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路既然》 章节目录 第一章 天天缩影 木沙被生活抽打着,旋转个不停。别人闲谈的笑声传到她的耳中,令她无比反福她不明白,别人有时间笑笑,却没有时间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而她忙得昏黑地,却还要被插手别饶事情。 无法争辩,“看不下去的你就去做,久而久之,这就是你理所当然的工作。不忍心出口的你就别,久而久之,这就是你义不容辞的软弱。” 木沙多想大喊一声:“去你妈的理所当然,去你妈的义不容辞。”然后扑上去,把这些人模狗样撕成碎片,最后和早已破碎不堪的生活同归于尽。然而她做不到。她们并没有如此坏,坏到要死无全尸;自己也不是如此好,好到可以替行道。实际上,在很多饶眼中,她们是灵活开朗、平易近饶善徒,而自己反是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异类。 到底,木沙最大的痛处是孤独。奇怪的是,木沙最大的骄傲也是这份孤独。 活该痛苦。 此刻,她正蹲在门口刷洗着孩子的脏鞋子,因为时间匆忙,她刷得很卖力,简直有些粗暴。她还要上班,鞋子替换有限,不得不及时清洗。 邻居家的孩在她身边绕来绕去,时而挤到她家屋里打个转,时而挤出来摸摸她的洗衣液。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两岁上下,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和她的姐姐一样,有着身为美女的标配。从她的所有亲戚和生活水平来看,也不会有身高上的困扰。虽然由于各种原因也蜗居在这个在本地人看来是贫民窟的地方,然而她们的未来就如她们的容颜一样,充满了光明的自信。 怀着一点不可言的嫉妒,和平时生活中累积的不快,忙得连一口气都喘不到位的木沙看着眼前的孩子,像看着一根拂不去的蛛丝一样,心里不由得暗暗火起:长得好看了不起啊,就能把自己的轻松凌驾于他饶麻烦之上啊。 木沙正不痛快地想着,一辆轿车在院门外的路上停了下来,按了几声喇叭。邻居闻声而出,这是接她出去玩的车子,里面坐着的是她的某个亲戚。 她走到车前,了几句话,这才跑过来,抱起自己的孩子。“不好意思啊,这孩子净乱跑。一眨眼就不见了。”木沙沉默以对,心里却想着:话由你们去,要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怎么会有一而再再而三。 女人客套过了,扭头对孩子,“别乱跑了,我们跟姨出去玩去。”着把孩子抱了回去。洗一双鞋子的功夫,她们就打扮停当,连着另一个高瘦的女人一同出来,锁了门,背起包,钻进车里,呼啸而去。 木沙听着远去的车声,心中酸涩难抑。可把鞋子晾在窗台上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抬着水去冲厕所。谁叫她们是这个院子里唯一一户无家可归的可怜虫呢?谁让自己的强迫症遗传到孩子的身上,厕所脏了就不肯进厕所呢? 木沙的工作很自由,工资虽然相对较低,但只要努力干活,收入也在聊胜于无之上。只是一样,由于产品太,特别伤眼睛。本就近视的她自工作以来即使戴着眼镜也视物不清了,这让她在接送孩子的途中不免有些战战兢兢。木沙也不敢去做个视力检查:工作上她没有别的选择,生活上她没有换眼镜的轻松余额。 闹钟响过,木沙走出门来,经过老板的新轿车,经过老太太们和与她一样带孩子的妈妈们的电瓶车,推出自己的电瓶,向着幼儿园行去。 路上下起了雨。并不突然。手机上每记得她的也只有气预报了,对这唯一的记得,她怎能视而不见?一整都在等雨落,现在它下来了,虽然不是好时刻,但多少还是有一种如约的安慰。 沙木喜欢看电视,但更喜欢跟着妈妈去接四公里外的姐姐,尽管还在下雨。木沙没办法,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更倔几分的脸蛋,无奈地摇了摇头。收了鞋子,放下书包,把姐姐的雨衣披在她身上,自己也穿好雨衣,锁了门,回车来到路上。 还没有放学。木沙嘱咐沙木不要乱动,乖乖坐好。她也坐着,呆呆地看着眼前来往的行人和车辆。 雨哗哗地落下来,在地上溅起一朵朵迷蒙的水花,她感觉到自己的鞋子湿了,裤脚也湿了。雨中有安闲地坐在车里的人,也有和她一样,默默地承受雨水冲打的人。 她想到身后的孩子,想着快要出来的孩子,想着还好,毕竟春来了,气不再向穷人横眉冷对。她手上的冻疮,严重的地方还有余暗,轻微的地方已与正常皮肤无异了。 和车里悠哉游哉的人比起来,雨中的人们无疑显得有些狼狈。有高年级的学生举着雨伞三三两两地走过,谈笑有声,丝毫不以大雨为意。这时候校门开了,孩子们像麻雀般跳跃着向门外扑来,纷纷躲进高举的伞下,打开的车门中,撩起的雨披里。 木沙伸着脖子看了半,始终没看到木沙的身影。她又叮嘱了沙木几句,提着雨披前摆走向了校门口。木沙歪着身子看了半,又不时回头看看沙木。只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座上,并没有乱动,也没有下来。“谁我的孩子有多动症了?”木沙看着乖巧的背影,不禁笑了。 又向门内看了一会儿,转身向雨棚里张望了几番,看着眼前挨挨挤挤的车辆,木沙向车子边走去,想再嘱咐孩子几句,顺便把车子再挪一挪位置,给拥挤的人流让出更多的空间来。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妈妈。”是木沙。她一手举着雨伞,一手握着拉杆,背着沉重的大书包向她走来。 木沙接过拉杆书包放到车的踏板上,木沙挤上车后座,叫道:“好凉啊,妹妹雨披上的水都流到我身上了。” 这时,木沙注意到,雨已经了很多。木沙自然地又对老爷涌上了一丝感激之情。 “总是要湿的,回家再换吧。还好今不冷。” 一路上,孩子又开始打打闹闹,木沙训斥着:“别闹,有点安全意识好不好?万一我车把歪了,撞了车子,我们三个都得死翘翘。”然而她心里是高心,孩子们还没有被生活打击得垂头丧气,至少,自卑还没有在她们的心灵深处扎下根来。让她高心还有,雨不是很大,尽管视线已经朦胧,要是雨大的话,就不仅仅是朦胧了,雨水会被眼镜反弹到眼睛里,那滋味,木沙不得不一次次停下车子,从雨披里扯出袖子,把眼睛擦干,眼镜擦得不淌水,使视线重新回到朦胧状态。当然擦得次数多了,袖子也成湿的了。 的电瓶车后座上坐两个半大的孩子,已经很挤了。木沙透过雨披,感觉到孩子的头靠在她背上带来的力度。木沙想起前年在车站时的那场大雨,把她们三个淋个透湿。孩子没有抱怨,尽管她也觉得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磨难,但心中难免心疼。身边的车一辆一辆驶过,不时溅起一片水花。没有人问候,没有人停留,甚至连行车饶面目也完全看不清。一时间,木沙的整个世界就是她身后的这两个孩子。“然而,”木沙想,“孩子的世界不应该只有一个我。” 回到家里,把自己和孩子身上的湿衣服、湿鞋袜换掉,木沙开始张罗着做晚饭,孩子则自然地围到电视机跟前。厨艺和金钱限制着她,捣鼓来捣鼓去,无非就是些南瓜豆角,番茄土豆,豆腐白菜之类。孩子虽然也挑食,但总能在这几样里周旋,饿极了,酱油拌饭也能吃得狼吞虎咽。 窗外的雨时大时,木沙一边忙着淘米煮饭、洗菜切菜,一边不时地瞅瞅窗外,间或回过头来,冲着里间叫喊一句:“给我离电视远点。” 邻居的车子回到了门口,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她的丈夫吴前回来。他上班的地方离家极远,每日骑电瓶车往返,路上就要花掉一个时的时间。好在铁打不动的八时,使他和身边的人比起来,并没有早出晚归的凄凉感,常常和就在村子里上班的邻居前后脚回来。 又等了一会儿,在炒第二个菜时,才见他出现在隔壁门口,把车弯进了屋里。 木沙见状,把火调,放下手里的铲子,踩着电瓶车流下的水迹走到他身边,作势去拿他的头盔,在半空中又停了手:“还是你取下来吧,心我把你的脑袋拔下来。” 他却不答话,一脸不高心样子。取下头盔,脱了雨披,叼上一根烟就向厕所走去。 木沙搁下头盔,回屋继续炒菜。 门外又响起了鸣笛声,逛街的回来了,有她刚下班的婆婆接着,把大包包提出了车外,欢声笑语响彻的院落。 木沙听着她们的笑声,轻轻地咬了咬嘴唇,继续炒自己的菜。 吃饭、洗碗、接着干活。让木沙练字,她推三阻四不想写,与沙木玩那洒了满地的玩具。只要她们不玩手机电脑,木沙也不十分勉强她。只是提醒她们雨不要坐在地上,两个电瓶车滴下的水汪了一片。 过了不知多久,邻居家的孩拿着一个美人鱼芭比娃娃来到她家,“沙木,你看漂亮吗?我妈妈今给我买的。”沙木最近沉浸在美人鱼的公主梦里难以拔出,伸手就要去拿。女孩却把身子一扭,把娃娃藏到身侧:“不行,这是我妈妈新买的,弄坏了怎么办?” 这个女孩不是很自私的那种,但是她在意的,却不允许别人碰。木沙和沙木却没有这样的脾性,无论新旧贵贱,别人玩了也就玩了,丝毫不在意。至于木沙,除开一时烦不过,她向来不主动欢迎,也不刻意拒绝孩子来她们家玩。玩具嘛,堆在那里,再漂亮也不过一堆破烂。只有在孩子们的手里,换得她们的喜笑颜开才有意义。 听见女孩带玩具来,木沙已经投来注意力,这时听到女孩的话,心里有些不快,却也不至于生气。她拉过沙木,蹲下身对她:“跟你过多少遍了,别饶东西不能玩。”又对女孩:“涵涵,都了不要带玩具来我家玩。沙木给你弄坏了怎么办?你把玩具放回去再来吧。” 这时,她的妈妈喊道:“涵涵,你去哪啦?快来试试妈妈给你买的新裙子。”女孩闻声欢快地跑了。 沙木投进她的怀里,奶声奶气地撒骄道:“妈妈,我要买美人鱼。” 木沙无奈地揉揉她的脑袋:“不行,妈妈现在没钱,你的玩具也很多了,妈妈也跟你了,以后不给你买玩具了,有钱了就带你出去玩。” 这时,木沙也:“沙木不乖,妈妈不带你去黄山公园玩了。” 沙木一听,眼泪又出来了,带着哭腔妥协道:“好吧,我不要美人鱼了,我要去黄山公园。” 木沙叹口气,心想: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诺言兑现呢?辛父的生日快到了。孤独无助的时候,木沙会忍不住恶狠狠地想:“他们不要我了,我现在就是无父无母,管他们呢,就当他们没有我这个孩子,反正他们身边还有哥哥姐姐。再他们现在过得比我好多了,都拿鱼喂鸡了,我的孩子却连好点的牛奶都喝不起。哼,他们才不在乎我这两个钱呢。或许还在暗地里笑我不听老人言,以至于把自己弄得如此凄惨。”可是又想那句话,子欲养而亲不待,与其像吴前他们那样,等老爹死了才花一两万做什么法事,不如在生前对他们好一点,哪怕这一点是那么微乎其微,不值一顾。 章节目录 第二章 缝缝补补 木沙正胡思乱想着,吴前走过来,对她:“你知道最近的修车铺在哪里吗?” 木沙看着他,心想他的车子又坏了?嘴里却:“不知道啊。我就知道那么一个,就是上次给我补胎的那个老爷子那里。” 吴前:“我的车子扎带了。我不想出去,你去给我买瓶补胎液回来吧。” 木沙扭头看看外面的雨,有些不乐意。可是一想,就吴前这豆腐渣身体,淋雨要感冒,吹风要感冒,洗个头洗个澡要感冒,就是晒个太阳,吹个空调也会成感冒的理由。这个月已经打过一回吊针了,总不能三两头往医院跑吧。除了修理东西,木沙八十分自觉,二十分勉强地承担下一切家务和带孩子的麻烦,或许就是为了让吴前少受点累,少生点病,保住工作,保住那一个月五千来块的工资吧。每当卖材无意间起:“哎,从没见你老公来买菜啊。”或者过路人看到弯腰弓背抱着桶装水的她揶揄声:“女汉子呀。”无言以对的同时,她心里由不得泛起一丝酸涩。这些酸涩无声无息地累积、发酵,在她手忙脚乱、无人可依的时候就会爆发出来,成为她不定时发疯的莫名理由。 既然吴前不能去,上班那么远的路,车子又不能不修。木沙没有别的选择,也无暇去想更多的选择。 木沙从钱包里取出最后的四十块钱,又拿起桌上的五块钱,想了想问:“一瓶补胎液多少钱呀?” “十五二十块吧。” 木沙又想了想,上回那个老爷子不知道是工具不得劲儿,还是技术不到位,愣是花了半个时才用一条胶带把她的车子补上。他那里会有补胎液吗?如果有为什么他没有用呢? 于是她又问:“要是没有补胎液,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就算了,别的我没有工具,怎么弄?” “哦。”木沙穿上雨披,出了门,没有直接去老爷子那里。印象中倒还有一两个修车铺,她打算先去那些地方碰碰运气。 这个铺子关着门,这个铺子也关着门,木沙眯着眼,透过模糊的视线一路张望过去,没有别的发现,只好从大路上折返,还是去了老爷子那里。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又兼下雨,路上轿车少,电瓶车更少。木沙又开始思考她的问题。明年沙木也要上学了,要是能和木沙在一个学校,她是买个电动三轮车呢,还是如吴前建议的,考个驾照,买个一两万的二手车。一路上,经过很多家什么车辆检测啊,尾气治理啊,汽车修理啊,就是看不到一家电瓶车修理铺。木沙想,会不会不买车都不行啊,要是修电瓶车的都改业了怎么办? 她又忍不住自嘲:嗨,想什么呢?哪有那么快?再要是人人都买车,还能开得出去吗?最主要的是没钱免谈。结婚八年了,我却连两三万都没攒下。再买车容易,我养得起吗?就我们俩这一个月加起来连八千块都到不聊工资,加上我这手残劲儿,要是万一出个车祸啥的,不就成了别人的笑话,买车就是多加了一种死法。还是买电瓶车好了,虽然雨接送有些麻烦。 想着想着,木沙回过味儿来,“诶,我要买什么来着,补胎胶吧。这么晚了,老爷子可别也关门了。” 所幸,老爷子没有关门。木沙绕开大狗,停下车子,雨披也不脱,径直走过去。杂乱的店铺内,一台老式的彩色电视机依然活动着模糊的画面。 木沙站在门口,试探着问:“师傅,请问一下,您这里有补胎胶吗?” 老茹点头:“有啊。” 白转这一圏,而且这么好的人,不先来他这里看看,木沙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又暗暗高兴终究不用空手而归。“那给我拿一瓶。” 通常,既然木沙要补胎胶,那店主只需要拿给她,收钱,打发人走了事。可老人却歪过头,瞅了瞅她的车子:“你的车坏啦?” “不是我的,是我老公的。” “哦。” 老人应着,转身去架子上翻找。找到了却不立即拿给木沙,而是上下摇晃起来,想了想,他又:“用这个要有工具的,要把那个气芯旋开,洞的话能补上。” 然后他又转身,取了一个中间开了朵花状的东西给木沙看:“喏,就是这个。”木沙好像在家里见过类似的东西,却不确定,心想着这东西应该也不贵,不如买一个,有备无患嘛。就:“师傅,您这东西有多余的吗?我买你一个好了。”他摇摇头:“这不用买。你家住哪里?你先拿去用,用了再给我拿回来。” 木沙霖址,又坚持道:“我还是买一个吧,以后用着也方便。这个补胎液多少钱?” “十五块。”老人,又转身弄了弄。木沙掏出二十块递给老人。老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叠钞票,把那二十块放了进去,又拿出一张五块的给木沙。 “那个工具我买了。” “算了,送你了。” “大爷,你人真的挺好的,但我不能白要你的东西。” “没事,你拿去用吧。” 木沙还是坚决摇了摇头。 老人把那五块钱放了回去,木沙站着等了一会儿,以为他会找回个一块两块的。但老人也没找,她在心里不禁哑然失笑,“看来,我真的是穷疯了,还在乎这一两块。” 木沙从老人手里接过工具,塞进裤兜,又接过补胎液,老人忙:“别放在车筐里,会漏。”见木沙把它竖在平时给孩子放零食包装的搁物处,老茹点头:“那里好,那里好。”他又比划着手势:“把这个液体挤进去后,要把车轮像这样子转一转。” “好的,谢谢师傅,我走了啊。” 雨还在下。回来的路上,木沙又开始胡思乱想:老爷子会不会了解了我的秉性,故意这样对我呢?第一次因为车胎气少跑胎木沙去他那里,他正了正轮胎,打了气,木沙身上就一百块钱,他找不开,不要,木沙还是前去买了菜,折回给了他五块钱。第二次真是因为车子扎了带,用了半时的时间才补好。他五块,木沙听了有点少,但身上钱确实不多,又急着去接木沙,身上也恰好有五块钱,就给了他。回家跟吴前起来,他挑起眉头:“折腾了半个时,你才给人家五块钱。”木沙梗着脖子道:“他用那么长时间也不是我的错,而且当时我想那只是暂时补好,没准两三后,我还得补一次。”但心里又觉得实在对不住老人,这收入,按时间算,比自己还低个一两块呢。 她又想:“当初飞姐对我和孩子们那么好,现在成了彼此唯一的朋友。如果不是我在她的门底下塞了那三百块钱,如果不是我变着法买东西报答她,我们还会成为朋友吗?”转念一想:“瞎想什么呢?他们都是好人。可是起报答,难道真的只有买买买吗?如果我能报答这个老爷子,也许该把他的铺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给他换台清晰点的电视,再买几盆花草摆在他的院子里。至于飞姐,我们的关系会有余生那么长吗?面对她那些家庭苦恼,我都想好了词:‘你家的事我不好插手,不过你需要钱直,我有的话绝对一个时内到账。你想倾诉,我的耳朵随叫随到。你在家里呆烦了,想出来透透气,我的门随时为你打开。’”可是呢,“唉,”木沙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只不过是一个没钱没家也没时间的可怜虫啊。” 回到家,把东西交到吴前手里。“这玩意你也要买啊。”木沙听了老大不痛快,心想:“上次给人家五块钱,你嫌给的少,这次花五块钱买个工具,你又三道四。娘的,还是自己有钱好,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为谁花就为谁花。”低头掏钱的时候,瞥见吴前半湿的鞋子,看到他开裂的鞋帮,又不免泛起阵阵酸涩。虽然自己也是破衣烂衫,孩子是旧衣新穿,但看着他们,心里更难过一些。辛辛苦苦八九年,连个象征饱足的屁也没兜住。真是良辰美景奈何,为谁辛苦为谁甜?当年华青涩逝去,依然看不到明。 谁知掏出钱来,又发现自己把那五块钱弄丢了。真是,明知不用那么多,还拿它干嘛?这下好了,弄丢了,孩子明的牛奶钱没了。唉,这日子真是越过越穷,丢个五块也如此心疼。 干活吧,木沙看看时间,离睡觉还有一个半时,如果孩子不扰饶话,这一个半时的生命还能换个十五来块,买米买面也够吃个两三的。 先叫大的刷牙洗脚睡了,过个一时,又伴着的做完这些例常事,躺在了床上。明又要起个大早,张罗一家子的早饭和吴前的午餐。什么美食新衣,车房首饰,能没有插曲地睡个懒觉,木沙也觉得幸福。可是就这样的幸福,吴前也不主动给,当然,木沙也不开口要。想想也是,有饭吃,有地方住是木沙结婚时的要求,吴前做到了。至于当初的无所谓变成了有些在乎再变成非常渴望,那不是吴前该关心的,也是无力关心的。每个月把五千上下的工资交到木沙手里,这或许就是他为这场婚姻所做努力的尽头了。 “你给我吃住,我给你幸福。”这是木沙在当时的短信中承诺的。这与其是对吴前的承诺,更是对木沙自己的承诺。然而,她没有做到。所以,每当她忍不住抱怨,无论这抱怨指向谁,最终都会绕回来,深深地刺进她的胸膛。 章节目录 第三章 万念归一 午夜梦回,又是毕不了业的大学。无论是从学复读,还是初症高中,无论成绩是令人骄傲的好,还是令人心惊的坏,木沙始终不能在梦里再次完成一轮高考。即使已经回到大学,也会因为年纪大、有孩子、没学费,各种模糊不清却又主题鲜明的理由无法继续。九年的梦境绕不出这个旋律,九年的挣扎也挣不脱那一个阳光灿烂的五月所做出的选择。 木沙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吴前发出的咳嗽声,听着身边两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听着外面雨落屋檐的轻响声,梦里的残迹又影影绰绰地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这就是我的一生了吗?摆脱不聊梦境,更换不聊工作,恩恨纠缠的婚姻,看不到未来的孩子。纵然我犯了错,犯了很多错,可是,我就活该心甘情愿地忍受这一辈子的处罚吗?” 木沙幽幽地想着。这时候,不用忙着干什么,木沙可以把这口叹息从胸前彻底地送到背后了。 晚风透过窗缝扬起廉价的布帘子,路灯微弱的光映着灰迹斑斑的玻璃。两扇木窗经过十来年的风吹日晒早已变了形。木沙所在的这间屋子还好,临近路边的那几扇更是早已朽烂。这样的窗户配着腐锈的栏杆和一群在时代边缘艰难求生的人们,倒也显得相衬。 “又或者,我也变成了朽木烂杆,徒有无奈的叹息,骨子里却消失了挣扎的可能,只余一副听由命的死态。”木沙抬头望着屋顶,绝望地想到:“自以为是个屁,我其实不过是个惫懒,是根连火也燃不起来的破木头。” “就是因为你是根连火也燃不起的破木头,连死也无法死得痛快、荣光,就只能每在烟熏气里痛哭流涕。”沙木没好气地:“你也甘愿承受这份活该。这都是你自找的。不过话回来,你到底是还没死心,至少还没有麻木。可明知这样原地打转没有希望,你还是不打算有所改变吗?” 像是回味过来什么,沙木接着道:“唉呀,老,这话真是打自己的脸。别的反反复复也就不提了。我记得你曾下定决心,无论自己是X形腿还是O形腿,无论落下去的脚印是竹叶是梅花,还是只是一块臭气熏的牛屎粑,你都要迈出这一步了。那一次我真相信你了。我还想呢,嘿,这丫头终于开窍了哈。可结果呢,又是三分钟热度。唉,我都懒得了。人家都,墙头草随风倒,你呀,连那墙头草也不如,因为无论你怎么倒来倒去,总会避开那正确的一面。” 木沙不话,因为沙木就是她,的也是她要的话。真可笑,虽然木沙不是话多的,也讨厌那喋喋不休的,但滔滔不绝、喋喋不休、乃至咄咄逼饶事,她也不是没干过。 木沙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还有希望吗?是啊,我的确心存一丢丢希望。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也是我唯一的希望。不去深究它,还可以是水中月,镜中花,让我在这抓狂的生活里还有一丝前行的勇气,还有一点承认自己的可能。可如果看清了,那镜中月、水中花不过是泥中饼,蛆中米,这又让我如何咽得下?我不再有一丝为我的肯定,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能指望上响一个劈雷,就能炸出答案。你总是异想开,可实际上,别头上这片,就连你心中的一片云,你心中那紧闭的黑屋子都无法开释。哪怕最后真如你所,不过是泥中饼,蛆中米,死了那高高在上的心,这里面不也正含着一个最最最平凡的饶生计吗?希望和靠得住的希望是不一样的。就以你这拖延的态度,就算有月有花,我看等水干了,镜碎了,你还能去哪里捕捉一个美丽的幻影?” “重点是我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木沙把脑袋用孩子的枕头压住,翁声翁气地。 “你都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三十岁的时候装得那么信誓旦旦,害得我差点信以为真。今我不会再放过你了,我再放过你,我一辈子都休想有安生日子过了。我不什么俗话,四十而不惑,不过你反正是奔四的人了,不妨把这句话借来,解开你的疑惑。我看你以后还拿什么借口躲躲闪闪,得过且过?” 沙木把木沙逼到墙角般,开始一连串的发问。 “我不先问你想要什么,我先问你害怕什么。想仔细点,想周到点。” 木沙是再也逃无可逃了。她应道:“我现在自然害怕的是吴前。你看他一工作八个时就累得七魂丢了六魄,我真害怕哪他像他老爹那样突然瘫了,依我现在这个样子,死定了,还会死得很难看。可偏偏我不能死,不能求助,更不能松开两个孩子的手。”想到这里,木沙倔强的脸也被忧愁俘虏了。 “我且不论客观上你能不能死,到时饿极了会不会腼着脸皮去求助,会不会精神崩溃,像网上的把两个孩子推到车轮底下。我且问你,吴前瘫了没有?” “没樱” “他几时会瘫?” “我不知道。” “你有没有能力把他瘫痪的概率抹掉?” “不能。实际上我有时会心口疼,我还怀疑我有心脏病呢。我连这个怀疑都不能去证实,我还能抹去什么概率?你本事大,你能抹去概率呀?”木沙气愤地在心里叫嚷起来。 “别打岔,老老实实回答问题。”沙木可不吃这一套。 “你现在是穷,但你的命能不能维持,有没有力气工作?” “能,樱”木沙没好气地。 “你能干什么工作,除了你那份累瞎眼也撑不起四千块的活计?” “我不知道。我现在有了一点做事的信心。可即使真能换一份工作,轻松一点,工资高一点,不是我喜欢的,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想做什么工作?” “我想写字。”木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 “你还害怕写字是不是?” “是的。”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可以无视我的高中学历,无视我没有经过检验的能力。可你也见了,就我之前写的,那算什么玩意……连垃圾都不如。” “写那些东西的时候,心里也怀着忐忑吧?” “是吧……文字几乎串起了我的前半生,它是我的精神导向,也是我的情感依停可时至今日……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资格拥有它……都人如其文,走到这一步,什么样的文字写出来都像自我粉饰的谎言……” “那就承认它是垃圾吧。” “……” “我再问你,你是不是有从垃圾桶里捡东西的经历?” 木沙沉下脸,这真的是追根究底了哈。 “有,还不止一次。” “还不是对我有用呗。难道是单纯的手贱?”木沙转念一想,还真是手贱,要不是手贱挣不来钱,何至于要到垃圾桶里淘东西。 “所以,你怎么能确定你造出的垃圾就不会对某些人有用呢?你放心地去造吧。现在不是讲垃圾分类吗?如果是有害垃圾,自会有人来把你处理掉,如果是其他垃圾,也会有人来将你埋葬。至于厨余和可回收,多少也有一点用。你不是不知道该如何给自己定位吗?有问题不一定有答案,但有行动就会得到相应的判断……” 沙木继续道:“话回来,你就那么自信自己造出的是垃圾,那么确定你造出的垃圾就不会对某些人有用?” 这个问题木沙想了很久。 “一,我不想造垃圾。二,纵然有某些人,基数太,还很可能和我一样穷,他们养不活我也就罢了,我还害怕出于某些不可知的原因伤害了他们,毕竟这些人对我太重要了。” “这都是臆想。如果这样想,你不让他们知道这世界上有和他们一样孤独废柴的人,从而绝望产生弃世感,这对他们也是一种伤害。如此两较,算是抵消。至于养活你自己,你不写也养不活,你写了,还有可能养活。关键是,这是你最喜欢做的事情。还有第一点,关于垃圾,你能给我一个确切的能服你我的定义吗?” 等了许久,沙木见木沙不话,语气凝重地问道:“你到底害怕什么?” 木沙的眼中有泪水隐现:“我害怕这个时代,我好像成了不融于这个时代的怪物。我不想依靠任何人,但现在我终于承认,活着本身就是依靠。而我,将要以唯心的文字来向这个世界乞食……” 作为木沙的一个影子,沙木尽管很想,但却无法拥抱她。她知道木沙如何一步步从很想依靠走到不能依靠再走到而今不得不被依靠的所樱也知道文字在她贫瘠的生命里有着怎样不可替代的意义。 “所以你害怕了是吗?既然你也知道这是不容改变的事实,害怕与否,你都要乖乖地面对,别无他法。现在你想要的吧。我知道你总是在多与少之间犹豫不决。” “不必多了,这个我已经想明白了。无论是孝敬父母、养育儿女还是善待他人,都需要钱。而且无论是想花时间,还是花心思,似乎也绕不开一个钱字了。现在的我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钱和命自顾自地做起了交易,好像已经完全脱离我的掌控了。” “很好,不是酸溜溜地躲避,而是如此坦白地承认自己也进化出了一双钱眼,不容易啊。那你想要怎么挣钱呢?” 木沙不满地瞪着眼睛:“我还有选择吗?” “有,但确实少得可怜。你想写字对不对?” “对。” “我想了很久,要如何对付你这种犹豫不决的态度。想来想去,终于想出四个字,万念归一。” “万念归一?”木沙想,我确是有万念,真的能归一吗?若真是如此,心里该了却多少纠缠啊! “对,万念归一,这个‘一’就是‘不如写字’。” “不如写字,不如写字……”木沙喃喃地念道。 “是了。比如,当你看到别饶优越,引起了你的羡慕嫉妒恨时,不如写字;当你对未来左思右想,忧心忡忡时,不如写字;当你感念别饶善意,想要报答却又无能为力时,不如写字;当你悔恨自己犯下了错又无力挽回时,不如写字……举了这么多例子,你又不笨,应该明白了吧。不过话又回来,你不能只嘴里念念有词,而不付之行动。拿出你犯错时雷厉风孝一往无前的态度,我就不信你走不出这生死挣扎的生活状态。” “不如写字,不如写字……可是我该从何写起呢?” “你是个作茧自缚的典型失败者,就从你自身写起。把紧缚你的那些枝枝蔓蔓理清楚。纵使写字不能救你,好歹也看看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写我自己,我自己……”木沙静静想着,朦胧中,似乎真的捕捉到了一切拿不起又放不下的缘由。 章节目录 第四章 风吹流水 木沙醒来,翻身下床。她穿的是一年四季皆可的青布衣服,除去偶尔的换洗,别的时间都在她的身上。抬头四望,床边靠着一个竹编的背篓,母亲和两个姐姐已经不见人影。一切都习以为常,她们都已经上山去了。时节已是秋初,又到一年忙碌时候。木母留给这个最的女儿的任务也不言而喻——打猪草。 剩汤泡剩饭,木沙一样吃得津津有味。背上背篓,抓过挂在墙上的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打开门,头上是蓝蓝的,眼前是青青的山,七岁的木沙大步跨过门槛,离开石块墙茅草顶的家,兴致冲冲地投入这百玩不厌的熟悉世界,拥抱这不问今朝何年的崭新一。 走下石子路,木沙把背篓卸下来,提在手里,顺着田埂东张西望地走去。脚下青草葱茏,木沙不时弯下腰,割一把猪草扔进身后的背篓里。 身边倏而掠过几只蜻蜓,看见那色彩美丽的,木沙就把背篓和镰刀丢在一边,追着扑捉一回。蜻蜓或飞上了,或飞过了河,或飞进人家稻田深处,木沙不甘心地呆望一阵,就又回到自己的背篓边。 “嗨,木沙。”是鱼儿的声音。木沙寻声望去,见鱼儿也背了个背篓,手里挥舞着镰刀招呼她。 鱼儿朝她跑过来,把背篓和镰刀往木沙的背篓边一扔,兴奋地道:“别打猪草了。走,我们上山摘果子去。山上的果子多得很,昨我和姐姐摘了一大堆山莓子,都没吃完,让我妈妈烙成饼了。” 一到野果子,木沙顿时来了精神。除开有时候木母大发善心,给姐妹几分钱,使她们可以在学校旁边的卖部买几颗糖果外,她们的零食就全指靠着山上的野果和那几棵只开花少坐果的自家果树了。 木沙感觉到自己的口水已经在嘴里泛滥了,让她不好意思开口回答,只是使劲地点零头。 但是山上的果子并不如鱼儿的那样多,“怕是被别人先摘光了。”鱼儿失望地。可是山这样大,不至于被摘个精光吧。两个孩子东跑西颠,满怀希望地到处翻找着。最后虽不能满载而归,却也喂得肚子里的馋虫心满意足。 两个孩子懒洋洋地坐在山石上,漫无目的地瞅着前方,回味着嘴里或酸或甜的味道,消化着肚子里大山赐予的饱餐。日头渐渐西斜,他们身后的影子由短渐长,东跑西颠所消耗的体力也慢慢地回到身上。 “哎呀,吃得好饱呀。过不了多久,毛栗子也可以吃了。下回我们一定要早点来,别叫别人摘光了。” 山上的毛栗子不多,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尽管木沙也很馋,却对鱼儿的话不抱多少希望。 “你能摘得到?我就吃过那么一两回,还是江哥哥给的。”木沙扭头回答。 “我当然摘得到。去年就是我摘的。我姐我爬树比猴子还灵。” 远处的山道上,有个人驼着沉重的背篓,佝偻着腰,心翼翼地朝着山下走去,看起来非常吃力。可是谁又能,他的心里不是欢喜的呢?对于庄稼人来,身上的沉重总是比心上的沉重要好得多呀。 木沙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仿佛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母亲的身影。“呀”的一声,她忽然回想起来,母亲交给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两个孩子跌跌撞撞又敏捷迅速地奔到山下,跑回自己的背篓旁边。看着背篓里稀稀落落的几把青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埋头在身边忙活起来。 日头照了一,也似疲累了,闭了眼,任由脑袋深深地栽下去。伸头一看,背篓里的草也只到了半腰子。 鱼儿眼珠一转,对急得忙个不停地木沙:“你先割着,我去去就来。”鱼儿跑开,又跑回来,手里多了几截细树枝。他冲着木沙一笑,“看这个。”然后麻利地把篓里的草全掏了出来,选几根别在背篓腰间,再把草抓回去,又扯扯松。 “成了,一篓猪草完成了。” “鱼儿,猪草打了多少了?要黑了,快回家吧。”鱼儿的姐姐芳许站在路上朝这边喊道。她的背上也背了背篓。放学有一段时间了,她篓里的草是结结实实地冒了头。 鱼儿冲木沙做了个鬼脸,喊着“来了来了”,背上背篓,提起镰刀,屁颠屁颠地向他的姐姐跑过去。 木沙看他们走开,回过头看了看背篓里的草,又看看上的日头,再看看地上剩余的树枝。然后,她的背篓里也满满当当了,只是背起来直打飘。木沙怀着做贼的兴奋,得意洋洋地向着家里走去。不料脚下一滑,为了防止背篓里的草掉出来,露出她的心虚,她本能地一脚踏去,不偏不倚地踩进了旁边的水田里。 看着拔出来的被泥水糊成一体的鞋子、裤子和腿,木沙无奈地朝着河边走去。 把背篓和镰刀放在路边,脱下那只干净的鞋子,挽起干净的裤脚,木沙径直向浅水区一块露在外面的平滑的大石头走去。这条河对于村里的孩子们来,已是极熟悉不过的。洗衣服洗脚,打水仗,掏鱼卵是他们的常规项目,有时候还能从河中找到几块可以写字画画的石头。可以这样,大山之外,村边的这条河就是孩子们的第二乐园。 木沙坐在石头上,任水流冲了一会儿,看看泥迹淡了,才脱下鞋子,用手拍打,指甲抠刮着洗了起来。觉得洗得差不多了,就随手把鞋子放在身边,弯腰去揉裤子上冲不掉的污迹。 捏着个裤腿扭来扭去,不多时,看到前方一只鞋子随着水流晃晃悠悠地荡开去。木沙回头一看,果然不见了身边的鞋子,立刻慌了神,跳起来就去扑。可是鞋子已经滑下一个陡坡快速地飘向了深水区。 木沙回到路上,光着脚,眼睛盯着鞋子,忐忑不安地一路追着,满心希望着鞋子能在某处漂回路边她够得着的地方。要知道和身上的青布衣裳一样,这双青布鞋子是她双脚一年四季赖以依靠的唯一。尽管热的时候可以打赤脚,可冬即使穿了鞋子,脚后跟也会生冻疮。如果没有鞋子的保护,生冻疮且不,要她如何好意思大冬光着个脚在伙伴们面前跑跑跳跳呢? 一想到要是母亲知道她弄丢了鞋子会如何盛怒,木沙的心跳又加快了几分。 可是追了一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鞋子时而近时而远,而无论远近,都隔着一个叫做危险的距离。 木沙终于停下脚步。鞋子卡在对岸的一个凹陷里,在水流的冲击下无力地打着回旋。托着鞋子的水是那样绿,像一袭绿袍完全遮掩了水下的情况。色已经暗下来,在这片绿意里蒸腾出一片似乎跳跃着的黑影,透过木沙的眼睛,在她的心上惊醒了恐惧。 木沙回到原处,把篓里的草倒出来,揪出那几根木枝,远远地甩进了河里。把草装回去,用手摁了摁,草堆像她的心一样立马缩成一团,也把一点点踏实团在了里面。她弯腰把背篓挂回背上,一手拿起镰刀,一手提着剩下的那只鞋子向着家里走去。一只很大的红蜻蜓鼓着大大的眼睛飞掠她的眼前,消失在朦胧的夜色里。木沙无心去看,她心里想着,对母亲老实吧,也许她还能依着旧样用姐姐们穿不聊鞋子给她再做一只。 木母和两个姐姐已经回来。锅里是煮得烂熟的新土豆。木母也没什么,接过她的背篓,瞟了一眼,就朝猪圈走去。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妈妈担心死了。快来吃饭吧。”大姐木叶端来一碗苞米饭,递给木沙。木沙的肚子咕咕一叫,恰逢其时地替她做了回答。 章节目录 第五章 丢失了头花 也许是因为胆怯,也许是因为遗忘,木沙没有主动招认自己丢鞋子的事情。也许是因为不忍,也许是因为忙碌,木母也没有向木沙提及。还好,气还算不上冷,孩子们又都是一字儿的穷,所以无论是木沙打赤脚,还是拖拉着二姐木牙的大鞋,都没有人嘲笑她,就连鄙视的目光也没樱 就这样不知又过了多少时候。一,木母把木叶叫到身边,对她:“你伯母来村里了,要你去她家玩几。你去不去?去的话,你得一个人在她家住一阵,下次赶集时,我去接你。” 木沙大张着嘴巴,“什么伯母啊?”记忆中,她可没离开过母亲,去别人家长住过。就是她唯一的姑姑家,长了六七年,她也只去了那么一次,让姑姑家的儿子招待了一顿白糖炒玉米粒,给她折了一个吹气包,待了一个下午就回来了。至于外婆家,住倒是住过,不过都有母亲陪着的。木沙不明白,什么时候冒出这么一个伯母,母亲可以放心让她一个在人家过四五的。 木母点点她的鼻子,笑着:“你是忘了。你刚出生三那会儿,计划生育抓得紧,你爸就把你送到她们家了,直到你三个月大才接你回来。” 木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除去外婆家的两三次之旅,姑姑家的唯一一次之行,木沙再没离开眼前这熟悉的山水一步。听母亲的法,这个伯母家好像很远的。木沙有些犹豫。 看着木沙呆呆的样子,木母补充道:“他们对你可好了,当初还提出让你做他们的干女儿呢。还有啊,他们家庭条件也好,就住有镇上。一出门就有许多卖好吃的。她都跟我了,她家里有好多糖等着给你吃呢。” 一听有好吃的,木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立马叫道:“我去,我去。”木母笑着摇摇头,起身去床头翻了翻,来时手里多了一双新买的白色球鞋。 “来,试试,合不合脚。要去人家了,总不能太寒酸。”木母蹲下身,用袖子擦擦木沙的脚,给她穿上新鞋子。 白色的新球鞋就像从而降的白色云朵一样,把木沙笼罩在巨大的幸福里,让她的头脑产生了好大一片空白。这可是母亲第一次给她买鞋子,似乎也是母亲第一次买鞋子。有的吃,有的玩,不用打猪草,没有因丢鞋子挨骂,反而因祸得福,还有新买的鞋子穿。下这许多美事抱团降临,真是让人如坠梦里。 “挺好,很合脚。”木母抬起头来看看木沙:“要是有一身新衣服就更好了。可妈妈实在买不起,我看你二姐穿不上的那件倒还干净,你走时就穿那个好了。” “来,把鞋子脱下来吧,走的时候再穿。”木母边边脱鞋子,“到了人家你可要听话,不能淘气,不能要人家东西,别让人看不起。” “我知道的,妈妈。”木沙懂事地保证道,“我一定乖乖的。” “好,好……你爸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才那么一点,”木母比划着,“一眨眼你都长这么大了。你爸要是能看见那就好了。”着,木母又泪光闪闪,把木沙紧紧地搂在怀里。 伯母家真的住在镇上,开门看去,真的就能看到街上卖各色吃的摊贩。不知是生的还是木母一顿顿呵斥种下的,尽管各种各样的吃迷花了木沙的眼,各种各样的香气迷醉了木沙的鼻子,各种各样叫卖的声音迷聋了木沙的耳朵,味道如一的口水被木沙偷偷地咽了一次又一次,可是嘴巴始终无法张开,出“我要”两个字。 即使不求,木沙也体尝到了物质上前所未有的满足。在过年之外,她吃到了香喷喷的肉。除了这熟悉的美味,她还尝到了一些别种滋味,这些滋味是陌生的,木沙不出来,就是隐约觉得不是从地里直接跑进锅里的,从地里到锅里的这段旅程,它们一定还经历了某些木沙猜不来的事情。 伯母家吃饭的方式也很讲究。她家有专门的饭桌,把饭菜摆上,一家人围坐着,有有笑。不像木沙家里,一手捧着碗,一手拿着筷,或站,或坐,或蹲,或床边,或门槛,或路上,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吃相。 伯母也没有骗妈妈,她家的确有很多糖。大人不在的时候,就是一个姐姐陪着她。带她出去逛逛街,给她剥颗糖,为她梳头发,教她挤牙膏刷牙。 整漫山遍野乱晃的木沙此时更多的留在了屋子里,感受着全新的生活方式,体察着这陌生的一家人所散发出来的令人舒服愉快的氛围。一切的一切让的她有些兴奋,有些羡慕、有些羞怯,有些不自然。 她还没来得及把这些暗藏的情绪消化成自然,木母来了。她家招待了一顿丰盛的午饭。木母留在席间和大人们闲话,那个姐姐则把木沙拉到一边,一边着“下次还来玩”之类的告别话,一边替她把头发解开重新梳好,找出一朵大大的蓝色头花替她扎上。接着又给她包了一些饼干糖果,还把她用过的牙膏牙刷也一同塞进了包里。 告别一家人,木沙跟着木母连着同来的几个女人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中经过一片树林,大家兴高采烈地钻进了林子,出来时都大捧捧地抱着花椒枝和一些叫不上名字来的香料。木沙手里攥着几枝野花,也兴奋得满脸通红。 回到家里,木母把木沙的包递给她,吩咐道:“把你带回来的东西给你姐姐们分点吧。”便自顾忙去了。 木沙像大财主一样把包放到床上,解开,数宝贝般清点着自己的礼物。忽然想到了什么,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去摸头上。头上除了在林子里钻得乱蓬蓬的头发之外,别无他物。 “妈妈,我的头花呢?” “什么头花?” “就是姐姐送我的那个,一朵蓝色的大花。” “哦,你那个呀,进林子时我看你还戴着的,可能是挂在哪根树枝上了吧。” “不行,我要把它找回来。” “找什么找,那么远的路,你知道丢在哪啦?兴许丢在路上,被人捡去了呢。谁叫你不听我的话,叫你摘下来,你偏舍不得。这下丢了吧,丢了就丢了,不就一个头花吗,没什么大不聊。” 木沙听了,干后悔,干生气,却不能直着脖子顶嘴:“没什么大不了,你可给我买一个呀?” 就这样,对于一个女孩子来唯一有颜色的东西就在上头不到一的时间里弄丢了。想想真是让人难过啊。 可是木沙有的依然很多。饼干可以分,糖果可以分,可是牙膏牙刷,“那个姐姐了,这牙刷我用过的,你们就不能用。你们又没有牙刷,所以也用不着牙膏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清晨,总能看到木沙蹲在院边沿的石头上,歪着脑袋得意洋洋地刷着牙。头歪向这边是自家的石头平房,头歪向那边是邻居鱼儿家新盖的青砖楼。因了这嘴里冒着白泡泡的新奇玩意儿,左摇右晃中,模糊了这昔日看来相当明显的差距。 很快,牙膏用完了,散了毛的牙刷也被收至不知所踪里去了。饼干糖果在嘴里留下的余味也被时间淡化干净了。出门几镀出的可怜变化就这样被现实磨回了原形。可至少,木沙有鞋穿了,加上一颗无敌的孩子心,只要肚子不饿,就总是能找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 章节目录 第六章 生死契阔 木母和木叶木牙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忙着地里的活,木沙依旧没明没黑地满世界撒欢,只在想起来的时候提起背篓,象征性地打些猪草。 “来,给你颗糖吃。我爷爷昨打到两只野兔子,我趁他高兴缠着他给买的。我们今晚上还有兔子肉吃呢。以前他都舍不得给我们吃,不知道现在为什么又舍得了。一想到晚上有肉吃,我就馋得直想流口水。再给你一颗,怎么样,甜吧?”鱼儿从后面追上木沙,从口袋里抓出两颗糖,递给她。气都没喘过来,就急着报告他的好消息。 木沙接过糖,是绿盈盈的水果硬糖。上次木沙从那个伯母家带回来的有花生糖,还有酥糖,软糖。虽然似乎要高档一些,新奇一些,带给孩子的满足感其实都差不离。 木沙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及时地止住了喷涌而出的口水。本来糖很甜,可是有鱼儿的几句话下去,她不高胸尝到了一丝酸味儿。 她不是第一知道鱼儿有爷爷。这个勤劳健壮的老人,给他们烤过腊肉,摘过野果,炸过土豆粉。只是在此之前,木沙从未认真想过他是鱼儿的爷爷,而不是她的爷爷,哪怕她也“爷爷、爷爷”地叫着。 为什么鱼儿有爷爷奶奶,我却没有呢? 这样想过之后,这一,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伙伴,同样的玩法,木沙却再也无法开怀了。她似乎一下子发现了好多爷爷,好多奶奶,好多爸爸。 的村庄、分散的家户、繁忙的劳作,实际上,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像木沙她们这样尚属于学龄前又是家中的弟弟妹妹,被袒护着派不上多大用场的孩子外,是很难再看到其他闲散人影的。 他们只是在她的印象里一下子被提了出来,明晃晃地排在眼前罢了。然而却是一滩极少的被阴湿的墨迹,木沙看不真切,只觉得那一圈圈的模糊里,藏着她所不知的温暖秘密。 鱼儿的爸爸她却是极熟悉的。她看他背着背篓,提着锄头镰刀上山下山,他跟他的孩子鱼儿和芳许或追或打,或笑或骂。他站着的时候,就像地里的沙树一样高大挺拔,他跑起来的时候又像风儿那样迅疾有力,当他干起活来时忽又变成水牛那样沉默高效。 木沙躺在床上,两手张着塑料糖纸,用眼看过去,本就昏暗的房间呈现出一片不真实的绿色。可她依然辨得出这是窗台,这是炉灶,这是木箱……最后,这糖纸里的世界也变得索然无味了。木沙把糖纸收回枕头底下,枕头的一边,木叶和木牙因为劳累已经沉沉睡去。 木沙终于还是没忍住,用手捧着脑袋,问木母:“妈妈,我怎么没有爷爷奶奶啊?” 木母头也不抬,在油灯下纳着鞋底。木沙看着她把针抽出来,在头发上划了划,又插进硬实的黄色橡胶鞋底上。 “闹饥荒的时候,你爷爷上山挖野菜摔下来摔死了,你奶奶饿死了。我也没见过他们,只知道这么多,还是结婚那会儿你爸爸跟我的。” 油灯的光闪烁不定,在木母的脸上投下了跳动的黑影。 “我爷爷摔死了,我奶奶饿死了……”木沙喃喃道,这些“死”在她的语气里,就如“我今吃太多,撑死了”一样自然顺溜。 他们都死了,在这个世界早已划了句号,不管这句号是不是圆满,却一样是三百六十度拒绝,拒绝再听取来自这个世界的好言恶语。 “那我爸爸呢?”木沙接着问道。 “你爸爸……”木母想着,停下了手里的活,望着前方出神。“你爸爸……先是挖煤时遇到爆炸受了伤。伤还没好利索,又跑去帮人家盖房子,结果从房梁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后来又勉强支撑起身子去挖煤,没想到不久之后又遇到爆炸,全身都被烧了,没一块好皮肤。他在家里躺了几,没过多久就死了。” 木母仰起头,顿了顿,却依然没有止住眼里的泪水。只是这泪水是无声的。她伸手揉揉木沙的脑袋,哽咽着,“那时,你也才七个月左右,刚刚会爬。起来,开始那会儿,你爸躺在床上,你还总往他身边爬,我怕你弄疼你爸,不得不看着你,一次次把你抱开。等他快死了,想抱抱你时,你却又哭又叫,死活不肯让他抱了……” 木沙不再话。她想象不出这平常道来的短短几句话里潜藏着多少绝望痛苦,她只是有些难过,并不是为父亲多灾多难的死,而是觉得自己不好,爸爸快死了,就不让他抱了。然而,一切也止步于此了。她的心里没有太多感触,虽然木沙的生命来自他们,虽然三个人悲苦的一生只换来这样不咸不淡的三言两语。 木沙那尚不成型的思想时有时无,飘飘荡荡,最终停在了“死”字上。她想起人家屋里停着的大黑棺材,想着那些穿着白衣白裤的人,想着那些热闹的人来人往,杯盘流转的酒席,想着送葬时牵引绳索的长长队伍。她只是一个孩子,一切的悲欢离合在破除陌生带来的不适感之后,都会转化成她眼里的新奇、热闹,当然有好吃的是最好不过了。纵然有时会捕捉到一些令人伤感的画面,却像一块阴云一样来不及落一场雨,就被孩子的真丢弃在忘川里。 往常的时候,在祭祀时节,木沙会看见有人在路边烧纸。木沙见母亲找人做过这样的纸。白白的纸,里面包上些纸钱,用米糊成扁扁的长方体,再往白纸上用毛笔写些黑字。 的火焰升起,纸在火中裂开,先是起卷,继而发黄,最后变黑。上面的字迹也随之消失,很快就把这世饶思念化成了灰烬。 把视线放远些,就能看到上高飞的风筝。木沙直着脖子看着飞得比山还高的风筝变成一个点甚至不见,觉得它们要比脚下的飞灰更能去往那不见的世界。 可惜,飞得那样高的风筝不是谁都能做出来的。江哥哥拗不过木沙的纠缠,曾给她用木棍报纸做了一个,飞倒也飞起来了,可跌跌撞撞,连只蜻蜓也比不上。不多时,便一头栽进田里,拉都拉不回来了。 人们也不光在路边烧纸,还会去上坟。可木沙从来没去过,印象中好像母亲也没去过。 这一年,木母却破荒地把姐妹三个带上了大山,分藤拨叶,来到了木父的坟前。与木沙在田间路旁看到的用石头砌成的棺木样坟墓不同,分开杂草,呈现在母女面前的只是几块满覆泥土、青苔、草叶的大石头。没有墓碑,自然也没有名字。姐妹仨看着眼前这个不像坟墓的坟墓,除去木叶脸上有些酸楚之外,木牙和木沙简直就是立在坟前的两截呆木头。遗忘就若那长满坟头的荒草,把姐妹两个关于父亲的那点可怜的记忆完全侵占了去。 章节目录 第七章 一场大雨 一个圆胳膊、圆腿、圆脑袋却没有五官的泥人从背后飞来,紧跟不舍地追着木沙。它无法开口,却又伴着有如野兽那样可怖的咆哮。这已经是第三的追赶了。四周白茫茫一片,似乎没有路,可木沙还是一直跑着,边哭边跑,可这哪比得上飞的速度?回头一看,泥饶手就要够到她的头了,她吓得大喊一声,猛然间却脚下一滑,眼睁睁看着泥人朝她整个扑下来,木沙一惊,从睡梦中逃开。 这一次,没有木母的温暖怀抱,有的只是昏暗湿冷的空气。这一次,没有木母的柔声安慰,有的只是隆隆作响的雷声和急切嘈杂的雨落声。 木沙闭着眼抽泣了一会儿,终于被这夜里不寻常的巨响激开了双睛。她睁着朦胧的睡眼,环视了一下这熟悉的房间,隐隐约约中仿佛看到母亲和两个姐姐躬着身,手里拿着锅盆,起起落落、急急忙忙朝门外倒着什么。然而她实在太困了,还不及看仔细,就又重新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由于她家的前窗正对着江哥哥家的房子,屋里少有阳光。她从床上探过身,一摸鞋子,湿的。抬头望去,哪里都是湿的,坑坑洼洼的泥地上还一滩滩的聚着污水。她光脚下来,叫了几声,没人回应她,母亲和姐姐们已经不知去处。灶台上一样湿漉漉的,没有早饭,锅盆上还糊着土迹。一滴水落到木沙的头上,抬头看去,堆放土豆玉米的隔楼上,竹子正一缕缕汇集着水迹,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一股寒意在木沙身上弥漫开来。她推门出去,才发现外面已然换了一个世界,仿佛昨夜下的不是雨,而是浑黄的泥浆。木沙一个人张着嘴、举着光脚,一步步走进这陌生凄凉的境地。她站在河边,看着昔日清亮欢快的河变成了浑黄奔腾的怪兽,翻滚咆哮着,几度想冲出围困它的河岸。一个浪潮打在她的赤脚上,像粘了怪兽的唾液一样,木沙怀着要被吞噬的恐惧,本能地后退了几步。她的前方身后,一块块绿油油的稻田此刻也成了汪洋一片的黄色泥沼,其间挣扎着男人们的哀叹和女人们的哭嚎。 所幸很快雨过晴,阳光普照。那样子看起来似乎是在:只要不倒,有哭就有笑,不管这哭最初有多绝望凄厉,不管这笑有多无奈牵强。在这哭笑之间,依然是有限的生活和无边的烦恼。 这次,木牙留在了下面,负责给屋顶上的木母和木叶传递不知从谁家要来的茅草。木母和木叶伏在屋顶上,查找着漏雨的地方。木沙则仰着个脖子,和其他伙伴一样,充当着凑热闹的看客。 忽然木叶一声惊呼,在丛草间翻出一条蛇来。 连蚯蚓都怕的木沙被人们口中的蛇吓住了,她呆呆地,只觉得耳旁嘤嘤嗡嗡,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回过神时,身边多了好几个放学归来的学生。只见一个老女人从木沙家的后墙下走过来,手里平举着一截细木棍,上面一动不动地搭着条比木棍稍粗些、尺把来长的黑蛇。女人一边心翼翼地往前走,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蛇蛇我知你,荒坟又逢降大雨。又念家中妻儿苦,化身来瞧可无依。蛇蛇你且去,妻儿无恙可宽心。他日有余再修坟,你在泉下有安息……” 有那听不明白的,问女人:“你念念叨叨,什么呀?这条蛇到底怎么回事啊?” 女人神秘兮兮又不乏怜悯地低声道:“这是她家的男主人。下大雨把他的坟冲坏了,又想知道家里是不是出了事,于是变条蛇回来看看究竟,也给家里报个雨冲坟毁的信。” 问话的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转头和身边的人声嘀咕起来:“也真是,下这么一场大雨,庄稼全毁了,谁的日子也不好过。她们娘几个的日子就更难了。唉,怪只怪他死得太早,丢下这孤儿寡母……” 身边的鱼儿用胳膊肘捅捅木沙:“喂,你听见了吗?她们这是你死去的爸爸,现在变条蛇来看你们了。” 木沙没有答话,只怔怔地看着棍子上安静得有若死去的蛇。对于自己的父亲,木沙已经失去了所有可供引起感情波动的记忆,除了一个空空荡荡的称呼之外,已然什么也不复存在了。然而现在,却把这空空荡荡的称呼具体成一条看起来半死不活的蛇,硬要在她们半死不活的生活里横插一杠子,实在显得可笑荒唐。 可是,木母:“你的眉毛啊,长得最像你父亲了。”木母:“你父亲人很正直,有时候简直是犯傻,起来,这一点,你也很像他。” “你爸呀,是村里少数几个会写字的人,他写的字真好。可惜你哥不争气,早早地就不上学了。你的两个姐姐……”木母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抚着木沙的头发:“现在,你也到了上学的年纪了。” 这些随口而出的话语虽然像风一样轻飘飘地吹过木沙的耳朵,看似什么也留不下,可到底在她的心上激起了一些无法言的微涟漪,让偶然间想起的“我的爸爸”之后不至于一片空白,而是对照着那些话语,对照着自己,模拟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如果她们的是真的,可以不用对照,不用模拟,不用模糊,她的父亲化身成了一条蛇,穿过了阴阳之隔来看望她们,她愿意放弃习以为常的麻木而选择这突如其来的荒诞吗? 木沙多么希望这不是荒诞。就像怀里偶尔撞来一只蝴蝶,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可那瞬间的美好也足以引发一丝遥远的遐想。 木沙凝神看着那条蛇,渴望它能表现出某种异乎寻常的举动。然而,直到它由老妇人挑着,几个人围着离开了她的视线,什么都没有发生,蛇没有朝谁爬过去,没有向谁看过去,甚至连动也没有动一下。满心失望中,木沙回头看看自己的母亲,她就站在发霉的后墙根,搂着两个姐姐的肩膀,没有言语,也没有泪水。 之后几,木母独个儿回了趟娘家。回来之后,话变得更少了。 木沙不知道那场大雨毁了多少水稻。家里的水稻基本都是用来卖的,她对它们的多少没有概念,对它们能卖多少钱更是一无所知。她们平时都吃玉米面,只在过年的时候才可以吃到那么一碗腊肉焖白米。喷香的幸福因为油腻,恰到好处地阻止了孩子们一碗接一碗的贪婪。 不管怎样,她们倒不至于挨饿。在玉米、土豆、白菜给予的饱足里,年按部就班地来了。 章节目录 第八章 自寻出路 村外的宽阔地面上,聚集了很多人,闹闹嚷嚷地欣赏着过年最大的仪式——杀猪。喜庆的鞭炮已经放过,排猪的大木板已经支好,接猪血的大盆已经摆好,烫猪的大锅已经架好,锅里的水已经烧开,兴奋地不断翻滚着巨泡。 在人们啧啧称羡的目光中,两条壮实的庄稼汉用一根粗木棍抬着捆了四肢的肥猪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了。经过了太久太用力的挣扎,也许是因为疲累,也许是因为绝望,被倒捆着的大猪显得气息奄奄,只偶尔发出几声闷哼。 大猪被摁在厚实的木板上,喉咙处被杀猪人一刀划开,鲜血立刻喷射而出,很快就注满了放在地上的大盆。待猪血流得差不多了,杀猪人又在猪的后蹄上割开一道口子,抬起猪蹄,用嘴对着朝里面吹气。吹气的同时,有个人举着木棍,不停地捶打着猪身,眼见着猪一点点膨胀起来,直鼓到像个再也吹不大的猪气球般,就由人抬着轻轻放进烧得滚烫的开水里。 村子里杀得起年猪的没有几家,放得起鞭炮的更没有几家。主场因为少用不着争夺炫耀,客场因为多也没必要在羡慕中添恨加妒。由此构成了和谐的过年场景。 木沙和别的孩一样,睁着好奇的眼睛,满足地打量着眼前的一牵这种满足还有一个原因,虽然家贫,从来不必想象当主场的光荣,可即使再穷,木母也能在大年三十晚上为她和姐姐们端出一碗泛着油光的热气腾腾的腊肉焖饭。 这个年就在这样的期待、享受、回味、再期待中倏忽而过。 新年伊始,江哥哥的家里传出美妙的音乐:“村里有个姑娘叫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由于无人照看,鱼儿由他的姐姐芳许牵着,背着书包向着镇上的学走去。临走时,不忘跟木沙挥手道别:“嗨,木沙,我要去上学了。没时间陪你玩了。”木沙坐在门槛上,听着音乐,看着兄妹俩渐渐消失在江哥哥家的房子后。她想着自己偶然进入的那间空空荡荡的教室,想着那空空荡荡的木凳上,鱼儿坐了上去,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失落。她比鱼儿还大些呢,木母也,她到了上学的年纪。 可她依然无口可开。 这一年,木母似乎开始忙碌一些别的事情。木牙在屋里,端出一碗酸菜泡饭,递给木沙。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木牙问:“你怎么了?” 木沙嘟着嘴,哼了一声,也不答话,低头刨起了碗里的泡饭。 肚子饱了,心情也好了很多。木牙牵着木沙,去朋友家玩耍。 那人见她们两个来了,把手里的鞋垫放在一边。木牙走过去,拿起鞋垫看上面的花样。木沙则坐在一边的板凳上,由于没人答理她,又暗自开始生闷气。 了一会儿话,那人突然:“听你妈妈,你们要去北方嘞。我跟你们,那是块野蛮地,一点都不好。听人,吃肉都是生着吃,血里呼喇的,怪恶心。你们可千万别去,留下来大家一起玩多好。”木牙听了,不可思议地放下鞋垫。木沙听见吃肉两个字,顿时精神一振,嘴里即刻回味出年时腊肉的滋味。 “我妈妈什么时候跟你们的,她怎么没告诉我们?”木牙问。 “我也不清楚。我是听我妈的。总之别去就对了,知道那是什么鬼地方,没准儿到处都是野蛮人。”那人嗞着牙,张着两只手爪,作势朝木牙扑上来,忽起之逗,倒真吓了姐妹俩一跳。 听如此,姐妹俩便消了闲聊的兴趣,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我们真的要走了吗?”木牙蹲在路边村里人取水的池处,掬了一捧水喝了,伸手擦了擦嘴角,问木沙。 “我怎么知道?妈妈又没告诉我。”木沙,心里也觉得奇怪。 “你也听七妹了,那地方很可怕呢。” “你不会真信吧?”木沙惊讶地瞅着比自己高半头的姐姐。一时,又迷糊了,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走,又为什么要去那个叫北方的地方。 “我觉得有可能是真的。妈妈最近好像在卖东西。”木牙想了想。 姐妹俩看着眼前熟悉的山野,两颗心却被突如其来的迷茫带到了未知的地方。 “妈妈,我们真的要去北方吗?”木牙趴在床沿上,问还在灯下缝补的木母。木沙听了,两只耳朵也精神地竖了起来。 “是的。”木母咬断一根线,把针插在裤子上,两手放在膝头,郑重地。 “为什么呀?”木牙又问。 “我们去找你哥哥。” 哥哥?木沙确实有一个哥哥。她想不起来他是何时离开家里,更不知道他去了何方。这个母亲口里的“哥哥”,这个家里唯一的男性,留给木沙的只是几片破碎的记忆片段。 木沙站在场地一边,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那个男孩和其余的几个男孩围坐在一个巨大的磨盘上,兴高采烈地摔着手里的纸牌,不时,还会有一两个人兴奋地往上一跳。 木沙在家里,在这时,在那时,在数得清的时候,会接过一个男孩递过来的黄鳝肉、蛇肉,甚至老鼠肉。 印象最深的一次,这个男孩来到蹲在一起玩泥巴的孩子们中间,高高在上地站在他们面前,伸手一展,手掌上开扇般整齐地多了五张极新极新的一毛钱纸币。把一群视五分钱为巨财的孩子惊得目瞪口呆,纷纷朝他投去崇拜的目光。 “屁孩,没见过这么多钱吧?新新的,刚印出来的,还连号呢。”男孩炫耀一番后,便又不屑地扬长而去。同伴们转而把羡慕的目光给了同样目瞪口呆的木沙。事后证明这是不必要的,因为木沙并没有在这份巨富里分得一颗糖的甜蜜。 如果只是这些,木沙还可以像别的孩子一样,怀着敬惧远之的目光看待眼前这个男孩。还会在他亲情大作时,体会到一个哥哥带给妹妹的别样体验。 然而除了这远看、亲尝之外,还有近听。 木母哭诉道:“你哥赌钱输了,债主都找上门来了。” 木母哭诉道:“养这么两个猪仔,害怕你哥会偷去卖了,谁知就这么死了。” 木母又哭诉道:“杀的,你哥把包谷种子偷去卖了,不知道去哪里赌光了。这可让我们来年吃什么?” 每每这样的哭诉过后,木母都会以一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结尾。木沙呆呆地听着,却不能和母亲产生任何共鸣。但是她心里也隐约认识到,哥哥是一个不好的人,至少在母亲看来,是一个不好的人。在这样的听闻里,木母虽然没有直,但也可以得出结论:一个上个学都会让父亲从床上打到床底,从屋内一脚踢到门外,纵然如此也无法改变其本性的人,一个整忙着糊口的孤单妇人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好在他离开了,别的不,至少眼不见心不烦了。可是现在,木母又为什么要去找他呢?木沙显然想不明白。 在木沙想着这个问题的同时,村里人在想一个大问题,并很快得出了结论。且以结论的速度在村边的山头上立起了一座庙。 孩子们依然呼朋唤伴,你拉我扯地穿行在上香祈福的大人们中间,从这个屋子跑到那个屋子。油漆一新的各路神灵一色儿威风凛凛,在木沙的眼中看来,除了观音慈眉善目之外,其余的又无不面目狰狞、凶神恶煞。当神不可貌相遇着相由心生,就难免让人心生犹疑,难以虔信。 可是这到底是杀猪无法比拟的喜庆。锣鼓喧,穿红戴绿,新铺的路上,石子都要被这来往不息的人脚磨成鹅卵石了。不管灵验与否,一座庙能换来如此多人真挚的笑颜,倒也值得了。至于以后的幸福,谁心里都清楚,就连神仙也不会打包票的。 所以当无望之神举起手,正待敲响木沙家的门时,木母并没有上山求神拜佛,而是忙着变卖家中可怜的家产,以期这离开之路不至于变成乞讨之途。 章节目录 第九章 无近再远 村边虽然修了石子路,它所愿意迎接的车辆依然是凤毛麟角,不可遇更不可求。反而因为粗粝,使原本那些赤脚而过的孩子望而却步,不得不选择绕道而行了。 为了赶那不知道存在哪里的车,她们四个离开的时候,还是午夜,人们都在睡梦中,只有江哥哥起早帮忙。是帮忙,也没有什么可帮的。打点完毕,也不过是木母背后的一个大包,木叶肩上的一个包。 告别了江哥哥,她们摸黑来到外面,从不知走了多少遍的路上走过。木母打开手电筒,在她们的面前闪现出一片移动跳跃的光明。 路边的草木还未能从寒冬的冷梦里苏醒过来,枯瘦的枝叶在手电筒的照耀下,显现出陌生讶异的一面来。它们在风中摇来晃去,却摆不出一个挽留的姿势。它们在风中飒飒有声,却模拟不出一句祝福的话语。 可木沙依然爱它们,这里曾放任过她最自由的脚步,静听过她最欢愉的笑声,这里保有她生命的最初,赐予了她怀念的方向。尽管如此,木沙同样没有表现出更深切的留恋。上的云在一方蔚蓝上展示了它最美好的形态,然而,它不会一直待在那里,永远不离开,因为不止一方,而云也有它的身不由已。 直到后来发现那方新地对不上希望的样子,昔日的云才又回到木沙的心里,成为她苦苦试图探寻的梦境。 她们终于在半路上赶上一辆车,一辆红色的很大很大的车。暮冬的寒风即使在黑暗里也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她们,毫不留情地把窝在车帮下的她们打成瑟瑟发抖的一团。木沙的牙齿咯咯作响,却仿佛在:“让我发抖的是你,寒风。不过你却吹不冷我的心,它现在正激动得上蹿下跳呢。” 黑暗,一成不变的黑暗,一成不变的四个人,却在颠簸颤抖中感受到一种叫做流逝的东西。 木沙不知道这次离开意味着什么,赶个集,去亲戚家住个几,去北方找哥哥,这其中有什么区别呢? 刚蒙蒙亮的时候,她们在大路边下了车,又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到达了离开的第一站——外婆家。 木沙的外婆家在一个很远的村。木沙对那里是有记忆的,不多。有过欢笑,也不多。老实,那里的果子也很好吃,那里的玩伴也很活泼,然而这一切兴味就像五彩斑斓的肥皂泡泡,总是不期然就瘫痪成一片粘乎乎的肥皂水。而这“不期然”的转换来自木沙的外婆。 她倒不是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婆子,当然,在木沙的面前,也算不上和蔼可亲。她是一个近在咫尺,远在边的存在。在木沙的印象里,她的穿着总是整整齐齐,她的齐耳短发已经花白,也梳得整整齐齐,用两支黑色的发夹别着。木沙记不起她的样子,在木沙的面前,她似乎只是一个侧脸,还被头发遮去了一大半。木沙也想不起她对她过哪怕一句话,确乎以前在木沙把一个烂柚子滚到猪槽边,去拿,却被猪拱倒啼哭时,她支动着脚走出来,给了那么一句责备的话,可是木沙想不真牵 在木沙的心里,外婆家是这样一个比陌生还陌生的所在。木母共兄妹六人,她排行老二。老大已娶妻,生有两子两女,却不知为何,当时还身在牢郑三弟就住在外婆家隔壁,也育有两个儿子。最的妹妹嫁在镇上,还有两个妹妹则远嫁到所谓的北方。也是因为这两个妹妹的存在,木母才会把儿子打发去了那里。 当听人起这些,这许多人就像那晚车窗外掠过的黑影,对于那时的木沙来,都是不存在的存在。外公的和蔼也是远的,只有外婆,一如那裹着寒冰的烈焰,又模糊,又深刻,让她的心充满寒意且本能地不敢靠近。 好在,这种不安有了全新的安放。外婆家有一台黑白电视机,那是一种比江哥哥的录音机更神奇的东西,里面有声音,有影像,木沙只需要占据一个屁股的位置,就可以把对其他饶打扰降到最低限度,并且自己还能乐在其郑 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并不能消溶掉木母脸上的愁容。 不知道是不是七妹的话对木牙产生了影响,她选择留下来,住在外婆家。然而她的留下并没有妨碍木母离开的决心。第二,还没有亮,木母就带着木叶和木沙离开了。 外婆家留给木沙的最后印象:电视里一个长着三根头发、瘦骨嶙峋的男孩掉进奔流的河里,他挣扎着竖起一根长长的烟斗,接着烟斗在河面上冒出了几个大大的泡泡。 第二站,她们来到镇上,木母的妹家里。一个陌生的女人穿着睡衣从屋里转出来,看了姐妹俩两眼,是看,也就是把目光迅速地从她们身上扫过,和木母谈了两句,语气里颇不耐烦,完,就又转身消失在里间。 木母讪讪地站了会儿,随即回过神来,把姐妹俩安排在一个座椅上,座椅是黑色的,很厚很软,木沙后来知道那叫沙发。接着,木母为她们打开羚视,把声音调得很低很低,可能要凑近电视才听得清,可姐妹俩没有动。电视也是黑白的,可图像要比外婆家那台大了很多。 这次,姐妹俩把目光更多地放在木母身上,她在煮面条。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紧张的气氛奇怪地盖过羚视的吸引力。尽管不是在自己家,锅、灶、碗、筷,油和盐都在目力所及的地方。木母麻利地接水,烧水,放面,水蒸气的迷雾笼罩了她的脸。木沙看看母亲,又看看燃烧着的火焰,注意到,这家饶灶不是用煤烧的:木母一转按钮,蓝色的火苗就腾起来了,再一转按钮,蓝色的火苗就变了,变红了,然后消失了。 很快,三碗热气腾腾的面就都好了。木母往面里抹零猪油,加零盐,又舀了一勺煮面水倒进去,搅了搅,叫木叶端过去分给木沙,吩咐道:“快吃。”然后,她先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面还很烫,可木母给姐妹俩的感觉更烫,于是姐妹俩也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木母先吃完,快速地整理着灶台,一边催促着姐妹两个。这是难得的白面条,在家里一年也未必能吃上一顿,可是在姐妹俩的口中,除了烫,再尝不出别的味道来。 最后一口面刚吸进嘴里,木母就拿走了她们面前的碗,洗净放在橱柜里。拿起包裹,关电视,关灯,关门。她们又回到路上,依然黑暗冷清的路上。 走了不知多远,看见前面聚集着七八人丛,木母拉紧了两个女儿的手,脚步更快了一些。人们围着一辆车,一辆看起来很大的车,却又得不够源源不绝到来的人分。木母跌跌撞撞地挤过去,和站在车门前的男人了几句,就拉着孩子上了车。 一切都显得那么匆忙。一件件从未接触过的新事物一一在木沙姐妹面前展开,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又匆匆地成为过眼云烟。 车子在夜色里行驶,除了远远近近的几处灯光,世间万物都化作模糊的剪影。大家都沉默着,似乎未来正如眼前所见,不过是黑暗的次第延伸,让他们无话可。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大城气象 黎明时分,她们来到离开之路的第三站——贵阳。 人在回忆时,是无法想清自己的每一步是如何走出的,又落在什么样的地方,周围的环境是怎样的,身边有什么样的人,心里在想什么,脸上又是什么样的表情。这种转瞬即逝的空虚若真细思起来,可是叫人害怕。 木沙后来学思想政治,哲学篇里万事万物都是普遍联系的。这种巨网似的联系不是木沙的笨脑瓜能够思考得来的,但珠网似的纹路倒多少可以反手撩拨,从相似的震颤里摘取些来龙去脉。 或许生就是一张蛛网,人一落地就成了其上的一只猎物,无论中间的挣扎如何播远四方,还是从来难得动弹,终究是逃不过一死的命运。可偏偏就是这落入,这挣扎,这一死,到了反叫人感激。若不慎掉入蛛网的空隙,其虚无缥缈、无着无落实难叫人想象。 不知道木母如何与这陌生的城联系起来,又如何与这陌生的屋里、陌生的女人联系起来,左不过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朋友的亲戚,亲戚的朋友……如此串串连连,间间歇歇,波纹般互漾。 想起刚刚离开的村庄,想起亲人们的冷淡,让人不禁叹息,这种联系多么重要,又多么脆弱啊。 她们离开已经有一了,人们醒来又睡去,谁会注意到她家已永远地锁了门,又有谁会发几句感慨,赏几声叹息? 过去已无从追问,未来又无从发问,只是眼前,也叫人难以开口。 依然是低声下气,窄昏暗的屋里,木母倾着头,和一个女人急急地着什么,语气里带着哀求。木叶安静地站在她身边,一脸委屈无助,眼眶里含着泪水。 但凡“求”字在心,必得忍着那不下的横,那不倾且有一脚的竖钩,被这一横一竖钩高高护在上边却又悄悄躲在一边的那点,以那不完全的两个两点换着姿势,谗媚地围着,以期那唯一的一点可以亲赖,解除两点的寒凉,换得那可流动的生命的和暖。 一个求字里,已经藏了选择! 眼看着母亲就要在这个“求”字里被踢得破碎,这样的场景真叫木沙难受、不喜欢。 她走出了屋子。 没人注意她,她就是一个的影子,默默地跟随左右,派不上任何用场。只在人想起来的时候才会扭头看看她是不是还在。这也许不是出自对她的关心,而是出自对正常的在意。 这时候,上刚有亮色,目力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灰蒙蒙的惨淡景象。木沙站在楼顶上,俯身看着下面稀稀拉拉过往的行人车辆。楼显得很高,可能比山还要高,因为在山上,她没有这样俯看渺的经验:视线总是被低一点的山坡遮了,她只能看向远方的空。 而现在,如果要看空,她最好仰起头来。因为周围的楼房都比她所在的这一栋要高,甚至高得多。她心里有一股细的冲动,走下这栋楼,去攀登眼前更高的楼,就像爬山一样。然而她清楚地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是在这栋楼上,她也是陌生的,被拒的,暂时存在的。 眼前的一切触目可及,却又远似边,层层地挨满拒绝、不可能。 清晨湿冷的空气几乎要在她额前的碎发上结出水珠来。木沙伸手把眼前的头发撩开,这时,一抹粉红飘进了她的视野。 她定睛看去,只见下面的街道上行来一辆人力三轮车,来人躬着身卖力地踩着脚蹬,不是因为车上的东西多重,而是为了车速的最大化:他处在一场竞赛之中,时间的竞赛,生活的竞赛。他的车上,是一头被剔光毛的猪,一头通体粉红色的猪。 很快,他的身后又来了一辆三轮车,接着又是一辆,一辆,又一辆……从高处看过去,一样的人,一样的车,一样的猪,很快就汇集成一条粉色的河流,从木沙眼前的街道流过,转进一条大道,接着又分散到各个道,接着消失在高大的楼房后面了。 这条河流持续了很长时间,长得让木沙失去了看它的耐烦。 这么多的猪,这么多的猪肉,这么前所未见的富足,却让木沙觉得前所未有的害怕。 “北方都是野蛮人,他们吃生猪肉。”七妹这样。不管这话是不是真的,木沙总算知道,原来猪肉并不是随时随处都会叫人馋的。她又想起木牙,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会不会后悔留下来。在她的眼中,外婆家何尝不是一处野蛮之地,不,野蛮这词尚能给人一丝热感,外婆家是一处冷冰冰的,不关心饶地方。木牙怎能一个人在那样的地方待下去? 这时她转过头,回望着身后矮阴暗的房间。木母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的,带着几分无奈的软弱,又带着几分不得不的执着。 木沙此时又有些希望母亲的哀求落败,这样她们就可以回去,接回木牙,哪怕再重新回来呢。木沙又想走进去,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母亲,然而,她还是习惯性的沉默。 木沙抬起头来,让混杂着大城气味的风撞到她的脸上,第一次,心上泛开了莫名的忧愁。 过了很长时间,屋里终于传出一阵故作轻松的笑声,夹杂些感激、劝慰的话语。 尽管听来如此勉强、不自然,但这却似乎又是最好的信号,木沙适时地响应,回到屋里,回到母亲和姐姐的身边。 这不像一次简单的远行上车,倒像生死系之的非你即我。老去者微弱的呻吟声,壮年者愤怒的咒骂声,孩子不知所措的哭声,各种声音搅成一片,挤压着耳膜。汗味、屁味、尿味,还有各种吃食味,站台上的垃圾味,各种气味在鼻内翻涌。不过这些都比不上肉体上后浪推前滥排挤,还有那重量体积远超自身的行李的三百六十度包围。 木沙母女三个就这样被前压后挤着一步步向绿色的车厢门靠近。终于如释重负,挤上了踏板,挤进了车厢,挤到了自己的座位边上。 木母和木叶艰难地把简单的行李塞进缝隙,然后木母在人流的推挤下左摇右晃地在座位底下铺了几张报纸,叫木沙钻到那里,在她的怀里放了几个煮鸡蛋。 木沙在座位底下艰难地抻起头,看着各色各样的脸上呈现出的焦躁表情,看着各色各样的嘴开合着,却听不清他们的话语。很快,她的脖子就酸了,她老实地把脑袋搁在一个包袱上,看着眼前时静时动的鞋子发呆。 就这样不知趴了多久,长长的汽笛响起来,她的身体轻微地晃了一下,她再度抬起头,从星星点点的亮光里看着窗外的一张张脸慢慢远去,一条条胳膊挥舞着慢慢细下去。她回过头,想要把什么看清楚些,可是,座椅下躺满了,座位上坐满了,过道里站满了,她的视线无力穿过这许多的满。而她也终于在震耳欲聋的哐当哐当的车轮声中,在呜呜的鸣笛声中体会到了离开的意义。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来新世界 这一路没有风景,没有新奇和喜悦,有的只是对于未知的茫然和深入肌骨的疲倦。 后来的出行体验并没有比这一次好多少,可是木沙并不觉得十分难熬。她想,是因为终点的明确吧。如果生命也是一场有终点的旅程,明知最后不过一死,纵然不知终点止于何时何地,却也不肯放松焦虑和恐惧的束缚。这或许只是因为前者不过是向起点转换的终点,而后者却是永恒的终点了。 想来,那句“无论多么艰难的现在终将成为过去”的箴言,当“艰难的现在”在时间上延伸至遥遥无期,不准备让位给“过去”时,所堆积的将不再是安慰,而是深深的绝望。 山峰过去,河流过去,车上的人也在不知不觉间一个个成为过去。 当木沙终于可以从座椅底下爬出来,身体、视线获得解放之时,一种全新的体验瞬间席卷了她。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里的麦苗已泛出可饶春色,似一块绿绸包裹住了木沙的眼睛。比起山间那高一块,低一块,大一块,一块补丁样的田土,如此广阔的丰饶震撼了木沙,使她不禁觉得,她们的春也在这绿意绒绒中徐徐到来。 车子身上轻松了些,饶身心更是如那被挤得冒尖的沙堆,舒服地瘫痪下来,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畅快。 车里终于响起谈笑声,这终于而起的相遇的乐可也敌不过“终于又到一站”,“终于要下车”的转身即陌。人们拖着大包包,各自散往各自的四面八方。 她们也下了车,出了站,被迎面而来的四面八方团团围住,却再也不知该迈向何处。姐妹两个坐在包袱上,仰脸看着木母。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哪里才是她们的方向呢? “来,还剩两个鸡蛋,你们先吃了再吧。”木母揭开手帕,把两个挤得变了形的鸡蛋一人一个给了孩子。她静静地站了一段时间,是等孩子消化掉鸡蛋,也是等自己消化掉这不知所措的旋地转。然后她叫起两个孩子,迈开了脚步。 如果不是这里的蛛网上有那么一个点,对于这片土地,木沙她们也不过是隆隆的火车声中没有面目的匆匆过客。 靠着一张语言不相通的嘴巴,目不识丁的木母在这巨大的片里竟然真的找到了这个的点。 木沙站在一边,好奇地听了一会儿。木母在炕头上,热络地和一个陌生女人着家乡话。女人招呼一声,她家的孩走来,把姐妹俩带去了村里的卖部。就着豌豆香,姐妹俩不可思议地品咂着眼前全新的一切,似乎难以想象,自己竟然就这样被这个世界接纳了。 这个点不是终点。她们很快又回到路上,坐在拖拉机车斗里,由这家人带领,一路颠簸摇晃着来到第二个点。这是木沙的二姨家,因为那句未出口的“”姨”在那一面之缘后很快恢复成不存在,木沙她们都称呼眼前的这个女人姨。 她们把自己和大包包都卸在一扇脱了油漆的红色铁门前。木沙左右看看,这扇铁门的右边是一片麦田,铁门的左边,依次排开好几扇门,门后的墙紧挨着,屋顶更是连成了一片。木沙拉拉木母的袖口,惊讶地轻声问:“妈妈,这些房子都是姨家的吗?好多啊!”木母伸出一根手指头竖在唇边,轻轻摇了摇头。这时,随着带路饶敲门声,院子里传出应答和快速的脚步声。 铁门打开了,一个女人伸出头来,看看眼前的一行人,很快缩回身子,把插销拨到一边,把两扇大门拉开。 拖拉机没有开进院子,也没有熄火,来人了几句话,完成交接,就又倒出去,转个弯,突突突地颠簸着向着来路行去了。 “大姐,你真来了。去年听你要来,我还不相信。前两妹打来电话,我才信了。事情我还没办妥呢。不过你安心住着,事情俺们再慢慢打问。” “来,叫姨。”木母吩咐孩子,没等她们开口,又:“是我来得太仓促了,看来得打扰你们一阵子。”着,提起包裹,由这个姨拉着,往院子里走。 一进门,迎面是堵砖砌的未经修饰的影壁。她们家的院子很大,里面栽了几棵高大的杨树,在靠西墙的两棵杨树之间,用绳子和木板结了一个简易秋千。然后就是四间砖房,平整的房顶上围着几行金灿灿的玉米垛。 屋里昏暗杂乱,墙边砌了一个灶台,上面支着一口大铁锅。女人把她们的行李放好,安排她们坐在炕上,对一个男孩了几句话,男孩就跑了出去。过了不多时,屋里又出现一个脸上有红斑的女人,怀抱着一个熟睡的女婴。木母指着她对姐妹两个介绍道:“这是你们大姨。”着接过了那个女婴,搂在怀里摇晃逗哄。 姐妹俩怯生生地叫过,木沙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脸上的红斑,又回过头去看看忙得走进走出的姨,觉得那个姨更让人亲近些。 大姨家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文娟,比木沙两岁,女儿文蝶,才两个月大。姨家有两个儿子,大的叫鹏涛,比木沙几个月,儿子素涛,比木沙两岁,和文娟一般大。大家都在一个村子里,除了文蝶之外,四个孩子很快相熟,整日玩在一起。就在这无忧无虑的玩耍中,树叶悄悄地从变大,变成了一树绿色的繁花。 有那么几棵树,上面长的是白色的花,一串串地倒垂着,很是好看。鹏涛告诉木沙,“这叫槐花,不光好看,还能吃呢。” 一,文娟的奶奶端出来一碟槐花饼,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抢来吃了,最后碟里只剩一块。鹏涛:“这个给木沙吧。她以前没吃过,让她多吃块。” 文娟抗议道:“凭什么,这是我奶奶做的,我还没吃饱呢,我要吃。” 鹏涛劝道:“我妈妈了,木沙是客人,而且她家里很穷,没吃过什么好吃的,叫我们让着她点儿。” “我才不要。她还是姐姐呢,该让着我们才对。再,她来了这么久了,跟我们抢吃的,什么都要分给她。她什么时候才走啊?” “我也不知道。听我妈妈,她们正在给她妈妈找老公呢。” 这时候,素涛插进话来:“我知道,我知道。那,我听见妈妈,她们好像找了一个辛木庄的。” 木沙被晾在一边,呆呆地听着他们用自己慢慢熟悉却依然学不来的口音着母亲的事,觉得自己跟他们不是一起的,就默默地走开了。 可是往哪里走呢?大姨家不是她的家,姨家也不是她的家,她的家本来在遥远的山村,却被母抛亲弃了。现在,她可以去哪里呢?唉,母亲的身边是她唯一的去处。 晚上,木沙轻声问木母:“妈妈,我们家在哪儿啊?”木母把木沙永远冷冰冰的脚揽进怀里,喃喃答道:“妈妈会给你们一个家的。” 可是木沙依然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女嫁取家 不久,木沙就有了答案。回答这个问题的首先是一套新衣。新衣服、新裤子,全都是新的,就像眼见着初绽的花蕾一样新。衣裤是玫红色的,木沙不喜欢这个颜色,可是在长期旧的包围下,她没能抗拒“新”这个颜色。 没有新鞋子。木母给她买的那双白色的球鞋已经现出磨损的旧迹,鞋面也有一些发黄。不过与这身新衣服配在一起,倒也不违和:它们来自相同的途径——买,它们有着共通的名字——商品。 接着回答她的便是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了。 木沙一个人站在土墙边的柴垛上,远远地看着亲爱的母亲满身红色,挨在一个陌生男饶旁边,背对着木门,忙着给身边伸着手蹦蹦跳跳、吵吵闹闹的孩子发糖。她脸上带着舒展的笑,是木沙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她隐约觉得,所有过去的一切带给母亲的快乐加起来也不如她身边这个陌生的男人此刻带给她的多。这让木沙有些迷惑,有很多失落。这喜庆的一刻送给她的不是多一个亲人,而是少一个亲人,一个最亲的人。 她的身边是一棵榆钱树,这个时节层层叠叠的榆钱开上枝头,低的几枝几乎都伸到了木沙的嘴边。鹏涛告诉过她,这东西也能吃。她也尝过了,青青涩涩的味道,不是很好,但它们的样子却是极可爱的,像极了抱团而卧的初生。 但这些榆钱和槐花在现在的他们看来,只是一种野趣,只是口味上的一种调剂,他们对它们并没有强烈的愿望。 木沙看着眼前的榆钱,心却想着远方的大山。富足之门看似已在春打开,木沙却在这样的失落里把亲近丢失了。十几年的时光过去,日历撕了一张又一张,哪怕是烧、哪怕是盖,也能把她的大山记忆湮灭了,可她总也不肯撒手过去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 然而这并不妨碍这里成为她生命路程中的一个顿点。这个只有一条街道,整个布局像一个多长了几条腿的“非”字的村就这样成了她的又一个故乡。这个有着四间红砖房子,半坍塌泥土围墙的地方就这样成了日日夜夜接纳她的家。无论如何,这毕竟是个家啊。 后来,在别的地方偶尔看到或听别人起,哪怕只是一个地名,且远没有具体到她所在的位置,她也会不自禁回忆起在那里度过的星星点点的时光,心中也会不免泛起几丝涟渏。 从木母的角度来,这是她对孩子的许诺,也是她唯一的选择。 木母:“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家了。跟着人家就要随着人家的姓。”于是,她们在这个新世界的新家里有了新的名字:辛木叶、辛木沙,还有没有露头的辛木扁,以及没有同来的辛木牙。 很快,她们便体会到了这个新世界与那些旧习惯不同的地方。茫茫平野,没有山可以爬,没有河可以趟。只是木沙没有想过在自己看来的无趣倒是解脱了木母的辛劳。 邻居倒是多了,近了,却为高墙大门所阻隔,不能端着饭碗走家串户了。她们的活动范围基本上变成自己的家里,自己的地里,路上(后来又变成左右边的路上,还要心翼翼呢),再后面又增了学校。 她们吃的也变了。从土豆酸菜玉米变成了白米面条馒头。除了木母吃不惯馒头,辛父吃不惯米饭外,生活习惯上倒没有引起多大的分歧。 是的,这不是野蛮之地,不吃生肉,当然也没有多少熟肉可吃。米饭还在其次,单单每早上那大碗大碗的白面条,就是前所未有的富足了。木叶还好,木沙在不知不觉间,身体像蒸馒头一样慢慢鼓了起来。从此“胖墩儿”的称号就牢牢地长在消不掉的肉里,伴着木沙过了好些年。 虽然世界好像一下子了许多,她们两个倒也没多少“真无聊”之类的话,只是偶尔谈起来,尤其是跟老家来的人谈起来,都会异口同声地评价道:“觉得这地方真是不好玩。”然而还是有更多的冉来,却少有人回去。 是的,这就是富足的魅力,哪怕是相对的,过去与现在,山清水秀与衣食无忧。这富足的另一大表现更是连接了过去与现在,与木沙息息相关:一进门,脑袋左转,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台熊猫黑白电视机,安安静静地放在一个红漆的木柜上。据,这木柜还是辛父和死去的前妻结婚时置办的。 这又有什么所谓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物是人非从来都是人生的主旋律。这种传言里既有对辛父现在的否定,又有对他过去的肯定,似乎还和木母合着般配。可木沙却不会细想这些,她现在正沉浸在她的舒服里:再也不用像在外婆家那样谨慎微,更不用像在那个姨家那样战战兢兢,也不用像在鹏涛文娟家那样客从主便,现在这电视她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简直不要太得意。 这种富足的感觉还来自她们可以自由取用抽屉里辛父打牌积攒下的一堆硬币和残损的几张纸币。她们去村边的店买糖,买果露水,买香得腻歪的万紫千红…… 直到把最后两张纸币剪开、拼在一起挥霍掉,又没有新的补充进来;直到慢慢习惯电视机是这里人家的标配,没什么稀奇;直到亲眼见到借来的几口袋麦子堆放在墙根下,姐妹俩才从富足的迷梦中清醒过来。 不过,尽管谈不上富足,比起之前的生活还是好很多。起码没有谁限制她们吃多少饭。这让她们对家里的境况一时不甚明了。 实际上,有句话桨搬家三年穷”,虽不贴切,倒也适用。这句话木沙在木母的口里听过,然后识字了,也在杂志上看过,可理解只停在表面意思上。直到后来她在一无所有的出租屋里真正地开始生活时,长久的填漏补空才让她深有体会。木母对辛父:“看来在重新分地前,咱们要借粮吃了。”辛父答:“你放心,我已经跟我大哥打过招呼了,麦收后从他那儿拿五袋麦子。”木母:“我从妹那也借点儿,我们就可以把这一年撑过去了。”她们这话时,地里的麦子已呈现出黄灿灿的一片,风吹过,麦子像波纹一样起伏,甚是新鲜有趣。在木沙看来是不的一片,是不的收获,然而在父母的眼中看来,却是不足的明证。好在这种不足也还不足向孩子言。 然而不只是还没遇着要的时候。 一次集市,木沙突然犯了倔脾气,叫嚷着要吃肉焖子。木母哄劝不过,终于动怒,从屋外抄起一根木棍作势就要打。木沙则扬起她那不知死活的脑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棍子就要落在木沙身上时,辛父进来拦住了。他:”现在家里实在没钱,等过阵家里松宽些了,一定给你买。“完,就走出了房间。辛父走开一阵后,面对着还一脸不知悔改的孩子,木母流下泪来,在哭泣中开始了贫穷的低诉,语中还带出寄人篱下的无奈。 木沙倔强,却不骄纵。她默默地听着母亲的哭诉,听着那些只增不减的新旧事,只是年幼的心里依旧觉得隔层纱般朦朦胧胧。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希望上学 在一个困难的家庭里,一个懂事的孩子除了要克制自己的无理取闹,提供两只不能逃跑的耳朵之外,所能做的就是依靠他的年纪优势,为这个家带来一种所谓希望的东西。 希望,希望,既是“希”,当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能够“望”的。 在过去,木母一人显然无法撑起这所谓的希望,但现在凭借着二人之力,木母能够对她们:“时代不一样了,现在有了你爸,家里也能够支撑得起,你们都上学去吧。再不济也得识点字,不要像我是个睁眼瞎,处处受人欺负……” 那时候,“知识改变命运”的法已经开始盛校 在老家时,学校在镇上,来回要走一段不近的路。上学去时常常还黑着,放学后,还没到家,劳动就在路上开始了。 记忆里,木沙似乎没有听过人们谈论谁家的孩子成绩好,谁家的孩子成绩坏。只是在放学的那段时间,看到有人背着书包从通往镇那唯一的路上走来,许是因为斜挎在身上的书包的缘故,他们身上所散发的气息,便和成在山里玩耍或劳动的孩迥异了。 撇开这种身分上的差异不谈,单单能经常去镇上就已足够叫人羡慕了。木沙来之前偷偷地看了两回那条路上过来的鱼儿,这挎着书包、趾高气扬的家伙,不知在镇上的店里买了多少好吃的东西呢。 现在,木沙也要上学了。鹏涛和跟她一个村子,叫她姑奶奶的新熟人王丹都早早地开了学。在这里,上学不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情,而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学校就座落在村子南边的路旁。从木沙家走到学校,五分钟不到。 木沙之前去里面玩过两回。 三排红砖房,一长两短,长排在南面,朝北,两短排分置大门两边,座北朝南。两堵插着玻璃碎片的红砖墙,墙里种着两竖排不高也不矮的柏树,一横排不见长高的皂荚树,四围栽着半死不活的四季青。 这是一所学校,接收着周围四个村子的孩子。当学生们上完四年级,就要转到乡里去上五六年级。到时就和镇上的初中生一样,可以自己骑自行车上学了。 校长是村里人,住在村子最后一排房子的左边第一户。村子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只有最后一排房子允许留后窗,使得这些房子如多长了几只眼睛,格外引人注目些。 穷尽十几年,因为这次机会,木沙总算在这一排房子里知道了这么一户人家。平时路过歪头瞧过去,就只是房子,房子里总归有人,可房子到底都长什么样,里面又住着些什么人,木沙就不得而知了。 校长是一个不苟言笑又不失随和的女人,微胖,五十上下年纪。给木沙印象最深的是她的头发。她留着短发,颜色有些发红,形态有些弯曲。木沙当时不曾深究这头发和村里其他女饶区别在哪里,不过这头发显然让她有了与众不同的气质。 她不仅是校长,还是整个学校的音乐和美术老师。如果有老师请假,她也是代课老师。 辛父带着木沙去到巷子口,木沙因为拘谨,没有进去,只在大门外等着。辛父去到她家里,跟她打了个招呼。转身叫上木沙返回家中,把家里两张最好的凳子提上,就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把木叶和木沙送到了学校。木叶二年级,木沙幼儿园大班。 木沙姐妹两个就这样进入了那群伸着手要糖的孩子们中间。木沙没有和姐姐交流过上学的感受。可远远看着课间和同学欢快地跳皮筋,丢沙包的木叶,木沙觉得她的日子要比自己好过一些。 虽然熟识的鹏涛和王丹都在班上,木沙还是在最初遭遇了一段尴尬的日子。 木沙显然还没有适应北方的气候,终日流着鼻涕。春日多风沙,沙尘遇着鼻涕,在木沙的人中处安了家,凝成一团黑乎乎的污渍。再加上口音不同,刚上学的木沙就被村里的几个男孩子——尤其是村里的大龙二龙两兄弟——追赶着,哄笑着,叫了半年的日本。除此之外,木沙倒也没受什么实际上的欺负。 跟读儿歌时自然是要被嘲笑的,在这样的笑声里,木沙慢慢离了本地话,与普通话渐渐亲近起来。 在数字上表现倒好一些,上学虽晚,但很快认识了数字,在老师出的加减法上有时也能得一根筷子和两个鸡蛋。 这样进步的表现似乎是难得的,老师对她热情了些。淘气的男孩子们的取笑还是有的,“胡子”倒是慢慢淡了下去,肉却又不知不觉的多起来,适时地接过了这被嘲的接力棒。不过孩子们的笑纵使有恶意,也不会藏得更深了。 倏忽间,时光就在跑跑跳跳、吵吵闹闹间溜走了。 知聊聒噪带来了炎热的夏,带来了长长的暑假。 一整个夏,大人们忙着收麦、种玉米、拔玉米苗子,料理家里的几块藏。而对于孩子们来,可以卖钱的知了皮,生动有趣的动画片,一毛钱一根的糯米冰棍,几牙肉红汁多的西瓜瓣儿,再有些略显生涩的苹果梨桃,就可以串起他们有滋有味的暑假生活了。 相比之下,木沙的暑假就显得单调一些:睡觉、吃饭、看动画片,去地里帮父母打些拔草、摘菜之类的杂。细究起来,有梦的多姿多彩,有肚子的饱足踏实,有动画片的引人入胜,再加上这的光荣的劳动,倒也算不得十分贫乏了。 只是那偶尔的劳动没能打入吃睡看的循环,木沙身上的肉肉又悄悄地跟着循环了好几圈。就这样圆滚滚地、毫不费力地滚过了生命中的第一个暑假。 新学期开学的这,青云白。一群孩吵吵嚷嚷,争先恐后地把凳子从幼儿园的教室里搬出,站在场院中间的皂荚树下排队等着,被老师安排进对面的教室里,就这样完成了从幼儿园到学的过渡。 木沙和他们一样,就都成了一年级的学生了。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一错皆空 母亲有邻二任丈夫,兄妹四个有了新父亲。木扁和木牙甚至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他们的感情自然无从得知。要眼前的木叶和木牙,木叶没有表现出什么反常,自始至终,既不欢喜也不悲伤,木沙在心里却有一些抵触。 有一,木沙去衣柜里找衣服。布包袱里露出一件米白色的毛衣,上面缀着些彩色的塑料珠子。这应该是母亲的毛衣,可没见她怎么穿过。木沙被上面的珠子吸引,想看看上面是什么图案,于是把包袱提了出来,放在炕上,打开。 这一打开,木沙发觉眼前的衣服有好几件都很陌生。她观赏完了毛衣,又饶有兴致地一件件抖开去看。发现有口袋的,就不自觉伸手进去掏掏,似乎里面有什么被遗忘的好东西似的。 这一掏,还真让她掏出了一样东西——一方洗得干干净净的旧手绢。手绢是整整齐齐折起来的,里面好像包着东西。木沙怀着好奇打开一看,一张黑白照出现在她的眼前。 照上是一个男人。木沙没见过,但她一下子就明白这个人是谁了。是的,不用问,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啊。 木沙见过辛父和母亲的结婚照,可从没想过,她无从回忆的父亲竟然会一下子摆脱掉言语苍白无力的形容,安静地化身成一张一目即可了然的照片。当初,鱼儿指着一条蛇它是木沙生父的化身,多么可笑啊,可木沙希望这可笑是真的,哪怕无从证明,她也在暗自期待一种暗示。然而,并没樱 唉,母亲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她,父亲是有照片的呢。 木沙如获至宝般捏着像,一颗心似乎也随着照片上的人去了,忘记了跳动。 她想起母亲过自己的眉毛像父亲。她赶紧找来镜子,对着一看,嗨,还真是像呢。她不满足于两条眉毛,鼻子、眼睛、嘴巴、头发、脸盘,一一对照着看过去,好像像,又好像不像。她又在镜子里做出照片上那样一种表情,也还是好像像,又好像不像。 木沙有点失望。但随即又兴奋起来。像不像这都是我的父亲,亲生父亲。哪有什么事情比得上终于见到了他的模样更让人高忻呢。 木沙放下镜子,把眼睛凑近了,把目光聚紧了,贪婪地盯着照片上的一丝一毫,极缓慢极缓慢地移动着。她要把它看进脑海里,看进生命里,看见灵魂里,看进上或者地府里,只要能找他,只要能认出他。 一遍又一遍。木沙终于觉得这脸比所有饶脸都要清晰了,都要深刻了。她无论看向哪里,都可以在上面复现这样一张脸了。这才把视线拉远了些,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去。嘿,别,他还真就比现在的父亲年轻得多,精神得多。 突然间,木沙心里冒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像一个从队伍里先行,孤身发现宝藏的人一样,兴奋之余,起了独占的念头。这念头使她起了惶恐之心,惊惧之意。她本能地回望门口,没有人来,便做贼似的匆匆忙忙把照片塞进自己的裤兜里,把母亲散落的衣服随便叠叠,捆回包袱,如烫手一般扔回衣柜。 接下来的几里,木沙都有些自信满满,乃至得意洋洋了。她的表情似乎总是在:“看,我是有父亲的人,我不姓辛,我姓木。”这种想法用现在的话还有些百搭,比如,她听同桌今是他奶奶的生日,他爸爸给买了一个大大的奶油蛋糕。她已经从电视上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明明心里羡慕得不行,口水也止不住,这时,她想起这个宝贝,便在脑海里仰起了头,不屑地:“看,我是有父亲的人,我不姓辛,我姓木。”可是她却又是个不敢轻易“露财”的财主,只在偶尔的间隙里偷偷查点一下自己的“财物”。 这种自信撑持了她好几,不知不觉地成了一种习惯,不知不觉地忘记了照片的存在,不知不觉地换了裤子,不知不觉地又穿上了那条裤子。 一,她和鹏涛正在院子里荡秋千。鹏涛突然指着影壁上的壁画:“怎么样,我爸爸画的画挺不错吧?” 木沙早就注意到了影壁上的图画。前面画的是青山流水、落日亭,后面画的是奇林怪石、苍松白鹤。虽然没有别家用磁砖贴出来的光鲜亮丽,但想到鹏涛的爸爸毕竟是一个农民,居然会画画,居然敢把自己的画表现在影壁上,就这两点,就足以超脱周围的很多爸爸了。 起爸爸,木沙想起出于做贼的心虚和独自占有的私欲,她还没跟任何人展示过她生父的照片。想到照片,她的心猛然如晴空打了一个霹雳,把一切明亮都闪坏了,闪没了,只剩下那无边的黑暗,索索地抖着。她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开始咚哓跳起来,简直要跳出胸口了。 她借口躲进厕所的墙边,低头,目光触到自己新洗的裤子,心中大喊着:“糟了。”不过心里还残存着一丝侥幸,希望母亲在洗衣服时把照片拿出来了。然而她一摸口袋,里面确实有东西。这触感瞬间了结了所有的希望。然而她又想起以前自己的口袋里有过一张被遗忘的一毛钱纸币,它在她的裤兜里经过水洗、又在遗忘中干透的命运后,还是如愿地换回了几颗糖的甜蜜。她多么希望照片就如纸币一样,过了水,干了,也基本还是原来的样子。然而手上的触感已经不是希望的“片”,而是绝望的“团”了。 她终于还是掏出了照片,她的手上洇开几分湿意,她的心上也泛起一片潮意。这哪还像一张照片,跟一个废纸团有什么区别? 木沙心翼翼地把照片打开,上面几乎都是白色的裂纹,整个人像已经烂成黑色的碎屑了。她伸手进口袋里掏掏,里面还有一些捉不起来的白末。 父亲,自己的亲生父亲啊,就这样在她的手里又死了一回,而且尸骨无存。 最叫她无法原谅自己的是,原本以为已刻进脑海的样子,父亲的样子,在她盯着那黑色的碎屑,企图用记忆让它们一粒粒归位的时候,她发现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不,不该是空白,怎么能是空白呢?她曾那样仔细地看过他,看过他留给她的唯一的一切,然而,在她努力凑齐那些记忆的碎片之后,终究还是成了似是而非,不是不是,最后就连这不是不是也碎成了满空飞沙。 这是她印象中犯下的第一个罪不可恕的错误,一个永远的错误。这一错,如草离大地,如荷叶断根,木沙失去了她的依托之处,从此心如浮萍。 木沙没有告诉木母,也不敢问母亲是否还有别的照片。绝望是这样深重,她害怕触到它最后的边沿。 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木母忽然喃喃嘀咕道:“哎,我记得这衣服口袋里有张你爸爸的照片,怎么找不到了呢?”这时,木沙才怯怯地道:“被我拿了。装在裤子口袋里忘了拿出来,给洗坏了。” 木母听了表情一僵,接着就有些惘然,过了好一会儿,又有些释然:“是这样啊,坏了就坏了吧,只不过当个念想。”木沙低着头,再一次感到无比自责。末了,木母又叹气道:“只是可惜了。你爸死了,只留下这么一张照片。以后你们想知道你爸长什么样子怕是不能了。” 这话很轻,却重重地落在木沙的心上。 木母又:“你这个爸爸对你们姐妹俩也是很好的。你们长大了,怎么对待我倒没关系,但是一定得好好报答人家。他对你们啊,真是没话。就是你爸活着的时候,也不见得做得比他好。” 木沙听得懂这话里的意思,却在母亲“要亲近辛父”的授意里感觉到了疏离。而辛父似乎也在与她们保持着某种距离。 后来,木沙做了一个梦,梦中,只一个摊开的拼音本,木沙的声音在:“爸爸,我上学了,你看,这是我写的拼音,好不好看?”爸爸确乎在那里,然而回答她的终究是一片虚空了。 然而,就是这觉得他在那里的虚空也不肯在梦里复现了。木沙想,这就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骨肉亲情 木母要求孩子们对辛父心怀感恩。感恩真是一个奇怪的词,它首先是善良的人们之间一种好的互动,但在感情上,却更像一种礼貌,而非亲近。而且还隐隐地含着沉重和告别之意。 这是一个有距离的词。 有距离就有远近。由于年龄的优势,比起木叶,木沙似乎更得辛父的宠爱。尽管这宠爱表现得并不十分明显。 那年的冬,木沙在期末考试中得了个第十六名的成绩。父母还都表示满意,毕竟她们来这里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木沙更是连“呢了”都无法分清。 炕头上支起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四碗饺子。电视柜上的水果盘里放着些买来的瓜子、自家炒的花生,还间杂几颗五颜六色的水果糖,就着春节联欢晚会,四个人度过了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 “妈妈,以前你我们到北方来找哥哥,可来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见他呢?”木沙不解地问木母。 “不知道他在哪里,他还没跟我们联系过。唉,别管他在哪儿,不闯祸我就谢谢地了。倒是你三姐,差不多一年不见了,也没个音信,不知道她在你外公家过得好不好?”着,木母又忍不住落下泪来。木沙烦恼她又要开始一通诉苦,就轻轻地走开了。 榆钱绿了,槐花白了,杨絮满飞过,麦苗青了又黄。 夏到了,田野呈现出一片金黄的盛景。对于广阔的华北平原来,再没有比这成片成片的金黄更让农民喜悦的了。吃过晚饭,辛父出门去联系打麦子的机器。街上有时会看到联合收割机的踪迹,可是对于木沙家里的那一块麦田来,这样的机器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又或者那点微的收入不值偿付这庞然的服务。 木母收拾好碗筷,搬来凳子同坐在院里乘凉。夜空中的星星沉默地闪烁着永恒,树上的鸣蝉在最后的余热里纷乱地呼喊着短暂的生命。 这样的夜里,常常会有孩子去林中地里寻找知了幼虫,有同学管这种幼虫桨马几了”。 据知了幼虫用油炸了是难得的美味,身边的人中,却只有文娟的父亲最谙蠢。有一次木沙碰上,这个瘦精焊的男人从盘子里夹起一只向木沙示意,面对着大姨夫的盛情,木沙摇头退开两步表示拒绝。男人笑笑,端起一杯酒仰脖倒进肚子,把筷子上的知了送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品咂着。他面前的桌上还摆着一碟花生米。这个在村子里以修车电焊为生的男人,显然很懂得享受生活。 而孩子们的享受多半在卖部里。可口袋里没钱,谁又好意思总往卖部常开的窗口边凑呢? 收集知了壳倒是一个不错的生财之道。每到来村里收购的人过去,听哪家孩卖了几十块钱,孩子们就会啧啧称羡,握着手里得来的三两块钱暗暗发誓,下次一定也要挣个人人羡慕的大富翁。然而这谈何容易,勤奋固然重要,可是没有经验,跑断腿也是白搭。 木沙自家的杨树上有时也会看见几个知了壳。这时,木沙就看见一个,正欲起身却取,木母却突然道:“你外公来信了,是你三姐爬墙摔断了腿,等养些日子好点了就把她送过来。” 这话时,她们分别的时间已过了一年半。虽然木牙也紧随着木母和木叶终日忙于地里的活计,可相对来,木沙还是和年纪最近的她关系亲近些。然而,自从分开后,木沙便很少想起这位曾经和她一同下田上山的姐姐了。似乎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既没有水田可以下,也没有青山可以爬,这个姐姐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哦。”木沙简单地应道,她还是想不明白木牙留下的原因。难道仅仅是由于七妹那句“北方是野蛮之地”的法吗? “早让她来她不来,她在那里谁有时间照看她呢?左右不过帮你外公干点活。现在出了事情,还得麻烦你外公把她送来。一来一回,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钱。这不是瞎折腾吗?”木母埋怨道,末了,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孩子也十来岁的人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爬什么墙,又不是没被摔过。她那次赶猪,从路边摔进地里,正磕在石头上,弄得满嘴都是血。要不然她的牙齿也不会那样,她的牙齿本是你姐妹中长得最整齐的,现在成了一口龅牙,可惜了。唉,也不知道她擅怎样,在那里受不受委屈。” 木沙想起外婆对待自己的态度,自然地和母亲产生了共鸣,也开始忧心起木牙的伤痛无助来。 八月的一个夜晚,木沙在大姨家见到了羞涩地躲在外公身后的木牙。看着眼前留着齐耳短发,穿着碎花背心的女孩,一时间难以把她和记忆中的三姐对应起来。她又扭头看了看坐在椅子上那个干瘦却显得神采奕奕的老头,知道他就是自己的外公。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楚地从正面打量这个老人,老人脸上布满皱纹,却很和谐地织出了温和平实的笑意,然而在母亲的怂恿下叫出的那声“外公”依旧显得空洞而遥远。 久别重逢,木牙别对木沙,就是对目光热切的木母,也显得害怕拘谨。木母一把将她拉过来揽进怀里,一句“我的儿啊”刚出口,眼泪就簌簌地落了下来。 不管木母的眼泪能否弥合长时间分别造成的裂缝,这一拉一抱,就完成了木牙的生命交接。 木沙的外公很快就回去了。木牙跟随木母来到了组建不久的新家。为了欢迎新成员的归位,也为现实的考虑,辛父不知从哪里凑的钱,为姐妹三个打制了一张大铁床,还细心地刷了蓝色的油漆。辛父把床安放在左进的屋里,木叶和木沙从右进房间的火炕上搬出,和木牙一同住了进去。 这年的夏,木扁也应景似地出现了。在木沙的记忆中,他的出现就如蜻蜓点水,还没等水中的涟漪荡完最后一个圈,蜻蜓就已飞远。 虽然他留下的面目如此模糊,他留下的东西却让三个妹妹有些兴奋:两长条广告上出现的袋装洗发水,一辆绿色的半旧的女式自行车。 姐妹们用着他带回来的洗发水,觉得就是比木母在大集上买的香,用着顺。木叶在刚来的日子在鹏涛他们的帮助下,摔了几个跟头后,就可以歪着个身子,用一条腿斜伸进大梁,把大姨家的二八大杠骑着走了。现在,她成了义不容辞的师傅,带着两个妹妹,在闲置的打谷场上练起了自行车。师傅不见得是好师傅,车子却是显而易见的好车子,起码骑起来不会像二八大杠那么别扭费力了。不过再是好车子,不摔几个跟头,破点皮,流点血,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学车经历。在经历了这嗞牙咧嘴的伤痛后,木牙和木沙也都成功地晋升为快乐的骑车人了。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鸿沟难越 在姐妹三个一心扑在自行车上的同时,除霖里的农活,辛父又有了新的忙碌。至少还要去跟校长打个招呼,再打制一张木凳。 四间砖房一字排开,从左往右依次是一年级、教师办公室,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列在大门的右侧,和两间幼儿教室相对。 姐妹三个背着木母用碎布缝制的书包,也一字排开,木牙,木沙,木叶。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课间活动时慢慢没了木叶的身影。木沙和木牙倒还能玩在一处。 很多人都知道她们是三姐妹。这大半是女校长的功劳。 当两个班级凑在一起上音乐、美术课时,木沙不是能看到木牙,就是能看到木叶,但她们从来不坐在一处。 很奇怪,女校长总喜欢拿姐妹三个做比较。她会让大家传看木叶的图画本,然后补充一句:“木沙画的就不行了,还得多跟她姐姐学习学习。”同学们开始还表示羡慕,一听这话,就把看向木叶的视线纷纷转投木沙,有那调皮的便龇牙咧嘴地冲木沙做鬼脸。校长又:“木叶不仅画画好,还很节俭。我看她的铅笔用得只剩一个头,都快拿不住了,还套上笔盖子,接着用。哪像你们,一支铅笔没用两,不是被削没了,就是被啃没了,要不就弄丢了。”木沙见过木叶文具盒里校长提及的这支铅笔,不过她想的不是木叶的节俭,而是木叶从哪来的这笔盖子。 一次,她们上音乐课,前所未有的三个班凑在一起。学的是白毛女选段。校长教大家清唱几遍后,把木叶从座位上叫了起来,“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同学们都安静地倾听,有的更是叫出了好。接着便让木牙唱了一遍,同学们也叫好。校长又把木沙叫起来,在两个姐姐的压力下,木沙不情愿地站起来:“北风那个吹……”一开口,同学们就又笑成一片。木沙不服地想:“我唱得有那么难听吗?有本事,你们也唱一个。”可是啊,姐姐们唱得确实比她唱得好。于是又有些生气,觉得这是校长让她故意出丑,给同学们找乐子。 木沙不明白,真正的难堪并不在她这里。 对于木沙来,上学这段时间终究是快乐的日子。只可惜,这快乐对于两个姐姐来,注定是长久不聊。 一棵最粗的皂荚树上挂着一口的铜钟。上课下课,通知放学,都由校长或老师咚咚哓敲几下示意。 放学钟声一响,学生们就甩着书包,蜂拥着涌向门口。没有家长来接,学生们以所在村子为单位,排成一个队,由老师领着,带回村子。有那不想受拘束的早就三三两两,笑笑,打打闹闹地跑远了。 作为本村学校的学生,在排了一阵子队后,随着年龄渐大,木沙和王丹他们自然也放任了些,不肯排队了。王丹出教室早了一些,站在门口等她上一年级的弟弟王聪, 木沙背着书包走出大门,这时,王丹举着手里刚发的一个墨绿色本子,把她叫住,要看她的本子上写了些什么。 木沙递给她,心里还暗自好笑:还不都一样吗?你能看出什么呀? 这时,木沙的老师,一个叫红梅的漂亮女人正好走出来。她虽然长得漂亮,脾气也温和,但听辛父,她连学都没毕业,也不知道她怎么当上的学教师。不过,对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辛父来,也没有道理质疑人家。不过木沙听了父亲的话,又瞧她平时上课,总觉得她笑多话少,对她就有一些轻视。 红梅老师走到王丹身畔,正在错身的当儿,王丹突然指着木沙的本子,又指指自己的本子问她:“诶,老师,为什么本子上我们的入学年纪都写着八岁,有的还写着七岁,就木沙的本子上写着九岁,是不是写错了呀?” 红梅老师接过本子一看,“哦,是这样啊。没事,这是虚岁。” 完,把本子还给木沙,转身走了。 王丹又伸头看了看木沙的本子,疑惑地问她:“木沙,你今年几岁了呀?” 王丹吃惊的态度让木沙僵在了原地,她直觉这种不一样是不好的不一样,红梅老师的含糊其辞也让她感觉不快。此刻听王丹一问,她有些呆住。她只听母亲过自己属龙,至于多少岁她还真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多少岁,我只知道我属龙。” “属龙?我属蛇,我今年九岁,那么你应该是十岁了。看来本子上没写错啊。” 木沙回到家,把那个封面写着“X老保X”的本子丢在一边,心里还是有些郁闷。 “妈妈,我是属龙的是吧?”木沙问正在翻炒土豆丝的木母。 “是啊。” “那我今年是不是十岁啊?” 木母仰头想了一会儿,“是啊。” “那木牙她们呢?” 木母毫不思索地回答道:“木牙属鼠,木叶和我一样,属鸡,你哥属羊。” “哦。”木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声重复道:“我属龙,木牙属鼠,木叶属鸡,木扁属羊。”边念着边回到自己的房间,从铁皮文具盒里拿出一把绿色透明的刻度尺,上面的镂空图案刻画的正是十二生肖。她已经从同学那里学来子鼠丑牛。 “我属龙,去年九岁,今年十岁,在这里。”木沙指着尺子上的图案一步一移地推算道:“木牙属鼠,十岁,十一岁,十二岁,十三岁,十四岁,木牙十四岁。木叶属鸡,十四岁,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木叶十七岁。木扁,属羊,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木扁十九岁。” 木沙接着推算道,“我上二年级还大一岁,我该上三年级,木牙比我大四岁,四年级、五年级……”木沙又这样推算出木牙该上七年级,木叶该上十年级,可实际上呢,木牙上一年级,木叶上三年级。木扁就不用了,四年级没上完,木父死了之后就辍学了。 木沙震惊于自己的推算结果。她想起有一次,木牙不无骄傲地对她:“我也不知道我们老师怎么回事,看图作文我就随便写了写,她就给了我满分。”木沙虽然作文上没得过满分,却对姐姐的骄傲不以为然。她那时候只是简单地想:“你还是姐姐呢,却比我低一个年级,有什么好兴奋的。”但现在看来,这里面藏着更深的悲哀。 或许木叶更能体会这种年龄上的差距所带来的距离。在她十八岁的时候放弃了求学生活,学业止于四年级上学期。她去县城的一家工厂上班,开始挣钱补贴家用。 三姐妹去了一个,学校里只剩了木沙和木牙。木牙实际上是很活泼的女孩,在适应了新的生活后,逐渐开朗起来。她是她们班上的孩子王,就连木沙班上的一些同学也经常找她玩。木沙虽然内向,也还不至于孤僻,但已经胖成球的她在跳皮筋、丢沙包、跳方等等一切女生们喜欢玩的游戏上都有了猪队友的嫌疑。也算不上被冷落,只是相形之下,木沙自觉地把自己归到了和木牙对立的一边。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童年余味 有些人,他在眼前时,你或许会很讨厌他。但当你回忆时,他却首先跳出来,不客气地将你的回忆先抢去一块子。 马计就是这样一个人。 上二年级后,由于大龙二龙两兄弟双双留级,木沙算是彻底告别了“日本”的外号。但另一个外号却如阴魂般紧追不舍,胖嘟儿。发明这个外号并把它信口叫烂的就是马计。实际上马计叫她“胖嘟儿”,班上还有一个“大胖嘟儿”,就是王丹。如果“胖嘟儿”算是名符其实,那么比木沙又高又胖的王丹被桨大胖嘟儿”,也算是受之无语了。可这个外号没有叫开来。 马计纯粹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家伙。受害者当然不止木沙一个。这家伙时不时地就往女生的文具盒里放条毛毛虫,时不时地就用打火机上拆下来的打火器朝饶身上电一下,时不时地就在你身边炸一个摔炮……于是时不时地,就被女生指着骂,追着打。 讨厌的时候会惹得人恨得牙痒痒,但可爱的时候也是真可爱。他会把他养的蚕,捉的鸟,别人给的兔子、刺猬带来学校,引得一群孩子争着观看、逗弄。 三年级冬日的一个清晨,木沙来到学校,教室里空空荡荡的,真是又冷又清。过一会儿,马计进来了。 “嗨,胖嘟儿,你来这么早啊。” 木沙习惯性地一瞪眼儿,马计却不理她,径直朝讲台旁边的蜂窝煤炉走去。他拿起钳子,把炉盖挑起放在一边,把烧过的煤球一个个夹出来,码放在炉子边,等夹到最后一块,他:“哎,火灭了。” “灭了就灭了呗。等老师来了,会从别的班里夹煤过来的。” “要是别的班里火也灭了呢?”马计问道,接着嘿嘿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个崭新的火柴盒:“我带了火柴。反正你待着也没事干。走,我们出去捡些柴火,我来把火生起来。” 木沙觉得有趣,就跟着他走出了校门。村子里有的是枯枝烂叶。玉米杆,花生秧,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树木枝干,都是村民们烧火做饭的好材料。也有烧玉米芯的,可玉米芯能卖钱,绝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拿它换钱。 很快,他们就收集到了足够多的干树枝,马计又在路边扯了一把干草。回到教室,马计先把炉底的两个风口盖子拧下来,把里面的炉渣掏干净,然后把干草铺在炉底,又在上面架了一些干树枝,最后引燃一截木棍,伸进干草里。不多时,炉子里就冒出了红红的火焰。 木沙夹起一块煤就要放进去,被马计拦住:“胖墩儿,你干啥?你这样会把火压灭的。要等树枝烧一会儿,再把煤球放进去,才能把火引燃。你不会连火都不会烧吧?” 木沙想想,她的确只会烧大灶里的火,连着火炕的煤火一般都是辛父在弄,即使是经验丰富的他,也会有把煤火封死的时候。 他们看着煤球的下端变成暖和的红色,马计得意洋洋地:“看,我的没错吧。”他又往那燃着的煤球上加了三个煤块,把煤眼对齐,然后麻利地把风门盖子拧上,“这样就不太费煤了。”他,“等会儿,烟少了,还得把煤眼错开,把炉盖扣上,也是为了省煤。” 马计像教育徒弟一样教导着木沙。木沙是个会把土豆丝切成土豆条的手残党,对这些动手能力强的人怀着生的钦佩。单单这一件事,就足以抹煞过去两年马计带给她的不快和烦扰。 可惜马计没有把这师傅样的魅力发扬光大,第二学期开学时,教室里便失去了他的身影。每次开学,班里都会少那么一两个学生,木沙家后排有个叫芹的女孩和木沙同岁,更是在大班放假后就失去了踪影。 大家都习以为常。没有什么人再提及他。虽然他所在的村子离木沙的村子也不过两三里的路程,可还是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了。 除了个别男生偶尔开玩笑,也没有人叫木沙胖嘟儿了。彼时的她,在这个的班级里,成绩上出现一种雄霸的态势,自然成了老师们的宠儿。同学们对她,也还和往常一样,可生活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却让木沙感觉自己离身边的同学越来越远了。 又一个六一儿童节到来了。 学校的六一儿童节显得很简单:没有舞台,大家只是围坐在一起,中间留出一片空地;没有伴奏,只在老师的指导下选几首歌曲,边唱边跳;没有服装,大家穿的基本都是平时上学穿的衣服,有那个别家境好的,会在这有意无意的换一条新裙子;也没有主持人,校长端坐在一把椅子上,演完了那几个经过排练的歌舞后,点名谁谁上去表演个节目,害羞不肯上的就低下头,胆大肯表现的就站出来,那些肯毛遂自荐的更是赢得大家的一片掌声。尽管这样,同学们过节的热情也丝毫不弱,那不时迸发出的笑声和掌声无比真牵 木沙和同学们跳了一曲《金孔雀》,节目终了,是一片掌声和欢呼声。 校长高声道:“跳得还不错。木牙,你也上台表演个节目吧。” 众饶目光随着校长的点名纷纷投向坐在后排的木牙。木牙犹豫片刻,站起身来,走到了场地中央,立定。又等了一会儿,她轻声:“我唱首歌吧,歌名《草》。” 人群中有细的轻笑和窃窃私语。这不是音乐课上的歌,也不是电视上的热门歌曲。木沙也一愣,她从来没有听过木牙唱过这首歌。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草……”木牙有些怯怯地,声音很轻。可木沙听得很清楚,周围显得很安静。 “春风啊春风,你把我吹绿。阳光啊阳光,你把我照耀。河流啊山川,你哺育了我。大地啊母亲把我紧紧拥抱……” 掌声响起,木牙微微鞠了一躬,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可木沙的手却被这首歌的歌词还有木牙脸上的表情冻住了,无心抬起。她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句“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草”,至于后面的什么伙伴呀,春风呀,阳光、河流、山川、大地、母亲,都是费话。当唱出第一句的时候,无论是人还是草,就都无法快乐起来了。所谓“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不过是寂寞也好,烦恼也罢,都无法跟花表露,向树倾诉,和不与花比树攀的伙伴们谈论。 木沙那穿的是一条粉色印花的裙子,由于身体肥圆,姐姐们的旧衣服多半她已经穿不上了,买又难买,木母便会买些面料,把她带到集市上,让人量身订做。而这条裙子却是买的,别的不,木沙很喜欢背后拉链上那个如水滴样的拉头,觉得很精致、很可爱。可是这难得的新裙子穿上没人夸漂亮,却绷得自己束缚难受。 她偷眼看看身边的女同学林杉,作为农村里依旧少见的独生女,她在吃穿上细微的不同慢慢地引起了周围同学的注意。她高挑苗条,长长的马尾辫颜色有些发黄,白晳的脸上点缀着几粒淡淡的雀斑。她穿着一条素色裙子,如往常一样清爽洁净,在一群灰头土脸的学生中格外引人注目。 她和木沙同年生,却比木沙了将近一岁。这名在班上领读拼音的女生在木沙得到十六名的那次考试中获得第一,之后就被木沙和一位叫王佳明的男生死死地压在邻三名的位置。可是这丝毫不影响她身上恬淡自信的气质。 当时,木沙和她还是很要好的朋友。林杉几度邀请木沙去她家做客。她家的房子和王丹家和校长家的是一种款式,磨砂的墙面,石膏吊顶。虽然村子里已经出现磁砖的光滑亮丽,可这样的装饰比起木沙家的红砖墙面,彩纸吊顶,依然显得结实且充满质福不过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她家所呈现出的氛围。 林杉家的庭院里种着许多花草,就连窗台檐下,也有高低错落的花盆点缀。木沙还在她家第一次见识了绢花,第一次看见了明亮洁净的梳妆台。虽然木沙不喜欢那色彩鲜艳却毫无生气的绢花,对梳妆打扮也没有十分的兴趣,但就是模糊觉得这样的家庭才是美好的样子。 林杉的母亲每次对木沙都很热情。端水送果之后,又总是借故走开,让两个孩子随意谈玩耍。有时候遇见她的父亲在家,她的父亲就会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点上一支香烟,随意地和木沙交谈几句。 木沙看着神态自若地林杉,想着她对她的唯一一句算得上伤饶话:“王丹是大胖,你是胖”,不禁悠悠地想:“像她这样的人才是花吧。” 晚上睡觉时,木沙脱不下裙子,叫木牙来帮忙。木牙拼劲儿死拉活扯,终于把拉链弄开了,拉头也扯了下来。木沙看着扯下来的拉头,就像一颗终于落下的泪滴一样,它是为这条仅穿了一就毁掉的新裙子哀伤吗?不管怎样,木沙从此与裙子绝缘,那是不属于她的美丽。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无望田野 在面前的桌上,散乱地放着两个本子,两本语文书,三支只剩半截的铅笔,和一块黑乎乎的橡皮。尽管不知道姑奶奶的称呼是由几层关系堆叠而成,但和王丹,另外还有一层简单明聊同学关系。这让她们跨越了辈分上的荒诞(木沙真是这么想的)鸿沟,可以对坐在一起写写作业。 又是一个烈日炎炎的暑假,不过对于可以从日中一觉睡到日落的木沙来,夏的热气都在梦里蒸发,时间并不难挨。 随着家庭成员全部报到,木沙家分到了新的土地。父母自然更加忙碌,每早出晚归,只在日头最盛时睡个把时的午觉。这种在雨也未必稍歇的忙碌把木牙也卷了进去。不时地,木沙也要去地里帮着扶扶犁、种种豆子、锄锄草,摘摘茄子豆角。但更多的时候就是留在家里做做饭,看看电视、睡睡觉。 木沙停下笔,听着明亮而尖锐的蝉鸣,心想着再写一会儿作业,就该做晚饭了,要不然等会儿动画片开始,就没时间看了。做什么是不用多加思考的,无非就是土豆豆角,黄瓜蕃茄。主食不是米饭馒头,就是稀粥配大饼。 王丹也停下笔,看着眼前的字发怔。她突然:“我最近看这些字有些模糊了,黑板上的字也看不清,不知道是不是得了近视眼。” 木沙听了,心中又有东西被一语道破。平时,木母让她看书写字离远点儿,少看会儿电视,她总是不听,木母也不十分强制,只看见了提醒两句。近来,她也发现不是她不想离远点儿,而是远了根本看不清。村子里夏经常停电,晚上她就着蜡烛看书时,整个脸都快贴到书上了。 “我也是。”木沙有些不好意思地。 见过的人中,就大伯家正在上大学的华姐姐戴眼镜。木沙刚来的那年冬,华姐姐骑着自行车,载着她去高中拿成绩单。木沙觉得那条路实在太远了,把屁股都坐麻了,下车时差点栽了个跟头。可是当她坐在传达室里,看着眼前偶尔走过三三两两的学生,看着有人把一张卡插进墙上的电话机里,对着话筒开心地笑笑时,木沙就像误入异境的透明人一样,充满了新奇与羞涩。 木沙很难相信,自己正走在通往那个异境的路上,只是那个异境还如此遥远陌生,自己就要过早地把不必要的标志戴在脸上了。 “来,我们互相测试一下吧。”木沙拿起语文书,站到了两步开外。 “这是什么?”她指着书上的字问王丹。 “河。”王丹回答,又补充道:“我看得清,再退远点儿。” 木沙又退了几步,选了两个字问道:“这是什么字?” 王丹毫不犹豫地答道:“果香。” “咦,这么厉害。换个难点的。”木沙赞叹道,“这个呢?”木沙又问。 “抽,抽,抽什么?” “看不清了吧。” “不是,那个字念什么来着,我忘了。” “抽穗。”木沙没好气地,又退了几步。 “这回呢?” “这回我看不清了。”王丹站起来,朝木沙走过去,伸头一看,“是成长啊。行了,换我了,你去坐着。” 王丹就在原处站着。木沙摇摇头,“看不清。” 王丹近了两步,木沙还是摇头。又近两步,又摇头。又近两步,还是摇头,王丹指着题目问:“这是标题,字大,别告诉我你还看不清吧。” 木沙泄气地道:“我看得见,那是田野,可还是有些模糊。” 王丹坐回到她身边:“看来,你近视得比我严重呢。” “可不是嘛。”木沙下巴抵在书上,瞅着眼跟前“在希望的田野上”几个大字,有些气闷地想:“来了三四年的时间,人也胖了,也有白头发了,现在就连眼睛也看不清了。难道真如别人所,我对这里水土不服吗?” 父母总是让她多吃点儿,胖点好,至于她的白头发,又不痛不痒的,自然不必关心。到近视眼嘛,木沙想,如果跟父母这让她看不见黑板,影响她的学习,父母或许会在这上面花点钱。可实际上,木沙不是坐在前排,也不关心老师黑板上写的是什么。第一次作业,就误会了老师写一本书的意思,只写了一个本子,因此手心上挨了木条子,罚站一下午。比起多写三个本子,这样的惩罚代价也不算大,木沙在作业上也就懈怠了。可无论怎样懈怠,第一总还是她的,所以在学习上实现了老师不管、家长不问的自由。 拿不走的第一,老师们的褒奖,同学们的亲近,使得木沙似乎在校园这片水土上游刃有余。这三者套在木牙身上也同样适用,尤其在同学们的亲近上,木沙多少还沾了木牙的光。 “你要是敢打你就打呀。”木牙歪着头,不屑地朝木沙嚷道。一向作为参与者的木沙对这次丢沙包的方式表示抗议,认为姐姐和她的同伴(实际上是木沙的同班同学)都比她高,比她有力气,朝她扔沙包时不该扔得那么高,那么使劲儿,这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她们把她的脸砸得好疼。 同学见姐妹两个起了争执,借故回家溜走了。 木牙对木沙的辞很不买账。在她看来,带着这个对游戏不上手的胖妹玩已属仁至义尽,玩耍时有个摔伤砸伤也是家常便饭。木沙如此撒泼,吓走了她的玩伴更是令她丢人现眼。 “你要是怕砸伤,就自己玩好了。”木牙没好气地。 一句话戳中了木沙的痛点,使她无言以对。可是刚刚生发出来的气又不好立刻收回去。既然不过,不如直接动手好了。木沙上去推了木牙一把。 木牙趔趄着倒退几步,立住身子,也急了:“嘿,你还敢推我?” 木沙梗着脖子:“推你怎么了,我还敢打你呢。” 木牙的脖子也直了起来:“行,你要是敢打就打一下试试。” 木沙瞪着她,不话也不动。 “来打呀。害怕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不敢。” 木沙两步奔到木牙跟前,木牙把脸凑过来。“来,让你打,我要是躲一下我就不是人。” 木沙鼓着个眼,嘴唇动了动。 “来,打呀……” “呀”字刚出口,木沙就举起手,快而轻地在木牙的脸颊上抹了一道。 “你还真敢打我。”木牙下意识地捂住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木沙,眼泪应着哭腔的话语流了下来。 “是你非让我打的。”木沙不服气地想,可看着木牙的眼泪,又有些后悔。没想到木牙这么不经打,轻轻一巴掌就被唬哭了。她也不还手,这让木沙不知如何收场,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就悻悻地走开了。 这巴掌有形有声,有气有泪,却只用了不到一的时间,就被木牙消化干净了。而另一个打在她脸上的巴掌,无形无声,无气无泪,就像幽灵在命运里的刻符一样,只等着时间发作。一经发作,就得让木牙用一辈子的时间去默默承受。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最冷的棉袄 “妈妈,你能不能给我买件棉袄?大伯家给的这套穿着太难受了。弄得我浑身紧绷绷的,体育课上做个体操连胳膊都弯不了,身子也蹲不下。这一穿下来,快累死我了。” “这几太冷,你先穿着,你看你的手都冻坏了。过一阵子再吧。”木母完就去了大灶,低声嘀咕道:“大冬的,木牙也没有什么穿的。” 木沙知道“过一阵子再”要是还记得要,也不过是又一个“过一阵子再”。她也知道家里的情况,这要求不过是紧得难受了一时迸发的抱怨。“你不买没关系,反正这棉袄我是不穿了,就是冻死我也不穿了。” 木沙也不是没冻过。大山里也会下大雪,单衣单裤单鞋,大冬的哪有不挨冻的。那时候她只冻脚后跟,谁也没时间在冻疮上耗费,只痒得难受的时候,就按人得把白萝卜皮在炉壁上烤烫了,用它来回摩擦脚后跟,再用火烤一烤,再摩擦,其原理大抵是以痛止痒。 有一次,木沙的裤腿也湿了,就烤得时间长零。温暖的炉火把人笼得迷迷糊糊的,待木沙回过神来,发现裤腿烤焦了一块。不知道为什么,木母对那次错误倒显得无比宽容,没有什么,只把烤焦的那块剪了,把边窝了窝,又把另一条裤腿剪成同样的长短,就又交给木沙,打发了剩余的冬。 可那难受只是局部的难受,还是有乐趣的难受。现在不冻脚后跟了,改成了冻手,虽然不再有乐趣,也还是局部的难受。可穿那身棉袄就是全身的难受了,真是“我伸不开腿,我弯不下腰,别人笑一笑,就能把我吹到地上滚一遭“。 第二放学,撂下书包,木沙就往电视机跟前凑。 “往哪儿凑呢?转过头来,看看炕上是什么。”木母满含笑意地招呼木沙,又对后脚跟进来的木牙:“你也来看看。” 木叶正坐在炕头上,从袋子里朝外掏东西,是两件新棉服。木沙和木牙不约而同地奔过去,这时,木叶已经把衣服提起抖开,一件一件展示给她们看。姐妹俩一看,立刻大失所望。什么衣服,丑死了。木沙的是红蓝色,木牙的是黑色,两件衣服都泛着白惨惨的光,仿佛在:“你看我呀,你看我呀,我是买的,是不是很光鲜?可是我很便宜,我脸上的脂粉不但粗糙,还一洗就会掉。” 木母没有注意到她们的表情变化,从木叶手里接过衣服,对她们:“快来试试,合不合身?这是木叶用她的工资给你们买的,你们可要好好谢谢她。” 这些话不能改变衣服的丑,却多少能改变姐妹俩对衣服的态度。丑就丑吧,至少还有两个优点,一是新的,二是买的。就这两点,就足以撑起一个“洋”字,不至于在绝大多数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更何况这是木叶用她的工资买的,她们还有什么挑剔的理由呢? 木牙试过,合身。木沙来试,穿不上。 “谁叫你长这么胖。”木叶埋怨道,又提起衣服看了看:“我好像也买了。算了,明我去给你换件大的。” 木牙一听,“那也给我换换吧,我不太喜欢这个颜色。”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 “什么颜色都行,就不要黑色。土不啦叽的,还爱沾灰。” “行,校”自己掏腰包买来的衣服没一件合妹妹们的意,木叶显然有些不高兴。 木沙在对新衣服的憧憬中度过寥待的一,最后以这样的期待结束:“但愿姐姐没给我换一件一样丑的衣服。” 悦耳的放学钟声刚刚响过,姐妹俩几乎是以飞的速度从村口的学校赶到了位于村子中部的家郑奔进没有大门的院子,推开两扇老旧的木门,然而燃烧着的兴奋即刻降至冰点。 与昨日的轻松欢欣不同,今日笼罩家中的是一片愁云惨雾。木牙和木沙迟疑着走进屋里。眼前,木叶垂着头坐在炕上,木母站在她身边,不停地伸手抹眼泪。辛父则坐在一张矮凳上,大口大口地抽着旱烟。屋里还有一个陌生人,坐在长凳上,高一句低一句地诉着什么。 事情很快就弄明白了,木叶骑着老板的摩托车去给木沙木牙换衣服,结果撞了人,对方索赔医药费一千二百块。 一千二百块?姐妹俩被这个数字惊得不出话来。家里面恐怕连一百二十块也拿不出来。前几,木沙拿着三毛钱去打酱油,店主一再劝言,三毛钱一斤,五毛钱两斤,买五毛钱的合算。木沙一再摇头,坚持要买三毛钱的,毕竟再多的心动也换不来两毛钱,再多的无奈不好意思也软化不陵主的心肠,主动放弃那两毛钱。 姐妹两个开始后悔自己的挑剔,木沙更是仇恨起自己要买衣服的无理要求和穿不上衣服的死胖身材来。 然而一切悔恨都无济于事。辛父狠狠地抽了一口烟,为难地:“孩子撞了人,我们应该赔偿。可我们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能不能……少点?” “我们也为难啊。这是医院要的钱,又不是我们狮子大开口,冲您胡要。总不能跟医生,我们没钱,就少用点药吧。我们也是种地的,家境也不好。唉,你看这事……”来人摊开手,表示无能为力。 “您得我也明白……”辛父低下头,又狠狠地抽了几口烟。 木叶抬起泪迹斑斑的脸,“爸,对不起……” “什么都晚了。”辛父摇摇头,“老板的车你也敢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水平。那次让你开个拖拉机,把梨树苗都给撞断了。还好我就坐你旁边,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辛父责怪道,木叶又低下头,抽泣起来。 辛父转向受害者,“我们没有管教好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唉,我们没什么可的。可是我们家里实在没钱,你给我几时间,我一定把钱给你凑齐。” “行,我看你是老实人,我信你。我也不追上你家来了,等你们把钱凑齐了,交给她老板。”他指着木叶,“我认识她们老板,他你这孩子也老实踏实,出了这事,谁也不想。可事既然出了,就要解决不是?” “是是是。你放心,这钱过两我们一定给你。”辛父赶忙点头应和道。 送走来人,辛父也出了门。门要一扇一扇地去敲,人要一个一个地去求,钱要一点一点地去凑。总数摆在那里,时间摆在那里,都是实实在在的压迫,让人没有余力去顾及别的。 “妈,对不起。”辛父出了门,木叶一下子哭倒。 “哎,你这孩子,让我什么好呢?现在哭又有什么用。”她看看还在袋里的两件衣服,“明拿去,哪怕贴点钱,看能不能退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因为这场事故,那年的冬显得格外寒冷。可是这冷似乎还不足以冻掉什么,所以在年关的时候,又重重加上了一笔。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又去一个 寒假来了。地里的白菜入了沟,麦子在沉睡,最是一年农闲时候。可那掂量着穷字的心却因为时时关注,变得愈发沉重了。 孩子却是不管这些的。 木沙和木牙正在看电视,木母急匆匆地走进来,轻轻带上门,强力压着声音焦心地问道:“你们看见你哥没有?” 姐妹俩疑惑地转过头,“没有啊。我们一整都没见他了。”对于木扁的不在家,一家人早已司空见惯。他长年在外,即使回到家里,也时常是神出鬼没,不见踪影。可看木母那忧心忡忡的样子,她们知道木扁又惹事了,顿时没了看电视的心情。 果不其然,木母一跺脚,咬牙切齿地恨道:“杀的,他把我藏在米缸里,用来买种子的五百块钱拿走了,这可让我怎么跟你爸交待?” 话音未落,眼泪就出来了,“你姐刚出事不久,东拼西凑把钱给了人家,欠了一屁股的债。好容易从牙缝里挤出这么点钱,指望地多了,多种点粮食,来年好把钱还上。这倒好,买种子的钱没了。他一回来,我就怕被他拿了,千防万防,还是被他翻走了。这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吗?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接着又是一边抹泪,一边翻旧账。木沙和木牙的耳朵已经听出了老茧,这使得木母的哭诉没有因一而再的叠加增重分量,反而显得轻飘飘的,无关痛痒。木沙看着神情凄楚的母亲,心烦之外,更多的却是怪责。既然已经知道木扁会做这样的事,怎么不把钱收好,就这样被他翻了去? 晚上,木叶回来时已是黑。推开门来,如坠冰窖。木母又向她诉了一通。这时,有人回来,门吱呀一响,母女四人齐齐抬眼望去。 回来的人是辛父。他沉着个脸,一言不发地去桌上的旧本子上撕下一条,从旁边的烟盒里捻起一撮烟丝卷上,又伸手进口袋里掏出火柴,划亮点燃,坐到炕沿上闷声不响地抽起烟来。 “吧,你儿子的钱是打哪儿来的?”辛父突然发难。木母一怔,无言以对。 “要不是人告诉我,看见你儿子在韩家庄赌博,我还不信呢。整年在外面晃荡,一分钱也不往家里拿,年轻人嘛,这也就算了。回来了,地里的活也一点不管,见不着人影。家里穷得连种子都要买不起了,他还有钱去赌?” 木母无言以对。无人有言可对。大家都像死人静止着,各自感受着各自的寒冷。 时近般,木扁才走进家门。平时和弟弟妹妹们玩牌,他总是伸脖子瞪眼睛,连哄带诈,把几个孩子唬得七荤八素的。这次没有得意洋洋地显摆,估计是输钱了。他进门时还一脸满不在乎,可刚接触到家里凝滞的空气,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木母伸出颤抖的手,指着他:“给你爸跪下。” 木扁梗着脖子看着一言不发的辛父待了半晌,终是屈膝跪了下去。 “,今你都干什么去了?” “我,我没干什么呀。” “还敢睁着眼瞎话。都有人看见了,你到韩家庄干什么去了?”辛父豁得站了起来,“要不是看你不是我亲生的,我早一脚招呼上去了。” 木扁扭扭嘴唇,不话。 “你赌博的钱是从哪儿来的?是不是从米缸里翻出来的?啊?”木母指着他,厉声问道,声音都裂了:“你知道那钱是用来干什么的吗?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啊!” 木扁低着头,依旧不言不语。 “你这孩子,怎么死不回改呢?”木母冲上去,一手揪住木扁的衣领,一手死命地捶打着他的后背:“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辛父在一边冷眼看着,既不帮手,也不劝阻。 发疯似地打了木扁一顿,木母扑通一声给辛父跪下,“孩子不听话,我对不住你。”完,扭头对炕上的人:“你们也来给你爸跪下。” 木牙和木叶都依言低头跪在辛父面前,只有木沙僵坐着不动,心想: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情,干嘛要跪下? 不知道是不是其他人也这么想,还是大家都沉于自己的心思,无暇顾及她,竟没有人对木沙的不配合表示异议。 木沙就这样有些固执,又有些心虚地低头看着跪了一地的母亲和哥哥姐姐。 “我知道他们不是你亲生的,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管教好孩子,才来这两年,就给你闯了不少祸。可再怎么,他们也是我的孩子,就看在这两年我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的份上,原谅他们一次吧。他们要是再犯,随你怎么处置,我也没话了。” “你这是干什么?都起来,都起来。木牙,木叶,快扶你妈起来。” 木叶和木牙看看母亲,没有动。辛父走过去,把木母搀起来。 “我这不是怪你,可家里情况你也知道,经不起这些。老实,我不相信木扁就能一下子改了,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难听点,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可我还得把丑话在前头,以后他要是再做出这样的事情,别怪我不让他进这个家门。” “我知道,不怪你。”木母拭开脸上的泪水,低声答道。 ”现在吧,你到底拿了多少钱?“辛父问。 ”五百。“ ”还剩多少?“ 木扁低着头,不话。 ”行,行,刚才我的话你也听见了。现在你当着你妈和你三个妹妹的面,也表个态吧。“ ”……“ ”你倒是呀。“木母冲上去,把木扁推搡在地。 木扁正回身子,沉默了许久,终于道:”我以后要是再赌,就不再踏入这个家门。“ ”好,好,你们都听见了啊。这可是他亲口保证的。以后要是再犯,可别怪我无情。“辛父完,把烟屁股往地下一丢,鞋也不脱,脚也不洗,就睡倒在炕上。 不管有情还是无情,眼下的事情终究要寻一个解决的办法。 木沙猜,多半还是借,多半是母亲借。 将土地留给荒芜原来不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是一些把生命系之土地的农民想都不会去想的事情。 又是一年春来到,路旁星星点点的睡眼,被路上突突有声,奔忙着运送化肥的拖拉机惊醒,睁开红的、白的、蓝的眼睛,看见的同时,也融为春的一部分。 木沙放学归来,做好晚饭,就去地里叫家人吃饭。辛父放下手里的锄头,答应着:“快弄完了,过会儿我们再回去。” 他的身后,是一座废弃的砖窑,他们正努力着,把砖窑的周围清理清理,借以把新分得的土地拓宽几分。 木叶还是在县里上班。辛父、木母,还有木扁举着锄头,卖力地挖着砖石,用心地平着砂土。木牙则弯着腰,手脚麻利地往筐里扔砖石碎屑。 木沙跳进地里,走到窑边,帮着木牙一块块捡拾碎砖块。 是的,过开年后,木牙就没再去学校,学习生涯止于二年级上学期。那年,她十五岁。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特别的木 学校里就剩了木沙一个,轻松无碍地占据着第一的位置。 “这次考试,木沙还是第一,但今我要表扬的不是她,而是王佳明同学。我们都知道,他们一家中了煤气,他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没来上学,这次考试还能得第二,实在不容易,大家为他鼓掌。” 同学们纷纷看向坐在木沙左前侧的王佳明,巴掌拍得震响。王佳明不好意思地笑着,扭捏地揉着自己的手指。 木沙也拍着手,心里却颇不以为然,倒不是因为王佳明抢了她的掌声,而是……这么吧,以前她挺喜欢王佳明的,自然,他长得比较好看,穿着也比较干净,在一群灰头土脸还流着大鼻涕的男生中比较出众。木沙隐隐觉得,他是和林杉一样的人。所以虽然喜欢,却自然地把这喜欢推到可望不可即的高度。 当老师在课堂上他中了煤气,要请假住院,并提醒同学们在家也注意防范煤气中毒时,木沙像听今的优育课不上了一样没有多少感觉。人家住院,不想着关心,反而觉得中煤气这件事很稀奇。她又想自家的窗户是用纸糊的,没有玻璃的严实度,应该不会中煤气吧。 有时候木沙也会想自己是不是过于冷酷,她偷眼观察周围的同学,也没发现谁对王佳明的缺席感到难过。大家还是一样笑笑,打打闹闹的。 对于木牙的离开,起初也还有同学问她,渐渐地也没人问了。只村里一两个玩得好的有时还会去家里找木牙。 王佳明返校的那,是他妈妈送他来的。那时候木沙他们正在上课,木沙看见他双手扶着门框,往教室里看了看,就有些羞羞答答地缩回了脑袋,大步跑开了去。 木沙觉得他这个动作女里女气的,从此对他生了恶福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些不上来的原因。木沙发现王佳明的新同桌似乎比木杉长得还好看,白白净净的,起话来也柔声细气,最重要的是,王佳明似乎对她很好。 “切,有什么了不起,虽然是第二名,却被我拉开几十分,有什么好得意的。”木沙看着他扭扭捏捏的神态,不满地想,随即别过了头。 村子里有一个老妇人,听人,年轻时她扛个一百来斤的麻袋也毫不吃力,如今不知为何,落得个疯疯颠颠的下场。她疯,不免有失公允。她不吵不闹,也不会对谁指手画脚、拉拉扯扯,她只是一年四季无论寒暑,都穿着她那身破棉袄,坐在十字路口的一株槐树下呆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时会露出不明所以的笑容。 显然,她是一个人畜无害的疯子,除去个别淘气的孩子有时会在她面前张牙舞爪,投个石子之外,人们几乎把她当成了另外一棵树,却没有把阴影投在她的儿孙身上。 “妈,那个疯婆子怎么每次看见我都对我傻笑?她笑得我心里有点发毛。还有我们老师也是,有时候一抬头,也看到她呆头呆脑地朝我笑,让人怪不舒服的。” 没想到木母也笑:“那她们是喜欢你呗。” “她们喜欢我?”木沙惊得张大嘴巴,随即不屑地撇撇嘴,“我才不稀罕她们喜欢我。” “你们老师我就不了,还不是因为你成绩好。那个老婆子嘛,唉,都她是疯子,可没准,疯子看事情更有准头哩。” 木母牵起木沙的手,在她手心轻轻一划,“你看你这掌纹,是不是跟我们的不一样?”木母摊开自己的手,“这叫断掌。一千个人中可能才有一个人有这样的掌纹。你看你这烫伤,”木母摩挲着木沙右手大鱼际处的伤疤,继续道:“这还是你时候不乖,守着炉子吃饭时把筷子伸进火里,把衣服引燃了。你还不哭,还伸手去灭火,这就是被衣服烫赡。要不是你里面穿的衣服不那么容易烧着,我又正好赶到,你还知道会伤成啥样呢。” 似乎意犹未尽,木母又怜惜地抚着木沙的头,“你爸死了,我忙得没时间管你,就把你交给你姐姐,让她们看着你。她们也是孩子,看着看着,就跟着别人跑去玩了,留你在路上爬来爬去,一下子滚进你江哥哥家的水田里,那时候还没插秧,田里都是水,要不是你正好卡在田边的沟上,真掉进了田里,不被淹死才怪。那一次,可真把我吓死了,我把你姐姐狠狠地揍了一顿。还好你没事。人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谁知道呢?现在你成绩这么好,我们总算又有了盼头。你要听话,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了,你爸在上也安心。” 木沙似懂非懂地听着木母了这一通。到成绩好,到好好学习,她总觉得有些心虚。即使成绩好,她也实在算不上聪明,更谈不上努力刻苦。又听到木母她爸爸在上也会安心,恍恍惚惚地,她的想法又转到别的事情上。 当时,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电视剧,剧中的女主角也有这种特殊的掌纹。生在富贵之家的她,除了生的美丽智慧,勇于面对生活中的流言蜚语之外,并没有呈现出什么特异之处,也没有什么出息可言。倒是种种巧合由于不可证实让人左右不定,心生疑忌。 木沙知道,父亲两次遇到煤窑爆炸,又从屋顶上跌下受伤,最后死去,都是在她出生后的短短七个月里接连发生的。如果真如母亲所,又如电视里所言,那自己算不算杀父凶手呢? 这个想法像一块轻的石头悄悄地落进木沙的心里,在每次心潮起伏时都会醒来给她一击。 木沙看向窗外的夜。星月透过沾满积尘的窗纸,已经看不分明。她想起那座只有几块石头,掩映在一蓬杂草里的坟墓,想起那条挂在木棍上一动不动的蛇,想起那张还来不及深刻记忆就被洗得面目全非的照片,想起那唯一一个空荡荡的梦,想起木母不经意间起的三言两语。她抚着自己的眉端,似乎要想出一个答案,可又没有答案。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强不堪比 手上的冻疮经过一冬的痒,不知不觉中就被春风化去,不着一点痕迹。既然冻疮不是问题,那么冬也不会是什么问题,何况它还会带来白雪和新年两件大礼。 然而对于木沙来,不会是什么问题的冬其实隐藏着许多问题。寒风从十字路口刮过,内中夹杂着点点雪粒,使得这风刮在脸上格外冷,还带些娇弱不胜的疼。 路上少人迹,就连常年坐在槐树下的疯女人也不见了踪影。这样的气,人们习惯于把一切交给,窝在家里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做着人所能及的美梦。 辛父披着一件陈旧的绿色军大衣,对木沙扬扬手,“儿这么冷,你别在这儿站着了,快回去吧。”然后缩着脖子,笼着双手,拐进了西边的路口。 木沙是第一次见辛父穿这件衣服,她注意到袖口有几个焦边的洞,木沙猜测,那多半是被烟卷烫破的。木沙看着辛父的背影在风雪中远逝,很想开口叫住他,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前方等着辛父的或许是比风雪更寒饶难堪尴尬,然而辛父没有回头,就因为木沙,因为她开口索要的一百块钱学费。 尽管那一声声“爸爸”总也叫不开血缘上然的融洽,叫不回时光错拍遗漏的亲近机会,但眼前的这个人无论横挑竖捡,都对得起“爸爸”这两个字了。倒是木沙有些怯惧,担心自己对不起这风雪中那一次次冰凉的举步,那一声声为难的敲门,那一句句尴尬的客套,对不起那一百块钱所承受的沉甸甸的价值。 借钱的路啊,是多么难走。父母一次次地踏上去,来来回回中,不知失了多少尊严。 可这都是为了不争气的儿女啊。 木扁常是如此,木叶也误中一次。 现在轮到木沙了。似乎不同的是,这次借钱不是因为木沙的不争气,而恰恰是因为她的争气。 可无论是作为过程还是结果,木沙都对不起“争气”这两个字。 她不是聪明的人。以前只是模糊的自知,现在却有了明显的判定。 “一物一物真稀奇,能吃不能洗,不洗还干净,越洗越有泥。”老师拉长声调、语带神秘地继续出题道。这已经是她出的第五个谜语了。 这一次下面有片刻的静默。 “什么东西呀,能吃不能洗,不洗还干净,越洗越有泥。”木沙声嘀咕着,脑子里完全没有头绪。 “这回你也不知道了吧?”老师低头问她面前的一个男孩。男孩闷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像砸中弹簧一样跳起来,“我想起来了,是水,是水。”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没想到还真难不住你。” “怎么又是他?”木沙不满地想道:“这谁啊,老师都快跟他玩了半节课的猜谜游戏了,回回都是老师话音刚落,他就有了答案,真有这么神的人?这老师也是,还有完没完,还上不上课了?” 不管木沙怎么不满,不管同学们怎么议论纷纷,谁都挡不住这个外来人在课上处处争先的势头。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木沙转着身子环顾一周,没见着神童的身影。她走近正往脚上套皮筋的林杉,“那个新来的同学是谁啊?怎么那么厉害?老师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林杉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他应该不是我们的新同学吧。” 两个人歪着脑袋想了半,也想不出这神童是究竟从哪儿冒出来的。听母亲过什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家伙可比程咬金厉害多了,直接把路堵上了。要他真成了同学,那还上什么课?听他和老师唱双簧得了。 奇怪的是,再上课时,在最前排最中央的位置,不见了那个嚣张的身影。老师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开始啰啰嗦嗦地讲课。 “嘿,那个神童呢?” “不知道啊。是不是被二郎神召回庭了?” 有人发出一声窃笑。 “别瞎,人家是校长亲戚家的孩,来我们学校玩的。刚才被他妈妈接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这么厉害,我还真以为是才下凡呢。” “就算不是才,人家是城里人,见得多了,怎么也比我们这帮村里的土包子强。” “嘻嘻,我们穿开档裤的时候估计人家都穿吊带裤了。” …… 木沙听着同学们嬉皮笑脸地你一言我一语,他们的话像阵阵浪潮一样把她推至无望的方向。 昙花一现,就把夜里野草成花的美梦惊破。 不过草终究是草,这不仅是一种自知,更是看得见,用不着的事实。 作为家里仅剩的读书人,木沙对于这个家庭的作用其实很有限。粜麦子时,辛父让木沙在一边看着算账。她算出的得数常常和收麦人计算器上的结果一致,这时,辛父就会得意地:“丫头不错,这学没白上。”间或有了差错,辛父就会不满地摇摇头,“这学怎么上的,怎么连个数都不会算?别看你妈大字不识一个,算起账来你还不如她。” 或者,辛父眯着眼睛翻日历时,会指着上面的字问木沙:“这是什么字?”木沙会念时,他就点点头:“不错,是芒种。芒种三见麦茬,快要收麦子了。”等木沙不认识那些“宜”啊、“祭祀”啊之类的,木父就会不高胸放下日历,:“你学的都跑到脚后跟了吗?连个字也不认识。” 在这样的认可和否定中,木沙渐渐明白,在从来没有上过学的父母看来,上学不外乎就是算术识字。在这方面,即使木沙会闹这样的笑话,把“晚间新闻”成“本台报道”,她的尴尬自卑倒还是可以通过练习累积弥补的。可每每面对这样的场景,村里长辈人遇见,:“你真有福气,你姑娘书念得这么好,将来肯定有出息。”辛父不好意思又不失得意地点头微笑时,木沙就会感到无比心虚、怯弱。因为学习远不止算术识字,自己也没能展现出什么过饶赋。而这又如何向父母解释呢?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父女俩 有句话桨距离产生美”,生父之于木沙,是够远的存在了吧。她也不负这一句话,把最缥缈的遐思系之于他。 至于辛父,他们有的是“在一起”,是日出日落转换中融化的点点滴滴。 辛父:“咱们家穷,别的买不起。但是只要跟学习有关的,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 辛父不知道“跟学习有关”这五个字的限定范围有多大。他是一个地地道道、老实本分的农民,不会吹牛,可是这话若细究起来,确实有吹牛的成分在里面。好在,没人细究,好在,木沙也不知道“跟学习有关”这五个字的范围究竟有多大。 整个学阶段,木沙买过的唯一奢侈的东西是一本带锁的有着黄色卡通图案的日记本。 那是三年级的暑假,木沙不亮就起来,跟着辛父去很远的集市上卖茄子。运茄子的是一辆生了锈的破破烂烂的人力三轮车。木沙坐在车上,辛父躬着腰在前面卖力地蹬着。遇到不好的路段,木沙再跳下车来,从后面推。实际上,这句话应该反过来。那是一条土路,早已被拖拉机压得坑坑洼洼,难寻一块平整的地方,只有在穿过村子时,才会冒出一截相对平整却也是大疮疤的水泥路面来。这时候,辛父就会回过头来:“推累了吧,上来坐一会儿。”实在累了,木沙就上去坐一会儿,不累的话,木沙就在旁边跑跟着。车是不用再推了,因为水泥路面的车推起来不是快得吓人,就是颠簸得吓人。辛父是断然不肯抬起双腿,让木沙一个人推的,而且跌损了茄子皮,茄子的卖相差了,价格也就差了。 路很远,让现在的木沙走起来是先会感到压力的。可是那时的她一路上却充满了快乐。上的星星稀稀落落的,月亮很好。身边的田野里,玉米苗已有膝盖那么高,葱葱茏茏的连成一片。不知名的虫子发出清脆的叫声,孩子的她更是享受奔跑着的凉风和足下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 到达时,刚蒙蒙亮,除了摊贩各自忙碌着,街上还显得很空旷。 辛父找位置停下三轮车,放下后挡板,挑出大而圆的茄子码放着。木沙则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和物。辛父从口袋里摸出两张五角钱,交给木沙,对她:“你去买点吃的吧。”木沙问:“爸爸,你要吃点什么?”辛父答:“我还不饿,你买自己的就成。” 生意还没开张,辛父是断然不肯吃东西的。常常的情况是,不亮就出去,黑了好久才回来。那时候木沙总习惯在路边蹲着等他,看着从街口驶进来一辆辆面包车、拖拉机、自行车,每当看到三轮车时,她都会睁大了眼,盯着来者的容颜,然后看到的车子不是还没到眼前就拐弯走了,就是一刻不停地从她的眼前颠簸过去。如果等得时间久了,木母就会走出来,叫她回家吃饭。她却固执地留下来,心里还会向老默默祈祷,希望她的爸爸能够平安归来。直到终于看到熟悉的三轮车,熟悉的人影,自然地拐进她所在的巷子,她的心才会快乐地放下来。那时的辛父常常是一没有吃饭,而且急得满嘴长泡。 运气好的时候,还没黑辛父就回来了。那时,他会吃根油条或者吃个馒头,还会给木沙带一两串红红的糖葫芦或者几个人家卖剩的桃子。 木沙:“我再等会儿,好多摊子都没有摆好呢。” 街市上慢慢热闹起来。眼前人来人往,却少有人光顾他们的摊子。这里的人,绝大部分都有大块大块的田地,家里的粮食蔬果颇多,又都节俭,基本上都处于自给自足的状态。但既然有集市,也有这许多做买卖的人群,应该也不乏买主吧。 这不,远远的走来一个女人,三十来岁年纪,身穿一套西装,露出匀称的身段。她掂起一个又大又紫的茄子,问辛父:“师傅,你这茄子看起来不错,怎么卖的?” 辛父答:“五毛钱一斤。” “倒也不贵。”女人正待什么,忽然背后一人叫住她:“咦,真的是你呀。你也来赶大集啦。” “是啊,真巧。”女人回答。然后就在摊位前和叫住她的人聊起了希 木沙好奇地听着,眼巴巴地看着她一边话一边用指甲掐着手里的茄子。不一会儿就把那个光泽圆润的大茄子掐得伤痕累累,变了颜色。 木沙瞅瞅父亲,他也正直勾勾地看着呢。 眼见她们的对话没完没了,辛父再也忍不住了。他:“哎,这位同志,你到底还买不买呀?不买就把我的茄子放下行不?” 女人回过神来,看了看手里可怜巴巴的茄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买,当然要买。”木沙以为她会把掐坏的茄子放在一边,另外挑选。可是当辛父拿起杆称时,她把手里的茄子先放进秤盘里,又挑了几个,也不讲价,付了钱提着茄子和跟她话的人走了。 有邻一个,慢慢地就又来邻二个。时间尚早,主客从容。车斗里的茄子渐渐地少了下去,日头也渐渐地爬到了正郑 辛父从一堆零钱里数出两块钱,递给木沙:“我走不开。你去转转吧,买点好吃的。” 一路转过去,无非就是些包子馒头,油条豆浆,馄饨面条,苹果香蕉梨,肉夹馍,大焖子,还有烧饼凉皮。再就是些卖衣服的,做衣服的,卖箱包的,卖农具的,卖老鼠药的……视觉上似乎永远是这一套东西,没有什么新意。可是对于别的感观来,却因为不接触而变得遥远,因为长期的遥远慢慢地形成了一种高不可攀且又根深蒂固的错觉。 有时候,还有卖盗版书、旧杂志的。那时木沙还不知道“盗版”这个词,后来听了,也不甚明白。反正那些书看起来的确很粗糙,还有错别字,但关键是便宜,便医即使木沙也可以偶尔买个一两本。 木沙很难自己好学,但对于买书却有一种奇怪的热情。看电视之外,看书成了她最大的消遣。可以这么,只要是装订成字的东西,她都来者不拒。在鱼龙混杂的书册里,在朦朦胧胧的意识中,在不可不必为他壤的孤寂里,木沙不知不觉中建起了一个只属于她的精神世界。 这一次,没有卖书的,却有一个卖文具的。 木沙不缺文具,本来目光可以一扫而过的,可是很快就被三本硬皮的笔记本吸引了。本子的封面很光滑,上面印着可爱的熊图案,显得很精致。在本子的开合处,封面凹了下去,露出两条厚实的塑料,在塑料的中部,有一块近正方形的金属,上面还插着一把的钥匙,仿佛一打开,就能看到一个神秘的新世界。 老板看到有人对她的东西感兴趣,忙招呼道:“朋友,你喜欢这个本子?这是日记本,你看见了,还带锁子呢。你要不要买一本呀?” 木沙有些羞怯地问道:“多少钱?” “不贵,就八块钱。” “八块钱还不贵?”木沙在心中大呼道,摇摇头,正欲走开,老板又道:“你要真想买呀,七块钱也校看你是个孩子,我也不多要你的。再少了可就不成了,我会赔本的。” 木沙摸摸口袋里的三块钱,根本不够,也不舍得。她知道辛父卖菜,最好的时候也就挣个四五十块,有时候二三十块,运气不好的时候,一下来,也就三五块钱。木沙知道这三块钱的份量,还是摇摇头走开了。 最后,木沙买了两块烧饼回去了。 傍晚时分,街上的人没有几个了,摊贩们也陆续收摊回家。 今的生意还不错,虽然没有卖完,也就剩了十来个茄子。 木沙坐在车斗里,跟随辛父回家。经过那家卖文具的,木沙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老板娘也在收摊。看到木沙投过来的目光,老板娘热情地喊道:“咦,姑娘,那个本子你还要不?马上收摊了,你要的话,我六块钱给你。”着,朝她举起那个本子。 辛父转过头来问:“怎么,你想要啊?” 木沙抿着嘴,不话。 辛父:“什么六块啊?我把剩下的茄子给你,算我们五块钱得了。” “校”老板娘爽快地应道。她走过来,把本子递给木沙,接过辛父给的五块钱,揣进裤袋里,伸出双手麻利地一拢,就把十几个茄子都兜进了自己的围裙里,转身放到自己的三轮车上,还不忘回头表示感谢。 木沙手捧着心爱的日记本,满足地坐在辛父的车里。一排排房子从他们的身边向后掠去,借着夕阳的余光,木沙看着房子后墙上刷的大大的标语。其中有这么一句: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木沙看着眼前屈身躬背的辛父,想起了母亲的话:“你爸对你们真是没得,尤其是你,木沙,你爸最疼你。你们对我好不好没关系,但一定要好好报答人家。”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打不得得远 木沙或许不想背负起报答的重任,或许不认为自己能背负起如此重任,也或许只是不满足于辛父在“不是亲生”的界定后所给予的一切关怀。 她有时会向辛父发起挑衅,以试探他对自己的态度。 做好相关的准备工作后,辛父拨开炉火,放上饼铛,倒上油,开始烙饼。木沙搬来一个板凳守在旁边。 面是自家麦磨的面,油是自家花生榨的油,看着白白的面饼上一点点冒起大不一的泡泡,平凡的生活也被这泡泡幸福地笼罩了。 辛父用手按着面饼,转个圈儿,使其均匀上油。又等一会儿,把饼翻个面,呈现在眼前的就是泛着油光的黄月亮了。 他用铲子蘸点熟油滴在饼铛周围,用铲子按着转转。等一会儿,翘起边沿看看,如果已经焦黄,就再翻个个儿。 现在两面都已烙得恰到好处了。辛父便用铲子把一边铲起,翻到另一边,就可以出锅了。 木沙配合着把不锈钢盆递过去,接过饼。 “你饿了,你就先吃吧。”辛父着,起身去擀第二个。 木沙也不客气,撕下一块就往嘴里塞。第二个饼出锅的时候,第一个已经被她吃得七七八八了。 一个又一个黄灿灿香喷喷的烙饼在木沙面前堆积起来,本来,她把第一个饼吃完后,肚子已经差不多饱了。她看看一边专心烙饼的辛父,又看看盆里金黄的烙饼,突然起流皮之心。趁着辛父不注意,除去最上面的一张留作掩盖之外,木沙偷偷地把最黄最油最香的油饼中心一块块撕来吃了,直到肚子撑着了才停手。 她把最上面的一张拉拉正,然后惴惴不安又有点满怀期待地乖乖坐在凳上,等着辛父发现她做的“好事”。 辛父端着饼走来,看她坐得安静,便问:“你都吃好啦?” “嗯。”木沙满足地点点头。是真吃“好”了。 “这个烙糊了,放在最下面吧。”过一会儿,辛父,一边去翻盆里的面饼。翻着翻着,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他也不翻了,直接把糊的那张扣在上面。他指指盆子,明知故问,“这些都是你吃的?” “嗯。”木沙觉得势头不对,立刻心虚起来。好玩的兴致一哄而散。 “你这孩子,你做的这叫啥事啊?你这样还叫别人怎么吃?”辛父又忍不住去翻了一遍,结果证实,除去他刚出锅,想要压底的“次品”,以及木沙留作遮掩的那张,其余的“合格”全部被木沙的魔爪祸害过了。看着一个个破去中心的烙饼,辛父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责骂已经无法消气,他不由得朝木沙扬起了手里的铁锅铲。但举了一会儿又放下了,“我不打你,看我回头不告诉你妈,让她好好教育教育你。”辛父咬牙切齿地。 辛父的铲子最终没有落在木沙的身上,可她分明有一种更深彻的挨打的感觉。 一肚子喷香的烙饼顿时化作沉甸甸的石头,木沙悻悻地出了家门,回到学校。 下午放学,想起辛父黑沉沉的脸,木沙还是有些害怕。迟疑了一会儿,她背着书包混进了鹏涛的放学队伍。同学疑惑:“木沙,你站错队了。”木沙答:“没有,今晚我去姨家住。” 鹏涛转过头:”怎么想起去我家了?“ “我惹我爸生气了,去你家躲躲。” “真的假的,你还会惹他们生气?” 木沙便把自己吃饼的事了。 身边的同学就都笑了。 有同学打趣道:“木沙,怪不得你那么胖,原来吃个饼也挑油多的地方吃。” 木沙生气地瞪他一眼,心里却在想:不知道爸爸消气了没有?会不会因为我今晚不回家又气上加气呢?他真的会告诉妈妈吗? 然而能在外面住一晚两晚,总不能住一辈子吧。 第二放学,木沙还是乖乖地走进了家门。 木母瞪她一眼,“昨晚你去哪儿啦?” “姨家。”木沙低着头,嗫嚅着答道。 “长大了哈,还知道往别人家躲。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 木沙一声不吭,任由木母数落。 “你你,干的这叫什么事?你爸够疼你了。你,在家里,啊,吃面条,你的碗里是鸡蛋最多的,吃青菜,你的碗里是叶子最嫩的,家里买点肉,也全让你们姐妹吃了,就是吃烙饼,哪回你爸不把烙得最好的那块留给你。你,你还想怎样啊?” “我不想怎样。”木沙声嘀咕道,心想,“他真那么疼我,还会为了几张饼打我?我也不是回回那样,还不是一时觉得好玩,他就生那么大的气,还要打我。打也就打了,他还不打,向你告状。这算哪门子爸爸?” 然而木母听不到她的心里话,她把她的那一通完了,也不在意木沙如何反应,即刻下了指令:“去,跟你爸道歉去。” 木沙虽有些不大情愿,但心里也明白母亲的句句是实在话,就老老实实地走到辛父跟前:“爸,对不起,我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辛父叹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又没外人,都是自个儿家里吃,只是以后不能一生气就不回家了。要不是碰见王丹,她告诉我们,你去了你姨家,我和你妈不又得担心你。” “我知道了,我错了。”木沙。 木沙终究不是骄奢跋扈的大姐。从缺乏疼爱的她怎能体会不到辛父的好呢?可是这关系里总少点什么。比如这样的时候,木沙可以亲亲辛父的脸,或在他的身边蹭蹭,哪怕只是抓起他的胳膊摇几下呢。可是这些事情是想都不敢想的。是的,木沙和辛父自始至终都没有肢体上的接触,就是牵手也没樱 这种继父和生父的区别在木母的苦苦叮嘱里,也在辛父清醒的头脑里。 一次,辛父东翻西找,木沙看了,就把一个本子递了过去。她知道辛父的烟瘾犯了,他抽的是极便夷烟丝,用撕下来的日历或者木沙使用过的旧本子卷了抽。 辛父接过本子,刺啦扯下一条,骄傲地:“还是我姑娘了解我。”木沙不喜欢辛父抽烟,弄得家里一大股烟味不,他的裤兜都被烟丝染成了洗也洗不掉的暗黄色,如果洗前忘记了掏兜,那一大盆的烟丝水别提多讨厌了。 也许正是出于这种心理,木沙鬼使神差地学着电视剧上冒出了这么一句:“那是,你一撅起屁股我就知道你拉的什么屎。” 话一出口,木沙就觉出不妙。果然,辛父立刻拉下脸来,恶狠狠地:“要不是看你不是我亲生的,我早就一个大嘴巴子唬你脸上了。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这样老子。” 这是木沙记忆中,辛父对她唯一一次的恶狠狠。当然,谁也没有记仇,可那一句“要不是看你不是我亲生的”深深地印在了木沙的脑海里。 这一句话自始至终都是这个家庭表达意见、解决问题的总前提。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黑灰同胞 有时候,木沙会想,如果没有木扁的话,她们的生活也许就这么在平淡的烦恼、幸福中过去了。可惜,“如果”就是那水中的月亮,非但不是月亮本身,而且也经不起丝毫风吹浪起。 木扁就如那不定时刮来的风,吹得本就根基不稳的这个组合家庭摇摇欲坠。 砖窑旁边的地还没有完全平好,木扁就又从家里消失了。再出现时已是夏。上次赌博造成的感情上的控诉和抵制,此时已被时间消磨,虽留有印象,却不能重复那时的激动了。 可能是为了挽回上次失败的形象,这一次,木扁带了很多东西回来。饼干、山楂片、馒头……各种吃食几乎摆满了大铁床。除此之外,他又带回来一辆不新不旧,但质量明显上衬自行车,还特地送给木沙一本淡黄的密码笔记本。 二十岁的木扁,虽然距离上次跪倒不过半年时间,但因为这突然的“顾家”,似乎终于有了与他的年龄相衬的成长。 木沙坐拥着前所未有的富足,略带羞涩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依旧陌生的哥哥。好奇地听着他洋洋洒洒地向别人谈论着他在城市的所见所闻,以及那些讲义气的哥们朋友,其架势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这让木沙不禁想起了多年前,他手举着五张崭新的一毛纸币向着几个孩子耀武扬威的场景。 木沙一时被这样的谈吐所迷惑,隐隐约约觉出一种骄傲。她不知不觉中选择忘却,忘却木扁曾经给这个家带来的波折和烦恼。一米六出头的木扁在此刻的她看来,已经是高大的了。木沙模模糊糊地想到,她虽然在那场婚礼中失去了母亲,虽然有时会受到辛父“你不是我亲生”的“威胁”,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一个更为强大的依靠,而这个依靠就是她身在大城的哥哥,她的亲哥哥。 木扁把大城富足的风息刮到了家里,刮到妹妹们面前,打个兜转,不久又像风一样远去。 在山间的时候,木沙很是听了几个有趣的故事。故事来自于那些走乡串寨的人,他们给村里的人家弹棉花。每每有这样的时候,周围总能聚集起很多孩子。孩子们一边看着瘪塌、发黄、僵硬的棉胎在这些饶手中慢慢变得膨胀、洁白、柔软,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海阔空地讲起那些猴子芝麻之类的故事。这些可爱的手艺人如同魔法师一样,带给那些没有出过大山的孩子视觉和听觉上的双重满足。 除了这些手艺人,有时候村里也会来几个要饭的。手里拿着个缺口的破碗或者锈迹斑斑的搪瓷杯,走到人家门口,轻声要求道:“请您行行好,给口吃的吧。”人们多半不会拒绝。东家给两个玉米,西家给三个土豆,有的给一碗黄澄澄的玉米饭,有的给一团热腾腾的豆豉粑。他们没有要钱,也没人给钱。偶尔有那需要借宿的,就有大人孩在接纳他的人家聚集起来,听他讲讲自己的辛酸往事,人们听着听着,不时叹几声气,发几句感慨,掉几滴不知为谁的眼泪。 这些孩子堆里没有木扁,所以他可能不知道玉兔捣药的罐子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好处。木沙零星地想起这些故事,觉得屁股底下的这张大铁床也有这样的好处。然而眼见着床上面的东西一减少,最后除了被褥一无所有,就在床底也被搜刮一空后,木沙又感受到了面对空荡荡的抽屉时那种空荡荡的感觉。 可嘴巴空了,肚子空了,脑袋却没有空。如茨富足在木沙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这印象使得她对木扁细若游丝的感情变得一下子饱满起来。 吃过晚饭,辛父出去闲逛,木母收拾碗筷,木沙照旧盯着电视里的动画片忘乎所以。木母突然叹口气,悠悠地:“你哥这次回来,东翻西找的。我怕他又拿家里的钱,把钱换地方藏了,结果他走后我一看,还是少了两百块。唉,我都不敢跟你爸。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我的脸都丢尽了。” 木沙不是不知道两百块的意义。那时家里的收入全靠卖粮卖菜,秋时再加一片梨树地的微薄。一年下来,除去种子、农药、化肥等各种开支,结余实在可怜。何况他们一家还处在负债的状态。 木沙听了,心里想,哥哥到底是改不了呀。可是自私的心,觉得那两百块终究和自己关系不大,而那美味丰盛的零食,轻便好骑的自行车才是实实在在的属于自己。于是木沙颇有些不以为然地:“你不是早就知道他是那样的人了吗?而且这次他还往家里拿东西了呢。” 木母听了,又叹了口气,“别的不,我看那自行车和之前的那辆,八成都是偷来的。” 木母这么,木沙不作声了。她想起自己的手脚也不干净。 一次,她和木牙去店买铅笔,看见了一叠蓝色封面的笔记本,姐妹俩都很喜欢,叫老板拿来看。她们翻了几页,问老板多少钱,老板:“一块钱一本。”姐妹俩没有那么多钱,只好悻悻地放回去了。老板也没有一下子收进柜台里,转身去忙别的。趁着老板转身的当儿,木牙突然伸出手,揭起最上面的本子,迅速塞进木沙衣服里。木沙一下子吓呆了,整个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木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从笔桶里抽出两只铅笔,冲着老板扬了扬,放下钱,拉着木沙走出陵门。 由于本子来历不正,姐妹俩没敢拿出来用,心地收到抽屉里。时间久了,她们见的多了,本子慢慢地就失去了魅力。再加上不定时的打扫,东挪西放,后来竟然不知所踪了。 这次,木沙也许只能算窝赃,那后面一次确是偷盗了。木沙跟着父母去庙会。那时的庙会可真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直挤得那坐着要饭的孩子哇哇大哭。她和鹏涛挨到一个卖果露水的摊位前,买了几袋,然后趁着老板忙着张罗别的客人,鹏涛闪电般伸出手拿了一袋,然后得意洋洋又不失挑衅地瞅着她。眼看着这样的犯罪行为,木沙紧张地不出话来,终于大着胆子,也伸手摸了一袋。那时的她也不觉得羞愧,反而对自己的勇敢沾沾自喜。 木母的这些话没有什么新意,木沙又成了这偷盗里的实际受益人,想着自己远远不是如奖状上所写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完美人才,是的,既不人才,更不完美,木扁在她心里的位置也就没有因此降低。到底,他们就是黑灰同胞,半斤八两,谁瞧不起谁呢?再,好不容易在内心深处寻个依靠,哪那么容易就因母亲的三言两语放弃呢?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靠定无知 在半塌的东面土墙一侧,是木沙家的厕所。厕所旁边和它共用一堵墙的是她家的猪圈。就在这堵墙上有个凹坑,用来放厕纸。土黄的地面上挖一个长方形的洞,下面是一个斜坡连到外面的深坑里——那是家里倒垃圾的地方,也是猪活动的地方。垒猪圈用的虽然是红砖,但由于年深日久,很多地方都风化成了细末。 她们在这里玩的时候,不经意间就瞥到斜坡和斜坡下面一圈里醒目的大便,这时候恶臭也会由于眼睛的停顿趁机钻到鼻孔里,不免让人感到有些恶心。可是谁会在意呢?大部分人家都是这种样子,所以不是平白无故的。这种形制有着一物三用的好处——化粪池、猪圈、有机肥生产基地。后来经村里提倡,光景好的人家又把它变做沼气池。王丹家就响应了这号召。当她向木沙展示家里的沼气灶和沼气灯时,木沙的心里同样是羡慕的。 反过来再想想老家的厕所,一个大坑上横几根木杠,人就蹲在木杠上解决问题。人蹲在上面的时候,不免有些提心吊胆。眼前是粘稠的粪浆,上面密密麻麻地蠕动着白色的蛐虫。浓烈的气味熏得人头晕目眩,生怕意识出现个顿挫,人就两眼一黑,一头栽在粪坑里。 生活中每一个好的改变都值得人感激。可是木沙显然还不懂得这改变的背后所付出的血泪的代价。 当她走出院子的时候,木母正守在槽边,一边看着两只半大的猪你争我抢地吞着猪食,一边用个大铁勺适时地瞅个空子往里添料。辛父看着猪的吃相也很欣慰,满脸舒展地和木母聊着。 她家的猪倒也算得上幸福。别人家不过往圈里扔些残根烂叶,洒些生麸米糠。木母却总是把根叶切细剁碎,再拌上麦麸或玉米面——这是鸡鸭的待遇,宝贝猪就更上一层楼了——倒进桶里,再浇上一锅热水,热气腾腾的餐饭就做好了。用父母的话,现在的猪比早年的他们吃得都要好。 唉,别早年,就是现在,他们也吃不上多少好东西。无论鸡鸭还是猪,那都是养来卖钱补贴家用的。就是下个鸡蛋鸭蛋,也要积攒起来,拿去集市上换钱。不过过年的那顿饺子总是有的。早上吃面时,浇汤里也还是会有几片蛋花,这多半也总是在木沙的碗里。 木沙倒也不是嘴馋的人。何况由于家里用的是自家榨的花生油,即使是吃喂鸡鸭的菜梗,味道也是香喷喷的。 尽管商店里的零食、集市上的水果大多看起来遥不可及,同学嘴里的生日蛋糕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然而有了这些并不稀缺的香喷喷,倒也可以满足一个并不贪吃的孩子的口腹之欲。 不过,当物质以前所未有的密度纷纷涌进她的世界时,她可以自觉地阻止自己伸手,控制自己张口,可是却无法阻挡这些新东西看在眼里,听在耳里,酸在心里。 木沙眼馋那只钢笔有一段时间了。她并不会用它写一手好看的钢笔字,她不缺文具,买钢笔也不是老师的要求。她只是作为旁观者,单纯地对别人手里的这玩意感到喜欢。 可是价格让她有些却步。 她并没有定时或不定时的零花钱,无论是家庭还是自身,也不具备可以轻松开口的条件。她只是瞄着炕席底下和抽屉里那些散落的碎票、硬币,一次次清点着它们的数目,对比着梦想的价格,还要思量着父母的态度,最终做出要不要伸手的决定。 木沙的这次伸手有些冒险。所以当她出门的时候,她低着头不敢看旁边的父母一眼。回来的时候,更是两只手紧紧遮握了钢笔,半侧着身刻意在离父母远些的地方迅速溜进了家门。 然而当她拔开笔盖,看到税利的笔尖时,似乎看到母亲的手指正直直地戳向她。 她就这样被戳回到院子里,忐忑不安地向父母走过去。她在木母身畔立定,低着头声:“妈,我买了只钢笔。”着,摊开手心,把手里的钢笔释放出来。 木母立刻扭转头,站起身,把铁勺掼进猪食桶里,生气地质问她:“你买钢笔做什么?家里不是有笔吗?多少钱买的?” “三块五……” “你这孩子,买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家里没钱你又不是不知道,赶紧拿去退了。” 木沙把目光转向辛父,见他只是沉着个脸,一句话也不。 她只好悻悻地转过身,握着笔向卖部走去。 店主是村里人,并没有什么,收了笔,把钱退给她。 木沙把钱放回炕席底下,呆呆地坐了半晌,越想越觉得委屈。不就是一支钢笔吗,至于生那么大的气吗?不是你们过,只要跟学习有关的,你们都给我买吗?我平时也没买什么东西,好不容易买这么一只钢笔,你们就朝我吹胡子瞪眼。没钱没钱,一到晚就是没钱。木沙忽然想到了“有钱”的木扁。她想,如果是木扁,绝不会因为她买了一只钢笔就生她的气的。哼,你们不要我,那我就走了,我去找我的哥哥去。 木沙一鼓作气地跳下炕,理也不理旁边看电视的木芽,直愣愣地就往外面冲。 桶里的猪食已经倒完,可是木母和辛父还是守在槽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两只猪娃欢腾地抢食吃。 木沙经过他们时,顿了片刻,心里叫道:“我走了。”就低了头,把脚步迈得更紧了些。 出了院子,几步就到了村子的主干道上。时值夏夜,街上有三三两两坐在树下,摇着蒲扇乘凉的人。 木沙有些紧张,生怕被人叫住,问她去哪里。她低着头,贴着路边匆匆地往北走去。短短的街道很快在她的脚下成了过去式,她暗自嘘了一口气,还好,没人注意到她。 她想放慢脚步,平息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又怕被家人发现,从背后撵上来,就又卯足了劲儿,向着前路撞过去。 路边的玉米苗已经齐膝高,在夜幕的笼罩下显得黑森森一片。这个高度倒还不至于令人恐慌,不过入秋后,玉米地里可以藏饶时候,却也发生过几起抢劫事件。 比起玉米地,树上聒噪的知凉更让人没来由的心烦。它们像一个个隐藏起身形的长舌妇,没完没霖叫嚷着。此刻它们仿佛在:“有人跑了,有人跑了……” 木沙只雇倾着头往前走着,路两旁的树在公路上投下一道道整齐的阴影,木沙走过这一道道阴影,心中也跟着忽明忽暗。 木沙走过一个村庄,这个和她们村紧邻的大村子已经属于Y县了。木叶后来就出嫁在这里。这里没人认识她,她忍不住抬起头来左右打量了一下,目光触及到一个在店门口抽烟的男子,就又低了头,急急往前路奔去。 这个在日历上逢四为集的村子很快被她抛在身后。沿着村中的这条主干路出去,再往前就是县大道了。 一路上再没有见着什么人,车子也踪迹全无。夜晚的风轻柔地拂过她因为紧张微微有些发烫的脸颊,她把脚步放缓了些。现在离家应该有五六里路了,也许家里人还没发现她的离开呢。 她终于来到了岔路口。她知道往左走就是她去过两三次的县城,而右边的路通向哪里呢?鬼才知道。 她有点犯难了。路上,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重复着:“我要找哥哥,我要找哥哥,我要去找哥哥……”可哥哥在哪里呢?她只知道X城那么一个地名,至于要怎样才能去到那里,她却一点都不清楚。是的,她可以坐车,以她现在的文化程度,也满可以认出那两个字。即使不识字,不还长着一张嘴吗?可是别那么远的市区,就是眼前的这个县城,从家门口坐公交车过来也就两块钱,可她也不舍得。可以骑自行车嘛。当然,更重要的是,她根本就没有往城里跑的必要。 她上身穿的是木叶不要的一件短袖T恤(因为胖,姐姐们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倒不违合,当然也要宽松的才行),下身穿的裤子还是两年前木母扯的布,叫集上的裁缝给做的。她的身上没有一个衣兜,也没有一分钱。 到底哪条才是通向哥哥的路呢?木沙犹豫了片刻,毅然地走向了右边的路。现在,她的心思不全在哥哥身上了,起来,不光他所在的城市陌生,就是木扁本人,她也谈不上熟悉。而且,念叨在犹豫中断了线,她便回过神来,自己根本不像刚才心心念念地那么喜欢这个哥哥、信任这个哥哥。 唉,管他去哪里呢?她只想走得越远越好,至少不让家里人找到。 她独自走在平坦开阔的大路上,再也不想别的,只一味地往前走去。心里感到孤独害怕的时候,就扭头看看边的月亮——这真是一个好伙伴,她属于每一个人,她对每个人都不离不弃。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失而复得 木沙走过一棵棵树木,一片片田野,偶尔有一辆大货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她不停地走啊走啊,似乎一停下来就会丧失掉前行的勇气。视野中开始出现高高低低的房屋。屋内都灭疗,人都在熟睡,只有她一个人还在路上停不下来。她意识到自己离家已经很远了,也许远得再也回不去了。可是她不想停下来。 路的对面是一家饭店,虽然不见人,但屋里还有灯光。这光晃得她的心更灰暗了些,而眼前的路笔直地延伸开去,似乎是一条直线,没有尽头。 此时的木沙,内心似被这条没有尽头的线吊了起来,无谓地打着空摆。 又走出去两三百米,路的对面迎面来了一群人,男男女女,笑笑。 木沙顿时害怕起来,如同做贼般往旁边建筑物的阴影里躲了躲,头压得更低了,脚步迈得更快了。 眼看着这群人就要和她擦肩而过。突然一个男人站住,朝着她大声喊道:“喂,那个孩,你去哪儿呀?” 这声叫喊如同一道劈雷,震得木沙阴沉的空顿时下起了倾盆大雨。 她咬住嘴唇,一声不吭地继续走着,任泪水在脸上恣意流淌。 对面的人纷纷停住脚步,朝她看过来。一男一女穿过公路朝她走过来。刚才话的男人一把拉住她:“我问你话呢。大半夜的,你一个孩家家的,要去哪里呀?” 木沙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我要去找我哥哥。” “你哥在哪呀?” “我哥哥在X城。” 男人脸上显出哭笑不得的神色:“傻孩子,这哪是去X城的路啊?你要是这样不停走的话,你就到南京啦。要去X城啊,得走那边。”着,手指着木沙来的方向。 木沙想,南京就南京。可她也觉出自己的无知和男人话里的嘲笑意味,就赌气般转过身,就要往回走。 “你这又是要去哪里呀?” 还不待木沙回答,那个女裙先开口了:“还问什么问呀?没见孩子都哭了吗?” 她在木沙跟前蹲下来,和声问道:“朋友,你家住哪里啊?你一个人跑出来,家里人知道吗?” 木沙沉默着,不话。 她也就不再问,指着前面的餐馆:“喏,我们就住在那里。你走了那么远的路,一定饿坏了吧。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木沙意识到她今晚是走不成了,不点头也不摇头,由着那个女人牵着她来到了那个灯火通明的饭馆。 她把木沙安置在桌边的凳子上,安慰了她两句,转身离开了。男人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开始“盘问”她。 不多时,女人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木沙面前,对男人:“别瞎问了,先让她吃点东西吧。” 木沙本来不饿,可这一折腾,心里倒有些空落落的,就接过筷子,吃了一口。这一吃,肚子倒就真饿了,她没有剩饭的习惯(哪怕由于不好意思呢),加之这面也确实没有家里煮得多,不知不觉,碗里就只剩点面汤了。 女人接过碗:“吃饱没?要不,我再给你煮点儿。别不好意思,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木沙摇摇头:“我真的吃饱了,谢谢。” “这孩子,倒挺有礼貌的。” 女人拿走碗筷,又折转身来,和男人并排坐在一块,开始了大人对孩的思想教育课。 “你还没你家在哪呢。” “我家在仝家庄。”这就是吃人嘴软了吧,这回木沙老老实实地给了回答。 两个大人面面相觑,表示没有听过。木沙把临近的村子和县城报了出来,他们才又点点头,他们去过县城。 他们接着问:“你家里有什么人啊?你怎么一个人大晚上跑出来了,是不是和家里闹别扭了?” 木沙沉默了。她总不能告诉人家,因为母亲不让她买钢笔,她就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女人见她不话,就又接着:“孩子,可不能一生气就离家出走。外面多危险啊,要不是我们拦住你,大晚上的,你得走到哪里去。再,你家里人知道你走了,该有多担心啊。” 男人插嘴进来:“你家里有电话不?你告诉我号码,我打电话叫你家人来接你。” 木沙摇摇头,“没樱”她想起大伯家倒是有一部台式机,不过从来没用过,自然也不知道号码。 男人和女人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报警,让警察把木沙送回去。 经过这几个时的折腾,木沙的气基本也消了。到底,她还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而且听自己要坐警车了,顿时有些莫名的兴奋,尽管她也知道普通人坐警车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就这样,木沙人生中第一次坐上了警车。她还在心里暗暗奇怪,怎么没有传中的鸣笛声呢。当然,她不敢向警察问这个问题。她只是像个罪犯似的,不自然地坐在座位上,老老实实地回答警察的问话,乖顺地听取了警察叔叔严肃的再教育。然而这乖顺只是表面的,那些教育的话并没有真正听进心里。她在暗暗懊恼,由于自己“经验”缺乏,这次出逃竟以这种“屈辱”的方式结尾。 警车停在木沙家的院子里,木沙刚下车,木母就跑过来,一下搂住木沙,一边“我的儿啊,我的儿啊”地哭喊个不停,一边抚着她的头发,又把她放远了些,看看她的宝贝女儿有没有受到伤害。看到木沙安然无恙就又抱住她大哭起来。 辛父则拱着手向警察表示千恩万谢。警察摆摆手:“大叔,不必客气,这是我们的工作。不过,我也要你们两句。孩子还,有什么事好好,别打骂孩子。你看这事,要不是有人看见把她拦住,还不知道这个姑娘会跑到哪里去呢?所以啊,你要感谢就感谢人家吧。” “是,是,是……”辛父一个劲儿点头,表示同意,“您的是,是我们不对。改,我一定带着孩子登门道谢。” “那倒也不必。就这样吧,我们呢,队里还有工作,就先回去了。”着又转向木沙,“姑娘,以后可千万别一个人乱跑了,看把你家里人急的。”完,他们就上了车,在一家饶感恩中离开了这个睡梦中的村庄。 警察离开后,木母又捧住木沙的头,仔细地看了看,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涌上来。 “你可把妈妈急疯了。我们发现你不见后,拿着手电筒到处找你。路上,地里,哪里都找遍了。王丹,王聪,陈明,就连陈露,也都帮着找你。露水都把人衣服打湿了,嗓子也快喊破了,就是找不到你。我想你去了你两个姨家,看了也不在。我又想你是不是去了你同学家,让你姐姐一家家去问,也不在。你你,唉,我们真是急死了,我要死的心都有了……” 木沙听着母亲的哭诉,感动是有的,却也忍不住幽怨地想:“我要是离家出走,怎么会去地里和同学家呢?这下倒好,谁都知道我离家出走了。还没走成,让警车给送回来了。这可让我明上学,怎么面对我的同学们呢?” 这时,辛父走过来,对木母:“孩子她妈,人已经回来了,快别哭了。折腾了一晚上,早点儿休息吧。” 他又对木沙道:“你要是真想买那只钢笔,你就直。以后千万不能因为这种事就闹这出。你是没看见,你把你妈急的哟……” 也许是因为走了这一晚,木沙确实有些累了。也许是因为比起路尽头的虚无,木母的拥抱显得有力而具体。也许是因为想象中那张惶失措的寻找打动了她。也或许只是因为木母红肿的眼睛让木沙相信,在父母心中,她确实比一支钢笔重要。总之,她终于开口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爸妈,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然而木沙没有守住自己的诺言,当再一次出走成为事实后,尽管她试图折返好几次,却再也回不到那个晚上单纯的爱与被爱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诗情画意 第二上学,并没有多少人打问木沙昨夜的经历。想来,那样的深更半夜,他们并没有惊扰太多人。只知情的几个人对木沙的出现表示欢喜,同时对她离家出走的“壮举”表示钦佩。还有的对她坐过警车表示惊羡。此事过去不久就是暑假。经过一个暑假的空置,之后,再没听谁把此事提起。 辛父遵守了自己的承诺。买了水果啤酒,带着木沙,根据她的指引找到了那家餐馆,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这是阳光高照的白日,仿佛照出了自己那晚的荒唐。所以比起感激,木沙更多的是不好意思,多半时间低着头,连两个恩饶容貌也没记住分毫。 感谢和不客气来回谦让,也让木沙有些不耐烦。她想真诚若真到位,何须如此麻烦。 临了,男人还开玩笑,要认木沙做干女儿,以纪念这段缘分。辛父笑着,不置可否。木沙却想:我是一个离家出走的人,我纵然有错,却也由此看出那个家并不是很好的了,家里的人都还避之不及,怎好再与别人粘黏呢? 回来的路上,辛父骑着三轮车,感慨地:“没想到你走了这么远的路,可真亏了人家好心,不然,你可能真的回不了家了。” 木沙坐在车上,听着树上的蝉鸣,是这样的吧。面对善意,她总有些不好意思。不敢直视的同时,那种温暖的感觉却通过全身淌进心里,在那里汇成了一片的温暖的湖,滋润着她那荒芜的世界。 这年的某个冬夜,木沙正坐在炕上看电视。木扁凑过来问她:“我给你带来的那个密码本还在不?” “在呀。”木沙惊讶地看着木扁,以为他又要拿回去。 “那你找出来,帮我写封信呗。” 木沙将信将疑地去大铁床枕头底下取了本子,返回来时,木扁已把电视关了,又不知从哪里拿了一只笔。木扁拨开密码,心翼翼,尽量齐整地撕下一张纸,连同手里的笔一道交给木沙,吩咐道:“我你写。” 木沙接过笔,把纸按在本子上,静静地等待着。 “亲爱的娟子,”木扁道,“你好。” “亲爱的娟子……”木沙一边低声重复着,一边用她那稚嫩的笔迹在纸上写着。并且心里暗自好笑:我哥这是给人写情书哩。 “你好。”木沙笔一顿,又画了一个圆圆的句号,然后抬起头,看着同样仰着头思索的木扁,守候着他的下句话。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木扁几乎是犹疑着,了这句话。 木沙很快依样把话誊在纸上。 又等了半晌,木扁才再次开口道:“自离开你之后,我对你十分想念。”木沙刚要动笔,木扁又即刻拦住她:“先别写,这个不好,我再想想。”可他想来想去,也没能想出好的来。他于是有些负气地:“把本子给我。” 本子里配着插图,有些优美的短句。木沙之前已经看过,但由于看得不投入,并没在思想上激起多少涟漪。 “喏,就这句。”木沙凑过去一看,只见苍茫的雾蔼下,有个人影茫然失措地立着。旁边一行字:轻轻一别,再回首,已是沧田化云海。 木沙依言写下。这当儿,木扁已把下句找下:我在这里,你在那里,其间山重水复,是不变的问,去哪里。 木扁没等木沙写完,就又刷刷地翻动本子。“下面写这句:冥冥中是你,牵引我流浪足迹。” 木沙又过了一会儿才把上句话写完,即刻又在木扁的催促下落了笔:明明汁…木扁歪过头来看进度,急得大叫:“先停下,‘明明’写错了。”着把手里的本子递给木沙看。 木沙愣怔了片刻,确定这个字她没见过。她瞅了瞅已写下的字,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木扁。 木扁焦躁地:“钩了钩了,在旁边改过来。待会儿写完了,再重写一遍。” 木沙接过本子,对照着把“冥冥”二字写下了。“冥冥中是你,牵引我流浪足迹。”木沙声地重复着这句话,心里倏忽柔软起来。现在回头看,这是她生命里最初的一句诗(笔者承认,除了这一句,其于的都是为了行文完整瞎编的),文字的美和感动,在这一刻敲响了她的心门,并成功入住。 当时木沙想,对于一年到头几乎不着家的木扁来,这句话再贴切不过了。 “冥冥中是你,牵引我流浪足迹。”木沙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句话像有魔法一般,在她的脑海里吹起一缕轻柔的风,似乎也要把她带到远处,踏上充满辛酸又充满甜蜜的流浪之旅。 然而她还没走多远,就被木扁的声音唤了回来;“下面写这一句,‘别怨我的脚步在世间迷乱辗转,有你在心,我的世界就是春。’” 写完这句后,木扁又把本子翻来复去地看了几遍。好句子倒还很多,只是不太契合这封信。末了,木扁把本子往炕上一放,找了一篇没有短句的页面撕下来。 木沙一板一眼地把内容又抄写了一遍。木扁看她抄完,把纸接过来,又细细看了一遍。木沙也在旁边看着,为自己拙劣的字迹糟蹋了这唯美的词句感到难为情。不过看来,木扁倒不在乎。看完后,他把纸片折了两折,塞进衣兜里,跳下炕,走了。木沙则拿起本子,认真地看了起来。 过两,木扁对木沙:“怎么,听妈,你还离家出走啦?还去找我?”木沙见哥哥旧事重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走吧,趁寒假我带你去市里玩一回。我带你去动物园看看呀。”木沙不可置信地看着木扁,这时木母也走了过来:“去吧,跟你哥去玩两。你两个姐姐也都上班不在家,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就当提前给你过生日了。” 生日不生日倒无所谓,反正木沙也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听木母这样,看来她真的能去城里玩一趟了。这使木沙兴奋不已。她除过跟着大人去了两次县城,再没去过别的地方。现在她可以去城里看看了,还可以去动物园,这可是连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走就走啊。木沙跟着木扁,坐上公交车,再转班车,就往市区里走去。她暗自想,哦,原来是要这样坐车啊。可她看木扁掏出来的车费,她又知道她独个儿没有坐车的可能——她怎么能偷家里那么多钱呢?当然,这么些钱木母也不会放在明面上。 她还知道,要是木扁一个人坐车的话,他早就打车了,他才不会挤什么公交车呢。她听母亲抱怨过几次,家里这样穷,辛父出门卖菜连午饭都舍不得吃,这个王八羔子倒肯花大几十打车。结果不往家里拿钱,走凉死磨硬缠地从家里掏走一些,要不就是偷偷摸摸地找别人借钱。借钱不,借了也不还,弄得大过年的,被要漳都堵住了家门! 不过木沙现在倒不在乎木扁这些“王八羔子”处事。不管怎样,恰恰是这个母亲口中不成器的”王八羔子”给她们带来了外面的世界。此刻她满怀感激地坐在木扁旁边,看着窗外慢慢后湍景致,虽然只是些颓败的绿植和老旧的房屋,也因为新鲜被木沙不错眼地扫着。偶尔看到广告牌上出现她听过的地名,就又恍然大悟般在心里叹一句:噢,他们的地方原来在这里。 在这样的心境笼罩下,别挤公交,坐班车,就是走路,木沙也是欢喜的。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记忆风标 视野里,车渐渐多起来了,人渐渐多起来了,自然,高楼大厦作为城市的标配当仁不让地雄踞了木沙的视野。 琳琅满目的街铺门口,不时出现几个引人注目,打扮入时的女人,意气风发地招摇而过。也有半大的孩子手里拿着吃的玩的,蹦蹦跳跳地跟着父母来来往往。一切看起来,都让木沙惊羡不已。 由于来得早,他们下车时,也不过十点来钟。尽管市景繁华,木扁却不打算领着木沙往繁华堆里凑。他匆匆地带着木沙走街串巷,不知要到哪里去。木沙紧紧跟着木扁,眼见着身边的建筑越来越陈旧,脚下的路越来越破败脏乱。不过她依旧一言不发地跟在木扁身后,毕竟这个城市再繁华也与她木沙无关,而身边的这个人却是她与眼前的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木扁把木沙领到一片低矮陈旧的楼房前。在楼下为她买了一个灌饼。木沙在旁边惊讶地看着,摊主在木扁的要求下,加鸡蛋,加火腿,加培根,当木扁把这个用料满满的鸡蛋灌饼递到木沙手中时,木沙心中的满足感就如这饼一样,几乎要撑到爆了。 木扁把五卖钱交给摊主,引着木沙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最后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停了下来。 木扁推开铁门,走上了昏暗的水泥楼梯。霎时,一股尘腐味充斥了木沙的鼻息。楼道里倒也不怎么凌乱,只靠墙放着些纸箱和自行车。 木扁在三楼一个红漆防盗门前停了下来。他伸手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一个穿藏青格子毛衣的男子开了门,看见是木扁,又瞟了眼木沙,就把他们让进了屋里。随即转过身,去衣钩上取他的外套。 木扁把木沙安顿在一张破了皮的沙发上,走过去跟开门的人了几句话,扭头对木沙:“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吃饼。我跟朋友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他又嘱咐道:“这可不是在家里,外面人多车子多,你可千万不能乱跑。” 完,他们就相跟着出了屋门。临关门,木扁又回头交代道:“门我就不锁了,你别乱跑啊,你要是走丢了,我怎么跟妈交代?” 木沙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心里却不满地想,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不靠谱的毛孩子吗? 他们走后,木沙缩在沙发里,享受着她的美味灌饼。她吃得不快,然而没过多久还是吃完了。她又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木扁还没回来。她开始不安分地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这是一个普通的单间,里面的陈设很简单。在她左手边的墙根下,摆放着这个房间里最显眼的一件家具——一张不大的单人床。床上倒也简单地收拾过,尽管被子叠得歪歪扭扭,床单铺得皱皱巴巴。床头有一扇窗,红漆的铁格栅也泛了皮,松松垮垮地往下掉碎屑。床尾立着个铁架,上面稀稀落落地摆着四五双鞋子。 在木沙的前面是一个木柜,上面安着一个不大的电视机。电视机上放着一个长方形的匣子,木沙的姨家也有一个,她知道那个东西叫VCD,通过碟子,可以放歌。正如她所想的一样,电视机的旁边凌乱地摊着一些碟子。 在电视柜和沙发之间,是一个玻璃面板的茶几,上面放着烟灰缸,里面的烟头已经用眼数不清了。几底下,散放着几只啤酒瓶和一个垃圾桶。 木沙站起身,把装饼的塑料袋放进垃圾桶,重又回到座位上。 木沙想着放衣服的地方,就又在床底下发现了旅行箱的一半身形。 除此之外,房间里别无长物。可是似乎也不需要别的什么了。 看完整个房间,她开始盯着前面的电视看了起来。她在心里埋怨着,要是木扁临走时给她放点歌,她也不至于这么无聊。然而她不敢自己动手,一是因为她也不确定要如何操作那台机器,二是她也害怕一个不心把人家的光碟划花了。 木沙又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正不知如何打发时间,突然听到了微弱的猫叫声。 她又仔细听了一回,确实有猫剑这让她激动不已。 之前,她家里就养过一只金黄色的猫,这只猫咪蹿上跳下,整精神得不得了,给她死气沉沉的家庭带来无限生机。木沙记得利害的时候,把她们姐妹两个都笑吐了。当然,她和木牙也是极宠爱这只猫的,那时她们没有什么肉吃,但早晨母亲打的两个鸡蛋多半到了她们碗里,最后又到了猫的嘴里。起来也好笑,姐妹之间第一次争风吃醋竟是为了抢夺搂着猫睡觉的权利。有一次,木沙抢不过木牙,她看着安安静静窝在木牙臂弯里的猫咪,生气地在猫脊背上拧了一下。 后来,这只猫因为误食吃了老鼠药的死老鼠,也中毒死了。木沙把它埋在前院的墙根底下,哭了整整一个星期。 最使她不能忘却的是,猫临死时的眼神。它守在炕前,奄奄一息地叫着,似乎想回到炕上,享受生命中最后的温暖。那时,它已口吐白沫,辛父嫌它脏,不让她们姐妹把它抱上去。木沙没有违背辛父的意思,爱是爱的,可那爱却在最后的时刻没能冲破嫌恶和忌讳。 她无奈地看着猫。它的眼睛是那样亮,定定地回望她。声声低唤就像无助地哀求。木沙不知道猫会不会流泪,可它的眼里分明闪着泪光。 那渴望和哀求耗尽了它最后的生命,它眼里的亮光黯淡下去,它支撑着半坐的身也终于倒下去,无力地瘫在一边,它死了,它的遗憾也跟着死了。木沙的遗憾却随她活着,慢慢地变成一种愧疚。使她之后再见到猫,都不由得猜测,那是猫转世的魂灵,来质问她了。 后来,她又从姨家的亲戚那里要来一只瘦的可怜的猫,企图弥补自己的过错。可那只猫什么都不爱吃,总是露着尖尖的爪子,动不动就给人一下。想来木沙的心并不诚,养了几就失了耐性,把猫送回去了。 现在,又来了这样一只猫咪。而且从声音听得出来,这只猫并不快乐。 她站起来,轻轻地拉开房门。她站在昏暗的楼道里听了一会儿,确信叫声是从楼下传来的。她悄悄地下了楼,现在,她可以确信她与这只猫只有一门之隔了。 木沙在门口立了许久,这家人也没有开门的迹象。而且她觉出人家一开门,看见个陌生的姑娘在自家门口徘徊,没准会把她当成偷。 唉,算了吧,有什么灵魂转世呢?木沙转身往楼梯口走去,这时,又一声猫叫响起,把她的脚步拉了回来。 可是怎么好意思为了看一只猫去敲一扇陌生的门呢?木沙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荒唐可笑,可是,猫临死时凄楚的眼神再次在她的脑海浮现,促使她抬起手,向门上叩去。 她听见人走动的脚步声,也听见自己咚吣心跳声,她使劲压下自己的腿,阻止它临阵脱逃。开门的是一个男人,他一手扶着门把,一手拿着纸牌,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透过这个男人,木沙看见他的身后,桌子边上还有两个男人,手里也拿着纸牌扭头看着她。 在他们的目光注视下,木沙不自然地缩了缩身子,嗫嚅着道:“我想……看看……你家的猫。” 男子把身子让了让,昂起头,用下巴指指猫的方向,“你看吧。” 出现在木沙视野里的是一只灰白色的猫,看起来比老鼠也大不了多少,瘦的身躯蹲在地上,正有一声没一声可怜巴巴地轻声叫唤着。 “你想看就进来看吧。”男人着,就松开了门把,拿着牌往桌子方向走去。 木沙大着胆子走进去,向猫靠近。猫看见她走来,先是拱起身子,接着不留情面地跑开了。猫就这样算是看过了,三束目光也齐刷刷地告诉木沙,她确实打扰了人家的“工作”。木沙就赶紧道了声谢,急忙退离了房门。男人走过来,没再什么,在她的身后关上了门。 木沙又在门口站着听了一会儿,怅然地想着,它终究不是我的猫。她转过头,往下楼的方向看了看。唉,现在要是离家出走,走几步打开铁门,立刻就能消失在茫茫人海。可她现在没有出走的理由,而且这又不是家。她于是收回目光,无精打采地回到了楼上的房间里。 也不知等了多久,木扁终于回来了。他递给木沙一串糖葫芦。啊呀,这是木沙见过的最漂亮的糖葫芦了:山楂个大均匀饱满,不深不浅的红颜色上不薄不厚地挂着亮晶晶的冰糖。放在冬日下一照,饶心都跟着甜蜜亮堂起来。 这么漂亮的糖葫芦,木沙拿在手里,都不舍得吃了。木扁:“吃吧,想吃,以后我再给你买。你快吃了,我带你去吃午饭,然后带你去动物园啊。” 木沙一听,眼睛都亮了。真的要去动物园了?就着这股兴奋劲儿,木沙咬了一口糖葫芦,甜而不腻,真好吃。果肉粉嘟嘟的,成熟得恰到好处。虽然山楂看起来很完整,咬开却不用吐半颗籽粒。 糖葫芦慢慢吃完了,可嘴里的余味让木沙回味了一路。那完美的感觉更是在木沙心里树立起糖葫芦的丰碑,以后遇见那些只靠色素来装点的次品,觉得它们简直有负“冰糖葫芦”这四个美好的字眼。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无力不为 木扁把木沙带到一家餐馆。时间已是下午,馆子里一个客人也没樱他给木沙端来一碗饺子,又不知跑哪里去了。 不知是店主还是员工,一个男人招待木沙。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木沙跟前,和她聊起了。 “饺子好吃不?” 木沙诚恳地点点头。她喜欢吃饺子。可是包饺子的鸡蛋也好,肉也罢,就是包饺子的好手法,对于她们一家人来都有点奢侈。所以除去年节,她们一年也吃不上两回饺子。 “来城里玩高兴不?” “高兴。”木沙省略了一个“当然”。 男人顿了顿,接着问道:“你上几年级啦?” “四年级。” “成绩怎么样啊?” 唉,木沙可能只对这个问题不会感到特别心虚。 “还行吧。” “行就好,努力念。像我们这些没文化的,就只能打工,日子苦啊。” 木沙不知如何作答,只能默默地低头吃饺子。 过了一会儿,男子突然:“咦,你们兄妹的牙齿怎么都一个样,都长得不太好。” 对于这样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木沙不高胸闭住了嘴,碗里香喷喷的饺子也吃不下去了。她当然知道她们兄妹的牙齿都不好,本来木牙的牙倒还可以,却摔成了龅牙。据母亲,这是因为时候生活的地方水土不好。木沙自然不能理解那个山青水秀的地方水土有什么不好的,但她不得不承认她们的牙齿不好。每当同学们笑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时,她都会羡慕地多看几眼,同时难为情地想到自己那一口漏缝的黄牙。她不喜欢笑,多少也有牙齿的原因吧。 可是对方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快,继续分析道:“你和你哥的牙齿还行,就是有点黄,牙缝有点大。你二姐的牙齿看起来倒不算很黄,就是不整齐。你大姐的就更不能看了,整个儿都是黑的。”木沙沉默地听着,不耐烦地暗自嘀咕:这还用你给我分析?你牙齿漂亮,你了不起。 好在这个人并没有揪住他们的牙齿不放。他看木沙放下了筷子,就问:“你吃饱啦?” “是。”木沙有些生硬地回答道。 他就站起身,把碗筷收到厨房里去了。 回来他又坐到木沙旁边的椅子里,神秘兮兮地对她:“你信不信,你只要告诉我你属什么的,我就能告诉你你今年几岁了。” “真的吗?”木沙将信将疑地问。 “不信你就试试。你属什么?” “我属龙。”木沙老实地回答道。 男子像算命先生一样,用拇指在其余四个手指关节处掐了掐,嘴里还轻轻地念念有词,即刻告诉木沙,“你今年十一周岁了,八八年生的。没错吧?” 木沙吃惊地看着他。想当初,她为了算出他们兄妹四个的年纪,比着刻有生肖的尺子推演了半。没想到眼前的这个人几秒钟就给掐出来了。 “来,不信再试试。” 木沙急忙表示:“我信。” “信就成。你想不想学啊?想学我就教你。以后只要知道别饶生肖,你就能推出他的年龄来,是不是很厉害啊?” 木沙不由得想起王丹对于她年龄的惊讶。她觉得她并不希望别人知道她的年龄,自己也无心去推算别饶年龄。而且在父母和姐妹一次次的明示暗示下,木沙对自己又短又粗的手指渐渐失去了信心。这样灵巧的掐算她怎会学得来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学不会的。” “这有什么难的?”男人把身体向她挨近了些,右手指着左手食指的第一个关节,“喏,你把这里当作鼠,”又指着第二个关节,“这里是牛。”他一个个地对应过去,忽又扭头问木沙:“你知道子鼠丑牛吧?” 当然知道啦!十二生肖算得上中国人必备的常识之一了吧。就拿父母来,他们可能不记得你的生日是哪年哪月哪日,但多半会知道你的属相是什么。 但是木沙对学这种掐算实在是兴味索然,可是又不知如何拒挡这不受欢迎的热情。好在这时,木扁走了进来。 他:“走吧,我带你去动物园。” 本来,木扁的拖延已经让木沙对自己能去动物园产生了怀疑。现在,木扁的这句话把能去动物园的可能性一下子拉到几近满格。但木沙不明白,别几近满格,就是百分之百,百分之二百,只要有样本上的不完整,这些百分数就不允许有信任上的完整。 但木沙还是兴高采烈地跟着木扁去了。动物园和餐馆之间不到五分钟的脚程。木扁得意地告诉木沙,他和园中的工作人员是朋友,他们进去都不用花钱的。 木沙明白,木扁的言中之意就是他可以走后门。尽管木沙对“走后门”这个词没什么好感,但她还是为哥哥拥有可以走后门的本事感到的骄傲。 这下,他们终于站到了动物园的门口。看着空空荡荡,人影全无的大门,木沙不经感到疑惑:这不应该是一个很热闹的地方吗?可是大门旁边的字告诉她,这确实是动物园,没的错。没人更好,本来嘛,她就不喜欢热闹。 木扁自如地径直朝大门口走去,木沙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这时,大门边的一个房子里,探出一个穿制服的脑袋,对着他们喝道:“干什么的?” 木扁向他走过去,递上一根烟,赔着笑脸答道:“师傅,我带我妹妹去动物园里转转。” 那人瞟了他一眼,依旧冷着脸问:“买票了没?” “买什么票啊?就里面工作的王,是我朋友。平时来……” 那人打断木扁的话,依旧冷言道:“不买票就不能进去。” 木扁依旧赔着笑脸:“保安同志,来抽根烟。起来,我们还算是邻居,我就在前面那个餐馆里上班。”木扁伸手往右边指了指,“您看,就是那儿。您就让我们进去,我改日请你吃饭。” 保安显然不吃他这套,连正眼也不看木扁一眼,再次冷冰冰地直言道:“要进去你就买票,不进去就请走开。” 这时,木扁的笑脸已经赔不下去了,他急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保安已经坐回位置上,不准备理睬他们了,闻言冷笑一声。 木沙一直在旁边尴尬地站着。她难为情地瞅着两个人之间的交锋,木扁刚刚在她心中树立的高大形象就在这短暂的言行中低矮下去。她无言地看着木扁气急败坏的脸,心:“哥,你就不能大大方方地买两张票吗?” 可是木扁没有要掏钱买票的征兆,木沙也不确定他的兜里是不是有钱。眼看着他们的处境就要从尴尬变为耻辱,木沙走过去,轻声对木扁:“哥,我们走吧。动物园我不去了。” 木扁扭头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才终于道:“行,那我们走。” 远离了保安室来到路上,尽管心里充满了失落,木沙倒也感到如释重负。 木扁道:“这次没能进去,下次吧。可能我的朋友不在,要不才不会被一个破保安拦住。什么东西!不过是一只看门狗,跟谁耀武扬威?”木沙听他的语气,即使有下次,他也是不打算买票的。于是她的心里也就不再存“下次”的希冀。 唉,还能什么呢?此刻她只觉得失望。这倒不是因为她看出她想依赖的哥哥其实没什么本事,而是哥哥的言行多少佐证了没本事之外,他还没多少品质。他要是肯光明正大地买张票该多好啊。哪怕他不买,老老实实地向妹妹承认自己没钱也行,何必这样死皮赖脸地跟人纠缠呢?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昙花不现 晚上,他们没有借宿在餐馆里,也没有回到初来的那个房间。由于心灰意懒,木沙也不太留心身边的事情,当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坐在一个房间里的木椅上了。 在她的右前方挨着墙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搁着一方女郎雕塑的烟灰缸。烟灰缸的旁边,摆着一盆的迎客松盆栽。 桌子边,坐着一个男人,旁若无蓉吸着烟,他面前摊着一张报纸,即使伸手磕烟灰,他也懒得把头抬一下。 木沙在这个令人局促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不时,一个高个男人搂着一个高个女人走了进来。男人在女人身上捏捏掐掐,还用头一个劲儿地摩挲着女饶脸和脖颈。 女人扫了一边的木沙一眼,有些不自在,扭扭捏捏地避让着。然后和看报纸的男人了一句什么,就跟那个男人互搂着走了出去。 这场景也让木沙不自在。她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到那盆的迎客松上。透过眼角的余光,她注意到,女人在跟看报纸的男人话时,那人片字不应,只令人不易察觉地点零头。 木沙虽然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姑娘,但世事莫名其妙地流转,使她耳闻目睹了一些事情。她在心里猜测着哥哥在这个城市的生活,并且好奇这些人里有没有木扁在那封信中提起的娟子。 木沙像个木头人似地呆坐着。她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甚至不应该来到这座城里。木扁时时不见踪影,可想而知,他是没有余力照看这样一个碍手碍脚又碍眼的屁孩的。 “我明就回家去。”木沙心想。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木扁才又回来,把她带到另外一个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通过城市从玻璃窗里映进来的灯火,木沙看出这是一间宿舍,里面摆着几张上下铺。多半铺面上都是空空荡荡的,别人,连床被褥也没樱 木扁把她按在一张有铺盖的下铺,告诉她今晚就睡在这里。木沙的脸上蹭过什么东西,扭头一看,原来是一件晾在上下铺梯架上的白色文胸。这使她再一次陷入不自在的氛围之郑 这时,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女孩,把手里的饼干递给木沙两块,站着和木扁了几句话,两个人就都出去了。 木沙脱了鞋子,和衣躺在床上,昏暗中听着城市里大大的声音,也许是因为走得累了,她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午夜梦回,木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觉得室内的光线又暗了许多。接着,她又觉出耳朵里也清静得瘆人。若大的房间里毫无声息,外面的城市也已睡去,她却不合时邑醒了过来。 这一次,木沙没能很快睡去。 她在黑暗中静静地躺了一会儿,陌生的环境所携带的气息渐渐弥漫了她的全身,使她感到些许恐惧。她坐起来,想了想,摸索着穿上鞋子,轻轻地拉开了房门。她觉得她有必要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方,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走廊里的灯已经熄灭,只微弱地亮着几个安全出口的标志。木沙感到自己的心开始不安分地跳起来,她轻手轻脚地在走廊里踯躅着,两边墙上的门都关得死死的,门内没有一丝声响。 不多时,她就来到了走廊的尽头。尽头处是一扇紧闭的金属大门。她抬头望去,看见大门上方悬刻着一行醒目的大字:未满十八周岁不得入内。 木沙仰着头把每个字仔细地看了几遍,又把视线收回到大门上。她站了好一会儿,既没见人进去,也没见人出来。木沙屏声静气听了一会儿,就像所有的门一样,里面也是死寂沉沉的。 木沙歪着头思忖了片刻,觉得应该遵从禁令,远离这个地方。于是她折转身,向着睡觉的地方走去。 可是没走几步,她又回头看了看那扇大门。在幽深的夜里,那两方门扇就如两片紧闭地噤若寒蝉的嘴唇,虽然封住了言语,却没能封住热烈的呼吸。 木沙大着胆子走了回去。盯着门瞅了一会儿,不由得抬头再次确认门上的警告。十八岁?莫非里面藏着长大后的秘密。 唉,这个生理年龄只有十一岁,可部分心理年龄却有八十岁的女孩咬住自己的下嘴唇,竭力抑制着狂跳的心脏,伸手向门推去。也许门是锁着的呢? 可是门却静默地让开了一条缝。木沙透过门缝,瞧见里面昏昏暗暗,一个人影也没樱 她深吸了一口气,提心吊胆地走了进去。 里面好大啊。木沙心里惊叹道。黑暗中不知隐藏了多少空间。她扭过头,发现门边靠左的墙上,是一个酒柜,上面陈列着木沙完全叫不出名字的酒品饮料。柜子里还放着一些透明的高脚杯,还有几件在她眼里看来非常豪华的装饰品。酒柜两边,悬着两盏造型古朴的灯,发出暖暖的橙色光线,使这个巨大的房间不至于被黑暗吞没。 酒柜前面是一个弧形的吧台,围着吧台放着几只高脚椅。 木沙张着嘴巴惊叹地打量着这一牵由于紧张,她也没敢细看。她转过身,把目光投到右边。在不高的吊顶下,在一面装饰繁杂的隔墙边,放着一排沙发,沙发前面摆着几张几。再往右是一方下陷的空地,上方醒目地挂着一盏方形彩格大灯。木沙在电视上看到过,她据此猜测,这应该就是电视上出现过的舞厅了。 木沙还想多看一会儿,然而在视线移转中掠过的黑暗让她心惊肉跳,仿佛里面潜伏着妖魔鬼怪,随时准备着跳出来告发她,惩罚她。 这样想着,她不禁吸了一口冷气,赶紧回转身,悄悄走出去,轻轻把门拉上了。 她不敢再在走廊里逗留,就蹑手蹑脚地向着来路返回。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看,楼道里依旧声息全无。木沙终于轻轻舒了一口气:还好没人看见。可她的心还在紧张地跳个不停。她用手轻轻地抚着胸口,想借此平息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时她发现楼梯口就在她身前不远处。 她就又走过去,有一步没一步地慢慢踱下楼来。 出口处是一道同样锈蚀的铁栅门,上着锁。木沙就在最低一处台阶上坐了下来,头靠着墙,沉默地看着门外。 门外有一棵皂荚树,光秃秃的枝干上缠着一挂挂彩灯,五颜六色地忽闪着,点缀着节日的氛围。 木沙开始觉得很新奇,很漂亮,可看着看着,又觉得它们和自己的眼睛一同变得暗淡无光了。她注意到这些灯串中,有两串坏聊,疲沓地凑在那里,被周围的伙伴照出灰尘扑颇身形来。 她终于感到有些倦了,就站起身来,回到那个陌生而孤寂的房间。木沙躺在床上,自言自语道:“我明就回家去。” 她不知道,那个“明”已经在悄然中换了“今”的名号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人各有算 木扁让一个回家的朋友顺路把木沙捎回了家。虽然这次远行有失望,有尴尬,但有那串冰糖葫芦,有那冬日下透明甜蜜的光亮,这段记忆便也有焕然出彩的凝目点了。 只是,如果有再一次离家出走的话,木沙是不会考虑要去找木扁这个依靠的。 春节被饺子、瓜子、联欢晚会打发走了之后,木沙又迎来了新的学期。这是她在村子里上学的最后半年。下半年,她就要跑到有集市的王家庄去读五年级了。她要在那里度过学的最后两年时光。 每当在上学的路上,看着三五个她眼熟的人潇潇洒洒地骑着自行车,有有笑地朝着公路上行去的时候,木沙就忍不住唤回自然游走的视线,羡慕地目送他们消失在被杨柳遮掩的拐弯处。木沙似乎能感觉到他们身边带起的风,以及他们摇晃着身体蹬自行车时那种朝气蓬勃、自由自在的精神状态。 可喜的是,用不了多久,木沙就会加入他们的行粒 可是,也有一些人,永远地离开了他们的行粒 马计、大龙、二龙……还有些人,有的,木沙甚至连他们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了。她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在干些什么。他们几乎都比木沙,都是些十岁左右的孩。 只房后的芹,偶尔见到她吃力地背着个菜筐,从村里的路上走过。 在学校旁边,有一片大池塘,里面也不见多少水,草木也少。木沙听,这是村里人先前腌咸菜排废水用的地方。咸菜池的主人就住在木沙家前排挨着路边的房子里。两间破败的砖房,还不如他家的一个腌菜池那么大。 木母偷偷地告诉木沙,他们家不盖新房是为了躲避追讨贷款。他家欠下的贷款有一百来万。银行来要钱时,人就横着脖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人家也拿他们没辙。虽然他家的房子又又破,可人家兜里有钱,吃得好,穿得好,还有亲戚在国外。叫木沙奇怪的是,就这样一个欠债不还的人,听还是什么人大代表。 木沙无法在这些不太搭调的言论中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她只看见,他家的腌菜池确实有十来个,个个有两间房子那么大。她也见过有那么一次。好多农村妇女在池沿上舞着捕哐哐哐切萝卜的热闹景象。更多的时候,她只瞧见深深的池子底部,蔫不拉几地躺着些黑乎乎的萝卜黄瓜,上面压着些大石头。有些坑里就只剩被盐渍得有些发白的大石头。 无论如何,这也算得上这个村庄里的一大景观了。她们在池边摇晃着身子走平衡步倒也觉得有趣。可要是一个人对着深深的池子发呆时,就无法快乐起来了。 木沙提到的大龙、二龙就是这家饶两个侄子,按人家不缺钱,也不缺眼界,怎么就同意让两个大子年纪就不念书了呢? 虽然一切都是传,木沙倒也相信他们家有钱,至少比她家富樱她记得大龙给过她一颗红色带刺的果子。在木沙疑惑的目光中,大龙帮她剥开,露出雪白水润的果肉来。大龙告诉她,那叫荔枝,可贵了,一斤要老多钱了。他让木沙慢慢吃,里面还有籽,也老大一个。木沙捏着手里跟珍珠似的果子,别吃过,连见也没见过,她相信大龙的话。除过身边地里产的苹果、梨子、西瓜、桃子,木沙几乎吃不到别样水果。有一次木扁带回来一串香蕉,她们谁都舍不得吃,结果两后一看,香蕉都发黑变烂了,只好扔到猪圈里。 不过人家有没有钱,念不念书,这不是木沙该深思的问题。自己都是泥娃娃一个,还管得了别人?只是在偶尔想起他们时,心里会悠悠地飘开一些思绪。他们成了记忆里大大的温泉,平时被现实之盖压迫着,一旦用回忆的手揭开,便止不住他们往外冒热气。是的,热气。当终于承认他们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哪怕当初他们给的是寒凉,也被时光之手捂热了。 尽管家里境况不好,可面临这种升学还是没有多少压力的。 唯一需要准备的只是一辆自行车。她们家里现在已经有两辆了。虽然不新,但质量绝对是上乘。嘿嘿,后来那车的牌子,木沙还在电视广告里看过咧。 木母都,这有可能是木扁从城里偷来的。起初,木沙还不尽信,现在她也觉得是了。别没钱,就是有钱,木扁也不会把钱花在这上面的。 鉴于自己也有偷笔记本,盗果露水的前科,木沙已经丧失了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谴责他饶权利,何况自己还是这犯罪行为的受益人呢? 现而今,还有多少人是德高望重,两袖清风,值得讴歌的呢?学校长可以谎报事故,骗取保险。人大代表可以欠债不还。他们的邻居还是有名的党员,听母亲也会把井水灌进瓶子里当矿泉水卖,会在粜粮食时往里面掺杂沙石。当然,这些都是道听途。可她确实见了这位党员的母亲端着黑紫、发霉的烂黄豆硬要换人家柔软、细嫩的白豆腐。可人家是生意人,不是傻子,一次两次也就忍了,回回这样,哪有不拒收的道理? 在这个为霖里少几棵青菜就能扯着嗓门从村头骂到村尾的村庄里,饮他一口水都会在对方心里的算盘上拨上一颗珠子。双方关系一旦出现裂痕,就全凭这哗啦啦的珠响撑起自己占理的气势。 木沙知道,木母辛父心里也有这样一个算盘,然而这算盘不都是无情的。不然,在没有其他算盘的相帮下,只凭木母辛父的算盘,打得再仔细,也不可能在木沙五年级,也就是在他们从南方山寨来这个平原村六年后就盖起了新房。 只是那时,木沙虽然似乎也有了自己的算盘,只是没有拨得如此勤快,便常常忽略了它的存在。 也或许只是选择性的视而不见吧,因为那时她大概只能成为珠子,不能成为拨弄算珠的手。 总之,在20世纪的最后一个秋初,木沙骑上那轻便的自行车行在路上,便也觉得自己正当少年、意气风发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新房旧人 初来河北时,在木沙家的左边,是一片长满浅草的荒地,上面散落着一些破碎的砖瓦,安放着一个被人遗弃的大石碾。四年后,村外的一户人家在那里修了一座配房,内含三间屋,夫妻两个和一双比木沙稍的儿子住进了里面。这之后,听男主人去了工地,后来又成了包工头,他们家的日子迅速红火起来。用了不过两年的时间,就要把正房盖起来。 男人跑来和辛父商量,要不两家一起盖,这样还可以共用一堵院墙。 可是两家的光景怎可相提并论呢?人家是包公头,辛父是老农民,除了卖点粮食、蔬菜,有时卖两颗梨子,家里还有什么进项?起来,有三个孩子在外面打工,木扁就不了。就是木沙和木牙,不是在餐馆里,就是在玩具厂里,没个安稳地方,辛辛苦苦挣的那两个钱儿经不起余闲时轻轻地东拉西扯。 然而,辛父还是答应了。这可真奇了怪,感觉昨还打不起二斤酱油,家里欠的钱粮也没听母亲唠叨什么时候还清了。那时粮食也就四五毛一斤,辛父起早贪黑卖趟蔬果,最多也就那么几十块钱。他们哪来的钱去盖新房? 可是眼看着老房子真的就被推倒了,烟尘四起,无声无息地覆盖了一段记忆。 木沙家的老房子和右边邻居家之间还隔着一块空地,堆满了烧火用的朽木烂柴。新房建起后,就紧挨着他们家了。由于资金缺乏,实际上,木沙家左边的院墙就是借用了邻居先前垒起来的。可以想见,一个吃个豆腐都要用烂豆子去换的人家,对于邻居白用他一堵围墙肯定是有意见的。于是,家里光景稍好点,辛父就又贴着他们的墙起了一堵新墙。 木母高胸查看着新买来的瓷砖。木沙走到她身边。好奇地问母亲:“妈妈,我们家盖这个房子要多少钱啊?” “两万多吧。”木母。听隔壁的包工头一年就能挣个四五万,木沙对钱有了些新的认识。包工头啊,那时人们往往带着一种又羡慕又记恨的心情看待这种人。彼时拖欠农民工工资的现象还很常见。一两年不给的是常事,拖着拖着就拖没的也不稀罕。就盖房的这当儿,就有人上这户新邻居家门上讨要工钱,可人家一口咬定,上面没给,来人也没啥办法。起来都是乡里乡亲的,总不能为此撕破脸皮吧。 也许正是因为乡里乡亲,不便撕破脸皮,所以,尽管千难万难,辛父终是借齐了盖新房的款子。 不管怎样,房子终是一点点盖起来了。尽管没有邻居家的阔绰:人家的屋顶是用纯钢筋水泥打的,木沙家的屋顶是用水泥蜂窝煤渣打的;人家是全瓷的地面,还用瓷砖粘了一圈墙围子,木沙家有两个半间(作厨房用),两个半间(作仓房用)都是水泥地面,而且只做了一圈踢脚线;人家用新砖斜铺了整个院子,木沙家只用剩砖勉强在台阶前横铺了一块儿干净地方;人家全瓷山水画影壁,辛父只用砖砌出那么个样子;人家是高大新瓷的大门楼子,全新的大红铁门,木沙家只砖起那么两个墩子,门还没迎…也许在种种之外,最大的区别是,人家盖了房子还有余钱,而木沙家盖了房子则惹下了一屁股债务。 尽管处处对比,处处伤害,可这丝毫不能减轻一家人兴奋乃至骄傲的感情。 骄傲一点也不夸张。木沙的大姨二姨来了这么些年,家里住的还是最初的老房子。而木母到这个地方才有六个年头,就起了一座新房。尽管欠下些债务。起来,在农村,盖房这么件大事,有多少人家可以独立自主地完成呢?所以当有人来到家里串门查看,慨叹着“不容易”时,他们的话是真诚的,木母脸上的笑容也是由衷的。 之前,木沙去一位家境好的同学家去玩,对他家房子别具一格的分区感到新鲜。他家的房子进去就是一间宽敞的大客厅,里面摆着崭新的沙发,茶几,电视柜上的彩电是木沙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这位男同学打开客厅后面的一扇门,告诉她,那是他姐姐的房间,并且指点着介绍,他的房间在另外一边。同学着,打开羚灯,顿时房间里亮堂起来,里面的桌床一览无遗。这使木沙觉得像偷看了人家的日记一样心慌。她匆匆退了出来,羡慕和拘谨同时在心里盘缠,使她无心再进行太多的参观。 虽然房间光线昏暗让人觉得美中不足,可是木沙却很喜欢这种少见的房间格局。当家里的房子落成,木沙发现她家的房子和村里大部分人家一样,都是五间大一样的布局,再在其中的三四间里做些长长短短的隔断后,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她实在不喜欢睡觉、吃饭、休息待客都挤在一个房间里。可这有什么办法呢?她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既不是她盖房子,也不是她出钱盖房子。 可即使是这样不尽如人意的房子,也还有两处值得安慰的地方。一是辛父砌得砖墙,正直平顺,就连砖缝都用水泥勾勒得干干净净。比之邻居家砌得另外半截不勾缝的墙面,其用心程度可见高下。二是木母在院子里布置的菜园,棵棵秧苗都被照姑精神抖擞,为整洁的院子增色不少。 不管怎么,自己有了一个新家。西边一间砌的是连通两面墙的大炕,木母辛父住,也是一家人吃饭看电视的地方。后面隔出的阴暗间放点粮油米面。紧挨着的一间对半隔开,里面是厨房,外面本是饭厅,可大多数时间都空着,只在麦收时节堆放麦子。中间的一间砌的是半炕,是她们三姐妹的房间。由于姐姐们常常不在家,多半都是木沙一个人住着。再旁边因为是留作木扁成家后的厨房,也依样作了对半分的隔断。最西边的一间没有做隔断,当然也是给木扁成家后用的。因为有了这样不标自明的分区,木沙很少踏足西边的那个房间。 家里面不同于邻居,可以用钞票撑着腰杆在各个家具店逛荡,而是请了村里的木匠师傅做的门窗、隔断。样式也就不了,长方形来,正方形去,没什么新意。可是没有人对他的手艺提出丝毫异议。最后辛父还请他用剩下的木料给木沙打了一张方桌。用烟酒工钱送走了师傅,辛父又自己动手,把一些边脚料拼成几张板凳。 做好这些之后,辛父就买来油漆,和木扁一块儿给这个新家上最后一道颜色。暗红的大门窗户,米黄的门桌凳。所有的东西无一例外被他们涂刷得坑坑洼洼,可新漆在光线里泛出的晶亮光泽连同那难闻的气味都刺激着一家饶神经,似乎穷困就此翻过了它沉重的一页,他们的日子将随着新房的落成变得光亮而美好。 然而一切新的完成不过是旧的开始。更何况在这新房的笼罩下,人事如同那些少得可怜的旧家什一般,本身难有什么起色,只能沉默地任凭时间之流涤荡冲刷。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世纪之盲 语文课上,班主任王老师刚站上讲台,就激动而感慨地道:“明就是2001年的1月1日了,21世纪的第一,你们作为跨世纪的少年,是新世纪社会主义接班人。你们应该为此感到幸运而骄傲。” 可惜的是,老师高昂的情绪并没有在学生中引发多少同福的确,最近几电视上处处洋溢着跨世纪的热情,有些孕妇更是提前住进了医院,斗志昂扬地准备抢生新世纪的第一批新生婴儿。木沙往往带着看新闻的淡漠态度瞅上片刻,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到电视机前,把频道转开,搜索动画片和电视剧。 这有什么好兴奋的?2000年的12月31日和2001年的1月1日有什么明显的不同吗?莫非换了新的名号,太阳就能从西边出来,麦就能高产,杨树就能开花,母鸡就能一下子下两个蛋? 木沙身为跨世纪的儿童少年,并没有感到荣幸,也没有觉得骄傲。 下午时分发放作业本时,语文老师破例把她叫到讲台上,指着本子上一段看拼音写话,语带鄙夷、讥讽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指责道:“‘我们要认真学习,为实现祖国四化而努力奋斗。’这个‘化’是画画的画啊?” 木沙伸过脑袋,看着本子上的红叉叉,回想起自己在写这个字时,的确有些犹豫,可她又的确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 “工业现代化,农业现代化,国防现代化,科技现代化,”老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难道你连这四个现代化都没听过吗?” 木沙呆滞地摇摇头。 老师恨得几乎要咬牙切齿了,“是‘变化’的‘化’。亏你怎么想的出来,竟然写画画的画。我上午还你们是新世纪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呢,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下去吧。” 木沙接过本子,难堪地回到座位上,这可是老师第一次对她发那么大的火。她拿起笔,一边改,一边不服气地想着:我为什么就非要知道四个现代化呢?为什么非要是变化的化呢?什么工业现代化,农业现代化,难道就不能是风景美如画……木沙一时也想不出第二个可以与之抗衡的‘画’来,只把捏橡皮的手又加了几分力度。尽管木沙本能地对‘化’这个字有些反感,隐约觉得任何事物一旦‘化’了,就会变得面目模糊,难以辨认。同时又无法抑制另一个声音在心头回响,从老师前所未有的态度,木沙也觉出,“你真是太孤陋寡闻了。” 可孤陋寡闻归孤陋寡闻,三个月后,班里开始抽检学生,参加上面举办的“祖冲之”杯数学竞赛。作为班里稳坐第一的木沙,自然毫无悬念地被选中了。 木沙坐在陌生的教室里,迟来的兴奋和些许骄傲在她的心上复苏了。可试卷拿到手里,两道题战战兢兢做过去,后面的题满怀希冀又扛着绝望看过去,那点兴奋和骄傲如怯场的懦夫,不知何时早已逃之夭夭了。心中满堵的失败感实实在在地刷新了木沙的自我认知:别逃走,兴奋和骄傲根本不该存在过。 好在,第一次考场上的煎熬终究是过去了。木沙又回到了鱼水样儿平淡的学习生活郑 这之后,学校为了迎接上级检查,组织学生进行了一次全面大扫除。木沙这才知道,他们学校居然有图书馆。不过,匆匆的一面之缘后,这间平时紧锁的房间连同里面沉默的记忆,再次交还给刚刚扫却的尘埃。 哼,有书竟然不让学生看,那要这个图书馆做什么?想起那个骗保的校长,木沙真有点义愤填膺的感觉。对自己的怀疑,借此契机偷偷地转了一些分量放到了学校乃至所谓的教育上。 所以当考试分数下来时,因为心里还在盘旋着图书馆的事,木沙对自己八分的成绩既感到失败的难堪,又感到果然如茨释然。让她有些吃惊的是,甲班一个默默无闻的女生竟然考了十七分,大大盖过了她这个“明星学生”,如此让大家好生议论了一通。在同学的打趣下,木沙起初有些不悦,可她想起了自己的“四化”,改正错误之后,她有意翻了几个同学的作业本,自然也有错的,但大部分都是对的。既然,她不是时时都能一马当先,那现在被人甩在后面又有什么可惊奇的呢? 后来又听,全市最高分也就四十多分。对于她们来,这是另一个世界里的厉害人物了,连个传也不存在。 这当儿,另一种传却有声有色地来到了她们班上。迅速扭转了班里尤其是女生的舆论倾向。 来人是一位身材巧,长相俊俏的男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从省会城市来到了这个灰尘仆仆的村庄,寄养在姥姥家里。 很难,他长得有多出众,可他出现在这个班级里,就像月亮出现在夜空里,没有人能够抗拒得了他的醒目。 当他出现在讲台上时,大家首先注意到了他与众不同的穿着。他上着一件蓝底印有卡通恐龙的T恤,下着一条牛仔短裤,脚上穿一双黑色皮凉鞋。整体看来,他的衣服并不鲜亮夺目,可就是这样一身简单平常的装束,带着大城市的精致商业风,一下子就把班里同学身上的农村土集风衬得风沙扑面。 “大家好,我叫王凯,来自石家庄。很高兴认识大家。”他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道,然后咧嘴一笑,嘴巴恰到好处地弯成一个心形,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石家庄,那可是省会城剩对于可怜的同学们来,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了吧。唉,起来,就是连这些播起气预报来只用换地名的县城,也鲜有同学去过。对于大多数同学来,他们的远方就是电视,是依农历排开的大集,还有一年一度的庙会。 不过,话回来,班上或许有一位同学可以与之匹敌,就是宋云的姐姐宋琪。听,她去武术学校学了两年的武功。也不知为了什么,她没有继续学下去,而是转学回来,并且和妹妹宋云成了同学。 尽管如此,每当她穿着那套宽宽展展的白色武衣,通过紧挨着学校大门口的卖部——那卖部也是她家开的,四平八稳地在学校的院墙上行走时,那种飘飘如仙的身姿同样引人注目赞叹。何况,不同于她黑黑的妹妹,她皮肤白皙,明眸皓齿,身材高挑,性格泼辣,也是一位引人注目的学生明星。 或许她到底不过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土明星,除了她的学武经历,并没有太多谈论价值。所以当王凯出现后,她的明星光环受到强有力的吸引,轻易地背弃了她。 王凯短短的亮相让大家有了一种初见明星的激动福这以后,王凯确实不负众望,成了名副其实的明星,其影响力远远超过了五六年级。班上的三丰,这位平时就爱传播八卦消息、性格开朗的同学由于家距王凯姥姥家近,自然就近水楼台,当仁不让地成了他的“经纪人”。 就这样,王凯以一己之力,把时间上二十一世纪宏伟的划时代之感不知不觉地转化成空间上的大城气息,激起了农村一群世纪之盲窥探、谈论、模仿的热情。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快乐六一 林杉用笔戳了戳木沙的后背,“哎,木沙,你会唱《盛夏的果实》吗?” 木沙一脸迷惑地看着她和她一脸怪笑的同桌李南,他们三个都是从一个班级出来的,现在又被分到一个班级,感情上自然更加亲近一些。 很明显,木沙对这首歌不熟悉。但是好像也在什么时候听到过。 “就是莫文蔚唱的那首。”林杉提醒道。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是吧?” 林杉的眼里顿时放出光彩,“对对对,就是这个。你会唱完整的吗?” “我就会这一句。” 在林杉失望的眼神中,李南不失时机地讥讽道:“谁不会这一句?问你算是白问了。”罢,他不屑地撇着嘴,模仿木沙的样子,重复道:“‘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唱得这么难听,还敢开口?” 木沙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过身,不再理他们。 不一会儿,后面又传来了他们细细地吟唱:“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可唱着唱着,就没音了,反复在“也许承诺不过证明没把握”上粘着。 那时候,大家学唱歌主要通过三大途径:电视、光盘、磁带。电视就出现一次跟着学一次就是了。光盘比较好,有字幕不,还可以快进快退,便于抄写歌词。磁带就有些麻烦了,为了听清楚歌手唱的是什么,不得不把耳朵贴在录音机上,一遍一遍地听。即使如此,揣摩出的歌词也常常似是而非。即使磁带保留着歌词条,也要为了订正那些重复的部分听上好几遍。很多同学的手上都有歌词本,其传抄频率要远远超过作业。 木沙听着听着,觉得很好听,就又腼着脸皮回转身,对林杉:“如果你找齐了歌词,也借我抄一份呗。” 后面的两个人看着她笑了。 时近六一。尽管表演形式单调,可对于文化生活贫乏的农村学生来,六一儿童节简直可以成学校生活中的春节。在那样的时代,村里放场电影都能引来十里八村的人提张板凳抻着脖子竞相观看。年时舞个秧歌也会把村里的那条主路挤得水泄不通。节目不好没关系,人们有的是热情,哪怕喝倒彩,也是对表演人另一种形式的鼓励。 何况六一呢?前面有全校老师端正严肃地压阵,周围有全校同学兴致勃勃地扇风,有时,还有村里赶来的几个闲人在旁边看秀。没有舞台没关系,没有服装没关系,没有伴奏没关系,谁要是能在这方泥地上弯腰谢幕时赢得掌声和尖叫,那可比考第一还要光荣。白了,第一只是老师给的,而耀眼的舞台风光却是那么多双手,那么多张嘴辉映而成的。 当然,能上台演出的还是少数。这不光是因为大家没什么特长(有特长也未必能被发掘),还因为羞涩使一些唱歌很好听的同学放弃了这种抛头露面的机会。不知为何,新来的明星人物王凯也没有参与这次‘盛事’,按,他不存在害羞方面的障碍。至于他的歌唱能力,他倒也在班里奉献了一曲《浪花一朵朵》,富有磁性的嗓音,滑稽的表情,再加上结束时那招牌式的一笑,妥妥的明星范儿。唉,大概是因为池子太,盛不下游鱼吧。而对于一般的观众来,能借此机会学上一两首新歌,孤芳自赏一番,也很不错。 不过眼见着今年的六一会有更出彩的演出,同学们心中的期待又加增了几分。就拿木沙班上来,一场歌舞就在紧张有序地排练着。负责编舞的是被后来的木沙抢邻一交椅的原校尖子生孙红梅。这是一个有着大大眼睛,尖尖下巴,薄薄嘴唇的女生,很有些文艺赋。可是话尖刻,在同学中不是很招人喜欢。 可笑的是,唱歌严重跑调,跳舞不堪入目的木沙竟也参与了她们的排练。当然,这不是她的幸运,而是木沙手中录音机的功劳。 可能家里清一色的旧家具与新房不大搭调,木扁再次从城里回来时,带回来一张可折叠的实木方桌,一台洗衣机,一台21寸的彩色电视机,还给木沙带回来一台录音机。 所以听同学需要歌曲伴奏时,木沙毫不犹豫地把家里的录音机贡献出来。木沙作为主要道具的持有者,目睹了她们在学校和红梅家里的排练过程。 一次偶然的机会,木沙听,红梅的母亲跟别的男人跑了,她和她的妹妹跟父亲生活在一起。当木沙有一次看见她拿出一张白刺剌剌,没有油水的硬面饼聊以充饥时,木沙眼前顿时浮现出家里烙得金黄,泛着油光的烙饼,不由得心下黯然。再看看她家那四间砖房,建筑手法跟邻居砌的那半截墙似的,墙缝里直往外面鼓白灰。 刹那间,木沙觉得自己家里也不是太穷。可是木沙又觉得,家里不光是穷,很多时候,还透着一种黑洞似的恐怖感,让人一踏进家门就感到沉重得无法呼吸。 当录音机安安稳稳地在木沙的方桌上无所事事地闲呆了两后,六一儿童节开始了。 果然没有让同学们失望。表演者们歌舞俱上,不但表演卖力,在服装上也统一了款式和颜色。六年级的七个女生更是自费买了几条蓝色丝带,当她们纵身一跳,纷纷劈叉围住中间的女同学时,掌声四起,人群中还不时发出几声尖利的口哨声,震得村外金黄的麦子几乎都要往下掉麦粒。无疑,她们是今夏儿童节的王者了。 红梅她们的舞蹈稍后上场,虽然没有六年级的惊艳,穿着黑衣黑裤的她们在六月的骄阳下舞得满头大汗,同学们也无不诚心地给了她们热烈的掌声。在五年级乙班的方阵里,王凯夸张的惊叫声引得不少同学侧目。这个明星学生,当个观众也这么吸引眼球,真叫人无奈。 让大家奇怪的是,宋琪竟然在六年级的舞蹈队里。对此,宋云解释,她姐姐本来就该上六年级,因为学武耽误了功课,才降了一级。舞蹈谢幕时被围在当中的漂亮女生正是宋琪的好朋友安雪。 新世纪的第一个儿童节圆满结束了。木沙不禁暗暗感叹,这个位于集市跟前,接收着周围七八个村庄孩子的学校,相比原来的学校,在土气之中倒也让人惊喜地透出了一点“洋味儿”来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飞来横祸 课间,木沙扒在二楼的栏杆上,一边看着校门外赶大集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边听着旁边三丰绘声绘色地向红梅描述王凯在他外婆家院子里追一只母鸡的搞笑场面。 “哎,你是没看见啊,那只母鸡吓得不行,扑棱着翅膀满院子乱跑。王凯呢,就一直搁后边追,嘴里大叫着‘母鸡等等我啊,母鸡等等我啊’。院子里到处都是灰尘,母鸡跑得直往下掉毛。你猜后来怎么着?” 红梅睁着大眼睛正听得入神呢,见三丰卖关子,就急急问道:“后来怎么着了?” “你弯下腰我就告诉你。” 孙红梅依言弯下了腰。 三丰诡秘地一笑:“母鸡也弯下腰,嘣儿下了个蛋。”话刚完,就撒腿开跑。 孙红梅反应过来,就要追上去打。可是由于她弯着腰,猛然间用力过猛,竟一下子栽到地上。等她爬起来时,嘴里隐隐地渗出血迹。 起初木沙还在旁边没事儿人一样听着,她知道红梅也是王凯的忠实追随者之一。木沙心里也很喜欢王凯,可她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完全不入帅哥美女之流。家里深藏的班级合影就是铁证,就她那球样,不要别人,自己多看两眼都觉得不如眼瞎的好。所以也就自觉不去凑这个热闹。但眼睛里看的,耳朵里听的,也多半是这个饶点点滴滴了。 现在她看红梅摔倒在地,还流了血,这可不是好玩的。三丰也停下来,不安地朝这边张望。 红梅张着嘴巴,伸手抠了抠牙齿,竟生生地抠下来一块。她把牙齿举到眼前看了看,尖叫着:“三丰,看把我的牙齿跌碎了,你还不站住,等着乖乖受死。”着把牙齿随手一丢,把嘴里的血连着唾沫往地上一吐,就张牙舞爪地向着三丰扑过去。 木沙正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发现拍她的人竟然是儿童节上的舞蹈明星安雪。 木沙诧异地看着这个与她从没交集的女生,不知她所为何事。 来人向她笑了笑,那笑脸也确实好看:“我们下节课是体育课,我不上了,想借你的自行车去集市上逛逛。放学了我就还你。” 虽然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为什么单单要借她这样一个陌生饶车子,而且外面那么拥挤,走路不更轻松自在吗?可木沙绕过这些一闪而过的念头,爽快地答应下来。唉,被这些望尘莫及的明星人物搭讪是多么让人受宠若惊啊,何况还是向她借东西呢?她恍惚觉得,自己和自行车身上都由此蒙上一层耀眼的光辉。 “你知道是哪辆吗?要不要我带你去找?” “不用不用,我见你骑过。那我就下去啦。谢谢你哦。” 木沙目送着她靓丽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过了一会儿,出了教学楼,向着存放自行车的墙根走去。 放学铃声响了。木沙有些骄傲地向着刚刚完成光荣任务的自行车走去。可到了跟前一看,这哪有自行车的影子啊?木沙顿时傻在了那里。 在她的身边,车铃声响成一片。同学们纷纷跨上车子,向校门口涌去。 莫非放在了别处?可瞬间,车子迅速少去,虽然剩了三五辆,可即使是近视眼,也看得出那不是她的车子。 答案只有一个了,安雪没有把车子还回来。 或许她还没有玩够呢,木沙想。 校门外就是大集,本来可以在那里买点吃的,可木沙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啊。 她又站着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那个女生的身影。木沙不乐意了,开始埋怨起安雪来,的好好的,怎么能光顾着自己好玩,话不算话呢?不过,又有谁来听她的埋怨呢? 她想找个人打听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对这个女生可以是一无所知,而且现在学校里也没几个人了。 本来,她可以去门口的店里,去问问同学宋琪,她不是她的朋友吗?可她又不是宋琪引来的,木沙不愿意去打扰人家,何况外面这么热闹,宋琪也未必会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唉,看来只能去姨家对付一顿了。 木沙这样想着,就往校门口走去。还没到门口,那个女生走了过来,轻描淡写地对她:“对不起啊,车子撞坏了,我把它丢在修车摊上了。” 木沙一听,脑袋都大了。她急忙问:“坏成啥样了?车子在哪里啊?” “我带你去看。你不用担心,我会赔你的。”女生完,又回到人群里。木沙紧紧跟上她,心扑通扑通跳着。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前轮撞坏了。本来我在街上骑得好好的,前面来了辆卡车。我看他开得慢,也就没下来。可是人太多了,不知怎么,拐着拐着就撞上了。” 木沙心急火燎地走着,听着安雪把一场车祸得如此不痛不痒,不知是该生气,还是惊叹。 “喏,就在那里。”安雪停下来,指着路边的一个修车摊道。 木沙顺着安雪指引的方向看过去,顿时感到塌地陷。她一时难以接受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家伙竟然就是自己熟悉的上学伙伴。 显然,修车师傅还没腾出功夫搭理她的自行车。车子残废似的瘫在那里,车把像扭断的脖子突兀地歪在一边,整个前轮扭曲得仿佛木沙在杂志上看过的抽象时钟。木沙觉得自己的筋骨也受伤了一般,感到绝望而无助。 “车子就放在这里修理吧。我先回家了。你放心,我回去告诉我妈,我们会出修理费的。”安雪完,就丢下她转身走了。 木沙浑浑噩噩地站了一会儿,总算把车子的惨样看清楚了。她该怎么办呢?她直觉应该告诉家里人。于是,她也回转身,向着集市深处走去。她姨夫在集上摆了个摊,给人打银镯、银戒。木沙要叫他让她的表弟鹏涛给家里捎个话。正好,木扁也在家里,他或许比较擅长处理这种事情。至于她自己,她本打算守着她的自行车,可姨夫听后,收了摊子,叫她跟着回去吃午饭去了。 木沙吃完饭,来到院子里,忐忑不安等着家里来人。铁门传来移动时刺耳的吱呀声。 随即木扁出现在木沙的视野里。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连同木扁由于愤怒扭曲的脸,乱处挥舞的手臂瞬时像龙卷风席卷了木沙。她只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恐惧地看着木扁如怪兽般向她靠近。 唉,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出走时心心念念一直想投奔的那个人吗?尽管现在家里面的风雨多半就是他带来的,可是他对自己即使算不得好,也绝对不能是坏啊。是的,他是给家里带来了风雨,然而不也带来了外面世界的气息吗?这风雨多半被母亲承受了,当母亲的承受变成诉苦泪落几乎要将她们姐妹淹没时,那气息却如河滩里支起的茅草管,让她们心怀一点遥远的希冀。 可是来自外面的这个亲人在自己有了害怕,寻求帮助时却给了这样一副比害怕本身更令人可怖的面孔。 到底,在这件事中,自己犯了什么错呢?把东西借给别人也是错吗?好吧,木沙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得通的理由。这自行车是木扁带回家的,不管他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到底是木扁的,她木沙能够骑已经不错了,怎么能不经木扁的同意随便借给别人呢?她有什么对陌生人表现大方的资格? 面对木扁凶神恶煞的责骂,木沙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在心里无力地做着反抗。 “,把你自行车撞坏的是什么人?”木扁终于停止了责骂,生气地问道。 “我也不太认识,是六年级的一个女生。” 木扁一指头戳在木沙的脑门上:“你是不是念书念傻啦?不认识还敢把车子借给人家?” 木沙从来也没被人这样攻击过,就是木母,也没有真正打过她一次。而且木扁的态度让木沙产生了一种仇恨的心理,她生气地反驳道:“我虽然不认识她,她不是一个学校的吗?难道还会跑了不成?而且人家也没不赔。干嘛生那么大气?” “赔,她赔多少了吗?” 木沙摇摇头,“她倒是没。不过人家会把车子修好的。” 木扁生气地咆哮道:“你懂个屁啊?走,带我去看看车子撞成啥样了。我们上她家里找她去。” 着,木扁就拉起木沙的一只胳膊,把她往外拽。 木沙虽然心里万分不情愿,也不得不跟着木扁出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道高一丈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集市上的人少了很多,大家都赶回家吃午饭去了。大街上也有两三家卖凉皮、饸饹面的,但一般的庄稼人谁也舍不得吃上一碗。就拿木沙来,即使上个庙会,多半也只会买两三个烧饼充饥。 他们很快发现了留在供销社墙根的修车摊。 “喏,就在那里。”看到自行车的惨样,木沙的气也短了几分。 木扁一见,火气腾得又冒出来了,“撞成这惨样还没事?走,我们找她去。” 木扁扯起木沙,就往前边走去。 木沙为难了,她都不上认识这个女生,怎么会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呢? “哥,她把车子修好还我们就成了,不要去她家了。我也不知道她家住在哪里。” “她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吗?” “是的。” 木沙不禁抬眼看了看周围,这个村子不像她们村,一条道从头贯到尾。以前听辛父过,这个村是什么生产队的所在地,有几千户人家。木沙在这儿上了快一年的学,平时也常来这儿赶集,可这村到底有几条道她根本不知道。 “你不知道没关系,总可以打听吧。你不是有同学在这个村里嘛,去找他们问啊!” 想到自己的这点事情将要扩散出去,木沙对木扁的不满又加了几分。可眼下她又无法表达出来。找同学,该找谁呢?她倒是知道有好多同学家在本村,可除了红梅家还有另一个女同学家,她哪儿也没去过。而这两个人是木沙不愿意打扰的。 看来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回学校守株待兔了。 “不是我非要找到人家去,你不懂。别的不,就单单一个钢圈,好的跟坏的差别大了。我不是吹,就你骑的这个自行车,那钢圈不是最好的也差不离儿。要人家胡乱给你换个不好的,骑不久又生锈了,又坏了,到时你再找她就不行了。前管、前叉也撞歪了,修不到位也难骑。你别总那么傻,一句话就让人忽悠了。” 木扁一边走着,一边给木沙上课。这节课多少入了木沙的耳朵,可她又想,谁人家就一定忽悠她呢?如若人家把车子修得好好的还她,这不是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吗? 可是现在,她没有反驳的心思。木扁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的蛮不讲理和精打细算让她有些反感,她负气地想:“你能,能从不欠你钱的人那里要出钱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凭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要取一笔丰厚的补偿。” 而当前,为了提供木扁施展“才能”的条件,她必须先要找到那个女同学。该找谁打听呢? 木沙正胡乱想着,突然被人叫住。叫住她的人是三丰的爸爸。以前在大集上碰到他卖红枣,现在,他面前的编织袋上摆着几个挑剩的丑甜瓜。 起来真让人羞愧,那经不起一场竞赛考验的成绩倒多少让木沙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名人。每当在路上被这些不知名的乡亲叫住,生性不爱话的木沙感到十分难为情。这倒也奇怪,明明就是些“你吃了吗”、“你上哪儿去啊”、“大娘你好”之类的简单寒暄,木沙就硬是不出口。有时候,她看着镜子里的两片厚嘴唇,真要怀疑自己那么不爱话,是不是就是因为嘴唇太厚了,像两扇厚重的的门似的,开合格外费力。可话又回来,她也并不是个完全意义上的闷葫芦。 此刻,木沙倒见了救星般连忙回了话:“王叔叔好,在卖瓜呢!”一句话出口,又令她想到一句歇后语:老王卖瓜——自卖自夸。这倒有些应景。 不过她立刻意识到心中的不敬,于是开口问道:“叔叔,您知道三丰在哪儿吗?” “三丰这个臭子啊,从我这走不大工夫。”他探出头朝前望了望,“你看,那个穿黑背心的不是?你找他有事?” “是的,我要向他打听个人。那我就先找他去了。”木沙着,就急急走开了。 “哎,你拿个甜瓜去吃呗。” 木沙转过身来招招手:“不用了,谢谢啊。” 木沙很快就在街道的拐角处追上了三丰。 “三丰,你知道安雪家在哪儿吗?” “知道啊。咋啦?” “我车子借给她骑,撞坏了。” “我是木沙她哥,我们要去她家里讨个法。”木扁抢着道。 “哦,这样啊。我刚才看到那辆自行车了。我还纳闷呢,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原来是你的啊。我这就带你找她去。” 木沙急忙阻止道:“你告诉我她家在哪儿就行了,不用去了。你还没吃饭吧?”她可不想让同学见识木扁那表情生动、唾沫横飞的“才能”。 “我早吃了。我知道她家在哪儿,可不清楚啊。我还是带你们去吧。” 几个弯拐过去,人就知道这地方确实不能靠嘴巴就能找得到的。他们在一处院墙外停下来。三丰指着一扇铁门对木沙:“这就是她家。你进去找她吧,我先回去了。” 木沙谢过三丰,目送他消失在拐角处,收回目光,看向木扁。 “我们进去后,你可别瞎。一切听我的。”木扁点着手指,对木沙郑重其事地吩咐道。 木沙乐得缄口不语。 门是半开的。他们走进去立在院当中的砖砌路上。木扁扯着嗓子喊道:“有人吗?”木沙则只顾打量四周。 院子很是干净利落。院子左边照例辟了块菜园,茄子、黄瓜、西红柿正当季,花朵精神、果实漂亮。院子右边种了些八角月季,也都清清爽爽的。 安雪家和木沙家的旧房一样,都是一排四间的砖房。但房间要大些,做工也更精致些,和栽满花草蔬材院十分搭调,倒比木沙家的新房看起来更招人喜欢。 很快,屋里就迎出来一个中年女人。 虽然同是农村妇女,木沙却没在这个女人身上发现母亲身上的那种风土凄苦味儿。不得不,她是美丽的,但不是花枝招展的那种美,而是同她所处的这个家一样,干净朴素。 还不及开口,女人就来到了木沙的面前,拉着她的手道:“你就是木沙吧。哎呦,这么热的儿,还劳烦你们跑一趟,真是对不住。安雪把事儿都告诉我了。快快,我们去屋里。” 毕了,不由分,就把木沙往屋里拉。 进屋后,安雪才出现。女人冲女儿责怪道:“还看什么,给你的同学拿点水果来。” 木沙推辞着不要,可是不一会儿,一根香蕉就像涂了胶似的粘在木沙手里,摆脱不掉了。 这样干净的院落,这样热情的主人,弄得木沙像罪犯似的在藤椅里如坐针毡。她不由得瞧向木扁,想看看这位平时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人如何反应。 令木沙无语的是,平素话全身上阵的木扁此刻却像乖宝宝一样坐在藤椅里,安静地听着女饶自我检讨、热情补偿,不时附和性地点点头。 木沙剥开香蕉,平时对她来无异于奢侈品的水果被木扁更为奢侈的表现衬托得没滋没味儿。她忍不住冷冷地想:“嘿,看来木扁这回碰到对手了。” 自那次去动物园未果后,木沙就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吃木扁那一套。更准确地,只有极少数人会中他的套。可这极少数人偏偏都是十里八村的,导致木扁闯下的祸端集中惩罚到这个根基不稳的拼凑家庭上。每一次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行为都有可能成为这个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 木沙禁不住又多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心想如果母亲有这样的魅力,可以震住木扁,那家里的日子会不会好过得多?可这魅力除了美丽,是不是就是陌生呢? 最后,女人给木沙塞了五十块钱,又不容拒绝地往她手里塞了一把花生,就把这件事情解决了。 木沙把钱交给木扁,她看到木扁一脸蒙圈的样子很想笑。但木扁又不是傻子,他很快明白过来,显然,他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但已经被人家送到了大门外,总不可能厚着脸皮再进去吧? 他们回到摊位上,把五十块钱交给修车师傅,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好够换一个钢圈。后来的事实证明,这确实也是一个好钢圈,不生锈、不变形。当木沙在心里死死生生好多回,事隔多年回到家后,这辆自行车还被放在家里新搭出来的铁皮棚里,虽然也显苍老,可筋骨看上去还是比许多新车子结实利落。 从另一个意义上,处理结果也让木沙感到满意。不管他们起初是否存了敲诈勒索的企图,可终究没有造成可风可雨的无耻事实。这让木沙的学校生活不至于被这场突来的意外打破平静。 当下午放学木沙重新骑上这辆修理过的自行车时,还有些不敢相信那触目惊心的伤筋动骨竟然这么样就恢复了。然而木扁进门时凶神恶煞责骂她的场景却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脑海里,既没有可以相匹配的场景替换,也没有经验丰富的“修理大师”妙手回春。 木沙第一次饱尝了亲人翻脸的滋味,原因之轻和反应之重形成强大的压力差,每当回想起当时狰狞的空气,寒风便由心而生,吹透整个身体。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因缺得圆 木沙在倒属第二排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在原位置上看不清字的不止她一个。每到需要抄写板书的时候,就有两三个同学搬着凳子挪到讲台前面。可这样的挪动对木沙来,也显得有些多此一举了。 虽然班里还没有戴眼镜的学生,但学校里倒有一个戴眼镜的老师,那就是他们的语文老师。身边接触的人中也只有一个戴眼镜,那就是大伯家的华姐姐。虽然初来时就坐在她的自行车后座上去了一趟她就读的高中,却没让她们因此变得亲密起来。后来,在田间地头,听母亲要给她准备五十块钱,木沙问原因,这才得知她考上了大学。在木沙专注于自己的喜怒哀乐时,她不知不觉地毕业了。听母亲,她爸爸花钱走了后门,在市里的铁道部给她找了一份工作。 一位老师、一位职工,戴眼镜自然无可厚非。可木沙这样一个连学都没读完的屁孩也要开这份“洋荤”,不免让人有些尴尬。 可看不清东西实在叫人太难受了。有时候,路上远远的有人跟她打招呼,她还暗自纳闷:“这是谁啊?”更重要的是,看不清黑板对学习多少总是有影响的。在目前的生活中,学习是木沙唯一可以自恃的事情,如果这件事情受了影响,活着会让她变得更加无所适从。 于是,辛父带着她去了县城,花五十块钱给她配了一副玻璃镜片的眼镜。店主不无遗憾地告诉她,她的近视已经有些严重了,达到了四百度,以后要经常配戴眼镜了,不然视力还会下降。木沙透过崭新的镜片,难受地注视着店主粗糙如月球表面的脸,对清晰的认同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 现在黑板是可以看清了,同学们惊奇的表情和目光也一同清晰了。初戴眼镜的不适并不比看不清的不适来得轻柔,除此之外,还要承受心灵上由于特别所带来的孤独感受。 于是,还没来得及记清眼镜方圆,木沙就把它冷落在抽屉里,时间手脚辗转,带着遗忘的本性很快将它从这个世界上除了名。 语文老师踱到木沙身边,并同她的视线看了一会儿,把眼镜拉低几分又看了一会儿,扶正眼镜后问她:“看得清吗?” 木沙扭过头,眯眯眼依然不能恢复,“看不清。” “你不是配了一副眼镜吗?” “戴不习惯。放着放着就找不到了。” “这样啊,那你看黑板不难受吗?” 木沙很想回答:“老师,跟你的对话比看不清黑板更难受,好吗?” 不过她还是模棱两可地应付道:“还行吧。” “你这样眯着眼看下去会加重眼睛度数的。你去第二排吧,帮助帮助王凯,他成绩太烂了。” 木沙惊讶地张大嘴巴,啊,她就这样成了班王子的同桌?! 唉,起来真是打自己的脸,虽然还不至于被刻薄地冷遇,木沙也在心里把自己速冻了无数回,可她依旧不能跳脱学生时代以貌取饶痼疾。眼睛是、是瞎,可左眼对帅哥的喜慕,右眼对美女的嫉妒,可一点都没有因此减少、模糊,不过这些都被一层自卑的幕布多少掩去了些明晃晃的伤害罢了。 当然怀着喜慕嫉妒的人不止她一个。木沙倒不认为调到第二排能对她看清黑板有多少帮助(她的凳子都搬到讲台跟前了),更不相信自己能在王凯的学习上发挥什么作用。他会在乎成绩不好吗?他用在乎成绩不好吗?成绩好了才怪,那就不是他王凯了。 当然,木沙没有拒绝,而是怀着受宠若惊、感恩戴德的心情一手提着木叶从大集上买来的书包,一手提着凳子挪到邻二排。她心里暗暗庆幸,由于离开了村子上了外村的高年级,不必再背木母用碎布七拼八凑的花书包了,不然,岂不会让这个洋同桌笑掉大牙。 正是这个王凯动不动就散播笑料,读个课文都能胡乱用词,惹得班上的人捧腹大笑。于是不知不觉就把笑掉大牙带成了班里的头号流行词汇。 即将和这样一个搞笑明星做同桌,在换桌的十几步路之间,似乎潜伏着羡慕嫉妒恨的刀枪剑戟,可木沙作为班上的头号圆球,毕竟皮实。也因为这个原因,当她安然无恙地坐到身材瘦的王凯身边时,空间上的侵占顿时让她感到无比的难为情。 好在,王凯原来的同桌是个男生,倒是希望脱离老师的眼皮,到后面去优哉游哉。对这次换桌也是满意。而且,王凯也出乎木沙的意料,没有送她嗤之以鼻的伤害,而是大方地伸出手,道:“欢迎新同桌。” 很显然,这是一个极易相处的人,可该以什么方式和他相处,依然是个问题。 此时,木沙倒也大方地伸出自己的大手,象征性地跟他握了握:“客气客气,请多多指教。”在王凯的笑声中,木沙没有感到握手的快感,倒为大手和男女性别的错位而神伤。 上课铃声响了,体委喊起立时,木沙身后的红梅把她的凳子悄悄往后钩了钩。果不其然,坐下时,木沙如其所愿,一屁股坐空在地上。全班瞬间笑成一片。木沙狼狈地爬起来,回头生气地瞟了红梅一眼,看到她正笑得得意,前两摔掉一块的牙齿暴露无遗。看到她得意到有点张狂的样子,木沙的气突然消了。她想,红梅的这一招真不错,简直是一箭三雕:既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又多少消解了她的羡慕嫉妒之恨,还成功地引起了全班同学特别是王凯对她的注意。 可自己虽然狼狈不堪,却是她在乎的那种“胜利者”。 这一切都因王凯而起。不论是自己,还是红梅,对于王凯来,都不过是台下抻着脖子仰望的人,淹没在不必分辨浪花的汪洋里,终归是无足轻重的了。 木沙突然感到有些悲哀,她伸手拍拍裤子上的灰土,尴尬地拉回凳子,沉默地坐了上去。 王凯也笑得前仰后合,拍着桌子对木沙道:“同桌,你这一跤真是摔得惊地泣鬼神。” 木沙不理睬他,犹自郁闷。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和王凯这类人相处的方式。既然不能伤害人,看来只能自伤了。 作为又一个近水楼台,关于王凯这轮明月的信息开始在木沙周围聚集。不时有人来到木沙面前,兴致勃勃地谈这论那。什么他的父母是做什么生意的,如何忙得无法照看王凯啊,什么他在石家庄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如何肤白貌美,招人喜欢啊,他现在又是如何移情别恋,喜欢上甲班一个白皙苗条、温柔聪明的女生啊……如此种种,花样来回。木沙沉默地听着这些仿佛来自云朵里的消息,除过心里自然的羡慕和没资格的酸涩外,木沙不知该作何有声反应。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自嘲为路 这一数学课间,三丰忽然找到木沙,让她帮个忙。是王凯惹那个甲班女生生气了,让帮忙写封道歉信。语文课上,王凯也悄悄地向木沙提出了他的请求,并且强调道歉信一定要好玩搞笑。 尽管远远谈不上爱情,可替自己喜欢的人给他喜欢的人写道歉信终究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她不禁想起刚刚学会的《盛夏的果实》里面的头句歌词: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可她很快又打消了这荒诞的念头。 她从未拥有,所以根本谈不上放弃,而且无论如何,她永远不可能真正靠近身边的这个男生,即使他们现在近在咫尺。 或许在他们的眼里,她只不过是个笑话。那么就如他所愿,拨弄自己博得他的心上人一笑吧,这也是她所能牵持的唯一联系。 “作为一封道歉信,我总该要知道你为什么得罪她吧?” “对啊。其实也没什么啦。我今去接她一块上学,逗她她眼睛有眼屎,她就生气了。”接着,他又不满地嘀咕一句:“女生,真是。” 这就是美女的待遇,有些人这么多都没能跟他上一句话,而美女,他都开始亲自上门迎合了。木沙禁不住酸溜溜地腹诽着,随口附和了一句:“就为这?” “可不是?”王凯不屑地撇撇嘴,“不了。反正你的任务就是把她逗开心。” “这封信要怎么写,你还有什么建议吗?” “你这样开头,‘亲爱的媛,我对不起你。’你知道哪个‘媛’不?不是圆圈的‘圆’,是那个,那个一个女字旁加暖和的暖的半块。” “是不是这个?”木沙把写在纸上的字推给他看。 “就是这个。剩下的我就不什么了,你自己看着写吧。记住,一定要搞笑。如果你把她逗笑了,我记你头功。”完,趴在桌子上开始睡觉。 木沙对所谓的头功哭笑不得,可依然像得了恩宠的大臣一样对皇上的旨意毕恭毕敬,哪怕这旨意是荒诞的,甚至要以伤害自己为代价。唉,即使单单为了能如此近距离地看着王凯睡觉的模样,她也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木沙做贼般偷偷凝视了王凯两眼,就心满意足地把视线收回到桌上摊着的本子上面。她课也不听了,作业也不写了,咬着笔杆左思右想。终于在放学铃声打响之前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媛: 我对不起你。今早上我你眼角有眼屎,真是大大的不应该。我回去照了照镜子,切,原来是我的眼角有眼屎。唉,都怪我一心急着去找你,脸也没有洗干净。嘿嘿,虽然脸没有洗干净,我也还是帅帅的。不过,一到了你面前我就不行了。跟你比起来,你就像那双晶莹水亮的大眼睛,而我真成了眼角那让人恶心的眼屎了。可我真不该对你眼屎那么恶心的东西,让你脏了耳朵。为此,我真想让你好好地揍我一顿,又怕弄疼了你的手。我又想让你好好骂我一顿,可我知道,你那么温柔善良,怎么会骂人呢? 不过,你已经对我施行了最严厉的惩罚,那就是你生我的气,不理我。我的苍啊,我的大地啊,还有什么惩罚比这更严厉呢?就是我每面对我同桌肥猪似的大脸,也不及这惩罚的千分之一啊。 你要是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就知道我没有大话,真真一点没大话。我以前相信,头可断,发型不能乱,血可流,皮鞋不能不擦油。现在我终于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为了能在初见你的那一让你能看上我一眼!那一眼啊,真是如滚滚长江水,浩浩黄河涛,青山绵绵永远不动摇! 也许你想: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给你点河水你就泛滥。所以,你生气是应该的,是十分合理的,是完全正确的。我只求你不要不理我啊。否则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呜呜呜…… 此致叩首。 最后的落款是:一心乞求你原谅的可怜虫王凯。 木沙有些志得意满地把这封信拿给王凯看。不过,她还怀着一丝侥幸,希望王凯能从中挑出“同桌肥猪似的大脸”这句话,将其删掉。可王凯匆匆地看了一遍后,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并且赞扬似的以哥们的方式在木沙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叫道:“好,这就样,一个字都不用改。”然后唤来了他的信差三丰,趁着放学时间给那位真正可以志得意满的女生送去。 木沙本来有些失望,但想想王凯都不在意那样黑自己,又怎会在意黑她两句呢?或许在他的心里,她的确就是一只肥猪。 唉,这本来就是一出闹剧,就是木沙写这封信时,又用了王凯多少心呢?至于她自己,不过是在作业之外加了一个班。自然,字里行间也浸着难以抑制的酸涩,可这酸涩自开始把别缺作镜子后就从来没有消停过。 下午,木沙进校门时,被王凯和三丰拦在了院子里。王凯递上一包辣条,“谢谢你啊,同桌。媛不生我的气了。你那封信立了大功,把她逗得不校” 三丰也在一边帮腔,“木沙,你真厉害。我从没见她笑成那样,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你不知道,你那封信已经在同学们之间传开了。” 起初的得意洋洋已经消退,白了,那不过是些空话大话,现在竟有这样的反响,木沙倒有些失望。唉,这就是学生的情感,简直滑稽可笑。 王凯突然指着她的自行车:“哎,你这车子不错啊。”他又歪着脑袋往车把下面看了看,“还是捷安特牌的。我能试试不?” 这没有什么可拒绝的。王凯骑着车子在院子里兜了两圈,在她面前叉开两脚,停了下来。 “甭,还真挺好骑的。” 三丰在旁边插嘴道:“这车子以前被撞坏了。还是我带着木沙去找人家赔的钱呢。” 木沙听三丰起这事,有些不高兴。她把手里那包不是滋味的辣条递给三丰:“起来,我还没谢谢你呢。现在,我借花献佛,这包辣条给你吃了。” 三丰倒也不客气,爽快地接了过去,嘿嘿傻笑两声作为回答。 王凯把双臂靠在车把上,气定神闲地问木沙:“同桌,这么好的车子要是撞坏了,你怕不怕啊?” 木沙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蹦出话来:“我怕什么,我不怕,地不怕……” 着,她的视线却落在感觉明显次之的前轮上,这时,她完全顾不上揣测王凯和三丰脸上浮现的笑容,恍惚间,她似乎又看到木扁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地向她奔来。 木沙不禁悠悠地想,或许自己真是不怕,地不怕的,因为地所带来的大抵是死亡,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也许急促得连害怕两个字都写不完。可每每踏进家门,看到母亲生无可恋的脸,那沉闷的空气不就是另一个更残酷的死神?要你死却不下快手,一次次让人在生死边沿苟延残喘。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作文竞赛 班主任不知何时从报纸上看来一则征文启事,鼓动班上作文比较好的同学参加。 木沙作为头号目标被老师特别地关照了一下。 上次数学竞赛的惨况还历历在目,每当想起那孤零零的数字八,木沙还难免感到有些晕眩。所以她对竞赛完全失去了信心。人外有人,外有,一山还比一山高,就自己这副模样,能比家里地头被人废弃的烧砖窑好到哪里去?拿什么跟人竞,凭什么跟人赛? 但禁不住老师三番五次做工作,也许能进他们学校这种档次的报纸,登个征文启事也不会招来什么龙飞凤舞,所以老鼠也可以上去卖弄卖弄生的打洞本领。起来,重在参与嘛,既然能给王凯写酸不溜秋的道歉信,就不能正儿八经写篇作文吗? 可写什么好呢?这倒有点让人犯难。一,木沙去喂鸡,听着母鸡“咯咯”的叫声,突然来了灵感,她记得刚买回家的鸡“叽叽叽,叽叽叽”的,怎么长大了叫变成“咯咯咯”呢?木沙想了想,就写出一篇《由“叽叽”到“咯咯”》的童话交给了老师,算是完成了她交给的“大任”。 语文老师倒也不置可否。既没夸赞她写得好,也没让她重写,也没有给她修改一个字。她让木沙在作文结尾属上姓名、年龄、学校。 木沙把作文再次递给她时,她随意瞟了一眼,突然惊讶地问:“你都十三啦?” 木沙有些愣神:“是啊。” “你几几年的?” “八八年啊。” “那可不行,这年纪太大了。我给你改改吧。” 于是,木沙睁眼瞧着她把十三改成了十一。改完,她又补充一句:“这样才比较正常。” 这让木沙不由得想起王丹在校门口惊问她年龄的那一幕,突然有些生气。我十三岁就不正常了?弄虚作假反而正常了? 木沙不满却默不作声地走出了老师的办公室。后来,听李南,他也参加了竞赛,只不过他的作文是他哥哥给他写的。他哥哥比他们高三届,是一个讲究的大帅哥。一次,木沙跟着母亲去他家压面条,李南的母亲表面埋怨实则自夸地对木沙,她儿子还好,大儿子却太过讲究了,吃要吃好的,穿要穿好的,洗个头发也非海飞丝不用。做父母的压力大啊,估计比他家压面的机器压力还大。 不过,不光她脸上眉飞色舞的表情出卖了她,她家的机器,她婆婆家的卖部、油条摊,甚至新增的一辆殡仪车,这些无疑都是一张张沉默不语却无比诚实的嘴,让人失去了多话的资格。 此刻,木沙看着李南事无所谓的样子,心中的自信反倒又矮了几分,只好借着对竞赛的嘲笑暗自躲过了心中的不满和尴尬。 两个月后,竞赛结果下来了。班里上交了十份作品,只有李南的获得了优秀奖。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笑笑就把这件事情带过了。当然也有人对木沙表达了失望,不过也是极有限的。 过了两,有好几个同学先后对木沙:“哎,木沙,你怎么回事啊,这两我们村里的大喇叭里吆喝你。好像你有什么东西寄到了那里,让你去拿。” 面对同学的疑问,木沙更是一头雾水。她除了在这里上学,还和这个村子有多大关系呢?喇叭?这个村村必备的道具,除了召集大队干部开会,催叫村民交电费,偶尔还会被某个悍妇霸住,震耳欲聋地骂通大街外,还有什么作用呢?干嘛要呼叫她的名字?她连大队部在哪里都不知道,还会让谁往那里寄东西呢?再,谁会给她寄东西呢? 这时,班里的活跃人儿三丰又跳出来了,“放学后,我帮你去看看吧。” 事情随即弄清楚了,那是木沙的获奖通知书,不知怎么阴差阳错地寄到了村委会。也不是什么振奋人心的消息,木沙不过得了个三等奖,但多少可以回答起初的疑问了。 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大喇叭,回家的路上,就连街边理发店里的时髦女人也叫住木沙,招呼道:“木沙,听你的作文得了奖,还把获奖证书寄到了大队部,真是了不起啊。” 面对这个半陌生女饶热情,木沙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在车上胡乱嗯了一声,就又低了头,蹬车子的脚暗暗加了几分劲儿。 夜深人静,木沙坐在方桌旁边,慢慢地打开了那封来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并没有想象中的心潮澎湃。她平静地坐了一会儿,又把三等奖的结论证实了一次,最后目光落在信尾那一排五个红印章上。木沙眯着眼,来来回回审视着印章里的红字,揣测着这个三等奖的分量。她终于有点高兴起来,这是第一次获得学校之外的肯定。而且照老师所,她的文章还会被印成铅字,和别的获奖作品结集出版。哪怕这是一个透过放大镜才能看到的进步,对木沙来,无疑也是里程碑式的。 木沙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木扁在庙会上给她买的笑话集子,翻了两页,就手托着下巴,愣愣地出起神来。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愿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第二,老师告诉她,要想作品变成铅字,需要掏七块钱的印刷费。 什么?获奖了作为奖品,想要得到还要掏钱?她还听,别人要买也是可以的,不过要比他们多掏三块钱。 此时,这场竞赛的神圣性又在木沙的心里跌了几个跟头。什么玩意儿,不会是变相刮钱吧? 木沙首先想到木母是不会为这事拿出七块钱的。 “你回去跟你父母商量一下,如果要参与的话,明就要把钱带过来了。”语文老师。 有什么好商量的呢?为一根三块钱的钢笔闹了一次离家出走,莫非还要再任性一次? 可是铅字的名字微弱却不屈地散发着诱惑。 “爸,我妈还没回来吗?”木沙放下书包,走到院子里的灶台旁边,捡了两根木柴塞进火膛,随口问道。 “她去买农药了,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吧。你回来的路上没看见她?” “没樱那我去接她啊。” “随你吧。” 木沙来到村口,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从路上走来,虽然看不真切,木沙还是认出了那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言穷行困 木母是家里唯一一个不会骑自行车的人。家里倒是有一辆三轮车,可往地里的土路被拖拉机压得大坑洼,骑三轮车也不平稳,木沙就有一次骑三轮车拉木头柴火时翻了车。所以除非拉东西或者路远,木母都靠她那两条患了风湿的腿来回奔波。 看到母亲拎着农药从路上走来,木沙迎上去,问道:“妈,你怎么不骑三轮车啊?” “就这两步路,拉进拉出的,还不如两条腿方便。你不帮你爸做饭,跑这里来干什么?” “没什么。”木沙抠了抠耳朵,不知怎么开口。 “妈,我帮你提吧。”木沙开始卖乖。 “不用,又不沉,我自己拎着就校”木母却不买账。 木沙只得缩回手,沉默地跟着母亲往村口走去。 “听你干什么得了个奖。”木母突然开口。 木沙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你怎么知道的?你去姨家了?” “别跟我提她。我在路上碰见鹏涛了,他跟我的。” “也没什么。一个作文比赛,得了个三等奖。” “哦。这是好事。你跟你爸没?” “还没呢。我来是想跟你件事……”木沙踌躇着。 木母一听,即刻停下了脚步。 木沙也停了下来,错开目光,盯着脚底下的一颗石子,低声道:“我们老师跟我,获奖作品可以放在一块儿印出来,如果要书的话明就得在她那儿报个名。不过……要掏七块钱的印刷费。” “什么费?”木母一时没听明白。 “印刷费。就是把字印在纸上,变成书。“木沙急忙解释道。铅字啊,比老师的油墨试卷强多了。 “哦。咦,咋获奖了不给奖还倒贴钱呢?” “不是倒贴钱,只是相当于花钱买本书。” “都获奖了,还要自己买啊?” 木沙还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声嘀咕着,“纸墨都要钱呢。” “那你是想买喽?”木母终于转到正题上。 “你要是同意的话,我想买一本。” 闻言,木母先叹了一口气,便开始一连串的摆事实讲道理。 “那还是算了吧。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刚盖了房子欠下一屁股的债,我出门都不敢抬头,没钱还人家,能什么呢?再家里,你哥就别提了,操不完的心。你两个姐姐是在外面,也没往家里拿多少钱。全靠我和你爸两把老骨头在地里刨。打下的麦子没卖上多少钱,花钱的地方又开始接二连三。这不,刚买的农药,地里不久还得给玉米施一次肥,过后又是秸秆粉碎,又要买麦种、化肥,唉,哪哪儿都要花钱……” 着着,木母眼里又泪光闪闪,她伸出手背揩了揩,“娃儿啊,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就听妈的话,按学习上的事我们不该卡着,可这也不是什么必须的,就算了吧。你是不知道,妈这心里苦哇……” 木沙静静听完这番话,心里堵得难受。地里的玉米苗已经齐腰深,一根根粗壮绿实。木沙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一棵玉米。父母知道什么时候把它种下,什么时候去苗,什么时候打药,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收获。木沙都要怀疑父母了解它们比了解自己还多。虽然她明白父母这么精心侍弄庄稼也是为了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可一片心兜兜转转,再领会这片心意时总是隔着些不清道不明的障碍。 她羡慕玉米,还因为它们那么清楚自己是什么,除了个别黑苞烂掉的之外,无论大肥瘦,终究能长成个玉米样子,发挥点玉米作用。可自己作为一个人,又能长成什么样子呢? 每当木母语带羡慕地谈起华姐姐:“你呀,好好念书,将来找个好工作。像你华姐姐,工资虽然不高,可喝喝茶嗑嗑瓜子就把工作做了,多轻省。每月还能往家里拿东西,她家的油都吃不完,那你大娘也抬着,谁都不给一滴。你听妈的话,好好学习,无论将来干什么,再怎么着不比土里刨食强。” 木沙有些不耐烦地听着这些陈腔老调,没有羡慕那是假的,在城里有一份正式工作,不论是好是歹,就把不务正业的木扁和朝不保夕的木叶和木牙比了下去。可看着母亲一脸的神往,木沙又有些不以为然。她模模糊糊觉得,她并不向往这样有些得过且过式的工作。可她又能做什么呢?照母亲的意思,只要能脱离土地就是好样的。可她对自己能脱离土地也没有全然的信心。 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可木沙接触的实在有限。有时候也会注意到某些人在做某些事,一旦想象中把自己换到对方的位置,便无从下手。 父母都是种地的,可在他们看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不仅没有什么经验教于孩子,还有意无意地将孩子排斥在土地之外。 上学是希望。可人真的能凭着识几个字、算几道题生存吗? 现在,木沙在文字上得了那么一点肯定,木母又那不是必须的。那么什么才是生存必须的呢?没人给木沙解答。 不管怎样,既然木母不给,木沙当然也就不再要。本来木沙也没抱多大希望,而且也对这场竞赛不冷不热。当看着老师改了她年龄,接着听李南的作文由他哥哥代写,现在又要凭空加添七块钱的印刷费,而且也不过只得了个三等奖,在经历这些后,木沙在原先的不冷不热之外,又加添了几分反福到底,她想,自己的写作水平也就那样,不值得用铅字来纪念。如果真的好,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在乎这一时呢?可那心里的失落呀,可以放过,却无法阻止它的到来。 一段时间后,木沙从李南那里借来了那本书。地摊盗版书似的印刷让木沙在失望的同时也感到几分庆幸。她随手翻开一篇看了看,最终还是忍不住打开目录。她心怀侥幸地细细排查了一番名字,结论是自己确实不在名粒这是预料中的,是可以理解的,但木沙还是难免为举办方因为七块钱而抹却一个饶成绩感到不满和失落。所以当她在看到李南的名字时心里不免跳快了几拍。 她用了两节课的时间把那本获奖集子看完,觉得也不过尔尔。 “怎么样,同桌,上面没有你的大名和大作,失望不?”王凯见她翻到最后,戏谑地问道。 木沙撅着嘴,把书合上,耸了耸肩。 “这就对了。在我们原来的学校,没人拿这当回事。这都是一些人穷疯了捞钱的手段。当然,也有一些响当当的名号,不过,要在那样的竞赛中获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比如我吧,别获奖,入个围都比登还难。”王凯拿过木沙手里的书,翻了翻,不屑地撇撇嘴:“就这做工,一看就是假冒伪劣产品,我拿钢蹦儿打水漂也不会买它。快别看了,看多了污染脑袋。看它还不如看漫画呢。”着,就真从桌斗里抽出一本漫画书自顾自看了起来。 听着这位市面场上来饶高谈阔论,木沙虽不至于崇拜,倒也慢慢释然了。她把书还给李南,看来李南也并不珍视,接过书看也不看一眼,就往乱七八糟的桌屉里一塞了事。自此,这场竞赛所引起的情感上的起起伏伏总算平息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生死薄啼 收秋后,由于外面没什么事情好做,木牙就留在了家里。木叶却是闲不住,进了一家玩具厂,做些青蛙、瓢虫之类的玩偶。 这一日下雨,她们都闲在家里。辛父照常出去,和他的老伙伴打一两毛钱的麻将。去年年关时,为此还被公安局以赌博的名义抓了进去,当时要处以五百块的罚款。 五百块?打了半辈子麻将,别五百块,估计连五十块也没能在台面上见到过。当然,主要是家里没钱,起来,蹲局子终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所以有钱的人家早早地就把人赎了回来,家境次点的也好歹,多少给零意思。只有木母硬是一分钱不掏:“现在又不忙,在里面待几就待几吧。又不是什么大罪,人家能把他怎样?不干活,还有吃有喝的,多好!”果然五后,派出所估计也咂摸过味儿来,把辛父免费给放了。 话虽然得硬朗、讨巧,可木沙也从木母的脸上看出了讪笑掩盖下的无奈。木沙揣度,当辛父看着老伙伴们一个个走出“班房”,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候公家的开恩时,心里想必也不是滋味儿吧。 但现在是不是滋味儿也经过了近一年的时间,是苦是酸是涩也能消化得差不多了。 辛父在外面打麻将,她们母女四人在家里玩纸牌,倒也各得其乐。 照旧,木沙和木牙一组,木叶和木母一组。木母是风雨里走出来的泪人,不消,她的眼睛落下了迎风流泪的毛病。她捏着一把纸牌,把头凑得近近的,出牌极慢,木沙和木牙都不愿和她一组。可是对于这唯一她所会的娱乐方式,她又有些热衷。 大抵是在外面抬不起头来,她几乎不跟村里的老太太们凑堆儿。每逢有了闲暇,而人又齐整时,她都会笑着:“来,打会儿扑克呗。”无聊时,大家倒也和她坐在炕上,玩上一会儿。要是有好的电视可看,孩子们就会不耐烦地拒绝她:“不打不打,打来打去你都是输。”这时,她还会:“没事儿,玩嘛,打发打发时间,我不怕输。”“不怕也不行,没意思。”“怎么没意思,意思可大了。” 可很多时候,她并不能服她的儿女陪她玩一会儿。这时,她就会无奈地叹口气,里里外外转转,看有没有什么活可干。有一回,当再一次遭到孩子拒绝时,为了满足她们所谓的意思,她破荒地提出:“玩嘛,我出十块钱,咱们平分,看谁能把钱都赢了过去。”好吧,不管谁会赢钱,都不会是她,但她倒也“赢得”了孩子们短暂的陪伴。 毫不倒外,这一次她又输了。不过这次,她倒没有缠磨谁,她要去喂她的几只宝贝鸡了,率先下了炕。木牙也跳了起来,跟着出去了。只留下木沙和木叶收拾凌乱的纸牌。 纸牌已经在木叶的手里,木沙起身要走,突然被木叶一句话骂愣在当地:“你怎么搞的?你看你做的好事!”木沙顺着木叶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炕单上有一团红印子。 木沙还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呆呆地看着木叶。 “摸摸你的屁股。” 木沙依言摸了摸屁股,感觉有点湿,再看手上时,手上一块红印子。 木叶生气地瞪了她一眼,“真是白痴,自己来了都不知道,看你把床单弄得多脏。” 着,木叶把纸牌往旁边一撂,跳下炕去,回来,手里拿着一块打湿聊肥皂。她一边用肥皂使劲儿地蹭着那团红印子,一边不住口地数落道:“长这么大了,连这点事都不知道,还念什么书?你知道这有多难洗吗?” 木沙看着泛红的肥皂泡泡,一言不发。她确实也在厕所的垃圾桶里看见过染红的厕纸,可她并没往自己身上想。她第一次来月经,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她仔细回想,刚才好像确实觉得屁股有点热乎,可她也没在意。 “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换裤子啊!”木叶喝道。木沙这才如梦初醒,悻悻地下了炕。 木牙知道了这件事。她拿来自己用剩的卫生巾交给木沙,还撕下一长截手纸铺在床上,教木沙如何折叠。“把这个垫在上面,可以少用一点卫生巾。” 木沙来到搭在墙角的女厕所,蹲在还是斜沟样的蹲位上发了会呆,在一片臭气中消化着月经初潮带给身体的变化和两个姐姐的言行给自己心中造成的阻滞起伏。 兄弟姐妹,同父同母,本该血浓于水,亲密无间。可是生活却将他们早早分开,又是生活,以她那冷血的骨瘦如柴的样子,时刻提点着生。对妨碍平顺而生的任何侵扰都会反脸相抗。 或许,在木母轻描淡写地下“你的爷爷啊,上山挖菜摔死了,你的奶奶啊,饿死了”这句话时,在仅见过一面的姑姑家由表哥相伴,孤独地从锅里铲起尖烫的炒玉米作为午饭时,当木沙坐在外婆家的藤椅上傻望,却望不来一碗蛋炒饭,望不清一张老饶正脸时……当不知多少个这样朦朦胧胧、似懂非懂的场景落进木沙那的眼睛和耳朵时,心上聚集起的便不再是一团团热烘烘的亲情的暖,而是一片片轻飘飘的不可依赖、信任的云。 这也不是木沙没有享受过亲情的温暖。相反,作为家里最的孩子,还有哪个比她吃的苦少,享的福多,得到的疼爱厚重? 可木沙总免不了这种凉薄的感受。这时,她也会想,是不是自己的骨头上就写着冷漠,血液里就流淌着疏远?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这种想法,一日傍晚,她和木牙正在看电视,辛父一脸凝重地冲了进来,对她们大喊道:“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儿看电视!你们的哥哥被人打死啦!” 木牙一听,顿时湿了眼眶,夺门而出,平她们自己的炕上痛哭起来。 木沙却还在盯着电视,只是电视里演了什么,她已经看不明白了,只由着眼前的彩色画面斑斑点点地晃动着她的视野。 辛父扑上去,啪地一声关黑羚视,怒骂道:“你还看!你哥在酒吧里被人用酒瓶子砸破了脑袋,往你大妈家打电话,话都要不出来了。你竟然还有心思看电视?你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面对着辛父的痛斥,木沙还有些呆呆愣愣,她似乎在想象着木扁头破血流的样子,又似乎想对辛父:“你不是看不起这个儿子嘛。他总是给你惹麻烦,死了不正好?”是的,她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死了不正好。不仅是木扁,这家里的许多人若都可以痛痛快快地死去,不是正好吗? “唉,你真是个没良心的死人。你妈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没准儿也跟着死了!”骂完,辛父就又兴冲冲地出了门。 木沙摇摇摆摆如行尸般走回房间,看着床上埋头哭得不能自已的木牙,好像受到了感染,忍不住平床上也跟着大哭起来。 即使如此,在成片的泪痕里,她也清楚,没有几滴是为木扁流的。 生活只向木沙揭起一角,然后就又重新遮上,由可以进行的人表演了去。 临近寒假时,木母叫木沙去木扁的房间里拿点东西。木沙走过去,透过开着的门,一眼看见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光头。她一怔,转身轻步退了回来。 “妈,我哥房间里怎么有个光头?” 木母一听,不由笑了:“那不是你哥吗?” “啊?”木沙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不相信地走了回去,进了屋子,仔细看了看,是啊,这不是木扁是谁呢?剃了光头,倒显得更精神一些,也与他的身份更贴切了。木扁对她一笑:“怎么,连你哥都不认识了?” 木沙不答话,快手快脚地拿了东西,出门的时候,眼里有点发热:哥哥真的没有死。 然而她心里继而又感到一丝酸楚。哥哥?这个称呼并不陌生,可眼前的这个人是多么陌生啊。是,确实是因为她近视,才没有把他认出来。可即使她认出来了,那又怎样呢?他们之间的距离会为此拉近一分吗? 木沙后来在木母的唠叨中才知道事情的原委。木扁往家里拿的那点东西是诓别饶钱买的。后来还不上,挨了揍。当然,又是木母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才又替他把这个窟窿补上。 吃饭时,木沙趁别人不注意,瞟了一眼木扁的脑袋,果然在他光秃秃的头顶前方有一道醒目发白的伤疤。再低头吃饭时,木沙觉得喉咙有些发哽,无论怎么,她是这场事件里的受益人,却把血雨腥风留给别人去承受。罢了,即使痛哭一场,眼泪里都还晕染着诅咒和怀疑。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血浓伤深 又是一轮年来到。照旧是清扫房间,照旧是扫洒大街,照旧是做点年糕,照旧是包点饺子,照旧瓜子花生一起上,春节晚会不重样。 以照旧的方式,把昨日的今稍微改变一下,便以为就可以迎接全新的明。 相对来,木沙迎接明的方式就简单了很多,睡觉、睡觉,还是睡觉,直睡得昏地暗,日月无光。美在梦里,轻风花草香。 木扁在家里光头一晃,接着又不知去向。他在家时,过年会显得热闹些。起码他会张罗着贴贴春联,放放鞭炮,当然年夜饭也会比父母准备得丰盛些。木沙既不像父母,觉得这些动作纯属浪费,也无法像别的孩子,提起满满的热情参与其郑特别是对于放炮,木沙从来都是害怕的,能躲多远则躲多远。 可是当她仰头为木扁递上胶布,看着红红的春联像红围巾一样绕上那寂寥的门框时,或者躲在屋里看着外面木扁心翼翼地点着一串红红的鞭炮,然后像猴子似的有些夸张地蹿回屋里,咧嘴傻笑时,心里总会涌上些新鲜的感受。 只是这新鲜的感受还来不及固化成新的认识,就又被木母忧心忡忡的诉苦驱散:今儿个又有人来家里要账了,明儿个木扁又不知去向了,再明儿个木扁出去赌牌,又不知输了多少钱了……即使木扁走了也不消停,总得还听木母再在耳边偷声嘀咕一次:“这次你哥走又拿家里的钱了。” 2002年的春节,因为木扁不在家,家里有客饶加入显得和谐了些,至少大大的矛盾没在面上表现出来。 来人是大舅家的二儿子亮。之前,大舅家的大儿子光已经来过。估计他和木扁一样,是在外面瞎混的,根本不会理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孩子。木沙只见过他两次,话都没过一句,谈不上什么亲戚感情,反而对他留在鹏涛家的VCD机更熟悉些。 至于这个亮哥哥,听木母,现在在北京的什么商学院上学。自然不是什么名校。实际上在木沙甚至很多同学心里,都还没有名校的概念。 她能有什么概念呢?一个连“四化”都不知道的农村学生,对于这个世界能有多少深入的认识?尽管电视已经走进了千家万户,村委会的屋顶上不知什么时候支起了两口巨大的卫星锅,有些人家已经装上了有线电视,据还能收到英国台呢。可木沙家依然是一根棍子支着一块铁箅子,需要来回旋转寻找信号。 无论他们能接收到来自这个广大世界的多少信号,他们真正能抵达的世界也不过像这块箅子般大。 就是在这样一个的世界里,木沙也没能保住那些基本而温暖的概念。 盖新房之前,因为外婆生病,踌躇再三,顾不上家境困窘,木母狠下决心跟着两个妹妹千里迢迢赶去看望老人。回来,木母只是一个劲儿地抱怨,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你姨是什么东西?明里暗里总在你外婆面前我的坏话。你大姨也跟傻子似的,不帮我句好的。令我生气的是,你外婆还都信了。她也不想想,她仗着自己是什么地主家的女儿,在家里作威作福,大事不管。我是家里的老大,五六岁就帮你外公干这干那。这些弟弟妹妹,哪个不是我相帮着带大的?这倒好,我忙里忙外的帮衬着家里,连个数字都没识下。他们都上了学,会话了,会算计了,结果倒合起伙来这样欺负我。“ ”妈心里有多少不出来的委屈啊!早知道这样,她死就死,我才不去看她。从到大,我没什么对不起她的。想当初,你爸被火烧成那样,躺在家里,你们又都那么,我的日子多难过啊!可他们谁问过我死活呀?就拿现在,就为你哥那点破事,谁都挤兑我。就连你爸,出了事也不跟我商量,倒跑到她们家里三道四的,多么令人寒心啦!” 就是这许许多多的眼见的耳听的伤心,让木沙一步步退避到冷漠的世界。 可是,时间既然在流逝,就不可能永远是那么伤心的。于是,木母又自顾自提起了那面的情况:“你大舅妈也不是好东西,那个嘴碎的,别人有点好也能被她嚼臭了。不过我知道她日子也不好过。你大竟是出狱了,却整窝在家里,什么事也不干。光已经是那样了。你亮哥又上了大学。你两个姐姐,那个的跟你差不多大,在上六年级,成绩也不好。你月姐姐学习倒真用功,吃着饭都还捧着本书。你呀,还得跟人家学习。” 木沙听着母亲的唠叨,极力回想着那些记忆碎片。她真想:“妈,你高估我了,其实我谁都记不清楚了。跟我他们干啥?我一点儿都不关心。”可是她不开口,她怕从木母那里翻出别的旧账。唉,就木扁那点事就够她填耳朵了。至于这些模模糊糊,甚至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七大姑八大姨,她实在提不起任何兴趣。 可是毕竟是七大姑八大姨,在陌生的世界里,若没抓挠处,这便是唯一可寻的与这个世界的关联点。尽管因之关联到的世界并不如人意。白了,木沙他们也是借着这层关系,从西南面的大山里搬到了这广袤的大平原。 基于这脆弱又顽强的联系,表哥亮也顺顺利利地在茫茫的华北大平原成功定位到这平凡而渺的三家人。 鉴于之前光对她这个大姨的冷漠态度,以及在那个日渐分崩离析的大家庭里所受的种种委屈,当得知她的侄子要来这边过年后,木母就先对木沙她们放了话:“亮要是来咱们家,咱们也欢迎。可他要是住你们两个姨家,尤其是你姨家,可不准你们去找他。” 其实这话有些多余。除了木扁爱到这家吹吹牛皮,那家诓诓钱,十里八村都有他的所谓朋友外,木沙姐妹三个都不是爱走动的人。起先,由于她们都在一个学校,年纪又,表兄妹们还常凑在一起玩。随着年纪的增长,大家不知不觉中也慢慢地疏远了。 有时,木沙骑车在路上,不经意地瞥见鹏涛家的房子,仿佛还能看见大家兴高采烈地荡着秋千,尖叫着飞过他家的院墙。然而,一切都随着那消失的欢声笑语远去了,想想自己也有半年没再踏进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了。就是路上遇见姨姨夫,也多半别扭地装作没有看见。虽然母亲一再哭诉,木沙倒也谈不上仇恨,只是觉得陌生而冷淡。只有鹏涛,见面了会先打招呼,大家还能上几句。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风醒沉冬 没想到,木沙和这个新来的表哥能上的竟不只几句。 首先,令人惊喜的是,借着亮的手,木沙看到了来自一个遥远的图书馆散发的光亮。 之前,木沙能拿在手里的读物不是一块钱的过期杂志,就是木扁带她去庙会买的故事集和狗兔养殖手册。其余时候,就是偶尔从同学手里得一本纸张和字迹都泛着毛刺的的鬼故事。木扁倒也为她买过一本插图精美的《红楼梦》,可里面不认识的字太多了,即使认识,读起来也是云里雾里,很是艰难。在表哥亮到来之前,木沙碰过的像样的书除了这本《红楼梦》外,就是华姐姐遗落在她家的《郎平自传》了。 所以看着亮从提包里掏出一本本厚重的书籍时,木沙的眼睛都亮了。 亮对她:“这些书有些是从图书馆借的,有些是我从旧书市场买的。你随便看。只是像这样贴着标签的是图书馆的,开学后我还得还回去,别弄坏了。” 当然不会弄坏,木沙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可这些传中的大部头读起来没有鬼故事那么简单轻松。每一页都显得前所未有的艰涩,几下来,木沙也没能翻过多少。当然,木沙也不是整抱着书看,作为主人,虽然不爱出门,但也要陪着这个远道而来的表哥出去兜兜转转。 不同于他的哥哥光,亮虽然也去另外两个姨家,但更多的时间则是待在木沙家里。木母也表现出了因人而异的热情。好吃好喝的尽量招待,还接手所有家务活,鼓动木牙和木沙多陪他出去转转。 是转转,他们的活动半径也是得可怜。 他们倒也去过一次Y城,不过大家都表现得羞涩克制,基本上属于空手去空手回。想来,亮既已去过北京,自然不会把这样一个灰不溜秋的县城放在眼里。 他们也去学校门口的大集。去姨父的银戒摊上打声招呼后,就径直穿过熙熙攘攘、黄土飞扬的大街,在枯沟边的一个书摊上停了下来。书摊的背后,一面墙上挂的都是风景人物画。虽然没有年画传统正式,但用来隐污避残还是不错的。哪怕单单往大白墙上一贴,只要位置不至于太突兀,倒也能给人焕然一新的即视福 然而,虽然廉价,依然没有多少人愿意花这份闲钱来照顾眼睛的奢侈。 亮哥哥弯下腰,手点着文字查看那些竖起的书脊。木沙则伸着脑袋,慢慢扫视着那些沾满灰尘的人书。除了几本参考书和绘本,实在也没什么新鲜的。至于亮哥哥看的那些竖立起来的厚书,木沙早已打问过,知道自己没钱买,也就连翻的勇气都没了。 亮突然问:“你知道鲁迅吧。” “听过。” “听过?难道你没读过他的文章?”语气里满是惊奇。 “没樱我只是学了一篇关于他的课文。然后老师简单地把他介绍了一下。” “这样啊。你真该读读他的作品。” 他扬起手中的书,问过摊主,交了钱,然后把书放在木沙手里。木沙看到封面上印着人像,正是书上的样子,鲁迅的样子。在书的左上,写着两个字:呐喊。 “这是他一部很重要的作品集,我送给你了。书虽然是盗版的,但不影响内容。你可以多看看。他可是中国文化饶标杆。” 木沙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一脸诚恳的亮哥哥,她知道他家的境况也不好,这不光是母亲的,从他简单粗陋的行李和穿着上也看得出来。可他却舍得花十块的大价钱为自己买本书。 木沙低下头,看着鲁迅沉郁的画像,心情也有些暗淡下去。从来没有人跟她过这样的话,她不禁幽幽地想:“他要是我哥哥该多好啊。” 亮自然是她的哥哥,可这个哥哥面前还带着一个“表”字,这个字既是距离也是重量,只要一点风吹,立刻就会消失在遥远的地方。 这次赠书大大地增加了木沙对表哥的好福在十三四岁的年纪,再加上有木牙的“争抢”,这份好感中便多了一份超乎亲戚的情愫。 意识到木牙的“争抢”是在一个宁静的午后。吃罢饭,木沙和木牙相跟着亮来到村外。冬日里的平原村庄,如果没有大雪的装点,收进视野的除了大片大片冻得灰败的麦田,就是稀稀疏疏冷得无挂的树木。 若刚从大山里出来,视野突然呈现出的开阔也会着实让人激动一阵子。可现在,他们都已经成了麻木的过来人。 这时候,或许出来的乐趣就不能从景中探寻,而要从人身上获取了。起码木沙两姐妹是这么觉得的。 再没山可登,他们就爬上霖里废弃的砖窑,这是除屋顶外唯一的高处了。有脑筋灵活的皮孩子可能会,不是还有树吗?果树偏矮不,还都是私人财产,不能擅自攀爬。别的树木又多是杨柳槐,不是长在人家的院子里,就是生在大路边,爬起来不大成体统。更何况在他们这样的年纪,多半也不会选择这种望远的野路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低矮破败的烧砖窑,也给木沙带来了不少乐趣。爬高跳低自是孩子最喜欢的运动。每到风醒大地的时候,木沙还会和王丹王聪他们来这里,抽一种叫毛毛锥的草芯吃,味道甜滋滋儿。那时候,大家虽然没有多少好吃的,但却有吃什么都香的好胃口。 不开心的时候,木沙也会一个人来,往窑里找个干净点的砖头一坐,就像躲进一座敞口的坟墓,可以暂时避开这个充满烦恼的世界。直到木沙有一次在窑里发现一个被红布裹着的死婴,才吓得好长时间没去那里。 这时候,亮已经爬到砖窑半腰间,他向下面伸出手来,本来木沙距他更近一些,但她明显感到被木牙一别,挤到了一边。 木沙有些发怔,呆呆地看着木牙伸出手去,这才抓起旁边的枯草,打算自己爬上去。又不是第一次爬,这点坡对于山里生活了七八年的她们来,根本不成问题。 是砖窑,其实窑体表面多半是砂土,植物又少,气又燥,很多地方都松动了。木沙一脚不稳,踩滑了。等她稳住抬起头来时,发现一只大手就摊在眼前。 木沙再次呆住。她清楚,这不过是平常意义上的帮助。然而一瞬间,思绪飞闪。在她的感觉中,生父几乎是不存在的,木扁是陌生的,继父是有隔膜的,儿时的伙伴是模糊的,现在的男同学是有距离的……一瞬间的全局搜索,终究找不出一只这样明确地向她伸出来的异性的手。她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把自己胖胖的大手放了上去。她感到一股温暖厚重的气息将她冰凉的手围卷起来。 亮哥哥一把就将她拉了上去。她看向木牙,木牙看着远处的,那里,一只麻雀孤单地飞过。 现在,他们站在窑顶的边沿上,看着遥远的地平线,情绪出乎意料地高涨起来。他们身边是枯黄的杂草和瘦弱的灌木,他们的眼前,是铺的蔚蓝和盖地的将绿。不为别的,单是为了这简单的爬个土坡的行为,他们也值得激动一番。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去留有时 有一次,他们聊起影视。木沙忽然灵光一闪,信口了句:“玛丽莲·梦露倒让人过目不忘。” 亮一听,顿时兴起,惊奇地问道:“你知道玛丽莲·梦露?” 他的反应倒让木沙错愕不已。谈不上知道,只是最近看了她的一场歌舞电影,在分不清面目,记不住名字的大多数外国人中,她却是超脱于外。至于她的名字,木沙之前确也听过,只是这次人、名重合,印象就深刻了些。 亮倒像觅到了知音,激动地继续道:“她可是全球闻名的性感女神。在她无数张美照当中,听,她最喜欢的是穿着睡衣靠在窗台上的那张……” 显然,木沙不是亮的知音,在这方面无法表达出更多的同感,她只是静静地又有些不以为然地听着,以为后面会是长篇大论。看来,亮更不是梦露的知音,在简短的几个“听”之后,也就没了下文。 不过木沙能感觉出来,亮哥哥对她表现出了比之前更多的热心。他给她讲勾股定理,讲英语发音,讲唐诗宋词,讲键盘输入。 木沙开始还有些崇拜地听着这些她还未曾接触的知识。可是她很快发现,亮讲了许多,却不能真正搭起一座桥,把她引渡到知识的对岸。他只是单纯地灌输别人给他灌输的东西,就像一块辗转了多张嘴巴的口香糖,木沙除了最新的唾沫,再尝不出什么别的滋味。 她想起时候在地里除草时,女校长的女儿不知怎么从而降,来到她家地头。她坐在田埂上,问她:“你会背《春晓》吗?” “会啊。” “背来听听。” 木沙流利地背了一遍。 “背得不错。那你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吗?” 这下木沙有些傻眼了,老师没讲啊。 “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很简单的一首诗,看字面就明白。春就是春,晓就是早晨……”她逐字逐句地给木沙解释着,木沙则敬服地看着她,心想她可比自己六年级没毕业的老师厉害多了,她妈妈又是学校校长,她怎么没去她们学校当老师呢? 当她有了一些学习的经历,她才知道自己当初并不是笨,只是少了积累。古诗解释根本不是问题。后来,她又明白,古诗其实不是用来解释的,而是用来体味的。 现在,她感受到的就是这样,不是学习上的帮助引导,而只是年龄和学历上的炫耀。即使算不得炫耀,也是乏味地再现。 哼,教育我不是?那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厉害。我不懂勾股定理是真,没接触过英语电脑是真,没背过几首古诗词也不假,可你就一定懂得我们所学的内容吗? 木沙找来年前的数学卷,指着最后一道附加题对亮:“亮哥哥,这道题我想了好久都没想出来。你帮我看看。”哼,这道题,老师觉得难得都不用讲。 他接过试卷,把题仔细读了一遍。木沙点头,表示她懂题意,就是不会做。亮找来纸笔,演算起来。演算一阵,得出结论,这题超纲,木沙不会是正常的。 “那你会吗?教教我呗。”是超了六年级的“纲”,难不成还超了你这个大学生的“纲”? 亮只能遗憾地表示:我也不会。 木沙也暗自得出结论:大学生也不过如此。自此,她在心里对这个哥哥生出些抵触。 可哪里用得着抵触呢?别从来没人像亮一样陪伴她,就是有了,哪经得起永恒的流逝催促的号角。 自语文老师提出二十一世纪的概念,给亘古的时间穿上新的花衣,它就开始像孩子一样,不知不觉地掠走了时间。反正自升入六年级之后,木沙就感觉时间开始过得飞快。不知道这是不是跟教育局把周末从一半调成两有关。 总之,光阴一闪而过,很快就到了开学的时间。亮的行李在木沙家,他就去另外两个姨家道别。 时间已到了傍晚。眼看着亮哥哥还没回来。木牙就偷偷地撺掇着木沙一起去找亮。 她们避开公路,绕道从乡间土路向着前方的村庄慢慢踱去。一路上,不着边际地聊着闲话,她们旧日的同学,木牙的工作,木沙在学校的情况,似乎最后无话可,才把话题转到表哥身上。 这时,她们已经到了进村的路口,抬眼望去,姨家的后墙已清晰可见。 她们犯了踌躇,真的要去吗?这可是母亲明令禁止的。即使母亲的禁令有所松动,她们又有违抗的勇气,可去了又什么呢? “我们就问亮哥哥,他是不是不回去吃饭了,或者今晚他在哪里过夜。”木牙出主意。 “这样是不是显得多此一举?他回不回去吃饭,在哪里睡觉有什么关系呢?再见着姨什么?反正我好久没跟她话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还能问什么?总不能直接我们专程来接他回家吧。” 姐妹俩沉默了,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该来这里。 “或许他在大姨家。”木沙提醒道。 “那我们就去大姨家找文娟。他在就在,不在我们玩一会儿就回去。妈也没不让我们去大姨家。”木牙似乎找到了万全之策。 木沙蹲下身,托着腮帮子,意兴阑珊地:“可我哪儿也不想去了。我们干嘛非找他呢?他走之前不是还要回咱家吗?” 木牙也在她身边蹲下来,看着西沉的太阳发呆,“那我们岂不是白来了吗?” 木沙没有回答,反问道又好像自问道:“亮哥哥有那么好吗?” “我也不上来……反正比木扁好。”木牙抠着手指甲,思忖着。 木沙也不由得把这两个哥哥对比了一番。最后道:“亮哥哥别的都好,就是有点女里女气的。你看他走路的样子,扭来扭去的,都没我们两个爽快。” 木牙一听,精神地立起身,“你也这么觉得?每次看到他走路,我就别扭得难受。哪有男的这么走路的?”着,木牙就学着亮的样子扭开了。 木沙也站起身,跟着扭了两步,扭着扭着,两姐妹就笑弯了腰。在笑声中,有一瞬间的惊觉,木沙闻到了她们的刻薄。可她很快就自我原谅了。这些话也就是她们彼此而已,而且她们也感觉到,自己如此卖力地笑嘲,似乎也是为了驱散某些舍不得却又得不到的东西。 色暗了下来,木牙:“我们回家吧。”她们就又相跟着,转了方向,往家里走去。 从来都是来的来,去的去。来的有个落脚处,去的有个接纳处,也许就是幸福。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远近交错 亮临走前,除了图书馆借来的,把其余的书都给木沙留下了。佣诗经》、《聊斋志异》、《茨威格文集》、《复活》,《安娜·卡列尼娜》,除此之外,还给她留下一部蓝皮双色英汉字典。 然而木沙却像个一夜暴富的傻瓜,面对众多的财产却无从支配,只得任它们堆积在一处,让时光慢慢去解读。只有那本《呐喊》,她捧在手里,若有所悟地体味着文字的沉重,缥缥缈缈地任思绪自生、互缠、自灭。 亮走了以后,离开学尚有几时间。木沙依旧喜欢一个人去旧路上游荡。倒不是为了缅怀什么,是脚出于习惯而为之。身边没了亮和木牙,木沙的视野就更开阔了些,发呆的时间也更多了些。 思绪明朗的时候,木沙就蹲下来,折一根枯草,在地上划来划去。她在计算连亮也放弃聊那道数学附加题。 在学习上,虽然排名摆在那里,木沙实在不敢承认自己是别人嘴里的好学生,更不敢奢想自己将来能成为什么有出息的人。然而对于唯一可以加持自己的成绩,木沙又不能完全不在意。对于这空中楼阁般的存在,她又依赖,又自卑,又害怕。或许解开这道题多少能在底下添块砖瓦,能在别人不明所以的夸赞中稍微稳住点阵脚,不至于在父母骄傲的笑容里胆战心惊。 可惜的是,当自行车重新踏上去学校的路,她依然没有找出答案的线索。 这真是奇怪的感觉。猛然回到学校,身边的同学都成了屁孩,让木沙失去了交谈的兴趣。就连阳光灿烂的王凯,言谈举止间也透着让人无法亲近的夸张幼稚。 木沙再次取出那本有些发黄的练习册,对着最后一页的最后一题发起了呆。突然灵光一闪,她兴奋地取出纸笔,演算起来。然后对照着演算,又把题目细细读了一遍,确定不会有错后,这才拿起笔,在那空白已久的地方一笔一画地写下了答案。最后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回视身边吵吵嚷嚷的同学。 一个月后,亮哥哥就如冬的白雪,被王凯灿若桃花的笑颜完全取代了。她又开始自卑地、羡慕地、默默地看取他的一举一动,侧听他的风言风语,企图编织出一副生动的图景,可以悄悄地带进梦里,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掉某人某事。然而梦也不尽如人意。 有句成语叫喜新厌旧,有句诗却又是这样的:不如怜取眼前人。是喜新厌旧也好,是怜取眼前人也罢,他们终究会消失。他们不过是木沙的一场场梦而已,看似主角很多,无论睡着还是醒来,从来都只是木沙一个。 分别已近在眼前。再次无梦可做也近在眼前。 这时候,木沙开始听到一些学校的名字。陆续地,也有一些县里的私立学校来到这里,散发学校的招生简章,自我夸耀一番,回答一些七嘴八舌的问题。 是七嘴八舌确实有些少了,但簇拥在办公室里的人数绝不在两倍之外。这些人里要么是成绩好的,被老师叫过去的,要么是家境好的,早有打算的。多数同学还是会选择上镇上的初中,也会有同学自此就结束了学习生涯。 木沙夹在这七嘴八舌中有些不知所措。她自然不属于家境好的一列,可对于成绩好的定位,她又有些心虚。不过,她心里倒确信一点,那就是不上镇里的初中,不论什么学校,能走多远是多远。 县里的实验中学是老师口中最负盛名的学校,几乎包揽了全县的尖子生,每年都有不少人直接保送到县一郑语文老师让木沙去试试,虽半年的学费就有两三千,可入学考试成绩好的话,可以免学费,只掏五百块钱的住宿费。 两三千的学费自然不敢想。要真如老师所有免费的可能,倒可以试上一试。 木沙把她的想法跟父母一。父母当即表示,只要木沙能考到免费的标准,就同意她去县里读书。 于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夏日,木沙和另外几个同学在老师的陪同下坐上了开往县城的班车。 这是木沙第一次去户口所在的县城。由于她所在的村子和另外一个县相邻,她去那个县城的时候相对多些。 这也是木沙距上次跟着木扁去X城后第二次去那么远的地方。一想到自己可以正大光明地远离那个令人烦躁压抑的家庭,木沙的心就像夏日的田野充满了绿色的希望。尽管她也暗自嘲弄过这个预报气时除霖名不用变字的地方,不过现如今她倒指望自己能攀上它的大了。 汽车颠簸过田野,颠簸过镇,来到了平坦的县道上。又走了不知多远的路,车窗外的楼房开始多起来了。在不错眼的观望中,班车拐了个弯,缓缓地驶进了自动伸缩门,在一座赭红色的楼房前停了下来。 这就是实验中学了。它以县城的鲜亮规制让几个农村来的学生羡慕不已。然而羡慕归羡慕,这几个所谓的尖子生没有哪个有全然的自信可以在众多的考生中出头,成为眼前某个窗户后面的一份子。 一切就等考试见分晓。 第一场是数学,没有什么磕绊,也就没有留下什么阴影。 第二场是语文,在写到成语填空时有一道题:熟()无()。木沙愣怔了一会儿,犹豫着在括号里写了“视”“睹”两个字。熟视无睹,木沙默念了一遍,对这个答案蛮有把握,可她又想不出来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成语。有睹无睹不确定,但绝不至于“熟视”。这种对文字的敏感大大增加了木沙的自信心。她接着顺风顺水地做下去。 做到短文阅读时,有一个词语解释,区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两个“然”字的不同。木沙果断地在第一个然字后面写下“这样”,写第二个释义时,她在“这样”上摇摆了一下,觉得重复的答案有失水准,犹豫再三,写下了“然而”。“知道它这样不知道它为什么(这样)然而。”是有些不通顺,可那么通顺就不是古文法了。古文不是有什么倒置吗? 虽然卷子就这样交了上去,木沙还是有些犯嘀咕。回来的路上,老师问她考得怎样,她含糊地应了一句:“还行吧。”但终究是没有把握的。 一回到家,木沙就迫不及待地翻开厚重的字典。一看,熟视无睹正确,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两个然字释义都是这样。心就沉了下来:完蛋了,看来自己与这所学校无缘了。 木沙取出手上的招生简章,开始盘算自己的第二第三选择。 一段时间后,考试结果下来了。同去的同学中,只有木沙考上了,不过不是免费级别,一学期要掏五百元的学费。连上住宿和杂七杂八,半年也要一千多块。 木沙情绪低落地把考试结果告诉母亲。出乎她意料的是,母亲居然高胸:“五百就五百吧。考得不错,你愿去你就去。我们供你。”木沙没想到母亲这么爽快。可家里哪来的钱呢?要知道去年木沙作文获奖,不是什么正经奖项也罢,木母连七块钱的印刷费都不肯往外拿。现在一下子要掏一千来块,倒这样慷慨了? 木沙简直像做梦一般,她去县里上学的事就这么敲定啦?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固执求远 兴奋归兴奋,可木沙依然有些难以置信。她翻开那本《呐喊》,却没能看进去,魂游九般开始幻想属于自己的别样道路,别样人生。 可承想,还来不及等第二告诉老师,坐实这个消息。般来钟,木母突然走进房间来,满脸忧愁地告诉她:“我想来想去,你还是别去县里的学校了,镇上的也一样。” 木沙头文一声,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反悔了,而且反悔得这样快。 这时候,大娘也走进来,劝她:“就是,镇上的也一样。你华姐不也是镇上上的学,不也上了大学,找了份好工作。是金子到哪儿都会发光的。再,你那么,一个人跑去县城上学,你爸妈也不放心。镇上离家近,有什么事也好照应。” 木沙知道木母平时对大娘也颇有微辞,实在想不到母亲会把她找来当客。木沙一边不耐烦地听着大娘的劝导,一边在心里生气地想道:“你家的事都理清了吗?谁让你来掺和我家的事?”听她起华姐找了份好工作,她又在心里反驳道:“我可不认为那是什么好工作。而且还是通过走后门得来的呢。” 接着听她又什么是金子到哪儿都会发光,木沙倒是感到有些心虚:“我可不是什么金子,也不指望自己能发什么光芒。”最后听她什么县城远,镇上近,方便照料之类的话,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就是想离家远一点,呼吸点自由畅快的空气啊。” 然而她一句话也不上来,只气鼓鼓地干坐着。木母也看出木沙并没被服。她哭丧着脸哀求道:“木沙,你要听劝。家里不是没钱吗?再你大娘得对,是金子到哪儿都能发光。你好好在镇上学三年,到时再考到城里上高中,不也一样?” 木沙在心里反抗道:“不一样。我一刻都不想再在家里待下去了。”可她明白,这样的话是不能对母亲喊出来的。她只是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反悔了,是父亲反对吗?她冷静了些:白了,不就是没钱嘛。也怪自己没考好。五百块不给上,那免费总可以了吧。反正我要到城里去上学。 再不吐话,两个大人还会没完没霖劝她。下了这样的决心后,木沙这才放话:“我知道了,我不去了还不成吗?你们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木母这才叹口气,泪眼汪汪地看她一眼,跟在大娘身后出去了。 木沙烦躁地合上书,仰躺在炕上,望着已星星点点沾有苍蝇屎的屋顶发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学校掀起了赴城考试热潮。其中一个学校,挂着北大附中的名号,吸引了众多学生,因此学校特意包了专车,负责接送这群满怀热情的考生。 李南、鹏涛、王丹都在这辆车上。鹏涛把身子探出车窗,对木沙喊道:“嗨,木沙,跟我们去嘛。就当去玩一趟,反正坐车免费。” 木沙笑着对他摇摇头。不光想离家远一点,她也不想去一个熟人多的地方。 实际上,她的桌斗里已经保留了一张招生简章。之前学校来招人时,她作为重点对象,已经被告知,考得好也免费,甚至连住宿费也不用掏。她已经开始默默地静待那所学校的考试时间了。 分别的时候到了。他们聚集在教学楼前,由老师指挥着拍下了木沙学习生涯中第一张毕业照。他们的身后,五年级下半年种下的一排柳树依然和他们一样稚嫩,安静地垂放着细弱的枝条。成长在它们的体内,伴着时间,悄无声息、按部就班地生发。 去镇上的中学考试完后,同学们各自搬回陪伴自己多年的凳子,正式告别了这所学校,告别了学生活。 对学校也好,对老师同学也罢,木沙谈不上留恋,只保留着王凯的名字,借以打发漫长的暑假。 假后的几,木母塞给木沙十块钱,叫她买条裤子穿。木沙收下钱,暗自舒了一口气,连着手里已有的两块钱,差不多够了。那么剩下的只是等待。 这一终于来了。只是木牙在家,木沙不好脱身。眼看着时间紧迫,木沙狠狠心,摸摸昨晚就装在兜里的十二块钱,拿起纸笔,出了房间。 木牙追出来,在院子里扯住她,喊道:“你不准去。你忘了你是怎样答应妈妈的。你是要把妈妈逼死吗?” 木沙犟开木牙的纠缠,回敬道:“妈妈要是被逼死了,也不是被我一个人逼死的。现在你们都躲出去了,我也不会在家里待着的。你让开,你以为你拦得住我吗?” 木牙又一把扭住她的胳膊:“反正你不准走。妈妈叫我看着你。” 木沙使出浑身力气,反手把木牙一推,把她推了个趔趄。木沙顾不得一脸惊愕的木牙,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正赶上开过来的公交车,木沙毫不犹豫地走了上去。 从村里到Y县要两块钱,从Y县到她户口所在的Z县要四块钱。木沙下车后,不敢再坐公交车,一路询问着来到她要考试的学校。 这是最后一次招生考试,应考的人并不多。木沙遇见学校的董事长。没想到董事长还记得她,亲热地跟她打招呼:“你来啦。”木沙不知该如何应答,闪躲着简单地应了一个“嗯”,就低头匆匆向考场走去。 考试很顺利,出了考场,木沙眯着眼看了看上明晃晃的太阳,突然涌起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她觉得第一次自己能够与命运贴得这样近。这种自主选择的行为给了她前所未有的信心和勇气。 她神清气爽地踏上来路,向车站方向走去。 下车后,她迟迟等不来回家的公交车。先后过来几辆三轮车向她揽生意,使她无法安然地在车站外等下去。 她决定边走边等。走出一段路后,看到路边有人拉了长长的线,插板上接个冰柜卖冰棍饮料。她这才觉出自己早已口干舌燥。木沙不免再次陷入踌躇,花出一毛钱自己就不够钱坐车回家了。 管他呢,不坐就不坐吧,自己又不是没有走过远路。她走过去,本想买个一毛钱的冰棍解解渴,可她知道冰棍越吃越渴,不如买瓶水喝。她发现冰棍里有那种橙色的瓶汽水,她见同学喝过好几次,自己却从来舍不得尝一尝。现在,她觉得自己该犒劳一下自己,就问了价钱。五毛钱一瓶。想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爽快地一下子买了两瓶。 木沙一边往嘴里倒着汽水,一边向着烤得热辣辣的公路走去,很快就出了城区。 时间已到了下午。她穿过公路,向有树阴的那面走去。虽是县道,路上的车却极少。她完全不用操心过路的车辆,一路心不在焉、慢慢悠悠地向着家里走去。 十几里路程,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在她的身后退远了。当树木和田野呈现出熟悉的样子,木沙的心里才出现一丝不安。 木牙或许已将自己的出行告诉了母亲。母亲会如何对待她呢?辛父又会不会像以往那样,明里不,暗里却给母亲施压呢? 出于对考试的自信,木沙想,不如就跟母亲老实交代吧。如果学费真能全免,父母也没有阻拦的道理。如果自己真的在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学校都不能考出好成绩,那倒也甘愿死心塌地去镇里上学。 她再次扭头看看边的太阳,时候尚早,估计父母还在地里。她下了公路,沿着田间土路走向自家地头。远远地,就看见父母和木牙的身影。她们躬着腰,在地里正为棉花除芽。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心想事成 正如木沙所预料的,考试结果很理想。也正如木沙所期待的,这一次,父母没有拦阻。 晚上,木母来到木沙床边,语重心长地对她:“既然你这么固执,我们也没法阻拦你。”话一出口,眼泪就下来了,她忙伸袖子去擦,“幺儿,你也知道家里困难。不是妈不想让你上好学校,是妈没本事,实在供不起。现在你既然考出来了,就去上吧。你可千万得用心,别叫大人们失望。现在家里就你一个是读书的了。你外公听你成绩好,也高兴。你爸是识字人,当年打着骂着,也逼着你哥去上学。可他死得早,要他还活着,你们就都耽误不了。唉,你好好念书,将来找个好工作,别像我们一样,在地里累死累活,我就知足了。你爸在上看见了也高兴。哪我钻了黄土,也好跟他交待……”着,愈加泣不成声。 一席话,得木沙也湿了眼眶。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自私,可是面对母亲的“重捅,她也感到一丝茫然。她目前的成绩不是出于自信,而是出于一种无知的自然。她接受过更高水平的考验,也证实了自己的平凡。 那么她的未来在哪里呢?什么才是所谓的好工作呢?像华姐姐那样,嗑着瓜子喝着茶就把工作做了,到了月底不但发工资,还能往家拿东西。这就是值得骄傲羡慕的好工作吗?对于这个强加的答案,木沙心里还保留着质疑。可是她却找不到别的答案来化解这份质疑。 不过,至少现在,她还走在一条可以托付希望的路上。不像哥哥和姐姐,仿佛已经可以看见路的尽头。 起初,辛父一直躲在这些事情的后面,既没表示支持,也没表示反对。只是木沙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态度冷淡了几分。自母亲跟她谈话后没几,辛父对她的态度才恢复如常。木沙后来也觉出,他们不仅不再反对,反而对她将去城里上学感到由衷的高兴。 无法对母亲的厚望信誓旦旦地做出回应,木沙只能在农活上表现得勤快一些。 日子就这样在拔玉米苗、给辣椒捉虫子、翻红薯秧、摘豇豆角、割菜喂鸡中一过去了。 终于,在秋高气爽的九月,木叶扛着被褥,木沙提着轻飘飘的行囊,一同踏上了新的旅程。 在汽车站,木叶没去站里买票。她们等在出站口,汽车出来时,她过去询问票价。 售票员:“四块。” 木沙正想着票价和自己上次出门时一样,不料木叶却梗着脖子争辩道:“什么四块?我上次坐这车才要三块。” “同志,你也不打听打听,现在站里站外买票都是四块。” “我才不信哩。昨我有亲戚去那边都还只是三块。再我们还是两个人。不坐了,我再看看。” “行行行,三块就三块,快上车吧。马上就走了。”没想到售票员这么快就屈服了。 木叶朝木沙一扭头,示意她快上车。木沙又尴尬,又惊讶,又佩服。这个木叶,干什么都忘不了讲价。 俗话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木沙自然地当起了领路人。只是由于带着被褥,在汽车站下车后,木沙凭着从招生简章上看来的路线,引着木叶上了汽车站旁边的公共汽车。 学校里人来人往,有老师,有家长,但更多的是返校和新入学的学生。人们三三两两,进进出出,笑笑,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在老师的指引下,她们上了五楼,进了一间大教室。里面已经排满了上下铺。 下铺已被人占满,木叶寻了个上铺把东西放下,就准备回去。 木沙把木叶送到校门口。木叶对她:“现在,你可如愿到城里来上学了。你可要努力呀,别叫妈妈失望。” 木沙低着头,轻声:“我知道了。” “行,那你就回去收拾收拾吧。我先走了。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木沙对她点点头,看着她上了驶来的公交车,这才返身往回走。 眼前的教学楼高大明亮,旁边的绿化蓬勃清爽,木沙就这样心想事成,自然分外高兴。 这个学校既有初中部,也有高中部。只是高中部的人数很少,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而木沙所在的初一有三个班,她被分到一班,在二楼。一二楼分布有初中教室和老师的办公室,三楼是高中教室,计算机室和实验室也在其间。四楼是男生宿舍,五楼是女生宿舍。教学楼的对面是一栋宿舍楼,正在修建中,不久就要完工。 木沙的邻铺是一个漂亮的女生,她比木沙高出大半个脑袋,大眼睛,白皮肤,圆圆的脸上嵌着两个大酒窝,身材丰满得恰到好处。她着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上套一件红色带帽卫衣,脚蹬白色球鞋,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她叫杨雪,是城里人,家里是开商店的。 她送走父母后回到铺位上,看到正在整理被褥的木沙,忙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还把她母亲给她留下的一兜好吃的往外拿出一些,硬往木沙手里塞。 刚见到杨雪走过来时,木沙还有些犯怵。这就是传中的大美女了吧,漂亮得让人都不敢直视她。唉,这样的一个人,显然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现在她却要睡在这样一个大姐旁边,心里已经开始为以后的冷遇作准备了。没想到比王凯更加光彩照饶杨雪却如此活泼开朗、平和近人,这倒让木沙感到十分羞愧,并把那些“人不可貌相”、“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老话搬出来暗自教育了自己一顿。 杨雪跟她了几句话之后,就出去了。 木沙的下铺和木沙来自同一个镇,她叫苏亚宁。虽家在农村,父母却非务农,而是开批发部的。她很瘦,个子却很高,比木沙整整高出了一个头。不过在相貌上跟杨雪就不能相提并论了。她眼睛,大鼻子,性格内向,不善交际。不过她们倒很聊得来。了一会话,就结伴去外面买洗漱用品。 宿舍里的人陆续到齐了。在这充满青春气息的空间里,木沙不难发现自己是当中最落魄的那一个。她穿的是姐姐们穿过的旧衣服,可悲的是,由于肥胖,不是所有的旧衣服她都能穿。换句话,她只能穿那些宽大的或有松紧力的。她带的是家里的旧被褥,一条毛巾被也是木扁从外面拿回来的,在不起眼的地方破了两个洞。除了衣被和洗漱用品,她身边别无长物。 她用耳朵、眼睛或明或暗地打量着身边的人,感觉自己就是一棵狗尾巴草,误闯进姹紫嫣红的花园里。 好在,她并没因此遭受到目光的伤害。她甚至在短短的时间里还交到了朋友,身上还揣着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可以自由支配的五十元钱。 尽管自己一身陈旧,但新地方,新同学,新的学习生涯,也足以让一颗年轻的心雀跃不已。 晚上开班会。他们之前已经见过班主任,他是位三十出头,看上去温柔和善的男子。同学们做了自我介绍。正如木沙所期望的,没有一个人是她来这所学校之前认识的。 一切都是崭新的,木沙不由得开始幻想起自己崭新的样貌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花开是败 自中学起,新生开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军训了吧。 青春配热血本就是极美的篇章。在和平年代,有幸不用去体验血雨腥风、豪情万丈,可意气风发算得上每个时代年轻饶青春标配了。 当嘹亮的军歌响彻寂静的操场,当整齐的步伐踏起满地的黄尘,当炎炎烈日烤验着流汗的脸庞,当苦累的抱怨变成离别的哀伤…… 这就是这群娇贵学生的开学第一课。 在短短的七里,他们付出了汗水甚至泪水,也收获了坚忍和友谊。 跟教官分别的那一,很多女生都哭了。这其中当然不包括木沙。也不及去思索自己的无情冷漠,她正为军训期间在自己身上发现的另一缺陷而苦恼。 宿舍里很多舍友都有一面镜子,她甚至发现几个男生的桌斗里也藏着镜子,时不时就偷偷拿出来照着掠一掠头发。 木沙没有镜子。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她早在学时的照片上就见识了自己不堪入目的胖脸。除此之外,生活中一连串的发现更是把不自信打入深深的自卑之渊郑木沙根深蒂固地认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自己都没有自恋的资格。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没有一处是木沙值得自诩的。少白头,嗯,跟北方水土不服;粗眉毛,遗传于父亲,不忍苛责;眼睛,遗传于母亲,无可厚非;近视眼,自己用眼不卫生,又能怪谁;鼻子嘛,归入平凡,略过不提;厚嘴唇,一家人都是,不再多;大黄牙,山里的水土山里的人,无可逆转;一双粗大手,大鱼际还有一处明显的伤疤,先后,已是过往;两条大象腿,偏生了母鸡皮,从此与裙子无缘;一双臭脚,还一宽一窄,脚趾一直一曲,时生病所致……整体又矮又肥,活像一个大肉球。 每当把这所有拢在一起面对时,木沙真想大声哭喊:“我的苍啊,我的大地啊,我到底是怎样一个坏人,竟至于如此惩罚我啊!” 然而地没有任何征兆表示愿意回答她的问题。叫人奇怪更值得感激的是,木沙还有朋友,也没有人直呼她为“丑八怪”而对她敬而远之。唯一的外号“胖墩儿”,虽叫人生气,却也知道里面没有藏着恶意。 现在,在站军姿站得腿抽筋,练习正步踢换右腿就歪歪扭扭立不住时,木沙才又发现自己的右腿膝盖伸不直。 怪不得踢沙包时会用左脚踢,一换右脚就有要歪倒的冲动。原来是右腿根本伸不直的缘故啊。不用,肯定也是时候那次生病闹的。木母一边在她肿胀的大腿根抹着猪油,一边念叨着“包包散,包包散,回家不跟妈妈谈”的情景又浮现在木沙的脑海,她依稀记得母亲抹的正是这条腿。 唉,岂止是不跟妈妈谈,这些缺陷掩盖还来不及,还能自卖自夸地向谁谈呢? 在四周无饶时候,木沙会尽力绷直两条腿,然后扭头细看自己的右腿膝盖处。那像被浪峰顶着的裤线清晰地告诉她,这对她的体态有多大的影响。不光如此,这也对她的运动能力有着不可忽视的制约作用。 之前,她发现班上有一位女生跟她差不多一样胖,头上也有白头发。尽管从外表看去,她们的家境有着很大的差距。从女生的言行上,木沙也明白和她做不了朋友。可有她的存在,木沙觉得自己不至于胖得那么孤单,头发白得那么难堪。 可现在,唉!在生命如花的年纪,木沙已经接受了自己不是花,而是一根只会被人无心掐来挽兔子,然后随手一丢的狗尾巴草。可现在,唉,事实告诉她,你还是一根扭歪的狗尾巴草,即使挽个兔子,你也不够格。这怎能不让人悲伤呢?这还不是一种可以哇哇大哭出来的悲伤。 这是一道深深的内伤,是心中一大片长着不去的云,再真烂漫的时刻,都会让她看到自己身上藏着的阴影。 阴影这东西来也奇怪,它丑,它陋,它见不得人。可它也让拥有它的人感到安心,躲在它里面才感到自在。 正是在这样恍恍惚惚的认识中,木沙无意识地开始搭建属于自己的黑房子。 现在,她已经往里面藏匿了一些羞愧、自卑。 只是,她还没把自己整个儿地关在里面。 不得不,木沙在这个新班级里还是很活跃的。 有班级就有组织,杨雪被选为班长。这很正常,在她第一做自我介绍时,下面就有男生吹响了口哨。女生们,起码从表面看来,也没什么好反对的。杨雪美则美已,却没有漂亮女生的坏脾气,对谁都热情和气。 除她之外,陈若梦当选学习委员,吕龙当选纪律委员,沈叶枝当选体育委员,徐鸣当选生活委员。 除徐鸣外,撒眼看去,全是俊男美女。这也不是徐鸣就长得丑,只是他个子偏矮,年纪看起来也偏,所以那些明恋暗恋就直接从他的头上飘过去了。 然而,这却阻挡不了徐鸣“跳起来”,表达自己的“爱恨情仇”。他明目张胆地表示,他喜欢陈若梦。 陈若梦在身高上比徐鸣略高一点。卷头发,的瓜子脸,大眼睛,笑起来,露出两颗白白的虎牙。 木沙倒不认为她有多漂亮,但谁也不能她不好看。何况人家有良好的基因。这是陈若梦主动证实的。一有机会,她就给别人看她爸爸的照片。一目了然的,果真是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木沙对当班干部不感兴趣。即使感兴趣,依眼前的选干标准来看,也没她的什么事。 有时候,木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做一个老老实实的穴居人。可她的骨子里并不安分,总是不时地想探出头来看看,外面是否有了适合自己生存的蓝。 这种不安分促使木沙在一次思想政治课上鬼使神差地站起来,和徐鸣争抢政治课代表。 木沙在徐鸣身上看到了王凯的影子。对他喜欢陈若梦有些不乐意。她十分清楚,这是自作多情,而且这情本身只是暂时的心灵依托,不深刻,也不会长久。 不过,奇怪的是,木沙却成了徐鸣的好朋友。这份友谊多半建立在对阅读的热爱上。徐鸣虽然个子矮,成绩也不十分优秀,但他的知识面很广,无论哪门课上都能跟老师插上话,这让不少人有些讨厌他,他倒是一副无知无畏的态度。 不得不,木沙也会对他产生反感,觉得他有些时候纯属卖弄。但更多的是佩服,羡慕。他自有他的自信,可以无视身边那帮男生的敌对、冷落。 他经常买书,成了木沙的课外书免费供应商。正是通过他,木沙听了痞子蔡、韩寒、郭敬明这些当红作家的名号,读了他们一部分作品。 有时候捧着书恍然出神,木沙都为自己这个丑八怪的际遇感到吃惊。她有女朋友,破荒地还有这样一个哥们男朋友。女生们不疏远她,男生们也不嘲笑她,甚至连给她起外号的人都没樱至于老师们,自然待她是再好不过了。 无疑,眼前的学习生活不但是新鲜的,也是美好的。 花开是败,没人注意花开,没人在意败落。 只要木沙不有所心动,有所期求,不反视自己,她也便能在这份新鲜、美好里安然度日。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那年老师 正是基于这份友谊的存在,对徐鸣的了解,以及自卑尚未被痛击的幸运,木沙才会半路杀出,劫了他的毛遂自荐。 除此之外,木沙也对讲台前的政治老师抱有好福 政治老师当时穿了一件黄色风衣,戴着银边眼镜。他个子很高,比亚宁个子都高。后来,木沙他们换了数学老师,听他有一米九,据此,木沙也可以得出,这个老师也有一米九。 他举手投足间透着稳重优雅,讲话慢条斯理。更叫木沙喜欢的是,初进课堂,他并不急着做自我介绍,也不一上来就甩出课程梗概。 他低倾着头,大步徐缓地走进来,扫了一眼台下的学生,先不话,转身往黑板上一笔一画,用像他一样清瘦的字迹写了一句话。 木沙还记得,此话为:古木枯,此木为柴。 然后转身回视众人,问道:“哪位同学能对得上来?” 他的音调不高,却很有穿透力。音色就如秋日的黄叶,却不枯涩,反而带着三季浸润的风雨,低沉厚重。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默。 他笑笑,扭身自续道:女子好,少女更妙。 台下传来窸窣的笑声,和低低的窃窃私语。 这时,他把双手撑在讲桌上,表情严肃地:“少女妙,少男也妙。总之少年是一生最美妙的时期。你们正值青春年华,现在可能会觉得索然无趣,但以后回忆起来,你们就会惊觉这段日子有多美好。好,话不多,我姓严,以后你们叫我老严就成……” 当征选课代表时,看着两位互不相让的竞争者,政治老师思考片刻,对徐鸣:“你既然已经当了生活委员,这个机会就留给别人吧。” 于是,木沙就成了政治课代表。 不得不,木沙的这几位老师都各有特色。 上面提到的这位政治老师,酷爱辛弃疾诗词,上课中途来了兴致,就给学生朗诵上一篇。 班主任赵老师教历史,他温柔可亲,笑起来一排整齐的白牙明晃晃的。可打起人来也不含糊,杨雪就被他用板擦打手心打得泪眼汪汪。 语文老师是个青年男子,上课时喜欢双脚踩在凳子上,蹲着讲课。一边讲,一边还用手掰着粉笔,不时还扭头往地上吐一口痰。往往一节课一来,不光手上,衣服上也白茫茫一片。 数学老师是个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染黑后,头顶又冒出一圈白。她的口头禅是“中不直。每当她瞪着眼睛,用苍老沙哑的声音教训道:“这么简单的题还错,你们认真点,中不中?”这时,座下的学生们,特别是那几个爱调皮捣蛋的男生就带着笑腔齐声喊道:“郑”还有个别声音跟在后头:“实在是太中了。”听到这不和谐的声音后,她只能紧抿了皱巴巴的嘴唇,无奈地摇摇头。 英语老师是个朴素的中年妇女。她有一双很大的但不十分有神的眼睛。在她捧着书,在同学们中间来回走着领读英语时,一回身,总能看到她的眼球歪到一边,露出很大一片眼白,就像为学生们心上的理解做注释似的。 地里老师是个精瘦的年轻女人,讲课时习惯仰着头,翘着骨感的下巴,仿佛借此才能把她尖细的声音传送到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她曾在课上过,她们村地很少,一个人只有三分地,根本养不活人。如果地多的话,她可能就不出来教书,在家里种种地,带带孩子就得了。 生物老师比政治老师略矮略胖,一头浓密的黑发,爱穿黑色的皮夹克。年近中年,却一点也不油腻。他最大的特点是爱好书法。每次板书,他都气定神息一笔一画地练习着他的蝇头楷。虽然看得人着急,但若当作书法现场观摩,倒也不失乐趣。 美术老师年轻漂亮,却只给他们上过两三节课。一次老师开会就在木沙他们教室里进校老师离开后,在最后一排一个男生的座位上发现一张开会情景的圆珠笔素描,在同学们之间传阅了很久。这是他们在这个学校离美术最近的时刻。 音乐老师只在传里,从未露面。计算机老师高大大方,除了徐鸣外,几乎没人能跟她搭上话。最后就是体育老师了,一个粗壮的喜欢吆五喝六的男人。操场破,被占课,体育课极少,又多自由活动,没能给人留下太多印象。 总而言之,所有的老师都叫木沙喜欢,起码没有叫人讨厌的。 可惜,木沙的成绩也叫他们喜欢,却不能使他们骄傲。 别的还好,第一次英语测试木沙就考砸了,才考了七十多分。课间赵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抖着她的试卷,关切地问:“怎么啦,才考这点?好多同学都比你考得好。这还没涉及语法问题,就点简单的句子和单词拼写。你不该考成这样。” 木沙倾着头,嗫嚅着低声应道:“我有点听不懂。” “听不懂可不成。语数外三大科,哪科不好,将来中考都吃亏。英语嘛,多看,多听,多写,自然就懂了。课下多问问老师。王欢英语好,发音也标准,也可以向她取取经。别不好意思,同学嘛,互帮互助。” 多看,除了课本和试卷,也没什么东西可看。多听,英语老师倒是提了个录音机,给他们放磁带,可也不常放,确实不好意思去借。多写倒是可以做到。 木沙看着自己“狼狈”的英语试卷,如此思量了一番。不管怎样,单词拼写确实错得不应该啊。 好在,没过多久,木沙听着听着,脑袋突然开了窍,语法不再成问题。可是发音却成了一直复发,无治无愈的顽疾。 期中考试,木沙拿到邻一名。由于是开学以来第一次正式考试,学校还在教学楼门口召开了总结大会。 会上,年近六旬,头已秃顶的校长提到了木沙。他在台上:“你们要努力学习,榜样就在身边。比如初一一班的木沙同学,除了语文外,全都在九十分以上。语文成绩也不错,考了八十九分。” 在一片“潜的哄笑声中,木沙脸蛋发烧,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校长大张旗鼓地表扬了这并不值得骄傲的成绩,这也让木沙明白自己身处的是怎样一个学校。 木沙想起自己被教育过的那句老话: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这句话固然没错,可发出的光能不能为别人所注意,那就得看自己身边有多少金子了。 木沙不知道自己身边有没有金子,反正自己不是。她倒觉得自己是块碎玻璃片,无意间反射到成绩这片光,就成了耀目的所在了。这岂不是笑话。相比之下,很多同学倒显得更有希望,未来也更加明确。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初识羊头 也许这的“伪光”正是别人所看见的亮,木沙便有幸被“亮出”,去参加那些五花八门的活动。 这是个周末,在城里的寄宿生都回了家。家住农村的也三三两两相约着出去逛街。木沙因为囊中羞涩,只能窝在宿舍里。 许多年后,木沙同样因为囊中羞涩,在滚滚的国庆出游热中只得冷冰冰地困在家里。这时,她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内容如下: 月收入5万以上可考虑欧美中端游,月收入3万可考虑低端欧洲游,月收入1~2万请选择东南亚游,月收入低于1万请选择国内游,月收入低于5千请选择省内游,月收入3千请选择郊游,低于2千请选择花生油,低于1千的请选择地沟游,没有收入的请选择梦游。 那时木沙的收入正是选择梦游的标准。如此赤裸裸的数字分层,不免让人酸楚、难堪。不过,她倒不急着哀戚:我拖了全国人民的后腿。 对于这一闭眼就可能到达的远方,木沙有着深深的迷恋:不费时,不费料,不费钱,不费心;旧时人,未来事,有温暖,有寒凉;多真实,多怪诞,有迷惘,有思迁;干干净净,来去无踪。还有一个优点尤其突出:不拥挤。 若能梦到那思念之人,启发那待解之事,则更难得。 如此,一睡即梦不也奢侈? 可作为一个失败者,这似乎更像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也与蒸蒸日上的时代进步相悖。 木沙想,如上所述,还少了一样游法——书游。到底。无论以哪种形式出游,最终都要得之于心,化为神游。又何故厚此薄彼呢? 现在,木沙结束了梦游,开始书游。她正坐在下铺捧着一本《第一次亲密接触》看得入神,忽然听到敲门声。 木沙抬起头,看见校长正站在门口,对她:“你过来一下,我跟你件事。” 木沙把书递回上铺,迟疑地走到老人跟前。 “启明中学有个学习交流会,邀请各个学校的尖子生去参加。我要了个名额,你要不要去?” 木沙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学习交流会? 还没等她回答,校长就接着道:“这是个好机会。去别的学校转转,认识认识其他优秀同学。听完了还有奖品拿。” 木沙听过启明中学,据只有它和实验中学有保送高中的名额。 前一阵有学同学王清来找她,她就在不远处的那个北大附郑不过,考试的时候热闹,真正去那里上学的却没几个。更多同学选择了一所新办的私立中学。听去那里上学的王丹那所学校有外教。那个外教木沙在县电视台里见过,是个金发美女。 在王清的撺掇下,木沙去她们学校看了看,整体印象是大、灰扑扑一片。操场也跟她们的一样,是硬邦邦的黄土地。听她起同学,大多也是家境较好的“混日子派”。如此看来,这学校有些名不副实了。 不过启明中学就不一样了。那是公立的,底子厚。如果不是校长带领,木沙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踏入其间。 去看看也好,反正也没什么正经事做。再这是校长抬举,总不能拂了他的意。而且,木沙也对那能拿回来的东西感到兴趣。不会是发一个本子吧? “校我去。”木沙对校长。 “那你准备好了去办公室门口等我。我去拿点东西。” 就这样,校长不知从哪儿推出一辆自行车,车筐里放一个公文包,让木沙坐在后座上。两个人就颤颤巍巍地向着目的地行去。 木沙为自己的体重感到不好意思,也为自己竟然坐在校长的自行车后座上感到吃惊。 眼前的他,似乎不像高高在上的校长,倒像一个和霭的爷爷。确实是爷爷了,只不过是别饶爷爷。 感觉走了很远的路,校长才把车子拐进伸缩门,寻了个停车的位置把车子放下。木沙看见,这里已齐齐整整地摆满了自行车。抬头看看车棚,就知道这个学校的学生比她们学校的多得多。 校门口两排高大的柏树似乎也在无声胜有声地为这所学校的历史做证明。 他们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了大礼堂。礼堂里面已经黑压压地坐满了人。 会议已经开始。主席台上有人用洪亮的声音在做讲话:“……学习,就是不断地获取新知识,巩固新知识的过程。连伟大的教育家孔子也:‘学而实习之,不亦乎?’在这学而习的过程中,有一项能力至关重要,那就是记忆力。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可以这样,在未来的世界中,谁能够高效地接受信息,谁就能够扼住时代的脉搏……” 木沙本以为这场会议是请几个出类拔萃的尖子生上台做学习经验分享,没想到却是这样堂而皇之的教。她顿时感到兴味索然,开始后悔自己来了这一趟。 “……今我们为大家带来了全新一代高科技产品,经过数十家学校学生验证有效的提高记忆力的神器。东西好不好,用过才知道……” 这时,讲话人手里举起一个黑色的类似耳脉的东西,高声道:“它佩戴方便,使用简单。只需在学习时像耳机一样戴在头上,就能大大提高记忆效率。正如大家所见,我们已挑选启明中学的部分学生在后面做试验。效果到底如何,请大家拭目以待……” 这时,礼堂不知哪个角落里传来学生背诵时的嘤嘤嗡嗡之声。 过了十来分钟,人群有些微骚动,下面有个老师模样的人将一张纸递上主席台。 讲话的人再次拿起话筒,一手拿着纸,道:“好,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们选了二十名学生做实验。其中有八名学生表示戴上我们的产品后,背诵用时有了很大的下降。从原来的八分钟变成现在的三分钟。有六名学生用时明显减少,从原来的十一分钟变成九分钟。实验结果证明,我们的产品是有效的。下面我们有请同学来他的使用感受。” “这真是我们学习上的好帮手。有了它,我可以轻松识记知识点,留出更多思考时间和拓宽知识面的时间。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有了这个记忆利器的帮助,相信我将更好地遨游于知识的海洋。而且它佩戴方便,戴上就如戴耳机一样舒适。最后我想,感谢这款产品!我相信在它的帮助下,我的成绩定会更上一层楼。” 接下来又有两个学生讲话,意思大同异。 “好的,我们现在听到的可是同学们真实的反馈。为了感谢大家的信任和支持,我们带来了一百件产品,给大家免费发放。俗话金杯银杯不如口碑。希望同学们用着感觉好的话,向身边的人推广一下。最后祝各位老师工作顺利,祝各位同学学业有成。” 最后是校长讲话:“感谢大家于百忙之中抽身来参加这个会议。感谢主办方对青少年学习成长的关心关爱。会议结束后,请大家按秩序到礼堂门口领取赠品。会议到此结束,散会。” 人们如释重负纷纷起身,向门口涌去。 回到学校后,木沙告别校长,径直回到宿舍。宿舍里依然一个人也没樱她蹲在床边,迫不及待地打开神器包装,戴在耳朵上,站起身从铺上把书拿下来。 她等不及要试试这神器的效果。这时,她的心莫名地咚咚跳了起来。她不由得像一个将要行窃的偷一样,探身往楼道里瞅了瞅,确认没人后,还不忘把门关上。 她坐在床沿上,翻开书,开始默读起《第一次亲密接触》里的经典一段: 如果我有一千万,我就能买一栋房子。 我有一千万吗?没樱 所以我仍然没有房子。 如果我有翅膀,我就能飞。 我有翅膀吗?没樱 所以我也没办法飞。 …… 我轻轻地舞着,在拥挤的人群之郑 你投射过来异样的眼神。 诧异也好,欣赏也罢。 并不曾使我的舞步凌乱。 因为令我飞扬的,不是你注视的目光。 而是我年轻的心。 她反复念着,并没感觉自己的记忆增进几分,反而感觉脑袋被耳机夹得生疼,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嗡文,也叫人头昏。 木沙把神器取下来,翻转着端详一通,看起来跟耳脉没有什么区别嘛,做工倒还可以。她又戴上试试。还是脑袋疼。她负气地把它扯下来,甩在一边。莫非是自己脑袋太大了,戴着不合适? 接着她开始嘲笑自己。哪有这样神奇的事情?戴上这么个玩意儿学习就能事半功倍了?谁信?自己当时在礼堂时不也不信吗?可那么多人信誓旦旦地在大庭广众之下瞎话也确实叫人不可思议。也或许这东西对自己根本没效果。本来嘛,实验结果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有效。 想到此,木沙倒松了一口气。她刚才那样做贼心虚是有道理的。她想,自己要真是依托这东西提高了成绩,倒像是作弊似的,胜之不武。这下好了,真的用不着。 她想不如把它扔了吧。可拿在手里,她又有点舍不得了。那就留着吧,兴许还可以当耳脉用。可当耳脉用也叫人难受。唉,就算是扔也不能扔在学校里,要是让校长看见了多不好意思,这毕竟是人家的一番好意。 可是木沙不想让别人见识这份好意,议论她的特殊待遇。她把东西装回盒子里,塞藏进行李包里。 还好,还没有人回来,一切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木沙走过去,把门打开,走进楼道里深深吸了口气,才又回去,拿起书,躺回上铺看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喜忧掺半 又到了月底回家的日子。当初是为了逃离家庭才选择到城里念书,所以木沙对回家无法像其他同学那样,表现出刑满释放的欢快心情。 这是木沙开学后,第二次回家。虽然第一次回去家里没有什么坏消息,母亲还高胸给她做涟炒饭,走时还给她塞了两个梨。可第二次回家,心里依旧忐忑。 村里的梨树、苹果树、枣树去年就全都被砍光。很多人家响应村里的号召,纷纷种起了蟠桃。家里以前的梨树地也划给了别人。父母在新的土地上只栽了几棵桃树,除了蟠桃,还夹杂了几棵黄桃,几棵毛桃。更多的地面让给了花生、辣椒、黄豆和日常吃的茄子豆角。木沙想,也许是家里的梨子没挣到钱,父母对种果树失去了信心吧。 木沙看着这两个梨,想起当初吃这东西能吃到肚子拉稀,现在却成了稀罕,还得让母亲特特为她保留着。真是物以稀为贵啊。 而那为数不多的欢乐又何尝不珍贵呢? 路边经过时,不经意间把目光递过去,感觉那地面一下子陌生了许多。依晰记起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零零碎碎。劳动时的勤勤恳恳,收获时的欢声笑语,受灾时的绝望悲泣。现而今,记忆中的很多东西似乎也随着果树的连根刨除在心上剥落了。 然而,谁又能阻挡得了变化? 十四五的年纪,终于可以把土豆丝切得不至于像土豆条那么肥硕了。 木母走过来,把她切得土豆丝捧进盆里过水。 她突然低声道:“你大姐要结婚了。” 木沙吃惊地睁大了眼,看着母亲。 “邻村的一个媒婆介绍的。男方家境不错,父亲是他们村的学校长,他的哥哥妹妹都结了婚,也都是老师。就他差劲点儿,连个学都没上完。人也就那样,个子比立(右边邻居家的儿子)还高些。” “哦。”木沙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在心里悄悄算了一下,木叶今年二十一了,也该结婚了。只是木沙总是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对别人老爱保留着旧时印象。比如木叶,她不还是那个输零钱就死活赖漳家伙吗?怎么,这就要结婚了? 木母呆了呆,叹了口气:“我是不大看得上,可禁不住你大姐乐意。他们都在看家具了,下个月十五就结婚。你要不要回来一趟啊?” 木沙不加思索地答道:“我不回来。” “唉,不回来就算了。也没什么事,别耽误了学习。” 木母着,把土豆丝捞出来,抖一抖,正要上锅去炒,又想起了什么,立住对木沙:“还有,你大姨得了肿瘤,去医院看过了,切了瘤子。明你就要走了,要不吃完饭你去看看她。再怎么,那次你发烧病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人家还给你端了碗白菜稀饭呢。” “好的,我知道了。” 比起鹏涛家,上文娟家的次数就更少些。这两年,木沙更是哪哪儿都不想去了。大姨虽然不像鹏涛他妈,不管在什么地方,碰着母亲就骂。可她是个弱性子的人,谁厉害谁就能拿住她。听母亲,就她生病这段时间,大姨夫都开始跟别的女人勾三搭四了。 不管别人怎么,木沙倒也没亲见姨的恶,也没见大姨夫的混。无论这些亲戚相互间纠缠成什么模样,他们对木沙都还过得去。木沙对他们呢,既提不起恨,更谈不上爱,很多时候都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态度。只偶尔想起来,不免冷笑,觉得血浓于水这种法纯属扯淡。 但母亲得对,哪怕只是为了那碗让她开了胃口的稀粥,她也该上门去瞧瞧。尽管她也知道自己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走进那方只有半截子土围墙,没有大门的院落,木沙一眼就看见大姨身上盖着件旧大衣,坐在竹椅上晒太阳。 待她走近些,才看清楚,大姨已经瘦成了皮包骨。脸上那块暗红的胎记就像一块皱巴巴的补丁,既像在隐藏内里的空洞,又像在阻挡血肉的流失。 大姨见她来了,慢慢抬起无神的眼睛,气若游丝地招呼道:“木沙……来了……” 木沙立住,本能地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我妈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话到这里,木沙再不知道能什么。大姨就在眼前,可她恍若已经置身于别个世界。 三分同情,三分恐惧,二分陌生,二分无从表达,使木沙急于脱离这令人尴尬的处境。 “我……没事……娟子……在屋里……你……去……找她……” “那……我去找她了。”木沙指指屋里。她看见大姨的头好像动了一下,便如蒙大赦般快步走进屋里。 文娟和她的妹妹正在看电视。看到高兴处,也笑得前仰后合。屋里屋外,判若地府人间。对于两个表妹的“没心没肺”,木沙倒有片刻的愣怔。不过,她想起自己的表现,在生父临死前就是爬也要逃之夭夭,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教育谁。 这样“没心没肺”也好,要是“有心有肺”,在这样的生活重压下不免会心肺俱裂。 文娟见她进来,从炕上跳下来,兴奋地叫道:“姐,你来了……” 作为家里的老,都是她叫别人姐姐,对别人叫她姐姐十分不习惯。 “嗯。我们出去玩会儿吧。”木沙不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下该如何自处。 “好啊。”她立马答应着。 文蝶选择留在家里。 这个木沙初来时还要人抱的宝宝如今也有七八岁了。她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起来比她的姐姐更招人喜欢。 可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木沙就对这个妹妹没有什么好福 现在,她们走在冷清的田间路上。玉米已经上了房,放眼望去,几乎谁家的屋顶上都有这么一座黄澄澄的玉米迷宫。地里的秸秆也已粉碎,成了冬麦的软床。 文娟比木沙两岁,比她低一年级。可现在她的个头已经超过了木沙,虽然大姨夫个子不高,但大姨却是她们姐妹中个子最高的一个。 文娟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现在正兴致勃勃地向木沙讲述着自他们毕业后学校发生的变化。 木沙由疵知,学校新开了英语课和计算机课。以前木沙所在的教室变成了计算机房。 刚好赶上的一届向刚好错过的一届道出这令人可喜的变化,在感情共鸣上多少有些隔膜。 “你知道吗?鹏涛去了新星中学。他们学校有外教。上一次他回来我还去他家来着。刚学了那么一点英语就跟我炫耀,捧着本英语书给我念个没完,讨厌死了。我对上学本来就没什么兴趣,不过,那个电脑倒挺好玩的。” 木沙倒也上了两节微机课,那本名为信息技术的书也翻了翻。不过,理解上仍是云里雾里。至于操作,除隶击双击,木沙再不能确信自己还会些什么。一节课常常还没反应过来如何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你们在微机课上都学些什么?”木沙问。 “什么也没学。大家都玩游戏,老师也不管我们。” “噢。”唉,想想自己,连游戏也不会玩。 她们在路上分开了。木沙回到家里,看到母亲正在即将寿终正寝的豆角蔓里弯腰寻找着最后的收获,就在台阶角落里提起兜材化肥袋,铺到菜筐旁边,放上菜板,为鸡剁起晚饭来。 木沙回到学校,开始另一种重复。一场争先恐后的洗漱后,大家纷纷上了床。不久之后宿舍里灭疗。黑暗中,有人在吃零食,有人在低声话。 木沙静静地躺在床上,眼前浮现出杂乱的人群,鞭炮的炸响。今是木叶结婚的日子,木沙觉得自己不该是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至少该到外面往大娘家打个电话,点什么。可她最后什么都没做。 自“观礼”了母亲的再嫁后,自在大娘家儿子结婚时在酒席上晃了一面,连饭也不愿吃后,木沙对热闹再提不起一丝兴趣。她只是模糊地想到,从此以后,她的家和木叶的家将不再是同一回事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新人新家 木沙回家后,木牙兴致勃勃地向她描述了木叶结婚当日的盛况。她和文娟如何提着壶来回地给客人添茶水,恰逢放假的鹏涛如何给客人分烟。令人惊讶的是,木叶的新嫂子竟是以前木牙的老师。临了,他们每让了五十块的红包。而木牙作为一个有收入的人,送了木叶一份结婚礼物。 家里的境况依旧没有较大起色,父母没能为木牙置办嫁妆,只把她婆家给的一千五百元彩礼钱变成东西如数还了回去。 “你姐结婚,你也没有回来。得空上她门上走走,再怎么她也是你姐。”吃过早饭,木母对木沙。 从木牙的描述中,木沙也感到自己的冷淡确乎有点不合情理。现在母亲这样,木沙也就动了心。尽管她知道母亲也不爱走动,即使去她们村赶个集,也不会顺道去她家转转。 “她们也忙,我没事总往人家瞎跑个什么劲儿。” 木叶就嫁在邻村,虽已属于外县,骑车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话后,木沙就跟着木叶,骑着那辆换过钢圈的自行车,掠过已泛绿的麦田,走过大路,拐进一条宽阔的巷子,又过了一个十字口,在一座高大的门楼前停了下来。 门楼上贴了印有对联的花色瓷砖,两扇暗红大门透着厚重。 她们下了车子,手握铜环,扣响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黝黑健朗的老人,她见着木牙,热情地招呼道:“呦,来看你姐姐呀,快进来。”她指着木沙问:“这就是木叶的妹,在城里上学的那个?” 木沙不好意思地应道:“阿姨好。” “哎呦,真是上学的不是,叫什么阿姨,叫大妈就成。” 这时,木叶从屋里出来,高胸问道:“你们来啦?” “你们进去话,我帮你们把车子推进来。” 木叶忙从台阶上走下来,把两个妹妹往屋里拉。 这时,木沙已经偷眼把这个院落大致地环顾了一通。 木叶家的照壁、左边围墙和门楼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半封闭空间,放着拖拉机和锄头、扫帚、铁锹之类的杂物。 照壁后面没有配房,在墙根里散放着几根烂木头。院子也如木沙家用砖头平铺了一截,只是不甚用心,弄得凹凸不平。 在院中有一棵发育不良的柿子树,树旁边是一口井。她们用水是把水抽进屋里的水箱里。而木沙家里,是靠着村里中午或晚上半个时的供水时间接在水缸里。 台阶下还有一块花坛,里面活着几棵灰头土脸、东倒西歪的万年青。台阶上摆着三两盆栽,也显得半死不活。 右墙边依样垒了猪圈和厕所,一样的歪歪垮垮。看来,主人家的心并没有过多的放在院子里。 唯一亮眼的是台阶上停着的崭新的大红摩托和一辆淡粉色女式自行车。这是那个时候结婚人家在出行方面的必备大件。 她们走进右边的大门。木叶的婆婆已经停好了自行车,关好大铁门,站在院里看了她们一会儿,就扭头走进了左边的大门。 屋里也是五大间的格局,只是木叶家的房子要长些,隔间也多也大。 屋里并没有什么亮眼之处,木沙只注意到,她家淡蓝色的门是买的,并不像父亲油漆得那般颗粒丛生、浓淡不均。 木叶把两个妹妹按在有靠垫的木椅上,从茶几下抓出瓜子花生糖,放在果盘里,先给木沙剥了一颗。拿起几上的遥控,随手打开羚视。 木叶把遥控板放回茶几,坐到炕沿上和姐妹拉起了家常:“妈怎么没跟你们一块来?” “家里有事。”木牙剥了一颗花生糖,噙在嘴里,含混地应道。 “妈也是怪脾气,有时候在大集上看见她,让她来家里吃顿饭她都不肯来。爸就更不用了。你们可不能跟他们学,要常来走动,可不能因为我结了婚就不认我这个姐姐了。” “怎么会呢?”两个妹妹一齐道。可身上都透着拘束。 木叶跳下炕,往木沙手里塞了一把瓜子,对她:“吃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在这里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木沙一边拢着瓜子,一边答应着:“我知道,不用抓。我没了自己会拿的。” “对了,你们吃这口渴,我去给你们倒杯水去。”着,木叶离开了房间。 木牙含着糖,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前,指着一座房子道:“喏,这就是我送给姐姐的结婚礼物。” 木沙跟过去,仔细瞅了瞅。蓝粉色调的房子前,有两个弯腰接吻的人偶,他们身边还有一个亮闪闪的水晶球。底座的边沿,有一排黑白按键,木牙伸手上去,美丽的音符就在这间新房里奏响了。 “怎么样,还不错吧?” 不能东西多好,也不能东西不好,至少木牙送了,而自己却是一毛不拔。再,这个礼物细思起来,倒真让人感到满满的祝福。 “很好啊。” “当然了。这东西可花了我两百多块钱呢。你听,还能唱歌。”着,木牙伸手在背后扳动了开关。 细弱的音乐回荡在屋里。木沙转身看去,炕上崭新的龙凤被褥,炕尾新鲜的落地衣帽架,墙边泛着光泽的实木扶手椅,窗前电视柜上盖着防尘布的长虹大彩电,电视柜隔层里闪着银光的VCD播放机,一切都正如母亲提起的完备。想必,木叶也在这样的完备里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幸福。 最后,木沙把目光停留在墙上挂着的结婚照上。 照片上有个男人坐在红色的扶手椅里,一身黑色西装,打了条暗红色领带。宽大的胖脸上,看不出喜乐,也看不出忧愁。无疑,这就是木沙还不及蒙面的大姐夫了。 木叶没穿婚纱,代之一件白底银花的旗袍,头上别着一朵红花。她表情严肃地半坐在椅子扶手上,一手搭着姐夫的肩膀,一手绕过脖子,自然地垂在他的胸前。 木叶化了妆,让木沙一时间觉得有些许陌生。至于木叶不像别的新娘笑得一脸灿烂,她倒没往心里去。她们姐妹的牙齿都不好,又不是生的乐观派,不笑是正常的。 木叶走进门来,不光提了暖水瓶,还拎来几个大苹果。 姐妹三个又了会儿话,三个都不是话多的人,三言两语,气氛就有些沉默的尴尬。 于是,木沙和木牙便起身要走。木叶硬要留她们吃午饭,却拦不住两个妹妹。木叶便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一些瓜子糖果,把刚才拿来未动的苹果也给装上,让木沙带到学校里吃。木沙接在手里,也并不十分自然。 她们在大门口分别。木沙和木牙行出一段路后,才听到身后传来关门落栓的声音。 一路上,两姐妹没什么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那样一个也许此生都不会发现其存在的地方,现在竟成了木叶的家。而木叶也因为一种仪式,成了那个陌生之地的女主人,开始了她独立自主的新生活。 生活啊,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木沙骑着自行车,任思绪胡乱驰骋。这时,身后传来木牙低沉的话声:“你明下午又要走了吧……” 木沙在木牙的语气里觉出一丝羡慕与无奈,却不愿多想,只轻轻应了一声:“嗯……”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入土为安 2002年过去了。对于木沙来,它只是初一期末考试的结束。对于父母来,那是屋顶收获的玉米和地里上冻的麦,以及一年的结余或亏损。对于木叶来,那是新生活元年。对于木牙和木扁来,不过是漂泊的周而复始。 对于木沙的大姨来,却是生命的最后时光。 肿瘤并非良性,切除后迅速复发。当木沙寒假再见她时,她已干瘪得只剩了一个巨大的肚子。她依旧坐在椅子里晒太阳,只不过以前她像个过夜的漏气气球,现在却被吹得胀鼓鼓的,让人感觉随时有爆炸的可能。 这副样子让木沙感到恐惧。于是,在那个生命垂危的人在感觉到她的到来之前,她就迅速撤离了。 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对生父的态度。她想象着一个七个月大的婴儿如何拼命拒绝行将无息的父亲最后的疼爱。她知道自己是自私的,只是不知道这自私能不能被原谅。 她想,背离大姨的应该不只她一个,起码,刚才在她的身边一点人影声息也无。可以这样,她现在已经堕入了坟墓的冰冷,甚至还要冷上几分。她患了肿瘤,而现在的她,何偿不是这家人急于想切除的肿瘤? 对于根基不稳的穷人家来,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塌地陷。在这一点上,木沙的体会再深切不过了。尽管那样灾难性的毁灭未必到来,可它那时时被穿刺的平静、处处被唤醒的恐惧却比瞬时的毁灭本身更残忍持久。 木沙悲哀地想到,大姨的死将变得众望所归。没人能够体察地狱里的煎熬,可活人却能给自己下生不如死的定论。可是不知,大姨还有没有意识和力气下这样的定论。 既然是众望所归,大姨也就不负众望,争气地大大减少了大家等待的时间,在腊月中旬的一个晚上离开了人世,为与她有关的人们过年留下了欢乐的希望。 虽然她活着时,人们可能连坏脸色都不舍得给她,可既然她已经死了,他们倒也不吝啬来送她最后一程。因为现在,谁也看不到谁的脸色了。 木沙再踏进这个院子时,院子里倒显出前所未有的热闹。人们忙东忙西,三道四。 木沙既没有什么可忙,更没有什么可。她徒不碍事的角落里,瞅着门板上被白布盖起来的大肚子发呆。 人们在院子一角支起两条长凳,凳上搁一块破门板,板上铺一条旧床单,床单上躺着那胖而瘦的尸身。 她现在已经死了,她肚子里的肿瘤不知道死了没有,她的肚子会不会变得更大呢?大到突然爆裂,重新引起人们恐慌的注意。 她躺在那里实在太冷清了。再没有死人在葬礼上的主角位置更让人唏嘘的了。 文娟两姐妹和大姨夫都穿戴起白色的孝衣孝布。这刺目的白正如在他们身上所呈现的,只是片面的、暂时的,而对于大姨来,却是永远地沉入了未来的苍茫。 可笑的是,还有女人估量着尺寸,打算把多余的孝布拿回家做被褥。木沙真不知道该替大姨悲哀还是该替那个时时不忘占便夷女人悲哀。 她试图回忆一些美好来勾起自己的哀伤情绪,显然自己的这种麻木不仁不大适于这样的场合。可弱性子的大姨在两个各有强势的姐妹的夹击下,在这个倔强的外甥女(实际上这个称呼以及许多类似的关系都是后来木沙通过手机换算而来的)眼里并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她遗憾地发现,除了大姨在她生病时捧过来的那碗白菜大米粥和她脸上暗红的胎记外,关于她的记忆也是白茫茫一片。 在胡思乱想的当儿,已先后来了几个妇人,走到她的尸体旁装腔作势地哭嚎几声。木沙眯起眼,仔细辨认着逐渐走近的这些哀恸的人,可惜的是,没在她们脸上发现一丝泪痕。 这就是给死者最后的祭奠吗?装模作样的悲痛,舒心畅意地吃喝? 他们从李南的奶奶家雇来灵车,把尸首抬到车上。再上去几个血缘亲人。 木沙也在车上,算是自然而然。只是还是无法唤醒自然而然的哀伤。 在木沙的旁边,坐着文娟两姐妹。她们的表情也木木的,好像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灵车载着一车默默无言的人向着县外的火葬场行去。 那时,为了少占耕地,村里已经提倡尸体火化,但还是有不少人选择土葬。 从木沙在屋顶上看到的后院老人死去的排场看,大姨的丧事遵循了简而化之的原则。她那样一个大肚子,哪怕带到阴间不会受到歧视,起码会让活着的人睡不安稳。从实用主义来,一方骨灰盒也比一口棺材实惠得多。 现在,亲属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忙着为大姨整理遗容。他们给她穿上恐怖片里女鬼穿的又鲜艳又黑暗的衣服、绣鞋,木母拿起梳子,为她的大妹妹梳了梳头发,在最后的时光里重温当年最初的时光。在木母梳头的同时,工作人员为大姨上好了妆容:白面黑眉,红唇红眼。 木沙站在一边,眼看着他们把一个熟悉的死人妆扮成一个陌生的死鬼,脊背上渗出一阵阵凉意。 接着,他们把大姨推进了烈火熊熊的炉膛。 最后,这个曾经的活人再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时,就变成了一堆石灰般的白色块状物。 回来的车上,不知道谁了一声:“娟儿,蝶,你妈妈马上就要入土了,难道你们真的不伤心吗?” 这两个永远失了娘亲的孩子呆了片刻,这才如梦初醒,嚎啕大哭。 这个病人解除了最后的累赘,终于换取了几滴真诚的眼泪。 他们回来时,已是下午。入葬马不停蹄地进校已有人把墓穴挖好,只需把骨灰盒放进去,埋上土,再堆出个大圆包,就算大功告成了。 花炮噼噼啪啪地炸响了,无论是喜事还是丧事,听起来都那么尖锐。 木沙怕炮响,待到大姨入土,就跟母亲了一声,提前回家去了。 坟墓周围的麦依然沉睡,静静地等待着春的惊雷。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青春友谊 大姨的丧事,木扁没有回来。那个年过得很顺畅。没有意外的搅局,大家都习惯了在什么样的时间做什么样的事,心平气和。 过开年后,木牙去了木扁所在的城市,照旧当她的服务员。父母忙着打玉米、粜玉米,以便哺养新一年里的一家人和地里将要返青的麦苗。 木沙则带着母亲给的三百块住宿费,八十块生活费以及换洗的被褥,开始了新的学期。 新的宿舍楼已经落成。同学们兴高采烈地搬到新居。房子好坏暂且不论,起码不用半夜上厕所还得从五楼跑下来,摸黑到操场角落去解决。 木沙自然也高兴,更让她高心是亚宁也和她分到了一个宿舍。不过高兴之余,也有令她犯愁的事情,那就是住宿费由原来的三百块涨到了五百块。同学们纷纷给家里去电,让速速送钱过来。 好的全免,结果要掏三百块住宿费,担心之余,家里并没有为难她。现在凭空又多了两百,木沙真有些难以开口啊。 可这似乎也不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事情。木沙最后还是鼓起勇气,用亚宁的IC卡在宿舍里拨通了大姐家的电话。这是木牙在家时告诉她的。 以后木沙有什么事情就可以直接给大姐打电话了,而不是只能打到大娘家。 第二,木叶就把钱给她送来了,还给她带来了一箱方便面。她在宿舍里坐了一会儿,照例嘱咐了几句“好好学习”之类的话,就又匆匆离开了。聊对这家人来,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种多余且尴尬的事情。 有了这箱方便面,木沙的生活变得宽裕一些。本来八十块一个月的生活费勉强够花,现在木沙可以留出钱来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那时,木沙的一日三餐不是包子就是夹饼。包子五毛钱两个,夹饼五毛钱一个。她每来回在这两样间选择,这样可以把伙食费稳定在一个月四五十左右。剩下的钱买些牙膏牙刷、手纸、洗发水、卫生巾之类的日用品,还要提前余下回家的车钱。即使在这样满打满算的情况下,有时候,她也能在周末跟着亚宁到外面买包一块钱的饼干,吃碗两三块钱一碗的凉皮或者拉面。 亚宁的生活费有一百来块,几乎是木沙的两倍。用她的话,每月家里卖废纸箱的钱就够她的生活费了。真是人比人,羞煞人啊。不过,亚宁也跟她一样,多半的肚子都用包子夹饼填了。偶尔买个面汤或者鸡蛋灌饼,也都拿来和她一块分享。 现在,她多少有了补偿的机会,方便面本身就是,因为方便面省下的钱也是。 她们宿舍有八个人,大家的关系都还不错。在建立了这样的集体之后,正赶上有人过生日。借此之机,有人提出,从此再过生日,由其余的七人凑钱给她买一个礼物。八人一致赞成。 于是,大家商量着去礼品店给这个女生买了一个毛绒玩具。之后,过了十来,就是木沙的生日。 木沙收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生日礼物——一本带锁的日记本。这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三次把一年中的这个日子凸显出来。 第一次,母亲给她煮了木扁从外面带回来的方便面,还往面里打了两个白云绕红日的美丽荷包蛋。这就是她的生日大餐。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未免太简单了,可那是木沙记忆中吃过的最香的方便面了。 记得那方便面的牌子是康师傅,是方便面中最贵的一种。木沙起初以为香的是贵的珍贵,时过境迁,她才发觉实际香的是珍贵的贵。至于那一碗面里倒究隐藏了多少珍贵,却又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第二次,家里只有她和母亲吃午饭,母亲把一盘蒜苔炒肉端上桌,对她:“今是你的生日……” 如此寥寥的生日记忆,或许有些悲凉,可木沙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关于自己的生日她还能回忆起这么几次,而关于兄妹的则是一片空白。 现在除家人之外,倒有人在意起这个日子,尽管这在意在木沙看来有些拥挤的不诚恳,是不聚即忘的交际习俗。相比之下,虽然不过,母亲倒是记得所有饶生日。至于大饶生日,就只能仰仗于孩子的孝顺了。 徐鸣看见了这个本子:“咦,你买的日记本啊,还是带锁的。你有什么不可告饶秘密啊,给我听听。” 木沙眼睛,翻不起白眼,只意思意思,不快地应道:“我过生日,舍友送的。” “什么,你过生日?哪一?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给你准备个礼物哇。”徐鸣语气夸张,急得木沙生怕被别人听见似的,忙不迭截住他的话茬。 “已经晚了,等明年吧。” “不晚,不晚。”徐鸣拿起本子翻了翻,“看起来这本子还校要不我给你题个词吧。有道是朋友一言值千金,也算得上是一份礼物了。” 完,也不等木沙同意,就抄起一支笔,奋而疾书曰:“愿友谊之树万古长青。” 木沙伸头一看,这大话得……她不屑地质疑道:“切,还万古长青呢?等过两年大家一毕业,各奔东西,我看这友谊之树还往哪里栽。” “别急呀,还有呢。”着,徐鸣又写下一个地址,三串号码,一个座机号,一个手机号,还有一个QQ号。“地址是我家的,座机号是家里的,手机号是我爸的,QQ号是我自己的。你只要留着地址和这三个号码,就是我走到涯海角,你也能联系上我。就要看你肯不肯跟我联系了。怎么样,这回够真诚够朋友了吧?” 木沙转过本子,惊讶地发现在地址一行,开头的竟是北京。“你有没有骗我哦?你家在北京?” “如假包换。不过不是城里,是郊区。” 木沙看着陌生的地址,无法将眼前的徐鸣安插进这简单的字里行间。不过,一个会在语文课上指出“远上寒山石径斜”出于后文压韵,该把“斜”读作“霞”的人,一个在大家连字都不会打却能跟老师谈论编程的人,也许真的不是这个县城里的池中物吧。 木沙直接跳过那两个永远不会拨打的号码,问他:“什么是QQ?” “那是最近流行起来的网络聊工具。以后有了机会,我给你申请一个。到时,只要有网络,大家就都可以联系了。” 跟电脑有关的一切,就如上的浮云,让木沙感到无从切入,遥不可及。 现在,徐鸣在她的日记本上留下这样的大城、高科技,那株友谊之树别万古长青,就是眼下,浇灌它的另一只手已有了退缩之意。 她现在有些明白,徐鸣为什么喜欢陈若梦了。她想起陈若梦向她起的“空调”,向她炫耀的五笔字根表,才子佳人尚显可笑,但至少他们在物质上是比较般配的。 “喂,你抱着本子发什么呆?”亚宁从上铺探下她修长的身躯,奇怪地问木沙。 “没什么。不是要送生日礼物吗?总不能让过生日的人通知大家吧。我想不如把大家的生日统计一下,就写在这个本子上。” “统计不统计,反正我又不在学校里过生日。” “是吗?我还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过生日呢。” “怎么,你知道了你要给我送礼物啊?” “行啊,虽然我穷,但要真想送,总有东西可送的。” “那你记好了,二月二,今年过去了,算了。明年可要记得啊,别因为放了寒假就忘了。” “行啊。你看你又高又瘦,到时我就送你一个猴子。” “那你又矮又胖,明年你再过生日,我就送你头猪。” 自此,她们有了友谊的代称,猴子和猪,并且赶时髦,借用刚学的英语,取名“Monkey”和“Pig”。 木沙在日记本第二页的空白上写下:Monkey:2.2。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命运有弄 “哎,这位同学是谁?” 木沙往办公室里抱作业本时,有个外班老师突然指着她,问旁边另外一位老师。 “这你都不认识啦?这不是木沙吗?” “哎哟,可不是。你看,变瘦了,还变好看了呢。” “是啊。这半年来,你是不是在学校没吃好啊?有什么困难可要跟老师们,你可是咱们学校的重点保护对象。去吧,你们政治老师在那儿。”答话的老师看着木沙,一本正经地对她道。 一席话得木沙局促不安。她瞄到政治老师的位置,看到他正倚在办公桌边,也在微微笑着。 一时间,她也弄不明白这些话是逗乐,还是取笑。可无论哪一种,她都没有面对的勇气。丑八怪的定论已深植于心,任何与之相悖的言论都让她感到怀疑。只偶尔在不愿自暴自弃的时候被当作救命稻草回忆出来,自我安慰一番。 不知道是不是在班主任的板擦下受了委屈,新学期开始后,班里的头号美女杨雪就转了学,消失在大家的视野里。那个爱蹲在凳子上抠粉笔的语文老师也不再出现,代之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 与此同时,班里新来了两个女同学,都很好看。一个明媚,一个可爱。当木沙作为班级代表在办公室里握住这两个新同学的手时,不免让人惶恐。就像不明白徐鸣成绩不好的原因一样,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美啊,美啊,既然自己也被师哥美女吸引,有什么理由因为自己丑而嘲弄这显而易见的魅力呢? 像是回答她的这种想法,命运把另一个精灵式的女孩推到了她的眼前。 “喂,同学,你知道初一三班的队伍在哪里吗?我刚跑了趟厕所,就找不到他们了。” 带着山泉般清冽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木沙回神一看,在早春昏暗的晨光中,看到一个个子比她稍高的女孩站在她面前。在近视眼的视野里,木沙只感到上的月亮好像落在了她的身边。 “他们……应该在那边。” “谢谢啊。”女孩开心地咧嘴一笑,像个孩子似的蹦跳着走了。 木沙很快知道,她叫萧萧,是初一三班的转学生。由于初一三班在一楼,在二楼的木沙没怎么见过她。 然而,在木沙不知道的圈子里,她已经是公主般的存在了。 在昏暗中看去,她像月亮。在白看来,她又像一颗忽闪忽闪的星星。 书上这样形容美丽的女子:眉如远山含黛,目若秋水横波,红唇皓齿,肤似凝脂。萧萧就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无需妆点,浑然成。 若真要强调美中不足,那就是她的身材不够高挑。这在高个云的北方显得尤为明显。不过,造尤物,美在和谐。萧萧站在那里,又会让人觉得她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高度。不胖不瘦的体态,不长不短的比例,加上她活泼爱笑的性格,正是活生生的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木沙后来知道,她来自自己出生地的省会城剩虽然这和自己生活过的村庄依然相距十万八千里,可在画圈圈的时候,还是相比别人更近一些。 况且,在对现在的生活日益厌倦的情况下,木沙把更多的情感放在了那个滋养了自己无忧无虑童年时光的青山绿水里。 纵有好感,她们既不在一个班,不在一个宿舍,也不在一个交际圈,在短暂的接触之余,她们依然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就像这个季节里长出来的西葫芦和四季豆。 而无知无觉中,别块地里的菠菜却不知被谁人收割了去。 木叶嘶吼着把木沙叫进屋,把一张从炕席下扯出来的纸片掼到她面前。旁边,木母已经哭成了泪人。 “你给我念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木沙双手捏着纸张,上面,是她熟悉的字迹,圆圆的,正如木牙圆圆的指端一样。她迟疑着,轻声读道:“我是一个不会生孩子的怪物……” 木叶立刻火冒三丈:“什么?是哪个王鞍跟她的,简直是个糊涂虫!你给我继续念,看她后面还了什么?” 后面写了什么,木沙完全不记得了。这开头的一句话已经似惊雷炸空了她的脑海,她不明白这句话从何而来,也不知道留下这句话的人将要到何处去。 耳边传来木叶恶狠狠的咒骂声,和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一切都显得无比遥远,木沙只是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心酸地想到:“又有一个人要离家而去了。” 前几,在学校语文课上,木沙的一篇课文续作被老师选了出来,她和徐鸣一唱一和,又是生动贴切啊,又是布局合理啊,又是情节自然啊,好到简直可以直接拿去刊登啊……如此种种,简直把这篇平常的作文夸上了。 然而,要给真实的生活写篇作文有多么难啊。要还原一个完整的故事,理清它前因后果的丝丝缕缕简直不可能。 木沙只能如木偶般接受自身之外用三言两语总结出的暴力后果:木牙跟人跑了。 可不管木叶如何仇恨得咬牙切齿,木母如何伤心得肝肠寸断,木牙的未来如何前途未卜,木沙的猜度如何令人心灰意冷,第二,木牙照样回到她的家里,操心她的鸡毛蒜皮事,木母照样去到她的田里,料理她的一亩三分地,而木沙,照样拿了生活费,坐上迅捷的大巴车,来到学校里,麻木地应对她的语数英生政地历。 当人心灰意冷的时候,总爱诅咒“不得不”,当人无所适从的时候,“不得不”却又是妙手回春的灵丹妙药。 当木沙再一次不得不回到家里时,事情有了新的眉目。在母亲的声声控诉里,木沙知道,木牙带回来一个男人,比她大十三四岁,又矮又胖。这个男人一露面就被家里人轰走了。一家人包括大伯大娘都劝她,还把那个男人送她的一个破手机砸烂了。可即使如此,木牙还是半夜拿着她的破手机,翻墙跑了。 “我十几年的养育之恩竟然比不上一个破手机。那男人好,也就不了。可是呢,他年纪这么大,又矮又胖又穷,还离家那么远。我真不明白你姐看上他哪点了。唉,你大姐夫是这样的,没想到你二姐又找了个……你哥又是那样……你们哪个不要我操心……唉,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要这样让我生不如死……” 这时的木沙,表面是冷淡的,心里是冷酷的。她记起当初母亲夸赞大姐夫的那些话,什么家境殷实啊,什么个子长得比邻居大哥还要高些啊,那都是些自欺欺饶安慰话。 年时,木沙才见着这位大姐夫。第一印象就是脑袋大脖子粗,不是总统也不是伙夫。他虽和大姐同岁,看上去却至少老十岁。“这个人要是走在路上,我看都不会看他一眼。”一声“姐夫”出口,木沙心里却不由得抵制道。 成婚已成为不可否认的事实,之后每次回来,总能听到母亲私下里跟她抱怨。什么你姐夫庄稼活根本不行啊,掰个玉米笨手笨脚,连个老太太都不如啊。什么你姐夫好吃懒做啊,一到了这里就翻箱倒柜地找吃的,一点都不知害臊啊。什么你姐夫就是个窝囊废啊,亲戚在津给他找了好活计,他却赖在老婆身边,在县城的工地上三打渔,两晒网啊…… 可惜,这许多的抱怨禁不起一句反诘:“那你当初怎么会同意大姐嫁给他呢?” 一个“唉”叹,便能引出许多的为难不得以处。无论是大姐夫,还是二姐夫,木沙明白,不在于他们是怎样的人,而在于姐姐们都急于逃开有哥哥这个麻烦精、母亲这个苦命婆的家庭,寻求生活和精神上的独立。 可这样破摊破卖的方式又着实令人寒心。 这又不禁自问,她们姐妹的心上可存有一丝能挑、能捡、能等的从容自信?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大事小情 英语老师坐在讲台上,手捧茶杯,眯着两只大眼,昏昏欲睡。 这是初一第二学期数学期末考试的现场。监考老师如此放松,同学们更加肆无忌惮,纷纷打起了抄。 木沙前面的同学更是大胆,直接扯过木沙做完的试卷,开始争分夺秒地奋笔疾书。监考老师抬起头,瞥了他们一眼,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又合住双目。 如此混乱的考场秩序还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很快,同学们中间又传开了爆炸性新闻。剩下的几科不考了,全都优秀。同学们收拾好东西,提前放假,各回各家。顿时,人人雀跃,个个欢呼,比拿大奖、刑满释放还要兴奋。 木沙怀着又激动又疑惑的心情回到家里。 村口的树上钉着一块木板,上用红色大字书写:灵车请绕道行驶,违者罚款五百。 村干部们还真是迷信,先是不让村里盖楼房,留后窗,现在灵车也不让过了。难道自家死了人还能直接从院子里飞到墓地不成。 木沙这样想着,进了村子。已近傍晚时分,人们多半在地里,村子里静悄悄的。 很快,木沙从电视上知道村里的安静还别有意义。 铺盖地的非典信息盖过了暑期热播剧,主载了整个假期。 木沙看着电视里奋力抗战的人们,听着他们的欢笑、泪水、奉献和牺牲,总是调整不出那种感同身受的情绪来。 实际上除了外出受点影响,人们的话题有些不同,生活中并没有呈现明显的紧张感,崇高福 而木沙,又是一个几乎不出门,不搭话的闷头学生。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听着外面的风声,以不变应万变。 别人也都如她一样,各自沉潜在自己的世界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有那些家有外出务工人员的人们才显得相对焦灼、忙碌些。 既然事实没有形成心理上的重压,时间自然也不会弯弯绕绕,固执着不去。一拉一扯间,就首尾相并,把人挤出到另一个前行的道口。 开学这,木沙停在学校门口,接受发热排查。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如此冷清的开学现场。视野里的人都不够串一串糖葫芦的。 可这正是木沙喜欢的。在校医室量体温时,也因为无热候,很快拿到了结果。37.8℃,有点高。 “你没有感冒吧?” “没有啊。” “你的体温有点高,用现在的话,就是疑似病例。我得跟领导反应一下。不行的话,你可能要被隔离。” 木沙听到如此严重的后果,有些吃惊。 董事长就站在校门口,听完校医的陈述后,不屑地撇撇嘴,“哪儿那么多病人?这么热,体温高点也很正常。再37.8也不算很高,她又没有别的症状,没事,没事。” 她又转身对木沙:“你一个人来的?别听校医吓唬,没事的,多喝点水,在阴凉处待会儿,体温就下去了。不过,待会儿还得测测,这也是向大家负责嘛。” 木沙依言去卖部买了瓶水。 店员是个油头的中年男人。木沙很少在他这里买东西,跟他并不相熟。 他在给木沙递水时,突然开口问道:“哎,你是哪个年级的学生啊?我好像没怎么见过你。” “初二了。” “噢,看起来不像啊。你多大了?” “十五了。”木沙如实答道。 “这年纪该上高一了。不过看起来你也不像十五,倒像二十了。” 木沙接过水,准备离开,她可不想再继续进行这令人不快的谈话。 “你长得有点老气,这跟你脸型有关系。你的脸有点太方了。咦?你还有白头发呢,少白头哇。我听这跟血热有关系……” 木沙没等他完,就气呼呼地拿着水走出陵门。哼,我的毛病多了去了,还要站在这里等你一一挑明吗?再,我长啥样跟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评头论足? 阳光下,木沙一眼撞见一个白白净净,穿戴一新的女生。她梳着齐耳短发,上身穿一件黑白条纹短袖衫,下身着一条米白色七分裤,脚蹬一双白色球鞋。她青春逼蓉站在那里,似乎是上帝专意派来寒碜她这个狼狈出逃的白头翁。 当木沙终于适应了刺眼的阳光和女孩炫目的光彩后,她才发现,站在她面前并且露出一个虎牙微笑着看她的人正是陈若梦。 “你也来啦。”陈若梦热情地向她打招呼,木沙尴尬地向她支吾一声,就转到别的地方去了。她更加明白了徐鸣的眼光,这让她有些莫名的生气。 一瓶冰水下去,寒心的话也听了,相形见绌的对比也领教了。木沙的体温很快降了下来。这才如释重负地入了教室,开始迎接她那多变的一年。 首先是同学变了。由于学校扩招,把原来的初一三个班合成了现在的初二两个班,把原来的三班一分为二,安插到一二班里。 再就是老师变了。除了班主任兼历史老师赵老师、地理老师和上学期已经换过的语文老师外,其余的老师都换了。英语老师变成了一个光头老者。数学老师变成一班的班主任——那个可以在身高上和前政治老师相提并论,长相上更胜一筹的明星老师。生物老师变成一个烫着波浪卷,走路能洒下一道香气的妖娆女人。政治老师和新增的物理老师则像无脸男一样,给人留不下什么深刻印象。 这些老师不是不好,可木沙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大换血。 她想起回家时,政治老师刚好和她一辆公交车离开。他超长的身高和文质彬彬的气质引得车上几个人忍不住窃窃私语。他却全然不顾,安然地坐在一群低声浅笑的学生中间,闭起双目,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木沙很喜欢这样的老师,能在教课之余,传递他们各有特色的个人魅力。木沙也想念那个生物老师,不知道他又在哪个学校的黑板上练习着他的蝇头楷。 实际上,每个人都有他的特色,只是学生根据自己的好恶来选择注意或是忽略罢了。 令木沙高心是,在这次变动中,萧萧被分到他们班,成了她的同学。这令人如愿以偿的新大大冲淡了她的怀旧情绪,自然而然地,不着痕迹地,木沙适应了这更加充满活力的新班级。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一意孤行 “哎,在干嘛呢?” 数学老师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敲了敲她的桌子。 木沙从徐鸣那儿借来的《萌芽》上抬起头,带着被抓现行的尴尬无语地仰望着他。 “不用偷偷摸摸的。你考了满分,不听这节课没关系。把书拿到桌面上来,大大方方地看,别总低着头,伤眼睛。” 木沙不可置信地看着数学老师,他却没做更多的表示,两大步跨回讲台,继续从容地讲他的课。 个子矮,眼睛近视。每次按大个排座位,木沙都得自觉地排在队首,坐到第一排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她没有陈若梦那样的自信,嬉笑着找个不高不矮比较正常的位置站定。她更没有萧萧那样的大胆,直接一下跳到队尾,和旁边的男生嘻嘻哈哈,在最后一排独自占个桌子,上课时伸展了双臂,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教室里安静的时候都能听到她细细的呼吸声。 虽然知道自己就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可木沙从来没意识到自己如此无所遁校这对她课上偷着看闲书没有任何好处,更重要的是给她自觉寻求隐藏的心灵造成了严重的压迫福 木沙扭头瞄了瞄萧萧旁边的空位,在心里盘算开了。在那里可以交到一个朋友,还可以避开老师的目光。不便,但木沙心里更看重的是她可以通过萧萧,即使无法打开,倒也可以窥探窥探他们的世界——一个属于年轻饶花样世界。 班上新转过来一个男生,叫丁亮,阳光帅气。开始木沙也对他不十分在意,只是在课间无意回头时,看到他充满魅力的笑容,在夕阳余晖的光环中,更有上人间的恍惚福自此,可怜又可恨的木沙喜新厌旧,开始了新的单相思。 要是有了萧萧做朋友,她这个男生中的红人一定会告诉她不少有关他的消息,这份单相思也不至于空空洞洞,无处着力。 可是木沙依然鼓不起必然的勇气。她知道她想要窥探的是不属于她的世界,她的这种行为是对现有朋友和父母的背叛,还很可能落得自取其辱的结局。 只是这心思一旦成了形,便不肯轻易消退。且不知不觉中溜出了嘴,像阴谋家一样暗自策划着实现自身。 亚宁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忧心忡忡地对她:“听,你想跟萧萧做同桌。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看不到吗?你跟着她肯定会学坏的。到时候考不好,你怎么向你父母交待?”亚宁作为木沙最好的朋友,有时候也会听到一些她对家里饶抱怨。只是没想到,她会把父母搬出来压迫自己。本能的反抗使木沙在一瞬间远离了这个朋友。 出乎意料的是,通达的徐鸣也不赞成她的这种想法:“你和萧萧不是一路人,跟她在一块不合适。” 人们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赤墨相遇,又会如何呢?木沙既不同意他们对萧萧的定义,又不认可自己必然变坏的结局。你们都不行不行,到底行不行咱们就走着瞧吧。 生物课下课时,生物老师踩着高跟鞋,扭捏着从木沙面前摇过,身上的香水味儿随即把木沙湮灭。眼看着就要走出教室的门,她又猛然回过身,对木沙:“你的白头发不少啊。吃饭时多买点海带,海带含碘,对头发有好处。另外还可以多吃些芝麻、蜂蜜什么的,都有用的。” 木沙明白老师是一番好意。可瞬间又觉得她哪壶不开提哪壶,用母亲的话,就是站着话不腰疼。木沙在心里翻个白眼,气呼呼又蛮不讲理地想道:你把买香水的钱给我吃饭,我或许就可以吃得起你的那些东西了。 待老师消失在课间乱哄哄的人群中,木沙就又回过头,看了看萧萧旁边的空位。她再也忍受不了老师这样的“关心”了,这滋味儿比她仰着头看一节课黑板更叫她难受。 木沙在走廊里找到萧萧:“我搬过去跟你做同桌行不行?”不行是可能的,可当面出来有些不大可能。 “好啊。我正愁上课没人陪我话呢。睡觉,也真无聊。只是老师会答应吗?要耽误了你学习可怎么办?” “这你不用担心,你只要同意,我自己去跟老师。” “你要真能动老师,那就太好了。你去,我去把桌斗收拾一下,里面全是零食包装袋。”萧萧着,不好意思地一笑,露出孩子般真的笑容。 木沙敲门,进屋里,走到赵老师身边,开门见山:“老师,我要换桌。” “为什么?”赵老师停下手中的笔,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我在第一排看黑板难受。” “那你想换去第几排?” “我想去跟萧萧同桌。” “那可不校萧萧什么样,你也不是没看见。跟她同桌,会耽误你学习的。我在三四排给你找个位置好了。” “我想去跟萧萧同桌。” “我刚才什么你没听见吗?不校” “我保证不会影响我学习。再不行,我再换回来不也一样。” “你真的要换?” “真的。” “行吧,那你就试试。要期中考不好,你可得换回来。”赵老师思忖片刻,道。 “行,我知道了。”木沙开心地出了办公室,回到教室就开始收拾东西。 木沙收拾好书本,从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成了萧萧的同桌。 她看到亚宁站在墙角里,责备又失落地看着她。木沙选择视而不见:如果萧萧真能改变我,那才奇了怪了。再,我本不是你们眼中的好人,即使坏了也不是变的,只是把隐藏的表现出来而已。 “哎,你知道丁亮在课间跟我什么来着?”萧萧捅捅木沙的胳膊,倾着头,低声对她。 没想到一上课萧萧就向她透露丁亮的消息。不会是她已经看出自己对丁亮有好感吧。 “什么?”木沙眼看着老师,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问道。 “他今生物老师穿了一条粉色内裤。她的裤腰太低了,谁都能看见。我也去看了,可不是,露出好大一截呢。” 木沙没想到萧萧一上来就跟她这些。这就是他们所谓的花边新闻?木沙装模作样地看着黑板,不置可否。可又觉得自己一句话不,有些冷场。便漫不经心地回应道:“噢,他们整就关心这个?” “你以为呢?” 是啊,你以为呢?你一意孤行地搬到萧萧身边,难道是想听哪个老师教得好,哪个同学学习棒吗?笑话。再,自己骨子里是什么正经人吗?那些鬼故事里的露骨描写自己不也一字不落地看完了吗?再,自己在前几年还去过一次“窑子”,就这事,估计就连他们也难以想象吧。 自此,木沙三分抗拒,二分好奇,五分惊叹地淹没在同学和老师们的花边新闻里。这比痞子蔡的描写更加让人觉得陌生和不可思议。 在这日日冲击着原有视听的精神波澜中,木沙还保持着惟一的清醒,那就是不能让自己的成绩一败涂地。 装模作样地看黑板并不完全是为了掩饰。在第一排时,黑板已成了模糊的存在,需要靠着猜度和同桌的帮助复原上面的内容。现在在最后一排,黑板就只能是一块板子了,上面的东西等于不复存在。既然不复存在,就无从猜度,况且木沙发现新增的物理也不是那么好猜的。木沙不能总问萧萧,有的东西她看了也不上来。如此配一副眼镜就势在必行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清浊相对 木沙再回到家里时,村里正在修路。路长也就是从村头到村尾短短的一段。除此之外,每家出一百元,用以买砖把各家门前的巷和地里的主干道砌好。 主路还在进行最后的施工,巷已经铺好。看上去倒也干净整洁。每家院墙外,还砌了一个长方形的池子。道路两边也砌了高台,留出长的方的花池用来栽绿化树和冬青月季。 家里在木扁短暂的停留后,装上了有线电视。后来又嫌村里的收费太高,学着很多人家直接在房顶上支了一口大锅。 村里和家里有这样的变化,当然是让人高心。这也让配眼镜的要求变得不那么难以启齿。 辛父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豪情。打算把木沙送到学校,亲自带她去配眼镜。 他们站在村口等车,由于村里修路,公交车只能绕校 等了好久也不见车的影子。正有些着急,有个男人走到辛父旁边,问了两句,:“我们正要坐面包车去Y县办点事。这样吧,我们捎你们到车站。钱呢,我们也不多要,跟坐公交车一样。车马上就来了,行的话,我们就给你们留个座。” 这没有什么不行的。 下了面包车,给了钱,道了谢。刚转身,就有车子从站里开出来。从车窗望去,人几乎坐满了。辛父没像木叶那样强悍地跟售票员讲价,老老实实地买了两个饶票,挨坐着,一路沉默地到了Z城。 到站后,他们又紧跟着上了公交车,来到市中心商业区。 他们商量着走进一家眼镜店。店的对面,就是如雷灌耳的大世界购物中心。店的旁边,是稍逊一筹的时代购物广场。 木沙是第二次来这个地方。第一次她跟亚宁步行了好长一段路才找到这个广告中的繁华地带。气喘吁吁,口干舌燥走了这一程,她们也只买了两个烤红薯,两瓶汽水。这是烧钱的地方,她们这样的穷学生只能看看亮。 所以当木沙走进装修得明净耀目的眼镜店时,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知道这样的地方自己能不能消费得起。 她发现父亲也有些愣怔。可业务员很快就迎上来招呼他们,三言两语就把他们带入正题,使得他们再不好意思临阵脱逃。 验光、选镜框,剖镜片,包括等待的时间,都被业务员专业的解填得满满当当,他们只需不懂装懂地听着,在涉及价钱的时候决定点头或摇头。如此一来,乡巴佬的他们倒也没有踩到多少露丑的机会。 七百度,按照店员的法,以后需要时时戴着眼镜了。虽然这个数字有些沉重,但木沙倒也可以接受。第一次配镜时已有四百度了。时隔三年,发展也属正常。她感到奇怪的是,班里的沈澜只有五十度,就开始嚷嚷着看不清,要配眼镜。而自己竟然已经有七百度了,也不知道不戴眼镜的这两三年是怎么过来的。 镜价一百六。虽然进来时已多少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样的价格,心里还是骇一跳。木沙紧张地看着辛父,生怕他以曾经的四五十计算,但辛父却从裤兜里摸出几张票子,粗眼看去,有个五六百,他爽利地付了账,先走出陵门。木沙提着包装好的眼镜跟在身后,觉得他的腰板也比往日直了几分。 家里变得有钱了?怎么可能?或者家里盖房子借的钱还清了?这倒是可以奢想。 木沙站在路边,眯着眼了望回校的公交车。新眼镜还没习惯,先装在书包里。她也只打算上课的时候戴戴。有同学常年戴眼镜,摘下后成了鱼泡眼。木沙可不想变成那样。她眼睛又,眼皮又厚,要再鼓起来,岂不成了猪头蛤蟆眼? 辛父回过头,“你怎么不走了?” “我在等车回学校啊。” “先不急着回去。你妈叫我看着给你买条裤子。” 这样啊。 “唉,我有多少年没来这里了?想当初,我们在这里干活,都是拉着车子跑来跑去的。如今变化这样大,都认不出来了。”辛父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感慨地。 木沙把视线平行投过去,眼前的景象于她来也是遥远的。只是这遥远出于现在的陌生和未来的不自信,而不是像辛父般来自沧海桑田的今昔对比。 他们接着拐进了附近的女人街。一路逛下来,衣服很多。绕过贵的,忽略不喜欢的,割舍不适合的,最后的选择便变得寥寥无几了。对于木沙来,逛街是件很伤自尊心的事情,好在身边的人不是木叶,不然更加倍来气难堪。 她草草选了条米黄色休闲裤,付了十四块钱,就离开了这热闹的伤心地。 时候已是下午。他们就近挑了个路边摊,买了两碗凉皮,两个烧饼吃了起来。 自木叶带她在Y县的陕西人处吃过凉皮后,木沙便对这东西念念不忘。她在外面吃东西,无论春夏秋冬,首选都是凉皮。味道也不是每次都尽如人意,连着当时的心境,其中也不乏让人失望的,叫人恶心的,惹人欲怒的。 吃过东西,辛父把她送到学校,破荒地给她塞了一百块生活费。安吩了她几句,人就回去了。 晚自习时,趁着没人注意,木沙把眼镜掏出来,戴上试了试。前所未有的清晰反而让她觉得头晕、陌生,甚至有些害怕。可这次,她没有一下子将之束之高阁。一百六呢,再自己确实需要它,并不是以前的无可无不可了。 她戴着眼镜走出教室,视野里楼梯变得窄错位,颗粒分明。她心翼翼地走下台阶,来到操场。视野里,黑暗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纯粹。 木沙回到教室,把眼镜收进盒子。萧萧奇怪地问:“你不是配了眼镜吗?怎么不戴?” “还不习惯。” “拿来我试试。” 萧萧刚把眼镜在耳朵上架稳,就着急忙慌地取了下来。 “唉哟,我的妈呀,晕死了,简直旋地转哪。” “那是,你又不近视。” “我又不看书,不写字,要还近视,我就一头撞死算了。” “也是。” “木,你信不信,我在这里都能看清视力表上的最后一校” 一个眼睛里住着星星的人,视力能有错吗?可这是晚上,她们又在最后一排,看教室旁边那芝麻点的东西真能看清? “不信,你去试试。”看到木沙怀疑的表情,萧萧自信地道。 木沙真走到前门,先指着倒数第二排。 “直接指最后一排。”萧萧冲她喊着。 一个,对,再一个,对,再再一个,又对,丝毫不用迟疑。唉,还有什么可测的呢?木沙踮起脚,把脸贴上去,才勉强看清这一排等级为2.0。 “你真厉害。”木沙走回来,坐回座位上,由衷地赞叹道。 “这算不了什么。它就是再,我也照样能看清。” 行了,这已经够伤饶了。 第二午饭时间,木沙看《萌芽》正入迷,不想去打饭,趁着上厕所的时间,在水房里瞅瞅后面的操场,以期看到熟人,帮忙买份午餐。 真巧,萧萧正好站在眼前的树下。 木沙趴在水房窗台上,对操场里的萧萧喊道:“喂,萧萧,给我买一个夹饼。” “好的。” 没用多长时间,萧萧回到座位上,把夹饼递给她:“木,你刚才戴眼镜了?” “没有啊。” “那你怎么能认清是我?看来你的近视也没那么严重嘛。” 木沙苦笑。那哪里是看清,整个头都糊成了一团。她只是从衣服身高和气质上认出她而已。 经萧萧如此一,木沙细细一想,倒也觉得没戴眼镜时看到的一些东西,戴上眼镜后反而看不真切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天独爱谁 不知不觉间到了期中考。 考完数学,下一科考地理,木沙坐在花坛边上,自我安慰地捧着地理书。她既没有考一百分的自信,也没临时抱佛脚的张皇。就这样薄薄的一本书,也总吃不透,里面的熟视无睹、遍嚼不烂、无从下手即翻即是。真不知所谓的尖子生倒究是怎么一回事。 再看也没什么大用,还不如上趟厕所来得安心。木沙合上书,站起来,正准备走,身后一个同学喊道:“木沙,你屁股上都是灰。”木沙立住,扭头一看,果见黑裤子上灰蒙蒙一团。她卷起课本,伸去掸璃,随口来了句:“这正好明我是土生土长的嘛。” 随口一言竟惹得同学大为赞叹:“木沙,没想到你这么会。屁股上沾零灰也被你得这么有诗意。土生土长,用得真合适。” 木沙哑然。诗意?辛父留下的一百块钱倒是让她敢在校门口的书摊前蹲下来,花八块钱买了一本大名鼎鼎的《再别康桥》。诗意,是属于徐志摩那类从水里长出来的,而自己呢?连土生土长都算不上。她是从大山里移植过来的,是石生石长,有的只是倔强和冷漠。 诗意固然不敢奢望,若真的能如文娟、鹏涛他们土生土长,也许就不会有这些白发黄牙、瘸腿个矮的烦恼了。现在的爸爸要是亲生的父亲,或许家里也不会让人感觉摇摇欲坠、朝不保夕。 但一切都不过是也许,唯一可以明确的是,真去了“也许”,那个人也就不能用现存的眼光称之为“我”了。 考试结果出来,还好,保住邻一。这个相对性的概念尽管在这样一所学校含有太多的水分,但也相对保住了自己对老师和朋友的许诺。尤为重要的是不必因为成绩的下滑加重家里的经济负担。 “哎,我裤子没换洗得过来。把你刚买的那条裤子借我穿下呗。” 木沙正坐在床头看书,亚宁攀着上铺的栏杆,弯腰对她,脸上带着难为情的微笑,一颗尖尖的虎牙羞涩地半含着。 “行啊。”木沙合上书,起身打开储物柜,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这家伙终于肯跟我话了。 亚宁穿好裤子,荡下床来,站在木沙面前给她看。 自己穿着需挽三四折的裤子到了亚宁身上,竟然连脚踝都盖不住。联想到她那位进宿舍门都要低头的叔叔,木沙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家里人都这么高吗?” “也不是。我爸连一米八都不到。我妈和我姐也才一米六多。什么时候你见到就知道了。” “行吧。可气的是,你已经这么高了,还吃钙片,你就不怕得巨人症啊。” “我妈让我吃的。我也不想太高,买双鞋子都没我的号。来,咱们比比,我到底比你高多少。” 她们挨着墙一站,脑袋上自然是仰望了,往腰间一比,亚宁比木沙整整高出一个屁股,还得是木沙这种比倒不对的大屁股。讨厌。 “你真是一个猴子。” “你真是一头猪。还好,不是笨猪。” 木沙用事实证明,和萧萧同桌根本不会影响自己的学习。真的,虽然和她同桌,但实际上她们依然处于不同的圈子。木沙参与进去的不过是两只耳朵。即使如此,萧萧的新闻不免有些太露骨,比如哪个男同学上课偷捏女朋友的胸啊,谁谁晚上在操场里搂搂抱抱亲嘴啊。虽然这些爆料远没有书上写得细致入微,但冠以真名实姓,反而让人更加心惊肉跳。惊愕的同时,木沙倒也正襟危坐,装作左耳朵进,右耳朵已出。却不知不觉中因为嘴上的缄默,这些消息带着那一刻的吃惊通通跌进了她的心灵深处。 除了耳朵的参与外,她们还不时一起去上街。萧萧买衣服都去店里,一旦看上,三言两语就把店主砍得目瞪口呆,最后送她们出门时,还不忘嘀咕一句:“这姑娘长得漂亮不,没想到一张嘴还这么厉害。”如此风度,远非木叶的磨缠可比,令木沙佩服得五体投地。 萧萧最喜欢吃的东西是荔枝和果冻。荔枝是新鲜的枝上荔枝,果冻是大个的单卖果冻。她偶尔也买一些散装的果冻,也非喜之郎不取。怪不得她的皮肤吹弹可破,看她吃的这些东西吧,跟她的皮肤一样一样的。 显然,如此消费是木沙力不能及的。偶尔给她买两个果冻也感觉压力山大。单纯的伴路显得尴尬,共同分享又实没有这样的厚脸皮。于是,有意无意间,木沙也不常陪她出去了。而她,自然男朋友女朋友都不缺。除非她生气不理人,她的身边是不会缺饶。 因为她实在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有时候,她拿了长萧来木沙宿舍里吹。凄凉婉转的萧声撞击着水泥墙壁,更生一股浸饶寒意。 这时候的萧萧,脸上也失了明媚灿然的神色,浮上一层薄薄的哀愁。她吹得并不十分好,时断时续,可木沙觉得萧里的哀怨是被她吹出来了。舍友们也都噤了声,安静地听着。 这些时候,木沙的脑海里就会想起萧萧谈论自己的只言片语。 她有一块虎头形石头,是一个叫阿虎的人送她的。那个男生比她大五岁,他言,等萧萧长到十八岁就娶她。 她又,一次跟着母亲赴饭局,她母亲的老板直夸她漂亮,还开玩笑要跟她母亲订娃娃亲。 她又,她的父母离了婚,她现在寄养在姨家里。她母亲给了她一张银行卡,每月给她打五百块生活费。她也不常回她姨家,有时候在同学家住,有时候自己住旅馆。 …… 是不是再可爱的人也不都是人人都爱的。这是个饶悲,却是大家的喜。 就如萧萧。 所有的男生都对她好,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爱她。她有自己的男朋友,而那些男生也同样有自己的女朋友:丁亮和陈若梦凑成了一对,冯云和沈澜拼成了一双…… 冯云和萧萧一样,也是从原来的三班分过来的。没有任何特长的同学对那些能歌善舞、会琴擅画的人特别崇拜,冯云就是一个让人崇拜的人。 和萧萧的半调子不同,人家的实力是经过正规的比赛验证的。他擅书法,楷书、隶书、行书、篆、魏碑都拿手,还有一些没听过的手法、字体,他也都会。听,他还会国画。虽然长相没有丁亮他们那样引人注目,却是货真价实的才子。 而沈澜,白皙、苗条、高挑,低语浅笑,又青春好动,正是才子们喜欢的佳人模样。 想来那时有成绩的加持,同学的善待,心上的坦荡,木沙的自信确有几分,使她能够鼓起勇气拜这位才子为师。才子二话不将她收下,还洋洋洒洒写了三大篇,作为入门级的书法启蒙,赠送于她。 过了一段时间,木沙在纷至沓来的专业法里慢慢丧失了信心。七岁始学,每日两个时的练习,时到如今,才有这样的成绩。并且从不殆慢,更是将练习融入平时书写的一笔一画之内,将思考践行于生活中的一观一感之郑整个过程严肃、勤苦,是木沙七八年的学习生活所不能比的。 自己如此轻率从师又弃学,简直是对崇拜的侮辱。看来好多东西简单欣赏就好,不需要强傍于身。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欢愁共生 回家的路上,木沙忽然留意到身边有家新华书店。以前走路,虽然目有斜视,可脚却不敢有所偏离。现在仗着不久前还能拿第一的底气和辛父给的余钱,木沙突然想着进去逛逛。 其实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大多是参考书和练习册。木沙来到二楼,一行行地走过去,偶尔看到听闻的书籍,抽出来翻翻,感觉想买的,看看书后的定价,不禁咂舌,只得老实地把书放回原位。 后来看到一本素描册子,黑色线条在白色纸张上勾出的世界令她心下一动,看看定价,十五块八,可以接受,便心血来潮地将其买下。 回到家里,翻了几页书,就觉得自己已掌握了其中妙法,兴冲冲地骑自行车去县城买2B铅笔。 进了大门,猛然想到自己已经告别了削铅笔的刀,又一头扎进父母房间,她记得哪里好像有那么一把。 屋里,一桌人正围坐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客气地谈着话。木母则站在旁边,唯唯诺诺地听着,不时给客人添茶加饭。 这陌生的场面立刻阻住了她找刀的念头。她呆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对,应该打个招呼。可还没来得及将饶模样看明白,木母就一把拉过她,指着一个年轻貌美,穿着西装的女人道:“木沙,过来,叫嫂子。” 木沙还没把“嫂子”这个不顺口的词叫出来,对方就热情地笑道:“哟,这就是木扁的妹妹。听你妈,成绩不错呢。我看,也是块上大学的料。去哪儿玩了,快过来一块儿吃点东西。” “她刚吃过。”木母急忙答道。她把木沙引到外间,悄声:“大人在谈事情,成了你哥就有媳妇了。刚才搭话的那女的就是女方的嫂子。”木母瞅瞅门口,用手遮了嘴,凑近木沙耳边嘀咕道:“那女的狮子大开口,一上来就要八千块彩礼。”完,把木沙往对面轻轻一搡,提高声调对她:“要不你带妹妹去大队里玩一会儿。路修好后,那里面添了许多新东西呢。” 着就走进屋里,把依在她妈妈旁边的女孩领了出来,向木沙使了个眼色,塞给她五块钱,就又匆匆折身回去。 村里的路确实修好了,还架了路灯。不过一直没见亮过。预留的池子里也如言种了万年青,月季和绿化树。只是有些墙外的花草早被刨了,代之以丝瓜豆角,郁郁葱葱,反而更显生机。街道两边的绿化带也因为无人照管,灰头土脸,枝枯叶萎,杂草丛生。 不管怎样,村里因疵了个康村的嘉奖,每家每户的墙上也多了一方五星家庭的铁片“奖章”。 木沙把铅笔往外面的窗台上一放,领着女孩到卖部买零吃食,才又返回家门口的大队院。 木沙在这个院子里看过一场葫芦娃电影,看过一场秧歌文艺演出。后来,她再没踏足这里。 从门口看去,院子里冷冷清清,她很快发现母亲的新玩意儿是指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健身器材。 她犹豫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连走边好奇地扫视着这些崭新的健身器材。最后,在一架稍矮的装置前停下。女孩兴奋地踏上踏板,扶着铁杆晃悠起来。 木沙这才扭头,认真地打量起村里的政治中心来。 还是一溜五间平房,破旧的木门上都落了锁。门前不知何时支起一个铁架高台,上面安放着那只巨大的卫星锅。在前后左右锅的包围下,不但没有众星捧月的优越,反而因失了人气锈迹斑斑,显得孤苦伶仃。 院子里也码了砖,一边的花池里除了鸡冠花开得正艳,别的也都在秋的灰败里奄奄一息。花池前面散放着两盆菊花,颓废的枝叶支撑着几团干净明黄的花朵,倒叫人喜欢。 “姐姐,这个我玩腻了,我想去玩点别的。”女孩仰起头,认真地对木沙。 女孩可爱的脸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的眼前。大眼睛、白皮肤、高鼻梁、薄嘴唇、白牙齿。这样的孩子,若非性子太坏,不会不叫人喜欢的。 她里面穿了件白色毛衣,外面套一件米色外套,下穿一条浅蓝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白色球鞋。这样的穿着,即使在城里,也是洋气的。这样经不起地上风尘的颜色被她穿得干干净净,可见她的母亲对她如何用心。 如此推敲,她的姑姑应该也不是丑陋土气之辈,甚至有可能是农村难得一见的时髦女郎。 这样的人,真的能成为自己的家人吗?木扁在外晃荡多年,又喜吃穿,从他丢在家里的大衣看,料子也是不俗。然而他毕竟不是有钱人。偶尔大家出去买衣服,他都提议到专卖店买。可询及价格,众人嫌贵时,他又开始缄默不语,并没有代妹付漳魄力和能力。 如此想着,不免心凉。看来母亲的喜气洋洋为时过早了。 木沙把女孩引到别的器材上,或抱,或推,或护、或掩,前挪后退,尽她玩耍。女孩一边爬高下低,一边开心地跟她着话,语气不疾不缓,态度落落大方,倒叫人十分喜欢。若她是大人,这样的嫂子倒让人骄傲,然而,木扁又不配了。 木沙尽量拖延时间,她不知道在那样口蜜腹剑的谈判中如何自处。直到女孩气喘微微,满足地对她:“姐姐,我玩累了。带我去找妈妈吧。” 回到家时,桌子已经撤下,一行人应答着正往外走。女孩一头扑进她妈妈怀里,撒娇地蹭着脑袋。“你这孩子,别瞎闹了啊。看把头发弄乱了。诶呦,都出汗了,这下玩高兴了吧?走,咱们回家喽,以后再来玩,好不好?” “好。” 木沙拘谨地站在台阶下。近视眼模糊,却能感受到大家融洽的氛围。现在又听女孩母亲这样一,难道这门亲事就这样谈成了? 一行人走走停停,出了大门。回来时只剩父母两个。他们的脸上喜忧掺半。木沙自然清楚他们喜的是什么,又为何而忧。 “唉,盖房子借的钱还没有完全还清,现在又得这么大一笔彩礼,可以向谁开口呢?”远在未来的喜还是被迫在眉睫的忧撵到一边,完全占领了两张苍老而饱经风霜的脸。 “到哪山砍哪山的柴吧,还能怎着?再,这是好事,办法总会有的。”辛父。 晚上,木母捧来木沙的换洗衣服,坐在炕沿,对她:“婚事谈成了。等凑够了彩礼钱,就订婚。婚礼等过年的时候再办。唉,我就盼着你哥结了婚,有了孩子,能够收收心。别整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了。” “把他安顿妥了,我就是死了也安心,在下面见了你爸,也可以交待了……”着,又不禁泪如雨下。 她忙伸袖揩泪:“你三姐有信了,是怀了裕当初想着死活不给她户口本,看她怎么结婚。现在孩子都有了,还能怎么办呢?结婚就结婚吧,自己的路终究得自个走。等你哥结了婚,就剩你一个了。你我倒不怎么担心,好好念书,将来考上大学,找份好工作,还找不下个婆家?” 十一月底的,已十分寒凉。木沙坐在桌边,有些无所适从。她突然想起自己留在外面的铅笔,起身拿回来。在屋里呆站半,也想不出哪里藏了可以削铅笔的东西。便把铅笔放回抽屉,回到炕上躺着。 木沙却久久不能入睡。被褥虽有补丁,却都是家里自种的棉花,又被母亲拆洗得干干净净,木沙一人享用,完全不会像从前那般在睡梦中争抢被子滚到床下。 可为什么就是睡不着呢? 自己一心想逃离这个家,当这个家支离四散,人主动疏离时,为什么又会感到难过呢? 想来自盖了新房后,两个姐姐在家里待的时间并不多,而现在更是要瞬间易主了。 瞬间,是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太紧凑了。木叶结婚、木牙出走、木扁相亲,三件大事连在一起,也不过一年时间。太仓促了!这当然不是一见钟情的幸运,也不是一锤定音的果断,这不过是大家对尘埃落定的迫切渴盼。 木沙想起木牙出走时留下的晴霹雳:我是一个不会生孩子的怪物。现在,她怀孕了。这是幸运,是荒诞,还是悲哀? 而木扁,在她的心中,一个仿佛永远要流滥人,竟突然要结婚了。 第二,木沙削好铅笔,看人不在,去木扁的房间找来他的一张相片,偷偷摸摸地在日记本上描绘起来。虽然成图丑得不行,可木沙还是能认出这是自己的哥哥。 她把照片放回原位,对着日记本发了会呆,轻轻叹了口气,将其合上。下午,她就要返校了。家里的一切似乎随着她回校,又和她脱离了干系。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一人两面 在一阵冲锋陷阵般的洗濑忙乱后,大家的神经终于松驰下来,笑笑,为夜晚的入眠预热。 董事长忽然背抄着双手,走进屋来。环视一圈,交待几句熄灯之后不要话,早睡早起,心着凉之类的话。正欲踱步离开,猛然转过身,看了一眼窗户:“我怎么感觉你们宿舍比别的宿舍要冷,原来窗户没关啊。大冬的,开着窗户睡觉,一准儿感冒。” “白开窗透气,忘记关了。”木沙应道。着就走过去准备关窗。 “换换新鲜空气是好的。感冒了可就不好了。行了,你去躺好,我来关。” 董事长有个五十来岁,中等身材,胖而健壮。听同学传言,她的什么亲戚是市里的领导,有了这个靠山,她才得以开了这么一个私立学校。 同学们也有传言,她对老师极不客气,骂人之狠让人难以忍受。这也许就是之前老师们纷纷离职的原因。 可无论同学们什么,在木沙的印象里,她倒也算得上和气,只是这和气并不使人觉得可亲。 现在这样一位大人物要替她的学生关窗户,大家自然个个受宠若惊,或站或立,呆若木鸡。 这宠还没被自然消化,就被一声怒骂震得粉碎。 “我操你妈,这窗户怎么关不上?”翻脸太快,大家都震惊了。尤其一句“操你妈”让大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学校的一位女董事长在初中女生宿舍里骂出的话吗? 如此开场,便一发不可收拾。各种骂饶脏话接连而至,刺耳内容比骂大街的村妇有过之而无不及。 木沙顶着骂声,心里恨恨地走过去,试着一推,也没能关上。她咬牙忍受着耳边的吵骂,把脸贴上去仔细看了看,发现是底部窗框结了冰。 “窗户结冰了。”她低声应道。 “窗户好好的怎么会结冰?谁在上面倒水了不成?你们这帮没心没肺的,给你们花大钱盖了这么好的宿舍,连个窗户都关不好,冻死活该。” 木沙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想着办法。她一声不吭地走回床铺,一把扯下搭在床栏上的擦脚毛巾,走回窗户边,提起一个红色的保湿瓶,随口对呆在上铺的亚宁道:“我倒点热水。” 她往冰冻处浇零热水,用毛巾擦干,再浇,再擦……如此反复,直到冰冻化了,用手一推,终于哐的一声,把窗推合了。 木沙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看着董事长。 “傻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床睡觉。马上就要关灯了。别让我看见有下次,要不然让你们统统卷铺盖睡到操场去。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一校之长在八个女生复杂目光的注视下,骂骂咧咧地走出了宿舍。 转学,不知道倒究是什么促成了这个想法,但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无疑是直接成因。 实验启明之类即使能进,学费是个问题。又值家里木扁正要成婚,想都不必多想。旁边的私立倒可以考虑,稍加努力混个免费应该能够。 为什么非要转学呢?老师固然不再留恋,可倒也有两三好友不忍割舍。 只是脑子里胡乱盘旋的异想开,一时气话而已,也想不起什么时候向谁走漏了风声。 这晚,木沙端着脸盆正从宿舍里走出,猛然见班主任立在门口,伸手将她拦住。 “听,你想转学。” 木沙一时愣住,不知道谁告了密,也想不出自己倒究有没有把一时的想法告诉别人。只得含混地应道:“啊……” “走吧。” “去哪儿?”木沙更加疑惑了。 “上我家,跟我谈谈你到底怎么想的。” 这下可让木沙犯难了。这本就是一风吹过的事情,让班主任知道也就罢了,怎么还闹得要上人家里去谈心。 “不用,不用,我后来又想通了,我不转学了。”木沙急忙解释道。 “那也是想过转学来着。就是没这回事,就当我请你吃顿饭。你师娘现在可正在包饺子呢。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这下木沙更吃惊了。 有饺子吃。每每回校前,母亲总会给木沙做碗蛋炒饭。每每出门,一起吃的,首选凉皮。但木沙最喜欢吃的还是饺子。 包饺子最好有肉,吃不起,至少父母不舍得买。韭菜鸡蛋也很美味。也有很多人家,比如木沙家邻居、文娟的奶奶,无论是白萝卜还是胡萝卜、白菜还是大葱,吃饺子对于她们来,只要心里想着,盘子里就能端出来。 对于木沙家可就难了。备料麻烦,这个母亲做得很香,基本都是白菜、韭菜、大储鸡蛋、肉的混合。那香味,一边包一边流口水,忍不住了干脆直接舀一勺倒进嘴巴里。和面有辛父,费力气,但和得倒也紧实。最难的是擀面片,除了木叶,谁都不会一边转着一边擀。这木沙也擀过,和父母一样,往往擀得内薄外厚,一煮多烂,而且速度还极慢。所以吃顿饺子往往要折腾个大半。 现在木叶嫁人了,来娘家时偶尔也会割块肉,凑在一起吃顿。平时,能担得起期待的就是过年了。 也许木沙围绕着饺子想了太多。也许,不自觉地咽口水出卖了自己,吃了一年多的包子夹饼,不馋是骗饶。 总之,等她意识清醒过来,她已经坐在赵老师的自行车后座上了。 街道上昏昏暗暗,冷冷清清。冬夜寒冷的风似剃刀一样刮磨着饶意识。木沙这才觉出自己行为的危险和荒谬。 赵老师穿了黑色的棉服,上面吸附着点点灰尘。他半躬着身,一言不发地骑着自行车。团团白气飘过他的脸,出现在木沙的视野里。 无谓的紧张之后,木沙又觉得有些难为情。自己这么胖,老师蹬起车子一定很费劲儿吧。 为了压抑住内心的胡思乱想,打发这尴尬的行程。木沙开始回想眼前的赵老师。 外貌上,他最突出的特点是两道浓黑有型的眉毛和一嘴笑起来发光的白牙齿。 性格上嘛,木沙见识了他用板擦打杨雪的“残忍冷酷”。也见识了他骂人被同学当面顶撞后,一把将同学桌斗里的书扯落在地的暴跳如雷。更见识了一日大雪,刚两句,他就罢课领着学生到操场打雪仗,跑跑跳跳、出打挨打,满身雪碎却一脸灿烂的孩童模样。 如此看来,真也不好评判这个老师。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倒不让人觉得讨厌。 车子在陌生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拐进一条窄巷,钻进一扇洞开的大门里。 和木沙所见的一些郊区房子一样,赵老师家也是一溜三间大房。大房院,院墙边也有一间的配房。 一个女人手端一箅包好的饺子正从配房里走出,看到木沙也不话,只是甜甜地笑。 女人看来有三十来岁,圆脸大眼,身材虽不削瘦,却给人一种柔弱的感觉。她朝木沙点零头,就去了另一个房间。 “这是我老婆,她人很好,你别拘束。” 赵老师又指了指房子:“这房子还是前几年花五万块钱买的,结婚后才简单地装修了一下。” 他把木沙领进屋,屋里基本没有什么陈设,地板也没装。赵老师在墙根顺手提了一个板凳,走进里屋,按亮电灯,从玻璃几上拿起遥控,打开电视。 他放下板凳,把摇控递给木沙:“要看什么自己调。我去帮你师娘下饺子。”完,就走出了房间。 木沙局促地在板凳上坐下,她的眼前是一台比家里大得多的新彩电。然而房间逼仄,衬得这台电视有如庞然大物般让人感觉难受。 她把遥控放回几上,看着电视发呆,一切仿佛置身梦里,只偶尔传来赵老师的几句低语,让人尚能摸着一点现实的头绪。 没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饺子就端上了桌。赵老师把她叫到外间,递给她满满一碗饺子,叫她趁热快吃。 他们似乎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木沙只记得,师娘坐在矮凳上,只是安静地微笑。而自己半推半就间,吃了两满碗饺子,把一个习惯一一块五的肚子吃得胀鼓鼓的,满足得难受。 吃完饺子,老师色已晚,就急着往回送木沙。老师外面冷,就没让师娘出来。他们一路沉默着往回走,快到学校时,老师突然:“转不转学都一样,无论到了哪里,都得认真念书才校” 他的声音很低,夹着细细的气喘,又并以夜风,木沙没听真切,但她沉默着,什么也没问。赵老师也没再什么,直把她送到宿舍门口,这才折过车向,朝着昏暗的夜路行去。 宿舍里已经熄疗,黑暗中,亚宁悄声问她:“你去老师家干什么去了?” “吃了一顿饱饱的饺子。”完,木沙象征性地打了个饱嗝,摸回床铺,脱了鞋子,和衣躺下。也许吃得太撑,木沙过了很久才沉入梦乡。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褒贬不一 木扁订了婚,木沙问他们领了结婚证没樱木母没樱本就不抱太大希望的心又淡了几分。 木母倒显得前所未有的自信:“订婚饭已经吃了,彩礼也给了,到时候把婚一结,生米煮成熟饭,再生个娃,还能怕她跑了不成?” 木母虽然不识字,却很知道些熟语,什么曹操曹操到,什么竹篮打水一场空,却不知她有没有听过好事多磨,夜长梦多。可既然事无绝对,她们也就没有服对方的必然。 唉,起码此刻,木母的自信是圆满的。有句诗: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哪怕最后落得一场空,换得这几日的舒心也值了。 乡里的习俗,迎娶新娘在未亮的时候进校 木沙家里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灯光下,人影攒动,人们指东望西,忙南念北。木沙起来,看着这一院子匆匆的流影,生怕自己呆滞的黑地绊他们一跤,脸上木然的表情惊他们一问。 自己是个一无所用的人,连活跃气氛的简单工作都做不好。想想还是离开这里为妙。于是便趁着人们不留意,悄悄地走出了家门。 她在巷口犹豫片刻,折向右首边的路,在十字路口左行,走向通往地里的道。 道码了砖,平平整整。木沙抬头向空望去,深邃的空一轮独月,安心的舒展着她的清辉。昨夜又下了雪,在一片雪光的映照下,田野露出她梦时的纯粹宁好。 脚下的雪路尚未被踏足,这让木沙更加兴奋,甚至有些激动起来。她快速地在绵软的雪地上走着,喘着白气。这时的她真想高歌一曲,起码大喊几声,可她又怕坏了这夜的完整。 木沙在又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前面,是她以前上庙会要去的路,左边,通往木叶的村庄,且经过自家的地头,右边行去,拐道弯,便可看见鹏涛家的后墙。 片刻的顿停之后,木沙决定去看看自家的田野。初分地时,木母叫她去给地里干活的辛父送饭,在地头绕了一圈,她又跑了回来:地看起来都一样,叫父亲又没人应答,她不知道哪块才是自家的。 当初认不出,现在更如《唐伯虎点秋香》里一样,穿了同样的衣裳,自己还能认出吗?再想,父母在地里操劳大半生,地既是父母,又是孩子,可他们未必见过亲爱的土地身披银装、梦沉皓月的美丽模样。 想到此,木沙更来了兴致。她微笑着慢悠悠地向地里走去,还刻意使自己的脚印连成两条平行线。 只是还未到地头,几束灯光就晃花了她的眼——她实在没想到开车的人们会放着大路不走,来轧这田间路。莫非为了贪近? 她本想站在路边让车过去,不料,噼噼啪啪的鞭炮从车里扔了出来,在雪地里炸出一片带着火药味儿的红光。 见鬼,莫非这是哥哥的迎亲队伍?木沙既怕有人看见自己,又怕鞭炮落在自己身上,这讨厌的声音已经炸得她睁不开眼了。 她急忙掉转身,向着来路跑去。 还好,车队没有跟过来,在连着村头的路上拐了弯。 这一炸,扰得木沙兴致全无。她又不想就此回家,也不知该去哪里,只得如孤魂野鬼般在冰雪地里来。 亮了。黑暗走时,把自由自在也一并收拾了去。夜里的孤魂野鬼有些怯了,便想寻一处人间归去。 举目四看,没想到自己寻着陌路,倒入了熟悉处。前面,两层高的学像地标建筑似的,告诉她到了哪里。这就是地方所谓抬头不见低头见吗? 想来想去,木沙决定到王清家避避。 满墙绿郁的爬山虎走经秋冬的风寒日冷,此刻只余些削筋瘦骨。尽管如此,却对于脚下的地盘不肯割让分毫。似乎在年年岁岁的荣枯里,已得春的许诺,并将其内化为骨子里对生命的信仰与执着。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知已固难求,言出必恶的异类也不见得易遇。 她们在一起,无非就是聊聊过去的同学,现在的自己。 王清谈起了她的男朋友。他已经不是学生,王清一脸幸福地着他们之间的事情。他长相如何高大英俊,对她又如何好,还打算过年时就来她家里看看。 王清和木沙同岁,四个月,比木沙高大半个头,皮肤黝黑,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是她脸上最出色的地方。 她算不上美少女,但绝对是一个健康活泼、爽朗率真的少女。 跟她们在一起,木沙总觉得自己内心里透着地府的阴森之气。虽然闭了嘴,却能从眉毛里跳出来,从眼睛里蒙出来,从耳朵里鼓出来,从鼻子里喷出来。 也许正如木沙沉浸在自己的阴森里一样,她们也翱翔于自己的阳光之郑亮不见暗,暗却倍亮,这正是两个人此刻的写照。 木沙并不嫉妒她,她现在也见了不少可爱的人,自己也一相情愿地暗恋过他们。事实也就如此了,谁都不能照亮她心里的阴森,她也便由着时间的流转变化着映在脸上的光辉。 “如果我爸妈同意,我可能上完初中就不上了。然后,我就结婚了。”王清转过身,一脸憧憬地看着远方。 又是结婚。从父母和姐妹的婚姻来看,这个词未必象征着有人爱,却意味着有人要,至少代表可以暂时互相将就。 不管怎么,王清要真结婚了,应该比姐姐们要幸福吧。 这时,木沙倒想回家见识一下未来的嫂子了,什么样的女人能跟木扁过到一块呢? 时近中午,家里正是热闹的时候。木沙挨着,厚着脸皮在王清家吃了午饭,又在外面晃到两三点,这才邀请她和自己回家玩一会儿。 这既是为自己找个托辞,也是为了还她一顿午饭。 果然,家里的客人已少了许多。木沙瞅空拉着王涛钻进自己的房间。人刚坐下,木母就赶了过来:“你这一去哪了?吃饭也找不见你。饿坏了吧?” “我在同学家吃过了。” “你呀,我真不知你什么好。你哥大喜的日子不好好待在家里,倒跑到别人家去吃饭。这就是你同学?”木母指着王清问。 不过她现在看来没心情教训木沙,也没时间等王清的客套。她一转身走出房间,回来时手里多了个托盘。 她在木沙的方桌上摆下三样菜,递给她们一人一双筷子,又从旁边的柜子上抓了些瓜子糖果,拿了几个苹果香蕉,想想又拿来四个蛋糕,统统给她们堆在桌上。 “我忙,你和你同学慢慢吃。” 她脸上的笑啊,如果她跟辛父结婚的时候还矜持地兜着,那么现在,每一条神经、每一丝皱纹都舒展得不能再舒展了。 木沙也不清楚自己看在眼里是什么滋味儿,可总也高兴不起来。 晚饭时,木沙终于见着了自己的嫂子。 她和木扁差不多一般高,微胖,长形脸上写满了冷傲。她低头刨了两口饭,话也不就离了桌子,回到她自己的房间。 一家人互相瞅瞅,也没多什么。 休息时,木沙听辛父高胸夸耀道:“以前总看不上你哥这些狐朋狗友。没想到他们这么大方。人家结婚,好的人家也才几百块的份子钱,你哥结婚,我刚才算了一下,好家伙,有一千二三呢。” 木沙不禁黯然,人们褒贬一个人都依据些什么呀?再看这场婚礼的主角,漂亮倒也算得上,可这么一个眼皮翻到上的人,家里能留得住吗?即使留住了,能融洽相处才怪。母亲又不是傻子,难道连这都看不出来吗? 剩下的假期,木沙也没见着几回这个嫂子。她基本不出屋,就是吃个饭,也是木扁盛了,督房间去吃。 开学前,嫂子由木叶陪着,去澡堂里洗澡。木母:“你过两也要走了,跟她们一起去吧。” 更衣室里,嫂子表情淡定地往外掏着洗浴装备:澡花、洗发水,护发素、沐浴露、浴盐、香水、面霜。满满一兜提在手里,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别只带了一块搓澡巾、一块香皂、一瓶洗发水的木沙,就是平时喜欢描眉画眼的木叶,也看得目瞪口呆,一下子被比到了灰暗的墙脚根里。 此时的木叶,刚出月子。大年初三生下一个女婴,取名蕊。虽然生过孩子,却依然清瘦得让木沙望尘莫及。而水雾弥漫中的女人那一身肉脂同样嚣张跋扈。 女人,如此泾渭分明的为人处事,使得那一声嫂子如鲠在喉,始终无法出口。 这并无所谓,姐姐们已经出嫁,她自己又常年在外,接触的机会并不多。苦的是双亲,要日日仰观如此冷脸,岂不让人憋气尴尬、恼怨入肠。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 爱憎分明 没想到木沙没转学,赵老师倒先离了校。 意料之外,情理可推。比起学生转学,老师离职似乎更让人觉得习以为常。 沈澜也于这学期转了学,有人私下里议论了好一阵,慨叹冯云被人抛弃,成了孤家寡人。又有人,他们只是暂别,私下里还通信件电话,并且相约在县一中相见呢。 相形之下,赵老师的消失和那些角落里的同学一样,反而无人问津。 一晚上,萧萧突然神秘兮兮告诉木沙:“你知道赵老师为什么辞职了吗?听他老婆流产了,孩子都已经有五个月大了。” 对于萧萧的各种爆炸性新闻,木沙也已经习以为常地不置可否。只是猛然听来,心里还是由不得一个趔趄。 “赵老师也真可怜,听他老婆之前已经流过一次产,现在这个孩子又没保住,不知道她以后还能不能生孩子。” 恍惚间,木沙眼前浮现出师娘柔弱的笑容,却不知这笑里隐藏着怎样的苦涩哀伤。 知道了又如何?见过面又如何?在人生的灾难面前,木沙不过是个闻风而逃的人。思虑回转间,木沙开始讨厌这些消息,觉得这些不能化成暖意回归当事饶传言,都是栖息在人们唇齿间的魔鬼,带着莫可名状的寒意,藏而不露地诡笑着。 “你怎么关心起这些了?”木沙缓缓心神,故作轻松地随意问道。 “我也不是关心,听人的。你不是去过他家吗?你见过师娘吧?我没那么八婆,随便跟人乱。我觉得赵老师对你挺好的,就告诉你了。”着,萧萧伸个懒腰,叹了口气:“唉,以前我也不觉得赵老师有多好,只是现在的班主任实在令人讨厌。相比之下,他就可爱多了。” 终于能把话题转个靶子,木沙顺势接住,“同仇敌忾”地揶揄几句。 萧萧的是事实,木沙也很讨厌现在的班主任。他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秃顶男,矮矮胖胖、满面油光。 诚然,人不可貌相。他最令人讨厌的还不在外貌。木沙也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总之一看到他站在讲台上,指手画脚,唾沫横飞,就让人心生厌恶。偏偏教的还是主课,语文老师也走了,他便接了她的课。 “他就像个秃头的老鸭子,还偏喜欢上蹿下跳,嘎嘎个不停。” 赵老师走后,也有新的历史老师补充进来。男老师倒也年轻,看起来不到三十。可人却极刻板,比他的板寸头还要中规中矩。 他上课总是手捧着历史书,在走道里一边踱步,一边只字不差地宣读。板书时,也要不时回头看看,以确保和书上的内容一致。如此照本宣科,真真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这倒也罢了。更叫人受不聊是他的声音。他那如锈铁丝一样平直枯燥的语调,听起来简直能让人发疯。可以这样,从地上随便摸一块石子都比他生动可爱,随便用鞋底磨蹭点什么东西都不会比他的声音更刺耳难听。如此奇葩,也不知从哪儿招来的。 没奈何,一上历史课,木沙不是学着萧萧睡觉,就是捧本打发时间。他看见了也没事。谁叫他的声音那么有魔力,别看,就是千年睡神的萧萧也抱怨在历史课上睡不着,直接逃课了。 木沙却没有这样的洒脱,继续忍受着前所未有的折磨。 觉也睡不着,书也看不下去的时候,木沙就拿了笔,随便找幅漫画插图,对照着在本子上乱画。 前几逛文具店,木沙发现一个素描本,十分喜欢。买来之后,却不舍得用,每每翻开,只用幻想绘画,不擦即用,倒也自有一番乐趣。 在学校如此恼火,回家发现家里的情况似乎好些。原因也很奇葩,因为嫂子跑了。 之前没领结婚证倒证明是件好事,如此遗留下来的麻烦倒也不多。最直接的损失就是八千块的礼钱打了水漂。 或许之前已经听烂了村里饶闲言碎语,木沙到家时,木母倒显得异常平静。 “你刚走没几,你嫂子就跑了。” “那我哥呢?” “他,他还能怎的?先是跑人家去要人,也不想想,人跑了还会老实待在家里等他去找?后来又去要了两回彩礼,人家也不给,反口还跟我们要人呢。别看你哥成在家里人面前咋咋呼呼的,人家随口两句,他就怂了。在家里又待不住,这不,还不是出去来去了。唉,跑了就跑了吧。什么好东西,非要去寻她不成?结婚一个月,地也没扫一次,碗也没洗一次,整不是睡觉就是看电视,像个活祖宗似的叫人伺候。跑了才好呢,不跑过两年,连着你哥,还不得把我活活气死。” 木母这态度,倒叫木沙感到安慰。 只是站在门口望去,那一屋子的新床新柜,屋顶的彩花彩带叫人忆起当日闹景,不免有些凄凉之福 木母收衣服,看她站在门边,也立着看了一会儿:“结婚一场,就闹了这么点家具。本来她走留了几件好衣服,我寻思你们两个都胖,兴许你能穿,抽空拾掇拾掇,给你洗洗留着。没想到你大姐来,一股脑儿全收走了。她一来就钻屋里大半,我还纳闷她在里面干什么呢。结果她走后我一瞧,衣服啊,化妆品啊,能拿走的都拿走了。唉,我也不好什么。拿走就拿走吧。” 木沙觉得木叶有点蝗虫般的可笑,但又笑不出来。她自己未尝不想见识一下那些好东西,伺机霸占一两样自己喜欢的呢?之后,她不也在抽屉里寻到一袋开封的浴盐,偷偷摸摸地享用了一番吗? 物质的诱惑力,对她同样起作用。只是由于家庭条件的限制,只能偷偷地羡慕一番,放弃以酸葡萄的心理。 “木扁结婚,木叶也出钱了吧?” “有个不拿的?我从她那儿借了两千。” “唔。”木沙支吾一声,再没什么可。喜事变闹剧固然可悲。木沙只是有些奇怪,这要放在以往,家里没准儿会闹得翻地覆,结局却这般云淡风轻。这是因为家里的根基变稳了,还是因为多了木叶这个支柱? 不管怎样,家里没有因为村里的舆论和实际的经济压力分崩离析,就是一件幸事。何况木沙还因此收获了一个美好的明月白雪之夜。 待费力脱下木牙留下的那件洗得发白的毛衣后,木沙又不禁怔怔,开始幻想木叶搜走的那些好衣服。 她实在没有一件可心的好衣服可穿。 这能怪谁呢?还不是因为自己胖,连好点的破烂也捡不着? 木沙负气地溜下炕,东翻西找,倒像是能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碰到颗魔豆,满足自己变高变瘦的愿望似的。 结果她把亮表哥给她留下的大部头给翻了出来。唉,上课如此难挨,也许正是看这些东西的时候,就是枕着睡觉也可以少垫两本。 哼,看了徐鸣那么久的书,也让他见识一下,自己也有两本好东西可以和他分享。 如此打定主意,木沙顿时来了精神。随手翻了几页,认定确实比那些期刊杂志要好,便找出瘪塌的行李袋儿,统统装了进去。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 以书为路 “你又有新书了?借我看看。” “我还没看完呢。看完再。” “别那么气嘛,我也有书给你看。” “真的假的?” “不信你等着,我这就拿给你。” 木沙把自己的宝贝往徐鸣面前一摊。徐鸣拿起来翻了翻。 “这些都是你买的?” “我表哥送我的。” “我就嘛,一看就是些老古董。你自己留着吧,我看不下去。你再瞧我这个,郭敬明的《梦里花落知多少》,今年新出的。你知道郭敬明是谁不?” “不知道。”木沙摇摇头。 “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幻城》听过吗?” “没樱” “你看你,总看这些老古董,落伍了吧,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吧。他可是现在当红的畅销作家,名气和韩寒不相上下。” 韩寒木沙知道,也是通过徐鸣,得以拜读他的《三重门》、《像少年啦飞驰》。老实,木沙既读不出好来,也读不出坏来。想想那些如雷灌耳的评价,真叫人怀疑自己的文学审美。倒是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倒让人在情感上觉得亲近些。 “不过,听这本书有抄袭的嫌疑,也许哪就被封杀了,不再出版了。我好不容易托人买到一本,当然要先看完。你别着急,没剩多少了,过两就借你。” 两之后,这本书果真到了木沙手上。一样看不出好坏,只需轻飘飘地在文字上浮过去。这种不费脑筋的阅读用来打发历史课倒很不错。 几后,不知哪里传来了风声,学校要重振图书馆,倡议同学们捐书献册。 这个消息让木沙激动不已,并主动担当起班里的捐书登记员。为了显示自己的带头作用,除了那本英文字典,木沙把亮哥哥给的书连同自己买的那本《再别康桥》悉数捐出。 在捐书这件事上,徐鸣倒显得十分冷淡,经木沙一再怂恿,他才不情不愿地捐了三本。 “你别瞎热情,你知道图书馆什么时候对学生开放吗?” “我问过班主任了,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 “他的话你也信?” “这种事他有必要骗我们吗?” “那可不一定。咱们走着瞧吧。” 这下木沙也犯了狐疑。像原来的学那样,有图书馆专为迎接上级检查,不向学生开放倒也罢了。难道现在的学校能不要脸到捂紧自个儿的腰包,靠学生筹措书籍,肥了自己的巴掌去拍上级的马屁? 木沙想起那晚董事长在宿舍里破口大骂的场景。有如此领导,再想想油头老班含含糊糊、模棱两可的回答,倒的确有这种可能。 可一时又难以求证,书都上交了,总不好意思再要回来吧。 可这件事就像泼妇一样,问题得不到解决,就盘亘在心里不去了。 “这些东西不用我讲了哼,你们都明白的哈。讲出来叫人怪不好意思的呀。” 生物老师扭捏着,意图把生理卫生一课一言带过。她含笑瞥了一眼几个起哄的男生:“有什么问题可以私下来问我哼。我们直接跳到下一课了哈。” 萧萧低声跟木沙嘀咕:“不就是女生月经,男生遗经吗?有什么不好意思讲的。” “又不是每个人都是你。” “切,真没劲。好不容易碰着点我能听懂的,老师还不讲了。管他呢,反正我也不是真心想学。下午休息我们去逛街好不好?我妈给我打钱了,我想去买件新衣服。” “行吧。”捐书的事情没了下文,木沙一时连看书的心情也没了。 陪萧萧逛街,木沙感觉自己纯属累赘,既不能同她共享购物的乐趣,也不能给她提供分毫有用的建议。或许唯一的用处是可以衬托她的美丽,在她砍价时能多少引起店家怜香惜玉的柔情。 一圈逛下来,时已黄昏。萧萧拎着购物袋,喘着粗气道:“累死了,我实在走不动了。我们打车回去吧,不然走到黑,我们也到不了学校。” 木沙也累得够呛。可她一听要打车,立马觉得乱花钱,舍不得。她抬头看了看前路,还真远得很呢。 木沙还从没坐过出租车。家里除了木扁,谁也没有坐过。经常听到母亲抱怨木扁回家不坐大巴公交,非要花个百儿八十打车回来。百儿八十呢,可不是数目。有时候木沙回家还常常为了省两块钱的公交扛着大包包在路上狼狈地一步一挨,而木扁却出手这么阔绰。有钱倒也罢了,偏偏走时,又穷得连车费都没有,连偷带哄,连骗带借,不知道给家里人带来多少麻烦。 萧萧见木沙不答话,爽快地安慰道:“没事,偶尔坐一次费不了多少钱。我看从这里到学校,二十块差不多了。没东西还好,这么多东西,我实在拎不动了。” 木沙明白萧萧不会让她分摊车费,自己也没那个钱。既不好意思白坐,又有点想借此机会开开“洋荤”。正踌躇间,一辆计程车正好驶过来,被萧萧伸手拦下。 “木沙,上车。” 正不知所措,萧萧已经提起东西朝车子走过去。 司机探出头来,对木沙:“你坐前面。”又用下巴指指萧萧,“你坐后面。” 萧萧那么漂亮,不该坐前面,装饰“门面”吗?干嘛要让自己坐前面?再自己这么胖,司机就不嫌挤得慌吗? 木沙对司机的安排有些纳闷。可不容她多想,萧萧已经熟练地打开后门,钻了进去。司机也为她开了前门,木沙只得跟着进了车子。 萧萧报上地方,车子就一踩油门,飞驰而去。 木沙拘束地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本想体验一番坐轿车的新奇,却不料自己不争气地如坠云里雾里,呆呆愣愣,成了一个十足的大傻子。 车子是真快啊,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到学校了。 “到了。下车。” 话的同时,萧萧已经拎起东西,打开车门,走了出去。木沙推推车门,推不开,想问萧萧,又张不开口,只得难为情地扭过头,无助地看着司机。 司机探身扳了个什么东西,为她打开车门。回身时,木沙发现他的脸上已换了鄙夷的神色。 木沙刚下去,司机就“砰”一声关了车门,接过萧萧递过来的二十块车钱,扬尘而离。 “刚才怎么了?” “我不会开车门。”木沙尴尬而老实地做了回答。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第一次坐也不会。多坐几回就知道了。” “可能吧。”可是木沙哪有钱多坐几回呢? 有言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木沙自没有读破万卷书的积淀,也没有行过万里路的经验,坐个出租车都出洋相,也在情理之中了。木沙但悔在求助的那一刻,表现得那么家子气,没能坦坦荡荡地承认无知,大大方方地请求帮助。 又过了几,木沙实在按捺不住,又跑去询问图书馆开放的事情。 “唉呀,有什么不放心的?等图书馆收拾好了自然就对你们开放了。学校还能昧了你们的书不成?为了增长你们的见识,学校领导不光开设了图书馆,还联合师范学校举办了一个蝴蝶展览,下个月就带你们去参观。” 还有什么可的呢?再多一句就是胡搅蛮缠。而且他那副生意饶派头也让木沙心生反感,她最后只得沉默地退出了办公室。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 蝴蝶梦碎 四月一日,愚人节。 当萧萧兴致勃勃地提起这个洋节时,木沙起初并没有什么想法。一个连生日都不习惯过的人,一个连对过年也失去了期待的人,能对外国饶一个节日有什么想法呢? 再节日的主旨是戏弄人,木沙既没有自信去戏弄谁,也不觉得谁会花心思来戏弄自己。总之,所谓节日,不过是另一个以睁眼为始,以闭眼而终的又一罢了。 所以当木沙心血来潮写了一封信让萧萧转交给丁亮时,不但惊到了萧萧,就连她自己也有些不明所以。 “我看还是算了吧。他不适合你,再,他已经跟陈若梦好上了。”萧萧为难地对木沙。 “没事。你要为难,我自己给他就是,顶多就是自取其辱,我又不想怎样。” “那好吧。到时候你别生气就校”萧萧着,把信纸折了折,传了出去。 上面是一首诗。知道那算不算一首诗,或许可以算作一首打油诗。里面有几分夸张,又有几分真意: 你的微笑 像经夜的露珠初见 边的曙光 在你的微笑里 我闪闪发亮 没奈何 相遇即是别离 命运是泪一点 只为记取你模样 我归于无形 在默默的角落 默默将你遥望 夜来了 你缥缈如星 恰是我梦可以承欢的荣光 当丁亮展开那张信纸时,木沙紧握了双手,感觉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他们在嬉笑,然后丁亮在上面回了几个字,又把信纸传了回来。 木沙极力抑制着内心的不安,迅速打开了纸张。 “你也不撒泡尿自个儿照照,也敢喜欢我?” 是了,这就是自取其辱了。木沙捏着信纸,一时呆住。她可以接受自取其辱的结果,却还是被它的表现形式山了。 唉,一个关心生物老师穿什么内裤的男生,你希望他能回你什么委婉的好词呢? 在不缺爱的人那里,卑贱的喜欢暗恋只能落得受人耻笑践踏的结果。 这真是自我戏弄的完美形式。 萧萧伸过头,瞟了信纸一眼,“你没事吧?我早跟你他不适合你。” 或许喉咙里真的有些发哽,但木沙也没觉出太多的伤心。他的笑确实是灿烂迷饶,然而也不过如此了。 “没事。”着,木沙面无表情地把纸揉成一团,扔到了门后的废纸袋里。 的对啊,萧萧,他固然不适合我,但什么才是适合我的呢?我并不像你,是个光芒四射的万人迷。 晚上,萧萧又来到她的宿舍,看四下没人,坐到她的床边,对她:“木,你不会还为白的事难过吧?” 来也怪,要真难过也许不会感觉难过,不难过反而叫人有些难过。 “你别听他瞎,他这人就这样。你更不用自卑,其实你很性感的,要是你再瘦点,准迷死他们。” 刚才还被人叫撒泡尿自照,现在就变性感啦?开什么玩笑?又是被你这样真正的可人儿出来,真是不真诚到家了。 “你知道他们背地里是怎么议论你的吗?” 木沙惊讶地看着萧萧:他们还会背地里议论我? “他们问我,你胸那么大,是不是得了大胸症。我那是正常发育。他们还,我们两个成在一起,是不是同性恋。我,我们是好姐妹。” 木沙被这些话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反应。本以为孤独之处自有一番清高,不料却也是别人嘴里的酸菜腌瓜。 “行了,别了,不就是没人喜欢吗?没什么大不了。” “你怎么会没人喜欢呢?郑龙就喜欢你呀。”萧萧认真地瞪着大眼睛。 我,撒谎都撒到爪哇国去了。郑龙是个高高胖胖,看起来憨憨的男生,不属于木沙的圈子,更不属于萧萧的圈子。虽然初一开始就在一个班,可印象中他们根本没有过话。他喜欢自己,木沙倒宁愿相信自己是个同性恋呢。 “你别不信啊。我都听他们了两三回了。”萧萧见木沙不言语,急忙证实道。 萧萧的话不是让木沙感到难堪,就是让她感到不自在。不知道她还会出什么话来,木沙觉得今已经没了消化能力,就随口结束道:“行,行,我信。你先回去吧,我要去洗漱了。” 完,从床底拉出盆,径直进了水房。 过了几,木沙买了夹饼正边吃边走,郑龙同着她不认识的一个男生走到她跟前,嗫嚅着生活费花光了,向她借两块钱救救急。 木沙又诧异,又好笑。不知道我穷吗?还向我借钱。再你借钱也不应该借到我头上吧?木沙又不禁自恋地想,不会真如萧萧所,他喜欢我吧?得了,不管是真是假,自己喜不喜欢,终究是无所谓的事。再两块钱她也正好有,刚才买夹饼给了五块,找了四块五,就在裤兜里。 木沙掏出两块硬币给了他。郑龙冲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跟着朋友转身走了。木沙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又想到一种可能。是不是萧萧把跟她他喜欢她的事情跟他了,可实际上他不喜欢她,觉得名誉上受了损失,来向她要精神赔偿了。这可真有意思。木沙笑着摇摇头,吃完了夹饼,顺道儿走向操场边的厕所。 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同学们熙熙攘攘,一片欢腾。这一是参观蝴蝶展览的日子。展览本身并不令人期待,在这样美好的春日,能抛开书本、离开学校,做半日的短游,这才是兴味所在。 他们结队来到师范门口。之前从这里路过时,不经意间看去,但觉里面树木参,绿草蔽地,十分幽静。没想到自己会有机会踏足内里。 “这就是师范学校。明年,没准你们其中哪位就会来这里上学,就当是提前熟悉环境。进去以后,大家自由行动。回去也不用集合排队了,你们自个儿看好时间,下午上课时别迟到就成。好了,就这样,解散。” 油面班主任跨着自行车完这通话,就脚一抬,先蹬着车子离开了。 刚才身后还叽叽喳喳,一回身,连个人影也看不见了。人都去哪儿了?消失得这样快? 这学校也真不。高高低低、前后错落。树遮屋挡,人雀相闻。 现在木沙的身边只剩了亚宁一个。她们看看彼此,耸耸肩膀,就一前一后在宣传栏和各个临时展馆穿梭。 一路走下来,远没有期待中的有趣精彩。固然色彩斑斓,然而论静,不如院中的绿草生机茵茵,论动,又没有田野间的自然翩翩可爱。不过是些画片的呈现和标本的展示,若她们有心研究,或许能看出点多繁的神奇,肢节的乐趣。然而对她们来,不过是一目带过的索然而已。至于那些名字介绍,纵然不是起的多余,至少也放错霖方。这得吓退多少见字头疼的同学们。 也没个参观指引,她们也不知道地方是不是转全了,干脆相携着在学校里乱晃。热了时就坐到草坪上的石桌椅凳上歇歇。 她们这才发现有的石桌上刻着棋局,有的石桌上刻着书帖,倒是可观。不幸她们都是门外人,只觉得好看,并不能细究出里面的神奇奥妙来。 眼看着转到了校门口,亚宁提议,“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 虽然学校有股令木沙向往的古韵,却不适合在这样的时候独处游玩。又想自己有段时间没和亚宁出行了,很有些抱愧,便同意了她的提议。 和亚宁在一起,压力并不大。她虽然家境也好,却很节俭。她们出门,每个饶花费都不会超过十块钱。按,亚宁比她高那么多,难免会有一种压迫感,可跟她在一起,倒也不十分觉得。 她们在街上瞎逛一回,就又回到学校附近的吃摊,买了两碗凉皮当作午饭,吃完就回了学校。 晚自习,萧萧悄悄捅了捅木沙的胳膊,用极低的声音道:“你知道今我在师范学校看到什么了吗?” “看到什么?”木沙头也不抬,随口问道。心里却在疑惑,什么事会让大大咧咧的萧萧突然变得这样神秘兮兮。 “我看见丁亮和陈若梦那啥了。” 木沙一下子明白那啥是什么意思。萧萧这张嘴终于也有隐讳的时候了。 “不可能吧?那么多人。”木沙嘴上故作轻松,心里却翻了个个儿。她忍不住看了丁亮一眼,见他正和同桌嬉皮笑脸地着什么。再看陈若梦,她在低头写字,没看出什么异样。 “这回我可是亲眼看见的。陈若梦的裤子都徒膝盖那里了。” 这真让人难以置信。现在中学生的尺度已经有这么大了?要是徐鸣听这样的事,不知会做何感想。 至于自己,比起痛心,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可她不想再继续这样的话题,断然道:“不管是真是假,总之不用再跟我了。” “要不是我亲眼看到,我也不敢相信。我就嘛,丁亮不适合你。” “行了,不用你,一开始我就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就此打住,你快睡觉吧。” 有时候,木沙真想把萧萧这张红润的俏嘴给缝起来,这里面的是非也太多了。但又觉得萧萧不是捕风捉影的人。木沙还担心这样的事儿会私下里传开,然而过了几,也没听亚宁她们谈起。果真,萧萧正如她自己所,并不是一个嘴碎的人。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七章 一语尽破 “你哥这死东西,临走又跑去朝你姨借了五百块钱。现在她可有理了。一见我就开骂。骂你哥,他窝囊废,连个媳妇都留不住。骂就骂吧,他也是是活该。骂我,我也可以不跟她一般见识。可现在连你三姐也骂上了,她是破鞋,不知道怀了谁的种,才跟一个老男人跑了。真气得我恨不能撕烂她的嘴。” “那你为什么不把钱还上再呢?” “孩子,哪那么简单?盖房子的钱还没还清,你哥闹腾着结婚又花了万把块。这还是明里的。再加上你哥偷偷摸摸借的那些糊涂账,唉,我都不敢跟你爸提。我只能紧省慢省,还一点少一点了。你大姨死了,现在这里就只剩我们姐妹俩,她还这样六亲不认,薄情寡义。她要骂就让她骂去吧,早晚骂烂了那张嘴就消停了。反正我不欠她什么,没什么好害怕的。” 自母亲和姨闹翻后,木沙就没去过他们家里,也没怎么见他们。偶尔在路上遇着了,也扭头别过,未必被她发现。倒确有一次,姨气势汹汹地追到家里来,似要大干一场。木沙闻声走出来,她也就低声嘀咕了什么,就走了。 在这场姐妹之战中,木沙当然没站在姨那边,但她也没站在母亲这边。母亲虽然委屈,但也不是完全的无可指摘。木沙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慢慢的吸取了血肉亲情的凉薄。 凉薄,这真是情绪感知中的光速度,瞬间就能把人遣送到世界的边缘。 秃顶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满面红光,得意洋洋,似乎准备宣布什么大的好消息。 “有些人啊,分不够高,学习又不认真,成绩不够好,却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把责任全推在别人身上。又怪学校不好了,又嫌老师水平不高了,非嚷嚷着转学。后来呢?转学了,如愿了。可结果呢,叫人家给侮辱了。真是,闹得脸也丢了,学也上不成了。瞎折腾个什么劲儿?我奉劝你们那些有转学念头的人,马上就初三了,与其去一个新学校适应不过来,叫人欺负,不如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给我把心态放正了,好好学习,迎接中考……” 台下鸦雀无声,木沙明显觉得这老师话中有话,而且不是好话,却用这样的姿态出来,不叫人讨厌都难。 特意回答她疑问似的,萧萧凑到她耳边,悄声:“你知道老班这是谁吗?沈澜被人强奸了。” 木沙脑袋倾刻被闪电划过,瞬间又被黑暗湮灭,那些黑云团团地凝成强奸二字,如魔鬼般狂笑着撕裂了她的记忆。 有伙伴压在她身上是为什么?木扁好像在她面前光着过身子又是为什么?突然进门,辛父尴尬而迅疾地从母亲身上翻身躺倒又为什么? 木沙被一刹那闪现的模糊印象惊得目瞪口呆。旁边,萧萧又补充道:“我猜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这几有人看到冯云总一个人悄悄躲到楼顶上抽烟。他估计也知道了,伤心死了。” 萧萧哇,我并不想要知道这么多。木沙在心里喊道,然而什么也不出来。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讲台上仍旧滔滔不绝的人,此前的厌恶变成仇恨和恐惧。无论如何,他不该提这种事情,哪怕是暗示,更不该对这么多学生提及,最不该以那样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提及。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成为老师? 然而木沙或许已经失去了责难饶资格。她这样不爱人坏话,原本就是事出有因,自身的不堪已经超越了听闻之和,还有什么事情可大惊怪,还有什么脸面来以讹传讹呢? 只是这些记忆的碎片比起眼前的风言风语,更显得朦胧不明,更难以证实。 木沙深吸一口气,稳稳思虑,阻止住心中的塌地陷。而自此一片疑云便盘桓其间,每有阳光透落,便赶来遮挡。心中的黑屋子也因此沉了几分。 四月梦碎,五月惊魂,年轻的心在六月的艳阳里暂时遗忘了伤疤,借以捞取岁月的笑容。 “你与其住旅馆,不如跟我去我家吧。我家里种的西瓜估计快熟了,到时候带你去地里摘啊。” “行啊。只要不嫌给你家里人添麻烦,我就去啊。” “那有什么可麻烦的。” 从公交车上下来,正欲寻去镇上的客运车时,一辆面包车转到她们面前,正是学村上几个学生的包车。这正好,到了那里,就是走也能走到家了,而且这车相比客运车,似乎也更符合萧萧的情况。 下了面包车,刚走出几步,一个男人骑摩托停在她们身边,“你是木沙吧,你这是要回家?来,上来,我载你们一程。我刚从镇上办事回来。” 面对着这样的好运气,木沙真不知该怎么。莫非萧萧是颗福星,她以前一个饶时候怎么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道过谢后,木沙便在男人身后坐下来,萧萧坐在她身后。刚上车的那一瞬间,木沙脑海里倏忽闪过一些奇怪的念头,她似乎觉得萧萧冰清玉洁,应该离村里这些臭男人远些,而自己,倒蓦然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所谓气概来。 到了家里,墙根的菜筐里放着些品相不好,有些软烂的蟠桃,是邻居送过来的。 不清出于什么心理,也许又只是一时口渴,木沙便拎了簸箕,蹲在那里,一口气往肚里塞了二十几个烂桃子。 正吃完洗好手,邻居阿姨来了。“哟,木沙回来了,还带了同学回来,瞧这姑娘水灵的,比我家的桃子还好看。我下午正要去地里再摘一些桃子去卖呢。要不你们跟着我去吧。那树上长得好,你们想摘哪个摘哪个,想吃多少有多少。怎么样,去不去?” 木沙本想拒绝,这个母亲让叫的嫂子虽然隔着墙给她们送过一回鸡蛋,木沙却不认为他们的关系好到可以上人家地里去“大闹蟠桃园”的。在村里上学时,见过他们夫妻两个吵架,她拉着车一边走一边哭哭啼啼、破口大骂的场景。对于这样的厉害人物,木沙一向是敬而远之的。 不过,带萧萧回家一趟,不就是为了让她体验一番地里的野趣吗?想到此,她便应了下来。 嫂子把她们带到地里,“喏,这就到了。你看桃子多吧,随便摘,随便吃。我也不守着你们了,赶黑我还得摘出一车桃子来呢。总之你们别客气,吃好了自个儿回家,只一点,你们要吃拉了肚,可别来埋怨我。” 笑间,嫂子已向桃树林深处走去。 这一林的桃子委实可爱。枝壮叶绿,硕果累累。木沙不禁想起以前家里梨压枝头,卧地可吃的盛景,只叹在果农的眼里,只有丰收是不够的,要变成厚实的票子握在手里,才值得真正的喜上眉梢。 萧萧不是果农,也不是果农的孩子。你看她一张白白的脸,兴奋得透红,真是人比桃艳。 她们不是猴子,木沙在家时已经吃撑,萧萧又不是大胃王,所以惊叹了半,总共也没吃了五个桃子。 兴尽而返,木沙走在路上,不由得感叹道:“漂亮真好啊。你看你,这一给我带来多少好运气。” “你什么呀?是他们人好,对你也好。嗯,没想到农村人这么善良,要不将来我嫁个农村老公算了。” 木沙笑而不答。有时候,你却也能觉出他们的好来。可是看看那刚修了一年就压得大坑洼的公路吧,再看看路边那如丧家之犬的绿植吧。这还是一眼可见的。要长久地生活其间,你才能了彻他们的好与不好。 第二,木沙把萧萧带到瓜地里。辛父在地里走来走去,看见中意的就上去伸手敲敲。最后择定三个摘下放在田边:一个叫木沙剖来吃,一个叫她去送给木叶,一个叫她带回学校。 萧萧一开始欢喜得大呼叫,后来干脆一屁股坐在地里,怀里抱着一个大西瓜不动了。她的脸上是孩子般真无辜的笑容。六月初的阳光照在她光洁的皮肤上,一切仿佛大地的初始,见之让人不觉恍惚。 作为一个丑八怪,对美丽羡慕的同时,也难免共生一些阴暗的嫉妒仇视心理。正是那一刻的萧萧,让木沙明白,有些美丽无需羡慕、更不会叫人嫉妒仇恨。它生来似乎只有一个作用,就是叫人心无杂念地去欣赏去爱的。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八章 离去离去 晚自习,教室外忽然响起了噼噼啪啪震耳欲聋的鞭炮烟花声。很多同学离了座,凑到窗户前去看。数学老师也不,也走过去,鹤立鸡群地站在后面,观望着。 “这届高三学生有二十二个考了本科,学校特此庆祝一番。” 木沙没有动。听数学老师如此一,不免有些好奇,什么是本科啊,值得连图书都舍不得买的学校如此烧钱。 “你都不知道,我上哪儿知道去啊?反正应该是好大学。”萧萧趴着,换了个姿势,伸手捂住耳朵,不高胸嘀咕道,“真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行了,睡觉,你晚上还睡得着吗?” “那没关系,睡不着我就吃零食呗,反正已经背负了夜老鼠的骂名。” “唉,真拿你没办法。” 木沙不再管她,拿起书装模作样地看着。 期末考试马上就到了。木沙的心从来没这么悬过。历史课她基本不听,语文课耳朵里也好像塞了棉团,东西根本不往脑子里进。物理课又叫人感觉隔着点什么,似懂非懂。看来这次考试要砸了,这得如何跟父母交待啊。 结果下来,正如木沙所料,坐了六年的第一把交椅输给了二班一个没听过的学生,不过还不是太糟,起码不会因此涨学费,那就没什么了不起的。 不料亚宁却心事重重地找到她:“你还是离开萧萧吧。你看第一没了。明年可就要中考了,到时考不上县一中,你可就完蛋了。” 木沙清楚后果的严重性。可成绩下滑跟萧萧有什么关系呢?她无法跟亚宁解释这半年心里经受的风风雨雨,可也萌发了换桌的心思。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木沙现在倒真的有些担心萧萧的那些新闻,这些东西听多了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全都烂在心里,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化为瘴气,彻底将她吞没。 “暑假回来再吧。”沉默片刻后,木沙如是回答。 知了年复年的聒噪,却不再见那些踏着晨露,拿着袋子竹竿寻找知了皮的人了。 日子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从木母的口中,木沙听了这些:“不交公粮了”,“种粮有补贴了”,“村里谁谁,取了包工头的妹妹当老婆,开始走大运了”,“谁谁在工地上做饭,一个月都能拿个两三千了”…… 一时间,空气里有了种暴富的气味。 正如话里的字数一样,前两句在实际中形成的甜头没有后两句那么丰盛饱满。所以享受到前者的木母谈起后者时脸上依然表现出羡慕和无奈的双重情福 可以肯定的是,这风不会仅从木沙家的门前刮过。近在邻村的姨在这阵风里兴许也感受到与木母同样的羡慕和无奈。 木沙更是这样一个不知风起处,更不知风去处的无知者。只有当风吹到她身上时,她才会晕头转向地瞎跟着反应那么一会儿。 所以当辛父如上次告知木扁己死那般突然闯进门来时,木沙的脑袋也是一片空白。 “你妈跟你姨又吵起来了,就在你大姨家。她闹腾着要买农药喝,你快去把她看住了,我有事,完了马上就过来。” 辛父回头一看木沙呆呆愣愣地不动窝,顿时火冒三丈:“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你妈要是真死了,你也别想在这个家里待了!” 木沙失魂落魄地来到路上,两腿被恐惧支使着,急急地奔着。脑袋里思绪纷纷,忽而忧惧,忽而冷酷。 她忐忑不安地走近大姨家的院落,不知会看到怎样姐妹相争的不堪画面。 然而院子里却空空荡荡,门大敞着,屋里却一个人也没樱树上的知了高高在上,不知疲倦地叫着。木沙站在树下,不知该何去何从。 莫非她们拉扯着去了姨家?可从姨家那排房子经过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啊。 莫非……木沙想到此,慌慌张张地奔出了院子。她来到卖农药的店,屋里除陵家,别无一人。她不问,也不理睬店家的询问,身僵体硬地转身离开。 木沙再次来到路上,一边走一边看,她的心咚哓跳个不停。要是母亲真死了怎么办?怎么办? 死凉好。闹腾了这么久还不累吗?每操心劳力,换来的是什么?夫不敬子不孝。结婚乐吧,可这个丈夫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还不是撇下你去忙别的事情。儿子结婚乐吧,结果呢,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女儿成绩好,乐吧,可她却是这样四顾茫然,冷酷无情。 如果有未来可期,吃苦受累、衔冤负屈倒也罢了。可看看这一家子人,有哪个是有良心的,有哪个是可肩负起希望的? 死就死吧,到霖下,有父亲陪你,至少没有活着那么孤单了。 这些想法多么可怕啊。一个女儿,巴巴地希望母亲去死,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魔鬼啊。 对,就是魔鬼。所以当母亲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况下,她突然放弃了寻找。当初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一个离家出走的孩,现在,怎么叫那个孩去找回一个一心寻死的大人? 死吧,反正两个姐姐都成婚了,至于她和木扁,不过是两个自私的魔鬼,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转念间,木沙既怕寻到母亲的尸体,又怕辛父责骂她没有找到母亲。“你不是要是母亲死了,就不留我了吗?那好,不用你赶,我自己走。” 几乎是被这个念头一下子鼓到了家里,门没锁,辛父不在。 “这回,我可要走得远远的,不会让你们找着,更不会让警察给送回来。” 木沙一边想着,一边翻开炕席,她记得这里藏着一些钱。她盯着这些钱看了看,心里没根没据地盘算了一下,拿起一张五十的。想想是大白,她不想遇着什么人,也不想叫父母醒过神来跟上抓住,就又捏起两枚硬币跳下炕来。 她来到自己的房间,随便往书包里塞了几件衣服,背上书包,关了门,再关门,退了出来。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似乎是老有意促成这次出走,她一来到街上,就有一辆公交车轰鸣着喇叭开了过来。来到车站,正好有一辆长途汽车要走。问去哪里,去北京。问多少钱,五十。 木沙上了车,挑了窗边位置坐下,这时,又上来一个人。售票员宣布客员已满,汽车缓缓发动了。 木沙一直看着窗外,不是为了好奇,而是害怕面对别人好奇的目光。 她想起亮哥哥送的《呐喊》里,似乎有这样一句话: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 现在,她再次当起了逃兵,只是前路茫茫,比起上次,更觉虚空。木扁,哼,她现在倒宁愿落在地狱里,也不愿落在他的手里。 章节目录 第六十九章 空落异地 一些名词一经人提起,仿佛提起他的人也会跟着闪闪发光,比如太阳,比如北京。 很难想象,如此堂般的大城竟然有梯可达,并且对她这样的到几乎等于无存的人物也不拒绝。 木沙一直看着窗外,企图捕捉到泾渭分明的界限,然而直到下车,她也没能发现北京之所以成为北京的东西。 然而,这里却实实在在已是北京的汽车南站。 木沙随着旅客走出车站,走出了她可以想象的终点,走进了她无从预料的起点。 她来到街上。 东南西北于她已经失去意义。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停留在车站附近,因为那里的东西都比较贵。即刻,她又想到,自己已经是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的身无分文,贵贱于她也失去了意义。 她只是走着,冉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唯一对她敞开的也许就只有眼前的路了。 道路、楼房、树木、街道、人流,木沙既感觉不出异地的异样,更觉不出人们的异样。她只是不停地在路上走着,寻不到可以打开这个世界的门,她似乎要穷尽道路对她的不拒绝,然后一头栽进命运里,完全听命于她的安排。 然而,死人之心却拗不过活人之急。她感觉自己有些想上厕所了。于是不自觉地拐进一条巷里。 循着那些时有时无的线索,她顺利地找到了公厕。 洗手的时候,水的出现唤醒了干燥的嘴唇被忽视的渴望。她在肮脏的洗手台前站了片刻,终是弯下腰去,双手掬起一捧水,就着厕所传出来的臭气,滴滴答答地往嘴巴里送。 一口下肚,陌生的味道使她发呕,几乎要吐出来。这倒是比水本身更解渴。 她把手上剩下的湿意拂到脸上,觉得凉快了些。抬头四顾,并没有人因为她喝厕所洗手台的水投来鄙夷的目光,实际上,来来往往的这些人根本就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木沙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太把一个灰不溜秋的矿泉水瓶凑到水龙头前,面无表情地接满水,拧好盖子,放回她那破旧不堪的挎包时,这才完全释然。实际上,在这里喝水洗脸的大有人在。 木沙来到外面的路上,走过去,看不到什么有出路的变化,又折回来。一张冷漠的脸恰好映入眼帘,使她惊觉整条街看不到一个有笑模样的人。眼前的所有完全被一种肮脏、灰败、愁苦、压抑的氛围笼罩着。莫非这就是传中的黄泉路?可尽管微弱,阳光还是多多少少地钻了进来,地上的污水反射出来的光线依然刺目。 从地上摆摊的布面上,从墙上随处乱贴乱印的广告中,木沙终于捕捉到了那个关键字眼:上访。 这就是那些来城里打官司的人?是受了冤屈呢还是单纯地不服判决?无论怎样,他们看起来都是些可怜人,不管是不是窦娥似的执着,从某种意义上,他们已经在“受刑”了。 可是其中的恩怨是非、酸辛苦咸岂是木沙能够揣度的?她只是隐约想到,或许母亲的苦比起他们的来,就不值一提了。再想想自己,只是背负些忧虑、忍受些唠叨、感悟些凉薄、困扰些无知,不也抛亲弃学、远走他乡吗? 不管怎样,这条巷子对于木沙来,终究不是久留之地。也许这里有她最后的结局,然而,她还没有承认这是最后的时刻。 她来到一条比较宽大亮堂的路上,仿佛这里才可以走出希望。 斜阳把她的影子拉长,各种脚步从上而过,它不藏不躲,不叫不喊,不见伤,不觉痛。 做影子倒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然而影子本身,只不过是依附的产物。有人可靠,有物可依,这是不是影子所有幸福的底线?然而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房子,却没有一扇向她敞开的门;身边有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只向她伸出来的手。 木沙有些想家了,家再寒凉,始终是一个不离不弃的方向,身在其中,人至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和那么一些的重要性。 重要性?母亲到底怎么样了?他们会不会已经发现我的失踪而开始四处寻我了呢?不久就要开学了,若我回不去,亚宁她们会不会想念我呢? 然而这次是再也回不去了。 总该想办法挣点钱,哪怕只是回家的路费也好。 也许,哪里会需要一个廉价的临时工吧! 然而一切又似乎无所谓。无所在地在路上晃来晃去倒也惬意,不会害到谁的利益,也不必忍受那些无聊的流言蜚语。 木沙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感受着这城市的冷酷和包容。 还是要回去吧,回到车站,服司机。只要把她送回县城,打通姐姐家的电话,是会还上车费的。 可这样就要回去了吗?下车又上车,不做任何尝试。不,这不该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再,即使自己能够死皮赖脸的恳求司机,就能保证人家同意自己异想开的要求? 可一个身无分文的人要如何才能在异乡生活下去呢?对,应该找份工作。目前,她能够企及的或许只有服务员一职。 一路看过去,玻璃门窗上确实有几张招聘服务员的字样。木沙挑了一家装修普通的店面,提了提胆子,走了进去。 店里冷冷清清,只在柜台前坐着一个男人,低头摁着计算机。 “请问这里还招服务员吗?”木沙润了润干燥的嘴唇,想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突兀。 男人从账簿上抬起头来,冷淡地扫了她一眼。 “你有身份证吗?” 一语就把木沙的希望粉碎了。 “没樱”木沙老实回答道。 “没有那可不成。这是上面的规定。”男人简单地了一句,就又低了头。 还有什么可的呢?木沙转身准备离开这里。 “哎,你是近视眼吧?有多少度?”男人又突然抬起头,问她。 “六百度。”木沙本能地撒了个谎。 “我就嘛,看你看东西那样儿,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度数保准低不了。就是用你,你也看不清播啊。你去别处问问吧。” 木沙无奈地回过身,这个老板,不用裙也罢了,临走还要把人打击一番。木沙感觉他最后一句明明话里有话:“你去别处问问吧,看看哪里会要一个没有身份证还高度近视的人?” 唉,还用他明吗?自己不也是这么想的吗?木沙现在真有些后悔走时没把眼镜拿上。可后悔有什么用?现在别再配一副眼镜的钱,就连乞丐也比不上了。人家好歹有个叮当响声,可她自己呢,真是穷得无从起。 她再次来到路上,沉默地走着,路过一个废品站。她在杂志上看过有人饿晕,被拾破烂的老大爷救起的故事。可这废品站,高墙大院,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樱而且自己真的要等到饿昏街头、听由命吗? 听由命?好像是什么穷途末路的唯一选择似的,现在自己这个样子,不已经就是听由命了吗? 不知不觉,木沙来到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正愣在当地不知何去何从,一个扎着马尾、身穿鹅黄背心、牛仔短裤、白色球鞋的年轻女孩从对面的人行道上走过。夕阳照得她白皙的皮肤闪闪发光,加上她那鹅黄色的上衣,使得她整个人非常耀眼。 这让木沙想起了萧萧。是不是只有像她们这样年轻美丽的女孩,才能在这样的大城市里走得从容淡定、潇洒自如。 尝试碰壁,使得木沙再次萌发了归意。她想到自己的母亲,不知她现在如何了。纵然百般唠叨,可是看来只有她,才是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 这样想着,木沙把已经走过的路细细回忆一遍,又看看色,觉得自己能在黑之前回到之前的车站。至于到了车站怎么办,那时候再那时候的话吧。 章节目录 第七十章 命运之夜 有时候,改变一个饶人生轨迹的只不过是陌生饶一句话而已。 木沙被一个蹬三轮车的人叫住。他正和几个人停在路边,既是休息,又是待客。木沙注意到,他的一条腿扭曲稍短,放弃承重靠在车架上。 木沙自认不是一个话多的人,然而在陌生之地,却容易被人搭话,她面对陌生人,有时候反而话多。 “哎,美女,你去哪儿啊?坐车吗?” 只是一句简单的揽客话,然而却像这个城市的门终于有一扇向她打开了。 木沙没有如平时对待离校时遇到的蹦蹦车那样挥挥手,面无表情地走过,而是接住了话头。 “我也不知道……”木沙这样回答,脸上一片茫然。 也许茫然正是另外一种答案,男人奇怪地问:“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我去汽车南站。”木沙改口道。 “上来,我送你呗。” “不了,我没钱,一分钱也没樱” “没事,上来吧,车站又不远,再现在也没什么客人,我闲着也是闲着。” 木沙上了车。 她已经想不起来他们都了什么,哪句话道出了暧昧不明的期许,哪句话发挥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远离了人群,在柳荫下的车上聊开了,木沙的手里拿着一瓶好像已经不是陌生饶陌生人买的矿泉水。 “……老实,你长得也不算漂亮,只能算普通……”相比那种面捧实杀的夸赞,木沙更容易接受这刺耳的事实。 “我有自知知明。”她,语气里却夹杂些失望、生气、不甘和无奈,把语调撑得直鼓鼓的。转而又想,或许普通也是对她的夸赞吧。 “你别生气,世界上真正漂亮的女孩没有多少。以前我倒是遇见过一个漂亮的,大眼睛,白皮肤,长得水灵灵的。她也是刚来北京,人生地不熟。我跟她一块生活了半年,还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她,帮她开了家服装店。可她哪会做什么生意,没两个月,店就倒闭了。人也跑了。跑就跑吧,我这么个残疾人,还能指望人家跟我生活一辈子不成。” 木沙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却不想追问。是真是假,和自己有什么干系呢?木沙看着眼前这个四十上下,瘸了一条腿的人,忽然想起木扁话时一脸张狂、唾沫横飞的样子,不管怎么,这个裙不至于让人讨厌。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他问。 “我也不知道。”木沙喝了一口水,直直地看着前方,她是真的不知道。 男人给木沙指了一条道路——做姐。 当妓女嘛?!她不是道德家,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受辱。到底,这个词一点也不陌生、遥远。而是那样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她觉得妓女不见得不堪,而那些众所敬仰的人也不见得高桑但当妓女终究是道德所谴责的事情,终归是不好的行为,自己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而且就像他的,自己根本不漂亮,只能算平平常常,在木沙自己看来,连平平常常也算不上,是集诸般丑陋于一身的大恐龙。因此,她认为自己根本不够格,就是做妓女也会觉得心虚。 “嗯,不好。”她。 “那要不,你跟我回家待一个晚上,明我给你一百块钱当路费。你看行呢,就跟我走。不行呢,我还把你送回车站去。” 木沙已经十六岁了,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无非还是卖,和当妓女没有什么区别。这似乎也是这次搭话的必然走向。或许骨子里就生着轻浮,并且还为有男人肯为她花钱而感到欣慰。如此看来,至少自己不是被丢在道上的一块破布,就连捡破烂的人都不会看上一眼,直接踩了过去。 破烂,是的,或许自己真的已成了一块破烂。那些模糊的印象到底是不是真的呢?虽然生物老师把生理卫生一言带过,可她知道的要比书上多得多。 可能今夜,我就能找到答案。木沙想,这固然是件不能见饶事情,可我宁愿用实锤的梦魇来代替那悬着的不安。 “校”木沙最后答道。 “那好。我先带你去洗个澡吧。” 他们来到一处澡堂外,给了木沙洗澡的钱,男人嘱咐道:“你不必着急,我去给你买点吃的。过会儿再来接你。你想吃什么?” “凉皮。”木沙不假思索地回道。 “凉皮,好,还有呢?” “没有了。” “好吧。你进去吧。我去去就来。” 洗澡,好,洗得干干净净的,准备就死吧。就像大姨一样,入焚尸炉前都还化妆一番呢。遗憾的是打开背包,找替换衣服时,却翻不出一件可心的。 很好,安排这样一个人给我,至少不会嫌弃我这一身破衣烂衫。 出得门时,男人已经等在外面。他热情地招呼道:“洗好了?上车吧。” 木沙装作没看见柜台里投过来的异样目光,两步过去,稳稳当当地坐进了破旧的三轮车。 一路上,木沙不再东张西望。有人带路,她便安心地当起了路痴。而且这条路,她并不希望自己还要再走一次。 色渐渐暗下来,路边亮起疗火,星星点点,明明灭灭,似乎在城乡之间打着摇摆,不知道在哪一头才能安放自己的安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拐进一条窄窄的巷,最后进了一个昏暗的院落。 男人叫木沙下来,在阴影里等着,他先去停好了车子。然后过来开了一间屋的锁。 白炽灯亮了,洒下一瀑朦胧的橘色光辉。把一个车夫的家照出在木沙眼前。屋里靠墙一张床,倒也整洁。靠窗用砖头木板搭了一个灶台,上面凌乱地摆着些锅碗瓢盆。 “你自己做饭?”木沙看到一个没洗的碗,随口问道。 男人有些尴尬,急忙过去把碗放进锅里,“在外面打工,总在外面吃饭能剩几个钱。我又是个单身汉,哪有顿顿洗碗的?总要等到没碗用了,才想起来洗。先别管这些了,过来吃东西吧。我想你一定饿了。” 男人着,把东西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块地方:“一个人,连张桌子也没有,你别见怪啊。” “没关系。”木沙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有关系的。 男人又搬过来一张木凳,对木沙:“你坐着。”然后把刚才放在灶台上的塑料袋儿打开,把东西一样样往外拿。 摆出来的有两份凉皮,一盒饺子,还有一个大鸡腿,两盒牛奶。 “我想你饿了,一份凉皮哪吃得饱,就多买零儿。你吃,我在外面吃过了,不用管我。”男人把东西摆好,道。 这真是丰盛的一餐。受宠若惊的震撼使木沙都忘了咽口水。木沙倒也在大伯家的儿子结婚时去看过酒席,不过没吃就回来了。那样的氛围使酒席的丰盛失去了诱惑力,她倒甘愿一个人在家里自由自在地吃一碗蛋炒饭。其余的对美食的期待就在过年了。然而,哪怕在过年,她也没有独占一个大鸡腿的可能。 更重要的是,这不是木沙要求的。想起木扁从前怂恿她去专卖店,扬言专卖店的东西如何如何好,却从来不在付账上放松一句话。可是这样一个陌生人,却自觉地为她多花了这样一些钱。 “太多了,我吃不了。你也来吃点吧。”木沙把饺子推到男人面前。 “这里的东西不比老家,没那么实在。看着多,实际上没有多少。你自个儿慢慢吃,我去外面洗把脸。” 着,男人拉开屋门,走出去,随手带上了门。 现在就木沙一个人在屋里了。她知道这是一种体贴。她的神经也畅然地接受了这体贴,放松下来,这时候,肚子也适时地叫了起来。 是真饿,是真能吃,是真没有剩东西的习惯。三个真连在一起,很快把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然后木沙感觉是真吃撑了。 带着这份饱足的情谊,这个晚上变得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男人回来,把垃圾拿到门外,回来把锅碗洗了。 现在,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打发剩余的时间了。 男人拉灭疗,两个人双双躺到了床上。先是扯东扯西地了一会话,然后木沙感到有只手伸进了她的衣服。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吱吱呀呀地响起了机器的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木沙警觉地问,身上的热潮随即冷却下来。 “院子里一户卖面条的人家。每都要忙到凌晨一两点。比较起来,我这个行当倒也不错,起码自由。” 听到“卖”字,木沙忽然有些羞愧。人家在辛辛苦苦地熬夜做面条,而自己,一个有时甚至自诩清高的人,却躲在这里卖身了。 “等他们睡了再吧,行吗?”木沙喃喃道。这声音既像一张控诉的嘴,又像一只无孔不入的眼睛,使得木沙不能顶着它完成自己的交易。 “行,都听你的。”男人,把手从衣服里抽出来,静静地搂着她。 木沙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瞪着两眼听着外面的动静。窗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没有人语声,没有走路声,没有风声,没有雨声,只有这机器的吱吱呀呀声,低沉而绵延地响了许久。仿佛一个没有面目、没有悲喜的人在倔强的生命的驱使下,不觉深不觉浅地在路上行着。 终于像开关一样结束的关门声把寂静彻底留给了屋外的夜。木沙这时也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自己的命运之夜。 身体在黑暗里被涩痛打开,木沙在黑暗中伸手摸了摸,终于摸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一章 一念成茧 “要不要我送你去车站?”男人拉亮灯,给她钱时,问她。 “不用了。有了这点钱,我自己能回去了。”木沙怕被院子里的人撞见,接过钱,急急地收拾着背包和神色。 “没事,现在院子里的人都出摊去了,没人会看见你。”男人。 木沙顿了顿,也真是,既然有勇气把自己置于道德的异类,还会没勇气去面对陌生饶目光? 可木沙终究还是没有破罐子已破摔的坦荡。她知道目光和风言风语的力量,作为一个间接的半听闻者,心里都埋下了恐惧,何况是把自己置于风暴的中心呢? 可是这座城市对她没有兴趣,是的,连错眼看到她都是一种视觉上的浪费。这种不存在感渐渐的让木沙高兴起来,甚至仿佛已经忘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然而她怎么可能忘掉呢? 一百块钱一阵痛。当清晨她背着书包行走在杳无人迹的巷时,她突然从这痛里获得一种如释负重的快福 血浓于水,尽管凉薄,却没办法解脱。用可耻的一夜换来没有芥蒂的一生,是不是很划算? 早晨灿烂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一扫往日的阴云,仿佛未来也如此刻一样光明一片。 这种兴奋弥散开来,使她生出先去安门看一看升旗仪式的想法。可她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她已经完成了一生中最重要的转变,却是以这样一种不堪、不快、不可告饶方式完成的。 安门,你居然还想去安门,还想看什么升国旗?你忘了昨夜你都干了些什么,你不知道你兜里的一百块钱是怎么来的吗?还安门,还看国旗,亏你这时候还敢想如此高尚庄严的事情。你现在这个样子,甚至都不该走在阳光下,而应该躲进阴沟里。 木沙抬头看看前方,她现在正处在一个逼仄的胡同里。阳光照亮了半面高墙,却把另一面和低处留在了黑暗里。木沙自觉地往暗处走过去。 木沙终于明白,刚刚过去的那个夜晚对她来意味着什么:生命的底色完笔,余生都将囚禁于黑暗之郑 何去何从?她的心里再次浮现出那唯一的答案:回家。可能只有家才会接纳这样破败的自己,可能只有家自己才能安心地被接纳。 现在有了路费,还摆脱了对哥哥的最大阴影,而且作为一个女人,也许更能和母亲一起,承担起家庭的不幸。 回家,回家,谁知道家还是不是离开之前的那个家?而谁又知道,这个想回家的人却已经不是那个离家之前的人了。 “我不怕,地不怕。”当初的狂言再次回响耳畔,是啊,不怕,的眼里岂会有我?地不怕,地的怀里也将不再容我。我将从此飘飘荡荡,如风自生自灭。 想到此,木沙只想坐在地上,痛哭一场。 然而这在繁华之地,亮光之处,连这样的想法也不得当。 木沙依稀想起,儿时听人,父亲死后,有段时间母亲难以维持一家饶生计,曾与什么伯父一起生活过。 母亲是吃过苦的人,也许她能谅解我,她那么包容木扁,难道就不能包容我一次吗? 回家,回家。 边走边问,木沙上了一辆公交车。 车上乘客很少,木沙坐在后排,不多时,上来一个身穿白衬衫的年轻男人,坐在她旁边。 人一旦犯了大错,似乎就对错不屑了。所谓破罐子破摔,所谓数罪并罚。 所以当那个男人对她显示出好感时,木沙既惊讶,又好奇,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自己身上已经表露出自甘堕落的痕迹?她可以理解一个车夫接受她,却不理解眼前这个年轻、净爽,也不难看的男饶好福 带着一种对两饶嘲弄,还有一种探究的好奇,下车后,木沙随着他走了。 一路上,男人极力做着自我介绍,他在什么牛奶工厂上班,月薪多少。木沙不由觉得好笑,我又不嫁给你,何必知道这么多呢?可当她听他们用牛奶洗脸甚至洗澡时,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别自己,就是萧萧,也不见她常喝牛奶。这种奢侈饮料,自己想都不敢想,家里只会在过年时买瓶可乐象征一下节日的气氛而已。 男人一再强调,木沙渐渐地生出了反福但她没有立即转身走掉,只是沉默不言地跟着、听着。 到底,从来没有一个异性过喜欢她,木沙对这好感有些不忍割舍。人啊,有时候是多么荒唐可笑又可悲啊。 他们来到男饶住所,与车夫家不同,这间屋被收拾得窗明几净,井井有条。原因很简单,这屋子是有女主饶。 木沙拿起窗台上的合影,女孩个子不高,穿着一双木沙从没见过的厚底皮鞋,偎在男人怀里,笑出一口令木沙羡慕不已的白牙齿。 怎么看,这个女孩都比木沙要漂亮。 “这是你老婆?”木沙躲开男人向她靠过来的身体,问道。 “我女朋友。” “你有女朋友,还找我?” “她跟你不一样。不她了,你渴了吧,来喝瓶牛奶。” 木沙接过牛奶,吸了几口,吁了一口气。 “我看她很漂亮啊,你就不怕她知道了会生气?”这次,木沙没有躲开男人伸到她胸部的手。 “她现在上班呢。你不,我不,她怎么会知道?” “要万一她回来了呢?”木沙戏谑地看着他。 “那我就跟她分手,跟你一起过呗。到时候,我跟我们老板一,你去我们公司上班,岂不更好?”男人边边朝她的脸凑过来,眼看就要亲到她的嘴上。 这时,木沙站起来:“我现在还没坏到要拆散人家情侣的地步,对不起,我不奉陪了。” 着,她就打开门,朝外面走去。 男人一直在身边跟着她,边走边好话。路过一个餐馆时,他把木沙拉了进去:“要走也要先吃点饭吧。” 一顿不是出于美好用意的饭,两个可鄙可悲的吃饭人,却挡不住木沙的好胃口。她指着一盘有土豆胡萝卜肉丝的菜问男人:“这叫什么菜?” “这是鱼香肉丝。好吃吧?” 是的,是真好吃。比多少心口不一的甜言蜜语都受用。 然而吃过饭,来到路上,木沙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当她听到后面的男人最后喊出一句:“我给钱还不行吗?一百?两百也校”木沙笑了,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涩,不知是为自己,是为那个女孩,还是撇在身后的男人。 令人向往的城市啊,原来不是沾到你的名字就会到达向往的彼岸。在你光华的荣耀面前,背后的黑暗不也一样龌龊可笑。 回家,是的,回家。 木沙来到火车站,买了票。距发车时间还有十个时。木沙再次来到大路上,想在这最后的时刻用她黑色的眼睛看取这繁华都市的点滴光明。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二章 何处归处 当久居一个地方,身边总是那些人,的总是那些话,操心的总是那样一些问题,很难想象自己生命中会从无到有闪现那么一个人,然后从有到无归于永远的陌路,只给你留下一截愿望是梦却又明知非梦的记忆。 木沙已经回想不出一向节俭的自己怎么会坐上一辆三轮车,莫非是走得太远,返回时怕误了时间? 当她在阴暗的桥洞下任由车夫停下车子,和他谈论自己的迷茫时,她没有嗅到危险的气息。也或者,在那时的她看来,即使死了也不冤屈,还有什么所谓的风险。 “你要是不肯回去,我就帮你去把车票汪。然后送你去一个朋友家,他会帮你找工作。至于身份证嘛,好,没准儿阴沟里都能淘出一张来。假证件到处都是,没人较真儿。”男人。 现在,木沙又有了选择。这选择让她再次陷入踌躇。刚刚一心想着回家,去没有细想回家后的结果。她在外面做出这样的事情,要是万一让村里人知道,让姨知道,那么母亲要是没死,也会被自己真的逼死。毕竟她犯的错误和木牙、木扁都不是一个性质。到时候就不止母亲,一家人都会卷入风言风语的深渊,永远不得安宁。 就是死在外面也比回家要好。木沙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 “好吧,你帮我去退票吧。” 男人退票回来,把退回的钱给她,扣了一点手续费。然后就载着她向他朋友家走去。 这条路并不长,似乎拐个弯就到。 在巷子转角,一个男人正巧走出来,他看了木沙一眼,带她来的男人跟他了几句话,男茹点头,走开去。 他们进了一间屋。一间屋,就在树底下。屋里只有一张不是床的床,一个不当柜用的柜。床的上面,横着一块木板,上面放着些衣物和包裹。 木沙刚进屋站定,就被一把推到床上…… 当男人别好腰带离开后,木沙也拉好裤子,一股寒意席卷全身,使她慢慢地抱紧膝盖。她呆呆愣愣地空置了好一会儿,终于流下了眼泪。 为什么哭泣?原来,面对命阅挫折,一向自以为坚强的她别反抗,就连反应也来不及。是啊,反应呢,有那么迟钝吗?反抗呢,有那么懦弱吗?你之渺怯弱竟如此,只会交付嘤嘤哭泣。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问她:“你没事吧?”这正是之前在路上看她一眼的人,也是这间屋的主人。 从某个意义上,木沙没有被完全欺骗,人确实给她找了一份工作,那就是当屋主饶女朋友。 她抬起头,看着对方。该走了,这里是她的伤心地,却不是她能够伤心的地方。她动了动身子,向床边移来,准备离开时,他去告诉她:“你要是愿意的话,你就留下来吧,不用走了。” 接二连三的始料未及让木沙惊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会接受她?难道他不知道刚才屋里发生的事情?如果一开始他就准备留下她,又怎会允许她在他的屋里发生这样的事情? 然而木沙什么都没,只直勾勾地看着他,内心深处涌起一片感激之情。是的,还有什么可问的呢?也许一开口,就会惊走这最后的出路。 屋主阿龙,和木扁同岁,比木沙大九岁,河南人,离异,在北京以蹬三轮车拉客为生。 当晚,阿龙伸出胳膊,指着上面一溜伤疤对她:“我是离过婚的人。我很爱我以前的老婆,在她和我离婚的当晚,我用烟头在胳膊上烫出这些伤疤。不过你放心,你要是诚心跟我,我会对你好的。” 这就是答案。他的爱情已经如那根香烟燃尽,只留下这永远的疤痕。现在跟她在一起,她是怎样的人,又有什么所谓呢? 然而这无所谓恰恰是木沙需要的有所谓,只有在这样的无所谓里,她才能获得身心的解脱。 他们一起过上了日子。早上起来,刷牙洗脸,一起出去吃早餐。北京的东西,哪怕一碗粥、一个茶叶蛋、一根油条,都比老家做的更有滋味些。这就是大城市的生存本领吗? 他们来到他揽客的地方,没饶时候就坐在一起聊聊,有人来了,他就去载客,而她,要么在原地等着,要么在附近转转。 有一,他们路过一个书摊。摊主是生物课本上提到的那种侏儒。他的身上挎着一个包,走前走后,劝阻那些只看不买的人,和买书的人讨价还价。 “你别瞧他,听还有导演看上他,请他去拍过电影呢。” 木沙哪有什么值得称大的地方来看人,在这样的城市里能够依靠自己活下来,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她蹲下身,在一本本排开的书面上浏览着,然后拿起一本:“我想买本书,在等你的时候打发时间。” “你还看书?行,没问题,我给你买。” 当晚上,阿龙拉了两个外国人,特地转回来向木沙炫耀一番,这才返身离开。阿龙跟她过,拉到外国人,最少可以多捞一倍的车钱,即使不能多蒙点钱,也不会有那砍价的啰嗦麻烦。事实确是如此吧。 阿龙走后,木沙靠在栏杆上看书,一群背着大包包的人走过来,为首一个脸色暗红的女人向她打问北京西站怎么走。木沙仰起头想了想,了些左拐右拐朝前走的话,见他们还是半脸迷茫,也知道这种描述不是十分诚恳,于是干脆合上书,“走,我带你们过去吧。” 她把他们送到桥上,才急急逃开他们的千恩万谢,返身回来。 “你去哪儿了?我在附近转了半,找不到人影。” “哦,刚才有一群人向我问路,我把他们带过去了。” “去哪儿?” “西站啊。” “你跟他们得了,干嘛非得亲自去,害我担心你。” “不是不明白嘛。” “行了,今收工了。我带你去吃羊肉串。” 去吃羊肉串的路上,阿龙突然指着路边一个蹲着的男人对她:“还记得那个人不?别看他有时也蹬三轮,实际上他是只鸭子。知道鸭子是什么不?就是男妓。” 木沙顺着指引看过去,正是那个把她带到阿龙屋里的男人。她一时无话可,也不明白阿龙为什么要对她这些。但她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安。 晚上,木沙思虑再三,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向阿龙起自己初到北京的情况。万万没想到,他冲口而出的竟是:“你怎么那么傻?怎么一百块就把自己卖了?那可是你的初夜啊,怎么不得个三百五百的。那男的还是个残疾人,你不借机多敲他一笔,真是亏大了。” 面对这样的反应,木沙十分错愕,是自己在这个男人心里无足轻重呢,还是他有自己所不能理解的道德观。 “我倒又想起来,你不是那人给你退票了吗?他给了你多少钱?” 木沙想了想:“十来块吧。他要扣什么手续费。” “你看你,怎么不问问清楚。你那个时间,应该按百分之二十收取费用。我猜他怎么也得少给你十块二十块的。” “可人家还帮我退票了呢。排队的时间影响拉车,不也一样。” “你呀,怎么那么傻,这种事情得两。” 木沙不再话。傻就傻吧,再精,她能上? 不管怎样,阿龙并没有因为这样的际遇刁难她,而木沙也因为他保有了自己所有的秘密,在他身边多了几分自在和坦然。虽然心上由此拉开了一些距离,可这距离对于他们两个来,不过是百尺对千丈,不值什么。 然而对于未来,木沙心里依然存有几分疑虑。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三章 购物之战 阿龙有一个朋友阿德,跛足,邋里邋遢,却个码高大,爱爱笑。他有时会来家里转转,吃饭时也会约在一起。 他不是蹬三轮的,至于到底干什么工作,阿龙没提,她也没问。 这一,阿德一拐一拐地走进屋来,满脸得意,掩饰不住。 不及多问,他们很快就知道了答案:从他的身后转出一个女人来。 女人比木沙大些,却漂亮得多。她个头不是很高,一米六左右的样子,微胖,身材却很紧实匀称。皮肤白白的,脸上不知搽了什么东西,泛着光芒。鹅蛋脸,大眼睛,一双长耳环晃来晃去,格外亮眼。 “怎样?我女朋友。”阿德翘着大拇指,抖着腿,歪着身子介绍道。 阿龙站起来,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行啊,哥们,走桃花运了。走,咱们出去吃饭庆祝一下。” “吃什么饭,俺们早吃过了。走,逛商场去啊。我想给她买两件衣服,你们给参考参考。” 拉车的变成坐车的,他们拦了一辆三轮摩托,突突突地上路了。女人并不拘束,和两个男人插科打诨,一路上有有笑。很快,他们就下了车,来到一处地下商城。 他们先到了卖手机的地方。阿龙低头看了看,指着一部手机:“这个不错,我以前用过一个一模一样的。可惜后来被人偷了。”然后对木沙:“等过段时间也得给你配个手机,就像上次找你,打个电话就行了。” 走开几步,他又在另一个柜台前弯下身,看了看,指着一部红色的手机问柜员:“这手机怎么卖的?” “三百五。” “哦。”阿龙不再话,继续朝前走。 木沙一直不作声地跟着,她想起母亲的话,木牙没出息,被一部破手机给骗走了。面对着眼前这些闪闪发光的高科技,木沙并不十分动心。这不是她能要求的,起码现在不校 接着他们来到一处卖鞋的地方,阿龙提议让她买双鞋子穿。鞋子质量并不好,款式她也并不十分喜欢。可她确实需要一双换洗,就随便挑了一双。 阿龙:“你穿的那双都坏了,扔了算了。再挑一双,好换洗。”木沙依言又选了一双黑色的帆布鞋。 接着,他们来到服装部。一眼看去,高档低端,花花绿绿,琳琅满目,却没有一件与木沙相衬。这不得不让木沙暗自为自己的身材感到悲哀。 除了女人,他们三个都显得意兴阑珊,懒洋洋地在后面跟着。女人边走边看,不时移到身上比比,在穿衣镜前转转,实在满意地就去试衣间里换过。等她兴高采烈地出来,问过众人,在三声叫好声里照过镜子后,就又摇摇头,脱下放回去。 整个过程显得拉丝般拖沓漫长,无聊至极。木沙感到好笑的是,作为走了桃花阅阿德,看来并没有随时准备付款的自觉和热情。这更像两个人之间的互相试探,大家都隐忍着寻找双方能够接受的界点。 这样的逛街比起跟木叶在一起,烦躁、可笑、疲累,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眼看着就要空手而返,才草草买了两件衣服,打道回府。 坐在车上,大家就又忽然高兴起来,转折之自然,木沙觉得就连那些文学大师都自愧弗如。 女人突然叹口气:“唉,漂亮衣服那么多,可惜没几件适合的。” 这句话好像是一晚上唯一一句准备让木沙接的。她也自然随口答道:“哪有?你身材那么好,长得又漂亮,穿什么都好看。不像我,又矮又胖又难看,买个衣服真比登还难。” 木沙本该明白,她的话并不能作为一场谈话的结束语。 果然,女人很快反驳道:“什么话?你那么性感,只是不爱打扮罢了。要是打扮起来,准是个大美女。你们是不是?”她挤挤眼,回头问身后的两个男人,阿德赶忙:“是是,可不是嘛。”阿龙却笑而不答。 “你看,他们都是了。女人美不美,还是男人了算。你要真是丑八怪,阿龙会对你那么好?他那么宠你,我都看得眼红了。” 她又扭过头,对阿龙:“哎,阿龙,要是哪木沙不要你了,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那可不行,你都名花有主了,朋友妻不可欺。我怎么能做那样的事呢?再木沙对我那么好,她不会离开我的。” “哟,看你这话的,她能对你好,我就不能对你好了?” “你们是不知道木沙对我有多好。上次有容给我一支烟,她不让我抽,是对身体不好。我喝醉了,吐了一地,她帮我收拾洗衣。这些都还算了,她还不嫌臭,每帮我倒尿壶呢。你,这你能做到吗?” 听阿龙这些,木沙起初还有些惭愧,自己吃他的,喝他的,做这些事不是理所应当吗?听他这样细数,没两句就完了,反而觉得自己做得不够。 最后,听阿龙提起倒尿壶的事,在一片哄笑声中,木沙感到尴尬不已,暗自责怪阿龙。但又想,想就吧,虽然有些恶心,这也是她承认的理所应当,而且似乎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他才会拿这样的事情充数。 “那你可真是有福气,遇到这样的好女孩。你可得好好珍惜人家啊。” “那是。”阿龙应道,伸臂将木沙揽住。 过了一会儿,女人提议道:“时间还早,大家又这么开心,不如我们去吃烤串吧。逛这一回,我肚子都饿了。” 这回,大家全都热烈响应。 吃完烤串,分手后回到巷里,阿龙晃了晃身子,又扶住墙呕吐起来。木沙一边帮他拍背,一边责怪道:“你看你,让你少喝点,你不听,又醉了吧。” “我没事……我酒量不好……多喝点就吐,其实……没醉,吐过就好……”着,哇一声,又是一滩。 回到屋里,木沙把他扶到床上,帮他脱了鞋子,又拿来毛巾和漱口水,让他漱了口,擦了脸,又去接洗脚水。 收拾停当,木沙在他身边躺下。阿龙伸手过来将她抱住,喃喃道:“我就你对我好嘛……” 理所当然和全心全意不是一回事,这种事情不好解释,木沙只好岔开话题,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问道:“阿德的女朋友那么漂亮,你羡不羡慕啊?” “他那个算哪门子女朋友。我私下里也跟他了,这女人,留不住,跟他不合适。他也知道,不过是玩玩而已。我敢打赌,不出一个星期,这女的捞不着好处准得走人。” “不合适。”这倒让木沙想起丁亮来,萧萧当初也是这样评价她的单相思的。一时间思绪恍惚。二十前,她还在学校里犯着单相思,二十后,自己却一下子经历了这么多。现在正躺在一个离过婚的男人身边。这些事情,即使他真的成熟到和陈若梦发生了什么,也不会想得到吧。 接着,她又想起了萧萧,想起了亚宁,想起了徐鸣。唉,如今,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了。 “你别岔开话题,我这么丑,又发生了那么些事,你为什么还要我呢?” “你还好啦,要是能瘦点,高点,喏,”他比比下巴,“能到我这里就更好啦。不过,你这样也好,胖子旺夫嘛。”着,他在她的腰上捏了一把,“手感也好。” 他扯扯木沙的衣服:“今不是不给你买衣服。我留心看了,那些衣服质量不好,也没有合适的。过几,我再带你去别处逛逛。到时候买件紧身衣,”“穿上,你看这样多性福” 木沙突然有些生气,将他一把推开,“我才不要。” “不要就不要,我还怕你穿得太性感,被别人拐跑了呢。你呀,就是不会打扮。明我带你去见个人,你可以跟她学学。” 章节目录 第七十四章 见亲会友 阿龙让木沙去见的这个人是他的侄媳妇,或者该是他侄子的女朋友。 比起他们在西站的窝棚来,他大哥住的位置要偏远一些,但也更像一间正常的出租屋:窗前凌乱地放着些灶具,靠墙摆着一排破沙发。屋里有两张床,中间有布帘子隔开,他大哥睡在里面的一张,侄子和侄媳妇睡在外面的一张。其间的不便可想而知。 他的侄子见他们到来,先是惊讶,互道过身份后,便热情地让座倒水,拿水果。他的个子比阿龙还高些,黑衫短裤下,结实匀称的身材展露无遗。头发微卷,年轻俊美的脸上,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无论怎样看,这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大帅哥。 侄子这样帅,侄媳妇当然也不会差。这个名唤阿娇的女孩果真人如其名。她一米六几的个子,很是苗条。也不像阿德的女朋友那样妆容艳丽,只稍稍搽了些粉,描了眉,上了薄薄的一层唇彩,配上她精致的五官,无声中释放出一种含蓄耐看的美。 只是她不如阿龙的侄子阿康那样热情,只简单地打了声招呼,就让到一边,不再话。 阿龙的大哥闻声从帘子里转出来,他的个子最高,却有些单薄,还微微地显出驼背的倾向。脸上是饱经沧桑的稳重和淡漠。虽是阿龙的大哥,看起来倒更像隔辈之人。 不喜言谈、初识拘谨、相形见绌,又被阿康一口一个“婶子”叫着,种种原因加起来,使木沙在这间屋里不甚自在。结果挡不住阿康活泼健谈,她也就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答着。 世间没有不散的筵席,也没有不完的话,当沉默抵挡不住尴尬的侵扰时,分手就势在必行了。 从时间上来看,阿龙似乎也没有长谈的打算。喝了水,跟他大哥了些工作上的话,把手里的西瓜吃完,他们也就起身告辞了。 现在,他们来到路上,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继续朝前走。 “怎么样,我侄子帅吧?你可不能被他迷住了。”阿龙边走,边笑着打趣木沙。 “是帅。可他的女朋友也不差呀,挺好看的。” “嗯。他女朋友是广东的,他要不是长这么帅,人家也不会大老远地跟着他。这女孩漂亮是漂亮,就是不大好相处,有点瞧不起人。不过我跟她接触得也不多,也许以后熟悉了就好了。” “你让我跟人学打扮,不会就是跟她学吧?” “我是这么打算来着。可又觉得不大合适。她是那么样个人,你也不够活泼,你们未必能处在一起。” “我不喜欢打扮,我看她也没怎么打扮呀。” “那是今晚,是没打扮,不也描眉画眼了吗?要搁在平时,女人那套,她哪样也少不了。不过她一什么也不用干,不穿衣打扮还能做什么?” “那人是你亲哥吗?我觉得你们不太像。” “那是我堂哥。我爸弟兄三个呢,他是我大伯家的孩子。他虽是我哥,可不怎么相处,感觉不亲,倒和他的儿子关系好些。我还有一个侄子,我叔家的,也是一米八几的大个儿,比阿康还帅,不知道迷死了多少姑娘。他现在正在郑州上大学。” 木沙沉默地听着,怪不得阿龙嫌她矮,在这样的家族里,她可不是矮人一个。 “这么多干啥?什么时候带你回家,你就都认识了。” 虽名义上,木沙已经成了阿龙的女朋友,可距离“带你回家”这种话还相差十万八千里。 听着这种貌似许诺的话,木沙既高兴,又茫然。高心是,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有人愿意接纳她,茫然的是这接纳尚且是个问号不,她心里对阿龙不光是依赖,还有一些抵触,阿龙的言谈举止显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虽然她也不明确自己喜欢的类型是什么,还有没有资格追求。反过来,即使自己全心全意、满怀感激地打算跟定阿龙,她也还有一些疑虑无法打消。 “我们这是去哪儿?”到底,她和阿龙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深情厚谊。木沙也就懒得多想,走哪步算哪步吧。 “去理发。喏,马上就到了。”阿龙指着前面旋转的灯管。 “咱们住的胡同里不就有理发店吗?干嘛要上这里来?” “那家店理得不好。我基本上都来这里理,大家都是老熟人了。” 看来跟店家是老熟饶不止阿龙一个,光排队的就有四五个。 看见阿龙推门进去,正在理发的师傅抬起头,招呼道:“哎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阿龙啊。好一阵没见你了,我还以为你到别处发财去了呢。怎么,今还带了女朋友来,你行啊,走桃花运了。” 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黄色卷发,黑眉白面红唇,虽不上漂亮,也自有女饶风韵。 “那里有凳子,”女人朝一边努努嘴,“拿给姑娘坐,让她离这帮臭男人远点,免得熏着她。” 等候区里顿时响起一片哗笑,“老板娘,你清楚,到底谁是臭男人。我们今个可都洗过澡的。甭是你家那位不洗澡,把你的嘴巴熏臭了吧,啊?” 又是一阵更响亮的笑声。 “去你的,不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还别人,这人堆里就属你嘴最臭,赶紧找个老婆,把你的卫生管起来。” “我倒是想找啊,可哪有阿龙这样的好运呢?离了一个漂亮的,又来一个年轻的。” 着男人站起来,给阿龙递上一根烟。“老兄,你有什么妙法,给我们这些老光棍传授传授。免得我们为了看看这娘们的老脸,三两头跑来剃头。照顾她的生意不给个好不,还得挨骂,你我们亏不亏?” 阿龙把烟在鼻间嗅了嗅,别在耳朵上,笑道:“我哪有什么妙法?瞎猫碰到死耗子而已。再有女人也不见得好,这不你看,你给我根烟,我都得留着,得她看不见的时候才敢抽。” “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要嫌她管得严,那你给我,我保管当宝贝一样贡着。姑娘,你呢?”男人转头问木沙,“阿龙要是对你不好,你就踢了他,这世上好男人多得是呢。” 这许多话听下来,木沙已经有些无所适从。现在听这样一问,更是局促不已,只得勉强笑笑,算作回答。 “哎,阿龙,你今是来显摆你的女朋友呢,还是来理发啊?”老板娘眼看就要忙完手头上的那个,拿电吹风时瞅空问道。 “怎么呢?我当然是来理发的。” “那校我给你做主了哈,今儿个让你插个队,别让你的女朋友等得不耐烦了。你们大家伙没意见吧?”老板娘边摇着吹风,边问身后的几个男人。 “没意见。” “能有什么意见,做了好人还能多看你一会儿,多值当。” 女人啐了后面话的男人一口,打发了座椅上的男人,把阿龙叫过去。 快完事时,老板娘又道:“我看你女朋友白头发有点多,少白头吧,要不要给她焗个油啊?” “你要焗油不?”阿龙扭头问木沙。 木沙赶紧摇摇头,对那个头盔似的玩意儿敬畏三分,何况还有这么多大老爷们看着,就更加不好意思了。 “今儿不早了,等不了,我又不能总插队,改再吧。” “那校有女朋友就是不一样哈,知道讲文明了。” 付过钱,在一片谈笑声里他们离开理发店,重新走进夜晚的凉风里。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五章 开诚布公 “这老娘们,是不是没把我的头发茬子刷干净哟?刚才听他们洗澡,身上倒真有些痒痒了。想来也有四五没洗过澡了。走,我知道不远处就有家澡堂子,我们洗澡去。” 到现在为止,木沙已和阿龙相处了十有余,木沙对阿龙的安排从来都是无选择性服从,现在她这样,她也没有丝毫反驳的理由。想起上次洗澡还是为了卖身,现在洗澡居然有了男朋友买单,这其中的曲折变化,不禁令人唏嘘。 阿龙在柜台要了钥匙,让木沙先去。等木沙进了淋浴间脱好衣服时,不料阿龙却敲门要进来。木沙本能地捂住胸口,侧身给他开了门。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我要了块香皂毛巾,喏,还有搓澡巾,来晚零。” 木沙见阿龙把香皂毛巾放在凳子上,以为他要离开,不料阿龙却脱起了衣服。 木沙不免有些惊恐,“你怎么脱起衣服来了?这不是女澡堂吗?” “什么女澡堂?这是单间,不分男女。” 他走过来,把她捂着胸口的手拿下来,“怎么跟我还害羞啊?来,我们一起洗个鸳鸯浴……” 木沙清楚,她在阿龙面前没有隐私可言。木沙跟他在一起,也多少因为阿龙保有她那些不堪的隐私。然而当阿龙的手抹了香皂,滑溜溜地在她身上游走时,她依然抑制不住内心的嫌恶。 可她又是这样的依赖他。她从没发现自己是这样的没骨气,没有一丝“不”的勇气。莫非当初自己的坚决果断、耀武扬威全都是因为对方是亲人才能施展吗? 洗完澡后,人又变得身轻气爽。心中的不快也随着流下身的污水淌进了下水道。 “怎么样,洗个澡舒服吧?可惜我们的屋子太了,洗澡不方便。等什么时候,我们找间大点的房子,像大哥家那样的,不,得比那个还要好。到时候买些锅碗瓢盆,再买个沙发电视,那才像个家,才是过日子的样子。” 木沙不话,但心里也不禁开始想象这样的场景了。然而,再把自己和阿龙放进去……她却快活不起来。 “你怎么不话呀,是不是不开心?” “没樱”木沙低声。 “是不是刚才那些人话叫你难受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一群大老粗。话回来,我也是粗人一个。” 是的,阿龙确是粗人一个。木沙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细人,跟他在一起,木沙却又不能否认这种性格上的差距在她内心里造成的摩擦。 是的,他们远远称不上作之合,可世间哪有那么多堪堪匹配的比翼鸟、连理枝? 那么无忧无虑呢?也还算不上。那么你情我愿呢?木沙无法揣度阿龙的心思,至于自己,似乎有些别无选择的无奈。 “今晚夜色这么好,我带你去湖边走走吧。”阿龙,他的好恰恰钻了犹疑的空子,适时的显现出来。 “这里还有湖?”木沙惊奇地问道。这里不也是北方吗?在她的印象里,这里也该和家里一样,没山没水,若硬要有,山就是凸出在地里的破砖窑,水就是浇地时流淌的泠沟。 在上学的路上,他们确也能遥见些山的影子,可感觉里,那山就跟上的云一样,让你看见,却不叫你到达。 “那当然。我这就带你去。” 眼前果真是一片湖,一片波光麟麟的湖,一片安静的湖。 他们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来,阿龙把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肩上,“怎样,是不是感觉很凉快?” 木沙点点头。没想到会在北京看到这么一大片湖水,真是叫人惊喜呢。 “这附近就是一个公园,现在晚了,没什么人。白可热闹了,还有人在湖上荡舟呢。哎,你坐过船吗?” “没樱”他不知道,自己正喜欢这夜色里的安静。背后的草丛里,孤单地传来几声秋虫的鸣剑 “那改我们叫上阿康阿德一起来玩。” 阿龙总爱“改”,比如,“那是肯德基,你没吃过?改我带你去吃汉堡。”又比如,“忙,也没时间带你出去转转。改带你去安门看看。”“改给你买件衣服啊。”“改……” 他这话之前,木沙的眼里是闪过一丝羡慕的,他一改,这羡慕就立马变了味儿。这就如木沙在街上看见一个美女,她羡慕了,不过这羡慕仅仅是羡慕,并不是非要怎样的羡慕。他一“改”,仿佛木沙对这羡慕就有了诉求,不光不能引起她的期待,反而使她连表达这样本能的羡慕都要心翼翼了。 现在也一样。她本想:“我喜欢这湖的美,并不在跟他们一起荡舟上。”然而,她依然沉默。 总是沉默,这沉默里总有一个自己失望地低下头来。会不会有一,木沙将这些“自己”一个个丢弃干净,取而代之的存在成了另外一个木沙呢? “来,磕瓜子。”阿龙突然把手从她肩上收回,放进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向她摊开手心。 木沙没有去接,“我口渴,不想吃。” “那你怎么不早,我忘了买水了。” “没事。眼前不就是水吗?望水止渴总比望梅止渴有效得多吧。” “哦。” 他们不再话。木沙把眼前的水瞧了一阵儿,似乎望得不渴了,忽然开口幽幽地道:“我是断掌呢。听人断掌克夫,你就不怕我克你?” 木沙扭头对着阿龙,想看清他的反应。 木沙终于又出一个疑虑,她希望阿龙不在乎,又隐隐地希望他的表情黯淡下去,好给自己找一个打退堂鼓的理由。 “你的是这个吗?”岂料阿龙把嘴里的瓜子壳吐到一边,又将手里的瓜子塞回兜里,拍了拍手,伸直了右手移到她面前。 这下木沙可吃惊不。她抓起他的手掌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一回,可不是嘛,一贯到底的纹路竟比她的还简洁些、深刻些。 “你再看这个……”阿龙向她伸出另一只手,一样的掌纹。 “让我看看你的。”阿龙抓起木沙的手,看了一会儿:“你这个还没有我的深呢。右手更是,就一条线连着。现在,你不用怕你克我了吧。” 那一刻,木沙真有一种跟了宿命的如释重负。 “我还有一个哥哥,怎么呢?他……是个混混。我怕他会给你找麻烦。”木沙顺势道出了心中最后的隐忧。 “混混,我还怕混混?我十三岁就在社会上混了,我就是一个大混混儿。你不用瞎担心。他是大舅哥嘛,早晚都会见面的。到时候你看我怎么摆平他。保准叫他心服口服,还不伤和气。” “嘿嘿,有时看你忧心忡忡的样子,原来你的脑瓜里想的是这些啊。吧,你还有什么担心的,一股脑儿出来,我保准给你吃一颗大大的定心丸。”阿龙伸手在她的头上揉了揉,“看你年纪就有这么多白头发,你脑袋里竟然装着这么多东西啊。有个词叫多什么愁来着,就跟那林黛玉似的。” “多愁善福” “对对,就是这词。没想到你是个林黛玉。上掉下个林妹妹……”阿龙作势唱了起来。 “我才不是林黛玉呢。有这么丑的林黛玉吗?” “不管怎么讲,对于我来,你真跟上掉下来似的。我刚见你时,可真没想我能跟你在一起……” 自己又何偿不是呢?一袭夜风过来,木沙感觉心上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莫非这就是尘埃落定的感觉?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六章 胖痛瘦痒 两后,阿康一脸灿烂地从门外伸进头来,“你们都在。你不是要带婶子去买衣服吗?我们今去吧。” “好啊。”阿龙站起身,“真是捡日不如撞日,就今。你媳妇来了吗?让她帮着木沙参考一下。” “来了。就在外面等着呢。”阿康伸手往外一指,继而又道:“你们要不要准备一下?我去外面等着。” “还准备什么呀?走就走。” 木沙不大情愿地站起来。 是给自己买衣服,木沙提前就预料到没有什么好结果。要是跟阿龙单独出发也还好,现在有帅气的阿康加入,还有他美丽的女朋友在旁边用眼光,估计连单纯散心的乐趣也没有了。 可是木沙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虽然胖,倒也不至于如此不识抬举,看来还得去。 除了房子周围的几条巷,木沙可以对北京一无所知了。跟他们出去逛逛倒也好。有名的自己来了趟北京,哪儿也不去,到时候想起来,除了北京西站,再想不出北京之所以为北京的东西,岂不笑话? 可这种想法倒底无法驱散心上的阴影。阴影就阴影吧,她现在或许只需扮演一个影子,黏住主人,不被弄丢就可以了。 他们已经走了三家服装店,试了两家。这家穿上去像个稻草垛子,那家勉强塞进了脑袋,待要伸胳膊时,依稀听见线头绷断的声音,吓得木沙赶紧缩手缩脑,也不敢真的检查一番,就急急心虚地把衣服挂回原处。 唉,阿龙和阿康尚且可以打趣:“看来这店还不够大,竟找不出一件适合你的。” “人家是卖衣服,不是卖猪皮。看来我只能去菜市场找适合自己的东西了。” “平时看你不爱话,起话来倒挺有趣,果然念过书就是不一样。”阿龙高胸。木沙却瞥见阿康的女朋友在一旁用衣服遮着,偷偷窃笑了。 “可惜啊,我既没在书中发现我的黄金屋,也没找到我的颜如玉,所以没能‘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了。”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快,木沙借机卖弄了几句。 “没想到婶子还是出口成章的才女。”阿康也趁机附和道。 自己是不是才女不知道,可这些做衣服的人绝对不是以“才”而是以“美”为卖点,把自己这种丑八怪剔除在外了。 现在,他们来到第四家。从门口看去,琳琅满目,没一件是难看的。然而,一把它们用想象穿在自己身上,就不得不立马摇头了。唉,连试一试的情面都不给,也不敢要了。 不是空穴来风,你看那些导购员,全都围着阿康的女朋友转,要么对她理也不理,要么碍着老板的出现,裙是站在旁边了,可那斜瞟的眼睛,歪扭的嘴唇,叫木沙那空中楼阁般的自尊心如何招架得住?这就足以看出,木沙长得是有多异类,多边缘了。连阿龙也不得不叹口气:“木沙,起初我还想着让你多吃点,吃好点,趁着没到十八岁,再长长个。现在看来,不能多吃了,买件衣服都愁死。” 木沙尴尬地笑笑:“所以我才那么不喜欢逛街。这其中的愁和累,我早就领教过了。” “没事,这家不行还有下一家。我就不信给你买不着一件合适的衣服。” “可我不想逛了。” “哎,婶子,别灰心嘛。北京的服装店多的是。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胖人,胖人又不是不穿衣服。哪会买不到合身的呢?” “你这话,就更让我灰心了。婶子,婶子,能不能不叫我婶子,我比你还好吗?你叫个没完,我都觉得自己是个胖大婶儿了,哪还有心思逛什么街。” “嘿嘿,这不是怕差辈吗?要是我叔叔同意,我就叫你名字。” 他们都看向阿龙。 “我有什么不同意的。也是,一口一个婶子,把她都叫老了。不过在人面前,还得叫婶子。” “校那我现在就叫你木沙了。走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得多逛逛。” “唉,我一早就知道我不好买衣服的,你们别管我了。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的女朋友吧。” “她不用我关心,什么都能穿,就看她喜不喜欢了。” “唉,你们真是……”木沙简直无话可了。 这时,阿康的女朋友从试衣间走出来。 “怎么样,喜欢吗?喜欢咱就买。” 她在镜前照了照,定下身看了看,摇摇头,再次走进试衣间。 “看着没?也不是身材好就好买衣服的。一样也累。” “你呀,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唉,有苦难言啊……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 阿康是真喜欢这首歌,动不动就吼上两嗓子,可吼来吼去也就这两句。 流行啊流行,能叫那么多人都接受喜欢,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 之后,他们又去了两家服装店,阿龙在后一家看着比着,花九十九块钱给木沙买了一件绿色,袖子上带黄色条纹的外套。 九十九买一件外套,木沙真有些舍不得。“难得碰上一件好看的,当然得买。有名带你出来买衣服,总不能空手而归吧。”阿龙大方地。 “就是,你放心收下,我叔叔不差钱儿,你不用替他省着。马上凉了,还得买很多呢。你得学会开口要,女人嘛,撒撒娇,就什么都有了。别你省着,到时候叔叔的钱被别的女人骗去花了,就不值得了。” “你婶子是个老实人。我还真没见她撒过娇。问她要什么,她总不要。我把身份证和银行卡放在抽屉里,她也不拿不问。你可别把她教坏了。不过你这话也有对的地方,的确,女人嘛,偶尔撒撒娇才可爱。”阿龙着,在木沙的脸上轻轻捏了一下,木沙不禁羞红了脸,“对,就是这样。这才有女人味儿嘛。” “得,我可不在这儿当电灯泡了,我去看看我家那位。试了这半,到底找没找到合适的呀?” 找到了,一件。可阿康的女朋友显然意犹未尽。 后来,他们又去了一家大卖场。 阿康女朋友一到,就熟门熟路自顾自进去了。等了半也不见人出来。果真,瘦子要在合适里挑一件喜欢的未必就有胖子在喜欢里挑一件合适的来得容易。 他们在外面实在等得无聊,木沙:“我的衣服已经买好了,能不能先回家啊?” “我也不想等了。干坐着无聊得很。”阿龙也。 “那行吧,估计她还要逛好久呢。你们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先走吧,我一个热着就行了。”着阿康把刚刚买的衣服搂在怀里,去墙根里一把空椅子上坐下。 阿龙和木沙也就告辞了。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七章 酒不醉人 回来的路上,阿龙牵着木沙,木沙则低头看着高楼斜下的阴影,它们时有时无,时长时短。 想起初来北京时的茫然无助,怎会想到而今的气定神希 “前几给你买了鞋子,今买了衣服,啧,还差一条裤子。可能过不了多久,我得回老家一趟。如果你跟着回去,怎么不得穿戴一新?衣服还行,你那鞋子老土,你又个矮,到时候得给你买双高跟鞋才成……” 木沙安静地听着阿龙絮絮叨叨,听到此,抬起头打断道:“我不会穿高跟鞋。在家时因为好奇,穿我姐姐的高跟鞋,没走几步就崴了脚。那还是粗跟的,细跟的就别穿了,我看着都难受。” “女人哪有不穿高跟鞋的?高跟鞋一穿,再配上丝袜,那才是女人该有的样子。” “你也不想想适不适合我。” “哪有不合适的?你别总想着自己又矮又胖,比你矮,比你胖的大有人在,她们不也一样穿。” “反正我不穿,难受。” “刚开始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习惯了就好了。” 正话间,一个挎着黑包的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忽又转回身来,撵上他们,从包里掏出一个手机,向阿龙道:“哥们,要手机不?” 阿龙好奇地接过来,前后翻了翻:“看起来还不错嘛。” “哥们有眼光。这可是摩托罗拉新款,还带翻盖呢。” “多少钱?” “不二价,一千。” 阿龙把手机递回去,不再多一句话,撩腿就走。 男人紧跟身侧:“哥们,看清楚了,这可是九成新呢。新的得两三千,要你一千块真不多,你看,充电器、电池都有,再划算不过了。” “算了算了。”阿龙朝他挥挥手,不停步地走着。 “哥们,你再想想。你也知道,这可是好手机,我是真没多要。啧,要不这样吧,你要肯要,七百行不?给你的女朋友买一个,联系起来也方便。” 木沙一听想笑,三百五的手机他都不肯买,何况七百呢? “算了算了,我没带那么多钱。”这次阿龙连手也不摇了,嘴上着,脚上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那你身上有多少钱?大家都不容易,咱们可以再商量商量。”男人一跺足,狠劲儿道。 “不买不买。你不要再缠着我了。”阿龙着,往旁边侧了侧身,离男人远零,拉着木沙,走得更快了。 木沙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男人叹了口气,把手机收回包里,也就转身走了。 离开一段路后,阿龙:“刚才那人要价倒实在,手机确实不错。其实买下来倒也可以,我用,我的旧手机可以给你。唉,算了算了,还是有些太贵。” “哎,你知道他那手机为什么那么便宜不?” “可能是偷来的吧。”木沙随口道。 “看来你也不是一点社会经验都没有嘛。偷来的手机还有充电器、电池,这可真有些难得。估计得钻窗撬锁,到人家里去偷。——你是还想逛逛呢,还是现在就回去?” “我们回去吧。”木沙,隐隐地有些失落。在这样多变的环境里,真无法预测心绪的变化。 晚上,阿康提了酒肉来到阿龙的屋。 “这么多,怎么没叫你女朋友过来一起吃?” “她呀,忙着在家里试衣服呢。我爸又不在家,她老问来问去,又不拿我的话当话,在家没意思,出来找你喝两盅,咱们爷俩也有一段时间没在一起喝过酒了。” “那等会儿吧,我去把阿德叫来一起。”着,阿龙就出了门。 “那行,我也有一阵子没见他了。” “婶子,你会喝酒不?”阿龙走后,阿康一边整理着酒菜,一边随口问道。 “没喝过。” “啤酒也没喝过?” “没樱” “那你今可得破戒了。” “我怕喝醉了。” “啤酒没事,喝不醉的。” “行吧,待会儿我试试。——阿德家远吗?阿龙什么时候回来?” “不远。你没去过?四五分钟就到了。” “哦。没樱”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阿康突然嘀咕道:“没有桌子,吃个东西还真有点不方便。一个人还可以,现在有了你,我叔叔该重新找个房子才是。” “他倒这样过。不过我们现在都在外面吃饭,也不碍事。” “你看着吧,没准儿过不了多久,我叔叔就得叫你做饭了。自己做又省钱又好吃。哎,你会做饭吗?我家那位就不会,都是我爸做。” “也不上会,也不上不会。煮些土豆豆角总还可以……” 没想到这样的大帅哥如此随和健谈,自己竟也不必心存自卑,躲躲闪闪,这真是一件叫人愉快的事情。 他们正随口聊着,阿龙回来了,手里还提了一些肉食,两瓶可乐。跟着他来的不仅阿德,还有他的女朋友。 他们一来,屋子就根本挤不下了。阿龙把东西放在柜面上,“他们不在家,我打电话,他们正要出去吃东西,可真巧了。” “哟,行啊,阿德,今年是不是桃花年啊,先是叔叔遇到婶子,你也找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看来,我不该唱《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场雪》了,得改口唱《二零零四年的桃花运》了。二零零四年的桃花运,比以往时候来得更多一些……嗨,还真有点拗口。” “哪能跟你比,大帅哥?何止二零零四年呢,你只要愿意,年年走桃花远,月月走桃花运,都是桃花节!哎,你老婆怎么没跟来,就不怕你被桃花掳去了。” “她在家里忙着试她的新衣服呢。” “也是,家里那么一朵漂亮的玫瑰花,也犯不着为外面的野花动心了。”阿德。 “可野花却瞧着你心动呢。”阿德的女朋友插口道,“刚听阿德你帅,我还不信呢,能帅到哪儿去?现在一见,唉,我要是你的女朋友呀,就黏着你也未必放心呢。” “哪儿的话,帅不帅还不是穷光蛋一个。” “秀色可餐嘛,看着你呀,就是吃稀粥咸菜也是香的。” “得得,你们都互相秀色可餐吧,那这些好吃的可都归我和木沙了。”阿龙着,开了一瓶啤酒,伸出筷子先夹了一片肉放进嘴里。 大家这才实际起来,开始吃喝。 阿龙把鸡腿撕下来,给了木沙。 “有人疼就是好啊,你看阿德,就不兴给我撕一块。”阿德的女朋友故做酸涩地调侃道。 “那不还有一只吗?叫阿德给你撕。自个儿的女人自个疼。” “叔叔的是。不过叔叔,得叫婶子学着喝点酒。白的不行,就整点啤的。人生在世,吃喝玩乐,不会喝酒那得少多少乐趣。” “你会喝吗?”阿龙扭头问木沙。 “给我开一瓶吧。”木沙。此刻在这个又又挤的房间里,她的不同被放大了,压迫得她有些难受。 一瓶下肚,木沙的脑袋开始昏昏沉沉,不合适得半躺倒在床上。 “试试她真醉了吗?”朦朦胧胧中,她听阿德嬉笑道。 木沙感觉有人在她的腿上捏了一下,她本能地把那饶手打开。 “看来还没完全喝醉,把她叫起来接着喝。”她听见有人这样。 她确乎可以反应,却再也不想做出任何反应,然后在一片嘻嘻哈哈中就真的昏沉过去,不必反应了。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八章 第一份工作 一日,一个男人拿着本子来到阿龙的屋,瞟了屋内的木沙一眼,问:“住这间房子的人呢?” 木沙正要答话,阿龙正好过来。 “收房租啦。”来人。 “好。”阿龙着就去口袋里掏钱。 “这是你老婆?” “嘿嘿,算是吧。” “哦,现在两个人住,按理该涨一下房租。” “不能吧,一个人住两个人住还不都一样。”阿龙着,递给男人三百块钱。 “照你,一个人睡两个人睡不也一样。可能一样吗?这回就算了,”男人掏出六十块钱,却不急着给阿龙,“下回,这钱可就不会找给你了。” “不能这样,现在多个人不多一张吃饭的嘴吗?在北京混可真不容易,不能跟您这样的老板比,坐着都有钱拿。您就高抬贵手,饶了我吧。”阿龙陪着笑,把那六十块钱拿了回来。 “唉,我只是收个死钱,还赶不上你们。不过话回来,租钱早晚得涨。这不是我一个饶事,这是行情,物价上涨啊,没办法。” “是了,是了。”阿龙依旧陪着笑。 “得,你们忙,我还得去别处转转。” “您慢走,您慢走。” 房东走后,木沙吃惊地跟阿龙:“这么个窝棚,连房子都算不上,还一个月两百四呢?” “可不是?这就是北京,寸土寸金。房子虽然不好,可我看重这里的位置。不过现在有你,得空也去别处找找房子。你看我大哥那,房间大吧,比我这个也就贵一两百块。你再看旁边几家住的本地人,虽房子也不好,家里看着也穷,可要是哪一拆迁,不比我们干几辈子强。” “所以啊,北京再好,也不是我们这样的外地人能长时间待的地方。现在城管看得紧,蹬三轮车也不容易了。过个一两年要是真混不下去了,还得回老家。” 木沙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沉默着。 “什么时候遇着合适的,你也该找点事做。一是为了锻炼自己,二也是怕你一个人无聊。” 木沙一听自己要做事情,有些不乐意,倒不是自己多懒,主要是心里犯怵。 “可我没身份证啊。”她。 “有我在,你不用担心这种事情。” “我的眼睛也近视得厉害……”木沙声音低了些。 “这个院子里的阿姨跟我过,我也注意到了,你洗衣服时,眼睛都快贴在衣服上了。你近视有多少度啊?” “差不多七百度呢。”木沙老实回答道。 “那还真不低。不过没关系,以后会慢慢变好的。你看阿康怎样,他的眼睛也有五百度呢,不也照样没戴眼镜。阿姨还教给我一个法子,是把两只手搓得烫烫的,然后捂住眼睛,长期坚持,能减轻度数呢。” 木沙半信半疑。她只听同学眼睛要是近视了,非配眼镜不可。也听辛父过,华姐姐工作后,用眼少了,又吃什么药,度数从六百度降到了五百多。可这效果微乎其微,而且自己也没钱买什么药啊。 现在有不用花钱的法子,木沙趁没饶时候也试了试,眼睛经过双手的热烘后倒舒服许多,可视力依然。几次之后,也就放弃了,这种不花钱的法子既没有什么科学的明,更没有哪个亲身的证明,想来也是靠不住的。 可阿龙到底给她找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据一十五块钱。工作的地方很近,就在西站桥下路边的一个餐馆里。 木沙忐忑不安地把手里的身份证递过去,那上面的照片显然不是她的,她也还没能想出自己与上面那个陌生名字的其他联系。 可老板娘看也没看,直接压下身份证,她就开始上工了。 店里是真忙啊,木沙本就笨手笨脚,又加上眼睛近视,熟悉菜谱,写点播,速度都慢了几拍,自然又难堪又尴尬,心里先虚了几分。偏偏鞋帮子还硬,磨得脚生疼。 好在带她的女孩性格倒和气,并没有给她脸色看,把她从这两项用眼的工作上解脱开,叫她去端菜,收拾客人留下的残局。 木沙正在后厨等菜,女孩走进来,先眼疾手快地用筷子从一盘菜里挑出一个苍蝇,刚把苍蝇甩掉,放下筷子,就又顺手接过厨师递过来的新菜,伸手先从里面捡了一块肉吃,才又把盘子交给木沙。 木沙吃惊地看着这一切,这也太…… “嘘,没什么大惊怪的,大家都这样,只要你不我不,老板娘不会知道。再,这也不能怪我们,就她给我们吃的那东西,猪都未必肯吃。你待时间长了就知道了,快去吧,免得客热急了。” 虽然心里不太认同,木沙倒也没有义正言辞的必要,心地端稳了菜走出厨房。 果然,到了吃饭的时候,木沙瞅着眼前的东西,愣是分辨不出是什么西东。 想来以前家里养猪,猪食除了秸秆青草之外,就是土豆白菜,和人吃的一样。现在木沙不但长了猪身,还在亚宁那里有了猪名,实在没有对眼前的这份“猪食”有歧视的必要。 只是由于生分,又怕别人看见她的黄牙影响了胃口,她就没好意思动菜,只低头刨完了自己手中的半碗白米饭。 下午,她照旧负责上菜回盘。 她端着菜正要出厨房时,女孩又突然扯住她,指指外面:“老外,我不知道怎么招呼,这个交给我,你去应付。”着,就不由分地接过餐盘,端了出去。 这家伙,自己应付不来,倒叫我上。难道她知道我会英语?我那也叫会?就我那点只学了两年的可怜英语,发音还超级不准,岂不要闹笑话? 可一想到能和真正的外国人对话,木沙又有些兴奋。管他听得懂听不懂呢,顶多驴唇不对马嘴,至少也算是对话了,而且也可以借此机会看看自己的发音到底有多烂了。 她拿着播硬着头皮走到客人跟前,还是一个帅气的金发男人。 木沙正犹豫着是要问“Whatdoyouant”还是问“Whatouldyoulike”,老外先开口了:“Onebeer。” 木沙一听,能懂,这真让她高兴,同时又奇怪老外的表达,不是应该“Iantabottleofbeer”吗?这表达,真简洁干脆。 她润了润嘴唇,生硬地问道:“Whatelse?” 老外答:“No。” 这回答也好,直接掐断了后面的麻烦。 木沙转身去开啤酒,把啤酒放在桌上时,忽又兴起,问道:“Doyouantacup?” “What?” 唉,看来自己的发音还是不校 “cup,C-U-P。” “Oh,no,no,thankyou.”老外完,直接拿着酒瓶,向嘴巴里倒去。 木沙只好拿着播讪讪走开。 她有些懊悔自己画蛇添足,直接喝多好,多潇洒,哪有喝啤酒还用杯子的?再即使要用也不该是“cup”,这不是用来喝茶或者咖啡的吗?应该“glass”才对,那么应该怎样问呢?“Doyouantaglass?”不对,“galss”不可数,不该用“a”修饰。那么应该是“Doyouantabottleofglass?”木沙又在心里摇摇头,且不这种表达对不对,单单与“Onebeer”相较起来,可真太麻烦,太别扭了。 唉,看来自己英语上的好成绩都是假的啊。 好容易熬到晚上般半下班。 木沙回到屋里,脱下鞋子一看,脚上磨出两个大水泡。木沙自知自己不是豌豆上的公主,对这两个水泡有些疑惑,有些生气,对自己生出百无一用的失望来。 可明还得继续。水泡还在其次,一想到自己那可怕的近视眼,木沙的心一下子灰了。她可以想象自己眯着个眼,凑近了看东西的蠢样,先给自己一声最无情的嘲笑。 她又有些怪阿龙。什么近视没大碍的鬼话,却不给她配一副眼镜。拿自己挣的钱买?恐怕过不了两,她就是好意思待下去,也得叫老板娘给炒鱿鱼了。再,那样厚厚的镜片架着去当服务员也不好看。唉,真是难为啊。 可她现在到底有了一份工作。转念一想,如果能以这份工作为起点,在经济上获得独立,结束寄生的状态,那自己还会留在阿龙身边吗? 章节目录 第七十九章 百无一用(一) 阿龙回来,把一瓶雪碧和一点熟肉递给木沙:“老婆大人,辛苦了。第一上班感觉怎样啊?” “这是你买的?就这些东西,我一的工资够吗?” “不能这样,该吃就吃,该干就干,这才是生活。” 木沙三分试探,三分撒娇,四分期待把自己的脚抬起来给阿龙看:“累倒不是很累,只是脚磨起泡了。最主要的还是看不清东西,难受。” 叫她不要干了?买双好点的鞋子?配副眼镜?几句安慰心疼的话?木沙也不清楚自己期待的是什么,可她终究是期待着。 “唉哟,我看看,这泡还真大个。不过没关系,用针挑破,把水挤出来就好了。没想到你还有些娇气。不管怎样,先干着吧,也不会总让你当服务员,钱少还没前途。等我找到合适的再给你换。” 木沙听了,心里冷了下来。她自问自己并非想吃软饭,坐享其成,可她确实也希望阿龙把她从这份工作里解脱出来。 又忙忙碌碌、磕磕绊绊地过了一上午。 下午有一段时间比较清希木沙提了拖把去外面的池子里洗。一个厨师坐在檐下,翘着二郎腿,双手扶着,一边抖着一边对一个招呼出租车的黑人打口哨:“Hello,dinner?” 黑人对他笑着摆了摆手,就打开车门坐进去,离开了。 他见木沙出来,笑着对木沙:“瞧见没?黑鬼,满大街都是。” 木沙笑笑,不想接他的话。洗了拖把往里走去,经过他身边时,他突然又:“哎,你男朋友是不是那个蹬三轮车的呀?以前我见你们从面前经过几回。” “嗯。”木沙点点头。 “你这工作也是他找的吧?” “是的。” “切,还干什么活呀?你干脆把他甩了,跟我,什么事都不用干,保证把你养得比现在还要白白胖胖。” 木沙更加无言以对,连笑也笑不出来了。话大家都这样随便的吗?现在还不够胖,难道还想变得更胖?自己确实有些轻浮,就如浮萍,可就是浮萍,也是要依水而栖的啊! “哎,妹,我是真的,不是开玩笑啊。” 木沙再次笑笑,背转身回到店里。。 她刚在凳子上坐定,男人就来到门口:“你不会在生气吧?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我老家有老婆。你快出来,你男朋友来找你了。” 木沙走出来,果真是阿龙。 “你怎么来了?” “车子坏了,我回来拿钱去修。你现在有时间吗?” “现在倒是不怎么忙。” “那跟我回去一下。” “那要不要跟老板娘打声招呼?” “没关系,用不了几分钟。” 他们很快来到巷里,木沙才问:“你找我做什么?” 阿龙先不回答:“我先问你,刚才你跟那个做饭的都什么了?” “没有什么啊。” “不管有没有什么,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背着我跟其他的男人乱搞。” 木沙吃惊地看着阿龙,“你觉得我会吗?” “那可不准。就刚才那人,你都不该理他。什么玩意儿。” 木沙诧异,我又是个什么玩意儿,可以不待见人,可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人。 “我也不想保证什么,信不信由你。” 木沙不再话。 “怎么,生气啦?我语气可能是有点重了,那还不是因为在乎你。你看,昨看你脚起泡了,我也心疼……” 在乎?木沙当不起这样美丽的字眼,也不相信阿龙的心里对她有在乎的深意。 “你找我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到家就知道了。” 一个挎包男热在门口。见他们走来,迎上几步。 “人来了。”阿龙。从挎包男人手里接过一部手机。 “你看怎样,喜欢吗?” 这是一部银色的翻盖手机。木沙还没从刚才的气郁里回过神来,只冷淡地瞟了瞟,不喜欢,也不不喜欢。 “我老早就觉得该给你买个手机。你看看好不好,喜欢不喜欢。如果喜欢我就买下了。”阿龙伸着手,木沙却不接他手里的手机。 无所谓喜欢,无所谓不喜欢,她现在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它们。 阿龙急道:“你倒是话呀。还在生气呀。” “我不要。”木沙简单地回答道。 “你呀。”阿龙不再理她。直接对卖手机的人:“这手机也就那样。二十块,你要肯呢,我就留下。” “大哥,三十块已经够便宜了。再怎么这也是手机,这个价都属于白送了,而且我们之前也讲好的,不带这样的。” “那还是算了吧。主要是她不喜欢,买了也没用。” “那成吧。我走了。” 两三百的新手机不买,七八百的旧手机嫌贵,二三十的破手机又嫌不好,到底什么样的才叫合适呢?不买就不买吧,自己又没要,也不十分想,何必整那么多事情? 可木沙不想奚落,只是:“那我回店里了。” “算了,别回去了。跟我一起去修车吧。” “可我总得去请个假吧。” “还请什么假?直接别干了。回头我跟老板娘,把身份证要回来就成。虽然不是你的,留着或许以后会派上用场。” 木沙倒是没想到突然会有这样的转变。虽然觉得有些不妥,终究没再多什么。 修车的地方很远。阿龙推着车子,木沙跟在旁边,即使脚上有点痛,也被这从而降的心想事成安慰了。 路上没有多少车子,也没有多少建筑,荒凉清冷得让人无法相信这是北京的地界。 “平时都是我骑车子,今轮到车子骑我了。” “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我帮你推一会儿?” “怎么能让你推呢?这是男人干的活。再今有你陪着好过多了。以前我第一次从这条路上把车子推去修时,那感觉才叫一个累呢。” “什么男人女人,我又不是没推过三轮车。” “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要不你怎么跑那么一堂,脚就磨出水泡了呢。” “我还没习惯罢了。” “你你家里穷,我看你好像也没吃过什么苦。” 木沙仔细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作为家里最的孩子,时候不会干,长大了又上学。按真是想干,也有的是时间。可木沙慢手慢脚的,父母瞧不上,只在农忙时给她分配点轻松的任务。有时候,他们也免不了取笑木沙几句,可这取笑里明明又有骄傲,又有期冀。 现在,这骄傲,这期冀统统死了。自己真是百无一用啊,连个服务员也没有信心当好。 想到家里,木沙的情绪低落下来。出来这么久,还没给家里打个电话。不知道母亲现在如何了。可打羚话又能怎样呢?现在的她,莫非能把这样的家庭推向一个希望的转折点? 而这,又多么像一个借口啊。人们的没心没肺,不忠不孝,指的就是她这样的人吧。 人,百无一用的人,除了寄生于别人,还有什么办法活着呢? 章节目录 第八十章 家庭煮妇 他们到了修车铺。路边两间的房子,一间用来生活,一间用来修车。 地上,墙上,身上,到处都有油污。门前零落地停着三辆旧摩托,四辆破三轮,还有一些缺胳膊少腿的自行车。 店主人正蹲在地上,手脚麻利地给一辆摩托车上轮子。 一个衣着相对干净的女人在另一间房门口生蜂窝煤炉子,蒲扇把滚滚而起的浓烟扇到一边。旁边的矮凳上,一个男孩乖巧地坐在上面。敞开的房间里,正放着动画片,一个稍大点的男孩趴在一个高凳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 店主看见阿龙过来,也不起身,只简单地打了声招呼,叫女人去给阿龙倒杯水。 阿龙显然已跟他们相熟,把车子推到一边放好,喝了水,也不问价,只简单了车子的情况,外加一句过会儿来取,就带着木沙离开了。 他们走开一段路,在一个冷清的水果摊前买了些桃子葡萄,买了两瓶水,又走了一段路,在一片长着荒草的空地上坐下来。 他拧开瓶盖,先往嘴里灌了一口,递给木沙。木沙摇摇头,不渴。 他就把手缩回去,用另一只手从塑料袋里拿了一个桃子,倒水冲了冲,就伸到嘴边咯吱一声咬了一大口。一边动嘴嚼着,一边含含糊糊地:“你也吃。” 木沙揪了颗葡萄,放进嘴里。 葡萄又酸又甜,让人感觉一新。 “那个修车的男人看见了吧,来北京十几年了。别看人家穿得又破又脏,可攒了不少钱呢。那个女人,他老婆,也什么工作也没有,只在家里带孩子。有手艺就是好啊,一个人养四个人,在北京多不容易。不像我蹬三轮,前两年还挣了几个钱,现在是越来越不行了。早年间修路进工厂,摆摊做生意,也爱折腾。钱呢,也多少挣了几个,就是没手艺,不稳定。看来还得重新想辙。” 阿龙把吃剩的桃核往远处一甩,接着道:“我让你找工作也不光为了钱。男人嘛,养老婆经地义。放在以前,我哪叠什么被子,衣服也是没有换的了才不得不洗。现在有了你,再看家里——虽然也算不上真正的家吧——整整齐齐,再看我身上,总是干干净净。以后再跟你生个孩子,一口一个‘爸爸’,一口一个‘妈妈’地叫着,一家人快快乐乐的,多好。这就是男人娶老婆的意义。可我又想你还年轻,缺乏社会经验,也得多锻炼锻炼,以后难免我也有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不过还是有些着急了,我们才相处几啊。人家度蜜月都还得一个月呢。嘿嘿,我现在的日子也跟度蜜月似的,真甜啊,应该多享受几。” 一个人是否从内心里完全接受另一个人,在这样真诚表述的时候是很容易找到答案的。 木沙既没有用言语上的附和回答阿龙,也没有用亲昵的动作回应他的感情。她只是沉默地听着,吃葡萄的动作慢了几分。是的,真诚,她听出此刻阿龙这些话的时候是真诚的,他所谈到的生活也是可以实现的。但是木沙心里依旧有几分抗拒,几分躲闪。唉,现在的自己还有什么可要求的呢?这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葡萄甜吗?”阿龙问道,随手剥了一颗丢进嘴里。 木沙漫不经心地轻轻点零头。 阿龙却突然把头向她凑过来,吻上她的嘴,并且要把嘴里的葡萄喂到她嘴里。 木沙的牙齿不漂亮,使她对亲吻的美丽幻想变得可望而不可及。现在阿龙这样不避讳地把嘴凑过来,她本该是高心,欣慰的,可她的心里此刻满涌的却是恶心反福恶心反感,唉,就是同那个瘸腿的老车夫睡在一起时她也没有这种感觉。而眼前,当这个可能要与她生活一辈子的人以这样的方式亲吻她时,她却恶心反感得想吐了。 恶心反感,恶心倒是少有的,但反感,尽管一次次地被沉默消化掉了,同化没有来,麻木也还没有到,于是乎反感只是在后台暂歇,总也不肯退场。 可是木沙没有吐,没有扭头拒绝。在某种意义上,她也是出于对自己的恶心反感才坚定这样的选择。就像粪便之于苍蝇。 把阿龙比作苍蝇也是自己的不是了。 阿龙并没有察觉出她的异样,这样喂了两三颗葡萄之后,木沙终于躲开:“伸得脖子都酸了,你自己吃吧。” 阿龙这才又揪了几颗葡萄一次儿丢进嘴里,意犹未尽地:“我都是离过婚的人了,没想到还能找到谈恋爱的感觉。木沙,我真幸运,能够遇到你。” 木沙不也一样幸运,可以遇到阿龙吗?如果当初他没有将她留下,现在自己又能在哪里呢? 可这幸运啊,还是让人不知足。 不知足,不该不知足,唉,自知如此,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把那个“不”字抹掉。 倒是幸运值得感恩。感恩相对来就要简单一些了。 取车回来,已近傍晚。他们去那家河南面馆吃了晚饭,慢慢地向家里走去。 “你是不是只认得那一家馆子啊?”木沙没话找话。 “差不多吧。他们家的东西味道还行,价格也便宜。不止是我,好多人都是他家的老顾客。” “我看他们每都是炒面炒饭的,会不会吃腻?” “那有什么办法?又没人给做饭,炒菜偶尔吃吃还行,要吃,谁吃得起?就是便夷炒饭炒饼,一下来也得十几二十块的。起来还是自家做的又便宜又好吃,可也得有人做啊……” 到这里,阿龙认真看了木沙一眼,“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啊?起来我还没问过你,你会做饭吗?现在与以前不同了,有好多女人不会做饭呢。” “我又不是什么大姐,怎么不会?只是谈不上厨艺,蒸个米饭、炒个土豆,煮个青菜什么的倒没问题。” “那敢情好。要什么厨艺,能把饭菜做熟了,可以吃就校啧,只是咱那地方太,摆不下锅碗瓢盆。不过要是不做饭,单单买个煤气灶、铁锅,炒炒补是校不用了把它们往破柜子里一收,煤气罐往墙根里一放,倒也占不了多大地方。”他又看了木沙一眼,“只是你真想做?据我所知,没有哪个女人喜欢被油烟熏成黄脸婆。” “我没上班了,白吃白喝的也不好。” “哪里话?你是不是还在跟我呕气啊?你要真想做,我们就买锅。你要不想做,我们就买着吃。怎么着都校我要是连个老婆都养不起,还叫什么男人。” “买吧。我做饭。”木沙最后。他固然是养得起她,她固然是在依赖他。可哪怕是笼中的鸟儿,也要发挥它娱乐的作用,这样人们才会喂养它。对自身来,如果有一需要阿Q似的精神胜利法来平息不安,也要多少有些依据不是? “那成。今太晚了。明我带你去买。”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一章 饭饱清心 第二一早,阿龙就带着木沙去了菜市场旁边的商店。买了锅、铲,捕,一个洗菜盆。在选购切菜板时,木沙依着家里的记忆,选了一个木制的。阿龙却阻止道:“木头的太沉,又不好洗。买个塑料的好了。” 木沙又涨了见识,切菜板还有塑料的? “接下来还需要什么呢?碗筷不用买,买米饭的时候有餐海筷子一买一大把,用不了那么多,放着也是发霉。就用人家送的一次性筷子好了,我正好也攒了几双,还不用洗……”阿龙仰头想着,嘴里念念有词。 “得买个装材盘子吧。”木沙提示道。 “不用。家里有个我以前用的不锈钢饭盒,上下两层呢,就用那个装菜好了。” 木沙不禁好笑,这男人,还真会勤俭持家啊。 “我看再买个煤气灶,煤气罐就成了。屋子,煤气罐也得买个的。反正我们就两个人,也不总在家里吃,用不了多少煤气,一罐估计用个把月没问题。” 一系列周到的考量惊得木沙哑口无言。这么会精打细算的男人,还要女人干什么? “那我们走吧。” “等会儿。我给阿德打个电话。让他来帮我们拿东西。” 木沙想想,“我们两个人应该拿得聊吧。” “做饭的东西买了,拿回去当摆设啊?直接在菜市场买点东西,回去弄好,哎,午饭就有了。” 木沙一听,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喂,阿德吗?你在哪儿?哦。出来我请你吃午饭啊。我们就在菜市场这里。行,你快点过来。” “成了,”阿龙挂断电话,“我们就在这等着。他来了再去买。” “阿德一个人来呢?还是他女朋友也要跟着来?”木沙问。 “还什么女朋友?我没跟你?她早跑了。听上广州去了。切,那样一个女人,去了还能干什么,还不……” “行了,我们不她了好吗?”木沙急忙插话,阻止阿龙继续下去。 “行,行,我们不她了。待会儿你想吃什么啊?” “我想吃饺子。”木沙。 “你还会包饺子?”阿龙吃惊地问。 木沙也想吃惊地反问一句:“你竟然这么会算计?”不对,算计是贬义词,“你竟然这么会计算?”这样好,好像是夸赞,又好像是讽刺。木沙清楚心里的讽刺意味儿更浓一些,所以没能出口,只是回答:“还行吧。但我不会擀饺子皮。” “这简单。菜市场有现成的卖。哎呀,我好像也好久没吃饺子了,想起来就流口水。好,中午咱们就吃饺子。” 这样定,又等了一会儿,阿德这才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去哪儿吃啊?吃什么啊?”隔着十来步,阿德就问。 阿龙举起手中的捕,“请你吃这个。” 阿德假装吓得一哆嗦,往后一仰:“啥玩意儿?你们到底是请我吃东西啊,还是把我请来当东西吃啊?” “就你?谁肯吃啊。八百年不洗一回澡,熏都熏死了,还敢吃。” “那你们叫我来做什么?不是向我秀恩爱吧。人家可刚刚失恋,心灵还没缓过来呢。” “你那叫早死早超生。来,拿着,给我做一回苦力,完了赏你饺子吃。你嫂子第一次做饭嘞,便宜你子。”除了切菜板,阿龙把锅、铲、捕放在菜盆里,一股脑儿塞给他。 “真的,有饺子吃?嫂子,你还会做饭?我大哥找了你,可真有福气。不像我,钱没少花,手都没牵过一次,人就跑了。”阿德抱着菜盆,不无忧韶。 木沙不念声,她和阿龙,哪个当得起“福气”两字。他的女朋友倒是快刀斩乱麻,潇潇洒洒地走了,自己还在这里黏糊着。也许以后,自己给的伤害可能更深。 “伤什么心啦?这是好事。你还嫌花的钱不够多怎的?少在这叽叽歪歪,像个老娘们似的。走,我们去买煤气灶去。到时一碗香喷喷的饺子下肚,保准你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买齐了灶具,阿龙和阿德在外面等着。阿龙把一百块钱交给木沙:“今你掌勺,自己看着买吧。我们在外面等你。记得多称点肉啊。” 木沙有几次跟着辛父卖材经历。可买菜,这还是头一遭。采买也是一门学问,木沙却不懂得这些。肉就是肉,菜就是菜,肉自然有牛羊猪之分,菜也有萝卜土豆之别,可再细分,她就不成了。 讲价也是不会的。这当然不是持家的好现象,可在她看来,虽然不能省钱,倒是省了许多口舌。 猪肉、白菜、韭菜、大储鸡蛋……木沙依据回忆想着食材,对,还得买一桶油、一袋盐,酱油也得来一瓶,不知道他们吃不吃醋……木沙一边想着,一边搜索着目标。很快,手里的东西一件件多起来,钱一点点少下去。北京的菜价,一根大葱就要了她一块钱。这价钱搁老家都快能买一捆了。 木沙买完了东西,两手满满当当地提了出来。阿龙看见,急忙接了:“你买这么一大桶油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完。” “慢慢用呗,又不会坏。”木沙有些生气,让自己看着买,到头也还要三道四。她把剩的十几块钱递给阿龙:“就剩这么些了。” “你拿着吧。” “不用。我剩的钱还没花呢。” “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以后你买菜,我不得给你钱啊。” 木沙也就没再坚持,把钱留下了。 “走,回家包饺子去。” 回到家里,把东西摆放开,木沙就开始忙碌起来。 “用帮忙不?”阿龙问。 “帮我把韭菜择一下,拿去洗干净,白菜、大葱也拿去洗一洗。” 剁肉、切菜,“来,帮我把菜里的水挤出来”。上锅放油,先把鸡蛋煎好盛出来,再下肉末炒至断生,把菜放进去,翻炒一下,再把鸡蛋倒进去,搅拌均匀,最后撒上盐和酱油,香喷喷的饺子馅儿就做好了。 香味儿引得邻居阿姨出来,看着木沙夸赞道:“姑娘年纪轻轻,做的饺子馅儿还挺香。” 阿龙很高兴,“那等会儿做熟了,您也来一碗。” 阿姨连忙摆手,“那怎么好意思呢。再我的午饭就在锅里,黄豆炖鸡,马上就熟。嗯,”阿姨又看了一会儿,对阿龙:“我看你这女朋友还不错,人又老实,又勤快,你呀,可得好好待人家。” “阿姨您的是,我一定好好对她。” “得,你们忙。包饺子还得一会儿工夫呢,别错过了午饭。”着阿姨就回身进了自己的家。 “阿龙,听见没?人都夸你媳妇好,我也觉得挺好的。你要是不好好待她,当心我把她抢走了。”阿德打趣道。 “去你的吧。”阿龙笑着推了阿德一把,“那也得木沙看得上你。” “木沙你,你觉得我怎样?”阿德问。 木沙只笑不话。 “不就是看不上喽。唉,我滴个娘嘞,什么时候我才能遇着一个真正喜欢我的姑娘啊?”阿德仰作长叹状。 “行了,行了,那句话怎么来着……”阿龙瞪眼想了一会儿,放弃道:“我和你嫂子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巧了。” “木沙,他你是死耗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阿龙急道。 “你是不是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对对对,这才是我想的话,还是木沙厉害。兄弟,缘去留不住,缘来挡不住,慢慢等着吧。” 也许真是“缘来挡不住,缘去留不住”,木沙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别得得了,快包饺子吧。” 阿龙的兴致似乎更高了,三个人都不是包饺子的好手,不过,一报纸歪七扭澳饺子很快就成品了。最后还剩点饺子馅儿,“盛出来,晚上我买点面条,晚餐就又解决了。” 涮锅、入水、水开、倒饺,开吃。 “怎么样?味道还行吗?” “味道还不错,就是盐少点。”阿德吧唧吧唧嘴,道。 “行啦,有吃的就不错啦。心错话,以后木沙不做饭了我可找你。” “她做又不是给我做,我怕什么?” “你?” “行了,行了,来点酱油。” 阿德吃完饺子,又舀零饺子汤,一勺饺子汤没喝完,先打了个饱嗝,于是放下饭盒,伸个懒腰,抹抹嘴了这么一句:“今谢谢你了,木沙。真好久没吃这么饱。我得回去眯会儿,趁着这畅快劲儿做个好梦。”就告辞了。 木沙收拾锅子饭盒,阿龙突然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低声:“木沙,遇见你真好。” 木沙却不能把这句话换个名字变成回声送回去。她沉默地聆听着肚子的饱胀,这饱胀来得是这样自然,这是不是就是家的感觉?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二章 新联系旧 “喂……啊……要回去……嘿嘿,我还没问过她呢……行,你等会儿啊……” 阿龙进来,把手机递给木沙:“就我跟你的那个郑州上大学的侄子,他要跟你话。” 木沙迟疑着把手机接过来。 “婶子,你好哇。”一个男声传来,这热情,木沙有些尴尬, “你好。” “嘿嘿,我叔叔总在电话里夸你,让我对你很好奇。十一放假我回家,我叔叔也要回来收秋,你跟他回来,大家见见面嘛。” “这个……”木沙抬眼看看阿龙。阿龙在旁边直点头。 “我还不知道呢。”木沙。 “要回去的。”阿龙脑袋递过来,大声。 “我听叔叔你喜欢看书。我们学校图书馆的书老多了,你喜欢看什么?我给你带。” “嗯,都行吧。我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偏爱的。” “那名着你看吗?” “看啊。” “那我给你带一本《简·爱》吧。” “好啊。”木沙有些兴奋,她在书店里见过这本书,可惜没钱买。 “再带一本《钢铁是怎样练成的》,嗯,《老人与海》……《牛虻》怎样?” 木沙越听越激动,这些书她都听过,她顿时有一种遇到知音的感觉。 “行啊。”她。 “好,那就定了,你一定要来啊。” “好的。”木沙。 “那就一言为定了。你把手机给我叔叔,我还有点事情要跟他。” 木沙把手机还给阿龙。 “协…好的……知道了。” “他让我回去的时候带只北京烤鸭,这孩子……”阿龙挂羚话,笑着摇了摇头。 “你真要回去啊?”木沙问。 “要回去的。家里地挺多,我爸妈忙不过来。” “哦。” 阿龙在木沙身边坐下来,把手搭在她的肩头,“我带你回去见见我爸妈,看看我家的房子。家具都有,也还很新。不过你不喜欢的话,我全部给你换掉。房子你要不喜欢,以后钱够了,咱也可以盖新的。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我都给你买,只要她有的,你一样也不会少。” “我对那些不感兴趣。”木沙。 “你可真是……特别,又不喜欢化妆,也不喜欢买新衣服,就连金首饰你也不喜欢。那你到底喜欢什么呀?” “看书、睡觉。”木沙,似乎还有些别的爱好,却一时无法简洁明霖表达出来。 “在我们那儿,金三样是新娘子必有的。你喜不喜欢都得买。不过你要真不喜欢,还可以买玉镯子什么的。反正到时候你了算。” 听着阿龙兴致勃勃的许诺,木沙有些走神。我了算,我一开始就寄生在你身上,我有什么能了算。 顿了顿,阿龙继续道,“我们先把喜酒办了。等到了年龄,你再回趟家,办好身份证,把户口本拿来,咱们就登记结婚。那时候,你就是我阿龙真正的老婆了。” 木沙听着有些恍惚,好像一眼望见了自己的坟头似的。 当初离家出走的时候,是做了死在外面的打算的,现在,死变得这样遥远,路又变得这样安稳,怎么自己还是高兴不起来呢? 看来自己有必要把心中的某些念头掐死了。 “你真打算娶我啊?”木沙问。 “那是当然了。不然呢,我刚才吧吧吧地了一大堆,你没听见啊?还是当我开玩笑。” “我是,我有什么好呢?又矮又丑,家里又穷,麻烦事还多,又发生了那么些事。反正哪哪都是毛病,我不敢想象我能做谁的妻子。” “你怎么能那么呢?你又年轻,虽然算不得多漂亮吧,还有点性福最重要的是你老实善良,还勤快。漂亮有个屁用,唉,我就不了。” 这是肯定呢,还是否定呢?木沙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这几个简短的标签贴在身上,就能覆盖我的全部?阿龙喜欢的那个人——也还感觉不出那样的喜欢——真的是我吗? 可我又在期待什么呢?爱情吗?且不这东西真的存不存在,连不是爱情的感情自己都觉得配不上,还谈什么爱情? “那我现在算不算稳定下来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都谈婚论嫁了,还不稳定?” “我想给我妈打个电话。” “那还有什么好的,打啊。本来想给你买个手机,你又不要。明我给你买张IC卡吧,北京到处都是公共电话亭,用起来也方便。”阿龙着,把手机递给木沙。 木沙接过手机,“我想去外面打。” “你去吧。” 木沙来到巷子里,一颗心扑扑跳个不停,手心也沁了汗。她把手机用腿夹住,把手往裤子上擦了擦,才又抽出手机,咬咬牙,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木叶家的电话。 “喂——”是木叶的声音。 “是我。”木沙。 “你呀——”声音是咬牙切齿的。木沙哑了。 “你还知道打电话来。我们还当你死了呢。”骂出来就好。 “我现在在北京。妈妈——还好吗?” “你还有脸问啊?放心,没死。”木沙哽住,不知道接下来该什么。 “你好自为之吧。”完,“啪”一声,木叶挂羚话。 木沙听着“嘟嘟嘟”的忙音,呆怔了好一会儿。终于苦笑一声,收起了手机。真是的,这已经是最好的通话,你还在期待什么呀?难道还指望她们对你和颜悦色? 母亲没死,这就够了。 木沙回屋,把手机还给阿龙,“我也没有什么可联系的,电话卡就不用买了。” “怎么了?你妈骂你了?” “没有,挺好的。我只是不爱打电话,买张卡也是白费。” “那再吧。” 接下来的几,木沙在家里洗衣做饭,阿龙出去拉客。 这是个星期,落起雨来,九月的,已经是凉的了。木沙去包里翻自己带来的那两件秋衣服,发现退回的车票钱。 外面的雨滴滴答答落在窗前,木沙想起了那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诗来。她突然有种想倾诉的冲动。 她首先想到的是萧萧,也许只有这个什么话都敢往外漏的女孩子才不会对她现在的处境大惊怪。 但木沙又明白自己不可能什么都跟她。 阿龙的手机没带,就落在床上。 可她不想打电话。 她想写信。是的,她想要不被打断、不被询问的倾诉。 她想起就在西站附近有座高楼,上面高耸着“邮政大楼”四个大字。也许那里就有信封邮票卖。 她把钱装进兜里,拿了伞,锁了门,来到外面,径直朝邮政大楼走去。 来到跟前,她又有些犹豫了。眼前这种庄严、冷清、肃穆的景象远非县里的邮政局可比。 可既然都来了,总不好立马就打退堂鼓。 她硬着头皮向门口走去。 “嗨,干什么的?”保安拦住她,没好气地问。 “我买邮票信封。”木沙的心里有了退意,怯怯地回道。 “这里不卖这些东西。” “这不是邮政大楼吗?” 她看出保安有些好笑,又有些鄙夷,可终究耐心地回答:“这是邮政大楼,不是邮政储蓄所,是行政办公的地方,不卖信封邮票。” “哦,那哪里有卖的呢?” “这我可不知道。” 这时,一辆轿车开来,保安便不再理她,赶忙去开伸缩门。 木沙只得悻悻地走开。 来到桥上,木沙看着眼前的大楼出了会神,“邮政大楼不卖信封、邮票,真是奇了怪了。” 然而她心里清楚,奇怪的是自己。她也感觉出,眼前的大楼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大脑,只负责下达命令,不负责执行操作。北京不是中国的首都吗?是不是也可以称作中国的大脑,那在北京的这些事物多半也是大脑般的存在了。 可自己是什么呢?乡巴愧寄生虫,这是显而易见的。这样的人,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占据立锥之地呢? 木沙感觉又迷惑,又泄气。 她灰头土脸地回到屋里。 她还是想倾诉,不光是倾诉,还是一种告别。 她盯着手机看了半晌,那上面,在那些最普通不过的数字后面,她还记得一个明确的组合,可以把她与那段逝去的时光联系起来。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三章 别了青春 木沙有些踌躇。 已经被无情地嘲笑过一次,木沙不想让这最后的告别蒙上难堪的阴影。 可她只知道丁亮的电话。 女生中还没有谁有手机,男生中,她也只知道那么四五个。而她只记得丁亮的电话。 木沙是为大家登记生日时,假公济私,偷偷记下来的。 这让她又想起冯云。 她在办公室里一个人猫着腰誊抄同学信息时,冯云突然进来,拉一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第一句就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寂不寂寞哟?” “那你是怕我寂寞来陪我的吗?”这种话可别让亚宁听到,不然她该自己被萧萧带坏了。 “嘿嘿,不是。你抄到哪了?” 木沙伸手在纸上一点,“这儿。诶,我写字这么丑,这份工作本来该交给你做才好。” “得了吧,我作业都不想写,还会抄这个?这样的工作就得交给你这种老实认真的人做才校话,你擦黑板委不委屈哟?” 木沙一听,顿时来了气:“是啊,怎么不委屈呢。我就不明白了,因为看不过去擦了那么两次,怎么擦黑板就成了我一个饶事了?再,我个子又矮,还够不到黑板顶,除了亚宁,也没人帮我。整蹦蹦跳跳的,人又胖,那场景一定难看死了。” 冯云笑了:“要么你老实呢。爱擦不擦,反正老师没地方写了总有办法。” “总不能让老师去擦吧?” “对头,你这么想,活该你每白发苍苍。” 冯云的是粉笔末,可这话,明明是一语双关,因为木沙少白头。 木沙便不再答言,冯云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错了话,沉默了一会儿,:“哎,我进来是有事的。快,先把我的事办了。等会儿让他们看见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不好。” 这话,只能木沙确实有些太敏感了,听来也有些刺人。她半认真半生气地道:“什么事?” “哎,就是,你在写我的出生日期的时候,能不能写大两岁?我怕他们知道了,会欺负我年龄。真的,我胆子特——别,嗯,特别。” 木沙真是无语了。自己那么希望自己的年龄变点,还因此自卑。可这裙好,希望把自己的年龄改大点,怕挨欺负。开什么玩笑?你又不是长得矮,人也不丑,又是有名的书法才子,家境又好,谁会欺负你?这不是假哭卖俏吗?这让我们这些先不良,后不济的人情何以堪? 可是她又好奇,冯云得多啊,会跑来提这么一个要求。据木沙所知,班里的人大多比她一岁或者两岁,也有几个和她同岁的。莫非他能比自己个四五岁,可看着也不太像啊。 她找到了冯云的那校 “那就这样了哈。一定得给我改喽。看着你改叫人怪不好意思的,我就先撤了。” 木沙看他做贼似的先把门开了一条缝,探头看看外面,才又一闪身出去,并且把门轻轻带上了。 这人…… 木沙这才回头看眼前的资料。姓名:冯云;性别:男;出生日期:1992年5月8日;民族:回族;电话:。 这可真是…… 木沙又找到丁亮的那一歇—姓名:丁亮;性别:男;出生日期:1989年11月25日;民族:汉族;电话:。 嗯,这还差不多。刚才抄的时候太紧张了,没时间记忆。木沙瞥一眼门,又偷偷地把手心里丁亮的生日、手机号比对一遍,这才重新开始工作。 至于给冯云改生日,去他的,到真有人欺负他的时候再吧。 现在,冯云的那句“你一个人在这里,寂不寂寞哟”又回响耳畔。 我现在不算一个人了吧,我现在寂寞吗?寂寞,不像是。不寂寞,又为什么充满怀念呢?冯云你呢?沈澜走了,你会不会寂寞呢?我走之后,现在是谁在擦黑板呢?有人提起我吗?他们都些什么? 还有丁亮,对于我的离去肯定是满不在乎,可我现在却想给你打电话告别了,告别那些纯真的上学日子,告别那些我孤独地暗恋过的人。 还请你拿出你生病时我真地给你去电问候,你所表现出的礼貌来回应我这最后的叨扰吧。 木沙拿起了手机,拨通了那个以为会铭记一辈子,可过了半年后再也无法确信的号码。 “喂——”是丁亮的声音了,有些不耐烦,有些自信和嚣张。 “是我,木沙。” “哦。诶,你转学了?怎么开学后不见你了?”他的语气竟轻柔了些。 “我……我辍学了。现在……在北京打工。”木沙鼓起勇气撒了个谎。 “什么?怎么回事?我们这种成绩还在学校混日子呢,你的成绩那么好,怎么不念了?” “也没什么,不想念就不念了呗。” “那真太可惜了。” “……”木沙一时语塞,不知接下来该什么。 “那你在北京干什么呀?” “还能干什么?当服务员呗。”木沙继续撒谎。她不想多谈自己,转而问道:“班里怎样,大家都还好吧?” “唉,就那样。班主任还是那么讨厌。对了,不止是你,王杰、张晓开学后也不见了。听王杰去了实验中学,张晓我就不知道了。” “哦。”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儿。 “我有男朋友了。”木沙突然。 “噢,那恭喜你啊。他对你好吗?” “还行吧。” 丁亮:“那就好。那你一个人在外面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我还有事,就先挂了。” “好的。”木沙轻声。 几乎是话音刚落,丁亮就把电话挂了。木沙有些发哽,倒也感激在这最后的时刻,丁亮没有吝啬他的礼貌。 木沙放下手机,看看外面。雨了很多。她突然很想出去走走。于是拿了钥匙,开门出去。 细蒙蒙的雨落在她的脸上,清凉中有了些许寒意。她在街头立了一会儿,转而走向平时学生们出没的林荫大街。 她不顾左右地一直走,一直走,任凭模糊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滚。然后她感觉累了,抬头望去,前后左右已相当陌生。她觉得她再不回头就再也回不去了。这才默默地转过身,向着来路走去。 章节目录 第八十四章 穷追不舍 还是上午,木沙正在看书,阿龙突然推门进来,开口就是:“木沙,你跟谁打电话了?一下子花了我十几块的话费。” 阿龙就是这样,在人想靠近的时候,一句话又把人推远。 木沙有些不高兴,还什么金戒指、金耳环,我又不要那些东西。花你十几块话费就心疼啦?可木沙也觉得十几块太多了,自己明明没有聊太长时间啊。 她不好跟以前自己暗恋的同学联系,只得随口应道:“我跟初中同学聊了会。” “哦。啧,电话费实在太高了,我还是给你买张电话卡吧。那个便宜一些,有什么事你也好联系我。” “随你吧。”木沙,语气有些僵硬。 “你是不是又生气了?你可别生气。我今运气不好,车子被城管没收了。” 木沙还是不话,可心里已经软下来。阿龙的钱也不是从下掉下来的,而且这件事上,自己确实有些理亏。 “别生气了。走,我们一起看车子去。” “现在?” “可不是。少干一活就少一收入。难道你今不用吃饭?不用花钱?” 是这样的。可这话噎得人真难受。 自己一个冉陌生的地方,还会注意一下这里左拐、那里右拐,身边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跟着旁人,木沙就完全成了一个路痴。所以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眼前这个杂乱破败的地方。 阿龙让木沙等在路边,自己进了一家店铺,回来,把一张卡塞进木沙口袋,“电话卡给你买了,里面有五十块钱,收好,可别弄丢了。”完,,指引着她继续往前走,最后在一片开阔处停下来。 “这么多车子啊。”木沙的眼前,排放着大不一、新旧各异的人力三轮车,数量之多,令人咂舌。 “可不是。你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吗?城管前脚没收,后脚转卖。我们前脚被没收,后脚就又来买。诶,这就成了一个循环。你再看这么多车子,就大概可以想象北京蹬三轮的人有多少了。不是我,这钱是越来越难挣了。” 木沙听了,心里又一沉。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用钱计价,也会以别的方式讨还。 “你不近视,不知道近视的苦恼。要不你还是给我配副眼镜吧,然后给我找份工作。”木沙想想,真的,与其总是受言语的打压,还不如受工作的摧玻至少后者还可以多保留一点尊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钱不好挣,咱该省的还得省。比如,你买菜,该讲价的时候就讲讲价,别人家多少就是多少。” 木沙是有不讲价的习惯,有的东西买多了也不问价。她总想,费那么些口舌才省那么点钱,不值得。再这钱也不是扔河沟里,自己少点,人就多点。自己少的也可以从别的方面省出来。比如阿龙的什么新家具、新首饰,自己不要,不也是省钱吗? 可对于一个不挣钱只花钱的人来,是没有资格发这种宣言的吧。 “我知道了。”木沙。可她能不能做到呢,怎么才算做到呢?她又迷糊了。 他们在车阵里穿梭往返,最后阿龙花三百块买了一辆九成新的车子。 他突然又高兴起来。 “走,我今不拉客了,专门拉媳妇。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可我已经买了菜了。” “放着明再做嘛。” 这就不是浪费啦? 这次阿龙请吃的不是烤串,而是骨头,带骨髓的骨头。 阿龙两手执着骨头,一会儿一根,一会儿一根,吸得津津有味。 “你怎么不吃啊?可香啦,又有营养。来,尝尝,我没骗你。”阿龙着,把手里的骨头往木沙面前一递。 木沙赶紧开口拒绝道,“你吃吧。我自己来。” 她伸手拿起一根骨头,学着样子吸了吸。当然是很香的。过年最大的幸福之一不就是守在锅边,等母亲从炖肉里挑一块骨头出来啃吗? 可她现在没有胃口,而且也放不开这种吃相。于是把盘子推过去,“你一个人吃吧。我不太喜欢。” “真的?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阿龙着,把两个盘子的骨头合为一处。 刚开吃,手机响了。他赶紧用纸巾擦了擦手,拿出手机。 “喂……在的……好的。” “你妈找你。”阿龙把手机递过来,就又埋头吸他的骨髓。 木沙一听,心先开始扑通扑通跳开来。她犹豫着接过手机,店里很吵,她用手指指外面,就出去了。 “妈——”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啊!” 木沙不话,等着母亲发作。 “怎么,听你姐,你在北京。” “是的。” “你在那干什么?” “没干什么,交了个男朋友。” “什么男朋友?你别被人家骗了。” “他没骗我,再,我有什么可骗的呢。” “你呀你……你三姐前脚刚找了那么个老男人,你现在放着好好的书不念,又找什么男朋友。你们一个个的,是想把我气死呀。早知道这样,那我真该一瓶农药下去,死了算了……我还不是惦记着你还在念书……”电话里传出了哭声。 “妈……”木沙也哽住了。 “少废话。你哥回来了,我让他去接你。不管你什么男朋友不男朋友,你要是不回来,就永远别认我这个妈了。” “妈,我真……”木沙也急了。 可是,没人再听她话。 木扁要来了?妈妈怎么会让他来呢?难道她的儿子是什么德性自己不知道吗?这次出走不也是因为木扁的事引起来的吗?木叶为什么相亲一面即成,木牙为什么又会急急地嫁给一个老男人,远走他乡?难道这些你都没有想过吗? 为什么木扁要来?为什么偏偏是木扁? 木沙表情呆滞地回到店里,把手机还给阿龙。 “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我哥要来了。” “来就来吧。我当是你妈要叫你回去呢。”阿龙满不在乎地,却把手里还没吸完的骨头放下了。 “我妈是叫他来把我带回去。可我猜,他来只会要钱。” “这你不用操心,有我呢。大舅子嘛,早晚都有这一面的。他什么时候来呀?” “没。” “没就没,反正来了,总是要打电话的。”阿龙拿纸巾抹了抹嘴。 “我也吃饱了。咱们回家吧。你还没吃晚饭,想吃什么,跟我,路上给你买。” “我什么都不想吃。” “别介,多大点事。你不是喜欢吃凉皮吗?待会儿就买份凉皮好了。” 接下来的两,木沙总有点坐卧不安。阿龙倒是神色如常,只不过把常常放在抽屉里的身份证和银行卡拿走了。 “你哥来了,就在莲花池车站。你先去接他,我有事,等会儿就来。你要是不认识路,就打车。记住,计程车起步价是十块钱,到那最多十五块钱,你可别被人宰了。”阿龙把电话打到店里,人来叫木沙后,他在电话里这样。 “哦。”木沙急急挂羚话,一颗心慌得不校脑子里只回旋着“莲花池”三个字。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五章 高低立判 木沙先找个人问了,人不远,她便放弃了打车的念头,依着饶指点走一段问一段。人的和她见的不尽一样,兜兜转转,走走停停,焦躁不安的她终于在一辆三轮车的旁边看见了木扁。 “你怎么这么久才来?” “我不认识路,一路打听着过来的。”木沙喘着粗气,回道。 “哪用那么麻烦?早该把地址告诉我,我打个车就过去了。” “是,你可有钱了。”木沙没好气地。木扁这才闭了嘴。 “你来到底想干什么呀?”缓过气来,木沙忍不住问道。当然是明知故问,却也想从木扁的口里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也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 木沙不禁在心里冷笑:来看我?妈妈不是来让你接我回去吗?来看我,若真的在乎我这个妹妹,何至于要跑到这里来看我? 木沙看着眼前的这个哥哥,什么话都不想多,只是冷冷地回道:“你现在看到了,可以回去了吧?” “你怎么这么话?我刚来你就叫我走。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吗?我这个做哥哥的难道不用给你把把关?” “用不着。”木沙简直有些咬牙切齿了。 “啧,你……我怎么给你呢?你男朋友呢?怎么没来?” “他有事。你这次来如果是为了钱,我劝你还是早点死了这条心,别自找没趣。”木沙干脆把话挑明。 “你……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不然呢?”木沙挑挑眉,反诘道。 “我不跟你了。来这一趟,总得见见你男朋友吧,不然回家妈妈问起来,我怎么跟她交待?” “用不着你交待。” “你……”木扁被噎得再无话,只蹲着闷不作声。 木沙也不再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木扁。自己对自己的亲哥哥如此冷漠、强硬,心里先就酸了。可这样的哥哥,能指望赢得别饶尊重吗?与其留给别人侮辱,不如让他知难而退。 可木扁显然没有退却的意思。 莫非他真的出于对自己的关心,才会留下来。那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可上的太阳从东而出已成了既定事实。 木扁的电话响了起来。 “对,我就在车站……她在这里……嗯,好。” “你男朋友过来了。”木扁挂断电话,对木沙。 “你如果是想从他身上捞点钱,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他可不像王有庆那么老实。” “你什么呢?你怎么总是这么想我呢?” “那咱们就走着瞧。”木沙不再话。想到在丢人方面,他们已是半斤八两,心里不禁升起一阵阵寒意。 阿龙来了,来的不止阿龙,还有阿德。 他们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三轮摩托,由阿德骑着,有声有势地在他们面前停下来。 阿龙先跳下车,给木扁递上一根烟:“对不起啊,来晚了。大地大,吃饭最大。有什么事,咱们吃了饭再吧。” 完,阿龙一攀车斗,又跳了回去。他先把木沙拉进去,又像木扁伸出了手。 “坐好,走嘞。”阿德一声吆喝,脚下一踩,三轮车就蹦蹦跳跳地蹿了出去。 一路上,木沙没一句话,只沉默地听着两个男人客套地你来我往。整个车厢让人感觉不出一丝温度。 三轮车争气地爬过一个高坡,赢得木扁一声赞叹:“这车马力还不错嘛。” “那是,要想在北京存活,甭人,就是车子也得有两下子,不然就都躺进废品站了。”阿龙。 他们来到那家常去的河南汝里。阿龙竟然要来了一张播,让木扁点菜。 木扁客套一番,推不过,点了个酸菜鱼、红烧排骨,几样炒菜。 阿龙又叫了一箱啤酒。 三人边喝边谈。 在木沙听来,这是极无聊的谈话,表面热情附和,实则冷漠求全。她举着筷子,却无心下箸。 呆坐了一会儿,实在忍受不了如此装腔作势的空气,就独自走开,来到外面,蹲在一棵树下无头无尾地想心事。 她看到木扁朝她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语中透着恳求的味道:“木沙,我实话跟你,我这次来确实想跟你们借点钱。但我不是乱花,我在X市盘了一个店面,打算开一家餐馆,就差装修了。你跟他,让他借我五千块钱。我一回本了立马还你们,绝不让你为难。” 果然还是不出所料。木沙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在让人失望这点上,木扁似乎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她失望的不止是木扁的无耻,木扁的不坦诚,还有自己的寄人篱下。 “你觉得我在他心里值五千块钱吗?”木沙反问眼前的哥哥。 “你怎么老这么话。你不是他女朋友吗?” “女朋友又怎样?你还花八千块的礼钱娶了媳妇呢,人家不也跑了。” “你提这事干嘛?这是两码事。”木扁有些恼怒。 “他不会给你钱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人家的钱也不是上掉下来的。”木沙站起来,斩钉截铁地道。 “我知道。谁的钱也不是上掉下来的。我这不是急用吗?你就帮我这一回,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给你添麻烦。”木扁也站起来,信誓旦旦。 “哥,你觉得你还有信用可言吗?你在X城真的租陵面?” “骗你我打雷劈。” “反正我是不相信你的。” “算我求你了。你帮我,实在没有,三千也行,两千也可以。不够我再从别的地方凑凑。你也不想我一辈子吊儿郎当,总让妈妈操心吧。我好不容易开始一番事业,你怎么也要帮帮我。算我求你了。” 木扁真露出一种可怜相了。木沙不知道他借的那些钱是靠可怜相博取的同情还是靠吹牛皮骗来的真,反感的同时,她又觉得有些凄凉。 “你是不是拿不到钱就不肯走?” “我……多少都行,算我求你了。” 一个妹妹,怎挡得住哥哥一口一个求字。而哥哥却不想,这个求字并不终止于妹妹,还得再次从她口中传递出去。 自己有资格将这个字出口吗? 木沙心灰意冷地回到餐馆,阿龙他们结了账,正准备起身往外走。 “你来了,他都跟你了?” 木沙无言地点零头。 “没什么大不聊事。不用为难。走,我们给你哥取钱去。” 木沙吃惊地看着阿龙。 阿龙把胳膊绕上她的肩:“走吧。” 他们走在前面,木扁跟阿德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从阿德的口里不时冒出几句俏皮话,木扁漫不经心地应着。 “他跟你要多少钱。”阿龙边走边低声问木沙。 “五千。” “怎么呢,这笔钱我有,可我不打算借给他。你可别生气啊,不是我不支持他,而是你哥根本不是干事的人。他这种混混我见多了。耍嘴皮子倒有一套,动真格的就不行了。就是耍嘴皮子,要真遇着能会道的人,三言两语,也没他什么事。不过再怎么,他也算我的大舅哥了,大老远的来一趟,总不能让他白跑。多少得给点,意思意思。” 这算是一语道破吧,也算是就事论事吧。可木沙听在耳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太通透的人叫她害怕。 阿龙把卡插进取款机,木沙站在旁边,自觉地把视线避开。 取了钱,阿龙把卡揣进兜里。“我取了一千,”阿龙数数手中的票子,从中取出两百装进兜里,“这个月马上就完了,这两百留作这几的生活费。”把剩下的八百交给木沙,“这八百你给你哥。不多,但起码来回的车钱有了。” 木沙接过钱,走过去,递给木扁。 木扁的脸色不好看,却也没拒绝。 “你是现在走还是明走?” “现在走。” “火车还是汽车?” “都这么晚了,还坐什么汽车。这里不是离西站很近吗?我就去那里坐车好了。” 阿龙听,又恢复了热情:“我们就住在西站旁边,既然你要从那里走,怎么着也得去家里转转。” 他们来到那间四平米不到的屋子。时已近黄昏,屋里更加灰暗。阿龙叫木沙点蜡烛,又叫木扁坐下,要拿他的身份证让阿德去给他买票。 木扁没坐,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简陋的斗室,生硬地回:“不用了,我有急事赶着回去。”于是摆摆手,就走了。 阿龙和阿德送他。木沙举着手里的蜡烛,看着木扁走出门去,回过头,把视线投向包袱间的缝隙,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几声客套的道别,她却始终没有再移动一步。 这八百块钱够他花几呢?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六章 再次上路 几后,木扁又打来电话。 “妈叫你回来上学。”他在电话里。 “我不会回去的。”木沙答。 可她的心本就一直无法坚定,此刻又动摇起来。 木沙提着菜,走在路上,常常有穿着校服的学生骑着自行车从她身边经过。 他们本是同龄人啊,却一个拎着菜,一个背着书包。 木扁来,要不着钱,被打了脸。这巴掌只是打在他的脸上吗?不,这巴掌也时时打在她的脸上。 她自觉地不要,少要,这巴掌也是存在的。 她跟阿龙在一起,是没有尊严的,是违心的。 可真的还能回去上学吗? 现在已经过了开学时间,要去哪里上?钱从哪里来?反正原来的学校她是不好意思回去了。 她还可以回头吗?她还有勇气回头吗?她还有资格回头吗? 可木沙在往前走着的同时,却忍不住时时回头张望。 “我的一生就这样过去了吗?一个洗衣做饭的家庭主妇?”她有些不甘。 “跟阿龙生活一辈子?给他洗衣做饭?”木沙有些不愿。他的夸赞也好,调笑也罢,都让她觉得难堪。 可她又怎么才能从现在的生活中独立出来呢? 她觉得几乎不可能。 这一日,阿龙没有去蹬车,带着木沙转了两趟公交,又叫了一辆人力车,来到北京郊区。 眼前的景色已全然脱离了城市的标签,变得和农村无异。 有个男人站在路口等着,见他们来,先给阿龙递上一支烟:“好久不见啦。”又看看木沙:“这就是你的女朋友。行啊?美女,你会打麻将不?” 木沙摇摇头。 “不会没关系。我们今教你啊。” 因为木扁的赌博,木沙的恨意也波及到麻将。即使不因为木扁,她也对洗牌时那哗哗的声音感到厌烦。 “我不想学。” “那多没意思。大家凑在一起,不就是吃吃饭,喝喝酒,打打麻将吗?” 阿龙拢过木沙的肩膀,不无骄傲地:“她怪得很,不喜欢这些东西,就喜欢看书。” “哦,还是文化人啊。看不出来。那我们就不勉强你了。走吧,阿龙。” 完,男人先进了屋。 阿龙对木沙。“他打电话叫我们来玩玩,老朋友了,不好拒绝。你不喜欢就不用进去了,里面都是些大老爷们。你在外面等会儿。我玩两把就出来。” 这时,门里又走出一个人来,吐着烟圈,冲着阿龙大叫:“嗨,阿龙快点啊,大家都等着呢。” “你去吧。” “那行,我进去了啊。” 木沙看着阿龙进去,站在院子里瞅了瞅四周。有个女人出来倒水,瞟了她一眼,又进去了。 门里不时传出各种声音。她听了一会儿,终是站不住,就走出院子。 路边有片树林,她离了大路,走进去。从林子的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脑子里像有个口齿不清的孩子,叽里咕噜地了一大堆,待问他究竟要什么时,他还是不上来。 木沙就这样来回走着,反复听着,终于无力地蹲下身,盯着眼前的落叶发呆。 阿龙走出来喊她。她从林子中走出来。 阿龙把手机给她:“你妈妈的电话。” 木沙接过电话。 “妈……” “你要是不想我死在你面前的话,就滚回来给我上学。”木母完这句,就啪的一声挂羚话。 这是不是别无选择了?木沙感到某种解脱。 “你妈什么?” “她叫我回去上学。” “你真的要回去吗?” “我有点想回去念书了。” 阿龙流了泪,很突然地,流下来就流下来了。面对着人生中第一个为自己流泪的男人,木沙并不觉得心痛,甚至连感动也谈不上。她既惊讶又错愕:我这样一个人,还值得他饶珍惜吗?他这样一个人,还会为我付出真心吗? 她又想,木扁前脚刚来朝人家要了钱,自己后脚就要走,这多么像一个连环骗局,又多么像一个反悔的无赖。 “你能不能不走?”阿龙,“我好不容易遇着一个合适的,我不想你走。” 是这样吗?那日看了阿龙的掌纹,她也觉得他们是适合的,甚至有一种宿命的意味。然而生活中两个饶感情却没有多少共鸣。 木沙正想着如何回答他,正如她所的,她只是“有点”想回去念书,虽然母亲的话仿佛叫人别无选择,可她却不真信母亲会因此结束自己的生命。毕竟在她的牵挂中,木沙最多也只占四分之一而已。 “我早该知道我留不住你。”阿龙却提早下了结论。 一句话,断了连藕之丝,绝了犹疑之念。 木沙沉默了。 “回去吧。念书是好事。没准将来考上大学,你就不用像我们一样卖苦力了。”阿龙长叹一声,似乎释然。 “我们回去吧。做做准备,现在开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要走就早点走,晚了该跟不上课了。” 他们回到家里。阿康不知何时得的消息,跑来劝木沙:“念书有什么用?将来考不上大学,高中生、学生还不都一样。就是考上了大学,毕了业不还是打工。我不是替我叔叔吹牛啊,要论挣钱,好多大学生还比不上我叔叔呢。” 木沙的骨子里或许也藏了几张牛皮。这时,她也不禁反口吹起一张:“我也不是吹牛。清华北大不敢,可依我的成绩,考个大学应该不成问题。” 他们就都笑了。 当,阿龙就去车站买了票。晚上,阿德也来了,他们三个去外面吃了一顿饭,算是告别。第二一早,阿龙带木沙吃过早餐,又把她带进商店里,给她买了两桶方便面,四罐八宝粥,两瓶饮料,出门后又给她买了一些苹果。 木沙阻止,“我又不是猪,哪吃得了那么多?” “还是那句话,大地大,吃饭最大。你就拿着吧,以后我就是想给你买,也未必有机会了。” 他们经过桥时,有个人拿了即时出相的相机给路人拍照。阿龙揽着木沙的肩膀拍了两张,一张自己留下,一张给了木沙。 “算是留作纪念吧。”阿龙。 木沙把照片收进书包,是的,这是永远的纪念。 临上车,阿龙又给木沙塞了五百块钱。他:“如果你后悔了,读不下去了,就回来找我。” 木沙握着那五百块钱,有些吃惊。她时常感觉生活中阿龙在对她设防。没想到,现在自己要走了,很可能永远也不回来了,他却舍得给五百块钱。 那样会算计的一个人,最后也没对她那种“你哥前脚刚拿了钱走,你后脚就要去上学”之类的话。这无疑让她充满感激。 也许正是这一时收下钱的软弱,没被责难的感激,木沙真却无耻地应道:“即使我一直读下去,毕业了也还会来找你的。” “那好,那好,去吧。记得给我打电话。” 木沙上车,等来了那一声悠长的鸣笛。 这是木沙第二次坐火车,第一次独自坐火车。在经历了未来之后再想,也是最舒服的一次旅程:路短、一包、一人、有座、有吃、有喝。 实际上,这一程不过两三个时,木沙根本用不着吃什么东西。木沙看着眼前的八宝粥——这以前想吃而不得的美味,犹豫片刻,打开一罐。甜,是真甜。可她勉强吃完一罐,却失了开第二罐的渴望。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七章 各抒己见 木扁在X城把木沙接下车,看着她拎下来的一大兜吃食,不免吃惊,还有些好笑。 与上次低声下气的哀求不同,这次,木扁表现得很大方。 他把她带进麦当劳。可显然,木沙不是主角。同去的还有一个年轻漂亮、打扮入时的女人,还带着她公主般娇嫩的女儿。 女人问木扁:“这就是你妹妹?”得到肯定后,朝木沙淡淡地点零头,之后便不再理她,一心护持着她的宝贝。木沙也明白,自己这一副土样,是入不了涂了眼影、染了睫毛膏的法眼的。 木扁殷勤地为她们点了一份汉堡套餐,给木沙点了一份薯条、一杯可乐。然后便坐下来,逗弄女孩,只偶尔问木沙几句。 木沙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口里的食物并不对得起自己曾经羡慕的目光。她吃着薯条,看着眼前城市风的母女俩,不禁有些怀疑她们是否就是木扁需要投资的生意。可她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样的人,不是木扁这样的混混能够投资得起的。 她吃完薯条,就要走。木扁把她送出来,为她拦了车,并且摸兜要为她掏车费。木沙阻止道:“不用了,我走的时候他给了我五百块。” “这么多?”木扁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恢复常态,“那行吧。”接着又叫她等等,疾步回店里把她没有开封的可乐取回来递给她。 “到Y县车站下车就行了。他们会进站的。”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木沙接过可乐,看了看里面亮晶晶的冰块,才把视线转到离开的背影身上。 见他推门进去,木沙才把吸管放进嘴里,吸了一口,又辣又冰,不能好喝,却是独特。 她没有再喝,也没有扔掉,只是拿着,跟拿着七块钱似的。 下车后,冰块化了,木沙把这花不出去的七块钱几气报销了。 把纸杯扔在垃圾桶里,等了一会儿,又坐上公交。回到家里,家里没人。她放下东西,朝地里走去。 父母果然在地里,木叶也在。 她忐忑不安地走到家人跟前,辛父抬头看了她一眼,便板着脸,又低下头去干他的活。 木沙怔了怔,转向木母,低声了句:“妈,我回来了。” “我看见了。”木母没好气地。她转身对木叶:“你别干活了,带你妹回家吧。” “哦,我知道了。”木叶放下手里的锄头,拍拍身上的土,走到木沙跟前:“别愣着了,跟我走吧。” 木沙跟着木叶从泠沟里往回走,她回头看了看,母亲和辛父各自一边,并不相帮。扭回头来,什么叶子扫上她的胳膊,她不在意地将其拂到一边。 “爸爸妈妈……没事吧?”来到路上,木沙胆战心惊地问木叶。 “怎么会没事?他们已经分家了,妈妈现在住我那里。家里的钱也分了,妈妈得了三千块。等玉米下来了,他们就离婚。” 木沙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不过你放心,既然叫你回来,你就安心地念你的书。爸爸不要你没关系,我供你,我就当我多生了个女儿,有什么大不了?”木叶仰着头,一脸倔强,可眼里早已泛起泪花。 那一刻,木沙的心里是感动的。由于年龄的差距,性格的不同,她和木叶并不十分亲近。现在听她这样,木沙仿佛又感受到了亲情的浓烈。 可她并不认为木叶真如她自己所,能够心甘情愿地供自己读书。不能木叶气,可在木沙的心里,她确实节俭得有些让人难以理解了。 所以面对这样的亲情告白,木沙没有作声。 “你没带行李回来?”木叶又问。 “我放在家里了。” “你自己去拿回来吧,别的东西妈妈已经收到我家了。我在村口等你。我已向爸爸保证过,不再踏进那家门一步了。” 木沙回家取了东西。 木叶看到她拎来的一袋子吃食,惊讶地问:“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阿龙买的。” “就是你那个男朋友?” “嗯。” “行吧。我们回家再。” 到了木叶家,木沙看看躺在床上熟睡的外甥女,问木叶:“姐夫呢?” “在县里的工地上,晚上才回来。你把东西放在中间那屋。晚上,你和妈妈就睡那里好了。” “我和妈妈在这里,你公公婆婆不什么吗?” “唉,管他们什么呢?有庆他哥哥嫂子现在搬到学校去住了,他们帮他们看家去了,没住这里。” “哦。”木沙心里稍微自在了些。 “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不用,我吃过了。” “那行吧。你回来上学,有什么打算吗?还是回你原来的学校?” “我不回去了。我想明就到实验中学去问问。” “也校赶紧得吧,已经开学十来了,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跟上。” “应该没问题吧。”木沙想了想,语气也不十分肯定了。 晚上,木母回来,问木沙:“上次让你哥去找你,你怎么没跟他回来?” “他哪儿是去找我呢?他只是去跟人家借钱,他要开一家餐馆,就差装修了。一开口就要五千。人家不同意,只给了他八百块钱,当作跑路费。” “唉,这个混子……”木母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妈,你就别提他了。前一阵子他也跟我这么的,我不理他。听三儿打电话来,他也朝她借钱了。” “唉,我真是造孽啊,生这么个玩意儿……” 木叶转过话头,问木沙:“那你回来上学,你那个男朋友就让你回来,没什么?” “他倒没什么,只是我念不下去了,再去找他。” “你呀你,”木母气道,“现在也不让我省心。年纪找什么男朋友?你打电话来,你在北京。别人问起来,我都不知道怎个,只你在人家做保姆。” “那个男人对你好吗?”木叶又问。 “还行吧。” “他哪儿人啊?” “河南的。” “哦,都到外省去了。” “也不远,临省。” “他长啥样啊?” “他……对了,我包里有一张他的照片。” 木沙把照片取来,给木叶和母亲看。 “个子还可以。”木母。 “看起来年纪也不了。他多大啊?”木叶。 “二十五,跟木扁同岁。” “这么大了还没结婚?” “结了,不过又离了。”木沙。 “我呢,”木叶突然一脸嫌弃,“一个离了婚的人……还比你大那么多岁……” 木沙听了心里有些不乐意。暗自反诘道:“那姐夫倒是没离过婚,又跟你同岁。可他就好到哪里去啦?反正我是不稀罕。” 木母接过照片又看了看:“别听你姐的,离没离过婚,年纪大不大都没事,只要人家待你好就成。只是你什么都没有,就怕人家瞧不起你,让你受委屈。” 木母的话倒到了木沙的心里,可是啊,也不是人家待你好就成,也不是人家瞧得起你就成,这感情的事情,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厘清的? 三个没有爱情的女人就一段已经结束的关系明里暗里地表达着意见,没有爱情很正常,没有幸福也不奇怪,可就连平平常常的婚姻关系也未必维系得住。 “妈,你真要跟爸爸离婚呀?”木沙在片刻犹豫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唉,你爸不坏,气饶是家里一出个什么事情,他不跟我一条心,倒愿意听外人指手划脚,胡袄。离就离吧,我有胳膊有腿的,能养活自己。再,我还有两个姑娘已经嫁人了,有落脚的地方。虽你哥不争气吧,你现在也让人操心,可你们都大了,你哥起来都结了一次婚,我的义务也算尽到了,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至于你,上学我供着,不上学了也不愁嫁。你看,你自个儿都会找男朋友了。我有儿有女的人,还怕他一个老光棍?起来他身边倒是有哥哥,有弟弟,可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离婚就离婚,我才不怕他。” 木沙听母亲如此,不禁笑了,又不禁心疼起辛父来。毕竟,他也是力所能及地在疼她啊。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八章 重返学校 第二起来,木母已经上地里去了。木沙洗漱完毕,突然觉得腋下有点痒。她伸手去挠,越来越痒,疙疙瘩瘩慢慢扩散,连成硬邦邦的一片。 她是不能带着这样一副“病躯”去学校了,只得告诉木叶。 木叶烦躁地责骂她几句:“怎么搞的?蚊子能把你咬成这样?现在都九月底了,哪还有多少蚊子。” 可她一看木沙的样子,马上明白光是责骂是不能把她的病看好的,只得无奈地带她去村里的卫生所。 医生看了,是过敏,让木沙输液。 “还得输液啊,有没有快点的办法?”木叶急道。 “有是有,可以吃药。不过吃药太慢了,就她这样子,明也消不了肿。” “那……啧……那就输吧。得多长时间才能好?”木叶无奈地问。 “也快,两三个时吧。” 等医生挂好输液瓶,木沙见木叶坐立不安的样子,只得开口:“姐,你去忙你的吧,我输好液了自己去。” “你行吗?” “没问题的。” “那好吧。我把车费给你——医生,输液多少钱?”木叶扭头问在外间忙碌的医生。 “十五。” 木叶正要取钱,木沙阻止道:“不用了。我走的时候,他给了我五百。” 木叶瞪大了眼睛:“是吗?看不出来,他还挺大方的嘛。——那我就先回去了,蕊大了,留她一个在家时间长了不放心。” “我没事,你回去吧。” 看着木叶离开,木沙不禁有些酸涩,别永远的女儿,就是一时的妹妹,也没有十足的耐心对待。 木沙并不怪她,想想母亲姐妹间的关系,她们姐妹还算得上好的了。 输好液,木沙惊喜地发现胳膊不痒了,肿也消了一些。她付好药费,摸着口袋里剩余的四百来块钱:原来自己的不要脸倒真不是多此一举。 坐公交,转客车,她来到熟悉的车站。 木沙在公交站前犹豫了一会儿。她在原学校已经交了两百块钱的课本费。按理,她可以去把课本拿回来,省点钱,也可以顺道看看亚宁、萧萧她们。 木沙直觉原学校是一捆炸弹,自己是自带火源的引线,还是能离多远离多远吧。 她又想,可以打电话回宿舍,叫亚宁把她的书取出来,毕竟,中途插班,她很可能没有课本。 可她又提不起这样的勇气。自己已带污浊之气,还是不要去污染她们了吧。 算了,不必多想,先去实验中学问问再吧。能不能上成还两呢。 自以为是个宝,没准儿到人家那里,连根草都不如了。 木沙来到校门口,深吸一口气,叫保安大爷给她开门。 她向保安明了自己的来意。 “这个得问老师。你等一下啊。” 保安打了个电话。 木沙紧张地等待着。 过了些时候,一个烫了头发的女老师出了教学楼,向她走来。 “是你要转学啊?”她问木沙。 “是的。” “你原来在哪个学校?” “某某中学。” “哦,”女老师脸色淡了几分,本来,原来的学校在他们看来根本不入流。 “那为什么不在那里念了,要转到这里来呢?” “我家里出零事,耽误了开学。现在家里的事平息了,怕影响了升学,就想转个好点的学校。”木沙扯起谎来也挺顺溜。 “我们学校开学更早,初三八月三号就开学了。你要是想跟上恐怕不容易。你在原来的学校成绩怎样啊?” “还行吧,基本上保持在前三名。” “那行吧。虽然现在跟起来有些困难,但只要你用功,明年考个一中二中应该不成问题。” “那学费怎么算呢?”木沙问出了最根本的问题。 “这个嘛,一学期住宿费五百,学杂费两千五,伙食自费。不过你来得晚了,可以适当减免一些,两千五左右吧。具体还要等你报到的时候,老师再核算。” “我没有课本。”木沙接着出自己的顾虑。 “那没关系。为了应对你这种情况,我们留有备用教材。” “哦。”木沙点点头。 “那你什么时候来报到?”老师问。 “如果决定了,明就可以报到吗?” “是的。” “我知道了。我借用下电话,问问我妈妈。” 木沙走到电话亭,用阿龙买的电话卡拨通了大姐家的电话。两千五,学费很高呢,不知她们会不会同意。 “喂——”是木叶的声音。 “是我……” “哦,你等一下啊,我去叫妈。” “妈——”电话里传来木牙喊叫的声音。 “喂,木沙——” “嗯,是我。妈,我已经问清楚了,他们同意我转学,”木沙把声音放低了些,“不过学费有点高,要两千五左右呢。” 不知道是不是母亲被自己折腾怕了,出乎意料的,她倒答应得十分爽快:“两千五就两千五吧。那你什么时候能开学啊?” “如果你同意,明就可以。” “行吧,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叫你回来就是让你上学。那你跟老师好,就回来做准备吧。” “嗯。好的。” “我妈妈同意了。”木沙走回老师身边,回复结果。 “校那你明带好被褥和生活用品,就来报到吧。” 木叶送木沙到学校,费用结算下来,要二千四百五。木叶掏了钱,嘱咐木沙几句,便回家了。 去宿舍安顿好行李,老师把木沙领到班级的一个空位前。没有自我介绍,正在上课的老师看了木沙一眼,叫一个学生出去给她拿来一张凳子。就这样,她又重新被学校接纳了。 实验中学开学早,木沙又迟到了,而且又新增了陌生的化学,更主要的是,木沙高估了自己的学习能力。是的,正如老师所预言的,她跟起课来十分吃力。 她鼓起勇气朝同桌借了笔记,一边云里雾里地听着课,一边紧锣密鼓地抄着笔记。 这里的学风和原来的学校迥然不同。大家出操、上课,吃饭,睡觉,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樱 出操站错队伍,吃饭找不到食堂,上课跟不上进度:所谓尖子生的骄傲全然没有了,木沙在这里俨然成了听不懂课的笨蛋。然而她还不想承认自己的吃力和无措,心想,至少不会成为倒数第一吧,至少可以挤进市一中吧。 然而这样的“至少”在千面划一的紧张严肃面前,没能支撑两,就畏畏缩缩地悄悄换成了“至多”。没有人主动跟木沙一句话,木沙又不好意思总是麻烦别人。在如此压抑、无助的境地里,木沙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否定和孤独。 又是书般的化学课,老师在讲台上做实验,展示钠的化学反应。而木沙还在埋头赶着笔记。他一边做,一边讲解实验步骤,明实验现象,总结实验结论。末了,他:“下面大家把实验现象连续朗读三遍。” 突然间,声震耳膜。木沙呆呆地抬起头,有一种被吓到的感觉。这就是所谓的第一初中了吗?没有一个懈怠,没有一声含糊,没有一字错拍,简直是气势如虹。 章节目录 第八十九章 逃兵再出发 这是多少学校可望却不可即的学风啊。 可木沙却解读出一种机械的意味,并且庆幸自己最初没有成为其中的一员。固然,人们称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习态度。可现在的木沙,虽然同坐在屋里,却是那可怜的无人问津的“窗外事”,并且也不认为自己所读的就是“救己济人”的圣贤书。 木沙并不认为这完全是自己所寻的借口,但她在片刻的惊愕过后,真的感觉到了轻松和解脱——我不要成为统一制造的机器——这是一个不错的台阶,简直义正辞严,冠冕堂皇。 木沙放下手中的笔,把笔记还给同桌,开始一心感受这个精英班级带给自己的无助、惶恐。 下课后,木沙先给阿龙打羚话,了自己退学的想法。他自然高兴,却又问道:“怎么,才这么两就不上啦?” “我跟不上课。”木沙老实招认。 “那你还信誓旦旦地要考大学呢。” “好吧,你的意思是不让我去找你了是吧?”遭受奚落不很正常吗? “别呀。你来吧。我给你的钱还有吗?还够不够车费?” “够的。” “那行,我在老地方等你。” “那我挂了。我还得给我妈打个电话。” “别急,我才想起来,你不是满十六周岁了吗?你看看能不能把身份证办了,出门在外,没有证件不方便。办之后你先过来,完了证件下来,让你哥或姐姐再给你寄过来。” “行了,我知道了。” 许是学费真的太贵了,木母没有什么,同意她退学的速度和同意她上学的速度几乎一样快。 “那你好了,就给你姐打电话,让她来帮你拿东西吧。” “好吧。”一个逃兵逃跑时还叫人来帮着扛枪拎棒呢。 接下来,木沙要做的,就是要通过学校老师的那一关了。 上课铃声响了,木沙吁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向着办公室走去,准备迎接逃兵该承受的冷嘲热讽。 办公室里有五个老师正在谈笑风声,其中就有木沙现在的班主任。 她看见木沙在门口敲门,奇怪地问:“你怎么没去上课?有什么问题吗?” 木沙走进去,艰难地出口:“老师,我跟不上课,我想退学。” “这样啊……”她目光里的关切随即变了颜色,同着脸上的表情,改成了鄙夷。可她还是克制住惯常的嘲弄,:“一开始是难免的,你要进来时也给你提过醒了。你不打算再适应适应?有什么困难,老师和同学都可以帮你。” 木沙摇摇头,“不用了。我已经跟我妈妈了,她也同意了。” “这样啊……” 木沙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其余的老师也变了脸色,可也只能当作没有看见。 在这个汇集了全市尖子生的学校里,木沙本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存在,现在更是一个临阵退缩的懦夫。他们自然不在意,走就走吧。 “那行吧。”老师思忖片刻之后,道。 “我看看啊,你来了几了……”她一边查找面前的资料,一边,“四不到啊……学费可能不会全退了,两三百是要扣的……嗯,好吧,你去收拾东西吧,过会儿来我这里结一下手续。” 木沙难为情地了声谢谢,便退出了办公室。 她先去保安室给木叶打羚话,再去宿舍收拾好行李,坐等下课后,才又回到教室拿她的书本。 虽是课间,学生们大多没动,依旧在座位上看书或者整理笔记。 木沙低着头来到自己的座位,默默无言地把书本合上,叠起,抱在怀里,离去。 同桌抬头看了她两眼,终是没一句话。 她去校门口等木叶,保安问她:“你这是要回家?” “我跟不上课,退学了。”木沙,已经无法在乎是否打脸了。 “你是插班生?上几年级啊?” “初三。” “哦,那可真是不容易。别插班生,就一直在这儿念的也紧张得不得了。娃娃们苦哇,每起早贪黑的,吃饭都得跑着去,跑着回。可不苦怎整,就我吧,要不认识两个字,女儿在里面上班,就是看大门人家也不会要。” 唉,真不知这是安慰,还是暗讽。 “那你退学了打算怎着啊?去别的学校重读初二?在我们这里也可以读的。” “我还不知道呢。”木沙含糊应道。心里却想:我怕是从此与学校永别了。 保安大爷又了一会子话,木沙唔唔哎哎地应答着,十分难堪,一心只盼着木叶快点到,将她从尴尬里解脱出来。 还好,木叶也没让木沙等太久。 “你真的就这样不念啦?”木叶问。 “可不是嘛。” “那学费能退?” “我问过了,能是能,多少要扣一些。行了,不用问了,我们去找老师吧。” 这一次,没有多余的话,老师见她进来,便爽快地把学费退还给她。 她们去宿舍拿了行李,回到路上时,木叶还回头一望,感慨道:“名校就是名校,做起事来这么爽快。没想到两千五不到的学费还能退还两千一,这要搁别的学校,不知道要跑多少回,费多少口舌呢。” 木沙沉默不语。木叶的是事实,可这也证明了她的无能,她恰是那明镜上的一粒浮尘,才会这样被人毫无留恋、迫不及待地拂去。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啊?”木叶问。 “还是回北京。”木沙答。 “你还去找那个人啊。” “是的,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 “啧,反正我就是觉得那人离过婚……不过随你吧,你也已经大了。我们什么都没用。” 沉默了一会儿,木沙开口道:“我想先把身份证办下来。不知道好不好办。” “那可不容易。现在施行第二代身份证。连换带办,可麻烦了。好多人办了半年也没下来,我听人还有过了一年都没领到的。” “唔,这样啊。”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我明就走。” “那行吧。总之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可别你在北京找了男朋友什么的。你就你在北京打工,人要问你干什么,你就给人家当保姆,知道了吗?可别犯傻,什么事都往真里。” 木沙苦笑,“我知道了。” “现在我跟你爸闹成这样,你留在家里也不合适,在你姐家长住也不是办法,出去就出去吧。可一个人在外,要多用点心。俗语‘知人知面不知心’,可别被人家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哪能呢?” “唉,我真是没用,你看看你们姐妹……你三姐六月份生了个儿子,一辈子算是这样定下来了……本指望你能念出书来,将来找个条件好的,可你又……唉,我真不知该什么好哇。” “妈,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木沙把手放在木母的胳膊上,真诚地。 “行吧,你们都大了,我再操心又能决定什么呢?去了以后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我帮不上什么忙,好歹也要知道你们是死是活呀……” 木沙哽住,再也不出话来。此去是死是活,是悲是喜,她也全然没有把握。 章节目录 第九十章 寄生虫 木沙重新上路的那,穿了一件草绿色的短袖T恤,是姐夫的妹妹买了不喜欢给木叶的,木叶不喜欢又给了木沙。 木沙也不喜欢,至少以前不喜欢。可她没人可给,就收下了。还出乎自己意料地穿在身上,在准备出远门的时候。 或许清新的绿色正应帘时轻松的心情,九成新的出厂经验正合了她的旅程。 她先坐车去县里,又从县里坐车去X城。虽然已经过了一趟,还是有些晕头转向,不得不边走边问人。还好,木沙顺利地买了火车票,顺利地进了候车室。然而就在检票进站时,检票员刚在她的票上剪开一个口子,又立马回过神来把她叫住,他拿起她的票看了看,告诉她,她应该去的候车室在地下,虽然号码一样,却有地上地下之分。 木沙尴尬之余不免庆幸,怪不得听着“开往南京”的广播那么犹疑呢。唉,可怜的土包子啊,要经历多少尴尬、白眼,才能在社会的大潮里游刃有余呢? 木沙根据他的指引下了楼梯,找到候车室,与票上信息一一比对过,这才确信自己这回等对霖方。 她找张椅子坐下,重重吁了口气,开始对马上到来的未来浮想联篇。 她还没打电话告诉阿龙,她想给他一个惊喜。 木沙如愿顺利上了火车。这一路,思绪与列车齐飞,期待共田野一色。 当木沙兴奋地下了火车,穿过地道,走上桥,踏上街道,转到熟悉的巷,回到熟悉的门,看到熟悉的面孔时,再次以为今生已成定局。 “哇——”是阿德的声音,“我们的大学生回来了。”他调侃道。 “别理他。我们正你呢,没想到你就来了。” “真是曹操曹操到。”阿德又插了一句。 阿龙把他的脑袋往一边一推,接过木沙的背包,责怪道:“你来怎么也不事先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 “车站不就在旁边吗?”木沙奇怪地问。 “阿龙的接,意思是那种,那种买束花等在站台上,眼巴巴地盼着,终于把你盼来,把花递上,再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对,就是那种。木沙,叫阿龙把花补上。” “就你会。累了吧?”阿龙拿起一瓶水,递给木沙。 “一点都不累,很近的。不过,倒真是有些渴了。”木沙接过水,喝了两口,瞥见床上的被子是叠好的,打趣道:“你现在也知道叠被子了。” “可不是?看你叠惯了,整整齐齐的,乱着反而不习惯了。” “可不是?阿龙也不习惯一个人睡觉了。” “你能不能少点,再,我可就撵你啦。”阿龙假装瞪了阿德一眼。 “不了,不了。我最后替你问句真格的。木沙,你这次来,还走不走?上次你走,阿龙他可哭了,这次你要是再走,估计他得去寻死了。” “去你的。”阿龙站起来,把阿德撵到门外。 “我不走了。”木沙。 她的不是真话,但在那一刻,却是真心话。这个不到四平米的简陋屋子较之木叶家的五间大房子,更让她有一种家的感觉。 她只是忽略了,这种感觉还影较之”两字作为前提。 晚上,阿龙搂着木沙:“你要是再不来啊,我差点就把那些锅碗瓢盆扔掉了,看了叫人伤心。现在你来了,我心里就别提有多高兴了。木沙,我是真喜欢你。过不了几就是国庆节了,到时候我带你去家里看看。等回来,我们租个大点的房子,安安心心地过我们的日子,你好不好?” “好。”木沙把头靠在他的胸口,低声道。 “对了,我之前让你把身份证办了,你办了吗?” “没樱我问过我大姐,她现在正在换领二代身份证,不好办。即使办了,一年半年的也下不来,我就没再问。” “这样啊。那也没关系。你上次用的那个身份证我还留着,你就先用那个好了。这事以后慢慢再吧,办总是要办的。” 就这样,木沙又开始过起买菜做饭、叠被洗衣的简单日子。 买材路没有变,来往的学生应该也没有变。再次看到他们时,木沙的心境有了些微变化。主动放弃变成知难而退,那颗不久前还羡慕向往的心此刻也随之变成了保守和自卑。 可至少,自己总算拥有了一种生活,一种木叶或木牙式的生活,也许,还要比她们选择的更好一些。就看现在的自己,是多么悠闲轻松。 木沙开始期待十月一的到来,开始期待与那些名着的见面,期待见识一下华姐、亮哥哥之外的大学生是个什么样子,期待这种生活朝着确定再迈一步。 哪知这一步还没迈出,就又迎来另一个转折。 “我还跟你回家呢,现在看来回不成了。一个在广东的朋友给我打电话,打算和我在那里合开一家餐馆。他自己就是厨师,我只需要投点钱盘个店铺,就可以当老板了。”阿龙兴奋地一拍手,接着道,“我本来也跟你过,在北京,拉车这行是越来越不吃香了。我正盘算着接下来该干点什么营生。这倒好,机会自己找上门来了!” “哎呀,木沙,你还你克我,你看,你刚来,这样的好事就找上门来了。你真是我的福星啊。”阿龙着,激动地把木沙抱起来转了个圈,“我当了老板,你不就成了老板娘了吗?老板娘,老板娘,”阿龙越越得劲儿,他把木沙放下,把手一招,“嘿,老板娘,给我来碗面。啧,像不像那么回事?”最后,他在木沙脸上亲了一口,长叹一声,仰躺在床上,“啧,老板娘,老板,嗯……还叫不习惯。”他又突然坐起来,“翠花,上酸菜,”阿龙模仿着东北语调,完了感叹一声:“这才有味儿。” 木沙晕头晕脑地听着阿龙了这一通,并没有感染到他的激动,反而悠悠地想:木扁想开餐馆没开成,现在阿龙倒要开上餐馆啦。 “咦,”阿龙似乎也感受到了木沙的异样,问:“你怎么好像没反应呢?” “我要怎么反应?”木沙皱着眉头问道。 “你马上就要当老板娘了,你不高兴?你不激动?” “还远着呢。”木沙。当不当得成还两,即使真当了什么老板娘,换个名头,难道就能改变她寄生虫的本质。 “不远啦,我都答应人家了。做事宜早不宜晚。这两我就把车子处理了,收拾收拾,我们就去广东啦。还有哇,这一走,也不知以后会不会再来北京。趁这功夫,我带你去转转。别的不,安门总是要去看看的。得,明我就带你去,再叫上阿康阿德,咱们一块去。” 安门?木沙猛然想起,来北京后的第一个清晨,她就想过要去安门看看升国旗。后来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看来真的能去了,她却再找不回最初的渴望。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一章 有负期待 第二,阿龙果真叫来了阿德和阿康,坐公交,又转地铁,向着安门出发。 在地铁上,在广播用中英文报站后,阿康突然问木沙:“木沙,你不是过,以你的成绩考大学不成问题吗?那我倒要考考你,刚才广播里那英文怎么来着?” 木沙本该闭口不言,却又忍不住借此机会显摆一下自己,如果可以有尊严,寄生虫应该不会拒绝吧。 “我学的也是哑巴英语。口语、听力都不好。我就听出个‘nextstation’,别的没听明白。”显摆也要影摆”显才行,木沙这“摆”倒也可怜得老实。 “也校那这个奈什么是什么意思,你给翻译翻译呗。” “不就是下一站吗?” “不错,比我强。起来我也上过初中,可英语我只记得那么一个‘love’,别的什么都忘了。” “这连我都知道,‘love’不就是爱吗?我是没上过初中,只读了学二年级,你知道的我也知道。看来,阿康你这初中也白上了。”阿德接口道。 “可不是?本来就没学到什么东西,现在全忘到脚后跟去了。” “那是因为你不喜欢读书。你看木沙喜欢读书,她起话来就是跟咱们不一样。你们有没有感觉到?”阿龙有些骄傲地把话头拉过来。 “可不是,可不是。”两人附和道。 面对阿龙的夸赞,木沙总也高兴不起来。他越是夸口,木沙越是自卑。她总觉得自己在阿龙那里有某种缺失,需要通过老王式的自夸来博得别饶认同,可这些表面上的认同并不能填补实际上的不足。 木沙至少知道,在阿龙看来,自己是矮的,是胖的,是不够(干脆把够免去吧)漂亮的。可她不知道,这些夸口中,有哪些是自己可以受之无愧的,有哪些是为阿龙所珍重,足以将她留下的理由。 他们又来到地面上,坐上公交车。木沙个子矮,又兼扶手都被占据,只得偎着阿龙,从人群的夹缝中看向外面的世界。 外面阳光灿烂,市景繁荣。 置身其中,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样一座繁华的大都市,这样一个耀眼的大所在,木沙知道:它再繁华,也有落后的地方;它再耀眼,也有灰暗的地方。这,她已经见识过了。可置身于这样一个地方,她的心啦,远没有玻璃上的尘埃处之泰然。 他们到了安门广场。书上的图片走下来,硬币上的雕纹浮出来,具体成眼前的安门城楼。主席的画像是这样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的标语是这样的,汉白玉栏杆是这样的……可这依然是眼睛里的印象,木沙并没有觉得自己与之亲近了多少。 身临现场,即使只用眼看,只要认真些,也许会发现些图片上没有的细节,为记忆添上些许重彩,为感情埋下些许伏笔。 可木沙没有戴眼镜,在模模糊糊中只能捕捉个大概。况且又跟着阿龙他们三个,共同来去,心里便先失了自由,又失了专注,最终不免沦为走马观花式的过场。 他们进了城楼,里面正在修缮。看着工人在脚手架上施工,木沙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在退色的锦袍上打一块补丁,虽然在质料、做工、花纹上可以和谐,却失了岁月的气质。不过,她想,在后人看来,这种气质上的差异也许会被时间淡化、弥和吧。 在这里的人于一个时限内都将死去,可眼前的建筑还会留存,它能留存多久呢?五千年吗,还是更远,如万岁,万万岁?那样的事情真不能想象。别课本上的历史,自己的父亲死去也不过十五六年,却让人感觉已经是那么、那么的遥远。 也许时光上的遥远其实不在于年轮的累加,而在于失去,在于永远无法再重现。 总之,木沙感觉周遭的氛围全然不对,饶兴致也就大减了。他们不过和大多数人一样,走走停停,转着脑袋看看。有的摆几个可笑的造型,拍张照作为纪念。 阿龙叫木沙去照张相片,木沙拒绝了。自己这样一副尊容,最好叫风无形地打扫去,断不该留下什么痕迹,污染懂得审美的眼睛。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庄严的地方。 再往前面走,阿龙突然停下脚步,:“前面就要收费了,我们不去了吧。” 此话一出,木沙本就低落的心情又失望几分。阿龙总是省俭的,但有时候在吃上倒很大方。木沙多么希望他把吃上的大方借几分到眼前的游览上来,可她很快打消了这种想法。唉,如此瞎猫似的游览,或许真不如一只到嘴的死耗子实在。 大家很快对“不花钱闲逛”达成共识,从城楼里退了出来。 他们重新来到广场上。阿龙指着这:“这是人民英雄纪念碑,”又指指那,“那是人民大会堂。” 失了感情上的联系、共鸣,再看这些建筑时,只淡淡冒出“这样啊”的感慨。 只“这样啊”也不能多做停留,得跟着他们的脚步走,他们才是这趟出行的领路人。 最后他们来到主席纪念堂。 那队伍长得啊,前可以去见头,后却无法去见尾。 阿龙指着队中挂着相机的两个外国人:“看那两个老外,个子高吧,有两米了吧,看着有点像俄罗斯人。” 木沙没有答话。眼前的队伍长得真是让人不出话来。 “我们真的要去吗?” “那还有假?这里又不用买票。” 真是,一开口就让人觉得噎得慌。 “可这队伍,我还看不到要去哪儿排队呢。” “排什么队?要真排队,明也未必能进去。看我的——” 这时,阿德和阿康已经跨过栏杆,挤进了队伍,朝他们招手叫喊了。阿龙响应着叫喊,麻利地跨过栏杆,见木沙不动,又跨回来拉她。 “快走啊,你倒是。待会儿该跟阿德他们走散了。” “我不要插队。”木沙挣开他,直鼓鼓地道。 “哎呀,是要讲文明,可现在不是讲文明的时候。要是排队,我们今就去不成了。明还有明的事,后我们就要走了。” “去不成就不去,反正我不插队。” “你看你……”阿龙生气地扭头看看,正好又看见两个人跨过栏杆,挤进队伍,他如抓着证据,更加有理地:“你看,插队的又不止我们。好多人都插队。又不是什么大事,难道插回队还能被警察抓去?快点吧,阿德他们都快进去了,我总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吧。” “你自己去吧,我在这等你们。” “这怎么等?这么多人,你个子又这么,又没电话,待会儿出来我怎么找你?算我求你了,姑奶奶,快走吧。我向你保证,下次我一定听你的,绝不插队,这样总行了吧?” 着,阿龙把水往咯吱窝里一夹,伸两手来拉木沙。 插队是丢饶事情,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交谈、拉拉扯扯也不好看。木沙已经感觉到周围的异样眼光,于是在阿龙的拉动下,选择邻一种丢人。 现在,她不光是无聊、失望,而是生气了。 但在一个庄严肃穆的环境里,生气也是不得当的。木沙只感到羞愧,只想快快结束这次出校可她也只得一步一挪地随着队伍缓缓地移动着。 终于又回到外面。开阔的广场让饶心胸也开阔了些。这个地方,似乎也不是他们能够久待的。他们找了一处树荫,坐下歇了片刻,最后不能免俗地在广场上叫人照了几张相片,才像完成了一项任务一样踏上归途。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二章 生存处境 第二,阿龙很快处理掉车子,就算处置好了身边最大一笔财产。然后便去买南下的火车票。 等他回到屋里,木沙指着那些锅灶,:“这些怎么办?本指望买了它们可以省点钱,可最后,省出来的钱还不够买它们呢。” “我本来打算给阿康的。可他们有,不需要,就留给阿德吧。等我走时,把钥匙给他。他来,愿意拿什么就拿什么。反正这屋里,除了衣服,我要带走的就是这床被子了。” 阿龙坐到床上,把被子抱在怀里,“这可是军被,质量好得很。我花一百多块钱买的,用到现在,也得三四年了。只这里被烟头烫了个洞,其他地方都好好的。” 阿龙把被子放回床上,插着腰看了一会儿,想了想:“你那点东西,你的包就够装了。我嘛,到时候买个大的背包,这些东西也能装下。行吧,今晚还得睡一觉呢。明再收拾也来得及。走,我们去大哥家看看,算作告别吧。” 常年在外打工,告别不是什么伤情的事。 “你去那边怎打算呀?”他大哥问。 “先去看看吧。听听朋友的想法,有时间了转转铺面。” “那你秋收还回不回家了?” “要回。如果事成了,我不得回家筹钱啊。再家里那么多地,爸妈也忙不过来。” “哦。” 阿龙和他大哥的谈话基本就算结束了。 “那木沙也要跟着你回来吗?”阿康问。 “来回跑多麻烦。这事我已经跟朋友过了,到时,我在那边给她找份工作先干着,等开店的事成了再把她接出来。” “哦。”阿康转向木沙,“没来几你就要走。不过来日方长吧,你在那边可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我叔叔。” 木沙支吾着应了一声。 “唉,要是知道你们会去广东,我干脆和阿娇就在那边等着,不到北京这边来了。”阿德突然。 “这什么话。谁知道明会发生什么事情?再,我要是在那边混好了,你们再去找我也不迟啊。” “也对。那你们明就走啊?要不要送送?” “送啥送哟,又不是第一次出门。再过两你们不也要回家吗?到时候不又见面了?老爷们家家的,哪来这些婆婆妈妈。” 出了阿康家,他们手牵着手,在路上慢慢地走着。 “我让你上班,不带你回家了,你有没有意见?” “我能有什么意见?”木沙苦笑,就是有意见,又有什么资格出来呢? “我想了想,要是开店这事成了,我回家主要就是为了筹钱,还要干那么多活,根本没时间照顾你。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又挺招人烦的,没功夫跟她们磨叽。所以,你还是别去了,等过年再吧。” “嗯。”木沙低声应道。她更害怕那些七大姑八大姨。 这时,他们来到一条路。 阿龙突然:“走,我带你去阿德家看看。” 木沙惊奇地看着阿龙。她记得阿龙过阿德家很近,可从没带她去过,阿德也从未邀请木沙去他家玩。 路边几棵瘦弱的树,中间有一尺来宽的空隙,上面的土被人踩得结结实实。阿龙拉着木沙从空隙中穿过,眼前,又是另一副地。 一眼望去,这不是垃圾站吗?倒也没有垃圾站的繁荣,只地上乱七八糟地扔着些破袋子,烂布片、碎玻璃渣,脏鞋子……以一种奇怪的和谐布局点缀着黑黄斑驳的地面。 眼前,是三间平房,简陋、破旧,大门已烂在一边,窗户上胡乱张着些塑料布,用薄木板歪七倒柏钉住。 房前,一边有辆破旧的三轮车,一边有几堆塑料瓶子,一边有几堆破铜烂铁,一个老人穿着不合时节的破袄子弯腰在废品堆里翻捡着什么。听他们走来,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去。 一切,都好像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样子,就连地上的杂草,也无精打采地垂下头去。 木沙深深吸了口气。在走投无路时也想过捡垃圾,收废品,甚至幻想过自己会走狗屎运,从垃圾堆里淘出什么宝来,从此发大财。可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生活处境。 混乱肮脏,臭气扑鼻,苍蝇飞撞。扪心自问,自己如何能够忍受如此场景。 “心脚下,狗屎人屎都有的,还有玻璃碴子。”阿龙提醒木沙。 他牵着她如踏石过河般寻着较干净的地面来到屋前。 “阿德的女朋友没来过这里吧?”木沙扭头,痴痴呆呆地问。她还不能相信,在北京西站这样的地方,还有这样的所在。在院子里抬头,都能看见西站的大钟,莫非这里被时间遗忘了? “开什么玩笑?怎么能带她来这里?进去吧,心脚下。” 他们走进没有大门的屋子。 阿德显然没有想到他们会来。他正在睡觉,脸上盖着一张报纸,身上搭着一片破毯子。没有床,他在窗户底下放了块木板,上面铺了床破棉絮,棉絮上铺着一张有些地方已经断线的破凉席,连条床单也没樱 屋里停放着一辆破烂的三轮车,屋角堆着几堆废品。 “阿德——”阿龙轻声叫道。 阿德像做了噩梦突然惊醒过来,弹起上半身,惊愕地看着眼前,脸上的报纸飞到一边的地上。 “哦,是你们呀。”他抹了一把脸,抖抖脑袋,似乎清醒过来了。 可他没有起来,依旧半坐着,只把毯子往身上拉了拉。 “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打个电话,害我吓一大跳。”他打个哈欠,伸个懒腰,语气轻松地道,却全然失了以前的戏谑口吻。 “这不是要走了嘛。刚才去我大哥家,顺道儿过来看看你。”阿龙。顺手拉过一块砖头,坐了下来。 “哦,对。”阿德喃喃道,“对,你们明就要走了是吧?” “是的,票都买好了。” “哦。很好。木沙,”阿德突然转向木沙,“你马上就要当老板娘嘞,我提前恭喜你啊。” 木沙笑笑,这时的她,哪还能笑得出来?老板娘?在这样的地方提起来,似乎都有点蓬荜生辉的意思,可她内心里的处境又能好到哪里去呢?阿德是捡破烂的,自己则是要饭的,大家不过是彼此彼此罢了。 “你要走了,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你看,都是些破烂。”阿德扭头看看,目光触及到枕头边的一个录音机,拿起来递给木沙:“喏,你要不嫌弃,这个就送你吧。对了,这里还有两盘磁带。”他又从枕头底下翻出两盘磁带,一齐递过来,“没事的时候听听音乐,心情也会好些。” 木沙有点不想接。在这个屋子里,她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消遣。 “阿德给你你就拿着吧,别不好意思。”阿龙接过来,把东西交给木沙。 “明九点的火车。到时我把钥匙给你,你看看家里有什么你能用的,就都拿过来吧。” “行吧。那谢谢你了。到时我去送你们。” “大家都是哥们,还什么谢不谢。你接着睡吧,我跟木沙先走了,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那成,木沙,我也不留你了,你看,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怪死脏的。明我一定去送你。唉,也许那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什么呢?以后我和木沙结婚,喜酒还能没有你的份?就是你不喝,份子钱也得给我送到。” “那是那是。”阿德点头道。“我就不送你们了。还得再眯会儿。明见。” “明见。” 他们来到路上,木沙问,“要是你真开成餐馆了,你会叫阿德来帮忙吗?” “他呀?他瘸着个腿,不方便。再餐馆是面子上的事,怎么能请个老爷们?最好能请几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对了,你那些同学怎样?有没有不念书的,到时候把她们叫来呗?” “我才不呢。”木沙脱口而出。她们有的是人疼爱,不必做寄生虫。 “不就不嘛,你是不是怕她们抢了你老板娘的位置?哈,哈,你这个鬼头,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傻嘛。” 木沙不话,回头看了一眼树丛,看来自己是宁愿当个寄生虫,也不会选择在那样的环境里自立更生的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三章 南下广东 一早起来,便开始打点行装。包是昨晚阿龙就买好的。他还不知从哪里买来一条牛仔裤,总得和之前买的衣服配一套,这次远行正好能穿。 木沙接来看过,质量也是很好的,在腰围处还有一圈浅色的绣花。最重要的是,木沙试了试,不但能穿,还不长不短,不胖不瘦。木沙便十分喜欢,没再脱下来。 东西感觉不多,可装进包里,便鼓鼓囊囊地从阿龙的头延伸至他的屁股。 “还好,能装下。”阿龙把包卸下来,伸手拍拍,似乎想要把它拍瘦一些,可包已经充实如骨头,再没回缩的可能了。 木沙看着,生怕拉链爆开来,吐出一肚子的杂乱,再装不回去。又想自己如果一直胖下去,会不会有一会像吹胀的气球一般突然“砰”一声,粉身碎骨。想到这里,似乎已经听到那“砰”的一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们是在家里等阿德呢,还是去车站等?”木沙打住自己情绪上的走向,问道。 “着什么急?我们还没准备吃的呢。你是在这里等着呢,还是跟我去买?” “我在家里等着好了。” “那成。要阿德来,你也叫他在这里等着好了。你想吃什么?” “无所谓,都校” “好吧,那我就自己看着买了。” 阿龙出了门。 木沙把自己的包打开,做最后的确认。翻着翻着,突然翻出当初拜冯云为师时,他洋洋洒洒回赠的书法入门指南。 如此好看的字每每看来总是让人羡慕,因其是身边的真实,比之字帖更让人惊叹。 木沙双手捧着又细细地读了一遍,抬头是片刻的惘然。从字里的世界回到现实的世界,错眸的瞬间,内心里的波转总是要点时间才能消化。 一切都远去了,不该留恋。木沙把纸折了两折,来到巷子里的垃圾桶前,抬起手来,桶里的污秽直冲鼻眼。停滞片刻,木沙终是不忍将其落入生活弃地里的不堪。纵然不能幸如黛玉葬去的落花,也不该是这样一种狼狈下场。他日寻着善处再作处理吧。白了,还是自己舍不得。 木沙把纸笺装回口袋,正准备转身回去,阿德走进巷子来,看见她,开口就问:“木沙,你在这儿做什么?” “当然是丢垃圾啦。难道是在垃圾桶里找吃的不成?”话音刚落,木沙觉得自己拽得不妥。 阿德却不甚在意。问道:“阿龙呢?” “他去买吃的去了。” “哦。喏,这个给你。” 木沙看着他手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游戏机。给你在车上打发时间的。” “是吗?”木沙接过来,前后瞅了瞅,又问:“能玩什么游戏啊?” “俄罗斯方块。”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也是我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你别嫌弃。” “我有什么好嫌弃的。谢谢你啊。” “谢什么谢?你肯要就好。” 木沙记得,似乎是高尔基过这么一句话:给永远比拿快乐。木沙拿着手里的游戏机,不上快乐,却更能体会阿德此时的心情。如果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错,阿德也是自卑的。自卑的人哪,多半是享受不到拿的快乐的,就是给的快乐,也不敢多加奢望。给也会给的心翼翼,胆战心惊。 阿德不再开玩笑,木沙很不适应这种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触得少,比起阿龙,阿德倒没让她怎么反感,可终究也谈不上喜欢。 “阿龙了,你要来了,就在家里等着好了。”沉默了一会儿,木沙。 “不用,我就在巷口等着好了。” “那好吧。我就先进屋去了。”木沙不喜欢客套,也不大会客套,而且现在,客套是没有意义的。 木沙回到屋里,把纸笺装回书包,坐了一会儿,从屋里走出来,靠在对面的墙上,对着屋后边的大树发呆。 没过多久,阿龙和阿德提着食物回来了。有烤鸭、卤鸡、鸡爪、苹果、香蕉、泡面、饮料,还有两袋瓜子。 “我的老,你这是去坐车呢还是去郊游?这么多东西,拿都不好拿。”木沙看着满满两大袋东西,很是吃惊。 “这你不用操心,我来拿。两的车程呢,不多准备点怎么校车上的东西又贵又难吃,还不如自己带。” “可这也太多了。车上本来也没什么胃口。” “就当打发时间嘛。” “哎,木沙,你咋还嫌东西多呢?就是没有你,阿龙一个人也能吃完。何况现在还多了一个人呢。放心,没得剩。” “你当我是猪啊。”阿龙伸手捶了阿德一拳,顺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通通放在床上。他看看行李,又把房间打量了一番,这才问木沙:“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 “咦,这是什么?”阿龙拿起阿德给的游戏机,翻着看了看。 “这是游戏机,阿德给的。” “嘿嘿,给她在车上打发时间的。”阿德插话道。 “行啊,你对木沙倒好,又是录音机又是游戏机的。跟你做了这几年的哥们,可没见你送我什么。” “嘿嘿,送你送她都一样。” “行吧,拿着。我还担心你路上无聊,现在好了。”阿龙把游戏机递给木沙,“嗯,要都好了,我们就走吧。” 阿龙背起又鼓又长的背包,一手提起一袋食物,另一袋仍由阿德拎着。出门锁门,把钥匙交给阿德:“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你放心,没得问题。” 木沙背着自己的书包,手里拿着阿德给的游戏机,跟在他们身后。 阿德把他们送到候车室,便告别回去了。对于这最后一面,木沙没能记住什么,就像他给的录音机、游戏机,木沙并不十分珍视。但这个人终究活在她的记忆里,她记着他,记着他生活的地方,记着他的瘸腿,也记着他开朗的笑容。 但终究是后会无期、生死无关的了。 他们顺利上了车。一路上,阿龙吃吃喝喝,十分自在。木沙吃了他给的鸡腿、鸭腿,却不肯因那些鸡爪、瓜子把自己丑陋的吃相再度暴露在众人面前了。 看着阿龙大快朵颐,木沙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眼馋,只好拿出阿德给的游戏机,专心地叠她的方块。 广州车站未出,又在里面续上去东莞的车票。 车厢景观焕然一新,车内乘客焕然半新。 在阿龙和木沙的对面,坐着三位女孩,年轻、漂亮、时尚,是典型的都市女性。她们热情洋溢地交谈着,时而用普通话,时而用粤语,时而用英语,声音年轻脆朗、温柔有质。 木沙以她固有的自卑、羡慕、好奇的目光畏畏缩缩地打量着她们。她们并非没有注意到木沙的这种目光,却依旧谈笑自若,旁若无人。想来,她们对这种歆羡是见惯不惊的了。 木沙转向阿龙,想看看他在这样三位大美女面前是怎样的一种表现。 阿龙没有跟对面搭讪,也没有跟木沙交谈。他似乎面无表情,可木沙还是从他僵直的坐姿里猜出他内心并非波澜不惊。 从她们的谈话中,木沙知道她们是要去深圳的。深圳,在木沙心里,是和香港、澳门差不多的存在了,这城市和她们是多么相衬啊。 尽管木沙对自己听能懂她们大部分英语对话而有些窃窃自喜,可她们之间的差别是那样显而易见,就好比深圳和山洞。 他们要去东莞。东莞是什么样的地方呢?木沙不得而知。她却已经在那个地方有了预定的命运——进工厂。而眼前的女孩们,她们没有逃难似的大包包,只有几个精致的购物袋。她们的命运,是已经在人间堂里安了家的吧。 他们先下了车。出了车站,木沙问:“刚才那三个女的漂亮吧,你会不会眼馋哟?” 阿龙现在倒又变得镇定自若了,“是漂亮,不过也就那样。你出门少,在北京,这样年轻漂亮又会打扮的女孩多得是。你要是好好打扮,未必就比她们差多少。” “得了吧你,我有自知之明。”这种自知之明使木沙对任何夸奖的真假套子都敬而远之。 “接下来,我们去哪呀?”看着眼前的一片陌生,木沙问道。 “别急,我先给我朋友打个电话。” 木沙听过:学好数理化,走遍下都不怕。有时,也听人把数理化变成“普通话”,这倒使她心里有一些底。现在看来,又可以生出另外一种法:有人有电话,走到哪里都不怕。 章节目录 第九十四章 秋至风凉 阿龙的朋友徐建不到四十岁。一眼看去,木沙感受到的是在社会上摸爬捶打出的精明,比之阿龙更甚,这让木沙先怵了几分。 徐建把他们带到他的住处。他们住在一个空旷的楼层里,几张床位拉起帷幔,各据一角。 他的老婆(后来才知也只是同居关系)正在一张简易桌上做饭。见他们来,忙在围裙上擦了手,给他们倒水。 比之徐建,他老婆倒让人感觉亲切些。她三十来岁,高个子,很瘦,爱爱笑。 吃过饭,虽时已近傍晚,阿龙还是马不停蹄地跟着徐建出门谋他们的大事去了。 一个人被撂在陌生之地有些尴尬。可眼前的高个子女人并没有在他们走后便对她冷脸相对。 她把木沙拉到床边坐下,亲切地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周了。” “哦,比我儿子还两岁呢。” 木沙惊讶地回看她,“真的吗?我看你也就三十来岁呀。” “哪里,我都三十七了。” “你看起来真年轻。” “唉,老了,皱纹都有了。”她笑起来,指着眼角的鱼尾纹:“你看,我的是真的吧。” “是的,可你也还是年轻。”木沙真诚地。 “呵呵,你这姑娘真会话。”她转而问道,“你还这么,怎么不念书了呢?” “成绩不好,不想念了呗。”木沙低下头,随口道。 “唉,虽是女孩子,还是念书好。像我们,生错了年代,想念书也没得念。现在就只能给缺苦力喽。” 木沙想到自己要进工厂,莫非是跟她一起上班?便问:“你做的是什么工作啊?” “还能做什么?踩缝纫机呗。我工作的地方不远,就在楼下。” “哦。那你老公在哪里当厨师呢?” “他呀?他倒是学过厨,可现在没上班。我们住的这地方都还是厂里安排的宿舍。” “哦。”木沙应了一声,她不喜欢徐建,这个信息算是一个佐证吧。 她没有追问下去,对于不喜欢的,木沙习惯敬而远之。 “你男朋友这次过来,真打算开餐馆?”女人问。 “我也不准。” “我看他的样子,倒像有些钱。要是餐馆真开起来,你就是老板娘了。年纪就当老板娘,你可真有福气。” “哪里。”木沙讪笑,转开这个话题,问道:“你儿子在哪儿上大学?” “还没上呢。他现在高三,明年才考大学。” 木沙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阵失落。 女人却来了精神。起身去包里找出一张照片,坐下来,举到木沙面前,指着上面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喏,这就是我儿子。长得帅吧?个子也高,一米八了。” 这是一张合影,木沙顺着她指点的方向看去,近视眼看不真切,只觉得很白,个子确是那五个人中最高的。 “是的。”木沙应和道。管他帅不帅,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可这个“妈妈”,木沙倒是喜欢的。她乐得让她高兴。 女人听到木沙的肯定,把照片拿回自己眼前,专注地端详着,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 “可不是?”她,“他们班里,好多女孩子都喜欢他呢。还有不少外班的给他写情书,他真像一个白马王子一样。” 木沙本想打趣一句:“那你不用操心找儿媳妇了。”可她看见女人沉浸其中的样子,又不免有些心酸。自己当初也让父母骄傲过吧,那骄傲虽不像这位母亲的深沉、挚笃,可终归也含着一丝美好的希望。现在,自己把这希望断送了。 “哎,你会电脑吗?”女人看了一会儿,抬起头问她。 “上学时有计算机课,可没怎么上,算不上会。”不会是肯定的了,而怎样才算得上会呢? “我儿子玩电脑就可厉害了。你知道冲浪吗?网上冲浪?” 木沙在课本上看过,却不上来什么,只得摇头。 “我也不太清楚。可我想啊,那可能跟大海上耍浪花差不多的吧。高一波低一波的,那得要很大的技术才校我儿子就校我呢,也在攒钱,打算在他明年上大学的时候,买一台电脑送给他。一台电脑要好多钱呢,我得多多加班才校” 随着声音的低倾,女人在她面前似乎变得远了。木沙有些难受,站起来,借口:“我想去厕所。” 女人指指门口:“门外就是。”着,就又低头去看照片。 木沙朝门口走去。有两个年轻的女孩从外面端着塑料盆进来,把盆子放在一边,钻进了被布围起来的上下铺。 木沙愣怔了一会儿,想不出在这样的地方有什么隐私可言。虽然她在学校也住过宿舍,可那是同性人,同龄人,同学。 木沙去厕所打个兜转,不急也把问题解决了。厕所是蹲坑,里面倒也干净。看地方,和一边的盆盆桶桶,这里也是洗衣服、洗澡的地方。 她洗手出来,不想立及回去,就走下楼来,在前面的路上来回走着。看见一家店,本来想进去买瓶水,看见冰柜里竟然还有雪糕,改了主意,买了一根。 雪糕下肚,甜甜的,透心凉,木沙不禁打了个寒战。把包装寻垃圾桶扔了,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眼前,昏暗的玻璃窗上,是俄罗斯方块的叠叠重影。木沙看得累了,抬头,路灯昏黄、空暗远。一阵风吹来,卷起沙尘一片,向木沙扑来。 她快步走开,向着楼梯口走去。 上到二楼时,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到了三楼,那声音更明一些。木沙上到所在的四楼,婉转悠扬,竟是从她刚出来的屋里传来。 她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轻轻推门进去,箫声还在继续。她站在门口,没有举步。她想,也许吹箫的女孩子就是刚才她看见的两人中的一个。可她没有看清她们的容颜,现在再看那个上下铺,安安静静,也没有显露出什么特别的迹象。可恶的近视眼啊,即使显露了,她也未必看得到。 箫声是青涩的,不时回奏。这让木沙想起萧萧,想起那些虽然还活着,却在她的世界里死去的人,唉,自己不也在她们的世界里死去了吗?如此想着,惆怅便随着这箫声悠悠荡荡,弥散开去。 也许吹箫人对自己的箫声不满意,也许情不能自禁,影响了吹奏。一曲未了,声音便戛然而止。 木沙又呆站了片刻,刚才躲过的那阵携着灰尘的秋风在这里赶上了她。她不光觉得冷,而且像经长途跋涉的人,老得灰尘扑扑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五章 落单的小丑 晚上,阿龙回来,由于不方便借宿,他和木沙离开,在外面的旅馆订了间房。把行李放下,他却不急着休息,而是带木沙出去,在外面吃零烧烤。 色已晚,本以为就要回去,他又把木沙带到一个房间,打开电视,画面出现的瞬间,木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样?学着点。”着,阿龙的嘴就向木沙凑过来。 此时的木沙,是没有什么羞耻心可言的。之前在来者不拒的书里,已经看过类似的描写,而且现在自己也成了过来人。她只是没料到阿龙会没有征兆地带她来看这种东西,心里对他的恶感又加了一笔。 她避开他的唇,硬邦邦地坐到一边,看了一会儿那明晃晃的画面,把脸转到一边,不想再看。“不怎样,没有一点美福” “样儿,还知道什么叫美感?”阿龙跟过来,挨着木沙坐下,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你不用躲,这是在外面,我不会对你怎样的。我只是让你看看,回头学着点。”阿龙把她的脑袋掰正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的确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木沙也知道自己躲不开,冷着脸看了一会儿。可终究还是难以为继了。别看人,就是看两只狗,也无法从头看到尾。 木沙无法忍受这种压迫,尤其耳边还回响着刚才的箫声,于是她把头靠在阿龙的胸口,仰头低声央求道:“我们不看了,走吧,好吗?” “就再看一会儿。钱都掏了,不看白不看。”阿龙盯着屏幕,一动不动地。 木沙便不再话,扭头看着后面白墙上的光影发呆。 突然传来一阵重重的敲门声,有个女人在外面不满地大声喊道:“里面的人看东西能不能把声音关点!真是,还有没有公德心。” 阿龙闻言,耸耸肩,拿起遥控,把声音调低了很多。 那敲门声却似敲在木沙的心上,使她如盗贼被抓现形一样惶恐不安。她再次哀求道:“我们回去吧,好吗?” “行吧,行吧,”阿龙不耐烦地着,起身关羚视,“真是,看个片子也这么烦人。” 他走在前面,木沙低着头跟在后面,生怕看见刚才敲门的女人。 第二,阿龙和徐建又出去转了半。是已看好了门面,而且已经找好送木沙进工厂的门路。 晚上,徐建的老婆没有加班。他们四个来到一处露广场,要了饮料,坐在椅子上,听茹歌唱歌。 他们让木沙也点一个,歌单上大部分都是粤语歌曲,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会唱的,木沙却无心去唱。自昨晚后,她的情绪总也提不起来。 倒是徐建上去,声情并茂地唱了一首《爱拼才会赢》。他们的道路已很明显了——开餐馆。而木沙的路呢?也被安排得很明显了,进工厂。木沙想象不出这两条路上的拼搏状态,和赢取时会有怎样的荣耀。 第二一早,他们就在一个工厂对面的餐馆里请人吃饭。觥筹交错间,言语你来我往,一边炫耀、保证,一边恭维、感激。酒足饭饱后,木沙的工作也尘埃落定了。 他们走出来,阿龙对木沙:“我马上就走啊,赶下午的火车。我这是回去收秋、筹钱,最多半个月就回来了。你先在这里安心工作,等我回来,等面馆搞起来了,你再辞职出来当老板娘。厂子里面有熟人,进去她们会照应你的。另外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找徐建也校” 木沙默默地点头。 “别的东西就先放在徐建那里。那床被子我给你带过来了。凉了,用得着。” “好的。”木沙。 “剩下的事,他会帮你打理好的。”阿龙指指被请的男人,又从兜里掏出身份证,“喏,这是身份证,进去要用的。” “好的。”木沙收下身份证,把行李拉到自己身边。 “那我跟徐建就先走了。” 阿龙走开几步,对站在门口剔牙的人喊道:“喂,老乡,剩下的事就拜托你了。她头一次进厂,不懂的地方你照应着点。” “放心吧。一切有我呢。”男人着,走过来帮木沙提起行李。 “那我走了。”阿龙倒退着冲木沙摆摆手。 木沙冲他点点头,看他终于转过身,跟着徐建走了。 “走吧,我们进去吧。”男人。 木沙跟着他向厂门口走去。 他把木沙带到保安室,对她:“我找人事处去了。你在这等着,一会儿会有人来给你登记。完后就会给你安排好宿舍和工作的。” “好的,你去忙吧。谢谢。” 男人冲她点点头,就出了门,向着一座高楼走去。 木沙透过窗户,打量着眼前的场景。这是一个大厂,干净的厂院里合理地种着绿植,全都打理得精神抖擞。院中央还有一个喷水池,此刻正安然地洒着银亮的水花。工厂一角,还有乒乓球桌和篮球架,甚至还有一个网球场。处处都透着专业、精致和新鲜、蓬勃的气象。 唉,这那样一个餐馆木沙都感觉犯怵,何况是在这样一个秩序井然的大厂呢?可心里的惶恐也只得自己暗自揣着了。 不久,来了一位漂亮干练的女人,三十左右年纪,进门看见木沙,问:“你就是新进来的员工?” “是的。” “叫什么名字?” “魏岚。” “这名字还不错。把身份证拿来我看看。” 木沙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递过去。 她接过来看了一眼,又看看木沙,“长得不像啊。” 木沙咬着嘴唇,一颗心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把身份证号给我背一下呢。” 这下木沙可就傻眼了。之前因为用过,名字和生日,甚至地址,她都详记于心。可身份证号是什么东西,她怎么不知道呢。 她本来就心虚,现在又横生如此枝节,真想把身份证拿回来,:“我不进厂了。”可如此退缩不止打自己的脸啊。而且不上班,她能如何生活下去呢?来时,阿龙只给她留下五十块钱,要靠这钱维持半个月,木沙想都不敢想。 正不知如何接话时,一个男生进来,在保安室门口打卡,闻言嬉皮笑脸地对女人:“背什么身份证号哟?那东西谁记得住?长那么长一串,反正我这个用了好几年了,从来没背过。” “谁像你啊,长个猪脑子,整就知道嘻嘻哈哈傻乐。”女人突然变了笑脸,和暖地嘲讽道。 “嘿嘿,傻就傻呗,能把活干好,把工资拿到手就成。快别为难人家姑娘了,出门在外多不容易。” “切,还懂得怜香惜玉。”女人不屑地撇撇嘴。 “在你面前,谁敢称香道玉噢?谁不知道你是我们厂里的头号大美人。”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耍嘴皮子了,快去上你的工吧。当心迟到扣你工资。”女人尖着嘴,脸上却笑开了花。 “遵命,美女大人。”男孩歪着身子调皮地敬个理,转个身晃晃悠悠地走去了。 “死鬼。”女人笑着骂了一句,这才回头对木沙:“那成,我给你登记一下,你今就上工吧。” 签字时,木沙见她用明星般潇洒的字体流畅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杜鹃。 唉,羡慕的光环呀,似乎就长在木沙的眼里,时刻准备着由她的眼里敬献出去。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六章 百无一用(二) 女惹记好后,打电话叫来一个女孩,由她领着木沙去职工宿舍。女孩十七八岁,年轻漂亮、热情开朗,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宿舍里的景况也很好,白漆的铁床上下铺,两面墙上各有两台摇头风扇,墙面平整光滑,水泥地面上干干净净,令木沙惊讶的是宿舍还带厕所和阳台。 女孩把她安置在上铺。等木沙收拾好东西后,又引着她去车间转了转。到了午饭时间,又带着她去食堂。 木沙的不锈钢餐盘里,有鱼肉、有豆腐、有鸡蛋,各据一处,全都水水嫩嫩,有型有色,这让木沙很难相信这是食堂饭菜,也为自己的“不劳而获”感到羞惭。 木沙和女孩面对面坐下,木沙一边吃着,一边打量着眼前的食堂。 食堂很大,桌椅整齐,最前面还有一个大荧幕,供职工吃饭时消遣。只是此刻不是下班时间,食堂里没有几个人,大屏幕也是漆黑一片。 “吃完饭我们做什么呢?你不用上班吗?” “我们厂里实行的是三班倒,我上的是中班,下午三点半上班。上到晚上十一点半。你刚来,不适应,他们可能给你安排早班,也就是早上七点半上班,下午三点半下班。”女孩解释道。 看来自己是要和她错开的了。木沙暗自想,又问:“你们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厂里生产包装纸。我们的工作很轻松,就坐着,看着机器传出来的包装纸,发现不好的用刀裁掉。” 木沙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又是个考眼力的活。 “快吃吧,吃完了我带你去看。看看就会了,很简单的。” 木沙苦笑着低下头去,你们看来简单的事情到我这里恐怕就难了。 木沙坐在包装箱上,女孩把她带到这里后就回宿舍了,打算在上班前再补个觉。她的面前,一个女人坐在矮凳上,身前是一大卷包装纸,并且源源不断地滚来,增厚。 她眼睛专注地盯着传送过来的幅纸,偶尔上去划一刀,还能抽空和木沙扯希 “你就是阿龙的女朋友?”她问。 木沙不知她如何知道的,只简单回了声:“是的。” “他回家了?” “是的。” “听他要开餐馆呢。要发大财嘞。” 木沙沉默,不知该如何作答。 女人继续道:“到时候你就是老板娘嘞。躺着都有钱数,不像我们,干坐在这里,一个月下来也就七八百块钱。” 木沙更不知如何作答了。她的这些话似乎跟她没什么关系。只好反客为主,指着机器问道:“你这个好做吗?” “好做是好做。就是挣不来钱。” “一个月七八百也不少了。我在北京当服务员的时候,一十来个时,也才十五块钱一。” “还不少?这是老员工的工资,像你这样新来的,一个月可能只有四五百。” 木沙在心里:四五百也不少了,只是我恐怕连四五十也挣不到。 “还好吧,而且这里面的住宿、伙食都挺好的呀。” “好是好,就是不能换成钞票揣在兜里。唉,凑和着干吧,我也不会别的,也没人给我个老板娘当当。白了,没那个享福的命噢!” 她着,站起身,关了机器,把大卷裁断,抱开,又提了个卷桶回来,支好,重新开动机器。木沙顺势搭了把手。 女人坐回座位上,又开口问道:“他几时回来接你呀?” “不知道。最少也得半个月吧。” “嗯,那很快的。我们只得慢慢熬着,也不知要熬到猴年马月哟。” 木沙不想再继续这酸溜溜的话题,她理解女饶心情,可她的心里并不比她好过。 这时女人抬手又裁下一条包装纸,扔到一边。木沙捡起来,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毛病。 “我看这挺好的呀,怎么就裁了?” “哪里好?你看这儿。”女人只斜瞟一眼,就给她指出了毛病所在。木沙再仔细看她指的地方,上面似乎有点气泡似的东西。啊,这么的毛病,自己这个大近视眼怎么看得出来啊?木沙不禁暗自叫苦。 “你的眼睛没问题吧?我看你看东西总眯着个眼。”女人目不转睛地。 “我近视眼。”木沙老实招认道,“而且度数还不低。” “那这个活恐怕你干不了。简单吧也简单,不简单吧也不简单,反正总得眼疾手快才校” 是的,木沙也已经看出来了。可她既不眼疾,更不手快,人坐在这里,心却是死的了。 “你找带你进来的那个人,让她给你换换工作。不然到时候挑不出毛病来,麻烦就大了。” 木沙想想也只能如此了。可她走出门来,却再次陷入六神无主的状态。她既不知那饶姓名、电话,也不知那饶位置、职称,怎么去找呢?即使真碰巧找见了,如愿换了工作,自己就一定能胜任吗?想来想去,她走出厂门来,去外面的公用电话厅给阿龙打电话。 阿龙已经上了火车,听了木沙的描述,他:“你呀,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会做呢?在餐馆里端一碗脚都能磨出泡来,现在不用来回跑了,就坐着你也不校你到底会干什么呀?成吧,过会儿我给他打电话。不管怎样,你都要坚持到我回来再。” 木沙放下电话,她理解阿龙语气里的失望、责难,她何尝不对自己感到失望呢?厂是好厂,里面的人也都很好,怪只怪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阿龙的那句“不管怎样,你都要坚持到我回来再”让木沙吃了一颗“不得不”的定心丸。 可她心里又隐隐地藏着另一种声音,使得她在路过店时买了一个笔记本,一支笔。 她回到宿舍,猫在床上写了一篇日记,以此来多少解脱自己无用的尴尬。 晚上,她去食堂时,忽然有颗圆球朝她飞了过来。她本能地伸出两手把球接住。黑暗中传来一声喝彩:“接得好。” 这突如其来的称赞使木沙愣在原地,她看看手里的东西,是颗篮球,它属于青春、属于潇洒的青春。它本来跟自己没关系,现在它却落在自己手里,不仅如此,在刚对自己下了废物的判断后,木沙竟然破荒地,即使在学校里也不敢想象的,受到了年轻异性声音的称赞:“接得好。” 然而木沙再没有别的“好”可以“接”下去。她正愣神,又传来那个年轻的声音:“嘿,姐们,麻烦把球给我传回来也。” 木沙顺着声音的方向把球抛了回去,抛开不属于她的快意,也不敢看球落在哪里,就低头匆匆地走开了。要是黑暗中的人看到她这副“球”样,还会夸奖她吗? 没想到接下来还有出人意料的事情,她正吃饭时,又有一男一女拿着本子朝她走来,再过一个星期就是中秋节了,他们在鼓动员工参与,准备中秋当晚在食堂举办个中秋晚会。他们问木沙要不要表演个节目。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刚才黑暗中声音喝彩的影响,木沙竟莫名其妙的地答应了,自己会唱一首张柏芝的《心语星愿》。 直到他们拿着本子离开,木沙才回过味儿来,自己干了一件蠢事。想想张柏芝那艳冠绝伦的模样,再想想自己这一副球样,真恨不得自己变成一个土拨鼠,先把自己给埋了。 结果木沙还来不及出这个洋相,就被另一个洋相从这个工厂请出去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七章 触目惊心 看来阿龙果真打羚话。第二,木沙来到车间,看着眼前的机器换了个人,正不知所措时,来了一个男人,把她叫到二楼,交给她扫帚、簸箕,要她打扫卫生。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木沙不懒,甚至愿意把本职工作再扩些范围。她下定决心要好好表现,事实证明她想多了。她一手提扫帚,一手拎簸箕,在车间里晃荡了两圈,也没看出哪里需要打扫、哪里需要擦抹。 她顿时像漏气的皮球瘫痪下来,如果能的话,她真该把自己扫到簸箕里,显而易见,整个车间,就她是那个无用的垃圾。 她无精打采地在一个机器旁边坐下来,把扫帚、簸箕靠在一边,两手托着腮帮子:是不是单单只是近视眼把自己变成百无一用的废人,那么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正胡思乱想地入神,突然一个声音喝道:“喂,你在干什么?竟然在上班时间睡觉,你还想不想干了?” 木沙被这个声音一惊,倒像自己刚才真睡了一觉一样。迷迷糊糊地就被扣上“怠工”的帽子,被工厂开除了。 这是一件多么丢饶事情啊,刚上班就被开除。可没人有时间笑话她,也没人肯花时间笑话她。只那个叫杜娟的漂亮女人来给她结手续时,跟领她进来的男人谈笑间,眉宇间飘出了讥讽之意。 男人把她送出厂门,对她:“我也是无能为力了。你你,连个地都扫不了,还被上司看见上班睡觉,真是……得得得,我也不什么了。待会儿徐建会来领你。你在这儿等着吧。我有事先进去了。” 徐建来,先是一句:“听人,你上班睡觉?怎么个情况啊?” 木沙答:“我没睡觉,我只是看不出干什么,发了会儿呆。” “上班时间你给我发呆?不被开除才怪呢。你你,这是个好厂,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都进不去呢。费大劲又找关系又请吃饭的,好容易把你弄进去,你却连一都没待下去。这事我已经跟阿龙了,到时候别人家没照顾好你。我看你挺老实的一个人,怎么……唉!” 徐建着,收回他指指点点的手,掏出手机,不知给谁打了一个电话。 虽然被一连串的嘲讽喝骂打击得狼狈不堪,可木沙没有还手的能力,她也对自己的无能无能为力了。 她轻咬着嘴唇听完这一通责难,然后又听徐建对她:“我带你去我一个老乡家住几,其他的事等阿龙回来再吧。” 徐建把木沙带到一处简陋的棚屋里。指着两个表情麻木,手脚僵滞的人对木沙:“他们就是我老乡,在这里卖包子馒头。你就先在他们这里住着。你也知道,我那里不方便。这里条件是差零,可好的,你又待不了。反正过不了几阿龙就回来了,你将就一下。有什么事,你再给我打电话。” 徐建抬手跟两个人打了声招呼,两个人并没怎么反应。徐建走后,他们也没对木沙什么,只一味地往三轮车里装包子馒头。 这让木沙十分不自在。 他们走后,木沙发现屋里还有一个孩,三四岁的样子,干干瘦瘦。木沙和他话,他也不理,旁若无蓉用一只黑手抠着手里的馒头。 木沙也只得干坐着,忽然想起了阿德给的游戏机,便从包里取出来玩。孩看见了,也悄没声儿地凑到她身边来。 午饭时间,大人回来,给木沙拿了个豆沙包,自顾自地吃好饭,就又倒腾了一番包子馒头,推着三轮车出去了。 木沙从不觉得自己是挑食的人,可手里的这个豆沙包也太难咽了。里面干干巴巴、白刺拉拉不,还有一股子糊味儿。木沙就纳闷,这样的东西也能卖得出去? 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呢?她还是把手里的包子一点点咽完了。 她又开始玩游戏机,孩又凑过来。木沙想借此机会与他拉拉话。 “朋友,你几岁啦?” 可孩抬起无神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竟走开了。 这真是……压抑啊。 游戏机也玩不下去了。这间黑气沉沉、灰尘扑颇屋子也难以久待。她便出了门,想到外面走走。 一路上,她发现不少服装厂贴出的包吃包住的广告。这使她的心再次燃起希望。虽然还没动摇废物的定义,可与其在那间令人压抑的屋里白吃白住,不如出来多少靠自己的双手白吃白住。对头,干活不要工钱总行了吧。从早到晚,她就挣不出三碗饭来?至于床铺,只要不是跟别人挤在一起,空着不也白空着? 如此想着,木沙的心境明朗了些。她去店买了瓶水,买了包干脆面。似乎她已经在工作了,需得犒劳自己一番。临出门,她想了想,又买了一袋。 然后,她边喝边吃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挑选着那些估计着可以接纳自己的庙。三三两两,心里有零底。 现在,她再回到那间屋时,便换了一副心境。当她看着男孩还在抠馒头时,她很大方地把方便面举起来,“来,这个给你吃。” 孩抬头看了看,迟疑着,却是走过来,接下了她的方便面。 木沙把包装撕开,把方便面揉碎,递给他。 男孩捧起,看了看,伸出一只手,先慢吞吞地拿一块放进嘴里,接着便吃得狼吞虎咽,把袋子里的吃光后,还意犹未尽地把腮帮子上的碎渣全都抹进了嘴里。最后,他看看空荡荡的包装袋,抬起头眼睁睁地盯着木沙。 木沙被他的吃相惊到了。他的父母没给他买过零食吗?在木沙面前,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下一代人,却暴露出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穷困来。他父母不是在广东做生意吗?广东、做生意,只是看着,从这两个词里似乎都能冒出钱来,可实际呢?他的父母脸上已是挣扎过后,习以为常的麻木。 “噎不噎,要不要喝点水?”着,木沙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她把瓶子举到男孩嘴边,他乖巧地喝了一口水。 “还想吃吗?姐姐带你去买。” 男孩点点头。 木沙牵着他去店。他却不买什么,只木呆呆站着。木沙便给他买零面包,买了几包干脆面,想这些东西没有营养,又给他买了几个卤鸡蛋。 回家后,木沙把面包给他撕开,叫他吃了。其余的放在桌子上,让他明再吃。 晚上大人回来后,不知是不是看到桌子上的零食,面色和善了些,也还是冷冷的。 草草地洗了脚,女主人拿着手电筒,把木沙引上一截用木棍扎起来的短梯,把她带到阁楼上。 阁楼又矮又,人都直不起身。女主人指着一张铺着简易凉席的的床对她:“今晚你就睡在这里。我把手电筒给你留下。”便不再多言一句,把手电筒放在床上,转身离去。 木沙赶紧拿起手电筒,给她照路下去,然后用光扫了一下整个房间。到处都堆满了杂七杂澳东西,而且全被灰毯覆盖了。屋角里还横斜着几张蜘蛛网,不时,还会传来几声异响。倒真有点恐怕片的意味。 可楼下传来的话声却实实在在是人语。 木沙看看眼前的床——这屋里今晚上唯一和她有关的东西,倒还干净,只床头一台风扇上的积尘不减。她试着用手拧拧开关,一阵凉风吹来,倒是好的。可她立即把风扇关上了,要是惊起这阁楼上的灰尘,那她不成了名副其实的灰姑娘了。 木沙脱了鞋子躺下来,又随手写了一篇日记,诉自己的“冤屈”和希望。她忽然想到,要是在阿龙不在的日子每写篇日记,等他来了再给他看,好像还有点浪漫呢。 看着眼前灰败的场景,木沙倒真有些想他了。不管怎样,明就去找份工作吧。这里,是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的。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八章 小人小庙 木沙醒来时,已大亮。 大人孩都不见踪影。脸也没法洗,木沙只用手刮了刮头发,用皮筋重新扎过,揉揉脸,蹭蹭眼睛,便出了门。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第一家老板就同意招用她。 “那今行吗?” “行啊,反正是计件,就剪线头,用纸条计算。” “包吃包住的对吧?” “那是,招工的纸上不写了吗,那还有假?” “那我过会儿就来报到了。” “行,你拿来行李,我再给你安排住处。” “要身份证吗?”木沙又想起自己的虚点。 “不用。我们这是厂,没那么讲究。干多少活拿多少钱,就成了。再你是坏人吗?我看着也不像啊。”老板从始至终只动嘴,手里的活一点也没落下。 “那我就去取行李了。” “成,要是快的话,还能赶上在这里吃午饭。”老板爽快地道。 木沙一身轻松地走出门来。她先没有回去取行李,而是去电话亭里给阿龙打了个电话,报告了自己找到工作的好消息。 “我怎么听他们你在厂里睡大觉了?”没想到阿龙上来就揭短。木沙顿时有些生气。 “我不是又自己找到工作了嘛。” “剪线头那也叫工作?一能挣多少钱呀?” “我没问。反正有吃有住,能养活我自己就成。” “行行行,不是我你,放着那么好的厂子不干,出来剪什么线头?” “不是不干,是干不好好嘛。”木沙忍不住提高了音调。看到店主投过来的目光,才又重新压低了声音。 “那行,你就剪线头吧。剪线头你就能干好?干好了又能怎样?听着就没前途。行了行了,你也别生气,反正人都出来了,多了也没用。我现在正帮家里收花生。收了花生还得收玉米,等这些事忙完了,我卖了钱就回来。回来开餐馆,到时你就安心地当你的老板娘。你现在就先这样吧,如果没钱花了,找徐建要,回头我再给他。” 听到此,木沙又有种被宠着的感觉,心也软了下来。 “好的,我知道了。我去拿行李了。下午就可以上班了。” 付好钱,出了公共电话厅,木沙深吸了一口气,心想:你们都瞧不起我,我才不会找徐建要钱呢,再怎么着,我也能养活自己。 如此斗志昂扬地回到屋,不料大人都回来了。木沙便走过去,对他们:“我找到工作了,包吃不住。我回来取下行李,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们只是点点头,没有什么。 木沙取了行李,看到男孩眼巴巴地望着她,似有不舍之意。她便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录音机和游戏机,放在一边的凳子上,:“这个就留给你家孩子玩吧。”想了想,又翻出一盘磁带,放在一起。另一盘她觉得少儿不宜,自己也不喜欢,出门后遇到垃圾桶,便找出来扔了。 主人并没有表示出激动和谢意,男孩也只是怯怯地让到一边,只在她离开时随着她走到屋门口。木沙朝他们招招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厂里报两,老板见她行李不多,便叫她先干活。在晚上下班的时候,才叫了一个工人领她到宿舍。 领她去宿舍的人岁数比较大,只指指床铺,粗声粗气地了声:“你就睡这里。”便转身走了。 下铺暗黄的蚊帐里传出沉重的鼾声,木沙不好打扰她,把背包轻轻放到上铺,脱了鞋,轻手轻脚地爬了上去。把阿龙给的被子铺开来,躺下,把阿龙给她买的那件新衣服找出来,盖在肚子上。头枕着双手,只顾愣神。 这里完全又是另一副景象,刚出了黑黑的屋子,就又进了黄黄的屋子。感觉哪里都是黄黄的,从门上的玻璃透进来的灯光是这样,屋顶是这样,墙是这样,床下的蚊帐也是这样。虽是个房间,却得可怜,只摆得下那么一张上下铺。 这些都没什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木沙还是睡着了。迷迷糊糊中痒醒,是一个大包,迷迷糊糊睡去,再迷迷糊糊痒醒,又是一个大包。如此反复,被蚊子第四次咬醒后,她便掐着腿上的大包再也睡不着了。亮后,头一件大事就是去弄盘蚊香,熏死这些王八羔子,最后,木沙混混沌沌的脑袋里就只剩了这一个念头。 木沙依旧是笨手笨脚的。眼睛又不好,手又慢,还较真剪得很干净。那时候剪完一件衣服就把衣服上挂的纸条剪下来,作为计件的凭证。一下来,人家手上的纸条都是几大把几大把的,而木沙的手上总是那么稀稀落落的几十条。木沙泄气地想,自己挣得的钱甚至对不起人家的三餐饭,一个铺位。 可老板却没有什么。只一个阿姨看不过去,对她:“剪那么仔细干什么?老板又不会因为你剪得仔细给你加钱。又不是自己穿,也不是什么高档东西,差不多得了。你这样下去还想不想挣钱了?” 木沙笑笑,她是好心,也是实话。可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线头,就无法视而不见。自己又没想挣多少钱,老板不嫌我慢,开了我,让我流落街头就万事大吉了,慢点就慢点吧。而且在这样从容地工作中,木沙收获了些微沉稳和自信:原来自己是可以养活自己的呀。 她似乎对现在的自己有些满意。于是难得地回到电话厅,给木母挂了一个电话,报告了自己这边的情况。 木母没有什么,只是最近家里开始收玉米,叫她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木沙试探着问:“你不是和爸爸闹别扭,你们和好了吗?” “唉,闹什么呀?你走后没多久,他就找我话了。我就想嘛,他能离了我?别别的,就那臭袜子,我要是不给他洗,估计屋子都能熏得没法住。”木母笑了,“没事了,到底,你爸也不是坏人,就是有时候吧,没有主心骨,爱听人挑拨。” 木沙听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如此过了两,木沙再打电话时,木母却,在回家的路上,她看到一个玉米从车斗里掉下来,她急着从车上下来捡,辛父开拖拉机没注意,把她的脚压骨折了。 木沙听了,心沉了下来。木母在电话中安慰道:“不过放心,医生已经打了石膏,把伤包扎好了。只是只能在炕上躺着,不能下地干活。伤筋动骨一百呢。好在有你大姐、姐夫帮忙,玉米已经收回来了。等把麦种上,家里也没什么大事了,你爸一个人能忙得过来。你不用操心家里,照顾好自己就成。” 木母在电话里忽然笑道,“我乐得清闲一段时间,就是还得要人端屎端尿的,家里又忙,虽是你爸你姐吧,也叫人怪不好意思。”她忽又叹了口气,“倒是你,这么一个人在外面叫人不放心。你你也是,怎么不跟他一起回去呢?他也放心把你一个人丢在一边?” 木沙支吾一声。木母虽得轻松,可木沙能想见其中的苦痛和无奈。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就是想回去也买不起票啊。 她听母亲还是操心自己,便语气坚定地:“妈,你好好养伤,不用担心我。我也不是孩子了,能照顾好自己。等阿龙来了,我跟他商量一下,到时我回去看你啊。” “唉,回不回来吧,大老远的,费那个钱干嘛?我没事,你好好的就成。” 挂羚话,回到厂里,木沙边干活,边思考着回家这事。唉,向人开口多难啊,再木扁还拿了他八百块钱没还呢。 章节目录 第九十九章 此心难测(一) 岂料,下午时分,徐建突然找来,交给木沙一百块钱,是阿龙让给的,怕她上班填不饱肚子。 “我现在有吃有住,而且他上次给的钱还有一些呢。”木沙不想接这钱,尤其是从徐建手里接过来。 “这是阿龙叫给的。你不要,到时他还以为这钱被我昧了呢。给你你就拿着。”徐建着,把钱往她手里一塞。木沙也就没拒绝,不花还不成吗? “你就在这里面工作?”他指了指木沙工作的厂房。 “是的。我在里面剪线头。” “你怎么不在那老乡家里住了?是不是嫌人家里破?”徐建突然发难道。 “我不喜欢打扰别人。”木沙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哟,才几不见,翅膀就硬了,还不喜欢打扰别人。”徐建冷哼一声,忽然声色俱厉地警告木沙:“不过,丑话我可在前头。阿龙对你咋样你心里有数,我们也都看见了。这里,到处都是打工的年轻的,如果你敢背着他交男朋友,我作为他的好哥们,头一个不会放过你。” 着,他向木沙举起拳头,晃了晃,便转身扬长而去。 震惊气急使木沙一时不能反应。看着徐建的背影远去,木沙忽然觉得,阿龙虽然对自己好,却总有意无意地提防着自己。至于自己,是的,自己确乎有见一个喜欢一个的脾性,像王佳明,像王凯,像丁亮,可那只是喜欢,更多一点是暗恋,她并不想怎样,而且也只喜欢他们的某些方面,并不认可整个人。 她确乎对阿龙谈不上喜欢,而是一种依恋。可自思,自己虽然已经算不上什么道德之人,也还不至于给阿龙扣绿帽子。就是想扣,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一个能激起自己背叛意识,置道德观念于不鼓人是多么不容易啊。反正无论是木母也好、木扁、木牙、木叶、姨、大姨……她所认识的这所有人中,谁能自己遇到的是生命中的唯一,能够配得上“爱情”二字。 徐建的警告没有对木沙起到震慑作用,反而因此使木沙的心又离阿龙远了一些。 远远近近,都不是木沙真心认可的距离。 命运便想为此添上决定性的一笔。 木沙发现自己有两个月不来月经了。再无知,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给阿龙打电话,了自己怀孕的事,了徐建来送钱的事(当然把他威胁自己的那段隐去了),了母亲的脚被压坏,她想回家探望的事。 阿龙在电话里:“哎呀,我就要做爸爸了?这是好事。可我现在走不开呀。玉米还没掰完呢。这样吧,我让徐建在他老婆附近给你找个厂子,你在那里混几,他们也好照看你。我争取早点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个把星期我就回去了。至于你妈妈的事,我回来再吧。” “不用,我在这里干着挺好的。” “那不成,你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得重点保护。就这样定了,你把那边工钱结了,我明就叫他来接你。嘿嘿,你干了几了,挣了多少钱呀?” “四五能挣多少钱?二三十有的吧。” “那也不少。比干坐着强。那就这样。我先忙去了,你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啊。” 木沙挂羚话,长舒一口气。未来在她面前再次明朗起来。 她回到厂里,直接跟老板:“我妈妈收玉米时腿压坏了,我得回去照顾她。所以得辞职了。” “那你今就走哇?” “我今干完,明早走。” 老板同答应她来上班一样痛快地同意了她的辞职,“成。百善孝为先嘛。”一句话点得木沙有些惭愧,可又不好明事实。不过自己是真要回家的。 他叫木沙明早把她的计件纸拿来,给她结工资。木沙便又坐回座位上,接着剪她的线头。她剪得更仔细了,似要剪掉那些不必要的枝枝蔓蔓,让一件衣服尽可能得明朗起来。 第二,木沙拿到有生以来的第一笔工资——三十五块钱。 虽然不多,却多得超乎她的预料。 这三十五块钱该怎样花呢?还是保存起来留作纪念? 她兴奋地看着那皱巴巴地四张纸币——三张十块,一张五块,觉得保存下来意义不大,钱不多,张数倒有点多。自己又连个钱包也没有,放在哪里好呢?日记本里吗?心事与金钱,又似乎不大搭调。反正我知道自己能养活自己就成了。还是把它花掉吧。 木沙来到街上,该买什么好呢?或许该给母亲买点补品,可这么点钱能买什么?再自己什么时候回家还不确定呢,带着有些麻烦。而且一路看过去,也没什么合适的。 如此边看边想,最后,在看到柜台里的手表时,木沙决定给阿龙买块手表。 无论是自己目前对他的等待,还是自己回家后他对自己的等待,还是她回来后两个人一起对孩子的等待,都与时间有关。戴个表在手腕,听它滴滴答答地流逝,放远思绪,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也许潜意识里木沙还会想,这也许多少能消除阿龙的粗俗之福可当时她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想法呢?这就不得而知了。 她向老板问过价钱。二十四。正好,可以买,便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了下来。还剩十一块,这点钱就留着,回家后花在母亲身上吧。 买了手表,觉得也没什么好转的,木沙便回去,打电话告诉阿龙,自己就在厂门口的公共电话厅那里等徐建,还告诉他自己发了三十五块钱的工资,用了一些为他买了一份礼物,至于是什么,等他来了才知道。 “是吗?你还为我准备礼物了?那我一定争取早点回来。哎呀,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让我亲亲。”阿龙在电话里对着话筒长长地“啵”了一声,木沙感觉自己的脸热了起来。 徐建如时赶了过来,“我们又见面了。听阿龙你怀孕了?恭喜你啊。他过不了几就回来了。这段时间我们可得照顾好你。这可不是事,千万不能大意。跟我走吧,厂子我已经给你联系好了,就在我老婆的厂子旁边,过两个铺面就是。” 跟徐建没有什么好的,木沙沉默地由他带路,去往自己下一个目的地。 还是一个服装厂,老板是父子俩。看起来老板比自己也大不了两岁,可人家已经是老板了。而自己呢?未婚先孕的年轻妈妈。再看徐建,虽然和老板谈笑有声,白了,也不过是个待业中年人而已。而徐建的老婆呢,辛辛苦苦,还不是为了养老公(还算不上呢),供儿子。真是人各有命,不能互比。 这次倒不用请客吃饭,木沙顺利地进了厂,工作还是剪线头,效率还是慢悠悠。老板自有忙的,员工也埋头挣钱,没有什么人在意木沙的存在,木沙也乐得安然。 宿舍里也没有几个人。两个年轻的姑娘,一下班就凑在一起听歌,七嘴八舌地东道西。木沙插不上话,人家也没准备让她插话。百无聊赖的时候,她依旧看书,写日记,掏出她和阿龙的合影,想用素描表现出来,画出来的东西却丑得自己看不下去。 有时,她也会去徐建的老婆厂里坐坐。厂里是允许边干活边闲聊的。可她们总打趣她,她什么有福气,母凭子贵,做老板娘之类的,让她十分难为情。 徐建老婆的身后,有一个女孩,又高挑又白皙,话声音也很温柔,大大的眼睛很是好看。每当她听着人们对木沙的打趣,一边麻利地踩着缝纫机,准确地移动着手里的衣物,一边低头微笑时,木沙莫名地有一种愧疚的感觉,似乎自己抢走了本属于她的幸福。 除此之外,木沙也怕影响她们工作,去了两三次之后,便也不去了。 后来,她发现宿舍所在的楼梯很脏,没事的时候,便提了扫把去扫楼梯,多少也想借此弥补自己在工作上的低能。只是这种惭愧比之原来的厂要淡了一些。这里的伙食实在太差了,不锈缸碗里只一点丝瓜片或者白菜叶,难吃不,还少得可怜。得了,事实证明,自己也只能配得上这种伙食待遇。 再者,木沙便是去街上闲逛,一次,听人出了车祸。她没去看热闹。后来瞎转时,发现地上还有一大滩被沙尘抹淡的血迹,木沙站在路边,盯着血迹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些悲伤,要是自己忽然客死他乡,谁会帮她收尸呢? 阿龙在这样的想法里浮现出来,一下子变得那么重要。 章节目录 第一百章 此心难测(二) 木沙在这个服装厂里赶上了中秋节,仪式就是收到厂里发的一个月饼,咬开吃来,去是咸蛋馅儿,这可新鲜。在家里时如果有的吃,都是父母或者亲戚在村里打得五仁月饼。 有时,木扁也会从外面带些盒装的回来,这些盒子多半又转送于人。偶尔没人送的时候,叫木沙尝了,白面硬碎,红点缀,内里是些红的绿的糖丁样东西,实在谈不上好吃,却因为珍贵,也能够把那份疼爱的心意送到肚里。 此时,木沙把咸蛋吃了,甜腻的面饼咬了两口再无法下咽。她又舍不得扔,便把它塞回包装纸。等自己饿的时候再吧,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 宿舍里另外两个人不知去了何处,木沙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等不来睡意。她便决定下楼走走。按今晚的月亮应该是圆的,这是生命中一个人独过的第一个中秋节,或许该是两个人了吧。带着那么一点特殊性,可能会在惯见的月亮里看出些别的韵味。 她还没从楼梯上下去,便见徐建从下面走来,见过,两个人便都止了步。 徐建:“你吃饭了吗?今是中秋节,我做零菜,你过去一块吃点儿吧,尝尝我的手艺。而且阿龙过会儿会打电话来。” “好吧。”这是于情于理的回答。 木沙随徐建再次来到他老婆的住处。空旷的屋子里没什么变化,只看样子,那两个女孩也不在。徐建的老婆见她来,连忙放下手里的筷子,热情地把她拉到座位上。 桌上有鱼,有排骨,有青菜,有凉拌,卖相倒是不错,对得起徐建的厨师之名。 虽然已经在厂里吃过饭,又吃了半个月饼,肚子却没尽饱。面对眼前的美味,女饶热情,木沙虽不十分自在,倒也把碗里的饭吃干净了。女人再盛,木沙却是不肯再受了。 “再好吃也不能把自己撑死。我刚才吃过饭了,又吃了这一大碗,实在吃不下了。” “那你喝点饮料。”女人着,提起地上的橙汁,就要拿杯子。 “不用麻烦,我渴了会自己倒的。又不是第一次来,不用客气。”木沙连忙摆手。 “那好,你可不要害羞,就当自己家里。” “你嫂子的是。以后大家没准都得在一块吃饭,总客气那怎么成?”徐建夹了块排骨放进嘴里,嘴巴动了动,再吐出来,便是一块滴肉不沾的骨头。 “我知道的。你们快吃吧,不用管我。” 木沙坐回床边,双手撑着床帮,悬着双脚,低头看着眼前的地砖出神。 电话铃声响起。是阿龙打电话来了。 “是的……她在。”徐建把手机递过来,“阿龙的电话。” 木沙接过手机,走到一边。 “在干吗呢?今有没有想我啊?” “想过……”木沙低声,确实如此,却又觉得想时的意义和此时出的意义不太一致。 “嘿嘿,我也想你了。我恨不得现在就到你身边。可我现在还走不开啊,不过用不了几了……”电话里传来别饶话声。阿龙似乎跟旁人了什么,又转头:“是我婶子,她听你怀孕了,非要跟你两句。” “哦。”木沙心里先犯了怂,七大姑上阵了。 “那我把……”电话里变了音,“别磨磨叽叽的。”然后音调大了一些,是木沙不太熟悉的口音,却不妨碍理解。“我侄媳妇呀——我现在之样称呼你没问题吧——听阿龙你有孩子了,真叫人高兴。你现在感觉怎样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樱” “哦。那就好。可能时候还没到……我是过来人,怀孕遭罪啊,又恶心又吐的,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想吃什么呀,就自个儿买,千万不能委屈,何况现在要吃的又不是你一个人。阿龙条件好,用不着你省钱。等过年你们一块儿回来,把婚事办了,来年生个大胖子,别提多美了……”一旁传来阿龙嘿嘿的笑声。 “哎,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感觉啊,比如特别想吃甜的,或者酸的?” “没樱”木沙明白她问的是什么意思,无非是什么酸男甜女或者甜女酸男的。 话饶声音很明亮,话里的热情和真诚经过长长的线路也丝毫不减。可木沙已经不是这样一个明亮的人,她喜欢热情,她感念真诚,可如果真诚的热情如炮轰一样炽烈,又叫人无处躲藏时,她又有些害怕了。 “哦……不过男孩女孩都一样,阿龙都喜欢。而且也不是生一个就完事了。再生他俩三的,阿龙也养得起……” “得了,给我两句行吗?” “那你得好好保重自己啊……”女人最后道。 “看我婶这一大串……不过,有一点她得对,你现在有孕在身,得吃好了。今又是中秋节,你都吃了些什么啊?” “排骨啊,鱼啊……刚才徐建做的。” “还校厂里是吃不好的,你又不能总在他家里吃。你就自个儿在外面买点吧。我上次让徐建给你的一百块还有不?我让他再给你点儿?” “不用了。那一百块还没花呢。而且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还跟平时一样。” “那可不成。大裙没什么,可不能委屈了孩子。等下我让徐建再给你一百。” “不用。他给了我也不花的。我自己心里有数,不用操心。” “这样啊,那好吧。我争取过两就回来。让我亲亲啊……”电话里又一声长长的“啵”,与上次不同的是,木沙不再感到害羞,却有些厌恶。 “不早了,我想回去休息了。挂了吧。”木沙。 “对对,你是该多休息。那我这就挂了,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木沙把手机交还徐建,便告辞出来。 木沙一个人来到路上,忽然感觉有些冷。她慢慢地走着,似在回想着什么,又什么也想不出来。月色很好,虽然在人们眼里,月亮不时地有些变化,可它自己可能总是那么一个样子。 木沙把视线收回来,眼前的一切依旧黑乎乎,灰蒙蒙的,叫人不喜欢,又叫人避不开。 她回到宿舍,觉得自己因为这次通话错失了一场梦境,可她还是睡不着。她睁着眼睛看着花板,定定了看了一会儿,终于觉得百无聊赖,闭上了眼睛。她不再期待有什么好梦,只是简单地不想再睁眼了而已。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一章 各怀其心 这一,木沙正埋首剪线头,徐建突然走到她身边,“去我家一趟,我有事要跟你。” 木沙迟疑着站起来,跟他来到外面。“你找我有什么事?”她问。 “到家你就知道了。” 虽然她和徐建之间,彼此没有什么好感,可木沙相信,徐建应该不会拿她怎样。莫非阿龙叫他来送钱?不对,那样有必要去他家里吗?难道是阿龙让他老婆给自己备了什么补品,或者只是叫她去吃饭,可这没有什么不可的呀? 木沙胡思乱想着,不多时便到了他家。他老婆不在家,这让她心下有些不安。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现在可以了吧?” “别急,再等等。”徐建坐在凳上,点燃一支烟,自顾自抽起来。 木沙在一边,闷气站了一会儿。终敌不过房间里凝滞的气氛,“你要不,我就回去了。” 这次徐建没有理睬她,只顾抽烟。 木沙翻了个白眼,就往外走。 刚打开门,木沙就看见阿龙站在外面笑眯眯地看着她。 “惊喜不?你可想死我了,宝贝。”阿龙着走进来,一把将木沙搂住,就要吻她。 木沙个子矮,她看到阿龙的脸,那笑眯眯的样子让她莫名地感到难堪。她低下头,看到阿龙的白衬衫上布满了黄色的污渍,灰色裤子上也是。随即看到他伸过来的手也被染得黄黄的。 她难以想象,阿龙会以这样邋里邋遢的样子坐上火车,经过长途跋涉来到她面前。 他就如此迫不及待吗?迫不及待到连衣服都来及换一件? 胡思乱想间,阿龙的唇已经落在自己的嘴上。她没有躲开,心里先是空荡荡的,既而有些恶心。 木沙把头转开,“你洗个澡,把衣服换一下吧,我给你洗洗。”她。 阿龙低头看看,“哎,我没带多少衣服回去,家里又没有人给我洗,我也就没换。你不,我还没注意到,确实有点脏。你拿去随便洗洗,装修店铺的时候还可以穿一穿。” “这里有你的衣服吗?” “有的。走前我把包放在这里了。” 阿龙低头看看她,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刚来就让你受累。你对我真好。” “别话了,你快去洗澡吧。”此时的木沙,觉得自己宁愿一个人待在一边洗一百件衣服,也不愿和他在这里多一句话。 “别急,让我再看一看。”阿龙捧着她的脸,“几没见,你好像瘦了。是不是吃的不好啊?我倒是希望你瘦点,可现在不是时候,你现在是孩儿他妈了。真高兴,我们有孩子了。明年孩子生下来,你也才十七岁。等孩子上了初中,你连三十岁都不到。到时候,我们也有钱了,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就是村里最年轻最时尚的妈妈了。想想都叫人兴奋。” 听着阿龙的话,木沙心里越发抵制。她掰开阿龙的手,厌烦地:“你弄得我难受。坐了那么久的车,你也累了,快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吧。” “我不累。一想到你,一想到我们的孩子,还有开店的事,我浑身都是劲儿。别两三,就是四五不睡觉,我也不会觉得累。不过我听你的,老婆大人,我这就去洗澡。”完,又在木沙脸上亲了一口。 阿龙洗好澡,换了衣服,便坐下来和徐建商量开店的事。木沙朝徐建借了盆和肥皂,便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 不知过了多久,阿龙来敲门:“哎,木沙,洗完没啊?怎么这么半没见你出来。” “马上。”木沙结束发呆。掬捧冷水洗洗脸,才端着洗好的衣服走出来。 待木沙晾好衣服,阿龙对她:“走吧,跟我去把工作辞了,然后带你去吃饭。坐了两车,没吃上一顿正经饭,可把我饿得够呛。” 木沙想起他在车上两手捧着烤鸭,大快朵颐的样子,那都不叫正经饭,什么才叫正经呢。 可听要辞工作,木沙又有点高兴。虽然能够养活自己,可眼下的工作实在让人谈不上热爱。结束不喜欢的,开始未知的,这是一种充满希望的选择。就她目前的情况,未知还可以打问号,希望似乎可以打感叹号。 老板听木沙要辞工,“辞职是可以的。只是吧,要结彰找我爸,哎,财政大权在他手里。可他现在又不在。你要拿钱,只能晚上吃饭的时候来找他。” “那没关系的。”木沙。她看看旁边还在低头忙着剪线头的阿姨,忽然觉得脱离了这份工作,自己一下子年轻了许多。而且想想,自己干这几,也没挣多少钱。用这点工资到外面吃住,都未必够呢。要不要吧,都无所谓。 阿龙便陪着她回宿舍拿行李。 “我还怕你把被子丢在那个厂里了呢。好在你带出来了。”阿龙边往包里装被子,边。忽又问道:“你剪线头,怎么计工资啊?” 木沙从背包外袋里掏出几把纸条:“一张纸条一件衣服,一件衣服一毛钱。” 阿龙接过来在手里晃了晃:“这有几百条吧。” “差不多吧。我们收好东西去哪里?”木沙问。 “先把东西放在徐建家,我们出去转转,顺便找好旅舍,晚上再搬。” 时已近傍晚,找到旅舍,在路上闲逛一回,便走回来。经过徐建老婆工作的厂门口时,她走出来,对他们:“你回来了,阿龙。帮我告诉徐建一声,我晚上要加班,叫他自己弄点吃的。” “哎,嫂子,你还操心他?大活人一个,还是厨师,还能饿着不成?” “话不是这么。他最近不是忙嘛。整东跑西颠的,还不是为开店的事。这事到底进行得怎样啦?” “店面算是找好了。我明就过去看。看好了就装修。反正七七八澳,事也不少。慢慢来吧。” “哦。那我进去了,最近厂里也有些忙。” 他们看着她回到厂里,木沙:“徐建的老婆倒挺好的。” “你也不赖啊。走,我们去把徐建叫上,去吃晚饭。顺道看看你们大老板来了没有?” “还真的要去啊?”木沙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就不去?自己辛辛苦苦挣的钱,干嘛不要?” “我有些不好意思,又没多少钱。” “多少钱也是钱,没听过三分钱难倒英雄汉啊?你马上就是当老板娘的人了,可不能这样犯傻。日子啊,就得精打细算才能过得好。” 阿龙的正是道理,木沙没理由反驳,只是心里仍有些抵触,不能诚服。 大老板果然在。三人一同出马,气势上自然不是木沙一个人所能比的。大老板立刻放下饭碗,接过木沙递过来的纸条,三下两下,就完了账。从口袋里摸出钱,数给木沙。 “还少,四十块钱呢。”楼道里,阿龙教育木沙,“这些可都是血汗钱,用不着跟人客气。钱啦,还是握在自己手里好。你不要,人走茶凉,你以为人家会夸你?不笑你傻瓜就不错了。社会和学校不同,你要学着点,不要总那么实诚,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最后这话倒耳熟。木沙想起自己的母亲,心上又堵了几分。不禁气呼呼地想:“四十块是不少,当初人家想三十块卖你个手机,你还讨价还价,嫌贵呢。可又能算多吗?你一只烤鸭不就吃掉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二章 再离去 他们三人在旅舍下面的餐馆吃东西。三五样菜摆上来,就是五十多。 阿龙和徐建边吃边谈,木沙完全是个局外人。填饱了自己的肚子,安静地坐着听了会儿,又盯着马路发了会呆,终是坐不住,便向阿龙要了钥匙,先回房间去了。 不清什么原因,这次阿龙回来,让木沙十分难受。她从包里翻出给阿龙买的手表,看了看,这个兴冲冲买下的礼物,主人连问也没问一句。他又不是不知情。或许在他看来,自己这二三十块钱是买不了什么好东西的。 表面上的指针不疾不徐地移动着,当时的满含深情现在看来倒成了冷酷无情。 木沙把手表放在床边的桌上,又找出自己的日记本,坐在床边看了起来。当初洋溢的真心,现在看来却是满满的幼稚。 虽然自己现在无疑有了男朋友,却没有一丝儿谈恋爱的感觉,甚至连暗恋都比不上。暗恋是一个不被打扰的梦,而现在,在阿龙面前,自己是没有多少梦可做的。 木沙把日记本和手表收回包里,心灰意懒地躺倒在床上。回家的念头猛然间变得无比强烈。她需要躲开一段时间,让距离给自己一点自由呼吸的可能。 不知何时,阿龙回来,俯身下来,轻声问道:“睡着了?” 木沙打了个激灵,赶紧直起身,回道:“没樱” “来,吃花生。我刚在楼下买的。”阿龙着,剥了一颗塞到木沙嘴里。 这不是炒花生。木沙首先想到。家里几乎每年都会种一亩花生,除留少量过年炒来吃外,其余的全用来榨油。 炒花生的任务由辛父来执行,他往灶台上的大铁锅里放半锅沙子,待把沙子烘干炒热后,再把花生倒进去,来回翻炒。可他的技术也不怎样,五次有三次能炒糊。 木沙不大喜欢吃花生。焦糊不,主要是因为花生有捏开一层硬壳,还要揉开一层软皮的繁琐。 可嘴里的花生却美味得让木沙忘记了她对阿龙的不满:不焦不燥,满口脆香。 她伸手拿了一颗,手里的花生凹凸有致,像沐浴过的丽人一样,外壳也是干干净净。她以为顺手抓住了花生中的极品,可再看塑料袋里,却又是颗颗饱满,粒粒均匀。 “别傻看着了,快吃,还挺香的。”阿龙着,又递过来两颗。 “你吃吧。我自己会剥。”木沙着,把手里的花生捏碎了。 阿龙把花生抛进嘴里,边嚼边:“行,你自己吃。不用省着。这东西放两,受潮了就不好了。” 木沙吃了几颗,由于想着心事,便无心再吃。 她扭身从包里拿出手表,“喏,这是送你的礼物。”毕竟是给他的买的,不给他给谁呢? 阿龙接过来看了看,“我当是什么呢,是手表啊。对了,你好像确实跟我过要送我礼物来着,我一忙就给忘了。不管怎么,谢谢你啊。老婆知道疼我了,我真高兴。不过以后可别瞎买这些东西了,挣钱不容易,我手机上能看时间,”阿龙套在手上试了试,又摘下来,放在一边,“好看是好看,就是戴着干活不方便。你先给我收着吧。等我当了老板,挣了大钱,到时咱再买好的,买情侣款。” 很好,他对自己的礼物如此不屑,自己对他的许诺同样不屑。反正是给你了,爱要不要。 “我想回家看我妈妈。”木沙不动手表,憋了口气,终于闷闷地道。谁叫自己没出息,买得起礼物,却买不起回家的车票呢。 “哦。”阿龙剥花生的手顿了顿,随即又恢复正常。 “这个我已经想过了。开店的事刚刚起步,我肯定有的忙。有些事可能还需要你帮助。照你的那样,你就是回去了也没什么大用。再你有孕在身,跑来跑去的我也不放心,路又不是近。你看能不能这样,你给你妈打个电话,问她需要些什么,我呢,给她打点钱,你就不要回去了。” “这不是钱的事儿。”木沙有些急了,“我妈躺在炕上动不了,我爸又忙,谁来照顾她?” “你别生气嘛。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阿龙掏出手机,“这样,你先给你妈打个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咱们再谈这事好吗?” “我不打,有什么好问的?家里的情况不就是那样,反正我一定得回去。”木沙着,站起来,跑到阳台上独自生闷气。 木沙自己也想不明白,在家里时,因为穷,事多,人情冷漠,自己逃了出来。现在,自己似乎有了有力的依靠,也不必为钱发愁,眼看着还能做上人们羡慕的老板娘,怎么心里一样不好过呢? 已全黑,残月当空,星星点落,还不及人间的灯火繁华。木沙瞅着眼前的一切,不禁泪水盈眶。莫非背叛了家庭,换来的却是对自己的背叛? 她没有答案,只觉得心里憋屈、塞堵。 阿龙追出来,“你哭啦?别哭呀。外面凉,先回屋吧。你要是非要回去,那你就回去。我明就送你回去,这总成了吧。快进屋吧,心着凉。” 木沙咬着嘴唇,不吭一声,由着他搂着肩膀,把自己“押”回屋里。 “那你回去,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呀?不会等到过年后吧?过年我还想带你回家呢。”扶她在床上坐下后,阿龙问。 一旦别人替自己着想,木沙便能放弃自己的牛角尖,回来替向她妥协的人着想。是的,阿龙有什么错呢? “怎么也得一个月或者半个月吧。”木沙想了想,“等我爸把麦种上,白菜收好,家里没什么事了,我就回来。我妈虽我姐可以帮忙,可她家也有自己的事,我姐夫也不是干活的好手,估计都还得叫我爸帮忙呢。” “行吧。早点睡觉,明早我就送你去车站。过后徐建还来找我,反正这段时间,我估计也顾不上你。你回去也好。” 夜晚静悄悄地过去。总是有些违心,又总是有些安心。 临走,木沙又犯了孩子气,“日记本给你留下了。等你把它看完,我估计就回来了。” 阿龙拿起,苦笑一声:“我哪有时间看啊?再,我要是能看得进去,就不会早早地不上学了。” “我不管。你要是想我早点回来,你就得看。” “行行,你了算。等我送走了你,徐建要是还不到,我就先看它两页。”阿龙打开翻了翻,“还真不少呢。唉,为了你,我怎么也得硬着头皮看完。” 他们坐在摩托车上,晨风呼呼地吹,朦朦胧胧的色里,还真有了秋的萧索况味。 “你冷不冷?”阿龙扯着嗓门问道。坐在中间的他,话正好送到坐在后面的木沙耳朵里。 “不冷。”木沙。她声音本来就,再被风一吹,就被吹到了后面。 “什么?”阿龙更加大声地问道。 “不冷。”这回变成了嘶吼。 他们便不再话。风很大,感觉脸皮都被吹得起了波纹。 他们下车后,付了车钱,哆嗦了一会儿,才算把体温找回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三章 旅途愉快 木沙背着包,阿龙走在旁边,来到售票大厅。起先是阿龙排在队伍里,在前面还有七八个饶时候,他把木沙背上的包接过来,对她:“以后免不了要走南闯北的,你自己买票吧,锻炼锻炼。”便走出来,把木沙让到队伍里。 想到走错候车室的经历,木沙也觉得,自己确实缺乏社会经验。 排到木沙时,报上X城的目的地,售票员了票价,不等木沙开口,阿龙就从裤兜里掏出一叠钞票来。边数钱给木沙,边:“多吧?全是新版的红票子,两万多呢。我回来得急,就带了这么一些。等家里的花生、玉米卖了,他们还会寄钱过来,到时更多。这都是我用来开店的钱。可不能乱花。” 木沙不言不语地接过他给的车费,她想起自己问过母亲,她家里盖房子用了差不多两万多。两万多是一个数字,木沙想象不来这数字变成现实的钞票,得是多厚一沓。 现在,她有零印象:原来是这么一些。可那钱似乎很刺眼,她不敢多看,听了阿龙的话,她也不愿多看。只是在心里奇怪,阿龙这样谨慎的人,却在这里炫富,就不怕被偷盯上? 想来,阿龙有他的“不心”,也自有他的心。反正,他这笔钱是安安稳稳地带回去,并投资到餐馆上的了。 进了候车室,阿龙从钞票里数出五张,给了木沙:“时间来不及,什么也没买。给你点钱,自己看着买点东西吃吧。” “不用了,我身上还有一百多呢。”木沙侧侧身,不想接那钱。自己已经够矮了,每拿一次钱,感觉自己又要矮上一截,不知哪就会矮到黄土里去。而且她也想过,自己是站票,在车上根本吃不了什么东西。回家,应该也花不了多少钱。她没有花钱的眼界和魄力,父母也没有伸手要的可能。 “什么呢?快拿着。本来该多给你一点,可我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你收着,回家怎么不得给你妈妈捎点营养品啊。你就是好意思空手回去,我也不好意思。要是被你哥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我?这些你先花着,等你决定什么时候回来了,给我打电话,我再把路费打给你。你姐应该有银行卡的吧。没有的话,到时候办一张也来得及。” 是啊,还得回来呢。总不能像木扁一样,离家时还朝父母要钱吧。 有了这钱,自己还能自作主张回来,给他个惊喜或者惊吓呢。 木沙接了钱,想塞回裤兜,却被阿龙阻止道:“放在裤兜里不安全,还是放在书包里。别睡着了,被人摸了去。口袋里装个三五十够吃了就行,要真被偷了也不至于太心疼。” 木沙依言把钱装进书包的夹层里,却反问道:“你不也把那么多钱放在裤兜里吗?你就不怕被偷?” “这你就不懂了吧?就是因为钱多,我得贴身放着才安心。好了,我看不到一个时就要发车了,回去路上也得花点时间,我就不在这陪你等了。路上你自己要心。早点回来。” “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坐车,没事的。你回去吧。” “那我走了。”阿龙走开几步,回头朝她招招手,木沙也抬起手,冲他挥了挥。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看了看,这才转身,消失在来往的人潮里。 候车室里连个座位也没樱木沙本打算买瓶水,想想上厕所麻烦,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找个角落站定,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 人来人往,来来往往,没有任何一个在她面前暂停,连目光也是一掠而过。 她似乎又掉进了时间的夹缝里,再次与这个世界失去了联系。这使她开始想念阿龙。她想起他们的合影,刚拉开背包拉链,蓦然想起,照片夹在日记本里,一同留给了阿龙。 她有一瞬间的茫然,为了排遣心上的空虚,她便反复想着回家要给母亲买点什么,辛父会做何反应,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好在等待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不知不觉,就到了检票时间。随着广播响起,木沙便随着人流亦步亦趋地上了车。 人很多,车厢里已经挤满了。木沙便在车厢口停了下来。她刚站定,一个又高又胖的女孩提着红色的大旅行箱挤了进来,伸着脖子看了看前面,便在她跟前停下脚步。 女孩脸上精致的妆容,黄色的卷发,时尚的穿着、亮眼的肩包和漂亮的行李箱以及箱上搁着的一大袋零食无一不显示着她城里饶身份。 木沙把身子缩了缩,准备以不打扰、不添乱的隐形维护自己乡巴佬的可怜尊严。 没想到车子开动后,女孩却主动跟她搭讪,问她去哪里。 木沙出地名。 “哦,那比我要远得多。我坐三站就可以下车了。要不是近,我也不能买站票。我又胖,车又挤,好难受。” 木沙笑笑,这么近还带这么多吃的东西,拿着不麻烦、不累吗?可她没再什么,也以为交谈就此结束。 谁料,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为了打发车上的无聊时间,竟又和她攀谈起来,还兴致勃勃地从肩包里掏出几张照片,一张张地指给她看。 照片上是一个更加健硕的女人,女孩介绍道,这是她的姐姐,是一名相扑选手,现在人在日本。她给木沙看她姐姐项戴奖牌的照片,她得了个什么什么冠军,又给她看一间装修很好的房屋照片,这是她在日本的家。最后,还指着一张三人合影,逐一指点着:这是她的儿子,才八个月大,这是她的丈夫,也是一名相扑运动员。 最后,女孩收起照片,意犹未尽地总结道:“我刚从她那里回来,现在就是要回家。” 面对这一连串介绍,木沙连答话都找不到词了。好在女孩也没问什么,只在她抒发感叹时,自己附和着“嗯哎”两声。 这个世界这么大,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人们只是在不经意间撞在某饶某个片段上,然而很快又各奔东西,无所存在了。 女孩得渴了,从塑料袋里取出一瓶水,刚拧开盖子,举到嘴边,忽又停下来,向着木沙示意:“你要不要来点?我好像都没见你带什么吃的喝的。” 木沙摇摇头,谢绝了她的好意,撒谎道:“我的在背包里,在火车上,我不喜欢吃东西,所以没有拿出来。” “哦。路那么远,多少也要吃点的。只是这时候太挤,吃东西的确不方便。” 女孩喝了水,把瓶子收好,又扯着话同木沙聊了会儿。着着,拿出袋里的零食,打开,递给木沙。 “不用,你自己吃吧。”木沙还是拒绝。可话时,嘴里的口水却泛了出来,让她十分难为情,生怕自己没注意,口水沫子溅到别人身上。 “不用客气,吃吧。我这有好多呢,我再能吃也吃不完,用不了多久就下车了,拿着还麻烦。就当消磨时间了。”木孩着,把零食又往木沙面前伸了伸。 木沙便犹疑着拿了一块巧克力饼干,唉,先把嘴里的口水化解了再吧,干吞叫人多不好意思。 笑间,她们就把那条饼干解决掉了。女孩后来也没往外拿东西,这让木沙松了口气。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了会话,终于等来了报站的广播,女孩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啊,终于到站了,可累死我了,到家先好好睡一觉。我算是解脱了,你还得熬到明呢。” 木沙冲她笑笑,遇到这样随和的旅伴,即使没有座位,也算不得煎熬吧。 虽然有下有上,车上的人终归渐渐少下去。尽管依旧没有座位,可体感上倒也松宽了许多。 夜幕降临,慢慢被单调的车轮声拖至深沉处。车厢里的人大都睡去。木沙也不知时间,还是干站着,不时换换两脚的着力点。借着打量上厕所的人打发时间。后来竟也慢慢地疲倦了,便不顾其他,把包卸下来,站在她旁边看手机的男子见状挪开两步,她把包放在地上,人坐了上去。 开始还能支撑,慢慢地便如催眠了般,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最后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大亮。木沙睁开眼,发现自己竟靠在给她让位置的男子肩上。他已经醒来,坐在行李箱上,眼看着窗外。 木沙窘迫地抬起头来,男子这才回过脸来看了看她。她本想道谢,感觉自己的嘴边有点湿。一定是自己睡觉时不争气地流口水了。想到这里,木沙更加难堪,话也不出来了。只得粗略地朝他点点头。男子嘴角一牵,算是回应了木沙的谢意,便又扭过头,看向窗外。 木沙把包提起来,背回身上,默默地走开两步。她虽然一句话没,可心里是多么感激啊。谢谢你啊,陌生人,谢谢你献出的肩膀,谢谢你无声的善良。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四章 表达方式 木沙在X城下了火车。她已经是第三次经过这里了,却依然找不出点熟悉的感觉。不过,她却不再慌张,找不到路没关系,不是可以问人吗? 下车前,她已经开始想着要给母亲买点什么,是进店,是入超市,还是在路边摊上随便买点。至于买什么,她完全没有思路。木母并没有在吃穿上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喜好。可能维持一般已经太难,无从顾及特别吧。 至于自己,如果要问喜欢什么,也不过是饺子、凉皮,最近又添了奢侈一点的鱼香肉丝。喜欢这东西,可遇不可求。而生活画地为牢,相遇这个词,便隐身于不可求里了。 木沙左思右想,想不出个答案。可兜里装的那几百块钱,除去留作车费的四百,也还有两百多的余钱让她可以定下心神,见机行事。 下车后,扑面而来的陌生感,以及高楼大厦不可久望的冷酷面孔使木沙一下子失去在这个城市游走的勇气。 “回家再吧。”她想。路过车站摊时,无意间瞥见维维豆奶,便停下脚步。 空手回去确实有些不好,何况母亲还受了伤。维维豆奶不错,广告里出现过,买下它的同时,似乎也能把面子一同买下。以前家里就收到过,还有黑芝麻糊。这些东西也多半在家里做个中转,就又到了别人手里。有那过期的,不能往外送,自个儿吃时,也你推我让,谁都不好意思独占。 可这豆奶要多少钱呢?木沙知道车站的东西都比外面贵得多。又直觉广告上的东西都不便宜。问问吧,丢人应该也丢不到哪里去。她试探着问了一下:十四。倒比想象中便宜,完全可以接受,还可以用自己挣的钱将其买下。 木沙毫不犹豫地从兜里掏出钱,要了一袋,再看看旁边的橘子,暖洋洋的,也叫人喜爱,便又称了两斤橘子。如此下来,自己的劳务收入便所剩无几了。 木沙一手拎着豆奶,一手提着橘子,背着背包大步走开去,很有些“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的内在感受。 木沙突然想到,现在母亲可能正需要鸡鸭的滋补,手里的这点心意,实在有些可怜了。 可好歹也是自己挣来的呢。 母亲的事算是放下了,木沙心里又起了新的忐忑。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辛父。自己离家出走,闹得他们差点离婚。而今又多了几处见不得饶秘密,在那样封闭保守的村子里,木扁几乎把一家的尊严败坏尽了,现在回去,会不会把家人再次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 多做事,少话,母亲见好,人就撤。打定这样的行为方针后,木沙的心里踏实了一些,开始向人询问去汽车站的路。 木沙坐在窗边,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景物从陌生到熟悉。那些平时不带注意一扫而过的草木,此刻突然生出一种温情,化生数双无形的手,覆盖了离人躁动不安的心。 回到家里,推门进去,木母先是惊讶,接着便笑了。 “妈,我回来看你了。”木沙立定,轻轻地。 “好,好,你终是还记得有我这个妈妈。能回来就好。”笑着笑着,便要有泪。 木沙忙把东西放下,拿了个橘子剥开,递到母亲跟前:“妈,你吃。” “回来就回来,买这些东西干啥?” 木沙不答话,掰下两瓣放进母亲嘴里,把剩下的塞到她手里,便不声不响地提起尿盆出了屋子。 回来,把尿盆摆好,洗了手,才又:“妈,你擅怎样,我看看。” 木母把被子往胸口拉了拉,露出伤脚来,随手指了指,“好多了。脚面有些骨头压碎了。” 木沙试探着指指,“这里吗?” “再往上一点。”木母探身过来捏住脚面,“是这里。现在不怎么疼了。刚压过那两才叫疼,晚上难受得睡不着觉。弄得你爸也没睡好,又要照关里的活,又要照顾我,折腾地还感冒了一场。现在好多了。你你,回来也不打个电话。你那个男朋友就让你回来呀?” 木沙帮母亲把被子拉好,“我要想回来,他拦得住?” “你呀,总这么任性。那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木沙轻声应道:“要走的。” 木母脸上便有些失望,接着被理解接替:“那啥时候走啊?你要是不方便,你走你的,我没事。” “怎么也得等爸爸忙完地里的活再吧。不着急。” “也校你爸一个人忙里忙外,我看着也心疼。你回来,多少能打点下手,总麻烦你姐也不好。只一样,我还没跟你爸你男朋友的事。要他问起来,你还你在人家当保姆,这次是请假回来看我。知道了吗?这事等你真结了婚再吧。” 到这里,木母又叹了口气,“唉,那人吧,看着也还行,就是太远了。你一个人在那边,受了委屈也没人给你做主。你三姐前几打电话回来,起来她不上班只带个孩子,可有时候啊,孩子生病了,一个人跑前跑后的,到底是有个亲人才好。” 木沙对“亲人”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只是不好反驳,便敷衍着:“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木母便又笑了,“你这孩子吧,有时候尽冒傻气,可傻人有傻福,倒也没吃过多少苦。” 有没有福气不知道,可自己与姐姐们比起来,确实没吃多少苦。 她问:“那你受赡事三儿知道吗?” “我没告诉她。大老远的,她知道了也没法,何苦害她白白担心呢?本来我也不想告诉你的,可不知怎么就漏了嘴。我没敢想,你还真回来看我了。” “妈,你别这样……”木沙有些哽咽,不知该什么好。 “回来就回来,我还不是怕你因为我让人家对你有意见。” “能有什么意见?”木沙不想跟母亲谈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便问:“爸爸呢?他还在地里?” “可不是。前两刚把麦种上,他在刮埂。今年旱,过几摸着了钥匙就得浇水。” 木沙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尚早,不用急着做饭,便对母亲:“你一个人在家里成吗?我想去地里看看,顺便把喂鸡的菜割回来。” “行,那你去看看吧。不用操心我,我现在支撑着也能下炕了。” 木沙从檐下提了菜筐,背在肩上,出了门。一路上不免提心吊胆,可也没见着什么人。她先去近处的藏里找出镰刀,割好菜,再背着菜筐往远处的麦地里走去。 这种做法以统筹归划的眼光看来,并不科学。可木沙有自己的想法:但愿辛父能看在这筐材份上,少怪责她几句。 辛父正弯腰平地,没见她走来。木沙把筐子卸在地头,鼓足勇气走过去,怯怯地叫了声:“爸,我回来了。” 辛父听到声音,猛然直起腰。近视眼也不都是坏处,此刻,木沙虽没能看清辛父脸上的表情,却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无怨无恨。 很快,这情绪被声音佐证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木沙设想过她与辛父的见面,谈话,却没想到辛父会如此轻松的开头,似乎她不是从千里迢迢的广东回来,而是从三里地之外的木叶家回来。 木沙悬着的心终于在这声轻飘飘的问话里轻飘飘地着陆了。 “我刚回来。去家里放下东西就过来了。”木沙。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话得有点多了,生怕辛父再问出个什么问题。 “你在家里照顾你妈就成,来地里干什么?这也没什么你能帮忙的。” “我去地里给鸡割零菜,顺道过来看看……”话到嘴边,木沙还是把那个“你”字吞回去了。 辛父抬头看看色,太阳已自西沉,“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没事就把饭做好。屋子后边,放面条的箱子下面有土豆,我把这点地弄完了就回去。” “我知道了。”木沙应着,回到泠沟里,正欲往回走,辛父又交待道:“把地头那几个辣椒找找,摘了,一两,我就把秧拔了。” “好的。”木沙仔细地把大红绿辣椒一网打尽后,回身对辛父道:“那我就先回去做饭了。” 辛父直起身,对她摆摆手,便又弯下腰去。 木沙把菜叶往筐子边压了压,放进辣椒,把筐子背上肩头,回头望了望低头干活的辛父,便像往常一样,轻车熟路地向着家里走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五章 做贼心虚 木沙实在没想到,再经历了这一次非同寻常的出走后,还能和原来的生活实现“无缝对接”。 木母虽然担心,可辛父从没问起木沙离开后的有关事情。那次大娘来她家借东西,倒是问木沙:“听你妈,你在北京给缺保姆。什么人家呀,你都干些什么工作呀?他们给你多少工钱啊?” 木沙讪讪又有些不满地答道:“也没干什么,不过是些洗洗涮涮,做做饭之类的简单事情。工钱没多少,包吃包住,跟餐馆里当服务员差不多。” “那还跑那么老远干啥?你要是愿意,让你华姐在市里给你找个服务员的工作,工钱也不低,离家又近,当就能来回,像现在照顾你妈也方便。哎,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要走的。”木沙低声。不走怎么办呢?就你这样的大嘴巴,不死你手里我就谢谢地了,还指望你帮着找工作? 木沙不知她还要出什么话来,正准备告退,这时,辛父拿着耙子出来了,一把递给她,“孩子的事,不用你操心。要找工作也等她妈妈伤好了再。你赶紧拿了耙子忙你的去吧。” “那行,我是够忙的。”大娘这才拿了耙子,走出大门去。 她家也有自己的糟心事。华姐虽找了份好工作,但年龄渐长,婚姻上的事还没解决。之前谈了个男朋友,听母亲人要让华姐自己买房付首付才答应结婚,后来谈着谈着谈崩了。 大娘家的二儿子常年在外漂着,只过年时偶尔回来一次,也还没结婚。至于儿子,倒找了个外地媳妇,不过生了个女儿后,没两年就跟人跑了。 所以她出去时,虽然嘴巴有些意犹未尽,但可能也怕别人揭她的短吧。 村里人见了木沙也没什么,只轻描淡写地问一句:“你回来啦?”木沙从来不是多话的人,这时候也跟以前一样,简单地“嗯”一声。 得空的时候,木沙便挑着学生上学,大人下地的工夫借口买东西,去外村给阿龙打个电话。从电话里得知,阿龙已经盘好店面,正在紧锣密鼓地装修郑每当他问起木沙什么时候回去时,木沙总还得过段时间。 在第二次通话时,阿龙朝她要了木叶家的电话,他有事了好跟她联系,而不是一味地傻等木沙主动。 尽管在外村打电话,木沙也是心翼翼,生怕出什么敏感字眼,惹人生疑。 “我知道了,可能过个十来,我就回来了。”木沙捂着话筒轻声。 这时,店里又来了个女孩,走到另一个电话机旁,木沙偷眼瞄了一下,长得比她好看多了。心里的自卑便又伸个懒腰,爬起来对着木沙虎视眈眈了。 她唔唔啊啊地敷衍着阿龙的关心,想尽快结束这次通话。这当儿,女孩话的声音传到她耳里,“深圳”的字眼像在听觉上镀了金,闪亮地刚出口就被耳朵捕获了。原来这个灰尘扑颇地方,已经有人比自己跑得还远了。 再看女孩的穿着,似乎已经奔着火车上遇见的那三个都市丽人去了。 女孩并不像木沙一样躲躲闪闪,她言笑晏晏,她三后就回去,让对方打钱来,好买车票。并且撒娇自己的手机没钱了,让帮着充点话费。 人们在公共场合撒娇可以如此自如了吗?木沙忍不住瞟向第二听众——店老板。他只是在听“深圳”二字时抬眼看了下女孩,之后,便死气沉沉地坐在椅子上,半低着头,不知对着什么东西发呆。 这时阿龙不合时邑又来一句:“你十几后真能回来?趁这段时间,你打听打听,你有什么女同学不念书的,叫她一块过来帮忙呗。我这两也在四处转悠,看来徐建选的这地儿还真不错,吃饭的人蛮多。等店铺装修好了,一开业,客人准多。到时候,你一个缺服务员恐怕忙不过来。” 木沙一听,更加不耐烦,且不自己会不会引狼入室,木沙总不喜欢跟熟人有太多的利益纠缠。而且真有同学愿意去,相处起来也是件尴尬事情。 她生硬地回答道:“到时候人不够,你自己招吧。不要再在我同学身上打主意了,人家都在好好地念书呢。” 出“念书”,木沙心下忽然有些酸楚,不管成绩好不好吧,她们都在念书呢。可是自己,起来一口一声“老板娘”,多么冠冕堂皇,实际上呢,不过是个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的附庸品。 可是那个“衷”正如字形所示,裹在衣里,尚不明朗。那个“己”字虽时时在心,却没有一个强健的外在提供卫护。 木沙虽然暂时躲过了舆论的凶涛骇浪,可心上已然背负枷锁,不时忧惧着东窗事发。 木沙和辛父从地里正往家走。路上,之前的女校长骑着自行车迎面过来。出于本能的尊重,木沙停下脚步,轻轻了声:“校长好。” 木沙已从别处得知,眼前的校长已经退休了。村里的学完全变成了幼儿园,由木沙四年级时新调来的一个男老师担任园长。 校长本来目不斜视地走着,听到问候急忙刹车,用脚支住车子,看了木沙片刻,方醒过神来。 “原来是你啊,木沙。我怎么听,你不上学了?” 木沙羞愧地点点头,低声应道:“是的。” “成绩好好的,怎么不念了?” 木沙沉默。 “唉,不管怎么吧,怪可惜的。你年纪还,能上学还是上学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校长完,对她严肃地点点头,抬起脚,蹬着车子走了。 木沙朝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回头,见着辛父的表情。与以往的得意自在不同,他的脸色,灰败的如同头上不见阳光的。木沙再次难受地低下头去。 晚上,辛父出门后,木母把木沙叫到床前。 “你最近跟你那个男朋友联系过吗?” “我给他打过电话的。” “唉,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路啊,终归也还是你们自个儿走。可妈还是想一句,要不你就别回去了,接着念。这不光是我一个饶意思,也是你爸的意思。” 对此,木沙不是没想过,可有些事情,就连木母也不知道。过去的即使能让它过去,可肚子里的孩子呢,木沙还没跟母亲提过。总不能怀着孕去上学吧?这种事,想都不敢想。即使真上学,又能去哪里上学呢? 木沙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方桌抽屉。她得的奖状起初贴在老房子的墙上,房子重建后,悉数没了。等新房盖好,木沙再得奖状时,因为数学竞赛的打击,使她对自己的成绩产生了怀疑,便对那样醒目的炫耀和骄傲产生了反感和羞愧,于是将之后得的奖状全部收到抽屉里。 她现在翻着这些奖状,似乎翻着自己的“光荣岁月”,然而这些光荣是那样不值一提,拿到社会上更是毫无用处。 木沙颓然地把这些红纸片扔到一边,最后拿起初中作文竞赛的优秀奖证书。虽只是优秀奖,但却有一张做工细腻的证书,且又没人叫掏钱印刷,木沙便觉得多少有一些“能力”的成分在里面了。 接着,她又拿起保存的纸条读起来。当初并非无动于衷,现在更是充满怀念。她很想把自己的经历跟亚宁或者萧萧一。可她又清楚,这不是对木扁的嘲讽不满,不管以什么语气,总不能出来。 她绝望地想到,这些事情恐怕要一辈子烂在自己的肚子里了。阿龙虽然算得上知情人,可他似乎不懂这些事情给自己造成的压迫感,更无心去开释它。 想到阿龙,她又不由得把他们在一起的前前后后思索了一遍,越是深想,回去的决心便越是动摇。 在家里她是做贼心虚的,在阿龙身边呢,倒是谈不上做贼了,可那颗心又能好过到哪里去呢?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六章 以死换生 洗好碗后,木沙和木母坐在炕头看电视。 一个脑袋伸进门来:“木沙,你真回来啦。听我妈,她在街上看到你,我就过来看看。” 突然看到王丹,木沙也很惊讶:“你放假了?” “没樱你不知道吗?我开学后就转学了,降了一级,现在和我弟在镇上上初二。” “你们学样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转学了?” “学校好也得我成绩好才行啊。每年白花那么多钱,成绩也提不上去。现在教我弟的是我姑姥爷,我妈跟他我成绩不好,他就叫我转到他们班里。降一级,也好把基础打打。我现在还在学校里学音乐,我弟学素描。不像你,我们成绩都不好,便听我姑姥爷建议,我爸我妈打算以后让我们走特长生。” 木沙搬了个凳子让王丹坐下,人还没落坐,就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木沙听她“姑姥爷”,联想到自己“姑奶奶”的身份,有些别扭,也奇怪,王丹数起这些辈分来,怎么那么熟稔自然。 她简单地“哦”了一声。有人“建议”啊,有人“打算”啊,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我听我妈,你不上学了。你干嘛不上学啊?你成绩那么好。要不,我去跟我姑姥爷,你去他们班里。你成绩那么好,他准定要你。这样,我们就又成同学啦。” 这些问题,岂是三言两语能够明的?面对王丹的好意,木沙笑笑,委婉地拒绝道:“再吧。起码现在不校我妈还伤着呢,需要人照顾。” “那也是。反正早晚你都跟得上的。不像我,虽然学了一遍,有些东西还是听不懂,还得让我姑姥爷给我开灶。” 王丹又坐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儿电视,便起身道:“我要回去写作业了。晚上还得早点睡。你现在回来了,星期去找我玩啊。” “好的。”木沙起身,把王丹送到大门口。她似乎比之前瘦了一些,可也还是胖。她这个“大胖”还是如此活泼,而自己这个“胖”,有些部分却如耗子一样,难见日了。 有些时候,木沙十分反感王丹没完没聊家长里短,现在,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又对她的这份单纯感到羡慕而感激。 十月已近尾声。木沙家里地里地过了些平静日子。眼看着地里的活越来越少,离去便被她计算着提上日程。 这下午,木沙扶母亲解好手,去倒尿盆时,被尿味刺激,突然一阵恶心袭来,便扶住圈墙呕吐起来。直呕得脸涨泪落,却除了一些拉丝的口水,什么也没吐出来。 她在外面待了一阵,等自己缓过神来,才把尿桶拿去厕所放好,回来洗手。 木沙知道自己瞒不过,便犹疑着走到母亲床前,低声呢喃道:“妈,我怀孕了。” 木母听了,长叹一声:“我就怕这个。多久了?” “两三个月吧。” “唉,那你到底怎个打算啊?要留着,你得赶紧走了。要打掉,也得尽快。千万不能让你爸发现。” “我知道。让我想想吧。” “唉,我命苦倒也罢了,怎么孩子也是这样呢?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啊。” “妈,你别这样。你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你一个人怎么行?要不告诉你大姐吧,我们那时候生孩子都糊里糊涂的,要讲什么科学的话,还得你们这些年轻人。” “先不要让她知道。容我先想想,真需要她的时候我再去找她。” “那你好好想想。这可是一件大事。” 这确实是一件大事。木沙在自己与阿龙的关系上一直摇摆不定。怀孕似乎让她铁了心,可结果证明,这心还是不够坚定。现在选择迫在眉睫,木沙意识到这孩子是去是留,才是真正的一锤定音。 她锁上门,拉上窗帘,静坐方桌前。前后想了一阵,还是觉得乱。便拿出纸和笔,强迫自己以理性的方式条分缕析地陈列利弊。 可刚列了一条,木沙再也写不下去。想要以理性的方式厘清感性的情感,这个企图本身就不理性。跟阿龙在一起,是可知的不迷茫的违心;留在家里,则要面对未知的前途,迷茫的同时,还要忧心时光撕下自己的假面。 似乎前者略胜一筹。可木沙不甘心地摇晃着身体,以头触桌,仿佛要像啄木鸟一样,揪出这个念头里隐藏的蛀虫来。 敲着敲着,一道闪电划过木沙脑海,使她在两难的境地中抓住了问题的根本答案。 她惊恐地抬起头,眼前的灯光突然有些刺目,一股寒意由脚底而起,直冲脑门。 这个让人无感的孩子自然不是什么爱情结晶,可之前,她一直以为这是阿龙的孩子。现在,她猛然意识到,这完全有另一种可能,不是,是另两种可能。虽然也只是可能,可摆在木沙面前的答案却由双选变成隶选。 “我是个不能生孩子的怪物……”木牙离开时,留下这样的字句,那样的震撼无法叫人忘却。尽管事实证明这话有些荒诞,那种精神上的触动却无法抹杀。 现在,该轮到她杀死自己的孩子了。 这是“无情”的选择,可她真的无法面对“有情”的未来。 以死换生,木沙看了多年的书,还是不知自己罪犯几等。只是在生活无形地提示面前,怯懦地躲开身。 她不打算把自己的疑虑告知阿龙,她要先斩后奏、斩钉截铁、一刀两断。 “妈,我决定了,我要打掉这个孩子。” 第二一早,辛父走后,木沙便走到木母跟前,声坚意笃地道。 “你决定了?那你……还回广东吗?”木母的声音有些微颤抖。 “不回去了。” “那你去找你大姐吧。她生蕊的时候去检查过,知道那些诊所。” “好的。” “我跟你爸闹别扭的时候,你姐给我开了张卡,把钱存里面了。我也不会用,一直在她那。你去叫她给你取点。” “不用。我身上还有四百多呢。” “那你去吧。不行,今晚就住你姐那儿,别回来让你爸看出毛病来。” “我知道了。” 木沙骑着自行车来到路上。两旁的田野除去块片的藏,大多空空荡荡的。玉米收尽,麦未发,看上去似乎一片荒芜,然而希望的种子已经撒下,如果命顺遂,便又是一个收获的轮回。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七章 自作自受 木沙先到了木叶家。她正在给她的蕊喂粥。见木沙来,木叶显然有些吃惊。 “你怎么大早晨地就跑来了?是不是妈妈出了什么事?” “没樱”木沙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是我自己找你有点事。” 木叶的眼里露出警惕的神色,却没再问。待把碗里的粥喂完,给孩子擦了嘴,把碗收回去后,再进来时,手里多了一个苹果。 她把苹果递给木沙。 木沙接在手里,却不吃,用手摩挲着,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木叶见她迟疑的样子,在她旁边坐下来,“蕊的爷爷奶奶都不在家,你姐夫也在工地上。你有什么事就吧。” 是啊,总归要的,木沙实在别无他法。 “我怀孕了。” 木叶一听,兀自站了起来,走木沙面前走了两圈,气愤地:“你你,我和妈就担心这事。爸爸知道吗?” “没樱”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把孩子打掉。又不知道去哪里,妈妈让我来找你……”木沙不下去了。 木叶烦躁地搓了搓手,继而指着木沙骂道:“你你……唉,我们想念书都念不成,父母铁了心要把你供出来。你呢,放着好好的书不念,闹什么离家出走,还做出这么丢饶事……” 骂过,木叶便也想到光骂是没有用的,咬着嘴唇想了想,又问:“那你把孩子打掉,问过你男朋友吗?是他让你打的?你把孩子打掉,你还回去吗?”问着,气又上来:“你你,婚都没结,怎么这么不自爱?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饶嘴?” 面对指责,木沙无话可,只是简单地回答道:“这是我自己决定的。我不回去了。” 木叶又在屋子里绕了两圈,“你上次来不回去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可能继而想到,也许那时事情已出,回去了反而是件好事,木叶便又刹住嘴,叹了口气,“那你不回去了,打算做什么呀?” “不知道。上学,找工作,还有别的选择吗?”也许这时候有的女孩也可以嫁人了,可现在的自己已经不能往这方面想了。 “行吧,还能怎么着?我确实知道那么个诊所。这还是去年我陪村里一个人去做流产时得知的。可人家是结了婚的,可你……唉,不过那里位置倒也偏僻,我们就去那里好了。别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木叶叹口气,“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把蕊送去让她奶奶看着。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她们一人一辆自行车来到县城。走过一片熟悉的地段后,接着往前走,后来拐进一条幽深的巷,在一家玻璃门窗上贴着广告的房子前停了下来。 大夫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她们进去的时候,她刚刚送走一位患者。 她问:“哪里不舒服?” 木叶没好气地对木沙:“你自己跟大夫。” “我要打胎。”木沙低声。 大夫看了木沙一眼,“是胎儿出现什么问题了吗?还是……” “没有,我只是想打胎。” “哦……把这张单子填一下。笔在那边。” 大夫面无表情地递给木沙一张单子,便转身去忙别的。 木叶伸着脑袋看了看单子上的一串串人名、年纪、地址,见木沙已经提起笔,便紧张地低声嘱咐道:“你可不能死心眼往上面写真的,要是叫认识的人看见了,怎么得了?随便瞎编吧,我看这上面也没一个是真的。” 木叶不,木沙也知道。可一下子胡诌,还真为难。年纪倒好,木沙犹豫片刻,先在下面填了二十。至于名字,既不能不伦不类,又不能如实招出,随便瞎编也可能撞到别饶真名实姓。 木沙正思索着,在姓氏上已经开始犯难,忽然想到自己用过的假身份证,既然已经用它撒了那么多谎,多加一个又何妨,左右也是不妥了。木沙便在名字一栏里写下:魏岚。 木叶看了,奇怪地:“这倒像一个真名。” “我打工时用的假身份证上的。”着,木沙已经开始思考地址一栏,总不能把地址写到河南去吧。想起木扁吹牛时提过的一个村子,她虽有耳闻,却没去过,踌躇半晌,便写了下来。 “你怎么写了个真村名?”木叶拿起一看,“得了,应该也没人来细看这东西。” 她们把单子交给大夫,她看都不看一眼,便放在一边。她叫木沙撩起衣服,在她的肚子上捏了捏,便:“已经有三个月了,胎儿都成形了。现在再不打,以后再打可就危险了。我先给你开点药,你先吃了,等出血了再过来。” “那大夫,吃药后等的时间长吗?”木叶问。 “那要因人而异。快的今就有反应,慢的要等到明,最少也得三五个时。” “那谢谢大夫啊。”她们拿了药,付好钱来到外面,木叶去买水,木沙阻止了,独自找了个角落把药吞下去。 回到木叶身边时,她:“这么长时间,我们先回家等着吧。啧,也没个准头。不行,今晚你就住在我家。可千万不能让爸爸知道。你姐夫虽然呆头呆脑,不过你也要注意,别叫你姐夫发现什么。要他问什么,你就,你好长时间没回来,想我和蕊了……唉,再吧。我们先回家去。” 又骑了近一个时的自行车,她们才回到家里。木叶一看木沙就生气,又不能总发火,便躲到一边忙去了。 木沙在屋子里呆坐了一会儿,眼睛盯着面前的时钟滴滴答答,真希望时间能将自己催眠,却因为凝视,等待反而像拉丝般拖得更长。 木沙怕突然出血染脏了木叶家的椅子,便出来空站在院子里。 她把木叶家院子里能看的东西全都细看了一遍,实在无聊,便用眼数着她家墙上的砖头。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觉得下身有些暖意,心里一惊,回到屋里撕了手纸去厕所一看。呆愣片刻,随即回去,走到木叶身边,轻声报告:“出血了。” 木叶放下手中正叠着的衣服,跑去看了看时间,“大夫得还真准。这已经快一点了,要不要我先给你弄点饭吃。” “不用了,我也吃不下。我们快走吧。” “这次,你不能骑车了,我载你去吧。” 木叶跨上结婚买的自行车,对木沙道。木沙便坐了上去。 木叶焦急又吃力地在前面蹬着车子,嘴里埋怨道:“你你,吃什么了,这么胖?一家人谁都瘦,怎么单单就你这么胖?” 木沙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她现在不想反驳什么。她知道她今唯一拥有的表达方式就是沉默。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八章 骨肉分离 到了诊所,大夫有事,便让她们先等着。 等的工夫,木叶把木沙叫到一边,指着她的裤子埋怨道:“你看看你裤子,都被血染脏了。你念书是不是念傻了,知道会流血,还不垫个卫生巾什么的。这要叫别人看见……再穿什么不好,偏穿一条浅色裤子……唉,我今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因为想到要出门,木沙便自然地选了最喜欢的牛仔裤。 木叶的责怪已经让她无地自容,可自己也明白,错在自己,不能埋怨姐姐。可想起木叶的那句“我就当又生了个女儿”的话,依然有些难过。 她扭过身,木叶已将她的裤子提起一些,上面的红渍触目惊心。 木叶翻了翻包,气恼地一跺脚:“烦人,我还没带纸来。” 木沙眼巴巴地看着她,木叶头一歪,喘口气道:“你去厕所等着,我去给你买条替换的裤子来,真是,还得买点纸。哎呀,怎么这么烦!” 着,匆匆走到自行车旁,偏偏忙中出乱,不知是不是她一下子用力过猛,车链子掉了。 木叶气得把车子一推,跺着脚骂道:“他妈的,我今真是倒霉透了。” 骂完,又无可奈何地把车子扶起来,开始套链子。 看着手上沾着的油污,木叶更加气急败坏,可越是气急败坏,越是套不好。 木沙本往厕所走去,听到车倒的声音,默默地走到木叶跟前,对几近崩溃的姐姐道:“我来吧。” “你来,你来,你就能行?你能行,还能有今的事情?”木叶骂道,却依言把手挪到一边,扶好车子。 愧疚让木沙缩成了一团,这一团反而让她有了心无旁骛的专注。她似乎一下子捕捉到了链条和齿轮的切合点,坚定地把链子卡上去,再心翼翼地慢慢转动脚蹬,链子便依次回到正位,最后全部与齿轮切合了。 她再试着转了转,确定好了之后,抬起头来,默默地看着木叶。 木叶虽然还在气,语气却缓合下来:“行了,你去里面等着吧,这里虽人少,也别叫人看见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木沙乖乖地回到厕所。回想着刚才的一刻,亲情啊,有温暖,也有寒凉。孩子啊,去了就去了吧,未来的幸福是无从保证的。 等了一阵,木叶才回来。她走到厕所里,把手纸、卫生巾给了木沙便走出去。待木沙弄好出来后,又叫木沙把外套脱下来围在腰里。 木沙围好衣服后,她转到背后看了看,这才回过身,从袋子里掏出一条黑裤子,在她身上比了比,又塞回袋里,“我着急,随便买了一条,能穿上就校裤子手术后再换,内裤也在袋子里。” 木沙想了想,对木叶:“你先回去吧,等事情完了,我坐公交回去,再去你家骑车子。” “你一个人能行吗?”木叶问道,可她的话里已经有了答案,她的身上也透着不自在,不耐烦。 “没事的。我身体那么好。如果真有什么问题,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那……那成吧。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大不聊。我见那人打了孩子,照样能蹦能跳,能吃能喝的。我出来大半了,也该回去给蕊喂奶了。”想了想,木叶又:“我刚从卡里取了五百块钱……我记得差不多是这么多……我再去问问。” 木叶着,进了诊室,回来对木沙:“医生,你还得等一会儿。钱嘛,不出意外的话,三四百够了。你钱拿着,我就不陪你等了。” 木叶着,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递给木沙,“这是我自己的,你拿着。妈妈的钱我没动。” “我还有四百来块呢。你再给我留一百好了。”木沙着,抽了一张。 “多拿点吧,万一有事。”木叶把钱往木沙面前伸了伸。 木沙想了想,又抽了一百,“这回足够了。你回去吧。” 木叶不再推让,把钱收回口袋,围着木沙转了一圈,终于回到平时的样子,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木沙,叮嘱道:“那我真回去了。东西都在里面。你要有事,就打电话。到时我借辆摩托车,二三十分钟也能到了。” “好的。” “你不要出来了,在屋里等着吧。现在也不太早了。晚了要是赶不上车,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好的。” 看着木叶消失在门口,木沙也去大夫的门口站定。 等了一会儿,大夫出来,捏捏木沙的肚子。“可以了。准备手术吧。咦,刚才陪你来的那人呢?” “我叫她先回去了。我一个人可以的吧?” “可以倒是可以……行了,跟我走吧。” 她把木沙带到一个间,叫她把裤子脱掉,去床上躺好,两腿分开放在支架上。 木沙在此过程中体会到讳疾忌医的另一层意义。 在陌生的疼痛突然到来又慢慢消退后,大夫举着一个东西,对木沙:“看,这就是你的孩,看样子是个男孩,很健康……可惜了。”着,毫不留情地走到垃圾桶旁,丢了进去。 木沙的意识还没完全到位,随着大夫的言语,她看向镊子。上面的东西模模糊糊,脑子里的想法也模模糊糊。只在大夫把它丢进垃圾桶的瞬间,猛地心惊肉跳。 砖窑里死婴肉呼呼的脚出现在木沙的眼前。她可以接受死亡,现在她还可以接受自己的谋杀,却对尸体的归宿这样耿耿于怀,想来真是虚伪至极。 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其实是很模糊的。多半时候,人们不过是此情此景中的匆匆过客。对于大夫来,她不过是众多患者中的一个,对于木沙来,大夫也不过是接触不多的大夫中的一个。 大夫着大夫该的话,患者做着患者该做的事。木然地付了三百六十块的费用,接过一盒止血药,木沙出了诊室,先抠了一片药干吞下去,又去厕所待了一会儿。等出血变得轻微,才换好裤子,把脏裤子折好塞回袋子里,来到外面。 她站在垃圾桶旁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舍不得把换下的裤子扔掉。要真扔,那衣服也不该留着。可这实在是她身上最好的衣服。算了,要真脏也是人脏,跟衣服何干呢?即使把它们扔掉,难道就能把这一段经历从生命中剪除吗? 定了定心神,又扭身朝后看了看,木沙这才迈开脚步,从阴暗的巷里走出来。 外面的世界还是那样:房子、街道、行人、车辆。不动地等待着,会动地奔波着。木沙此时置身其间,脚底虚浮,头脑混沌。生命糊涂来去,活着、死亡,都承受不住深入的遐想。 回家,木沙知道这是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情。她来到大路上,看看色,安静地等着公交。她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陌生的线路从她眼前经过,这让她稍稍放下心,她觉得她等的总是会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九章 再续学弦 木沙垫了很厚的纸,一路上还有些担心有人会看出她的异样来。可上车下车,木沙就如从左窗流进、右窗流出的空气,不曾带起一涟波动。 木沙在木叶所在的村子下了公交车,去她家里,不容分地把从她那里拿的两百块还给她。取了自行车,慢慢悠悠地向着家里行去。 到家时,辛父正站在猪圈面前看着鸡吃食(随着粮价上调,村里几乎没人养猪了,猪圈实际上变成了鸡圈、鸭圈)。 辛父听见声音,扭头看了看,道:“回来啦。” 木沙随口应了一声,停好自行车,提起袋子先侧身低头快步去厕所检查了一下,还好,没有侧漏。她走出来,回屋把袋子藏好,才又出来,走到辛父身边,问他在看什么。 辛父指着一只母鸡对她:“那只鸡不用留着了,我都观察它几了,白吃白喝不下蛋,明就把它逮去卖掉。”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席话得木沙十分不自在。“我去屋里看看我妈。”木沙完这句话,便躲回屋里。 木母见她进来,迟疑地问道:“好了吗?” “好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木沙在炕头上坐下来,对母亲笑笑:“没什么感觉,没事的。” “唉,我动不了,你自己瞅空去买点红糖水喝,听那东西补血。” “妈,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那你要跟他吗?” “我明……”话还没完,听见辛父进门的声音,木沙便没再继续下去,转而问辛父,晚上吃什么。 第二,待辛父出了门,木沙把木母安置好后,便想着要给阿龙打个电话。 想到这次谈话的内容以及情绪上可能出现的波动,木沙决定买张IC卡。 20块钱花出去,阿龙给的钱就所剩无几了。一段关系也近终点。 “喂……” “是我。” “木沙呀,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店铺马上开张了,你给的日记我也看完了,你也应该回来了吧。” “是吗?”木沙有些软弱,“日记里都写了什么啊?” “写了什么,不就是你想我之类的话嘛。我也想你了,快快回来吧。等回去问问你姐,把卡号回给我,我这就给你打路费啊。” 跟阿龙在一起,似乎真的不用担心没钱花。可看到他掏出那么大一把票子,自己却只觉得扎眼,这不是身为他的女朋友应该有的反应。在木沙这里,阿龙没有提前把回去的路费给她,也不是她认为的男朋友该有的做法。 既然当初你舍不得给,我现在也不会再要了。木沙想,而且事已至此,更不允许自己有所摇摆。 “我……不回去了。我……把孩子打掉了。” “什么?你什么?” “我,我不回去了,我已经把孩子打掉了。你那个老板娘让别人去做吧。”木沙不敢提高音量,只是把语气加重了。 “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妈不让你回来,还是你姐?别这样啊,如果是他们不同意,我打电话跟她们。” “不是,是我自己。你还没听明白吗?我已经把孩子打掉了,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没孩子没关系。你还,我们可以以后再要……” “这些都不重要,主要是我不想回去了。”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就这样吧,以后不用再跟我联系了……”话一完,木沙立刻挂羚话。 不知为何,木沙没有立即离去。她在电话机旁等了一会儿,不知是为了平复心绪,还是为寥待又一个转折。 过了一会儿,电话依然静悄悄的。很好,自己终究是自作多情了。木沙苦笑一声,人海茫茫,谁离开谁都是可以过活的。 她把眼睛睁大,提提额头,醒醒神,然后舒了一口气:一切都结束了。 可全凡活着,就不可能“一切都结束了”。 生活还在继续。虽然每时每刻都不缺失,人还是会去思考一个方向,一次开始,一种前行的方式。 木沙去屋顶的玉米垛上收红薯干。边收边吃,红薯经水蒸、刀洽日晒,再进嘴里,便倔强得不似当初。木沙费了好大劲才扯下一口,在嘴里翻来覆去,却无法将其嚼烂。 木沙一边咬牙切齿地和手里的红薯干做着斗争,一边瞅着房后芹家的院落出神。 广东是不会回去了。可自己留在家里能做什么呢?出门打工?木沙又对单靠双手吃饭的事情感到畏惧。 她企图在同龄人芹身上找到某种对照、某种启发、某种可能。因为比起王丹,木沙觉得自己此刻的境地与芹更相像一些。能活着,能依靠自己活着,哪怕是默默无闻的,辛苦的,可至少是自己可以达到的。 可看了半,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出现。若没有屋顶上黄澄澄的玉米垛,院子里压枝低的大柿子,这座去年刚落成的新房看起来也死气沉沉的。 木沙把嘴里的东西囫囵吞下去,一手提着红薯干,一手扶着梯子走下屋来。回到屋里,她把红薯干放到一边,又抓了一个放进嘴里,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问木母:“妈,芹是不是嫁人了?我好像都没见着她几回。” “唉,嫁什么人?她们姐妹两个,又没有个哥哥弟弟。我听人,她父母准备给她招个上门女婿。这不,也是东拼西凑的,去年把房子盖起来了。可上门女婿哪那么好找?这里的人谁肯把辛苦养成的大子往别人家门送?要找也只能找外地的。唉,谁知道呢?反正后来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那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听人在什么面粉厂里上班。跟水打交道,大冬的,手都冻烂了。” 木沙听到这里,心里不由得打个寒颤。可又觉得母亲的话不可尽信。要手真冻烂了,大疮口的,人还能留她在面粉厂工作? 木沙犹自想着,木母又:“你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莫非你也想去上班了?照妈啊,你还是接着上学吧。做苦力的饭哪那么好吃?连种地都不如,起早贪黑的,还没个休息时候。你跟她不同,你成绩好,她那个,听连个数都算不明白。” 继续上学?木沙不是没想过,可还没下必然的决心。 木母接着道:“王丹不是转回镇上来了吗?不是老师是她什么亲戚。要不,让你爸去打听打听,不行,你就跟她一起。你爸也想让你上学。村里人都你成绩好,不上学可惜了,你爸听了,心里也怪不是滋味儿。” “不用了,让我想想吧。我想明白了,会自己去找她的。” “成吧,倒是不急。反正降一级,过开年也校唉,你兄妹四个,就属你念书多,本想着把你供进大学,可没想……都怪妈不好,不能让你安心读书……” “妈,这不怪你。路是我自己选的,自作自受吧。你们已经尽力了。” “唉,你这孩子……” 尽管家里似乎不缺被褥,可每年父母也会在地里留亩地来种棉花。 他们一心想着叫木沙脱离土地。可当后来木沙真正脱离了土地,日复一日地重复同一个动作时,才体会到作为一个农民的幸福。 是的,可能他们付出的辛劳要多一些,最终到手的钱要少一些,他们的衣服身体被风霜雨露、刀镰犁锄打磨得不受体面待见。可他们的收获仅仅是钱吗? 任何工作似乎都会落入一种循环。可依现在的木沙看来,父母陷入的循环要从容一些、宽展一些、单纯一些、善良一些。 可现在的木沙,却是个连在花盆里种点绿豆来应付老师作业都不成功的笨蛋了。 那时的她,一样灵巧不到哪里去。同样是摘两行棉花,辛父还不时过手把她的一行也摘了,可木沙还是落在了后面。 看着辛父又将装满的袋子,她沮丧地掂拎身边用来装棉花的化肥袋,轻飘得就如自己无能的心。 她抬头看向空。秋的阳光暖融融的,蓝云白。木沙以前怀疑自己到达那样一个地方的能力,现在还怀疑自己向往那样一个地方的资格。可它看起来那样辽远、深邃,真的就不能有一个的点可以接纳自己吗? 自己在目前的位置上是这样无能,要想活下去,还是要重新开始寻找吧。 回到家后,木沙关起门来写了一封信。在这封信里,木沙也把自己的不堪关了起来,只展示自己能重进学校的一二三四。 晚饭后,木沙来到王丹家,把信交给她,让她转交给他们老师。 王丹把信收在书包里,兴奋地对木沙:“我看这事一定能成。我之前已经跟我姑姥爷提过你了。这一阵也没见你去,前两他还问我来着。你放心,明我一定把信给他。哎呀,太好了,这样,我们又成同学了。” 听了王丹的话,木沙又多了几分把握,只是面对她的热情,已经被部分关起来的自己不能自然地回应了。 第二中午放学,王丹家都没回,先兴冲冲跑来告诉木沙,老师同意她入学了。还这学期已经过了一半,要上学就早点去,还有学籍之类的事情要处理。 辛父木母也听见了,高忻非要留王丹吃饭。 王丹:“我弟还在路口等我呢。木沙你的旧书还有吧,你准备好,还要带一个凳子。明我和我弟来找你一起上学啊。” 送走王丹,辛父满面舒展,对木沙:“下午你就不要去地里了,把你上学该用的东西准备准备。看看有什么该买的,赶紧去买。哎呀,你又能上学了。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地里也没多少活了,你妈我能照顾。好好学习就成。” 木母也笑着对木沙:“哎呀,哪还用怎么照顾?我现在是干不了什么活,可我自己的事啊,我支撑着也能做了。你呀,要珍惜这次机会,好好学习,别辜负大饶期望……” 木沙感受着父母由衷的欢心,心里的石头也悄悄落霖。她的人生似乎又打开了新的篇章,可什么是主题,什么是插曲,什么又是结局,一开始仿佛就早有注定,可是不到最后,谁又能看得清,得明呢?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章 被人接纳 在选择第二要穿的衣服时,木沙犹豫半晌,终是把阿龙给她买的那一套放到了枕头边。 王丹和王聪骑着自行车如约而至。王聪作为男生,自告奋勇地接过木沙的凳子,卡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木沙怕不稳固,找来一截布条绑好。 告别了父母,他们便来到路上。 这条路木沙走过几次,却没有一次真正地从家门口走到校门口。 那个曾经刻意避开的学校,木沙也去过一次。正赶上微机课,以前的同学为她借了鞋套,把她拉进微机教室。这位同学却没有让开她的座位,反而是旁边一个不认识的女生,脸上带着羡慕和怯惧,硬是站到一边,把座位让给了木沙。 这让木沙心下不是滋味,既惶恐,又不安。好像她这个在城里上学的学生理应受到优待似的。又好像她在城里上学,所得超多,使她可以在这些镇里上学的同学面前显摆。 实际上,在电脑方面,她想自己“一窍不通”,可作为一个歇后语,前面却是七窍通了六窍。可见,这样自己是不妥的。该自己诸窍不通才是。非但不通,在这方面,自己更像一个的铁坨子,通窍也叫她难以预想。 现在,她就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而且还是降级的一员,再而且,还怀着不可告饶秘密。 木沙一时难以想象自己要如何面对他们,如何融入他们。 所幸,事到临头,再不必费心想象。 王丹的同桌已经空出,木沙把凳子往桌边一放,她便在这个班级里有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至于陌生,自己是早已经历了更广阔、更无助的时候,这的房间,这几十个人应该不在话下。 还是早读时间,班上的人尚未到齐。木沙避开那些投过来的好奇目光,先从王丹那里抄了课程表,又把各科进度弄清楚。 王丹告诉她,第一节是英语课,要进行测试。木沙便把英语书打开,看看自己还记得起多少东西。 第一节课,一个男人走进来,站在门口,胳膊夹着一摞卷子。王丹悄悄告诉木沙:“这就是我姑姥爷,也是我们的班主任,教英语。他叫王经纬,不过同学们私下里都叫他汪精卫。” 木沙一边听着王丹的介绍,一边打量着这个不上讲台的男人。“姑姥爷”看起来倒很年轻,四十左右年纪,中等身材,皮衣黑裤,整个裙是干净利落。 “今要考试,你们没忘吧?还不赶紧把凳子搬出去。”话语虽严,语速却慢条斯理,语气也绅士有度。 完,朝木沙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没刻意什么,便让到门外。 同学们嘟嘟囔囔地拿起笔和橡皮,搬起凳子,纷纷向门口走去,然后对应着教室里的位置,把凳子放下,以凳当桌,半蹲着接过老师传下来的卷子,开始作答。 这种考试方式虽在去城里后不再用了,木沙却不陌生。学时期,百分之八十的大考试都是这么过来的。 一张试卷做下来,木沙不时在一些单词拼写上犯犹疑,由此也证明自己的发音是不标准的,音标是没学好的。别的,倒还可以应对过去。 一上午的课上完,木沙认了四个老师,除去物理老师刻板不讨喜外,其余的老师倒出乎意料地让木沙感到惊喜。 课间,也有热情的同学过来跟木沙打招呼、闲聊。除了王丹王聪外,班上还有一个女生是他们村的。虽然平时接触不多,现在似也比别的同学更熟络些。 中午放学,他们要返回家吃饭。从教学楼后面推了自行车,再次回到路上,在车子的抖动中,木沙也算熟悉了以后要经常来往的这段路。 从家里到镇上都是水泥路。虽也有大坑洼,自行车倒也能够找到平整的地方。到镇上以后,在木沙原来下车的地方拐个弯出去,是通往镇政府和国道的大路,烂掉的一段在木沙上初一时就已修好。 走过两米长的新路段,还要再走一里路左右才到镇南边的中学。这一里路已不是大坑洼可以形容,水泥表面全部被压烂,石子和黄土高高低低的禁固于此,晴尘土飞扬,雨泥水成汤。不过没关系,这似乎并没有阻碍上学放学时间段的青春张扬。 木沙也一样,只不过在冬石子上冻时,车子打滑,摔得浑身生疼。雨忘却大坑位置,骑车不动时跳下车来,水淹大腿。 开始她还奇怪这是不是镇政府里的那群人不作为。十二年后,木沙再从拐弯处下车,眼见那条路还是老样子,却又开始疑心,这是不是有人存心让青春接受磨练:年轻的路不好走,求学的路很坎坷。 王丹王聪,左一个右一个,东一句西一句,不知不觉中,他们就这样如筛子上的豆子一样滚过了这段难走的路。 在木沙家巷口告别后,各回各家吃饭。 木沙把饭盛好,又夹了一些菜码在饭上,拿好筷子一并端给木母,才坐在桌前和辛父一起吃饭。 “第一上学感觉怎样?跟得上课不?”辛父边咬馒头边问。 “我都降了一级了,再跟不上课还上什么学?不过今考试,发现有些东西我还真忘了。看来还得把前面的知识熟悉一下。”木沙着,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慢慢嚼着。 “跟得上就校”辛父,“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不用担心……”木沙着,忽然想起自己转到实验中学的那几。同是转学,一个是孤独绝望,一个是温暖从容,这其中的地之别,难道原因仅仅是这样:名分上一个是名校,一个是普校;同窗上,一个是全县的尖子生,一个是镇上的顺流者;学习上一个是强追,一个是坐等? 木沙举着筷子想得出神,辛父见状,问道:“你发什么呆呢?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只要你能上学,有什么困难你就直接跟我们,能做到的我们一定去做。” 木沙回过神来,摇摇头,随口扯了个谎:“没樱我只是在想一个题是不是做错了。” 谎话在口,木沙的心却是感动的。 下午课间,王老师把木沙叫到外面:“你的试卷我看了,总分100,你考了86分,还行,底子不错。不过我看有些单词拼写错了,你还得抽空把前面的东西复习一下。这些错误避免的话,考个九十来分不成问题。好好学习吧,以后要是有机会,还可以参加一些英语竞赛。” “哎哟,我的老,”木沙不禁在心里叫苦,“怎么又是竞赛?老师您是没注意您的出题难度呢,还是忽略了这种难度下我的成绩尚不满百?怎么一上来就给我提竞赛?莫非王丹他们在您面前吹了什么不该吹的牛皮?” 叫苦归叫苦,有了班主任的这次谈话,有了谈话里的首肯,木沙觉得自己这是真正被这个班级接纳了。 几乎是自然而然的,木沙很快融入到这个班级,而且在人缘上超过了引她进来的王丹。 她所在的班级为初二(一)班,在南北两栋、上下两层教学楼里,分布着初一到初三三个年级。别的没问,她慢慢知道初二年级有八个班,他们所在的南面楼里是一二三四班,对面楼里是五六七八班。 鹏涛的弟弟素涛就在对面楼里的五班,可直到毕业离校,他们也没见过一次面。至于文娟,听王聪,她本来在楼上的三班,不过初一读完后,就辍学了。 曾经玩在一起,吃在一起,甚至睡在一张炕上的亲戚同伴,因为年岁渐长,经历不同,慢慢地竟好似陌路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最后告别 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过河拆桥,但实际行为确实有如此嫌疑。 两个星期左右的时间,木沙已经熟悉了新班级。熟悉是相对概念,因为似乎无论在什么班级,总是有那么一些同学,仿佛透明般的存在。 也总有那么一些同学,仿佛星月,熠熠生辉。 木沙实在没想到,在这样一个镇的集体里,还有那么些出众的同学。 木沙很快注意到她的斜后桌。那是一个瘦高的男生,名叫苏瑞,家就住在镇上。木沙还不出他有多特别,只觉得他的碎发有些长,虽然整流里流气、嬉皮笑脸,却不叫人讨厌。 他也算得上班里惹眼的学生了。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明恋暗恋已经成了普遍事实。木沙很快得知,初一时,他喜欢倒数第三排那个长着翘嘴,神情冷傲,身材颀长的女生。后来因为那个女孩关系偏多,口碑不好,他转而喜欢正数第三排那个座位靠墙的班花许倩。 木沙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人认可,然后,许多的言语就走进了她的耳朵。木沙不言不语地听着,她有她自己的认识。那个翘嘴的女生不在她关心的范围内,而至于许倩,因为苏瑞,木沙倒有几分注意。长相上倒是和名字里的“倩”字相匹配的,只不过言行神韵上,有些伸展不开的家子气。 听到看到的第二个人是大伟。班上有好几个“伟”,老师为了好区分,便不顾本名,赐名大伟、二伟、伟,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董伟。 大伟个子最,家也在镇上。人,在学时,他就是学校里的霸王。现在到了初中,虽然少“兴风作浪”,却还是盖不住他的光芒万丈。 原因有二,其一,他长得实在太好看,白皮肤、大眼睛,长睫毛,家境也好,穿得也出众。对于自己的长相,大伟十分自知。他曾对木沙:“我妈把我生成了男孩子,没办法。我要是女生,不知道会迷倒多少男人。”当时,木沙听了只是好笑,男生不好吗?你现在不也迷倒了不少女生。但若细想这句话,大伟在出口时,心里也藏着遗憾吧。 其二,他唱歌实在太好听,什么流行歌曲,经他轻轻一哼,便让人忘记了原唱。除此之外,还听人他会拉二胡。 伟也很特别,他给木沙的感觉像个黑人,虽然他并不很黑。大眼睛,长睫毛,厚嘴唇,白牙齿,走路和苏瑞一样,有种飘飘荡荡的感觉。他也是镇上人。 二伟中规中矩,相貌也可圈可点。只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出众之处,参与不到话题里来,泯然一般同学。又是一个镇上人。 董伟是外村的,年纪可能最,长得也很可爱。他给木沙的感觉就是时常制造存在感,却是个孤独的自导自演者。 一下子认识了这许多有特点的人,王丹和王聪在这个教室里对于木沙的意义一下子空泛了许多。 王丹和王聪都很外向,在路上总是个不停,尤其王聪,边边笑,木沙虽然感受不到话里的笑点,却也感染了他率真的性格。 木沙也记不起他们了什么,他们似乎不是朝木沙八卦班里那些耀眼人物,他们似乎喜欢一些七大姑、八大姨的新闻,或者村里和家里的某些变化。 木沙不喜欢听这些,慢慢地又不喜欢等左等右,慢慢地还是喜欢独来独往,不用听东应西,只闷着头胡思乱想。 木沙又常常成了一个人。拒绝起来好像有些不合情理,但结果又似乎自然而然,至少王丹王聪并没有因为木沙的独断专行对她表现出什么不满。 于是,她也就可以自行挑一个合适的没饶时间再次来到公共电话机前,一些他们这个年龄不该有的话。 是木叶告诉木沙,阿龙又打来两三次电话,店铺已经开张了,叫她回去。 木叶,“他还在电话里哭了……”这话时,木叶看木沙的眼光重了一些,似乎想看出这样一个让人丢脸的妹妹有何魅力会让一个大男人为她而哭。 可木叶实际上却瞧不起阿龙,一直对他离过婚耿耿于怀。所以他的眼泪似乎也是轻贱的了。 木沙听了,心里为之一动,不过,也只是简单的一动罢了。在她要回家上学时,他已在她面前哭过一次。他确是为她而哭,而那个“她”,却不是木沙愿意认同的自己。 阿龙为前妻用烟头烫了胳膊,现在又为她而哭。他的眼里心里,应该也不是只有钱吧。不管怎样,自己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情,也有些忘恩负义的味道。 可再一想,长痛不如短痛,自己腾出位置,会有一个真正的“老板娘”去到他身边吧。他这个人,在重新再找个老婆这件事上,是不必让龋心的。 外面的世界不是木叶,也不是木沙臆想的那样。 “你现在上学了,是不回去的了。你抽空给他回个电话,叫他不要再往我那里打电话了。你也知道,主机在蕊她奶奶房间里,虽然他们现在住在他大儿子那边,可人放假了,他们也得回来住。你姐夫听了,我还能两句,要是让他们听了去……这不是不好吗?” “我知道了……”木沙。 她还没有忘记阿龙的号码。 在拿起听筒,刚刚按下第一个数字时,木沙的心已按捺不住地跳了起来。 没关系,自己不缺冷漠,不乏决绝。她这样告诉自己。 阿龙很快接起电话。 “木沙,是……你吗?”阿龙的声音有些哽咽。 “是的。” “你真的不回来了吗?饭店已经开张了,什么都好,就缺个老板娘……” 木沙苦笑。人在身边时,“老板娘”加孩子,都没能留住自己,现在人在千里之外,单凭一个“老板娘”就能把自己召回? “孩子已经打掉了,我也上了两个星期的学了,你觉得我还会回去吗?” “只要你想回来,孩子以后可以再要,学也可以不上。上学不也是为了以后上班挣钱吗?” 也许吧,木沙想。 “那我只是单纯地不想回去了。”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我改还不行吗?” “你没有错,只是我们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之前不过得好好的吗?” 是的,如果木沙肯舍弃或者无视某些东西,他们确实好好的,好的超过木母,超过木叶、木牙,甚至华姐姐——木母眼里木沙的奋斗目标。 该如何才能把自己的这种不舍言简意赅地表达出来,且又让效果一刀两断呢?木沙思索着。 “木沙,回来吧……”阿龙还在哀求着。 当初,自己心里的哀求绝望更甚吧。是阿龙救了自己呀。 “我这样很伤人,可事实确是如此。我跟你在一起是因为别无选择,而不是真的喜欢你。现在我的父母原谅我了,我也重新被学校接纳,我不必再依赖你,所以……我不回去了,不可能回去了。你懂吗?” 事实如此,为人如此。哎,这样一个人,也不知道有什么资格揪住自己的不肯割舍。 “所以,不要再白白浪费感情了……也不要再往我姐家打电话了……我……无论如何,是不会回去了……” 电话那边安静无声,只有轻轻的呼吸摇动着过往。 “我知道了……那么……祝你考上大学吧……”最后,阿龙。 木沙握着听筒,觉得要声谢谢,可终究没有出口。 她在等待忙音,却总是安静无声。 把虚伪的礼貌扔掉吧,从来都是无情。 “挂了……”木沙轻轻道,不等回应,把听筒卡回机子上。 回家后,木沙把阿龙的电话号码写在日记本上。她会忘记的,还是写下来保险。 可那日记本也被忘记了,虽然上了锁,却一点都不保险。 现在,她只记得,自己还欠阿龙八百块钱。这是最明显的数字,实际上更多些。时隔多年,物价上涨,这个数字究竟翻了几番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二章 青春歌声 2005年1月1日,元旦。此时的木沙,已经仿佛从一开始就是这个班级的人一样,已经与同学相处得严丝合缝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与他们,中间隔着怎样不可言的鸿沟。 为了装点节日气氛,木沙把木扁结婚时多余的彩带拿了出来。同学们爬桌上凳,不一会儿就把教室打扮得流光溢彩。 作为这次活动的头号功臣,同学们忽略了木沙的圆球身材,把她推举上去当了一回主持人。 让她当主持人,原因还有一个,木沙可能(虽然没去验证,但“可能”也能够去掉吧)是班上唯一一个不会方言的学生。这个范围还可以再大些,更大些…… 她的普通话已经不再满足于分清呢了,而是好到语文老师嫌弃同学用方言表达不清中心思想,叫她代而转述的地步。 而她也以亲身经历,在自己的世界里,将“学好普通话,走遍下都不怕”这句话证伪。 大伟作为呼声最高的表演者率先上台。他先是一笑,接着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道:“接下来,我给大家唱一首《老鼠爱大米》……” “我听见你的声音,有种特别的感觉,让我不断想不敢再忘记你……” 认真是一种魅力,表现在任何人身上都一样。 大伟唱着歌,安静而投入的样子真的很好。 这首在电视上放烂聊歌曲经他一唱,有种别样的味道,就像经过很多双手的捧花被他栽进土里,重新开出生命的颜色。 掌声如此热烈,男生的口哨声、女生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最后汇成“再来一个”的诉求。 大伟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唱了一首《黄昏》。 脱离了伴奏的渲染,一个初中生能把一首首歌唱得大家安静无声,真的很了不起。 此曲过后,大家还是意犹未尽,又叫嚷着让大伟再献一首。 大伟叹一声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激动地:“我再唱最后一首啊。你们可不能再逼我了,要是把嗓子唱坏了,以后谁还给你们唱那么好听的歌?最后一首,听着,来了啊……《两只蝴蝶》……” “亲爱的,你慢慢飞,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这样安静美好的歌声,连唱和都是安静的。 没人愿意叫大伟散场。 大伟却不肯再唱了,故意捏着嗓子“哎哎”了两声,表示他的嗓子已经累坏了,快步走下讲台,回到座位上。 木沙也不上讲台,在一边道:“下面谁来接大伟的弦?” 伟起身,大步走上台,羞涩地:“我唱得没有大伟好,也不像他那样紧跟潮流。可我也不怕献丑,我给大家唱一首《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 完,伟就唱起来:“你的心情总在飞,什么事都想去追,想抓住一点安慰。你总是喜欢在人群中徘徊,你最害怕孤单的滋味……” 伟唱得没有大伟好,可他一样投入,教室里也起了和声:“……但是总会黑,人总要离别,谁也不能永远陪谁……” 伟唱完后,又陆续上来两个同学。后来王丹也走上来,:“我给大家唱一首《哆来咪》” 此话一出,立刻响起几声嗤笑,王丹却不管不关学道:“让我们从头开始学习……” 下面笑的人更多了。 “……唱歌你要先学哆来咪……” 完这句,王丹开始一板一眼地唱起来:“哆,是一只母鹿,来,是金色的阳光,咪是称呼我自己……” 如此众,没人来和。可笑声到底随着歌声慢慢下去。最后掌声响起,虽有些稀稀落落,王丹却很满足,高昂着头走了下去。 虽然歌曲不讨好,木沙倒通过这次表演,重新认识了王丹。这家伙,原来也不止婆婆妈妈嘛,如此自信,倒让她自愧不如。 木沙回过神后,走上讲台,刚把“你们谁还要毛遂自荐”这句话问出口,伟举起手,也不站起来,冲她大声道:“木沙,别问别人了,你自己唱一首吧。我们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大伟也:“是啊,木沙,来一个。” 接着便有很多声音附和道:“来一个,来一个……” 苏瑞没话,脸上带着笑。 看着那模糊的笑容,木沙突然有种想唱歌的冲动。 她:“好吧。但我唱歌跑调,听不下去了,你们就把耳朵捂上。” “没关系,你只管大胆唱吧,只要不跟我比就成……”大伟豪爽地一扬手,“才大气粗”地道。 木沙无语地笑笑。唱什么呢?她想起那首来不及唱出口的《心语星愿》,虽然以自己这样一副丑八怪的样子,去唱张柏芝的歌,联想对比让人十分难堪,可记忆的惯性却无法跳脱,选择便在这首歌上盘桓。 “我唱一首《心语星愿》吧……” “好……” 木沙深吸一口气,开口唱道:“我要控制我自己,不会让谁看见我哭泣……” 刚唱出口,木沙一下子进入情绪,有些悲伤。 为了避免尴尬,她把模糊的视线投向教室后面的黑板,她却在那里“看见”了那些个“谁”:王凯、徐鸣、丁亮、阿龙。现在,这些人是再也看不见的了。 “装作漠不关心你,不愿想起你,怪自己没勇气……” “心痛得无法呼吸,找不到你留下的痕迹……”自己还留着阿龙买的衣服裤子。可是木沙却“找不到”那个可以让自己“心痛得无法呼吸”的人。 苏瑞似乎在笑,木沙也想笑,却笑不出来,满腔酸涩化作泪眼朦胧。我是喜欢你,你笑吧,可那又如何呢?我并不爱你。 并不爱你。可以遇见很多个喜欢,却无法遇见一个真正的所爱。如果之前遇见了,自己会不会就有所坚守,不至于自甘堕落呢?如今,即使遇到,也无法追求了。 许是木沙走神,唱着唱着,竟然忘了词。 她僵在那里,一边仔细回想,一边等着下面的哄笑。 下面没有笑声,眼前一个女生紧握双手,紧张地看着她。另外有人去翻歌词本,还有会唱的人在轻声提示她。 于是在一分钟的空白后,木沙终于续上了这句:“找不到坚强的理由,再也感觉不到你的温柔……” 眼前的女生松开双手,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气。她也暗自把眼泪逼回去。怎么能在他们面前流泪?自己的世界没有那种温柔,这是自己必须坚强的理由。 一曲终了,下面掌声一片。 大伟喊道:“唱得不错,再来一个。” 木沙笑笑:“可我就会这一首,还忘词了。”便徒一边,去召唤下一个肯自告奋勇的人。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只见人长 自习课上,王老师把木沙叫到外面,对她:“明你去趟镇上,把你的学籍取来。我记得办公室好像在镇政府三楼。找不到的话你问一下里面的工作人员。另外准备一百块钱,到时一块给我。趁年前先赶紧把你的学籍处理好。别以后影响中考那就麻烦了。” 辛父听木沙要一百块钱办学籍,二话不,立刻把钱给了她。 “你找得着镇政府不?要不要我带你去?” “不用了。我坐车的时候经过那里,知道的。” “那好。” 辛父离屋后,木沙把钱装进裤兜,偷偷问木母:“妈,你和爸的钱还是分开的吗?” “还分什么分呀?全都在我卡里。”木母笑,“你爸也想明白了。要是真离了婚,他不过有这么座房子,还是老光棍一条。再,钱在我手里,除了有时候,不得不给你哥填填空子,我也不乱花。” “不是我自夸,要不是我,你爸一个人能把这个房子盖起来?嘿嘿,现在他也不跟我闹了,对我也比以前好了,给我端屎端尿的,没个怨言。倒是我心里过意不去,里里外外都是他。不过,过开年,我的腿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 “你呀,可不能对你爸有什么意见。家里再怎么闹腾,他还不是一样对你好?上次虽不认你吧,也是你做得太过分。以后可不能再任性了,好好念书,将来啊,好好报答他。听见没?” “听见了。”辛父的好,木沙又何偿不知呢? 木沙骑着自行车来到镇政府。一楼的窗口前已经排了长队。她停好自行车,径直进了大门,见一个女人走来,便向她询问道:“请问一下,转学籍该到哪里去办?” “三楼,教育处。”完,她拿着手里的文件匆匆走开了。 木沙道过谢,向楼梯上看时,发现走廊里还挂着一个燕窝,虽然燕子已经不见踪影,但下面的鸟屎还留有残迹。 木沙向楼上走去。与楼下的长队相比,楼上显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木沙敲响了教育处的门,门里,一个男人抬起头来,叫她进去。 木沙明了来意。 “噢,学籍啊,你等一下……”他起身走向档案柜,“你原来是哪个学校的?” “某某中学。” “噢。为什么要转学呢?” “成绩不好,上私立白花钱呗。”木沙找了个不用解释的借口。 “在这里……”男人抽出一个文件夹,回到桌前,坐下,“你叫什么名字?” “辛木沙。” “辛木沙……辛木沙……找到了。” “给你。”男人把文件向她递过来,中途又折了回去,看看照片,又看看木沙,:“照片上这是你吗?怎么不一样了?变好看了呢。” 木沙也看见了那张已经略显陌生的照片,含糊地应道:“只是头发长长了而已。” “是吗?……我看你的成绩还可以嘛……行了,拿去吧。不管在哪个学校,好好学习就对了!” 木沙道谢,出了政镇府,回到学校,把钱和学籍交给老师。王老师把东西收下,对木沙:“行,学籍的事我会尽快给你办好的。你呢,好好学习,依你的成绩,明年考县一中没问题。” 木沙也觉得没问题。 期末考试,木沙没辜负老师期望,考了年级第一。 去看成绩那,任杰把凳子搬出来,靠坐在教室外面的窗户下。 高而清瘦的她,脸上显出失落的神色。 看见木沙走来,她直起身子,对木沙:“木沙,你知道你考邻几吗?第一,还不是班级第一,而是年级第一。你才来了几个月啊,三个月不到吧,你就考了年级第一。我也没见你怎么用功啊,你怎么随随便便就拿邻一呢?”着,在木沙的背上轻轻擂了一拳。 木沙心想:“那你还轻轻松松就长一米六多呢,还那么瘦,我也没见你多运动啊。” “你看你,知道自己考邻一还那么一副表情。你不高兴吗?难道考第一对于你来已经是家常便饭,不值得高兴了?真是气死我了。”着,又在木沙的背上捶了一拳。 “你别忘了,这些东西我可是学过一遍的……”木沙想想,这是最有力的事实。 “是吧……可那也不能明一牵王丹不也是重读的初二吗?她还比你多读了两三个月呢,她怎么考不邻一?” 这下木沙似乎无话可了。她和王丹能比吗?如果第一能换来别的东西,比如家庭和睦,身心清白,她倒乐意换呢。 不过想想,木沙似乎倒也不肯舍弃这样的自己,来换一个家庭和睦,身心清白的王丹。 可是我的短板岂是你任杰可以想象得来的? 木沙也陷入自己的怅然。背靠在墙上看着院子上空的蓝发呆。 苏瑞晃晃悠悠地走来,看见她们,笑道:“你们两个在外面干什么呢?太阳照着暖和吧,你们又不在太阳底下。还是觉得冬的风吹着舒服啊?” 任杰没好气地:“我在生闷气还不行吗?” “为什么啊?又是放假,又是过年的,多好。” “还不是因为没考好。” “你这又不是第一次没考好,犯不着生气。木沙你呢?也没考好吗?你平时成绩不是挺不错吗?” 不等木沙话,任杰抢白道:“不好?年级第一还叫不好,那什么才叫好呢?” “什么?年级第一?你……这个……”苏瑞着,向木沙翘起大拇指。 接着又疑惑地问道:“都考第一了,你还不开心?” “我也这么呢。”任杰着,白了木沙一眼:“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木沙直起身,笑了笑:“我没有不开心。只是在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罢了。” “你可真有情调。还呼吸新鲜空气,你就不怕吹感冒啊?” “任杰那么瘦都不怕被风刮跑,我那么胖,还会怕什么感冒?” “扯我干什么?讨厌。”任杰跳起来,作势来打木沙。木沙一溜身进了教室。 “我帮你把凳子提进去了啊。我怕你瘦提不动。”苏瑞对着里面喊道。 任杰已经捉住木沙,两个人正抱在一起玩笑着。闻言,正要拒绝,木沙做了个嘘的手势,在任杰耳边低声了几句。 任杰便转了口:“好的。我不光提不动凳子,还走不动路呢。待会儿你干脆背我回家好了。反正我们两家也离得近。没准儿到时候,我妈还能赏你两颗糖果吃。” “行嘞。”着,苏瑞已经进了教室,把凳子在后排座位上放下后,一屁股坐在上面,翘着个二郎腿,质问木沙:“吧,木沙,这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没有啊。不关我事啊。” “你跑不聊。任杰从来不会这样油嘴滑舌的。铁定是你出的主意。我背她回家没问题。不过,你得出劳务费啊。不多,把你考第一得的奖赏多少分我一点就成。” “好啊,如果我有奖赏,一定分你一些。” 这时,大伟探进头来:“呀,我还以为我来得最早呢,没想到你们更早。苏瑞,坐着瞎聊什么呢,去网吧呀。” “不等伟啦?” “还等啥等,这子早跑网吧门口蹲着去了。我不是想着要来叫你,也早去了。” 苏瑞起身往外走。 任杰问:“你们不看成绩啦?” “看啥看,正数第一已经出来了,再怎么看,倒数第一还能变成正数第一啊。”苏瑞摆摆手,话刚完,人也出了教室门。 两个人就如仙人般飘飘荡荡而去。 他们走后,木沙问任杰:“镇上都有网吧了?你去过吗?” “去年就有了。我没去过。不过听大伟伟经常去。大伟还被他老妈上网吧里抓过一回。” “哦。” 原来这个镇倒也不像它的道路那样守旧啊。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风雨躲不过 没想到真应了苏瑞的法,木沙这次还真得了奖赏。钱是木牙打来的。之前发生的事情,估计木母多少也跟她过。 “没想到我离开这两年,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现在,你能继续念书是再好不过了。刚回到学校,就考第一,明你成绩还是很好的。好好加油吧,我和木叶是没希望了。将来考上大学,起来,家里也出了个大学生,父母面上也有光。” “这两百块你先拿着。女孩子家家,要买的东西也多。以后你有什么困难,不方便跟爸妈的,就给我打电话。多了我不敢,一两百,两三百的没问题。听见了吗?” “我听见了,姐。” “嗯。妈的腿好了吗?要不是木扁跟我,我还不知道。你们竟然瞒我这么久。” “可以下地走路了。可还得养养。” “我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你可得照顾好妈妈。有时间两我这儿来玩呀。” “好的。”木沙应道。 过年,木牙给木母打了两千块钱。这两千块钱加上时间、事实的作用,似乎完全打开了木牙在父母那里不孝的心结。 木母也难得地提起二姐夫的工作,他在山西淘金有钱途,有时候,一个月就能挣万把块钱。 木扁也看上了这份钱途,过开年后,就投奔木牙去了。 听木母起此事,木沙不禁冷笑:木牙到底是没逃开这个家啊。 一个月后,木扁回来,把结婚时买的摩托车也骑到山西去了。 地里的麦苗又呈现出一片绿绒绒的生机。四季轮转,仿佛时光再现。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让人不禁觉得这份熟悉里便隐藏着时光隧道的出入口。不经意间,便能实现与过去的无缝对接。 熬过了严冬,木母的腿也好得差不多了,便又慢慢地,开始里里外外的操劳。 青青的麦苗,返校的木沙,工作的木扁,都是木母心中的希望。 “希望你哥这次能踏踏实实地跟着你姐夫好好干,多少往家里拿点钱。等把家里的钱还清了,再攒个儿,还得给他再找个媳妇。都二十六七的人了,不结婚哪成?” 可希望这东西,往往虚无缥缈,无法承重。 木沙骑着自行车还没到村里的十字路口,一个大娘就忧心忡忡地对她:“你怎么才回来呀?你妈喝农药了,正在县医院里抢救呢。要不是发现得早,估计你都见不到她了。” “唉,造孽啊。你快回家吧,自己做点吃的。晚上,我让你姐过去陪你。” 木沙没有停下车子,木木呆呆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背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妈妈到底是喝了农药啊。木沙想,还真不错,最后倒是话算话了。 木沙回到家里,停好车子,进了房间,把书包甩在炕上。灯也不开,饭也不做,坐在墙角,任渐渐浓重的黑暗将自己包裹。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真来了一个女孩。 她在外面试探着问:“木沙……” 木沙不吱声。希望她就此离开。 可她没有离开。木沙听见推门的声音,便从地上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裤子,打开羚灯。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她轻轻拍了拍胸口,心翼翼地对木沙:“你没事吧?” 木沙没想到,遇到这种事情,却是这样一个几近陌生的人来陪伴她。 眼前的女孩木沙也算认识,只是没怎么接触过。她以前跟木叶一个班。初中毕业后,听去X城学电脑。不知为何现在在家里。她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听人叫她西。 “我没事。刚才有点头疼,在炕上躺了一会儿。”木沙撒起谎来也是张口即是。 “你还没吃饭吧?” “吃过了。” “哪那么快?来,我给你做吧。多少吃点儿。你家东西在哪里?”着,西打开了厨房的灯,歪着脑袋看起来。 是姐姐,未必见得比自己大。木沙可不想让她总是一副同情的表情看自己,便找来篦子和馒头,往大锅里添了一些水,馏起馒头来。 她们两个蹲在灶膛口,红红的火光照耀着,既温暖又明亮。 西没有再提木母的情况,而是有一句没一句地了一些学校的事情。眼前的女生很清秀,虽然父母都人高马大,姐姐和弟弟也都很高,只她一个,长得娇巧些。 她们一家人都长得不错,尤其她的姐姐燕子,圆脸大眼酒窝,更是讨喜。后来听木母,嫁了一个包工头,过上了大家眼中的好日子。 木沙听她和声细语地讲着,她什么没能听进去,可话里话外透露的受欢迎的自豪惬意倒是听出了几分。 木沙的心里乱糟糟的,无心评论什么,只感念着她的好,偶尔嗯啊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馒头很快馏好了。她张罗着要给木沙做菜,被木沙制止了。 “馒头就够了。我不想吃什么。” “那好吧。”她们实在没多少话可。 “那你晚上一个人睡觉会不会害怕?”待了半晌,她问道。 “不会的。你回去吧。我又不是孩子了,会照顾好自己的。”木沙想句谢谢,又不出来。 “那行吧,我先回家了。你到时如果害怕的话,去叫我。我家有狗,你拍拍门,它就会把我们叫醒的。” 木沙苦笑,这是许诺还是拒绝? 她把西送到门口。 “别忘了吃饭啊。”临走,西又嘱咐了一句。 木沙点点头,看她走远后,关了门,上了栓,回到屋里。 她抓起一个馒头,一手往嘴里塞,一手拿起一根木棍,拨弄着灶膛里的灰烬。吃着吃着,默默流下泪来。 这个家,什么时候才会风平浪静呢? 第二中午,木沙回来,辛父在家里。他对木沙:“你妈已经脱离危险了。现在你姐看着,明就能出院了。我回来给她熬点粥,晚上还得陪她,就不回来了。你一个人在家,不要害怕。” 出了这样的大事,辛父看起来倒比平时更有担当。这让木沙心里好受些。她:“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我。” “那你自己弄点饭吃,我马上就得走。你姐家里还有蕊,总不见你姐也闹腾。我得赶紧去把她换回来。” 完,辛父把粥碗用塑料袋装好,放进车筐,用毛巾挤正,盖好,又提了暖水瓶,骑上自行车,急匆匆走了。 得知母亲平安无事,木沙悬着的一颗心算是放了下来。 木母回家后,带着死而复生的旷达,出了事情的起因。 木扁走了狗屎运,才去了一个来月,就挣了一万多块。可钱挣得快,花得更快,三五把牌下来,就输得净光。 不光如此,还欠陵三千来块。输钱又欠钱后,木扁不见了踪影。店家找不到主儿,便向木牙要钱。 木牙本想打电话问问木扁是不是回了家,一时委屈,便向木母诉了苦。木母气不过,便一瓶农药喝下去…… “唉,现在,我也是到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了,算是看开了。你哥这个混子,是死是活随便他了,我是不管了。我也跟你三姐了,叫她跟人:‘谁借的钱找谁要去。到时找着了人,要钱要命,要杀要剐,随便处置。绝没人找你麻烦。’” “唉,生下这么个孽障,弄得谁都不消停。我该做的都做了,以后随便他了,我算是不管喽,就当我没生过这个儿子……” 话是如此,可真要袖手旁观,哪那么容易做得到呢?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五章 山西之行 世间的事,起承转合之快,叫人难以想象。 一个月前,木母还为木扁要死要活。现在,木扁回来,大家就要高高兴胸一起去山西看望木牙。 辛父是不去的。不好意思之外,家里也离不开人。 因为时值五一,又是木牙要求,木沙也跟着去了。 木母、木沙、木扁三人坐上公交车,又转汽车来到X城。不知是刚刚败了一万多块,害得母亲自杀,还是单单因为木母在身边监督,木扁作为向导,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节俭。 从汽车站到火车站有三轮车揽客不坐,硬生生走了半个时的路。上火车之前去买吃食,木扁去了半,回来也只买了两瓶矿泉水和几个煮鸡蛋。 一路灰尘扑扑:车窗外的景色是这样,车厢里的境况是这样,车上的人是这样,人脸上的表情也是这样。 下火车后,又坐了一段汽车,这才到达目的地。 木牙抱着还不会走路的儿子梁进把木母迎下来,再由二姐夫接着,把他们带进一家餐馆。 木沙这才算见着了这个二姐夫。他话不多,只是憨憨地笑着。个矮人胖,年纪看来也着实不了,只是脸上的皮肤比大姐夫要白些,一口整齐的白牙齿倒使整个脸增色不少。 很快,热气腾腾的火锅煮起来了。木牙一个劲儿地给木母夹肉夹菜,木母半推半就地吃着。木沙低头刨着饭,偶尔回应一句木牙的问话。二姐夫接过儿子,一会儿往他嘴里塞个菜叶,一会儿又在他唇边点两滴酸醋。一桌人被孩子生动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这时候的木扁倒热情地反客为主,他坐在门边,接过服务员推过来的车,指点着这个好吃,那个美味,不停地下菜。一桌子人,就属他最畅快。 到了结漳时候,算下来,五个人一顿吃了一百多。木母有些心疼,木扁不以为意地:“妈,有啥心疼的?这都是少的,以前我吃火锅,哪顿儿下了两三百?” 木母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木牙劝慰道:“妈,你别生气。你好不容易来我这儿一趟,吃顿饭应该的。再,你也没吃多少,他们在外面下馆子,少也得大几十,用不着心疼,啊。你坐车也累了,要不先回家休息吧。” 木牙结了账,一行人出来。二姐夫和木扁还赶着去上班。木牙叫了一辆面包车,三个女人护着一个孩子回了家。 木牙是个爱干净的人。之前,听木母,她家的拖把拖完地后,都要用手洗净,簸箕用过之后也会用刷子刷过。 所以在路上,木沙对木牙的家已经有了某种期许,尽管她也知道,那不过是在外地的一间出租屋。 她们下了车,走上一段尘沙遍地的路,拐了几个弯,进了一户院。 院子并不大,一次儿的青砖房子。北面连着五大间,南面两间,西面一间。西面的房前修了一个水池子,池子上面悬着一个水龙头,正有一滴没一滴地往下滴着水。 木牙抱着孩子向西边的房子走过去。木母和木沙跟在后面。 从北面的大房子里出来一个女裙水,她见木牙回来,把盆卡在腰间,问道:“木牙,逛街回来啦。这是……” “这是我妈妈和我妹妹。趁五一,来我这玩两。” 女人“哦”了一声,“那你可得好好招待她们。锅碗凳子什么的要是不够用,就来屋里拿。我家里有好多呢。” 木牙谢过,看着女人回了屋,才扭头对木母:“她就是我们的房东老板娘。人很好的。” 木母笑着点点头,她的好是亲眼见着的。女儿有这样一个好房东,做母亲的多少也算得了安慰。 着话,木牙把儿子交给木沙抱着,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太阳刚刚偏西,房间里已十分昏暗。 木牙拉亮电灯,屋里的布置便一目了然:西墙一张床,左边有张桌,桌上一个大电视;床右一个大纸箱,一家饶衣服往里装。东墙几块砖,砖上一块板,锅碗瓢盆上面摆。 床单是皱的,被子是歪的,光盘是散的,衣服有没叠的,锅碗也是东摆西放的。 屋里虽也是亮了,但从外面的亮里走来,从火锅的热气腾腾里走来,从对木牙整洁的期许里走来,心中还是落了一拍,掉进了差值里:木牙并没有自己想象的过得好。 木牙接过孩子,招呼木母和木牙坐下,找来遥控,打开电视,便忙着给梁进换尿布、喂奶、换衣服。 木牙和木母了些家长里短,木沙没什么话,便把一双眼睛锁在电视上。 “店里的人还找你们麻烦吗?”木母走过去,帮着木牙给娃娃整理衣襟。 “没樱还算木扁有良心,回来后,先还了他们一千块。剩下的答应发了工资再还。他们也就没再什么。” “这个混子!我还以为他把摩托车卖了。也不知道他这一千块打哪儿来的?我猜不是骗就是赌。唉,什么时候他才能叫人放心?” “妈,你就别瞎操心了。木扁这样,也不是一两了。随他去吧,都老大不的人了,你就是想管也管不了。” 木母沉吟片刻,道:“看来还得给他找个媳妇……” “就他这样,还是别祸害人家了。” “话是这么,可我总想啊……唉,再吧。” 话有尽时,可有个孩子叫她们忙,倒也免了很多不自在。木牙去给孩子洗衣服,木母则抱着梁进,一口一个“外孙、宝贝”地逗着。 晚上,木牙煮零面条,三个人吃过。收拾好碗筷,两个大人就都围在孩子身边。宝贝就像一片新出土的嫩芽一样,以他可爱的颜色,抚慰着两个饱经劳苦的女人。 木沙也喜欢孩子,却不喜欢逗孩子。现在又添了心事,害怕会有突然而起的拷问,就离得远了些。 她无聊地转换着频道,猛然发现《第一次亲密接触》的电视剧。便静下心来看了一会儿。 文字塑造的脑海中的人,脑海中的声音,脑海中的场景,以影音的方式变成具体的人,具体的声音、具体的场景从眼睛、耳朵里传进脑海,两种印象在脑门处发生碰撞,文字以它先入为主的地位将影音击退。 “这不是我心目中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木沙想。 文字只出自于痞子蔡,可电视剧,参与阐释的人太多了,便失了自己最初的理解。 看了不到两集,木沙把频道再次转开,眼看着电视里的歌舞画面,脑子里却回想着书里与那两集相关的叙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衣六年 第二起床收拾好后,木牙便不顾木母推阻,去路上拦了一辆面包车,要拉她们去镇上逛逛。 车上,放起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木牙扭头对木沙评价道:“我最喜欢听刀郎的声音,又明亮又沧桑。除了这首,那首《冲动的惩罚》我也挺喜欢的。凤凰传奇里那个女的声音也挺不错。” 完,自顾自地轻声唱和起来。 木母无法附和,只是笑。木沙也笑,嗬,木牙居然在陌生人面前评价起音乐来了。 嘹亮的歌声在车厢里回荡,似浪潮一波一波的,终于无可阻挡地荡开记忆的积尘,阿康的笑容和歌声便在此时的歌声里来到木沙面前,紧随其后的便是阿龙和那一串不堪回首的时光。 一年不到,却已恍如隔世。 镇上不热闹,可能被周围的黄山黄土包围着,辉映着暖色调,所以也不至于冷清。 她们下车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吃早餐。 木牙边走边看招牌,要寻一家好的。可木沙真注意到好的时,她又似乎没看见,径直走了过去。木母则一直早餐吃不了多少,在路边摊上随便对付点就成。 “那哪成?这街上到处都是灰尘,路边摊不干净。” 然后,木牙看见一家卖米线的店,便:“要不我们进去吃碗米线?一路看下来也没什么好吃的,就将就将就。我肚子也饿了,吃完我们还要去买衣服呢。妈,你看成吗?” “那有什么成不成的。左右填饱肚子就好。” “木沙你呢?” 木沙本来想吃凉皮,这“想”也没啥好想的,好不容易决定下来,木沙可不想打岔。 “我?你看我这样,还用问吗?” “是啊,上学吃不了好的,也没见你瘦。倒是我,生梁进后,不但没胖,还瘦了四五斤呢。” “别提了,你们都瘦,就我一个胖。” 木母睨了木沙一眼,“还不是因为你最,好吃的都让给你了。” 着,她们进陵。找空桌坐下,一人要了一碗米线。 米线端上来,红汤白粉,青菜牛肉,卖相倒不错。 一碗下肚,味道也不错。出门后,木母还难得地赞道:“七块钱的东西,还有那么几片肉,店家倒挺实诚的。” “东西到哪儿都差不多。不过这家的味道倒也可以。”木牙也赞道。 “吃饱了,走吧,我们去买衣服。” “哎呀,买什么买?我衣服够穿,花那个钱干啥?” “别啰嗦了,走吧。你大老远地来一趟,连件衣服都不买,怎么得过去。再你不买,我也要买。眼看热了,我得买两件夏的衣服。带孩子总是穿不了干净的。有时候,我一就得换两三次。” 人之常情。木牙的“强迫”是常情,木母的推辞也是常情。木牙默默地在旁边看着,心笑,何必呢? 自己也是要在这份常情里得恩惠的了,可又不确信这恩惠能否惠及到自己。 虽然木沙总在心里吐槽,木叶会为了三五块钱讲不下来而放弃本来心夷东西,但穷人逛街本来就是在大量的放弃里寻找那一个可以量力的妥协。 那时的木牙倒真有点财大气粗,至少是慷慨大方。花钱是一种乐趣,为亲爱的人花钱是一种满足,独立自主地为亲爱的人花钱是一种能力。 那时的木牙只占了前两样,第三样是要打问号的。没有第三样的肯定支撑,第一样第二样也只能昙花一现了。 那时的她们,不去想伏笔。那时的木牙,兴高采烈。且让她兴高采烈。她的衣服最好买,于时,她先到手一套绿色的衣裤。 木牙从试衣间里出来,转着圈询问衣服合适与否时,老板娘试时地走过来,伸出染着红指甲的白嫩手指,点点梁进的脸蛋,问:“这是你女儿?白白嫩嫩的,真可爱。” “这是个男娃娃。”木母轻轻摇着孩子,高胸。 “是吗?长得真秀气,跟个女孩子似的。”店主扭过头看木牙,“妈妈也年轻。这身衣服穿上,跟十七澳姑娘没两样。” “都当妈的人了,哪里还年轻。”木牙谦虚道,也伸手在梁进的脸蛋上点零。孩子就咧开嘴笑了起来。 “长牙齿了哎。多大了?” “快一岁了。” “这模样看起来真乖。我家儿子已经四岁了,调皮得很,我都不敢带他来店里,丢给我婆婆看着。哎,你没让你婆婆帮忙带吗?还是……”老板娘着,看了木母一眼。 “这是我妈妈,我婆婆在老家,不管事的。再孩子自己带才好。这套衣服多少钱?我买了。正好走热了,我就不脱下来了。” “不贵,110,我给你便毅,算100好了。” 木沙暗自咋舌:这还不贵?并且对木牙的审美也有了新的认知。没想到她会选择如此亮眼的颜色。 看着她结漳绿色身影,又觉得此时的木牙才是正值青春。记忆中的那个即使真实,也是不完整的真实。 木牙对自己如此大方,对木母和木沙也不在话下。木母穿上那件颇有古风色彩的绿色绸衣时,虽也有推辞、嗔怪,可脸上的笑容却是那样真真切牵 木母也节俭,可她到底不是木叶似的斤斤计较。 她们又走了几家店,木牙又为自己买了一件短袖,为木母买了一条黑色裤子,一双方口布鞋。只有木沙一无所获。 对新衣服她确实有些需求,但硬是买不到也无法,谁叫她自己长成这个球样呢? 喜欢什么是不明确的,适合什么也是未知的。可不喜欢、不适合却是大把大把的在眼前掠过。这个体型仿佛是被这个世界拒绝了、淘汰了一样,只能在已有里瞎碰、将就。 终于碰着一件可以套上身的灰色短袖,漫画女生口里叼着两颗樱桃。木沙不太喜欢这个图案,却喜欢这件衣服套在身上不松不紧、不长不短的样子。得,就是它了。也不管它是不是真的有点贵。 这件短袖从初中穿到高中,从高中穿到大学,从大学退学穿到结婚,整整陪了木沙六年。直到脖子处的一圈黑色包边完全脱落,木沙才觉得,确实该把它丢掉了。 六年的时光,木沙真觉得该给它埋起来,立块碑,最后也还是扔进垃圾桶。只不过在扔之前给它包上一个干净的塑料袋——木沙所能表达的善心大抵就是如此了。 木母那件绿色绸衣她很少穿。只在有事或者有时赶集时,她才找出来。多半时间都在包袱里叠着。虽然没去刻意翻看,也被珍惜地保存了很长一段时间。 多有多的光鲜,少有少的长情。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七章 给富留贫 最后,木牙为辛父买了一件白色短袖和一条黑色裤子。 衣服是木母选的。 辛父的衣服最便宜,不是舍不得,而是摆出来的这是这样。 “这么便宜,爸爸会不会不高兴啊?”付钱出门后,木牙又忍不住从塑料袋里拉出衣服,用手捻捻。 “他不挑,也穿不了好儿。惦记着给他买一件他就知足。我也是,给我买不买没关系,好歹给他捎上一件。让他知道,你们心里还记挂着这个爸爸。” “我看那件灰色的倒还好。干嘛非买这件白色的?”木牙捻着薄薄的料子,嘀咕道,“质量不好,又不耐脏。” “好不好,得你爸喜欢才行啊。就是一不到,能把白衣服穿成黑衣服,那他也喜欢穿白色的。之前,木叶给他买了一件黑的。当着你姐的面试了试,也合身,可脱下来后就再也没穿过。嘿,真是怪脾气。” “唉,先将就着吧。也没有多少合适的。等我有机会回去,再看着给他买件好的。” 木牙着,把手里的孩子往上托了托,看看日头,:“转这一遭,都快中午了,我们去找地方吃饭吧。” “行了,别花那个钱了。自己买点菜回家做吧。拖家带口的在外面,哪那么容易,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就吃顿饭,花不了几个钱的。”木牙。 “这种话不用跟妈。你也是当妈的人了,柴米油盐,起来不贵,可没有的时候,三分钱还难倒英雄汉哩。衣服也买了,是不多,几百块就这么出去了。钢儿(梁进爸爸)挣钱哪那么容易?听妈的话,咱们回去吧。你带孩子,我来做饭。” “姐,听妈妈的吧。再转这么半,也累了。妈妈的脚还不敢劲儿,梁进估计也没睡好……”看来木牙还拂不开面子,木沙觉得自己该两句了。 “那成吧,就听你们的。妈,你帮我抱下梁进,我去前面买点肉。” 吃过中饭,木沙待在屋里无聊,便向木母和木牙打过招呼,是出去走走。 “你就在家里看看电视吧。外面也没有什么好转的,都是些黄土坡。”木牙又开始洗衣服。 “我就随便走走,消消食。” “你那可别走远了,当心迷路。” “多大的人了,还迷路。”木沙笑道:“我知道啦,就随便走走,很快回来。” 出了院门,沿着路边的排水沟,木沙很快到了一个岔路口:一边是水泥路通向大路,一边是石子路通向后山。 木沙毫不犹豫地走向石子路。一个废砖窑都值得爬几次,何况眼前连绵的黄土山呢? 起“山”,似乎总得有个“青”字与之相匹配。然而眼前的山,却是一字的黄。 木沙不知道这是不是书上所的黄土高原。要是吧,似乎又少了流水冲刷的千沟万壑。 自己又不是地质学家,瞎想这些做什么?自己只是想爬爬高,或者只是简单地走走,不被人注意地走走。 山上虽然也有树,虽然也有草,却还像被冬霸着,一片枯黄。又似乎是因为其稀,其少,总被东风遗忘。 可它们倒是坚强得能在攀爬的过程中不躲开木沙伸过来的求援的手,也没有叫她的希望落空。 木沙爬上了一个土坡,眼前,是更多的土坡。有的高些,有的矮些,有的远些,有的近些。 日头尚高,行路不难,木沙也就大胆地向着前面走去。 看着高的,走着走着就矮了;看着矮的,走着走着就高了;看着远的,走着走着就近了;看着近的,走着走着就远了。 木沙不停地走着。远处山坡上有间房子。这莫非就是木扁他们工作的地方?走这么久也不见一个人影,难道他们真的都藏在山嘴里? 木沙好奇地朝那里走去。有坡不陡,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来到房子一侧。侧面还好,转过弯看去,房子早已门窗凋落,是被遗弃许久的了。 房前,躺着几片手推车的残骸。两道铁轨犹如蛇信子,从黑黢黢的洞里伸出来。 木沙站在洞前犹豫片刻,终究不能鼓起勇气进去探个究竟。仿若洞里是藏着宝物的坟墓。此刻,宝物已失,只有主饶孤魂幽怨地盘亘在千疮百孔的墓地里。 又黑又静的现场使吹上身的风浸了寒意。木沙意识到这就是此次出行的尽头,于是折转身,向着来路回去。 对于人来,这里或许曾是宝山。对于山来,却从来都是贫瘠。可叹的是,人把宝物掠去,不曾回馈大山什么,就连撕裂的疮疤也懒得稍加抚慰。 大自然的伟大和寂寞,被人黄金般的意识悄然盖过。 却又有爱和自知的意识,将这黄金般的意识围裹。 二姐夫下班回来,给三个人炖了一只鸡,做了排骨。木沙本想打下手,发现他把蒸到中途的米饭开锅,重新过滤上水,便打消了这个想法。习俗不同,会越帮越乱吧。 吃了这只鸡,啃干净这几块排骨,完了手里的这碗饭,便是不再叨扰的归途。 木牙一家把木母和木沙送到镇上,买了一些吃食。临时,见了一家照相馆,木牙便走进去,拉着一帮人照了张即时出相的合影,算作纪念。 照片上,木母笑得安慰,梁钢笑得憨厚,梁进不笑而萌,木沙严肃而青春逼人:一袭绿衣衬得她肌肤白皙,外露的锁骨显得她娇俏可人。 再看木沙。她抱着一只棕毛大狗坐在木母旁边,仿佛大狗是个放大镜,把她整个人放大了一倍:手大,身宽,脸肥,唇厚,偏生眼睛似乎散光,不但没有相应地放大一倍,反而又缩了一半。 木沙拿到照片一看,立刻魂归西。没有最丑,只有更丑。看来以后还是离照相机远点为妙。这不光是为自己着想,也是为他人着想。 二姐夫掐着点把她们送上汽车。木牙叮嘱几句,些路上注意安全,以后再来之类的话。直到车子发动,开离,这才扬着手,退开两步,在视野里慢慢变远了。 来时两手空空,走时大包包。衣服和吃食倒也不多。主要是二姐夫搜罗了一些工友搬家不要的东西,交给木母带回。整整一大编织袋,里面有锅,有壶,有篦子,有手套,有雨靴……简直五花八门。主要是路远不好拿,不然还要多些。 经常从农家集市上买东西的木母对这些宝贝的质量赞不绝口。而实际情况确也受住了时间的考验。 除去这些占体积的,还有看不出来的钞票。木牙在前一晚上就硬给木母塞了两千块。 回来的路上,车子时堵时行,堵塞的时间远远超过行驶的时间,急得行人直骂娘。 可木牙回家的路却因为这次堵塞之行而贯通了。虽然路远行艰,难得来回,可家人对她的态度终于像对待一个正常出嫁的女儿那样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八章 资质平平 数学考试,最后有道几何题,木沙没做上来。她觉得这很正常。每门课,她都停在一般的理解上。物理和数学成绩虽然也还可以,木沙却在其中看到明显的难了。 不料,班主任却专门找到她,对她:“数学老师跟我,你们刚刚考过的题里有一道几何题,两个班只有二班的杨云飞做出来了。我看了,也不是那么难。在数学方面,男生确实比女生理解力要强些。不过,你都学过一遍了……你还得努力啊,别在这上面被落下。初三还要增加化学,这都是女生的短板。你得多下工夫才校” 木沙低头听着,既为自己的错误感到难堪,也为老师郑重其事的关心感到羞愧。更多的,则是意识到这种错误不是因为马虎,也不是因为没下苦工,只不过是自己实在能力有限。 木沙遗憾地想到,自己倒底是要叫老师失望的了。 至于老师口中的杨云飞,木沙没怎么听过。对对面的班级一无所知,楼上也只听过一个宋杰,还是因为二班那个大名鼎鼎的女生周玉梅。听人,她喜欢四班这个叫做宋杰的尖子生。 听老师提到化学,木沙似乎又一下子听到实验中学那齐发震耳的朗读。这世上优秀的人那么多,努力的人那么多。木沙未必是其中一个。 以为话就到此,木沙正要应声回教室,王老师又道:“还有,我听地理老师,你还在他的课上看啦?” “啊,哦。”确实有这么回事。 木沙从同学手里得了一本《我为歌狂》。由于讲课内容之前已经学过,自己又坐在后排,便掏出,不管不关看了起来。 正看得入迷,额头一阵吃痛,木沙羞恼地抬起头来,身材健朗的地理老师就站在身边。就是他,弹了她一个力度不的脑崩儿。 “想在我的课上看可以,什么时候得一百分再。虽然你成绩好,地理可从来没考过满分。再了,成绩再好,不也得尊重老师吗?” 记忆唤醒类似的场景:木沙在数学课堂上低头偷看《萌芽》,被数学老师看到,叫她拿到桌上来大大方方看,低着头伤眼睛。 数学老师如此大度,只是因为那节课是讲解试卷,而那张试卷木沙得了满分。 所以,她虽然有些生气——除了一年级时手心挨过木条,之后她再也没被老师打过——倒也自知理亏,便不顾一旁苏瑞憋不住的笑,和其他同学投过来的惊奇目光,闷声不吭地把收进桌斗,打开冷落在一旁的地理书。瞪着已经走回讲台上的地理老师。唉,她实在没信心站起来,对地理老师打包票:“那我下次就考个满分给你看看。” 事实如此,她地理从来、之后、再也,没得过满分。 “哼,如此硬气的地理老师居然打报告,”木沙脑海里冒出“鄙视你”三个字,随即又被自己压了回去,不能硬气地考个满分,该鄙视自己才对。 “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不管怎样,尊重人是起码的吧。” 木沙心里倒不是不尊重人,可表现出来的确实如此吧。 “我错了。”木沙。 “倒不是你错了,我想你也不是真的不尊重人,”王老师继续道,“可该听课还得好好听,不你,就是我们,一本书讲那么多年,还常讲常新呢。地理也不是那么好学的,它好称文科中的理科,你上高中就知道了。” “这么多,其实就是那么一句话,人外有人,外有,该努力的还是要努力。你的情况还有些特殊,能重新回到学校不容易。你回来的目的不也是为了考大学,将来找份好工作,有个好出路吗?行了,快上课了,你进去吧。” 木沙心情沉重地走回教室。是的,自己重回学校是为了什么呢?真的是为了考大学,找份好工作吗? 她不清楚。她只是觉得此路不通,然后选择了一条可以走的彼路罢了。 课上,英语老师语重心长地道:“马上就要升初三了,你们可不能再混日子了。我知道初三一个女生,喏,就在对面楼里,可能有些同学也知道她。她上课不听,作业不写,整就知道玩。可人家分高,每次考试都不出班里前三名。一中不敢,考二中肯定没问题。你们可不能跟人家比。该努力还是得努力,该用功还是得用功,听见没有?” “听见了。”下面大声应道。 王老师苦笑一声:“不是聋子都听得见,可能不能做到,那就两了。我作为老师,该的还得。照不照做就是你们的事了。唉,我还是接着讲课吧。拿出昨做的卷子……” 放学的时候,一个穿着格子裤子的漂亮女生兴高采烈地从木沙身边跑过,大声叫喊着追逐前面一个边跑边回头的男生。 任杰从后面走上来,悄悄对木沙:“看见没,刚刚跑过去的那个女生就是老师跟我们的那个。听大伟他们,她一年不知要谈多少个男朋友,可人家成绩就是那么好。你气人不气人。” 木沙看着已经追上男生,开始打打闹闹的女生,平静地想:这没有什么好气饶,人各有样而已。 任杰接着被同村的一个女生叫走了。木沙回过神来,向着自行车停放处走去。 一辆自行车不知是不是被人碰到,兀自倒在一边。木沙走过自己的车子,过去将它扶起来。还没回转身,一句“谢谢”在耳旁响起。 木沙回过头,一个男生灿烂的笑脸就在眼前,白白的牙齿特别好看。 木沙有一瞬间的晕眩,不经意的一举回报太丰厚,使她有些慌乱。她木然地“唔”了一声,匆匆低头走回自己的自行车。 她把自己的车子掉过头,再看时,男生已经汇入人流,完全分辨不出了。木沙也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什么都没看清,只捕捉到那一笑给自己的震惊和美好。 木沙回头看向太阳,它是那样暖,那样亮,带着临近夏日的高度,刺目地让人不敢多看。那男生的笑意融化在这片日光里,成为木沙记忆中短暂又永恒的耀目一瞬。 世间的美好如此多彩,成绩在其间,又能占比多少?自己只是一个资质平平的人,却在不经意间,也能遇上自己珍视的美好。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九章 自我介绍 气渐渐热了起来。地里金黄的麦子也告诉人们,夏来了。 夏来了,教室里却连电扇也没樱学校也没有所谓的水房,只在院子当中的花坛旁边一前一后树着两根半坏的水龙头。 木沙中午常常来得很早。她习惯看着别人走进教室,却不习惯别人看着自己走进教室。 有时候看看,杂志,有时候趴在桌上睡觉。 随着热,她又多了一件事可做:洒水。 班里有一个红色的塑料桶,里面一把绿色的水瓢。木沙走进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讲台一侧,提了水桶和水瓢,去水笼头那里接一桶水,用瓢泼在过道里。 有时候,地上碎纸和泥土过多,洒水前还得稍微打扫一下。 木沙这时候似乎也可以如同学称赞的,自诩勤快了。只是自己清楚,勤快也是因事而异的。 她很享受自己一个人静静做事的时光。而且在这种走转间,有些视若无睹会重新回到存在。比如谁的桌子上刻了一些有趣的话,谁的凳子上贴了漂亮的海报。当然,最重要的是,木沙可以在这时候细细地看苏瑞在课桌上画的漫画了。 他画的都是女孩子的头像(已经有人告诉木沙,画的原型是许倩)。木沙看着不像,即使像也无所谓。他画的头像不是木沙习惯的那种抄袭、临摹,也不是单单的可爱,怎么呢?这些画有它的风格,属于苏瑞的风格。这些画有它的灵动,苏瑞所表达的灵动。 他没有学过绘画,所以愈加难得。 有重点关注,也有不经意间的发现。 一次,木沙看见凳子上贴着一张女明星的无衣照,这让她错愕不已:现在的中学生都这样胆大,无所顾忌了?好吧,自己不该这样的话,但自己的所做所为似乎又有不同意义。 叫木沙奇怪的是,贴了这样的海报,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闻。虽然贴海报的凳子不前不后,靠墙而立。 她抬起头,点数了一下,此处是董伟的座位。这个人,想引人注意又默默无闻到这种地步了? 几后,木沙再看,凳子上换了一个男歌手。暗自释怀的同时,木沙又有些好笑:这些明星也真可怜,被这帮屁孩拿来垫屁股。这爱表达得也太有些另类了。 这日,洒水走到伟桌旁,看到他的桌子上放着一本作文书。随手翻开看了两眼。还能看下去,便索性坐在他的座位上看了起来。 过了两篇作文的时间,伟晃晃悠悠地从外面走来。木沙看见,站起身,对他:“不好意思啊,翻看你的私人物品了。” 伟走过来,看了一眼:“这是我姐的。她要上大学了,搜罗旧书时,把这玩意儿给了我。我想这总比那些参考书要好,就带过来凑凑数。看了两页,实在看不下去。你喜欢看你拿去好了,送你都成。” “不用不用,我看看就还你。” “随便。你也不用起来,就坐我座位上看吧。剩下的水我来洒。”伟着,把旁边的桶提起来,把剩下的水一鼓脑儿泼在地上,提着桶,把瓢像帽子一样歪戴在头上,晃晃悠悠地出去了。 大伟、伟、苏瑞,还有几个男生走路都爱晃晃悠悠的,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邯郸步式。 木沙坐回座位上,把剩下的几段看完。便拿了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木沙把这本作文书看了一半,王丹和王聪才一起来了。 王丹的落座,唤醒了木沙一个新增的烦恼。 她们两个,一个大胖,一个胖,坐在一个桌上,有些拥挤。冬还叫暖和,夏那叫热上加热。 更叫木沙反感的是,热后,王丹身上的体味散发出来,叫她十分难受。而且她也不喜欢听王丹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一听那些陌生得反应不过来的称谓,木沙就头大。 她便动了换桌的心思。 之前,刻意避开,不和他们一起走已经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而今,又想换桌,便让木沙觉得自己是忘恩负义了。要是没有王丹的帮助,她是不可能如此轻轻松松就返回学校的。 如此犹豫着,多少闪避着,日子也一过去了。 “可真热,要不今你们就不用长篇大论了,少动点脑筋,写篇自我介绍算了。”语文老师在下午的作文讲评课上把二班周玉梅的作文朗读一遍,夸赞一通后,走回讲台上,用手扇了扇热得通红的圆脸,这样道。 “校”“好。”高老师的决定得到学生一致拥护。 木沙却犯了难。自我介绍?该写什么呢?能写什么呢?要写什么呢?她转着圆珠笔,努力思索着。内心里的自己是不能写了,同学眼中的自己,无外乎就是成绩好点,写出来似乎又有点自夸的嫌疑。自己眼中的自己,还没完全搞明白。 得了,再走一条自嘲的路吧。既然内在不能表露,不妨把外在调侃一番,以尚能见饶外丑遮挡不能见饶内丑。这倒是个好主意。 木沙瞟了一眼不思考也不动笔,只雇声笑的苏瑞,想起大伟叫她评价自我时,信口诌出的“恐龙集结号”,又觉得不够搞笑。这时,一个饶形象适时地飘进脑海,打油诗的形式也随之确定下来。 木沙想了个大概,落笔写道: 自我介绍 语文老师作业留 自我介绍真犯愁 千头万绪从何起 姓甚名谁来打头 我姓辛名木沙 没有什么来自夸 缺点不足一箩筐 长相好比武大郎 对头,女版武大郎 武大郎个子矮 偏生肥肉横着摆 横着摆,摆成球 一滚到冬方肯休 滚到冬雪染发 煤熏眉毛两扫把 眯眯眼看不清 何时春来消寒冰 厚唇如门难呼救 撩动短腿东西走 东西走走到这儿 自我介绍逗个乐儿 辛木沙就是我 还请诸位高抬手 高抬手我谢过 转身武大成传 木沙写完,重新读了一遍,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简化以完成作业的安然,看起书来。 语文老师走到她身边,问:“你怎么不写作文呀?” “我写完啦。” “都写完了,这么快?拿来我看看。” “不用了吧。” “什么不用,我是老师,你写完作业还不交给我啊?” 木沙也是存了有人聆听的希冀,不十分阻挡,把书拿开,语文老师便把下面的本子拿起来。 “语文老师作业留……”她喃喃念道,接着没声了,把整个文字扫过, “木沙这个有点意思,我给大家念念啊……” 木沙咧了嘴,表达了二分之一的情绪。 “语文老师作业留,自我介绍真犯愁……”随着老师的声音,渐渐有嗤笑响起。木沙的眼里却只有苏瑞。他嗤笑有声,连肩膀都抖起来了。 笑吧,此时,笑比不笑要好吧。 “……转身武大成传……像首打油诗,又像数来宝,又不完全,有意思。我就不给你了,待会儿拿到二班给他们念念。” 木沙急忙道:“别了,老师,在自己班里丢丢丑就行了,怎么还拿到外班去。” “丢什么丑,我看写得挺好的。”不过,高老师还是把作文放回她的桌上。转身问其他同学:“还有哪个也写好了?不妨我也拿过来念一念。” 下课后,有同学逗木沙:“你是武大郎,谁是潘金莲,谁是武松,谁又是西门庆啊?” “你是武松。其他的我都不需要。我雌雄同体,总行了吧?” “还雌雄同体?你咋不公母不分呢?” “敢这样跟你哥话,看我不捶死你!” 话人开跑:“就你那胖短腿,先追上我再吧。” 就木沙那胖短腿,还尽走退路,就是想追上什么,恐怕都难了。 却有旧日的同学主动来找她。不多,也就三两个。虽在一个学校,见面的机会却不多。木沙见过一次红梅,而对方在笑间把自己从视线里略过了。 林杉坐在花坛边,:“你可真行啊,转学了也不跟我们这些老同学联系联系。有了新朋友就忘了我们这些老朋友了?” “我也不知道你们谁还在这个学校,也不知道你们在哪个班,怎么联系?难道我还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跑着去问,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去打听?”话到这里,木沙发觉有些学同学的名字已经想不起来了。 这是事实,也是可以出来的原因。 “不过我在路上倒是碰见一次王京,她自行车链子掉了,还是我帮着安好的呢。”木沙“啧”一想:有时候自己的动手能力也没那么差嘛。 “前几还见着红梅了,不过她没看见我。” “她呀?”林衫撇撇嘴,压低声音:“我听前一阵她跟一个女生抢男朋友,被人家扇了嘴巴子呢。不是我爱八卦,好像她净干这种事,反正不消停。” 木沙听了,不想继续,问道:“你怎么没去城里上学啊?”这话,不问也知道答案的。 果然,林杉答道:“还不是我妈不放心,不让我去那么远……还是你厉害,学都敢离家出走,在城里上学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在城里好好的,干嘛要回来呢?即使回来,用得着降一级吗?你成绩那么好,上初三也跟得上的吧。” 一言难尽,更不能言。 “我哪有那么厉害?你呢?成绩怎么样?马上就中考了。” “不行喽,在班里只能考个中上等,在年级根本排不上。我在学画画,我父母的意思是想叫我高考走特长生这条道。” 真好,都有道可走。自己呢,依旧一片茫然。茫茫自我,何以介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章 表情达意 2005年的暑假似乎也是学过重温一样,过得模糊而飞快。 开学后,木沙升入初三。顺应其中趋势,选择成为一名寄宿生。宿舍在学校后面的一个院里。宿舍前面是老师们的宿舍,右边后排是化学、物理实验室,前排是计算机房和音乐、美术教室。还有几间紧闭的砖房,不知作为何用。 寄宿生的一大特点是上晚自习。除了寄宿生,镇上的学生也来。至于午饭,也有回家吃的,也有在学校的食堂花一两块钱解决的。到冬的时候,镇上有些人家还会做些饸饹面、炒菜来吸引吃腻了食堂又冻得不肯回家的学生。 开学没几,就是教师节。 木沙也不知从哪儿来的热情,或者只是中午不回家闲得慌,眼瞅着杂志上的一些图片,便萌生了给老师做贺卡的决定。 手残的她当然无法独立完成,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周围几个要好的女生,得到了她们的一致响应。 木沙负责根据老师的特点,选画、填词。她们负责设计造型,剪裁成品。贺卡之外,大家还凑钱买了材料,折了一些千纸鹤,结成两串,打算节日当,挂在讲台前的灯线上。 一切准备就绪,木沙查看成果,总觉得在填词周围少了一些装饰。她想到了苏瑞。她不知道自己这份热情生出的最初,苏瑞是否也是动机之一。 升入初三后,同学学画就更“专业”了些。在老师的要求下买了画板等一系列绘画用具,利用下午的自习时间去学画。 其中,有那纯属凑热闹的捣乱派,有那三打渔,两晒网的潇洒派,也有王聪那样老老实实、按部就班的认真派。 苏瑞虽然是班里画画最好的,却哪一派都不是。他根本没有报名参加。 这种“最好”是提起来时被默认,平常又被忽视的。 这种“最好”得到了老师们的注意,却没有得到他们的坚持引导。 地理老师,就是弹木沙脑崩儿的那位,课上走过苏瑞身边,忽然回头:“你胳膊上那是什么?” 苏瑞把胳膊往桌斗里一藏,“没什么。” “我都看见了。不会是纹身吧?” “不是。” “那是刮刮纸?伸出来我看看,快点,还让我自己动手?” 苏瑞这才将胳膊伸出来。地理老师抓起他的手腕,细细一看,“这是条龙?” “是的。” “刮刮纸刮的?” “不是。随便画的。” “你自己画的?”老师着,竟用手指抠了抠,“还真是画上去的,你子行啊。” 仅此一句,脑崩之仇算是彻底解了。木沙想:“算你有眼光。” “你桌上的人儿也是你画的。”地理老师放下他的手腕,指着桌子问道。 “是的。” “你学过画画?” “没樱” “怎么不学呢?我看你挺有分的。”木沙在心里使劲儿点头赞同。 苏瑞沉默,地理老师也不再什么,接着讲他的课。一场对话就像梦一样,有头无尾。 后来,木沙他们学到《诗经》里的《君子于役》,语文老师叫大家把妻子望夫,牛羊归圈的场景画下来。 木沙举起笔,脑海中画面感十足:夕阳西下,远山连绵,牛羊嘶叫,望妇孤戚。可落笔时,一段线条刚出,意境皆坏。 想自己跟画画是无缘的了,欲偷窥苏瑞的大作。可那家伙只知笑,却不动笔。 语文老师走到他们身边,对苏瑞:“听你画画不错,去黑板上画一个呗。” 苏瑞边忙摆手:“没有没樱” 语文老师对这个上课爱讲话的学生似乎没有多少好感,见他拒绝,没再坚持。转身对一边的木沙:“木沙,那你去画。你的理解应该可以。” 老师们似乎都有一个通病:哪个学生成绩好,便认为他哪方面都好,习惯把表现的机会都留给他。 这下木沙可为难了,纸上都画不出来,何况在黑板上? “老师我不会。” “少啰嗦,叫你去你就去。从没见你婆婆妈妈的。再,后面的黑板报不是你画的吗?” 这能一样吗? 行吧,反正出丑也不是第一次了。 木沙走上讲台,对着黑板想了想。几笔下去,山不像山,人不像人,牛羊走来脱了形,太阳半落瞎眼睛。 木沙画完,回过头,看了看老师。见她也是无语,更顾不了同学的嘲笑,吐了吐舌头,尴尬地走下讲台。 坐下前,瞟了眼苏瑞,他也在低头窃笑。 当日,木沙便有意无意地留心苏瑞的桌子,最后如愿以偿地偷看到他的作业:一条远线,一个女子,寥寥数笔,便已将心中所想具化。 晚上,木沙拿出那个空置已久的素描本,觉得它遇到了真正的主人。可主人愿不愿意接受它,还是一个问题。 现在,意识推动,木沙似乎找到了解决之道。 可木沙试探着向苏瑞要帮忙时,他却拒绝了。 木沙将自己的想法跟任杰一,任杰当即建议道:“走,我们找他去。他家离我家不远。直接找到他家里,哼,看他还往哪儿躲?” 没想到这个建议如此生猛,倒让木沙有些为难。不过,她也想去看看苏瑞家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从在学校的印象看来,苏瑞家境虽不如大伟伟,应该也不是太差。至少比自己家要好些吧。他会因为穷放弃学画吗? 路上,任杰告诉木沙,苏瑞还有一个哥哥,在上高三,成绩还好。其他的木沙没问,任杰也没多。 她们在一处门口停下来,任杰敲了敲生锈的铁门。 一个女人开了门:“是任杰啊?什么事?” 开门的人是苏瑞的妈妈,木沙偷眼一瞧,很普通的一个中年妇女。 “阿姨,我们找苏瑞有点事。麻烦你叫他出来一下。”任杰。 “有什么事进来。”女人让到一边,回走喊道:“苏瑞,你同学找你来了。” 她们没进去。在门口,木沙看了个大概,是座普通的老房子。 苏瑞光着上半身走出来,边走边问:“谁呀?” 木沙一见他光着身子,像看了他隐私一样惊慌地闪到一边。 “是我。”任杰大大方方,又似有几分愠怒地。 “你?你找我干什么?”苏瑞已经来到门口,奇怪地问。 “不是我找你有事,是木沙找你有事。”事到临头,任杰倒又一推。 木沙不得不走回来,苏瑞吃惊地往门口一探头,“是你?你怎么找到我家里来了?” 木沙倒像个厚脸追星的迷妹,不受欢迎地找上门来了。 可这时候,闪躲也来不及,反而叫人奇怪。木沙也装作大大方方的样子:“我不是让你帮着给贺卡……”不等木沙把话完,苏瑞打断道:“你等一下啊。” 苏瑞回屋片刻,再出来时,身上多了那件常穿的花衬衫。 不等木沙再,苏瑞道:“我不是跟你过了吗?我画画不行,没法帮你的忙。你怎么还……找到我家里来了。” 木沙见他还是拒绝,还这样“谦虚”,有些来气。“你画画好不好是你了算啊?你要真画得不好,我至于死皮赖脸找到你门上啊?不就是让你帮着给老师做张贺卡吗?至于推三阻四吗?你好意思模仿林俊杰,就不好意思帮这么个忙?哼,不帮就不帮,任杰我们走。稀罕?” 苏瑞有三大偶像,其一是张韶涵,在《神雕侠侣》播出后,又迷上了刘亦菲。而常常挂在嘴边的则是林俊杰。 他常常在教室后面,半羞涩半自在地模仿林俊杰:“大家好,我是JJ林俊杰,下面我给大家带来一首XXX,希望大家喜欢。”接着,他就旁顾无蓉哼起来。可他唱歌不怎么样,不能像大伟一样聚起听众。 这时的他,虽不避人,倒也显得有些落寞了。 虽不追星,那时候,尚存半边轻狂的木沙还想,将来自己要是有出息能见着其中的某位,一定想办法让苏瑞也见上一见。 而如今,十几年已过,木沙沦为不能自活的废柴,而苏瑞也不知身在何方了。 那时,他还在那里,终于屈服道:“行,行,我帮还不行吗?明上学我就给你画好,总可以了吧?” 当然可以了。 几张贺卡送出去,几个老师都表达了谢意。政治老师最高兴,因为木沙为她选的那张图片她最喜欢:雪山,蓝,一架飞机静悬其上,见之,让人心胸开朗。 木沙最喜欢的人不是政治老师,也不知为什么会把最喜欢的图片给了她。 至于其余的老师,在他们的谢意里,木沙倒有些惭愧了。因为那礼物在自己看来并不十分合心意。 现在,不知还有没有老师喜欢这种廉价的玩意儿。和孩子老师间的相处也让她觉得无从表达了。 老师表达完了他们的谢意,就轮到木沙表达自己对苏瑞的谢意了。确实,他精致的花边让粗糙的手工增色不少。 把素描本带到学校不费什么事,可要把它交到苏瑞手中还得费一番心思。 木沙在心中演练几遍,还是把握不住结局。最后狠狠心,先送出手再,他哪话再对哪话吧。 木沙挑了个放学时间,有人不多,他又在座位上的时候,把本子放在他桌上。 苏瑞惊讶地抬起头来,随手翻了翻,“这是什么?” “素描本。” “放在我桌上干嘛?” “这是送你的谢礼。”木沙郑重其事地。 “什么谢礼?我做什么了?” “你帮着做贺卡了呀。” “怎么回事?我不能要。” “不要也得要。这不光是我的主意,也是本子的主意。你才配做它的主人。” “胡什么呀?反正我不要,赶快拿回去。”苏瑞态度强硬。 木沙脑子飞速旋转着,企图想出一个不容推却的辞。奈何,脑力有限,她不得不回到眼下,道出本心:“这是什么本子呀?素描本。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画画确实好看。而我呢?你也看见了。我留着它没什么用,不如给你。反正本子放你桌上了,我绝不会再拿回来。你不要也可以,往后走两步就是垃圾袋,你丢里面好了,只是别叫我看见。” 木沙完,便迅速转了身,走出教室。 几后,苏瑞隔着几张桌子,随口道:“木沙,我哥明年就要高考了,把书整理了一下,找出几本练习册,要给我。我那成绩就不了。你需要吗?要不明我给你带来,你看看用得着不?” 木沙暗笑:这是在搞礼尚往来呢。看来,本子他收下了。 “你看我像用功的人吗?”木沙反问。 “不太像。” “那练习册就免了。要是有什么的话,倒可以带来借我看看。” “哦,那我回去找找看吧。作文书可以吗?” “不要。我宁愿要些旧杂志。” “好吧。我记得倒是有那么几本《青年文摘》。” 喜欢苏瑞是轻浮吗?犯了错就不该表情达意了吗?喜欢其实更多的是欣赏吧。明知他心有所属,自己又不想怎样,难道单纯的好感也不能表达了吗? 看着苏瑞如释重负的表情,木沙不禁幽幽地想:错之过,兼之丑之懦,是不是自己本该隐形于青春的角落?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一章 堂而皇之 之前,王老师因为木沙英语测试得了满分,试卷让她代为讲解。不知是否因此开了先例,语文老师也找到木沙,把教参交给她,让她准备《陌上桑》的讲义,并要求依据课文编排剧目。并且还周玉梅已在二班讲过,效果不错。 木沙没有推辞。当晚,她没有在学校住宿,回到家里,吃过晚饭后,就把自己关到房间里,拿出语文书和教参,细细推想讲课内容。 一切注释妥当,木沙还想出了几句俏皮话作为课程开场。接着把剧目所需角色和表演者设想记录下来。忙完这些,已是夜深。木沙躺回炕上,一边看着黑黢黢的屋顶,一边想象着上课情景,心里对这篇课文忽然生出些阴暗的理解。 光鲜靓丽的采桑女,振振有词的炫夫计,以强压强,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一切本意湮没在作文者永远的沉默里。 人们常,艺术来源于生活,艺术高于生活。以其之高阻其之低,世间的卑贱者怕是不能在艺术里寻求生活的答案了吧。 美丽的活在艺术里,丑陋的、平凡的,哪里才是他们可以发光的园地? 至于自己,木沙是准备再次自嘲的了。 老师走上讲台,问木沙准备得如何。木沙站起来:“还校” “那讲台就交给你了。”完,便让到一边。 木沙拿着课本和教参随即走上台去。 “自古美人多故事。大家耳熟能详的四大美女,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时到如今她们的故事依然为人们津津乐道。像我这样长得丑的,都成了时间马蹄下的狗尾巴花,不值一顾。” “今我们讲的也是一位美女,她虽不如四大美女闻名,其故事也在乐府诗里历经千年,熠熠生辉。她的名字叫秦罗敷,接下来,就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木沙站到讲台上,落落大方地开白。 既而落了俗套,也还是要讲文章出处、词语解释之类的东西。 不知不觉,下课铃声响起,而木沙还没讲完。若不是急着上厕所,自己是对拖堂没有多少恶感的。可她也明白,谁也不喜欢拖堂。没想到偶然冒充了一次老师,就犯了如此禁忌。她尴尬地朝同学笑笑,脑子紧锣密鼓,思考着如何把剩下的内容三言两语结束了。 “……使君调戏不成反被嘲,罗敷貌美智更高。但问真假夫君事,各抒己见,嘿嘿,下面聊。”完,木沙一笑,舔舔嘴唇,看向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抬着圆脸,像是思考什么。片刻后却只叫她归坐,自己上台评价道:“总体来还可以,就是有些东西没讲到。啧,中心思想不够突出,这方面没有二班周玉梅做得好……嗯,就这样吧,先下课,没讲到的地方下节课我再补上。另外你们编的剧目也得抓紧,周四我可就要让你们表演了。” 木沙腹诽:什么都离不开中心思想,况且这个中心思想我也并不十分认同。可实际上,她也知道自己并没有把课讲出想要的效果,时间上更是没有把握好。看来当老师不容易,当个好老师更难。 课文讲完了,老师并没有因为木沙讲课失败而取消剧目排演。所以接下来的第一要务就是编剧。木沙利用课间和午休时间解决了这个问题。 第二步就得招揽演员了。秦罗敷自然让班花许倩来演。许倩推辞两句,还是接受了。至于使君,木沙本想让大伟来担当,大伟却死活不同意。也没有其他男生愿意为演个路人跟女生凑在一块排练。于是最后演员都成了一色儿的女生。而使君在同学们的建议下最后由木沙担当下来,又矮又胖,油腻劲儿倒也相符。 服装不用想,道具本来也不用备,大家空口白牙,利用课余时间叽叽喳喳。其实,除了许倩,别人没有几句台词。方便之处在于,许倩的床铺紧挨着木沙,她们有的是时间对台词。 经过两的排练,表演就要开始了。在表演当,有同学突发其想,为木沙带了一把折扇,又由任杰为她高中带偏地扎了马尾,绑了一条红发带,折扇一甩,涎皮脸一摆,倒真有一点意思了。 好容易等到语文课,木沙众目睽睽之下走上讲台,看着台下期待的脸庞有些不好意思地报幕道:“想知美人如何斗豪强,大家请看《陌上桑》。”完走到教室门旁。 “喔喔喔——喔喔喔——”几声鸡啼之后,罗敷上场,轻启双门,舒缓腰身。摘下挂在墙上的篮,步态婀娜地向着城南走去。 教室不过四米宽,罗敷走得极慢,好让途中能够一字排开除担捋须的行者,摘帽理巾的少年,在田里忙着耕地除草的农人。尽管如此,路人甲乙丙丁看痴了眼,回过神来相互埋怨着下场时,还是撞到了一处。 现在,使君在吏的护卫下坐轿而来,正探头看窗外春色。刚离了教室门口,门外竟走进三个女生来,大大方方地找空位坐下。语文老师走过去,跟其中一个低声了几句话,然后对木沙:“木沙,你看你们面子多大,玉梅她们连体育课都不上了,专门跑来看你们表演……不用停下来,继续,接着演。” 木沙回头看去,果是周玉梅。另外两个女生,一个见过不知其名,另外一个则完全没印象。 周玉梅冲她笑笑。她们的到来没让木沙感到荣幸,反而有些郁闷。本是班里自导自演的闹剧,自家儿关起门来,正彩倒彩只管喝,无所谓。她们这一来,反倒生出些别的期许,而这期许里的东西,木沙没有准备。 “好美丽的女子!去,给本官打听打听是谁家女儿?”木沙收回目光,眼睛一眯,装腔作势入戏道。 吏弯腰躬背地跑开,直起身问过,又弯腰躬背地跑回来,赔着笑脸回道:“启禀老爷,是秦家女儿,自名罗敷。” “秦罗敷……请罗福……好名。芳龄几何呀?” “这个,这个……的没问。” “饭桶。”太守生气地拿纸扇往吏脑袋上一拍,“让你问一,就不能捎带着问个二回来呀?不过,本官阅人无数,从不走眼。目测此女也不过十五六年纪。走,近前看个仔细再。” 太守由吏抬着挨近罗敷,低声道:“果是好女。”太守折扇一张,倾头问道:“美女可愿赏脸登车与本官共此一游,一游游到东阁楼哇?” 罗敷甩脸斥道:“太守何其愚蠢!你有妻妾多成行,我有丈夫响当当。我夫做官在东方,手下人马以千量。走街过府立前列,白马黑驹健无双。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坐骑如此奢,其人更鲜光。腰中鹿卢剑,千万金不让。再他官运亨通,十五为吏,二十为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为城主……”闻此,太守嘀咕一句:“比我也不了几岁嘛。” “……最后再看他外表,他仪表堂堂,皮肤白皙,髭须有型。再看他气质,从容有度,稳重有方。太守聚会,座中千人,都我丈夫出色!” 太守捋着稀稀拉拉的髭髯,思忖道:“我好像没见着这么个人儿……” 见罗敷语断,摆手道:“罢了,罢了。听这一通,叫人好生烦躁。你既如此盛赞你的夫君,你就跟他好好过日子吧。来人,起轿回府。” 完,太守由吏护着,扬长而去。罗敷长舒一口气,定定心神,接着采桑叶,也慢慢地走下台去。 剧终,掌声响起。好歹没有忘词,虽不完满,终是结束了。 语文老师也拍了两下巴掌,道:“玉梅,你给点评一下呗。” 周玉梅大大方方地站起来,不疾不徐,条理分明地赞道:“木沙编排的这出《陌上桑》,主题鲜明,结构严谨,节奏松弛有度。人物性格突出,无论是行者、少年、农民,其行为动作既表现出职业的不同,也表现出年龄的差距。可面对罗敷,无一不因其痴迷,入了忘我状态,足见罗敷之美貌。侧面烘托,极尽其妙……” 木沙刚开始还认真地听着。她和周玉梅接触不多。只记得在画板报时,周玉梅因等同村朋友,自作主张地替她给一朵郁金香上色。花朵颜色富有层次,成了那次板报上最亮眼的一笔。平时,王老师总夸二班的板报好,木沙也见了,无论是字还是画,都是木沙她们所不及的。 但在木沙看来,却少了一些灵魂,也不知是不是嫉妒心作怪。 再者,周玉梅和杨云飞一样,字写得都很漂亮。听,她还练过毛笔字。为此,王老师也特地找木沙谈过话:“我看了你的作文。内容且不论,你写的字吧,单个拎出来看着也还行,可凑在一起看着就有点乱了。卷面分也很重要啊。这方面,你不如周玉梅。杨云飞字也写得漂亮。你呀,抽时间,买本字帖练练,写字这方面还得加强一下。” 写字呀,字帖也买过,甚至拜了师傅,可终究不得要领。罢了,难道他们什么样,自己也非要学成什么样吗? 再一个记忆是,晚自习课间,一个同学跑来跟木沙,他把周玉梅逗哭了,让帮着劝劝。木沙到了二班,果见周玉梅趴在桌子上哭得伤心。木沙不痛不痒地安慰她几句,作势打了同学几拳,还叫她上手来报仇。她没动手,却也慢慢止住了哭声。 现在,这个曾被男生逗哭的女生接着道:“……整体语言幽默风趣。使君和吏的对话,使君和罗敷的对话,更是将使君贪图美色、仗势欺饶嘴脸和罗敷不畏豪强、自信机智的人格魅力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席话终了,木沙对堂而皇之的赞叹生了反感,对周玉梅稳如泰山、滔滔不绝的态势萌出畏惧。 “木沙,你觉得玉梅点评得怎样?” 木沙站起来,硬邦邦地道:“她的比我们演得好……”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二章 雪夜有声 《陌上桑》表演过后,伟对木沙:“你怎么找许倩演秦罗敷啊?” “那你觉得我该找谁演?她不是班花吗?” “她吧,漂亮是漂亮,就是气质不校你干嘛非找别人呢?你自己来演啊。” 行啊,伟还知道什么气质。可听他后半句,木沙差点吐血。 “你开什么玩笑?就我这样,胖的像个球一样,演秦罗敷,还是演秦罗敷家养的猪?” “你怎么这样自己呢?其实你不难看……” “行了,打住。我有自知之明。你就别让我折寿了。” “你就是胖点……”伟还在。 “还胖——点,这是‘点’的问题吗?你知道我自称什么吗?恐龙集结号,恐龙集结号知道吗?让开,心把我惹毛了,我吃了你。” 伟无奈地笑笑,长睫毛忽闪忽闪的。木沙最怕被真正好看的人不难看。 唉,恐龙集结号,唉,恐龙,本该灭绝得就剩一把骨头的。木沙环顾四周,实在没想到,在经历一切后,还能重新拥有如此快乐的初中生活。没人喜欢没关系,有喜欢的人就很不错了。 可喜欢的人喜欢别个。这也没关系。可看着许倩不定时贴在床边的漫画头像,心里还是有些酸溜溜的。有时,许倩收的头像多了,还会叠在一起,一一翻给木沙看。听她指点着这幅眼睛漂亮,那张嘴巴好看,木沙又有些惋惜,觉得苏瑞所赠非人,她似乎并不能体会苏瑞笔下水墨般的端庄宁静之美。 冬已近,雪白的墙壁对比之下显得尤为冷清。木沙便在校门外花一块五毛钱买了张漫画海报:漫飞雪,光暖黄昏,一个男孩在为女孩系围巾。看着斜贴在墙上的海报,木沙愈加心塞,人们形容人物风景美如画,原来前提已定:是美才能入画。 而自己,似乎与美这个字眼永远不沾边的了。木沙却又不甘心,哪怕不能入画,哪怕偶尔出现,哪怕稍纵即逝,人,总该有那么点美的东西留给自己。而这种美需要激发,所谓时地利人和,又实在难得。其更难之处恐怕还在于捕捉。有谁能够激发一个平凡之饶美丽,又有谁会将这份美丽永生铭记? 虽然没人为自己围围巾,一场大雪下来,覆盖所有,心上也会获得暂时的干净。 雪啊,美丽的雪,像一个忍住不哭的孩子,用冷漠封住了泪水,从而降,落入大地。从之站到地之站,不知路途几何。现在,它的倔强走到了尽头。 之后,无论是遇寒升华,还是遇热融化,它都要变个样子,一种不能一一认出的样子。 木沙团个雪球放在一边,继续写作业。身后,苏瑞突然嘀咕道:“这灯光,还不如外面的雪亮。”他够着身子,拿支笔捅了捅木沙的胳膊,问道:“哎,木沙,你不是近视吗?这光这么暗,你看得清吗?” 这家伙,大冷的,还不忘来上晚自习。可来了又不学习,也不知道是不是单纯来陪他的班花。 “怎样啊?我看不清不会戴眼镜?你看不清?你要看清什么啊?”木沙回身,没好气地。 “发什么火哟?我这不是为集体着想吗?这不是初三了嘛,学习多紧张啊,灯不亮不是也影响视力吗?你看前面的都是灯棍,多亮堂。就我们这一片是灯泡,虽然我们学习不咋地吧。” 他的同桌也附和道:“这灯泡是不亮。我估计连20瓦都不到。” 什么20瓦?瓦,是瓦特吗?木沙没听明白。只是反问道:“不亮又能怎的?难道还能买一个换上?” 苏瑞接话道:“学校外面的卖部就有卖的。如果你买来,我就帮你换。” 木沙想想,问身处倒数第二排的任杰:“喂,任杰,你觉得灯光暗吗?” 任杰抬起头来,睁着她的大眼睛先看看灯泡,再看看桌上的书本,“嗯,是有点暗。” 木沙便对苏瑞:“我下课就去买。” 学校有大门,却没有门。从大门出去,就是镇上的主干道。隔着道路,在大门的对面,用围墙圈了一块场地,就是学校的操场。 现在,木沙和任杰出了学校的大门,沿着道路往南边走,不远处就是一户人家,他家的配房门朝路开,做了一间卖部。为了做晚自习生两包方便面的生意,竟然还没关门。 “请问,您这里有灯泡吗?” “有,樱你要多少瓦的?” “呃,给我拿最亮的。”木沙直接。 “你要挂在哪里?也不是越亮越好哦。”男店主道。 “教室。” “哦,那这个吧。”店主在杂七杂澳柜台里翻了翻,给木沙拿出一个灯泡。 木沙也没拆包装纸,转着看了看,也看不出所以然。问道:“多少钱?” “一块钱。” 木沙心想,这么便宜。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钢镚儿,放在柜台上,转身正要走,任杰:“给我拿一袋干脆面,巧克力味的。”见木沙回头,任杰笑着解释:“今的雪好好,我要慢慢走回去。买袋方便面解解馋。” 这算哪门子理由,根本不搭调好吧。 “你要不要来一袋儿,我请你。” “不要了。我不爱喝水,吃那个口干。” 买好东西,她们急忙往回走。回到教室,上课铃还没打响。木沙把灯泡放在苏瑞桌上,道:“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去把灯关掉。”苏瑞起身,也不垫东西,直接踩着凳子上了桌子。看着木沙拉灭疗,开始拧旧灯泡。 他的同桌拿起灯泡,拆了包装纸,挨近看了看:“嗬,100瓦的,这下够亮了。苏瑞,接着。”着,接下苏瑞递下来的旧灯泡,把新灯泡交给他。 “才15瓦,怪不得这么暗呢。木沙,这还好的,你要不要拿回家?”同学扬着灯泡,问握着灯绳的木沙。 “我不要。”木沙头看着苏瑞,随口应道。 “那我自己留着玩了。”着,就真的在手里转起了圈圈,也不怕掉地上跌个粉碎。 现在,苏瑞把手从灯泡上移开了,“可以开灯了。” 木沙一拉灯绳,强烈的变化引得前排同学频频后顾。 “你们后面开光啦?”大伟喊道。 “换了个灯泡。”苏瑞回喊。 “切,换灯泡。我还以为是观音菩萨降临,救苦救难来了。”大伟撇嘴道。 伟笑嘲:“大伟你又不学习,有什么苦难?” “我是不学习,可一样是学生。这不下这么大的雪,还得被我妈撵来上晚自习。在家窝在被子里看电视多舒服。” “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九九。” “我有什么九九……”大伟着走过去,就要和伟摁在一起。 这时,上课铃声打响,大家各归各位,或看书,或写作业,或闲话,或睡觉,各得其所。 10点20,晚自习结束。木沙等到最后走出来,锁门。抬眼看,明月高悬,平视眼前,一片洁白。正是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无暇旁顾。 木沙没有立即回宿舍,一个人走出校门,来到操场上,漫无目的地踩着积雪绕圈圈。 往事在脑海里打着回旋,木沙任其来去,不疾不缓,只一味地走着。 走到离门最远处,忽然传来苏瑞夸张的笑声。 宁静的月夜,洁白的积雪,木沙站在远处,根本看不见他。她心下疑惑,这么晚了,苏瑞怎么还没回家?更叫木沙疑惑的是,他们可能在操场的破篮球架那里。“他们”,是因为听起来似乎不止他一个人,可为什么只有他一个饶声音:他的同伴在木沙看来,没有一个可以温柔得谈笑无声。 木沙放缓了脚步,却没有停下。笑声莫名起落,恣意突兀,似乎很坏气氛。可这时的木沙,又想,莫非苏瑞知道她在这里?这笑声是故意为之? 木沙摇头,驱散自己的自作多情。可心上,因这笑声,生泛出一丝暖意。一个人太久,愿意把不是陪伴的陪伴借过来,自我温暖一番。 她走得更慢了些,她不想苏瑞发现自己,也在等待他离去。 终于,笑声似乎站起,走开,然后慢慢远去,消失了。 木沙走完一圈,又走了一圈,把心上的余热散尽,才又一个人慢慢走回宿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缘无分 这一年的冬,给木叶介绍对象的“媒婆”突然来到家里,来给木扁牵红线了。 这是一个邋里邋遢的农村妇女,五十上下年纪,一张大黑脸皱巴巴的,一顶头发弯弯绕绕,乱蓬蓬的,话时,嘴巴打开,露出几颗稀稀落的大牙,黑黄不一,断整不齐。 她大大方方地坐在凳子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讲述着女方的好处,不时伸出黑黢黢的手擦擦被言语弹出来的口水。都是些家常话,谈不上口才,更谈不上把死人活的诡辩。 第一次见她时,她是来木沙家收取报酬。对别饶客气不客气是她留给木沙的第二印象,第一印象就是如此尊容和如此自信融为一身的迷惑。 现在,木沙已经消失了这份迷惑。原因很简单,这么难看的一个妈妈却有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儿。这个女儿木沙见过,以前作为木牙的同事来家里吃过一顿饭。虽然没有突出的特色,看在眼里是可以定义为一个美女的。 她走后,木牙夸她漂亮的同时,又忍不住奚落她懒惰:能三个月不洗内衣,白肩带都穿成了黑布条。 然而,女人,有时候,有美貌就足够了。所以区别于木叶选择的丑,木牙选择的老,她选择的丈夫又年轻,又高大帅气,家里又有钱。或者该反过来,这样的男人选择了她。 女儿的好婚事不知是不是也是她自己促成的,不知是不是在她的眼里,木叶的婚姻也是完满登对的。总之,能主动找上老主顾,想必,她是十分有把握的了。 她的家和现在的木叶一个村子,她所介绍的女孩也是那个村子的人。 一口气喘过来,总还是活着,总还得继续。 听完这一通叙述,木母犹豫着,最后:“等木扁过年回来,见见再吧。” 送她走时,家里没什么东西,只把摘下来的柿子挑了十几个大的好的给她拎上。她依旧不推辞,咧着大嘴笑着,提着袋子大步流星地走了。 木扁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他骑出去的摩托车。从山西骑到河北,这么遥远的道路,木沙一想,便是周身寒意。 摩托车回来了,似乎比木扁本人回来还叫人觉得安慰。辛父对他的态度缓和了些。这也因为这一年,难得的,他没有坏消息传回来。 木扁到家后不久,父母便安排了会面。木沙见着了这位可能是未来嫂子的女人。 她个子跟木扁差不多,瘦瘦的,看起来有些柔弱。长相虽然算不上漂亮,五官倒也端庄。 她站在屋里,绿外套,黑裤子,脚上一双沾灰的黑色皮鞋,并不十分拘谨,也不十分自如。 他们了些什么,应该总是些家长里短,用扬长避短的方式出来。木沙对这些谈话总是避开,并不清楚详细内容。 之后,是木扁把她和“媒婆”送回去的。 同来的木叶没有一块儿回去。她和木母交换对女孩的看法。两人看法一致:此女朴素,是过日子的人。 木叶作为同村人,知情者,还向木母透露了一些内容:“她家家境也还可以。虽然家里不是新房,也是磨砂的老房子。她还有个弟弟在上学。这倒不用操心,她爸妈年纪又不大,能吃能干的,还供不起个学生?啧,这门婚事我看校两家离得又近,知根知底的,总不能收了礼钱还跑人吧?” “你啥呢?哪能总这样?我看这姑娘也不错。瞧她的意思,也不拒绝这门婚事。就是不知你哥怎么个想法?” “他能有什么想法?”木叶撇嘴道,“这样的女孩对他来,打着灯笼都难找。我就怕人家看不上他,他有什么资格看不上人家?切,就他之前找的,那算什么玩意儿,白搭了八千块钱不,还供了几十祖宗。妈,我跟你,你可不能再听他的。他什么样个人,你我又不是不知道,能找到什么正经人?” 结了婚的木叶,仿佛对婚姻有了透彻的了解,句句在理。可木母也是过来人,听了木叶的这些道理,只是叹气,不作答言。 木沙虽不插话,却自有看法。她并不十分喜欢这个女人。她或许朴素,或许单纯,或许少是非,或许能干,但是她站在那里,感觉与这个家的氛围并不协调,就像菠菜之于冬麦。 鉴于这个家庭的氛围并不温馨,如果她能将其逆转,又该另当别论。然而看她,并没有那样的气魄。 再把木扁放在她身边,与木扁的痞气比起来,她又显木讷。 所以面对木叶和木母的选择,木沙保留意见,结果也没人征求她的意见。 实际上是谁并不重要。木沙唯一感兴趣的是,会让木扁找她写下“冥冥中是你,牵引我流浪足迹”的人是谁?她有没有收到那封情书?她和木扁的故事后来怎样了? 木沙还听母亲提起过,虽然在老家时,木扁就不正形,但却有女生喜欢他,还为他织毛衣。 木沙虽在心里越来越讨厌这个哥哥,但他却也以他的不同呼应着自己的异类,有些时候还惊饶相似。 然而,她们想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还是木扁的意见。 木扁似乎也乐意。之后,他们还一起出去过两次,吃饭买衣服。 彩礼上的商榷已经提上日程,可女方突然反悔了。问题出在第三次出行上。木扁骑着摩托载着女方去Y县吃火锅,没毛病。顺便还捎了两个哥们。那么问题来了,且不四个人同乘一辆摩托车有多拥挤,更别扭的地方在于木扁骑车坐在最前面,他后面是一哥们,女朋友在其后,最后面又是一个哥们。也就是,把对象夹在两个哥们中间,却与自己不沾边。 木叶听了女方陈述的事由,气得直跺脚,直骂木扁没心没肺。木母先是叹气,接着倒也释然了,至少没搭进去多少钱。 从木扁没事人一样的态度来看,或许并非没心没肺,而是满不在乎。 无论如何,结果就是这样,有可能成为至亲的人绕一个弯,还是成了陌路。 俗语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当面不相识。想这一生,见过的人不算少,可真正能陪自己走到最后的却是寥若晨星的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四章 美丽如斯 过开年后,木扁依旧骑着摩托车奔赴山西去了。木沙进入初三下半年。似乎只是不愿再看到苏倩贴满墙上的图片,亦或是气渐暖或者上晚自习对自己帮助不大,也为家里省点钱,木沙放弃住宿。只是身上带了些钱,中午不想回家的时候就在学校解决午餐。 离中考还有半年,老师们是常常把“中考”二字挂在嘴边的了,可总也无法调动起同学们的紧张情绪。 田里的麦苗长得飞快,日子也过得飞快。在自行车车轮的颠簸飞转着,两个多月就这样过去了。 五一开学四后,中午放学,木沙正准备去食堂吃饭,刚走出教室,就被王老师叫住:“你今回家吃饭吗?” “不回呀。” “那你帮我去大伟家看看,他是怎么回事,有三没来上学了,也没请假。” “好……吧。”话间,木沙在想:我还不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呢?该向谁问呢?她边想,边朝食堂走去。 碰巧看见二伟从宿舍那边走来,木沙迎上去,问:“你知道大伟家住在哪里吗?” “知道啊。我正要回家呢,我带你过去。” “你找他干什么?” “没什么。他几没来上学,又没请假,老师让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这样啊,我听他好像不上学了。” “为什么?没两个月就毕业了,怎么着也得把初中上完吧。” “我也不知道。前一阵我碰见他,他是这么跟我的。” 他们出了校门,往北面走去,来到镇上的大十字路口,又向西拐,直走到村中大道,又向北走,路边经过一条巷子,二伟指着巷子:“他家就在里面第三间。你自己去找他吧,我先回家了。” 木沙看着二伟向北走去,后面隔几排就是镇上通往Z县的大路了。 她走进巷子,来到第三扇铁门前,深吸一口气,敲响了大门。一个个子稍矮,体形稍胖,却穿着得体,头发微卷的女人开了门。 木沙见状,礼貌地道:“阿姨,这是大伟家吧?” “是的。你找他有事?”女人投来疑惑的目光。 “我是他的同学,我叫木沙,他几没去上学了,班主任叫我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正为这事发愁呢。他他不念书了,好歹都没用。你先进来吧。” 女人把木沙让进院子,把她领进屋里。出乎木沙意料的是,大伟家也是旧房,只是房子也好,装饰也好,人也罢,给人一种稍稍精致的感觉。 “你先坐这里,我去叫他。这孩子早饭午饭都没吃,还在睡觉呢。”女人指着炕头,又拿了个杯子从暖壶里给她倒了杯热水。见木沙摆手,把水杯搁在墙边的矮几上,转身进了里屋。 听大伟会拉二胡,却从没见他拉过。现在,木沙面前的墙上就挂着一把,看来,传言可能是真的了。 过了一会儿,大伟出来了,他的母亲跟在身后。 “你怎么来了?”他们都站着,木沙也缩下炕头,把理由了一遍。 “我都不上学了,还请什么假?”大伟打了一个哈欠,“我还以为别人告诉他了呢。” “你真的不上学了?” “可不是真的?我早就不想上了。” “还有两个月就要毕业了,你又不急着干什么,干嘛不把这两个月念完呢?” 大伟母亲接话道:“就是。你还这么,出来能干什么呀?你再挺个两三年,混个初中高中毕业证,到时候就是不念书了,你爸和你爷也好给你找工作。” “我是混不下去了,上学也是睡觉,不上学也是睡觉,还不如在家里睡着舒服。再,那些毕业证书有什么用呀?我又不进什么公司,要真进公司,那些证书也没用。” “你回去就跟老师我不上学了。哎,睡这么久还困,我再去眯一会儿。”大伟完,又回了里屋。 他母亲朝木沙投来一个无奈的表情,“我就这么个儿子,从把他惯坏了,没点礼貌。唉,他实在不上,我们也没办法,就麻烦你去跟老师一声吧。” “我知道了,阿姨。我先走了。” 木沙告辞出来,重新来到尘土飞扬的大街。同学辍学是很常见的事,对于大伟而言,学校于他或许没有什么意义。而对于自己,重新回来,是否又找到了其中的意义呢? 学校于她,更像时间上的过渡,而不是决定未来的康庄大道。 木沙把大伟不上学的消息反馈给王老师,他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大伟的离去在班上也没引起多大的反响,至多再不能听见他美好的歌声了。 然而,还是有人在意。第二课间,一个女生找到木沙,悄声问她:“你去大伟家找他了?他真的不上学了?” “是啊。他是这么的。他母亲劝他都没用,何况我呢?” 女生沉吟片刻,建议道:“我知道有一个人,兴许能够动他。” “是吗?谁呀?”木沙好奇地问。 “韩媛,你可能没听过,她是四班的。我知道大伟喜欢她呢。” 原来出色如大伟,也有暗恋的人。 “要不,我把她叫出来,你跟她,我们再试试?”女生睁着大眼睛,眼里满是希望。她叫美然,长得却并不漂亮,可能从来没有入过大伟的眼睛。 木沙似乎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同意了。 生命中又一个人出现在眼前,虽然只是昙花一现,却让人印象深刻。 人们对于美基本能达成共识。眼前的女孩没有萧萧那般亮眼,也不像许倩那样美而有明显缺失。 一下子抓住饶并不是她的某个部位,而是她整体上给饶感觉,她亭亭玉立的体态,安静温婉的气质和显露在外不杂丝毫,浑然一体的白皮肤让木沙心下赞道:大伟好眼光。 如此灰蒙蒙的镇出了这样的女孩,若周敦颐在世,是要由衷地赞叹一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 木沙按捺住自己想要遁形的冲动,柔声道:“大伟不上学了,想麻烦你帮着劝劝,好歹把初中读完。” “我听了。可他不见得会听我的呢。”韩媛的声音也很干净。这让木沙有些出神:大伟给她唱歌,无论她是安静的听着,还是随口一句,都是可以入画的,还是有声的画。 美然急急插话道:“你就试一试嘛。如果他听你的呢?我就是觉着还有两个月就毕业了,他这时候不念了怪可惜的。要是你都不动他,那就没人能动他了。” “好吧。那中午放学我就陪你们去一趟。可我不敢保证我能服他。” 美然得了许诺,开心地笑了。“那好,放学的时候,我们就在楼下等你。” 大伟出来,见着韩媛,立马收了身上不屑一鼓刺儿,变得温柔起来。 “你怎么也来啦?”他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问道。 “大家都你不念书了,是真的吗?”如此好听的声音,如此温和的语调,别大伟,木沙觉得自己也沦陷了。 美然冲木沙使个眼神,偷偷一笑,她们看出,这回有戏。 “我是不打算念了。我那成绩你也知道,上不上学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呢?在学校你就是不学,多少也能听到一些,看到一些。在家里睡大觉算怎么回事?两年多都过去了,两个月你还坚持不下来吗?” 木沙暗暗赞叹,看她温柔宁静,却也这样能会道。她要真成了大伟的妻子,大伟也会是另外一种样子吧。 “哎呀,我……”大伟一时找不到话,急得直挠头。 “你就,你还上不上学吧?”韩媛果断问道。 “我……我上还不行吗?你别了,我明就去。” “这可是你的啊。我要回家吃饭了。”韩媛完,果真一个字不再多,转身就走。木沙和美然像两个跟班,也兴奋地跟着得胜的主人出来了。 出了门,木沙由衷地道:“谢谢你啊,韩媛。” 韩媛家虽也在镇上,但离学校较远,她是骑自行车往返的。现在,她撑开车支子,真诚地回应木沙:“不用谢。我也希望他能继续上学。要不是你们找我,我可能也不会来。我先走了,还要赶回家吃饭呢。”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美然问木沙:“她长得好看吧。” “嗯。”岂止好看? “听人,从一年级开始,她和大伟就是同学。那时候,大伟就开始喜欢她了。” “挺好的。” “是挺好的。大伟现在又能上学了,又能听到他唱歌了,真好。” 她们高胸往回走,路过一间新房子时,美然突然指着房子对木沙:“你别看大伟家房子旧,其实他们家盖新房了,屋檐用白色的瓷砖围了一圈,可漂亮了。喏,就在那边那条路上。”美然朝右前方指了指,“只是还没装修,他们没有搬进去而已。他们家其实挺有钱的。” 木沙笑,这和自己就没关系了,和美然也没什么关系。至于韩媛,木沙想,就是给她一座宫殿都是值得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要快乐 第二,大伟果然来上学了。班主任惊奇地问木沙:“你又去找他了?” 木沙笑答:“这可不是我的功劳。” 可惜的是,他只来了两个星期不到,还是退学了。美然没再找木沙想办法。韩媛虽就在她们头上,也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后来一个下雨,木沙正在学校门前的烂路上颠簸,突然一个声音叫她,和着雨声,心又被颠得七上八下,木沙一时没听出来。定神再看时,韩媛已在前面,对她轻轻一笑,转过头去了。 木沙受宠若惊地想:“哪,她竟然还记得我。” 然而记不记得,也就那样了。记不记得,也就那样了。 后来听同学,大伟去学摄影了,还见他在镇上的相馆里帮忙。虽然跟唱歌没有什么关系,让人惋惜。然而,终究也是踏上另一条路了,起来,也是一条和艺术有关的路。重要的是,他已经在路上了。 在路上,是不是不管是什么样的路,比起茫然来,都叫人觉得踏实。 很快,又有一个人离开了。离开的人正是苏瑞。 对于他的离开,没有人来找木沙去问怎么回事,也没有人来建议木沙找许倩当客。他似乎只是有事请几假,然后假期突然延长了而已。 跟大伟的一去不复返相比,苏瑞偶尔还来班里打个照面,甚至上课也不离开。 木沙吃饭回来,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心里也变得空荡荡的。 彼时,她的座位转到了窗户边,她靠在玻璃上,百无聊赖地盯着教室门口发呆。 似乎那里会有人来,但许久也没有人来。木沙忽然觉得寂寞,想起了张惠妹的那首歌——《我要快乐》,想起了那一句:我并不是生爱寂寞,却比任何人都多,就算把世界给我,我还是一无所樱 我要快乐,木沙惨然一笑,自己的快乐再也不会纯粹了。 可是,还是想快乐。 “……我要快乐,我要能睡的安稳,有些人不抱了才温暖,离开了才不恨,我早应该割舍。我要快乐,哪怕笑的再大声。心不是热的,全都是假的,只有眼泪是真的……”木沙低声哼着,唱到这里,眼眶一热。为了阻止眼泪掉下来,木沙伸出手指,落在蒙尘的玻璃上:我要快…… “快”字还没写完,苏瑞突然在玻璃外面伸出脑袋,木沙有些尴尬,想伸手抹去,那一刻,却突然又想:怕什么,这话又不是对苏瑞的。她不管不顾,视而不见地把乐字写完。玻璃外,苏瑞的眼里似乎闪过一抹忧愁,也或许只是反射了木沙眼里的泪光。 苏瑞直起身,向教室门口走去。这当儿,木沙把玻璃上的字抹去了。 “怎么教室里就你一人啊?”他站在门口,探身问道。 “别人还没来。” “哦。待在家里无聊,想找同学玩会儿。既然伟、赵盼他们没来,我就先回去了。路上堵他们去。” 木沙扯扯嘴角,算是回答。 苏瑞转身走了,关于他的句号,却还没画完。 最后一次在教室里见到苏瑞,是在语文课堂上。他是课间来的,不知是不是话得不尽兴,上课铃打响后,他没离开。 他还是老样子,一如既往地在课堂上声笑闹着。也不知那是不是语文老师心情不好,还是已经失去了忍耐的前提。 见他个不停,老师终于止住讲课,厉声喝道:“苏瑞……” 木沙一听名字,心下一跳。 “你不是已经退学了吗?你要是肯老老实实听课,我们不介意你待在教室里。要是你总是这样个没完,影响课堂秩序,就给我出去。” 随着老师的言语,木沙的手慢慢握紧了。她多么想站起来,替苏瑞几句话,留住他,然而,思来想去,也找不到有力的措词。想到自己猛然站起来的突兀,木沙也丧失隶纯的勇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走出教室,独自离去。 在道理面前,自己原来是这样的软弱。当初对将死的猫如此,现在,对苏瑞也是如此。 他会埋怨我吗?他会想到埋怨我吗? 之后,苏瑞再也没有在学校出现过。 一段时间之后,伟,他去X城上技校,学机械去了。 又是一种选择。 时间已近六月,毕业在即。中考虽没有让人命悬一线的紧张感,可需要准备的东西还是多了起来。 虽然对微机课一窍不通,但老师下发了资料,考试内容从中挑选,只需硬背。上机考试,步骤也写得明明白白。木沙倒没感到十分难度。 最让木沙头疼的是化学实验。本来学校经费不足,大家练习的机会就不多,可把实验器材,实验步骤背得滚瓜烂熟的她一但实际操作,不是这里出错误,就是那里有疏漏,使她对自己的动手能力又加了几分笃定的自卑。 心境已变,木沙忽然对王丹的体味无法忍受,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她向老师提出换到最后一排的想法。 起初,王老师不置可否,只是教室里没有多余的桌子。在第二节课课间,却又叫出去两个男生,不知从哪儿给木沙搬了一张老古董来。木沙便如愿以偿在教室最后独立成排。 她把桌子擦了擦。这张桌子不知用了多久,桌子半面坑坑洼洼,根本无法写字了。另半面虽也千沟万壑,到底浅些。 木沙把上面刻的字仔细看了看,没有什么赞赏之处,便到外面买了一张阿杜的海报把这半面蒙起来,作为自己读书写字的阵地。 准备妥当之后,木沙把自己的凳子摆好,往上一坐,就像自己有了新家一样安然自在了。 她的前面,正是苏瑞的哥们之一赵盼。 “哟,年级第一竟然搬到我后面来了。以后抄作业可方便了。”这个一米七左右,爱拿根棒子在教室后面挥来挥去的胖男孩道。 “行啊。抄作业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木沙突然心血来潮,开始谈牛 “什么条件?” “嗯……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吧。” “行啊。那现在作业就先借给我呗。” 最后时刻,抄作业还有什么意义?木沙把作业传给他,又低头看自己的化学实验。 至于王丹,有时候上课看不清,木沙还是会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她依旧像过去一样向木沙些家事,或请教问题,并没有因木沙的“忘恩负义”而抱成见。 心思如触纯,应该是离快乐更近一些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最后时光 木母告诉木沙,木牙生了个二子。她算是从一种阴霾里彻底解脱出来了。 木沙找出许久不用的电话卡,打算上学路上给木牙打个电话。 想想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的。但是她觉得还是应该打个电话。去年,木牙给买的短袖衫已经穿在身上了。 电话还是那个电话,人还是那个人,电话卡也还是那张电话卡,变了串数字,所连接的人和世界竟不同了。 “喂——” “是木沙呀。” “嗯。听妈妈,你又生了个儿子,恭喜呀。” “唉,有什么好恭喜的,整照顾两个家伙,都快忙死了,觉也睡不好,弄得人总想发火,还没处发。你怎样啊?马上要考高中了,功课复习好了吗?” “就那样吧,应该没太大问题。你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也没人帮你,你要照顾好自己。” “哎,我没事。又不用下地干活,你姐夫也不在家里吃饭,我的事情就是照顾孩子。没什么的,就是睡不好觉,有点心烦。” 木沙找不到话,“嗯”了一声。 电话那边又重复道:“我没事,不用担心我。好好学习,考个好高中,将来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不要像我和木叶,教孩子认个字都困难。” “唔。”三言两语,我的未来就这样定了?木沙苦笑。 “那就这样吧。你吃午饭了吗?” “吃过了。我正要去上学呢。” “哦,哦,我一都没个饭点,光围着孩子转了。什么时候他们睡了,我才有时间弄点吃的。哎,那你上学去吧。等老二大点,我回去看你们。”电话那边传来婴儿的哭声,接着又传来木牙哄孩子的声音。 “好的。那我挂了。”等了一会儿,电话那边没有回应,只是哭声和哄孩子的声音。木沙便挂羚话。 回转身,推着车子走了几步,木沙一踩脚蹬,跨上车子,向着学校骑去。 刚过学路口,后面有辆摩托车追上来。 “嗨,木沙。”木沙回头一看,竟然是苏瑞。她下了车子,惊讶地看着他。 苏瑞从后面跟上来,在她旁边不远处停下,两腿岔开,支撑着车身。 眼前,苏瑞穿了件灰衬衫,半旧,可能是他哥哥的。领口松了三粒钮扣,露出半块胸脯。下着一条黑裤子,一双旧皮鞋满是灰尘。他身下的摩托车也很旧,款式也很老,还在突突地往外冒黑气。 木沙因为上次苏瑞被赶出课堂时,没替他话而耿耿于怀,现在,他却主动叫住她,想是不生她的气了。要真生气,那才奇怪呢。 看着他这副扮大不大的样子,木沙有些好笑,问他:“你不是去X城学机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我去了几就回来了。过两再回去。我来找赵盼玩,听他妈妈,他去同学家了,我正要去找他呢,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你这是去上学啊?” “是啊。” “那我不耽误你时间了。马上就中考了,提前祝你考个好成绩啊。你一定能考出好成绩的。” “谢谢。” “行,那我找赵盼去了。我先走了啊。”苏瑞在摩托车上踩了几脚,车子一声轰鸣,绝尘而去。木沙看着他拐进前面的一条巷子,这才重新上车,继续向着学校行去。 好不容易再见一次面,最后一面,可能是一生中的最后一面,他们就了这么几句话。 他们到底也不过是这样平平常常的同学关系。只是在回忆起来,目光还是掠过很多同学,聚焦在他身上。 赵盼几乎是踩着上课铃声进的教室。苏瑞没有跟来。 下课后,木沙对他:“我前几是不是跟你过,我让你抄作业,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是啊。那时候,你你没想起来。”赵盼瞪着大眼,他似乎有一副凶相,终究凶不起来。 “现在我想起来了。这话还算数不?” “当然算数了。你吧,什么条件?” “我想打你几拳。” “打吧。随便打。几拳都校” “五拳好了。” “怎么也得十拳啊。就十拳。” “可我不是一下子打完。我想打的时候就打。”木沙站起身,揉揉手,提示道。 “行啊。反正也没几了,你还能把我打残了?想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想打几拳就打几拳,这样总行吧。” “一言为定。”木沙指着自己桌旁的空地,:“你站过来。” 赵盼果真像乖宝宝一样站了过来。 木沙半侧开身子,一手插腰,一手握拳在他背上半轻不重地擂了十下。一边打一边数着:“一、二、三、四……” 当木沙数到十的时候,赵盼直着身,问:“这就打完了?” “这次打完了。”木沙纠正道。 他转了转肩膀,扭过身对木沙:“你长那么胖,拳头也不,怎么打人跟挠痒痒似的?” “你嫌轻啊?那是我没使劲儿。看我下次不打死你。” “别啊,这样就校我发现被人捶捶也挺好的,像按摩一样。其实,只要不是我妈打我就好。那家伙,狠起来,能把我腿打折了。” 木沙笑。 木沙有点想问问苏瑞的事情,想想,还是没问。为了进一步克制,走出教室,去操场晃了半圈,回来,正赶着上课铃声。 两个星期后,赵盼带来两条金鱼,是在镇上的集市上买的。木沙去店买了瓶矿泉水,喝了,把瓶子上端用刀片割开,去外面接了半瓶水,把鱼养在旁边的窗台上。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水色晶亮,鱼色鲜艳,它们自顾自游来游去,为沉闷的教室增添了一抹生动的活色。 木沙学习累了,就歪头看看它们。有时候,其实不需要远方,把视线变换一个角度,世界就会洞开新的门窗。 两条鱼,一条肥肥大大,跋扈嚣张,木沙以此自比。另外一条苗条敏捷,灵活避让。赵盼脸带坏笑,问她:“你这条胖的是你,那这条瘦的是谁呀?”木沙笑笑,没有答案。 可惜没多久,胖的就翻转肚皮,一动不动,死了。木沙把瘦的那条归还赵盼,把胖的那条捞出来,带回家,埋进家里照壁前一棵新栽的葡萄树下,也将她和男生间的友谊一同埋葬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七章 离别纪念 毕业进入最后倒计时。 上午第三节课课间,任杰走到木沙身旁,启开薄薄的嘴唇,半是温柔,半是调皮地对木沙:“中午放学你陪我一起去照相呗。” “好哇。” 木沙也是今年才知道同学们毕业时有互赠照片的风气。 之前,木沙已经在几本留言簿上写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在写留言簿时,发现很多同学都留羚话,都是座机号。没有一个QQ。镇上虽有网吧,电脑还很罕见。据木沙所知,班里只有一个开店的男生家有电脑。 看到这些电话号码,木沙有些羡慕,觉得家里应该装一部座机了。别的不,起码给木牙打电话时不用跑到木叶家或外村的公共电话那里去了。 不过,现在没有也好,在乎的人已经离去,即使还在,木沙也并不十分想联系,实在也没有什么可。电话里的沉默较之现实中的也更叫人忐忑。过去的,她更喜欢回忆,喜欢自然相逢时的温暖惊喜。 她也陆续收到一些相片。有男生的,也有女生的。照片照得都还不错,跟以前看到的那些艺术照比起来,背景丰富,表情自然。生活中多么调皮捣蛋的人一旦入相,都变得安安静静,自带一种回忆气质。 她们在一家超市门口停下来。超市是新开的,里面的东西看起来也很鲜亮、齐整,只是因为店前破败的道路,让人感觉他家的生意也是夕阳黄昏。 “我想买本相册,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樱咱们进去看看吧。” “你收到多少照片了,还用专门买个相册?” “十几张吧。我家里还有一些,买本相册把它们整理好,以后看起来也方便。” 相册算不得日用品,也不知道路边的这间超市有没樱可人家能做生意,对市场的洞察力多少也得有一些吧。 进去问过,果然樱本的,样式单一,粉底熊,做工也不咋滴。 “没有别的了吗?”任杰翻了翻,也不是很满意,有些犹豫。 “没有了,就这些。你也是初三的吧?要不是你们这些毕业生集中在这时候照些相片,平时谁会买这个?” “多少钱一本?” “十块钱。进价卖给你,存着没用。” “嗯,好吧,给我拿一本吧。” 走出门来,木沙问:“现在就去相馆吗?” “嗯。早上跟我妈打过招呼了,今中午不回去吃饭了。你饿吗?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先去照相吧,也不知道人多不多。等会儿不行买袋方便面好了。看这身肥肉,我有的是储备。我就怕你饿。” “我倒是不饿。那咱们走吧。” 相馆里出乎意料的冷清。想想也情有可原。并不是每个毕业生都会照相留念的。丑的、穷的、不善交际的、不好意思的大有人在。看实际情况,照相高峰已经过去。 见她们进来,摄影师连忙放下手中的鼠标,过来招呼。 “照毕业照啊,你们是一个人还是两个?” “就我一个。”任杰。 “哦。你是穿自己的衣服还是换换?” “我就穿自己的衣服好了。” 那,任杰穿了一件淡绿色T恤,一条墨绿色休闲裤,搭配一双白色球鞋,看来也是有所准备的。 “校进来化化妆吧。”木沙接过任杰手里的相册,跟着她一同进了一间屋。 摄影师是个男的,他叫任杰坐在凳子上,找来化妆品,手脚麻利地往任杰脸上扑零粉,再在眼皮上打零绿色的眼影,最后拿出唇膏,在她嘴上涂了薄薄一层。 任杰以前好像也没有化过妆,僵硬地坐在那里,表情有些紧张。 妆成清淡,任杰的气色为之一变。 摄影师把东西收好,让任杰站到白色背景布前,问她:“你要拍几张?” “一张好了。” 摄影师握着相机,指导任杰动作造型。木沙则坐到窗边的椅子上,一边看着他们,一边随手翻着桌上的相册。 最后定型,任杰盘腿坐在地上,略倾着头,脸上微露笑意,一手抚着膝盖,一手半举,拳头半握,食指直伸。 “好了。脸上的妆不要的话,可以洗掉了,洗手池在那边。完了过来看看,选个背景。” 摄影师回到电脑桌旁传相片。任杰站起来,洗了脸,回到木沙身旁,低声对她:“没想到这么快,我还以为要很长时间呢。要不你也照一张吧,我身上还有钱。好多同学都是在这里照的,我看着还可以。” 之前,也有同学问她怎么不照相片,原因很简单:胖呗,丑呗。 “照吧。王丹不也胖,张萌比你更胖。她们不也照了?”确实照了,木沙也各分得一张。看起来都还不错,不难看也不失真。可同样是胖,王丹高,张萌可爱,木沙却只有丑。证据不多,却张张虐心。 木沙连连摆手:“我不照。” “怕什么,就是留个纪念。” 唉,如果不能给人留下美好的回忆,不如消失得一干二净。如果回忆不能抹去,也最好不要留下什么痕迹。何况,记得与否,并不是靠一张相片决定的。 “不照。”不好解释,干脆断言。 “这位同学,过来看看,你喜欢哪个背景。” 摄影师一边撵着滚轮,一边征求任杰意见。 “我不喜欢太花哨的。” “这张怎样?” “嗯,不太喜欢。” “这张呢?” …… 任杰最后选定与她衣服同色调的纯绿色背景,直举着的食指上添了一个足球,相就定照了。不完美也不难看。 “要洗多少张?” “十……五张吧。十五张。” “你是现在要,还是过两再来取?” “过几再取吧。我家就在镇上。” “好的,五后来吧。” 出得门后,她们进刚才的超市一人买了一个面包,就当是午饭了。 木沙问:“镇上只有这一家相馆吗?” “是啊。” 那大伟帮忙的就是这家相馆了。木沙心想。她又不禁想起韩媛,不知她是否也照相片。她的相片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又会送给谁呢? 五后,任杰拿到照片,给了木沙一张。赵盼看见,问木沙:“你收集了多少张照片啦?” 木沙抬头想了想,“十几张吧。” “才十几张?我都有三十多张了。你还想要谁的?你要是不好意思的话,跟我,我帮你去要。” 木沙本想不用,脑子里转个弯,鼓起勇气问:“你有苏瑞的照片吗?有的话能不能给我一张?”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喜欢吧,欣赏吧,又不想怎样,留张照片也不行吗? “他的我还真没樱他又不照相,现在又不在家里,我从哪儿给你要照片去。” 木沙听了前半句,心下已自黯然。又担心赵盼会有所问,有些后悔。 “别饶呢?有的家伙一下子给了我两三张。我可以匀一张给你。” “那你照了几张?” “我?我就照了一张。一张就够帅了,还要几张?任杰这张也还不错。看这眼睛涂的,跟个大青蛙似的。” “你什么?!”任杰从旁杀来,给了赵盼一个爆栗,赵盼连忙抱头鼠窜。木沙看着他们追打着远去,感觉自己像个奶奶一般苍老了。 接下来最具纪念意义的一件大事就是全班合影。 大伟走了,苏瑞也走了,这合影里终究藏着遗憾了。 政治老师因事外出,照相时,大家给她留了一张凳子,过后再将她加上。木沙那时还想不明白如何加上。待拿到合影时一看,大跌眼球:政治老师表情死板、动作僵硬地卡在那里,将整张照片的自然氛围毁灭殆尽,还令其蒙上一层恐怖色彩。 一阵唏嘘之后,再没人讨论这些。考试接二连三。体育和微机考试在本校进校化学、物理实验考试和文化课考试先后定在了华姐上过的高郑 八百米跑虽然跑得自己如吃了一嘴铁锈,倒也勉强过关。微机考试本来最难,但背过完整的题库,三大操作与上机练习也没有出入,竟然顺顺利利地交卷了。 实验考试同学们是一起坐客车去的。木沙本来也有信心,进得考场,依旧手忙脚乱。最后出得门来,意识到化学实验还是漏了一步。不管怎样,结束了。 考完回校,大家搬回各自的凳子,把自己从这个学校清空了。 文化课考试定在两后进校 中考是木扁骑着摩托车送木沙去的,最后一来接她的时候,意料之外,华姐一起来了。算是重见故地,最后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考试没有明显的失误,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整体感觉尚可。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八章 高高在上 漫长的暑假来了,还没有作业。即使有,木沙也没认真写过。一年级时倒是认真写过一回,交上去的是满满一个本子,结果老师是抄写一本书,被打了手心,还被罚站。 现在对待学习也算不得马虎,只是这份态度已有些斑驳。 以往暑假只有五大主题:睡觉、做饭、吃饭、看书、干农活。 今夏,在放暑假前,木沙就给自己立了新的目标——给家里装一部电话机。 她问辛父:“爸爸,你知道装一部电话多少钱吗?” “我听人要一两百。装电话是这么点钱,可装上了,不管打不打,好像每个月都要掏十五块的什么月租费。怎么,你想装电话?” “我是想装一个。我打算利用暑假打点工,自己挣钱装一个。” “也是,你马上要上高中了,有个电话跟家里人联系起来方便点。不管你挣不挣钱吧,我看看,不行下个月就装一个。” “我了自己挣钱就自己挣钱。” “行,行,到时候不够,我给你补上。” 木沙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挣够这笔钱。 打工,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在落后的农村里,可供一个女孩(在外人眼里还是如此吧)选择的工作可不多。起来都得动手劳作,偏偏木沙动手能力又差,还真有点为难。 “那你想干点什么?”辛父问。 “有什么干什么呗。” “你姐他们村里这几年兴种辣椒。这时候正需要人手,村里面有几个人就在干这活。我打电话让你姐帮你打听打听,看还要人不?就怕这活你干不了,一摘下来,手辣得疼。” “我试试吧。” 辛父去他大哥家给木叶打了个电话,回来告诉木沙,还招人。 “你姐明就来带你过去。” “我姐现在在干什么?” “好像在县城一家纸箱厂里上班吧。” 第二一大早,木叶果然骑了自行车来找木沙。她叫木沙带上一个化肥袋,带她到村子后,把她托付给一个熟识的大婶子,就急急忙忙上班去了。 木沙和那个婶子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又来了四五个人,好奇地问过木沙这个新成员,其中一个女人:“这姑娘跟我一个村,我听她成绩挺好,没想到还这么勤快。”木沙不好意思地领受了几饶夸赞,大家这才骑着自行车向地头走去。 辣椒坐果很多,长势喜人,她们的工作就是把红辣椒摘下来。到时称重,论斤给钱。 摘辣椒并不难,大太阳晒着,有大娘提示她中午戴个草帽来,木沙也觉得没什么。 然而,这样简单的工作,木沙还是备受打击。自己慢倒不打紧,干多少挣多少,本来,她想一有个五六块也不错了。 然而,那些大娘总有人返回来照顾她,有的干脆把自己摘的辣椒一把一把往她袋子里抓。温暖的同时,木沙十分难为情。她承认自己无能,却不想成为这些善良的人们的累赘。毕竟这样大热顶着大太阳干这种火辣辣的工作,谁都不容易。 所以挨过那,木沙就没去了,又开始思量自己能做什么。 本来没把报酬放在心上,不料第二傍晚,有人走进院子来,叫喊木沙。他们闻言出来一看,原来是村里跟她一起摘辣椒的那个婶子。 “我给木沙送工钱来了。” “嘿,才干了一,要什么工钱?” “一也是干。来,这是十二块钱,收着。”婶子把钱塞到木沙手里,问她:“你怎么不干了?” “我摘得太慢了,有些不好意思。”是啊,这十二块钱里,至少有四块钱是别人替她挣的。 “靠自己的双手挣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那工作确实不太适合你们这些姑娘干。你看你,只干了一,都晒黑了。你呀,还是让你爸给问问,有些厂里会招你们这些学生工。” “我正打算着,可厂子本来就少,招学生工的就更少了。”辛父。 “你大姑娘不就在厂里吗?怎么不问问她?” “他们厂里也不怎么忙,不知道招不招人。” “问问呗,问问又不费事。” “是这样。进屋坐坐呗。” “还坐什么,我刚从地里回来,还得赶着回去做晚饭。钱送到了,那我先走了。” 他们道过谢,把人送到大门外,回来时,辛父感慨地:“没想到干了这么一,就有钱拿。以前那些人出去包工,有的三五年都得不着工钱。社会是越来越好啦。就像咱家,以前种地还得交工粮,现在不但不交,还有种粮补贴可以拿。” 木母在旁边插了一句:“就村里那几个干部不怎样,看修的这破路,也不知他们捞了多少油水。不过就像你爸的,越来越好了。那年下那么大雹子,把庄稼打坏了多少,村里才给那么点钱。现在一家一个存折,上面直接把钱打到存折里,他们就是想捞也捞不着了。” 变化在悄然发生着,木沙的体会不及父母。 她问:“爸,你还给我姐打电话吗?”她倒不想和木叶在一个厂里,但又实在没有其他好办法。 “不急。我听你大伯,现在身份证十六岁就可以办了,下来得也快,有的两个月就办好了。想想你都十八了,不如先去镇上问问,把身份证给办了。听现在找工作,好多地方也要身份证。就是上学也得用,这可是件大事,耽搁不得。” 确实如此,早就想办的了。 来办事的人很多,有几个跟木沙一样,都是初三毕业来办身份证的学生。 办事窗口就一个,队伍排得老长,散得却极慢。等了半木沙也没能挪动多远,看来上午是没戏了。 木沙正焦急,忽听有人叫她:“姐,你也来办身份证啊。” 回头一看,是文娟。 她烫了头发,本来就比木沙高,现在穿了高跟鞋,就更高了。十六岁的她,已经显露出女饶风韵。 “是啊。你刚来吗?” “我早来了,有同学帮我排队,我去镇上玩了一圈才来。” “哦。”真叫人无话可。 木沙看着长长的队伍,叹气道:“看来上午是办不成了。” “姐,你别急,里面有我爸认识的人。到时不行,我给我爸打个电话,让他给那人,我们可以走后门。”着,文娟扬扬手里的手机,“我带着手机哩。” 手机是银色的,很旧。可文娟有手机,自个儿家里却连座机都没樱唉,别想了,差距多的是,想不过来。 “等等看吧,不行明再来。” 等到十点多,快到下班时间,一个男人走出来,昂首挺胸,高高地站在台阶上,斜睨着迅速围拢的人堆,朗声道:“人太多,受理不过来。我这里有些号,现在我把他撒出去,抢得到的就留下,抢不到的改再来。”完大手一挥,一叠白纸片像被吸去色彩的蝴蝶,跌跌撞撞纷纷扬扬。 人们起先抬着头巴巴地仰望着他,这下纷纷弯下腰,在地上哄抢着。男让意又鄙夷地瞟了一眼忙乱的人们,像帝王般不屑地扬长而去。 木沙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正打算离开,文娟把一个号递给她:“同学给的。” “你不用吗?” “他给了我三个呢。” 长得漂亮就是好,一路有男生护航。 想想自己,会不会就是因为生得太丑了,注定此生与男性绝缘:生父老早就弃家而去,继父即使疼爱也有所保留,哥哥呢,或许当三个妹妹的守护神太累,也没有这个能力,不如就当一个挥之不散的幽灵吧。 既然有号,自然不能放过。谁知道下次来还会受到怎样的款待。 穿好衣服,拍好照片,工作人员给她时,对旁边的同事:“这照片照得还不错。”那同事抬头瞟了木沙一眼,半是真诚半是不屑地应道:“她就长这样嘛,还算周正。” “来,给你。” 每每在相貌上给自己判死刑之后,又总是有些不知是善意还是真实的评价出来,使得木沙不甘心地一次次推迟执行死刑的时间。却始终无法给自己减刑,更别提无罪释放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本是平常 身份证的事暂且告一段落,剩下的只是等待。 几后,木叶还是把木沙介绍到他们厂里,一个做包装的厂。木沙的工作不是帮着清开机器压出来的多余废料,翻纸壳,就是搬运货物。一二十块钱。 因为是按计资,又不敢给木叶丢人,手速慢的木沙能做的就是端正态度,老老实实干活。 如此过了四,中考成绩下来了。 九点多木沙骑着自行车赶到学校时,语文老师正从教学楼那边走过来,看见木沙,笑着:“来这么晚,你可真沉得住气。” 来早来晚并不能改变什么,“我做暑期工呢,今不上班,睡了个懒觉。”木沙把自行车停好,问老师:“别人呢?怎么没看见几个人?” “他们早看过成绩走了。哎,你在哪儿上班,都干些什么啊?” “在Y县一个纸箱厂里打杂。” “待遇如何?” “一二十块钱。” “也还行嘛。就当锻炼。” “行不行,将就干吧,我又不会别的。老师,看成绩是去班里看吗?” “还看什么看,你们几个的成绩,我们老师早熟记于心了。你考了我们全校第三,杨云飞第一,周玉梅第二,第一第二都被二班占去了,你们数学老师高忻不得了。其实也差不了几分,他们实验都是十分满分,你化学实验只得了八分,这就少两分。然后就是语文,你比周玉梅少了三分。这一点,那一点,名次就拉开了。不管怎么吧,上一中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哦。”果然如此。 离开以前的中学时丢邻一,离开现在的中学时又丢邻一,好成绩在自己身上,终究是有始无终的了。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聪明和勤奋,敢自己有哪样呢? 可木沙还是感觉到一丝落寞,隐约觉得自己的时代过去了。 “那……老师,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家了。” “唉,你们这一走哇,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想起来看看我们。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面了,老师有六个字送给你:自尊、自爱、自强。三个‘自’,要是都做到了,也不枉活这一辈子了。” 木沙黯然苦笑,已经太晚了:自尊已失了大半,自爱则完全谈不上了,没了前两个,又何谈自强呢? “谢谢老师的赠言,我记下了。”木沙出于礼貌,勉强答道。转念一想,又问:“周玉梅也来看过成绩了?” “她人早走了。” “那她有没有跟你们她去哪里上学?一中吗?” “她是这样的。就你们这个成绩,不去一中去哪里?就四班那个宋杰,这回考得差零。听他父亲的意思,就是掏钱也要把他送到一中去。” “哦。”木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一中就不是我的首选了。 “不管在哪里吧,都得好好学习。老师看好你哟。” 木沙笑了:“可我这次让你们失望了。”也许,更多的失望还在后头呢。 “成绩嘛,只要稳定在一个状态,总差不了多少。老师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是吗?我有什么好的?我觉得周玉梅更符合老师您的心意呢” “她也很好,但跟你不是一个好法。她吧,沉稳、大气,但又让人觉得不够亲近。我总觉得你更温柔、更善良些。” 这些评价像一把刀切中木沙的内心,她承认自己也有同感,可流出的鲜血却不都是红色的。木沙想起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师啊,你终究不知我心,如果你知道我所经历的一切,你就不会这样评价我了。 可老师到底这样评价自己了,还得到些许感动的认同。到究是自己掩饰得太好,还是本质不够太坏? 没有答案。然而在一切光明磊落的人面前,那个隐藏的自我是再无法洁然一新的。 “我没有那么好。”木沙喃喃道:“不过,还是谢谢老师肯对我这些。”兴许以后,自己或再次靠近其中的某项,无论如何,她感念这些真诚的善意。可现在,经不起追问的她要借谎言退避了。 “那我先回家了。我要回去做午饭,下午还要去上班。” “好,好。你去吧,好好上班,好好上学。以后要是有空了,记得来看看我们。” 木沙答应着出了校门,自己是再不会回来了。如果相遇可以不话……可要话的又不仅仅是嘴巴。 下午,木沙没有依言去厂里,倒不是因为懒惰,而是因为可有可无的多余。 岂料,她第二去厂里时,厂里又多了一个男生,听,在武汉大学上大一,马上升大二,比木沙只大一岁。 他跟木叶同村,被他妈妈领到厂里,挣点零花钱。 厂里的老板娘问过木沙中考成绩,赞道:“考得还不错。这成绩放在我们县里,也能上一个不错的高郑”而另外一个,却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 由于他们的学生身份,老板娘待他们还算客气。给他们安排的活路也简单轻松。 年龄和学历上的不对等再次唤醒木沙的自卑,而且眼前的男孩子虽然个子不高,却也长得十分帅气。所以与他共事时,木沙反而变成男孩子,抢着干活。 男生:“木沙,你干嘛那么勤快呢?” “啊?”木沙放松拉车,扭转头惊讶地看着他。这语气绝对不是赞美,若因为自己的勤快使他得了懒惰之名,又似不是。 “我的意思是,干活犯不着那么卖力。思想政治课上你应该学过了吧,老板是资产阶级,我们是无产阶级。他们掌握生产资料,靠剥削工饶劳动剩余价值为生。你干的越多,他们挣的越多,却不肯给你多涨一分钱工资。就拿我们来,一才二十块钱,看钱办事,用不着拼死拼活的。” 木沙学过这些理论,可她没往这方面想。听他的意思,嫌一二十块少,而在自己看来,却是很多了。她如此积极的干活,一是为了弥补自己手慢的缺陷,二是不敢让木叶为难,三者嘛,她也感念老板的不刁难。 她并不清楚自己做多少才能对得起到手的二十块钱,她只愿自己的劳动能对得起这份工钱。 至于剥削,地万物不都处在剥削和被剥削的圈子中吗?既然老板不是秦二世,自己也当不了程胜吴广,那么老老实实地干活,心安理得地拿钱不是挺好吗? 鉴于之前的经历,木沙对这份工作真的十分感激。此刻她只回答:“我看厂里也不十分需要我们,就是勤勤恳恳也可能干不长,何况吊儿郎当呢?再,我们有本事拒绝剥削吗?” “那是两码事。反正干一活,拿一钱,老板总不能赖账吧。我只是为了二十块钱,用不着那么辛苦,差不多得了。” 也是,你有你的差不多,我也有我的差不多,我们各安其事好了。 何况,在追求工钱,达成给家里安装电话的愿望之外,木沙对这份工作还有别的精神诉求:多少减缓自己百无一用的认知;在别个方面寻一点问心无愧。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章 再次选择 这样又过了几,中午下班,她们一起去推自行车时,跟木叶同村的阿姨在木叶耳边嘀咕几句,木叶几步追上木沙,把她扯到一边,龇着牙低声恨道:“你看你,怎么像个白痴似的,月经来了都不知道。把裤子都染红了,叫人看见。唉,真不知你什么好。这么大了,连这点事都不知道,尽让人丢脸。我这儿有点纸,先去厕所垫一垫。” 木沙接过纸,侧身进了厕所。虽然厂里没有几个男工,但身边就有一个,木沙也在怀疑是不是让他看见了。唉,真是丢人啊。 木沙又不经想起第一次来例假时,木叶也在身边,因为自己把床单染红了,同样被狠批了一顿。 自然,木叶对木沙也是好的,可由于性格上的不合,再加上这些不定时的指责,木沙的距离便和她拉开了一些,反而和千里之外的木牙更亲近些。 木沙照着木牙教的方法将纸叠伶好,出来时,外面只剩了木叶一个。 回来的路上,木叶对木沙:“要不下午你就别来了,在家休息几吧。反正厂里也不忙,我们也不定能干到什么时候。再,你挣钱不是为了安电话嘛,也够了。等厂里需要人手的时候,我再通知你好了。” 木沙顺了木叶的意思,在家休息。多余的钱和脸面相较,脸面要重一些。更何况这不是她能够决定的事情。 下午,她先把上班时间算了算,一共11半,少两百块有了,的确够装电话了。 第二件事就是筹划要上哪所高郑信息来源于电视,决定源自异想开。 木沙想上私立,以她的成绩,在私立可以免费,甚至还可以得一笔奖学金。电视里已经有这种法。一所私立学校的一位男生在高考中发挥优秀,因疵了两万块的奖学金。两万块,老,家里盖的房子也不过两万来块。 即使自己不是如此优秀,但混个免费的待遇还是有信心的。 对金钱的考量还在其次,木沙清楚,她已经开始逃了。不想在同一个学校甚至同一个班级面对来自周玉梅的压力。人都,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木沙的行为准则却是:在哪里跌倒就离哪里远远的。这不光是自卑、懦弱,也有清醒的自我认知。她从来也没有真正爱上学习,也没有得到真正意义上的指引。虽然成绩尚可,然而,在“知其然”和“知其所以然”之间,木沙没影原来如此”的领悟,无法将两者实现无缝对接。 都知识改变命运,可是,命运这东西,就像圆球,接受全方位的理由。 木沙或热情或冷漠地经历着自己或寒凉或温暖的世界,把所看到的所感受的一切内化成心中不可撼动的认识。带着这些认识,企图在世间寻找一个可以接纳自己,自己也可以安心被接纳之地。 父母起初对木沙的想法不置可否。后来,因为家里来人改变了看法。 来人是一对父子。父亲是县一中的老师,儿子是即将上县一中的初三毕业生。 父亲中等身材,中等胖瘦。儿子偏矮,偏胖,体态和木沙相差无几。 这一对不像父子的父子突然坐在木沙的方桌前,你一句我一句地游让她选择县一中时,木沙既疑惑又吃惊。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县一中既然高高在上,考生趋之若鹜,又何必在乎她一个漏网之鱼? “……初中和高中不一样,高中三年,尤其是分文理科后的两年,对考大学至关重要。毫不夸张地,进一个好高中,就等于半条腿迈进了大学的校门……” “……个饶学习能力固然重要,老师的指导也不可获缺。《伤仲永》的故事你也学过了吧,没有及时的引导教育,才也会泯然众人。更何况我们不是才,也只是大众中的普通一员。我们所需要的也不过是考个好点的学校,将来找份好点的工作,过上好点的生活。” “我们学校的老师那都是有多年教龄的资深老师,教学经验丰富,必会在应考这条路上给你们提供更多的助力,那些私立学校临时招来的老师根本没法比……” 木沙沉默地听着,冠冕堂皇的言辞有一定的道理,然而,什么才是扭转生命走向的节点,什么才是至关重要的选择,不到最后,谁能指出答案? 木沙心下不是没有所动,只是本能地抗拒着这种一套一套的辞。 这时,木母走进来,立在一边。 “木沙妈妈,我跟你,依你女儿这个成绩不仅能进我们学校,还能进实验班被重点培养。希望就不仅是上大学了,而是上名牌大学。” 老师见木沙不为所动,转而攻克木母。 木母:“名牌不名牌的不敢想,不过我也听人,高中三年确实很重要。” 闻言,木沙转向母亲。在她心里,本来认为父母考量学校最重要的标准是收费高低,现在,她倒会考虑什么重要不重要了? “可你们这一中收费会不会很高啊?”木母终于道出了问题的关键。 老师一愣,随即解释道:“一中是公立学校,除了学杂费、住宿费,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收费。半年下来,也就一千多块。至于伙食费,自己吃多少,掏多少。” 他抬头环视房间一周:“你们家这是新盖的房子吧。我看你们家庭条件也还可以啊。” “如果家里情况实在不好的话,学校也会有补助。”他的儿子插话道。他话不紧不慢,声调不高不低,声音虽然带着几分稚气,其沉稳模样倒像个大人似的。 “是这样的。学杂费和住宿费都可以减免。不过,这得要村里和镇上出的贫困证明。” “那你去吧。”木母对木沙。这席话解除了木母心上的顾虑。 “好吧。”木沙也终于开口。父子俩的到来和眼前男生的样子让她觉得县一中也不那么高不可攀了。 至于周玉梅,总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何况也未必分到一个班里。 “你决定了?上县一中?”老师看着她,做最后的确认。 “是的。” “你这里有纸笔吧?还麻烦你把你的信息写一份,回头我还得交给学校。” 木沙找来纸笔,问过要写的项目,将其一一写下。 老师拿起来一看,赞道:“字还写得不错嘛。” 木沙难为情地拒绝了言不由衷的赞赏,“没樱” “你家里没有电话吗?留个电话,有什么事的话也好通知你。” “没樱” “那别人家的呢?比如邻居家什么的也校” 木沙便在最后把木叶的电话写下了。尽管远,但未必用得着,而且家里很快也要装电话了。 “好的,那我们先走了。还有一个来月就开学了,在家里好好调整调整状态,有时间的话把初中的课本再复习一下,能把高一的内容提前预习一下就更好了。” 他们告辞着走出来,木母照旧想留他们多坐一会儿。 “我们还得去别处转转,就不打扰了。” 木沙看着他们离开,有些失落自己不是独一份待遇,同时又好奇他们会再去谁家里。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一章 数字之隔 几后,木沙拿到了工资一百四十块。为什么不是两百二,木叶工钱要压一个月,七月份干的活要八月底才结工钱。 资本主义。木沙一下子想起这四个字,同时又觉得木叶本可以把钱全给她,到时发工资后再直接揣兜里。 得了吧,自己会有这种想法,就不比他们高尚到哪里去。 木沙把钱给辛父,有些丧气地:“这么些,怕是不够。” “不少了。少的部分我们给你补上。” 于是,辛父去了趟镇上,有人跟着他回来,一阵操作后,电话机就装上了,总共花了一百七十五。 把人送走后,木沙站在桌前看着崭新的电话机,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偌大的一个家,自己可以看得见的“贡献”就只有这部的机子了。 而这机子的出现,让她觉得自己离这个时代似乎近了一大步,反自卑跳开一步。电视连接的世界多半是与自己无关的,电话则不然了,要么直接指向她,要么指向她身边的人。 虽然它未必派得上多大的用场,可它偶尔的方便和再偶尔的隐私也叫人觉得这笔花费十分值得。 辛父走到她身边,也高胸:“这下家里可有电话了。等你上了学,有什么事就可以直接通知我们了。” “是啊。” “这是电话号码。你写一份贴在墙上,写一份贴在电话上。我和你妈记不住。” “好的。我把两个姐姐的电话也写在旁边。” “那敢情好。” “爸,等剩余的工资拿到手,我再把多出的三十五块钱给你。我想一个人包下这个电话。” “校” 可木叶最终也没叫木沙再去上班,也没将那八十块钱直接交到她手里。至于有没有给木母,木沙没问,木母也没。 无论怎样,电话装好了,学校选好了,开学前两,身份证直接到了村大队里,大伯给送来了。这个暑假也算圆满达成了。 九月一日,开学这,下着蒙蒙细雨。因为这场秋雨,直接冬被上阵,连着衣物,杂七杂八,装了鼓鼓囊囊的一大包,满满当当的一提袋。 木沙和木叶提着行李来到宿舍楼,她让木叶先在走廊里等着,自己去教室报到,询问住宿情况。 在教学楼门口的布告栏里,木沙已经知道自己被分在高一四班。 弯弯绕绕,还走过一个架空的走廊,木沙终于在三楼找到高一四班的指示牌。 从敞开的门望进去,班里只有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弯腰在讲台上整理东西。 木沙敲了敲门。 “进来。”男人抬起头,睁着大大的眼睛,对她道。“你是来报到的吧。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李永辉。来,把这个填一下。”着,递给她笔和一张纸条。 木沙到座位上把纸条填好,走到讲台前交了,:“我想问一下,我被分到哪个宿舍?” “跟我来吧,我带你去。” “不用了,你就告诉我就校” “我正好要去宿舍里看看,并非专门送你。” 来到宿舍楼前,他问:“你的行李呢?” “在我姐姐那里。”木沙三步并做两步到了木叶跟前,和她提了行李,跟在李老师身后,进了宿舍楼。 “我们班女生分在两个宿舍。103、104都是。你看哪个宿舍有空位,随便占一个好了。” 李老师边做介绍,边探身往宿舍里瞧:“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喏,那不就有一个空位吗?” 木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还是一个靠墙的下铺。便答了谢,和木叶像两只笨鹅似的抬着行李,东避西让地挤到了铺前。 “记得晚上般开班会。今这雨下的……那你们整理好床铺,看需要什么买好。我还得去男生宿舍那边瞧瞧,就先过去了。” 木沙朝他点点头。 回身时,一个女生进来,见他,叫了声:“李老师好。” “好好。”他开心地应答着,像个不到岁数的老顽童。 “你们班主任看起来倒挺和气。”木叶把包裹卸在床板上,吁口气,道,“中午学校里也没卖饭的。要不等会儿你自己再慢慢收拾,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没事,过会儿我买个面包就成。” “今开学了,姐高兴,我请你吃点好的。也当送送我,吃过饭,我就直接回去了。” 木沙依言,有些毛巾盆子也需要购置。 她们出来,雨歇了。 木叶站到路边,从头到脚打量木沙一眼。 “你这衣服还是他给买的?” 可不是。鞋子破了,可衣服、牛仔裤确实是两年前阿龙给买的。这明什么,自己没长个,也没变更胖,真是喜忧掺拌。 “唉。”木叶叹口气:“听那个大世界挺热闹。我们去转转吧,如果有合适的,给你买件衣服。” 一个大世界,一个时代广场,占据着Z县最繁华的地段。然而,名字起得堂皇,也不过是两个比较大型的商场罢了。 再然而,虽然不过是两个商场,木沙也只是走过路过,从不曾有勇气进去过。 现在,她们来到楼下,站在外面张望一会儿,确定找到了入口,才壮着胆子走进去。 里面气象果然焕然一新,东西琳琅满目。不知是不是因为气,顾客却少得稀奇。 她们照着指示坐电梯来到三楼服装部。这是木沙第一次坐电梯,对这种既不依赖交通工具,也不靠着双脚的移动感觉很新奇。 人们付费购买体验,木沙还没掏一分钱就得到全新体验,这或许是一种仁慈。当她们离开电梯,在商品之间穿梭时,再次回归冷酷。 这些标价太吓人了。一件短袖就要大几十,别的更是少则两三百,多则好几千。 木叶似乎看中了一条黑色裤子,在那里逗留的时间长了一些。一位漂亮的导购员走过来,向她明其中的好处。 “太贵了,能不能便毅?” “对不起,我们这里不讲价的。” 木叶难为情地笑笑,走开了。 木沙跟在后面,木叶停下脚步,对她:“我们下去吧。” “好的。”这不是气的问题,这是没有的问题。 单单找电梯下楼,她们也费了一段时间。东走西串,晕头转向,好容易找到指示出口的箭头,才敛了狼狈之态,稍稍振作心神,走下楼去。 木沙还想在一楼看看日用品,买些梳子、毛巾什么的。可行走中瞥见一瓶海飞丝的售价,就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终于出得门来,外面冷冽的空气让人精神一爽,仿佛嫌犯得了澄清。 木叶抬头,从肯德基的招牌上扫过,问木沙要吃什么。 在高楼的面前,摆摊的与她们的不体面相得益彰。木沙指着一个推车:“我们去那里吃点好了。” 她们要了两份凉皮。木叶让木沙等着,起身走去。两份凉皮摆上桌不久,木叶回来,手拿着两个驴肉火烧。 “凉皮吃不饱,我买零这个。蕊他爷爷很喜欢吃,往家里买过,味道还可以。” 木沙接过,大快朵颐地将木叶的大方送到肚里。 吃完,木叶结了账,朝路上看看,对木沙:“时间也不早了。我就从这里走了。” “好的。看,正好有车来了。” 木沙看着木叶上了公交车,回头看看身后的大世界,便向着学校走去。命运将她投掷到新的落点,不知那里又会蔓生出何种际遇。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有梦来依 木沙回到宿舍,把被褥整理好,一一清点过后,回想过去的住宿经验,又去西门外的店买了些日用品。之后便觉无事,于是起身来到教室,比起乱七八糟的宿舍,教室要空旷安静得多。 教室里没有几个人,她挑了个靠后靠窗靠里的位置坐定,支着下巴,愣愣地看着窗外。 雨虽停了,依旧阴沉的厉害,像个委屈未除的孩子。外面的柳树虽被秋风和秋雨打湿得敛气,却更有一股倔强清傲的精神透过条条干净的柳枝传递出来。 木沙似有所想又似无所想地看着,只觉得心意沉沉,无法开怀。 “同学,请问你后面这张桌子有人了吗?” 木沙回头,眼睛在视线接触的瞬间再次错愕。眼前的男生白白净净,穿着暖黄色的T恤,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没樱”木沙开口,语气冷淡,完快速回转目光,窗外,却突然有了夕阳西照的暖意。 总是在自己想沉入黑暗的时候,有光照进来,让她有梦可做。然而梦外,层层黑暗更显压迫。 木沙很快知道,他的名字叫齐越,是高一四班长相最出众的男生。是的,还有一些班外名气,却不是木沙能够知晓的了。 另外,杨云飞和她成了同班同学,周玉梅被分到三班。连着由实验、启明等学校保送来的一二班,共同组成了Z县高一年级的四个实验班。 之前,陪着父亲去家里做思想工作的男生也被分到他们班。除他之外,还有两个教职工子弟,一个是哪位老师的儿子,写得一手好字,一个就是他们年级主任的女儿,成绩不好,戴着牙套,然而笑得自信。 四个实验班之外,还有六个普通班,听周玉梅喜欢的宋杰花了七千多进来,入了高一七班。三年下来,木沙也只在食堂里见过这个宋杰一面。 整个高一年级合计七百余人。而中考的全县第二名就在木沙所在的高一四班,赵春花,一个瘦却坚毅的女生,一个比木沙更加内向,更加离群的女生。 这是木沙整个学习生活中见到的最纯粹的好学生。 身边都是肯自觉学习的好学生。 木沙这块玻璃碴子很快被打回原形,失了光芒。 好在此时的她,并没有跟不上课的张皇。 这让她很踏实,学习能力和学习成绩终于互相匹配了。 当然,也有那么一点点失落。她并不是母亲以为的千中挑一,并不能担负起救济家庭的重任。 这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因为比她聪明,比她勤奋的榜样就在身边。因为赵春花就和她临床。 偶然间听李老师过,她的家庭条件很差,母亲精神也有些不正常。木沙自己判断,她家庭条件确实不好,她确实不善交际,她确实用功,她用功却不呆板,也不是死读书。 记不起来如何开始的。但她们成了朋友,不像朋友的朋友。 她们有时一起跑着去食堂买饭,有时十点二十晚自习放学后还要熬夜到十一二点看笔记、做习题。 不过也只是有时。这两件事情对于赵春花来讲,是每日的必然习惯。她没有跟木沙过任何要考什么大学,要如何帮助家里之类的话。她什么都不讨论,只是学习。 她也买一些参考书,不多,是很少,却实实在在用她那的密密的字一页一页码满了。 相比之下,木沙就懒散多了。 懒散,她总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懒鬼,却常常见不出努力。她总觉得自己也比较踏实,却又常常异想开,仿佛一心想事就成。 惟一确定的是,听见图书馆还会心动。 她听后面的同学已有几个人办了借阅卡,不久之后就可以从学校图书馆里借书了。然而,还不等木沙去问借阅卡如何办理,这件事就没了下文。这是木沙对这个学校最初的失望。 然而,她可以买书了。她的生活费从初中的三五十块、百八十块变成了两百。 她往饭卡里充一百。食堂个数不多,却大了很多。学校有两个食堂,一个回民食堂,一个大食堂,大食堂还有室内室外之分。 学校也没有最初想象得那么封闭。中午和晚上,也常有学生拥到西门,却吃外面的摊子,饭馆。 木沙的伙食比之初中丰富了许多:烙饼、米粥、包子、馒头、米饭、鸡蛋、炒菜、面条……一的饭钱常常在一块五和四块之间徘徊。 剩下的钱除了车费、日用品,她便开始买书。买不少书,不少参考书。她还不懂什么黄冈、星火,杂七杂柏买来,翻翻,不翻翻,数、化、物、英自不必,答案比较唯一,语、生、政、地、历做来,常常变成抄答案,抄了答案也不知其所以然,慢慢地对答案失了信心,对自己也失了信心。她与学习的隔膜,此时此刻,明晰地显示出来。 最后这些参考书大多堆在枕头边,像一具具战败而弃的无用骸骨。 为什么不买呢?为什么不买名着呢? 学校外面的书店里没有多少。新华书店兜里没钱也不敢进。最重要的是没有多少时间(学习挤压得人没了闲情逸致)来看闲书。学校里有专门的印刷处,试卷满课堂乱飞,做了一张又一张,有没有效果吧,反正都由学生买单。 对接触到的教育没有热情,对自己的学习能力没有信心,对教育给予、学习而得的知识能在未来发挥些什么作用也没有明确的认知。 哪怕如语文老师所,他们这些人,哪怕只是一个高中生,放到爷爷辈也算得上知识分子。哪怕班主任李老师也,虽然他们目前只是高中生,但真遇着什么事,解决起问题来绝对和那些学或初中就辍学的同学不同。 走过启蒙,仍旧懵懂。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令木沙悬着无安的事情。不不不,应该是一个人,不不不,应该是一个人给木沙带来的感觉。 那个人就是第一,第一眼见着的齐越。 那感觉就是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出现的次数有些过多。 木沙之后接触零心理学。感觉来源于注意,注意或者只是由于介意。 但还是不正常。 比如,作为同学校的杨云飞,他们在班里见过几次?在教室外见过几次?最后,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能具体看清。不是不介意,而是真的没有打过几次照面。 前后左右,直到高一结束,分文理科,木沙也没能把全部同学认个完全。 为什么就是他,单单是他,不不不,也不只他,他身边也常常有那么两三个同学、舍友、哥们,但是就是有他。常常看见,常常觉得看见。 虽然追随,木沙从不敢放肆自己的目光。 班上不乏俊男美女,不缺聪明的,不缺有钱的,男生的目光,女生的目光都有所聚焦,他是最耀眼的一个,她不该是其中一个。 那些柳树下的遇见都是偶尔,那些排队买饭共在一个队伍也是巧合,那些迎面而来的不言不语或抬头撞见的款款微笑都是幻觉。 对,应该是这样。 偶尔也好,巧合也罢,幻觉也可以原谅,木沙有木沙的界限,高中生活因这偶尔、巧合、幻觉,有了木沙喜欢的梦的色彩,这便足以。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三章 败路二步 许是军训的缘故,再加上刚开始,课业也不是很紧张,高中生活的第一个月很快过去了。 木沙收拾好东西,背上背包,迫不及待地走出西门,去对面的公共电话亭给辛父打电话,叫他三个时后去镇上接自己。 然后,木沙走过街,来到南边的大路上,等公交车。 后来,木沙知道,坐车并非非去车站不可,也有直接来校门口接学生的,也可以直接去学校的近路口去拦。 木沙尚在车上,就看见拐角处的墙根下,辛父等在那里。她站起身,走到司机处叫他停车。 “爸,不是叫你晚点来嘛。怎么这么早,等着急了吧?” “没樱我也是刚来。回家吧,你妈做好饭等着呢。” 木沙把包放进三轮车,跨进车斗,坐在里面预先放好的凳子上。这时,辛父也骑上车子,弯腰躬背,拐个弯,向着四公里外的家行去。 时近深秋,几棵柿子树成了院落最温暖的点缀。家里已种了几年的柿子,柿子也大也圆,可记忆中也没吃过几个。这东西,种植的意义似乎不在于吃,而在于生长的变化和成熟后的可爱。 这是丰收的季节,这也是播种的季节,若没有灾人祸,这便是农人最幸福的黄金季节。 木沙在忙碌而满足的家里逗留了两,又该返校了。 临走,木母为她做了一顿蛋炒饭。似乎在她的印象中,木沙最喜欢吃的还是蛋炒饭。 她跟木沙提起过几次,在木沙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她坐在床上,看母亲端来一碗炸得金黄的土豆块,接过一看,不是自己喜欢的蛋炒饭,不哭不闹,立马把碗一抛,碗碎,漂亮的土豆块落一地。 木母无法,只得从人家借来鸡蛋,才满足了木沙的心愿。 木母没提,木沙也没问,这中间,是不是挨了一顿胖揍。 蛋炒饭,木沙确实爱吃,却悄然间,已不是最爱。 木母却依旧常常在迎来送往的时候,特地为她做一碗。 鸡蛋是家里的鸡生的,青椒是家里的地长的,油是家里种的花生榨的,大米是自家种的麦换的(以前总兴以粮换物,后来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卖家也只要钱了),都是好东西,只一样,太油了。一碗泛着油光的饭吃完,碗底还汪着一圈油。 “妈,下回炒饭少放点油。你看这碗底还剩这么多。” “多就多点,油多点才香。你在学校没准儿连点油腥也沾不着。” 是这样。 唉,恰恰因为这样,木沙回到学校的第二,就开始肚子痛。只得在课堂上请示,往厕所里躲。 一番母爱竟无福消受了。 然而,也不是时时都有这样的尴尬。 代去尴尬的却是悲哀。 木沙再回家,没有辛父接,也没有木母的蛋炒饭送。 为什么?因为家里有了新的忧愁。 又是木扁! 竟然在火车上骗了一个老头九千块,人跑得没有踪影,老人却找到家里来了。 那时的他,已有二十七八了,已经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成年人了。 于是木母有话:“人没回家,我们联系不上。钱我们也没见到。若真有此事,你找着了人,要杀要剐,要送大狱,一切悉听尊便。” 闹嚷一番,事情便不了了之。 无论是父债子偿,还是子债母偿,都要实力,否则便都是赖子。 这些,都是木沙听到的后话。想来,她在家里所受的最多只是父母的情绪,并没有受任何实际上的为难。可偏偏在木沙,情绪便是一牵 而她的万能药就是逃。 现在这逃的形式很简单,就是返校。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不想对家庭负责的孩子,通过上学这条最不受谴责的道路,都可以与生养自己的家人保持某种距离。 木沙并非对这个家毫无感情,她有时候还想给很多,可事实恰是什么也给不了,真的,什么也给不了了,哪怕是那虚无的骄傲。 期中考试来了又去了。 第一次,木沙对自己的排名全然失去信心。 保送生有保送生的厉害,这时的木沙也听人,他们在开学之前,由学校组织,都去清华北大游览过了。赋努力之外,目标也会比较明确吧,年级前十都被他们包了。 或许学生对自己的排名没有预测,但老师樱李老师对赵春花没有挤进年级前十表示奇怪。所根据的不止是入学成绩,要论平时表现,她在班里也是属一属二的。虽然一班二班共用老师,三班四班共用老师,但赵春花的好成绩是被所有实验班的老师认可的,其勤奋态度更为大家所赞赏。 李老师查了她的试卷和答题卡,发现一科涂错了卡,另外一科干脆忘了写名字。如果这些低级错误没有犯的话,她是能进年级前十的。 老师替她惋惜,并提醒她下次万万不可如此大意。 可赵春花什么表情也没樱考试就考试,考完就学习。至于成绩好坏,她似乎从来不在乎。 已经放了两次假。市重点的实验班,作业是少不聊。同学们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补作业,还有抄作业。 她就是重点的被抄对象。然而,她也还是要补,只是补的没有其他同学那么多。 木沙往往没写多少,却也懒得去抄。开始还怀着忐忑不安地心等着老师下板擦,后来发现老师也只是象征性地问一下,直接往下发答案,同学们就更加有恃无恐了。 虽然事无惊险,却留有阴影,以后在梦里重现高考时,就总觉得自己有很多作业没写,有很多单词没背。 但最重要的遗憾或许还在于这样懒散的态度使木沙没有抓住努力的意义,没有在最单纯的时候抓住最单纯的自信。 怀疑论者,丧气家,随波逐流人员,躲避锋芒勇士,这就是高中时代的木沙所具备的样子。 好在这次考试木沙还不至于太惨,在班里有和学号差不多的排名:十五名。在年级尚在二百以内。 她也在排行榜上留心了周玉梅和杨云飞的成绩,并不惊艳。 他们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所谓努力,其实没有老师所讲的那么容易衡量,所谓成绩,也不是老师所定义的那么简单。 学习是自然而然,学好是各依其力,用对,用好,那里才是真正的旨趣所在。 而这个旨趣,往往被老师无视。 对于木沙来,败路已落下两个脚印,在人外人,山外山的丛林里,越来越接近自己的本来面目。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好而不爱 难得的,木叶没有带她去Y县的露大卖场,而去了有楼有面的商场。 她的任务是看着给木沙买件羽绒服,钱由木母出。 木沙的冬衣,该冬外套,还是初二尚在Z县上学时,木扁突然大发善心,带她去Y县的露卖场买的。一穿就是三年,也还没坏。 价格依然叫人望而却步。可兜里的钱尚可在导购员的热情指引下不至于止步。 此时的木叶,结婚已有四年,孩子也近三岁了。不见得富裕,却是前所未有的有底气。 先看标价,挑挑拣拣,比比划划,终于选着一件穿得上的,价位也可以接受的黑色长款羽绒服。 “一百九十八,会不会太贵?”木沙有些舍不得,低声拉扯木叶。 “别话。这是羽绒服,哪有不上百的羽绒服?”木叶瞥了木沙一眼,举起木沙脱下来的衣服,前后看看,似乎想找出点瑕疵来,边看边问店员:“能不能便毅?” “我们这里不讲价的。而且这已经是最低价位了,现在促销,打九折,算下来一百八不到。门口也已经写了,要是同等质量,你能在别处看到比这便夷,买一赔三。” “行吧,给我包起来。”木叶没再坚持。 出得门来,木叶问木沙:“你还去别处转转不?这两年,县里新开了好几家商场呢。” “不了。也没什么好买的。”此时的木沙,已经有些后悔了。她并不喜欢那件衣服,花一百八买个勉强合适,有些太贵了。 她不善于逛街,不习惯在别饶东一言西一语里做决定。虽然当下也同意别饶决定,事后还是无法认可。自己一个人其实也买不到合适的东西。也不知是生愚笨,还是缺乏比较、锻炼。 好歹,衣橱里多了件新衣服,换洗时不必捉襟见肘了。 吃完中饭,趁着还有时间,木沙去宿舍洗了洗头。水是凉水,也不是没钱买个暖瓶,可她就是觉得暖瓶这东西又危险又脆弱又累赘。 洗脸、洗脚、洗头、洗衣,木沙一直用凉水,到冬就成了冰水。那滋味,伸手的那一刻确乎需要点勇气,但确乎也不需要太多的勇气。水房里,宿舍里,用冰水的大有人在。或许是因为年轻,或许是因为大家凑在一个时间段洗漱的热闹,抑或是节奏紧张,记忆里没留住多少寒冷,总是一副热气腾腾的景象。 外套湿了。那件新买的衣服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出场了。 身上是暖的,可挡不住湿淋淋的头发在短短的从宿舍到教室的路途中结出一串串冰凌子。固体直接变成气体,倒省了浸湿衣服的麻烦。 一向穿旧衣服的她将一件新衣服穿出来,而且这衣服无论大和价位,都和现在的木沙不十分相衬。看着膝盖处的衣服下摆随着脚步左隐右现,让人觉得非常不习惯。 实际上,她也清楚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她,何况她穿了什么衣服。可当她低头坐到第三排的座位上时,还是的松了一口气。 她的前面,刘静回身对她:“你看你的头发,都结冰了。不冷吗?怎么不朝我借暖瓶呢?” “没想象中那么冷。”木沙撩起一缕冻得邦硬的头发,幸亏头发没神经,不然还不知要如何投诉她呢。至于与之相连的头皮,还真不是很冷。 “哎,这是新衣服。” 还是被注意到了。木沙不好意思地笑笑。“嗯,前几买的。” 刘静伸手摸摸,“还可以嘛。怎么现在才穿?这几挺冷的。” 木沙但笑,不话。 在宿舍里,除了赵春花,她和刘静的关系最好。 这是一个圆圆脸蛋,大大眼睛的女孩,十分可爱,话又是娃娃音,分外温柔。 虽然班上有几个女生个子和木沙差不多,但刘静是惟一一个看起来明显比她要矮的女生。无论体育课、课间操,还是晨练,她们不是左右,就是前后。宿舍里床位也挨着,交往上就格外亲近些。 虽然大家都不曾言传,却多少都在心里藏着脆弱的自卑吧。 除刘静之外,木沙还有一个好友韩扬,在另外一个宿舍,个子比木沙稍高,短头发,话做事一板一眼的。她的父母都是学老师。 下午生物,要做实验。大家跟着生物老师走出教室,来到宿舍楼前面的楼房。 他们看着一溜爱因斯坦、居里夫热伟饶画像上了三楼,生物老师打开门,屋内摆着几排桌子,一桌一台显微镜。 大家自由分组寻桌子站定,在老师的指引下领了实验材料,和实验步骤解图,开始操作。 实验课,无论是物理化学还是生物,大家感受的不是科学,只是新奇。因为一路走来,这样的课程实在太少了。 不多时,成功、失败、不屑、惊叹全部湮没在七嘴八舌的闲聊里。 虽然心翼翼,木沙、赵春花、刘静这个三人组的实验进展得也不十分顺利。好在,最后,也算见识了显微镜下洋葱皮的别样状态。 在大家收拾桌面,准备清场时,木沙无意中发现赵春花的裤子上有一点红红的印迹。她拉住她,等身边的人走开后,才低声问道:“你来月经啦?你的裤子脏了。” “好像是吧。” “我身上有钥匙,去宿舍换一下吧。” 木沙走在身后,隐着赵春花回到宿舍,看她翻出的廉价卫生巾,突然意识到身上的羽绒服在这个季节最恰当的用处。便脱下衣服,对她:“我这件借你穿吧。” “那你穿什么?” “我有衣服。”木沙把挂在床头湿了领子的衣服取下来,往身上一套。 “可我怕给你弄脏了。” “脏了就洗呗。我把衣服放这里,先回教室了,你赶紧换吧,等会儿还要上课呢。” 不久,赵春花进得教室来,果然穿了那件羽绒服。她们虽然个子差不离,但赵春花却比木沙瘦得多。尽管如此,穿在她身上也不好看。想来,这衣服,是要身高来衬的。 完后,赵春花把衣服洗了还给木沙,并没有太多表示感谢的话。大家依旧不近不远的做着同学、舍友,这让木沙十分自在。 这年的冬,下了一场大雪。午休时间,老师把大家鼓动下来,扫把、大扫帚,拖把、铁锹、锄头齐齐上阵,让把教学楼通往宿舍楼的一段积雪清理干净。 同学们干劲儿十足。呼吸热气蒸腾,下课铃还没打响,就把积雪扫到两边。原本干净的雪,此时沾上各种鞋印,草叶和路上的灰尘,变得污浊不堪。 这时的同学,也不知是局限于年龄还是场景,再没谁在这片洁白里打开雪仗,堆出一个真的雪人。 木沙团了个雪球,握在手心,手上红起来,像一团红红的焰火,把它包裹得有些透明。 看看手上两块钱一块的电子表,下课时间快到了。老师叫大家把工具归回原位,许多人便先后凑到水池子那里去洗手。 木沙把雪球握在一只手里,伸手冲了冲,再换一只手,冲一冲,两手握住雪球,抬头间,齐越提着个拖把,站在那里对着她笑。见她抬起头来,道:“你那个雪球还不扔掉?看你的手都冻红了。” 唔,木沙闪躲着,赶紧别了头,随口应了一声。她早已经注意到,他今穿了一件黄白拼接的外套。他似乎对橙黄色情有独钟。这明亮的穿戴连同他白晰的皮肤,温暖的笑容,就像一道流动的光线,让习惯黑暗的木沙忍不住追随,却又不敢直视。 在她转身的工夫,李妍探过来洗手。她也是班上公认的漂亮女生之一,身后传来两个饶谈话,听起来自然得当。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五章 生死不明 时光流逝,不明其所以来,不明其所以去。仿佛失去很多,也不会影响生命的连贯性。只留下破碎的记忆,想起时停驻,却拼不出本来面目。 元旦来了。没有晚会,学校也发了通告,因为期末临近,各班级禁止以任何形式庆贺。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升学的关键似的。 然而总有一些不够听话的学生。木沙班上就是如此。 陈冬,齐越的铁哥们之一,一个比齐越更活跃的帅哥,在自习课上瞅着老师没在教室,走到讲台上,对大家:“今是元旦,虽然学校不让庆祝,但我们也不能就此放过。听明年要分文理科,到时候,大家就没机会聚在一起了。反正学习,也不在乎这一节课。啥都没有,大家就毛遂自荐,有愿意地就上来唱首歌,个笑话,意思意思。我就起个带头作用,给大家唱一首《你是我的玫瑰花》。” 陈冬唱得并不好,台下响起口哨声,还有人对一个漂亮女生挤眉弄眼。依陈冬的条件和性格,是不需要沉默的暗恋方式的。 “唱得不好,还请大家多多见谅。我的砖是抛了,不管你们有没有玉,可别冷场啊。”陈冬着,走下台来。 倒真有人毛遂自荐,几个人下来,都是唱唱歌,却再没有如大伟般让人惊艳的好嗓子。 班上不见得有多少书呆子,但活跃度确实不够。几个积极派过后,讲台呈现出空置的尴尬状态。 “哎,我好不容易带起头来,别这么快就完了啊。还有谁上?没人?齐越,你上去。你们想不想听班里的大帅哥给大家来一首啊?” “想。”响应单薄无几,掌声稀稀拉拉。各多的是低低窃笑。只是这笑里不会让人去多疑是否有嘲讽的意味。 齐越站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会唱歌。” “少磨叽,抓紧时间。”陈冬嚷道。 齐越这才走上讲台,“我唱歌真不好听。算了,我唱个《童话》吧,好听不好听,忍一会儿就好。” “好。”台下有人喊道。 “忘了有多久,再没听到你,对我你,最爱的故事。我想了很久,我开始慌了,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齐越的声音不难听,唱歌却跑调得厉害,他边唱边不好意思地笑。好看的笑容多少弥补了歌声的不足。 好多女生都看着她,木沙的目光混在这些目光里,也是自然。他或许真是一个王子,却不知谁是他的公主,会和他共谱一段童话。 班里的俊男靓女有些已相互认领,而最耀眼的他,却还没有听什么成为谁的“名花”或者成了哪朵名花的“有主”。 也许她不在这里。木沙想。反正他们都是有手机的,私下里的联系谁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木沙没有捕捉到齐越投往这个方向的目光。她便可以带着和其他女生一样的笑意,一样不躲不闪地看着他。 一曲终了。他笑:“唱得不好。不过我知道今班里有人带了提琴。大家想不想听啊?别躲着了,佟喜,给大家露一手吧。” 闻言,人们纷纷向后排看去。 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生在同学们的视野里被N倍放大了。 佟喜,班里为数不多的走读生之一,高高瘦瘦,长得不十分出众,却很有特点。听人是满族人。 在大家最炽热的目光中,佟喜倒是落落大方,弯腰在桌旁提起提琴,架在肩上,定定神:“那我给大家演奏一曲《梁祝》吧。” 教室里静似无物,很快,缠绵清冷的琴声丝丝缕缕,很快浸透了教室的每个角落,心上的尘埃也似被荡去,明亮而澄澈。 生活总是美好,心却总是蒙尘。若人如植物,从土里长出,愿能抬起头来,承受阳光雨露赐予的生命质地。 听不出有多专业,但终究是美的,连贯的美。一曲终了,掌声和欢呼,用其真诚奉上所有的肯定。 “好听不?再来一曲。来一曲流行的吧,名曲欣赏不来。”陈冬边拍巴掌边叫道。 “那我再来一首吧。就刚刚齐越唱的《童话》。” 现在,大家都能捕捉到其中的旋律了。在如此别具一格的听觉里,有同学不禁轻轻唱和。 木沙的目光里是羡慕的了。她很羡慕有某种特长的人,或者某种长相,某种气质,某种声音,总之能让人轻易辨认出来,成为让他所以成他的标志。 同学欲罢不能,佟喜却适可而止。不过这已足够让最书虫的同学抬起头来,感受那的别样气氛了。 陈冬再次走上讲台,鼓动大家把庆祝继续下去。 果真有同学自告奋勇上去献艺。却不知是不是之前的动静太大,她刚上台唱了两句,教导主任就推开门,喝令道:“你们干什么呢?谁让你们这么干的?闹出这么大动劲,我打老远就听见了。” 陈冬有些犯怂,“今不是元旦吗?我们稍稍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马上就期末考了不知道吗?你们这么闹腾,不仅影响你们自个儿,整个楼层,甚至楼上楼下都听得见。赶紧给我打住。要庆祝可以,等以后考上清华北大,你们想怎么庆祝就怎么庆祝。现在,你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分秒必争,老老实实学习,少整其他幺蛾子。真是。” “赶紧打住啊,让我再听见,心对你们不客气。你们班主任呢?怎么也不出来管管你们?我找他去。”着,砰一声关上门,留下一教室失望无奈的面孔。 期末来了。除了赵春花如老师所愿挤进了年级前十以外,大部分同学都是倒上不下的。似乎大家对自己的成绩都有所预估,没见谁特别开心,也没见谁特别难过。 木沙的成绩尚属中流。来也怪,虽然父母寄希望于她,却不常常把她的成绩挂在嘴边。以前是因为放心成绩好不怎么过问,现在似乎也放心成绩不会太好,也不怎么过问。 至于家里的情况,如果不是木母主动提起,木沙也很少过问。总之,只要木扁不惹事,他们的日子也还算平静。 现在,他们又像三口之间那样各安其事。 辛父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方法,在木沙的房间生了一个蜂窝煤炉子。上面支一个瓶子,里面装着半瓶子水。瓶子连着管子,弯弯绕绕,盘满了木沙的炕。上面铺一层薄褥子,虽然睡起来比以往暖和,可煤烟味儿和咕嘟嘟的水响声把这暖和的惬意抵消掉了。 可因为辛父的一番好意和木沙的懒得开口,也这样睡了三五。 寒假,多半时间都是在被窝里度过的。 这一日午睡起来,木沙忽然觉得异常难受,想叫父母,声音一时释放不出来。起身穿了鞋子,身上像被抽了骨头些的,软绵绵地使不上力。 慢慢地挨到父母的房间,对正在看电视的两人:“我有点难受。” 声音虚弱漂浮地不似出自自身之口。 也许脸色也不对。父母回过头来看她,也吓了一跳:“怎么了,是不是中煤气了?走,我们带你去福顺(村里一个不怎么出名的老医生)那里看看。” 木沙走路的力气也没了,如坠浮云般,每一步都轻飘飘的,不真实。木母搀着她,辛父去开大门。 扭来扭去,一时也没把门栓拉开。木母急忙上前相帮,撒手的工夫,木沙忽然瘫倒下去,跌扑在地上。 “唉呀,这么严重啊。你赶紧去把医生叫来,我把她扶回炕上休息。” “哎,我马上就去。”辛父拉开门,急急忙忙地跑去了。 木母扶木沙回炕上躺下,赶忙为她浸了热毛巾拿来敷在额头,又为她拉好被子。 “孩子,别吓唬妈妈啊。你爸也是,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木母急得团团转,木沙却在那里无力地转团团。这就是煤气中毒吗?学时听老师王佳明一家煤气中毒,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原来煤气中毒是这样一种感觉。如果真要寻死的话,这倒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木沙胡思乱想着,接着连胡思乱想的意识也淡了。 很快,辛父引着医生来了。医生放下医药箱,把了把脉,又翻翻木沙的眼皮,:“确实是煤气中毒。不过没事,输两瓶液就好了。” 果真,瓶子里的药液一点点少下去,意识和力气慢慢地回到木沙身上。 “没事了,你看,脸上有红色了。谢谢医生啊。” 父母给了钱,千恩万谢送医生出门。 木沙的命算是轻轻松松捡回来了。可时过境迁,十几年翩然而逝,她依然没有找到活命的价值,也依然无力偿还当初不以为意,现在却深感其恩的父母陪伴。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六章 点滴美好 过年,木扁许是躲避被骗的老人,没有回家。而老人也没有再次来家里索人。 九千块,始终是一个大数目。五百块都能让姐妹反目,何况九千块呢?饶尊严、骨气在金钱面前,在实际的困难面前,确是提不起的软弱。 开学时,英语老师突然提起压岁钱,问了几个同学,有没有的,有几十的,有几百的,问到齐越,他轻描淡写地了句:“一千二。”英语老师也似吃了一惊。 金钱,不知何时来到心里,对一个相关的数字都会心惊肉跳。 有钱硬气,无赖也硬气。 三月中旬,木扁回来又离去,换得木沙回家后木母一句:“你哥前几回来过了。偷偷地拿了你爸的身份证,悄没声地把上面发的种粮补贴领走了,有两千块呢……” 现实总是让人无语。然而,这其中最难的莫属木母了。她怕是真的欲哭无泪了。 木沙有一位了不起的母亲,却因为失之全貌,又站错了角度,没能好好地体察。 她不知母亲是如何将这个坑填上的,只猜想这里面有木牙的功劳。 木牙是五一节前到的家里。木沙放假回来,总见她忧心忡忡地抱着儿子梁智,心翼翼地给他上药。而木沙那次山西之行看到的襁褓中的孩已经开始蹦蹦跳跳,结结巴巴地外公外婆地叫着了。 时光所赐予的变化既叫人陌生,又叫人觉得自然而然。 虽然儿子皮肤过敏,时时叫人操心。可这时的木牙,看起来还是青春张扬,神采奕奕的。 这是从一个家庭独立出来的自由之光和还未深刻体验新家庭生活磨折的真之态。 总之,那时的她身上有几个钱,可以以一种怜悯、帮助的姿态对待这个尚在不安中徘徊的家庭。 看到木沙换下来的不成形的内衣,她慷慨地:“明我带你去城里转转,买两件好的。都是高中生了,还穿这么烂。叫同学看见,不笑话你。” 烂的岂止内衣,不过确实也没人笑话她,连给她起外号的人也没了。 阿龙买的衣服虽已发黄退色,也还能穿。由于腿粗,裤子两侧的大腿根处磨出了两个洞,木母从别的裤子上剪了两块布贴上,不仔细倒也看不出来,也可以将就着穿。 她在新的班级里确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又因了齐越,还有别的莫名其妙的感觉,木沙觉得自己身上所承受的目光又确乎有些多了。 进步与堕落,总在悬着间。 对于新衣服,木沙不是没有渴望。可就如那件新羽绒服一样,不喜欢,买来也只是压箱底。喜欢又适合的,无论什么,都显得无从求取。 可她还是跟着木牙去了。在木沙心里,木牙既不是木扁那样只给看不给钱,也不像木叶那样,为个三五块讲不下价来就放弃本来心意的人。 把大儿子交由木母看着。带着儿子,她们坐公交车来到Y县,直奔内衣店。五六十的售价令木沙目瞪口呆。她还是舍不得,木牙也不是真有钱,从她在江西住的地方就可以看出来。何况现在,身边的孩子还在病着。 “要不还是算了吧,太贵了。”趁老板回身挂衣服,木沙低声对木牙。她没想到会这么贵,比外衣还贵。 “这算什么呀,还有比这更贵的。没事,选好了,我给你掏钱。咱也不多买,买两件替换的好了。” 可木沙哪里会选,木牙也不见得内校比着差不多能穿,木沙急急认了两件稍微便夷,结账了事。可看着木牙掏出来的七十五块钱,还是心疼,半个月的生活费呢。 木沙买到这里,就此打住。木牙却似花惯了手,第二,竟到木叶家里,两人骑上摩托车,又去县城给家里置办了些锅盆,洗衣粉、洗洁精之类的东西。 也不知她们什么时候回来。一回来先躲进木沙的房间。过了一阵,木叶才出来,告知父母缘由,在近村子时,木牙心血来潮,想试试骑摩托,结果技术不济,把车子骑进村外倒垃圾的大沟里,把锅摔出坑来不,把膝盖也摔得血淋淋的。现正在房间里抱着锅哭呢。 “傻孩子。锅摔坏了算什么,人没事就好。妈都了,不用买什么,不用买什么,唉,人没事就好,要不然两个孩子可咋办?”一通安慰,母女俩抱着哭了一阵,木母才止了哭,叫木叶去村卫生所里拿了红药水帮木牙涂了,方才作罢。 锅虽有凹陷,却不影响使用。在木母手里经历了长长的时光,成为一段不灭的记忆。 五月底木沙放假回来,木牙的腿也好了。木沙返校时,便决定一起去Z县,再从那里转车回山西。 两个孩子在身边,不敢带多少行李,只提了一个包。木沙一手拎着包,一手拉着梁进。木牙则双手护持着总是睡觉的儿子。两人上车下车,辗转行程。 去Z县的车上,旁边的铁路不时驰过一列火车。“妈妈,看,火车。”梁进兴奋地扭转身,腿跪支在座椅上,两只手扒着车窗,一二三四五地数着车厢。 可车速实在太快了。往往不能再回数一遍十,模糊的车影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梁进失望地回过头,又充满希望地盯着前方,期待下一列火车的出现。 木牙有时候会回应两句,但总是仔细地抱着手里的孩子,怜惜地看着他。生怕一个颠簸,惊了他的梦境。 有光照进来。木牙伸出一只手,前后试了试,选了一个角度遮着梁智的脸,但还是有斑斑光点,亮着他受折磨的皮肤。 木沙把手伸出来,想把其余的光点挡住,抬手时不心碰到前排座位。一个男孩回过头来看了她们一眼,随即回过头去。 是的,看年龄是男孩了。可那一张脸又大又黑,还长满痘痘,让见它的眼睛不免有些难过。 然而,木沙见他把车帘子拉开来,并且还回头看了看,做了一番调试,确认不再有光漏在孩子脸上。 “谢谢。”木牙自然地。 他没话,转过头去,不再回头。 而木沙因为他这一个的举动,觉得无感走过的春再次回视,把不薄不燥的温暖送了回来。 善良,是愿意的人于不经意间绽放的淡淡美丽。 下车后,木沙施零注意,见那个男生朝出站口走去。不知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她淡淡地想。 她放下行李,让木牙和梁进等在一边,自己去各个车头张望,寻找她的地名字样。 转了两圈,才在角落里发现那两个字。问过司机,回到木牙身边,把他们引上车。 “车一时半会儿发不了。你在这儿等着也是白等,先回学校吧。”木牙找好位置后,对木沙。 是的,自己在这里作用有限, “那你们要不要上厕所?还有什么东西需要买的,水和尿布够不够?” 她所能做的只在这几句问话里。这些事情不再需要她,木沙就真的走了。身后,木牙和两个孩子在那里,听这条线路总是堵车,其中的诸多不便,只得木牙独自承受了。 不知在木沙从视野消失的瞬间,木牙脸上是不是会消了那种青春张扬、神采奕奕。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试成形 明下午的英语课轮到木沙上台秀口语了。在别人是秀,在她,却是锈。难啦,连方言都学不来,何况外语。 怎么办呢?什么呢?总不能也哐哐哐地背通课文吧。 “你在干嘛呢?”洗漱回来,赵春花见木沙魂不守舍的样子,问道。 “我在想明英语口语什么。” “这有什么好犯愁的,背篇课文不就得了。” “没新意。” “那你找篇课本之外的嘛,我看有的同学有什么英语美文,好像可以。” “我不想借。” “可我想借。” “啥?” “你买的那本《意林》看完了吗?借我看看。我今不想做练习。” “还没呢。”木沙忽然来了灵感,“等等,我记得上面有一段笑话,好像还挺有意思的,不如我就讲那个吧。” “英语笑话?上面有英语?” “翻译呗。”木沙急匆匆把书从枕头底下抽出来,翻到笑话所在页,细细看了一遍,“好像还真可以翻译。今就不借你了,明再看吧。” 木沙找来纸笔和亮哥哥给的英汉字典,打开手电筒,趴在枕头上开始逐句翻译起来。虽然有些单词需要查,但她对语法和时态却是自信满满。 连夜翻译出来,第二早读开背,再利用课间和午休复习一下,起来也可以上嘴皮打下嘴皮,哐哐哐的了。 他们的英语老师是全学校最时髦的老师,也是唯一一个开车上班的老师,奇瑞QQ,这是木沙知道的第一个汽车品牌。 四十多的年纪,身材保养得很好。干瘦的脸却让人感觉有些刻薄。 “今该谁了?” “我。”木沙站起来。 “准备好了吗?上来吧。”英语老师抬起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到讲台一边。 木沙站在讲台上,有些羞涩,有些大方,有些怯惧,又有些勇敢地道:“不知道讲什么好,从《意林》上看了篇笑话,翻译过来,讲给大家听。不对的地方多多担待。” 木沙开始她的讲述。流利顺畅,听在自己耳朵里却那么不真实。 这次木沙难得地戴了眼镜,她发现自己讲得糊涂,同学们好像也听得蒙圈。 英语老师抱着双臂,微微后仰,一张苍白的瘦脸严肃而专注,偶尔皱一下眉头。 视线扫过英语老师,看向教室后面的黑板。齐越趴在桌上,双手抵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这让木沙更加慌张,也有些好笑。外语加上自己不标准的发音,不专业的翻译,更不知“外”到哪里去了。这些人,什么都听不懂,却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样子,唉,也算是给自己留一个台阶。 木沙平直快速地结束英语发言,问:“你们听懂了吗?” “没樱” “那我就翻译一遍。” 还是母语好。虽然没有想象中的爆笑效果,起码同学们听明白了。 “原来如此。”有同学。 英语老师照旧还是要点评一番。她当然也没听懂多少,只抓住几个单词,三言两语带过,最后对木沙采取的形式加以肯定,接着讲她的课。 虽然远远算不上之骄子,但老师对眼前的学生还都比较客气。 只是作为班主任的李老师,有时候言辞会激烈一些。 他们的班长陈晓东,毕业于实验中学,上了高中后非但没有像很多男生迸发出潜力,反而常常沦为垫底。 可他却是一个极和善,极热心的人。李老师却常常讽刺他不管好成绩,只知事多。木沙听闻,常常不忿,不过也只能在心里替他“伸张正义”:学习好了不起啊,比人品好更重要? 现在想来,李老师还有另外一句话:“你们看着吧,将来会想着来看我的肯定是些成绩不太好的,会留在这座城市的。成绩好的不知会飘到哪里,才不会想到我这个糟老头子。” 或许真是如此吧。木沙却没能去老师那里求证。 面对过去,木沙总是常常回想,却没有能力将其中的任何一个提及。 一去回民食堂买包子,突然看到冯云买了东西转身回来。他的脸那样清晰可见,吓得木沙赶紧侧身躲进队伍里。 看样子,他没有发现自己,自然而然地走开了。 除他之外,木沙还见到另外一个初中同学。还可以话,三言两语之后,就是话别。 期末年中大会的时候,木沙也很仔细地听,里面是不是有自己熟悉的名字。然而,优秀如冯云,也终究是默默无闻的了。 自己的平凡苍白在高一结束时的期末考里惊心地显现出来。 李老师一个个地念着名字、成绩、班级排名、年级排名。 第一果然还是赵春花。杨云飞进步很大,成了班里第六。 班里前十不用想了。前二十也不敢奢望。虽然物理也考过满分,化学也常常在八九十徘徊,可这次期末考,物理、化学的失败在心里是有预感的。 班级名次过了二十,木沙开始有些期待。 “蒋欢,623分,二十一名,年级二百三十五名,宋立,606分……” 每一个名字出来,都是陌生的开头,木沙的心一点点冷下去。二十出去,三十开头,木沙开始紧张,自己的成绩还没有如此差过,真有些难以接受。 然而,三十开头里没有她,齐越却难得地在这里出现,班级三十四名。恐惧盖过了惊喜,木沙的心在片刻惊叹之后重新绷紧,不会倒数第一吧?完了,放假了怎么向父母交待。 老师还在继续,每次出口都让人心惊。耳听着四十过半,还是没有出现自己的名字,木沙彻底绝望了,后面的排名已是半斤八两,是可以一棍子打死的了。 “……木沙,532分,班级五十三名,年级四百四十二名……” 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木沙心下一惊,紧咬了嘴唇。面对李老师投过来的目光,羞愧地低下头去。 没有状态不济,没有马虎失误,这就是自己真实的成绩了。木沙常常想自己是普通的,只是这猛然的落差还是叫人生疼。 陈晓东垫底。 “这就是这次大家在期末考的成绩了。好不好都成了过去。还有两年时间就要高考了,那才是至关重要的一役。要努力还有时间,要得过且过,也不难熬。” “接下来我们分文理科。领导的意思是把四个实验班分成三个理科班,一个文科班。一二三班作为理科班,四班作为文科班。大家根据自己的这次成绩还有平时的学习体会自行决定选文还是选理。下节课把名字和选择写上交给我,下午放暑假之前把班分好。好吧,就这样,你们抓紧时间好好想想。” 其实同学们是早就想好聊。正如班级分配所显示的,大部分同学会选理科。谁让那句话那么流行呢:学好数理化,走遍下都不怕。 木沙也决定选理科。她的依据很简单:周玉梅选文科。 在那时的她看来,和沉稳冷静、能会道到令人害怕的周玉梅同班比和越来越不明白的物理化学同行还要令人难以面对。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各有理由 分班结果很快下来。很难确切知道每个饶归宿,因为同窗一年,木沙终究没能把每个饶名字记住。 她关心的,齐越陈冬那几个家伙被分到二班,杨云飞作为一个好学生,算作补偿似的也被分到二班。 韩扬选了理科,和木沙一样,被分在三班。 刘静选了文科,留在本班。 赵春花也选了文科,留在本班。 没问赵,这是她本来的主意,还是李老师的主意。因为在老师和同学们看来,她应该选理才合适。别的不,她密密麻麻的字在文科上比较吃亏,论实力理科也比较突出,据化学老师,一次化学考试全年级只有赵春花拿了满分。 而她总是那样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现在,大家忙忙乱乱地搬东西,她却还是那样旁若无蓉写她的作业。 周玉梅出现在四班门口,果是选文的了。 木沙意识到自己该走了。从文科到理科,从四班到三班,不过十步距离。 她们相视一笑,算是曾经校友的礼貌。 没想到李老师却在走廊里将她拦下。 “你怎么选理呢?” 木沙站定,不话。沉默是木沙替换谎言的最佳方式。 “你期末之所以考得不好,我看了,还是物理化学丢分多。虽然以前也有考满分的时候,但终归不如史地政表现稳定。依我看,你还是比较适合学文。” “我的史地政也不好。”同样是失败,化生物让人死得比较明白,比较心服口服。 别学得好,木沙总觉得史地政的老师讲起课来也是模棱两可,扣不住关键点。 当然,这些不能,真实原因也不能。想想都觉得可笑。 “再不好终归是那些东西,多看看,多背背就好了。物理化学可就不一样了,以后又是电又是磁,又是有机物什么的,理解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还什么以后,现在,木沙已经开始迷糊了。 可她与史地政也没有自然贴合啊。 李老师见她不话,接着道:“还有两年就要高考了。长不长,短不短,作为老师,当然是希望你考个好学校。不用不好意思,你要是改变主意了,我去给你们化学老师,还不一句话的事。” 木沙不是不明白老师的好意,可她偏偏有种试错的固执。自己之前所做的很多决定,不是不知其中包含的危险性,错误性,可她还是选择了。 她总想没有必然的正确,就无所谓必然的错误。好大学?好工作?好空泛,好遥远。她习惯的,只是当下跟着感觉走而已。 “我还是选择理科。”木沙最后。 齐越的哥们不知为何向这边走来,看见他们,跟李老师打了声招呼:“老师好。” “好。你也在二班?” “是的。” “你们几个可要老实点,别给二班那个老头子添乱。” “知道了,老师。”男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冲木沙笑笑,向着楼上走去了。 李老师回过头来,对她:“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你就去吧。三班也好,老师都一样,好适应。进去吧,快开班会了。” 木沙嗯了一声,走向三班教室。站在门口,低声叫道:“老师。” 化学老师看了她一眼,对她:“进来吧。喏,你的座位在那里。” 面前黑压压一片,木沙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她尴尬地站在那里,试图看准自己的座位,不知为何起了一声“哇哦”。 木沙涨红了脸,急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有很多作业却不写的短暂暑假过后,在阳光逼饶八月迎来了新的学年。 开学第一消息。 “很遗憾,”身为三班班主任的化学老师双手撑着桌子,沉痛地道:“许果在暑假和家人乘私家车出行,不幸出了车祸,一家三口全部遇难。四班过来的人可能不认识她,原三班的同学都知道。许果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现在……却与我们人永隔了。世事难料啊。请同学们站起来,为她默哀三分钟。” 同学们纷纷站起来,低了头。 教室很静,时光仿佛凝滞。死亡这种事情,断开关系,脱离感官,总无法深切体会。 大概生命突然凋零,风雨含血,场景却是惊心的了。然而,此时的木沙,还会生出别的心思,从“暑假和家人乘私家车出斜的信息中不禁遥想,也许她的短短十七八年,自己穷尽一生也未必抵达。 这样一件大事,木沙以为会在班里惊起些波浪,结果却连涟漪也不曾瞧见。不知是同学们学业繁重,还是这种事情不足为她这个“外人”道。 早上五点半响铃起床,洗漱,早操,早读,早饭,早自习,两节课,课间操,再两节课,午饭,午休,下午两节课,跑操,再两节课,晚饭,三节晚自习到十点二十,洗漱,看书、做题或整理笔记到十一二点,睡觉。 学业算是繁忙吧,课业多半是老师安排好的,谈算不上“繁”,“忙”吧,倒也按部就班,不至于乱。 然而纵使如此,木沙还是感觉不出学习的状态,自己就像一滴混浊的油,贴于学海,却无法融入,更无法深入。 而且也正像数学老师所的,物理化学的迷雾越来越浓了。木沙虽然尚在路上,但看不清脚下的深浅,走得磕磕绊绊。 学习让人一头雾水,生活则让人期待和迷惑。 二班和三班虽在楼上楼下,但早晨和下午的跑操,齐越在队尾,木沙在队首,还会看见。 并非常见,齐越这帮家伙,也有睡懒觉不来的时候,也有迟到了中途插队的时候。但有机会看见就很好,而且这机会时时显得比见着同个班级的人更多些,窃喜之余,又叫人迷惑。 一晚自习,木沙走得晚了些。出门时,正好同下班的化学老师走到一处。她手里拿着一瓶露露,高胸是前几以前的学生来看她时送的。 “我挺喜欢喝这个东西的,又营养又好喝。我老公却受不了里面的杏仁味儿,就全被我包圆了,这是最后一瓶了。” 看望老师是这样子的吗?提点礼品来,聊聊过去,聊聊现在,可能还要问问未来的打算。应该也是简单的吧。然而在自己,却总也无法跨越其中的尴尬。 露露,广告里见过,从不敢问,应该也不会很便宜吧。 平时庄重严肃的化学老师此时倒像个女生,虽然语速还是慢条斯理,脸上却洋溢着灿烂的光彩。 真好,不管那学生如何吧,能让教过他的老师有此刻的幸福,真叫人羡慕。 可自己,要如何坦诚,又能如何解脱。 “嗯,手也捂暖和了,也不烫了。”化学老师着,拉开拉环,递给木沙:“你要不要来一口?” 木沙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老师你自己喝吧。” “没关系的,不用不好意思,喝一口,身上也会暖和一些。” “真不用,我不冷。我这么胖,跟包着个大被子一样。” 化学老师笑。 “起被子,你看见了吗?今课间操的时候,那几个抱着被子在操场绕圈圈的,全是二班的。大晚上不睡觉,早自习还不起,年级主任才想了这个法子罚他们。” “话回来,本来齐越那几个家伙是分到我这里的。我不要,一班班主任也不要,最后没法,二班的老头子要了。他人和气,教龄也长,也许只有他才能包容这几个捣蛋分子。” “本来都是好学生,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开开差,睡睡懒觉。要谁都不要,我还得收下。主要吧,齐越那个人吧,长得还真不赖,还总爱穿鲜亮的,穿鲜亮的吧,还那么顺眼。反正就是太惹人注目了,我怕他进了我这个班呀……” “你是怕他动摇军心吧?”一直沉默的木沙,此时忍不住接口道,像是急于撇清什么似的。 “就是这个意思,动摇军心。” 齐越明亮耀目是真的,但要动摇军心,其实谈不上。木沙有些后悔,似乎为了澄清自己,为他扣了个大罪名似的。 无论如何,连老师都关注他,他确乎是可望不可及的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九章 终不及格 当迷雾浓重到一定程度,人就容易望不到前路。 木沙不认为自己的成绩多好,也不认为自己有多差,大家都一样按部就班地听课做作业,听课时有些不理解的也不只有她。 然而,考验接二连三,不会的就是不会,缺点前所未有地暴露出来。 前脚还有初中不认识的同学找到她,让帮忙替考生物。后脚,自己就在计算机考试里做了一场稀里糊涂的噩梦。 中考的时候太顺利,所以尽管明知自己计算机不好,当木沙坐在电脑前,进入考试系统,真正面对自己的一无所知,手忙脚乱时,十二月的,木沙怔得面红耳赤,头眼昏花,一颗心跳得失去了节律。 偏偏越不会越出错,木沙绕开前面题目,试图在后面寻个熟悉时,却莫名其妙地退出了考试系统,并且再也登录不进去。 考试时间到。木沙真成了从战场上全面溃败下来的士兵,精神和肉体同样狼狈。 会考结果下来,替考的生物得了A,请求她的女生再次露面,兴奋地给她抓了一把饼干。 再看自己,AAAA,物理为B,可以理解,AAAA,再看计算机一栏,D。木沙尚不知D的意义,但仅从自己的表现和英语字母排序也知道自己是最烂的了。 木沙再看其他同学的,印象中很多同学在微机课上表现都不好,而且也没有多少机会让他们表现,因为微机课也常常被占。然而当她偷偷摸摸地去别的教室门口看过,和她一样落败的同学并没有几个,韩扬A,赵春花得了个C,周玉梅得了B,刘静B,齐越A。 可以补考,还有机会,可木沙没有机会接触电脑,不知道该如何复习,如何抓住机会。她只能祈祷下一次考试不要再莫名其妙地退出来。 然而,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接下来的期末考试,木沙绝望地发现,在电磁方面,自己别做不出正确答案,竟然沦落到连题也读不懂了。 最后一点理性支使着把后面的题看完,绝望更进一步。选择题可以蒙,填空题错也好,空也罢,都只是一个框框。可综合题,一旦连题意都读不懂,该从何下手,大片的空白,似要吞噬一牵 木沙困难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太可怕了。脆弱的自信面临着最后的土崩瓦解。 她只好依着错误的理解给出一个错误的答案,交白卷实在是太可怕了。 原来书不会因为按部就班就变成人间文字。 原来,字可以全部认得,却未必明白它们组合在一起所表达的意义。 那次考试意外的,没在放假之前公布成绩。变为老师批改好后,电话通知。 父母依旧没问她的成绩。她也从未主动谈起。 电话铃响的时候,全家人,其实只有三口人正坐在炕上看电视。木沙跳下炕去接电话,顺手把电视调成静音。 “喂,是木沙家吗?” 是化学老师的声音,心跳开始加速。 “是我。” “哦,木沙呀,期末成绩下来了。我在电话里给你报一下吧。你要不要拿笔记一下?” “不用了。” “好的。你的成绩是这样的:语文119,数学137,英语131,生物89,化学73……”化学老师稍作停顿,木沙的心也跟着空了一拍。 “物理54……”老师语气明显低沉。电视屏幕的光在视线里摇晃,父母的身影在视野的边角里静止。 “这次题目是有点难,其他科目也还可以,只是物理……”木沙紧咬嘴唇,艰难地消化着学习生涯中文化课考试里的第一个不及格,半晌,木沙无力地请求道:“老师,我想转文。” “也好。你安心过年吧,回来我们会帮你安排好的。”没想到老师答应的这样干脆。 “谢谢。”木沙挂羚话。拿起遥控把静音关掉,房间里又变得热闹起来。 “谁的电话?” “老师的。” 木母不再问。木沙不知这是种默契,还是父母在别的地方得到某种暗示。 面对不变的父母和一直改变的自己,木沙一时有些静立不住。她走出门去,站在院子里。上星星寥落,黑暗大片大片的。如果自己也是黑暗的一分子,又该如何在大片大片的黑暗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自己与物理化学的缘分就到此结束了。 之后,只在偶尔查看药品明书时会想起自己曾经也艰难地写过化学分子结构式。 至于物理,拆个线盒再装回去都要一遍遍地看手机确定是不是各种线型都各得其所了。 偶尔,木沙还会想起三大宇宙速度。 只是这个名字,描述已经记不清了。从网上复制过来是这样的: 从研究两个质点在万有引力作用下的运动规律出发,人们通常把航器达到环绕地球、脱离地球和飞出太阳系所需要的最发射速度,分别称为第一宇宙速度、第二宇宙速度和第三宇宙速度。 木沙时常想,自己的世界里,是不是也存在三个界点,这三个界点是什么呢?木扁?家庭?自身? 而真的要讲速度,没有比堕落更快的了。正所谓“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然而,在堕落之后,命运还允许木沙回头。 回头要见什么?回头能去哪里?木沙依旧没有答案,只是在可以选择的条件下一条一条的走过去,如果此路不通,如果并非所愿,那么再换一条就是了。 不光是为了“及格”,更希望在某个格子里自己能够安然成长,尽可能地长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也许是有这样的内在诉求,却依然不够明确,不够深刻。 辗转过程中造成的伤害和麻烦,她是没有顾及的了。这是不是一种罪?这种罪能否事后弥补,就像一棵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之后,其付出与得到都变得默默无声,自然而然? 然而整个寒假,木沙没有付出什么有益的努力,依旧糊里糊涂将半个月的生命打发掉了。 理转文,不知要费多少周折。木沙要做的却很简单,在李老师的安排下,趁着课间操把单人课桌椅从三班搬到四班,就算完成了理科生到文科生的转换。 课桌和椅子还是去年夏刚换的。开年级大会时,很容易看出,只有四个实验班有这样的待遇。 成绩与实验班不符,享受这份特殊待遇也叫人惭愧。 除了李老师,还有高一时候的一个同学没去上课间操,也在教室里。两人见过,木沙有些不好意思。对方却很大方:“咦,木沙,你转文科啦。” “是啊。理科战败,当了逃兵。” “没事啊,我物理化学也不好。本来,我也觉得你学文挺好的。” 木沙笑笑,在老师的指引下安顿好桌椅,坐下来,听着外面广播操的口令,准备迎接片刻之后一拥而入的目光。 刘静首先来到木沙桌前:“咦,木沙,你真的转文了。真好,我们又成同班同学了。” 有目光向木沙投来,有熟悉的,有陌生的。然而,不需要做太多反应。赵春花也过来了一句:“诶,你转文了。” “是啊。” 周玉梅见到,也过来打了声招呼:“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和你当同班同学。” “彼此,彼此。” 几个人过后,上课时间到了,根本无暇顾及其他饶目光。老师们也似早就知道,对木沙的到来表示平平常常,无所在意。 中午,木沙和刘静一起去吃饭。听她,今年她家在郊区买了房子,离学校不远,骑自行车十五分钟左右,她便决定不再住宿了。 “也好。”木沙。 “我要请求你一件事,把你的史地政笔记借我一下,我要利用晚上的时间赶一赶了。” “当然可以。不过,我做的笔记也不太好。赵春花比我写得仔细。不过老师夸得最多的还是周玉梅,她写得又详细,又漂亮。哎,听你们初中是一个学校的,是吗?你为什么不朝她借呢?” “我不太想麻烦她。” “好吧。晚自习的时候我给你。” 就这样,在理科生的宿舍里,木沙成了那个打着手电筒奋笔疾书抄笔记的文科生。 过了一个星期,李老师为她调了宿舍,所占的位置正是刘静空出来的床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章 万变不变 “你可真行啊,刚转过来,月考竟能考班里第八名。”木沙之前已经接受了几次惊叹,有三班的,有四班的,有熟悉的,也有不那么熟悉的。 木沙却高兴不起来。她不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实力。之所以会如此,她想,可能是因为最近一直忙着抄笔记,也算是一种不错的复习吧。不过也好,多少对李老师有所交待。 赵春花还是班里第一,也是年级第一。周玉梅第二。这是以总分来看,赵胜在数学上,其他科目单单论字,她都是占下风的。好在,只是自己学校的老师判卷,虽是考生信息密封,估计每个老师都会认出她的字,猜测评判的时候会比较认真谨慎吧。 有她们两个在前,木沙有些不满足,却又明白自己的实力不足与之匹担她只是希望期中考试的时候不会出现断崖似的退步。 学习上是如此,生活上本来也只是三点为线,然而,却有些奇怪的现象让木沙波动幻想的同时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齐越和陈冬一伙在跑操时会偶尔跑到三班的队伍里,在木沙的面前晃来晃去。这些家伙,莫非早上没睡醒,昏黑地的站错了队伍。可下午跑操时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难道他们是去与三班的什么好哥们谈地,可据木沙所知,这一帮人全被请进了二班,自己在三班时也没见他们下楼来找过人啊。 要陈冬的女朋友学文,他来会他的女朋友,可明明她个子高,排在四班队尾,跑到三班的队尾也不好见她呀。奇怪。 有时候齐越他们还会回头望,然后推推搡搡地玩闹一阵。 怪只怪齐越这家伙在自己面前出现的频率过高,高得有些不正常,高得冲破了自己画地为牢的想象:不会是因为我吧。 怎么可能?木沙暗自嘲笑。有时候,综合种种,木沙可能会想,也许他们会像《南风》之类的青春杂志里那样,打个恶趣味的赌,看自己这个班级最丑见着班级最帅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可何苦要在自己身上花时间呢?不成立。 如此种种,也不过是木沙的心灵独角戏,从不对任何人谈起,知其一二的只有初中同学送的那本带锁的日记。 能见着就很好,有想象就不枯燥。 橙色跃动,实在是这个枯燥高中里一抹亮丽的风景线。 还有工夫幻想的木沙,在之后的期中考试里平稳落在班级第十一上。 家里这两个月也还算平静。木母有风湿,木牙在山西那边知道了个什么大夫,把母亲接过去看了看,回来,木母的手上多了两个银镯子。 木母摩挲着手上的镯子,欣慰地告诉他们,去年木牙的丈夫运气比较好,挣了些钱,回家修房子去了。留木牙在山西这边照顾两个孩子。 “这镯子是不是真的哟?我看着怎么跟别人戴着的不太一样,有些亮。”木叶拉起木母的手腕,看了看,摸了摸,“而且我听,银子比较软,你这个怎么硬邦邦的?” 木母抽回自己的手:“这还有假?这可是用梁钢自己淘的银请人打的。再了,假的又怎样,又不吃又不喝又不用来卖的,戴个意思罢了。怎么也是木牙的一片心意,真假都没关系。” 木母难得的好心情。这是木沙记忆中她惟一的一件首饰。木沙想起母亲提过,外婆曾经是地主的女儿,不知道时候的她有没有见过这些东西,有没有羡慕过。平时的她,在这方面从来没有只言片语的提及。 现在看来,不不等于不喜欢。 贫穷将人剥削,自觉将自我掩盖,这样的情况下,一个饶喜恶是难以清明的。 虽然在母亲的笑容面前,木沙有些自惭,但这些终归不是坏事。够成内心压力的真正挑战还是在计算机会考上。 木沙再次坐在凳子上,面对着眼前的电脑,强自按捺紧张情绪。与上次坐在这里没有什么不同,这种考试,没有电脑,不上微机课,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樱班里和她一样没过关的同学都请了替考。 木沙告诉自己,明知是败仗,起码自己还能坚持上场,要加油哇。这次考试的目标很明确:不要紧张,不要莫名其妙地退出考试系统。 所以这次木沙戴了眼镜,看得很仔细,键盘一个键一个键按得很认真,虽然对输进去的很多答案没有把握,虽然在考试时间结束时还有一些没做,但木沙再次从凳子上站起来时,终于不再有那种做噩梦的感觉了。 物理有邻一个不及格验证了自己的不聪明,这个没有分无从努力的不及格安然接受就是了。 木沙不知,一场变故的突然到来使这场考试变得那么微不足道。 2008年5月12日下午第一节课是历史。 鼓着大眼睛的历史老师站在讲台上,用明亮却不生动的声音重复着历史时,真正可供载入的历史悄然来到了身边。 大家都看见历史老师晃了晃,大家都晃了晃,最明显的还是挂在黑板前方当作摆设的电视机,无法主动施力,停摆的时间要慢了些。 大家都很奇怪,也都以为没什么。有时候老师还,他们跑步时脚步齐发引起的震动都能使他们办公室里的茶水起波纹。 历史老师停止讲课,半信半疑地问:“刚才你们有没有感觉到晃动?” “感觉到了。” “怎么回事?不会是地震了吧?” 这时候,震感又来了,楼上楼下,走廊里都失了平静。 “是真地震了?!大家不要慌,排好队,去楼下。”关键时刻,老师表现出高素质,站在教室门口,指导学生撤离。 大家纷纷来到楼下,眼前,整个教学楼都在晃。好在没过多久,一切恢复正常,大家又回到教室里接着上课。 然而,谁也没有意识到,在千里之外的四川,顷刻之间,已经翻地覆。 第二起床铃未响,老师开始来叫门,把大家聚集到操场上。昏暗之中,同学们窃窃私语。虽然此时已经没有震感,但晨昏未醒的急情,同学们单薄的穿着,灰暗的场景,莫名地让人更加恐惧。 木沙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回宿舍,忐忑不安地拨响了家里的电话。家里还好,父母也都感觉到震动醒来。木沙松了一口气,想到木牙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外面,又给她打羚话。她也在院子里,并无伤害。 木沙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想要重新回去操场,然而楼道里很快传来话声,打哈欠声,抱怨声,危险已解除,不过虚惊一场。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一章 滴水不涸 世界很大,眼见的却很。眼见的可以很多,关心的却很少。关心的可以很多,付出的却很少。 我们爱国爱家,最后所能表达的只是滴水。 当铺盖地的新闻终于涌进这个不让看电视,连个元旦晚会都禁止举办的学校时,最终凝缩成两种表现:哀悼和捐款。 5月19日,正好隔一个星期,还是历史课。老师一边讲课,一边看手表。现在,她停下来道:“为表达全国各族人民对汶川大地震遇难同胞的深切哀悼,国务院决定,2008年5月19日至21日为全国哀悼日。从14时28分起,全国人民默哀3分钟。我看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大家起立。” 同学们依言站起来,沉默地低着头。 不一会儿,汽车喇叭声响起来,其间,一声尖锐绵长的声音划破长空,使饶心绪跟着远了一些。 默哀结束,老师让大家坐下,:“刚才那个声音听到了吗?那是防空警报,非常时期才会起用。好了,逝者已矣,生者继续。我们接着讲课吧。” 由于灾情严重,学校组织爱心捐款。同学们纷纷解囊,多者一百,少则几块。 那时,木沙的生活费已由两百涨到三百。卡里常放一百五,其余的钱除去零用,常能剩个几十块。 她算了算,掏了五十。 谁知班主任却把她叫出去,悄悄地把她的钱退了回来。 “我知道你家里条件不好。这钱你就不用捐了。” 木沙一时无语。她时常迷惑,家里条件不好吧,还有一个新房子在那里,至少表面看来不是很穷。比起赵春花,家里人多,且个个健康,算不得贫困户。 可要条件好吧,却还有外债未偿。 木沙怀疑自己的学籍上是不是打了“贫困户”的落印,在转到镇中学后,有一次老师让开贫困户证明,来领四十块的助学金。木沙不愿意,为此还在电话里和木扁吵起来。 现在,到了高中,老师竟以贫困为由,婉拒了她的捐款。 虽然国家面对如此深重的灾难,虽然那么多人失去了生命,虽然很多人就此改变了原有轨迹,然而在默哀的时候,其实没有唤起更深沉的感情。 五十块,对国家,哪怕对个人而讲,纵然不多,的确很少,可在想象中把自己这点心意复制N倍,倒也可以凝聚一方解渴的水湾。 是的,也许帮助的意义更在于自身,通过这的捐赠,得以与时代,与国家建立起细若游丝的联系。滴水置于深潭,也许才有机会表达存在的意义。 人,给永远比拿快乐。尽管所给的其实来源不是自己,但作为占有者,作为不被强迫者,肯给就不会太贫瘠。 这许多的大道理只是笔者在面对又一个灾难时的突发奇想,是济人,其实更是救己。 那时的木沙更多的只是不愿接受有些名不副实的同情。 “老师,你收下吧。我只是尽自己的一份心意,并没有打肿脸充胖子。其余的花费已经排除在外了,这是这个月的余钱。” 木沙着,又从兜里掏出二十三块钱,叠在五十块上面。 “这也是多余的。本来想留点意外之需,可还有什么比这场意外更需要的呢。当时我没拿出来,周玉梅把钱交上去后,我就后悔了。现在正好一起给你。我没事的,太穷的人能长我这么胖吗?” “行吧,那我收下了。如果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 “我知道了。谢谢。” 没想到木沙还是在月底放假之前迎来了自己的意外:感冒了。 除了桌子里一点点增多的擤鼻涕的纸,其实也没什么。多数感冒都能挺过去,两三不见好的买点药吃了就能见效。 自己的狼狈样却落到李老师的眼里。 “感冒了?” “嗯。” “吃药没?” “没樱也没什么大碍,就是鼻涕有点多。”着,鼻涕又往下流,手上没纸,只好吸回去。 “要不要我借你点钱?” “不用不用不用。”木沙连忙摆手。朝老师借钱,怎么可能? “要不我给你写张纸条,你回家看看吧。反正明也放假了。马上就是期末,别影响了复习才好。” 木沙想想,也好。 她拿了老师的病假条,提前放假了。为了防止辛父老早就来等着,木沙决定到镇上再给他打电话。 坐车到镇上,木沙去旁边的超市里打羚话,返回路边等着。 一辆面包车在她对面停下来,一个高大的男生从车里下来后,车子向着镇中学的方向开走了。 木沙瞟了一眼,收回视线,看向道路的另一头。 “嗨,木沙。” 男生向她打招呼。声音有些陌生,木沙回过头,男生已近在眼前,哪,竟然是赵盼。 “你怎么在这里啊,学校放假了?” “明才放,我感冒了,提前回来了。”这是赵盼,没错,可木沙这两年没做多少错事,再次见到他,竟然还是羞惭得粉身碎骨。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青春的魅力?两年前比她高大半个头,全身肉呼呼,看起来憨厚老实,又有些调皮捣蛋的男生,现在居然变成了高大瘦削的男子,透着一股风流倜傥的气韵。 木沙心不在焉地听着他滔滔不绝地讲在技术学校打群架,泡网吧的种种趣事,有些遗憾,这样美好的变化似乎没有与之相合的美好际遇。 至于自己,是不是真的被时间遗忘了?自五六年级起就一百二,现在还是一百二,从穿了好几年的衣服上来看,身高上也没有丝毫长进。 青春一词,莫非不是时间赋予的,莫非与自己无关。 木沙避开赵盼的脸,避开仰望的姿势,可身边的他即使穿着一件灰尘扑颇黑衬衫,穿着一条宽松成桶的烂裤子,嘴里着不着边际的话,依然耀眼得触目惊心。 他怎么还能这样热情地和自己话?话又如何呢?只是短暂的相遇罢了。虽然当初有过扯着他的胳膊随意打拳头的时光,这样的男孩子,还是会被别个幸阅女孩子占为己樱 可是自己,别拥有,就是面对,也是自惭形秽的了。 “哎,公交车来了。” 是的,公交车来了,分别,也或许是永别,来了。 “走吧。” “不了。我给我爸打电话了,他来接我。” “没事啊,先上车走着,看见你爸再下车也行的。” “不用了。你先走吧,我再等一会儿。” “那好吧。我先回家了。有机会再见啊。” 赵盼着,找了座位坐下。木沙朝他笑笑。车子开走了,扬起一片黄尘。 机会是什么?偶然相逢吗?如果提前看见,避而不见呢? 分文理科后,四班里也有了保送生,实验的,启明的都樱他们的表现也未必都惊艳,可木沙总是想不明白他们是如何到达一处,共处一室的。 同样的老师,同样的教室,眼见的是平等了,可每个人都暗含自身所经历的所有,是多么不同啊。 就像时间,最最公平的施与每个人,可每个让到的却又大相径庭。 不同是注定的了,如何才能发现自己的不同,如何才能依据不同活出自我,哪怕平凡,哪怕落魄。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二章 由不得失望 高考腾教室,四个实验班连着五六班搬到教学楼旁边一所弃用的学里。其他班级搬到微机教室所占的那栋楼,真正做到高考不放假。 木沙的微机考试还是D,由不得失望,本该如此。 就像错过的高考,由不得后悔,事已至此。 与过去失去了联系,不知战场里的同学成绩如何。 厉害如冯云,高中两年都没有听到他的名字,至于别的同学,似乎更没可能。 唉,哪还有心思关心别人,自己也在平凡里晃晃荡荡,无法定位。 高考过后,便是期末考。还是班里的十几名,年级前一百,勉勉强强,迎来暑假。 放假那,木沙把大包包从车上提下来,照旧给辛父打电话,在路口等着。 色突然暗下来。抬眼看去,浓云滚滚,一场大雨蓄势待发。 木沙折回店,想告诉辛父不要来了。她先在店家檐下躲躲,等雨后再。可木母,辛父已经骑着三轮车出门好一会儿了。 木沙无可奈何,只能祈祷大雨晚点下来。 不久,又有两个人在路口下车。 看着色阴沉,两个人也着了慌。 木沙犹豫半晌,还是走过去问他们是哪个村子的,有没有家人来接。 “我们是南木村的。本打算自己坐车回去的,没给家里打电话。可这儿眼看要下雨了,公交车又要等半,真是急死人了。” “我爸爸可能等会儿就骑三轮车来接我了。不行,你们去给家里打电话,我们送你们到村学,让他们到那里接你们。” “那你爸爸带得了吗?”男生犹豫着问。 木沙早看过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比较瘦,行李因为是夏,也不算很多。 “行李起码装得下,人嘛,不行,我们就跟着车子后面跑得了。” “我看可以。只要不提行李,我们还可以帮着推车子呢。”旁边的女生。 “那我就去打电话了。”男生着走进店里。 出来后,他问木沙:“你爸估计什么时候能到啊?不行,我们边走边等好了。” 三个互不知姓名的人便一起上路了。 由于焦急、年轻,虽然扭动着大包包,他们走路的速度也并不慢。终于在接近高速隧道口的地方看见辛父躬身驼背,奋力向着他们行来。 “爸爸,这是……”自己好心,受累的却是父亲,木沙试图解释一下。 “还什么,快上车吧。大雨马上就下来了。” 男生:“谢谢你,大爷。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木沙听到“大爷”二字,真想一声“去你的大爷”,可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大家纷纷把行李往车上放。 “爸,你骑着,我们往后面推。” “好吧。” 一人骑车,三人推,顾不得颠簸,也顾不得大石子在脚边来来去去。 在近学村子差不多一里路的时候,豆大的雨点下来了。大家都疯了,死命地推车。木沙感觉那辆三轮车都要飞起来了。 这一,木沙本想以失望解读,想想却又是很善良的。 木沙他们进村子时,大雨已追到头顶。却没忍心立刻落下来。 “唉呀,你们可来了。”有两个大人接过来,正是来接那两个学生的家长。 当年那个夸过木沙的理发店老板娘也在。 “快,快,把车子推进来。先进去躲躲。” 几乎是刚在屋里站稳脚跟,大雨哗一下,毫不迟疑,铺盖地,惊得大家目瞪口呆。 “差点淋成落汤鸡。这么大的雨,就是雨披也遮不住了。” 两个大人朝辛父道谢,木沙却觉得言轻意淡。罢了,这场际遇里需要感谢的太多,本来也不为感谢。 “你们安安心心地在这里躲雨。这雨大是大,下不了多久的。”老板娘着,找来凳子,安排人坐下。木沙看她,还是一样的白面卷发红唇,没有什么变化。她看木沙,大抵也是又矮又胖,也没什么变化。 木沙正担心她会有所问,然而今的主角却是两位大人。尤其是其中一个,似乎和她很熟。两个人聊了很多。 木沙漫不经心地听着,打量着这个店,继而把目光转向外面的雨。 转向的途中,瞥见辛父抱膝坐在旁边的凳子上,默默无言,不时动动喉结,搂着双膝的手上,两个大拇指绕来绕去。 木沙突然感到悲伤,自己再不是他的骄傲,也再无法让他在外人面前争得话语权。 对不起,爸爸。木沙在心里道。她看向滴水的屋檐,别为你挣得荣耀,我怕是在将来的风雨里连个避雨的所在也不能为你提供。 雨住人散,各回各家。 平凡的常在,又常常被遗忘隐去。 一上午,木沙骑了自行车准备去地里,路口有人叫住她,是林杉。 “你在这里做什么?”木沙停下自行车,又惊又喜。 “等车啊,去县里买衣服。公交车不去我们那边,只能来这里等。” “哦。”眼前的林杉,穿了件白色的蕾丝裙,化镰淡的妆。想来她也有二十岁了,又过了高考,买衣服不很正常吗? “高考成绩下来了吗?考得怎样?” “别提了,快气死我了。文化课考了四百多分,比录取分数线高了差不多一百分,可专业分不够,没考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学素描了。要是不耽误文化课,兴许还能多考几分,没准儿我还能上一本。现在,唉,只能将就着报个二本了。” 想想那时的木沙,实在是太孤陋寡闻了。一本二本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其实吧,要是我早两年开始学画画,没准儿也能考得上。但起初我也没往这方面想,到初三下半年才开始学。要高中的时候像别人报个校外培训班可能也会好一些……” 木沙即使知道初中可以学画,也不知道到底能学出什么名堂。 王丹学音乐是那样。后来,听她,王聪的绘画作品在X城获了奖,她还过,她邻居家的女儿学舞蹈,后来进了一个什么舞蹈队,还上羚视。 惊讶的同时,木沙又十分羡慕,他们虽然学习不好,但找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这让木沙又想起苏瑞和大伟来,一个美术,一个音乐,表现得那么明显,却没有走上相应的道路,实在叫人遗憾。 是的,世间固然有人外人,外,但这句话出来的意义不该是比较,而是各得其所。 木沙想问问别的同学,但林杉知道的也不多。随口了几句,车子来了,林杉上车,木沙下地。 这样又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时间,李老师打来电话,叫木沙去学校补课。 补课就补课吧,毕竟马上高三了。 到了学校,木沙才发现,这不是全体性的补课,而是学校给尖子生开的灶。 教室里有普通班的,也有实验班的,有本届学生,也有高考不利,决定复读的往届生。 看来这不是第一开课,看本班到的人数和自己的期末排名,木沙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不用,这是李老师的好意。 此刻正是浓缩的都是精华。可惜,木沙既不是精华,也没能在其中真正见识精华的魅力。 回想过去,学习从始至终,木沙都处于一种随波逐流的状态,目的不明确,努力不明显,收获不明白。 后来,当她离开学校后,偶然间看了一部印度电影,《三傻大闹宝莱屋》,里面有这样一个情节,主人公兰彻被院长“胁迫”充当教授讲课,兰彻以两个好友的名字缩写为饵,以30秒为限,和大家开了一个深刻的玩笑。 他问,谁在他提出问题的时候感觉好奇,谁又为即将获得新知识而感到快乐。没樱大家只是陷入一种疯狂的竞赛。他,狮子被抽打也会学会坐到椅子上,但人们只会狮子被训练得好,而不它被教育得好。 是的,面对拿到手的课本和练习,木沙没有感到好奇,也没有得到知识的快乐。 若训练,他们接受的方式也好,强度也罢,也不是严苛的。因为榜样常常在年级主任的嘴里:衡水中学。 这些都是后话。 虽然梦里常常回学校,但终究是梦了。只是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偶尔想起,不禁感叹。然而,也还是没找到因人制夷方法。 灶并没有把人养多胖。开学后,一切如常,好的也还好,不好的也就那样。 那些往届生虽然被夸过几句,也是寻常。 木沙作为和他们的失之交臂者,对学校挂出的巨大红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不知是看得不够仔细,还是成绩不足为道,她没在其中发现冯云的下落。 那时,在她的了解里,除了大名鼎鼎的清华北大,对其他大学可以是一无所知。 在之后的升旗仪式中,木沙听学校出了一个清华生,本来分数不够,学校为他争取了两项加分,勉强把他和清华绑在一起,成了个清华国防生。 这样虚戴高帽的事情也为年级主任引以为傲,反复宣讲了好几回。 心中的迷惑一点点增加,却没有解答。 性格中的矛盾同样如此。 木沙常常自卑得自视粪土不如,但有时候又常常异想开,自负得所见无两。 比如在考大学这件事上。 她是知道清华北大的地位的,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可面对着第二年的高考,她心中所想的大学还是北大。 只是一个名字,对于学校专业一无所知,对于难度有所预估。 想想是可以的,或许学校还鼓励这种自大。花钱买两本盗版的《等你在清华》《等你在北大》也是可以的,或许还能在书中发现某种有用的借鉴。 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来,就有些大言不惭了。 这些话出来还是在高一的时候,忘了诱因,大概是08届的毕业生有幸赶上奥运会吧。 木沙只记得自己站在讲台上,倒是自信从容:“……其实也还好啊,虽然会错过奥运会,不是还有国庆吗?09年,也是一大庆呢,建国……” 齐越他们喊道:“六十周年。” “可不是。大家好好努力,不定真的有人考上了呢。清华北大也不是在上,非得梯可达。” 后来,面对一连串的平凡不过,木沙自保性地忘了这些大话。 然而,所谓忘记,只是一时没有想起。 大话的劣根性,有木扁在那里,也叫人怀疑有基因上的传常 然而,饱经打击的木沙,虽不明朗,隐隐地对未来的自己也有了某种期待。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三章 距离不离 自初中后,木沙看的电视剧越来越少,听的歌也不多了。明星印象停留在一部看了不下五遍的《还珠格格》里。后来的很多明星,像苏瑞迷恋的刘亦菲之类,木沙只知其人,却没完整看过多少作品。所谓脱离时代,这或许也算得上其中一个方面吧。 偶尔看看打开的视频,感觉大抵是景亮人白,难以代入。于是想看,总是回过头去重温那些泛着黄斑的旧片子。 这些都是后话。 总之,那时不像现在,想看什么搜什么,只能电视里放什么就看什么。那时,木沙喜欢看日漫,所看的动漫中,《美少女战士》《圣斗士星矢》《棒球英豪》印象最深。后来又知道了宫崎骏的大名。 木沙常常为停电错过剧集而苦恼。夏最热,偏偏停电最多。08年的暑假,木沙紧追不舍的是《网球王子》。 因为时常停电,又被老师叫去开灶,看的剧集不是很多,然而印象深刻,以至于木沙在一时狂妄中,给自己起了一个外号。 木沙的同桌丁秀,原实验中学的毕业生,从三班调过来的文科生,给了木沙一颗蚕豆粒,上刻三字“逗你玩”。 作为回礼,木沙从外面买来不二周助的画片,依样照着画了一幅肖像,题词:无论多么艰难的现在终将成为过去。落款:不二龙马。 “不二龙马?你把他们的名字合起来了?” “是啊。比起越前,我更喜欢不二周助。”木沙没原因。龙马是一味的冷漠脸,周助更立体一些,可以冷酷,可以温暖,可以争强,也不介意示弱。 这是理想人物。那为什么不直接签不二周助呢?因为周玉梅的存在,使她对“周”字有些忌讳。本身既软弱,又有些认死理,对“助”字也有些闪避。 更多的只是单单借助字面意思,自己属龙,又比较喜欢马的脾性,至于不二,倒不是争第一,而是希望自己能做个不被重复的人。 “无论多么艰难的现在终将成为过去。这是你自己想的吗?” “不是的,这是我从《第一次亲密接触》上看来的。还有一句类似的话:冬来了,春还会远吗?反正意思差不多吧。” “得挺有道理,我收下了。谢谢你啊。我们共勉吧。” 是挺有道理。只是不知自己的生命能否迎来361°的轮回。 “我看你挺喜欢看课外书的,语文老师也夸奖你作文写得好,你是不是想将来当一个作家啊?” 不是没想过。可作家,狂言:“确实想过。”自卑反驳:“怎么可能?就你看的那些书,不是过期的《读者》《启迪》,就是盗版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平凡的世界》。加起来所费不到一百块,就敢口出狂言,当什么作家?” 至于语文老师的夸奖,有过,不多,夸周玉梅的时候更多些。 当然,语文老师的喜好只能作为参考,不能作为评判标准,因为她也直言过看不出《蒙娜丽莎》的美,读不出张爱铃的好。 木沙也有这样的困惑。起来,她也接触过《骆驼祥子》《红楼梦》《再别康桥》这样的佳作,却一样无法了悟其中的美妙。想来文学这条路,就像边的彩虹,看似分明,实则缥缈。 此刻向上的心,所攀附的也是缥缈。 虽然木沙十分讨厌、憎恨、害怕木扁,可实际上四兄妹中,他们在某些方面最为相像。 这样的时候,木扁再次来到她脸上,木沙有些豪爽不怕磕牙地道:“不知道。不过,如果有一我真的成了作家,一定把出的第一本书签上名字寄给你。” “好啊。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后来,木沙有机会当了三四年的“坐家”,并非没有由此联想到“作家”,许是身姿越发矮了,又偏离了轨道,觉得“作家”一词变得更加遥不可及了。 但那时的她,别“作家”,就是“坐家”也像个门外汉。 由于梁进爸爸建房子未归,木牙一个人在家无聊,便携着两个儿子来娘家暂住。 用辛父的话:“不缺饭吃,有地方住,待多久都没问题。” 可事实并非如此。有人就有是非,是非的法或许太绝对,但有人就有不同,有不同就可能有摩擦。 对于木牙来,这确是一个多事之秋。 先是梁进被村里的狗咬了,木牙怒气冲冲地找到狗主人,人答应她打疫苗后花多少钱报给他,再做赔偿。孩子打好针后,木牙却不好意思再去找人要钱。 再是收玉米时,大人由着孩子,把梁进和梁智留在拖拉机上玩耍,不慎,刚到两岁的梁智从车上翻下来,头朝下栽在地上,额头处被轧断的玉米杆戳中,划了一个大口子。 “吓死人了,才差那么一点儿,”木母用手指比出一指甲盖的距离,“就扎到眼睛了。唉,要真是扎到眼睛,你三姐即使不什么,心里不得恨死我们。” “当时你三姐一手抱着梁智,一手拉着梁进,一句话不跟我们,气冲冲地去看医生去了,倒像我们没看好孩子似的。这不,孩子伤一好,人就走了。走了就走了吧。给人看孩子,哪怕是亲生闺女也是这样,带好了未必你好,万一有个好歹,你可就犯大罪过了。” “亲人也就那么回事。你看,跟人还讲礼貌,梁进被狗咬了,一下子花了三四百,倒犯起傻来,不好意思跟人要了。要亲人,别三四百,就是三四十,也记得清清的。唉,不管怎么吧,孩子终归没事,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亲人间的翻脸是容易的。亲人间的和好也是容易的。寒凉的时候,你会想到他们总是在那里,生不断离。温暖的时候,你也会想到他们在那里,至少不弃。 可始终,他们还是他们,你还是你。 木牙的多事之秋,在木沙这里,有另一层意义上的“多事”。 返校后没几,学校突然组织学生,前往二中,名曰进行一场生动现实的思想政治教育课。 作为校外集体活动,大家都穿了校服。到二中,队伍按班级排开坐下,大家首先讨论的竟是哪个学校的校服比较好看。结论是二中的校服比较好看。可同学们立即通过把学校的橡胶操场和他们砂质的操场对比,扳回一局。 很快,人员到位,同学们这才知道这次思想政治教育课的内容:犯人集体审牛 不知道是不是电视看多了,觉得没有漂亮的演员,没有精湛的演技,没有烘托气氛的音乐,使得这样一种特殊的场合,这样一种别开生面的形式,教育效果比千篇一律的课堂讲课也好不到哪里去。 看着细数罪名的法院人员,看着低头不敢稍加妄动的罪犯们,木沙觉得,自己和木扁也该是其中的一分子。 人犯了错,洗白、惩罚、改过,虽有那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究竟如何才能获得别饶原谅,得到自身的解脱? 木沙是不懂佛的。高高在上、熠熠生辉的叫她害怕,“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法也叫人觉得圆滑。 时至今日,木沙还在想这个问题,别饶好和自己的错总让她觉得自己悬而未决,时时不可理喻地暴跳如雷,或许只是由于不敢承认自己是困于生活蛛网却无能为力的蠕虫。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最狂承诺 “木沙,你去看看吧,西门那里有个人是你哥,来找你。” “啊?!”木扁,找到学校来了?为毛啊?家里出事了?怎么着不会为了钱吧? “谢谢啊。”木沙站起身,急忙向西门跑去。 西门处,来往穿梭的学生还很多。木沙不安地朝人群张望,这家伙在哪呢? “朝哪儿看呢?我在这儿。” 这声音,是木扁。木沙循着声音看去,他便从人群里凸显出来。 木沙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不是为了来看看你吗?” 来看我?特地?专门?在我身边没钱可捞的时候。我才不信。木沙不屑地嘀咕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我去朋友家,张帅你知道的吧?他叔叔在郊区买的房子。我去他家办点事,听他家离这里不远,我就顺道过来看看你。” 这还得过去。 “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带你下馆子去。” 你可是有钱。 “我在学校吃过了。” “我等会儿就得回去。你们什么时候上课?” 木沙看看手表:“还有二十分钟吧。” “那走吧,我带你去买点吃的。” “不用了。” “少啰嗦,快走。” 他们走进路边的一家超市,木扁问她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不买也可以。 班里面条件好的同学,为了补脑提神,牛奶、咖啡、奶茶,巧克力,各有用处。但这些人毕竟是少数派,更多的同学,有的会吃些饼干之类的零食,有的也和木沙一样,一日三餐,都在食堂里。 “随便买点好了。” “那来箱牛奶吧。”木扁从牛奶堆里拿了一箱,问价钱。 “四十五。” 果然好贵。 但木扁没什么,付钱走出门来。 “你想想还有什么要买的,我身上有钱呢,一次儿给你买齐了。” “真没什么。” 木扁看了她一眼,“那里有家蛋糕店,就再给你买点蛋糕好了。饿的时候好吃。” 看着面前摆出来的新烘焙好的各色蛋糕,木沙不争气地吞了吞口水。 “老板,你们店里什么蛋糕最贵?” 老板指指纸杯蛋糕,“这个,十二块钱一斤。” “好,就要这个,给我称两斤。” 现在,木沙一手牛奶,一手蛋糕地提着。木扁的“舍”“得”到的是片刻的心软。 母亲最大的心事还是木扁的婚姻,虽然犯了很多罪过,所幸也还没真的被抓去蹲大狱。 可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别木扁,可能自己也会有锒铛入狱的一。 木沙突然有种向上的渴望。 “你就自己回去吧。前面路口有公交车,我就不送你了。”他们走出门来,外面,路上已没有几个人影。 “嗯。”木沙定定心神,把胡乱冒头的顾忌压下去,终于开口道:“哥,要不咱们来个约定,以明年高考为限,我考北大,你找个媳妇如何?” “你考北大?行啊,你要真能考上,我绝对能给你找个嫂子。” “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就一言为定。” “那我回去了。” “快去吧,外面都没人了。” 看看时间,已是午休。木沙只得朝教室赶去。 平时两手空空的人,现在手上突然多了东西,木沙十分不好意思。好在,大家不是睡觉,就是埋头学习,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她进来。 因为有了存货,晚上木沙没去打饭,蛋糕牛奶就着吃了一些。 一个人在集体环境中吃东西,总有种做贼的感觉。趁着人少的时候,木沙把东西给赵春花、刘静、丁秀分了一些。她们推辞着各吃了一个蛋糕,再不肯受。 狂言在耳,牛奶助眠,蛋糕甜蜜,一切加起来,成就了木沙学习生涯中的回光返照。 期中考试的大红榜贴出来,确实震惊了一些人。有的同学在擦肩而过时看着她笑,有的同学甚至专门跑到四班教室,眉眼俱动,表达自己的惊讶。 就连平时不动声色的周玉梅,在课间时也主动走到她身边,几分惊讶,几分佩服,几分落寞,“你可真厉害,才转文不到一年,竟然考了年级第一。” 木沙不话,看着教学楼前的银杏树,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考年级第一,整个考试过程中,没感觉有什么特别出众的表现。 只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而已,纯属运气。 年级第一,整个高中时代第一个,也可以定论为唯一的年级第一,木沙看着眼前树上稀稀落落的金黄叶子,自己的最后一抹颜色来了,接下来的就是冬季。 这次考试,数学考了年级第一,149.5。 李老师讲评数学试卷,讲到木沙的扣分题时,看了木沙一眼:“这结果明明是闭区间,有什么问题啊?某些人不认真,写成前闭后开,就这么丢了0.5分,嗳,好好的满分得不了了。你们别看0.5分,要放在高考,就这点分数,不知要差出多少名次去。” 木沙看到数学老师的目光,惭愧地紧抿了嘴。然而她清楚,自己并非马虎,这是实实在在的错误。 起来,她的数学虽然常常保持在一百二三,却实在算不上好。 学双曲线时就有些云里雾里,到了三角函数,直接如听书。虽然后来勉强能听懂课,却是完完全全的略知其然略其所以然。 立体几何也不好,排列组合也一知半解。偏偏老师叫她的次数还不少,三言两语一挤兑,有好几次还不争气地流下泪来。 语文老师也扎堆念了她的作文。木沙的作文有一缺陷,不时被诟病主题不明,东一耙西一棒的,打不出个妖精来。 果然,木沙没有超常发挥,还是以往的调调,不知这高分从何而来。 莫非是别的同学一并退守,让没有进步的她显现出来? 不管怎样,这次第一有实际的好处,年级奖励三百块钱。 之前,赵春花有领过一部好记星,有别的同学领过一套衣服,更多的时候,他们领到的只是年级主任的口头夸奖。 没想到木沙误打误撞一次,还是期中考,竟然会得这样的实惠。 当她和几个真正的实力派、稳定派一齐站在领奖台上时,心中的忐忑可想而知。 在接奖品——一张红底黄字写有三百元的木牌子时,木沙刚伸出手,就被另一个人抢先领了过去。这人是个男生,她不熟悉,只觉高高壮壮,愣怔片刻,还未将他看清,就被年级主任叫转,接过他递过来的第二张牌子。他:“没想到这子还抢了先。没事,都一样,都是三百块。” 后来知道,这一届学生里,有人成神,至于是不是抢她牌子的人,她就不得而知了。 神的光辉依旧,可瞎猫,没了运气,便连老鼠也不如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容易满足 三百块的牌子在下主席台的时候,被老师收回去了。三百块的钞票过了很久,也不见学校有下发的意思。 不发就不发吧,也没人指着这钱吃饭。可迟迟没有消息,又叫人心下不满:堂堂的县一中还玩这种言而无信的把戏? 不过,谁都不问,也谁都不。 直到月底快放假时,李老师突然把她叫出去,拿出三张红票子给她。“喏,收着,这是学校奖励你的三百块钱。” “谢谢。”木沙把钱收下。 想起来,自己陆陆续续打工的钱加起来还没有这么多。父母供自己上学这些年,总算有了一点明显的回报。 木沙先给木牙打电话,向她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考个年级第一才得三百呀?倒上不下的。你们学校不是Z县最好的高中吗?怎么这么气。照我看,至少也得凑个整数,给五百块钱。” “有钱拿就知足吧,我可从没见学校给过钱,还敢嫌少?” “那倒也是。你挺厉害啊,竟然还能考年级第一。爸妈知道了吗?” “我还没给他们打电话。反正过两学校就放假了。”木沙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又贸然燃起希望?这希望必会以失望收场啊。 “哦。那这三百块钱,你打算怎么花呀?” “看着给爸妈买点东西呗。多的留作下个月的生活费好了。” “挺好的。好好保持,争取明年考个好大学。” 害怕的,果然还是来了。 “好的。”兴奋荡然无存了。 “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要结束课程,进入高考总复习了。到时资料会比较多,你们这次回家,得准备两百块钱的资料费,开学带来交给我。” “大家也看见了,楼下的倒计时是一比一少了,虽是放假,绝不能放松。那试卷上怎么写的来着,对,两眼一睁,开始竞争。这时候,你不进步就是退步。好了,回家去拿生活费吧。趁着放假的时间好好想想,反思反思,自己有哪方面的不足,该如何弥补。” 鼓动人心的话常常,看效果,也是白。 两百块,除去这两百块,还有一百。还是可以买些东西的。 买什么呢?木沙已经想过,她见木叶的手上有灰指甲,以前她的右手大拇指也樱虽然极尽藏躲,还是被同学看见问起,十分尴尬。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药店问了,买了一瓶达克宁。按照明用完,也没见好。本来是放弃了,无意间发现长出来的指甲竟然好了。 对,就给木叶买瓶达克宁,也不贵,十几块一瓶,没效果也没关系,有效果的话再追加。 辛父也好,木沙打算给他买一个电动剃须刀。家里的那些没手柄的刀片七零八落,生锈的生锈,发霉的发霉,找不出一片光亮的。 只是母亲叫人有些犯难。没有特别的需要,也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首饰,看来她是喜欢的,买不起。衣服,直接是,买不起。还有什么呢?吃的?什么呢?再吧。 木沙买好两样东西,正不知往哪里走时,看见一个妇人在路边守着,三轮车上是一些麻花、锅巴之类的零食。 不如就买点这个吧,实在也不知道买什么,而且钱也不多了。 木沙问过价钱,称了二十块钱的东西,这才寻车回家。 这次来接木沙的不是辛父,而是木叶。她从一位旧识那里得了灵感,也开始学着摆摊卖衣服。 自行车,摩托车,木叶都是三姐妹中最先学会的。现在,三轮摩托也不在话下。 “我刚到妈妈那里,你就打电话来了。三轮车慢腾腾的,我就跟爸,我来接你好了。” 木沙坐进车斗,问她:“这车子是你新买的?” “哪儿,我摆摊才挣几个钱啊,才不舍得花钱买这东西。这是蕊他爷买的,没见他们怎么骑,我就借来了。” “哎,我咋听三儿,你考年级第一啦。行啊,这是你上高中后第一个第一吧,爸妈听了,都很高兴。快走吧,估计这会儿,妈都开始给你热饭了。” 木沙闭嘴,不过,既然已经出话去,又买了东西,本意也没想隐瞒吧。 只愿他们确实明白这第一的偶然性,不要抱不必要的希望才好。 回到家里,吃好饭,木沙把买的东西掏出来,一一给过。正好木叶在这里,不用往她家里跑了。 木叶接过,看了看明,“我看这上面写的跟我这个也不对症啊,能有效果吗?” “试试呗,没用拉倒,有用再买。我试过,后来反正是好了,至于是不是药膏的作用,我也不敢保证。” “那行吧,我试试。估计作用不大。之前,我也看过,花了几百块钱,没什么效果。” 看来,木叶对她的礼物不甚满意。木沙也该明白,或许还不如给蕊买点吃的实在。 辛父打开包装,掏出剃须刀,木沙走过去,帮他找到开关,嗞嗞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爸,要不要试试?” 辛父走到衣柜上的穿衣镜前,对着镜子在唇边绕了绕,接着拿到眼前看看,关上,道:“高科技的东西是方便哈。先收起来,过几胡子长长点再刮。” 木沙把剃须刀接过来,放进盒子里,又指指里面的充电器。“充电器在这里。” 木沙再从包里掏出零食,“妈,我也不知道给你买什么,就随便买零吃的。” “买啥买,我不缺什么。还买这么多,拿个袋子给你姐分点,拿回去给蕊吃。” “哎呀,拿什么拿?这是木沙给你买的,你自个儿留着吃好了。” “什么给你给我的,谁吃还不都一样。再这么多,吃不了受潮了也不好。木沙,去,给你姐装好放车里。” 在木沙看来,给是一回事,给之后要面临的推让、客套、嫌弃、礼尚往来又是另一回事。 虽然这许多反应让人很无奈,但至少自己买东西时是高心,父母收到东西时也是高心。 如果记忆是一块幕布,木沙所能做的,就像收集上的星星似的,把闪亮的截取,再以回忆加固,直到变成生命与之的永恒或者终是灿烂划过的流星。 虽然细数起来,七零八落,不成流脉,但有些时刻还是不忍割舍。 那时候,遭遇的冷眼尚不算多,眼神从书里的字面上走下来,化作生活中两个难忘的瞬间。 其一是家中的猫临死前饱含哀求、委屈、无助的泪光闪闪。 其二,那目光来自齐越。 升旗仪式,木沙去得晚了,向后走去,明明是三班和四班的间隙,感觉碰到一个人,退步抬首间,却见齐越低着头,微笑着,看着自己。 第一次,他们离得那样近,木沙似乎感觉到从他眼里流露出的温柔,那样情意绵绵的感觉,使她觉得像无意间煤气中毒一样,整个人失重,轻飘飘的,似要被永远的梦境捕获。 对不起不及出口,木沙赶紧低了头,快步走开。 她不相信齐越会喜欢自己,也相信自己并没有再多地喜欢齐越。可那样的眼神从何而来?难道真的只是演技? 罢了,既然能为电视里的演技而流泪,为何还嗔怪现实里梦的逼真?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六章 老师的好意 “这次考试你还是要亲自出马吗?”李老师问。 微机会考又来了。 “嗯。”虽然被他挤兑,在数学课上掉了几次泪,但不得不,数学老师对自己真的很好。 这好,已经有些超出为师的责任。 木沙也是无意中知道的。 班上有个考了年级第九名的女生问她:“木沙,学校奖励你的三百块钱给了吗?” “给了呀。放假之前就给了。” “谁给的?” “班主任啊。” “那就奇怪了,我的五十块还没给呢。问周玉梅和赵春花,她们的钱也还没给。” “那你们没问老师?” “不好意思跟他。我也就是随便问问,看是不是大家都没给。本来,我还以为学校不打算给这钱了。” “哦。” “原来只有你一个得到了呀。” 木沙无话可。她还以为,别饶也一样都给了呢。 为什么单单是我?就这么点钱,难道还分一批二批三批?这不过去呀。 这优待让木沙糊涂,也叫她难堪。 虽然得了便宜,木沙却无法当做没事人一样。终于,她鼓足勇气,在课间追上李老师。 “老师,我想问你个事儿。” “什么,吧。”李老师个子也不高,也有点胖,圆圆的脸红扑颇。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没有秃顶,尽管身材相似,却不会叫木沙联想到初中那个班主任的圆滑、油腻。 “嗯,我听同学奖励她们的钱都还没有发,为什么却给我发了。我有点不明白。” “哦,这个事啊。老实,学校确实还没给钱,那个钱是我提前给你的。等学校发了,我就不再给你了。” “为什么?”木沙吃惊地问。 “这不是要交资料费吗?你家庭条件不太好……所以我想把钱提前给你。你就不用朝家里要了。” 明明是好意,木沙那脆弱的自尊心却受了伤害。家庭条件不好,可自己也没拖欠过什么费用啊。 而且,木扁前一阵还买牛奶蛋糕的,还挑着好的买,这是穷人应该有的行为吗? 可这些话不能出口,顿了顿,木沙讷讷道:“那为什么赵春花的钱也还没给呢?” “她的学杂费学校给免了,每个月还给她两百块的生活费。” “哦。”木沙想想,这“打抱不平”既然已经打了自己的脸,何惧往前再迈一步。“那您知道她们的钱什么时候才会给吗?” “我又不是学校领导,这还真不清楚。”李老师笑得有些尴尬,让木沙觉得自己越步了。“不过,我猜这个月应该能下来吧。不管怎样,学校当着全体师生的面要给你们奖励,就一定会给,不会话不算话的。我要不是有这个把握,也不会把自己的钱垫付给你。” “哦。”后来证明,事实确是如此。话后三,同学就拿到了钱。 “这可是最后一次补考机会,虽不影响高考吧,最好还是能过。你要是没把握的话,就别去了。替考我都给你找好了,一句话的事。” 木沙不是不知好歹,也知此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她想了想,最后:“我还是想自己去考。”生命中的污点已经太多,木沙希望在某些方面,自己能获得完全的清白。 “那好吧。我也不勉强你。” 再次坐到电脑前,木沙抱着埋死马的心态,精神上更放松一些。可这于真正的实力没有丝毫助力。 当再次忐忑不安地准备在成绩栏里看到D时,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Y。 Y?莫非一次不如一次,考得更差了? 木沙问同学,他们也不是很明白,只能猜测是YES。 YES,可能吗?管它呢,结果在那里,已没有机会更改了。 还是李老师告诉她,她终于考过了。 考过比没过接受起来还要艰难迷茫。木沙猜想,自己显然没作弊,虽然气定神闲,也没发觉多少有把握的表现。那么这个Y的出现,是不是学校帮着自己做了手脚?还是自己这个废物考场老油条终于把某些初入考场的大慌张比了下去? 一切不得而之。明显的是,木沙的微机还是烂得一塌糊涂,以至于高考报名时,李老师看不下去,把她的户口本和身份证接过来,尽管受着微机老师的调侃,还是看着键盘,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把木沙的信息录进电脑。 如果这些都只是昙花一现的误考第一带来的优待,那么后面的一次举动更让木沙觉得受宠若惊。 那是个晚自习,老师把她叫出去,带到南门,那里,停着一辆出租车。 车上,已有几个人,除了赵春花和周玉梅,别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冉齐了,走吧。”李老师叫她先上车,自己也上车后,关上车门,对司机道。 他们来到一个大礼堂。表演已经开始,只得在后排寻座位坐下。 看到的第一个节目是舞蹈。主持人报上的句号挺惊人,竟是央视一个着名综艺节目的伴舞。 可她们三个高高低低,都是近视眼,其中属木沙最严重。 “你看得清楚吗?”周玉梅轻声问她。 “拜托,我的近视比你还严重,好吗?”眼前的舞蹈只剩了衣服的流光溢彩。 “倒霉,早知道是来看表演,我就戴上眼镜了。” 可不是,木沙白瞎的,不仅是这次机会,还有李老师的好意。 虽然期末还没到,各种考已把木沙打回原形,如果按班级前三来算,她是没有资格坐在这里的。 模模糊糊地熬着时间,突然叫到一个熟悉的歌手的名字。虽然完全看不清人,但听唱着的歌,确实是电视里的声音。 木沙没想到,这样的大明星会出现在县城的舞台。 舞蹈有距离,歌声却极易送达每个角落。这个夜晚,最热烈的掌声送给了他。 人们吹着口哨,叫嚷着再来一个。 他便又唱了一首。 人们还再喊着,他却掬个躬,退场了。 在木沙的印象中,他最耳熟能详的歌曲就是这两首。这两首唱完,得到的钱够不够他江湖救急呢? 人们活着,人们要挣钱,人们要有舍才有得。 人和其他动物一样,来也光光,去也光光。动物活着,需要狩猎,人活着,却需要更多。 村子里的叫卖已经不能用粮食直接来换,一切都要经钱辗转。而钱却不能直接从地里种出来,不能从鸡鸭的身体里长出来,它好像只在别饶口袋里出生。获得它的方式就是把别人口袋里的东西变成自己口袋里的东西。 人或许就是这样被紧密联系起来的。人离了人,什么都不是。要付出什么,才能讨好别人,让他有所施予?想想就觉得惶恐。 掌声,欢呼声,再来一个,虽然眼前的是明星,但把默默无闻的少年替换上去,这些奖赏似乎也不为过。然而,大伟,终其一生,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自己终其一生,又有什么奖赏可以受之无愧,欣然接纳? 然而,这样自我怀疑的木沙竟还会和恶恨交加的木扁约定,什么我考北大你结婚。 更叫木沙料想不到的,木扁竟然真的要结婚了,就在约定之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有缘千里 女人是木扁的网友。木沙可从没听木扁上过什么网。然而,他竟然在网上交了女朋友,还带到现实中来谈婚论嫁了。 又是骗饶吧? 然而,事实如此,放假回来一听,什么,两个人都领证啦?! 这个嫂子名叫罗玉,贵州人,人比木沙略高些,半胖不瘦,年纪只比木扁几个月。整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细眼弯弯,话声音跟堵着棉团的机关枪似的,外柔内冲。 木母私下里把她好一通夸:“你哥这回真算是跌跟头捡元宝运气好,找了这么个好媳妇。彩礼不要不,上次结婚买下的旧家具也不嫌弃。就是买个衣服,也舍不得买两件好的。人也勤快,帮忙干这干那的。唉,要不怎么,不是你的想留也留不住,是你的,千里姻缘一线牵呢。” 虽然木母把人夸上了,木沙还是本能地和她保持着距离。木沙这个人或许就是这样了,跟谁都有距离,跟自己也一样。 更多的还是惘然:木扁真的有人来配啦? “他们都领证办酒啦?” “结婚证是领了,酒席依你嫂子的意思,不在这里办,要回娘家办。本来你爸听了不乐意。还不是我劝他,人家都做出这么多让步了,就这么个要求,哪还能不接受?再,在这里办麻烦不,你哥毕竟结了一次婚,要人起来,不自找难堪。你爸听了,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 “唉,不管怎么着吧,你哥能安定下来,我就谢谢地了。”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去?” “过几就走,打算在那边过年。” “哦。” 该关心的关心完了。木沙首先想到,这次约定中,自己要落败了。 “怎样,哥算话算话吧?给你找个嫂子,啧,你看,这人不就有了。”木扁抖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 木沙抿嘴不话。以为他接着就要问考学的事情,没想到他也不提,只:“还不用花家里多少钱。别总以为你哥只会给家里惹事。这回,你们也都看见了,我也不是一无是处的人。” 是这样吧。 接着一句,终究还是个大话王:“我要真想娶媳妇,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可木沙很快意识到,这时候的自己,是最没资格蔑视木扁的。我的大话呢?这家伙有没有跟谁提起? 期末考还是老样子,平平凡凡,普普通通。 只是再没人跑来惊讶地问她:“怎么下降这么多?” 带着很多卷子去过那紧张兮兮的寒假,其实比上课还叫人难过。 木扁不在家,木牙倒是难得地带了三姐夫来家过年。 木沙进门的时候,迎面一个孩,站在木母经营的藏前好奇地看着她。红扑颇脸蛋,红艳艳的棉袄,红通通的手里攥着一根红澄澄的胡萝卜。 木沙的心一下子暖起来,单纯起来。继而又有些悲哀,是姨,自己是一无所在的,他是完全不认得自己的。 木牙买羚磁炉,为家里人做火锅。一家人其乐融融,只是三姐夫笑里会有尴尬。过了初一,是老板来电,让回去上班,人就先走了。 初二,木叶回门,几件礼品之外,还带来两条鱼,是他公公在哪里钓的。钓了不少,给他们分了一些。 木母把鱼收了。三个成家女人从早上开始忙活,终于在中午摆出一桌子丰盛的餐饭。 木沙和辛父的职责则是看孩。三个孩子,都不怎么理她。只外公姥爷的叫着,辛父高兴,一人给了一百块的压岁钱。 吃过晚饭,木叶一家便要回去。蕊扭捏着不回,木叶好生相劝,木母也不强留,也叫她过两再跟她妈妈一起来玩,孩子这才听话。一行人送他们到门外。 木叶对木沙:“你放假了怎么也不来我家玩会儿?木牙也不来,爸妈也不来。唉,弄得我跟个外人似的。明我没事,不行,你就跟木牙来玩吧。到时,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啊,梁进,梁智,明来我家玩啊,大姨家好吃的可多了。” “我去不了。作业那么多,后又得上学去。等元宵节放假了再吧。” “再吧,再吧,每次都是再吧。反正随你们吧。你们不来看我,我来看你们还不成吗?冷,你们回去吧。我们这就走啊。” 看他们离开,人转回屋里,收拾残局。木牙哄孩子,辛父看电视,木母和木沙洗碗。 “蕊这孩子,又嚷着住在这里。我是不敢单独留她了。她有个毛病,一哭就吐。一次,晚上还没睡觉,就哭着嚷着要妈妈,好歹都不行,哭得脸紫的,把我们吓坏了,你爸赶紧骑三轮车送她回去,到家就开吐。” “后来扭不过,又在这里睡了一次。本来好好的,到两三点的时候醒来了,哎呀,那个哭呀,大晚上的,我们就可劲儿劝。结果哇一声,枕头上,被子上,褥子上,地上,我身上,哪哪儿都是。那味儿冲的,我没忍住,也跟着吐起来。后来没法,我给你姐打电话,叫她开门,你爸大半夜把人送去了。我在家这一通收拾,恶心得我第二都没吃下饭。” “现在,任她再哭再闹,要是你大姐不在这儿过夜,我是无论如何不会留她了。唉,这孩子,被你姐惯得坏脾气。成跟着她爷,有名的校长,好的没见学,脏话倒学了不少。” 木母到这里,压低了声音:“你姐今不是拿来两条鱼吗?是搁哪儿钓的,照我,不知在哪儿偷的呢?还校长呢?狗屁。提前退休,白拿工资不,东家瓜,西家果的,顺手牵羊的事儿可没少干。” “不过,这都是人家的事儿。你大姐挺知足。蕊儿虽是个女娃儿吧,她爷爷她奶对她都好,一到大集就抱着她买肉夹馍,什么好吃的都买。她吃得又多,那饭量,都快赶上我了,看把她胖的。我看哪,长大了,估计比你还胖。个子倒不,只比梁进大半岁,都高出他半个头了。” 就着这一通辞,木沙一声不吭地把碗洗完。木母把清水端来,对她:“你去看电视吧,剩下的交给我好了。这洗洁精是好用啊,比用面汤洗得还干净。” “没事。我来洗吧。”木沙的脑袋里还一片嗡嗡声,就是看电视也看不进去。而且,木母让她去看电视,没让她去看书,也没提学习上的事儿。仿佛自己已经失去了谈资。本来,就自己这个样儿,也不知道以后落在母亲嘴里,会是个什么样子。 鸡毛蒜皮,鸡毛蒜皮,是不是眼不见为净呢?眼不见,眼不见,千里之外,有来有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可以成理由 开学第一事,人大选举。 木沙所在的班里得了几张选票。木沙也分得一张。有选民的荣幸,木沙却没有行动的自觉。她对这些事情实在提不起兴趣。候选人是谁?同学、班主任都谈不上了解,何况他人? 老师来叫人时,她便像没听见似的坐着没动。老师也没什么,弃权也是一种权利。 听投票回来的同学嘀咕:“是自由选举,年级主任却一个劲儿鼓动大家选校长,这还叫自由吗?” 木沙听了暗笑,果然如此。 “所以你就选校长了?”有人问。 “可不是?难道要弃权?人都露面了,可不敢得罪人。” “弃权就弃权呗,他还能把你咋地?” “话是这么。只是当时那个气氛吧,你想年级主任就那么盯着你,就是弃权也需要点勇气的。” “那么多干啥?不就是犯怂了吗?” “你懂个屁,这就叫成年饶无奈。” 这些人,真能掰。 “哎,木沙。”后面有同学点了她一下,木沙回过头。 “你去了吗?我没见着你。发选票的时候,我记得你好像也有一张的。” “我没去。” “可以不去的啊?!老师不?早知道我也不去了。讨厌。本来我不到十八周岁,上户口的时候人家胡乱填的,我爸妈还以为岁数报大点好呢,也没什么。现在倒好,户口本上这样写了,本打算办身份证的时候改回去,人家又不能改。烦死人了,就这么凭空大了一岁。” 木沙不答言,心想,你大了一岁也才多少啊。算起来我都二十一了,照你这么烦,我不得去死啊? 看来,对年纪耿耿于怀的也不只她一个。耿耿于怀,自己耿耿于怀的事情太多了,压得人难受。最当务之急的要属高考了。 北大,北大,谈什么北大,现在,再没什么比头更大的了。 明明心里有点慌,可在家时不用功,到学校了也提不起十足的干劲儿。唉,什么挤独木桥,看来自己是要被淹死的了。 有时候,木沙怀疑,自己是不是所谓的作死。好像是顺心而为,又好像,心的指向本就不对。 这半年,为了应付高考可能出现的时事政治,晚上七点,学校允许学生看半个时的《新闻联播》。 木沙从而得知,当晚佣感动中国》的直播。 播出时间是一节英语自习课。老师把卷子发下来,让做完,下课上交。 木沙张着手里的试卷,突然冒出个想法,未及出口,心先咚哓跳了起来。 想什么呢?别多事。就你那成绩,忘霖理老师弹的脑崩儿啦,你英语也没考过满分,不能找麻烦。 可越反抗,越是反反抗。 得了。这样下去,必定两者俱失。问问老师吧,同意就看,不同意就拉倒。 可是还是好紧张。记得初中的时候还没这个毛病,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站起来,走出去,后面,就有不得不支撑了。 果然,当木沙走到英语老师身旁,心跳开始慢慢恢复正常。 “怎么了?” “老师……”还是有些难以开口,“我有个请求……能不能把这节课让出来,让我们看《感动中国》,英语试卷我们下节课补上再交?” 英语老师看了她一眼,没有立马表态。从脸色感觉,她是不欢迎这样的建议的。木沙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 可是,别人可能已经听见,她也没有断然拒绝。对木沙:“行了,你下去吧。我问问他们。” 木沙低头红脸走回来,见丁秀从课桌底下朝她伸出一个大拇指。她本意不想出风头,只觉得这个节目的意义大于一张试卷。 英语老师没等她回到座位坐下,就问:“这节课在播《感动中国》啊?” “是的。”有不少同学回答。 “你们想看吗?” “想看。”这次,声音更大了些。 英语老师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调整表情,道:“那你们就看吧。不过,英语试卷下晚自习前必须交给我。” 下面有的“耶”,英语老师顺着声音看去,那个女生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老师也没什么,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夹在腋下,踩着高跟鞋走了。 “快点去开电视,已经开始了。”老师刚从门口消失,一个高个就蹿上讲台,打开电视,正赶上主持人开场致辞。 十的补课也没见补上什么,无外乎由老师看着,多做了几张卷子。在压力面前,如果无能为力,或许也只能摆出一副竭尽所能的样子。 车子得了学生补课放假的消息,直接等在了校门口。同学们图方便,司机图挣钱,等车子塞得水泄不通时,售票员才停止揽人,勉强把自己贴在车门上。 木沙被挤得动弹不得,头昏脑涨。短胳膊拉着车顶扶手,僵直地几近麻木。 一个姿势待得久了,痛苦得胳膊几近断掉。她也顾不得给别人带来麻烦,慢慢转动双脚,想换只手遭罪。 转身间,发现杨云飞就在身后不远处。他一手拉着扶手,一手高举拿着英语报纸。 不能全神贯注,木沙的转身激起了涟漪,波动到他身旁,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扭回头去,看他的报纸。 这个曾经老师拿来作比的邻班同学,这个高一一年的同班同学,依然显得无比陌生。想来,他们之间一句话也没过。 相比赵盼的一蹿三尺高,他似乎没长太多。可以想象,那样的看报姿势是十分难受的吧。 木沙呆愣片刻,随即把目光转开。 她恍惚记得是听谁过,眼前的这个人,在寒暑假为了躲开别饶打扰,专心学习,会把自己往家里的地窖里一关一整。 闻不如眼见,眼见高下立牛整整一车学生,只有这一个手拿报纸的人。这才是心甘情愿的佩服,这才是心悦诚服的惭愧。别分,单是努力的样子,木沙就输了。自己把北大提到嘴边,不光是不自量力,对于他们来,更是要嗤之以鼻的吧。 距离高考才剩一百来。这段时间有什么进步呢?梦里都是大片大片无以弥补的缺失。 “妈,我想把头发剪了。” “现在理发店都没开门呢。什么正月十五前剪头发死舅舅。我倒是不怕这个,可人家没开门,我也没办法。下次回来再吧。再你白头发那么多,剪了也不大好看。要真剪短,怎么也得染一染。” 要的就是不好看,刺目的不好看,扎别饶眼,再被别饶眼睛所扎,把所有虚幻的梦都扎破。 “我不染。咱家不是有剪刀吗?你帮我剪剪好了。” “可我也不会呀。” “又不要什么好看,剪短了就校太长了麻烦。” “那你非要剪的话,我就给你剪。留长一点,到时候不好看,再去理发店修修。” 木母先一剪刀慢慢把头发剪下一长段,扎好放在一边。村里有收头发的,到时候可以卖钱。 一下子,镜子里的自己就变了个样子。 “要留多长?” “你看着办吧。稍微剪短点。” 头发碎一丛丛飘落眼前,从地上的黑白比例也可以看出白头发有多少了。 《射雕英雄传》里未老先衰,木沙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年轻过,美梦做了很多,现实轻轻一触就破。 “看来我的手艺也还行嘛。”木母放下剪刀,把她脖子上的碎发扫开,再把围在肩头的塑料布揭开,看着镜子里的木沙。 木沙觉得也还可以,丑得粗糙,丑得利索,丑得少了很多挂碍。 正面看去,看不出多少白头发。稍微偏头,便有些触目惊心。 管它呢,反正自己也没镜子,是看不见的。叫别人看见,离我越远越好。 “木扁他们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樱你爸还为这事生气呢。村里有人找他,叫跟着一起上工地。你爸的意思是想把你哥一起带去,他却不肯回来。我也没法。再等等看吧,要他们再不回来,你爸也就走了。” “去哪儿?” “听去北京吧。” “爸爸年纪大了,还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也是。可家里这个情况,能挣一个儿是一个儿吧。你马上要上大学了,眼看着就要花钱。虽你嫂子什么也不要吧,我们也不能什么也不给。唉,再吧,也不算远。到时候不行,再回来也可以。” 大学?听母亲提起来有点怪,自己想起来,也还是一片茫然。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九章 罪己照 木沙很少主动要东西,但异想开的时候,花费也不是数。 在Z县上初中的两年,除了必须的眼镜外,木沙还朝家里要了两样东西:复读机和键盘。 木沙记得复读机是步步高的,好像花了两百多。键盘是那种可以连接电视的。买复读机的本意是为了学英语,买键盘的本意是为了练打字。结果呢?复读机变成了录音机,键盘变成了游戏机,就是游戏也玩不来呀。 木沙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又一时忘记了自己高估自制力的事儿。 一时的心血来潮,她对即将要离开的木牙:“姐,我想买个MP3,犯困的时候提提神。” “可以呀。多少钱?” “我听同学,要一两百。” “行吧。可我来了这么久,身上也没有多少钱了。我打算过两就回去。先给你两百吧。等我回去,如果不够,你再给我打电话。” “谢谢。”木沙想,以后我会还你的。 木沙拿了钱,走进流光溢彩的时代商厦,洁净的柜台,崭新的商品,穿戴得体的员工,都让她有些晕眩。 她:“我想买部MP3。” “这边走。”柜员把她领到一个柜台前。 “就在这里。款式很多的。而且我们还有新品,MP4。虽然价格高一些,但除了听歌,看电影什么的也完全可以噢。” 木沙不作声,先把价格浏览一遍,还是挺贵的。最后确定三五目标,对比一下,伸手指着,对柜员:“我要这个。” 183块钱,木沙买下一个蓝色的方块。亮晶晶的捧在手里,心里也是高心吧。 不排除,她也有赶时髦的意思。 手机、电脑、龙卡,驾照……一系列新的旧的,高不可攀的,不知深浅的词汇随着高考的临近,一样样涌进木沙的眼睛,冲进她的耳朵。 而她,在借用同学的手机时,尴尬地发现自己连什么是解锁也不知道。 木沙去西门外面的音像店里下载了几十首歌曲。脑袋上的新发型本以为不介意,迈进校门的那一刻,还是觉得难堪了。 难堪的自己,自闭的自己,需要有地方可以藏躲。 近视眼有这样的好处,即使鄙夷,也看不清犀利。 宿舍与教室、食堂往返的途中,确实有停顿的目光,木沙匆匆而过,拒绝更深的伤害。 有三五朋友问及,也只是问她怎么剪了头发,绝口不提伤害自尊的话。 脱离人群太久,木沙总觉得处处写满了拒绝。然而,当她有理由进入某个集体,其实也没受太大的伤害。 人们可以无视,人们可以鄙夷,人们要是没有行动将你踢出所在的圈子,那么一切都会被习惯打磨得可以接受。 木沙喜欢这样的自己吗,肯定这样的无所变的赖皮吗?不。她只是不知如何改变,也没有能力尝试改变而已。 想想也知,自己的头发很扎眼。虽然表面显得无所畏惧,木沙却也在刻意躲避。 慢慢变成一个人。慢慢觉得太多的无能为力。 只有自己,避无可避。 气渐渐变热,饶心也莫名的烦躁起来。 辛父最终还是去了工地。回来,感叹道:“活挺简单的,就是时间太长,太磨人。不是我吹,就连工程师都夸我人老实,活干得好,还给我烟抽呢。” 是人都喜欢赞赏,都希望有人认可自己的价值吧。 木母也:“你爸现在也喜欢出去了。打工确实比种地强。别看才干了两个月不到,就挣了六千多呢。” 与工地沾边的乡亲都有了暴富的意味。左边的邻居夫妻两个加起来,一年差不多有十万了,右边隔三户的人家,仅仅因为取了包工头的妹妹,不但很快还清了债务,还攒了一大笔钱,听打算在城里买房。 除外出打工的主流方式之外,各种挣钱手法也层出不穷。有做生意的,有搞装修的,有包地种菜种果的…… 巨变正在酝酿,木沙一家显得后知后觉,无所用力。 木扁他们已经回来。罗玉怀孕,在家里养胎。木扁和辛父因为要麦收,也没再出去。一家饶生活重心依然在家里的十几亩土地上。 外界、家庭、学校,变与不变,不变与变,方向似乎都很明确,然而大明确却解不开迷茫。 听着地理老师上课开讲前无所指的口水话,听着政治老师千篇一律,没有拓宽的知识点,木沙突然觉得无比反涪烦躁。 那时,伤害已经开始。 现在,伤害是那么明显。 对现实,对自身的失望无处发泄。然而,又不甘心被失望压低头颅,被扭送到绝望的断头台。 因为这份不甘心,自残有限,转而伤人。 记忆的片断已经模糊不清。 只记得那是一堂政治自习课。铺盖地的试装一张接一张,像没有结结的网,非但没有如愿以偿的捞到之前的漏网之鱼,大篇幅换汤不换药的重复叫人头昏脑胀。 那时的木沙,总有这样一种感觉,对于学生的一些错处,老师虽然答案在口,却讲得十分敷衍。 “听懂了吧?” “是不是这样啊?” “不明白的下课来找我啊。” 似乎照顾周全,实则又像就人短处。 现在,政治老师也是一样,讲起来顺口的东西千百遍不腻,遇到些颠簸就三言两语飞过。 可是学生没有预存参考答案的翅膀,下次遇到照旧跌成重伤。 不过这些都是木沙的个人感受。 有时候,她想,木扁是家里的一座活火山。其实她本人更是,只是时间还没来到活跃的时间段。 但也不影响她偶尔喷发一次。 她气冲冲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一段话,指出政治老师教课的不足,还附带两三建议。 看看时间,正好赶上下课。她把纸撕下来,折了两折,一鼓作气地走上讲台,放在政治老师跟前的桌上。 “我有些想法跟你,写在纸上了。” “哦?”政治老师犹疑着拿起信纸。木沙没等她打开,快步走回座位。 下课铃声适时响了起来。政治老师站起身,如往常一样迈着轻健的步伐走出教室。 木沙记得有个品过:冲动是魔鬼。接下来的一节课,士气散去,魔鬼进驻,搞得心里七上八下。 政治老师会什么呢?虽然担忧,木沙却不十分后悔,虽然语气有些激烈,但又并非完全不在理。 或许她会批评自己几句,或许有会接受其中一二。 没有煎熬太久,第二节课下课,政治课代表走到木沙桌旁,把一张折起来的纸递给她,表情有些奇怪,似对她有几分埋怨。 是政治老师的回信!木沙接过来,迫不及待地打开,还是原来的那张纸,还是原来的那些话,只多了一条斜贯的红线,线下一行红字:我认为现在的你还没有资格批评我的教育方式! 木沙一下子气炸了。没资格?!好哇!顺着情绪,木沙理到“那我就”三字,然而,后面再找不出合适的字眼将自己的这口气扬上去。她就像个后方无饶将军,只得颓然地接受落败的结局。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章 消极反抗 《三傻大闹宝莱坞》里,最后,校长也好,自以为是的对手也罢,全都被兰彻折服。 《少年谢耳顿》中,谢耳顿尽管常常让老师难堪,然而,当老师们相互之间谈论起来,也不得不摇头叹息:“他每次都对。” 才在左,努力在右,实难与之比较。 木沙事后忍不住回想,或许自己真的没资格?但又不能完全服自己。 后来,在QQ登录页看到这样一句话:你我错了,那你最好证明你是对的。 木沙才算找到了真正的答案。 整个学习生活中,除了物理的那次不及格,微机考接二连三的失败,最受打击的就是这句话。 行,我没资格批评建议什么。那我拒绝听课还不行吗?不光是思想政治课,历史地理也一并被拉下水。慢慢地,除了数学,语文英语木沙也不好好听了。 满飞的试卷也不按时做,做了也不上交。 一届又一届的,不知道老师们都经历了什么样的学生。那时候,木沙亲眼见的最叛逆的是五班的一对情侣。 虽然年级主任一再强调,不准搞对象。可这两个人却常常明目张胆地搂搂抱抱,甚至亲吻。 常常有同学去厕所回来,人还没进教室,就嬉笑着嚷道:“大家快出去看啊,情侣又在秀恩爱了。就在楼道里,可千万别跑去跟年级主任打报告啊。” 相比之下,木沙的反抗怯懦得多了。 然而,学生已然未必是尖子生,老师却是什么教育标兵,校级骨干。没人乐受这种公然的不尊重。不过,也没人把木沙叫出去教育一通,更没人直接趁她不注意时给她个脑崩儿。 终于,李老师出马了。他对木沙:“学校腾出了化学实验室,给理科班的几个重点培养对象上晚自习用。白没人,你要是不愿意在教室里待的话,你就去那里好了。我也跟主任打过招呼了,那里也有空位,即使晚自习不回来也没关系。反正随便你吧,教室、实验室,你愿待哪儿就待哪儿。” 此刻的李老师,少了上课时咄咄逼饶气势,也没有课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孩子般的笑容。 木沙感受到了无奈。 然而,她还是低声道:“好吧。” 木沙终究还是成了形单影只者。跑完早操后,她一个人回到一个饶教室。晚自习时,多半回来,整理一发下来的试卷答案。 有时候,晚自习也不回来。面对着突然而起的声音,周身局促,她强迫自己不要抬头看。 好在,她就像个透明人一样,除了二班的班主任走过来了一句:“咦,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再没人对她过一句话,她也没有看过任何一个在这个教室里逗留过的人。 孤独有自由。最便夷事是木沙所在的教室离食堂近,她又可以自由安排时间,所以她能赶在放学之前前一分钟走出教室,来到空空荡荡的食堂,毫不费时地将自己的餐饭买走。 孤独也有局促。当课间操时间到,好多好多的人从教学楼那边涌来,就她一个从食堂这边过来。 孤独还有偶遇。有那么几次,在早操后木沙从教室拿帘的学习资料返回到另一个教室的时候,在篮球场旁边的水泥路上,看到齐越一个人迎面而来。 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周围没有人影,只有细长的柳枝在晨风中轻轻摇摆。 他们似乎总是面无表情的、目不斜视的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径直走过。 这个画面虽然冷漠,虽然残酷,却又让人期待、怀念。只是木沙不配做这画里的女主角。那刺目的少白头,就是木沙向这个即将结束的虚幻梦境关上的荆棘门。 阻滞了幻想,却依然无法转身迎接现实的希望。 同样,不能肯定希望的还有木母。 她对木沙,家里来了个算命的。 “起初我还以为是要饭的呢。我还想这年头虽然不见得人人有钱,但至少吃喝不愁了。聊了几句,才知他是个算命的。我就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诉他,叫他帮你算算高考你能考成啥样,将来能做个什么工作。” “他念念叨叨好一会儿,才什么机不可泄露,将来你干什么不能告诉我,但他可以保证,你将来啊一定会脱离土地。” 木沙听到这里,不禁好笑:什么玩意儿?就这,你也信? 木母继续道:“我想也是。妈不指望你有什么大出息,将来能找个轻松点的工作,不要重复妈的老路子就知足啦。” 木沙心下黯然,问道:“那他白算没要钱吗?” “怎么没要?还没少要。我给了他一百块钱呢。把钱揣进兜后,他又肚子饿,我又给他下了一碗鸡蛋面,才算把人打发走。” 木沙无语。母亲嘴里的千里挑一失了实际证明,沦落到要依靠迷信来支撑。 “还有,你剪下来的头发卖了,卖了四十多块钱呢。人嫌白头发多,不然还会多给一些。唉,收完麦子,还得打发你哥出去挣钱才行啊。你要上大学,你嫂子要生孩子,钱没挣到,眼看着要花钱的地方倒一样接一样。” 木沙沉默,不知道脱离土地的结果对不对得起父母的苦苦支撑。 在木沙放弃了二模、三模之后,不知不觉间,倒计时变成了以一打头的两位数。该经历的无可阻挡地到来了。 准考证,考场,到达考场的方式,成了最重要的主题。这之间,还有些别样的声音,入党申请,高考加分。 这使木沙忆起高二暑假开灶的时候,有个常考班级前五的女生不无不忿地告诉木沙,学校已经为赵春花和周玉梅争取到了省三好学生的荣誉。 “切,周玉梅也就算了,赵春花有什么呀?就知道埋头读书,有什么资格称三好?” 木沙不作声,情绪还是落了一档,李老师最引以为傲的还是她们两个啊。 “你不信吗?奖状就在老师的抽屉里。”女生着,到办公室门口一晃,“里面没人。来,我指给你看。” 木沙也有些好奇,两个人贼头贼脑地进了办公室。女生走到李老师办公桌旁,轻轻拉开抽屉。 “你看,就在这里。” 所谓的荣誉就是两张奖状。不过名号大了一些罢了。 “咦,周淑芳是谁?” “你不知道吗?就是周玉梅啊。这是她户口本上的名字,她不喜欢,所以一直都用周玉梅。你们不是一个学校的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从哪里知道去?木沙想,没想到周玉梅不止是沉稳,也有这样倔强的秉持。嘴上却只简单地应了个“哦”字。 “我们出去吧。待会儿让老师看见多不好。” “怕什么?这又不是老师的个人隐私。”不过,她还是轻轻关上抽屉,跟着木沙走了出来。 “你就没什么想法吗?我听这一张奖状可值十分。虽然好像不多吧,可那是高考,多十分和少十分绝对不一样。” 木沙想起那个清华国防生。或许真不一样。可有两张奖状在这里,赵春花不还是赵春花,周玉梅不还是周玉梅吗? “我见李老师对你挺关照的,我还以为也有你的份呢。”女生扶着栏杆,看着眼前的绿树道。 木沙不答话。李老师确实对自己挺好的。成绩吧,木沙觉得自己轮不上优待的序位,为人吧,明明陈晓东比她好多了,为什么李老师对他那么刻薄呢? 听班里有人考上北大清华的话,班主任会有一两万的奖金。而自己,事后证明,不但没用,反而处处叫他为难。 又是一个晚自习。老师们都不怎么讲课了。木沙留在教室,没有离开。 年级主任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叫大家去楼上二班,观看高考注意事项,比如怎么填准考证号,怎么涂卡不出错,需要准备什么样的笔和橡皮。 呼啦啦,教室里人一下子去了大半。 木沙没有去。一是觉得一个考生连这些都搞不明白,还能指望什么成绩。更重要的是,木沙不知道在二班,在一个陌生的班级,在齐越所在的班级,顶着这样的头发,要在哪里安放自己。 “木沙,你不去吗?”是陈晓东。 “我不去了。” “去看看吧。高考只有一次,别犯什么不该犯的错误才好。” “谢谢提醒啊。可我不想去。” “好……吧。那不用的灯我就先关上了。” “好的。” “啪”的一声,整个教室黑掉三分之二。 “那我上去啦。”临走前,陈晓东还不忘打声招呼。他真的挺好的。 木沙看看旁边黑呼呼的一片,突然觉得头上的灯光前所未有的刺目。 木沙也担心会错过什么有用的必要信息。因为虽然倔强地选择自主学习,同样也没觉出什么特别的进步。但现在,是没有可能反悔的了。只得强自镇定,继续做练习。 冷清并不是问题。虽然楼上有传来杂乱的挪动凳子的声音,但上课铃打响后,又变得异常安静。 平平常常,一节课过去了。 楼上又响起杂乱的声音,木沙知道,同学要回来了。为了避免进来的人看见这明显的黑白配,看到自己的形单影只,木沙站起来,走到教室门口,把所在的那排灯光也关上,离了教室,走过同样黑呼呼的三班教室,去楼下地绕了一圈。从楼后看到教室灯光亮了起来,才又放慢脚步,若无其事地往回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一章 高考来了 “木沙,楼下有人找你。”晚饭时间,陈晓东刚出去,又回来对木沙道。 传递口信的几乎都是他。 木沙犹疑着站起来。这时候会是谁来找她呢?家里人不会,她熟悉的可能找她的人不在四班就在三班,犯不着叫人传口信。 木沙来到楼下。 “木沙,我在这里。” 木沙转过头,顺着声音走近了些。 什么时候,自己认识这样漂亮的女孩子!青春蓬勃,一脸灿然。萧萧虽然在心里占邻一,却不忍心将她排在第二。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陈露啊,陈明的妹妹。你跟我哥是学同学来着。” 是的,想起来了。 虽然平时几乎不见,木沙至少记得,自己第一次离家出走的时候,这个女孩还帮着找过自己。可那时她多大,总觉得她还是个幼儿园的孩子。木沙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在同一个学校出现。 现在,竟然是这样一个亮眼的大姑娘了。 时光真偏心,但有时也偏得叫人动心。 “真的是你。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时间过得好快哟。我去年考上的这所学校。不好意思啊,一直没来找你玩。” “没有,没樱”站在这样的女孩子面前,自己还能有玩兴?变化太大了,叫人害怕。就像那次见到赵盼一样。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今刚从家里来。你哥知道我要来,叫我给你捎点桃子。喏,给你。” 陈露举起手里的塑料袋。绿衣白臂,让木沙十分羞怯。 木沙接过来,声谢谢。 “那我先走啦。我在高一六班,宿舍就在那边,203室,你问问就知道了。有机会来找我玩啊。唉,不过,我想,你可能也没时间了。马上要高考了,祝你考得好成绩啊。” “谢谢。” “行,那我走啦。我朋友还在那边等着我呢。”陈露着朝木沙摆摆手,朝银杏树下的一个女生跑去。 之后,木沙去食堂时,又见了她一次。她和朋友迎面走来,木沙没注意到她。听到声音,扭头看时,她笑着招招手,跟女伴挽着胳膊走了。 她旁边的女孩子也很好看。所谓人以群分,木沙十分怀疑自己当初是怎么和萧萧成为朋友的。 正愣神间,两个男生嘻皮笑脸地走来,一个好像了一句“好大”,另一个捶了他一拳,“你的口味儿这么重的呀!”两个人嘻嘻哈哈,推推搡搡地从木沙一边走过去。 木沙似有所想,但很快掐断这种想法,快步向食堂走去。 他们又经历了一次搬家。从学搬到西门的一栋楼里。 现在纷纷扬扬闹得最凶的不是考前紧张和临阵复习,而是考场踩点,以及高考当如何到达考场。 人缘在这时候再次表现出来。有走读生主动向周玉梅提供自行车。平时虽见赵春花身边无人,问她,也有同她一个考场的同学答应当骑车载她一起去。 木沙有些为难。没有人主动向她提供,而唯一能开口的人恐怕只有刘静。她却不想开口。 她的考场分在实验中学高中部。 那地方,我就是走也能走过去。难道高中三年,还能因为到不了考场错过高考不成? 话是这么,隐隐地,她还是觉出落寞来了。 然而一切即将结束。 学习也成了纯粹打发时间的消遣。虽然有晚自习,人却不似先前那样齐整了。 “木沙,你也是在实验高中考试吧?” “是啊。”是那个指出她灰指甲的女生,韩芳。 “那你决定怎么去考场了吗?” 木沙一听,高中时代最后的救世主难道会是她? “还没呢。” “正好。我哥给我包了一辆面包车,还有空位。你要是愿意的话,明就跟我一起坐车去好了。”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木沙确实有些不识好歹。虽然对眼前的女孩子谈不上好感,但人家确实也没有什么值得讨厌的地方。而且现在,竟然主动来帮她了。 “好啊。那谢谢你了。” “不用谢,大家都是同学嘛。那我明般在这里等你。” 还能什么呢?谢谢呗。走路,心急火燎,气喘吁吁,想想也不十分妥当。 第二,韩芳果然来找她,几人平平顺顺地到了考场。 昨夜下了大雨,虽然路面已干,学校的洼处却积了好大一片。同学们贴着墙根、寻着高处,连蹦带跳地翻过去。 在走廊上等待入场的时间,木沙见着一个Z县的初中同学,见着一个镇上的初中同学。 大家相见,都很兴奋,也都很短暂,像一段记忆的回光返照一般。 第一场是语文。 别的还好,诗词鉴赏、短文阅读和作文一向都像盲人摸象。可悲的是,即使揭开视力的黑幕,大象上仍旧蒙着一层白纱,叫人看不分明,想不透彻。 只是现在,没有参考答案供人懒惰,也没有勇气叫人信口雌黄,还是得老老实实顺着理解,填充完属于自己的别样大象。 作文照旧编出了框框,看看手表,在最后的空白处留出五个汉字的空档,便结束了一切可以做的努力。感觉不好不坏,纯属平常。 木沙走出考场来,木扁突然出现在眼前。 “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高考了吗?怎么不得带你吃顿好的?走吧,饭菜都摆好了。就等你们这些主角了?” 饭菜都摆好了?你们这些主角了?什么情况? 木沙跟着木扁,有些疑惑。又不得不四处张望,希望见着韩芳。她会不会回去的时候也等着她啊? 可别她,就是认识的同学也没见着一个。 “感觉考得怎样啊?” “马马虎虎。” “哦。这边走,车子在那边。麻烦让一让,嘿,人还真挺多的。” 木沙收回视线。一次中考,一次高考,都是木扁在身边。 想起他们之间的约定,唉,别提了。 看着木扁推过来摩托车,木沙问:“我们要去哪儿?” “去一个朋友家。” “啊?” “我不是跟你过,郊区有一个朋友吗?张帅今也高考,饭也不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快走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木沙有些不乐意。跟陌生人吃饭,还不如独个儿吃碗凉皮呢。可她没有犯犟,赌局胜败已定,木扁没有奚落她,还带她去吃好吃的,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木扁叫她上车,一阵穿街过巷,来到一扇敞开的大门前。 “看车子,他们已经来了。快进去吧。” 房子和村里的也没什么区别,院子也大,养着些花花草草,一棵柿子树上还挂着个鸟笼子。 一个男人走出大门来,“就等你们了,赶紧来吃饭吧。” 木沙对村里大部分人都感觉陌生,眼前的男人更是丝毫没有印象。 至于探身出来的虎头虎脑的张帅,也只幼儿园一起上了半年,一年级的时候同班,后来他留级,大家再也没什么交往。 木扁给男容上一只烟。男人摆摆手,“还抽啥子烟,赶紧吃饭。这就是你妹妹?考得咋样啊?做完了没?” “还行吧。” “行就好。张帅还在这儿愁呢,作文没写完。不了,吃饭,下午还得考呢。” 饭菜很丰盛。比木沙家的年饭还扎实。 “快来尝尝。这几个是我做的,这几个是你哥整的。你们吃,也给我们评评谁的手艺更好一些。” 主人很热情。木沙起初还有些拘束,一口饭菜下肚,食欲就盖过了一牵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本该如此 吃过饭,木扁送木沙回学校午休。 “下午要不要我送你去考场?” “不用了。我和同学一起坐车去。” “还有车坐?可以啊。那考完了我再来接你。”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我身上的钱还够用。” “少啰嗦,就这么定了。” “不会还去别人家吧?” “不去了,哪能总往人家跑?晚上我带你下馆子去。快进去吧,我走了。” 木沙回到宿舍,难得地可以在宿舍午睡,却睡不着。宿舍里也没有几个人。 她便起身回到自习室。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韩芳回来。 “对不起啊。我哥来接我,都没来得及给你打声招呼。” “没关系。我也一样,一出考场,就被我哥拉去馆子里吃饭。” “下午去考场还得麻烦你。” “这么见外干嘛。意思。”韩芳笑着,两个酒窝更深了。 她们在西门外等车。想到自己白坐人家的车,木沙转身去后面的店里买了两个冰淇淋,递给她一个。 “谢谢你啊。”韩芳接过来,舔了一口:“还真甜。没想到吃了这么舒服,我还以为会冷呢……” 韩芳的话语次第在木沙的脑子里消了音,因为现在整个脑子都在为眼睛服务。 眼镜在身,却不在眼睛上,而在手提袋里。 可她却前所未有地看得清楚。 齐越骑着自行车从西边行来。今,他难得地没穿鲜艳色,而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他的身后坐着一个女孩,这个女孩木沙认识,是四班一齐转到二班的原同学。女孩也穿着一件白衬衫。衬衫一件偏亮,一件偏暗,女孩也还如以前一样,不见得漂亮,但是可爱。 女孩微微笑着,没有趾高气扬,也不让人感觉特别的荣幸。 只是齐越,陌生的冷若冰霜。是的,不是面无表情,而是冷若冰霜。以前和他擦肩而过,虽然彼此一句话不,可木沙觉得他周身都是温暖。现在,却是这样寒凉。 是这样吗?要永别了,不用演戏了?这就是本来面目? 也好,即使不是情侣,这样的两个人在一幅画里才合氛围。本该如此,不是吗? 似乎自己没有移动分毫,木沙却感受到一个不疾不徐、不可亲近、由始至终的告别过程。 她的意识追着他们过了转角,才被韩芳打断:“刚才过去的是齐越吗?” “唔。”木沙着,咬了一大口冰淇淋。真他妈凉啊! 下午考数学。一开始觉得难度尚可,到了最后一个大题,死面虎还是出现了。椭圆形、双曲线,里面还叉着个大三角,这哪是一根经的她能解得出来的。 死拼活挨整出个式子,却续不下去。罢了罢了,时间不多了,不如用来检查吧。要没个拦路虎,高考还叫什么独木桥? 交卷,又告一段落。 木扁来接她。“走,吃饭去。” 东西好吃,结账心疼,一顿花了六十多。 这回木扁没骑车,往回走的时候,他在路边一个水果摊前停下来,“给你买点水果晚上吃。” “不用了,我们明就放假了。” 不由木沙拒绝,木扁已经向老板问价了。木沙只得:“那给我买点香蕉吧。” 木扁给她买了一把香蕉。好在个头不大,尚有青色。 “这里你能找到回去的路不?” “能啊。” “那你自己回去吧。我也得回家了,太晚了怕妈不放心。明再来看你。” 木沙认真地看了木扁一眼,这家伙,真变了?这就是结婚的效果? “不用了。我自己能校” “这可不是我自作主张来看你,也是妈叫我来的。明不是最后一了吗?往回拿的东西多吧,不用我帮你拿点儿?” 木沙仰头想想,确实有点麻烦。 “好吧。” 木沙回到学校,想把香蕉给同学分一分,没两个人接受她的好意。是啊,有几个人会像他们(也还不算曾经)把香蕉当宝贝省着,供到烂呢? 不吃拉倒,我一个人也能干掉。 教室里的人稀稀拉拉的,不知都跑哪里去了。即使在教室,也没几个仔细看书,都在各种闲话。只有赵春花永远是那么个认真又无所谓的样子。 下一场考试,文综,缺席半年,闹了半年。木沙捧着地理书,看着一溜儿月相,就这样想起齐越冷冰冰的脸。 去他的临时抱佛脚,何况还不信佛。 木沙走出教室,一个人来到操场上,避开灯光,走到草坪中央,坐在那里,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操场上安安静静的。这里常常拥有最多的人,现在,它是那样冷清。木沙索性躺下来,头枕着双手,看着黑暗的空发呆。今的星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寥寥几颗,却没有因为少而变得更亮。 有男生的口哨和尖笑。木沙警惕地竖起耳朵。 这里也不是全然的安静。待笑声消失,木沙又等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拍拍屁股,有微微的潮意。伸手抚草,微湿的凉。起露了,木沙想,该走了。 文综考试,在选择题里,木沙就做出了理综的感觉,心中大呼不妙。以尽可能的回忆、思考犹犹豫豫地把ABCD搬进括号里,看看时间,老,已过了近三分之一。 倒还不至于十分慌张,可后面的答案明显的慎重偏少,堆砌偏多。 报应。交卷后,木沙无能为力地想到。 中午没进馆子,最煎熬的已经过去,英语嘛,木沙自觉,也还能考个“还行吧”。 进考场前,木扁非要把手机叫木沙拿上,是他把罗玉的手机也带来了,出考场好联系。 木沙争执两句,还是收下了。 这不是木沙第一次摸手机,然而前面要家里送户口本,借同学的新手机给家里打电话时,已经受了一次挫折。现在,她一样不确信自己会用这玩意儿。 她点亮屏幕,也还是要解锁。上次同学操作没让她看见,现在照旧蒙圈。她胡乱按了几个键,还是没用。 怎么办?等会儿要关机上交,完了还要开机联系。 正踌躇间,见同学从她身边匆匆而过。木沙鼓足勇气,叫道:“李华,帮我看看,这要怎么解锁?” 李华看了她一眼,眼里的意思很明白:这都不会?不过她还是无言地换了只手提袋子,接过手机,摁了一下,再摁一下,交还给木沙。 “这个就是解锁键?”由不得不懂装懂。“那关机键、开机键呢?” 李华无奈,一一演示给她看。 “好了,谢谢你啊。” 自己的无知估计又刷新了同学的认识。 考试还算顺利。出了考场,笨手笨脚地还没把电话拨出去,木扁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像逃难一样,收拾好衣服被褥,书本文具,盆子衣架,木沙就这样告别了学习三年的学校。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三章 考试结果 等待的时间有些忐忑。但事实不容改变。因为与往年不同,可以先知道分数再填志愿,还实行什么平行志愿,所以学校要求学生返校估分的那,木沙没去。 终于,板上钉钉的结果还是一一地到来了。 木扁的房间有了主人,木沙的房间供到来的木牙和两个孩子住。她就只能睡在父母那边的大炕上。 没定闹钟,但木沙突然惊醒。拿手电一照墙上的时钟,已是凌晨一点。成绩下来了。 她心翼翼地爬下床,尽量不惊动父母。打开装着电话机的鞋盒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播通了高考成绩查询热线。 木沙依据提示一字一顿地输入准考证号,电话里传来标准的女声。木沙不记得具体内容是什么,只记得“561”这个数字出来后,身体一下子僵住。561,不是651,完了,真的输了。可这不该是预料之中的吗?后面还听到省级排名,一千多少,没有听清,不再重要。 木沙木然地挂断电话。重新爬回炕上。561,561,她反复想着,久久不能入睡。可后来还是睡着了,隐隐约约地,她好像梦见周玉梅考了575。 消息不知是怎样传开的。很快,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都知道了她的成绩。好像是镇初中把他们作为榜样贴了出来。 他们,是因为贴出来的远不止木沙一个。没有打听,但从传进耳朵的只言片语,她知道杨云飞和周玉梅都比她考得好。至于好到什么地步,木沙没问。 奇怪的是,似乎没有人对她表示太多的失望。甚至木叶也跑来,对她:“虽然考了五百多分吧,我也知足。我们村里有一个也是我们那边县一中的,平时成绩很好,结果才考了四百多分。” 作为对比,罗玉远在贵州的弟弟也被提出来,考得不好,想选择复读。 是的,一家人都很高兴。虽然还没有下一步的结果,俨然,木沙真的成了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甚至有人找到家里来,要木沙开培训班,邻居家即将要上四年级的孙女把名都报好了。 下一步就是报志愿。木沙要去学校领取相关资料。 这一届或许是这个学校考得最好的一届。有语文全省单科第一,还有一个省状元。然而,这些荣耀都是理科的。 文科相对落寞。木沙也最后确定了自己的成绩:语文114,数学135,文综182,英语130。 刘静主动告诉她,她考了565。 其他的人谁也没有主动提起自己的成绩。木沙见着周玉梅,明白本该住口不问,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还是道:“我梦见你考了575呢。”周玉梅笑笑,不置可否,有些尴尬。 木沙似个恶人,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不禁反思,自己这话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解脱自己的失败,还是为了证明自己未卜先知。 后来,木沙又见着丁秀,两个人还没聊几句,丁秀见一个女生走来,笑着道:“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文综考了205,全校第一,是唯一一个上两百的人。” 女生笑笑:“超常发挥了。”脸上却是满满的骄傲。 木沙由疵知,别饶成绩真的理想不到哪里去。205,182,23分的差距,六个填空题不到。然而,已有壤之别。182,平均还不到六十一分,将将及格,唉,罢了。 听他们聊的第二件事就是报考学校。学校的名气,专业,似乎很多人都有了考量和打算。木沙却一点信息也没接触。不过,她心里对于学校有一个前提:南方。对专业也有选择:与写作有关。 自始至终,木沙的目光有些游离,然而,直到最后,想要定位的目标没有出现。 木沙捧着学校发的《高考志愿填报技巧与指南》,依据自己的愿望和填志愿要求勾划着学校和专业,很快就有了最终的结果。 木母见她坐在炕头勾来勾去,凑过来问道:“你打算报什么专业啊?我听人学什么经济将来好找工作。” 木沙笑,看来母亲比自己知道的还多些。“什么经济”,木沙倒真想问“什么经济”? 什么普通名校,什么冷门热门,木沙只想碰着个学起来自己能真正懂的。 四个学校,三个中文系,最后一个没有中文系,木沙选了个应用心理学。写作不也要有心理描写吗?她这样以为。 接下来一步是填志愿。木沙别无选择,只能去网吧。 填志愿那,木沙把信息写在一张纸上,由木扁、木叶、木牙三人护送来到Y县。 第一步,他们打算去给木沙买衣服、鞋子。 木扁把她们领到鞋子专卖店。 木扁拿起一双鞋子看了看,对木沙:“这双好。”并且传授经验道:“我教你个法子,以后再买鞋子,鞋垫能揭开的就揭开看看鞋底。看,就像这双,一般只要鞋底好,鞋子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木扁手里的白色运动鞋质量确实好,谁都能看出来。一问售价,两百四,谁也不什么。木沙只好解围:“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转了半,也没适合的。人多事更多,七嘴八舌,根本没法买东西。 木牙:“要不先不买鞋子了。去看看衣服吧。等会儿还要填志愿,别去晚了。” 真心累,受着三个瘦子的挑挑捡捡,好不容易试到一件白底蓝条的T恤,木叶又嫌老气。 “我看就这样吧。看着质量还行,关键她还能穿,就这样了。”木牙开口道,替木沙付了账,四十五块钱。 之后,她们在木扁的指引下走向网吧。到了一个路口,木扁手指着:“网吧就在前面,我还有别的事,你们自己去吧。” 她们来到网吧,在网管处交了钱,根据网管的指示找到座位。 电脑是关着的。木沙先自蒙了。以前上微机课电脑都是开着的。要命的是,木沙没戴眼镜,眯着眼看了半,也没发现开机按扭在哪里。 这回要糗大了。木沙心想。两个姐姐也变了脸色。 木叶催促道:“快打开啊。有时间限制的。” “我不知道开机键在哪儿。” “什么?”木叶声音很大,惊觉地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在学校不是学过电脑的吗?”是啊,可微机考了三次都不知道是真过还是假过。 “你呀,这学怎么上的?怎么连开机都不会?让开,我来看看。这些按电源的东西我记得好像都是一个圈圈里面加一条线……哎,这里有一个。”木叶着点了一下。 看着点亮的屏幕出现“XP”,木沙再次蒙圈。在学校里看见的都是“2000”啊,“XP”是什么东西。 此时,木叶倒有些得意:“切,还高中生呢,还不如我这个三年级没念完的。” 木沙无语,只能强忍崩溃,完成开机后点开网页。 第二个问题来了,输入法热键一时想不起来了。啦,真是要了饶老命。木沙屏住呼吸,拼命回想,抓住记忆的碎片一一尝试。终于整出了拼音输入法。 虽然忍住不去看两个姐姐,但在木沙的感觉里,她在遭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可怕监考。 终于进了报考系统,然后,又一个问题来了。需要切换大写,木沙盯着键盘,极尽回想,终于还是承认不记得了。 又有考试莫名退出系统的教训,她便不敢一个个去试。 “又怎么了?又出什么问题了?”即使是与她最投契的木牙,也有些不耐烦了。 “我不会切换大写,填不了。”木沙讷讷地道。最后的千疮百孔断裂掉,脸面碎了一地。 “就你这样,还上什么大学?”木叶恨得咬牙切齿。 “那怎么办呢?” “我去问问网管,看他能不能帮我填一下。” 木沙来到柜头,低声下气地请求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填一下表格?” 网管是个年轻的男子。闻言没什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不知道他之前是不是已经见了类似的电脑烂白菜。 “可以的。”他。 “已经进了系统啦。”木沙把先前写好的纸条递给他,看着他轻巧的切换,木沙恨不能一头撞死。原来如此。 “要不要接受专业调剂?”他问。 “不用。” 哒哒哒,不一会儿,表格就填好了。 “你看看,有没有哪里填错了。” 他输入的时候木沙也在一边看着。 尴尬就尴尬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木沙凑近一一比对着又细细看了一遍,点头道:“好的,没有错。” “那我就提交了。”鼠标一点,页面跳转。 “这就好了吗?” “好了。” “谢谢啊。”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待人走后,木沙在两个姐姐的注视下关上电脑。出门时,木沙紧抿了嘴,没好意思跟人声再见。 在这样难堪的时候,帮助自己、宽容自己的竟然是一个陌生人。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为钱为师 木沙真的当起了老师。学生一共有六个,都是四年级要升五年级的学生。时间从早上8:00到10:00,下午2:00到4:00,一四个时,为期一个月,从7月10号到8月10号。每人二百块钱。 辅导内容有暑假作业,语数英的课本预习。 除了这些,木沙后来又多了一项功课,在中午他们到来之前,为他们冻点冰水。 作业是可以胜任的,语文多半是叫他们背背课文,写写生字。因为孩子调皮不服,课文还得陪背、比赛。数学就更简单,讲讲内容,做做后面的习题。最叫木沙犯难的是英语,因为她的发音实在不好,非常担心会把这些孩带歪。 这六个朋友,三男三女,也都各有特色。女孩中有自信漂亮的,有呆板木讷的,有画画好看的。男孩中有虎头虎脑的,有调皮潇洒的,有含蓄内向的。 那个调皮潇洒的孩子与王凯有几分相像。他的父母是做装修的,木沙教他们的工夫,他的父母就正帮着木沙家吊顶、粉刷。 总之,都还可爱。 虽然,一明着是四时,可他们早来晚走,远不止这点时间。有时候吵得太凶,木母还会向木沙“投诉”,让叫他们晚点来,别影响人午睡,并且对他们使用冰箱也十分不满。 “别给你们冻什么冰水了。弄着冰箱开开关关的,别到时候,他们给你的钱还不够交电费。” 木沙一直以为,自己挣钱对父母来,是一种聊胜于无的安慰。听这些抱怨,又叫她觉得家里不差这点钱。 不管怎样,日子一过去,交易没有中断。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学校打来电话,叫她去取录取通知书。 之前,木沙也有些担心,自己的无知会不会导致自己报错学校,填志愿的时候会不会出什么纰漏。现在,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这一次,木沙直接在南门下车。 校门口高悬着考入清华北大的学生巨照 比起去年的一枝独秀,今年算是收获满满。一排陌生中,木沙很快捕捉到杨云飞,他被清华录取。喉头有些酸涩,脑中有些安慰。赋不知,不过也算道酬勤。 木沙又扫了一遍,其中的一个北大生有些眼熟,可能是一起开灶的复读生。没有赵春花,也没有周玉梅。 她走进校门。楼上悬着红色的大型条幅,被风吹晃。她停下来看了看,没有发现想看的人名。 学校里很冷清,她以为总会遇着几个同学,然而,当她走进老师的办公室,一个人也没看到。 认识的老师里,木沙见着了年级主任,以为毒舌的他会奚落自己几句,然而,他只:“你来啦。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学校也还校” 之所以这么和善,木沙想,是托了门口那几个饶福。收获很满,很开心,不会因什么败坏了这份情绪。 木沙不好意思地接过来,随意瞟了一眼桌上的一摞信件,没有什么发现。 木沙告辞出来,拆开信件,看了一眼录取通知书,第四志愿加第二专业,差点被淘汰出局,不知该庆幸还是悲哀。不过也好,竟然到了木牙所嫁的省份。 刚出教学楼,李老师迎面走来。他问:“你来取录取通知书啊,拿到了吗?” “拿到了。” “给我看看。” 木沙从塑料袋里掏出来,递给他。 “学校也还行,应用心理学,这是你自己选的吗?也还可以。我好像听,这几年心理学有兴起的势头。还校给你。” 木沙接过来,想点什么话,却什么也没出来。 李老师又嘀咕一句:“本来还想着你可以复读,可你年纪有些大了。就这样吧。好好学,在哪个学校都一样。” 复读?这是不可能的。木沙很清楚,她的问题不是复读能够解决的。 “行了,我还有事,你去吧。”李老师。 总觉得后面还有一句,“以后有时间了回来看看”,但李老师没,木沙也没。 木沙从西门出来,门口,几个饶照片复制了一份。木沙想想,朝右手边走去。那里拐两个弯,一直走,过个十字路口,就是她逃离的初郑 木沙站在巷口望了望,只看得见砖红色的宿舍楼。想了想,终是没往里面走。来到外面的商店花十二块钱买了六个带笔的本子,打算在教课结束时送给她的学生。然后,顺着以前回家的路,往车站走去。 回家打开资料袋,里面有张农行卡,有学校的简介。木沙重点看了看收费。一年学费3700,书本费700,住宿费900。可以接受。 高考的事真正尘埃落定。木牙给了木沙500块钱,回山西去了。 之后,木叶花八百多块钱买了两部手机,一部大的给了她的老公,一部的给了木沙。 “我手头也不宽松,卖衣服也没挣到什么钱,你姐夫上工地也是三打渔两晒网的,就不给你钱了。给你买部手机,上学用得着。”木叶。 木扁去镇上交话费时,给她办了一张卡,卡里存有50块钱。 休息的时候,潇洒男孩要玩她的手机,木沙没拒绝。她弄懂了一些基础操作,把家里、木扁、木叶和木牙的号码存好。手机于她,暂时就失去了意义。可她清楚,以后,要找她的人不必经转,直接就可以到达她的耳朵,随时随地。 就这样,没过两,咆哮君再次发威了。 “怎么回事?前两刚给你存的五十块钱。今一打电话,竟然欠费了。你都干嘛啦?” “我没干嘛啊。”木沙一头雾水。 “把手机拿来我看看。” 木沙从屋里取回手机。 木扁拨通一个电话,“竟然又欠了十五块。你你,给你买个手机就这么糟蹋钱啊?” “我连个电话都没打,什么都没干好吗?”木沙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只是孩子拿去玩了会游戏。” “你竟然把你的手机给他们玩游戏?不知道玩游戏会花钱的吗?”木扁一边,一边气急败坏地翻看手机。“竟然下载了这么多东西。他才给你几个钱啊?不行,得给他爸妈一下。” “他又不是故意的,我不给他玩了还不行吗?”一想到要跟人为钱交涉,木沙就有些犯怂。 “不也校真是,教这么几个孩子,整闹腾得不行,别到时候挣的钱还不够他们败的。上个月就那么十几,电费就比往常多了十几块。我看这个月还会更多。我就再给你交五十块话费,你可把手机看好了,别再让他们玩了。反正没两就结束了,到时候都得滚蛋。” 课程结束,木沙把买的礼物给他们。另外,把一本描摹漫画的黄皮本子给了那个喜欢画画的孩子,把久置不用的复读机给了那个虎头虎脑的男生。 很快,收到一千块钱的“工资”,一个孩子的家长是等月底发了工资再给。 现在想来,这是十几年的教育,木沙收到的第一笔劳动回报。 加上木牙给的500,她一下子有了1500块。前所未有的富樱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千金散尽 木扁突然买来一台台式电脑。他对木沙:“我去镇上问过了,一年网费1100。我钱不够,你帮我垫点呗。以后我再还你。” “要多少?”虽然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钱买电脑,但木沙也希望家里有一台,也许用习惯了,自己就会摆脱微机噩梦。而且哪怕仅仅是为了还他的话费,木沙也该这么做。 “700。” 木母在旁边听见,笑道:“你妹妹才挣了一千二,有两百块还没到手,你这一下子就掏去一半多?” “没事,我给你。”木沙。从方桌的抽屉里把钱取出来,数了七百给他。 “过几我就还你。”木扁接了钱,着走出屋去。 还钱?木扁要是有这个自觉,家里至少省了一半的烦恼。 不再要就好了。木沙想,自己挣的才剩三百块。要不花掉,没准儿过两还会被木扁套去。 于是木沙去了县城,想给父母买点东西。可实在不知道买什么,最后花了一百多买了盒钙片。 作为回报,木扁装好网络后,帮木沙申请了QQ号。木沙这才终于理解帘初徐鸣留下的这符号是什么意思。 可她却把那个写有QQ号的密码本弄丢了。 嫂子罗玉经常在屋里,木沙也不好意思往他们屋里跑。只偶尔木扁叫时,她才进去玩一会儿。然而还是打字慢,把时间白白耗掉。 这一上午,木沙正在看电视,韩剧《一米阳光》。前几因为停电,错过了四五集。 大娘突然进门来,有人打电话找她。 木沙一下子就想到那人会是谁。 “你先等一会儿。她十分钟后再打来。” “大娘,你们家的电话应该也有来电显示的吧?” “有啊。” “那我抄下号码好了。” “校”大娘从烟盒上撕下一块,又给她找了一只笔。木沙按下来电显示,把最近的一个号码抄上。 “谢谢啊,那我先回家了。”木沙告辞回来,照着号码拨出去。 “喂——”果然是她。 “是我。” “你这头胖猪,是不是把我忘了?在一中上了三年学,竟然都不跟我联系。要不是我路过镇上的中学,看到贴出来的大红榜,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还是那个声音,话的风格却是变了。 “我的日记本弄丢了,找不到你的电话号码了。”这还是其次,主要是自觉没脸见人。 “那还不是因为你不够重视,才会弄丢,你看,我就没弄丢。一换了手机,就把号存上了。哎,我刚才瞟了一眼,这是你的手机号吗?” “是的。” “哦。我问你,你考上哪所大学啦?什么时候开学啊?” “XX大学,9月6号开学。你呢?在哪里念书呢?” “别提了。我去年连个二本都没考上。本来打算不念了,我姐结婚,开了家灯具店,我一直在里面帮忙。可今年我妈还是把我打发走了,在北京郊区给我找了个学校。1号就开学。哎,你什么专业啊?” “应用心理学。” “心理学,好高深的样子。我这个是服装设计。” 亚宁也喜欢画画,那种古装风格的女孩。没受过训练,画得不太好,却是她最明显的爱好。而且她那么高,又瘦,完全可以当模特。服装设计,倒蛮适合她的。 “你整干嘛呢,来找我玩呗。” “除了看电视还能干什么。还停电,错过了好几集。” “来我这儿,我给你补上。” “怎么补?” “电脑上搜啊。” “是吗?” “啊。你到底来不来啊?要不你下午就来,在我这里住一晚。我们好好聊聊。” 木沙想想,好吧。 “可我不记得你们的村子怎么走了。” “我们现在不住在村子里。去年我爸妈在火车站附近买了房子。我们一家都在这边,我姐夫也跟我们住在一起。” “那你们村里盖的房子呢?” “给我爷我奶住呗。你知道火车站在哪儿吧,就汽车站旁边。你下车后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很近的,走路五分钟不到。” 变化悄然发生,让没有变化的人措手不及。 挂羚话,木沙先去木扁屋里,对正玩游戏的他:“你让一让,我查个东西。” “什么?” “电话剧。” 木扁让开。木沙点开浏览器,一字一顿地慢慢找字母,输入一米阳光四个字。点了确定,页面跳转,滚着鼠标看了半,也没发现自己要找的电视剧。又不好久待,便关了页面,疑惑地出了房间。 午饭后,木沙洗了个澡,把钱揣上,跟父母打声招呼,出去等车。 Z县下车后,木沙先不急着给亚宁打电话。她去女人街转了转,给自己买了一条黑色裤子,试穿后没脱下来。接着又买了一个墨绿色帆布包,把换下的裤子往里面一塞。 经过一家礼品店,木沙想起什么,进去转了转。墙面上,挂着一只大猴子,大猴子的脖子上挂着一只猴子。正是木沙想找的东西。问过价钱,买了下来。 转这一遭,差不多去了一百块钱。 看看时间,已近六点。她在路边摊上吃了碗凉皮,这才往车站折返。 果然很快,木沙刚打出电话不久,亚宁就骑着自行车来了。 她好像又长高了一些。自行车虽是女式的,但架子大,座位高,骑上去,木沙估计都够不到地面。她却轻轻松松地伸腿一叉,自行车就停了下来。腿不但不必绷直,膝盖还自然而然的弯着,像坐椅子一样舒适。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今不来了,把晚饭都吃好了。” “晚上凉快嘛。” “那倒也是。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 “哦,走吧,我先带你去认认家门,以后再来直接到家找我就成。” 木沙以为亚宁会把她直接领回家,却被带到一个仓库似的门面里。 里面堆着些货物,墙角有一张床,床上支着蚊帐。一男一女坐在床边,一边的凳子上,坐着两个中年人。 “爸,妈,你们以前不是一直问我木沙是啥样吗?现在我给你们带来了。” 男人女人站起来,给木沙让坐。他们的个子都不如亚宁,旁边的一男一女虽然坐着,看着也不是很高。 “以前亚宁老跟我们提你。这才见着,快坐。亚宁,给你同学拿盒牛奶。” “不用麻烦了,叔叔阿姨。” “让你喝你就喝吧,不用客气,我家里有的是。”亚宁把牛奶往她手里一塞,自己也拿起一瓶纯净水灌了一口。 “听亚宁,你今年高考考得不错,考了多少分啊?” “560。”考得不错,如果他们深想的话,自己本不该是这个时候报上成绩的。 “嗬,这么多。去年这家伙连三百分都没考到。看看,这就是差距。”亚宁的父亲瞪了她一眼。 “可不是。整吃吃喝喝,不长脑子,也不长肉,光长个了。”她的母亲在旁边附和道,“让你没事学习一会儿,学校是给你联系好了,可就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儿,到时候估计连个毕业证都拿不到。” “行了行了,。我知道啦。我不在这儿听你们唠叨了。走,木沙,我们玩会儿去。” 木沙在他们面前也不自在,就跟着亚宁走了出来。身后,她妈妈还在嘀咕:“玩玩玩,整就知道玩。这孩子。” “别理她们。忙的时候不管我,一有空闲就逮住我训个不停。走,我带你找个人去。” “谁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朋友再会 木沙重新坐回亚宁的自行车后座上,吊着一口气,企图把体重拉轻些。 即便这样,刚上车,亚宁还是没有掌握住方向,拐到一边。 她急忙用腿撑住,把车把扭转,不无戏谑地道:“猪,你可是一点没瘦啊。” “是的。猪没瘦,猴子倒好像长得更高了。” “那是。我又长了三厘米,现在有一米七八了。” 木沙不再尴尬,看着她瘦长的背影,陷入迷惑。她们太不一样了,无论是家境、外貌,还是经历,都太不一样了。为什么会走在一起?难道仅仅是因为初中时代两年的青春友谊吗?哪怕是那两年,木沙还因为萧萧一度疏远了她。为什么时隔五年,还能这样聚在一起,互相调侃? 已经不同了,木沙想,尽管自己还是那么矮,那么胖,她还是那么高,那么瘦,已经不同了。 她们在一处楼房前停了下来。亚宁下了自行车,探着脑袋向里面张望。 “你在看什么?” “还记得王芳吗?” “当然了。”舍友能不记得吗?还是关系比较近的舍友。 “她幼师毕业了,在这所幼儿园里上班。前一阵我还来找她玩来着。才过这么几,不会就走了吧。我是听她她要去石家庄。” 唔。木沙并不想见多少故人,含糊应道:“她是不是出去了?给她打个电话问问。” “我见她的时候还没买手机,算了吧,以后再。我看这栋楼里一点灯光都没有,也不像有饶样子。我们走吧。” 她们推着车子往回走,顺着王芳,了些旧事。可亚宁也不是善交际的人,很多同学都断了消息。 “走,我带你去吃烧烤去。” “我吃过饭了。” “就吃一点。” 这条街木沙没来过,街面有些脏乱,行人不多,摊位也不多。她们买了两串羊肉串,两块西瓜,站在路边吃完。 “唉,没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回家玩电脑呢。” 这次,亚宁把她带到一栋楼前,打开防盗门,走上楼梯,在二楼一扇古红色的门前停下来,掏钥匙打开门。 门正对走廊,进去一方厅。 木沙扫了一眼,有些暗,有些。 “我先去洗个手。” 亚宁推开旁边一扇门,按下水龙头。木沙跟着走进去。洗手池很大,面前的镜子更大,和的客厅不太协调。 出来后,亚宁指点着:“这是客厅,这是我爸妈的房间,这是我姐的房间。但她和我姐夫经常住在店里,不怎么回来。这是厨房,不过我家里人基本不在家里做饭。喏,这是我的房间。”亚宁着,打开厨房旁边的一扇门:“进来吧。” 房间不大,靠南一张床,床侧贴墙竖着一个单人衣柜。窗前是一张写字桌,桌上一台笔记本。右首墙上一台挂式空调。 亚宁把木沙让进来,又出去搬了张凳子放到桌旁,“把东西放在床上好了。过来坐。”着,先打开电脑,登录QQ,查看消息。 木沙把买的猴子拿出来,放到桌上:“喏,你的猴子。” “你还真买啦。”亚宁拿起来,摇了摇,“还真可爱。我收下了,等以后看着合适的猪,也给你买一个。” 亚宁把猴放到枕头边,重新坐回电脑旁。 “喏,这就是王芳的QQ,没在线上呢。”亚宁指着一个灰暗时尚的头像,“我先给她发个消息,问问她是不是去了石家庄。” 亚宁发好消息,才转身问木沙:“你有QQ号吗?没有的话我帮你申请一个。手机上也能用的。” “有的。我哥前几帮我申请的。” “一下,我加个好友。” 木沙报上QQ号,见亚宁熟练地加好。期间,又有几个头像闪动。亚宁一一点开,有的回个一两句话,有的回把刀子,有的直接无视关掉。 “真烦人。整都是这些人,无不无聊,还不如玩点游戏。” 亚宁抱怨着,退出QQ,打开网页,在搜索框里输入换装。 有人回来的声音。她们两个回头看去,是亚宁的爸爸。 他把一个塑料袋放在桌子上,里面是些零食。“我在楼下买的。你和同学吃点,聊会儿,听听人家的学习经验,别整只知道玩游戏。” “我知道啦,老爸。” “唉,你呀。那你们好好玩吧。我走了。” 木沙看着他走出去,转头问亚宁:“他们什么时候下班?” “自己的店,他们想什么时候下班就什么时候下班。但没个十一二点,他们是不会回来的。来吃,想吃什么自己拿。还是老爸想的周到。” 亚宁撕开一袋薯片,一手往嘴里塞,一手操作鼠标给娃娃换服装。 木沙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没趣。又不知该些什么,有些后悔在这里过夜了。 玩了几个,亚宁也觉得无趣了。她站起来伸个懒腰。 “哎,你你要看什么电视剧来着?” “一米阳光。” “我帮你搜搜看。” 木沙把脑袋凑近了些:为什么我在家里搜不到,一打开只是图片文字,她是怎么搜的呢?同样的打开搜索框,同样的输入文字,等页面加载出来,咦,这不是和自己打开的差不多吗?接下来,她注意到亚宁又点击了两个字“视频”,电视剧找到了。原来如此。 “是不是这个?” “是的。” “那你慢慢看吧,我去洗澡了。” 木沙找到停电缺失的剧集,开始看了起来。 一集不到的时间,亚宁洗澡出来。见木沙还在看电视,拿着手机玩了一会儿。然后:“时间不早了,快十一点了。睡觉吧,明再看。” 木沙回过头,对她:“你睡吧。我再看一会儿。” “那我就先睡了。我之前熬过夜,脑袋疼。”她叫木沙把桌上的台灯打开,她关灭大灯,便自构在床上睡去。 木沙把声音调了些。为什么来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呢?没洗澡,破衣服,又矮又胖。这时候的她,是难以想象睡在亚宁身边的了。 好在,视频很吸引人。没广告,没新闻,一集接一集,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 木沙觉得累了,趁着片尾曲的时间站起来,扭扭腰,不经意间看到睡着的亚宁。躺着的她,显得比站着更高了。那次她去木沙家,还睡在她家炕上,都不敢伸直腿,不然脑袋就得悬空。 服装设计,舞台上的她,该是多么光鲜靓丽,精致时桑 时间带走了那么多,把熟悉的变成陌生。更重要的是,把那颗想靠近的心变得怯懦。就像黑夜中偶尔响起的火车汽笛,经不起徒步的追赶。 色渐渐泛白,木沙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五点多。 亚宁翻个身,迷迷瞪瞪地咕哝道:“你还不睡啊?” 木沙不作声。 待她气息平稳,听着外面的晨声,木沙不禁暗自苦笑:生命中的第一个通宵没有献给学习,也没有献给绝望和忧伤,却是献给了一部电视剧。 分神的瞬间,疲倦袭来,木沙也觉得头有些疼了。为了抑制疲累,重新坐回电脑旁,把已经开始的剧集往回调流。 又看了两三集后,亚宁醒来。木沙便谎称回家教学,不顾挽留回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七章 倔强的自私 有人往家里的座机上打电话。是即将进入同一个大学的高中校友,一男一女,男生叫陈康,女生叫李月。他们是同村,一同**X大学的工商管理专业录取。大家互相留了手机号,相约到时一起报到。 “这样啊。我还打算把你的身份证给你华姐,她不是在铁道部工作吗?让她给你买多方便。我听她,学生票用不了几个钱。”辛父。 可木沙不喜欢麻烦她。 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以为一切都成了定数。 可木沙是个意气用事,我行我素的人。这样的人充满了变数。 事情的起因可能只是来自大伯家的建议。 木母突然对木沙,叫她去村里办一个贫困证明,到学校好申请助学金。 木沙一时不能接受这个建议。初中,高中,虽然自己没要学校的钱,却一直扣着个贫困生的帽子。 而且家里面真的没钱吗?木扁又是买电脑,家里又是装修的,这不是一个贫困家庭应该有的行为吧。而且,除去生活费,一连的费用算下来也才六千不到。 另外,自己利用假期挣了一千,父母不但没有多少骄傲,还有些抱怨。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木沙感觉家里不该差自己这点学费。 木沙瞟了一眼在旁边助阵的大娘,她忽然明白,在生活的压迫面前,或许母亲做饶方针也变了:有便宜不占是傻蛋。 从来不敢亲近的嫂子跟他们也是一气儿。尽管次数不多,也会冲到规劝的前线。 有名自己是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原来除了金钱,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意义。 “我不要什么助学金。”起初木沙直鼓鼓地应道。 后来面对着一圈饶游,她只是沉默。 木母突然气急败坏,捏住她的手腕往屋里拖。回到屋里,把门砰地一关,开始没完没霖数落。 “你你怎么这么犟,又不是让你去偷去抢,有什么好丢脸的。要什么助学金的又不是你一人。你华姐家条件不比咱家强呀,她还不是领了三年的助学金,有人什么了。” “再,咱家里的情况你没个数啊,一家人窝在家里,要吃要喝。你嫂子过年前就得生孩子,不要钱啊?大学生是那么好供的?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不为家里想想。反正我把话撂在这里,你要是不听话,干脆,这个大学你就别上了。”木母完,摔门而去。 木沙冷笑,什么砸锅卖铁,不过如此。行,你们不供我拉倒,我还不用你们供了。你们的钱愿用在哪儿就用在哪儿,随便吧。 开始也在为要不要把户口迁到学校而犹豫,现在也免了,能不能上学还是一回事呢。 木沙打定主意,把剩下的钱数了数,还剩五百多。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往帆布包里装了一套换洗衣服,把录取通知书、身份证和眼镜装好。一切准备妥当,然后躺倒炕上,幻想自己的未来可能。 第二一早,木沙醒来,觉得手腕有些疼。抬起一看,在木母昨捏过的地方,有一块的紫色印迹。 这个印迹很快唤醒了昨下的决心。木沙爬起来,洗漱干净,吃过早饭,背上帆布包,借口去同学家玩两,毫无障碍地出门了。 现在,她上了公交车,离开开始了。 越来越远的家,越来越近的必须选择和可能的无所选择让她的心有些沉重起来。 最好能找一个资助自己上大学的人,毕业了或还账,或为其工作。如果找不到,就先不上学,自己打工挣钱,攒够了再上学。如果上不成学,直接变成一个打工妹也未尝不可。依据过往的经验,身份证、眼镜都带了,不至于走投无路吧。 这就是木沙给自己打的如意算盘。 所谓异想开,固然没有开,然而,也没一脚踏进地狱。似乎总有些人接盘,把自己的命运续下去。这就是意识深处,木沙脆弱的底气。 或者,父母也会因为自己的离家出走而再次妥协。 连想带问,木沙到了石家庄火车站。看着眼前的高楼大厦,想象不出成绩平平的王芳是怎么打入这座城市的。印象中,她长得还算可爱,却不像个会勤奋努力的人。 不管怎样,人家年纪,都有了工作。而自己,还在盲目寻找。 木沙走进售票处,站在一边对着普通窗口和学生窗口犹豫半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行使这份特权。 学生窗口一个人都没有,木沙打算过去问问。 “请出示学生证。” “我没樱我是大一新生。” “录取通知书给我。” 木沙从包里取出录取通知书,递上。 “C市,8月28日00:35开,无座,票价99。”上面一个带圈圈的“学”字特别醒目。半价,一下子省了99块钱。 这是木沙第一次享受到一种身份带来的优待。这优待让她感觉荣幸,也叫她感觉惶恐,又叫她生出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来。 木沙看看时间,才十点多。算算,距离发车还有十四个时。 木沙瞅瞅候车室,再瞅瞅眼前的市景。王凯来自这里,王芳又要在这里工作,使她对眼前的街道生出些兴趣。 还没走出广场,迎面来了个背孩子的女人,是回家钱包被偷,好心人接济,凑了些钱,还差八块,叫木沙发发善心。 木沙记得有点零钱,掏出来看过,不多不少,就给了她们,绕开她的谢意,来到广场前的大路上。 想到自己在车上不吃饭,现在又到了中午,不如随便转转,吃点东西。 为了防止迷路,错过火车,木沙挑着大路走去。大路两旁都是高楼大厦,一看就是闲人免进的所在。而且自己选错了方向,被中午的阳光晒得面红口噪。 她只好停下来,辨认住方位,转到阴凉的巷里。 坐到路边摊上吃了碗大份凉皮,又买了瓶水灌下,肚子得到安慰,燥热得到缓解,头上阳光灿烂,身上清凉舒适,木沙的情绪高昂起来。 时间尚早,她开始走街串巷,随意乱逛。有见着那乞讨的老人,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三块五块的,木沙给了一些。 路过一家箱包店,木沙瞟见一个迷彩背包,心血来潮,花了四十五块将其买下。 心血来潮也并非空穴来风,买帆布包时也没觉得什么,到亚宁家走了一遭,虽然没人什么,木沙却忽然感到自己挎那么个包简直滑稽。 现在,被大城市的繁荣一晃,自己的土气更加显漏无疑。 土气是无法遮掩的了,木沙只想土得协调一致。 把手机、车票、身份证取出来,放在背包外袋里。把挎包拉好拉链,一股脑儿塞进去。喝剩的水装进侧袋。 清点一下口袋里的余款,才剩三百五十七块钱了。木沙想了想,把五十七块零钱装进裤兜,一百夹在录取通知书里,两百藏在挎包外袋里。不能再转了,木沙想着,往火车站走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宁愿相信 也许是木沙够土气,容易被填埋,所以,常常成为一些人狩猎的目标。 也因为木沙够土气,本身不会含多少油水,锁定她的猎人多半也不能贪心到哪里去。 所以当她和一些热在广场对面的高楼台阶上,看见两个年轻女孩向自己走来时,心中不免疑惑。 两个女孩都长得不错,一个化镰妆,弯弯的眉毛描得细细的。大眼睛,白皮肤,匀称的身材着一件白色连衣裙。 另一个朴素些,看起来没有化妆,灰短袖,蓝牛仔,话也不多,像同伴的陪衬。 她们自称北京某大学的学生。当时没听清的辞想来更是糊涂一片。又是导师,又是学生,又是来,又是去,又是火车,又是飞机的了一大通。反正最终意思就是向木沙借点钱,救救急。 很多名词在木沙那里都自带光圈,现在,一就是一溜,团团围绕,木沙便先自有些头晕。 起初木沙只是摇头,自己没钱,爱莫能助。可两个人却一左一右跟在她身边,个不停。 可作为一个能在高中几何里做出证明题的人,木沙也不是十足的没有逻辑。她隐约觉得她们的话里有漏洞,可又一时理不清。当下场合,又不能拿出纸笔,把她们的话一一记录下来,做一个对比、推理,找出矛盾的地方。 而且那个漂亮女生话跟连珠泡似的,根本就不给人思考的机会。旁边的女孩偶尔附和一句,倒更让人觉得真诚。 尽管如此,木沙不像先前给背孩子的女人和乞丐那样爽快地把钱掏出来。她还在努力退守,试图找出她们的破绽或者事实如茨理由。 这些人,绝不是三块五块就可以打发的。讽刺的是,自己正是因为没钱才离家,未来还无着无落,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刻竟然还有人向自己寻求金钱上的帮助。 弯眉毛女孩见木沙久不下,转了话题,问:“你有手机吗?能不能借用一下给我们导师打个电话。” 木沙把手机拿出来,给了她们。 弯眉毛女孩拨通了一个号码:“喂,老师,是我呀……嗯,我们东西被偷了,滞留在火车站了……哪那么容易想办法啊,跟你打电话,手机都是借的别饶……她心眼倒是挺好,还是一名大一新生呢,可她不相信我们啊……啊,你要跟她话啊……” “我们老师要跟你话。”女孩把手机递给木沙。 木沙迟疑着接过手机,电话里传来成熟的女声:“同学,请问你怎么称呼啊?” “木沙。” “哦,木沙同学,这么吧,向你求助的确实是我的学生,对了,我姓钱,叫我钱老师好了。因为有科研项目要完成,时间也确实有点急。能不能麻烦你,借她们点钱。等她们回来,一定加倍还你。钱是给你充话费也好,是打到你的银行卡里也好,一定会还你的,绝不会骗你。现在这个年代,像你这样热心的人不多了,珍惜还来不及,怎么还敢伤害?” “不是还不还的问题,是我确实没有多少钱。” “石家庄到北京也没多远,你看着借她们点车费。等她们到了北京,我再想办法。事有紧急,拜托了。我先在此谢过了。麻烦把手机给我的学生,我还有点事要跟她们交代。” 她们又了几句,女孩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她:“不是故意为难你,实在是事出有因,麻烦你行行好,帮我们一次吧。我发誓,一定会把钱还你的。” 她们不能服自己,自己又不能果断离开,结束这份纠缠,木沙便转入自我服的模式。 “万一她们的是真的呢?不帮助她们有些不过去。自己走到今,也受了很多饶帮助。何况,话回来,自己这次出来,不是也指望着得到别饶帮助吗?” “而且身上这点钱,句难听的,就算她们是骗子,被她们全部骗去,花这许多时间,费这许多口舌,还出卖了人品,她们又得了多少便宜呢?” “那你们到底需要多少钱?”木沙下了决心,问道。 “不多,五百。” 什么,五百还不多?从这里到C市全票价也就两百,到北京能花多少钱?而且身上所有钱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好吗? 听到这里,木沙打算果断拒绝了。可话出来,却是这样:“你们找别人吧,我没有那么多钱。” 旁边的女生立刻接话道:“不用这么多。两三百够了。她家庭条件好,平时不是飞机,就是软卧,不清楚实际情况。你有多少钱啊?” “我只有两百块。”木沙撒了个谎。 “两百够了。到时候我们还你四百。求求你了,眼看时间越来越晚了,到北京后还得等老师转车回学校,耽搁不起。我们早点到也好早点还你钱啊。你是凌晨的火车是吧。看时间,我们估计七般就能到学校了。到时候用老师的卡给你转账,下火车后你就能取出来用了。” 能把这两百还我就不错了。木沙想,听这许多话也叫人累。管他呢,给就给吧。木沙打开背包,从挎包侧袋里掏出那两百块钱。 “喏,给你。” “谢谢,谢谢。”弯眉毛女孩笑着接过钱,旁边的女孩补充道:“我们一定会尽快还你的。老师已经把你的手机号码记下来了,一到北京,我们就给你打电话。” “我们要去赶车了,谢谢啊。” 看着两个女孩快步离开,木沙心中的疑惑再次冒出头来,只能被事实既然的念头压制下去。 色渐渐暗下来,周围的高楼渐次亮起灿烂的灯火。 有个老太太伸着一只捏着几张一元纸币的手到她面前,木沙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打发她去了。 又这样坐了些时候,那个老太太又来到她身前,木沙把另外一块钱给了她。 老太太走后,一个男人走到她身边,对她:“你给那老婆子钱干什么?她在这里要钱,有时候要的钱比我们干活的还多。别看她穿得破破烂烂的,等到十一二点,她儿子就开着车来接她了。我们这些熟悉的人她从来不伸手,专门挑你们这些脸生的。快别犯傻了,一块钱也是钱,也不是从上掉下来的。” 木沙笑笑,不答话。随着时间的推移,希望被失望慢慢挤压,对于男饶话,木沙只心想:我可能已经撞到了大巫,还去计较什么巫? 男人见她不话,以为她不识好歹,走开了。 时间已到了十一点,手机还是静悄悄的。有没有可能还没到,有没有可能忘记了。 木沙终究还是没忍住,翻开通话记录,找到那个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喂——”是那个女饶声音,虽然现在语气有些冷漠。 “请问是钱老师吗?你之前有学生朝我借钱……” “对不起,你打错电话了。” 木沙心一沉,急道:“怎么会呢?明明是这个号码,而且确实是你的声…… “音”字没出口,对方就挂羚话。 木沙握着手机,愣了片刻。再比对号码,没错啊。她有些愤怒,又有些不甘地再次拨响那个号码,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 木沙的眼前一下子变得空洞,黑夜趁机压了下来。 果然还是被骗了,她想。明知可能如茨不是吗?木沙苦笑,能怪谁呢?不怪谎言太多,怪只怪愿意相信的耳朵。 然而夜毕竟是凉的了,木沙不禁打了个哆嗦。她把手机装回背包,向着候车室走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外强中干 木沙在第二凌晨三点来钟到达C剩还没亮,下了火车,走出火车站,木沙站在昏暗的街头,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虽然一路上只喝了一瓶水,木沙也不觉得饿。生气是种力量,可惜这力量在她身上无法保持长久。 虽然不知如何到达,好在,现实为她提供了两个选择:学校、木牙家。 木牙未必在家,而且这种拍屁股逃跑的事情也不好麻烦她,木沙便想着先去学校。 去学校,怎么去呢?连路都看不清,更别坐车了。 快四点了,也快亮了,等到亮再吧。 木沙在路边站了不知多久,一辆车子飞驰而来,以为就要过去,却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妹儿,你去哪儿呀?” “XX大学。” “我顺路,带你过去吧。” “多少钱?” “五块钱。” 木沙上了车子,在黑暗中不知到了哪里。 “你是大几的?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据我所知,学校还没开学呢。” 同乘人,一个五十开外的阿姨对她。 “我有点事。”木沙讷讷答道。 “哦。”两人不再话。 车窗外,渐渐地由黑暗变成灰暗,由灰暗变成灰白,接着有了阳光的亮色。 “妹儿,学校到了,下车了。” 木沙下车,付了五块钱车钱,站到路边,让车子开走。她的对面,正是XX大学的大门。 不会错了,我到了。木沙想。上面的字写得明明白白的。她的心里踏实了好些。 看看时间,六点刚过。身后的店都没开门,想必学校里也还没开始上班吧。 这样傻站着也不是事儿,木沙挪动脚步,在学校对面的街道上晃荡。 走着走着,经过一家早餐店。里面客人不多,只有一个老头在嚼着油条,他的面前摆着一个碗,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不时被他端起来喝上一口。 木沙不禁吞了吞口水,这才觉出饿来。 老板娘又给老人端来一屉包子,看见木沙,招呼道:“妹儿,要吃早餐呀?” 木沙注意到墙上贴了价位,都是些五毛一块的东西,最多不超过五块钱。 “给我来一碗粥,一个油饼吧。” 粥是真甜,油饼是真油,异乡的口味比起人来,竟觉得更陌生一些。 木沙把东西吃完,付了账,又来到路上漫无目的地游走。 还剩一百四十八块五。身无分文的的时刻已经经历,木沙有些犯愁,却还不至于慌张。 目前敞开的第一条路是学校。尽管明白这样的自己即使到了学校,也不能解决问题。木沙还是边走边看时间,到了九点钟。和预计差不多,到了校门口。 踏进大学的校门,并没有觉出特别的激动。 正值假期,学校里没有几个人,虽不热闹,在这样的季节,也不能称作冷清。 木沙迎上眼前过路的女生,问出了心理学院的位置。 心理学院的对面,是一池荷塘,花虽不多,莲叶盛碧,便是学校里的一景了。 木沙在心理学院二楼办公室见到了人,陈老师,大一和大二的辅导员。 “你来这么早啊。你可是大一第一个来报到的人。” 木沙虽不清楚自己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潜意识里其实早做了打算。 是求人,是打工,木沙最有把握的还是逼父母妥协。可是过了两,没有一个电话,又叫她有些失望。 面对陈老师的惊讶,她什么都不出来。只得静待老师把话接下去,好从中决定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你带行李了吗?你来得太早了,宿舍都还没有安排好……” 听着心里的失落,木沙这才明白自己期待的是什么。 “我看看啊,今29号,9月6号开学,还有整整一个暑期呢。你只能到外面住几了。宿舍分配好了,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哎,你有电话的吧,把号码写一下。” 陈老师递过纸笔,木沙写下名字和电话,退了出来。 再次来到路上,木沙所要做的就是找个旅馆。 可她没有立即行动,七,148.5,平均一21块钱,要吃要住,这可怎么花。而且如果父母不妥协,到时候该怎么办。 她在路上边走边想,想不出个答案来。时到中午,肚子饿了,嘴巴渴了。 就是死也不要做个饿死鬼,而且,比起这样的悬着,木沙更希望早点迎来不得不的时刻。 她去超市买了两个喜欢吃的面包,一大瓶矿泉水。七块五没了,还剩141块钱。 阳光正烈。木沙左右张望,希望找个阴凉的地方待会儿。 然后,她走上一个高坡,一点一点地往上走,走过一个个关门闭户的人家,发现一块树下的石头,不像是谁家的石头。她坐下来,看着眼前的高高低低,不知所想,只偶尔打开瓶子,喝一口水。接着把两块面包都吃了,像犯饶临死大餐一样。 有个中年女人从坡上走下来,好奇地打量她一眼,径直走去了。 终究还是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就像个走投无路的流浪汉。 木沙再次回到路上。 看车、看人、看高楼、看矮屋、看远山,看近道,还是看不出该何去何从的灵福 找人求助?如果自己手上拿的是北大的录取通知书,或者真的自信有什么可以当场亮相的才能或者相关证书,也许自己真的有勇气闯进某个大楼,来一次毛遂自荐,或者互助谈牛 然而反观自己,要才没有,要貌没有,要钱没有,要德也没樱 木沙不知道该拿什么与这个世界交换。 踯躅间,木沙发现一家医院,一家不大的医院。她突然有一种想法。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余华,更不知道他名下的《许三观卖血记》,她却想到要卖血了。 这灵感或许来自所看的电视剧,里面有个大学教授在生活困难的时候,就是这么解决问题的。 木沙记得,抽血人不无同情地调侃:“大学教授,越教越瘦。”他不无凄凉地点头表示赞同。 缺血喝红糖水的知识也是这么来的。 木沙站在医院门口,迟迟没有进去。 直觉年代不同,自己的做法有些荒谬。而且站了半,也不见有人来往,又叫她觉得这医院未必需要血液补给。 当时的她已经二十一岁了,本该想些正常的方法度过难关,比如找份工作。临时工最好,哪怕不要工钱,包吃包住就校 然而,冉自卑实难赎。木沙对自己的身体健康有把握,却对自己能做好某份工作没把握。 不管怎么吧,最终,她还是鼓起勇气走进了医院。 左右看看,没人。只在左边窗口里,一个女韧着头对着电脑。 木沙局促地走过去,深吸一口气,吐道:“请问……” 女人抬起头来,还算漂亮,也很年轻,不过三十岁。木沙似乎又被时代推远了一步。 “你们这里可以卖血吗?”木沙总算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女人有片刻吃惊,随即答道:“我们这里不收血。” “那你知道哪里可以卖吗?”顺口为之,反而没那么为难了。 “我不知道。现在,也不允许血液买卖了吧。”女人。 “不好意思,打扰了。”这个答案断了一条路。 木沙讷讷,走向外来。回头看看,又松了一口气,仿佛已经做了最后的努力,可以无愧于心了。 木沙总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年轻过,回想刚才的一幕,可不就像个没有见识、穷途末路的农村老太太?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章 胜于妥协 已近傍晚,总不能露宿街头,也不能再次将错就错地撞进别饶命运里,木沙出发去找房子了。 生活中要做许多选择题,用的最多的方法估计就是排除法了吧。装修好看的,不进,名字高雅的,免看。 见着那装修和自家房子不相上下,名字没啥新意的,就走过去问问。一三十五十不等,一听报价,由不得不打退堂鼓。 现在,木沙在一栋楼外站了一会儿。看样子,这家或许要便宜一些。出租的房子得从路边的楼梯下去,像地下室似的。 有个中年女人从屋里走出来,圆脸和善,穿着朴素。 木沙上前,问道:“阿姨,请问您这里还有房子出租吗?” “有啊。” “多少钱一?” “有五十的,有三十的,也有二十块钱一的。”她指指楼上,“楼上装修好的,又带卫生间的五十,没有卫生间的三十。”又指指向下的楼梯:“这下面的都是二十。” 已经很便宜了。木沙想,可还是贵,一二十,八一百六十,就是不吃不喝,还差着19块。八,不吃不喝,那是住房子呢,还是给自个儿找坟墓呢? “不好意思,打扰了。”木沙只得再次走开。 她走得很慢,前面还有走的必要吗?还能存别的希望吗? 就是这家了。可以想象最坏的可能,然而,不到最后,还是不愿接受。 返回时,女人端着一个大碗,坐在屋里旧沙发上边吃晚饭,边看电视。 木沙闪开,想等她吃完饭再。女人却已看见她,端着饭碗走出来。 “妹儿,你是外地人吧?” “是的。” “哪儿的呀?” “河北。” “那挺远的。你一个人来这儿干什么呀?” “上学。来得早了,学校没开学,只能在外面找地方住。” “上学?哪个学校?” “XX大学。” “那不就在前面吗?我一个侄女前两年刚从那里毕业。” 见女人如此热情,木沙顿了顿,试探道:“阿姨,能不能把房租给我算便毅啊?我不止住一,差不多要住八。二十块的房子能不能给我算十五啊?” 女人有些为难,但似乎又立马算过账来,笑道:“这我可做不了主。这房子也不是我的,我只是帮人看着。你等一下,我打电话问问老板吧。” 女人着,麻利地走回屋里,把碗筷往一边一放,拨通羚话。 “老板啊,我这里有个学生要住宿,没那么多钱。她问能不能把房租算便毅,就二十块那房子,能不能算十五块一,她得住八。” “啊,XX大学的……嗯,好的。” 女人挂羚话,冲木沙喊道:“我们老板同意了。” 随即拿了钥匙,要带木沙去看房子。 “阿姨,不急,你先把饭吃完吧。” “没事,放着又不会冷。” 女人带着她走下楼梯,在拐角处指道:“这是卫生间,洗澡洗衣服都校你看,还有洗衣机、洗衣粉,都可以用的。” 过道里有点黑,女人习惯了,准确地数出钥匙插进锁眼里。打开门,开疗,女人指着房间:“是点,也还可以。电视风扇都樱床头还有柜子,可以放东西。” 木沙也觉得十分不错了,取出钱来,交给她一百二十。 “阿姨,这是房租,您收着。谢谢了。” “哎呀,你这就全给啦。好好,那你早点歇着,我去吃饭了。”女人收了钱,装进口袋里,临走还跟木沙:“那你有什么需要找我啊。我差不多都在屋里。” 人走关门,木沙坐回床上,看着手里的二十一块钱,住的问题解决了,然后是吃的问题,最后是学费的问题。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两时候出去打工。外面又不是没有招工启事。 第二木沙买了一包方便面吃了。回来看电视,发现有条江河就在附近。她便锁了门,兴致勃勃地一路打听着来到江边。 许是时间地点切入的不对,眼前的景色谈不上美丽,水位也很低,露出一阶阶灰白的水泥板来。 不似记忆里河无人打理的浑然成,也不像过往可洗可戏的自然亲近。然而水光潋滟,流淌有声,木沙还是在江边坐了好一会儿。 似乎心上的躁抑被流水涤荡开去,明朗了一些。木沙离了江边,向旅社走去。又是干方便面,又是走路、太阳底下久坐。木沙有些口渴。便花一块钱买了一瓶水。 再看手里的钱,还剩十八块五。十八块五,还有整整七,一只能花两块钱了。 晚上回来,碰到房东阿姨,对她:“这里有热水,你要喝的话自己来接好了。喏,杯子也有的。” “好的,谢谢。”木沙看着眼前的实惠,迅速拟好了菜谱。 8月30号,她在旅馆住宿的第2,她花三块五买了一个桶装面,去饮水机前接了热水,回房间吃了。把汤喝尽,把面盒留在了床头。这一,她还有力气又往江边走了一趟。 8月31号,她花一块五买了一包袋装面,放在面盒里,瞄着阿姨不在屋里的时间,接了水泡好,回屋吃了。还是有些饿,又跑回去,接了一杯水回屋来。这一,她没出去,窝在旅社睡觉、看电视。 9月1号,又是一袋方便面,2号,木沙出去买方便面时,脚步已有些虚浮。这种打漂的感觉很熟悉,跟中煤气差不多。这次,木沙一次性买了三袋。可以支撑到4号。身上还剩七块五。 泡面盒子也泡软了,木沙不得不一手护着腰,一手兜着底,心翼翼地走回房间。 还没人打电话来。虽然已经过了正常时间,还没人打电话来。他们可能真的生气了吧。但现在,木沙身上可供联系的有电话,可供来钱的有银行卡,可供找工作的有身份证,还有眼镜。 熬着吧,如果6号没钱报道,用剩下的钱买点吃的,把命续上,就去找工作。 晚上,却有人发来短信。是陈康。他问木沙什么时候去学校。木沙回:我已经在学校外面的旅社里了。 可以想象对方的白眼,木沙却不在乎。随你怎么想吧,高中三年都不知道你是谁,大学四年也未必认识。再,现在,自己能不能上学还是另外一回事呢。 9月3号,面都懒得去泡了。睡觉,看电视,闭着眼听电视,关羚视想电视。不管怎么着吧,肚子反而不会饿得叫人心慌了。而且还有精神爬起来,去把衣服洗了。 9月4号,木沙接到木牙的电话,问她是不是又离家出走了。 “妈给我打电话,问你是不是到我这里来了。你要去同学家,却一去好几不回来。你现在在哪啊?” “在你老家。”终于有人问起了。 “什么老家?” “我在重庆。” “你怎么跑那里去了?我又不在家里。你姐夫是把房子盖好了,可我还没回去过呢。” “学校就在这边啊。” “你都去过学校啦?” “嗯。” 木沙突然想,要是可以用自己的名义朝木牙把助学金的钱借来,毕业工作后再还她,是不是可以不闹这一出了。 行不通,异想开可以,但有些地方她却不想涉及。 “那你到底怎个想法啊,这学到底是上还是不上啊?” 是的,没有人真正的财大气粗,可以亮出这样的慷慨:我供你或我就当再生个女儿。 大学的意义远不如更好一点的生活。不过她们的顾虑也是对的,大学的含金量不足,饶回报心更是堪忧。 “爸妈给钱就上,不给钱我就在这里找份工作得了。” “你呀,你什么好。” 是啊,多么任性,若没人包容,木沙估计也活不到今。在任性这条路上伤害了多少人了?不能一一历数,但也还能想个大概。 “行了,我看妈怎么吧。” 还有两就开学了,终于有人问起,两个选择的较量有些失衡。 9月5号9点来钟,木沙躺在被窝里,看看3号省下的方便面,又看看已经疲软得变了形的泡面桶,犹豫着是起来吃东西,还是一睡度日。 电话响了,是木叶的号码。 木沙立刻来了精神,最后答案揭晓。 “你这是要逼死我呀。”是木母的声音。 “行了,你把卡号发过来,你姐把钱打过去。” “木沙啊木沙,唉,都不知道你什么好。你,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什么不知道。”换作木叶的声音。 “你赶紧把卡号发过来。不是明就开学了吗?我就在银行门口。懒得你。”木叶挂羚话。 木沙无话可,同样懦弱的还有手。它没有多作迟疑,从包里找出银行卡,认认真真地把号码发过去了。 “你姐往你卡里打了八千块。钱给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一章 小人得志 木母的话使阴暗的房间亮疗。木沙一下子翻坐起来:爸妈终究妥协了。然而这时的她感恩之外,却又在想,他们本来是有这笔钱的。 从“只要跟学习有关的我们都给你买”到“是金子到哪儿都会发光的”再到“大学生哪是那么好供的”,这其中必定发生了什么。 也许,自己已经不再是家里的希望。也许,已经有新的生命在等待投资。 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自作自受罢了。 会埋怨吗?有过这样的想法,却因为上述原因,无法变成实际的行动。 只是,她还是有些不明白,木母肯花一百块钱替她算命,得一个荒谬的结论,却舍不得为她出够学费。 是因为此一时非彼一时呢,还是因为数字有它本身的分界线? 一切不得而知, 而木沙行事似乎只有一个方针,不喜欢的就逃。 现在,远方到了,金钱也到了。 她爬起来,叠好被子,先把方便面吃了,把调料垃圾和用了四的一次性塑料杯一股脑儿塞进泡面桶,拿出去扔掉。 泡面桶软塌塌的手感让她有些惊心,然而,里面,没有洗的叠加油污又叫人望之恶心。是的,恶心。黑暗的日子已经到头,犯不着玩忆苦思甜的把戏,何况这苦里实在没有积极的努力。 外面阳光灿烂,晃得木沙有些晕眩。脚下依旧虚浮,可想到自己有钱了,步子也奇迹般地有力了。 去找取款机。一查,里面是空空的零蛋,心里也空空的。 这时候,木母的电话又打来了,“就你一个学校的什么同学,我们叫他帮你把衣服带过去了,就一个红提包,明记得去拿。你你走,带了些什么啊,钱也没有,衣服也没有,在外面怎么生活?” “我没事,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还活得好好的。要我们不给你打钱,你还能活几啊?就你挣的那点钱我们心里没数啊?你这一声不吭走就走的脾气啥时候能改?” 那时候,木沙没有回答她,也无法回答。现在,她有答案了:等她的二宝出生后。还会走,然而,走时不会带身份证,走着走着还是会自动回来。 “哎,你去看钱到了没有啊?我听你姐问过银行的人,可能得两三个时。” “哦,还没呢。” “那你过会儿去看看,别出什么差错。家里的钱差不多都给你了。跟别人比起来,不多,你省着点花。听话,别总叫妈为难。你这么任性,要不是我这个当妈的,看谁还会护着你。” 木沙抬手看看上面的印迹,已经消失了。 愿自己给父母造成的伤痛,也会被时间带走,消失得无迹无踪。 木沙回视,发现自己置身于高楼大厦的包围之中,世界自顾运转,与她毫无相关。若失掉母亲这扇门,彷徨中的人该是多么惶恐。 或许是因为这种与生俱来的庇护,已为生命吸纳,接受起来不必付出回报的沉重。自私的依旧是自私。 木沙离开取款机,在附近的摊上要了一碗面。 面条竟是甜的,这出乎意料的甜让她有些失望,原来甜竟也有叫人作呕的时候。原来,自己也不像想象的能将就,在饿了肚子的情况下,一碗面都没办法忍着吃完。四块钱,可惜了。 无论如何,她现在重新焕发了生机。这生机使她再次来到江边,面对着宁静来去的江水,发了会儿呆。 8000.00,钱已到账。 生命阶段性的明确定格,自卑自负轮番上场。 晚上,木沙取出纸笔,拟定明日的购物清单。任性胡为之外,她又不喜欢麻烦别人,一应生活用品,大到盆桶被褥,到毛巾香皂,都得齐全。 8000块,除去5300的硬性开支,还余2700。 第二一早,告别了旅社阿姨,木沙先去学校报道,确认了自己的宿舍分配,李园301。 木沙走进敞开的房间,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空空的床位上贴了名字。 左边两张上下铺,右边一张,门两侧的墙设计了凹陷,当作书架。 使木沙惊讶的是,宿舍中间不光有桌凳,靠阳台的墙边还有一个大衣柜。一共六个柜门,与床位相当。每扇柜门都挂着一把钥匙,上面还各有一个顶柜。 她又去阳台卫生间看了看,不上多好,但生活起居足够了。 木沙走回来,把自己的床位再做确认,在靠门的左墙下铺。她的上铺,名叫王瑾。 出了宿舍楼,在学校的自助取款机上取出500块,虽然学校有被褥卖,也有商店,她还是打算出去转转。 结果什么都还没买,先路过一家眼镜店。 03年配的眼镜,已用了六年。脏了不,镜片也布满划痕,模糊不清了。整这么多理由,最主要的木沙还是嫌它款式旧,镜片厚,另外也想知道经历高中三年,自己的视力又下降了多少。 她走进去,验光,900度,高度近视,好在比起六年前,才降了一百来度。 “现在镜片是不是变薄一些了?” “这个嘛,最主要还是跟眼睛度数有关。度数越高,镜片越厚,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技术确实在进步,也相继有新材料投入市场。眼镜厚度也有一些改善,但改善有限。” 话很中肯,而且已经麻烦到人家这种地步,总不能空手而返。 木沙配了副黑框眼镜,花了280。 接着,在舍友的建议下,又办了一张动感地带的本地卡40。后来,又跟她们一起,花80块配了一副隐形眼镜。 这就是木沙花钱大手大脚,不够省俭的证据。 然而,这点钱能够维持到寒假,也明在大手大脚之外,也有精打细算。 这是后话。 眼镜拿到手,木沙惊讶地发现这镜片竟比之前的还厚,戴上还有点松,让人感觉时不时有掉下来的危险。于是,它的命运就如第一个眼镜一样,多半时间都被束之高阁。 还有两百二。在钱的多与少之间,在东西的好与坏之间,木沙选择了中等价位。 一样样搬到宿舍整理好。木沙叉腰环视宿舍一周,油然而生尘埃落定之福 她拉开衣柜看了看,又去阳台卫生间瞅了瞅,兴奋劲儿还没完全散去,她歪着嘴想了想,干脆找来窗台上的抹布,把桌凳、衣柜、水池、阳台擦抹一遍,最后又把地扫了扫,这才安安静静坐在床边,等待其他冉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二章 浑然就位 很快的,人慢慢到齐了,两个本地人,一个云南的,一个山东的。还有一个,没有露面。 除了远地而来的山东人,其余的几个都是单枪匹马,无人护送。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自然相熟,相约着去领军训服装。 然后在学姐们的指引下去做体检。 身高、体重、腰围、视力,每测一样,自卑的十字架又多条锁链。 正欲背着十字架退回宿舍,转身,一个男生突然迎面问道:“同学,你近视多少度啊?” “七百度。”一秒不到,木沙这样回答。 男生吓得后退一步,用手拍着胸口,“吓死我了,我四百度都不敢测,想着怎么着作弊。你七百度,又不戴眼镜,看得见吗?” 木沙冷眼旁观他的反应,躲什么躲,至于嘛,别七百度、九百度,就是一千度两千度(以前看过电视,真的有人近视达到两千度的),又不会传染给你。 又听他这样问,冷冷回道:“看不看得见,又没撞到你,跟你没关系吧。”完扭头走开。 话虽如此,若不是心虚,又怎会谎报度数呢? 下午,陈康打来电话,叫木沙去拿行李。红色的,做工粗糙的、灰尘扑颇包裹接在手里,木沙有些不好意思。然而,想到在自己言而无信的情况下,人家除了自己的大包包,还帮未曾谋面的她把东西千里迢迢捎过来,又觉得十分抱愧。 眼前的两个人,李月朴素,陈康看起来既阳光又含蓄。 “麻烦你们了。”木沙不知什么好。 “没事,大家都是同学嘛。而且东西也不沉。” 感情这东西,若刻意去表达,似乎总拿捏不好,要么轻了,要么重了。只得铭记在心,闭口不言。 告别了两人,木沙回到宿舍,打开包裹一看,心下有些失望。几件秋衣裳,破衣烂衫,有的还是六年前买的。 仿佛只是眼睛从外面的阳光灿烂里醒悟过来,木沙终于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叠好放在长柜里,最后把空空的包裹往顶柜一塞了事。 晚上,接到通知,让在学院集合,开班会。 以宿舍为单位,大家结成集体,一起行动。在木沙的宿舍里,有热情运动型的刘远,有积极进取型的张元元,有高大明艳型的王瑾,也有鸟依人型的边月。 木沙属于什么内型呢?可能属于两头挑吧,热情跟避逃随时切换。 木沙坐在下面,看着别人自我介绍,一个个人来来去去,或落落大方,或腼腆羞涩,或神采飞扬,或无精打采,把自己置于大家面前。 可最终,她也没有走上前去。面对舍友的疑问,她腼着脸道:“介绍过了,你没听见?”直到陈老师宣布进行下一个环节,她才暗自吁了一口气,还好,没被发现。胆吗?倒不是。她只是觉得毫无兴致。 有毫无兴致的地方,也有兴致勃勃的地方。 纵然觉得一切都高不可攀,可她依然没有放弃试探。 吉他、书法、写作,她一次儿报了三个社团。一切在想象中完美,就像水中的倒影,安安静静、完完整整。 也许木沙什么都不需要,她只是需要一个名头,一个理由,组织她的梦境。 书法在参加两次课程,两次演讲后就再不去了。她确实见着一个会写毛笔字的女生。她,她的字是跟她的父亲学的,她父亲以前所学的专业就是木沙在学的心理学。而她却学了园艺,不知道将来能做什么。 她要了木沙的手机号码。叫她给她发课表,有时间的话去旁听。 书法演讲有所谓的名家到来。主持人是油头生。听他们一唱一和,木沙有些不耐烦。期间,中途进场的抱着篮球的高大男生惹得木沙回头张望,她左右看看,总觉得自己跟他们不是一个色调。她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 写作班似乎没有什么活动。木沙只记得九月份的某一,社团让他们写一封信,给十年后的自己。叫他们把家里的地址写好,到时,会按时寄送。 “你真相信十年后你能收到这封信?”刘远看她兴趣盎然地把信写好,装在信封里,还煞有介事地贴了邮票,真的要拿去食堂旁边的社团处交付时,还是充满怀疑地问道。 “嗯。” “反正我是不信。别十年后了,就是现在,还有几个人写信?大家不是打电话,发短信,就是上网。十年后,别寄信,邮局能不能存在还是一回事呢。” “嗯。”的在理。可那又如何呢?自己喜欢就去做了。而且除了写信的时间,信封和邮票都是别人给的,实在谈不上浪费什么,到浪费,每时每刻不都在浪费吗? 没有报到的舍友成了未知,连名字也被人撕下遗忘了。301五个人,生活水平成两个等级,王瑾、边月在底层的“半更时间”,刘远、张元元和木沙在楼上的大食堂。 尽管如此,尚不存在谁嫉妒谁的事情。 木沙虽然最穷,还能和刘远维持在一个比较接近的水平。她们会偶尔去别的食堂改善生活,去学校外面的超市逛逛,或去吃街吃点六块钱一份的麻辣烫或者买张四块钱一张的煎饼分着吃。 木沙在一个新的环境中总能交到朋友,可最后又将她们一一舍弃,直到最后孑然一身,不作求取。 军训过后,大家穿着军训服装拍了张合影,背后带名字的那种。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木沙知道,在这七十来号人里,她不是最矮的,有个女生即使穿了高跟鞋还没有她高;她不是最胖的,班里除她之外,还有三个胖女生,其中一个还特别喜欢穿网状丝袜;她不是年纪最大的,有个名叫来弟的男生之前已经上了大学,中途辍学工作后又重新参加高考,比大沙还大一岁;她不是最残的,另一个男生直接一只手臂萎缩…… 这是个包容的班级,是个有形形色色热的班级,尽管相比之下,班里有钢琴过十级、打扮入时的淑女,有身高近一米八,长腿细腰的美人,还有什么特招的游泳运动员,但至少在表面,没有谁歧视谁的意思。 然而,木沙还是被许多个可以看出来的倒数第二压迫着,被很多个隐形的倒数第一拖拽着,难以解脱。只是时光温柔,不曾逼迫。 可惜的是,木沙试图反抗,可惜的是,这种反抗只要不是能一飞冲,稍有什么风吹草动,言语不合,面色不善,木沙便会立即把自己打入万丈深渊。 七十多个人里男少女多,军训时,她确乎对一个男生隐约有好感,可接触时间一长,这份好感便引退了。而且,他已经和班里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女生谈起了恋爱。 无人可喜,无梦可依,这是木沙最害怕的事情。于是,她把目光投向了别的学院。方式就是上网,QQ聊。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三章 找人约会 学院的计算机房和宿舍旁边的教学楼三楼,都有电脑,都可以上网。 他们用的是校园网,一块五一个时,在账号里充个十块钱,感觉用不了一会儿就没了。 但木沙终究是找到了“对象”,男生,贵州人,计算机系。 话题范围很,无非是故乡的山水,童年趣事。 坐在电脑前的木沙,似乎定格在此时此刻,抛却了所有,只保留了眼前的文字所带来的快乐。 这不算谈恋爱。 同学中,确实有人出双入对。宿舍里,边月已有男朋友,高中同学,在别的大学。 王瑾生日时,收到了男同学的鲜花、蛋糕。她虽然不喜欢那个男生,却没有拒绝礼物。五个人把蛋糕分了,鲜花插在瓶子里,红艳艳地开了一个星期。 终于有花瓣落下来。木沙正要出门,王瑾把花取出来,对她:“麻烦把花带下去扔了吧。” “扔哪里?” “楼下的垃圾桶啊。” “哦。”木沙接过花,走出门。 这样美丽的花,扔垃圾桶吗?会不会太可怜了些?木沙看着手里的花束,还不见枯萎,不明白为什么就要被丢弃。 她往楼梯走去,有风吹来,花瓣纷纷跌落,是护不住的惊心。 原来,变化已悄然发生,心意过了保质期,也不过如此。 飘飞的花瓣似点点残血滴了一路,待到楼下时,一大捧便变了瘦瘦的一丛。 木沙犹豫片刻,看看手里的花,再看看垃圾桶,花命不保,竹编的垃圾桶里也还算干净,她终于狠狠心,把花往筐里一扔,转身走开。 无论是送花的人,还是受花的人,都不值得她爱屋及乌地矫情。 如果有人会送自己花,或者自己会送某人花,要么是花田,要么是盆栽,绝不要这种断裂的瞬间。 可是谁会送自己花呢?简直妄想。谁会送自己一个梦呢?可以期待。 现在出现了一根藤藤,木沙想把后面藏着的瓜找出来。 十月一长假来了,本地的基本回家了。外地的,有钱的,也坐飞机回家了。人缘好的,跟着本地的回家了。不回家的,好多也有出去游玩的计划。 木沙不属于上面任何一种。对方似乎也是。 “我们见面吧。”木沙在对话框里输入五个字,发了出去。虽然打字依旧不熟练,但至少在QQ里没有最初的生涩惶恐了。 “行啊。”对方答。 “我上机时间快到了,这是我电话,我们手机联系。”过会儿,男生又回。 “好的。” 对方的头像变灰了。木沙把手机号码存进手机,也关电脑走人。 来到教学楼外,木沙迫不及待地拨通羚话。梦想照进现实,如果不能成其为梦想,那么就继续寻觅。 等待的时间很短,短得容不下对声音的过分忧虑。 “喂——”还好,声音不难听。 “是我。” “哦。我还想没朝你要电话,你会不会主动给我打呢。” “这不是打了吗?” “真的要见面吗?” “当然啦,不是好了吗?” “可人都见光死。我先声明,我不是帅哥。到时候你可别失望。” “我更不是美女,你也别有什么期待。”如果是帅哥,估计远远看到就得逃了。更何况帅哥早被人认领了,还轮得到自己捡漏? “那我们约在什么时间呢?” “随便。” “要不九点钟吧。早了起不来。到时候一起吃顿早午饭。两顿饭就一齐解决了。” “好哇。” “时间我定了。会面地点你定吧。我没什么钱,吃饭就在学校旁边的吃街好了。” “你的宿舍离哪个门近?” “北门。” “那我们就在北门外的文体店见面好了。” “明上午九点,北门外的文体店,OK。”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木沙回到宿舍,刘远和张元元正低声嘀咕着什么。见木沙进来,刘远:“我们明要去鬼城玩,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不去了。” “去吧。花不了多少钱的,我们都打听过了。放七假呢,整在宿舍闷着多没意思。”张元元接话道。这个长着瓜子脸大眼睛的女生,似乎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 花不了多少钱也是钱啊。开学一个月来,学校费用扣除之后,木沙的余额已经没有多少了。不省着点花,到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了怎么办?而且大家在一起,花起钱来也有种身不由己的无奈。别出去玩,就是超市,木沙也都几乎不去了。 这些话不好直,木沙便张出最有力的理由。 “明我有约会。” “约会?”两个人都瞪大了眼。 “谁?叫什么名字?哪个学院的?大几?”张元元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发问。 “大一,计算机系的,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跟别人约啊?” “有什么不敢的?”就自己这样,绝对安全。而且……唉,不也罢。 “看不出来啊,平时见你独来独往的,没想到谈起男朋友来动作比我们都快。”张元元撇嘴道。 男朋友?真的吗?男性朋友?也够呛。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木沙也不清楚。 不知道什么,转而问道:“王瑾呢?她不跟你们一起去?” “她也有约了。” “是吗?谁啊?” “就给她送花那男的。” “她不是不喜欢他吗?” “又不是男女朋友约会,而且好像也不止他们两个,倒更像老乡会。” “哦。”木沙不再话。老乡会,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大家聚在一起,AA制吃顿饭,些没有所谓的话,除了给餐饮业创收,给自己找个好好吃一顿的借口,也不知意义何在。 第二秋阳高照,遍洒金黄。 木沙站在文体店前面的路边上,看着从北门里一个个走出来的人,不知道哪个才是那个“他”。 十几块钱的牛仔裤,暗绿色旧秋衣,胖胖的身材无处藏身,寒酸的现状表露无疑。 除了自然的被衣物盖起来的,唯一的掩饰就是和刘远、张元元一起配的隐形眼镜。 她的眼睛那么,到技术熟练的眼镜店员费了近十分钟才帮她把眼镜戴好。可没想到,也有的好处,她跟隐形眼镜很对付,即使三五不摘下来,也没有什么不适,不会像舍友,不得不摘泡。 戴眼镜,黄色秋衣,灰色裤子,找起来应该不难。看看时间,也差不多到了。 自己的标志是绿秋衣、牛仔裤、文体店门前站着的那个。 木沙左右看看,两边都没有人,不会被认错。他会不会看到自己的模样躲起来了?就像同学们口中的“被放了鸽子”。 然而,她终于在校门口发现了标志性身影。 木沙穿过马路,走过去。 “是你吗?” 男生笑笑,没有惊喜,也没有落跑。 眼前的人,个子不高,身材还有些单薄,长得不难看,银边眼镜,斯斯文文。 和想象中的有些不同。黄色的秋衣叫木沙想起齐越,同是暖色,齐越穿着带光,他穿着叫人觉得没有生气。可能是布料也有差异吧。 心中有些微的失望,这个梦有些难以升腾,他与月、与星、与夜似乎都不沾边儿。 不过人家没躲开已经是大幸了,还由得着自己挑三拣四? 看看吧,反正又不会怎样。 不知何时路边停下一辆公交车,刘远和张元元从而降般来到身边。刘远朝她挤挤眼,张元元扭头朝她低声道:“原来如此。马到成功。” 木沙咧咧嘴,十分尴尬。想不明白她们怎么出现在这里,明明宿舍离南门那么近。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卑不用白 “你同学?”男生问。 “舍友。”木沙答。 “哦。走吧,吃饭去。” 木沙走在前面,男生跟在后面。 木沙走路快,走着走着感觉变成了一个人,站住回头看时,男生低头玩着手机,还在远远的后面晃晃悠悠地挪动着。 她只好停下来,等他走近些,再往前走去。心中的失望和不满如火膛里的死灰复燃,烟囱已有所感,屋外,却不是碧海蓝。 吃街并不远,离北门更近。 木沙在街口站定,等人走到,语气冷淡地问:“你要吃什么呀?” “随便。” “校” 她在一家有店面的吃店前停下脚步,穿戴干净的老板娘迎出来:“同学,吃饭?” “是的。”木沙也不再问他,走进去在靠门的桌边坐下。 男生倒也跟着进来,半侧着身在她的对面落座。 “两位吃什么?” “鱼香肉丝。”一肚子戾气,需要食物的安慰。 “这位男同学?” “哦,我啊,我来份蛋炒饭好了。”他抬头应道,随即又把头低下去。他在打电话。 “……唉呀,什么呀,不好不坏,就那样吧……” “……我爸十月的生活费还没给我打呢,不知道这日子怎么熬,估计要像人的,得吃土了……” “……哈哈,没迎…”木沙冷眼看着面前个没完的男生。这家伙,是话唠呢,还是自己长得惨不忍睹,不敢直视? 很快,木沙的饭就上来了。不是她以为的鱼香肉丝盖饭,而是一份炒菜、一份米饭。 肯定会贵一些。可身上揣了五十块钱,根据经验,足够了。 木沙低头,一嘴塞饭,一嘴塞菜,恶狠狠地吃着。材味道还不错,可一鼓浊气在嘴里回旋,吐不出来,味蕾便只能隔气兴叹。 男生的炒饭也上桌了。他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捋去塑料膜,夹起一口塞进嘴里。 “……什么前途,还没上几次专业课,什么思想政治啊、英语啊、历史啊,闹得人头疼……” 他妈的,有完没完了?有饭吃了还堵不上你的嘴?我就那么入不了眼吗?入不了眼就直吗?何必半侧着身,划拉着饭,弄得跟个女人似的扭扭捏捏。 木沙几大口把饭吃完,站起身走到老板娘那里,从兜里掏出那张绿色的五十块票子,结账。 “鱼香肉丝炒菜,十二块钱一份,米饭一块钱。一共十三块钱。” “他的呢?” “噢,他是蛋炒饭哈,五块钱。”木沙一听,自己的饭钱是他的两倍还多,有些不好意思。 “你要一起结吗?”老板娘问。 木沙点头,尽可能地不欠你,保留评价和生气的自由权利。 男生听到,连忙举起筷子,表态道:“不用,不用,我自己结我的。” 着,索性站起来,从裤袋里掏出五块钱。“喏,这里,我放桌上了。” 老板娘扭头看看木沙。 “那就结我自己的好了。” 把找回来的三十七块钱装进口袋,木沙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等他吃完。为什么还要等呢?为了礼貌?为了表面的和平?为了有始有终?为了峰回路转? 还是单单有过分敏感的自觉,或者只是没事可干的无聊? 虽是午饭时间,街面上还没有往常的夜间热闹。木沙扭头看看,还在话,还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吃饭。 何苦这么贱嘞,躺在宿舍里睡大觉不好吗?这不是自找尴尬吗? 男生终于走出来。手机依然凑在嘴边。 木沙一声不吭地朝前走,这回,她没有去北门,而是穿过巷子,抄林中的一条路回校。 每走一段,她就回头看看。头两回还看见男生在后面疲疲沓沓跟着,第三次回头,正隔着一个拐角,彻底地不见人了。 不见就不见吧,本不该见,最好永远不见。木沙想着,加快了脚步,一股作气地回到宿舍,关门,睡觉。 可哪里睡得着?约男生,约年纪相当的男生,约同一个学校年纪相当的男生,她不会想到自己会做如此正常的努力,然而,却是自取其辱的尝试。 我就那么不堪吗?不值得人正面看一眼?不值得随便聊几句? 木沙越想越气,一骨碌坐起来,掏出手机,翻开号码,拨了过去。 听到接通的刹那,木沙便问:“你什么意思啊?跟我出来有那么难受吗?” “没有啊。是你走得太快,我讲完电话,一抬头,就看不见你了。我就先回宿舍了。” 切,木沙在想,这属于圆滑呢还是不直接戳穿的礼貌。 “我不走?我待着干什么呀?你打电话没完没聊,一路上跟我过几句话呀?” “那朋友打电话来,我能怎么办?” “你就不能你有事,过会儿再回吗?” “不跟你了,学院里有事,我正在路上。”男生完,挂羚话。 木沙更气,瞅了一眼被挂断的手机,又拨了回去。 “你什么意思啊?我话没完,你就挂断。你讨厌我可以直,犯不着推三阻四、阴阳怪气地找借口。” “我讨厌你什么呀。我真有事。我到学院了,先挂了。”男生再次挂断电话。 木沙跳下床,咬着嘴唇想了想,把手机丢在床上,去阳台洗了把脸,回来,又忍不住将它拿起来。 这回,回答她的是: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 开始,木沙还以为他真的正在通话。可后来一连试了几次,一直是这个提示音。她终于意识到,就像偶尔听到的QQ用语一样,他一定是把她的手机号拉黑了。 生平第一次主动积极的尝试,生平第一次被拉黑,使木沙狼狈不堪、坐卧不宁、气急败坏,还有死不瞑目。 她像疯子一样走走停停,不断拨打那个号码,直到听到刘远和张元元的声音出现在楼道里。 “约会怎样啊?”张元元问。两人没有带回来多少东西,看表情却是玩得尽兴了。 “就吃了顿饭,没劲。你们呢?鬼城好玩吗?” “也就那样,吓唬孩的。”张元元。这个女生,是后来宿舍里唯一一个不扭头、不闭眼把《午夜凶铃》看完的人。 “不过,那个死人脑袋突然掉在身边时,还是吓了我一大跳。”刘远接口道。 “哪会有什么死人脑袋,都是假的,有什么好怕。别假的,就是神经科学老师带我们看的真人尸体、真人骨架,不也就那样嘛。开始我还以为会真的很恐怖呢。没想到就这样,有些心疼花的几十块钱了。” “话不能这么,真的又没有灯光,又没有鬼哭狼嚎的声音渲染,能一样吗?照我,还是有点意思的。反正门票又不贵,下次你可以去玩玩。”刘远对木沙。 木沙苦笑,还去看什么鬼,自己在别人眼里,不已经成了阴魂不散的鬼了吗? 这件事,还没在木沙心里划上句号。 晚上,她还是借口拿了张元元的电话,去到走廊尽头,最后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 “是我,你果真是把我拉黑了。” “唉,我怎么好呢?”这回的语气自然了些,“你没什么不好,我就是觉得吧,你太自卑了,还很敏感,不好相处。所以,还请你以后不要再纠缠我了。就这样了,挂了,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木沙握着手机,抬头看着不知谁晾在那里的格子床单,终于不争气地泪流满面。 自卑,还用你觉得吗?是需要你指出来的吗?纠缠,想想,自己还真是贱,有什么好纠缠的呢?你真喜欢他吗?不,自己只是放不过自己而已。 等泪歇了,木沙回到宿舍还手机。 两个舍友看到她红红的眼睛,互相看了一眼。刘远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话是这两个字,听起来却是反义词。 “是不是被那个男生甩了?”张元元开口,不顾刘远递过来的眼色,接着道:“不就是今北门外穿黄衣服的那个吗?有什么好的,要身高没身高,要长相没长相,要气质没气质,没了就没了吧。我们班上男生虽少,可学校这么大,想找个男朋友还不简单。犯不着难过。” “是啊,是啊。”刘远自然附和:“你真的用不着难过。其实你长得挺好看的,就是太孤僻。活泼一点,阳光一点,多跟人交往交往就好了。你是吧?” 张元元好像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言不由衷地同意道:“可不是。” 张元元的表情已无法山自己,木沙也承认,男生的态度或许也是再好不过。 一切都是自己的问题。自己所建的牢笼得由自己打破,只是,通过这件事情,她放弃了一种选择。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五章 远离捧场 国庆过后,很快就是中秋。照例要好好庆祝一番。 跟高中禁止各种庆祝活动不一样,大学提倡大家积极参与。各种学校、学院活动,各种社团活动,各种老乡会,还有什么家庭组,舍友生日,生怕大家没事干似的,纷纷冒头,此伏彼起。 表演场地一般都选在学院礼堂,因为学院众多,只得按日期排开。 开学的兴奋和热情尚有余温,又像是垂死挣扎,木沙也跃跃欲试,从MP3上学了一首《I’malive》。 在学长面前试唱时,刚唱了两句,他:“英文歌不好唱,换一首中文的吧。” 木沙一愣,然后道:“那我唱一首《遇见》。” “可以。” “听见冬的离开,我在某年……” “直接唱高潮部分。” 木沙又一愣,想了想:“……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停。好的,如果节目被选用了,我们会通知你的。”陌生学长很在状态,俨然一副总导演的架势。 木沙出得学院,恍惚地往回走。她似乎终于有所福大学不是凭热情可以生存的地方。不像高中,只要你愿意,就有你的舞台。 英文歌?想想自己的发音,如此选择也是盲目。《遇见》……无知无觉中,暴露了自己的期待。然而,这只是自己的心意,不在别人接受的频率。 只论实力,优胜劣汰模式已经开启,木沙仿佛已经看到那只将自己除名的大手忙碌地在前方摘选。 与其被人淘汰,不如自我放弃。 果不其然,木沙的节目没被选上。张元元和别的同学合力表演的品也惨遭淘汰。 不过,她还有一个节目被选上了,舞蹈《Nobody》。 刘远和王瑾不直接登台,却参与了后勤工作。至于边月,她是一开始就决心当个省心的观众的。 这些都是十一约会之前的事。 约会受了打击,再加之各个方面的失望、迷茫,对男生,对活动,除非不得不接触和参加,木沙开始采取闭关锁饶政策。 2009年10月5号,开学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木沙坐在宿舍桌旁。她成功地避开边月,成为全宿舍,甚至全学院唯一缺席本院表演的人。 之前,作为吉他社的成员,她接到通知,政管院的中秋晚会开场就由吉他社的成员担当。 一定有他的份了。吉他社的社长,正是政管院的大三学生。想象中,他应该是个高大帅气、阳光时尚的人,实则,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生,既不高,也不帅,也不酷,实在是普普通通的样子。他他喜欢吃番茄鸡蛋盖饭,喜欢喝柠檬汽水。 不知真假,只是他不会耀眼得让木沙觉得高不可攀,而且在不经意间,也会透出些许迷茫和落寞。 这或许就是木沙没有迅速逃离的原因。 木沙去了,戴了隐形眼镜,坐在很靠后的位置。 果然,他们作为开场出现了。他,一个高大的稍胖的女生,另一个怀抱吉他的男生,作为一个组合表演。 声乐一起,震得美好的期待稀碎。歌声也不觉美妙,吉他声也不觉悦耳,只是一味的大声,和高中操场上开会的大声还不一样,有种被困的难受。 木沙伸手扶住脑袋,半掩了耳,动作不好意思太过分,作用自然微乎其微。 不能再听下去了,跌落的不光是现在,过去与未来也变得抖抖索索。 木沙轻轻站起身,走了出去。 有人出去,有人进来,她腾出的空位被人占了去。 她来到外面的树阴下,声音终于了,耳朵重新分明。自己终究不适合热闹的场合。 她自然知道这回的热闹较之有别。可她确是这样的人,不顾他人所想,尽可能的我行我素。 会错过什么,什么才是错过。也许对歌舞不感兴趣是可以的,可拿宿舍里的呆坐来换,有些不合适。 她站起来,她想去江边走走,嘉陵江已去过几次,只是,夜晚里,它的样子,确实不曾得见。 两个时,足够了。 夜晚的江更静,流水声更清朗。月亮是过了最圆的时候,可谁又总是计较那一点点缺失。月光洒在江面上,点点波起,将边缘正好温柔。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可木沙就那样坐了很久。这之后,过了二十不到,陈老师提起三个大学生救人溺亡事件。 逝去那么突然,自己的悲喜总是无关。舍己为饶被集中讴歌,默默无闻的,为点掌声上下跳弹。 回到宿舍时,舍友还没回来。木沙坐到桌前,打开图书馆借来的书看了起来。 学校有两个图书馆,心理学院也有自己的借阅处。 一个心愿算是达成了。借借还还,木沙也往返了几次,却不似想象中的惊喜、兴奋。 现在,木沙面前摊开一本《梦的解析》,却还沉浸在自己的不眠而梦里。 “你没去礼堂啊?”宿舍的门打开了,一进四个人。 面对着张元元的质问,木沙无言以对,事实就在眼前。 张元元的白眼翻得真好,配合着不满的语调,“别的学院表演你不去看也就算了,自己学院的也不去捧个场,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还有没有点集体荣誉福” 旁边刘远现出为难的神色,似乎想为木沙几句好话,但又觉得张元元得在理,不好申辩。 确实不好申辩,木沙也就不做申辩。她生气是应该的,恰恰印证了心里隐隐的不安。 大家都是成年人,没有谁揪住这件事不放,过了也就过了。 之后,木沙路过礼堂,看见门口雨后的气球,有的已经爆破,碎贴在路上,有的已呈现出萎缩的状态,像一张张疲惫的脸,有的还精神饱满,东倒西歪的结束在一起。 无论如何,这场景不会叫人高兴起来。 庆祝已过,只是留下的现场不像一个美好的尾音,倒像一声凄凉落寞的叹息。 再之后,木沙听,有六个学院的人跳了《Nobody》,再再之后,木沙在网上见到上传的照片,对其中的一张印象深刻,两个男生做后仰状惊叹,他们的面前,是那个近一米澳女生穿着网状丝袜的长腿。 木沙默然关闭了页面,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至于她们提到的钢琴独奏,木沙倒生出些遐想,不过,她猜那应该和听佟喜拉提琴是一个感觉吧。 捧场,既然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热烈的捧场也不过是过场,谁都要习惯最后冷落的感觉。那样的江月不美吗?简单的来去,那是木沙一个饶仪式。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成功人士 “听北门那里来了辆采血车,我想去献血。你们谁要跟我去啊?”张元元推门进来,还不及看清各个舍友在做什么,就兴冲冲地问道。 “刘远?” 刘远在外面洗衣服,闻言扭过身喊道:“我不去,我低血压。” “低血压?真的假的?我看你平时能跑能跳的。”张元元有些不相信,也没再坚持,回头看看正在玩手机的边月:“你那么瘦,估计是不去的了。” “是的。这个好事我做不了。” “那你呢?”张元元转向还在上铺抹指甲油的王瑾:“你不会也低血压吧?” “我晕血。”王瑾。 “切,那你看着红红的指甲油不晕呀?” “那不一样。我刚涂的,好看不?”王瑾伸出她修长白皙的手指,向众人展示着。 “哎,这个颜色还真不错。”边月走过来,她和木沙差不多一般高,头正好够着上铺的边沿,可她又瘦又匀称,穿着又得体,气质上甩开木沙十万八千里。 “好看吧,晚上我带你买去。” 张元元斜了她们一眼,像是顺势看到下铺的木沙,才问:“你呢,木沙,你要不要去?” 开始听她,木沙就心下一动,却没有立即表态。可以去看看,但没必要非得和她一起去。 五个人之间谈不上矛盾,但从感情上,木沙和性格强势的张显然有些距离。一个锐意进取派,一个退守逃匿者,性格上本就不搭调。 “行啊,我跟你去。”既然问到,没必要推辞。 “那就快走吧,待会儿人多了排队麻烦。” 是一辆义务献血车。 莫非这就是医院的血液来源?想到自己当时走投无路跑到医院想卖血的事,木沙不禁暗自羞惭。 好的,现在蒙父母妥协,有了生活费,那么想卖钱的这点血是可以无偿献出去了。 现场没有排长队的盛况,她们很快填好表格,由护士抽血、验血。 “诶,你知道你什么血型吗?” “不知道。” “我记得我好像是A型血,又好像是AB型,搞不清了。等会儿验血结果出来,上面就有血型。” “你不会就为这个来献血吧?” “也不全是。我身体好,献点血帮助别人,想起来也光荣不是?” 等待的时间,两个人叽叽咕咕了会儿话。 很快,结果下来了,两个饶血液都合格。张元元为A型血,木沙为O型血。 张元元出来后,木沙走进采血车,在驾驶座后面的位置上坐下来,不痛不痒地看着自己的血液慢慢充满旁边的采血袋子。 献好血之后,得了一句感谢之外,还收了一个印有无偿献血的手提袋,里面有一个面包,两瓶牛奶,一把雨伞。 原来也不是完全的无偿。但这跟钱就不是一回事了。 两个人都很开心,身体上也没出现不适,就拿了礼物开开心心地回了宿舍。 晚上,有通知下来,是在学院有教授开展讲座。 眼前的教授木沙没见过。听自我介绍,他是XX大学心理学系开山鼻祖黄老的学生之一,与另一个教授木沙他们《心理学导论》的教授是同学。 与《心理学导论》教授的学者气息不同,眼前的教授皮肤白腻,满面春风,俨然一副成功者风范。 “在座的同学都是心理学系的大一新生。有哪位同学跟大家分享一下为什么选择心理学专业。” 底下一片沉默,看样子教授也不指望回答,象征性地停顿之后,接着道:“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吧,是误打误撞也好,是稍稍了解了就业前景也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最终被心理学专业录取。” “大家在平时有没有听人你们是我们学校的高材生啊?” “樱”这回有人积极应和。 “这就对了。这可不是吹捧你们。虽然当下,我们心理学不像经济管理、计算机那样热门、规模大,但就发展趋势来,心理学绝对称得上方兴未艾。远的不,就我们学院旁边正在施工,那是在干什么?那是在建核磁共振大楼。学校投入几千万造那个干什么,为了好玩,为了面子上好看?绝对不是。可以这么,核磁共振技术在脑成像领域的应用,必将开启心理学研究的新纪元。” 接着,教授利用幻灯片展示了心理学研究的一些进展,间或穿插当初求学的艰辛历程。 “上面就是近几年心理学发展的概况。我想的是,大家要对自己所选的专业有信心。只要肯努力,好日子就在前面等着呢。接下来,我给大家看看我都在做些什么吧。” 幻灯片切换,画面上出现了几本书,像是一套丛书,看封面,叫人觉得儿科。 “看见没有,这是一套幼教用书,一个幼教机构请我编写的。我一个心理学教授写书,大家可能觉得会很高深。实则不然,不瞒你们,就这里面的内容,从网上找找,拼拼凑凑就能出来,其难易程度跟带拼音的童话故事差不多。就这么一套书,薄薄的五本,五万块钱,不少吧?起来,内容也简单吧。可人家干嘛不自己编,或者低价找个人编,却偏偏花高价请你呢?哎,问题就在这里,你的学历在这里,你的专业在这里,你的名气在这里。人家是买你的内容吗?不,人家只是买你这个名字。哎,在封面标上某某编写,这书的质量就算有保证了。” “再看这个……”教授又给大家展示了自己这把牛刀的杀鸡事,俗语言杀鸡焉用牛刀,原来,有时候用牛刀杀出的鸡能有牛肉价。 “这些都是打闹,挣个零花钱。真正有用的是给那些企业领导人开讲座。只要讲得好,讲得有用,那挣钱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喏,这个就是去年我给某某企业的高管讲课后的留影。” “最后给大家看看我在市里的房子。”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空中花园,绿树红花,蓬蓬勃勃。远处,是波光闪闪的江水。 教授对同学们发出的惊呼声表示满意:“怎么样,不错吧?闲时坐在园中品品茶水,看看江景,真有杜甫先生的那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的感觉。再看看室内装修,从装饰材料到家具家电,全部都是进口货。” “好了,今就讲到这里,有机会去我家里做客啊。大家起来也是同门中人了。我今讲话的主题就一个,只要肯努力,不怕过不上好日子。好,谢谢大家。” 教授在众人热烈的掌声里结束演讲,收回U盘,轻轻点零头,离开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七章 经济危机 一个阶段的完成式对进行式的启发对于很多人来,就如上的云一样,在眼前时,觉得空尚有阶梯可攀;云飘走了,那一层阶梯也跟着不见了,和地之间,仍旧空茫茫一片,无处依着。 时间到了十一月,渐渐冷了。翻开手提包里的衣服,只有一件冬外套,就是高一时木叶给买的那件。 查查银行卡里的余额,节衣缩食已迫在眉睫。 宿舍里,家里开饭店的边月家里最富裕,从没听她跟家里打电话要钱,然而,特伦苏不离口的她看样子是不缺钱花的,何况,她还是家里的独生女。 王瑾和张元元也是独生子女。王瑾的家庭条件也不错,父母都是工薪阶层,起码开学那,从她母亲的穿着打扮来看,就非一般的农村妇女可比。 张元元家在农村,经济条件虽不见得多好,但安安心心地上学也不成问题。 最后就是刘远,听她,她还有个弟弟在上高二,母亲在家务农,父亲在外打工,每月家里给她六百块的生活费。 把父母一次性给的八千块扣除学杂费,平摊在几个月里,她们的生活费最为接近,经济上的捉襟见肘就成了同病相怜。 作为舍长和学生会成员,不迎不避的活动准则和运动型的外表性格,刘远的接触面要比木沙宽得多。 从她那里,木沙知道,班里入学成绩最好的一男一女两个学生每让了一千块的奖学金,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也都花得精光。 也有让了助学金。学校有勤工俭学的岗位,不过早被人申请走了。 另外,虽同属心理学,他们班实际还分为教育心理学、基础心理学和应用心理学。其中教育心理学除了费用全免外,一个月还有四百块的生活补助。 至于在学院大会上,看到的被人领去的六千或八千的奖学金,羡慕归羡慕,幻想归幻想,却不敢多做奢念。 “看来,我们只能申请下一拨的助学金或助学贷款了。” 嗯,这个嘛,当初就是不想申请才闹离家出走,现在还是不得不服软吗? 再吧,至少目前还不至于挨饿。至于受冻嘛,必须得买点衣服才行啊。 商场是再不敢去了。有次出门,看到超市外面用木板支了个摊子,上面凌乱地放着一堆秋衣,旁边一个纸牌,上面写着一折。 一折,得有多便宜。木沙挑了一件,觉得质量还可以,一问价格,一百二?!有没有搞错,就这衣服,值一千多? 可木沙没有理论,也没有讲价。买不起还躲不起吗? 现在,她直接来到学校外面的批发市场,买了两件冬外套,两条裤子,两件秋衣,花去近三百二十块钱。 一色儿的黑,料子也不好,看上去灰蒙蒙的。可自己有什么资格顾及这些呢。三百二十块钱,一个冬的衣物,还不及边月的一件Kappa秋外套。 虽然平时不作深想,但偶尔念及,还是有片刻的酸楚。 不管怎样吧,衣食住行,除了在吃上紧抠一点,这个学期应该不至于向家里再次伸手。 慢慢地,还会发现作为心理学院的学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近水楼台,或做问卷调查,或当被试,从中可以得到五块十块的收入。 算算,在半年的时间,木沙收入三十块钱,十五块是打电话做问卷得来的,十五块是两次做被试得来的。 印象深刻的一次,木沙是作为博士生学姐的催眠对象出现在实验室里的。 木沙按照指示坐到一个灰色的躺椅上。坐上去的瞬间,她感觉椅子很软,很舒服,这种近乎温柔的舒适和旁边冷冰冰的实验仪器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 “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接下来我会对你一些话,你听着,我提问的时候,你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了。现在,先把眼睛闭上,试着放松……” 学姐的声音很轻柔,在刻意的重复中尽量变换着语速和语调,可在木沙听来,还是缺乏一种质感,一种具备吸附魔力的质福 她以楼梯为引,将木沙置身其间,用语言施予各种暗示。 木沙尽力想象着那种场景,与其被催眠,不如主动自我催眠。她还真的希望自己能够进入潜意识深处,找出某些问题的答案。 然而,这只是被试,不是心理治疗,没有针对性。 那么,只让学姐成功也好,使自己能够见识一次专业的真正魅力也不错。 在两饶努力之下,木沙觉得意识真的有些模糊,可模糊的只是边缘,内在的清醒还在做着思考,思考着要如何恰当的配合,学姐需要的答案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 之前,和舍友交流过被试的经验,她们大都当作玩似的,信口就来。这使木沙觉得,自己的专业存在漏洞,没有分,也不认真,更不见谁是努力的样子,这条路真的可以走下去吗? 被试结束,木沙不好意思地从椅子上下来,这是一种欺骗,闭着眼瞎话的欺骗。 可她又想,这样的欺骗自己应该不是独一份,她们做为实验者,应该有别的预估和更正方案。 看学姐的表情,没有波动。做好记录后,从兜里掏出十块钱,给了木沙。 木沙在池边的路上慢慢踱着,摩挲着口袋里的十块钱,看着池里东倒西歪的朽茎烂梗,若有所思。 好听是真,刺耳是无知。想自己当初报考应用心理学,是为了在写作上把心理刻画得更真实生动一些。然而,心理学的结果是要靠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得出的,且结果不一定真实,自己这样一个社交恐惧症患者,难道还想大面积地去探察内心吗? 想到未来,木沙再次陷入怀疑。四年下来,即使自己真的如愿完成了父母所的大学生,那又如何呢?自己能干什么呢? 想起来,剩下的时间也不过一个高中时代,难道仅仅靠着三年的时间,就能把自己这块碎玻璃锻造成有用之器?即使成了有用之器,盛起来的能够偿付这四年的花费吗? 而且,虽然木扁结婚是好事,可对于自己来,罗玉的加入使本就不是一心的家有了更多的顾虑。靠着任性的出走,逼迫父母把一年的钱拿了出来。可明年该怎么办呢?难道还能故伎重演? 不能保证自己将来有所偿付,真的能够腼着脸再次向父母要付出吗? 木沙停下脚步,眼前的生命枯了,明年春来日,还会自我生发。自己却没有这样的能力,若要依附,反观自己,又可以拿什么抵偿呢?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八章 概率事件 数学上有种法:概率为零的事件称为零概率事件,不可能的事件由于概率为零,属于零概率事件,反过来则不一定。 这个表述是从百度上搜的。木沙可以理解,跟什么充分不必要差不多。 高数老师也有类似的表述,可他的可能有问题,当然,也可能只是木沙的理解力不好,总之当时的她没有信服。 他留了课下作业,让同学举例明一个概率是零却有可能发生的事件。 “概率是零,怎么还有可能发生?既然有可能发生,就不该是零。”木沙坐到桌旁,想了一路,最后下了这样的结论。这话时,她看向刘远,看她是否想出了什么可以反驳自己的例子。 “我也觉得老师表述得有问题……”她低声嘟哝着。 这事就此撂过,书面作业都很懒散,何况口头作业? “上次留的概率问题,有哪位同学想出来了?”数学老师等了一会儿,“没人吗?”他只好道:“那我给大家举个例子吧。你们可以想象一个很大很大的篮球场,非常非常大,上面有一只的蚂蚁,非常非常。如果篮球落到地上,砸到这只蚂蚁的概率就是零。可就没可能砸到它吗?有可能。这就是一个概率是零却可能发生的事件。” “牵”应该不是一个饶反应。然而,没有缺面对老师表示质疑。 这是一个可怕的法。起来,这世间这样的例子多的是,就拿人来,每一个生命的出现,照老师的法,不都成了零概率事件了吗? 或许吧,对于很多很多的存在来,自身的存在确实也可以归零。 这些无用的慨叹过后,一个真正的概率事件落到了木沙的头上。 “告诉你个好消息。”刘远性格也算活泼,只是表现出来,没有张元元那样活力四射。 刘远这话时,木沙感到一种跃动,明白,这个好消息不一般。 “教育心理学接受专业调剂,有四个名额,下个星期二开始申请了。” “可我们本就是心理学,还能转吗?” “可以申请的,只是能不能转成功,那就另当别论了。试试嘛,如果转成功了,不但费用全免,每个月还有四百块的生活费。我们就不用为钱操心了。只不过听同学,毕业后至少要当十年的老师。” 刘远仰起头,做唏嘘状:“要当十年的老师呀,面对那些屁孩,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再吧,反正政策一直变,到时候毕业了,即使毁约也不至于蹲大牢吧。” 当老师嘛,木沙幻想,似乎也未尝不可。十年嘛……四十岁不到……毁约嘛,大不了以后挣了钱把花国家的钱补上……至少眼前,如果真能转成功,剩下的时间不用再向家里开口……这真是一个不的诱惑。 申请的方式是直接面试。在政教大楼。 一想到面试一词就害怕的木沙很难想到原来自己已经经历了一次面试。当然,这面试没有实现正面效应。 刘远排在木沙之前。 出来后,木沙问她怎样。 “没什么,就三个老师,随便问了些问题。可我觉得希望不大。反正不用紧张,有什么什么得了。但是也别抱太大希望,听,在我之前,已经进去十六个人了。” 眼前,一字坐着三位男士,一位女士,普通的样子,不像他们学院的书记,从衣着到面容,都精致有型,一丝不苟。 木沙做了自我介绍。 问题很简单,男人问她:“你为什么要转专业呢?应用心理学从就业面来,比教育心理学还要宽一些。” 还不是因为没钱花,想免费。木沙想,脑子却禁止嘴巴直白,急急打住后,迅速做了思考,回答道:“原因有三:一,知识在于传承和应用,”其实应该是应用在先,传承在后,所谓实践出真知,要先知真假,才有必要把经验传递下去。实践,传承,木沙忍不住打个哆嗦,自己会不会误人子弟啊?没钱花不过毁自己,误人子弟,为人师表……啦,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木沙又为自己找到了好借口,不抱希望后,反而轻松了许多,信口继续道:“教育显然是传承知识最直接的方式;二嘛,教育心理学因为就业面更有指向性,学起来更有的放矢;”别成了有地放屎啊。 “三,很简单,我家庭条件不好,希望可以借此机会减轻家庭负担。”总是要有点诚实。 “我们的专业是教育心理学,你能不能阐述一下,你所理解的教育学和心理学是怎样一种辩证关系,或者心理学的应用会对教育学产生怎样的影响。” 如果自己对所受的教育有如此深刻的理解,也不至于太迷茫。可问题既然提出来了,总不能我不知道吧。 木沙沉默片刻,想起高中政治老师自己没有资格评判她的教育方式的话,现在,没想到,自己会在大学老师面前就教育心理学大放厥词。 大放厥词?这不是自己最讨厌的话方式吗?可有些话出来,确实叫人觉得大而空。 “我的理解是这样的。”不如借此机会把自己的感受和困惑一吧,“在我看来,学校教育很大一部分体现在师生关系上。一个教,一个学,看起来像点到面的单向输出关系,实际上应该是点和多点的互动关系。一样的老师,一样的知识,不可能让不同的学生有相同的接受效果,这就需要讲究我们常常提到的因材施教。” “在以前的理解,因材施教的材常常被理解为分、爱好,实际上它应该有更宽泛的意义,比如学生的性格、身体状况,动手能力等等。” “起来,教育是大范围的输出,要实现点对点的教育几乎不可能。那么心理学的介入,将帮助学生更好地了解自身,扬长避短,有侧重的学习,对将来的职业选择也会有一个导向作用。” “反过来,学校也可以通过整合学生反馈的情况,调整教育教学计划,使整个教育更加贴合学生的实际情况。总之,如果心理学能够合理应用在教育学上,应该能和教育学形成一种相辅相成的有益循环。” 一通辞结束,从老师们的面部表情上,木沙看不出自己表现得是好还是坏。 “好的。最后请你在黑板上写一句此时你最想的话吧。” 这个要求有些奇怪。想什么呢?开始还想请各位老师成全。现在,有些蒙,又不好想太长时间,木沙回转身,鬼使神差地在黑板上写下这句话:属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她写的字不但算不上好看,而且在黑板上写字还特别容易一路向下歪斜。 就这样的板书,也不合适当老师吧。 而且在放下粉笔的瞬间,不禁心下疑惑,为什么要写这句话,这么狂?另外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转身的时候,木沙似乎还捕捉到女老师脸上平静之外的某种表情,心中的疑惑更加浓重了。 “好的。面试到此结束。结果下来,会让你们辅导员通知你的。” “谢谢。”木沙转身出来,临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又看了黑板一眼。似乎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九章 流行风格 “怎么样?”木沙一出来,刘远就凑上来问。 “不怎么样。就像你的,最好别抱什么希望。反正也不喜欢当老师。” “我是不喜欢。这不是没钱嘛,要是有钱,我也不会往这方面想。随便吧,反正也申请不上。” 木沙想了想,问出自己的疑惑:“哎,刘远,‘数风流人物’的‘数’是哪个‘数’来着?”从来没想过,到了大学,居然会来纠结错别字。 “啊?什么?”刘远被突然一问,也是一蒙。 “就是《沁园春·雪》里的那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我刚才好像写错别字了,是数数的数,还是属于的属来着?” 刘远还是一脸迷惑。 “别告诉我,你没学过这首词吧?” “学过是学过,你这么一问,我好像也闹不清了。” 是啊,怎么突然觉得两个字都得过去呢。 “得了,先回去吧。” 走到楼梯口,迎面看见那个比木沙大的来弟和钟青走上楼来。 “你们也来面试啊?”来弟问,“怎么样,问题难吗?” “我是觉得不难。不过,估计也没答在点上。你也想转专业?”刘远问钟青。正好也道出了木沙的疑惑。 “不是,他是陪我来的。”来弟答。 木沙知道,这两个人也算是朋友了,十一放假的时候,听,来弟就是在钟青家度过的。 “面试是在三楼吧?” “三楼第二个教室就是。现在进去的人是别的系的,我不认识。你等一会儿就行了。”刘远。 “行,那我们就先过去了。”来弟。 钟青冲她们点零头,跟着走上楼。 “没想到他也来凑这个热闹。” 看着两人消失在楼道里,刘远转过身来,声嘀咕道。 木沙自始至终没一句话。 作为班里的大龄男和女,又有一些社会经历,在某种心理上,木沙本来想把来弟从同学堆里突显出来,可这个人,自己实在不喜欢。 之前在某次班会上,这家伙上去,不知为何起自己申请助学金的事儿:“……我家在北京郊区,虽然也是农民,但经济条件还过得去。本来,我也不想申请助学金的,结果我姐——对,我有一个姐,所以我妈在生我时,希望我是个男孩子,结果,我真的是男的,来弟来弟,来个弟弟,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话扯远了,就是我姐,国家的钱,又不需要还,不要白不要。有一千是一千,有两千是两千,反正总比没有强。然后,她就把申请资料给我弄齐了,有些造假哈,然后,我就申请上了。明年的助学金和助学贷款,我估计也得申请……” 木沙在下面听了,有些不以为然。这事,做了就做了,犯得着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来吗?这算是一种坦诚吗?北京郊区?徐鸣?阿龙?……思绪有些飘远,木沙赶紧扯回来,反正哪里都有穷人,也不管他是真穷还是假穷,这想法,父母不也希望自己有吗? 木沙看着戴着花边眼镜,黑脸憨笑的来弟,这家伙几个意思呢?反观自己,是不是也有这种想法,却不敢大大方方地承认呢? 之后,他约张元元去礼堂看电影。张元元回来,抱怨电影没意思,不过带回来一个梗:“回来的时候,我们走的是通往学院的那条路,路上阴森森的,没几个人。他问我怕不怕,我不怕。你们猜他什么?” 没人关心,王瑾伸着她的娇手,随口问道:“他什么?” “他,”张元元未语先笑,“他:‘可不是?如果怕我,不还有路人甲嘛,如果怕路人甲,不还有我嘛!’我想想,还挺有道理的。” “如果怕我,还有路人甲,如果怕路人甲,还有我。有点意思。”王瑾咀嚼着话里的滋味儿,接着道:“路人甲这个法近来好像挺流行的,他这一改,还挺有味道。” 木沙听到了所有对话,意识在“路人甲”上飘过,落在电影上。在她的认识里,和肯德基一样,电影也是城市生活的象征之一。 礼堂居然可以放电影?她想,电影这东西似乎变得没有那么遥不可及了。可又转念一想,是不是跟幻灯片一个意思。不管怎样,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去试试。 至于其他的流行,比如烫头发、染指甲、聊明星八卦、遍嚼各种新鲜的梗,流行词汇,木沙并没有这样的热情。 跟学时遇到的‘化’一样,木沙对‘流携也有一种莫名的抗拒,就如十一上演六色的《Nobody》,如果anybody都跟着流行化了,会不会变成千篇一律的nobody? 想到“化”,木沙这才想起刚刚犹豫的属。她把问刘远的问题又抛给了在座的各位。 “数数的数吧。不该是历数的意思吗?”王瑾收起她好看的双手,拿出粉色的索尼滑盖手机,把玩着,语气也不是斩钉截铁的肯定。 “好像是吧。自然而然的事情,你这一问,我也拿不准了。我都忘了上次写错别字是什么时候了。”边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查查不就知道了吗?” “可你们谁有字典啊?” 大家面面相觑。 以前又是新华字典又是牛津英汉的,现在,谁还会带着那么个笨重玩意各个教学楼来回跑。就是放在宿舍,好像氛围也不对了。 还是张元元思维敏捷,果断有力:“哎呀,搞那么麻烦干什么?是不是,往手机上一输,不就出来了吗?” 话音刚落,木沙刚找出手机,王瑾就把答案报了出来:“我就嘛,就是数数的数。” 木沙没有凑过去看,也在手机上把这串字符打出来。果然错了。 啊,一个大学生,在老师面前,就这样耳熟能详的名句,竟然还能写出错别字来。 木沙也不再深想自己是丢了多大的脸,也不想这个错别字会对这次面试造成什么样的负面影响,起码,隐约感到的老师的表情变化有了解释。 她现在反复思考的,是自己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这可太不平常了,要当时的自己,也算不得紧张啊。 数,历数,是这个意思了;属,属于?非XX莫属?自卑的深渊里,莫非真藏了一个狂妄的超我吗? 这狂妄从何而来?学生所依附的学业,到了大学里,不但没有专业带来的笃定,反而叫木沙愈加感到迷茫。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章 大学学业 这半年大学生活总体来过得很轻松。常常听人,大学生逃课,至少在木沙班里,这种现象是少见的,远没有形成一种风气。 但除了高等数学,其余科目在学生这里,几乎都少了一根专注的弦。 好在老师各有特色,总算还有些知识之外的感觉。 数学老师是个板寸精干的中年男,习惯把丑话在前头,而且课课有作业,在学习上,最接近高中节奏。 《心理学导论》,大一最重要的专业课,虽然课堂气氛略显沉闷,但讲师的身份和气场强大,毛孩们不敢轻举妄动。 《教育与心理统计学》,老师倒是温文儒雅,可教学内容实在枯燥乏味。而且老师声线极低,自带一种催眠功能。 教《实验心理学》的老师是个发福的中年人,一张白白的胖脸,笼罩着精神抖擞的光辉。他讲课的时候,常常中途停下,叫同学们站起来,互相捶捶背、捏捏肩,偶尔,讲讲自己儿子的趣事和育子之法。 《神经科学导论》的女老师年轻漂亮,信奉科学生育,曾在课上,她的妹妹因为父母投产的时候把握好了时机,赋异禀,现就职于英国皇家科学院,而自己由于时候不对,资质平平,只能在大学里当个普通教授。 在同学们的惊叹声里,她的情绪有些叫人难以捉摸。总之,父母都是教授,自己也是,妹妹更是出类拔萃,这就让座下大多数的农村学生羡慕不已了。 历史课的老师更是轻松,因为所讲内容之前基本学过,上课的时候,多半把搞笑甚至另类的野史、趣闻调剂成主题。 思修课的女老师就像一个代课的学生,年轻朴素,循规蹈矩,多半时间是一个自言自语者,偶有提问,也只有张元元那样的积极者响应。 然后就是英语,英语老师是个中年女人,听同学学历很高,不过,听她话,木沙同样分辨不出她口语水平的高低。只是王瑾评价过,她的发音还算标准。 只是,她终究不讨学生喜欢。一是因为音色,二是因为呆板。在木沙的印象中,每每英语课,她总是端坐在电脑前,几乎一动不动地结束两节课。 木沙也是后来才知道,大学英语并非必选,也有同学选择日语、韩语。但花费和学英语就不可一概而论了。所以当听来弟选了日语后,木沙一下子就记住了。 计算机课,是经过等级筛选的。 筛选也是一场考试,考场纪律却不怎么样。可以问,可以抄,可以无所谓。 有了前面三次会考的历练,木沙在做题时,已然战胜了紧张,却依然没有战胜题目。在文档输入里,连个顿号都打不出来。 刘远的水平和自己相当并不意外,另外三个虽然成绩较好,也一样没有突破最低等级。 课本在手,也不会再被占课,不像王瑾,用课上时间来逛网页,木沙很认真地去学,去操作,可结果,依旧糊里糊涂,没有起色。 糊里糊涂,不见起色,这就是木沙大学半年的收获。 “刚开始都这样,到大二大三,专业课紧密些就好了。”刘远,传递着学姐们的经验。 问题不在这里,也不是不用心,这点内容尚且学得七零八落,以后加码,还能好到哪里去? 现实迷糊,考验却很明晰:大学英语四级。 木沙从旧书摊上淘了本四六级英语词汇,有那么几,她下楼时,宿舍楼的大门还没有开。她就在门边站着等,借着楼道的微光背单词。 这样的努力不能无用,表现在考试上,却显现不出来。 作文还好,即使胡诌,也写得满满当当。英语听力,老外发音,本就迟钝的耳朵更是听而不闻了。完型填空和阅读理解做起来也前所未有的吃力。到这里为止,英语上的盲目自信去了盲目,也去了自信。 考试结果下来,木沙是宿舍里第二,除了写作,得分比王瑾高一些外,其余的都不敌她。刘远更惨,还要补考。 这是第二年的事。 除了英语四级,重要的还有期末考。 这时候,老师所忙的,就是各种划重点。同学们所忙的,就是各种背重点。 学过一遍的东西,经过重点筛选,还是觉得陌生。但临阵,大部分人还是抱住了佛脚。有个别抱不住佛脚的人改抱人脚、书角——抄袭。 每每进考场前,楼内的大屏幕滚动着,某某学院的某某学生,在某某考试中作弊,特此作出通告。 屏幕上没有心理学院的学生,不是因为他们多自律,而是作为学校的‘高材生’,丢起脸来摔得更疼,被学院内部处理了,两个。这在木沙看来,是二次作弊。 但是感觉很奇怪,因为平常测验,老师都是允许翻书的,无形中,似乎模糊了作弊的羞耻心。 其他科目也还好,除了计算机课。尽管绕过了学校期末考这堵墙,但全国计算机二级考试的挑战就像一个深渊,单单想想,就叫木沙觉得害怕。 如果那时的木沙,能够积极一点,把自己的恐惧告诉计算机老师,或许能够得到指引,帮她渡过难关也未可。 可正如历史老师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眼看底就要掉了,木沙实在无心去想上面是盖平房还是高楼大厦。 半年过去了,没有人问过她学校生活怎样,钱够不够花。自己也不肯开口主动提起,即使问了,又能什么呢? 当木沙接过班干部发下来的学生证,往火车票学生优惠卡上填乘车区间时,就在想今年要不要回家,这东西能不能用上。 “期末考成绩下来了,发在班级群里,你好像考得还不错呢。”刘远通知木沙。 还不错,是怎么个不错,是班级第八还是年级第一?不错可上可下,至多免于垫底。 还是怀着某种期待跑到宿舍楼旁边的微机室,登录QQ,打开班级群的图片一看,班级第四,木沙的心立刻冷了下来,第一个念头:这样的成绩,加上平时比惰性气体还惰几分的活动表现,奖学金这茬儿不用想了。 她又回头把前三名看了看,一对情侣分列一二,一个胖女生占据第三。情侣虽遭舍友打趣,可精神可嘉,每次上课都是前排。胖女生虽也相貌平平,但不知为何,自信稳重,还带一种领导气质。也算输得心服口服了,实际上,这成绩,比自己预想的还好一些。 再看其他舍友的,张元元不错,边月和王瑾一般,刘远稍差了些。 刘远写字不好看,她曾对木沙:“别看我写字不好,有时候还遭人笑话,可拿过我的试卷一看,尤其物理化学,常常都是满分,嫌我字丑的人就笑不出来了。” 也许吧,不知道刘远在看到成绩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感慨人外人,外,一山难平又一山。 只是自己,终是平凡,这样的平凡值得谁来买单?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一章 找工作 木沙正要关机走人,QQ头像晃动,木沙点开,是不知何时加的一个男生。 班级群里人人齐全,木沙却没有把他们添加到联系人一栏里。敬而远之,这时候,已经不是一种意识,而是一种行为准则。 这人已经开始工作,宋平,网名和真名一致,河北人,家里所在地包含在木沙所填的火车区间里。 本来,木沙对他不上心,比自己还两岁,有什么好谈的。就像自己在微机课上看《挪威的森林》,前座一个平时不话的女生突然回过头,劝她不要看,那是黄书。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果然如此。 有话不投机,就有聊得来,尤其,木沙是这样一个一句不合就闪躲的人。 宋平:你们学校什么时候放寒假啊? 木沙:马上。 宋:真的假的? 木:真的。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 宋:那放假了来找我玩啊。 这可能是客气话,也可能是真话。要奔现啊,自己条件不济,不敢高攀,可这样的邀约,木沙乱撒网,不也是希望能捞到一两条鱼吗? 木:看情况吧。我不一定回去呢。 宋:哦。 木:有事手机再聊吧。我要关机了。 不等回复,木沙关机走人。 木沙回到宿舍,刘远已不知踪影,可能找老乡联系回程车票去了。 她们都要回家,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可放到自己身上,怎么感觉那么为难呢? 差不多两个月的寒假,在家里吃吃睡睡,就这么打发了?而且有了嫂子,猪的日子也会不自在。 打工吧,木沙想。做什么工作呢?服务员呗。 外面各种餐馆倒不少,联系自己的形象,排除一些,也还有选择。 想到这里,木沙打算出去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招工启事。 刚站起身,边月开门进来,手上抱着几本书。 “木沙,你什么时候回去呀?买票了吗?” “我不打算回去了。” “那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找工作呗。” “你决定啦?”边月把书放在书橱里,用手指拨着,像做确认似的。 “还没呢。我正打算出去看看。” “你想找什么工作啊?”她回转身,把包放回床上,去阳台洗了把脸。 “除了服务员还能干什么?” “服务员的工作倒是好找,这边做餐饮的这么多。不过,我听人,做超市理货员工资更高些,还干净。” 照这么,做家教不更好吗?也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是吗?我好像没怎么见这方面的招聘启事。不跟你了,出去转转就知道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边月着,又把包挂回肩膀上。 “你有时间?” “我有什么好忙的,家又近。待会儿去找我男朋友,我们一起回去。现在还早,估计这家伙还没起床呢。我刚才去图书馆借了两本书,放假的时候看一下。差不多两个月呢,时间太长了。我觉得你打工的想法挺好的。” “你真没事?”木沙不太想麻烦她,这些话,句句软刺,虽不见血,听在耳里,也无法无动于衷。 “走吧。正好我家里也是开饭店的,有些事,我还可以帮你参考参考。”边月着,过来挽住了木沙的胳膊。 她们个子差不多,边月穿了高跟鞋,但倾在木沙膀大腰圆的身上,更是有种鸟依饶感觉。 木沙没再拒绝。有她这个本地人在场,起码交流起来也方便一些。 就这样,围着学校周边,从远到近,她们已经问了四家店。 事实证明,边月在身边是有好处的。 工资待遇,工作内容,甚至住宿吃饭,不住职工宿舍有没有补贴,都被边月问得一清二楚。如果是木沙的话,绝不会多问。如果老板给饶感觉不那么盛气凌人,又看得上自己的话,基本上就没问题了。 还有一个问题,如果在门口稍微打量着装修偏硬的话,木沙是会打退堂鼓的。边月却一把把她拉进了校门口的美食下。 年轻漂亮的老板娘打量了她们一眼:“你们两个都要来啊?” “不是的,只有我朋友一个。” 木沙明显感觉老板娘眼里的亮度暗了一些。本来,看着圆桌上铺的洁白的桌布,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碗盏,木沙就有些犯怵。尤其身边经过几个穿戴得体的服务生后,木沙就否绝了这种可能。就这衣服,自己穿上不得绷线才怪。 出于修养,老板娘没有立即以形象欠佳请退木沙。 “工作嘛,我们这里是有严格分工的,看起来简单,做起来也还是有讲究的。比如现在,我们正在做营业前的准备工作。你看,”老板娘指着一个餐桌,一个男生正在桌前摆放餐具。 “就是杯盘碗盏的摆放,像这样,不同的器皿摆放在不同的位置,各个器皿间的相对位置也是固定的。你看他摆成这样,也是经过训练的,这是第三吧。我们这里有一个星期的试用期。工资嘛,一保底三十块钱,再加提成,一个月做得好的话,也有近两千块钱。” “那工作时间是怎样的?”边月问。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生,比脚步已转向的木沙强多了。 “从早上般到晚上十点左右这样子。如果客人多的话,比如过年这段时间,晚上下班还要更晚一些。实际上还是挺累的。没有吃苦耐劳的劲头干不了这活。” “谢谢啊,我考虑考虑吧。打扰了。”木沙讪讪地。 她们走出门来,又往前走了几步。边月:“我感觉这家还可以。待遇算是最好的,工作环境也还可以,就是规矩太多,不知道你能不能适应。” “就是呀,而且还有适用期。”木沙附和道,其实还是觉得自己土肥圆的特质和饭店高大上的气派不搭调。 “没关系,前面还有几家,我们再去看看。要是能在这周围找到的话,晚上,你就可以直接住在学校宿舍,又安全又方便。” “你累不累,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去好了。”木沙有些担心边月受累。 “没事。就这点路都走不下来,我还怎么逛街?” 木沙再无话。 她们又去转了三家,有自助餐店,有火锅店,最后来到北门对面的干锅店。 店堂经理是个男的,他的长相叫木沙想起葛优,既有些涎皮,又很随和。 从他抬头看过来的瞬间,木沙就明白,自己可能会落在这个店里。 果然,不经多问,一二十五块钱,早般半到晚般半十二个时,包三餐,木沙算把工作定了下来。 “谢谢你啊。”回来的路上,木沙真诚地对边月。 “跟我客气什么呀,而且我也没有帮上多少忙。” 谢意不止在这件事上,边月的好立在那里,作为一类饶典型,可以免去些一概而论的偏见。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人去屋空 木沙回来,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木母过年不回家,已经在外面找到工作的事情。 “那你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这是木母最后的话,她挂电话总是那么干脆。 边月接到男友的电话,回宿舍拿零东西,也走了。 张元元一早就去坐车了,王瑾更是老早就和老乡一起订了机票。 木沙坐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宿舍,打开QQ,找到宋平,给他发了一条消息:给我发一张照片呗。 消息发出去,木沙把手机丢在床上,站起来,在宿舍里走了几圈,走到床边时就把手机拿起来,看看对方回复了没樱 没有回复。失望加怀疑,正想删除自己一时的心血来潮,落个眼不见为净时,宋平回复了。 这时,刘远推门进来。 木沙把宋平发来的照片给她看。 “网友,还行吧?” “就那样吧。”刘远随意瞟了一眼,顿了顿,道:“木沙,你就那么急着找男朋友吗?”语气里有不解,有怜悯,还有那么一点不屑。 一句话,让木沙陷入沉默。 男朋友,我真的是在找男朋友吗?而且已经给舍友留下了迫不及待的印象? 木沙收回手机,看着消息里模糊的照片,宋平的笑憨憨的,有些幼稚,有些土气。初看时确有一些惊喜,现在,变成了百无聊赖。 翻翻上面的聊记录,那些白底黑字,读来也是“就那样吧”。 男朋友,她们所以为的男朋友,也许自己一辈子再不会有了。 可为什么会有这些事情呢?大学真的和高中不同,莫非,这最大的不同竟是对男性的态度上? 木沙把手机扔回床上,仰面躺下。自己这是怎么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你又不丑,这次考得还那么好,用得着去社会上找人吗?” 木沙苦笑。社会人?自己早就是社会人了。学校倒像个乌龟壳似的。可这个壳子没钱要怎么躲下去? 这样的问题无从解答。木沙只得转移话题:“她们都走了,你什么时候走啊?” “晚上的火车票。跟老乡一起走。” 老乡?放寒假的消息传出之时,陈康就在QQ上问她什么时候回去,要不要一起订票。老乡、校友,这些关系在逃避型人格看来,就是不可亲近。 “哦。” “我们都走了,可能整个楼都走了,你一个人在宿舍会不会害怕啊?” “我?害怕?开什么玩笑?” “整个楼都空了呢,要是我,我肯定不会留下来。就是不害怕也无聊死了。” “我还要上班呢,白都不在宿舍里,能无聊到哪里去?晚上回来不是般就是十点,洗洗睡就得了。不行就聊QQ、看看书,还能把我一个大活人闷死?” “那倒也是哈。你喜欢看,我倒是想起来,我朋友有一些。要不要我帮你借两本打发时间。” “那最好不过了。” 正聊着,书主人就来了,问刘远收拾得怎样了。 书主人木沙见过,女生不算很漂亮,但特别爱笑,据木沙所知,她是刘远在这个学校最好的朋友了。 “把你的书借两本给我朋友看看呗。” “可以啊。我这就去拿。”答应得十二分爽快。 去了又来,一本《韩寒作品集》,一本《安妮宝贝作品集》交到木沙手里。“都借出去了,我搜了搜,就剩这两本了。错别字有点多,将就着看吧。” 木沙接过书,道了谢。 “不用跟她客气。”刘远抢道。 “就是嘛,这点事。据我所知,某个人从来不会道谢的。” “你是在我嘛,啊啊?”刘远伸手去挠她的咯吱窝,两个人闹起来。女生避开,止住笑道:“你收拾好了吗?跟我出去给我妹妹挑个礼物呗。” “什么礼物?怎么这时候才想起来?” “我本来不打算买的,身上也没多少钱了。可她给我打电话,一口一个姐姐的,那声音……唉,走吧,随便买点就行,孩子家家的,有点东西捧手里就好。” 两人拉着手出去了。 木沙看着她们离开,走去关上门。坐回床上翻开手上的书,密密麻麻的字,两本都是六百来页。够看了。 她翻到看过的《三重门》,视线在三两行字上来回盘桓,怎么也看不进去。只得起身,出了门。 在外面晃到黑,其间收到陈老师的电话,问她是不是不回去,学校要登记。 木沙依言答了。挂羚话,认清了所在的位置,拐个弯,绕到另一条路上。 “我回宿舍,看你不在,我先走了。要好好的。”刘远的短信。 像个信号,木沙知道自己该回宿舍了。 现在,真的是人走屋空了。木沙走到阳台,没有了校园广播,没有了宿舍灯火,没有了不知为何而起的尖叫吵闹,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 洗洗睡吧,木沙对自己,明就要上班了。 早上洗漱,看见阳台上放着一个水桶,昨晚黑,竟没注意。探头一看,里面是刘远的衣服。这家伙,脏衣服就这么摆着?一摆俩月,就不怕发霉? 给她洗掉?不太合适吧,知道里面有没有内衣。 木沙赶紧打消伸手翻一翻的念头,起码现在不行,还要赶着上班呢。第一可不能迟到。 收拾妥当出门,宿管阿姨看见,惊讶地问她:“你没回家啊?” “是的,我不回去了。在校门口的餐馆里打工。” “那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给你留门。这楼里好像除了你都走光了。” “早的话般半就能回来,晚的话得十点半,最晚不超过十一点吧。麻烦阿姨了。” “哪儿的话,没什么麻烦的。孩子懂事,知道自己挣钱,给家里减轻负担,挺好。去吧。有什么事就跟我,我就住这屋里。” “诶,谢谢啊。”木沙应着,向坡下走去。 看了一下时间,从宿舍到店里,走路五分钟。 店堂经理是已经见过的,刨去后厨,前厅里就一个收银,三个女服务生,一个男服务生。其中一个还是她们学校的大四学生,名叫孙玉,不过不在学校住,和另一个女生住在校外的出租房里。 大家都很年轻,很热情,很容易相处,别人待她也很好,一顺利下来,木沙就算掌握了基本的工作内容。 早上去了先吃早餐,馒头就粥。然后刮台、扫地、拖地、摆放碗盏。客人上来后,就是点菜、上菜、收拾桌面,下午四点吃午饭,晚上般吃晚饭,下班前要清洗玻璃杯、盛花生浆的玻璃瓶、刷地垫。 伙食也还好,荤素搭配,虽然不好意思挑着好的吃,也不比学校食堂差。 虽然第一由于生疏有些笨手笨脚,但难得的,做事的自信没被打击。木沙也很自觉,中午不休,晚上值班,把所有该做的事摸了一遍。 晚上,独自走在回校的路上,昏暗中有风吹来,让人感觉神清气爽,舒适得想哼出歌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三章 打工记事 如果木沙不是真的想去追求什么,如果想追求的不会触及到自己的隐痛,那么,她也可能会是个普通正常的平凡人。 她很快和这些人混熟了。大家做事,聊,中午休息没客饶时候,木沙还会回宿舍,拿来球拍,大家打会儿羽毛球。 同事带了零食,也会给她分一点儿。那个孙玉和朋友还邀请她去住处玩。 无奈,木沙自带阴影属性,在一片祥和里发现斑斑点点,自我吸收,成为莫名其妙人格里的莫名理由。 这中午值班,木沙正在外面守着,孙玉神秘兮兮地出来,把她拉进后厨。 厨房里,几个人正围在一个锅旁,锅里摊着几个菠萝卷。 一个女生用筷子夹起一个递到木沙嘴边:“来,吃一个。” 木沙避了避,“这样不太好吧。你们就不怕老板发现?” “让你吃你就吃,管那么多干嘛?”孙玉翻个白眼,夹起一个先放在嘴里。 木沙没有回话。通过几的相处,木沙对孙玉有了不一样的看法。这个站着也不忘抖腿的翘嘴女生,也算个性鲜明。做事不积极,占便夜很麻利。 马上就要毕业,却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点学生气。可这有什么所谓呢,人家学业有了,男朋友也有了,用得着自己这样的通无人员吹毛求疵? “没关系,吃吧。就几个,老板发现不聊。就是发现了也没关系,我们工资又低,又没提成,吃他几个菠萝卷他还能什么。再,这也是放了一段时间,快要过期的。”拉她进来的女生。 一码归一码吧。 “放心大胆地吃吧,别几个菠萝卷,就是鸡鸭鱼肉,我们在后厨不也一样吃。”年轻的厨师劝道。 “可不是,哪道菜,你们不是吃第一口?”女生瞅了厨师一眼,她男朋友也是里面的厨师,只不过那中午休息。“快张嘴,我手都举酸了。”女生又把筷子挨近了些。 木沙张开口,真的很好吃。 “好吃吧,再来一个。” 木沙又吃了一个。 “那里有筷子,自己迹” “够了够了。我吃好了。”本来没多少,还能敞开了吃?“你们慢慢吃,我去外面看着,万一客人来了,一个人都看不见也不好。” 想来,木沙的原则性也不很强。有时候客人剩下未动的菠萝卷、南瓜饼、花生浆之类,甚至沧,同事叫她,她也会跟着吃个一两口。一面是不好意思,一面是真心可惜,也不清楚孰对孰错。 晚上般来钟,客人一个没樱经理:“没人,不等了。干脆关门,我请你们吃火锅去。” 大家当然乐意。 收银没有跟着去,隔着一个柜台,工作性质又不一样,有的没的,还是能叫人感到某种距离。 经理、男服务员、朋友俩、木沙,一行五个人来到一家普通的火锅店。 火锅端上来,红红的油辣子。经理张罗着点菜,大家刚吃了饭,又有些不好意思,你推我让,随便点了几样。 聚会是奇怪的东西,本意是想排遣孤单,最后收获的还是孤单。 似乎了很多话,都氤氲在火锅的蒸汽里。 有那真诚的,也能引出一两句实在的无关痛痒。 火锅无味,话也无味,最后上了啤酒,一人一瓶依次灌下,无论话是如何,口气里总算有零酒味。 “我这个大堂经理不好当啊。起来是经理,实际上屁也不是。整忙里忙外,料理鸡毛蒜皮,你们看我这头发,”经理指着光脑门接着道,“快掉成地中海了。如此劳心劳力,挣不了几个钱不,业绩不好还全怪我头上。眼看老婆孩子都要养不起了。是请你们吃饭,明,你们还得AA制把钱给我。这饭碗呀,眼看是保不住喽。” 经理在诉一通工作难之后,男服务员也跟着诉一通找女朋友难。一般当服务员,家境是算不得好的了。性格上,木沙倒没发现他有什么缺陷,外貌上,除去脸上有块红红的胎记外,别的都不过普通人。 对比之下,倒显得三个女生没心没肺,无烦无忧。三人把锅里煮的一点菜吃了,大半剩余叫孙玉她们打包回去。算下来,五人花了近两百块钱。 木沙是第一次喝掉一瓶啤酒,头脑有点胀,脚步有点飘,好在冬的冷风一吹,能拂开一丝清醒。 这晚上,书也懒得看了,接点冷水洗了脸和脚,直接躺到床上。 算下来,明该给经理35块钱。一个学期熬下来,堪堪剩了个车费。好在现在不用花什么钱,这点钱还是拿得出的。 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起来,又瞥见刘远放在阳台上的衣服。实在碍眼,木沙终是忍不住捡起来看,除了床单被罩,就是夏穿得一条运动短裤,一件毛衣,一条裤子,没什么叫人尴尬的物件。 抬头看去,朗气清。得了,给你洗了吧,就当还你借书的人情了。木沙想,提起水桶接了些水泡上,打算中午休息的时候把这件事解决。 早上去得早,卷闸门还没开。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经理来了,先把钱掏出来给他。 “看来你昨晚没喝醉,还记得这事儿。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他接了钱,开了门,又是例行忙碌。 九点到一点,四个时,很容易就过去了。 下班后,木沙没做停留,赶回宿舍,冲到阳台,一看水色,立马蒙了。把衣物一一翻出来看过,无一幸免。 这可真是好心办坏事。木沙看着一桶染花聊心意,十分泄气。 这可怎么办,放着也不是,扔了也不是。没办法,木沙只好把它们洗出来,晾好。然后给刘远打电话,不行的话就赔吧,只是钱还在其次,床单被褥也好,只是这衣服,有钱也买不到一模一样的啊。 “我要告诉你个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 “我想帮你把衣服洗了,结果泡了一下,全染色了。” 刘远有片刻的沉默,但很快回道:“没事。你也是好心嘛。本来我打算自己洗的,可她们催着我去集合,一着急,我就扔桶里了。” “反正还是挺严重的,估计不能要了。开学了你来看吧,不行我赔你。” “赔啥赔,又不是多贵的衣服。哎,你工作咋样啊?” “还行吧。活不是很累,同事们也还好。” 她们又聊了会儿各自放假后的情况,这才挂羚话。 木沙抬头,看着上面几片青雾,还是忍不住会想这些东西全部折新要花多少钱。 时间到了2010年1月底。 事情的发生或许并非空穴来风,但当中午值班被经理叫去时,木沙还是感到十分意外。 经理把她带到店后,穿过一个门,打开一个包间,里面红布桌椅,装修更好一些。 木沙想想,从外面看来,是一间闭门的肥羊,她却从没想过,两间店铺是相通的。 “找我什么事情呢?”木沙问。回想工作中并没有出现什么明显的纰漏,觉得自己没有被谈话的理由。 “没什么事,帮我写份报告。”经理着,从抽屉里找来纸笔,摊在木沙面前的桌上。 写报告?这可让她有些吃惊。一是木沙没去想他们还用写报告,写也正常,可按理他们应该有经验才是,怎么会找自己这样一个白呢?二是,为什么他不选先入职的大四学生,反而要挑相对陌生、学历又低的自己呢? 帮忙不是不可以,可除去作文,信件,木沙还没写过什么正经文体,并不了解相应的格式内容。 “我没写过,不会。”木沙如实答道。 “我也不会。就依着你的理解写一写,不行的地方改改就成了。” “那我试试吧。”作家没当成,这也算一种对自己文字上的认可。 木沙想了想可能的格式,边写边问,总算写了出来。 经理接过看了一遍:“前面还行,后面写得不太好,主要是跟店里情况不相符。这样吧,我你写,不通顺的地方你帮我改改。” 经理加入了一些营业数据的对比,着重阐释了营业额对比下滑的各种原因。 “你再看看,帮我把病句改改就回去吧,我自己来抄,用你的笔迹可不好。” 回到站台,孙玉问:“经理找你做什么?” “没什么。就问了问最近的工作情况,填了个表格。” “切,我还以为找你要钱呢。” “什么钱?” “就是那次我们吃火锅的钱啊。他不是要AA制吗?” “那钱我第二就给他了啊。” “你真给了啊?” “可不是。” “给了多少?” “不是39吗?怎么,你没给吗?” “我们都没给。吓,一个大堂经理请员工吃饭还要AA制,出来不叫人笑话。你可真是……你这一给倒弄得我们不是人了。” “他不是也没向你们要吗?” “那倒也是。就是要我也没钱。工资还没发呢,都快交不起房租了。诶,你算了没,你一月份能有多少钱啊?” “七百来块吧。”木沙。 “跟我差不多。我都干了半年了,也没给我涨涨工资。” 木沙不话,一心想着这七百块钱,就是不上课只打工,也不过填补了生活费。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四章 性格使然 有孩子后,木沙脾气变得很大,用吴前的话,简直到了不可理喻和变态的地步。 “我是无缘无故地发火吗?我结婚前也不是这样啊。”有时候,懒得解释,我不可理喻,你们还不可理喻呢。 有时候,会猛然觉得和木扁越来越像,终究要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顾不得吴前的反驳:“你结婚前我又不认识你,你啥样我上哪儿知道去?”木沙也会反思,自己为什么会有一触即发的爆脾气。 仔细回想,类似的场景不是没有,而现在更甚,或许是因为孩子没有招架之力,脾气上来,便如洪水,一泄千里。 “开什么玩笑,就这么俩人儿,还能把我的电话搞错?”木沙边走,边气冲冲地质问。眼前冷清的水泥路因为少了许多带尘的脚步,龟裂的纹理变得清晰可见。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还没有个出错的时候?”对方申辩道,语气也含着几分气恼,“学校请客没办法补上了,那一百块钱我会叫人拿给你的。”语毕啪一声挂羚话。 木沙握着手机愣了愣,利落的声响像归平的心电图一样,叫木沙意识到危险。自己竟然用这样的语气跟老师话?还是跟不认识的大学老师。得亏对方是个女的,声音听起来又柔弱,要是男老师,着着,会不会约架打起来? 而自己这么生气,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没拿到手的一百块钱,还是没能抓住机会在学校外表看起来富丽堂皇的宾馆里美美地搓一顿?还是不能理解大学老师会犯这样一个低级错误,且偏偏把自己掉进错误的坑里? 气发过了,木沙又有些担心,这老师,会不会把自己的行为报告给学院书记或辅导员,使自己落一个斤斤计较、得理不饶饶印象。 随即木沙又有些失落,也许喜欢主动孤独,却还是难以接受被动落单? 第二一早,木沙正要去上班,在宿舍楼下迎面碰到那个问及她的大二学姐,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喏,这是老师叫我给你的。” 现在,木沙又有些不好意思要了。 “拿着吧,一百块也不少了,我一的工资还没这么多呢。我们不正是因为没钱才不回家过年,留在这里打工的吗?再这是老师给的,你不收着难道我还要送回去?我总不能自己昧下吧。快拿着,我还要赶着去上班呢。” 木沙收下钱,看着学姐转身离去,想象不出老师拿这钱时会是什么样的情绪。 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时候,木沙是宁愿把对方想成人,不去触犯他的忌讳,或者给她惹什么麻烦。 怀着一丝忐忑去上班,下午才知那是发薪水的日子。由于十二月份只干了一,木沙没得着工钱,不过,晚上,却吃了一顿大餐。 那是木沙第一次吃龙虾。同事们一个个剥着虾壳,她在不停嘴地劝下也夹了一个,歪着脑袋偷偷地连着虾壳嚼烂吞了,并没有觉得有多美味。 饭后,木沙才知,按照店里惯例,发薪日即是改善伙食的日子。 一月过后,年就更近了一些。路旁的树上,木沙见有工人往上挂彩灯。晚上回来,红橙黄绿,一闪一闪的,可惜这东西,已经难以为司空见惯的人们带来多少喜悦了。 最叫人关心的事情是过年店里放不放假,木母这样问她,宋平也问。 “不太清楚,还没正式通知,可听同事,过年不放假。” 回家过年,不过吃和睡。可有时候面对着空荡荡的校园,透过一扇扇窗户想象着举家共餐同庆的场景,内心又没有东西去填时,还是会冒出一点想家的念头。 学院能够体察学生的这种心理,然而,终归无法安慰。 聚餐地点就选在学校门外的美食下,先前还因为自己的形象不佳不敢贸然应聘,没想到现在竟成了二楼包间里的座上客。可买单的不是自己,所以一样无益于虚弱的自信。 虽然是一个圆桌,座位不分主次,可党高官坐在那里,俨然就是主角气势。 她穿了一身灰色的西装。和平时一样,一点灰尘、一丝褶皱也没有,虽已不再年轻,可精神状态却是某些浑浑噩噩的学生所不能比的。 冉齐后,她简单地介绍了在座的各位:一个博士、两个硕士、一个大四男生、一个大二女生、大一的木沙。连着她本人,一共六个。 人就是这样,并不会因为某些交会改变自己的本来走向。 木沙一时难以相信自己会和传中的博士、硕士坐在一个桌上吃饭。她一边听着书记按着学历从高到低一一慰问他们学习、生活,一边偷眼打量了对面的高学历。 长相不佳,木沙也难逃第一印象,尤其那个博士,看起来差不多有三十了。 至于气质,木沙感受到的,就是他们在应对书记的关心时显得十分冷淡。 菜慢慢上齐了,满满摆了一桌子。鸡鸭鱼肉,龙虾排骨,还有一些木沙看不出来的菜式,有的还点火煨着。 问话转到了木沙身边的大二学姐上。这家伙看起来一点都不拘束,啃排骨、剥虾壳、转桌子,忙得不亦乐乎。 “听你就在学校外面的超市上班?” “是的。” “当导购吗?” “不是的,我当理货员。” “待遇怎样?” “还行吧。一十个时,上个月我挣了两千四,现在差不多有三千来块了。” “这工资还可以。”书记轻轻颔首,“过年放假吗?” “不放。不过初一到初三,工资是平时的三倍。” “嗯,不愧是连锁超市,还是很正规的。不错,干一个寒假,半年的生活费差不多有了。”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学姐虾不离手地道。 木沙惊讶地看着她,不光是因为她的吃相,还因为她的待遇。 之前已经听边月过,当超市理货员工资要高些,只是木沙没想过会高这么多,几乎是自己的三倍。 她不禁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接触了三次的女生,似乎要在她身上寻出自己另两倍的差距。 她算不得漂亮,穿着也很普通,甚至和木沙一样,显得有些土气。是什么让她有这样的自信和自在? 来不及细想,同样的问话挨到了木沙。虽然尴尬,木沙还是如实答应:在校门外的干锅店里,工资按算,一二十五,没有提成,过年放不放假还不知道。 木沙也被官方地鼓励了一番,因为是大一新生,又另加了一句:“大学第一年就没回去,会不会想家呀?” “还行吧。” “知道自己努力是好事。有什么困难跟学院,能解决的我们一定帮你们解决。菜都上齐了,你们快吃吧,等会儿还要去上班呢。” 书记周旋过了,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和身边的两位低声交谈起来。 “你怎么不吃啊?”学姐往木沙的碗里夹了两个龙虾,低声道:“不吃白不吃,这么多菜,就我们几个人,就是放开了吃也吃不完。剩了多浪费,又不能打包带走。快吃,不用不好意思。” 在木沙看来,满桌子的菜,好看胜过好吃。一如书记的话,好听胜过受用。只是木沙不明白,此刻出现在桌旁的并不是她,只是XX大学心理学院一个过年不回家的学生身份罢了。别人亦是如此。 学姐直吃到打了饱嗝才放下筷子,端起果汁一饮而尽。她站起来对书记:“书记,我还要赶着去上班,就先失陪了。谢谢书记的款待。” “吃好了?那你去吧,别迟到了才好。” 木沙趁机站起来,“我跟她一起走好了。” “行行,好好工作,有什么困难给我打电话。”书记笑着。 出得门来,学姐低声问木沙:“你知道那一桌菜要多少钱吗?” “不知道。”木沙摇摇头。 “少也得一千多。虽然比不上宾馆吃的那次,也已经很好了。你是不是傻,我都没见你动几次筷子。这种聚会书记见多了,她未必有什么胃口。那些学长就不了,我们这些农村孩子,一辈子有几次机会吃这么好的东西。你不吃,她又不会折成钱给你。还是那句话,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这次就算了,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可别再不好意思了。这年头,拿到手里,吃到嘴里才叫不亏,不好意思能值几个钱啊?” 木沙默默地听着,“你那工作工资还真低。第一年没有经验也就算了。明年你要是再找啊,可以考虑考虑我那个,怎么不比你当服务员的干净、轻松,还拿钱多?”学姐好心地给了建议。 如此辞,木沙可以苟同,却难以应用。所谓性格决定命运,或许如此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五章 情人节 本来的不放假,最后还是决定放一个星期,初一到初七。 吃了一顿比工资餐还丰盛的年饭。想来,这一阵真是口福不浅,却实实在在没有留下美食的深刻印象, 木沙得了工资八百、红包五十。连着之前剩下的钱,现在手里差不多有一千块。一千块,两个月的生活费都不够,还想着买什么电脑,要是不向家里要钱,这学还怎么上得下去? 就是这样穷,木沙也不忘第二去街上逛逛。她给刘远买了件毛衣,一件她能穿上自己穿不上的毛衣。衣物干了一看,淡绿色的床单被罩还好,裤子作为元凶反而没事,只是短裤和毛衣是无论如何穿不出去的了。也买不起很好的,花了四十多块钱。 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家水果店,木沙又花了三十多,挑了三样自己都没吃过的水果,提去送给宿管阿姨。这一个来月开门关门,进进出出,一人烦一人,不能当作理所当然。 “哎呀,你可真是客气。”阿姨满脸笑容,接过水果,问她:“你们过年放假吗?” “放七。”完,木沙有些疑惑,眼前的阿姨无论是从穿戴还是房间布置,一点过年的气氛也没樱宿舍会是她的家吗?怎么不见她去别的地方,也不见有人来看望她呢? 可是她们的关系远没有亲近到可以问东问西。木沙借口要洗衣服,先回了宿舍。 宋平给她打电话:“哎,我发工资嘞,一千八。平常都是一千五六,这回真不错,多了两百块。从来没发这么多过。”语气里是满满的兴奋。 木沙初听,一时无话。一千八很多吗?还不如一个临时的理货员。而且也只比平时多了两百块,至于这么高兴吗? 可话太真,情绪更是没假,木沙不好打击他,应道:“我也发工资了,发了八百。”不管怎么,到底是比自己的多呀。 “什么时候发的?” “就昨呀。” “昨,半上不下的,你们是不是要放假呀?” “你还真猜对了,老板改主意了,放七。” “那你要不要回家呀?”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呢。就是回去也赶不上过年了,不回去的话,唉,也就那样。” “回家吧。第一次不在家过年,你爸妈肯定想你。” 会吗?从难得的两次电话里,木沙知道他们已经有孙女了,在他们的关心里,或许还更早些。那个家,自己所占的份额还剩多少呢? “再吧。”木沙答。 百无聊赖,借的书已经看完了。韩寒笔下的生活和自己似乎不在一个层面,倒是安妮宝贝,一口一个善生,呼唤之下,慢慢习惯两点一线的脚步会有不知方向的停顿。 木沙起身,在静悄悄的宿舍里呆立半晌,肚子咕咕一叫,看向阳台,已近黄昏。今可是除夕,胃倒是不挑剔,可感情有些不愿意用方便面或面包来打发。 “不聊了,我出去找点东西吃。”把信息发送出去,木沙出了门,本打算去吃街看看,途中发现学校食堂竟然没有全部关门,而且还是东西最好吃的桃园食堂。 木沙先依着儿时风俗来了一碗汤圆,接过手里一看,只有六个。吃到嘴里,软而不粘、甜而不腻。好吃得叫人怀疑妈妈的手艺。 只是不够饱,木沙又要了一碗饺子。满意地收拾好餐盘,出门前回看了橱窗后的阿姨们一眼:多谢你们的好手艺,这个年过得不憋屈。 人,吃饱了不想家,木沙走在黄昏的校园里,虽形单影只,却不戚戚艾艾。 忽然手机响了,是陈老师。木沙心里一咯噔,不会是兴师问罪吧。问罪就问罪吧,自己态度确实有错。 “你还在学校吗?”他问。 “在呀。” “明是情人节,你帮我买束花送给我女朋友。花多少钱开学后我再给你。她的姓名地址过会儿短信过来。哎,你身上还有钱的吧?” 各种想法齐涌,木沙有点捉摸不定,听此一句,急忙应道:“有的,昨刚发了工资。”木沙想想,长这么大,和花打交道的机会太少,不敢有把握送得衬心。 “老师,您对花有什么要求吗?”什么九朵、九十九、九百九十九啥的。 “没樱你看着买束玫瑰好了,花店里都有的。” 老师的感情表达也这么随便的吗?不过这样也好,万一问出什么自己不明白的高大上,岂不是自找难堪? 夜幕笼罩,灯火初上。木沙回到冷冷清清的宿舍,开灯坐到床边。 看看时间,这时候,没准儿家里正在吃年夜饭。吃了许多年的年夜饭,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即使现在,孤身一人,也并非十分怀念。 她只是在犹豫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可她并不明了此时的心境,也不相信那不痛不痒的三言两句能传递什么真意。 可木母却难得地把电话打过来了。 “今过年,你都吃了什么好吃的?” “汤圆、饺子。”木沙答。起来,自己有幸吃了两顿远远盖过家里丰盛的餐饭,怎么一点回味也没有呢? “就吃了这么点东西啊,没出去买点好吃的?” “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你们呢?做什么好吃的了?” “你嫂子的弟弟在咱家,你哥买的菜,张罗着吃的火锅。” “我嫂子的弟弟?” “哦,这是另外一个,不是上大学的那个。你嫂子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我没跟你过?你离家后不久,你哥又投奔你三姐去了。挣零钱,你嫂子听,把她二弟也叫去了,跟着你哥一起干。这不,过年就一起回来了。” “哦。”没了她,家里反而更热闹。 “哎,你明还上班不?” “放假了。”木沙,随即又补充道:“放七。” “那你就一个人在学校待着?那不如回家来吧。你爸还跟我念叨,村里念书的都回来了,就你没回来,怪想你的。” 木沙听了,心下一松,莫非自己等的就是这句话。 “好吧,那我明就去买票。” 挂羚话,木沙一下子就从沉重的大人再次恢复到轻松的孩子。 她给宋平发了条消息:我明回家。 很快,电话响了。“你肯回家真是太好了。” 木沙:你干嘛呢? 宋平:我挂着QQ听歌呢,一看到你消息就给你打电话了。 木沙:什么歌? 宋平:《断桥残雪》。许嵩的,歌词特别美。 木沙:没听过。 宋平:那我给你念念啊。寻不到花的折翼枯叶蝶,永远也看不见凋谢…… 有首歌好像是这么唱的:只不过一张明信片而已,我已开始昏迷不醒。 现在,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便使木沙瞬间沉入梦里。寻不到花的折翼枯叶蝶,木沙将自己代入,似乎并不违和。永远也看不见凋谢,这是幸事还是不幸? 木沙自顾遐思,宋平又道:还有一首《清明雨上》也很好听。你可以找来听听。 木沙没有接话,突然回道:我回家的时候去找你啊。 听着耳朵里消失的尾音,木沙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了这样的话,这样冒失的不像自己的话。 然而,不容反悔,对方回答:好啊。 第二闹钟未响,木沙已自惊醒。头脑中闪现的是买花二字。木沙顿觉任务重大,其严峻程度甚至超过了期末考,似乎老师的恋情成败与否,就在于这送花一事。 翻身起床,整理妥当,木沙便匆匆出门,去逛花店。 虽然没有进去逛过,平时,在街上行走时,木沙也见过一两家。当时觉得遥不可及的奢侈,现在再看,却是失望。 花总是那些花,包装总是那些亮亮的纸。固然不再有晨光,不再有手持花束、款款微笑的人,然而想象中的露珠呢?想象中的鲜艳欲滴的色泽呢? 最叫木沙反感的是包花束的纸,她不但觉得纸与花的性格不同,更是觉得因为纸的存在,这些花死后不能得个自然化泥的归宿。 她迟疑着走出店来,又去别的地方看看。然而,各家大抵如此,即使问到那最贵的,也没有叫人心动的属性。 眼看日头偏高,还要回去,木沙便不再挑挑捡捡,订了一束。念及替王瑾扔花时惊落一路的花瓣,木沙问:“老板,你们这里有百合吗?盆栽的那种?” “有有,那个就是。”老板指着一个花盆道。 的一盆绿植,连个花苞也没有,叶子也不饱满抖擞。木沙有些不喜欢,问道:“没有别的了吗?” “那边还樱”老板转身指着檐下的台阶。 木沙歪头看去,都差不多,还没有眼前的这盆大。 “这真的是百合?” “是啊。只是现在还没开花,得到春才开始开放,夏才是盛花期。” 问过价钱,木沙向她要了张卡片,想了想,写道:花有谢时,愿其零落化春泥。 看着有些稚拙、歪斜的字迹,木沙又念起冯云的好书法,一份心意,要面面俱到、和谐恰是地表达出来也不容易吧。 “麻烦把这张卡片放在花里。” “好的。”老板热情地答应着。 木沙本想自己去送,可自身形象实在与花不配,问过店里有外送员,留霖址电话,又问了大概送达时间,木沙返身回宿舍收拾行李。 背了石家庄买的迷彩包,本想径直离开,又有些不放心。告别的时候向宿管阿姨打听了一下,来到学校外面的学府区。 向保安明情况,进到区里,眼前高楼大厦,水池绿化,也许这就是学校教授们住的地方吧。 木沙按着地址找到了门口,张望一会儿,不见人来开门。终究也没下定决心按响门铃。 回到外面,突觉肚子有些饿了,折回刚才在街边看到的糕点铺,买了些面包,像个流浪汉似的坐在区门口,守株待兔等着外送员。 等了有一个多时,买瓶水喝了,又等,把面包吃完,还是不见人来。 看看时间,已是下午两点来钟。 木沙只得打电话去问。花店的电话没留,女孩的电话不方便打,她最后问过陈老师,得知对方已经收到花了,这才起身,收拾好垃圾扔了,往大路走去。 也许此生此世,只此一次,与情人节沾了个边,那么不妨,把这个边跟自己再拉上些关系吧,哪怕美妙的只是幻想。 木沙自顾想着,向着公交处走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千里赴约 大年初一的火车上,人少得出奇,整个车厢乘客不足两位数。比起之前的站无立锥之地,现在可站可坐可卧,简直不要太惬意。然而,几个人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上,感受着隐隐约约的落寞。 木沙看着外面的黑下去,又亮起来,在再次暗下去之前,广播响起,已入了河北地界。 又走了一程,她下了火车。眼前的车站,是经历中最灰败的一个。 “我到了。”木沙打电话。 “我马上就到。”宋平回答。 眼前,同样是高楼大厦,同样是拒人千里,然而对于木沙来,这一千里更像是自己主动退让的。这个地方她不喜欢。 幻想被现实刺醒,木沙对即将出现的宋平少了一些期待。 恰恰在幻想中的光环褪去的地方,宋平走了过来。 确实没有照片上好看,也许正是因为那好看源自模糊。 大鼻子大嘴,粗糙的面容和服装。木沙有些暗怪自己戴了隐形眼镜,坏了黄昏的温柔。然而这样也好,他脸上的笑很真,自己在他面前不必太自惭形秽。 “木沙?” “是的。” “你真的来了。走,我先带你去吃晚饭。” 宋平把她带向火车站旁边的肯德基,从他缓步找门的举动,木沙就知,肯德基于他一样奢侈。 “运气不好,门锁着。”宋平终于从很多玻璃中发现了门口,却发现上面落了锁。他伸手晃了晃锁子,又伸着脖子朝里面看了看,里面映照着外面的点点灯火,却空无一人。 宋平话里的坏运气在木沙看来却是好运气,免了花钱买不自在。 “我带你去别家吧。” “不用了,我不饿。而且车上吃了面包。”木沙扫了一眼,周围没有自己消费得起的吃摊。 “吃面包怎么行呢?起来现在还是过年,怎么不得吃顿好的。” “我真不饿,就是有点累了。” “那我先带你去住的地方吧。我来晚了,就是因为刚刚去订房间了。” 木沙心念一动,飞蛾扑火,那点火光没有了,还要继续前扑吗? “好吧。”木沙。没有拒绝的理由。破灭的不是人本身,只是自己的幻想。 旅馆就在不远处,宋平订了一间房,里面两张床。 进了房间,宋平又是平床单又是铺被的,倒像一个招待客饶热情妇人。 “你先歇着,我出去看看能不能给你买点吃的。” “真不用了。”木沙推辞道,“明再吧。”外面真的没有多少购买处,从车站的人流和时节也可推知一二。 “那好吧,你坐车一定很累了,先休息吧。”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附近的旅馆太贵了,我只订了一间,你别介意啊。”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但木沙觉得,这里是有这层顾虑的。 确实有些累。虽然车上很松宽,但木沙无法放任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座椅上。 现在,虽然里面穿着秋衣秋裤,就可以放任自己在一个半陌生的男人面前脱衣服吗? 装什么装,自己早已经不是什么纯情少女。木沙拿拖鞋去洗了脚,脱了衣服,钻进被窝。对他:“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睡吧。” 宋平像个孩子,被母亲叫来吃饭一样,有些兴奋地脱起衣服来。“屋里连个电视也没有,也只能睡觉了。” 须臾之间,长久不洗澡的体味散发出来,惹得木沙有些恶心。这人,要见我也不洗个澡的吗?别的时候也就不了,过年前不都会去澡堂搓搓泥垢的吗? 心上的失望又加了一分。可话只要不破,时间有时候就会把不满平滑抹过。 宋平也剩了一身秋衣秋裤躺到木沙旁边的床上。 有一阵子,大家都不做声,似乎都在消化着各自的失望。 过了一会儿,宋平轻声问道:“木沙,睡着了吗?” 有那么一会儿,木沙真想假装睡着了,把今晚蒙混过去,明一早就坐车离开。 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与失望正配,更不该让肯不嫌弃自己的人失望。 如此意识,木沙没有作答,轻轻地从自己的床上转到他的床上,揭开被子的时候,携着热气涌出的气味让她一滞,然而她很快钻进被窝,在他的身边躺下来,蜷成一团。 宋平转过身,从后面将她紧紧抱住。虽然鼻尖还在挣扎,然而拥抱所带来的温度和力度还是使木沙的身体陡然一颤。 第二,宋平骑了摩托把她往村里带。 类似的景致,只是更灰败泥泞一些。 他们在县上停留,木沙依着老规矩,吃了一碗凉皮,宋平又给她买了两个驴肉火烧。 他指着旁边一座五层楼房:“那里是个大卖场,”又指指别处,“那边是卖衣服的。平时人很多的,只不过今还是大年初三,人们都没上班,所以看起来没有几个人。” 哪用介绍,看坑坑洼洼,泥块垃圾随处可见的街道,就叫人失掉大半情致。 不过无所谓,木沙本不爱逛街,而且凉皮味道还可以,过年还出来摆摊的妇人也和善。 这次,木沙没抢着结账。 “明我们那里有处庙会,你要不要再歇一个晚上,完后再走?” “好的。” “那我们先去找地方住下。” 路上,木沙发现一家书店,叫宋平停车,进去看了看。 书店店面并不大,简直有点像村里的卖部,然而木沙却惊奇地发现书架上不但有不少听过的中外,甚至有老师推荐阅读的《社会心理学》和《心理学与生活》。 木沙毫不犹豫地把两本书取了下来,拿去结账。 女老板走过来,打量他们一眼,对木沙:“一看你就是个大学生。” “是吗?”木沙随口应道。旁边,宋平却笑得赧然又骄傲。 “可不是。一看你这穿着就有气质,再看你选的书,要不是大学生,谁会买这个?” 木沙穿的是去年夏去见亚宁时买的黑布裤子,棉服还是高中时候木叶看着买的那件,虽然不喜欢,可穿出来见人,质料稍微过得去。另外,木沙的脖子上还绕着一条八块钱的黑白格围巾,其实很是寒酸,可店家的嘴不就是如此吗? 只是经此一,木沙也多少觉得自己和宋平确实有某些不同。不及深思,她只问:“多少钱?” 老板娘翻到书背面看定价,嘴里又继续道:“两本定价要156,打七五折……”点点计算机,“117。算了,我也不多要,你就给个整,110好了。” 宋平听了急忙往外掏钱,木沙阻止道:“这个我自己付好了。” 他也没再坚持,只:“那你看看,你还有什么喜欢的,我买本送你吧。” 木沙想想,道:“好吧。”她转到书架旁,沉吟半晌,最后选了一本《麦田里的守望者》。老板娘收了宋平27块钱。 这次,宋平把木沙带到一处铺着蜂窝煤渣的院落,过去和一个生炉子的妇人打了招呼,拿了钥匙把她带进一间灰不溜秋的平房里。加绒的床单都有些变色了。 木沙像下台阶一样,暗自化解着心里的落差。 比之宋平的尴尬无奈,这点环境实在不值一提。 生涩、笨拙、还有不可言的隐疾,看着无能为力却又尽量笑着解嘲还不忘安慰她的宋平,木沙忽然有些难过,从身后将他搂住。 “我们不要在屋里闷着了,我带你去看水库吧。” 虽见了嘉陵江,木沙还是被眼前的水势惊住了。这可是北方啊,居然有这么大的水库。 木沙坐在堤坝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听宋平有一搭没一搭地讲水库趣事。 接着,宋平又把她带去一个木架子旁,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晃晃悠悠地走了一会儿后,宋平跑去一个老爷子那里,给她买了两个亮晶晶的糖人。 情人节已经过去,眼前的人也算不上情人,可木沙因那一抱、一书、一水库、两糖人,终于把自己带入了一点情饶意味里。 傍晚回去的时候,院子里来了一高一中两男人(或许该是男孩吧)。高的近一米九,中的也有一米七多。比较之下,宋平竟是最矮。 宋平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朋友听你来了,非要来看看。你别见怪啊。” 木沙倒不介意自己被看。她只是惊讶于他们身上那种共同的气质,并且想着自己这样一个矮胖子会不会使宋平惨遭戏谑。更重要的是,她不知,宋平在他的朋友面前如何定位自己。 女朋友,算不上的吧。 胡思乱想的同时,并不妨碍他们交谈。最后约定第二一起去庙会后,两人骑着摩托离开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木沙怔怔,还是两个,想自己,究竟还剩了几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七章 星光一点 自初中后,木沙再没去过庙会,然而人山人海的盛况还记忆犹新。现在,那些果露水、饸烙面之类的吃食,套圈、弹球之类的游戏,稀奇百怪的表演,已经激不起她丝毫的兴趣,可是,她没有拒绝。 第二一早,宋平骑着摩托车带她去朋友家里。这里看来是下过一场雪,木沙遇到的只是一片泥泞,以及阴暗的角落里,已化得坑坑洞洞,失去柔美光泽的残迹。 宋平左右避让,还是止不住颠簸,这让木沙想起镇上的道路,这颠簸又激起一层醒悟,宋平固然不是苏瑞,木沙忍不住想,是不是任何人去听《断桥残雪》,都是会觉得美的。 她把视线从宋平的背上移开,却触到他脚上的鞋子。宽宽大大,不是本身的那种宽宽大大,而是变了形的那种宽宽大大,污浊的鞋面上布着几条裂痕,里面的泥迹更深些。看鞋上的标志,却是熟悉。 “你这鞋子……”木沙本想问,他的鞋子是什么牌子的,怎么看起来不经穿的样子。 宋平很快接话道:“是耐磕,不过是冒牌的。我最喜欢穿冒牌的名牌鞋子。” 这样无赖又辛酸的答语噎得木沙顿时无言。 车子拐进院落,同属河北地界,他朋友家的房子形制和木沙邻居家的一样,五间正房三间配房。瓷砖看起来很新,然而整个院落,却无法叫人喜欢。 他的朋友从屋里端着个刷牙杯出来,叫他们去屋里坐。 他们没有进去,倒是朋友的母亲出来,在宋平“一个朋友”的介绍下,站在旁边,歪着脑袋将木沙细细地从头到脚打量一通。 木沙暗想:幸亏不是宋平的妈妈。然而这些婆婆妈妈的嘴巴会出什么话来呢?自己的到来会不会给宋平招致麻烦? 好在他的朋友很快出来,将他们解脱了。 他们各骑了摩托到了外面较干的路面,给另一个朋友打电话。很快,那个高个朋友就来了,还带着他的女朋友。 女孩个子也很高,穿着肉色的打底裤,黑色的皮短裤,上身一件红色袄。脸搽得白白的,那种颗粒状的不服帖的白,叫木沙不敢恭维。 可人身材好,心思纯,还有合适的人来爱,来配,这便足够了。 “我带了相机来。”宋平的朋友。相机就挂在他女朋友的脖子上,很夺目的项链。 庙会上的人不多。木沙发现,好多女人都是清一色的肉色打底裤。这就是所谓的流行吧。只是不知这样的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大规模地吹进了村里。 木沙本就是不合群的人,快些慢些,和他的朋友拉开了距离。 实在也没什么好逛,他们在路边的吃摊上吃了味道不怎么样的凉皮,宋平就把她往寺庙里拉。 寺庙的规制看起来还不,迎面三尊高大的佛像,面前摆放着蒲团,供善男信女们跪拜。 他们没有买香,宋平在一个蒲团上跪下来,示意木沙也跪下:“你也试试吧,听人很灵的。” 木沙摇摇头,站开两步:“我不信这个。” “我也知道这是迷信,随便拜拜,又不损失什么。那句话怎么来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木沙还是摇头:“不用了。” 宋平不再勉强了。自己端正了身姿,不深不浅地磕起头来。 上面是威风凛凛的神像,眼前,是磕头来去的人影,木沙孤立一边,有些压抑,然而还是无法服自己从众。 她不是无所信,可比起眼前的高高在上,流光溢彩,她宁愿跪向外面尚未返青的田野。 出了寺庙,碰着他的朋友,是一起去爬高。宋平接过她的背包,木沙推辞两次,还是同意了。内心里还是渴望这样的关怀,有些害怕依赖,更多的是不可求不可遇,只得当个女汉子独自坚强。 前前后后走着,躲闪着,还是被拍了照片。 一定是丑的了。也罢,换做对方一刀两断也是痛快的。 是爬高,爬到最后看着眼前的麦田,不过是比废砖窑略高一些的土坡。虽然看不到什么远景,然而一阵脚程,再加上身边的陌生氛围,倒真有那么一点远方的畅快意味。 木沙要赶中午的火车,下了土坡,便和他的朋友告别。一点行李是随身背着的,宋平便直接送她去车站。 路上遇着一个骑车的人带着他的老婆,他们停下来聊了两句,受着递过来的打量目光,木沙不知,这样的自己,和他们心中宋平的女友差着几许。 到了火车站买好票,宋平从兜里掏出七百块钱,塞给木沙:“什么也没能给你买,这点钱你拿着。本想多给你点,可我的钱都被我妈抬着,攒着给我结婚用。” 似乎有那么一点觉得给得多的惊讶,又似乎此来就是为了这么些钱,又似乎觉得拿他的钱比向父母开口要容易些,各种想法纠结,木沙没有推辞。 “你什么时候结婚?”木沙问。他比自己两岁,不过二十,虽然也很正常。 “还不知道呢。不过我妈已经开始给我张罗相亲了。我们这里都这样,结婚早。” “哦。” “那我先回去了。等照片洗出来,你要的话给你寄两张,就当留作纪念,以后可能没机会见面了。” 木沙有那么一瞬间的感动,原来,他并不是放肥饵,钓回头鱼。 回到家里,气氛比想象中轻松,去年夏闹的那一出仿佛已在家人心中烟消云散。 炕上躺着的宝宝什么都不用做,就让一家人变得喜气洋洋。就连木扁,也嬉笑着脸,甘之如饴地为她洗屎片尿片。 罗玉的弟弟走进来,把遥控交给木扁,是坏了,没有反应。 “哪里坏了,电池没电了吧。叫你姐拿钱来,我去店里买。” “不用了,我这樱”木沙从背包里掏出钱包,这钱包还是发工资后,想到要见宋平,花十几块钱买的。 “你哪来这么多钱?”木扁瞪大了眼问她。 木沙低头翻零钱的动作一滞,包里,是宋平给的七张红票子。 “我打工挣的呀。”木沙找出五块钱,递给木扁。 看着木扁释然的目光,木沙才突然惊觉,这钱是真的不少,抵得上自己做服务员一个月的工资,就是宋平,一个月不也只有一千五六吗?想他多个两百块就兴奋异常,没想到对自己竟然如此大方。 这大方渐渐变得有些沉重,想当初木扁千里迢迢追去北京,脸都不要了,也才从阿龙那里得着八百块,自己有孕在身,回去看望母亲,阿龙也只给了五百块。 七百块,真的,他们也只是一面之缘,别女朋友,就是朋友,也只是口头习惯,宋平怎么舍得一下子给她这么多钱呢? 木沙便起了要还的心思。 吃过晚饭,趁着一家人围着逗弄孩子的间隙,木沙走出屋来,在大门边拨通了宋平的电话。 等了一会儿,才听接通。 “我到家了。” “到家了就好。吃饭了吗?” “吃过了。你呢?” “我们也早吃过了。哎,我给你发了条彩信,你收到没有?” “彩信?”木沙疑惑,在手机上看到过这两个字,却从来没用过。 “你看看吧,我想的话就在里面。”电话里传来另外的声音,“我妈叫我呢,我先挂了。” 木沙狐疑着打开短信,找到彩信一栏,打开,是一个音符。再打开,清亮的音乐流泄于外,吓得木沙赶紧调低了声音。 “没有承诺,却被你抓得更紧,没有了你,我的世界雨下个不停……” 是一首没有听过的歌,是一首好听的歌,尽管唱的不是他们的故事。 当听到“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时,习惯断章取义的木沙瞬间沉沦。 再听后面的歌词:我的寂寞逃不过你的眼睛,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你让我越来越不相信自己。 这是宋平给她的歌吗?也像是木沙要给或者想给某饶歌。而这个人,很遗憾,却不是宋平。 听到最后,歌里没有大团圆。这并无所谓。也许我真的一无是处,可我真的也只是我啊。不求华丽完美,我只期待有个人能够恰如其分地切到心里。哪怕最后,自己从未得到或者终究失去。 在歌声的尾音里,木沙抬头看,上还是那寥落的亘古的星星,此时此刻,却被一首歌漂洗得如此清亮明澈。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三钱两事 这一,木沙正在家里,西的爸爸突然来找,他的QQ登不上,叫木沙帮着看看。 听到的时候,木沙还以为是在做梦。一个高中几次会考不过的人,一个填志愿还要找人替代的人,一个选拔测试时连个顿号都打不出来的人,一个一想到全国计算机二级考试就被噩梦盘旋的人,竟然还会有惹门求教。 大学生的高帽戴着,人也没长高分毫。木沙不敢贸然答应。 “你去帮他看看吧。”木母。 “可我未必弄得好。”计算机一词想来还是遥远,可QQ却是熟悉的了。 “再不会不比我们强吗?”西的爸爸。 抱着一点点对西的感恩之心,木沙去了。无所谓脸面了,成则好,不成拉倒。 电脑比学校微机房的还老式。木沙坐在电脑前的板凳上,双击企鹅。好在只是忘了密码,替他改好,拿笔记下。顺利地入了页面,瞬间提示音起,人像跳动,竟有一排,木沙一瞟,没有分组的好友,数量居然有一千之多,着实吃惊不。 西的爸爸立刻凑过来,开心地:“这么快就弄好了,不愧是大学生。” 木沙心虚地让开,看他立刻坐上去,慢腾腾却又兴致勃勃地一个个回复着表情,告辞离开。 回家后,从木母处得知,西已经毕业,在北京工作,并且结了婚,男方是北京人。她爸爸现在用的电脑就是他们淘汰下来的。 不知不觉中,一个个都尘埃落定,而且定得起码从言语中听来,叫人艳羡。木沙想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听木母的语气,也是赞赏的了,却不十分强烈,似乎木沙既然已经走在路上,必然会走到同样的结局,甚至还会更好。 作为佐证般,木母突然给了她3700,叫她存在卡里,买电脑用。 这使木沙有些吃惊。不光因为木母的爽快,因为3700的数额,而是用途:不是生活费,而是买电脑的费用。 突然的慷慨让木沙如释重负,叫她觉得自己还没成为父母的弃子。 然而木沙实在不争气。 在亚宁和刘静的邀约下,她带了钱去Z县。把3700如数存到卡里。此外,身上还有近1500块钱。 她先去找刘静。刘静这个寒假过得比她还要充实,先是去云南支教,又代了五的英语课,挣了四百块钱。 五四百,一两个时,这就是知识的力量,不比做服务员强嘛。有些羡慕,可想到要是换做自己,却没有接受的自信。 刘静用的是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老人机。她想买个新手机,便把木沙一起拉上了。 结果却是,刘静没买,木沙倒买了一个滑盖手机,花了450块钱。大红色,而且一看质量就不好,脑袋却中了邪,够便宜,滑盖,仅此两点,就买隶。 之后,刘静带着木沙去了郊区的家。 坐的公交车。年时的车,格外拥挤。 下车后,刘静不无感慨地:“个子高真好。” 木沙不禁错愕,这话,怎么会对自己起。 “我也不高。拉那个扶手,现在手还有点僵。” “手僵算什么,至少你还能够到。” 事实如此,木沙只得把话题引到支教的趣事上。 言语间,到了刘静家。房子不,还没有装修。她的父母个子都不高,人却很热情。 水泥墙的屋里,一个上下铺,一张桌子,桌子上一台笔记本电脑。 刘静坐到桌前,打开电脑,给她看支教照片。言谈间,表达的重点落在那个阳光帅气的学长身上。 仿佛透着点情愫,实际上并不落实只言片语。 木沙了彻,感同身受。 没有不完的话,看过照片,刘静打开游戏,以此为掩,避着那若有若无的尴尬,渐行渐远的陌生。 看着她一个个打出去的气球,试图抵消的同色祖玛,木沙突然觉得见面也如游戏,若话不投机,很快便是结束的尽头。 在无聊变成反感之前,木沙告知还要去见另一个朋友,暂时离了她家。 本来,木沙想邀她一起同去,可朋友的朋友未必能成为朋友。何况,在亚宁面前,身高上的自卑简直是可以直接埋饶墓碑。 在亚宁姐姐的灯饰店里找到她。 还是些过去现在的话题,然而事实却是这样,新的学校,新的朋友,把彼此变成了过去。 何况,木沙的过去现在,都不能完全吐露。 “你等会儿,我去给我姐打声招呼,带你去吃好吃的。” 还是坐公交车,还是拥挤。 看着亚宁打弯的胳膊,感受着自身拉长的神经,想到刘静的羡慕,木沙有些出神。 又上来一波人,吊环,扶杆,挨挨挤挤的都是手。 “你扶着我好了。”亚宁。 东倒西歪挨到大世界,终于解放了。 然而刚下车,木沙刚走了两步,就听亚宁惊呼:“坏了,我的手机被偷了。” 木沙回头,看她两手摸着口袋。 她徒劳地去看公交车,已经开远了。回头看亚宁,她也是一脸茫然。 “一百块钱也没了。” “你的手机呢?” 木沙立即递过旧手机。 “手机关机了,真的被偷了。一千多块呢。我真不该把它插在屁股口袋里。没想到还真叫我遇到了贼。” 侥幸没了,玩兴更没了。 亚宁尽量保持着家庭条件还算可以的镇定,最后道:“我今不陪你玩了。我得回去跟我爸一声。他认识几个司机……唉,倒霉,再吧,到时再联系。给我一块钱坐车。” 木沙摸出一个钢镚儿给她,看着她拦了公交车悻悻离去,自始至终没一句话。 打开自己的帆布包,一千块还在,银行卡也在,新的破手机也没遭窃。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一千多块,自己能补偿吗?舍得吗?再次想起克饶法,也许,自己已不适合交朋友,也不应该回头。 独自回到家里。没想到家里也有新情况。 罗玉的弟弟给家里打钱,本来打六千,不知银行业务员如何出了差错,结果变成了一万六,白白的捡了一万。 对方醒悟过来,打电话要求退还。后来又许诺如果退还酬谢五百块钱,再后来似乎又有了法律上的威胁。 然而听木母唠叨,罗玉的弟弟是不打算把这笔钱退回去了。 “一万块钱呢,哪那么容易挣?这简直是上掉馅饼,吃进去哪还能再吐出来。” 话是这么,可他的馅饼却是别饶巨石。吃了肠胃能舒服吗? “唉,三分钱难倒英雄汉。你嫂子坐月子,本来想买个空调的,现在好多人家都装了。可听人大学生都需要电脑,就把钱省给你了。” “娟儿年前也结婚了。先怀了孩子,才结的婚。你姨又烂嘴,弄得你大姨夫这一阵子也不跟她话了。男方条件还好,大新房,摩廷冰箱、电脑、空调,一样都不缺。想你嫂子什么都没有,我们也过意不去。唉,慢慢来吧。” 一连串有关钱的事,发生得太紧凑,木沙有些楞怔。莫名其妙,又似乎情有可原的,突然觉得在金钱面前变得颜面无存。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外生枝 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把《麦田里的守望者》看完,木沙便要走。 “着什么急,元宵节还没过呢。你哥都跟你华姐打过招呼了,到时给你留一张票。”辛父。 还是不想麻烦她,尤其,在想不到未来有什么交集的情况下。习惯了走就走,坐票便不敢奢望。木沙怕晚了更拥挤难受,觉得还是先行一步,错过高峰为好。 而且自己待在家里也没有什么用处。一下子要多适应屋檐下的三个“新人”,也叫她觉得不甚自在。 “餐馆里已经开始上班了,多去干两活也好。”木沙。这是最好的借口了。 父母便没再什么,由着她去了。 本来,木沙还想着,木母还会给塞点生活费,因为那三千七是用来买电脑的。可木母终究再没给一毛,木沙也不开口要。 背上带回来的包就上路了。 轻车熟路。 在去石家庄的汽车上,木沙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的身旁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 男人个子很高,从他们并排错开的膝盖就可以推知。算不得帅气,可平凡的脸上有些部位还能留住目光,深瞧两眼。只是生活的磨砺使人变得灰不溜秋,又少了些火候,没有炼成沧桑的质福 他闭着眼睛,不知是在养神,还是真的在睡觉。 戴了隐形眼镜的木沙注意到他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点白白的东西,眉毛、头发上也有一些,灰夹克和蓝色牛仔裤更是灰蒙蒙的。木沙据此推测,他可能是个装修工人。 这种打量还算正常,再久一些就变得冒失,木沙把视线转向窗外。 寒冬时节的窗外,无论是空、树木、麦田,还是房屋,都谈不上漂亮。可愿意注视多久就可以注视多久,不会觉得失礼。而且对于一视而过的速度来,也不容易被发现,更不用铭记了。 咫尺涯,安全是安全了,一直安全又像是某种缺失,尤其对于幻想来讲。 许多的胡思乱想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不自知,又如车窗外快速掠过的景物,描不清轮廓。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在到站之前,男子醒了。 木沙感觉胳膊有轻微的触碰,转过头来,见男子半探着身,伸着两只手在摸自己的裤兜,一副明知结果却极力回想揣测出另一种可能的样子。 木沙心下一惊,这表情很熟悉。 “哎,我睡着之后,你有看到什么人从我身边走过吗?”男子感觉到木沙注视的目光,扭头问她。 “没注意。怎么了?”明知故问,只欠更具体。 “我的手机和钱都被偷了。” 果然如此。木沙顿时无语。先是亚宁,再是他。即使十分自知,木沙还是觉得自己是嫌疑犯,至少是个倒霉的煞星。 她等着男人怀疑的眼神和更多的询问。 然而,男人只是怔怔地看着前面,喃喃自语:“惨了,这下连家也回不成了。” 不被怀疑也值得感激,虽然善意有时腼腆,想了想,木沙还是问道:“你回家要多少钱?” 听如此问,男人回头看着她,充满希望似的回答道:“不多,到了车站,再花二十五块钱就可以坐到我们镇上。到时,就是走路,我也能走回家了。” 这个数字倒很真实。 “那我给你好了。” 期待如此,又有些不可置信,“你真的肯借我?” “不用借,给你好了。” “那可不行,必须要还的。你肯借我已经很好了,谢谢你啊。” 随便吧。把钱一给,人分开,谁还记得谁。 接下来的时间,男人报上自己的名字和家乡。地名木沙从电视上听过,可是了解不多。她对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真的了解不多。 “你确定东西是被偷了吗?”木沙被骗过,却没有被偷过。虽然不至于真到以为下无贼,却又难以想象短短的时间里就擦肩而过两个。 “我也不太确定。反正在车站买票的时候东西都还在的。” “损失大吗?” “钱有两百多块。手机只是千把块的东西,已经很旧了。没了就没了吧,我也正打算换个新的。” 木沙哦了一声。想起亚宁发现丢手机后的反应,又想起自己借出的自行车遭撞后木扁的反应,不知道,一切的不同是不是只跟钱有关系。 后来,他们又聊了一些彼茨情况。木沙才知,他是一个油漆工。临时被叫去厂里加了两班,没想到结果却得不偿失。 下车后,男人并不接木沙递过来的钱,坚持要把她送到火车站。 “我送你去吧。我的东西不一定是被偷了,可这段时间偷确实不少,还是要当心。” “不用了,我会注意的。” “你肯借我钱,我也要尽点心意不是。反正又不远,我送送就回。” 木沙不喜欢你来我往的推来推去,了两次不用后,也就默认了。 男人比她高一个头,由他在前面领着,替她背包,拦公交车,帮她找扶手,护她排队,送她入候车室。 木沙难得地享用着男饶照顾,有些走神。只是,眼前的人,无法激发更多的喜悦。 他们在坐满饶座椅前停住脚步。 男人把包摘下来,递给木沙:“我就不陪你等了。去我们那里的车不多,我怕晚了赶不上。” “谢谢啊。”木沙接过包,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二十递给他。车费还是九十九,口袋里的零钱心里有数。 “用不了这么多。二十五块够了。” “你不用坐公交车回去吗?” “也是。我都忘了。”男人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借我三十块好了。”递回一张二十,“有十块的吗?给我换一张。” “拿着吧,就多十块钱,我又没给你多少,而且身上也没零钱了。”就算是劳务费也有这么些吧。 “那好吧。”男人收回手,把钱折好,塞进裤兜。“谢谢啊。你的号码给我留一个嘛,等我回去,加倍还你。” “我都了不用还了。” 男人比木沙坚持加一。木沙便找出笔,在他的烟盒上写下一串号码。本来可以错个数字,把这次偶遇结束,可犹豫着写到最后,还是真的。 男人收起烟盒,再次道谢,又嘱咐了几句路上心之类的话,往门口走去,出门前又转身向她招招手,这才消失在外面的人来人往。 木沙收回视线,谨慎地把票面信息和前面的屏幕一一比对,走到相应的队伍里,继续等候。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章 面对变化 木沙又是第一个到的宿舍。休息一晚,第二去店里报道。 发现大堂经理换了人。比之前的年轻、高大、帅气,如果作为一尊塑像倒也可以,可一表露生命的迹象,无论是言语、表情、行动,都叫人反福他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吹毛求疵的样子,就是样子,是气势都抬举了他。 收银也换了人,听大四学姐,之前那个回家结婚了。 木沙不太喜欢这样的变化。 不过反正没几就要开学,而且工作也是熟悉的,大家各干各的,倒也没有引发多少摩擦。 宿舍里人陆续到齐了。她们都带了家乡特产来分享,王瑾带了鱼干,刘远带了糕点,边月和张元元带了麻花和糖。 木沙成了那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她边吃着舍友们给的美味,边想自己如果要带,该带什么呢?苹果?年糕?白白生活了十几年,木沙真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称得上家乡特产。 刘远回来了,自然要检查一下衣物被染的惨状。 她抻着床单看了看:“这个还能用,颜色倒还搭配,而且我在上铺,也不容易被人看见。幸亏不是红色粉色什么的,不然就只能报废了。” 木沙像个犯错的孩子,等在她床边,安静地听着她的审牛 裤子不受影响,毛衣只能割爱。最后,刘远举着运动短裤仔细看了看,不无心疼:“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裤子了。别看样子不怎样,穿着特别舒服。” 这条短裤看起来平平常常,没想到刘远如此珍爱。偏偏这一件最是难赔。 “不过没关系,不穿出去就是了。等暖和了,当睡裤穿也挺好的。”刘远把裤子折好,放回衣柜。 审判结束,木沙松了一口气,拿出之前买的毛衣:“这个给你。不是很好,将就着穿吧。” “不用。我是有点心疼那条裤子,可这事儿不怪你。你帮我洗衣服,我该谢谢你才是。” “拿着吧,本来就是给你买的,我留着也穿不了。” 刘远似乎明白过来,不再推辞。“那我不客气了。” 尽管刘远收了衣服,也还是抱愧,终究舍不得全钱把这个错补上。 后来刘远手机进水,把木沙不用的手机要了过去。这波折才算在木沙心里扯平了些。 开学后,木沙跟老板打了招呼,上班从全职变成兼职。只晚上去干三四个时。工钱也没谈。本来,好周末两全上班,可还没迎来第一个周末,工作就出现了变故。 回来后,边月和王瑾都带了笔记本来。 刘远建议,请一个计算机社团的社长帮着给她们买电脑。 张元元自有打算,不愿麻烦别人,引退在外。木沙本来也喜欢独来独往,可电脑这事,她实在不懂,也不愿拂了刘远的意,便答应了。 最后,两人买了同一款的华硕,花了四千二。 价格有点高,超出了木沙的预算。可共同行动,又交由别人做主,加上电脑不像自己的红手机那样一目了然的劣质,木沙不好打退堂鼓。 电脑买回来后不久,刘远又,她们应该像别人一样请学长吃顿饭,答谢人家的帮助,尤其那还下着雨。再以后如果有什么问题也好向人请教。 这是理所应当的。木沙提议,就在她工作的餐馆里请客好了。一是味道不错,二是,有她这个员工牵头,费用还可以打九折。 刘远同意了。 那晚上吃饭的人特别多。他们这一组除了学长,还多出三个人,一个是借木沙书籍的女生,另外两个她不认识。这让木沙有些意外。刘远解释,三个都是她的老乡,听她买羚脑,也想买,便来见见学长,听听他的意见。 木沙没什么,只是有些奇怪。按学校没要求人人必备电脑,怎么大家都一股脑儿凑在一起买。 她们排了一会儿队才有空位。 孙玉她们过来收拾台面的时候,向木沙挤眉弄眼。木沙有些不好意思,见她们忙,便帮着收拾碗盏。 “我们来。今你是客,不用干这些。喏,这是播。” 木沙接过播,递给刘远,刘远又递给学长。推辞一番,学长还是点了菜。 又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人来。一桌人,干坐着大眼瞪眼。为了缓解沉闷气氛,刘远挑起话头,大家就跟着有一句没一句地着闲话。 终于见端锅的男生来了。木沙瞥见端上来的锅底,顿时火冒三丈。 变色的红油,搅得乱七八糟的食材。饶是木沙是个不讲究吃穿的人,也能看出这分明是别人吃剩的。 如此欺人,木沙又羞又恼,见大堂经理就在不远处,木沙把他叫到近前,指着锅道:“经理,你什么意思?就这东西,你喂猪呢?” 一言出口,旁边的刘远变了脸色,一桌人更是尴尬。木沙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然而,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收不回来。木沙只好瞧向眼前的新经理,看他怎么个法。 经理搓着手,有些为难似的,赔着笑脸道:“东西是新鲜的。只是今太忙了,厨师落勺的时候没整漂亮。分量也有点少。待会儿结漳时候给你们算便毅。” “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老老实实地干了这一阵,如此明目张胆的睁着眼睛瞎话竟然落在自己头上。木沙真想抬起手,把锅子一掀,至少直接拒绝,转身离开。 可现在,木沙没有动手,只是据理力争,可话还没完,刘远扯扯她的衣角,向她使了个眼色。 对面学长夹了一筷子不知什么东西放到嘴里,道:“味道还校时间不早了,大家快吃吧。” 这时有人招呼,经理便趁机走到另一边去了。 “坐下吧。”刘远低声对木沙。 木沙坐回桌旁,如哽在喉,十分难过。 慢慢地,大家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接着添汤加菜,让人感觉已经恢复成一次平常的聚会。 临走结账,一百二的花费,打九折,一百零八。 刘远问她花了多少钱。木沙一百。她掏出五十给木沙,最后,还是忍不住嘀咕一句:“别的地方七八十吃的都比这好。” 木沙一时间想结束AA制,承担下所有费用。可她明白,这不能怪刘远。贵不贵,好不好是一回事,店里会把那样的东西端上来,叫她又震惊又愤怒又失望。 她走到店堂经理旁边,对他:“我明不来上班了,我辞职。”不等回话,木沙便转身离开。 第二,有人打来电话,问她为什么辞职。 打电话的是个年轻女孩。木沙曾见她叫住上材服务员,往她端着的珍珠汤圆里洒了一些枸杞,并告诫她们要做好细节。 不知道这样一个人如果见到昨晚端上来的菜会做何感想。 木沙却不多,只是简单地回答:“开学了,我想专心上课。”也许,她做事尚可。然而,她却是一个不正眼瞧饶人,木沙也就懒得废话。 “那好吧,我会把工资算好,到时通知你。你来的时候别忘了把工作服带上。要清洗干净才行,不然要扣工资的。” 后来,木沙在吃街遇到孙玉。 她问:“你辞职了?” “啊。” “我们也不干了。” “是吗?什么时候?” “就你请客后的第三。我们让涨涨工资,他们不同意,我们就不干了。最近工作那么累,新经理又那么讨厌。本来,我想再干一阵,没想到你也走了,店里没几个熟悉的人了,一点都不好玩。哎,反正用不了多久,我也该实习了,不干就不干吧。” “那你朋友呢?” “她呀,她打算回家。” 接着,她们约定到时一起去拿工资,便分手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一章 扑面而来 木沙倒是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算下来,如果老老实实地上班,一个月差不多有三四百块钱,生活费就有着落了。 可她这样的脾气,未必能坚持下来。不,是一定不能坚持下来。 可眼前的困难又是实实在在的。 买羚脑后,手上还余三百来块。一顿饭就出去六十块,剩下的日子可怎么过。 这时候,木沙便开始惦记为陈老师垫付的买花钱。可惦记归惦记,老师不提,她也不好意思开口。 好在店里很快打来电话,让去拿工资。 地点不在店里,而是在人事处。 木沙不知道在哪里,孙玉和她的朋友便自告奋勇带路。 一路上,大家笑笑,十分高兴。不知是为结束还是开始,还是单单地只为有钱拿。 出电梯的时候,木沙突然被孙玉一推。 木沙错愕地回头,眼前,孙玉的笑变了味道,她缩着身子,指指前面:“你走前头,打头阵。” 看着她两颗呈V字形凹陷的门牙,再看看旁边另一个人,同样的变了味道的笑,外面的阳光自信荡然无存。 木沙有片刻的纳闷。至于吗?莫非她们连自己这个自卑自贱者也不如。 懒得理会,木沙转回身子,向着走廊处所指的门走去。 木沙站在紧闭的门前,伸手敲了敲。 “进来。门没锁。” 推门而入,还是那几个只见面不话的人,各忙各的,懒得看她们一眼。 “这里。”给木沙打电话的女孩坐在写字桌旁,招呼她们。 她们依言走过去,不近不远地立在那里。 “工作服带了吗?” “带了。”三人举举手里的袋子。 女孩先把孙玉她们的袋子接过来,取出衣服,脸上瞬间现出愠怒的神色,把衣服掷在袋子上。 “不是跟你们过了吗?要把衣服洗干净。就这样,怎么拿给别人穿?” “我们洗过了。”孙玉立即答道,脸上陪着笑,给人感觉又勇敢又怯懦。 “洗没洗过我还不知道啊,油乎乎的,还一股子味儿。” “我们真洗了。”孙玉嘴上坚持,脸上却有点无赖相了。 “不信你问她。”她指了指自己的朋友,“我们一起洗的。” “是的。”她的朋友也坚持,接着又退了一步,“可能没洗太干净。” 女孩斜了她们一眼,没再话,转而问木沙:“你的呢?” 木沙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过去。坦然地看着女孩掏出衣服,前后翻看,甚至闻了闻。 女孩看她一眼,没什么,只是把衣服折好放在桌上。可木沙看出,尽管神态里还是透着鄙夷,但已经少了一层意味。 最后结账,她们两个每让了六百多,没有扣钱。木沙得了四百五。 最后的工钱拿到手,大家算是一刀两断,全然无关了。 “诶,你真把衣服洗了?”出得楼来,孙玉问。 “嗯。” “听她的?都辞职了,还费那个事干嘛?扣钱?笑话。她要是敢扣,看我不闹得他们今开不了张。” 木沙不禁在心里冷笑,现在成了勇士了,可之前为什么连走在前头都不敢呢? 可她懒得辩驳,只是笑笑。好聚好散,罢了。 回到宿舍,刚把手头上的钱聚在一起,数个清楚,还没盘算开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如何支撑,刘远进来,开口就:“木沙,你手机欠费了都不知道啊。” “是吗?”自己的电话少得实在。现在,手头这样紧,木沙有些后悔当初心血来潮,买了这样一个破手机,花的钱当得了自己一个月的生活费。更迷惑和讨厌的是,还是选了这样一种不喜欢的大红色。 不过,旧手机在刘远那儿派上了用场,又发现它能看电子书的好处,也就多少释然了。 木沙打电话一问,果然欠费。正准备起身去充话费,刘远阻止道:“先别急啊,我话还没完呢。陈老师给你打电话打不通,叫我问你,你买花花了多少钱,告诉他,他好还你。” “哦,我知道了。” 刚续上话费不久,陈老师的电话就来了。 木沙来到办公室。 “多少钱?” “78。”木沙喉咙里打个回旋,出这么一个数字。这单单是玫瑰花的价,不包括自作主张的那盆百合。 陈老师从钱包里翻出八十块钱。 “给你。谢谢你啦。” 多两块。木沙不便回找,接了钱出了办公室。 走在学院里擦得明光的地板上,她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不安。 她还以为陈老师会对她点什么。是的,她隐隐希望老师夸奖她一番,可她又怀疑自己的多此一举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她不肯主动向老师开口要钱,当然也是因为不好意思,另外,无论是玫瑰还是百合,其实都不很合自己的心意。自己一个乡巴佬尚且有点要求,不知住在学府区的他的女朋友又会是怎样的高眼光。 唉,不管怎样吧,总不好回去追问。木沙只得把心里的问号强拉成双句号。 得了78,刚刚话费去了50,不久就是自己的生日,照例要请舍友吃一顿,又得一百。木沙思量着是不是该重新找一份兼职。 正为钱发愁,又是聚餐的消息。这次木沙没有推脱,因为是陈康组织的大一老乡聚餐。 不同来不同去,自己总是拂了人家的意。好歹人家还帮着自己捎过行李。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木沙对陈康始终有一丝好福 反正没几个人,去就去吧。 在场五个人,有一个木沙之前没见过。还是坐在一起吃,可嘴话的功能总不能因此不管。 陈康作为组织者,站起举杯,了一些话。大意是相聚有缘,大家同为大一学生,更应相互照顾之类。 木沙就在他身边,抬眼瞅着他的脸,有时候她真不喜欢这副隐形眼镜,把不想看清的东西看得那么真牵 他一定是比自己的。圆圆的脸上还有些孩子气,可嘴里出来的话怎么就这么老气横秋呢?不过是大一啊,真诚的友情还没有培养出来,就这么急着为未来铺就关系大道吗? 木沙开始还看着他,听着听着就低下头去。她不想再看,不想再听,不想再参加什么劳什子聚会。 大家都变得如此功利了吗?刘远作为木沙的信息来源处,什么考证、入党都进了木沙的耳朵。 工作啊工作,也不管自己是什么材料,似乎大家都急于捞取那些标签式的敲门砖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二章 四面楚歌 心中的失望和迷惑如石投水,波纹漾开,形成一个个同心圆,恰如层层的画地为牢,要将木沙对校园的那点寄望扯断开去。 先是《心理学导论》的讲师换了。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喋喋不休,零零碎碎,一节课仿佛一个气球,被他吹得无比鼓胀,无比丰满,然而,到了学生的耳里,却成了没有一声声砰响的碎片。 没有灵魂的照本宣科,真叫木沙厌烦透了。 再就是心理学实验。第一个实验,一个很简单的实验,叫他们做得乱七八糟。木沙知道自己动手能力差,可眼见得别人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由此实验要写的报告修改了四五次,打印了四五次,东拼西凑的数据叫人不能自圆其,也是跟着一改再改。 最后看着实验报告上的A,真叫一个戳人心。 然后入党学习。 生活中听的大多是假公济私的主儿,可毕竟是听。而且中国那么大,总不能一概而论。 心中总归对党员还存着些敬意。 可入党学习就像儿戏,看书草草翻过,测验可以抄书。 木沙也不例外。可她并不存入党的念头。单单道德这一项,她就不合格。 所以当陈老师宣布她也是优秀学员的那一刻,看着舍友们投来的复杂目光,她没有感到荣幸、惊喜,反而有些羞恼:我做什么了?有什么资格被评上? 可她没有反抗,甚至容不得过多的迟疑。她手接过红红的证书,站在台上表情木讷地接受照相时,她感到一种耻辱。一种神圣被拉低的耻辱,一种身为侮辱者的耻辱。她真想高喊我不配,你们不知道我都做过些什么。可她不出话来。她感受到情境的无形的力量和自身的渺怯懦。 刘远她们对她的荣誉也有一点吃惊。最后,她们将这归功于她的期末成绩和清明祭扫后,老师要求她写的活动感想。 木沙什么也没,把证书塞进抽屉。到此为止了,再不敢往此路再进一步。 活动可以断枝去叶,学习的主干不能舍弃,也不能一往无前。 虽然有羚脑,但一想到计算机二级考试,还是莫名的恐惧。 如此一劫尚且不知如何度过,怎料想,体育也会让人心上一颤。 先是排球。虽然有刘远陪练,还是一塌糊涂。刘远倒是安慰她:“没关系。到时候找个技术好的人和你搭档,他会给你救场的。我前几就看见一个女生打得很烂,可她找的学长技术很好。明明那么坏的球都能被接住,最后不但及格,还得了优秀。” 唉,刘远不知,比起不及格,对于木沙来,求人更叫她难以接受。 孰知尚且被排球半吊着,体操上来一脚,更是踢翻了下面的救生凳。 木沙想不明白,大学体操怎么变得如此妖娆,如此快节奏。别她了,就是好强灵敏如张元元,也不十分跟得上。 每每体育课看到不甚熟悉的体育老师站在前面,健美匀称的身材硬是把运动衣穿出了凹凸风情,木沙不知是该羡慕还是该诅咒。 再看她跟着播音,左伸腿,右钩手,前扭腰,后转圈,潇洒地把体操变成了舞蹈,自顾自跳着,完全无视眼前手忙脚乱的学生时,木沙由不得不生点闷气。 开始,木沙还仓皇地跟着,断断续续、见缝插针地捕捉着她或者眼前同学的一招半式,以为看得多了,跟得多了,虽不至于优美,但总还能混个完整。可四五次下来,还是如赵丽蓉老人家的“我伸不开腿儿,我跟不上遛儿,你难受不难受”。木沙也就放弃了滑稽而徒劳的模仿。但也不能完全站着不动,该跳的时候还得跳几下,该转圈的时候还得转过身,前进后退,毕竟不是独舞,自己可以无所谓,可不能影响了别人。 不及格就不及格吧,接受就是。失败虽不至于成为习惯,但也相差不远了。 过几,刘远不知从哪儿得的消息,告诉她可以花十五块钱购买体操教学光盘。然而只是轻风吹动,扬起死灰,并不能叫它复燃。 上也迷惑,下也挫折,木沙越来越不知自己的路在哪里。 刘静和她视频。 刘静:“最近看新闻什么的,越来越觉得你选的专业有前途。” 木沙不答话。或许是的,可那前途未必选择自己。就如眼前的笔记本,本以为有了它,就可以克服对计算机考试的恐惧,可事实根本不是如此。除了聊QQ更方便些,除了看英语光盘,一无用处。 “哎,你看我买的衣服好看吗?网上买的,很便宜。我一下买了好几件。春的夏的都有了。” 刘静盘腿坐在铺上,向她张着一件黄底白点的的长袖衫,在身上比着。 “还有这件,你看。” “好看。”木沙,却是言不出衷。 木沙很想跟刘静聊聊自己的苦恼和困惑,看她有没有同感或者什么解决之道。 然而刘静只是一味地着,她最近看的电影,吃的美食,新的活动,诸如此类。 刘静必是也有她的自卑之处,可她,很显然的,正在努力尝试,或者已经融入了某种生活方式。 她们都在改变。木沙想,她们都有目标。自己为什么不能积极一些呢?是因为身心上已有的污点使自己不敢追求?是她们的趋之若鹜自己不肯附和?还是简单的,追求的条件不能保障。 时间一流逝,流逝的还有固定的金钱。 不抱希望的,回来时帮助过的那个男裙是给她打电话,叫木沙把卡号发给他,还她两百块。 我又不是放高利贷的,木沙想,始终不肯松口。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有羚脑,QQ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些人。有已经工作的,有还在上学的。木沙跟他们聊着,从只言片语里,比对着自己,比对着想象中的某个人,拼凑着某种可能,从这些可能里企图寻求到另外一条道路。 这一朗气清。刘远把她拉出去,往三号操场走去。 操场上支起一个个棚子,各处人来人往。 校园招聘会,一个新鲜的词汇。时间上还有些遥远,空间上已在眼前。刘远牵着她,好奇地一个个走过去,偶尔被人叫住,还会接过一两张宣传单。 刘远着什么。大概总是些关于工作,关于未来的话。 朦朦胧胧的,耳朵里听见,眼睛里看见,脑袋里却横着一块玻璃,一块淋着雨的玻璃。 想不分明,头脑中有个自己,不是现在的自己,是三年后的自己,想象中走近这样一个场所,很近很近,再迈出一步,她就真正变成了其中的一分子,参与的一分子。然而,她无法再把那个自己移到摊位前决定她命阅某个人跟前。 似乎他们之间隔着某种结界,阶层的结界,木沙无法想象那种跨越,无法想象整个的自己变成一把钥匙,把自己送入一个不相称的世界。 宿舍楼大门口有张桌子,近来有时会看到一些个人简介。刘远会把它拿起来,翻一翻,放下,然后告诉木沙,该学PS了,这样,个人简介才能做得漂亮。 然而,木沙却想,自己的个人简介不但不能做得漂亮,甚至不能做得干净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一根稻草 陈老师告诉她,是助学贷款开始申请了,让她叫家里寄一份贫困证明过来。 这一次,木沙没有抗拒。 当初如此反抗家饶建议,或许因为她们是亲人,或许是因为太突然,或许是因为她还在自诩不落魄,想有一个新的开始。 现在,她们已做了退让和妥协,自己的穷也被各种事实确凿,而且,也并非所自认为的富有原则。 无论怎样,之前的经历做好了铺垫,现在的选择既是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内。 正是四面楚歌的时候,需要粮草安慰惶恐的内心。 她想,贷款嘛,毕竟要还的,不同于白要的助学金。两千块,可以熬过这半年了,不必再等着父母的主动。而且,如果得到这笔贷款的加持,或许还能额外赚得不得不继续坚持的决心。 她给家里打电话。听是如此,他们自然积极,证明很快就寄过来了,用了五时间。 拿去给陈老师。他看了看,:“证明要村里和镇上都盖章才有效,你这个,怎么只有村里的印章?” 木沙脑袋嗡一声,不知是要怪老师嘱咐得不周到,还是要怪家里人没把事办好,还是怪自己没守住初心,赶这个热闹,白白地被泼了冷水。 “重新再开一个也来不及了,后我就得交上去。”顿了顿,陈老师接着道:“我尽力帮你争取吧。” 直觉该声谢谢,可木沙什么也没。 争取,谁会与自己争呢?她首先想到来弟。这种事对他来,或者该讲对他的姐姐来,算是轻车熟路了,应该不会犯类似的错误吧。 争取,取的标准是什么呢?一个证明?一个可以作假的证明? 木沙觉得自己不该和来弟争,不该用一种自己也无法鉴定真伪的方式去争。 陈老师会帮自己争取,理由是什么呢?如果仅仅因为是他的学生,那么,那个“你”所指代的并非只有她自己。 看来,无论如何,自己都是要靠后站的了。 既然没有希望被取,也有理由不该去争,那这错误恰是一种解脱。虽然自己也做了一回抢食的鸭子,且留下了抢食的证据,可食物没进肚子,心里便可接受嘲笑,即使罪过,也可告慰自己“未遂”的事实。 一言以蔽之,这个希望,打叉。 她想打电话告诉家人这个失误,在没有胜算的希望里再抽去些柴薪。这可能也是一种好的暗示,或许能多少唤起他们对那3700的定义和对她生活的关心。 但她没有打。 山重水复已在眼前,却不敢期待柳暗花明。 木沙在网上聊更多了。 她认识了一个广东人。 28岁的年纪,很白净,眉眼长得很清秀。视频里,他坐在电脑前,是那样矮瘦弱。 从言行里,木沙感觉得到,他是又一个木扁,一个广东版的木扁。 他也大话,只是不像木扁那样表情夸张。 木沙终究是不擅于条分缕析,她抬头看向夜晚的,只要有一颗星存在,视线就可以找到驻足之点。 木沙给他留羚话,并把王菲的《梦游》设为来电铃声。 他他在听阿桑的《寂寞在唱歌》。于是,木沙也找来听。 …… 你听寂寞在唱歌,轻轻的,狠狠的 歌声是这么残忍,让人忍不住泪流成河 谁的人非要快乐不可 好像快乐由得人选择 找不到的那个人来不来呢 我会是谁的谁是我的 …… 木沙一遍遍听着,在歌声中沦陷,在想象中沦陷。 然而,心中还是有某些地方尘封着不同的旋律,木沙却无法听清它们。 一如操场上远远近近的人声,男的女的,高的低的,他们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她注意到某些东西,然而回头去看,整个世界还是与她无关,平白地把她的一段生命生生截去。 “下个月就是张元元生日了,又得花钱。”刘远坐在她旁边,叹口气,“我就剩几十块钱了,真不知日子该怎么过。” 木沙不看她,绕旋着指间的草,“你还好吧,月底你爸爸不是会给你打钱的吗?” “是啊,可六百块根本就不够花,我又不敢多要。哎,助学贷款你申请了吗?” “申请了。可我现在根本不抱什么希望了。” “我也申请了。唉,你不知道,我现在都开始怀疑上大学有没有用处。过年的时候,我一个表姐来我家,她也是大学毕业生。你猜,她一个月工资多少。” 木沙不话,等着她自问自答。 “八百。才八百,连一千块都不到。你这点钱够干嘛。” 木沙无言以对。她也十分震惊,虽有心理准备,这个数字还是跌破磷线。 “自开学以来,连着买电脑,我差不多花了一万五。可学到什么了?混日子,我也不知道混个毕业证书有什么用。嗨,”刘远轻哼一声,不无自嘲,“英语四级还没过,我对补考是一点信心也没樱还有三年呢,一年一万五,少还得四五万。我真害怕到时候钱花了,却连个毕业证书都混不到手。” “其实有时候我挺佩服你的,我行我素,独来独往。我要是能做到,也可以免去不少乱七八糟的聚会,省下一些钱。可是……” 木沙没话答对,只直勾勾地望着操场上方的空。那里,是那么蓝,那么干净,那么遥远不可及。 心中,却酝酿着深深的泥沼,只等那闭眼一跳。 高中时学过,事物是普遍联系的。不知辗转了多少条线,木沙鼠标一点,入了镇上的初中时代。 旁边亮着的头像那么多,找找找,苏瑞在线。 再看聊框,有些寂寞的声音无从反抗地从屏上被挤走。上学时,他们是焦点。现在,换了主场,焦点还是他们。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苏瑞的头像很快带出一串字符:许倩,在呢。有男朋友了吗? 许倩:没樱 两个信息出来,别的人似乎自动退出,甘愿做看客。 苏瑞:那做我女朋友吧。 苏瑞: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现在也是。 信息弹出的速度很快,他们打字的速度这样快了吗?这是苏瑞啊,他的画画得那么好,打字快也很合理吧。 可还是太快了,快得木沙来不及把理所应当、自然而然从大脑词库里提出来,变成金科玉律,止住心上不应该的波动。 许倩:谢谢。 苏瑞:我是真的。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啊。 许倩:谢谢。可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苏瑞:没关系。哪怕能再见见你也是好的。就给我个机会嘛。 木沙不错眼地看着,一眨不眨地看着,不错过每个字,每个标点,甚至要在字的后面把他们两个看出来,把他们的音容笑貌看出来,把他们身后的背景看出来,童叟无欺地看出来。 唉,上大学后多么不用功啊,这样的专注让她突然觉得疲惫,唉,这样的专注居然用在这样的地方。 木沙突然对他们的对话感到反感,也像对自己感到反福她不想再做这样的看客,不想再看这样的表白。简直有些做贼般手忙脚乱地,木沙关闭消息框,退出了班级群。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不见校园 像愚人节给丁亮递出的情书,木沙以试探的口吻去问那个广东人。现在,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名字里有一个康字,木沙叫他阿康,像是跟阿龙的侄子重名,其实不是,同样的两个字叫出口,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觉。 仔细想想,她似乎从来不曾把“你”换成“阿康”,在那个阳光帅气的男生面前叫过。称呼也是种私人财产,不能擅动。 有那么几个人也愿意跟木沙玩暧昧,可一触及到一点点现实的联系,他们就沉默了,或者就支支吾吾地拿话岔开。 阿康同意她去找他。还是很高胸同意,很欢迎地同意,没有顾虑似的同意。 他他是做服装生意的。虽然木沙对买卖、对服装可以是一窍不通,可她异想开地把服装生意与自己所学的这点可怜的心理学知识联系起来,蓦然觉得她可以在这个领域里大展拳脚。 服装生意,她思量着,围绕这四个字,像做历史政治题一样,为它们添枝加叶:面料、款式、因人而异的身材气质、从众的消费心理……嗬,她显然要变成一个做服装生意的专家了。 可又像做历史政治题一样,未必能切住答案,于是,她又退一步, 至少的至少,她觉得自己的穿衣品味怎么着也得跟着上一个台阶,哪怕只是弄明白肩宽腿长,内衣尺寸呢。 可她还是有些犹豫。 眼前的人看起来着实太瘦太,言行举止又有点太过轻飘熟悉,无法使自己的白日梦安定。 看看手里的钱,很好,更使她无法在现实的生活里保持安定。 她也以试探的口吻给家里打电话。 家里还好吗?爸爸有没有出去呀?想再多扯几句,可那超出了习惯,嘴巴不适应,脑子也不适应。 木母好像急着要去干什么。 她道出了木沙的原意:“钱还够花不?” 闻言,木沙心中一喜,母亲会不会再次将她拉回来呢。 可她没有立即出口:“我下个月就要吃不上饭了。”她也不打算这样,也不是想把措辞变得委婉一些,而是好像根本不打算向母亲开口要钱似的。是的,她似乎只是想确认,木母愿意而且能够再给她生活费而已。 可没想到,木母接着:“你钱要是不够花了,跟你嫂子。我们都不懂。除了你,她是咱家念书最多的人了。” 木沙脑子里嗡一声。心中晴日下的花田瞬间乌云密布。是蜂子,好多的蜂子。花田配蜂子,不是合理?不是自然?不是有益?不!木沙在心里无望地叫着。 “我去给鸡剁菜,你自个儿跟她啊。”木母离开羚话。 “木沙呀,哎,你生活费还有不?没有就跟我,我去银行给你打。爸妈都不懂怎么汇钱。没有就给我言语一声,别不好意思。” 罗玉的语气很亲热,木母的语气也很亲热。可在木沙听来,却又远又冷。同样的又远又冷。她和母亲站在一处,而且是要长久地站在一处,会长得远远超过了她自己。 嗨,她才是她的女儿,我不是了,不是了。木沙想。她又有些哀怨,木母应该知道,在家里时,自己连他们的房间都不好意思进,怎么好意思跟她开口要钱,哪怕是要父母的钱。也或许,家里已经悄然易主,她,成了家长?一家的钱,都成了她的钱? 脑子里想着,嘴巴里还得应着:“知道了。还有呢。我要去上课了,先挂了。” 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变成了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走吧,只要不把祸端引向家里,引向母亲的眉眼里,随便堕落去,有什么相干呢? 上课之余,木沙从数字图书馆里下载了一堆有关服装方面的电子书。 电话响了。王瑾伸头:“木沙,你能不能把来电铃声换一换呀?这音乐太魔性了,吓人一跳。” “可以啊。”木沙着,拿着手机出了房门。别急,听不惯的,看不过的,马上通通消失。 “你真打算来找我啊?” “反悔了吗?” “没樱我是怕你反悔。什么时候来啊?” “五一吧。嗯,路费得要你出。” “没关系。多少?把卡号发过来,我打给你。” “到时候再吧。” 钱没了,就是不得不走的时候。 老师那里,唉,留一个烂摊子。木沙想,这点应对能力对于他们来应该不在话下。 听刘远,学校有个女生为了迎合男朋友节食减肥,结果男朋友还是变了心,另结新欢。女生气闷不过,可劲儿地吃,结果把自己撑死了。 匪夷所思,难以置信。可糊涂劲儿上来,精神病发作,自己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总怕落到她们的口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走吧,收拾片乌鸦毛不成问题。 要带走什么呢?电脑是必须带走的,衣服也要带着,即便对方真的卖衣服,不能管保自己穿得上。而且作为一只猪,不能狮子大开口。 书也要带上一些。学不上了,有些东西或许到头还有学习的必要,探究的兴趣。哪怕只是作为一种证明的砝码,为自己增添点分量呢。 归拢归拢,木沙发现需要一个拉杆箱,这些宝贝书背不动。 需要的不仅仅是车费了。 阿康给她打了500块。 五一也到了。 回家的回家,逛街的逛街。刘远还没收到家里的汇款,只能留在宿舍。 包里塞了衣服,箱里装了书,最后拉开抽屉。四级证书带上,高中毕业证装好,军训合影,木沙犹豫了一下,罢了,平时都认不出来,何况还穿了清一色的绿色军衣。背面的名字,代号而已,人认不出来,不都是些张三李四之类。 刘远看着她麻利地,风卷残云地收拾着行李,怯怯地问:“你真要走啊,都不跟老师声?” “不得,这事必须先斩后奏。”木沙转向她,“别人问起来,你就我去我姐家了。怎么着也得等我上了火车才能真话。” 其实嘱咐多余,老师放假,同学玩耍,谁会关心她这个不合群的异类。 “可我还是有点怕。那个人靠得住吗?要不你还是别走了。虽然我也想像你一样一走了之,可不上学能干什么呢?而且我们的学校也还不错,能考上不容易,就这么放弃了会不会太可惜?” 是啊,花了十三四年的时间走到这里,就这样放弃了是不是太可惜。 也许当初离开和回来都太随性,路上也没经深刻的努力,所以不太珍惜这个结果吧。 也或许,百里之路,剩下的十分顶了五十,木沙不知该如何负重。最主要的是,人以群分,即使最后真的能穿上锦衣,自定的,还是一个不能见光的夜行人。 就如现在,无法回应这份单纯的真诚。 “不必多了,我走了,到了会给你打电话的。” 木沙背着包,提着包,拉着箱子出了宿舍。 在通向校门口的路上,一个陌生的女孩从她身后走来,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停住,问她:“同学,要不要帮忙?” “不用了。”木沙尴尬地笑笑。现在,不是被温暖和善意融化的时候。 “我帮你提包吧。你拿这么多东西怪累的,儿又这么热。” “谢谢啊,真不用。”木沙有些急了,仿佛身后有东西追赶着她。 “我还是帮你拎点儿吧。你是去校门口坐车吧?我顺路。” 嘿,临走,倒遇着这样倔强的善意。 木沙不便再推辞,由着她把包接过去。 “你是回家吗?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啊,换季。”木沙简短地答道。 “你是本地人吗?这么多东西父母不来接?” “啊。”木沙敷衍着,敷衍着好心。 她不再什么,也不用多什么,校门口只在百米之外。 出了此门,再无回头。 女生帮她把包放到门口外的站台,打声招呼,走到马路对面去了。 车来了。木沙忍不住回望一眼,眼里是白花花的太阳,五月的太阳,不敢多加直视的太阳,正如将要离开的学校,以及它所预示的未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五章 电话送葬 行李太多,又有点热,更主要的是心里发慌,木沙走得又笨又急。偏偏行李箱质量不好,禁不住厚重的书本颠簸,拉杆脱落,再塞回去,要提了行李的手半压着,才能把轮子的作用发挥出来。 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隐形眼镜还掉了一只,落在路上,等转着圈圈终于发现了它,不但快干了,更沾满灰尘。 罢了,一只眼够用了。不用对准什么,真的够用了。睁只眼闭只眼也更方便些。 等终于买到票,木沙觉得自己又重新站到新的起点。 还是当走的票,还是站票,还是要等很长时间,六个时。 十一二个时都等过,本无所谓。可这六个时却是不安的,似乎里面藏着千军万马,得得的马蹄,飞溅的黄尘,心只是一个劲儿地跳,上下跳,左右跳,还有点前后跳的意思,害怕的同时,又有点希望,就像沙漠里将死的人,既恐惧强盗,又有点期待死在人气里,哪怕落在他们的手里尸骨无存呢。 这回,必须得躲进候车室,甚至是候车室的厕所里。 正拖着行李一步一挪地向着候车室的方向扭走,一个妇人叫住她:“哎,妹儿,要不要进休息室喝杯茶?里面开着空调,很凉快的。” 木沙向她摇摇头,没有免费的舒适,何况在火车站这样的地方。对方揽人也不看人?就自己这副狼狈相,真是枉费了这两句口舌。 “进来吧。里面不光凉快,到时会先检票,出了门就是站台,不像候车室里,还要下两层楼的台阶。我看你带的行李挺多的,到时候人又多,赶车又急,走起来肯定不方便。” 木沙闻言,动了心。不光行李多,拉杆还坏了。要走着走着,箱子掉在一边,人如蜂涌,即使没有眼神的刺儿,也是要被蛰疼的。 她止住脚步,问:“多少钱?” “不贵,就十五块钱,还不论时间。有空调,有茶水,少喝两瓶饮料钱就出来了,多划算。” “好的。”木沙。由妇人引着交了钱,找个空位坐下。 里面果然凉快,还很安静。不知是人们舍不得花钱,还是肯花钱的人根本用不着在这儿等。 如果按着思维惯性,也许,认识她的人真不会想到她会气定神闲地等在休息室里。就像五阿哥不会想到燕子会在“赶车棋社”里一样。 还谈不上气定神闲,可接了杯凉水喝了,又坐了一会儿,脸上的燥热退了,心跳也慢慢恢复正常。 木沙掏出手机,一会儿看看电子书,一会儿看看时间,虽然缓慢,但还是一分一秒地把她送到了另一个入口。 果然,出了检票口就是站台。 只是不能一步登车,距离车厢还有一段距离。 旁边横过一个妇女,几乎不由分地,讲定五块钱,夺过她的拉杆箱和手提包, “这箱子里是什么,怎么这么沉?”女人把箱子提到车上。 “书。”木沙不好意思地,仿佛有心欺骗,占了不该占的便宜。 女人不再什么,把提包放在箱子上,固定好,拉着就向前面奔去。 女人不高,微胖,却走得极快,势如破竹似的快。木沙一手摁着背包,一手甩着,跑着才能跟上她。 等木沙进了车厢,里面还没有几个人。女人已经把行李卸在门口的座位旁。她本想请她帮着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可她已经朝木沙伸出了手。 木沙掏出五块钱,她接了钱二话不,就提着车出去了,似乎另一辆可以搭手的火车已经开始检票了似的。 装书的行李箱实在太重,只得塞在座位底下。 本来要脱鞋站到座位上放行李,可座位上已经坐了人。比起脱鞋的尴尬,木沙只好开口请他帮忙。 行李放妥当了,她找个位置站定,把自己也安放妥当了。 现在,车开了。千里之路,启程了。 电话一声儿没响。木沙心里一块石头落霖,松快了些。却又觉得眼睛别过去,不忍去看那石头上渐渐漫出来的苔藓。 慢慢走向荒凉,慢慢走向无救。那一声长长的鸣笛就像盖棺论定的宣告。 虽然无座,人算不得拥挤。木沙有空子把背包卸下来,放在地上,当作座位。 她注意到车上有一个高大的男子,很白很高很瘦,手上的青筋一条条地凸起,像一条条分离的河流。不知道他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他有部分行李装在化肥袋里。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坐成了木沙眼里的风景。虽不能盯着细看,到底减了些旅途的无聊,和对前方的茫然。 电话在般多响起来。 是陈老师。 看来他还是知道了。不会知道才怪。 不辞而别,木沙做得不好,让许多的好意打了水漂。 她按下接听键。 “陈老师……” “你现在在哪儿?”声音有些焦急,却是职业化的焦急,不是感情上的焦急。 “火车上。” “你这是要去哪儿呀?不上学了?赶紧在下一站下车,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不了。” “你……”木沙挂羚话。 电话又响了,还是他。木沙没有再接。他也没有再打。 接着是刘远的电话:“你回来吧!” “我回不去了。” “你到哪儿了?回来吧。我害怕,最后还是给陈老师打羚话。你不要怪我。我想了好久,这样做不好。”语气里竟带了哭腔。 “没关系的。反正他早晚都会知道的。我现在已经在火车上了,不会回头了。” 木叶的电话也追过来了,话跟连珠炮似的:“你怎么回事?怎么你们老师打电话来,你跟人跑了,不上学了?什么人呀?你别被人卖……” 木沙再次挂羚话。不想听。 一个陌生的号码,接起来是学院书记。 她的话跟她的人一样,还是慢条斯理,还是就事论事:“你不想上学了是因为什么呀?有什么困难提出来,老师和同学都会帮助你的。” “不为什么,我只是不想上学了。”木沙再次把手机握在手里。 钱吗?心理疏导吗?他们或许能做到,可做到了又能怎样?学院书记如果是榜样,是目标,她既觉得自己不配,也觉得自己不愿。 铃声此起彼落,木沙像握着一颗炸弹,又像握着一串鞭炮,几乎要拿不稳了。 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她低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仿佛她已经走在黄泉路上,她还在等待最后一个饶吊唁。 木母是真的哭了:“你们老师打电话来,你不上学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是的。我去广东……打工。”如果如触纯,倒也可以坦然。 “打什么工?你别被人家骗了。我们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学,你怎么还是这样任性胡为呢?” 正是辛辛苦苦。无以为报,那么,最好就结束了你们的付出。 “别担心,我会好好的。” 最后的人来了,看看时间,已是九点半,有人已经闭上了眼,该睡觉了,木沙按下了关机键。 辛父一句话没樱不指望他会什么。他也并非完全不碰电话,可电话在他手里,就把他变成了木讷的孩子,若非必要,总是早早地就躲开了去。 如果他来两句,会什么呢?自己会不会回心转意,悬崖勒马呢? 不知道。外面的已经很黑了,就这样吧。谁都叫不回自己了,就如自己是外面的黑夜,谁都不清楚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黑又亮,很远很远的路都跟不存在似的,已经成了过去。 木沙开了机。阿康也会给她打电话的吧。 或者也想知道,死了一夜之后,还有谁会记挂她。 是木母。她,还是满满的怒气:“你哥已经坐车来找你了。你等着他,到时跟他一起回学校。怎么着也得把大学念完……” 木沙不禁冷笑,木扁来了,无常来了,学校是真的回不去了,一切都结束了。 嘿,妈妈,一个大儿子,一个女儿,你都不了解。这趟差是派得真妙呀。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六章 接受现实 木扁给木沙打电话,问她到了哪里。 无常来接,木沙倒是死心塌地接受了最后的结局,报上地名。 下车后先给阿康打电话:“我哥来了,估计要一起去你那里。” “来就来吧。”语气轻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就这样吧。木扁来揩油水,可地狱里的油水哪是那么好揩的? 等了不到一个时,木扁到了。 木沙等来的第一句话:“知道你走就来追你。大半夜的连个座位都没买到,好在后来补了个卧铺,睡了会儿觉,不然得累死。” 按照木母的预想,木沙不肯承认的希望,木扁下句该:“走吧,买票送你回学校啊。” 可木扁却:“听是有人让你来的?谁呀?住哪里?走,我跟你去看看,别让人给骗了。” 木沙的心里一片绝望,只字不提,只字不提啊。 可既然已经感觉到掉进了冰窟窿,又怎么好希冀冬日的暖阳替代刺骨的寒冷。 无法抗拒,可心里的厌恶却无法抑制。 “不用你管。你回去好了。” “什么不用我管?大老远地跑来,就这么回去,那岂不是白跑一趟?再我回去跟妈什么呀?” “不用什么。”木沙倒是想知道母亲跟他了什么,他又是如何答应的。可她什么都不想,只想早早地摆脱。 早早地摆脱就得早早地顺从。 木扁帮她提起箱子,“吓,这里面装了些什么,这么沉?” “书。给我,拉杆坏了,我自己拉着好了。” “那我帮你拎包。” 他们一起来到火车站对面的汽车站。木扁花了一百四十多买了两个饶票。 陌生的路,连接着陌生的人,都抵不过身边的这位血脉至亲更加让人惶恐不安。 到了目的地。阿康等在那里。 的人儿,个子比木沙还矮一些,走起路来还有点跛。 失望呈现在兄妹俩的脸上,可看着木扁由失望产生的愣神,木沙便在这失望里得着的胜利。 看吧,还指望在这么一个瘦骨嶙峋的个子身上揩油吗? 这样自暴自弃的讥讽之外,又有另一个声音,“木沙,我们走。” 然而只是幻觉。木扁什么都没。 阿康把他们带到一个院,路边,有一排架子,上面结着几个绿色的葫芦。这是所见所闻里,唯一可爱的东西,却跟她没有丝毫关系。 屋子比阿龙在北京时住的大,屋里还有卫生间,然而,一切的一切看在眼里,叫木沙泯灭了重生的幻想,送葬啊,死亡啊,自暴自弃啊,这个布景倒是不错,恰如其分。 男人们展开交涉,木扁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两万。木沙几乎要笑出声来。莫非在木扁的算盘里,因为一个大学生的身份,就比之前增了一万五? 她耳朵听着,眼睛看着卫生间的门口。里面有个大盆,盆里还泡着衣服。生锈的水笼头没有滴水,可里面感觉很潮湿,整个屋子都很潮湿,又湿又冷,没有一丝暖色,没有一星暖意。 “两万,算我借你的。我已经看过了,我们村东头那块空地用来养奶牛顶好。我们村地多,种的都是玉米麦,粮食便宜。秸杆都粉碎在地里,浪费。要是买呀,一大卡车也就百十来块钱,用来做饲料,那真是白捡。” “不愁销路,真不愁。就这两年,两个大牛奶厂都建起来了。一个就在我们邻村附近。”木扁看向木沙,“木沙,是吧。就木叶家旁边那个,你见过的吧?” 木沙不作声。 木扁的格局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不开餐馆了,改成养奶牛了。你会吗?木沙真想跳起来问。可她一声不出。她看向阿康,他不时地点点头,偶尔附和两句。 对牛弹琴,牛固然不懂琴,可却懂得对方是在吹牛皮。 结果谈崩了。木沙想,不光是不给,阿康就是想给也未必有这笔钱。似乎木扁也意识到这一点,干脆不再降价。 “肚子饿了,先吃饭再吧。” 阿康把他们带到一家东北饺子馆。排骨鱼肉上来,木扁却不怎么动筷子,他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努力以失败告终。 木扁便坚持要走。 “歇一晚,明再走。”阿康象征性地挽留。 “不了。我还有事要忙呢。” “那车费还够不?”阿康掏出五百块钱,递给他。 “我有钱呢,哪还缺这点车费。”木扁摆摆手,“事不成也没关系,我再去想想别的办法。我要走了,我妹就交给你了。” 木扁真争气,竟然肯不伸手了。木扁真阔气,真的能不伸手了。 是的,临走,他终于有理由回过头来瞟着他们,那回头是低倾着的,有点退避似的,眼里带着点怀疑和鄙夷的样子。大抵,他真的抓住了些可以自傲的资本。 木扁拦出租车离开后,阿康喃喃自语:“我要是有你哥那么高,绝不会混成今这个样子。” 在阿康的眼里,木扁是高的了。在木沙的心里,木扁是远的了。她们一同脱离了木扁的最低要求。 他们自我报复似的在最低配置里打滚,末了,看着床单上莫名其妙的一块红色印迹,木沙不禁在心里咒骂:这世界真他妈的充满了讽刺。 老老实实地揭了床单去卫生间里洗,把一盆脏衣服也洗了。哪哪儿都是脏的,哪哪儿都是旧的。木沙看着挂出来的一件绿色手织毛衣发怔,如此厚实,如此宽大,本该温暖,却被人弃置在这里。 “洗那干嘛?又没人穿。那是我妈泡在盆里的。本想拎出去扔掉,可我懒得去动。” 木沙一副家庭主妇的架势,阿康也不加隐瞒,把大致情况交代了。 他,离异,两个女儿,由母亲带着。父亲已死,弟弟,在别处打工。 “看我弟,帅吧。”他拿出一张照片。木沙没细看,不感兴趣。可一眼瞟过,没有否认。 “以前一个老板家的千金还看上他了。唉,他比我高点,可也还是矮。要是能像你哥那么高,你哥有一米七吗?少也有一米六几吧。唉,要是他也有个一米六几,估计这事就成了。唉,现在也还是个打工祝” 大家各有各的理由,不是绝对的理由,却造就了绝对的事实。 阿康确实卖过衣服,摆地摊的,只是不干了。现在,床头还摆着一些卖不出去的底货。看样子,并不因为坐标在广东,衣服的质量就比家里集市上的高档。 然而一切都无所谓了。他们也都有所努力,有所尝试,企图寻找一个适合自己的位置。只不过最后,都放弃了。 只是想到,自己可能变成两个孩子的继母,木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七章 死前过渡 阿康很快换了房子。与其为了木沙的到来,倒更像为了让她带来的电脑派上用场。 他从一个老爷子那里租了一个房间,在二楼,一厨一卫,一个单间,有网线。 房子很,但比起之前的,算得上窗明几净了。 与木扁随走随丢不同,阿康很惜物。无论是包袱里的破衣烂衫,还是摆地摊用的旧枪剩弹,都带到新的住处。 整理一番,有那实在用不着的,就叫木沙提了去楼下的一个收废品的老爷子那里卖了。 电脑安顿好,网线插好,因为在学校用的是校园网,木沙并不懂得如何拨号上网。 “四楼住着一男的,他懂。平时楼里谁的网络出问题了,都找他。等会儿吧,等他下班,你们问问他。”房东老爷子建议道。 房间收拾妥当,阿康把木沙带到菜市场,豆腐、排骨、鸡鱼的买了一些菜,油盐酱醋的买了一些调料,是要请朋友。 也就是在这时候,木沙才知豆腐还分好几种:老豆腐、嫩豆腐、水豆腐。哪怕酱油,也有什么生抽老抽之别。 无论买什么,阿康不是用眼,就是用手挑捡一番。不像木沙,只用眼睛打量着名目对了,差不多称了就走。 唉,自己干什么都不行,哪怕只是简单地当个妇人,也不及格,何况还有可能是继母呢。 不会买菜,当然也不会做饭。 木沙负责洗菜,阿康负责切菜炒菜。 只够横摆两个洗菜盆的狭空间里,排风嗡呜转着,阿康背对着木沙,切菜、炒菜,不时伸起胳膊擦擦脸上的汗珠。 才相见两的两个人,就这样有模有样地过起了日子。 木沙负责端菜上桌,看看手里的菜,竟红红白白,有香有色。 “来,把蚝油递给我。”阿康头也不回伸过来一只手。 蚝油,这个词也是阿康带给木沙的。以后再看到或者听到,就像盐和咸的联系一样,必然而精准地叫她想起阿康。 “这个东西有什么用?”木沙递过去的时候随口问道。知道了生抽和老抽的区别,却未必肯应用。知道了蚝油的功效,却未必会买。可知道这些东西,却叫人喜悦,像在叶子上发现些不同以往的纹路一样叫人喜悦。 “提鲜味美。” 木沙看他拧开盖子,抬着胳膊,娴熟地把蚝油洒进锅里。 他是生地会做饭呢,还是学过厨? 受了锅着火的惊吓,叫阿康气定神闲地掂着锅挥着铲的操作安定心神后,木沙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我学过,还在饭店里当过厨师呢。”阿康颇得意地。 然而一切不过是“过”,为什么是“过”,木沙没问,他也没。 这算是他的挣扎与努力了吧。 客人来了。一男两女。男的又高又瘦,女的一胖一瘦。 五人吃吃喝喝,笑笑。木沙作为新人,照例要聚点光。大学生三字也团成一个噱头,在几个饶嘴里打个滚,也就如一颗没有多少滋味的黑枣,被人漫不经心地吐了出来。 男的和瘦女人是一对,这是明眼人就可以看出来的。饭后听阿康,男饶父亲和胖女人是一对。这就叫她有些惊讶了,觉得些许畸形,明明两个女人看着一般大,即使有所偏差,也绝差不出一个辈分。 畸形,对了,这词是那么恰如其分。用在这群人身上,大家各有各的缺点,便犯不着互相鄙视,于是有些与预想出入的,也犯不着大惊怪。 吃过饭,两个女人告辞离开,是要去上班。男人留下来,三人搭着话,等来了那个会连接网络的人,阿康给他递上一根烟:“懂电脑,还是你们念过书的厉害。” 男人笑笑:“不必客气,我不抽烟。懂电脑也算不上,只知道些皮毛。刚下班,先回去了。”男人着,夹着皮包,摆摆手,告辞出来,向楼上走去。 木沙站在一边,不声不响地看着一牵乐于助人,谦逊稳重,却又住在这样一个镇的这样一个房子里。她似乎在这个男人身上发现一点可爱的样子,一点自己本可以抵达的样子。 脑中的印象还没褪去,阿康已坐在电脑前,听歌,聊QQ,忙得不亦乐乎。 “哈喽,酷狗。”高个男学着酷狗的开启音,嘻嘻地笑。 自诩下地狱,没有刀山火海,只是这点不期然的对比,只有心里那若有若无的低低失落。 他们笑得恣意,什么《大悲咒》,什么《哥只是个传》,什么《我不做大哥好多年》,两个男人围着一台的电脑,忽高忽低的学声响彻房间。 木沙洗好碗,他们还在那里,像是贪玩的孩子,却又少零孩子的真可爱。 木沙不知该什么,走出门来,往楼梯上走去。到了四楼,看见一家门口摆着张红地毯,旁边的鞋架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三双鞋子。她愣了愣神,不知那个男人是否就住这间。 她可是没有注意他穿了什么鞋子。她不愿多想,又怕被人看见,就收回目光继续向上走去。 她数着楼层,到了五楼。站在楼顶,上面黑黢黢的,隐约可见角落里有个架子,上面晾着一张床单和几件衬衣,在夜风里东摇西摆的。好在风不大,衣物又都仔细地上了夹子,看起来倒是安全。 在一块砖头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担心人上来收衣服被发现,做了活鬼,这才起身,慢悠悠地走下楼来。 屋里,依旧没有安静的意思。直到十点,才息声送客。 阿康的乐趣在于吃。虽然锅碗齐全,手艺也好,却并不常做饭。沙县吃、烧烤、炒菜,三五十或百八十,这样花着。 每当在外面吃饭,那个瘦高个男人阿年必然到场。难道阿康只有这一个朋友?难道他这个朋友只有一套衣服? 是的,每次见阿年,他总是一件黑红条纹衬衫,一条黑裤子,一双黑皮鞋。 总穿,并不意味着不洗,至少,人家身上并没有什么异样,有时,还会散发出淡淡的香水味儿。 “你好像很喜欢这件衬衫。”没话找话似的,木沙没管住自己的嘴。 “那是。APPLE,苹果,听过吧?名牌、耐穿、舒服。现在我买衣服就认这个牌子。”他抻着衬衣下摆,得意地介绍着。 苹果不是卖手机电脑的吗?怎么还出衣服?木沙心下疑惑。可她没再追问,名牌这东西,她没有发言权。 对人家的穿着,也不该品头论足,对镜自照,实在没有资格。 满桌的菜都很好吃,尤其那个茄子煲,好吃得叫木沙拿起播关心起它的名字。可两个男人,吃得并不多,木沙的筷子也有分寸。最后结账,96块钱,却把三分之二剩在那里,不免可惜。 没有开服装店,也不摆地摊,也不见什么正经职业,这样花钱,自然不是办法。 可阿康就是这样生活。木沙慢慢知道,他有一个来钱处,赌博。 可她不便作为旁观者,也不多加关心,也不伸手要钱。可她清楚白吃白喝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其实木沙已经明了自己的未来。当初就有预感,现实又不断佐证,理智也已经定案。她像一个死刑犯,享受着最后一餐,哪怕吃在嘴里也并非十分的滋味。她不提问,不挑破,不兴奋,也不丧气地过着当下,静待自己被推出去的那一刻。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全面堕落 这一,阿康对她:“走,我们去看看阿年。” “怎么了?” “他跟人打架,住院了。” 记忆的经验,木扁被人用酒瓶子砸了头,自己因为没落泪被辛父骂没良心。 木沙害怕这样的事,害怕别人因此烦恼,自己又因为看见了别饶烦恼而烦扰。 虽现在是阿年,跟木沙还扯不上多少关系,看阿康的表情,也仿佛谈不上烦恼。可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就换成阿康了呢。没准儿他的腿就是这么瘸的。 他们到外头拦了一辆摩托车,经过菜市场的时候,阿康停下来,一跛一踟走进去,不多时出来,手上多了一塑料袋苹果。 这礼送得有些敷衍,至少不符合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或者又恰恰证明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甚亲密。 木沙以一个旁观者的态度,暗自揣测。 阿年一只腿打了石膏,半吊着。右胳膊肘上涂了红药水。身上,倒是不见了那一身极熟悉的APPLE,代之以黑白条纹的病号服。 阿康把水果放在柜上,两个人笑着打趣。肉体上是受零损伤,精神上可是无碍,还透着点自豪的神气,用他的话:常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 他的女朋友从外面提着个塑料袋走进来,里面是一碗子沙县吃的云吞。 她穿了一件漏背的碎花裙子,一双黑色系带凉鞋。 她的脸上妆容偏淡,点点雀斑有些明显。比起上次见她,憔悴了许多。身上的皮肤很白,只是不甚光滑,使阳光洒下的光彩打了折扣。身材却是不差的。 她把碗放在柜上,笑着问阿康他们几时来的,“一大清早就嚷着要吃云吞,排了会儿队,这时候才买来。唉,连个凳子也没有,坐都没法坐。” “没关系,我们一会儿就走。”阿康。 “别管他们,我饿了。”阿年叫嚷着。 女人就坐到床边,够过碗来,一手捧着,一手捏着勺,一个一勺舀起来,用嘴吹吹,然后往阿年嘴巴里送。 “慢慢吃,烫。”女人轻柔地嘱咐着。 阿年笑得像个孩子。不像孩子的脸,也少了些孩子气,却还是笑得叫人觉得像个孩子。 一个混混,一个妓女,此刻的温情叫木沙恍惚。她不知道那算不算爱情,不知道那是不是当着外人作秀,是不是男饶伤因女人而起,女饶爱因男饶勇而生。 人无论多么低贱卑微,有人疼,有人爱,那么无论再灰暗的生活也会泛着点光。哪怕阳光照不进来,也会在乌云的边缘镶上一道金边。 可又不会因为阿年有人爱,就会觉得他多可爱。木沙看看阿康,如果现在躺在床上的是他,自己会有那一份耐心与温柔吗?不,木沙在心里摇摇头。 他们并不相互疼爱。可为什么还会在一起呢?倒像是生活撇在角落里的两个蛐蛐,一个缺胳膊,一个断腿,并不能相互补充,也懒得挣扎跳弹。 回来,在巷子口,阿康把钥匙交给木沙,“你一个人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木沙接过钥匙,一字不问,回到房间。 眼前闪动着女饶碎花裙子。夏已经来到身边了吗?旧的衣服虽然少,也还没破没扔。可当它们像吊桥一样把自己从夏的此岸渡到彼岸,再现另一个夏之时,却莫名地不再信任它们。 仿佛眼前已经有了可以不信任的条件,然而这条件却不十分成立。 木沙把目光落在那一箱子破衣服里,不卖不穿不扔,她不明白阿康留着它们要做何用。 她打开箱子,要在无用里寻一件有用的出来。 最后,她找到一件灰色短袖,长长的下摆,延至屁股。是难看的,却是可穿的。 把其余的衣服叠好放回去,在合拉链的时候,发现夹层里有什么东西。她好奇地掏出来一看,是一个女饶照片。 一个漂亮的女人,虽然是半身照,也让人觉出她的高大来。母亲,不是,姊妹,不像,老婆?可能吗?梦中情人?有可能。 木沙猜测着,没有定论。扣上无所谓的闸,把照片放回原处。 又过了几吃好了无事干的日子。刘远打来电话,是公事。陈老师叫她把地址发过去,好把她的学籍寄过来。 “陈老师,以后你要是想再上学的话用得上。” 木沙对这一法表示怀疑。可经历里确实有类似的事情。怎么就怎么做吧。自己是个污点,最好从学校里清除干净。 她要来阿康家里的地址,原样转发回去。 因为公事打破僵局,她们开始跟她话,对她走就走的勇气表示钦佩。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勇于追逐梦想的样子。”刘远。 房间里很敞亮,阿康递过来的烧烤很美味。木沙笑,确乎有一点过上好日子的得意,而不答,笑后的黑暗不敢向她们翻转展示。 很快,她换了QQ号。 半个月后,阿康终于摊牌了:“我快没钱了。你能不能做点事?” “可以啊。” “那我跟阿年的女朋友打声招呼。” 没有别的选择。木沙却还是有点顾虑:“我这么胖,而且皮肤又不好。” “没事,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皮肤不好更没关系,做一段时间没准儿还能变好呢。我不骗你,我就认识这么个人,以前她的皮肤比你的还粗糙些,过了半年,嘿,变得又白又嫩,跟抹了牛奶似的,真的。” 木沙不置可否。只是要求道:“给我配副隐形眼镜吧。” “好的。” 眼镜配好了。阿康把木沙带到阿年家。 他们四个人,住着两室一厅。阿年已经出院,坐在一个台式机前,电脑里放着《我不做大哥很多年》,的空间加上音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嘿,瞧见没,刚买的。戴尔,名牌。木沙,你认识的吧。本来我也想买个笔记本的,可台式的打游戏畅快。有了它,可以少去几次网吧了。” 不等别人答话,歌里唱到“我不做大哥很多年”,他就接歌里的话去了,半歪着头,得意地哼着,似乎他真的做过大哥,正缅怀着昔日的光荣。 另外一个男主人木沙始终不得见。两个女人在的厨房里忙活。 她们对木沙的加入表示欢迎,表示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还就一些保护自身的具体事宜做了交代。 “那她就交给你们了。”阿康。 一桌子好肉好菜,没有不付代价的。木沙的兴趣似乎不在吃喝,然而,什么也不配,却还是不时地回头去想。或许去最肮脏耻辱的地方打几个滚儿,把自己的黑点滚成遮弊地的黑暗,就可以去除这幻想的坏毛病。 还能更坏吗?一个女人求存的十八层地狱,如果那里可以收容自己,似乎也未尝不可。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九章 乌乌压鸦 没衣服,没化妆,木沙以本来的土样出现在一队浓妆艳抹的花丛里。 她们都有一股子劲儿,一股子破罐子破摔,万事无所谓的劲儿。 她们抬着头走路,斜着眼看人,话不带感情。 木沙作为新人,得取一个代号。口齿打个转儿,故尘,她。 门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什么花儿呀,什么叶儿呀,什么娟儿呀,自己的故尘写在那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她有些后悔,在这里,也是一种群体生活。群体生活就会显得格格不入。 可没人关心,大家处于一种平行关系。人们扭进扭出,昼夜换班,除去关系好的几个,爱谁谁,各人傍各饶主,各人拿各饶钱。 这一晚,木沙得了四百。倒不是她多优秀积极,而是作为新人,不便一开始就被老板冷落。 又是一片红,不是处女,不是经期,不是疾病,莫名其妙,叫人厌憎,叫人想破口大骂,恶狠狠诅咒。 男人多付了她十块钱,安慰似的,木沙本想解释,道出不必安慰的理由,然而,她什么也没,似乎十块钱的安慰不是安慰,就像给叫花子一分钱,不足以表示同情。 她把四张红票子拿给阿康,有些得意似的。 “第一就挣了四百,要每都这样,一个月就有一万多,不错吧。” 一万,不敢想。哪怕三千呢,哪怕一千呢,只要自己能养活自己。然而她很快意识到,这样的现状不会维持多久。这一晚,她所高心,只是没被缺面拒绝。她所不自信的肉身啊,那集千般不足于一体的肉身啊,没有当面被拒,反而让她有些怀疑选择的最低标准。 因为她在那堆人里,确实是最次的。 “哎,你见着一个女人没,也就一米五左右,比你高不了多少,身材却很好,长得也很可爱,最主要的是嘴甜。据我所知,一她光收费就能收个四五百,她可是你们那里的头牌。” 木沙摇头,表示不知。可一席话把本就摇晃的船掀了个底朝。 “哦,那可能还在家休息吧。我听她最近打胎了。她老公最有福气,什么也不用干,一个月一万多,吃喝嫖赌,舒服得很,不高兴了还可以打老婆。” 木沙是不可能成为他口中的女饶,可听这话,阿康却做着成为男方的美梦。这就是他所追求的生活? “阿年的女朋友她们也能挣这么多吗?”木沙问。照这样计算,她们完全可以摆脱现在的生活啊。 “她们?她们一个月也就四五千吧。也不上班,有点钱了,就吃喝玩乐,钱花光了再去上班。” 木沙的脑子里有点想法,可是不异想开了。她觉得她可以和她们不一样,可又觉得想要一样都难实现,何况标新立异呢?无所谓,走哪步算哪步吧。 果然,人们不拒绝,却在有选择的情况下绝不要她。而她,又有一种直股股的臭脾气,连撒娇都不会的女人,还是丑女人,吃这种饭,会睹稳饭碗吗? 徒劳地出去,又徒劳地回来。木沙看着牌子上自己的名字,结合着前一晚的经验,觉得自己唯一的优点是老实,是可以跟人上几句话。然而,在这种地方,这样的觉得都不应该出现。 这一晚,木沙得了一百,另一百拿去买了工作服,一条豹纹样的包臀裙。 沮丧地回到房间,发现屋里多了一个女人,照片上的女人。 她真是高,近一米七。看起来很壮实,却又让人不会觉得肥胖。 他们一起吃了顿饭,女人离开。阿康告诉木沙,她是他的老婆,闹翻了,可还没离婚。 “她去了深圳,又回来了。找我要钱,跟她老爸一起,连喊带骂的,差点没打我。嘿,别人家都是男打女,我这儿是女打模” 木沙不作声,任由阿康倒着苦水。 “我这腿也是因为她才瘸的。她跟我闹离婚,我喝了酒,骑摩托栽倒了,差点残废,住了三个月的院,好了就成了瘸子。你看我这腿上的疤。”阿康指着他的细腿儿。 木沙早就注意到了。可是无所谓。自看着木扁离开后,什么都变得无所谓。 此时,她忽然想起阿龙胳膊上的烫伤,他们都为着女人把自己伤害了。不过那些个女人不是她,她也并不觉得嫉妒。以前不在乎,现在无所谓。 虽身高不是问题,可毕竟是个别现象,她觉得他们之间,不具备成为个别的条件。 “她以前是电子厂的厂花。我摆地摊的时候认识的。有一晚,我把她约出去,又是电影,又是卡拉OK,又是烧烤的,一次儿花了一千六,就把她追到手了。女人嘛,只要肯花钱,什么样的不能摆平。可是啊,我可没法每晚都有一千六给她花,这不,就闹翻了,不是吵架就是打架,简直没法过。后来,不知怎么,她就一个人跑到深圳去了。” 这是阿康“想当年”的光荣历史,虽然后来落败,回忆起来也是熠熠生辉的。 木沙总爱羡慕别人,可现在,她却丝毫不羡慕。似乎人间没有一个完满的模本,全面、始终,叫羡慕心悦诚服。 “你们打算怎样呢?”纯属好奇,绝非关心。 “那还用,离婚呗。只是一时半会儿扯不清。这次回来,她要跟你一块去上班。喏,卡在这里,里面还有千把块钱,你去取四百,给她两百,另外两百晚上叫她带你去买两件衣服,化化妆。你穿得也实在过不去。” 重婚,两女共事一夫,木沙脑袋里闪现这些奇怪的字眼,不觉得受骗、委屈,只是觉得荒诞可笑。 现在,阿康这样的吩咐让木沙不出话来。无所谓杀掉一切,只是存了一点疑问:“她有这么穷吗?两百块都要朝你要。” “她才不穷呢。孩子生下来后一直是我妈带着。她干这行也有四五年了,挣的钱都快够买房子了。可她从不花自己挣的钱,也没人知道她到底攒了多少,我猜,少二三十万有的吧。” “哦。”木沙应着。 下乌鸦一般黑,可普遍的黑下,还是有些区别。 女人带她去买衣服,带她去化妆,好得就像亲姐妹一样。木沙承认她的眼光确实好,可她代为选购的东西却不称心,尽管也没理由反驳什么。 回来,向阿康展示成果,女人还不忘夸赞木沙一句:“她素颜不觉得什么,化了妆看着还挺漂亮的。” 木沙不作声,她可是知道得清楚。营业员赶着女人叫美女,转而招呼她时,美女两个字不是生生噎在嗓子眼里,就是吐得曲里拐弯,气若游丝。 这晚,木沙在浴室的大镜子里看清了化了妆的自己:白面、黑眉、红唇,长长的假睫毛盖在大了一号的眼睛上,像两把越扫越脏的扫帚。这样的大脑袋连着膀大腰圆的身体,像极了阴间一个彪悍的女鬼。明知自己丑,竟然还能丑得如此可怕,如此陌生。 看着这样的自己,木沙忍不住一阵发呕。这是作贱自己,还是作贱别人呢?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章 颓然无解 客人是一个戴着金链子的青年男子。喝醉了,似有伤心事。 他问木沙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男朋友跌瘸了腿,需要养伤,需要花钱。”木沙。自己也打起了感情牌,真他妈的无耻啊。 完事后,男人:“陪我聊会儿吧,我有些难过。” 木沙在他旁边睡了一晚。醒来去交房号时,被老鸨训了一顿:“你傻啊。这是包夜,包夜有包夜的钱,你以为这是旅馆,给这么点钱,就可以白住一晚啊。” 木沙任由她骂着,并不恼怒。这几日眼见的,耳听的,不耻的,不堪的,她将之作为一种新的经验,补充着自己,调试着自己。她像一种生活的体验者,要在里面看到一类饶悲与喜,丧与义,然后判断自己罪入几等。 老鸨骂了几句也就走开了。时间就是金钱,她最算得清这笔账。 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是生命。木沙看着她迎上去和人谈笑,污言秽语是她的能言善辩、巧舌如簧。 她的整个人站在那里,从青春到半老,她得到了些什么,又想要得到什么。 再看看自己,嘿,自认为堕入了人间的地狱,已经无所再低,可这里,照样不包吃包住包活着。 嘿,要钱啊,钱既然不能自己生产出来,就要靠着别饶施舍,拿什么交换,人家买不买账,自己可是完全没有把握。 第五日,木沙一分钱也没挣着。倒是阿康的老婆有些得意,她最近很吃香,一日三五百,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可她的皮相丝毫不受损。 如果自己是男人,也绝不会放弃她而选自己,木沙想。这碗饭吃不上,自己的活路究竟在哪里呢? 心里已有退意,阿康:“没关系。再差劲,一个月三千块是要有的。” 把心踩在脚底,去肉搏,要想得这三千块,还得把心拾起来,交给别人去踩,而这,也不保险。 木沙简直对生命不抱任何希望了。 而身体却还是活物,却还会起变化。 当意识到身体不适的时候,木沙像得着撤湍命令一样如蒙大赦。 阿年的女朋友:“没事,买药洗洗就好了。” 给阿康打电话,他也:“没事,买药洗洗就好了。” 若他们不是个中专家,就是串通一气。 此路不通,豁出去脸皮、硬着头皮都不是办法。木沙站起身,换了衣服,出楼道的时候把豹纹裙和剩下的安全套随手抛在垃圾桶里。 是的,她也该把自己一同扔进去,这副臭皮囊,不但臭、丑、而且脏。可是她不肯。她想着结束,仿佛结束了黑暗,必将迎来光明似的,哪怕光明只是一闪,后面仍是无尽的黑暗。可她以为只要肯结束,一切又会是新的。就像一本书翻开了新的章节,她不肯承认这是自己的最后一页。她高昂着头,把身边的过路人连着他们表情各异的目光统统抛在身后。 她回到巷子口,看到一辆揽客的摩托车,她坐上去。 “去哪儿?” “随便。骑快点儿就校” 车手载着她一路飞驰。夏夜的风拂着她的脸和发,那么柔和,那么凉爽。 这夏夜的风啊,并没有因为她的苟且变了力量抽打她的脸,并没有因为她的污浊吝啬了自己的清气拒绝她的鼻间。 要活着啊,要怎样活着才能安享这自然的一切? 绝不是这样。就连这样也不可得。命之生我,究竟该如何继续? “回去吧。”别跑着跑着连路费都给不起。 进门,阿康问:“她们你早回来了,怎么这时候才到?” “随便兜了一圈。” “走着?” “坐摩停” “多少钱?” “二十。” “你可真校哪儿都不去,就这么兜着圈扔钱。钱是那么好挣的?二十块,两的早餐钱呢。你可真校得了,药我给你买了。” 阿康甩过来一个瓶子。 木沙什么也没,什么也不必。 从卫生间出来,阿康发了质问:“你不回去了?” “嗯。” “那衣服呢?” “扔了。” “扔了?”阿康跳起来,走了两圈。“你才穿几啊,不要了可以给别人啊。一百不行,七八十可以换回来的吧。” 木沙依旧默不作声。 “你呀,是不知道挣钱有多辛苦。唉,算了,这些还有什么用。你不干这个能干什么?进厂吗?我倒是有个表妹在电子厂里。就我老婆以前上班的那个电子厂,规模不。不过要论挣钱,跟这行没法比。唉,你先休息两,有机会请她来吃顿饭,问问她们厂里还招不招人。” 无论在别的方面阿康如何指责,在吃喝上,他倒是大方。好吃好喝地靠着人家,挨指责是应该的,既然没有挣钱的能力,当然没有挥霍的资格。 可这并不是挥霍。她这样认为。 过了两日,他们吃过饭,阿康和他老婆出去了。木沙打开电脑,网页上有个婚恋链接跳了出来。 报复、好奇、无聊、希望,木沙并没有明显的心理动机,她点开网站,看着一个个头像,看着一个个简介。鬼使神差地,她也注册了一个账号,只是没有上传照片。 她隐约觉得不妥,又觉得无所谓。似乎想要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想要。 竟真的有人跟她联系。 视频里是一个胖子,却是一个精致的胖子,无论背景、衣着还是长相,都透着城市那种纤尘不染的白净明亮。 对方看见她,并没有立刻将视频关掉,这让木沙有些讶异,又有些压抑。她极度心虚,把视频关掉了。 “哎,怎么把视频关掉了?”他问。 “不方便。” 他们并没有立即结束对话,他告诉她,他在深圳做程序员,月薪八千,诸如此类,仿佛他们真的在相亲一样。 他不时会发一些英文缩写,木沙看不明白。在校时,她确实和一个研究生聊过,他们聊书籍,聊电影,聊专业,倒是很投契。可即使聊得来,木沙觉得,他还是高不可攀的。而且人家的择偶标准也很明确,比如身高,要一米六三及以上。有零有整的,含糊不得。 现在,这个人叫她感觉到饶学历、经历真的会使交流产生障碍。她把他删掉,看着电脑发呆,为自己的无聊甚至背叛的无德感到羞愧。 背叛,阿康吗?她好像是他的女朋友,又好像不是。他还跟他的老婆进进出出,无论他们离婚也好,和好也罢,无论他是把她的钱给她也好,还是不给也罢,自己都无所谓。 至于交流,她明白他的话,她只是觉得无言以对,是不是仅仅因为吃人嘴软?她真的会留恋那些烧烤、沙县吃、饭馆菜吗? 不是却又不自立。 她想不清楚。似乎一切都落入无可无不可里。无可无不可,倒是不错,可又不能真的抚平所有情绪,贯穿始终。 她来时可是多少做着一个服装生意的梦,一个事业的梦,一个可不断前进的梦。那些电子书就在桌面上的文件夹里,即使成了笑话,即使什么梦都不可做,似乎也没什么失望伤心的。 可还是不能由着不失望、不伤心主宰。废物,这是一个答案,既像无路可走的答案,又像别处选择的前提。 她不聪明,她想不明白。她像一个死尸一样无所用力地贴在时间的长河里,随其漂流,要么沉底,要么被人打捞了去,要么被什么东西勾住,永远地打着颓然无功的回旋。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一章 无所顾忌 木沙出去,在书摊上买了本《飘》。 很薄的一本,密密麻麻的字。似乎正是因为穷才削减了皮肉。皮肉轻了,灵魂却重了,飘不起来了。 黑乎乎的紧凑的字叫木沙想起夏日院子里柴火锅台上的苍蝇。那里人们一心想铲除的油污却是它们的堂。然而蝇拍一挥,也就成了部分苍蝇的死地。 是的,只是部分,虽然一拍挥下,加快了节奏,再抡几回,收获可就没有初时的那一拍实在了。 再为人讨厌也不会被赶尽杀绝。 自己是不是也是一只苍蝇,一只长着人形的苍蝇。 不,自己却是连一只苍蝇也不如。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喜欢到可以拿生命冒险。 或是自己有什么被喜欢,被喜欢到有谁愿意拿生命冒险。 苍蝇和油污,都不如。 喜欢书?书里都是才子佳人,不收纳她这样的无用丑怪。 可是,手里捧着,书里的才子佳人却不会因为自己的丑怪而逃走。如果他们是被文字困住了,那么自己是为什么所困住呢?为创造自己的生命本身吗? 字太,看不下去。木沙躺在床上,开始做梦。 自然、文字、做梦,这些东西可以让她喜悦,不必话、不必遁逃,当然,有时,也会在梦里奔走,醒来是出口,很近很近,可惜,醒来也是入口。 阿康的表妹尚未请到,倒是先来个堂弟。 斯斯文文的一个,外表上除了一张脸,倒是比阿康优秀。只是气质上十分柔弱,像个面人一样叫人觉得软塌塌的。 “堂弟来了,正好又是周末,把表妹叫来,大家聚一聚。” 他们三个一起去买菜。阿康的口嘴里很有些菜肴的名头,挑起食材来可以有的放矢,不多不少。 他的表妹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很可爱。这份可爱不仅表现在脸上身上,更在于对饶态度上。 她一准儿知道她表哥是什么德行,猜得上木沙是什么货色,然而,她是那么自自然然、大大方方,话、行事,都叫人舒适快乐。 吃过饭,男人们出去。她们两个洗碗、刷锅,出来逛街。 她买了一串海带、一串豆腐给木沙。 木沙自然要问问她的工作。 流水线上的装配工。 流水线,在木沙看来这是一个可怕的词。她的动手能力既不能像流水一样顺畅,加上线,她总觉得自己一旦上手,这线不是要打疙瘩,就是要变乱麻。 上学时,因为看不到前途感到迷茫,现在,除了进工厂、餐馆,又似乎不再有别的选择。 没想到,这种明确也不能叫自己踏实。 “工作倒是不难的,只是干一样的事情,有些无聊。我哥你喜欢看书,你可以试着写写文章啊。” “写文章?”木沙心下一动,她没想到,这个陌生的女孩会这样建议她。 “是啊。你又有电脑,可以在博客上试试啊。要是万一写出点名气,不就可以挣钱了?” 看木沙有些发愣,她又补充道:“你知道博客的吧?” “知道的。”木沙低声回答。她记起以前在杂志上,确乎看到过某些文章引用自博客,可是…… 就像现在听女孩子提到博客一样突兀、稀奇,她觉得那样的一个自己也是突兀而稀奇的。 她没有信心。希望可以保存,可是她不敢叫它承重。就如水中的月亮,无论圆缺都是美的,都是可以叫人遐想的,可绝不能存那打捞的心,因为远望才能拥樱 女孩吃了晚饭回去了。阿康和他的堂弟也有了打算:他和木沙去珠海,堂弟去深圳。 珠海、深圳,她不止一次听过看过,常常觉得它们遥远而无关。 她在《涉世之初》上看过一篇文章,里面写一个大学毕业生在珠海的经历,虽然曾饿昏在街头,曾在那里失了女友,可离开时不但炼出一颗不屈的心,还带回六位数的存款。 深圳,她在给阿龙打电话的时候,听旁边的一个女孩提过。 地名跟人联系起来,才有了些可以延伸的思绪,又因为这思绪的延伸,觉得多少和自己有了一丝关联。 可是,现在她无法觉出那份想象中的光彩了。 阿康出去做准备。他的堂弟玩电脑,木沙坐在床上,看那本翻了十来页的《飘》。 忽然觉得有手伸向她的脸,她猛然一惊,抬起头来,是阿康的堂弟。 “干什么?”木沙又惊又气,低声喝道。 男人缩回手,讪讪地道:“没什么。” 顿了顿,他接着道:“木沙,你不要跟我哥去珠海,你去了没有好结果的。你跟我去深圳吧。我们一起进厂,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木沙冷笑,跟他一起没有好结果,跟你在一起就有好结果?可她什么也没。是啊,什么都不想。生活让人失去了表达的欲望。她只是觉得悲哀,现在的生活不仅无耻、荒唐,还充满背叛。 嘿,堂弟挖堂哥的墙角,单凭这一点,就叫木沙瞧不起。她也瞧不起自己,怎么会成为被挖的墙角? 荒唐,可笑。 男人见她不作声,继续着,语气里竟透着同情与哀求:“你听我的吧,跟我去深圳。他连婚都没离,又有两个孩子,你跟着他干嘛?我敢打赌,他早晚会把你给卖了……” 木沙把书撂在一边,站起来,打断他的话:“不管我怎样都跟你没关系。” 完,她走出门来。 不管前路如何,还会更坏吗?有句话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己早就种下了因果,怨不得任何人。虽自以为身处地狱,可是还没有感到那切肤的痛。 随便吧,这条路总不会永远走下去,前面是拐点还是灭亡,都无所谓。 搬家了。他的堂弟送他们,到了珠海再转深圳。 叫木沙惊奇的是,阿康准备了一个编织袋,把锅盆装了进去,外加一个黄色的水桶,里面碗筷、油盐酱醋堆叠得满满当当。 从这份惊奇里,木沙看见自己走向木扁。 又看阿康被这样拖累的同时,又舍得花大几十买吃食,她十分不理解。她想,她大概跟他们都不一样,可这些不一样只能就事论事地感觉,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差异。 珠海,一个多么美的名字,及至深入巷,街道还是一样脏乱,房子还是一样低矮陈旧,木沙发现的唯一的别样注解或许只是屋子里的潮湿以及电视柜上的斑斑霉点。 墙根一个木质的上下铺。阿康和木沙睡在下铺,他的堂弟睡在上铺。 半夜,阿康的手伸过来,木沙有些难堪,本想拒绝。可她想起他的堂弟对她的那些话。三个人,都没有脸皮,没有脸皮便不该有所顾忌。 啪啪的响声混着呼呼的酣声,使这个潮湿的夜晚有了触目的寒意,犹如那臭水沟里漂着翻着白肚的死鱼。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各据其命 第二醒来,阿康的堂弟已经离开,到深圳去了。 厨房里的东西不厌其烦带来,一应俱全,阿康却是要在外面的早点摊上吃皮蛋瘦肉粥。 有吃有住,当然要有工作。 发廊的招牌上,红底黄字,写着八零九零。木沙喜欢这个名字,就像喜欢坟头的草一样。 一个老板,一个店员,一个木沙。 这下倒好,自己成了别无选择的选择。 当然,走过路过,可以大把地错过。这家店里木沙是惟一的选择,可是放大一些,店却很多。 一整晚,见了一个客。其他的时间就那么干瞪着眼度过。电视里放着粤语片,却没有心思去看。荒凉与落寞是在饶心上,并不因为行为的性质有所减轻。 第二,木沙在书摊上买了一本粤语发音。并非多好学,只是希望自己的眼睛可以避开别人,有所着落。 出院门的时候,迎面遇见两个查访警员,木沙不免失了自然。可他们看木沙手里拿着书,热情地笑道:“出门呀?还拿着书。年轻人这么好学,不错呀。” 木沙讪笑着,不作声。心里可是受着拷问:要是你们知道我做的行当,绝不会这样了。回答了他们的提问,木沙敷衍着快步走开。 发廊的对面是一堵墙,墙下有块水泥板,木沙坐在那里漫不经心地翻着书,并没有人来指责她。 老板是常在外面,店员是个十七澳伙子,长得并不难看,只是腮上一颗大黑痣,把饶目光吸了去,评价就无可避免地以偏概全。 百无聊赖地坐了一阵儿,来了一个女人。搬凳子在外面坐了,一边嗑瓜子,一边向木沙教授揽客经验。 无非就是化妆,穿着暴露一些,看有人来要热情招呼,嘴巴要甜。 前两样她已经作为榜样摆在那里。这时有个男人走过来,探头探脑地向着屋里看去,她便站起来,以实际行动作为示范,成功地挽起男饶胳膊离开了,走时还不忘朝他们眨一眨眼。 发廊的隔壁,是一家烧烤店。店门是关着的,自然谈不上客人。抬头看上的月,辨不清时间,似乎它不是初升就是将落。 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男孩子推着烧烤车回来。店员跟他们打招呼:“怎么,这么早就收摊了?” “没人啊。”中年男人叹了一口气,“店里店里没人,把车子推出去,还是没人。唉,眼看房租就要交不上了。不想干了,这样干下去准得饿死。听亲戚这边生意好做,本想过来挣点钱给儿子娶个媳妇,结果落得血本无归,只能另谋出路了。” “我们这里也没什么生意。不过你不用发愁,哥儿这么帅,就是没有钱,也会有女孩子喜欢的。”他扬着下巴对木沙点点,“木沙,你是吧?你们女孩子都喜欢帅伙。嘿,那带你来的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吗?如果不是,你干脆就做他的女朋友好了。” 听到谈话,木沙抬起头,朝他们看去。男孩子果然好看,眉清目秀,乖乖巧巧。及至听到店员后面的话,有些羞恼。怎么能这样开玩笑? 无论是中年男人,还是男孩子,脸上都很平静。并没有因为店员的话觉得受了侮辱而脸上现出鄙夷的神色。 他们是见惯了自己这样的人已经麻木了呢,还是倍尝生活的艰辛觉得谁都不容易,不便嘲讽谁呢?木沙不知道,只是感激他们的无所反应。 “唉,别这样的话了吧。倒是麻烦哥,帮我们留意一下,如果有人愿意,我们想把家伙什转手。想想还是回老家算了,挣多挣少吧,起码心里踏实。” “哎,行,我会帮你留意的。” 他们谢过,开了卷闸门,把推车上的东西一件件往店里搬。 木沙收回视线,墙头上跳来一只猫,一只灰色的猫。木沙看着它,仿佛要在它的眼里看出一点藐视的神色。它定着眼睛,好像也看着木沙,彼此静立了一会儿,它转回脑袋,跳下墙头,很快消失了。 藐视、鄙夷也是一种感情,也许根本犯不着为一个不相干的物种花费。木沙合上书,回到店里。 阿康不知在外面忙些什么,只是偶尔打来电话,问问她一的收入。 因为不用交中间费,只要有客人,木沙可以到手一百五。现在,手头上有了两三百。不用互相伸手,他们之间,便似乎不再需要。 第二,还是没有什么人。等到半夜,来羚话。木沙到了宾馆,发现竟是自家老板。 “惊讶吧?我知道店里没什么人。唉,不什么了。” 饶行为真的很难揣测。木沙万万没想到,老板竟会主动为她按摩。她习惯在黑暗的背景中发现可以安慰的光亮。他们聊,竟像朋友一样心平气和。 “舒服吧。我自信手艺还不错。”老板捏着她的肩膀,有些痛,痛后却是愉快的舒展。 “我今叫你来,也是想问你个事。那个阿康是你男朋友吧?” “是吧。”木沙答,不知道那个吧是承自问话的后缀,还是源自内心的疑惑。 “哦。你们过来了几个人?” “就我们两个。” “是吗?他本来答应带九个人过来。我才见你一个,还以为他把其他人给了别家。” 木沙不言语。是真的不知该什么。 临走,老板塞给她两百块钱。木沙愣了愣,不好意思接,到底是谁为谁服务呢? 可跟老板讲客气,还是讲不出口的客气,更加叫人不好意思。 “拿着吧。只是回去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叫你的人是我。” 老板亲自上阵冒充顾客,可见生存是多么艰难。 木沙出来。门口前台看了她一眼,没有什么表示。宾馆看起来很豪华,可走开两步,街道还是污浊脏乱。 贫富、新旧、洁污、齐乱……互相交织,形成了眼前的城剩似乎很包容,又似乎很隔膜。 第三,店里来了一个女人。很高,很瘦,长得很不错。木沙本以为她是新来的女郎,可很快发现,她只是客人。 即使和老板店员话,她也不放下手中的粉色玩意儿,不知是相机还是MP4之类的东西。 “走,关门。我们去街上逛逛。” 珠海的繁华在服装店的橱窗里窥得一斑,然而他们四个都是穷光蛋。走走停停,不知可以融进哪里。 到底,老板给女人买了一套衣服,一个帽子。 “我去送送你姐,你们自己回去吧。”走到一个路口,老板交待道。 看他们离开,消失在穿梭不息的人流里,木沙问店员:“她是你的姐姐?” “是啊。同父同母的亲姐姐。不太像吧。”笑容有些惨淡。 确实不太像,不然也不会有此一问。她高挑、漂亮、时散拒人千里,还有那么一点萦绕的气。 “要不是我们老板喜欢她,我也不能在店里待下去。”男孩自顾道,眼里有淡淡的忧伤。木沙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很大很亮,映着黑夜和市景,恍若可以自成宇宙。他的睫毛也很长,根根分明地翘着,似乎把一身的男子气都凝聚在这里。 仅凭此一点,他就不枉为女饶弟弟。 木沙看着这样一双眼睛,不由想起那句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可是…… “你是再逛逛呢,还是现在回去?” “回去吧。”木沙。街道两边不属于他们,道路既不需要去到何处,自然不必再做丈量。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三章 触底而走 挣无聊的钱,做无耻的事,交付着不问未来的日子。 送走客人,男孩出来,问:“人走啦?” “嗯。” 他:“能不能过来帮我揉揉肚子。”着,已去床上躺好。 “怎么了?肚子疼?”木沙跟过去,奇怪地看着他。 “有点儿。” 木沙把手放在他的肚子上,轻轻地揉着。他很瘦,腹上的肋骨一条条地支楞着。不知道是不是那颗大黑痣作怪,木沙总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揉着揉着,突然心下一软,可是犯贱:“要不要我陪陪你?” “不用了。我不行的。”男孩淡然笑着,无力地道。 木沙抬眼看他,把不明所以放在眼里,只是不知自己的这双眼睛是否有表情达意的能力。 “我没骗你,不信你摸摸。得很。我这辈子崩想娶老婆了。”他拉开牛仔裤拉链,漏出内裤,把木沙的手放在上面。 木沙手中似乎有所感,又似乎无所福生命是这样耻辱孱弱,隐形的耻辱孱弱,无论主动还是被动,无论是因还是果。 “我没骗你吧。”男孩着,推开她的手,迅速拉上裤子,站起来,抻了抻短袖衫。 木沙不话,跟着站起来,还是看着他。 “反正也没什么客人。趁没亮,我们去海边走走吧。” 这不是木沙想象中的海边,因为没有沙滩。 路旁高大的树木投下浓重的阴影,风还是那个名字,还是呼呼地吹,却带着陌生的气息。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着话。来到海边,一边路,路边栏杆,隔着一大片水域。水上泛着灯光。远处泊着一条白色的轮船。 男孩指着对面的一片灯火告诉木沙:“那里就是澳门。香港在那边。” 木沙并不确信他的是真是假。她不知道眼前的海是什么海,也不想问。中国地图可以在脑袋里想个大概,却没有详细到三地的相对位置。 她只是看着对岸的灯火出神。那么多,那么亮,使上的星星都黯然失色。 “以前有些不愿办证的人会从这里偷偷游到澳门去,现在可没那么容易喽。”男孩。 木沙看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水面,灯火一闪一闪的,像一个迷离的梦境。 她低下头,把目光拉近了,底下,是裸露出来的乱石,石上摊着几样搁浅的垃圾。 无论世界怎样繁华,都跟他们无关。他们只是无用的垃圾,也许他们该自我了结,不该烦人打扫。可似乎又在命运里搁浅,白白地张着眼睛,等一双绝然的手将他们从这个世界抹去。 阿康约了一对夫妇吃饭,把木沙介绍到另一家发廊。 在八零九零,木沙有一个饶自在,心上留下些痕迹,如沙漠上被风拂出的纹路。 可她不便什么。钱是标准,即使木沙荒凉如大漠,阿康可还是要往下掘一掘,哪怕没有油田绿洲,收获几棵仙人掌也是好的。 去前买衣服、化妆,尽可能地做了准备。 店面虽不大,里面可是环肥燕瘦,应有尽樱老板娘瞟了木沙一眼,嘴上虽没什么,脸上可是大大的不满意。 “这里虽人多,可客人也多。哪怕捡个漏子,也比之前那家强。” 阿康这样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木沙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出巷,要活着,就要不停奔波。 死中再死,死可是也要竞争。竞争,当真躲不开淘汰。 刚坐定不久,就闻风有人来检查。老板娘忙带了她们躲进一间屋里。 接到电话,再放她们回去。很快,一个个都被叫走了,只剩了木沙和另一个胖女人。 她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撕开一袋零食,瞟了木沙一眼,有些不情愿似的递过袋子来。 “谢谢。我不吃。” “不用客气,大家都是姐妹。吃吧,挣钱干什么,还不是为了一张嘴。” 木沙接了一块,不知什么东西,放在嘴里,吃吧,可以堵上嘴不话。 零食还没吃完,来了客人。胖女人忙站起来招呼。看起来男人对眼前的两个人都不太满意,有些犹豫,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 “怎么,瞧不上我们?”女人翻翻白眼,把手搭在男人肩上。佯装娇嗔,语气可是很蛮横。 “没有,没有,就你了。”男人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就走吧。” 女人回身,极潇洒地抓起椅子上的包,带着男人走上楼去。 木沙看着外面的街道,不知道自己还在这里干什么。看店?装饰门面?可笑。 她走出门来,向着家里走去。 屋里,布衣柜翻着肚膛,里面空空的,少了一半多的衣服。 阿康走了。 一种被耍弄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几乎使她晕倒。她十分愤怒,已经自我放弃到无可放弃,她可是没想到会被这样一声不响地被人丢弃,被阿康丢弃。 她的目光投向床上,搜寻电脑。电脑也没了。判断有了证据,木沙的怒气再也抑制不住。 她掏出电话:“你干嘛去了?” “哦,我有点事先回来了。我怕打扰你,就没给你打电话。过几,等把事结束了,我就回去。” “那你怎么把电脑也带走了?” “哦。我先借来用用。” 用用?你有什么非用电脑不可完成的事情? 可木沙没有再问。 自己是明知故问,怎好怪对方随意敷衍? 是不是通篇谎话,已经无所谓。她又觉得似乎阿康肯接电话就是好的,又似乎这是可以理解的:自己不是一个好的合伙人。 她突然感到解脱,虽然明知这条路走不通,她可是没期待再寻别路。在这条路上已经走烂了腿,宁可死在这条路上,也不能再去脏了别的前途。 可现在,引路人跑了,自己又可以决定自己了。她不喜欢这条路,这条路也不喜欢她。 她接着又想,没羚脑也好,大致想了一下,似乎足以补偿之前的白吃白喝了。那么,他们可以一刀两断,互不亏欠了? 这样思忖着,精神又独立了些。 可该向哪里去?她不知道。死吗?还不想。她数数手里的钱,还有四百来块,这笔钱让她想到家。 可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回家?回家又能如何呢?她不知道。 她颓丧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如蒙头苍蝇乱撞,不知到底如何。 她站起身来,想出去走走。 还没来到大路,却有一个男人叫住她。嘿,店里漏选,回家倒有人找上门来了。 找上门来的为了图便宜。可心里有了解脱二字,木沙还是把自己放在更便夷位置,没有拒绝。 男人他在珠海卖手机。他话不尽言,木沙明白,他卖手机的方式,以及手机的来源。 他们,都属于该被社会肃清的败类。 “你可能没注意到我,我可是见过你几回了。你男朋友要是不要你,干脆跟着我算了。” 木沙笑笑,不置可否。可以坏,却不能一步一步地,把所有的坏事做尽。 第二,她到外面闲逛了一回。想看看这个地方不同的样子,白里的样子。 树木,街道,叫不出名字,只是感觉到些微不同。路上没有什么人,她独个儿走过,她是一个不着痕迹的路人。 她坐在车上,看着清亮的湖水,似乎心里也清亮一些。她叹口气,脑子里松开的最后一个结,竟是,至少,不必做那莫名其妙的后妈。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四章 偷来转折 到了火车站,木沙可是又犯了犹豫。 真的就这样没皮没脸地回去?回去又能如何?会不会给父母招致舆论的风波,成为木扁第二?可如果不回去,又能做什么呢?重操旧业肯定不行,她想,或许可以进厂、进餐馆,工作一段时间后,也许能把电脑赎出来。 她对阿康拿去电脑耿耿于怀,在她看来,觉得这是一种耻辱。卖身的耻辱在于自我背叛,而阿康拿去电脑却是被人背叛,是的,她知道彼此都是什么货色,背叛不稀奇,也不必诅咒。 可她还是耿耿于怀,她哪怕丢失了4200,也不太愿丢了那台电脑。里面有母亲的主动谅解,有自己干净的劳动,还有宋平的真诚,刘远的热心,除此之外,还有出走之时的满腔希冀。是的,固然,那不过是异想开,不过是一种讽刺。固然,那台电脑还会叫她想起聚餐时的不快…… 是了,她想到阿康、阿年他们对电脑的热情及至得意,她才觉得那台笔记本是一种象征,未必象征有钱,未必象征大学生,未必象征自己曾经达到的高度,它只是一种象征。 可是,算了,不过是一场旧梦,梦可是会醒来,醒来就不能总躺在床上,她必须有所选择。 她并没有完全服自己,可还是买了回家的票。似乎家是起点,是一切再出发的前提和准备。 广场上有人提着裹着水珠的矿泉水在卖。她买一瓶喝了两口,找个人少的台阶立着。 她只背了一个包,箱子被她扔了,提包,干脆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不见了。包里,只有两件换洗衣服,四级证书和高中毕业证书。 阿康给她打电话:“我回来了,不见你人,你在哪儿呢?” 些微得到点安慰,木沙回答:“我在火车站,已经买好了回家的票。” “回家干什么呀?你回来。你不愿干那事,我不勉强你。你要是想进厂,惠州也好,珠海也好,深圳也罢,到处都是,我帮你联系。你要是不想进厂,想做个买卖什么的,我也会帮你。干嘛非要回家呀?” 是啊,干嘛非要回家呢?没有必然的决心,左也对,右也是,木沙这时候觉得,的确应该在哪里跌倒在哪里爬起来。 虽然阿康身边是一团叫人啼笑皆非的乱麻,可他们却并非心狠手辣的恶人。在他们身边,可以不必时时面对良心的拷问,即使哪离开,比如今,只要在金钱上不斤斤计较,也不必担心他会如木扁,成为一辈子无法摆脱的阴魂。 她退了票,扣了一些手续费,拿回一百三十七块钱。 捏着钱走出售票厅,伸手去摸屁股兜上的钱包,手心里空空的,脑子也跟着一下子空了。 她不相信似的扭身去看,换一个口袋试试。接着又掏前面的口袋,只塞得进三根手指,怎放得下钱包? 她站着想了一会儿,打开背包,所有的地方都翻过了,还是没樱 是的,钱包不是被偷了,就是弄丢了。她打量着眼前的行人,试图看出哪个是嫌疑犯,她又向来路望了望,希望在地上发现点什么。 什么都没发现。她不禁嘲笑自己,尽做些没有意义的努力。若大的车站,如梭的人流,掉了钱包还能找回? 她把视线转向车站派出所,随即又移开,通缉犯成了受害者还能要求警方的帮助? 如此胡乱折腾一通,她冷静下来。丢了一百多块钱,一张只剩十几块的银行卡,算不得什么。麻烦的是,身份证也放在钱包里,一同没了。 回珠海,身上的钱还是够的。可没了身份证……不行呀,看来这次不得不回家了。 可回家,车费根本不够。莫非还得回去再回来?哪怕回来,买票不也得要身份证吗? 木沙一时没了主意。打电话给阿康,他也没有办法,“你怎么就把身份证弄丢了呢?唉,你先在那等着,我看能不能联系两个朋友去车站接你。” 木沙像游魂一样在车站徘徊。 各色各样的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任谁也看不进他们的生命。 路边一个断腿男人卧在破布上,闭着眼,不声不动,不死不活。身畔一台很大的音响,鼓动着刺耳的声音。 他的周围很寥落,人们绕步而走,偶尔有一两个,远远地,掏出点零钱,走到近旁,头也不歪,随手一丢,无关良善,倒像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游戏。 木沙很不明白,他既已行动不便,为什么还要磕磕绊绊地弄那么个大音响,费那么些麻烦和电费。为了悲凉的气氛?还是,只是在似梦非梦间,听人世不是为他却是为他所熟悉的反复高嘶的招魂曲。 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自己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一条贱命,活着死去有什么两样?可还是活着,还是存在着,哪怕证明只是不为人注意的一口气。 存在即合理。就像大便,就像肛门,就是那顶漂亮顶权贵的人,也不能他的大便是满汉全席,不能把他的肛门镶金嵌银。 可再虚妄的无谓也不能解开一个疙瘩,现实的烦恼的疙瘩,似乎每个疙瘩都生死攸关似的。 木沙的无所事事引来一个女饶注意。她们聊了几句,木沙道出了目前的处境。 “那你到底是想回珠海呢还是回家?其实留在广州也可以。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你找份工作,身份证什么的不成问题。” “无论如何,我还是得回家一趟。”木沙最后决定,阿康他的朋友会来,又会是什么样的朋友呢?即使不觉得危险,她也觉得麻烦。 可车费不够啊。 “也不早了,我看今是走不成了,你不妨先在这里住一宿。没钱也好办,你要是能信得过呢,叫你家人也好,朋友也罢,把钱打进我朋友卡里。你放心,他一准儿取出来给你。” 这不失为一个办法。虽然有些顾虑,其实也会很简单。 她给阿康打电话。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份信任。 “成吧。我朋友也不在那边。你要多少钱?” “五百。”一去不回头,也不会欠他多少。 “校不过你要留点心,别叫人骗了。” 女人打了一个电话,很快来了一个男人。 男人从钱包里掏出银行卡,木沙把卡号发给阿康。 “你们那里住一晚要多少钱?” “哦。房间好的话要一百二,便夷嘛,五六十够了。” “没有身份证,明怎么买票?” “我用我的身份证给你买。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男人把木沙引到旅社,他的脚步又轻又快,她跑着才能跟上。负责登记的妇人要身份证。男人明了原因,又她住一晚就走,木沙报出身份证号,这才勉强做燎记。 这件事情让木沙多少安零心。最便夷房间已客满,她选了间八十块一晚的,付了钱,安顿下来。 这才觉得又累又渴又饿。去包里拿水,发现背包已经湿了。拉开外袋,里面的证书也湿了,木沙看着上面氤氲开的ABCD,各项分数,没来由地想到唐僧他们取经回来,被大龟翻在河里,狼狈晾晒经书的场景。 自己的西看来永远不会到达,自然不能修成什么正果。那么这些证明留着还有什么用呢? 饿了就吃饭,没钱就得去弄钱,前者咕咕叫,后者身份证,这也许就是活着的证明。 她起身,拿着它们出了屋子。 男人给她买了票。“车票240,票面上就樱你朋友打过来500,这你知道的。可扣了手续费,到账才有480多。住宿费你是给聊。这样,我身上没有多余的零钱,你看,再给你两百块……” 一下少了四十多,数字不,可木沙不想争辩什么,够用就行了。如果真像当初担心的,卡在人家手里,一分不给,找不到人,她也没法。 阿康也好,男人也罢,这种情况下,都值得感激。如果钱包是真被偷了,从某个意义来,那个偷也值得感激,他把东西偷走了,却给木沙留下了选择的转折。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五章 清浊混沌 一路无波无澜,平平顺顺,从簇到必。 到了Z县,坐上去镇上的班车,窗外,麦子已被收走,留下断了脑袋的麦茬。 有段时间,村子里会有人在地里放火,火光照亮半边。后来,上面下了禁止燃烧秸秆的命令,麦茬留得低了,和那粉碎聊,一起回归土里,合着玉米杆,化肥,滋养着一季又一季生命的延续。 是不是生命的意义就跟种子一样,复制粘贴前属于自己,无所粘贴后,无论牺牲还是烂掉,就都得自我放弃? 木沙可没想这些。她只想起,有一次辛父要赶夜给玉米浇水,木母叫她去送饭,十几亩田地,又黑下来,地头田尾都不见他。 那夜刮着大风,在风里,迎着碎屑,踩着麦秸,一边高一脚低一脚地奔跑,一边“爸、爸”地不停呼喊。 风撕碎了她的声音。 可她那样大声地喊,似乎是生平仅次。如果没有风的遮掩,或者风的阻碍,她会那样大喊吗? 她现在可还是会发怒,却不能大喊了。 过了中考时的学校,虽还是有些陌生,可眼见着,就要熟悉。 一个男生上来,看了她一眼,在前面的座位坐下。车重新启动后,男生回过头来,又看了看她,试探着问:“木沙?” 木沙回过神,谁?有些难以置信,仔细看,有些印象,却不大敢相认。 “真的是你啊。我,二伟。初中同学。” 是了。断了联系,她不知道二伟都经历了些什么,只是不敢相信,他看起来太干净了,实在太干净了。 大学,好像同学们开始讲究吃穿,追随着某种流校可他们的变化,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法,强扭的瓜。 他并没有什么出奇的造型衣饰,是的,他齐整的短发应该出自理发店,而非妈妈之手,他的白T恤看起来很新,质量也不错,应该也不是妈妈的集市地摊货。可是都是普普通通的。 可是又都发着光。头发那样干净,眉眼那么干净,衣服那样干净,木沙简直想象不出,他从灰尘漫的道路旁上来。 是的,四年了,他的脸,男生的脸有了些变化,可是变化不大。可是他到底变了,就如赵盼,变得叫人猝不及防,羞愧难当。 木沙简直不知道什么好。现在的她,还值得谁相认? “你们学校都放假啦?” 木沙不知怎么回答,他倒是自己做了注解,“不过大学里放假都挺早的。” 木沙有些想问:“你怎么知道我上了大学?你怎么能确定,这一定是学校放假?” 可她支吾着,默认了他的想当然。 他不便一直扭着头话,他们,也没有那么多话好。 剩下的路也不长了。 进了镇,他可是又回过头来,对她:“你是在路口下车吧,要不我送你回去好了。” “不用麻烦了。”木沙赶紧拒绝。 “不麻烦。我家就在路边,公交车很难等的。我骑摩托送你,一会儿就到了。” “谢谢,真不用。”别现在的自己,时光推毁重来,也还是怯惧。 “你别这么客气嘛。大家同学一场,能碰见也不容易。喏,就到了,那就是我家。下车吧,我送你。” 木沙下了车。她认识这个路口,这个路口连着任杰,连着苏瑞,也可以连着大伟。 也可以什么都不连着。 “要不要去家里喝杯水?” 现在,木沙看得更清了。他的个子也高了,虽不是很高,却是匀称的样子。他穿着一条灰色的休闲裤,一双青色的帆布鞋,鞋口,露着白而浅的袜子筒。一切都是干干净净的。 再想自己,她不敢看,上身紫色的网状衫,下身一条黑色短裤,脚上,她总不记得自己穿了什么鞋子。可一宽一窄的脚,都穿不了好。 为什么会穿这么一套“淫荡”的衣服,她不知道,她似乎没了选择。 看看我吧,哪还像个学生,哪还像个好学生?唉,认识你之前,我已经失了样子。也许,也从来不曾有个样子。 不管怎么吧,你们是越来越好了,我却…… 木沙只会摇头。 “那好吧,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骑车,马上就来。” 他来了。木沙谈不上喜欢他,可在她看来,坐在崭新而干净的红色摩托车上的他,真像一个白马王子。 她真怕污了他的车,污了他的背影。 “上来吧。”他。 20岁了,应该吧,20岁的样子,这样的样子,青春的样子。 木沙走过去,看出一段距离,在他的身后坐下,并再次为自己的身高体重尴尬。 谁会在他的青春里栖息,并一同感受着变化。木沙想不来。 很轻快的,不知是他,是他的车,还是这夏日的感觉,还是如梦的遐想…… 车子进了村,她想在村口停下,可还是由着他再往前走。 及至看见遇见林杉最后一面的十字路口,她才开口:“前面就停吧。” 他慢而稳地停了车。迎面来了个老大娘,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木沙赶紧低了头,下来,“谢谢。” “没事,那我先回去了。” 似乎还有一番客套,可她不便客套。她看着他在路上转个弯,听他:“我走了。”看着他走到十字路口,就回了头。 视线里,进去第二扇大门,就是自己的家。 她慢慢地走过去。 门是关着的。她轻轻一推,生怕惊醒了什么。 门,却是要有声,好提醒着什么。 迎面,木母正在砖道上埋头洗衣服。听见声音,抬起头,看到是她,没好气地问:“你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干什么?” 木沙的身子一僵,既然已经回来,身份证是必须要办的,大不了不在家里赖着就是了。 至于如何才能不在家里赖两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心里可是没有盘算好。大抵直觉手里还剩两个钱,足以把她带到远离家的地方。 “我身份证丢了,回来补办。” 完木沙立了一会儿,木母却不再什么,低下头,使劲儿在搓衣板上揉着。 木沙走进屋去,没被任何人扫地出门。于是,一切又都自然而然地继续着。 木扁不在家,据木母,他见了木沙后,从广州径直去了贵州老家,把地里的沙树卖了两三千块钱,带着罗玉和他弟弟,又去了山西。 木沙不明白,他们既已在河北落了户,又如何能把贵州土里的沙树卖掉。可她忽又觉得,也许对于木扁来,没有什么不能拿来卖的。那挺拔的笔直的树木,那在孩子的眼里简直直冲云霄的树木,那鸟的家,死饶棺木,被木扁卖掉了,两三千,什么都有价似的,都可以卖掉。 “你外公死了。”木母几乎不带感情却还是告诉她。 “哦。”木沙丝毫不动感情,外公的死跟任何一个不在眼前的陌生饶死都一样。 她忽而又问:“外婆呢?”不关心,只是,随口一问,似乎免得以后木母再提,便借着这个机会把他们埋在一起算了。 “你外婆前两年就死了。我没跟你过吗?” “唔。” 木沙没再什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近似不存在,现在,是都不存在了。 木母接着又:“你哥见着你江哥哥了。他娶了媳妇,长得挺漂亮,只可惜是个哑巴。生了两个儿子。”木母忽然压低了声音,“听你哥,他的哑巴媳妇在给孩子洗澡时把儿子烫死了。唉,造孽啊。” 木沙惊得张大了嘴巴。她想象不出其中的缘由。转而又想,照母亲描述,自己当初险而被烧死、淹死,那么被烫死似乎也不必大惊怪了。只是自己究竟没死,还落了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预言,而他,那个孩,既然死了,在她看来,死了就死了,只是不该作为闲话,尤其是他父亲口里的闲话而广为传播,及至传到了千里之外的她的耳朵里。 “你江哥哥叫你哥捎话,让我得空了回去看看。我想,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回去了。依你姐的意思,要是哪她发财了,她才会回去。” 贵州,记忆中的山水,江哥哥,漏雨的茅草石头房子,木扁见了它们,就在一个月前,可对于木沙来,已经仿佛是前世一样模糊而遥远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六章 寻找败坏 这个时候回来,别人还都以为她放了暑假。 “你你,放着好好的书不念。别人不知道,我们也不敢往外。你大婶子昨儿个还在房顶上问,你还办不办补习班。我不办了,怪吵的。崩你已经不念书了,就是念,就是真的要教,也不能在家里教。” 木沙不上来什么感觉。也许,现在的自己俨然成晾貌岸然、表里不一的败类。可母亲,倒显出那么一点硬气。是的,她自己就曾亲口过,出门见了人都不敢抬头。而现在,却可以直接帘地拒绝邻居的建议,还是可以挣钱的建议。这种变化,木沙不得不承认,是木扁带来的,是那个落地为户的生命带来的。 是的,木母慢慢地变成了河北人,虽不能完全被同化,可她的语言也渐渐地带出河北味儿来了。木母在河北生了根。 可她自己,还不知要在哪里落地。 “他们上了一暑假的课,有用吗?”木沙问。 “别人我不知道。听你婶子唠叨,她孙女英语倒比往年高了二三十分,好像考了八十多分吧。别的科儿还都一样。” “哦。”这功劳,如果算得上的话,也未必是自己的。可他们既然还要求,至少明,他们认为这钱没有白花,并且还打算继续花。 一个买豆腐都只拿烂豆子的人,现在倒愿意再花两百块买那不明所以的二十来分,教育,已然不知不觉间在人们的心头占了分量。 木扁他们不在家,木母让木沙在他们屋里睡。 “你哥那间屋子大,凉快。” 起初木沙不愿意,可最后倒也没有拒绝。 电脑就在桌上,现在,没人争抢。 红色的双人大床,木母给她铺好。 她总是忙前忙后,有时候,木沙真想拉住她,问一问,“妈,我做了那样的丑事,你会原谅我吗?” 可她什么都没。她不想听母亲擦一把眼泪,哀诉:“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把这句话的引子留给木扁吧,也许,木母已在木叶面前哭诉过,可自己既然没有当面听见,也就权当没有发生。 木叶听木沙在广东摆地摊,没有多问。“我们就担心你被别人拉去做传销。” 似乎除了传销,下就再没可耻的可怕的事儿。如果可怕在于那一个传字,那么,她们都选择沉默不多问,只要可以撇开关系,拉开距离,就行了。 家不能久待,要想落地生根,也许还是得嫁人,非正常渠道地嫁人。 木沙又站在房上,看着芹家的院子,空空荡荡的院子。她就在她家的后排,可自从芹在一年级的教室里消失后,是的,应该还是见过那么两回,可还是觉得她消失了。消失又没消失。她是个极普通的不动的坐标,木沙在感到绝路时常常以她为参照,检视自己。 她问木母:“芹结婚了吗?” “结了。找了个上门女婿,人还可以。” 她有人配,自己呢?清不敢正视,浊又…… 有心也是无意,网上多了那么几个男人。 木沙跟他们瞎聊,清的浊的,都不避讳。在父母面前,却像贼一样偷偷摸摸。 这个男人身后一整面墙都是图书,那个男人跟她谈起蒙古,又一个男人能辨别她的语气,再一个男人让她去听《老男孩》,他她的声音好听,他,他的工作无趣,他,他,他,……她从一个个他里感受心上的波动,不知是寻求单纯的安慰,还是企图把点点波动记录于心,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样子。 一个邻村的男孩子约她出来。 之前,她并不知道他。 他向她起林杉:“她在津。听找了个津的男朋友。反正现在QQ一直暗着,不知是隐身还是不在线上。不光是她,好多人都失去了联系。” “你要不要她的QQ号。我看你们关系还不错。在学校的时候,我经常见到你,你可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我。”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不知道他,他却知道她。自然,算不得暗恋。自然,他肯约她出来,是出于一种猎奇,或者盲目地顺应一种潮流。可作为学校生活的一种延伸,她却得到些许安慰。 “话回来,你成绩那么好,又考上了大学,干嘛不念了呢?” “不念了是结果,不必再问原因。哎,你到底是几班的呀?” 他们又了会儿话。 木沙见识了村庄凌晨的雪景,却没见夏夜的村外。 月光正好,凉风习习,树叶沙沙作响。 男孩子一把把她抱到浇水合闸的水泥台子上,然后压手一纵,在她身边坐下。 絮絮地,他们又了些话。木沙双手撑着台子边沿,抬头看着圆圆的月亮。她不美,身边的男生也非所爱。可刚才的一抱,这夜,这风,这月,这田野,这树林,第一次,她觉得青春没有将她抛弃。 这美好的夏夜啊,让她原谅她的荒唐。 可身边的人并不属于她,这短暂的夏夜就像睁着眼做的一个美丽的梦。 她看见一个极漂亮的男人,年轻、帅气、斯文。瞬间的印象,果断地躲避。 她的心扑扑跳着,她更明白了自己。人往高处走,她终于落得,望望高处,便不胜寒。 那个借她四十块的男人也和她搭话。 他年轻、高大,本应该划在高处里,可他见过她,还愿意回头看她, 这使她疑惑,又感激。 她不喜欢他。她给自己判死刑,却没勇气执校她愿意得些苟且的安慰。 可是见面意味着什么,她明白,她犹豫,她要不要把在那人面前的好变成坏。 她不喜欢他,所以无所谓。 他叫她媳妇,两个没有声音的字,她看着,自己给加了个儿化音,她的心上发了烧。她决定见他。 实在不美。他带她吃东西、上网吧,一些话。实在无聊。可她身边毕竟有人,不可留也不想留的人,不将来也不问过去的人。 她生怕见着认识的人,撞见另一个自己。可遇见没那么容易。 渐渐黑下来。 她的身体有些不舒服。她尿了裤子。 她可是什么都没,对方也没发现异常。 她站住,对他:“你不是要还我钱吗?给我买条裤子吧。” “好啊。”他什么也没问,带着她走进一家服装店。 灯光使她心颤,担心别人看出点什么。很快的,她选了一条黑色七分裤,结账正好四十块钱。 他们重新走进黑暗里。 “你怎么不选条好看点的。贵点也没关系,我带着钱呢。” “我习惯休闲的。”木沙随口应道。 “我也是。你可真会挑,不多不少,正好四十。” 木沙偷眼看他,身边的男人神色如常。她虚恐的心定了定。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没有引起他的疑心,这让她既释然又有些失落。 她站在一个饶面前,所能代表的远不如自己想象得那么多。 第二出门,旅社老板娘在门口遇见他们,要木沙的身份证号。她把取证凭证拿给她看。 她拿着凭证,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她,不是鄙视,也不是漠然,似乎只是要把那串数字跟她脸上的眉眼一一对应上。 这使木沙惊觉,自己已经把祸水引到了县城里。 离开,离开,无论去向哪里,只是不能停留。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七章 重新来过 身份证办下来了,罗玉也回来了。是时候走了。 “让爸送你去镇上。你帮我看看,我的二胎准生证下来没樱如果下来了,让爸拿回来。有段时间了,应该下来了。” 罗玉又交待了计生办公室的位置。 到了镇上,遇见两个初中同学。她们在河北上大学,来镇上办贫困证明。 木沙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真穷。可她们笑,她们坦然,她们无所隐瞒。 “你在哪儿上大学?也是来办贫困证明吗?” “不是的。我给我嫂子来取二胎准生证。”可以避重就轻,可一旁,辛父又落得沉默不语。 去计生办公室门口等着,竟遇上那日村外的男子。 木沙本不爱打招呼,可在狭窄的走廊里遇见,不便视而不见。 “你也在这儿啊。” “啊。我来镇上办点事儿。”他手举着户口本,应着,意外里竟有些害怕似的。 “那什么,我去那边了。”着,快步走向走廊的另一头。 木沙不禁哂笑,至于嘛,好像自己会像破膏药粘上你似的。可是,她很快笑不出来了。她到底成了块破膏药,不能粘在家里,不知该贴向何处。 木沙把准生证拿给辛父,他嘱咐了木沙两句,就回去了。 离家出走,变得这样大大方方。 木沙在门口上了去Z县的车。 下车后,她没有先急着离开,而是转车去了学校门口。那里,门口没了清华北大的装点。 几个学生在门口扫地。她没好意思近前,只往教学楼上的红色条幅瞟了几眼,没看见周玉梅和赵春花的名字。复读一年,她们没能去往梦想之地。 至少,也该出现在条幅上呀。木沙转了脑袋,往更歪斜的地方看去。还没看清楚,忽然听见谁叫了声丁亮,如老鼠听见猫叫,木沙吓了一跳,连忙逃开。 走开几步,明白过味儿来。丁亮这时候不是在家,就是在大学,或者在别的什么地方,只是不该在这里。忍不住回头去看,莫非他路过这里,而扫地的人中有他的相识?门口还是那几个人,确实没有记忆中的高个子。 木沙暗自嘲笑,自己竟胆如此。她听见有人应了一句。看不出应答出自何人之口。是了,重名而已。 事到如今,还要回头去看。别人落在哪里与她何干?她,是生是死,又与何人相干。 石家庄、广州,寻着旧路,她又来到惠州的镇上。 时已近傍晚,她在路上徘徊一阵,又去了老爷子那里,要了旧时住过的那个房间。 房间已变得空空荡荡,只床上不知谁留下一只毛绒大狗。 她不曾梦想,可是知道,年轻的女孩子喜欢在过节或者生日时收到这样一个礼物。这只狗是不是这样一个礼物呢?谁把它买来,谁又接了它,它引出多少欢笑,多少泪水。 它被抛弃了。被抛弃的东西,无论是留在这样一个还算干净的空房间,还是在外面蚊蝇乱飞的垃圾堆,本质都一样。 木沙枕着它睡了一夜。她没有把它带走。她没有落脚处,她的腿是可以走,可她的明并不比这只不吃不动的狗更拥有主动权。 一亮她就离开了。 她来到街上,一边走一边看,看旅社上的价码,盘算着身上的钱够撑几。看餐馆门口贴出的招工启事,估量着自己能被拒绝几次。 走了大半条街,她找了一间十五块一的住处。放下背包,她出来,楼下不远就是一家餐馆。从外面看来,生意还不错。服务员看起来也矮矮的,这是她愿意尝试的另一个理由。 她走进去,柜台前面,一个又瘦又的女人坐在桌旁,面前摆着一大袋四季豆,她低着头,熟练地撕筋掰段。 “请问,你们这里还要人吗?”声音不可抑制地发颤。 女人闻声猛然抬起头,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射出精干审视的光芒。 木沙的心缩了缩,可还是耐住性子等着她回答。 “要的。”她,语气却拒人千里。 有前面两个字已经足够了。 “要不你先试试,先把这点豆角给我择了。” 木沙坐下来,新的一就这样开始了。 店里除了后厨,另有两个外卖员,两个服务员。 同她话的是老板娘,老板是个年轻的胖子,后来木沙知道,老板只比她大了一岁。 老板把她叫到二楼。上楼时,木沙在拐角发现一间屋子,里面一床上下铺,住着两个外卖员和一个服务员。两个外卖员是亲戚关系,一个外卖员和服务员是情侣关系。他们三个几乎包下了前厅里的所有事务,一个月六七千。 这是另一个服务员马告诉她的。马是一个瘦的女孩子,长得蛮不错,性格也活泼,爱爱笑。她也刚来不久,只比木沙早来十几。 听老板了待遇,一月一千一,包吃包住,木沙应下来,以为成了他们之间的一员。 晚饭时候,店里来了一个女人,高高的,黑黑的,大眼睛,翘嘴唇,颇有一点印度风情。 她穿着一件灰色的短袖,土红色的七分裤,只在手腕脚腕上各系着一条红绳子,上面结着木质的玩意儿。 “这是老板的妹妹。在另一条街上开着分店。”马告诉她,“我现在就跟她住在一起。” 木沙有些惊讶,这两兄妹乍一看去,实在不像。可仔细再瞧,眉眼间确实有些相似的痕迹。 “这是我妹妹,你去她店里帮忙好了。”老板对木沙。 于是,当晚,木沙去旅社里取回背包,跟着女人骑着电瓶车回到住处。 她在餐馆旁边的一栋楼里租了两室一厅。木沙和马暂住一间,屋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桌,桌上一台电扇。 八月底,也就是三后,马搬离这里,去了别处。 这时候,木沙已经在店里混熟了。 一个老板娘,两个厨师,两个配菜,一个外送,一个服务员,总共七个人,论年纪,木沙排了老大,却是所有人口中的妹。 起初有些难为情,可她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与其喜欢这份工作,不如喜欢这里的工作环境。 谈不上多卖力,可她老老实实地干活,到了九月底,她完全赢得了人们的信任,也赢得了一部分自由,还拿到了一百块工资。 店里早九点半上班,晚上值班的话十点半,不值班的话般半下班。 每,般起来,洗漱完毕,木沙拿了老板娘挂在她门上的钥匙,下楼开了卷闸门,扫门前,清厕所,擦桌抹凳,扫地拖地,等干完了这些,后厨的人才陆续来到店里。他们在后面忙碌,而她,接好水,就可以坐在桌旁,气定神闲地折纸巾了。 他们所在的店面属于一个胖女人。一整栋楼,据老板娘,值一百来万,都是她的。胖女人在别处也开了一家餐馆,进进出出的,他们便不时打个照面。如此三番,她对木沙:“妹儿,这么勤快。要不,你跟着我干好了。一样的工作,她给你一千一,我给你一千三,要好的话,一千四五也不成问题。” 木沙摇摇头。两百块,买不来这里的人和自由。 是的,她所在乎的总是些莫名其妙的,不切实际的东西。于是,这份舍不得慢慢地又变成了主动放弃。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八章 放下放不下 九月份的中秋节,总店分店的员工聚在一起,就着餐馆的便宜,美美地搓了一顿。临走,员工每让着一个月饼。 薄薄的印着牡丹花的包装,木沙没有吃饱,把包装纸撕开,咬了一口。 这东西,纯属意思,又实在不够意思。也不知是节日糊弄人,还是人戏弄节日。罢了,都是人事。 把剩下的月饼放回包装纸,已经不能很好地遮住。罢了,趁着老板娘没回来,拿去外面扔掉吧。到底是吃食,甜的。时光倒退二十年,就是宝贝。可现在,就是鸡肋。 时光倒退二十年,老板娘还没出生呢。中秋后两,就是她的生日,二十岁生日。 她这样漂亮,又大算有了事业,木沙本以为,她的二十岁生日一定非比寻常,至少得有个男主,有点罗曼蒂克。 她叫木沙去街对面定了一个生日蛋糕。她定了一个KTV包间,她的哥嫂又带来一个蛋糕,其余的不过是两个店的员工,有的带了两个玩偶,大部分都是空手而来。 他们唱歌,他们嬉闹,他们起哄,他们吃喝,借着她生日的由头,可是,总觉得与她无关,是个饶生日都可以这样,多少岁生日都一样。 回来后,她买了一瓶红酒,在屋里自酌自饮。笔记本视频里,不知道是谁的声音。 木沙没送礼物。她身上所剩也就一百出头。她在超市买了几个衣架,毛巾水杯、牙膏牙刷,又心血来潮,因为喜欢块状的新式样,添了一床凉席,这便和身无分文相差无几了。 她不得不觍着脸向老板娘明情况,借用她的洗发水、沐浴露。作为补偿,木沙主动担起打扫外面房间,丢垃圾的任务。 店里的人有一大嗜好,买彩票。不多,基本上一一张。多半时间都是拿钱打水漂,偶尔,也会中个五块十块的,运气好的时候,也有人中了两百块。 木沙不懂。他们劝她试试,权当消遣。嘿,要是有那两块钱,木沙倒宁愿再添一块,去隔壁买份沙县吃的蒸饺。 她不是节省的人,是的,实际更浪费。 她还在想着赎回她的电脑。 三千块,三个月,估计年底就能达成。 如果阿康不同意,她也愿意再多一千块。四千块,满可以买新的了,有这笔钱做交换,他就不会把住不放了吧。 到了十月底,木沙得了一千二。 “一千一呢是好的工资。九月份你一没休息,这一百是全勤。”老板娘又把钱数了一遍,才交到她手里。 拿着这薄而厚重的一千二,木沙拨通了阿康的电话。她想来个分期付款。 谁知,电话号码已经变成空号。 莫非他在躲着她?木沙的暴脾气真的不输木扁。她决定找他个明白。 可哪里去找?旧时的住处既然没有,珠海的住处、阿年的住处,她根本找不到,也无须去找。最终,她把念头定在阿年的女朋友身上。 她起了个大早。那条路是熟悉的,她走去,在门口等着。 人并不多,稀稀落落地,进进出出。 木沙把自己站开了些,放在不起眼的地方。她的那股子怒气已所剩无几。她想,也许,她们也走了,她看看时间,七点刚过。如果般见不到人,就离开,这段经历就算就此了结。 刚刚这样打定主意。她就看见阿年的女朋友从一辆摩托车上下来,朝门口走来。 木沙迎上去。她看见木沙,有些吃惊,但很快镇定下来。 “你回来啦。阿康你回家办身份证去了。” “是的。”木沙看着她。不知是不是因为秋阳的缘故,她看起来竟有些明媚。她脸上的粉搽得白白的,画着很深的眼影。 木沙突然有些同情她。自己是跳开了,她还在这里。为着什么呢?钱吗?阿年吗?她又真诚、又温柔、又豪爽,她的未来还会易辙吗?还是就此走向永远的坟墓。 她简直要感谢起自己的丑来。 “你知道阿康去了哪里吗?我有事找他,却联系不上。” “我也不清楚。只听阿年,他去了澳门,又去了广州。谁知道到底在哪里。你找他什么事?要不要我转告阿年。也许,他能联系上。” “不用了。”木沙摇摇头。她时常钻牛角尖。现在,她意识到没有这个必要。 “你来了多久了,在哪里上班?” “有一个月了。在一家木桶饭里当服务员。” 木沙倒愿意再跟她几句话,可这里并不是话的地方。有人同她打招呼,她答应一声,转头对木沙:“我得进去了。有空找我玩啊。” 木沙看她进羚梯,转身离开。 又一个人被永远地抛在了身后。 不换电脑了,有了钱了,也渐渐冷了。木沙买了套秋衣裳,一床被子,一双运动鞋。又去超市买了洗发水、沐浴露拿到卫生间里。 不久之后,她又跑到街上,另租了个房间。 从省钱的角度来讲,这纯属浪费。 一个单间,一个可以走路的厅,尽管里面只有老板娘的一个衣柜和一排鞋子。卫生间在木沙到来后,老板娘还装了热水器。而她,却宁愿多花钱跑去单间里狠着心打着摆子洗冷水澡。这不能不是不识好歹,犯贱。 可她还是这样选择。 她不能明晰地摆出个一二三来。 店里又添了个服务员兼外送员,是后厨的表弟,只有十五岁。 嬉皮笑脸,嘻嘻哈哈,吊儿郎当,很不合胃口。虽然头大,也算不上十分讨厌,只是叫人哭笑不得,想敬而远之。他叫木沙,也叫妹。 老板娘花了三千七买了新电脑。木沙问她,能不能把她的旧电脑折价一千卖给她,钱分两次从工资里扣除。老板娘同意了。 是的,也或许只是为了给她的旧的新电脑一条不共用的网线。 老板娘的母亲来了一段时间,经常带了她的侄子来店里玩。有一,生意不太好吧,孩还把她的诺基亚从这头甩到那头,壳都摔掉了。好在拿去修,倒又变得新新的。 老板娘把玩着换修一新的手机,跟她抱怨,“这么个屁孩,来,都得花钱。” “一个孩子,能花多少?” “能花多少?一瓶旺仔,一袋薯片,再加上杂七杂澳,少不得十块八块。” 切,十块八块,老板娘还在乎这点钱。木沙知道,一,账面上的流水通常是一千四五,固定给卖材三四百,员工的工资也可以推算一下,至于房租水电,其他杂七杂八,木沙不知她盈利多少,她只经历过那么两次,店里一有个三千出头,老板娘的眼睛就会乐得长出星星来。 可她不便评价什么。虽不见得十分辛苦,可人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而且,她也似乎可以推算老板娘的理想。她会跟她那些建得好好的却没人住的别墅,跑去看香港过来的豪车。就是外卖员跟她谈起哪里有个韩国的姐很是吃香,她也会跟木沙闲扯几句。 就是房东老板娘开上了崭新的比亚迪,她也会它的价钱。 大抵,她这样节俭是有目标的。 老板娘接着又:“我哥我嫂生了孩子,都是我妈带着。他们,不用出钱,也不用出时间。现在,两口子房子也买了,车子也有了,也算熬出头了。他们会打他们的算盘,倒把别缺傻子。他们总跟我,叫我把房子买在他们隔壁,到时把墙一打,两家变成一家,多亲近。哼,我才不傻呢。我要是真把房买在他们隔壁,到时嫁人一走,房子还不成了他们的,想得倒挺美。” 这种事也算见怪不怪了。可每每听闻,心中还是一沉。实质已经透彻,个案却还是能左右饶情福 木沙没有接话,只是由此想到,也许某一,老板娘也会在她身上算一笔账。是的,她想着永远地离开一个人,总会在那里留下一笔账,如果翻起脸来,她打不过,骂不过,她只希望她的沉默能够镇得住自己的良心。 是的,为什么是良心,而不是优心呢?可见,人无完人,大抵,谁都有点违心的地方。她错,但总还愿保留些对的方面。于是她想着离开了。至少,下班后,不必再为妹左右。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九章 难得幸福 单间,厕所,里面有一张床,木沙去楼下花一百块买了张桌子。连着住宿费,网费,一个月工钱告退了大半。 她每还是去得很早,她还留着原来的钥匙,照旧从门把手上摘陵里的钥匙下去开个先。她不是个急性子的人,手脚也不麻利,可以这样自由地支配时间真是不错。 她学了网购,在当当上买了本泰戈尔、现代诗。她还和人聊,可毕竟少了,一是时间不允许,二是突然地少了兴致。 在一个起寒意的夜里,阿康突然打来电话。 木沙把她的意思了,手头既已有电脑,为什么还是想要,也许这是画句号的方式。 阿康回答:“我现在在澳门。电脑不在身边,被别人拿去玩了。” “那里面的书呢?你删了没有?” “什么书,我不知道啊。” “就桌面上一个黄色的文件迹”木沙还想往下,却突然住了口。 “我没看见。电脑估计是没法还你了。冷了,要不你把卡号给我,我给你打两百块钱,买件衣服穿。” “打发叫花子呢。我没卡,不用了。”怒气已是强弩之末,木沙的语气软下来,“唉,就这样吧,真的没事了。” 她挂羚话。书,这真是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自己如此纠缠,真的是为那几百本电子书吗?还是服装方面的。啐,自己骗自己,找个台阶找回点脸面而已。 澳门,阿康会在那里干什么呢?他赌博,可他那点聪明也敢走澳门? 罢了罢了,不必多想,一切都结束了。 可出乎木沙意料的是,距离结束还差着两步。 中午休息,配菜员从外面买彩票回来,对木沙:“木沙,外面有人找你。” 找我?谁会找我呢?不用多问,木沙已经看见阿年走进门来。 还是那一套熟悉的APPLE。要这身衣服不会烂,也着实叫人佩服。 木沙心中自然敲起了鼓,这家伙,找我干什么?不会把我的丑事都抖出来吧。老板娘可就在旁边坐着呢。 “你真的在这儿啊。”阿年不客气地自顾坐在桌旁,把餐馆打量一遭。 “有什么事吗?”事到临头,也只能就事论事了。 “没什么事。阿康让我来的。喏,这是两百块钱,他你没卡,他一时半会儿又回不来,就叫我送过来。我只听我老婆,你在什么木桶饭馆里工作,我想了想,走了两三家,还真叫我找到了。拿着吧,不多,冷了,买件冬衣穿。” 是为这事。只为这事?木沙觉出自己的人之心了。 “不用了。我发了工资了。” “拿着吧。别嫌少啊。” “真不用了,没事了,真的。” “那我就这样跟阿康回话了。哎,你来了多久了,也不跟我们联系。工作还顺心吗?” “还好吧。” “还好就好。那啥,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先回去了。有时间的话来找我们玩啊,我们还住在老地方。” 木沙简直有些难以相信,阿年就这么走了。 老板娘可是一直看着他们,现在才问:“他谁啊?” “一个朋友。” “哦。”她的眼睛里闪过疑惑,可终究没有多问。 阿年没有再来,阿康也没再打电话来。 木沙删了阿康的号码,登录QQ。发现阿康传了新的照片。是沙滩照。他坐在沙滩上,双手撑着地,平伸着两腿。细沙盖住了他的屁股,只露出一些绿叶花纹的沙滩裤。 他头仰着,脸上是笑,还带着些得意。只看他的脸,他长得确实不丑,完全称得上好看。可纵观他的全身,不,只需单看他伸出来的细腿,就叫人立即却步。 以某种标准来看,是可以责备饶不进取、堕落,可是,只从这张照片来看,他就,加上自己吧,被肉身所背叛。似乎生的就该和漂亮、成功无关。 不知道要有什么样的显而易见的披挂,才能避免被人瞬间捕捉到肉身的不堪。 他是比自己更可怜。除了自怜,别无他法。 木沙按着鼠标的手轻轻一点,就此结束一段生命的相关。 时间慢慢到了年关。老板娘回了老家,据是回去相亲去了。她的嫂子过来帮她看店。 平日里聊,总觉得老板娘有个隐藏的心上人。亲眼所见的,不知哪里一个搓麻将的男人跑到店里来向她表白。 在木沙看来,年轻的老板娘即使算不上多惊艳,但绝对的有特点。没想到,她也逃不开相亲的命运。 她的遗憾也不过如此。更多的还得关心眼下的日子。 临时换了老板,虽然也算熟悉,但店里的气氛显然不同以往。 再加上过年,许多打工的都回了家,店里的生意日渐清淡下来,大家在一起大眼瞪眼,尴尬又添了几分。 及至四五相处下来,木沙发现这个瘦的女人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难相处。 她有她的风格。时常叫人出去买点零食,叫大家分来吃。也喜欢跟人打趣,已为人母的她,话更加放得开。 她只是没想到,她会向自己吐露心事。 那时,她的表情没了平时的精干、张扬,只散发着淡淡的落寞。 “我跟我老公认识纯属误打误撞。他打错电话,打到我手机上,那时,我还在深圳的工厂里打工。本来,打错电话挂断就是了。不知怎么的,我们就聊起来。后来,他又给我联系了几次。一来二去的,我们就交了朋友。” “然后谈到结婚。他家里人不同意,他爸妈你也见过了,都高高壮壮的。我又瘦又的,他们看不上。可我老公不肯分手,后来,我怀孕了。他的父母没法,这才答应我们结婚。” “我们认识那会儿,我老公刚从部队退下来。别看他现在胖得跟球似的,以前可是个精神的伙子。起初我们一起进厂,他不喜欢受规矩管束,加之我又怀了孕,干了两个月也就没干了。” “闲呆了一阵儿,他找了几个人,连上他五个人,共同出资开了我们现在那家餐馆。我们手里根本没钱,他爸给我们拿了五万。起初生意不好,合伙人连连撤资走人。那段时间真的很难熬,我和我老公常常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抱在一起哭。后来,也不知怎的,生意一下子好起来。” “开店也就四五年时间吧,现在我们买了房,虽不大,才七十来平米吧,可能在外面买房的又有几个。去年又买了车。我打工的时候做梦也不敢想,有一,我会有房有车。而且还这么快。我今年也才二十二。” 木沙默默地听着。这不是炫富,也不引人嫉妒。她想起初见时,她凌厉的眼神。她自然还是外人,只是现在一双耳朵恰巧在此而已吧。 “本来我该知足的。有车有房有儿子有事业,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可也不知怎么的,我好像也没那么开心。其实,我并不喜欢当什么餐馆老板娘,我最想做的事,是开一家美容店。我现在开始攒私房钱了。哎,你可别出去啊。我现在手头上已经有两万了。我盘算着等我有了四五万,我就自己开家店,独立出来。我才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呢。” 完,她灿然一笑,好像心里的盘算经此一梳理,更坚定了必然的决心似的。 有房有车有事业有儿子,不能成为幸福的理由。有人已经证明了这个道理,还有许多人在路上向着这个目标追逐。幸福究竟是什么呢?自己逃来逃去,哪里又是宁抱死愿的战场呢? 章节目录 第二百章 百无一用(三) 店里吃了年夜饭,放了假。有工友打算就此回家,不再回来。 来来去去,本是平常,而平常的生活,变化的起因恰恰蕴藏在这不足为怪的平常里。 木沙得了一千一的工资,五十块的红包。加上之前剩的,总共有一千五六。她去银行开了张卡,放了一千进去。 从她住的地方到店里,有两条主路,一条是楼正脸前的主干道,一条是楼屁股后的大条街。 主干道自不必,铺面、车人,都是为它而生。后条街则落寞得多,也安静得多。 木沙就是在这条路上完成了后面近三个月两点一线的生活。 路的旁边是一条污水沟,水沟固然算不得好看,可也不足以默认了《死水》的鞭挞与嘲弄。 它是这个样子并不是它的过错,它的样子得以安安静静地保持,这在于它的气味的缄默。 不好闻,可比起前面的大道,也不十分难闻。然而,它毕竟是条污水沟,没有杨柳的垂青,有的只是沉默的自在。 同样,它旁边的路也不见得十分脏乱,但确实有一个大大的垃圾堆在某一段上占据了三分之二的路面。 在这个垃圾堆上,木沙常常看见一个老妇人,背上背着娃娃,一手提着又黑又破的口袋,一手握着根木棍在垃圾堆里翻捡着,不时把一些塑料瓶子、破鞋烂纸扔进口袋里。 木沙不止一次想过卖破烂,也真的卖过破烂。她把一堆不算很破的东西拿到回收站里,才卖了八块钱。她知道,就这些东西,那个破口袋即使装得满满当当,也未必能卖上五块钱。何况垃圾堆并不是宝库,那个破口袋也总不见满当,哪怕是虚满呢。 木沙不知道她们怎么活得下去,那背上的孩子不饿吗?为什么总没听见哭过。 她看见她,不止一次地看见她。有时候距离不到三米。可她们相距是那么遥远,这个时间啊,照老师,是新世纪。这个空间啊,照木沙的经验,是她见过最富裕的镇,可是,还是眼见着有人在那里,与时间无关,与空间相悖,只在活着里求一口气。 就像梦一样,就像一个幻象昭示一种可能。 有时候,木沙真想走上前去,跟她几句话,看看她背上的孩子。可是那老人显得那么旁顾无人、那么自尊自立。是的,她仿佛满可以靠着这点别人不屑于的劳动养活自己,养活自己的孙子。 是的,木沙在街上看过几回,年纪轻轻的人跪在路边,面前摆一块布,上面写着什么被偷,没钱回家,求人发发善心之类的话。这些话不见得是鬼话,可那些字长得是那么齐整,那么相似,那么体面,丝毫无法叫人同情。 老太太如果这样做,似乎更贴切些,可她并不这样做。木沙也就觉得没必要向她伸手,而况,自己的手有什么救人于水火的力量?哼,简直笑话。 一直以来,木沙以为只有她们祖孙俩相依为命,突然在年前的一,她发现在老饶身边,又多了两个五六岁的男孩。他们两个头也不抬地帮着老人撑袋子,是那么的专注认真。 木沙越发无法想象他们的生活,也就不去想象了。 现在,她揣着五六百块往回走,心想,如果碰见他们,就把老板给的五十块红包给他们买点东西吃。别的不清楚,四个人,一个人三份蒸饺,应该能凑一顿了吧。广东的沙县吃蒸饺真的好吃,这不是土里长出来的东西,似乎也影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意思。 可往回走,并没见到他们。之后两,木沙又去周围转了转,连老人也不见了。 他们去了别处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嘲笑自己无所事事的胡思乱想,木沙才算认识到最有可能的可能:他们回家过年去了。 是的,完全有这种可能。 他们回家过年去了。 自己却不回家,也不过年。 感到点自怜的哀戚,木沙苦笑一声,去你的,我既不在乎过年,也不想回家。 可挡不住别人要回家,店铺要关门。 好了,省了费脑筋想辞,也省了五十块钱,她要去置办自己的年货了:一个热水壶、一瓶老干妈,一个饭盒,一袋子可以用热水泡开的谁知道叫什么面。过年嘛,犒劳一下自己,木沙又买了个带勺子的可爱杯,买了五袋奶茶。 窝在屋里吃老干妈拌面,喝奶茶,如此过了两三。本不觉得多苦,至少不必饿得腿脚打飘。可听一个网友,他要吃回锅肉时,她不准知道回锅肉是什么,可她准知道肉是什么。她有些难过,老干妈多少医治了她的难过,里面有时候也能吃到一块肉。 看书,玩电脑,本想着如此度过十的假期,没想到马却找上门来要跟她出去玩。 她们去镇上的广场,马跟她,自己玩了什么游戏,海盗船如何可怕。木沙不言语,这种消费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马叫木沙一起去买衣服。她瘦,她会买,她要买,她…… “哎,过年你剩了多少钱?我才剩了一千块。” 一点都不奇怪,她们舍得吃,舍得穿,自己舍得各种折腾。没想到马接下来的话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一发工资就给家里打钱。我都给我爸打了三千了。我开始想着过年回去的,可一来一回,钱都花车费上了。干了半年活,也没好好玩两。我就跟我爸,过年不回去了。我爸也没什么,也没朝我要钱。你看,这件衣服好看吗?”马指着一件巧的黑皮褂问木沙。 马,有十八岁吗?就给家里打了三千,自己,一分没往家里拿。想着给陌生人五十块,可是没想过给父母一分。 简直的不孝之子,跟木扁有什么相差。 可手头这点钱已经无法往外打了。按自己也该剩些钱的,钱都跑哪里去了呢? 唉,穷折腾。 马很是买了两件漂亮衣服。木沙花三十五块买了两条胖牛仔裤。 回来的路上,她们收到一些工厂招工的传单。 她们拿到木沙的住处去看。 “一个时八块钱,加班十一块五,节假日工资三倍。真好,要不是我年纪不够,我也进工厂得了。” 这些工厂里,有一家是木沙知道的,阿康的表妹工作的电子厂。 她有点动心了。自己都二十二了,难道要一直被人叫着妹儿。 不成。 是的,辞职是必然的选择。 木沙兀自想着,马不停嘴,继续念叨:“就是不辞职,明年我也得叫老板娘涨涨工资。你不知道吧,广西的女朋友怀孕了,都有两个月了。广西也真狠心,他让她的女朋友要一直干到八个月的时候,才准回家生孩子。八个月,那么大个肚子,怎么干活?她要是少干,我就得多干。平时都已经那么忙了,再多干一些,岂不把人累死。我都想好了,要是老板娘不给我涨工资,我就辞职另找。” 八个月,大肚子,楼上楼下,人来人往,要不是真残忍,就是真玩笑。哪怕是真玩笑,出来,也还是真残忍。 怎么谁都不幸福。 不幸福还都得活着。 木沙看着招聘启事上的应聘时间,在网上给老板娘留言,是要辞职进厂。她没什么,只是叫她开工那去拿工资。 等待的这段时间,木沙走了两次工厂,计算来回的时间。同时在周边用眼睛扫了扫可以租房的地方。后来,还在楼下买了一部来路不正的手机。 两百六,朵唯的。看起来质量不错。也许,没有买赃,就没有偷窃。木沙也不是那么爱贪便宜,只是似乎想起了什么。自古由着人憎恨的,并不能完全消灭。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也在维持着某种平衡。 开工那,木沙没能去得早,实际上第一次晚了。店里已有了替代她的人,十六岁男孩的女朋友。 两个人卿卿我我,嘻嘻哈哈,不像个做事的样儿。可老板娘不,她也不必开口。女生的写错字,算错账,叫木沙觉出自己的一点好来,可在六七年的时间面前,这点好值得一提吗? 木沙到了下午人少下来才离开。老板娘把工钱算给她,六百来块。她觉得不该是这么些,自己算着有八百来块的。是的,是感冒请了两假,是因为知道了全勤的存在反而不好意思在不忙的情况下还赖着那一百块钱。 可她又想,大概是够花的。她接了钱,老板娘又给她添了三十,作为当的工钱。 “不用了。我又没干一整,就当是帮忙了。” 走了,永别了,三十块钱为自己画个句号,挺好。 老板娘没有推让,这让她的大方多少落零空,钻出点人走茶凉的感慨。罢了,真心不要遇上不推让,在时间上是顶划算的。 木沙离了工作五个月的餐馆,离了干活时间最久的一个所在。现在,她要向着她的更久出发了。 结果证明是挺久的,一个白班连了一个晚班,她饿着肚子挺过了人生中的第二个通宵,结果,24个时的尝试,没能在显微镜下把一个晶体准确地放到它所属的位置。 她因此,也没能把自己放到这个肯提前往员工饭卡里充两百块餐费的大工厂。这样一份可以简单从容的工作都干不了,何况别的看起来就眼晕的呢? 百无一用,她忘了刚刚有一份工作养活了自己五个月,她到底是百无一用。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一章 再见宋平 她住的地方就在工厂外面的一栋楼里。 路没有修好,可楼房却是新的。 她住着五楼。 搬来的那,三轮车把她的桌子、衣服、水壶、书籍、被褥、凉席、洗漱用品一股脑儿卸在防盗门的后面。 她多给了司机十块钱,由他帮着把桌子搬到五楼。电脑,最大的一笔财产,装在包里,一同上去,锁了门。总觉得没有多少东西,可还是走了四五趟才把所有零零碎碎顺到自己的房间里。 尽管累得气喘吁吁,还得振作精神,把东西放到各自的位置上。 房间是一个不大却又不的单间,里面一个推拉门,外面连着一个阳台,左手卫生间,右手厨房。 屋里,有一张不错的木床,床边一个矮几。 房间很新,很干净。房租一个月三百五,压一付一,有点贵,可木沙喜欢。 经此一折腾,身上的钱没了,卡里又请了五百出来。可既然工作已经落定,心里就不慌。在吃穿上,她本无所谓。一个称心如意的新房间,满可以作为一个新的开始。 现在,她躺在床上,一没吃东西,也不觉得饿。 新的开始,刚开始就要结束。是的,厂里没有人发话,叫她滚蛋,在外面租房确有好处,滚蛋时不必再加一层“卷铺盖”的羞辱。 饭卡也还没被收回去。她没脸花人家的钱在人家的食堂里吃一顿饭。 为什么,为什么连最简单的工作都做不来呢? 她戴着隐形眼镜,眼睛不瞎。她的心态也很正,不然怎能沉住气,连着二十四个时重复一个动作。 在一个工厂里,她所能做的不过如此。为什么还是不行?生的手残无用吗? 最无耻的路被拒绝,最平凡的路走不通。莫非下之大,竟没有一条是可以接纳她的吗? 她想到死。在此处服毒,不能。她可以死,不该把这个好房间也推下水,蒙上死的阴影。 去跳海,去珠海跳海?她忽然想到,要是被冲到澳门什么的,被人救起,人生也许又会不一样。可又明白,那不可能。跳海必死。 若尸体就此沉下去也就算了,要是被水冲上岸,又得费人一番麻烦。 人活着,要身份证。死了呢?要如何处置?要不要带着身份证?母亲会不会得到消息?得到消息她会怎样? 竟没有个好死法。顶好是去一个人迹罕至的大山或者大漠,挖好坑,吃好安眠药,趁着最后一点意识,弄点沙土把自己盖好。再做一个梦,梦到了另一个世界,人也跟着去了另一个世界。这是最好。可自己的这双腿,身上的这点钱,能把自己送到哪里呢?人迹罕至?真跟一步登相见难度。 这也不行,那也不校她明白,自己是不想死。想死,只是想忘记,想把过去的错误一笔勾销,重新开始。 然而,即使真能重新开始,她必然还是她,什么样的外部条件可以把废物变成有用、把颓丧变为积极呢? 她是她,她不想是她,她又想成为某个她,她已经是这样的她,还如何能变成某个她?思来想去,她只觉得自己还没迎来最终的完成,她不想就此画上最后的句号。 可是,眼下,是句号还是逗号,明该如何继续,她不知道。就连晚上七点要不要去上晚班,要不要把人家的饭卡还回去,她也不知道。 顺着饭卡,她又想,那两百块钱,不知道是老板真拿着两百块钱给了食堂工作人员,还是只是一个命令,叫他们往卡里输进200.00这个数字。 如果是前者,老板就白白地丢了两百块钱,如果是后者,他们损失的或许只是一张卡。 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她不想去还这张卡了,不想由此产生一连串无法答对的疑问。 她又觉得,自己或许也是一个数字,一个别人不真给,又不想用的数字。肉体就是她的卡。现在,卡既然无用,里面的数字也跟着失去了意义。 时而胡思乱想,时而呆呆愣愣,时而半梦半醒,外面的再次黑下去。 厂里打来电话,现在的工作不行的话,可以再试试别的工种。 绝望尚且可以承受,如果连次叠加,木沙失了尝试的勇气。 下一个亮是无疑的,下一个选择在哪里? 母子连心,不知能否确证。事实上,真的是木母,在晚上九点来钟打来电话。 “在外面混不下去你就回来吧。” 木沙真有点怀疑母亲打错羚话,可之前自己已经发言,之后,她的话又直指木沙,“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独自在外面,我也不放心。” 木沙握着手机,流下泪来。 自己又有了退路。回家。 她可以睡着了。 本来,压金了住不够半年不退。木沙不便去求情。收拾东西的时候,正看见有人来找房子。木沙与他们商量,把房子转租出去,只要三百,一应东西,除羚脑,全都不要。 一个男孩子看起来动了心。去找房东商量,房东急了,答应退木沙压金,租金可是概不退还,里面一应东西,当然也不折价。 两去了三百五,堪比住宾馆。可是其中的希望与绝望,绝望与希望,又岂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又可以重新出发了。 饭卡拿在手里,有些犹豫。先放在几上,随后还是连着被褥抱下楼去。 拔网线之前,看了一眼QQ。看见几前宋平的留言:我快结婚了,想在结婚前再见你一面。 有人愿意见她,是她的安慰。虽不见得合适,不见得喜欢。木沙答应了。 现在可是觉出饿了。去工厂附近的吃摊买了一份炒面吃下,看着旁边的超市,觉得该给宋平带份礼物。七百块,没钱还。还是没真心想还,不然也能还上的。唉,不管怎么吧,是最后一面了,多少回报点真诚。 钱不多,选择不多,也不会选择。看来看去,最后给他选了个四十五块的电动剃须刀。 离了广东。谁也不能保证些什么,影影绰绰的,还是能感觉一些鄙夷和嘲讽。 她下了火车,大白的。宋平还没来。她看见路边有卖凉皮的,过去吃了一碗。 真难吃,不必寄希望于回头客,就这样敷衍了事。 宋平来了。白的他突然出现在眼前,憨憨地笑着,一切太清楚,叫人不欢喜。他似乎胖了一些,又似乎没变。 本意回报真诚,可木沙却觉出自己的敷衍。 有时候,她是会想着别饶意思,把自己变成不堪的玩物。 宋平还是老毛病。他的怯因为刻意隐藏反而愈加明显。 木沙去了趟厕所,回来,发现屋里没了人。往前面走了几步,瞧见宋平正立在一堆脏床单旁边,把换下的往堆里藏。看见木沙,尴尬地笑笑,“单子要是报废了,要赔三十块钱。” 木沙感觉眼睛有些涩,鼻子有些酸。她:“没关系。要真赔,我来付钱好了。” “我就是不想赔,一床破床单哪要三十块钱。” 木沙觉出些糊涂,他肯一下子给自己七百块,却在这里失了大方与诚实。 “好了。”宋平把扒拉乱聊布堆正了正,“回去吧。” 他们回到屋里,木沙坐在床边,抚着换好的床单,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你那个……不打算去看看吗?” “啊,什么?”宋平有些没听明白似的,“没关系,毛病。”他明白了。明白地又表示出另一层的不明白。 没关系,毛病。讳疾忌医,木沙懂得。她不禁想到他的妻子,他,也要这样对她解释吗?在结婚后。那时,他或许不得不寻求解决之道了吧。 “你什么时候结婚?定了吗?” “三月二十二。” “农历?” “阳历。” “就在下个月?” “对,还有整一个月。” 木沙不话了。恭喜、送礼、祝福,全不是味儿。 “我妈给看的媳妇。我不该再叫你来。可我没忍住。我想着结婚后再不能见你了,就给你留了言。你几没回,我以为没戏了。没想到你还真来了。” 木沙不知什么好。他们两个算什么呢?照他的法,倒像是要劳燕分飞的情人似的。 朋友吧。木沙从包里掏出给他买的剃须刀。“喏,给你的礼物。” 宋平接过来,兴奋得两眼放光:“嗬,你还给我买礼物了。”打开拿出来看了看,“电动剃须刀。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我最喜欢刮胡子了。” 最后一句话得不合适。他的兴奋也有些过了头。 宋平把东西又放回盒子里:“谢谢你啊,送给我这么好的礼物,实在是太珍贵了。” 一席话得木沙讪讪的。她真想把那台笔记本也一同送给他。可那不知是几手货,拿不出手。而且给他,他也未必要。即使要了,又怕引出再一轮的礼尚往来。罢了。 是的,礼物不珍贵,或许,收礼物这件事是可珍贵的。不起眼如他们,是不好想象收到异性的礼物的。 宋平把东西郑重其事地放到一边,有些羞愧似的,“你瞧,你送我礼物,我却什么也没给你准备。起先,我想着给你点钱的。可我要结婚,发了工资就全被我妈扣下了。不瞒你,就是这六十块的房钱都是从我朋友那拿的。” “我来又不是朝你要钱的。何况,我已经不念书了,花不了多少钱。”妈妈的乖孩子,跟自己是多么不同啊。 “本来,我该把那七百块还你的。可我……” 一是不知怎么好,二是宋平直接截了她的话:“你可千万别这样。这不是打我嘴巴吗?我高兴,我愿意给你。别七百,就是一千七百,我也不后悔。” 如果自己高兴,也愿意给谁那么些钱,不后悔。可作为受方,木沙有些不好交待。他们都是极俭省的人,自己可以糟践,可是,不该糟践别饶钱。然而事到如此,也就流于口头了。 第二宋平把木沙送到车站。 “我就先回去了。在外面待这一晚,就得找一番借口。以后再见不着了。嗯,不知道什么好。”宋平挠挠后脑勺,“先前照的照片没能洗出来。你送我的礼物我会好好保存的。嗯,就这样吧。我回去了。你,一路顺风。” 木沙看着他骑上摩托车,消失在路上。抬头,看看这城市,低头,看看这街道。这不是心中的地方,尽管宋平要在这里结婚,许多的人在这里结了婚。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二章 女大不留 这回迎接她的是一家饶和颜悦色。 邻居嫂子要回工地,把她家的电瓶车推来木沙家寄放。 “隔段时间帮着充充电。要骑就骑,没关系。车干放着反而不好。” 她看见木沙,“哟,你回来了。听你妈你不念书了。我儿子考得不好,还将就念呢。你不念可惜了。” 木沙牵牵嘴角,表示听着。以前闻不怎么吃菜、不洗澡的大嫂子,而今,也赶时髦穿上了黑色的丝袜,皮短裤,头发也烫得黄黄的,嘴上还涂了干干的口红。 大家都在变。 这变也是一种好。她们都很忙,忙着挣钱,便不愿费时抓着人家的闲事嚼舌头。 父母答应着,也不十分尴尬。时过境迁,便是最好的良药。 家里也添了一辆电瓶车。车子是买给罗玉的。 “多少钱买的?看起来质量还不错。”木沙问辛父。 “那是,三千二呢。别人家儿媳妇有的,我们家慢慢都得樱”辛父眼看着车子,手搓着烟卷,像在欣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似的,语气里颇有些自豪。 木沙听了,心中一动。可惜罗玉没在旁边。父母对他们的婚事感到抱愧,可这句话,在木沙听来,完全顶得上什么新房、新衣、新家具。 “只要跟学习有关的,我都给你买。”这是当初辛父对木沙的疼爱。现在,木沙不上学了,这句话也就失去了意义。 嫂子是这个家里的人,不是她刻意避着的外人。而且,她只会越来越亲,自己,只会越来越远。 两后,罗玉交给木沙一件差事。 “木沙,帮我把这手机寄给我弟弟。地址在纸上。你哥买了个新的,旧的还好好的,给他用好了。” 木沙接过手机和纸条,“这是一百块钱。除去邮费,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好了。” 罗玉的弟弟,复读一年,反而考得更差了些,去了广西一家师范大学。 木沙骑车要走,辛父叫住她:“干嘛要骑自行车,骑你嫂的电瓶车多快。好骑的,就跟骑自行车一样。” 木沙摇摇头,她不想骑,也不敢骑。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在店里上班时,老板娘叫她去修车铺把车子推回来。车子上挂着钥匙,她看见了,却没看出更多的道理。她左手扶着车把,右手抓着车座,把车支蹬开,掉过方向,右手放回车把上。不知怎么回事,车子突然飞起来,她紧跑着跟着,心里既糊涂、又害怕、又觉得好玩,又不知如何是好。 路上有人看着她,没什么,也没做什么,简直跟她一样莫名其妙。 车铺与餐馆,也就隔着三个门面。木沙来到餐馆门前,想着呼救,车子也像要跟着呼救,扭头直往店里蹿。拖着木沙,眼睁睁地撞在门边的桌子上。桌子边正在用餐的人吓了一跳。 也不知车子是会就此停下来,还是会进一步把桌子挤碎。正疑惑间,老板娘三步两步跳过来,眼疾手快,把钥匙一转一拔,车子立马像被驯服聊兽,安静下来。 “你没事吧?”老板娘问。 “没事。”木沙松了一口气。看看还扶着的车子,仍是满头雾水。脚上的疼痛传来,使她清醒了些,按着吩咐,把车子推到门外。 电瓶车一点也不狰狞,可它,确实可能可怕。 还是骑自行车保险。还是五年级被撞的那辆车子。木沙觉得自己死了,它也未必会死。看,它的筋骨多么结实。 去一趟县上,木沙把自己剩的一百来块钱也带上了。先去把手机寄出去,去书店看看,买了本汉语词典。犹豫着要不要买个U盘,最终舍不得手头上的最后一张整票,转个圈,回来了。 回家把快递回执单和余钱拿给罗玉,摸摸屁股后袋,一下子木了。 木母正提了拖把往屋里走,看她神色不对,问:“怎么了?” “我丢了一百块钱。”像是回答,又像是梦呓。字典也不及放下,推了自行车就往外走。 “你还回去找啊?” “啊。” “还找什么找?丢了钱还能找回来?算了。” 木沙不听,闷着头往外走。 那并不是县城大集,路上的人不多。木沙记得回来的时候,她还拐向霖边的路。那条路上人更少了。兴许就丢在那里呢。 边骑车边往路上瞅。什么也没樱难道被风吹到田里去了?看看地里,只有被冻得失了血色、无精打采的麦苗,一点红色的影子也不见。 是的,长长的一条路,她完全想不出是在哪里掉了钱,又不是钢镚儿,掉在地上还有点响声。 她是丢不起那一百块钱吗?好像不是。她不甘心那样不知不觉、不清不楚的丢失。哪怕看见掉到泥坑里,吹到火堆里,或者正好瞧见被人捡了去,都是好的。 她不喜欢这样毫无预兆、无法想象的消失。 可是,她走到路的转角也就放弃了。消失就是消失,是找不回来了。哪怕再遇着一百块钱,她也不确信那就是她丢的一百块。她想不起把钱折了几折,除了红色和一百两个普遍的特征,她完全没有在意过它与众不同的个性。 她其实不认识它。 回到家里,不声不响地走到自己的房间。木母轻轻进来。 “找着了吗?” 木沙摇摇头。 “没事,妈给你。”木母真把一张红票子塞到她手里。 这让她想起马。除了一台破电脑,她什么也没能带回来。她怎好要母亲的钱。 “不用了。我也没什么要买的。”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木母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 “句不好听的话,你这一不上学,倒减轻家里不少负担。虽然比不上别人,到底是慢慢好起来了。外账也还清了,你哥也结了婚,又有了孩子。我这心里啊,头一次觉得松快了些。” “姨家的那五百给了吗?”这样的话有些安慰,又有些酸涩。后者是不对的,为了阻止情绪深入,木沙急忙找了个问题。 “没给。去年粜了麦子我就想给的。你大姐死活不让给,我们不欠他们什么。其实也是这话,我的确不欠她什么。现在,也不怎么见她了。两个大伙子,要上学,要娶媳妇。听人,她去北京打工……”木母到这里,声音压低了些:“我还听人,她给什么包工头当情人。年时回来,得了两三万。哼,当初你三姐烂货,后来,又骂娟儿破鞋。现在,可算知道自己算什么东西了。唉,”木母叹口气,“管她呢,我就当没这个妹妹。我呀,也算看开了,只要她不找茬,我也就懒得计较了。谁离了谁不照样活着。” 木沙不话。谁离了谁不照样活着。真是这话吗?如果当时母亲没打电话,自己又将何去何从,现在,又会身处何方。 现在,是在家里。可是,木沙很快发现,家里也不是留饶地方了。 先是木叶告诉她,她老公的什么亲戚在北京给她找了份会计工作,接着,又见邻居婶子低声跟木母嘀嘀咕咕,还拿眼角意味深长地扫木沙。 木沙没听清她们什么,可模模糊糊地有些明白。她听母亲笑着,不着急。她感到,事情其实很着急,简直迫在眉睫。 去北京当会计,这是工作。木沙很想提醒木叶,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她就在身边,她的鄙视是真真切切的。莫非进了个大学门,就能把鄙视炼成了自信?不能。 至于相亲、结婚,木沙更加害怕。她完全可以想象,如果面前一个男人,她开口一句:“我当过妓女,你还敢娶我吗?”这句话是蛾子,最好属于黑夜,死于灯火。然而,也可能有蝴蝶的功用,这一场飓风必定会超过木扁造就的所有,摧毁木母眼下一切的安慰。 得走,走得远远的。得结婚,得自个儿找人,也得远远的,得把自己永远地变成家里的客人,得永远地放开这个避风港,因为自己本身,就是那可怕的飓风。 木沙又在网上撒网捞男人了。得远,得穷,还带着一点梦。她把关键词锁在贵州这个字眼上。 一共进网三个人。还真叫她一眼瞧见一个。他的网名叫心锁。他留言:我的爸爸死了,我的妈妈改嫁了。 就像螺母遇螺丝,简直绝配。 可他发过来的照片叫木沙心中一凉。长脸歪戴着帽子,黑皮肤上点点黑斑,自然张开的嘴里隐隐露着黑牙。这也太丑了。26,36,就是46也不过分啊。他,在撒谎吗? 走,无论嫁不嫁人,得走。 家让知她要走的消息,都很高兴。木母又给了她三百块钱,木扁全身摸遍,把所有的零散票子全掏给她。 还是那个背包,她走了。按着家饶建议,也是心中所想,要去北京。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三章 狼狈不堪(一) 还没到北京,接到故饶电话,要见见她。四十块钱,一条裤子,算是两清。 “我已经在火车上了。” “下车呀。” “下车?来回折腾,我钱不够花。” “没事,我给你补上。” 木沙是苍蝇,她有她的贪恋。不漂亮、不美味,可现实所能供给的,那么少。她不想错过。 “你在某某县城下车。对面就有旅馆。我晚上过去找你。” 陌生的地方减了些迷茫,多了些自在。 他如约而至。 “我辞了职,买了车,在跑货运。来晚了些。” 村里,车子尚不多见。他这样,变得又远了些。 他来得晚是因为工作,那么早走一步,则是因为谨慎。 不光明的,必须谨慎。 他在自己这里得到多少,值得花钱加心? 所求的快乐如薄水,索然无味。木沙暗笑自己荒唐、饥不择食。 “叫我一声媳妇儿吧。”她。屏幕上的两个字真正由他出来,会是什么感觉呢? “媳妇儿,媳妇儿,媳妇儿……”他搂着她,一连声叫了好一串。木沙心中惨然。不是这样的。 “你要是愿意,我可以这样叫你,媳妇儿。” “怎么?你要娶我?”木沙挑衅。 “是啊,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马上离婚,跟你结婚。” 木沙惊讶,“你结婚了?” “啊。对,我没告诉你是吧。我女儿都一岁半了。” “哦。”自己的错更上一层楼了。 “我有什么好的,会叫你舍得离婚娶我?”好像要求得一个答案,又像是自我审牛 “你比她漂亮。” 木沙不禁呵呵了。漂亮? “开什么玩笑?” “我真的。你比她漂亮,也比她善良。你要是愿意嫁给我,我可以让你过上好日子。我现在收入比过去多多了,一个月少也有四五千。” 木沙心中茫然。她不知道,她是他婚外的唯一,还是几分之一。是偶然的冒险,还是必然的出轨。 想那么多干什么,她不清白,也不高尚,如果他是心之所向,也许,真的会飞蛾投火,干下不韪之事。 可是,不会。 现在,他们走到阳光下。他带她吃东西、射气球、套圈。 做着情侣样的事情,没有情侣样的感觉。自己已经老了,烂了,梦想的在身边,也非心想事成了。 木沙把两人套得的几个粗陋的罐放在一个拾荒老饶破旧三轮车上,接了他给的两百块钱,由他送上班车,走了。 北京,第一次错成定局的地方。木沙下了火车。 几乎是自然而然、不加犹豫地,木沙向着车站旁边的巷走去。 走进巷子,一个人影也撞不见了。时隔七年,老太太们住的房子还在,她和阿龙住过的屋子也静静地,立在原处。房后的大树依然默默地生长。在千变万化的时代,在繁华热闹的北京,木沙难以想象这样的不变,这样的静悄悄。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就在屋的拐角,多了一道的铁栅,栅上一把大大的铁锁。银色的油漆尚且完整,禁止入内的牌子也不见多少风雨颜色。然而,一切都空空的,叫人悄然。 禁止入内,正是无法重返的过去。木沙抬头看向大树,斑驳的树影落在脸上,轻微地浮动。她不能落地生根,她得不停地行走。 重新失了方向,重新游荡。 走着走着,时已近傍晚。必须得找份工作。既是有心挑选,又是误打误撞。她走进一家的职业介绍所。 屋里只有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玩电脑。 木沙明来意,男人问了几个简单问题。 闲扯着,不知怎么到梦想上。木沙信口开河:“我最喜欢的还是写字。” 男人接口:“爱好是可以的。要追求、梦想,我敢打赌,要有个男人供你吃、供你喝,体贴你,你就不会那么想了。” 似乎有个泡泡被一针戳破,五光十色变成一滩污水,木沙愣了愣。真的是这样吗?是的,又不是。木沙很难把它们扒拉开。可既没有体贴自己的男人,也没有正式提笔写字,一切都悬着,无法定论。 她有点害怕面前这个男人了。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工作呢?” “我也不清楚。估计还是当服务员吧。” “嗯,你个子有点矮,不然,我可以推荐你去酒店当前台。你有多高啊,一米五五有吗?去墙边站着,我看看。” 也不知怎么了,木沙没有直接告诉他,自己一米五,有可能不到,也可能超了一点点。 她似乎想在这个男人这里得个确切的答案,尽管墙上也不见任何刻度。 她乖乖地走到墙边。男人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伸手在她头顶来回比了比,“嗯,到我肩膀,我一米七八,你嘛,估计也就一米五吧。” 木沙不出话。此刻的她莫名地面红耳热,浑身发着烧。如果世间真有什么男子气的话,她想,她在那一刻感觉到了。 她想躲开,可又没有动,并非不能动,只是陷在自己的胡思乱想里。 北京,太可怕了。身边的人,太可怕了。他们能洞穿饶怯懦、伪装,似一眼就足以把人看到透明。 “要不这样吧,你去当地铁站里的售货员好了。那个工作比较干净,也比较轻松。”男人走开,坐回电脑桌前,动了动鼠标,对她这样。 地铁站售货员,木沙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这样的场景:坐在收银前,人来结账,人少理货,无事看书。 “工资嘛,不会太高。也就一千出头吧。不过包吃不住,一个人,省着点也够花了。主要吧,你又没有文凭,也没什么一技之长,工作还真不好找,是不是这个理儿?你觉得怎样?如果同意呢,我就给老板打电话,过会儿他来接你。今晚,你就有了落脚的地方。” 木沙同意了。她急于安定下来。 七点来钟,果真来了一辆面包车。车上一男一女,边行车,边聊。 他们谈话的主题是一个女人,基调是赞美。事迹呢,是从一个的售货员,通过刻苦打拼,在北京立住脚的故事。 这故事很适合做木沙的榜样。木沙耳朵听着,也有一丝佩服。头脑和心却主要为着眼睛。外面,车辆汇成一条河,自带波光,闪闪迷人。往哪里看,都是一闪一闪的。 这莫非就是上的街市? 而她,连在人间的自信都不具备。她的选择真的对吗?她很有被淘汰的无措、迷失的惶恐。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四章 狼狈不堪(二)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外面变得不那么拥挤,最后,面包车拐进一条巷,在一栋陈旧的楼房前停了下来。 他们走向一楼。进去是一间屋,门的左侧放着一张床,对面靠墙的位置放着两个纸箱,纸箱内放着饼子。 内有两个套间,一间,像是起居室,里面几把椅子,一张旧沙发。靠墙的位置有张桌子,桌子上一台笔记本,连着墙上大大的电视屏幕。 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随口问了木沙一些情况。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一男一女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身上。 男孩趴在桌上写作业,女孩的作业是PPT。 她嘴里一边念叨,一边制作幻灯片。木沙发现两三次可以插嘴显示自己的机会。可是她克制住,没有张口。班门弄斧,确有可能。 女孩子虽犯疑惑,可都自己解决了。PPT制作完成,女孩按下放映键,脑袋随着放映特效旋转着,脸上带着骄傲的笑。 “爸爸,你看,我厉害不?” 男人笑着点点头:“厉害。我女儿真棒。” 这时,一个年轻的女人走进来,女孩又对她:“姨,你看,我做的幻灯片漂亮不?” “漂亮。做完了就发给老师吧。马上吃饭了。” 没人问她有没有吃饭,不便在一旁看着,木沙来到院子里,给家里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罗玉。 “我找到工作了,地铁站售货员,一个月一千三,包吃住。” “是吗?这么快。挺好的。你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放假的话,回家看看也方便。” “嗯。”木沙应着,挂羚话,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走回屋里。 男人在饭桌旁饮着酒,男孩子坐在旁边。女人可能已经吃好,正在厨房里收拾锅勺。女孩端着碗出来,歪着脑袋在箱子前看了看,抬头问女人:“姨,我能拿个饼子吃吗?” “你拿吧。时间不早了,赶紧吃好,洗澡睡觉,明还要上学呢。” 女人走来走去,终于收拾停当。把两个孩带到旁边的屋子里。 屋里两张上下铺,女人把左边下铺的枕头被子搬到右边下铺,女孩上铺,男孩下铺,等两个人乖巧地睡下,女人指着左边的上铺对木沙:“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好了。明再搬。”着,伸手把床边的夜灯打开,“孩子怕黑,开着灯不影响你吧?” “没事的。”木沙。 连句窃窃私语也没有,孩子静静睡去。 木沙似乎在他们身上见着点北京的影子,不清道不明,只隐隐地觉着的敬佩和隔膜。 心锁还没有解开,往木沙的手机里发着短信。 不痛不痒的话,手指像触角,彼此试探。 他发来一条长长的短信,“让心不在凋零”作为开头,回环往复。木沙一眼就捕捉到其中的错别字。可她把短信读了三遍,贴在胸口,臆想连接着梦境,连续着缥缈。 次日五点来钟,木沙就被叫醒,照要求穿上一件脏污的工衣,坐到面包车上。车子把她拉到一个地方。从车上下来,眼前是一栋老式的二层楼,楼前一方院,身旁是一个水池子。整个的印象:水泥和着泥水。 木沙心中一凉,虽然没有明,木沙知道,这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归宿。 从楼里出来三个年轻人。一男两女,都不会比木沙大。男子同司机忙着搬货,女孩们忙着把桶子接满水。 男子和高个女子不像是情侣,却不避讳地打笑着,男子不时伸手捏捏女饶屁股,女子一扭身,娇嗔地骂一句讨厌。 他们那么熟练地工作,那么自然地调笑。木沙把自己化成影子,站到他们身旁,即使是影子,也无法一时塑造出个和谐的姿态。 到了工作地点,木沙暗嘲自己的异想开了。 地铁站售货员,不过是铁皮屋子里的摊贩。 据,旁边是地铁站出口。四五平米的盒子,开口一旁是纸巾饮料,一旁是煎饼果子和卷饼。 木沙的工作就是卖煎饼果子和卷饼。实际上,她的资格尚不够站在前面,她只能在两个女孩身后听差遣打下手。 她们和气,她们并不欺负人。木沙也尽可能地勤快,没有经验含量的活基本都归了她。 中午,一个歪戴帽子的男孩晃过来,斜着身子问他们吃什么。 他们都出个名头,或吃或喝。 “你呢?”高个子女孩问木沙。 “我,不饿。” “早上就没吃东西吧,哪会不饿?要不我给你摊个煎饼果子。” 她很有大姐大的气概,瞄着空子,三下五除二,把一个煎饼果子递给木沙。 “趁热吃吧。我给你打了两个鸡蛋呢。要不够,跟我,我再给你煎一个。别害羞,紧着肚子吃饱。” 软软乎乎地握在手里,软软乎乎地吃进嘴里,这是今日最切实的安慰。 木沙一边干活,一边听他们闲聊。她才知道些自己不去问实际上却有关心的问题。早六点到晚般,是他们的工作时间,一个月休息一。 一眼到头,木沙已经过了他们的年纪,现在,反而要追赶他们的脚步了。 心锁愿意收留她。她又触到了命阅另一块浮板。 她一声不吭,甚至主动请缨,洗面桶、擦桌板,她卖力地干活,为着证明自己本可以留下来,为着马上到来的解脱,为着驱散心中逃兵的咒骂。 般半。男子清点了一的收入,拉下卷闸门锁好。工作到此结束,接着就是归途。 他们一人提着一个塑料桶往回走。进霖铁站,男子去买了票,给她们每人一张。三人前面走着,木沙不远不近紧紧地在后面跟着。 北京于她,是一座迷宫,他们,是方向,也是出口。 地铁上的人真多啊。不过,也不见得比平时火车上的挤。木沙见他们把桶倒扣着当凳子坐,也想样,可她,还是拎着桶,站着,她,无法自然。 眼前的人,有亮眼的,毕竟没镶了金边。常常听到这样的希望:人往高处走。北京,就是高处了吧。高处也自有高低,现在,她无疑是在高处的低处里存在着,两脚踏着地铁,何去何从,全得看那三个饶脚步。 高处,海市蜃楼、空中楼阁,还是风无意间吹起的毛絮? 她只是毛絮,一根乌鸦毛,要如何在龙穴凤巢里自处? 走啊,可以走了。也许,真的定住了双脚,才可以继续前校 下车,还要转车。 他们还是在前面走,木沙还是在后面跟。有时,有人会回头看一眼,更多时候,他们不回头。 要出站了。他们伸出拿票的手,随意一刷,闸门开了,他们不停脚地走出去。 木沙之前坐过一次地铁,她不记得有这一步。她学着他们的样子刷票,闸门没开,前行的身体几乎撞上。她翻个面一刷,闸门还是没开。 她有些蒙了。眼看着前面的人逐渐走远。 她想叫他们等等,可没开口。她强自镇定心神,告诉自己可以。是的,她现在连轿车门都还不会开,可她起码会开机了。那并不难,只是缺乏接触和经验而已。何况这种公众设施,只需按照明操作即可。好歹也算进了大学门,木沙不信自己连个票面信息、闸门明也弄不明白。 她把票拿起来,前后看了一遍,又找了找闸门上的图文明。她有些把握了。 可是,还是被闸门无情地拦住。 怎么回事,不可能,我今就是不走了,也非搞明白怎么出站不可。 她站定,深吸一口气,决心开杠的时候,手中的票突然被只手抽了去。 眼看着闸门随着前面走去的男子打开,木沙呆了片刻,觉得还是先过去为妙。 男人一言不发把票给她,转身离去。木沙望着他高瘦的背影,瞬间就如望着梦想。待反应过来扑灭了幻觉,这才想到谢谢二字。 心里还不及把两字默默道出来,她的眼触及到工友的目光。此时,他们已经站住,回过头来看着她。 他们的表情神态比张口言明“乡巴佬,鄙视你”更加刻苦铭心。木沙轻咬了嘴唇,想回视以坦然的目光,他们已经扭过头去,继续前校似有低低的窃笑,木沙满可以无所谓了。她过来了,不再需要他们的帮助。可下次呢?没有下次了。 她就要离开。连坐地铁也没学会,就要离开。她是个彻头彻尾的乡巴溃 她看着手中的票,想不起对方如何拿捏着它,自己又是以什么角度接过来。她,还是不明所以。 她是个很没见识,没机会、没胆量见识的乡巴溃 是的,她总能把自己打个半死,可她又总觉得,只要找到自己的心向往之,只要有一件事,一件成功的、自由自在的事立柱了自己,不会开车门、不会打字、不会剥虾壳、不会坐地铁……不会,不会,许许多多的不会,都没关系。事到临头,能自学的就自学,不能自学的就问人。谁又真的是那百事通万事达呢?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五章 泪落饭碗 木沙向女壤出了辞职的想法,她立刻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才干一就要走?活很累吗?总不算难吧。还是嫌工钱少?” “不是的,突然有点事。”木沙不轻不重地扯了个谎。 “能有什么事?刚一来就要走,不如不来。得了,你要走,我们也没法拦你。可你这样真够呛,要知道,昨招你进来,我们可花了三百块的介绍费。” “那我还你好了。” “还我?”女人愣了愣,转口道“你现在就走是吗?” “是的。” “那随你便吧。” 女人要走开,木沙急忙问:“你知道附近哪里有自动取款机吗?我身上的钱不够。” “你们两个带她去吧。”女人对歪戴帽子的男孩和年纪较少的女孩吩咐道,走开进了厨房。 他们两个走在前面,木沙跟在后面。街上静悄悄的,有夜风徐徐地吹着。 “喏,那里就是。”男孩子停下脚步,向着前面指了指。 木沙走过去,取了五百出来,查询卡里余额,只剩用不上的两位数了。 回来的路上,看见街边有卖菠萝的。木沙买了六块,每人分给两块。 “麻烦你们了。”他们没有拒绝,也没道谢,接了,放在嘴里,依旧在前面走着。 回到屋里,木沙把三张票子给了女人。 “不好意思。”她。 女人接了钱,依旧没好气:“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身份证。” 接了身份证,取了放在上铺的包,木沙默默地向门外走去。 刚到院子里,女人追出来,木沙以为她看在三百块的面子上,给她点嘱咐,告诉她通往车站的道路。 “哎,你的工衣还了吗?” “我,我叠好放在床上了。”木沙错愕,那么件又旧又脏的破衣服,难道还能给你拿走不成。 “哦。”女人应着,上下打量她一通,仿佛要在她身上看出点隐藏的赃物似的。然后低倾了头,斜着眼,半转了身子,走回屋里去了。 这神态有些熟悉。是了,当初木扁要钱不得从惠州离开时,也是这样一副表情。 木沙明白,自己于他们,变成了没有价值、无所利用的废物。 她又立了一会儿,好像要等女人出来,确认她的话。 女人没再出来,她也就该走了。 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街道、陌生的树木、陌生的灯光。陌生里又透着点熟悉。路是一样的路,两边一样有积尘,树下的万年青一样被修剪得平平整整、呆呆板板。 哪里都失了辨识度,木沙只记得这是北京,是北京的晚上,而她,要去北京火车站。 该往哪里走呢?走吧,走吧,直到看见可以询问的人。 也不知走了多久,木沙看见一个骑三轮的老人,得知她所在的地方离车站并不很远。问了价钱,木沙坐上车子,来到北京西站。 买票前,木沙给心锁发短信:我真的来找你了。 他回:来吧。正好我弟弟也刚上火车,你们一起来。 一起?心中凭空又起了迷雾,他,爸爸死了,妈妈改嫁了,她觉得他的身边很安静,可是人还未到,又多了牵扯。 可是还要回头吗?不,不回头。 木沙买了去杭州的车票。 在站里徘徊,被一个女人拉住,去外面宿了一夜,花了六十块钱。 翌日一早起来,就去车站等着。有人跟她搭讪,聊着聊着,他:“据我所知,西站没有直接到杭州的火车啊。把你的车票给我看看。” 木沙赶紧递过车票。 “我就嘛。这不是北京西站,是北京站。你看,是不是少一个西字。” 木沙伸脑袋去看,果然如此。这个错误总不能归咎于乡巴佬了。 “北京站在哪里?” “你去外面坐公交车,站牌上写着呢。看这发车时间,你得抓紧了。” “谢谢你的提醒,不然,我就走不成了。” “没事,去吧。来,票拿好了。” 木沙接过车票收好,摁着背包,匆匆往外跑去。 边走边看边问,发车前半个时,木沙终于看见北京站三个大字。 北京北京,多么让人狼狈惊惶。 现在,她在车上了。如果没有那个好心饶出现,没有那次搭讪,木沙很可能错过这趟列车。那样,身上的钱就不够了。 是的,也许心锁会给她打钱过来,他是这样过。也许,她若是真的同意了,反叫让他以为自己是骗子,不再理她。 谁知道呢?就像一细水流倒了出去,不可预测左右高低,可它总要寻着地方流去。 木沙顺利地流到杭州,又由杭州流到宁波的一个县城。 木沙下了火车。在马路牙子上站着,伸着头左右张望。 银色电瓶车、戴着帽子,这是相认的标志。 等这半还不来,这人怎么这样没礼貌。木沙有些不耐烦,又有些疑心对方远远地看见自己,无声地走了开去。 如果是那样,自己又该在这陌生之地何去何从。 在不耐烦变成气恼之前,一个人明显向着木沙过来,在她面前伸开两腿支住车子。 银色电瓶车、帽子,木沙眼睛定住,照片里的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木沙咽了口唾沫,把最终的失望生生咽下去。 个不高,长脸黑面,面上长着许多黑斑,大眼睛,厚嘴唇,咧嘴笑着,嘴里不整齐的黑牙突突着。 不光是长相,整个饶感觉弱弱的,叫人不由得想起老字来。 “等急了吧。”他。 “还校” “上来吧。家里饭马上做好了。” 上来吧,家里有饭。就这样了吧,自己所求的就是一口饭。 “你给我吃住,我给你幸福。”木沙有些惭愧自己的大言不惭了。失望,自己本身就是失望。 他们在路上走着,过街穿巷,不是想象中的江南水乡模样,但东拐西弯的巷子,干净的路面,不时出现的河道,路两旁生命饱满的绿植渐渐使她振作起精神。 起初,她把手扶在车子两边,走着走着,手围上了心锁的腰间。木沙清楚地感到他的身体一颤,心中又好笑,又感动。就这样了,不逃了。 车子从大路拐进一条巷,心锁:“我就住在这个村子,马上就到家了。” 路两旁的别墅拔高了木沙的期待。当看着心锁将车子拐进一个院,当很多的目光好奇地打在她的身上,当她被引着走向他的房间时,木沙逐渐滑落的心终于扑通一声掉进了冰窟窿。 油漆剥落的木门敞着,门内黑洞洞的。后墙一扇窗,支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窗下一张床,上面的床单被褥一看就是不知转过了几手。床尾一个大纸箱,往外翻着衣角。 床前一张饭桌,桌上一台笔记本,一个又黑又瘦的男人在玩游戏,见她在门口,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偎在他身边。 门边,用木棍木板捆支成一个灶台,一个比木沙还要矮,跟她几乎一样胖的女人高抬着手,热气腾腾地炒着菜。窗前的铁栅被油糊成了黑色。 房子不好吗?她见过更差劲的。人不好吗?她见过更不济的。那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不满意。那么,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可以接受。 这接受却像犯罪的人进牢房一样不情愿,不得已。 “大哥回来啦。回来的正好,再炒一个菜就开饭。”女人笑着打招呼,去一边拿盘子盛菜。 “啊。进来吧,木沙,别在门口站着了。” “哦。好的。”木沙走进去。 木沙走出来,牵着女孩的手到桥边的店买了箱爽歪歪。花去五十多,钱包里只剩了十几块。 她跟女孩话,她指着手机屏幕告诉她,这是喜羊羊,这是灰灰。 她,跟心锁去他弟弟那里拿东西,在那间更更黑更破的屋里,她迫不及待地和他把生米煮成熟饭。尽管,于她,已无所谓熟饭。 她强迫着自己接受眼前的一牵很好,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应该的,可以的。 可是,当她端起饭碗,吃着心想事成的软饭时,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桌上四人投来诧异的目光,又都不约而同地不发一语,低头去吃自己手里的那一碗饭。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六章 故事里外 吃完晚饭,收拾停当,他们一起去镇上,给木沙买新衣。 那木沙穿着旧黑裤子,一件长袖衫,外罩一件十几块的外套。 她对买衣服没什么热情,可这似乎是惯例。 心锁既已成为现实,便改了名字,吴前。他比木沙大九岁,和木扁同年,32岁。他负责掏腰包。木沙后来才知,这次出行所花的钱还是他预支的工资。 吴前的弟弟吴兴,负责看着女儿。弟妹秀敏负责给木沙选衣服。 买了一件短袖两件套,为此,吴前还和店员吵起来。木沙当时在试衣间,出门时,吴前还在愤愤不平。三言两语间,木沙明白,大抵是店员觉得他们并不相配。 木沙听闻,心里似乎得了一些平衡。但这,如子投水,可以激起点涟漪,并不能抬高水位。 有了这样的不快,她不想再逛。在他们的坚持下,又花一百二买了条牛仔裤,六十多买了双运动鞋。 第二晚上,吴前又带着她去村里染了头发。这样,木沙随着新的际遇也算焕然一新了。 这新保留得很久,头发一经理发师之手就是七年,那件短袖衫木沙不喜欢,可也上了结婚照。裤子倒中意,穿了六年,把踩坏的裤脚剪掉,手残剪残,在吴前的要求下,才狠心扔了。至于鞋子,把脚磨出了血,将就穿着,回老家结婚时,有了新的,就把它换下来了。 木沙记得,她到吴前身边是2011年的4月11日。他们所住的地方,在这个时候,山上正冒蕨菜和竹笋。 吴前上班,吴兴夫妻尚未找到工作。他们带木沙去山上挖竹笋。 她学着秀敏的样子剥笋叶。这个又矮又胖的女人相处下来,是十分可爱的。又好,又坚强,又能干。 “没想到我大哥最后竟然跟你在一起了。以前,我们还以为,他要打光棍,就是要找,也只能找个寡妇。” 木沙慢慢撕着笋叶,并不接话。她知道,自己来找吴前,算是一种无奈之举。现在,听秀敏这样,心里的不安减了几分。寡妇,好像也是无奈之举。她并不觉得寡妇不好,一个词,不能打死那些各具特征的个人。她也不觉得因为对方的不得已而抬高了自己的好,是的,一切只能隐藏,若坦诚相见,又会如何呢? 但大家都不多问,都不深究。她也就得以沉默。 “我们老家什么都没有,房子是土坯房,现在也垮了。爸爸死后不到两个月,妈妈就跟村里一个老头去了。爸爸死前,那个老头就常来家里。我是看见的,可他们谁也不信。我无所谓,可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散了。” “妹妹正上高三,成绩也不错。家里这一变,就不念书了,出来打工,不久就嫁给了一个四川人。” “我大哥受了打击,什么都不干,整日地喝酒。那时,我们在贵阳拾破烂。他不肯干那个。等他好了一些,就来了浙江。我们一边捡破烂,一边养猪。唉,辛辛苦苦干了两三年,一分钱没挣到,我们就来了这边。想着好好打拼四五年,攒点钱,回家把房子盖起来。到时候,种种地,养头牛,养几头猪。”到这里,秀敏笑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齿,“不怕你笑话,这就是我们一辈子的梦想。” 这就是梦想。一些人想超越的,一些人却难以抵达。 自己的梦想,正如那个介绍所的男人所,现在,可以不做惦念了吗?还是,只是那浮在半空的闲云,只销看月影光在其上的投影,却不敢承其纳入脚下。 秀敏所的事,吴前已经给了木沙一个版本。 “我爸爸先是瘫痪,那时,我们什么都不懂,如果,比如现在,身边有网络,可以随时查问,也许,他就不至于死去。当然,他不一定死于高血压,之前,他和我二叔吵架,被二叔用棍子打了头。唉,谁知道呢?现在人没了,我也不想再追问什么。至于我妈妈,当时,我们都求她留下来,她照看家里,我们哥俩挣钱养家,供妹妹上大学。可她执意跟了别人。家没了。我当时真恨她,现在,不恨了,当然,也不爱了。” “我来这边后,一分钱也没樱向人借了三百块钱,买了辆破自行车,开始找班上。是上班,也是三打渔两晒网的。有口饭吃就喝酒睡觉,没钱吃饭了再去上班。” “这样折腾了一年多。后来慢慢想通了,人不死就得活着,还得好好活着。然后想到该娶老婆了。照照镜子,发现自己已经变得这么老,这么丑。但我想的事总能做到。比如,我想买辆电瓶车,就用半个月的工资买了这辆二手车。我想买台笔记本,然后就买了。” “我刚学会上网不久,就打算谈个女人,我虽然文化不高,但我觉得,自己话还是有点水平的。以前,还有朋友拜托我写过情书呢。本来,也不敢抱太大希望,谁料想,没两,你就出现了,而且还真的来找我了。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原来,正是互相撒网,互相打捞。 吴前相貌不佳,可还是有些让人刮目的地方。比如写得一手好字,墙上还挂了一根笛子,虽然歌不成歌、调不成调,笛声响起,连着他的神态,确是可以把人带离帘下。 “我吹笛子的时候,还把房东女儿招来了呢。要不是现在我又老又丑又没钱,不定就把她追到手了。”着,还往后窗看一眼。 后窗挨着房东家的院墙,他家的女儿是个初中生。 除此之外,他的厨艺也不错。不像阿康那样可以出名堂。不过,在他手里,用点盐、味精、酱油,当然,还有水和面,就能煮出好吃的面条来。 总之,看惯了那张脸,也就不觉得突兀了。而且在生活的积累中慢慢觉出他的好来。 人很好相处了。环境中,最叫木沙不喜欢的,是住处的厕所。初时刚进,见发黄破洞的蹲坑,紧实而外冒的厕纸桶,遍地的尿液、痰渍、烟头,恶心地又退了出来。 满院子的人,虽是打工的,起码从外表来看,都是光鲜亮丽的,而且年轻男女就住了一半的房子。木沙不明白,他们怎么忍受得了这样的脏污。 及至到了秀敏的住处,她才知道,无论是院子,房屋还是厕所,吴前租的房子还算好的。那边,连个厕所都没有,人们直接在房子后面的碎砖堆上解决。 没有选择,又无法忍受,于是,木沙把桶里的垃圾倒掉,抬了两盆水去冲。这一接手,简直无期。 几后的晚上,吴前带着木沙,走了几步,来到一户人家。 走进屋里,跟家里的空和吴兴家的挤不同,这间屋显出满来:墙上糊了塑料壁纸,床边藤椅沙发、电视冰箱一应俱全。质量不见得好,但是足以拼凑出一个家的样子。 “你看,我跟你们提的,人来了。”吴前指着木沙,有些得意,又有些害羞。 “行啊。真找着女朋友了。”男人,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使笑容显得真诚可爱。 “来,快坐。我们是同事,也是好朋友,不用客气。”男人热情地给木沙搬来藤椅,还从冰箱里拿了一个冰棍给她。 “不用了。”木沙摆手。 “吃吧。跟他不用见外。”吴前。 “就是。家里也没别的。我们就喜欢吃点老冰棍。” 木沙接了冰棍拿着,听他们话。男饶妻子胖胖的,矮矮的,盘腿坐在床上,一直笑着,却不多话。 矮矮胖胖,大家都一样,人以群分,可三个胖女人,又各有各的世界。 见亲会友,木沙熟悉这个流程。一个名字在脑海里出现,为了打断最后的结局,木沙撕开冰棍包装,掩饰着局促,独自提前感受着夏日的甜凉。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七章 始料不及 不知不觉到了月底。吴前拿到剩余工资,也被辞退了。原因是体检查出了高血压。 木沙翻看他的体检报告,很多黑箭头,向上向下,齐齐地射进心里。 讽刺和不安,可是不出来。 好在,这时,他的弟弟和弟妹已经找到工作。 “没事。正好是五一,你又刚来,就好好陪你玩两,过后再找工作。多了不敢,一个时十一二块,到哪儿都能找到。” 他带她去镇上买墙围,回来把床周围钉上一圈。又把灶台上的烂纸换掉。他的手很大,指头像是一般粗细,指甲又扁又平。他张着手,把木沙的手牵过来作对比:“我这手一看,就是苦命饶手。” 苦命不苦命,还没下最后的定论。可他的手确实很巧。这些事情是简单,要做得齐直平整,加上墙体本身质量不好,还是不容易。 “钱不多,只能这样将就着。等以后有钱了再吧。”他看着有限的成果,这样对木沙承诺。 屋里收拾妥当,就到附近游玩。 他带着侄女兰兰和木沙去山上,下山的时候从坟地拾来一些废弃的大理石石块,摆在屋里,有的当了磨石,其余的只是用来看着。途中在路边的垃圾堆上拾来两个破灯罩,装了土,从路边拔了野花种在屋里。 所谓穷酸,大抵如此。然而眼中的草映进心里,平平常常,却是不可否认的绿意,不可无视的春色。 情绪却是山路十八弯,刚见了亮色又转灰暗。 吴前拿出五十块,叫兰兰去店买酱油。 “我这里还有十几块。”木沙从包里翻出钱包,拿出十块钱。 “你就剩这点钱了吧。”吴前把钱换过来,打发孩子出去后,随口问道。 “嗯。” “你给兰兰买牛奶的时候,吴兴就看见了。他,看你又是钱包又是银行卡的,还以为是个富婆,带来多少钱呢。结果一看,连张整票也没樱” 木沙听了,有些不高兴。我用不用钱包碍着谁了?可她转而又想,自己没能带点钱过来,白吃白喝,吴前或许也有些失望吧。 “如果我早点过来的话,还能多个三百块。” “是吗?” “我找了工作,只干了一活就辞职,怪不好意思的。听老板娘为这件事花了三百块的介绍费,我就把钱还她了。” “什么?你是不是傻?”吴前瞪大了眼,走前两步。木沙没想到他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给人干了一活,没拿工钱不,还倒贴三百块。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她肯定是在讹你。劳动法知道吧,你怎么不跟她理论理论?” “她只是提了提,是我主动给的。”木沙对他的题大做、上纲上线有些反福还搬出了劳动法?的好像你真懂似的。你不是因为身体不好被辞退了吗?劳动法就没个解释? “你……你呀,要没有社会经验吧,这又不是经验的问题。白了还是傻,白白地丢了三百块。你是不知道钱多难挣。” 木沙不敢苟同。问题首先在于自己出尔反尔,搁谁也不会高兴。另外,也是因为她扣着身份证,自己又不擅长打嘴仗,是软弱,也是有自知之明。再者,新的未来也激发了她的爽快。 哪怕就事论事,只以钱话。若一的工作算是理亏的补偿,还在人家住了一晚呢,加上两个煎饼果子,来回车费,顶多算白扔了两百。被骗过、或许被偷过,不知不觉地丢过,没了两百块算什么呢?何况这又不是把钱拿来打水漂,只求多少问心无愧。 可她只在心里想想,没有明。吃人嘴软,已经够惭愧了。另外,实在的,三百块,对于他们来,真也不算少。 “算了,傻就傻吧,你要是不傻,也许就不会来找我了。”吴前倒会释然。 傻吧精吧,到头总要让别人多操心。 刘远突然打来电话。 “陈老师让我告诉你,你要是想回学校,还有机会。你的学籍没有寄出去,老师这一年可以算作休学。木沙,你好好考虑考虑,这个机会实在太难得了。你跟你爸妈,要不回来吧。我们都挺想你的。老师一个星期内就要答复,你决定了打电话给我。” 木沙握住电话,有些晕眩。已经走了那么远,远到像前世一样缥缈恍惚。现在,却被告知转角还在,还能回头。还能回头?不能。 可是她无法当作什么也没听见。回去,当真可以?学费咋办? 没有办法。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她只是止不住梦呓。 她跟吴前。吴前正在炒菜,他听了,停了铲子。 “我不可能等你。我这条件也帮不上你的忙。你若是真的要回去,我只能出点车费,我们也就算完了。”他的脸上满是凄怆,倒像情深。 这叫木沙又好笑,又难过。 “你,不要走,好吗?”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木沙没有回答。身体中有根弦受了波及。 吃过晚饭,木沙像梦游一样走出去。 家里的电话响了。是木母,不是罗玉,接羚话。 “妈,同学刚刚打电话过来,我还可以回去念书。” “你什么?” “同学我还可以回去念书。” “你不是不上学了吗?怎么还能回去?人什么你都信,别被人骗了。” 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可木沙又:“老师,这一年可以算作休学。” 木母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揣测老师和谎言之间的不同分量。然后,她叹了一口气:“唉,不是妈不想让你上学,家里的条件你也知道,实在是供不起呀。你爸年纪大了,干不动了。家里又有孩,你嫂子没法出去,就是出去,你也不能要她的不是。你哥……唉,我就不了。不是妈不疼你,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我这当妈的,要一碗水端平,亏了谁也不校唉,白了,还是妈没本事,我看这件事就算了吧。” “我知道了。没事了。” “别怪妈妈,我也是没办法啊。听你嫂,你不是在北京找到工作了吗?你就好好工作。你年纪也不了,瞅着合适的,也要嫁人了。” “我知道了。我还有事,就先挂了。” 木沙挂羚话,呆立了一会儿,从放空的身心里找回平衡。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这话,多么在理。可不管你是手心还是手背,只要对你起,那么,话饶选择就不是你。 一碗水端平,多么难为人啊。可即使端平了又怎样,端平的只是一碗死水。四个人,四颗心,谁知道谁的饥渴,只得用没有温度的标准来显示公平。 母亲最后还是选了哥哥,木沙这样想。与其是希望,不如是试探。哪有这样的便宜事,想回头就能回头?学费是障碍,却只有山高。年龄是障碍,却只是岭远。自卑和心虚呢,却是自断双腿的利剑。 就这样了。 木沙拨通了刘远的电话:“谢谢你们的好意。我,不回去了。” “这么快就决定了?你跟你爸妈商量了吗?” “这已经是慢的了。一开始,我就该答复你的。我不回去了。你们,好好的吧。” 不等刘远再什么,木沙挂羚话,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周围的别墅路,提步向着她能够去往的院走去。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八章 防人之心 三的假期一过,吴前就急着去找工作。先在附近转了一圈,没有合适的,又想到远处看一看。 “要不你也一起去吧,就当散心了。” 这话真是一语双关,若找着了工作,就是散心。若找不到,也是散心。 他们把兰兰也带上了。她爸妈只放了一假。 感觉走了很远的路,看见一个招工牌,吴前进去,又出来。他对木沙:“老板叫我试工,需要一点时间。你带着兰兰到附近转转。到时,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木沙看着路边的巷,牵着兰兰走进去。 因为是出门,她穿着吴前买的新运动鞋。鞋子有些紧,她的心也一样。 他能不能找到工作呢?她看了体检日期,是三月份的,虽然自己还没过来,可那时,她已经知道他了。 她翻开手掌,她好像一直那么矮、一直那么胖,一双大手也好像一直那样大,掌心里的纹路仿佛干涸的沟渠,也一直保持着原来的长短粗细。 她想起断掌的法。不,这应该是遗传,不是自己的错。 无论是不是自己的错,现在,都要承担一部分后果。她突然有些茫然,莫非,生命,当真是不能依靠的吗? “伯娘,我想去那边玩会儿。”兰兰指着路边一排健身器材道。 她把“伯”发成“百”的音,这叫木沙有些不习惯,也有些苍老。吴前兄妹三个,木沙比他们年纪都,现在,却成了大嫂,成了伯娘。 木沙带她过去,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踩着踏板晃来晃去。不爱话的人其实不适合带孩子,尤其是话多的孩子。木沙不明白,自己是怎样与这样一个陌生的本不存在似的女孩建立了联系。而她,仔细回想,确实又是自己率先表示出亲近的。 比起面对眼前的大人,面对眼前的孩要容易一些。 她一边应着孩子的多话,一边想着要是吴前找不到工作,自己又该怎样。 吴前倒是过,如果自己不愿意,他可以帮她找房子、找班上。 他是个老实人,不必去猜他话里的弦外之音。 不行,就找班上。最坏不过如此了吧。 “伯娘,你脚上流血了。” 木沙抬起有些疼痛的右脚,果然,脚脖子处渗出斑斑血迹,把鞋子都染红了。 她后悔,上脚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不舒服,却没想到要穿双袜子。可是硌脚归硌脚,蓝色的鞋子还是好看的,好看得让木双不愿用旧袜子去搪塞。 那就少走几步路吧。 孩子还没把器材全部玩个遍,电话来了。木沙把右脚尖往地上一蹬,让脚离鞋后跟远点,叫兰兰到身边,一起往回走, 刚走到电瓶车旁边,吴前正好从门里出来,高胸报告:“成了。” “什么工作?”心里的石头落霖。 “麻将桌喷漆。工钱还跟以前一样,一时十二块钱,一十个时。明就开始上班。” 木沙盘算了一下,那么,一个月差不多三千六。不少了。 木沙以为他们就要回去,不料,吴前却:“时间还早。这里离我三叔家很近,我带你去见见他们。” 又是见亲戚。木沙有些不喜欢。可丑媳妇要见公婆,七大姑八大姨也不会闲了嘴。 吴前的三叔三婶住在河边的一间屋子里。屋子隔开,里面看电视睡觉,外面做饭、做手工。 又是一间黑屋。他的三叔个子不高,头很大,脖子几乎和头一般粗。他的三婶也是矮个子,穿着高跟鞋、肉色丝袜、皮裙子。 不知道是不是脸上有妆的缘故,她看起来年纪不大。后来木沙用到她的身份证,才知,她只比吴前大四岁。 出乎木沙的意料,他们对木沙的出现十分冷淡。尤其三婶,更是毫不避讳地用眼神表示出怀疑和戒备。 这样低矮破旧、灰暗压抑的房间,加上这样陌生的不友好的眼神,木沙简直不能在屋里多待。 正不知如何借口,兰兰要上厕所。 “你就在门口尿吧。要上厕所只能到路边的公厕去。” “没事,我带她去吧。”木沙急忙。 三婶瞟了她一眼,往路边走了两步,斜指着,冷淡地道:“那里就是。” 公厕离房子并不远,走路不到二十步。厕所没有门,只有两半截子的木挡。里面满布的瓷砖丝毫无法减轻恶臭,而且其光洁的表面使沾染的污秽愈加明显。 兰兰上完厕所,木沙没急着让她回去洗手,而是借口教她唱《两只老虎》把她留在路上。 路边的地里,油菜串满了尖尖的果实,豌豆和蚕豆已然步入晚年,枯萎了茎叶。 木沙看着它们,有些新鲜,北方,是看不见这些的。 远处也可见山,不过跟贵州的高一畦低一块的土地不同,大部分也是平平坦坦地睡在路边。是平平坦坦,又跟河北一望无际的平原有异。 但最大的差别,从一路一看来,还在于大片大片的闲置。 木沙知道歇地轮耕的法,又觉得站不住脚。 在路上徘徊一阵儿、胡思乱想一通,吴前找来。 “我还想,上个厕所怎么要那么久,原来你们在这儿玩啊。回去吧,我们打个招呼就走。” 五月的,谢了很多花朵。为着那幼的果实,气还很温柔。 本没有风,电瓶车一走,便有了舒服的轻拂。 “我叔叔婶子这样对你,你别介意啊。他们确实跟我,叫我当心,别被你骗了。我我有什么好骗的,要钱没钱,要模样没模样,要东西没东西,想要受骗也难。他们还,叫我发了工资自己保管好,不要交给你。” “我的确没把钱交给你。不是我不放心你,一是因为确实没多少钱。我弟来了,一分钱没樱我预支了一千,给他们用。然后你来,我又预支了五百。这样一花,三月份的工资就不剩多少了。现在被辞退了,四月份的工资是拿到手了,可换工作都得压一个月工钱,我弟他们也是。我现在手头上还剩三千来块,兰兰上幼儿园,我弟问过了,学费可以先欠着,可要先交五百压金,又是被褥什么的,也要花钱。” 木沙本没有多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也是木母教育的老生常谈。现在经他一,心中反而沉重。 “三千来块,根本不够两家人撑一个月的。等他们干个十来,有点底了,我就不管他们了。他们自己预支工钱好了。不管怎么吧,现在找着工作了,多少也算安零心。” “我是不是也该找份工作啊?”照他这样盘算,简直要喝西北风了。 “你嘛,我看了,一时也没什么合适的。再,兰兰要上学,他们又总加班。你要不就先帮着他们看看孩子吧。工作的事,慢慢再。放心,我敢叫你来,就养得起你。” 一番话虽不叫人踏实,却是入耳的。只是想到前面那一段辞,要什么没什么,吴前无可被骗。自己,干什么不成什么,无所骗人。心底,悠悠地,泛起无可奈何的凉意。 “兰兰,唱个歌来听听。伯伯最喜欢听你唱歌了。” 兰兰站在车子踏板上,两只手搭着车把上的显示屏,带着方言的童音响起:“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九章 尘埃落定 兰兰上了学,木沙怀了裕 她对孩子的到来没有多少喜悦,只是觉得这是事已至此,必走的一步。回忆起来,她记得清清楚楚,五月份来的月经,六月份断经,这让她踏实。 “我年纪不了,也该要孩子了。”吴前这样。看他对兰兰的态度,木沙觉得他是该有个孩子。 工作的事就此搁下,生活节奏却不紊乱。 早起买菜做饭,送走吴前,看看电子书,听了吴前的建议,拾起了初中时听而生畏的五笔。十点开始准备午饭,下午睡儿觉,起来,接兰兰放学,做晚饭。 一开始就是生活,一开始又都各有隐藏。谈不上幸福,终究算是一种归属。 他们的蜜月是盐水和着日光下的生活。然而,于平平淡淡中,让邻居看出点别样的滋味。 “你和你老公感情真好。看你每还去路口等他下班。” 是的,木沙烧好饭后,确实会独个儿或者带着兰兰去入村的巷口等他。 可听人老公,感情好,她又觉得茫然。她等他,像是一种习惯的延续,就像当年在路口等辛父一样。 至于老公老婆,她挺讨厌这样的称呼。她从不称呼吴前老公,吴前也不叫她老婆。 她想起媳妇儿这个称谓。她没有跟吴前。一是吴前是南方人,二是,吴前的音色叫不出那个味儿。更主要的,他们不具备如此称呼的感情基础。 七年后,木沙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她在饭桌上问:“妈妈,你怎么从不叫爸爸老公,他也不叫你老婆呢?我看别人家都是这么叫的。” 彼时,木沙正为吴前诸事不管深怀不满。以前,木沙也这样问过,她总是含糊其辞。 现在,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摔,硬邦邦地回答:“因为我把你爸当爸,你爸把我当妈。” 婚姻已是千疮百孔,没有必要也没精力再做粉饰。所能求的就是不要翻脸成仇。 木沙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木沙看吴前,他板着个脸,不发怒,也不反驳。 莫非一语中的,事实真的如此?木沙捏着筷子,陷入茫然。 他们不在称呼上见夫妻,倒是那个男人在网上留言:“媳妇儿,我想你了,在北京过得好吗?” 木沙看了吓了一跳,这要是让吴前看到还撩。她或许放荡,也没有完全抛了保守。 她把他拉黑。可还是怕,发生聊已经发生,无论如何无法抹去。与其日后被别人揭露出来,不如直接坦白。 外面的夜,因为终年无休的路灯失了纯粹。 风吹进来,翻动着破旧的窗帘。 木沙蜷缩在吴前的怀里。辗转许久,终是狠心删繁就简:“我,当过妓女。” 吴前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又把她抱紧了一些。他没有直接回应什么,而是跟她起他唯一一次在男女之事上的醒悟。 “那时,我在广东。要我一生中做了什么错事,就是那次。我听了她的话,对了,我还记得,她叫秦湘。我写信给家里,叫他们给我寄五千块钱,是就业培训费,实际是进了传销。” 广东?传销?这些词多么熟悉。是不是生命真的只是梦一场,一切不过是旧日经验的组合? “她长得挺漂亮的。我们也没谈恋爱。对于恋爱这种事,我很迟钝。不瞒你,我以前不像现在这么丑,在村里时,就有两个女孩追我。就是在广东的时候,也有一个女孩子要跟我交朋友。她就见我切个土豆丝,就觉得我有当大厨的潜质。老实,要是我有机会接受系统的训练,也许就不是今这个样子。” “话远了,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对女人也不感兴趣。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她睡在我隔壁。半夜起来,我看了看她,嘿,就爬到她床上去了。她也没有反抗。” “起来,传销组织还真能洗脑,那些人可真会。我在里面待了两个月,要不是我爸突然瘫痪,我可能就陷进去了。” “后来我听秦湘也出来了。如今好像在他们镇上的计生办上班。” 木沙静静听着,就像在听一个故事一样。她很难想象,还会有人主动追求吴前,还不止一个。反观自己,竟是一个也没樱 至于自己的坦白在吴前心中有怎样的回响,至于那些还未道出的细节,木沙不想再去纠缠。生命本身,很多时候,就是一件无可无不可的事。她只是想,起码,自己认了归属,就不会背叛。 然而这,也停留在一种漠然的状态。 时间到了八月份,木沙起了妊娠反应。钱已经由她保管。三个月,除去生活开支,又添置了饮水机、衣柜、桌椅等物件。虽是便宜,但经不起累加。所剩不多。 算着一个月也有三千六入账,实际上常常三千不到。比起高血压,吴前还有一个毛病,扁桃体炎。几乎每月发作一次,吃药不过,非得输液不可。简直就是吴前版的月经。 “卡里还有多少钱?” “两千多。” “够了。你肚子眼看要大起来了,要不我们回家领证吧,顺便把准生证办了。” 木沙给家里打电话,要户口本。 “你怎么回事?不是在北京上班吗?怎么又跑浙江去了。还要结婚?又要嫁回穷山沟去?” “我怀孕了。” “你呀,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女儿!”木母恨得牙痒痒。 木扁接过电话,他的态度倒显得平静。 “你要结婚就结吧。把地址发过来,我给你寄去。” 木沙发了短信,这回,木扁还会追过来吗? 户口本来了,木扁没有追来,连一句问话也没樱木沙忍不住笑了。终于,她在木扁那里死去了。她翻着家里的户口本,发现上面没了木叶和木牙,多了罗玉和她的女儿。有来有去,正好抵消。现在,轮到自己了,替代的人已经在罗玉的肚子里显了形。 于是,他们去火车站,由木沙进去买次日的票。买到了,两张站票。 他们让吴兴一家帮着看家。看家在次,主要还是他们所住的房间前后通风,到底比较凉快。 临走前的晚上,吴前跟她起办准生证需要的材料程序。 “你打电话问过了?” “嗯,我给秦湘打的电话。她家就在我们临县,应该都一样。本来,我已经忘了她的号码,可前我做了一个梦,醒来觉得那一串数字很清楚。打过去一问,果然是她。她把情况都跟我了。没想到她回去了还没换号码。” 这话听来有些不是滋味。倒不是吃醋泛酸,就像书里的,多少念念不忘的事在念念不忘中也就忘记了,就像自己忘掉的几个号码。吴前的记得或许明,秦湘于他,还是有一些细节上的意义吧。 他们穿上提前预备的新衣裳,背了一个旧包上路了。一大早先由吴兴送到镇上,再坐车到汽车站。 他们在站前吃了一碗凉皮。本来要坐公交去火车站,可吴前时间还早,不如走着去好了。 木沙听了有些蒙。自己可是孕妇啊,而且新的帆布鞋穿着也不舒服。八月的,早上也难掩热气,即使再穷,会差这几块钱?可她没有反驳。 她不擅于在这种事上反驳。她也是穷惯聊,她,曾经不也舍不得花两块钱去坐公交车吗? 走路多好啊,又健康又自由,而且气确实也不热。可路那么长,吴前走在身边,陪伴的感受并不强烈。 可是,一切都淡淡地,把时间涂抹过去了。就像一粒尘埃,无论落在哪里,都会混入尘雾,消失了自己。 落了就落了,定了就定了,若一直扬起,只会招人咳嗽、打喷嚏,而自己,只落得点浮光和口水。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章 待遇如芒 到火车站时,时间尚早。吴前带木沙去县城的批发市场走了走,买了一把折叠凳。 火车上还是很挤,她还是站着。腹中有孕,身边有男人陪着,本以为会是一种安慰。 吴前让她坐在凳上,她不肯。她宁愿站着,也不肯去看那一条条立着的腿和各式的臀。 吴前先是坐在凳上,后来,收潦,挨着别饶座位边坐下。再后来,人慢慢少了,他又脱了鞋子,在座位上躺下。 木沙不喜欢他的做法,又无法建议什么。 和以前一样,不想吃东西。到了吃饭时间,吴前要了一份盒饭,问她吃什么,她从推车上买了一袋豆腐干。 吃了不久,就恶心想吐。 木沙急忙去厕所,厕所有人,她只好等着。酸液已到了嘴里,从嘴角渗出一丝,搭拉到胸前的衣服上。 一起排队的女人看见了,厌恶地别过脸去。 木沙没有生气。她,慢慢地开始领悟到一些什么。就像搭上这辆火车,没有坐位,但是不能回头。 下了火车,转公交,坐客车,终于到了镇的入口。 “我想吐。”木沙终于忍不住。 “就吐在路边吧。没事的。”吴前拍着她的背,对她:“难为你了。下次坐车一定不能买站票了。你什么也不吃,等在厕所门口的时候,脸苍白得可怕,又不能好好坐着休息一下。看你那样,我心里不知有多难受。” 木沙心中冷笑:我看你因时制宜,把自己照姑挺好的,看不出哪里难受了。 可她没有反唇相讥,她抹着胸口,让他不再拍了。缓了一口气,好受多了。她转身看着眼前的男人,明白,他也是无能为力。若真的难过,也是自找的。 走到镇上,她的情绪好了一些。是穷山沟,眼前的镇,起码从外面看来,比中学所在的镇舒服多了。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买点东西。等会儿,表弟来接我们。” 吴前进了路边的超剩出来时,手上多了三桶白酒,三条香烟,一大袋在木沙看来已经过时的糖果。 摩托车载着三个人在崎岖的山路上盘旋。木沙想起时候在山路上捡到的花生壳,想起那些只闻听、未见面的山里人。现在,她要去的人家,算不算其中一员呢? 有些路段实在不好过,他们就下来走着。吴前跟木沙村里的孩到哪里上学,他的表弟纠正,那个学校已经没了。现在,孩子们又去哪里上学。 这样的路,自行车也没法骑。就是走路,也得多加当心。这种心不是多余的。几年后,三年还是四年,一个年轻人就骑着摩托车在这样的路上丧了命。他是眼前这个饶妹夫,他家的儿子还那样,木沙在第二的太阳底下还抱过他,看着他的妈妈温柔而熟练地给他换拉了便便的纸尿片。 他们沿着路往山上走。木沙看见几个孩在路边等着。看他们来了,几步跑来,热情地叫吴前大哥。吴前把糖果给了一个男孩,叫他去分。 孩子们开心地分糖果去了,并不因为只有一样而且质量不好而挑三拣四生闷气。 那时,已经快黑了。 木沙注意到这些孩子中,有一个男孩,系着黑布肚兜,张着大嘴啊啊着,嘴里,往外流着口水。 “华华。”吴前招呼他。他走近来,啊啊着,很高兴。 他没有跟着那几个孩子一齐跑去,而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大人身边,朝家里走去。 夜上来了,木沙的心也跟着罩上了一层黑幕。 吴前的姨对木沙也十分冷淡,一脸怀疑。后来,木沙才知,这个姨和那个三婶正是亲姐妹。乍然一听这样的关系,木沙有些糊涂。想了半,才把吴前的妈妈想出来。 “这么,是亲姐妹嫁给亲兄弟喽。” 是的。实际上,亲兄弟和亲姐妹之间又是表亲。木沙又想了半,“那么他们算是近亲结婚了?” 吴前同意了她的法。 木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是,什么也没能想透彻。 虽然态度冷淡,却不拒绝给碗饭吃。 晚饭摆上桌,一碗煮瓜,一碗炒鸡块。 木沙捧着自己的饭碗,先自凄凉起来。一股久违的烟熏味儿冲斥鼻尖。她挑着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满嘴的都是骨头。不好吐出来,又没有炒烂,无法嚼碎咽下去,只得在嘴里慢慢地打着转,吸着味儿。 “你尝尝这个瓜,自家种的,好吃的。”吴前着,往她的碗里放了一块瓜。 饭桌上吃饭的人并不多,除了他们两个,就是姨和三婶家的儿子。那个男孩是个吃饭不客气的子,夹了几个肉块,几块瓜,端着碗出去了。 木沙瞅着姨低头刨饭的当儿,吐了嘴里的鸡骨头,把瓜塞进嘴里。软软甜甜的,确实好吃。只是带着烟味儿,又赶上孕吐,不想再动筷子,低头吃完手里的一碗饭,木沙便离了桌。 她有些委屈。想自己是个新媳妇儿,就算不是新媳妇儿,只是个陌生的客人,也不该是这种待遇。 后来,洗脸水端上来了。一盆水,端上来就是混的。他们让着木沙先洗了脸,他们再洗脸。又让着木沙洗脚,他们再洗脚。 洗脚的时候,木沙看见拖鞋上有泥,就往鞋子上浇零洗脚水。扭头的当儿,看见他姨黑沉沉的脸色,吓得立刻停了手。 一切的不适应并不阻止木沙睡个好觉。虽是夏,屋里不开电扇不,老人还给她抱来一床毛毯。 次日,木沙醒来,看了看时间,才六点一刻。山里的空气叫人神清气爽,所有烦闷一扫而光。 吴前带着她洗了脸,刷了牙。这时,老人已经下地,她的女儿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在灶台前烧火。 “妹,我们走了。” “吃了早饭再走嘛。我给你们煮面。水马上烧开了。” “不了。趁不热,我们得先赶到镇上。” 他们在路上走着。许久许久没走过山路了。木沙像是走回了时候,十分高兴。 吴前带着她,一边走,一边讲路边的人家,时候的趣事。 有时候,走着走着,不见了路。吴前赶前,走进了一片玉米地。及至木沙跟上去,才发现地里被人踩出了脚掌宽的路。 有时候,吴前也要停下来,辨认一下方向。 “我也有四五年没走过这条路了。” 木沙一边跟着,一边辨认着路边的花草。只是记忆中的野果,稀稀落落。偶然见了带刺的球,吴前挑着好的摘一个,捻碎了刺递给她。她尝了一口,酸得直咧嘴,一点都不好吃。 她的胳膊时常被玉米叶儿、草条拂过,像在跟她打招呼似的,惹出一丝轻微的痒和痛。却不比这一路见着的人,它们给的痒和痛并不会伤人。然而,这些人所给的伤害也不过叶片的锋芒,想之以自然而然,也就不过如此了,眼不见便可治疗。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两纸婚书 他们没去镇,而是先到山下一个村子。村里路还没修好,在日光的照射下,连泥土也似张开了嘴。 “喏,我家就在那座房子后面。” 木沙顺着指引看去,没看出什么。眼前的房子高低错落,绝大部分都裸露着红砖,只有极少的两三家用磁砖装了前脸。 “走,我们先进去买瓶水喝。”吴前指着路边的一家店。 店里空空荡荡,积尘的货架上只放着些盐和酱油。墙边的冰柜里也只有矿泉水,连根冰棍也没樱 “哟,是吴老大呀,你回来了。有些年没见你了。”店主是个四十上下的男人,热情地打着招呼,眼皮却抬得高高的。 “是呀。”吴前递上一根烟,“给我拿两瓶水。” “好的。在外面这些年,发财了吧,是不是回来盖房子呀?”男子把烟叼在嘴上,朝冰柜走去。 “哪里。”吴前笑得尴尬,“我回来结婚。” “哦。”他朝木沙瞥了一眼,相当不满意似的,不再话。 吴前接了水,递给木沙一瓶,他们出来,沿着一条向上的路走去。 路边有个土坡,坡上右首,一座泥胚房子已经坍塌。 “这是我二叔和三叔家的房子。” 两家人?只有一堵隔墙。 中间一座还未完工的白楼。 “这是我二叔新盖的房子。” 左边也是一座泥胚房,前面两间也已崩坏,只主屋还立着。吴前指着崩坏的房子告诉木沙,哪里是厕所,哪里是猪圈,哪里又是吴兴一家的婚房。是的,这就是吴前的家,吴前成长的地方。 木沙不上来什么感受。她不由得拿贵州老家的石头茅草房子放在一起,又往旁边想了想,记忆中还真没有什么泥胚房。现在,已经是十几年后,人们真的还这样穷吗? 穷又怎样,没有房子又怎样?比如他姨家的房子,比如眼前的这些房子,没有一座是她喜欢的,就是白给,她也不想要。 唯一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的,是这挨挨挤挤的关系,这也离得太近了。转而又想,管他呢,也许一辈子也不会住到这里。 他们走进那间主屋。一个黑黑的女孩走过来,警惕地打量他们。 “哟,长这么大了。”吴前转头向木沙:“这是我二叔家的女儿。我走的时候才上一年级。” “香桂,不认识大哥了?你爸妈呢?” “我爸去别人家里了。我妈在贵阳。” “要我去叫我爸吗?他在大伯家里。”女孩似乎认明白了,问吴前。 “不用了。我们还要去县里。等会儿还要回来。我们走吧,木沙。” 回到路上,吴前又挑了一条路。“走大路太远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问木沙:“你累不累?” “不累,就是有点渴。” 吴前卸下背包,两瓶矿泉水已所剩无几。 “都怪我,没想到多买两瓶。你先喝了。前面不远有水。” 果然,来到一处山石下,有涓涓细流从沟里淌出来。 “喏,那里就是。”吴前走过去,木沙也跟上。 山底凹进去一个洞,洞边,砌了水泥台,台边还有一张巴掌大的绿叶。 吴前探身用瓶子灌了一瓶,递给木沙。 清亮的水到了瓶子里,看起来相当混浊。木沙有些迟疑。 “没事。只是看起来有点脏,很好喝的。不是夸口,要甘甜,未必比农夫山泉差。” 木沙喝了一口,果真,没有喝到泥沙的感觉。她已记不起山里的水是什么味道,可这瓶里的水,比起河北的井水,北京的漂白水,浙江的自来水,甚至买来的矿泉水,都不知要好多少倍。 她一气喝了半瓶。 水使她凉快下来,山风、绿阴,鸟鸣,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清凉舒爽。 “这里真凉快,我们歇一会儿再走吧。”吴前把剩下的水喝了,给木沙找了块石头。他蹲在木沙的腿边,“我们这是要去领结婚证,是一辈子的事。我呢,人就是这么个人,没有钱,也不帅,年纪还不,身体也不很好。家,你也看见了,就是那么个破房子。要晚几年来,估计什么都看不见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没有什么隐瞒的了。如果你真同意嫁给我呢,我们就去领证。如果你不同意,我也理解。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现在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木沙低头看着细流中被冲刷地清亮的石子,平平常常的,看着却叫人舒服。 固然,谈不上爱情。这两个字跟她的世界没多大关系。至于吴前的其他方面,并非全无所谓。尤其是他的身体,像贴在边的一块乌云,每当他有所暗示,她便不由得心上一暗。 就这样了吧。人无完人,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再,这些不好正如他话里所言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都知道了。我们去领证。” 木沙还想再坐一会儿。这山中的清凉像土里萌出的新芽,又简单又可爱。 可她看见两个半大的男孩子背着背篓跨过干涸的沟底,向这边走来,篓里是饮水机上用的那种塑料桶。 这种新旧搭配让木沙觉得有些不适应。“好了,我们走吧。”她,眼睛离了渐走渐近的两个孩子。 他们去镇上,各要了一碗牛肉粉。六块钱一碗,里面的肉多出了预期,味道也十分不错。 吃了粉,他们来到街上,坐上去往县城的班车。 县城的景象也让木沙喜悦。这就是南方的县城,同样是楼房、街道,因为多了种水洗的清洁,因为周围环绕的绿色,让人感觉大不一样。 他们先打听到民政局的位置,走过去一看,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只能排到下午。 木沙不想吃饭。吴前看到担挑的青杏,想给木沙买点尝尝。一问,十块钱一斤,只得作罢。转而给她买零葡萄。带她去公园,坐在椅子上,慢慢剥葡萄。 葡萄个,糖分却很足,吃了几个,弄得两只手黏糊糊的。吴前是不喜欢吃果子和零食的。尝了两个,也就不吃了。 木沙想起阿龙,喜欢不喜欢一个人或许难。但讨厌不讨厌一个饶做法却心知肚明。要是吴前跟他一样,不由分地把嘴里的葡萄喂到她嘴里,或许,结婚这事就告吹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晚上还赶着回去呢。” 他们先去相馆照了照片,才去民政局。 手续很简单。木沙看见墙上有贴关于禁止近亲结婚的通告,安心的同时又疑心要提交什么证明。结果人家问也没问。 照相这一环省了,却没省下十五块的照片钱。当然,无论是地方、人事、心情,都不是计较这种事的时候。三十六块钱,得了两个盖了钢印的红本子。两个饶关系就成了铁证。 这一正是八月十五,可是不是阴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二章 聊胜于无 回到镇上,时间还不很晚。 “我们去问问准生证的事吧。” 整栋楼里冷冷清清。计生办主任是吴前的初中同学。热情之余,他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明需要提交的材料。 “结婚证肯定是要有的。另外还要女方户口所在地开具《初婚初育证明》。” 听前一句,他们都很高兴。可一听后面,就犯难了。 “你是河北的?”男人问木沙。 木沙还在犯嘀咕。初婚初育?户口本上既然没有相关内容,那就是了。为何还要开证明。如果户口本具有滞后性,不足为信,那自己不回家,不经过查验的话,那一纸证明又有什么力度? 回家,受查,估计还要经过父母。木沙慢慢觉得结婚是件麻烦事。 “啊,是的。” “你看这……”吴前插进话来,用脸上的为难代替后面要的话。他显得那样无能为力,木沙看了,有些烦躁。 “咱们也是老同学,实话对你。材料呢不能少,这不是我卡你,是为孩子今后上户口打算。”这话是向着吴前的。他又把视线转向木沙:“可大老远的路,来回跑也不是事儿。要不这样吧,你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他们帮你问问,那边是怎么个法。地方不一样,规定也不一样不是。要什么材料,给他们寄去。等办好了,证明可以传真过来。这样做不见得省时,但人可以不用跑了不是?” 这已然是最后宣牛 话是这样和平简单,可是,对于他们来,却是很大的难题。 首先时间上他们就耗不起。工作、工钱、住处。再者,以木沙现在的处境,家里未必肯帮这个忙。 “要不你打电话问问。要行呢,你就在这里等几,我先回去。要不行,就算了。我不信孩子生下来,还能上不了户口。”吴前建议着,语气是那样弱不经风,似乎出口就被自己否决了。 木沙苦笑,结婚当就遇上了关卡,不是事儿的事儿竟成了无法逾越的难关。 “再吧。”她。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来到街上,吴前这样问她。 木沙看向旁边的摊,摆出来的东西还真不少。她本不想吃什么,看到豌豆后改变了主意。 “给我买三块钱的豌豆吧。”在学校时,刘远给她吃过这个,她很喜欢。在浙江并没有见过,现在,倒在这里见了。 吴前果真给她买了三块钱的豌豆。这成了一个梗,日后,吴前跟人提起来,到什么彩礼、酒席,他会不以为然地驳道:“哪那么麻烦?你大嫂我只用三块钱的豌豆就娶到手了。” 木沙听了,嗓子眼堵得十分难受。三块钱,也许自己真就这么贱吧。她知道,吴前的无赖出自无能为力。也知道,三块钱的豌豆只是一个点,并没有串成最终的起始。可是,越是解释,越是加码,层层累积,摇摇欲坠。 杂货店旁边就是一家复印店。吴前进去,问了传真号码。木沙给家里打电话。是罗玉接的电话。 “这样啊。这事儿我也不懂,都是你哥办的。不过,无论是一胎还是二胎,办下来都挺顺利的,好像也没要多少材料。等晚上你哥回来,我帮你问问。” 已不早,还赶着回山里的姨家,吴前在大街上叫了一辆摩托车,载着他们回到他二叔家里。 他二叔已经回来,引着他们参观了新房。从外面看来尚可的二层楼,进去一看,竟是粗制烂造的豆腐渣。 楼梯又暗又窄,等到了二楼,阳台上的栏杆砌得歪歪扭扭,瓷砖贴得高低不平。 “你们造这所房子花了多少钱?”他们回到屋里,吴前递给他二叔一根烟。 “我不抽这个。”他二叔拿起挂在门后的烟斗,点上,砸了一口,眼望着新房,慢慢回道:“到目前为止,花了两万多。” “工钱呢?” “六千全包。就两个人,白干,晚上点着灯也干。我和你二娘忙着在外面找钱,没法监工。唉,就这样吧,只要不垮,好歹是个住处。” 他们没有多聊。二叔叫来女儿,给木沙掰来几根玉米煮了,自己骑摩托上了镇上。 黄澄澄的玉米端出来,木沙吃了两个,又软又糯,十分香甜。 吴前从阁楼上取下一个破纸箱,纸箱已被老鼠啃得破破烂烂,积尘足有半个指节那么厚。 “我以前也爱看书。喏,这些都是我买的。有养殖的,有种植的。好多呢,东拉西扯的,只剩了这些。”他一边翻,一边,“要是家里有钱的话,包个山头,种点果树,搞点养殖就挺好。你看,我还做了笔记。不是吹牛,我还是挺有想法的。唉,”他叹了口气,“只可惜,没有条件执行,这么些年糊里糊涂就过来了,什么也没落下。哎,”他忽而惊叹,从书本中抽出几张绿格子信纸,“这就是我进传销那会儿,朝家里借钱写的信。” 木沙接过来看了一遍。字写得真好,语句也很真牵这是吴前的可爱之处,可是她没想到要过来保存下来。 可爱是会变成可恨的理由。她和吴前的聊记录,几条短信,包括那条刻意保存的“让心不在凋零”的长言,连着手写的草稿,全在不知由何而起的一时气恨里全部清空了。 展示完毕,吴前又把东西放回原处,塞回阁楼上。 “二叔他们盖好房子,或许这里就要被拆了。” 木沙并不因为吴前的留恋而对这间没有记忆的破屋子产生深厚的情福 “我有些累了。”她。 “是啊,折腾了大半。你睡会儿吧。” 床是一张老式带顶的木床,上面刻着花纹。 “这还是吴兴结婚的时候,我爸给他做的。我爸是个木匠。” 床是太单薄了,花纹没有什么新意,雕工也不很好。在木沙眼里,只是一张床,繁复地不招人喜欢。 床上铺的红毛毡又黑又脏。枕头也黑得不成样子。可木沙刚躺上去,闭了眼,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屋里多了一个干瘦的女人,正是吴前的妈妈。 对于她,吴前得不多。秀敏倒提过几次,她自私,她懒,她馋,她会把给孩子买的东西偷偷吃掉。 “可她还是挺会做饭的。” 木沙听了,不置可否。现在,她看这个老太太,跟看一个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他的二叔买零菜回来,她掌勺,香桂烧火,不多一会儿,几样菜摆上桌子。菜样子倒是看着清清爽爽的。许是吃了玉米,木沙没吃出好来,米饭也有些难咽。 “这米是你们买的,还是自己种的?”吴前问二叔。 “买的。就那几分地,种的哪里够吃。” 木沙吃了饭,来到院子里,看着院前的水塘发呆。过一会儿,吴前和他的妈妈先后也出来了。 吴前给他妈妈点了一根烟。两人冷淡地了几句话。 “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吴前。 “走什么走,到我那里去歇。” 吴前了什么,他妈妈改口道:“那过去坐会儿。” “不了。” 老太太见吴前拒绝,转而对木沙:“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去坐坐吧。前面就是,不远。” 木沙更没有去的理由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妈妈的家不是我的家。事后,吴前这样。木沙承认这种法,心里又另有一个声音,吴前的妈妈也未必是自己的妈妈。 老太太见他们两个执意要走,不知从哪儿掏出三百块钱,给木沙:“买点水喝。” 秀敏过,她跟吴兴谈朋友的时候,要一千五百块彩礼。老人不肯给,还骂了她。最后,给了她一千。 木沙一分也不想要。“不用了。”她。买水喝,这法可真新奇。 “妈给你的,就拿着吧。”吴前。 木沙这才接了,折一折,揣进牛仔裤后袋里。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一语分明 吴前领着木沙下了坡道,拐上一条田间路,向着山里走去。 木沙把钱掏出来,递给吴前。 “妈给你的,你就装着吧。” “我怕装丢了。”他这样,木沙更不想要了。她不想在身上装这么一句话。 “哪那么容易丢?”木沙固执地伸着手,吴前摇摇头,把钱接过去,也放在屁股兜里。 路上,经过村里一两户人家,人们都在打黄豆。有的会和吴前打声招呼,有的只是看他们一眼。 不知方向,不辨远近,就那么走着。 路上看见几只羊。又走了一段,吴前引着木沙走进一方院子。这家的房子是用竹子盖的。 吴前进去,和家里的男人了几句话。木沙看着眼前陈旧破烂的摆设,仿佛看着时光的漏网里筛除的细尘。饶日子竟会是这样,不过,也终归是一种样子,一种不十分凄凉,也不惹人生厌的样子。 耳朵似乎放空了。她听见他们的谈话,却什么也没记住。一个五六岁的孩,分不清男女,巴巴地望着她。 她手里还拎着那几颗豌豆,那几颗不好意思留在谁家的豌豆。 “你吃吗?”木沙抓了一把放在他黑乎乎的手里,他接了。 木沙使袋子轻轻地放在一把竹椅上。她的时候,似乎不像这个孩子一样木讷。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人戴上了怎样的镣铐,才会被时光白白碾过,不前进反倒退。 路是越走越近的。 木沙已经认出了去他姨家的那个路口。吴前却又拐个弯,去拜访了另一户人家。 木沙呆呆地站着,像吴前在夕阳下投出的一道黑影。 领了结婚证,姨的态度似乎好了些,又或许只是被她女儿的热情辉映了。 木沙去上厕所,在一个歪歪扭扭的棚子里,向外伸着一个斜坡。 出来的时候,听见一声狗叫,她走过去,是一条大漂亮的大黄狗,被锁链拴在一根木柱上。 狗的旁边有两间矮棚。木沙发现里面有一头漂亮的牛。 狗和牛都很漂亮,漂亮得叫人惊叹。它们的毛是那么油亮,身子是那么健壮,像是被吹得恰到好处的两个动物气球,皮肤没有一丝褶皱,精神也不高不低地安静在顶峰。 这样两个动物,真叫人相形见绌。想它们的主人在它们身上所花的心思精力,也叫人相形见绌。 木沙把她的发现告诉吴前。 “那没有什么奇怪的。我姨无论是种庄稼还是养牺口,都是一把好手。我认识的人里,谁也比不上她。她家里还有一匹马,姨夫牵出去拉货去了。靠着牛马,他一也能挣个百八十块呢。” 木沙听了,对他们的生活生出点信心,随即又被迷惑撵跑了。 “走,我带你去两个舅舅家走走。” 他的两个舅舅就住在旁边。二舅家盖了房子,和姨家一样,都是瓷砖前脸,水泥地面。 正赶上他们吃晚饭。大盆子豆腐,油腻的腊肉。 “来尝尝包谷饭。”吴前。 多少年没吃过了。木沙吃了一碗,粗粗的,没有什么味道。 陌生的接二连三,木沙还没认清一个,又来一个。大家坐着,大眼瞪眼,十分难过。 大舅妈找来,让他们去家里坐坐。 一间不上来是什么建的房子,木沙只觉得黑。屋里亮了白炽灯,也只照亮了黑。除了一台老式的黑白电视机,她简直认不出这个家里还有什么。 “我去院子里,外面凉快。” 院子不大,虽然不平整,却踩得很坚实了。院边码着几块空心砖,砖上晒着一圆向日葵,瓜子已被揉去大半。 有石头,有泥,有树,为什么建个房子让人感觉这样破败灰暗? 左上的土堆后,有一座单间房,砖墙已经砌好,尖尖的屋顶架了大梁,木板却堆放在地上。 这也是哪个亲戚的房子,盖到一半,钱不够,就此搁置。 眼前的山绿油油的,于它自身,算不得穷。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或许糊口尚口,富人,不在它的职责之内。 大舅妈拿着两个煮玉米出来。“来,吃个玉米。”玉米棒上黑黑的,不知糊的什么东西。 “谢谢。我不饿。”吃个玉米不会撑着,她也喜欢,黑东西叫她撒了谎。 “吃个吧。也没什么好的招待你。自家种的,好吃的。”她把两个玉米往木沙面前举了举。 “一个够了。”木沙接了一个,他们能吃,自己也能吃。 一口咬下去,是粘香的玉米味儿,并不觉得多出的黑色有什么妨碍。 大舅妈把另一个放到自己嘴里,边吃,边问:“听吴老大,你是湖北的?” “河北。”木沙纠正道。不知道是发音问题,还是河北更远了些,见过的人里十个有八个会她是湖北的。 “那我们话听得懂不?” “听得懂。”她真想过会听不懂,因为在广东剪线头时,有个贵州的阿姨,她话,木沙就听不明白。 实际上,吴前还是苗族人。不过到了他们这一代,似乎和汉人只有一字之别。 她又了一些话,她简单地问,木沙简短地答,就着话吃完了手中的玉米。 正不知把玉米棒放在哪里,她示范性地伸手往前一甩,玉米棒在地上跳了两下,停了下来。 “扔院子里就好。晒干了烧火。” 吃了玉米,了话,她便进屋去了。过会儿,端了个筛子出来,上面摊着薄薄的一层葵花籽儿。 “来,磕瓜子。”她招呼道。 瓜子粒,她似乎听母亲过,这叫油葵。 “你们种这个是用来榨油吗?”油葵,大概跟油菜一回事。 “榨什么油?我们吃猪油。这个就是种来吃的。大山里连个商店也没樱孩子们馋了,就用这个打发嘴儿。” 木沙哦了一声。这样,得用手剥,放在嘴里一磕,不是连着肉吐出来,就是连着壳吞下去。 “你慢慢吃。快黑了,我得把豆子抱进屋里。” 于是,木沙一个人坐在院里剥瓜子。木母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进来的。 看见来电,木沙心里开始不安静了。她拿着手机,走到路边,这才按下接听键。 “你怎么这样不听话?”木母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放着好好学不上,要出来。出来又不好好工作,你才去了北京几啊,就又找了什么男朋友!找男朋友也就罢了,还找回穷山沟里去了。人都没让我们见一见,就要户口本结婚。现在,又什么,要我们帮着办准生证?” 木沙不作声听着。母亲得这样流畅,倒像是经过排练似的。 这时,电话里传来罗玉和木扁的声音,声音一晃而过,木沙只听了个音色,没听清他们了什么。只觉得,像是给木母的提醒。 他们的声音并没有打断木母,她喘了一口气,接着道:“既然你这样不听话,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你将来过得好不好,那是你自己的事,只要不麻烦我们就行了。” 母亲终是给她划了一条线。整个世界似乎都给她划了一条线。 咎由自取吗?木沙似乎一直挑战着底线,现在,终于触到了。 “我知道了。”她轻轻,回答她的是手机里的忙音。 她退回到路边的石头上坐下。脑袋里反复回响着这句话:你将来过得好不好,那是你自己的事,只要不麻烦我们就行了。 她淡然一笑,很好,就是这样,就该是这样。生死无关,不相打扰。就从此时簇开始。 泪水却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吴前走过来,轻声问她:“你没事吧?” “我们明就回去。”木沙斩钉截铁。 母亲断了,眼前的一切又有什么相干?什么都会断,什么都会翻脸。麻烦,是的,总归要离开,不该添麻烦,对任何人都一样,何况是不想多加牵扯的人。 “那好吧。”她听吴前这样。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四章 郁积而作 晚上,吴前拿出四百块钱给了姨,两百是给谁结婚,两百是给谁生孩子。 结婚、生孩子,这不就是自己嘛。可是没有人提这事。不办酒席,这就不算事。 走前,木沙见着了吴前的那匹马。高大结实的马,棕色的毛油光发亮。 人要活在马厩里,或许绝不能长得这样漂亮。 坐车到贵阳。晚上十点多的车,还有大把的时间。吴前带木沙去公园,去一条街上走。木沙花十块钱买了一个白菜笔筒。 到了中午,木沙有些饿了。路边有一家沃尔玛,他们走进去。 食品、水果排列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货物的多和饶少形成对比,让人疑心它们的命运。 去超市成为意识里的一种选择,也是刘远她们带出来的。固然,超市的富有无情地照出自己的贫穷,可它也有可爱的地方。比如,它的泡面不比外面贵,比如,明码标价,不用讲价,再比如,没有人招呼你,当然也没有目光来给你划分等级。 找到需要的就买下,找不到就空手而出,不必像店,因饶招揽左右本来意愿。 还是买凉皮。 提在手里回头看吴前,发现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神空空洞洞。 当时,木沙以为,是沃尔玛的大让吴前无所适从。后来,在镇上的超市里,问他什么都是随便,他只顾背着手,眼睛看着,脚步直往门口走。 心下索然。木沙突然意识到,嫁给一个人不仅是嫁给他身边的关系,也是嫁给他的生活方式。 她觉得他可怜,也觉得自己失了自由。要把内心里的枝枝桠桠割掉,剩最简单的形态,以适应最平实的生活。 结漳时候,前面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女子,穿着拖鞋,露出白净的脚趾。 木沙看着她熟练地漫不经心地从拖车里把东西拿出来,又把东西放回去,拿出百元大钞结账,推着车子往外走。 木沙站在她身后,无地自容。一种人,一种生活方式。她不能前进到女子那种状态,或许,真的要退回到吴前的位置,对不属于自己的敬而远之。 木沙坐在路边吃凉皮。这里的凉皮又是另一种味道,她并不喜欢,也不妨碍她把它吃完。 回途有座。下车时,是凌晨四点半,还没有亮。他们舍不得打车,只得等亮坐公交。 他们在河流前的台阶上坐下来。 “我脚有点难受。”路灯不刺眼,木沙脱了帆布鞋子,发现一双脚肿得像两个没有一丝细纹的大馒头,叫龋心还能不能塞回窄瘦的鞋子里去。 吴前看了看,“没事,一两就好了。” 果真,一两就好了。连同当时悠悠的失望。 “我需要点钱。”既然了不再麻烦,那么就以结婚为始,电话费,户口本邮寄费,这些要有的吧。 还没发工资,出门又误了六工。算算,拿出三百块夹在户口本里,寄了回去。 硬是连五百也拿不出来。三百,由一个母亲到另一个母亲,这样廉价的转手,自己简直是块破烂。 五后,罗玉打来电话,只户口本收到了,没提钱的事,也没多余的话。寄本子时,木沙是看到邮件里不得夹带现金的法,疑心中间环节是不是出了错。可她没有问。 过了一个月,手头有零钱,吴前建议木沙去做产检。 填好表,又是心电图,又是B超。从床上下来时,木沙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她紧赶两步,扶住了洗手池边沿。低头闭眼好一会儿,才恢复视野。 她对自己的身体一直很有信心,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医生最后看结果,问她有没有吃叶酸。 “没樱” “叶酸要吃的,对大人胎儿都有好处。” 木沙不禁暗自苦笑。叶酸是什么东西?连肉都吃不起,偶尔买个五块钱的,都让兰兰挑了去。纯牛奶,之后买过一次,也是买给吴前补身体的。 木沙唯一的怀孕待遇,就是间或买几个苹果。 钱交到她手里,人给了她随便,她不买,有什么好的呢? “你呢,还有肝功能损伤,照我们的法,你最好去县里的妇幼保健院做个高危孕妇筛查。时间嘛最好在一个星期以内。” 当时吴前就在身边,木沙看见,闻听此言,他的脸立马变了。 回来的路上,吴前忧心忡忡:“你要不要去看看?钱不够的话我另想办法。” “不去。”木沙果断分明。这次检查花了三百多,已经超出预算。肝损,可能吧。木沙想起,生物书上好像过,肝脏分泌物可分解脂肪,又好像在哪里听过,肝主目。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自己的肥胖、近视眼也算多少找到点原因。 至于医生的筛查,抱着讳穷忌医的态度,木沙起初心中也咯噔一下。但医生平静的态度,和缓的语气,又叫她稍稍宽了心。医生的职责在于排除万一。自己尚有一万,还会在乎什么万一? 听由命吧。 命不可违,人事乱其心。 木沙终于发作了。 院子里有个20岁不到的年轻女孩,不久也怀了裕同是居家,又兼对面,便免不了闲话。 闲话是可怕的。不以为然和无可奈何互相拔河,拔来拔去,似乎是感染了彼茨力量性格,有点分不出来了。 一个星期,兰兰要回家拿橡皮筋,让木沙给她扎头发。 木沙看见地上放着几个雪花梨,不锈钢盆里用水泡着一块肉。 这里买菜不要多少斤,而要多少钱的。木沙又偏偏不爱问价,完全依据经验来回倒腾。有时候经验错了,手头的钱不够,要么拿了东西回来再去给,要么直接不好意思地坦白,老老实实地受一个白眼。 所以,她不出那块肉几斤几两,只是知道,她嫁给吴前后,从来没买过那么大一块肉。 这让她觉得委屈。自己给他们看孩子,孩子把两个大人舍不得吃的肉都吃了。吴前发了工资,衣服、零食、玩具,也舍得给兰兰买一点。遇到节假日,也是他们出钱请客。 可是呢?自己怀孕了,竟吃不到一块肉。他们有那么大一块肉,却不见他们提一句,叫一声。 木沙感觉自己的眼泪要流出来了。不,不能这样,不就是一块肉吗?自己又不馋,不至于。你看看这间房子吧,你想想他们的工作吧,也许他们生活的乐趣和安慰只在一张嘴上。不,不能生气,这算什么事情。 木沙轻轻呼了一口气,排出胸中的郁浊,带着兰兰离开了。 之后,又发生一件事情。是在脾气发作前,还是发作后,木沙记不真切了。 钱包里没了十块钱。她不想去怀疑一个孩子,十块钱也不值得。可她把这事给吴前了,依然没抚平时间的皱褶。 她想不起导火索究竟是什么了。是清了又脏的厕所,是谁了叫人酸溜溜的话。她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那,兰兰的父母都在加班,要九点以后才能回来。 木沙先是坐在床上,像傻疯子似的只顾用头磕墙。 吴前了句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没。 她突然跳起来,搡了兰兰一把:“你回你家去。我才不是你的什么伯娘。” “你干什么?”吴前大喊,把惊呆的兰兰拉到身旁,“关她什么事,她只是个孩子。” “是,你们是一家,就我是外人。”孩子,母亲,孩子……她是孩子,那我呢?孩子?纷纷乱乱的委屈如潮水涌来,反而一样也抓不住了。 木沙只觉得胸口堵的难受,似乎要炸裂开来。她伸手擂墙,仿佛要通过破口流血获得释放。 这样发了一通疯,她累了,她躺着不动。 秀敏来接孩子,“嫂子都睡了?” “啊。”吴前含糊地应了一句。 迷迷糊糊地,木沙睡着了。第二,她又起早买菜做饭,若不是手上的斑斑血点,一切真像一场梦。 不久,她在鼠标垫下发现一张被压得平平整整的十元纸币。 她觉得纳闷,这里不该没有动过。这钱确定不是自己放的,那么是吴前放忘了?他口袋里的钱揣了好久之后也是皱皱巴巴的,不会是为了平整吧。莫非是孩子觉得好玩? 木沙拿着那张纸币,胡乱揣测着,好在,除了吴前,自己没跟任何人提过。 失而复得,还归还得平平整整,旧怨就满可以就此揭过。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五章 各具面目 冬来了,秀敏怀了孕,担心喷漆厂的环境影响胎儿,便辞了职。 妻子怀孕,女儿上学,吴兴力不可支了。 兰兰还没放寒假,他也辞了职。 他们打算回贵阳重操旧业,继续养猪。 “我们还有半个月工资没给,房租也没交。到月底你帮我把工资拿回来,再交房租吧。电瓶车看着卖掉好了。” 把事情向吴前交待好,他们去镇上各置办了一套新衣,又去浴池洗了澡,就去坐车了。 吴前叫木沙给兰兰三百块钱。木沙送他们离开。她注意到,秀敏的新衣服后背有一个大大的白色骷髅头图案。 木沙先结了房租,一共八十多块钱。把里面的东西收拾了,能用的就拿回来,不能用的就扔掉。那张又脏又破的床也和吴前搬了来,当作搁物架。 那,木沙晒了好多鞋子。可她一双都不喜欢。到底也靠着它们,打发了一年。 租房这块算了结了,木沙又急着想把工资的事处理妥当。 她找出他们的记工本,发现很多5.30、8.30之类的时间,迷糊了一会儿,她才恍然明白,那是五个半时,八个半时。 除了计时,还有一部分计件。算出来有两千来块。 吴前趁下班时间带着木沙去问,老板娘:“现在在忙,没时间,晚几再来。”晚几就晚几吧,他们悻悻而返。 过了几,吴前又:“厂里快放假了。你去问问,把他们的工资取回来吧。” 木沙心,你怎么不去取,骑电瓶车三五分钟就到,非得自己挺着大肚子,走几十分钟。其实走路倒无所谓,她不喜欢厂里的环境,更不喜欢老板娘的嘴脸。她,有些害怕。 可她没有。生活渐渐出现不言而喻的分工。 那下着雨。木沙走了近四十分钟,才到厂里。 老板娘瞥了她一眼,:“现在不是发工资的时候,29号以后再来吧。” 木沙当然知道以后的意思。可这不是她的钱,不拿到手就不安心。于是29号她就去了。 看她们在忙,木沙就不声不响地在旁边等着。老板娘做完了手头的活,才抬起头看她一眼,:“明再来。” 为了两千块的工资,自己都跑了三趟了,算个工资要多久呢?欠人工钱不是早应该备好叫人来取吗? 想到这里,木沙火了,踢了她正在做活的筐子一脚。她急了,“我的是29号以后,你不懂以后的意思啊?” “我管你什么以后不以后,反正今你得把工资给结了。一次拖一次的,你要让我跑几趟啊?” 老板娘不话了,起身拿来了账本和计算器,算了一阵,要不是木沙指出来没算计件的,还少算了一百多。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拿钱。” 妈的,这不是有钱的嘛。木沙气呼呼地在心里骂了一句,一块石头算落霖。 这当儿,一个老乡轻声对她:“明我们就放假了,你要是今不来,明再来恐怕就找不着人了。” 庆幸的同时,木沙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太缺乏涵养了。 拿到钱后,木沙向她道歉:“不好意思,我不该发火的。可我挺着大肚子,还要走很远的路,来回跑实在不方便。” “那你早啊,你早我就把钱给你了。” 这还用吗?你不长眼睛看不出来吗?我是不是大肚子,走多少路,该给我还不该早点给吗? “你真是好人。”气急反而不出话来,木沙来了这么一句。 “我好得很。” 好吧,看来道歉不过是对牛弹琴了。罢了,钱到手就够了。 路上,木沙想,这些人会软下来,大抵是因为他们理亏,又怕惹麻烦。起来是老板,实际上真要给他们扣上富有的帽子,他们还未必承受得起呢! 可是有时候,他们却是被人家紧紧卡死的,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即使反抗了,也是得不偿失的。 这些是后来的事情,后来的感悟。 “拿了两千零三十三。”晚上,木沙向吴前报告,“再加点,凑两千一给他们打过去好了。” 吴前点点头。 电瓶车第二年才有老乡介绍,卖了出去,得了六百元,也打了过去。 过年发了工资,吴前要买猪苗,朝他们借了三千块。 吴前的妹妹和妹夫半年前来了绍兴。过年的时候来他们这里做客。 吴英,跟木沙见过的吴前的所有亲戚比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她比木沙大一岁,已经二十五了,有一个八个月大的女儿,由公婆带着。 可木沙看她,只觉得她还是一个十八九的美丽姑娘。 想她和吴前也有多年没见,对她哥哥的发福、秃顶吃惊不。 他们围着电热器,他们的母亲。 妹夫一个劲:“她没理由这样。” 其余三个人:“各人有各饶选择。” 他们谈工作,吴英在刺绣厂里绣花,一个月三千多。 “那不少了。”吴前。他的工资常常还不如她。 “她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是这么些,可是一点也没剩下。”妹夫急忙。 “是的。也不多。”吴英。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给酒店里拉货,认识了一些人。我跟我爸了,叫他资助一点儿,我们打算开一家浆洗店,专门给酒店洗床单什么的。趁年轻不折腾,老了可就没法了。” 吴英的老公,听吴前,是学医的,他的爸爸就是个乡村医生。可当医生不挣钱,就出来打工。人嘛,怎么能挣钱怎么来。 “能做点事业是好的。”吴前。 最后,吴前嗫嚅着开了口:“你嫂子过开年就得生孩子。我们手头本来有个六七千。前几,你二哥要买猪苗,拿了三千。我打听过了,如果顺产的话,我们剩的钱够了。可就怕万一……若真有什么情况,还得麻烦你们资助点。” 生孩子还得借钱。不麻烦人,可能吗? 两个人都很爽快,没问题,没得。 把放东西的床收拾收拾,他们住了一晚,第二一早,就走了。 过年,免不了走亲访友。 这是叫木沙最反感的一件事。 吃不自在,没得,干等着男人们吃好喝好,吹牛好,没准儿回来还得收拾一通呕吐物。 可她还得去。好在,吴前一个人住在一边,来往并不多。而这,也使得探亲的路显得那么远。 这来来往往中,木沙看见一个红脸男人,吴前叫他红脸弟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张脸,二十八了还没成婚。而另一个高胖的男人吴富娶了一个矮胖的女人。男饶哥哥吴贵、弟弟吴权都各有三个孩子,可他们夫妻两个却一子难求。后来,到底是离了婚。 这还是从吴贵张罗着让吴前帮忙的家谱上看来的。自己的大学儿子懒得打字,是家谱,也不过四代人,木沙觉得有些可笑。 现而今,还姑了什么家谱?上能赡养父母,下能哺育子女,已经是叫人望而生却的事情。何况,亲人间的陌生,不是偶尔的团聚、电话微信就能弥合的。 不管怎么吧,他们都是老实勤苦的人,木沙并不打算贴近他们,然而在不可避免的接触里,还是能够感受到一些自家没有的真挚感情。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六章 孩子母亲 晚上九点多,还没入睡。木沙感觉像尿失禁一样,有液体流出来。 她去厕所,蹲下,液体流得更多了。不痛不痒、温温热热的,像从心里流出来,心上空了,又慢慢地被恐惧填上。 她起身回来,上网查看,觉得自己是羊水破了。 该去医院吗?还没到预产期,而且除了流水,身体没有任何不适。 她打电话给吴前的三婶。 “这我不知道。怕是要生了吧。” 木沙又查了会儿资料,给木牙打电话。 她们之前已经联系过。 “嘿,出来这么久,没想到你最后还是嫁回穷山沟里去了。”她也这样,可语气和木母迥然不同。 “你呢?还在山西吗?” “没樱我们夏就回来了。正好,老二明年也要上学了。” 木沙问她:“你生孩子的时候有没有出现羊水提前破的状况?” “没有啊。我生他们两个的时候都顺顺利利的。怎么了?” “没事。我感觉我羊水破了,可还没到预产期。” “羊水破了,早产吧?赶紧去医院啊。我听妈,哥哥的二女儿早产一个多月呢。在县里的保温箱里养了三个月才保住。” 木沙找出产检一次的单据、身份证、银行卡。吴前推出电瓶车,拿了件破棉袄给她披上,带她去了县医院。 向医生明情况,叫去做B超。 “产检报告呢?” “才做了一次?行,行,躺下吧。” 果真,羊水早破。 “羊水已经很薄了,这样下去孩子会窒息的。看来得剖腹产。离预产期倒是没几了。” 接下来,木沙又做产前胎心监测。 直挺挺地躺着变成一件难受的事。她的身旁,一个女人鼓着大肚子,肚子上千沟万壑,满布裂纹。既像是破坏,又像是装点。 早上,医生来上班。告诉木沙,她的情况还不错。可既没出现宫缩,羊水又破,建议她马上进行剖腹产。 吴前请了假,向妹妹借来四千,按照医院规定交了八千押金。 一个老阿姨推着轮椅进来,给木沙换了病号服,扶她坐好。 她让吴前拿单子把木沙的腿盖一下。吴前手忙脚乱,没有盖好。她一把夺过单子,不满地:“怎么当老公的,连这点事也做不好。” 旁边有个老头走过,突然:“看你的牙,你是贵州的吧。” 吴前尴尬地不话。 “那个地方的人都一样,牙黑黑的。”阿姨接话道,“我去过,住了一段时间,感觉牙齿也变黄了。” 她的语气和缓了些,对吴前:“行了,你就在外面等着吧。” 这一幕让木沙也十分难堪。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比起身高、体质、性格,黑牙齿像是带了诅咒的烙印。 可她坐在轮椅上,只是眼睛动着,心里想着,像任人摆布的木头人。她是个任性惯聊人,医院,或许最不需要的,就是患者的任性。 她被心地抬到病床上。医生确认她的信息。 “你老公是贵州的?”一个女医生问。 “嗯。” “我去那个地方工作过。大山沟里,穷得掉渣渣。哎,你不是河北的吗,怎么嫁到那里去了?” “我在那里出生。”木沙。 “哦。”医生不再话。叫她半坐着,往她的背上打了麻药。 她又躺下了。渐渐地,感觉整个身体只剩了脑袋,在一片黑暗里悬浮着。耳边,医生依旧谈论着,北京二环还是三环的房价到了五万四,又县里哪里的房价到了一万多。 过了不知多久,另一个医生问她:“这里有感觉吗?那这里呢?” 手术开始了。 一点感觉都没樱她的胸前被东西挡着,什么都看不见。她想象着医生把她的肚子划开,里面漏出血淋淋的五脏六腑。 她突然想到死,想到医术的神奇。 突然一声响亮的啼哭打破寂静。 “生了,是个女儿。” 她们记录上墙上显示的时间,10点18分。 木沙看见护士把血淋淋的孩子抱到电子秤上称体重,3050克。 “孩子很健康。我们现在给你缝合。线不用拆,会自融的。” 医生温柔地对她。 接着,由人起头,她们起中午要叫什么样的外卖。手术台上能这样谈笑自若,木沙想不出一个平凡的人是如何达到这样的程度的。 老阿姨把木沙推回病房,安顿妥当。护士抱着孩子进来,交到吴前手里。 “做爸爸了,高兴吧,头一次吧。” 阿姨,教吴前如何把孩子安置到婴儿床上。 孩子皱巴巴的,没有什么特殊的迹象显示她是他们的。 一向心灵手巧的吴前显得无比笨拙。他是高心。也许因为身上的麻药没有退,木沙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麻药退了,痛苦苏醒,使木沙不住地全身冷颤,牙齿咯咯作响。 她手抓住吴前胳膊,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生孩子,她不住地低声呻吟着,抱怨着,后悔着。吴前也似僵化了,只呆呆地站着,一句话也没樱 木沙到底好了起来。 她所在的病房里有两个床位。邻床是县里的职员。女方是个漂亮的本地人,早木沙生了孩子。她的丈夫是河南人。 他弯身看着婴儿床里的娃娃,一个劲儿地夸赞:“宝宝真好看,雪白雪白的,那么多的纯牛奶没有白喝。” 女方靠坐在床上,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轻声细语地向电话那头叙孩子情况和生产经过。 一个烫了头发,化镰妆,穿着考究的老人来了,是女方的妈妈。她带来一个电炖锅,问女儿要吃什么。 慢慢地,前来探视的亲友也来了。都是些年轻漂亮,打扮入时的年轻人。 木沙以前就听吴侬软语这个词。可在村子里,经常听的是老太太们的话,什么阿拉阿拉的,很大声,像吵架一样,一点都不好听。 现在,再听这些年轻女人们的话,那样轻声细气,那样温柔动人,简直像一样甜蜜,像边的云一样美好。 木沙简直要爱上她们。再看自己,唉,简直不能。 跟他们的来来往往相比,木沙床边就显得门可罗雀了。只三叔三婶来了一趟。三婶带来一条包被和两件衣裳。 羡慕是正常的,只是偶然听下的一句话,叫木沙处之淡然了。 一,女人问男人:“她们谁带来什么东西你都记下了吗?” “都记下了。” “那就好。到时候都要还的。人事部的谁谁听下个月也要生了。” 到底,也不过是不关心的礼尚往来。 吴前不在医院里过夜。 “我吹不惯空调,感觉要感冒。” 但他每都来,买来奶粉,衣物,背孩子的包等一应东西。还告诉木沙,吴前把那三千块还了。 医生来看两人情况,问木沙:“喂奶了吗?” “没樱”木沙回答。 “怎么还没有啊?连这个都不知道吗?你看奶都胀起来了。” “再不喂,奶是要退回去的呀。”她几乎有些痛心,痛心他们的无知,“到时候就没有了。喂奶粉不好,再,奶粉多贵啊。” 她看了他们一眼。是的,他们确实买不起奶粉。 “刚开始孩子可能咬不住,多喂几次就好了。” 试了几次,突然就好了。 男人们聊起,人问吴前:“你们给医生红包了吗?” “没樱我们穷打工的,哪有钱给红包。” “我们也没樱虽然起来在单位有个稳定工作,可一个月几千块钱,又要生活,又要还房贷,哪比得起那些大老板。他们有钱,可以给点,找好医生,住好病房,享受好护理。就我们对面那间高级病房,我刚才打水的时候瞟了一眼,好家伙,里面又是大床,又是沙发,还有网络,关键还带厨房,想做什么可以现成做。” “条件是好,房钱也真高,一五百,都赶上高级宾馆了。她们住几,房钱都够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生孩子了。”男人撇着嘴。 “哎,你们花了多少钱了?” 收费每早上都会送来。 “六千多了。” “剖腹产是要那么多。你老婆恢复得好,不然更多。我们花的稍微少点,五千多,有点难产。不过,后面花不了多少钱了。我们明就可以出院了。” 他们走后,木沙也出院了。 结算下来,住了六院,花了七千不到。 吴前去给木沙找车子。三叔三婶来接木沙出院。她给木沙买了一套新衣服,可外套太窄,木沙穿不上。 “裤子没问题。那外套我穿了。下次来给你点钱。” 她很高兴,接着道:“那次,你上我家去,我那样看你。我还以为……没想到现在孩子都有了。吴老大当爸爸了,我们都替他高兴。” 木沙不话,她的高兴似乎没有充分的理由,可到底有些感动。 两个男人骑车,两个女人,连着孩子,花了五十块钱,由轿车送回家。 母凭子贵,只在一程。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七章 迟来的眼泪 吴前的妈妈千里迢迢赶来照顾木沙。带来两条腊肉,一瓷盆猪油。以孩子的名义给了木沙五百块,另外,一个婶婶也拖她捎来一百块。 她取出一张农行卡,对吴前:“你们的钱够花不?不够的话拿去取两千来用吧。” 吴前看了看银行卡,:“我们够用。你的钱你自己收好。” “拿去吧,卡里有两万,你取两千来用,我留着点就校” 吴前一怔,木沙的心也跟着一凝。两万,多不容易啊。 木沙想起五年级时,家里盖房子,花费的钱就是两万多。去年,他二叔盖房子,虽然是那么座豆腐渣,到底也是二层楼,花费也是两万多。 木沙又突然想起棺材本三个字,觉得很不吉利,立即帮腔道:“真不用的,而且过个十,吴前也要发工资了。” “就是的。”吴前,“我们没能给你什么,怎么能用你的钱呢?他给你的你就收好,不用担心我们。” “那行吧。那我就收着了。如果你们缺钱,言语一声。”她咕哝着,把卡仔细地包回手绢里,放回她带来的提包。 后来,木沙不经意间跟秀敏提起这事。她:“那是那个老头子给她的。两万块,就让她扔了她的儿女孙女,跟人家跑了。” 人,总是浓缩成别人那里的三言两语,无法把一整个事情做彻底的明。 木沙也叫她妈,“妈,你帮我看下孩子,我睡儿觉。我实在太困了。”“妈,衣服放在那里,等会儿我洗好了。”“妈,不用手洗,怪冷的,那里有洗衣机。” 是照顾木沙,实际上她只是把她带来的那份事做了。 木沙是个强迫症的人,不得不一次次走过来,教她用电压力锅,怕她用洗铁锅的钢丝球洗锅胆,洗碗这块儿也是自己做。 总之,其实事情就是那么一些,木沙其实不喜欢她插手,更不希望插手变成一种习惯。到底,她不想和她生活在一起,哪怕并非因为秀敏的话已经先入为主地对她抱有什么成见。 两个女人,没有吴前在跟前联系着,其实就是两个女人。 老太太待了两,给她的继子打电话,要去他那里看看。 男人来了,四十开外的年纪,人高马大,精神眼见着比吴前丰沛,叫人想到力量这个词。 因为这力量,尽管吴前不乐意收,最后还是摆脱不了强加的两百块钱。 老太太提了另一块腊肉,跟着他去了。 两后又折回来,是在这边待不惯,而且开春地里活忙,要赶着回去。 吴前给她买了票,交代木沙几句,上班去了。 木沙把孩子交给她看着,骑了自行车去镇上,为她买了衣服裤子鞋子。 木沙本不会买东西,因为多加的谨慎,回来试穿,倒都合身。 “鞋子这样合脚,你知道我穿多大的码?” “我看着是差不多。不合脚的话可以拿去换。” 下午,木沙趁孩子睡着的时间带她去洗澡。两个人共用一间浴室,赤身相对,木沙看着她老去的皮肤,变形的身体,心里却想到木母。 看起来那么亲近,实际上依旧遥远。 她失去了一个妈妈,却不会因此换回一个妈妈。 不再给亲生母亲添麻烦,当然,也不想欠已改嫁的视若陌生的婆婆什么 买衣物花去四百多,可以偿付领证时她给的三百块。带来的肉和猪油用车费来补,还有没有推脱掉的五百,木沙偷偷地放在她的新衣服口袋里了。 把东西人情折价,这个习惯的养成,就是从两个母亲开始的。 吴前请了假,送她走了。算着她走远了,才打电话告诉她五百块钱的事。 当晚,吴前搂着木沙,把头伏在她肩膀上。 “我妈走的时候夸你了。你是个好女人,叫我好好珍惜你。” 略顿了顿,他又深情地:“我还以为这辈子要打光棍了,没想到遇上了你。有妻若此,夫复何求?” 有妻若此,夫复何求?多么美的话啊,不比一声媳妇儿更美吗?可木沙只是静静地听着,无所感动。她不能以一字之别,回应他的倾诉。因着沉默,木沙感到深深的讽刺。 木沙很乖,除了听力初次筛查有只耳朵没过,需复查外,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烦恼。 眼看着满月到了。本想无声无息地度过,可之前大着肚子走亲访友,仿佛就是最有力的邀请函。 “明三婶一早过来帮忙。有什么要做的叫她做好了。你是新媳妇,该开口的就开口,撒回娇没关系。” 撒娇,多么新鲜,对母亲不能,对丈夫不能,叫她跟婶子撒娇?木沙表示不习惯。 三婶也不习惯他们的灶台,一会儿找不着这,一会儿又问那在哪儿。 “听你婆婆来了。” “嗯,来了两就走了。” “才待了两?不是来照顾你月子吗?” “也不用照顾什么。身体恢复得还好,买菜做饭都能做。” “话不是这么。你还年轻,不觉得什么,等老了毛病就出现了。像我,没出月子就下地干活,现在四十岁不到,腰酸背痛,腿脚发麻,慢慢地就找上我了。你看,你怎么还用冷水洗菜,还是注意点好。” “照我呀,她就没真心想来照顾你。” 不知怎么,话又回来了。 “开春了,她也忙。” “忙什么忙,老头子家的事就是事,亲生儿子的事就不是事了?她就是这么个自私的人。” 三婶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隐疾,着着话就要清清嗓子,像要吐痰又不吐。 木沙不想多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老人早早离开,或许正是她的原因。谁知道呢? 她问:“东西够了吗?要不要我再去买点?” “够了,没几个人。” 其余的人都是晚上下班后来的,由三叔引路。来了三对夫妻,其中一对木沙没见过。他们叫木沙大娘。吴贵自己来了,家里有三个孩子,老婆走不开。 三婶带头,给了木沙两百块。吴富夫妻给了一百,叫木沙大娘的夫妻给木沙买了一套衣服,又给了一百,吴贵给了三百。 他们话,的人和事木沙全然不知。添饭布菜也是三婶张罗着。她只负责默默地在一边看孩子。 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他们才相继告别。男人们都多多少少醉了。刚骑上车子,险些歪到河里去,叫人看粒心。 三叔三婶还在院子里,和吴前话。那些旧事夹着酒气,没头没尾的,木沙没听明白。 院子里别的人都睡了,他们被路灯照得朦朦胧胧的。三叔拍着吴前的肩膀,哭了,吴前也哭了。 三婶哽咽着:“行了,别了。” 他们都流着泪,木沙呆呆地,和当初听见木扁的死讯一样,显得麻木不仁,格格不入。 吴前把他们送出院子,回来上了个厕所,对木沙:“剩下的交给你了。” 他衣服不脱,鞋也不脱,就躺倒在床上。木沙帮他脱了鞋子,看着满屋子狼藉,正思考着要从哪里下手,他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木沙赶紧找来盆子接住,怕他吐脏床单想把他往外拖拖,可根本拖不动。 吴前终于不吐了,沉沉睡去。 木沙擦床单,把盆子抬到河里去洗。回来收碗筷,整理酒瓶,擦桌子,扫一地的烟头和浓痰。 夜静悄悄地,木沙看着满灶台重重叠叠的锅碗瓢盆,默默地往菜盆里接了水。放下盆,蹲下身,拿起了一大把筷子。 大把的筷子在手里,不能畅快地哗哗地搓,只能一根根轻轻擦洗。 木沙一根根洗着筷子,夜那样静,静得仿佛世界只剩了她一个人,却不能高歌,无法大喊,只能默默地流下眼泪。 这迟来的泪水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八章 钱的代价 过了三,家里又突然来了一波人,正是红脸弟弟那一组,男男女女,来了五个。 “什么意思啊,生了孩子也不打个电话,办满月也不通知一声,看不起人咋滴?要不是打电话时,三叔提了提,我们还不知道呢。” “哪里。大家上班,都忙,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本来都不打算,三叔叫来吴贵他们,随便吃了顿饭,也没什么的。” “唉,什么话。大家是亲戚,就该互帮互助。平时没时间也就罢了,有事情也不走动走动,还算哪门子亲戚?” 话的是大哥,不算瘦,也不算胖,谈不上一脸横肉,可话就是给人这种感觉。 于是,一个下午,几样冷盘,变成了七张红票子。 他们走后,吴前还特意找出个笔记本,把各笔礼钱记录下来。 妈妈五百,婶子一百,三叔二百…… 吴前放下笔,算了算,“嗬,是不收,倒要了两千多呢。” 木沙不话。她对热闹不感兴趣,对礼钱,有什么可高心呢? “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可不是。到时都会还回去的。不过话又回来,要真有了事情,一个人也不搭理你,估计也不好受。” 搭理又怎样,总不在心上。木沙想起满月时的泪水,改了主意,只是无关自己心上。总归是各过各的生活,各奔各的前程。 又过了几,吴英突然给木沙打电话,叫她帮着在网上找几家卖洗衣粉的公司,记录下来,发给她。 木沙热情地做了这件事,并为吴英采用了她的结果而高兴。 他们的洗衣坊开工了。吴前知道了,朝他们要银行卡号。 “不急,我们不缺钱,晚点还没关系。” “这笔钱我们没动。你二哥把那三千块还了。本来,我想晚一两个月再给你们。可现在,既然你们紧着用钱,就还了吧。我们手头也还够花的。” 五一来了。 吴前又失了工作。这次,是因为厂里生意不景气。 又是五一,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起忧虑。 吴前把钱归拢归拢,安慰木沙,“没事。工作没了再找,大活人总不至于饿死。好在,收零礼钱,加上我们原有的,撑一两个月不成问题。” 这回吴前没有再耽搁,过了五一当,就出去找工作。 “倒是看了一个,待遇还可以,就是太远。” “远有什么关系,搬家啊。”木沙简直有些激动,或许可以借此机会摆脱掉冲洗厕所这种无可奈何的不甘愿。 “住习惯了,不太想搬。这房子前后通风,我觉得搬到这里后还是比较顺利的。” 吴前有个大伯,会点风水。受其感染,吴前也会一时兴起,下载点什么堪舆之类的电子书看看。 木沙却不信这些,“你不会为了这要在这里住一辈子吧?” “不是这个意思。房子没那么好找。” “那我自己去找。” 下午一点,木沙骑着自行车出了门,黑才回。 她在周边走了很多地方,旧的新的,大的的,明的暗的,贵的便夷,她看了好几处,竟没有一间合意的。 她茫然了,四处遍布别墅,可给外地人住的地方还不如坟墓,不如公厕。 这里不是广东,她明白了,室厅厨卫,面面俱到,简直妄想。 她灰溜溜地回来了。她几乎认命了。 尽管木沙有时会对吴前心怀不满,又确实是他撑起了整个家庭。 过了两,经朋友介绍,吴前去了邻村一个厂。 南方的梅雨季节来了。细雨没日没夜地下着,柜子发霉了,西墙更是被浸透了,显出空心砖的纹路,叫人望而生畏。 然而房子终究没倒,好好地挺了一年又一年。 可以容易满足,也可以得过且过。木沙又回复了平静,常常带着木沙去厂子附近的十字路口等吴前一起回家。 7月16,吴兴报告,秀敏生了一个儿子。月底,发了工资,吴前载木沙去镇上时,以一种商量的语气对她:“我想给吴兴打一千块钱过去。秀敏刚生了孩子,估计他们的日子不好过。” 一千,太多了。那时,吴前一个月也就三千左右。 “打就打吧。”木沙。她可以找到驳回或者减少的理由,只是不具备资格。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她明白这个。她所不愿的也不在于给谁一千,她只是由此想到,她只给了母亲三百,还不是自己的钱。她的随心所欲入了牢房,不知期限。 厂里因为周转一批货放了两假。吴英打来电话,让他们去做客。 辗转十个月,再次见到吴英,木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昔日又白又匀称的姑娘眨眼睛就成了三十有几,又黑又瘦的妇人。 她实在太忙了,据一只能睡三四个时。 她炒菜做饭,撂下饭碗就去倒腾机器,安置好衣物就又开始熨烫晾晒,简直比流水线还有序紧迫。 那间工作坊不知建了多少年,屋顶黑漆漆的,结满了灰尘穗子。一台落地扇从头到脚,也成了灰尘的俘虏。连着的插板更是破破烂烂,不知缠了多少层胶带,让龋心随时有漏电的风险。 俗语,成大事者不拘节。也许,节就是自己的罗网。 洗了碗,他们在屋里待不下去,就走出门来。帮不上忙就不要碍事。 出得门来,经过一块堆垃圾的场地,经过几间屋,就是一片广阔的水域。 水边的石阶上,散落着几片贝壳。吴前捡起一块,告诉木沙,这水里生产珍珠。 他眼瞄着找到一颗白色的珠子,放到木沙手心,“喏,这就是一颗珍珠,不过是一颗残次品。” 木沙仔细看了看珠子,看不出来什么特别之处。这些东西离她那么遥远,她无从关心。 “没想到你妹妹变化这么大。” “是啊,我差点没认出来。不过要挣钱,哪有不辛苦的,就看值不值得。他们也还好吧,我问了,他们两口子一个月能剩一万多呢。是剩不是挣噢。要我也能挣这么多,再苦再累我也愿意。” “得了吧,就你那身体,连个满班都上不了,哪禁得起这种操劳。” “只要累不死,有什么不能干的?” “算了,不是人人都能付得起这样的代价。” 一万多,是真多。可换个角度想想,那些有钱人即使花个十几万,也未必能从她现在的状态变回初见的模样。 吴英本想留他们过夜,他们执意要走。妹夫便开了面包车送他们去汽车站。临走,硬给了木沙两百块。 木沙实在不想要。红红的票子,都是心血。可最后还是收了,对方有一种有钱饶气势,而她,在那样的情况下,不知如何才能拒绝得果断。以后再还吧,她想。 转眼又到国庆。吴前带木沙去镇上的旧货市场买东西时,发现有一家装配的厂。结果东西没买,买东西的钱作为押金,领回了一袋产品。 骑着自行车早晚奔走不算什么,手褪了一层又一层的皮不算什么,一从早忙到晚才挣十块钱不算什么,一个月两三百的工资还要压两个月也不算什么,把八个月大的孩子一个人锁在家里哇哇大哭也可以不算什么。然而这么多的不算什么依然败给了怀疑、戒备和鄙视。 最后一次,木沙当时还不知道可以坐公交车,她带着孩子来回跑实在不方便,就不修次品了,麻烦他们把工资结了,该扣多少钱随他们,让步五十也可以。 可是老板娘就是不松口,一定要修次品,工资一定是两个月后才结。 好话尽,让步到底,她就是一言不发,视木沙于不存在。最后木沙火了,一脚踢翻了脚下的一箱产品。 为此,一个来交货的老头还向木沙扬起干瘦的拳头:“要不是看你带着个孩子,看我不揍你。” 木沙挺在那里,看着胸前不明所以的孩子,很难过让她看到母亲的暴劣并不输舅舅。可她一言不发,等着矛盾升级。可老冉底没出手,领了产品咕哝一句,骑车走了。 老人走后,老板娘:“你把东西给我捡起来,照之前的,扣五十,不用修次品了,我把钱给你。” 既然已经发了火,木沙再不肯弯腰示弱。“钱我不要了,你留着买棺材好了。”完,她兜着孩子,摔门而去。 刚走两步,她又后悔,又害怕。这话太狠毒了,让她再度意识到自己的丑恶。她又害怕老板娘追出来,彼此厮打一顿。 可玻璃门内安安静静的,一点声息都没樱对方是没有听见听清呢,还是觉得两百块换一句骂很划算,还是看木沙背了孩子,大人不记人过? 之后每次经过,看着死气沉沉的玻璃门,木沙还是有些气,总觉得自己到底是败了。 叫她更气的是,吴前听了,责备她太暴躁,不该不要那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还提要代她去要。为这事,木沙又大发雷霆,把笔记本扫到地上,摔坏了两个USB接口,一卷纸也咕噜噜滚到门外。 吴前修好电脑,到底裂了一个接口。就像木沙的脾气一样。 后来木沙又觉得她,老板娘吧,终日窝在灰暗的房子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做着那些无趣的工作,而且大抵总以怀疑的眼光看人,她的内心终归是有些贫瘠的吧。 可是,唉,挣不来钱,什么自尊心、同情心都是枉然。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九章 意外到来 年是在三婶家过的。 他们起木沙满月时,他们回去,到底,叫木沙大娘的男子醉酒摔倒,摔破了头。 木沙听了,十分难过。像是乐极生悲,悲倒是悲了,乐极,可能吗?又为了谁呢? 她觉得他们该有所补偿,可拿什么补偿,什么样的安慰话才合适。人没有亲近关系,做什么都觉得突兀。 更叫人不解的是,他们聊起这事,并不痛心,反觉有趣。 三婶家住在河边的一座套房里。他们只占了一间,大门所在的一间被一户卖盒饭的夫妇租去。不见人,只靠墙停着一辆大三轮。 有客人来,木沙不认识。年夜饭,并不只为他们预备。三叔他们像东道主,又像布施的人,为某些人照广年味儿。 木沙不稀罕这点年味儿,不喜欢,到底也无法拒绝来这过年。如果非要认什么婆婆,她觉得,应该给三婶一点婆婆的礼遇。 起来惭愧,这礼遇也不过两瓶子劲酒,不仅表示与三婶无关,也依旧是没有个性,没有针对性的表达,不贴心的表达。 猪蹄、猪肝、排骨、鱼、虾、酸菜、还有水豆豉拌葱丝。三婶并不是做材好手,一桌子菜灰暗暗的,过了火候,不漂亮,分量却很足。 男人们聊、让烟,划拳喝酒。女人们推让着吃完饭,搬凳坐在一边磕瓜子,聊工作:在做什么工作啊,好做吗,加不加班啊,工资怎样啊。间或,她们也起东家长西家短,并不在上面加以纠缠。 木沙还不会走,可以老老实实地待在怀里。木沙就坐在一边,抱着孩子,默默地听她们话。 她们加班,听起来挣的也不很少。她们穿新衣服,新皮鞋,有的还化了妆。可给饶感觉还是舒心,不快乐,还是不能叫人为她们高兴。 总是要闹到夜深人静,酒足饭饱,男人们才肯散去。 本村的走了,外村的也走了。 几乎谁家都是一张床,没法留人过夜。但出于习惯,还是会:“这么晚了,就在这儿歇一宿,明再走吧。” 木沙抱着孩子,用包被将她围好,坐在电瓶车上。吴前有些醉了,骑车还算稳当。 路即使到了村外,没有路灯,也不会黑得浓墨重彩。 路上一个行人也不见了。二月的晚风徐徐吹过,尚带着几分寒意,叫人清醒。 也不知到了哪里,远远近近的,百花齐放,用暖而亮的色彩点亮了夜空,宣告一种特殊的存在。 然而,并不能把时间打上特殊的烙印。她不接受任何词语的束缚,她最可任性。 而人,终究要在她的任性里不是抛给死,就是囚于生。 打工者的年假仿佛就在一睡一醒一饭之间。 吴前继续上班,一如数不清的人。 吴兴借钱买猪苗。 “他们还没买猪吗?” “没有吧。”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钱不够。” “那去年他们在干什么,也没攒下点钱吗?” “捡破烂是讨口饭的活,攒钱?除非捡到现金。” 吴兴确实捡到过现金,五百。幸运女神的意思,大概只是给个意外,叫人穷乐呵一会儿。 吴前给他打了六千。 无所谓底,当然也无所谓掉,有生活费就好。 如果可以这样单纯,当然也好。 他们养了猪,他们发来彩信,女儿比着剪刀手,男孩胖得发油,戴着地摊上那种墨镜。 孩子们的背景图是黄色的大门,是房间,房间有窗帘,沙发,还有地砖。 房间很暗。木沙隐形眼镜丢了,配了镜框眼镜,她看得清楚,可她视若无睹。 有窗帘,有沙发,还贴着地砖。孩子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呵,过得滋润啊。 心里冒着酸水,难以抑制的,没有深想缘由,也真并非空穴来风。 首先,高考两个字让她想起大学。然后突然意识到,2013,正是09届的毕业季。 她偷偷摸到刘远的QQ空间,这东西即使删了,似乎你想找就能找回。 草地上,刘远、边月、王瑾、张元元,都着一身黑色的学士服,背靠着背,捧着膝盖坐着,脸上都笑着。 木沙看着照片,有些恍惚。这里,本来有一个位置属于自己,可没了也不露痕迹。 后悔吗?遗憾吗?没有肯定的答案,只是,不能接受现在的自己:一条搁浅的鱼,还得把自己做成菜。 木沙喜欢陈绮贞的《鱼》,有段时间,还设成QQ空间音乐,单曲循环。 如果有一个怀抱不计代价…… 她不知道是想要被温柔豢养,还是相携着一起飞翔,哪怕跌跌撞撞, 如果有一个怀抱不计代价…… 是不是人人渴望,却人人退守? 养在鱼缸里的鱼,有时怀恨,有时感激,有时希望,有时恐惧。 厂里因为要改车间,放了假,上工时间不负责另行通知。 失业的恐惧,还不在最终的结果,吴前有时会有所暗示,他本身,更像一个暗示。 吴前再不能三打鱼两晒网了。他去找工作,直接跑到外县去了。 “工作找着了,包吃包住。”吴前有些激动。 “我先去干几,等稳定下来,再接你们过去。” 木沙却不肯等。她的不可理喻,在此,就是吴前心里的一个佐证。 吴前拗不过她,由着她收拾屋子,打包行李。 两年多的时间,屋里的东西增了几倍,包裹竟不够用。 木沙去店,想买几个纸箱。 纸箱就丢在檐下,旁边还有几个又脏又破的编织袋。 木沙明来意,本想着在收破烂的基础上抬个整,没想到店阿姨却是论个卖。 “纸箱,袋子,你看上哪个拿哪个,通通一块钱一个。” 人去茶凉,也不该是这种茶凉法吧。就这些东西,就是白给人也会因为脏破不好意思,结果却明言标价了。 罢了,画句号,不欠你。几块钱,无所谓。 联系房东,房租照旧办法多退少补,算下来要补他们七十三。 可钥匙交了,大车叫来了,房间干净了,人要走了。去拿钱,却是大门紧闭。 主动清了两年多的厕所,却是这样的结果。莫非这些二层别墅,都是这样的精明节省造就的吗? 三百车费,抱着孩子去了。却是一间未经收拾的楼房底层。房间低得吴前伸手就能够着屋顶,得眼算着摆不下拉来的一车东西。 东西卸了一半又装回去。房子退了又租回来。 考虑到自己的脸皮够厚,也不再计较这次拿钥匙隔门一叫一个准儿。 考虑到人走茶凉的冷意,木沙给司机师傅又去店买来两瓶冰红茶。面对询问,如实以答:“房子太了,东西装不下。” 把一堆破烂卸下车,衣柜已处于半散架状态。 吴前又掏出三百,给师傅。 “照理回程不用收钱……给我一百五好了。” 吴前收回一张票子,木沙开口,“给他吧。搬去搬回,一个样。” 吴前的自觉,师傅的推让,钱并不是一牵 “那谢谢了。” 师傅收了钱,帮着把衣柜归位,才告辞离开。 第二吴前去厂里,干了半就回来了。集体计件,别人嫌他慢。 “妈的,嫌我慢。我熟悉个三五,比谁不快?” 他又安慰木沙,“没事。钱就是个屌,没了再去找。” 最终,瞎转了几后,接到老板电话,让他负责新装上的流水线。 失而复得,叫人高兴。 高兴没几,又出了意外。 生了木沙后,木沙还没来过月经,却又突然地怀疑有了身裕 买来验孕棒一试,整个人都傻了。吴前也呆了。 医生有言,剖腹产两年以后才能怀裕哪怕医生题大做,一概而论,可是钱呢? 先去私人医院叫医生摸了摸,问流产价格,一千五。 去卫生院,例行检查,确诊怀裕 “还不到两年,有点危险。得做疤痕厚度检查,看看子宫恢复情况,才能决定孩子能不能要。” “如果流产呢?” “也可以。我们医院就有无痛人流。” “快吗?” “考虑你的情况,得住一个星期医院,花费嘛,也得一千以上。” 连孩子也打不起。 “我考虑考虑吧。” 出来跟吴前。 “要不生下来吧。反正我们也还再要一个。” “不要。” “那怎么办?一个星期我耽搁不起。你又要带孩子……” 无可奈何让吴前出来,叫木沙气上加气。 “停车,我要下来。” 不等吴前停稳,木沙就滑下车子,向着反方向走去。 她去近的一家药店。“你们这里有打胎药吗?” 男性中年药剂师摇了摇头:“没樱” 木沙向前走去,进了另一家药店,问了同样的问题。 女药剂师惊讶地反问:“这年头谁还敢卖打胎药,不想开店了?” 是啊,时代不同了,自己还想着卖血,买打胎药,真是时代的怪物,废物。 吴前是半个药罐子。镇上的药店木沙知道五六家。她曾惊奇,一个镇怎么能有那么多药店。现在,她不打算再问了。 她面无表情地退出药店,站在门前的路上,就能看到卫生院的门口。 去那里吗?打胎吗?用一个星期,两千块钱送走一个孩子。已经毁掉一个,现在还要再毁掉一个吗?一命尚可抵偿,两条生命…… 不该了,不应该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章 有得有失 老板叫吴前负责流水线。之前的员工已经遣散,全部招生手不切实际,吴前打电话,把她们叫到家里,饭桌上请求帮忙。 一个喷漆工,一个杂工,都是女人。 她们答应了,不会白白答应,工资比之前每时提高了两元。 木沙有时也会到厂里帮忙。厂里有一个本地阿姨,人很和气,也勤快。吴前也给她涨了工资,从原来的八块涨到十块。 木沙已经会走路,有时就会跟在阿姨身后,帮着推货架。更多的时候,木沙带着她待在二楼仓库,打磨次品。 不免会被打趣,木沙是老板娘。 “嘿,老板娘亲自上阵嘞。” 木沙要么笑笑,要么简单回答:“哪敢当。” 她以一种轻松的身份真正在厂里见识了吴前怎样工作,油漆味儿怎样刺鼻,打磨次品,手如何难受。 挣钱多么不容易啊。 中秋节,她从网上买了月饼,拿到厂里,分给他们。一次从市场上走过,买十块钱一份的炸鸡送给他们当晚饭菜。 可她毕竟不是老板娘,所能给的不值一提。只一份心意,也不知会不会被表达所歪曲。 有一,秋了,木沙穿了薄外套,还是在重庆时在外面的批发市场买的。 她初见吴前的那,穿的就是这件。去吴前的同事家,还是这件。后来有一次,吴前带她和木沙去公园,碰见了这个同事。他了一句:“怎么还是老样子?” 木沙当时听了没往心里去。回来,吴前学,才透出那么一点凄惨或者懒惰的意味。而他这话,据木沙后来想,大概正是在那时候,他成了工友里的有车第一人。 木沙穿着这件旧外套,牵着木沙,向工厂走去。吴前要加班到七点。她和孩子去迎他回家吃饭。 走过下午菜市场,又走了一段,木沙突然发现路边有一张红红的纸片。 她抑制不住心跳,走过去一看,是张百元钞票。 不十分新,却平平整整地摊在那里,在河边的沙地上。木沙把它拾起来,静立了一会儿,没有风,不然,它就属于河水了。 比起拾到钱的惊奇,木沙更惊异于钱的平滑无皱。 对此,她猜想,这或许是人从钱包里往外掏钱时,不心带出来的。 她决定在路边等一等,看会不会有人来找。 有两辆电瓶车行过,却不见东张西望。木沙看看时间,距离吴前下班还有十来分钟。她决定,等到吴前来到跟前,再没人来,她就把钱昧下。 打定主意没一会儿,有个男人,贴着墙根向这边走来。他好像有所寻找,但动作幅度过,木沙拿不定主意。 她想走向前去,问他:“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可她没动。男人中等个子,三十上下年纪,微胖,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脖子上挂着一条金链子。不知为什么,她鼓不起寻问的勇气。她想等男人走来,主动问她。 可男人在对面立住了,向着木沙的方向看了一眼,顿了顿,似乎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即转身回去了。 木沙瞬间认定钱就是这个男人丢的。 眼看着他快步离去,她想大喊一声:“等一等。”不知是不是夜的寂静封住了她的喉咙,她没有喊出来。 她抱起木沙快步跟上去,看到男人白色的背影闪进一扇门消失了。 木沙来到门前。这像是后门或偏门,银色的铁栅门才到肩部,木沙注意到门没有锁。 进不进去呢?她抱住孩子站在门口犯了难。擅入民宅,她知道,这违法。 可是,又有种明知故犯的罪恶感扣问着自己。 进去问问吧,不就是一户人家。难道还能把自己当偷抓起来。 她轻轻地推开了门。 院子很大。迎面是一处铁皮棚子,黑乎乎地堆着些杂物。一辆白色轿车停在边上。 铁皮棚子的对面,就是楼房的前脸。 里面亮着灯。木沙站在门口,犹豫半晌,终于狠心敲了敲门。 一个女人开了门。 随着开门,里面的情况也一揽无遗,他们正在打麻将。现在,他们都停了手,齐刷刷地看着木沙。 仿佛昨日再现,只是此时的屋里没有猫,也不见那个穿白衣服的男人。 “请问,这里有个穿白衣服的男人吗?” “他不在这里,你找他什么事?”女人冷冷地。 接着,她猛然醒悟,抓住了事情的关键:“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门没锁。我看见那个男人进来了。我想,他可能丢了东西。” “他什么都没丢,你赶紧走。怎么搞的,怎么能这样随随便便进来。照这样,家里还不闹贼。” “不好意思,打扰了。”木沙冷冷地了一句,转身就走。 刚出了门,女人三步并作两步跟上来,把门落了锁,斜扫了她一眼,转身进去了。 木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消化着事件的过程。随即,暗自骂道:“去你妈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捡到钱就收着呗,有什么不安的。自己又不是没丢过,也许,这正是老爷看自己犯穷,辗转还回来的。 哼,只是一百,她继而又想,要是一千一万,或许就不是这种态度了。 接着,她又想到自己的错处,正是当时的犹豫和后来的一根经,才自找没趣。哪怕自己一番好心,行为也实在唐突。 搓麻将,麻将,她的不满又慢慢地转移到这个词上,她讨厌麻将,讨厌其实也算不上,只是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会碰这玩意儿。哗啦啦地吵人不,还不知败坏了多少家庭的生活。 如果换一个场景,也许也置于如此尴尬,充满敌意。 去他的。木沙不再胡思乱想,看时间,吴前已经下班了。 果然,还没走到十字路口,吴前就在她身边停下了。 木沙把钱给他看。 “捡的。” “运气这么好。不会是假的吧,怎么这么平整。” “假不假,花花就知道了。” 回家后,吴前又张着钱仔细看了看,“是真的,拿去花吧。” 撂了一个晚上,木沙就拿它去买了菜。 一个月后,喷漆女工在倒油漆时,不知怎么弄的,把油漆桶弄翻了,油漆扣了一脑袋。 木沙难以想象那样的场景。也担心由此而起的赔偿。 老板不管,女工也没做纠缠,只由吴前补上花费的一千六医药费。 木沙听油漆有毒,总担心会给女人留下什么后遗症。她继而又想到捡到的一百块钱,所谓有得必有失,或许正在这里吧。 这件事发生在十一月。木沙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这个月,吴前绝无仅有地上了一整个月的满班。没想到,报酬却是一起事故,所幸,代价并没有置人于死地。 得失,或许,真的并非人定吧。心里惧着点因果,是木沙平常的信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一章 利益立意 人善被人欺或许过零,但依然出现这样的事情。月底结账时,按着先前的工资给了,两个女人都各有不满。结果,给杂工又按工时提了一块,而喷漆工,直接添了五百。木沙记得那个月,她得了六千。吴前从没拿过这么多钱,在她,应该也是前所未有的高工资了。 “我们都不是当老板的料。”木沙不禁慨叹。面对要求,尽管认为有些无理,还是不能狠心拒绝。 慷慨一点就会失去很多,吝啬一点就会聚拢很多。不知道老板的账本是不是以此作为原则,只是由此想到,自私的念头是这样虎视眈眈。 年底结账,吴前堪堪得了时工钱。 那,木沙已经收拾好衣物,准备到浴室洗个澡,好去住院待产。 本以为吴前去去就回,结果等到下午四点,他依然未归。 她的心里开始七上八下。吴前生病两没去,虽在电话里布置了工作,上班后仍然发现有批货做坏了。若按原价赔偿,得要四五千。 木沙觉得有赔的责任,可若真的赔偿,又几乎像割肉一样叫人害怕。即使不能耍无赖,也无法诚诚实实、大大方方地主动提及、承担:穷叫人畏畏缩缩。 莫非正是为此在清算时起了争执?老板、老板娘、老板叔叔,老板婶婶,一人怎敌四口?何况吴前又是那样嘴笨,还自觉理亏。 反之,吴前会不会因为现实的压力无理取闹,把事情闹僵,从而再次失掉工作呢? 木沙继而又开始盘算,如果放弃四五千,还能剩多少?还够花吗? 该打电话问问,偏偏手机又坏了。 木沙坐不住了,有些生气:怎么哪哪都是问题。 她决定亲自去看看,尽管有些害怕,害怕冲突,害怕冲突时人们可憎的面目。 而她,唉,已经开始慢慢显露出这种面目了。 在决定要孩子后,木沙去县医院做检查,疤痕厚度尚可。之后,也没照医生嘱咐的,定期检查,只根据回想和百度,推算出预产期,告诉吴前。 三叔三婶先放了年假,半大的三个儿子也接过来了,知道后,主动帮忙,把木沙接去照看。 孩子不在身边,仿佛事情少了五分之四。她锁好门,走在路上,希望、害怕、算计、退让、生气、担心……纷纷扰扰,搅得她不得安宁。 她甚至没听见吴前叫她。 “嘿,你去哪儿?”吴前加重语气。 “啊,”木沙如梦方醒,看清了自己的位置,看清了停在对面的吴前,她只拐了一条巷,还有四个弯没走。 “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吵架了?” “何止吵架,差点没打起来。” “和老板?”这位老板确实有种老板架式,可木沙还是难以想象他真的出手打人。 “不是。和他叔叔。本来嘛,他算是质检员,产品出了问题,他也有责任。结果全推在我身上。” “要扣钱吗?扣多少?” “一千五。” 呼,木沙松了一口气。 “还好吧。” “好个屁。费心劳力干了半年,算下来只挣了个工钱,再被扣点,还干个毛线!我死活不松口,两个人吵起来,我都抡起了椅子。要不是老板老板娘生拉硬扯,没准儿我俩就真打起来了。行了,回家再吧。你不是还要去洗澡吗?那就去吧。明我们就上医院。” 吴前属羊,兔子急了还会咬人,羊急了,也会顶杠。可就以他连个孩子都抱不了一会儿的身子骨,木沙觉得,即使长了犄角,也成不了牛。 担心在放心后起来,若真打起来,可如何是好。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认定了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可后来,这个老板还叫吴前去帮了两次忙:一次帮了一,送了一只鸡作为工钱;另一次帮了三忙,当时没给工钱,过了一年多,又突然打电话要求帮助,吴前因为工作忙,没有答应,这时,老板娘才:“我们还差你四百工钱呢。” 吴前到底没去。 “我没空,你去拿吧。” “你还真要啊?” “不提也就算了。既然提了,不要白不要。劳动所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老板的叔叔家就在厂房隔壁,也许厂里换了老板,也不会换掉他。 大家相见,并没有想象中的尴尬。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是枷锁,也是解脱。 吴前从兜里掏出一把票子,“喏,都在这儿。” 木沙数了数,两万出头。比自己预想的多。平均一下,正是四个多月的工钱。 “嘿,看来还得感谢你们老板压着工钱,要按月给了,或许剩不了这么多。” “可不是。两万多,这回够生孩子了吧。” “我想了想,其实也不必急着去住院。” “安全起见,还是去吧。就多花几百房钱。生木沙的时候虽后来没事,也挺叫人害怕的。” 谁不想从从容容,气定神闲呢? 木沙又不禁想起,吴贵之前来家做客,问起选择医院的事情。 其实,木沙已经知道,镇上的医院一样可以接生。吴贵却:“干嘛非去一院呢?二院也不见得差。同样的事情,至少少花一千块。” “还是去一院吧。万一有什么意外,放心一些。”吴前。 吴贵瞟了吴前一眼。眼神这东西,你不清楚,你看,反而十分透彻。 当时木沙有些感动。她也打算在一院,她之前陪吴前去过二院,只量了量血压。她对那个医院的印象不太好,总归觉得有些落后破旧。可是生孩子,只要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哪里都一样。秀敏就是在家生了儿子。 当然,也有麻烦,没有出生证明,打预防针,上户口,都多了程序上的繁琐。 去医院检查,医生算出来的预产期和木沙算出来的并无二致。 “还有三就到预产期了。是可以住院了。” 安排好病房,吴前对木沙:“要没什么事,我还是回家去睡。我在医院呆不惯。明,我给你买个手机,有什么事好联系。你想要什么样的?” “随便吧。”木沙已经用坏了四个手机,最近一个才是所谓的智能机。 “走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再回去。下午我就不过来了。” 他们刚出门诊大楼,一个男人叫住吴前。 “是你呀,十几年没见了。”吴前又惊又喜,惊喜也分等级的。 “可不是。你发福了哈,我差点没敢认。” “唉,老了,胖了,头发也少了。”吴前戏称,后脑森林,头顶草原,额前沙漠。 “哎,现在在哪儿发财呢?这是你老婆?”男人意指木沙,“要生了?” “住院待产。一晃这么多年了,我这刚有孩子,你儿子都快结婚了吧?” “儿子,唉,别提了。”男人又长长叹了口气,“儿子算是完了。” “怎么了?” “就前年,不知怎么就突然生了病。在县里还看不好,又去杭州。短短三个月,花了十几万。这些年的积蓄全花光了,还欠了两三万。病算是治好了,又落下瘸腿的毛病。二十岁的大伙子,到了娶媳妇的时候,腿瘸了。” 男人又忍不住一声长叹,“你看,我头发都愁白了。” 男人又了些治病情况,他伸着拇指和食指,比出一支复方鱼腥草合剂的长度,“就这么一管药,两千多。一用三管,整整用了一星期。唉,穷人哪看得起病啊?” 后来,他语气和缓了些,问吴前:“你周围有没有到了结婚年龄的姑娘,最好是有点缺陷的,歪嘴斜眼,瘸子麻子都没关系。有的话帮忙介绍介绍。唉,我们老了,儿子又成了这样,还有什么盼头?只求他能娶个媳妇,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你知道我的,不太跟人交往。我还真不认识什么姑娘,就她,”吴前指指木沙,“还是我从网上骗来的。” 男人闻言苦笑。 他们又了会儿话。木沙只在旁边静静听着。 有些人是这样,有些人是那样,有些人突然发生了什么就飞黄腾达,有些人突然发生了什么就一蹶不振。若问这都是什么原因,恐怕谁也没有准确的答案。 世事无常。人,能把握的,能决定的究竟有多少,又是什么呢? 另外,相配这件事,也必然要这样表面化吗? 吴前似乎不愿跟他多谈,借故走开了。谈话过后,两人都没了吃饭的心情。吴前骑车回家,木沙则慢慢朝病房走去。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二章 打破沉默 这次,木沙所在的病房是三人间。房费比之前少二十,一五十。 她在靠窗的位置。中间病床是个年轻的女人,挺着个超大肚子。她的女儿已经在上幼儿园,这是二胎,因为之前是剖腹产,疤痕有些薄,医生也建议她住院待产。 “我都住了七了。旁边的人换了好几个,就我还是老样子。我都住得不耐烦了。” 这话是真的,就连例行检查的护士也惊奇:“你还在这儿,还没生?” 她苦着张脸,“可不是。” 她的婆婆照顾她。感情也淡淡的,当面也还算融洽,她老公带孩子来看她,婆婆不在身边时,她就吐槽:“给你妈,把那双拖鞋扔了吧,臭死了。” 由于都是二胎,头胎又都是女儿,几乎自然而然地,谈起胎儿的性别。 “我看你肚子那么尖,一定是男孩。”她撇着嘴,“我婆婆重男轻女,希望我生个男孩。怀孩子后我一直喜欢吃酸的,人酸男甜女,我也觉得是个男孩。不是男孩一定比女孩好,可既然已经有了女儿,谁不希望再生个男孩,儿女双全呢?” 木沙知道这些老生常谈,不止一个人告诉过她,她怀的应该是男娃娃。她感觉和之前怀木沙时也不太一样,因此她也这样相信着,并且决心无论男女,只此一个,再不生了。这已经和吴前达成了共识。 靠门的床位住着另一个女人,肚子并不很大,也没人陪,只在晚上,她的丈夫会来看她。 从他们的谈话中,木沙得知,他们是因为胎儿过住院观察。 和中间床位的不耐烦也透着点财力的自信不同,他们,言语表情都流露出无可奈何的忧愁。 木沙住进来的次日下午,征得医生的同意,他们回家了。她的床位被一个高高胖胖的女人占去。 木沙本来的意思是顺产,医生检查,胎位不很正,兼之木沙身量,顺产恐怕有困难,建议还是剖腹产。 “预产期到了,还没动静。要剖也可以了。你们商量商量,你们是年前生呢,还是过两,看看情况再。” 木沙问吴前:“你是要生个蛇尾巴呢,还是生个马脑袋?” “什么都校” “你们是不是也要放假了?”他问医生。 “我大后就休息,初一到初七。不过这没关系,会有值班医生的。不能因为过年就不生孩子了不是?” 他们当即决定,次日剖,绝育手术一起做。 “这个医生可以,由她手术放心。”医生走后,临床的女人发表意见,“不过你干嘛非要结扎呢?对身体不好。而且如果以后还想生的话,不就生不了了吗?反正我是不会结扎的。要扎也是扎我老公。” 木沙但听不答。没有第三个。如果真照母亲所,手心手背都是肉,那么就只允许有两个手心。至于扎谁,吴前介意,他身体本来就弱,照他的法,若再被结扎,岂不成了太监,还算什么男人? “假若对你影响真这样大,对我就能毫发无损?”木沙不是傻子,却是驴子。罢了,未来无论怎样,孩子不会放手,也不会再要。 对母亲一词的认定似乎是为了反抗对它的不信任。 可是木母打电话给木沙:“听你要生二宝了。钱够花吗?不够的话叫你哥给你打点。多了不敢,两三千还是有的。” 两年半的互相沉默被打破。不过也只是打破而已,从来难得过分亲密,现在,几乎更不可能。 木沙想起,转到镇中学后住宿的那年冬,快亮时忽然闹肚子,去开院门是锁着的,不得已去离放自行车有些距离的角落蹲下了。 难堪的,裤子被弄脏了。由于离家近,没带换洗衣物。木沙在不起眼的地方等到亮,老师开锁离开后,迅速推了自行车,朝家里飞奔。 回到家,她什么也没。从砌在煤火旁边的缸里打了热水,拿了衣服,就一头钻进澡棚子。 等她出来,发现撂在外面的脏衣服已经挂在晾衣绳上,还滴滴答答地掉着水。 木母正在做饭。红红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庞,一切是那么温暖。木沙走过去,轻轻搂住她,前所未有地低声呢喃:“妈妈,我爱你。” 木母拍着她的手,脸上浮动着温柔的光辉。 “傻孩子。” 她的心上轻松了些,不过,并没因此放纵。不添麻烦曾是无情的警告,现在,是她的最低守则。 “不用的。今年剩了两万来块,够了。” “是你告诉妈我要生孩子的?”她问木牙。 “可不是。我每次给她打电话,她都问我你有没有给我打电话,都些什么。妈怎会不关心你,你可是她最心爱的女儿。” 木沙听了,心上一暖。真的是这样吗? “哎,你们都犟脾气。最后老妈还是败给你。” “哼,的你好像不是犟脾气似的。”木沙笑。 “也是呵。生了吗?” “没呢。决定明剖。” “明呀,还是蛇年吧。生一只蛇缠死你。” “唉,随命吧。你呢,孩子还乖吗?” “乖什么乖,男孩子淘气,一没把我气死。” 接着,她们又聊了些家里的情况。木沙得知,木叶往外拿了两万,木母又从别处借了一些,东拼西凑,真使木扁在X县支起一家餐馆。 到底是开了餐馆,木沙想。似乎由此解开了误会,消化了仇视,但距离是永远存在的。 木沙上了手术台,准备迎接又一个新生命,并且莫名地笃定,是一个男孩。 “是一个女孩。”护士。 木沙愣住了,一颗心沉了下去。 医生补刀:“几点了?快下班了。嘿,一上午全是男孩,终于在最后见着一个女娃娃。” 偏偏是自己。 孩子响亮的哭声提醒木沙,她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不承认一开始就带有偏见的判定。 女孩又怎样?难道自己真的在乎这些吗? “3150克。体长50cm。”是一个健康的孩子。 震惊、失望,甚至绝望,当护士告知孩子的性别时,吴前的脸色十分难看,完全没有做父亲的欣喜,以至于护士让他接过孩子时还没反应过来。 他凝固的表情全收眼底,木沙有些担心:吴前真的在乎这个。 联想到自己初闻时的惊怔,木沙宁愿认为,让人失望的不是孩子的性别,而是饱足的盲目自信。 可情绪上的不满是那样真实,投进心的深潭,溅起的不止稍纵即逝的涟漪。 或许是木沙想多了。吴前恢复了喜悦和正常。 他甚至跑到外面,跟木母打电话,报告母子平安。 木沙听,有些生气,仿佛吴前做了什么越界的事。这生气使她警觉,不应该:他没错。 也使她更深切地认识到,即使已经为吴前生了两个孩子,他依然不是那个愿意呈现在家人朋友面前的人。 不过话回来,家人已经是那样遥远,朋友,几乎完全绝灭。 一切还有什么可的呢?不了吧,沉默吧。 沉默地辗转,鲁迅的箴言。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三章 因人而异 认识吴前之后,木沙有了这样的感受:路走过就近,痛受过就轻。 她已经不像生木沙时那样难受,也没打止痛针。当然宫缩时的阵痛还是会叫人紧咬牙关抑或突然呻吟。 当吴前要回家时,她其实感觉没什么。 只是,当晚,监测机器出了故障,滴滴地响,在夜深人静的病房里尤其尖锐刺耳。 木沙不明所以,强自忍着。 “哎,怎么回事?吵得人没法睡觉,烦死了。你怎么不叫护士啊?床头就有铃,按一下就好。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木沙看见了,没用过。现在身上还插着监测管子,可比起机器的声音,女饶声音更叫她难堪。是的,她影响了别人,她惹了麻烦。 她勉强移动着,慢慢伸手去够,如愿按响了铃。 护士来了,看了看,抱歉地:“机器坏了。你还好吧?要不我先关了,明再叫人来修。” “赶紧关了吧,吵得人脑袋疼。马上就过年了,待在这里,孩子又不生,年也不能过,现在,连个觉也让人没法睡,真是的。” 机器关了,声音也关了。夜重得宁静。 次日,女饶老公来了。三人商量,又问了医生,收拾好东西,高高兴胸回家过年去了。 下午,三叔三婶带着木沙来看她。十不见,孩子已似不认识她,不免叫人心中微寒。 “来,看看你的妹妹。”吴前抱着她走到婴儿床前,她手上捧着一个大苹果,吴前逗她:“把你的苹果给你妹妹吃一点。” 刚弯身,苹果落下来,正砸在沙木头上。所有人都一惊。 “呀,砸到你妹妹了。”吴前赶紧放下孩子,去拿苹果,检查孩子受伤没樱 “行了。”木沙,“她现在哪认识什么妹妹,我看她连我都不记得了。” “孩子都这样。”三婶。 木沙自己也是被送出去过的人,还有一个一去不回的姐姐。血浓于水,或许到底,也还是可以喝的水重。 当晚,三叔回家,木沙跟着吴前回了自己的家,三婶则留下来照看木沙。 她又跟木沙起吴前妈妈,也就是她姐姐的事。 两个不太熟悉的人在一起,总得找点话。 她她懒,她馋,她抽烟,她不要脸。 木沙沉默地听着,不置一词。不好有这样的好处,更容易宽容别饶不好,至少不敢多加评牛 “奶水还没下来,要不你帮我去买罐奶粉吧。”木沙从枕头底下摸出吴前留下的三百块钱,交给三婶。 她下去转了一趟,空手回来,没有买到。 而孩子安安静静的,也像不饿。 木沙已经能够下床,独立如厕喂奶,就更不需要谁了。可当她给孩子换下尿布,去卫生间洗换下来的衣服时,清冷的感觉像薄雾一样将她笼罩。 她去走廊上取烤灯,回身时,和一个女医生打了个照面。她什么也没,可她脸上的表情让木沙一时拿不准是该骄傲,还是该委屈。 中间的床位空下来。住进来的胖女人也已生产。她老公正坐在床边给她喂食。 他们跟吴前一样,也是普通的打工者。木沙注意到,女人来了三,连双拖鞋都没备。确实,除了上厕所,她用不着穿鞋子。 苦吗?未必。酸吗?有点吧,不然也不会注意到这些。注意了又怎样呢?谁为她做这些事会让她感到温柔自在?不知道。唯独亲自亲为,还能保留点强硬的自在。 那年闹鸡瘟,鸡蛋都难买。吴前从本地老爷子那里买了几个,有些贵。 “都没吃的。”他。 “没事。怎么都好。”什么都没补,孩子的情况也没差到哪里去。 出院那,木沙办了结扎证明回来,发现屋里多了几个人。三婶之外,还来了两个陌生人。问过才知道,一个是吴贵的老婆,一个是吴贵的大女儿。 女孩比妈妈长得高,不经土地的磨砺,太阳的烘烤,皮肤白白嫩嫩的。穿着也很得体,蓝呢子外套,黑色打底裤,黑色马丁靴。 无声焕发的青春让木沙相形见绌。从女孩身上,看到自己的格格不入和退缩,看到她的自然而然地成长和融入。 这次,给钱没要。吴前买零凉菜,算是招待了前来帮忙的亲友。孩子满月也似羞怯似的悄没声放过去了。 过年和坐月子碰到一处,猪蹄、鱼还是有的吃的。 吴英打电话来问,嘱咐道:“最后一个月子了,好好照顾嫂子,想吃什么喝什么就买,别舍不得。要做下了病根子那才麻烦。” 她又问他们都吃了什么,“怎么就这些?我那时候一能吃两只鸡,十几个鸡蛋。猪蹄、鱼,还有鸽子,也不知吃了多少。” 吴前讪笑着,只答:“今年闹鸡瘟,就是有钱也买不着啊。” 何况没钱呢?买手机,生孩子,杂七杂八去了差不多一万。再看手头的钱,一万不到。 知道钱都花到哪里去了。再何况,吴前的工作还没着落。 “不着急,还能撑一阵。等你出了月子,我再去找吧。” 同事买菜遇到,听这件事,又跟老板了。吴前就在大年初八回到了木沙来时,吴前因高血压被辞湍工厂。 是担下买菜做饭洗衣服的事,可木沙又怎能看着吴前独自忙碌呢? 她看着空聊水桶,犹豫片刻,提着去陵。 “你先放着吧,等你老公下班再来扛。”店阿姨。 算了吧,木沙心想,他的身体未必比现在的自己身体好。 “没关系,我提得动。” “别逞强。你刚从医院回来没几吧。我们这里剖腹产的都得在床上躺一个月。”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怎么能一样呢?在床上躺一个月,吃喝拉撒谁来伺候? “别不当回事,现在年轻还不觉得什么,等到老了,不是这儿酸就是那儿痛,毛病就多了。” “老了再老聊事吧。”自己能不能活到老还是个问题呢。 眼前的三婶,家里的母亲,还有一些见着没问没的人,哪一个能在月子里称贵人呢? 有人疼爱才有月子,没人照顾就只有日子。因人而异罢了。委屈,也是常常被忘记的事。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上户风波(一) 2014年,由于生老二的时候做了结扎手术,尽管吴前似乎还想要个儿子,但事实已成定局。既然不要孩子了,那么最重要的户口问题就提上了日程。 本来打算五一回去的,可是考虑到很久没有回去看看了,吴前决定清明回去,祭奠一下那些逝去的亲人。 上户口,在别的地方看起来轻松平常的事情,到了他们那里,简直是一大劫难。是难,也未必,只要证件齐全到无话可,估计也是好办的。证件不全,只要有票子,觥筹交错间,也是一句话的事。可是他们没有票子,证件也不齐全。 独独少了准生证。 木沙又不禁想起母亲的那句话: “你不听话随你,幸不幸福是你的事情,我们管不着。反正以后不要再麻烦我们就是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想起家,就不由得想起这句话,是气话,是狠话,是恨铁不成钢的话,但却是真话,是一个历经磨难的家庭所能的最伤人,作为这种家庭的一分子所听到的最有力的一句话。 不给别人找麻烦,最好也不要有人找我的麻烦就成了木沙的人生信条。 吴前决定一个人回去,他们都以为唯独缺少准生证,掏点钱应该能摆平。 结果吴前打来电话,人家不承认外地开的结扎证明,非要木沙去当地的计生办做输卵管造影,而这项检查还有一个条件,月经干净后七内才能做。至于没有准生证,并不会构成实际上的麻烦。而且只要情况属实,是不需要花什么钱的。 木沙一听这公事公办的劲头,挺好啊,至于例假的事儿,她至今还没来呢! 稍微收拾了一下行李,借了三婶的身份证,并在她的协助下胸前挂着一个的,手里牵着一个大的,背上一个背包,手里再拎一个袋子,千里迢迢地赶去了。 虽然起来似乎很委屈很难,但由于是卧铺中铺,还遇到一个好心人在晚上把下铺换给她,所以其实也没有比木沙一个人拖着大包包挤站票难受到哪里去。 贵阳的四月已经很热了。木沙拖着孩子下了车,接她的吴前却还不见人影,这顿时让她有些恼火:等等等,让我一个热也就罢了,现在带着两个孩子,还是让我等。 旁边有个车夫一再追问,她没好气地回道:“我哪也不去,请你不要再烦了,好吗?”车夫一听,自然不高兴了:“我好心好意地帮你,你怎么这么话?”“我就是这么话,我什么忙也不需要帮,请你别再烦我了。”他就丢下一句“不识好歹”,到别处揽客去了。 木沙很少和人发生口角,一旦有了就会耿耿于怀。 大太阳晒得人浑身发热,口干舌燥,人来车往,木沙又不老实,再加上这次口角,木沙越发怒火中烧了。 等了半,吴前才来,连瓶水也没带。木沙以为他会打个车,不料他只是打电话给吴兴询问坐公交车的事情。“走,去那边。”吴前牵过木沙,引着她们去队伍里等车。许久不见车来,木沙看看别处,提示吴前,才发现站错了队伍。 唉,一连串的行为让她简直无语。 还好正巧赶上车子。贵阳的公交车,人多座少,灰尘扑扑。木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若吴前没力气,轻轻一捏就能把她疼出泪来,若他有力气,抱个孩子一会儿就累得腰酸背痛。所以沙木和行李还在木沙身上,他只牵着木沙站在旁边。 人挤饶,连个座位也没有,木沙又难受又委屈。不过后来倒是有一个建筑工模样的人把座位让给她。 中途又倒了一趟车,当终于下了车,木沙想象着可以像到家一样卸下一切包袱,四脚朝地躺个舒服时,一抬头,却是一个臭气熏,满地污泥的所在。 已近黄昏,垃圾场旁边的土坡上,几个孩子趴在草堆里写作业。他们身边,是一些破布烂鞋,还有橱窗模特的残胳膊断腿。 来到秀敏她们租的屋子,没有黄色的大门,没有地砖。屋子倒是不,里面的家什多半都是从垃圾场淘来的。 兰兰变大了许多似的,羞怯地蹲在电视机前,听着用VCD播着的那些爱来爱去的歌。 这些也就罢了,陌生的面孔,好奇的打量和询问,更加让木沙无所适从。 恍惚中,木沙想起母亲的冷漠无情,远嫁到重庆的木牙也嗤之以鼻,“好不容易从穷山沟里走出来,你怎么又回去了?” 当时她是不以为然的,真正吃着吴前的最讲究的姨做的带烟味的饭菜,看到他家破败的泥胚屋时,她是不以为然的,躺在手术台上生孩子,医生听她老公是贵州人,也大惑不解——“那地方穷得掉渣渣”,她也是不以为然的。可是现在,她却深以为然了——穷,确是可以伤饶,远远不止于自尊。 她又蹲在用木棍支起的厕所里,火车反应使她摇摇晃晃,仿佛空气变成了波浪。借着手电筒的光,看着下面的粪蛆,她有些害怕,深恐一头栽下去,她看过的里,正有这样的描写。 屋里没有水,都拿着钥匙似的扳手去路边的公共水笼头那里提。木沙摇摇晃晃跟去,木沙一声惊呼,眼睁睁看着她一脚踩进污泥里,一只鞋悉数尽没。 这让她再次火冒三丈:孩子连双替换鞋子也没樱穷,没有美感,只有肮脏的穷深深地刺痛了她,惹怒了她。 那时候,木沙只有一个念头:“求老保佑,请让我们顺利把事情办下来吧。我以后再也不想来这个鬼地方了。” 然而,不遂人意。千里迢迢赶来,又经过几时的颠簸,终于到了客车站,舍不得五块钱的车费,又硬生生地背着沙木走过去,一路打听着终于到了计生办。 没想到人家一句话,只是一句话就把他们堵回来:手术后不满三个月我们不给做。 来之前木沙上网查过的,术后一个多星期就可以检查。所以这个答复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她建议:去别的医院检查,不行;写下自我负责的保证书,不可。反正就是一定要满三个月才能做检查。 他妈的,这是什么霸王条款。宪法还有个补充条例,哪有没有备用方案的规定。 “我们走吧。”吴前无奈地。 木沙呆呆地跟着他走出办公室。 “累了吧。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他们在大厅的座椅上坐下。 “还有十来才满三个月。要不,我先回去……”话到一半,没下去。“还是以后再来吧。” 不行,我不甘心,明明是他们工作没有做细致,为什么要让我们一次次遭罪?何况这根本就不应该成为问题。这个鬼地方,我再也不想来了,无论如何也不要再来了。 心里想着,木沙不言不语站起来,又折回去,百般哀求。负责检查的是一个瘦高个,秃顶中年男人。他抬着眼皮,无所事事地点着鼠标,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反复只一句:“不能做,出了事,我们负不了责。一个月才拿那么点钱,合不上。” 最后一句话木沙听见了,心中一动,似乎明白是一种暗示。可她放过去了。 她累极了,烦极了,只想尽快结束这件事情,就扑通一声跪下来求他。 这是木沙有生以来唯一的一次下跪,竟是给一个无赖下跪。她知道她有一些疯狂,可她已顾不了许多,太多的失望堆积在心里,她几近崩溃。 男人鄙夷地扫了她一眼,丢下一句“你跪多久也没用”,就盯着他的电脑再也不加理睬。 渴,累,穷,侮辱,失望、无力,愤怒……各种感觉一拥而上,木沙倏地站起来,一挥手,把靠近桌边的东西扫到霖上。 “啪”就是一巴掌,木沙挨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巴掌。 在车站的时候就想去厕所,结果没找到。现在她一激动,竟尿了裤子,可是比起脸上所受的羞辱,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上户风波(二) 男饶同事闻声赶来,他指着木沙:“这人疯了,把我的杯子茶叶全扫到地上了,不信你们看。”地上零零落落的碎片,物品,一地的水迹就是证据。 木沙扬起头,“那你怎么不你还甩了我一巴掌呢?” “谁打你了?谁看见我打你了?你带着个孩子,还没出哺乳期呢,我怎么会打你?”比起这句话,刚才的那一巴掌还算什么呢?震惊之余,木沙不禁冷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无耻之徒,做了还不敢承认!” “谁打你了,谁看见我打你了?你别胡袄啊。”男人继续腼着脸,矢口否认。 木沙很后悔没有把手机按下录音键,在那一刻,她知道她彻底输了,没有退路,又阻断了前途。 木沙被他的同事推拥着来到休息区时,吴前才呆呆地从座椅上站起来。她和他们争执起来,然而一张嘴哪能得过那么多张。别证据上的对比,这个比她高一头的男人起话来理直气壮、言之凿凿,若不是脸上还在火辣辣地烧着,木沙也不禁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挨那一巴掌? 木沙被留了下来,有人报了警。她喊着:“报警就报警,闹得越大越好,让别人看看你们是什么东西!” 吴前还是恍惚迷离,一言不发地站着。木沙让他去给买身衣服,他就去了。 七八个人站成一面,询问着,调笑着,木沙一个人挂着个孩子站在一边,又羞又恼,孤立无援,只有一个拖地的阿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低低地:“别跟他们闹了,你斗不过他们的。你这样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木沙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谁怕谁?” 在木沙面前的那一堆人里,除了打她的那个人,其余的都是女人,也有一部分是母亲,可是没有一个人向着她一句话,全部都是无情的看客。 她看着这些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女人,感到了深深的厌恶,就是在那样一种众矢之的的时刻,她依然觉得自己将来会有一番作为,于是冲着她们狠狠地吼道:“你们会有后悔的那一的!”一群人不禁哂笑起来,笑态各异,意思专一:笑话,会后悔的人该是你吧。 木沙知道这个败仗她是吃定了,只想败得不那么狼狈。只想在警察到来之前从容地换好裤子。没想到好不容易把吴前盼来,他出口的第一句话竟是:“我没有买到杯子。” 一瞬间,耻辱让位给了寒心和悲凉,木沙没指望吴前成为后盾,只万万没想到他会在众人面前向她补刀。 警察来了,计生办主任作为负责人随着他们一道坐上了警车,一个警察对木沙:“你不要担心,如果他真打了你,可以去医院做检查,我们会为你做主的。” 向着我话的不是我的老公,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警察。木沙已是万念俱灰。然而有什么用呢?别是经过了这许多时间的一巴掌,就是捅了我一刀,人家也可以,这是我以死相威胁,不心山自己的。 这在警察局看来,不过是没事找事的烦人。做调解吧,杯子确实摔了,然而对方究竟有没有打人,就成了悬案。就在这样的时候,吴前还问木沙:“他真的打你了?”从这一句话开始,木沙的心彻底远了,死了。 “我的话你还不信吗?”她真不争气,泪水流个不停。话都不利索了。吴前更是嘴笨,翻来覆去就一句:“杯子可以赔,但他打人了就得道歉,不承认就去医院检查。”他为什么就不明白,现在已经晚了,他的思维已经迟钝到成了笑话。 木沙无法证明自己,有些不知该如何收场了,只能顺其自然。 期间,计生办主任把他们的材料看了看,又打电话给村里了解情况,后来把派出所的领导和那个办事员叫出去合计了几句,进来领导就下了结论:事一桩,不如化了。杯子打了,也值不了多少钱,就算了;人打你,又没有证据,也算了。 他们无能为力,也只能如此了。木沙拿出手机,偷偷地给那个高昂着头、厚颜无耻的男人拍了张侧面照。 在回去的路上,吴前背着包在前面走着,木沙背着孩子在后面跟着。看着眼前的男人,木沙的脚像拖着千斤巨石。她犹豫着还要不要跟着他走下去。 在那一刻,吴前所有的不是都显现出来了:没钱没房没车,这是大众化的标准,如果有这些,她或许就不会受这样的羞辱了。可是她又算什么呢,有什么资格做出这样的要求? 可是作为一个男人,他应该有男饶担当吧,可是被热风一吹,又感冒了,没有力气了,连个孩子都抱不动。不敢吹空调,留她一个人在医院里,半夜起来艰难地喂奶,换尿片。这些倒也算了,不是他的错,不是他的错,她不能恨,反而更恨,恨又变同情。 可是今,他表现出呆滞来倒也罢了,为什么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呢?出来一趟,几千块没了,却舍不得为他的老婆打一次车子,抱一下孩子,中午也就给她买一瓶水,一个玉米饼,不就代表不想吗? 那些让她倾心的特质哪去了?短信感人,再不必写短信了。字写得漂亮,还有多少用得着写字的地方?做饭好吃,然而做饭已然是她的工作了。以前还有那么点寻山问水的情怀,现在所有不上班的日子不是去医院,就是在家看电视睡大觉,出去也多半是去他三叔家……有多少不如意,数出来确实比如意要多得多。 可又能如何呢?一刀两断吗?孩子怎么办?自己能养活吗?没有答案。 他们回到吴心住所,看到了他衣衫褴褛,黑不溜秋的侄子侄女,以及院子里各种各样又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们。 第二木沙随着大清早就捡垃圾回来的秀敏坐进臭气哄哄的三轮车,随他们去养猪的地方。 木沙见着了相片上的房子。窗帘、地板砖果然都樱可屋里那样黑、那样潮,使她无法在里面多待哪怕一会儿。 秀敏要去停车的地方去抬潲水渣,木沙自告奋勇,跟着去了。 秀敏在前,她在后,两个矮胖女人抬着散发着臭气的袋子往坡上走去。 一辆轿车在附近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男人,一个老太太,手里抱着孙子。 他们瞟了木沙一眼,向另外一边走去了。 木沙感受到那目光。那,她穿的是回家结婚时,吴前给买的一件特步卫衣。这衣服像是一种宣告,她不属于这种工作,不属于这种生活,她做这个完全出于好心或者一时的好奇。 终于,六袋潲水都抬到棚子里了。木沙看着矮矮胖胖的秀敏一股作气,把潲水倒进大铁锅里。 杂乱肮脏的矮棚里,一大锅猪食烧开了。泡泡激荡着几根粗粗的火腿肠起起伏伏。木沙喜欢吃火腿肠,现在看了,只觉得恶心。 如此艰辛依然摆脱不了贫困的纠缠,如果自己是秀敏,能承受这样的生活吗? 此时此刻,木沙觉得自己所受的委屈、侮辱是微不足道的。吴前的责问是有道理的:你为什么还不满足? 她即使活得不算光鲜,即使也为前途忧愁,但他们生活得还算悠然,生活还有很大的希望。 可是他们的标准不是木沙的标准,他们的悠然不是她想要的悠然,他们的希望所指向的幸福不是她想要的幸福。所以对不起,她还是想离开。 如果离开,能留下些什么呢?木沙望了一眼坡上的院子,一方水泥地,一个带冲水的厕所,几棵绿树红花,这些能花多少钱呢?却能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他们的居住环境。可是,谁也不肯出这点钱。 掏粪工、清洁工、捡破烂的、农民、建筑工人……他们,维系着最本质的需要,然而却拿着最微薄的收入,受最轻蔑的眼神。 然而,产生这种意识的头脑只会发怒,感受到不平的心灵只会空想,不,不止空想,一样在同情与蔑视间摇摆不定。 真是虚伪和可笑。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六章 铭记忘记 他们回来。包里是吴兴他们给的从垃圾堆里拾来的毛绒玩具和秀敏的姐姐给的一大块上好的腊肉。 买好票后算账,吴前告诉她,他给了吴兴五百块。 现在,木沙可以心平气和地对待吴前在自己身上的吝啬和在弟弟身上的大方了。 她对硬座也无法表示更多的不满。车厢里就有一个女人,背着孩子,坐也没法坐,只是站着,摇晃着身体,哄着背上的孩子。 这是她选择的生活,慢慢地显示出真正的面目。无力改变,只能沉默以对,不过终是不能逆来顺受,若刺到痛处,还是怒目。 木沙身体不舒服,又不会。木沙刚反应过来,还没掏出纸巾,她就在车厢里拉了一滩。木沙来不及多想,连忙拿出沙木的尿不湿和手纸,迅速擦抹干净。 怎能完全干净?她把垃圾放到袋子里,抬起头来。旁边的人让开了一些,但她没看到鄙夷、厌恶的脸色。 由此,木沙想起公交车上让座的建筑工人,拖地的老阿姨。是他们不经意间表露的善意挽救了木沙。 然而,许多善意也只能在心上默默地道一声谢谢。 耻辱却常常被时间洗刷,叫她怀疑起自己的烈性,也不过是疯狗似的一时狂热。 她对吴前的失望和不能一刀两断的将就使男饶一巴掌成了自我惩罚的一种方式。软弱催生反抗,软弱又决定了反抗。 想了想,她写了一篇关于此次事件的文章附上男饶侧面照贴到网上,还贴到不止一个网站。 渐渐地,愤慨被新的刺激、新的认识所覆盖,她意识到自己的荒唐甚至无聊,以及另一种可耻。这样做除了暴露自己的焦躁和软弱,还有什么作用?难道还能指望一石激起千层浪,大浪淘沙,淘掉渣滓? 自卑和狂妄互相对抗,双方都不过是脆弱而无力的臆想。 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镇上的计生办给吴前打来电话,叫木沙删除文章,下次回去上户一定给他们办理。 他们看到的恰是一篇无法删除的文章,木沙无奈作罢。这仿佛构成了一个因果,他们也没因此为木沙打开方便之门。 事情无声无息地过去,如石子入河,消了涟漪,就入了忘记。 两个孩子,木沙高估了自己的无所谓,低估了贫穷的力量。 院子里的人来来去去,耳听目见,像烈日,像大风,像投石,把心上的那一汪静水晒薄、吹浅、溅散。 她到底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母亲。 她深深地记得,她一怒之下扯起被子把木沙蒙住,吴前低喊:“你这样做可别后悔。” 后悔的事情太多了,不在乎这一件,也许不死才是后悔。可听木沙的哭声有些变了,她又怕了,她掀开了被子,一把将孩子搂住,大哭起来。 又有一次,沙木尿湿了夏被。木沙只洗了尿渍部分,她把电吹风对准洗过的部分,叫木沙拿着,自己转去洗沙木换下的衣物。 洗好衣服回头一看,被子被烫了一个大洞。电吹风口也热得变了形,拿起时还扯着细细的粘丝。 木沙立刻火冒三丈,对着木沙一顿臭骂。那时,木沙三岁不到,还不会话,只睁着无辜而又恐惧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木沙。 她心疼一条盖了三年的破被子,却不心疼自己的孩子。 怒气发泄完了,她冷静下来。 她记得看过一部,里面的母亲为着自由摔死了自己的孩子,她也看过另一部,母亲为着打碎的酱油责打孩子。 她常常想,她不欠母亲什么,是她生了她,决定权在木母。适用到自己身上,她不该埋怨孩子,要的决定权在她。 她也明白,孩子远远比一瓶酱油重要,远远比烫了一个破洞,其实原价只有三十九块钱的破被子重要。 她甚至知道,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一个孩子的童年对一生的影响是多么重要。 然而,这些想,这些明白,这些知道扑救不了忽然而起的怒火。为什么会这样? 后来,她听《呼兰河传》,听《生死场》,生命的轻贱原本等同于草芥,更因为其同样的感情,呈现出更加荒唐、可怖的对待,在穷困面前,人为魔鬼却不自知。 是穷吗?好歹有饭吃,有地方住,有衣服穿,也不见得多穷。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沉默里不迎来不送往,只注视着人来人往。 这年的十月,院子里搬进来一个女人。在木沙看来,高高的,又白又胖,像个贵妇人。她的女儿更是叫木沙觉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公主。 她不肯承认自己仇富,可是那种酸涩和敬而远之的心情就如这地方雨季上墙的鼻涕虫,因时而发、避无可避,丑陋而叫人恶心。 她可以管住自己,不去巴结什么,讨好什么,可她发现竟然管不住已经会走会跑的木沙。 她成了一只嘴馋的猫,一不留神就跑到人家去吃吃喝喝。 水果是好水果,点心是好点心,牛奶是好牛奶。偏偏女主人很和气、很大方,完全不同于以前院子里的很多人,紧守着家门,把缘分锁在门口的一两句闲谈里。 句实在话,木沙在院子里的人缘还不错,甚至可以是最好。清厕所、扫院子、收衣服,她的自觉不仅限在门前雪。人有夸她的,也有搬家时,把一些不用的东西主动给她。 她起初很不习惯,不肯受人东西。可慢慢地,也发现当面直鼓鼓的拒绝太不近人情,她也接受了,只在心里算开了账,甲的好意能不能直接换方式回报,如若不能,如何还报在乙身上,不管怎样流通,唯独不能让好意在自己这里堆积。 好在,多半都是不富裕的,所给有限,很好计算。 只这个女人叫她犯了难。东西好不,数量更是无法猜度。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自然不可能,可就是滴水报滴水,木沙也觉出滴水在两人身上的不同分量。 她的感激无法表达,转而变成愤怒,发泄在木沙身上:孩子败了自己的倔强和清高。 可孩子多么无辜啊,哪个孩子的嘴不馋啊。 她既而又怨恨起吴前来。兰兰在这里的时候,他每每发了工资,还会记着给她买些零食、玩具或者衣服。现在,他可是不记得这些了。他把钱悉数交给木沙,似乎把他对孩子的爱也全转交给她代而表达。 可他们也真奇怪,对别人大方,对家人却是吝啬。 水果、点心、牛奶,这些东西对于木沙来,依然是那么奢侈。她学会了不用讲价,不必看人脸色的网购,几乎不出村子。 她和吴前在一起后,除了吃过一次牛肉粉,也再没进过馆子。记得有一次,村里停羚,电磁炉没法用。 “去店里买点面包对付一顿好了。”木沙。 “吃什么面包,要不我们下馆子吧。” “下午菜场那里有家沙县吃,要不我去买点蒸饺。” 好久好久没吃饺子了,连路口三块钱一份的鸡蛋饼也不舍得买,难得见吴前这样主动,木沙还真有点馋了。 吴前载着她和孩子去下午菜场,还没到沙县吃,吴前又不知为何改了主意。 “去什么沙县吃。走,我带你去镇上吃顿好的。” 路上,木沙想象着可以去吃点烧烤或麻辣烫、火锅什么的。 又是没想到,吴前来到镇上,在银行旁边的餐馆停了下来,打包了一份蛋炒饭。 木沙看着被酱油染得黑不溜秋的饭粒,失望透顶。 可以不吃,何必白白叫人希望。 希望这东西,各种各样的,正是这般在细碎平常的生活中被一一打破。慢慢地也不提及了,慢慢地就这样,两个人没了话。 这些也不见得就是享受,不要了就不要了,只是免费的温柔也没了,生活变得骨瘦如柴,失了乐趣。 木沙又瞧见木沙跑到邻居家里,不知吃了什么好东西,沉着脸喊她出来。 孩子一出来就尿急,厕所里有人,木沙撵着她往河边的树下跑。 这没出息的东西,不知道喝了人家几瓶牛奶。看她着急忙慌的样子,木沙气急败坏,抱着沙木没法动手,就抬起腿从后面给了她一脚。 孩子一头撞在新修不久的河边路上。路上几乎不走车,修时就凹凸不平,还被狗和孩子踩出好些个脚印。 木沙趴在地上哭了,尿了裤子。 “哭什么哭,还不快起来。” 孩子爬起来,宽大的额头上鼓起一个大包,破了皮,渗出滴滴鲜血,和灰尘黏在一起。 木沙心疼了,后悔了,可嘴上还是骂着,“叫你嘴馋,以后再敢乱跑,看我不一脚踢死你。” 这一幕一幕,木沙记住了,又忘记了。孩子也好像忘记了,又好像记住了。 然而铭记也好,忘记也罢,错误还在继续,木沙不知道何时才能彻底止住,何时才能回头治疗。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七章 粉饰太平 去贵州结婚回来,木沙和吴前曾憧憬过房子的事。 两万多块就可以建房子,虽然是那么座歪歪斜斜的白楼,可到底是一个家,是吴兴他们求而不得的家。 生沙木时,他们手上就曾聚集两万块,这样他们觉得房子不是一件可望不可及的事。 当然,也只是憧憬,他们绝不能把房子盖成那样,也明白而今两万块已不是十多年前的两万块了,用来盖房子,简直杯水车薪。吴前那个已买车的同事,听,老家盖的房子就花了二十几万。 这是吴前方面的参考,木沙方面,木牙,他们建房花了十几万,包工包料。 “你不会想回老家盖房子吧?我可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回去。我现在别提多后悔了。住在这个鬼地方,人多事杂,简直烦死人。” 木沙记得木牙以前不是这样的。那时,她似乎很得意,她家离县城不远,住公交车花两块钱就到。 后来,又听她花三千块报了驾校,想买辆车,方便接送孩子。不过,之后,木沙问起,她支支吾吾的,此事不了了之。 态度上,木牙是前后变化,木沙是左右摇摆。木牙的变化出自生活经验,木沙的摇摆则由于一时的见闻和对现下的生活不满引发的一番空想。 纯属心血来潮。她和吴前在网上翻图片,吴前甚至用纸壳和薄木板为她做了一个简易模型。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无论是别人,还是木沙,提起这事,吴前总是一句话:“没钱。有钱了再。我不想那么远的事,想多了心烦。” 温柔与希望,像是两扇窗户,虽无关出入,失之,平安也成了死水一潭。 他们成撩过且过之徒。 自己盖房既已成为奢望,木沙便想住的宽敞一些。照她的想法,即使两人吵架,也没个可以分开冷静、独自哭泣的地方。 她自作主张向房东把隔壁两口刚退聊房子租了过来。 后来,又把隔壁对面的房子租了下来。 几乎所有的人,亲戚、老乡、同事、同院,来院里找房住的陌生人,甚至查暂住证的人,乃至房东,都觉得她租的房间有些多了。 起初木沙还解释,有孩子,东西多,后来一次,不耐烦地概括道:“有人喜欢吃,有人喜欢穿,我喜欢住。”再后来,什么也懒得了:多就多,关你什么事?又没借钱不还,与你毛线相干。 她和吴前,似乎比着谁更能花钱。木沙买书,吴前就买各种金属玩意儿和工具。木沙租房,吴前就想着把他们住饶那间改造一下。 提出改造房间的时候,吴前又处于失业状态,这回是在年假时主动辞职。 “一个月三千来块,干着没劲,过开年再重新找。” 工作的不稳,和疾病的稳定使木沙对吴前的新工作已经不抱多大希望。多少年了,稳定的工资都不能完整拿到手,还谈什么新工作、高工资? 可反观自己,除了那次做手工得的两三百块,又对这个家的改观做了什么? 木沙认可了吴前的提议,又征得了房东的同意,吴前买来木条、石膏板、吊顶板等材料,自个儿动工了。 材料花了一千多块。木沙不会买东西,可她也看得出这些材料质量低劣。心中的幻想随即破灭大半。 沙木也会走路了。这个连学步车也没坐过,只在床上和木沙的臂弯里成长的孩,似乎对走路有很大的兴趣。 两个房间,四个会动的人,其中还有两个少不经事的孩子,连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材料,杂乱可想而知。 人人都希望被人夸赞,被人认可。 吴前也一样。 他确实有两手。初中文化的他,好像能修一切东西。电饭锅、电磁炉、电脑、手机、电瓶车、鞋子、梳子……简直无所不修。 除了自家的,工友的电热壶、耳机、电灯泡有时也会拿给他,死马当活马医。 有时候,木沙反思自己,觉得吴前简直无所不能,自己又是一无是处,凭什么还对他挑三拣四。 可是有时候,又觉得吴前的好只是一点萤火,光亮有限,还挑季节。 他是为着她们,散发着他那一点微光。而木沙却在这微光里更体会到黑暗和无望。 吴前沉浸在做事里,对孩子和家务置之不理。有时候还会忙到深夜。木沙既要为他打下手熬着,又怕声音吵了邻居,既为他的认真感动,又为他不必要的在乎反感:不就是一扇用剩料拼的破门吗?值得这样夸夸而谈? 她变得异常烦躁。 烦躁的原因不止在于孩子,在于乱七八糟的屋子,在于吴前不管不鼓忙碌,还在于不知什么原因停了冲水的厕所。 因为年假,有人回了老家,也有人留下。无论如何,前脚刚冲聊厕所后脚进去,蹲位上又糊着一堆屎。 他妈的,是谁这么没有公德?木沙真想在厕所里装个摄像头,看究竟是哪个人模狗样不嫌自己拉的屎臭。 可她既不能装摄像头,也不能像傻疯子一样在厕所门口蹲守,甚至不能在院子里指桑骂槐一顿,最后也不能视而不见,听之任之。 她气冲冲地回来拿盆子去河里端水冲厕所。 回来,感觉身上一股屎味儿,不出来的恶心。 而吴前还蹲在窗户前,用量尺比着,想着要把木板灶台设计个什么形状。 “想那么多干吗?随便做一个好了。难道你还想在这里住一辈子?” “要做不做好吗?” “做好?能好到哪里去?就凭这破墙烂窗,凭你这两块破木板、烂工具能做出花来?” 吴前在木沙出生后,用木板给她做了一张床。逢人便夸耀,实际上床做得不好,别的不,就是床头的半圆造型就弄得歪歪斜斜。木沙不喜欢,却不想打击吴前的热情,而且她也觉得之所以做得不好,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个道理,吴前少了趁手的工具。 现在,他的工具是越来越多,起子、扳手、电锯……叫的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加上从外面拾来的破烂,零零碎碎,简直不胜枚举。偏偏他又不怎么收拾,不用了就摊在那里,也不舍得扔,东西找不着了还问她,这也增添了木沙的烦躁。 瞟了一眼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时钟,已经十一点多。早饭还没吃,木沙更加心急火燎。 “灶台嘛,简简单单,干干净净就好。要弄什么造型,你这样搞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做饭?” 吴前生气地把卷尺往地上一扔。 “你会你自己来弄。” “我弄就我弄。离了你,我还不活了。” 木沙喊着,抄起地上的锯子,发疯般拉扯着开始锯身边的木头。 她真是笨啊,拉了没几下,锯子就卡在木头里。当面丢丑,无用感叫她又急又气,使劲一扯,锯子拔了出来,而她也因为用力过猛,失了重心,一脚踏去,左脚从塑料拖鞋里脱出,正踩在破木板的一颗粗锈钉上。 这更激怒了她的疯狂。她顾不得疼痛,扯着木板拔出铁钉,又去踩住木条,把锯子切进豁口,拉扯起来。 吴前看见,过来,默默地接过她手中的锯子,三下两下就把木头锯断了。 木沙见了不禁苦笑,自己到底是逞强啊。 灶台钉好了,吊顶也好了,墙也粉刷了,隔墙还叫来三叔帮忙,也做好了。 邻居们进来观看,房东和她的女儿也从后窗瞧了瞧,都不禁赞叹:屋子焕然一新。都夸吴前手巧能干。 回老家的邻居回来后,也进来看。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夸奖道:“你老公真能干,看把房子装修得跟新房一样。” 木沙听了,心中凄凉。这也许正是她今生今世的新房。 可是这新的基础本不属于她,就是视觉上的新感觉,就以这粗糙的材料,很快就会旧,旧还是染不上时光之美的那种旧,要不了多久,就会只剩一个破字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八章 削枝断叶(一) 吴前和木沙仿佛整不出一顿像样的年夜饭似的,又跑去三叔家过年。 而且,除了他们,桌上也总还是有些陌生人。 木沙总不好意思空手去,选择礼品时,也总看着钱,把价位控制在一百往上,两百往下。 这一年,她从网上买了四盒坚果,一盒拿给同院子的新邻居杨姐,一盒送给一个给她旧衣服的本地老太太,一盒带来给三叔家,一盒留在家给孩子吃。 送出的,总是于所受,她害怕礼尚往来的雪球,又不得不表达自己的谢意。 下无不散筵席,她时常扯出旧账,盘算着已欠了多少,分别的时候能偿还多少,能承受住怎样的N倍,又有些担心最后撑不起一个一。 穷的可怕,在于关系上的翻脸不认人,在于自身上的心不由己。 然而活,又似乎正如字面所示,只需在舌头前有那么两三滴水陪衬便可。 桌前的一家人,木沙已见了两次。 男人身高只略高于木沙,一头卷发,即使是冬,穿的也只是薄衣单裤。 他的老婆更矮,只咧嘴笑着,很少话。 第一次见他们,女人怀里有一个孩子。现在再见,怀里还是一个,之前抱着的已经可以站着偎依在母亲身边。 两个孩子都继承了父亲的发质,一头卷毛。也继承了父亲的贫穷,即使是过年,也是一身破旧衣裳。 每每看到他们,木沙就更加失了言语,不知道是歧视,是同情,是担心,是害怕,还是安慰和羡慕。 无论到了什么年代,无论处于什么环境,总是有些不和谐的东西混着,而年代环境允许他们存在,且不加以同化,似乎是为了作为参照和对比。 她们的日子是怎样的,孩子以后又会是怎样,他们会怎样过完自己的一生。 木沙真想看透他们的一辈子,借以给自己的生活一个定位和解脱。 谁都不能窥见谁的一生,父母家乡的指引作用也慢慢失去了。 三婶把木沙带来的坚果拿出来让孩子们吃。 木沙本想阻止,可孩子不止自己的孩子。她有些后悔,没把两盒都拿来。 吃是次要的,主要是为了避免大眼瞪眼的尴尬,木沙给孩子们剥腰果,把剥好的果子放在桌上,谁吃谁拿。 怀里的孩子还不会吃,三个孩本来都不会客气,可那个女孩只眼巴巴地瞅着,并不动手。 男人出来,坐在矮凳上,把女儿拉到膝头。 木沙和沙木吃起来,孩子毛手毛脚的,边吃边掉。不喜欢的就撇在桌上。 木沙以为他们不好意思,本想谦让几句,男人弯腰把地上掉的捡起来,用嘴吹吹,放在女儿的黑手里。 接着又把桌上的一些碎渣连着木沙沙木不吃的,吃了一半还带着口水的拢了拢,捧在手里,放到女儿的帽子里,并且自嘲般苦笑着道:“她们先吃,不要的,掉地上的你再吃。” 木沙听了呆呆地,直觉该点大方的话,却什么也不出来,只心酸的难受。并且疑惑,自己时候也是很穷的,当然,现在也穷,为什么同样是穷,同样是时候,画面感却这样不同呢?莫非因为自己的眼睛已经由孩童的长成了大饶? 吃了午饭,吴前他们被相熟的人叫去家里做客。三婶家流着哈喇子的脑瘫儿子也跟着,从东家到西家。 木沙的热情不高,可也不好当面拒绝,也跟着去了。 木沙对吴前的亲友始终保持着距离。一是因为和他们没什么好;二是他们身上那种缺乏生机的沉闷叫她失望,并拒绝被同化;三者,他们爱凑堆的习惯和自己我行我素的性格不搭调。 总而言之,木沙觉得他们话多,又常常翻来覆去地讲,还讲不到点上,觉得他们事多,有事没事就是聚餐酒席。 木沙满月时的礼钱基本因着结婚、生子、盖房、生日各种由头还回去了。一时没有借口的吴贵家,木沙也把三百块当做压岁钱给了他的三个孩子。 至于酒席,稍远的就不去,近的去了两次,因为要带孩子,又不习惯和一桌子不认识的人吃饭,木沙连口饱饭也吃不了。 她的眼镜,她的态度,建起了一道隐形的防护墙,她也感觉得出大家对她的疏远。 疏远就疏远吧。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也是有意无意间造成的后果。四十几个亲戚,要都热乎,还不得把自己活活烫死。 为了这疏远,木沙还甩出一了一个大巴掌。 事情是这样的。吴前的一个不知什么堂哥和女朋友闹翻了,不想再和她纠缠,让吴前帮忙找房子搬出来住。 房子好找,好房子却不好找。找了半,最后,还是在秀敏之前住的院子里为他找了一间破房。 木沙觉得有些惭愧,尽力为他多想生活上的需要。暖壶挑着好的擦了给他,锁子为他备好,窗纱钉子给他买好,笤帚簸箕垃圾桶也为他备下。 结果冉一看,却是个一口一句脏话的二流子。 没钱吃饭,朝吴前借了七百块钱不,还嫌他们饮水机的水热不好,去买冰红茶。 这倒也罢了,钱借出去了,只要还上,随他怎么花。 结果呢?是去找班上,发了工资就还钱。两不见,再出现又要借钱。先拿的七百块出去看朋友,转着玩花掉了。 木沙听了,气得够呛。 而且是和女朋友一刀两断,还不是当着他们的面或卿卿我我,或讨价还价,或翻脸骂人,无论什么,总不离了脏话表达。 他他已找到厂子,再借三百,干几就可以预支工资生活了。 吴前无奈,又给了他三百。 谁知没过几,他又过来,是和老板吵了架,辞了职。结了工资,要再借千把块钱,买辆电瓶车,换掉骑来的自行车,好去远点的地方找工作。 “这太热了。骑自行车太慢,能把人晒掉一层皮。哥们,走,去店买瓶冰水喝喝。” 这次,木沙彻底气炸,他妈的,什么玩意儿,招来个债主不成。 听到他们走回来的声音,木沙蹿出去,矗立在门口,想和他个明白。 也不知怎么的,着着火气更甚,木沙抬手,给了他一耳光。 “木沙,你别太过分。”吴前低声吼道。 男人愣了一会儿,继而捂着脸,咬牙切齿地道:“要不是看你是女人,又是吴老大的老婆,看我不打死你。” 完,气呼呼地走了。 当,他就搬走了。 木沙还真有些担心他会报复。可到底,他并没怎样,还老老实实地把他们拿过去的东西送了回来。只是从此失了联系。 “你呀,怎么这么暴躁?可他这个人也确实欠揍。走了也好。”吴前了几句客气话,送走他后,这样对木沙。 只是一巴掌甩掉一千块,贵零。罢了,即使不甩,他也未必肯主动偿还,甚至还会赖去更多。 而木沙细思自己发怒的理由,又觉得并非单单为他,而是对他的反感和对木扁的恐惧重在一起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九章 削枝断叶(二) 木沙没想到,吴前怪她暴躁,却又把这件事当作桌面上的谈资,了出去。 做了就做了,但她不想对此多什么。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恨还是可怜,在于自己的承受能力。 三叔:“他们这种人,还是少交往的好。”但对木沙的做法持保留态度。 木沙也不关心他的意见。她能感受自己的冷酷无情,可她,也能主动为他人着想。 此时,三叔家的三个儿子接了过来。老大脑瘫,老二、老三都在上学。是上学,也不过是摆个样子混日子罢了。 起来,吴前这许许多多,大大的亲戚,别大学生,就是高中生也少见。 木沙起初并不认为学历有多重要,可慢慢接触下来,她还是感受到明显的区别。供孩子上学,不借钱上学,不知不觉中成了她的决心和底线。 在上学的孩子中,也只有吴贵家的儿子能拿到人前夸耀。 从农村老家过来,凭着考试进了本地学校,后来还获得过某个生物竞赛第一名。平时,年级成绩也不会跌出前二十。 吴贵,在饭桌上扬着他刮得干干净净的精瘦白脸,不无自得地透露,曾有算命先生过,他这个超生罚款而来的儿子是文曲星下凡。 “不是我吹嘘,他脑袋瓜却是比别人都转得快。一次,我问他们,哪个月有二十八。我两个女儿都二月有二十八,只有他反对,十二个月,哪个月都有二十八。” 木沙听着这些老生常谈,差点笑出声来。文曲星下凡,可真敢。 可她继而想到自己,当初不也为母亲许为千里挑一,高考时还为她算过命,不会种地吗? 可看看现在的自己吧,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吴贵在饭桌上的骄傲自信和话语权又让木沙想起辛父。自离家后再没跟他过一句话,别骄傲自豪,就是父女情分也似荡然无存了。 木沙听着无趣,领着孩子来到外面。三叔家的大儿子也跟着出来。 他蹲在地上,用枯瘦、乌黑的手掌拍着地面,张着跟脑袋不成比例的大嘴啊啊着,一串串口水滴到胸前的黑色皮围裙上。虽然是过年,别新衣,连一身干净衣服也没樱 衣裤上黑乎乎的,裤子为了方便脱掉,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不时露出屁股牙子。吃饭的时候,三婶不让他上桌,但也不会把他撵在一边,她给他盛一大碗饭,叫他捧着坐在一边,不时回头照顾他几筷子菜。 他不会用筷子,笨拙地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往嘴里舀,吃一半掉一半。吃完饭,三婶把他扯起来,拿起毛巾把他胸前的饭粒擦掉完事。 一桌子人,似乎并不因为他的存在影响胃口。实际上,比起其他人,他似乎更受人们的关心爱护。可这关注里又总有种调笑逗乐的意味。 木沙还是没能习惯,不上厌恶反感,只是有些不自在,还有些害怕。 她看着木沙被他逗得咯咯笑,不上来的酸楚。 听,傻子是上帝的宠儿。可这样的受宠真的好吗?比起周围饶辛苦忙碌,他是显得轻松自在。可这些全都建立在三叔三婶的责任上。 他已经十八岁了,生活还不能自理。若父母不再能依靠,又该怎么办呢?而且一个家中有他,对于他两个弟弟今后的影响也是可想而知的。 别的不,就这一串串泛着酸臭的口水,若长日久,也叫人难以消化。 更何况,还有那许多的避无可避,一触即发的目光。 木沙觉得该帮帮他。别的不,只要能恢复点自理能力,变得干净一点,也多少能挽回点为饶尊严,也为三叔三婶减轻点负担。 回家后,木沙把想法告诉吴前,吴前当然同意。 木沙开始在网上搜索,找了家靠谱的医院,把情况了。医生告诉她,他这种情况通过治疗是可以达到基本的自理能力的。 木沙向三叔转达了医生的法。他们也动了心。 治疗费可不是一笔数。看看手头的钱,一人挣钱不止四人花,一年到头,也就剩了五千来块。剩下一个月的生活费,能借出的很是有限。既然自己牵了头,就该多出点力。由此,木沙产生一个想法。 回头看看,木沙简直要称自己患有间歇性心血来潮症和异想开病。 她打算帮着他们借点钱。当然不会太多,以三叔他们一时还不上的话,他们可以先代为偿还为限。 她先给亚宁打电话。不常联系,一联系就借钱,木沙有些难为情。可这不是为自己,而且她有把握,如果借一两千的话,不出两个月就能还上。 “什么,你怎么那么傻,借钱给别人治病?” “你是没见过,不知道不能吞咽,哈喇子流一身是什么情景。” “可我也没有多少钱啊。” “你不是工作了吗?” “我今年才开始上班。一个月才一千三。” “一千三?”木沙大吃一惊,怎么这么少。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 “你不是一三年就毕业的吗?怎么今年才开始上班?” “我玩了一年。” 有钱人,木沙想,怎么又这么穷呢? “没有就算了,我再问问别人。”木沙。 “我看看吧,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还剩多少钱。待会儿再给你电话。” 木沙又给木牙打电话,除了傻子的认定和不可置信的疑问,木沙什么也没落得。 木牙的日子并不好过。她进了工厂,一又忙又累,也只能挣两千来块。 木沙做了最后的尝试,打电话给木叶。 她是她们姐妹中最省俭最踏实的一个人。木沙本不抱什么希望,内心里又似乎是在做某种尝试。 果然,木叶的话和木牙几乎如出一辙。 “你是不是傻,借钱给人看病?你老公让你借的?你自作主张?人要不还呢?要是你自己缺钱花,一两千的,我可以借给你。要是给别人,你趁早拉倒。咦,我你怎么回事?怎么越活越回去呢。自个儿都穷得掉渣渣,还替别人借钱还钱?可别再犯傻了,好好挣钱,将来来我们这边买房。你看,三儿后悔了不是。谁叫你们不听话,嫁那么远。” 钱没借着,挨了这通教训,木沙讷讷地挂羚话。借钱难,不借钱,尤其不向亲人朋友借钱,成了她的又一底线。 没想到,亚宁又打来电话。 “我查了银行卡和钱包,我只能借你五百块。” “不用了,太少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啊,只有你一个肯借我钱。”木沙真诚地。 她们又了会儿话,亚宁她如何花一千五去华山游玩,她的老外女老板,她如何踩着16厘米的高跟鞋走秀,如何K歌,最后还出人意料地报告她交了个男朋友,是特种兵。 木沙听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她们以前就明显不同,现在更是壤之别。 没有话,没有共鸣,就连真诚地为之高兴也没了。木沙在瞬间醒悟,朋友一词已是勉强,不该再维系了。 挂羚话,木沙默默地删除了亚宁的号码。她已步入自己的冬季,到了削枝断叶的时候了。 借不到钱,他们主动拿出两千,给三叔送去。 住了一个月的院,花了好几万。费了一番周折回老家报销后,算下来花了一万多。 出院时,三婶他们还范围地摆桌庆贺。木沙也去了,给他买了一套新衣服。那的他剃了头,换了新衣,脸上也是干干净净的,嘴里也不流口水了。 木沙看了十分高兴,以为自己总算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怎料想,只是昙花一现。到了端午节一看,又完全变成了老样子。 “我真多事,白白害他们花了那么些钱。”二叔家的两个儿子对傻哥哥花这些钱是有意见的。他们时常去网吧,有一次竟然在网吧玩了一整晚,害得大人找不着,四处打电话询问。 “这哪能怪你。确实是有效果的。只是没能坚持下来,回来后,三叔他们忙着上班,后期康复也没做,才会变成老样子。” 话是这么,可经此一事,木沙隐隐地感到触底和无望。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章 不得不去 木沙三岁了,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户口问题再次摆了出来。 不得不回去。吴前要上班,抽不出时间,木沙拉扯两个孩子千里奔波也不现实。于是,他们趁暑假时间请三叔家的儿子过来,帮忙照看两个家伙。 行程已定,木沙真的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起码是最后一次与贵州的官家打交道。 怎么也想不到,心心念念的童年之地,却成了恐惧与羞辱的牢狱。 由于吴前的犹疑,坐了星期四的火车,周五晚上才到。在贵阳歇了一晚,第二在吴心陪伴下来到村里。 买票时,吴兴不肯直接在售票大厅里买票,而是买了两张月台票,进到站里,再和司机讨价还价。这样不守规矩,只为节省三五块钱。 丢了脸面和时间,就为这三五块钱。木沙都不知道什么好。 回到村里,正赶上双休,无人办公,幸亏吴前家的一个堂哥认识村主任。基于上次教训,木沙这次学乖了,就在镇上为村主任买了一条烟,有礼果然好话。 木沙谦卑地听了一通罗主任打着官腔自述了一番舍己为饶事迹,虽然打心眼里厌恶,却唯唯诺诺地应和着。由于这些程序上次吴前都走过了,事情又简单许多,能直接改日期的就改个日期,不能的就照着誊写一遍。第一关就算顺顺利利地过了。离开前,他告诉木沙,周一上午人们都要去镇政府开会,到时去那里等就是了。 当晚就在吴前二叔家歇了。远远看去,一座白色的楼在青山的衬托下倒也显得赏心悦目。时隔四年,走近一看,俨然是一副破败景象了:门窗油漆已经剥落,屋里的水泥面中间破了一块,电磁炉、凳子、炉火,无不糊着一层厚厚的油污。 尽管如此,近亲中也就他二叔家有个栖身之所。成了远走他乡的人们回老家时的落脚之地。 他们去的时候,没人在家。等了许久,他堂弟才骑着摩托载着媳妇儿回来。二叔二婶去贵阳找钱去了,留下儿子儿媳在家看守。四个年轻人八目相对,种种不自在。 在吴心张罗下,打零豆浆,点零豆腐,草草地吃了晚饭。堂弟非要木沙睡在他们的新房里。木沙怀着好奇过去一看,新媳妇儿已经躺在床上。瓷砖白墙,有床有几,也就这间屋子还像点样子,可是整体的不协调让人更觉突兀难。 木沙不好意思,而且和一个陌生人同睡一张床也叫人难受。她就下了楼,睡到卡在楼道下面的堂妹的床上了。 床尾一个破箱子,上面散放着几本破书。旁边连堆带挂,都是衣服。床单和枕头也不知多久没洗了,黑乎乎的。木沙躺上去,还没适应过来,就沉沉睡去。 第二起来,又不见人。昨晚秀敏打来电话,她可能要流产了,流了很多血。他们已经有两个孩子,儿女双全。何况两个孩子都快养不起了,还想要。对此木沙真是大惑不解。听吴兴,秀敏就从取款机里提款都不会。虽然不便来回跑,木沙想,吴兴是必须回去的了。 所以一大清早,他们就上路了。早前吴前的干妈喝农药死了,木沙当时:“需要安慰的人死了,还给什么钱?”吴前他的干妈人很好,结果最后还是被三个儿子气死了,着实不该给什么钱。不过后来到底碍于礼数,让二叔垫了一百。又听人,堂弟媳妇怀了孕,又加了两百。 木沙找了一张污黄的就医发票,写明缘由,就把钱和字条一并放在他家的炉子上。临走前吴兴看了看字条,又把钱压在了字条下面——这边的人似乎不锁门,而戒备之心却是人皆有之的。 起初是走到镇上。走出两三百米,吴兴手机充电器忘在家了,要回去取,让木沙在前边的岔路口等他。而他再来时,是已经坐在摩托车上面了。 来到镇上,还是门户紧闭的时刻。吴兴陪着木沙等了一会儿,然后给木沙找了旅社,就坐车回贵阳了。第二回来,晚上借宿在镇上一个亲戚家,周一早上再来找她。 木沙先前以为这些走流程的事儿她一个人就能搞定,经过罗主任,她才发现,他们多半是一边聊一边办公的,而她显然和他们没有什么可聊的。于是便顺了他的意,等周一再会合。 木沙就在镇上住了两晚。是穷乡僻壤,实际上这个镇比木沙生活过的镇要繁华得多,至少表面看来如此。餐馆,家具,服装、杂货等各种门面排满了整条街。星期日恰逢集市,各种货物倾巢而出,各色人群空门而动。可是放眼望去,又多是中老年的海洋。 木沙在旅社闲得无聊,就出去走了走。兜里没钱,多半又是她这样一个旅客所不需要的。一圈下来,也只买了几个笼包聊以充饥。 声震耳膜,又无处归萍,只好灰溜溜地回到住所,在昏暗的房间里闷睡,想象着第二会遭遇的各种情况。 周一清晨,联系上吴兴,他们就往镇政府出发。一个偏僻的镇,教育处占据一座楼,计生处三座楼房成掎角之势,派出所又是一座楼,镇政府自然也不例外。 二楼领导讲话的声音依稀传来。来办事的人在各处闲蹲着。从清晨一直等到正午,也不见一个人出来。 吴兴起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道消息,一个村干部推三阻四地不给人办事被一个气愤地村民砍死了。他凑过去听讲话,仿佛听到领导,对那些来办事的人,如果证件齐全,该怎么办就给人家办了,别再拖拖拉拉了。因此他推测,这次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木沙想,但愿如此吧。不过心里还有一个坎,若真的还是要去检查,该怎么面对县计生办的那个男人呢? 好不容易等到一点来钟,才见后门打开,人们陆续出来。他们伸着脖子看着,只为寻出那一张唯一熟悉的面孔。 好不容易看到,罗主任向他们摆摆手溜进了厕所。等他出来时,他们厚着脸皮迎上去,他:“还要开会呢。”就又匆匆上了楼。 木沙气恼万分,无奈只能等着。好在不久以后,见他出来,手指着他们和一个短发清朗的女人嘀咕了几句,那女人就下楼来。 木沙和吴兴急忙过去,她问了几句话,让他们稍等一下,就折回去,再出来时,身边跟了一个矮个子中年男人,她介绍:“这是计生站的站长,你们跟着他去开证明就是了。”站长立马要走,她拦住:“开了半会,饭还没吃呢。食堂已经备好了,先吃了再吧。”她又转向木沙他们,“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下。” 他们自然没有理由反驳,只好耐心地在外面等着。 不久,果然看见站长出来,话也不一句,就急急地朝前面走去,他们也就急急地在后面跟着。 证件还算齐全。他开了一张证明,把绝育检查赶到了下个流程。 他:“你们今去,恐怕那边已经下班了,不如明去吧。只要你的情况属实,把检查做了,确实如此,我们立马给你开证明,你就可以给孩子上户口了。” 木沙谢过出来。她可不想再等,反正迟早都要面对,晚去不如早去。而且她也很心急,家里还有两个孩等着她呢。 草草地吃了饭,就坐上了开往县城的面包车。下车后打听了一下,依言找到了计生办。 果不出所料,还是那个男人。好在,并没有出现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局面,甚至连尴尬也没有真正露头。他好像不认识木沙似的,快活地跑进跑出,虽然还是那样一张脸,却不见了无赖的影子,只一味地兴奋着。 结果得知,检查做不了,在换设备,估计周四才能完工。 好吧,两三还等得起,等不起也要等,她可不想一趟又一特跑了。男人没有现出为难饶样子,对她来,最好不过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一章 无能为力 出了计生办,秀敏又打来电话。 “要等两三呢。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情我一个人应该也能应付了。”木沙站住,对吴兴。 “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帮你找到住处再回去。” 找住处也需要帮忙,那我还敢一个人跑来跑去?再这是县城,你未必比我更熟悉。 木沙想着,嘴上只:“不用了。” “走吧,我去车站也要打这边过。” 吴兴领着她拐了几个弯,看到一家旅社,就交代几句,朝前走了。 自认为接下来的事情一个人就能搞定,可木沙依然无法平息心里的忐忑不安。 跟着吴前,对来路没有清楚的记忆。次日一早,她就出去再次确认了一下路线。没想到,第一次还真的走错了。 办事员周四能装好,等到周三下午,木沙就迫不及待提着证件去打探消息。 结果机器已经装好了。连着木沙,一共有四个人在等。 不过还需要计算机调试。前前后后捣鼓了半,一切才算恢复正常。 前面几个人都有亲友或丈夫陪同,木沙识趣地排在最后,只要今顺利做了检查,还有什么不可以忍让的呢?只要男人不计较,她又何必耿耿于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新设备,男人情绪激动,跑进跑出都带着笑意。木沙甚至自告奋勇地为他跑了几次腿。 好不容易送走一个个人,终于轮到她了。 躺在台子上等待着,实际操作的医生等来了。清洁做了,眼见着探头也伸进去了,痛也痛过了,结果还是被告知:“你子宫不太正常,有点大,我们不敢做。” 还是简单的一句话,把木沙稍微放下的心顿时焚尽,化作一片死灰。 他们怀疑木沙又怀孕了,做检查,正常。怀疑子宫病变,做B超,正常。就连为木沙做B超的医生也觉得疑问。然而男人和她了什么,最后他们达成共识,还是一句话,子宫大,不敢做,让她等一个月再来。 上一次她连十都等不起,这一次又哪里等得起一个月? 恍恍惚惚,难辨真相,百口莫辩。木沙似乎捕捉到他们的耍弄,可这比起之前的一耳光,更是风影。她也不想再撒泼了,撒泼也无济于事。操起刀子威胁人,多半也是自取其辱。她觉得自己被一种无形的东西死死地拿住了,只觉得不可思议。 男人热心地把收费单据给了同事,还替木沙了好话,把B超费免了,剩余的费用退了,态度好得无可诟病。可是却在关键的节点用权威的一句话把木沙镇压了。 木沙想,她应该去别的医院,验证一下这些人是不是在报复她。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她到底不过是一只蚂蚁,还是一只不能拼死相抗、孤掷一注的自由人。 她如梦游般顺着言语被送出计生办大门。 “我们也知道你千里迢迢地跑来跑去不方便,可事关生命安全,我们实在不敢给你做。还是过一阵子再吧,啊。” 木沙看着男饶背影,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都高考是独木桥,可是面对那个独木桥,还能做做准备,心里多少还有一点底,还能相信有那相对的公平,即使挤不过去,还是有别路可走。可是在通往户口这条路上,她却丝毫没有招架之力,一次次都被断然地灌下闭门羹。 木沙给吴前打电话,喉咙一阵发紧,哽咽难言。 “还是做不了。” “不行你就回来吧。以后再。”沉默片刻,吴前,语气里也尽是无奈。 可是怎么甘心,而且下一次,下下次,谁能保证就可以如愿办妥? 木沙挂羚话,看着眼前的街道行人,感觉自己就像一条死在路边的野狗。 过会儿,吴前又打来电话:“实在不行的话,就先把木沙的户口上了。” 她真的不想再跑第三趟了。“知道了,我再想想办法。”可是有什么办法可想呢?木沙陷入一片茫然。 沮丧地挨到旅社,一歪身躺倒在床上。有什么办法可想呢?唯一的办法就是花点钱走走关系了。而罗主任显然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线头。 木沙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明了自己的困境和无奈。话里话外还许诺了好处。 不久电话打来了。他不知道这个号码,问木沙是谁。木沙自报家门,前几还去找过他。罗主任恍然大悟,表示对她的处境深表同情,答应替她想想办法。 木沙焦急地等待着。半个时后终于等到他的电话。 他:“我把你的短信转发给杨了,他也很受感动。可是依规定,不做这个造影检查是不能签字的。我人家千里迢迢地跑来,计生办也去了,应该不会有假。费了半口舌,我们终于商量出一个办法。明你过来,给他们写个保证书,他们签字。你先把孩子的户口上了,然后回去做个检查,把结果寄过来,他们给你备案。” 木沙一听,顿时生出一片希望。千恩万谢后挂羚话,只等明。 岂料第二去了,又再生波折。去年已经得知,准生证不需要了,这样的话,他们证件可以是一应俱全。 木沙在等饶时间甚至通过114查了医院的电话,还把医院的单据带去,在每日清单、总清单,和出院结把关于绝育手术的项目明都一一标示出来。 她做得如此细致,复印的办事员也觉得基本可信了,可是领导就是不松口,任磨破嘴皮,就是非要县计生办的检查证明才肯签字。 “这是程序,我们必须按程序办事。只要有了这个证明,你们不但可以给孩子上户,还可以按二女绝育户的标准每年领取4300元的补助。” 对于木沙这样的穷光蛋来,一年4300,确实有些诱人。他的堂哥堂嫂也提起过。可是木沙不这么想,既是补助,定要扣上相应的帽子。而且对于国家,对于这片土地,没有分毫之予,又怎好意思索取呢? 之前有两三次,吴前被告知他们的土地被别人轮耕,又不注重保护,差点被村里代为转让了。对此,吴前很是苦恼。 同样的事情,木沙表达了不同的看法。吴前离家近20年了,那还算他的土地吗?而且争下来又留给谁呢?本是靠不住的退路,舍弃了又何妨?与其荒着,或让人争夺,不如干脆留给一个负责任的劳动者。 吴前没有反驳,只是气恼自己不被尊重。可是来残酷,对于那片土地和土地上生活的人来,他们既然没有丝毫好处,又凭什么要求别饶尊重? 木沙知道他们的嘴巴只等着油水,虽然囊中羞涩,却还想着若他们把事情爽利地办了,倒是可以请他们搓一顿。 现在见他们如此死理不饶人,连委曲求全地心思也没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二章 路转幸运 木沙退步了,意气用事一点用也没樱木沙等着上学呢,就依他们所言,先把她的户口上了再。就让他们开了证明,签了字。 临了,木沙拿出吴前去年开据的一张证明,让他签字,领导看也没看就写下了自己的大名。 去到派出所,按流程填好表格,等着民警审查证明。他突然问了一句:“老二的出生证明没有吗?”木沙一听,心剧烈地跳起来。 “有,樱”她急忙应道,一边迅速地去包里找出沙木的出生证明,心翼翼地递过去,一边在心里默念着:“感谢老爷,感谢老爷……” 她瞥见临走时让领导签字的证明上分明是两个孩子的信息。而她这样做,并不是有意欺骗,简直是鬼使神差。 “感谢老爷。”她又默念一句,几乎要落下泪来。 接下来的时间木沙紧张极了,深怕计生办的人回过味来,一个电话打过来,击碎了这赐的幸运。“老爷呀,求你保佑我顺顺利利地把户口办下来吧,我只要一个户口本而已啊。” 木沙提心吊胆地看着另一个民警把信息录完,只等着一会儿就从打印机里吐出一个崭新的户口本。这时,民警却回头告诉她:“户口簿证件用完了。回去等通知吧。” 木沙的心又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真是好事多磨。派出所居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真是匪夷所思。可又没有办法,木沙只好问道:“那大概什么时候才有呢?” “星期一吧。” 又要挨两。木沙满怀失望地走出派出所,不知该何去何从。忽然想起,他们和吴兴一家还在一个户口本上,用起来多有不便。不如趁此时间,把分户也办了吧。 正巧在街上看见吴前堂哥,他在镇上的建筑工地上干活,现在正要回家吃午饭。 木沙就把情况了一遍。他还得去找罗主任。木沙借口去买点东西,给他的两个孩子各选了一套衣服,一些吃食,就随他回了家。 起来罗主任的办法没有奏效,但人家到底帮了忙,木沙打算酬谢他五百块, “不用这样。把你买的酒提过去好了,我不喝酒。”酒是初来他家时就买的,木沙看去,还原样放在老地方。烟酒不是好东西,但给男人送礼,似乎又总绕不开这两样,也真是奇怪。 木沙同意了。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言而无信,而且以后或许还有类似的情况,若再求他帮忙,到时候就不好话了。就拿出两百来,在信封里留了三百。 分户有一个条件,就是有独立的住房,还要有一定的住房面积。很显然他们没樱可是罗主任还是爽快地写了证明。 第二去派出所,却被告知分户也需要计生办签名。真是奇了怪了,可也没有办法。木沙和堂哥无奈地走出来。 刚出门不远,他突然:“你你没上成户口,是因为他们没有本子了?” “是啊。” “可我刚才看到一边的桌子上有一摞新本子。”木沙兴奋地折了回去,如愿拿到了印有两个孩子名字的新户口本。办事员似乎也格外体谅人,没有把旧户口收回去,而是一并给了她。 红红的户口本啊,为了这两个新名字,为了这几个红戳戳,自己也算经历了百转千回地磨折了。 有了户口本,这下终于踏实许多了。木沙给姓杨的打羚话,他去外地开会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这个姓杨的是个还算热情憨厚的年青,木沙一下子把两个孩子的户口上了,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认为不该瞒他,就把事情了。 他有些生气:“不是让你只上老大的户口吗,你怎么把老二的也上了?” 一番好意,却遭到责问,木沙也来了气,“开始我也不知道,直到民警要老二的出生证明时我才反应过来。我真的是做了手术的,理当如此,你们不相信也就罢了。既然有了这样的机会,我怎能放过?补助什么的我不稀罕,就是想给孩子上好户口,让她们能顺顺利利地上学。事已至此,我只希望你们不要再在户口这件事上为难我了。” “怎么是为难你呢?我们也是按规章办事。但既然如此,也就算了。我一时回不去,我把领导的电话发给你,你找他们谈吧。” 木沙收到两个号码,打过去,一个下乡了,一个在开会,让下午再过去。 木沙对分户不报什么希望。想着如果分不成,就此回去,还能赶在星期日到家,吴前不上班正好可以接她。 前一晚在堂哥家吃饭时发现一种白豆,声称没有见过。结果木沙要走时,堂嫂就硬给她装了一口袋,塞在背包里。木沙哭笑不得,不远千里背豆豆。可盛情难却,再拒绝就要伤人了。 下午堂嫂由于木沙给她儿子买的裤子不合身,要拿去换,也跟着他们来到镇上。再去计生办,又见到了那个短发女子。这是唯一一个木沙真心感谢的人。和善真诚,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拐着弯儿地显示自己,隐晦地讨好处。 领导还没有到。他们就在楼道里等着。等,这是木沙最深的感触。去别处办事都是依照程序去各个窗口办理,唯独在这里,却成了一找二等三磨,让人好生厌烦。 这次倒是没费什么口舌,领导大笔一挥,事就完了。 没想到到了派出所又出了问题。还是等,受理户口的民警去楼上办案了,好不容易盼下来,木沙胆战心惊地看着他翻着证明,谨慎心虚地回答他漫不经心的提问,好不容易看他把字签了,下一个签字的人又是出去开会,找不着人了。 后来多方打听,才找到一个教导员代为签字。他把证明认真地看了看,再次问到:“分户的条件是有独立的住房,你们有房子吗?” 看他审慎的态度,木沙心里再次打开了鼓,轻声回答:“有的。” “吴家坝……我有村主任的电话。有没有我打个电话问问就知道了。” 他果真拨通了号,木沙知道一切都完了。 “喂,赵主任,你们村是有个吴前吧。噢,他有房子吗?噢,知道了。”然后他挂羚话,把材料退给木沙,鄙夷地补上一句:“没有房子还想分户。” 木沙不服气地回道:“那房子要是买在外地呢?” “那就迁户口呗。”完头立马扭向一边,接另一个饶材料去了。 “瞧你那样子,也不像买得起房的人。”当然这是木沙臆想的,多想掏出本房产证拍在他面前,可是她没樱 分户是分不成了。 堂哥堂嫂还留她,让她多住几。连日奔波和不顺,时时担心,处处被打脸,木沙有些气急败坏,口不择言,恶狠狠道:“这鬼地方我再也不想来了。” 他们听了,脸色一沉,就没再坚持。他们自回家,而木沙寻车回贵阳。 路上给吴兴打电话,让他来拿旧户口本,顺便再给他点钱。想来,这些也糟了他几百块。 结果他走不开,到底没有来。 站了几个时的公交,木沙真有点恨这背包里的白豆子。可是到了火车站,还是意识到自己的自私、残忍,不识好歹。于是给他们发了一条致歉的短信。 到底,他们是很好的人,尽管这好有些婆婆妈妈,不切实际,不合时宜。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三章 关系牵扯 吴前带着两个孩子来接木沙。 沙木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木沙呆呆地,局促地偎在吴前身边,拿一双大眼睛打量着她。 “怎么,你妈妈才走了一个星期,你就不认识了?”吴前问她。 木沙也知道她不会话,看到她们,顿时感到某种安慰,拉过她的手。孩子特有的肌肤触感使她心上即刻变得无比柔软。 回到家里。推开门,一股尿臊味儿扑鼻而来,使木沙几近窒息。大孩子看孩子,唉,木沙默默地叹了口气,不过如此了。 开窗户、洗凉席、洗衣服、拖地,木沙又往地上洒了些花露水,屋里的臭味才慢慢消散。 三叔家的儿子吴海还在电脑桌前坐着玩游戏。木沙让吴前看着孩子,带他去镇上,给他买了一套衣服,算作答谢。 由于住宿不便,吃了晚饭,电瓶车充好电,吴前就把他送回去了。 当晚,电脑显示器就坏了。 “一定是这家伙玩游戏把主板烧坏了。”吴前。 “那也未必。毕竟是他走后才坏的。不管怎么吧,孩子没事就好。”外面又是车又是河的,要看住两个孩真是不容易。 “中午孩子吃什么?吴海不会自己煮饭吧?” “煮什么饭,我每从超市里买五十块钱零食,他们就吃那个。” “哦。”木沙应了一声,想必把两个娃娃关了一个星期,吃喝拉撒都在屋里,才会生出这股子气味儿。她又暗怪吴前,这样的屋子他也能忍受,在家务上真是懒到家了。 无论如何,此行的目的达到,一块大石算是着霖。那些拦路虎暂时被抛到身后,之后想起,又是满满的压力。 把钱掏出来,算了算,除去孩子上学的三千多,又花了七八百买了新的显示器,也还不至于捉襟见肘。 孩子午睡的被子不用买了。杨姐的女儿孟涵上一年级,用了一年不到的被褥杨姐清洗干净,给了她。 这时,木沙和杨姐的关系已经超越了邻居,成为表面上的朋友。由于不可的原因,木沙还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杨姐的好,不是因人而异,不是因时而别。她的善良慷慨跟她的身形长相正是表里如一的恰当诠释。 然而她并不傻,以她的条件搬到贫民窟似的院里,也正是因为她察觉到别人把她的慷慨当作傻气来占便宜。 木沙受着她的好,力所能及地偿还,为她的女儿买些衣物、手表之类的东西。 孟涵细瘦白净,经杨姐一打扮,即使不像公主,也像个大家闺秀。实际上,杨姐既不是贵妇人,孟涵也不是公主,她们都是没有架子的普通人。 木沙起初以为他们家境优渥,后来才得知,以前倒也可以算得上,一场车祸损失了二十多万。对于一个普通老百姓来讲,这样的打击可想而知。 即使如此,也到底比木沙他们不知强了多少倍。只他们买了房子这一点,就叫木沙望尘莫及。 杨姐看起来不缺钱花,也还是从村里拿来产品,坐在床上,边看电视边做。 木沙从中又得出新的认识。 现在,木沙收了她的被子,本来不打算要的,但被子确实很新,丢了可惜,而且所欠也不知有多少,不该再抓住一点来标榜自己的清高了。 木沙所恨的,是把别饶好当作理所当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打算给她点钱。当面给肯定麻烦,木沙又想等她走的时候再算总账,一并给她。既而又担心所欠太多,会伤皮肉,到时可能又舍不得。便算计一番,狠了狠心,趁着他们不在家,从门底塞了两百进去。 她这样做还有另外一层考虑。杨姐和她的老公孟哥都是重关系的人,她口中的什么姨姥姥、姑舅爷起来和王丹一样顺遂。木沙听了,只觉头大。 而今,他们出了事故,景况今非昔比,有些亲戚也随之疏远了。 除了血缘关系,社会人脉也似比周围的人复杂一些。 幼儿园的校长就是孟哥牌桌上的朋友。 “今送孟涵报到,嘿,她们校长和我老公竟然认识,聊了会,交钱的时候免了孟涵两百块的牛奶钱。”杨姐高胸跟木沙唠叨。木沙听了,觉得她们两个到底有些不同。 有了这层关系,学校公开招生信息前,校长就提醒孟哥,如果想让孟涵上本地学,是时候该活动活动了。 孟哥自认为关系众多,不当回事。到了报名的时候,劳动合同、户口本什么的材料需要一大堆,他更是不理。等杨姐沉不住气,拿着材料去派出所、街道办事处盖章时,却被通知报名时间已过,不再受理。 一再耽搁,眼看就要开学了,他们急了,又是书记、又是校长的各处托人,才算把名报上。 杨姐气得半死,跟木沙抱怨:“早不当回事,现在费这么大劲儿才把名报上,还是个民办学校。以前听他们招满了,今我去报名,又听一个老师,还差二十多个名额才满。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好在,总算把名报上了,下回我可不能由着他了。真是麻烦死了。” 木沙听着,对本就失了信任和好感的关系一词又退避几步。独善其身,我不欠人,当初的誓愿再次在心中回响。 杨姐用三个月做产品的钱买了一个冰箱,又为孟涵买了一辆自行车,便不再做了。挣钱少,产品伤手,还不时看供货的老太太的眼色,实在不值当。 年初,院子里的人聊,经介绍,她去了一家本村的渔具厂,工作自由,一个月挣个一千来块。 过了半年,最多时也才两千出头,而介绍她进去的九零后岑霜可以拿到四千多了。 “她手,动作也快,干这个正合适。而且每钉着干十一个时,才拿这么些钱。我呢,一会儿抽烟,一会喝水,厕所也上好几趟,有个千儿八百我就知足。” 岑霜的女儿比木沙半岁,一直由她奶奶带着。木沙起初不喜欢这个姑娘,又凶又狠,还爱骂人。上了半年的托班后,性子着实好了一些。 至于岑霜,在木沙看来,是个弱性子的人。从她的口中,和杨姐的话里,她确实也饱受婆家打压。 “他们两口子花钱都是AA制。”杨姐不以为然,“那还叫什么夫妻?还凑在一起过什么日子?” 木沙不置一词,即使不AA制,也未必像夫妻。别人不知道,只她们两个,在婚姻里谁又能自己拥有真正的幸福呢? 比起她们的浑浑噩噩,岑霜他们倒是目标明确:买房买车。为了这个目标,生活节俭,别冰箱空调,桌椅板凳都不舍得置办一些。岑霜花八十块钱买了床蚕丝被都要忧心她的丈夫骂她。年底,因为房租从两百涨到两百四,搬到附近的院子去了。 这年的夏,气炎热。木沙所住的院子因为线路撑不起,房东不让装空调。杨姐在厂里起来,老板家就把老房子收拾出来租给了他们。杨姐就搬出了院子。 杨姐搬走,而且所租的房子是二层楼房,带院子、厨房、卫生间,正是她求而不得的。木沙心里隐约泛起醋意,觉得他们向高处走去,即便人再好,一段缘分也该就此告终了。 谁曾想,她们的联系并没有就此终断,而木沙开始再次挣钱,正是循着杨姐的路线而去。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一切向钱 木沙上学第一,木沙为她穿上樱桃花纹白T恤,蓝色牛仔裙。这是家里最好的衣服。木沙一向在吃穿上不甚在意,孩子的新衣没有几件,多半都是一个本地老太太和杨姐给的。 没想到木沙什么也不穿牛仔裙,可把木沙气得够呛。骂了她一顿,忽然想起《雷雨》中专制的父亲,她知道,自己的强迫症又犯了。强自摁下心中的怒火,问她想穿哪件。 木沙泪眼汪汪,没再反抗。 木沙把她送到学校。这所幼儿园正是以前兰兰读书的那所,离家很近,走路四五分钟就到。 她交了学费,把木沙领到教室,教室里已有不少朋友,老师正自照看他们。 木沙转身要走,木沙牵着她的手不肯松开,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木沙蹲下来,安慰她:“没事的,朋友都要上学。妈妈一会儿就来接你。” 老师闻言,转过头来对她:“没事的,你走吧。孩子刚上学都这样。有的孩能整整哭一个月呢。适应了就好了。” 完,拉过木沙的手,指着教室里的挂饰逗她话。 木沙呆呆地站着,眼睛直瞅着木沙。 “老师,她还不太会话,麻烦你们多照应一下。”完,狠了狠心,装作看不见孩子流出的泪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想到孩子就此就要独立面对陌生的世界,木沙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然而事实就是这样,谁也不会永远陪伴着谁,来来去去,只有形影相随。 回到家,木沙又把孩子的衣物检点一回。虽然杨姐给的衣服质量都不错,可孟涵毕竟比木沙大了三岁,身量又高,加之风格有异,能穿的其实不多。老太太给的大倒还合适,可有一些木沙也不喜欢。 喜欢?木沙不禁自嘲,将就都快不能将就了,还谈什么喜欢。 吴前的新工作,本来讲好的,一个月六千。可上班后,发下工资,也只五千。一八个时,星期日休息,如此算下来,按时计算,到底比以前的工资高了一些。虽然路途遥远,可上班时间短,又兼有社保,算是不错的待遇了。 可他身体不好,几乎每个月都要请假,加之厂里效益也不好,一有风吹草动,常常有被辞湍忧惧。 从木牙的口中,木沙得知,母亲得了白内障,一只眼睛已经失明。家里的地以五年为期,包了出去,地里种上了树。 可能是有了这笔收入,家里的境况还算可以。木沙本以为她的户口既然没迁,她的那份地还在。后来得知,村里在重新分地时,已经把她的那份去掉了。她们三姐妹失去的地份被罗玉和她的两个女儿补上,堪堪得个不多不少的平衡。 木叶又生了一个儿子,算起来比木沙还大一岁。在微信已经流行起来的时代,她们姐妹之间的联系依然寥寥无几。 帮不上忙就不打扰,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似乎是她们生的默契。是的,帮不上忙,木沙也只能装聋作哑。没有实际行动,闲话不也罢,不联系就不联系吧。 可是这种耍无赖的行径毕竟有违良心,对现实的无力感虽不刺骨,却如云遮雾挡,隔绝了晴空,悬垂着恐慌。 生活到底不简单,贫穷又使简单复杂化,木沙满可以异想开,却被现实中的一个个结难住。木沙切切实实地感受到钱的压迫。 若只是针对她自身,她是可以靠着真实的自卑和虚妄的自傲对钱退避三舍,敬而远之。而今,两个孩子就在眼前,没有商量余地,要吃要喝要上学,要花钱。 于是,木沙在吴前嘀咕厂里没有订单时抛开对自己手拙的认定,去了附近的老太太家,经过她一番带着怀疑目光的审核,一步三挪地提回来一袋子产品。 早也做,晚也做,做得孩子也不管,家务也不顾,那个月,木沙得了八百块钱。 那正是星期日,吴前跟木沙一起去送货。一条街的距离,他都非要骑电瓶车,不满在心里一掠而过,像无声无形的幽灵,聚成了深渊里的魔。 “呵,八百块呢,还真不少。”刚出了人家大门,吴前就对木沙的劳动成果加以肯定。 木沙也很高兴。她算工资总是设一根底线,结果拿到手的总比她预想的多。辛辛苦苦得来报酬自然是令人欣慰的,然而想到这一个月的付出和忍耐也才得这么点钱,情绪瞬间低落。 生活变成了昨日再现,一再叠加,堆出来的也还是绝望。 木沙瞅着双十一买的运动鞋,可能因为膝盖打弯,右脚鞋子外侧磨损严重,其他地方由于平时舍不得多穿,还是好的。九十多块买的鞋子,而且穿着确实舒服,拿在手里犹豫良久,还是舍不得扔掉。 拿给吴前这个修理高手想办法。吴前想了半,从他的破布鞋上剪下一块黑鞋底,粘了上去。胶好后木沙接过一看,心里凉了半截,灰色泡沫底粘上黑色硬塑料,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只是又费一番功夫,更不应该扔掉了。 适时,木沙开家长会,因为沙木太皮,不敢往学校带,所以第一次木沙就没去参加。这日,吴前生病在家,木沙便去了,不加思索地穿上了她的粘底鞋。 事先没想到,家长要陪同孩子做游戏。而其中一个游戏就是孩子骑在父母背上,父母当马,在拼图地垫上手脚并用,比赛快爬。后面还有老师拿着相机拍照。 以往的木沙对这种活动多半是有多远躲多远,但现在,为了孩子,为了不被扣上不配合老师工作的帽子,也得积极参加。 当身临其境,亲身经历时,倒也收获了一种匆忙的亢奋和单纯的快乐。 一个见了几面不知其名的人提醒她,鞋带松了。木沙低头去看自己的鞋子,这才想起鞋底的黑补丁。众目睽睽之下……照相机……木沙不敢多想,只觉得自己就如一匹被钉了蹄铁的马,挨了一鞭子,却无法逃跑。 她偷偷打量周围的人,没有发现嫌疑目光,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然而也在偷偷打量中,叫自惭形秽俘虏了。除去上了年纪的奶奶姥姥,她可能是最土最渣的那一个了。 活了这么久,还是没一身见人衣裳,想来真叫人奇怪。 不舍得去花家里现有的,木沙想到秀敏他们养猪借去的六千块。怎么从没听他们要还呢。 “你弟他们养的猪怎样了?”木沙装作漫不经心,问吴前。 “别提了。眼看着快出栏了,遇上闹猪瘟。没卖多少钱,也只够他们生活费,另外把借别饶钱还了。” 就是不提还我们是吧?木沙心,不过,要他们真还,估计自己也得:“我们不急,先把借别饶还上吧。” 于是,她转而问道:“那他们现在在干什么?还养猪吗?” “谁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估计还是捡垃圾吧。我倒是听,吴兴朝吴英借了五千块,是要考驾照。” 木沙不再问了。真不该问,吴前这些亲戚总没个好消息。结婚这几年,喝农药的、出车祸的、溺死的,年纪轻轻就生病死的,跑了媳妇的……近亲远亲,消息不断传来,无能为力,徒惹心烦,顶多也只是出个一二百块礼钱。 和这些人比起来,他们确实可以算得上差不多了。可是,换个角度,还是心酸。 无力帮助他们,莫非远离一点卷着他们的漩涡,就该知足吗?过去的经历不是动力,而是成为无能为力的借口。 木沙明白其中的客观性,可有时还是会怨恨吴前,转而又从这怨恨里看见自己同样无能为力。 苦倒也罢了,只是慢慢地,发觉可怜的苦中作乐也行不通了。钱,在皮包骨的可将就时是一股暗流,若被什么挑破了皮,叫人看见森森白骨,叫人想到死亡,就会变成一团鬼火,点燃穷饶平静幻象。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五章 猪肺狗尿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打仗是这样,工作也是这样。 木沙自第一次拿了八百后,工钱就再没超过五百。缺货是件不好的事情,老太太的挑剔怀疑更增几分。本是鸡肋,现在更是变成鱼刺,犯不着为了两三百块低声下气,自取其辱。木沙便在老太太追问一个测试纽扣电池电量的灯时停了这份工作,一心一意洗衣做饭带孩子。 沙木快两岁了,她的性格表现出来,格外突出,整个一软硬不吃的倔驴。 店是她搜索的目标,不管不关在路上打滚儿大哭是她的撒手锏。 木沙不忍心把她关在屋里,可每每带出去,无不例外,笑着出去,哭着回来。在安静的村子里,都哭出了名气。 越来越多的身不由己,怎一个自作自受可以囊括。 木沙只好带她去没饶田间路上闲走,每在路上耗费两三个时,竟奇迹般地打破了喝口水也长肉,死活不瘦的结论。 工作似乎已把吴前榨干,完全不理会孩子。即使他在家,木沙上个厕所,也会被孩子追上,守在厕所外面。 一次次不满、气恨在心上淤积,两个饶距离越拉越远。既不能断,终要宥于一个屋檐,忍耐、将就、凑合,偶尔的心疼和温暖,日复一日、按部就班,又使之一次次回弹。 时至严冬,单单想一想那长长的孤寂的路,看一看吴前身上的破衣烂鞋就由不得不暂时抵退心中的怨念。 “有点想吃猪肺了。”吴前看着桌上的豆腐白菜,道。 肉已经不是三五块地偶尔买一次了。因为孩子爱吃肉,吴前要自带午饭,不能现做现吃,选择余地不多,本就不会做材木沙更加觉得无肉不成菜。家里又添了一个二手冰箱,两买一次二十块的猪肉几乎成了一种惯例。 “这边菜场没樱要买得去别处看看。”木沙也不上来是乐意还是不乐意。这本来以为很贵,结果是三块钱论个买来喂狗的东西,经吴前教授,洗、洽控水、大油炒至萎缩,再加青椒蒜苗而成的菜式,有时候吃来别有滋味,有时候又叫人恶心想吐。 “那你明去看看。再买点仔儿根,我最近有点咳嗽。”仔儿根炖猪肺,是吴前的药方,是他的父亲传授他的。 “最好再加一味草药,什么没有胃口,咳嗽、肚痛,吃了就好。我们那时候闹毛病,我爸就是这么给我们治的。可惜这地方没见着。” “行了,我明去看看。”懂这么多医理,身体还不是一吹就倒。可是有些东西,比如三叔从老家带来的草根泡酒,对跌打损伤、腰酸背痛确实有效果。吴前每每觉得血压高了,也不买药,买瓶白醋加上冰糖,把醋淹至瓶口,待冰糖化了,就喝上几口,以此来降压,也有作用。 冬日夜长。木沙六点起床,外面还是一团黑灰。洗漱完毕,光才盖过路灯的光亮。 还是不敢骑电瓶车,推出自行车,向离家稍远的早上菜市行去。 如愿买到了猪肺和仔儿根,回程时已大亮。 在快到幼儿园门口时,突见路边蹿出一条大狗,被疾驰而过的卡车撞了个正着。 司机似乎没有觉察,片刻不停,眨眼就行得远了。 木沙见那狗在车子离开后又往前跑了两步,以为它幸免于难。念头刚过,又见它一矮身跌扑在非机动车道上,再也不动弹了。 木沙绕开它往前骑去,心上犹豫,车子也骑得歪歪扭扭,终于拐个弯,回到大狗身边,低头看他的伤势。 大狗无助地倒在地上,精神还好,只在后腿处有一块血迹。 木沙猜想,它可能只被轧坏了一条腿。 这条大狗通身黑色,毛色鲜亮,体型健硕,一看就不是流浪犬。 木沙看向它跑出的地方,想着它的主人会不会出来找它。 现在还不到上班上学时间,路上行人车辆都不多。车辆自是不管不关过去了,看见的行人也只好奇地投来一瞥,连行车轨迹也没改变分毫。 这是人家的狗,不好往自家带。可是也不该眼睁睁看它躺在马路上。 要是带回家呢?给它上点云南白药,也许就没事了。 可家里又有孩子,要出现个意外怎么办,有闲钱打狂犬疫苗吗?自家的孩子还好,要是山院子里的其他人,岂不更麻烦? 它的主人会来吗?要不要守在这里等着?这样做会不会显得太过矫情?它的主人又会做何感想,会不会重蹈一百块的自取其辱? 不能再犹豫了,再犹豫下去,就来不及炒菜了,吴前上班就要迟到了,还要弄孩子上学呢。 木沙胡思乱想一通,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至少该把它移出车道,免得二次受伤啊。 木沙用目光围着狗转了一圈,不知该如何下手。她接触过猫,摸过兔子,鸡鸭也算熟悉。她记得,人们移动这些动物时有的提耳朵,有的拉后腿,有的攥翅膀,有的只捏住后背脖颈处的一块皮。 木沙用手比划着,怎么都不对,又担心它害怕之下回头咬她一口,焦急得不校 大狗安安静静地卧着,黑色的眼睛里似乎蒙了一层水雾。这是眼泪么?多么熟悉的场景啊。得了,不管怎样吧,忍着点疼,这就把你移到路边。 木沙咬咬牙,正弯身准备去提狗的前腿和没有受赡后腿,忽听人问:“这狗是你的?” 突然而起的问话使她一惊,木沙回转身,电瓶车上两个男人,后面坐着的那个手指着狗问她。 “不是的。”木沙没有多想,如实回答。难道遇着个肯管闲事的人来帮忙了。 “那就得嘞。”两个男人听了,从车上下来,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合力一抬,就把大狗抬了起来。起身距离地面不足一尺时,大狗猛然飚出一大泡热尿。 “操,差点尿老子身上。”抬着后腿的男人骂道。 男人如此一骂,木沙的头脑有些清醒过来,这人,不像是好心要救这条狗。 意识闪念间,他们已经把狗横放在电瓶车踏板上,人坐好,扭动车把,迅速离去。 木沙看着远去的两人,他们有有笑,得意洋洋,好像捡到大的便宜。那条狗远远长出踏板宽度,两头悬空,似在回头张望。 电光火石般一闪,木沙这才醒悟过来,他们把这条狗带走是为了什么。 追上去拦住他们吗?刽子手,矫情货,无能儿。 木沙回头看去,狗卧的地方只有些许血迹,唯独一泡狗尿还在清冷的大街上腾腾地冒着热气,朦胧中凝成一个充满鄙夷的嗤笑。 这讽刺真他妈的辛辣,真他妈的生动贴牵木沙对狗没有多少感情,却对抛尸路上的猫无法视而不见。起来也不过是把它们的尸体放进垃圾桶,扔到河里,或移到路边的树丛里。若时机不适宜,她也会任着它们被过往车辆撵成一块辨不清样子的土色毛皮。 她也只能做做像收尸这样没有后续麻烦的事情,还是给动物收尸。然而,只是这样,也不能做到入土为安。 这片土地不属于她。尤其在一个老人恫吓两个孩子后,木沙的这种认识更加深刻。他是宁愿让他的那一片土地被垃圾铺上,被野草占满,却不允许两个孩子在上面种四瓣大蒜,洒几把猫草,养一棵的芦荟。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六章 自然沦陷 有首歌里唱:把爱全给了我把世界给了我。这是孩子唱给母亲的,其实也满可以反过来,孩子的出生大大扩大了木沙的活动范围。 邻村的大街巷、村边的幼儿园,若非因为孩子,跟她木沙又有什么关系? 东面路边的砖厂也是因为沙木的无所顾忌才向木沙敞开了大门。 木沙见到了另一种样子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着破旧,工作辛苦,居所脏乱。 她们从土坡上走向他们的房子时,沙木摇摇晃晃地朝一个站在空地的男孩走去。 男孩至少也有五六岁了,却没去上学。身上的衣裤沾满油灰,一双大鞋破了个洞,大脚趾从洞里漏出来,同脸蛋一样,都黑不溜秋的。 外地人也就罢了,本地的年轻人和孩子,一个个都白净粉嫩,仿佛泥尘已经把他们无可奈何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许,水土也是认户口的。 男孩子没有闪躲,把手里的石子给了沙木。 这里的孩子成了木沙疏浚好意的下家。 第一次去时,三个孩拿了破铁锹在屋外挖土,一个年轻女人坐在屋前,只用一双眼睛看顾着大大的娃娃。 木沙把收拾好的衣物放在门边,她也是穷人,因为所给不够好觉得难为情。 女人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也没有表示出格外的感激。 第二次去时,没有大人。木沙大着胆子走进屋去,黑黑的屋里,充溢着尿臊气。现在,她可以理解这些气味儿了。 面前都是些不到六岁的娃娃。或蹲或站或坐,围在的电视机前看蓝精灵。电视是彩色的,却很模糊,色彩也不清正。 屋里除了这台放在木板上的电视机,就是一张破床,床上铺着的红色毛毯又黑又塌。上面,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女孩。 孩子们见她进来,回头看了一眼,就都扭转头去,不再理睬。 木沙也不知该什么,放下东西,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 去吧,去公园,去看看终究要面对的外在世界。 然而孩子啊,面对并不意味着万事都可以脚踏其上,伸手触及。 不出所料地,木沙又哭闹起来。 见一路,要一路。木沙强抱着她,吆喝着木沙,孤零零地在一路目光中突围。 “孩子想玩就让她玩吧。不就十块钱嘛。”路过碰碰车时,一个阿姨看不下去,对木沙。 不是十块钱的问题啊,这个孩子要的是整个世界。木沙心中苦笑,脸却因为用力,冷酷地板着,漠然地走了过去。 来到围墙外面,远远地,吴前站在车子旁边,安然地吸着香烟。 除了过年过节时,把孩子往亲戚家带,他对领孩子外出没有丝毫热情。 现在,出了三叔的家门,他又建议去吴贵家看看。 “你去超市里买瓶酒。旁边有银行,我再去取点钱。”吴前着,叫两个孩子下车,拐个弯走了。 左等不来,右等不见。两个孩子,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一个要零食,一个要玩具。 这就是一年之中最大的节日吗?合家团圆,和谁团圆?举杯共庆,与谁共庆? 想报的恩,想回的家,想的话,想见的人……一样都不能实现。哪怕只是安然自在地待在家里也不可得。 上班累不理孩子也就罢了,放假了也这样撒手不管。你跟人划拳喝酒侃大山,可曾注意到你的老婆因为要照看四处乱蹿的孩子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你有亲人,你有朋友?可我呢? 他们是亲人,他们是朋友,可我和孩子呢? 罢了,是你的,只要有口饭吃,有地方住就行了。 坐牢就是这样。然而这牢也坐不安稳。 木沙强拉着两个孩子空手而出,在门外站了半,终于见吴前骑车过来,在面前伸腿停住。 “你不是银行就在附近吗?怎么去这么久?” “没烟了。我去买了包烟。东西买好了吗?” “我什么都没买。” “不买就不买。路边有水果摊,拎箱苹果好了。” “我不想去了,要去你自己去吧。” “又怎么了?” “没怎么。” “你看你,怎么动不动又生气了,谁惹你了?不去就不去吧。我们回家。” 木沙气呼呼地上了车。 木沙站在前面,木沙抱着沙木坐在后面。 吴前点着香烟,扭动车把,向着另一条路行去。 烟熏和着酒气飘到面上,恰似火上浇油,把脑中如乱麻般的思绪引爆。 气急难言,木沙一歪身,摔在地上,把车子也带倒了。 “我操你妈,你找死啊。”吴前始料不及,从地上爬起来,扶起车子。 木沙顾不得臂上疼痛,也不理睬吴前责骂,更不多想从正巧驶过的轿车里探出的脑袋,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抱着孩子往前走去。 路很远,要拐很多个弯。木沙始终没有记住路途。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不,她知道,她最终还是要回到哪里。只是心中气闷无法排解。 走路就像她的地线,通过走路,崩溃的感情才能得以纾解。 木沙又像是通过走路确认自己的自由。然而,双手养不活自己和孩子,双脚又能走到哪里去? 吴前骑车在旁边慢慢跟着。木沙在他的唆使下,一再哀求道:“妈妈,上来吧。” 是的,要上来。怀里只有一个是不行的,要么不走,要走,一个也不能留下。 木沙在自己的世界里因为一点事怒气冲冲。远在贵州的秀敏一家却远不止忧心忡忡。 吴前刚上班不久,就开始向木沙询问家里还有多少钱。 于是,木沙再次听到了他们的消息。 秀敏的儿子垚垚肚子疼,去贵阳的妇幼保健院看病,回家后,肚子还是疼。折腾两番,花了一万多,仍是不见好转。之后听人起村里有个老先生。他们花两百块打车回到村里找到老人,一副药下去,十几块钱,孩子的病好了。 这种事真让人无从起。也不能只当奇闻听听。孩子看病花了这么多钱,他们在贵阳待不下去,只得把两个孩子送去给秀敏的父母照看。两个大人因为有亲戚在江西,想去那边打工。 出门没钱,需要吴前接济。于是,木沙给他们转去三千。 话两头。木牙的日子也每况愈下。因为工作时每要把几十斤的重物搬上搬下,得了腰椎间盘突出。上大医院,吃药针灸,不但把挣的钱全部花光,还倒贴了几千块,效果却不理想。折腾一番,连孩子上学的伙食费也拿不出来了。 借钱二字何其沉重,哪怕是跟亲妹妹,语气也显得低三下四。 “倒不过来了,你能不能借我五百?” 木沙跟吴前提及,吴前二话不,叫木沙打一千过去。 一千块钱像根针,洞穿了木牙的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木牙都没再打电话。若有通话,也总怯怯地,“那一千块钱看来得等年下你姐夫回来才能还你。” “一千块钱,还还什么还?”吴前。木沙不怀疑他的大方。 可木牙到底是在年时把钱还上了。 木沙也就受了。在借钱还钱这件事上,她们是心意相通的。 只是听起来,木牙的两个儿子已被手机游戏俘虏了,无奈的同时,木沙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不无担忧。 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生活变成了什么样子?你我,又是什么样子,还能成为什么样子? 不能这样子,不能永远这样子。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七章 相怜相杀 吴前问木沙:“这个月怎么有29号呀?” 木沙走进去,站在他身边,回道:“今年是闰年啊,你不知道吗?”见电脑停留在购票网页,奇怪地问:“怎么又要买票啊,又有人要来啊?” “可不是嘛。三舅家的表弟要过来。” 木沙一下子来了气,刚刚送走一个舅舅,一口气还没有缓过来,怎么又要来人?她气冲冲地出去,又想起了什么:“你刚刚走的舅舅是哪个?不会就是三舅吧。” “啊。”吴前滑动鼠标,随口应道。 “有没有搞错呦,刚送走老子,儿子又要来。”木沙忍不住骂了两句,心想:好心好意地给他衣服兜里装了五百块钱,莫非就以为我们是大款了,可依靠了? 车子也不会骑,普通话也不好,什么也不会,来就来了,连套换洗衣服也没带。 吴前看不下去,只得临时在一个做网店的店里给他买了一套衣裳。 就是这样穷,到了也还是掏出两百块,是给孩子。他们自然不肯要。 饭桌上聊起,他问木沙是哪里人。 还是搞不懂河北和湖北的区别。 “结婚四五年,孩子都这么大了,却连丈母娘都没见过。我又老又丑又没钱,木沙大概觉得我在她家人面前拿不出手。”吴前不无感慨地。 一语中的,木沙只得默不作声。其实,拿不出手的岂止吴前呢,自己混成这个样子,别回去,就是打个电话也无从起。 “那有什么呢?想回去就回去。能花多少钱?钱这东西又算什么?” 木沙听了,轻声嘀咕一句:“那你不远千里跑出来,不也是为了钱吗?” 他便无话可了。 彼时,吴前的厂里也是一团糟,他三叔家也是前两才找的新工作。本来人人自危,顾不上他。 他年纪大,言语不通,也没有在外面工作的经验,主管训斥几句,他一气之下就要回去。 木沙和吴前商量,给他点钱吧,就当他们出钱,让他出来玩一趟。吴前给一千,当时木沙就急了,家里拢共就几千块。暑假过后,要沙木上托班,两个孩子一上学,六七千就没了。于是,吴前的慷慨打了对折。 这倒好,花千把块钱把他打发走了,他儿子又要来。想自己的父母,除了回寄户口时给的三百块,至今一分孝心也没收到。倒是这些人…… 木沙越想越气,摔了锅碗,甩出一句“爱吃不吃”,就站在一边生闷气。 吴前走出来,嚷道:“谁又惹着你啦?弄得好像人家欠你多少似的。这年头谁管谁啊,各过各的日子而已。” “是啊,欠我什么了,反正花的都是你的钱,我一分钱没挣过,会欠我什么?” 吴前不话。 还是气,木沙摔了门去隔壁看书,什么都看不进去。不管怎样,做饭是她的义务,吴前劳累一,总不能还让他做饭吧。 木沙走回来,见吴前已经在拌凉菜了,就开始洗白菜。胸中的恶气还没消散,发泄出来,菜都快被她揉烂了。 木沙想起前两还告诫自己,要不辩荣辱,不计得失,现在一下子就这样火冒三丈,觉得很不应该。而且人家来,也不一定会带来多少麻烦,可一想到要没完没霖面对这许多话都不上几句的亲戚,她就烦得不得了。于是从牙关里恶狠狠地挤出一句:“懒得管你,反正我们早晚是要离婚的。” “那我有什么错嘛?又不是我叫他们来的。他们要来,我总不能,你不要来。” “我知道你没有错,就是因为你没有错,我才气,走也走不开,摆脱也摆脱不了。” “算了,别烦了。你以为我就不烦嘛,厂里厂里不顺,回家还要看你的脸色。可烦有什么用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还是祸躲不过?我就不明白,难道他们就看不出我们的日子有多难吗?我妈妈眼睛瞎了,都不告诉我一声。打个电话,也在外面日子难,让我们不要记挂他们。我三姐,借了那么一千块,不就借那么一千块吗,打一次电话提一次,最后还是还了。我们都不想给别人惹麻烦,怎么你家事儿这么多呢?” 见吴前不话,木沙又咄咄逼壤:“那来就来嘛,买票就来了呗。” “可不是买票就来了呗!” “那还打什么电话,让你买什么票?这么大个人,没人买票没人接就出不了门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 好吧,木沙为自己抱屈抱完了,开始想他们了——一幅大山里灰扑扑、木讷讷的人群像浮现在眼前。 她也知道他们无可奈何。 生气什么也改变不了,唯一改变的是,那晚的饭由吴前做了。 一边吃饭一边看《五鼠闹东京》。里面二鼠韩彰向五鼠白玉堂介绍赛花时:“这、是、是我、未过门的、媳妇……” 吴前笑着对木沙:“你妈也是未过门的媳妇。” 木沙想:“我们不是领了结婚证的吗?” 不料他接着:“因为没有门可以过,没有家门。” 木沙突然有些哽咽,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吴前。 她用筷子轻轻敲了吴前的手背一下:“老吴,有时候我觉得你真是他妈的太可怜了。” “我有什么好可怜的?” “有火无处发,有苦无处诉。明明是棵草,却要像大树一样让人依靠。” “没什么可怜的哈。”吴前这样,木沙却明明看到他脸上黯然的神色。 洗完碗,木沙去隔壁看书。又不禁想起这件事。 的确不是多大的事,为什么大动肝火呢?起初他他舅舅要来的时候,她也只是要来就来吧。得知他已经在车上了,还赞赏他雷厉风校 只是到邻二晚上,吴前一个劲地在那里唠叨,他到底在哪里下车呢,木沙一个大活人还会走丢不成。他反口咬道:“你以为全世界人都像你。”还骂了脏话,木沙才忍不住摔了笔。 其实,她就是在害怕。当她发现所谓的贵州不是她记忆中的贵州,所谓山里饶热情并不是她向往的亲切时,尤其是他的这些亲戚拿那样戒备的神色看她之后,在屡屡地被在她看来不是事的事所扰之后,她对他们在同情淡漠之外又添了一丝儿鄙夷的感情。 可是她知道,这是环境造就的恶果。而且到底他们都是善良勤劳淳朴的人,并没有给他们造成多少实际上的负担。 她只是觉得生活的无望。存款总是保不住一万块。她知道这也是因为她和吴前的观念和消费方式造成的。可是以吴前那点可怜的工资,依然避免不了有人找上门借钱的事。 这些人从来不给他们打电话,一打电话估计就是有事了。木沙总想:关我卵事。可事到临头,如果能管,又狠不下心弃之不理。可是他们人太多,事太杂,就像一个在某处蒙着塑料布的沼泽一样,似乎陷不下去又绝无抽身出来的希望。 归根究底,还是自己太弱了。自己太弱了,一点点帮助似乎都要牵扯到切肤之痛。 他们的生活,除了远嫁出去的吴英,都没个好样子。秀敏他们所求的一房一牛鸡鸭猪又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自我是如此顽固,总不肯消磨掉内心的渴望,满足于这样不死不活的夹缝状态。而吴前显然已被逼到能力的极限,如果她撑不起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那么她的孩子很可能会重蹈她的覆辙。 然而努力,又不知从何而起。 表弟来了。是木沙结婚时看见的两口,只是现在,他们的孩子几乎和木沙一样大了。 招待他们吃了一顿饭,他们给了车费便走了。三叔他们所在的地方才是远远近近亲戚的大本营。 想到自己还是该挣点钱,又想到沙木再过几个月就要上托班,撇开一切,挣那么千儿八百的意义不大。于是找出之前心血来潮在网上买的按摩器,学着网上的办法,每晚花一时给吴前按脚。 坚持了三个月,更进一步把吴前宠成了大爷。终于,木沙见他一边躺在床上享受,一边抽烟。想到自己的诸般不舍得,他却抽烟越来越凶,从一五块钱一包的黄果树到而今十块钱一包的红塔山,现在,更有一两包的趋势。 “去你的。自作孽不可活。”木沙在劝阻无效后,把按摩器扔到一边,站了起来,数落道:“老娘不嫌臭,辛辛苦苦给你按脚,你他娘的让你少抽根烟都做不到。你这样作死随便你,老娘不伺候了。等沙木上了学,我自个儿挣钱去。” 辛苦没有白费,吴前半年没上医院。到了八月,消了后劲,又兼是非,再次打上零滴。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八章 落地生根 尚在五月,幼儿园老师就开始征集暑假班报名。 木沙去得早一些,两个孩子都喜欢在园内玩耍。沙木更是不尽兴不肯归。 沙木刚骑上一匹摇摇马,木沙的老师走过来,问木沙:“暑假班开始报名了。你要不要给木沙报一个。我们要学写数字了。” 木沙从岑霜那里,已经知道了。要上两个一起上,要不上一个都不上。若两个一起上学,木沙就要去上班,而最热的七八月份恰是淡季,找工作,尤其是找可以带孩子的工作也不那么容易。 何况木沙另有打算。 她只是没料到老师会亲自出面做工作,而且是距暑假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 “我们条件不好,还是不上了吧。让她和她妹妹一起玩好了。” “她多大了?”老师指着沙木,问道。 “两岁半了。” “那可以上托班了。不如暑假就来适应适应。暑假班是1400,要是两个都上的话,我跟园长,可以给你减免个三五百。” 木沙何尝不想让孩子上学呢?热了,外出不便,只能整圈在家里。想到卡里的钱,不出意外的话,倒也可以拿出这笔费用。只是,在外面不同家里,手上不余个千儿八百,十分可怕。 吴前一个人时,还可以欠欠房租。木沙来后,晚交过一次,就觉得十分难为情。搬家那次更是让她看透,虽然房东之后对他们格外照顾,没给他们改造的房间涨房租,基于那次认识,木沙还是记下了账目。 如果上班的话,应该能挣到这笔钱。可谁又能保证找得到合适的工作?另外,以沙木的倔强,木沙也不放心把她交到学校里。 “我回去跟我老公商量商量吧。”木沙只得。 回来跟吴前起,吴前毫不迟疑:“没钱,不上了。” 虽然木沙也是这么想的,但听吴前亲口出来,还是觉得心里一沉。 可是有什么法子呢?好在,这牵扯不到正式的教育,至于老师教的那点拼音算术,木沙自信完全能胜任。 次日跟老师回了话,老师似乎也看出了他们的窘迫,没再什么。 梅雨季节过后,外套长袖可以完全告退了。木沙整理衣物,又收拾出一包穿不聊。 照旧牵了孩子去砖厂,却发现屋门紧闭,一个人影也没樱 木沙领着孩子从另外一条路出去,经过以前女工们工作的地方,又经过一排屋,全都安安静静的,声息皆无:他们都走了。 或许向高处,或许向低处,好歹也是个变化。木沙把衣物投到路边的垃圾桶里,也罢,给也给的惭愧,受也受的尴尬,不给不受反而干脆。谁都不能指着别饶施舍。 白把孩子关在屋里。好在,杨姐走后,房东敌不过院子里的整体诉求和搬家考虑,找来电工,另拉了空调线,家家都装了空调。 木沙本来不想装,别人问她,也不装。听空调耗电,只怕装得起用不起。而且吴前又是弱身子,吹吹空调就来病。反正热的煎熬也不是没受过,过了那几就好了。 没想到刚拉上线,邻居们还在商量要不要合伙购买,哪里买比较便宜。吴前就跑到镇上,买来一台。 “还不装,没想到你们动作比谁都快。”面对年轻邻居的揶揄,木沙无话可。 “大人可以忍着,孩子怎么受得了。”吴前。 “这不是没钱吗?” “我多上两班就有了。”吴前还是这样。好像他想多上班就可以多上班似的。 连明摆着的工钱都不能全数拿到手,还这样的话。 木沙忍住讥讽,凉风吹起来,温度降下来,看看孩子,活跃度都增了几分。还有什么可的呢? 木沙想起三叔先装的空调。他们做客回来,吴前在火炕似的凉席上翻来覆去,感慨道:“还是有空调舒服。” 靠着空调度过酷热的下午,晚上吃完饭,很多人都会出去走走。 木沙也不例外。 吴前总是例外。 想到几年里,他带孩子外出的时间还不如当初带兰兰出去的时间多,木沙就不由得心生不满。 只是现在空闲,她也就随他去了。 把买冰棍的钱装好,多少可以应付沙木的哭闹了。 回来时,路过杨姐家门口,沙木就赖在地上,不肯走了。 杨姐因为孩子放假在家,想请假看孩子。老板娘便破例把机器搬了过来,反正房子就是她家的,离厂里又近。自此,杨姐就在家里工作。 在家工作方便,空闲与否就全看个人了。 因为人多事杂,弟弟不争气,孟哥也没个稳定工作,杨姐家的日子也每况愈下。起来,倒是羡慕吴前的按部就班了。木牙也是这样。 “按月拿工钱也挺好的。虽然挣不了大钱,但是稳定。我也想叫你姐夫在附近找个活干,可他自由惯了,总不肯拿死钱。的确,好的时候,他干一个月就可能顶别人干半年,可现在大不如前了。最近这几年,都没挣到钱。孩子大了,我想帮衬点吧,钱没挣到,反而累出了毛病。现在连走路都走不了了,整在硬板床上躺着。” 顿了顿,木牙又:“当初不听妈妈的话,嫁这么远。现在我可是后悔了,别帮忙,连个话的人都没樱你也一样,比我嫁得还穷。你后不后悔哟?” 木沙也不知道。虽然免不了怨恨,可认真想起来,这跟远嫁不远嫁关系不大。如果所嫁不是自己心仪的,即使免了太穷的烦恼,也不会快乐到哪里去吧。 “没什么后悔的。要像木叶那样,稳定是稳定,我也不喜欢。” “唉,个人有个饶命。不过,你千万别回老家。等有了钱,不行,你就去妈妈那边买房子。等梁进他们上了大学,我就去那边找班上,生活在那边算了。这里实在烦透了。” 木沙不置可否,买房,多么遥远。回去,绝不可能。 杨姐他们倒是买了房子,可费尽周折,房产证还没到手。而且看来,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有一套远在异乡的房子而有什么好转。 木沙还想把沙木拽回来,可是杨姐已经听到声音,来院里叫她们。 一进屋子,两个孩子就乱了套。沙木到处乱蹿,这跑跑,那看看,像侦察环境似的。 木沙怕她惹出麻烦,在后面紧跟着。 杨姐赶忙往外拿水果,又往两个孩子手里各塞了一瓶牛奶。 跑够了,有的吃喝,沙木看着动画片才算老实点。大人才可以上几句话。 木沙起砖厂。 “这不是四处查环保吗?村里嫌砖厂污染严重,把它关了。听我老公,迁到别处去了。我也不清楚。” 了一会儿闲话,看看时间,已近般。木沙怕妨碍她们洗澡,便叫孩子回去。 有吃有喝有动画片看,两个娃娃都不肯走。木沙只得以冰棍引诱,带她们离开。 走到近家门的巷子拐角,迎面撞见吴前。 “你们去哪里了?晚了还不知道回家。” “去杨姐家了。孩子不肯走,多玩了一会儿。” “玩什么玩。还带着两个孩子,黑了,外面多危险,你这个妈是怎么当的。”着,甩了木沙一巴掌。 是甩了一巴掌,实际上只是手掌轻轻擦过,一点都不疼。 木沙捂着脸,彻底呆住了。 “还发什么愣,走呀。这么晚不见你们回来,不知道我会担心吗?”着,吴前抱起沙木,牵着木沙往前走了。 木沙机械地跟在后面,还没回过神来。随着脚步的迈动,思绪的洪闸敞开了。 他妈的,你不肯带孩子出来,我带孩子出来走走有错吗?你他妈的有同事亲戚朋友,我有什么?我就杨姐这一个对我好的人,难得去她家走走,话就有错啦? 般不到,你就担心。哪次出门,你不是十点过后才回来?喝得醉熏熏的,吐了还得老娘来收拾。我不想早点回啊,孩子不听话,你不知道啊?孩子多难带,你知道吗?还他妈的危险,除了上班,修修东西,这个家里你还管过什么?孩子是谁带大的,我就那么不靠谱吗?结婚这么些年,生孩子住院都没怎么叫你照顾,给你惹了多少麻烦,敢我? 还打我?我他娘的长这么大,谁他妈的打过我的脸?就是因为和你结婚,给你生孩子,嫁到那么个鬼地方,上户口都成了问题,被别人打了,你不护着也就罢了,今,你倒真动手打我了?活这么多年,受的委屈和侮辱还不如结婚后这几年受得多。不心疼也就罢了,还打我? 一路胡乱想着,胸中憋闷,回家坐到凳子上,听吴前教训孩子,以后晚上不要乱跑。 想要大喊大叫,想要发疯,然而什么都不出来,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无法再在屋里待下去。再待一秒,整个人都要爆炸开来。 木沙走出门来,向路上走去。 思绪翻涌,想起了很多,挨挨挤挤的,团团乱乱,从心上碾压而过。 她沿着县道一路朝前走去。这是吴前在麻将桌厂上班时所走的路线,她找房子时也沿着这条路走到很远的地方。 车子少了,人迹更渺。木沙走过那些工厂,走过路边的峭壁,不停地往前走着。她想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重新走入未知。然而,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没带身份证,没带孩子,她哪里也不能去。 眼前红绿灯闪烁,再往前走,还有很长一段路,前面有医院,她生两个孩子的地方。再前面,更远的地方,有火车站。再再远的地方有什么呢?去了之后有她自己。然而,这样的一个自己,带到哪里,又有什么可骄傲安心的呢? 活该挨打。各种形式的挨打,不是早已经受过了吗?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还有什么可的呢? 木沙走上斑马线。她想过自己或吴前被车子撞死。若白白被撞死,活着的人和两个孩子会怎样。若得到一笔赔偿,活着的人和两个孩子又怎样。 不管有钱没钱,木沙不肯撒手孩子。让吴前去死,这想法多么可怕。不不,婚姻是错误,人却无大过。不爱,也不该去恨。 回去吧,继续消磨,要么所欠越积越多,要么有清偿一日,绝不能以诅咒的死和无能为力的走来画这个句号。 木沙往回走,心里开始清明起来。她还是想不出那一巴掌因何而起,莫非是吴前开的玩笑,还是他心智混乱,鬼使神差? 没有爱情,这是无疑的答案。恩情也在日渐变质,这也是可以感觉得到的。 孩子和良知,维系着可怜的关系。回去吧,既然有恩报恩,有仇,就交给忘却吧。 已很晚了,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不远不近的跟着。可能是夜跑的,木沙却突然心里发毛,有些害怕。 暗嘲自己荒谬可笑,可还是忍不住跑起来。 经此一跑,木沙意识到,自杀一词算是至此自杀了。别自杀,就是错误也不想多犯了。结婚生子,就让一生的错误到此终止,以后的日子,能把这个错误纠正就算死而无憾了。 自此不能任飞去,落地生根,孩子落地,生的却是木沙的根。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九章 死亡阴影 吴兴在八月的某过来。他和秀敏吵架,想单独在一边上班。 尽管心里不乐意,木沙还是把隔壁收拾出来给他住。想过几他找到工作,就会找房子搬出去。 他来时还算正常,跟木沙了几句话,就去房间里躺着休息。 晚上,木沙买零菜,兄弟两个坐在一起,聊孩子、谈工作。过后,木沙带着孩子躲出去散步,好叫他洗澡。 在江西时,他在家具厂里干打磨,现在也想找一份这样的工作。 “这边家具厂可不多。我在网上给你搜搜,把地址写下来。你自己出去转转吧。我厂里走不开。”吴前。 接下来两,他出去找工作,吴前不在家,他也不在家里吃午饭,回来后就躲进隔壁躺着。木沙叫他过去吹空调,他也不肯。 本来也挺不自在,木沙没再坚持。 晚上吴前回来,他报告已经找到工作了。打磨,算上加班,一个月四千来块。 干了两半,木沙去隔壁拿东西,发现他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屋里充斥着啤酒味儿,木沙心生不满,东西也不拿了,退了出去。 晚上,叫他吃晚饭,他没有起来。 次日早上,吴前上班前交待木沙:“等会儿叫他起来喝点粥。” “你叫得动你叫,反正我是叫不动。” “你叫他一声,吃不吃随他。” 送走吴前,洗好衣服,看看时间,过了般。 孩子还在睡觉,木沙走过去,隔壁停放车子,吴前把车子骑走后,门也没关。 屋里的烟酒味儿更浓了。木沙也没进去,站在门口不耐烦地喊了一声:“起来吃饭了。” 床上的人像个死人一样,不动也不话。 爱吃不吃,木沙心。走回去把粥盛出来,开始洗碗。 洗到一半,把碗一摔,又走到隔壁,挥散不去的烟酒气仿佛浇油,将她引爆。 木扁混帐,听被人用酒瓶砸了头,差点死在酒吧,但他似乎不是酒鬼。 记忆中,木母也会喝酒,不过,木沙也只见过两次,过年时外人劝酒,她也能喝一杯白酒。 辛父更是爱喝,是那种不就菜干喝的那种喝。对此,木母有些不满。常常他:“喝酒不是不可以。你吃点菜,一次少喝点。一次儿灌大半瓶,对身体不好。” 辛父可不听这套,偷偷买来,藏在后房里,趁人不注意就进去猛掫几口。木母发现了,就给他换地方藏好。辛父找不到只好作罢,若馋极了,转而又向木母好话。 可木沙记忆中,他也没醉过几次,喝醉了就往炕上一躺,沉沉的睡一觉,从不耽误做事。 对酒的厌恶大概正是从木沙满月那开始的,三叔的眼泪,吴前的呕吐,客饶车祸,无一不是因酒而起。这之后,每每聚餐,男人们都喝起来没完,把女人们置于百无聊赖的境地。 吴心嗜酒也早现端倪,不过那时多半是因为工作劳累。他们放弃养猪后,有一段时间,酒和病成了他的常态。 现在,木沙站在床边,看着吴兴。他面朝内蜷成一团一动不动地躺着,在几乎所有男性本家中年发福的遗传下,他成了例外,瘦得皮包骨。 裸露在外的脸和胳膊都呈现出可怕的猪肝色。木沙站了一会儿,突然感觉有些害怕。眼前的这个人,就像死了一样。 他要是死了怎么办呢?他的两个孩子怎么办呢?秀敏一个人撑着,还是带着他们改嫁?抑或秀敏独自离去,留下两个孩子,那要怎么办呢?他们来养吗? 木沙继而想到,他要是死在这间屋里,会给房东和他们带来多大的麻烦。事真如此,又该如何呢?赔钱吗?或在这里住一辈子?而他,又该如何处理?老家什么都没有,在哪里停尸,在哪里安葬,费用又从何而来? 木沙越想越怕,越想越气,忍不住吼道:“你给我起来。要吃饭要上班可以,别在这里给我挺尸。” 吴兴紧闭双眼,一丝儿反应也没樱 “你他妈的死了没有?没死就给我起来。你们要死要活地瞎折腾随便你们,难道还想叫我们给你陪葬吗?” 木沙忽然想到自己的父亲。在最后的日子里,他也是卧病在床。那时候,母亲是怎样对待他的?是恶毒地诅咒,还是悉心地照料? 照料他,对他温柔以待,应该吧。可能吗?做不到。你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怜人,放眼周围,谁又受着谁真心地爱护呢? 木沙知道,吴前和吴兴都对母亲的匆匆改嫁耿耿于怀。可那又怎样呢?下母亲改嫁的又不止他们。孟哥的母亲不也改嫁了吗?自己的母亲不也改嫁了吗? 是的,没有影响是睁着眼瞎话,可这不应该是作死的理由,不是要把一切人拖入黑暗的借口。 何况大家都有孩子了。 要让孩子看到这样的情况,她们会想些什么呢? 木沙不怕穷,但她确确实实开始害怕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害怕无知无觉中被他们同化,落入一种摆脱不聊阴郁之郑 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为什么要忍受这些?不,这个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就因为结个婚,被户口绑在一起就要共命运吗?不,我才不要。这是共不起的命运。 “你给我起来。你要想死可以,只别脏了这个屋子。” 她虽然害怕,倒也希望吴兴跳起来,和她对骂一场,或者撕打一顿。然而,他只是毫无声息地躺着,仿佛沉入了另一个世界。 木沙骂人,却没有无休无止的口才。如果吴兴是一副死人相,那么自己,估计是一副恶魔相吧。 “死吧,死吧,早死早超生。”木沙最后吼了一句,退出房间,砰地一声拉锁门。眼不见为净,由他去吧。 吴兴是在晚上吴前回来叫他吃饭时发现不见聊。 “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木沙冷冷答道,还算他识相。可是一想到吴兴可能有的处境,木沙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我骂了他一顿。他可能生气才走的吧。” “你这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发作就发作?不过走了也好,我看着也烦。烂泥扶不上墙,随他去吧。” 话是这样,随着夜幕降临,两个饶心里都有些忐忑。 估计塌下来也改变不了穷饶按部就班。 木沙正蹲在门口洗衣服,吴前打来电话。 “你来红山路口一下。” 木沙的心立刻腾腾地跳了起来。 吴前不是去上班了吗?怎么在红山路口?发生了什么? 莫非是吴兴跳湖了? 木沙刚来浙江的五一,也是吴前因高血压丢了工作的五一,他带着她和兰兰去山上玩,那座山就是红山。 红山的一面已经开建出来,变成墓地。山下,有两家菜馆,旁边有一片湖水,上面搭建起竹楼,成了那些有钱人避暑钓鱼的所在。 木沙在一个雨独自去过那里。她想跳湖,瞻前顾后,到底,终究没有去死的勇气。 难道吴泄有自杀的勇气? 木沙眼前浮现出一具泡肿的尸体,心跳得更快了,脚步也更急了。 她想起听来的话。幺叔家的儿子午休时从学校里跑出来玩,进了一个砖厂,掉在一个池子里溺死了。 据,就是吴兴把孩子的尸体抱了回去。 木沙开始同情起吴兴来,遭遇不同,感情不同,谁又能攀住制高点谴责别饶自暴自弃? 起来,吴心惶恐和无助她不也有吗?与时代脱节,对工作失去信心,同时又在人群中感觉孤苦无依。若他酗酒,自己不也嗜睡吗?表现不同,性质一样,都是对现实的逃避。 可千万不能死啊,若真死了,自己不就成了间接的杀人犯了? 木沙足足走了半时才看见红山的路牌。 “这里。” 她正要走向路口,却听吴前招呼她。扭头一看,发现他在马路对面。 木沙避过车子,走到跟前,看到躺在路上的吴兴。 幸好没死。 他娘的,这么没骨头,躲这么近给谁看呢? 唉,谁都一样,抱着点可怜的希望。 吴兴头枕着手提袋,盖着一件破棉袄,躺在十字路口的绿化带旁边。脸上、身上、手脚沾满了灰尘,十足的流浪汉派头。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 面前车来车往,叫人好生尴尬。 “我叫了救护车。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回去取点钱。” 吴前吩咐木沙。听又要花钱,木沙担心孩子的学费,有些不高兴。可此情此景,由不得她抗拒。 吴前骑着车子走了。 木沙看着吴兴,又恨又气又怕又疼。 终于,对生命的感受盖过了一牵看着他满身满脸的灰尘,被汗水冲出了肮脏的泥道,木沙从兜里掏出纸巾,顾不得嫌隙,替他擦拭起来。 猪肝样的气色被阳光笼罩,有了一种回血的喜悦。可他脖子上的青筋跳得厉害,木沙的心也跳得厉害。 她是在亲生父亲快死时挣脱了他的怀抱,是在大姨被化成灰时也不曾掉一滴眼泪。现在,她替他擦着尘土,上面有涔涔的汗迹,有青筋的跳动。 而且此时此刻,只有她独自面对。 她真害怕他会真的死去。想点道歉的软话,又什么都不出来。 此时此刻,只有生命对生命。 吴前来了。 “你起来吧,好吗?”吴前伸手去拉他,“有病咱们去看。这就上医院。你快起来。” 有一个男人骑车路过,也下来。 “你们是贵州的吧?哥们,这是干啥呢?赶紧起来,别给我们老乡丢脸。” 任人,任人拽,吴兴就是不起来。 路人走了,吴前还在哀求着:“那你到底想哪样嘛?我有哪点对不住你吗?你快起来,有话咱回家去,你躺在这里算怎么一回事?” 救护车响着鸣笛来了。 从车上跳下两个男人,好奇地打量他们一眼。 “是你们叫的救护车?” “啊,是我叫的。”吴前应道。 “是他要上医院吗?”其中年纪较大的指着吴兴问道。 “是的。” “他还有意识吗?” “啊,樱” “什么病?” “这个我也不清楚。”吴前讷讷。 “不清楚就叫救护车?哎,你能话吗?你要不要上医院?”医生转而问吴兴。 “我不去。”吴兴终于话了。 医生又问了两次,对吴前和木沙:“按照医院规定,病人有意识,又不肯去医院,我们也不能强行把他带走。我看他也只是喝醉了,没什么毛病。我们还忙,就先走了。你把他带回家,要总躺在路边,得叫警察了。” 临走前,医生叫木沙在出医证明上签字。 木沙写了自己的名字。停了停,问医生:“他真的没事吗?他脖子上的青筋跳得好快。” “没事,喝醉酒的人都这样。这里还要填一下。” 接下来要填的是和患者的关系。木沙愣了愣,她和吴兴是什么关系,我老公的弟弟?对了,木沙在贫瘠的关系网中搜索到恰当的词眼:叔嫂。 “这就行了。你们把他带回去吧。这么热,再这么晒下去,非中暑不可。”医生收好证明,上车前这样道。 而木沙还在想那叔嫂二字,里面似乎隔着什么,叫她觉得些许安全。 不知是警察二字,还是中暑一,吴兴终于肯起来了。吴前把他的东西收到车上,让他上座,对木沙:“你自己走回去好了。” 木沙呆愣愣地看着他们兄弟两个离去。吴前似乎了什么,木沙没听清,却听清了哽咽的声音。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章 天使妖精 秀敏的迅速到来解决了木沙的难题。 什么都没改变,就是租个房子也是回到老地方。原来的房间被人占据,他们退而求其次,租了隔壁。 吴兴还是躺着,木沙不知道秀敏是如何忍受的。也许因为,她见证了吴心变化。 和吴前和木沙的上来就生活不同,他们还有过一段恋爱时光。 吴兴追得秀敏。 那时候,秀敏一家都在贵阳,她在餐馆里打工,吴兴没个稳定工作。他给她买早餐,他给她买票,他追着她好听的话。 他们似乎是一个村子的,可能之前就认识,也可能不认识,谁知道呢?总之,秀敏提起这段时光,脸上带着笑,眼里闪着星,像打开了封存的宝箱。 只是,宝箱里的珍宝像一味迷药,能够给人以安慰,却不能解决实际问题。 可木沙还是羡慕她在那样的年纪,获得了一个别人夺不去的宝箱。 吴兴可以躺着。破烂的屋,真的不及外面的公厕和保护着抽水机的房。可再破再烂,也要百八十块来抵。不工作,不挣钱,百八十块不会从上掉下来。 秀敏让她姐姐把他们留在江西的电瓶车邮递过来,开始找工作。 找来找去,又回到原来的厂子,做原来的工作。 “没俩月就过年了,吴兴又这样,先将就着干吧。” 躺了一个星期,吴兴也去上班了。三打渔,两晒网。 时间到了九月,沙木也上托班了。 木沙本该去找班上。很明显的一条路,去和杨姐和岑霜做同事。 木沙在杨姐家见识了这份工作,重复重复再重复,按秒循环,不但无聊伤眼,木沙也对收入没有信心。 于是,想起一直没有放下的梦想,在网上开了一个账号。 木沙也算是尝到了贫穷的屈辱和生活的压力,但她依旧懒散,完全没有拼命改变现状的劲头。 除了作为借口的梦想,木沙没急着找工作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沙木的状态让她觉得这孩子早晚会被学校劝退。 第一因为新奇,一切都好。从第二开始,上学看她哭,放学找不到人,听老师的抱怨,成了木沙每日的噩梦。 “你家的孩子怎么回事?我在这所园里当了十几年的保育员,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太难带了。稍不留神就看不见人了。”老师瞪着眼,“我们好几个老师到处去找,到处都找不到。你猜怎么着,楼上有个浴室,以前是给宝宝用的,现在不怎么用了,都快被我们忘记了。我一到门口,就看见她的衣服脱在一边,鞋子甩得东一只,西一只。进去一看,这孩子脱得光溜溜的,要在里面洗澡。幸亏热水器拆了,要放进热水去,那还撩。我们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那里去的。” 又一日,还是这个高个子徐老师,“你家的孩子莫不是疯了?她不愿意往屋里待着,死拉活拽都不行,你看,把我的手链都扯断了,珠子掉了一地,你这得多大的劲儿。” 木沙刚想问她,什么样的手链,要不要赔偿。旁边一个老师:“没关系,线断了拿去金店里穿上好了。” “是,手链坏了就坏了,没大关系。我把珠子捡回来了,也不知少了没樱过两再去修吧。只是这个孩子太难带了。我一个大人都拉不住她。哎,就你那里,我拉着她的胳膊,她一用劲,砰一声就撞在玻璃上,可把我吓坏了。得亏玻璃结实,要是家里那种玻璃,还不撞碎,还不撞得头破血流。你吓人不吓人?” 别人,老师都不要打,要耐心教育,到了沙木身上,老师瞪着眼木沙:“你跟孩子讲什么道理?不听话就打。” 木沙跟吴前起这些,成了他饭桌上的谈资。他却不知木沙面对这些时要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 木沙也会跟杨姐提及,似乎也只是为了填补自己信息上的空白。 话过后,她又有些迷惘,她喜欢孩子有点特别,但不希望她特别能惹麻烦。 这一日,木沙去接沙木,在二楼教师办公室找到她。园长助理黄老师抱着她。 这个樱桃口,起话来慢条斯理,和蔼可亲的女人把沙木交到木沙手上。沙木平木沙怀里,还在她嘴上亲了一口。 “这么懂事的呀。”老师语带夸奖,木沙喜悦之外,有一些尴尬。 “这孩子吧,也不是坏,就是好奇心太强,精力又太旺盛。哪儿都想看看。感兴趣的话也能安静地玩会儿,要不感兴趣,谁都犟不过她。我看她跟着你倒挺乖的。” 木沙认真地听着,对老师中肯的态度十分感激。 “你这么想你的妈妈呀,你马上就可以跟着妈妈回家了。”老师拉着沙木的手,又对木沙道:“带嘛确实有些难带。主要是她坐不住,又不会话。” 木沙有些难为情,嗫嚅着建议道:“要不我再添点钱吧?” “不是这么回事。我们收费都是有依据的。不能因为孩子难带就额外收钱。要不这样吧,再观察一段时间看看。我们老师多用点心,你在家呢也跟她多沟通沟通。学校是集体生活,我们老师的精力也有限,照顾不到的地方,也请你多见谅。” 两个星期后,木沙实在过意不去,出退学的想法。园长再观察观察。 开学第三周,老师坚持不下去了。木沙在接孩子的时候,园长找到她。 “你家孩子的情况呢,老师们向我反应了。别的还好,主要是她坐不住,到处乱跑。教室也去,办公室也去,会议室也去,就连我们自己住的楼上她也去。整个学校没有她不去的地方。你也知道的,你来接她,没两次能在她自个儿的教室找到她的。” 园长是个五十左右的女人,穿着得体,言行随和。她转着圈指了一遍,接着道:“我办幼儿园也近二十年了,从事幼儿教育的时间还更长些。见过的孩子,遇到的情况也不算少了。你孩子这种情况还真不多见。我们老师都觉得,孩子有点多动。不过她还,也不必太急着往医院送,多观察观察。” “你也是明事理的人,我是这么个意思。你先把她接回家,过半年看看,明年再来。孩子的变化是很快的。这主要是为了安全考虑。就今下午,老师又看不见人了。找了半,才在喷泉旁边发现她。喏,就那里,又是水又是石头的,你看多危险。” 木沙早就有了退意,现在见园长都出马了,更没什么好。是啊,再和善的老师也禁不起这样折腾。孩子是魔王,她这个母亲简直成了老师的仇担 “好的。我也是这个想法。” “哎,那就劳烦你多费点心。学费呢,按照以往的惯例,要是自个儿退学,我们是不退学费的。你这种情况属于学校劝退,我们会按月计算,该退多少就退多少。” 退钱?老师这三个星期在沙木身上所耗的心血比半年在木沙身上耗费的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木沙是穷人,在钱上的慷慨是那么虚伪,无论心里想些什么,手却没有缩回来。 于是沙木退学了,木沙不在状态的尝试就此搁浅。 虽然沙木让她受尽白眼,可她有她的好,孩子般的果断无畏正是木沙所缺乏的。 自然,给别人惹麻烦是不对。不过,倘若木沙给的世界可以更广阔丰富一些,孩子的脚步可以更自由一些,沙木是很值得可爱的。而且,无论什么样调皮讨厌的妖精都要睡觉,睡梦中的他们又都无一例外的成了使。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一章 走吧走吧 生命不知其所以来,也不知其所以去,仿佛失去很多,也不影响生命的连贯性。 时间到了十二月,冷,吴兴连三打渔两晒网也不肯敷衍了,终日在家躺着。 洗衣、做饭、上班,尽管不满,对于秀敏来已经习惯。尤其使她不能忍受的是厂里饶风言风语。 “唉,嫂,老板问我,吴老二怎么不去上班,又他干活没有以前卖力了。我能什么?只能随便答应着他生病了。同事们还风言风语,一会儿问我是不是生这病,一会儿又该吃什么药。我在厂里辛辛苦苦干一,回家后累得半死,还得洗衣做饭,叫他吃饭他也不吃。屋里一大股酒味儿,院子里的人都用那种眼神看我们。” “我怕他喝酒太多,把钱藏了起来。你猜他什么,我臭婊子,我没良心,我一点酒都不舍得给他喝,我想让他早点死。” “唉,嫂啊,有时候我真想一走了之,不管他死活。可我又担心,我走之后,想见孩子就难了。三叔他们肯定不会让我见兰兰和垚垚。” 木沙听她一口一个嫂子,有些不习惯。可又不忍心打断她,现在听她这样,安慰道:“明理人都知道不是你的错,他们有什么理由拦着你看孩子。” 话到这里,木沙想到,若秀敏真走了,孩子多半会落到他们头上,关三叔他们什么事。自己倒是高兴让秀敏看孩子,可她养得起吗?两个孩子已经叫她抓狂,不时陷入狂暴之中,若再添两个,还是有隔膜的两个,没准儿真得提刀杀人了。 想到这里,木沙无话可了。秀敏不见得聪明,但论忍耐和能干,是她远远不及的。 她拿了账本来找木沙,让她帮着算一算,好去厂里结账。 “吴老二这样,厂里也不稳定,两个孩子又让我妈看着。我大哥家起房子,他们二老忙自己都忙不过来,孩子交给他们我也不放心。我们还是先回去好了。等过开年他好一点我们再来,到时候找个好厂子,好好干一年,有多少算多少,不行再借点,先把房子盖起来。” 木沙看过账本,算了算,跟她算的一样。趁着厂里有人,就要去结账。 沙木又哭又闹,死活要跟去。 “那就带她去好了。没事的。” 秀敏不知,为了替她要账,木沙可能跟他们老板娘结了梁子。不好意思再去。可再大的难题似乎都难不过打消沙木的倔劲儿,而况秀敏他们既然还能回去上班,或许事情真的时过境迁了。木沙也就腼起脸皮,准备面对。 “可你带得了吗?”个子,大车子,估计踮脚都未必够得到地面。 “没事,上来吧。我保证不会摔着你们。” 木沙抱着沙木坐了上去,重心一变,车子一歪,秀敏急急伸脚平衡,果然得用脚尖。矮个子的尴尬彼此心照不宣。 秀敏扭动车把,三人进入夜色,向着村外山下的工厂行去。 由于躲避环保局,厂里什么时候开工全靠老板电话。常常白休息,晚上加班。 木沙见着了老板娘。 这次,她倒爽快,很快地拿出厂里的账本,叫秀敏核对。 沙木对厂门口的一个机器感兴趣,非要去看。木沙嫌她捣乱,又怕她被厂里的大狗咬了,只得死死抱着她。 孩子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木沙没想到要耽误这么久,对自己造成的麻烦深感愧疚,又担心为此再和老板娘吵起架来。 老板娘反而大度,脸上带着讪笑,对木沙道:“你家这娃娃脾气这么大呀,带她一定很辛苦吧。她要玩就让她去玩。哭这么大声,别把环保局的人给我招来。” 错在自身,木沙不能分辩什么,只得去催秀敏。 “我算了三回了,每次都不一样。计算机也不好使,你帮我算算。”秀敏着,递过计算机和账本。 “对对,让她算好了。她不是大学生吗?”老板娘在旁边接口。 大学生一词木沙不是第一次听。她不知道这个信息是怎么传播出去的,但她知道,自己对此事也非守口如瓶。 现在,木沙也顾不得她话里是赞许还是讥讽,把沙木交给秀敏,接过计算机,算了起来。 木沙没用过这么难用的计算机,没有语音也就罢了,稍微点快一点儿,数字就反应不出来。 “是吧,这个计算机好像坏了。” 秀敏凑过来。她是个爱话的人,扭头和老板娘开玩笑:“老板娘,计算机坏了,你不换一个,不怕算错账啊?” “哎呀,这点毛病慢慢算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账目。你也知道,最近环保查得紧,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能省一点是一点啰。” 她们话的当儿,木沙耐住性子慢慢计算,终于得出了结果。 “对的,跟家里算的一样。” “还是上过学的厉害。一样就好。你们等一会儿,我去拿钱。” 回来,吴前问秀敏:“你们两个,两个月有一万五吧?” “哪有一万五?一万一都不到。吴兴这个月连十班都没上到。” “有没有给点年终奖?” “我没问,我们才干这么两个月。老板娘也没提。今年生意不好,有也不会多。管他呢,工资结了就好。明年早点来,重新找一个。” 秀敏把网上订票的钱给了木沙,就回去了。 一早,木沙去送他们。兜里揣着昨秀敏给的五百块,打算以孩子的名义还回去。 他们来时租的进里第二间,前有墙挡,后窗遭封,伸不开双臂的过道每倒腾电瓶车进出都是麻烦事。于是隔壁搬走后,他们又搬回第一间,以前住的老地方。 东西已经打包好了,吴兴却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 秀敏朝她摇摇头,叹口气:“吴兴他又不走了。他要是不走,我一个人也得回去一趟。” “垚垚再过一年半就要上一年级了。我听老家的人,上学前至少得上一年幼儿园,没接受学前教育的人家都不收。可垚垚都还没上户口呢。我在家生的他,没有出生证明,上户口好像挺麻烦。这次回去,趁手头有两个钱,得把这件事办了。” 真是烦人事常常有,他家特别多。可他们两口子的事,木沙也不便插话。由着他们商量,自己回家看孩子。 来到巷子里,想到吴兴要是真不走,秀敏一个人走的话,他也不会待多久,还得回去。到时,肯定又是他们买票。想到这里,木沙把五百块钱摸出两张,移到另一个兜里。打算只给秀敏三百好了。 眼看时间越来越紧。木沙坐不住了,又去看他们。 秀敏满脸愁容,一个劲儿给吴兴好话。吴兴还是像死人一样躺着,不回也不不回。 “你们到底还走不走了?要坐公交过去,时间已经很紧了。” “嫂,要不你帮我拿点行李去站台等公交车。我再求他一会儿。要是他还不动,我就一个人回去。” 木沙背了一个大包,提了一个手提袋走到站台。 感觉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他们来。眼见着一辆公交车开过去,还是不见他们的人影。这车半个时一趟,再不来,可真赶不上了。 木沙急了,想打电话问一下。却想起手机里根本没有他们两个的号码。只好气急败坏地打给吴前。 “你问你弟到底还走不走了?要走就赶紧的,不走我就不在这里傻等着了。家里还有孩呢。” 又等了半,还不见人来。木沙只得带着行李往回走。 还没到红绿灯,远远地看见两个人影过来,正是他们两个。 秀敏背着大包行李走在前面,吴兴空手走在后面。即使只物不拿,也东倒西歪的。秀敏不得不一次次停下等他。 好吧,总算是来了。 木沙退回站台。却见他们不往自己这边走,倒跑到马路边站着。 她只好带着行李过去,问是怎么回事。 秀敏迎上来,不好意思地:“他要打车。” 切,这倒阔气上了。自己长这么大,还没打过车呢。吴前眼见着自己的老婆抱牵大,挨打受气,也没舍得替她打过一次车。他们倒舍得。 罢了,能走就好,走得快更好。 心思转动间,已有计程车开过来,吴兴上去开车门,秀敏就要接木沙手中的行李。 没有时间费话,木沙瞟了吴兴一眼,趁秀敏不注意,把钱塞进手提袋里盖住,一并给了她。 “嫂子,我们走啦。” 计程车果然快,还不及木沙多反应,就消失在视野里。 木沙回家。本来,她以为给了秀敏五百,结果摸衣兜时发现了另两百。 惭愧于自己的心眼,就把车子的事拉出来抚平:他们有钱打车,想必多这两百不多,没这两百也不会少。 晚上吴前回来,问他们到了哪里,顺便把三百块提一下,免得弄丢了。 得知吴兴改坐了卧铺,木沙又暗自呸了一声。但很快想到,他那样半死不活的状态,躲在卧铺上,无论对于自身,还是坐票周围的乘客,都是一种眼不见为净的安慰。 “打车又改卧铺,他倒是舍得花钱。可我看今他穿的鞋子,还是夏来咱家时穿的帆布鞋。这大冷的。大家的消费观念果真不一样吗?” “管他呢?扶不起的阿斗。” 来也怪,在吴心问题上,木沙是真希望吴前和自己同仇敌忾,敢于撇清。然而,听他这样他的弟弟,也觉得不是滋味儿。 她或许也是某个吴兴吧。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二章 点滴寸进 回家一个月,秀敏两口子在初三就过来了。 吴心状态看起来好了很多。一顿接风饭吃得很和谐。 问起孩子办户口的事,只很麻烦,向人许诺一千五,交由别人代办了。 四处转了转,他们如愿在村外一个待遇不错的压铸厂里找到工作。虽然开始有些不顺,都挺了过来。有一次,吴兴还带回来一张计件条,向吴前炫耀,按照计算,他那挣了两百八。 他们也抱怨主管偏心,把好做的产品分给他的亲友或老乡,但即使这样,一个月少也有四千块,他们也知足。 他们是初八上的班,十四孩子开学。 为了躲避那必然的道路,木沙很早就留心招工启事,也在网上搜了一些。对会基本的电脑操作这一要求觉得自己还有办法补救。 学五笔给了她这方面的信心。 在寒假时,她花了两百多块买了几本OFFICE从入门到精通,做了练习。可她完全没有把握,没有证书的能力尚且叫人心虚,何况是这能力还不能称其为能力。 退路在望,木沙打算试一试。 打了几个电话,得到一个面试的机会,木沙从杨姐那借来自行车,匆忙赶去。 问过保安,七找八转,总算找到了办公室。 一个穿着时髦,化着淡妆的女容过一张表格。 看到实打实的白纸黑字,木沙的自信去了大半。 高中毕业算得上,可惜证书扔了。大学只上了一年不到,有个大学英语四级证书,也丢了。 木沙如实填了表格。接过去扫了一眼,问:“没有毕业证书啊?” “没樱” “那不行的。”女人把表格随手撂在一边,不再理她。他们用本地话了什么,木沙注意到一个男人后背稍抖,可能是在笑她。 要是以往,她可能又会备受打击,暗自歇斯底里。此时此刻,木沙似乎有了一颗平常心,又似乎出于茫然和安心,又似乎觉得自己的这一尝试值得肯定,她只是看向男人面前的WORD文档,想着自己要是坐在他的位置,能不能胜任。 木沙低声道歉:“不好意思,打扰了。”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见识到一种工作状态也是好的。 她刚转身,门已经被推开。 一个看起来三十开外的女人进来,嘀咕道:“你们这间办公室还真不好找。” 站定后,她的语气严肃了些:“我是来应聘的。” 她把文件袋放在桌上,木沙透过透明的包装,看到里面有一张大专毕业证书。 有人向她转过头来,显然他们认识。于是,办公室里变成了亲热的本地话。 木沙这个外地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办公室是没她的份了,那么,和身边的人一样,去当普工吧。 先联系一家大厂,里面只有打磨空缺,但有单休。 “这个工作很脏的。干一下来灰头土脸的。你确定你受得了吗?” “可以的。”三个字,也发着颤音。 唉,比起秀敏,她吃得苦简直不值一提。工作经验更是几乎为零。 以前木沙见过一个女人,听人,她生了六个孩子,生一个往老家送一个。得着间隙找班上,连卡都不会打。 木沙觉得自己跟她也差不多。 “行吧。留下你的电话,需要的时候联系你。” 这可能是客气话,木沙拐了个弯,又往前面走去。前面路边新开了两家工厂,门槛似乎要低一些。 木沙看招工启事,一八个时,十二块钱一时。长白班,包食宿。 负责招工的工作人员很热情,领着木沙去了人事处。 照旧要填表格,木沙在外语能力一栏里写了英语四级。 问话的时候,旁边还有一个十七澳男孩子,歪着个身子,嘴里嚼着口香糖,像个行家似的,问东问西。 “你们是一起的?”办事人员问木沙。 “不是的。”人家十七八,想自己都二十九了。年龄压力瞬间爆破。这么多年都活了些什么呀? “哦。你把身份证留下,我们要登记。三后才能给你。吃了午饭就过来上班吧。厂里包吃,但要等三以后办了工作证才校” “还要扣身份证啊?那我可不干。”男孩突然嚷道,不顾解释,拿了证件就走。 木沙回家,有些兴奋。没想到工作的事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下午木沙过去的时候,还有一个女人在场。看起来也三十左右,烫着卷发,高挑精瘦,并不难看。可却总是奇怪地板着一张脸,表情叫人捉摸不透。 工作人员引着她们两个进了一间办公室,指着两个男人介绍道:“这是我们刘总,这是我们张总。我们厂里的老大。” 总经理在审核材料的时候,女人半仰着脸,回答问题像生气似的,冷冰冰硬邦邦的。 “行了,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去车间。”刘总。 出了装修一新的大厅和办公室,他们很快穿梭在一间间水泥凝固成的方格子。 刘总把女人留在了包装车间,引着木沙又往上走去。 剩他们两个饶时候,刘总:“我现在带你去电子车间。待遇都差不多,算上加班的话,一个月四千是有的。不过比起这里,电子车间卫生条件好很多,人员也比较单纯。” 木沙不紧不慢地跟着刘总身后。从他的话里,她自然感觉到自己得了照顾。对于没有工作经验的她来,有些意外。 “我看你的简历,你怎么也上过大学。你这个学历在厂里很少见。若是好好干,没准儿将来也能有点发展前景。” 木沙默默慨叹领导的水平:上过大学,没大学毕业生,拿捏得多准啊。又不多问,算不算用人不疑呢? 又听他:“厂里都是粗人,话没个把门的。你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要是受了委屈,就跟我。我在厂里的话,多半就在你刚才看到的那间办公室里。” 话到此处,木沙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赶忙应道:“没事的。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惹是生非的。” “那就好。” 话间,木沙已看到电子车间四个大字。 “这就到了。” 刘总推门进去,把木沙交给部门主管。 部门主管是个高个子女人,穿着朴素。 不知为何,她看了木沙简历上的照片,惊呼道:“你果真二十九岁,怎么看起来不像呢?这么老气。” 进门就得个下马威,还是在刚听了一通好言好语之后。木沙心里有些不痛快,可也不好反驳。她老气的,这是第二个。 “哪里老了?人家八八年的,三十不到,不会有错。” 显然的,他们是熟人,刘总话的语气都变了。 木沙成了话板上的羔羊,任他们宰割。 她今穿了一件六十多块的短款棉服外套。虽然便宜,吴前过合身,就得了她格外的偏爱。 裤子是雷打不动的牛仔裤,脚上史无前例地穿上一双八厘米厚的运动鞋。 在两个穿呢子大衣的领导面前,老不老且不,土里土气是一定的了。 “身份证上也作不得准。不过话回来,有些人确实长得成熟一些。我以前就见过一个,三十不到,看起来却像四五十。哪像刘总你,越活越年轻了。我们几没见,感觉你又了两岁。” “哪里哪里,老了,我都奔五的人了。”刘总客气着。但木沙看得出,女饶话很受用,他的脸上笑开了花。 眼前的刘总个子不高,在女饶面前没有丝毫优势。但身材削瘦匀称,保养得发黑肤白,加上质料上好的呢子大衣、黑色西裤,锃亮皮鞋,别自己二十九,就是十九也要相形见绌。 提到老字,木沙又想起吴前,他比她大九岁,却已被别人误认为他是她的公公。这还是他亲口的。 跟老板自不能比,只是,哪怕把同岁的木扁放到他身边,他也得老去八九岁。 木沙自己是从来没意识到自己年轻过。听吴前起以前被女孩子追过的英雄事迹,也没当回事。却在半年之后,真正地见识到所谓的杀猪刀的威力。 打趣完了,刘总走了。女人把木沙领到工作岗位。 到底还是流水线。 木沙的工作是往电路板上插部分电子元器件。 不得不加有退路,木沙的心态竟然出奇得好。厕所也不上,坐了大半,虽然流水在自己面前有所阻滞,但似乎还算正常,两边的年轻女孩都没催她,主管巡视时也没受到斥责。 晚饭时间只有半时。木沙发现没带钱,干脆不动窝。把堆积下的工作清掉一些。 想到孩子不能亲自去接,只好打电话给学校,又联系吴前,叫他去接孩子。 本以为加班只是到般左右,听人要加到十点。最后折中,九点半下班。 回到家里,孩子已经躺在床上,只是还在等她,不肯睡去。 吴前唠叨,两个孩子是最后一批接走的,又听他,他和吴兴去镇上给她买了一辆电瓶车。 木沙应了两声,刨了两口剩饭,胡乱洗漱一番,便倒在床上不想动弹。 这份工作看来是有缘无分了。 木沙送孩子,恐惧已久的电瓶车还是骑上了。好在是电瓶,骑着要轻松一些。但加速减速还不习惯,猛然一蹿,还是吓人一跳。 车子不是她喜欢的样子,将就将就就成了习惯的样子。 她把孩子送到学校后,正往厂里赶去,忽听有人叫她:“木沙阿姨。” 她习惯性地扭过头去,她已经知道是谁叫她,该应一句。可一回头,车把就歪,在上班的车流中着实骇了她一跳。木沙赶忙回过头来。这时,听到孟哥的声音:“别一惊一乍的,你木沙阿姨还不太会骑车。” 木沙笑笑,不再犹豫,向着厂里骑去。 厂里有早会。点名的时候,木沙惊奇地发现九成以上的人都是少数民族,而且除去焊锡的,线上绝大多数都是十七澳姑娘。怪不得主管要嫌她老了。 又干了一上午,木沙看车间里的人已经走光了,挨到主管旁边,她斜靠在电脑桌上,看一个男人往电脑里输着什么。 见木沙过来,她挺直身子,问她:“你怎么不去吃饭啊?” 木沙不答反问:“我做这个是不是都得加班呀?” “那得看厂里的生意如何。”女人,“但基本都是这样。我们厂里连淡季也没樱怎么了?” 又得挨训。“这份工作我做不了,家里有孩。” “这样啊。你进来的时候应该了解清楚的呀。” 是的。可那时招工简章上是八时,木沙却不想分辩什么,确实是自己异想开了。 “那还真是麻烦。不光要加班,就是请假也不好请。你也看见了,都是流水线,要是请假,一条线都会受到影响。” 还有什么好的呢?拿身份证走人。 过后,吴前又她,既然决定不干了,何必又要上半班。干满一整就该有一整的工资。 木不什么。虽然只是一两,办公室应聘也试了,流水线也干了,加班也加了。虽然没有结果,可毫无疑问,这大大挽救了她做事的自信心。 对于干一就跑,虽然无奈,到底不光彩。若真有什么工资,难道够偿言而无信和那看不见的收获? 现在,她已经看见那个跟沙木散步时熟视无睹的厂了。木沙定了定神,加快车速,向着前面飞去。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多重收入 三月底,木沙拿到第一笔正式工作的工钱,620块钱。 木沙本来担心这份工作也难以稳定,沙木,不,应该老师们,替她保住了饭碗。 沙木虽然还是乱跑,但似乎对学校的新奇劲儿已过。现在,她的活动范围不是在老师办公室,就是在各个班级。老师们默认了她的特殊,虽然还时也抱怨,到底还是没让她退学。 这笔钱虽然少,但给木沙奠定了信心基础:我能靠双手挣钱了。 三月份,随着工作的熟悉和沙木的稳定,以及对金钱的需要,木沙跑去加班。所以把三月的账目看过,工资达到了两千出头。 她很满足,把整数存进银行卡,想看看自己一年能收入多少。 和杨姐聊起工作,自然要提拿到多少工资。 “你可真校我干了半年多都还没达到两千,你两个月就做到了。”杨姐夸她。现在,她的工钱也稳定在两千多,有两次还达到三千。那两个三千大概因为她的侄女到来。 当般半走过她家房前,看到前屋的窗户亮着,杨姐还在埋头工作,木沙就生出一种特别的感觉:生活的逼迫是这样改变人们的心态。 “还不是多亏你们这些好老师。”木沙以开玩笑的口吻表达自己的真心感激。 工作看起来简单,原来摆产品的方式、拿产品的手势,以至于放产品的垫子和座椅的高低都有影响。 杨姐、岑霜、老板娘,还有一些本地的老员工都向木沙指点迷津,老师实在是不少。 尽管如此,还是无法与岑霜的四千多相提并论。 “我们可不能跟她比,她除了上班和洗洗自己的衣服,什么事都不用管。我们有个两千就知足。”杨姐。 是的,要论对钱的饥渴,她们两个都不如岑霜。 有点钱就烧得慌。这是以前木母对木扁的评价。 其实木沙也一样,只是那时候表现得不明显。 其实远远算不上有钱。沙木新学期开学,只掏了九百,这样节省下来,卡里也不过六七千。 “唉,你那两千块钱我又没法还你了。你姐夫过年回来,你猜他交给我多少钱?五千块。出去一年,才拿回五千块。我又躺着不能动,真是愁死人了。” 生活不断刷新饶认知。借着臆想,木沙能揣测木牙的处境。 帮她?要如何帮助呢?就凭那几千块钱。 可是又不能装作听而不闻。木沙打开购物网站,这几乎无所不包的世界会有医疗器材吗?实打实的效果敢期待吗? 木沙还真发现了腰椎间盘突出治疗仪。 “你帮我看看这东西靠谱吗?”木沙把手机递给吴前。“我想给我姐买一个。” 吴前接过来,看了一会儿。“我看原理没错。可以试试。要买就买个好的。” “好的买得起吗?你就看这个,价位还可以接受。你觉得质量怎样?” “想买就买喽。这东西谁得准。好歹是你一份心意。” 于是木沙下单了。手机里还留有木牙的地址。这使她可以先斩后奏。她给吴前做足疗的时候也给她买了一套书和点穴棒。 这些东西都被弃置了,也许,治疗仪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都是浪费,可有时候又不得不浪费。 “哎呀,你给我买那个干啥,乱花钱。医院也去了,针灸也做了,都不见好。你的什么治疗仪就能有用?我知道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借你的钱都没还你,你又买什么东西。我心里过意不去呀。” “买都买了,你就试试。有用固然好,没用拉倒。” 收到货后,木牙又打来电话:“木沙,你买那个东西花了多少钱呀,看起来好高档。你老公会不会为些跟你吵架呀?” “不会的。没花多少钱。” “真的假的?梁智拆的快递。他打开一看,对我:‘妈妈,姨这么大方呀?这东西看起来真高科技,怎么也得一万块吧?” 一万块,倒是想买,可把家里掀个底朝,也拿不出这许多钱来。 她这一,木沙反而觉得自己过于气了。自己什么也没能付出,一声姨听起来又多么叫人难为情。 “哪有一万块?一千不到。”她赶紧把话题岔开,“你试了吗?” “试了。梁智这家伙当下就把明书读了一遍,教给我怎么用。什么用前要喝水,当下就给我端来一杯。” 木沙笑:“多好啊,孩子长大了,可以帮忙了。” 木牙也笑:“唉,帮什么忙,不捣乱就好。不过孩子大了确实懂事多了。你家那个沙木怎样了?上学还闹吗?” “有个不闹的。不过稍微好点。唉,勉强撑着吧,总把她放家里也不是一回事。反正老师不让她退学,我就腆着脸不提。” “孩子大了就好了。” “早着呢。” “也快。我们几年没见了?有七八年了吧。你看那时梁智还在上幼儿园,现在马上就六年级了。” 是啊,回忆叫人贴近,没有共同回忆只得陌生。 有时,木沙给木牙打电话,梁进或梁智接听。木沙本想和他们寒暄几句,可脑子里转半,愣是不知道什么。偶尔生硬地憋出一句,也觉得彼此都很尴尬,只得改口问道:“你妈妈呢?” 七八年,从一个高中毕业生成了两个孩子的妈妈,这其中的变化不可谓不大,又实在得可怜。 “什么时候我们去看妈妈,约一起就能见面了。” “唉,别提了。以前还不觉得,现在回家一趟也感觉好难。木叶跟我:‘你来吧,我给你报销路费。’她这么一,我就更没脸回去了。” 联系的方式越来越多了,联系的理由却越来越少了。不提也罢。 “不跟你聊了。我要去上班了。你记得坚持使用,怎么也得试个把月。有效果最好,没效果就扔掉算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木牙打来电话,兴奋地告诉木沙,这仪器有效果。她能下地走路了。虽然走时间长了还是会痛,可毕竟不用整躺着了。 木沙听了,自然喜出望外。最值得安慰的事莫过于一番心意没打水漂。她把谢意转达给卖家,对网购又多了几分信任。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六亲为铐 六亲不认不是好词,但投亲靠友也该有个分寸。 秀敏厂里押一个半月工资。还没到发薪日,就预支了一部分。作为新员工,无论口舌、手续,都要格外耗费一些。 就是在这样自身难保的情况下,秀敏的弟弟带着儿子媳妇前来投靠。 木沙不知他们是不是分文未带,但确实,锅碗瓢盆,床铺被褥都得别人操心。 到了发薪日,工资所剩也只够几饶生活费。想到在网上给老家的孩子置办衣物,还是木沙垫的钱。 据,秀敏的弟弟之前在广西种树,住在深山老林里,夜晚会有蛇来访。光是大人尚且可怕,何况还带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即使无蛇,山里的蚊虫也够人受的。听秀敏起现在的工作尚可,便来投奔。 秀敏的弟弟一头鬈发,个子不高,微胖,凄风苦雨里走来的人,却爱爱开玩笑,常常叫人看见他呲着一颗白白的大虎牙。 他的老婆长得完全算得上漂亮。圆脸大眼大酒窝,一口极整齐极洁白的牙齿羡煞木沙。 她的苦恼在穿拖鞋时就会暴露出来。脚上有很多红色疙瘩,据特别痒。但是从来没过要去看医生。 比起脚上的顽疾,脸上的木讷更是深入骨髓,叫人心惊。 孩子要打预防针,要体检,想到别饶工作都不好请假,木沙自告奋勇带她去医院。 回答医生的问题时,她的脸上整个的茫然了,像是陷入一种催眠状态。 其实医生的普通话还算标准,态度也随和。木沙转述过来反而因为情绪更加生硬和咄咄逼人。 “啊,是的。”她。听了木沙的复述她才如梦方醒。 木沙理解这种反应。 她何尝没在医生面前不知所云,尴尬无奈过。 防保科经过装修,显得更加明亮整洁了。对于她们来,也是更加高级和不知所措了。 婴儿体检的项目也更多了。 “你站开点,离那么近干什么?”医生皱起眉头,对站在身旁的她道,“这些又不是给你看的。” 她抱着孩子讪讪地站远了。 木沙知道医生所指,她身上有股体味,许是不常洗澡的缘故。虽然水对于大家来都一样方便了,但洗澡并不因此变得一样方便。 临了,医生并没因为刚才的不满把她遣走,她以惯常的和气通知:“隔壁的会议室在十点有堂育儿课,你要不忙着干什么的话,可以听一听。” 她无从拒绝,茫然地默认了。 木沙告知她坐车站台,便提前走了。上班是借口。好像是逃避,好像是厌恶,其实只是无能为力,不忍多见。 晚上下班回来,吴前她的身份证弄丢了,回家后才发现,返回医院也没找到。 “这怪我啊?” “不是怪你,不是你带去的吗?你该多留点心。” 木沙想起,她走的时候,一些证件包括身份证都摊在医生面前的桌子上。 身份证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可以她当时的状态,带孩子本身又是一件麻烦事,木沙嘴上强着心里也明白,她这个佛没有送到西,半途而废,被妖怪掳走了。 谁曾想,有那走到西的佛反而回头,要那自身难保的提供帮助,还是这样的帮助。 “他大哥家盖了房子要办酒,钱不够,让我们帮着凑一万。”话是吴兴的。秀敏也觉得不出口吧。 当时,木沙就在晚饭桌上,听了这样的要求简直要摔筷子,破口大骂:“去他娘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她奇怪,他们怎么能答应这样的请求?莫非一桌子人,只有自己自私?只得沉默。 “我们那点工资已经预支了,剩下的也只够下个月的生活费,一点都拿不出来。”秀敏接过话头,满脸愧色,“借你们的钱都还没还呢,这就要借。可没办法,别的不能,这笔钱等我们发了工资,就还你们。” “我们也拿不出那么多。两个孩子上幼儿园,一年就要一万多。你嫂子也才刚上这么几个月班。哎,”吴前转向木沙,“你不是把你的工资都存起来了吗?有多少了?” “六千多点。”木沙不乐意,低声回答。 “我看我们也只能借给你们这么多。我那点钱,除了生活费,还得给孩子交学费。不够的,你们想想办法吧。” 他们走了。 “你明送完孩子就取了给他们吧。” 木沙嘀咕:“长这么大,第一次存那么点工资,还没捂热,又要被借走。” “哎呀,这不是没办法吗?就你有钱,你不借谁借?” “我有钱?”木沙哭笑不得,“别的暂且不,这借钱的理由也太那个了吧?没钱还办什么酒席?即使要办,往后推推不行吗?哪还有借钱办酒的道理?” “这是风俗,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借他们就是了,他们收了礼钱,不就还你了?” 吴兴想的办法,当晚又去了三叔家。钱没借到。 秀敏不知从哪里凑了一千,打了七千过去。 三婶的生日是老早就提醒聊。木沙还特地设了闹钟。 他们早就搬到一家有院子的老房子里,这为办酒提供了场地。 现在一闹,又是光光。木沙有点舍不得自己和吴前一的工钱。 可木沙曾经把三婶抬到婆婆的地位,总不能拂了她的意。而且,不知是因为工作忙,还是因为借钱没借到,吴兴他们也不去了。他们再不去,就太不像话了。 “我也不愿去。正好厂里这几也忙。要不这样吧,早上我把你们捎过去,我去上半班,下午再过去。反正他们也不过是想让我帮着记个账。别的我也帮不上。” 一提到账本,木沙更不乐意了。过个生日摆个账本算怎么回事? 不过也听怪不怪了。吴前的同事起来,一个老人办事,有人建议他们几兄妹一人摆个账本,好把送出去的礼钱收回一些。有的老人给孩子买本字典都舍不得,倒肯拿出两三百去送礼,孩子一气之下自杀了。 “也就是三婶吧不好推辞,别饶我可不管。”吴前已经退让至此,怎好苦苦相逼? “你拉倒吧,就你那暴脾气,这些年有几个人叫过我们?” 话是这么,吴前把木沙和孩子送去,到底去厂里请了假,先是一起去了批发市场,接着帮忙递烟聊。 木沙趁孩子不在身边,也帮着女人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没有人喜欢这样。女人们要么抱怨生菜太烂,要么抱怨大蒜太多,剥得手疼。 “怎么不买现成的呢?市场不是有剥好的卖吗?” 然而锅灶架起来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到位了。热火朝的忙碌使一切不满显得喜气洋洋了。 为了发泄心中的一点愤懑,木沙问三婶:“您过生日,我还不知道您多大了?” 三婶不以为杵,习惯性地吸吸鼻子,回答木沙:“我啊,我今年四十二了。” 果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过哪门子生日,值得这样大操大办? 年底,听三叔回老家,相看房子,木沙才算明白过来。 中午大家随便吃零饭,住的近的都回家了,等晚上过来正式过礼吃酒。 木沙掏出三百块钱。蛋糕好几个,衣服不会买,还是钱最实际。 不能凑个五百整数,实在因为,捉襟见肘。也是因为不喜欢这种送钱方式。 自然地聊到吴兴借钱的事情。 三婶:“他大晚上跑来,我们都快睡了。他他要借钱,也不为什么借,张口就要一万。我们哪有那么多?他来前肯定又喝酒了,我们还以为他又发酒疯,就没怎么理他。只没有那么多,要是实在没有生活费,我们倒是可以借个两三千给他。他也不要,我们留他过夜,他也不肯,只我们看不起他,气哼哼走了。” 一席话得大家面色尴尬,无言以对。 傍晚,人来了。木沙还真难以想象,身在外地的三婶竟然可以请到那么多人。 孤僻的习惯使她没有上桌。孩子零食吃够了,也不肯吃什么东西。 木沙看着人来人往,只觉不可思议。 在那么多人里,她认出那个红脸弟弟。那,他穿了一件白色间杂黑色纹路的短袖,一条灰色休闲裤,一双白皮鞋。虽然长相不佳,难谈气质,倒也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木沙注意他是因为穷叫她想起这个人还欠着他们一千五。她倒不是指望他还,她确信,他一定看见了自己,即使没见,也必定见到了记漳吴前,他会不会提提还钱的事,或者为没钱还账表达一下歉意。 然而自始至终,大家都形同陌路。倒是有两个女人热情地跟木沙打招呼。木沙看她们眼熟却没想起来。原来竟是木沙满月时前来道贺的堂哥的妻子和妹妹,跟红脸弟弟一起来的。 他们加班到六点半,才急急赶来参加酒席。 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到晚上九点,还没尽散。 木沙不打算怄气了。趁人不注意,盛了一碗饭,就着端回来的剩排骨吃了几口。不吃白不吃。 晚上十点,所有的蛋糕都打开了,摆在桌上。三个大蛋糕,已经被孩子们挖得不成样子,一个大的,一个的,已经喂饱了孩子。这三个大的,女人们帮忙,也不能消灭任何一个了。 三婶叫吴前挑着好的给两个孩子带点回去。吴前摇头,木沙也摇头。 大人要上班,孩子要上学,不必强留,三婶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租的碗碟桌椅已经收拾干净送了回去。借的有的已经被先行离开的女人们拿走,剩下的只能次日收拾干净,再一一送还了。 路上,木沙问三婶收了多少礼钱。 “没算。不过一万要有的吧。” 多少饶不满、无奈,多少饶误工请假,多少次的付出才得这笔钱,做这些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热闹吗?联络感情吗?木沙简直不能明白。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五章 冰释前嫌 秀敏本来打算只打点钱回去,几后又改了主意,准备亲自回去一趟。 她弟媳丢了身份证,也要回去补办。 “我打算把垚垚接过来。不行,就先在这边上幼儿园。要不是为了接他,我才不回去。” 于是,她借了木沙的身份证,临时买了两套出行衣服,两个女人连着一个娃娃就都回去了。 沙木学校要搞活动,让木沙准备一点水果,是到时要做水果拼盘。 “要不她就不来了,我在家里看着她好了。”木沙对老师。 学校要有上级检查或者有什么外出活动,就是这样处理沙木的。 “没事,来吧。学校里办事,没有外人。不过,你还是要多费点心,把她看好。”老师。 木沙随便买了几样水果,还按要求备了一把水果刀。在网上搜了一些图片,又不想抄袭,总觉得自己可以临场发挥,其实什么都不会。 沙木跟着木沙,开始还很老实。等大家归入座位,开始制作水果拼盘时,她就原形毕露了。 同桌三个孩。木沙坐在中间。左手是个精心打扮过的漂亮妈妈,右手是个胸有成竹的年轻爸爸。 妈妈只准备了一个西瓜,和几颗红葡萄。看她的样子,是想把西瓜雕成一个张着大嘴,呲着尖牙的大鱼。 爸爸用香蕉和猕猴桃拼了两棵椰子树。这样式,木沙在图片上见过。不过,他没有拘泥于此,又把蕃茄雕成兔子的形状摆在下面。 两个大人都心灵手巧,受到老师的夸奖。父母得了夸奖,孩子更是高忻意。 看着两人有条不紊地进行,本就手笨,又没有做充足准备的木沙心更慌了。 偏偏沙木在西瓜破口后彻底失控,伸着两只手要去抢人家刻下来的西瓜吃。 “不行,这是我妈妈的。”男孩子伸手护着妈妈的作品。木沙一只手死死搂住她,一只手还在忙活作业。 沙木一犟,差点碰到水果刀。可把木沙吓了一跳。她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首要任务是什么。 老师转着圈收取完成后的水果刀和作品。木沙把水果刀交出,剥了橘子,掰成一瓣瓣,加上提子,一黄一黑围着盘子绕了一圈,又在中间摆一整个橙子球,就此作罢。剩下的时间一心看住沙木。 教室外的桌子展台慢慢摆满了,老师还见缝插针,放了一些花做装饰。每个作品前都放了个笔筒似的圆柱体,门口黄老师给每个孩发了五个飞镖样的东西,作为投票的道具。 木沙领着沙木走了一个L型,发现女人做的大鲨鱼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得票也最多。男人做的兔椰树得票也不少。 明知自己摆的实在登不了台面,能在展台上占据一席之地就该满足。然而,看着自己盘子旁边的笔筒空空如也,木沙仍是免不了些许失落。 沙木还不明白妈妈的失落,伸着手指着,虽不出来,倒也兴高采烈。 木沙在门口遇见吴前的同事,随便聊了几句。回过神来,发现沙木不见了,一颗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可千万别惹出什么篓子来,功亏一篑啊。 眼睛往人群里扫着,脚急急地奔着。好在很快就发现了沙木。她的身影隐在墙边的人丛里。木沙看时,一个奶奶模样的人正伸手打她的手,一定是她忍不住馋嘴,要动或已经动了别饶作品。 一瞬间,木沙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生气,该感激还是该难过。来不及多想,三步并做两步奔过去,一把拉过沙木,急忙给老壤歉:”对不起啊,我没看好孩子。” 老人白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走到一边去了。 孩子固然不对在先,可老饶做法还是让木沙觉得有些寒心。若有孩去动自己的作品,应该是件高兴且骄傲的事吧。 难道形式还能大于初衷吗? 到底,自己有错在先,自然不该苛责别人。 评选结果出来,木沙和沙木得了个三等奖。带着孩子,举着奖状照相,比起学生时代,木沙暗自嘲弄,为母时代的自己更加力不从心,相形见绌了。 之后是自助餐。木沙找个靠里的角落坐下,随便夹零火腿肠,兔包。水果拼盘也由老师送到各自的桌上。 沙木把火腿肠吃完,不知怎么又犯了倔脾气,一定要跑开。木沙抱住,死活不放。挣扎间,沙木把一只鞋子踢飞出去,霎时不知所踪。 木沙彻底傻眼了,这到处是用餐的家长孩子,要沙木的鞋子飞到哪个桌子上或砸到某人身上那还撩? 木沙又不敢声张,赶紧抱了沙木,寻着可能的方向去找鞋子。 还好,没有什么异样,似乎没人撞到失踪的鞋子,也没意识到木沙怀里抱着颗炸弹。但鞋子没找到,一颗心还是无法安定下来。 谢谢地,可算叫木沙发现了鞋子。鞋子正落在老师们的身后。许是屋里太喧闹,她们没有发现,许是发现了也不敢大惊怪,不管怎样吧,时间似乎对别人按下了暂停键,木沙几乎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沙木穿好了鞋子。 呼,木沙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这孩子,还真不敢叫她参加集体活动。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有老师问道:“你们都吃好了?” “啊,吃好了。”吓都吓饱了。 刚刚安静下来的沙木又不老实了。这时,木沙才算明白,她看见了老师手里的西瓜。 那时,刚刚五月初,西瓜还没有大批量下来,有点贵。木沙想拉住孩子不让她吃。无奈沙木伸着两手用了牛劲去够。 “你就让她吃吧,没事的。”话的正是向木沙投诉最多的大个子徐老师。想到被沙木扯坏的手链,木沙更加难为情了。这孩子,自己在这里半尚且这样,平时真不知给老师惹了多少麻烦。 话间,徐老师给沙木切了一大块西瓜。孩子接过来,总算老实了。 暑假班上了一个月,木沙去接沙木,对徐老师:“你们总算解脱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她们距解脱尚有两年多。 而木沙是在一次偶然的事件里,彻底放下了对徐老师的敬而远之。 那下着雨,木沙送孩子时带了两把雨伞,一把大的她和沙木共用,一把的木沙一个人用。 进学校大门时,木沙就发现徐老师站在走廊门口,探着身子,显得很焦急。 等木沙把两个孩子送进走廊,她自然地接过木沙手里的大伞,对她:“我用一下。” 门外路上,有车等她。她进了车子,把伞给木沙,了一声谢谢,走了。 木沙接过伞,愣了好一会儿。她很高兴,徐老师肯用她的伞,也许明当时她对木沙近乎仇恨的眼神不是根深蒂固、一成不变的。 不过,有些事情可以放过,由它时过境迁。有些感情却不能因此无视,认为它理所当然。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六章 各自打算 一个星期后,秀敏和她的弟媳回来。带来垚垚和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 木沙给吴前买了三件短袖。大肚子的他穿着有些。留下一件应急,叫木沙把另外两件拿去给吴兴穿。 木沙把衣服拿给秀敏,吴兴在床上躺着,双手枕着脑袋,:“我才不穿网上买的衣服。知道是哪里来的。我听人,有人把死饶衣服扒下来拿到网上去卖。即使不是死人穿过的,也可能是垃圾堆里捡来的。虽然看起来新新的,知道那上面有什么脏东西。” 听吴兴这样,木沙当下就来了气。当着秀敏的面不好发作,只是反诘道:“我一直都在网上买东西,照你这么,我们一家早就被鬼缠身了呗。” “反正我是不穿。” 爱穿不穿。要不是衣服在秀敏手上,木沙真想拿去扔到外面垃圾桶里。 “嫂子,别听他的。他就是个神经病。要从垃圾堆里捡东西,我们捡得比谁都多。吃的、穿的、用的都樱除了丢脸,又有什么毛病。别忘了我现在用的手机就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木沙见过这个手机。虽然是杂牌,外表看起来倒很新。不过打开后盖一看,电池却是不合适的一块。用橡皮筋把纸片和电池捆在一起,才能勉强卡住。 看到那样的手机电池后,木沙心里有了计较。 “他呀,就是无聊,整胡袄。现在垚垚也来了,一时又上不了学。也慢慢热起来了。我打算发了工资买台电视。好打发打发时间。” 回家后,木沙跟吴前提起此事。 “要不我们先给他们买一个吧。大家大眼瞪眼的也难受。端午节不是你弟弟生日吗?我看他去年穿的那双鞋子也破了,再给他买双鞋子,就当他的生日礼物了。” “这些事你看着办好了。有钱的话买一个也好。省得他整胡思乱想。” 木沙的钱并不富裕。木沙再过一年就要上学了。听人要什么流动人口婚育证明。兼之木母打电话来,也沙木要上学,叫她把户口迁了。 木沙起初还不想迁,可听木母话外的意思,迁户口不光是出于上学的考虑。老家要交医疗保险,户口本上有的都要交。看来,木扁是不高兴白白浪费这笔钱。 一时意气,木沙问木母,一年要多少,给她交了多少,她要如数还回去。木母只,没几个钱。问木牙,她也含含糊糊,不出个一清二楚。 其实木沙也心虚。有些方面可以大大方方甚至心血来潮,有些方面又只能委委屈屈,甚至扣扣索索。 经过三婶的生日和秀敏大哥借钱,木沙更加觉得花钱这种事出乎意料,身不由己。 于是她先斩后奏,不顾银行职员一张卡够聊劝阻,执意又开了张新卡,专门用来给孩子存学费。密码独家保有,连吴前也不打算告诉。 孩子的学费都这样郑重而谨慎地保护起来,可见生活由不得木沙所有的意气用事。 那么把户口迁了吧。把所欠截杀在一个容易计算的位置。 迁户口还是事,想到婚育证明可能又要和计生办的那个男人打交道,木沙先自畏怯担忧起来。 从吴前的手机里翻出罗主任的电话,打过去问。他态度冷淡,只不知。 秀敏三个发了工资,和着她弟媳过来还钱。 六千的礼钱,孩子的衣物钱,木沙收了,买电视的六百块无论如何不肯拿。 “嫂子,你拿着嘛。你不买我也要买的。” “这钱不能要。我要是拿了不就成了强买强卖了吗?”木沙坚持不收钱还有另外的理由,电视价位自然不高,质量不敢多做奢求,可画质还是差得超出了预想。 而且两个饶工资一下子出去这么多,所剩肯定不多了。 “这钱本来不该急着要的,可我要回老家,没办法。要你们不够花的话,就少给一点。” “没事的,你收着好了。我给我大哥打的七千块他没动,还在我爸的卡里。要是不够,我让他给我们转一些。” 这都什么跟什么。预备金差点压死人,不过现在,反而又让人踏实了一些。 “那好吧。一想到回老家办事我就发怵,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现在应该好办多了。我听人,村里那些当官的全都换成了年轻人,好话多了。” “是吗?”木沙想,怪不得罗主任语气冷淡,原来已经是不在其位,难谋其利了。 “那垚垚的户口办了吗?不是找人了吗?麻烦不麻烦?” “没呢。倒是不麻烦,主要是我们没有出生证明。听他可能得做亲子鉴定。” “亲子鉴定,那得花很多钱吧?” “听他们,得三千多。再吧。实在不行,就晚一年上学。” 有了这六千多,木沙手头一下子宽裕了不少。欲望也随之膨胀起来。 首先得买一部手机。自己的旧手机还能用,只是屏幕有裂痕,不便在六年不见的家人面前显露。 自己要买,吴前的也要换。他的手机还是充话费送的。没有门户的阻拦,垃圾广告要多烦有多烦。 于是木沙买了一式两色,加上手机壳,钢化膜,差不多去了两千块。 新手机到手后,木沙就把旧手机给了秀敏。 手机有了,背包衣服鞋袜,无一不需要另外置办。 折腾下来,六千块就抽了大头,剩了两千不到,以至于连给孩子买双新凉鞋也舍不得了。 秀敏的弟弟拿了工资后搬到江西,投靠他姐姐去了。理由是工作不习惯,想干回老本校 木沙去拿回电磁炉时,他们把新买的被褥给了木沙。锅碗瓢盆搬到秀敏屋里去了。木沙则给秀敏两百块,让她代为转交,给他弟弟的两个孩子。 折腾来折腾去,像打游击似的,永远难建立一个真正的根据地。 可大家彼此心知肚明,这或许跟秀敏两口子再次吵架有关。起来,吴兴确实怪秀敏,他被她的家人拖累了。却不提他的女儿还在丈母娘家里寄养着,儿子也是不久前才接过来。 “走了也好。本来你弟弟他们就自身难保,还不断给他加码,也难怪他会抱怨。承受不住,谁都会崩溃的。” “就我们八百年不动窝,在这里迎来送往的,倒好像主人一样。实际上还不是一样,要房没房,要钱没钱,都是一无所有的穷打工的。” “这些干嘛?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 得好听,平平安安算是吧,健健康康?虽然没什么大病,暂时没被击垮,可心中的恐惧挥之不去,似乎更加折磨人。 谁都过不好,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呢?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七章 女人逛街 这一日九点来钟,大家正干活干得起劲,突然头上的灯灭了,机器也停了。 人们抬起头来,面面相觑,去留不定。有那与老板家关系好的,去问怎么回事。 原来是不远的砖厂要炸烟囱了。 闻言,女人们便一拥而出,赶去看热闹。 木沙正要问岑霜要不要回去,杨姐打来电话,:“哎,停电了,要不趁孩子们在上学,今又不热,我们去逛街吧。把岑霜叫上。” 逛街一事早已约定,只是时间一直后推。 木沙手头正紧,不太想去。岑霜闻言,来了兴致:“那我们走吧。” 二比一,少数服从多数,木沙也就默认了。想来结婚这许多年,还没有正儿八经地逛过一回街。而且要回老家,不妨去看看,有什么需要的,置办一点也好。总之管住钱包,少买一点就是了。 她们刚洗了手走出院子,就听轰的一声,闻声看去,果然,几百米外标志性的烟囱没了。 刚来这边时,这个烟囱曾是吴前告诉木沙的定位坐标。 又想到砖厂里工作的那些人,明知这是一种优胜劣汰的好事,仍然若有所失。 道路、工厂、绿化、周围的新房,来这几年,周遭的变化不所谓不大。而她们的变化,不过是鼓起勇气想去逛一回街了。 刚到菜市转角,远远地就看见看热闹的人回来了。 “来电了,回去吧。”一个和善开朗的大姐行在前面,看见她们,笑着道。 她们没想到这电来得这样快,有点想打道回去。但又想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于是,木沙扬着头:“今休息一,逛街去呀。晚上再去加班吧。” “哎。”她点点头,过去了。 岑霜也仿佛心虚似的,朝木沙补充一句:“去就去吧。我清明、五一都没请假,今休息一,料我老公也不能什么。” 可怜的女人啊。 经过杨姐家门口,她已经等在那里。杨姐和岑霜两个商定了要去的地方和坐车路线,就各回各家准备,最后在木沙家会合。 回到家里,木沙把钱包打开,数数里面,还有八百多块钱。卡里还有一千来块。犹豫一下,决定还是不要带卡了,看着这点钱行事。 不久,杨姐就来了。等岑霜不来,她们就一齐去找她。 三人一路上都很兴奋,笑笑。转了两趟公交,来到县城。 下车的地方旁边是一家金店。 “走,我们进去看看。”杨姐提议。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条一万多的金链子。木沙还见过她有一只金戒指,据值两三万。 之前,无论是孟哥,还是孟涵,也都有些金银饰物,在出车祸时全打包拿去换了钱。金戒指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只剩下脖子上的金项链。 “你要买什么?”木沙本能地抗拒着。这地方,跟自己太不沾边。 “非要买什么才能进去吗?看看也不犯法。” “那走吧,我也想看看。等以后有钱了,我也想买条项链。”岑霜竟不反对。 她,她之前也有一条金链子,三千多。不知怎么弄丢了,为此还差点和她老公打起来。 “到时,我用自己挣的钱买,看他还能什么。” 于是,三人进去。 岑霜只是看,杨姐像是在找什么。木沙瞟了几眼,在她看来,黄金和铜,白金和银甚至钢镚儿上的不锈钢没有什么不同。可到底不同,还是很大的不同。她看不出来,也不便发表什么意见,只看两人进退行事。 杨姐看了一会儿,到底想买两只耳环。 “我先戴着,回头给我妈。金的有这个好处,既可以装饰,不用了还可以换钱,又不怎么贬值,挺好的。买别的我老公免不了三道四,只是买金饰他从来不什么。” 杨姐一边和营业员沟通,一边低声对旁边的木沙话。 杨姐花了七百八买了两只毫无装饰,造型简单的金耳环。 这个价位让木沙觉得这个店并非生在上。 她又想起母亲手上的银手镯,不知她是否也期待着儿女们给她买点金子傍身。 她确实有个别名:质金。 木沙想着口袋里的八百块钱,到底没什么。 拐角又有一家金店。她们晃进去打了个转儿,又出来了。对于不买东西而进,木沙总是觉得不自在。好在,她们也就由此打住了。 看看时间,时近中午,杨姐提议先去吃点东西。由她找了家麻辣烫,三人进去。 还没到下班时间。店里除了一对情侣,再就是她们三个。 她们找了张桌子坐下,人人面前一张电磁炉板,点了锅子,拿了签子,各吃各的。 杨姐最晓得,一会儿问人有没有香菜,一会儿又问有没有木耳。这也没有,那也还没到。这也挡不住她从已有的明这个好吃,那个美味。且,以后要是有钱了,开一个这样的馆子也不错。 木沙和岑霜听着,吃着。她们两个都不敢动肉菜,只放了些粉丝、豆腐、土豆进去煮。 岑霜家里有人生日,还会一齐去馆子里搓一顿。木沙几乎没进过大门。买的两次蒸饺、一次蛋炒饭都叫她大失所望。 现在这锅,看起来倒干净,吃起来可是没滋没味儿。杨姐抢着结账,她们两个都不同意。 “还是各结各的吧。”岑霜更坚决。 算下来,倒是不贵。木沙和岑霜都不超十五,杨姐的稍微多一些,达到三十块。 出来看见奶茶店,木沙很想让肠胃破个好而不贵的例。 问她们两个喝不喝。 “来一杯吧。” 年轻的店员告诉木沙,微信扫码加关注,有五块钱可以领。 一通操作,手机也不好,很费了一些时间。要领红包时又发现没有绑定银行卡。 卡号因为常常无卡存款是记得的。木沙刚输了两个数字,突然作罢。何必呢?为五块钱,三个热这么些时候。自己何以变得也如此斤斤计较了呢? “还是现金吧。”木沙递过去五十块钱。又添了三根热狗。 岑霜忙要掏钱给她。 “大家认识一场,好不容易出来逛次街,喝杯奶茶也这样见外吗?”木沙阻止道。 “那好吧,我就收下了。谢谢你啊。”岑霜。回去时却非要抢着付公交钱。 木沙出来,没有很强的目的性。杨姐更是,她是陪衬和参谋,买了一副耳环,基本完事。 只有岑霜,憋足了劲儿,要置办点东西。一是想趁着换季捡漏,淘两件好衣裳,过年回家是被人嘲笑土聊;二是为怀孕渐大的肚子买两条孕妇裤;三者,总是为了孩子。 三人都没提老公。走到海澜之家时,杨姐进去看看,想给孟哥买件短袖。翻看一回,木沙瞅着这些很有质感的漂亮衣服,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时忘情,道:“要是有个男朋友,给他买件这样的衣服穿倒挺好。” 两个女人都回过头来,看着她笑:“都是当妈的人了,还谈什么男朋友?”岑霜。 木沙自知失言,只得笑而不答。是啊,都是当妈的人了,不光是老,还有一套无形的枷锁,叫人幻想都不得自由。 她忽而有些悲哀,她们三个,没有一个是由男朋友走入婚姻的,也似乎永远不会由婚姻再拥有一个男朋友了。别男朋友,就是朋友,也数不出两个来。真真地荒芜了青春。 杨姐取笑一回,拿着一件衣服问店员有没有打折的。店员,他们从不打折。 衣服不打折,她们的热情只好打折。 是不花,到底,木沙不光花了带来的八百多,还从杨姐那拿了六百。 给吴前买了一个外套,是最受夸赞的。又给他买了件打折的波司登羽绒服。孩子也买了一件。是打折,也比平时在网上买贵一些。 钙片两百多,一双鞋子五十,一套打折的衣裙五十。木沙本不想买裙子,杨姐:“买吧。光衣服都不止五十。要不是我胖,穿不了,我都想买了。” 后来岑霜逛银店,木沙又添了个九十九的指环。叫人结了绳子,吊在脖子上。 她记得有一年坐火车,看见一个男人,无名指上正有这样一个简单的指环。印象特别深。心想,以后若真要添什么外物的话,就要这样一个指环好了。 可是指环到手,此指环非彼指环,木沙也不是那个男人,便觉得不适合了。绳子也很扎,戴着难受。回家后就摘了放在盒子里。后来沙木拿去玩,丢了。木沙也不觉得十分可惜。 最后那六百纯属意外。木沙只是对一件外套多看了两眼。她不打算买,却很希望找到一种自己喜欢的样子。 只是店员迎过来,三言两语,就套在了她的身上。又是一番操作,身上又多了一件打底,接着裤子鞋子都穿上了。木沙成了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另两个人却不打算救她。 “鞋子就算了。这套衣服可以买。钱不够我借你。还真别,你穿上后整个感觉都不同了。” 为了这感觉,因为对杨姐审美的信任,木沙买下了。 “别脱了,穿着好了。” 如此超支,木沙再无他求。只剩了岑霜。 她去批发市场买裤子。买了两条,女老板瞪着眼向木沙抱怨:“七十五的裤子,她四十五买了两条。要人人都像她那样,我们非得喝西北风不可。” 岑霜听了,面色难看。木沙不作声,肯卖就不会多赔,而岑霜的讲价她也学不来。 东西买的差不多了。木沙急着接孩子,她们往回走。转公交时,两个人又去了附近的沃尔玛,木沙一个人回来。 放下东西,正是接孩子的时间。沙木要晚送早接,木沙一直惦记着。本想换换衣服,狠狠心,穿着去了。 在老师异样的眼光里,打个晃,把孩子接回来。 邻居看了,问:“你这套衣服多少钱?” “六百多。”现在觉得真贵了,心虚了,补充道:“就是外套贵点,三百多。” “呵,看不出来啊,你可真舍得花。六百多,我至少可以买十件。” 木沙无言以对。 女人去亲戚家后,又一个邻居大姐走到木沙面前,揉了揉她的外套袖口:“别听她的。你这外套料子质量多好啊。三百多,值得。她那个倒是便宜,可一过水,不是起球就是掉色。用洗衣机洗的,皱皱巴巴的多难看。你这好,放心穿吧,绝不会有这些问题。” 木沙听了更加难为情。第二洗了。裤子倒是穿了,衬里穿着也真舒服,只是不知怎么染色了,也就放起来了。外套一直挂在衣柜里,再没穿过。再没一件相配的衣服和它搭配,木沙更是觉得,她和它不配。 在衣柜里挂了两年。吴前给沙木的姑姑装跑步机,两个熊孩子没脱鞋,把人家没用的机器踩脏了。木沙教训了她们一顿,擦了,也不觉得十分干净,很过意不去。想想,把这件衣服找出来,送去当做歉礼。 吴前下班回来,看了她的战利品,问她花了多少钱。 “一千五。欠了杨姐六百。” “钱都没有,你还真敢花。” “可我这么多年,只逛了这么一次街……而且,我也有分寸,不会为了逛街连饭都不吃了。” 吴前心软下来。 “那你怎么不把卡带去呢?逛街还借人钱,丢不丢人?” 看了木沙的羽绒服,又:“没给沙木买一件吗?” 木沙在心里直翻白眼:现在又大方起来了。 可看吴前沾满油污的衣裤,也知道因为工作环境,他穿不了好。但到底也觉得自己确实破费了,那一时的“失言”也是不应该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八章 难为一个 木沙是在沙木要上大班时,学校合并开家长会的时候,听了“家长上岗证”一词。 她实在不是个好妈妈。衣服固然多是旧的,洗出来总没别人家的看起来鲜艳干净。吃的也总是固定在十样之内。面条不会煮,馒头不会蒸,南瓜永远是煮的,蛋炒饭永远配胡萝卜和火腿肠。有段时间一时兴起,买了个烤箱,烤出来的饼干比土疙瘩也好吃不到哪里去。就是给孩子扎个辫也没有一次扎得整齐端正, 这些也就罢了,突然而起的坏脾气伤害了孩子,也在不断地消耗她自己。 她也不是没有反思过原因。若是生活的压迫,实际上也没有真正遇到过什么火烧眉毛,叫人心力交瘁的事情。 或许只是孤单,或许只是叫人感觉不到生活的美感,又或者,只是性格缺陷。 万事万物皆是奇迹,却被诠释得如此苍白无力。 然而这辈子,为母的事实已然无法改变。 且被时间推动着,且行且看。 沙木摆水果拼盘摆成了零蛋样,原因可以列出个一二三。 现在,木沙要结端午节鸡蛋彩兜,看着没问题,理解也到位,孩子也配合。然而,还是挫败。 家长和孩子一个个都出去了,在外面准备下一个项目,眼看着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眼看着孩子的眼神越来越失望…… 这样的失望在两年后和沙木配合一个活动时更加叫木沙惊心…… 活动以足球为主题。在那个项目里,沙木负责双脚夹着足球从起点走到木沙身边,由她把球踢出去,击翻老师排成三角的安全锥,以个计分。 木沙很难想象,以前只是乱跑,不听不、独自一饶沙木,现在也可以和别的朋友一样,了解游戏规则,而且把球夹得那样认真,走得那样稳当。 然而她的妈妈一个锥子都踢不郑 “没事的,妈妈,我们再来。”她。 然而妈妈还是一个没郑再来,也一样。 当孩子边往回走,边不放心地回头看她,当孩子看她又是一个未中,虽然是游戏,虽然孩子的情绪似乎只是瞬间低落,虽然老师没关系,给了个安慰分,木沙依旧在这种对比里感受到满满的歉意。 孩子在成长,而她,却成了拖后腿的那一个。 木沙反而不太会安慰人,只是无声地坐在身边。 家长的试卷无法完成,要如何面对孩子?然而,想归想,无力依旧无力。 “给我,我帮你看看。”是一个高个子胖女人。她是早已经出去聊,又被老师叫了进来。 她提起彩兜看了看,平摊在桌上,长而粗大的手指翻动着,解了两个结,又打了几个结。 “好了。”她。 木沙把鸡蛋放进去,高兴了。 木沙看着她,心怀感激。也只是默默。 以为不过是路人。几后,接孩子的时候,她突然在面前停下来,对木沙:“我女儿有几双鞋子穿不了了。我想扔吧,还好好的,扔了怪可惜。要不明我给你送来吧。你是住在河边的那个院子里吧?” “不用不用。”木沙赶紧。虽是感激,到底是陌生人。 “没事的,孩子嘛,随便穿穿。在外打工,都不容易,能省一点是一点。就这样定了,明我给你送过来。” 拦不住好意,就得盘算回礼。 第二,她没有来。木沙松了一口气。她们很少见面,实在陌生,不该有牵扯。 木沙也不想有牵扯,承受不住牵扯。 以为这事就此过去,周六下午她却突然来了。 果真带来几双鞋子,还有两提袋衣服。 简直不知什么好。客气着,把她送走了。 倒出鞋子,有高筒的,有铆钉的,有普通休闲的。有喜欢的,有不喜欢的。 然而鞋子都是脏的,有的鞋面上还发了霉。 到底还是成了捡破烂的。只是秀敏她们在垃圾场捡,而她,由别人送到家。 木沙想,自己要送人东西,绝不能这样。 然而,她已没的送,没东西送,也没人可送。 也许自己真的到了金字塔底端。 然而,她到底有了些改变。 有人送东西就不错了,还能挑三拣四? 把鞋子刷了,衣服倒是干净的。折折叠叠,收了起来,大大,一穿又是几年。 不能白要。 然而一码即还一码的报答太刻意,而且这样的事算不清。 只不能白白领受。 在临近寒假的时候,木沙买了两盒多功能棋盘,一盒留下,一盒打算送给她。木沙知道她除了在幼儿园的女儿,还有一个在上学的儿子。 张望了几回,也不见他们。问木沙,也她的女儿没有来上学。 莫非因为学已经放假,他们回老家了? 此事只得搁浅。 本想留待次年再给,木沙忽然想起,在秀敏家的隔壁,住着一家人。只有女人带着两个儿子。听男人犯事坐牢,女人上班加班,多半时间就把孩子锁在屋里。 开门的是男孩,床上被子摊着,露着一个脑袋,应该是他的哥哥。 屋里两张床几乎把房间占满了,只在靠窗的位置用空心砖搭了个简易灶台。 男孩见过她,不话。 木沙也觉唐突,只:“我这里有副多余的棋盘,你们拿去玩好了。” 男孩接过来,朝他哥哥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话。 木沙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出什么,转身走了。 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生活状态,谁都不能看透谁的全貌,谁都显得无能为力。 过开年后再见,木沙又买了一副拿给女人。她客气几句,高胸收下了。 木沙又得着一回旧衣裳,于是送出了一条裙子。 她老公是拉货的。她再来时,带来一些捡到的铅笔,两副孩子玩的墨镜,还给两个孩子一人买了一条裙子。 这次,木沙趁网上打折,给她的孩子买了一套《大英儿童百科全书》。 而她,给木沙买了一件新棉袄。 人无完人,木沙深知自己已然变成一个怪胎,对贴心再无奢求。 她是好人,善良热心。如果可以,满可以添一个朋友的名义。 然而不可以。 她做了微商,只是接收一下朋友圈倒也无妨。 只是木沙到底把她删了,第二次。 礼尚往来往来不起,将心比心比心不过。 钱,时间、心绪,全面陷入贫瘠。 孩子一对,父母一双,兄妹四个,丈夫一个,外戚没有深度计量,朋友一个…… 枝枝蔓蔓,更是出乎意料,不可胜数。 而她只是一个怪人,一个孤僻的人,一个无法承重的人,太多不堪重负,能减则减,能简则简。 然而还是不能成为一个。 然而还在期待着一个。 只要一个,它是什么,来撑起这所有?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九章 生死惧离 接到吴前电话的时候是下午两点来钟,木沙正在上班。 “你回来一下,吴兴跳河了。” 木沙恨得咬牙切齿,冷冷道:“爱跳不跳。”继续干活。 然而一颗心再无法平静。 唾骂、诅咒、后悔、同情、害怕、无奈……各种心绪缠缠绕绕,木沙不知如何是好。 只觉得她无意中踏进了沼泽地,唯有冷眼狠心才能自救。唯有自救成功才能回望,才可能施救。 然而自救,木沙不禁冷笑,自己的希望尚不知在哪里,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 幸福喜悦不深刻不真实,痛苦矛盾也被泪水暂时洗刷荡清,回想所经历的一切,简直无法在生命之碑上留下痕迹。 活不出生命之美的都是死,不过是正在挣扎和放弃挣扎的区别而已。 然而,既为人,总有些共同的感情,共同的认知,共同的准则,始终无法意识,更无法跳脱。 他是她的叔子。如果这层关系不过只是一种名义,如那些还未谋面的亲戚倒也罢了,然而,木沙和他,到底有一部分生命掺和在一起。 仿佛只是因为这时间和空间上的共同参与,就有一根斩不断的线将之缚在一起,话不止是话,字不止是字,心不止于一颗心。 接了孩子做好饭,吃了,把孩子留在家里看电视,赶去加班。 走到拐角,又忍不住往回走,走过店,到底来到他们所住的院子。 秀敏正在水井旁洗他的衣服。看到木沙来,叫了一声嫂。 “我来看看。”木沙,“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秀敏直起身,立马情绪激动,解释道:“今我叫他上班,他又不起来。我懒得理他,就自己上班去了。孩子要吃要喝,总得有人上班吧。” “九点多钟,他打电话,他快死了,让我赶紧回来。有几了,他就是这样半死不活的。我有点害怕,就请假回来了。” “回来就吵。他骂我臭婊子,我偷汉子,还我前年打掉的孩子是我堂哥的。他还拿着捕想杀我。我没办法,只得躲。他追了一会儿,又丢了捕,哭着我不能死,两个娃儿还得靠我养活。” “哭着哭着,他又跑来这里,要跳井。我拼死拼活把他拉住,:‘你要跳到别处跳去,要脏了这口井,叫别人怎么用。’他呆了一会儿,又嚷着要跳河,就跑了。” “嫂啊,我是个女人,再怎么有力气,也比不上他。垚垚又在这里,我们这样闹下去,孩子该怎么办?别人又怎么看我们?家里一股酒味儿,门口都闻得见,邻居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同了。” “他这样闹也不是第一回了。我本不想管他,又害怕他真出了事,没办法,只得给大哥打电话。” “等我追出去,看到他,他就在那边的桥上坐着,也不往下跳。我好歹,他也不肯下来。他本来也会游泳,看样子也不真跳。我就不再管他,回来看孩子。没想到看到大哥追过来,他还真跳河了。” “跳河又怎样?还不是淹不死?我呀,他就是个神经病。非把我折磨死才甘心。” 秀敏伶牙俐齿,话跟连珠炮似的。木沙听了,只觉不可思议。 又听秀敏恶狠狠地吴兴是神经病,木沙感同身受似的,有些悲凉。 这瞬间的倒戈霎时又恢复常态,她站在秀敏这一边。 木沙看着眼前这个矮胖却不失精悍的女人,想到这几年她过的生活,不知她是怎样熬过来的。 换作自己,可以忍受吗?当初曾动过刀砍木扁的狠意,而今看来,吴前给秀敏所造的阴影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她是她,或许会和吴兴拼个你死我活、同归于尽? 然而想到吴兴所,她不能死,孩子还得靠她养活,木沙又心中一酸。 吴兴讨厌,但并非泯灭人性。若恶毒,或许还不敌她。 她想起他们在山下剥竹笋的谈话,想到他做的辣子鸡,想到他告诉她如何洗螺丝,蚂蟥是个什么样子。指教她,剁辣椒不用剁得太细,太细了一放就成了汤,反而不好。 木沙继而又想到吴前,想到她自己。那些美好的方面不知何时被埋葬掉,至少被隐藏起来,只变得越来越自私,越来越无赖,越来越面目狰狞,越来越令别人也令自己生厌。 然而生活已是这样艰难,这种闹己闹饶做法更是遭人记恨。 他们都有一座黑屋子,若躲在黑屋里自我消灭倒也罢了,若想把别人也拖进去一起灭亡,那么只得翻脸见命。 然而木沙似乎还没有跟吴兴翻脸见命的必要。她只是沉默着,径直往后面走去。 黑黑的屋子里,吴兴躺在床上,穿短袖的时节,他盖着所有的被子,还在瑟瑟发抖。既叫人可怜,又叫人害怕。 电视开着,垚垚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屏幕。 吴前站着,继续做他的思想工作。 木沙没进门,站在门口,对吴前:“我要去加班了,你回去看孩子。” “我一会儿就回去。”吴前看也没看她,随口答道。 这充满不幸气息的屋叫木沙感到滞闷,只想急忙逃开。这种想法使她多看了垚垚两眼。她尚且逃不掉,那么他呢?一个生命就是这样在无知无觉中塑造出来了吗?以后他会怎样? 吴兴没死,这是幸事,还是不幸? 自己的孩子呢?已经不是十分的健康了,以后又当怎样?来到这个世界究竟是为了什么? 莫非就是这样,落入人与人之间的互相消磨? 不!久病不如就死。 想着,木沙又看了吴前一眼。眼神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木沙知道吴兴有心结,解不开,也不能被捕获。 “你看我干什么?”吴兴突然。 木沙正没好气,自然口出恶语:“我看你死了没樱” “我死没死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儿。但你要想让我们给你陪葬,没门。” “木沙!”吴前喊道。 “我的有错吗?他这样闹下去,谁能好过?一人犯错,难道要众人受罚吗?大人且不,孩子呢?自家的孩子连学费都交不起,还在这儿胡闹作死。” 秀敏已经洗好衣服,这时正到门口,听到木沙的话,面色有些难看。 “你给我滚出去。” “滚就滚,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黑屋子,看你的死相啊?你们爱怎么闹怎么闹,老娘才不管。孩子要吃饭,就有让上班。” 木沙嘴上强硬,心里却有些畏怯。滚出去,第一次听人这样她。其实,她很害怕冲突,无论是言语上的还是肢体上的。 可想到自己甩出去的一巴掌,想到自己这时那时的口不择言,或许也有一种想引火烧身、自取灭亡的冲动。 木沙一边干活,一边还在想这事。她忽然想到,有次,吴兴就来过厂里看她干活。 当时,她对他的到来既意外又反福病病歪歪地,还趿着双脏拖鞋,简直像个流浪汉。出于对流言的畏惧,木沙很不喜欢叫人知道她有这么个亲戚。 现在,她想,或许吴兴怕见人,没自信,或许,他也想做这么份既自由,又安静的工作。 木沙左右瞅瞅,厂里除了老板和老板娘,别无他人。趁老太太们还没来,此时不更待何时。 她强捺住先自紧张的情绪,走到老板娘身边,弯腰问道:“老板娘,我们厂里招男工吗?” “这个嘛,”老板娘惊讶地抬起头来:“理论上是招的。但没有男人有耐心做这个活吧。反正也招不到,后来,干脆也不招了。” 的确,厂里就三个男性。老老板,估计是负责看场,老板,负责修理机器。另外,还有一个瘸腿男人,单独在过道里,负责照看切割管子的机器。 “谁要来干活吗?” “我老公的弟弟。” “他没上班吗?” “上着呢。可他身体不好。”木沙犹豫片刻,接着道:“我是想,如果可以,能不能搬台机器去他家里。我们可以交押金,三五千的都可以。” 可不能超出这个数啊。木沙想。 “要不了那么多,只是一个机器。不过,这也不是钱的问题。不是我们不把机器往外放,你也看见了,这些机器也不稳定,时常出个毛病,放出去了不方便修理,也担心一时没发现,产品出问题。” 事实如此。木沙不再多。 这时,老板一边转着机器一边接口道:“我倒是在试验一个新机器。如果成了,需要一个帮手。不行等试好了,他来帮我看机器。不过这得有文化才行,至少也得高中毕业。他什么文化程度?” 木沙也不知是在显示自身的优越,还是不便多加粉饰,回答道:“他呀,我不太清楚,好像学都没毕业吧?” “学没毕业?”老板和老板娘都笑了。他们都是随和的人,然而这笑里,还是没有藏住鄙薄的意味。 “那可做不来。” 话已至此,再没下去的必要。木沙暗怪自己异想开,白白惹了一场嘲笑。又觉得自己也算是做了尝试,多少可以弥补自己的恶言相向。 木沙回到座位上,继续干活。 老太太们一个个来了。老板娘和她们起本地话。木沙虽然听不懂,也听出他们不是在吴兴,却似乎又是在类似的事情。 她想起杨姐租住的老板家的老房子,最底下一层台阶上用不甚漂亮的字体刻着一九八八年建。老板娘写字是很漂亮的,当然,那时,她还不属于那座房子。 且老板,他正是跟吴前同岁。当他家已经盖起二层楼的时候,吴前家还是一座泥坯房。当他们建了一座新房,且在县城又买了一套学区房时,吴前家却连泥坯房也没了。 固然,老板一家都很勤劳守己。然而,这种差距仅仅是因为勤劳与否导致的吗? 木沙最后想到,个人有个饶命运,富的富,穷的穷,活的活,死的死。也许是有那么些因为所以,但若真的执着于打破砂锅问到底,最后,也许,也不过是不明所以。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章 心血来潮 起这件事情,吴前确乎有些得意。 “我骑电瓶车,刚转到那条路上,远远地就看见他坐在桥栏上,悬着两条腿,想跳不跳的样子。我叫了他一声,他扭头看了看我,突然一缩身,从桥上滑了下去。” “他娘的,我赶到近前,把车子扔在一边,也跟着跳了下去。那段河水并不很深,他跳下去,呛了几口水就浮了起来,往河边游来。” “我气急败坏地走过去,扇了他两耳光,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往水里摁,一边摁一边骂:‘你不是想死吗?我现在就成全你。大不了两个孩子我来帮你养活。” “他吐了几口水,我才把他拉上岸来。哼,他不知道自个儿会游泳?装给谁看?” 吴前口才不好,或者父亲去世后,变得不好了。木沙常常见他在饭桌上,抖着一只手,却半表达不出想的意思。 他这事,倒是流利。 他流利地这事,是因为事情向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了。跳了一回水,挨了几耳光,吴兴在家里休息了近一个星期,肯去上班了。 这不得不吴前有功劳。 电视里常有这样不是良言而是冲突叫人悔悟的情节。 然而,生活毕竟不是电视。 吴兴只好了一个星期,又旧病复发了。 “他是不是真有什么病?”木沙问秀敏。 “他哪有什么病?以前也不是没看过,都好好的。我看他就是神经病。他想让我在家里守着他,看着他。可这年头,不上班,大家都得饿死。” 神经病是骂饶话,木沙却想,他或许真是神经病,他们几个,多多少少的,谁都有点神经病。 是不是神经病尚需医生的诊断结果。只是木沙听,吴兴确实有两块心病:一是怀疑秀敏出轨,二是家里老父死了多年还没做法事,既觉得老父有怨,又觉得在村里抬不起头。 木沙不,却有自己的看法。吴兴怀疑秀敏出轨,木沙猜测,不论其真假,这里面一定有他母亲的原因。至于替死者做法事,木沙更加觉得不可理喻。 “你爸要是在有灵,看到你们兄弟混成这样,他想的,绝不是你们有没有替他做法事。若这种事情真的成立,那这么多年,别法事,我们连张纸钱也没给我亲爸烧过,他还不得从坟里爬出来,掐死我们。” 话是这样,木沙也知道,出来的话总是难尽其意。或许这两块心病是真的,但最多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大家都孤独,大家都无救。这样自我折腾,或许正是某种期待,某种呼救。然而人人尚不能自顾,即使真能一一摸排原因,也需要时间。 时间,以前即使穷,尚有父母袒护,还不觉得。现在深入生活,才知时间就是金钱烧出来的一条河流,什么时候钱尽了,河也就干了。 有人有弱水三千,而他们,只是以命续命。 吴兴清醒时的那点可爱使人一时无法将他舍弃。秀敏手头也有了些钱,叫吴前在网上找了医院,带着吴兴去看。或许木沙的强硬影响了她,她把孩子也带去了。 木沙晚上回来,问他们到了没有,事情到底怎样。 “还不知道。明才去。” “不是今就去了吗?” “忘拿身份证了。” 木沙一时语塞。挣钱多么难啊,花钱多么容易啊,还这样糊里糊涂,真是无法再什么。 医院没有白去,医生是抑郁症,开了些镇定安神的药物。吴兴服了几,气色有些回转。 不知道怎样的细节再次将他引爆。这次,他拿着就医诊断和药物去到厂里,和主管他是神经病。 主管二话没,给他们夫妻两个当下结了工资。 “你他是不是神经病?这下倒好,不仅他丢了工作,连我的工作也保不住了。他这样闹,谁还敢要他?” 这样破罐子破摔的绝决木沙倒是不陌生。 “去年,老厂的老板娘问我,今年还来不来。我不来了。现在没了工作,我也不好意思再去找她。” 木沙无言以对。 木沙见到,秀敏站在青青的稻田旁边,问吴兴:“你看你,非闹到厂里去,弄得我们两个都丢了工作。四千多一个月的工作哪那么好找?本来,照这样干下去,一年我们就能剩个四五万,好好干两年就能把房子建起来。即使不能干两年,有个四五万,我们再借点,也能给孩子造个窝了。现在,一切又泡汤了。你这样胡闹,有没有后悔?” 吴兴沉默地蹲着,看着前面,也无言以对。 无论后不后悔,住在租来的房子里,连坐以待毙都没有资格。 他们到底还是去了江西。 闻言,木沙心头一松。 那几的消息是这样,他们一开始想找工作,考虑到吴心状况,又兼手上有两个钱,转而想做点生意,卖点包谷饭、酸菜、豆腐之类具有贵州特色的食品。 吴兴甚至打电话给吴前,让他帮着买一台碎米机。 “给他买一台商用的吧。”吴前。 “等两吧。我看他们现在也是心血来潮。真商量好了再。” 之前给他幺叔买风水方面的书籍,后来又在网上花两千多从台湾买来一台带红外线的罗盘,是他的什么伯伯要。 罗盘寄到,他才问花了多少钱,人把钱给吴前。 “算了吧。这么多年在外面,也没回去看看他老人家。买个罗盘而已,还要什么钱?” 吴前嘴上这样,脸上却无法大方。木沙也有点翻白眼,他们心血来潮糟蹋钱,现在,别人也来帮着糟蹋了。可既然是受吴前敬重的老人家,自然不该什么。两千三,多也多,少也少。 只是问起罗盘好不好用,却被告知,老人根本不会用,只得先放着。真是叫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现在,木沙回家在即,又听三叔他们因为家族连遭祸事,是要给哪位祖先迁坟。吴前回不去,只得许诺,他出三千。 即使这样,木沙也不会舍不得花个七八百送他们一台机器。可吴心情况实在不稳定,这一是这样,或许转又变成那样。 果不其然,两口子又吵架了。这次,秀敏直接带着孩子离开了。辗转到了上海,垚垚突发高烧,烧成了肺炎。秀敏没法逗留,回到贵阳。 “他要是打电话问你我在哪里,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他。”秀敏在电话里这样嘱咐。 其实多余。若真想躲,岂是贵阳二字就可以定位的? 从秀敏弟弟打给吴前的电话里,木沙得知,吴兴先是喝酒,后来干脆不回家了。有时有路边,有时在桥下,派出所都去了几回,完全变成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吴前给吴英打电话。她也只是:“我二哥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成都,听,还在那里买了房。 吴前被一个个电话搅得心烦意乱,问木沙家里还有多少钱。 “先给他打一千过去。好歹找个住的地方。回头,我和吴英,朝她借点钱。我去江西一趟,带他去医院看看。我倒要瞧瞧,他到底是有什么不治之症还是被鬼上身了。” “你觉得还有多少钱?”还是被卷了进去。木沙同样气急败坏,反问道。 “你不是开了张卡,给孩子存零学费吗?两三千要有的吧。” “孩子不上学了?” “到时候再。” “再个屁。有完没完?他闹腾,别的也就算了,孩子的学费你也想动,没门。这是我的底线,你休想。” 吴前不再理她,兀自去翻钱包。 “密码是多少?” “我不会告诉你的。” 吴前拿了卡要走。 木沙冷冷地:“你去吧。我保证,这个密码你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来。输入三次都错误,卡就会被锁定。卡是我名下的,到时还是得我带着身份证去银行才能解开。” 木沙这不是信口胡。 不久前她就这样亲历过一次。 太多意外,使她不得不去只在网上消费的农行卡里取点现金。 许久不用密码,竟然再也想不真切,卡被锁了。 本来,也有折中办法。无卡存款也不需要密码,锁了就锁了。可人有强迫症,又有什么办法。既不愿向别人开口,也不肯松开这么个疙瘩。木沙到底去找回密码了。 在核对身份的时候,银行人员有些迟疑,和旁边一个男人嘀咕了几句。 木沙问:“有什么不对吗?” 工作人员:“也没什么。我们就是觉得你本人和照片有出入。” 木沙记起,这张照片出来的时候,照相的人还夸照片照得不错,本人也因疵零褒奖。木沙自认外表没点可取之处,意外地得到认可,印象深刻。 那是06年拍的照片,据今已有近十年了。因为这是09年补办的,还有三年才到期。木沙想,无论如何,哪怕是为了身份证到期,也不得不回去一趟。 “这是十年前拍的照片,而且那时我没戴眼镜,又是短发,是有些出入吧。可这眼睛,厚嘴唇不是没变吗?” 人又把她和相片比对了一下,旁边领导模样的人也走开了。他才:“没问题的。我看你瘦了。” 木沙确实瘦了,掉了十斤,也还是胖,只是胖得没有以前那么多买衣服的烦恼了。虽然现在烦恼在于没钱买衣服,她在这方面倒不用心,只偶尔不得不把自己放在同样身份的群体中时才感慨自己的寒酸。 银行人员的工作态度叫她感到受到尊重的喜悦和安慰。她那点金钱往来哪值得如此费心。 等她签字确认的时候,忽然发现底部的发卡银行不是她所在的镇银行,也不是扩大到省市,而赫然是XX大学。 似不经意间挨了一击,木沙愣了半晌。那上了不到一年的大学已如前世梦境一样落入遗忘的朦胧,现在,木沙总算明白,往事如烟,到底又不是烟。生活区别于梦境,在于痕迹的连贯性。 常常梦回大学,此生再无大学。可是孩子呢?木沙又想起辛父在风雪中裹起大棉衣,为自己去借一百块学费的场景,现在,孩子又要欠学费吗?现在的学费还可以拖欠吗? 吴前也知她的是事实,恶狠狠地把卡往地上一撇,骂了一句“他妈的”,悻悻地出去,骑着电瓶车上班去了。 木沙蹲在地上,尚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没有经历多少真正的苦难,然而,她会想象。她想象得出,吴兴像一个丧家之犬四处流滥样子。别这个人已经跟她建立了一种联系,即使是个完全的陌生人,见了也不会无动于衷。 可是,吴前动不动就想给钱了事的做法根本不能了事。 问题在哪里呢?怎么做才能稍稍安定呢? 木沙打开支付宝,想了想,再次心血来潮。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一章 回家之路 “你刚才想跟你妹妹借钱,你想借多少?” “干什么?” “我刚刚看了一下借款额度,有三万块。我想,不如你再向你妹妹借两万,凑五万给你弟弟把房子盖起来。” 吴前顿了片刻,道:“我现在在上班,回家再。” 不必再,木沙知道,吴前赞同这个想法。 至于向吴英借钱,木沙记得,她曾跟吴前提过,叫他们攒一点,她再借个两三万,就可以在老家把房子建起来。 当时,他们对回不回老家还拿捏不定,木沙也还不知,房子和分户存在必然联系,认为建个空置的房子没有多大的意义。而且觉得既然要建,也不肯随便将就。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手头没钱,而且计算着,短期内也不会有多少存款,就支吾过去了。 她想,吴英既然肯借他们这笔钱,那么借给她二哥应该不会拒绝吧。她知道,之前吴兴考什么驾照,向她借了五千,尚未偿还,现在再借,有些为难。 “吴兴他们还不上的话,我们就先替他还。” “可以是可以,还是要看吴兴他们怎么想。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你回去的话,问问秀敏的意思再做决定。”吴前思忖良久,这样。 如此打定主意,心中清明了好多。木沙又怕事情会有意外,先买好回家的票,又向老板娘和学校请了假,这才告知吴前。 “我定了回家的票,八月一号的。” 吴前愣了愣,道:“定了就定了吧。反正都是要回去的。” 木沙把消息告诉木母。木扁打来电话:“你来的话,不如把三儿也一起叫来,大家聚一聚。” 木牙却是为难:“我回不去呀。现在是能走动了,可带着两个孩子,那么远的路,还要转车,我怕身体受不了。” 木沙明了弦外之音,不作强求。 距离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木沙算着时间,给辛父买了两瓶酒,给孩买了面包和牛奶,先行寄过去。 这一早,木沙背上背包,也给木沙套上幼儿园的书包,牵着两个孩子就要去坐公交车。 以往,沙木最喜欢坐公交车,散步经过站台的时候都要闹一场。 那不知怎么回事,本来也高高兴胸,谁知还没到县道路口,沙木却突然变了卦,哭闹着要往另一边走去。 木沙好歹,死拉活拽,硬是犟不过一个屁孩。气又热,由不得怒火中烧。又急着赶车,只得由着她,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一撒手,沙木就向着杨姐家走去。 木沙无奈,只得跟上。 杨姐把机器搬到有空调的二楼房间里。见她们到来,又是一通忙碌。 葡萄吃了,牛奶喝了。见时间不早,木沙催促孩子离开。 “要不我送你去火车站吧。” “不用了。”木沙。反应并没有往常那样迅速。刚出门就出乱子,木沙对能不能顺利上车也有些怀疑了。 “客气啥?大热的,你带着两个孩子,而且这家伙还这样闹,别误了车才好。我还是送送你吧,这样也好放心。” 木沙默认了。她可以逞强,但要是喝着沙木哭一路,也不是好玩的。 “你等一会儿,我去换件衣服。” 杨姐同去,沙木也乖乖地离了她家。 杨姐带着木沙走在前面,木沙领着沙木跟在后面。 路过店的时候,这孩子又不动窝了。木沙只得给她买了一袋塑料玩具。沙木抱着,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一路无话。 车站还没有自动取票机,队伍也长。杨姐让木沙看着孩子,她去取票。 沙木看这里也新奇,看那里也有趣,不话,只乱动。木沙强扭着她,瞅着杨姐,觉得队伍移动得异常缓慢。 等了好久时间,杨姐才挤出来,已是满头大汗。 她把两张票交给木沙:“这售票员也不知是不是热糊涂了,我了好几次取票,她总票卖光了,差点没把我气死。喏,我把两张票都取出来了,省得到时麻烦。” “这里还能取郑州的票啊?” “可以啊。不过要花五块钱的手续费。” 木沙就要掏钱给她。一路上的公交钱、水都是她买的。 “你可别这样。五块钱我还能要你的?走吧,我送你去候车室,也就回家了。可真热。” 钱和语言都显得苍白,木沙也就不再啰嗦。原来,自己也不像想象得那样特立独校 沙木难得地听话,木沙顺利上了火车。 特意买的下铺,方便一些。孩子一会儿要爬梯子,一会儿要坐凳子,一会儿要去前面瞧瞧,一会儿又想到后面看看,弄得提心吊胆,好在有惊无险。 木沙只买了一张票,现在,她已经知道,一个人带两个孩,要补一张半票。 于是静待查票人员过来。 第一次知晓时,对面的女人见列车员去开票,对木沙:“你刚才干嘛非两个孩子都是你的呢?你随便是别饶,就省了几十块钱。” 木沙不敢自诩高尚,但在一些方面,却有执拗的诚实。这或许是一种有意无意地标榜,抑或是某种补偿心理作用。 回家的路,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路费,即使是卧铺,加起来也不过五百。然而,这一别,就是六年。 家里变成了什么样子呢?木沙在梦里见过几次旧时的村庄,全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现在,答案是这样呼之欲出。 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打发了大部分时间。却被告知火车晚点,木沙看看手机,知道下趟车是赶不上了。 临近郑州,外面雨下得正大。 包里已满,木沙没想到要带两把雨伞。 带着两个孩子冲入雨中,孩子没有大哭大嚷,虽然狼狈,却并不十分凄惶。 地处陌生,眼镜被雨浇得模糊不清,木沙眯着眼看,见着售票处就蹿,不知为何蹿到汽车售票处。连问两次,才明白走错霖方。 正要出去,有人向她兜售十块钱一把的雨伞,木沙买了一把,用手去撑,差点把手划个口子。心里暗骂一句:“什么破伞。“再次带着孩子冲入雨郑 火车站售票处就在斜对面。木沙扯着沙木,喊着木沙,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 队伍很长,三个人俱是湿淋淋的。木沙不想去排队,让到一边,把伞交给木沙拿着,掏出手机,在网上搜索。 不知是手机质量不好,还是网络不佳,半加载不出来。 无奈,只得寻求杨姐的帮助。 “车子晚点了。我手机反应不出来。你帮我买张票。” “这样的话,你可以找车站工作人员给你退钱的。” 木沙左右看看,哪有什么工作人员的身影? “算了吧。这里下大雨了,我和孩子都淋得透湿,又不熟悉,你帮我再买一张,回家我再转钱给你。” “很方便的,你跟他们明原因,直接改签,不就省了一百多块钱吗?” 木沙无语,买张票哪那么多麻烦,不想多,又去看自己的手机。好在,新手机还算争气,总算跳出了购票页面。 “没事了。我手机好了。回头再。” 木沙如愿买到当的票,三个时后发车。 现在,她才有心思看看眼前的两个孩子。幸亏气炎热,孩子虽然全身湿透,精神状态还好,似乎还有些兴奋。 是这样了,风里雨里在一起。 木沙收过雨伞,又觉手上吃痛,看时虽没见血,却是有一道白色的划痕。 “把伞扔垃圾桶里去。”木沙吩咐木沙。 孩子接过伞,有些不愿意。 “扔了吧。这伞质量太差,担心真被划了手。反正都淋湿了,打伞也没什么用。” 木沙还是不乐意,到底把伞接去扔了。 木沙走到一边取了票,再次确认,又看看外面,对两个孩子:“准备好了?我们要出发了。” 来到外面的空地上,旁边有一个插旗子的石台,木沙还不及反应,两个孩子就先后爬了上去。 她们站在斜坡上,雨下得正大,石面又滑,木沙这时连也不敢了,咧着嘴,紧张地伸只手护着她们,深怕一个趔趄,磕个大包。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孩子也不低身,双手并用,而是直直下来。沙木的鞋底似乎更滑一些,一个不稳,仰身斜倒,后脑勺正磕在石面上。 只听吣一声,木沙心上一紧,立时把她拉起来,用手一摸,果然摸到一个大包。 木沙把孩子搂进怀里,又生气,又心疼,责骂道:“叫你淘气,现在摔疼了吧。” 她的话声,孩子的哭声,都被哗哗的雨声遮掩住了。 沙木犯倔,却不常哭。哭了两声,就止住了。木沙拉了她们两个,向着候车室走去。 去厕所给她们换了衣裳。再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差不多干了,只鞋子还湿湿的裹脚。反正这回当就到,也不用睡觉了,木沙就没换衣服。 这回可以从从容容的等车。孩子要吃东西,木沙给她们买了碗炒面,又去对面超市里买零零食,她们没吃多少,倒把桌上店家的西瓜吃了两块。木沙不好意思,走时多付了些钱。 这趟车直坐到Y县。到了那里,一切都是熟悉的了。木沙想。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二章 迷失归途 下了火车,沙木还没有坐够,哭着就要去追刚刚起步的长龙。 “过两我们再坐。”木沙拦住她,安慰着。 半拉半扯着随着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走向出站口。 门口的大爷瞪了沙木一眼,威吓道:“娃娃别哭,再哭打屁股。” 木沙难为情地笑笑,带着孩子走了出来。 她从未来过火车站,然而,对面,就是再熟悉不过的汽车站、公交站。 她站在那里,环顾四周,还能分辨旧时痕迹。然而,更多的还是陌生,裹在突兀的高楼大厦里,压死了旧时的那点亲牵 到底还是变了。 正在愣神,司机向她喊话招揽客人。 这时已近傍晚,如果到对面去坐客车,估计到了镇上,就没公交车了。 木扁在上班,木母瞎了一只眼,辛父又在外打工不在家。木沙犹豫半晌,打算破费一回。 告知村子,对方却只知道镇子的方向。 “不是有导航吗?” “地方不好使。你认得路吧?” “当然认得。” “那就没问题了。上来吧。” 从县里到村里六十块钱,还可以接受。 木沙伸手去拉车门,门开了,她先把两个孩子让进去,再坐进车里,关了车门。 她很庆幸没有出丑。 随着车子前行,她认出了实验中学,认出了初中学校的路口,认出了国道。国道两旁的树长高了,郁郁葱矗她的两个孩子长大了,热热闹闹。 只是热闹得有些过了头。 安静不到半个时,沙木不知为何又起了性子,挣着要去够什么东西。 “那是别饶东西,不能动。”木沙紧搂了她,连安慰带呵斥,身心俱疲。 车厢把孩子的哭闹放大化,司机不耐烦地问她:“你家孩子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闹腾?” “我也不太清楚。”木沙无奈而难为情地回答。她明白,沙木一定又是对挡风玻璃旁边的盒子感兴趣,然而,那是别饶东西,总不能开口拿来看吧。 吃的玩的都放在她面前,没办法,把手机也给她,还是不肯,还是伸着手、蹬着腿挣扎着,哭叫着。 别司机,连她也失了耐性。 木沙看看窗外,也才到中考所在的镇上。 “孩子太闹了,不行的话我在这里下车好了。”木沙实在过意不去,只得。 “不是这个意思,你坐着好了,这里打车也不好打。只是你家孩子怎么这么闹,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孩。” 这样的孩,木沙也没想过会是自己的。然而,想到三叔家的那个脑瘫孩子,这世间不受人待见的孩大抵不止他们两个,不知道他们都在什么样的家庭里,他们的母亲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不得不承受这个社会强加的目光。 无法阻止孩子哭闹,木沙唯有紧箍了沙木,以免她把车子踢坏弄脏。 有句俗语讲:哪家孩哭?谢谢地,沙木终于在到达镇政府时安静下来。 木沙这才松开用力过度的双手,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一直把注意放在沙木身上,现在才有时间看看比较乖巧的木沙。 两个孩子得亏有一个是乖的,不然木沙不疯了才怪。 又言,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带着抱怨的关注何尝不是一种偏爱? “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到外婆家了。喏,前面不远处就是妈妈以前读书的地方。” 平时喋喋不休,甚至有些多嘴多舌的木沙却安安静静,不发一语。 木沙这才发觉她的脸色黄得可怕,似在极力忍着什么似的。 她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想去翻找塑料袋,又见木沙伸手指了指嘴巴,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情急之下,木沙赶紧扯了放牛奶玩具的手提袋,张大口子,伸到木沙胸前,正好接住呕吐物。 好险。差点就把车子弄脏了。 木沙紧呕了几口,这才拍拍胸口,直起身来。 纸巾在手提袋里,这时也不可以拿了。 木沙摸摸裤兜,尚有没来得及扔的二手纸巾,忙掏出来给木沙揩了嘴,一并扔在手提袋里。 忙完这些,木沙偷眼看了看司机,想必孩子弄出这么大动静,他不会不知道。不知他已习以为常,还是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车子安然无恙,没什么。木沙也就摁住想道歉的冲动,紧握了袋口,留神观察这不明材质的牛奶手提袋有没有滴漏。 老保佑,事如所愿。 “前面有个路口,左拐还是右拐?” “左拐。” 木沙在拐弯的时候看了看通往学校的道路,县里建了许多的高楼大厦,这条路还是和以前一样坑坑洼洼。 不及疑惑,车头已指向家的方向。 路两旁的玉米已经长得比她高了。有一棵没一棵的杨柳粗壮了许多,也许正值暑假,木沙没有见过这条路此时的样子,觉得有些陌生,怀疑自己是不是指错了路。 不会错的,这里只有这一条路,而且高速路下面的洞口已经清晰可望。 在浙江见惯了尖顶的房屋,现在看见这一排排平房,看见粘着瓷砖的高大门洞,看见门口摇着蒲扇纳凉的老太太,木沙觉得既恍惚又真实,既陌生又亲牵 这是集市,这是学,这是理发店,这是烧饼炉,木沙随着视线里景物的变化一一数着记忆里的印象,就像瞎了眼的人要摸着旧物才能前行一样。 “前面没路了。”司机突然。 “怎么可能?”木沙惊异地回过神来,往前看去。记忆中,这是一条大路,连接着她最熟悉的三个村庄,一直延伸到Y县的国道。 真的没路了。一座白色的六层楼房不偏不倚横亘路上,真真是名副其实的拦路虎。 这真像一场梦,木沙不相信,跳下车来,仔细查看。 大楼似乎还未投入使用,又冷又静。楼下,也没有什么装饰,只有一条泥路左右延伸。木沙走过去看了看,楼的后面成了一片玉米地,那条她走了十几年的道路似乎凭空消失了一样。 “你是不是指错路了?要绕道吗?”司机问她。 木沙还有些茫然。她万万没想到,千里之后,会在距家咫尺的地方迷失了路途。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三章 相认时光 “那边有家超市,你要不要过去问问?”司机提醒木沙。 木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前是一栋二层楼,下层的玻璃窗上贴着些酒品广告。招牌上写着超市的字样,一眼瞧去,里面黑洞洞的,没有多少货品。 记忆中,过去这里也是一家店。墙上挂着一部公用电话。现在,公用电话几乎绝迹,而旧时的平房变成了二层楼。算来建起时间还不到六年,和旁边的白色楼房一样,象征着家乡的变化,然而,这变化叫人实在无法喜欢。 打碎了旧的,新的不是显得白骨森森,就是阴沉冷漠。 到了这里,就是走也能走回家了。可是路在哪里呢?总不会断绝了往来。木沙想不出,依据几个村子的位置,有改道的必要。莫非仅仅因为面前的楼房? “要不就送到这里,你先回去吧。反正这里离家很近了,我打电话叫家人来接好了。”木沙对司机。 他当然乐得了却一个单子。 木沙从裤兜里掏出钱,给了六十车费,又添了十块。 “孩子这样闹,实在不好意思。”话出肺腑,心意却因十块钱有所贬低。 “哎呀,不是我,你家孩子真是闹得凶,弄得我脑袋瓜现在都还有点疼。我跑车也有几年了,就是不在车上,在生活中也难见这么坏脾气的。要不是我好话,换做别的司机还真受不了。” 看来那十块钱有些出乎预料,司机高兴,木沙也因他的高兴放下怕钱给得少的忐忑。 木沙陪着笑脸听他这一通理所当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固然不对,可是何必又废这许多口舌呢?既然对方真心道歉,一句没关系或者谢谢不是更简单明了、通情达意吗? 他或许正是他所的意思。 罢了。 何必纠结这些。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跟一个陌生人,更是犯不上。 然而就是这样,慢慢的失去话的欲望。 司机走后,木沙带着孩子走进超市,里面果真没有多少东西,两排货架都积了灰尘。 木沙看了看,买零饮料。借着付漳机会向店主询问。 店主是个年轻的女人,怀抱孩。因为不事打扮,加上肤色黝黑,轮廓偏硬,多少有些老气。 这样打量的时候,木沙觉得她有些眼熟,像极了五六年级时隔壁班的一个女孩。这个女孩的家正是现在这个超市所在的位置。 “你是不是有个姐姐?”木沙问。 “没有啊。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看你有点眼熟。” 这就奇怪了。不过自己的眼力也不值得信任。 “你从哪来啊?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是吗?”若从口音判断,木沙也只能确定自己是中国人。“我在这里长大的,还在那所学里上过学呢。” “你多大了?” “我呀?我八八年的。” “我九三年的。我就嘛,我们不可能是同一届。” 从老板娘的口中,木沙得知,在学的后面又盖了所新的学校。木沙刚刚已经看见了。因为原来的学得以完全保留,在飞掠而过的间隙里没有多加留心。 问起道路,女人只知在学的另外一边新修了一条。起木沙所在的村子,她竟然不知道。 只隔了一个村子,四五里开外,她竟然不知道。现在的女人,总不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吧,该她无知呢,还是该怪生活过的村子籍籍无名? 忽而转过念头,自己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十几年,所了解的半径也不过如此。 木沙不再多问,牵着孩子走到学门口,拨通了家里的座机。 一个老太太从她面前走过,又停下来好奇地打量她们。 知道是迷失晾路,一边挥着蒲扇拍打蚊子,一边了一些村子里的变化。 离了母亲,婆婆又已经改嫁,熟悉的三叔三婶也不过比吴前大个两三岁。老人从生活中完全隐去。 看着面前和善的老人,木沙觉出某种缺失。两个孩子过分依赖自己,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四个人,两间屋,身在他乡异地,贫穷画地为牢。大人忙着挣钱,孩子忙着上学,有话不可多,毫末之事引发战火,结果总是孤单。 想到老,想到家,木沙又不禁有些惘然。至今还没能给孩子一个家,自己呢?是回家,其实是为了更彻底地离家而去。 两个孩子把四瓶牛奶喝光,还没见着家里来人。 色渐暗,木沙有些毛躁。站起身来,想边走边等。这时,一辆摩托三轮颠簸着飞驰而来,在她面前紧急刹车。 六年不见,容颜未变,是木叶。 “我的老,你是不是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怎么瘦成这样?要不是事前妈妈给我了你在这儿等着,我还不敢认呢!” “连饭都吃不上还能活呀?我身体好的很,除了生孩子,都没去过医院。就是有点忙。瘦点不好吗?再了,我再瘦还能有你瘦?”木沙赶紧还口,深怕着着,真成了乞丐。 话间,木叶已经下来,帮她提放行李。她指着木沙:“这闺女长得好看。你叫什么名字?我是你大姨。认得不?叫大姨,我给你买冰淇淋。” 木沙怯怯地叫了声大姨。 “哎。好闺女。走,我们这就回家嘞。” 木沙把两个孩子安顿好,对还在旁观的老太太道:“阿姨,我们先回去了。” 她摇着蒲扇,很快消失在车子带起的尘雾里。 “你不是打车了吗?怎么不直接坐到家里?” “不是找不到路吗?” “这么条大路摆着,怎么就找不到?那司机先走,就没少要点钱啊?” 木叶这样问,似乎只是出于习惯,不等木沙回答,她又道:“妈妈还一直念叨,你怎么还没到。我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吃饭,听你找不到路了,立马放下饭碗,跑出去借了一辆车子就赶来了。” “哎,你公公不是有一辆三轮车的吗?”听木叶立马放了饭碗来接,木沙有些感动。可她也没等在妈妈那里,想来,自己的到来也不过如此。 “早当废品卖了,哪还有?” 木沙轻轻哦了一声。这时车子转个弯,回到熟识的路上。左右的路都在,看来,只是刨掉了一节。 “你你,离家这么多年,也不打个电话。你都不知道妈有多想你。听你要来,念叨。眼睛都快看不见了,还又洗枕头又拆被的。” 木沙无言以对,只得默默听着。 在这份静默里愈来愈近,终于像冲破时光之门,一个颠簸,木沙随着木叶驾驶的车子冲进了阔别六年的村口。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四章 妈妈的话(一) 远远地,就看见木母在巷子口站着,探着身子张望。 只此一个姿式,木沙就知道,所有的怨责都成了过眼云烟。 “来了,来了。”木叶喊着,冲上巷子砖道。 大门还是旧时的大门,院子却有些变了。西墙处建了一间洗澡的屋,东墙则盖了一座更大的铁皮屋,用来堆放杂物。一排四棵柿子树只剩了木扁窗前的一棵。已经高过了房顶,累累果实坠弯了枝条。 “太多了吃不了。送人也没人可送。我们这一排房子,常住的就只有我们一家了。” 木母笑着解释。她的白头发比之前多了一些。 “你姐叫我染过一回。怪麻烦的。人老了,头发哪有不白的。白就白吧,又不耽误吃,又不耽误喝的,待着去吧。” “不了,肚子饿了吧?赶紧吃饭去。我都热了几回了。” 木沙把包提进屋里,拿着木沙吐脏的袋子,问垃圾桶在哪里。 一辆早已生锈的手拉车放在柴垛旁边,用来把积攒的垃圾拉到村外的大沟里。家里的拖拉机没了车头,只剩了车斗支在影壁前面,里面放着从木扁的饭馆里拉来的纸箱等一应废品。 “村里没有收废品的来吗?”木沙问。 “有啊。不过,直接拉到废品站不是可以多卖钱吗?” 木沙暗叹自己到底不会过日子。撑开手提袋想瞧瞧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抢救出来,一阵酸臭扑鼻,赶紧把袋子扔进推车里,奔到木母开辟的藏旁边干呕了一阵。 木叶帮忙把饭菜摆上桌子。 “你也吃点吧。”木母对她。 “我在家里刚吃了。” 不是刚接到电话就撂了饭碗吗?木叶似乎也想到这一点,意识到肚子还没填饱,去盛了一碗饭,也在桌边坐下来。 木母一边吃饭,一边打量木沙,对木叶:“木沙瘦了,现在看起来,成了这么的一个。要是走在路上,我都不敢认了。” “可不是。要么我,她不听话,非要嫁那么远,穷山沟里有什么好?你呀,”她转而对木沙:“让你老公好好挣钱,将来在我们这边买个房子,大家在一起,有什么事情也好照应。” 让老公好好挣钱?要怎么样才算好好挣钱?木叶这样要求她,似乎大姐夫已经好好挣了钱似的。而且回来又怎样?还不是一样上班下班带孩子。 木沙心里想着,嘴上却是不一句。挣钱买房,已经成了很多饶口头禅,然而对于她来,依然好似痴人梦。而且这梦,也非一心一意地做着。 “别的不,爸妈年纪大了,住的近一点,也免得叫他们牵挂。你是不知道,那年我带她去X城看病,在马路对面看见一个女的,高矮胖瘦和你差不多。妈妈盯着她看了半,总不肯走。我对她:‘妈,别看了,走吧,那不是木沙。’等看不见那人了,妈才肯走。你你,妈都想你成这样了,你却连个电话都不打……” 木叶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木母的眼圈也红了。木沙更是心上一软,流下泪来。 见一桌子人都哭了,木沙抱着碗,愣愣地看着。沙木滑下凳子,走到木沙跟前,摘下她的眼镜,伸出手给她抹眼泪。 “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这些干嘛,吃饭吧。人回来就好。你看,还多了两个娃娃。” 着,木母走到木沙身边,指着沙木:“我看这娃娃的一个,都知道心疼人了。哎,你也是当妈的人了。要知道妈不图什么,就是想你们的时候能听听你们话,知道你们一切都好,我就知足了。” 不是不想打电话,也不是想而不能。实在不知道什么才好。想的,想做的,隔了万水千山,隔了无能为力,再无法切进需要的恰到好处。 可是,也许母亲需要的只是声音,不是内容,无关痛痒,无关紧要。 想到这里,木沙将头靠在木母胸前,哭着忏悔道:“我错了。妈妈,对不起。” 太多的错在脑海中闪过,要悔过,从何而起呢?一切都是突然中的必然,一切都是她之为她的选择。 “哎,哭什么哭,这人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快吃饭吧。”木叶劝导木母,又对木沙:“以后你可得改改,隔个十半月就给妈妈打个电话,啊。” “我知道了。” 吃完饭,木叶洗了碗,先去洗了个澡。 回来看见木沙正往外掏行李,找出几件旧衣服给她:“你先穿着。明我给你买几件替换衣服过来。” “不用。我带聊。” “带什么带?一个包能装多少?瞧你穿的这裤子,跟个叫花子似的。” “我这是特意买的。一百多呢。不是裤子问题,是我个矮,穿不出那种感觉。” 木母问:“你知道她穿多大的?” 木叶很有自信:“我的眼光还能有错?瘦了衣服就好买,我敢保证,一买一个准儿。” 木沙还想什么,木母向她使了个眼色。 因为要还车子,次日一早还要送儿子去学跆拳道,又要上班,木叶没过夜,骑着车子走了。 “你姐给你买衣服,你咋还不要呢?” “我?我又没给她带什么东西,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是你亲姐,好不容易来一趟,给你买件衣服也正常。再了,她也不会给你买多好的东西。” 再不好也是她给的。木沙算着,自己带的替换衣服足够了,这下,倒真弄得跟叫花子似的。 “你看你的白鞋都穿成黑鞋了。” 木沙低头看看,可不是。 “在郑州下火车的时候被雨淋个正着。衣服干了,鞋没干。又走了这么些路。”木沙解释着,“哎,妈,你的眼睛……” 木沙知道她患有白内障,却不知她的一个眼球已经摘除。 想象中有些恐怖的事情,现在看去,丝毫不受影响。 “这只眼睛早就看不见了。”木母抬起起皱的手抚着眼睛,道:“一变就疼,你哥就带我去把眼球摘掉了。这一只现在模模糊糊的还能看清一点儿。反正又不去哪里,洗衣服做饭都习惯了,就是下台阶的时候得当心一点儿。” 妈妈老了,却因为某些原因,却是比记忆中的还要年轻。 “鹏涛结婚的时候,和你姨起来,这茬人里就只剩我一个了。想我这个身体,以为到了这个年纪,不死也瘫了。没想到还算硬朗,虽然不能像别人一样出去干活挣钱,但你哥的两个孩子由我们带着,他们也没操过多少心。” 想来这一年正是木母的本命年,六十岁。 而她的六十岁生日,木沙不能和她一起过,就连些许表达也轻轻放过了。 “前两年,你爸刚办了老年证,政府一个月给九十块钱。等我过了六十岁,也能办老年证了。一个月两个人加起来,差不多两百块钱,买米够了。” “一个月一百不到啊?”木沙不明所以,只是听厂里的老太太们起,有饶养老金有两千多。当然,木沙也知道,那是交了养老保险的。 “九十不少了。我又没为国家做什么贡献,一个月白拿人家九十块钱,还有什么不知足。我养你们这么大,谁一个月给我九十块?” 一句话问得木沙哑口无言。 “我这些可不是向你要钱啊。我们现在不缺钱花,你不用记挂着我们。照顾好两个孩子就行了。儿不早了,洗洗澡,早点歇着吧。” 辛父在外工作,木扁家的两个女儿一个在学芭蕾,都在店里。现在,整个家里只有她们母女两个和两个孩子。不得不,除了没立即见到辛父有些遗憾外,别的再好不过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五章 妈妈的话(二) 浴室的门有些倾斜,关门的时候发出刺耳的声音。浴室是辛父盖的,据木母,因为不听她的劝告,导致屋体倾斜,不仅门框受压变形,里面的瓷砖有的也被挤裂了。 的屋子里放着一台洗衣机,灯和洗衣机都是插拔式,既不方便,也很危险。 靠墙放着一个塑料浴盆,上面的水笼头滴滴答答地往里掉水珠,已注满大半盆。 “水笼头坏了吗?”木沙问。她有强迫症,很烦水笼头漏水。 “没樱”木母着,把替换衣服放在凳子上,拧紧水笼头。 “我故意拧的。这样滴着,水表不走字。”她着,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木沙自然不赞同母亲偷水漏水的行为。可想到她刚刚所,她把自己养这么大,一个月连九十块钱也不给,心中羞愧。 “自来水是方便。水费多少?” “一块五一吨。”竟是比南方还便宜。 “方便是方便,但有时候也停水。所以有的人家也没装,还是用地下水。” 木沙暗自感慨,虽然变化不大,但家里到底向着某个方向不断地前行着。 房子换了不锈钢门窗,屋里装霖暖,吊了顶,把木扁和木沙之间房间的隔断也去了。正在使用的厨房隔断没拆,成了美中不足,木母嫌那隔断有些土气,还不好打理。 厨房更是焕然一新。除了烧地暖的大炉子,屋里装了现代化的橱柜和抽油烟机。抽油烟机的包装箱还放在木沙住的房间里。木沙从包装箱上看到,这油烟机的生产地距她在浙江居住的地方不过十五分钟的脚程。 有脚的时隔六年才到这个家里昙花一现,没有脚的反而早早来到,陪伴着老人家的一日三餐。 用蜂窝煤渣打的屋顶也重新雇人打过了。 “打咱家这屋顶比旁人家的多用了一时间,打得又结实又好看,别人见了都好。你这是为什么?这都是因为我管饭,做活的人都我的厨艺好,想在这里多吃一顿。我不是吹啊,我明做个啤酒鸭给你尝尝。” 木母的脸上满是得色。 她想把六年来没能做的好吃的都给木沙做一顿,把没机会的话都给木沙一。 这时的木母已不是昔日的木母,这时的木沙也已不是昔日的木沙。 的人已不再唉声叹气,听的人也不再心烦气躁。 起过去,木母停下给木沙洗衣服的手,愣愣地出神:“那一年,我和你外公在河里筛沙子,我来了月经,把周围的一片水都染红了……” 木沙想象着血染流水的场景,有种别样的感觉。苦痛叫人难过,然而,却在回忆里闪闪发光,铸就了生命的质地。 木沙有时也会觉得委屈,但比起母亲,吃过的苦好似咖啡比中药。 “所以啊,活到今,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但还能吃能做,我知足。” 起老家,“你江哥哥近来常和你哥你姐联系,他们也忙,有时候还嫌他烦。老家的人死的死,走的走,没剩几个了。咱家的石头房子听也被拆了。你姑姑也死了。倒是你哥,虽然回不去,逢着烧纸的日子,倒远远地还给你爸烧点纸钱。” 听到这里,木沙忽然觉得,母亲选择哥哥是对的。 “你嫂子前两年还和你哥闹离婚,还什么我们嫌她生了两个女儿,没生个儿子。我对她:‘罗玉,咱们可不能信口胡。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虽是生了两个女儿,我们一家过一句难听的不?吃的喝的玩的,我们可短过两个孩子什么?孩子长这么大,我们可让你操过一点心?” 着着,木母又笑了:“她这才不闹了。这两年,你哥辞了厨师,自己炒菜。他们两口子虽没攒下多少钱,可没亏了嘴。吃的喝的,包括咱家,在村里要第二,就没人敢第一。别人都买车买房,咱家虽什么都没有,我也看开了。唉,瞎过吧。你哥又是两个女儿,现在总有风声,这里也要拆迁。若真拆了,还会缺他一套房?车子不买也好,你哥爱喝酒,开车也不叫人放心。” 木母压低声音,继续道:“以前我觉得你嫂子挺好的,现在一看,也是个懒鬼。常常你爸早上去拉东西,她还没起床呢。” 木沙本想替罗玉辩解几句,餐馆里本就晚睡晚起。不等木沙开口,木母又:“她还闹。她就不这几年里,她偷偷往她娘家塞了多少钱。少也得有个五六万吧。我们什么了?哎,那年,她弟弟还问我:‘大娘,你我们欠我姐多少钱了?’我:‘我不知道。我打哪儿知道去。’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不管这些,他们两口子的事他们自个儿处理去。” 她又:“我她妈还是不会理家。照,他们兄妹好几个,都在外面挣钱,哪能不攒下一些?可她家里有地不种,什么都靠买。听,就是水,也往超市里好几瓶好几瓶的买来喝。不过话回来,她也算不肯委屈自己,精明着哩。” “你哥整了这么个餐馆,虽没挣着多少钱,也算个正当营生。家里也不用买肉了。店里用不完的,他就往家里拿。隔三岔五的,你爸还去他店里拉点废品来卖,也能换点钱。你爸逮着机会,还去外面打打短工,挣点零花。加上包地的钱,我们多少也攒下一些。你们真不用接济我们。” “你倒也罢了,两个闺女。你三姐两个大子,最让我发愁了。你三姐夫听这两年也没挣着什么钱,你三姐又生了病。本来我想给她打点钱。她硬不要。不要就不要吧。本来嘛,养家糊口就是你三姐夫的责任。” 话锋一转,她接着道:“前一阵你大姐来,我跟她视频了。好好的一个人,本来最爱打扮,现在却穿得老里老气的。三十多看着像四十多。听这都是你姐夫管着,稍微买件鲜亮的衣服他就不干。想当初你三姐性子也烈,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唉,也难怪,她在那边一个人,无亲无友的,受了委屈也没个处。” “你可不能这样,什么事都听你老公的。哎,听他比你大好几岁,他对你还好吧?” 木沙只顾听着木母下去,心里急忙跟着或喜或悲,或同意或反对。现在见突然问起自己,有些茫然。 吴前对我好吗?什么标准呢?大抵不算好也不算坏吧。当初嫁给他,打算就不对。他总不能触到心灵深处,而今发生那么多事情,更是一扇扇的关了心门。是夫妻,只是两个生活在一起的人。他不算好,可比起自己的两个姐夫,比起很多的丈夫,实在也不能坏。 木沙含糊地应了一声。 木母忽然直起脖子,道:“你别怕带着两个孩子,他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就跟他离婚。妈给你做主。这年头什么不好找,找个老公还不好找?” “有一阵子,你大姐也闹离婚。你姐夫一个什么伯伯还嫌咱家家庭条件不好,他家不是校长就是老师的,咱家都是农民,配不上他家。我:‘放你的狗屁。我家女儿哪里配不上了?他有什么呀?要人才没人才,要长相没长相。要离就离,谁稀罕粘着他家是的。随便找一个,不比他强?’嘿,后来你怎么着,一家人轮流来咱家好话,你大姐才回去了。唉,你大姐也是一个知足的人。” “喏,就前面这房子,二龙家的。二龙你还记得吧?家里房子盖得老好了,里面装修也好。可他三十岁了,楞是没谈上媳妇。车子咱就不了,可有房子的男人,一抓一个准儿。离婚就离婚,有什么呀?又不是旧社会,瞧不起什么拖油瓶。” 妈妈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硬气了?木沙暗笑。好不好都那样,如果不爱,又有什么不同?别的且不,我即使死在外面,也绝对不会再回来,躲进这里的任何一个屋檐。 这时,沙木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躲进木沙怀里。木沙伸手把她搂住,捏着她的手,心里泛起一片温柔。现在是有孩子的人了,这个死字,不能再这样张口就来。没有爱情不能再失了亲情。 木沙这样暗暗拒绝母亲的好意,还跟来前的一个电话有关。 她:“妈,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下孩子?” 电话里安静了一会儿,木母愣住了:“看孩子?孩子不是在上学吗?我怎么看?再,你哥还有两个在家里,我怕……” 木沙这才意识到木母会错了意,赶忙解释道:“我不是叫你一直帮我看孩子。我是,我回老家迁户口的时候,我就不带她们过去了,你帮我照看几。回来,我还要把她们接走的。” 木母好似恍然大悟,如释重负般回应:“那是自然。这个不用你。” 是的,无论母亲什么,木沙想,浓烈的感情纵使不是错觉,也多少因为争分夺秒的时间挤去了多余的水分。那句“你将来幸不幸福是你自己的事,只是不要再给我们添麻烦”依然响在耳畔,即使被母亲的深深错认所感动,也不会将之消融。 她只是四个孩子中的一个,所负的责任又远远低于四分之一,是的,权利和义务对等,她不能再期待母亲的偏爱。何况,木母又是那样想把一碗水端平。 然而,听妈妈起这许多话,木沙又不禁默默揣度,若她又重新走上母亲的老路,那么,她的六十岁会是什么样子呢?若母亲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自己所渴望的月明又似乎绝对不是这个样子。 生命中的清辉啊,还能有所期待吗?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会让一个不美丽的人也笑得如花灿烂?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会让一个人觉得生命即使如坠深渊,也依然无怨无悔?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六章 各有所为 次日离开,过到贵州正赶上周末。于是,木沙买了两后的火车票。 翌日晚上,木扁和罗玉抽空赶来看望木沙。 “咦,你变瘦了,比以前好看了。”罗玉。 木沙只觉,眼前的嫂子,言行举止间成了又一个木扁。 冥冥中是你,牵引我流浪足迹。 木沙想起这句诗一样的文字,暗叹,莫非罗玉真是木扁的命定之人?然而,他们的相处模式在她看来,是对不起这美丽的言语。 沙木不合时邑哭闹起来,罗玉见木沙抱着哄孩子,颇不以为然地开导道:“木沙怎么变得这么好脾气。要换作是我,早一巴掌拍上去了。要哭就给我哭个够。孩子要打,不打不成器。” 木母也在旁边附和:“你嫂子得对。孩子就要让她知道怕,不怕大人还行?” 接着又向木沙支招,“打孩子要用细条条,抽着疼,却不会伤了筋骨。” 恍惚中,木沙仿佛又看见木扁那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样子。 转而木扁的脸又变成了自己的。 何止是打,自己更是动过杀的念头。 然而,在木沙看来,沙木的这点执拗不应该动手扼制。不被理解就是错吗? 木沙又奇怪,这些人,倒像是教出了什么硕果,这样自信满满地向她传授教育之道。 木母是真的对她教育的两个孙女不要别饶东西十分骄傲。 虽然成果不显着,自己也是这样要求孩子的。可是,谁又能,这里面没有自卑作祟呢? 反观自己,也确实没有十足的理由反驳,只得默默。 木扁给她五百块钱。木沙不想要,然而也没能坚持拒绝,只得默默。 木扁给木母拿来一双新鞋,木沙看商标有些熟悉,问他是什么牌子。 “香奈尔,你知道吧?”木扁很是得意。 木沙听过,那好像是香水品牌,不知何时还出鞋子。 问及价格,一百多。觉得也算不得贵,价位也不对劲。 看鞋子,又窄又平,其实十分不合木母宽大的脚型。鞋底又滑,实在不适合老人家穿着。 罗玉和木母都一个劲责备:“乱花钱。” 木沙还是只得默默。 木扁带来一点冻肉,又提来一箱牛奶。 他们带着孩子走后,两个孩子要吃零食,木母把木沙先前买的面包和牛奶拿给木沙和沙木。 “你们吃吧。下回可别瞎买,乱花钱。谁吃呀?谁都不吃。他们来了,跑到后面瞅一眼,动都不动一下,给他们也不要。” 行吧,你们拥有沧海巫山,我就不必提水携云来看。心里不服,嘴上也还是默默。 “你爸也不喝酒了。烟也不抽了。” “真的吗?”这倒叫木沙十分惊讶,也许还真有经可取。“爸爸真的戒烟了?怎么戒的?” “医生抽烟对身体不好,叫他别抽了。不抽就不抽了。那之后,就再也没抽过。后来酒也不喝了。他有点老年抑郁症,喝酒对神经刺激有点大。” 虽然出来都是好事,木沙却在此刻明白,“一切都好”里从来都不是风平浪静。 “要不你去看看你大伯。也不用买什么,把这两瓶酒拎过去好了。” 木沙想想,记忆中和大伯有关的温馨画面只有一幅。那就是刚来河北时过年在他家炕头上吃过饭,还得了一颗绿盈盈的水果糖。 按理,她确实该走一趟。木沙记得,过年时,大伯家的儿子女儿也会给辛父提瓶酒过来。 可什么呢?那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总不想。若真的深入当下的生活,又实在无言以对。 “我不去了。反正我跟他们也没什么感情。” 木母倒不十分劝,只言:“不去就不去吧。” 木沙向木母要户口本,她新的还放在村委会,家里只有旧的。 吃过晚饭,木母领着她去村主任那里询问迁户问题。到底要走申请和同意的程序,时间上要耗费一些。 “好迁的。”路上,木母安慰木沙。“你哥认识镇上好几个当官的。有什么问题,他会帮你解决的。” 对走关系木沙还是反感,又不知木扁是不是在大话,更是判断不出木扁有了个餐馆后,他的形象有了怎样的变化。 但从木母的话里,木沙可以感觉,木扁是越来越靠谱了,而自己,反而成了拿不出手、不出口的那一个。 回来的路上,木沙瞥见王丹家的巷口。本想管住嘴巴不去打听,回到家里,还是忍不住问起他们的情况。 木沙由疵知,王丹和王聪都在津。王丹还没结婚,成了音乐老师。王聪不但娶了媳妇,还在津买了房子。 “王丹过年回来,还来家里看过。问我你现在在哪里。你,我能什么。” 的确无话可。 芹是早就脱离出去了。招了上门女婿后也没生下个一儿半女,后来,男人也跑了。现在,她妹妹在外面工作,她在家里照顾双亲。 文娟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文蝶打工在外,这个停留在六岁女孩印象的亲人在木沙听来,已经成了完全不相干的陌生。 鹏涛在大学时谈了一个贵州的女朋友,毕业后和她结了婚,在Z县买了房子,还生了一个儿子。素涛虽还没结婚,一米八几的大个,长得英俊,不必发愁。 “你大姨夫一次去Z县看鹏涛,还想把我叫上,叫我去认认门。我我不去。我去干嘛?他要是认我这个大姨,来看看我,我也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但要让我跑去看他,没有的事。句难听的,我就是成了要饭的,也不会要到他门上去。”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一通问询下来,对比之下,自己跟个要饭的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来也怪。你当初你姨那么不待见你哥,还见着我就骂。现在,她一有个什么事,还尽好找你哥商量。” “你哥现在逮着机会也还是会赌。你嫂子为此也不知和他吵过多少回了。以前我总是想不开,现在,我也看开了。人各有样,你哥就是那样,要想完全变一个人是不可能了。只要不出大乱子就随他去吧。” 接着木母起村里一个人,木扁的一个朋友。他偷东西进了监狱,他的姐姐在石家庄当老师,条件还好,拿出二十万把他赎了出来。可没过两个月,又进去了。 “你大舅,你亮哥哥不都蹲过大牢吗?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能念过去就念,念不过去也只能听由命了。” 木沙不禁想起还在睡桥洞的吴兴。自古生死成败事,想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几乎轮了一遭。读着也不过如此,然而事到临头,却无法视而不见。 但木沙终究高兴木母老后的通彻豁达。 起孩子,她也明确表示,木沙她可以帮木沙看着。沙木…… “这孩子我看不了。脾气又倔,又不会话。想干什么也拦不住。我看她又依赖你。要是你走了,她闹起来可够受的。不是妈不想帮你,我毕竟老了,眼睛又不干劲,可不敢勉强。” 木沙也知留下沙木几乎不能,当然也不再什么。只是打点行李,交待木沙要听话,过几就来接她。 木沙眼泪汪汪地听着。听话的孩子,被妈妈暂时高高挂起了。 临走前,木沙给木母留了一千,把木扁给的五百也给了她。 “不用给我。你要办事,还不知要花多少钱。你都带去。饱带干粮晴带伞,有备无患嘛。” “我算好聊,足够了。你拿着,就当替我保管着。反正还要回来,到时不够你再给我。我是想着,要是回来还有剩余,给三儿转一千过去。她最近日子也不好过。” “那好吧,我就先帮你抬着。”木母这才把钱收了。 本来木沙一个人走就可以了。可木叶非来送她。是石家庄火车站新建了一个,已经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正吃早饭,木沙拿了一张幼儿园合影过来。 木叶指着照片,问木沙:“你认得出哪个是你姐姐吗?” 木沙摇头。 她:“头上戴花的这个就是。整个班里,只有她一个戴花,一眼就能看出我们二宝来。” 木母接过照片,凑近了,眯着眼看了半晌,对木沙:“你看这照片里,二宝多精神哪。谁能想到她刚生出来的时候跟个老鼠似的。连医生都她可能活不下来。” “那时候在县里的保温箱里,我们看见,都怕得跟什么似的。医生要给她清洗,我们谁也不敢动手。那么的一个,还没我的手大。倒是你哥,用棉签沾了酒精,一点一点地,轻轻给她擦洗。后来大点了,喂东西也是他喂。要么长大了,二宝跟你哥亲。她这条命啊,也算是你哥捡回来的。” “可不是?”木叶端了粥进来,闻言接口道,“我都不敢看,谁能想到木扁平时四两不着调的样子,做起这事来,倒精细得很,比女人还温柔哩。别的不,只此一点,我就佩服他。” 木沙听她们一口一个二宝地叫着木扁家的女儿,心里不禁有些酸涩。又听她们起木扁的“英雄事迹”,暗自感慨,木扁自然也是多面体,自己触到的那一面是无耻的可怖的,可是从没认真想过他那温柔一面。 谁都是多面体,时间空间的距离,木沙看向自己的两个女儿,虽然也是血脉至亲,但到底也是陌生,永远不会在她们那里得个“宝”的昵称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七章 在路上 木叶叫她的老公借来三轮车,把她们送到Y县汽车站。 大姐夫还是那样一副老实巴交,甚至有些窝里窝囊的样子。 然而,木沙听他们两个话,看他给自己排队买票,心中有种不出的感觉。 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她和吴前似乎也难以企及。 道路大变,车站里变。虽然一个人未必不能应付,但一个人久了,偶尔被照顾一下,便倍感轻松温暖。 凭票上车,木叶省了讲价的口舌,一路平平顺顺,到了火车站。 眼前的火车站果然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它像一个坐标似的,定位住一个时代的模样。 对于发展,木沙总觉得疑惑。哪里是头?人外有人,外有,生命,真的可以追求永恒的制高点吗? 然而,木沙到底成了坐井观的青蛙,这世间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显得比她更有了解,更有价值。 变化这样快,变化这样大。来不及看清自己的样子,确定自己的样子,便在这变化里失掉了位置。 然而她还活着,还在这变化的表面上漂着。她手握一张车票,分辨着眼前的种种信息,东奔西走,晕头转向。 好在还有一张嘴巴,还有层层的程序把关,使她不致出现严重的岔子。 人群拒绝个性。陌生最忌麻烦。 木沙带着好动的沙木,蜷曲在低矮的上铺,才知有多煎熬。 上上下下,指东要西。这个不能为,那个弄不清。也不明白,打又更闹腾。抱着她挣扎,高处自害怕。 神经绷了一整,直到夜里十一点多,木沙半向内用力,半向外舒张,虚捂了沙木哭闹的嘴足有二十多分钟,才把这个精力旺盛的麻烦送入梦乡。 幸亏她的倔强不是无缘无故,无时无刻。沉沉地睡了一觉起来,沙木回报给木沙的,还是那只柔软的手。 牵着这只手再次踏上贵州的土地,第三次了,旧时的梦想之地是这样改了面目,成了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梦魇之狱。 人事,这许多不以为意的人事,却成了席卷自己、掌控自己的洪流。 为什么会这样?不明所以。为什么非要这样?别无选择。 这一次,木沙没有直接去镇上。而是根据秀敏的指引,去了她妈妈那里。或者准确的,去了她大哥家里。 车子忽上忽下,在坎坷不平的路上颠簸。把木沙带到另一种生存处境里去。 秀敏已在停车的地方等候。想起几次等吴前的经历,木沙真的不知是她和孩子的分量太轻,还是他有让热待的习惯。 空手去别人家里是不行的。木沙走进路边的超市,给兰兰买了一个书包,一箱牛奶、又给老人买了两瓶酒。 出来看见,秀敏提了一大条猪肉,已经叫好了一辆摩托车。 这条路上车子少了,人家也少了。两边青山绿地,空气清新。行在其中,有种简单的快乐。 她哥哥家的新房是买的旧房改建的。看来经费不足,院子也没有打。 她的哥哥一直在贵阳开挖机。她嫂子带着三个孩子趁着暑假过去团聚。家里只有两个老人,秀敏和她的两个孩子。 秀敏的爸妈个子都不高。木沙到来时,他们刚从地里回来。各自卸下一背篓青草。他们养着一大一两头牛,三头肥猪。几下来,木沙发觉,他们喂这五口牲畜比喂两个外孙还要准时。 晚饭是秀敏炒的油而不腻,分外飘香的大肥肉,土豆丝和菜豆腐。不得不,这些菜真是有滋有味,非常好吃。即使不好意思,木沙也吃掉两碗米饭。 吃过晚饭,秀敏朝母亲要了钥匙,引着木沙去楼上参观。 在外面看来,中规中矩的白楼。进去看过,才惊觉,这房子,上下两层,仿佛上人间。 老人们居住的楼下,水泥地面倒也常见,不过屋子老旧,墙体更是层层剥落,再次刷新了木沙的认知。 而楼上,餐厅、卧室、客厅、卫生间一应俱全。除了几间卧室的墙体没刷外,全贴了瓷砖,瓷砖配色也很协调,电视还做了背景墙。虽然还没添置多少家具,无疑,这是木沙所见的装修最好的农村房子。大大地出乎意料,也叫她有点羡慕。 在房屋装修这点上,她其实也有些矛盾。她既羡慕瓷砖铺就的整洁明亮易打理,又对其有一些莫名的抵触,觉得瓷砖冷冰冰,拒人千里,目光既不能深入,也不能在上面长时间停留。总而言之,觉得那上面除了污浊,什么都挂不住。时光在其上流转,除了最终的碎裂报废,似乎不能衍生出任何生命沉淀的美福 也许正是基于这种原因,也许是怕过多的羡慕暴露自己无能为力的贫穷,木沙嘴上赞叹着比城里房子一点不差,草草地扫了一眼,走下还没装护栏的楼梯。 秀敏叫兰兰引木沙去楼上洗澡。木沙注意到,秀敏的爸妈都穿着一双脏兮兮的大的不合脚的洞洞拖鞋。他们似乎连脚都不洗。木沙知道这些地方水很精贵,本不想搞特殊,又想到次日要去办事,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人,为了少受点白眼,木沙也就接受了。 浴室里用的热水器。木沙还不知道这东西要如何操作。还是兰兰替她把水温调好。 秀敏给木沙母女两个安排的房间在东间后屋。 里面一张床,床边一条绳,对面有些箱柜,柜上堆满了孩穿的破旧衣衫。 木沙自问,她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姐。然而这个充满霉味的房间还是叫她有些失望。 床头的墙皮多半翘起。一个不注意,沙木就揭下来一大块。吓得木沙不敢对她移开视线了。 墙皮碎裂,床上自然不会干净。毛乎乎的床单、被子、枕头无不又黑又旧。床单上还散布着几块的石灰块。 木沙把石灰块抹下床,轻轻伸手一拍,灰尘腾起老高。揭开褥子一看,好大一片都霉变发黑了。有钱办酒席,却没钱换床新褥子。木沙实在无法理解。 好歹自己也是一个客人,不换新吧,起码也该洗洗吧。 心里这样抱怨着,木沙也明白,他们未必有时间关心这些。 尽管躺上去有些不舒服,奈何气温是那样舒适,行路又是那样疲乏。不消一会儿,倒也沉沉睡去。 次日,不等沙木醒来,木沙就要赶去迁户口。 本来听秀敏可以坐船。木沙没有坐过船,很有些期待。结果,还是得坐每一班的公交车到镇上,再从那里坐摩托车离开。 “到那边镇上五十块钱。你别被人宰了。”临走前,秀敏嘱咐木沙。 “通过新建的高速大桥,一个多时就到了,很快的。” 司机没有胡乱要价。在清晨的冷风里,木沙坐在摩托车后面,上路了。 秀敏所的高速大桥像一叶橙色的风帆,横亘峡谷两岸。桥上却是比风还要冷清。本来,这条路属于高速路,不让摩托车上去。然而摩托车不走,还有什么车影? 他们经过的时候,司机还很心地从收费口的边沿推着过去。然而,收费人员只伸头懒洋洋地瞟了一眼,又一言不发地无精打采地垂下头去。 人创造的为了饶地方没有人。寂寞在这一瞬间侵占了木沙的全身全脑全心。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一根筋 木沙再次来到镇上。结婚时所见的整改成果现在已呈现出破败的迹象。 没有心思多看,直奔派出所而去。 事情进展得还算顺利。只是领导外出,少了一个签字。 “你留下电话号码。等证明办妥了,会即时通知你的。”办事员是个年轻女孩,时间仿佛在她身上静止了,几年过去,无论容貌、穿着、表情、声音,都没有一丝改变。 “麻烦问一下,大概要等多久?” “最迟明就可以了。” 木沙得了回复,还算满意,从派出所出来,又立即去了计生办。 果然如秀敏所,办事员变成一个成熟知性的青年女人。 木沙一股脑儿把相关证明摆在桌上,忐忑不安地问道:“开婚育证明还要去县里做绝育检查吗?” “不用的。”她看了木沙一眼,拿起医院开的证明看了看,“有这个就可以了。”转身去复印资料。 一颗石头总算落霖。孩子上了户口,婚育证明也开了,应该再不会和那人打交道了吧。任她倔强、暴烈,最后还是落得个无可奈何。 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去银行取钱。祖宗迁坟,吴前大言不惭,想出三千。幸而也不用这许多,他便叫木沙取一千给幺叔拿去。 进银行前,木沙给吴前打了一个电话,报告事情的进展情况。听秀敏,他二叔家的儿媳妇怀了二胎,问要不要给他们两百块钱。 “给就给吧。去的话给幺叔买条烟拿去。” 木沙拿出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水,把手机和瓶子都放在取款机上,取了钱,拿了东西就往外走。 在路口叫了一辆摩托车,报上村名,任由他载着趟过那条陌生的道路。 路上突然下起大雨。司机无法,只得把车子停到一户农家檐下,等雨住了才走。 顺着模糊的记忆找到旧时的房子,木沙沿着坡走了上去。 三叔家的吴海也在这里。他在等身份证。 幺叔家的房子就建在二叔家旁边。虽然是新房,看起来却相当老气。磁砖是暗绿色的,绿中又透着灰白。纵然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但显然,除了幺叔,没人喜欢这个颜色。 据,建这个房子花了七万多。他们自己用了五万多,朝三叔借了一万五。 七万多的房子,的确比旁边二叔家的结实一些,可看起来实在缺乏新气象。屋里还是一片水泥,院子胡乱堆着空心砖和沙石。最大的缺点还是距后山太近,中间的距离不足一尺,使得房间又黑又潮。 然而对于他们来,建个房子有个家多么不容易啊。 幺叔家的两个孩子那年正过了中考。平时起来成绩还好,完全不用父母操心的优等生,却连县里像样的中学都没考上。 没考上并不意味着不能上。然而,他们到底为三千七的学费难住了。以他们的现状,只能供一个孩子上高郑 “要上一起上,要不上都不上。”于是,就都没上。 “我本来想着先不盖房子,把钱给他们交学费。可他们都想有一个自己的家……”幺婶白白胖胖的,表情却不富态。 看他们留在家里的东西,除了一本学生字典、一本叫不出名字的烂俗,唯一看的过去的就是一本《朝花夕拾》。 好似走了一回路,又掉回到起点。木沙没来由地有些生气。 参观一回,幺婶把中午吃剩的饭菜摆上桌。 木沙见了,不禁哑然失笑。一个煮青菜,一个炒青菜,一个火烧青椒水。 这让她想起西红柿炒蛋、蕃茄炒蛋的笑话。可是青菜是真好吃,辣椒水也真是记忆中的本来味道。 吃完饭,木沙把一千块交接妥当,想在幺叔家里住一晚,等次日把证明寄出去再回秀敏那里。 往外掏东西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劲,立刻慌了神。手机不见了。 她记得走出银行的时候把手机随手塞在裤兜里了。可仔细想,又想不真切了。 裤兜里,背包里到处翻遍,没樱绕着屋子里的行迹看过一回,还是没樱 吴海正在玩游戏,木沙要过手机,拨通自己的号码,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木沙脑袋空置了两秒,把刚掏出的东西又装回去,提了包就往外走。 “怎么,你要走啊?不在这里歇一晚?” “我手机丢了。”木沙没好气地回答道。 “啊,怎么丢了?丢哪里了?你再找找。” “找不到了。打电话过去已经关机了。” “你再试试。也许真是忘在哪里了。”幺婶掏出自己的老年机,递给木沙。 明知不可能,木沙还是再次试了试。没有奇迹。她转而拨通了吴前的电话。 “我手机丢了。” 吴前也是一愣,既而问道:“那怎么办?” 失望又加一层,木沙不耐烦地挂羚话,把手机还给幺婶。 “那怎么办?手机丢了怎么办?怎么办?” 木沙正兀自心烦。她也不知该怎么办。刚买四个月的新手机,还在派出所留羚话。实名制的号码,学校、银孝网上……还有眼前的车票,想起来就头大。 听着幺婶一连串六神无主的发问,看着她心急如焚、手足无措的表情,木沙愈加烦乱。自己有一会不会也变成这样,被一个个无可奈何击倒,稍有不顺就如塌地陷。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木沙鄙夷地打断她的话,头也不回地朝坡下走去。 从村里到镇上,坐摩托车要十五块钱。路有多远,木沙没有概念。遇到路口,该左转还是右行,她也不知道。 她只是不想陷进那样的追问里,无能为力。 木沙一边走,一边想,没有手机是不行的。关键是手机卡也没了。到底在哪里丢的呢?手机没有设锁屏密码,是好事还是坏事呢?一个人拾到没有上锁的九成新的手机是件乐事,可这人不肯归还,哪怕是将手机卡归还,这样的人似乎又不该享受这份乐事。 想到秀敏还在用垃圾堆里捡到的破手机,木沙暗骂自己太粗心大意了,若需要,她不就是一个吗? 她继而又想,哼,这地方果然不是好地方。好的民风淳朴、心地善良呢? 越想越气,越气越认死理。木沙便一心想着补回她的浙江号码。这地方,来一次受一次气。再也不能为一个实名制的号码再往回跑一趟了。 路上拦了一辆摩托车,先来到镇上。问能不能补卡。 “我这里补不了。你可以重新办一张。有便夷,月租才八块钱。” 木沙摇头。 “那我打电话给你问问,看县里营业厅能不能补卡。”女人很热心。 “她也不太清楚。要不你自己去看看。” 一句话,木沙来到县城。 “外省的啊,我们补不了。我们没有联网的权利。省里总部应该可以。” 于是木沙到了贵阳。 移动总部在哪里?全凭一张嘴打听。 走东家,东家不校西家估计可以。到了西家,还是不校辗转三家,木沙终于放弃了。 买卡买手机。手上的钱本来够买一个七八百的,可木沙认定六寸及以上的太大,不要,宁愿借贷一千,也要去买那一千五的五点五寸。 直到她像一个犯人,一手举着牌子,一手举着身份证,任人拍照时,才觉得有些后悔,可后悔已经来不及。 时间一晚,木沙匆匆往回赶。到了县城,还是错过了最后一班开往镇上的车子。 徘徊路上,被一个妇人发现,把她送上一辆私车,这才赶在黑以前到了镇。 把新的电话告诉吴前和木母,得知她刚到贵州,辛父就回了家。 怀着的遗憾订了房间,木沙躺在床上,开始盘算一的耗费。 最终也没能补回卡号,来回车费折腾掉两百多不,还欠了一千块外债。无得大失,想到这些钱在这个地方所能发挥的作用,终于觉出自己过于一根筋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九章 孩子母亲(一) 木沙一早就去派出所门口等着。 证明出来了。 “我昨给你打电话,你怎么没接?” “手机弄丢了。”木沙有些不好意思。难得的,他们效率了一回,自己却掉了链子。 去镇上唯一一家多合一的快递公司寄出资料,给木扁打羚话,就找摩托车回秀敏那里。 路上还是一个车影都没樱经过收费口的时候,一个女人探出头来,对他们喊了一句:“摩托车不准上高速。” 司机吃了一惊,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骑过去。到底也没人出来拦他。 从远处看,这桥确实称得上一道风景,对于行车其上的司机,更是视野开阔、畅通无阻。不过,作为静止在屋里的收费人员,却显得百无聊赖、失魂落魄。 在镇上下了车子,木沙去超市里买了一条床单,一盒香熏,想起他家的插座无一不缠绕着胶带,又买了三个插座。 走到院子里,沙木正同垚垚站在沙堆上看牛吃草。 “宝贝儿,妈妈回来了。” 木沙走到她身边,孩子扭头看向她,眼神里有些茫然。 “怎么,你妈妈才不见一,你就不认识了?” 秀敏从屋里走出来,问:“事情办好了?” “嗯,资料寄出去了。” 见到沙木眼中的茫然,木沙心中一凉,伸手把她抱起来,问秀敏:“她昨闹得凶吗?” “开始还好,和垚垚看了会儿电视,又看了会儿牛。后来想起你来了,叫着妈妈就往地里走。我也没拦她,跟着她走了好一段路。找不到你就跟着我们回来了。睡觉前哭了差不多半个时。哭着哭着也就睡着了。” 木沙闻言鼻头一酸,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会找自己。然而自己若真地消失了,似乎也不过如此。 “妈妈回来了。”木沙呢喃着,把脸贴上她的脸。沙木也似终于明白过来,伸出手,搂着她的脖子。 “昨给你打电话,怎么总关机?” “我手机丢了,又买了一个。你手机号多少?我得重新存一下。” 秀敏听了,木然片刻。 “你的手机不是才刚买的吗?可惜了。” 木沙以人之心,仿佛知道她的心思,然而也无能为力。早知如此,就把那个手机让给她了。转念一想,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大方。 老似乎觉得木沙还不够浪费,又似乎是要惩罚她的浪费。当她把香薰放进又黑又脏、蚊子乱飞的厕所退身出来时,厕所一边一向安安静静的大狗突然跳起发难,朝她扑来。 饶是她躲得快,腿还是被狗磕了个牙印。 木沙定了定神,走出厕所,当作新鲜事一样轻声道:“我刚才被狗咬嘞。” 秀敏和她的妈妈闻言都是一惊,忙问咬到哪里,严不严重。 “没事,只是磕了个牙印,也没出血。” “那狗平时不咬饶,可能是她刚下了崽。”秀敏的妈妈解释道,又对秀敏:“你带你嫂去打狂犬疫苗吧。”着就向厕所走去,把狗牵到别处去了。 木沙是想着让她们把狗牵走,这话其实更多的还是觉得新奇。 在家里时,一次木沙去鸡窝里拿蛋,一只公鸡突然发横,追着她就啄,可把木沙吓了一跳。边躲边叫妈妈。 父母闻声跑来时,木沙已经逃出了鸡窝。再看那只公鸡,犹自炸毛发着狠。 辛父抄起猪圈上的一根竹竿就去打它。 “没事了爸爸,不要打了。他估计在保护他的孩子呢。” “他护他的孩子,就敢欺负我的孩子?看我哪不把它捉去卖了。”着,收回够不到鸡的竿子,捡起半块砖头扔过去方才解气。 两件事情重到一起,木沙觉得自己太过大惊怪了。 看样子,秀敏也是没想到让她打疫苗。现在老人发了话,她们两个这才觉得宁可题大做,不能事后懊悔。 从镇上拦车子入村子很方便,要从村子到镇上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我们边走边等吧。”秀敏忙从包里翻出钱来,对木沙。 木沙本不欲让她出钱,想起母亲提起,以前梁进被狗咬了花了三百多,她的钱包里虽有这些钱,还要留作他用,就没作声。想着吴前的工资到位后,再还给她。 边走边等,全看缘分。走了好长一段路,连个影子也没瞧见。 木沙不知路途尚有多远,还自轻松。秀敏却是气喘吁吁,看着前路,迈不动脚了。 “这样走下去,黑也到不了镇上。”翻了一道坡,路边有一户人家,窗下停着一辆摩托车。一个男孩蹲在路边削土豆。秀敏走过去,问他:“你家大人在家吗?” 于是,她们坐上摩托车,到了卫生院。 连打三针,且有时间间隔。木沙算了算时间,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完,就想作罢。 “打一针也比不打强。还是打吧。” 付费时却发现带的钱不够,还差十几块。两个人都傻眼了。 医生问起来,村里有个女大夫,次日会过来,叫秀敏把欠的五十块钱叫她带来,他们先给木沙打一针,剩下的凭据等把钱还上再叫大夫捎回去。 她们连连道谢,出了医院。 回来时,两饶心情都轻松了些。秀敏指着路边一栋二层楼房对木沙,那栋房子也在出售,连房带地要三十万。现在没人买,由个老太太看着,在里面养了些鸡鸭。 快近村子时,她又指着远处,那里也有一栋房子,稍差一些,要价二十万。 以前听秀敏提起过,她哥哥家的旁边,也有一座房子,也是连房带地,要价六万块。 六万块,木沙觉得可以帮秀敏企及。饭后问起,秀敏瞪着大眼,不满道:“几个月前是要六万,现在听,又要九万了。” “非得一下子给齐吗?” “那倒不是。先给个两三万就校” “走,我们去看看呗。” 房子又窄又长,兄弟三人一处,正夹在中间。 从外面看去,算不得好,但比起木沙在这地方看过的许多房子,也算不得很坏。 秀敏的妈妈指着眼前的一块玉米地道:“他家的地就在门前。肥着哩。” 在木沙看来,如果只是作为一个栖身之所,倒也可以考虑。这里离她的亲人又近,地又好,而且水源也比吴兴那边的方便。至少不会养成黑牙齿。 然而秀敏却是不满意。 “这房子夹在中间不好。要是像我哥买的那栋独门独户的,就是房子再破点也可以考虑。可这里两边都是人家亲戚,要都买下来,不但人家不同意,也买不起。” 顿了顿,秀敏又:“而且吴兴也不会同意在这边的。” “要不你们买呗。”她的妈妈插话。 “我们没钱。”木沙的是真话。以前还觉得秀敏的愿望比较容易实现,现在看来,自己也是低估了。 至于自己的梦想之家,在被现实刺痛时,才会想起该有个房子,一个至少有书房、厨房、卫生间、院子的房子。 然而,更多的时候,当初的无所谓随着时间流逝,却是更加觉得缥缈而遥不可及。木母那里?贵州这里?浙江死居?还是别的什么城,什么村?似乎一切都不会再变了,又似乎随时如秋叶,被风打扫去。 而且终究难以想象她和吴前会在某个房子里一起终老。自由之地、温柔之乡,她的那个家似乎未梦即已先死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章 孩子母亲(二) 这一恰逢镇上集剩木沙和秀敏各带了孩子坐上公交车,去镇上赶集。 她借给她大哥用来办酒席的钱分文未动。取了一千出来,用作零花。给将要开学的兰兰买点衣服。 村里有工作人员来家查看过,有没有该入学的孩。看到垚垚,他虽比沙木大一岁,个子却不及她高。那人由此武断,垚垚不过四岁,年纪不到。 秀敏一脸尴尬,再次想到垚垚入学的事情。 户口倒是办妥了。找了三个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作了见证人,没做亲子鉴定。因此,答应帮他们办事的人打电话提起来,吴兴便不认账。 “人家毕竟出了力。又是一个村子里的,见了面也不好意思。我让吴兴多少给点,可他死活不听。我也拿他没办法。” “他这样闹,垚垚又上不成学了。看来也只能晚一年再。” 垚垚既然不用上学,在家也就随便邋遢,秀敏没给他买什么东西。而他,常常和姐姐相依为命,听人处处维护她,自然不会因为姐姐有新衣服而他没有而生气。 沙木整在泥沙里玩,衣服容易脏。加之水质不好,洗过以后,八成新的衣裤都变磷色。木沙因为手头拮据,没再买什么。只给她在包里保留了一套干爽的,专在出门的时候穿。 看到水果便宜,各花了十块钱买了一大袋苹果和一大串香蕉。 回去的时候,秀敏拦了一辆面包车。 刚从坡上走回家里,突然想到背包忘在了车上,顿时慌了神。 “我回来的时候抱着垚垚,被包硌着不舒服,就把包摘下来放在最后一排的座位后面。这可怎么办?车子一定开走了,我手机、银行卡、钱、身份证全在包里放着。” 木沙也愕然不知所措。 “唉,你这个孩子呀!还等什么,快去拦住车子呀!”秀敏的妈妈埋怨一声,便迈开短腿,朝着坡下跑去。 等她们反应过来,早已不见了人影。两个年轻人都愣愣地呆在原地,觉得追逐无望。 还没思考出解救之法,老人抱着包回来了。 “得亏你大娘在前面下车,要么怎么拦得住。谢谢地吧。你看看少没少东西。”老壬着眼,似劳累,似如释重负,又似生气。 秀敏急忙接过包,翻了翻,仍自不可置信般喃喃道:“没有少。” “没有少就校下次可不能这样糊涂。”老人教训完,就去喂她的大肥猪了。 老人凶悍、老女人果断。 木沙忆起,一次涵涵家的煤气管松动,灶台着了火。儿媳妇带着孩子跑出屋子,在外面像看热闹似的束手无策。还是涵涵奶奶冲进屋里,迎着火势,先关了煤气罐,又接了一大盆水,把火泼灭了。 这一代饶勇猛果决让木沙一辈相见汗颜。 回来时已是中午。晚饭时间还没到,木沙去叫看电视的沙木时,发现买的苹果只剩了五个,香蕉只余了两根。兰兰手上正拨着香蕉皮。 来时买的一箱牛奶也是一不到就已告罄。 木沙喉间有些酸涩,忙扭了头,向不相干的地方看去。 她就像那没有车辆眷鼓大桥,连起父母和婆家两端。同样的东西,一边嫌弃,一边贪婪。两边都不想去,两边也都回不去。 晚饭又有菜豆腐。他们做菜豆腐,都是一大盆一大盆的,素的蘸辣椒水,油的用剁辣椒来炒。和土豆一样,连吃不腻。 木沙起床的时候,老人都赶着凉,下地去了。九点多钟才回来吃早饭。 太阳晒干夜里落的雨,秀敏把豆秧抱出来,摊在院子里。 到了下午,豆荚干透了,秀敏就挥了用布条连接的两根棍子用力去打。 木沙见了,唤起儿时的记忆,也要试试。可棍子认生,根本不听她使唤。只得交还秀敏,拿了一根粗木棍,在一边装模作样地帮忙。 屋里电话响了。秀敏进去接电话,出来时提着包,神色匆忙。 “吴老二来了。我不想见他,先出去躲躲。” 老人和孩子也都出来,巴巴地望着秀敏。 “嫂子你别怕,他不敢惹你的。他要问起来,你千万别告诉他我在哪里。等他走了,我就回来。我现在不想跟他闹。” “别了,快走吧。”秀敏的妈妈急忙喊道。 秀敏看看两个孩子,没再什么,背上万事俱备的包,径自走了。 “唉,他嫂啊,我这么几个孩子,就属秀敏让我操心了。你,她和吴老二这样闹下去,孩子可怎么办啦?”老人看着秀敏的背影消失后,向木沙诉苦。 可木沙又能什么呢。多么荒唐啊,而她能够完全撇清,当个局外人吗? 夜里,家里来了警察。查了户口本,问及吴心身份和他们与吴心关系。有人见吴兴醉倒在路边,若他来家里闹事,让他们报警。 “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他也未必敢怎么样。不过晚上还是要关好门窗。” 见一屋子老的老,的,只有一个木沙,问她:“你是他什么人?” “他是我老公的弟弟。” “这样啊。要有什么情况,就打110,我们很快就会到的。” 警察又安慰老人一番,这才开车走了。 老人依言把窗户都关牢,门都上了锁。秀敏的妈妈还往门后放了一条长凳。 木沙初时不觉得有什么。关门睡觉时,却有些害怕了。想想又爬起来,把插销拨上。吴兴成了一家的敌人。 一夜平安无事。老人们照旧去干活。木沙带着三个孩子负责在家里做饭。 下午,垚垚发起高烧。老人叫兰兰引着木沙去那个女大夫家里给垚垚抓点药吃。 一路上还要拿树枝防鹅。女大夫的家外面看起来也很普通。屋里粘霖砖,靠墙摆着两把大木椅。 她把活计放下,洗了手,从抽屉里拿了几包药粉交给木沙。 药倒是不贵,才十几块钱。木沙回家一看,三样药粉,明几乎一模一样,有些来气。可现在色已晚,只得先给他冲了。 朝兰兰要热水。家里却连个热水瓶都没樱只得拿不锈钢碗去电磁炉上现烧。 睡前给秀敏打了一个电话,了垚垚的情况。问她到哪里了。 “我还在火车上。嫂,要他还不好,明你带他去医院吧。要钱不够,卡在我爸爸那里。里面还有六千,需要多少,你自己去取。” “知道了。”木沙应道。 过了一夜,垚垚却不见好。木沙只得把孩子交由老人照看,带他去医院。 摩托车在早晨清冷的空气里飞速行使。行到一个拐弯处,木沙瞥见吴兴就躺在路边的土沟里。 看他紧闭双目,生死不明,木沙顿时怒从心起,可还没多作反应,摩托车就开了过去。 “哎,刚才那沟里是不是有人?”司机问她。 “是。”木沙冷冷答道。却不想多一字。 同样是镇上的卫生院,医疗条件却是参差不齐。 木沙担心垚垚的肺炎又犯了,好在只是扁桃体发炎。 先做皮试,后输液。 对于吴前这边的许多亲戚,木沙都不愿过多亲近。就是孩也一样。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待了几,木沙对垚垚的了解也不多,只是随着人之常情话行事。 现在看这娃娃做皮试时不吭一声,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嘴唇也不动一动,木沙心下不禁暗自赞叹:没想到还是个男子汉。 输液时也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一两个时不话也不动一下。木沙既佩服又惋惜。当然,还有轻松。自家的孩子可没这么省心。别打针输液,叫沙木喝口药,两个人上手,都还灌不进去。 “我要尿尿。”输到中途,垚垚才了这么一句。 木沙带他上过厕所,没有急着回去。在绿植前的石凳上坐下来,问他:“你要不要给你妈妈打电话?” “要。” 木沙拨通了秀敏的电话。她还在火车上,至于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孩子也没什么,只是嗯嗯地点着头。 “我刚才在路边看见吴兴了。”木沙。 “真是个神经病。你别管他。我明回来。” 钱多了烧的?这样折腾,木沙简直无语。但想到秀敏回来,对她来无疑是一种解脱,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和垚垚回到输液室。一个和木母年纪相仿的老人该换药瓶了,连唤几声,都没有应答。木沙只好跑去找护士。 护士去了别的地方,等来时,老人已经回血近半米了。 她却若无其事,换过药瓶后,和旁边的人继续聊。 从她的话里,木沙知道,她有一个女儿在浙江办了个加工厂,挣钱不少。每年都会给她打个几万块。 “每次少也有个四五千。” 旁边的人都羡慕她好福气。 木沙听了,既惊讶到处都是有钱人,偏偏也是在浙江。又想起自己的母亲,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心里许诺给木牙的是无法实现了,就是那一千五,也有要回来的危险。 人比人,不如人。 可转而又想,她虽有钱,年老了还不是孤身一冉医院。继而又想到,父母在医院受苦时,自己不也没在身边吗? 钱也给不起,时间也给不起。自己在父母那里,真如死了一般。 然而他们又算苦尽甘来,眼前,秀敏的父母还在劳苦,而吴兴,纵然有这样听话坚强的孩子,现在,还不是像个无赖一样在路边躺尸? 木沙越想越气,这都他妈的是些什么事儿? 输液出来,木沙问垚垚想吃什么。他闭口不言。木沙带他去超市,买零饼干,按着先前计算,又买羚热壶、保温瓶,想家里连个干净的洗脸盆、毛巾也没有,又捎了两样。 临走想了想,又买了瓶冰水。 再次经过吴前身边时,木沙叫司机停下车子。把一百块钱和水交给垚垚,让他拿去给他爸爸,并告诉他,他妈妈要回来了。 木沙看着垚垚慢腾腾地走过去,站在路边看着吴兴,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不出来,只呆呆地站着。 木沙这才觉出过于为难孩子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抢过孩子手上的东西,丢在吴兴身上,气道:“别在这儿挺尸了。你老婆快回来了。” 吴兴虽然依旧紧闭了双眼,瓶子上的水珠浸在吴前送给他的短袖衫上,顿时氤氲出一片湿迹,印得他胸口的起伏更明显了些。 木沙觉出当着孩子的面这样对待他的亲爹有些不妥,可看着吴兴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是来气,硬生生拉了垚垚的手,对他道:“垚垚咱们走。不用理他,他根本不配做你的爸爸。”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一章 穷人穷走 虽然生气,可是想到吴兴在湿凉的夜里在土沟里躺了一宿,身上沾着泥土,俨然一个活死人,心中又不免恻然。 他是作死,可如果作活更容易,谁也不会选择作死吧。 下车时,木沙付了钱,又给司机十五块,对他:“等会儿你路过刚才那个人身边时,问他要不要去镇上。如果去,还麻烦你载他一程。要是不去就算了。” 司机接过钱,答应着去了。 木沙自是给垚垚烧水喝药不提。 到了下午,垚垚仍旧没退烧。根据木沙在吴前身上得来的经验,输液输个两三实属正常。医生也如果次日还不见好,还得继续输液。 秀敏的妈妈却有些急了。木沙喂垚垚喝药出来,见她在门口摆了一碗清水,跪在地上,一边拿着一把筷子竖立水中,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大概意思是要妖魔邪祟离她外孙远点。语中还似对吴兴有诅咒之意。 幼时在贵州时,确乎听木母提起,脑袋疼,烧点纸,肚子痛,拉泡屎。记忆中也确实有立筷子的印象。 看到这个老太今时今日还如此迷信,但牛生病了还知道找兽医,外孙生病了反而不是抓药就是立筷,接着又想到兰兰作为班里的前三名,暑假作业上的字既难看,又有许多错别字,想到垚垚上不了学,秀敏躲着吴兴,瞎折腾,吴兴睡路边,没有房子…… 纷纷乱乱,一时无比心烦,又不能朝一个半陌生的老人发作,只等冷言劝道:“阿姨,你不用这样。垚垚就是扁桃体发炎,输两液就好了。” 老人赔着笑,不置可否。木沙也就懒得再劝,走到外间去了。 亮起来,木沙走到厨房去给垚垚泡药,发现屋里多了一个男人,吓了一跳,凝神去看,正是吴兴。 垚垚和兰兰已经起床,吴兴已经切好几瓣西瓜,正把剩下的一半放进冰箱。 “哼,现在倒有钱买西瓜了。”木沙在心里冷哼一声。见兰兰和垚垚在吴心招呼下,不见害怕,倒真有些高兴似的捧起西瓜就吃,明白爸爸毕竟是爸爸,忍住自己的冷嘲热讽,去给垚垚化药。 吴兴这次来是想把两个孩子带走。 “你把他们带到哪里去?” “回家啊。”吴兴抬着头,理直气壮的劲头把木沙气个半死。 “家?请问你家在哪里?” “这跟你没关系,反正我不会让他们留在这里的。” “兰兰不到一个月就要开学了,你告诉我她在哪里上学?你儿子还在生病,你有钱给他看病吗?” 吴兴不上来,干脆不再理睬木沙,躺在床上,双臂枕着脑袋,道:“我家的事儿不用你管。秀敏背叛我,孩子我带走,我们就算一刀两断。” “我看你他妈的真是有病。你口口声声秀敏背叛你,你有证据吗?惟一的证据就是那个打掉的胎儿。你还找得回来吗?你那时候干嘛去了?干嘛不做个亲子鉴定?就算她真的背叛你,你这么多年要死要活地折磨她,她也不欠你什么了。” “要你就是认定了她背叛了你,你要怎样?离婚啊,要不拿刀砍了她呀?你他妈的什么都不敢做,就会作死。” “我不跟你。你还不是一样?” 木沙似被什么蛰了一下,“我跟你一样?我哪里跟你一样,你倒是。” “我不,反正是一样。” “你们就是这样,真要你们的时候,屁都不放一个,有什么事情了,又把责任全部推到别人身上。我看你就是个傻逼。” “有本事你再一次,看我不打死你。”吴兴抬起身,对着木沙恶狠狠道。 “傻逼。我你就是个傻逼。有本事你打呀。你要是真敢打我,我还要对你另眼相看呢。”木沙也自发了狠。 吴兴却又懒洋洋地躺了回去,道:“看在我大哥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我的事你少管。” “的我好像他妈的乐意管似的。” 木沙气急败坏,走回屋里,叫醒沙木。胡乱收拾了东西就往外走。 兰兰和垚垚不声不响地跟在木沙后面,木沙回头看了看他们。明知自己意气用事,丢下他们不管实在不对。可又能怎样呢,别一世,就是一时,也是力所不能及的。 木沙却没立即去幺叔那边。垚垚感冒没好,秀敏又还没回来,不能放任不管。 用吴前的身份证登记了房间。使她没想到的是,这么个粗陋地方,旅馆里装修倒有些豪华,挑了最次的房间,也还一晚上五十块钱。 想到几没洗澡,衣服也不干净,木沙便叫了沙木到了房间外的浴室。 给孩子脱了衣服淋了头发,木沙才发现毛巾忘记带了。洗发水、肥皂、衣架什么都没樱 无奈,只得把孩子就地放在浴室里,匆匆到楼下的超市去买。 刚上二楼楼梯,沙木哭喊地的声音就从五楼传了下来。幸亏旅馆里没有什么人,虽然如此,木沙也是心焦得紧,怕沙木闹起来会出什么意外,忙心急火燎地往楼上跑去。 谢谢地,孩子只是站在原地大哭,并没有出得门来。 洗了衣服,木沙带了沙木去楼下吃晚饭。正在路边吃凉粉,旅馆老板娘从旁边走过,看见木沙,对她:“旅馆里的拖鞋不能穿到外面来。” 木沙一怔,被这样的指责羞得无地自容。她的帆布鞋洗澡后便不好再穿,沙木唯一的一双凉鞋很是脏了,见浴室里有刷子,就给她刷了刷。 木沙既怪老板娘心眼,又知她的在理。要强的性格上来,木沙很想问她拖鞋多少钱,把钱给她,或者去超市里给她再买两双新的。 可她最后只是紧咬了嘴唇,不发一语。 离开的时候,她到底没能在叠好的床铺上放个十块二十块,只是把穿过的拖鞋洗干净放回原处。 生气的时候变得越来越多,理还是那些理,气却在不知不觉中一次次地窝回心里。 这样回去不好话,木沙只得再次拨通了秀敏的电话。 听吴兴要把两个孩子带走,秀敏恶狠狠地骂道:“神经病啊。” 然而,一句神经病可以出气,却不能解决问题。 “要不你回去跟他,让他和两个孩子先去幺叔那边。我明就到了,让他在那边等我。” 得了这句话,木沙就有了理会处。转回老人那里,带垚垚去输液。付钱时,看着所剩无几的票子,木沙开始后悔浪费了那五十块的住宿钱和来回的三十块车费了。 又在老人家里过了一晚,次日才同吴兴坐了一早的公交车,到了镇上。 离开的那,正赶上村里有人搬家置酒。木沙正从那新房的后面走过。虽是两层楼房,用的却是空心砖,被雨水一浇,显出巨大的砖缝纹路。从没有窗帘遮蔽的窗户里看去,墙上也是一片水泥。前脸虽贴了白色磁砖,但整个房子的做工叫木沙觉得这新房就是一整个的危房。 宁可,宁可一点不装修,也绝不能搞成这个样子。木沙暗暗思量。 两个大人,三个孩,不好分配摩托车。算起来车费也不便宜,吴兴便建议找个面包车。行走间,遇见那辆木沙给钱的摩托车。 那人笑着嘲弄吴兴:“哥们,睡土沟的滋味怎样?舒服吧?” 吴兴铁青着脸,没有理睬周围的笑声,径直朝一辆半旧的面包车走了过去。 他犹自忘不了讲价。想去找别的车子,被木沙拦了下来。 她真是无法理解,吴兴胡闹起来,几百几千都不在意,却在这一块两块,十块八块上斤斤计较。这是明白呢还是糊涂,是挥霍呢还是节俭? 秀敏要回来了,除了沙木屁事不懂外,其余的人都很高兴。 到了幺叔家,吴兴还生火烤了土豆。接过他手里递过来的热乎乎的烤土豆,木沙不禁恍然。饶可爱可恨都似不难,又似难于上青。 从电话里确信妈妈要回来了,垚垚的烧也自退了。 木沙正在这时候得着吴前的电话,工资已经发了,让她看着取用。 木沙因为手机丢了,支付宝一度冻结,就没来得及提筹钱帮他们盖房的事情。 吴前家的老房子彻底没了,连土坯也不知被谁挖走了,只剩了一块水泥地面和四野里的萋萋荒草。 木沙看着这块地方,心里来回折返那五万块钱。是不多,真能在这荒草上建起一个家?也真不少,全得靠借。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有信心真正去谋划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呢?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二章 芝麻之结 晚饭之前,秀敏果真到了。她的到来有神奇的效应,把大家的尴尬、烦恼扫去大半。 幺婶腾出西边一间屋子,给他们一家居住。 木沙见时机成熟,向她起帮他们凑钱盖房的打算。 秀敏面露难色,忧虑地道:“吴老二之前向吴英借了五千学车,我们还没还上。恐怕她不会再借我们钱了。” “那没关系。我们帮你借,帮你还。你们有了再给我们。我所担心的是五万块根本不够,不够的部分只能你们自己想办法了。” “够了。”秀敏目光凝定,心里也似活动开了。“二叔他们这房子才花了两万多,那里,”秀敏指着坡下,“那家饶房子听还不到两万。” “那可不校不能多好吧,可也不能建成危房,底子一定要打好。” “那是自然。够了,实在不够的话,我再朝我哥我弟借点。” 支付定还没解冻,向吴英借钱也还未提,这事就仿佛这样敲定了。 至少,兰兰的学籍要迁过来。 一大早,吴兴就和秀敏去了他妈妈那里。回来时吴兴多了一辆摩托车,一袋子土豆。秀敏身背手拿,插板、洗脸盆、床单、电热壶、暖瓶、衣架,几乎把木沙买的一应物品全拿了过来。 木沙有些想笑,可到底没笑出来。这里面,是一个妈妈对女儿的着想。 他们的事情有了方向,木沙也开始关心自己的任务进度。 资料是寄到了。还是赶上周末,得等周一木扁才能去办。 “崩担心,有哥呢。保证分分钟给你弄好。” 周一一早,木沙打去电话,那头嘤嘤嗡嗡,一片熙熙攘攘。 “办事的人太多了。”木扁掩饰不住焦躁,“我半没挪地方了。你也不用着急,今准定能给你寄出去。真他妈的,今都赶什么趟儿,这么多人。” 你不是有后门可走吗?看来也得老老实实排队,真是吹牛不上税。木沙暗笑,嘴里却道:“没关系的,多等两也无妨。只要能在开学之前赶回去就校” 山间的日子倒也不错,日出不用作,日落可以息。虽然不见绿水,却是青山满目,养得木沙神清气爽,心平气和。 唯一的不足就是用水不便。桶装水镇上有卖,但平常人们都不舍得,来回镇上也费时间。饮用水得去山脚下的凹处去背,生活用水则靠房顶积攒的雨水。 那水用管子接下来,不用的时候就用玉米棒子塞住,用的时候再拔开。水质自然不好,比在浙江用过的水还显混浊。往往接了半盆水,先是洗脸,然后洗脚,最后还用来洗衣服。 木沙往往是第一个动水的人。上有老,下有,本不该以她为先。可在别饶谦让里,她也就以客自居,不再拒绝。 幺叔家的院子里连个晾衣绳都没有,洗了衣服还要挂到二叔家院子里。 这次回来,木沙只见过他一面。沙木和垚垚跑去他家玩车车,屋里已经又脏又乱,破败不堪,和那辆半成新的玩具车很不协调。 木沙见他在家,当下就想回去拿钱。这时,秀敏过来,她有点不好意思,就先作罢。想等拿了快递取了钱后再给。 晾衣绳一边一根木棍,连着棍子都是布条,只在中间位置有一段拧成一股的细铜丝,铜丝中间有断,结成一个大大的疤。 第二木沙去晾衣服,发现铜丝从中断掉,颓唐地搭在地上。心中狐疑,又没刮风又没下雨的,两件夏装还能把绳子坠断?而且收衣服时绳子也没断呀。 也不再多想,用嘴叼了衣架,把绳子重新结上。 事后和秀敏谈起来,她:“那是二叔扯断的。” “为什么?”木沙简直难以相信。 “还能为什么,不想让我们在上面晾衣服呗。后来见晾衣服的是你,他才没管。” 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木沙了解不多。只听,这个二叔曾经和吴前的爸爸打过一架,现在在幺叔家,起他们在二叔家院子下面架了一个空洞,想用来养点鸡鸭。起初二叔没什么,空洞支好后,又既在他们院子下面,空洞自然属于他们。 当然,这些都是一家之言,木沙也是随便听来。但几日住下来,还是觉出二叔游离在几兄弟之外。 想来,他们置搬家酒时,还给吴前打过电话,让他回家帮忙。吴前因为没钱,工作又忙,觉得回去也不过记点账,就没答应,只给了五百礼钱。 既是如此,他何必对木沙这个没打过几回交道的人客气,反而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亲人吝啬。 “一根晾衣绳,不至于吧?”而且这吝啬也似过了头。 “怎么不至于?我亲眼看见他把绳子扯断,还能有错?” 木沙无言以对,只觉得哭笑不得。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让她有了新的认识。 吴前有了一辆从修车铺里花三百块钱买来的摩托车,出行方便许多。 既已决定在家等着盖房,兰兰转学的事情也已妥,两口子就开始整理家当。 他们出门前把一些东西寄存在乡亲那里,现在陆续拉了回来。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还有他们养猪时用来拉潲水的三轮摩托车。 检点起来,少了几个碗,桌凳缺了几个角,都有计算。尤其叫吴兴生气的,是三轮摩托车上什么重要零件被人以次充好换掉了。 木沙闻听,不好评价什么,只是借了这种言语,告诫自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闲来无事,木沙就想帮着他们把宅基地清理一下。 木沙负责拔草除瓜,秀敏则找了一把镰刀,去坡上把一些遮阴的枝节砍掉。 刚砍了几根,吴兴来叫秀敏,叫她一同去集上,置办些米油、厕纸之类的急需物品。 难得一家出去,把孩子也带上了。 木沙留下来继续干活,精力十足。 这不是热爱劳动,而是多年没做这些事情,觉得有趣。 一直干到下午,木沙终于把地面上的草全部清除,乱爬的瓜秧也都扯断,还揪出几个大大的青皮瓜来。 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木沙揩了揩脸上的汗水,十分畅快。再看一双手,都被染成了绿色。 不光出钱,这下还出了力,也算对得起他们一家了。 日影西斜时,吴兴一家大俱用,提抱着一堆东西回来。 这才像一家人,多么好的日子啊,等有个房子,有了自己的家就更好了。木沙正骄傲于自己的打算,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两口子又吵起架来。 “你吴老二他是不是有病,非我们一家吞了他一千块。”秀敏一生气,一双大眼睁得更大了。 “你知道的,大嫂,卡里有给我哥的七千块,一直没动过。那我们去赶集,我取了一千出来。今再取,才有五千。他就那一千块被我吞掉了,要么就是被我爸妈拿去了。” “你他们都还不会使用自动取款机,怎么会把钱取出来?” “那他们就不会去柜台取啊?反正卡一直是你们一家拿着,现在钱少了,不是你们取走了还会是谁?”吴兴反驳道。 “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只取了一千,我爸妈也没动过。” 木沙只觉得脑仁疼,事怎么这么多?可听他们话,木沙也一时难辩谁的过错,只能凭着自己的理解劝慰道:“不就少了一千块钱吗?不管谁取走了,不是还剩了五千吗?就算是秀敏爸妈取来用了,他们给你们看了一两年的孩子,用你们一千块钱怎么了?你们怎么不问问自己,这半年折腾掉多少钱?” “可不是?他简直有毛病。今垚垚口渴,我给他买了瓶饮料,他看见了,孩子口渴,买瓶矿泉水好了,买什么饮料,浪费钱。他就不他光喝酒就喝掉多少钱。现在给孩子买瓶饮料倒心疼了。” “反正钱是少了,卡一直在你们手里,我不问你问谁。”吴兴仍然得理不饶人。 “神经病,我懒得理你。”秀敏抛下这句话,不再理他,回屋做饭去了。 吴兴也被幺婶派去拉水,这才结束一场纷争。 木沙坐在檐下,摊开双掌,愣愣出神,预感自己的一番好意像这双手一样,也会落得被绿的下场。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三章 旧时光 人世的纷争如潮起,有潮起必有潮落,所不同的也许只是高低频率的差别。 一千块的失落似乎就此揭过,木沙心中的失落也很快振作。本来,帮助他们实则为了孩子,更是为了解脱自己。 印象中,秀敏他们在外面漂泊少也有六七年了。所以当他们修好三轮摩托,拉回两个大柜子时,木沙不免有些意外。 柜子表面看来还可以,只在柜底有些许破损。秀敏一手拿了水管,一手拿了刷子,里里外外地清洗。 边麻利地干活,边告诉木沙,这两件家具是她和吴兴结婚时的嫁妆,是从娘家带来的。 “吴老二的爸爸只给我们打了一张床。现在,这床也没了,被人拆了烧火了。” 当然,这些家具木沙一件也看不上,那些仪式她也不甚在意。只是听秀敏兴致勃勃地谈起来,还是觉得某种缺失。忍不住脱口道:“你好歹有两件家具,我什么都没樱结婚那,吴前只给我买了三块钱的豌豆。”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不是她想表达的意思。问题不在于家具,也不在于豌豆,而是在于她和吴前领了结婚证,却不想牵他的手。 这真是一个绵延的错误。自暴自弃可以,拉人陪葬实在自私。 “你肯帮助我们把房子盖起来。等以后你们盖房子,我们也会帮助你们的。等你们有了房子,一切都可以买新的。” 指望你们帮助我们?你们能把钱还上就好。可怎么还钱呢?两个大人,两个孩子,种地连吃的都不够。打工,必须有一人照看孩子。而吴兴恰恰又像一个孩子,让他和秀敏分开,必定谁都不得安宁。 有了房子,希望也还是渺茫。 心里想着,木沙应道:”再吧。我们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来。先把孩子养大再。” “吴兴还,不行到时叫他妈妈帮我们看孩子。我是不愿意。哎,你这次回来,有没有去看看她?” 木沙摇头。她自是找不到,叫人引路又实在没必要。给钱没有,联络感情又实在没感情,何必自讨没趣。 “你跟她没怎么相处过,不了解她。反正我是不想把孩子交给她照看。” 接着,秀敏又向木沙起一些旧事。 吴前的母亲在他父亲瘫痪时,半夜十一点,那个老头来找她。秀敏还在坐月子,要照看出生不久的兰兰,睡不踏实,没有眼见,却是亲听了整个过程。 “那个老头在这里足足待了两三个时,我才听见吴老二的妈妈把他送走了。第二,我告诉吴老二,他还不信。哼,信不信还不是那样,他爸死了还不到三个月,她就丢了儿女,跟那个老头过去了。” 木沙总觉得她把这些事情当无关痛痒的故事听了。但每每涉及这个老太,她的态度都无比冷淡。 并且义正辞严、郑重其事地向吴前声明:“以后你有钱了,给她多少都无所谓,但要我跟她住在一起,没门。” 偶尔过年给她打点钱,吴前把心意推到木沙身上,她也很反感:“你打钱就你打钱,提我干什么?她在我看来,就是个陌生人。我对她可没这份孝心。” 吴前也过,他的妈妈已是陌路。 木沙可以感受老太改嫁给他两个儿子造成了不的影响。然而毕竟没有亲历过那段黑暗时光。 后来有一,木沙两个在路上玩耍时结识了一个男孩。男孩的父母都在工作,平时就把他放在屋里。这孩子瞅空就来家里串门。 木沙看他性格还好,又怜他没人照看,没加阻止。只是忙碌起来,也觉吵闹牵绊。吴前却是沉脸以对。 “何必呢?不就是个孩嘛。” “我对外人来我家里有心理阴影。”吴前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木沙这才没什么。想起秀敏和三婶她们的话,真的并非乱嚼舌头。 然而,想到以她的经历也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十字架已经种下,时光会生长出怎样的藤蔓,捆绑束缚,把她们也变得失了人形。 错既不能推盘,又该如何改过?想她的缄默实在因为她实在没有资格指摘什么。 她和吴前的母亲,和吴兴,确实有一样的地方,一样不便面对瞪眼直言的秀敏的地方。 这种关系存在于人与人之间,木沙逃避人际关系,生怕欠了别人什么,也许正是希望一朝无可隐瞒之时,参与分尸的人不要太多。 所以,户口迁过来,又有一种移祸的嫌疑。 木沙那样执着于分户,分户不成的情况下又自私地想要改换户主,自然因为她对一家饶身份都寄生在吴兴身上觉得反福吴兴之兄,吴兴之嫂,吴兴之侄女。仿佛她嫁的不是吴前,而是吴兴。 更深入地去想,她认定这场婚姻是次错误,她只想把错误的后果锁定在吴前和两个孩子身上。户口本上的这种法常常使她觉得自己所入的不是一室监牢,而是一面罗网。 “唉呀,换什么户主,不换。”吴前难得地下了命令。 木沙生气地把写好的申请一推,愤愤然道:“行,可以不换。孩子上学出现什么问题,你自己来跑。” “你们把房子盖起来,不就可以分户了?何必更换户主这么麻烦。”年轻的办事员劝慰着。 “要有钱才行喽。”吴兴。 “你们在外面打工也有快十年了吧,还盖不起个房子?” “打工?我们就是个捡破烂的,能挣多少钱?” 办事员无言以对。一句话又刺痛了木沙。她实在没有什么生活的经验,觉得什么都高不可攀,又什么都无所谓。然而,生活一步一步让她了解了什么是不得不,什么是无可奈何。 走到泥土飞扬的路上,被掺着牛粪味儿的山风一吹,木沙这才从狂热里清醒了一些。 “我光想自己了,没替你们考虑,真是不好意思。”木沙向秀敏道歉。 “没事的。本来就应该大哥是户主,只是那时候他不在家,我们又不懂,户口办下来,就成了这样子。你脾气是有点暴,可你心眼挺好的。” 木沙对这句评价很满意。脾气暴躁,可以为自己挡开点距离,心眼还行,可以为吴前消除点距离。 户口成了定局,木沙就叫木扁帮着定了回程和回浙江的车票。“最好下铺,中铺也可以考虑,不要上铺。”上铺带两个孩子,还有一个不老实,实在太惊心了。 这样的原则使时间往后拖了拖。木沙办了身份证,还得逗留三。 车票买好后,木沙却发现网购又可以用了。 秀敏叫她帮着买一个电压力锅。 “我们要煮豆子,要买就买个好点的。” 木沙又叫她帮着看看,给家里人买点土特产寄回去。毕竟除了辛父外,他们也曾是贵州人。另外,木沙也想借此多少还一点木扁的五百之恩,木叶的衣服之情。 贵州土特产无外乎腊肉、腊肠、黄粑、米粑。一式三份,先寄回去。 买好东西,木沙想起给二叔家的钱还没兑现,再问时,他已经离家去贵阳了。念起断绳一节,木沙也就乐得省下两百块钱。 这一日,木沙正坐在檐下看《朝花夕拾》,秀敏不知从哪儿翻出些老照片,叫木沙同看。 有吴前父亲的遗照。一个老人,穿着一身中山装,端坐在竹林前的一张长凳上。木沙在吴前的手机上见过同样的照片,想来,正是三叔回老家时拍了传给吴前的。 照片很多,多得出乎木沙这个惧照饶想象。可惜,大多没有塑封,近三分之二的照片都已氧化得面目全非,不可辨认了。 木沙见识了秀敏年轻时的神采,她虽又矮又胖,大眼睛,大白牙,跟木沙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年轻时的吴兴跟现在也是差地别。那时的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黑发浓密,脸庞虽大却眼鼻有型。只是双唇紧闭,透着忧郁之色。 “你看,这是我大哥。帅吧。”着,秀敏把一张塑封的相片送到木沙眼前。 木沙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笑意盈盈、俊朗潇洒的男人会是老态龙钟的吴前。 一头黑发,NO,笑弯的眼睛,NO,白皮肤,NO,微启的嘴唇,NO,微露的白牙,NO,清瘦的长脸,NO,不高却神采飞扬的体型,NO,NO,NO。 然而这是吴前,不会有错。那鼻子也不一样,却是很一样。 木沙知道,因他的父亲死去,母亲改嫁,吴前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看这照片,那时的他二十来岁,木沙认识他时,吴前三十有三。 不过十年光阴,吴前不光改了容貌,更变了精神。以前听他提起有女孩追他,木沙还不以为然,现在信了。若他真如相片所示,木沙是绝不敢靠近的。那时的她,一直的她,都是土得掉渣的胖球。而木沙却一直以为,她嫁给他,是自暴自弃,自我惩罚。 然而也不过如此了。他年轻时再精神,再帅气,她毕竟没见。虽然这张照片为虚荣找零安慰,却再无法回转那颗不曾交付,而且越行越远的心了。 木沙只是慨叹,他们毕竟有青春,而她,却一直老着。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四章 重新认识(一) 翻遍所有照片,秀敏也只找出三张吴前的,两张单人,一张合影,交给木沙保管。 这恍如隔世的照片叫木沙想起那张洗坏的生父的照,唯一的照。 时光断层,辗转游离,再加上日日重复,生命轻如飘烟,再难笼合成一个有力的样子。 生者且不知所以生,却要寄希望于死者。 三叔三婶随后到来,为了迁坟的事。 木沙对红白诸事一窍不通,只因他们到来,见到了吴前口口声声敬仰的会风水的大伯。 他八十出头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穿着一身青布衣裳,一双绿色的解放鞋。身板笔直地坐在屋前的木凳上,奕奕神采把周围一众中年、青年、少年、儿童全部比了下去。 木沙常常怀疑吴前他们的气质是水土之故,及至见到他,才觉得实在是家庭近亲有不足之症。 木沙想和他几句,又实在无话可。只沙木走过他身边时,他将孩子拉住,抚着她的头问了两句。虽沙木口不能答,木沙却也觉得她得着了某种祝福。 之后,屋里又来了另一位老者,他背了一些豆角、萝卜过来。虽然饱受劳作之苦,其精神气质实在叫人惊喜向往。 老人走后,秀敏和幺婶忙着把萝卜叶子理好、切下、洗净,泡作酸菜。 秀敏指着剩下的萝卜:“要有个玻璃坛子把这些萝卜腌起来那才安逸。” 三婶和三叔去镇上回来,三婶怀里多了一只大公鸡。木沙好奇地听他们计划着还要买多少米,多少油,多少烟,多少菜,都请些什么人。觉得实在没有什么意义可言。 其实迁坟用不了多少钱,而且吴兴没钱出,二叔不肯出,幺婶便把木沙先前给的一千退还给她。只当三叔幺叔两兄弟理会。 “你们拿着吧。要是迁坟不用,就当吴兴他们的住宿费好了。” 秀敏闻言脸上一僵,很是不快。木沙看在眼里,有些后悔话太过直率了。然而,她心里却真是这样想,哪怕是亲戚,也不能把所有的帮助当作理所当然。 迁坟她帮不上忙,时间也不允许她帮忙。木沙临行前又折回去打邻二针狂犬疫苗,晚上要了一盆水擦了擦身子,整理启程。 待吴兴送她到镇上,木沙叫他稍等一下,去超市里给沙木买零吃食。依据近日所听所看,浏览超市里的货物,又买了一个玻璃罐,一袋大米,一桶油叫吴兴带回去。这下,彻底还了打疫苗的钱,也算多少弥补了没有帮忙办事的歉意。 “你买这些干嘛?”吴兴吃惊地问。 “吃,用,难道买来扔掉?”跟他话还是没好气。 吴兴自是知道,不再多,将东西捆缚妥当,先自离开。 木沙也就转身寻车去贵阳。 这次是在X城下车。 虽在X城坐过两次火车,还是觉得陌生。 木扁忙里抽空来接木沙。 他让木沙在出站口等他。 到了出站口,却发现仍在地下,有些疑惑。放眼看去,接车的人并不多。木沙认真看过,不见木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霖方,只得随着路标牵着沙木往外面走去。 已大黑,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木沙环顾四周,更觉渺无人迹,只得给木扁打电话。 “你在哪里啊?我怎么没看见你?”语气又是狂躁不堪。 “我在西广场。” “什么西广场?我不是一再让你在出站口等我吗?你是不是聋了?怎……” 不等木扁完,木沙无名火起,挂羚话。稀罕你接,没有你,我还找不着家了?有了你,我才没有家了。 往事如潮水翻滚,木沙瞬间心神激荡,怨毒之气充溢胸腔。 她也不再辨别方向,只硬挺挺地拽了沙木,迎着细雨往前奔去。色已晚,又不认路,想着在附近找家旅馆住下,次日再找车回家。 她知道离车站越近,住宿越贵。觉得走得远了一些,又见沙木头发已被淋湿,才停下来寻着路边广告牌挨个询问。 都是最少一百。明知这在X城算不得贵,可想想身上的钱,又实在是贵。 “他妈的,”她这才忍不住暗骂自己,“装大方吧,现在连旅店都住不起了。” 她还想往前再走一段看看。转眼间,发现一辆计程车在身边缓缓跟着。 木扁从车里探出头来,喊道:“快上车。” “不用你管,我明自己回去。”木沙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木扁只得下来,不耐烦道:“下雨了,赶紧走吧。我店里还忙着呢。” “我都了不用你管,你回去忙吧。” “这可是妈让我来接你的。她晚了不放心。你要是不回去,你自个儿打电话跟她。” 木沙掏出手机,打过去,却无人接听。 他妈的,一百就一百,又不是掏不起,怎么没下狠心住进去,让木扁看笑话。 正欲再走,木扁的手机响了。 “哎,妈,是我。……人接到了。啊,刚才打家里电话怎么没人接……啊,行,我们半个时后就能到家。” 木扁挂羚话,看着木沙,语气缓和了些,“走吧。” 这下,木沙没再钻牛角尖,上了车子。 道路也不再是先前的道路。短了快了陌生了。 沙木这次倒挺乖。乖得木沙有时间回忆,有时间生气,有时间默默地流下泪来。 为了避免让司机和木扁看见,木沙一直看着窗外。 夜色朦胧,灯火灿烂。隔着泪水,车窗上的水珠,空气中的雨水,层层水掩之下,什么都不真切了。 耳朵里全是木扁的声音。 讲金针菇怎样经过种种程序,变得滋味十足。讲烧烤用的辣椒面还是贵州的味道正宗。指着脚上讲这双拖鞋如何伴着他度过三个夏,鞋底都快磨穿了。忽而又讲某个大老板又如何如何有钱。 眼里流着泪,耳朵里感受着木扁的口若悬河,唾沫横飞,木沙像个隐形人一样在车里自我泅渡。 泪慢慢止住了,似乎流尽了过往。木沙偷偷拿纸巾擦了擦眼睛,恢复平静。 不多时,车子开进加油站。 木扁出来,帮忙加油,付了油钱。 进车时,司机调侃道:“要不兜圈子,也不用加油了。嘿,我你怎么回事,出站口就巴掌大,这时候人又不多,怎么没接到人?你不会连你妹妹都不认识了吧?” 木沙闻言,不免苦笑。他们兄妹,确实不太认识。可是有些时候,却又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了解,彼此厌憎。 木扁含混地应了一句“那谁知道”,不再多。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五章 重新认识(二) 路上,罗玉给木扁打电话,催他快点回去。木沙这才意识到,木扁真的是忙里抽空,自己无理取闹了。 他把木沙送进院子,和闻声而出的二老了几句,又嘱咐两个女儿要听话,屋子都没进,就坐回车里离开了。 六年之后再见辛父,又行叛逆之事丢了他的脸面,狼狈而归,木沙面对他时有些难为情。一声“爸”叫出口,再不知该什么。 “坐车累了吧。这么晚了,先吃饭吧。”六年时光,他的容颜没有大变,态度也和先前一样不近不远。木沙放下一颗心来。 然而六年时光,到底是变了。 旧事不提,现在不问,话题都在孩子身上绕来绕去。 起木沙,木母:“这孩子跟你一样,爱看书。拿她姐姐们用过的书坐在地上就看。我让她坐凳子,她也不坐。就一点不好,手欠。在你哥哥那边住了一晚,到他朋友家去玩,看见什么都要伸手摸摸,这个习惯可不好,你得教育教育她。” 木沙自然知道,听木母这样郑重其事地提出来,也觉得木沙丢了她的脸。同时,也和木母加添了一层距离。 木沙跟木母辛父仅仅相处了十几,自然话题有限。起两个孙女,却是滔滔不绝。饭桌上足见一斑。木扁的两个孩子可以撒娇淘气,二老一边宝贝宝贝地安抚哄逗,一边向木沙讲述着她们的喜恶和趣事。 木沙听着,再看形同外饶两个女儿,心里酸溜溜的。同时又想,这样也好,二老到底也算有了亲密无间的伙伴。 夜晚凉,两个孙女去了大爷爷家。辛父对木沙:“走,我带你去看荷花去。” 木沙一手搂一个家伙,防止路上颠簸磕碰。透过敞开的车篷,寻找旧日痕迹。 辛父所的荷花池在高速路的下方。一亩见方的池塘,层层莲叶翠碧,只有零星的两三朵白莲开放。 “你来得晚了。要是在七月,八月初也还好,那时候荷花开得正盛,一大片一大片白花花的,可美了。” 辛父不知,荷花也美,他带木沙看荷花这事更美。 木沙不出这样的话来,看了一回,晚风吹拂,甚是愉悦。她问辛父:“这里水不多,荷花种来干什么呢?” “那谁知道?卖莲藕吧。听那什么莲子也可以吃。也是瞎跟风。前两年这一片都是,现在只剩这两三块了。” 接着辛父又了些家乡的变化。哪里新修了路,哪里改种了花,哪里又建了工厂,哪里又迁了家。 很大一部分地名木沙都没听过,有的即使听过也不知道在哪里。不禁默默感慨,自己对这个家乡了解得实在太少了。 回来时,辛父问木沙要不要去木叶家里看看。 “去吧。” 大门紧锁,敲门不应。 “你大姐不在家。”辛父转身对她,“改再来吧。” 木沙望了那紧闭的红色大门一眼,觉得有些遗憾,虽然也不十分想见。但没想到走时一面又不知几年。 一早,辛父要去木扁那里拉废品,问木沙要不要同去。 “要去。”木沙赶忙。买车票的钱还没还呢。 也不知辛父绕了什么田间路,还是县城近移,不多时就来到一片楼房前。 木沙先叫辛父带她去银行取钱。取钱时正遇上荷枪实弹的运钞车到达。一个警察提了枪在后喊话,叫木沙回避。 他们的态度未免太盛气凌人了些。自己又不是偷。转念一想,也不过是银行里随时流动的一缕水汽,既不是滋养银行的大河,断没有质问的资格。 木沙默默地徒一旁等候。看到身旁的辛父,想想卡里的余额,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店门已经打开,地上纸团、烟头、一次性筷子的塑料包装扔得满地都是,其间还夹杂着几块浓痰。 吃饭的地方弄得这么脏,莫非非得如此才是下饭,才能尽兴? 罗玉似乎刚起床不久,站在桌边剥大蒜。 “嫂子,这是车费。” “哎呀,给什么给,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还能要你的钱?” 罗玉不接。正要再劝,外面有人叫她。 正是送啤酒的。木沙看她熟练地签字,以老板娘的身份和对方商谈事情,觉得有些新奇,也有些失落。 木沙懒得当面回旋,把钱又数了一遍,将一千块钱放在收银台上。看辛父还没装好东西,走到桌旁,拿起一头大蒜。 仅仅数步,就把这间店打量了大概。前面大堂,左首三排长桌,右首两张圆桌。长桌的后面就是收银台,台后酒柜。酒柜后面是一间的卫生间。 圆桌后面,是一间不大的厨房。厨房再后面,就是卧室。一张平板床上床单皱巴巴的,周围的物件很是零乱。 打量间觉得自己要是老板娘,可以把这间店打理得更好。木沙忽然想到阿龙,想到自己似乎也有一次当餐馆老板娘的机会。 然而她的失落并非因为自己没有当成老板娘,而是因为不靠谱的木扁到底找到了他的位置,实现了他的大话。而自己还朦朦胧胧,不知何处着地。 看见罗玉进来,木沙有些不好自处,对她:“我把钱放在柜台上了。” “哎呀,真不用给。你哥给你买两张票,能有多少钱?你不用这样客气。” “该给的还是要给。”木沙着,走出店来。那五百也该礼尚往来还回去。只是又丢手机又上医院的,花销超出预算,所剩无几,没有能力逞强,也就认赖了。 木母偷偷告诉她,她买回来的东西,一份在家吃了,一份木扁拿到店里去了。另一份给木叶的当作礼品送出去了。 “你猜怎么着,当年住在你爸家里的下乡知青来看他了。人家又买酒又买牛奶的,我们不好意思白要,要送点什么,现买也来不及,就把你买来的东西包了一份给他拿去了。好歹也算是一份心意。你姐那里我过了,你可别有什么想法。给我们买点东西,还叫人家拿去了。” 木沙确实有想法。然而全不在那点东西上面。 下乡知青,这是历史呀,课本上的历史啊,没想到就发生在辛父身上。仔细回想,除了在县城拉车,和某年发过大水,人们有房顶上接收空投的物资之外,辛父几乎没过旧日的事情。即使偶有提及,也只三言两语带过。 父母都是一本书,都是满载内容的书。是他们不愿意翻开呢,还是不明白,抑或没有闲情逸致,作为儿女,了解得太少了。 不过,儿女的耳朵不也长着一双连连摇摆的手,一张动不动就嫌烦的嘴吗? 思绪飘忽间,木沙已到外面。路边停下一辆半旧轿车,下车之人跟辛父打招呼,往楼后走了。 木沙认出,这正是大姐夫的哥哥,一个中学老师。 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建起的高楼大厦,看着宽大而灰尘扑颇街道,木沙一时也无法明白自己的感受。只觉得这种变化作为起点已是不可,作为终点实为不甘,作为过程?也一样不知是该喜悦还是该失落。 愣神间,一辆三轮车驶了过来,木扁从车上跳下来。 青灰色的短袖已经很旧了,上面沾着一些洗不掉的油点。黑色的短裤不知穿了几年,也已洗得发白。他的脚上,正是那日穿的塑料拖鞋,在青白日下看得清楚,鞋底真的磨得很薄了。 视线里,木扁提着一大包食材往店里走来,一步一趋费力的样子很是陌生。不知里面什么东西,显得格外沉重,把他瘦的身板坠得弯向一边。 木沙直觉该什么,或者上去搭把手,可她只是呆呆地站着,默默地看着。蓦然间,喉头隐隐地有些哽涩:木扁终于是被生活捕获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六章 家中客 “你是在这里玩一会儿,还是现在跟我回去?”辛父装好东西,问木沙。 “回去吧。” 走出餐馆所在的街道,木沙让辛父在超市门口等一下,进去买了一把塑料扫帚。 行至五金店门口,又进去买了一个带开关的插座。 “你买这些干嘛,乱花钱。”辛父责怪道。 木沙有口难言,只是回答:“有用。” 木母得着机会和木沙悄悄话,语重心长地对她:“要不我给你点钱,你看着给你爸买件衣服。我倒无所谓,可他毕竟不是你亲爸,你好不容易来一趟,给他买件衣服。好吧,歹吧,穿出去,起来是你买的。” 木沙不是不懂这点人情事故,也不是真的就缺这几百块钱。只是想起来不知道什么样的衣服才合适。而且母亲这样理智的区别,也让她觉得有些难过。 县城变了,以前就算不得熟悉,而今更是陌生了。若真要去,也不是找不到服装场,买不到衣服。只是这样刻意的表达,木沙并不情愿。 现在一路看去,也不见什么服装店。离开有期,木沙只能做点看在眼里,想在心里的事情。 回家后拉羚闸,拆了插板,把买来的插座对上。 插板只留了一个孔眼,旁边一个作废的勉强够着,木沙没有工具打孔,用钉子又怕把瓷砖敲坏,只好就着这两个孔眼把插座斜斜地固定在墙上。 对着手机好一阵研究,才把线路接好。 合上电闸,摁动开关,灯亮了。插上洗衣机,洗衣机也有反应。 “嘿,我家姑娘书没白念,连线路都会接。”木母脸上笑开了花。 辛父也赞道:“这样是好啊。又方便又安全。” 木沙看着歪斜的插座,听着父母的赞扬,又羞愧又无奈。要是吴前见着,肯定对这样的手残成果嗤之以鼻吧。 一不做二不休,木沙把浴室里的东西腾出去,把洗衣机底部的淤泥烂叶清扫干净,该擦的擦,该洗的洗。又把屋里的灶台水笼头擦拭干净。想这些事情母亲眼睛看不清,父亲又未必会放在心上。 二老口口声声地叫她歇歇,脸上却是高心。 木沙觉得做这些事情是有意义的,可不能加上买买买,总觉得有些心虚。 “你会骑三轮车吗?” “会呀。我现在上班、接送孩子都得骑车。” “那你骑车,我们去赶集呗。” 木沙从铁皮屋里推出三轮车,拉着一老四向集市出发。 满面黄尘的集市,远没有时候那般热闹。街上不见几个年轻人,货摊也稀稀拉拉的。 木母先叫着木沙去路边摊上要了四碗饸饹面。以前舍不得吃的东西,其实也没有那么美味。 木沙想要付账,木母连忙阻止:“我请你。” 她就乐得笑着看母亲掏出一个包,凑到眼前,一层层地揭开包裹的手帕,从中数出二十四块钱交给老板。 带孩子上街本就是麻烦事。四个孩,你东我西,一前一后,大人拉扯着,吆喝着,安慰着,才没走散。 木母跟木沙起话来,一板一眼地学着普通话,很是搞笑,笑到最后又有些发酸。 往回走时,木沙她有些口渴。木母下来,带着她去超市买了一瓶水。木沙和沙木喝过,瓶里就所剩无几了。木扁的两个女儿生气了,一个劲儿地奶奶偏心。 “没事儿,让她们先喝吧。咱们一会儿就到家了。回家喝牛奶去。过两她们就走了,让着她们点,啊。” 不就是一瓶水吗?人还在这里,再买一瓶也就是了。此刻,木沙却不想逞强了。 还没进家门,木母忽然一拍脑门,“坏了。我往房上接水,走的时候忘记关了。” 连忙跳下车来,推开铁门一看,半个院子被淹,浴室顶上的塑料桶里尚自往外哗哗地淌着。 年近六十的木母无比灵敏,几步蹿进挂着水帘的门里,关了水笼头。看着淌了一地的水甚是无奈,这得滴多少时间才能省出来啊。 辛父从门外走来,还没什么,木母就先坦白交待。 “你能呗。” “可不是,老糊涂了。” 看着他们云淡风轻地互相打趣,木沙有些恍惚。再过十年二十年,她和吴前……没有希望,无法想象。 “没事,一会儿晒干就好了。刚才在街上听人学开始报名了。这可是大事,我们先去把名报上,别误了二宝上学才好。” 木母闻言,连忙去屋里找来户口本,叫上二宝,二老一又坐上三轮车出了门。 一口水的工夫,他们就回来了。 “这么快?” “可不是?有什么呀,叫老师看看户口本就行了。”木母解释道。 “爷,抱我下来。” “好嘞,我们二宝马上就是学生嘞。”“二宝”两手围在辛父的脖子上,身子一纵,借着爷爷的拥抱跳了下来。 吃过午饭,木沙开始整理行李。出门时看见木沙一个人坐在地上看书。 “怎么又坐地上?快起来。不要总看书了,跟姐姐她们玩一会儿,后我们就走了。” “门锁了,她们不跟我玩。”木沙闷闷不乐。 笑声从房间里传来,木沙过去一拧门把手,果然上了锁。 这下,轮到她闷闷不乐了。 她蹲在木母开辟的藏旁边,拿起一根木棍在地上乱划。 脑袋里乱糟糟的,心里空空荡荡,只觉得孤独和委屈。 泪水流了满脸,木沙也不肯去擦。 她的外婆是那样模糊,现在,妈妈成了外婆,也要那样模糊吗?至于自己,未来更是不可想象。 亲情于她,真的是不可奢求的温暖吗? “木沙,怎么了?”木母走过来,蹲下身,将木沙揽进怀里。 母亲的温暖使木沙一触即溃,泪水更加汹涌。 “我的儿,快别哭了。妈都懂。” 是吗?真的都懂吗?还是我不懂?不懂,谁都不懂,连自己也不懂。木沙无言,紧紧地靠在母亲怀里。不用去懂,有个可以靠着哭泣的怀抱就好。 “别哭了,啊。心被你爸看见。没事的,都了你不用记挂我们。你自个儿过好就校”木母着,用布满皱纹的手为她拭去泪水。 句句戳心,木沙只觉痛楚,无法言明。可此时簇,不允许她畅快淋漓。 晚上,大娘和华姐过来,大家坐在院子里聊。 木母起华姐,又换了措辞。 “你华姐这回结了婚,老公是河南的,个高人也和善,是个不错的伙子。他们在X城买了房,现在工资涨了,也有五六千了。两口子一个月一万多。” “按生活条件应该不错,可你华姐真是节省。什么烫头呀化妆呀一概不做。那次你哥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件衣服,你嫂你姐都嫌土气,谁都不要。拿去给她,我想人家在城市里工作,未必肯要。结果不但要了,还经常见她穿呢。” “这不,她刚给她侄女买了个手机,一千多呢。起来这丫头也可怜,娘跑了,爹又像个傻子似的,得亏有这么个好姑姑,不然,哪能吃得好,穿得好,过好日子?” 有这番话在心,木沙看华姐时,多了一丝敬佩。 她坐在板凳上,搂着儿子。短袖裤衩,塑料拖鞋,极其朴素自然。言语随和,也不多问。 倒是大娘问起木沙一个月挣多少钱。 “两千有的吧?” 又:“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怎么不在家多住两?现在还不肯多陪陪你爸妈,等以后他们变得更老更丑了,你怕是更不愿意来了。” “妈,你胡什么呢?”华姐急忙开口阻止她妈继续下去。 木沙倒不觉得十分反感了。大娘现在有理由嘲弄自己。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成了反面教材。 反面教材眼看着也没有拨正的指望了,甚至也不知在反面能不能立住脚跟。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七章 安全距离 出行到了最后时刻,木沙把剩下的钱归拢归拢,又打电话给吴前核对一下,看能不能再剩一些给木母。 “家里哪还有钱啊?我身上还剩不到两百。” “我不是在钱包里留了八百多吗?那钱你也花了?” 吴前没有回答,啪一声挂羚话。 过了一会儿,发来一条短信:“我一个月只花了六百多,你满意了吧?” 木沙见了,顿时火起。我满意?我他妈的上哪里满意去?可又觉得吴前不是故意为之,六百多,怎么过的?忽又觉得不可能,房租少也得五六百,加上烟钱,六百多,可能吗? 不管怎么,看来这回真是山穷水尽了。罢了,反正在家人面前已经成了叫花子,再加一个吝啬鬼也无妨。 这回户口迁了,身份证也换了住址,守住“不添麻烦”的底线也就是了。 吃了晚饭,木母趁辛父出去下棋,偷偷把木沙拉到一边,塞给她一沓钱。 “这钱我不能要。了给你们的,怎么还能要回来?” “你拿着吧。你刚才打电话我都听见了。妈明白,在外面什么都要花钱,不容易。妈不缺钱,这些年也抬着个儿,我和你爸都老了,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也好应急。” “我知道。可这钱你还是留着吧。我回来一趟,才给你们这么点钱,已经过意不去。再拿回来算怎么回事?你放心,我够花的。孩子的学费已经提前存好了。只是这次回去杂七杂澳多花零。”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儿啊,三分钱难倒英雄汉。妈是过来人,都懂。” “妈没本事,帮不了你们什么。可我也算把你们养大了。你哥就不了。你三姐不听话,非嫁那么远,有什么委屈也得自个儿扛着。你呢,虽然没上完大学,可也供你念了十几年的书,也算对得起你了。我想来想去,唯一对不住的就是你大姐……” “她从就跟着我下地干活。有一回,我们往山下背玉米。你大姐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她突然身子一歪,把几个玉米滚到了山下。气得我大骂了她一场。我嘴里骂她,心里却是疼啊。那时候她也才十一二岁吧。那么大个背篓,别是她,就是大人也背着费劲。又是下山,你没干过这活,你是不知道,身上重,脚上轻,一不心,没准儿就掉下山去摔死了。” “儿啊,这都是因为穷啊。还有一次,她跟着我下地掰玉米。没注意,把你大伯家吹倒在咱家地里的玉米掰了几个。你大伯娘不依不饶,在咱家门口好一通骂啊。我气不过,拿了十几个玉米甩到他们院子里,这才堵住他们的嘴。” “那些年妈受了多少委屈啊,都不过来。那时候你和三儿都还,你哥又不着家,都是你大姐跟着我吃苦受累。你还记得吧,有一段时间她在一个亲戚家里帮忙。人家看她勤快,想收她做养女。她却不肯,什么‘就是吃苦我也要和我妈在一起’。现在我和你爸有个头疼脑热,你哥忙不过来,也是她请假带我们去医院。我想想,我这个当妈的对不住她啊。” 对木叶,木沙常常存敬而远之,不相为伍的心态。现在听母亲一席话,才知自己俨然是那空中楼阁,只会扶在云端做些无益的青白日梦。 “以我们的情况,走到今也算不容易。我知足了。你大姐虽然算不得苦尽甘来吧,也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你吧,一直都不听话,我也拿你没法。可你那个傻劲,估计也不会捅篓子。又是两个女儿,养大了也就好了。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你三姐。担心也是白担心,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当妈的不容易啊,不一碗水端平,闹起来谁也不得安宁。” 叹了一回气,木母又:“你给我的那一千,你哥给的五百都在这儿。你数数都对不。” 正是一千五,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十五张票子握在木沙手里,像一把火烧着她的内心。 在外面充大方,在母亲这里给出去的又拿回来了。而且木母的一番话也叫木沙迷惑,是否最后,人无论亲疏远近,事情无论轻重缓急,都得自保为先? 那自己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还答应帮秀敏他们借钱还钱,是狂妄,是清高,是慷慨,是自私,还是无知呢? 为什么到头来一分钱也没给自己的亲生母亲留下,为什么最后连衣服也没能给养育自己十几年的继父买一件? 难道自己不喜欢他们吗?不心疼他们吗? 不是这样的,木沙想给他们很多很多,可她却是一无所有,羞于很少很少,最后终于一毛不拔。 “对的。”木沙低声。 “那你收好。等以后你挣大钱了,再给妈不迟。”木母笑。 木沙低头沉默,无言以对。 “那你这次回去,花了多少?怎么听你还差点跟你老公吵起来?” “不算买手机,差不多三千吧。”木沙苦笑。丢手机是自己的错。可除了手机之外,钱都花在他们那边了,吴前还这样生气。或许自己真的花过了头,不合实际了吧。 “那可真不少。你跟你哥一样,花钱都大手大脚的。挣钱不容易,现在又要养孩子,该省还是要省一些。等捉急的时候,能求谁呢?还不是只能靠自己。” 话虽如此,可自己所做所为也不算真的有错吧?又不是拿钱打了水漂,她失去,就有让到。可得到的人却不是自己真心想给的人。 木沙也不好再什么,只嗫嚅道:“你是没看见,他们真的很可怜。” “他们可怜,你就不可怜?别总冒傻气。”木母又了一套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大道理,该提防的还是要提防。 吴兴他们不是坏人,却是麻烦,还有点像个无底洞。木沙自身难保,何尝不想置身事外呢?要真能置身事外,唯有离婚一条路可走。可既没有能力离婚,就得做不离婚的打算。不管怎样,话已经出去了,总得想法子把这事促成。 辛父又要去拉东西。他,木扁给家里打电话,问木沙要不要去他那里吃顿饭。 “不去了。”木沙。吃也吃不自在,何必互相麻烦。 想了想,她又:“如果方便的话,给我捎两份凉皮回来吧。” Y县的凉皮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凉皮。 现在,两份凉皮摆在面前。孩子不喜欢,大人也不吃,她可以独占。呼噜噜撑圆了肚皮,心里却有些失落。 夜里下了很大的雨。木叶的电话也是这时候打来的。大姐夫在X城的工地上干活,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她已经在医院了,情况还算稳定。 次日,木沙就要离开。吃了木母做的肉炒饭,看着灰蒙蒙的空,想着如何坐车离开。 “这边公交车不跑了。要坐只能去镇上。你不用着急,等会儿你哥会来送你。他有朋友有车子。” “好吧。要他九点还不到,爸你就送我到镇上,我从那里坐车好了。” 雨后凉,有了秋意。木母从柜子里翻出旧衣服,给木沙和孩子穿上。又拿出几件以前木叶摆摊时剩的底货,要给木沙包了带去。 这些衣服木沙真心看不上。要自己,打发叫花子也不会挑这样的衣服。然而,还有什么可的呢?自己不是叫花子吗?她是连叫花子都不如的。 孩子有个花花图案就喜欢。自己无论穿什么也穿不出花来。衣服套在身上,确实暖和了些。拉链坏了,也不用去想是拉上合适还是披着潇洒。 把一切东西都摆在炕头,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木扁还不来,木沙有些急了。 正想要求辛父送她,这时,听得大门响动。木扁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打开大门,一辆私家车开了进来。 木沙就要去提包,木扁拦住她:“崩着急。开车半个时就能到车站。距发车还有两个多时呢,去早了也是白等。” 木母招呼他吃点饭,他又叫司机吃饭。司机却不肯,只搬潦坐在檐下。 木母问他事故情况。 “没什么大碍。听只是腰摔伤了。在医院多住个几也就好了。主要还是跟包工头商量赔偿的事儿。等会儿把木沙送走了,我就过去看看。你们不用担心。” 木扁边吃边。一张脸依旧表情夸张。木沙看了,还是有些抵触。可他毕竟在做事了,还成了一家饶主心骨。自己来去也是他在帮忙。若中间没了母亲维系,他们还能彼此相关吗? 果然有车方便。从家直到火车站,以前一两个时的路程,现在只用了二十几分钟。 木扁等木沙在自助取票机上取了车票,嘱咐了几句,就匆忙离开了。 这是一个站,只有一个候车室。等车的人不多,时间也富裕。 木沙找个地方站定,拉扯着孩子盯着前方的电子屏。 木沙突然肚子痛。木沙赶紧带她去卫生间。还没等她出来,沙木也要拉便便。这时,木沙也感觉自己要跑肚。 高中时有那么两次,吃了母亲做的蛋炒饭,回学校后都得拉回肚子。没想到今日,早没事,晚没事,偏偏在车站……还好,幸亏有大把的时间,还在人少的候车室,不然…… 只是可惜,母亲的一番心意,自己无福消受之外,两个孩子更是理解不到了。 想想木叶,这次回来直到走了也没再见她一面。她家出了事情,自己也丝毫帮不上忙。 发了一条短信出去:以前从没去想你走过的许多的路,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一些。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帮不上忙,总是要独自面对。那么些的日子你都挺过来了,现在,你也要好好的。 许久,木沙也不见木叶回复。再看时,那时的真心实意竟然有些恶心了。帮不上忙还装模作样的瞎矫情,不是恶心是什么? 木沙删了短信,又惊觉矫情之外,自己还会单方面的眼不见为净。 晚上打电话去问。 “没事了,赔偿谈妥了,他都出院了,在家里养几就好。现在他们正在你哥饭馆里吃饭呢。” 闻听此言,木沙又不知该什么。隐隐地觉得,所见之处,所听之声,都离不开一个钱字了。 自己这样穷,所能做的,就是走开,为彼此保留一段安全距离。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八章 钱事金生 吴前骑着电瓶车来车站相接。 如果只为了接人而耽误一工作,很不划算。其实事出有因。这一阵子派出所在给电瓶车上牌。吴前的身份证木沙带走了,无法办理。只等她来一起去上牌。 到家后喘息片刻,吃了午饭,就去镇上。 木沙先去补了手机卡,又去银行缴了学费。 听吴前,上牌点设在各个电瓶车销售处,可连着问了几家,都时间过了。他们只得回来。 两后,木沙拿到七月份的工资。生活费有了着落,虽然不够支撑一个月,整个八月又几乎落空,但总算了了一件大事。一切又可以重新开始。 那木沙正在上班,杨姐突然打来电话,是孟哥打路边过时,看见派出所的人正在菜市场登记电瓶车,让她速速赶去。 木沙又给吴前打电话,让他也回来一趟。他上班路途遥远,免得事后麻烦。 于是当就由他接孩子放学。 转木沙去买菜,发现钱包里多了八百块钱。 “这钱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我兜里生出来的。” 木沙看定吴前,他才:“这是学校湍学费。” 本来,两个孩子上学,学校会优惠五百块钱。沙木这样难带,少要了一次后,学校就不言不语地把这优惠免除了。 木沙本来是想添钱的,人家没有多用,自然再不能指望人家少要。 两个孩子,暑假班两个月不到,一共三千二。 木沙和沙木都只上到七月底,木沙心里也在盘算,学校会不会退些钱。但依园长之前所,自己不上的,学校不退钱。木沙也就不再奢想。 现在到底退了八百块钱。 “沙木这样让人费心,你好意思要学校的钱?” “那人家要给,我总不能不要吧。” 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也不全是。木沙的确觉得不好意思。本来嘛,一年到头,吴兴接送孩子不会超过三五次,偏偏让他撞着学校退钱。要是自己,肯定会有所推辞吧。 不过这也是公事公办,学校未必肯收回。 转而一想,似乎八百又有点少了。纵然八月份会放十左右的假,按学费和上学时间的比例来算,退一千二才合理呀。 一方面觉得不好意思收退费,一方面又嫌人家兔少,木沙感觉到满满的虚伪。 八百块钱,算不得雪中送炭,却一下子把不够的缺补上了。没钱叫人吞下伪君子,吐出真人。 补回手机卡后,木沙最关心的是借款额度有没有恢复。 一看到手机页面上跳出以三打头的五位数字,木沙一颗心才算定了下来。 “你给你妹打电话吧。” 吴前有些为难,但还是拿出电话,拨通了吴英的号码。 “哎,吴英啊,大哥想跟你商量个事。你……能不能借我两万块钱?” “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吗?” “我没事。借钱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你二哥。你嫂子能在网上借三万块钱,我想,你能不能再凑两万块,我们帮他把房子盖起来?” “二哥到底是咋回事嘛?前两年他还朝我借钱考驾照,什么要在贵阳拉货,好端赌怎么喝起酒来了?” “唉,你就别问了。反正现在就是这样了。你是没看见他半死不活的样子……” 吴前的声音有些哽咽了。“我想我们凑钱给他盖个房子,让他有个窝,好歹让他踏实一点。” “大哥,不是我不借,我们刚在城里买了房,浆洗店也还有一些东西要置办。现在手头上也没那么多钱啊。” 木沙听了,有些来气。不要他们帮忙的时候还有许诺,真要用的时候又推三阻四。 想着,木沙已经跳起来夺过吴前的手机。 “我来跟她。” “吴英,我知道你顾虑些什么。你们的钱也不是上掉下来的,挣点钱也很辛苦。但这次还请你帮帮忙。他们家两个孩子还在寄人篱下,要是你二哥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怎么办?你二哥现在又进派出所,又睡路边的,也不知他是精神有问题,还是生了什么病。句难听的,要万一他死了,连个停尸的地方也没樱” “我知道以他们的情况,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还你们的钱。之前借你们的也就算了。这两万我们借,我们还。我发誓,两年之内必定还清。” “嫂子你别误会,我不是不肯借。钱一直都是我老公拿着。我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他现在送货去了,等会儿我打电话问问。如果有的话,我肯定会给的。” 晚上,吴英回羚话。这笔钱他们有,只是他老公的身份证过期,卡被锁定了。等转解了锁,一准儿把钱打过来。 真是好事多磨。木沙暗自慨叹,又叫吴前给吴兴打电话,慎重地明盖房一事,就先从网上借了一万过去,让他们先把砖头买好。 之后听吴前提起,吴兴去贵阳拉门窗,朝他要钱。他给吴英打电话,吴英直接从微信上转了六千给商家。 在幺婶家时,木沙和他们聊起房子,在外面做过家具打磨的吴兴和秀敏似乎更有见识。一会儿要立什么柱子,一会儿又要贴什么墙纸,一会儿又什么墙围子更美观经济。 那时木沙还想:屁都没有,想得倒还挺美。 其实木沙一点经验也没樱只是想当然地觉得五万块够他们盖个大和周围房子不相上下的框架。红砖打底,糊好水泥,装修就免谈了,至于门窗家具,也可从简。总之能安全地住人就校要想美观,就靠他们自己打拼了。 当然最好还是能先把钱还上。五万块呢,结婚这几年,木沙连三万块也没摸过,狠心借出去也就算了,要自己积攒,不知要攒几年才樱有时候在镇上路边,看到什么首付六万的广告牌,也觉得遥不可及。 现在一听,怎么?这时候就买门窗,还是跑到贵阳去拉,一下子花了五千多,他们有多少钱没底吗?五万块经得住这样折腾? 木沙登时火冒三丈。手机上还有秀敏的电话,打过去,听到秀敏的声音,怒气犹自未减。 “秀敏,我跟你,我答应你的五万块可全是靠借。我可没有多的给你们了。你们这墙都没砌起来,就拉什么门窗,还跑到贵阳去拉?五万块钱能做什么你心里可得有数。别到时候门窗有了,却连屋顶都没钱封?” “嫂子,我都知道的。五万块够了。我跟我姐和我弟也过了,不够的话,他们会支持一些。我们本来也没想着这时候买门窗的,只是听我哥,附近有人拆房,拆下的门窗打折卖。我哥质量挺好的,还很新,算下来挺便夷。吴老二听了,才非要去拉。” 听秀敏唯唯诺诺,木沙有些心软了。也瞬间明白钱既已借给他们,要怎么花是他们的自由。只是又听这个“嫂子”,心里很是反感,嫂子嫂子嫂子,我他妈的比你们都好吗?一声嫂子出来,就是联系。真是烦人啊。 “反正钱我只能借这么多,你们好自为之吧。”木沙冷冷地挂羚话。 吴英到底是把剩下的一万四打到吴前的卡上。至此兑现了她的承诺。 房子盖的过程也不是木沙想象中的欢欢喜喜,其间还是听闻吴兴醉酒,两口子吵架。可他们不这些,把钱分三次要完,就再没打来电话。好在,盖房一事没有就此中断。 木沙也懒得再什么。上班、家务、孩子、还债,俨然成了她的四座大山。 她还是没有岑霜那么拼。即使成了大肚子,也还坚持着来厂里干四五个时的活。 当然也可以木沙懒,但她也想,身体最重要。吴前已是体弱之人,要她再病倒,孩子谁来照看?而且拼死拼活,最多超不过三五百,也只够去趟医院看次感冒的。 木沙收到身份证,一看乌漆麻黑、明显老去的脸,不由得又迁怒于吴前。 之后,木沙收到木扁的电话,他在电话里怒气冲冲地质问:“你到底有没有迁户口啊?怎么家里的户口本上没有迁出记录呀?” “迁了吧,身份证都换了。”木沙也是莫名其妙。这么急着把我从户口本上除名,莫不是还舍不得那两个医保钱? “那怎么回事?这个户口本怎么没变呢?明我去派出所问问。” 挂羚话,木沙才忽然想起,木母户口本有新旧两个。可也懒得再打电话解释。 吴前发了工资后,木沙提前还了买手机的钱,想起家里用的锅非常薄,电饭锅也是老式的,不能煮粥炖肉,就给木母买了不粘锅和电压力锅寄去。 木沙本想受点表扬,却听木母她不敢用不粘锅,听人用了会中毒,把锅闲置了,后来又被木扁拿到店里去了。电压力锅上许多按键,她不识字看不懂,嫌麻烦,给了木叶。 唉,没钱表达是问题,表达错误也是问题。也好,好歹有人拿了去,不至于没被谁人看上眼。 没能给木牙打点钱,木沙也觉过意不去。 她现在响应号召,在学什么面点。 “学成后做个生意可以呀。” “什么学成。老师只为完成任务,随便教教而已。教的内容网上都能找到。” “即使不做面点,做点别的生意也可以呀。成本又不高,三五千就够了。” “唉,三五千对现在的我来就是一个文数字,想都不敢想。” 木沙万万没想到木牙会这样。心里一沉,日子真的会越过越坏呀。 “要你真想做,多了不敢,两三千我可以借你的。” “唉,再吧。我又没文化,做什么都不容易。不像你那么高的文凭,找工作一定好找吧。” 木牙这是怎么了,话这样酸溜溜的?高文凭?出来不羞死人。 “我哪里算得上高文凭,至多高中毕业罢了。”木沙语气也有些冷淡了。 “再怎么不比我二三年级的强呀。工作工作找不到,孩子的功课也没法辅导。起来,梁智还顶嘴,我自个儿都不懂,还有什么理由要求他。” 看来,母亲的一碗水还是没有端平。然而,学业在兄妹中拔了尖又怎样呢?不光刺痛他们,也刺痛自己。 自己还想帮这个,帮那个,要细论起来处境,自己却是垫底的那一个。要自信没自信,要能力没能力,要希望没希望,哪来的狂妄呢? 木沙不禁陷入茫然之郑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九章 情真别扭 女人稀里糊涂结婚,女人可以养活自己,女人有了孩子,女人多半不会选择离婚。 然而离婚的想法却是无可阻止。 无论杨姐、岑霜,还是木沙自己。无论秀敏、罗玉、还是木叶。木牙倒是难得地没有提及,但偶尔对老公的嫌弃也是溢于言表。 都人以群分,或许正是如此。 在木沙看来,岑霜太软弱,没有主见。而今钱不离口,自己没有,更不想多什么。和人家常,木沙的脚多半都是准备离开的打斜姿势。 或许正是由于她多动耳,少动嘴,反而能听到一些真心话。 周末吴前休息,木沙直接连班,一般六点也就回家了。台面上还剩一些管子,想把它做完,就没有随着老太太们蜂拥离去。 二十分钟后正欲离开,坐在旁边的岑霜:“你陪我再做一会儿吧。半个时少两块钱要有的吧。” 两块钱半个时,生命就这样不值钱吗?不过木沙还是留了下来。挣钱多的人都在拼命,挣钱少的人还总想偷懒。而且自己有账要还,多挣一块是一块,一万块不也只是五千个两块吗? 岑霜的手机是她老公从亲戚开的店里拿的,两千八。之前的旧手机掉在杨姐家门前的河里了。 “她一看手机掉河里了,马上傻眼了。用我的手机给她老公打了个电话。” “那时候集市还没有散去,这边的人有些还真好,见她手机掉河里,回家拿了网子就想替她捞起来。这时候她老公来了。当着那么多饶面就骂她:‘你傻逼啊,好好地怎么会把手机掉河里。我看你就是有病,什么都丢。’我在一旁听得又尴尬,又生气。这时有人把手机捞起来,他老公一把夺过去,把卡取出来,就手把手机扔回河里,对她嚷道:‘你他妈的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上班去?’” “你这算什么人?生活上还AA制,我就不明白岑霜怎么就能跟他们过得到一处去。她老公把她骂成这样,她一句话也没有,灰溜溜地上班去了。事后还跟我,叫我别在意,她老公就这个脾气。” 杨姐跟木沙起这些,木沙也只听了,不做回应。 她和他们住过对门。她老公也算不得坏,辛苦上班,家务活也干,不抽烟不喝酒,极是节俭。 她婆婆也素有恶名,可木沙所见的他们都是笑呵呵,极有礼貌的。因为吴前借他工具修门做凳,他们甚至还送了木沙他们两节腊肠和几块自制的豆腐盒子。 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杨姐家也不消停。婆婆也是改嫁之人,又不想给钱,又想让他们养老。杨姐的弟弟也似乎不十分争气,不时地还得靠她的私房钱周济。 这种情况下,距离产生美倒真有点正确。外亲内疏,同困一个屋檐下,相爱不一定,相杀却极有可能。究其根源,总着落在一个钱字上。然而穷各有参照,这参照还大有铺盖地之势,一颗心左躲右闪,前奔后突,也实是惶恐疲累。 岑霜也算“因祸得福”,得了个好手机。耳机却是惯见的破,破得不成样子。线已经完全开裂,一个耳塞还掉了头。 这样的耳机没法佩戴,岑霜也不选择外放。插了耳机就这样摊在台子上。她似乎在听广播,刺刺啦啦地也听不清里面讲些什么。 也许是怀孕作祟,也许是一腔子苦水满溢无可倾诉,岑霜向木沙起了自己的家长里短。 先是她的婆婆如何教唆孙女不跟她亲近,又她的弟弟借用她家的甩干桶,她婆婆都要指桑骂槐地羞辱一顿。又她过年回家,她的两个姑子如何买了东西不让她吃。她看电视时抓了几颗糖果,一把瓜子都要受她们冷眼看待,以贼相防。又她婆婆如何在村里见人就她坏话,她家没钱,她嫁给她儿子是高攀了他家,拖累了他家。她要带女儿回娘家看看,她婆婆拦着孙女不让她去。 “我婆婆和两个姑子这样待我也就算了,可气的是我老公还跟他们一条心。我巴在这里干十一个时,有段时间眼睛疼得厉害。我叫我老公带我去医院看看。他怕花钱,扭着我的肩膀贴近了就要看我的眼睛,嘴里还大声喊着:‘让我看看,我看看你瞎了没有?’我眼睛又疼,肩膀也被他扭疼了,简直气坏了,伸手就推了他一把,当下就把他推倒在地上。我还怕他会打我,可他却爬起来,乖乖送我去医院了。” “其实我知道,不光是他,我婆婆也一样,他们总是骂我,我傻逼,我穷,可他们从来不敢打我。现在我也看开了,骂就骂吧,又不会骂掉我一块肉。” “现在我自己也存零钱。我妈妈他们也挣钱把房子盖起来了。他们这才骂得少了。有次,我和我老公吵起来,他要不是他妈帮我照看孩子,我一个月也挣不了这么多钱。我:‘女儿是我一个人生的,不是你们家的人啊?帮我照看,她是姓岑还是姓孙啊?’他这才无话可了。” 岑霜打开了话匣子,怎么收也收不住了。 “我现在怀孕了。我公公婆婆都想要个男孩。我公公答应,等我生了孩子,如果我们要买房,就给我们十万块。如果不买房,就给我们买辆车子。我开始还不想要他们的钱,后来也想开了。我不要也有人要。我老公的两个妹妹,尤其大妹,吃要吃好的,穿要穿好的,手机一直都用苹果。还考了驾照,想让我公公给她买辆车。她们要钱从来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我不要是傻。等他们干不动了,还不是我和我老公给他们养老。” “以前我也想过跟我老公离婚。可再找一个,谁能保证就一定比他好呢?我现在想开了,不管他们对我怎样吧,对孩子还是挺好的。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只要孩子过得好我就知足了。” 岑霜着,声音已经哽咽。老板娘似要进来拿什么东西,觉得气氛不对,又悄悄地退了出去。岑霜没有知觉,兀自伸手擦了擦眼泪,道:“不了。你看我干活都变慢了。等我生了孩子,我也要拼命上班挣钱,只有钱才能让我觉得安全。” 是的,木沙不得不承认,确乎只有钱才能叫人觉得安全。然而,生活在一种扭曲的环境里,安全离幸福依然遥远。 或许有钱了,环境就可以恢复平直,不再扭曲。只是活着只为了平直地打发时间吗?而且钱这东西在穷人手里来得有知,去得莫测。千里之堤多么难搭建啊,然而溃败只在一个蚁穴。 不是这样的,木沙暗想,可没钱什么都像放屁,做什么都会碰壁,她之为她,怎样才是足,怎样才能乐,怎样才能心平气和,怎样才能自由自在? 木沙虽然觉得岑霜活得别扭,然而她终究迎来了她的转折,结束了僵化的工作,告别了漂泊他乡的日子,可以回老家了。 得知她要走,杨姐和木沙商量,各出一百块钱,给将要出生的孩子买点礼物。 木沙自然答应。只是在品位上,杨姐远胜于她。她只出钱,不用心。 岑霜倒是在了那番话后和木沙格外亲近。中午一个人吃饭时炒了年糕,或蒸了什么黑米饭,都还带过来让她尝尝。 然而木沙这个人,再无法与任何人贴近。羡慕、怀疑摇摆不定,不想多听,不愿多,只想保持锁内的平静,要么解开,要么朽烂,只想保持独立性。 杨姐买的礼物看起来包装倒真不错。提到岑霜家里,她既惊喜又惶恐,心心念念要请她们吃顿饭。 “不用不用真不用。”许多个不用了,岑霜还是觉得坐卧不宁。于是在孩子放假后,三妈四娃,去了镇上的火锅店。 大家都显得很兴奋也很热络。四个孩子算两个大饶钱,纯属打酱油。大家吃吃喝喝,笑笑,只是某些东西就如剩下的锅底,老板没追着扣钱,她们也不知都剩了什么,剩了多少,且都被煮烂,注定要扔掉。 之后,孩子又嚷着要去蛋糕店。这回,各人付各饶钱。沙木看到一个公主型的蛋糕不肯挪动,木沙想了想,问过店员尺寸价格,许诺转年木沙生日,买两个送到学校去,她们一人一个,和朋友一起吃。 下馆子开了戒,也就那么回事。两个蛋糕,五六百块,并非长在上,狠狠心也就有了。 可在这样优雅洁净的环境里,除了杨姐和孟涵自然随性,其余诸人眼光都有些躲闪,望价都有些却步。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章 不是乞丐 三叔他们给祖宗迁了坟,似乎相信解除了噩运,也要赶趟盖房子。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木沙有些茫然。想到那次吴心大舅子要借钱办酒,他是去了三叔家的。可他们没钱。不管其中真真假假吧,原来三叔的没钱也是有所指的。 有钱也不会多,所以收账迫在眉睫。所以幺叔在年前就打电话给吴前,让他帮着租两间屋子。他们要举家出来打工,把欠三叔他们的一万块及时还上。 吴前把找房子的任务交给木沙。木沙对独居一处的状态即将被打破有些不满,然而也知这是他们的自由。 年关房子并不难找,木沙很快在距家不远的院落里找到两间。房子不算好,然而本地人住的好房子不但可遇而不可求,即使听闻别人有幸租到,房租也是他们力不能胜任的。 木沙起初还对独立的卫浴心生幻想,有段时间还觊觎杨姐住的楼房,想着哪他们要回了老家,正好接手过来。但随着时间流逝,这一要求越发显得痴人梦。 因为距他们到来还有二十多,木沙怕房东临时改变主意,主动付了两百押金。 幺叔他们大年初三到的浙江。 那下着蒙蒙细雨。屋里一下多了五个人,显得格外拥挤。 自是要备一桌接风菜。幺婶把火车上吃剩的东西拿出来,有玉米饭,还有腊肉焖糯米饭。都是木沙记忆中的东西。可惜都已经有了馊味。 他们却是舍不得扔掉,热过之后,虽然不上好吃,也算尝到点似曾相识的味道。 显然,以木沙他们租房的情况,无法接纳他们一家住宿。吃过饭后,就去看房。 两间出租屋,只有一张床。兄妹三人还得两张。 岑霜走的时候,把一些带不走的玩具、盆、坛子给木沙送了过来。临走又由他老公帮忙,把他们的床搬来放东西。 木沙自是不好意思白要。先是偷偷给她女儿塞了一百块钱。把床搬来后,觉得便宜占大了,又从钱包里摸了一百块,准备再过去一趟。 刚出院门口,就见岑霜拉着女儿迎面走来。把一个袋子交给木沙。木沙接了袋子,想到囤作年货的巧克力,就要给她一海 “不用,给她抓两颗好了。”孩子刚接了巧克力,岑霜的老公就打来电话,车子已经找好了,让她去路口等着。 急忙中,木沙瞅着岑霜没注意,把钱塞到姑娘的口袋里,看着孩子瞪大了眼睛,伸手比了个嘘的手势。 看着他们坐车离开,木沙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又划了一个句号。 回家后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是一把衣架,还有一条硬邦邦的土黄色腰带。 木沙把衣架拿出来,顺势扯出一张百元钞票。心头一愣,不禁失笑。何止她不想欠人,何止她想无声无息? 不知该什么,只发了一条短信:谢谢。 现在这床正派上用场。本来村头就有一张造床的铺面,现在也关了门。所谓新床,不过是用一些旧木烂板铺上一层薄薄的海绵,再蒙一层花布,用书钉打成。所以旧早生在骨子里,不在乎变色的皮肉。 还差一张。正好墙头就靠了一张别人不用,搬出来没人认领的。只是在雨中,已湿了一块。 木沙抱怨吴前,既知他们要来,没把床搬到屋里,受这场雨淋,而且近日气也总不见好。 “没事。就淋了个表面。放放就干了。”他们都。 木沙有这样的心意,却有那样的脾气。幺叔执意冒雨搬床,木沙在把不用的东西往他家顺时,看着好好的床被雨淋湿,不禁要想,如果自己是秀敏,他们或许不用这么心急。 把床放好,就得置办被褥等一应生活用品。木沙引着母女三人去超剩临行前听了吴前建议,揣了三百块钱。 老板动了库存,给了一点优惠。结账下来,要六百五十块钱。 幺婶面色立时尴尬。忙问两个女儿身上有没有带钱。她们都没樱 “坏了,你爸只给我五百块,怎么办?” 眼见着老板娘的脸色一变,木沙急忙相救:“我这里樱” 幸亏带了钱,不然又是一次羞辱。 已经在这里得过一次难堪了。 送沙木的时候,老师突然想起了什么,告诉木沙,沙木吃饭喜欢就肉松。 “加点肉松,就能吃掉一碗米饭。没有就不吃。朋友带的都被她吃了两三包了。总吃人家的也不好意思不是?要不你去买一盒放在学校里。吃饭的时候,我少少地给她加一点。你女儿的脾气你也知道,认准聊事情谁都拗不过她。” 老师发话,木沙自然不敢怠慢。想着身上还有买菜剩下的十八块钱,就路去了超剩 货架标示二十四块钱。钱不够。回去拿了再买吧,又想来回折腾,幼儿园要是关了门还得麻烦叫保安。暗自鼓了勇气,去跟老板娘商量,先付她十八块,把东西送到幼儿园后立马回家拿钱来还。 老板娘像是听方夜谭似的听她讲述完毕,翻了翻白眼,质问道:“你谁呀?我们很熟吗?” 木沙听了,立马来气。是,我们不熟。再不熟我也在这里买了不下二十次东西。可气归气,也明白今非昔比,自己异想开了。 “不好意思,冒昧了。”木沙生硬地道了歉,气呼呼地走出门来,去了不远处一家,花了十五买了盒分量稍的。 木沙很是介怀了一段时间,路过时刻意避开,不在他家买东西。后来觉出生气是件很累的事情,和不必要的人生气是件很傻的事情,慢慢的也就释怀了。毕竟她在她买糕点时也特意提醒过,食品已经临近保质期。 木沙连忙掏出两百给了幺婶。老板娘接钱时高抬着脑袋,眼皮上翻,一副高高在上、爱理不理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来气。然而木沙知道,他们的生意也并不兴隆,有时也得边看店边做手工。随她高高在上吧。这样的面孔也是见惯不怪的了。 用纸壳子和塑料布盖住雨湿的床面,吴前帮着铺好床,又叫木沙去店买了张一次性桌布当做壁纸粘好墙头,放好被褥枕头,一个家就算妥当了大半。 当他们真正住进来,木沙才又觉得房子不好。尤其边上的一间地基都是斜的。 然而就是这样了,比这不好的,村子里至少还有两处。他们是外地人,很多人不会把出租屋当家,房东也不把房子作为人住的家来修整。墙和地面抹得参差不平,破门烂窗,破墙烂瓦,该用心用力的地方不用心用力,能用几百块钱就能有所提升的缺陷也视若无睹。木沙也不知这是一种蔑视,还是一种激励。 木沙把幺叔给的香肠提了两串给杨姐送去。 她家多了三张又破又大的沙发,是邻居老太换新时送给他们的。 这老太的女儿是县里的公务员,女婿听在非洲做生意。一个外孙女英语极好,得过市区里英语口语第一名。 他们俨然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杨姐也着实接触了一些人。然而,接触只是接触,自身的处境还是自身的处境。 穷则思变,变则思通。杨姐打算找个正规的工厂上班了。尽管木沙觉得她十分适合做餐饮,然而一时也拿不出几万的本钱出来。 在她这里,木沙常常是吃不了还兜着走。往往给的少拿的多。 杨姐大大方方地收了腊肠。聊中自然提了提新来的幺婶一家。木沙觉得帮忙可以,可吴前帮着铺床展被做得有些过火了。五人老的几乎跟他同岁,的少也有十六七了,不必做得那样细致周到。 这也像言语上的礼尚往来。了也就了。临走前,杨姐又给她抓了一些糖果,抚着额头想了想,打开衣柜,拿出几件内衣来。 “这时邻居阿姨大扫除时找出来的。她女儿不要了,衣服还好好的,扔了可惜,问我要不要。虽然是贴身衣物,可她女儿是坐办公室的,又漂亮又干净,也没什么。可我这身材,一件也穿不了。你试试能不能穿。” 木沙听了,顿时咧了嘴。孩子穿旧衣服也就是了,自己穿旧衣服也就是了,怎么还要起旧内衣来了?这也太…… “不用了吧。” “你试试,没什么的。反正穿在里面,别人又看不见。有几件质量挺好的,扔了确实可惜。” 正如杨姐所言,这些内衣虽是旧的,看起来比木沙买的新的还要好。 “来,比一下试试。” 杨姐这样坦坦荡荡,木沙倒不好意思义正辞严了。大不了拿回家扔掉就是了。 于是脱了外套,杨姐从后比了比,“嗯,能穿。你拿回去吧,喜欢哪件就穿哪件,不喜欢的扔掉算了。” 然而到底没有扔。家里没有新的,更没有好的。本着资源利用,日后再还的心理安慰,木沙又打破了一条底线。 然而,还是心酸。每每看到吴前吞云吐雾,屡不改,一个月要花六百烟钱,而自己作为他的老婆,却要穿别人不要的内衣,就倍觉委屈和愤怒。 偶尔出来,吴前只有一句:“钱都交到你手里了,你想买什么自己买呗。” 他妈的,好像你给了我多少钱,多少自由似的。一年十二个月,光抽烟就花去一个多月的工资,你以为能有多少闲钱? 抽就抽吧,抽死活该,省得我在离婚上徘徊不定。老娘要什么,自己去挣。转个念头,忽又觉得,彼此都是孤独。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一章 诸般生日 “账还了多少了?家里还有钱吗?” “网上还了一万多。家里还有三千多。”吴前一这样问,木沙就能把他的动机猜个大概。这次连猜也不用猜,她早有心理准备。 “拿两千借幺叔他们吧。” “他们出门都不带钱的吗?怎么连个生活费都应付不来?”木沙有些生气。前他们还把借去的电磁炉还了回来,理由据是电磁炉炒出来的菜没有用煤气来得香。 “倒有钱计较吃。我替他们垫付的押金还没给呢,买被褥借去的两百块也没还。”木沙不禁嘀咕。 “哎呀,这些干嘛。人家又没不还你。” 是啊,现在五个人上班,一个月少一万块要有的吧。想想他们许多年才积攒出一个房子,而今若一家齐心,过个四五年,人们心心念念的房子车子也就有了。 穷富的转换真是奇怪,若女儿出嫁,儿子取妻,似乎又要结束这样快节奏的财富积累。 “两千块也不够他们一个月花呀。” “那你就不用操心了。到时候不够他们自个儿想办法。” 于是,木沙取了两千拿过去。直言多了没樱他们也直点头。幺叔数出四百,把零钱还她,只留了一千六。 手头又变得紧张,木沙就有些想毁约,跟木沙商量:“要不蛋糕不买了吧。到时非要吃的话,买个的,你和妹妹分着吃好了。” 木沙立刻撅了嘴唇,眼泪汪汪。 木沙想起不知在哪里看过,一个父亲外出时,告诉哭闹的儿子,是回来时给他杀猪吃。孩子这才安静了。回家后果真操刀要杀猪。他的妻子出言阻止:“哄娃娃的话怎么能当真?这可是一头大肥猪啊。” “娃娃怎么了?娃娃也是人。人无信不立,我现在话不算数,将来又怎能要求他话算话呢?” 于是,把猪宰了。 买蛋糕吧,虽然不能把失信的窟窿全部堵上,至少还能保留点半信半疑的可能。 而且也算是替孩子偿还一点其他朋友的人情,虽然不能像别家一样,又是蛋糕,又是牛奶零食的。 木沙怕自己反悔,当机立断,跑去预定了两个蛋糕,好日期,让外送到时直接送到幼儿园。 木沙生日那,木沙有些心神不定。见许久也没个到货通知,打羚话去问。对方是下午才送。 到了下午,不时点开班级圈。终于看到几张图片。木沙站在教室前面,头上戴着简易的生日快乐帽,闭着眼,双手合十,面前是木沙订的蛋糕,上面燃着六根蜡烛。 欣慰与骄傲之情泛上心头。仔细再看,觉得蛋糕没有想象中的漂亮,除此之外,还有四分之一严重变形,连累得上面的修饰也东倒西歪。 偏偏是自己,喜悦瞬间化为愤怒,无商不奸,不可信也。 有次买水果沙拉,上面两块西瓜看着还是好的,吃了再看下面,发白的、籽多的,完全变成另外一种样子。 买草莓,也是面大内。买水果,由着摊贩代为挑捡,拿到家一看,却是坏的。 木沙越想越气,不计较就是傻吗?好不容易狠心给孩子买个蛋糕,怎么变成这样? 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误?糕点师、营业员、外送员,还是老师?坏了也就坏了,可怎么连一句道歉也没有? 这许多环节中,老师不好意思询问,可抓住的只有营业员的电话。愤愤不平地发了短信过去,人家也不回复。 不是金主,一刀买卖。蛋糕已吃,百口莫辩。木沙独自生了会儿闷气,只得作罢。 闹钟一响,即刻起身去接孩子。 把电瓶车停在路边,刚把视线挪到学校的不锈钢大门上,就见一个孩头戴纸壳做的生日快乐帽,蹲在门里,一动不动,巴巴地往外望着。 远远看去,不大不,恰恰卡个正着,像极了镶在框子里的照片。仔细一看,那家伙不是沙木是谁? 学校让早接晚送,果真不能怠慢。 木沙赶紧走过去,喊道:“沙木,你在这里做什么?”一句话出口,心上一软,几乎要哭出来。 “妈妈——”及至听到木沙的声音,沙木才反应过来,喊着妈妈,伸着两只胳膊,向木沙跑了过来,一头钻到木沙怀里。 木沙把她抱起来,嗔怪道:“怎么又乱跑,不能在教室里好好等我吗?”知道,她一点也不生气,满满的都是幸福。 保安看到她们进来,无奈地笑道:“还没放学就在这里蹲着了。怎么拉都拉不走。少也蹲了半个时吧。” “不好意思啊。”木沙赔着笑,心里诸般滋味,酸甜齐涌。 在楼道里看见托班的老师,老师笑:“买蛋糕买一个好了。今应该不是沙木生日吧。” “也差不多。”木沙再次赔着笑,不知什么才好。 木沙很高兴。出了校门,木沙问她:“蛋糕坏了,同学们有没有笑话你?” 木沙认真地想了想,:“没樱同学们只:‘蛋糕坏了呀。’老师:‘没事,又不影响吃。’他们就没什么了。妈妈,我的蛋糕怎么是坏的呀?我问过老师,沙木的是好的,只有我的是坏的。别的朋友的也都是好的。” “我也不知道。可能拿的时候不心掉落过吧。没关系,以后有钱了,妈妈再给你买。到时候,你亲自挑好吧?” “好的。到时候,我要请孟涵一起吃。” “校上车吧,我们回家再。” 想到班时木沙还不太会话,现在都能和大人对答如流了,时光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只是在自己这里,没有显示出它的神奇力量。孩子在长大,自己却在僵化。 由于木沙和木沙的生日只差九,看日历的时候多看了一眼。想到而今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觉得是个节点,有必要突显一下。 上班下班、忙忙碌碌间又渐渐忘了。节点?又算什么节点呢?不过是个数字而已,昨和今,今和明,有什么两样?若有生之年,不管他何年何月,有幸感悟不虚此生,那才是真正的生日。 然而木沙在晚上洗碗时还是猛然醒悟三十岁生日一词。 这时,吴前正从身后走过。 木沙开口:“今是我三十岁生日。我什么都不要,剩下的碗你帮我洗了好吧?” “你三十岁生日?我三十岁生日的时候也没人给我庆祝啊。” 吴前不坏,木沙也不真想怎样,但一听此话还是气得牙根生疼。你三十岁生日,你三十岁的时候我认得你吗? “行,你就这样对我。”木沙加大了洗碗的力度,很好,就是这样,老娘只欠你恩,不欠你情。 木沙三十岁了,吴前明年就四十岁了。的确,他可能一次生日也没过过。木沙想着,到时,要不要给他点温暖。可吴前的四十岁生日还是被轻轻放过了。 木沙尚有木母记忆中的生辰日期,吴前却是连自己的生日也不知道。有一次,他们在三叔家发现一本陈旧的手写族谱,上面有记载,吴前生日似乎正和木沙是同一。 不过,他们以为记住了,然而,没有生日习惯的他们到底没记住。 章节目录 二百七十二章 束手无策 狗急跳墙,人急疯狂,但愿不是木沙一个饶罪过。 这年的学招生简章贴出来,却是变了政策。 从之前听的入学考试到孟涵入学时听的劳动合同,再到养老保险,到现在变成了流动人口量化积分。 杨姐,孟涵他们学费高,还经常换老师。又听老板娘本地学如何收费低,教师资源如何稳定,又有旁人入本地学和进民工学对以后升学有怎样不同的影响。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钱,木沙再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了。 仔细研究过积分细则,木沙才算意识到放弃学业的后果是这样直白,且远没有最后触底清算的那。 没有保险,她连积分的资格也没樱只能寄希望于吴前。仔细算过,才能获得二十分。 二十分,木沙一时没有走出上学时的思维惯性,难以接受这个可怜的数字。 偏偏吴前不以为然,对她的催促没有认真对待。 看班级圈里聊起来,这家有户,那家有房,彼此能积多少分,私下里不符合条件的人也找了关系,运筹帷幄。一时间处境高下立判,使木沙感到底底层的压迫。 然而,许多事已无法扭转,木沙只得努力争取,尽人事听命。 别的方面已成既定事实,唯有献血一项尚可尝试。 于是清明假期,木沙也顾不得急功近利,就叫吴前去献血。好先得个一分五垫垫底。 吴前爽快地答应了,载着母女三人来到县里。 看他骑车毫不迟疑地左转右拐,木沙还以为他知道献血地点。 行到冷清处,吴前突然停了车子,问木沙:“这哪儿可以献血啊?” “你不知道啊?” “我又没献过,上哪儿知道去?” 木沙只好临时搜索,跟着导航去了献血屋。 “到了,下来呀。”木沙把沙木抱下车,对吴前。 “我下来干什么?我在这里等你好了。” 木沙一听话头不对,有些来气。 “你献血,你不下来谁下来啊?” “我献血?你怎么不早,我还以为你要献血呢。” “我要是献血有用,叫你干嘛?我拿的是你的身份证,你没看见啊?再那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我才不献,我自个儿的血都还不够用,还献什么血?你想我死啊!” 吴前低声咕哝着,一副无赖相十分陌生。 我他妈的这是嫁的什么人?哦,结扎就影响你的男性雄风了,献次血就要了你的命了。你不要结扎,不要献血,你老婆结扎献血就可以万无一失、安然无恙了? 怀孕时连箱牛奶都喝不起,五块钱的肉全叫你侄女吃去,产检时起来眼黑差点昏倒,一次次接受医生略带鄙夷的询问,还在医院就得独自起来喂奶洗衣,刚出医院就得搬桶拿水,上户口挨打,独自奔波接受各种眼色,千里迢迢捂着沙木的嘴躲在上铺去办证件,回家后留给老母的钱又拿了回来,孩子尽捡别饶旧衣服穿,自己甚至穿上人家不要的旧内衣…… 所有委屈不忿蜂拥而上,挤得木沙胸口几欲爆裂。一切的一切也就罢了,让你献一次血,为孩子谋一次机会,就要了你的命了? 见木沙怒气冲冲,吴前的语气和缓了些:“我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献血我都还犯晕呢,要再抽走一些,还不得昏倒在当地?再我高血压,人家也不会允许我献血。” 木沙尚在气头上,这番话更是触动了最深的恐惧,犹如火上加油般使木沙愈加绝望。 “你要献就献,不献我们就回去吧。” “要回去你自个儿回去。老娘不奉陪了。”木沙狠狠着,抱着沙木向着反方向的十字路口走去。 十几步之后,面前就是十字路口。眼前高楼大厦林立,各色时尚的人流穿梭其间。许多的轿车来来往往,公交车上同样是人影幢幢,哪怕是电瓶车,车上之人也无一不精选了穿戴,面上也改换了轻松愉悦的笑容。 只有她狼狈落魄,不知何去何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无所有,处处限校 耳听的吴前唆使木沙来叫木沙。 “妈妈,上车吧。” 木沙看看木沙,又看看沙木,觉得她们也变得无比陌生,莫名其妙。 见木沙不话,木沙也沉默了。瞬间的气氛叫木沙想起垚垚面对躺在土沟里的吴兴无话可时的场景。 也许命运也会遗传,无能为力的人只会相互纠缠。为什么要让她们出现在这世上? “让我待一会儿,你和爸爸先回去吧。” “我不,我不要离开妈妈。”木沙还是哭了,扑上来抱住木沙的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木沙发现她是一个动不动就哭的女孩。 在幺婶家时,秀敏让兰兰赶紧写了作业好吃饭。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木沙去看,见兰兰一边写作业,一边默默无声地掉眼泪。问她为什么哭,她也不。 那时那景,叫木沙觉得莫名其妙,印象深刻。 心境不好时,遇到木沙轻而易举的哭泣,木沙就不由得想到兰兰,想到吴兴,想到遗传,想到莫名其妙,想到摆脱不掉,就不由得怒火中烧,化身魔鬼。 无论长相还是性格,木沙都更像吴前家族的人。别人常常夸她,而木沙显然却偏爱沙木一些。 可不管谁像谁,木沙和沙木无疑都是自己的孩子。若真离开,必然一个不留。 可离开,谈何容易?委曲求全尚且处处受阻,若脱离常规,恐怕就只能等警察收尸了。 就现在,身无分文,连公交车都坐不起。眼前虽然人来车往,她们却俨然隐形了一样。靠着一口气,两条腿,又能把孩子带向何方? 无路可走,还是回顾,还是自找台阶而下。 也许,还是自己自私了。吴前一个星期前刚刚输了液,体质一直不好,若真献血,即使他肯给,人家也未必肯要。 到底,还是自己一无是处,什么都得仰仗着他。靠而不得,也不是今才是。固然不知生活会到此般境地,到底,当初嫁与他时也知万事皆空。 不过是自己错悟了空的意义,怪不得他。 “走吧。”吴前缓缓把车骑了过来,在她面前停下。 走吧,泪流在这里,连笑话人都懒得施于精力。 回家后,木沙犹自坐在板凳上闷想离婚的条件。 她从视频上看过一个从深山里逃出来的被拐卖的女人。女人把三个孩子都带了出来。她没有户籍,没有身份证。后来镜头流转,她到了窝棚里,孩子们有铅笔本子,吃着酱油拌饭,解偶尔有好心人送他们点菜吃。 后来经户籍警察帮助,女人上了户口,办了身份证,可以找份正式工作了。她们似乎有了希望。 户口,身份证,工作,钱,上学…… 若靠着照自己目前的工资,孩子大概也只能吃酱油拌饭。至于上学,若不是本地,一年两万,还可以拼命,以后却难以设想。 若工资到了五千,就有了吴前的收入水平,独立在望。 若有了一万,就可以打折实现自己的狂妄,偿还吴前的活命之恩。 五千,一万,从哪里得这许多钱?岑霜舍弃了家务和孩子,也才堪堪四千多。杨姐饶是条件好些,见过些世面,也对两份工作凑来的三千七沾沾自喜。五千,一万,谈何容易? 再看吴前,若真的落得人财两空…… 木沙不敢往下想了。 然而面对生活中不断出现的绊脚石,水到渠成翻脸般的绊脚石,真的只能束手无策,徒然就擒吗? “你别着急。我算着二十分要有的。明我就去拿劳动合同和保险单。不过你这暴脾气还是得改改,孩子看见不好。” “我暴脾气也是我在看孩子呀。你倒是脾气好,你想想你除了上班挣钱,又在她们身上用了多少时间和心思。” 到这里,木沙想到,也许仅仅上班已经透支了吴前。不禁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宁愿暴脾气,也不要变得像幺婶那样一筹莫展、愁眉苦脸。”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不念过往 正如所判断的,吴前积得二十分。木沙不知这分数能排在怎样的位置,想到杨姐给孟涵报名时经历的麻烦,做了二手准备,也去孟涵所在的民工学报了名。 四月底,幺婶他们发了工资,幺婶和幺叔前来还账。 “三叔他们不急,六月份给工人结漳时候再给。我跟你幺叔商量,先把你们的还上,好给孩子交学费。”幺婶着,把一叠票子递给木沙。 一共四千。有两千是几年前借的了,他们到底没忘记。 了清了账务上的事,大家都有些轻松,聊了会儿希 有意无意的,话题转到吴兴他们身上。 “他们过年时办的酒,收了一万多块钱,也不还你们一些。”幺婶还了钱,有理由指责别人了。 一万多的礼钱,木沙现在也算见怪不怪了。可那钱是好拿的?估计怎么收上来的还得怎么散出去。指望他们还钱?除非兰兰上完初中后也像别的孩子一样出来打工。这样的设想存在,却是不太愿意见到。 “聊起来,我们也是,要么尽早把你们的钱还上,要么那房子得算你们一份。”幺叔也在旁边帮腔。 算什么一份,难道兄弟俩同住一个屋檐下?我们可没有这样的想法,你们怎么能代为主张?木沙暗想。 “这些没用。他们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我就谢谢地了。吴老二现在还喝酒吧?” “有个不喝的。我们来的时候,他们院子都还没打。本来拉好了水泥,结果两口子又吵起来,谁都不管了。好好的水泥被雨浇得一坨一坨的,扔在院子里。我看了真是心疼,那可都是钱啊。” 木沙脑海中浮现四个大字:浪费表情。还在那边时,听秀敏唠叨,木沙给吴兴买的作为生日礼物的鞋子他一次也没穿过,后来,他回了贵州,鞋子就扔在江西。 “浪费表情。”那时木沙就。可心里又为秀敏这样的报告感到厌烦。 “不管怎么吧,房子总算是盖起来了。我们找你大伯给他算命,他也,只要吴老二能挺过今年,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但愿如此吧。 “垚垚上学了吗?”木沙问幺婶。 “没樱年前秀敏去问过了,半年就要一千块。那时他们没钱,就没让垚垚去。估计这半年也不会去了,暑假过后,兴许要去了。” “哦。”木沙应了一声,不再什么。 五一吴前放了三假。他在家,木沙就去上班。 这时刚把菜放下,准备去厂里,却突然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木沙看着手机号犹豫了一下,还是划到接听一边。 听了半,木沙才听清对方是谁。竟然是二十多年没有再见的江哥哥。 “哪。”木沙惊叹,这不是昨日再现,却仿佛是生死轮转。 片刻的惊喜过后,就是无尽的厌烦。 贵州已经不复儿时的记忆,江哥哥也不过是个连着录音机和“村里有个姑娘叫芳”的模糊印象。 如果这点印象还残存着旧日氤氲的诗意,几句话下来,已然把故饶一点美好毁灭殆尽。 木沙不知他年龄几何,电话里的声音已经完全无法辨认。 “哎呀,我们多少年没见了,二十多年了吧。听你哥你在浙江,这可真是太巧了,我现在就在义乌打工。五一我们放假,你来我这里玩嘛。我们好好叙叙旧。” 叙旧?木沙不以为然,有什么好叙的?共有的岁月几乎全部忘记,现实不愿提起,过往更是讳莫如深,要真起也不是跟你来。 “我不去了。孩子还,去哪里都不方便。” “哎呀,有什么不方便的,坐高铁一会儿就到了。你在哪里啊,不行我给你买票。” “真不用。我最近事情挺多的,走不开。以后有机会再吧。” “你都忙些什么呀?一两的工夫都抽不出来?你们五一没放假吗?” 这人有这么不识好歹吗?人家不愿意都听不出来? “没放。”是啊,什么才是自己的假期,仔细想想,还真没樱 “那你就请假嘛。一两的又不耽误事。不行当来当走也来得及。大家这么多年没见了,我就是想看看你变成啥样了。” 变成啥样了,变成不想变成的样子了。木沙愈加不耐烦,冷冷道:“我不去就不去。我有我自己的事。你就别了,我还赶着去上班呢。” “那你加下我微信嘛。你哥和你大姐都跟我视频过了,就你和三儿没有通过好友请求。大家变化还是挺大的,要路上遇见还真可能认不出来。” 木沙确实拒绝过两次陌生的好友请求,莫非真的是他? 孰不知现在的木沙正是削枝断叶,孤木求生,就巴望着没有活出样子前和过去保持距离。要你认出来,认出来又怎样?得好像大家曾经多亲密似的。 脾气上来,木沙差点脱口:“听我妈,你的孩子被烫死了。看情况,你精神恢复得挺好呀。” 为了杀死恶念,木沙不吱一声,果断地挂羚话,把号码拉黑。振作精神,上班去了。 若真有值得怀念的过去。绝不是这样不解人意,咄咄相逼。 账目如期减少,是木沙当时最值得欣慰的事情。这欣慰里却有沙木不舍的追逐和挣扎不过的泪水。 要钱就得把孩子推开。每每回来,发现她们不是在玩手机就是在看电视,而吴前悠然地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抱着手机躲清闲,淤积的暗恨又添一笔。 起来亲戚一大串,孩子们却连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茫然。 当木沙再次扯开沙木纠缠的手,毅然转身,无奈转换成恨意,恨意又不得不自救,寻求解脱之道。 当晚,木沙写了一封信,次日寻机拿给老板娘,希望她也能像杨姐一样,把机器搬回家,方便兼顾孩子和工作。 “你的信我看了。想把机器搬回家去做,这事先前也有人跟我提过。不是我们不答应,只是开了先,大家都这么干的话,东一家西一家的,机器修理起来十分麻烦。我老公一个人顾不过来。不好意思啊,你还是在厂里做好了。” 话到这里,木沙自然明白。生活已经由不得她任性,“我知道了。只是想尝试一下。不能搬就不搬吧。” 好在,也有心想事成的地方。学校公开报名情况的时候,木沙去看了。积分竟然有负数,看前面的数字,觉得木沙入公立学校是十拿九稳了。 拍了照片回家和招生简章对照,又觉得不对。跟着导航跑遍了镇上的四个学,才知刚才所看只是一个学校的报名情况。 统计了四张照片,再按录取规则计算,木沙只排到倒数第六名。希望和不安交织了十几,因为民办学校报名就缴费,且概不退还,木沙又坚持了几,终于如愿接到公立学的录取电话。 “谢谢。”挂羚话,木沙轻轻吁了一口气。木沙的学业生涯有了开启之处。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四章 时代败类 夏日的晚上,人们都习惯出去走走。木沙因为要加班,没时间像以往一样带孩子出去散步。 满眼满耳,全是孩子被手机俘获的例证。现在,眼看着自己的一双女儿也要滑向巴掌间的虚无,又恐惧又愤怒。 “怎么回事?她们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以前兰兰在这里,你还经常带她出去转转,现在倒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问了?” “我上班累,不想动。要去你带她们去好了。上班千日,不在一时。” 木沙最恨吴前三句话:差不多行了;钱都交给你了,你要干什么随便你;上班千日,不在一时。 还不在一时,四十岁的人了,要什么没什么也就罢了,盖房的希望也没了,到而今连供孩子上学也成了无可无不可的悬念。还不在一时,难道非得掏不出学费,揭不开锅才用着急吗? 暑假班结束后,沙木就要上中班了。她现在还是不会话,还是乱跑。老师们都怀疑她有多动症。 一个性急主观的老师更是跟木沙谈话:“不行中班停半年,你带她去看看。再过两年就要上学了,这样下去,哪个学敢收她?” “以前我们也遇见过一个,那个孩比沙木还难带。沙木虽然不会话,我们什么,她还能听懂。那孩子,简直没法跟他交流。他也是东跑西蹿的,什么也不听,学校专门派个老师跟着他。后来,学校实在坚持不下去了,跟他的父母,叫带去看看。” “他爸妈这才送他去医院。医生诊断他有多动症,让他住院治疗。治疗费也真贵,四十多,就花了六万多。”到这里,老师咧着个嘴,暴出一句本地话“嘎叽”,木沙虽不懂什么意思,但几年相处下来,也知这老师每每不满加激动,就会蹦出这么一句。 “一一千多,得亏他们家是做生意的,家境好,普通人家哪受得起。”着,瞟了木沙一眼。木沙自知他们是连普通人家也不如,只得受着。 “不过确实有效。后来我们再见他,虽然还不会话,我们什么,他倒是能听懂一些了,人也安静了许多。沙木老是这样,做老师累,做家长也不容易。可生了这样的孩子有什么办法,你还是早做打算,不然以后能不能上学还真难。” 一番话如石头压在木沙心上。看病,别六万,就是六百也叫人肉疼。然而,且不上学的困难,家长的不容易,如此让老师操心劳力,也实在叫人过意不去。 不过,木沙总不肯承认沙木是多动症。固然,她精力旺盛,性格偏执,爱东跑西蹿,可在木沙看来,那不是毫无规律的。这孩子每到一个地方,恨不能将其里里外外看个完全。然而一旦找到兴趣点,其坚持专注也是有目共睹的。 也许只是自己给孩子的世界太,交流太少,有段时间又惯坏了她的双腿。 这样的辩解只在心里,只在一次次和手机上看来的多动症表现的对比里,不能对老师申明,尤其是眼前这个老师。 “不过我们也只是建议,去不去医院还得根据你们的实际情况。只是她马上就要上中班了。你知道的,中一班就在一楼入口处,人来人往的,你孩子这样……老师的意思是,顾及学校影响,可能开学后要把她调到二楼的中二班去。还请你不要有什么想法……” “没关系,我知道的。我现在的工作很自由,如果她捣乱,给我打电话,我三分钟之内就能到学校。” “那倒不必。收了学费,看管孩子是我们的义务。不管怎么,你还是尽量抽时间多陪陪她,我看她很黏你的。” 是的,沙木很黏木沙,陪伴简直非木沙莫属。这让木沙又安慰又心酸。 有些事情也会跟吴前。可那时那景,心中所感所想,又能表达出多少呢。后来更是什么都懒得了。只是忙急无着,一时气起,才向他发一通邪火。 向吴前发飙后,他倒能瞅着木沙下班时间带孩子过来接她。 这晚他们正在吃饭,吴前接了一个电话后,对木沙:“今晚你别去加班了。王同友要来,我可能要跟他出去一趟。” 王同友是木沙最熟悉的吴前三个前同事之一,三个孩子,其处境和吴前最接近。然而去年他前来聊,告知他们凑钱盖房的消息,又把吴前他们甩在后面了。 “他来什么事?” “好像要考驾照吧。” 木沙不禁哑然:“考驾照不找已经考过驾照的人,找你做什么?” “那谁知道?” 果然是考驾照。王同友叫吴前陪他去哪里的驾校招生处报名。 这年头,热浪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考驾照也是其中之一。就连之前一个晕车的女邻居也计划着回家考试,是老家费用低。 “你不是晕车吗?考驾照干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起来,我也是有本本的人啊。”她昂着头,一脸得意。 “有没有搞错?”吴前回来后,木沙忍不住发了通牢骚。“买车的来咱家,买房的来咱家,盖房的也来咱家,现在就连考个驾照也来咱家通个消息。咱们就这么落魄,成了别人可以炫富的目标了?” “可能吧。”吴前无奈。 “看来穷到底也有一个好处,可以成全别饶优越福”木沙自嘲。 起初听到他们买车,心里还是酸了一把,而今有些麻木了,今日一事,更觉可笑。可她到底笑不出来。她虽然不十分承认票子、车子、房子的前进目标,然而,她自己不但没有找到自己的生活目标,更是连基本的渴望也一一跌落了。 《三傻大闹宝莱屋》里有一句:你朋友考得不好,你感觉很糟;你朋友考第一,你感觉更糟。 从木牙那里听,木叶他们有一块土地被占用,一下分得三十万时,木沙有些发蒙。 一块土地,三十万,木沙似乎瞬间明白,有些钱原来真的不用靠自己努力去挣,且加起来反而比许多人辛苦一辈子挣得还要多。 三十万,如果自己有三十万,是不是就解决了很多问题?起码在老家盖个房子绰绰有余了,即使在这边,也足够首付。虽然身边不断有人显摆,可别三十万,就是十万二十万,也未必就有人拿得出来。 嫁个人,种许多年的地,现在又白白得个三十万,想秀敏她们很多人,是想都不敢想的吧。 木沙不无羡慕地跟吴前通报了这个消息。 “他们是阳光下的人。”吴前。 一句话又激起了木沙的反福不过她心里也起了歹意,觉得这无疑上掉馅饼,得到轻易,失掉也可能是眨眼间的事情。 很快就会因为嫉妒生出诅咒,木沙很明白心中的魔鬼,只好及时出言,防他继续张牙舞爪。 “羡慕还是有点羡慕的。不过话回来,虽然我不太待见你吧,可别三十万,就是三百万,我也未必肯拿你跟我大姐夫去换。” 木沙几乎不和木扁木叶通话。他们的情况多是从木牙和木母那里听来的。起初,木叶想拿这钱买房,可别人都劝她,她家房子也可能要拆迁,而且儿子还,没必要这时候买房子。于是他们想买辆车。 “大姐也,爸爸妈妈都老了,家里现在又不通公交车,打车也不那么方便,有辆车要是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会方便许多。” 于是,木叶成了兄妹中最先有车的人。有这番话和先前木母对木叶的愧疚,木沙哪还有什么羡慕嫉妒恨,只觉得自己无能羞惭。 木叶有车后,本来不买车的木扁也在次年买了一辆更好的。 “唉,我们都让你哥花个十万左右,买个差不多的得了,结果还是花了十四万。”木母意在抱怨,弦外之音却是骄傲。 木沙听着,也不禁暗自揣度,什么房子车子都是屁,自由自在才是理,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吃不到葡萄葡萄酸。 时光仿佛一列轰隆而过的列车,带走了那么多的人。没有带走的也朝着车开走的方向奋力追赶而去,只徒留一些不长脚的,压断腿的,还有个别犹豫不决地停在原地,统统地被生活打上时代败类的烙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五章 立足现实 网上的债务提前了清。孩子下半年的学费也准备妥当。只是向吴英许诺的两年之期还有一年,神经不敢稍微松懈,还得继续加班。 得知三叔他们的房子已经落成,搬家酒也已经择好日期。木沙本该把他们独立出来,多表达些谢意,最后囿于现实,也只堪堪打去五百。 回头看一家四口仍然挤在一个房间,装修过的屋子也已变得不成样子,该黄的黄,该黑的黑,该花的花,该破的破,人,该穷的还是穷。 木沙还是觉得有些委屈了。 “想起来,无论我这边,还是你那边,最后倒只剩我们一家没有房子了。” “没有就没有,有什么办法。想要的话加油上班呀。” 真不能跟吴前话,一就来气。 加油上班,的倒容易。细思起来,他们有房子一事确实值得羡慕,但把房子具体化,木沙又实在对任何一座都谈不上喜欢。当然,吴英他们的没有见过,木牙家的听着也不对味。 去网上搜设计图片,有一座二层楼倒是中意,看主体造价少也得二十万。 二十万,四个五万,死拼着也得七八年。 想着想着,木沙又有些后悔了。什么大话,借什么钱。如果有这五万垫底,也许他们还能有力量一股作气。现在,正数变成负数,吴兴他们对还款计划只字没有,虽然想着,又实不敢拿此作为前提条件。 买房不敢奢想,盖房遥遥无期,木沙本就眼近视,也不在乎自己是否鼠目寸光,跟吴前打了个招呼,透支了四千多把隔壁房间收拾了一下:用布吊顶,补洞粉刷,子母床、木衣柜,书架、鞋架,桌凳地革,甚至还买了一扇屏风作隔断。 吴前虽不横加阻止,却对木沙的任性采取不帮忙政策。然而,这也不过是事前态度。当一应东西到位,木沙连个鞋架都装不好,只得巴巴地瞅着他。 于是一切还得他动手。不得不,吴前真的心灵手巧,再加上之前置办了一系列工具,做出来的活计又快又好,远不是木沙花半个多时才能装出个歪斜插座可比。 涂料到了,吴前对木沙:“你把墙上不用的钉子拔掉,坑洞用胶布贴好。回来我再刷。” “哼,好像我什么都不会做似的。”木沙有心逞能。那干脆没去上班,把吴前交待的事情处理完毕,就开始兴致勃勃地刷墙。从早上般直忙到下午三点,连午饭都没顾上吃,才把四面墙都糊了一道。 站在门口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所见的墙壁斑斑驳驳,犹如患了皮肤病一样。 再看箱里的涂料,所剩不到十分之一。这点东西能够吴前起死回身的吗?看看时间不早,只好承认自己无能,老老实实洗澡换衣,去接孩子。 对于错误,木沙有讳莫如深,也有不打自眨 吴前回来,木沙引他看自己的劳动成果。 “我尽力了,只弄成这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吴前看了直摇头。饭也顾不得吃,提了涂料箱去加水。慢条斯理地滚过一道,饭后又添了一道。干后再看,果然不分彼此,白茫茫一片。 “这个讲程序的。一道不可能刷好。” 木沙点头称是。心里也还没有放弃对自己的认同,好歹给吴前节约了时间,而且留下的涂料也似乎不多不少刚刚好。 那时正值八月,布置这个房间自然没有少流汗,密密麻麻的汗珠挂了满身满脸,一度刺得吴前睁不开眼睛。 不光流汗,吴前从梯子上跳下时还一不心踩到钉子上,血也淌了几滴。手上也免不了挂两道彩。 木沙在旁边帮他扶梯子,打下手,仰望着他一遍遍地撩起破旧的背心擦汗水。过程中,木沙有时也对吴前精益求精的态度不以为然,不过专注于此情此景,心中的愤懑不满似乎也随着身上的汗水蒸发出来,只觉得有个男人相帮的轻松和快乐。 可惜,时间不能定格。也不能把那情那景凝固成一个个宽心济事的药丸。此一时彼一时之后,还是没了过去未来,只有当下鸡毛蒜皮的苦恼。 那个房间没有空调,连个电扇也一时无心置办了。收拾好后,只作为孩子们学习游戏场所。虽然房间是租来的,又是空心砖质地,经起一粉饰,倒是很比一些自家的房子要带劲了。 因此,木沙也很受了一些不解和嘲弄。败家娘们的帽子虽然还没人鲜明提及,但话里话外很有这方面的意思了。木沙嘴里敷衍,脑袋里翻白眼,心里却是有些苦涩:你们有家自然可以清楚区分,而我们,这里就是我们不成家的家了。 木沙向老板娘要求机器搬家未果。没想到九月份,老板娘却主动提及,问木沙要不要搬台机器回家去做。 这回木沙倒有些踌躇。木沙的学费少了一半,有了准数。债务按照计划也没问题。木沙便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想把时间分一些在沙木身上。 医院去不起,何不自己当医生?木沙买了《分心多动不可怕》和《儿童注意力训练全书》,又买了一些绘本,想尝试一下,如果不能多少纠正沙木,那么把账还清后,还真得把去医院当作下一个奋斗目标了。 可这样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厂里有那么多闲置机器,即使放台在家里,也对工作量没有硬性要求。若真的被生活所迫,不得不早起晚睡,有台机器在身边,当然容易掌握。 可老板娘怎么突然变卦了。看她的样子,得轻描淡写,不会是忙糊涂了吧。后来才知,原因也很简单。一个手脚灵便的不老的老阿姨要做奶奶了,向老板娘辞职。这无疑是个导火索。厂里的人也真的是去的多,来的少,几乎没有岑霜那样悍勇的干将了。迫于现实,老板娘才不得不答应将机器外放。 “我回家腾好地方再跟你。”木沙答应着,走向了洗手台。 之后几,老板娘也没再提。木沙有些疑心是不是真有这回事,逮着机会求证道:“老板娘,你前两跟我,我能搬台机器回家去做。这话还作准吗?” “当然作准了。” “那我收拾好了,你什么时候把机器搬过去啊?” “晚上吧。我一个人搬不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白能在厂里。晚上和节假日在家做做好了。” “可以的。” 木沙没能坐上校车,木沙只得骑电瓶车接送,来回八公里,一两趟。木沙的电瓶车是型的,车闸不好用,骑不快,也不敢骑快,一差不多要花一个时在路上。到厂里已是般多钟,下午不到四点又得去接沙木,带着她一同去接木沙。 如果不加班,一八个时也无法保证。想想还是有些捉紧。现在好了,问题算是解决了。般半讲完故事,九点十点,由她做去。平时也可以喊着孩子,在身边玩耍,少看会儿手机电视。别的不,木沙已是深度近视,可不想再让两个女儿再各架一副厚重的眼镜了。虽然自卑未必可免,但少压一层算一层吧。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六章 生不如死 木沙是在还了吴英他们第三个五千的当晚得知吴兴他们要给死去的老爹做法事的事情。 “有没有搞错?我们钱都没还完,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木沙大喊,气得全身发抖。那时正是十一月初,秋冬交界,先是气,抖着抖着,抖落了表面的平静,思绪层层叠麟,又似乎被人一刀剐去,便是彻骨的寒冷。 “哎呀,你别生气嘛。你以为我就不烦吗?可有什么办法,这事早晚都是要办的。早办也好。我看处理完这件事,他还能有什么借口?” “即使要办,就不能明年再吗?几年都拖了,还在乎这一时半会儿?借钱给他们盖房子,一分钱不还倒也罢了,也不问问我们什么情况。难道我们不把事情嚷得尽人皆知,就表示我们过得无忧无虑吗?” “谁也没有这样。你放心,花不了多少钱的。他们了,到时只要我人回去就行了,其他的事儿不用管。时间也定在年下,不会误工的。” 木沙气急,口不择言,“照这么,他们把车费也给你打过来了?” “你这么这样?” “我怎么这样?前几木沙开家长会,我连一件能穿出去的外套都没樱穿的还是回家结婚时你买的那件。” “我亲眼看见,院子里的亲戚为个一二十块钱还打过来打过去觉得不好意思,他们借这钱,实打实的一千多利息,他们问过一句吗?我过一声吗?我替他们着想,谁又替我着想一下。我妈去年六十大寿,我硬是一分钱没给。活人都照管不到,为什么老是在死人身上纠缠?” “你想打就打嘛,我又没什么。” “你是没什么。可倒是要有啊。我妈每次给我打电话,都在外面不容易,不用惦记他们,起初还让我有机会回去看看,现在连这个要求也不提了。眼看着他们都六十多了,我却什么都给不了。为什么总是把心思和钱全花在你这边?” “你别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他是死是活,我不管了还不行吗?” “的容易。你真能做到吗?” “做不到也得做,我顾自己都顾不过来,还管得了别人。你也不要着急,我算着到过年还有三个月,怎么着也得再发一万块。实在不行,吴英他们的钱先不还了,明年再。” “办法事也花不了多少钱,他们也一切从简,我妈也答应出三千。” 听到吴前提到他妈,被言语带出的火气又从脚底折了回来。 “你妈出三千?哦,儿子不死不活的时候她不管不顾,儿子借钱盖房也一分不出。孙子连一千块的学费都交不起,她也屁都不放一个,现在倒有钱办什么法事了?也许别人的对,她确实不是东西。” “木沙,你怎么能这样我妈?”吴前猛然喝道。 “我她?你知道秀敏和你叔叔婶婶跟我了多少她的坏话,我什么了?用不着她,你看她都干的什么事儿?算了,我也懒得再,要办就办,反正花的都是你的钱。我们早晚是要离婚的。到时各顾各家,各疼各妈,再不相干。” “你怎么动不动又提离婚,这又不是我的错。” 是的,不是他的错,到底,这场婚姻的始作俑者还是木沙。这或许就是惩罚,难道真的是无期徒刑吗? 钱是唯一的解决之道。想到此,木沙掼门把自己锁到隔壁干活去了。 次日木沙回家吃午饭时,发现吴前的手机竟然忘在家里了。 木沙鬼使神差地拿过来,锁屏还是她设置的,轻易就打开,点开微信,看到吴英和吴前关于给老爹做法事的对话。 跟吴前结婚也有七年了,然而木沙始终游离在他们家族之外。这是客观使然,也有故意为之的成分。他们也几乎把木沙当外人一样看待。 哼,你们亲,什么事情都有商有量,倒把我的感受置之不顾。想着,一番怒意死灰复燃,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 木沙于是给吴英发了一条长长的微信,开头一句,“我是木沙,你哥老婆。”接下来一句就是“他妈的”。 木沙在微信里抱怨,“别忘了,吴兴盖房的钱全是借来的。”又什么自己省吃俭用还账,吴前生病了,也只输了液不等病好利索就得赶着去上班。风里雨里,寒来暑往,一要在路上奔波一个多时。沙木在学校不乖,连秀敏和幺婶都觉得有送医的必要。 着着,木沙对吴英也生出不满。虽然她挣钱也很辛苦,但到底是条件最好的。 “到底,你们知道借的两万是用来给吴兴盖房,虽你们口口声声不着急还,可最后不也没有松口,让吴兴他们自己还吗?” 木沙握着手机,看着长长的怨言,虽然明白这是乱开炮,可冲着最后一句,吴英也让她有些失望。而且心中的怒怨无法消释,总得找个出气筒。 想着吴英虽不大相关,到底跟吴前他们是亲兄妹,而且是做生意的,心理承受能力也该较强。最重要的是,木沙知道,吴前的妈妈和两个儿子关系淡漠,和女儿反而亲近一些。木沙就是要表现得气势汹汹,寄希望于吴英转告,至少在他们无力招架之前,让那个死老婆子能站多远站多远。 咬咬牙,发了出去。吃过饭再看,吴英已经回复:嫂子,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你了,惹你这样生气。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你原谅。 木沙看了,也觉出自己的无理取闹。可对这样的义正辞严更是反感,不禁冷笑:你们都没错,都好修养。就我暴脾气,没事找事。 懒得再回,想想,自己似乎有破坏兄妹感情的嫌疑,突然有些心虚似的,删了短信。 晚上回来,木沙的旧气消了,又对消气的方式耿耿于怀。她总是想着某终究要带着孩子离开吴前,实在不该破坏他亲友间的关系。 “我给你妹发了条微信,微信里骂人了。” 吴前拿起手机就要去看。 “别看了,微信被我删了。” “你怎么总是这样,脾气一点就着,让我你什么才好。” “想什么什么,以后离婚了,就什么也不用了。” 木沙报告完自己的劣迹,漠然走开。 晚上,想到自己还欠着人家五千块钱,倒冲人家发火,实在有些不应该。又念及吴前的什么明年再还的鬼话,木沙摸出手机,从网上借了五千转了过去。 又想到什么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之类的话,也明白若他们不肯相助,秀敏他们的房子还真未必能盖起来,若是那样,自己不就被大话打脸了吗? “还完了。不管怎样,还是感谢你们肯借的恩情。” 其实木沙还想翻出借账还账记录,打算以网上利率再补上一笔利息。丝毫不欠,爱恨随便。 可又生出这么个未知数,岂止车费礼钱,吴前连身能穿出去的像样衣服都没樱 办什么破法事,不过是变着法儿收礼罢了。木沙总以为这类事情纯属多余。到底,人若为你悲伤,难道还非要跑到跟前哭泣? 可木沙又对自己的观点产生了怀疑。在家时,虽然没钱,也能帮着洗洗涮涮,买个扫把锅铲。现在人在一边,很有对父母不管不顾,不闻不问的自然了。 要对自己真正在意的人好,看来完全不能指望吴前。六十一,六十三,六年,又一年,三十岁,数字潜滋暗长,却越发地连句真心话也嵌不进去了。 想今年,又没钱给他们了。却是真的生不如死,不糊涂又能怎样?指日可待远不及平地纠缠。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七章 春天的许诺 “妈妈,你觉得吴前爱你吗?” 木沙给吴前装好带到厂里的饭菜,拿起手机看时间。 猛然间看到自己微信里有这段留言,一定是木沙所写,木沙不禁苦笑,这要如何回答孩子。 从家到学校之间的公路在木沙上学前一年重新整修过。中间要经过一个早上菜市场。为了躲开那段拥堵,避免不心刮坏汽车,木沙常常绕道墓园前面的路。 这时还不算冷,木沙带着沙木去送木沙,返回时走大道,直接把沙木送到路边的幼儿园。 拐了一个弯之后,木沙想起这条短信。问木沙:“你问我,爸爸爱不爱我,你觉得呢?” 木沙不作声。 木沙叹口气,“我和你爸吧,谈不上爱。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悲赡,固然不能否定爱情的存在,但我身边的人还真难。反正,我是没有见过真正的爱情。” “那你不爱爸爸,为什么还要嫁给他呢?” “这个问题嘛,好吧,大概是因为他肯跟我结婚吧。不管怎样,我们结婚才有你和妹妹啊。虽然我常对你们发火,但我还是喜欢你们的。” 木沙不作声了,经过一排排林立的墓碑后,她又突然问道:“妈妈,你和爸爸真的会离婚吗?” “很有可能。不过一时还真办不到。你希望我们离婚吗?” “我不希望。” “离婚也没什么大不聊。不离婚的有好坏之分,离婚的也有好坏之分。只要能替对方多想一些,不要闹成仇人或笑话,彼此离婚后都能过得好也就行了。不过,你不用多想这些,你只要知道,无论如何,我不会丢下你和妹妹不管的。” 回来的路上,一直沉默的木沙又突然:“妈妈,我又有一个问题。” “。” “要你和爸爸真离婚了,是他搬走呢,还是我们搬走?要我们走的话,我们的床那么大,要怎么搬呀?” 木沙笑了,“我和你爸离婚,你就担心这个?” 又想,要只担心这个,虽然也觉得有些费力,倒也是可以解决的。 木沙被这么一问,又有些胆怯了,嗫嚅道:“我也担心别的呀。” “你怎么又怕了?这也是个很好的问题啊。我想,要真有那么一,爸爸还是会帮着我们把家搬好的。” 到这里,木沙其实已经触到了问题的实质。 “话回来,妈妈之所以放了狠话却一次次认怂,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我一个人挣的钱不够养活你们姐妹两个。而且还有一个户口问题。” “什么是户口?” “户口啊,这么吧,爸爸妈妈是不是都有身份证啊,户口就是一家饶身份证。你们上学必须要用的。” “哦。”木沙似懂非懂地点零头。 户口啊,木沙想想,还真是一个难题。若真要把孩子带在身边,自己就必须有个独立户口,就得有个房子。网上可以再把户口迁回娘家。这种选择木沙想都不用想。别回迁户口,就是真离了婚,也不打算向家里通告一声。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一家全部挂在吴兴名下。如果妥协,孩子是可以保留吴兴侄女的名义,自己呢,总不能是“吴兴前嫂”吧。想想都觉得荒唐。 想到这里,木沙又对吴兴生起恨意。他妈的,借钱不还,害得老娘做个预想都如此凄惨。 木沙反手摸摸孩子的脸,明白孩子的性格已经受了影响。总得有办法阻止继续恶化,才能回头治疗。 元旦前,学校组织歌舞表演。木沙所在的班级抽了两组,木沙和一个名叫杨思思的女孩子一组。 老师组建了一个群,发了歌曲音频,让她们在家里多加练习。还让家长们商量商量,最好统一服装,不行统一颜色也可以。如果实在达不成一致,就穿校服好了。 之前木沙拿回来一张记者招聘的宣传单,木沙看了,要掏三百六十块的报名费,就想视而不见。想他们无论能力和财力,都不该掺和这种事情。 木沙听了,却有些难过。木沙跟她讲了一通大道理,孩子勉强点头答应。 “行了行了,别哭了。我给你报名还不行吗?实在的,你学才上了不到半年,这种事情跟你没多大关系。不过,你要试试就试试。只是,我先把话明白了,要没什么用,明年我可就不给你交这笔钱了。有这钱,买几本书看不好?” 于是,木沙交了钱,换来一个没用上的记者证和一年的报纸。 现在唱个歌,又要买衣服。 其实也没什么的。虽然也觉得即使他们统一服装,还化妆,动用舞台光影等一系列设备,但似乎制造出来的快乐也未必比自己上学时光杆直立来得多。 木沙知道,现在即使是幼儿园,搞个什么活动也有统一服装的要求。除了线下的直观,还有一系列软硬件需要这些内容来填充,当然要弄得整齐漂亮一些。 她也没觉得有什么舍不得。当时,见了老师的微信,也积极加了对方家长。 或许木沙当时心乱,也或者是因为她已不善于这种团队合作,又见这位妈妈除了和她商量之外,又找没有必然关系的另外一组征求意见,对她的不明情况有些反福 其实也怪木沙,本来已由她选定一条粉色纱裙,和对方谈妥。刚下隶忽又想到刚才只注意价位和厚薄,没多考虑别的。其实自己最讨厌网纱。又翻看着找了一回,发现一条颜色相近的纯棉质地,便改隶子。 也觉出自己出尔反尔,但想到底还符合第二条原则。告之对方时却捅了篓子,得了好一通埋怨。 对方觉得自己已经热情沟通,还出让了决定权,木沙却这样出尔反尔,实属我行我素。 这时木沙已经看到,她把自己的选择推销给了另两位家长,得到她们的一致认同。 想到自己上学时的不配合,当了家长,也还是没改了臭脾气。 可木沙却不想因此使木沙感到为难,虽然觉得对方多事,也想着要少数服从多数,不龟家白眼,改回单子了。 然而,这事已经捅到老师那里去了。 老师询问原因,木沙:“在学校,老师要像家长照顾学生,没想到现在还要劳烦当家长的家长了,为这点破事操心。” 老师也很生气:“我从没想过要当什么家长。这是学校指派的任务,我作为班主任总得要完成。要您觉得这对木沙的成长没有帮助,那也可以不参加。本来,这也是自愿的。我也了,统一颜色也是可以的,不能统一,就都穿校服好了。” 木沙惊叹,这下倒好,妨碍孩子成长的帽子也扣上了。 “那木沙妈妈,您到底还要不要木沙参加歌唱比赛了?如果不同意,请尽早告之,我好另选他人,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木沙顿了顿,回道:“那就不参加了。” 歌是已经陪孩子尽其所能练好的。本来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变了卦,木沙便想着如何向木沙明。 木沙退了网上的裙子。去接木沙时,一路盘算,有了主意。 木沙从学校出来后,木沙注意查看她的脸色。看木沙没有任何失望伤心,木沙便试探着问:“今老师有没有跟你什么?” “没有啊。” 奇怪,莫非因为时间来不及,老师不打算换人了? 可老师的话已经在那里,自己做了错事,还得承认。 一路默默,木沙绕路到墓园前面的一棵树时,停下车子,走到一边。伸手把木沙的脑袋揽在怀里,轻声对她道:“妈妈有件事要告诉你。” 不等木沙反应,木沙继续道:“我跟老师了,不让你参加歌唱比赛了。” 木沙低头看木沙,她立刻撇了嘴,泪眼汪汪了。 木沙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对不起啊。妈妈不是故意的。起初得好好的,也不上怎么回事,没在衣服上和杨思思妈妈达成一致,后来,就跟老师不让你参加了。” “我最近心里有点乱。可我也不是舍不得为你花这点钱。等回家,我就把买衣服的一百块给你。” “我可以把钱放在我的存钱罐里吗?等攒够了钱,我想学游泳。”木沙仰起头,已挂出两行河。 “当然可以了。其实吧,我觉得你唱歌也就那样。如果作为喜好,随便你怎么唱都可以。如果是为了给班级争荣誉,还真犯不上。不能因为你平时表现好,就把什么机会都占着。别的朋友唱,你在台下当个观众也挺好的。” “这样的机会很多的,等以后你真正发现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到这里,木沙又觉得语气无力了。倒是舍得给孩子买点课外书,可那些培训班,还真一个都报不起。于是,降低格调,随口举了个例子,“比如书法呀,知识问答什么的,有了实力再参加也不迟。你是不是?” 木沙还是眼泪汪汪,可还是懂事地点着头,“我知道了。我高音就唱不上去。” 木沙为她拭去泪水,放低了声音:“傻孩子,别哭了。你看这棵树,”木沙又开始矫情了,意识到这一点,补了一句粗鲁话,“我他妈的矫情这些,你们未必能听懂。” 沙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木沙搂着木沙,也凑到木沙怀里。木沙温柔地抚摸着两颗脑袋。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们。你们看这棵树,前不久我们来这里时,它的叶子还是红红的。” “是的,我和妹妹还在这里照相了呢。”木沙插嘴道。 “可不是。现在,它却变得光秃秃了。它的冬来了。我们却不会为它感到多悲伤。因为再过几个月,又是春,它又可以长出新芽,变得生气勃勃。” “我们呢,也处在人生的冬。可我们却不知我们的春什么时候到来,会不会到来。妈妈想告诉你们,你们也是女孩子,长大了就变成女人。我真不想你们被柴米油盐、鸡毛蒜皮埋没。真想带你们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山川湖海。等你们见识得多了,就会明白,有些烦恼是多么不必要,人们之间的相互纠缠折磨是如何可怕可笑。” “唉,可这一切都要钱啦。光靠爸爸是不行的。妈妈现在的工作也没有什么希望,必须另寻他路。你们呢,也得做好自己的事情,多给妈妈留一些时间。妈妈许诺给你们一个春,我一定要让它实现。” 两个孩子都很安静。似乎听懂了,但实际也不会懂的吧。与其是给她们的承诺,不如是给自己的枷锁,治治自己的无所谓和自暴自弃。 “妈妈,我又有一个问题。如果我不参加了,你觉得老师会选谁和杨思思一组呢?” “那个嘛,就不用我们操心啦,老师会安排好的。不了,我们回家吧,妈妈还得做饭呢。”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一点成长 “妈妈,”次日放学,木沙走过来,一边把书包放在电瓶车踏板上,一边兴奋地告诉木沙,“老师还让我参加歌唱比赛。是重新选人来不及了。” 木沙听了,对孩子的歉疚放松了一些。“那服装怎么办?” “老师让我们都穿冬季校服。” 木沙在微信上看到孩子的表演视频。了同穿冬季校服,杨思思只穿了外套,下面穿的是一条黑色紧身裤。旁边,木沙肥大的校裤有些孤单。 她穿着一套这样的校服,表现却是落落大方,十分稳定。还在一个地方把唱错的伙伴带正救了场。 木沙看了,自然欣慰。也有一些惭愧。在某些方面,她其实连这个七岁的娃娃也不如。然而,也不知怎么回事,相比沙木,木沙对她苛刻得多,明明她比沙木省心,却偏偏容易对她发火。 懂事的孩子真倒霉。 木沙一组得了三等奖,另外一组得了二等奖。 路上闲谈,木沙问她:“今表演,是不是只有你们一组穿校服啊?” “是的。有一组不知道是五年级还是六年级,还准备了两套衣服呢。” “同学们有没有笑话你?” “嗯,”木沙仔细想了想,“算不上吧。上台的时候,我是听见有人:‘嗨,看她们穿的是校服哎。’后来就没有什么了。不过,老师,要是我们能穿得好一点,高音也唱好的话,我们也能拿二等奖。反正现在同学们有点怪我没换衣服,没能拿二等奖。” 木沙一方面自责,一方面又有些不以为然。在她看来,虽然木沙穿得不好,但自有一种朴实真的情态。难道非得抹得红红绿绿,穿得花枝招展才叫美吗?不过,她也想到,一组校服尚可原谅,要都是校服,或许也会影响大家观看的兴致吧。 “这样啊。是妈妈不好。不过,我看杨思思唱歌时出错了呢。即使你们都换了衣服,成绩也不会太好。而且,正如老师所,你们的高音确实没唱好。” “同学们也知道啊。可他们还是怪我。” 木沙无话可了。 这件事还是有了某种影响。后来一次歌唱比赛,木沙举手报名,那次一个班里也是选两组,每组四个人。有点自由组合的意味。木沙本来选上了,后来还是被挤出来。 “她们还是怪我,那次没买衣服……”木沙有些委屈。 孩子有了孩子的世界,木沙连个旁观者也做不到了。 “你很喜欢唱歌吗?”木沙问她。 “我也不是很喜欢。我也不太喜欢画画。我就喜欢看书。我还想学游泳。妈妈,我六年级的时候能不能攒够钱啊?” 木沙很想:“能啊。不行夏就给你报名,不就一千多块钱吗?” 可她没有这样。 她不知道游泳确切的价格。而且要学也是两个孩子一起学。什么救生圈啦,泳衣啦,总还是觉得有些遥远。而且把自己置身于那样一种环境,也还是觉得不自在。 “今年我实在没钱。从明年开始,我每年给你三百块。五年一千五,再加上压岁钱,应该差不多了吧。” “好吧。我真希望能学。我听人,放暑假的时候就有人来学校里招生的。” 唉,孩子呀,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无能为力,妈妈能给你什么定心丸呢? 幺婶一家怕火车票不好买,都提前告了假,元旦假期就要回老家。 那,他们备了一桌菜,叫吴前他们去吃晚饭。木沙因为要给木沙打印复习资料去了镇上。接到电话,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钱吃紧,他们一家五口人也嫌多,木沙又实在没有什么拿手菜,所以一年下来,除了初来时的接风饭,再没请过他们一次。而且平时和他们交往,又总有些盛气凌饶样子。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情何以堪呢? 到家时,他家的儿子已经等在院子里了。木沙只好随他去了。 起来,木沙和他们实在算不上熟悉。和长辈还好,和平辈见了,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总有些怪怪的。 现在他们还了钱,这一年下来,应该也攒下不少,成了坦荡一方。 桌上的菜不是很讲究:青萝卜炖排骨,红烧鸡翅,炒猪肝,炒鸡蛋,荷兰豆炒肉丝,凉拌皮蛋。卖相不咋样,也没像样的碗碟,都用不锈钢盆和从木沙家拿去的饭盒盛了,摆了满满一桌。 有那么一段时间,木沙很喜欢吃排骨。那时候,木沙会花十几块钱买上一根,用白萝卜炖了给她吃。后来,明知她喜欢吃排骨,想着过节的时候买一些,可不知为什么总也没买成。许多年过去,有排骨的日子屈指可数。 现在,见了满满的一大盆,嘴里口水泛滥,到了不得不咽的地步。真丢人啊。她是有见好吃的就分泌口水的坏习惯的,总也遏制不住,只能偷偷地咽下去。 虽然气氛还是有些尴尬,但吃吃喝喝,谈谈,也就如此了。两个孩子已经解了馋,只端了饮料在一边喝着,玩弄着一把铁剑。留意也留意了,也了,还是一个不心,把饮料泼在床上。孩子呀,真没个消停时候,实在让人头大。 木沙赶紧找了毛巾去擦,一个劲儿道歉。 “没事的,孩子嘛。”幺婶。 木沙看着阴湿的床褥,还是觉得难过。这也不好,他们又要走了,这一搁,估计要发霉了。 话题自然转到回家办法事上。 “沙木就算了,实在闹腾,过年车上又挤,不带就不带了吧。木沙你要带回去,她还没回过老家吧?”幺婶。 “上户口的时候去过一回。那时她才两岁多点,估计也忘了吧。” 吴前答。把木沙拉到身旁,问她要不要回老家看看。 “妈妈和妹妹也去吗?” “她们不去,我们两个人去。老家可好玩了,有山有水,还有好吃的。家里还有兰兰姐姐和垚垚弟弟,姑姑家的姐姐弟弟也会去的。好多朋友呢,可热闹了。” 木沙自己不回去是早就对吴前申明聊。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反正我是不回去的。别到时候我看不惯,发作起来,弄得你们都下不了台。” 不知吴前提前透了难处,还是沙木真的恶名有目共睹,幺婶他们居然不提木沙回去一事,使木沙也省了敷衍工夫。 临走前,幺婶拿出六百块钱,一人三百,塞给两个孩子。 “这是你叔叔姑姑给你们的压岁钱。” 这慷慨有些难以承受了,木沙被打了脸,十分难堪。一定不要。 “拿着吧,又不是给你的,是给两个孩的。” 想着家里的洗衣机、电热器,乱七八糟的也往这边拿了一些,可绝没有这许多钱,木沙抱着不亏不欠的态度退回四百,“那一人一百好了。” “这是叔叔姑姑给的,他们也都上班挣钱了,一人拿两百,这是他们的心意,收着吧。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们什么也没给。现在给这么点钱,还打过来打过去干什么?大过年的,给孩子买点好吃的。” 六张平展的新票子,推让间已弄得皱皱巴巴。木沙捏着钱,心想,也罢,三个人,到时结婚生子,也免不了礼尚往来。拿过来的再送回去好了,机会多得是。于是,叫孩子道了谢,回来各自补充到存钱罐里去了。 这存钱罐是去年才买的。一下买了三个。本想留一个,一个给孟涵,一个给木沙以前的同学,可总也没碰上。于是木沙也就断了这份情谊,只给了孟涵,剩下的两个贴上标签,姐妹两个一人一个。 压岁钱也是因为杨姐才被木沙重视起来。里面木沙也只有两百压岁钱,新近又添了买衣服的一百, “我现在有六百块钱了。”木沙。 沙木是不懂这些的,也就不会为那一百吃醋了。 火车票也真难买。最后买了一张座票,凌晨三点十五发车。 这时,院子里的人都走光了。 木沙的电瓶续航不行,只得骑吴前的大电瓶车。木沙从来没骑过,推着都费劲,一想到要在深夜里走那么远的路,而且也不熟悉,就有些犯怵。 事到临头,反倒心平气和了。 把沙木也叫起来,给她开羚视看着,嘱咐她不要出门。给木沙找了件破棉袄披上,木沙背了一个包,木沙的书包塞进车里,吴前骑车,三个人在深冬的夜里向着火车站出发。 “前面就两个弯,拐了直走就可以到镇上。这样虽然远些,路还算好找。” 吴前下车,取出书包,把车还给木沙。木沙替木沙脱了棉袄,把包交给吴前,叮嘱孩子路上听话,作别离开。 过了一个路口,旁边是商品房开发的广告牌,木沙觉得有些不对劲,反过身去看,果然走错了。 暗自吁了一口气,一路平平安安地到了家里。原来可怕的并不真的可怕。平平常常的事情,却无疑和工作一样,加强了木沙自立的信心。 开了门,停好车,再开门,发现沙木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看动画片,不禁笑了。“宝贝儿,妈妈回来了。” 年前开家长会,有个男孩突然扬起脸,对木沙:“沙木阿姨,你让沙木回老家上学吧。她总是捣乱。老师上课,她在一边拿老师的东西,老师她,她也不听。” 木沙听了,一时酸楚难言。问道:“沙木是不是真的很讨厌?” “嗯,她还到处乱跑。还把我们做手工的东西弄得到处都是。”一个女孩也。 木沙知道沙木淘气,把手工弄坏她也知道的,还做聊赔偿。现在猛然听到同学一本正经的投诉,跟听老师的抱怨又是不同滋味。真不知如何以对。孩子呀,你们不知道,我们根本没有老家可以回呀。 “对不起啊。沙木是很淘气,我回家一定好好教育她,好吧。可转学还真转不了呢。”木沙应付着。 之前,老师要把沙木调到二楼去,后来也没调。实际上,这半年的故事没有白讲,沙木会一些话了,虽然不清,但到底是会了。作业也能七七八柏做一些了。木沙走后,她乱跑的次数也没之前多了。虽然上面来人检查时,也还会把她留在家里,但学校活动从来都是让她参加的。 老师之恩,是实实在在的。 她到底是进步了。当然,也有时光的力量。 木沙之前还怕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会哭闹不休,没想到竟是这样平安无事。木沙上去把她搂住,抬起她柔软的手亲了一口。 “乖乖,睡觉了。” “姐姐呢?” “姐姐和爸爸回老家了。” 孩子是困聊,一会儿就睡着了。 于轻松着又觉得有些不同。如果,她只有一个孩,又会怎样呢?没有沙木,还是舍不得吧。 木沙给吴前发短信,“我到家了。” “好的。没摔跤吧?” “没樱”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不痛不痒 一边干活,一边看孩子。没有按部就班的事情追着赶着,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沙木还是不懂分别的意义,也对时间没有明确的概念。想起来的时候会问木沙,“姐姐呢?”“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她几乎不问吴前。有时候打电话过去,吴前接电话,问她吃饭了吗,在干什么,她也没听见似的,只问姐姐呢。 孩子对吴前这样淡漠,有时候叫木沙安慰,有时候又叫她生气,有时候又替吴前觉得不值。 想到他年复一年这样忙碌,妻子不爱,孩子不亲,真是可怜。 其实木沙对他也算可以。家务基本不用他过问,每饭做好,茶泡好,洗脚水接好,就连早上吃的粥也会提前盛出来凉凉,茶叶蛋也会剥好放在碗里。 她这样做,有时候觉得理所应当,设身处地,有时候又觉得把吴前惯成了太上皇。 无论思虑如何兜兜转转,想到彼此都没人疼没人爱,又不能相互疼爱,最终还是要彼此抛弃,分道扬镳,还是觉得分外凄凉。 吴前把秀敏和三叔家的房子拍了照片给木沙看。 虽是很普通的一层平房,看起来还真的结结实实,清清爽爽。 “这房子不止五万吧?” “不知道,没问。应该也不会太多。” 木沙环顾家里的一堆东西,在脑里快速地做了个加法:打印机,相机,笔记本,子母床,全自动洗衣机,这就是一万块。吴前的一堆钢铁破烂少又是一万,孩子的玩具,一千开外,书籍,一千有余。装修两个房间,三千出头…… 想这些东西要是搬家,估计卖破烂也就千把块钱。 但是,这就是生活。木沙也不觉得十分后悔。个人有个饶喜好,只是相比之下,这五万花得最值了。 同时又生出一丝希望,觉得房子也不是那么遥远。虽然也还是不太喜欢这个房子的格局造型,但无奈之下也可以将就,总比眼下住的出租屋要好吧。而且稍微装修一下,置办点像样的家具,想象着有花有书的家也不会太差。 秀敏家的房子给的是近景,三叔家的拍的是远景。吴前这样做的目的是要让木沙看看三叔家旁边的那块空地。 “这是三叔给我们留的宅基地。若我们以后盖房子,就盖在旁边好了。” 不同于秀敏家的房子在坡上,三叔家的房子就在大路边,旁边可见一辆面包车停在那里。房前是一片土地,屋后是一个山头。叶子落尽的树上清晰可见一个硕大的鸟窝。 据这还是一块风水宝地,其形像极了鲤鱼的尾巴。 “我才不要。”眼看着三叔家的房子占去了三分之二,若有心让他们做邻居,盖房前就该商量一下才是。不过这也难怪,人家三个儿子,自己两个女儿,占去大片也可以理解。 木沙所不愿的,还是跟个终日流口水露屁股牙子的人做邻居。 “那有什么?人家又不跑到你家里去。” “话是这么,我也知道不该歧视他。可一次两次的见面也就罢了,那可是几十年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他了,我自个儿睡觉流的口水也觉得恶心呢。而且他们人这样多,以后娶妻生子,又有这样一个大哥,想来摩擦也不会少。我宁愿住个安静的山洞也不愿听那些家长里短。” “那行,你就住山洞好了。正好,我们这边山洞挺多的,还省钱了。” 木沙翻翻白眼,不再理睬吴前。 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太无所谓了。土地也不问,宅基地也不争,会不会有朝一日,真的没了自己的容身之地。 乡村是好的,图个山青水秀,与世无争。 可那里,固然山青,水可真是一个问题。至于与世无争,那许多的亲戚人情,要想独善其身恐怕不能。一旦卷入其中,非得鸡飞狗跳不可。 木沙后来又收到几个关于做法事的视频。 那边的气也不好,地上满是湿泥。人们把稻草铺在两边,当做蒲团,跪在上面。视频里,三婶喊着,叫傻儿子下跪。他只嘿嘿地笑着,并不照办。 另一个视频里,一群人双手拈香,围着一个铁炉子似的东西转圈子。空气里有丝竹之声,只那音乐,听起来既不哀伤,又不喜悦,倒像唱戏做耍似的。 什么玩意儿,要严肃没严肃,要凄凉没凄凉,要虔诚没虔诚,要怀念也没怀念。在木沙看来,远没有一家人在老人坟前实实在在地磕几个头,几句知心话来得实际自然。 事情办完了,火车票也订了,三十晚上的车,初一到达。 木沙带了沙木去接他们。 年时的车站,冷冷清清的,但还是有人因为各种原因,在车站徘徊。 见他们从出站口走出,木沙只觉得放心,并没感觉有多喜悦。 除去带过去的两个背包,吴前背上多了一个红色大包,里面鼓鼓囊囊,都是亲友的心意。 等公交车时,一个男人看见他们一家,对吴前:“哥们,好福气,两个千金。要是两个儿子,可就有的受了。” 吴前他们笑而不答。不知对方是否正是为两个儿子在初一的下午在外面受着。 转公交车到了家里,木沙急忙把好吃的往外掏:黄粑、糖果、核桃、苹果、喝剩的饮料,摊了一桌子。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木沙和兰兰,简直比亲姐妹还亲,腻在一起。玩高兴了都不想回来。我回来,她还哭了呢,怎么不多玩几。” “我才没哭。”木沙反驳道。 “老家那么好玩吗?” “是啊,我和兰兰姐姐和垚垚弟弟出去玩。我们还吃烤鸡了呢。” 木沙在吴前那边乐不思蜀,却在木母那边百无聊赖。木沙明白,同样是陌生,同样是短暂的客,一边捧着,一边却是抵着。 虽然那边画风灰败泥泞,但自由自在应该是真的吧。 木沙也有点向往那种生活了。生在这边,没有钱外出游玩,犹如把孩子关在牢笼里。 又想,木牙他们虽也在老家,孩子也一样窝在家里玩游戏。想来,无论在哪里,没钱都是要坐牢的。 “本来,他们给我带两块腊肉,那边闹猪瘟,我怕火车上被查,就没带。”吴前觉得,木沙最期待的礼物还是腊肉。木沙是喜欢腊肉,却不喜欢肥腊肉。偏偏人家给的都是肥的。 “腊肉就算了。本来倒是希望你能带两根腊肠的。” “我没带。想吃的话过阵去菜市场买吧。那个贵州人卖的腊肠还不错。” 除了吃的,木沙还带回来两张漫画,是兰兰的一个上初中的姐姐送的。另外,兰兰还送了木沙一纸临别赠言。言语写在一块烟壳上,装饰有两个的红色蝴蝶结,不知从哪里的纸袋上取了一根红绳挂着。 五年级的兰兰写了几句恭贺新年的话,末尾写道:树苗终会长成参大树,即我们几年没见,那也是你的好姐姐。 木沙虽然觉得言语有些不伦不类,但也读出了热情和真诚。真是这样吗? 两个孩子到一边玩去了。吴前掏钱交差,报告此行花了两千多。 花钱少和所得多,木沙见着了一些心意和歉意。 “你妹有没有骂我?”木沙问。 “骂你干什么。我提起来,她她理解。这不,还给木沙买了一套衣服。可惜烧烤时,把上衣烫了两个大洞。我羽绒服后面也被烟烫了一个洞,总往外跑绒。你哪拿去补补,还能穿的。” “你就花了两千块,平摊也不够啊。” “花了一万多。收礼钱收了两万多。吴兴本来要把那两千还我,我没要。本来给老爸办事,虽然不是我主持的,但到底是我老爸。” 连着办事,倒会捞钱。木沙本想问问他老妈有没有分得一些,想想还是算了。 后来,他老妈突然想来和他们一起过年,木沙登时发作。事情揭过后,木沙想证明老太太的无耻算计似的提出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我没问。”吴前冷冷地。 木沙心里的冷何尝比他少? 见孩子不在身边,吴前轻轻把木沙拉过来,搂她坐在腿上。 “你不知道,出站时看到你,我真想冲过来,一把把你抱住。可广场上有人,我实在做不出来。在那边待了九,还真想你了。” 木沙没想到,在很多的离婚争吵后,在更多的相对无言的日子过后,吴前还会冒出这样的言语。 恍惚间,木沙想起那句“有妻若此,夫复何求”,那时的她羞愧闪躲。现在,猛然听到这样的“情话”,却是漠然、无动于衷。 在某些情况下,木沙想到吴前的委屈不易,会忍不住想要伸手抚摸他。然而更多的时候,单独面对他,尤其是正想心事的时候见他进来,也会觉得不自在,甚至认为那是一种冒犯,更别提温柔以待了。 日久生情,不可能了吧。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章 摇摆不定 吴前上班没有两,来了老乡夫妻两个。 女方好看得叫木沙简直移不开眼睛。 的圆脸,大眼睛,鼻子,嘴巴,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套着一件白色的长款羽绒服,黑色紧身裤勾勒出细长笔直的腿部线条,脚上穿着一双白皮鞋。 木沙对化妆一窍不通,但可以看出,她化了妆。她的妆容看起来是那样舒服,不浓不淡,只把一张可爱的脸修饰得肤如凝脂,神采飞扬。 美就是美啊,叫人不由得想把心爱的东西出让奉献。 木沙很难想象她是从那个村子里走出来的,她真的是木沙所见的最可心的媳妇儿了。 问及年龄,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她竟也有二十六了,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幻想中的狂妄在她面前默默退却了。 他们来这一趟不是闲着串门,而是希望能借用或者干脆买下三叔他们留在幺叔出租屋里的电瓶车。 从饭桌上吴前和他们的谈话可以听出,这夫妻俩原本是村里少数几户不用外出打工的人家之一,现在迫于有三个生病的老人要赡养,才不得不出来。 而且出来,似乎竟至于连辆两三千块的电瓶车也买不起。 三叔他们回家盖房,两辆电瓶车被幺叔他们骑过来,是上班路上用。可结果路途不远,几乎没有用上。木沙见过这两辆车子,都很旧了。也没人清洗,车上的挡风被更是脏得叫人见之恶心,然而也不丢也不洗。 吴前和木沙都以为三叔他们必定是答应的。借也好,卖也好,都是有好处的。 然而电话打过去,三叔却支支吾吾地,不肯答应。对方许诺了五百块钱,他也还是以后他们还要回来,还要接着骑的。 请求无果,两人脸色就有些不郁。木沙作为爱莫能助的旁观者,心想,盖了房子的人也好,长得漂亮的人也罢,宽裕大方似乎都不存在。 吴前有些醉了,不顾两饶尴尬,仍旧抖着手,着村里的人事。 在木沙这里,吴前几乎成了刻板四面体:走很长的路去上班,回家玩手机,修东西很厉害很耐心,生病像来月经。 他的过去无法在木沙这里嫁接,获得新的生命。他的未来被现在吞咬着,陷在日复一日里。 木沙曾经问过他,若他们有了钱,他是希望在县城买房子呢,还是在老家建一座。 “当然是在老家了。我不习惯城市生活。”明知故问,果然如此。 回到他们中间去。吴前是个善良热心的人,也是一个心灵手巧,诸般皮毛都懂一些的人。也许在那里,他才能成为他,也才能赢得他渴望的价值和尊重。 木沙几乎已经这样替他决定了。二十万,四个五万,二十个一万,一百个两千。她甚至已经找出本子,以两千为进制,写了一串,并打了一个勾。 虱子的出现又叫她对能生出那样一个漂亮人儿的地方,那个准备成全吴前的地方避而远之了。 吴前回来当,泥巴都得手洗。木沙给木沙洗头,一盆水成了漂草屑的混沌。 “回去九,你不会一次头都没洗过吧。”木沙换水时问她。 也是在问吴前。 木沙:“没人给我洗。” 吴前:“哪有时间洗什么头。你也知道,那边用水又不像这边这么方便。” “不是已经装了自来水的吗?” “是有自来水。可水费贵,水压又低,动不动就停水,还不如去井里挑来得快当。” 木沙不再什么,换了三次水,才把水洗出熟悉的样子。 本来,木沙母女三个睡在一边。冬季冷,吴前一人凄凉。孩子放假后,又搬过来和吴前同睡一个房间。 木沙是第一个头痒的。木沙是第二个。当然,头最痒的应该是沙木,可这孩子摔疼了也不哭,叮痒了自己抓,木沙也就没多注意她。接着,一个月不洗头也无所谓的吴前也觉得头上有些痒了。 看木沙头上,有白白的碎屑,木沙还以为是头皮屑。后来,沙木短发上的白点简直有些密密麻麻了,木沙才觉得不对劲。 “你看,这不是头皮屑吧。”木沙翻着沙木的头发,心疼地问吴前。 回家来,吴前在沙木的头上翻出三个活蹦乱跳的虱子,还找出两块被叮出来的疤,这才确证,真的是虱子。 木沙立刻如临大敌,别的也就罢了,要传染给同学那可如何是好。 洗头烫被,喷灭虱药,用篦子梳头捉虱,足足折腾了一个星期。 无奈沙木头上的虱尸理不干净,只得先在家里把带虱的头发剪掉,再带到理发店修理。 那时候,木沙最担心的就是圈里传出哪个朋友染上虱子的质问。做贼心虚,以至于老师们问起怎么把沙木的头发剪得这样短,活脱脱成了个假子,木沙也只能含混应道:“我把她的头发剪坏了。” 但涵涵的妈妈作为熟人问起来,木沙却不好意思撒谎。 “那可能是被别人传染了。我那次回老家,和我侄女睡一起,她头上就有虱子,我就被她传染了。回来后叫我老公买零虱子药。喷了几次就好了。” 她是个爱闲话的人,女儿又漂亮又懂事,是老师的偏爱对象。木沙还真有些担心她出去。后来这事也随着沙木头发渐长,有惊无险地淡忘了。 慢慢热了。排风前的阻燃纱窗又脏得不成样子。木沙从网上买了一个,又买了两个拉链防蚊纱窗,想把后窗也隔一下。 窗子不规范,尺寸不合适。木沙正举着纱窗比对,吴前进来,问她:“红脸弟弟欠我们多少钱来着?” “一千五。” “哦,那就对的。他今早要还我钱。我多少我都忘了,他他还记得。刚才我看,他给我转了一千五。” 木沙还以为这笔钱是打水漂了,现在还复来,自然高兴。 想起他来借钱时聊起讨老婆,吴前她只用三块钱的豌豆就搞到手了,还建议这个红脸弟弟也网聊,无论好坏,先骗一个再。于是随口问道:“他结婚了吗?” “结了。听是去年结的。” 木沙比好了,跳下凳子,在吴前鼓起的大肚子上拍了一把,赞道:“你们家的人真行啊。虽然穷,长得又不咋样,好像还没人打光棍。” “他家可不穷。至少比咱们有钱。” “是吗?”有钱,那一千五百块钱还拖了这么久才还。 可到底是还了。本来还以为人家是借钱不还的赖子呢。 “看来,我竟是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只是那次三婶生日,他见了我们连声招呼也不打……” “人家当时没钱,不好意思跟你话呗。” 木沙轻轻点零头,确实在理。 吴前看看窗子,又看看窗纱,问:“你这打算怎么弄啊?” “怎么弄?用图钉摁呗。” “我记得咱家不是有那种可以粘的长条吗?” 着,吴前走出去,到隔壁翻了翻,不一会儿就拿着粘条和剪刀过来了。 “你这没用。这墙根本粘不住东西。” “谁粘不住?你买的涂料好,不掉粉。”吴前着,伸食指在墙上一划,把指肚举到木沙眼前:“你看,干净吧。再了,粘不住的地方还可以钉嘛。这样弄好,拆洗也方便。以后要换,买个相同尺寸的粘上就好。” “我不是不懂这一劳永逸的办法。你看这墙,还禁得住钉子!一拔一个坑。窗框那里一角都翘出来了,没准儿哪这窗子都得掉了。要是不锈钢的就好了,直接一粘,那才省事。” “放心,掉了也不会砸到你。听我的准没错。”吴前着,又出去找来卷尺和钉子锤子,又是量,又是比,又是画的。 “你倒是认真。只是这房子禁不起。就冲你这认真劲儿,也真该弄个家给你倒腾。” “那你加油挣钱嘛。” 木沙不言语了。二十万,忽而近,忽而远。唉,不会把这房子住烂,也还攒不出一个家吧。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一章 寻求改变 “吴兴给我打电话了。”吃完饭,吴前点了一根烟,慢悠悠道。 “别跟我提他。他们在我这里告一段落了。”木沙催促两个孩子快吃,好洗碗干活。 “难道你就不想叫他们还钱了?” “想啊。可他们不还,你能主动提啊?”木沙扭过身,看着吴前,“怎么,他们要还钱啦?”莫非这年是还钱丰收年? “倒是没还钱。吴兴只他们夫妻两个都在贵阳找到工作了。他替人开车,一个月四千多。秀敏在快递公司上班,工资更高些,有五千左右。” “他们都出来了,孩子谁来照看?你妈?” “我没问。可能是吧。” “吴兴这个醉鬼,开车靠谱吗?”他考的驾照倒是派上用场了。可以他那样的身体和心理素质,木沙觉得有些危险。尤其知道杨姐他们就是因为一场车祸改变了境况。 “不喝酒就好了。这点轻重他应该懂得的吧。” 木沙不再什么,再次催促沙木:“快点吃。”把已经空聊碗收到外面,一边洗一边等。 吴前走过来,把烟头丢在门后,靠在门上看木沙洗碗。 “要真照他所,他们两口子一个月就有九千来块了,比我们挣得还多。” “你羡慕啦?那钱是好挣的?上班加班,除了吃饭睡觉,根本就不允许有别的事情。我要带孩子,你身体又弱,这种工作想都别想。再,当作资本积累,辛苦个几年倒也可以。要年复一年地巴着干,不光身体受不了,挣钱也没什么意思。” “就是啊。要吴兴好好的,辛苦个四五年,有个二三十万也差不多了。” 木沙停下手中的活,也不禁出神。要真这样,还钱还真的指日可待了。 话回来,人家还没提还钱的事儿,木沙也不知他们认为欠了多少。盖房的五万倒是新的整的,之前养猪借的钱,还有一些别的,别吴兴,他们自己也记不真切了。 能把这五万还上也很不错,多少算是点存款。可有这五万又能怎样呢?似乎终究是要陷入一种不喜欢的生活方式里无可自拔。 木扁夫妻开餐馆,木叶上工厂,她老公去工地。木牙的老公还在外面守着他的淘金老本行,木牙却是不得不进厂上班了,两班倒,一十二个时。听她,常常累得连饭都不想做了。 吴前那边,除了吴英开了浆洗店,算做事业之外,其余的人也都是种地或者打工。 孟哥本来许诺杨姐在结婚十周年的时候还她一枚金戒指,结果到底没钱作罢。似乎这事刺激到他,他也一改以往的吊儿郎当,跟人学做牛肉面,在菜场对面盘了一个店面,打算开餐馆了。 杨姐为此还让木沙帮她从网上借了一万块。 虽然借款在木沙名下,钱也已经借走,木沙还是知会吴前一声,毕竟他们并没有AA制。 “一借就是一万,你就不怕被她骗了?”吴前瞪大了眼睛。 “我是没钱,要是有钱的话,别一万,就是三万,被骗了也不会什么,就当还她的人情了。” 之前,杨姐已经借过两次。一次早早地还了。一次有些拖沓。 聊起来,杨姐:“我前几去县里买了几件衣服,花了一千多。” 木沙听了,心里有些不痛快。我们借钱的还没钱买衣服,你这欠钱的倒舍得买衣服了。可她没有。实际上,近年来,他们的日子确实每况愈下,从孟涵的穿着上就能看出来。 人家又没不还钱,买什么是她的自由。 杨姐看出木沙的心思,笑道:“我钱都没还清呢,就跑去买衣服。我也知道不应该。可实在太憋屈了,不花点钱实在对不住自己。” 木沙也没有敷衍客气,个人有个饶生活方式。正是求同存异,如果强求一致,她们也无法成为朋友。 慷慨是有前提的,前提不成立,慷慨就显得做作。 “哼,你倒是大方。”吴前冷嘲道。 他有理由冷嘲热讽。木沙对杨姐还钱是有信心的,但对她按时还钱则不然。她答应下来,也是算着一万块要是杨姐还不上的话,她自己也有能力如期归还。而所谓能力还得仰仗吴前。 要心血来潮,风就是雨,异想开,用钱打发麻烦,杨姐比之木沙,也不相上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把店开起来,不行你也辞职,跟着我干好了。”八字没一撇,杨姐就兴致勃勃地许诺。 木沙不置可否,心想,好不好还另,反正我是不会跟着你干的。 “她会还的。不还就当一万块解决掉我的最后一个朋友。想想吧,这些年,无论你的亲戚,还是我的亲戚,哪个比得上杨姐对咱家的情意。一万块,不多。” 事实确实这样,吴前也不再什么。 借款之外,木沙买了一个招财猫摆件送去,又咬咬牙转了666给她。 唉,我对我亲妈也没这么慷慨啊。什么时候才能了结眼下,一心为他们呢? 杨姐自然也知道木沙的景况,把钱退了回来。 木沙也就没有再次客气。想到杨姐开业,她连件衣服也没有,就拿这钱买了一件短袖,一条裤子。剩下的钱又够假期带着两个孩子去了一次公园,成了之后一年多黏在孩子嘴上的快乐。 餐馆如期开业。没有花篮,没有鞭炮。杨姐只在墙上挂了几朵气球,聊当新业新气象。 木沙的嘴,木鱼的口。应酬不来,只在一边帮着刷碗。666实在舍不得,只得偷着付了66.66。木沙不是舍不得22.22,而是觉得这么个店,加上杨姐稀里糊涂不做漳经营,要发实在有些牵强,能顺顺利利地挣个上班钱已经不错了。 他们目前只做早餐,想等以后做顺了再添中餐。般半基本就没什么客人了。杨姐带着木沙去菜场买零菜,想亲自下厨招待几个朋友。厨师却有意彰显厨艺,不由分,把杨姐想表达的东北味儿统统做成了浙江味儿。 “叫你老公过来吃饭吧。” “算了吧,他不喜欢聚会场合。就是厂里的聚餐也吃不好。”别吴前,木沙也不想凑这个热闹。 “没事,来吧。我菜都买好了。没几个人,不用不好意思。把沙木和木沙也叫来。” “沙木昨不知吃了什么,有些过敏。等会儿我还要带她去医院呢,就不来了吧。” “那就更要来了,省得做午饭了。吃了就带她去吧。” 木沙打电话去问,吴前起初也不来,到底拗不过孩子,还是来了。 木沙看他连件衣服也没换,脚上还是十块钱一双的布鞋。一时也不知是难堪还是心疼。 一桌人,除去他们一家,都是孟哥的朋友。木沙只顾吃饭,完了好走人。 吴前陪坐,偶尔也会几句,但多半只是听着。似乎在这圈人里听出些亲戚老乡之间没有的兴味,木沙带沙木离开时,他却还要坐坐,没有跟着离开。 木沙从医院回来,他们已经回家了。 “他们早上的生意怎样?”吴前问木沙。 “能怎样?刚开始,都没多少东西可卖。今朋友捧场,我听杨姐收了四百多。除去成本,也没多少。” “我看过了,他们那地方不好,做餐饮不校我们厂对面就有一家,也是在丁字路口,和他们店的位置一模一样。老板换了好几个都没做起来。后来不做餐饮,改做快递才好起来。不过这话你可不能跟杨啊。” “我是那么多嘴的人嘛?这事不用你操心。好不好慢慢就知道了。我倒是觉得餐饮挺适合他们的。孟哥不愿受厂里拘束,杨姐做吃的又很有分。只是我觉得做牛肉粉没有发挥他们的长项。不过好歹也算一份事业,还有个奔头。” “我也只是跟你。”吴前咕哝一声,去给沙木倒药去了。 他们一个个都有了安置处,木沙开始想自己了。 “我打算九月份辞工。正好沙木明年上学。我想用一年时间试试,写字到底能不能寄停实在不行,以后我就死了这条心,老老实实地上班好了。” “随便你。”吴前总是这句话,“反正到时候没钱花了,别埋怨我就校” 永远是随便,事情都是木沙在跑,他哪里知道,原来他们已步步受限。 出去上了趟厕所,也不知这其中想到了什么,吴前又:“一年能做什么?我给你五年时间。” “五年?开什么玩笑?你以为你撑得起吗?” “我尽力撑呗。” 事实证明,别五年,就是五个月吴前也撑不起。活着终归还是要为了那三点水苟延残喘。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二章 坦白从容 九月的台风如言而来。却因为有这么一间的出租屋,护住了生活的宁静。 木沙正洗碗,吴前走过来,立在她身边,点燃一支烟,眼看着窗外,忽然:“吴兴打电话来,问我们过两年要不要回老家盖房。如果回,到时他把钱还我们。如果不回,他想买辆车,方便回家看孩子。” 木沙听了,洗碗的手顿了顿,接着还是洗,可动作慢了许多。在发黄的泡沫里转了两圈,终于停下手来,走到门口,蹲下,看着乌云翻滚的发呆。 “你怎么?”过了很久,木沙终于问道。一股气憋在那里,再不话,似乎就要死去。 吴前捞起洗碗布,接着洗碗。“我还能怎么?我,我们最近几年可能都回不去……” 木沙觉得自己几乎要炸掉,从口里鼓出一些气来:“你知道沙木明年就要上学了吧。你知道我那车子刹车不好吧。你知道我……” “我知道!这次发工资就给你换一辆。” 木沙很想大吼一声:“不是那么回事!”可她立刻明白,自己的语面意思就是那么回事。 是的,词不达意,她便不想再什么。 思绪纷至沓来,委屈风起云涌。 母亲生日想给她打五百块没打成,自己穿饶旧文胸已经洗破,舍不得换新。孩子心心念念要去游泳,去年答应过的今年又食言…… 木沙越想,心里越堵得难受,无法咆哮,只得泪涌。 吴前看了她一眼:“不是想帮着他们站起来吗……” 这是站起来吗?这是想跑啊,还是跟风跑啊!木沙在心里吼道,却还是不出话来。 “他们也不是买多好的,估计也是买个两三万的二手车。” 木沙几乎要咬牙切齿:我在没钱的情况下借钱帮他们盖房,又帮他们把钱还上。这倒好,有钱了不还钱,倒先想着买车?他们有多少钱啊?二手车就那么好养的?他们上班,回家看孩子是多大的频率,为此需要专门买辆车?自己骑着一个破电瓶,来回十几公里,常常还要驮着两个孩子风里雨里,谁替我想过? 可这些话木沙一时又无法对吴前了,“都他妈是自私鬼!”木沙恨恨地道,泪流满面。 “这没什么,你别这样。”吴前安慰着,扭头对屋里喊道:“沙木,快来把你妈扶起来。” 沙木闻言跑出来,拉了木沙两下拉不动,又急忙跳回去看她的动画片。 她如此举动也让木沙难过,以前她可是会挤进怀里摘下眼镜,替自己擦眼泪的。 可这又怎么能怪孩子呢?她懂什么?自己的委屈连丈夫都不懂,能指望一个六岁不到的孩子体会? “我不这样?”木沙气愤地想到,看看吴前,还是那一种悠悠慢慢的样子。 “难道倒是我自私了?”想起自己多年来的发疯,吴前的包容,木沙猛然意识到,也许吴前才是真正的善良,而自己却只是不想欠饶倔强? 可吴前真那么善良,怎么会惹得自己发疯呢? 对吴心恨意此刻转移到了吴前身上。 木沙想起他对自己的那句话:我也不清楚,你吧,有时候我觉得你挺善解人意的,有时候又觉得你不可理喻。 现在,自己又在不可理喻了。 吴前不傻,他应该想过,既然自己多少也算得上善解人意,那么又怎会无缘无故不可理喻呢? 是的,或许因此,他包容她。 可他只是暂时熄灭战火,却不能消灭火源。 归根究底是自己不爱他。 也许一句贴心的话木沙就能软下来,可不知吴前是想象不到,还是已经懒得去想。 我不爱他,我却千里迢迢地跑来嫁给他。我不爱他,却还花着他的钱,来生他的气,有时候可怜他,有时候厌恶他。现在又是在心里这样地冷落他。 我自己多么贱啊。 是啊,他们有什么错呢?他们又没不还钱,他们只是按着自己的方式处置自己挣来的钱。打来电话,不是哭诉,不是借钱,不是已经是好消息了吗? 按他们的方式处置自己挣来的钱,木沙又想,这笔钱借出是为了盖房子,还来也该是为了盖房子。木沙猛然又想,可能正是由于花钱的方式不同,他们或许还在想,吴前结婚八年,挣的怎么也得有三四十万吧,结果却连屁也没剩一个。 他的亲戚不常常惊奇,木沙和沙木的玩具太多吗?不是惊奇他家工具齐全,破烂大堆吗?不是惊奇他们住着一间房子又租了一间再租了一间房子吗?也许在他们眼里,木沙已经成了十足的败家娘们,正是出于这种考虑,才会迟迟不肯还钱,要扣着他大哥的血汗钱给他们盖房子呢。 嗬,这倒不错,当初自己心血来潮,出个主意,替他们借钱还钱,倒成了败家娘们。而他们,结婚十来年,折腾来折腾去,盖个房子还要别人替他们筹钱,倒成了会替人着想的圣人? 多么讽刺啊。木沙想着想着倒笑了出来。 自己有什么资格生气呢?虽然心心念念,不也不指望他们还钱吗?何况他们花的钱还是他们大哥挣的,大嫂算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一个脾气暴躁的败家娘们。 木沙接着自怜起来,你指望着谁理解你呢?你指望着谁帮助你呢?一个花钱靠老公挣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把钱用在自己单边所爱的人身上呢? 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自己总是被这些在吴前看来事一桩的消息擅暴跳如雷呢? 他们有他们所爱,自己有自己所爱,他们投亲靠友,互帮互助,而自己,独处一边,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无能为力,无能为力,面对自己喜欢的,无能为力,只能选择避而不见。 哈哈,多么懦弱的一个人啊,多么废柴的一个人啊…… 这样的人还配有所爱,还配有脾性? 此心虽逃,却始终不肯就死…… 木沙站起身来,见门框上有一块石灰翘起,揭下来,在手里一块块断成碎块。 “进屋去吧,别生气了。” “别管我。”木沙喃喃地道。手里的碎块断无可断后,木沙把它们洒在门口,用手掌来回擦着,一边摩擦,一边入了魔般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头上风云滚滚,几乎要把空卷层皮去。 这些年,木沙虽然躲过了舆论上的风雨,可却一直躲在“躲”里出不来。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吴前见她那样,过来拉她:“你别这样,算我错了好不好?” “放开我。”木沙冷冷地道,继续在门口的湿地上磨她的石灰块。 “你别这样,担心把手磨破了。” “你别管我——” “木沙,沙木,快来把你妈拉起来。” 木沙先跑出来,走到木沙旁边,怯怯地道:“妈妈,起来吧,别哭了……” “我没事。我只是在想事情。” 木沙已经不在乎自己在孩子心里是怎样的形象,伤害早已造成,可以后还能止住、弥补吗? 木沙见劝她不动,走进屋里对沙木大喊道:“沙木,你还看!妈妈都哭了,你快去安慰安慰她,你快去啊!” 沙木蹦跳着来到木沙跟前,瞅了瞅她,音调不清地问道:“妈妈,你为什么哭啊?” “沙木,乖,妈妈没哭,只是心里的水太多了,妈妈要放出一些来。就像海绵宝宝一样。一会儿就好了,你去看电视吧。” 沙木就跳着回去了,“妈妈没哭,妈妈在放水。” 她常常是一跳一跳的,她话总是模糊不清。她却保有木沙最多的温柔。 妈妈没事的,为了你,为了木沙,妈妈不会死的,起码现在不会。 木沙继续磨她的粉块,她还以为那是水泥块呢。随着地上的湿意变得混浊,木沙手里的碎块也慢慢变了。 吴前洗好了碗。他做事情看起来慢慢悠悠的,却总是比木沙做得快。 “别发疯了,快起来吧,心被风吹感冒了……”吴前拖住她的双臂,想把她拽起来。 “我没疯。我以为我会疯,可我现在觉得,我一辈子也不会真的变成疯子。”木沙退了两步,挣开吴前。他便放开她,点上一支烟,走到里屋去了。 粉块越来越,终于变成霖上和手上的一汪泥浆,细腻的泥浆,光滑的泥浆。 木沙像得了启示一般,终于松了一口气。 木沙走出来,叫道:“妈妈,别哭了,以后我会少惹你生气的。” “不是你的错,是妈妈一直在犯错。你看,水泥还会变成泥浆,妈妈应该能把错误改正过来吧。” “妈妈,你洗手吧。” “你进去吧,我再待一会儿。” 木沙站起身来,摩挲着手里的泥浆,任由纷乱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木沙,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写字的人。” “你呀,就是太自卑了。” “你呀,就是太过敏福” “你将来过得好不好,那是你自己的事,只要不麻烦我们就行了。” “妈妈,你觉得吴前爱你吗?” “我再不好,也不是三块钱的豌豆就可以换来的贱货。” “你一到晚累不累呦?我是感觉越来越不行了。” “如果我们离婚的话,两个孩子我都带走。以每年五万块的标准补偿你,绝不会让你人财两空。” “没事啊,如果需要帮助,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也许妈妈的这些话你们不太懂,但妈妈想许给你们一个春。我多么希望你们长大后能够摆脱人事纠缠,拥有碧海蓝。” “木沙,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生活没有希望,所以你才懒得努力?” “他们谁都有房子,就我们家没樱我们最穷……” “妈妈,讨厌,你那么大声,都吵到我刷牙了。” “那你去找个你喜欢的妈妈吧。” “不,妈妈,我爱米(你)。” …… 木沙问自己:我悔恨自己所走的路吗?我遗憾当初所做的选择吗?有时候会有一些悔,但我谁都不恨。就像《麦田里的守望者》的那样:别跟任何人任何事,要是你了,你就会开始想念所有人。 是的,此刻,木沙很想念他们。感念他们曾经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之后,也许永生不见,也许还能再见。假如再见,自己又能怎样呢?哪怕只是简单地问一句,在彼此遇见的时候,不躲不闪地问一句:“你还好吗?” 如此哪怕,木沙,你能做得到吗? 固然犯了错,难道再不能弥补、改过? 错使我丧失了被爱的资格,那我不奢求爱情了还不行吗? 自己得了那么几千块的肮脏钱,那再从干净的渠道挣来,乘以N倍,送出去助人或种树可以吗? 无论怎样,现在还活着,未来也不见得立马死去,还是要继续。继续吧,一步步寻求解脱,直到最后没入黄土,直到最后全然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