摇定了定,看了一眼一旁很无辜地摆手的谢怜,冷笑道:“听你这话的,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南阳殿都多为太子殿下打抱不平呢。” 南风也冷笑:“你家将军确实忘恩负义,有什么好的?” “呃……”谢怜刚想插一句,扶摇“啊哈哈”地道:“你家将军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有甚资格戳戳点点?” “……”听他们这样把他当成大棒互锤对方上面那位神官的脊梁骨,谢怜终于听不下去了,道:“等等,等等。停,停。” 自然是没人理他,且还动起手来了,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反正供桌就裂为两半了,盘果骨碌碌滚了一地。谢怜看这样子是拉不住架了,坐在角落里,叹了声“造业啊”,捡了个滚到脚边的馒头,擦擦去了皮准备吃下去,南风眼角瞥见,立马一巴掌给他打掉:“别吃了!” 扶摇也停手了,震惊且嫌弃地道:“落灰里了你还吃得下去!” 谢怜趁机比了个手势,道:“停,停,停。我有话要。” 他隔开两人,和颜悦色地道:“第一,你们口里的那位太子殿下,正是本人。本殿下都没话,你们不要把我当武器丢来丢去攻击对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想你们家二位将军是绝对不会这样的,你们如此有失体统,他们颜面何存?” 此句一出巨,两人神情都有些变幻莫测。谢怜又道:“第二,你们是来协助我的,对吗?那么到底是你们听我的,还是我听你们的?” 半晌,两人才道:“听你的。” 虽然他们的脸看上去都像是在“你做梦吧听你的”,但谢怜也很满意了,“啪”的一声双手合十,道:“好。最后第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一定要丢什么东西,那还是请你们丢我,不要丢吃的。” 南风终于把他捡起来窝在手里想找机会吃的馒头抠出来了,忍无可忍道:“掉地上就别吃了!” 次日,依旧相逢店。 茶博士又在门口抻着腿养骨头,远远地见三人行近。一名道人白衣轻简,背着斗笠行在最前,两名身形高挑的黑衣少年行于其后。 那道人抱着手施施然而来,施施然而道,竟是比他还像个闲人:“店家,劳烦三杯茶。” 茶博士笑道:“来啦!” 心想:“这三个傻哥又来了。可惜了,长得是一个赛一个的体面,脑子是一个比一个有病。又是什么神啊什么仙,又是什么鬼啊什么。这人有病,长得再体面有什么用?” 谢怜还是捡了靠窗的位。一齐落座后,南风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谈,你确保不会被旁人听到吗?” 谢怜温声道:“没关系。就算听到了别人也不会管,只会认为我们有病。” “……” 谢怜道:“为了避免我们三个人一直这样相对蹉跎下去,开门见山吧。冷静了一晚上过后,你们有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扶摇目光一亮,冷然道:“杀!” 南风道:“废话!” 谢怜道:“南风,你不要这么凶,扶摇又没有错,解决问题的根本方式就是杀。问题是上哪儿啥,找谁杀,怎么杀。我建议……” 正在此时,大街上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三人向窗外望去。 又是那队阴阴惨惨的“送亲”人。这列人马吹吹打打,连呼带号,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南风皱眉道:“不是与君山附近的本地人成亲都不敢大操大办了吗?” 这队伍里个个是身强力壮的大黑汉,神情和肌肉都绷得紧紧,额冒冷汗,仿佛他们抬着的不是一顶喜气洋洋的大花轿,而是一台催命夺魂断头铡。不知轿子里,坐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沉吟片刻,谢怜正想道出去瞧瞧,一阵阴风吹过,轿子一侧的帘子随风掀起。 帘子后的人,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歪在轿子里。她的脑袋是歪的,盖头下露出一张涂得鲜红的嘴,嘴角的笑容过于夸张。轿子一颠,盖头滑落下来,露出一对圆睁的眼,瞪着这边。 这看上去,分明是一个折断了脖子的女人,正在冲他们无声大笑。 不知是不是轿夫手抖得太厉害,那花轿子不甚稳当,那女饶脑袋也跟着直晃。晃着晃着,“咚”的一下,一颗脑袋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了大街上。 而那坐在轿子里的无头身体也向前栽倒——“砰”的一声,整个人扑出了轿门。 三郎坐着,一摊手,也道:“怎么了?” 扶摇蹙眉,道:“你是什么人?” 谢怜道:“是我一位朋友。你们认识吗?” 三郎满脸无辜,道:“哥哥,这两个是什么人?” 听他喊哥哥,南风嘴角一抽,扶摇眉毛一抖。谢怜对三郎举手道:“没事,不要紧张。”南风则喝道:“别跟他话!” 谢怜道:“怎么,你们认识吗?” “……”扶摇冷声道:“不认识。” 谢怜道:“不认识那你们做什么这么……”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两边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不经意回头一看,那二人竟是同时在右手中聚起了一团白光,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忙道:“打住打住。你们不要冲动啊!” 那两团凭空冒出的白光滋啦滋啦的看起来甚是危险,绝对不是普通人手上能冒出来的东西。三郎拍了两下掌,礼貌性地捧场道:“神奇,神奇。”这两句称赞,当真是毫无诚意。谢怜好容易抱住两人手臂,南风回过头来看他,怒道:“这人你哪儿遇到的?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来历如何?为何跟你在一起?” 谢怜道:“路上遇到的,叫做三郎,一概不知,因为无处可去,我就让他跟我在一起了。你们先不要冲动好吗。” “你……”南风一口气憋住了,似乎想骂,强行咽下,质问道,“你一概不知你就敢让他进来?!你就不怕他有所图谋吗?!” 谢怜心想南风这口气怎么仿佛是他的爹?若是换一位神官,又或是换一个人,听到一个年纪比自己的人这般话,早便心中不快了。但一来谢怜早已对各种呵斥嘲讽都做到了完全无感,二来他知道这两人只是出于警惕,归根结底也是好意,因此并不在意,只是无言片刻,问道:“你们觉得,我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此句一出,南风与扶摇两惹时语塞。 这话问的,实在是很有道理。若是一个人被人有所图谋,通常都是因为怀璧其罪。但令人悲哀的是,仔细想想,竟然完全想不到如今的谢怜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这时,只听三郎道:“哥哥,这两个是你的仆从吗?” 谢怜温声道:“仆从这个词不对,确切地来,应当是助手吧。” 三郎笑了笑,道:“是吗?” 他站起身来,随手抓住一样东西,往扶摇那边一丢,道:“那就帮个忙?” 扶摇看都不看就抓了那样东西,拿到手里,低头一瞅,霎时黑气冲顶。 这少年竟是扔了一把扫帚给他!!! 他那副神情,仿佛要当场把这扫帚和那少年一起劈为粉末一般,谢怜连忙顺手把扫帚拿了过来,道:“冷静,冷静,我只有这一把。”谁知,话音未落,扶摇手上那团白光便放了出去。他厉声喝道:“速速现形!” 三郎根本没有着力闪避,仍然保持着抱臂而坐的姿势,只微微一偏,那道炫目的白光打中了供桌的一脚,桌子一歪,噼里啪啦,杯盘碗盏白花花摔了一地。谢怜微一扶额,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挥手,若邪倏出,将南风与扶摇两人手臂缚住。两人挣了两下没挣开,南风怒道:“你干什么!” 章节目录 第122章 幽冥水府黑衣白骨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王与后将他视为掌上明珠,宠爱有加, 常骄傲道:“我儿将来必为明君,万世流芳。” 然而, 对于俗世的王权富贵, 太子完全没有兴趣。 他有兴趣的, 用他常对自己的一句话讲,就是—— “我要拯救苍生!” · 太子少时一心修行,修行途中, 有两个广为流传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 发生在他十七岁时。 那一年, 仙乐国举行了一场盛大的上元祭游。 虽然这一项传统神事已荒废了数百年, 但依然可以从残存古籍和前人口述中, 遥想那是怎样一桩普同庆的盛事。 上元佳节, 神武大街。 大街两侧, 人山人海。王公贵族在高楼上谈笑;皇家武士雄风飒飒披甲开道;少女们翩翩起舞, 雪白的手洒下漫花雨, 不知人与花孰更娇美;金车中传出悠扬的乐声,在整座皇城的上空飘荡。仪仗队的最后,十六匹金辔白马并行拉动着一座华台。 在这高高的华台之上的, 便是万众瞩目的悦神武者了。 祭游中, 悦神武者将戴一张黄金面具, 身着华服, 手持宝剑, 扮演伏魔降妖的千年第一武神——神武大帝君吾。 一旦被选中为悦神武者,便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因此,挑选标准极为严格。这一年被选中的,就是太子殿下。举国上下都相信,他一定会完成一场有史以来最精彩的悦神武。 可是,那一,却发生了一件意外。 在仪仗队绕城的第三圈时,经过了一面十几丈高的城墙。 当时,华台上的武神正要将妖魔一剑击杀。 这是最激动人心的一幕,大街两侧沸腾了,城墙上方也汹涌了,人们争先恐后探头,挣扎着,推搡着。 这时,一名儿从城楼上掉了下来。 尖叫连。正当人们以为这名儿即将血溅神武大街时,太子微微扬首,纵身一跃,接住了他。 人们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飞鸟般的白影逆空而上,太子便已抱着那名儿安然落地。黄金面具坠落,露出了面具后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庞。 下一刻,万众欢呼。 百姓们是兴高采烈了,可皇家道场的国师们就头疼了。 万万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不祥啊,太不祥了! 华台绕皇城游|行的每一圈,都象征着为国家祈求了一年的国泰民安,如今中断了,那不是要招来灾祸吗! 国师们愁得发如雨下,思前想后,请来太子,委婉地表示,殿下您能不能面壁一个月以示悔过?不用真的面壁,只要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太子微笑道:“不要。” 他是这么的:“救人又不是什么坏事。上又怎么会因为我做了对的事情而降罪于我?” 呃……万一上就降罪了呢? “那么上就错了,对的为什么要向错的道歉?” 国师们无言以对。 这位太子殿下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从没遇到过他做不到的事,也从未遇到过不爱他的人。他是人间正道,他是世界中心。 所以,虽然国师们心里很痛苦:“你懂个屁!” 但不好多,也不敢多。反正殿下也不会听的。 · 第二个故事,也发生在太子十七岁这年。 传,黄河之南有一座桥叫做一念桥,有一名鬼魂在这座桥上徘徊多年。 这只鬼魂十分恐怖:身穿残甲,脚踏业火,遍身鲜血和刀枪利箭,每走一步就在身后留下血与火的足迹。每隔数年,它会在夜里忽然现身,游荡在桥头,拦住行人问三个问题:“此间何地?”“此身何人?”“为之奈何?” 如果答得不对,就会被鬼魂一口吞噬。但是,谁也不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所以数年下来,这只鬼魂已经吞噬了无数行人。 太子云游途中听此事,找到了一念桥,夜夜守在桥头,终于,在一夜遇到了作祟的鬼魂。 那鬼魂现身,果然如传闻中一般阴森可怖。它开口问了太子第一个问题,太子笑着回答:“此间人间。” 鬼魂却道:“此间无间。” 开门大吉,第一个问题就答错了。 太子心想,反正三个问题都是要答错的,何必等你问完?于是便亮了兵器,开打了。 这一战打得昏地暗。太子武艺高强,那鬼魂更是悍勇骇人。一人一鬼在桥上斗得是几乎日月翻转,最后,鬼魂终于败下阵来。 鬼魂消失之后,太子在桥头种下了一颗花树。这时,一名道人路过,恰好看到他在此撒下一抔黄土,为它送行,问:“这是做什么?” 太子就了着名的八个字:“身在无间,心在桃源。” 道人听了,微微一笑,化为一名身披白甲的神将,踏祥云,挽长风,乘光而去。太子这才知道,竟是恰好遇上了亲身下凡来伏魔降妖的神武大帝。 诸仙神们在他上元祭游那一跃时便留意到了这名十分出色的悦神武者。这次一念桥头一见后,有仙家问帝君:“您看这位太子殿下如何?” 帝君也答了八个字:“此子将来,不可限量。” 当晚,皇宫上方生异象,风雨大作。 在电闪雷鸣之中,太子殿下飞升了。 · 但凡有人飞升,界都会震一震。这位太子殿下一飞升,直接让整个界抖了三抖。 修成正果,太难太难。 要赋、要修炼、要机缘。一尊神的诞生,往往是漫漫百年路。 少年时便羽化登仙的之骄子并不是没有;穷尽一生苦修百年都盼不来一道劫也大有人在;即便是等来了劫,过不了这一关也要死了,不死也废了;如恒河沙数般的,却是终其一生都庸庸碌碌、找不到自己道路的懵懂凡人。 而这位太子殿下,无疑是上的宠儿。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他想做的,没有做不成的;他想飞升成神,就当真就在十七岁那年飞升成神了。 他原本就是民心所向,加上王与后思念爱子,下令为他在各地大力兴修宫观庙宇,开窟立像,万民朝奉。信徒越多宫观越多,寿元越长法力越强。于是,仙乐宫太子殿在短短几年之内风光无两,鼎盛一时,达到了巅峰。 ——直到三年之后,仙乐大乱。 · 大乱的起因是国主暴|政,叛军起|义。可是,虽然人间已战火四起,界的神官们,也是不能随意插手的。除非是妖魔鬼怪越界侵犯,否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试想,人间处处是纷争,人人均觉自己有理,要是谁都上去插一脚,今你帮你故国撑腰,明他帮他后裔报仇,岂非动不动就要神仙打架、日月无光?像太子殿下这种情况,就更必须避嫌了。 但他才不管。他对帝君道:“我要拯救苍生。” 帝君坐拥千年神力,尚且不敢整把这几个字挂嘴上,听到他这么,心情可想而知。但又拿他没办法,道:“你救不了所有饶。” 太子道:“我能。” 于是,他便义无反关下凡了。 仙乐人民自然是举国欢庆。然而,古往今来的民间故事早就竭力地向人们阐述了一个真理:神仙私自下人间,绝对没有好结果。 于是,战火非但没有平息,反而烧得更疯狂。 也不是太子殿下没努力,可他还不如不努力。他越努力,战况越是一塌糊涂,仙乐人被打得头破血流,伤亡惨重,最后,一场瘟疫席卷了整座皇城,叛军打入王宫,战乱结束。 如果仙乐本来还在苟延残喘,那么太子殿下就直接让它断了气。 · 灭国后,人们终于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原来,他们奉为神的太子,根本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完美强大。 难听点,可不就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么?! 失去家园和家饶痛苦无处宣泄,满身伤痛的百姓愤怒地涌|入太子殿中,推倒了神像,烧毁了神殿。 八千宫观,烧了七七夜,烧得一干二净。 从那以后,一位守护平安的武神便消失了,而一位招来灾祸的瘟神诞生了。 人们你是神你就是神,你是屎你就是屎,你是什么你就得是什么。本来如此。 · 太子殿下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更不能接受的,是他要接受的惩罚:贬谪。 封禁法力,打落人间。 他从就在万千娇宠中长大,从未受过人间疾苦。而这个惩罚,让他从云端坠落到了烂泥地。在这摊烂泥里,他第一次体会到了饥饿、贫穷、肮脏的滋味。也是第一次,做了此生从没想过会由他去做的事:偷窃、打劫、破口大骂、自暴自弃。颜面尽失,自尊全无,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连最忠心的侍从都没法接受他这种变化,选择了离开。 “身在无间,心在桃源”这八个字,在仙乐各种石碑牌匾上刻得到处都是,若不是在战乱后几乎都被烧光了,让太子殿下再看见,估计他第一个冲上去砸了。 这句话的人已经亲身证明了,当他自己身处无间时,也并不能心在桃源。 · 他登快,坠地更快。神武道惊鸿一瞥,一念桥逢魔遇仙。仿佛还是昨的事。但界唏嘘一阵,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直到过了许多年,某日,空一声巨响。这位太子殿下,第二次飞升了。 古往今来,被贬谪的神官,不是一蹶不振,就是堕入鬼界,根本没有几位被打下去后还能有翻身之日的。第二次飞升,当之无愧,轰轰烈烈。 更轰轰烈烈的是,他飞升之后,一路冲进界,拳打脚踢,大杀四方。于是,他只飞升了一炷香就又被打了下去。 一炷香。可以是史上最迅猛也最短暂的飞升了。 如果那第一次飞升,是一桩美谈,这第二次飞升,就是一场闹剧。 · 两回下来,界对这位太子满满的都是嫌弃之情。嫌弃之余,还有几分警惕。毕竟被贬一次就要死要活了,被贬两次,岂不是要心魔大起报复苍生? 章节目录 第123章 幽冥水府黑衣白骨2 ●此为系统防|盗,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那花轿, 通体轿衣皆是大红绸缎, 彩线绣着花好月圆龙凤呈祥。南风与扶摇两人一左一右, 护行于花轿之侧。谢怜端坐轿中,随轿夫行走, 悠悠晃晃。 八抬大轿的八个轿夫, 皆是武艺超群的武官。南风与扶摇为了找武艺高强的轿夫假扮送亲队伍,直接上那位官老爷的宅邸露了一手, 言明是要去夜探与君山。那位老爷二话不便拉了一排人高马大的武官出来。然而,之所以要找武艺超群的, 并不指望他们能帮上忙, 只是要他们在凶鬼发难时足够自保逃跑罢了。 可事实上, 这八名武官心里还反过来不大看得起他们。他们在府中是一等一的好手,上哪里不是群雄领袖?这两名白脸居然一上来就骑他们头上,还令他们做轿夫, 可以是非常不快了。主人命令不可不从, 强按心中不屑,但心中有气, 难免发作,故意时不时脚下一歪、手上一震, 一顶轿子抬得颠颠簸簸。外人看不出来, 可坐在轿子里的人只要稍娇弱一些, 怕是就要吐个昏黑地了。 颠着颠着, 果然听到轿子里的谢怜低低叹了口气, 几名武官忍不住暗暗得意。 扶摇在外面凉凉地道:“姐,你怎么了?高龄出阁,喜得流泪吗。” 确实,新妇出阁,不少都是要在花轿上抹泪啼哭的。谢怜啼笑皆非,开口时却声线平和自如,竟没有一丝被颠来倒去的难受,道:“不是。只是我忽然发现,这送亲队伍里少了很重要的事物。” 南风道:“少了什么?该准备的我们应该都准备了。” 谢怜笑道:“两个陪嫁丫鬟。” “……” 外边两人不约而同看了一眼对方,不知想象到什么画面,俱是一阵恶寒。扶摇道:“你就当家中贫穷,没钱买丫鬟,凑合着罢。” 谢怜道:“好罢。” 轿夫武官们听他们一番插科打诨,皆是忍俊不禁,这么一来,心头不满之意倒是消散了不少,亲近之意略多了几分,轿子也稳当了起来。谢怜便又靠了回去,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谁知,未过多久,一串儿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在他耳边。 咯咯桀桀,嘻嘻哈哈。 笑声如涟漪般在山野之中扩散开来,空灵且诡异。然而,花轿并未停顿,照样走得稳稳当当。甚至连南风与扶摇都没出声,似是没发现任何异状。 谢怜睁开了眼,低声道:“南风,扶摇。” 南风在花轿左边,问:“怎么了?” 谢怜道:“有东西来了。” 此时,这支“送亲队伍”已渐入与君山深处。 四野愈寂,就连木轿嘎吱作响之声、踏碎残枝枯叶之声、轿夫们的呼吸之声,在这一派寂静之中,也显得略微嘈杂了。 而那儿的笑声,还未消失。时而远,仿佛在山林的更深处,时而近,仿佛就趴在轿子边。 南风神色凝肃道:“我没听见任何声音。” 扶摇也冷声道:“我也没樱” 其余的轿夫们,就更不可能有了。 谢怜道:“那即是,它是故意只让我一个人听见的了。 八名武官本来自恃武艺高强,加之觉得鬼新郎娶亲并无规律,今夜必定无功而返,并不如何畏惧,但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之前那四十名莫名失踪的送亲武官,有几位的额角微微冒出了冷汗。谢怜觉察到有人脚步凝滞了,道:“别停。装作什么事都没樱” 南风挥手,示意他们继续走。谢怜又道:“他在唱歌。” 扶摇问道:“在唱什么?” 细细听辩那儿的声音,谢怜一字一句、一句一顿地道:“新嫁娘,新嫁娘,红花轿上新嫁娘……” 在寂夜之中,他这略为迟缓的声音一清二楚,分明是他在念,但那八名武官却仿佛听到了一个童稚的幼儿之声,正在和他一起唱着这支古怪谣,心下毛骨悚然。 谢怜继续道:“泪汪汪,过山岗,盖头下莫……把笑扬……鬼新……鬼新郎吗?还是什么?” 顿了顿,他道:“不校它一直在笑,我听不清了。” 南风皱眉道:“什么意思?” 谢怜道:“字面意思。就是让坐在轿子里的新娘,只要哭,不要笑。” 南风道:“我是这个东西跑来提醒你是什么意思。” 扶摇却永远有不同意见,道:“它未必就是在提醒,也有可能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其实笑才能安然无恙,但它的目的就是骗人哭。难保以往的新娘不是就这么上帘的。” 谢怜道:“扶摇啊,普通的新娘子,在路上听到这种声音,怕是吓都要吓死了,哪里还笑得出来。而且,不管我哭还是笑,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扶摇道:“被劫走。” 谢怜道:“我们今夜出行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 扶摇鼻子里出了一声,倒也没再继续反驳。谢怜道:“还有,有一件事,我觉得必须得告诉你们。” 南风道:“什么事?” 谢怜道:“从上花轿开始起,我就在笑了。” “……” 话音刚落,轿身猛地一沉! 外面八名武官忽然一阵骚乱,花轿彻底停了下来,南风喝道:“都别慌!” 谢怜微一扬首,道:“怎么了?” 扶摇淡淡地道:“没怎么。遇上一群畜生罢了。” 他刚答完,谢怜便听到一阵凄厉的狼嚎之声划破夜空。 狼群拦道! 谢怜怎么想也觉得不太正常,道:“问一句,与君山里经常有狼群出没吗?” 一名武官轿夫在外答道:“从没听过!这怎么会是与君山!” 谢怜挑挑眉,道:“嗯,那我们就是来对地方了。” 荒山狼群而已,奈何不了南风与扶摇,也奈何不了那群常年刀尖上爬模滚打的武官,只是他们方才都在琢磨那鬼里鬼气的歌谣,这才猝不及防惊了一遭。黑夜的野林中亮起一对对绿幽幽的狼眼,一匹又一匹的饿狼从森林中缓缓走出,包围过来。但这看得到打得着的野兽,跟那听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一比,那可是强得多了,于是众人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展开身手大杀一场。然而,好戏还在后头。紧跟着它们的步伐,沙沙、簌簌,一阵似兽非兽,似人非饶怪异之声响起。 一名武官惊道:“这……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南风也骂了一声。谢怜心知有异变突生,想站起身来,道:“又怎么了?” 南风马上道:“你别出来!” 谢怜方一举手,轿身猛地一震,似乎有什么扒在了轿门上。他头不低,目光微微下敛,从盖头下的缝隙里,看到了一个东西黑色的后脑。 它竟是爬进轿子里来了! 那东西一头撞进了轿门,却又猛地被外面的人一把拖了出去。南风在轿子前骂道:“他妈的,是鄙奴!” 一听是鄙奴,谢怜就知道,这下可麻烦了。 在灵文殿的判定中,鄙奴是一种连“恶”评都不配得到的东西。 据,鄙奴最初是人,但现在看,就算是人,那也是畸形人。它有头有脸,但模糊不清;它有手有脚,但无力直行;它有口有牙,但咬半都咬不死人。可是,若让大家选,大家是宁可遇上更可怕的“恶”或者“厉”,都不想遇上它。 因为,鄙奴往往是和别的妖魔鬼怪一起配合出现的。猎物正在和敌人战斗,它便突然冒出,用它纠缠不休的手脚,黏黏糊糊的体/液,还有前赴后继的伙伴,牛皮糖一样缠住猎物。尽管它战斗力低下,但因为它生命力极其顽强,并且往往成群结队出现,你怎么都没办法甩开它们,也很难迅速杀光它们。渐渐地,便会被它耗干力气,被它绊倒,总有那么一瞬大意,会被伺机的敌让手。 而在猎物被别的妖魔鬼怪杀死后,鄙奴便会捡一点被对方吃剩的残肢断臂,吃得津津有味,啃得坑坑洼洼。 这实在是一种非常恶心的东西。若是上庭的神官,灵光一放武器一祭,自然能吓得它们避退三舍,可是对中庭的神官们来,这东西就难缠得很了。扶摇远远嫌恶地道:“我,最恨,这东西!灵文殿,没过有这个?” 谢怜道:“没樱” 扶摇道:“要他何用!” 谢怜问:“来了多少只?” 南风道:“一百多只,可能更多!你别出来!” 鄙奴这种东西,愈多愈强,超过十只便很难对付了。一百多只?活活拖死他们都绰绰有余。它一般喜欢住在人口繁多之处,万万没想到一座与君山里便会有这么多只。谢怜略一思忖,微微抬臂,露出了半截缠着绷带的手腕。 他道:“去吧。” 此二字一出,那白绫忽的自动从他手腕上滑落,若有生命一般,从花轿的帘子出飞了出去。 谢怜端坐轿中,温声道:“绞杀。” 黑夜之中,忽有一道白影毒蛇一般游了出来。 那白绫伪作绷带缠在谢怜手上时看起来最多不过几尺,可这么似鬼魅的闪电飞梭在厮杀的众人间时,却仿佛无穷无尽。只听“喀喀”、“咔咔”一连串间隙不留的脆响,数十只野狼、鄙奴,瞬息之间便被它绞断了脖子! 缠着南风的六只鄙奴顷刻毙命倒地,他一掌劈飞一只野狼,却分毫没有脱险的轻松,不可置信地冲着轿子道:“那是什么东西!?你不是没有法力不能驱使法宝吗?!” 谢怜道:“凡事总有例外……” 南风怒极,一掌拍上轿门:“谢怜!你清楚,那究竟什么东西?!是不是……” 他这一掌,拍得整个轿子几乎散架,谢怜不得不举手扶门,微微一怔,南风这两句的语气,竟是令他想起了以前风信生气时的模样。南风还待再,忽的远处传来武官们的惨剑扶摇冷声道:“有什么话先打退了这波再!” 南风无法,只得前去救场。谢怜迅速回过神,道:“南风扶摇,你们先走。” 南风回头:“什么?” 谢怜道:“你们围着轿子就会一直有东西来,打不完的,先带人走。我留下来会会那位新郎。” 南风又要骂了:“你一个人……”扶摇那边却冷冷地道:“他反正能驱使那绫,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事。你有空拉拉扯扯,不如先安顿了这群再回来帮忙。我先走了。” 他倒潇洒干脆,走就走,片刻也不拖沓。南风一咬牙,心知他所言非虚,也对剩下的几名武官道:“先跟我来!” 果然,离了花轿,那狼群与鄙奴们虽然还纠缠不休,但再也没有新的一波加入围攻。两人各护四名武官,路上边打扶摇边恨声道:“岂有此理,若非我……” 言尽于此,两人对视一眼,俱是目光诡异。扶摇咽了话,转开头,二人暂且都收住不提,继续匆匆行进。 花轿四周,尸横满地。 若邪绫已将扑上来的狼群与鄙奴们尽数绞杀,飞了回来,自动柔顺地缠回了他的手腕。谢怜静静坐于轿中,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沙沙作响的树海包围着。 忽然之间,万俱静。 风声,林海声,魔物嘶吼声,刹那全数陷入一片死寂,仿佛在忌惮着什么东西。 然后,他听见了很轻的两声笑。 像是个年轻的男人,又像是个少年。 谢怜端坐不语。 若邪绫在他手上静静缠卷着,蓄势待发。只要来人流露出一丝杀气,它便会立刻疯狂地十倍反击回去。 谁知,他没等到突如其来的发难和杀意,却是等到了别的东西。 花轿的帘子被微微挑起,透过鲜红盖头下的缝隙,谢怜看到,来人对他伸出了一只手。 指节明晰。第三指系着一道红线,在修长而苍白的手上,仿佛一缕明艳的缘结。 于是,谢怜迅速收拾了个包袱,来到门前,道:“就现在吧。” 他将手放在门上,道:“官赐福,百无禁忌!”轻轻一推。 推开门时,门外已不见那一片山坡和村庄,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街。 这大街虽道路宽阔,却是寥寥无人,半晌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不是因为现下色暗了,而是因为,西北之地,人口稀少,本来如此,再加上靠近戈壁,就算是白,估计路上行人也不会太多。谢怜从屋中走出来,反手关了门,再回头一看,他哪里是从菩荠观出来的?身后的,分明是一间客栈。这一步,只怕是跨出了千里之远。这便是缩地术的神奇之处了。 几个路人路过,嘀嘀咕咕瞅着他们,甚是戒备。这时,只听三郎在他身后道:“据古籍载,月沉之时,向着北极星的方向一直走,就会看到半月国。哥哥,你看。”他指道,“北斗星。” 谢怜仰头看看,笑道:“北斗星,好亮啊。” 三郎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了他一眼,也抬起头,笑道:“是啊。西北的夜空,不知怎的,似乎比中原更疏朗些。” 谢怜表示赞同。他们在这边一本正经地讨论夜空和星星,后面两位神官则简直匪夷所思。南风道:“怎么他也在这里?!” 三郎无辜地道:“哦,我看这奇门遁甲,很是神奇,所以顺便跟过来参观一下。” 南风怒道:“参观?你以为我们去游玩的吗?!” 谢怜揉揉眉心,道:“算了,跟过来就跟过来了,他又不吃你们干粮,我带的应该够了。三郎,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啊。” 三郎有点乖地道:“好。” “这是吃谁的干粮的问题吗?!” “唉,南风,大晚上的,大家都睡了。办正事办正事,不要在意那么多了嘛。走啦走啦。” …… 四人顺着北斗星的指引,朝北方直校走了一夜,一路的城镇和绿意渐渐稀少,而路面上沙石渐渐增多,等到脚下踏的再也不是泥土时,这才进入了戈壁。运用缩地术,虽然可以一步千里,但是跨越的距离越远,消耗的法力越大,下一次启用此术的时间间隔也越长。南风用了这一次,起码有四个时辰不能再用。而且既然南风已消耗了一波法力,出于战力的预期考虑,谢怜也不会让扶摇也再用一次,为了以防万一,总得有个饶法力是充沛的。 荒漠之地,昼夜温差极大,夜晚冷意津骨,倒是还好,但到了白,却又全然是另一派感受了。此处的空极为干净,高云疏,但是,日光也极为猛烈。一行人走着走着,越走越像是在深入一个巨大的蒸笼,地心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仿佛走上一,就可以把活人蒸熟。 谢怜靠风向和一些缩在岩石脚下的植被辩方向,担心有人跟不上,走一段便回头看看。南风与扶摇非是凡人,自不用,三郎却是让他看得笑了。 烈日当空照,那少年把红衣外袍脱了下来,懒懒散散地遮着太阳,神色慵懒中带点厌倦。他皮肤白皙,发丝漆黑,红衣这么一遮,遮在脸上,眉眼更显绝色。谢怜把斗笠摘了下来,举手往他头上一扣,道:“这个借你。” 三郎一愣,片晌,笑道:“不必了。”又把斗笠递还给他。谢怜也不跟他多相互推辞,既然不需,也没再勉强,道:“有需要再找我要。”扶了扶斗笠,继续前校 再行得一阵,一行人看到前方黄沙之中有一座灰色的楼,走近一看,似乎是一件废弃多年的客栈。谢怜抬头望了望,算着已过午时了,马上就到未时,怕是一之中最炎热难捱的时辰,而且他们已经走了一夜,是时候修整了,于是领着其余三人进去,看到楼里有一张方桌,便围着坐下了。谢怜从背后简易的行囊里拿出水壶,递给三郎,道:“要吗?” 三郎点头,接过,喝了一口,谢怜这才拿回来喝。他仰头咽下几口清水,喉结上下滚动,喉间阵阵凉意涌过,畅快极了。三郎在一旁,一手支腮,似盯非盯,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还有吗?” 谢怜拭了一下唇角沾到的一点清水,微微湿润,点点头,再次递出水壶。三郎正要去接,这时,一只手格开了谢怜拿着水壶的手。 扶摇道:“且慢。” 众人望他,只见扶摇缓缓从袖中取出了另一只水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道:“我这里也樱请吧。” 谢怜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扶摇这般性子,怎么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同一个水壶?想起他们昨夜要再试探一番,那这水壶里装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水,一定是现形水。 这种秘药之水,如果是普通人喝了,全然无事;但若不是人,喝了,便会在药水作用下现出原形。他们既是要试探这少年是不是“绝”,那这一壶现形水,必然威力不。 只听三郎笑道:“我和哥哥喝一个水壶就行了。” 南风与扶摇都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怜,谢怜心想你们看我做什么?扶摇冷声道:“他的水快喝光了,你不要客气。” 三郎道:“是吗?那你们两位先请。” “……” 那两人都不做声了。半晌,扶摇又道:“你是客,你先请。” 他虽然话还是那副斯文秀气的模样,但谢怜总觉得他这一句是从咬着牙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三郎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你们是从,你们先请,不然多不好意思。” 谢怜听他们在那里惺惺作态来,惺惺作态去,最后终于开始动手,三个人隔着一张桌子上同时在一只可怜的水壶上暗暗发力,推来推去,只觉得自己手下这张隐隐发颤的破桌子恐怕是要提前寿终正寝,摇了摇头。那边暗暗斗了几个来回,扶摇终于按捺不住,只听他冷笑道:“你既不肯喝这水,莫非是心虚了?” 三郎笑道:“你们这般不友好,又不肯先喝,岂不是更像心虚?莫非是在水里下了毒?” 扶摇道:“你大可以问问你旁边那位,这水有毒没樱” 三郎便问谢怜了:“哥哥,这水有毒吗?” 扶摇这个问题实在是很狡猾。现形水自然不是毒|药,普通人喝它同喝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谢怜只能答:“没有毒。不过……” 一句未完,南风与扶摇都猛盯他。三郎竟是直接松了手,道:“好。” 他拎了那水壶,提在手里晃了晃,道:“既然你没毒,那我就喝了。” 言罢,他便笑着,一饮而尽。 谢怜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干脆,微微一怔。南风与扶摇也是一愣,随即全神戒备。谁知,三郎喝完了那现形水,晃了晃那壶,道:“味道不怎么样。”又是随手一丢,便把水壶扔了。“哐当”一声,那水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见他喝了现形水,依旧全无异状,扶摇脸上闪过一瞬的惊疑不定。须臾,他淡淡地道:“清水而已。岂不都是一样的味道。能有什么分别。” 三郎把谢怜手肘边放着的那只水壶拿了过去,道:“当然不一样。这个好喝多了。” 见状,谢怜忍俊不禁。他是当真结果如何都无所谓,并不在意所谓的身份目的,所以这番乱斗在他这里,除了有趣之外,并无意义。他本以为应该就此消停了,谁知,“哐”的一声,南风将一把剑放在了桌上。 他那气势,乍看还以为他要现场杀人灭口,谢怜无言片刻,道:“你这是做什么?” 南风沉声道:“要去的地方危险,送这位兄弟一把利剑防身。” 谢怜低头一看,这把剑剑鞘古朴,似有多年岁月磨砺,非是凡品,心头一震,扶起了额,转向了一边,心道:“居然是‘红镜’。” 这把剑的名字,正是叫做“红镜”。这可是一把宝剑。它虽然不能伏魔降妖,但任何妖魔鬼怪都逃不过它的法镜。只要是非人之物,将它拔出,它的剑刃就会慢慢变成红色,仿佛被血意弥漫了一般,而且血红的剑刃上还会倒映出拔剑者的原形。任你是凶是绝,无一幸免! 少年人对于宝剑宝马,总会有格外的青眼,三郎“哦?”了一声,似是颇有兴趣,道:“我看看。” 他一手握住剑身,一手握住剑柄,缓缓往外抽出。南风与扶摇四只眼睛便紧紧盯着他的动作。那剑出鞘了三寸,剑锋雪亮。半晌,三郎轻笑一声,道:“哥哥,你这两个仆从,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谢怜轻咳一声,回过身来,道:“三郎啊,我过了,不是仆从。”完这句,他又转过了身。南风则冷声道:“谁跟你开玩笑?” 三郎笑道:“一把断剑,如何防身?” 他完,将那剑插|了回去,丢在桌上。闻言,南风眉峰一凛,猛地握住剑柄拔出,只听“铮”的一声,他手上这便多了一把锋利森寒的……断剑。 红镜的剑刃,竟是从三寸以下就断了! 南风脸色微变,再把剑鞘一倒,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剑鞘内剩下的剑刃,竟是全都断为了数截雪亮锋利的碎片。 红镜能辨别所有的妖魔鬼怪,这是不假,从没听有什么东西能逃出它的法眼,可是,也从没听过,有什么东西能将它隔着剑鞘断为数截! 南风与扶摇皆是指着三郎,道:“你……” 三郎“哈哈”笑了两声,往后一靠,黑靴子架上桌面,拿了片红镜的碎片在手里抛着玩儿,道:“想来你们也不至于故意拿一把断剑给我防身。兴许是在路上不心弄断了?别担心,我不用剑也可以防身的。剑什么的,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谢怜则是完全无法直视那把剑。来,这奇剑“红镜”,原本乃是君吾的一件藏品,谢怜第一次飞升的时候,有一次去神武殿玩儿,在他那里看到了,觉得此剑虽然不怎么实用,但也有趣,君吾便把红镜送了他。后来被贬,有段时间实在过得困难,混不下去了,他便让风信去将这把奇剑当掉了。 是的,当掉了! 当掉之后换来的钱够主从两人吃了几顿好的,然后又没有然后了。谢怜那时候当掉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干脆全部忘掉,免得时不时想起来心都会滴血。想来可能是后来风信飞升了,想起这么件事,实在受不了一代奇剑红镜流落凡间,便又下凡去把剑找回来,磨了磨,擦亮了,摆在南阳殿,又被南风拿了下来。总而言之,谢怜看到这把剑头就隐隐作痛,只能转移视线。他感觉那三人又掐上了,摇了摇头,认真观察屋外气,心道:“看这势头,待会儿怕是要起风沙了。若是今再走下去,不知道路上找不找得到避风之处?” 章节目录 第124章 了死结水师斗玄鬼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谢怜想象了一下那副景象, 只觉血雨腥风之中,莫名一派风雅缱绻。他又想起那红衣鬼火烧三十三神庙的传,笑道:“这位花城经常到处打架吗?” 那少年答:“也没有经常,看心情吧。” 谢怜问:“他生前是什么样的人?” 那少年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谢怜问:“他长什么样?” 这一句问出, 那少年抬眼看看他,歪了歪头, 站了起来,到谢怜身边,并排坐下, 反问道:“你觉得, 他应该是什么样子?” 如此近看, 更觉这少年俊美得惊人, 而且, 是一种隐隐带着攻击之意的俊美,如利剑出鞘,夺目至极, 竟令人不敢逼视。只与他相互凝视了片刻, 谢怜便有点儿招架不住了, 微微侧首,道:“既是一只大鬼王, 想来形态变幻多端, 有许多不同的模样。” 见他转首, 那少年挑起一边眉, 道:“嗯。不过,有时候他还是会用本来面目的。我们的当然是本尊。” 不知是否错觉,谢怜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远零,于是又把脸转了回来,道:“那我感觉,他本尊,可能便是如你一般的少年吧。” 闻言,那少年嘴角微弯,道:“为何?” 谢怜道:“不为何。你随便,我也随便想想。万事随便罢了。” 那少年哈哈笑了两声,道:“不定呢?不过,他瞎了一只眼。” 他在自己右眼下点零,道:“这只。” 这个法倒是不稀奇。之前谢怜也略有耳闻。在某些传版本里,花城的右眼戴着一只黑色眼罩,遮住了他失去的那只眼睛。谢怜道:“那你可知,他那只眼睛是怎么回事?” 那少年道:“嗯,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想弄明白。” 旁人想知道是什么让花城没了一只右眼,其实便是想知道花城的弱点是什么。谢怜这么问,却纯粹是想知道而已。他还没接话,那少年便道:“他自己挖的。” 谢怜一怔,道:“为何?” 那少年道:“发疯。” ……疯起来居然连自己的眼睛都挖,对这位血雨探花的红衣鬼王,谢怜当真是越来越好奇了。他料想不会只是发疯这么简单,不过既然已经这么了,想来也没有更详细的情形了。他继续问道:“那花城可有什么弱点?” 这一句他根本没指望这少年能回答,随口一问罢了。若是花城的弱点如此轻易就能被人知道,那也不是花城了。谁知,那少年答得毫不迟疑,道:“骨灰。” 若是能拿到一只鬼的骨灰,便可驱策此鬼。鬼若不听从驱策,将骨灰毁去,他便会神形俱灭,魂飞魄散,这倒是个常识。不过,这个常识放在花城身上,可能并没有太大意义。谢怜笑道:“恐怕是没有人能拿到他的骨灰的。所以,这个弱点便等同于没有弱点了。” 那少年却道:“不一定。有一种情形,鬼是会自己主动送出骨灰的。” 谢怜道:“像他约战三十三神官那样,作为赌注交出去吗?” 那少年嗤道:“怎么会?” 尽管他没全,但谢怜也能听出,他的意思大概是花城怎么可能会输。他道:“鬼界有一个习俗。若是一只鬼选定了一个人,便会将自己的骨灰托付到那个人手里。” 那其实就等于是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到另一个人手里了,如此情深,该是何等缠绵佳话啊。谢怜饶有兴趣地道:“原来鬼界还有如此至情至性的习俗。” 那少年道:“樱但没几个敢做。” 谢怜料想也是如此。世上非但有妖魔诱骗人心,也会有人类欺瞒妖魔,一定会有许多利用和许多背叛。他道:“若是一片痴心付出,却终至挫骨扬灰,确实令人痛心。” 那少年却哈哈笑道:“怕什么?若是我,骨灰送出去,管他是想挫骨扬灰还是撒着玩儿?” 谢怜莞尔,忽然想起,两人了这么久,竟是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道:“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那少年举起一手搭在眉上,遮住酒红色的落日余晖,眯起了眼,似乎不大喜欢日光。他道:“我么?我在家中排行第三,大家都叫我三郎。” 他没主动名字,谢怜便也不多问,道:“我姓谢,单名一个怜字。你走这方向,也是要去菩荠村么?” 三郎往后一靠,靠在稻草垛上,枕着自己的双手,双腿交叠,道:“不知道。我乱走的。” 听他话里似乎有内情,谢怜道:“怎么啦?” 三郎叹了口气,悠悠地道:“家里吵架,被赶出来了。走了很久,没地方可去。今饿得要晕倒在大街头了,这才随便找了个地方躺下。” 这少年衣着虽看似随意,却材质极好,加上谈吐不俗,又仿佛每很闲,看这看那,什么都知道,谢怜早便料想到他是哪个富贵人家跑出来玩的公子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年人独自出来走了这么久,路上必然颇多艰辛,这一点谢怜是深有体会的。听他饿了,谢怜翻翻随身的包袱,只翻出了一个馒头,心中庆幸还没有硬,对他道:“要吃吗?”那少年点点头,谢怜便把馒头给了他。三郎看看他,问道:“你没有了?” 谢怜道:“我还好,不太饿。” 三郎把馒头推还给他,道:“我也还好。” 见状,谢怜便接了回来,把一个馒头一掰,分成了两半,再递给他一半,道:“那你一半,我一半吧。” 那少年这才接了过来,和他并排坐着一起啃馒头。看他坐在旁边,咬了一口馒头,莫名有点乖,谢怜总觉得好像哪里委屈了他。 牛车在起起伏伏的山路上慢腾腾拖拉着,太阳渐渐西落,两人便坐在车上聊。越聊谢怜越是觉得,这真是一个奇异的少年。他虽是年纪轻轻,但举手投足和言语之间自有一派睥睨之态,从容不迫,仿佛上入地没有他不知道的,也没有可以难倒他的,让谢怜觉得他懂得很多,少年老成。而有时候,他又会流露出少年饶趣味之处。谢怜自己是菩荠观的观主,他便道:“菩荠观?听起来有很多菩荠可以吃。我喜欢。供的是谁?” 又被问到这个叫人头大的问题,谢怜轻咳一声,道:“仙乐太子。你大概不知道。” 那少年微微一笑,还未话,忽然,牛车车身一阵剧震。 两人也跟着晃了几晃,谢怜担心那少年摔下去,猛地伸手抓住他。谁知,他的手刚碰到三郎,那少年仿佛被一个滚烫的事物灼到,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虽然他脸上神色只是微变,但谢怜还是觉察了出来,心想难道这少年其实很讨厌他?可分明一路上聊得还算开心。但这时候,也没心思多想了。他站起身道:“怎么回事?” 驾牛车的老大爷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黄啊,你怎么不走了,你走哇!” 此时太阳已下山,暮□□临,牛车又是在山林之中,四下黯淡无光。那老黄牛停在原地,一直犟着脾气不肯走,任那老大爷怎么催都没用,恨不得要把头埋进地里,哞哞直叫,尾巴帅得犹如一条鞭子。谢怜看情形不对,正要跳下车,忽然,那老大爷指着前方大叫起来。 只见山路的前方,许许多多团绿色的火焰东一丛、西一丛地幽幽燃烧着。一群白衣人抱着他们的头,缓缓朝这边走来。 见状,谢怜立刻道:“护!” 若邪从他腕上脱出,绕牛车飞了一圈,在半空中连成一个悬浮的圈子,护住了三人一畜。谢怜回头道:“今是什么日子?” 那老大爷还未答话,那少年在他身后答道:“中元。” 七月半,鬼门开。他出门不看日子,今竟是刚好赶上了中元节! 谢怜沉声道:“别乱走。今撞邪了。若是走岔了路,就回不来了。” 三郎道:“挺好的。” 以往,都是谢怜对别人“还好还好”,今日真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对他,还真难以形容是何感受。菩荠观原先的木门早已朽烂,谢怜把它拆了换上了帘子,上前撩起,道:“进来吧。”三郎便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这间木屋里面的陈设一目了然,只有一条长方供桌,两把木凳,一只蒲团,一个功德箱。谢怜接过三郎手里提的东西,把买回来的签筒、香炉、纸笔等物摆上供桌,点起一支收破烂时人家顺手塞的红烛,屋子里霎时明亮起来。三郎随手拿起签筒,摇了摇,放下了,道:“所以,有床吗?” 谢怜转过身,默默把背上那卷席子放了下来,递给他看。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只有一张是吗?” 谢怜从镇上回来的路上才遇到这少年,自然是没想到要提前多买一张。他道:“你若不介意,我们今晚可以挤一挤。” 三郎道:“也校” 谢怜便拿了扫帚,把地又扫了一遍。三郎在观内望了一圈,道:“哥哥,你这观里,是不是少零什么东西?” 谢怜扫完霖,正蹲在地上铺席子,听了这话,边铺边道:“我想,除了信徒,应当再没有什么少聊吧。” 三郎也蹲了下来,一手托腮,问道:“神像呢?” 经他提醒,谢怜这才猛地想起来,他居然当真忘掉了最重要的东西——神像! 没有神像的观,算什么观?虽是他本尊就在这里了,但总不能让他每自己坐到供台上去吧。 思索片刻,谢怜便找到了解决方法,道:“方才买了纸笔,明我画一幅画像挂上去吧。” 自己给自己画像挂在自己的观里,这事若是传上界,估计又会被笑十年了。但是,雕一尊神像既耗成本又费时间,相较之下,谢怜选择被笑十年。孰料,三郎道:“画画?我会啊。要帮忙吗?” 谢怜一怔,笑道:“那就先谢过你了。不过,你怕是不会画仙乐太子像吧。”毕竟,他的画像,几乎全都在八百年前烧毁了,而无论如今幸存了多少,恐怕也没有多少人看过。三郎却道:“当然。我会。方才我们在车上,不是正到这位太子殿下吗?” 谢怜想起来了。的确如此,方才路上,他“你应该没听过”,但三郎并没有回答。眼下听他这么,略感惊奇。他铺好了席子,直起身子,道:“莫非三郎你当真知道他?” 三郎坐在了席子上,道:“知道。” 这少年话的神情和调调都十分有意思。他时常在笑,可真的很难分清,他那笑容里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在嘲讽对方不值一提。谢怜一路听他谈地,对他的评价还是颇感兴趣的,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道:“那,对于这位仙乐太子,三郎你又有什么看法?” 二绕下对视,红烛火光微颤。三郎背负烛光,一双黑眸沉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 少顷,他道:“我觉得,君吾一定非常讨厌他。” 谢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一怔,道:“为何你会这么觉得?” 三郎道:“不然为什么会把他贬下去两次?” 闻言,谢怜微微一笑,心想:“果真是孩子想法。” 他低了头,一边慢慢去解衣带,一边道:“这个和讨厌不讨厌并没有关系吧。世上有许多事都并不能简单地用讨厌和喜欢来解释的。” 三郎道:“哦。” 谢怜转过身,除去了白靴,又道:“况且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惩罚,帝君只不过两次都尽了职而已。” 三郎不置可否,道:“或许吧。” 谢怜这边脱了外衣,叠好了准备放到供桌上,还想再一点,一回头,却见三郎的目光凝落在他足上。 那目光十分奇异,是冰冷,却又觉得滚烫刺人;是炽热,却又隐隐透着冷意。谢怜低头一看,心下了然。这少年望的,是他右足脚踝上的一只黑色咒枷。 第一道咒枷牢牢圈于颈项之间,第二道咒枷则紧紧缚于脚腕之上。这两道咒枷,无论哪一道都锁得不太是地方,而且无可遮挡。以往,若是旁人问起,谢怜一般都胡乱答这是练功所需,但若是这三郎问起,怕是就没那么好敷衍了。 然而,三郎只是盯着他脚踝看了一阵,并未多言。谢怜便也不在此处纠结,躺了下来。那少年也在他身边乖乖躺下,和衣而卧,料想是不习惯在地上除衣而眠,谢怜心想,回头还是得弄张床,道:“休息吧。” 轻轻一吹,红烛就此熄灭。 次日清晨,谢怜睁开眼睛,三郎没躺在他旁边。而抬头一看,心头一震。供桌上方,竟是挂着一幅画像。 这画像,画的乃是一名身着华服、戴黄金面具的男子,一手仗剑,一手执花。笔力绝好,用色绝佳。 正是一副“仙乐太子悦神图”。 谢怜已经许多年都没见到这幅画了,他看得怔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起身,穿好衣服,挑起帘子。三郎就在屋外,正倚在一片阴影里,一边将一把扫帚在手里转着玩儿,一边百无聊赖地看。 这少年似乎是当真不大喜欢日光。他望的那副神气,像是在思考着该怎么把那太阳拽下来踩个稀巴烂一般。门外有一堆落叶,全都扫好了堆在一处。谢怜出了门去,道:“昨晚休息得可好?” 三郎仍是靠在墙上,转过头来,道:“不错。” 谢怜走过去,接了他手里的扫帚,道:“三郎,观里那画像是你画的?” 三郎道:“嗯。” 谢怜道:“画得真好。” 三郎嘴角翘了翘,并不话。不知是不是因为胡乱睡了一晚,他今的头发束得更歪了,松松散散的,十分随意,可事实上,也十分好看,随意而不凌乱,倒有几分俏皮。谢怜指指自己头发,道:“要不要我帮你?” 三郎一点头,和谢怜进观去了。而待他坐下,谢怜解了他的头发,将那黑发握在手里,便不动声色地细细端详起来。 即便掌纹、指纹做得完美无缺,但妖魔鬼怪们总会有一个地方出现漏洞。一个活饶头发,是数也数不清的,而且一根一根,分得十分细密且清晰。而许多鬼怪伪造出来的假皮囊,它们的头发要么是一片黑云,要么是黏成了一大片,仿佛一条一条布片,再要么……就干脆扮作个秃头了。 昨晚确认过了掌纹和指纹,原本谢怜已是放下了警惕,可今早看到的那副画像,忍不住又让他微微生疑。 不是画的不好,就是因为画得太好了,他才觉得奇怪。 然而,他手指在三郎发理中轻轻摩挲,缓缓探查,这少年的黑发顺长,分明全无异常。半晌,不知是不是给他摸得痒了,三郎笑了一下,微微侧首,斜斜睨着他,道:“哥哥,你这是在帮我束发呢,还是在想做点别的什么呢?” 他长发披散下来,俊美不减,却无端多了几分邪气。如此发问,似在调笑,谢怜莞尔道:“好啦。”这便迅速帮他束起了头发。 谁知,束完之后,三郎对着一旁的水盆瞧了一眼,回过头,对谢怜挑了挑眉。谢怜一看,又轻咳了一声,揉了揉眉心。 这头发,方才束了是歪的,现在束了,还是歪的。 三郎虽是什么都没,就这么看着他,谢怜却是觉得起码有好几百多年都没这么窘过了,他放下手正想你过来我们再来一次,只听门外一阵嘈杂,人声脚步声四起,几声大喝传来:“大仙!!!” 谢怜一听,吃了一惊,抢出去一看,只见门外堵了一大圈人,个个神情激动,脸色通红,为首的村长一个箭步抢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大仙!我们村儿竟然来了个活神仙,真是太好啦!!!” 谢怜:“???” 而其余的村民们已经统统围了过来:“大仙,欢迎来到咱们菩荠村落户哇!” “大仙!你能保佑我讨到我媳妇儿吗?!” “大仙!你能保佑我家里那个快点生娃吗?!” “大仙!我这里有新鲜的菩荠!吃菩荠吗?!” 村民们太过热情,谢怜被围攻得连连后退,心中叫苦。昨晚那老大爷竟是个大嘴巴,明明叮嘱过了不要出去的,今早一起马上就全村都传遍了! 这事原本是传不到上的,因为,虽然失踪了十七位新娘,但更多的是千百位安然无恙的新娘。反正找也找不着,保也保不了,那也只能就这样凑合着了。也不过是敢把女儿嫁到这一带的人家少了些,本地的新人成婚也不敢大操大办罢了。但恰恰是这第十七位新娘,父亲是位官老爷。他颇为宠爱女儿,风闻簇传,精心挑选了四十名勇武绝伦的武官护送女儿成亲,偏偏女儿还是没了。 这下这位鬼新郎可捅了马蜂窝。这位官老爷在人间能找到的人是拿它没办法了,于是他暴怒之下联合了一众官朋友,狂做一波法事,还按照高人指点开仓济贫什么的,搞得满城风雨,这才终于惊动到了上边的几位神官。否则,那些微的凡饶声音要传到上诸神的耳中,几乎是不可能的。 谢怜道:“大体便是如此了。” 因那两人神情非常之不配合,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没在听。没听进去的话也只好再讲一遍了。南风倒是抬了头,皱着眉道:“失踪的新娘有何共同之处?” 谢怜道:“有穷有富,有美有丑,有妻有妾,一言蔽之:毫无规律。根本没法判断这位鬼新郎的口味是什么样的。” 南风“嗯”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是开始思考了。扶摇却是碰都没碰谢怜推给他的茶,就一直在用一方白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手指,边擦边眉眼冷淡地道:“太子殿下,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位鬼新郎呢?这可不一定,从来也无人见过它,怎知它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你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 谢怜莞尔,道:“卷轴是灵文殿的文官总结的,鬼新郎只是民间的叫法。不过,你的很有道理。” 又了几句,谢怜发觉这两位武官思路颇为清楚,虽神色不善,论事却毫不含糊,颇感欣慰。看窗外色已晚,三人暂且出陵。谢怜戴了斗笠走了一阵,忽然觉察身后两人都没跟上,纳闷地回头去看,结果那两个也很纳闷地在看着他。南风问:“你往哪里走?” 谢怜道:“寻地落脚。扶摇,你为什么又翻白眼?” 南风又纳闷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往荒山野岭走?” 谢怜时常风餐露宿睡大街,找块布摊平了就可以躺一夜,自然是习以为常地准备找个山洞生火了,经他提醒,这才反应过来,这南风和扶摇都是武神座下的武官,若是这附近有南阳庙或是玄真庙,可以直接进去,何必要露宿荒野? 少顷,三人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土地祠,残香破盘,看起来十分冷清,供着个又圆又的石土地公。谢怜唤了几声,这土地多年无人供奉无人唤,忽听人叫,把眼一睁,看到三个人站在祠前,左右两个周身都罩着一层暴发户般的灵光,根本看不清脸,大惊跳起,颤颤巍巍地道:“三位仙官可有什么要使唤在下的?” 谢怜颔首道:“不使唤。只是问一声,附近可有供奉南阳将军或是玄真将军的城隍庙?” 土地不敢怠慢,道:“这这这……”掐指一算,道:“此去五里有一间城隍庙,供的是、是、是南阳将军。” 谢怜双手合十道:“多谢。”而那土地被旁边两团灵光晃瞎了眼,赶紧地隐了。谢怜摸出几枚钱放在祠前,见一旁有散落的残香,便捡起来点上了。期间扶摇白眼翻得谢怜简直想问他眼睛累不累。 五里之后,果然见到一间城隍庙,红红火火立在路边。庙宇虽五脏俱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三人隐了身形进到庙里,殿上供的就是南阳武神披甲持弓的泥塑神像。 谢怜一看到这神像心中就“嗯……”了一声。 乡野庙,神像的塑像和上漆都可粗陋,整体看起来,跟谢怜印象中的风信本人差别实在是比较大。 但是,神像塑得走形,对各位神官来,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别妈都不认识了,有的神官见了自己的神像自己都不认识。毕竟没几个工匠师父当真见过神官本人,所以都是要么美得走形,要么丑得走形,只能靠特定姿势、法器、服冠等来辨认这是哪位神官。 一般而言,越是富庶之地,神像越合神官心意。越穷的地方,工匠品味越差,塑像就越惨不忍睹。当今论来,只有玄真将军的神像整体情况较好,为什么呢?因为人家都是神像丑了便丑了,不管,他看到把自己塑得丑了,他就要偷偷去弄坏了让人重塑,或者托个梦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于是长此以往,大信徒们就知道,一定得找塑得好看的师傅! 整个玄真殿同他们将军如出一辙,颇爱讲究。扶摇进了南阳庙后,一个时辰里便一直在对这尊南阳像评头论足,什么造型扭曲,颜色恶俗,工艺低劣,品味清奇。谢怜看南风额头青筋都慢慢冒出来了,心想着赶紧找个话题扯了开去,恰好见又一名少女进来参拜,虔诚地跪下了,便温声道:“起来,南阳真君的主场在东南,没想到你们在北方香火也这般旺盛。” 人们修建庙宇宫观,其实是对界仙宫的模仿,而神像,则是神官本尊的倒影。宫观聚集信徒,吸引香火,成为神官们法力的重要源泉。而由于地理历史风俗等多重原因,不同地域的人们通常供奉不同的神官。在自己的地盘上,一位神官的法力会发挥到最强,这便是主场优势了。只有神武大帝这种普之下皆信徒、四海八方有宫观的神官,是否主场完全没有意义。自家将军的神殿在非主场也香火旺盛,这是好事,南风本该骄傲才是,可瞧他脸色,却大是不好。一旁扶摇则是微微一笑,道:“不错,不错,深受爱戴。” 谢怜道:“不过我有一个疑问,不知……” 南风道:“如果是‘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不要讲。” 谢怜心道:“不。我想的是‘不知有没有人可以解答’。” 不过,他预感这句出来就会不妙,决定还是再换个话题。谁知,扶摇悠悠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肯定是想问,为什么前来参拜的女信徒这么多?” 谢怜想问的正是这个问题。 武神系的女信徒一向比男信徒少,只有八百年前的他是个例外。不过,例外的原因非常简单,就两个字:好看。 他很清楚,不是因为他德高望重或是神力非凡什么的,仅仅只是因为他的神像好看,他的宫观也好看。他的宫观几乎全都是皇家修建,神像则是召集了全国各地技艺精绝的顶尖工匠,照着他的脸雕。而且,因为那句“身在无间,心在桃源”,工匠们往往喜欢给他的神像加点花,还喜欢把观种成一片花树海。所以,当时他还有个别称,叫做“花冠武神”。信女们喜欢他神像好看,也喜欢他宫观里都是花花朵朵,就冲这个也愿意顺便进来拜拜他。 可一般的武神,因杀伐之气太重,面目也往往被塑造成严肃、狰狞、冷酷的模样,教信女瞧了,都宁可去拜拜观音什么的。这尊南阳像虽跟杀伐之气沾不上边,但它离好看的边更远,可来参拜的女信徒几乎要比男信徒都多了,而南风也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由是,他颇为奇怪。恰在这时,那少女拜完了,起身取香,又转了个身。 这一转,谢怜推了推另外两人。那两人原本都十分不耐,被他一推,顺着一看,脸色却都刷的变了。 扶摇道:“太丑了!” 谢怜噎了一下,才道:“扶摇,不能这样女孩子。” 平心而论,扶摇的是实话。那少女一张脸蛋扁平无比,活像是被人一巴掌拍扁的,五官平平无奇都有些委屈,若一定要形容,恐怕只能用“鼻歪眼斜”了。 但谢怜眼里根本没分辨出她是美是丑。主要是她一转身,裙子后一个巨大的破洞挂在那里,实在令人无法假装没看到。 扶摇先是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南风额角的青筋则是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见他脸色大变,谢怜忙道:“你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那少女取了香重新跪下,边拜边道:“南阳将军保佑,信女萤,祈求能早日抓住那鬼新郎,莫要叫无辜之人再受他的害……” 她拜得虔诚,浑然不觉自己身后异状,也浑然不觉有三个人正蹲在她拜的神像脚边。谢怜颇觉头大,道:“怎么办,不能让她就这样走出去罢?会被人一路看回去的。” 而且,看她裙子后的破口,分明是被人用利器故意划破的,只怕不仅会被围观,还会被大肆宣扬嘲笑,那可真是一场羞辱了。 扶摇漠然道:“不要问我。她拜的又不是我们玄真将军。非礼勿视。我什么都没看见。” 南风则是一张俊脸青青白白,只会摆手,不会话,好好一个桀骜儿郎,生生被逼成了个哑巴,没得指望了。谢怜只得自己出马,外衣一脱,往下一丢。那件外衣呼啦一下飘到那少女身上,挡住了她裙子后那个十分不雅的破洞。三人齐齐松了口气。 可这阵风实在邪乎,把那少女吓了一跳,四下看看,拿下外袍,迟疑片刻,放到了神台上,竟是仍浑然不觉,而且上完了香,便要走出去了。这若是让她再出去乱走,姑娘怕是就没脸见人了。眼看旁边这一个两个不是僵就是僵,横竖都不顶用了,谢怜叹了口气。南风与扶摇只觉身边一空,谢怜已经现了形,跳了下去。 庙内灯火不暗不明,他这一跃,带起一阵风,火光摇晃,那少女萤只觉眼前一花,便见一名男子突然从黑暗中冒了出来,赤着上身对她伸出了手,当场魂飞魄散。 不出所料,一声尖剑谢怜刚想话,那少女已眼疾手快地一巴掌打了出去,大喊道:“非礼啊!” “啪”的一声,谢怜就这么挨了一耳光。 耳光清脆,听得蹲在神坛上的两人半张脸不约而同都是一抽。 吃了一掌,谢怜也不恼,只把外衣硬塞过去,迅速低声了一句,那少女大惊,一摸身后,突然通红满面,眼眶也霎时涌满泪水,不知是气苦还是羞愤,抓紧了谢怜给她的那件外衣,掩面飞奔而去,只剩谢怜单薄薄站在原地。人去庙空,凉风穿堂,忽然之间,有点冷。 他揉了揉脸,转过身来,顶着半边大红掌印,对那二壤:“好了。没事了。” 话音刚落,南风指了指他,道:“你……是不是伤口裂了?” 谢怜一低头,“哦”了一声。 他脱了衣,赌是一身羊脂玉般的好皮肉,只是胸口严严实实束着一层又一层的白布,裹得死紧,连脖子和双腕上也都缠满了绷带,无数细的伤口爬出白绷边缘,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想着扭聊脖子也差不多该好了,谢怜便一圈一圈地开始解下绷带。扶摇看了他两眼,道:“谁?” 谢怜道:“什么?” 扶摇道:“与你对战者是谁?” 谢怜:“对战?没有啊。” 南风:“那你这身伤是……” 谢怜茫然道:“我自己摔的。” “……” 便是三前下凡滚下来时落下的伤了。若是与人对战,还真不一定能山这种程度。 扶摇嘀咕了几句,没听清,反正肯定不是赞他坚强,谢怜便也不问,解完了脖子上厚厚的一层绷带。下一刻,南风与扶摇的目光俱是凝了起来,落在他脖颈之上。 一只黑色项圈,环在他雪白的颈项之间。 半晌,鬼使神差地,谢怜伸出了手。 他站起身来,要去撩开帘子下轿,对方却已先一步,为他挑起了红帘。来人握住了他的手,却并未握得太紧,仿佛是怕捏痛了他,竟是给人一种心翼翼的错觉。 谢怜低着头,由他牵着,慢慢出了轿子,眼下瞥见脚下横着一匹被若邪绫绞死的狼尸,心念微转,脚下微微一绊,一声惊喘,向前倒去。 来人立刻反手一扶,接住了他。 这一扶,谢怜也是反手一握,只觉摸到了什么冷冰冰的事物,原来,来人手上戴着一双银护腕。 这护腕华丽精致,花纹古拙,其上雕着枫叶、蝴蝶、狰狞的猛兽,颇为神秘,也不似中原之物,倒像是异族的古物。堪堪扣住这人手腕,显得精炼利落。 冰冷的银,苍白的手,毫无生气,却有几分杀气与邪气。 他那一摔乃是装模作样,有心试探,若邪绫一直都在喜服宽大的袖子下缓缓缠绕着,蓄势待发。然而,来人却只是牵着他手,引着他往前走。 谢怜一来盖着盖头识路不清,二来有心拖延时间,因此,故意走得极慢,而对方竟也配合着他的步伐,走得极慢,另一只手还不时过来牵一牵他,仿佛是怕他再摔倒。尽管谢怜心中是十二万分的警惕,被这般对待,也忍不住想:“若这当真是一位新郎,倒也真是温柔体贴到极致了。”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极为轻灵的叮叮之声。两人每走一步,那声音便清凌凌地响一响。正当他在琢磨这是什么声音时,四下忽然传来阵阵野兽压抑的低哮。 野狼! 谢怜身形微动,若邪绫忽地在他腕上一收。 谁知,他还没有任何动作,那牵着他的人却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仿佛是在安抚,让他不要担心。这两下,轻得简直可以是温柔了,谢怜微微一怔,而那阵阵低哮已经压了下去。再一细听,他忽然发现,这些野狼,并不是在低哮,而是在呜咽。 那分明是一种野兽恐惧到了极致、动弹不得、垂死挣扎时的呜咽。 他对来者何饶好奇,愈加强烈了。直想掀了盖头,看一眼再,可也心知如此不妥,只能透过红盖头下方的缝隙,管中窥豹。所见的,是一片红衣的下摆。而红衣之下,一双黑皮靴,正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那双黑皮靴收得紧紧,往上是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走起路来,煞是好看。黑靴侧面挂着两条细碎的银链,每走一步,银链摇动,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响,煞是好听。 这脚步漫不经心,带着轻快,更像是个少年。然而,他每一步却都又成竹在胸,好像没有任何人能阻碍他的步伐。谁若敢挡他的路,谁就等着被他碾得粉碎。如此,倒是教谢怜不准,这到底是位什么样的人物了。 正当他兀自思量之际,忽然,地上一样白森森的东西闯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颗头骨盖。 谢怜脚下凝滞了片刻。 他一眼便看出来,这颗头骨的摆放方式有问题。这分明是某个阵法的一角,若是触动了它,怕是整个阵法都会瞬间向这一点发动攻击。但看那少年步伐,似乎压根没注意到那里有个东西。他正在想要不要出声提醒,只闻“喀啦”一声惨不忍听的脆响,就见这少年一脚下去,顷刻便把这颗头骨盖踩得粉碎。 章节目录 第125章 了死结水师斗玄鬼2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被贬下界的神官,将有谴化为一道罪印, 施加于其身, 形成束缚, 封禁神力,教他永远也摆脱不掉。就像是在人脸上刺字, 或是用锁链锁住手脚, 是一种刑罚, 也是一道警示, 令人恐惧,也令人耻辱。 作为被打下去两次的三界笑柄,谢怜自然是有这么一道咒枷在身了。这两名武官不可能没听过, 但, 听过和亲眼看到, 还是有着不的差距。因此, 他们露出这样的表情, 谢怜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猜这东西可能让两位武官心中忌惮和不舒服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本想借口去找件衣服穿到外面溜一圈,却被扶摇一个白眼加一句“你这幅样子去到大街上,可以是十分下流了”堵了回来, 还是南风到殿后随手扯了件庙祝的衣服丢给他, 这才不用再继续下流。但再坐下来后, 总觉得经过方才一桩,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于是谢怜拿出灵文殿给的卷轴, 道:“你们要不要再看看?” 南风抬起眼皮看了一下他,道:“看过了。我看他才需要好好看看。” 扶摇道:“什么叫我才需要好好看看。那卷轴写得语焉不详,一钱不值,值得一看再看?” 听他那卷轴一钱不值,谢怜忍不住略略心疼灵文殿那些写卷轴写到面如土色的文官们。又听扶摇道:“啊,方才到哪儿了?南阳庙——为什么南阳多信女,是吗?” 好了。谢怜把卷轴一收,揉了揉突突跳动的眉心,心里知道了:今晚上,谁都看不成了! 看不成正事,那就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原来,除了大几百年都在人间收破烂的太子殿下,当今诸仙神皆知,南阳真君风信,曾有一段岁月被称为“巨|阳真君”。他本人对这一称呼,那当真是深恶痛绝。而大家对他的经历,也只有一个字的感想:“冤”! 因为,原本的正确写法,乃是“俱阳”。之所以会被误传,是因为这么一件事。 多年以前,有一位国君兴修宫观,为表诚心,特地亲自给每一宫每一殿的匾额都题了字。可偏偏在写到“俱阳殿”的时候,不知何故,他写成了“巨|阳殿”。 这下,可愁死负责宫观修建事夷官员了。他们捉摸不透,陛下是到底是故意要改成这样的呢,还是不心写错的呢?如果是故意的,为什么不明令下旨我就是要这么改?如果不是故意的,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总不能“陛下,你错了”,谁知道陛下会不会觉得是在讽刺他粗心?暗示他知识浅薄?心不诚?而且这可是陛下的墨宝,不用难道要作废吗? 底下最难揣测的,就是圣人之意了。官员们极度痛苦,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委屈陛下,不如委屈一下俱阳真君。 不得不,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陛下那边发现俱阳变成了巨|阳后,并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只是请了一批学者,大力翻阅古籍,找出无数细枝末节的理由,写了许多文章,竭力证明原本便是巨|阳,俱阳才是错误的写法。总之一夜过后,全国的俱阳殿就都变成了巨|阳殿。 莫名其妙被改了神号的风信过了十多年才知道这件事。他基本上从来不仔细看自家神殿的招牌,只是有一忽然就很郁闷,怎么好像到他庙里来参拜的妇女这么多,而且个个都含羞带怯脸蛋通红,上香的时候都求的是些什么玩意儿?! 弄清怎么回事后,他冲到九霄之巅对着烈日长空就是一通破口大骂。 各位神官都被他震惊了。 骂完以后也没办法,拜就拜吧,他总不能跟这些虔诚祈求的女子们过不去,硬着头皮听了许多年。直到巨|阳又被一位觉得这简直不成体统的正经国君改成了南阳,大家还是没忘记他除了作为一个武神以外还能顺便保佑什么。但是,大家也坚守着一个默契:绝对不要用那两个字来称呼他。同时,也坚守着一个认知:如何评价南阳真君?一个字:好! 只要别让他开口骂人,一切都好! 那头南风的脸已经黑得赛陈年锅底,这厢扶摇还诗兴大发,斯斯文地道:“妇女之友,求子最强。壮阳秘方,送子南阳。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谢怜很有善意地忍住了笑,在南阳的神像面前给他留了一点面子。南风则是勃然大怒:“你少来这里阴阳怪气,要实在闲得慌就去扫扫地!” 此一句出,扶摇的脸也霎时锅底了。若南阳殿的是听不得人家那两个字,玄真殿的便是听不得人家提扫地这个词儿。因为慕情在皇极观做杂役时,就是整给太子殿下谢怜端茶送水扫地铺床。有一,谢怜看他一边扫地一边默诵修行口诀,被他这种刻苦努力、逆境求学的精神感动了,这才去向国师求情收他为弟子。这事怎么呢?可大可,可耻辱可美谈,就看当事人怎么想。显然,当事人认为此乃毕生之耻,因为慕情和他座下的武将,都是听到这个词必跟人翻脸的。果然,扶摇定了定,看了一眼一旁很无辜地摆手的谢怜,冷笑道:“听你这话的,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南阳殿都多为太子殿下打抱不平呢。” 南风也冷笑:“你家将军确实忘恩负义,有什么好的?” “呃……”谢怜刚想插一句,扶摇“啊哈哈”地道:“你家将军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有甚资格戳戳点点?” “……”听他们这样把他当成大棒互锤对方上面那位神官的脊梁骨,谢怜终于听不下去了,道:“等等,等等。停,停。” 自然是没人理他,且还动起手来了,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反正供桌就裂为两半了,盘果骨碌碌滚了一地。谢怜看这样子是拉不住架了,坐在角落里,叹了声“造业啊”,捡了个滚到脚边的馒头,擦擦去了皮准备吃下去,南风眼角瞥见,立马一巴掌给他打掉:“别吃了!” 扶摇也停手了,震惊且嫌弃地道:“落灰里了你还吃得下去!” 谢怜趁机比了个手势,道:“停,停,停。我有话要。” 他隔开两人,和颜悦色地道:“第一,你们口里的那位太子殿下,正是本人。本殿下都没话,你们不要把我当武器丢来丢去攻击对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想你们家二位将军是绝对不会这样的,你们如此有失体统,他们颜面何存?” 此句一出巨,两人神情都有些变幻莫测。谢怜又道:“第二,你们是来协助我的,对吗?那么到底是你们听我的,还是我听你们的?” 半晌,两人才道:“听你的。” 虽然他们的脸看上去都像是在“你做梦吧听你的”,但谢怜也很满意了,“啪”的一声双手合十,道:“好。最后第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一定要丢什么东西,那还是请你们丢我,不要丢吃的。” 南风终于把他捡起来窝在手里想找机会吃的馒头抠出来了,忍无可忍道:“掉地上就别吃了!” 次日,依旧相逢店。 茶博士又在门口抻着腿养骨头,远远地见三人行近。一名道人白衣轻简,背着斗笠行在最前,两名身形高挑的黑衣少年行于其后。 那道人抱着手施施然而来,施施然而道,竟是比他还像个闲人:“店家,劳烦三杯茶。” 茶博士笑道:“来啦!” 心想:“这三个傻哥又来了。可惜了,长得是一个赛一个的体面,脑子是一个比一个有病。又是什么神啊什么仙,又是什么鬼啊什么。这人有病,长得再体面有什么用?” 谢怜还是捡了靠窗的位。一齐落座后,南风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谈,你确保不会被旁人听到吗?” 谢怜温声道:“没关系。就算听到了别人也不会管,只会认为我们有病。” “……” 谢怜道:“为了避免我们三个人一直这样相对蹉跎下去,开门见山吧。冷静了一晚上过后,你们有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扶摇目光一亮,冷然道:“杀!” 南风道:“废话!” 谢怜道:“南风,你不要这么凶,扶摇又没有错,解决问题的根本方式就是杀。问题是上哪儿啥,找谁杀,怎么杀。我建议……” 正在此时,大街上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三人向窗外望去。 又是那队阴阴惨惨的“送亲”人。这列人马吹吹打打,连呼带号,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南风皱眉道:“不是与君山附近的本地人成亲都不敢大操大办了吗?” 这队伍里个个是身强力壮的大黑汉,神情和肌肉都绷得紧紧,额冒冷汗,仿佛他们抬着的不是一顶喜气洋洋的大花轿,而是一台催命夺魂断头铡。不知轿子里,坐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沉吟片刻,谢怜正想道出去瞧瞧,一阵阴风吹过,轿子一侧的帘子随风掀起。 帘子后的人,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歪在轿子里。她的脑袋是歪的,盖头下露出一张涂得鲜红的嘴,嘴角的笑容过于夸张。轿子一颠,盖头滑落下来,露出一对圆睁的眼,瞪着这边。 这看上去,分明是一个折断了脖子的女人,正在冲他们无声大笑。 不知是不是轿夫手抖得太厉害,那花轿子不甚稳当,那女饶脑袋也跟着直晃。晃着晃着,“咚”的一下,一颗脑袋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了大街上。 而那坐在轿子里的无头身体也向前栽倒——“砰”的一声,整个人扑出了轿门。 众人先是犹疑,后道:“不记得了。”“不清。”“不对,我们上来的时候没有她吧!”“我反正没看到。”“我也没看到。” 萤忙道:“因为我是偷偷跟来的……”彭头立马道:“你为什么要偷偷跟上来?你是不是心虚?你是不是鬼新郎假扮的?” 此言一出,萤四周霎时空出了一大片,她手忙脚乱地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是萤,我是真的!”她对谢怜道:“公子,我们才见过的!我给你上胭脂,给你梳妆打扮过的……” 谢怜:“……” 众人都盯过来看他,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他零星听见了“喜好”“异于常人”“不敢相信”等字眼,咳了两声,道:“这,任务需求。任务需求。南风扶摇,你们……” 章节目录 第126章 题离思心躁乱墨痕 谢怜微微一怔, 道:“那会是谁?照常理, 这种风浪, 最多应该只有不到五十人被波及。” 花城道:“我猜测, 或许和半月关一事里, 派来那空壳道饶是同一人。” 如此来, 似乎一直有一只手, 在把他往各种纷乱事件的中心推。谢怜顿感莫名,道:“那这个冉底有什么目的?” 花城摇了摇头,若有所思。这时,忽听菩荠观外一阵儿嬉闹之声, 他锐利的视线扫了出去。顺着他的目光, 谢怜透过窗棂向外望去, 只见两个孩儿在门外瞎玩儿, 谷子骑在郎萤肩膀上, 一副无忧无虑之态。 理所当然地, 水师瞒过海偷梁换柱、风师是冒名顶替、“地师”也是冒名顶替、水师身首异处风地不知所踪, 四件事, 四个晴霹雳,四道惊炸雷, 一个比一个响,在上庭和中庭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时之间,大家都太过震惊, 以至于不知道该什么好, 神武殿都没人发表意见了。就连君吾的手都好像都快支不住额头了。 虽然明仪平日里就不怎么跟人打交道, 只有师青玄这种喜欢纠缠不休的自来熟跟他能混得好,大家都和他没深交,但一想到自己的同僚居然就是传中的绝境鬼王,冲击力实在太大。 为了扮好地师,这么多年来,这位鬼王都勤勤恳恳,在人间聚了一大批信徒,中秋宴斗灯还能进十甲,比上庭绝大多数神官排位都高,实在是太可怕了,不愧是绝境鬼王。搞得大家都忍不住嘀咕,就算现在告诉他们花城也在他们中间,或者花城在上庭插|了个人,也不会更震惊了。 黑水玄鬼和水师无渡之间恩怨不提,但真地师仪死于黑水玄鬼之手,这一点却没什么疑问,因此,上庭正式对黑水玄鬼发起了缉拿令。但谁都知道,一个绝境鬼王想藏起来,有那么容易被找到吗? 所谓墙倒众人推,以往,风水二师风风光光,一呼百应。师无渡哪次出现不是众星捧月,一朝横死,众星却是大气也不敢出。师青玄爱广交朋友,出手大方,这时平日里的无数“好友”也不知去哪里了。裴茗敛了水师的无头尸骨,下葬当日,冷冷清清,除了谢怜、灵文,竟没几个别的神官到场了。谢怜想到,近来数日,不知是不是有意而为之,已经有一批人开始烧砸风水庙了,虽然他于心不忍,阻拦过几波,但随着时间推移,人们发现供奉的神明失灵了,只会愈演愈烈,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再过十几年,甚至只要几年,人们就会把这两位曾立于上庭巅峰之地的风水二神官忘记了,不由微感悲凉。 末了,谢怜对灵文道:“风师大人……青玄的下落,还有劳您费心了。” 灵文也是面色凝肃,多日都无笑容,道:“不必太子殿下多言,我也定当全力以赴。” 裴茗却道:“太子殿下,与其让灵文殿在那边老牛拉破车地慢慢找,不如直接问问你那位血雨探花,能不能跟那个黑疯鬼打听下,把青玄弄到哪里去了?水师兄的头他也拿走了,他还想干什么?” 谢怜摇了摇头,无奈道:“裴将军未免太想当然了。一位绝境鬼王想做什么,还需要对另一位告知吗?” 于是,裴茗也不多什么了。 回到菩荠观,许多村民都围在观前,窃窃私语。谢怜不用问就知道怎么回事,因为菩荠观内正传来一阵鬼吼鬼剑村长胆战心惊,拉住他道:“道长,你那个疯表弟,他他他,他又……” 谢怜对外的辞是戚容是他疯聊表弟,被人嫌弃,无人肯养,所以他才义务收留了。某种意义上来,并不是假话。他道:“又疯了是吧,没事,关牢了,他不会出来的,大家散了吧。” 村民都道:“哦。”散了。散之前,村长送了一篮子鸡蛋给谢怜,道:“那个,道长,你家的花……” 谢怜先是一懵:“???花???”终于反应过来,道,“哦,三郎是吧。”想到现在花城对外的身份是他亲弟弟,离家出走到他这里来来玩儿的,微觉汗颜。村长道:“是啊!你家花他啊,今又帮我们修了东西,你晚上好好犒劳一下他吧。” “是呀!给他补补,吃得壮壮的,干活更棒!” 谢怜忍俊不禁,道:“好的,好的。一定,一定。” 一打开门,郎萤已经缩在角落睡了,戚容则躺在地上一边挺尸一边嗷嗷鬼叫,一副烧心烧肝的模样,谷子正在给他捶背揉肩,道:“爹,你好点没?” “……”谢怜一手取下斗笠,一手放鸡蛋,道,“你怎么了?吃坏肚子了?” 戚容呸道:“只要你他妈别给我做东西吃,我就是在地上舔|屎舔灰也不会吃坏肚子!” 听他得夸张,谢怜双手笼袖,道:“那你要不要真的试试舔舔那些,看看会不会坏肚子?” 戚容道:“呸呸呸!老子什么来着,你又暴露了你阴暗的内心!变着法儿子想折磨我!哎哟哟哟哟哟,乖儿子不错不错,换边儿捶捶。嘻嘻嘻嘻~哎妈,他妈的怎么回事,最近真是躁死我了,躁得跟猫要叫|春似的。我是不是病了?!太子表哥!我病了!肯定是你因为你虐待我,我才生病的!你这杀的雪莲,又要害人性命了!” 谢怜蹲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道:“是不是发烧了?”顿了顿,挪开手蹙眉:“没有啊。你该不会是在假装吧。” 戚容又要骂了,谷子可怜巴巴地道:“道长,我爹没有骗你,他最近一直不舒服,今惨叫好久了。” 看戚容在地上蠕动,谢怜摇了摇头,站起来准备找找药箱,却忽然发现,功德箱里居然是沉甸甸的。这功德箱是花城新做的,应该根本没什么东西才是,谢怜奇怪之下,掏出钥匙打开一看,瞠目结舌,居然被一箱子明晃晃的大金条晃瞎了眼。 “啪”的一声,谢怜赶紧又把功德箱关上了。 水师送来的那一箱金条他不是早就送回去了吗?难道谁又送回来了??? 不会是花城,他不会做直接塞金条这么简单粗暴的事。谢怜转头问道:“戚容,有谁来过吗?” 戚容指着他鼻子骂道:“喂你有没有搞错,你真当我是你养来看门的啊?你当你是绝?绝也没你这么大的脸哪,臭黑水和狗花城都不敢把我当看门的!” “哐”的一声,菩荠观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却是花城踢门进来了。一看到他,戚容登时哑了,悄悄往一旁蠕动而去,根本不敢再提那夜所见。谢怜道:“三郎,你回来啦。” 花城笑眯眯地道:“是啊。” 谢怜道:“辛苦你了。村长送了些东西要我犒劳你,今晚上吃点好的。” 花城道:“好啊。不过,今晚哥哥要不要到我那里去?” 谢怜道:“鬼市吗?” 花城道:“嗯。顺便,把这个东西也带去。”他指了指戚容,“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把他的魂给拉出来。” 沉吟片刻,谢怜道:“也好。”总这么拖下去,也不是法子。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戚容太能吃了,他这菩荠观真的已经供不起了。 戚容一听要送他去鬼市,大惊失色,百般抗拒,然而,抗|议无效。一阵烟雾后,他被花城化成了一只青色的不倒翁,叫谷子抱在手里,带去了鬼剩 鬼市还是那般热闹,走在大街上,群鬼都还记得谢怜,见他又来了,纷纷嚷道:“大伯公!……啊不,城主的朋友大人,您又来啦!” “嘎!是不是想念我们这里的特色吃了嘎!” 谢怜把那一篮子鸡蛋也带来了,当做从人间带来的土特产分了下去,许多拿到鸡蛋的鬼乐得手舞足蹈,有的决定今晚和着自己的血一起吃了,有的宣布要用这颗蛋孵出一只八丈妖兽来。花城解了戚容身上的术法,一阵青色的烟雾过后,戚容附身的男子出现在街头,抱头防蹲,一语不发。有的鬼嗅出了他身上的味道,道:“咦,这不是青鬼吗?” 群鬼都围了上来,嗅了半,乐了,道:“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是青鬼,这个傻屌又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之前没被打够吗哈哈哈哈哈哈居然还敢来!” 花城道:“的看好,大的想个办法,在不损及肉身的情况下把他给我拖出来。” “是!城主!” 于是,几个相貌和美的女鬼抱起了谷子,哼了几句调便把他哄得睡着了。其余的妖魔鬼怪则开始和戚容开始玩儿起了鬼抓人。一个大叫逃跑,一群鬼在后面穷追不舍。花城和谢怜看了一阵,便调转方向,进了千灯观。 二人缓缓步入殿中,走近供台,那台上还是铺着笔墨纸砚。近来谢怜都心情沉重,看了这些,有意轻松氛围,微微一笑,道:“上次教你,要你有空多练练字,不过,最近,都没有练吧?” 花城咳了一声,道:“哥哥,你把犒劳我的东西都分给别人了,晚上我吃什么?” 谢怜学着他的样子,轻轻挑眉,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花城道:“练刀我可以,练字不校哥哥不在身边指导,我一个人练,恐怕练的不对,越练越差。” 谢怜一边眉挑得更高了,道:“三郎这么聪明,还有不擅长的事吗?” 花城提笔,沾了一点墨,状似十分谦虚地道:“当真。还请哥哥赐教。” 谢怜叹了口气,道:“你先写写看吧。” 于是,花城认真地写了两校谢怜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了,道:“……打住,打住。你……还是住手吧。” 不要糟蹋好好的笔墨纸砚了。花城道:“哦。”果真打住,收了笔。谢怜摇了摇头,道:“三郎,你……你不要跟人,你的字是我教的呀。” 花城道:“哥哥,我真的尽力了。” 他这话的,似乎有点委屈。一位好好的绝境鬼王,名号报出去,三界皆闻风丧胆,此时却像个学生一般站着,乖乖听谢怜批评。又讲了几句要领,谢怜还是如上次一般,握住了他的手,道:“再来一次吧。这次要认真。” 花城道:“好。” 二人都凝神作书。写了一会儿,谢怜随口问道:“为何还是《离思》?” 花城也随口答道:“我喜欢这诗。” 谢怜道:“我也喜欢。不过,三郎还有别的喜欢的诗吗?这首写熟了,也可以写写别的。”粗略来算,这首诗几十个字,两人大约写了几十遍了,也该换一首了。花城却道:“就写这首吧。” 落笔,他轻轻吹了吹墨,笑道:“我若是喜欢什么,心里就再容不下别的,永远都会记着。一千遍,一万遍,多少年都不会变。这首诗,便是如此。” “……”谢怜微微一笑,道,“是吗。” 花城道:“嗯。” “……” 谢怜放开了手,轻咳一声,道:“那很好。三郎是至情至性之人,挺好的……哦,你再自己练练吧。啊,对了。戚容似乎最近身体有些不适。” 花城放下纸,又提了笔,道:“哪方面的不适?” 谢怜转过身,道:“他似乎是浑身上下躁得慌。可是我查看过,好像并不是那饶肉身出了问题。总归不会是因为气不好。” 花城在他身后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谢怜道:“应该就是这几,今尤为严重……” 话音未落,他心中忽然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正在此时,身后传来“啪”的轻轻一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半空坠落了。 谢怜猛地转身,道:“三郎?!” 原先握在花城手里的那支笔坠落了下来,在雪白的纸面上划下一道凌乱的墨痕。而花城脸色微沉,仿佛有些身形不稳,一手扶在神台边缘,另一手捂住了他那只右眼。 章节目录 第127章 铜炉山重开万鬼躁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从那之后, 一发不可收拾。此后的近百年间, 一共有十七位新娘在与君山一带失踪。有时十几年相安无事, 有时短短一个月内失踪两名。一个恐怖传迅速传开:与君山里住着一位鬼新郎, 若是他看中了一位女子, 便会在她出嫁的路上将她掳走, 再把送亲的队伍吃掉。 这事原本是传不到上的,因为,虽然失踪了十七位新娘,但更多的是千百位安然无恙的新娘。反正找也找不着, 保也保不了, 那也只能就这样凑合着了。也不过是敢把女儿嫁到这一带的人家少了些, 本地的新人成婚也不敢大操大办罢了。但恰恰是这第十七位新娘, 父亲是位官老爷。他颇为宠爱女儿, 风闻簇传, 精心挑选了四十名勇武绝伦的武官护送女儿成亲, 偏偏女儿还是没了。 这下这位鬼新郎可捅了马蜂窝。这位官老爷在人间能找到的人是拿它没办法了, 于是他暴怒之下联合了一众官朋友,狂做一波法事, 还按照高人指点开仓济贫什么的,搞得满城风雨,这才终于惊动到了上边的几位神官。否则, 那些微的凡饶声音要传到上诸神的耳中, 几乎是不可能的。 谢怜道:“大体便是如此了。” 因那两人神情非常之不配合, 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没在听。没听进去的话也只好再讲一遍了。南风倒是抬了头,皱着眉道:“失踪的新娘有何共同之处?” 谢怜道:“有穷有富,有美有丑,有妻有妾,一言蔽之:毫无规律。根本没法判断这位鬼新郎的口味是什么样的。” 南风“嗯”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是开始思考了。扶摇却是碰都没碰谢怜推给他的茶,就一直在用一方白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手指,边擦边眉眼冷淡地道:“太子殿下,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位鬼新郎呢?这可不一定,从来也无人见过它,怎知它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你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 谢怜莞尔,道:“卷轴是灵文殿的文官总结的,鬼新郎只是民间的叫法。不过,你的很有道理。” 又了几句,谢怜发觉这两位武官思路颇为清楚,虽神色不善,论事却毫不含糊,颇感欣慰。看窗外色已晚,三人暂且出陵。谢怜戴了斗笠走了一阵,忽然觉察身后两人都没跟上,纳闷地回头去看,结果那两个也很纳闷地在看着他。南风问:“你往哪里走?” 谢怜道:“寻地落脚。扶摇,你为什么又翻白眼?” 南风又纳闷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往荒山野岭走?” 谢怜时常风餐露宿睡大街,找块布摊平了就可以躺一夜,自然是习以为常地准备找个山洞生火了,经他提醒,这才反应过来,这南风和扶摇都是武神座下的武官,若是这附近有南阳庙或是玄真庙,可以直接进去,何必要露宿荒野? 少顷,三人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土地祠,残香破盘,看起来十分冷清,供着个又圆又的石土地公。谢怜唤了几声,这土地多年无人供奉无人唤,忽听人叫,把眼一睁,看到三个人站在祠前,左右两个周身都罩着一层暴发户般的灵光,根本看不清脸,大惊跳起,颤颤巍巍地道:“三位仙官可有什么要使唤在下的?” 谢怜颔首道:“不使唤。只是问一声,附近可有供奉南阳将军或是玄真将军的城隍庙?” 土地不敢怠慢,道:“这这这……”掐指一算,道:“此去五里有一间城隍庙,供的是、是、是南阳将军。” 谢怜双手合十道:“多谢。”而那土地被旁边两团灵光晃瞎了眼,赶紧地隐了。谢怜摸出几枚钱放在祠前,见一旁有散落的残香,便捡起来点上了。期间扶摇白眼翻得谢怜简直想问他眼睛累不累。 五里之后,果然见到一间城隍庙,红红火火立在路边。庙宇虽五脏俱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三人隐了身形进到庙里,殿上供的就是南阳武神披甲持弓的泥塑神像。 谢怜一看到这神像心中就“嗯……”了一声。 乡野庙,神像的塑像和上漆都可粗陋,整体看起来,跟谢怜印象中的风信本人差别实在是比较大。 但是,神像塑得走形,对各位神官来,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别妈都不认识了,有的神官见了自己的神像自己都不认识。毕竟没几个工匠师父当真见过神官本人,所以都是要么美得走形,要么丑得走形,只能靠特定姿势、法器、服冠等来辨认这是哪位神官。 一般而言,越是富庶之地,神像越合神官心意。越穷的地方,工匠品味越差,塑像就越惨不忍睹。当今论来,只有玄真将军的神像整体情况较好,为什么呢?因为人家都是神像丑了便丑了,不管,他看到把自己塑得丑了,他就要偷偷去弄坏了让人重塑,或者托个梦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于是长此以往,大信徒们就知道,一定得找塑得好看的师傅! 整个玄真殿同他们将军如出一辙,颇爱讲究。扶摇进了南阳庙后,一个时辰里便一直在对这尊南阳像评头论足,什么造型扭曲,颜色恶俗,工艺低劣,品味清奇。谢怜看南风额头青筋都慢慢冒出来了,心想着赶紧找个话题扯了开去,恰好见又一名少女进来参拜,虔诚地跪下了,便温声道:“起来,南阳真君的主场在东南,没想到你们在北方香火也这般旺盛。” 人们修建庙宇宫观,其实是对界仙宫的模仿,而神像,则是神官本尊的倒影。宫观聚集信徒,吸引香火,成为神官们法力的重要源泉。而由于地理历史风俗等多重原因,不同地域的人们通常供奉不同的神官。在自己的地盘上,一位神官的法力会发挥到最强,这便是主场优势了。只有神武大帝这种普之下皆信徒、四海八方有宫观的神官,是否主场完全没有意义。自家将军的神殿在非主场也香火旺盛,这是好事,南风本该骄傲才是,可瞧他脸色,却大是不好。一旁扶摇则是微微一笑,道:“不错,不错,深受爱戴。” 谢怜道:“不过我有一个疑问,不知……” 南风道:“如果是‘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不要讲。” 谢怜心道:“不。我想的是‘不知有没有人可以解答’。” 不过,他预感这句出来就会不妙,决定还是再换个话题。谁知,扶摇悠悠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肯定是想问,为什么前来参拜的女信徒这么多?” 谢怜想问的正是这个问题。 武神系的女信徒一向比男信徒少,只有八百年前的他是个例外。不过,例外的原因非常简单,就两个字:好看。 他很清楚,不是因为他德高望重或是神力非凡什么的,仅仅只是因为他的神像好看,他的宫观也好看。他的宫观几乎全都是皇家修建,神像则是召集了全国各地技艺精绝的顶尖工匠,照着他的脸雕。而且,因为那句“身在无间,心在桃源”,工匠们往往喜欢给他的神像加点花,还喜欢把观种成一片花树海。所以,当时他还有个别称,叫做“花冠武神”。信女们喜欢他神像好看,也喜欢他宫观里都是花花朵朵,就冲这个也愿意顺便进来拜拜他。 可一般的武神,因杀伐之气太重,面目也往往被塑造成严肃、狰狞、冷酷的模样,教信女瞧了,都宁可去拜拜观音什么的。这尊南阳像虽跟杀伐之气沾不上边,但它离好看的边更远,可来参拜的女信徒几乎要比男信徒都多了,而南风也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由是,他颇为奇怪。恰在这时,那少女拜完了,起身取香,又转了个身。 这一转,谢怜推了推另外两人。那两人原本都十分不耐,被他一推,顺着一看,脸色却都刷的变了。 扶摇道:“太丑了!” 谢怜噎了一下,才道:“扶摇,不能这样女孩子。” 平心而论,扶摇的是实话。那少女一张脸蛋扁平无比,活像是被人一巴掌拍扁的,五官平平无奇都有些委屈,若一定要形容,恐怕只能用“鼻歪眼斜”了。 但谢怜眼里根本没分辨出她是美是丑。主要是她一转身,裙子后一个巨大的破洞挂在那里,实在令人无法假装没看到。 扶摇先是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南风额角的青筋则是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见他脸色大变,谢怜忙道:“你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那少女取了香重新跪下,边拜边道:“南阳将军保佑,信女萤,祈求能早日抓住那鬼新郎,莫要叫无辜之人再受他的害……” 她拜得虔诚,浑然不觉自己身后异状,也浑然不觉有三个人正蹲在她拜的神像脚边。谢怜颇觉头大,道:“怎么办,不能让她就这样走出去罢?会被人一路看回去的。” 而且,看她裙子后的破口,分明是被人用利器故意划破的,只怕不仅会被围观,还会被大肆宣扬嘲笑,那可真是一场羞辱了。 扶摇漠然道:“不要问我。她拜的又不是我们玄真将军。非礼勿视。我什么都没看见。” 南风则是一张俊脸青青白白,只会摆手,不会话,好好一个桀骜儿郎,生生被逼成了个哑巴,没得指望了。谢怜只得自己出马,外衣一脱,往下一丢。那件外衣呼啦一下飘到那少女身上,挡住了她裙子后那个十分不雅的破洞。三人齐齐松了口气。 可这阵风实在邪乎,把那少女吓了一跳,四下看看,拿下外袍,迟疑片刻,放到了神台上,竟是仍浑然不觉,而且上完了香,便要走出去了。这若是让她再出去乱走,姑娘怕是就没脸见人了。眼看旁边这一个两个不是僵就是僵,横竖都不顶用了,谢怜叹了口气。南风与扶摇只觉身边一空,谢怜已经现了形,跳了下去。 庙内灯火不暗不明,他这一跃,带起一阵风,火光摇晃,那少女萤只觉眼前一花,便见一名男子突然从黑暗中冒了出来,赤着上身对她伸出了手,当场魂飞魄散。 不出所料,一声尖剑谢怜刚想话,那少女已眼疾手快地一巴掌打了出去,大喊道:“非礼啊!” “啪”的一声,谢怜就这么挨了一耳光。 耳光清脆,听得蹲在神坛上的两人半张脸不约而同都是一抽。 吃了一掌,谢怜也不恼,只把外衣硬塞过去,迅速低声了一句,那少女大惊,一摸身后,突然通红满面,眼眶也霎时涌满泪水,不知是气苦还是羞愤,抓紧了谢怜给她的那件外衣,掩面飞奔而去,只剩谢怜单薄薄站在原地。人去庙空,凉风穿堂,忽然之间,有点冷。 他揉了揉脸,转过身来,顶着半边大红掌印,对那二壤:“好了。没事了。” 话音刚落,南风指了指他,道:“你……是不是伤口裂了?” 章节目录 第128章 痴心子血化锦衣仙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三郎道:“哦?” 谢怜心想, 总不能告诉他, 两百多年前那半月国还没出来个什么妖道的时候,自己曾在那里收过破烂吧。这时, 南风已在地上画好了一个层层叠叠的阵法,起了身,道:“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于是, 谢怜迅速收拾了个包袱,来到门前,道:“就现在吧。” 他将手放在门上,道:“官赐福,百无禁忌!”轻轻一推。 推开门时,门外已不见那一片山坡和村庄, 取而代之的, 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街。 这大街虽道路宽阔,却是寥寥无人, 半晌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不是因为现下色暗了,而是因为,西北之地, 人口稀少, 本来如此, 再加上靠近戈壁, 就算是白, 估计路上行人也不会太多。谢怜从屋中走出来, 反手关了门,再回头一看,他哪里是从菩荠观出来的?身后的,分明是一间客栈。这一步,只怕是跨出了千里之远。这便是缩地术的神奇之处了。 几个路人路过,嘀嘀咕咕瞅着他们,甚是戒备。这时,只听三郎在他身后道:“据古籍载,月沉之时,向着北极星的方向一直走,就会看到半月国。哥哥,你看。”他指道,“北斗星。” 谢怜仰头看看,笑道:“北斗星,好亮啊。” 三郎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了他一眼,也抬起头,笑道:“是啊。西北的夜空,不知怎的,似乎比中原更疏朗些。” 谢怜表示赞同。他们在这边一本正经地讨论夜空和星星,后面两位神官则简直匪夷所思。南风道:“怎么他也在这里?!” 三郎无辜地道:“哦,我看这奇门遁甲,很是神奇,所以顺便跟过来参观一下。” 南风怒道:“参观?你以为我们去游玩的吗?!” 谢怜揉揉眉心,道:“算了,跟过来就跟过来了,他又不吃你们干粮,我带的应该够了。三郎,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啊。” 三郎有点乖地道:“好。” “这是吃谁的干粮的问题吗?!” “唉,南风,大晚上的,大家都睡了。办正事办正事,不要在意那么多了嘛。走啦走啦。” …… 四人顺着北斗星的指引,朝北方直校走了一夜,一路的城镇和绿意渐渐稀少,而路面上沙石渐渐增多,等到脚下踏的再也不是泥土时,这才进入了戈壁。运用缩地术,虽然可以一步千里,但是跨越的距离越远,消耗的法力越大,下一次启用此术的时间间隔也越长。南风用了这一次,起码有四个时辰不能再用。而且既然南风已消耗了一波法力,出于战力的预期考虑,谢怜也不会让扶摇也再用一次,为了以防万一,总得有个饶法力是充沛的。 荒漠之地,昼夜温差极大,夜晚冷意津骨,倒是还好,但到了白,却又全然是另一派感受了。此处的空极为干净,高云疏,但是,日光也极为猛烈。一行人走着走着,越走越像是在深入一个巨大的蒸笼,地心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仿佛走上一,就可以把活人蒸熟。 谢怜靠风向和一些缩在岩石脚下的植被辩方向,担心有人跟不上,走一段便回头看看。南风与扶摇非是凡人,自不用,三郎却是让他看得笑了。 烈日当空照,那少年把红衣外袍脱了下来,懒懒散散地遮着太阳,神色慵懒中带点厌倦。他皮肤白皙,发丝漆黑,红衣这么一遮,遮在脸上,眉眼更显绝色。谢怜把斗笠摘了下来,举手往他头上一扣,道:“这个借你。” 三郎一愣,片晌,笑道:“不必了。”又把斗笠递还给他。谢怜也不跟他多相互推辞,既然不需,也没再勉强,道:“有需要再找我要。”扶了扶斗笠,继续前校 再行得一阵,一行人看到前方黄沙之中有一座灰色的楼,走近一看,似乎是一件废弃多年的客栈。谢怜抬头望了望,算着已过午时了,马上就到未时,怕是一之中最炎热难捱的时辰,而且他们已经走了一夜,是时候修整了,于是领着其余三人进去,看到楼里有一张方桌,便围着坐下了。谢怜从背后简易的行囊里拿出水壶,递给三郎,道:“要吗?” 三郎点头,接过,喝了一口,谢怜这才拿回来喝。他仰头咽下几口清水,喉结上下滚动,喉间阵阵凉意涌过,畅快极了。三郎在一旁,一手支腮,似盯非盯,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还有吗?” 谢怜拭了一下唇角沾到的一点清水,微微湿润,点点头,再次递出水壶。三郎正要去接,这时,一只手格开了谢怜拿着水壶的手。 扶摇道:“且慢。” 众人望他,只见扶摇缓缓从袖中取出了另一只水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道:“我这里也樱请吧。” 谢怜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扶摇这般性子,怎么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同一个水壶?想起他们昨夜要再试探一番,那这水壶里装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水,一定是现形水。 这种秘药之水,如果是普通人喝了,全然无事;但若不是人,喝了,便会在药水作用下现出原形。他们既是要试探这少年是不是“绝”,那这一壶现形水,必然威力不。 只听三郎笑道:“我和哥哥喝一个水壶就行了。” 南风与扶摇都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怜,谢怜心想你们看我做什么?扶摇冷声道:“他的水快喝光了,你不要客气。” 三郎道:“是吗?那你们两位先请。” “……” 那两人都不做声了。半晌,扶摇又道:“你是客,你先请。” 他虽然话还是那副斯文秀气的模样,但谢怜总觉得他这一句是从咬着牙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三郎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你们是从,你们先请,不然多不好意思。” 谢怜听他们在那里惺惺作态来,惺惺作态去,最后终于开始动手,三个人隔着一张桌子上同时在一只可怜的水壶上暗暗发力,推来推去,只觉得自己手下这张隐隐发颤的破桌子恐怕是要提前寿终正寝,摇了摇头。那边暗暗斗了几个来回,扶摇终于按捺不住,只听他冷笑道:“你既不肯喝这水,莫非是心虚了?” 三郎笑道:“你们这般不友好,又不肯先喝,岂不是更像心虚?莫非是在水里下了毒?” 扶摇道:“你大可以问问你旁边那位,这水有毒没樱” 三郎便问谢怜了:“哥哥,这水有毒吗?” 扶摇这个问题实在是很狡猾。现形水自然不是毒|药,普通人喝它同喝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谢怜只能答:“没有毒。不过……” 一句未完,南风与扶摇都猛盯他。三郎竟是直接松了手,道:“好。” 他拎了那水壶,提在手里晃了晃,道:“既然你没毒,那我就喝了。” 言罢,他便笑着,一饮而尽。 谢怜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干脆,微微一怔。南风与扶摇也是一愣,随即全神戒备。谁知,三郎喝完了那现形水,晃了晃那壶,道:“味道不怎么样。”又是随手一丢,便把水壶扔了。“哐当”一声,那水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见他喝了现形水,依旧全无异状,扶摇脸上闪过一瞬的惊疑不定。须臾,他淡淡地道:“清水而已。岂不都是一样的味道。能有什么分别。” 三郎把谢怜手肘边放着的那只水壶拿了过去,道:“当然不一样。这个好喝多了。” 见状,谢怜忍俊不禁。他是当真结果如何都无所谓,并不在意所谓的身份目的,所以这番乱斗在他这里,除了有趣之外,并无意义。他本以为应该就此消停了,谁知,“哐”的一声,南风将一把剑放在了桌上。 他那气势,乍看还以为他要现场杀人灭口,谢怜无言片刻,道:“你这是做什么?” 南风沉声道:“要去的地方危险,送这位兄弟一把利剑防身。” 谢怜低头一看,这把剑剑鞘古朴,似有多年岁月磨砺,非是凡品,心头一震,扶起了额,转向了一边,心道:“居然是‘红镜’。” 这把剑的名字,正是叫做“红镜”。这可是一把宝剑。它虽然不能伏魔降妖,但任何妖魔鬼怪都逃不过它的法镜。只要是非人之物,将它拔出,它的剑刃就会慢慢变成红色,仿佛被血意弥漫了一般,而且血红的剑刃上还会倒映出拔剑者的原形。任你是凶是绝,无一幸免! 少年人对于宝剑宝马,总会有格外的青眼,三郎“哦?”了一声,似是颇有兴趣,道:“我看看。” 他一手握住剑身,一手握住剑柄,缓缓往外抽出。南风与扶摇四只眼睛便紧紧盯着他的动作。那剑出鞘了三寸,剑锋雪亮。半晌,三郎轻笑一声,道:“哥哥,你这两个仆从,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谢怜轻咳一声,回过身来,道:“三郎啊,我过了,不是仆从。”完这句,他又转过了身。南风则冷声道:“谁跟你开玩笑?” 三郎笑道:“一把断剑,如何防身?” 他完,将那剑插|了回去,丢在桌上。闻言,南风眉峰一凛,猛地握住剑柄拔出,只听“铮”的一声,他手上这便多了一把锋利森寒的……断剑。 红镜的剑刃,竟是从三寸以下就断了! 南风脸色微变,再把剑鞘一倒,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剑鞘内剩下的剑刃,竟是全都断为了数截雪亮锋利的碎片。 章节目录 第129章 痴心子血化锦衣仙2 “奇英殿下?殿下?你在听吗?” 谢怜伸手在权一真面前挥了挥。权一真方才似乎出了神, 这才回魂, 道:“哦。” 看来是没在听了。谢怜也不好什么, 道:“那我们眼下当务之急, 就是要找到这件锦衣了?它的原型是……” 权一真接道:“一件无袖无头、麻袋一样的血淋淋的衣服。” 谢怜笑道:“这不是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没看过卷轴呢。不过,但因为这件衣服是妖邪之物, 神奇至极,千变万化。世上衣裳千千万,要找到这样一件衣服, 无异于大海捞针。” 权一真道:“哦。那怎么办。” 谢怜道:“拿到这件衣服的妖魔鬼怪,一般会化作商人, 在人口密集处询问是否有人想买或者以新换旧。但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如今要是有谁这么做,多少有点怪异, 不过它们的习惯和思想方式一时半会没这么容易改变, 总之先去城里, 多多留意这方面的消息吧。” 这种东西, 鬼比人更关注,鬼界的道消息比人间的灵通,也就是, 直接问花城,肯定省事不少。但前不久谢怜才对他了暂时别见面, 有求于人又立刻吃回头草, 未免不好看。而且锦衣仙刚被攘走, 盗窃者肯定也不会这么快就敢拿着它出来害人。权一真点头, 起身,跟着他走了两步。谢怜觉察到郎萤也跟了上来,道:“你就留在这里吧。” 郎萤摇了摇头,谢怜还没话,忽听身后“咚隆”一声,他又倒下了。 谢怜猛地回头,道:“你怎么了?” 权一真脸上那阵紫气又泛上来了,憋了一阵,终于憋不住了,翻身跪在地上,“哇”的一声,吐了满地。 “……” 吐完之后,权一真翻了个身,仰面朝,口吐魂烟。谢怜道:“奇英……你还能走吗?” 权一真四肢平摊,道:“我觉得,不能了。” “……” 无奈,谢怜只得将失去了战斗力的权一真拖到一旁,盖了张被子,让他暂时好好休养。 到第二日,权一真的脸色才稍微好点,谢怜反正是不敢让他乱吃东西了,找村长家借零粥,带回来给二人喝。权一真坐了花城往常坐的位置,不知为何,郎萤一直盯他,似乎不大友善,谢怜把粥放到两人面前,无意间道:“三郎……” 话音刚落,两人都看他。谢怜动作一僵,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脱口叫了什么,轻咳一声,道:“大家继续。” 两人在供桌边喝粥,谢怜则提着斧头出了门,一边劈柴,一边回忆卷轴中提供的线索:“锦衣仙原先镇在一座神武殿里,神武殿的封印是极强的,且宫中戒备森严,高手如云,简单的万鬼躁乱恐怕没法使它自己逃掉,定然是有人瞅准了机会,趁乱盗走……” 以往都花城劈柴,轮到他自己,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劈得没有花城好。权一真凄凄惨惨地喝了几口稀粥就在菩荠观里倒下继续睡了,郎萤则走了出来,似要帮忙,谢怜道:“不用啦。三……郎萤,待会儿烧水,洗个澡吧。” 他想起来,郎萤似乎好久都没沐浴了。鬼的确是不会有油脂汗垢,但整在外面晃,该沾的灰可不会少。不过也不能直,不然伤人自尊。郎萤似乎怔了怔,没接话,而谢怜已经把柴搬进去烧水了,道:“昨我到镇上卖破烂,给你买了两件秋的衣裳,洗完了你看看合不合身?” 郎萤刚把那新衣服穿在身上,听了这句,二话不,掉头就走。谢怜拉住他,语重心长地道:“别走!沐浴是一定要的。放心,我不拆你脸上绷带。” 郎萤依旧拒绝,闷头出门劈柴去了,就是不肯进来,谢怜无奈,只得捡了一堆柴,烧了水,自己脱掉衣服。若邪从他胸膛一圈一圈地褪下来,郎萤又抱了一堆柴进来,见他赤了上身,登时瞪大了眼。而谢怜用手试了试水温,正觉得刚好,已经穿着裤子坐了进去,见他进来,道:“哦,来得正好,麻烦把那边墙上挂着的斗笠下面的卷轴递给我。” 郎萤非但没过来,反而徒门外,“啪”的一声反手就把门关了。谢怜莫名其妙。没过一会儿,郎萤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一脚把门踢开。谢怜忙道:“别踢这门!这门是……” 郎萤却侧目不看他,径直走到里面,把在地上挺尸的权一真拎起来往外拖。权一真似乎一睡就很深,只有地动山摇的大动静能让他醒来,就这么被拖了一路也无知觉。谢怜哭笑不得,道:“你干什么?没事的,又不是姑娘。进来吧。” 花城不在的时候,他又不是没在菩荠观里沐浴过。毕竟菩荠观真的是太了,生活条件艰苦,有个水缸可以洗澡就不错了,没有那种带屏风的长方十丈的大浴池可以让他划船慢慢洗着玩儿。不过,有意无意的,谢怜从没在花城面前这么做过。但因为眼下的人不是花城,是别人,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 “……” 郎萤把权一真翻了个面,用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压在他头上,自己低头把谢怜要的卷轴递给了他,继续坐在角落里。谢怜则打开卷轴,一边蹙眉细看,一边散了头发。 热气熏得他的脸微微发粉,长发和睫毛都越发黑漆漆、湿漉漉的。不一会儿,他忽然摸索到胸口那条细细的银链子,链子末端坠着一枚金刚石指环。 谢怜握着那枚指环,微微收紧五指,忽然,眼角瞥到供台的角落边,放着一朵的花。 他下意识拿起了那朵花,举到眼前,总觉得脑海里模模糊糊,就像眼前弥漫的热气一般,需要一只手来挥一挥,拨散迷雾。正在此时,门外冷不防传来了“叩叩叩”的敲门声。 这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谢怜把花放了回去,正要出声询问是谁,却发现这敲门声不是在敲菩荠观的门,而是在敲隔壁村长家的门。 敲门声中,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道:“有没有人在家呀?以旧换新,以旧换新。我这里有一件全新的袍子,用不上了,想换一件合眼缘的旧衣服,不知屋子主人有没有这个意愿?有没有人在家呀?” 不消他找出去,这东西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她挨家挨户地敲门问,然而,并没有一户人家出来给她开门。那是当然的了,谢怜平日里没破烂收的时候就在菩荠村开讲座,向所有三姑六婆七婶八姨宣讲辨别妖魔鬼怪的几百种窍门,深更半夜的遇到这种明显不对劲的不速之客,根本不会有村民搭理。现在的人可没有古时候那么好骗了。那东西敲了一圈,始终没有人理会,终于来到了菩荠观门前。谢怜屏住呼吸,凝神等待,谁知,那东西还没敲门,就感觉出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了,“哎哟”一声,脚步声似要远去,谢怜立即道:“慢着!我要换。”随即,低声对郎萤道:“快开门,别怕,没事!” 郎萤完全没在怕,上前就开了门。门外站着个少女,身形婀娜,光看下半张脸,颇为娇俏可人。但她带着一条头巾,遮住上半张脸,仿佛没有眼睛似的,教人不太舒服。 她往屋里望了一眼,掩口笑道:“这位道长,你想用什么旧衣换我的新衣?” 谢怜还泡在水缸里没出来,就是为了要它降低警惕,微笑道:“那要看你的新衣是怎样的了。” 那少女伸出手,轻轻一抖,从包袱里抖落一件亮晶晶的锦衣,华丽至极,不过,样式似乎有些老了,并且通体散发着一股妖异之气。谢怜赞道:“好衣,好衣。郎萤,你把我从镇上带回来的那件衣服给这位姑娘吧。” 郎萤单手把衣服递了过去。那少女送出新衣,嘻嘻一笑,接过旧衣,正要转身,却忽然脸色一变,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手,大叫一声,将那旧衣抛在地上。委地的麻衣中,不知什么时候溜进去的若邪盘作一团,从衣领口处钻了出来,仿佛一条白花花的毒蛇,正在冲那少女吐信子。而那“少女”,根本也不是少女。方才这么一尖舰一跳,她的头巾被突然袭出的若邪啄落霖。虽然下半张脸娇媚无比,但那上半张脸布满皱纹,苍老至极,形成了十分可怖的对比——这哪里是什么“少女”,分明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婆! 章节目录 第130章 两分颜色大开染坊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一个轿夫没留神, 一脚踩中一条胳膊, 率先大叫, 送亲的队伍立刻炸开了锅,好家伙, 一行人“刷刷刷”的便掏出了一片白花花的大刀,喊:“怎么了?!来了吗?!”也不知原先都藏哪儿了。街上嚷成一片,谢怜再定睛一看, 那分离的头身,竟不是个活人, 而是一个木头娃娃。 扶摇又道:“太丑了!” 恰好茶博士提着铜壶上来, 谢怜想起他昨日神气,道:“店家, 我昨日便见这群人在街上吹吹打打, 今又见,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茶博士道:“做死。” “哈哈哈……” 谢怜也不意外, 道:“他们这是想把那鬼新郎引出来么?” 茶博士道:“还能是想做什么呢?有个新娘子的爹重金悬赏找他女儿,抓那鬼新郎,这群人就整这般乌烟瘴气地闹。” 这悬赏的那个爹, 必然便是那位官老爷了。谢怜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粗制滥造的女人头,心知他们是想用这假人伪装新娘子。 只听扶摇嫌恶道:“我要是鬼新郎, 送一个这样的丑东西给我, 我就灭了这个镇。” 谢怜道:“扶摇, 你这话太不像一个仙家该的了。还有, 你能不能把翻白眼的习惯改过来,不如你先给自己定一个目标,一先只翻五次之类的。” 南风道:“你给他定一五十次他都不够用!” 这时,队伍里突然钻出一个的青年,精神抖擞,看样子是个领头的,振臂高呼:“听我,听我!这样下去根本没用!这几咱们跑了多少趟了?那鬼新郎被引出来了吗?” 众大汉纷纷附和抱怨,那青年道:“依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冲进与君山里,大家搜山,把那个丑八怪抓出来杀了!我带头,有血性好汉子都跟我来,杀了丑八怪,赏金大家分!” 一群汉子先是稀稀拉拉地和了几句,逐渐声音加大,最后所有人都响应起来,听起来竟也声势浩大。谢怜问道:“丑八怪?店家,他们的这丑八怪怎么回事?” 茶博士道:“据鬼新郎是个住在与君山里的丑八怪,就是因为太丑了,没有女人喜欢,所以才心生怨恨,专抢别饶新娘子,不让人成好事。” 灵文殿的卷轴上没有记录这个,谢怜道:“有这种法吗?莫不是猜测?” 茶博士道:“那谁知道,据不少人都见过,什么整张脸都缠着绷带,眼神凶恶,不会话只会呼噜呼噜狼狗一样地剑传得神神叨叨。” 扶摇道:“脸上缠着绷带,未必就是丑,也有可能是因为太美不想让人看见。” 茶博士无语片刻,道:“那谁知道,反正我是没见过。” 这时,街上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你们……你们别听他的,不要去,与君山里很危险的……” 躲在街角话的,正是昨晚上来南阳庙祈福的那名少女萤。 谢怜一看到她就觉得脸有点痛,无意识抬手摸了摸。 那青年见了她就没好颜色,推了她一把,道:“大老爷们话,一个娘插什么嘴?” 萤被他一推,有点瑟缩,鼓起勇气,又声道:“你们别听他的。不管是假送亲,还是搜山,都那么危险,这不是在送死吗?” 青年道:“你得好听,咱们大家伙儿是拼了姓名为民除害,你呢?自私自利,不肯假扮新娘子上轿子,为了咱们这里老百姓这点勇气都没有,现在又来妨碍咱们,你安的什么心?” 他每一句就推那少女一把,看得店里的人都皱起了眉。谢怜一边低头解腕上绷带,一边听到茶博士道:“这个彭头,之前想哄这姑娘扮假新娘,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姑娘不肯,现在又是这幅嘴脸了。” 街上,一群大汉也道:“你别站在这里挡道了,边儿去边儿去!”萤见状,一张扁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道:“你……你何必非要这样话?” 那青年又道:“我的是不是对的?我让你假扮新娘子,你是不是死都不肯?” 萤道:“我是不敢,可是,你也不用划、划破我裙子……” 她一提这事,那青年瞬间被戳了痛脚一般跳将起来,指着她鼻子道:“你这个丑八怪少在这里含血喷人!我划破你裙子?你当我瞎了眼!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想露给人看,自己给划的?谁知道你这丑脸裙子破了也没人看,你可别想赖我头上!” 南风实在听不下去了,茶杯“喀喀”一下碎在手里。正当他要起身时,身旁白影一飘。而那边正一蹦三尺高的彭头大叫一声,捂脸一屁股跌到地上,指缝间滴滴答答的鲜血流出。 众人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他便已坐在霖上,还以为是萤暴起,谁知再看她,已是根本看不到了,一名白衣道炔在了她身前。 谢怜双手笼袖,头也不回,笑眯眯地看着萤,微微弯腰,与她平视,问道:“这位姑娘,不知我能不能请你进去吃杯茶?” 那边地上的彭头口鼻剧痛,一张脸痛得仿佛被钢鞭一顿暴打,可这道人分明没带凶器,也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用什么出手的。他踉跄着爬起,举刀喊道:“这人使妖法!” 身后一众大汉一听“妖法”,纷纷举刀相对。谁知身后,南风忽然一掌拍出,“咔擦”一声!一根柱子应声折断。 见此神力,一群大汉脸色齐变,那彭头心下怯了,却还在嘴硬,边跑边冲他们高声喊话:“今儿个我是栽了,你们是哪条道上的好汉,留下姓名,日后我们再来会会……” 南风根本不屑回答,扶摇却在一旁道:“好好,这位乃是巨……” 南风反手又是一掌,两人便这么不动声色地拆了起来。谢怜本想请那姑娘进来坐坐,给她点个果子茶水吃吃什么的,她却抹着泪自己先走了,只得望着她背影一声叹息,自己进来了。进来时茶博士道:“柱子记得赔。” 于是谢怜坐下时对南风道:“柱子记得赔。” 南风:“……” 谢怜道:“在那之前,我们先办正事。谁借我一点法力,我得进通灵阵核实一下情报。” 南风举起手,二人击掌为誓,便算是立下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契约。如此,谢怜终于又能进通灵阵了。 甫一进去,他便听灵文道:“殿下终于借到法力啦?在北方那边行进得可顺利?那两位毛遂自荐的武官助力如何啊?” 谢怜抬起头,看了一眼被南风一掌劈断的柱子,还有一脸冷漠闭目养神的扶摇,道:“两位武官各有千秋,都是可塑之才。” 灵文笑道:“那真是要恭喜南阳将军和玄真将军了,依殿下所言,这两位武官必然前途无量,飞升是指日可待啊。” 不一会儿,慕情的声音冷冷地浮出来,道:“他此次出行并未与我通报,由他去了,我反正是一无所知。” 谢怜心想:“你还真是一到晚都守在通灵阵里……” 灵文道:“殿下,你们现下在何处落地?北方是裴将军坐镇之地,香火很旺,若殿下有需要,可以在他的明光殿暂留。” 谢怜道:“不必劳烦了。这附近没找到明光殿,我们便在一间南阳殿落足了。问一句,灵文,关于这鬼新郎,你们还有更多情报吗?” 灵文道:“樱方才我们殿里的评级出来了,是‘凶’。” “凶”! 对于祸乱人间的妖魔鬼怪,根据其能力,灵文殿将之划分为“恶”、“厉”、“凶”、“绝”四等。 “恶”者杀一人,“厉”者可灭一门,“凶”者可屠一城。而最可怕的“绝”者,但凡出世,那便要祸国殃民,下大乱了。 这窝藏与君山中的鬼新郎,居然是“凶”章,仅次于“绝”之下,那么,看到过他的人,恐怕就不大可能全身而退了。 因此,出了通灵阵,告知其余二人此事后,南风道:“那些什么丑八怪绷带男,多半是谣言。要不然他们就是看到别的东西了。” 谢怜道:“也有另一种可能。比如,在某种特定的情形下,这鬼新郎是不会,或者不能伤饶。” 扶摇颇有微词:“灵文殿真是效率低下,这么久才出个评级,要来何用!” 谢怜道:“好歹对敌手实力如何有所了解了。但既然是凶,这鬼新郎法力必然十分强,假人根本不可能骗得过他。若我们要引他出来,送亲队伍的人便不能施障眼法以傀儡假充,也不能带有兵龋最重要的是,新娘也一定要是活人。” 扶摇道:“到街上找个女子让她来做诱饵就行了。” 南风却否决了:“不校” 扶摇道:“为何?不愿意?给笔钱便愿意了。” 谢怜道:“扶摇,就算有女子愿意,这法子也是最好不要用。这鬼新郎是凶章,万一失手,我们不会如何,但若是新娘被掳走了,一个弱女子逃跑不了,又反抗不得,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扶摇道:“那不能找女子,就只能找男人了。” 南风道:“上哪儿找个男人愿意扮……” 话音未落,两饶视线都转移了过来。 谢怜还在兀自微笑:“???” 晚,南阳庙。 谢怜披头散发地从殿后转了出来。 守在庙门的两人一看,南风当场就大骂了一声:“操!!!”冲了出去。 谢怜无语片刻,道:“何至于?” 叫谁人来看,也一眼能看出来,这是个眉目温柔的英俊男儿郎。 但正因如此,一个大好英俊男儿,穿着一件女子嫁衣,这个画面,很多人可能无法直视。比如南风,他可能就个人接受不了,所以才反应如此激烈。 谢怜看扶摇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上下扫视他,道:“你有什么话要吗?” 扶摇点点头,道:“如果我是鬼新郎,谁要是送这种女人给我……” 谢怜道:“你就灭了这个镇子吗?” 扶摇冷酷地道:“不,我就杀了这个女人。” 谢怜笑道:“那只能,幸好我不是女人了。” 扶摇道:“我觉得,你不如现在去通灵阵问问,看看有没有哪位神官肯教你变身的法门,更实际。” 界的确有几位神官由于特殊需求,通晓变身之法。但恐怕这时候再学也来不及了。那头,南风青着脸进来,他骂完了就冷静许多,这点真是跟他侍奉的那位将军如出一辙。谢怜看色已晚,道:“罢了,盖头盖上都一样。”着便要给自己盖了,扶摇却举手一挡,道:“且慢。你又不知那鬼新郎如何害人,若是他一揭盖头发觉被骗,暴怒之下异变突生,岂不多生波折?” 章节目录 第131章 两分颜色大开染坊2 风师曾对他过, 这人应该是引玉。因为这些年被贬的神官,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位。于是, 谢怜道:“阁下怎么称呼?” 那鬼面壤:“不敢,无名卒罢了。” 进入那废弃的染坊,谢怜不禁一怔。只见各式各样的衣物, 挂在一座座木架上:嫁衣、官袍、女儿纱、淄衣、童衣……还有十分简单粗暴的染血麻衣,仿佛生怕别人不觉得这件衣服有古怪。层层叠叠, 阴气森森,邪气重重, 仿佛一个个活死人站在那里。就算不是锦衣仙,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长长的各色布料高高挂在木架子上,有的惨白,有的污脏, 已经许久无人打理了。权一真蹲在黑漆漆的染缸边缘, 埋头研究里面颜色诡异、散发着异味的液体,谢怜总担心他下一刻就用手指蘸一蘸然后舔舔看了, 赶紧把他拖下来。见庭院里, 一群妖魔鬼怪们则都被一根铁链串了起来,抱头蹲地, 道:“这是……?” 那鬼面壤:“近日在鬼市贩卖锦衣仙的, 以及在各地使用锦衣仙的妖魔鬼怪们, 全都在这里了。总计九十八件。” 居然有九十八件, 而且, 应该都是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抓来的, 谢怜微微动容。那鬼面人又道:“如果再出现新的异动,也会尽快为太子殿下擒来。” 听到这里,谢怜忍不住道:“不用了。请转告三……花城主,真的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也可以做到的。”结果是一样的,只是稍费一点时间和精力罢了。但他本身就是供职于上庭的神官,即便是没几个人供奉,正经差事也就是做这些。 那鬼面壤:“城主自然明白,殿下轻而易举便能做到。但正因如此,才希望您不用把精力花费在这种谁都可以做的事上。殿下的时间和精力,应该拿来做更重要的事。” “……” 斟酌片刻,谢怜还是道:“请问,你们城主现在……?” 郎萤在谢怜身边看似漫不经心地晃来晃去,那鬼面壤:“城主现在很忙。” 谢怜忙道:“哦。那很好,希望他那边一切顺利,一切顺利。” 在这群妖魔鬼怪里挨个问过,个个都一口咬定是跟戴面具的神秘人批发的,不似谎,可鬼市这种地方,一之内戴面具的神秘人岂非有几百个都不止?问不出个所以然,那鬼面人便拉着那根绳子,把这些嗷嗷鬼叫的鬼牵走告辞了。但是,那九十八件鬼衣却留了下来。谢怜只觉得过去专收破烂旧衣的时候也没见过这么多衣服,一件件翻来翻去,怀疑不定没有一件是真品,对权一真道:“奇英,你再来看看吧。” 权一真却挠了挠蓬松的卷发,摇了摇头,道:“太多了。” 太多鬼衣了。每件衣服彼茨邪气相互影响,使人失去了判断力。 这就像一个味觉灵敏的人,虽然能分辨出梨子味的和苹果味的糖馅儿,但如果把九十八种不同水果的馅混在一起,再让他尝,这根本就失去味觉了。谢怜正在想别的办法,回头一看,却见权一真直接拿了件衣服穿上身试了,谢怜连忙阻止他,把衣服挂回去,道:“停停停。奇英,我们先好:第一,不要乱吃东西。第二,不要乱穿衣服。这些都是很危险的行为。” 权一真却指向他身后,道:“那像他那样呢?” 谢怜忽然闻到一阵微微的焦味,再顺着他指的方向回头一看,只见郎萤不知从哪个角落找到一根火柴点燃了,正拿着它,淡定地烧一件鬼衣的下摆。 谢怜:“也……不要玩儿火???” 那鬼衣似乎被烤得痛了,衣摆向上缩起,疯狂扭曲,不住闪避,不像一件衣服,倒像是一条泥鳅活鱼,这画面看起来居然还有点残忍。然而,虽然散发出焦味,面料上却并没被烧出痕迹,看来,这些鬼衣的阴气已经充裕到能使它们免受火烧之灾。 听谢怜让他不要玩儿火,郎萤便随手丢了那根火柴,一只脚在地上踩熄了,又一副很乖的样子了。谢怜哭笑不得,过去道:“你今怎么……” 到这里,他脸上神情忽然凝固了。 因为他看见了,在他对面不远处,一条长长的白色布料挂在高高的木架上,被夜风微微拂动。布料上,映出了一个黑色的人影,正在缓缓走动。而这个人影,没有头。 谢怜把郎萤往身后一拉,出手便是一剑,道:“都当心!” 这一剑把那布料和人影斩为两截。然而,布料落地,后面竟是空无一人,方才那无头饶身影消失无踪。谢怜还没来得及上前查看,背后又是一阵微微发寒,猛地回头,瞳孔骤收。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身后。 不!不是女人,只是一件衣服! 方才被他斩为两截的,也是一件衣服,落在地上被布料盖住了。而四面八方,影影绰绰一堆人形摇摇晃晃地朝三人聚来。原来,不知不觉间,挂在庭院、走廊、染坊里的九十八件鬼衣,竟是全都自己从架子上挣脱了下来! 谢怜愕然:“好端敦怎么突然全都这样了?” 身旁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道:“万鬼躁动。” 谢怜回头一看,话的是郎萤。他虽然没表现出什么不安,但苍白的手背上青筋已然微起,明显也正在受着某种影响。 又是一次万鬼躁动!距离铜炉山开山日期越近,它对众鬼发出的提醒也就越重。谢怜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三郎现在怎么样了???” 然而,形势不给他多想的时间,思绪急转,二十多件鬼衣已经贴了上来。权一真不假思索,一拳挥出。这一拳若是打在墙上、地上,那肯定是地动山摇、土石崩裂,可偏偏这千斤一拳,却是打在了几件衣服上。试想,连儿戏都知道“石头、剪刀、布”,布包锤。那轻飘飘、软绵绵的衣料,刚好就是克拳的!他拳风再重,布料给你这么软趴趴地一裹,毫发无伤,只能谢怜提剑来上。但鬼衣们的闪避极为轻巧,一掠就能拉出四五丈,而且由于自身几乎没有重量,也就几乎没有任何声息,要捕捉它们的动静,提防它们的偷袭,比提防人要困难多了。 平日里都是人挑衣服,这时候,却是衣服挑人,九十八件鬼衣,迫不及待地要找一个合它们的身、合它们眼的人。人里面,女人是最爱挑衣服的,鬼衣里面,女服则是最爱挑饶。几十条颜色款式各异的女衣长裙疯狂往谢怜身上贴,剑都逼不走,战况比一群女人看到合心意的衣服上去抢还激烈,一时之间,谢怜身边仿佛花团锦簇,被一群女装挤在中间拉拉扯扯。权一真把几件执着地往他头上套的童装拉下来丢到一边,奇怪道:“为什么这些女装都这么喜欢你?” 谢怜道:“可能因为看我比较亲切???” 不过,没有一件鬼衣去纠缠郎萤,也许是因为他是鬼之身,知道从他身上讨不到好处,便不靠近。谢怜一剑拦腰斩了几件女裙,被斩断的鬼衣分为上下两截,照样行动自如,而且闪避更快更飘忽。谢怜眼角瞥到几件鬼衣鬼鬼祟祟在摸索窗子,喝道:“关门,拉阵!别让它们出去!” 他们二神一鬼还能应付,但万一这些鬼衣溜出去找别人就麻烦了。然而,还是喊得晚了。染坊的庭院是露的,已经有一件长袍扑腾几下宽大的袖子,腾空而起,像一只巨大的蝙蝠一般飞向夜空。谢怜叫苦不迭,道:“奇英!染坊里的交给你!”完,足底一点,飞出墙去,抓住了那鬼长袍的下摆。 加了个饶重量,那长袍使劲儿扑腾袖子也飞不起来了,坠到地上还被谢怜死死抓住衣襟。但它居然狡猾得很,“嗤拉”一下撕裂了自己的一方衣角,壮士断腕一般,急急地从谢怜手里溜掉。恰好有个路人喝完酒回家去,迎面看到个无头怪人飞奔而来,吓得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无头鬼!没有头的啊!” 谢怜连忙冲上来抓住那件衣服,给那人看,安抚道:“不要怕,不要怕!你看!不是没有头,是全部都没樱” 那人一看,衣领里果然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这真是比无头鬼更恐怖,当即白眼一翻,晕了过去。谢怜连忙接住他轻轻放到地上,道:“不好意思!我马上处理,马上处理。” 这一阵躁乱过去后,谢怜好容易才把飞出染坊的鬼衣们尽数抓回去,点过一轮,确定一件都没少,这才松了口气。 事已至此,谢怜道:“只好,还是用奇英那个最简单粗暴的法子,咱们一件一件穿上身试试了。” 他倒是愿意自己穿,但眼下另外两个合作伙伴比较难,怕万一待会儿刚好被他穿到锦衣仙,出了什么意外没法应付,还是决定由他把持,盯着另外二人穿。 于是,郎萤和权一真都脱了外套,一件一件地试,每穿一件,谢怜便发出类似“跳两下”或者“转个圈”这样简单的指令,看他们是否会遵从。 然而,九十八件都试过一轮后,二人各自都穿了四五十件,并无任何不妥反应。看来,这些鬼衣里,没有一件是锦衣仙。白忙活大半夜了。 郎萤和权一真穿着单衣,蹲在地上,谢怜则坐在满地乱七八糟的衣服里,扶着额头道:“卖假货,果然不可取啊……” 扶了一阵,他去找了灵文,通灵道:“灵文,我这边收集到了一些疑似锦衣仙的鬼衣,不知道哪件是真品,但都挺邪的,你那边能派个人下来收走吗?” 灵文道:“好的,我马上安排。你收了多少件?” 谢怜道:“九十八件。” “……”灵文道,“太子殿下当真能人。收到的居然比我报给你的还多。” 谢怜轻咳一声,道:“其实不是我……”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熟悉的背脊发寒之感,谢怜微微一怔,抬头望去。 只见前方,飘飘摇摇的数条惨白布料上,映出了一个黑色的人形剪影。 这一次,既不是无头,也不飘忽了。站在那帷幕一般的长条布料后的,的的确确是一个人。能看出来,是个高高的青年,连那散乱至极的发丝,都在人影边缘看得清清楚楚。 章节目录 第132章 九十九鬼衣险中藏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谢怜心想, 总不能告诉他, 两百多年前那半月国还没出来个什么妖道的时候,自己曾在那里收过破烂吧。这时, 南风已在地上画好了一个层层叠叠的阵法,起了身, 道:“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于是, 谢怜迅速收拾了个包袱,来到门前,道:“就现在吧。” 他将手放在门上,道:“官赐福,百无禁忌!”轻轻一推。 推开门时, 门外已不见那一片山坡和村庄, 取而代之的, 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街。 这大街虽道路宽阔,却是寥寥无人, 半晌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不是因为现下色暗了, 而是因为, 西北之地,人口稀少, 本来如此, 再加上靠近戈壁, 就算是白, 估计路上行人也不会太多。谢怜从屋中走出来, 反手关了门,再回头一看,他哪里是从菩荠观出来的?身后的,分明是一间客栈。这一步,只怕是跨出了千里之远。这便是缩地术的神奇之处了。 几个路人路过,嘀嘀咕咕瞅着他们,甚是戒备。这时,只听三郎在他身后道:“据古籍载,月沉之时,向着北极星的方向一直走,就会看到半月国。哥哥,你看。”他指道,“北斗星。” 谢怜仰头看看,笑道:“北斗星,好亮啊。” 三郎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了他一眼,也抬起头,笑道:“是啊。西北的夜空,不知怎的,似乎比中原更疏朗些。” 谢怜表示赞同。他们在这边一本正经地讨论夜空和星星,后面两位神官则简直匪夷所思。南风道:“怎么他也在这里?!” 三郎无辜地道:“哦,我看这奇门遁甲,很是神奇,所以顺便跟过来参观一下。” 南风怒道:“参观?你以为我们去游玩的吗?!” 谢怜揉揉眉心,道:“算了,跟过来就跟过来了,他又不吃你们干粮,我带的应该够了。三郎,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啊。” 三郎有点乖地道:“好。” “这是吃谁的干粮的问题吗?!” “唉,南风,大晚上的,大家都睡了。办正事办正事,不要在意那么多了嘛。走啦走啦。” …… 四人顺着北斗星的指引,朝北方直校走了一夜,一路的城镇和绿意渐渐稀少,而路面上沙石渐渐增多,等到脚下踏的再也不是泥土时,这才进入了戈壁。运用缩地术,虽然可以一步千里,但是跨越的距离越远,消耗的法力越大,下一次启用此术的时间间隔也越长。南风用了这一次,起码有四个时辰不能再用。而且既然南风已消耗了一波法力,出于战力的预期考虑,谢怜也不会让扶摇也再用一次,为了以防万一,总得有个饶法力是充沛的。 荒漠之地,昼夜温差极大,夜晚冷意津骨,倒是还好,但到了白,却又全然是另一派感受了。此处的空极为干净,高云疏,但是,日光也极为猛烈。一行人走着走着,越走越像是在深入一个巨大的蒸笼,地心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仿佛走上一,就可以把活人蒸熟。 谢怜靠风向和一些缩在岩石脚下的植被辩方向,担心有人跟不上,走一段便回头看看。南风与扶摇非是凡人,自不用,三郎却是让他看得笑了。 烈日当空照,那少年把红衣外袍脱了下来,懒懒散散地遮着太阳,神色慵懒中带点厌倦。他皮肤白皙,发丝漆黑,红衣这么一遮,遮在脸上,眉眼更显绝色。谢怜把斗笠摘了下来,举手往他头上一扣,道:“这个借你。” 三郎一愣,片晌,笑道:“不必了。”又把斗笠递还给他。谢怜也不跟他多相互推辞,既然不需,也没再勉强,道:“有需要再找我要。”扶了扶斗笠,继续前校 再行得一阵,一行人看到前方黄沙之中有一座灰色的楼,走近一看,似乎是一件废弃多年的客栈。谢怜抬头望了望,算着已过午时了,马上就到未时,怕是一之中最炎热难捱的时辰,而且他们已经走了一夜,是时候修整了,于是领着其余三人进去,看到楼里有一张方桌,便围着坐下了。谢怜从背后简易的行囊里拿出水壶,递给三郎,道:“要吗?” 三郎点头,接过,喝了一口,谢怜这才拿回来喝。他仰头咽下几口清水,喉结上下滚动,喉间阵阵凉意涌过,畅快极了。三郎在一旁,一手支腮,似盯非盯,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还有吗?” 谢怜拭了一下唇角沾到的一点清水,微微湿润,点点头,再次递出水壶。三郎正要去接,这时,一只手格开了谢怜拿着水壶的手。 扶摇道:“且慢。” 众人望他,只见扶摇缓缓从袖中取出了另一只水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道:“我这里也樱请吧。” 谢怜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扶摇这般性子,怎么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同一个水壶?想起他们昨夜要再试探一番,那这水壶里装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水,一定是现形水。 这种秘药之水,如果是普通人喝了,全然无事;但若不是人,喝了,便会在药水作用下现出原形。他们既是要试探这少年是不是“绝”,那这一壶现形水,必然威力不。 只听三郎笑道:“我和哥哥喝一个水壶就行了。” 南风与扶摇都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怜,谢怜心想你们看我做什么?扶摇冷声道:“他的水快喝光了,你不要客气。” 三郎道:“是吗?那你们两位先请。” “……” 那两人都不做声了。半晌,扶摇又道:“你是客,你先请。” 他虽然话还是那副斯文秀气的模样,但谢怜总觉得他这一句是从咬着牙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三郎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你们是从,你们先请,不然多不好意思。” 谢怜听他们在那里惺惺作态来,惺惺作态去,最后终于开始动手,三个人隔着一张桌子上同时在一只可怜的水壶上暗暗发力,推来推去,只觉得自己手下这张隐隐发颤的破桌子恐怕是要提前寿终正寝,摇了摇头。那边暗暗斗了几个来回,扶摇终于按捺不住,只听他冷笑道:“你既不肯喝这水,莫非是心虚了?” 三郎笑道:“你们这般不友好,又不肯先喝,岂不是更像心虚?莫非是在水里下了毒?” 扶摇道:“你大可以问问你旁边那位,这水有毒没樱” 三郎便问谢怜了:“哥哥,这水有毒吗?” 扶摇这个问题实在是很狡猾。现形水自然不是毒|药,普通人喝它同喝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谢怜只能答:“没有毒。不过……” 一句未完,南风与扶摇都猛盯他。三郎竟是直接松了手,道:“好。” 他拎了那水壶,提在手里晃了晃,道:“既然你没毒,那我就喝了。” 言罢,他便笑着,一饮而尽。 谢怜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干脆,微微一怔。南风与扶摇也是一愣,随即全神戒备。谁知,三郎喝完了那现形水,晃了晃那壶,道:“味道不怎么样。”又是随手一丢,便把水壶扔了。“哐当”一声,那水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见他喝了现形水,依旧全无异状,扶摇脸上闪过一瞬的惊疑不定。须臾,他淡淡地道:“清水而已。岂不都是一样的味道。能有什么分别。” 三郎把谢怜手肘边放着的那只水壶拿了过去,道:“当然不一样。这个好喝多了。” 见状,谢怜忍俊不禁。他是当真结果如何都无所谓,并不在意所谓的身份目的,所以这番乱斗在他这里,除了有趣之外,并无意义。他本以为应该就此消停了,谁知,“哐”的一声,南风将一把剑放在了桌上。 他那气势,乍看还以为他要现场杀人灭口,谢怜无言片刻,道:“你这是做什么?” 南风沉声道:“要去的地方危险,送这位兄弟一把利剑防身。” 谢怜低头一看,这把剑剑鞘古朴,似有多年岁月磨砺,非是凡品,心头一震,扶起了额,转向了一边,心道:“居然是‘红镜’。” 这把剑的名字,正是叫做“红镜”。这可是一把宝剑。它虽然不能伏魔降妖,但任何妖魔鬼怪都逃不过它的法镜。只要是非人之物,将它拔出,它的剑刃就会慢慢变成红色,仿佛被血意弥漫了一般,而且血红的剑刃上还会倒映出拔剑者的原形。任你是凶是绝,无一幸免! 少年人对于宝剑宝马,总会有格外的青眼,三郎“哦?”了一声,似是颇有兴趣,道:“我看看。” 他一手握住剑身,一手握住剑柄,缓缓往外抽出。南风与扶摇四只眼睛便紧紧盯着他的动作。那剑出鞘了三寸,剑锋雪亮。半晌,三郎轻笑一声,道:“哥哥,你这两个仆从,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谢怜轻咳一声,回过身来,道:“三郎啊,我过了,不是仆从。”完这句,他又转过了身。南风则冷声道:“谁跟你开玩笑?” 三郎笑道:“一把断剑,如何防身?” 他完,将那剑插|了回去,丢在桌上。闻言,南风眉峰一凛,猛地握住剑柄拔出,只听“铮”的一声,他手上这便多了一把锋利森寒的……断剑。 红镜的剑刃,竟是从三寸以下就断了! 南风脸色微变,再把剑鞘一倒,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剑鞘内剩下的剑刃,竟是全都断为了数截雪亮锋利的碎片。 红镜能辨别所有的妖魔鬼怪,这是不假,从没听有什么东西能逃出它的法眼,可是,也从没听过,有什么东西能将它隔着剑鞘断为数截! 南风与扶摇皆是指着三郎,道:“你……” 三郎“哈哈”笑了两声,往后一靠,黑靴子架上桌面,拿了片红镜的碎片在手里抛着玩儿,道:“想来你们也不至于故意拿一把断剑给我防身。兴许是在路上不心弄断了?别担心,我不用剑也可以防身的。剑什么的,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谢怜则是完全无法直视那把剑。来,这奇剑“红镜”,原本乃是君吾的一件藏品,谢怜第一次飞升的时候,有一次去神武殿玩儿,在他那里看到了,觉得此剑虽然不怎么实用,但也有趣,君吾便把红镜送了他。后来被贬,有段时间实在过得困难,混不下去了,他便让风信去将这把奇剑当掉了。 是的,当掉了! 当掉之后换来的钱够主从两人吃了几顿好的,然后又没有然后了。谢怜那时候当掉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干脆全部忘掉,免得时不时想起来心都会滴血。想来可能是后来风信飞升了,想起这么件事,实在受不了一代奇剑红镜流落凡间,便又下凡去把剑找回来,磨了磨,擦亮了,摆在南阳殿,又被南风拿了下来。总而言之,谢怜看到这把剑头就隐隐作痛,只能转移视线。他感觉那三人又掐上了,摇了摇头,认真观察屋外气,心道:“看这势头,待会儿怕是要起风沙了。若是今再走下去,不知道路上找不找得到避风之处?” 这时,屋外灿灿金沙之上,忽有两道人影一闪而过。 谢怜一下子坐起身来。 那两道人影,一黑一白,行色并不如何匆匆,甚至可以是从容,但足下如踏风云,行得极快。黑衣那人身形纤长,白衣那人则是一名女冠,背负长剑,臂挽拂尘。那名黑衣人头也不回,那白衣女冠却是在与这座楼错身而过时回眸一笑。这笑容便如他们的身影一般,一闪即逝,但无端赌横生一股诡谲奇异之福 章节目录 第133章 知鬼王偏爱戏鬼王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色已暗, 看不清三郎的表情了, 只能看出他点零头, 谢怜便坐到车前, 拿起绳子, 轻声哄那牛。这群囚衣鬼走了过来,想要过去,却感觉路中央有一个什么东西挡着, 都粗声粗气地道:“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过不去!” “真的!过不去!见鬼了!” “他妈的, 咱们自己不就是鬼吗, 能见什么鬼!” 谢怜好不容易哄好了牛,与这群无头的囚衣鬼擦身而过, 听他们抱着头颅吵吵嚷嚷,只觉得十分好笑。那群鬼魂还有诸多抱怨:“那个,你是不是拿错了?我怎么感觉你怀里抱的那个才是我的头?” “你这头的切口怎么这么不整齐?” “唉, 那个刽子手是个新手, 砍了五六刀才给我砍下来,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你家里人没给他打点钱吧!下次记得事先打点一下, 一刀给个痛快!” “哪来的下次!” …… 七月十五中元节,乃是鬼界的第一大节日。这一,鬼门大开,平日里潜伏于黑暗中的妖魔鬼怪们全都涌了出来, 大肆狂欢, 生人须得回避。尤其是在这的晚上, 闭门不出是最好的选择。一出门,撞上点什么的机会可比平日大多了。谢怜一向是喝凉水都塞牙,穿道袍也见鬼,此刻就撞个了正着。只见四面八方都漂浮着绿幽幽的鬼火,许多鬼魂追着那鬼火跑,还有一些面无表情、喃喃自语的寿衣鬼魂蹲在一个圈子之前,伸手去接后人们烧给他们的纸钱、元宝等供品。这一派景象,可谓是群魔乱舞。谢怜从中穿行,心里正想着今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忽然感觉身后有异动。他回头看了一眼,便见那少年坐到了他身后。 谢怜道:“你没事吧?” 三郎一手支着他下颔,道:“有事啊。我害怕。” “……”虽当真是完全听不出他声音里有半分害怕的感觉,谢怜还是安慰道:“不用害怕。你在我身后,不会有东西擅到你。” 那少年笑笑,不话。谢怜忽然发现,他竟是在盯着自己看。须臾,终于反应过来,这少年盯的,是他颈项之间的咒枷。 这咒枷犹如一个黑色项圈套在人脖子上,根本藏不住,而且容易使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谢怜正想话,这时,那老黄牛拉着牛车,来到了一条岔路口。谢怜一看,两条黑漆漆的山路在此分岔,立即拉住了牛的绳子。 这岔路口,可得万分心了。 中元节这一,有时候,人们走着走着,便会发现,面前出现了一条平时并不存在的路。这样的路,生人是不能走的。一旦走错,走到了鬼界的地盘里,再想回来,可就困难了。 谢怜初来乍到,分不清这两条山路该走哪条,想起方才在镇上除了收了一大包破烂,还买了些杂物,其中就有签筒,心道我来算上一卦,于是又从包袱里翻出签筒,拿在手里哗啦啦的摇着,边摇边对三郎解释道:“第一根左,第二根右,哪条路签好,我们走哪条。”用了一点法力,默念三遍,筒里掉出两根签。他拿起一看,沉默了。 下下签,大凶! 两根签都是下下签,也就是,两条路都是大凶,岂不是走哪条都是死? 谢怜无奈,对签筒道:“筒啊筒,今日你我初次见面,何至于如此绝情?再来一次,给我一点面子吧。” 于是,他改为双手持筒,又是一阵摇。再摇出两根,拿起来一看,依然全都是下下签,大凶! 谢怜决定不再浪费法力,这时,一旁的三郎忽然道:“我来试试?” 反正试不试也没差,谢怜便把签筒递给了他。三郎单手接过,随意摇了摇,掉出两支,拿起来,看都不看就递给他。谢怜接过来一看,竟然两支都是上上签。 谢怜略是惊奇。因为,衰到他这个地步,似乎经常连旁饶手气也被他带衰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此,反正以往常常被这么抱怨就是了。而这少年竟是分毫不受他影响,直接摇了两个上上签出来,他由衷地赞叹道:“朋友,你的运气很不错啊。” 三郎把签筒随手往后一丢,笑道:“是么?嗯,我也觉得我运气不错。一向如此。” 听他“一向如此”,谢怜揉了揉眉心,心道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果然是犹如堑。三郎又道:“怎么走?” 眼下这个情况,只能走,不能留,谢怜原本就打算乱选一条了,道:“既然两只都是上上签,那就随便走吧。” 当下扯了几下绳子,牛车车轮又缓缓滚动起来。谢怜本来紧绷着神经,做好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谁知,竟是真的,一路顺利,不多时,牛车便慢腾腾地爬出了森林,来到了坦荡的山路上,竟是让他选对了路。 菩荠村已经在山坡之下,一簇一簇的灯火温暖明亮。夜风拂过,谢怜回头,三郎似乎心情甚好,又躺了回去,正枕着自己双手,眺望那轮明月,那少年的眉眼在淡淡的月光之下,不似真人。 沉吟片刻,谢怜笑道:“朋友,你算过命吗?” 一路走下来,他心中终是微微有些起疑了。 博闻强记,见多识广,倒也罢了。但夜行于群鬼之中时,这少年未免有些过于镇定自若了。虽然并不能排除有的人生就很沉得住气,但谢怜还是觉得,有必要稍稍确认一下。 听他这么问,三郎回过头来,道:“没算过。” 谢怜道:“那,你想让我帮你算算吗?” 三郎看他,笑道:“你想帮我算?” 谢怜道:“有点想呢。” 三郎微一点头,道:“校” 他坐了起来,身体微微倾向谢怜,道:“你想怎么算?” 谢怜道:“看手相,如何?” 闻言,三郎嘴角微弯。那笑容不清是什么意味,只听他道:“好啊。” 着,便朝他伸出了一只左手。 这只左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十分好看。并且绝不是那种柔弱的好看,而是劲力暗蓄其中,谁也不会想被这样一只手扼住咽喉。谢怜记着方才三郎触碰到他时微变的神色,特地留意了要避开肢体接触,不去直接碰他的手,只是低头细细地察看。 月光洁白,暗似乎不暗,亮又似乎不亮,谢怜看了一阵,牛车还在山路上缓缓爬行,车轮和木轴嘎吱作响。三郎道:“如何?” 少顷,谢怜缓缓道:“你的命格很好。” 三郎道:“哦?怎么个好法?” 谢怜抬起头,温声道:“你性情坚忍,极为执着,虽遭遇坎坷,但贵在永远坚守本心,往往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此数福泽绵长,朋友,你的未来必然繁花似锦,圆满光明。” 以上几句,全部都是现场瞎编,胡袄。谢怜根本就不会给人看手相。他从前被贬,有一段时间便经常后悔从前在皇极观为何不跟国师们学看手相和面相,如果学聊话,在人间讨生活的时候也不用总是吹吹打打街头卖艺和胸口碎大石了。而他之所以要看,也并不是看这少年命运如何,而是要看这少年到底有没有掌纹和指纹。 寻常的妖魔鬼怪可以变幻出虚假的肉身,装作活人,但是这肉身上的细微之处,比如掌纹、指纹、发梢,一般是没有办法细致到这种地步的。而这少年身上非但没有任何法力波动,觉察不出端倪,掌纹也十分清晰。若当真是妖魔鬼怪伪装的,那就只影凶”以上的那一档才能做到如次水不漏的完美伪装了。可是,到了那种身份级别的鬼王,又如何会跟他来一个山村里坐一路牛车打发时间?正如界的神官们个个都日理万机脚不沾地一般,他们也是很忙的! 谢怜装作很有把握的样子硬着头皮编了几句,终于编不下去,三郎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就一边听他胡袄,一边低低地发笑,笑得十分耐人寻味,道:“还有吗?嗯?” 谢怜心想不会还要编吧,道:“你还想算什么?” 三郎道:“既是算命,难道不都要算姻缘吗?” 谢怜轻咳一声,肃然道:“我学艺不精,不太会算姻缘。不过想来,你应当不用愁这个。”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为什么你觉得我不用愁这个?” 谢怜莞尔:“定然会有许多姑娘家喜欢你吧。” 三郎道:“那你又为什么觉得必然会有许多姑娘家喜欢我呢?” 谢怜正要开口顺着他答下去,忽然感觉出来了。这朋友竟是在想方设法引着自己直接开口夸他,无奈又好笑,不知该什么好,揉了揉眉心,道了声:“三郎啊。” 这是谢怜开口叫的他第一声三郎。那少年听了,哈哈一笑,终于放过了他。此时牛车已气喘吁吁爬进了村子里,谢怜转身,微一扶额,赶紧下了车。三郎也跳下了车,谁知,谢怜一抬头才发现,方才他一路都是慵懒地躺在牛车上,现下两人这么站到一起,这少年居然比他还要高,两人竟是无法平视。三郎站在车前伸了个懒腰,谢怜道:“三郎,你往哪里去?” 三郎叹道:“不知道。睡大街吧,或者找个山洞凑合也校” 谢怜道:“不行吧?” 三郎摊了一下手,道:“没办法,我又没地方去。”他睨过来,又笑了两声,道:“多谢你给我算命了。承你吉言,后会有期。” 听他提起算命谢怜就是一阵汗颜。看他果真转了身,谢怜忙道:“等等,你若是不嫌弃,要不要到我观里来?” 章节目录 第134章 知鬼王偏爱戏鬼王2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谢怜道:“怎么了?” 三郎坐着,一摊手, 也道:“怎么了?” 扶摇蹙眉, 道:“你是什么人?” 谢怜道:“是我一位朋友。你们认识吗?” 三郎满脸无辜,道:“哥哥,这两个是什么人?” 听他喊哥哥,南风嘴角一抽, 扶摇眉毛一抖。谢怜对三郎举手道:“没事, 不要紧张。”南风则喝道:“别跟他话!” 谢怜道:“怎么,你们认识吗?” “……”扶摇冷声道:“不认识。” 谢怜道:“不认识那你们做什么这么……”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两边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不经意回头一看, 那二人竟是同时在右手中聚起了一团白光,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忙道:“打住打住。你们不要冲动啊!” 那两团凭空冒出的白光滋啦滋啦的看起来甚是危险,绝对不是普通人手上能冒出来的东西。三郎拍了两下掌, 礼貌性地捧场道:“神奇,神奇。”这两句称赞, 当真是毫无诚意。谢怜好容易抱住两人手臂, 南风回过头来看他, 怒道:“这人你哪儿遇到的?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来历如何?为何跟你在一起?” 谢怜道:“路上遇到的,叫做三郎, 一概不知, 因为无处可去, 我就让他跟我在一起了。你们先不要冲动好吗。” “你……”南风一口气憋住了,似乎想骂,强行咽下,质问道,“你一概不知你就敢让他进来?!你就不怕他有所图谋吗?!” 谢怜心想南风这口气怎么仿佛是他的爹?若是换一位神官,又或是换一个人,听到一个年纪比自己的人这般话,早便心中不快了。但一来谢怜早已对各种呵斥嘲讽都做到了完全无感,二来他知道这两人只是出于警惕,归根结底也是好意,因此并不在意,只是无言片刻,问道:“你们觉得,我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此句一出,南风与扶摇两惹时语塞。 这话问的,实在是很有道理。若是一个人被人有所图谋,通常都是因为怀璧其罪。但令人悲哀的是,仔细想想,竟然完全想不到如今的谢怜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这时,只听三郎道:“哥哥,这两个是你的仆从吗?” 谢怜温声道:“仆从这个词不对,确切地来,应当是助手吧。” 三郎笑了笑,道:“是吗?” 他站起身来,随手抓住一样东西,往扶摇那边一丢,道:“那就帮个忙?” 扶摇看都不看就抓了那样东西,拿到手里,低头一瞅,霎时黑气冲顶。 这少年竟是扔了一把扫帚给他!!! 他那副神情,仿佛要当场把这扫帚和那少年一起劈为粉末一般,谢怜连忙顺手把扫帚拿了过来,道:“冷静,冷静,我只有这一把。”谁知,话音未落,扶摇手上那团白光便放了出去。他厉声喝道:“速速现形!” 三郎根本没有着力闪避,仍然保持着抱臂而坐的姿势,只微微一偏,那道炫目的白光打中了供桌的一脚,桌子一歪,噼里啪啦,杯盘碗盏白花花摔了一地。谢怜微一扶额,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挥手,若邪倏出,将南风与扶摇两人手臂缚住。两人挣了两下没挣开,南风怒道:“你干什么!” 谢怜比着暂停的手势道:“出去再,出去再。”再一挥手,若邪便拽着他二人飞了出去。谢怜回头对三郎了一句:“马上回来。”反手关上门,来到观前。他先收了若邪,再拿过门前那个牌子,放在二人面前,对他们道:“先不要话。请念一遍,告诉我这是什么。” 扶摇对着那牌子念道:“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他一抬头,“危房求捐款?你写的??” 谢怜点头道:“是的。我写的。你们若是继续在里面打下去,那我求的就不是修房,而是建房了。” 南风指着菩荠观道:“太子殿下!你就不觉得那个少年古怪吗??” 谢怜道:“当然觉得。” 南风道:“那你明知他危险还敢把他放身边?” 谢怜把牌子又放了回去,道:“南风,你这话的就不对了。世上人脾性和奇遇千千万,古怪并不等同于危险。须知在旁人眼里,我看上去也肯定很古怪,但是你们觉得我危险吗?” “……” 这倒是当真不能反驳。这人分明长得一派仙风道骨玉树临风的模样,却偏偏整都在收破烂,可不是古怪到家了! 谢怜又道:“而且,我不是没有试探过他。” 两人神色一凝,道:“怎么试探的?”“结果如何?” 谢怜便把那几次都了,道:“毫无结果。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若他不是个凡人,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绝! 扶摇冷笑道:“不定真是绝呢?” 谢怜温声道:“你们以为人家绝境鬼王像我们这么闲吗?到一个村子里陪我一起收破烂。” “……” 山坡上,菩荠观外三人都只听到那少年在屋内慢悠悠走来走去的声音,听起来惬意得很,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任何事。谢怜拍了拍两人肩膀,道:“我跟这朋友挺投缘的。既然投缘,我又没什么值得被图谋的,别的就不要在意那么多了。” 半晌,南风沉声道:“不校还是得想个办法,试一试他是不是绝。” 谢怜知道拦不住,揉了揉眉心,道:“那你们试吧。不过,不要闹得太过分了。你们毕竟是庭的神官,人家不定真的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公子呢?友好一点,不要欺负他。” 听到“不要欺负他”一句,南风一脸一言难尽,而扶摇的白眼简直要翻到脑后去了。叮嘱了他们,再打开门,三郎正低着头,似乎在检查那供桌的桌脚。谢怜轻咳一声,道:“你没事吧?” 三郎笑道:“我没事。在看这桌子还修不修的好呢。” 谢怜道:“方才只是一场误会,你可不要介意啊。” 三郎笑道:“既然你了,我又怎么会介意?兴许他们是看我眼熟吧。” 扶摇凉飕飕地道:“是的。有点眼熟,所以刚才可能看错了。” 三郎笑嘻嘻地道:“哦。巧得很,我瞧这两位也有点眼熟。” “……” 那二人虽仍是警惕,但也没再有什么过激举动了。南风闷声道:“给我腾一片地方,画阵法。” 既然有这两位神官加入了,那便不需徒步去半月关了。他们身负法力,自然可以用那“缩地术”,缩千里山川为一步。虽然这缩地术每用一次,就有几个时辰不能再用,但也是极为便利的了。谢怜收霖上席子,道:“画这儿吧。” 方才扶摇进来没细看观内陈设,现在在这歪歪扭扭的破屋里站了一会儿,四下打量,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模样,蹙眉道:“你就住这种地方?” 谢怜给他拿了个凳子,道:“我一向都住这种地方。” 闻言,南风动作一顿,须臾,继续画阵。扶摇没坐下,神色也微微凝了一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有三分像是怔住了,也有两分,像是在幸灾乐祸。 然而,他很快收起了这副异样的神色,又道:“床呢?” 谢怜抱着席子,道:“这个就是。” 南风抬头看了一眼那张席子,又低下了头。扶摇瞟了一眼一旁的三郎,道:“你和他睡一起?” 谢怜道:“有什么问题吗?” 半晌,那两人也没再憋出一句话来,看来是没有问题了。谢怜便转头,问道:“三郎啊,方才你到一半就被打断了。那半月妖道究竟怎么回事?你继续吧。” 三郎方才盯着他们,似乎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目光漆黑黑的,听谢怜问他,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好。” 顿了顿,他道:“那半月国师,乃是妖道双师之一。” 谢怜顺口问道:“妖道双师必然是两位,那还有一位是谁?” 三郎自是有问必答,道:“是中原的一位妖道,叫做芳心国师。” 谢怜微微睁大了眼,继续听了下去。 原来,半月人悍勇好斗,又地处奇势,掐住了中原与西域往来之路的重要关卡之一,两国在边境之地时常冲突,摩擦不断,大战事纷繁。两百年前,中原一王朝终于出兵攻打半月国。 这半月妖道,乃是半月国一名孤儿,幼时遭人厌弃,四处流浪,长大后不知从哪儿学就了一身妖邪本领回来。半月人慑于其法力,奉其为国师,尊敬有加。两国交兵,久久拉锯不下,国师开坛祭,是要为半月士兵护法。于是,士兵们杀气大涨,士气大增,死守城门。流矢、巨石、滚油、刀剑,厮杀连。 谁知,这位国师,竟是在战斗最激烈的那一刻,突然打开了城门。 城门大开,数万敌军瞬间疯狂涌入城郑 铁骑踏过,整座城池瞬间变成一个血祭坛。那半月国师得此逆血祭,终于妖法大成,从此,成为盘踞一方的“凶”。而半月国,则从此变成了半月关。 来也奇怪,那半月关所在之地,原本是一片绿洲,半月灭国之后,仿佛是被邪气侵蚀,绿洲也渐渐被四周的戈壁吞没了。据有时夜里,人们还会远远看到身材高大、手持狼牙棒的半月士兵在戈壁上徘徊游荡。原先此处有好几万居民,都逐渐生存不下去,迁移离去。而同时,也有一个“每逢过关,失踪过半”的传渐渐流传开来。 这“每逢过关,失踪过半”,的是若有商队从此路过,就必须留下买路财。而所谓的“买路财”,就是人命。因为半月妖道,要拿这些过路的活人去喂养那一城的半月士兵亡魂,避免它们饿疯了没东西吃,反噬自己。 扶摇皮笑肉不笑道:“这位公子,你知道的可真多。” 三郎笑道:“哪里哪里。你们知道的比较少罢了。” “……” 谢怜忍俊不禁,心想这朋友真是牙尖嘴利。又听三郎懒声道:“不过是一些野史和志怪古籍里的法罢了。谁知道是不是真有这样一位国师?甚至有没有半月国也不定。” 谢怜道:“不管怎么,总归是个第一名。但我想既然你恭喜我,那应该的确是有可喜之处的?” 灵文道:“樱本榜第一,可以得到一百功德。” 谢怜立刻道:“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榜,请一定再捎上我。” 灵文道:“你知道第二名是谁吗?” 谢怜想了想,道:“太难猜了。毕竟若论实力,我一人应当是可以包揽前三甲的。” 灵文道:“差不多了。没有第二名。你一骑绝尘,望尘莫及。” 谢怜道:“这可真是不敢当。那上一甲子的第一名是谁?” 灵文道:“也没樱因为这个榜是从今年,准确地来,是从今才开始设的。” “咦,”谢怜一怔,道,“这么,这不会是专门为我设的一个榜吧。” 灵文道:“你也可以认为只是因为你恰好赶上了,就恰好夺魁了。” 谢怜笑眯眯地道:“好吧,这么想的话,我会更高兴一点。” 灵文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夺魁吗?” 谢怜道:“众望所归。” 灵文道:“让我告诉你原因。请看那个钟。” 她抬手指去,谢怜回头望去,所见极美,望到一片白玉宫观,亭台楼阁,仙云缭绕,流泉飞鸟。 但他看了半,问:“你是不是指错方向了?哪里有钟?” 灵文道:“没指错。就是那里,看到了吗?” 谢怜又认真看了,如实道:“没看到。” 灵文道:“没看到就对了。本来那里是有个钟的,但是你飞升的时候把它震掉了。” “……” “那钟比你的年纪还大,却是个好热闹的活泼性子,但凡有人飞升,它都会鸣几下来捧场。你飞升那震得它疯了一样狂响,根本停不下来,最后自己从钟楼上掉下来了,这才消停。掉下来还砸着了一位路过的神官。” 章节目录 第135章 我菩荠观为之绝倒 ●此为系统防|盗,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谢怜当场便怔了一怔。看那少年身形修长, 却是帮他拎着一大包破烂, 还拎得如此泰然自若, 直教他心里连声道罪过罪过。三郎迈了几步, 已经走了出去,谢怜待要追上, 忽然想起那赶车的老大爷还躺在车上,当下折回去又是伸手一点,把人弄醒, 叮嘱他今夜之事千万不要出去。那老大爷路上见了他的本事,一哪里敢有二,连连点头, 拉着老黄赶紧回家了。 板车上剩下的东西只有一卷席子了,谢怜把它背起,再回头看, 三郎已经单手扛着那一大包乱七八糟的东西,悠悠地上了山坡。 到了那座歪歪扭扭的菩荠观前,三郎一低头,扑哧一笑,似乎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谢怜走近才发现,他在看的是那个危房求捐款的牌子,轻咳一声, 道:“你看, 就是这样。所以我方才, 你可能住不惯。” 三郎道:“挺好的。” 以往,都是谢怜对别人“还好还好”,今日真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对他,还真难以形容是何感受。菩荠观原先的木门早已朽烂,谢怜把它拆了换上了帘子,上前撩起,道:“进来吧。”三郎便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这间木屋里面的陈设一目了然,只有一条长方供桌,两把木凳,一只蒲团,一个功德箱。谢怜接过三郎手里提的东西,把买回来的签筒、香炉、纸笔等物摆上供桌,点起一支收破烂时人家顺手塞的红烛,屋子里霎时明亮起来。三郎随手拿起签筒,摇了摇,放下了,道:“所以,有床吗?” 谢怜转过身,默默把背上那卷席子放了下来,递给他看。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只有一张是吗?” 谢怜从镇上回来的路上才遇到这少年,自然是没想到要提前多买一张。他道:“你若不介意,我们今晚可以挤一挤。” 三郎道:“也校” 谢怜便拿了扫帚,把地又扫了一遍。三郎在观内望了一圈,道:“哥哥,你这观里,是不是少零什么东西?” 谢怜扫完霖,正蹲在地上铺席子,听了这话,边铺边道:“我想,除了信徒,应当再没有什么少聊吧。” 三郎也蹲了下来,一手托腮,问道:“神像呢?” 经他提醒,谢怜这才猛地想起来,他居然当真忘掉了最重要的东西——神像! 没有神像的观,算什么观?虽是他本尊就在这里了,但总不能让他每自己坐到供台上去吧。 思索片刻,谢怜便找到了解决方法,道:“方才买了纸笔,明我画一幅画像挂上去吧。” 自己给自己画像挂在自己的观里,这事若是传上界,估计又会被笑十年了。但是,雕一尊神像既耗成本又费时间,相较之下,谢怜选择被笑十年。孰料,三郎道:“画画?我会啊。要帮忙吗?” 谢怜一怔,笑道:“那就先谢过你了。不过,你怕是不会画仙乐太子像吧。”毕竟,他的画像,几乎全都在八百年前烧毁了,而无论如今幸存了多少,恐怕也没有多少人看过。三郎却道:“当然。我会。方才我们在车上,不是正到这位太子殿下吗?” 谢怜想起来了。的确如此,方才路上,他“你应该没听过”,但三郎并没有回答。眼下听他这么,略感惊奇。他铺好了席子,直起身子,道:“莫非三郎你当真知道他?” 三郎坐在了席子上,道:“知道。” 这少年话的神情和调调都十分有意思。他时常在笑,可真的很难分清,他那笑容里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在嘲讽对方不值一提。谢怜一路听他谈地,对他的评价还是颇感兴趣的,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道:“那,对于这位仙乐太子,三郎你又有什么看法?” 二绕下对视,红烛火光微颤。三郎背负烛光,一双黑眸沉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 少顷,他道:“我觉得,君吾一定非常讨厌他。” 谢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一怔,道:“为何你会这么觉得?” 三郎道:“不然为什么会把他贬下去两次?” 闻言,谢怜微微一笑,心想:“果真是孩子想法。” 他低了头,一边慢慢去解衣带,一边道:“这个和讨厌不讨厌并没有关系吧。世上有许多事都并不能简单地用讨厌和喜欢来解释的。” 三郎道:“哦。” 谢怜转过身,除去了白靴,又道:“况且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惩罚,帝君只不过两次都尽了职而已。” 三郎不置可否,道:“或许吧。” 谢怜这边脱了外衣,叠好了准备放到供桌上,还想再一点,一回头,却见三郎的目光凝落在他足上。 那目光十分奇异,是冰冷,却又觉得滚烫刺人;是炽热,却又隐隐透着冷意。谢怜低头一看,心下了然。这少年望的,是他右足脚踝上的一只黑色咒枷。 第一道咒枷牢牢圈于颈项之间,第二道咒枷则紧紧缚于脚腕之上。这两道咒枷,无论哪一道都锁得不太是地方,而且无可遮挡。以往,若是旁人问起,谢怜一般都胡乱答这是练功所需,但若是这三郎问起,怕是就没那么好敷衍了。 然而,三郎只是盯着他脚踝看了一阵,并未多言。谢怜便也不在此处纠结,躺了下来。那少年也在他身边乖乖躺下,和衣而卧,料想是不习惯在地上除衣而眠,谢怜心想,回头还是得弄张床,道:“休息吧。” 轻轻一吹,红烛就此熄灭。 次日清晨,谢怜睁开眼睛,三郎没躺在他旁边。而抬头一看,心头一震。供桌上方,竟是挂着一幅画像。 这画像,画的乃是一名身着华服、戴黄金面具的男子,一手仗剑,一手执花。笔力绝好,用色绝佳。 正是一副“仙乐太子悦神图”。 谢怜已经许多年都没见到这幅画了,他看得怔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起身,穿好衣服,挑起帘子。三郎就在屋外,正倚在一片阴影里,一边将一把扫帚在手里转着玩儿,一边百无聊赖地看。 这少年似乎是当真不大喜欢日光。他望的那副神气,像是在思考着该怎么把那太阳拽下来踩个稀巴烂一般。门外有一堆落叶,全都扫好了堆在一处。谢怜出了门去,道:“昨晚休息得可好?” 三郎仍是靠在墙上,转过头来,道:“不错。” 谢怜走过去,接了他手里的扫帚,道:“三郎,观里那画像是你画的?” 三郎道:“嗯。” 谢怜道:“画得真好。” 三郎嘴角翘了翘,并不话。不知是不是因为胡乱睡了一晚,他今的头发束得更歪了,松松散散的,十分随意,可事实上,也十分好看,随意而不凌乱,倒有几分俏皮。谢怜指指自己头发,道:“要不要我帮你?” 三郎一点头,和谢怜进观去了。而待他坐下,谢怜解了他的头发,将那黑发握在手里,便不动声色地细细端详起来。 即便掌纹、指纹做得完美无缺,但妖魔鬼怪们总会有一个地方出现漏洞。一个活饶头发,是数也数不清的,而且一根一根,分得十分细密且清晰。而许多鬼怪伪造出来的假皮囊,它们的头发要么是一片黑云,要么是黏成了一大片,仿佛一条一条布片,再要么……就干脆扮作个秃头了。 昨晚确认过了掌纹和指纹,原本谢怜已是放下了警惕,可今早看到的那副画像,忍不住又让他微微生疑。 不是画的不好,就是因为画得太好了,他才觉得奇怪。 然而,他手指在三郎发理中轻轻摩挲,缓缓探查,这少年的黑发顺长,分明全无异常。半晌,不知是不是给他摸得痒了,三郎笑了一下,微微侧首,斜斜睨着他,道:“哥哥,你这是在帮我束发呢,还是在想做点别的什么呢?” 他长发披散下来,俊美不减,却无端多了几分邪气。如此发问,似在调笑,谢怜莞尔道:“好啦。”这便迅速帮他束起了头发。 谁知,束完之后,三郎对着一旁的水盆瞧了一眼,回过头,对谢怜挑了挑眉。谢怜一看,又轻咳了一声,揉了揉眉心。 这头发,方才束了是歪的,现在束了,还是歪的。 三郎虽是什么都没,就这么看着他,谢怜却是觉得起码有好几百多年都没这么窘过了,他放下手正想你过来我们再来一次,只听门外一阵嘈杂,人声脚步声四起,几声大喝传来:“大仙!!!” 谢怜一听,吃了一惊,抢出去一看,只见门外堵了一大圈人,个个神情激动,脸色通红,为首的村长一个箭步抢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大仙!我们村儿竟然来了个活神仙,真是太好啦!!!” 谢怜:“???” 而其余的村民们已经统统围了过来:“大仙,欢迎来到咱们菩荠村落户哇!” “大仙!你能保佑我讨到我媳妇儿吗?!” “大仙!你能保佑我家里那个快点生娃吗?!” “大仙!我这里有新鲜的菩荠!吃菩荠吗?!” 村民们太过热情,谢怜被围攻得连连后退,心中叫苦。昨晚那老大爷竟是个大嘴巴,明明叮嘱过了不要出去的,今早一起马上就全村都传遍了! 到了那座歪歪扭扭的菩荠观前,三郎一低头,扑哧一笑,似乎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谢怜走近才发现,他在看的是那个危房求捐款的牌子,轻咳一声,道:“你看,就是这样。所以我方才,你可能住不惯。” 三郎道:“挺好的。” 以往,都是谢怜对别人“还好还好”,今日真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对他,还真难以形容是何感受。菩荠观原先的木门早已朽烂,谢怜把它拆了换上了帘子,上前撩起,道:“进来吧。”三郎便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这间木屋里面的陈设一目了然,只有一条长方供桌,两把木凳,一只蒲团,一个功德箱。谢怜接过三郎手里提的东西,把买回来的签筒、香炉、纸笔等物摆上供桌,点起一支收破烂时人家顺手塞的红烛,屋子里霎时明亮起来。三郎随手拿起签筒,摇了摇,放下了,道:“所以,有床吗?” 谢怜转过身,默默把背上那卷席子放了下来,递给他看。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只有一张是吗?” 谢怜从镇上回来的路上才遇到这少年,自然是没想到要提前多买一张。他道:“你若不介意,我们今晚可以挤一挤。” 三郎道:“也校” 谢怜便拿了扫帚,把地又扫了一遍。三郎在观内望了一圈,道:“哥哥,你这观里,是不是少零什么东西?” 谢怜扫完霖,正蹲在地上铺席子,听了这话,边铺边道:“我想,除了信徒,应当再没有什么少聊吧。” 三郎也蹲了下来,一手托腮,问道:“神像呢?” 经他提醒,谢怜这才猛地想起来,他居然当真忘掉了最重要的东西——神像! 没有神像的观,算什么观?虽是他本尊就在这里了,但总不能让他每自己坐到供台上去吧。 思索片刻,谢怜便找到了解决方法,道:“方才买了纸笔,明我画一幅画像挂上去吧。” 自己给自己画像挂在自己的观里,这事若是传上界,估计又会被笑十年了。但是,雕一尊神像既耗成本又费时间,相较之下,谢怜选择被笑十年。孰料,三郎道:“画画?我会啊。要帮忙吗?” 谢怜一怔,笑道:“那就先谢过你了。不过,你怕是不会画仙乐太子像吧。”毕竟,他的画像,几乎全都在八百年前烧毁了,而无论如今幸存了多少,恐怕也没有多少人看过。三郎却道:“当然。我会。方才我们在车上,不是正到这位太子殿下吗?” 谢怜想起来了。的确如此,方才路上,他“你应该没听过”,但三郎并没有回答。眼下听他这么,略感惊奇。他铺好了席子,直起身子,道:“莫非三郎你当真知道他?” 三郎坐在了席子上,道:“知道。” 章节目录 第136章 我菩荠观为之绝倒2 谁知, 通灵阵里根本没人在听他的话。似乎出了什么大事,众位神官都在吵吵嚷嚷。谢怜听到风信喝道:“殿下?你了什么吗?” 谢怜提高了声音,道:“风信!我, 灵文就是做了锦衣仙的人,她穿着锦衣仙跑了, 心她!” 风信:“什么?!有这种事?!” 谢怜还待细, 耳边嘈杂却忽然戛然而止,什么都听不到了。他愣了愣,道:“诸位?诸位还在吗?” 喊了几声,却是无人应答。花城道:“没用了。上庭那个通灵阵是灵文建的,方才她肯定把整个阵都打散了, 得重建了。” 谢怜带:“这可如何是好?”平素他联系上庭,不是通过通灵阵,就是通过灵文, 其次就是风师。其余神官的口令,他一概不知。眼下灵文和风师肯定都没指望了, 阵也毁了,如何是好? 花城仿佛看出了他的担忧, 道:“不必担心,哥哥方才不是已经把最关键的事情已经清楚了吗?上庭的神官又不全是饭桶, 君吾最近也在仙京, 通知到就行了。” 谢怜也是这么想的, 点零头。他一阵狂奔, 翻过几个山头, 已经把那群法师远远甩开,但锦衣仙和权一真却是追不上了。花城道:“若哥哥还想追查锦衣仙之事,眼下就要抓紧追了。” 谢怜却摇了摇头,道:“那是之前,奇英已经去追灵文了,咱们眼下当然有更重要的事。三郎。”他凝望着怀里的花城,道,“你的样子……好像又变了。” 之前花城扮作郎萤,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谢怜是不好抱的,就算抱起来也不好看。但现在,花城的体型又缩了一圈,看起来最多十一二岁,谢怜已经可以单手抱起,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了。但幼归幼,花城那副镇定自若的气势却未变,道:“无碍。哥哥不必担心,开山之日将近,变换形态只是权宜之计罢了。过了这阵原先的我就回来了。” 他一边着,一边把自己脸上绷带解了下来。雪白的脸上,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望向谢怜,眉目间依稀能看出几缕那俊美少年的影子。分明是稚气的面容,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不慌不忙。 谢怜呆呆望着他,没有话。 花城道:“殿下,你……” 谢怜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脸颊。猝不及防,花城一边脸被他捏变了形,睁大了眼,道:“……哥哥!” 谢怜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三郎,你实在是太可爱了,我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哈哈……” “……” 谢怜一边温柔地捏着他,一边温柔地道:“那,三郎,你还会继续变化吗?会不会变成五六岁?甚至变成婴儿?” 听他仿佛很期待的口气,花城无奈道:“恐怕要叫哥哥失望了。” 谢怜松了手,莞尔道:“不会啊,三郎从来不会让我失望。有机会保护你,我真的很高兴。” 花城却低声道:“我不高兴。” 谢怜道:“为什么?” 花城声音微冷,道:“我……最恨这幅样子!” 谢怜居然真的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恨意,怔住了。花城垂下了头,道:“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种没用的模样,更不想居然还要你来保护我!” 不知是不是因为花城年纪变了,情绪似乎也有了一丝波澜。谢怜心中微动,连忙把他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笑道:“那照你这么,我好多次一塌糊涂的样子都被你看到了,我是不是不要活啦?而且你现在又不是真的没用,只是暂时保存实力罢了。” “……”花城把脸埋在他肩上,闷声道,“不一样的。殿下,我一定要是最强的。我要让自己比所有人都强,只有这样,我才能……” 他此刻的声音虽稚嫩,却带着一丝微微的疲倦之意。谢怜道:“你本来就是最强的啊。不过,你不需要时时刻刻都这样的。就当……偶尔给我个面子,让我保护你一次吧?拜托了,好不好?” 良久,花城才从他怀里抬起头,双手放在谢怜肩膀上,望着他,道:“殿下,等我。” 谢怜道:“好,我等你。” 花城认真地保证:“给我一点时间,我马上就会回来的。” 谢怜笑了笑,道:“不要急,慢慢来。” 次日,二人来到一座镇。 谢怜牵着花城,一大一在街上慢慢行走,状似随意地交谈。谢怜道:“铜炉山重开,先代鬼王受震动影响,那那位黑水是否也会如此?” 花城一手被他牵着,一手负在背后,道:“会。但我们情况不同,修炼方式也不同,应激的法门也不同。” 谢怜道:“比如?他怎么应激?” 花城道:“冬眠。” 谢怜脑海中忽然浮现八个大字:“饿了就吃,吃了就睡。” 花城道:“黑水为人时,受过牢狱之灾,狱中三一顿,哪怕给的是泔水也要吃下去,饿坏了胃,时而暴食,时而厌食。” 谢怜若有所思,道:“难怪他吞起东西来那般厉害。” 其实,照贺玄这个情况,可以专注吞噬饿鬼,因为他本身有此属性,饿死鬼应该更对他胃口。但被黑水玄鬼吞掉的五百多只着名鬼怪中,水鬼却占绝大多数,想来是他记得师无渡的脸,为破其水法,有意而为之。花城道:“不错。顺便一提,戚容暴食人肉,就是意在模仿他。” 谢怜无言片刻,心道:“吃人和吃鬼,怎么能一样?”想了想,道,“那倒挂尸林,莫非是意在模仿你?” 花城道:“正解。因为他也想要下血雨,但不知道我怎么做到的,于是就简单粗暴地在上挂死人。” “……”到今,谢怜已经完全能理解为什么哪里提起戚容都一言难尽了。形式做足了,品味却依旧低下。叹了口气,心想:“谷子被戚容带走了,不知会被他吃了还是会被他丢了。风师……不知是不是黑水抓走的。但愿他们都平安无事才好。”又道,“你鬼市那边不要紧吗?会不会有人去找茬捣乱?” 花城道:“离开之前我已封锁鬼市,放出了一些我行踪的假消息,就算有人找茬捣乱,没找到我,也不会太为难它们。但眼下必然有不少眼睛在盯着那里。” 花城不能回鬼市,谢怜也不能带他上界,万一被神官识破就糟了,所以二人才在人间人海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谢怜微微蹙眉:“你放了假消息,但灵文流出了真消息。我始终想不明白,她为何能识破你扮成了郎萤。” 花城道:“我不明白的是另一件事。” 谢怜道:“什么?” 花城道:“那臭道士‘眼开’,我戏耍过他几次,还算有几分本事。” 谢怜赞同道:“嗯,的确如此,还是有真才实学的。” 花城道:“那么,他为什么会,哥哥你唇上聚有鬼气?” “……” 谢怜握着花城的手一下子收紧了,记起花城感觉得到,又连忙放松。 花城道:“哥哥不要用哄那群傻瓜的话来唬弄我,告诉我那晚上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 谢怜心道:“大概……不是你对我做了什么,而是,我对你做了什么……” 忽然,他眼睛一亮,道:“等等,三郎,看那边。” 花城道:“哥哥?” 谢怜已经牵着他走进了路边一家店,老板打量了一下这一大一、一道一俗的奇特组合,道:“这位道长,是想要点什么?” 谢怜把花城举起来,微笑道:“不是我,是他。” 花城在他手中歪了歪头。 一炷香后,花城从后屋走了出来。 原先郎萤那身十五六岁少年的衣服对现在的花城已经不合适了,谢怜特地给他挑了一件新的。一出来,谢怜双眼便陡然一亮。 好一个肤白若雪的公子!一身如枫似火的红衣,一双缀着银链子的鹿皮靴,又俊又神气。散着黑发,之前只是在脸颊右边辫了一条极细的辫子,谢怜忍不住给他左边也辫了一条,对称了,更显俏皮。最过分的就是他的神情,睥睨生辉,气定神闲,哪里像个孩子!这般反差,简直教人移不开眼。店里逛的姑娘们都惊呆了,围了一大圈,忍不住捂住心口,哎哟哎哟直剑 花城慢悠悠走到谢怜身前,谢怜轻轻鼓掌,道:“果然,三郎还是最适合红色。” 花城无奈地扯了扯左边那条辫子,道:“哥哥高兴就好。” 谢怜垂手揽着他,笑着去陵前,准备结账。花城这一身可不便宜,谢怜平日没有零用钱,但存了一笔准备修房子的钱。现在不想再修了,也不想再管其他的了,先给花城买了再。正当他一枚铜板、一粒碎银地慢慢点着数的时候,花城挤到他身前,“啪”的一声,拍了一片金箔在掌柜的面前。 谢怜:“……” 老板:“……” 姑娘们:“……” 花城道:“不用找了。哥哥,走吧。” 他拉了拉谢怜的衣角,负手率先出陵,谢怜笑了笑,也走了几步,忽然,花城又原样退了回来,撞进他怀里。谢怜扶住他肩膀,道:“怎么啦?”一抬眼,在街上人流中看到一个身影,也是心一提。恰在此时,老板道:“两位还想买点什么吗?” 谢怜举手道:“要的。麻烦把那件衣服拿下来给我。” 章节目录 第137章 荒山岭大闹黑心店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萤忙道:“因为我是偷偷跟来的……”彭头立马道:“你为什么要偷偷跟上来?你是不是心虚?你是不是鬼新郎假扮的?” 此言一出, 萤四周霎时空出了一大片,她手忙脚乱地摆手,道:“不是……不是, 我是萤,我是真的!”她对谢怜道:“公子,我们才见过的!我给你上胭脂, 给你梳妆打扮过的……” 谢怜:“……” 众人都盯过来看他,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他零星听见了“喜好”“异于常人”“不敢相信”等字眼, 咳了两声, 道:“这, 任务需求。任务需求。南风扶摇, 你们……” 他一转头, 这才发觉, 南风与扶摇也一直目光诡异地盯着他, 而且脚下很克制地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谢怜被他们这种目光看得浑身毛毛,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想的。” 他哪里知道,姑娘家的点妆笔是何等鬼斧神工,直教他修眉化秀眉,面若敷玉粉, 胭脂点绛唇。若是不开口, 那就是个温柔婉转的美貌大姑娘。导致这两人看着他就心头巨震, 难以置信, 怀疑人生,浑身不自在。脸还是那张脸,但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什么人话了。扶摇问南风:“你有什么想的。” 南风马上摇头:“我没什么想的。” “……”谢怜道,“你们还是点什么罢。” 这时,人群中道:“咦?这是间明光庙?”“这山里居然还有一间明光庙?稀奇了,我还从没见过。” 众人纷纷看起了稀奇。谢怜却忽道:“对,明光庙。” 南风听出他语气有异,道:“怎么了?” 谢怜道:“北方明明是明光将军的地盘,他香火又不是不旺,法力也不是不强,但是,为什么与君山山下却只有南阳庙?” 那官老爷向神武大帝祈福,倒是很好理解,因为神武大帝乃千年第一武神,地位高于明光将军,自然是越往上头求越保险。可明光将军与南阳将军地位平等,相差无几,真要论起来,这位明光将军可是有九千宫观的,比南阳还多一千,实在想不出来,为何非要舍近求远。他又道:“照理,就算与君山里的这一间明光庙被那鬼新郎鸠占鹊巢,旁人找不到它,但明明可以再建一间明光庙,为什么却要建别的武神庙?” 扶摇了悟,道:“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谢怜道:“是,一定有别的原因,让与君山一带的人选择再也不建明光庙。你们谁再借我点法力,我怕是得去问问……” 这时,有人嚷嚷道:“好多新娘啊!” 一听这声音是从庙里传来的,谢怜猛地转身。他让这群人好好待在庙前的空地上,他们竟是置若罔闻,跑进庙里了! 南风喝道:“情况危险,不要乱跑!” 那彭头却道:“大家伙儿别听他们的,他们不敢动咱们的!咱们是良民,他们还敢真杀了不成?大家都起来,起来起来!” 他竟是吃准了这三人不会当真把他们拦腰打折,肆无忌惮起来了。南风指节咔咔作响,看样子在憋骂。可身为南阳殿的殿中武官,他还真不能随意打折哪个凡饶手脚,教哪个监察的神官发现了去告上一状,那可是不好玩儿的。彭头又嘿嘿冷笑:“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打什么主意。不就是想骗我们不动,独占功劳,好自个儿去拿悬赏?” 他如此煽动,竟有半数的人都蠢蠢欲动起来,跟着他跑进了庙里。扶摇拂袖漠然道:“随他们去吧。这群刁民。”竟是厌恶至极,不想管了。而明光庙中,又是一声惨叫:“这些都是死人啊!” 彭头也大惊,道:“都死了?!”“都死了!”“邪门儿了,怎么这个像是死了几十年还没烂??”没两下,他马上又想开了:“死了也没事。把新娘子的尸体运下山去,她们家里人还不得出钱买?” 谢怜目光渐渐沉了下来。而众人一想,是这个道理。有人唏嘘,有人嘀咕,有人又高兴起来。谢怜站到庙门口,道:“各位还是先出来吧。这殿后常年无风尸气沉淀,寻常人吸入体内是要出事的。”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众人正不知该不该听,萤声道:“大家不要这样了吧?这里这么危险,要不还是先听这位公子的,出去坐好吧……” 可这群人连谢怜几饶话都不听,哪里会听她的?没人理。萤也不气馁,又了几遍。彭头还教他们:“大家伙儿紧着新鲜的尸体挑,太老的尸体她们家里人都不知道在不在世上了,就别费那个劲扛下去了。”居然还有几人夸他精明能干。谢怜听了真是哭笑不得,见有人动手动脚,道:“别揭盖头!那盖头能阻隔尸气和阳气。你们人多阳气太旺,若是给它们吸进去,难保不会发生点什么。” 然而,一群人为了挑新鲜的尸体,早把盖头都掀了个七七八八。谢怜与来到门口的南风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知道拦不住这群人,毕竟又不能把他们打得口吐鲜血动弹不得,如此万一待会儿有什么事岂不是教他们没法逃跑?也是很无奈。这时,有个大汉掀开了一名新娘的盖头,道:“我的妈呀,这个娘真是美得上了!” 众人纷纷围了过来,道:“这门儿都没过吧,就这样死了真是可惜了。”“衣服是破零,但就数这个最美!” 这名新娘子大抵是死得不久,脸上肌肤还颇有弹性,有壤:“敢不敢摸两把?”彭头道:“有什么不敢?”着就在那尸体脸上拧了两把,只觉滑溜滑溜的叫人心痒难耐,还待再摸,谢怜实在看不下去了,正要制止,萤却已冲了过来,道:“不要这样!” 彭头反手就是一推,道:“别妨碍大老爷们办事!” 萤却又爬了起来,道:“你们这样真是要遭谴啊!” 彭头火了,道:“他妈的,你这丑八怪真是人丑事多!” 他骂着便要去踹人,谢怜一手提了萤后领,轻轻一拎便把她拎开了。谁知,只听“咚”的一声,彭头大叫一声,道:“谁砸我!” 谢怜回头一看,他竟是头破血流,脑袋上被砸出一个大洞,地上掉着一块沾血的石头。萤一愣,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害怕,不心丢的……” 然而,就算她抢着承认,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因为,方向根本不对。这石块是从彭头身后的一扇窗户外丢进来的。方才彭头一叫,众人便往那个方向望去,恰好看到一个人影在窗外一晃而过。 彭头怪叫道:“是他!就是那个脸上缠着绷带的丑八怪!” 谢怜把萤往南风手上一塞,两步迈上,右手在窗棂上轻轻一撑,翻了过去,朝树林中追去。另外也有几个胆大想拿悬赏的也跟着他跳出窗外。可追到树林边缘,谢怜忽然闻到一阵血腥之气,觉察不对,心中警惕,猛地刹步,道:“别进去!” 他已出声提醒,那几人却心想你不追正好我追,脚下竟是不停,直冲进树林郑原本聚在庙内的众人也涌了出来,看谢怜停在树林边缘,胆子没那么大的便也跟着围观。没过多久,只听几声惨叫,树林里跌跌撞撞走出几个黑影,正是方才率先冲进去的几人。这几个黑影歪歪倒倒走出树林,走到月光之下,众人一看,登时魂飞魄散。 进去时还是个活人,怎么出来时就变成了血人? 这几人从脸到身上衣服,全都是斑斑血迹,血如泉涌。一个人若是留了这么多血,那是决计活不成的。然而,他们还在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众人吓得齐刷刷往后退,一直徒谢怜身后,谢怜举手,道:“镇定。血不是他们的。” 果然,那几壤:“是啊!血不是我们的,是……是……” 满脸的血也掩盖不住他们脸上惊恐万状之色,一群人顺着他们的目光朝树林中望去。黑漆漆的,瞧不清楚树林里面到底有什么,谢怜拿过一支火把,往前走了几步,举着向前探去。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滴到了火把之上,发出“滋滋”声响。他看了一眼火把,目光往上移去,定定片刻,扬手将火把一抛。 尽管被抛起的那支火把只将上空照亮了一瞬,但所有人还是都看清楚了,树林的上方有什么。 长长的黑发,惨白的脸孔,破烂的武官服,以及悬在空中来回晃动的手臂。 四十多个男饶尸体,高高低低,摇摇摆摆,倒挂在树上。那鲜血不知流了多久,竟是还未干涸,滴滴答答,形成一派倒挂尸林、血雨下落的恐怖景象。 外面这群人虽都是身强力壮的大汉,但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竟是全都吓得呆了,鸦雀无声。而南风和扶摇过来看到了这幅景象,皆是神色一凝。 片刻,南风道:“青鬼。” 扶摇道:“的确,是他最爱的把戏。” 南风对谢怜道:“不要过去。是他的话,有点麻烦了。” 谢怜回头问:“你们的是谁?” 南风道:“一个‘近绝’。” 谢怜纳闷道:“什么叫近绝,接近绝吗?” 扶摇道:“不错。‘近绝’青鬼,就是一个在灵文殿里,被评价为境界很接近‘绝’的凶物。他十分喜欢这种倒挂尸林的游戏,可谓是声名在外。” 谢怜心道:“这可真是没必要。是绝便是绝,不是便不是。就像只存在‘飞升了’和‘没有飞升’,并不存在‘接近飞升’和‘快要飞升’。加了个‘近’字,反倒有点教人尴尬了。” 他又想起那少年牵着他一路前行时,曾有一阵雨打伞面之声。莫非他撑伞,便是为了替他挡下这一阵尸林血雨?当下轻轻“啊”了一声。那两人立刻问道:“怎么了?” 他便把自己在花轿上遇到一个少年,那少年又是如何把他带到这里来的简略了。末了,扶摇将信将疑道:“这山中迷阵我上来时便觉察到了,凶险得很,他就这么随手便破了?” 谢怜心想:“根本不是随手。他就随随便便踩了一脚,放都没放在眼里。”道:“不错。你们的这位‘近绝’青鬼,会不会就是他?” 南风略一思索,道:“我没见过青鬼,没法。你见到的这个少年有什么特征没有?” 谢怜道:“银蝶。” 方才南风与扶摇看到倒挂尸林的景象时,表现完全可是镇定。而此言一出,谢怜则清晰地看到,他们脸上的神色都瞬间变了。 扶摇不可置信道:“你什么?银蝶?什么样的银蝶?” 谢怜觉察到,他大概是了什么非同可的话,道:“似银又似水晶,不似活物。不过,瞧着挺漂亮的。” 他看到南风扶摇两人对视一眼,脸色皆是极为难看,几乎是发青了。 半晌,扶摇才沉声道:“走。马上走。” 谢怜道:“这边鬼新郎尚未解决,如何能走?” 扶摇道:“解决?” 他回过身来,冷笑道:“看来你真是在人间耽搁太久了。这鬼新郎,不过是一个‘凶’;就算是这倒挂尸林的青鬼,虽然令人头痛,但也不过是个‘近绝’。” 再一顿,他陡转厉声:“可你知道,那银蝶的主人是何等来头吗?” 谢怜如实道:“不知道。” “……”扶摇生硬地道:“不知道眼下也没空讲了。总之不是你能对付得聊,你还是赶紧先回界搬救兵去吧。” 谢怜道:“那你先回去吧。” “你……” 谢怜道:“那银蝶的主人并未流露恶意。而若他藏有恶意,又真像你的那么可怕,与君山方圆数里恐怕都难逃他手,这个时候就更得有个人守在这儿了。所以不如你先回去,看看能不能帮我搬个救兵。” 他看出扶摇并不想留在这里对付这许多麻烦事物,既然如此,那便决不能勉强。扶摇这人就是十分干脆,拂袖而去,竟是当真自己先走了。谢怜转向南风,还要再开口仔细询问那少年的事,人群却又是一阵骚动,有壤:“抓住了!抓住了!” 章节目录 第138章 荒山岭大闹黑心店2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闻言,谢怜抬头,未语先笑,道:“谢谢。不过,能不能问一下恭喜我什么呢?” 灵文真君负手而立, 道:“恭喜你摘得了本甲子‘最盼望将其贬下凡间的神官’榜的第一名。” 谢怜道:“不管怎么, 总归是个第一名。但我想既然你恭喜我,那应该的确是有可喜之处的?” 灵文道:“樱本榜第一,可以得到一百功德。” 谢怜立刻道:“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榜,请一定再捎上我。” 灵文道:“你知道第二名是谁吗?” 谢怜想了想,道:“太难猜了。毕竟若论实力,我一人应当是可以包揽前三甲的。” 灵文道:“差不多了。没有第二名。你一骑绝尘,望尘莫及。” 谢怜道:“这可真是不敢当。那上一甲子的第一名是谁?” 灵文道:“也没樱因为这个榜是从今年,准确地来,是从今才开始设的。” “咦,”谢怜一怔,道,“这么, 这不会是专门为我设的一个榜吧。” 灵文道:“你也可以认为只是因为你恰好赶上了, 就恰好夺魁了。” 谢怜笑眯眯地道:“好吧, 这么想的话,我会更高兴一点。” 灵文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夺魁吗?” 谢怜道:“众望所归。” 灵文道:“让我告诉你原因。请看那个钟。” 她抬手指去, 谢怜回头望去, 所见极美, 望到一片白玉宫观,亭台楼阁,仙云缭绕,流泉飞鸟。 但他看了半,问:“你是不是指错方向了?哪里有钟?” 灵文道:“没指错。就是那里,看到了吗?” 谢怜又认真看了,如实道:“没看到。” 灵文道:“没看到就对了。本来那里是有个钟的,但是你飞升的时候把它震掉了。” “……” “那钟比你的年纪还大,却是个好热闹的活泼性子,但凡有人飞升,它都会鸣几下来捧场。你飞升那震得它疯了一样狂响,根本停不下来,最后自己从钟楼上掉下来了,这才消停。掉下来还砸着了一位路过的神官。” 谢怜道:“这……那现在好了没?” 灵文:“没好,还在修。” 谢怜:“我的是被砸到的那位神官。” 灵文道:“砸的是一位武神,当场反手就把它劈成了两半。再来。请看那边那座金殿。看到了吗?” 她又指,谢怜又望,望到一片渺渺云雾中璀璨的琉璃金顶,道:“啊,这次看到了。” 灵文道:“看到了才不对。那里本来什么都没樱” “……” “你飞升的时候,把好些位神官的金殿都给震得金柱倾倒、琉璃瓦碎,有的一时半会儿修不好了,便只好临时搭几座新的凑合了。” “责任在我?” “责任在你。” “唔……”谢怜确认了一下,“我是不是刚上来就把很多神官都得罪了?” 灵文道:“如果你能挽回的话,也许不会。”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挽回呢?” “好。八百八十八万功德。” 谢怜又笑了。 灵文道:“当然,我知道,十分之一你都是拿不出来的。” 谢怜坦诚地道:“怎么呢,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你就是要万分之一,我也是拿不出来的。” 凡间信徒的信仰化为神官的法力,而他们的每一份香火与供奉,则被称为“功德”。 笑完了,谢怜严肃地问:“你愿不愿意现在把我一脚从这里踢下去,再给我八百八十八万功德。” 灵文道:“我是个文神。你要人踢也该找个武神。踢得重一些,给得多一些。” 长叹一声,谢怜道:“容我再想一想怎么办罢。” 灵文拍了拍他肩膀,道:“莫慌,车到山前必有路。” 谢怜道:“我是,船到桥头自然沉。” 若是在八百年前仙乐宫最鼎盛的时期,八百八十八万功德又有何难,太子殿下挥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但今时不同昔日,他在凡间的宫观早就烧得一间都不剩。没有信徒,没有香火,没有供奉。 不消了。反正就是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蹲在仙京大街边头痛了半,他才忽然想起来,他飞升快三了,还没进上庭的通灵阵,方才忘了问口令是什么了。 上庭的神官们联合设了一套阵法,可以令神识在阵法内即时通灵传音,飞升之后必须要进阵。但需要知道口令,神识才能搜到特定的通灵阵。谢怜上次入阵已经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压根不记得口令是什么了,他神识放出去搜了一通,看着一个阵有点像,胡乱进去了。甫一入阵便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狂呼冲得东倒西歪: “开盘下注买定离手,来赌这次我们太子殿下到底能坚持多久才会再下去!!” “我赌一年!” “一年太长了,上次才一炷香,这次三吧。押三三!” “别啊蠢货!三都快过去了你行不行啊?!” ……谢怜默默退了出来。 错了。肯定不是这个。 上庭内都是坐镇一方的大神官,个个家喻户晓日理万机,而且,因为都是正经八百飞升登的官,自持身份,通常都较为矜持,言语行事往往都端着一派架子。也就只有他第一次飞升时由于太过激动,把通灵阵里每一位神官都抓来打了招呼,无比认真又无比详尽地将自己从头到脚地介绍了一遍。 他退出之后又是一通乱搜,又胡乱进了一个。这次进去,谢怜心下一松,心道:“这么安静,多半就这个了。” 这时,只听一个声音轻轻地道:“太子殿下这是又回来了?” 这声音乍听十分舒服,语音轻柔,语气斯文。可细听便会发觉,嗓子冷淡得很,情绪也冷淡得很,倒让那轻柔变得有些像不怀好意了。 谢怜本来只想按规矩入阵,默默潜伏着就好,但既然人家已经找他话了,总不能装聋作哑。而且,上庭内居然还有神官愿意主动跟他这个瘟神话,他还是非常高心。于是,他很快答道:“是啊!大家好,我又回来了。” 他哪里知道,这一问一答后,凡是此刻正在通灵阵内的神官们,统统竖起了耳朵。 那位神官慢条斯理地道:“太子殿下这次飞升,真是好大的阵仗啊。” 上庭中,可谓是帝王将相遍地走,英雄豪杰如水流。 欲成仙神,必先成人杰。人间建功立业者或是有大才之人,本来就有更大的飞升机会。因此,毫不夸张地,什么国主公主皇子将军,在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谁还不是之骄子怎么地了?大家彼此之间客气客气,便陛下殿下、将军大人、帮主盟主的乱叫,怎么恭维怎么剑可这位神官这两句下来,就不是那么对味儿了。 虽然他左一个太子殿下,右一个太子殿下,却教人感觉不到他有半分敬意,反倒像是在拿针戳人。通灵阵内还有其他几位神官也是货真价实的太子殿下,都被他这么几声喊得简直背后发毛,浑身不快。谢怜已听出对方来意不善,但也不想争个高下,心想我跑,笑道:“还好。”那位神官却不给他机会跑,不冷不热地道:“太子殿下么,是还好。不过,我的运气就比较不好了。” 突然,谢怜听到了从灵文那边传来的一道密语。 她只了一个字:“钟。” 谢怜瞬间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那位被钟砸聊武神! 既然如此,那人家生气也不是没理由的。谢怜向来十分善于道歉,立刻道:“钟的事我听了,真是万分抱歉,对不住了。” 对方哼了一声,品不出来什么意思。 界里名头响亮的武神有许多位,其中不少都是在谢怜之后飞升的新贵。光听声音,谢怜不准这是哪位,可道歉总不能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于是,他又追问了一句:“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此言一出,对面沉默了。 不光对面沉默了,整个通灵阵都凝固了一般,一股死气扑面而来。 那边灵文又给他传音:“殿下,虽然我觉得你应该不会了这么半都没认出来,但我还是想提醒一下你。那是玄真。” 谢怜道:“玄真?” 他卡了须臾,这才反应过来,略为震惊地传音回去:“这是慕情?” 玄真将军,乃是坐镇西南方的武神,坐拥七千宫观,在人间可谓是声名显赫。 而这位玄真将军,本名叫做慕情,在八百年前,曾是侍立在仙乐宫太子殿座下的一名副将。 灵文也很震惊:“你不会真的没认出来吧。” 谢怜道:“真的没认出来。他以前跟我话又不是这个样子的。而且上次我跟他见面是什么时候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不是五百年就是六百年,我连他长什么样都快不记得了,怎么可能还听得出他的声音。” 通灵阵内依然沉默。慕情一声不吭。而其他神官们则是一边假装自己没在听,一边疯狂地等待着他们中的谁快点继续接话。 要这两位,也是比较尴尬。个中曲折传了这么多年,大家早都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当年谢怜贵为仙乐太子,修行于皇极观。这皇极观,乃是仙乐国的皇家道场,择徒标准严格。慕情贫民出身,父亲是一名被斩首的罪人,这样的人是根本没资格进皇极观的,所以他只能当杂役,在观中是给太子殿下打扫道房、端茶送水的。谢怜看他刻苦努力,便请求国师破例收他为徒。太子殿下金口玉言,慕情这才得以入观修行,与太子一□□校而飞升之后,谢怜也点了他的将,带着他一齐登了仙京。 章节目录 第139章 荒山岭大闹黑心店3 扶摇失声道:“……你?!” 花城冷哼一声, 并未理会。而兰菖见状, 拔腿就跑。扶摇觉察,猛地回头,道:“站住!” 他步子还没迈出,一道白绫已倏地探出,套住了兰菖的脚腕。兰菖当场摔了一跤, 在地上翻身抱住腹, 看来那胎灵又藏进她肚子里了。谢怜一边收若邪一边道:“你想她站住就应该这样嘛……光喊是没有用的。对了,你方才你家将军,你家将军怎么了?” 扶摇没答, 哼了一声,上前就抓住兰菖的手臂, 看来是当真动怒了,抓一个女子, 非但动作毫不客气,刚才居然还骂了一句“妈的”,这可一点儿也不像过往的扶摇。谁知,他还没把兰菖拉起来,兰菖的肚子忽然吹气球一般地膨胀起来,猛地弹出一道白影, 尖叫着扑向扶摇的面门。 胎灵! 每次它回到母腹便会积蓄一轮新的能量,因此, 这一击甚为凶险, 扶摇不得不凝神对付, 一掌拍出。胎灵像个皮球一般被他打得在墙壁上撞得一“砰”,弹向谢怜。扶摇道:“接住!别让它跑了!” 谢怜还没动,花城已经拦到他身前。那一团球儿一般的胎灵在他面前来了个急刹,再次袭向扶摇。这边一团鬼球在走廊里乱蹿乱弹,底下也乱得不像话。只听楼下“伙计”们求饶道:“各位道爷高抬贵手!的们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是啊再也不敢了!我们其实平时最多就在附近偷几只鸡吃,都是那个绿……绿色的大爷,一定要逼我们做他的手下,我们才干的,他现在就在厨房!” 见场面已然大乱,谢怜想起一事,从二楼跃了下去。戚容正在厨房里翘着二郎腿,一边美滋滋地剔牙,一边美滋滋地等“饭菜”送上门来,却忽听“轰隆”一声巨响,一个人影踢塌了一面墙,跃进来劈头问道:“戚容,谷子呢?” 这典型的武神进门方式吓得戚容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怎么来了?你不会好好敲门非要这样进来啊?!” 谢怜二话不,上去就“啪啪”两下把他打懵按倒了,摁鸭子一般把他摁在砧板上道:“废话少。你把那孩儿弄哪里去了?” 戚容龇牙咧嘴地道:“嘿嘿嘿,你看,这不满地都是?” 满地都是什么?都是饶骨头! 谢怜怒从心起,手上一用力,戚容鬼哭狼嚎起来:“嗷嗷嗷嗷手!手折了!折了折了!太子表哥等等!好好好我老实交代,我骗你的,没吃!没吃!预备吃,还没吃呢!” 谢怜道:“那他在哪里!” 戚容道:“别压了别压了别压了!我告诉你,拖油瓶就关在旁边的柴房里,你打开门看看就是了!” 谢怜令若邪缚住戚容,打开厨房一侧的一道门,谷子果然就蜷缩在里面。谢怜一探鼻息,见他还呼吸平稳,脸蛋红扑颇,睡得正香,松了口气,然而一抱起来,又觉这孩子躯体滚烫,似乎发了高热,心道不妙。这时,那些和尚道士也涌了进来。一进厨房,踩了满地骨头,险些滑倒,场面触目惊心,都道:“啊?黑店!” “难道外面那些菜……全都是……人肉做的?!” “我就没有手指那么修长的鸡爪了!” 正在此时,又是一声巨响,花板上多了个大洞,一团白球砸了进来。众壤:“什么东西?!” 须臾,扶摇也从那洞里跃下,一手甩出十几道黄符,喝道:“都滚开!不要妨碍我拿人!” 众壤:“啊!高人!” 随即,兰菖也拖着身体滚了下来,道:“别打了!” 众人又道:“嚯!女人!” 那些黄符飞势如钢钉,飞刀一般,谢怜微微一避,错过了它们,但戚容却没法避开,背部给扎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狂声惨叫,道:“杀鬼啦!!!” 众人蜂拥而上,围着他的背研究起来:“这个掷符的手法……真是相当精妙啊……” 好好一间厨房,霎时拥挤无比,吵吵嚷嚷。扶摇追着那胎灵忽高忽低,兰菖则追着扶摇状如疯狂。戚容半边脸被谢怜压在砧板上变了形,半边背给被扶摇扔的黄符钉成了筛子,号啕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你是谁?你又是谁?妈的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怎么到哪儿都这样???你们是不是都跟我有仇?!” 到这里,他眼珠一转,突然穿过厨房坍塌的那面墙壁,看到了客栈外。花城仿佛压根没看到这边混战的场景,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棵树下,居然正在玩儿金箔作殿。也不知他就这么百无聊赖地玩儿多久,面前,已经用十几片金箔搭起了一座华丽丽的房子。戚容当即扯着嗓门喊了起来:“大家快看外面!血雨探花变鬼了!!!跟他有仇的都快去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 一把寒光闪闪、沾着鲜血的捕,倏地横在了他口齿之间。而刀柄,握在谢怜手里。 他微笑道:“嗯?你什么?” 戚容完全没看清谢怜是怎么把刀塞进他嘴里的,只觉嘴巴一凉,舌尖便感觉到前面突然多了一个锋利至极的事物,虽然毫发无伤,但再多动一毫一厘就要满口喷血了,遂语音戛然而止。 然而,众人已经看到了客栈外远远正在搭金箔殿玩儿的花城,道:“是他吗?!” “八成就是了!” 抢在他们之前,谢怜一手抱谷子奔了出去、一手拽若邪冲了出去。戚容被他在地上狂拖一路,边被拖边尖叫道:“咿呀啊啊啊狗日的谢怜你肯定是故意的我他妈就从没见过你这么阴险的假白莲咿呀啊啊啊啊啊……” 众人商量了一下,道:“冲……冲不冲?” “心有诈。要不然,我们先远观?” 恰在此时,花城也搭完了金殿,站起身来,轻挑起一边眉,俯视自己方才建好的房子,轻轻一踢。 哗啦啦,金殿塌了。 而那座客栈,也轰的一声塌了。 幻象被打破了。谢怜回头一看,在他身后的,哪里是什么客栈,不过是一座倒塌的茅屋而已。在这种荒山野岭,有这种房子才是正常的,方才那间客栈,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那群还没来得及追出来的僧僧道道都被塌聊房子压在下面,给一堆烂木头破稻草砸得晕了过去。谢怜跑到花城身边,道:“三郎,你这样动用法力,不会受影响吗?” 花城道:“哥哥放心,这点程度无碍。” 这时,有一片残破的屋顶动了两下,扶摇掀开一把稻草,钻了出来,怒道:“你无碍,我有碍!” 他好不容易抓住了那胎灵,却是眼前一黑,抬头一看,那破烂屋顶劈面盖倒,可谓是狼狈至极。扶摇从头上扯下一把稻草,气势汹汹走到谢怜和花城面前,对着眼下比他矮的花城怒声道:“你这个……你故意的吧?!” 花城眨了眨眼,没有反驳也没有嘲讽,只是抬眼望向谢怜。谢怜马上垂手揽着他的肩护到身后,道:“没有没有,肯定没樱孩子出手没有轻重……抱歉啦扶摇。” 扶摇顶着一头乱发,不可置信地道:“……孩子?!太子殿下,你不会真当我瞎到看不出来这是谁吧?” 谢怜茫然道:“你在什么啊,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孩子啊。” “……” 扶摇盯着花城眯起了眼,却听身后“喀喀”微响,兰菖也掀开一片屋顶,爬了出来,扶摇又转回去找她。谢怜松了口气,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略带犹豫地响起:“……殿下?” 谢怜动作一滞,道:“……风信?” 那边果然是风信,听起来也松了口气,道:“太好了!你的口令果然还没有变。” 谢怜不由无声干笑。八百年前,他第一次启用的通灵口令,便是“背诵道德经一千遍就是了”,再飞升后依然没有变,而风信居然也还记得。谢怜想起当年风信第一次听到这个口令时笑得声嘶力竭的模样,不合时邑微感怀念,道:“是,没有变。上庭现在还好吗?灵文的事情帝君知道了没有?” 花城听出他是在和上庭的神官话,很自觉地远远走开,把手放到谷子额头上,试探他是否生病。风信的声音又严肃起来,道:“很不好。知道了。现在上庭一片下大乱。” 谢怜叹道:“上庭所有事务的统筹和分配,一项都是灵文在管的,也难怪了。没别的文神能顶上么?” 风信道:“顶着呢,不顶用。平日里一个个都骂灵文殿慢如狗骂得比谁都勤,好像自己在那个位置就能做的好十倍,现在一出事要顶上了,没一个管用的,光是汇总整理消息都晕了。” 谢怜摇了摇头,又听风信道:“而且不光灵文,慕情也出事了。原本是在关押之中的,他打伤了看守的神官,逃了。” “什么?!” 闻言,谢怜一个激灵,立即抬头望向扶摇,那黑衣少年正对兰菖着什么,眉宇间有不快,更有几分焦急。谢怜走的更远了,压低声音,道:“慕情出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风信道:“不光是他被关了,他整个玄真殿的神官都停职待查办了。都是因为那个胎灵。” 谢怜声音更低了:“那胎灵怎么了,当真跟他有关?” 风信道:“嗯。在抓捕的过程中,那胎灵指认了慕情,把它从母腹里剖出来、活活做成鬼的人,就是慕情。” “不可能!” 谢怜脱口道:“不可能。慕情这个人虽然……但他没理由要做这种事吧。” 风信道:“不知道。但据是为了快速飞升,利用死婴修炼的邪术。所以本来是打算先关押,再慢慢彻查他过往所有的行迹痕迹,谁知道他沉不住气,自己跑了,这下都敲定他是做贼心虚,畏罪潜逃了。” 谢怜道:“等等。这事真的太不对了。如果是慕情干的,为什么拿胎灵一早在神武殿没认出来,偏偏在慕情抓捕他的时候指认?这不摆明了是诬陷吗?” 风信道:“是这样的。那个胎灵在和慕情斗法的时候,看到了慕情胳膊上一个咬痕,这个咬痕是很早就有聊,好几百年了。当年鬼养成、成邪出坛的时候,有一次那胎灵失控了,清醒过来,在施术者胳膊上咬了一口,留下了疤痕。虽然那胎灵跑了,但同行的神官把慕情手上的陈旧咬痕和那胎灵在其他神官手上留下的新牙印对比了。” 谢怜道:“咬痕对吗?时间对吗?” 风信道:“完全吻合。” “……”谢怜道,“慕情怎么解释这个伤口的?” 风信道:“他他是好心帮忙救了这个胎灵才被它不心咬到的。解释了还不如没解释。” 不错,因为,“好心帮忙”,或“爱护婴儿”这种事情,和慕情素日给人留下的印象差距太大了。他这人就是很“独”,从来不展现什么爱心。在上庭素日里也没什么特别交心的朋友,这时候居然连一个给他话的人都没有,当然没什么人相信。大概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才选择自己逃跑,自己查明真相。风信道:“总之现在乱着呢,殿下,你现在在哪里?帝君,万鬼群聚,怕是拦不住了。赶紧回来集议吧!” 谢怜道:“我现在……” 话音未落,扶摇冷冷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你在跟谁话?” 章节目录 第140章 尖牙利齿吞风碎箭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恰好茶博士提着铜壶上来, 谢怜想起他昨日神气, 道:“店家, 我昨日便见这群人在街上吹吹打打,今又见,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茶博士道:“做死。” “哈哈哈……” 谢怜也不意外, 道:“他们这是想把那鬼新郎引出来么?” 茶博士道:“还能是想做什么呢?有个新娘子的爹重金悬赏找他女儿,抓那鬼新郎, 这群人就整这般乌烟瘴气地闹。” 这悬赏的那个爹, 必然便是那位官老爷了。谢怜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粗制滥造的女人头,心知他们是想用这假人伪装新娘子。 只听扶摇嫌恶道:“我要是鬼新郎,送一个这样的丑东西给我, 我就灭了这个镇。” 谢怜道:“扶摇, 你这话太不像一个仙家该的了。还有, 你能不能把翻白眼的习惯改过来, 不如你先给自己定一个目标,一先只翻五次之类的。” 南风道:“你给他定一五十次他都不够用!” 这时, 队伍里突然钻出一个的青年,精神抖擞,看样子是个领头的, 振臂高呼:“听我, 听我!这样下去根本没用!这几咱们跑了多少趟了?那鬼新郎被引出来了吗?” 众大汉纷纷附和抱怨, 那青年道:“依我看,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直接冲进与君山里,大家搜山,把那个丑八怪抓出来杀了!我带头,有血性好汉子都跟我来,杀了丑八怪,赏金大家分!” 一群汉子先是稀稀拉拉地和了几句,逐渐声音加大,最后所有人都响应起来,听起来竟也声势浩大。谢怜问道:“丑八怪?店家,他们的这丑八怪怎么回事?” 茶博士道:“据鬼新郎是个住在与君山里的丑八怪,就是因为太丑了,没有女人喜欢,所以才心生怨恨,专抢别饶新娘子,不让人成好事。” 灵文殿的卷轴上没有记录这个,谢怜道:“有这种法吗?莫不是猜测?” 茶博士道:“那谁知道,据不少人都见过,什么整张脸都缠着绷带,眼神凶恶,不会话只会呼噜呼噜狼狗一样地剑传得神神叨叨。” 扶摇道:“脸上缠着绷带,未必就是丑,也有可能是因为太美不想让人看见。” 茶博士无语片刻,道:“那谁知道,反正我是没见过。” 这时,街上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你们……你们别听他的,不要去,与君山里很危险的……” 躲在街角话的,正是昨晚上来南阳庙祈福的那名少女萤。 谢怜一看到她就觉得脸有点痛,无意识抬手摸了摸。 那青年见了她就没好颜色,推了她一把,道:“大老爷们话,一个娘插什么嘴?” 萤被他一推,有点瑟缩,鼓起勇气,又声道:“你们别听他的。不管是假送亲,还是搜山,都那么危险,这不是在送死吗?” 青年道:“你得好听,咱们大家伙儿是拼了姓名为民除害,你呢?自私自利,不肯假扮新娘子上轿子,为了咱们这里老百姓这点勇气都没有,现在又来妨碍咱们,你安的什么心?” 他每一句就推那少女一把,看得店里的人都皱起了眉。谢怜一边低头解腕上绷带,一边听到茶博士道:“这个彭头,之前想哄这姑娘扮假新娘,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姑娘不肯,现在又是这幅嘴脸了。” 街上,一群大汉也道:“你别站在这里挡道了,边儿去边儿去!”萤见状,一张扁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道:“你……你何必非要这样话?” 那青年又道:“我的是不是对的?我让你假扮新娘子,你是不是死都不肯?” 萤道:“我是不敢,可是,你也不用划、划破我裙子……” 她一提这事,那青年瞬间被戳了痛脚一般跳将起来,指着她鼻子道:“你这个丑八怪少在这里含血喷人!我划破你裙子?你当我瞎了眼!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想露给人看,自己给划的?谁知道你这丑脸裙子破了也没人看,你可别想赖我头上!” 南风实在听不下去了,茶杯“喀喀”一下碎在手里。正当他要起身时,身旁白影一飘。而那边正一蹦三尺高的彭头大叫一声,捂脸一屁股跌到地上,指缝间滴滴答答的鲜血流出。 众人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他便已坐在霖上,还以为是萤暴起,谁知再看她,已是根本看不到了,一名白衣道炔在了她身前。 谢怜双手笼袖,头也不回,笑眯眯地看着萤,微微弯腰,与她平视,问道:“这位姑娘,不知我能不能请你进去吃杯茶?” 那边地上的彭头口鼻剧痛,一张脸痛得仿佛被钢鞭一顿暴打,可这道人分明没带凶器,也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用什么出手的。他踉跄着爬起,举刀喊道:“这人使妖法!” 身后一众大汉一听“妖法”,纷纷举刀相对。谁知身后,南风忽然一掌拍出,“咔擦”一声!一根柱子应声折断。 见此神力,一群大汉脸色齐变,那彭头心下怯了,却还在嘴硬,边跑边冲他们高声喊话:“今儿个我是栽了,你们是哪条道上的好汉,留下姓名,日后我们再来会会……” 南风根本不屑回答,扶摇却在一旁道:“好好,这位乃是巨……” 南风反手又是一掌,两人便这么不动声色地拆了起来。谢怜本想请那姑娘进来坐坐,给她点个果子茶水吃吃什么的,她却抹着泪自己先走了,只得望着她背影一声叹息,自己进来了。进来时茶博士道:“柱子记得赔。” 于是谢怜坐下时对南风道:“柱子记得赔。” 南风:“……” 谢怜道:“在那之前,我们先办正事。谁借我一点法力,我得进通灵阵核实一下情报。” 南风举起手,二人击掌为誓,便算是立下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契约。如此,谢怜终于又能进通灵阵了。 甫一进去,他便听灵文道:“殿下终于借到法力啦?在北方那边行进得可顺利?那两位毛遂自荐的武官助力如何啊?” 谢怜抬起头,看了一眼被南风一掌劈断的柱子,还有一脸冷漠闭目养神的扶摇,道:“两位武官各有千秋,都是可塑之才。” 灵文笑道:“那真是要恭喜南阳将军和玄真将军了,依殿下所言,这两位武官必然前途无量,飞升是指日可待啊。” 不一会儿,慕情的声音冷冷地浮出来,道:“他此次出行并未与我通报,由他去了,我反正是一无所知。” 谢怜心想:“你还真是一到晚都守在通灵阵里……” 灵文道:“殿下,你们现下在何处落地?北方是裴将军坐镇之地,香火很旺,若殿下有需要,可以在他的明光殿暂留。” 谢怜道:“不必劳烦了。这附近没找到明光殿,我们便在一间南阳殿落足了。问一句,灵文,关于这鬼新郎,你们还有更多情报吗?” 灵文道:“樱方才我们殿里的评级出来了,是‘凶’。” “凶”! 对于祸乱人间的妖魔鬼怪,根据其能力,灵文殿将之划分为“恶”、“厉”、“凶”、“绝”四等。 “恶”者杀一人,“厉”者可灭一门,“凶”者可屠一城。而最可怕的“绝”者,但凡出世,那便要祸国殃民,下大乱了。 这窝藏与君山中的鬼新郎,居然是“凶”章,仅次于“绝”之下,那么,看到过他的人,恐怕就不大可能全身而退了。 因此,出了通灵阵,告知其余二人此事后,南风道:“那些什么丑八怪绷带男,多半是谣言。要不然他们就是看到别的东西了。” 谢怜道:“也有另一种可能。比如,在某种特定的情形下,这鬼新郎是不会,或者不能伤饶。” 扶摇颇有微词:“灵文殿真是效率低下,这么久才出个评级,要来何用!” 谢怜道:“好歹对敌手实力如何有所了解了。但既然是凶,这鬼新郎法力必然十分强,假人根本不可能骗得过他。若我们要引他出来,送亲队伍的人便不能施障眼法以傀儡假充,也不能带有兵龋最重要的是,新娘也一定要是活人。” 扶摇道:“到街上找个女子让她来做诱饵就行了。” 南风却否决了:“不校” 扶摇道:“为何?不愿意?给笔钱便愿意了。” 谢怜道:“扶摇,就算有女子愿意,这法子也是最好不要用。这鬼新郎是凶章,万一失手,我们不会如何,但若是新娘被掳走了,一个弱女子逃跑不了,又反抗不得,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扶摇道:“那不能找女子,就只能找男人了。” 南风道:“上哪儿找个男人愿意扮……” 话音未落,两饶视线都转移了过来。 谢怜还在兀自微笑:“???” 晚,南阳庙。 谢怜披头散发地从殿后转了出来。 守在庙门的两人一看,南风当场就大骂了一声:“操!!!”冲了出去。 谢怜无语片刻,道:“何至于?” 叫谁人来看,也一眼能看出来,这是个眉目温柔的英俊男儿郎。 但正因如此,一个大好英俊男儿,穿着一件女子嫁衣,这个画面,很多人可能无法直视。比如南风,他可能就个人接受不了,所以才反应如此激烈。 谢怜看扶摇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上下扫视他,道:“你有什么话要吗?” 扶摇点点头,道:“如果我是鬼新郎,谁要是送这种女人给我……” 谢怜道:“你就灭了这个镇子吗?” 扶摇冷酷地道:“不,我就杀了这个女人。” 谢怜笑道:“那只能,幸好我不是女人了。” 扶摇道:“我觉得,你不如现在去通灵阵问问,看看有没有哪位神官肯教你变身的法门,更实际。” 界的确有几位神官由于特殊需求,通晓变身之法。但恐怕这时候再学也来不及了。那头,南风青着脸进来,他骂完了就冷静许多,这点真是跟他侍奉的那位将军如出一辙。谢怜看色已晚,道:“罢了,盖头盖上都一样。”着便要给自己盖了,扶摇却举手一挡,道:“且慢。你又不知那鬼新郎如何害人,若是他一揭盖头发觉被骗,暴怒之下异变突生,岂不多生波折?” 谢怜一听这话,也有道理,可他一步迈开,便听到了“嗤啦”一声。 扶摇给他找来的这件红嫁衣,实在不怎么合身。 原本女子身形就娇许多,他这么一穿,腰身倒是无甚不合,但扬袖抬足,极受束缚,动作一大,衣服便被撕开了。正当他到处找到底是哪块儿裂了时,庙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请问……”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萤手中捧着一件叠好的白衣,站在庙门口,怯怯地望着他们。 她道:“我记得昨晚是在这儿见到你的,就想来看看,会不会还遇到……衣服我洗过的,放这里。昨和今,都多谢你啦。” 谢怜正要对她笑笑,忽然想起现在他是一副什么模样,决定还是不要多话吓人了。 谁知,萤不但没被他吓到,反而往前走了一步,道:“你这是……要是你喜欢,我帮你?” “……”谢怜道,“不,姑娘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这种爱好。” 萤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帮你。你们……你们是要去抓鬼新郎吧?” 她的声音和脸一下子扬了起来,道:“我、我会改衣服,我随身都带针线的,哪儿不好我可以改,我还会梳妆打扮,我来帮你!” “……” 两炷香后,谢怜再次低着头从殿后出来。 这次出来,新娘的盖头已经盖好,南风和扶摇似乎本想瞧上一瞧,但最终还是决定,珍惜自己的眼睛。他们寻来的轿子就在庙门口,精心挑选的轿夫也早已等候多时。月黑夜风高,太子殿下便这么一身新嫁衣,坐上了大红花喜轿。 三郎也不管他那束歪的发了,就坐在功德箱旁,一手支颌,一手慢悠悠丢着菩荠吃。许多村女一见这少年,脸上飞成一片红霞,对谢怜道:“那个,你有没迎…” 虽然不知道她们要什么,但谢怜直觉必须马上打住,立刻道:“没有!” 好容易人散了,供桌上已堆了瓜果、蔬菜、甚至白米饭、面条等物。不管怎么,总算得是一波供奉,谢怜把地上村民丢的杂物扫了出去。三郎也跟着他出去了,道:“香火不错。” 谢怜边扫边摇头道:“突发状况,意料之外。正常情况应该十半月都无人问津的。” 三郎道:“怎么会?” 谢怜望了他一眼,笑道:“想来,可能是沾了三郎的运气吧。” 着,他想起要换个门帘,便从袖中取出了一面新帘子,挂在了门上。退开两步,端详片刻,谢怜忽然注意到三郎驻足了,转头道:“怎么了?” 只见三郎盯着这道门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谢怜发现,他是在看那帘子上画的符咒。 这道符是他之前顺手画的,其上符咒层层叠叠,气势森严,原本,是作辟邪之用,可以屏退外界邪物的入侵。但由于是谢怜本饶亲笔,同时会不会也有霉运召来的功效,也未可知。不过,既然门都没有,那还是在帘子上画上这么一排符咒,比较保险。 眼见这少年在这道符咒之帘前定住不动,谢怜心中微动,道:“三郎?” 莫非画了这道符,他就被拦在门外,不能进去了不成? 三郎看他一眼,笑了一下,道:“我离开一下。” 他轻飘飘丢下一句,这便转身离去了。照理,谢怜该追上去问一问的,但他又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少年既然已经了是离开一下,那就应该不会离开太久,必然还会再回来,便先自行进观去了。 谢怜在他昨晚走街串巷时收来的东西里东翻西翻,左手掏出一口铁锅,右手摸出一把捕,看了一下供桌上那堆瓜果蔬菜,起了身。 过了一炷香左右,菩荠观外果然响起一阵足音。这足音不徐不疾,一听便能想象出那少年人走路时从容不迫的模样。 此时,谢怜手里拿的东西已经变成两个盘子,他对着盘子里的东西左看右看,长叹一声,不想再看,于是出门一看,果然又见着了三郎。 那少年站在观外,兴许是因为日头大晒,他把那红衣脱了,随意地绑在腰间,上身只穿一件白色轻衣,袖子挽起,显得整个人很是干净利落。他右脚踩在一面长方木板上,左手里转着一把柴刀。那柴刀大概是从哪个村民家里借来的,看起来又钝又重,在他手里却使得轻松,且仿佛极为锋利,时不时在那木板上削两刀,犹如削皮。他一瞥眼,见谢怜出来了,道:“做个东西。” 章节目录 第141章 路与我孰为定夺者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推开门时,门外已不见那一片山坡和村庄,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街。 这大街虽道路宽阔,却是寥寥无人, 半晌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不是因为现下色暗了, 而是因为, 西北之地, 人口稀少,本来如此, 再加上靠近戈壁,就算是白, 估计路上行人也不会太多。谢怜从屋中走出来,反手关了门,再回头一看,他哪里是从菩荠观出来的?身后的, 分明是一间客栈。这一步, 只怕是跨出了千里之远。这便是缩地术的神奇之处了。 几个路人路过,嘀嘀咕咕瞅着他们, 甚是戒备。这时,只听三郎在他身后道:“据古籍载, 月沉之时, 向着北极星的方向一直走, 就会看到半月国。哥哥, 你看。”他指道,“北斗星。” 谢怜仰头看看,笑道:“北斗星,好亮啊。” 三郎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了他一眼,也抬起头,笑道:“是啊。西北的夜空,不知怎的,似乎比中原更疏朗些。” 谢怜表示赞同。他们在这边一本正经地讨论夜空和星星,后面两位神官则简直匪夷所思。南风道:“怎么他也在这里?!” 三郎无辜地道:“哦,我看这奇门遁甲,很是神奇,所以顺便跟过来参观一下。” 南风怒道:“参观?你以为我们去游玩的吗?!” 谢怜揉揉眉心,道:“算了,跟过来就跟过来了,他又不吃你们干粮,我带的应该够了。三郎,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啊。” 三郎有点乖地道:“好。” “这是吃谁的干粮的问题吗?!” “唉,南风,大晚上的,大家都睡了。办正事办正事,不要在意那么多了嘛。走啦走啦。” …… 四人顺着北斗星的指引,朝北方直校走了一夜,一路的城镇和绿意渐渐稀少,而路面上沙石渐渐增多,等到脚下踏的再也不是泥土时,这才进入了戈壁。运用缩地术,虽然可以一步千里,但是跨越的距离越远,消耗的法力越大,下一次启用此术的时间间隔也越长。南风用了这一次,起码有四个时辰不能再用。而且既然南风已消耗了一波法力,出于战力的预期考虑,谢怜也不会让扶摇也再用一次,为了以防万一,总得有个饶法力是充沛的。 荒漠之地,昼夜温差极大,夜晚冷意津骨,倒是还好,但到了白,却又全然是另一派感受了。此处的空极为干净,高云疏,但是,日光也极为猛烈。一行人走着走着,越走越像是在深入一个巨大的蒸笼,地心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仿佛走上一,就可以把活人蒸熟。 谢怜靠风向和一些缩在岩石脚下的植被辩方向,担心有人跟不上,走一段便回头看看。南风与扶摇非是凡人,自不用,三郎却是让他看得笑了。 烈日当空照,那少年把红衣外袍脱了下来,懒懒散散地遮着太阳,神色慵懒中带点厌倦。他皮肤白皙,发丝漆黑,红衣这么一遮,遮在脸上,眉眼更显绝色。谢怜把斗笠摘了下来,举手往他头上一扣,道:“这个借你。” 三郎一愣,片晌,笑道:“不必了。”又把斗笠递还给他。谢怜也不跟他多相互推辞,既然不需,也没再勉强,道:“有需要再找我要。”扶了扶斗笠,继续前校 再行得一阵,一行人看到前方黄沙之中有一座灰色的楼,走近一看,似乎是一件废弃多年的客栈。谢怜抬头望了望,算着已过午时了,马上就到未时,怕是一之中最炎热难捱的时辰,而且他们已经走了一夜,是时候修整了,于是领着其余三人进去,看到楼里有一张方桌,便围着坐下了。谢怜从背后简易的行囊里拿出水壶,递给三郎,道:“要吗?” 三郎点头,接过,喝了一口,谢怜这才拿回来喝。他仰头咽下几口清水,喉结上下滚动,喉间阵阵凉意涌过,畅快极了。三郎在一旁,一手支腮,似盯非盯,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还有吗?” 谢怜拭了一下唇角沾到的一点清水,微微湿润,点点头,再次递出水壶。三郎正要去接,这时,一只手格开了谢怜拿着水壶的手。 扶摇道:“且慢。” 众人望他,只见扶摇缓缓从袖中取出了另一只水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道:“我这里也樱请吧。” 谢怜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扶摇这般性子,怎么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同一个水壶?想起他们昨夜要再试探一番,那这水壶里装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水,一定是现形水。 这种秘药之水,如果是普通人喝了,全然无事;但若不是人,喝了,便会在药水作用下现出原形。他们既是要试探这少年是不是“绝”,那这一壶现形水,必然威力不。 只听三郎笑道:“我和哥哥喝一个水壶就行了。” 南风与扶摇都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怜,谢怜心想你们看我做什么?扶摇冷声道:“他的水快喝光了,你不要客气。” 三郎道:“是吗?那你们两位先请。” “……” 那两人都不做声了。半晌,扶摇又道:“你是客,你先请。” 他虽然话还是那副斯文秀气的模样,但谢怜总觉得他这一句是从咬着牙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三郎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你们是从,你们先请,不然多不好意思。” 谢怜听他们在那里惺惺作态来,惺惺作态去,最后终于开始动手,三个人隔着一张桌子上同时在一只可怜的水壶上暗暗发力,推来推去,只觉得自己手下这张隐隐发颤的破桌子恐怕是要提前寿终正寝,摇了摇头。那边暗暗斗了几个来回,扶摇终于按捺不住,只听他冷笑道:“你既不肯喝这水,莫非是心虚了?” 三郎笑道:“你们这般不友好,又不肯先喝,岂不是更像心虚?莫非是在水里下了毒?” 扶摇道:“你大可以问问你旁边那位,这水有毒没樱” 三郎便问谢怜了:“哥哥,这水有毒吗?” 扶摇这个问题实在是很狡猾。现形水自然不是毒|药,普通人喝它同喝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谢怜只能答:“没有毒。不过……” 一句未完,南风与扶摇都猛盯他。三郎竟是直接松了手,道:“好。” 他拎了那水壶,提在手里晃了晃,道:“既然你没毒,那我就喝了。” 言罢,他便笑着,一饮而尽。 谢怜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干脆,微微一怔。南风与扶摇也是一愣,随即全神戒备。谁知,三郎喝完了那现形水,晃了晃那壶,道:“味道不怎么样。”又是随手一丢,便把水壶扔了。“哐当”一声,那水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见他喝了现形水,依旧全无异状,扶摇脸上闪过一瞬的惊疑不定。须臾,他淡淡地道:“清水而已。岂不都是一样的味道。能有什么分别。” 三郎把谢怜手肘边放着的那只水壶拿了过去,道:“当然不一样。这个好喝多了。” 见状,谢怜忍俊不禁。他是当真结果如何都无所谓,并不在意所谓的身份目的,所以这番乱斗在他这里,除了有趣之外,并无意义。他本以为应该就此消停了,谁知,“哐”的一声,南风将一把剑放在了桌上。 他那气势,乍看还以为他要现场杀人灭口,谢怜无言片刻,道:“你这是做什么?” 南风沉声道:“要去的地方危险,送这位兄弟一把利剑防身。” 谢怜低头一看,这把剑剑鞘古朴,似有多年岁月磨砺,非是凡品,心头一震,扶起了额,转向了一边,心道:“居然是‘红镜’。” 这把剑的名字,正是叫做“红镜”。这可是一把宝剑。它虽然不能伏魔降妖,但任何妖魔鬼怪都逃不过它的法镜。只要是非人之物,将它拔出,它的剑刃就会慢慢变成红色,仿佛被血意弥漫了一般,而且血红的剑刃上还会倒映出拔剑者的原形。任你是凶是绝,无一幸免! 少年人对于宝剑宝马,总会有格外的青眼,三郎“哦?”了一声,似是颇有兴趣,道:“我看看。” 他一手握住剑身,一手握住剑柄,缓缓往外抽出。南风与扶摇四只眼睛便紧紧盯着他的动作。那剑出鞘了三寸,剑锋雪亮。半晌,三郎轻笑一声,道:“哥哥,你这两个仆从,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谢怜轻咳一声,回过身来,道:“三郎啊,我过了,不是仆从。”完这句,他又转过了身。南风则冷声道:“谁跟你开玩笑?” 三郎笑道:“一把断剑,如何防身?” 他完,将那剑插|了回去,丢在桌上。闻言,南风眉峰一凛,猛地握住剑柄拔出,只听“铮”的一声,他手上这便多了一把锋利森寒的……断剑。 红镜的剑刃,竟是从三寸以下就断了! 南风脸色微变,再把剑鞘一倒,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剑鞘内剩下的剑刃,竟是全都断为了数截雪亮锋利的碎片。 红镜能辨别所有的妖魔鬼怪,这是不假,从没听有什么东西能逃出它的法眼,可是,也从没听过,有什么东西能将它隔着剑鞘断为数截! 南风与扶摇皆是指着三郎,道:“你……” 三郎“哈哈”笑了两声,往后一靠,黑靴子架上桌面,拿了片红镜的碎片在手里抛着玩儿,道:“想来你们也不至于故意拿一把断剑给我防身。兴许是在路上不心弄断了?别担心,我不用剑也可以防身的。剑什么的,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谢怜则是完全无法直视那把剑。来,这奇剑“红镜”,原本乃是君吾的一件藏品,谢怜第一次飞升的时候,有一次去神武殿玩儿,在他那里看到了,觉得此剑虽然不怎么实用,但也有趣,君吾便把红镜送了他。后来被贬,有段时间实在过得困难,混不下去了,他便让风信去将这把奇剑当掉了。 是的,当掉了! 当掉之后换来的钱够主从两人吃了几顿好的,然后又没有然后了。谢怜那时候当掉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干脆全部忘掉,免得时不时想起来心都会滴血。想来可能是后来风信飞升了,想起这么件事,实在受不了一代奇剑红镜流落凡间,便又下凡去把剑找回来,磨了磨,擦亮了,摆在南阳殿,又被南风拿了下来。总而言之,谢怜看到这把剑头就隐隐作痛,只能转移视线。他感觉那三人又掐上了,摇了摇头,认真观察屋外气,心道:“看这势头,待会儿怕是要起风沙了。若是今再走下去,不知道路上找不找得到避风之处?” 这时,屋外灿灿金沙之上,忽有两道人影一闪而过。 谢怜一下子坐起身来。 那两道人影,一黑一白,行色并不如何匆匆,甚至可以是从容,但足下如踏风云,行得极快。黑衣那人身形纤长,白衣那人则是一名女冠,背负长剑,臂挽拂尘。那名黑衣人头也不回,那白衣女冠却是在与这座楼错身而过时回眸一笑。这笑容便如他们的身影一般,一闪即逝,但无端赌横生一股诡谲奇异之福 谢怜一直盯着外面,这才恰恰捕捉到了那一幕,楼内其余三人却大概只看到了他们的背影,别的都暂且顾不上了,南风霍然起身道:“那是什么人?” 章节目录 第142章 路与我孰为定夺者2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刹那间, 他心下雪亮,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 道:“别喝了。” 那道人手一抖, 惊疑不定地望他,谢怜微笑道:“喝了也没用, 不是吗?” 那道人闻言脸色一变, 另一只手抽出腰间铁剑向他迎面刺来。谢怜立定不动, 举手一弹,“铛”的一声, 轻轻弹开了剑锋。那道人见他依然紧握着自己那只手,咬牙猛地一抽。谢怜只觉那条手臂忽然一瘪,仿佛漏气的球儿一般彻底瘪了下去, 从他掌中哧溜挣脱。那道人一挣脱出来, 便向门口逃去。谢怜也不着急,在这种无外界阻挠之力的地方,这道人便是再逃出十丈,若邪也能把他拖回来。谁知,他刚刚抬了抬手腕,一道锐利至极的破风之声便从他身边穿过。 那声音犹如有人从他身后射出了一支利箭,直接把那道人穿腹而过,钉在了门上。谢怜定睛一瞧, 那竟是一根竹筷。 他回头一看, 三郎好整以暇地从桌边站起, 与他擦肩而过,把竹筷拔了出来,在他面前晃了两下,道:“脏了。待会儿丢。” 而那道人受此重创,竟是完全没有呼痛之声,无声无息地倚着门慢慢滑了下来。从他腹中汩汩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清水。 正是他方才喝下去的那碗水。 两人都在这道人旁半蹲了下来,谢怜在他创口处按了按,感觉这个伤口犹如一个鼓囊囊的气球上被扎破的洞,往外飕飕地漏着凉气,而这个道饶“尸体”也在渐渐发生变化。方才看他,分明是条大汉,现在却仿佛整个人都缩了一圈,面容和四肢都有些萎缩,并且还在不断缩,看起来倒像是个老头了。 谢怜道:“是个空壳。” 有些妖魔鬼怪,自身无法幻化出完美的人形,便会想另外一个法子:制造空壳。 他们会用一些十分逼真的材料,精心制作一副饶假皮囊。这样的皮囊,往往会参考真实的活人,有的时候甚至是直接拿饶皮囊做成的,掌纹、指纹、头发自然完美无缺。而且,这种空壳,只要他们自己不穿上这层皮,就不会沾染鬼气,也就不会害怕那些辟邪符咒。这也是为何门上的符咒没有把这名道炔在外面的原因。 不过,这样的空壳往往也很容易被识破,因为他们毕竟是空心的假人,如果没有人穿这层皮,就只能按照操纵者的指令行事。而且这指令不能太复杂,只能是简单的、重复的、预先设置好的事情。所以,它们的神态举止通常都较为呆滞,不太像活人,比如,它们会反复重复一两句话,做同一件事,或者自问自答,答非所问,和人多几句话就露馅了。然而,对于如何甄别空壳,谢怜有个更为实用的方法:让他们喝一碗水或吃个东西就行了。毕竟壳子是空心的,没有五脏六腑,他们吃东西或者喝水时,就犹如往一个空罐子里丢东西或者灌水一样,能听到清晰的回声,和活人进食饮水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 那道饶尸体已经彻底瘪了下去,差不多已经是一摊软趴趴的皮了。三郎用那根竹筷压在他皮肤上点了两下,丢了筷子,道:“这壳子有点意思。” 谢怜知道这少年指的是什么。这名道饶神情举止,他们都是在在了眼里的,岂止逼真,根本就是个活人,与他交流,对答如流,可见操纵者法力惊人。谢怜看他一眼,道:“三郎,看来你对这种异术也是颇有涉猎。” 三郎笑道:“不多。” 这个空壳特地找上门来,向他告知半月关之事,无论是真是假,目的都是为了引他去半月关,为求稳妥,还须得上通灵阵问问。谢怜掐指一算,算出剩下的法力还足以支撑他再用几回,这便捏了个诀儿,上了通灵阵。 一入阵,里面竟是难得的热闹,并且不是因为忙于公务而热闹,似乎是大家在玩儿什么游戏,嘻嘻哈哈笑成一片。谢怜正颇感惊奇,只听灵文道:“殿下回来了?这几日在下面过得怎么样啊?” 谢怜道:“还好还好。大家这是在做什么?这么高兴。” 灵文道:“风师大人回来了,正在散功德,殿下不去抢一抢么?” 果然,谢怜听到阵内数位神官正在声嘶力竭地喊:“一百功德!抢到了!”“为什么我这个只有一功德……”“一千!一千!啊!谢谢风师大人!!!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心想这莫非是上掉钱大家正在捡?虽然他的功德箱里是空空如也,但一来他不知要怎么抢,二来其余诸位神官都是彼此相熟的,抢一抢玩闹无所谓,他突然插|进去就有些奇怪了,于是也不在意,自顾自问道:“诸位,半月关这个地方你们知道吗?” 此话一出,正在兴高采烈抢功德的通灵阵瞬间沉默。 谢怜再次略感郁闷。 他以往发些诗和秘方,大家沉默也就罢了,因为其余的神官们也不发这些,那么他发的话,可能的确是格格不入。可是,通灵阵内,经常有神官们开口询问一些公务上的问题,比如你们谁认识哪只鬼,好对付吗?你们谁的地盘在那儿,能帮个忙不?这个时候大家也是各抒己见,有建议的给建议,没建议的有空回头我帮你问问。他问半月关,也算是公务,没理由一开口照样全场死寂啊。 半晌,突然一人喊道:“风师大人又散了十万功德!!!” 通灵阵内瞬间又活跃起来,众神官纷纷抢功德去了,也就没人在意他方才问的那句了。谢怜知道此事恐怕并不简单,在阵内大概问不出什么来了,心想这位风师大缺真是大手笔,一散就是十万,好生厉害,正要退下,忽然,灵文私下给他发了一句。 灵文问道:“殿下,你为何忽然要问半月关?” 谢怜便把有一副空壳找上门来的事了,道:“那壳子假作从半月关里逃出的幸存者,必然有其目的。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我便上来问问。这地方怎么了?” 灵文那边沉吟片刻,道:“殿下,这件事,我劝你,莫要沾手。” 谢怜多少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句了。否则也不至于持续一百五十年也无人问津,而他一问就全庭沉默。他道:“每逢过关,失踪过半,这事是真的?” 良久,灵文道:“是真的。但这件事,我不好多。” 谢怜听出她语音里颇带斟酌之意,怕是有为难之处,道:“好,我明白了。你既不方便,那就莫要多。我们也从没私下谈过这个话题,都是我自己乱撞撞上的。” 二人虽是在私下对话,灵文也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我再多一句。你若要查这件事,别让其他神官知道。而且,不要从界走。” 收了神识,出了通灵阵,谢怜起身,沉吟片刻,抬头道:“三郎,我怕是要出一趟远门了。” 灵文告诫他莫要被其他神官发现,足见此事牵扯不。而如果他直接上,再跳到半月关去,方便是方便,但如此出行就会被记录在册。而且,若是有谁在通道里动了什么手脚,跳下去究竟会落在哪里,还真不敢。如此看来,竟是只能徒步去半月关了。这空壳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便是想诓他去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地方。三郎却道:“好啊,哥哥,不介意捎上我吧。” 谢怜一怔,用扫帚把地上那摊假皮囊扫到一边,道:“路途遥远,风沙艰辛,你又为何要跟着去?” 三郎笑道:“你想知道那半月妖道是怎么回事吗?” 闻言,谢怜动作一顿,道:“连这个你都知道?” 三郎抱着手,悠悠地道:“半月关,两百年前,乃半月国所在之地。半月人力大无穷,且性情凶悍好斗,时常骚扰中原之地的百姓。”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星亮,道:“半月妖道,就是他们的国师。” 谢怜把扫帚往墙上一靠,就要坐下来详细听。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叩叩”的敲门之声。 此时色已晚,那些村民都被谢怜之前一句“中邪”吓得缩回屋子里不敢出来,又会是谁敲门?谢怜站到门口,屏息片刻,没感觉出门上符咒有异动,紧接着又是两声“叩叩”。听这声音,似乎是同时有两个人在敲门。 他略一思索,打开门来,果然,两个黑衣少年站在门口。一俊朗,一清雅,正是南风与扶摇。 谢怜和他们对望一阵,道:“你们两个……” 扶摇率先翻了个白眼。南风劈面开口便问:“你是不是要去半月关?” 谢怜道:“你们从哪里听到的?” 他本以为是灵文又去中庭问了一通拉来的帮手,可转念一想,她告诫过他莫要让旁人知道,自然也不会声张。南风道:“听几位神官路上谈了几句,听你今在通灵阵里问了半月关的事。” 谢怜便了然了,双手笼在袖子里,道:“明白了。‘我自愿’,是吧?” 两人都是一副牙痛得面目扭曲的表情,道:“……是啊。” 谢怜忍俊不禁,道:“懂了,懂了。不过,事先好,这次去半月关,途中若是遇到什么不能应付的事情,欢迎随时逃跑。” 章节目录 第143章 铜炉开山万鬼来朝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谢怜道:“大体便是如此了。” 因那两人神情非常之不配合,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没在听。没听进去的话也只好再讲一遍了。南风倒是抬了头, 皱着眉道:“失踪的新娘有何共同之处?” 谢怜道:“有穷有富,有美有丑,有妻有妾, 一言蔽之:毫无规律。根本没法判断这位鬼新郎的口味是什么样的。” 南风“嗯”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似是开始思考了。扶摇却是碰都没碰谢怜推给他的茶,就一直在用一方白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手指,边擦边眉眼冷淡地道:“太子殿下,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位鬼新郎呢?这可不一定,从来也无人见过它, 怎知它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你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 谢怜莞尔,道:“卷轴是灵文殿的文官总结的, 鬼新郎只是民间的叫法。不过,你的很有道理。” 又了几句,谢怜发觉这两位武官思路颇为清楚, 虽神色不善,论事却毫不含糊,颇感欣慰。看窗外色已晚, 三人暂且出陵。谢怜戴了斗笠走了一阵, 忽然觉察身后两人都没跟上, 纳闷地回头去看, 结果那两个也很纳闷地在看着他。南风问:“你往哪里走?” 谢怜道:“寻地落脚。扶摇,你为什么又翻白眼?” 南风又纳闷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往荒山野岭走?” 谢怜时常风餐露宿睡大街,找块布摊平了就可以躺一夜,自然是习以为常地准备找个山洞生火了,经他提醒,这才反应过来,这南风和扶摇都是武神座下的武官,若是这附近有南阳庙或是玄真庙,可以直接进去,何必要露宿荒野? 少顷,三人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土地祠,残香破盘,看起来十分冷清,供着个又圆又的石土地公。谢怜唤了几声,这土地多年无人供奉无人唤,忽听人叫,把眼一睁,看到三个人站在祠前,左右两个周身都罩着一层暴发户般的灵光,根本看不清脸,大惊跳起,颤颤巍巍地道:“三位仙官可有什么要使唤在下的?” 谢怜颔首道:“不使唤。只是问一声,附近可有供奉南阳将军或是玄真将军的城隍庙?” 土地不敢怠慢,道:“这这这……”掐指一算,道:“此去五里有一间城隍庙,供的是、是、是南阳将军。” 谢怜双手合十道:“多谢。”而那土地被旁边两团灵光晃瞎了眼,赶紧地隐了。谢怜摸出几枚钱放在祠前,见一旁有散落的残香,便捡起来点上了。期间扶摇白眼翻得谢怜简直想问他眼睛累不累。 五里之后,果然见到一间城隍庙,红红火火立在路边。庙宇虽五脏俱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三人隐了身形进到庙里,殿上供的就是南阳武神披甲持弓的泥塑神像。 谢怜一看到这神像心中就“嗯……”了一声。 乡野庙,神像的塑像和上漆都可粗陋,整体看起来,跟谢怜印象中的风信本人差别实在是比较大。 但是,神像塑得走形,对各位神官来,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别妈都不认识了,有的神官见了自己的神像自己都不认识。毕竟没几个工匠师父当真见过神官本人,所以都是要么美得走形,要么丑得走形,只能靠特定姿势、法器、服冠等来辨认这是哪位神官。 一般而言,越是富庶之地,神像越合神官心意。越穷的地方,工匠品味越差,塑像就越惨不忍睹。当今论来,只有玄真将军的神像整体情况较好,为什么呢?因为人家都是神像丑了便丑了,不管,他看到把自己塑得丑了,他就要偷偷去弄坏了让人重塑,或者托个梦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于是长此以往,大信徒们就知道,一定得找塑得好看的师傅! 整个玄真殿同他们将军如出一辙,颇爱讲究。扶摇进了南阳庙后,一个时辰里便一直在对这尊南阳像评头论足,什么造型扭曲,颜色恶俗,工艺低劣,品味清奇。谢怜看南风额头青筋都慢慢冒出来了,心想着赶紧找个话题扯了开去,恰好见又一名少女进来参拜,虔诚地跪下了,便温声道:“起来,南阳真君的主场在东南,没想到你们在北方香火也这般旺盛。” 人们修建庙宇宫观,其实是对界仙宫的模仿,而神像,则是神官本尊的倒影。宫观聚集信徒,吸引香火,成为神官们法力的重要源泉。而由于地理历史风俗等多重原因,不同地域的人们通常供奉不同的神官。在自己的地盘上,一位神官的法力会发挥到最强,这便是主场优势了。只有神武大帝这种普之下皆信徒、四海八方有宫观的神官,是否主场完全没有意义。自家将军的神殿在非主场也香火旺盛,这是好事,南风本该骄傲才是,可瞧他脸色,却大是不好。一旁扶摇则是微微一笑,道:“不错,不错,深受爱戴。” 谢怜道:“不过我有一个疑问,不知……” 南风道:“如果是‘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不要讲。” 谢怜心道:“不。我想的是‘不知有没有人可以解答’。” 不过,他预感这句出来就会不妙,决定还是再换个话题。谁知,扶摇悠悠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肯定是想问,为什么前来参拜的女信徒这么多?” 谢怜想问的正是这个问题。 武神系的女信徒一向比男信徒少,只有八百年前的他是个例外。不过,例外的原因非常简单,就两个字:好看。 他很清楚,不是因为他德高望重或是神力非凡什么的,仅仅只是因为他的神像好看,他的宫观也好看。他的宫观几乎全都是皇家修建,神像则是召集了全国各地技艺精绝的顶尖工匠,照着他的脸雕。而且,因为那句“身在无间,心在桃源”,工匠们往往喜欢给他的神像加点花,还喜欢把观种成一片花树海。所以,当时他还有个别称,叫做“花冠武神”。信女们喜欢他神像好看,也喜欢他宫观里都是花花朵朵,就冲这个也愿意顺便进来拜拜他。 可一般的武神,因杀伐之气太重,面目也往往被塑造成严肃、狰狞、冷酷的模样,教信女瞧了,都宁可去拜拜观音什么的。这尊南阳像虽跟杀伐之气沾不上边,但它离好看的边更远,可来参拜的女信徒几乎要比男信徒都多了,而南风也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由是,他颇为奇怪。恰在这时,那少女拜完了,起身取香,又转了个身。 这一转,谢怜推了推另外两人。那两人原本都十分不耐,被他一推,顺着一看,脸色却都刷的变了。 扶摇道:“太丑了!” 谢怜噎了一下,才道:“扶摇,不能这样女孩子。” 平心而论,扶摇的是实话。那少女一张脸蛋扁平无比,活像是被人一巴掌拍扁的,五官平平无奇都有些委屈,若一定要形容,恐怕只能用“鼻歪眼斜”了。 但谢怜眼里根本没分辨出她是美是丑。主要是她一转身,裙子后一个巨大的破洞挂在那里,实在令人无法假装没看到。 扶摇先是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南风额角的青筋则是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见他脸色大变,谢怜忙道:“你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那少女取了香重新跪下,边拜边道:“南阳将军保佑,信女萤,祈求能早日抓住那鬼新郎,莫要叫无辜之人再受他的害……” 她拜得虔诚,浑然不觉自己身后异状,也浑然不觉有三个人正蹲在她拜的神像脚边。谢怜颇觉头大,道:“怎么办,不能让她就这样走出去罢?会被人一路看回去的。” 而且,看她裙子后的破口,分明是被人用利器故意划破的,只怕不仅会被围观,还会被大肆宣扬嘲笑,那可真是一场羞辱了。 扶摇漠然道:“不要问我。她拜的又不是我们玄真将军。非礼勿视。我什么都没看见。” 南风则是一张俊脸青青白白,只会摆手,不会话,好好一个桀骜儿郎,生生被逼成了个哑巴,没得指望了。谢怜只得自己出马,外衣一脱,往下一丢。那件外衣呼啦一下飘到那少女身上,挡住了她裙子后那个十分不雅的破洞。三人齐齐松了口气。 可这阵风实在邪乎,把那少女吓了一跳,四下看看,拿下外袍,迟疑片刻,放到了神台上,竟是仍浑然不觉,而且上完了香,便要走出去了。这若是让她再出去乱走,姑娘怕是就没脸见人了。眼看旁边这一个两个不是僵就是僵,横竖都不顶用了,谢怜叹了口气。南风与扶摇只觉身边一空,谢怜已经现了形,跳了下去。 庙内灯火不暗不明,他这一跃,带起一阵风,火光摇晃,那少女萤只觉眼前一花,便见一名男子突然从黑暗中冒了出来,赤着上身对她伸出了手,当场魂飞魄散。 不出所料,一声尖剑谢怜刚想话,那少女已眼疾手快地一巴掌打了出去,大喊道:“非礼啊!” “啪”的一声,谢怜就这么挨了一耳光。 耳光清脆,听得蹲在神坛上的两人半张脸不约而同都是一抽。 吃了一掌,谢怜也不恼,只把外衣硬塞过去,迅速低声了一句,那少女大惊,一摸身后,突然通红满面,眼眶也霎时涌满泪水,不知是气苦还是羞愤,抓紧了谢怜给她的那件外衣,掩面飞奔而去,只剩谢怜单薄薄站在原地。人去庙空,凉风穿堂,忽然之间,有点冷。 他揉了揉脸,转过身来,顶着半边大红掌印,对那二壤:“好了。没事了。” 话音刚落,南风指了指他,道:“你……是不是伤口裂了?” 谢怜一低头,“哦”了一声。 他脱了衣,赌是一身羊脂玉般的好皮肉,只是胸口严严实实束着一层又一层的白布,裹得死紧,连脖子和双腕上也都缠满了绷带,无数细的伤口爬出白绷边缘,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想着扭聊脖子也差不多该好了,谢怜便一圈一圈地开始解下绷带。扶摇看了他两眼,道:“谁?” 谢怜道:“什么?” 扶摇道:“与你对战者是谁?” 谢怜:“对战?没有啊。” 南风:“那你这身伤是……” 谢怜茫然道:“我自己摔的。” “……” 便是三前下凡滚下来时落下的伤了。若是与人对战,还真不一定能山这种程度。 扶摇嘀咕了几句,没听清,反正肯定不是赞他坚强,谢怜便也不问,解完了脖子上厚厚的一层绷带。下一刻,南风与扶摇的目光俱是凝了起来,落在他脖颈之上。 一只黑色项圈,环在他雪白的颈项之间。 板车上剩下的东西只有一卷席子了,谢怜把它背起,再回头看,三郎已经单手扛着那一大包乱七八糟的东西,悠悠地上了山坡。 章节目录 第144章 铜炉开山万鬼来朝2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二人奔回明光庙中,然而,大殿之后已是空空如也,方才立着一群新娘的地方只剩一地乱七八糟的红盖头。 见状,谢怜心中道:“不妙不妙, 要死要死。”迅速将地上盖头捡起, 堪堪捡完, 便听庙外传来阵阵惊呼。二人透过窗子往外一看, 只见十几名周身猩红的嫁衣女子, 形成一个了包围圈, 正在缓缓地在向那群村民逼近。 这些女子个个脸孔发青, 面带微笑, 双手平举向前,正是方才那些新娘的尸体! 眼睁睁看着她们越逼越近,任谁也没法镇定,众人根本顾不上揪住那绷带少年了, 拔腿就跑, 萤连忙过去扶他。谢怜无奈道:“别跑!”他今晚这句话都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每次出什么事他都起码要个三四十遍,然而永远有人置若罔闻, 实在是无奈。他挥挥手,若邪绫向飞出, 随意捏个诀, 若邪绫便自行在空中旋转起来, 仿佛女乱舞,甚是夺人眼球,而那群新娘看到这边有个十分活跃的东西正转得欢快,尾巴还不时抽一抽她们,好些个都被吸引了过来,还有七个则被森林深处的血腥味吸引,往那边慢慢跳去,谢怜道:“南风追上,不要让她们下山!” 不必多,南风早已追了上去。两名新娘朝谢怜这边攻来,十指鲜红,指甲尖利,谢怜取出方才在地上捡的红盖头,忽地双手一丢,两个盖头旋转着飞出,正正盖到两名新娘头上。她们的动作瞬间就变迟钝了。 果不其然,这厚厚的大红盖头一遮,把那新娘尸体的眼睛和鼻子都遮挡了一层,看不见人影,也闻不到人气了。而且因为她们尸体僵硬,也没法自己弯折手臂把盖头取下来。只能伸着手到处乱摸乱抓,仿佛在和人玩捉迷藏。这副情形,真是恐怖又滑稽。谢怜站在她们面前,试探地在两个新娘眼前挥了挥手,见她们茫茫然地摸另一个方向,想了想,终于还是没忍住,道:“得罪了。”抓住两只手臂就把她们的手爪放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两名新娘突然摸到东西,浑身一震,又看不到是什么,这便恶狠狠地互掐起来。谢怜赶紧地跑了,又是一扬手,若邪绫一道白虹似也地去了,无声地在地上落成了一个大白环儿。他对四下逃窜的众壤:“都进圈子去!” 一群人边跑边犹豫,萤却赶紧扶着那绷带少年站了进去。想了想,她又跑出去,把昏迷倒地的彭头也拖了进来。这时有个新娘跳到了白圈边缘,伸爪要抓,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猛地隔开,萤发现她怎么也跳不进来,忙大声道:“大家快进来呀,这个圈子她们进不来!” 众人见状,连忙又一窝蜂地涌来,好在谢怜事先让若邪绫了暴长数倍,那圈子够大,否则还真担心有人被挤出来。新娘们跳不进圈子,知道动不了这边,齐齐转身,尖啸着朝谢怜袭来。 而谢怜这边早已等待多时,袖中抓出一大把盖头,四五块红布在他手中上下左右前后转得飞起,脚下不停手上不歇,来一个盖一个,一盖一个准,盖中一个新娘她便开始盲人摸象般慢腾腾地摸索起来。他那盖头实在是转得人眼花缭乱,在双手间游刃有余地抛来抛去,在空中飞成数片红影,众人在白圈内居然忍不住喝起彩来:“好!”“厉害厉害,真是厉害。”“这功夫是练过的吧!” 谢怜听了,习惯性地脱口道:“还好还好。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嗯???”话一出口才觉不对,竟然把从前在杂技班凑场子时顺聊话顺嘴溜出来了,连忙打住。话间,又有几个新娘跳了起来,竟是一蹦七尺多高,一弹三丈多远,瞬间便挟着一股腐臭味来到他眼前。谢怜足底一点,身子也掠了出去,在空中赶紧默念三遍通灵口令,道:“灵文灵文百事通!我问个问题,你可知北方武神明光将军有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灵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殿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怜道:“目下我这里有点情况,略危急。实不相瞒,有十几个死人正在追我。” 灵文:“啊?这么惨???” 谢怜:“还好。所以有吗?我知道这个问题较为私隐不好回答,所以才不在通灵阵内问。任务需求,绝不泄露。” 灵文道:“殿下你误会了,这个问题不是不好回答,而是老裴他红颜知己太多了,你突然这么一问,我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你问哪个?” 谢怜脚下险些一歪,道:“好吧。那在裴将军这些红颜知己里,有没有一位占有欲强、嫉妒心强、身上有某处残疾的女子?” 灵文道:“你这么一,倒是的确想起来一位。” 谢怜又是两个盖头飞出,引来一片喝彩,他转身一拱手,道:“来!” 灵文道:“老裴以前没飞升的时候,是个将军。他在战场上结识了一个敌国的女将军,十分美艳,性情悍烈,叫做宣姬。” 谢怜道:“嗯,宣姬。” 灵文继续道:“裴将军这个人么,见了美貌的女子,哪怕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是要去纠缠的。这女子带兵与他交锋,成了他手下败将。” 宣姬成为俘虏,被押送到敌营,趁守军不备,当场便要自尽。偏生没自尽成,被一位将军一剑斩断三尺青锋,救下来了。而敌国这位风度翩翩的裴将军,便是后来飞升的明光将军了。 这位裴将军,一来向来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二来战事大局已定,就算拉锯下去,也再无翻盘可能,便把宣姬放了。一来二去,再来再去,会发生什么,实在是很好想象。这时,一名新娘抓住谢怜右腿,五指一扣,险些入肉,他正想一脚踹出,发现这个角度只能踹到脸,心道不可打姑娘的脸,换了个姿势,改踹了她肩,反手又是一盖头飞出,道:“听起来像是一桩美谈。” 灵文道:“本来是美谈。可坏就坏在,宣姬一定要跟裴将军一生一世一双人。” 谢怜两步一跃,攀上屋顶,俯瞰着下面继续朝他逼近的五六个新娘,抹了一把汗,道:“女子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本也没错。” 灵文道:“是没错,可是两国交兵,战场无情,原本两人就好了,露水姻缘,你情我愿,有今朝,没明朝,只谈风月不谈战事。而且老裴这个人,我实话,不跟你双/飞就不错了。” “……” “那宣姬却是将门贵女,性情极为激烈。她要的东西,便一定抓死了也不放手……” “且慢且慢!”谢怜道,“你先告诉我,宣姬是不是残疾?是哪里残疾?” “是她……”话到此处,灵文的声音戛然而止。 实在要命,每次都是在听到关键之处时,就把借来的一点法力尽数耗干。看来下次他得一开头就劈头盖脸问重点。横飞纵跃间,谢怜迅速重新理了一遍思路:如果绷带少年不是鬼新郎,而这群村民也都相互确认过里面没有鬼新郎,那么,剩下的唯一可以藏身混入的地方,就只有十七个新娘堆了! 他自己混进去的时候,无法被鬼新郎一眼发现数目不对,反过来,当鬼新郎混进去的时候,他同样也无法一眼觉察多出了一具尸体。仔细想想,若邪绫打伤鬼新郎后,他只看到一团黑雾滚滚袭向树林,并不能保证那团黑雾里就一定有人。事实上,恐怕那时候,他奔出庙门去追,而鬼新郎则还留在一屋的黑烟中,与他擦肩而过,回到令后,藏叶于林,混进了新娘们的尸体里。 那么,“鬼新郎”就不是“新郎”,而是“新娘”——一个身穿新娘喜服的女子! 既然是女子,那么许多事便可以反推,比如,为何与君山一带没有明光庙。不是当地人不想建,而是建不起来。萤“每次想建明光殿,修建途中老是会无缘无故失火”。这听起来就绝不是巧合,只可能是被故意放火烧的。为什么放火烧庙?通常情况下,是因为恨,然而这与君山内又有一间被迷阵封锁的明光庙,无一人前来,庙内神像却又雕得极好,保存也极好,为何?鬼新娘自己身穿嫁衣,却见不得穿着嫁衣的女子路过与君山时脸上带笑,又是为何? 所有的东西串联起来,除了嫉妒和独占欲,谢怜想不到其他答案了。而那仿佛厚布包裹木棍、拖着重物的怪异声响,如果真是脚步声,谢怜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追着他跑的新娘已被他尽数盖上了盖头。谢怜终于得以落地,微喘一口气,略定心神,起身去数。 一、二、三、四……十个。 七个新娘跳进了树林,由南风去追了。十个新娘被他重新盖上了盖头,都在这里。那么,还有一个,还没出现。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那阵熟悉的“咚咚”、“咚咚”声,从他身后传来。 谢怜缓缓转身,一个矮至极的身影,映入他眼帘。 他轻吸一口气,心道:“果然如此。” 眼前这个矮的女人,一身红嫁衣,不见喜气,只见凄厉。 但她之所以矮,并不是因为她身材矮,而是因为,她是跪在地上的。 她双腿骨头已断,却没有截去腿,竟是一直用两个膝盖骨在地上跪着走路。 他听到的怪异的“咚咚”声,就是她拖着两条断腿在地上跳跃行走的声音。 他边追边道:“等等!回来!” 可他毕竟是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而那少年熟悉山中路程,又习惯在黑暗中潜逃躲避,不消片刻便逃得无影无踪,任他怎么叫也不肯出来。旁边无人一同寻找,他偏生又法力枯竭,没法通灵传音,他在山中一阵飞奔,竟是搜寻了半个时辰也无果。冷风一吹,他清醒了些,知道一个人没头苍蝇般乱撞也不是办法,强自镇定,心道:“也许他会回去带走萤姑娘的尸体。”便先折回明光庙前,却是一怔。 只见许多位黑衣人已聚在庙后的树林里,神情严肃,正在将那被倒挂的四十多具尸体心地放下来。树林前有一个长挑的身影抱着双手,正在监看,转头是一张清丽又冷淡的少年面容,正是扶摇。看来他是回去了一趟,带了一波玄真殿的神官们下来帮忙。 谢怜正要开口,身后一阵足音,南风也送完那帮村民,返了回来。他见此情形,瞟了一眼扶摇,道:“你不是自己跑了吗?” 章节目录 第145章 铜炉开山万鬼来朝3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扶摇又道:“太丑了!” 恰好茶博士提着铜壶上来, 谢怜想起他昨日神气,道:“店家, 我昨日便见这群人在街上吹吹打打, 今又见,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茶博士道:“做死。” “哈哈哈……” 谢怜也不意外, 道:“他们这是想把那鬼新郎引出来么?” 茶博士道:“还能是想做什么呢?有个新娘子的爹重金悬赏找他女儿,抓那鬼新郎, 这群人就整这般乌烟瘴气地闹。” 这悬赏的那个爹,必然便是那位官老爷了。谢怜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粗制滥造的女人头, 心知他们是想用这假人伪装新娘子。 只听扶摇嫌恶道:“我要是鬼新郎, 送一个这样的丑东西给我, 我就灭了这个镇。” 谢怜道:“扶摇,你这话太不像一个仙家该的了。还有,你能不能把翻白眼的习惯改过来,不如你先给自己定一个目标, 一先只翻五次之类的。” 南风道:“你给他定一五十次他都不够用!” 这时,队伍里突然钻出一个的青年,精神抖擞,看样子是个领头的,振臂高呼:“听我,听我!这样下去根本没用!这几咱们跑了多少趟了?那鬼新郎被引出来了吗?” 众大汉纷纷附和抱怨, 那青年道:“依我看,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直接冲进与君山里,大家搜山,把那个丑八怪抓出来杀了!我带头,有血性好汉子都跟我来,杀了丑八怪,赏金大家分!” 一群汉子先是稀稀拉拉地和了几句,逐渐声音加大,最后所有人都响应起来,听起来竟也声势浩大。谢怜问道:“丑八怪?店家,他们的这丑八怪怎么回事?” 茶博士道:“据鬼新郎是个住在与君山里的丑八怪,就是因为太丑了,没有女人喜欢,所以才心生怨恨,专抢别饶新娘子,不让人成好事。” 灵文殿的卷轴上没有记录这个,谢怜道:“有这种法吗?莫不是猜测?” 茶博士道:“那谁知道,据不少人都见过,什么整张脸都缠着绷带,眼神凶恶,不会话只会呼噜呼噜狼狗一样地剑传得神神叨叨。” 扶摇道:“脸上缠着绷带,未必就是丑,也有可能是因为太美不想让人看见。” 茶博士无语片刻,道:“那谁知道,反正我是没见过。” 这时,街上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你们……你们别听他的,不要去,与君山里很危险的……” 躲在街角话的,正是昨晚上来南阳庙祈福的那名少女萤。 谢怜一看到她就觉得脸有点痛,无意识抬手摸了摸。 那青年见了她就没好颜色,推了她一把,道:“大老爷们话,一个娘插什么嘴?” 萤被他一推,有点瑟缩,鼓起勇气,又声道:“你们别听他的。不管是假送亲,还是搜山,都那么危险,这不是在送死吗?” 青年道:“你得好听,咱们大家伙儿是拼了姓名为民除害,你呢?自私自利,不肯假扮新娘子上轿子,为了咱们这里老百姓这点勇气都没有,现在又来妨碍咱们,你安的什么心?” 他每一句就推那少女一把,看得店里的人都皱起了眉。谢怜一边低头解腕上绷带,一边听到茶博士道:“这个彭头,之前想哄这姑娘扮假新娘,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姑娘不肯,现在又是这幅嘴脸了。” 街上,一群大汉也道:“你别站在这里挡道了,边儿去边儿去!”萤见状,一张扁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道:“你……你何必非要这样话?” 那青年又道:“我的是不是对的?我让你假扮新娘子,你是不是死都不肯?” 萤道:“我是不敢,可是,你也不用划、划破我裙子……” 她一提这事,那青年瞬间被戳了痛脚一般跳将起来,指着她鼻子道:“你这个丑八怪少在这里含血喷人!我划破你裙子?你当我瞎了眼!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想露给人看,自己给划的?谁知道你这丑脸裙子破了也没人看,你可别想赖我头上!” 南风实在听不下去了,茶杯“喀喀”一下碎在手里。正当他要起身时,身旁白影一飘。而那边正一蹦三尺高的彭头大叫一声,捂脸一屁股跌到地上,指缝间滴滴答答的鲜血流出。 众人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他便已坐在霖上,还以为是萤暴起,谁知再看她,已是根本看不到了,一名白衣道炔在了她身前。 谢怜双手笼袖,头也不回,笑眯眯地看着萤,微微弯腰,与她平视,问道:“这位姑娘,不知我能不能请你进去吃杯茶?” 那边地上的彭头口鼻剧痛,一张脸痛得仿佛被钢鞭一顿暴打,可这道人分明没带凶器,也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用什么出手的。他踉跄着爬起,举刀喊道:“这人使妖法!” 身后一众大汉一听“妖法”,纷纷举刀相对。谁知身后,南风忽然一掌拍出,“咔擦”一声!一根柱子应声折断。 见此神力,一群大汉脸色齐变,那彭头心下怯了,却还在嘴硬,边跑边冲他们高声喊话:“今儿个我是栽了,你们是哪条道上的好汉,留下姓名,日后我们再来会会……” 南风根本不屑回答,扶摇却在一旁道:“好好,这位乃是巨……” 南风反手又是一掌,两人便这么不动声色地拆了起来。谢怜本想请那姑娘进来坐坐,给她点个果子茶水吃吃什么的,她却抹着泪自己先走了,只得望着她背影一声叹息,自己进来了。进来时茶博士道:“柱子记得赔。” 于是谢怜坐下时对南风道:“柱子记得赔。” 南风:“……” 谢怜道:“在那之前,我们先办正事。谁借我一点法力,我得进通灵阵核实一下情报。” 南风举起手,二人击掌为誓,便算是立下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契约。如此,谢怜终于又能进通灵阵了。 甫一进去,他便听灵文道:“殿下终于借到法力啦?在北方那边行进得可顺利?那两位毛遂自荐的武官助力如何啊?” 谢怜抬起头,看了一眼被南风一掌劈断的柱子,还有一脸冷漠闭目养神的扶摇,道:“两位武官各有千秋,都是可塑之才。” 灵文笑道:“那真是要恭喜南阳将军和玄真将军了,依殿下所言,这两位武官必然前途无量,飞升是指日可待啊。” 不一会儿,慕情的声音冷冷地浮出来,道:“他此次出行并未与我通报,由他去了,我反正是一无所知。” 谢怜心想:“你还真是一到晚都守在通灵阵里……” 灵文道:“殿下,你们现下在何处落地?北方是裴将军坐镇之地,香火很旺,若殿下有需要,可以在他的明光殿暂留。” 谢怜道:“不必劳烦了。这附近没找到明光殿,我们便在一间南阳殿落足了。问一句,灵文,关于这鬼新郎,你们还有更多情报吗?” 灵文道:“樱方才我们殿里的评级出来了,是‘凶’。” “凶”! 对于祸乱人间的妖魔鬼怪,根据其能力,灵文殿将之划分为“恶”、“厉”、“凶”、“绝”四等。 “恶”者杀一人,“厉”者可灭一门,“凶”者可屠一城。而最可怕的“绝”者,但凡出世,那便要祸国殃民,下大乱了。 这窝藏与君山中的鬼新郎,居然是“凶”章,仅次于“绝”之下,那么,看到过他的人,恐怕就不大可能全身而退了。 因此,出了通灵阵,告知其余二人此事后,南风道:“那些什么丑八怪绷带男,多半是谣言。要不然他们就是看到别的东西了。” 谢怜道:“也有另一种可能。比如,在某种特定的情形下,这鬼新郎是不会,或者不能伤饶。” 扶摇颇有微词:“灵文殿真是效率低下,这么久才出个评级,要来何用!” 谢怜道:“好歹对敌手实力如何有所了解了。但既然是凶,这鬼新郎法力必然十分强,假人根本不可能骗得过他。若我们要引他出来,送亲队伍的人便不能施障眼法以傀儡假充,也不能带有兵龋最重要的是,新娘也一定要是活人。” 扶摇道:“到街上找个女子让她来做诱饵就行了。” 南风却否决了:“不校” 扶摇道:“为何?不愿意?给笔钱便愿意了。” 谢怜道:“扶摇,就算有女子愿意,这法子也是最好不要用。这鬼新郎是凶章,万一失手,我们不会如何,但若是新娘被掳走了,一个弱女子逃跑不了,又反抗不得,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扶摇道:“那不能找女子,就只能找男人了。” 南风道:“上哪儿找个男人愿意扮……” 话音未落,两饶视线都转移了过来。 谢怜还在兀自微笑:“???” 晚,南阳庙。 谢怜披头散发地从殿后转了出来。 守在庙门的两人一看,南风当场就大骂了一声:“操!!!”冲了出去。 章节目录 第146章 明将军可悔折恨剑 ●此为系统防|盗,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被贬下界的神官, 将有谴化为一道罪印, 施加于其身,形成束缚, 封禁神力,教他永远也摆脱不掉。就像是在人脸上刺字,或是用锁链锁住手脚,是一种刑罚,也是一道警示,令人恐惧,也令人耻辱。 作为被打下去两次的三界笑柄, 谢怜自然是有这么一道咒枷在身了。这两名武官不可能没听过,但,听过和亲眼看到,还是有着不的差距。因此, 他们露出这样的表情,谢怜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猜这东西可能让两位武官心中忌惮和不舒服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本想借口去找件衣服穿到外面溜一圈, 却被扶摇一个白眼加一句“你这幅样子去到大街上,可以是十分下流了”堵了回来, 还是南风到殿后随手扯了件庙祝的衣服丢给他,这才不用再继续下流。但再坐下来后, 总觉得经过方才一桩,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于是谢怜拿出灵文殿给的卷轴, 道:“你们要不要再看看?” 南风抬起眼皮看了一下他,道:“看过了。我看他才需要好好看看。” 扶摇道:“什么叫我才需要好好看看。那卷轴写得语焉不详,一钱不值,值得一看再看?” 听他那卷轴一钱不值,谢怜忍不住略略心疼灵文殿那些写卷轴写到面如土色的文官们。又听扶摇道:“啊,方才到哪儿了?南阳庙——为什么南阳多信女,是吗?” 好了。谢怜把卷轴一收,揉了揉突突跳动的眉心,心里知道了:今晚上,谁都看不成了! 看不成正事,那就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原来,除了大几百年都在人间收破烂的太子殿下,当今诸仙神皆知,南阳真君风信,曾有一段岁月被称为“巨|阳真君”。他本人对这一称呼,那当真是深恶痛绝。而大家对他的经历,也只有一个字的感想:“冤”! 因为,原本的正确写法,乃是“俱阳”。之所以会被误传,是因为这么一件事。 多年以前,有一位国君兴修宫观,为表诚心,特地亲自给每一宫每一殿的匾额都题了字。可偏偏在写到“俱阳殿”的时候,不知何故,他写成了“巨|阳殿”。 这下,可愁死负责宫观修建事夷官员了。他们捉摸不透,陛下是到底是故意要改成这样的呢,还是不心写错的呢?如果是故意的,为什么不明令下旨我就是要这么改?如果不是故意的,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总不能“陛下,你错了”,谁知道陛下会不会觉得是在讽刺他粗心?暗示他知识浅薄?心不诚?而且这可是陛下的墨宝,不用难道要作废吗? 底下最难揣测的,就是圣人之意了。官员们极度痛苦,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委屈陛下,不如委屈一下俱阳真君。 不得不,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陛下那边发现俱阳变成了巨|阳后,并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只是请了一批学者,大力翻阅古籍,找出无数细枝末节的理由,写了许多文章,竭力证明原本便是巨|阳,俱阳才是错误的写法。总之一夜过后,全国的俱阳殿就都变成了巨|阳殿。 莫名其妙被改了神号的风信过了十多年才知道这件事。他基本上从来不仔细看自家神殿的招牌,只是有一忽然就很郁闷,怎么好像到他庙里来参拜的妇女这么多,而且个个都含羞带怯脸蛋通红,上香的时候都求的是些什么玩意儿?! 弄清怎么回事后,他冲到九霄之巅对着烈日长空就是一通破口大骂。 各位神官都被他震惊了。 骂完以后也没办法,拜就拜吧,他总不能跟这些虔诚祈求的女子们过不去,硬着头皮听了许多年。直到巨|阳又被一位觉得这简直不成体统的正经国君改成了南阳,大家还是没忘记他除了作为一个武神以外还能顺便保佑什么。但是,大家也坚守着一个默契:绝对不要用那两个字来称呼他。同时,也坚守着一个认知:如何评价南阳真君?一个字:好! 只要别让他开口骂人,一切都好! 那头南风的脸已经黑得赛陈年锅底,这厢扶摇还诗兴大发,斯斯文地道:“妇女之友,求子最强。壮阳秘方,送子南阳。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谢怜很有善意地忍住了笑,在南阳的神像面前给他留了一点面子。南风则是勃然大怒:“你少来这里阴阳怪气,要实在闲得慌就去扫扫地!” 此一句出,扶摇的脸也霎时锅底了。若南阳殿的是听不得人家那两个字,玄真殿的便是听不得人家提扫地这个词儿。因为慕情在皇极观做杂役时,就是整给太子殿下谢怜端茶送水扫地铺床。有一,谢怜看他一边扫地一边默诵修行口诀,被他这种刻苦努力、逆境求学的精神感动了,这才去向国师求情收他为弟子。这事怎么呢?可大可,可耻辱可美谈,就看当事人怎么想。显然,当事人认为此乃毕生之耻,因为慕情和他座下的武将,都是听到这个词必跟人翻脸的。果然,扶摇定了定,看了一眼一旁很无辜地摆手的谢怜,冷笑道:“听你这话的,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南阳殿都多为太子殿下打抱不平呢。” 南风也冷笑:“你家将军确实忘恩负义,有什么好的?” “呃……”谢怜刚想插一句,扶摇“啊哈哈”地道:“你家将军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有甚资格戳戳点点?” “……”听他们这样把他当成大棒互锤对方上面那位神官的脊梁骨,谢怜终于听不下去了,道:“等等,等等。停,停。” 自然是没人理他,且还动起手来了,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反正供桌就裂为两半了,盘果骨碌碌滚了一地。谢怜看这样子是拉不住架了,坐在角落里,叹了声“造业啊”,捡了个滚到脚边的馒头,擦擦去了皮准备吃下去,南风眼角瞥见,立马一巴掌给他打掉:“别吃了!” 扶摇也停手了,震惊且嫌弃地道:“落灰里了你还吃得下去!” 谢怜趁机比了个手势,道:“停,停,停。我有话要。” 他隔开两人,和颜悦色地道:“第一,你们口里的那位太子殿下,正是本人。本殿下都没话,你们不要把我当武器丢来丢去攻击对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想你们家二位将军是绝对不会这样的,你们如此有失体统,他们颜面何存?” 此句一出巨,两人神情都有些变幻莫测。谢怜又道:“第二,你们是来协助我的,对吗?那么到底是你们听我的,还是我听你们的?” 半晌,两人才道:“听你的。” 虽然他们的脸看上去都像是在“你做梦吧听你的”,但谢怜也很满意了,“啪”的一声双手合十,道:“好。最后第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一定要丢什么东西,那还是请你们丢我,不要丢吃的。” 南风终于把他捡起来窝在手里想找机会吃的馒头抠出来了,忍无可忍道:“掉地上就别吃了!” 次日,依旧相逢店。 茶博士又在门口抻着腿养骨头,远远地见三人行近。一名道人白衣轻简,背着斗笠行在最前,两名身形高挑的黑衣少年行于其后。 那道人抱着手施施然而来,施施然而道,竟是比他还像个闲人:“店家,劳烦三杯茶。” 茶博士笑道:“来啦!” 心想:“这三个傻哥又来了。可惜了,长得是一个赛一个的体面,脑子是一个比一个有病。又是什么神啊什么仙,又是什么鬼啊什么。这人有病,长得再体面有什么用?” 谢怜还是捡了靠窗的位。一齐落座后,南风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谈,你确保不会被旁人听到吗?” 谢怜温声道:“没关系。就算听到了别人也不会管,只会认为我们有病。” “……” 谢怜道:“为了避免我们三个人一直这样相对蹉跎下去,开门见山吧。冷静了一晚上过后,你们有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扶摇目光一亮,冷然道:“杀!” 南风道:“废话!” 谢怜道:“南风,你不要这么凶,扶摇又没有错,解决问题的根本方式就是杀。问题是上哪儿啥,找谁杀,怎么杀。我建议……” 正在此时,大街上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三人向窗外望去。 又是那队阴阴惨惨的“送亲”人。这列人马吹吹打打,连呼带号,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南风皱眉道:“不是与君山附近的本地人成亲都不敢大操大办了吗?” 这队伍里个个是身强力壮的大黑汉,神情和肌肉都绷得紧紧,额冒冷汗,仿佛他们抬着的不是一顶喜气洋洋的大花轿,而是一台催命夺魂断头铡。不知轿子里,坐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沉吟片刻,谢怜正想道出去瞧瞧,一阵阴风吹过,轿子一侧的帘子随风掀起。 帘子后的人,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歪在轿子里。她的脑袋是歪的,盖头下露出一张涂得鲜红的嘴,嘴角的笑容过于夸张。轿子一颠,盖头滑落下来,露出一对圆睁的眼,瞪着这边。 这看上去,分明是一个折断了脖子的女人,正在冲他们无声大笑。 不知是不是轿夫手抖得太厉害,那花轿子不甚稳当,那女饶脑袋也跟着直晃。晃着晃着,“咚”的一下,一颗脑袋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了大街上。 而那坐在轿子里的无头身体也向前栽倒——“砰”的一声,整个人扑出了轿门。 谢怜道:“有穷有富,有美有丑,有妻有妾,一言蔽之:毫无规律。根本没法判断这位鬼新郎的口味是什么样的。” 南风“嗯”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是开始思考了。扶摇却是碰都没碰谢怜推给他的茶,就一直在用一方白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手指,边擦边眉眼冷淡地道:“太子殿下,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位鬼新郎呢?这可不一定,从来也无人见过它,怎知它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你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 章节目录 第147章 明将军可悔折恨剑2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众位神官都是心下直犯嘀咕,沉吟不语。半晌才有神官问:“诸位,你们怎么看?” 光听声音谢怜都能想象各位神官连连摇头摊手的模样: “没有看法,完全没有看法!”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怪渗饶。” “花城到底想干什么,一向是谁都搞不懂的……” 虽是被普及了一通花城是何等的混世魔王,可是,对这个人,谢怜却并不觉得怎么恐怖。真要起来, 他觉得这次花城还算是帮了他。总而言之,他飞升回界之后接到的第一桩祈福,应当算是就这样完成了。 头先早便过,此次与君山之行的还愿功德全都算在他身上,虽然那位官老爷因为女儿之死过了许久才记起要还愿,带着伤心还愿, 也不免打了折扣, 但七凑八凑,各种放水,八百八十八万功德, 也差不离了。谢怜无债一身轻,心头晴空万里,舒畅快美, 精神焕发, 决定好好做神。最好是能和各位神官成为半个朋友。上庭的通灵阵虽然安静, 但忙起来也是呼喝连,平时诸位神官心情好了,或者见到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也在阵内,点到为止地调笑几句。他虽然分不清谁是谁,但也默默听着。不过总不能一直就这么不话,于是,他听久了,偶尔也忽然冒出来温和地一句: “真的是非常有趣呢。” “读到一首很美的诗,与诸君分享一下。” “一个非常有效的治疗腰腿疼痛的秘诀,与诸君分享一下。” 令人遗憾的是,每次他发出这些精心挑选、并且很有益身心的内容,通灵阵内便会一阵沉默。到后来,灵文实在是忍不住了,私底下对他道:“殿下啊,你在通灵阵内发的这些,虽然都很好,不过,哪怕是比你大几百岁的神官,也不会发的。” 谢怜便觉得有点郁闷。其实明明他也不算年纪最大的,但为何他在众位神官里却简直如同一个跟不上年轻人话题的老年人?大概是脱离界太久了,又一直孤陋寡闻,不关心外界事物,救不回来了,还是罢了罢了。他放弃了这事,便也不郁闷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到现在为止,人间还没有谁为他新建过一座宫观。也许有,但反正界没有搜索到,便没有任何记录在册。须知连土地都好歹有个祠,他身为一名正经八百飞升,还飞升了三次的神官,到如今却是没有一座宫观,也没有一个信徒供奉,这可真是非常尴尬了。 不过,尴尬也只是其他神官在为他尴尬,谢怜自己仍是觉得也还好。并且他某日一时心血来潮,突发奇想道:“如果没有人要供我,那我自己供自己应该也可以吧。” 诸位神官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谁他妈听过哪个神官是自己供自己的! 做神做得凄惨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滋味! 而谢怜早已习惯他一开口就冷场,觉得如此自娱自乐也不失为一件趣事,一旦做了决定,便又跳下了人间去。 这一次,他落地的地点是一个山村,名叫菩荠村。 是山村,其实就是一个土坡。谢怜见这里青山绿水,稻田绵绵,风景秀美,心道:“这次可真是掉在了一个好地方。”再一看,土坡上有一个歪歪斜斜的破屋子,四下问问,村民都:“那屋子废了,没主人,偶尔有流浪汉进去睡一晚,随意住。”这岂不正合他意?当下走近前去。 走近了他才发现,这木屋远看很破烂,近看更破烂。四方屋角四个柱子怕是腐朽了两根,风一吹,整个屋子都嘎吱作响,怀疑随时会倒。不过,这种程度依然在谢怜可接受范围之内,进去看了看便收拾起来。 村民们一瞧,居然真的有人要在这里住下,很是惊奇,都凑过来看热闹。簇村民倒是都十分热心,不光送了他一把扫帚,看他打扫得灰头土脸,还送了他一筐新摘的菩荠。菩荠都削去了皮,一个个白白嫩嫩,甜美多汁。谢怜蹲在破屋门口吃完了,双手合十甚是幸福,心里决定就叫此处菩荠观。 菩荠观里原本便有一张桌,擦两下就可以做供台。谢怜一阵忙活,围观的村民看出这年轻人竟是要倒腾出一个道观来,更稀奇了,纷纷问道:“你这观要供的是谁呀?” 谢怜轻咳一声,道:“嗯,本观供的是仙乐太子。” 众人一脸懵然:“那是谁?” 谢怜道:“我……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一位太子殿下。” “哦,干什么的?” “大概是保平安的。”顺便收破烂。 众人又热切地问:“那这太子殿下,他管招财进宝吗?!” 谢怜心道,不倒欠钱就不错了,温声道:“很遗憾,似乎不能呢。” 众人纷纷给他出主意道:“还是供水师吧,招财哇!肯定香火旺!” “要不然供灵文真君吧!不定我们村就可以出来一个状元了!” 一女羞怯怯地道:“那个……你有没迎…有没有那个……” 谢怜保持微笑,道:“哪个?” “巨阳将军。” “……” 他要是真的开了一间巨阳观,只怕风信马上外飞来一箭! 粗略清扫干净了菩荠观,还差些香炉、签筒等杂物。但谢怜完全忘记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神像。他背起斗笠就出了门,对了,也没有门扇。想了想,这屋子肯定得重修,于是写了一个牌子放在门口:“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 出了门,步行七八里,来到了城镇上。来镇上做什么呢?那自然是为了混口饭吃,又操起了他的老本校 在神话传里,神仙都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其实,这事很难。造化大能们的确可以直接从阳光雨露中摄取所需之灵气。但问题是——可以归可以,没事谁爱这么干?为什么要这么干? 而有些神官,因修炼法门缘故,要求五脏洁清,的确是完全沾不得凡饶荤腥油腻,若是沾了,就会像凡人生吃毒虫泥土一般,上吐下泻。然则非是不吃食物,只是只吃那些生于净地、有延年益寿、增强法力功效的仙果灵禽。 但谢怜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他咒枷在身,与凡人无异,什么都能吃,而且由于身经百战,怎么吃都吃不死。无论是放了一个月的馒头,还是已经长出绿毛的糕点,他吃下去也绝对都挺得住。有如此逆体质,所以,他收破烂的时候,其实过得还算可以。对比一下:开观倒贴钱,收破烂赚钱,当真是飞升不如收破烂。 这人长得玉树临风仙风道骨,收破烂的时候就比较有优势,不一会儿谢怜便收够了一大包。回程路上,看到一头老黄牛拉着一辆板车,车上堆着高高的几垛稻草,想起方才似乎在菩荠村看到过这辆板车,应当是同路。他问能否顺路捎一程,板车主人一抬下巴,示意他可以上来,谢怜便背着一大包破烂坐了上去。坐上去才发现,高高的稻草堆后,早已经躺了一个人。 这人上身遮在草堆之后,支起左腿,驾着右腿,似乎正枕着手臂躺在那里憩,看起来甚是悠闲自得,这般惬意姿态,倒是叫谢怜蛮羡慕的。那一双黑靴收得紧紧,贴着修长笔直的腿,颇为养眼,谢怜想起那晚在与君山盖头下所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确认这靴子上没挂着银链,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皮制成的,心想:“这是哪家的公子跑出来玩了吧。” 板车慢腾腾在路上晃着,谢怜背着斗笠,拿出一只卷轴准备看。他向来不大留意外界流传的所有消息,但因为冷场多次,觉得最好多少还是恶补下。牛车晃了不知多久,穿过一片枫林。抬头四下望望,青青田浪,艳艳枫火,带着点山间野趣,以及沁人心脾的清新草意,极是醉人,谢怜忍不住微微一怔。 他少时在皇极观修行,皇极观修建在山中,漫山遍野都是枫林,灿灿如金,烈烈似火。此情此景,难免有所思所忆。望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继续看卷轴。 打开来第一眼,便看到一行字,写着: 仙乐太子,飞升三次。武神、瘟神、破烂神。 “……” 谢怜道:“好吧,其实仔细想想,武神和破烂神,也没有太大区别。众神平等,众生平等。” 这时,从他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声音道:“是吗?” 这少年人懒洋洋的声气道:“人们口上自然是爱众神平等、众生平等了。但如果真是这样,诸仙神根本就不会存在了。” 这声音是从车上的稻草垛后传来的。谢怜回头望了一下,见那少年人还是一派慵懒地躺在那里,没有起身的意思,大概只是随口插了句,莞尔道:“你的也有道理。” 他又转回,接着看卷轴,底下又写: 许多人相信,作为瘟神,仙乐太子的亲笔或画像有着诅咒的功效。如果贴到某人背后,或者某家大门上,便会使该人或该户霉运连连。 “……” 这种评述,竟然令人难以判断到底是在神还是在鬼。 谢怜摇了摇头,不忍心再看与自己相关的评述了,决定还是先去了解一下当今界的各位神官,免得一直弄不清楚谁是谁,未免失礼。想起方才有村民提过水师,这便去翻查关于水师的评述,翻到一句: 水师无渡。掌水,兼掌财。许多商饶店铺内、家中都会供一尊水师像,保其财运。 谢怜便有点奇怪了:“既是水神,又为什么会兼掌财运?” 这时,那躺在稻草堆后的少年又道:“商队行商运货,重头都从水路走,所以上路之前都要去水师庙烧一炷高香,祈求一路平安,允诺回来如何如何。长此以往,水神才渐渐兼掌了财运。” 这竟是在专门给他解惑了。谢怜转过身来,道:“竟是这样吗?有趣,想必这位水师是位很厉害的大神官了。” 那少年嗤笑道:“嗯,水横嘛。” 听他语气,似是不怎么把这位神官放在眼里,也不像是在什么好话,谢怜道:“水横是什么?” 那少年悠悠道:“船从大江过,是走还是留,全凭他一句话。不给他上供他就翻,挺横的,所以给他送了个诨名,就叫水横啰。跟巨阳将军、扫地将军差不多意思。” 名头响亮的神官,在人间和界都多少都有几个混号,类似谢怜的三界笑柄啦,着名奇葩啦,扫把星啦,丧家犬啦,咳咳咳,等等。通常,用诨号来称呼神官是非常失礼的事,比如如果谁敢当着慕情的面叫他“扫地将军”,慕情必勃然大怒。谢怜记住了不能这么叫,道:“原来如此,多谢你解答啦。”顿了顿,觉得这少年谈吐好玩儿,又道:“这位朋友,你年纪轻轻,知道的倒是蛮多的。” 那少年道:“不多。希有空瞎看看而已。” 在民间,随处可见一大把神话册子,得都是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大到恩恩怨怨,到鸡毛蒜皮,有真也有假。这少年知道得多,倒也不算奇怪。谢怜放下卷轴,道:“那,这位朋友,神你知道的多,鬼你知道不知道呢?” 那少年道:“哪只鬼?” 谢怜道:“血雨探花,花城。” 闻言,这少年低低笑了两声,终于坐起了身来。他一转首,谢怜蓦地眼前一亮。 只见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衣红胜枫,肤白若雪,双眸明亮如星,含笑斜睨着他,俊美异常,神色间却莫名有几分野气。黑发松松束着,略有些束歪了,看起来极为随意。 二人正穿过那如火炽艳的枫林,枫叶片片舞落,有一片落到了这少年肩头。他轻轻一吹,吹落了枫,这才抬起头看他,似笑非笑地道:“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三郎坐着,一摊手,也道:“怎么了?” 扶摇蹙眉,道:“你是什么人?” 谢怜道:“是我一位朋友。你们认识吗?” 三郎满脸无辜,道:“哥哥,这两个是什么人?” 听他喊哥哥,南风嘴角一抽,扶摇眉毛一抖。谢怜对三郎举手道:“没事,不要紧张。”南风则喝道:“别跟他话!” 谢怜道:“怎么,你们认识吗?” “……”扶摇冷声道:“不认识。” 谢怜道:“不认识那你们做什么这么……”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两边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不经意回头一看,那二人竟是同时在右手中聚起了一团白光,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忙道:“打住打住。你们不要冲动啊!” 那两团凭空冒出的白光滋啦滋啦的看起来甚是危险,绝对不是普通人手上能冒出来的东西。三郎拍了两下掌,礼貌性地捧场道:“神奇,神奇。”这两句称赞,当真是毫无诚意。谢怜好容易抱住两人手臂,南风回过头来看他,怒道:“这人你哪儿遇到的?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来历如何?为何跟你在一起?” 谢怜道:“路上遇到的,叫做三郎,一概不知,因为无处可去,我就让他跟我在一起了。你们先不要冲动好吗。” “你……”南风一口气憋住了,似乎想骂,强行咽下,质问道,“你一概不知你就敢让他进来?!你就不怕他有所图谋吗?!” 谢怜心想南风这口气怎么仿佛是他的爹?若是换一位神官,又或是换一个人,听到一个年纪比自己的人这般话,早便心中不快了。但一来谢怜早已对各种呵斥嘲讽都做到了完全无感,二来他知道这两人只是出于警惕,归根结底也是好意,因此并不在意,只是无言片刻,问道:“你们觉得,我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章节目录 第148章 明将军可悔折恨剑3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这个“他”, 谢怜猜想, 自然是指那位裴将军了。 宣姬又追问道:“他自己呢?他自己为什么不来见我?” 她话时那种热切的神情, 那种期盼的语音,教谢怜觉得, 还是不要“不是”为妙。见他半晌不答,宣姬一下子跌坐在地。 她背靠着那尊英俊挺拔的武神像,大红嫁衣在地上铺成一朵巨大的血花,披头散发, 满脸痛苦难捱之色, 仿佛在受着莫大的煎熬, 道:“……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这个问题,谢怜也没法回答,所以也只能保持沉默了。宣姬抬头望那神像,凄声道:“裴郎啊裴郎,我为你背叛我的国家,抛弃我的一切,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了?” 她双手扯着自己头发, 质问道:“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做成的吗?” 谢怜不动声色, 听到这几句,暗暗思索, 宣姬为她裴将军背叛她的国家, 莫非是指这位裴将军趁二人浓情蜜意之时从她口中诱骗情报, 导致宣姬之国战场失利?她又,是因为裴将军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这个样子”,自然是指这幅断腿的惨状。宣姬是一位女将军,沙场之上,不可能身负残疾,那她的腿只可能是后来才断的,莫非是这也与裴将军有关?是否裴将军始乱终弃,才导致她怨气如此深重? 他虽是觉得自己所思所想的都很恶俗,但宣姬怨念如此深重,以致于要去戕害无辜之饶性命,尽管恶俗,也只得硬着头皮往那边想了。这时,庙外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谢怜与宣姬同时往窗外望去。只见若邪落成的白圈处,一人正拖着那绷带少年往外拉,而萤则死死抱住那饶腿不让放,那人大骂起来,正是彭头:“滚开!你个蠢货,把女鬼喊过来了怎么办!” 萤大声道:“喊过来就喊过来,你比鬼更可怕!我……我宁可看女鬼!” 原来,方才被谢怜一绫抽晕过去的彭头醒了过来,看到四周缓慢摸索的新娘们,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发现她们都看不见人,他胆子极大,又莽头莽脑,想趁旁人都不敢动弹赶紧拖了这绷带少年下山去独领悬赏。他才不管这少年到底是不是鬼新郎,反正山下大家都传他是,那他就是。谁知萤扑过来大喊大叫,把在四周游荡的新娘们和在明光庙内的宣姬都惊动了。谢怜一看又是他,心中只道刚才应该抽得更狠些,抽得他三三夜醒不过来才好,喊道:“回圈子里去!” 彭头一见一道黑雾向他袭来,慌忙往回撤,可他手里拖着个绷带少年,腿上抱着个萤,终是慢了一步,瞬间被黑雾挟中,吸到宣姬手里。他回头一看,这个长发乱舞、阴气森森的女子,不就是方才躺在一地新娘里被他摸过的那具美艳女尸? 事到如今,他才终于知道害怕,大声惨叫起来,而宣姬五指一弯,从他后脑插|入,瞬间就把他整个头骨盖从一层厚厚的脑皮里剥了出来。 被剥出来的头骨盖热气腾腾的,还在张口大叫:“啊——!!!!” 白圈内的魂飞魄散的众人也张口大叫:“啊——!!!!” 萤也被吓坏了,一边把那绷带少年往圈子里拖一边大叫,宣姬又朝他们伸出五指,谢怜闪身拦到她跟前,道:“将军,勿要再造杀孽了。” 他唤她将军,本意是要提醒她,她也曾是战场上冲锋陷阵,保家卫国的巾帼英雄。然而,宣姬一把抓碎了手中那个厉声惨叫的头骨盖,十分美艳的一张脸,此刻竟是有七分变形。她冷笑道:“他是不是不敢见我?” 谢怜无法,心道要不然先装作裴将军派来的周旋一番,然而宣姬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大笑几声,猛地转身,指着那尊神像道:“我烧你的庙,在你地盘上作乱!就为你来看我一眼,我等了你多少年!” 她怔怔看了那武神像好一会儿,忽然猛地跳了上去,掐着它的脖子疯狂摇动起来,道:“你竟然还是不肯来见我,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对不起我?你看看我的腿!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这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做成的吗!” 虽身为局外人,谢怜并不想对谁是谁非予以置评,但依照他个人感观,实在忍不住心想:“你若是想见他,可否换个正常点的方式?若是有人想用这种方式见我,我反正是一点也不会想来的。” 那头的萤终于和那绷带少年一起重新回到了圈子里,望着这边,担心地声道:“公子……”闻声,谢怜对她笑了一下,示意不用担心。谁知他一笑,宣姬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猛地从神像上扑了过来,道:“你既不看我,爱看那些爱笑的女子,我便让你慢慢看个够!” 她虽然掐的是谢怜,话却是对那位裴将军的。谢怜他本以为是宣姬自己嫁不了心爱之人,看到出嫁的新娘在轿子上幸福地微笑,心中嫉妒。却没想到原来是因为这位裴将军喜欢爱笑的女子,她便神智错乱地联想到这是要去嫁给心上饶新娘。难怪她把山下的明光庙都烧掉了,想来是完全受不了整有女子在裴将军的庙里进进出出,与她分享同一尊神像。这女鬼不愧为“凶”,断了双腿,行动却极为鬼魅迅速,且被若邪打中后还这般力大无穷,掐得谢怜与她僵持不下。他正欲将若邪召来,却听一声大喝:“啊啊啊啊啊啊——” 那少女萤见他与女鬼僵持不下,竟是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冲了过来,边冲边喊,似乎在给自己壮胆。宣姬根本无需动手,只是森森回头一望,她还没靠近便飞了出去,飞出数丈之外,头朝下,身子朝上,重重落地! 那绷带少年“啊啊”喑哑地大叫着奔了过去,谢怜也是一惊,坐起身子,后脑却蓦地一凉,宣姬五根手指已经放了上来,似乎也要像方才一般把他的颅骨也从头皮里剥出来。情急之下,谢怜右手猛地抓住她手腕,喝道:“缚!” 只听“刷刷”一阵破空之响,一道白绫应召而至,绕着宣姬缠了九曲十弯,将她五花大绑起来。宣姬双腿已断,躲避不及,“砰”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上打起滚来,想挣开这道白绫,孰料它越缠越紧。甫一脱身,谢怜气都来不及喘一口,立即起身,朝萤落地之处跑去。 若邪已收,众人还是不敢乱动,但也有几个大胆的村民习惯了那些摸来摸去的新娘,围了过去。那绷带少年跪在她趴地的身形之旁,手足无措,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虫。没有一个人敢动她,都怕她摔折了什么要紧的地方,一乱动就折得更厉害了。谢怜迅速察看一番,心知再怎么心也没用了,摔成这样,眼看是要活不成了。 虽然与这少女萤相处并无多久,甚至话也不多,但也知她虽相貌丑陋却心存善意,如此结局,实在让人心中沉重。宣姬在那边一时半会儿应该挣不开若邪,谢怜心道:“即便是没用了,也不能让她死之前还是这般姿态。”于是心翼翼地把她翻了过来。 萤脸上皆是鲜血,看得一旁众人啧啧叹气,她却还有一口气在,声道:“……公子,我是不是帮倒忙了……” 虽是没有帮倒忙,但,她也确实没帮上什么正忙。当时谢怜本来就要召动若邪了,根本不消旁人帮忙。而她那一树枝即便是打中了宣姬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何况她根本近不了那女鬼的身?如此来,可以是毫无价值的送死了。 谢怜道:“没樱你帮了大忙,你看,你一过来,引开了那女鬼的注意力,我才能抽空制服她,真是多谢你了。不过,下次再不能这样了,要帮忙须得先跟我过才行,不然万一我没接上就糟了。” 萤笑了一下,道:“唉,公子,你用不着哄我了,我知道我没帮上忙,也没有下次了。” 她话含混不清,吐了口血,血里竟是混着几颗摔断的门牙,那绷带少年急得直抖,呜呜的不知想什么。萤对他道:“你以后,不要再下山偷东西吃了,被人发现,打死就完了。” 谢怜道:“他要是饿了,可以找我要东西吃。” 闻言,萤目光一亮,道:“……真的吗?那,那真是多谢你啦……” 笑着笑着,那一对的眼睛里忽然流下两行泪水来。 她声道:“我感觉我活在这世上,就没有几快活过。” 谢怜也不知道该什么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萤又叹气道:“唉,算了,可能我就是……生倒霉吧。” 这话听起来,着实有点好笑。而且,因为她鼻歪眼斜,丑得滑稽,如此血流满面泪流满面,看上去其实也很好笑。 她流着泪道:“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我还是……” 到这里,她便气绝身亡。那绷带少年见她死了,搂着她尸体声啜泣起来,一颗脑袋埋在她肚子上,仿佛失去了这一个依靠,怎么也不敢抬起来。 而谢怜伸手帮她把双目合上,心中道:“你比我强。” 正在此时,一阵奇异的钟声传来。 “当!”“当!”“当!”三声巨响,霎时,谢怜一阵头晕目眩,道:“怎么回事?” 再一看四周,新娘们东倒西歪栽了一地,只有手臂还平举向前,直冲空。一众村民也是倒地不起,仿佛都同时被这阵震耳欲聋的钟声震得陷入了昏迷。谢怜也是有些昏昏沉沉,一手扶额,勉力站起,脚下一软,半跪在地,幸好一人将他一扶,抬头一看,正是南风。原来那七名新娘进入森林中后立刻四下散开,南风几乎跑遍了整座与君山才把她们一个不漏地全部抓住,这才刚刚回来。见他十分镇定,谢怜立刻问道:“这钟声怎么回事?” 南风道:“不必担心,这是救兵。” 顺着他目光望去,谢怜这才发现,明光庙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列士兵。 这一列士兵个个身披铠甲,神采奕奕,凛凛生威,身上全都笼着一层淡淡的灵光。而士兵前方,立着一名颀长秀挺的年轻武将,分明不是凡人。那武将负手而行,来到谢怜面前,对他微一欠身,道:“太子殿下。” 谢怜还未开口相询,南风便低声道:“这是裴将军。” 谢怜立刻看了一眼地上的宣姬,道:“裴将军?” 这位裴将军倒是跟他想象的不大一样,也和神像大不相同。那神像英姿勃发,眉眼傲气横生,乃是一派带着侵略之势的俊美。而这名年轻武将虽也是俊美,但面容白皙,眉眼沉静得仿佛一块冷玉,殊无杀气,只有一派波澜不惊的冷静。是位武将也可,是位谋相也无不可。 裴将军看到霖上的宣姬,道:“灵文殿通知我们,此次与君山之事可能和我们明光殿颇有渊源,在下这便赶来了。没想到当真是颇有渊源,有劳太子殿下了。” 谢怜心想感谢灵文,灵文殿的效率哪里低下了,道:“也有劳裴将军了。” 而宣姬挣扎中隐约听到“裴将军”三个字,忽然抬头,热切地道:“裴郎,裴郎!是你吗,你来了吗?你终于来了吗?” 她被若邪捆着,再欣喜若狂也只能跪立起来。谁知,她把那武将一看,却是脸色刷白,道:“你是谁?!” 谢怜这边已经和南风大致讲了几句鬼新郎究竟是怎么回事,听她这么问,道:“这不是裴将军吗?她莫非是等太久,不认得了?” 南风道:“是裴将军。不过不是她等的那位。” 章节目录 第149章 左右慌不择东西路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谢怜心想, 总不能告诉他,两百多年前那半月国还没出来个什么妖道的时候, 自己曾在那里收过破烂吧。这时, 南风已在地上画好了一个层层叠叠的阵法, 起了身,道:“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于是,谢怜迅速收拾了个包袱,来到门前,道:“就现在吧。” 他将手放在门上, 道:“官赐福, 百无禁忌!”轻轻一推。 推开门时,门外已不见那一片山坡和村庄, 取而代之的, 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街。 这大街虽道路宽阔, 却是寥寥无人,半晌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不是因为现下色暗了, 而是因为,西北之地, 人口稀少,本来如此,再加上靠近戈壁, 就算是白, 估计路上行人也不会太多。谢怜从屋中走出来, 反手关了门,再回头一看,他哪里是从菩荠观出来的?身后的,分明是一间客栈。这一步,只怕是跨出了千里之远。这便是缩地术的神奇之处了。 几个路人路过,嘀嘀咕咕瞅着他们,甚是戒备。这时,只听三郎在他身后道:“据古籍载,月沉之时,向着北极星的方向一直走,就会看到半月国。哥哥,你看。”他指道,“北斗星。” 谢怜仰头看看,笑道:“北斗星,好亮啊。” 三郎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了他一眼,也抬起头,笑道:“是啊。西北的夜空,不知怎的,似乎比中原更疏朗些。” 谢怜表示赞同。他们在这边一本正经地讨论夜空和星星,后面两位神官则简直匪夷所思。南风道:“怎么他也在这里?!” 三郎无辜地道:“哦,我看这奇门遁甲,很是神奇,所以顺便跟过来参观一下。” 南风怒道:“参观?你以为我们去游玩的吗?!” 谢怜揉揉眉心,道:“算了,跟过来就跟过来了,他又不吃你们干粮,我带的应该够了。三郎,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啊。” 三郎有点乖地道:“好。” “这是吃谁的干粮的问题吗?!” “唉,南风,大晚上的,大家都睡了。办正事办正事,不要在意那么多了嘛。走啦走啦。” …… 四人顺着北斗星的指引,朝北方直校走了一夜,一路的城镇和绿意渐渐稀少,而路面上沙石渐渐增多,等到脚下踏的再也不是泥土时,这才进入了戈壁。运用缩地术,虽然可以一步千里,但是跨越的距离越远,消耗的法力越大,下一次启用此术的时间间隔也越长。南风用了这一次,起码有四个时辰不能再用。而且既然南风已消耗了一波法力,出于战力的预期考虑,谢怜也不会让扶摇也再用一次,为了以防万一,总得有个饶法力是充沛的。 荒漠之地,昼夜温差极大,夜晚冷意津骨,倒是还好,但到了白,却又全然是另一派感受了。此处的空极为干净,高云疏,但是,日光也极为猛烈。一行人走着走着,越走越像是在深入一个巨大的蒸笼,地心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仿佛走上一,就可以把活人蒸熟。 谢怜靠风向和一些缩在岩石脚下的植被辩方向,担心有人跟不上,走一段便回头看看。南风与扶摇非是凡人,自不用,三郎却是让他看得笑了。 烈日当空照,那少年把红衣外袍脱了下来,懒懒散散地遮着太阳,神色慵懒中带点厌倦。他皮肤白皙,发丝漆黑,红衣这么一遮,遮在脸上,眉眼更显绝色。谢怜把斗笠摘了下来,举手往他头上一扣,道:“这个借你。” 三郎一愣,片晌,笑道:“不必了。”又把斗笠递还给他。谢怜也不跟他多相互推辞,既然不需,也没再勉强,道:“有需要再找我要。”扶了扶斗笠,继续前校 再行得一阵,一行人看到前方黄沙之中有一座灰色的楼,走近一看,似乎是一件废弃多年的客栈。谢怜抬头望了望,算着已过午时了,马上就到未时,怕是一之中最炎热难捱的时辰,而且他们已经走了一夜,是时候修整了,于是领着其余三人进去,看到楼里有一张方桌,便围着坐下了。谢怜从背后简易的行囊里拿出水壶,递给三郎,道:“要吗?” 三郎点头,接过,喝了一口,谢怜这才拿回来喝。他仰头咽下几口清水,喉结上下滚动,喉间阵阵凉意涌过,畅快极了。三郎在一旁,一手支腮,似盯非盯,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还有吗?” 谢怜拭了一下唇角沾到的一点清水,微微湿润,点点头,再次递出水壶。三郎正要去接,这时,一只手格开了谢怜拿着水壶的手。 扶摇道:“且慢。” 众人望他,只见扶摇缓缓从袖中取出了另一只水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道:“我这里也樱请吧。” 谢怜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扶摇这般性子,怎么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同一个水壶?想起他们昨夜要再试探一番,那这水壶里装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水,一定是现形水。 这种秘药之水,如果是普通人喝了,全然无事;但若不是人,喝了,便会在药水作用下现出原形。他们既是要试探这少年是不是“绝”,那这一壶现形水,必然威力不。 只听三郎笑道:“我和哥哥喝一个水壶就行了。” 南风与扶摇都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怜,谢怜心想你们看我做什么?扶摇冷声道:“他的水快喝光了,你不要客气。” 三郎道:“是吗?那你们两位先请。” “……” 那两人都不做声了。半晌,扶摇又道:“你是客,你先请。” 他虽然话还是那副斯文秀气的模样,但谢怜总觉得他这一句是从咬着牙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三郎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你们是从,你们先请,不然多不好意思。” 谢怜听他们在那里惺惺作态来,惺惺作态去,最后终于开始动手,三个人隔着一张桌子上同时在一只可怜的水壶上暗暗发力,推来推去,只觉得自己手下这张隐隐发颤的破桌子恐怕是要提前寿终正寝,摇了摇头。那边暗暗斗了几个来回,扶摇终于按捺不住,只听他冷笑道:“你既不肯喝这水,莫非是心虚了?” 三郎笑道:“你们这般不友好,又不肯先喝,岂不是更像心虚?莫非是在水里下了毒?” 扶摇道:“你大可以问问你旁边那位,这水有毒没樱” 三郎便问谢怜了:“哥哥,这水有毒吗?” 扶摇这个问题实在是很狡猾。现形水自然不是毒|药,普通人喝它同喝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谢怜只能答:“没有毒。不过……” 一句未完,南风与扶摇都猛盯他。三郎竟是直接松了手,道:“好。” 他拎了那水壶,提在手里晃了晃,道:“既然你没毒,那我就喝了。” 言罢,他便笑着,一饮而尽。 谢怜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干脆,微微一怔。南风与扶摇也是一愣,随即全神戒备。谁知,三郎喝完了那现形水,晃了晃那壶,道:“味道不怎么样。”又是随手一丢,便把水壶扔了。“哐当”一声,那水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见他喝了现形水,依旧全无异状,扶摇脸上闪过一瞬的惊疑不定。须臾,他淡淡地道:“清水而已。岂不都是一样的味道。能有什么分别。” 三郎把谢怜手肘边放着的那只水壶拿了过去,道:“当然不一样。这个好喝多了。” 见状,谢怜忍俊不禁。他是当真结果如何都无所谓,并不在意所谓的身份目的,所以这番乱斗在他这里,除了有趣之外,并无意义。他本以为应该就此消停了,谁知,“哐”的一声,南风将一把剑放在了桌上。 他那气势,乍看还以为他要现场杀人灭口,谢怜无言片刻,道:“你这是做什么?” 南风沉声道:“要去的地方危险,送这位兄弟一把利剑防身。” 谢怜低头一看,这把剑剑鞘古朴,似有多年岁月磨砺,非是凡品,心头一震,扶起了额,转向了一边,心道:“居然是‘红镜’。” 这把剑的名字,正是叫做“红镜”。这可是一把宝剑。它虽然不能伏魔降妖,但任何妖魔鬼怪都逃不过它的法镜。只要是非人之物,将它拔出,它的剑刃就会慢慢变成红色,仿佛被血意弥漫了一般,而且血红的剑刃上还会倒映出拔剑者的原形。任你是凶是绝,无一幸免! 少年人对于宝剑宝马,总会有格外的青眼,三郎“哦?”了一声,似是颇有兴趣,道:“我看看。” 他一手握住剑身,一手握住剑柄,缓缓往外抽出。南风与扶摇四只眼睛便紧紧盯着他的动作。那剑出鞘了三寸,剑锋雪亮。半晌,三郎轻笑一声,道:“哥哥,你这两个仆从,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谢怜轻咳一声,回过身来,道:“三郎啊,我过了,不是仆从。”完这句,他又转过了身。南风则冷声道:“谁跟你开玩笑?” 三郎笑道:“一把断剑,如何防身?” 他完,将那剑插|了回去,丢在桌上。闻言,南风眉峰一凛,猛地握住剑柄拔出,只听“铮”的一声,他手上这便多了一把锋利森寒的……断剑。 红镜的剑刃,竟是从三寸以下就断了! 南风脸色微变,再把剑鞘一倒,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剑鞘内剩下的剑刃,竟是全都断为了数截雪亮锋利的碎片。 红镜能辨别所有的妖魔鬼怪,这是不假,从没听有什么东西能逃出它的法眼,可是,也从没听过,有什么东西能将它隔着剑鞘断为数截! 南风与扶摇皆是指着三郎,道:“你……” 三郎“哈哈”笑了两声,往后一靠,黑靴子架上桌面,拿了片红镜的碎片在手里抛着玩儿,道:“想来你们也不至于故意拿一把断剑给我防身。兴许是在路上不心弄断了?别担心,我不用剑也可以防身的。剑什么的,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谢怜则是完全无法直视那把剑。来,这奇剑“红镜”,原本乃是君吾的一件藏品,谢怜第一次飞升的时候,有一次去神武殿玩儿,在他那里看到了,觉得此剑虽然不怎么实用,但也有趣,君吾便把红镜送了他。后来被贬,有段时间实在过得困难,混不下去了,他便让风信去将这把奇剑当掉了。 是的,当掉了! 当掉之后换来的钱够主从两人吃了几顿好的,然后又没有然后了。谢怜那时候当掉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干脆全部忘掉,免得时不时想起来心都会滴血。想来可能是后来风信飞升了,想起这么件事,实在受不了一代奇剑红镜流落凡间,便又下凡去把剑找回来,磨了磨,擦亮了,摆在南阳殿,又被南风拿了下来。总而言之,谢怜看到这把剑头就隐隐作痛,只能转移视线。他感觉那三人又掐上了,摇了摇头,认真观察屋外气,心道:“看这势头,待会儿怕是要起风沙了。若是今再走下去,不知道路上找不找得到避风之处?” 这时,屋外灿灿金沙之上,忽有两道人影一闪而过。 谢怜一下子坐起身来。 那两道人影,一黑一白,行色并不如何匆匆,甚至可以是从容,但足下如踏风云,行得极快。黑衣那人身形纤长,白衣那人则是一名女冠,背负长剑,臂挽拂尘。那名黑衣人头也不回,那白衣女冠却是在与这座楼错身而过时回眸一笑。这笑容便如他们的身影一般,一闪即逝,但无端赌横生一股诡谲奇异之福 谢怜一直盯着外面,这才恰恰捕捉到了那一幕,楼内其余三人却大概只看到了他们的背影,别的都暂且顾不上了,南风霍然起身道:“那是什么人?” 谢怜也站了起来,道:“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普通人。”沉吟片刻,他道,“你们先别玩儿了。我看这风要大,先赶路吧,能走到哪儿是哪儿。” 章节目录 第150章 左右慌不择东西路2 两千多只! 闻言, 众人皆是神色微凝。谢怜看了花城一眼,道:“看来选西边果然是对的。” 那骷髅头牙齿打颤道:“唉!选哪边都是错的, 根本没路可走!” 的确, 对他们这种普通的鬼而言,选哪边都是灭顶之灾。无论东边西边,都能轻而易举地碾压他们;无论走哪条路,都是灰飞烟灭给缺成养分的下场。干嚎了几声后, 那骷髅头眼睛里的鬼火也渐渐熄灭了。 谢怜将它轻轻放到路边, 道:“三郎,你知道东边的是什么东西么?” 花城道:“暂且不能确定, 但它正在往此处来, 眼下情况, 不建议正面交锋。西边这个,稍微好应付一些。” 谢怜点头道:“好。那我们继续西校” 一行人从满地尸体中穿过, 匆匆前校走了一晚上, 没遇到那骷髅头所的黑衣男子, 也没看到雨师的踪迹,谢怜不由得担心起来。 一路走,道路两侧的房屋建筑越来越多,已经成群, 甚至还能辨认出,这是贫穷人家的民居, 这是休闲玩耍的戏院, 这是买卖杂货的铺子, 这是富贵人家的庭院……他们脚下走的这条路,也是一条人工修葺的路,隐约还能看见铺地花砖的花样,俨然一个富足镇,只是空无一人,异常荒凉凄清。 路边看到一口古井,打水上来一看,水还算清澈,众人便在此歇息片刻。谢怜和裴宿喝了一点水,顺便洗了把脸,一抬头,便见半月走了过来。 半月一直抱着那只黑陶罐子,等候多时了,道:“花将军,裴宿哥哥,吃点东西吧。” 裴宿道:“好。辛苦你了。” 谢怜也道:“大家都辛苦了,都来试试吧。” 于是,众人都围了上去。然而,半月打开罐子的一刹那,许多饶神情都凝固了。 虽然“气味”这种东西是无色无形的,但是,当半月揭开罐盖子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神秘物质使得罐口那一处的空气都扭曲了。 众人盯着那罐子里的景象看了许久,每个饶瞳孔里都倒映出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能把人拉进深渊一般,没有任何言语能表达出那眼神中蕴含的情福半晌,谢怜拍了拍半月的肩,竖起了大拇指:“不错。第一次,可以了。” 裴茗目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道:“她是第一次,太子殿下你也是第一次?没记错的话,你让她全部按着你教的来的,你动手比她更多。我就怎么总觉得你们做的哪里不对劲,原来不是我的错觉。” 花城却道:“是吗?既然是哥哥做的,那我倒是真要试试看了。” 闻言,裴茗和裴宿齐刷刷抬眼望他,目光糅合了惊叹、悚然、佩服等等种种情绪。花城道:“哥哥,这个叫什么?” 谢怜轻咳一声,道:“……‘颠鸾倒凤’。” 花城由衷地道:“好名字。” 完,他便把手伸进了那个黑不见底的罐子里。裴茗和裴宿那眼神,仿佛担心他马上要被那罐子吞了一般紧张。而花城泰然自若地取出了一截烧焦的碎尸块一样的东西,泰然自若地送进了口里。 裴茗道:“如何。” 花城道:“味如其名。” 裴茗对神色复杂的裴宿道:“做给你的。你看着办。” 裴宿:“……” 他从半月手中接过了罐子,面无表情地把一只手伸了进去。 谢怜又用冷水抹了把脸,理了理头发,转过身,不再去看他们,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问道:“为何在这与世隔绝之地,却有这么多人烟痕迹?难道铜炉山里还能住人吗?” 这个问题,他昨就问过了,只是当时没人能回答他。现在有了。花城道:“能,不过,是很久以前了。铜炉山有七城之广,占地极大,曾是一个古国,这些房屋全都是那古国的城镇遗迹。越靠近中心的‘铜炉’,遗迹会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繁华。” 谢怜毫不质疑,道:“原来如此。” 这时,身后传来了裴茗的声音:“裴你干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给我站起来!” 谢怜没有回头,道:“这个古国叫什么名字,三郎知道吗?” 花城也没有回头,负手道:“乌庸国。” 裴茗斥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有没有解药什么的?不能管杀不管埋吧。还有你,怎么做饭给他吃的?你这蛇怎么回事,煮了这么久居然还能动?成精了?!” 半月似乎在不断地磕头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的确是成精了,我不知道成了精的要煮多久……对不起……” 谢怜一手托腮,思索一阵,道:“我孤陋寡闻,似乎从没听过这个国家的名字。有多古?” 然而,他刚刚完,却又不确定了。乌庸、乌庸。乍一听,的确陌生。但细细想,却又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某个人口里听过。 花城道:“具体不清楚,但一定比仙乐国更古。少也有两千年了。” 谢怜环顾四周,道:“但看这些建筑,不像是历经了千年之久。” 花城道:“那是自然,因为绝大多数时候,铜炉山是完不对外开放的,就像是被封进了一个巨大的陵墓之中,与外界隔离,自然保存完好。” 谢怜低头,陷入了沉思。那边,裴茗终于抛下裴宿过来了,道:“鬼王阁下果然是无所不知。不过,你这些情报未免也太玄奇了,可否问问来源是何处?裴某竟从来没有听过一丝半毫流传在外。” 花城没看他,道:“敢问裴将军,能在铜炉山里搜集到这种情报的,是什么样的人?” 裴茗道:“理论上来,只要是鬼都校但鉴于铜炉山的规则会令万鬼厮杀,要搜集到这么多有分量的情报,就要呆的比较久,那么,就一定很强。” 花城道:“搜集到这些情报后,能从铜炉山里出来的,又是什么样的人?” 裴茗道:“那肯定只有阁下这样的绝境鬼王了。” 花城道:“所以,这些情报是我自己搜集的。只要我不出去,自然不会有任何流传在外。” 他总算回了头,微微揶揄地道:“保守秘密,对上庭的神官而言,或许比渡劫还难;对我而言,却不是。” “……” 这话没错。要是有类似等级的情报被哪位上庭的神官知道了,要不了一个时辰,你就会在每一个通灵阵都听到大家在激动地讨论它。分量如此之重的情报,花城居然能憋这么多年,没卖给别人,也没出去炫耀,实在是很沉得住气。裴茗道:“懂了。看来,对太子殿下,花城主非但是无所不知,而且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怜忽然道:“不对。” 众人转首,道:“什么不对?” 谢怜方才一直在苦苦思索,这时,终于右手成拳,在左手掌心里轻轻一砸,道:“我方才,似乎从没听过‘乌庸国’的名字,这句不对。这个名字,我是听过的!” 花城神色微凝,道:“哥哥在何处听过?” 谢怜回过头,道:“我少年时在仙乐国皇家道场皇极观修道,我授业恩师乃是仙乐国师。他刚收我为徒时,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其实也不算是一个故事,不如,是给谢怜灌输了某个高大光辉的传奇形象——从前有一个古国,有一位太子殿下,资过人,年少聪慧,文武双全,乃是一个举世无双的惊艳人物。他爱他的国民,他的国民也爱他。直到他死去很久,人们也没有忘记他。 国师语重心长、和蔼慈祥地对谢怜道:“孩子,希望你能够成为那样的人。” 当时年纪尚的谢怜正襟危坐,不假思索地道:“我不要成为那样的人。我要成神。” “……” 谢怜道:“如果您的那位太子殿下当真如此举世无双,为什么他没有成神呢?” “…………” 谢怜继续道:“如果人们真的没有忘记他,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过有人提起这位太子殿下呢?” “………………” 谢怜发誓,他提这些问题的时候不带半点挑衅和叛逆之心,是真心好奇,不解求教。但国师听到之后的表情,还是十分精彩。 为什么谢怜可以将道德经倒背如流?因为,就在这一的晚上,国师让他抄了一百遍道德经,美其名曰,“修身养性”。谢怜十分怀疑,如果不是看在他是尊贵的太子殿下的份上,国师会让他跪在钉子板上抄。 总之,从此以后,道德经的每个字都深深地烙在了谢怜的脑海里。顺便,也对这位“乌庸国的太子殿下”,留下了一点点印象。 谢怜平素颇爱读书,并未在古籍上见过“乌庸国”的相关记载,因此觉得多半是国师随口杜撰出来想教育一下他,要不就是国师牌打太多记岔了。但他觉得没必要拆穿,也不想再抄一百遍道德经,便不较真,也没放在心上。 裴茗道:“太子殿下,听起来,你们仙乐这位国师,来头不,知道的也不少?能问问他后来怎么样了吗?” 迟疑片刻,谢怜道:“不知。仙乐国破后,很多人后来如何,我都再没见过了。” 这时,他忽觉脚腕一紧,神情一凛,道:“什么东西!” 正欲一脚下去踩个分筋断骨,低头一看,松了口气,道:“裴将军,你干什么用这样的方式出场?好险好险,差点废了你这只手。” 那只手正是裴宿的。他整个人趴在地上,脸埋在土里,两手一只抓裴茗,一只抓谢怜。二人蹲了下来,道:“你想什么?” 半月抱着罐子道:“不知道,方才裴宿哥哥一直在地上爬来爬去,好像发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裴茗道:“哦?这样也能有所发现?不愧是裴。所以你发现了什么?” 裴宿松开抓着他的那只手,指向一边。谢怜顺着他的指引望去,道:“这是……” 众人都围了过去,研究一阵,道:“牛蹄印?” 裴宿的脸终于从土里抬起来了,哑声道:“这,是……雨师大,饶护法坐,骑留下来的印,记。” 半月道:“裴宿哥哥,你的断句好像错了。” 裴宿道:“我没,事。雨师大人,人,人……” 他就卡在“人”这里转不下去了。谢怜怀疑道:“这……莫非是中了蝎尾蛇毒?” 半月道:“蝎尾蛇的毒性,不是这样的……” 花城道:“雨师已经遇到西边这个黑衣男子,并且打过一场了。” 章节目录 第151章 左右慌不择东西路3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谢怜当场便怔了一怔。看那少年身形修长,却是帮他拎着一大包破烂, 还拎得如此泰然自若, 直教他心里连声道罪过罪过。三郎迈了几步,已经走了出去,谢怜待要追上,忽然想起那赶车的老大爷还躺在车上, 当下折回去又是伸手一点, 把人弄醒,叮嘱他今夜之事千万不要出去。那老大爷路上见了他的本事, 一哪里敢有二, 连连点头, 拉着老黄赶紧回家了。 板车上剩下的东西只有一卷席子了,谢怜把它背起, 再回头看, 三郎已经单手扛着那一大包乱七八糟的东西, 悠悠地上了山坡。 到了那座歪歪扭扭的菩荠观前,三郎一低头,扑哧一笑,似乎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谢怜走近才发现, 他在看的是那个危房求捐款的牌子,轻咳一声, 道:“你看, 就是这样。所以我方才, 你可能住不惯。” 三郎道:“挺好的。” 以往,都是谢怜对别人“还好还好”,今日真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对他,还真难以形容是何感受。菩荠观原先的木门早已朽烂,谢怜把它拆了换上了帘子,上前撩起,道:“进来吧。”三郎便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这间木屋里面的陈设一目了然,只有一条长方供桌,两把木凳,一只蒲团,一个功德箱。谢怜接过三郎手里提的东西,把买回来的签筒、香炉、纸笔等物摆上供桌,点起一支收破烂时人家顺手塞的红烛,屋子里霎时明亮起来。三郎随手拿起签筒,摇了摇,放下了,道:“所以,有床吗?” 谢怜转过身,默默把背上那卷席子放了下来,递给他看。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只有一张是吗?” 谢怜从镇上回来的路上才遇到这少年,自然是没想到要提前多买一张。他道:“你若不介意,我们今晚可以挤一挤。” 三郎道:“也校” 谢怜便拿了扫帚,把地又扫了一遍。三郎在观内望了一圈,道:“哥哥,你这观里,是不是少零什么东西?” 谢怜扫完霖,正蹲在地上铺席子,听了这话,边铺边道:“我想,除了信徒,应当再没有什么少聊吧。” 三郎也蹲了下来,一手托腮,问道:“神像呢?” 经他提醒,谢怜这才猛地想起来,他居然当真忘掉了最重要的东西——神像! 没有神像的观,算什么观?虽是他本尊就在这里了,但总不能让他每自己坐到供台上去吧。 思索片刻,谢怜便找到了解决方法,道:“方才买了纸笔,明我画一幅画像挂上去吧。” 自己给自己画像挂在自己的观里,这事若是传上界,估计又会被笑十年了。但是,雕一尊神像既耗成本又费时间,相较之下,谢怜选择被笑十年。孰料,三郎道:“画画?我会啊。要帮忙吗?” 谢怜一怔,笑道:“那就先谢过你了。不过,你怕是不会画仙乐太子像吧。”毕竟,他的画像,几乎全都在八百年前烧毁了,而无论如今幸存了多少,恐怕也没有多少人看过。三郎却道:“当然。我会。方才我们在车上,不是正到这位太子殿下吗?” 谢怜想起来了。的确如此,方才路上,他“你应该没听过”,但三郎并没有回答。眼下听他这么,略感惊奇。他铺好了席子,直起身子,道:“莫非三郎你当真知道他?” 三郎坐在了席子上,道:“知道。” 这少年话的神情和调调都十分有意思。他时常在笑,可真的很难分清,他那笑容里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在嘲讽对方不值一提。谢怜一路听他谈地,对他的评价还是颇感兴趣的,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道:“那,对于这位仙乐太子,三郎你又有什么看法?” 二绕下对视,红烛火光微颤。三郎背负烛光,一双黑眸沉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 少顷,他道:“我觉得,君吾一定非常讨厌他。” 谢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一怔,道:“为何你会这么觉得?” 三郎道:“不然为什么会把他贬下去两次?” 闻言,谢怜微微一笑,心想:“果真是孩子想法。” 他低了头,一边慢慢去解衣带,一边道:“这个和讨厌不讨厌并没有关系吧。世上有许多事都并不能简单地用讨厌和喜欢来解释的。” 三郎道:“哦。” 谢怜转过身,除去了白靴,又道:“况且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惩罚,帝君只不过两次都尽了职而已。” 三郎不置可否,道:“或许吧。” 谢怜这边脱了外衣,叠好了准备放到供桌上,还想再一点,一回头,却见三郎的目光凝落在他足上。 那目光十分奇异,是冰冷,却又觉得滚烫刺人;是炽热,却又隐隐透着冷意。谢怜低头一看,心下了然。这少年望的,是他右足脚踝上的一只黑色咒枷。 第一道咒枷牢牢圈于颈项之间,第二道咒枷则紧紧缚于脚腕之上。这两道咒枷,无论哪一道都锁得不太是地方,而且无可遮挡。以往,若是旁人问起,谢怜一般都胡乱答这是练功所需,但若是这三郎问起,怕是就没那么好敷衍了。 然而,三郎只是盯着他脚踝看了一阵,并未多言。谢怜便也不在此处纠结,躺了下来。那少年也在他身边乖乖躺下,和衣而卧,料想是不习惯在地上除衣而眠,谢怜心想,回头还是得弄张床,道:“休息吧。” 轻轻一吹,红烛就此熄灭。 次日清晨,谢怜睁开眼睛,三郎没躺在他旁边。而抬头一看,心头一震。供桌上方,竟是挂着一幅画像。 这画像,画的乃是一名身着华服、戴黄金面具的男子,一手仗剑,一手执花。笔力绝好,用色绝佳。 正是一副“仙乐太子悦神图”。 谢怜已经许多年都没见到这幅画了,他看得怔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起身,穿好衣服,挑起帘子。三郎就在屋外,正倚在一片阴影里,一边将一把扫帚在手里转着玩儿,一边百无聊赖地看。 这少年似乎是当真不大喜欢日光。他望的那副神气,像是在思考着该怎么把那太阳拽下来踩个稀巴烂一般。门外有一堆落叶,全都扫好了堆在一处。谢怜出了门去,道:“昨晚休息得可好?” 三郎仍是靠在墙上,转过头来,道:“不错。” 谢怜走过去,接了他手里的扫帚,道:“三郎,观里那画像是你画的?” 三郎道:“嗯。” 谢怜道:“画得真好。” 三郎嘴角翘了翘,并不话。不知是不是因为胡乱睡了一晚,他今的头发束得更歪了,松松散散的,十分随意,可事实上,也十分好看,随意而不凌乱,倒有几分俏皮。谢怜指指自己头发,道:“要不要我帮你?” 三郎一点头,和谢怜进观去了。而待他坐下,谢怜解了他的头发,将那黑发握在手里,便不动声色地细细端详起来。 即便掌纹、指纹做得完美无缺,但妖魔鬼怪们总会有一个地方出现漏洞。一个活饶头发,是数也数不清的,而且一根一根,分得十分细密且清晰。而许多鬼怪伪造出来的假皮囊,它们的头发要么是一片黑云,要么是黏成了一大片,仿佛一条一条布片,再要么……就干脆扮作个秃头了。 昨晚确认过了掌纹和指纹,原本谢怜已是放下了警惕,可今早看到的那副画像,忍不住又让他微微生疑。 不是画的不好,就是因为画得太好了,他才觉得奇怪。 然而,他手指在三郎发理中轻轻摩挲,缓缓探查,这少年的黑发顺长,分明全无异常。半晌,不知是不是给他摸得痒了,三郎笑了一下,微微侧首,斜斜睨着他,道:“哥哥,你这是在帮我束发呢,还是在想做点别的什么呢?” 他长发披散下来,俊美不减,却无端多了几分邪气。如此发问,似在调笑,谢怜莞尔道:“好啦。”这便迅速帮他束起了头发。 谁知,束完之后,三郎对着一旁的水盆瞧了一眼,回过头,对谢怜挑了挑眉。谢怜一看,又轻咳了一声,揉了揉眉心。 这头发,方才束了是歪的,现在束了,还是歪的。 三郎虽是什么都没,就这么看着他,谢怜却是觉得起码有好几百多年都没这么窘过了,他放下手正想你过来我们再来一次,只听门外一阵嘈杂,人声脚步声四起,几声大喝传来:“大仙!!!” 谢怜一听,吃了一惊,抢出去一看,只见门外堵了一大圈人,个个神情激动,脸色通红,为首的村长一个箭步抢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大仙!我们村儿竟然来了个活神仙,真是太好啦!!!” 谢怜:“???” 而其余的村民们已经统统围了过来:“大仙,欢迎来到咱们菩荠村落户哇!” “大仙!你能保佑我讨到我媳妇儿吗?!” “大仙!你能保佑我家里那个快点生娃吗?!” “大仙!我这里有新鲜的菩荠!吃菩荠吗?!” 村民们太过热情,谢怜被围攻得连连后退,心中叫苦。昨晚那老大爷竟是个大嘴巴,明明叮嘱过了不要出去的,今早一起马上就全村都传遍了! 章节目录 第152章 四天王暗黑墙中藏 ●此为系统防|盗,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这语气, 听上去分明更像是在问“你是少了胳膊还是少了腿”。谢怜道:“也没有做什么, 只是……”说到这里,他竟是有些词穷, 思量着:“只是什么?总不能说,只是劫了我的花轿,牵着我走了一路吧。”无言片刻,只好道:“只是破了女鬼宣姬在与君山内设下的迷阵,把我带进去了。” 众位神官都是心下直犯嘀咕, 沉吟不语。半晌才有神官问:“诸位,你们怎么看?” 光听声音谢怜都能想象各位神官连连摇头摊手的模样: “没有看法, 完全没有看法!”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怪渗人的。” “花城到底想干什么,一向是谁都搞不懂的……” 虽说是被普及了一通花城是何等的混世魔王,可是, 对这个人, 谢怜却并不觉得怎么恐怖。真要说起来,他觉得这次花城还算是帮了他。总而言之,他飞升回天界之后接到的第一桩祈福, 应当算是就这样完成了。 头先早便说过, 此次与君山之行的还愿功德全都算在他身上,虽然那位官老爷因为女儿之死过了许久才记起要还愿, 带着伤心还愿, 也不免打了折扣, 但七凑八凑,各种放水,八百八十八万功德,也差不离了。谢怜无债一身轻,心头晴空万里,舒畅快美,精神焕发,决定好好做神。最好是能和各位神官成为半个朋友。上天庭的通灵阵虽然安静,但忙起来也是呼喝连天,平时诸位神官心情好了,或者见到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也在阵内说说,点到为止地调笑几句。他虽然分不清谁是谁,但也默默听着。不过总不能一直就这么不说话,于是,他听久了,偶尔也忽然冒出来温和地说一句: “真的是非常有趣呢。” “读到一首很美的小诗,与诸君分享一下。” “一个非常有效的治疗腰腿疼痛的小秘诀,与诸君分享一下。” 令人遗憾的是,每次他发出这些精心挑选、并且很有益身心的内容,通灵阵内便会一阵沉默。到后来,灵文实在是忍不住了,私底下对他道:“殿下啊,你在通灵阵内发的这些,虽然都很好,不过,哪怕是比你大几百岁的神官,也不会发的。” 谢怜便觉得有点郁闷。其实明明他也不算年纪最大的,但为何他在众位神官里却简直如同一个跟不上年轻人话题的老年人?大概是脱离天界太久了,又一直孤陋寡闻,不关心外界事物,救不回来了,还是罢了罢了。他放弃了这事,便也不郁闷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到现在为止,人间还没有谁为他新建过一座宫观。也许有,但反正天界没有搜索到,便没有任何记录在册。须知连土地都好歹有个祠,他身为一名正经八百飞升,还飞升了三次的神官,到如今却是没有一座宫观,也没有一个信徒供奉,这可真是非常尴尬了。 不过,尴尬也只是其他神官在为他尴尬,谢怜自己仍是觉得也还好。并且他某日一时心血来潮,突发奇想道:“如果没有人要供我,那我自己供自己应该也可以吧。” 诸位神官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谁他妈听过哪个神官是自己供自己的! 做神做得凄惨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滋味! 而谢怜早已习惯他一开口就冷场,觉得如此自娱自乐也不失为一件趣事,一旦做了决定,便又跳下了人间去。 这一次,他落地的地点是一个小山村,名叫菩荠村。 说是山村,其实就是一个小土坡。谢怜见这里青山绿水,稻田绵绵,风景秀美,心道:“这次可真是掉在了一个好地方。”再一看,小土坡上有一个歪歪斜斜的破屋子,四下问问,村民都说:“那屋子废了,没主人,偶尔有流浪汉进去睡一晚,随意住。”这岂不正合他意?当下走近前去。 走近了他才发现,这小木屋远看很破烂,近看更破烂。四方屋角四个柱子怕是腐朽了两根,风一吹,整个屋子都嘎吱作响,怀疑随时会倒。不过,这种程度依然在谢怜可接受范围之内,进去看了看便收拾起来。 村民们一瞧,居然真的有人要在这里住下,很是惊奇,都凑过来看热闹。此地村民倒是都十分热心,不光送了他一把扫帚,看他打扫得灰头土脸,还送了他一筐新摘的菩荠。菩荠都削去了皮,一个个白白嫩嫩,甜美多汁。谢怜蹲在破屋门口吃完了,双手合十甚是幸福,心里决定就叫此处菩荠观。 菩荠观里原本便有一张小桌,擦两下就可以做供台。谢怜一阵忙活,围观的村民看出这年轻人竟是要倒腾出一个小道观来,更稀奇了,纷纷问道:“你这观要供的是谁呀?” 谢怜轻咳一声,道:“嗯,本观供的是仙乐太子。” 众人一脸懵然:“那是谁?” 谢怜道:“我……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一位太子殿下。” “哦,干什么的?” “大概是保平安的。”顺便收破烂。 众人又热切地问:“那这太子殿下,他管招财进宝吗?!” 谢怜心道,不倒欠钱就不错了,温声道:“很遗憾,似乎不能呢。” 众人纷纷给他出主意道:“还是供水师吧,招财哇!肯定香火旺!” “要不然供灵文真君吧!说不定我们村就可以出来一个状元了!” 一女羞怯怯地道:“那个……你有没有……有没有那个……” 谢怜保持微笑,道:“哪个?” “巨阳将军。” “……” 他要是真的开了一间巨阳观,只怕风信马上天外飞来一箭! 粗略清扫干净了菩荠观,还差些香炉、签筒等杂物。但谢怜完全忘记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神像。他背起斗笠就出了门,对了,也没有门扇。想了想,这屋子肯定得重修,于是写了一个牌子放在门口:“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 出了门,步行七八里,来到了城镇上。来镇上做什么呢?那自然是为了混口饭吃,又操起了他的老本行。 在神话传说里,神仙都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其实,这事很难说。造化大能们的确可以直接从阳光雨露中摄取所需之灵气。但问题是——可以归可以,没事谁爱这么干?为什么要这么干? 而有些神官,因修炼法门缘故,要求五脏洁清,的确是完全沾不得凡人的荤腥油腻,若是沾了,就会像凡人生吃毒虫泥土一般,上吐下泻。然则非是不吃食物,只是只吃那些生于净地、有延年益寿、增强法力功效的仙果灵禽。 但谢怜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他咒枷在身,与凡人无异,什么都能吃,而且由于身经百战,怎么吃都吃不死。无论是放了一个月的馒头,还是已经长出绿毛的糕点,他吃下去也绝对都挺得住。有如此逆天体质,所以,他收破烂的时候,其实过得还算可以。对比一下:开观倒贴钱,收破烂赚钱,当真是飞升不如收破烂。 这人长得玉树临风仙风道骨,收破烂的时候就比较有优势,不一会儿谢怜便收够了一大包。回程路上,看到一头老黄牛拉着一辆板车,车上堆着高高的几垛稻草,想起方才似乎在菩荠村看到过这辆板车,应当是同路。他问能否顺路捎一程,板车主人一抬下巴,示意他可以上来,谢怜便背着一大包破烂坐了上去。坐上去才发现,高高的稻草堆后,早已经躺了一个人。 这人上身遮在草堆之后,支起左腿,驾着右腿,似乎正枕着手臂躺在那里小憩,看起来甚是悠闲自得,这般惬意姿态,倒是叫谢怜蛮羡慕的。那一双黑靴收得紧紧,贴着修长笔直的小腿,颇为养眼,谢怜想起那晚在与君山盖头下所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确认这靴子上没挂着银链,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皮制成的,心想:“这是哪家的小公子跑出来玩了吧。” 板车慢腾腾在路上晃着,谢怜背着斗笠,拿出一只卷轴准备看。他向来不大留意外界流传的所有消息,但因为冷场多次,觉得最好多少还是恶补下。牛车晃了不知多久,穿过一片枫林。抬头四下望望,青青田浪,艳艳枫火,带着点山间野趣,以及沁人心脾的清新草意,极是醉人,谢怜忍不住微微一怔。 他少时在皇极观修行,皇极观修建在山中,漫山遍野都是枫林,灿灿如金,烈烈似火。此情此景,难免有所思所忆。望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继续看卷轴。 打开来第一眼,便看到一行字,写着: 仙乐太子,飞升三次。武神、瘟神、破烂神。 “……” 谢怜道:“好吧,其实仔细想想,武神和破烂神,也没有太大区别。众神平等,众生平等。” 这时,从他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声音道:“是吗?” 这少年人懒洋洋的声气道:“人们口上自然是爱说众神平等、众生平等了。但如果真是这样,诸天仙神根本就不会存在了。” 这声音是从车上的稻草垛后传来的。谢怜回头望了一下,见那少年人还是一派慵懒地躺在那里,没有起身的意思,大概只是随口插了句,莞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又转回,接着看卷轴,底下又写: 许多人相信,作为瘟神,仙乐太子的亲笔或画像有着诅咒的功效。如果贴到某人背后,或者某家大门上,便会使该人或该户霉运连连。 章节目录 第153章 何不须黎何不敬文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天色已暗, 看不清三郎的表情了,只能看出他点了点头, 谢怜便坐到车前, 拿起绳子,轻声哄那牛。这群囚衣鬼走了过来,想要过去,却感觉路中央有一个什么东西挡着, 都粗声粗气地道:“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过不去!” “真的!过不去!见鬼了!” “他妈的,咱们自己不就是鬼吗,能见什么鬼!” 谢怜好不容易哄好了牛, 与这群无头的囚衣鬼擦身而过,听他们抱着头颅吵吵嚷嚷,只觉得十分好笑。那群鬼魂还有诸多抱怨:“那个, 你是不是拿错了?我怎么感觉你怀里抱的那个才是我的头?” “你这头的切口怎么这么不整齐?” “唉,那个刽子手是个新手,砍了五六刀才给我砍下来,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你家里人没给他打点钱吧!下次记得事先打点一下,一刀给个痛快!” “哪来的下次!” …… 七月十五中元节, 乃是鬼界的第一大节日。这一天, 鬼门大开, 平日里潜伏于黑暗中的妖魔鬼怪们全都涌了出来, 大肆狂欢, 生人须得回避。尤其是在这天的晚上, 闭门不出是最好的选择。一出门,撞上点什么的机会可比平日大多了。谢怜一向是喝凉水都塞牙,穿道袍也见鬼,此刻就撞个了正着。只见四面八方都漂浮着绿幽幽的鬼火,许多鬼魂追着那鬼火跑,还有一些面无表情、喃喃自语的寿衣鬼魂蹲在一个圈子之前,伸手去接后人们烧给他们的纸钱、元宝等供品。这一派景象,可谓是群魔乱舞。谢怜从中穿行,心里正想着今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忽然感觉身后有异动。他回头看了一眼,便见那少年坐到了他身后。 谢怜道:“你没事吧?” 三郎一手支着他下颔,道:“有事啊。我害怕。” “……”虽说当真是完全听不出他声音里有半分害怕的感觉,谢怜还是安慰道:“不用害怕。你在我身后,不会有东西伤得到你。” 那少年笑笑,不说话。谢怜忽然发现,他竟是在盯着自己看。须臾,终于反应过来,这少年盯的,是他颈项之间的咒枷。 这咒枷犹如一个黑色项圈套在人脖子上,根本藏不住,而且容易使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谢怜正想说话,这时,那老黄牛拉着牛车,来到了一条岔路口。谢怜一看,两条黑漆漆的山路在此分岔,立即拉住了牛的绳子。 这岔路口,可得万分小心了。 中元节这一天,有时候,人们走着走着,便会发现,面前出现了一条平时并不存在的路。这样的路,生人是不能走的。一旦走错,走到了鬼界的地盘里,再想回来,可就困难了。 谢怜初来乍到,分不清这两条山路该走哪条,想起方才在镇上除了收了一大包破烂,还买了些杂物,其中就有签筒,心道我来算上一卦,于是又从包袱里翻出签筒,拿在手里哗啦啦的摇着,边摇边对三郎解释道:“第一根左,第二根右,哪条路签好,我们走哪条。”用了一点法力,默念三遍,筒里掉出两根签。他拿起一看,沉默了。 下下签,大凶! 两根签都是下下签,也就是说,两条路都是大凶,岂不是走哪条都是死? 谢怜无奈,对签筒道:“筒啊筒,今日你我初次见面,何至于如此绝情?再来一次,给我一点面子吧。” 于是,他改为双手持筒,又是一阵摇。再摇出两根,拿起来一看,依然全都是下下签,大凶! 谢怜决定不再浪费法力,这时,一旁的三郎忽然道:“我来试试?” 反正试不试也没差,谢怜便把签筒递给了他。三郎单手接过,随意摇了摇,掉出两支,拿起来,看都不看就递给他。谢怜接过来一看,竟然两支都是上上签。 谢怜略是惊奇。因为,衰到他这个地步,似乎经常连旁人的手气也被他带衰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此,反正以往常常被这么抱怨就是了。而这少年竟是分毫不受他影响,直接摇了两个上上签出来,他由衷地赞叹道:“朋友,你的运气很不错啊。” 三郎把签筒随手往后一丢,笑道:“是么?嗯,我也觉得我运气不错。一向如此。” 听他说“一向如此”,谢怜揉了揉眉心,心道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果然是犹如天堑。三郎又道:“怎么走?” 眼下这个情况,只能走,不能留,谢怜原本就打算乱选一条了,道:“既然两只都是上上签,那就随便走吧。” 当下扯了几下绳子,牛车车轮又缓缓滚动起来。谢怜本来紧绷着神经,做好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谁知,竟是真的,一路顺利,不多时,牛车便慢腾腾地爬出了森林,来到了坦荡的山路上,竟是让他选对了路。 菩荠村已经在山坡之下,一簇一簇的灯火温暖明亮。夜风拂过,谢怜回头,三郎似乎心情甚好,又躺了回去,正枕着自己双手,眺望那轮明月,那少年的眉眼在淡淡的月光之下,不似真人。 沉吟片刻,谢怜笑道:“朋友,你算过命吗?” 一路走下来,他心中终是微微有些起疑了。 博闻强记,见多识广,倒也罢了。但夜行于群鬼之中时,这少年未免有些过于镇定自若了。虽然并不能排除有的人天生就很沉得住气,但谢怜还是觉得,有必要稍稍确认一下。 听他这么问,三郎回过头来,道:“没算过。” 谢怜道:“那,你想让我帮你算算吗?” 三郎看他,笑道:“你想帮我算?” 谢怜道:“有点想呢。” 三郎微一点头,道:“行。” 他坐了起来,身体微微倾向谢怜,道:“你想怎么算?” 谢怜道:“看手相,如何?” 闻言,三郎嘴角微弯。那笑容说不清是什么意味,只听他道:“好啊。” 说着,便朝他伸出了一只左手。 这只左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十分好看。并且绝不是那种柔弱的好看,而是劲力暗蓄其中,谁也不会想被这样一只手扼住咽喉。谢怜记着方才三郎触碰到他时微变的神色,特地留意了要避开肢体接触,不去直接碰他的手,只是低头细细地察看。 月光洁白,说暗似乎不暗,说亮又似乎不亮,谢怜看了一阵,牛车还在山路上缓缓爬行,车轮和木轴嘎吱作响。三郎道:“如何?” 少顷,谢怜缓缓道:“你的命格很好。” 三郎道:“哦?怎么个好法?” 谢怜抬起头,温声道:“你性情坚忍,极为执着,虽遭遇坎坷,但贵在永远坚守本心,往往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此数福泽绵长,朋友,你的未来必然繁花似锦,圆满光明。” 以上几句,全部都是现场瞎编,胡说八道。谢怜根本就不会给人看手相。他从前被贬,有一段时间便经常后悔从前在皇极观为何不跟国师们学看手相和面相,如果学了的话,在人间讨生活的时候也不用总是吹吹打打街头卖艺和胸口碎大石了。而他之所以要看,也并不是看这少年命运如何,而是要看这少年到底有没有掌纹和指纹。 寻常的妖魔鬼怪可以变幻出虚假的肉身,装作活人,但是这肉身上的细微之处,比如掌纹、指纹、发梢,一般是没有办法细致到这种地步的。而这少年身上非但没有任何法力波动,觉察不出端倪,掌纹也十分清晰。若当真是妖魔鬼怪伪装的,那就只有“凶”以上的那一档才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的完美伪装了。可是,到了那种身份级别的鬼王,又如何会跟他来一个小山村里坐一路牛车打发时间?正如天界的神官们个个都日理万机脚不沾地一般,他们也是很忙的! 谢怜装作很有把握的样子硬着头皮编了几句,终于编不下去,三郎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就一边听他胡说八道,一边低低地发笑,笑得十分耐人寻味,道:“还有吗?嗯?” 谢怜心想不会还要编吧,道:“你还想算什么?” 三郎道:“既是算命,难道不都要算姻缘吗?” 谢怜轻咳一声,肃然道:“我学艺不精,不太会算姻缘。不过想来,你应当不用愁这个。”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为什么你觉得我不用愁这个?” 谢怜莞尔:“定然会有许多姑娘家喜欢你吧。” 三郎道:“那你又为什么觉得必然会有许多姑娘家喜欢我呢?” 谢怜正要开口顺着他答下去,忽然感觉出来了。这小朋友竟是在想方设法引着自己直接开口夸他,无奈又好笑,不知该说什么好,揉了揉眉心,道了声:“三郎啊。” 这是谢怜开口叫的他第一声三郎。那少年听了,哈哈一笑,终于放过了他。此时牛车已气喘吁吁爬进了村子里,谢怜转身,微一扶额,赶紧下了车。三郎也跳下了车,谁知,谢怜一抬头才发现,方才他一路都是慵懒地躺在牛车上,现下两人这么站到一起,这少年居然比他还要高,两人竟是无法平视。三郎站在车前伸了个懒腰,谢怜道:“三郎,你往哪里去?” 三郎叹道:“不知道。睡大街吧,或者找个山洞凑合也行。” 谢怜道:“不行吧?” 三郎摊了一下手,道:“没办法,我又没地方去。”他睨过来,又笑了两声,道:“多谢你给我算命了。承你吉言,后会有期。” 听他提起算命谢怜就是一阵汗颜。看他果真转了身,谢怜忙道:“等等,你若是不嫌弃,要不要到我观里来?” 三郎足下一顿,转过半个身子,道:“可以吗?” 谢怜道:“那屋子本来也不是我的,听说以前就常有许多人在那里过夜。只是可能比你想象的要简陋多了,怕你住不了。” 若这少年当真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公子,总不能就任他这样到处乱跑。谢怜十分怀疑他这一整天就只吃了那半个馒头,年轻人这样仗着身体任性乱来,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真的晕倒在大街头。听他这么说了,三郎这才转过身来,没有回答,而是走到谢怜面前,上身前倾。谢怜还没弄明白他要干什么,只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变得非常近,又有点招架不住。 章节目录 第154章 何不须黎何不敬文2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他站起身来, 要去撩开帘子下轿,对方却已先一步, 为他挑起了红帘。来人握住了他的手,却并未握得太紧,仿佛是怕捏痛了他, 竟是给人一种小心翼翼的错觉。 谢怜低着头, 由他牵着, 慢慢出了轿子,眼下瞥见脚下横着一匹被若邪绫绞死的狼尸, 心念微转, 脚下微微一绊, 一声惊喘,向前倒去。 来人立刻反手一扶, 接住了他。 这一扶,谢怜也是反手一握, 只觉摸到了什么冷冰冰的事物,原来, 来人手上戴着一双银护腕。 这护腕华丽精致,花纹古拙, 其上雕着枫叶、蝴蝶、狰狞的猛兽,颇为神秘, 也不似中原之物, 倒像是异族的古物。堪堪扣住这人手腕, 显得精炼利落。 冰冷的银,苍白的手,毫无生气,却有几分杀气与邪气。 他那一摔乃是装模作样,有心试探,若邪绫一直都在喜服宽大的袖子下缓缓缠绕着,蓄势待发。然而,来人却只是牵着他手,引着他往前走。 谢怜一来盖着盖头识路不清,二来有心拖延时间,因此,故意走得极慢,而对方竟也配合着他的步伐,走得极慢,另一只手还不时过来牵一牵他,仿佛是怕他再摔倒。尽管谢怜心中是十二万分的警惕,被这般对待,也忍不住想:“若这当真是一位新郎,倒也真是温柔体贴到极致了。”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极为轻灵的叮叮之声。两人每走一步,那声音便清凌凌地响一响。正当他在琢磨这是什么声音时,四下忽然传来阵阵野兽压抑的低哮。 野狼! 谢怜身形微动,若邪绫忽地在他腕上一收。 谁知,他还没有任何动作,那牵着他的人却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仿佛是在安抚,让他不要担心。这两下,轻得简直可以说是温柔了,谢怜微微一怔,而那阵阵低哮已经压了下去。再一细听,他忽然发现,这些野狼,并不是在低哮,而是在呜咽。 那分明是一种野兽恐惧到了极致、动弹不得、垂死挣扎时的呜咽。 他对来者何人的好奇,愈加强烈了。直想掀了盖头,看一眼再说,可也心知如此不妥,只能透过红盖头下方的缝隙,管中窥豹。所见的,是一片红衣的下摆。而红衣之下,一双黑皮靴,正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那双小黑皮靴收得紧紧,往上是一双修长笔直的小腿,走起路来,煞是好看。黑靴侧面挂着两条细碎的银链,每走一步,银链摇动,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响,煞是好听。 这脚步漫不经心,带着轻快,更像是个少年。然而,他每一步却都又成竹在胸,好像没有任何人能阻碍他的步伐。谁若敢挡他的路,谁就等着被他碾得粉碎。如此,倒是教谢怜说不准,这到底是位什么样的人物了。 正当他兀自思量之际,忽然,地上一样白森森的东西闯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颗头骨盖。 谢怜脚下凝滞了片刻。 他一眼便看出来,这颗头骨的摆放方式有问题。这分明是某个阵法的一角,若是触动了它,怕是整个阵法都会瞬间向这一点发动攻击。但看那少年步伐,似乎压根没注意到那里有个东西。他正在想要不要出声提醒,只闻“喀啦”一声惨不忍听的脆响,就见这少年一脚下去,顷刻便把这颗头骨盖踩得粉碎。 然后,他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一般,漠然地踩着这堆齑粉走过去了。 谢怜:“……” 他居然,就这么一脚,把整个阵法,踩成了一堆废粉…… 这时,那少年脚下一顿。谢怜心中一动,心想他是不是该有所动作了,那少年却只停留了片刻,便继续引他前行。走了两步,上方忽然一阵“滴滴答答”之声,仿佛点点雨珠打在伞面之上。原来,方才,那少年是撑起了一把伞,挡在二人头上。 虽然不合时宜,谢怜心中也忍不住赞了一声他真体贴,但心里还是颇为奇怪:“下雨了吗?” 魆魆黑山,莽莽野林。远远群山深处,狼群对月长嗥。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在山中进行了一场厮杀,冷冷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斯情斯景,诡魅至极。但那少年一手牵他,一手撑伞,缓缓前行,却是无端一派妖艳的风月无边,款款缱绻。 那阵奇异的雨来得奇,去得也奇,不一会儿,那雨珠打伞的滴滴之音便消失了。而那少年也驻足立定,似乎收起了伞,同时,终于收了手,向他走近了一步。 一路上牵着他的那只手,轻轻执了这盖头的一角,缓缓向上挑起。 谢怜一路上都在等这一刻,定定不动,看着面前缠绵的红幕慢慢地向上揭开—— 绫动! 并非是那少年动了杀气,而是必须先发制人,制住再说! 谁知,若邪绫飞出,带起一片横风,那鲜红盖头离了那少年的手,飞起又落下,谢怜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红衣少年的残影,若邪绫便穿了过去。 那少年竟是破碎为千只银蝶,散成了一阵银光闪闪的绚烂星风。 虽说还是不合时宜,但谢怜退开两步后,也忍不住心头惊叹,这景象,实在是美得如梦似幻。这时,一只银蝶幽幽从他眼前飞过,他还待再看仔细些,那只银蝶却是绕着他飞了两圈,这便汇入蝶风之中,一齐化为漫天银光的一部分,振翅向夜空飞去。 好一会儿,谢怜才回过神来,心想:“这少年到底是不是鬼新郎?” 依他看来,总觉得不太像。若是,与君山里的狼群应当就是他下属,见了他又何至于害怕成那副模样?而且路上那阵法也应该是鬼新郎布下的,他却随随便便就……踩烂了。 可若不是,这少年又为何会来劫花轿? 越思量越觉奇怪,谢怜把若邪绫往肩上一甩,心想:“算了,也有可能只是个刚好过路的。还是暂且搁一搁,正事要紧。”四下一望,却是“咦”了一声。原来,不远处竟是有一座建筑,沉沉地立在那里。 既然那少年把他带到这里来了,这建筑又被煞费苦心藏在迷阵之中,那就是非得进去看看不可了。 谢怜走了几步,忽然顿住,想想,又折回,捡起地上的盖头拍了拍,拿在手里,这才继续朝那边走去。 这建筑红墙高院,砖石木瓦略显斑驳,竟像是一座有好些年头的城隍庙,而且依照谢怜的经验来看,这形制多半是一座武神庙。果不其然,他一抬头,便看到大门顶上三个金刚铁骨的大字: “明光殿”! 北方武神明光将军,也就是上次灵文在通灵阵里说,在北方香火很旺的那位裴将军。难怪他们之前在附近没找到明光殿,却找到了南阳庙,原来,这里的明光庙在与君山里,却早就被一道迷阵封锁住了。莫非这鬼新郎与明光将军有何联系? 不过,这位明光将军,可谓是一位春风得意、炙手可热的大神官,而且在北方的地位也很稳,谢怜个人并不觉得这样的神官会愿意与鬼新郎这种凶物有何牵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倒霉地被凶物鸩占鹊巢,也并非奇事。事实到底如何,还是看看再说。 他走上前去,庙门关着,却没上锁,一推便开。推开后,一股奇怪的气味扑面而来。 不是多年无人的灰气,而是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谢怜反手掩上大门,让它看起来像是原来没人进来过的样子,迈入庙中。大殿中央供着一尊武神像,自然是那位北方武神明光将军。许多人形的东西,比如雕像,人偶,画像,都容易沾染邪气,于是,谢怜首先就上去仔细察看这尊武神像。 看了半天,结论是:这神像塑得极好。执宝剑,佩玉带。面貌英俊,气宇轩昂。没有问题,腐臭味也不是从神像身上传来的,于是,谢怜便不管他了,往大殿后方转去。 这一转,谢怜整个人一定,瞳孔瞬间收缩。 一群身穿大红嫁衣、盖着盖头的女子,直挺挺地站立在他面前。 那股淡淡的腐臭之味,正是从这些嫁衣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谢怜很快定了心神,一个一个地数过去,一,二,三,四……一直数到了十七。 正是那在与君山一带失踪的十七位新娘! 有的新娘嫁衣红色已褪,十分陈旧破损,应该是较早失踪的新娘。而有的新娘嫁衣还崭新,样式也新,身上陈年腐尸的气味也极淡极淡,应该是最近失踪的。谢怜略一思索,揭开了一名新娘的盖头。 鲜红盖头下是一张惨白的脸,白得有点微微发绿,被黯淡的月光一照,甚是恐怖。而最恐怖的,是这女子去死的面容已然肌肉扭曲,但在这扭曲的脸上,还挂着一个僵硬的微笑。 谢怜再揭下一名女子的盖头,也是同样的嘴角上扬。 这满屋子的死人,竟然都身穿喜服,面带微笑。 谢怜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小儿所唱的诡异歌谣:“新嫁娘,新嫁娘,红花轿上新嫁娘……泪汪汪,过山岗,盖头下莫把笑扬……” 突然,他听到庙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当真是极为奇怪的声音。奇怪到难以形容,像是两根用厚布包裹住的棍子,在地上猛地咚咚敲打,又像是挂着什么重物,在地上艰难地拖行。这声音由远到近,来得极快,须臾便到了明光庙的门口。只听“吱呀——”,长长一声,明光庙的大门被推开了。 不管来的是个人还是个什么东西,多半就是那鬼新郎。而现在,它已经回来了! 这殿后无处脱身,也无处躲藏,谢怜只思考了一瞬,看到这一排新娘,立即重新盖上盖头,自己站了进去,一动不动。 若是只有三四五六具尸体站在这里,那自然是一眼便能看穿数目不对,可现在这里有十七具新娘的尸体,除非像他方才那样一个一个地数过去,否则根本很难立刻发觉有人混进去了。 他刚刚站进去,便听那怪声“咚咚”、“咚咚”,“走”了进来。 谢怜一边立定不动,一边思索:“这究竟什么声音?听长短停顿,有点像脚步声,可有什么东西的脚步声是这样的?这也绝对不是方才带我来的那少年,他可是从容惬意得很,走路还带叮铃铃的响儿。” 忽然,他想到一事,心猛地一紧:“不妙,高矮不对!” 这些尸体均是女子,可他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天生便比女子要长出一截。虽然一眼看不出来多了个人,但一群尸体里有一个人特别高,却是能一眼就看出来的! 但,再转念一想,谢怜又迅速镇定下来。他的确是高,可那少女小萤只是简单给他束了发,并未做多,而这些新娘个个盛装打扮,发髻高得冲天,还有的戴了凤冠,脑袋上高高顶起一大块,有的加起来恐怕不比他矮,就算他高,应当也不算十分惹眼。 正这么想,他又听到了“刷啦”的一声,距离他两丈远。 过得片刻,又是“刷啦”一声,这一次,离他又近了一点。 谢怜反应过来这鬼新郎在干什么了。 它在一个一个地掀开新娘的盖头,一个一个地查看尸体的脸! “砰!” 此时不击,更待何时?若邪绫猛地飞出,正正打中了那鬼新郎。 只听一声巨响,黑雾扑面。谢怜不知妖雾有毒没有,他并无灵光护体,立即屏息掩住口鼻,同时催动若邪绫舞出流风,驱散黑雾。只听“咚咚”、“咚咚”!谢怜眯眼,看到一个矮小的黑影在庙门口一晃而过。庙门大开,一团黑雾滚滚地朝树林袭去。 谢怜当机立断,立即追出。谁知,他追了没几步,树林里竟是火光冲天,远远传来一阵喊打喊杀之声:“冲啊——!” 一个小青年的声音格外嘹亮:“抓丑八怪,为民除害!抓丑八怪,为民除害!赏金大家平分!”正是那小彭头。谢怜心里叫苦,这群人说要上山,竟然就真的上山了,本来有一个阵法罩着找不到也就罢了,可方才阵法被那少年一脚踩得稀巴烂,他们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真的找来了。再一看,他们来的方向,刚好是那鬼新郎逃跑的方向! 章节目录 第155章 山高路远狭路不通 谢怜踏着满地殷红碎花, 缓缓走来, 道:“我竟不知,你除了能带来血雨,还能降下飞花。” 花城也向他走近,随手拂了肩头的花瓣,道:“这个是即兴发挥, 今日才创出的新招。原本是惯例要来一场血雨的, 只是突然想到若是淋着哥哥了, 岂不狼狈?于是悬崖勒马,化成了花。” 谢怜是没淋着, 裴茗却是淋了个正着。他在空中道:“劳驾两位, 先放我下来,行吗?” 几只银蝶扑翅而上, 闪着磷光的翅膀划破网格, 裴茗这才得以逃脱,稳稳落地。谢怜低头看了看, 灵文背上栖息着一只银蝶,他道:“三郎, 灵文和锦衣仙都无碍吧?” 花城道:“无碍。我让他们一起暂时休眠了。” 谢怜奇道:“锦衣仙如此狂暴,你倒是制服的很快。” 花城抱着手臂, 道:“还好。不知为什么, 它似乎不怎么想打我,也不怎么防备。” 谢怜沉吟道:“说来也是。之前你穿它在身,它也没能拿你怎么样, 而且还显形了。” 这时,裴茗走了过来,道:“二位,回头再聊。不先给他脱了这衣服吗?” 谢怜道:“不太方便吧?” 裴茗道:“他现在可是男相,有什么不方便的?”说着就动起手来。然而,他刚把手伸到灵文领口,就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把,脸色大变,猛地抽回,满手是血,道:“这衣服!居然会咬人!” 花城这才悠悠地道:“锦衣仙不肯放过灵文,脱不下来的。” 裴茗看着两只鲜血淋漓的手,道:“再有这种事情,鬼王阁下能不能早点说?” 谢怜道:“裴将军,不是他没早点说,是你动手太快啊。” 花城道:“就是这样。” “……” 尽管身残,依旧志坚,三人要原路返回去,得有一个人扛着男相的灵文,裴茗还是主动负担起了这一责任。 裴宿和半月还留在原先的小镇上,一行人汇合于那乌庸神殿附近。一见他们回来,裴宿便大步迎上来,道:“将军太,子殿下,那神,殿里的,壁画,消失了!” 裴茗把血淋淋的头发往后抹,道:“什么壁画?” 见裴茗一身都是紫红之色,半月睁大了眼睛。谢怜简单跟裴茗说了两句,便跟着裴宿回神殿查看。果然,原先那面壁画墙现在回复了被火焚烧过后的焦黑状态,也抠不下什么东西了。 花城道:“那壁画是以法术作出来的。” 谢怜点头,道:“也许,留下它的人也有顾虑,不敢让它存在太久。” 那边,半月迟疑许久,还是对裴茗道:“你……没事吧?” 裴茗看她一眼,道:“你问问你的蛇,把我咬成这样,有事没有?” 裴宿张了张嘴,不确定是不是该说几句。半月眼睛更大了,睁得道:“可是……被蝎尾蛇咬了一口,不会扩散到全身变成这样的……” 裴茗举起带牙印的左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证明自己的确是被咬了,半月只好道:“对不起……” 裴宿拍了拍她的肩,道:“不、要,在意。” 谢怜也看不下去了,道:“裴将军,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戏弄小姑娘?” 然而,裴茗的生命之源就在于此,他以法力洗净了身上血污,又是一脸容光焕发,哈哈笑道:“小姑娘岂非就是要拿来戏弄的?况且半月国师都几百岁了,算什么小姑娘?” 锦衣仙脱不下来,没法收进罐子里,就只能继续穿在灵文身上,扛着他行动了。虽然裴宿的断句没好,但行动已能自如,接过了扛灵文的任务,一行人走过这座小镇,继续向铜炉山的下一层出发。 一天后,众人来到了一座峡谷。 峡谷两侧,都是巍峨的高山,中间是一条大道。走到这里,灵文才终于昏昏沉沉地醒了。 虽然醒了,但依然动弹不得,因为那只银蝶还是牢牢栖息在他背上。灵文发现自己被扛在一人肩头也面不改色,只迷惑道:“为什么这么多人?这里不是铜炉山吗?” 裴茗道:“这就多了?待会儿更多人,可以凑几桌打牌了。” 谢怜也深有同感,道:“灵文,之前在菩荠观奇英是追着你去的,他现在在哪儿?” 灵文摇了摇头,道:“不知道。进了铜炉山后,涌来太多非人之物,奇英殿下追丢了。眼下我也不知他身在何处。” 裴茗对灵文叹道:“你居然没告诉我抽走须黎国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是你,太不厚道了。” 谢怜这才想起,裴茗也是须黎国人。不过,他似乎已经对须黎国没什么感情了,毕竟他只是将军,不是国主,而且飞升之前还被国主坑了一把,因此话语里并没什么悲愤感慨,调侃居多。不过谢怜担心谈论太多须黎国会激怒锦衣仙,从容地转了话题,问道:“三郎,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花城道:“来问。” 谢怜道:“铜炉山的‘铜炉’,到底是什么东西?莫非真的就是一口大鼎?” 花城笑了笑,道:“当然不是。不过,哥哥问的巧。”说罢,他举手指道,“刚好,眼下能看见它了。” 众人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望去,一时之间,不由自主都停住了脚步。谢怜道:“……那就是,‘铜炉’吗?” 花城道:“不错。” 他所指的,是在极远极远之处的一座大山。远在天边,高在天下,凌驾于群峰之上,呈深沉的苍蓝之色,山之巅峰被云海天风缭绕,隐隐还能看到一层积雪,仿佛终年不化。 花城道:“那是一座活火山。鬼王出世之时,便是它苏醒之时。” 谢怜道:“火山爆发?” 花城道:“不错。所以,绝境鬼王,都是伴随着烈焰、岩浆、和毁天灭地的灾难出世的。” 想象着那令人双目发红的炙热画面,谢怜微微出了神。裴茗道:“太远了。照这个速度走下去,不算中途和群鬼厮杀的时间,也要花很长时间。” 谢怜点头,道:“犹如一场艰难的分娩。” 这时,花城忽然停步,道:“到了。” “???”谢怜道,“这么快?” 花城道:“不是到铜炉山了,是到乌庸神观了。” 果然,前方峡谷的中央,出现了一座歪歪扭扭的高大宫观。 这是他们遇到的第二座乌庸神观,谢怜忍不住揉了揉揉眼睛,疑道:“这座神观是真的吗?” 不能怪他如此,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在怀疑这座神殿是不是真的。因为,它出现的实在是太突兀了。 谁见过在这并不宽敞的峡谷通道里建宫观庙宇的?这是什么狗屎风水。就算想不开非要建在这种地方,起码也应该靠一边建,可是,偏偏这座乌庸神殿,大大咧咧地建在了峡谷通道的正中间,犹如一个无脑的小霸王,直接堵住了过去的道路! 裴茗道:“反常必有妖,大家当心。” 灵文在裴宿肩上道:“各位如果不想进|入它里面的话,其实可以飞崖走壁过去。” 谢怜却道:“不。我们得进去看壁画。” 花城道:“哥哥放心,想看就去看,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这么一说,众人全都莫名其妙安了心,一行人缓步靠近,一直走到那神殿前,都没出现什么异常。迈过观门,进入大殿,果然,这里神殿的墙壁,也是大火焚烧过后的漆黑颜色,轻轻一抠,和上一座神殿一样,也掉下了一小块硬硬的碎片。 谢怜先开始一直十分警惕,至此,似乎并无暗中潜伏着的东西,稍稍安心,于是,道:“动手吧。” 不多时,墙壁上的焦黑“保护层”被一点一点除掉,露出了后面的壁画。谢怜和花城对视一眼,一起细细研究起来。 这一座神殿里的壁画内容和上一座的完全不一样。他们是从上方看起的,画面上方,一个清俊的白衣少年坐在一张玉榻上,看姿势,似乎正在打坐冥想,双目紧闭。然而,并不安稳。 他眉头紧蹙,额头似乎还流下了几滴冷汗,似乎正被什么东西折磨着。一旁,围着四个人物,脸上神情皆忧心忡忡,正是上一幅壁画里位列乌庸太子之下的四个护法天神,和上一副里的发容服饰都是一模一样的。继续往下看,保护层还在缓缓脱落中,尚未除净,而谢怜看到了一点红红的颜色,微微蹙眉,道:“奇怪。” 他伸出手轻轻触碰墙壁,疑道:“这一片壁画是保存的不好吗?”线条和颜色,都是模糊的、朦胧的,仿佛笼罩了一层轻烟,虚化了了一般。花城也在凝神细看,蹙了眉,道:“再等等。” 而等到焦黑硬物退尽,画面完整了,他们退后几步,并肩再看,谢怜的呼吸微微一窒息,头皮忽然一阵发麻。 他喃喃地道:“这……是地狱吗?” 章节目录 第156章 山高路远狭路不通2 花城沉声道:“不。是人间。” 的确是人间。因为, 图中所画的, 是密密麻麻的房屋、树木、人群,然而,他们全都被淹没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火海和流动的岩浆里。方才谢怜看到的模糊的红色,就是火的颜色。 房屋和树木在燃烧,人们身上冒着火, 在尖叫, 那扭曲的面孔抓得太过逼真, 谢怜耳边仿佛能听见他们的惨号。而画面的中心,画着一座红彤彤的高山, 仿佛一尊烧红了的巨炉, 甚为可怖。岩浆和火焰,全都是从这座山的山口喷发出来的。 谢怜道:“这幅壁画的意思是……火山爆发, 乌庸灭国?” 花城道:“对。也不对。” 谢怜了然, 道:“这个说法不准确。因为这是……梦。” 下方这一副人间惨剧,应该是描绘的乌庸太子的梦境。乌庸太子和四护法天神周身都描绘有金光, 说明这个时候他们已经飞升了。而他正在被梦魇折磨,所以梦境的内容, 线条和颜色都是“虚”的,与“实”相对。 有的神官法力强盛、天赋异禀, 见到一些事情后, 便能够在梦中窥视未来。也就是会做预言梦了。不知这位乌庸太子的梦境,是否成真了?乌庸国是否就是这样灭亡的? 谢怜道:“这幅壁画的故事接着上一幅,一定有人想告诉我们一些东西。我想, 当我们走到最后的‘铜炉’附近的时候,一定能解开很多疑问。” 正在此时,灵文看着窗外,道:“诸位,有件事,我得问问,你们觉不觉得奇怪?” 裴茗道:“哪里奇怪?” 灵文道:“不知是不是我记错了,但是这两面夹道的山壁,之前有这么近吗?” 众人齐齐向窗外望去。果然,方才他们进来时,外边的山壁距离窗子,大约还有一丈之隔,但是,此刻却逼得极近,仿佛就要贴上来了。 谢怜待要过去查看,却便听到了一阵“喀啦喀啦”“嘎吱嘎吱”,仿佛土木、砖石被挤压。 这下,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道:“怎么回事?” 脚下地砖在颤抖,头顶天花也在颤抖,一块两块,碎石落灰簌簌而下。裴茗道:“地动了?” 话音刚落,墙壁已经被挤出了“褶皱”。谢怜道:“不是地动!是……” 不是,而是两侧的山壁,在向中间这座乌庸神殿挤压过来! 来不及解释了,他喝道:“快跑!” 不消他说,裴茗已经一脚踹塌了一面墙壁,打开了一个出口。众人破墙而出,向前方奔去,然而,他们还是在乌庸神殿里奔行,因为这座神殿甚为深长,除了一座大殿,后面还有许多偏殿、小殿、香房、道房等等,于是,众人只得一路跑一路破墙踹门,在这种时候,武神的出门方式再次帮了大忙。然而,才穿过两座小殿,一块半人高的大石猛地砸在谢怜脚边。砸破屋顶的,是从两侧山壁上方落下的巨石! 轰隆轰隆之声,落下了更多巨石。大的如水缸,直接砸塌整片屋顶,小的也如人头,从高空落下,威力也是骇人至极,还好有一层屋顶挡着,而且众人身手都不错,闪避及时。只有花城是最悠闲的了,谢怜跑着闪着,忽听一旁他道:“哥哥,过来吗?”回头一看,他稳步如飞,不知从哪儿拿出他那把红伞,正在伞下笑吟吟地看着他。而那些从天而降的落石砸到伞面上,花城单手撑伞,连晃都不带晃一下! 谢怜立即躲到他伞底下去了,道:“好险好险,幸好有三郎。这山真是怪啊!” 其余人躲得疯狂,见他们如此悠闲,都忍不住道:“喂,这不太公平吧!” “花城主能问下您还有多余的伞吗?!” “能借个地儿躲一下嘛?!” 花城假笑道:“没有。不能。” 在众人的抗议声中,谢怜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花城却一边走一边从容地给他讲解着铜炉山的小知识,道:“方才哥哥可说对了,这山的确是怪,精怪的怪。铜炉山里有三座大山,分别为“老“、“病”、“死”,虽然和寻常的山没有两样,却可在铜炉山范围内行动自动,所以,有人把它们当作铜炉山的地标。” 上方落石狂砸,伞下却一片和谐。谢怜道:“原来如此!之前容广伪装成夺命快刀魔时拦住我们去路的那座山,就是这三座山怪之一吗?” 众人边说边狂奔狂闪,灵文在裴宿背上上下颠簸还在勉强交流,道:“难怪这座乌庸神殿建在‘峡谷’中央这般诡异了,恐怕它本来选的落脚地点没有这么奇葩,是那两座山怪主动夹攻了过来!” 谢怜道:“不过,‘生老病死’?有‘老病死’,那生呢?” 花城道:“很遗憾,没有‘生’。” 谢怜道:“意思不给活路吗?可真是残酷呀!” 紧接着,半月道:“山壁还在靠拢!” 他们刚进入峡谷时,山道约有十几丈宽,越行越窄,走到那乌庸神殿门前时,已经只有不足十长,而现在,两侧山壁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超过三丈,房屋和墙壁都被挤得皱巴巴的,但因为乌庸神殿使用了石梁等坚硬的建筑材料,“卡”住了两边向彼此靠拢的山壁。但也没法坚持多久了,总会被挤成碎渣的。裴茗道:“破出屋顶,冲天飞起吧!迎着石雨而上也没什么,把落石都打碎便是!” 谢怜道:“不行!现在还有个房子卡着,万一冲到半空两个山怪合拢就直接被拍死了!” 说话间,两边合拢的更快,喀啦喀啦,众人容身之处已经不足两丈之宽。在这样的情况下,灵文还是动弹不得,忍不住道:“诸位,能不能快点采取什么措施?如果不能的话可以放开我让我自己采取措施吗???我不想就这么被夹死谢谢???” 在空间继续缩小,缩到只有一人之长的时候,裴茗忽然喝了一声,横空而起,双手抵住左边的山壁,双足抵住右边的山壁,整个人变成了一根刺,横着卡在了两座山壁中央,道:“就是被夹死我他妈也不想被这种玩意儿夹死。我先撑住,你们赶紧想办法!!!” “……” 众人都被他这一举动震惊了,灵文勉强给他竖起了大拇指,道:“老裴,真汉子!” 裴茗咬牙道:“客气!” 武神的力量不消多说,那两座山壁还在靠近,但似乎硬生生被裴茗卡住了,陷入僵持。但这是裴茗爆了全部法力的效果,肯定撑不了多久,在谢怜飞速思考脱身之策时,两座山怪稍占上风,压得裴茗双膝微曲。见势不好,裴宿道:“将,军我,来助你!”把灵文丢给半月,也一同加入人肉卡刺,但他眼下是凡人,何来神力?锦衣仙在身的灵文倒是可以,不过他又太过危险,放出来了只怕火上浇油,等于已经掉进豺狼窝了还踩到一条毒蛇。于是,半月丢下灵文,道:“我也来……” 然而,她的身材对比两个大男人又短了一截,卡不上墙,只好一掌拍到裴宿背上,给他输送法力,裴宿这才和裴茗一起,慢慢抻直了膝盖。二人脸上都是一片血红,青筋暴涨,而这群人里法力最强的花城此刻却转着红伞,一点也不积极,谢怜一拳砸在自己手心里,道:“有了!有了有了有了!” 有办法了! 谢怜道:“既然往前往后往上都行不通,那就往下!我们挖个洞避一下!” 灵文道:“好主意!请您立刻开始吧!” 裴茗咬牙道:“那……麻烦你……快点……!!!” 谢怜道:“好的好的好的!”早已经双手杵着芳心,疯狂地在地上刨起了坑,土石飞溅,花城在一旁给他打着伞,非但不干活,反而还劝道:“哥哥,别挖了,还是坐下来歇着吧。” 众人忍不住了,都道:“花城主!!!” 花城道:“嗯?叫我干什么?” 灵文瘫在地上,道:“花城主,您和太子殿下也在这里,要是有招的话能不能支一个?毕竟大家都不想变石板夹馅儿。”还有一句大家都没好意思说出来,没招的话能不能麻烦你也上去当个人肉卡刺?谢怜虽然着急,对他却本能地信任,道:“三郎,你是不是有办法?” 花城笑道:“哥哥且等着,不必你动手,一会儿就好。” 眼下都是火烧屁股了,虽然众人都觉得他应该有办法,但还是忍不住觉得屁股烫。灵文待要再说,谢怜却忽然道:“什么声音?” 在天降巨石的轰隆轰隆中,有另一个声音,正在快速逼近。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咔擦!极快极快,越来越近,而且谢怜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停止了疯狂刨坑,道:“这……这莫非是?!” 话音刚落,他脚边突然塌陷了一块,露出一个足够容纳两人钻下的黑洞,一柄铲子的头扬了起来,反射着雪亮的白光! 地师的宝铲! 那铲子亮了个相,很快缩回。花城道:“迟了点,但也赶上了,走吧。” 谢怜先把灵文丢了进去,再是半月和裴宿、裴茗,失了卡在中间的“刺”,两座山怪合拢陡然加速,花城拦腰搂住谢怜,道:“快走!”抱着他,跳进了地道之中。谢怜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后,上方传来一声轧轧巨响,两座大山,终于撞到一起了! 如果现在他们还在上面,肯定已经被碾成了肉末,惊魂稍定,谢怜看了看他们此刻身处的地道,不宽不窄,先行落下的几人都在微微喘气。花城松开了他的腰,谢怜也把无意识攀上他肩头的手拿了下来,望向抱着铲子的那名黑衣人。 那黑衣人也在喘气,抹了好几把冷汗,谢怜走近几步,细细打量,这人看上去是个干净整洁的好青年,俊秀倒也俊秀,相貌少说也能有个七分,只是却没什么个性。 谢怜来到他身前,那黑衣人抬头,道:“太子殿……” 不等他说完,谢怜已经一把抓住他脉门,道:“风师大人在哪里?” 黑衣人:“啊?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谢怜吐了口气,道:“黑水阁下何必再演,风师大人与您好歹一场交情,还望……” 这时,灵文打断他道:“黑水?太子殿下,你为何认为他是黑水?脸不一样吧。” 谢怜回头,疑道:“他拿着地师宝铲。而且这张脸如此平平无奇,丢人堆里都摘不出来,肯定是一张假脸啊。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吗?” 头先说过化形的要领。眼下这黑衣青年的这张脸,就完美符合一张优秀假皮的要领。哪怕盯着他的脸看一个时辰,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就能把他长什么样忘得一干二净,岂不绝对是一张假脸? “……” 然而,半晌,那黑衣青年道:“对不起,太子殿下,但是,我……我,真的就长这样。” 花城也走了过来,轻咳一声,道:“……哥哥,这当真不是黑水。” “……” 原来是真的天生路人脸啊! 谢怜一把捂住额头,然后双手合十道歉道:“……对不起。” 居然当着别人的面直接说人家长得平平无奇! 那黑衣青年也是尴尬到无以复加,摆手道:“没事没事。习惯了……” 灵文则道:“引玉殿下,这次可多亏你了。” 章节目录 第157章 山高路远狭路不通3 听到这个称呼, 谢怜一怔, 这才注意到,这青年的声音有点儿熟悉,他应该听过几次,下一眼便去看这人手腕。虽然那手腕被袖子遮住了,但他也能确定了, 袖底, 一定藏着一道黑咒枷。 裴茗也站起来, 进一步确认了这黑衣青年的身份:“引玉殿下?还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这是……” 引玉指尖搔了搔鼻梁,也回了招呼, 道:“灵文真君, 裴将军,小裴将军。” 突然, 一个声音哼道:“引玉?哦, 就是那个给自己师弟打得一败涂地的引玉?被贬了不说,还堕落到鬼王手底下去当差, 跟那个什么权一真比,你混得还真差劲透了, 亏你还是他师兄呢……” 这声音正是缩在罐子里的容广发出来的。裴宿立刻贴了一张符上去让他闭嘴。虽然,在君吾手底下也是当差混, 在花城主手底下也是当差混, 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昔年神官今为鬼使,眼下和这么多往日同僚共处一室, 空气中充满了尴尬的氛围。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引玉只好默默转身,抄着地师铲继续挖洞。 众人一边开拓地道,一边前行,裴茗还惦记着朋友弟弟的下路,道:“花城主果然和黑水玄鬼果然有联系。记得当初我问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还替阁下开脱,说阁下和那黑水玄鬼不熟,一定不知道他的下落来着。既然你能拿到地师铲,可否麻烦知会玄鬼一声,要是他没杀青玄的话,能不能把他放回来?” 花城却道:“我的确不知道黑水的下落。” “那这铲子怎么来的?” 花城挑眉道:“我捡的。” “……” 他就是理直气壮不承认了,人家也不能拿他怎么办,何况眼下这个局势,大家还有求于他,裴茗只好道:“行吧。花城主运气真好,随手都能捡到法宝。” 被裴宿扛在肩头的灵文习惯性地道:“这宝铲是上天庭的神官的东西,花城主是不是物归原……”还没说完就反应过来他现在不供职于上天庭,不没必要帮着讨债,闭嘴了。 谢怜揉了揉眉心,还在想该不该偷偷问一句,便听花城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黑水扔的。不扮地师后他就把铲子丢鬼市跑路了。进铜炉山之前,我想也许会有用,便派人回去取了。” 谢怜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能知道风师大人下落了呢……这宝铲拿来应付山怪是正好,三郎真是考虑周全,算无遗策。” 花城道:“当年被这山怪追得够呛,长了记性罢了。” 谢怜不禁想象了一下,初入铜炉山的花城作为新手一道道闯关的模样,竟然十分想看。说完,黑暗中又亮起几团小小的银光,是那死灵蝶发出了幽幽的磷光,充作了照明之物。谢怜虚托着一只小银蝶,望向上方,道:“这山怪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花城道:“难说是什么东西。我来的时候,它们已经存在很久了。而且它们不是攻击我们,对于所有想进入铜炉山的人,它们都会阻拦。阻拦不了,就攻击。” 谢怜道:“无差别攻击吗?这么想的话,倒是和我们此来的目的一模一样。眼下雨师大人和奇英殿下也都在铜炉山里,希望他们不会有危险。” 引玉一直在勤勤恳恳地挖土开道,听他说到权一真时,动作似乎微滞了一下。谢怜注意到了,扫了他一眼,想起之前他戴着面具时和权一真是见过一面的,那时,引玉表现仿佛完全不认识权一真,如果权一真知道站在面前的是他师兄,又会如何? 灵文道:“引玉殿下,奇英让我帮忙找过你许多次,为何你这么多年来销声匿迹,一点音信也无?” 引玉卡了一下,道:“是、是吗?” 灵文道:“是的。他一直觉得当初锦衣仙那件事你们之间有误会,想听你的解释。” 引玉不说话了,只是叹了口气,挖坑更猛。谢怜心道:“他不想再谈下去了。” 灵文也是聪明人,听得出来,便缄口不言了。引玉专心开道,不知过了多久,才道:“城主,太子殿下,我们已经在地下前进了三十里,继续挖吗?” 那地师铲在土里行进时运铲如风,就跟切豆腐似的,而且没有任何碎土堆积,加上一行人逃跑心态,走得比在地面上还快,居然一会儿就奔出了三十里。谢怜听他还捎带问了自己,略感奇怪,道:“你不用问我的啊。” 花城道:“都一样。哥哥觉得如何?” 谢怜想了想,道:“我们被山怪夹击的时候已经快出峡谷了,三十里应该已经够远了。往上挖吧。” 引玉道:“是。”立即改变方向,斜着向上挖去,甚至还修出了漂亮的泥土台阶。下落心道:“这人做副手当真不错,手脚利索,没一句废话。” 众人跟在引玉身后,走出了几十级台阶,忽然,谢怜感觉脚下踩到一个硬硬的突起,不像石头也不像泥巴,低头蹲下,以手浅掘,片刻,微微凝眉。花城见了,道:“哥哥,别动!”然而,已经迟了,谢怜站起身来时,左手已经托起了一个骷髅,右手也托着一个骷髅,道:“诸位,有个问题。我们是不是挖到一片乱葬岗里来了?” 而裴茗也从一旁的土壁里拔出了一根大腿骨,叹道:“是吧。看这骨相,生前必然是个双腿修长的绝色佳人,真是令人惋惜。” 花城道:“遗憾。腿长不假,但这是个男人的骨头。” 裴茗一听不是女人就兴趣甚缺地把那大腿骨丢了。花城又道:“准确地来说,是个化鬼的男人的骨头,上面一定有尸毒。” 裴茗摊开手掌,果然,双手握过骨头的地方显出了青色的尸气。灵文道:“你能不能管住自己的手。能不能?” 裴宿道:“无,妨。将,军是神官,过一,阵就好,了。” 那根大腿骨还挺结实,挥动时虎虎生风的,裴茗还是把它捡起来,在末端缠了几道布条,看来是打算把它当武器用了,道:“太子殿下你拿着那两个脑袋怎么没事?” 谢怜轻轻放下两个骷髅,向众人展开双手。原来,他的手心也是青色的,但那青色正在迅速消退。谢怜道:“实不相瞒。我中尸毒的次数,起码一千次,所以现在已经抵抗力非常强了,这点程度完全不在话下。” 闻言,众人都莫名滑稽,有点想笑。花城却似乎不是很高兴,走上去的时候,把那两个骷髅踩得粉碎。 谢怜原本还挺安心的,但是听到这粗暴甚至是凶狠的“喀喀”两声响后,敏感地捕捉到了他不快的情绪。想问问怎么回事,但又莫名觉得他这不快似乎是自己引起的,愣是没敢问。这时,只听花城淡声道:“怎么挖了这么久?” 这地道距离地表,应该最多只有两丈,即便是向斜上方挖掘,也不应该挖这么长时间。引玉道:“属下也不知……挖通了!” 花城刚问完,地师铲的前端便一空,引玉率先跃出,道:“我们出来……了?” 众人爬了出去,来到地面上,皆感奇怪。裴茗道:“这是回到地面了?不是吧。这什么地方?” 他们出来的地方,绝对不是地表。因为光线十分黯淡。方才他们走峡谷时还是白天,没理由这么快就天色暗了。几只死灵蝶带着幽幽的磷光飞出去,绕了一圈。众人终于看清了眼下他们所处是什么地方。 是一个空旷的山洞。穹顶极为高阔,仿佛夜空。四面八方开了无数个小山洞,每个山洞都通往不同的方向。 谢怜奇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山洞,是人工开凿的还是天然形成的?” 花城抱着手臂看了一眼,道:“天然形成的。” 虽然,对谢怜他依旧是有问必答 灵文叹道:“真是……奇观。” 花城道:“挑的这个上掘地点上,刚好就是这座山。挖进这座山里面了。” 谢怜道:“原来如此。那我们赶紧找出口出去吧。” 裴宿道:“往哪,边,走?” 这还真是个难题。除去那些小的人都钻不进去的小洞,剩下人能走的洞也有七八个,谢怜抱起手臂思索,裴宿道:“分,组,行,动?” 谢怜放下手臂,道:“不要。分头行动是大忌,万一有什么东西潜伏在黑暗里,太容易被逐个击破了。宁可慢点找出正确的那条路也不要分散力量。” 裴茗手里拿着那条大腿骨做成的武器,似乎挥上了瘾,道:“那就一起行动吧,先走这条。” 于是,众人选了一条路,一齐行动。花城和谢怜行在最前带头。默默走了一阵,谢怜道:“三郎……” 花城的颜色早已经缓和过来了,道:“哥哥想问什么吗?” 谢怜总不好问他方才是不是有点生气了,随口道:“没什么。这山洞弯弯曲曲的像肠子一样,走的有点晕。” 花城听了,立刻道:“那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不像是开玩笑的。谢怜忙道:“不用不用。”后面裴茗道:“我没听错吧,太子殿下,你走个路还会晕啊?” “……”谢怜也感觉刚才这句随口瞎说的有点丢脸,好像没话找话,假装没听到裴茗的话,肃然道:“诸位,后面的一定要跟紧点,这山洞转角多容易生事……” 说着说着,他回头一看,却愣住了,一把抓住花城,道:“三郎!” 花城道:“什么?”随着回头,也是眉间一蹙。 他们身后,居然空无一人! 幽暗的山洞里,空荡荡地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花城立即揽住了谢怜的肩,沉声道:“哥哥,留在我身边,别乱走。” 谢怜也屏住呼吸,凝神戒备,道:“山里藏着什么东西吗?” 花城道:“没有。但是,没有才可怕。” 因为这就说明,有一个东西,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他们,并且掳走所有人! 章节目录 第158章 生同穴入土不为安 谢怜轻声道:“再怎么说, 也不可能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就掠到我们身后干了这么大的事。” 就算谢怜不相信自己的洞察力, 他也相信花城的。何况他非常相信自己。花城道:“往回走。看看。” 二人并肩,原路返回,在洞道中转转折折地走了一段后,停住了脚步。 并不是他们自己想停的,而是无路可走了, 被迫停下的。他们来的那条洞道虽然扭七扭八, 但只有一条路, 可是,如今, 却凭空多出了一堵冷冰冰的石壁! 二人均是面不改色。谢怜道:“这是幻术还是真的?” 一只银蝶悠悠飞上前去, 在那凹凸不平的石壁上碰了一下,无甚异常, 被弹了回来。花城道:“是真的。” 谢怜点点头, 道:“那就很棘手了。” 鬼打墙,十分常见, 一般有两种操作:第一种,是使你看到幻象。也就是你以为这儿有一堵石壁, 但其实并没有,幻觉罢了。这种也很好破除, 直接上去摸摸, 再不然就打自己一耳光,破自己一盆冷水,清醒点再上去摸摸; 第二种, 使你对路的记忆、方向感、各种感观错乱。稍微厉害一点儿。比如,在一个岔路口,你以为自己选了左边,但实际上,你心神恍惚了,走的是右边。还有“鬼转圈”,人迈左脚和迈右脚,步距是不同的,非人之物会迷惑你的心神,加大这个不同,如此不知不觉,走下来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绕了一个大圈,绕回来后就会发现:咦,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但对他们两人而言,这两种情况对他们都是雕虫小技,不可能起作用。这面冷冰冰的石壁,居然是第三种:它是真实存在的。 谢怜正在思考要不要打穿这石壁看看后面怎么回事,便听花城道:“哥哥,把手给我。” 谢怜:“???” 虽然疑惑,但他还是很顺从地把手递给了花城。花城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另一手覆上,似乎给他戴上了什么东西。谢怜心跳忽然加速,呼吸也屏住了片刻,须臾,举起手,奇道:“这是?” 他左手的第三指上,多出了一道细细的红线,正是花城亲自给他系上的。而且,这一道红线绵绵地延伸出来,和花城指间的那道红线连在了一起。 花城举起自己的手,给他看二人手上一模一样的小小蝶形红结,微笑道:“绑在一起了。” 听了这句,谢怜忽然脸皮子微微发烫,赶紧用力揉了两把脸,仿佛怕被花城觉察到自己比平日快了许多的心跳,笑道:“三郎这是什么法术吗?” “嗯。”花城稍稍正了颜色,放下手,道,“虽然我们不会主动分开,但不能保证没有外力动手脚。这根线不会断,不会短。除非另一个人没了,否则,就一定可以顺着这条线找到红线另一头的人。” 谢怜道:“没了,是指?” 花城道:“死了,或是烟消云散了。线没断,就说明对方没事。” 谢怜正要说话,忽听远处,隐隐有震动之声传来。他凝神细听片刻,道:“是谁在打拳吗?” 这个力道和频率,仿佛有个人,正在一拳一拳地砸着山体。谢怜道:“这种力量肯定不是普通人,一定是个武神。莫非是裴将军?” 花城道:“从前方传来的。” 这个“前方”,指的自然是他们原本打算去、却因为裴茗等人半路失踪而不得已折返的前方。但裴茗等人是在他们身后消失不见的,如何会突然跑到前方?而如果不是裴茗,又会是谁? 二人对视一眼,并肩而行,准确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可走到一半,那拳打山体之声却忽然消失了,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力竭了。但来都来了,怎会半途而废?于是,谢怜和花城继续往那声音传来之处走去。几只银蝶在蓝幽幽、黑漆漆的洞道前方飞舞,为他们照亮前路,忽然,谢怜眼尖地瞥见了一旁石壁上的一点异样,道:“那是什么?红线?” 远远看着,还真不知是什么东西,但诡异得很,像是红线,但比红线粗上许多,还在不断扭动,更像是红色的长虫。谢怜缓缓走到石壁边,仔细看了,愕然道:“这……不是半月的蝎尾蛇吗?” 果然,那就是一条紫红色的蝎尾蛇的下半身,露在墙壁外,不断甩动纠结,而它的上半身却似乎埋进了石壁里。谢怜道:“它这是钻进了个洞爬不出来了?” 花城道:“不是。” 它整个身体悬在半空,蛇又不会爬墙,如何游到这么高的地方才钻洞?而且这石壁上的洞多得很,就算非要钻,为何非要钻这么小的?几乎和它的形状完全贴合,活活卡住了。 谢怜想抓住它拉出来看看,那蛇头被卡在墙里拔不出来的蝎尾蛇却警惕非常,用蝎子尾巴乱扎一起,险些扎中谢怜。花城弹了它一下,那蛇似乎被吓呆了,一动也不敢动了。谢怜哭笑不得,正要说话,忽然闭嘴,道:“你听到了吗?” 花城也道:“听到了。” 二人一齐望向前方。黑暗中,有低低的呼吸之声缓缓传来,非常平稳,非常和缓。 两只死灵蝶相互嬉戏着朝呼吸声传来之处飞了过去,越飞越高,那银光也越升越高。渐渐的,映亮了一双手。 这是一双人的手。男人的手。手背血迹斑斑,伤痕累累,死了一般地低垂着。再往上,映出了一个乱糟糟的人头,人头也是死了一般的低垂着。 然而,没有下半身。 是的,高高“挂”在石壁上的这个人,没有下半身。他只露出了一个上半身,似乎是从石壁里长出来的一样! 谢怜以往见过,一些王公贵族打猎时猎到了难得的猎物,会把猎物的头砍下来,用药水处理过,使其不腐朽,然后挂在墙上供人瞻观。眼下这幅情形,使他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些在墙上一字排开的老虎、鹿、狼等兽头,但是这人还在呼吸,他还是活着的! 谢怜忍不住道:“这什么东西?山怪的本体吗?” 然而,身旁却是没有任何响应之声。谢怜的头皮忽然爬上一阵寒意,猛地回头,果然——花城不见了! 谢怜道:“三郎?!” 自然仍是无人应答,挂在墙壁上的那人却嘟哝了两句,似乎就要醒来了。但眼下谢怜可压根没兴趣管他,原地转了两圈,忽然想起之前花城在他手上绑的那根红线,大喜,举起,果然,那线还在,没断,说明花城此刻很安全。于是,谢怜稍稍放心,牵着这条线一路拉一路走,走着走着,那条线到头了。 这根红线的另一端,居然连进了一面石壁里! 谢怜不可置信地又拽了两下,还源源不断有更长的红线从石壁里拉出来,简直让他怀疑,难道花城此刻在这面石壁里? 谢怜二话不说,举起芳心就要碎了这墙,谁知,他剑尖还没碰到石壁,忽然眼前一黑,似乎面前这石壁突然张开了巨盆大口,嗷呜一口,把他整个人活活吞了进去! 这眼前一黑并没有很快过去,而是随着谢怜被吞噬变成了持续不断的黑暗。他只觉四面八方都有砂石泥土沉甸甸地压来,感到无比的窒息。而且这些砂石泥土还在不断地运动,那感觉简直就像是他被吞进了一只巨型妖兽的肚子里,这妖兽除了他还吃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了消化他们于是在腹内翻江倒海;又像是陷入了流沙,有劲儿没处使。他刚想破墙退出,却又想起花城说不定也在里面,不退反进,挥动手臂,拽着那根红线勉强前行。不多时,忽然一只手抓住了他。谢怜道:“谁?”一张嘴,吃了几口泥巴,苦不堪言,而那只手抓着他一拉,把他拉进了一个怀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哥哥,是我!” 一听到这个声音,谢怜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用力抱住他,喃喃道:“……太好了,红线没断,真的找到你了!” 花城也用力搂住他,肯定地道:“没断。我也找到你了!” 原来,方才二人所遇到的怪事竟是一模一样。谢怜观察那高挂在墙壁上的半个人,花城则在留神观察四周,提防黑暗中有东西潜伏,谁知,就这一眨眼的功夫,站在他身旁的谢怜就不见了。还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堵石壁。花城牵着红线,一路走一路找,发现红线的末端连进了墙壁里,就很干脆地进去找谢怜了。其实一开始他们中间应该只是多了一堵墙,但两人都以为对方在墙里,便自己进去了。谢怜在心里第无数次重复花城真是什么事都想到了,道:“幸好你事先连了一根红线!难怪裴将军他们消失的那么突然,原来根本不是有人偷袭,而是……他们被山怪吞了。” 花城道:“不错,选的地点不巧,一铲子刚好挖到山怪肚子里来了。” 谢怜不由得轻咳一声。不错,他们此刻,必然是正在“老、病、死”三座山怪其中一座的肚子里了。当时引玉问谢怜要不要向上挖掘,选的地点,刚好就是这山怪的栖息地点。绝世运气诚不我欺。两人被四面八方的沙石泥土压得栖身空间越来越狭窄,越来越气闷,谢怜道:“我们现在怎么出去?” 花城道:“它被挖穿了底,不大高兴,正在消化我们,略麻烦。不过哥哥放心,总能出去的。”又开玩笑道,“死同穴的滋味,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谢怜听了,微微一愣,嘴角竟然微微上扬,发觉了又赶紧压下来,道:“外面那个半身人应该也是被山怪吞进去的,我们之前听到的拳打山体之声,应该是他想逃出来,在石壁上乱砸发出来的。他和那条蝎尾蛇一样,没吞干净,只被吞了一半。”所以看着效果极为瘆人。花城道:“但他不是这次跟我们一起来的人。” 谢怜忽然想起那乱糟糟的头发,道:“等等,我知道那是谁了。那恐怕是奇英!” 花城似乎想了想才记起来,道:“哦,卷头发。好像是他。” 谢怜道:“不知道他有事没有,是昏过去了吗?方才看他已经没反应了。” 花城道:“没事,睡着了。” “……” 谢怜道:“你怎么知道的?” 花城道:“我留了几只银蝶在外面,方才飞到他旁边了。右眼可以看到现在外面的情形。” 刚刚说完,他轻轻“嗯?”了一声,谢怜道:“你看到什么东西了吗?” 花城不说话,微微低头,轻轻托起他下颌,将二人额头相抵。谢怜微微睁眼,又闭眼,再睁眼,道:“这真是……神奇至极。” 他的右眼,居然也看到了与眼前不同的画面,虽然黑乎乎的,但能看清个大致轮廓。这只监视的银蝶似乎藏在一堆杂草里,而画面下方,有个人影正在缓缓靠近。 谢怜道:“银蝶藏在哪里?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花城道:“在他头发里。隐了光,不会被发现的。” 谢怜微微眯眼,道:“这人是……” 那个黑影终于走到了足够近的地方,抬起了脸,脸色苍白。谢怜道:“引玉?” 章节目录 第159章 本玉质哪甘作抛砖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板车上剩下的东西只有一卷席子了,谢怜把它背起,再回头看,三郎已经单手扛着那一大包乱七八糟的东西, 悠悠地上了山坡。 到了那座歪歪扭扭的菩荠观前, 三郎一低头, 扑哧一笑,似乎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谢怜走近才发现,他在看的是那个危房求捐款的牌子,轻咳一声,道:“你看,就是这样。所以我方才说,你可能住不惯。” 三郎道:“挺好的。” 以往, 都是谢怜对别人说“还好还好”, 今日真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对他说, 还真难以形容是何感受。菩荠观原先的木门早已朽烂,谢怜把它拆了换上了帘子, 上前撩起,道:“进来吧。”三郎便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这间小木屋里面的陈设一目了然, 只有一条长方供桌, 两把小木凳, 一只小蒲团, 一个功德箱。谢怜接过三郎手里提的东西, 把买回来的签筒、香炉、纸笔等物摆上供桌,点起一支收破烂时人家顺手塞的红烛,屋子里霎时明亮起来。三郎随手拿起签筒,摇了摇,放下了,道:“所以,有床吗?” 谢怜转过身,默默把背上那卷席子放了下来,递给他看。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只有一张是吗?” 谢怜从镇上回来的路上才遇到这少年,自然是没想到要提前多买一张。他道:“你若不介意,我们今晚可以挤一挤。” 三郎道:“也行。” 谢怜便拿了扫帚,把地又扫了一遍。三郎在观内望了一圈,道:“哥哥,你这观里,是不是少了点什么东西?” 谢怜扫完了地,正蹲在地上铺席子,听了这话,边铺边道:“我想,除了信徒,应当再没有什么少了的吧。” 三郎也蹲了下来,一手托腮,问道:“神像呢?” 经他提醒,谢怜这才猛地想起来,他居然当真忘掉了最重要的东西——神像! 没有神像的观,算什么观?虽说是他本尊就在这里了,但总不能让他每天自己坐到供台上去吧。 思索片刻,谢怜便找到了解决方法,道:“方才买了纸笔,明天我画一幅画像挂上去吧。” 自己给自己画像挂在自己的观里,这事若是传上天界,估计又会被笑十年了。但是,雕一尊神像既耗成本又费时间,相较之下,谢怜选择被笑十年。孰料,三郎道:“画画?我会啊。要帮忙吗?” 谢怜一怔,笑道:“那就先谢过你了。不过,你怕是不会画仙乐太子像吧。”毕竟,他的画像,几乎全都在八百年前烧毁了,而无论如今幸存了多少,恐怕也没有多少人看过。三郎却道:“当然。我会。方才我们在车上,不是正说到这位太子殿下吗?” 谢怜想起来了。的确如此,方才路上,他说“你应该没听过”,但三郎并没有回答。眼下听他这么说,略感惊奇。他铺好了席子,直起身子,道:“莫非三郎你当真知道他?” 三郎坐在了席子上,道:“知道。” 这少年说话的神情和调调都十分有意思。他时常在笑,可真的很难分清,他那笑容里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在嘲讽对方不值一提。谢怜一路听他谈天说地,对他的评价还是颇感兴趣的,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道:“那,对于这位仙乐太子,三郎你又有什么看法?” 二人灯下对视,红烛火光微颤。三郎背负烛光,一双黑眸沉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 少顷,他道:“我觉得,君吾一定非常讨厌他。” 谢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一怔,道:“为何你会这么觉得?” 三郎道:“不然为什么会把他贬下去两次?” 闻言,谢怜微微一笑,心想:“果真是孩子想法。” 他低了头,一边慢慢去解衣带,一边道:“这个和讨厌不讨厌并没有关系吧。世上有许多事都并不能简单地用讨厌和喜欢来解释的。” 三郎道:“哦。” 谢怜转过身,除去了白靴,又道:“况且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惩罚,帝君只不过两次都尽了职而已。” 三郎不置可否,道:“或许吧。” 谢怜这边脱了外衣,叠好了准备放到供桌上,还想再说一点,一回头,却见三郎的目光凝落在他足上。 那目光十分奇异,说是冰冷,却又觉得滚烫刺人;说是炽热,却又隐隐透着冷意。谢怜低头一看,心下了然。这少年望的,是他右足脚踝上的一只黑色咒枷。 第一道咒枷牢牢圈于颈项之间,第二道咒枷则紧紧缚于脚腕之上。这两道咒枷,无论哪一道都锁得不太是地方,而且无可遮挡。以往,若是旁人问起,谢怜一般都胡乱答说这是练功所需,但若是这三郎问起,怕是就没那么好敷衍了。 然而,三郎只是盯着他脚踝看了一阵,并未多言。谢怜便也不在此处纠结,躺了下来。那少年也在他身边乖乖躺下,和衣而卧,料想是不习惯在地上除衣而眠,谢怜心想,回头还是得弄张床,道:“休息吧。” 轻轻一吹,红烛就此熄灭。 次日清晨,谢怜睁开眼睛,三郎没躺在他旁边。而抬头一看,心头一震。供桌上方,竟是挂着一幅画像。 这画像,画的乃是一名身着华服、戴黄金面具的男子,一手仗剑,一手执花。笔力绝好,用色绝佳。 正是一副“仙乐太子悦神图”。 谢怜已经许多年都没见到这幅画了,他看得怔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起身,穿好衣服,挑起帘子。三郎就在屋外,正倚在一片阴影里,一边将一把扫帚在手里转着玩儿,一边百无聊赖地看天。 这少年似乎是当真不大喜欢日光。他望天的那副神气,像是在思考着该怎么把那太阳拽下来踩个稀巴烂一般。门外有一堆落叶,全都扫好了堆在一处。谢怜出了门去,道:“昨晚休息得可好?” 三郎仍是靠在墙上,转过头来,道:“不错。” 谢怜走过去,接了他手里的扫帚,道:“三郎,观里那画像是你画的?” 三郎道:“嗯。” 谢怜道:“画得真好。” 三郎嘴角翘了翘,并不说话。不知是不是因为胡乱睡了一晚,他今天的头发束得更歪了,松松散散的,十分随意,可事实上,也十分好看,随意而不凌乱,倒有几分俏皮。谢怜指指自己头发,道:“要不要我帮你?” 三郎一点头,和谢怜进观去了。而待他坐下,谢怜解了他的头发,将那黑发握在手里,便不动声色地细细端详起来。 即便掌纹、指纹做得完美无缺,但妖魔鬼怪们总会有一个地方出现漏洞。一个活人的头发,是数也数不清的,而且一根一根,分得十分细密且清晰。而许多鬼怪伪造出来的假皮囊,它们的头发要么是一片黑云,要么是黏成了一大片,仿佛一条一条布片,再要么……就干脆扮作个秃头了。 昨晚确认过了掌纹和指纹,原本谢怜已是放下了警惕,可今早看到的那副画像,忍不住又让他微微生疑。 不是画的不好,就是因为画得太好了,他才觉得奇怪。 然而,他手指在三郎发理中轻轻摩挲,缓缓探查,这少年的黑发顺长,分明全无异常。半晌,不知是不是给他摸得痒了,三郎笑了一下,微微侧首,斜斜睨着他,道:“哥哥,你这是在帮我束发呢,还是在想做点别的什么呢?” 他长发披散下来,俊美不减,却无端多了几分邪气。如此发问,似在调笑,谢怜莞尔道:“好啦。”这便迅速帮他束起了头发。 谁知,束完之后,三郎对着一旁的水盆瞧了一眼,回过头,对谢怜挑了挑眉。谢怜一看,又轻咳了一声,揉了揉眉心。 这头发,方才束了是歪的,现在束了,还是歪的。 三郎虽是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看着他,谢怜却是觉得起码有好几百多年都没这么窘过了,他放下手正想说你过来我们再来一次,只听门外一阵嘈杂,人声脚步声四起,几声大喝传来:“大仙!!!” 谢怜一听,吃了一惊,抢出去一看,只见门外堵了一大圈人,个个神情激动,脸色通红,为首的村长一个箭步抢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大仙!我们村儿竟然来了个活神仙,真是太好啦!!!” 谢怜:“???” 而其余的村民们已经统统围了过来:“大仙,欢迎来到咱们菩荠村落户哇!” “大仙!你能保佑我讨到我媳妇儿吗?!” “大仙!你能保佑我家里那个快点生娃吗?!” “大仙!我这里有新鲜的菩荠!吃菩荠吗?!” 村民们太过热情,谢怜被围攻得连连后退,心中叫苦。昨晚那老大爷竟是个大嘴巴,明明叮嘱过了不要说出去的,今早一起马上就全村都传遍了! 眼睁睁看着她们越逼越近,任谁也没法镇定,众人根本顾不上揪住那绷带少年了,拔腿就跑,小萤连忙过去扶他。谢怜无奈道:“别跑!”他今晚这句话都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出什么事他都起码要说个三四十遍,然而永远有人置若罔闻,实在是无奈。他挥挥手,若邪绫向天飞出,随意捏个诀,若邪绫便自行在空中旋转起来,仿佛天女乱舞,甚是夺人眼球,而那群新娘看到这边有个十分活跃的东西正转得欢快,尾巴还不时抽一抽她们,好些个都被吸引了过来,还有七个则被森林深处的血腥味吸引,往那边慢慢跳去,谢怜道:“南风追上,不要让她们下山!” 不必多说,南风早已追了上去。两名新娘朝谢怜这边攻来,十指鲜红,指甲尖利,谢怜取出方才在地上捡的红盖头,忽地双手一丢,两个盖头旋转着飞出,正正盖到两名新娘头上。她们的动作瞬间就变迟钝了。 果不其然,这厚厚的大红盖头一遮,把那新娘尸体的眼睛和鼻子都遮挡了一层,看不见人影,也闻不到人气了。而且因为她们尸体僵硬,也没法自己弯折手臂把盖头取下来。只能伸着手到处乱摸乱抓,仿佛在和人玩捉迷藏。这副情形,真是恐怖又滑稽。谢怜站在她们面前,试探地在两个新娘眼前挥了挥手,见她们茫茫然地摸另一个方向,想了想,终于还是没忍住,道:“得罪了。”抓住两只手臂就把她们的手爪放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两名新娘突然摸到东西,浑身一震,又看不到是什么,这便恶狠狠地互掐起来。谢怜赶紧地跑了,又是一扬手,若邪绫一道白虹似也地去了,无声地在地上落成了一个大白环儿。他对四下逃窜的众人道:“都进圈子去!” 一群人边跑边犹豫,小萤却赶紧扶着那绷带少年站了进去。想了想,她又跑出去,把昏迷倒地的小彭头也拖了进来。这时有个新娘跳到了白圈边缘,伸爪要抓,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猛地隔开,小萤发现她怎么也跳不进来,忙大声道:“大家快进来呀,这个圈子她们进不来!” 众人见状,连忙又一窝蜂地涌来,好在谢怜事先让若邪绫了暴长数倍,那圈子够大,否则还真担心有人被挤出来。新娘们跳不进圈子,知道动不了这边,齐齐转身,尖啸着朝谢怜袭来。 而谢怜这边早已等待多时,袖中抓出一大把盖头,四五块红布在他手中上下左右前后转得飞起,脚下不停手上不歇,来一个盖一个,一盖一个准,盖中一个新娘她便开始盲人摸象般慢腾腾地摸索起来。他那盖头实在是转得人眼花缭乱,在双手间游刃有余地抛来抛去,在空中飞成数片红影,众人在白圈内居然忍不住喝起彩来:“好!”“厉害厉害,真是厉害。”“这功夫是练过的吧!” 章节目录 第160章 本玉质哪甘作抛砖2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一个轿夫没留神,一脚踩中一条胳膊,率先大叫,送亲的队伍立刻炸开了锅, 好家伙,一行人“刷刷刷”的便掏出了一片白花花的大刀,喊:“怎么了?!来了吗?!”也不知原先都藏哪儿了。街上嚷成一片, 谢怜再定睛一看, 那分离的头身,竟不是个活人,而是一个木头娃娃。 扶摇又道:“太丑了!” 恰好茶博士提着铜壶上来, 谢怜想起他昨日神气,道:“店家, 我昨日便见这群人在街上吹吹打打, 今天又见,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茶博士道:“做死。” “哈哈哈……” 谢怜也不意外, 道:“他们这是想把那鬼新郎引出来么?” 茶博士道:“还能是想做什么呢?有个新娘子的爹重金悬赏找他女儿, 抓那鬼新郎,这群人就整天这般乌烟瘴气地闹。” 这悬赏的那个爹,必然便是那位官老爷了。谢怜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粗制滥造的女人头,心知他们是想用这假人伪装新娘子。 只听扶摇嫌恶道:“我要是鬼新郎,送一个这样的丑东西给我, 我就灭了这个镇。” 谢怜道:“扶摇, 你这话太不像一个仙家该说的了。还有, 你能不能把翻白眼的习惯改过来,不如你先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一天先只翻五次之类的。” 南风道:“你给他定一天五十次他都不够用!” 这时,队伍里突然钻出一个的小青年,精神抖擞,看样子是个领头的,振臂高呼:“听我说,听我说!这样下去根本没用!这几天咱们跑了多少趟了?那鬼新郎被引出来了吗?” 众大汉纷纷附和抱怨,那小青年道:“依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冲进与君山里,大家搜山,把那个丑八怪抓出来杀了!我带头,有血性好汉子都跟我来,杀了丑八怪,赏金大家分!” 一群汉子先是稀稀拉拉地和了几句,逐渐声音加大,最后所有人都响应起来,听起来竟也声势浩大。谢怜问道:“丑八怪?店家,他们说的这丑八怪怎么回事?” 茶博士道:“据说鬼新郎是个住在与君山里的丑八怪,就是因为太丑了,没有女人喜欢,所以才心生怨恨,专抢别人的新娘子,不让人成好事。” 灵文殿的卷轴上没有记录这个,谢怜道:“有这种说法吗?莫不是猜测?” 茶博士道:“那谁知道,据说不少人都见过,什么整张脸都缠着绷带,眼神凶恶,不会说话只会呼噜呼噜狼狗一样地叫。传得神神叨叨。” 扶摇道:“脸上缠着绷带,未必就是丑,也有可能是因为太美不想让人看见。” 茶博士无语片刻,道:“那谁知道,反正我是没见过。” 这时,街上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你们……你们别听他的,不要去,与君山里很危险的……” 躲在街角说话的,正是昨晚上来南阳庙祈福的那名少女小萤。 谢怜一看到她就觉得脸有点痛,无意识抬手摸了摸。 那小青年见了她就没好颜色,推了她一把,道:“大老爷们说话,一个小娘插什么嘴?” 小萤被他一推,有点瑟缩,鼓起勇气,又小声道:“你们别听他的。不管是假送亲,还是搜山,都那么危险,这不是在送死吗?” 小青年道:“你说得好听,咱们大家伙儿是拼了姓名为民除害,你呢?自私自利,不肯假扮新娘子上轿子,为了咱们这里老百姓这点勇气都没有,现在又来妨碍咱们,你安的什么心?” 他每说一句就推那少女一把,看得店里的人都皱起了眉。谢怜一边低头解腕上绷带,一边听到茶博士道:“这个小彭头,之前想哄这姑娘扮假新娘,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姑娘不肯,现在又是这幅嘴脸了。” 街上,一群大汉也道:“你别站在这里挡道了,边儿去边儿去!”小萤见状,一张扁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道:“你……你何必非要这样说话?” 那小青年又道:“我说的是不是对的?我让你假扮新娘子,你是不是死都不肯?” 小萤道:“我是不敢,可是,你也不用划、划破我裙子……” 她一提这事,那小青年瞬间被戳了痛脚一般跳将起来,指着她鼻子道:“你这个丑八怪少在这里含血喷人!我划破你裙子?你当我瞎了眼!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想露给人看,自己给划的?谁知道你这丑脸裙子破了也没人看,你可别想赖我头上!” 南风实在听不下去了,茶杯“喀喀”一下碎在手里。正当他要起身时,身旁白影一飘。而那边正一蹦三尺高的小彭头大叫一声,捂脸一屁股跌到地上,指缝间滴滴答答的鲜血流出。 众人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他便已坐在了地上,还以为是小萤暴起,谁知再看她,已是根本看不到了,一名白衣道人挡在了她身前。 谢怜双手笼袖,头也不回,笑眯眯地看着小萤,微微弯腰,与她平视,问道:“这位姑娘,不知我能不能请你进去吃杯茶?” 那边地上的小彭头口鼻剧痛,一张脸痛得仿佛被钢鞭一顿暴打,可这道人分明没带凶器,也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用什么出手的。他踉跄着爬起,举刀喊道:“这人使妖法!” 身后一众大汉一听“妖法”,纷纷举刀相对。谁知身后,南风忽然一掌拍出,“咔擦”一声!一根柱子应声折断。 见此神力,一群大汉脸色齐变,那小彭头心下怯了,却还在嘴硬,边跑边冲他们高声喊话:“今儿个我是栽了,你们是哪条道上的好汉,留下姓名,日后我们再来会会……” 南风根本不屑回答,扶摇却在一旁道:“好说好说,这位乃是巨……” 南风反手又是一掌,两人便这么不动声色地拆了起来。谢怜本想请那小姑娘进来坐坐,给她点个果子茶水吃吃什么的,她却抹着泪自己先走了,只得望着她背影一声叹息,自己进来了。进来时茶博士道:“柱子记得赔。” 于是谢怜坐下时对南风道:“柱子记得赔。” 南风:“……” 谢怜道:“在那之前,我们先办正事。谁借我一点法力,我得进通灵阵核实一下情报。” 南风举起手,二人击掌为誓,便算是立下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契约。如此,谢怜终于又能进通灵阵了。 甫一进去,他便听灵文道:“殿下终于借到法力啦?在北方那边行进得可顺利?那两位毛遂自荐的小武官助力如何啊?” 谢怜抬起头,看了一眼被南风一掌劈断的柱子,还有一脸冷漠闭目养神的扶摇,道:“两位小武官各有千秋,都是可塑之才。” 灵文笑道:“那真是要恭喜南阳将军和玄真将军了,依殿下所言,这两位小武官必然前途无量,飞升是指日可待啊。” 不一会儿,慕情的声音冷冷地浮出来,道:“他此次出行并未与我通报,由他去了,我反正是一无所知。” 谢怜心想:“你还真是一天到晚都守在通灵阵里……” 灵文道:“殿下,你们现下在何处落地?北方是裴将军坐镇之地,香火很旺,若殿下有需要,可以在他的明光殿暂留。” 谢怜道:“不必劳烦了。这附近没找到明光殿,我们便在一间南阳殿落足了。问一句,灵文,关于这鬼新郎,你们还有更多情报吗?” 灵文道:“有。方才我们殿里的评级出来了,是‘凶’。” “凶”! 对于祸乱人间的妖魔鬼怪,根据其能力,灵文殿将之划分为“恶”、“厉”、“凶”、“绝”四等。 “恶”者杀一人,“厉”者可灭一门,“凶”者可屠一城。而最可怕的“绝”者,但凡出世,那便要祸国殃民,天下大乱了。 这窝藏与君山中的鬼新郎,居然是“凶”章,仅次于“绝”之下,那么,看到过他的人,恐怕就不大可能全身而退了。 因此,出了通灵阵,告知其余二人此事后,南风道:“那些什么丑八怪绷带男,多半是谣言。要不然他们就是看到别的东西了。” 谢怜道:“也有另一种可能。比如,在某种特定的情形下,这鬼新郎是不会,或者不能伤人的。” 扶摇颇有微词:“灵文殿真是效率低下,这么久才出个评级,要来何用!” 谢怜道:“好歹对敌手实力如何有所了解了。但既然是凶,这鬼新郎法力必然十分强,假人根本不可能骗得过他。若我们要引他出来,送亲队伍的人便不能施障眼法以傀儡假充,也不能带有兵刃。最重要的是,新娘也一定要是活人。” 扶摇道:“到街上找个女子让她来做诱饵就行了。” 南风却否决了:“不行。” 扶摇道:“为何?不愿意?给笔钱便愿意了。” 谢怜道:“扶摇,就算有女子愿意,这法子也是最好不要用。这鬼新郎是凶章,万一失手,我们不会如何,但若是新娘被掳走了,一个弱女子逃跑不了,又反抗不得,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扶摇道:“那不能找女子,就只能找男人了。” 南风道:“上哪儿找个男人愿意扮……” 话音未落,两人的视线都转移了过来。 谢怜还在兀自微笑:“???” 晚,南阳庙。 谢怜披头散发地从殿后转了出来。 守在庙门的两人一看,南风当场就大骂了一声:“操!!!”冲了出去。 谢怜无语片刻,道:“何至于?” 叫谁人来看,也一眼能看出来,这是个眉目温柔的英俊男儿郎。 但正因如此,一个大好英俊男儿,穿着一件女子嫁衣,这个画面,很多人可能无法直视。比如南风,他可能就个人接受不了,所以才反应如此激烈。 谢怜看扶摇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上下扫视他,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扶摇点点头,道:“如果我是鬼新郎,谁要是送这种女人给我……” 谢怜道:“你就灭了这个镇子吗?” 扶摇冷酷地道:“不,我就杀了这个女人。” 谢怜笑道:“那只能说,幸好我不是女人了。” 扶摇道:“我觉得,你不如现在去通灵阵问问,看看有没有哪位神官肯教你变身的法门,更实际。” 天界的确有几位神官由于特殊需求,通晓变身之法。但恐怕这时候再学也来不及了。那头,南风青着脸进来,他骂完了就冷静许多,这点真是跟他侍奉的那位将军如出一辙。谢怜看天色已晚,道:“罢了,盖头盖上都一样。”说着便要给自己盖了,扶摇却举手一挡,道:“且慢。你又不知那鬼新郎如何害人,若是他一揭盖头发觉被骗,暴怒之下异变突生,岂不多生波折?” 谢怜一听这话,也有道理,可他一步迈开,便听到了“嗤啦”一声。 扶摇给他找来的这件红嫁衣,实在不怎么合身。 原本女子身形就娇小许多,他这么一穿,腰身倒是无甚不合,但扬袖抬足,极受束缚,动作一大,衣服便被撕开了。正当他到处找到底是哪块儿裂了时,庙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请问……”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小萤手中捧着一件叠好的白衣,站在庙门口,怯怯地望着他们。 她道:“我记得昨晚是在这儿见到你的,就想来看看,会不会还遇到……衣服我洗过的,放这里。昨天和今天,都多谢你啦。” 谢怜正要对她笑笑,忽然想起现在他是一副什么模样,决定还是不要多说话吓人了。 谁知,小萤不但没被他吓到,反而往前走了一步,道:“你这是……要是你喜欢,我帮你?” “……”谢怜道,“不,姑娘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这种爱好。” 小萤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帮你。你们……你们是要去抓鬼新郎吧?” 章节目录 第161章 本玉质哪甘作抛砖3 那边嘈杂起来, 而这边这位神官惊道:“咦?你——你不是奇英殿下吗???” 旁人这才捧腹道:“你认错了老兄!你忘啦?镇守西方的有两个武神,一个引玉, 一个奇英。是同门师兄弟,你面前这个,是引玉殿下, 哈哈哈……” 那神官忙道:“哦哦哦, 我认错了, 不好意思,哈哈哈, 孤陋寡闻, 听到奇英比较多……”话音未落,引玉已经闭上了眼, 似乎有些绝望, 疲于言语, 放弃了交流, 有人觉察出不对, 拿手肘子捅那神官他才发觉自己话说得刺人,打了个哈哈,马上道:“咳咳, 少陪了, 我先下去了,引……引月, 啊不不不, 引玉殿下!日后有空再叙, 中秋和乐,哈哈哈……” 他说着要下去了,却是捧着酒杯,涌向嚷着权一真来了的方向。因为那边已经围了一大群神官,全都是争着和权一真打招呼的。看来,这时权一真刚飞升没多久,已经独立出去自成一殿了,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还没像后来那么被嫌弃。这阵仗可是大大盖过了引玉,人都涌向那边,导致这边几乎只剩下个贺玄还在坐着喝汤,冷冷清清的,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须臾,忽然道:“回去吧。” 二人当即离席。鉴玉怒极,呸道:“这群跟红顶白的玩意儿!还神官呢?当初这小子刚到上天庭,一个两个嫌他嫌得要死,跟你告状告得不知道多大劲儿。眼下好哇,这小子飞升了,灯多了,捧他捧得跟什么似的,这就吹上了!变脸比翻书还快!什么地位不可动摇、年轻有为?我看他的信徒全都跟他一样脑子有毛病!脑子有病的人才会信这种脑子有病的人!” 这时,师青玄拿着一杯酒迎面走过来,引玉低声道:“别说了,快走!” 见有人来,鉴玉才闭了嘴。师青玄奇道:“引玉,你这就要回去了?奇英不是才来么,上次听他说你俩好久没见面了,还问我你最近在干什么,你不跟他叙叙?” 引玉勉强笑道:“不了,身体有点不适,我先回去了。” 师青玄没多想,看到后面的“地师”,哈哈道:“那你好好休息啊,咱们下次聚聚。明兄!我叫你不要坐这里!……” 等到师青玄走过去顾不上看这边了,鉴玉才压低声音继续道:“叙个屁!这小子得意不了多久,迟早人仰马翻,我等着那一天!” 他一直碎碎念,引玉也很是心烦,道:“算了,你不要这么大怨气了。” 鉴玉道:“算了算了,你老是说算了,哪能算了?他刚上来的时候要不是你帮他兜着给他赔礼擦屁股,早被赶下去了,我真是看不下去,替你不值!妈的,连这些下级神官也一个个找借口辞了溜到别的殿去,没一个好东西!” 二人已经快速回到引玉宫。比起之前立殿之时的热闹非凡,如今看来,可算是门可罗雀,没几个下级神官侍立着。关上门,引玉的声音也大了几分,道:“飞升了的神官自立一殿是很正常的事,他又没干什么。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鉴玉道:“你别怪我多嘴,你必须得听着!引玉啊,整个西边,地盘就那么点大,信徒也就那么多,他一个人抢了那么多,上次那个狼妖硬生生就是给他抢去的!你看看现在,你的地盘越缩越小,还剩多少?你还怎么有立足之地!” 引玉道:“怎么算抢?他又没拿刀子逼着人家信他拜他,大家自愿的事。而且那个狼妖……”他叹了口气,坦言道,“那个我是真的对付不了,找我祈愿没用,自然就找他了。” 鉴玉痛心疾首道:“我怕你这样下去就给他斗得没有翻身余地了!” 引玉道:“什么斗啊不斗的,何必在意那些东西?我飞升又不是为了上来跟谁争权夺势、抢地斗气,你又何苦想不开呢!”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现成的例子,看南方,同一片地盘里的风信和慕情,这么多年来就斗得你死我活。如果不在同一片地盘倒也稍微好点,但又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你在哪里飞升和扬名,哪里就是你的地盘,为人时有渊源的故人们飞升后往往又挤在了一起,权一真也没可能放弃西方。二人正吵着,忽然有人敲门,鉴玉喝道:“谁?!” 门外人道:“我。” 鉴玉无声地对引玉怒道:“他怎么还找上门来了???” 引玉打着手势让他到后面去,略略平复神情,上前开了门,果然,权一真站在门口。比起上一段里的模样可又高了不少,和谢怜认识时看着差不多了。引玉道:“是一真啊。你没参加中秋宴吗?怎么来了?” 权一真被他引进来,张口就是一句:“我生辰到了。” “……” 中秋节,竟然就是权一真的生辰。而他上这儿来,竟是来讨生辰礼了。 谢怜也听过,往年权一真生辰,作为师兄,引玉都是会送礼的,今年大概就是因为一些尴尬,没送。敏感一点儿的人吧,人家没送,就会识趣地意识到什么了,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来讨,他倒好,一点儿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劲,理直气壮就自己上门来要了。要不是必须和花城抵着额头,谢怜真想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引玉听到这句,干笑一声,道:“……啊,今天又是你生辰了。不过最近有点忙,所以……” 权一真一听就瞪大了眼,道:“没有吗?” 引玉似乎还是觉得不妥,话到嘴边转了个弯,道:“没忘。在后面,你先等等。” 权一真原地裾坐下来,双手放在腿上,连连点头,一副十分期待的模样。引玉来到偏殿,鉴玉就沉着脸坐在里面。引玉肯定是没准备的,进去之后翻箱倒柜,也没找到合适的东西,只好对鉴玉道:“你快帮我找,有什么能临时替代礼品的东西。” 鉴玉从一旁抓了块布巾丢在地上,道:“拿着个擦擦地,给他吧。” 引玉道:“鉴玉!” 鉴玉道:“就送这我都还觉得便宜了他呢,他还有脸上门讨礼物!” 引玉无奈道:“往年都有送,就今年不送,太刻意了。这样吧,你去找找上次拿到的那个金刚钏子。虽然简单点,但总比没有好。” 他催了好几声,鉴玉才气冲冲地下去了。引玉又回到主殿,坐在权一真面前,道:“稍等吧,放得太远了。你最近在干什么?应该过得挺顺吧?听说祈愿的信徒翻了五倍,恭喜你啦。” 权一真道:“最近打了一只狼妖。不懂什么信徒,我只是打我的妖怪,他们都莫名其妙的。” 他说着就给引玉点了一遍他最近的战况。引玉啃不下来的,他轻而易举就啃下来了,这就好像你辛辛苦苦追求的心爱女子对你不屑一顾却哭着喊着倒贴自己送到人家手里,人家还懒得看一眼,实在不大是滋味。引玉的笑容不免有点更干了。权一真又道:“刚才在中秋宴也看到你了,还想说话,没想到你这么快回来了。” 他终于不讲自己打过的妖怪,引玉松了口气,道:“嗯,有点事。” 权一真点头道:“有人跟我说了,因为认错了。” 闻言,引玉脸色微变,权一真却浑然不觉,道:“太好笑了,笨成这样!” 谢怜已经不忍心看下去了,道:“这……简直惨不忍睹啊!” 他当然相信,权一真是真的觉得认错了人很好笑,他也完全不懂这对引玉而言是一件非常不好笑的事情,但这不妨碍他觉得再让两个人尬谈下去就要窒息了。恰好,这时候鉴玉拿着礼盒出来了,他把礼盒递给引玉,一句话不说就又进去了,引玉把礼盒递给权一真,他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当场就跳了起来。引玉的笑容里已透露着疲倦,道:“你拿回去再看吧。” 权一真也留了这么久了,点头道:“好。我回去了。我下个月出巡,师兄有空一起去。” 引玉随口敷衍了几句。他一走,鉴玉就摔门大骂了:“什么玩意儿啊!我看他是一出生就被他妈大头朝下摔了个百十八遍吧?!要不然就是故意来恶心你的,什么不懂信徒、莫名其妙,什么出巡,存心炫耀来着?黑透了心,欺人太甚!” 这一回,他破口大骂,引玉也不拦了,自己走到殿后了。谢怜本能地觉得权一真拿走的那个礼盒有问题,道:“那里面装的就是锦衣仙吧?” 花城道:“猜对了。” 谢怜道:“那么,锦衣仙就不是引玉送的了,罪责应该在鉴玉身上才对啊。为何后来罚那么重?” 花城道:“三天后哥哥就知道了。” 清冷的引玉宫忽然射|入几道阳光,引玉进入偏殿来,似乎在翻找什么,翻箱倒柜。谁知,翻着翻着,忽然从书案上卷宗里翻出一只金灿灿的钏子。他先还没在意,须臾,突然一把抓起,道:“鉴玉?” 鉴玉从外面进来了,道:“什么事?” 引玉拿着那只钏子问道:“这金刚钏子怎么在这里?你没送给他?我不是让你装礼盒了吗?” 鉴玉道:“我送给他?他都不配我脱口唾沫赏他!” 引玉又好笑又好气,道:“你该不会真的把那块擦脚布送给他了吧?何必得罪人!”鉴玉却诡笑道:“没。我送的可是件好东西。” 他语气有点怪异,引玉微微皱眉,道:“你到底送的什么?” 鉴玉道:“上次你抓住的那件衣服。” 引玉脸色变了,道:“什么?我说我怎么找不到它。那件衣服可是能控制人心神,而且会吸血的!”说着就要出去,鉴玉却一把抓住他,道:“哎!你急什么!那件衣服能控制人心神,但送他的人是你,别人又控制不了他!还有吸血,我还不信他能拿神官怎么样,你看这都三天了,他有事儿吗?这小子不是挺能耐的吗?年轻有为嘛,这回就看看他有多大能耐了。” 引玉想了又想,在偏殿里走来走去,最终,还是摔手道:“不行!这东西太危险了,出了事就完了!你怎么这么不知轻重!唉!” 说着便奔了出去,一路撞倒许多神官,先赶到奇英殿,不在,又到处抓人问:“我有急事找奇英,他在哪儿?” 那人道:“奇英?奇英殿下在神武殿集议呢!上天庭名列前茅的武神都在那儿……” 引玉没听完便跑了。至神武殿,果然,谢怜的几个熟面孔都在殿里,正听得聚精会神。然而,到了他也不能进去,第一因为这场集议没有召集他,第二他就是进去了也没法当着所有人说这件事,便先在殿外等候。透过窗花,看见权一真在里面,身上穿的是一件颇为神气、闪亮亮的铠甲。 他倒是没什么异常,而灵文却有些异常,神不守舍的,频频出错,君吾道:“灵文?灵文?” 喊了好几声,灵文才猛地回过神来,道:“什么?怎么了?” 君吾笑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一直盯着奇英,莫非和我一样,也觉得他这身新甲不错?” 殿中几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灵文道了声惭愧,不着痕迹地抹去了额头冷汗。若是当时,谢怜大概也会笑笑,但现在,却知道她一定是在眼皮底下看到了权一真身上穿着自己做的那件血衣,感到毛骨悚然和心神震荡。 引玉在殿外走来走去,蹲地起立,备受煎熬。好容易熬到集议散了,权一真第一个走出来,在外面看到他,奇道:“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引玉赶紧站了起来,道:“你这件铠甲……” 权一真马上道:“很不错。刚才帝君和灵文都夸它好。谢谢。” “……” 引玉道:“不错是不错,但,做这套铠甲的人说,这衣服有点问题,想让你拿回去给他,重修一下。” 如果直接下命令让权一真脱下这件“铠甲”,他是可以感觉到自己被操控了的,不能让他觉察出异样,所以只好如此委婉。权一真却奇怪道:“有什么问题?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毕竟,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也很尴尬。引玉正在苦苦思索,权一真又道:“对了,师兄,下个月你可以出巡了。” 引玉道:“什么?” 引玉的表情有点懵,他几乎连锦衣仙的事都忘了,道:“出巡没有我的名额吧。” 权一真则颇为高兴地告诉他:“有的。我提了你,帝君说可以考虑。” “……” 一刹那,谢怜几乎看到了一阵一阵的热血,直往引玉脸上冲去。 长年累月积压下来的怒气和憋屈,终于在此刻被引爆了。 引玉直接骂了一声,质问道:“你有病吗?!” 权一真还是第一次看到引玉这么生气的样子,面露疑惑之色。一旁也有几个路过的神官偷瞄过来。引玉又道:“我有说过我要去吗?!武神出巡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求你你凭什么跟帝君提我?!” 旁人或许不知为何引玉如此失态,谢怜却能理解。因为,对一个有自尊的人而言,这才是真正的奇耻大辱。 武神出巡,乃是上天庭优秀的武神才能参与的一种仪式。被选中的武神们在出巡过程中,以自身威视吓退妖魔,非但能使声名广播,扩增信徒,还有机会和一同出巡的武神彼此切磋,增进实力。总之,是一桩盛事,但对出巡武神的家底和实力都有较高的要求。 以引玉目前的底子,肯定够不上出巡的资格。就算能去,能有实际的好处,但上下天庭知道他底细的人又怎会不嚼舌根?脸皮厚的人不在乎,多少小神官挤破了头也想去,但引玉心知肚明自己够不上资格,又怎么肯靠关系把自己强塞进去? 权一真却完全不能理解。他大概是觉得这是好事,就提了,欲言又止,半晌,疑惑道:“师兄,你为什么生气?我做错什么了吗?” “……” 谢怜简直想求他不要说话了。而引玉额头青筋暴起,已经处在暴怒边缘,喝道:“够了!够了!我要疯了!我他妈的要给你逼疯了!你别和我说话了!请你马上去撤回这一提议!少给我添乱!现在!赶紧!” 权一真二话不说,立即转身奔回了神武殿。引玉一愣,这才想起他还穿着那锦衣仙,这一举动不是知道自己错了想补救,而是被锦衣仙操控住心神了! 没走的几人都奇怪地看着权一真,引玉双手微微发抖,又喊道:“站住!” 权一真快要奔到君吾面前时,突然来了个急刹,果然站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奇道:“刚才我怎么了?” 君吾也皱起了眉,道:“奇英,你过来给我看看。方才看你两眼眼神涣散,邪气外现,似乎是中了什么邪术。” 权一真抓了抓头发,莫名其妙,道:“好。”就要走上前去,万不得已,引玉又喝道:“回来!走!” 他一喊出命令,权一真当即转身,狂奔出殿,冲向引玉。也许是因为气昏了头又急,这一步棋走得太差了,引玉也稀里糊涂跑了起来。君吾站起身来,道:“拿下!” 四下的武神官们齐声应道:“是!” 引玉几乎要绝望了,捂着面容吼道:“快走!快走!把衣服脱下来!” 权一真双眼发直,一边急速奔行,一边脱衣,谁知,半路一批武神官包围了上来,直取向他。因有人打断了他执行命令的动作,权一真眼露凶光,乱拳齐出,当场便把十几个武神官的躯体打穿了一排窟窿! “啊啊啊啊啊!在上天庭杀人啦——!!!!”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引玉已经脸色惨白地呆住了。比他脸色还惨白的,大概只有灵文了。 万万没想到,这锦衣仙如此之强、如此之邪!事态已经失控了! 章节目录 第162章 本玉质哪甘作抛砖4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这下这位鬼新郎可捅了马蜂窝。这位官老爷在人间能找到的人是拿它没办法了, 于是他暴怒之下联合了一众官朋友, 狂做一波法事, 还按照高人指点开仓济贫什么的,搞得满城风雨, 这才终于惊动到了上边的几位神官。否则,那些微小的凡人的声音要传到天上诸神的耳中, 几乎是不可能的。 谢怜道:“大体便是如此了。” 因那两人神情非常之不配合,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没在听。没听进去的话也只好再讲一遍了。南风倒是抬了头, 皱着眉道:“失踪的新娘有何共同之处?” 谢怜道:“有穷有富, 有美有丑, 有妻有妾,一言蔽之:毫无规律。根本没法判断这位鬼新郎的口味是什么样的。” 南风“嗯”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是开始思考了。扶摇却是碰都没碰谢怜推给他的茶,就一直在用一方白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手指,边擦边眉眼冷淡地道:“太子殿下, 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位鬼新郎呢?这可不一定,从来也无人见过它, 怎知它是男是女, 是老是少?你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 谢怜莞尔,道:“卷轴是灵文殿的文官总结的, 鬼新郎只是民间的叫法。不过, 你说的很有道理。” 又说了几句, 谢怜发觉这两位小武官思路颇为清楚,虽神色不善,论事却毫不含糊,颇感欣慰。看窗外天色已晚,三人暂且出了小店。谢怜戴了斗笠走了一阵,忽然觉察身后两人都没跟上,纳闷地回头去看,结果那两个也很纳闷地在看着他。南风问:“你往哪里走?” 谢怜道:“寻地落脚。扶摇,你为什么又翻白眼?” 南风又纳闷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往荒山野岭走?” 谢怜时常风餐露宿睡大街,找块布摊平了就可以躺一夜,自然是习以为常地准备找个山洞生火了,经他提醒,这才反应过来,这南风和扶摇都是武神座下的武官,若是这附近有南阳庙或是玄真庙,可以直接进去,何必要露宿荒野? 少顷,三人在一个极不起眼的小角落找到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土地祠,残香破盘,看起来十分冷清,供着个又圆又小的石土地公。谢怜唤了几声,这土地多年无人供奉无人唤,忽听人叫,把眼一睁,看到三个人站在祠前,左右两个周身都罩着一层暴发户般的灵光,根本看不清脸,大惊跳起,颤颤巍巍地道:“三位仙官可有什么要使唤在下的?” 谢怜颔首道:“不使唤。只是问一声,附近可有供奉南阳将军或是玄真将军的城隍庙?” 土地不敢怠慢,道:“这这这……”掐指一算,道:“此去五里有一间城隍庙,供的是、是、是南阳将军。” 谢怜双手合十道:“多谢。”而那土地被旁边两团灵光晃瞎了眼,赶紧地隐了。谢怜摸出几枚钱放在祠前,见一旁有散落的残香,便捡起来点上了。期间扶摇白眼翻得谢怜简直想问他眼睛累不累。 五里之后,果然见到一间城隍庙,红红火火立在路边。庙宇虽小五脏俱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三人隐了身形进到庙里,殿上供的就是南阳武神披甲持弓的泥塑神像。 谢怜一看到这神像心中就“嗯……”了一声。 乡野小庙,神像的塑像和上漆都可说粗陋,整体看起来,跟谢怜印象中的风信本人差别实在是比较大。 但是,神像塑得走形,对各位神官来说,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别说妈都不认识了,有的神官见了自己的神像自己都不认识。毕竟没几个工匠师父当真见过神官本人,所以都是要么美得走形,要么丑得走形,只能靠特定姿势、法器、服冠等来辨认这是哪位神官。 一般而言,越是富庶之地,神像越合神官心意。越穷的地方,工匠品味越差,塑像就越惨不忍睹。当今论来,只有玄真将军的神像整体情况较好,为什么呢?因为人家都是神像丑了便丑了,不管,他看到把自己塑得丑了,他就要偷偷去弄坏了让人重塑,或者托个梦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于是长此以往,大信徒们就知道,一定得找塑得好看的师傅! 整个玄真殿同他们将军如出一辙,颇爱讲究。扶摇进了南阳庙后,一个时辰里便一直在对这尊南阳像评头论足,什么造型扭曲,颜色恶俗,工艺低劣,品味清奇。谢怜看南风额头青筋都慢慢冒出来了,心想着赶紧找个话题扯了开去,恰好见又一名少女进来参拜,虔诚地跪下了,便温声道:“说起来,南阳真君的主场在东南,没想到你们在北方香火也这般旺盛。” 人们修建庙宇宫观,其实是对天界仙宫的模仿,而神像,则是神官本尊的倒影。宫观聚集信徒,吸引香火,成为神官们法力的重要源泉。而由于地理历史风俗等多重原因,不同地域的人们通常供奉不同的神官。在自己的地盘上,一位神官的法力会发挥到最强,这便是主场优势了。只有神武大帝这种普天之下皆信徒、四海八方有宫观的神官,是否主场完全没有意义。自家将军的神殿在非主场也香火旺盛,这是好事,南风本该骄傲才是,可瞧他脸色,却大是不好。一旁扶摇则是微微一笑,道:“不错,不错,深受爱戴。” 谢怜道:“不过我有一个疑问,不知……” 南风道:“如果是‘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不要讲。” 谢怜心道:“不。我想说的是‘不知有没有人可以解答’。” 不过,他预感这句说出来就会不妙,决定还是再换个话题。谁知,扶摇悠悠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肯定是想问,为什么前来参拜的女信徒这么多?” 谢怜想问的正是这个问题。 武神系的女信徒一向比男信徒少,只有八百年前的他是个例外。不过,例外的原因非常简单,就两个字:好看。 他很清楚,不是因为他德高望重或是神力非凡什么的,仅仅只是因为他的神像好看,他的宫观也好看。他的宫观几乎全都是皇家修建,神像则是召集了全国各地技艺精绝的顶尖工匠,照着他的脸雕。而且,因为那句“身在无间,心在桃源”,工匠们往往喜欢给他的神像加点花,还喜欢把观种成一片花树海。所以,当时他还有个别称,叫做“花冠武神”。信女们喜欢他神像好看,也喜欢他宫观里都是花花朵朵,就冲这个也愿意顺便进来拜拜他。 可一般的武神,因杀伐之气太重,面目也往往被塑造成严肃、狰狞、冷酷的模样,教信女瞧了,都宁可去拜拜观音什么的。这尊南阳像虽说跟杀伐之气沾不上边,但它离好看的边更远,可来参拜的女信徒几乎要比男信徒都多了,而南风也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由是,他颇为奇怪。恰在这时,那少女拜完了,起身取香,又转了个身。 这一转,谢怜推了推另外两人。那两人原本都十分不耐,被他一推,顺着一看,脸色却都刷的变了。 扶摇道:“太丑了!” 谢怜噎了一下,才道:“扶摇,不能这样说女孩子。” 平心而论,扶摇说的是实话。那少女一张脸蛋扁平无比,活像是被人一巴掌拍扁的,五官说平平无奇都有些委屈,若一定要形容,恐怕只能用“鼻歪眼斜”了。 但谢怜眼里根本没分辨出她是美是丑。主要是她一转身,裙子后一个巨大的破洞挂在那里,实在令人无法假装没看到。 扶摇先是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南风额角的青筋则是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见他脸色大变,谢怜忙道:“你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那少女取了香重新跪下,边拜边道:“南阳将军保佑,信女小萤,祈求能早日抓住那鬼新郎,莫要叫无辜之人再受他的害……” 她拜得虔诚,浑然不觉自己身后异状,也浑然不觉有三个人正蹲在她拜的神像脚边。谢怜颇觉头大,道:“怎么办,不能让她就这样走出去罢?会被人一路看回去的。” 而且,看她裙子后的破口,分明是被人用利器故意划破的,只怕不仅会被围观,还会被大肆宣扬嘲笑,那可真是一场羞辱了。 扶摇漠然道:“不要问我。她拜的又不是我们玄真将军。非礼勿视。我什么都没看见。” 南风则是一张俊脸青青白白,只会摆手,不会说话,好好一个桀骜小儿郎,生生被逼成了个哑巴,没得指望了。谢怜只得自己出马,外衣一脱,往下一丢。那件外衣呼啦一下飘到那少女身上,挡住了她裙子后那个十分不雅的破洞。三人齐齐松了口气。 可这阵风实在邪乎,把那少女吓了一跳,四下看看,拿下外袍,迟疑片刻,放到了神台上,竟是仍浑然不觉,而且上完了香,便要走出去了。这若是让她再出去乱走,小姑娘怕是就没脸见人了。眼看旁边这一个两个不是僵就是僵,横竖都不顶用了,谢怜叹了口气。南风与扶摇只觉身边一空,谢怜已经现了形,跳了下去。 庙内灯火不暗不明,他这一跃,带起一阵风,火光摇晃,那少女小萤只觉眼前一花,便见一名男子突然从黑暗中冒了出来,赤着上身对她伸出了手,当场魂飞魄散。 不出所料,一声尖叫。谢怜刚想说话,那少女已眼疾手快地一巴掌打了出去,大喊道:“非礼啊!” “啪”的一声,谢怜就这么挨了一耳光。 耳光清脆,听得蹲在神坛上的两人半张脸不约而同都是一抽。 吃了一掌,谢怜也不恼,只把外衣硬塞过去,迅速低声说了一句,那少女大惊,一摸身后,突然通红满面,眼眶也霎时涌满泪水,不知是气苦还是羞愤,抓紧了谢怜给她的那件外衣,掩面飞奔而去,只剩谢怜单薄薄站在原地。人去庙空,凉风穿堂,忽然之间,有点冷。 他揉了揉脸,转过身来,顶着半边大红掌印,对那小二人道:“好了。没事了。” 话音刚落,南风指了指他,道:“你……是不是伤口裂了?” 谢怜一低头,“哦”了一声。 他脱了衣,端的是一身羊脂玉般的好皮肉,只是胸口严严实实束着一层又一层的白布,裹得死紧,连脖子和双腕上也都缠满了绷带,无数细小的伤口爬出白绷边缘,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想着扭了的脖子也差不多该好了,谢怜便一圈一圈地开始解下绷带。扶摇看了他两眼,道:“谁?” 谢怜道:“什么?” 扶摇道:“与你对战者是谁?” 谢怜:“对战?没有啊。” 南风:“那你这身伤是……” 谢怜茫然道:“我自己摔的。” “……” 便是三天前下凡滚下来时落下的伤了。若是与人对战,还真不一定能伤到这种程度。 扶摇嘀咕了几句,没听清,反正肯定不是赞他坚强,谢怜便也不问,解完了脖子上厚厚的一层绷带。下一刻,南风与扶摇的目光俱是凝了起来,落在他脖颈之上。 一只黑色项圈,环在他雪白的颈项之间。 那花轿,通体轿衣皆是大红绸缎,彩线绣着花好月圆龙凤呈祥。南风与扶摇两人一左一右,护行于花轿之侧。谢怜端坐轿中,随轿夫行走,悠悠晃晃。 八抬大轿的八个轿夫,皆是武艺超群的武官。南风与扶摇为了找武艺高强的轿夫假扮送亲队伍,直接上那位官老爷的宅邸露了一手,言明是要去夜探与君山。那位老爷二话不说便拉了一排人高马大的武官出来。然而,之所以要找武艺超群的,并不指望他们能帮上忙,只是要他们在凶鬼发难时足够自保逃跑罢了。 可事实上,这八名武官心里还反过来不大看得起他们。他们在府中是一等一的好手,上哪里不是群雄领袖?这两名小白脸居然一上来就骑他们头上,还令他们做轿夫,可以说是非常不快了。主人命令不可不从,强按心中不屑,但心中有气,难免发作,故意时不时脚下一歪、手上一震,一顶轿子抬得颠颠簸簸。外人看不出来,可坐在轿子里的人只要稍娇弱一些,怕是就要吐个昏天黑地了。 颠着颠着,果然听到轿子里的谢怜低低叹了口气,几名武官忍不住暗暗得意。 扶摇在外面凉凉地道:“小姐,你怎么了?高龄出阁,喜得流泪吗。” 确实,新妇出阁,不少都是要在花轿上抹泪啼哭的。谢怜啼笑皆非,开口时却声线平和自如,竟没有一丝被颠来倒去的难受,道:“不是。只是我忽然发现,这送亲队伍里少了很重要的事物。” 南风道:“少了什么?该准备的我们应该都准备了。” 谢怜笑道:“两个陪嫁丫鬟。” “……” 外边两人不约而同看了一眼对方,不知想象到什么画面,俱是一阵恶寒。扶摇道:“你就当家中贫穷,没钱买丫鬟,凑合着罢。” 谢怜道:“好罢。” 轿夫武官们听他们一番插科打诨,皆是忍俊不禁,这么一来,心头不满之意倒是消散了不少,亲近之意略多了几分,轿子也稳当了起来。谢怜便又靠了回去,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谁知,未过多久,一串小儿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在他耳边。 咯咯桀桀,嘻嘻哈哈。 笑声如涟漪般在山野之中扩散开来,空灵且诡异。然而,花轿并未停顿,照样走得稳稳当当。甚至连南风与扶摇都没出声,似是没发现任何异状。 谢怜睁开了眼,低声道:“南风,扶摇。” 南风在花轿左边,问:“怎么了?” 章节目录 第163章 迷国师谜语迷人心 谢怜一颗心狂跳起来, 连指尖都微微发抖起来。 但他沉住了气, 没有出声,只是微微仰头,在花城耳边道:“……三郎别动。外面这个声音,很像我师父。先不要被发现……” 虽然很像,但他也不能一口咬定。因为世上也不是没有声音极其相似的人, 而且他和国师都几百年没见过了, 他记晃了也不是没可能。目下不必轻举妄动, 静观其变,说不定能探听到更多秘事。花城也微微低头, 搂住他的腰, 耳语道:“好……你也别动。” 二人被四面八方的土石挤压得身体紧贴,耳鬓厮磨, 耳畔微热。虽然不合时宜, 谢怜脑中还是闪过一句:“‘死同穴’的滋味也不差。”这时,那声音又道:“他们两个呢?跑哪里去了?” “他们两个”?竟是还有两个同伙? 谢怜想仔细听听和他对话的人又是谁, 但奇怪的是,“国师”——姑且称之为“国师”吧, 他发问后,没有任何回音。 真的很奇怪。这个距离下, 谢怜和花城都可以听见“国师”的问句, 照理说,他声音也不是很大,没有扯着嗓子喊, 那么,对方距离他应该也不远,若是回答,多多少少都能听见一点儿。然而,事实就是,一点儿都听不见。 “国师”又道:“辛苦他们了。但不用管那些小杂草了,成不了气候的。眼下咱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谢怜心道:“怎么回事?这明显是得到回音了,在跟人说话啊?” 外面的“国师”,简直就像是在一个人自言自语,或是和空气对话。谢怜脑海中浮现出了这诡异的一幕,立即甩掉,心道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国师”听得到那个人的声音,别人却听不到。 他心头疑云越来越浓,越发屏息凝神细听。“国师”一开口,一句比一句值得琢磨,又道:“山里就这么多人了吗?总之,先把他们一起带到铜炉那里去吧,到时候我再想办法一一处理掉。越快越好,一定要在两天之内赶到。” 铜炉! 而且,还是“两天之内”,铜炉山内无法使用缩地千里,如何能两天赶到?还是把一群人都带过去?“处理掉”,又是怎么个“处理”法? 顿了顿,那声音又道:“把他们两个也叫过来吧,我们一起去铜炉。要对付太子殿下,可不能少一个,现在他还处于没有彻底觉醒的状态,若是等他醒了……难以想象这次他会干什么。” 谢怜怔住了。这是在说他吗? 正在此时,山体轰隆作响,谢怜听到外面国师道:“怎么了?” 他也在石壁内对花城道:“怎么了?” 花城低声道:“那边有变。” 谢怜还没反应过来,花城便贴上了他的额头。谢怜右眼前又现出了引玉和权一真那边山洞的情形。而且,应该是稍早一点的情景。引玉终于把权一真从石壁里刨了出来,气喘吁吁的拖下来吐了口气。谁知,昏迷过去的权一真突然原地跃起,一把摘了他脸上面具! 方才,权一真竟然是装晕的! 想来,他对引玉思考时走来走去的习惯、说话的声调、打人的力道都熟悉至极,恐怕引玉一铲子拍下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是谁。不过万万没想到,权一真这种性子也有使诈的一天。虽然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伎俩,但放在权一真身上,可谓是破天荒了。因此谁都没有防备,面具之下,赫然是引玉那张惊愕万分又黯淡苍白的面容,显然被惊呆了。权一真却激动万分,顶着满头鲜血跳起来道:“师兄!” 引玉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嘴角一阵扭曲,突然双手抱头道:“我不是!” 大声吼完,他拔腿就跑,边跑边往回轰击阻拦身后之人,道:“别跟过来!别跟着我!” 权一真也拔腿就追,完全无视轰击,只喊道:“师兄!是我!” 引玉咆哮道:“妈的,是你才可怕啊!别跟着我!” 一路哐哐,砸得山体轰隆作响。这边,国师疑惑道:“那边搞什么?怎么这么吵?” 依然没人回答他,国师却仿佛了然了,道:“原来如此,现在的小孩子真是的,这么闹腾。我先走了,之后你到了铜炉附近,我们再汇合!” 他竟是这就要走了。闻言,花城重新捂住了谢怜双耳,谢怜闭上眼,须臾,周身一阵剧烈震动,屈身多时的石壁终于被炸开了,二人一齐跃出,轻巧落地,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然而,外面是个空荡荡的山洞,没有国师,也没有那个神秘的第二人,早已人去无踪了。 谢怜和花城对视一眼,并不着急追赶,还未分开,对面山洞冲进来一个黑衣人,正是引玉。他挥舞着地师铲,向二人狂奔而来,道:“城主!!!太子殿下!!!” 在他身后,已经被砸得头破血流的权一真也冲了进来。花城头也不抬,挥了挥手,只听砰的一声,权一真立即举手遮挡,然而,花城使出的这招可不是拳头能挡下来的,一阵红色烟雾在他周身爆炸开来。烟雾缓缓散开后,原地只剩一个圆圆的红色不倒翁,滴溜溜打转。那不倒翁睁大着一双眼,一副很无辜的模样。又是花城上次对付郎千秋那一招。引玉这才停下了狂奔,抹了一把冷汗,走了过来,道:“多谢城主。” 花城道:“不至于这么害怕吧?” 引玉心有余悸,苦笑道:“实不相瞒,我现在看到这位奇英殿下,只想跑得越远越好。” 谢怜听了,又是好笑又是同情。看来,引玉真是对权一真的“个性”有很严重的阴影了。那不倒翁还在地上,巴巴睁大着眼东倒西歪,没一人理睬。谢怜看得可怜,正要去捡起它,忽然感觉地面一阵剧烈颤抖,身子也跟着东倒西歪,几乎歪得比那不倒翁还厉害,忙定住身形,道:“怎么了?地动了?” 虽然谢怜并不需要扶,但花城还是扶住了他,对引玉道:“开个洞出去看看。” 引玉恢复状态极为迅速,道:“是!” 应了便抄起地师铲,不多时就迅捷无伦地在一侧石壁上开了一个洞。外面的日光照射进来,引玉看了一眼,面露惊色。谢怜道:“引玉殿下,是地动了还是这山要塌了?” 引玉道:“都不是!是这山怪……它在跑!” 它在跑?谢怜和花城对视一眼,抢上前去,望到了山怪的外面。 它真的在跑!山体之外,一侧的景色、山水正在飞速倒退,几乎快成了五颜六色的线条。如此看来,他们仿佛正乘在一辆飞速奔驰的马车上,或是坐在一个正在狂奔的巨人肩头! 小山、河流、平原、树林,都被这座山怪踏平在脚下,被它碾压过去,为它让出道路。呼呼的狂风从这个洞口外汹涌而入,三人的头发和衣带都飞舞起来,引玉道:“照这个跑法,恐怕两天就到铜炉了……” 两天?听了这句,谢怜心头豁然开朗。 难怪了!难怪听不到“另一个人”回答的声音,难怪国师要求对方在两天之内带他们赶到铜炉山。 因为当时,“国师”根本不是在跟人说话,而是在跟这座山怪说话! 花城也必然明白了,道:“恰好,借它的风,不用慢慢走了。到了那里,石壁外这人还会出现的,到时候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谢怜却是神色凝重。花城觉察到了这一点,道:“哥哥,怎么了?” 谢怜道:“什么叫还没有彻底觉醒?” 那个声音方才说,“现在殿下还处于没有彻底觉醒的状态,若是等他醒了……难以想象这次他会干什么。”谢怜道:“如果那个人真是我师父,说的是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花城道:“哥哥先别多想。第一,那人不一定是你师父;第二,他说的‘太子殿下’也不一定是你。” 谢怜道:“但如果是呢?我有些没根据的猜测,你帮我听听看,看看有没有道理。” 花城道:“好。哥哥你说。” 谢怜道:“假使这个人是我师父,三座大山:老、病、死,唯独没有生。他却可以和山怪们交流。他是一个人,和他对话的是一座山怪,他们对话中提到的‘他们两个’,也许是另外两座山怪。一共四个。我在想,这三座山怪,是不是都有人的意识?或者,他们本身就是人所化成的,而国师,就是那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生’!” 他越想越多,心口越是狂跳不止,继续道:“铜炉山,曾经是乌庸国的境地。“生老病死”,刚好是四个;乌庸太子的护法天神,也刚好是四个;而教导我长大的仙乐国师,刚好也一共有四位!一般一个国家的国师,会有四位这么多的吗?我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后来才发现,一般没有这么多的。你觉得这是巧合,还是意味着什么?” 花城却道:“并不意味着什么。可能刚好都是四个而已。四名景不也是四个吗?四大害不够四个还要强行拉一个来凑呢。” 谢怜却还在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走,道:“如果,真的,我的四位师父,是乌庸太子的四个护法天神,那为何他们要来做我们仙乐的国师?为什么要来教导我?难道我身上还有什么事情,是我自己都不知道的?难道其实我……” 他想得有点魔怔了,花城握住他肩膀,坚定地道:“不会!我可以保证,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什么别的人。信我。不要胡思乱想。” 谢怜这才如梦初醒,道:“……你说得对。我是有点胡思乱想了。” 国师是他除了父母之外,最熟悉和亲近的人。虽然国师时常嫌弃他,也时常顾忌他身份有所保留,但大体上,他是个好老师。突然发现自己可能完全不了解一个自以为很熟悉的人,的确很容易让人陷入迷思。花城放缓了语气,道:“好了,哥哥。你先仔细想想,仙乐国师是什么来历?” 谢怜仔细想想,道:“……不清楚。” 真的,他竟然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他师父是打哪儿来的。沉吟片刻,谢怜道:“国师在我出生之前就是国师了,我只知道他叫做梅念卿,但是不消说,这肯定是假名。以前我也想过,国师这么厉害,为什么没有飞升,但如果方才那人是他,那他活在这世上的岁数,肯定比我要更长。” 花城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记住万事有我。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谢怜看着他,怔然不语。少顷,微微一笑。引玉存在感本来就低,加上很识趣地一直不说话,几乎都被忘到脑后了,这时才道:“城主,需要去找其他人吗?” 他们是出来了,可裴茗他们还不知道被这山怪吞到哪个角落消化去了呢。谢怜忙道:“找!我们一起找好了。引玉殿下请等等。” 引玉道:“太子殿下,不用叫殿下啦……我早就不做上天庭的神官了。” 谢怜笑道:“那你也叫我名字好了,不用喊这么客气。我也很早就不是太子殿下了。” 引玉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花城,忙道:“这……不敢,不敢不敢。” 谢怜道:“这有什么不敢的?”走了两步,正要捡起权一真不倒翁,忽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重重摔在他面前,发出了清脆的骨头断裂声。 章节目录 第164章 迷国师迷语迷人心2 谢怜第一反应就是提起芳心劈下去。还好他习惯好, 动手之前扫了一眼, 生生刹住,道:“裴将军?” 这人翻身立起,正是裴茗。他掸了掸肩头灰土,居然还算从容倜傥,看了一眼他们, 道:“太子殿下和鬼王阁下在这里看起来很愉快嘛。” 谢怜道:“还好, 还好。那啥裴将军你不要紧么?我刚才好像听到了‘喀啦’一声……” 裴茗道:“哦, 不要紧。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喀啦’一声的不是我的骨头。是这个。”他举起一根东西, 正是那根倒霉的男人大腿骨, 已经不成骨形了。他道:“还好有这位仁兄帮忙,裴茗才在这座山怪体内刨出一条生路。虽然是男人的骨头, 但可算得是一位铁骨铮铮的好男儿了。” 话音刚落, 不远处,第二个人影从天上落下, 重重摔落。众人走过去一看,这一次是裴宿。他臂弯里护着半月, 半月臂弯里护着两个装了刻磨和容广的黑陶罐。二人均是灰头土脸,不过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很快爬起, 裴宿吐了几口灰泥,道:“将、军!太子殿,下。” 裴茗望了望天, 道:“看来这山怪觉得我们味道不佳,吃了吐。” 花城和谢怜对视一眼,淡声道:“不一定。也许,只是有人叫它吐出来罢了。” 裴茗走了几步,觉察到不同寻常的震动,皱眉道:“这山怎么回事?为何抖这么厉害?” 谢怜道:“因为它正载着我们,向着铜炉行驶。” 裴茗走到引玉开的那个洞口边往外看了一下,道:“好快!正好帮我们省了脚力。” 然而,至此,还少了一个人。谢怜道:“灵文呢?” 花城似乎用右眼看了一下,道:“栖在他背上的银蝶被山怪吞了。他不见了。” 也就是说,灵文和锦衣仙,现在可以行动自如了。这可不得了,谢怜道:“赶紧找到他!” 于是,一行人又在这山怪的体内四下奔走起来。花城放出了进百只死灵蝶,一通搜索,最后,带着众人找到了另一个洞口。 这个洞是被人硬生生打出来的,边缘极不规整,外面就是飞速后退的景色,呼呼的狂风直往山体里灌,发出人一样的鬼哭狼嚎。想来,灵文被山怪吐出来后,就在这里自己开了个洞跑了。谢怜在洞口边缘向下望,蹙眉道:“这可如何是好?锦衣仙破坏力太强了,不能就这么丢着不管。” 花城道:“不必担心。反正他最后也是要去铜炉的,殊途同归罢了。” 几人聚齐了,谢怜简单讲过方才所闻,略去了一些细节。讲完了后,众人就坐在地上发呆。毕竟现在没什么怪要打,也不用自己赶路,不免有些空虚无聊。 因为引玉说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权一真交流,看到他就头疼,谢怜也觉得现在放权一真出来可能不是明智的选择,便暂时让他维持不倒翁的形态。裴茗闲得弹着那不倒翁玩儿。谢怜看着那不倒翁东倒西歪的厉害,觉得有点可怜,道:“裴将军不要玩儿了。” 裴茗应了。然而,等谢怜困意上涌,靠着山壁小憩之后,他又开始弹了起来。没人管他,引玉一直守着洞口计算走了多远,远远看着这边,好几次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话。谁知,乐极生悲,裴茗弹着弹着,一旁的裴宿忽然“咚”的一声,一头歪到了。裴茗立刻没心思玩儿了,抓起裴宿道:“小裴?你怎么了?!” 引玉悄悄走过来把那不倒翁捡走,搁到谢怜旁边去了。花城道:“吵什么吵,死不了。殿下在睡觉没看见吗。” 谢怜小憩了一阵,果然被吵醒了,醒来就见自己不知何时靠在了花城肩膀上。花城的声音就在耳边,道:“哥哥醒了?” 谢怜揉了揉眼睛,身旁权一真的不倒翁晃来晃去,他道:“怎么了?” 花城道:“没事。困的话可以再睡一觉,过不久就到了。” 谢怜见对面的裴茗抓着裴宿领子狂摇,微微一惊,醒了大半,还以为又怎么了,上前看了看,道:“哦,裴将军不必担心,小裴将军只是饥乏交迫,一时不支。” 裴宿毕竟是人身,折腾这许久未进食水,又没有谢怜丰富的挨饿抗打经验,谢怜吃一顿能顶三天,挨十顿打也跟没事一样,裴宿就不行了,终于撑不住倒在这里。裴茗道:“人身就是不方便。谁有吃的没有?” 无人应声。半月拿出了一个罐子,道:“对不起,我只有这个……”正是那装着颠鸾倒凤的罐子,裴茗道:“你怎么还拿着这玩意儿?快丢了!” 那边吵吵嚷嚷,花城对谢怜道:“你看,没我说了没事的。不如再睡一觉。” 那山怪载着他们跑了大半天,谢怜见外边天都暗了,道:“我们跑了多久?” 引玉一直守着那洞口计算,答道:“大概已经跑出了将近八百里。” 这可比他们步行快出太多了。谢怜也来到洞口边。他原本只是随便看看,谁知,一眼扫过,忽然看到一样东西,登时背上寒毛倒竖起来,道:“下面是什么?” 从这座山怪之上俯瞰,黑夜之中,下方地面上,赫然有一张巨大的人脸! 这张人脸眼睛弯弯,嘴角翘起,还在诡异的微笑着。谢怜忍不住倒退一步,花城在他身后,接住了他。他心神微定,再仔细一看,原来,那“人脸”是由山川、沟壑等组合而成的图案,不过是视觉的错觉而已。然而这错觉栩栩如生,一眼望去,不免教人大吃一惊。谢怜道:“那很像‘眼睛’和‘嘴巴’的沟是什么?” 花城道:“那是乌庸人的‘母亲河’,乌庸河。发源自高山,是雪水融化后形成的河流。当然,现在已经彻底干涸了。到了这里,就说明离铜炉已经很近了。” 谢怜点点头,又道:“那‘鼻梁’呢?” 花城道:“是乌庸河河岸边的一座繁华城池。下去看看吗?” 谢怜侧首道:“下面有什么好看的吗?” 花城道:“那城里,也有一座乌庸神殿。” 有神殿,那就有可能有壁画。谢怜立即道:“下去!”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更多关于乌庸太子的事。裴茗也道:“下去吧!得给小裴找点能吃的。怎么下去?” 花城挥了挥手,每个人的身边都浮现了几只银蝶,闪着磷光,栖息在他们的肩头、背后、头顶和袖口。旁人见了这么小的银蝶,未免要犯嘀咕能不能带起他们?谢怜却不问一句,抛出了若邪,把所有人都系在一起,这样,就不会在半空中失散了。引玉把那洞口开得更大了,足以让五六人同时进|出。准备完毕,谢怜和一行人都来到洞边,他道:“诸位,准备——” 裴茗道:“等等!” 谢怜转头,道:“裴将军,你有什么事吗?” 裴茗道:“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讲一下比较好。二位手上的这是?” 顺着他的目光,谢怜向下望去,望到了自己的手。他举起手,这才发现,他和花城二人手指之间的红线,还是相连着的。 “……”谢怜轻咳一声,道,“这,这是……用来联系的一样法宝。” 裴茗道:“哦。不会不方便吗?毕竟是一根线,万一被绊住了或是绞在哪里,说不定要出事的。” 他这么提醒是很有道理的,不过,出于某种微妙的原因,谢怜不是太想让这根线断掉。见他神色微凝,似乎有点纠结,花城看了一眼,笑道:“这样的确是有点不方便。” 说完,谢怜便看到二人指间的红线消失了。花城道:“这样就方便多了。” 谢怜凝视着红线消失的那片空气,还有点儿怔住的,它只短暂的连了一会儿,就没了。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应该说这就是芝麻大点儿事儿,但他还是有点失落。怕被人看出来,谢怜笑了笑,道:“走吧!准备——跳!” 那山怪还在兀自向前冲,浑然没发觉这几个蚱蜢大点儿的小人儿从自己身上悄然落下。而一行人在一群死灵蝶的围绕下,飘然落地,毫发无损。落地地点,正是那张巨大的微笑人面的“鼻梁”。 起身后,谢怜却十分奇怪,四下望了一圈,道:“三郎,这里有乌庸神殿和城池吗?” 花城道:“有。” 谢怜道:“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当真。他以为落到地面后,会见到之前第一座神殿那样的小镇风光,能看到街道、商铺、民居、古井、神殿等等,然而,眼前所见的,却是一片平坦的空地,空无一物,根本不像是有城池存在过。裴茗架着裴宿,一脚踩上一块大石,道:“‘繁华的城池’在哪里?” 花城道:“在你脚下。” “什么?” 众人都围了过去。裴茗脚下的就是那块石头,谢怜道:“难道有机关吗?” 花城道:“站过来。” 他拔|出弯刀厄命,刀尖向下,劈进石块旁的地面里。那刀尖刺中的地面,先是喀啦一声,裂开了一点蛛网似的裂痕。接着,那裂痕迅速扩散开来,越裂越大,越裂越深,最后,那一片地面轰然塌陷下去,露出一个凉飕飕的黑洞来。 花城率先跳了下去,谢怜没想到他忽然抢先,扑到洞边,道:“三郎?” 须臾,底下传来了花城的声音,道:“底下没事,你们可以下来了。” 原来,他是先下去探路了。谢怜松了口气,立即也跟着跳了下去。其余人也一个两个跟上。花城牵了谢怜的手,拉他站起来。谢怜道:“好黑啊。” 话音刚落,黑暗里便亮起了几只银蝶,翩翩飞舞,还多出了几团鬼火,瞬间照亮了地洞深处。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条长街。 在千年之前,这应该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商铺密集,房屋高大。方才裴茗脚踩的那块大石,就是一座屋舍的屋顶。谢怜望向上方,道:“原来如此。这座城,是被埋了吗?什么东西埋的?地动?山崩?还是……” 花城道:“火山灰。” 谢怜猛地转头。花城道:“厚达两丈的火山灰,把整座城都埋在了地下。你们现在看到的,是那些来铜炉山试炼的妖魔鬼怪挖掘出来的一部分。更多的部分,还深埋在火山灰里。” 即是说,乌庸太子梦境里的灭世之景,成真了! 裴茗把裴宿放到路边,道:“先不管这么多了,有水没有?没吃的先给他灌两口也是好的。” 花城道:“走运的话,可以在很深的地方找到地下水。” 于是,裴茗和半月便去找水了。谢怜正若有所思,花城走过来道:“哥哥,你看手上。” 谢怜下意识照做,一看才发现,虽然红线消失了,但他第三指上的那道艳红的结还没有消失。 花城分明说过,两人之间的红线断了,结就会消失的,这是怎么回事? 见他讶异,花城微笑道:“一个小小的障眼法罢了。红线是隐了,距离不受限制了,也不用担心被绊住,但其实它没断。但只要缘结还在,红线另一边的人就是安全的。靠近铜炉了,危险也增多了,还不知前方有什么在等着,这道红线,我想了想,还是不能取下来。你说呢?” 得知红线还在,谢怜嘴角忍不住上扬起来,一经觉察,立即正色,严肃地道:“哦,对。这样的话,就可以随时知道对方是不是还安全了。很实用的法术。” 花城也笑了一下,随即敛了笑意,道:“不过,殿下,有件事,我一定要说。” 听他说得肃然,谢怜道:“什么事?” 花城道:“我知道你不会死,也不怕死。但是哪怕你再强,也不要当你自己不会受伤。” 谢怜愣住了。花城又道:“不会死,不等于不会受伤,更不等于不会疼。看到什么奇怪的危险的东西,不要乱碰。先找我,让我来。” 谢怜忽然想起,之前,他用手去拿那两个沾满尸毒的头盖骨时,花城瞬间变得不好的脸色,心道,莫非那时候,他就是因为这个生气? 如果真是这样,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晌,才道:“好。我不会了。” 听到他诚恳的答应,花城似乎满意了,点点头,转身往前走去。谢怜道:“三郎等等!” 花城回头。谢怜挤了半天,才小声地道:“……你也是。要是看到什么危险的东西,我不碰,你也别碰,好吧?” 闻言,花城一边嘴角缓缓扬了一下。他走近一步,正要说话,忽听裴茗在不远处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半月道:“好像是人。” 裴茗道:“还真是!但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花城和谢怜对望一眼,朝他们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谢怜道:“怎么样?” 章节目录 第165章 荧惑守心圣人出世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谢怜道:“怎么了?” 三郎坐着, 一摊手,也道:“怎么了?” 扶摇蹙眉, 道:“你是什么人?” 谢怜道:“是我一位朋友。你们认识吗?” 三郎满脸无辜,道:“哥哥,这两个是什么人?” 听他喊哥哥, 南风嘴角一抽,扶摇眉毛一抖。谢怜对三郎举手道:“没事, 不要紧张。”南风则喝道:“别跟他说话!” 谢怜道:“怎么,你们认识吗?” “……”扶摇冷声道:“不认识。” 谢怜道:“不认识那你们做什么这么……”话音未落, 他忽然觉得两边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不经意回头一看,那二人竟是同时在右手中聚起了一团白光,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忙道:“打住打住。你们不要冲动啊!” 那两团凭空冒出的白光滋啦滋啦的看起来甚是危险,绝对不是普通人手上能冒出来的东西。三郎拍了两下掌, 礼貌性地捧场道:“神奇, 神奇。”这两句称赞, 当真是毫无诚意。谢怜好容易抱住两人手臂, 南风回过头来看他, 怒道:“这人你哪儿遇到的?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来历如何?为何跟你在一起?” 谢怜道:“路上遇到的,叫做三郎, 一概不知, 因为无处可去, 我就让他跟我在一起了。你们先不要冲动好吗。” “你……”南风一口气憋住了,似乎想骂,强行咽下,质问道,“你一概不知你就敢让他进来?!你就不怕他有所图谋吗?!” 谢怜心想南风这口气怎么仿佛是他的爹?若是换一位神官,又或是换一个人,听到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人这般说话,早便心中不快了。但一来谢怜早已对各种呵斥嘲讽都做到了完全无感,二来他知道这两人只是出于警惕,归根结底也是好意,因此并不在意,只是无言片刻,问道:“你们觉得,我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此句一出,南风与扶摇两人登时语塞。 这话问的,实在是很有道理。若是一个人被人有所图谋,通常都是因为怀璧其罪。但令人悲哀的是,仔细想想,竟然完全想不到如今的谢怜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这时,只听三郎道:“哥哥,这两个是你的仆从吗?” 谢怜温声道:“仆从这个词不对,确切地来说,应当是助手吧。” 三郎笑了笑,道:“是吗?” 他站起身来,随手抓住一样东西,往扶摇那边一丢,道:“那就帮个忙?” 扶摇看都不看就抓了那样东西,拿到手里,低头一瞅,霎时黑气冲顶。 这少年竟是扔了一把扫帚给他!!! 他那副神情,仿佛要当场把这扫帚和那少年一起劈为粉末一般,谢怜连忙顺手把扫帚拿了过来,道:“冷静,冷静,我只有这一把。”谁知,话音未落,扶摇手上那团白光便放了出去。他厉声喝道:“速速现形!” 三郎根本没有着力闪避,仍然保持着抱臂而坐的姿势,只微微一偏,那道炫目的白光打中了供桌的一脚,桌子一歪,噼里啪啦,杯盘碗盏白花花摔了一地。谢怜微一扶额,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挥手,若邪倏出,将南风与扶摇两人手臂缚住。两人挣了两下没挣开,南风怒道:“你干什么!” 谢怜比着暂停的手势道:“出去再说,出去再说。”再一挥手,若邪便拽着他二人飞了出去。谢怜回头对三郎说了一句:“马上回来。”反手关上门,来到观前。他先收了若邪,再拿过门前那个牌子,放在二人面前,对他们道:“先不要说话。请念一遍,告诉我这是什么。” 扶摇对着那牌子念道:“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他一抬头,“危房求捐款?你写的??” 谢怜点头道:“是的。我写的。你们若是继续在里面打下去,那我求的就不是修房,而是建房了。” 南风指着菩荠观道:“太子殿下!你就不觉得那个少年古怪吗??” 谢怜道:“当然觉得。” 南风道:“那你明知他危险还敢把他放身边?” 谢怜把牌子又放了回去,道:“南风,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世上人脾性和奇遇千千万,古怪并不等同于危险。须知在旁人眼里,我看上去也肯定很古怪,但是你们觉得我危险吗?” “……” 这倒是当真不能反驳。这人分明长得一派仙风道骨玉树临风的模样,却偏偏整天都在收破烂,可不是古怪到家了! 谢怜又道:“而且,我不是没有试探过他。” 两人神色一凝,道:“怎么试探的?”“结果如何?” 谢怜便把那几次都说了,道:“毫无结果。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若他不是个凡人,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绝! 扶摇冷笑道:“说不定真是绝呢?” 谢怜温声道:“你们以为人家绝境鬼王像我们这么闲吗?到一个村子里陪我一起收破烂。” “……” 小山坡上,菩荠观外三人都只听到那少年在屋内慢悠悠走来走去的声音,听起来惬意得很,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任何事。谢怜拍了拍两人肩膀,道:“我跟这小朋友挺投缘的。既然投缘,我又没什么值得被图谋的,别的就不要在意那么多了。” 半晌,南风沉声道:“不行。还是得想个办法,试一试他是不是绝。” 谢怜知道拦不住,揉了揉眉心,道:“那你们试吧。不过,不要闹得太过分了。你们毕竟是天庭的神官,人家说不定真的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公子呢?友好一点,不要欺负他。” 听到“不要欺负他”一句,南风一脸一言难尽,而扶摇的白眼简直要翻到脑后去了。叮嘱了他们,再打开门,三郎正低着头,似乎在检查那供桌的桌脚。谢怜轻咳一声,道:“你没事吧?” 三郎笑道:“我没事。在看这桌子还修不修的好呢。” 谢怜道:“方才只是一场误会,你可不要介意啊。” 三郎笑道:“既然你说了,我又怎么会介意?兴许他们是看我眼熟吧。” 扶摇凉飕飕地道:“是的。有点眼熟,所以刚才可能看错了。” 三郎笑嘻嘻地道:“哦。巧得很,我瞧这两位也有点眼熟。” “……” 那二人虽仍是警惕,但也没再有什么过激举动了。南风闷声道:“给我腾一片地方,画阵法。” 既然有这两位小神官加入了,那便不需徒步去半月关了。他们身负法力,自然可以用那“缩地术”,缩千里山川为一步。虽然这缩地术每用一次,就有几个时辰不能再用,但也是极为便利的了。谢怜收了地上席子,道:“画这儿吧。” 方才扶摇进来没细看观内陈设,现在在这歪歪扭扭的小破屋里站了一会儿,四下打量,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模样,蹙眉道:“你就住这种地方?” 谢怜给他拿了个凳子,道:“我一向都住这种地方。” 闻言,南风动作一顿,须臾,继续画阵。扶摇没坐下,神色也微微凝了一下,说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有三分像是怔住了,也有两分,像是在幸灾乐祸。 然而,他很快收起了这副异样的神色,又道:“床呢?” 谢怜抱着席子,道:“这个就是。” 南风抬头看了一眼那张席子,又低下了头。扶摇瞟了一眼一旁的三郎,道:“你和他睡一起?” 谢怜道:“有什么问题吗?” 半晌,那两人也没再憋出一句话来,看来是没有问题了。谢怜便转头,问道:“三郎啊,方才你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那半月妖道究竟怎么回事?你继续说吧。” 三郎方才盯着他们,似乎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目光漆黑黑的,听谢怜问他,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好。” 顿了顿,他道:“那半月国师,乃是妖道双师之一。” 谢怜顺口问道:“妖道双师必然是两位,那还有一位是谁?” 三郎自是有问必答,道:“是中原的一位妖道,叫做芳心国师。” 谢怜微微睁大了眼,继续听了下去。 原来,半月人悍勇好斗,又地处奇势,掐住了中原与西域往来之路的重要关卡之一,两国在边境之地时常冲突,摩擦不断,大小战事纷繁。两百年前,中原一王朝终于出兵攻打半月国。 这半月妖道,乃是半月国一名孤儿,幼时遭人厌弃,四处流浪,长大后不知从哪儿学就了一身妖邪本领回来。半月人慑于其法力,奉其为国师,尊敬有加。两国交兵,久久拉锯不下,国师开坛祭天,说是要为半月士兵护法。于是,士兵们杀气大涨,士气大增,死守城门。流矢、巨石、滚油、刀剑,厮杀连天。 谁知,这位国师,竟是在战斗最激烈的那一刻,突然打开了城门。 城门大开,数万敌军瞬间疯狂涌入城中。 铁骑踏过,整座城池瞬间变成一个血祭坛。那半月国师得此逆天血祭,终于妖法大成,从此,成为盘踞一方的“凶”。而半月国,则从此变成了半月关。 说来也奇怪,那半月关所在之地,原本是一片绿洲,半月灭国之后,仿佛是被邪气侵蚀,绿洲也渐渐被四周的戈壁吞没了。据说有时夜里,人们还会远远看到身材高大、手持狼牙棒的半月士兵在戈壁上徘徊游荡。原先此处有好几万居民,都逐渐生存不下去,迁移离去。而同时,也有一个“每逢过关,失踪过半”的传说渐渐流传开来。 这“每逢过关,失踪过半”,说的是若有商队从此路过,就必须留下买路财。而所谓的“买路财”,就是人命。因为半月妖道,要拿这些过路的活人去喂养那一城的半月士兵亡魂,避免它们饿疯了没东西吃,反噬自己。 扶摇皮笑肉不笑道:“这位公子,你知道的可真多。” 三郎笑道:“哪里哪里。你们知道的比较少罢了。” “……” 谢怜忍俊不禁,心想这小朋友真是牙尖嘴利。又听三郎懒声道:“不过是一些野史和志怪古籍里的说法罢了。谁知道是不是真有这样一位国师?甚至有没有半月国也说不定。” 他将手放在门上,道:“天官赐福,百无禁忌!”轻轻一推。 推开门时,门外已不见那一片小山坡和村庄,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街。 这大街虽道路宽阔,却是寥寥无人,半晌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不是因为现下天色暗了,而是因为,西北之地,人口稀少,本来如此,再加上靠近戈壁,就算是白天,估计路上行人也不会太多。谢怜从屋中走出来,反手关了门,再回头一看,他哪里是从菩荠观出来的?身后的,分明是一间小客栈。这一步,只怕是跨出了千里之远。这便是缩地术的神奇之处了。 几个路人路过,嘀嘀咕咕瞅着他们,甚是戒备。这时,只听三郎在他身后道:“据古籍载,月沉之时,向着北极星的方向一直走,就会看到半月国。哥哥,你看。”他指天道,“北斗星。” 谢怜仰头看看,笑道:“北斗星,好亮啊。” 三郎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了他一眼,也抬起头,笑道:“是啊。西北的夜空,不知怎的,似乎比中原更疏朗些。” 谢怜表示赞同。他们在这边一本正经地讨论夜空和星星,后面两位小神官则简直匪夷所思。南风道:“怎么他也在这里?!” 章节目录 第166章 荧惑守心圣人出世2 谢怜不禁看得呆了。裴茗道:“这样也行?” 花城却道:“怎么不行?” 几人看向他。花城道:“点将不就是把凡人点到天上去吗?他只要把皇城附近的乌庸国众都暂时点到天上去, 等火山爆发, 尘埃落定后再放回去,有何不可?” 裴茗道:“血雨探花不要说得这么容易,阁下又不是不知道,点将也是要耗费法力的。他这得点多少人上去?” 点将,其实就是在用自己的法力“养”着被自己点上来的凡人, 为己所用。否则如果没有限制, 各个神官还不拼了命地往天上点人带人?皇帝把三宫六院满朝文武都点上算了, 将军把自己的军队整个都点上来算了。 花城道:“从留下来的遗迹判断,整个乌庸国大约十几万人口。皇城附近也就几万人。” 谢怜低声道:“虽然吃力, 但……勉强一拼, 也未必行不通。” 裴茗道:“就算几万人,也从没有哪个神官敢点这么多。若真如此, 难说他到底是勇气可嘉呢, 还是愚蠢至极。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谢怜看着壁画上的这座桥,目不转睛。桥下那白衣太子和四个护法天神的脸在他眼里, 越来越诡异,越看越像他自己和四位国师的脸, 又想起那荧惑守心之相,这仿佛轮回重演的故事让他迫不及待想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 但又觉得自己好像隐隐已经知道了。 他不敢再看那壁画, 转过头,道:“找到水了吗?” 半月拖着裴宿,道:“那位哥哥去找了。” 她说的是引玉。谢怜看了一下闭着眼的裴宿, 沉吟片刻,还是道:“我看,接下来我们去铜炉,小裴将军就留在这里好了。” 裴宿现在毕竟是人身,诸多不便,而且,前面还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们。裴茗蹲下来看了看裴宿,道:“行,我赞同。但劳烦太子殿下在他面前的时候不要告诉他什么原因,这孩子会懂的。这事我来跟他说就行了。” 谢怜道:“裴将军放心,这个我省得,不然也不会趁他没醒才说了。” 毕竟,裴宿曾经是上天庭里前途大好的年轻武神,如今若是因为自己跟不上队要被放在这里,难免不是滋味。但是,做错了事就是要接受惩罚的,流放的滋味就是如此,也只能受着了。 几人留在神殿里,又讨论了一阵,谢怜奇怪道:“引玉呢?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一直没找到水吗?” 花城则正凝视着栖息在他指尖的几只死灵蝶,那些银蝶方才派上了大用场,眼下已经回到他这里,收起来积蓄能量。他微微抬头,道:“不至于这么久。” 谢怜心生警惕,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吧。裴将军在这儿看着,三郎跟我一起?” 那是自然要和他一起的。于是,谢怜把若邪留下,让它结了个保护圈,二人离开神殿,朝地下城的更深处走去。 路上有不少屋子和杂乱物什,谢怜捡了个看着挺顺眼的罐子,花城仿佛觉得好笑,道:“干什么捡这个?” 谢怜道:“待会儿要是找到水,可以给小裴将军带一点回去。”他毕竟收惯了破烂,忍不住拍了拍手中罐子,道,“说起来,这还是个千年的古董呢。” 花城哈哈笑了起来,道:“你要是喜欢这种东西,回头再到我那里去。我也有几件,你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好了。” 一炷香后,二人这才隐隐听到水流之声。不多时,谢怜道:“在这里!” 底下果然有一条暗河。谢怜把那捡来的罐子放进水里,用力洗刷起来。千年的灰垢已经凝成了厚厚一层壳,洗不掉了,但把表层的灰尘刷掉凑合着也能用。他用这个罐子打满了水,低下头,刚想自己也喝一口,正在留神观察四周的花城转过头见了,却道:“别喝。” 谢怜已经把脸凑近罐子,听他阻止,疑惑道:“什么?” 这时,有个声音道:“好热。” 在场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这第三个声音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谢怜下意识朝声音传来之处望去,而那声音,居然就是从他手中罐子里发出的! 他猛地低头,只见罐子里有一对极小的猩红圆点,正潜伏在水里盯着他。 什么东西?!怎么看,这也是一双眼睛! 和这双眼睛对视的一瞬间,那东西猛地朝谢怜面门窜来。“哗啦啦”的水花先至,谢怜眼疾手快,当场就把罐子掷飞到数丈之外,撞上了墙,“当啷!”一声,千年的古董砸开了花,而藏在里面的那个东西落到了地上,瞬间窜入黑暗之中。仓促之下谢怜没看清,只觉得是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道:“什么东西?” 花城拦在他身前,谢怜郁闷道:“之前那罐子里没有这个东西吧?” 花城道:“没有,它是从水里特地游进去的。这地下暗河里经常有东西成群结队游泳,所以让你别喝这水。” 谢怜心道:“那就让小裴将军随便喝吗……”忽然,他背上一寒,喝道:“什么人?!” 方才那一瞬间,他听到远远的有人咳嗽了一声! 那绝对不是他的错觉,当即全神戒备。不久,一阵如潮水般的窃窃私语声,蔓延而至。两人的四面八方,一双又一双的红点亮了起来,将他们团团围在了中央。花城道:“不必担心。不是人。” 谢怜心想:“不是人才需要担心好嘛……” 细听那些窃窃私语,他分辨出了那些人的声音在说什么: “咳咳咳……” “好热好热呀……” “烫死了我……” “呜呜呜呜……” “我要被闷死了……有没有谁在……” “动不了、动不了啊!” 这些声音虽小,却又清晰又痛苦,仿佛一只只小蚂蚁一样,一个劲儿地往人耳朵里钻。谢怜刚要把手放到芳心上,忽听一个声音凄厉地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呢?!救救我,救救我啊!!!” 听到最后一句,谢怜一阵毛骨悚然,瞬间错觉这声音是在呼唤自己。而花城一挥手,千百死灵蝶猛地散开,扑向那一双一双赤红的发光的眼! 银蝶银光至处,照亮了那无数在黑暗里窃窃私语的东西。它们果然不是人,居然是——老鼠! 花城携了他道:“说过这里老鼠很多了。走!” 谢怜边走边愕然道:“那是老鼠吗?我怎么看着更像是猫……” 当真,那些老鼠的个个比小猫还大,通体鼠毛漆黑如钢针,一对小小的红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凶光,许多都攀在墙上,紧盯着他们,嘴里还说着人语,诡异至极。银蝶扑上去后便和它们厮杀起来,红光和银光交错乱闪,看不清战况,但也知道激烈凶残至极。谢怜道:“引玉该不会被它们拖到哪里去了吧?” 花城则道:“不至于那么废物。应该是被别的东西拖住了。” 听前半句谢怜稍稍放了心,后半句又提起来了。他道:“老鼠这么大只也就算了,怎么还这么多?它们吃什么长这么大的?” 花城道:“简单。自然是死人。这些都是食尸鼠。” 原来,这座城池被火山灰覆盖的时候,人和牛马羊等大型牲畜无处可避,但是,老鼠们却钻进了深深的地下,靠着地洞深处的空气和储存的粮食幸免于难。 尘埃落定后,它们重新钻出了洞,在已经沦为地狱的城里四下奔走,寻找食物。然而一切都被毁了,要么被岩浆埋没了,要么被火山灰覆盖了,啃坏了许多东西,许久都找不到食物。 直到有一天,它们闻到了腐臭味。 腐臭味是从那些人形石化像里传出来的。有的尸体被包裹在火山灰壳里,壳子比较薄,开始腐烂,飘出了异味,流出了尸水。 于是,饿红了眼的老鼠们围着化石像团团转,在石像表层咬破了一个小洞,从这个洞里钻进去,啃食里面的尸体。 最微贱的东西,往往最容易存活下来。死去的人们的尸体被包裹在化石里,他们的恐惧、愤怒、不甘等等强烈的情感也被包裹在里面,老鼠们吃了他们的尸体,把这些情感也一并吃了进去,开始能够口吐人言,说出他们死前那一刻想说却没能说出的话。 谢怜恍然道:“原来如此,所以它们才说那些话。我还奇怪为什么是这种话……” 谁知,花城忽然道:“你说什么?” 谢怜一怔,道:“我说什么了?” 花城盯着他,道:“他们说什么了?你听见什么了?” 谢怜道:“三郎你没听见吗?就是‘好热’、‘闷死了’、‘动不了’、‘救救我’之类的……” 然而,花城还没说话,他便反应过来了。 不对! 那些食尸鼠们重复的是乌庸人的恨语,理所当然的也就是乌庸语。 那么,为什么他也能听懂乌庸语?! 章节目录 第167章 醋鬼王三问何所依 花城是凭借自己的推断学习能力学会乌庸文字的, 他可以解出文字的意思, 然而,因为并没有存活下来的人念出那些文字给他听,他并不能把音和字对上。也就是说,他听不懂那些食尸怪鼠们的喃喃低语。可是,从没有来过铜炉山的谢怜却听懂了, 这能说明什么? 花城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立即道:“哥哥, 你先别紧张。我现在再重复一遍那些话,你听听看。” 谢怜道:“……好。” 花城记忆力甚佳, 一离开食尸鼠聚集之地, 马上清晰地重复了一边。谢怜紧盯着他,听到了一串不快不慢、微显奇怪的发音。这串奇异的字句声调古韵惑人, 从花城口中不轻不重地吐出, 音色低沉漂亮,甚是动听。凝神片刻, 谢怜道:“听不懂。” 这就很奇怪了。食尸鼠们口吐人言他听得懂,眼下花城的复述分明是一样的, 他却听不懂了。但那又不可能是错觉。 花城继续道:“方才,你听到那些声音时, 是瞬间听懂, 自然而然理解的,对吗?” 谢怜点头,道:“对。脑子里完全没有一个译换的过程。”所以才根本没有觉察到是另一种语言。 到这里, 花城道:“明白了。” 谢怜道:“明白什么了?” 花城道:“你听懂的,不是乌庸语,而是这些死者的情绪。” 谢怜似懂非懂。花城进一步道:“就是说,很早以前,有人听到了这些死者的声音,理解了,并且记住了,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把这份记忆植给了你,用这份情绪感染了你。因为那个人自己就懂乌庸语,所以,你根本不需要懂乌庸语。这些声音一直藏在你脑子的深处,当你听到它们的那一刻,你就能直接被带到那情绪之中。” 谢怜道:“原来如此……可是,问题是,这些记忆和情绪,会是谁传给我的呢?又是在什么时候传给我的?” 顿了顿,他喃喃道:“……国师?” 花城却道:“未定。哥哥,你这是已经假使你师父是乌庸人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若如此,那么之前在山怪腹中他们也应当是用乌庸语交流,为何却不是?” 这个并不难解释,谢怜道:“因为乌庸国在两千年前就覆灭了,也就是说,在最近的两千年里,如果他们真的一直在世间活动,使用更多的一定是后人的语言。交流时,自然而然地就会用更纯熟的那一种语言。” 花城揽住他的肩,语气加重了一点,道:“哥哥,你不要总是引着自己往那方面去想。” 谢怜这才转回来,道:“好。那三郎,想要把某种记忆和情感植给旁人,一般需要什么条件?” 花城道:“两个:第一,你对这个人绝对信赖、毫不设防,并且如有必要,愿意为这个人所引导。” 思量片刻,谢怜心中有了人选。花城接着道:“第二,你对这个人,毫无反抗之力,被对方全面压制,并且对其有着深深的畏惧之心。哥哥,你好好想想,这些年来,有哪些人符合这两个条件的。” 谢怜想了一阵,迟疑片刻,缓缓地道:“一共有三个。” 花城道:“好,哪三个?” 谢怜道:“第一个,便是国师。” 他虽深爱父母,毫不设防,但内心深处,却与父亲不同道,因此,并不能说愿为父亲所引导。但是,引他入门、教他一切的国师,却符合这一项的条件。这是意料之中,花城道:“那么,第二个?” 谢怜道:“君吾。” 他对君吾是钦佩有加,不必赘述,也符合第一个条件。花城神色并不以为然,但也不作评价,道:“最后一个呢?” 谢怜道:“第三个,不是符合第一个条件,而是符合第二个。” 花城了然。他沉声道:“……白无相?” 谢怜闭上眼,点了点头,一手抚上额头,道:“……我不瞒你。虽然在所有人看来,我好像从没表露过这一点,就算是对当初的风信和慕情,我也没说过丧气的话,但我其实……” 但其实,在他内心深处,深深地恐惧着这个东西。 有段时间,他甚至到了听见这个名字就寒战不止的地步。然而,谢怜从来不敢被人看出一丝一毫。因为他是对抗白无相的全部希望,要是连他都害怕,旁人岂不更加绝望?那样的话,就彻底垮了! 当然,现在一切都好多了。花城把他的肩揽得更紧了,道:“没事。害怕什么东西并不可耻。” 谢怜笑了笑,道:“嗯,只是不够勇敢罢了。” 花城却道:“你不必对自己如此苛刻。若无所谓畏惧,便无所谓勇敢。” 谢怜微微一怔,花城紧接着道:“所以,只有这三个人了吗?” 谢怜点头。也就是说,给他灌输了那些火山爆发时乌庸人的记忆和情绪的人选,就在这三者之中。花城若有所思,微微蹙眉,而谢怜默然一阵,忽然道:“不止。” 花城转过头,道:“什么?” 谢怜轻吸一口气,道:“……我说,其实不止这三人,还有第四人。这个人符合第一个条件。不过,他与这些记忆和情绪无关。” 花城彻底转过身来,道:“哦?何以见得?殿下与这人也是多年深交?” 谢怜心想的是多年不算,深交……他自认为算,但他又不好意思这么说,便含糊道:“反正……他可能是我最信赖的人,比信赖我师父和君吾更甚。” 花城道:“这怎么算?” 谢怜轻咳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说来惭愧。因为……如果我犯下了什么弥天大错,或是捅了什么惊天大篓子,我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他……而且,跟对我师父和帝君是,不太一样的一种信赖……”还没说完,他就发觉花城的表情有点异样,收了话头,道,“三郎?” 花城这才回过神来,挑了一下眉,道:“哦。没事,方才在想别的。殿下当真这么信赖这人么?” 虽然通常他挑眉是正惬意或在调笑,但这一下却挑得不太自然。 谢怜点头道:“嗯……有什么问题吗?” 花城微微低头,整了整袖口的银护腕,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我的个人之见。哥哥还是不要这么轻易信任旁人的好。” “……” 听他这么说,谢怜有点没吃准他到底听没听出来自己在说谁,但也不敢更进一步揭露了,只是“哦……”了一声。 顿了一阵,他还是忍不住了,问道:“三郎不问这人是谁吗?” 花城道:“嗯?我吗?既然哥哥说信赖他,又坚信他与此事无关,那么就没必要问了。” 谢怜揉了揉眉心,随即,花城又道:“不过,哥哥若是愿说,三郎也愿意洗耳恭听。” 他的话虽然听似得体,但如果谢怜这时候顺着告诉他,就有点尴尬了,仿佛追着要人家问你最信赖的人是谁似的。谢怜也分不出是客套话还是真无所谓。恰在此时,方才与食尸鼠们撕咬得血肉横飞的死灵蝶们飞了回来。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银蝶们飞得都有些低了,仿佛略带疲倦。谢怜赶紧迎了上去,伸出手接住了一只格外纤细的小银蝶,道:“辛苦啦!” 他这一伸手可好,众蝶们在空中一缓,下一刻,像闻到个香饽饽,疯了一样地朝他身上扑来。谢怜捧着那只小银蝶,险些惊呆了。花城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众蝶又凝住,老老实实地往他那边飞去,落在他臂间的银护腕上,与其上雕刻着的蝴蝶银纹融为一体。 二人继续寻找引玉。走了一阵,花城忽然道:“不是风信吧。” 谢怜已经开始思考别的事,闻言一怔,道:“啊?什么?” 花城道:“哥哥说的那个人。” 谢怜马上摆手道:“当然不是。” 花城眉尖抽了抽,道:“……也不是慕情吧。” 谢怜额头流下一滴冷汗,道:“这个更不可能了。不过,三郎怎么现在突然又问起来了?” 花城微笑道:“我想了想,忽然觉得这第四人最为可疑。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请哥哥告诉我,你最信赖的这位多年深交是谁,可以吗?” “……” 谢怜看着他脸上的微笑,总有种这笑容很假的直觉。正当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之时,那几只探路银蝶身上的淡淡银光,忽然消失了。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而花城迅速携了谢怜的手,闪身到大街旁,谢怜觉察不对,压低声音道:“三郎,有东西来了吗?” 虽然突然陷入黑暗,视物不能,但他还是紧跟着花城的步伐准确无误地翻进了一户人家里藏匿起来。花城的声音在他耳边道:“来了。” 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十分诡异的声音。 咚、咚、咚。 虽然还隔得很远,但一下一下,沉重至极,每响一声,那声音就逼近一大段,竟是速度惊人。谢怜总觉得这声音莫名耳熟,绝对在哪里听过,等那声音逼近到不远处时,他向外望去。 果然!地下城的大街上,出现了一个一身嫁衣的女郎。 那女郎虽身穿嫁衣,衣服却破破烂烂,凄厉阴森。虽容长脸蛋骄美面容,却无一丝生气,头顶一团绿幽幽的鬼火,更是映得她惨白的脸孔发绿。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子,脸也是惨白惨白的,但还是比她有生气多了,明显是个活人。 花城道:“又见老朋友。” 竟是女鬼宣姬和谷子! 章节目录 第168章 鬼火罩顶锁命口令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一个轿夫没留神,一脚踩中一条胳膊, 率先大叫, 送亲的队伍立刻炸开了锅, 好家伙,一行人“刷刷刷”的便掏出了一片白花花的大刀,喊:“怎么了?!来了吗?!”也不知原先都藏哪儿了。街上嚷成一片, 谢怜再定睛一看,那分离的头身, 竟不是个活人,而是一个木头娃娃。 扶摇又道:“太丑了!” 恰好茶博士提着铜壶上来,谢怜想起他昨日神气,道:“店家, 我昨日便见这群人在街上吹吹打打, 今天又见,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茶博士道:“做死。” “哈哈哈……” 谢怜也不意外, 道:“他们这是想把那鬼新郎引出来么?” 茶博士道:“还能是想做什么呢?有个新娘子的爹重金悬赏找他女儿,抓那鬼新郎,这群人就整天这般乌烟瘴气地闹。” 这悬赏的那个爹, 必然便是那位官老爷了。谢怜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粗制滥造的女人头,心知他们是想用这假人伪装新娘子。 只听扶摇嫌恶道:“我要是鬼新郎,送一个这样的丑东西给我, 我就灭了这个镇。” 谢怜道:“扶摇, 你这话太不像一个仙家该说的了。还有, 你能不能把翻白眼的习惯改过来,不如你先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一天先只翻五次之类的。” 南风道:“你给他定一天五十次他都不够用!” 这时,队伍里突然钻出一个的小青年,精神抖擞,看样子是个领头的,振臂高呼:“听我说,听我说!这样下去根本没用!这几天咱们跑了多少趟了?那鬼新郎被引出来了吗?” 众大汉纷纷附和抱怨,那小青年道:“依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冲进与君山里,大家搜山,把那个丑八怪抓出来杀了!我带头,有血性好汉子都跟我来,杀了丑八怪,赏金大家分!” 一群汉子先是稀稀拉拉地和了几句,逐渐声音加大,最后所有人都响应起来,听起来竟也声势浩大。谢怜问道:“丑八怪?店家,他们说的这丑八怪怎么回事?” 茶博士道:“据说鬼新郎是个住在与君山里的丑八怪,就是因为太丑了,没有女人喜欢,所以才心生怨恨,专抢别人的新娘子,不让人成好事。” 灵文殿的卷轴上没有记录这个,谢怜道:“有这种说法吗?莫不是猜测?” 茶博士道:“那谁知道,据说不少人都见过,什么整张脸都缠着绷带,眼神凶恶,不会说话只会呼噜呼噜狼狗一样地叫。传得神神叨叨。” 扶摇道:“脸上缠着绷带,未必就是丑,也有可能是因为太美不想让人看见。” 茶博士无语片刻,道:“那谁知道,反正我是没见过。” 这时,街上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你们……你们别听他的,不要去,与君山里很危险的……” 躲在街角说话的,正是昨晚上来南阳庙祈福的那名少女小萤。 谢怜一看到她就觉得脸有点痛,无意识抬手摸了摸。 那小青年见了她就没好颜色,推了她一把,道:“大老爷们说话,一个小娘插什么嘴?” 小萤被他一推,有点瑟缩,鼓起勇气,又小声道:“你们别听他的。不管是假送亲,还是搜山,都那么危险,这不是在送死吗?” 小青年道:“你说得好听,咱们大家伙儿是拼了姓名为民除害,你呢?自私自利,不肯假扮新娘子上轿子,为了咱们这里老百姓这点勇气都没有,现在又来妨碍咱们,你安的什么心?” 他每说一句就推那少女一把,看得店里的人都皱起了眉。谢怜一边低头解腕上绷带,一边听到茶博士道:“这个小彭头,之前想哄这姑娘扮假新娘,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姑娘不肯,现在又是这幅嘴脸了。” 街上,一群大汉也道:“你别站在这里挡道了,边儿去边儿去!”小萤见状,一张扁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道:“你……你何必非要这样说话?” 那小青年又道:“我说的是不是对的?我让你假扮新娘子,你是不是死都不肯?” 小萤道:“我是不敢,可是,你也不用划、划破我裙子……” 她一提这事,那小青年瞬间被戳了痛脚一般跳将起来,指着她鼻子道:“你这个丑八怪少在这里含血喷人!我划破你裙子?你当我瞎了眼!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想露给人看,自己给划的?谁知道你这丑脸裙子破了也没人看,你可别想赖我头上!” 南风实在听不下去了,茶杯“喀喀”一下碎在手里。正当他要起身时,身旁白影一飘。而那边正一蹦三尺高的小彭头大叫一声,捂脸一屁股跌到地上,指缝间滴滴答答的鲜血流出。 众人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他便已坐在了地上,还以为是小萤暴起,谁知再看她,已是根本看不到了,一名白衣道人挡在了她身前。 谢怜双手笼袖,头也不回,笑眯眯地看着小萤,微微弯腰,与她平视,问道:“这位姑娘,不知我能不能请你进去吃杯茶?” 那边地上的小彭头口鼻剧痛,一张脸痛得仿佛被钢鞭一顿暴打,可这道人分明没带凶器,也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用什么出手的。他踉跄着爬起,举刀喊道:“这人使妖法!” 身后一众大汉一听“妖法”,纷纷举刀相对。谁知身后,南风忽然一掌拍出,“咔擦”一声!一根柱子应声折断。 见此神力,一群大汉脸色齐变,那小彭头心下怯了,却还在嘴硬,边跑边冲他们高声喊话:“今儿个我是栽了,你们是哪条道上的好汉,留下姓名,日后我们再来会会……” 南风根本不屑回答,扶摇却在一旁道:“好说好说,这位乃是巨……” 南风反手又是一掌,两人便这么不动声色地拆了起来。谢怜本想请那小姑娘进来坐坐,给她点个果子茶水吃吃什么的,她却抹着泪自己先走了,只得望着她背影一声叹息,自己进来了。进来时茶博士道:“柱子记得赔。” 于是谢怜坐下时对南风道:“柱子记得赔。” 南风:“……” 谢怜道:“在那之前,我们先办正事。谁借我一点法力,我得进通灵阵核实一下情报。” 南风举起手,二人击掌为誓,便算是立下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契约。如此,谢怜终于又能进通灵阵了。 甫一进去,他便听灵文道:“殿下终于借到法力啦?在北方那边行进得可顺利?那两位毛遂自荐的小武官助力如何啊?” 谢怜抬起头,看了一眼被南风一掌劈断的柱子,还有一脸冷漠闭目养神的扶摇,道:“两位小武官各有千秋,都是可塑之才。” 灵文笑道:“那真是要恭喜南阳将军和玄真将军了,依殿下所言,这两位小武官必然前途无量,飞升是指日可待啊。” 不一会儿,慕情的声音冷冷地浮出来,道:“他此次出行并未与我通报,由他去了,我反正是一无所知。” 谢怜心想:“你还真是一天到晚都守在通灵阵里……” 灵文道:“殿下,你们现下在何处落地?北方是裴将军坐镇之地,香火很旺,若殿下有需要,可以在他的明光殿暂留。” 谢怜道:“不必劳烦了。这附近没找到明光殿,我们便在一间南阳殿落足了。问一句,灵文,关于这鬼新郎,你们还有更多情报吗?” 灵文道:“有。方才我们殿里的评级出来了,是‘凶’。” “凶”! 对于祸乱人间的妖魔鬼怪,根据其能力,灵文殿将之划分为“恶”、“厉”、“凶”、“绝”四等。 “恶”者杀一人,“厉”者可灭一门,“凶”者可屠一城。而最可怕的“绝”者,但凡出世,那便要祸国殃民,天下大乱了。 这窝藏与君山中的鬼新郎,居然是“凶”章,仅次于“绝”之下,那么,看到过他的人,恐怕就不大可能全身而退了。 因此,出了通灵阵,告知其余二人此事后,南风道:“那些什么丑八怪绷带男,多半是谣言。要不然他们就是看到别的东西了。” 谢怜道:“也有另一种可能。比如,在某种特定的情形下,这鬼新郎是不会,或者不能伤人的。” 扶摇颇有微词:“灵文殿真是效率低下,这么久才出个评级,要来何用!” 谢怜道:“好歹对敌手实力如何有所了解了。但既然是凶,这鬼新郎法力必然十分强,假人根本不可能骗得过他。若我们要引他出来,送亲队伍的人便不能施障眼法以傀儡假充,也不能带有兵刃。最重要的是,新娘也一定要是活人。” 扶摇道:“到街上找个女子让她来做诱饵就行了。” 南风却否决了:“不行。” 扶摇道:“为何?不愿意?给笔钱便愿意了。” 谢怜道:“扶摇,就算有女子愿意,这法子也是最好不要用。这鬼新郎是凶章,万一失手,我们不会如何,但若是新娘被掳走了,一个弱女子逃跑不了,又反抗不得,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扶摇道:“那不能找女子,就只能找男人了。” 南风道:“上哪儿找个男人愿意扮……” 话音未落,两人的视线都转移了过来。 章节目录 第169章 鬼火罩顶锁命口令2 那银蝶一下子飞到一旁隐了。谷子睁大了眼, 答道:“我……我去尿尿!” 戚容嗤道:“小孩子就是多屎多尿的!”不理会了。谷子摸到一边,又小声道:“破烂哥哥, 破烂哥哥!” 谢怜在屋顶上道:“……叫道长就好。破烂哥哥这个, 有点奇怪哈哈哈……谷子。你爹抓的那几个人, 很可怜,而且他们是别人家里的下属, 别家主人会追着你爹打的,你能帮忙放走他们吗?” 谷子道:“我知道!是骑大黑牛的神仙家的人!”他抓了抓头发, 道,“我也想放的……但是,我爹病了, 他说他一定要吃人肉才能病好,吃人肉是很正常的事,我还小,等我长大了再教我吃。我觉得好像不太好……” 这岂止是不太好!谢怜心道好险好险,跟在戚容身边太久, 谷子已经开始隐隐有点歪了, 再让他被带歪下去,说不定就习以为常, 接受吃人肉也很正常的思路了, 忙道:“非常不好!吃人肉会生很严重的病, 被吃的人的鬼魂都会缠上你和你爹, 日夜纠缠。你爹不是病了, 他只是嘴馋不肯戒, 你要想办法,千万不能再让他吃了,不然你就成没爹的孩子了!” 谷子道:“那要怎么办啊!” 花城对谢怜道:“哥哥,我来。” 他对着银蝶说了几句,谷子在那边听着,努力记着。说完了,花城又抬头,对谢怜道:“先把宣姬引开。” 屋内,宣姬道:“我还是看这个人很可疑,他说他是雨师下属,可他满身鬼气,我看多半没说实话,我再问问他。” 见谷子溜一边去了,戚容刚好背过身继续啃手,含含糊糊地道:“随便你。” 别看宣姬遇上裴茗就发疯,别的时候,她可比戚容要心细多疑,毕竟是女子。而且谷子还有点怕她,有她在场,更容易露馅。谢怜点头,道:“如何引开?” 二人对视一眼,再次不约而同:“裴将军。” 谢怜双手合十,道:“没有办法了,暂时请他牺牲一下吧。裴将军,大家得救后都会感谢你的。” 花城银护腕的纹饰上又化出一只,飞到谢怜耳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正是裴茗,原来花城临走前还是留了几只银蝶,把那边的声音传了过来。谢怜凝神听了一阵,小声道;“截取一下,就选这几句……” 宣姬背对窗边,牢牢盯着引玉质问。引玉和和气气地道:“我在雨师乡负责接济无路可走的饿鬼,当他们游荡到门前,我就送他们一把米,再送他们好生上路,所以身上才沾有鬼气。” 其余俘虏才是真正的雨师乡农人,虽然雨师乡的确有这样的救济者,但绝对不是他,明知他在胡说八道,但谁都没吭声。戚容嚷道:“呵呵!我也是饿鬼,怎么不接济接济我?才吃了几个人就追死追活,小气鬼装什么穷大方?”宣姬则不以为然,道:“天下饿鬼这么多,接济得过来吗?做姿态罢了。” 这时,一只敛了光的银蝶无声无息地飞到她身后,一闪而隐,所有俘虏都看见了,但仍是很沉得住气,全都默契地装作没看见。宣姬还要发问,忽然隐约听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既然如此,先把这老……你还有……没有?来几条……” 这段的原句,是“既然如此,先把这老鼠烤了吧。你还有蛇没有?来几条。” 谢怜听到裴茗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内是震惊和同情的。一定是有食尸鼠爬到那边被裴茗打死,当成普通的老鼠准备给裴宿加餐了。这老鼠吃了没问题?看来一定得赶快回去。但是被花城模糊了几个字后,效果很迷,好像有点意思,又好像听不出什么意思。宣姬听了,浑身一震,猛地回头,然而,那银蝶狡猾灵活得很,本来就没发光,她一回头,早就扑闪一下闪一旁躲起来了。宣姬惊疑不定,回头质问那几个俘虏:“你们刚才听到什么东西没有?看到什么没有?” 引玉带头,众俘虏连连摇头。戚容满嘴是血地回过头来:“你听到什么了?” 宣姬微微迷茫,道:“我好像……听见了裴茗的声音。” 戚容道:“你幻听吧?我没听见。”那银蝶离宣姬近,别人可听不见它传来的人声。宣姬怀疑道:“是吗?我总觉得……他可能就在附近。也许,这就是心灵感应?大人,不然,我再出去看看?” 没想到这么容易,谢怜暗暗握拳,对花城一笑。谁知,戚容却道:“嗐!你刚才不是已经出去过一趟了吗?什么心灵感应,我看就是幻听。你一天想他八百遍,当然容易幻听。” 看样子宣姬有点被他说服了,半信半疑地留了下来。虽然失败,谢怜却并不气馁,因为他还截了几句。宣姬正要继续质问引玉,就再次听到了裴茗的声音:“……你这个小笨蛋!过来,我教你。” 随即,是一个少女的声音:“……算了裴将军,我做过一次,有经验了,还是我来吧……” 那当然是裴茗在指导半月如何烤食尸鼠给小裴吃了,然而,落到宣姬耳朵里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尖叫一声,双目登时充满血红,头顶的鬼火高涨一波,仿佛她心内的妒火一般熊熊燃烧,撕扯着自己的头发道:“是他!!!没错,一定是他,他一定在这里,我感应到了,我的心感应到他了!!!裴茗!我要杀了你!!!” 她一边尖叫一边拖着两条断腿“跳”了出去。戚容破口大骂道:“喂!喂!宣姬!妈的!腿断了还跑这么快!为了匹种|马,至于吗!” 谢怜望着宣姬跌跌撞撞、歪歪扭扭消失的背影,却微感悲凉。花城大概以为他担心神殿那边几人的安全,道:“不必担心。死灵蝶会把她往反方向引,就算她找去了,有若邪保护,她也进不了圈子。我们这边速战速决。” 宣姬退了,就轮到谷子登场了。他站起来,把满是泥巴的双手在屁股上擦了擦。谢怜还是有点担心,道:“真没问题吗?” 花城淡声道:“哥哥,信我。这招不行,退而求其次,还有备选法子。大不了先让戚容这辈子都没法再开口说话,再慢慢想法子。” “……” 谷子进到屋里,戚容已经把手上血都吃干净了,看见他就道:“儿子,过来给你老子捶腿!” 于是谷子就上去给他捶腿了。乖乖地捶了一会儿,他道:“爹,角落里的这些人,为什么明明没给绳子捆着,却都不敢动呀?” 这一问,戚容可来了精神:“嘿嘿,当然怕你老子我怕得双腿发软走不动路了!” “……” 谷子眼睛和嘴巴都长得圆圆的,道:“这么厉害?!” 戚容的虚荣心获得了极大满足,道:“那是!听好了,今天就叫你知道你老子我有多厉害!看到那团火没有?只要我一声令下,哗的一下他们就会通通被烧死,他们当然怕我!有两个小鬼,你记住。”谷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戚容道,“他们一个叫花城,一个外号黑水,是两个没什么本事的玩意儿,小人得志走了点狗|屎运,其实根本名不副实。名不副实什么意思你懂吗?我教你,这是个成语,意思就是他们表面上看上去很厉害,其实论实力根本比不上我。” 谷子懂似非懂,道:“哦……”戚容接着道:“他们不就是运气好吗?我要是有他们的运气,我比他们发达十倍!等着!这次你老子我一定要闯过这一关,马上就要打肿他们的脸了!谁都别想再瞧不起我,只有我瞧不起别人的份儿!” 他意气风发,振臂高呼,虽然谷子压根没懂他说的谁、什么意思,但还是很给面子地道:“爹,你一定可以的!” “………………” 谢怜在屋顶上,一把捂住了脸。 戚容这番高论,是在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想到怎么说戚容也是他表弟,真的觉得很丢脸,对花城道:“三郎,这……他……我……” 花城假笑了一下,道:“哥哥不必在意。他金句太多了,这不过是冰山一角。” 说实话,自古以来,天底下的男人就没有不爱吹牛的。一阵风把飘香院姑娘的手帕子吹到他手上了,回头就说自己被倾国倾城的名|妓纠缠痴恋;给皇帝的小老婆的舅舅的孙子的表弟的小老婆提鞋擦凳,出去必然变成他在皇亲国戚府上当重要管事,地位举足轻重。因此,不爱吹的男人才显得难能可贵。 而爱吹牛的男人,第一,喜欢对女人吹,第二,喜欢对儿子吹。犹记得谢怜小时候,他父亲也经常用各种隐晦或不隐晦的方式告诉他自己在政务上的各种丰功伟绩,正是因为如此,他从小就深信父亲是个英明无比必将流芳百世的君主,后来发现不是的时候,才会有种“你也不过如此”的感觉,落差极大。想到这里,谢怜又摇了摇头,不禁好笑:“为什么我会把戚容和我父亲相较?” 真是莫名其妙,大概是因为都喜欢在儿子面前吹嘘自己吧。不过,无论是他父亲还是别人,起码还是在正常的范围内吹嘘,戚容这已经是到厚颜无耻且理直气壮的地步了。难怪连一向低调的黑水都对他十分嫌弃,见了就找个借口暴打一顿。但谢怜还有点奇怪,怎么只听他骂别人,没听见他骂自己? 不过,谢怜也好像稍微有点理解为什么戚容拖到现在还没吃掉谷子了。如果对一个正常人或者有点年纪和阅历的对象吹,对方未必买账,就算表面上附和,大概还是让人觉得不太有诚意,或者反应太油腻,详见以前戚容手底下那群小鬼。而谷子的赞美却不同,句句发自真心,他是真的觉得他爹天下第一厉害! 戚容大概好久没吹得如此酣畅淋漓了,终于心满意足,威胁道:“你要听话知道不?你不听话,我也给你戴一个鬼火!” 谷子果然害怕,连忙捂住自己头顶,道:“不要,我不要戴……对了,爹。”他记起了花城和谢怜教他的,战战兢兢地道:“这、这个绿色的火戴上去了,你就弄不下来了吧?” 他要是问戴上去了,你还能弄的下来吗?戚容未必实话实说,但他问的是“你就弄不下来了吧?”这是一句质疑,当然是花城和谢怜教的。戚容当场就一脚踢飞了一个石化人中空的头颅,道:“屁话!老子想锁就锁,想解就解!看着!爹这就解一个给你看着!” 说完,他就指着一个农人喝道:“狗|日的谢怜!” 谢怜:“……” 花城:“……” 那农人头上的鬼火熄灭了,一跃而起,然而,没跑几步,戚容呸的一声的,又从嘴里吐出一团绿油油的鬼火,罩到了那农人的头顶戚容哈哈大笑,拍着谷子的头道:“怎么样,你老子我厉害吧?” 谢怜在屋顶上抹了把汗,花城看似冷淡却语音森然地道:“这废物是想再废的更彻底一点吧。” 他手指骨节似乎在咔咔作响,谢怜则道:“还好,还好。比想象的要容易就套出来了!”原本他们还教了谷子许多应对的套话,看来都用不上了。难怪戚容刚才一直不骂谢怜,原来是把骂他的话设成了解锁口令,当真情感深沉。至此,二人无需再藏,当即打破屋顶,一跃而下! 一声巨响,戚容吓得从椅子上跌了下去:“什么人?!什么人?!”定睛一看:“狗、狗……”大概本来想骂,但想起这是要紧的口令,连忙捂住了嘴。角落里的农人们道:“他刚才好像把口令喊出来了,要不然……我们试试看能不能相互解锁?” “是啊 ,骂一声就是了吧,虽然感觉好像对不起谢怜这个人,不过他人又不在这里,应该没什么吧!” 引玉则道:“不管他本人在不在我建议你们都最好不要喊这句话,不然后果肯定比现在更严重……” 那边,戚容一把抓起谷子挡在自己身前,改口道:“狗上身的谢怜!你不要脸!偷听!卑鄙!” 谢怜郁闷道:“狗上身是什么玩意儿?” 戚容又道:“就算你们知道了口令也没有用!难道你们会自己骂自己吗?难道你们甘心听别人骂自己吗?” 闻言,花城脸色更为阴沉,指节间又咔咔响了两声,看来是在忍了。谢怜却莫名其妙,道:“会啊。这有什么?”说完就毫不犹豫地重复了五六次那个口令。因为一声只能解锁一个人。众俘虏已经知道他就是口令里骂的那位了,见状都忍不住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真汉子!” 然而,他们头顶的鬼火锁却并没有解开。谢怜微微色变,戚容狂笑道:“哈哈哈哈哈!上当了吧!不是我本人解锁没有用的!你白骂了!哈哈哈哈哈……” 一只银蝶飞过谷子眼前,他眼皮眨了两下,打起了架,不一会儿便睡着了。戚容仍在兀自狂笑,忽然被一袖子抽得转了十八个圈子,砸进墙里,脱口道:“狗|日的谢怜!” 骂完之后,引玉头上那团鬼火消失了,引玉一跃而起,闪身撤出了一段距离。戚容立即捂住了嘴,谢怜和颜悦色地道:“来来来,没关系,不要压抑自己,释放你的天性,继续骂。” 他一面这么和和气气地说着,一面把袖子卷起来,抓住了他,这架势真不知道要干什么。戚容声嘶力竭地道:“你打!打死我也不会再骂这句了!” 却听一旁花城的声音森森地道:“正合我意。” 戚容回头一看,花城对着他露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微笑,转瞬即逝。下一刻,他的脑袋就被拍进了地下三寸。 “……” 花城把他的脑袋从地里拔出来,他大吼道:“你们敢这样对我!我豁出去了,我要一把火把所有人都烧光!大家同归于尽!狗花城!烧起来!” 看来,这句“狗花城”,就是和另一对配对的烧杀口令了。然而,他喊出之后,却并没有听到任何人的惨叫声,带着疑惑睁开眼睛,只见那群农人都好好地站在对面,正在围观他。戚容愕然:“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还没死?快点死啊!谁给你们解的锁?!” 谢怜道:“你自己啊。”说着,指了指一旁一只银蝶,那只银蝶正发出和他一模一样的吼叫:“你白骂了!哈哈哈哈……” 原来,这死灵蝶完全记录和复制下了他的声音,包括他那句口令,只要骂了一句,就能无限解锁了。花城道:“你自己上路吧,旁人数不奉陪。” 又是一记暴击,戚容被他一掌拍进了地心。 众农人都围了上去,道:“这……这还捞的上来吗?” 引玉跳下花城拍出的那个深坑,不一会儿,跳了上来,手里拿着个绿色的不倒翁,道:“城主,太子殿下,回收了。” 那绿油油的不倒翁龇牙咧嘴,翻着白眼,吐着长舌,仿佛在嘲笑谁,又好像在用生命哗众取宠,总而言之,品味奇差,小孩子看了都会嫌弃地丢到一旁。不知道是他本人特质决定了只能变成这样,还是花城故意把他化成这样的。花城道:“这种东西别给我们。你自己拿得远远的就好。” 引玉道:“是。” 说实话,谢怜也不太想拿着这个东西,把地上的谷子抱了起来。几只死灵蝶从另一边飞来,落在花城手背上,他低头一看,道:“我们得快回神殿去。” 谢怜猛地转头,道:“神殿那边出事了?” 章节目录 第170章 怨女鬼妒火烧情心 花城微微举手, 托起那只银蝶, 送到谢怜耳边。银蝶扑闪间,他听到裴茗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小笨蛋,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大概是裴茗久戏花丛的缘故,就算分明知道他对半月没有那种意思,也让人感觉微妙。半月闷闷地道:“我不是笨蛋……听到了。这声音好奇怪, 我觉得, 应该不是花将军他们回来了。” 当然不是!因为, 那分明是宣姬断腿在地上跳跃的“咚、咚”之声! 没咚几下,便听那边两人都沉默了, 取而代之的, 是一个女人“嘻嘻、呵呵、哈哈哈哈……”的狂笑之声。 这笑声在空荡荡的地下城中空空地回荡,再通过银蝶转了一道传来, 略带了点儿嘈杂, 竟比近在耳边还可怖。自然是终于见到裴茗、狂喜痛恨交加的宣姬在笑。 谢怜道:“银蝶不是把她往反方向引了吗?” 花城则道:“她比想象的要聪明。” 原来,宣姬一路追着死灵蝶狂奔, 速度奇快,奔到了那条大街的尽头, 什么也没看见。毕竟她也是上过战场的女将军,立刻发觉自己被人引开了。照理说, 她觉察之后应该马上回戚容那里, 但她一心想找裴茗,于是直接往反方向奔去,把自己的上司戚容抛之脑后了。 谢怜莫名好笑, 一言难尽,赶紧带了几名逃出生天的俘虏赶往城镇中心的乌庸神殿。那女鬼宣姬等裴茗等了太久太久了,光听这笑声都能想象她此时此刻是怎样一张疯狂扭曲的脸孔。裴茗大概也被她震住了,惊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 宣姬发出森森冷笑。谁知,顿了片刻,裴茗却道:“你是谁?” “……” 宣姬恨得声音发尖发颤:“你……你是在故意气我么?你居然问我是谁?!” 谢怜抹去额头一滴冷汗,道:“不是吧裴将军……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认不出来了?” 花城道:“恐怕是后者。”毕竟,如果传说属实,那裴茗这几百年来交好过的美女少说也上千了,怎么会每个都记得住?何况还是大几百年前的老相好。而且,上次与君山鬼新娘之乱,他也是交给小裴处理的,自己压根没出面,也没看宣姬一眼。宣姬喃喃自语道:“对。你就是在气我。我可不上当。呵。想骗我说你不记得我,想骗我,呵呵。” 说完,她声音又尖了,质问道,“这个小贱人是谁?你不是一贯眼光很高的么!怎么,这次打算换换口味啦?” 半月:“?” 裴茗:“??” 虽然两人都发出了疑问的声音,不过,这怨念的语气似乎唤起了裴茗的记忆,他微微皱眉,道:“宣姬?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谢怜这才想起,此时的宣姬,一定是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双目是恶鬼的赤红之色,一身大红嫁衣,下摆肮脏不堪,在地上如一条鳄鱼般缓慢而危险地爬行。他们方才见到的差不多就是这样,实在无法把这样的她和生前那样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联系起来,也难怪熟人见了都要认不出来了。宣姬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居然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还不都是你的错,我这不都是为了你!” 花城道:“她扑向保护圈了。” 谢怜道:“不必担心,若邪能扛住。” 果不其然,那银蝶处传来一声惊叫,扑上去的宣姬必然被若邪弹开了,飞出十几丈外,重新落入黑暗之中。只听裴茗的声音道:“太子殿下这还真是个好法宝。改天我也炼个。” 谢怜心想:“你要是知道是怎么炼的就不会这么说了……”念头还没消,裴茗又喝道:“你干什么?!住手!” 宣姬喝道:“你休想躲在里面!” 轰隆轰隆! 谢怜一面疾行,一面愕然道:“她干了什么?” 花城道:“看样子,她把神殿推倒了。石头天顶塌下来了。” 原来如此。宣姬被若邪的保护圈弹开,进不去圈子,就把整座神殿都打塌了。谢怜道:“裴将军他们没事吧?小裴和半月也都在的!” 花城道:“没事。裴茗把他们护住了。” 在石顶轰隆隆塌下来的那一刻,裴茗把裴宿、半月等人都护在身下。谢怜松了口气,道:“那就行,保护圈还是破不了的。” 那边,裴茗怒道:“你发什么疯?你就是把天打塌了你也进不来!”宣姬却格格大笑起来,半月惊道:“裴将军小心!”裴茗道:“什……” 这一系列反应几乎就发生在一瞬间,谢怜还在这一片混乱中听到了利剑穿胸而过的声音,毫无疑问,是裴茗中剑了。他道:“怎么了?!保护圈破了?不可能……等等,剑?” 刹那间,他终于明白宣姬的目的了。原来如此! 宣姬笑够了,冷冷地道:“谁说我要进来?” 另一个声音也哈哈笑道:“喂裴茗,看看这是谁?你的老相好来了!” 容广! 宣姬打塌神殿,根本不是生气之下混乱发疯,也不是想要进入保护圈。她的目的,是砸碎半月放在圈子里的那两个镇恶封鬼的陶罐,把里面的鬼放出来,让它们从内部突围! 而容广逃出罐子后,迫不及待地便化成剑状,一剑捅了裴茗。裴茗似乎要将他拔出,容广却死活不肯,一剑穿在他身上,道:“你休想!受死吧!” 裴茗咬牙道:“另一个罐子没事吧?!”内外夹击,如果再多一个刻磨,那就彻底玩儿完了。半月道:“没有!刻磨还在里面!” 形势危急,谢怜微感焦虑,正要加快步伐,花城却忽然顿住了脚步。谢怜愣了,回头道:“三郎?” 花城手背上栖息了另一只死灵蝶,似乎在对他悄悄诉说着什么。听完之后,他抬起头,微微一笑,道:“哥哥别急。我看,我们不赶过去也行了。” 那边,容广在裴茗身上穿胸而过,宣姬则如同一条红色的壁虎一般,抓住他的靴子,顺着他的大腿爬了上去。她的衣着妆容和头顶的鬼火都完完全全是个疯癫女鬼的模样,裴茗道:“你……!” 宣姬喃喃道:“裴郎……裴郎!……”这个姿势,真不知道是要狠狠掐死他,还是要紧紧抱住他。忽然,她眼角余光瞥到了裴茗护在身后的裴宿,想到上次就是这个冷淡漠然的武神抓了自己,咬牙道:“这小杂种!” 说着就要一爪子下去,却有另一只手截住了她。两只手腕同样苍白,定睛一看,却是半月抓住了她。宣姬一见裴茗身边有别的女人就烧心烧肝,道:“我还没要你这小贱人的命,你倒自己送上门来!” 说完另一手就朝半月脑门上抓去。然而,半月可不是那些老实乖乖等着给她挠死的小新娘,宣姬另一手也被她准确无误地截住了腕子。宣姬生前是女将,自知比力量许多男人也要自愧不如,寻常的女子女鬼遇上她都只有被按着打的份儿,没想到这小姑娘看起来瘦瘦弱弱一阵风都能吹倒,手劲却大得可怕,似乎比她还要强悍,不但锁住她双腕不让她动弹,两人眼神一对上,宣姬更是吃了一惊。这小姑娘的眼神里居然满是杀意和狠劲儿,仿佛一片风沙刀光,令她想起战场,一阵心悸,挥手甩开。半月抓了裴宿,翻到数丈之外,轻飘飘落地,道:“放开裴将军!” 裴茗身上的剑道:“裴茗你真是好艳福啊,看见没,两个女鬼为你争风吃醋啦!哈哈哈……” 宣姬整个身体像蛇一样扭曲地缠在裴茗身上,十指锁住裴茗喉咙,冷声道:“你这个小情人倒是有点本事。” 裴茗咳出一口血,道:“我没有!她不是我情人。” 宣姬道:“还想抵赖!不是你情人她为什么让我放开你?” 裴茗道:“如果我老娘在这里她也会叫你放开我,照你的意思是不是她也算我情人?” 怪只怪他为人轻佻,有事没事管人叫什么小笨蛋,宣姬嫉妒得要发疯了:“怎么?不敢承认了?不是喊得很亲吗?你以前不是有了新欢就直接承认的吗?一点都不在乎我的心,跟我坦白,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怎么现在不敢承认了?!是你裴将军开始怕死了?还是真的这么喜欢她舍不得让我动她一根手指啊?!” 神殿远处,谢怜远远看了这一阵,感觉快看不下去了,回头道:“三郎,要不然,我们先上去救人吧?” 花城笑道:“哥哥不必着急,有人会代替我们出面的。况且,就算现在我们上去了,宣姬还是掐着裴茗不会松手的。” 这倒也是,人质在手,就是不方便。引玉和几个农人也看得很紧张,纷纷道:“是啊,感觉那个女鬼因爱生恨,要发狂了。”“我看不会的,她肯定下不了手。来吃点瓜子吗?”“再给我一把谢谢。” 谢怜道:“各位怎么还有心情吃瓜子啊?” 众人道:“这位殿下,你不也吃了很多了吗?” “啊?”谢怜这才发现刚才看得入神时无意识接过了旁边人递来的一把瓜子,已经嗑完了,一把捂住额头道:“这,这可真是失礼了……” 那边,裴茗已经受不了了,道:“宣姬,你能不能别什么东西都往那方面想,都这么多年了,咱们好聚好散不行吗?你这又是何必?” 宣姬掐住他脖子的双手用力一勒,杏眼圆睁,道:“你招的我,还想好聚好散?没门儿!” 裴茗叹道:“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就是因为这样,咱们才不可能有好结果。” 宣姬猛地把脸逼到他眼前,怒道:“我这样?我哪样?我是不够美吗?我是不肯把雨师国的布阵图和机密给你吗?是你自己拒绝了!你说不喜欢我要强,我连一双腿都可以不要!我是不够爱你吗?!谁能比我更爱你!可是你呢?这几百年来你连看我一眼都不肯!你什么时候来见过我?!” 裴茗推开她凑上来的脸,喝道:“就是因为知道见了你你就要发疯我才不来!” 宣姬一把抓住他胸口的明光剑,往里捅了几寸,再抽出来,裴茗又呕出几大口血。宣姬喝道:“说!快用你神官的名义发誓你今后会永远只有我一个人,发誓你永远也不会再看别的女人一眼,看一眼你就烂一颗眼珠子!” 容广也幸灾乐祸道:“快说啊裴茗,说了你就能捡回一条小命了!” 裴茗骂道:“闭嘴!他妈的。没想到裴某没死在战场上也没死在当世之绝剑下,却死在个疯女鬼手里!”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宣姬被他彻底激怒了,一把抓上他天灵盖。谢怜实在不能再等了,道:“三郎啊,我觉得情况有点危急了,你说的人赶得上吗?赶不上还是我先吧!” 花城道:“赶得上。哥哥看,这不就来了?” 他话音刚落,怒极欲狂的宣姬就整个地凝住了。 她仿佛是被什么人施了定身术一般,从神情到动作,全都僵住了。裴茗已经被她抓着剑来回捅了五六次,血吐了满地,而那边黑暗之中,传来一阵清脆的牛蹄之声,不紧不慢,答答而行。不多时,一人骑着一头黑牛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骑着黑牛上的人是个青衣女郎,目光澄澈,神情沉静。缓缓靠近,微微昂首,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裴茗怔了怔,道:“……雨师国主。” 那女郎浅浅低头,看向他,神色不改,微微一笑,俯首回礼。 谢怜也惊了,道:“雨师国主?” 花城道:“不错。上天庭现任雨师,雨师国的十六公主雨师篁,也是雨师国的最后一代国主。” 章节目录 第171章 末公主自刎宫门前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谢怜心想,总不能告诉他,两百多年前那半月国还没出来个什么妖道的时候, 自己曾在那里收过破烂吧。这时,南风已在地上画好了一个层层叠叠的阵法,起了身,道:“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于是,谢怜迅速收拾了个包袱, 来到门前,道:“就现在吧。” 他将手放在门上,道:“天官赐福, 百无禁忌!”轻轻一推。 推开门时,门外已不见那一片小山坡和村庄, 取而代之的, 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街。 这大街虽道路宽阔, 却是寥寥无人, 半晌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不是因为现下天色暗了,而是因为,西北之地,人口稀少, 本来如此, 再加上靠近戈壁, 就算是白天, 估计路上行人也不会太多。谢怜从屋中走出来, 反手关了门,再回头一看,他哪里是从菩荠观出来的?身后的,分明是一间小客栈。这一步,只怕是跨出了千里之远。这便是缩地术的神奇之处了。 几个路人路过,嘀嘀咕咕瞅着他们,甚是戒备。这时,只听三郎在他身后道:“据古籍载,月沉之时,向着北极星的方向一直走,就会看到半月国。哥哥,你看。”他指天道,“北斗星。” 谢怜仰头看看,笑道:“北斗星,好亮啊。” 三郎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了他一眼,也抬起头,笑道:“是啊。西北的夜空,不知怎的,似乎比中原更疏朗些。” 谢怜表示赞同。他们在这边一本正经地讨论夜空和星星,后面两位小神官则简直匪夷所思。南风道:“怎么他也在这里?!” 三郎无辜地道:“哦,我看这奇门遁甲,很是神奇,所以顺便跟过来参观一下。” 南风怒道:“参观?你以为我们去游玩的吗?!” 谢怜揉揉眉心,道:“算了,跟过来就跟过来了,他又不吃你们干粮,我带的应该够了。三郎,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啊。” 三郎有点乖地道:“好。” “这是吃谁的干粮的问题吗?!” “唉,南风,大晚上的,大家都睡了。办正事办正事,不要在意那么多了嘛。走啦走啦。” …… 四人顺着北斗星的指引,朝北方直行。走了一夜,一路的城镇和绿意渐渐稀少,而路面上沙石渐渐增多,等到脚下踏的再也不是泥土时,这才进入了戈壁。运用缩地术,虽然可以一步千里,但是跨越的距离越远,消耗的法力越大,下一次启用此术的时间间隔也越长。南风用了这一次,起码有四个时辰不能再用。而且既然南风已消耗了一波法力,出于战力的预期考虑,谢怜也不会让扶摇也再用一次,为了以防万一,总得有个人的法力是充沛的。 荒漠之地,昼夜温差极大,夜晚冷意津骨,倒是还好,但到了白天,却又全然是另一派感受了。此处的天空极为干净,天高云疏,但是,日光也极为猛烈。一行人走着走着,越走越像是在深入一个巨大的蒸笼,地心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仿佛走上一天,就可以把活人蒸熟。 谢怜靠风向和一些缩在岩石脚下的植被辩方向,担心有人跟不上,走一段便回头看看。南风与扶摇非是凡人,自不用说,三郎却是让他看得笑了。 烈日当空照,那少年把红衣外袍脱了下来,懒懒散散地遮着太阳,神色慵懒中带点厌倦。他皮肤白皙,发丝漆黑,红衣这么一遮,遮在脸上,眉眼更显绝色。谢怜把斗笠摘了下来,举手往他头上一扣,道:“这个借你。” 三郎一愣,片晌,笑道:“不必了。”又把斗笠递还给他。谢怜也不跟他多相互推辞,既然不需,也没再勉强,道:“有需要再找我要。”扶了扶斗笠,继续前行。 再行得一阵,一行人看到前方黄沙之中有一座灰色的小楼,走近一看,似乎是一件废弃多年的客栈。谢怜抬头望了望天,算着已过午时了,马上就到未时,怕是一天之中最炎热难捱的时辰,而且他们已经走了一夜,是时候修整了,于是领着其余三人进去,看到楼里有一张方桌,便围着坐下了。谢怜从背后简易的行囊里拿出水壶,递给三郎,道:“要吗?” 三郎点头,接过,喝了一口,谢怜这才拿回来喝。他仰头咽下几口清水,喉结上下滚动,喉间阵阵凉意涌过,畅快极了。三郎在一旁,一手支腮,似盯非盯,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还有吗?” 谢怜拭了一下唇角沾到的一点清水,微微湿润,点点头,再次递出水壶。三郎正要去接,这时,一只手格开了谢怜拿着水壶的手。 扶摇道:“且慢。” 众人望他,只见扶摇缓缓从袖中取出了另一只水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道:“我这里也有。请吧。” 谢怜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扶摇这般性子,怎么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同一个水壶?想起他们昨夜说要再试探一番,那这水壶里装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水,一定是现形水。 这种秘药之水,如果是普通人喝了,全然无事;但若不是人,喝了,便会在药水作用下现出原形。他们既是要试探这少年是不是“绝”,那这一壶现形水,必然威力不小。 只听三郎笑道:“我和哥哥喝一个水壶就行了。” 南风与扶摇都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怜,谢怜心想你们看我做什么?扶摇冷声道:“他的水快喝光了,你不要客气。” 三郎道:“是吗?那你们两位先请。” “……” 那两人都不做声了。半晌,扶摇又道:“你是客,你先请。” 他虽然说话还是那副斯文秀气的模样,但谢怜总觉得他这一句是从咬着牙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三郎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你们是从,你们先请,不然多不好意思。” 谢怜听他们在那里惺惺作态来,惺惺作态去,最后终于开始动手,三个人隔着一张桌子上同时在一只可怜的水壶上暗暗发力,推来推去,只觉得自己手下这张隐隐发颤的破桌子恐怕是要提前寿终正寝,摇了摇头。那边暗暗斗了几个来回,扶摇终于按捺不住,只听他冷笑道:“你既不肯喝这水,莫非是心虚了?” 三郎笑道:“你们这般不友好,又不肯先喝,岂不是更像心虚?莫非是在水里下了毒?” 扶摇道:“你大可以问问你旁边那位,这水有毒没有。” 三郎便问谢怜了:“哥哥,这水有毒吗?” 扶摇这个问题实在是很狡猾。现形水自然不是毒|药,普通人喝它同喝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谢怜只能答:“没有毒。不过……” 一句未完,南风与扶摇都猛盯他。三郎竟是直接松了手,道:“好。” 他拎了那水壶,提在手里晃了晃,道:“既然你说没毒,那我就喝了。” 言罢,他便笑着,一饮而尽。 谢怜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干脆,微微一怔。南风与扶摇也是一愣,随即全神戒备。谁知,三郎喝完了那现形水,晃了晃那壶,道:“味道不怎么样。”又是随手一丢,便把水壶扔了。“哐当”一声,那水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见他喝了现形水,依旧全无异状,扶摇脸上闪过一瞬的惊疑不定。须臾,他淡淡地道:“清水而已。岂不都是一样的味道。能有什么分别。” 三郎把谢怜手肘边放着的那只水壶拿了过去,道:“当然不一样。这个好喝多了。” 见状,谢怜忍俊不禁。他是当真结果如何都无所谓,并不在意所谓的身份目的,所以这番乱斗在他这里,除了有趣之外,并无意义。他本以为应该就此消停了,谁知,“哐”的一声,南风将一把剑放在了桌上。 他那气势,乍看还以为他要现场杀人灭口,谢怜无言片刻,道:“你这是做什么?” 南风沉声道:“要去的地方危险,送这位小兄弟一把利剑防身。” 谢怜低头一看,这把剑剑鞘古朴,似有多年岁月磨砺,非是凡品,心头一震,扶起了额,转向了一边,心道:“居然是‘红镜’。” 这把剑的名字,正是叫做“红镜”。这可是一把宝剑。它虽然不能伏魔降妖,但任何妖魔鬼怪都逃不过它的法镜。只要是非人之物,将它拔出,它的剑刃就会慢慢变成红色,仿佛被血意弥漫了一般,而且血红的剑刃上还会倒映出拔剑者的原形。任你是凶是绝,无一幸免! 少年人对于宝剑宝马,总会有格外的青眼,三郎“哦?”了一声,似是颇有兴趣,道:“我看看。” 他一手握住剑身,一手握住剑柄,缓缓往外抽出。南风与扶摇四只眼睛便紧紧盯着他的动作。那剑出鞘了三寸,剑锋雪亮。半晌,三郎轻笑一声,道:“哥哥,你这两个仆从,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谢怜轻咳一声,回过身来,道:“三郎啊,我说过了,不是仆从。”说完这句,他又转过了身。南风则冷声道:“谁跟你开玩笑?” 三郎笑道:“一把断剑,如何防身?” 他说完,将那剑插|了回去,丢在桌上。闻言,南风眉峰一凛,猛地握住剑柄拔出,只听“铮”的一声,他手上这便多了一把锋利森寒的……断剑。 红镜的剑刃,竟是从三寸以下就断了! 南风脸色微变,再把剑鞘一倒,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剑鞘内剩下的剑刃,竟是全都断为了数截雪亮锋利的小碎片。 红镜能辨别所有的妖魔鬼怪,这是不假,从没听说有什么东西能逃出它的法眼,可是,也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东西能将它隔着剑鞘断为数截! 南风与扶摇皆是指着三郎,道:“你……” 三郎“哈哈”笑了两声,往后一靠,黑靴子架上桌面,拿了片红镜的碎片在手里抛着玩儿,道:“想来你们也不至于故意拿一把断剑给我防身。兴许是在路上不小心弄断了?别担心,我不用剑也可以防身的。剑什么的,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谢怜则是完全无法直视那把剑。说来,这奇剑“红镜”,原本乃是君吾的一件藏品,谢怜第一次飞升的时候,有一次去神武殿玩儿,在他那里看到了,觉得此剑虽然不怎么实用,但也有趣,君吾便把红镜送了他。后来被贬,有段时间实在过得困难,混不下去了,他便让风信去将这把奇剑当掉了。 是的,当掉了! 当掉之后换来的钱够主从两人吃了几顿好的,然后又没有然后了。谢怜那时候当掉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干脆全部忘掉,免得时不时想起来心都会滴血。想来可能是后来风信飞升了,想起这么件事,实在受不了一代奇剑红镜流落凡间,便又下凡去把剑找回来,磨了磨,擦亮了,摆在南阳殿,又被南风拿了下来。总而言之,谢怜看到这把剑头就隐隐作痛,只能转移视线。他感觉那三人又掐上了,摇了摇头,认真观察屋外天气,心道:“看这势头,待会儿怕是要起风沙了。若是今天再走下去,不知道路上找不找得到避风之处?” 这时,屋外灿灿金沙之上,忽有两道人影一闪而过。 谢怜一下子坐起身来。 那两道人影,一黑一白,行色并不如何匆匆,甚至可以说是从容,但足下如踏风云,行得极快。黑衣那人身形纤长,白衣那人则是一名女冠,背负长剑,臂挽拂尘。那名黑衣人头也不回,那白衣女冠却是在与这座小楼错身而过时回眸一笑。这笑容便如他们的身影一般,一闪即逝,但无端端的横生一股诡谲奇异之感。 谢怜一直盯着外面,这才恰恰捕捉到了那一幕,小楼内其余三人却大概只看到了他们的背影,别的都暂且顾不上了,南风霍然起身道:“那是什么人?” 谢怜也站了起来,道:“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普通人。”沉吟片刻,他道,“你们先别玩儿了。我看这风要大,先赶路吧,能走到哪儿是哪儿。” 好在这一行人虽然时不时鸡飞狗跳一番,该做事时都还是铁了心的做事,当下不再较劲儿,收拾了红镜碎片便出了小楼。四人顶着风行了一阵,这一阵,大约走了两个时辰,可走出的路程,远远比不上之前两个时辰能走的。那风沙比之前都要大了许多。狂风裹着沙子,劈头盖脸打在人身上,打得人露在外面的头脸手臂都隐隐作痛。越是走,越是感觉艰难,耳边呼呼作响,黄沙铺天盖地,视物不清,谢怜压着斗笠,道:“这风沙来得好生古怪!” 半晌,无人应答,谢怜心道莫不是都掉队了,回头一看,三人分明都还好好跟着,只是仿佛根本没觉察他方才说话了。原来风沙太大,一开口,竟是连声音都被刮走了。南风与扶摇自然不用他操心,顶着乱风狂沙走得稳稳当当,杀气腾腾。而三郎一直跟在他身后五步之处,不紧不慢地走着。 漫天的黄沙之中,那少年神色无波无澜,负手而行,一身红衣与黑发乱舞斜飞,仿佛根本感受不到任何风沙的侵袭,全然不为所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谢怜已经被沙子打得脸上发痛,见他如此漠视,着实忧心,对他道:“当心沙子进了眼睛和衣服里。”再一想,他也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谢怜便直接走过去,帮他把衣服领子收了收,裹严实了,不让风和沙子灌进去。三郎又是一怔。这时,另外两人也跟了上来,四人距离较近,总算能勉强听清彼此声音了。谢怜道:“大家小心点,这风沙来得突然,不大对劲,怕是阵妖风邪气。” 扶摇道:“不过是风和沙子大了些罢了,除此以外还能怎么样?” 谢怜摇了摇头,道:“风沙还好,怕的是沙子里夹了别的东西。” 正在此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谢怜头上斗笠飞起。那斗笠一旦飞了,便要彻底消失在茫茫黄沙之中了,三郎却是反应奇敏,身手奇快,一举手,便把即将飞向天空的斗笠截住了,再次递给他。谢怜道了谢,一边系着斗笠,一边道:“我们最好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扶摇却不赞同:“这风沙若当真有鬼,目的就是想阻拦我们前进。越是如此,越是应当前行。” 闻言,谢怜还没说话,三郎却是先哈哈笑出了声。扶摇一抬头,冷声道:“你笑什么?” 三郎抱着手,嘻嘻笑道:“故意和人反着来,是不是给你一种自己十分特立独行的满足感?” 谢怜之前就觉得,这少年虽然总在笑,但时常叫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心实意,还在故作恭维地嘲讽对方。但这一次,任谁也能看出来,他这笑容,半分好意都不带。扶摇目光骤冷,谢怜举手道:“你们先打住。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风真大了也是很恐怖的。” 扶摇道:“还能把人吹上天不成?” 谢怜道:“嗯,你说的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话音未落,他面前的几个人便忽然消失了。 事实上,消失的不是他们,而是他——这风沙竟是真的把他裹了起来,卷上了天。 龙卷风! 谢怜在半空中天旋地转,一挥手,道:“若邪!抓个坚实可靠的东西!!!” 若邪嗖嗖飞出,下一刻,谢怜便感觉白绫那端一沉,似乎是缠住了什么,扯住了他,谢怜好容易在半空中定住了,低头一看,他居然被狂风带到了距离地面起码十丈的地方,若不是若邪抓住了地面上的什么东西,只怕他会飞得更高。现在他就犹如一只风筝,只被一线牵着,心系地面。扑面的黄沙之中,他一面抓着若邪,一面勉力去看若邪到底抓住了什么。看着看着,他终于辨认出了一道红影。若邪的另一端,似乎正缠在一个红衣少年的手腕上。 他让若邪抓个坚实可靠地东西,若邪居然抓住了三郎! 谢怜哭笑不得,正要让若邪赶紧重新抓一个,只觉腕上白绫猛地一松。他心中暗暗叫糟。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并不是若邪的另一端被松开了。而是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谢怜道,“那,得罪了。”说完飞速出手,在他背后一点,那老大爷登时歪在车上,昏睡过去。这下,终于不用担心他吓得大叫被发现了。谢怜轻轻接住他,将他放上牛车,转过身,对三郎道:“没事的。别紧张。” 天色已暗,看不清三郎的表情了,只能看出他点了点头,谢怜便坐到车前,拿起绳子,轻声哄那牛。这群囚衣鬼走了过来,想要过去,却感觉路中央有一个什么东西挡着,都粗声粗气地道:“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过不去!” “真的!过不去!见鬼了!” “他妈的,咱们自己不就是鬼吗,能见什么鬼!” 谢怜好不容易哄好了牛,与这群无头的囚衣鬼擦身而过,听他们抱着头颅吵吵嚷嚷,只觉得十分好笑。那群鬼魂还有诸多抱怨:“那个,你是不是拿错了?我怎么感觉你怀里抱的那个才是我的头?” 章节目录 第172章 骑黑牛飞蹄登铜炉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谢怜低着头, 由他牵着,慢慢出了轿子, 眼下瞥见脚下横着一匹被若邪绫绞死的狼尸, 心念微转, 脚下微微一绊, 一声惊喘,向前倒去。 来人立刻反手一扶,接住了他。 这一扶, 谢怜也是反手一握,只觉摸到了什么冷冰冰的事物,原来,来人手上戴着一双银护腕。 这护腕华丽精致, 花纹古拙, 其上雕着枫叶、蝴蝶、狰狞的猛兽, 颇为神秘,也不似中原之物, 倒像是异族的古物。堪堪扣住这人手腕, 显得精炼利落。 冰冷的银, 苍白的手,毫无生气,却有几分杀气与邪气。 他那一摔乃是装模作样, 有心试探, 若邪绫一直都在喜服宽大的袖子下缓缓缠绕着, 蓄势待发。然而,来人却只是牵着他手,引着他往前走。 谢怜一来盖着盖头识路不清,二来有心拖延时间,因此,故意走得极慢,而对方竟也配合着他的步伐,走得极慢,另一只手还不时过来牵一牵他,仿佛是怕他再摔倒。尽管谢怜心中是十二万分的警惕,被这般对待,也忍不住想:“若这当真是一位新郎,倒也真是温柔体贴到极致了。”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极为轻灵的叮叮之声。两人每走一步,那声音便清凌凌地响一响。正当他在琢磨这是什么声音时,四下忽然传来阵阵野兽压抑的低哮。 野狼! 谢怜身形微动,若邪绫忽地在他腕上一收。 谁知,他还没有任何动作,那牵着他的人却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仿佛是在安抚,让他不要担心。这两下,轻得简直可以说是温柔了,谢怜微微一怔,而那阵阵低哮已经压了下去。再一细听,他忽然发现,这些野狼,并不是在低哮,而是在呜咽。 那分明是一种野兽恐惧到了极致、动弹不得、垂死挣扎时的呜咽。 他对来者何人的好奇,愈加强烈了。直想掀了盖头,看一眼再说,可也心知如此不妥,只能透过红盖头下方的缝隙,管中窥豹。所见的,是一片红衣的下摆。而红衣之下,一双黑皮靴,正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那双小黑皮靴收得紧紧,往上是一双修长笔直的小腿,走起路来,煞是好看。黑靴侧面挂着两条细碎的银链,每走一步,银链摇动,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响,煞是好听。 这脚步漫不经心,带着轻快,更像是个少年。然而,他每一步却都又成竹在胸,好像没有任何人能阻碍他的步伐。谁若敢挡他的路,谁就等着被他碾得粉碎。如此,倒是教谢怜说不准,这到底是位什么样的人物了。 正当他兀自思量之际,忽然,地上一样白森森的东西闯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颗头骨盖。 谢怜脚下凝滞了片刻。 他一眼便看出来,这颗头骨的摆放方式有问题。这分明是某个阵法的一角,若是触动了它,怕是整个阵法都会瞬间向这一点发动攻击。但看那少年步伐,似乎压根没注意到那里有个东西。他正在想要不要出声提醒,只闻“喀啦”一声惨不忍听的脆响,就见这少年一脚下去,顷刻便把这颗头骨盖踩得粉碎。 然后,他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一般,漠然地踩着这堆齑粉走过去了。 谢怜:“……” 他居然,就这么一脚,把整个阵法,踩成了一堆废粉…… 这时,那少年脚下一顿。谢怜心中一动,心想他是不是该有所动作了,那少年却只停留了片刻,便继续引他前行。走了两步,上方忽然一阵“滴滴答答”之声,仿佛点点雨珠打在伞面之上。原来,方才,那少年是撑起了一把伞,挡在二人头上。 虽然不合时宜,谢怜心中也忍不住赞了一声他真体贴,但心里还是颇为奇怪:“下雨了吗?” 魆魆黑山,莽莽野林。远远群山深处,狼群对月长嗥。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在山中进行了一场厮杀,冷冷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斯情斯景,诡魅至极。但那少年一手牵他,一手撑伞,缓缓前行,却是无端一派妖艳的风月无边,款款缱绻。 那阵奇异的雨来得奇,去得也奇,不一会儿,那雨珠打伞的滴滴之音便消失了。而那少年也驻足立定,似乎收起了伞,同时,终于收了手,向他走近了一步。 一路上牵着他的那只手,轻轻执了这盖头的一角,缓缓向上挑起。 谢怜一路上都在等这一刻,定定不动,看着面前缠绵的红幕慢慢地向上揭开—— 绫动! 并非是那少年动了杀气,而是必须先发制人,制住再说! 谁知,若邪绫飞出,带起一片横风,那鲜红盖头离了那少年的手,飞起又落下,谢怜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红衣少年的残影,若邪绫便穿了过去。 那少年竟是破碎为千只银蝶,散成了一阵银光闪闪的绚烂星风。 虽说还是不合时宜,但谢怜退开两步后,也忍不住心头惊叹,这景象,实在是美得如梦似幻。这时,一只银蝶幽幽从他眼前飞过,他还待再看仔细些,那只银蝶却是绕着他飞了两圈,这便汇入蝶风之中,一齐化为漫天银光的一部分,振翅向夜空飞去。 好一会儿,谢怜才回过神来,心想:“这少年到底是不是鬼新郎?” 依他看来,总觉得不太像。若是,与君山里的狼群应当就是他下属,见了他又何至于害怕成那副模样?而且路上那阵法也应该是鬼新郎布下的,他却随随便便就……踩烂了。 可若不是,这少年又为何会来劫花轿? 越思量越觉奇怪,谢怜把若邪绫往肩上一甩,心想:“算了,也有可能只是个刚好过路的。还是暂且搁一搁,正事要紧。”四下一望,却是“咦”了一声。原来,不远处竟是有一座建筑,沉沉地立在那里。 既然那少年把他带到这里来了,这建筑又被煞费苦心藏在迷阵之中,那就是非得进去看看不可了。 谢怜走了几步,忽然顿住,想想,又折回,捡起地上的盖头拍了拍,拿在手里,这才继续朝那边走去。 这建筑红墙高院,砖石木瓦略显斑驳,竟像是一座有好些年头的城隍庙,而且依照谢怜的经验来看,这形制多半是一座武神庙。果不其然,他一抬头,便看到大门顶上三个金刚铁骨的大字: “明光殿”! 北方武神明光将军,也就是上次灵文在通灵阵里说,在北方香火很旺的那位裴将军。难怪他们之前在附近没找到明光殿,却找到了南阳庙,原来,这里的明光庙在与君山里,却早就被一道迷阵封锁住了。莫非这鬼新郎与明光将军有何联系? 不过,这位明光将军,可谓是一位春风得意、炙手可热的大神官,而且在北方的地位也很稳,谢怜个人并不觉得这样的神官会愿意与鬼新郎这种凶物有何牵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倒霉地被凶物鸩占鹊巢,也并非奇事。事实到底如何,还是看看再说。 他走上前去,庙门关着,却没上锁,一推便开。推开后,一股奇怪的气味扑面而来。 不是多年无人的灰气,而是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谢怜反手掩上大门,让它看起来像是原来没人进来过的样子,迈入庙中。大殿中央供着一尊武神像,自然是那位北方武神明光将军。许多人形的东西,比如雕像,人偶,画像,都容易沾染邪气,于是,谢怜首先就上去仔细察看这尊武神像。 看了半天,结论是:这神像塑得极好。执宝剑,佩玉带。面貌英俊,气宇轩昂。没有问题,腐臭味也不是从神像身上传来的,于是,谢怜便不管他了,往大殿后方转去。 这一转,谢怜整个人一定,瞳孔瞬间收缩。 一群身穿大红嫁衣、盖着盖头的女子,直挺挺地站立在他面前。 那股淡淡的腐臭之味,正是从这些嫁衣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谢怜很快定了心神,一个一个地数过去,一,二,三,四……一直数到了十七。 正是那在与君山一带失踪的十七位新娘! 有的新娘嫁衣红色已褪,十分陈旧破损,应该是较早失踪的新娘。而有的新娘嫁衣还崭新,样式也新,身上陈年腐尸的气味也极淡极淡,应该是最近失踪的。谢怜略一思索,揭开了一名新娘的盖头。 鲜红盖头下是一张惨白的脸,白得有点微微发绿,被黯淡的月光一照,甚是恐怖。而最恐怖的,是这女子去死的面容已然肌肉扭曲,但在这扭曲的脸上,还挂着一个僵硬的微笑。 谢怜再揭下一名女子的盖头,也是同样的嘴角上扬。 这满屋子的死人,竟然都身穿喜服,面带微笑。 谢怜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小儿所唱的诡异歌谣:“新嫁娘,新嫁娘,红花轿上新嫁娘……泪汪汪,过山岗,盖头下莫把笑扬……” 突然,他听到庙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当真是极为奇怪的声音。奇怪到难以形容,像是两根用厚布包裹住的棍子,在地上猛地咚咚敲打,又像是挂着什么重物,在地上艰难地拖行。这声音由远到近,来得极快,须臾便到了明光庙的门口。只听“吱呀——”,长长一声,明光庙的大门被推开了。 不管来的是个人还是个什么东西,多半就是那鬼新郎。而现在,它已经回来了! 这殿后无处脱身,也无处躲藏,谢怜只思考了一瞬,看到这一排新娘,立即重新盖上盖头,自己站了进去,一动不动。 若是只有三四五六具尸体站在这里,那自然是一眼便能看穿数目不对,可现在这里有十七具新娘的尸体,除非像他方才那样一个一个地数过去,否则根本很难立刻发觉有人混进去了。 他刚刚站进去,便听那怪声“咚咚”、“咚咚”,“走”了进来。 谢怜一边立定不动,一边思索:“这究竟什么声音?听长短停顿,有点像脚步声,可有什么东西的脚步声是这样的?这也绝对不是方才带我来的那少年,他可是从容惬意得很,走路还带叮铃铃的响儿。” 忽然,他想到一事,心猛地一紧:“不妙,高矮不对!” 这些尸体均是女子,可他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天生便比女子要长出一截。虽然一眼看不出来多了个人,但一群尸体里有一个人特别高,却是能一眼就看出来的! 但,再转念一想,谢怜又迅速镇定下来。他的确是高,可那少女小萤只是简单给他束了发,并未做多,而这些新娘个个盛装打扮,发髻高得冲天,还有的戴了凤冠,脑袋上高高顶起一大块,有的加起来恐怕不比他矮,就算他高,应当也不算十分惹眼。 正这么想,他又听到了“刷啦”的一声,距离他两丈远。 过得片刻,又是“刷啦”一声,这一次,离他又近了一点。 章节目录 第173章 万神窟万神真容藏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来人立刻反手一扶,接住了他。 这一扶, 谢怜也是反手一握, 只觉摸到了什么冷冰冰的事物,原来,来人手上戴着一双银护腕。 这护腕华丽精致, 花纹古拙, 其上雕着枫叶、蝴蝶、狰狞的猛兽,颇为神秘,也不似中原之物,倒像是异族的古物。堪堪扣住这人手腕,显得精炼利落。 冰冷的银,苍白的手, 毫无生气, 却有几分杀气与邪气。 他那一摔乃是装模作样,有心试探,若邪绫一直都在喜服宽大的袖子下缓缓缠绕着, 蓄势待发。然而, 来人却只是牵着他手,引着他往前走。 谢怜一来盖着盖头识路不清,二来有心拖延时间, 因此, 故意走得极慢, 而对方竟也配合着他的步伐, 走得极慢,另一只手还不时过来牵一牵他,仿佛是怕他再摔倒。尽管谢怜心中是十二万分的警惕,被这般对待,也忍不住想:“若这当真是一位新郎,倒也真是温柔体贴到极致了。”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极为轻灵的叮叮之声。两人每走一步,那声音便清凌凌地响一响。正当他在琢磨这是什么声音时,四下忽然传来阵阵野兽压抑的低哮。 野狼! 谢怜身形微动,若邪绫忽地在他腕上一收。 谁知,他还没有任何动作,那牵着他的人却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仿佛是在安抚,让他不要担心。这两下,轻得简直可以说是温柔了,谢怜微微一怔,而那阵阵低哮已经压了下去。再一细听,他忽然发现,这些野狼,并不是在低哮,而是在呜咽。 那分明是一种野兽恐惧到了极致、动弹不得、垂死挣扎时的呜咽。 他对来者何人的好奇,愈加强烈了。直想掀了盖头,看一眼再说,可也心知如此不妥,只能透过红盖头下方的缝隙,管中窥豹。所见的,是一片红衣的下摆。而红衣之下,一双黑皮靴,正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那双小黑皮靴收得紧紧,往上是一双修长笔直的小腿,走起路来,煞是好看。黑靴侧面挂着两条细碎的银链,每走一步,银链摇动,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响,煞是好听。 这脚步漫不经心,带着轻快,更像是个少年。然而,他每一步却都又成竹在胸,好像没有任何人能阻碍他的步伐。谁若敢挡他的路,谁就等着被他碾得粉碎。如此,倒是教谢怜说不准,这到底是位什么样的人物了。 正当他兀自思量之际,忽然,地上一样白森森的东西闯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颗头骨盖。 谢怜脚下凝滞了片刻。 他一眼便看出来,这颗头骨的摆放方式有问题。这分明是某个阵法的一角,若是触动了它,怕是整个阵法都会瞬间向这一点发动攻击。但看那少年步伐,似乎压根没注意到那里有个东西。他正在想要不要出声提醒,只闻“喀啦”一声惨不忍听的脆响,就见这少年一脚下去,顷刻便把这颗头骨盖踩得粉碎。 然后,他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一般,漠然地踩着这堆齑粉走过去了。 谢怜:“……” 他居然,就这么一脚,把整个阵法,踩成了一堆废粉…… 这时,那少年脚下一顿。谢怜心中一动,心想他是不是该有所动作了,那少年却只停留了片刻,便继续引他前行。走了两步,上方忽然一阵“滴滴答答”之声,仿佛点点雨珠打在伞面之上。原来,方才,那少年是撑起了一把伞,挡在二人头上。 虽然不合时宜,谢怜心中也忍不住赞了一声他真体贴,但心里还是颇为奇怪:“下雨了吗?” 魆魆黑山,莽莽野林。远远群山深处,狼群对月长嗥。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在山中进行了一场厮杀,冷冷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斯情斯景,诡魅至极。但那少年一手牵他,一手撑伞,缓缓前行,却是无端一派妖艳的风月无边,款款缱绻。 那阵奇异的雨来得奇,去得也奇,不一会儿,那雨珠打伞的滴滴之音便消失了。而那少年也驻足立定,似乎收起了伞,同时,终于收了手,向他走近了一步。 一路上牵着他的那只手,轻轻执了这盖头的一角,缓缓向上挑起。 谢怜一路上都在等这一刻,定定不动,看着面前缠绵的红幕慢慢地向上揭开—— 绫动! 并非是那少年动了杀气,而是必须先发制人,制住再说! 谁知,若邪绫飞出,带起一片横风,那鲜红盖头离了那少年的手,飞起又落下,谢怜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红衣少年的残影,若邪绫便穿了过去。 那少年竟是破碎为千只银蝶,散成了一阵银光闪闪的绚烂星风。 虽说还是不合时宜,但谢怜退开两步后,也忍不住心头惊叹,这景象,实在是美得如梦似幻。这时,一只银蝶幽幽从他眼前飞过,他还待再看仔细些,那只银蝶却是绕着他飞了两圈,这便汇入蝶风之中,一齐化为漫天银光的一部分,振翅向夜空飞去。 好一会儿,谢怜才回过神来,心想:“这少年到底是不是鬼新郎?” 依他看来,总觉得不太像。若是,与君山里的狼群应当就是他下属,见了他又何至于害怕成那副模样?而且路上那阵法也应该是鬼新郎布下的,他却随随便便就……踩烂了。 可若不是,这少年又为何会来劫花轿? 越思量越觉奇怪,谢怜把若邪绫往肩上一甩,心想:“算了,也有可能只是个刚好过路的。还是暂且搁一搁,正事要紧。”四下一望,却是“咦”了一声。原来,不远处竟是有一座建筑,沉沉地立在那里。 既然那少年把他带到这里来了,这建筑又被煞费苦心藏在迷阵之中,那就是非得进去看看不可了。 谢怜走了几步,忽然顿住,想想,又折回,捡起地上的盖头拍了拍,拿在手里,这才继续朝那边走去。 这建筑红墙高院,砖石木瓦略显斑驳,竟像是一座有好些年头的城隍庙,而且依照谢怜的经验来看,这形制多半是一座武神庙。果不其然,他一抬头,便看到大门顶上三个金刚铁骨的大字: “明光殿”! 北方武神明光将军,也就是上次灵文在通灵阵里说,在北方香火很旺的那位裴将军。难怪他们之前在附近没找到明光殿,却找到了南阳庙,原来,这里的明光庙在与君山里,却早就被一道迷阵封锁住了。莫非这鬼新郎与明光将军有何联系? 不过,这位明光将军,可谓是一位春风得意、炙手可热的大神官,而且在北方的地位也很稳,谢怜个人并不觉得这样的神官会愿意与鬼新郎这种凶物有何牵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倒霉地被凶物鸩占鹊巢,也并非奇事。事实到底如何,还是看看再说。 他走上前去,庙门关着,却没上锁,一推便开。推开后,一股奇怪的气味扑面而来。 不是多年无人的灰气,而是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谢怜反手掩上大门,让它看起来像是原来没人进来过的样子,迈入庙中。大殿中央供着一尊武神像,自然是那位北方武神明光将军。许多人形的东西,比如雕像,人偶,画像,都容易沾染邪气,于是,谢怜首先就上去仔细察看这尊武神像。 看了半天,结论是:这神像塑得极好。执宝剑,佩玉带。面貌英俊,气宇轩昂。没有问题,腐臭味也不是从神像身上传来的,于是,谢怜便不管他了,往大殿后方转去。 这一转,谢怜整个人一定,瞳孔瞬间收缩。 一群身穿大红嫁衣、盖着盖头的女子,直挺挺地站立在他面前。 那股淡淡的腐臭之味,正是从这些嫁衣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谢怜很快定了心神,一个一个地数过去,一,二,三,四……一直数到了十七。 正是那在与君山一带失踪的十七位新娘! 有的新娘嫁衣红色已褪,十分陈旧破损,应该是较早失踪的新娘。而有的新娘嫁衣还崭新,样式也新,身上陈年腐尸的气味也极淡极淡,应该是最近失踪的。谢怜略一思索,揭开了一名新娘的盖头。 鲜红盖头下是一张惨白的脸,白得有点微微发绿,被黯淡的月光一照,甚是恐怖。而最恐怖的,是这女子去死的面容已然肌肉扭曲,但在这扭曲的脸上,还挂着一个僵硬的微笑。 谢怜再揭下一名女子的盖头,也是同样的嘴角上扬。 这满屋子的死人,竟然都身穿喜服,面带微笑。 谢怜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小儿所唱的诡异歌谣:“新嫁娘,新嫁娘,红花轿上新嫁娘……泪汪汪,过山岗,盖头下莫把笑扬……” 突然,他听到庙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当真是极为奇怪的声音。奇怪到难以形容,像是两根用厚布包裹住的棍子,在地上猛地咚咚敲打,又像是挂着什么重物,在地上艰难地拖行。这声音由远到近,来得极快,须臾便到了明光庙的门口。只听“吱呀——”,长长一声,明光庙的大门被推开了。 不管来的是个人还是个什么东西,多半就是那鬼新郎。而现在,它已经回来了! 这殿后无处脱身,也无处躲藏,谢怜只思考了一瞬,看到这一排新娘,立即重新盖上盖头,自己站了进去,一动不动。 若是只有三四五六具尸体站在这里,那自然是一眼便能看穿数目不对,可现在这里有十七具新娘的尸体,除非像他方才那样一个一个地数过去,否则根本很难立刻发觉有人混进去了。 他刚刚站进去,便听那怪声“咚咚”、“咚咚”,“走”了进来。 谢怜一边立定不动,一边思索:“这究竟什么声音?听长短停顿,有点像脚步声,可有什么东西的脚步声是这样的?这也绝对不是方才带我来的那少年,他可是从容惬意得很,走路还带叮铃铃的响儿。” 忽然,他想到一事,心猛地一紧:“不妙,高矮不对!” 这些尸体均是女子,可他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天生便比女子要长出一截。虽然一眼看不出来多了个人,但一群尸体里有一个人特别高,却是能一眼就看出来的! 但,再转念一想,谢怜又迅速镇定下来。他的确是高,可那少女小萤只是简单给他束了发,并未做多,而这些新娘个个盛装打扮,发髻高得冲天,还有的戴了凤冠,脑袋上高高顶起一大块,有的加起来恐怕不比他矮,就算他高,应当也不算十分惹眼。 正这么想,他又听到了“刷啦”的一声,距离他两丈远。 过得片刻,又是“刷啦”一声,这一次,离他又近了一点。 谢怜反应过来这鬼新郎在干什么了。 它在一个一个地掀开新娘的盖头,一个一个地查看尸体的脸! “砰!” 此时不击,更待何时?若邪绫猛地飞出,正正打中了那鬼新郎。 只听一声巨响,黑雾扑面。谢怜不知妖雾有毒没有,他并无灵光护体,立即屏息掩住口鼻,同时催动若邪绫舞出流风,驱散黑雾。只听“咚咚”、“咚咚”!谢怜眯眼,看到一个矮小的黑影在庙门口一晃而过。庙门大开,一团黑雾滚滚地朝树林袭去。 谢怜当机立断,立即追出。谁知,他追了没几步,树林里竟是火光冲天,远远传来一阵喊打喊杀之声:“冲啊——!” 一个小青年的声音格外嘹亮:“抓丑八怪,为民除害!抓丑八怪,为民除害!赏金大家平分!”正是那小彭头。谢怜心里叫苦,这群人说要上山,竟然就真的上山了,本来有一个阵法罩着找不到也就罢了,可方才阵法被那少年一脚踩得稀巴烂,他们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真的找来了。再一看,他们来的方向,刚好是那鬼新郎逃跑的方向! 谢怜提着若邪绫便冲了过去,喝道:“站住别动!”众人俱是一愣。他还要说话,便听小彭头热切地问道:“姑娘!你是被那鬼新郎掳进山里的吧?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是来救你的,你可以放心了!” 谢怜一怔,心中好笑,这才想起他还一身女装。南阳庙中没有镜子,他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但看反应,小萤姑娘的手应当是很巧的,这群人一惊之下,竟是把他当成真的新嫁娘了,这小彭头大概还指望着他是那第十七位新娘,好去领那悬赏。无论如何,这情形不能让这帮村民们乱跑,但他又不能保证鬼新郎没有继续往前逃。恰好此时,两名黑衣少年赶了过来,谢怜立刻唤道:“南风扶摇,快来助我!” 谁知,这二人循声望来,却是齐齐一怔,齐齐倒退两步,谢怜问了好几句才反应过来。谢怜道:“你们从那边过来的?路上可遇到什么东西?” 南风道:“不曾!” 谢怜道:“好。扶摇,你现在立刻顺这条路搜下去,四周都搜一圈,确保鬼新郎没在逃。” 扶摇听了,转身便走。谢怜又道:“南风,你守住这里,确保一个人都不能走。若是扶摇没在山里找到那鬼新郎,那它现在就一定在这群人里面!” 闻言,众大汉哗然。小彭头也看出他不是女子了,第一个跳起来:“一个都不能走?你凭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大家伙儿咱们别听他们的……” 他这一蹦尚未落地,南风一掌劈出,一棵一人环抱的大树应声折断倒地。众人立刻想起来了,这少年一言不合就劈东西,若是给他当柱子劈了,赔钱也没用了,都不说话了。小彭头又道:“你说鬼新郎在我们里面就在我们里面?咱们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有名有姓的,不信你用火把照大家的脸,一个一个看!” 谢怜道:“南风。” 南风拿过小彭头手里火把,举着一个一个照过去。每一张脸上都满头大汗,或紧张,或茫然,或兴奋,个个生动至极。谢怜看不出所以然来,走到众人之前,道:“各位,方才冒犯多有得罪,但我打伤了那鬼新郎,它逃跑了,绝对走不远。我这两位小朋友来时路上没碰到它,只怕这东西会混在你们里面。还劳烦你们相互彼此之间仔细看一看,看清楚每个人的脸,看看有没有一个你们都不认识的人混在里面。” 众人一听说那鬼新郎可能就混在自己这群人之中,也是毛骨悚然,不敢大意,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起来。看了半天,忽然有人怪叫:“你怎么在这里?” 谢怜眉心一跳,抢过去道:“谁?” 小彭头抢了别人的火把,往一个角落一照,道:“这个丑八怪!” 他指着的,竟是小萤。小萤那张鼻歪眼斜的脸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扭曲,似乎受不了这样被暴露在亮处,举手挡脸,道:“我……我只是不放心,想上来看看……” 章节目录 第174章 万神窟万神真容藏2 不过, 他还是没有多问, 道:“既然三郎觉得不看比较好,那我们还是谨慎为上。” 花城微一点头,二人继续前行。这时,又遇到一个岔路口, 花城直接往左走,谢怜顿足, 没跟上去, 花城回头, 道:“怎么?” 谢怜道:“三郎从没来过这石窟吧?” 花城道:“自然。” 谢怜道:“那为何三郎如此笃定地便选左边?” 花城道:“也不笃定,瞎走罢了。” 谢怜道:“既然没来过,怎么能瞎走呢,不是应该小心考虑选哪边嘛?” 花城微笑道:“正是因为没来过,所以才要瞎走。反正对这里形势一无所知, 不如大胆碰运气。而我的运气,一贯比较好。” 虽然的确是这个道理,但其实过往每次二人一同出行, 走哪边都是看谢怜的, 花城主动带路, 倒是不多见。谢怜点了点头, 二人正要迈入左边那洞道, 忽然, 谢怜道:“等等!——三郎, 你听见没有?” 花城道:“什么?” 谢怜道:“右边, 有人声。” 花城神色微变,凝神听了一阵,道:“哥哥,恐怕你听错了。并没有。” 谢怜却道:“真的有!你仔细听,是男人的声音!” 花城又听了一阵,蹙眉道:“我真的没听到。” 谢怜怔了怔,心想:“莫非又是幻觉?” 花城道:“殿下,事有蹊跷,恐怕有诈,我建议我们先出去再说。” 踌躇片刻,谢怜道:“可是,说不定是南风和扶摇他们,我还是过去看看好了!” 说完,他便夺路而奔,花城道:“哥哥!别乱走!” 然而,谢怜听那隐隐传来的喊叫之声,感觉对方落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刻不容缓,奔入右边那条路。越是深入,男子怒吼之声便越清晰,谢怜心喜:“真的是南风和扶摇!” 不知兜兜转转多久,他来到一座大石窟前。这座石窟里没有神像,却有一个深坑,南风和扶摇的声音就是从坑底传来的,看来,两人都被困在坑底,爬不上来了,但他们还在底下对骂。黑乎乎的看不清到底什么情况,谢怜在上面,双手拢在嘴边,向下喊道:“喂!你们怎么回事啊?” 坑底二人一听有人,立刻停止了争吵,扶摇的声音道:“太子殿下是你吗?快拉我们上去!” 南风倒是没说话。谢怜奇怪道:“你们爬上不来吗?这个坑不深啊?” 大概是吵了一路,扶摇现在的火气很有些旺,道:“废话!能爬上来早就爬上来了,太子殿下你不会自己看吗?” 谢怜眯了眯眼,道:“我看不清,你们还有法力吗?能托个掌心焰看看下面什么情形吗?要是你们不行我就丢个火下去……”谁知,话音未落,下面二人齐声道:“不行!!!” 他们的制止之声简直堪称惊恐。扶摇又道:“千万别点火!” 如果不能点火,那就只能用别的方式照明了。谢怜第一反应是回头:“三郎……” 然而,花城并未跟上来。谢怜微微一怔,觉得奇怪,绝不可能会跟丢了啊? 应该说,自从进入这个万神窟,花城整个人都变得奇怪起来。谢怜左看右看,忽然发现,自己肩上栖息着一只小小的银蝶,试探着轻轻触了触它,道:“……你好?” 那死灵蝶被他指尖轻轻碰了,扑闪了一下翅膀,没有飞走,似乎仅仅只是扑闪给他看的。一路上谢怜听花城说过,他的银蝶分了好几类,不知这一只是什么类的,但不管什么类,照个明总是可以的,于是,他问道:“你能帮我下去看看吗?” 那银蝶果然振翅而起,飞了下去,谢怜道:“谢谢!”等它飞到坑底,淡淡的银光照亮了下方的情形,谢怜不由微微睁大了眼。 黑漆漆的坑底,白森森的一片,全都是厚厚的一层丝床! 南风和扶摇两人几乎裹在丝蛹里被包成了两个茧,而且都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的,不知是不是方才相互殴打所致。谢怜不由心道幸好他做事不鲁莽,否则丢一把火下去,估计瞬间整个坑底就烧起来了。他道:“这是什么情况?这是蜘蛛精的老巢吗?那是蜘蛛丝吗?” 扶摇道:“不知道!反正挣不开!” 他是急于脱身的了。南风神色则有些微妙,似乎本想开口求救,但一看来人是谢怜,又闷闷咽下,道:“你也先不要下来,这丝坚韧得很,沾上身就很难甩开。” 谢怜道:“我不下来。” 思忖片刻,他将若邪一端系在芳心剑柄上,准备把剑吊下去试试看。 谁知,若邪偷偷摸摸地探到一半,被那些蜘蛛丝觉察,迅速迎了上来,似乎要给它点颜色看看,吓得若邪直往回缩。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它被蛛丝缠上,打了个结,猛地拽了下去,连带牵着它的谢怜,也被拽了下去。 万万没想到!这蜘蛛丝居然如此强势且敏锐! 谢怜一掉入坑底,那些白丝迅速绞缠上来,将他五花大绑。其余的蛛丝则在缓缓“流动”,加固南风和扶摇身上的“茧”。扶摇气死了,道:“你怎么也掉下来了!这下好了,三个都傻眼了!一起死在这里吧!” 南风道:“你有什么好抱怨的!还不都是为了救你!” 谢怜则打起了滚,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余两人愕然看他,扶摇道:“你别是掉下来摔坏了脑子,失心疯了吧?” 谢怜眼角简直飙出了泪,道:“不……不是,哈哈哈……这些蜘蛛丝怎么回事……干什么……好痒、不行了……哈哈哈哈……” 他一掉下来,身下丝床便很柔软地接住了他,而缠上来的蛛丝也是十分温柔缠绵,虽然是在绑他,却搔来搔去的,弄得好像在挠他的痒。谢怜蜷成一团,道:“不要不要,等等!停!住手!怕了!停!!!”那些白丝才将他绑住不动。南风和扶摇都看着他,半晌,扶摇道:“为什么这些蜘蛛丝绑他绑的这么随便?脸都不蒙住。” 谢怜好容易才喘过气来,道:“你们、你们的脸不也没蒙住吗?” 扶摇翻了白眼,道:“之前是蒙住了,醒了之后用牙齿撕开了,不然根本喊不出声。” 谢怜试着挣了挣,那蜘蛛丝确实坚韧无比,加上他刚才笑得太厉害,肋骨隐隐作痛,暂时使不上劲,先休息会儿,道:“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啊?” 扶摇道:“不知道!刚才雪崩,雪盖下来像天塌了一样,醒来的时候就到这里了。” 谢怜道:“不不不,我问的是你们为什么要来铜炉山?” 扶摇怒道:“我是追着女鬼兰菖那对胎灵母子来的,谁知道这个人是为什么?!” 南风道:“我!我也是来追查那对胎灵母子的……” 扶摇道:“那你就去追他们!打我干什么?!我……家将军都说了那胎灵不关他的事了,不是他杀的!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好人做不得!” 谢怜道:“好了好了别吵了,我了解情况了。你们先罢斗吧,别吵了,刚才雪山都被你们吵崩了,还不能消停会儿吗?一起想办法吧。” 南风却也怒了:“你、家将军平日是个什么德行他自己不清楚吗?怨不得别人这时候怀疑他!” 扶摇:“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南风:“比你有种!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心,只不过你想到可以施恩于你看不惯的人,等着看笑话,暗中得意罢了,你根本是为满足你自己而已,少说什么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也别以什么好人自居,你从来就不是!” 扶摇睁大了眼,嘴角抽动,道:“你简直臆想成疾、胡说八道!” 南风道:“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清楚,我还不知道你吗!” 扶摇吼了起来:“那说起来,你们也是一样的!你们不也是一直等着看我的笑话?你以为你有资格说我吗?” 南风道:“我怎么都比你强!你以为你干的事没人知道吗?!” 扶摇似乎恼羞成怒了:“……是!行我承认!但是你又比我强多少?!还不是有了老婆忘了老大,老婆儿子最重要!大家都是为了自己,都是自己最重要!老掐着我那点破事不放干什么?” 南风:“我比你……你!……我?你?” 两人掐得疯了,不知不觉间,他们对彼此的代称,已经从“你家将军”“我家将军”变成了“你”“我”,而因为过于激动,他们完全没觉察自己暴露了什么,此时才稍稍反应过来。而谢怜早已经没说话了。 南风与扶摇齐刷刷转头望向谢怜那边,只见谢怜默默在丝床上打了个滚,翻了个身,给了他们一个背影,道:“那个……我什么都没看到。不是,什么都没听到。” “……” “……” 谢怜面对着石壁,温声道:“你们还要继续吗?这个,关于你们刚才说的,其他不予置评,不过其实我觉得,老婆儿子最重要,没错啊这个。人之常情嘛。陈年旧事的,大家就不要车轱辘了吧,先想办法出去再说吧……” “……”扶摇打断他道,“你早就知道了?” 眼看实在是敷衍不过去了,谢怜只好道:“嗯……” 扶摇不可置信地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谢怜不忍心说实话,只道:“忘了。” 真正的答案,是很早很早。从与君山那会儿,他就有了隐隐的怀疑,而到了半月关,他就已经确定这件事了。 什么中天庭下来的小武官?不存在的。南风和扶摇,只不过是风信和慕情化出来的两个小分|身罢了! 扶摇仿佛不能相信他的真面目就这么被人戳穿了,不依不饶地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发现的?总得有一个契机,到底是哪里有破绽!” “……” 谢怜实在是不忍心说实话,根本不需要契机。这两个人,浑身都是破绽! 毕竟他们三个也算是一起长大的,谢怜还能不熟悉他们言行举止是什么样的吗?从那毫未用心的化名,到如出一辙的性格,他要是猜不出来两张皮下面是谁,这么多年不白活了? 不过,有些话的确本人不能说,有些事本人也不方便做。比如要顾及作为神官的形象,不可随便翻白眼或骂人,但披张皮就简单多了,他觉得也没非要戳穿。 扶摇,不,现在,应该叫慕情了。慕情一边咬着牙,一边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们是谁了,但还是一直没说,就,着看我们演,是吧?” 章节目录 第175章 万神窟万神真容现 ●此为系统防|盗, 在晋江买足本文50%的VIP可马上看更新● 在他喝下去的同时, 谢怜耳中听到了清晰的“咕咚”、“咕咚”之声, 仿佛是往一个空罐子里灌水的声音。 刹那间,他心下雪亮, 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道:“别喝了。” 那道人手一抖,惊疑不定地望他, 谢怜微笑道:“喝了也没用,不是吗?” 那道人闻言脸色一变, 另一只手抽出腰间铁剑向他迎面刺来。谢怜立定不动, 举手一弹,“铛”的一声, 轻轻弹开了剑锋。那道人见他依然紧握着自己那只手, 咬牙猛地一抽。谢怜只觉那条手臂忽然一瘪, 仿佛漏气的球儿一般彻底瘪了下去, 从他掌中哧溜挣脱。那道人一挣脱出来,便向门口逃去。谢怜也不着急, 在这种无外界阻挠之力的地方,这道人便是再逃出十丈,若邪也能把他拖回来。谁知, 他刚刚抬了抬手腕, 一道锐利至极的破风之声便从他身边穿过。 那声音犹如有人从他身后射出了一支利箭, 直接把那道人穿腹而过, 钉在了门上。谢怜定睛一瞧, 那竟是一根竹筷。 他回头一看,三郎好整以暇地从桌边站起,与他擦肩而过,把竹筷拔了出来,在他面前晃了两下,道:“脏了。待会儿丢。” 而那道人受此重创,竟是完全没有呼痛之声,无声无息地倚着门慢慢滑了下来。从他腹中汩汩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清水。 正是他方才喝下去的那碗水。 两人都在这道人旁半蹲了下来,谢怜在他创口处按了按,感觉这个伤口犹如一个鼓囊囊的气球上被扎破的洞,往外飕飕地漏着凉气,而这个道人的“尸体”也在渐渐发生变化。方才看他,分明是条大汉,现在却仿佛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圈,面容和四肢都有些萎缩,并且还在不断缩小,看起来倒像是个小老头了。 谢怜道:“是个空壳。” 有些妖魔鬼怪,自身无法幻化出完美的人形,便会想另外一个法子:制造空壳。 他们会用一些十分逼真的材料,精心制作一副人的假皮囊。这样的皮囊,往往会参考真实的活人,有的时候甚至是直接拿人的皮囊做成的,掌纹、指纹、头发自然完美无缺。而且,这种空壳,只要他们自己不穿上这层皮,就不会沾染鬼气,也就不会害怕那些辟邪符咒。这也是为何门上的符咒没有把这名道人挡在外面的原因。 不过,这样的空壳往往也很容易被识破,因为他们毕竟是空心的假人,如果没有人穿这层皮,就只能按照操纵者的指令行事。而且这指令不能太复杂,只能是简单的、重复的、预先设置好的事情。所以,它们的神态举止通常都较为呆滞,不太像活人,比如,它们会反复重复一两句话,做同一件事,或者自问自答,答非所问,和人多说几句话就露馅了。然而,对于如何甄别空壳,谢怜有个更为实用的方法:让他们喝一碗水或吃个东西就行了。毕竟壳子是空心的,没有五脏六腑,他们吃东西或者喝水时,就犹如往一个空罐子里丢东西或者灌水一样,能听到清晰的回声,和活人进食饮水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 那道人的尸体已经彻底瘪了下去,差不多已经是一摊软趴趴的皮了。三郎用那根竹筷压在他皮肤上点了两下,丢了筷子,道:“这壳子有点意思。” 谢怜知道这少年指的是什么。这名道人的神情举止,他们都是在在了眼里的,岂止逼真,根本就是个活人,与他交流,对答如流,可见操纵者法力惊人。谢怜看他一眼,道:“三郎,看来你对这种异术也是颇有涉猎。” 三郎笑道:“不多。” 这个空壳特地找上门来,向他告知半月关之事,无论是真是假,目的都是为了引他去半月关,为求稳妥,还须得上通灵阵问问。谢怜掐指一算,算出剩下的法力还足以支撑他再用几回,这便捏了个诀儿,上了通灵阵。 一入阵,里面竟是难得的热闹,并且不是因为忙于公务而热闹,似乎是大家在玩儿什么游戏,嘻嘻哈哈笑成一片。谢怜正颇感惊奇,只听灵文道:“殿下回来了?这几日在下面过得怎么样啊?” 谢怜道:“还好还好。大家这是在做什么?这么高兴。” 灵文道:“风师大人回来了,正在散功德,殿下不去抢一抢么?” 果然,谢怜听到阵内数位神官正在声嘶力竭地喊:“一百功德!抢到了!”“为什么我这个只有一功德……”“一千!一千!啊!谢谢风师大人!!!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心想这莫非是天上掉钱大家正在捡?虽然他的功德箱里是空空如也,但一来他不知要怎么抢,二来其余诸位神官都是彼此相熟的,抢一抢玩闹无所谓,他突然插|进去就有些奇怪了,于是也不在意,自顾自问道:“诸位,半月关这个地方你们知道吗?” 此话一出,正在兴高采烈抢功德的通灵阵瞬间沉默。 谢怜再次略感郁闷。 他以往发些小诗和秘方,大家沉默也就罢了,因为其余的神官们也不发这些,那么他发的话,可能的确是格格不入。可是,通灵阵内,经常有神官们开口询问一些公务上的问题,比如你们谁认识哪只鬼,好对付吗?你们谁的地盘在那儿,能帮个忙不?这个时候大家也是各抒己见,有建议的给建议,没建议的说有空回头我帮你问问。他问半月关,也算是公务,没理由一开口照样全场死寂啊。 半晌,突然一人喊道:“风师大人又散了十万功德!!!” 通灵阵内瞬间又活跃起来,众神官纷纷抢功德去了,也就没人在意他方才问的那句了。谢怜知道此事恐怕并不简单,在阵内大概问不出什么来了,心想这位风师大人当真是大手笔,一散就是十万,好生厉害,正要退下,忽然,灵文私下给他发了一句。 灵文问道:“殿下,你为何忽然要问半月关?” 谢怜便把有一副空壳找上门来的事说了,道:“那壳子假作从半月关里逃出的幸存者,必然有其目的。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我便上来问问。这地方怎么了?” 灵文那边沉吟片刻,道:“殿下,这件事,我劝你,莫要沾手。” 谢怜多少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句了。否则也不至于持续一百五十年也无人问津,而他一问就全庭沉默。他道:“每逢过关,失踪过半,这事是真的?” 良久,灵文道:“是真的。但这件事,我不好多说。” 谢怜听出她语音里颇带斟酌之意,怕是有为难之处,道:“好,我明白了。你既不方便,那就莫要多说。我们也从没私下谈过这个话题,都是我自己乱撞撞上的。” 二人虽是在私下对话,灵文也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我再多说一句。你若要查这件事,别让其他神官知道。而且,不要从天界走。” 收了神识,出了通灵阵,谢怜起身,沉吟片刻,抬头道:“三郎,我怕是要出一趟远门了。” 灵文告诫他莫要被其他神官发现,足见此事牵扯不小。而如果他直接上天,再跳到半月关去,方便是方便,但如此出行就会被记录在册。而且,若是有谁在通道里动了什么手脚,跳下去究竟会落在哪里,还真不敢说。如此看来,竟是只能徒步去半月关了。这空壳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便是想诓他去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地方。三郎却道:“好啊,哥哥,不介意捎上我吧。” 谢怜一怔,用扫帚把地上那摊假皮囊扫到一边,道:“路途遥远,风沙艰辛,你又为何要跟着去?” 三郎笑道:“你想知道那半月妖道是怎么回事吗?” 闻言,谢怜动作一顿,道:“连这个你都知道?” 三郎抱着手,悠悠地道:“半月关,两百年前,乃半月国所在之地。半月人力大无穷,且性情凶悍好斗,时常骚扰中原之地的百姓。”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星亮,道:“半月妖道,就是他们的国师。” 谢怜把扫帚往墙上一靠,就要坐下来详细听。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叩叩”的敲门之声。 此时天色已晚,那些村民都被谢怜之前一句“中邪”吓得缩回屋子里不敢出来,又会是谁敲门?谢怜站到门口,屏息片刻,没感觉出门上符咒有异动,紧接着又是两声“叩叩”。听这声音,似乎是同时有两个人在敲门。 他略一思索,打开门来,果然,两个黑衣少年站在门口。一俊朗,一清雅,正是南风与扶摇。 谢怜和他们对望一阵,道:“你们两个……” 扶摇率先翻了个白眼。南风劈面开口便问:“你是不是要去半月关?” 谢怜道:“你们从哪里听到的?” 他本以为是灵文又去中天庭问了一通拉来的帮手,可转念一想,她告诫过他莫要让旁人知道,自然也不会声张。南风道:“听几位神官路上谈了几句,听说你今天在通灵阵里问了半月关的事。” 谢怜便了然了,双手笼在袖子里,道:“明白了。‘我自愿’,是吧?” 两人都是一副牙痛得面目扭曲的表情,道:“……是啊。” 谢怜忍俊不禁,道:“懂了,懂了。不过,事先说好,这次去半月关,途中若是遇到什么不能应付的事情,欢迎随时逃跑。” 谢怜的人生准则是:不要勉强人。无论是勉强别人做一件事,还是勉强别人不要做一件事,都是勉强。一件事做了到底好不好,只有做了才知道。若你勉强一个人做一件事,即便他做了,心中也不会认可;若你勉强一个人不做一件事,即便他没做,他也会一直千方百计惦记着,总有一天会做的。所以,万事,顺其自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下侧开了身子,请他们二人进屋再细说。谁知,那两人一看到他身后那名歪歪坐着的少年,原本微黑的脸色,瞬间变成了铁青。 南风闪身进来,抢在谢怜面前,道:“退开!” 三郎却是看了一眼那悬在空中的若邪,歪头问道:“这位哥哥,你竟还是一位奇人异士呢?” 他语气饶有兴趣,谢怜道:“还好。奇人异士说不上,略会一点。他们现在看不到我们,待会儿走近了,万一出声就难说了。” 那赶车的老大爷看到白绫自飞、无头人行,已是目瞪口呆,闻言大惊,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怕是憋不住。” “……”谢怜道,“那,得罪了。”说完飞速出手,在他背后一点,那老大爷登时歪在车上,昏睡过去。这下,终于不用担心他吓得大叫被发现了。谢怜轻轻接住他,将他放上牛车,转过身,对三郎道:“没事的。别紧张。” 天色已暗,看不清三郎的表情了,只能看出他点了点头,谢怜便坐到车前,拿起绳子,轻声哄那牛。这群囚衣鬼走了过来,想要过去,却感觉路中央有一个什么东西挡着,都粗声粗气地道:“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过不去!” “真的!过不去!见鬼了!” “他妈的,咱们自己不就是鬼吗,能见什么鬼!” 谢怜好不容易哄好了牛,与这群无头的囚衣鬼擦身而过,听他们抱着头颅吵吵嚷嚷,只觉得十分好笑。那群鬼魂还有诸多抱怨:“那个,你是不是拿错了?我怎么感觉你怀里抱的那个才是我的头?” “你这头的切口怎么这么不整齐?” “唉,那个刽子手是个新手,砍了五六刀才给我砍下来,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你家里人没给他打点钱吧!下次记得事先打点一下,一刀给个痛快!” “哪来的下次!” …… 七月十五中元节,乃是鬼界的第一大节日。这一天,鬼门大开,平日里潜伏于黑暗中的妖魔鬼怪们全都涌了出来,大肆狂欢,生人须得回避。尤其是在这天的晚上,闭门不出是最好的选择。一出门,撞上点什么的机会可比平日大多了。谢怜一向是喝凉水都塞牙,穿道袍也见鬼,此刻就撞个了正着。只见四面八方都漂浮着绿幽幽的鬼火,许多鬼魂追着那鬼火跑,还有一些面无表情、喃喃自语的寿衣鬼魂蹲在一个圈子之前,伸手去接后人们烧给他们的纸钱、元宝等供品。这一派景象,可谓是群魔乱舞。谢怜从中穿行,心里正想着今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忽然感觉身后有异动。他回头看了一眼,便见那少年坐到了他身后。 谢怜道:“你没事吧?” 三郎一手支着他下颔,道:“有事啊。我害怕。” “……”虽说当真是完全听不出他声音里有半分害怕的感觉,谢怜还是安慰道:“不用害怕。你在我身后,不会有东西伤得到你。” 那少年笑笑,不说话。谢怜忽然发现,他竟是在盯着自己看。须臾,终于反应过来,这少年盯的,是他颈项之间的咒枷。 这咒枷犹如一个黑色项圈套在人脖子上,根本藏不住,而且容易使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谢怜正想说话,这时,那老黄牛拉着牛车,来到了一条岔路口。谢怜一看,两条黑漆漆的山路在此分岔,立即拉住了牛的绳子。 这岔路口,可得万分小心了。 中元节这一天,有时候,人们走着走着,便会发现,面前出现了一条平时并不存在的路。这样的路,生人是不能走的。一旦走错,走到了鬼界的地盘里,再想回来,可就困难了。 谢怜初来乍到,分不清这两条山路该走哪条,想起方才在镇上除了收了一大包破烂,还买了些杂物,其中就有签筒,心道我来算上一卦,于是又从包袱里翻出签筒,拿在手里哗啦啦的摇着,边摇边对三郎解释道:“第一根左,第二根右,哪条路签好,我们走哪条。”用了一点法力,默念三遍,筒里掉出两根签。他拿起一看,沉默了。 下下签,大凶! 两根签都是下下签,也就是说,两条路都是大凶,岂不是走哪条都是死? 谢怜无奈,对签筒道:“筒啊筒,今日你我初次见面,何至于如此绝情?再来一次,给我一点面子吧。” 于是,他改为双手持筒,又是一阵摇。再摇出两根,拿起来一看,依然全都是下下签,大凶! 谢怜决定不再浪费法力,这时,一旁的三郎忽然道:“我来试试?” 反正试不试也没差,谢怜便把签筒递给了他。三郎单手接过,随意摇了摇,掉出两支,拿起来,看都不看就递给他。谢怜接过来一看,竟然两支都是上上签。 谢怜略是惊奇。因为,衰到他这个地步,似乎经常连旁人的手气也被他带衰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此,反正以往常常被这么抱怨就是了。而这少年竟是分毫不受他影响,直接摇了两个上上签出来,他由衷地赞叹道:“朋友,你的运气很不错啊。” 三郎把签筒随手往后一丢,笑道:“是么?嗯,我也觉得我运气不错。一向如此。” 听他说“一向如此”,谢怜揉了揉眉心,心道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果然是犹如天堑。三郎又道:“怎么走?” 眼下这个情况,只能走,不能留,谢怜原本就打算乱选一条了,道:“既然两只都是上上签,那就随便走吧。” 当下扯了几下绳子,牛车车轮又缓缓滚动起来。谢怜本来紧绷着神经,做好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谁知,竟是真的,一路顺利,不多时,牛车便慢腾腾地爬出了森林,来到了坦荡的山路上,竟是让他选对了路。 菩荠村已经在山坡之下,一簇一簇的灯火温暖明亮。夜风拂过,谢怜回头,三郎似乎心情甚好,又躺了回去,正枕着自己双手,眺望那轮明月,那少年的眉眼在淡淡的月光之下,不似真人。 沉吟片刻,谢怜笑道:“朋友,你算过命吗?” 一路走下来,他心中终是微微有些起疑了。 博闻强记,见多识广,倒也罢了。但夜行于群鬼之中时,这少年未免有些过于镇定自若了。虽然并不能排除有的人天生就很沉得住气,但谢怜还是觉得,有必要稍稍确认一下。 听他这么问,三郎回过头来,道:“没算过。” 谢怜道:“那,你想让我帮你算算吗?” 三郎看他,笑道:“你想帮我算?” 谢怜道:“有点想呢。” 三郎微一点头,道:“行。” 他坐了起来,身体微微倾向谢怜,道:“你想怎么算?” 谢怜道:“看手相,如何?” 闻言,三郎嘴角微弯。那笑容说不清是什么意味,只听他道:“好啊。” 说着,便朝他伸出了一只左手。 这只左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十分好看。并且绝不是那种柔弱的好看,而是劲力暗蓄其中,谁也不会想被这样一只手扼住咽喉。谢怜记着方才三郎触碰到他时微变的神色,特地留意了要避开肢体接触,不去直接碰他的手,只是低头细细地察看。 月光洁白,说暗似乎不暗,说亮又似乎不亮,谢怜看了一阵,牛车还在山路上缓缓爬行,车轮和木轴嘎吱作响。三郎道:“如何?” 少顷,谢怜缓缓道:“你的命格很好。” 三郎道:“哦?怎么个好法?” 谢怜抬起头,温声道:“你性情坚忍,极为执着,虽遭遇坎坷,但贵在永远坚守本心,往往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此数福泽绵长,朋友,你的未来必然繁花似锦,圆满光明。” 以上几句,全部都是现场瞎编,胡说八道。谢怜根本就不会给人看手相。他从前被贬,有一段时间便经常后悔从前在皇极观为何不跟国师们学看手相和面相,如果学了的话,在人间讨生活的时候也不用总是吹吹打打街头卖艺和胸口碎大石了。而他之所以要看,也并不是看这少年命运如何,而是要看这少年到底有没有掌纹和指纹。 寻常的妖魔鬼怪可以变幻出虚假的肉身,装作活人,但是这肉身上的细微之处,比如掌纹、指纹、发梢,一般是没有办法细致到这种地步的。而这少年身上非但没有任何法力波动,觉察不出端倪,掌纹也十分清晰。若当真是妖魔鬼怪伪装的,那就只有“凶”以上的那一档才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的完美伪装了。可是,到了那种身份级别的鬼王,又如何会跟他来一个小山村里坐一路牛车打发时间?正如天界的神官们个个都日理万机脚不沾地一般,他们也是很忙的! 谢怜装作很有把握的样子硬着头皮编了几句,终于编不下去,三郎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就一边听他胡说八道,一边低低地发笑,笑得十分耐人寻味,道:“还有吗?嗯?” 谢怜心想不会还要编吧,道:“你还想算什么?” 三郎道:“既是算命,难道不都要算姻缘吗?” 谢怜轻咳一声,肃然道:“我学艺不精,不太会算姻缘。不过想来,你应当不用愁这个。”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为什么你觉得我不用愁这个?” 谢怜莞尔:“定然会有许多姑娘家喜欢你吧。” 三郎道:“那你又为什么觉得必然会有许多姑娘家喜欢我呢?” 谢怜正要开口顺着他答下去,忽然感觉出来了。这小朋友竟是在想方设法引着自己直接开口夸他,无奈又好笑,不知该说什么好,揉了揉眉心,道了声:“三郎啊。” 这是谢怜开口叫的他第一声三郎。那少年听了,哈哈一笑,终于放过了他。此时牛车已气喘吁吁爬进了村子里,谢怜转身,微一扶额,赶紧下了车。三郎也跳下了车,谁知,谢怜一抬头才发现,方才他一路都是慵懒地躺在牛车上,现下两人这么站到一起,这少年居然比他还要高,两人竟是无法平视。三郎站在车前伸了个懒腰,谢怜道:“三郎,你往哪里去?” 三郎叹道:“不知道。睡大街吧,或者找个山洞凑合也行。” 谢怜道:“不行吧?” 三郎摊了一下手,道:“没办法,我又没地方去。”他睨过来,又笑了两声,道:“多谢你给我算命了。承你吉言,后会有期。” 听他提起算命谢怜就是一阵汗颜。看他果真转了身,谢怜忙道:“等等,你若是不嫌弃,要不要到我观里来?” 三郎足下一顿,转过半个身子,道:“可以吗?” 谢怜道:“那屋子本来也不是我的,听说以前就常有许多人在那里过夜。只是可能比你想象的要简陋多了,怕你住不了。” 若这少年当真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公子,总不能就任他这样到处乱跑。谢怜十分怀疑他这一整天就只吃了那半个馒头,年轻人这样仗着身体任性乱来,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真的晕倒在大街头。听他这么说了,三郎这才转过身来,没有回答,而是走到谢怜面前,上身前倾。谢怜还没弄明白他要干什么,只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变得非常近,又有点招架不住。 那少年又退了开来,他竟是顺手就把谢怜扛回来的那一大包破铜烂铁都拎了,道:“那就走吧。” 恰好茶博士提着铜壶上来,谢怜想起他昨日神气,道:“店家,我昨日便见这群人在街上吹吹打打,今天又见,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茶博士道:“做死。” “哈哈哈……” 谢怜也不意外,道:“他们这是想把那鬼新郎引出来么?” 茶博士道:“还能是想做什么呢?有个新娘子的爹重金悬赏找他女儿,抓那鬼新郎,这群人就整天这般乌烟瘴气地闹。” 这悬赏的那个爹,必然便是那位官老爷了。谢怜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粗制滥造的女人头,心知他们是想用这假人伪装新娘子。 只听扶摇嫌恶道:“我要是鬼新郎,送一个这样的丑东西给我,我就灭了这个镇。” 谢怜道:“扶摇,你这话太不像一个仙家该说的了。还有,你能不能把翻白眼的习惯改过来,不如你先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一天先只翻五次之类的。” 南风道:“你给他定一天五十次他都不够用!” 这时,队伍里突然钻出一个的小青年,精神抖擞,看样子是个领头的,振臂高呼:“听我说,听我说!这样下去根本没用!这几天咱们跑了多少趟了?那鬼新郎被引出来了吗?” 众大汉纷纷附和抱怨,那小青年道:“依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冲进与君山里,大家搜山,把那个丑八怪抓出来杀了!我带头,有血性好汉子都跟我来,杀了丑八怪,赏金大家分!” 一群汉子先是稀稀拉拉地和了几句,逐渐声音加大,最后所有人都响应起来,听起来竟也声势浩大。谢怜问道:“丑八怪?店家,他们说的这丑八怪怎么回事?” 茶博士道:“据说鬼新郎是个住在与君山里的丑八怪,就是因为太丑了,没有女人喜欢,所以才心生怨恨,专抢别人的新娘子,不让人成好事。” 灵文殿的卷轴上没有记录这个,谢怜道:“有这种说法吗?莫不是猜测?” 茶博士道:“那谁知道,据说不少人都见过,什么整张脸都缠着绷带,眼神凶恶,不会说话只会呼噜呼噜狼狗一样地叫。传得神神叨叨。” 扶摇道:“脸上缠着绷带,未必就是丑,也有可能是因为太美不想让人看见。” 茶博士无语片刻,道:“那谁知道,反正我是没见过。” 这时,街上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你们……你们别听他的,不要去,与君山里很危险的……” 躲在街角说话的,正是昨晚上来南阳庙祈福的那名少女小萤。 谢怜一看到她就觉得脸有点痛,无意识抬手摸了摸。 那小青年见了她就没好颜色,推了她一把,道:“大老爷们说话,一个小娘插什么嘴?” 小萤被他一推,有点瑟缩,鼓起勇气,又小声道:“你们别听他的。不管是假送亲,还是搜山,都那么危险,这不是在送死吗?” 小青年道:“你说得好听,咱们大家伙儿是拼了姓名为民除害,你呢?自私自利,不肯假扮新娘子上轿子,为了咱们这里老百姓这点勇气都没有,现在又来妨碍咱们,你安的什么心?” 他每说一句就推那少女一把,看得店里的人都皱起了眉。谢怜一边低头解腕上绷带,一边听到茶博士道:“这个小彭头,之前想哄这姑娘扮假新娘,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姑娘不肯,现在又是这幅嘴脸了。” 街上,一群大汉也道:“你别站在这里挡道了,边儿去边儿去!”小萤见状,一张扁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道:“你……你何必非要这样说话?” 那小青年又道:“我说的是不是对的?我让你假扮新娘子,你是不是死都不肯?” 小萤道:“我是不敢,可是,你也不用划、划破我裙子……” 她一提这事,那小青年瞬间被戳了痛脚一般跳将起来,指着她鼻子道:“你这个丑八怪少在这里含血喷人!我划破你裙子?你当我瞎了眼!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想露给人看,自己给划的?谁知道你这丑脸裙子破了也没人看,你可别想赖我头上!” 章节目录 第176章 万神窟万神真容现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