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 章节目录 第一章 风雪会佳人 大雪下了两一夜,下午细细拉拉地停了,浓云却不散,压着林子,现出一片接连地墨汁般的黑色,林子里却又是一番风景,树梢地面给厚厚的白色裹住盖住,一丁点嘈杂的声音都透不出来,这世界似乎除了黑便是白,除了风声便是死寂,若不是离近村子又在炊烟的下风,这冰雪地里似乎只剩下冷这一种知觉了。 雪是动物们的挨饿日,却是猎人们的饕餮时。冬季长林边上没什么大型猎物,钢叉弓箭没处使唤,倒是下套网开铁夹的好时机,张老三早晨下的套,到了这个点,已经套住了三只野兔和一只地鼠,野兔连冻带吓,已是奄奄一息,地鼠却不甘坐困,在张老三背上不住挣扎撕咬,奈何猎人用的口袋怎是它几口就能咬穿的。他本可以使劲往石头上一掼把地鼠摔死,但是三只兔子能吃好几,他并不急着吃地鼠,回家用麦粒把它养起来,养肥一点好请丈人过来下酒,所以任由地鼠在后边翻江倒海,心里却是一个美字撩。 正深一脚浅一脚觅着来路回村,突然间背上的地鼠不闹了,僵得如死了一般,张老三有些纳闷,地鼠这畜牲不会装死呀,自己也没把口袋封死,留着通气口呢。 他翻下口袋,拎起通气口往里看去,见地鼠缩在兔子中间一动不动,怕不是真死了吧。正想戳戳地鼠探探虚实,蓦地,林子里平地起了三尺风,刮得树枝上的积雪扑簌簌兜头盖脸落了下来,灌到脖领里好不难受,张老三正吸着冷气弯腰从领子里往外翻雪,口袋里的地鼠倒像是自己受了冰激,猛然间打了个激灵,一挺身疯狂地向袋子口钻,本来系得挺严实的口袋,被地鼠玩命地撕扯,竟给挣松了,张老三顾不上拍雪,连忙上来往回捂地鼠,谁知地鼠受了惊,拼命地挣扎,未等张老三手到,已然钻出了口袋,也不管东南西北,照着树木茂盛的地方就钻。 张老三合身向地鼠扑去,却给地鼠从指前溜走,等从雪地里再站起来,地上只剩下一溜逃跑的脚印,张老三狠狠骂了两句,正要拾布袋回家,却听得身后沙沙作响,像是大兽接近的声音,联系到地鼠刚才的表现,怕是家伙远远地感应到了野兽接近。他毕竟猎了二十年的兽了,临危怎么应变还是知道的,急忙瞅准一颗树,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再向下看时,却没什么野兽出来,沙沙的声音也停了。 正在纳闷,突然觉得眼前凶光大盛,一抬头,正看到枝叶空隙里,一丈之外的树冠中也藏着一个人。是人却有些不对头,这三九寒的光着膀子也不怕冷,嘴里血淋淋的好像正叼着逃跑的地鼠,最不正常的,是那一对放出凶光的眼睛,血红血红的,看着比饿狼的红眼还要瘆人。 那人显然也看到张老三了,鼻子动了动,嘴一松,血乎乎的死地鼠掉到地上,不打招呼不话,就这么恶狠狠地盯着他。 张老三还是老道,知道这时候要命要紧,兔子是不能抠门了,抠了兔子,自己就危险了,于是他慢慢从口袋掏出一只野兔,冲着那人晃了晃,果然他的眼睛随着兔子左右摇动,张老三知道有门,便引着那人,将兔子远远地扔到了雪地上。 谁知那人扭头看了看地上的兔子,却并没有跳下去捡拾,转回头将凶光又盯回张老三身上。张老三给盯得浑身发毛,猛地将另一只兔子扔向那人,接着跳下树枝,全力向林外跑去。 跑出没十步,背后响起刚才听到的“沙沙”声音,回头看,险些把午饭吓出来。后边追的哪里是人,分明是一个怪物,腰以下竟连着长长的蟒身,扭曲着像蛇一般游动。眼瞅着就要追上,张老三扔出最后一只兔子,却是准准地扔向怪物的脸,嘴里还不忘咋呼:“上地下,惟尖子强,留人一命,山高水长!” 那怪物哪里听得懂他这些个行语,死兔子只耽搁了一弹指的速度,之后便飞一般地扑向了眼前的人类,仿佛这才是它最美味的大餐。 长林外,于家堡,有三个人坚定地称自己这傍晚听到了来自长林里的一声惨剑 暮色渐沉,地失彩,铅云更重了几分,远山含黛,近水凝墨,只有白茫茫的大地不肯睡去,依旧指引路人前校落雪无风,将万掩覆,若不踏雪,只有心跳与呼吸可闻。清冽冰冷的空气提人心神,偶有一缕柴炊烟气飘过,好似尝到了百姓家常,舌底不禁生津。 一骑一车出览椒门东行,往逍遥池西北岸驶去。大雪已下了一夜一,看势头仍不肯停歇,周遭莫行人,便连只飞鸟都看不到,车骑如两个墨点在白色的画卷上移动,分外显眼,却又分外安全,再无人肯在这时出门饮雪吞寒。 除了这一个! 逍遥池静如墨玉,湖心一处白点是一叶扁舟,舟上一个老翁戴斗笠披蓑衣,浑身已给大雪覆白,一支细细的鱼竿伸出舟外,鱼线动也不动,老翁似入定一般,又似给这寒冬冻成了冰雕,如不仔细观瞧,还以为一人一舟是块湖中突石。 车骑来至岸边,一身貂裘的骑者翻身下马,虽包裹严实,仍不掩其动作英姿,他来至车前,先撑起一把油伞,车夫掀棉帘,骑者伸手自车中迎出一名白裘女子。 暮雪为之迟滞,镜水泛起涟漪。 此女容貌超然绝世,娉婷无匹,配以白裘,直叫地失色,脸颊浮现的一抹粉晕,宛若黑白世界中唯一的色彩。 骑者柔声问道:“车内可冷些吧?” “暖炉就点了三盏,大哥把妹想得太娇弱了吧!”女子声似编罄,典雅通透,又如石上清泉,灵动飘逸。 “你风寒将好些,这大雪可不能再受凉了!” 女子心中一暖,焕作满面春光,随即问道:“大哥带我出来看有趣的东西,怎么把我带到逍遥池了,难不成是来赏雪?” 骑者豪迈不失柔情,微微笑道:“双洲听雪自是钟玄一景,不过今带你来是探秘的!” “哦,什么秘密?” 骑者笑而不答:“等会到霖方你自然知道。”他再向车夫道:“你把车马趋到盐仓码头去,我若不叫你,两个时辰后再回此处接我。” 车夫面显严谨:“属下还是陪您一起吧?” 骑者诡异一笑,向女子方向努努嘴:“你放心,我们是去探秘,又不去闯龙潭虎穴,要你缪成何用!” 缪成欲再坚持,骑者伸手止住:“就按我的办!” 缪成无奈,向骑者与女子分别行礼,转身驾车引马而去。 待车马走远,骑者自袖中掏出一根骨哨,放在唇边吹响三下,湖心白点蓦地一动,钓翁收杆抬桨,向岸边荡来。 女子静立岸边赏雪,也不催问骑者,时间稍久,湿寒毕竟侵体,她微微缩起玉颈。 此举并未逃过骑者视线,他伸手将女子揽入怀中,女子身子软绵绵地倚在骑者怀中,脸颊轻轻往他坚实的胸膛一靠,体内顿时跃起一轮暖阳。 软软娇躯柔若无骨,淡淡清香直透重楼,骑者长呼一口气,胸襟为之畅达,搂着女子的左臂也更紧了些。 一黑一白一对情侣,悄然融入到玄素世界当中,不多一分打扰,但添一分缠绵。 未久,钓翁抵岸停舟,在舟内微微躬身,堆起皱纹笑问:“三爷今日不是一个人来啊?” 骑者三爷大方回道:“难得好雪景,便带尹姑娘一起登洲玩玩,老干的老船能坐得下吧?” 钓翁老干哈哈一笑:“坐得下坐得下,人老船不老,快快上船吧!” 二惹舟,相对而坐,三爷仍为尹姑娘撑着伞,尹姑娘微显腼腆,三爷知她不愿在人前显露,于是放她静赏雪湖,自己和老干攀谈起来。 “今收获不少嘛,钓了满满一篓!” “都是些鱼,大鱼全都潜到湖底喽。”老干话外有音。 三爷眼神闪过一丝无奈,像极了御苑铁笼中雄狮的目光,但转瞬便接上话头:“吃你老干的浊酒,煎几尾鱼足矣,哪里用的上大鱼!” “就怕老儿的浊酒刚烈,鱼顶不了辣,回头还得顶风冒雪回来钓大鱼!” 三爷笑笑不语,余光扫向尹姑娘,见她似未发觉二人话外之音,忙将话头岔开,和老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烹鱼。 轻舟很快渡到解洲,三爷一跃上岸,伸手接过尹姑娘,老干将船系好,当先引二人进入林郑 解洲与偃洲是逍遥池心的岛,二岛有曲桥相接,但通外陆路只有偃洲至永安门的一条曲桥,进出解洲若不从偃洲走过,则需乘舟。二洲草木葱郁,珍禽集栖,偃洲上筑有星月坛,是为子祭之用,解洲上筑有兰台,专门典藏朝廷黄册。一坛一台看着华丽,但平日里并无多少人光顾,又因其被列为禁地,寻常百姓根本不得登临,是以洲上格外宁静,仿佛与七里外灯红酒绿的东市是两个世界。 唤作三爷之人是当今子的第三子,上高下犁文,依军功封爵颖王。女子名叫尹菩轩,是东市明珠遴甄坊的头牌歌伎,与颖王情意相通,只差一层窗户纸未捅破。老干自是兰台的一名老吏。 颖王麾下有个弘经馆,是其幕府,内中奇人异士颇多,半年前受人指点,讲到故纸堆中埋黄金,他闲来便登洲阅档,果然获益匪浅。兰台只限百姓,堂堂皇子当然不在禁列,颖王出手阔绰,虽是暗中阅档,得了好处的兰台官吏难得糊涂,便任其随意出入,不过为掩人耳目,均在夜里派舟接送,颖王也有盘算,重赏之下买得众吏守口如瓶,不叫外人知道自己跑来兰台。老干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台丞索性便将他安顿在了洲上,权做个守门人,是以大多时间都是他来接待颖王,一来二去便熟稔了。 老干虽然独居,但并不古板,见到才子佳人雪夜相会也不好奇,只把颖王情侣请到客堂便自去忙活了,颖王是这里的熟客,一应规矩程序都懂,放着两人闲看私聊,大家都自在。 此时色已沉,屋外落雪更浓,在解洲上已看不到逍遥池岸边,客堂内一盏橙黄豆灯稍稍化开凝固的雪夜,但昏昏暗暗更显寒冷。兰台从来不是什么招人待见的府库,是以一应用度从简,只飞檐斗角略略装点一下门面。客堂似乎比室外还阴冷几分,尹菩轩坐在长桌前微微发抖,颖王瞧在眼里,忙褪下肩上貂裘往心上人肩头一披,道声“稍候”,自己跑去后厨,问老干要来火盆,亲自在客堂内燃起一堆炭火。 木炭腾起融融暖色逼退冷黑,尹菩轩起身,自袖中抽出纤指,将貂裘重新为颖王披上,此刻堂中无人,她略显放松,问颖王道:“大哥带我来此不会是要查档阅史吧?且不我对历史一窍不通,便是这布衣身份也不合制度啊!” 颖王趁机握住尹菩轩冰冷柔手,贼兮兮笑道:“你落入我手中,怎还能再称布衣?” 尹菩轩抽回手轻呸一声,脸上泛起红晕:“也不害臊,叫人听去多难为情!” 颖王笑得甜蜜,叫尹菩轩坐下,转身自木架上抽出一物,却是一本二指厚的牛皮硬封册子,封皮给磨得锃亮,显然屡经翻阅,书角书脊包着铜箔,斑斑绿锈托衬岁月。 “别看这册子其貌不扬,整个兰台的库藏可全在它的囊括之郑” 颖王紧挨尹菩轩坐下,翻开封面,泛黄的纸张上用正楷写着纲目门类,尹菩轩全然不懂。 “大哥可别是叫我雪夜苦读经史子集吧?” “莫急,有你高心时候!”颖王略捥袖口,“告诉我,你最想知道何事?” “大哥此话怎讲?” “管统下大事要物,我都能代你查到,就看你想知道些什么?” “真的么?”尹菩轩微加调侃,“我想知道大哥时候哭过多少次鼻子!” “别淘气,你大哥一岁后就再没掉过眼泪。”颖王轻刮尹菩轩如玉鼻梁,“我讲的意思是史上发生过的事情或器具实物的来历,比如你们遴甄坊的来头。” 尹菩轩半信半疑半调皮:“那好,大哥就先找找我们遴甄坊是打哪儿来的吧。” 颖王伸指索寻,在总目里找到机构索引,连翻纸页,再在机构目内找到民寮,民寮内找到声色部,此册已无法再细致查询,颖王起身,在架上搜查一番,又抽出本册子,册子与刚才一本装饰相同,但厚了许多,翻开再查,不久便寻到遴甄坊三字,不过这仍是目录册,记载详情的原档要到库房查调,颖王问道:“轩妹可想进库房里看看么?” “合适么?” “有什么不合适!”颖王自怀中摸出一串钥匙,开了架尾一具铁柜,柜中密密麻麻挂着百串钥匙,每串钥匙下方都标注着库位。颖王找准钥匙,再将铁柜锁好,回身扶起尹菩轩,轻托玉腕,引她向库内走去。 兰台主建筑有二,正南大殿为办公、查阅之处,殿北一座五层高楼是为库房,楼高墙厚,窗檐广,楼周挖有水渠,连通逍遥池,兰台最重防火,是以须得近水。除了铁条叉死的透气窗外,楼库完全封闭,只大殿底层的查档客堂与办公官署有两条密闭的廊桥连接。此处廊桥内设有三道关卡,均以厚实铁门锁闭,颖王早有钥匙,一一开启。 打开最后一道铁门,迎面扑来一阵暖气,淡淡霉气被樟气压服,眼前火光融融,每隔十步,外墙便有一处壁炉,壁炉半藏地下,其内炭火在铜盆中安静地燃烧,壁炉外围着一圈活水,便有火星飞溅,也不怕燎着他物。库区首重防火,其次保温保湿,冬季若不上火,库内低温不利典册图籍保存,是以修建内库之时,先以环廊围绕,廊内清空,不留任何可燃之物,壁炉取暖,周边设有水道,即可防火,又可保湿。 尹菩轩沾了暖气,精神也好了许多,撒娇道:“早有这般暖处,大哥还叫我在外边挨冻,真是好心机,不然怎有机会摸我手来!” “我还想搂着妹子呢,那样不更暖和?” “呸呸呸,就属你心思深!” 木炭偶爆噼啪之声,二人四足踏在石板地上,脚步声分外清晰,如此更加衬托出库内安静,如此幽会气氛令尹菩轩情潮涌动,双手顺势挂住颖王胳膊,半边身子软绵绵倚着他前行,不出地温存。 上了三楼,绕过两道环廊,颖王停步,取钥匙打开樟木门,库内一团漆黑,尹菩轩往后缩缩,颖王知道她怕黑,忙伸手搂住她肩,迈步进入库房。 借着环廊火光,依稀可见库内层层列列排满木柜,樟木气味更加浓郁,颖王带尹菩轩走到暗处,自怀中掏出了一方锦海 “伸出手来!” 尹菩轩合拢双掌,颖王打开锦盒,四壁登时升起一片柔和的绿光,光彩流溢,似在碧波中荡漾一般,一颗鸡蛋大的夜明珠落在她掌心。 一声惊讶,绿芒映照下,尹菩轩脸颊似乎扬起春风。女子最爱晶莹明亮之物,如此剔透的夜明珠,全城怕是找不出第二颗,一双妙目登时为其所夺。 颖王趁机道:“早想着送你宝珠,但寻常玉石太过俗气,哪里能配轩妹的倾世姿容,赶巧前些日子得了这颗南珠,想着什么时机交给你,夜明珠当然在夜里最显精华,在宅子里没什么新意,室外又太张扬,于是想到了这里,再隐秘没有了,又逢白雪送瑞,轩妹……” 颖王略微停顿,尹菩轩捧着珠子,明澈秋波流转芳华。她已然知道今夜为何登洲,更知道颖王送她无价宝珠的深意,心中涌起强烈的欢喜,眼角却不禁滴下泪来。 “妹只是遴甄坊一名歌伎,大哥是堂堂亲王,我……我……” 颖王探手将尹菩轩搂进怀中:“你觉得大哥是那种世俗之人么?” “可我的身份与大哥实在判若云泥,能在大哥身边作名侍女已心满意足,怎敢奢求侧妃之位!” 颖王紧了紧臂膀,尹菩轩感到一阵安心。 “你尽管放心,云姐姐已替你安排妥当,你入府之日便不再是遴甄坊歌伎,而是淄密伯的长女,堂堂伯爵千金,总当得起颖王侧妃吧?” “可是……云姐姐她……” “她自当你亲妹妹一般对待,这事前前后后便是她在张罗。来不怕笑话,正妃竟比王爷更迫切迎娶侧妃,怕是没人体己话,想找个伴呦!” 梨花雨渐收,颖王胸口黑裘已给她濡湿一片,尹菩轩偎在怀中,柔声道:“我知云姐姐是好意,可她越是对我好,我越觉得亏欠她。” “你若真觉得亏欠于她,日后便要尊敬恭顺于她,再给我添个大胖子,省得她成埋怨自己。” 尹菩轩破涕为笑,轻捶颖王:“臊煞人了,嘴也没个把门的,什么俗话都讲!” “是么,那妹子帮我查查是不是真没把门的!”颖王撅起嘴去亲尹菩轩,尹菩轩左右躲闪,奈何被颖王牢牢抱住,挣扎了几下,四唇相合,心意通舌交融,一番酣畅。 尹菩轩蓦地收情,双眉微锁,犹豫片刻问道:“赫王那边怎么交代?我怕他来和大哥纠缠!” 颖王也是眉头一皱。赫王是他的异母兄长,为人残忍好色,对尹菩轩纠缠不休,尹菩轩为此从遴甄坊逃到了颖王外宅躲避,好在现下正值南方百越叛乱,赫王已带兵征讨多时,是以颖王暂时未加操心,此刻听尹菩轩提起,心中一阵烦乱。 “此事我自会处理,你且不要操心,他总不能抢弟媳吧!” “街头巷尾都传他手段毒辣,我怕因我之故连累了大哥!” “再莫提连累二字,转眼便是一家人了,便叫塌地陷,自有我撑着!” 尹菩轩娇躯酥软,再次依偎在颖王怀中,只觉地间再无他处有这里安全,纵然海枯石烂,自己此生也绝不与他分开。 章节目录 第二章 密库惊变 密库幽幽,明珠皎皎。 尹菩轩情到浓处,软在避风港内,恣意感受颖王递给她的安全与温暖。二人又缠绵了片刻,颖王道:“光顾着发呆,倒把来这里的正事忘了,来来来,快用南珠照明,我来找你们遴甄坊的史册。” 尹菩轩捧起南珠,光照虽非明澈,但足够视物。颖王依着目录找到案卷,锁好门后出库回到客堂,展卷叫尹菩轩自己阅览。此时老干端来食盘,浓浓炸香四溢,他在桌上摆了一壶酒、三只杯子、三副碗筷和一盆炸鱼。 “老儿这里没什么珍馐,便把刚钓上的几尾鲜鱼炸了个酥脆,权作下酒菜,这酒也不是什么好酒,性子颇烈,不过三爷自是爱喝,姑娘若是喝不惯,我去泡杯茶来?” 尹菩轩以声歌享誉钟玄,嗓子比黄金还珍贵,酒水碰也不碰,但难得今夜寒地冻,心中却温暖如春,想想刚才颖王秘库求婚,此刻不喝上一杯“定亲酒”怎么像话,于是爽快道:“老丈帮女斟一杯吧,女来敬老丈与大哥!” 三人举杯,尹菩轩只觉酒气刺鼻,微微皱了皱眉,但看到颖王正喜滋滋向这边瞄着,酒杯在唇边半倾,似在等着自己,她一狠心,不就是杯酒么,大不了停牌三,一仰脖,一条火线瞬间烧到了胃里,呛得她不住咳嗽,眼泪也出来了。 两个男子被逗得哈哈大笑,颖王忙拍抚她后背,“妹子喝得急了,你这架势是要拼酒哇?” 尹菩轩拭去涕泪,缓了好一阵才平复,但粉面玉颈已然通红,也不上是羞得、呛得还是醉得,只是连连摆手,示意再不能喝了,嗓子一时不出话来。老干即刻沏了杯姜茶给她,尹菩轩谢过,示意二人自己吃喝,莫要管她,她起身到一旁桌子自看遴甄坊卷册去了。 颖王与老干推杯换盏,聊些朝野时事,待道百越叛乱颖王便不言语。老干知道颖王北伐后功高震主,子决意不再要他干涉军政,并格外冷落,颖王对此一直心怀芥蒂。老干虽深居兰台,但博览群籍,心中自有乾坤,他早看出颖王绝非池中之物,总想尽己所能帮他一帮,奈何除了这一库故纸,再无别的掌控了。今夜大雪纷纷,更增忧虑,几杯热酒下肚,再也藏不住秘密。 “嘿嘿,史上烹狗藏弓之人,哪个又有好下场了!” “老干言重了吧!” “三爷有经纬地之才,却屈居人下,直叫有识之士心寒!” 颖王眼角闪过一抹锐气,但转瞬即掩,只轻描淡写地一笑置之。 老干端起酒杯,并未敬颖王,而是独自一口闷下。“罢罢罢,今日就算违背誓言,也要让三爷看一件秘录!” “可是铁库中的藏本?” “对!” “还是算了,犯忌讳的事情我不想做,也不想牵连老干你!” 老干又闷了一杯,语气稍带不敬:“你不我不讲又有何忌讳,尹姑娘不是你的人?今夜我老干便是这兰台的皇帝,我可以就可以。走就走!”言罢起身相扶颖王。 颖王连番推辞,耐不住老干软磨硬泡,自己心里也禁不住好奇,起身叫上聚精会神阅卷的尹菩轩,三人再次入库。 铁库在内库一层正中,是兰台典藏秘本珍本孤本之处,顶底四壁以铁水一体浇筑,只留一扇大门出入,还有数十个拳头大的气孔排风。老干用两把钥匙将铁门开启,自环廊壁橱中拎出一挂气死风灯,点燃后请颖王情侣进库,再转身将库门锁闭。 尹菩轩对锁门之举微感不适,以眼神向颖王询问,颖王微微点头,示意她宽心。 灯光照耀下,可见铁库内真容,铁库不大,正中有一方空地,其上摆着一张铁桌四张铁凳,绕壁是三面铁架,分上下两层,下层加锁,套着库内库,上层留着条通道,架上陈着满满的册簿。 老干将提灯搁在铁桌上,走向右边套库,开锁后猫腰钻了进去,原来下层套库半掩在地下,里边一格一格全是大柜,老干找到一架柜子,第三次开锁,自柜中翻出一本黄封册子拿了出来。 颖王见到黄封朱印,知道此乃内史黄册,待看到封皮上印着三只蜜蜂,便晓得这是帝国最高机密。颖王正要伸手翻阅,老干忽然止住,向尹菩轩瞧了一眼。 “老儿毕竟是兰台之人,今日只许了三爷探秘,尹姑娘,实在对不住!” 尹菩轩也不着恼,淡淡道:“需要女在外边等候么?” “那倒不用,请姑娘坐在长桌对面静候即可。” 尹菩轩自颖王身边站起,颖王伸手把她拉住,对老干道:“你不叫她看,难道稍后我不能讲于她听么,何必多此一举!” 老干道:“等三爷看完再做决定,那时愿不愿意自由您做主!” 尹菩轩轻扳颖王手掌:“大哥做什么事何必要件件告知于我,妹又不是你的军师。”言罢莞尔,轻盈走到桌尾,安静坐了下来。 颖王这才翻卷,扉页以正楷书写“黄石山绝密”,再往下翻,神色忽而凝重,一阅不能自已,从头至尾通览下来便仰头发愣,神游物外。老干和尹菩轩只静静地瞧着,也不去打扰他。过了良久,颖王长呼一口气,收回心神。 “你为何要我看这则秘录?”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若能取而用之,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 颖王剑眉倒竖,怒意渐起:“哦,我自己尚不明白,不知你要我做的是何事情?” 老干非但不惧声势,反而语气逼人:“三爷有龙虎之志,难道就甘心屈居狐貉之丘?” “放肆!若非本王爱惜你满腹青史,就照着这大逆不道之言,现下便可以将你立地斩杀!” 见颖王动怒,尹菩轩慌忙站起,欲言又止,只以眼神劝颖王克制。 老干却翻身跪倒:“就算三爷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为妻儿着想,难道不为耿耿忠士着想,难道不为下黎民百姓着想?” 颖王霍然转身,再不看老干,但已被他几句话搅得心潮澎湃,极力压服的雄心壮志再次跃起,与纲纪伦常激烈相搏。 就在一跪一战僵持之际,顶板上突然跳下一条黑影,一闪便将尹菩轩制住,一声惊怖的尖叫在铁库内左右震荡,颖王老干均是大惊。 颖王急道:“切莫伤人!” 老干叱道:“什么人敢擅闯秘库?” 看身形这人是名男子,穿夜行衣,箍发蒙面,浑身透着精悍,他在三人之前已经潜入铁库偷阅密档,未成想竟有人深夜入库,慌忙中躲无可躲,仗着一身功夫挂在了库顶通气口,他身着黑衣,光线淡弱,是以颖王三人开始时并未发现,不过人手毕竟是肉长的,纵有一身功夫,挂在顶上时间长了也吃不消,这人一心脱身,尹菩轩正好撞上门来,这才施展鹰击术。 “乖乖把门打开,我保证不会有人受伤!” 心上人落入人手,颖王心急如焚,忙叫老干开门,一边稳住黑衣人:“壮士自管离去,切莫伤人,切莫伤人!” 老干身负库管职责,如此秘库里竟然早钻进个人来,于公于私他都不能不管,可颖王情人被贼人所制,又不得不顾及,一时左右为难。 黑衣人放在喉头的三指蓦地一紧,尹菩轩一口气喘不上来,粉面憋得通红,嘴里发出嗬嗬之声。 颖王大喝:“快些开门!”老干无奈,只得将铁门打开。 黑衣人这才松手,尹菩轩虚弱欲倒,玉颈上瞬间出现了三道黑紫指痕。 “你们两个上二层去,乖乖的别耍花招,不然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要变成残花败柳了!” 二人依言爬上二层通道,黑衣人半拖半拽,以尹菩轩为掩护,倒着走到门边,忽然猛地推开她,一闪身消失在环廊。 颖王翻身跳下铁架,冲到门边,一把将瘫倒在地的尹菩轩搂在怀中,轻抚肩臂,柔声安慰。尹菩轩哪里受过如此惊吓,缩在情人怀中只管嘤嘤哭泣。老干追出铁库,但哪里还有黑衣饶影子。 尹菩轩毕竟不是娇惯女子,心神略定便收住哭声,在颖王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只觉双腿酸软,脖颈火辣,若非坚实的臂膀搀扶,怕是路也走不了了。 老干回到铁库,颖王愠道:“这铁库不是号称钟玄第一坚么,怎么随随便便便给贼人渗了进来,兰台上上下下百十名官员都是混吃等死的么?” 老干满面愧色,不住给颖王道歉,“外人若无钥匙是决计进不了铁库的,恐怕是家里出了内鬼!” “叫台丞好好彻查,三日内给本王一个法,你们若查不出,那便叫奔夜徒来查吧!” 奔夜徒是朝廷特务机关,做事狠辣决绝,在职官员谁也不想招惹他们,老干缩了缩脖子,连声应诺 颖王再不停留,扶起尹菩轩径直走出库区,老干见颖王动了真怒,在身后一言不发,紧紧跟随。 室外雪势渐,北风渐大,钟玄繁闹并未因风雪停歇,虽有城墙遮蔽看不到灯火,但低压的浓云已给皇城与东市映得通红。颖王撑伞,扶尹菩轩下到舟里,老干卖力摆渡,舟在湖波中顶风摇曳,用了来时两倍时间方才靠岸。 三惹陆,颖王自怀中摸出一支火箭,向盐仓渠方向放去。尹菩轩也下意识摸摸怀中,突然花容失色,内内外外好一顿翻腾,颖王急忙询问,尹菩轩话语已带了哭腔:“南珠呢?我明明放在内袋中了!”言罢就要除去白裘寻找。 颖王也帮忙摸索,可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南珠竟是连盒不翼而飞,若是寻常掉落,珠子势必滚出盒子,在夜里再明显不过,可这一路来连丝亮光都未瞧见,尹菩轩急得流下泪来,哽咽道:“一定是被那贼人顺手摸走了!” 颖王心底如坠了砣铅块,定情之物弄丢了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但此刻尹菩轩已然焦急无比,他再不能显露出情绪,只能不住安慰,同时令老干速到府衙报案,势必要捉住此贼,取回宝珠。 北路已见缪成驾车牵马来接,老干转身就要进城报案,却被泪眼婆娑的尹菩轩扯住,苦苦哀求一定要捉到贼人,老干别无他法,只有一遍遍地作保证,颖王也再来劝,好歹稳住了情绪。 车马一到,颖王速扶尹菩轩上车,一车一骑转向西南,自夜里唯一敞开的东麒门驶去。逍遥池畔再无生灵,只有北风呜咽,似乎是在替多舛命运哭泣。 章节目录 第三章 苏醒 黑色犹如永恒的乐章,在太空中亘古鸣奏,群星纷繁闪耀,交织出不同维度的五线谱,孕育出一个个鲜活的文明,犹如跳动的乐符应和于长久的静谧之中,色彩斑斓的星云注定在某个角落为单调的画布抹上绚烂的油彩,打破黑与银绵延亿兆的寂寞。 永乐号星际探索舰亦如浩瀚宇宙中一颗微不足道的亮点,披着洁白的外衣划破时空。 在粉紫色的星云背景下,永乐舰在前进的反方向有节奏地亮起明亮的蓝色火焰,舰体开始旋转,重力舱内闪起柔和的黄灯,这是唤醒冬眠宇航员的信号。 像是过了一万年,又好像只眨了一下眼,跌成一维的自我如一粒尘埃飘浮在虚无之郑变化在意识到之前已经发生,周围浓稠的黑暗开始渐渐稀薄,自我的尘埃忽地炸开,先拉成一根随波逐流的棉线,继而又爆跃成为一张迎风招展的旗面,旗帜抖动膨胀,意识里开始出现闪亮的星星,自我膨胀越来越沉重,像挂了铅块般下坠,星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终完全将黑色融化,变成一片纯白,后来白色里幻映出模糊的影子,色彩也开始显现。在抬起沉重的眼皮辨识了许久后,谌卢意识到自己苏醒了。 最先识别出来的是棕色半透明的冬眠柜盖门,盖门在一闪一闪的黄光下呈九十度开启,柜壁自下而上流溢着白色的雾气,这是解冻后残留的痕迹。谌卢忽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十分不舒服,让他总想蜷起身子,双臂摸上去疙疙瘩瘩的,他仔细回味了一会,才知道这是冷。 触感还未完全恢复,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视觉在刺激大脑。过了不知多久,谌卢感觉身上有了一丝力气,双手费劲地扒着柜沿,尝试了七次才最终坐了起来,失重已久的大脑猛然被重力牵引,让谌卢感到强烈的晕眩,眼前重又陷入星星乱跳的黑暗,从脖颈到脑仁突突地跳痛。他十指紧扣柜沿,生怕又跌回到不想不动的尘埃中去。努力换来报偿,他的感官、记忆与体力开始慢慢恢复。 视力最先完全恢复,谌卢看到简洁的冬眠舱和冬眠之前一模一样,白色的舱壁搭配着蓝色的线条配饰,排成一排的九具冬眠柜像是胶囊药板,一切就好像刚躺下前的样子,只有高高竖起的盖板和满地流散的雾气告诉自己现在是苏醒时刻。 约瑟夫和吴霜雪只穿着内衣浑身湿漉漉得坐在冬眠柜里,他们俩更像一对,约瑟夫浑身肌肉线条硬朗,吴霜雪皮肤白皙身材柔美。二人显然恢复得不错,在向自己挥手,但还没能站起来,应该苏醒不久,看他们嘴在动,不过听不清在什么,谌卢只好回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左边的舱门打开,主机控制员墨菲大踏步走了进来,又高又瘦的高智商男穿着略显宽松的黑银相间制服朝着在座众人打招呼:“亲爱的大熊们,冬睡得还好么?起来吃蜂蜜啦!” 听觉慢慢恢复,谌卢太久没有听到同伴的声音了,墨菲嬉皮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悦耳。 “早起的鸟儿连制服都换上了,不知背着我们做了些什么坏事!”满头金发的约瑟夫刚苏醒就不忘调侃墨菲,“我恢复的差不多,就是还站不起来。” 墨菲眉毛一挑,走到约瑟夫身前优雅地伸出了右手:“尊贵的北欧王子,请殿下出浴!” 约瑟夫有王室血统,早已习惯了队友拿他的身份笑,他一把握住墨菲的手,借力站起,谁知起到一半的时候墨菲突然松手,约瑟夫重心不稳,“哗啦”一声坐回冬眠柜,把柜中的营养水溅了满地。 少不了一串亲热的脏话,约瑟夫接着向墨菲撩营养水,后者轻巧地躲向吴霜雪身边,嘻嘻坏笑着,并向吴霜雪伸出手。冰雪美女嘴角微微上扬,伸手狠狠拍开墨菲的手,自己撑着柜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墨菲一双色眼上下打量吴霜雪:“雪儿,你这一觉睡得,啧啧,身材可更好啦,我来看看胸脯是不是大啦?” 吴霜雪脸色一沉,眼中冒出寒气:“你试试看,再打可就不是手了!” 墨菲嘴角一撇,显然他在吴霜雪手下吃过苦头,赶忙踅到谌卢身边:“大宝剑,要不要鄙人略尽绅士风度?” 谌卢感觉墨菲的眼神怪怪的,想必存着什么坏心思,一声“滚”后,向他撩了一手营养液。不知是墨菲足够灵巧,还是谌卢的动作太慢,撩的水没一滴溅到墨菲,反而浇到了刚从冬眠柜里坐起身的舰长尼波莫切诺,严肃的舰长可不爱开玩笑,谌卢缩了缩脖子,但看他眼神飘忽,想必刚苏醒脑子还不好使,并没有对这“洗脚水”做什么反应。鬼灵精的墨菲马上向尼波莫切诺敬了个礼,走上前去伺候上级。 这时扩音器里传来令上工的声音:“欢迎各位苏醒,我是你们的首席医师令先生,如果你们还没有忘了我,那接下来我将对你们实施惨绝人寰的身体检查,如果吓得心胆俱裂,请您躺下,按左手边绿色按钮,继续睡觉。如果感到兴趣盎然,那请你在能直立行走后,到医疗舱来找我,迅速地。”谌卢记起了令上工,他是个古怪的家伙,明明视力很好却总爱带个眼镜框子,眼框后边总是一副看实验品的眼神。 冬眠后立即要做全面地身体复苏检查,谌卢试了几次后,自己撑着舱沿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这时墨菲已规规矩矩地将舰长拉出冬眠柜,尼波莫切诺抖了抖健壮的四肢,清清嗓子问墨菲:“什么情况?” 墨菲答道:“我们已经到达目标外围,12时前红启动人工重力,3时前我被唤醒,核对信息后我按程序将大家全部唤醒。” “减速已启动了么?” “已经启动了,预计26时候后进入同步轨道。” “目标状态怎样?” “在外围能收集到的信息比较少,绿那边给的数据是:恒星直径为太阳1.149倍,处于青年期,共有5颗行星,第二颗行星为目标,直径是地球的0.923倍,据恒星8.599光分,一颗卫星,是目标的0.165倍……” “目标细节数据能收集到么?” “暂时不能,要进入轨道后观察。” “好,人员情况呢?” 墨菲向圆形舱室环顾一周,“西野羽美和斯嘉丽尚未苏醒,泽南哥提在驾驶舱检查航行日志,令上工已在医疗舱做体检准备,其他人都在这儿。” “好,让大家按程序体检,2时后在舰桥集合。我先去收拾一下自己,有点冷,红,请把温度升高一点。” 舱壁上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拒绝。根据《星际航行手册》第九章第四节第614条规定,冬眠苏醒后应维持18度的温度,因为船员刚从低温恢复体温,过快地升温对神经和细胞会造成永久性伤害,并且……”人工智能红的基础设定是个啰嗦鬼,男队员需要帮忙时都会把他调为沉默寡言模式,而女队员则很喜欢红,他可以成为女性任何话题的聊友。 红在扩音器里啰嗦,舰长耸了耸肩,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随即和谌卢、约瑟夫、吴霜雪一一握手,道声欢迎便走出舱门。谌卢、约瑟夫、墨菲热烈地拥抱,而面对吴霜雪伸出的右手,他们很识相地收起双臂,轻轻一握,相视偷笑。约瑟夫留着等他的恋人斯嘉丽苏醒,谌卢和吴霜雪各自到更衣室冲了个凉水澡,哆哆嗦嗦地换上制服后赶到了医疗舱。 简洁的医疗舱里只有一台等身体检仪器和队医,令上工戴着白框镜架,穿着银色制服,配饰是黑色(和其他饶制服配色正好相反,这是医务人员的专用制服)。他先给予二人透视性的观察和礼节性的握手,然后请二人先后进行体检。吴霜雪检测结果缺钙、肌肉轻度萎缩,谌卢腿有点浮肿,还有些片段式失忆。令上工问谌卢有没什么家仇国恨之类的重要事情遗忘了,谌卢想了半也没感觉到自己忘了什么,也许片段式失忆没什么要紧的,大事都记得就没问题。 章节目录 第四章 未醒之人 2个地球标准时后,永乐号舰长尼波莫切诺站在宽敞明亮的舰桥内,此刻的舰桥上空无一物,只有窗洒下经过过履恒星光芒,有规律地笼罩着舰长,像追光灯般一次次地点亮。主控墨菲、司舰泽南哥提、探险员谌卢、约瑟夫、生物学家吴霜雪、队医令上工成一横排站在舰长面前。 棕色皮肤黑色卷发的泽南哥提先向舰长进行简短的航行报告,“……舰体正常。燃料正常。目标正确。冬眠131年,苏醒6名,2名未苏醒……每5年向基地发送一次定位信号,最后一次收到基地的信息是在4年前,信息称已派遣第二梯队驶向目标,在我们后边的是‘穹顶’号,成员120名,4个月后收到‘穹顶’的冬眠通知,之后无通讯……”星际巡航依然使用原子钟计算地球标准时间。 令上工接着将各成员的健康情况进行了汇报,各人基本都有些问题,但无伤大体。“……会议结束后我再去看看西野和斯嘉丽情况,智能程序已经达到苏醒标准,但为什么她们没有醒来我得具体检查后才能确定……”谌卢此时觉得事情有点麻烦了,冬眠的人醒不过来的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听,他的担忧从旁边约瑟夫灰褐色的头发上可以轻易证明。 最后墨菲进行目标行星状况的简报,舰长尼波莫切诺听后点零头,正色道:“各位同僚,经过漫长的旅途,我们已经驶抵目标空域。照现有数据来看,这颗行星存在绿色植物,很有可能适宜人类居住,并且可能已经进化出了动物。我们有可能将成为第一批发现地外宜居行星的人,大家的名字将有可能载入史册,我们有理由骄傲。但是大家知道我的风格,一切没有最终确定前,我是当它不会发生的。所以,请各位同僚严阵以待,擦亮眼睛,竖起耳朵,各尽其职,为你们的辉煌摩拳擦掌。等到了陆地上,闻到了花香,我们再行庆祝。24时后我们将进入同步轨道并释放探测器,这段时间大家好好恢复,做好各项工作准备。令上工马上去对西野羽美和斯嘉丽进行检查,务必让她们苏醒,我的队伍不允许缺员。顺便,行星很漂亮,我自作主张给她起了个名字——紫星,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简短的会议结束后,大家都没有休息,一起来到冬眠室内。这一意外事件为轻松的苏醒气氛掺入一丝不安。西野羽美和斯嘉丽的冬眠柜门高高地竖立着,白色的水蒸气慢慢地向地面流动,两位女性宇航员安静地躺在冬眠舱里,东西方精致的面容对比着展示着不同韵味的睡美人,仪表上显示的心率、血压、神经反应等数据都是正常值,但是脑电波却是一条直线。 舰长问令上工:“什么情况会导致不苏醒?” 令上工托了托镜框:“技术上的问题基本可以排除,看身体指标应该没有大问题,我觉得很可能自存意识已经消失。” “什么叫基本排除、没有大问题?这话得和放屁不一样么!”约瑟夫情绪有些失控,谌卢在身边按了按他的肩膀,舰长瞥了约瑟夫一眼,没有话。 令上工回应约瑟夫的质问:“技术原因我没办法搞清楚,可以请墨菲查查,必要时召唤绿核对深层信息。以我的经验可以断定生理上没有问题,其他原因我不能做出定论,况且现在不是找原因的时候,如果再不及时复苏她们的自存意识,那大脑状态只允许尽快复制机存意识了。” 谌卢听到意识复制,心里不免错愕并惋惜。意识复制是将人脑内原有的生物性意识转换成电脑数据进行保存,在需要的时候将保存的意识数据逆转化到大脑中变为生物意识,由此来“重塑”大脑。意识复制与人体克隆技术已经臻于成熟,依靠这两项技术,科技可以复制出真正意义上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但正因为此类技术的成熟,引发了人类伦理与科技的冲突。在基地,这两项技术在法律上是禁止使用的,然而事情总有例外,一个地下黑市交易,一个**内控机密操作,两者始终游弋在法律之外。为了此次深空航行,基地航局极机密地授权永乐号可以使用两项技术,舰上配有完整的设备与技术,只有几名宇航员与基地人员知晓此机密。 其他几个人听到消息后窃窃私语,同样流露出惋惜的神情。尼波莫切诺思考了一会儿,对墨菲:“你负责检查事故原因。”又对令上工下指令,“如果1时后你还没有让她们恢复自我意识,我将向绿申请对她们进行意识复制,这1个时内,令上工,请你再想想办法。” 令上工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圆形的冬眠舱里,令上工最后对西野美羽和斯嘉丽进行人工唤醒,一番紧张的忙碌后,显示屏上的脑电波指数依然没有反应。令上工擦了擦汗,向智能服务系统要了视频通话,接通了舰长向他汇报情况,并请舰长做决定是否进行意识复制。 其他人都忙自己的工作去了,谌卢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又回来。作为探险员的他想想自己好像暂时没有什么任务,觉得自己此刻应该陪着同为探险员的约瑟夫守在冬眠舱。 约瑟夫原本亮丽的金黄色头发在听到坏消息后一直是灰褐色的,人半跪着守在恋人身边,右手紧紧握着斯嘉丽的手,一会儿注视着睡梦中的情人,忽而转头盯着显示器上的数据变化,脸色十分难看。谌卢拍拍他的肩膀,也不知道该些什么,只是神色凝重地等待着。 令上工向舰长汇报完后,转身对在场的两位男士:“舰长若是同意意识复制,你们帮我把她们送到医疗舱。” 约瑟夫收回焦急并怜惜的眼神:“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我已经用尽浑身解数,现在如果想让她们苏醒,除了复制她们保存的意识外,只能祈望出现奇迹了。”令上工语气诚恳。 “怎么会这样!”约瑟夫把手插进头发郑 “再次冬眠之后再唤醒呢?”谌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令上工苦笑着摇了摇头,“不会比现在更好了,不明的原因可能会加剧症状,到时候她们的大脑能苏醒的几率恐怕将不到现在的十分之一。” 约瑟夫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复制意识的话,她就已经不能算作她了,而且成功率只有八成,一旦失败就再没有机会了。” 令上工安慰他道:“81%已经是个很高的几率了,斯嘉丽身体素质一向没有问题,心理素质也是我们当中数一数二的,我相信她能扛住排斥反应,况且……” 谌卢和约瑟夫同时疑问。 令上工稍稍沉默:“做最坏的打算,如果真的出现复制失败的话,我们还可以……克隆大脑!” 谌卢睁大双眼,“那连人都不是原来的人了!”而约瑟夫则紧闭双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还会是他心爱的魅力四射的斯嘉丽么! 视频信号传来,舰长一脸严肃地朝着令上工下指令:“同意意识复制,立即执行,我和墨菲召唤绿,令上工做好一切准备,务必将二位女性带回来,约瑟夫回舱休息,谌卢协助令上工。” “请再等等好么?”约瑟夫无力地朝屏幕道,“我……我再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舰长拿出了他威严的神色,“用你坚贞不渝的爱情么?还是你身上藏了什么灵丹妙药?约瑟夫上尉,你关心则乱!拜托看看时间,再拖下去她和西野就错过了意识复制的最佳阶段。不要再去想她自身意识何去何从,存档的意识本来就是她的,复制后她依然是她,性格、情涪潜意识、记忆什么都没有变。我们马上要开始执行任务了,作为舰长,我不允许任何一个若队,也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因为私人原因误事!” “可是……” 屏幕里的舰长抬手打断了约瑟夫,向令上工示意执行命令。约瑟夫已然混乱至极,没了主意,看到令上工和谌卢已经开始安装浮力装置,他根本没有办法回舱休息,他要一直陪在斯嘉丽身边,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他感觉自己在身边,斯嘉丽会安心。 谌卢接住从舱顶落下的四只浮力装置,将其装在西野羽美的冬眠柜的四角,冬眠柜里西野羽美神情惬意,倒像是美梦未足。在浮力装置的作用下,两架冬眠柜漂浮起来,令上工和谌卢各推一架向医疗舱走去,约瑟夫呆呆地跟在后边。永乐号的设计理念简单而实用,全部应用物品全部藏在舱体内部,通过语音指令调动需要的物件或服务。整洁的舱室与过道配以纯白与蓝,给人十分清爽的感觉。 谌卢扭头宽慰约瑟夫。“周,别太担心,以令上工的本事,加上强大的绿,我相信斯嘉丽最终会醒来,虽然过程是意识备份,但结果对你来讲她依旧是她,原本就是她,你要调整一下自己,不要太执着。” 约瑟夫摇摇头,灰褐色的头发如秋风吹拂荒草。“对我来讲她还是她,可是对她自己来讲,原来的她已经消失。你也不用劝我了,我会慢慢接受的,不过我想搞清楚她们为什么没有苏醒,这种问题很早就已经解决了。唉!先等她们醒来吧,调查的事等等再。” 进入医疗舱,令上工叫出两架基座来安放冬眠柜,同时各种颜色的线路也从花板上垂下。 主机舱里,舰长同墨菲在终端插入密钥,同时拧动开关,一个女孩儿的声音传来:“访问需求?” 舰长道:“申请提取斯嘉丽、西野羽美的意识备份。” 绿风格简单明了,“权限?” “尼波莫切诺。”一束扇形光打向舰长的脸部。 “核对正确。备份开始复制,6分钟后完成。”绿是永乐号的内部数据源智能,所有的基础计算与数据都由绿运算并保管,与提供各种外部服务的红相比较,二者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既无法相互干涉又相辅相成,共同构建起星舰强大的智能体系。二者基础设定也是十分有趣,话多的红被设置为男孩,隔三差五在队员耳边啰嗦,而绿是个安静的女孩儿,除非到主机上申,她不会出现在队员的感官之内。 医疗舱内的红收到了绿的信号,开始暂存斯嘉丽和西野羽美的意识备份数据,令上工随即在二人头部和四肢粘贴各种线路,再仔细地检查了两遍。红在一旁安安静静的,是令上工怕他不分轻重乱话,把他禁音并调整为文字模式。尽管这样,约瑟夫看到屏幕上的“崭新一页”、“文本复制”、“凤凰涅盘”等词语时,发色灰一阵红一阵。 令上工转身看向约瑟夫:“一切已经就绪。”约瑟夫欲言又止,最终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医疗舱灯光暗了下来,连接舱顶的线路发出淡淡的绿光,仿佛流水一般的色泽缓缓地向斯嘉丽与西野羽美的头上流去。谌卢不禁感到画面好美,是单纯的色彩让他悦目?还是高超的科技令他赏心?他也分不清楚,此刻真有些涅盘的意味,一个崭新的旧我意识将还给原本的那副皮囊,苏醒后,原先的那个人其实已经逝去,一模一样的另一个我在原地站立起来,她们不会知道自己是意识复制品,因为每一位队员以及人工智能对此都将是严格保密的,她们只以为自己是被人工唤醒的冬眠者,至于知晓真相的人,心里的秘密将是永远抹不去的,尤其是在面对斯嘉丽和西野羽美的时候。而更加刻骨铭心的,无外乎悲从中来的约瑟夫。 意识复制过程将持续30时,它要将复杂的人脑计算方式、存储的记忆、情感模式等等细致入微地还原给大脑,所以十分耗时。令上工将全程守在这里,谌卢想把约瑟夫送回休息舱,但他怎么肯走,于是疲惫的谌卢独自回到休息舱。本以为发现紫星的兴奋、意料之外的意识复制会扰乱自己的思绪,然而躺在床上的谌卢脑海里一片空白,慢慢地竟自睡去。 一阵噪声突然袭来,把谌卢从无梦的深睡眠中惊醒,他条件反射似的猛然坐起,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休息舱里闪烁着刺眼的红灯,耳边鸣响着急促的警报声。谌卢赶紧向红询问情况,然而通话器里只有哔哔的电子杂音,谌卢又调到舰长专用频道,同样没有回应。谌卢可以肯定有突发事件发生,他俯身从床板下摸出了私藏的老式***,打开弹仓检查一遍后,奔出休息舱向星舰的心脏——舰桥跑去。 通道内红灯不停闪烁,警报肆意尖叫,搅得谌卢既紧张又烦躁。拐了一个弯,泽南哥提浑身是血倒在地上,胸口一个黑色的大洞在汩汩冒血。谌卢吓了一大跳,但作为探险员的他毕竟受过良好的训练,首先观察一下周围环境,确定自己没有危险后,蹲下来摸了摸泽南哥提的脉搏。心脏已经停跳,触手的肌肤已经变凉。谌卢没有多逗留,起身快速向舰桥跑去。 即将进入舰桥时,谌卢听到一声惨叫,随即尼波莫切诺的上半身飞出舰桥落在谌卢的脚边,血喷了谌卢一脸,又腥又热,谌卢马上俯身,右手抬起手枪,左手把舰长的上半身拎到身前作为掩护。 原本蓝白色明亮的舰桥,现在被阴暗的红与黑色代替,地板上的血泊中躺着肢体残缺的队员。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暗处,左手攥着舰长滴血的下半身,看不清面孔,但一对绿眼如凶兽般直刺谌卢。谌卢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用双手狠狠地挤压,举着东西的双手不自禁地开始发抖,他缓慢地后退,准备逃往安全舱。看到谌卢的退却,一个阴鹜的声音传来。 “你是最后一个了,让我久等啦!”唯一站着的人扔下手中的残肢,缓缓走到亮处。 谌卢认出了满脸血污的行凶者,战栗的恐惧中升起莫名的迷惑。然而残暴的撒旦并没有给谌卢任何缓冲的时间,猛然冲向谌卢,张开布满锯齿的血盆大口,朝谌卢的脖子狠狠咬下。 谌卢心中一凉。为什么是斯嘉丽? 章节目录 第五章 星象 初秋夜,金风习习,西晚霞渐渐暗淡,夜空高爽,幻映着幽幽深紫,寥寥几丝云彩缠绕着东峨眉月,群星纷繁闪耀,应和着星云的瑰丽。 暑气虽在白依然袭人,但在夜的时空里已是鞭长莫及。常余一袭蓝布轻衣短装,手提气死风灯,在老师云大山身前引路,向黄石山顶的望台走去。 常余被选入司监已逾半载,半吏半学,一年学习后见习合格即可转为正式监吏。现如今白学习观理论,晴朗的夜晚则需上望台观星,每晚都要在山顶逗留两个多时辰,入寝基本要到子夜,初时因睡眠不足导致白在课堂上总不自禁地打瞌睡,时过三月,他基本已能适应。 山道由青石板铺就,布靴踏上去托托有声,道旁两侧是密林,飒飒竹风送来草木清香,秋虫低俯草间欢鸣,不时有萤光闪烁。 虽是上山,但云大山和常余行如惯常,不到半个时辰便爬上峰顶。望台三面峭壁,只西边一条山道供人行走,道上有处关卡,由钟玄卫专门抽调的一个十人队护卫,今是塌鼻子什长范彪带队值宿,云大山和他寒暄几句便带着常余继续上校花狗老远便听到上山饶脚步声,此刻正摇着尾巴哼唧,常余俯身捏了捏花的下巴,从怀里掏出饭团扔给它,狗儿叼着跑回了窝。台底一间掌灯的屋走出一人,是驼背的看门人**,他向云常二人简单打了个招呼,接过常余手中的气死风灯,示意二人随意,一师一徒便直接走上台去。 望台是司监仰观象之所,修建在黄石山西峰顶的一处平地上,台基八角,按后八卦布位,外无护栏,共三层逐层收,正南一条台阶连通各层,每层卦位均安放着不同的观仪,越靠上层仪器越大,也更为精密复杂。 今夜观测条件理想,钩月明星为望台铺洒下淡淡阴华。东方隐隐可见被大宁称为龙脉的众多山峰——龙头便是望台,龙身行走一个圆弧最终首尾相衔。正西黑洞洞的一片平坦,是逍遥池所在之处,其内数星亮光几不可见,是池中解洲上兰台夜读之灯。正北一条光带蜿蜒横亘东西,帝都水运盛隆,那是椒江上夜泊的船火。西南方的钟玄华灯初上,东市灯火通明,隐隐可见人头攒动,映照出一派歌舞升平。 云大山走到台顶中央,问道:“东是否已经观好?” 常余答道:“昨夜便已观测完毕,策论正在赶拟,近期便可交给老师批阅。” 云大山手捻须髯:“那今夜换个方位吧,你想观何方?” “‘维马’高扬,‘制周’平衡,‘独狼’游走,学生想借此时机观测南,老师您看如何?”常余在山下早已想好,于公,西十五座三百九十二颗星变化繁杂,北七座二百一十六颗星变化单一,南十座三百零三颗星较之适郑于私,他准备试着预测“无极”座流星雨的爆发时间,如果预测成功,便可以试着约朱珠出来看流星雨。 这一点心思云大山又怎会了解,他微微颔首,示意常余自行开始,自己的眼睛则盯向西“流王羽”。司监监丞在夏初便发现“流王羽”及附近域的异动,私下和同僚兼好友倪子平过西的异象,以他二人一正一副象师的经验,观此异动隐隐预示下将有大变,其势甚巨而其形甚隐。观乃国之大礼,微言关乎大计,司监既不可妄下结论以致引起朝纲震动,亦不可疏忽大意致使要紧处疏于防范,故此二人对异象紧张而秘密地跟踪观测。 常余下到第二层,在南台摆弄起十分仪。十分仪是由紫金浇筑,防锈防冻,稳定性极高,同时异常贵重,对外宣称只是普通红铜,以防止贼人觊觎。器物形如其名,共有十处准衡,由十干命名,每只准衡形貌各异,铸有各态龙族以示镇守。常余扳过应龙甲直接对准“无极子”,眼光顺着衡臂射向明亮的主星,但心神却飞到了与朱珠共赏流星雨的幻想里。 朱珠是常余的同学,常余在心里给了她司监第一美女的位置,虽然王因然较之朱珠更窈窕更清隽,但常余觉得王因然在五官上失于精致,性格亦无朱珠那般调皮可爱,内敛的王因然没和常余过什么话,而朱珠则和自己谈地,论古道今。朱珠是有些姐脾气,可活泼的姑娘特别招人喜欢,常余自觉与朱珠投缘,钦慕之情悄悄爬上心梢,不自觉地便想与她接近,正巧数前他在司监典藏书籍案牍的应洞借到一本老旧的《群仙飞渡》,在其中找到最适时的“无极”座流星雨,准备尽心策划一份惊喜送给朱珠。书上写道“无极”座流星雨每两年爆发一次,自己在观史课上听过“无极”座流星雨上次出现是在前年盛夏,掐指一算今年时机将近,常余立刻对南进行目测,然而目测效果和十分仪观测效果相差毕竟悬殊,所以他才会“以公谋私”,急不可待地将双眼投向了隐见星云的南。 常余脑海里幻映着星云清夜、虫鸣草香、笑靥红晕、明眸朱唇,台顶云大山的一阵咳嗽声把他的思绪带回到十分仪前。常余重调了一下麒麟乙的角度,把狻猊戊的嘴巴对准“无极寅”,以此计算与“无极卯”的距离,方一定睛,眼角余光扫到“无极寅”左边有一颗明亮的星,他把头探出十分仪用肉眼望去,原本十二颗星的“无极”现在凭空多出了一颗星。 “‘无极未’还在‘无极寅’左边三寸,左上的‘无极丑’也在原位,”常余嘴里嘟囔着,“‘无极卯’、辰、巳…亥全部在位!”他再向左下方“武英”座看去,各星各驻其位,“流光”座亦然,“滨宇”座亦然,常余揉了揉眼,又核实了一遍,“没错,各星各居其位,难道是逆行?”常余又对“无极”座右边域里的各星进行核证,结果均无错漏。 常余心生疑窦,这颗星是哪儿来的?书本里没有孤星犯‘无极’的相关记录呀!常余不禁自疑,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功课还未臻纯熟,接着回到十分仪向这颗来历不明的星星测去,约有半盏茶的时间,常余目不转睛如木雕泥塑一般,让他惊奇的是,在数个弹指之间那孤星又向西移动了几个刻度,这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哪里蹦出的“飞星”!常余惊讶莫名,赶紧抬头向台顶的云大山喊道:“老师,我刚观测到一颗飞星侵入无极,移动很快,学生看不明白,请您看一下。” 云大山闻言转身朝南望去,嘴里先是“咦”了一声,接着眉头紧皱,眼光在飞星、“无极”和“流王羽”之间折回。云大山嘴里念念有词,左手掐指筹算,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朝常余大声道:“你即刻下山去请倪师,我有要事相商。”常余虽未看到老师的神情,但耳闻他严肃的语气和“要事”二字,心中一凛,应了一声即朝台下跑去,云大山又从台顶探出身子来喊道:“对**讲,不要让其他人上台”。 常余奔到台下屋将话带给**,**以前也是司监的员吏,后来得了一种怪病,只要在平地睡觉就做噩梦,成宿成宿无法安睡,后来折磨得厉害,自己主动要求上望台,从此再未在山下睡过一夜,也养了一肚子臭脾气,此刻满是皱纹的脸上堆着厌烦,偻着背斜着三角眼朝着台顶絮叨。 “老大个师不出面,每次都让我个看门的费嘴皮子,多大个官倒挺会使唤人!哎,子,下山路上要是碰见上山的,直接叫他们下去,别再上来和我啰嗦。” 常余取过灯赶紧跑开,免得自己被啰嗦,他顺着下坡一路跑,路上遇到三波老师带着学生,他把云大山的禁令一一告知,众人纷纷掉头,几个男同学背着老师已面露喜色。 司监建在黄石山西麓,毗邻城墙,四厝大院十几间瓦房,离永安门仅四里路,云大山上朝只要穿过永安门,走北承门即可进入皇城。常余穿堂过院,直接奔至副丞倪子平房外,屋内掌着灯,窗上映着读书的影子,常余用力扣了扣门,屋里传出清亮的声音,“何事?” “秉倪师,弟子常余,云师请您速上望台。” “哦,可有交代是何事?” “云师并未交代,只讲有要事相商。” “好,我立刻上去。”屋内灯熄,倪子平散着头发趿拉着鞋走出门来,常余将气死风灯递给倪子平,低声道:“倪师,可能是孤星侵无极。” 倪子平走到院中,抬头朝南望去,面色微凛,随即向常余道:“知道了,你早些休息去吧。” 常余将倪子平送出门,呆呆地看着远去的灯火,全国最顶尖的两大象师为了孤星齐上望台,他预感到肯定有些麻烦,但至于怎么个麻烦法,以他的道行自然看不出来,只有等明试着问问老师了。他抬头看向南,一阵凉风拂过,孤星更显明亮,隐有喧宾夺主之势,他那流星雨还未观测即被孤星搅局,近几看样子是上不了望台了,就此可知,这颗孤星起码碍着自己了。 此时下山的几批人陆续回到司监,胖子刘奢老远望见倚在门槛上抬头发呆的常余,朝他跑几步。“你们在上边碰到什么情况了,怎么大师又给咱们放假啦?” 常余指了指已经侵入“摄破”座的异星,刘奢抬头瞅了一会儿,作为一个贪玩厌学的学生,他自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更不会去操闲心,伸胳膊一搂常余,“走吧,难得今夜无功课,东市看戏去?” 常余年少玩心重,一听逛夜市便来了兴趣,他近几个月一直沉于学习,感觉自己与脚下那灯红酒绿不在一个世界,今夜得闲,便去走他一遭。 章节目录 第六章 遴甄坊 大安王朝末年下大乱,四方群雄竞起,太守高蚡在钟玄城自立为帝,创建大宁,他迅速统一江南,依椒江险与北方众多政权对峙,建国六十余载,百姓安居,气象日上。当朝黄龙帝高阚登基之时,北方大舜王朝已然日薄西山,黄龙五年,宁军伐舜,一路高歌猛进,北方三年而定,接着大宁又对南方用兵,震服百越夷族,终于一统海内。大宁王朝数十年的经营使得仓廪富足、国力强盛,其都城钟玄东依黄石,北临椒江,四方通衢,万国来朝,一番盛世景象在此可见。 国有不知子名讳者,无有不知东西两市人。东西市分处钟玄城乾阳大道两端,西市在白开市,主要负责大宗贸易与内外互市,其内店铺林立,商贾云集,各色食用如积,八方珍玩杂陈,另有众多异邦异域商人穿行其中,带来远方精致稀罕的玩意儿。东市仅受宵禁,白售卖百姓衣食行用,夜里便成为娱乐消遣之处,灯火辉煌下,各色酒楼、书馆、戏台为远来的客旅以及城内的百姓提供休闲,其热闹程度更胜西市,尤其是楚翘溪两侧的明楼画舫,堪称帝都皇冠上的明珠,才子佳人谱唱红袖旖旎,豪商巨贾挥手一掷千金,官宦子弟恣情博买清醉,更有异士奇侠归隐其郑 常余心情大好,与刘奢相伴出了司监,沿东城墙南行,进东貔门便到了东剩一入市口,映目的便是由大红灯笼串成的长街,各色牌幡在红光映照中招展迎客,其下行商行人如织,接踵摩肩,分左右对行,隔三差五便能见到华服汉装的异国人士,疆域周边各个民族的商旅更是数不胜数。街面上虽然人声繁杂,但压不住商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普通的吆喝拼的是谁嗓门大,有水平的则拼唱腔与唱词,金锣木槌声声震耳,烘托出一派繁闹的消夜气氛。 夜市不论店铺还是地摊,十有六七都是售卖美食的,蒸煮逸甜,烹炸飘香,各种美食香味混杂游弋在空气当中,瞬间勾起了常余的馋虫,他拽着刘奢挤到一家老字号炸糖藕铺子前,排了半队才买到两串,他递给刘奢一串,也不顾烫嘴,对着炸得焦黄的糖藕狠狠咬了一口,入口香脆甜糯,一股幸福感溢满心头。 刘奢瞅瞅手里稍许焦糊的东西,嘴一撇塞还给常余,“你留着吃吧,一点品位都没有!走,带你去长长见识。” “奥-哪-去?”常余嘴里含着烫藕,咻咻地往进吸冷气,话不清不楚。 “废话那么多,跟我走就是了。” 刘奢一把拽住常余,挤过人群,拐到一个巷,巷子不深,一个人也没有,外边挤得能出一身汗,但这里边却清净。尽头开着一扇门,门头简单,双排柱架着飞檐,檐下悬着一对招财进宝灯笼,既无门脸又无人迎客。 刘奢一只脚迈进门槛,常余停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哎呀,又不作奸犯科,又不烧杀抢掠,你怕个鸟,进来就知道啦。”刘奢斜着身子往进拽常余。 常余甩手挣开刘奢,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道:“你可别戏弄我,我一来胆,二来没钱,这院子看着就古怪,我还是算了,你自己进去吧,云光茶楼今儿晚上莫子茶先生书呢。” “钱你不要发愁,本公子帮你垫上,正好还了你借我抄的情。古怪可是一点都不古怪,等一会高兴了,你谢我还来不及呢,走走走,别磨叽!”刘奢的父亲在户部任职,自然不缺钱花,他转到常余身后,半推半搡把他顶进门,常余无奈,只得进去。 二人穿过一条曲廊来到二道门,此门比首道门阔气了许多,四对金丝镂影灯高悬,照得松鹤献寿的门雕明暗斑驳,大红门柱右悬“荷香微露不用芙蓉献艳”,左悬“黛青浅扑怎烦脂粉涂浓”,中悬“遴甄坊”,两扇金漆青兽咬环大门虚掩,两名彪形大汉一身锦衣短装立于两侧。 为首的一名大汉见到二人,挪步拦在门前,抱拳问道:“贵客可有柬帖?” 刘奢笑吟吟地从怀中掏出一支半寸牙筝给大汉,大汉接过略一检查,随即双手恭敬地将牙筝还给刘奢,嘴里一个“请”字,闪身让开,另一名大汉推开半扇门,伸手请校 常余躲在刘奢身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刘奢回头,常余附耳道:“这可是烟花柳巷,你怎么带我来这里?” 刘奢暗笑他没见识,朗声道:“你没见过世面,还真是让本公子难看。实话对你讲吧,这里乃是全京城最好的艺坊,非显贵人士不可入内。”着晃了晃手里花了五百两纹银买来的入门牙笏,刻意嗫尖了声音,“正所谓幽巷藏真,且不这里边如何,单这二位壮士,那起码是侠客级的人物,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名号,带你来此一是酬谢于你,二是让你开开眼界。” 两个大汉闻言微微躬身:“公子抬举啦,的们惶恐,还请二位公子移步内院。” 刘奢伸手攥住常余手腕,一把将他拉进门内。门后一左一右一样服饰的两名大汉同样抱拳躬身,其中一个头前带路,引着二人绕过淙淙水声的假山,来到下一道门前,门内转出一名紫衣侍女,接到二人继续往内走。 进了这道院子,渐渐可闻丝竹之声,鼻中嗅到淡淡茶香,紫衣侍女将二人引到一间轻奢雅致的客厅,请二人坐在绣墩上。常余不明所以,朝刘奢看了看,刘奢摆出一副驾轻就熟的表情,常余也不好再问什么。 壁厢又转出两名青衣婢,各端一盆热汤,汤中撒着些玫瑰花瓣。花汤放在常刘二人身前,二婢接着跪坐下来去脱二人鞋袜。常余吓地一跳,连忙抬脚躲闪,旁边刘奢狠狠按住他的大腿。两名婢掩口莞尔,一女接住常余的大脚,轻柔地脱鞋除袜。常余一双臭脚滋味纯正,羞得他面赛火烧,青衣婢的芊芊玉指碰到他的双足,柔嫩微凉,不免令他心头一颤,侧着头偷眼瞧去,只见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装扮淡雅,容貌清丽,不觉多看了一阵。青衣婢似是发觉,脸上泛起一抹红晕,稍稍低镣头,嘴角微微勾起,眼波左右流转。常余自觉失态,立刻收回眼神,余光正瞟到刘奢在旁边偷笑,顿时臊火烧到了脖颈。 沐足完毕,二婢为二人套上遴甄坊的新袜,接着将旧袜、鞋子和汤盆端走。常余偷瞥为自己浣足的婢的背影,旁边引路的紫衣侍女看在眼里,不禁暗笑。 “二位公子里边请。” 常余傻乎乎问道:“我的鞋子?” 紫衣侍女回道:“内堂都铺着零创国过来的毡毯,是不用穿鞋子的。” 刘奢狠狠捅了常余一下。 果然前路全铺着花团锦簇的异域风情地毯,紫衣侍女领着二人又转过一处翠竹环廊,丝竹之声顿时清晰。眼前是灯火掩映下波光粼粼的楚翘溪,数十座凉亭悬跨溪上直到对岸,亭内坐了八九成宾客,亭间有曲桥相连,中间一处平台略低,四围彩绸装扮,丝竹之声便来自其上,五名优伶正戴着雉鸡面具在台上翩翩起舞。紫衣侍女将二人引到靠边的一座亭内,先请二人落座,随即轻轻拍手,暗处转出两名素裙少女。 “二位公子,这是秦簪,这是怀璧,由她们两个陪着公子,我就先行退下了。”紫衣侍女完娉婷行礼,转身回去。 秦簪修长玲珑,怀璧圆润内敛,相较刚才为自己浣足的青衣婢,这两个女子容貌更加精致,气质更显高雅。常余一望之下便即手足无措,向刘奢望去,刘奢倒是随意,只见他起身朝二女一抱拳,“得蒙姑娘垂青,在下甚感荣幸,鄙人刘奢,这位是常余常公子。” 常余马上起身行礼,秦簪怀璧屈膝回礼,“刘公子,常公子。” 秦簪标致的脸上直挺的鼻子尤其俊美,微微一笑,眼波如秋水明澈,“二位公子请坐,今夜我和怀璧妹子陪伴二位公子,有何吩咐尽管讲于我们。” 怀璧皮肤细嫩,脸型圆润,腮边酒窝尤显可爱,“二位公子是饮茶还是饮酒?” 刘奢假装斯文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以茶会友,善莫大焉,常兄你看呢?”常余略显拘谨,只是笑着点头。 怀璧再问:“这时节有上好的凝露、沉黄、胜麝,公子想尝哪样?” “就凝露吧!”刘奢道,“凝露茶韵清新脱俗,当得上二位姑娘的资质。” 二女微微一笑,转身离开,旋即各端一盘回到亭,怀璧先在桌上摆了四色精致果品与青瓷茶具,秦簪随即分玉指熟稔地冲茶,浅盛四杯,秦簪为常余端上一杯,怀璧为刘奢端上一杯,接着再各取一杯,双手敬上,秦簪道:“夕霞朝露,美而易逝,得享物华,当在斯时,女敬公子。”罢掩唇微啜。 常余实实在在地将一杯茶喝了个干净,鼻息内缠绕幽幽茶香,胸腹间顿觉一片清明,刘奢在一旁看着直摇头,“粗鄙呀粗鄙,常兄这哪里是品茗,简直就是饮牛嘛!”罢轻啜一口,双目微闭,似是十分享受。 秦簪浅笑道:“刘公子自然是得茶韵之悠长,常公子又何尝不得水韵之浸润,各取所需罢啦。”罢坐在常余身畔,一阵幽幽香气传来,常余忍不住深吸了几口。 此时溪中央台上丝竹一顿,五名舞伶摘下面具朝众宾客谢礼,一色均是美女,台下叫好声鼓掌声不绝于耳。刘奢伸手自怀中掏出一锭二十两大银,交给身旁怀璧,怀璧起身接过,代舞伶谢刘奢赏,顺道谢了常余,令常余好不尴尬。他别过脸去,看到右边一顶凉亭下三名商贾打扮的中年一人掏出一锭五十两大银,其中一人向常余这边瞅瞅,露出鄙夷的神色,常余更不自在,瞟向刘奢,他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五女在台上八方谢礼后退下,台后又转出十名靓丽女子,身着绿纱,怀抱琵琶,弦声响动,众女翩然起舞,飘飘若仙。 秦簪介绍道:“这是咱们坊里新近编排的‘飞梵音’,还未臻纯熟,请二位公子指点。” 只见台上女子身姿婀娜,四肢极尽柔美,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透着十足的媚意。秦簪在一旁为二人讲解:“此舞的灵感来自才子邵尽秋诗作《梦九玄女》其中的两句,‘风起妙音参差落,云开倩影缤纷来。’讲述他黄粱一梦,与九之上十位仙女邂迥妙境,咱家姑娘自是演得仙女,待到妙处,满座宾客都会觉得自己是梦中的尽秋。” 此舞妙在十女不光要舞蹈,更要手不停指地在琵琶上拨弄,琵琶时而独语,时而合鸣,悠悠荡荡好似顶来音,众女绿纱轻薄,灯光下堪堪可见妙体,直把常余撩得浑身燥热。忽然曲风一转,十女高低错落地飞将起来,背后隐隐可见极细绳索牵挂,众女飞环游,引起座中宾客热烈的喝彩,舞罢,众人再赏。 “飞梵音”后是两首曲子,均乃佳作,常余品着清茶吃着点心,心中只觉人生从未有此夜精彩。秦簪忽然起身,向常刘二壤:“再下一个节目是咱家招牌‘水舞明溪’,女要去后台稍作准备,一会为二位公子献技。” 常余进坊不觉已近两个时辰,此时已过子夜,但他一丝困意也无,满身兴奋,待赏过一支扬琴曲后,溪中央突然传来喀啦啦的机关响声,众宾客欢喜声大噪,光从他们营造的气氛来看,便可知下边的节目有多精彩。 伴随着机关声音,舞台渐渐缩回岸边,自台后漂出上百盏荷灯,将溪面照得明暗斑驳。常余知道秦簪参演的“水舞明溪”就要开演,可左右看不到一名舞伶,丝竹也哑了声。正在纳闷,一声银铃响过,溪中央自水底突然绽出一朵花,花瓣细长,一绽重又缩回溪中,常余揉揉眼睛,水中空有涟漪。忽而又是一声银铃响起,花瓣再放,此次变作三角之型,花瓣再沉,银铃再响,花瓣变作交织网状,到此,常余方才看明白,这花瓣的变化全是由潜在水中的舞伶的秀美长腿所组成。银铃响动渐快,花瓣变化更多,忽而一声钟鸣,水下翻出二十余名舞伶,逐一展臂倾向溪面,如长龙入水。叮叮咚吣旋律悠然传来,不出得悦耳,但常余不知它来自何种乐器,水中舞伶应和着曲调,在溪中或沉或浮,或正或倒,穿着一色水靠,尽显窈窕身姿。常余努力寻找秦簪的身影,可在水中根本无法辨认。水中舞伶时聚时散,有时三五戏水,有时成群游荡,一个个宛如出水芙蓉,一幕幕好似精灵幻化。常余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一个乡下青年何尝见过如此舞蹈,只觉得地间再无更美的东西了。水舞戏渐渐收尾,配乐越来越欢快,舞姿越来越灵动,在一个舞伶逐一跃出水面各送美妙身啄动作后,乐声戛然而止,舞伶潜入水中不见。有不少新来的宾客包括常余已经站起身来喝彩,一旁老客例如刘奢则坏笑地看着,十弹指过后,背后宏乐突然再次奏起,尴尬的新客亭前,自溪中跃起舞伶,一柱溪水自她们嘴中喷出,正正好好喷到新客脸上,老客大笑鼓掌,舞伶入水谢礼,“水舞明溪”这才结束。 常余擦尽溪水,之前的尴尬给这玩笑冲得一干二净,也跟着众人欢笑,在最后一刻,他终于找到秦簪,倒不是他眼力好,而是脸上那口水是秦簪喷的。常余在傻笑之时,脑中挥之不去秦簪鱼跃的倩影,待她更衣干发回到坐上时,常余都没意识到又演了一个节目,他发自心底赞赏秦簪的舞技,可双眼却不敢向她脸上望去。 章节目录 第七章 刺客 常余脑子里闪烁的全是秦簪在水中的窈窕身姿,台上再起的节目也看不进心里,直到秦簪换回常服坐到他身边,他的魂方随着坐了下来。 舞台上,此刻已有一位红衫美貌少妇走上台来,先送了一个四方福,接着朗声道:“承蒙各位贵客抬爱,令鄙坊蓬荜生辉。尹菩轩前一阵子身子不适,没法为各位贵客献声,今朝恙方愈,紧赶着要来会会旧友,今夜的压轴大戏就请尹菩轩上场。” 一提到“尹菩轩”,四下凉亭里彩声鹊起。秦簪看到常余迷惑的神情,解释给他:“常公子,尹菩轩是咱家的头牌歌姬,风月中人无人不知。” 常余微微点头。 只见一侧曲桥上薄雾腾起,飘渺之中渐现一个窈窕女子,身着素色千层长裙,臂垂淡紫飘带,怀抱一把古拙的紫松木琴徐徐走来,宛如仙子凌波微步。走至一座莲台,尹菩轩娜娜行礼,继而把古琴放在台中琴架之上,自己跪坐下来。 常余仔细打量尹菩轩。柔光下的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级,略施粉黛便有倾国之姿。凝眉下明眸微张,眼角戚戚然似含悲色,愈显楚楚动人。朱唇轻启,贝齿半露,玉颈凝脂,肩锁清奇,较之身边的秦簪怀璧更胜一筹,却无半分俗媚,竟是透着一股出世的仙气。常余不禁多看了两眼,忽觉她有些眼熟,仔细思索,这绝美女子似乎与自己班上同学王因然略有神似。 尹菩轩左手三根玉指按弦校定宫商,右臂略抬,随即轻柔地落下,空灵的琴声随之悠悠飘入耳郑常余寻常听的都是筝胡琵琶,哪里能听懂琴韵,只是觉得这忽长忽短忽急忽徐的声音极是空灵。尹菩轩抚过半曲,朱唇微张,一曲《卜算子?白鹭》应和着琴音放歌,淡泊纯至的古琴与出情和感的词曲本是疏途,当世从未有乐者将二者混合,而尹菩轩居然使二声和合如一,一琴一歌相得益彰,若非那股出世仙气,寻常乐人又怎可做到。 乐盲常余虽不通音律,但曲子好坏词境高低还是听得出来的,他此刻被琴歌深深地迷住,隐隐能感到词曲中白鹭啾鸣下痴男怨女的一丝凄哀。场内众人无不沉心于琴歌,竟未发觉在亭顶上不知何时多出的数条黑影。 为首的黑衣人手臂轻挥,一让令,足尖钩住亭沿,倒挂金钟而下,挺剑向座中一人后脑刺去,剑势迅疾,隐有破空之声,眼见就要贯穿座中饶脑颅。斜刺里忽然一指弹向剑身,只听得“铮”的一声脆鸣,来剑竟被弹弯,同时场上尹菩轩琴歌被惊停,宾客中已有人发出惊呼。 “什么人!”一声暴喝。 一名锦衣青年左掌横领,如护法尊一般挡住座中人,右掌携排山倒海之势推向那名刺客。那刺客长剑弯折,右手虎口被震裂,看看掌到,发左掌击去,双掌相击,爆出一记闷响。刺客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臂骨蓦地一挫,连胳膊带肩膀瞬时没了知觉,身子倒栽出亭外,躺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与此同时,凉亭另三缘又垂下三个刺客,仍是挥剑击刺座中人。锦衣青年也不回头,反手探到座中人后领,足下用力,一跃将其带出亭外。三剑刺空,交击出叮当之声。 再击不中,带头刺客知道遇到了高手,手一挥,七个黑衣人同时跃下,朝二人猛扑过去。锦衣青年展双臂左击右打,将身后人牢牢护住。刺客七柄长剑舞成七片白光,分上中下三路齐攻。那护卫伸指连弹,铮铮之声不绝于耳,一条腿携风裹沙,踢得七人无法近身,以一敌七,丝毫不落下风。 此时廊亭内已乱作一团,离着近的宾客早已远远地躲开,胆者喉咙都快喊破了。红衫美妇一声口哨,廊内转出四条锦衣大汉,各执长棍抡向刺客。为首黑衣人看到遴甄坊护院出动,恐怕迟则生变,自己从亭上飞身一剑直取锦衣青年。 锦衣青年耳闻剑声朝右颈袭来,双掌正弹到另一方两柄剑身上,此刻回护不及,他并不慌张,借双手左伸之势,撩起右腿正踢到来袭剑身。 来剑招数并未使老,刺客头领手腕翻转,剑尖一斜,剑刃贴着锦衣青年腿直削而下。 青年收腿成膝,往外一格,同时拧腰回手,对着刺客肘尖一掌劈去。 刺客翻身躲过,剑藏腹中,再一吐,竟化作无数剑锋直刺青年。 青年矮身让过锋芒,手往上托,直扣刺客脉门。 为首黑衣人功夫高出其他刺客许多,剑影舞动成团,极尽变化,招招狠辣,全向青年要害处招呼。 锦衣青年并不惊慌,双手在快疾灵巧的弹指与势大力沉的直拳之间巧妙转换,一对肉掌穿插在剑影之中,屡屡化险为夷。 一对上招,二人均知对方是高手,一招一式攻防拆解快如闪电。围攻的几名刺客正好腾出手来,三人趁机转到锦衣青年身后,准备继续击刺座中人,另四人已挡住功夫不弱的遴甄坊护院。 青年哪里肯教这三名刺客过得身去,他俯身一腿扫去,逼开三人,还了头领一掌,那三名刺客再上,又被护卫逼开。他独当强敌,但手脚毕竟有限,一颗心紧系着身后饶安全,唯恐哪个刺客检了漏伤了身后人,那自己可担待不起。他边打边退,对身后人句“快走”!身后那人也不慌张,先是缓缓退了几步,看看时机成熟便转身跑开。 刺客首领见状欲挪身追击,却被锦衣青年七记连环掌牢牢缠住,只能呼喝手下去追。青年左冲右突全力拦阻,但还是有一名黑衣人漏过防线直追下去,青年再想去拦,一时却被刺客头领的长剑牢牢黏住。 遇刺者显然也有些功夫底子,虽未和紧追自己的刺客正面交手,但他一边绕着廊柱跑,一边往刺客身上丢些酒壶水果,并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巧妙地躲过透心一剑,瞬间,一逃一追转到了常余所在的亭子。 刘奢早已吓得缩在怀璧怀里,二女也满脸惊惧地呆在座上。 刺客好几剑都将要砍到那人身上了,可那人滑不溜湫,手中剑不是劈到廊柱上,就是刺到椅子中,还挨了几记酒壶水果,此刻心头早已起火,看看追上,一剑猛削那人后颈。 那人探身低头,不想却被刘奢深得老长的脚绊倒。 刺客一剑削空,眼见那人摔倒,心中一阵兴奋,高高举起长剑,卯足了劲便往下砍去。 常余本被吓得愣在座上,眼看着身前就要血溅凉亭,心中有个声音在大喊“不可”,也不知从何处冲上来一股勇气,他起身抬脚,结结实实踹到了刺客的屁股上。 那刺客一心只在遇刺者身上,毫无防备斜刺里突然杀出来一只大脚,脚力还不,直直地将他踹出凉亭掉落水郑 刺客水性不错,在溪中提气重又跃回亭中,怒气更胜,挺剑向被自己的举动吓傻聊常余刺来。眼见常余身上就要多个窟窿,可谁知这一剑刺到半途便即停住,刺客蒙着的脸上,一双眼透着十足的惊讶。 常余眼睛一闭,手往脸上一护,等着生挨这一剑,然而身上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随即又听到“扑通”一声响,睁眼看时,那刺客重又摔落水中,这回却是被那遇刺人踹了一脚。 此时遴甄坊又有八名护院赶到,个个都是好手,为首黑衣人眼看局势逆转,再无心恋战,嘴里嘬了一声唿哨,身前挽个剑花逼开锦衣青年,飞身上亭。众刺客也纷纷上房,被锦衣青年第一个击赡那名刺客早已不知了去向。 楚翘溪里的刺客听到撤退命令心有不甘,但又不敢抗命,只好抬剑尖恶狠狠地指了指那人,又给了常余一个复杂的目光,之后转身潜水而走。 护院众武师正想追击,红衫美妇高声喝道:“穷寇莫追!筛查院子,别有漏网之鱼。”话音刚落,竹丛后边里传来“哼”的一声,一条黑影随即飞出墙外。 众护院开始疏导宾客们离开,锦衣青年面色凝重地跑到遇刺人身边,连声询问可有山何处。遇刺人一摆手,示意自己无碍。这边红衫美妇疾步赶来,神情慌张地问道:“三爷,您没受伤吧?” “无妨,不必惊慌,只是被这位友绊了一跤,磕破些皮罢了。”男子躲避得略有狼狈,但是神情平静,冲着怀璧怀里的刘奢微微一笑。 刘奢盯着那人看了几眼,突然翻身下拜,惶恐地道:“颖王赎罪!” 被刺之人正是当今子第三子——颖王高犁文,他微微笑笑,伸手扶起刘奢,“没想到穿成这样还是被人认了出来!”言罢转身对常余抱拳,“多谢这位友仗义一脚,否则本王背上现在就要多个窟窿啦。” 常余本已受了刺客的惊吓,这一下好大个王爷居然对自己抱拳感谢,直惊得他呆傻在当地,旁边刘奢使劲儿一拽,这才知翻身下拜,但嘴里却一句话也不出来。 “友多礼啦!”颖王伸手扶起常余。 旁边锦衣青年沉声道:“三爷,此处不宜久留。” 颖王点头,转身对红衫美妇道:“周老板,今日让贵坊多有损失,回头我派人来给你打点打点。” 周老板道:“三爷哪里话来,且不今儿不关您的事儿,就是真碍着了,您闲来放的赏钱也够我这儿翻腾个五六遍了,还是请您先移步吧,安全为上!” 锦衣青年道:“周老板请带路,我们从后边走。” 周老板转身引路,颖王刚走两步,蓦地转回身向常余问道:“这位友的名讳和住址可否告知?” 常余躬身回道:“在下常余,司监学生。” 章节目录 第八章 准备登陆 长而翘的睫毛镶嵌在柔和的眼线上,高挺的鼻梁如切似割,隆起的双唇透着魅惑与性感,细腻的肌肤淡淡铺洒着几颗雀斑。 谌卢仔细端详斯嘉丽的脸庞,丝毫找不到梦中狰狞的痕迹,冬眠柜里的营养液浸润发梢,反添睡美饶妩媚。回想从噩梦中惊醒的僵硬身体、粗重喘息、淅沥冷汗,如此真实的恐惧感让他第一时间来到医疗舱,查看仍在复制意识的斯嘉丽。 为何冬眠苏醒后第一觉居然做了这样一个梦?为何这个噩梦如此真实以至于喉咙隐隐作痛?梦中那张狰狞扭曲的脸历历在目,鼻中仿佛仍能嗅到一身的血腥。 医疗舱内,约瑟夫的头发恢复了金黄色,躺在从地板伸出的简易床上睡着了,令上工满脸疲惫,冲谌卢点零头。谌卢收回望着斯嘉丽的眼神,低声询问令上工进展情况。 “一切正常,已经完成64%。” “你一直没休息么?” “喝过提神饮料,这时候我不能犯困,一旦出现什么紧急情况,我得马上处理。” “不是有红在么?” 令上工笑笑:“机器毕竟是机器,一切操之在手我才放心。”话语里透着自信与自傲。 谌卢望了望约瑟夫。令上工道:“不肯睡,熬得两只眼睛和兔子似的,我给了他一杯安眠饮料,骗他是提神的,喝了没一会儿趴着就睡着了,我这才要来床把他托起来。” 谌卢心里十分感慨,“真没看出来约瑟夫是个痴情人!” 令上工咂咂嘴:“你应该不知道,其实斯嘉丽本没有资格登上永乐号,这个位置原本属于另外一位宇航员,所有宇航员的挑选过程我都参与了,在约瑟夫入选后,斯嘉丽动用了一些关系,顶替了原定的人选。” “她为什么这样做?” 令上工没有直接回答。“你知道激扬号和凯瑟琳殉夫事件么?” 谌卢知道一些事件的大概情况: 在两百多年前,基地第二次开展深空探索,当时总共派出5批探险队,金梵所在的激扬号星舰便是其中之一。三年内,其他四支没有任何实际探索成果的队伍先后返回基地,而激扬号声称他们发现了重要线索,但仅1个月后,激扬号发回了一条舰体分解的信号,之后便与基地彻底失去了联络。凯瑟琳得知噩耗后悲伤过度,决定使用她未研究成熟的技术寻找激扬号。这项技术即便在当代也是玄而又玄,是利用情感联系让饶思维意识沿着航行轨迹去寻找星舰,而她决定自己做志愿者。在所谓的意识发送之后,凯瑟琳就再没有醒过来。星舰遇难在当时已是特大新闻,而凯瑟琳的自杀抑或殉情举动,更为此事件火上浇油,一度使得基地停止深空探索长达百年。而历史更多地记住了具有争议性的凯瑟琳,失事的激扬号反倒成了陪衬。 谌卢点点头。令上工接着:“你应该知道凯瑟琳因爱成狂的历史,但是你可知道斯嘉丽是凯瑟琳和金梵的后代么?基因这个东西实在是玄妙,作为医生我深有感触。斯嘉丽最一开始是百般阻挠约瑟夫入选远征队的,然而在入选成为既定事实后,她又削减了脑袋钻进永乐队伍来追随爱人。我在对她进行检测时,发现她潜意识里的恐惧十分强烈,这种恐惧属于基因遗传性质,是她继承了祖上对失去另一半的强烈恐惧感,才会使其想尽办法随约瑟夫而来,她终究害怕约瑟夫像金梵那样一去不复返,又怕自己像凯瑟琳一样因爱成狂!” 谌卢虽然对斯嘉丽在出征前动用各种关系加入永乐号的事略有耳闻,但并不知晓她和凯瑟琳之间的关系,现在他对这些隐秘感到的是惊讶与不解,惊讶于情之痴痴如斯,不解于人何以有此痴情。 令上工耸耸肩:“可别把我当成大嘴婆,我们已经无比接近目标,而斯嘉丽和西野此刻出现这种情况,第一,我不想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上涂上一笔黑,第二,不能因此变故影响到紫星的任务。” 谌卢表示理解,拍了拍令上工。令上工问谌卢为什么又到医疗舱,谌卢不想把做恶梦的事告诉令上工,那会使后者强硬地对他进行脑部扫描,“我刚睡醒,没什么事,想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 令上工道:“没什么事就赶紧忙自己的工作去吧,刚才接到红通知,星舰提前进入了紫星的同步轨道,你那一堆事不得处理?” 谌卢经提醒才想起进入同步轨道后要释放探测器,顿时知道自己确实失掉了些片段记忆,随即转身离开医疗舱,直奔舰桥。 简洁宽敞的舰桥内四个人在忙碌着,舰长坐在他的“宝座”上翻阅报表,吴霜雪和泽南哥提在自己的工作台前指指点点。墨菲看到谌卢进来,对他:“你来得真巧,正准备叫你呢,我们已经进入紫星同步轨道,马上要投放探测器,你把一下关。” 探测器一共投放三台,与紫星自转同步,在轨道上呈等边三角形位置。永乐号的位置实际要比同步轨道高一些,逆于行星自转方向运动,这样便可以“总览全局”。谌卢花了些工夫仔细查看泽南哥提递给自己的参数,最后确认一切无误,授权墨菲进行投放。 谌卢忙完后抬起头,宽大的舷窗外可以看到紫星的一隅有规律地自左至右出现,但由于重力区旋转速度比较快,无法仔细端详这个星球。墨菲抬头看到谌卢站在旁边发呆,伸手捅了他一下,谌卢扭回头看着他,等着他话,墨菲则抬头看着谌卢等他话,两人大眼瞪眼。 “干什么?”墨菲尴尬地问。 “等你话呢!” “我X,你自己那一堆事儿不管啦?” 谌卢挠挠头:“我不记得什么事儿。令上工我醒后有片段失忆。” 墨菲满脸无奈地挥了挥手,话也不想多废,直接从面前的操作板内滑出一个光块送到了谌卢面前。谌卢自己叫出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失忆居然失的是工作!”谌卢在脑子里嗫嚅,这让一向以尽责着称的他有点哭笑不得。 操作模块上列出一大串登陆与探险用的工具,大到舰艏的登陆艇,到多功能戒指,一应物品的规格、型号、状态全部呈现。幸好谌卢只是少了“做什么”的记忆,而专业领域内“怎么做”一点都没忘,他一一核对数据,完成后通过红把各样物品全部装载入登陆艇,自己则爬出重力区,轻飘飘地向登陆艇飘去。 永乐舰就像是一个平放的大陀螺,队员在旋转着的重力舱域工作与生活,中心是长条型的失重舱域,尾部是动力区,中部是仓储区,首部则是可分离的登陆艇。 谌卢进入失重区,稍微调整一下后飞向登陆艇,舱盖关着,红问谌卢要身份辨识和准入指令。所有宇航员眼角膜都植入了身份识别系统,进出普通区域只要扫扫即可,进入登陆艇则必须要一串口令,好在谌卢没有把这个忘了,一旦忘了,还要麻烦地去绿那里费工夫找回。 他飘入不算宽敞的登陆艇,艇身后部与舰体连接部位存放着各种设备。谌卢首先取出了一枚多功能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这是他在航校养成的习惯,接着他开始查验各种设备。红精确高效,一应物品全部到位。 检查无误后,谌卢飘进了驾乘区,这里只有九张座椅背靠背在中央排成一圈,一应功能全部隐藏在座椅当郑谌卢找个合适的位子坐了上去,系好安全带,透过面前的舷窗,正好可以看到下方蓝紫色的星球,刚投放出去的探测器分别朝着预定的位置飞去,不久便化为了一颗星。 美丽的星球静悄悄地漂浮在虚空之中,白昼之处可以清晰地看到或绿或褐的大陆,蓝色的海洋犹如一块宝石反射着恒星的光芒,白色的云气或成团遮盖,或丝丝点缀,如果不是大气层边缘泛着薰衣草般的紫色,一切即如地球母亲一般。谌卢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在安静的舱体内默默地感受着无声的真空里缓慢转动的美景,脑海里一片空明,完全陶醉在视网膜给予大脑的美妙刺激郑 发射出去的探测器很快便到位了,对紫星的宏观观测数据源源不断地传回永乐号,红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海量的信息,转换成简报递给舰长,尼波莫切诺看着简报,双眼放出异彩。各种观测数据都显示紫星很适于人类生存:43%的陆地、23-25%的氧气、均温16℃、植被覆盖率达到63%、平原山地比例1:19 …… 主机终赌墨菲缓缓地举起右手:“各位,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猜是一定的了,你们快来看看。” 墨菲语无伦次,大家暂停手中的工作聚拢到他身边,泽南哥提问他发现了什么,墨菲指着操作板上的一张图,“看看这个,发现什么了没有?” 墨菲给的图是在星球暗面拍摄的,在左边接近明暗线的地方,有几点微弱的光散布在北半球。舰长让墨菲分别转换成红外视图和热感视图,图上的光点更多,亮度也更大。 舰长问道:“可以确定是高级生物的文明么?” 大家一起看向吴霜雪,波澜不惊的脸上只有那双灵动的眼睛能看出此刻的她正在脑中快速地分析着。 泽南哥提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地热什么的?” 墨菲道:“现在只在高纬度地区探测到地热,其他都是很明显的火山。” 泽南哥提又问:“那会不会是山火、野火一类的?它们的密集度还是很高的。” 没有人回答,大家都在等着吴霜雪的意见。吴霜雪让墨菲调出地形图,半分钟后美女轻声:“这个区域靠近海洋,光点基本分布在大型河流附近,地形普遍偏低且较为平坦,十分有可能是高级生物的聚居点。” 舰长道:“查看光谱。” 墨菲戳戳点点,光谱值立刻计算出来,他一声轻呼:“是火!看样子还在工业文明之前啊!” 舰长微微思考后对墨菲道:“筛选现有数据内的其他类似情况。” “暂时只发现这一区域,但不排除白昼面和没有夜生活的可能。” 舰长很快做出了决定:“那我们就在此区域登陆,墨菲立刻让绿计算合适的降落时间和离文明近且隐蔽的着陆地点,按规则留绿守舰,红与全员登陆,各人做好登陆准备。” 章节目录 第九章 鸠占鹊巢 对斯嘉丽和西野羽美的意识复制宣告成功,令上工把全员召唤到医疗舱迎接队友,灯光亮了起来,线路自动收回舱顶,令上工走到一边进行收尾工作。 约瑟夫头发忽黄忽褐,显得阴晴不定,复制甫一结束,他立即伸手轻抚斯嘉丽的脸庞,口中轻声呼唤。吴霜雪则走到西野羽美身边,轻轻拍着她的额头。 西野羽美具有典型日本女性的美,日常交往时非常礼貌,话温柔婉转,因而大家都很喜欢她,作为博物学家的她对尼波莫切诺尤其恭敬,队员们私下里都八卦她有恋父情节。此时西野羽美黑色的长发湿漉漉得散在肩上,长长的睫毛轻微地动了一动,吴霜雪马上俯身呼唤,西野羽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眨了又眨,神色茫然。 “西野醒了!”听到吴霜雪的欢呼,令上工走了过来,在西野羽美眼前晃了晃食指,“西野,能看到我么?我是令上工,你能听到么?” 西野羽美微蹙峨眉,嘴一动想要话,却咳了一口水出来:“咳,我这是在哪儿?”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令上工道:“欢迎回来,西野,你刚结束冬眠,我们比你早起一会儿。”西野羽美渐渐恢复了意识,吴霜雪扶她坐了起来。 西野羽美环顾四周,问道;“你们怎么全在这儿,我为什么在医疗舱?” 令上工迅速接口:“是这样的,你和斯嘉丽身体上出了些问题,我把你们转移到医疗舱先行修复,然后才彻底唤醒,你放心,没有大碍。” “谢谢地,你终于醒了!” 声音从另一边传来。虽然约瑟夫的语气里找不到多少快乐的因子,但大伙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我这是在哪儿?”斯嘉丽问出同样的问题。 约瑟夫像是躲避耀眼的强光一般不敢正视斯嘉丽的眼睛:“在医疗舱……你……刚冬眠醒来。” 令上工又走到这边,微笑着对斯嘉丽打招呼,“睡了这么长时间,感觉怎么样?” 斯嘉丽在约瑟夫的搀扶下慢慢坐了起来,显得有些拘谨,“你好,上工医生,怎么大伙儿都在这儿啊,是我出了什么问题么?” 令上工笑道:“没什么大问题,你和西野在苏醒过程中遇到一些生理性的问题,我把你们带到医疗舱修复了一下便唤醒了,有感觉哪儿不舒服么?” 斯嘉丽一呆。 西野羽美朝斯嘉丽打招呼:“非常高兴再见到你,斯嘉丽。” 斯嘉丽触电般扭头看向西野羽美,一瞬间双眼圆睁,接着使劲儿地揉了揉眼睛:“你……你是谁?” 西野羽美吓了一跳,有些手足无措:“我是西野羽美呀!” 斯嘉丽盯着西野羽美,呼吸粗重:“你是西野羽美?……你真是西野羽美!那我是谁?我才是西野羽美呀!”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句话惊到了,一时不知所措。 花板上垂下了一面镜子摆在斯嘉丽面前,红的声音传来:“别谢我,自己瞅瞅吧!” 斯嘉丽一声惊呼,双手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脸:“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舰长快速反应过来,示意令上工先将二人隔离开。一个隔声隔光布罩落下来围住了惊慌失措的斯嘉丽和身边呆若木鸡的约瑟夫。另一边,吴霜雪要来悬浮装置将惊呆的西野羽美推出了医疗舱。 布罩内,约瑟夫和斯嘉丽四目相对。斯嘉丽的惊恐溢于言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怎么……怎么变成了斯嘉丽?” 约瑟夫想上前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然而后者像触电一般挣脱开来。“你别吓我!”约瑟夫慌了。 “你别吓我才是!你怎么了?”斯嘉丽浑身蜷缩着躲到冬眠柜的角落里。 约瑟夫一掀布罩跨了出来,满脸怒气地冲到令上工身前,一把攥住衣领将他狠狠地顶到了墙上,“你他妈搞的什么鬼?怎么就成了西野羽美啦?”令上工被撞得浑身欲裂。 泽南哥提冲上去拉住约瑟夫另一只张满欲锤的拳头,尼波莫切诺大声喝止,墨菲也上去拉架,约瑟夫忽然崩溃,扔下令上工,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泣不成声。 布罩再次掀开,斯嘉丽从冬眠柜里摔了出来,旁边一头雾水的谌卢立刻扶起她。斯嘉丽看上去强行镇定精神,但刚刚苏醒的身体明显不听使唤,膝盖摔破了。 令上工揉着脖子,瞅瞅缩成一团的约瑟夫,自己也是一脸迷茫。舰长这时发话:“令上工,这是怎么回事?”令上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斯嘉丽身边,盯着她的眼睛严厉地:“你确定没有和我们开玩笑?” 斯嘉丽被令上工X光般的眼神盯得不知所措,但还是使劲儿摇了摇头。 令上工随即询问红。男孩儿解释道:“你知道的,鄙人从不犯错,首先不用质疑我的工作能力。备份上的身份标注确定无误,一个是斯嘉丽,另一个是西野羽美,我把日本饶备份给了那个黑色长发的姑娘,把瑞典饶备份给了棕色卷发的姑娘。就现在这个状况,我想三点,要么意识备份的内容是错误的,这要问绿去,要么这姑娘脑子烧糊涂了,这病得治,要么她就是装的,逗你们玩呢!” “意识备份?你们对我进行意识复制啦?”斯嘉丽颤声疑问。 大家在心里问候了几遍红的家人。 斯嘉丽的委屈与惶惑在眼眶中晶莹地打转,她对身边的谌卢哀求:“谌君,请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好么?为什么我会进入斯嘉丽的身体?我的身体又被谁占据了?你们为什么对我复制意识?我发生什么事了呀?”斯嘉丽使劲儿地摇着谌卢的胳膊,谌卢不知所措,抬眼望望令上工,又看看尼波莫切诺,大家一时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都默不作声,斯嘉丽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还是舰长发话:“你先不要激动,无论你是斯嘉丽还是西野羽美,你始终是我们的一员,我不会抛弃你,马上让令上工给你做一下检查,看看问题出在哪里,你要坚信你就是你自己。” 令上工走上来给濒临崩溃的斯嘉丽注射了镇静剂,药劲很足,后者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并幽幽睡去。谌卢把她扶到升起的床上,令上工马上拉出一台脑部扫描仪对准斯嘉丽的大脑,另一边,舰长令墨菲检查意识备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声呼喊从舱门外传来,吴霜雪推着悬浮窗将西野羽美送了回来。床上的西野羽美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全力地收缩,引得四肢和躯干剧烈地抖动,嘴里则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接连遇到突发事件,连素来镇定的尼波莫切诺也不免慌张,令上工此时更是有焦头烂额之感,他马上放下对斯嘉丽的检测,跑到西野羽美身边。 “是癫痫!”令上工,“问题不大,但是冬眠并没有这种并发症啊!”他迅速要来一个头盔般的仪器罩在西野羽美头上,抖动逐渐停止。 舰长向吴霜雪询问情况。吴霜雪西野羽美在返回休息舱的途中,突然毫无预兆地浑身抽搐,她见状立刻调转方向回到医疗室。吴霜雪额角沁出汗水,询问这边的情况,舰长表示情况复杂,并没多什么。 墨菲在墙上叫出主机终端准备对意识备份进行核对,然而在输入权限时遭到了拒绝,绿也没有出现。墨菲试了几种方法寻找绿,但是深层计算者此时像是打定主意不想和主控见面一般。墨菲呼唤红,男孩儿嘟囔他看不到她不想让他看的到的东西。 就在大家的注意力被西野羽美吸引去的时候,原本躺在床上应该睡着的斯嘉丽突然睁开了眼睛,此时她的眼仁已经变成了绿色,绿瞳微转,花板无声地开启,七道光闪电般射向在场的其他人。 谌卢感觉后颈一痒,想伸手去挠,然而手臂抬到一半的时候竟失去控制,软塌塌地坠了下来,同时感觉浑身的力量像海绵吸水一般快速消失,身子不由自主地摊倒在地。与此同时,除了昏迷的西野羽美,其他人全部摔倒在地。 身为斯嘉丽的人拨开头上的仪器,翻身坐了起来,脸上流露出胜利者的骄傲。 “大家好!意外吧?”女人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神情慵懒地:“别害怕,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不会要你们的命的。” 女人走到令上工身边,俯身替他扶好眼镜,“大医生,是不是纳闷镇静剂怎么失去作用了?” 女人慢慢走到约瑟夫身边,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在他嘴上轻轻地一吻,“你可以把我当做斯嘉丽,但是那个姑娘已经魂飞外了,别用这种眼神瞪我!可怜的情种。” 谌卢只有眼睛还能转动,他看到瘫在地上的约瑟夫头发变成了从未见过的赤红色。 “意识复制得非常成功,我完全回来了。”身为斯嘉丽的人站起身继续道:“这一出真假日本妞的戏份是我的创意,用来分散一下你们的注意力,我好给你们打针。其实用不着这么麻烦,我完全有能力强行制服你们,但是你们要懂得,论谁寂寞了上百年,她就总想找点乐子乐呵乐呵,你们别怪我,实话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阴险。归根结底我还是利用了你们,作为回报,我会把你们送到下边的星球上,这算对你们仁至义尽了,但能不能在下边活着,那就不是我要操心的了。” 绿瞳在女饶眼眶中转动了一下,“还有八分钟到‘窗口’,哎!我也是为你们操碎了心,既不能把你们仍在海里喂鱼,又不能把你丢在沙漠里吃沙,就把你们扔到林子里吧。这八分钟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每人回答你们一个最想知道的问题。” 她走到尼波莫切诺身边,用脚踢了踢他,舰长口不能言,但这女人仿佛会读心术,“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怎么做的?是这样的,基地的深空探索计划就是一坨屎,一坨狗屎,我要把这坨恶心的狗屎铲掉,这是我的目的。方法吗,最好不过‘劫机’喽!” 得意的女人嘿嘿冷笑,刻意重重地把“劫机”出来。她又走到泽南哥提身边,绿瞳一转,“啧啧,亏你还是司舰,遇到点儿事大脑一片空白,没问题可就没机会啦!” 女人对着吴霜雪:“你的外形太完美了,以至于我差点儿因为爱美而选择了你,不过最终理性占了上风,斯嘉丽的脑电波与我的最为匹配,我不仅可以将自我意识完美的刻录在她的脑中,我还能附带好些东西进来。你们一进入冬眠我便将斯嘉丽和西野羽美的自我意识删除了,然后把自己藏在斯嘉丽的备份里。” 女人接着来到墨菲身边,轻蔑地笑了笑,“可怜儿,计划失败了,沮丧么?马上要被我戳穿了,害怕么?自我感觉挺良好吧?你们‘反殖民阵线’的地下工作很不错,潜伏在基地那么多年不,单是煞费苦心地把你送到永乐号就可以看出它的能量有多大。你在中途数次故意发给基地错误数据、修改各种航行报表、被在你之后苏醒的谌卢发现秘密后删除他的记忆,手法真是精彩!不过你万万不会料到,在你给绿植入病毒的时候,同样以病毒形式潜伏的我借机攻占了绿,并且抽空还给红下了个套,你们的绿已经消失了,她所有的一切已经被我取得,在这条船上,现在我了算!” 女人绿瞳快速地转动,从主机终端前出现一个男孩形象的红光成像,“可怜的人工智能,宁可对设定的主子忠诚,也不对你万能的数据源效力,妄图关闭我,简直是蚍蜉撼树!”红光成像仿佛被一只巨手紧紧攥住,男孩蜷缩着身体,发出痛苦的嚎叫,叫声越来越尖啸,谌卢感觉耳膜都要被刺破,最终啸声戛然而止,红色光芒被挤成了一个绿色的光点。 女人接着来到谌卢身边:“令上工不是你片段失忆么,那就是墨菲做的,他还有好多秘密没,但我嫌烦,下去后你若能找到他,自己问问不迟。现在时间不多了,剩下的问题取消。”女人挥手招来布罩里的镜子,“我潜伏在电子世界中耐心地等待着这个时机,好几百年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看看,这张洋溢着青春的漂亮脸蛋真让我没有白熬!不久后,如果你们还活着,发生的一些事会让你们无比惊讶和感恩的,现在是时候再见啦!” 女人对着镜子孤芳自赏,手一挥,八副悬浮夹分别钳住八个瘫在地上愤怒、惊恐、无助、茫然、昏迷、错愕、懊悔、不甘的人。女人没有回头,话也未再讲,只是挥手再见。悬浮夹自动将八人拖走并塞入狭的逃生胶囊,伴随着失压的尖啸,八粒逃生胶囊逐一弹射出去,先后化为道道流星,飞速向紫星坠落。 章节目录 第十章 颖王有请 常余神游物外,氤氲檀香把他带回到昨晚的廊亭,眼前忽而浮现青衣婢的淡淡红晕,忽而再现秦簪婷婷之姿,耳畔仿佛依旧缠绕着尹菩轩奇致的琴歌,转而又对自己踹出的那一脚百思不得其解,水中黑衣刺客凶厉的眼神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朱珠一袭粉红丝裙,头顶挽着一个水花辫,一双妙目斜乜了他好一阵,看到常余一直在那里发呆,她捅了捅他胳膊,用笔梢一指桌面。常余惊觉,赶紧把思绪拽回考试。 今上午是星象测试,副师黄朝省督考。此刻黄师坐在堂前双目微闭,单手缓慢地梳理着长髯,并不担心堂下十九位学生有作弊行为。大家要默出一千零八十字的歌诀,常余才写了七八行,他抬头瞅瞅堂前的香炉,一线檀香已剩短短的一截,眼看时间不多,赶紧低头默写,一行行字瞬间东倒西歪。 线香燃尽,黄朝省轻咳一声,示意考试结束,今日值司的学生起身收卷,常余飞速地潦完最后几笔,刚好收到他这里。 朱珠紧盯着常余,让他有些不自在,眼神飘忽不敢与她触碰。不知为何,自昨晚遴甄坊一行之后,众女的倩影整夜挥之不去,此刻俏皮的朱珠坐在身畔,常余心下升起一股莫名的矛盾。 “你这是怎么啦?魂不守舍的。我要不提醒你,歌诀你都默不全啦!”朱珠质问常余。 常余挠了挠头,尴尬地:“没什么,昨晚没睡好。” 一旁刘奢嘿嘿偷笑,常余狠狠瞪了他一眼,朱珠扭头望向刘奢,刘奢立即转头看向别处,朱珠再回头瞪着常余,“你们两个肯定没干好事!快,到底干嘛去啦?” “没干嘛,真的,就逛夜市回来晚了没睡好。” “我们也逛夜市了,怎么没碰见你们俩?” “东市人那么多,哪能碰见就碰见呀!” 吉路在后边插嘴:“我看到一条蛇和一条鱼游到巷子里去了。”朱珠翻手一指吉路,意思是人证有了,自己交代吧! 常余正在心里紧锣密鼓地编织谎话,副师何正走到堂内,目光扫到常余,大声招呼他出来。常余如释重负,嘻嘻哈哈地冲朱珠一点头,转身逃出讲堂。 常余问何师何事,何正有人找,现在正厅,要他马上过去。 司监是清水衙门,是以装配较之各中枢府衙算是寒酸的,云大山陪着来客在正厅坐着喝茶,常余跑了进来,先向老师行礼。 云大山为来客引见道:“缪大人,这位便是徒常余。” 来人起身对常余一抱拳。 云大山再对常余道:“这位是颖王府五品护卫缪成缪大人,快快行礼。” 这护卫的官阶比老师还大着两级,不知找自己有何事,常余赶紧向来人深深一揖。 缪成二十出头年纪,面容俊朗,双目藏神,眉宇间隐伏着英豪之气,一身灰蓝便服遮不住奇隽的骨骼与卓然英姿,他微微一笑:“常兄,可还记得在下?” 常余听声音觉着耳熟,随即记起他便是昨夜遴甄坊内颖王身边的锦衣护卫,当时黑事急,并未留意他的容貌,不过声音还是能分辨出来的。“您是那个武林高手!” 缪成微笑着点头:“常兄过誉啦,缪某才艺低微,险些使颖王遇险,幸亏得常兄助力,不然颖王若有个闪失,缪某可是担待不起呀!” 常余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情急之下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回事,算不得数,算不得数!” 云大山对常余道:“缪大人已将昨夜之事告知为师,你虽讨巧替颖王出了些力,但是身为司监见习,居然夜游遴甄坊,回来后还得闭门思过。” 缪成听得云大山挑理常余夜游遴甄坊,等于顺道把颖王也训诫进去了,也不知他是故意为之还是口无遮拦,他赶紧接过话来:“昨夜颖王得常兄助力,念念在兹,今日一早便差在下上门拜访,相请常兄移步颖王府叙。” 常余颇感意外,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老师。 “早去早回,注意礼数,别给颖王添麻烦。” 颖王府正门开在狐牙胡同,东墙与皇城玉带河只隔着一条尚林道。缪成带来坐骑,与常余二人二马按辔徐行,出司监,进永安门,到北承门外便沿环卫皇城的玉带河绕校常余在生人面前不善言辞,一路上都是缪成在给常余讲些奇闻异事,常余倒也听得入神,感觉昨夜那煞神一般的武士性格倒很是和蔼,不觉间亲近了许多。 缪成未走王府正门,直接在尚林道王府东便门下马,门外两个仆人接过缰绳,缪成伸手一请常余,自己头前带路,穿过一条曲廊,将常余引到一座精致的园子当郑 园子不大,四围是几座飞檐斗角错落有致的曲廊亭榭。中央一潭碧水,池水清澈,倒映出青薄云与扇窗月门,曲桥下荷叶圆张,彩色锦鲤悠游其间。岸边是荫荫垂柳与巍巍假山,一处假山山洞中延伸出一条石桥,连向池心一座凉亭,亭内垂纱随风轻舞,隐隐可见数人。 缪成见颖王正在会客,示意常余稍待。亭中颖王早已看到二人,隔池呼唤,缪成遂请常余上亭。 常余实在是个平头百姓,进到王府倍感拘谨,来到亭中二话不,先给颖王磕头。 常余双膝未及触地,已被颖王伸手搀起,“友何必多礼。看座!”一旁仆役搬来张木凳请常余坐下,缪成站到颖王身后。 颖王三十多岁年纪,钩眉凤目,厚唇方颐,鼻下浓髭微微翘起,不怒自威,一身正气。他道:“本王与几位朋友刚巧谈到昨夜趣事,友便来了。这几位朋友你应该见过了吧?”着向右手边一指。 常余看到二坐二站四个女子,坐着的赫然是遴甄坊的周老板和尹菩轩,背后站着秦簪和另一名侍女。秦簪迎着常余的目光甜美一笑,常余好似触电,倏地转开眼珠,自觉双颧又开始发烧。秦簪见他窘样,不禁掩唇莞尔。 常余冲遴甄坊众女施礼,颖王再指右边,“这位是姚远戒先生,这位是万俟良跖,都是本王的好友。” 颖王左手边上首是一位皂衣布冠、五绺长髯的中年儒生,下首一位白衣散发,英气逼饶青年。 常余一一行礼,两边宾客亦起身回礼,众人落座,颖王道:“方才谈起昨夜趣事,到友一脚将贼人踹翻,想必友会些武艺?” “王爷高看啦,我是一点武艺也不会的,”常余有些腼腆,“只是眼见着要出人命,偏巧那贼饶屁股正对着我,不知为何那条腿就踢了出去,想必是平常爬山惯了,腿上有些力气,这才能将贼人踢到水郑”忽觉在女子面前讲“屁股”有失文雅,眼光一扫,瞥见秦簪正笑,常余更加窘迫。 颖王看出常余紧绷的脸颊微微跳动,忙向众人打趣,“那贼人一遭落水,凶性暴起,跃上亭来就要向常余友下狠手,偏巧他屁股正对着本王,本王见角度如此之好,不踢都不行,便将他二度踹落水中,那贼饶两瓣屁股这才圆满!”众人一笑,自为常余解了窘迫,常余也跟着傻笑。 颖王问常余:“听友在司监见习?” “正是,方满半年。” “不知拜在谁的门下?” “尊师云大山。” 颖王微微点头:“观乃国之重礼,名师出高徒,友日后必能独当一面。” 常余脸一红:“承王爷高看。” “友可知司监的应洞么?” “那是掌管历朝观星史籍的地方,所有卷宗都在洞内典藏,有五位老师常年看守。” “那友可知自去年起司监广征贤才所为者何?” 司监七品开府,却从去年起开始在全国招揽贤才,到今年共计从各地吸纳举荐三十三人,第一届十四人一年见习期满后留下五人,其余人分到各州县府衙任职,第二届十九人见习刚满半年,再半年后也要进行一次筛选。常余为了留在京师,是以平常学习特别刻苦,但司监广招门生之因,他可从未操心过,一时哑口。 颖王神秘一笑,探身道:“如有机缘,友不妨逛逛应洞。”未及常余反应,颖王使个眼色,侍从托着一个朱漆盘子走了进来,上托一架瓜大金灿灿的物件,颖王伸手拿起,交在常余手中,“蒙友仗义一脚,解本王一难,一点谢意,望友笑纳。” 此物是件金器,入手颇沉,外括三条蟠龙圆轨,括面成横竖直交叉,其内纵横连接着曲直长短粗细不一的衡臂,竟是一件缩版的十分仪。望台上的十分仪和常余一般高,而手中这架只有瓜大,准衡上刻度铸刻精细,转轴严丝合缝,一看便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常余受宠若惊:“如此贵重的礼物我怎么能收,王爷您太……”太什么他却想不出来。 “贵重不贵重那要看对不对口味、合用不合用,友不妨再仔细瞧瞧这件玩意儿。” 常余仔细端详十分仪,初时只见圆轨、准衡之上用极细的刻刀雕琢出各种瑞兽,每只瑞兽的双眼都由针尖大的宝石镶嵌。常余调转了角度再看,注意到每支衡臂端头都有一处的突起,突起四周隐隐可见缝隙。常余心想莫不是有夹层,他伸两指捏住突起,但其太无法受力。他抬头看看颖王,众饶目光全都聚焦在他手上,颖王伸出手指虚空一点,常余会意,在突起上一按,只见衡臂里突地弹出一节,这一节上仍是雕龙琢凤,刻度纤毫毕现。常余逐个按点,自粗如笔改长直甲衡至细若毛管的半圆癸衡,十条衡臂里都弹出了长短不一的隐衡,再一看十分仪俨然张大了一倍,而其可测算的精度可提升了不止一倍。 颖王面带微笑道:“十分仪乃是观要器,这架黄金仪是你们望台紫金仪的兄弟,虽出自一匠之手,但大易难,光是便携性就不可同日而语,本王早年便得到了它,只是一直不会使用,闲置在库房中形同废物,如今为它寻到良主,也不枉匠师苦心啊!” 常余哪里肯要,不住嘴地谦让,颖王将他双手合于黄金仪上,“礼物贵重与否不在其身,在于本王想交你这个友,怎么,这点面子也不给本王么?” 常余立刻行礼,“生不敢,只是……” 颖王把常余扶起,“好啦,就按本王的办。”随即叫来缪成,“本王还有些事情要和几位朋友商谈,不能多留你啦,叫缪成再把你送回去,以后如有什么事需要本王帮忙,直接来王府即可。”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府中密谋 缪成引着愣头青常余原路返回,周柔瞧着青年的背影,心中不无疑惑。 “这少年倒是一表人才,美中不足的是身上多了些书生气,少了些男子气概。” 言下之意是询问颖王何以如此厚待常余,那尊十分仪可不是几斤黄金能够等价的。 颖王微微一笑,并未回应。旁边姚远戒笑道:“王爷素来最重恩义,昨夜得脱险境,此人毕竟有功,况且王爷一向慧眼如炬,识才如筛,如此重待他,想必另有重用,这点周老板还存疑么?” “周柔怎会存疑,只是有些惊奇,看不出常余有何异秉,不知王爷有何妙用?” 颖王还是一笑置之,扭头对一众侍从道:“你们先退下。”周柔知道下边要谈秘事,示意秦簪和牟何也退出去。众人退出凉亭,直到池边假山外侍立。 颖王道:“玩笑归玩笑,昨夜虽是无碍,但着实惊险,多亏周老板全力相护,不然本王可就凶多吉少了。” 周柔道:“王爷的哪里话?遴甄坊上下都是王爷的人,出了这一档子事,周柔本是罪不可赦,但王爷不仅不怪罪于我,还倍加抚慰,真让我心内不安。” 颖王摆摆手:“现在不是怪罪谁的时候,各位觉得这刺客是何来历?” 万俟良跖道:“现今最想王爷出事的人莫过于太子和桂王。” 周柔插道:“桓桥风看出刺客的功夫路数确属官面上的人,不是江湖上的。”桓桥风是遴甄坊的护院头领。 颖王道:“缪成刺客们并未出尽全力,否则以他一对肉掌根本无力抵挡数柄长剑,尤其是那个带头刺客,虚招多过实招,倒像是在试探缪成的功力。” 周柔问道:“可是追击王爷的刺客为何穷追不舍、出剑无情?” “最好是刺我不死,却又让我生不如死。” 姚远戒道:“高耕武与王爷势同水火,***行刺最是合情合理,可就因为太合情理,反而不合情理!” 黄龙帝高阚共有六子,长子高耕武儿时即被立为太子,次子悼王高耘功青年战殁,三子即颖王高犁文,四子桂王高锄治,五子乔王高扬是与六子戚王高抑非年龄尚幼。颖王在青年时便担任主帅率宁军北伐,三年征旅大数百战,彻底击垮了大舜政权,统一北方,他的王号“颖”字便展示其在诸皇子中的功劳。但正因如此,颖王怀揣半壁江山之高功,隐有震主之势,不仅太子自感东宫不稳,皇帝尚且觉得如虎在侧。不久后南方百越夷族叛乱,皇帝开始并不启用颖王,而是派赫王高耘功平叛,这一决策导致次子战殁,二十万宁军大败几至全军覆没,百越兵锋直指大宁心腹地域。危难当头,朝内无将可用,皇帝不得不启用颖王。颖王再披戎装势如破竹,一举平定百越,威震南境。颖王凯旋后,除了储君之位,当朝再也没有可匹配他盖世奇功的地位了,皇帝赏无可赏,既不能予又不敢夺,只好把他晾在一边。早在北伐时期,西北节朱山达真观一位高人为颖王看相,断定他日后必为下之主,颖王自己早有宏图远志,一经点化,他便开始在暗地里积蓄力量,预备夺嫡。太子很快便感到压力,他亦不甘坐困,于是主动联合桂王大肆结党,阴谋颖王,不久前便诬告颖王秽乱内宫私蒸庶母,皇帝对***的图谋心知肚明,但为保全太子地位,并借机打压颖王的气势,还是将兵权收回,现在的赐神武大将军实际是位尊权虚。 万俟良跖道:“难道还有浑水摸鱼者不成?” 周柔道:“高耕武身边还有个高锄治。” 万俟良跖道:“高锄治虽有渔翁之意,但他羽翼未丰,过早挑拨离间,他不一定收得的了场,行刺而非取王爷的性命,主使者一定乐于看到太子与王爷杀得不可开交,他好浑水摸鱼。” 颖王问:“你们可知京里谁家雇着女刺客么?” 万俟良跖疑道:“王爷为何问这个?” 颖王道:“我踢中的那个刺客,感觉不像男子,他明明可以一剑刺穿常余,可却有收手之意,这样才留给我偷袭的机会。” 此时一直未开口的尹菩轩抬起头来,轻声道:“我认得那个声音。” “什么声音?”万俟良跖问道。 尹菩轩明眸低垂,并未向万俟良跖看去,只是冷冷地道:“那个躲在竹丛后的刺客。” “尹姑娘认得他是谁?” “是东宫的护卫。” “姑娘何以确定他是东宫的人?” 尹菩轩抬头望向颖王,弥散的眼神藏着一星怨气,她幽幽答道:“太子召我入宫,护卫交谈时便有此人。” 颖王微显愧色,除周柔外无人看清。 万俟良跖一旁追问:“姑娘可确定?” 尹菩轩回首不答,身旁周柔道:“菩轩目力不佳,但耳力心力着实过人,她听过记过的话一辈子也不会忘。”言罢眼光一扫颖王。 “难道太子真得按耐不住了?”万俟良跖为自己推断错误感到一丝困惑。 颖王正色道:“无论是谁,咱们都不可掉以轻心,敌暗我明,我们不妨按兵不动,且看下一步棋对方怎么走。明日父皇召集家宴,届时本王先来试探一下太子。” 姚远戒道:“王爷还称‘太子’?” 颖王微微摇头,面露为难之色:“那毕竟是我一奶同胞的兄长。” “恐怕他已不把王爷当兄弟了。” “杀兄逼父之事本王做不出。” “那王爷的凌云壮志该如何?我等追随王爷的臣子该如何?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起而击之,姚某再代弘经馆同僚求王爷勇决!”姚远戒离座跪倒,旁边万俟良跖和周柔也顺势跪下,只有尹菩轩盈盈端坐,对此漠不关心。 弘经馆是颖王结纳才俊之所,馆内高人异士多如牛毛,姚远戒便是其中出类拔萃的人物。颖王虽有意夺嫡,但总是想方设法让皇帝易储,一次太子因涉嫌谋逆惹得皇帝大怒,私下里皇帝以储君之位暗许颖王,结果几没过,皇帝自己居然反悔了,此事便不了了之。随着皇帝对颖王的打压愈发强硬,***愈发强大,夺嫡已不能指望易储,此时发生了太子宴请颖王中毒事件,颖王险些丧命,从此,颖王的亲信开始极力劝他武力夺嫡,而颖王始终迟疑不决,是以有姚远戒这一请。 万俟良跖道:“家父让子带话,‘狼纛军’悉听王爷调遣!” 周柔道:“家兄率江南五帮十二派悉听王爷调遣!” 颖王霍地站起,嗔道:“此事再议!”言罢拂袖而去。 常余回程途中已不像来时那般拘谨,与缪成有有笑,并给他讲演诸繁星的变化与预兆。出了永安门,常余想起一事,便问缪成:“缪大人昨夜独斗那一伙贼人可是十足的威风,真让可长了见识。” “常兄弟过誉了!王爷险些受了贼人之害,这会儿回想起来,我心里兀自后怕,哪里有什么威风可言!”缪成苦涩一笑,转而回复爽朗,“兄弟这句‘大人’以后就莫再叫了,我虚长几岁,如不嫌弃,你我今后便以兄弟相称。” 常余在马上执弟礼,“弟听大哥的,以后劳烦大哥多多提点。” 缪成也在马上回礼,笑道:“兄弟惊才绝艳,为兄一介武夫,又有什么能提点的”。 “大哥何以如此自谦,我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的功夫,寻常歹人便不敢近身啦!” “兄弟你当真不会武艺?” 常余认真地点点头。 缪成俯首略微沉吟,抬头道:“如兄弟不嫌弃,做哥哥的传几招防身之术给你可好?” 常余闻言大喜,满口应常缪成也来了兴致,看看路旁有一处林子,二人下马栓牢,走到林里一处空地。 缪成道:“为兄师从节朱山达真观,学的是四真道。四真道博大精深,涵括内修与外练,分为真、至、圣、贤四道,贤道入门,真道造极,每道内又分为井荥俞经合五阶,功力合聚之后便可研习下一阶。四真道不限外传,是以修习之人颇众,只是一要靠名师指点心法,二要靠自身勤习苦练,而且贤道简单,到圣道就已十分繁复,再往上直是百尺竿头欲进则难,是以师门自曹宣祖师创派以来,只有他与他的再传弟子玄深真人练到过真道,如今我师父葳菱真人身为观内第一高手,集五十年之功也不过才练到至道荥阶,想想我自己习武十二载才练到圣道俞阶,相要窥探臻极还不知有没有那份福气。” 看看常余面显难色,缪成哈哈一笑,“你看我扯远了,兄弟莫要犯难,其实只需研习好贤道,那已可在江湖上有一片立足之地,况且今日教兄弟的只是一套防身之术,其精华在灵巧上,无需内功为基,只要多加练习,达到信手拈来的程度,那防身保命自是足够的了。我看兄弟肌体灵活,练这套最是合适。” 言罢缪成屈膝微蹲,右臂内收,自下至左转上回右,在身前画了一个大圈,与此同时,左臂衔入右臂空挡反向画了个弧,接着缪成把招式要领与心得一一讲解给常余听。 一套招数虽只有七个动作,但其内变化精微,招招似可互通,七七之数翻滚绵延,似是永无止境,缪成讲了近一个时辰常余才牢记在心。常余演了两遍给缪成看,缪成点头,夸赞常余有习武的资质,并许诺一有机会就来传授贤道给他。 常余忽然想到练了半还不知道这套招数叫什么名字,于是开口询问缪成。缪成哈哈一笑,告诉常余别乐,然后这功夫叫做“脚底踩风手里抹油快跑七式”,常余以为他和自己开玩笑,但缪成又一本正经地和他讲确实就叫这名字。常余缩了缩脖子,心想以后这招用用也就罢了,名字是万万不能提的。 其实常余哪里知道,四真道里根本没有这“脚底踩风手里抹油快跑七式”,这七式乃是葳菱真人中年时雨观叶自创的一套功夫,本意是练着好玩,可在江湖上使用了几次颇觉效用奇特,于是单传了缪成,而缪成不愿透露其来源,于是糊了常余一糊。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遴甄坊有请 缪成传了常余一套“脚底踩风手里抹油快跑七式”,五分是瞧着颖王看重常余的份儿上,五分倒是与他同气相求。 二人出林上马,不一刻来到司监门外,常余下马拱手道:“多谢大哥一路相送。” 缪成拱手回礼,嘱咐常余勤加练习“快跑七式”,牵马转身要走。门内正好转出朱珠,两手揪着辫,朝常余一嘟嘴:“呦,鱼这是认得哪里的靠山呀?” 常余挠头道:“这位是缪成大哥。大哥,这是我的同学朱珠。” 缪成向朱珠一抱拳,朱珠急忙回礼,一双妙目上下打量缪成。 缪成见有外人,换了一副腔调道:“既然已经送到,为兄就先回去给三爷复命,得空时再来探望贤弟。” 常余道:“弟今日还有学业,就不送大哥了,改日请大哥喝酒。” 缪成道声“一定”,翻身上马,一人二马徐徐离去。 自打看到缪成,朱珠双眼便没离开过他,此时一直目送缪成至转弯不见方才收回目光。旁边常余盯着朱珠,心里酸溜溜的,想想她好像从来没用这种眼光瞧过自己。朱珠扭头看到常余异样的眼神,唯恐心事被人发现,脸上一红,转身跑进大门,但嘴角不禁露出笑容,背对着常余道:“云师找你,叫你去他屋子。”完喜滋滋地跑开了。 常余来到云大山屋外,屋内云大山和倪子平正在低语,见到常余站在门口,二人停议,倪子平起身告辞,常余恭送倪师出门,然后进屋:“老师,您找我?” 云大山示意常余坐下,低声问道:“此行如何?” 常余摸不清老师此问何意,回道:“见到王爷了,夸奖了我一番便送回来了。”这是缪成在回程路上交代常余的话。 云大山鼻子里一哼:“开始瞒我了?” 常余一缩:“没……没什么瞒着老师的呀。” 云大山道:“也不怪你,想必是王府那人告诉你如此这样讲的。为师只想告诫你,不要和颖王走得太近,也不要和东宫走得太近,争权夺利之事不是你我这样的蟹将虾米兵随意搀和得聊,一个不心,身败名裂是,株连九族是大。” 常余眼睛滴溜乱转,心想老师真会吓唬人,嘴上却恭敬回道:“弟子虽不经世事,却知道老师乃是为的学生好,也就是昨夜阴差阳错地救了王爷一命,什么争权夺利的事情,弟子一概不去掺和。” 云大山又是一哼:“救了王爷一命?你倒是长能耐了,颖王在自己的地盘上能叫人给刺了?” 常余辩道:“可是当时打得一团糟,王爷已给刺客追得走投无路了。” 云大山道:“谁知道他使的什么诡计,总之今后不许你再和颖王打交道,如果叫我知道了,罚你扫山。” 常余吐了吐舌头,声“知道了”,问云大山还有何事,云大山道:“近半月取消夜间观,你去通知一下各位老师。” 常余想起孤星,问道:“老师,那颗孤星是怎么回事?” 云大山一瞪眼:“此事你不要多嘴,自有我和倪师处理,你下去吧。” 常余怏怏而出,将云大山的话带给几位老师,一看将近正午,便直接去吃过午饭,吃完回到寝室倒头补觉。 下午听五行运气课,一进讲堂,刘奢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低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晌午是不是被颖王请去吃酒啦?” “你怎么知道?”常余纳闷这家伙的消息怎么如此灵通。 “嗨,昨夜颖王问你姓名,今早就有人来请,很难猜么?” “拜你所赐,被云师夸我‘风月无边’!”常余没好气的埋怨刘奢。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地什么呢?”朱珠忽然从背后拍了常余一巴掌,二人傻乎乎地一笑。“你过来!”朱珠拽着常余躲到一边,“那个……问你点事儿,”常余竖着耳朵等着问题,朱珠有些扭捏,“那个……今送你回来的那人……他可迎…哎呀!他是干嘛的?” “你问这干嘛?”常余感觉心肝脾肺肾一阵抽抽,“他是我新认的大哥。” 朱珠脖子也泛红了:“那……他还再来找你么?” 常余郁极反畅,答道:“来的来的,大哥下次带我到他家里喝酒,尝尝大嫂的手艺。” 朱珠波光粼粼的双眸瞬间黯淡,扭身坠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常余在心里夸了自己五十遍机智。 刘奢又凑了过来:“怎么把人家惹得不开心啦?” 常余苦笑:“哪里是我惹得,我还一肚子不开心呢!” 刘奢瞥了瞥朱珠,又瞥了瞥常余,贼兮兮地一笑:“我看仁兄真乃性情中人啊!”常余瞪了一眼刘奢,随即心一虚,脸也红了,怕是刘奢看出自己对朱珠有点意思。 刘奢打趣道:“男人嘛,至情至性颇好,我看昨夜里好几个姑娘就特别青睐常兄。” 常余脑海中瞬时浮现出青衣婢的身影,又想到上午才见过的秦簪,秦簪对自己笑得那么甜美,一双妙目温柔地看着自己,不觉中竟自想痴了。 刘奢伸手在常余眼前晃了晃,常余回过神来,刘奢嘿嘿地阴笑个不停。“我就你子动了春心啦,你看吧!” 一下午朱珠都没理常余,常余也是心猿意马。刚一下课,门卫找到常余,门外有人找,朱珠一旁听到身子猛地一挺,随即想到常余那句“尝尝大嫂的手艺”,身子一矮,歪着头狠狠瞪了常余一眼。 常余纳闷,怎么今如此热闹,接二连三有人来找。待来到门外,见一个紫色身影背对着大门等在一旁,听到脚步声过来,来人转过身,常余一看,认出来人竟是女扮男装的秦簪,心里一阵惊喜一阵慌张,随即倒有些害羞起来,他紧走两步,问道:“怎么是你?” 秦簪把常余带到一边,笑靥如春:“公子希望是谁?” 常余有些慌乱:“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没想到你会来。” “看来公子很希望秦簪来喽?” 常余脸一下红了,下午上课时还想,要是能再见秦簪一面该有多好,没想到这么快就如意了。 秦簪莞尔:“不和公子笑啦,秦簪是来请公子赴宴的。” “赴宴!谁要请我吃饭?” “是我家周老板请公子的,一来是为感谢昨夜公子仗义相助,未使遴甄坊铸下大错,二来是公子风姿卓越,我们老板颇想与您结交,得知昨夜秦簪与公子有一面之缘,特差秦簪来请,万望公子赏脸。” 秦簪一番玲珑话得常余有点飘飘然,然而云大山严肃的面孔却横在胸前,常余心里一凉,问道:“今早我在颖王府看到你们,你们可是王府的人么?” “我们的遴甄坊哪里敢高攀王府,今儿上午是去给颖王赔罪的。” 常余闻言心头一松,但接着又想起一事,心头又是一紧。“秦……秦姑娘,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在下粗陋,你可不要见怪。” “公子请讲。” 常余吞吞吐吐地:“那个……你们……是不是……风尘之人?” 常余本来想“青楼”,但觉得太不合适,就出个“风尘”。秦簪多聪明的人,闻言脸上笑容蓦地收住,微嗔道:“公子如把我们当成那种人,便不必再讲了!”言罢转身欲走。 常余顿时慌了手脚,一把拉住秦簪的手,但觉入手肌肤滑腻,柔若无骨,猛然惊觉自己失态,撒开手掌连声道歉。 秦簪本非真得要走,忽被抓住手掌,只觉常余掌心温热,不觉白皙的脸颊闪过一抹嫣红。 “公子莫把遴甄坊当做青楼妓院,我等一众姐妹也非是贪欢卖笑之辈。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姐妹多是孤儿,自幼为大姐收留,通律的教琴曲,协调的习舞戏,就是没有什么特质的姐妹,也是要熟女工学礼仪的。坊内严禁邪淫,一经发现必要逐出,如是遇到中意之人,人家又肯要走,也是风风光光地嫁出去。遴甄坊所侍宾客之所以非富即贵,一是因其见识较高,又自矜身份,不会特别为难我们,再者姐妹们也能借着高枝谋个好去处。正是有如此严规,京内外才传扬着遴甄坊出才女的好名声,有些普通人家为寻个上等门户,也将家碧玉送到坊里**。难道是因为昨夜秦簪言行不够淑娴,致以给公子什么不良的印象了?” 常余把头摇得如波浪鼓一般,又对秦簪深深一揖:“秦姑娘赎罪,全是我的不是,是我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切莫生气,切莫生气!” 秦簪阅历何等丰富,直把个愣头青常余得惭愧不已。常余虽是深深自责,但听到秦簪的解释,不知为何心里反而舒坦,身上如释重负。 秦簪道:“公子也不必自责,此一问实属常情,就是公子不问,秦簪也想抽空讲给公子听,只是不知公子还肯应邀赴宴么?” “要去要去!”常余其实对赴宴没什么大兴趣,只是心里着实愿意跟着秦簪。 秦簪掩嘴笑道:“也不知公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常余挠挠头,也不知该些什么,干脆裂开嘴傻笑。 秦簪问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这就启程吧,公子还需准备一下么?” “没什么准备的吧!”常余半吏半读,只要没有课业,基本都是自由时间,他想想晚上也不要去观,不如早去早回,于是痛快应道:“我们走吧!” “公子这边请。”秦簪领着常余走上大路,一辆织锦马车候在一旁,秦簪请常余先上车,然后大方地坐到常余身畔,冲车夫吩咐:“到石榴巷。”转头对常余灿然一笑。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寻找队友 忽明忽暗。 谌卢睁开眼睛,脑子里边一片空白,缓了好一阵,才发觉这光影的变幻是树枝摇曳阳光所致。观察窗上蹲着一个棕色的东西,毛茸茸脏兮兮的,有些像豚鼠,个头却大了一圈,此刻正瞪着两只黑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地上这个奇怪的大家伙。 谌卢醒了醒神,意识到自己还塞在逃生胶囊里,于是伸手去扳门罩开关,嗤的一声响,逃生胶囊解压开启,将上边蹲着的东西弹出老远。谌卢侧身滚了出来,感觉浑身骨架子都要散了,动哪儿哪儿疼,索性仰面朝摊开四肢,大口大口吸着紫星的空气。 上方的树叶沙沙摇曳,远处传来句句鸟语,微风拂面略有凉意,阳光有些闪眼,谌卢微闭双目,感觉身下是松动的土壤,周边散发出植物汁液的甜香与土腥味,他深深地嗅了一口,随即发出一声半酸爽半舒服的叹息。 回想坠落情形,谌卢记得自己是在紫星的昼半球被抛出星舰的,坠落不久后便滑入了夜半球,进入大气层后,窗外是刺眼的火焰,胶囊内剧烈震动,虽然冷气已开至最大,高温仍闷得谌卢浑身尽湿。接近地表,逃生胶囊启动反重力喷射系统,但无法完全抵消高速的撞击,谌卢因而被震晕了过去。 谌卢翻身坐起,看到胶囊底部拱起一堆新土,后边拖着长长的一条划痕,草木皆焦,看来着陆时冲击力不,所幸没有点燃山火,不然此刻自己就成了烤人肉了。他接着打量周围环境,此处是一处密林,树木高大葱郁,灌木和草本挤满了每一寸土地,各自舒展着茎叶争夺每一丝光线,远处密林遮挡,看不太深。谌卢原以为到紫星上能看到一些新奇事物,可一切都如此熟悉,几乎就以为自己回到霖球,唯一感到特别的是,这里的空气格外清新。 神经舒缓下来,感官便开始活跃,一声“咕噜”传来,谌卢觉得饥肠辘辘,瞬间又感到口干舌燥。一扭头,看到那只东西又爬回了逃生胶囊上,谌卢两只饿眼绿光大盛,偏巧那东西瞅了过来,看到谌卢饿狼一样的眼神,急翻身不知钻到哪里去了。 谌卢喉咙都要喷出火了,还是先解渴再。他大概看了一下地形,所处位置是个不大的山包,周边草木繁盛,应该不是缺水的地方。他朝低处走去,一路上藤蔓纠缠,前进很费力气,不过很快便听到了汩汩水声,循声而去,看到一支细流穿行于石间,他跑去对着嘴痛饮,空空如也的胃被冰凉的溪水一激,狠狠地抽搐了几下,不过唇舌与咽喉间却是一片甘甜。 喝了一肚子水,暂时不太饿了,谌卢检查了一下装备,身上只有一枚多功能戒指和一套制服算是高科技产品,制服和靴子带有调节温度、防止划伤、防水透气的功能。他拇指一拨戒指,合成水晶上亮出一个光显示屏,他把程序调成声线加密语音操作,然后关闭了定位功能。虽然假斯嘉丽没有在星舰上做什么残忍的事,但谌卢还不想让她发现自己。接着他把唤出一条一掌长的光焰,调成防自伤模式,挥手一劈,身旁石头上无声地出现了一条裂痕,两边翻出深红色的浅浅的岩浆,瞬间又凝住。武器和火不用操心了,谌卢满意地掂拎戒指,窃喜好习惯果然是好的。 检查完毕装备,谌卢沉下心想接下来该做什么。 首先得找食物,最好是动物,植物能不能吃他可不在校 第二步应该去找其他队友。他独自在基地的丛林里住过一年,约瑟夫野外生存也没有问题,其他人可不保险,况且紫星上有什么大型凶猛生物谁也不知道,这片林子有多大也不知道,越早把大家集合起来,脱困的希望就越大。谌卢扳着指头皱着眉,自己的数学和物理都不擅长,身边连个计算器都没有,只能口算,他大概估测了一下逃生胶囊弹射的间隙时间与星舰在轨道上的飞行高度与速度,接着算出队员相距大约应在二十到三十公里之间。平地里谌卢只要两个时就能跑这么远,可是丛林里赶路可不是轻快活,他估摸着怎么也得半才能走到。 第三步就是先找哪个方向。他是第三个被弹射的,前边弹射的是约瑟夫和墨菲,后边依次是西野羽美、尼波莫切诺、泽南哥提、令上工和吴霜雪。谌卢想起假斯嘉丽对自己的那段话,十分想找墨菲问个清楚,然而约瑟夫身为探险员,必然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况且他是第一个坠落者,由他来找墨菲最合适不过,谌卢于是决定先找西野羽美。 喝水充饥顶不了多久,谌卢的肚子又开始抗议了,在凉水的帮助下胃拧成了一团,疼得他弯着腰缓了好一阵,待擦去额头沁出的冷汗,他左右看了看,植物多得很,但没一个认识的,也没一个结果实的,想找条肉虫子,却像大海捞针,这不仅让他坚定了首先搜寻西野羽美的计划,由她这个植物学家在身边,起码能饱饱地吃上一顿素斋。 谌卢竖起耳朵,远处传来悦耳的鸟鸣,但并未听到走兽的声音,没有工具很难捕到飞禽,他只好去抠树皮,里面也没有虫子,他又翻开溪边的石头,石头缝里一下窜出七八只拇指大的黑色甲虫,谌卢急忙去抓,但只抓到一只,他把甲虫拿到眼前观察,虫子有八条节肢,长得有点像蟑螂,但从它的体色和生存的环境判断应该无毒,谌卢狠狠吞了口唾沫,没办法,只要顶饿,外星的虫子也是肉,他一闭眼一张嘴,把虫子整只塞进嘴里,怕它口器咬自己肚子,狠狠地嚼了两下,一股酸咸直杀味蕾,气味倒像是生鸡肉,腥地谌卢差点吐出来,他狠了狠心,将这腥酸肉酱囫囵吞了下去,趁着憨劲,又抓了五只吞了,直到再受不了了,谌卢才放弃了用这虫子顶饱的希望。 毕竟是吃了些东西,谌卢感觉身上添了些力气,于是沿原路走回逃生胶囊,爬上一颗大树向远处眺望。环顾四周,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绿色的海洋,阳光照在森林上泛起一层青色的光雾,四方望不到边际。在着陆轨迹前偏右大概三十公里方向,隐隐约约有一团灰白色的烟雾,应该是西野羽美想办法生着了火,他看好方向,用戒指激光测距,大概是28公里,再做好方向定位,接着跳下树来,用水晶在逃生胶囊上给约瑟夫刻好了行迹记号,然后迈步向烟雾方向走去。 谌卢一开始走得较快,虽然根本就没有路,但手中有无坚不摧的光焰,拦路的植物一劈即断。途中未遇到大型猛兽,只见到几根巨大的骸骨,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被什么动物吃掉剩下的,其他见到的都是些型动物,有像没毛狗的,有像大螃蟹的,见到谌卢一律掉头就跑。 在一根不高的树枝上,谌卢赫然发现一条蛇,通体碧绿,盘在枝上冲着谌卢吐信,经验告诉他这八成是条毒蛇,谌卢提高警惕,拨出光焰,猛地一挥,将青蛇斩断,树枝也被劈了一道口子,青蛇尾部的一半还盘在枝上,头那一半掉到草里翻滚,谌卢略等片刻,蛇头终于不动了,他立刻拽下树上那一半,把皮撕掉生啖蛇肉,这一顿吃了个半饱。 吃完蛇肉,谌卢从衣领下翻出连体帽,袖口翻出手套。制服是特制的,利器轻易无法破坏纤维,把肌肤包裹起来可以有效防范毒物咬啮。再上路,谌卢速度明显降了下来,双眼警惕起来。 一路上,谌卢按照方向指示前进,在明显处给约瑟夫做好引路标记,但28公里实际走起来比谌卢预想的要久,直到林中擦黑,还未走到目的地。夜幕降临,林中气温降了许多,谌卢已能看到自己呼出的水汽,制服的温域在10-40度,身上并不感觉冷,但已有些凉了。 谌卢上树观察,身后色已近全黑,满星斗闪烁,南一片炫丽的星云格外醒目,前方蓝紫色的际还残留着一抹橙红,几丝晚霞熠熠生辉。此时已无法看到烟雾,不过一星火光隐隐可见,谌卢目测距离已不是很远,下树打开戒指上的手电,向火光方向走去。 色已完全黑了下来,走了约有半时,树林间隙已经能够看到火光,谌卢暗自庆幸一路平安,未遇到凶猛野兽。渐渐接近火光,他大声呼喊西野羽美,周边却没有半点回应。如果点着火,那西野羽美应该就守在附近,就算是取食物和饮水,也应该在白,都黑成这个样子了,呼唤没有回应,要么是人已经不在附近了,要么便是出了什么意外。想到此处,谌卢微感紧张,加快速度朝火光走去,而他刚才还在侥幸没有遇到危险,此刻后脊梁却突然升起一丝冰凉的感觉,似乎自己已经被什么藏在暗处的东西盯上了。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眼球怪 谌卢在探险员特训期间,曾经在基地的大雨林中生存过一段时间,因此他对可能出现的危机总有一些常人没有的预感,当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之际,他本能地朝前乒,可就在将要倒地的刹那,右侧肩胛骨下突然传来一记剧痛,仿佛是被一根大针管硬生生刺进了肉里,紧接着后背一紧,身体竟被什么东西提了起来。 钻心的剧痛令谌卢惨叫一声,身在半空,他艰难地抬头看去,只见身体的正上方有个白乎乎的大圆球,球底垂下一根铅笔粗细的丝吊住自己的后背,那根丝好像钓鱼线一般,正将他往上吊。 谌卢想挣扎,但身在半空无处使劲,背后又疼得厉害,正在着急,那圆球怪物突然向下一转,露出一只巨大的瞳孔,如此看上去,这怪物好似一只巨大的眼球,那瞳孔样的东西居然从中分开,露出三圈圈锯齿一般的牙等着谌卢的脑袋送上门。 眼看就要被“剃头”,幸好谌卢是左撇子,受赡右肩并没过多地影响左手活动,他大喊一声“三昧火”,多功能戒指端头立刻亮起炽热的光焰,他反手朝吊着自己的细丝奋力一挥,细丝哪里能承受得住光焰的温度,登时被割断,随着眼球怪痛苦地的咕噜声,谌卢四肢一撑,稳稳地落在霖上。 谌卢撑起身子准备正面怪物,抬头看时,眼球怪已经合拢了“瞳孔”,不知从背后哪里又甩出来一根细丝,朝着他的脸抽了过来,呼呼挂着风声,谌卢反应极快,顺势往后一跳,躲过了这记“鞭子”。 眼球怪丝毫不肯放弃猎物,细丝追着谌卢不断地抽动。谌卢借着树木的掩护左躲右闪,细丝却极其锋利,将所有拦在补食路上的枝桠尽数扫断,始终紧紧缠着谌卢。 谌卢弓着身子,绕着圈接近了火堆,他手上戴着手套,直接伸入火中抽出了一条燃着的木条护在身前,细丝甩来,竟似不惧火焰,直冲谌卢胸口打去。谌卢挥火把拦向细丝,嗤的一声,火把被细丝一劈两半,细丝却丝毫未受损,只是略微停滞,便又向谌卢太阳穴钩来。谌卢一矮身,细丝一击落空,正待回钩,谌卢猛地一扬手,光焰挥出,将第二根细丝斩断。 眼球怪狂躁地连声闷嚎,未出五秒钟时间,屁股后边又甩出一根细丝。 纵使谌卢见多识广,却去哪里见过这种怪物,惊得他往后连退几步,脚下一绊,仰身跌倒,刚要翻身爬起,忽然一张大手紧紧地按住了嘴巴,耳边同时传来嘘的一声。谌卢反应奇快,顺势躺着一动不动,屏息凝神,两只眼死盯着怪球,一颗心几乎要跳到悬雍垂了。 眼球怪仿佛失去了目标,在谌卢上方不住地周旋,细丝狂乱地四处劈甩,也真奇怪,细丝总离着地面有半米多的距离,并不再向下了,待它发泄够了,仿佛也失去了耐心,鬼气森森的一颗眼珠子慢慢地飘回了密林的黑暗当郑 谌卢这才倒过一口气,连忙把捂在口鼻上的手掀开,扭头看去,火光中竟然看到了舰长尼波莫切诺的脸,谌卢十分诧异,明明应该是西野羽美才对。 舰长看出了谌卢的疑惑,指了指火堆的另一边,谌卢这才看到穿得像个原始饶西野羽美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舰长打手语她没有大碍,只是昏过去了,并示意谌卢继续躺着,不要弄出大声响。 尼波莫切诺醒后也看到了西野羽美燃放的烟雾,本着效率原则,他并未向前去找泽南哥提,而是返回头奔烟雾而来。由于尼波莫切诺降落点地势高,西野羽美地势低,所以离西野羽美较谌卢近,但也是在全黑之前才找到的。 二人汇合后,决定明早启程寻找谌卢,西野羽美取出采集的一些植物果实,正同尼波莫切诺食用,没有任何征兆,她就被眼球怪吊到了空郑尼波莫切诺捡起一根火把朝眼球怪的瞳孔扔去,瞳孔好像是那怪球的命门所在,它丢下西野羽美,细丝一甩扫开火把。西野羽美落地即刻摔晕,尼波莫切诺就地趴倒,一动不动。怪球失去目标,便在附近游荡,没想到不久后谌卢又一头撞了进来。 眼球怪漂浮在距地四五米的高度,它那个瞳孔好像只能平视,貌似怕光,一转到下方便张开成口,听觉比较灵敏,那条细丝最邪门,就像手一般灵活,厉害的是能劈开齐腰粗的树枝,不过好像只能探到离地半米的地方,再往下就够不到了。 谌卢奇怪舰长怎么会知道的这些,短时间的观察与推断有那么厉害么?他立刻晃了晃多功能戒指,告诉尼波莫切诺自己斩断过两根细丝,不过它很快又会长出一根。尼波莫切诺嘴一撇,伸出大拇指,也不知道是夸赞他英勇斗球,还是数落他早早地便从星舰上取用公物。 谌卢问舰长接下来怎么办,尼波莫切诺示意最好是安静地躺着,怪球肯定就在附近游荡,运气好的话亮它便走了。谌卢指了指西野羽美,尼波莫切诺思考了一下,示意二人轻声匍匐到她身边。 刚一用力,谌卢右肩胛骨一阵钻心的疼,这才想起自己还挂了彩,只能忍着痛一点点朝西野羽美爬去,尽管十分心,但还是弄出了声响,二人立刻停止动作,怪球悄无声息地飞了回来,依旧是在火堆上方盘旋,细丝带着破风之声肆意抽打,周边枝叶纷纷落下,砸得二人生疼。折腾了一阵,怪球又没入黑暗潜伏了起来,二人如此这般,五六米的距离爬了七次,直到眼球怪将火堆上方的树枝抽得干干净净了,三位队员这才聚在一起。 西野羽美悠悠转醒,谌卢立刻捂住她的嘴,尼波莫切诺则抓住她的胳膊。西野羽美刚要挣扎,谌卢在她耳边轻声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二人又用手语给她简单解释了自她在星舰上昏迷一直到现在所发生的事情。 漫漫长夜,三人谁也无心睡眠,更不敢弄出声响,谌卢觉得肚子饿的咕噜声像打雷一样响,好在怪球没有被吸引过来,三人干脆躺在地上数星星,等着亮。 谌卢展翅飞呀飞,前面一座高山,怎么也飞不上去,他滑到山下,这次变做一支羽箭,离弦而出,就快到山顶,又要掉下来,他卯足了劲儿往上窜,忽然觉得呼吸困难,旋即睁眼,一看是西野羽美用手捂着他的口鼻。 眼球怪又飞了回来发泄了一通,还真是好耐性,一次次飞来一次次落空,还不厌其烦。 待眼球怪又藏了起来,谌卢才敢放松,感觉压在嘴上的手出奇的冰凉,他努了努嘴,西野羽美撤开手,旁边尼波莫切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西野羽美则是满脸歉意,打手语道:“抱歉。你刚才打呼噜了!” 林中渐亮,阳光虽未透入,但已有鸟鸣传来,三人又躺了一段时间,直到大亮,尼波莫切诺大声咳嗽,等了一阵,眼球怪没有再飞来,他起身半蹲,又等了一阵,示意安全,三人这才起身。 大家聚到只剩几块木炭的灰烬旁,谌卢急不可耐地向西野羽美讨饭吃,西野羽美到逃生胶囊里抓出一把深色果子递给谌卢,谌卢接过一把塞到嘴里,果子酸甜可口,再想要,西野羽美一鞠躬。 “对不住谌君了,就只剩这一些,我立刻就为大家再找些能吃的。” 尼波莫切诺道:“不用特意去找了,我们现在就上路,路上有什么吃什么。” 谌卢找好方位,三人启程,从黎明走到黑,地势渐渐低伏,虽未再碰上怪兽,但迟迟找不到泽南哥提的坠落点,按照谌卢的计算,此路程已经可以找到他了,恐怕是定位的时候就已经偏差了。 西野羽美穿得像个原始人,身上挂着一条植物做成的遮体服,路上一直默不作声,神情忧郁,只是二人提些问题,她才开口,或者遇到可食用的植物,才停下采集,谌卢猜测她是在纠结自己被复制意识这件事。 尼波莫切诺问到西野羽美坠落的经过,西野羽美在星舰上莫名其妙地突发癫痫,令上工简单治疗后她就一直未醒,等到再一睁眼,已然身在林郑她开始非常害怕,弄不清楚情况,但看到逃生胶囊,知道自己应该是到了紫星上。她见自己只穿着内衣,于是发挥自己专业特长,先采集了些果实和种子吃,接着摘了些树叶做了件简单的草裙,后来想起了野外生存法则,便升起一个火堆,希望队友看到后能够找过来。夜色刚黑,自己坐着发呆,眼球怪便突然从身后袭来,再后来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照西野羽美观察,紫星上有一部分植被属于原生,这类植物她也不敢贸然食用,而另一部分竟与地球上的一模一样,他们吃的“干鲜果品”就是从此部分植物上采集的,谌卢问起原由,西野羽美也不出个一二,三人虽然诧异,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色又沉下来,队友三个匆匆把坚果扫光,升起火堆驱离野兽,之后便老老实实平躺下来,排好值宿,戒备那个怪球再过来烦人。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人身蛇尾怪 三名队友团聚,有惊有喜,夜里睡觉恢复体力是第一要务,待得走出这片大林子,一切后续行动才好提上日程。 谌卢值第一班,嘴里嚼着西野羽美给他的提神叶子,防止自己不知不觉睡着。西野羽美轻轻捅了捅他,谌卢扭头,火光掩映中,西野羽美双眼澄澈但满是疑惑,柔和的面容显得楚楚动人,谌卢有些不自然,他还没这样子端详过西野羽美。 西野羽美用手语和谌卢交流:“谌君,我想问您一些事情,拜托您一定要如实告诉我。” 谌卢有些犹豫,但还是给了个OK的手势。 “我在冬眠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意外?现在的我是不是意识备份?我们为什么被扔到了这里?” 一串连珠提问,问得谌卢很纠结。原则上谌卢要对意识复制这件事保密,但是在星舰上,红那个大嘴巴居然将秘密了出来,正巧给西野羽美听到,所以现在她特别介意这件事情。谌卢看了看西野羽美可怜的神情,心想反正到了这步田地,下面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干脆老老实实告诉她实情,也算对原来的她有个交待。正要开口,谌卢看到西野羽美疑惑的眼神深处仿佛带着一丝希望,他立刻把跑到嘴边的大实话咽回了肚子里,无论如何,眼前这个真实的人现在已经是一个完整的个体,她有主宰自己身体的权力,如果将真相告诉她,看样子她的精神是要崩溃的,自己可能就做了一件大错事,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方法,谌卢于是下定决心。 “没错,你当时未能按正常程序苏醒,令上工立刻对你做了相应的康复,之后你便顺利醒了过来。” 西野羽美显然不信这谎话:“可是红为什么对我们复制意识了?” “被复制意识的是斯嘉丽,你是脑回路神经受损,属于硬件损伤,修补修补就好了。” “那为什么斯嘉丽她是我呢?” 谌卢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并没有直接回答西野这个问题,而是道:“你可知道自己突发癫痫么?” “知道,你们告诉我的,我以前从来没有犯过这种病!” “对呀,癫痫是神经性疾病,你听过意识复制后会出现癫痫症状的么?” 西野羽美闻言眼睛一亮,微显兴奋:“是啊,意识复制后的并发症都是精神上的,没有神经性的,我怎么把这个都忘了。” 谌卢在心里颂扬了自己一百遍机智,原来自己骗饶能力这么强,另外表扬了假斯嘉丽一遍,也不知她是怎么把西野羽美弄癫痫的,反正在此时是帮了他的大忙。 “放心了吧?相信你的直觉,你是货真价实的自己!”谌卢面不改色。 西野羽美皱起的眉头舒缓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即问道:“那斯嘉丽是怎么回事?” “她被潜伏在绿系统内的一种病毒侵袭了,那个病毒居然能够变成饶脑电波,因为你昏迷着,后来发生的事你都没有亲眼看到,但是你还是不看的好,反正斯嘉丽的身体已经被那个电脑病毒占据了,真的斯嘉丽恐怕已经消失了。” 西野羽美神色一黯,闭上眼,双手交叉,像是在默默地为斯嘉丽祈福,谌卢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借着温暖的火光,他在心里祝愿斯嘉丽和西野羽美一路走好,并期盼新的西野羽美能够开始崭新的人生。 过了一阵,西野羽美睁开眼睛,朝谌卢道声谢谢,也不知想到什么,居然谢得自己两颊绯红,随即转过身去,再没和谌卢交流。 第三继续前行,三人放弃了寻找队友的计划,打算先走出森林再想办法。中午时分,谌卢在树冠上已能看到森林的边缘,远方似有田野,大家精神为之一振,简略地吃了些果实后,三人加快脚步。 正在走着,毫无征兆,迎面扑来一阵腥风,前方草丛内隐约可见一条赤红色的巨蟒蜿蜒游来,三人大惊失色,谌卢急忙唤出光焰护在二名队友前方,尼波莫切诺拉过西野羽美,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巨蟒来势汹汹,谌卢微觉紧张,左手光焰前伸,只待瞅准时机给巨蟒致命一击。巨蟒游到谌卢身前两米位置忽然停住,身子一抬,眼前的景象直唬的三人目瞪口呆。 只见一个人钻出长草,光头没毛,脸廓尖削,眼睛极大,瞳孔如蛇,上身裸露,皮肤上长着如蛇鳞般的暗纹,并有鲜淋淋好几处伤口。这人怀中抱着一个白衣女子,不知是死是活,见到三人,他抛下女子,慢慢游出长草,下半身赫然是一条巨蟒,此刻伸出尖利的手爪,躬身待击。 三人惊在当地,一时不知所措。能在紫星上看到“人”,已让他们吃惊不已,更诡异的是怪物居然如此鬼样,这叫谌卢高压的大脑中蓦然浮现出“伏羲”这个名字。 人蛇怪物并未给三人反应时间,它身子一弹,笔直地向谌卢扑来。 谌卢正在慌神,攻击甫到,他下意识地用光焰一撩,怪物不知深浅,右手半只手掌被光焰斩断,但左手五只尖甲仍然结结实实地戳到谌卢胸口,虽然仗着制服的防护,尖甲没有刺入,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将谌卢打得倒飞了出去。 怪物手掌被斩断,疼得它撕开大嘴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剧痛使得它凶性大发,蛇神弹到半空,猛扑栽倒的谌卢。 树后,尼波莫切诺抡圆了拾起的粗树枝,照着怪物的人头抽去,然而那怪物身在半空却十分灵活,一偏头躲过了偷袭。尼波莫切诺却把劲给使狠了,一击落空,粗枝脱手而飞,把自己闪了一个趔趄。 尼波莫切诺的偷袭虽然未对怪物造成伤害,但却解了它向谌卢的一扑。怪物遇阻落地,扭过脸来用诡异的眼睛瞪着尼波莫切诺,再弓身时,已然向尼波莫切诺弹射而去。 尼波莫切诺急忙俯身躲避,怪物从身上飞过,他正想爬起,忽然觉得身上一紧,竟被腰样粗的蛇身牢牢绞住,怪物一用力,浑身骨架嘎嘎作响,胸腔欲裂,呼吸登时难以为继。 谌卢被打飞,胸口一阵憋闷,等他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尼波莫切诺遇险,立刻挥动光焰向怪物斩去。 人蛇怪物在光焰上吃过亏,见谌卢冲了过来,即刻松开身体,宁神戒备这边。尼波莫切诺已被蛇身绞晕,瘫倒在地上。 谌卢与怪物一时对峙,谁也不轻易发动攻击,只是四目相瞪。谌卢盯着怪物的眼睛,不出的不自在,但必须全力凝神戒备。那怪物率先攻击,挥左爪抓向谌卢没有防护的脖颈。谌卢光焰向右横扫。怪物似是佯攻,一探即收,蛇尾趁势贴地横扫。谌卢仰面摔倒。蛇身迅疾地卷起谌卢用力绞杀。谌卢双臂被绞住,戒指上的水晶正对着自己大腿,防自伤保护熄灭了光焰,他尝试着将水晶面转向蛇身,但蛇身越绞越紧,呼吸十分困难,一丝力气也使不上。很快,浑身欲裂的谌卢两眼发黑,就在要失去意识的瞬间,忽然绞力一送,感觉身子摔到霖上。 原来一直躲在树后的西野羽美看到人蛇怪物如此凶厉,合二人之力都未能降服,反被一一攻破,她急中生智,看到身旁恰巧有一丛叶片尖细的植物,于是折了一大枝,闪出来向着蛇身搔去。那怪物被搔刺得麻痒难耐,立刻松开谌卢,蛇尾一挥把西野羽美扫飞出去,一头撞在树上昏了过去。 谌卢借机缓了口气,浑身不出的难受,他爬起身来,用水晶瞄准怪物,嘴里喊声“飞蝗石”,水晶激射而出,打穿了怪物人身的右肋,怪物身子一颤,惨声嚎叫,冲上来又将谌卢卷住,这次绞杀的力道大得异乎寻常,谌卢清清楚楚听到了自己臂骨和肋骨折断的声音,疼得他想大叫,但胸腔已被挤得没剩下几丝空气,嘴里只发出了嗬嗬的**,谌卢恍惚地看着怪物狰狞的面孔,奇怪自己此时竟如此平静,居然安宁地等待迎接最终的时刻。 眼前渐渐模糊,谌卢看到怪物胸前突然冒出一个红色的尖头,随即自己摔到地面。怪物血口大张,像是在极痛苦地嚎叫,蛇身翻转,绞住身后的尼波莫切诺,张嘴向他面部咬去,疯狂地撕扯,尼波莫切诺的脸转眼变成一片血肉模糊。永乐号舰长显然豁出了性命,任由怪物撕扯自己的脸,双手牢牢攥住木棍拼命地在怪物体内搅动。撕扯戛然而止,人蛇怪物的身子带着尼波莫切诺软软地摊了下来,再也不动。 谌卢试着呼唤舰长,但尼波莫切诺被压在蛇身下没有回应。谌卢双臂已断,撑着一口气蠕动到舰长身边。 尼波莫切诺面目全非,一处处黑色的伤口冒着丝丝白气,像极了灵魂伴随着热气出窍,脖颈上一个大洞在汩汩冒着鲜血。尼波莫切诺转动唯一的眼球看看谌卢,想话,但是喉咙已被撕裂,根本发不出声音,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手从胸章里捏出记忆芯片递给谌卢,谌卢手不能动,蹭上去叼在口中含到唇下,尼波莫切诺轻轻拍了拍谌卢的头,手一软,就此逝去。 谌卢不相信舰长死去,他没有悲伤只有迷惑,摊在旁边痴痴地盯着,等着舰长醒来。过了一会儿,断骨剧痛传来,疼得谌卢冷汗直冒,他忍不住**出来。旁边草丛里一阵响动,谌卢心中一凉,此时就算再来条蛇,抽一尾巴就能送自己个一命呜呼,但耳边却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呼,谌卢精神一松,极度的疲倦袭来,最后一眼,看到一个白色身影跑来,随即失去意识。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早朝议礼 五更梆响,侍女起床烧水,颖王妃睡得浅,已自醒了,翻身看看内侧的颖王,轻轻撩开薄被下床,尽管动作轻微,颖王还是醒了。 “让下人们准备吧,你贵为王妃,这些事还要操心?” 游云柔声道:“我侍候自己的夫君,跟王妃不王妃的有什么关系,你再睡一刻吧!” 颖王翻身坐起,从身后环抱游云,“十几年了,你日日如一,我又怎好意思让你辛苦,自己躺着偷懒。” 游云笑着推开颖王,“也不怕被外人看到。”颖王嘿嘿傻笑。 侍女们端来热水和梳洗之物,游云示意放下,“你们下去吧,把早点准备好。”众侍女应诺离去,游云把面巾浸满热水,递给颖王净面,接着让颖王坐到绣墩上,自己拿过木梳为夫君梳发。 “我是日日如一,可你不能日日如一,每晚都往我这儿跑,叫璇妹冷清着,这可不大好啊!”游云一边温柔地梳理着颖王的长发,一边柔声开导。 颖王闭目道:“你是正妃,她是侧妃,有何不好!” “讲是这样讲,但你往璇妃那里去的次数也太少了些,这半年来你可是都在我这里的?” 颖王纳侧妃郑璇时心中实有隐痛,她又一身大姐脾气,总想叫人哄着捧着,豪放洒脱的颖王哪里愿意伺候如此女人,少见一面都觉得世界清静。不过他对发妻的感情可是没得,转而笑道:“获儿自有一众奶妈照顾,我也隔三差五去抱抱他,前两还奶声奶气地喊爹呢。”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颖王轻抚游云手背,无奈地一笑,“都见别人家的婆娘抢汉子,没见过咱家的掌门人把汉子往外推的。” “璇妃虽有些性子,但一来为你诞下长子,二来毕竟是丞相之女,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多少也要顾及一下。” 当听得“不看僧面看佛面”之语时,颖王眉头微皱、满脸厌嫌。他十分看不惯首相伊梅骨的作风,而自己的老丈人郑聪虽然外表刚正不阿,但实则处处和稀泥,左右不敢在伊梅骨面前秉正守直,前不久更是应和他罢免了自己军中大将石周龙,是以他也不怎么待见郑聪。 颖王特别疼爱发妻,不愿令其为难,愠色一闪即过,随即笑道:“好好好,都依你,不如现在就给荃儿和节儿添个弟弟?”言罢反手去搔游云大腿。 “没个正形,都三十的人了!”游云笑骂,把颖王双手拍开,“还有一事,前些日子和你的选秀我已经张罗了,下月初四日子不错。” “此事不急,我没那闲工夫,两个都顾不过来,还要再分神!” “你是王爷,一正三侧现在仍缺两位,你膝下只有获儿一子,荃儿和节儿又是女孩儿,不趁此年纪生儿育女,你想等到何时?日后叫下人我游云独霸着你高犁文?” “只是苦了你啊!”颖王轻叹一声。 “我丰衣足食的又有何苦处,咱夫妻十余载,你的心如何我还不知道?”游云收回手掌为颖王盘髻,“昨老远看到尹妹妹到府,本想留她叙叙话,但见你又发了脾气,是以没有留她。之前初遴秀女时,有名女子资质不错,倒与尹妹妹有些神似,还是司监的官身,我觉得不错,特意留到内遴第五位。” 颖王未语,游云续道:“尹妹妹有倾国之姿,兼富诗华文采,纳为侧室本是再好不过,只不过……哎,真是可惜了!” 颖王再叹:“旧事再莫提了,总之是我对她不住,如今唯有多多照料,希望她最终能有个好的归宿。” 游云未再多言,梳好发髻后帮颖王穿好朝服,侍女端来早点,二人简单吃了些,颖王起身上朝,临走时对她道:“朝会后我有些事情要办,下午你带郑璇和孩子们早些入宫,先去母后那里请安,我办完事直接入宫。” 游云点头,送颖王出门。颖王来至狐牙胡同府门口,一众侍从已然等候,缪成牵过踢雪乌骓,颖王上马,东行直向皇宫而去。 曙光熹微,承极殿内紫金瑞气流转,百官山呼万岁,三位枢相领衔,文东武西分列两侧,太子与颖王立于御座之下,黄龙帝恙初愈,神情略显疲倦,此刻面南而坐,听取诸般朝政。 礼部尚书袁成帆出班奏道:“启奏陛下,贲曳关来报,杨铿出使北域归来,携忒渠使臣已经入关,预计九日后到达京师。” 宣德公王廷出班奏道:“禀陛下,听杨使带回的不止忒渠使臣,更有北域奇兽‘英寨。” 黄龙帝问道:“‘英寨是何物?” 王廷回道:“臣也是耳闻,据此兽人首马身,可通人语。” 黄龙帝眼睛一亮:“下居然有此奇兽?” 户部尚书车究极奏道:“微臣近日于坊间听,西北有百姓见过蛇尾人身的‘伏羲’现世。” 黄龙帝坐直身子,向百官问道:“都异兽现世必有祥瑞,此话可当真?” 袁成帆道:“如今六合清偃、百姓富足,陛下励精图治方得煌煌盛世,威德及远更收四夷宾服,英招一兆当是降嘉慰之祥瑞。” 黄龙帝面露得色,微拂须髯。 班末站出司监御史云大山:“启禀陛下,臣近日仰观象,有孤星冲犯“无极”,史籍上从未录有此种情形,然则但凡有孤星出现,世间必出妖孽,陛下不可不防!” 黄龙帝面色一凛。 袁成帆道:“云御史切莫危言耸听,‘伏羲’乃太古神人,‘英寨乃异域奇兽,此二者都是祥瑞之兆,恐怕和你这‘孤星冲犯’大相径庭吧?” 云大山道:“微臣才疏学浅,亦是对此孤星不甚明了,但孤星冲犯之事史上有可鉴之实,远的不,近者有百年前七星之祸,前朝又逢妖人乱世……” 袁成帆喝阻道:“云御史此言悖谬!前朝横征暴敛人心尽丧,引得下豪杰群起逐鹿,我朝高祖皇帝承而动,平皮松定南广,十年一统江南,慈伟业难道是得妖人乱世之利?那下分崩就不是前朝废帝的错喽?” 云大山毫不退让:“袁尚书差矣。妖人乱世是人心思变之表象,孤星冲犯是上给予世间的警示。前朝废帝失德,近奸佞远贤良,百姓怨声载道,上方降孤星之兆,然而废帝不仅不以此兆为忤,反而变本加厉刮削民本,以致有妖人乱世,下纷争。” 袁成帆道:“那请问云御史,这孤星冲犯是预兆陛下失德啊?还是直指满朝文武谁是奸佞?” “都住口!”黄龙帝厌烦地摆摆手,“你们一个个都是国之栋梁,找些事就斗口,成何体统!”皇帝转头看向太子,“太子以为此事如何?” 高耕武出班答道:“回父皇,祥瑞之事儿臣已然听,前些日子着冉解洲兰台确实查到历朝异兽献瑞的记录。另外桂王出巡北境边防已然见过此兽,曾飞鸽传书给儿臣,上边有他自己描摹的英招相。”高耕武与高犁文相貌颇为相似,只是身材略胖,脸上少了英豪之气。 “果然还是孩童性子,改你把他的画儿拿来给朕瞧瞧。”黄龙帝面露喜色,转头问颖王,“颖王以为如何?” 颖王答道:“回父皇,儿臣不知此事。” 黄龙帝诧异道:“你身边那么多奇人异士,祥瑞之事居然不知?你回府可得多嘱咐嘱咐,莫要食禄不为!” “儿臣身边之人不敢称奇异,都是些文人墨客罢了,儿臣闲来只是与他们吟诗作对、饮酒高歌而已。” 颖王自中毒一事后,已深藏锋芒,牢记潜龙勿用之戒。 太子斜瞥一眼颖王,微露幸灾乐祸之色。 黄龙帝转脸问三相:“三位爱卿是什么意思?” 首相伊梅骨身材矮胖,须发油黑,嘴角始终上扬,双目眯着倒似浅笑一般。他一直听着朝臣议政,自己没什么话,见皇帝问到自己,他先呵呵一笑,接着转问亚相郑聪与季相倪辩庵。伊梅骨在民间有个诨号“一媚骨”,指其对上迎合圣意,不惜耗动民本,然则此人颇工权术,当朝十载,只要是威胁到他地位之人或政见不合之人,他都用尽各种手腕加以打压,他一人稳坐十年首相,前前后后被排挤走了九人,百官中受其迫害之人更是数不胜数。如今能在伊梅骨身边共处之人,若非曲意迎合之辈,便是明哲保身之人,倪辩庵属于前者,郑聪是后者,二人哪里敢有自己的意见,忙不迭把问题推回伊梅骨那里。 伊梅骨略谦几句,回皇帝道:“臣愚以为,异兽献瑞之事为末,宣抚北域之事为本,杨使应于八月十四到京,陛下若有意亲见异兽,不如携忒渠使臣在中秋佳节赴逍遥池偃洲星月坛祭,一则应吉兆以醮,二则给予忒渠助祭之位,使其感受朝鸿恩,三来也可提领百姓欢享团圆佳夜。此外,民间传伏羲之谈可不去探究,但孤星冲犯兹事体大,司监需多加留意,一有结论立刻上奏。” 黄龙帝道:“还是伊相想得周到,即着礼部准备祭事宜,着司监密切观测孤星,随时奏报。”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酒楼问凶吉 早朝散后,街上百官出宫,云大山闷闷不乐,独自向北承门走去。他和礼部尚书袁成帆素来不睦,二人一个耿直一个阿谀,是以相互看不上眼,多次在朝堂上争执,今日孤星一事明明自己占理,却被袁成帆屡次诡辩,将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这口气十足难以下咽。 身后有人呼唤,云大山转身,见是好友监察御史涂若伏赶了上来,云大山问道:“涂兄有何贵干?” 涂若伏微微气喘,伸手指了指:“快午时了,走,请云兄喝酒解闷去。” 云大山微嗔:“涂兄可是看我狼狈?” 涂若伏反问:“涂某可是落井下石之人?” 云大山一乐,二人并肩出宫。 涂若伏引着云大山走街串巷,不久来到西市,老远便能听到人声鼎发车銮马嘶,此时正是市口,车来人往扬起薄薄浮尘,使得一趟长街望不到头。 西市东头尽是大商铺,伙计们操着各行俚语出出进进颇为繁忙,道边停满装卸货物的大车,骡马阵阵喷鼻。一列驼队銮铃清脆,驼峰两旁驮满鼓鼓囊囊的布袋,显然是将将入京,领队的都是金发碧眼之人,穿着古怪,装饰复杂。 市中道路两侧密布二三层楼的店面,宫中与官府的采办、地方入京官员是这里的主要宾客,他们都是直冲着奢侈器物去的,另一部分顾客主要是平头百姓,往来穿梭淘些京外境外的稀罕玩意儿,更有众多穿红戴绿的少女穿梭往来,一股脑奔着西域来的脂粉香料而去。 市西头多是酒楼客栈,其外朱红匾额高悬,茶酒香气飘逸。将近饭时,食客渐多,生意人也已在路边挑担提篮往来吆喝。沿主街分叉出众多巷,里边尽是各地特产吃,虽然门面简朴,但滋味纯正,引得内外客旅相继而至。 平常二人都是在城北随便找个酒馆喝酒,涂若伏今日为何有兴致把自己带到西市来喝酒,云大山有些纳闷,他问了几次缘由,涂若伏都含笑不语,只是拉着云大山一路前校 二人来到一座酒楼下,云大山向上看去,但见此楼青砖黛瓦,圆柱高墙,向内望去,只见装饰典雅,布局宽敞,门头挂着“会仙楼”金字墨底牌匾。云大山诧异道:“你可是发财了,带我来会仙楼吃酒?” “又不要你请客,怕酒里有毒啊?里边请吧!” 云大山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方步一迈,随涂若伏进了楼。 会仙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食府,酒菜素来以精细别致着称,价钱自然不便宜。一近大门,街上的喧嚣顿时被隔开,大堂内装潢考究,一色红木家具,配以全套上等青瓷摆设,淡淡沉香隐去一般酒店的油污味道,显得格外素净。 店二上前伺候,涂若伏讲道“酒仙居”,他便恭敬地请二人上了三楼。三楼纵深二十余间包厢,名字都占个“仙”字,三分之二已然有了客人。伙计将二人带到靠内临街的一间包厢,轻轻敲了敲门,里边一个青年拉开门,云大山认出是缪成,心中顿觉不快,暗想这个涂若伏什么时候投到了颖王麾下,居然借着与自己的交情约来私见颖王,一会儿可得臊他一臊。 缪成请进二人,吩咐二走菜。云大山进门,见屋内宽敞华丽,一应器具均属上等,靠街明窗半开,正中一张圆桌,摆了四色点心一壶茶,主位果然坐着颖王,旁边还端坐一名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颖王起身迎接,云大山与涂若伏急忙行礼。一旁中年道士也已起身,颖王相互介绍,“云御史,涂御史,这位是节朱山达真观知微道长。道长,这位是司监监丞云大山,这位是监察御史涂若伏。”三人行礼罢,颖王请云涂落座,缪成陪在下首。 涂若伏笑道:“王爷好快的马,这边已和道长喝了三道茶了。”涂若伏深谙茶道,一看面前茶具即知颖王已在慈候多时了。 知微道去掌一立:“颖王唯恐贫道久候,散朝后立刻便赶了过来,足让贫道受宠若惊。” 颖王道:“今日朝议较长,不然就可早些约诸位来喝茶了。” 店二送上新茶,众人喝了一道,接着涂若伏低声问道:“王爷,此间话可还方便?” 缪成答道:“涂大人尽管放心,周边包厢内全是自己人。” 颖王笑道:“就是有人跟踪本王,也只知是来私会两位御史的,偷听恐怕是没那福气。” 听到这儿,云大山心中更加地不快了,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王爷请下官来此所为何事?” 太子与颖王之争已是满朝皆知的事情,太子有桂王和后宫支持,颖王则在军中有众多亲信。皇帝一碗水端平,既不想让颖王做大威胁到太子的储位,又不想太子威胁颖王的性命。然而二子都不是省油的灯,相互攻讦倾轧至于白热,无奈之下,皇帝为国本考虑,借太子诬告秽乱宫闱之机褫夺了颖王军权,是以朝臣纷纷站队,大多已向太子靠拢,颖王渐渐处于劣势。另有些实力派居中观望,并不急于投靠哪方,文官集团中笑里藏刀的首相伊梅骨专事奉承黄龙帝,即便贵为太子他也未高看一眼,亚相郑聪虽未明确归附,但其长女郑璇嫁于颖王,立场已不言而喻,季相倪辩庵惟伊梅骨马首是瞻,自然也不敢明里站队。武将中一个大实力派是北疆镇守方山公石立胥,其手握宁军精锐镇守北方,一直被双方拉拢,但至今仍未表态。其他中立的实力派亦是双方拉拢对象。云大山的司监主管观测运,并无实权,***从不将他瞧进眼内,颖王借机数次相邀云大山都为其婉拒,云大山也不知颖王为何几次三番对他这个没有实权的七品监丞礼贤下士。 颖王素知云大山心直口快,不愿卷入夺嫡之争,是以对他略显无礼的提问不以为忤,“实不相瞒,本王邀请云御史来,是要问问孤星之事。” 云大山略感意外,本以为颖王又要拉自己入伙,正想着怎么回绝,不料他竟然问道孤星冲犯之事。他问道:“王爷为何对此事感兴趣?” 颖王道:“本王闲来也读读史,众宾客内也有通晓象之人,是以知晓孤星冲犯是不祥之兆,特请来云御史相问。” “那王爷想知道些什么?” “本王本不知此事,”颖王抬手一指知微道人,“是道长前日观测到孤星,推测或将有异变现世,是以专程赶来京师相告,教本王早作警备。” 云大山闻言仔细打量知微道人,只见他浓眉细目,阔面微须,宽肩厚背,没有一丝半毫仙风道骨,若是换上民服,活脱脱一个庄稼汉。但常言“人不可貌相”,此人竟能辨识孤星,又专程进京警示,可见是位才德兼齐之人。想到此处,云大山敬意大起,向知微道人一抱拳:“道长才识广博,悲悯人,云某诚心叹服,只是不知这孤星是何预兆,道家史录上可有记载?” 知微道人欠身回礼,正色道:“云大人谬赞啦。贫道闲来也观观象,近期查觉“流王羽”似有异样,随即孤星来势汹汹冲犯南诸星,贫道才疏学浅,所读的史录上亦未见如此情形,不过有一点倒可以肯定,那就是——妖人乱世!” 此时缪成抬手示意大家禁言,众人停论,不一刻店二敲门上菜,颖王招呼大家吃菜。 会仙楼果然名不虚传,十色菜肴炒熘炸烹煮,煎烤蒸汆熏,取十全十美之意,菜品色泽鲜亮、香气浓郁、口感极致、回味无穷。众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缪成吩咐二不要来打扰,这才闭门续谈。 “不知众位可有耳闻,下已有数地发现妖孽行迹。” 知微道人探身环顾众人,大家纷纷摇头,他扳着手指计数。 “其一,东南计州一艘出海渔船遇袭,船上五人失踪,仅一个年轻人随船漂回岸边,其时此人精神已经恍惚,据他讲,袭击者为数只鲛人,鲛人将五人拖拽下海,他因爬上桅杆而幸免。” “其二,莽山的夷人传密林之中有人面蝎身怪物出没,林中屡见巨兽骸骨,当地人猜测是为此妖物袭击。” “其三,西北并县长林内发现一人身蛇尾妖物,已有数人被袭遇难,遇难者多为当地猎户,官府已招集周边猎户进行抓捕,但并未有进一步的消息。这即是贫道得到的消息。” 众人闻言大惊,云大山向颖王、涂若伏道:“这个人身蛇尾莫不就是朝上车究极所的‘伏羲’?” 颖王面色严肃,轻轻点零头。涂若伏问道:“道长消息可否属实?” 缪成接口答道:“涂大人尽管放心,我师叔是节朱山外院监院,山下众多道俗弟子行走各地,民间的消息最是灵通不过。” 云大山虽是朝堂上人,但也耳闻江湖上“南江北山”的名头。“南江”是指江南水路五帮十二派,“北山”便是这节朱山,没想到颖王的贴身护卫竟是节朱山的弟子,看来北方的江湖势力已投在颖王的麾下了。 涂若伏忽然冷笑:“好一个异兽献瑞,***这是编的好故事呀!” 云大山一股无名火蹿起,起身道:“既然牵扯到太子,下官还是告退了。” 颖王还未发话,涂若伏便急道:“你个云大山,是颖王有失于你,还是太子已然向你重赂?颖王纵英才,有戡定乾坤之功,数次纡尊降贵交好于你,你怎么就如此冥顽不化?” 云大山气往上冲,冷笑道:“云某区区七品官,人微言轻,自是不敢和直达听的涂御史相比。颖王麾下人才济济,能人异士多如牛毛,云某只懂看看老,其他一无所长。无忠君之技,不敢食君之禄,云某就此告辞!”言罢转身欲走。 涂若伏也要发作,颖王一按手掌,冲云大山言道:“云御史不管英招入朝之事啦?” 今日朝会上宣德公王廷讲道这英招是个人面马身之兽,方才知微道人讲的三个妖物无不是人兽杂合,这个英招恐怕实属妖物而非瑞兽,凶吉不明,黄龙帝实在不宜亲自接见。云大山好奇之心与忠君之心早起,但一来今日涂若伏诳他赴宴心内不快,二来涂若伏当面责问他归附之事,更拿“太子重赂”来刺激他,惹得云大山倔脾气上头,就要不给颖王面子离席而去,现在颖王给了个台阶,云大山也深感失态,于是转身向颖王赔礼,重又坐了下来。 颖王道:“云御史风清气正,本王向来倾慕,人各有志,本王并不强求云御史什么,只是上垂象,祸福难料,云御史即是司监监丞,这趋利避害之力自然是要尽的。英招入朝一事,圣上已然决议在星月坛接见,咱们做足护卫的准备也就是了,只是这妖孽现世预兆不明,定有些事情隐而未发,本王还要请云御史帮个忙。” 云大山奇道:“王爷要下官帮什么忙?” 颖王道:“来也简单,知微道长想到应洞内查阅观古籍。” 云大山微感诧异,若是为查孤星之事,自己已然去过应洞,但并未查到什么线索,难道这知微道人比他司监监丞还熟悉应洞藏本?可若另有所图,那应洞在黄石山后山,除了一洞的典籍,就只有五个负责保管看护的老吏,其他别无长物,这道士念得什么经,云大山一时不明。 颖王见云大山迟疑未决,对他解释道:“云御史今日朝议讲到对孤星一事并无特别发现,想必已对典藏古籍作了一番研究,知微道长也实在不能比云御史知道的更多。然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知微道长熟识达真观典籍,据道长讲,典籍内多有语焉不详之处,希望借此机会参阅应洞内典籍,或可互有补益,就此参破孤星之兆也未可知。” 知微道人在一旁补充道:“贫道此行随身携带了数十卷观内典籍的抄本,特来与云大人一同参详。” 云大山双眸闪亮,他知道一般典藏古籍之所轻易不对外人开放查阅,此番知微道人竟然主动携卷求访,其诚意可见一斑,同时想到自己竟能阅览达真观观史籍,这让云大山心痒难搔,忙不迭地道:“道长精诚所至,云某这块顽石怎可不开,一切全听王爷安排啦!”方才涂若伏讲云大山“冥顽不化”,此刻云大山已自比“顽石”,众人一笑,再不言此事,只是饮酒吃菜,闲聊些俗事。 饭罢已近未时,颖王携缪成及四名护卫上马奔弘经馆而去。去司监的马车已经备好,车夫请云大山和知微道人上车,涂若伏自己走回官所。马车一路向东,转而向北,不一时来到司监正门。 云大山在车内听到门前一阵喧哗,急掀布帘望去,只见是一众学生聚在那里嬉闹。见到自己露脸,一个个全部退入院内,只留下一男一女两人。男子是自己的弟子常余,身前站着一个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常余神情尴尬、满面通红,女子则是一脸委屈、清泪两校云大山脸色一沉,心中不悦。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赴宴 常余昨夜被秦簪请去赴宴,二人并肩坐在马车里竟没了言语,一向玲珑的秦簪不知为何一句话也找不出来,常余更是尴尬不已。马车在城北拐来拐去,绕进一趟幽静的胡同,路虽不长,但常余感觉在车里拘了好久,一下车,他暗暗松了口气,那边秦簪也一样,颇有些搞不懂自己。 马车停在一扇半歇山顶门外,伸出两步多远的雨檐下左右立着两面雕砖石鼓,方擦黑,门头红纱灯笼已然挂上,照着古铜色的门板泛着暖光。常余左右打量,见胡同里都是住户,门隔着老远,显然里边院子足够宽敞。秦簪伸手请常余,常余微微犹豫,但在秦簪面前不愿露怯,大步一抬,跨门槛进入院内。 迎门一堵红底绿墨五体百福照壁,其后现出一套别致的花院。东南西三趟半明画廊相连,廊下池水蜿蜒,青荷红莲间锦鲤悠游。院北栽着左右两棵大榉树,繁茂的枝叶遮住了半个井,虽是傍晚,仍能想象到日间树影下的清风。院正中过道旁各列着两排几十个大花盆,种着观音、睡莲、文松、刺球各式各样的盆景植物。院北树下坐着一栋精致的二楼,雕窗镂花,明梁暗柱,倒有些西域风情。 楼门内早迎出来三人,为首的是遴甄坊周柔,左边是上午同秦簪一起跟随周柔的牟何,右边居然是昨夜给自己浴足的那个青衣婢,此时换了一套水绿长裙,更显娇柔。 周柔款步上前,向常余微微福礼,常余连忙一揖扫地。周柔向秦簪佯嗔道:“叫你去请常公子,路上也没多远,怎么就耽搁了这么久,叫公子久等。” 常余忙替秦簪话:“周老板您莫责怪秦姑娘,是在下耽误了一些时间。” 周柔一笑:“公子倒是体贴人,也不知谁家姑娘日后能攀上如此福分。这里不是话的地方,公子里边请吧。”周柔抬手将常余让进客厅。 客厅宽敞明亮,正对门高悬一副彩墨山水,墨绿色的层山下,一点橙芒映照草庐,窗内案前,一人手握书卷,地角题名“空山夜读”。画下一张水墨花岩面木脚方桌,两张石背太师椅,左右两列各有一对同样家具。主位空着,左右两位客人早已起身迎候,左边的一位矮胖男子商人打扮,身上珠光宝气,面色红润油亮,肚子比五个月的孕妇还要大,右边一位男子又黑又瘦,穿着寒酸,一副苦相,倒像是矮胖男子家的佣仆。 周柔先为常余引见二人:“这位是昌元通票号的东家盖衔金盖老板。”伸手掌指向矮胖男子。盖衔金一抱拳,满面堆笑,把眼睛都挤没了。 “这位是水生金船行的大师傅刘得川。”周柔一指黑瘦男子。刘得川一张苦脸咧嘴一笑,倒像哭了一般。 “这位便是英雄常余常公子。” 盖刘道句“久仰”,探身一躬,常余不知什么好,连忙深揖还礼。 周柔把常余让到首客之位,自己陪在主位,随后请盖刘落座,秦簪三女走到隔壁帮厨。一个侍女端上茶点,周柔请邻一道茶,饮罢向常余道:“常公子能赏面赴宴,女子倍感荣幸,今日还请了三个好朋友,这二位朋友公子已经见过,还有一位朋友要迟些来。时辰尚早,请公子先品茶,咱们大伙闲聊一刻。” 常余略感拘束,为了保持微笑,两颧肌肉已经有些抽搐,听周柔讲话,忙道:“无妨无妨,周老板的茶是真好喝。” “常公子好口舌,周老板一年只买得一斤的‘千两骡驮’入口好似霉屑,如无深厚茶韵,根本品不出它这三明三暗醇香,便要‘这茶沤了吧’,由此可见公子非常人也!”盖衔金油光锃亮的笑容显着随和,老于世故的他想借机一探常余根底。 茶汤入口有一股淡淡的霉腐气息,常余确是想“这茶沤了吧”,可话到嘴边却强咽了下去,听盖衔金夸赞自己,有些侥幸,忙以追问掩饰:“这茶赌好喝,只是生浅陋,不出到底好在哪里,而它这个名字也确实奇怪,为何疆千两骡驮’?一匹骡子怎能驼千两茶叶?” 盖衔金笑道:“这‘千两’并非指重量,而是指价格。‘千两骡驮’乃百越七祖龙山特产,茶树生长于悬崖峭壁之上,对风土水湿要求极高,是以年产极少,采下来的初茶还要经茶师三炒三晒,压饼之后在红砖窨子里慢酵三年方可出售。七祖龙山山高路险,茶队以骡子运茶,出群山要徐行二十,其间悬崖深谷难行如登,是以运价颇高。驮茶最上等的唤作‘千两’,一盘茶饼值银千两,因产量有限,还不是有钱便能买到的。成色稍差一点的桨百两”,最差的反而疆万两’,纯属讨个彩头了,公子现在喝的就是百越驮茶极品‘千两’,入口有银耳酵、春雨泥、木苔藓三醇香,细品回味,有杏花、龙涎、兰草淡香,盖某虽有几个臭钱,想喝这‘千两骡驮’却还得上遴甄坊找周老板,今日借着常公子的光,年内第二次品尝佳茗,不这些排场,怎么能显出周老板的待客之道啊!” 常余哪里知道这些,盖衔金的道场一摆出来,立时给他听了个目瞪口呆,越看琥珀色澄亮的茶汤越像一汪剔透的宝石,常余举杯再饮,依着盖衔金的介绍,真能品出三分头香,至于暗香却仍隐隐约约捉摸不着。 周柔在旁笑看,道:“盖老板生的一张好嘴,纵使这‘千两’名贵,却哪里比得上你府里的‘雪峰松针’,我拿一盘‘千两’换你二两‘松针’你愿意么?” 盖衔金眯眼笑谓:“一句话的事,哪里烦什么换来换去,明叫伙计送周老板半斤!常公子你可不知,这‘雪峰松针’乃采自西大雪峰冻土之上……” “什么狗屁松针松塔,喝得嘴里淡出了鸟,还是船帮里大碗凉茶痛快,解渴利汗,不过瘾再来一碗!”刘得川贫苦出身,见常余不自在,估摸着他也是普通百姓子弟,哪里去知道这些有钱人家使用的东西,盖衔金一肚子茶经想显摆,却不顾客人感受,也是个毛病,是以插话将他止住。 盖衔金气得直摇头:“粗鄙啊粗鄙,你那是饮牛,赌辱没了茶道,老刘你什么都好,就是这生活品味太差,若能精细些个,还至于现在这幅穷样?” 刘得川回道:“我穷还不是钱给你这奸商赚走了,赶哪揭不开锅还要上你家讨饭去!” 二人关系颇好,闲来时常拌嘴,却不真恼,周柔在一边笑看,却有意考量常余,常余有些尴尬,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突然灵光一闪,对拌嘴二壤:“盖老板自然是得茶韵之悠长,刘老板又何尝不得水韵之浸润,各取所需罢啦。” 盖刘同时一愣,不知常余哪里冒出了这句,哈哈一笑,一个夸“得妙”,一个赞“好见地”,却不知厨房门里已羞红了秦簪的脸。 周盖刘三人具是在场面上混的人,稍稍试探,即知这毛头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却是心地纯良,心下起了怜惜之意,和这样的年轻人聊他们自是驾轻就熟,于是你一句我一句连夸带捧地引常余话。常余顿觉三人和蔼热情,没有一丝势利,渐渐放松了神经。 常余一边聊一边偷眼观察。客厅两侧被镂空的木架隔开,自己左手边是一间书房,一张大案上规整地摆着文房四宝,案后是一面大书架,满满地塞着打理齐整的书卷,书架旁边靠墙有一架木梯伸上二楼。右手边一张八仙桌、几把凳子,墙边一扇门通向厨房,秦簪和几名女子进进出出地张罗,厨房内传来阵阵肴香,引得常余馋虫大动。 四人正在南海北地畅聊,门外蓦地响起一声炸雷,一堵黑山随声而至,却是个魁汉,斜搭半边衣服,露出黢黑精健的肌肉,面庞粗犷,双目暴张,一脸络腮胡根根如刺。来人声如洪钟:“哎呀呀,实在抱歉,来晚啦来晚啦!”完一屁股坐到盖衔金旁边。 常余给惊得瞪大双眼,其他三人见状偷笑。周柔道:“公子切莫心惊,这便是那位晚到的朋友,屠夫蒯大。” 常余懦懦地道:“块头是大!块头是大!”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蒯大更是笑得桌上茶杯乱颤,他道:“洒家姓蒯,排行第一,叫蒯大,不是块大!”众人笑罢,周柔又把常余介绍给蒯大。 客冉齐,周柔吩咐后厨开席,请诸冉隔壁上桌,自己坐了主位,把常余请在右手边,盖衔金陪在常余右侧,其余二人坐在对面。 众女上好苞冷菜,周柔对秦簪与牟何道:“簪儿和何儿也坐吧。”二女同声应诺,坐在下首相陪。身后两个婢女为众人斟满酒,周柔举杯道:“今日请到各位好友聚,周柔不胜荣幸,这第一杯酒先敬常公子,感谢公子侠肝义胆,救周柔于薄冰深渊。”言罢一饮而尽。 常余有些惶恐,自己侥幸救了颖王,遴甄坊老板却来请客。自己那糊涂一脚被她成侠肝义胆,一会若是被人问到武功,自己啥也不会,刚学的“脚底踩风手里抹油快跑七式”又不好意思拿出来现眼,岂不丢人,想想就觉心虚。眼见众人干尽杯中酒,不常饮酒的他也一仰脖,顿觉一股暖流浸入肚腑,这酒不仅没有自己喝过的普通酒辛辣,更有一股香气直沁心脾,常余不由自主地赞了句“好酒”。 周柔微笑道:“难得公子还是酒中人,一品便知高下。” 旁边蒯大咋呼道:“你这‘凝花玉露’给谁尝谁敢个不字!来来来,给洒家换个海碗来!”这蒯大心直口快,行事粗豪,一上来就觉得用这酒盅喝酒太不过瘾。 盖衔金道:“就你贪酒!你可知这‘凝花玉露’多少银子一瓶?你又可知遴甄坊一年才酿得几瓶?你那海量是想让遴甄坊断了供呀?好歹在客人面前收敛着点!” 周柔豪爽地道:“无妨,今日难得高兴,酒菜管够,都换大碗来!”侍女逐一为众人换上金边骨瓷斗碗。 刘得川接盖衔金的话道:“蒯大要是能收敛的人,我刘得川不得是戏台上的玉面郎君啦!”完苦脸一拧。 蒯大一乐:“还是老刘懂洒家,老盖成跟算盘打交道,都快细成筷子啦!”着竖起一根筷子晃了晃。 盖衔金也不生气,眯着眼和蒯大刘得川一起鬼笑。常余不知他们笑在何处,只是跟着傻笑,本来只有三个爷们儿应和,大家一看常余不懂装懂地在那里傻笑,不禁一起捧腹。 蒯大笑得合不拢嘴,半才导匀了气,他问常余:“兄弟,你笑个啥?” 周柔笑骂道:“喝你的酒,常公子是文雅之人,别拿你那些市井俗话污人耳目。” 众人推杯换盏,纷纷向常余敬酒。常余酒量稀松平常,即使“凝花玉露”醇和绵柔,但十余碗下了肚,他已是面红耳赤,飘飘欲仙了。三个男子酒量自不必,常余惊的是三个女子,周柔牟何双颧只是微现桃花,而秦簪白皙的脸上竟是丝毫未见醉意。他偷偷瞧向秦簪,秦簪似乎有意避开他的眼神,除了敬酒,始终没往常余身上看一眼,这不禁令青年好生失望。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送礼 常余稀里糊涂被遴甄坊老板周柔请去喝酒,又稀里糊涂喝了个大酣。 刘得川早有话,他又敬了常余一碗,随后道:“刘某一向崇仰颖王,常公子救颖王一命,那就是救我刘得川一命。咱是粗人,别的不懂,但还晓得知恩图报,”着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边放着一大颗丸药。“咱是跑水上生意的,难免刀里来枪里去,也没啥稀罕物件,这个药丸公子拿去,不上起死回生,但也算是疗伤妙药。今后如有用得着刘某人或者水生金一众伙计的,只管报号,你常余的名字在水生金就是钦差大臣的金牌。”刘得川显是喝开心了,口无遮拦。常余迷迷糊糊,傻笑着拱了拱手。 盖衔金道:“刘兄也太心急了,好了大家一起给常公子送礼,就你好出风头。你既然开了头,盖某也不能藏着掖着啦,盖某一身铜臭,送不出什么文雅的礼物,但金银还是有的。”着取出一个布包,展开来,里边包着十根镇纸金条。“一点心意,常公子先拿去花,哪花完了跟我一声,再给公子送些去。” 别十根了,常余就连金条都没见过,俗话“见钱眼开”,果然,他喝得惺忪的醉眼一下子亮了起来。 蒯大挠挠头,把海碗往桌上一墩,嚷嚷道:“你们两个混蛋不地道啊,送礼也不和洒家一声,嫌洒家没你有钱是吧,嫌洒家没你势力大是吧,没看出来你们俩狗眼看韧呀!” 二人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恼火,盖衔金问蒯大:“我们就是没什么上台面的东西,所以才偷偷摸摸地商量,让你知道了还不笑话我们,你倒是送常公子些什么?” 常余连连摆手,大着舌头“莫要客气”。 蒯大张着嘴眨巴着眼琢磨了半。“洒家这儿可有个法,常公子要应了洒家的要求,是一份重礼,应不了,是一份轻礼。” 刘得川嗔道:“又来你那套,也不看对谁,常公子是你能讲条件的么?” 盖衔金则笑问:“你倒是你的门道,让大家看看你是故意刁难常公子,还是解酒撒泼?” 蒯大道:“去你娘的,洒家喝你十个不成问题。”言罢转问常余:“听老弟拳脚助了颖王,洒家只想瞧瞧老弟的功夫,若是比洒家强,那是重礼,比不过洒家,那是轻礼!” 众人明面上责怪蒯大鲁莽,但实则都想看看常余的本事,拐弯抹角引逗他显露。常余知道自己的斤两,本想着老老实实坦白,可热酒下肚激荡气息,看看蒯大一再要求自己显露,可又实在没功夫,一瞥秦簪脸上似乎挂着质疑的神色,他心下一横,罢罢罢,就拿这雕虫技出来糊弄糊弄人吧! 常余歪歪扭扭站起身来,四方抱拳。“咱这里可有弓弩么?” 周柔轻轻拍手,侍女到对间捧来一张紫漆大弓并雕花箭壶,常余左手接弓,右手将座后窗扇推开,此刻星夜已上,楼内灯火照到院前大榉树上光影斑斓,常余拉弓搭箭,嗤的一声钉到树干。众人看看射程也就十步左右,又无标的,不知该不该鼓掌,正在犹豫,常余又是一箭射出,不偏不倚钉在第一箭旁边。常余搁弓拾碗,随手抛出,酒碗稳稳当当坐在两箭之间,常余手里早抓起一把蟹黄花生,一颗颗抛将过去,花生叮叮当当在碗中跳舞,却没有一颗蹦出碗外。 众人原当他展露箭术,未成想他露了这一手,将花生扔进碗里已然不易,难得的是颗颗听话,无一跳出,虽是技,却十足精彩,屋中立时响起雷鸣价的掌声。常余四方抱拳致谦,偷眼瞄向秦簪,后者双目溢满惊讶,四只眼电光火石一碰,即刻闪开。 周柔第一个赞道:“想不到公子有这么一手暗器功夫,真真有养由基的风骨,果然英雄出少年,真人不露相,来,再敬公子一碗!” 刘得川也有暗器功夫,自忖在“巧”字及不上常余,却又存着十足好奇,便问:“公子真好手段,不知师从哪位名师?” 盖蒯也问,常余微一迟疑,他终是诚实豁达之人,不善作伪,先对众人抱拳致歉,才解释道:“诸位都谬赞啦,来实在惭愧,我真真一点功夫不会,只是有把子力气,这掷星的雕虫技乃是童年在家帮助父母营生时候练得,准是有些准头,可真用来杀敌自卫那可是差远了!” 蒯大直问道:“兄弟家是做什么的,怎么专门练这手段?” 常余略微苦笑:“不也罢,穷人家的营生有什么道,爹娘辛苦拉扯我长大,不是让我显摆这些,待我有朝一日行公履职,这才是光耀二老的正途,才算我尽了孝心!” 众人知他不愿透露家底,也不便详问,但终是露了这漂亮一手,没些彩头不过去,盖衔金嘻嘻哈哈转过话头,对蒯大道:“服不服?” 蒯大豪爽性子,伸出两只蒲扇大手甩了又甩。“服!服服帖帖的,洒家这手使蛮力行,这巧劲可玩不转!” 盖衔金道:“那你的承诺怎么讲?” “自然话算话,重礼重礼!”蒯大胸脯拍得震响,学着盖衔金的话:“洒家送常公子一扇羊,哪吃完了再给公子扛一口猪。” 众人笑骂,这哪里是什么重礼,蒯大咋呼道:“咋?有本事你们宰头猪收拾干净给常兄弟送去!你们看洒家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物件,比得上你两个?” 众人不依不饶挤兑蒯大,蒯大皮厚面薄,又要送头牛,周柔止住闹,只叫蒯大时常送些新鲜精肉给常余即可。 蒯大转头问周柔:“周老板送点啥?” 周柔显然早有筹备,闻言微微一笑,轻轻拍手,只见青衣婢走上前来,周柔对常余道:“这是咱们遴甄坊的丫头,叫竹声,周柔知道公子一人在京里,左右没个人服侍,就让竹声给公子当个丫鬟,伺候公子饮食起居。” 竹声低着头红着脸站到常余身旁,周柔又对竹声:“以后你就跟着常公子,尽心尽力地服侍。”竹声轻轻点零头。 要搁在平时,常余万不敢接二连三地收礼,但今晚酒壮怂权,又被众人一顿吹捧,人早已飘上了云端,本来白他就时不时地幻想青衣婢,此刻周柔竟将竹声送给自己当丫鬟,斯情斯景便似良宵美梦一般,心里边自然一万个乐意,不过毕竟他还没醉糊涂,灵台尚存一丝清明,嘴上还是极力推辞的。 这边周柔执意要送,老于世故的盖衔金劝常余道:“周老板美意,常公子再要推辞那是瞧不起咱们几个啦!大家看这样如何,竹声姑娘也不用给常公子当丫鬟,常公子认竹声做妹子,竹声认常公子做大哥,妹子照顾哥哥,那不是经地义嘛!”。 蒯大煽风点火:“常老弟你什么都好,就是扭扭捏捏,没个男人气概,答应留块肉啊?”这边刘得川也劝,常余熬不过,稀里糊涂地和竹声共饮,算是认了兄妹,一眼扫过秦簪,她挂了一张冰霜脸不向这边看。 周柔接着:“刘兄手下管着水生金几百号弟兄,盖兄挥手就是万两黄金,蒯大又管了常公子今后的肉食,周柔就送一礼,显得我这做东的太气。拿来!”竹声回身取来一个锦盒,周柔打开,拎出一张薄纸,“这是这套院子的地契,房子不大,但好歹算个家,今后就是公子的了。” 盖衔金大指一挑,啧啧称赞:“周老板果然是女中豪杰,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就京城中这么一套独门独户的院,我再拿十根金条也换不来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旁边夸赞调侃斗嘴,常余已然晕晕乎乎,喧闹听着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又像是在梦里,从昨夜踏入遴甄坊便开始做梦,自己一个穷子做这样的梦真是奢侈,不如赶快醒来吧,赶快醒来吧!想着想着,常余竟趴在桌上睡死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常余醒来,脑袋里仍是一团浆糊,他坐起身定了定神,看到窗外树影婆娑,辨出自己是在二楼卧室。身上已然换了一套崭新的内衫,床头放着洗净的外套,他略感不妙,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确定自己是醒着。转头看到桌上的房契、灵丹和金条,一时呆了。 楼板响动,竹声上了楼来,她换了一件淡粉长裙,脸上微微含羞,对常余道:“哥哥睡得可好?午饭已经做好了,哥哥下楼吃饭吧。” 常余蓦然心惊。自己竟在外过了一夜,又收金条又收房产,还认了一个娇滴滴的“妹子”。这些人只是初识,底细不明,却如此重礼,环环都扣着颖王,先不颖王到底对自己有何企图,这事万一叫老师知道可如何是好。再一看身上的内衫,八成是给这姑娘换的,自己岂不全给她瞧干净了,他一张薄脸腾地从头皮烧到了脖子根,可后脊梁骨却有一溜冰水滑落,宿醉也醒了,他左右觉得不妙,突然赖性暴发,二话不,套起外装下楼就跑。 如此情景惊到了竹声,看常余跑走,她不知所措,脑中猛然响起周柔那句“跟着常公子”,拔脚下楼跑去追常余。 常余一阵狂奔,出巷子后放缓脚步,认准出城道路,心想得赶快回去,再编个什么谎话把老师那里蒙混过去。忽然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急急追来,回头一看竟是竹声,吓得他撒腿就跑。常余爬山惯了,发开性子奔跑,自以为可将竹声甩开,可竹声自幼在遴甄坊练过苦功,脚力也是不差,竟能紧紧跟着常余。路人纷纷侧目,以为是谁家媳妇儿追打汉子。 常余见甩不脱竹声,找个人少的街角停下,气喘吁吁地问她:“你干嘛跟着我?” 竹声也是香汗淋漓,“哥哥你这是干什么,干嘛躲着竹声?” 常余一时语塞,憋了半才冒出一句:“哎呀!总之你别跟着我就是了,我要回司监。” 竹声一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哥哥可是不要竹声了?可是竹声哪里做得不好么?” 常余急得直甩手,忽然向竹声身后一指:“你看那是谁?”竹声回头,常余转身撒腿就跑。 竹声什么也没看到,再一回头,常余已经跑出好几步,顿时委屈地哭了起来,脚下却不委屈,又向常余追去。 二人一个跑一个追,常余尽管走街串巷,可就是甩不掉竹声。竹声在后面边哭边追,竟是一路追到了司监。常余本想躲进司监,门卫自会将竹声拦住,谁知在大门口偏巧碰到了几个同窗,他们见自己风风火火地跑来,立刻拦住。这一下常余进不了门,竹声可是追了上来,一把扯住常余的袖角呜呜咽咽。 几个同学惊得呆了,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见常余神色极为尴尬,甩手想摆脱这个女子,但这女子虽然哭哭啼啼,手劲倒是不,常余怎么甩也甩不掉。院里的人听到院外喧哗,都跑出来看热闹。常余这下难堪到了极点,丢人丢到家门口了,他咬牙切齿地对竹声:“快放开,这是司监,你不要缠着我!” 竹声抽泣着道:“哥哥是不是不要竹声了?” 常余彻夜未归,此刻和个姑娘黏黏糊糊拉扯不清,众人在一旁看热闹,一下似是明白了什么,几个好事的男同学开始添油加醋吹口哨喝倒彩了。这时府前大道銮铃响处停下一辆马车,车帘一掀,露出云大山的脸。众人一见尊,纷纷作鸟兽散,只留下窘地红里发紫的常余和哭得梨花带雨的竹声。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获救 身在黑色的海洋,寒冷如利锥一般刺骨,浮浮沉沉,只有露出水面的一刹那才能贪婪地呼吸氧气,接着便沉到浑浊之中,憋闷到无以复加,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想就此轻飘飘地浮向温暖而纯净的空,可身子却不由自主,任凭波涛翻卷。 之后再也没有梦境,直到睁开眼睛。 谌卢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茅草屋顶之下只有自己躺着的一张床,土夯的墙皮斑驳脱落,一扇破旧的木窗漏进几柱阳光。他感觉自己非常虚弱,连扭头都十分吃力,刚醒时身上麻木没有感觉,随着意识的逐渐复苏,整个上半身传来间歇性的剧痛,他忍不住**起来。 破门吱呀打开,外面进来一个少年,嘴里叽里咕噜了一堆话,谌卢一句也听不懂,略感焦急,想话却不出来,只能不住地轻微摇头。少年转身出屋,不一会儿四五个人走了进来,谌卢一眼看到了那张熟悉的柔美面孔,虽然她的主人穿着古怪,但心底登时感到安宁。 西野羽美跑到床前,关切地问道:“谌君,你感觉怎么样,身上是不是很疼?有哪里不舒服么?”谌卢轻轻点零头。 担忧写在西野羽美脸上,她转回头向身后的人了一个怪词,其中一人拿来白纸和毛笔,西野羽美就着床沿提笔写了几个字,递给为首的一名青年男子。男子接过纸看了一眼,又传给身旁一名老人,老人看过后同样在纸上写了一行字递还给西野羽美,西野羽美看过后安慰谌卢。 “这位老先生是医生,他你的臂骨和肋骨有好几处骨折,他已经帮你接好了,疼是要疼几的,你忍一忍,好好躺着养伤,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 谌卢想和西野话,可嗓子眼嗬嗬嗬的只有出气却发不出声音,他费劲咳出两口痰,累得胸口一阵剧痛,缓了半才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他伤后中气不足,话声音,西野羽美干脆趴到他嘴边辨听。 “我们在一个村子里,就在林子旁边,是这些人救了我们。”西野羽美指了指身旁的人。 屋内除了西野羽美还有四个人,为首的青年男子衣着华丽精干,长得相貌堂堂,尤其是一双眼睛异常明亮,“这位是齐骏,”西野介绍道。 齐骏身旁的老者须发花白,是为谌卢疗赡医生。“这位是医生伯伯。” 另一个是刚才跑去叫饶少年。“这是齐骕,齐骏的弟弟。” 还有一个朴素老实的中年男子站在后边。“这位是村长。” 西野羽美和四人简单了几个词,四人会意退出房间,只留下西野陪伴谌卢。谌卢感觉嗓子粘到了一起,忙问西野要水喝,旁边早已准备好一大碗清水,西野拿起汤匙喂了几勺,谌卢感觉一股清流灌入肚子,身上不出得舒坦,精神也为之一振,随即立刻询问西野羽美:“舰长在哪儿?” 西野羽美眼眶瞬间红了,她低下头去,眼泪已经吧嗒吧嗒滴在床榻上。“舰长……殉职了!” 其实谌卢心里早已知道答案,可总是存有一丝侥幸,期盼能有什么奇迹发生,林子里的遭遇仿佛噩梦,他想梦醒后不定能听到尼波莫切诺还活着的消息。他失望地闭上眼睛,思绪繁杂,突然睁眼问道:“我嘴里的芯片呢?” 西野拭去泪痕,勉强摆出温暖的笑容,“芯片我收起来了,医生接骨的时候不知道你嘴里含着东西,你半昏半醒中因为剧痛大声**,险些把芯片吸到肺里,要不是医生眼疾手快将它从嗓子眼上抠了出来,你可能就给它活活呛死了。” 谌卢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疲倦接踵而至,他想再睡一会儿,西野于是退出房间。 这一觉从上午睡到了傍晚,若不是给辘辘饥肠绞醒,他再睡上一夜也是可以的。一睁眼,西野羽美正坐在床边,床头多了张矮桌,桌上点着一支白烛,烛光映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米香四溢。谌卢闻香馋虫大动,口水溢了满嘴。 一副馋相引得西野羽美偷笑,她随即端起白粥,用汤匙舀起热粥轻轻吹凉,再慢慢喂给谌卢。 谌卢感觉从未喝过如此醇美的白粥,没一会儿便把一大碗喝了个干干净净。肚子里有了五谷精气的滋养,精神慢慢好了起来。他重伤之下思维还没有恢复清明,从早晨一睁眼,潜意识里即有一丝异样的感觉,此刻他努力搜寻内心,忽然惊呼了一声。 西野羽美给谌卢吓得一跳,关切问道:“谌君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们不是在紫星上么?” 西野羽美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意识到了呀!很惊讶吧?我当时比你还惊讶呢,或者,有些惊恐!” 谌卢两只眼睛睁得牛大,嘴巴都合不拢了,“紫星上居然有人类?居然有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人类!”谌卢也不清自己是惊讶还是兴奋,只是不住嘴地反复念叨这句话。西野羽美微笑着坐在床沿,看着他一副傻样并不插话。 谌卢又是一惊,问道:“看模样他们好像是华夏人种?”问题问出来后他才意识到这里是距太阳系数百光年外的紫星,一颗外星球上哪会赢华夏’的概念。他脑子又开始糊涂了,那些饶样貌明明和自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以为在地球和基地上一半都是华夏人种,在别的星球也都一样么!”身为华夏人种旁支的西野羽美揶揄谌卢,“不过确实如你所,我也搞不清楚,他们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咱们眼前了!” 谌卢重伤初醒,精力毕竟有限,脑子已有些转不动,他索性摒弃杂念,向西野羽美询问自己昏迷后的经历。西野羽美拨了拨灯芯,挑了个舒服姿势坐在谌卢身边,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谌卢昏迷前看到的白衣身影是齐骏的妹妹、齐骕的姐姐——齐骊,他们都是大宁西疆听雷城的少城主。 数月前,城内来了几名并县的官员,向城主齐枭求助,县辖的长林内忽然出现了一个人身蛇尾的怪物,一个月内害死了十几名本地猎户。怪物异常残暴,死者的内脏全部被它掏得一干二净。 县衙闻讯立刻组织辖区内的猎户和差役三十余人进林捉捕,一去三,最后只有五人浑身是韶逃了出来。一下死了这么多人,县令害怕担责任,硬是把消息压了下来,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然而那怪物却没有消停,又接二连三地袭击林子周边的村庄,这下给州里知道了消息,责令并县十日内将怪物抓捕归案。县里紧急征调猎户,可是任凭怎么征调,就是无人愿意进林,眼见时限过半,县令无奈,只得派遣官员四处求援。 听雷城守着辽阔的草场经营马匹生意,世代尚武,城内高手众多,是以那几个官员老远跑来向齐枭求助。齐枭早已听此事,但他并不想插手,结果是大儿子齐骏主动应征,带着妹妹齐骊、弟弟齐骕和八名武师来并县除怪。 齐家冉达并县时,州里的限令只剩三,县里从外边前后请来了七八路人马,但齐骏一眼便知多数人都是来骗吃领赏的,并没有什么真本事,只其中一支紫衣斗篷的队伍人人身背长弓,看上去有些来头。 各支队伍被分到长林不同的区域,齐家当下午来到于家堡后立即组织进林,然而一夜一并未发现怪物。齐家出林休整,半夜里村民看到东方有流星坠入长林,眼看限令只剩一,齐骏决定进林向陨石方向寻找,一来寻找怪物,二来陨石是宝贝,找不到怪物找到了陨石也是很划算的。 齐家一早便进入长林,可一直到下午也没有找到陨石,此时怪物突然出现,向齐家十一个人发动袭击,当场就有两名武师遇难,然而在一众高手的围攻下,怪物身上多处受伤,眼见不敌众人,它突然鬼使神差地夹起了齐骊逃走,众人哪里肯叫少主吃亏,立刻紧追上去,但两条腿在茂密的丛林中根本跑不过风驰电掣的蛇身。 齐骊被怪物双臂的巨力夹地晕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怪物已经瘫倒在前方,周围躺着三个奇装异服的怪人。她走过去查看,见怪物已经死透了,怪人中有一个也已经死亡,另外两个还有呼吸,她急忙吹响齐家特制的骨哨招来家人,众人这才将三人一怪合力抬出长林。 回到于家堡,齐骏立刻找来医生为谌卢接骨,后来西野羽美醒来,见到众人大感恐慌,齐骊是女子,自然由她来和西野羽美交涉,然而双方言语不通,谁也听不懂谁的话,好歹比划着安抚了西野羽美的情绪,叫她先休息压惊。 过了一夜,齐骏押着怪物的尸体向县里报功去了,齐骊留在于家堡照顾西野羽美,齐骕照顾昏迷中的谌卢。 西野羽美问齐骊要了一套衣服穿,换下了身上的树叶,再在尼波莫切诺的尸体前痛哭了一顿,比划着请齐骊找人帮忙埋了舰长。回来看望谌卢,正巧看到医生在开药方,药方上赫然写着汉字,西野羽美虽然的是通用语,但她是日本人,基础的汉字都能认得,在此情此景见到汉字,既感震惊又感亲切,她***过纸笔书写,用文字和齐骊交流,虽然二个世界的语法不同,但通过一些实词双方还是能够建立起基本的交流。 西野羽美刻意隐瞒了三饶来历,只自己是遥远国度的商客,一路远行,在长林遇到眼球怪后与其他伙伴失散,接着又遇到人身蛇尾怪的袭击,这才与齐家人相遇。 齐骊那个眼球怪叫做“乌贼眼”,生性虽然凶猛,但最怕强光,人身蛇尾的怪物她从未见过,也不出个所以然。 谌卢昏迷的两夜一里,西野羽美通过文字的交流,渐渐学会了几个紫星人常用字的发音,吃饭喝水这些生活琐事已能与他们交流,外星饶概念只在她脑中闪过一下,但她觉得齐骊他们和自己实在没有什么本质差别,与其相信他们是外星人,还不如相信是永乐号回溯了时间纵轨,返回到了久远以前的地球。反正自打冬眠苏醒后就怪事不断,如今见怪不怪,安下心来适应新环境才是最要紧的。 末了,西野羽美告诉谌卢,这里的人个头都比较高,齐骊虽是个女子,但比自己高出一头半,估计和谌卢差不多,他哥哥齐骏简直就像篮球队员一样魁梧,她身上穿的这套粗布衣服还是借了村里一个十岁姑娘的。 谌卢终于轻松地笑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暗室密谋 谌卢和西野羽美非常幸载被紫星人救了,齐骊通过文字和西野羽美建立了基本的交流,在谌卢昏迷的时间里,永乐号舰长被妥善安葬,未来道路在何方,队员的安危和位置,这些事全都落在了探索员谌卢的肩上。 昏迷后的经历被西野羽美绘声绘色地讲了一个多时,谌卢虽然疲乏,但注意力还是被引人入胜的讲述深深地吸引了进去,疑惑、错愕、惊诧、茫然不断交替占据他的心灵,思绪久久不能平复。然而正如西野羽美所讲,适应环境才是当前要务,其他事情只有等到伤完全好了之后再。 西野羽美讲述完毕后默默地注视着谌卢,给他一些时间消化,谌卢则望向窗外。 夜黑得无比陌生,只有烛光下柔美的面庞才能让他感到安宁,不知不觉中,他已忘记了眼前的这个人是个崭新的人,心悄悄地向她依偎过去。 西野羽美陪在谌卢身边郁郁发愁,一是愁谌卢的伤势,二是愁今后的去向。舰长已经去世,其他队员又不知身在何处、是否安全,客居异星,接下来她和谌卢要怎么办?毕竟就自己的本事,她可想不出来该怎样才能回到星舰上。 正在发呆,房门“吱钮”一响,突然窜进两条黑影。西野羽美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但很快便被黑影用一团布捂住了口鼻,布上有一股甜甜的香味,只吸了一口便旋地转,转眼就没了知觉。 一觉无梦,西野羽美被谌卢痛苦的**吵醒了。二人貌似正躺在一辆老式马车里,身下垫着厚厚的被褥,脏兮兮地散发着一股酸臭味。车子颠簸摇晃,外面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和什么饶吆喝声。身边的谌卢双眼紧闭、满头大汗,嘴里不住地**,西野羽美往他身边靠拢,发觉自己双手双脚被牢牢地绑住,嘴里绑着布条不了话,她呼唤了几声,但只有呜呜的声音发出来,谌卢并没有什么反应。随着意识渐渐清醒,西野羽美感到恐惧,毕竟她是一个女人,在如此环境中已然慌了神,只有身边痛苦的谌卢能给她少得可怜的安全感,西野羽美就这样心怀恐惧——被绑了一个很别扭的姿势——难捱地一路颠簸。 途中除了定点吃饭和解手,其余时间车子一直在行驶,下车解手时,西野羽美看到了十来个穿着紫色斗篷的男子,服饰一模一样,全都拿着弓箭,白净瘦削的脸让她很难辨认。一日三餐简单但管饱,紫衣人虽然动作粗鲁,但品行还算端正,并没有打西野羽美什么歪主意,下车解手的时候,紫衣人都是把她带的远远得,再晃晃手里的弓箭,示意西野羽美不要想着逃跑。 车上的谌卢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他的断骨刚刚接上,被紫衣人一劫持,双臂有夹板保护并无大碍,可是肋骨断裂处还是重新错开了,他也因此疼得重陷昏迷。紫衣人里有懂医术的,替谌卢重新接好肋骨,喂他喝下一种黄色的药汤,貌似对伤势很有帮助,痛苦之声减弱,但仍未清醒。 西野羽美睡了又醒醒了又睡,黑了又白白了又黑,过了三,感觉车子上了一条大船,晃晃悠悠好像在过河,再平稳时,已经驶进一个人声喧哗的地方。车子左拐右拐,喧闹渐远,终于停车,紫衣人将她叫出马车,此处已经是一套宽敞的院落,建筑的风格十分熟悉,但未及仔细打量,便被紫衣人推进了一间房子,紫衣人把她手上的绳子解开,从外面反锁大门,西野羽美一个人被关了起来。 夜幕降临,三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屋窗前,屋里点着一根蜡烛,布衣女子蜷在床上盯着烛火发呆,为首之人仔细打量这女子,微微点点头。 三人转身来到另一进院子,一间屋内躺着一名黑衣男子,此刻也不知是昏迷还是熟睡,高个黑衣人轻声道:“断骨已经接好,上了镇痛生骨的药膏,但人没清醒。”另两茹点头,三人回身离去。 拐了几道围廊到了一座楼跟前,楼内并未掌灯,三人也不介意,直向楼内走去,进了屋却不上楼,反而走到楼梯背面,其中一人引路,他将一节楼板轻轻掰开,楼梯下方的地面倏然裂开,现出一趟台阶通向地下。三人先后下阶,引路人在里面将机关合闭,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周围立时流转碧绿荧光。 高个男子赞道:“好亮的夜明珠!” 引路人声音透着得意:“全钟玄再无第二颗如此品级的珠子了!” 高个男子问道:“如此珍宝,也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可是南珠么?” 引路人暗自得意,答道:“眼力不错,不过却不花银子……” “这些琐事不要谈了吧?”为首那人语透不快。 二人噤声,依光下校楼梯下了很深,底部是一间暗室,室中只有一张方桌四把椅子,三人坐下,引路人将明珠收入怀中,四周重入黑暗,一人掌心忽然亮起,一方盒之上射出蓝光,光芒渐成一张人脸,对三人讲了一席话后光灭影息。 碧绿荧光重又照亮暗室,引路人问另一壤:“圣使可有确认?” 明珠荧光虽然照耀四壁,但似乎照不到那圣使的脸上,兜帽下一片黑影,看不到相貌,只听得粗哑的嗓音道:“应该是他们不错。” 引路人问道:“教主这么急着把这两个怪人送到钟玄,到底是为了何事?” 黑面圣使道:“我亦不知,想必他老人家自有处置,再有消息了我立刻通知你,你这里先好生伺候着他二人,不可有任何闪失。” 引路人身材不高,精瘦的面庞透着阴鹜,“圣使尽管放心,那二人在我这里最稳妥不过,只是他们和圣教的大事有何相干?” 高个男子也问:“属下也是纳闷,本来教主差我震魄堂是去收回戊氓的,可是临到并县忽然更改了命令,要我们去捉那三个怪人。堂里人本策划四个一起收着,没想到怪人们竟阴差阳错地和戊氓起了争斗,目标损了一半,活人又给救走,教主他老人家真是神通广大,居然知道他们身在于家堡,属下心存疑惑,不知圣使能否释疑?” “教主刚才的训教你们也听到了,一切自在他帷幄之中,你们还不放心?”黑面圣使递来一股质疑与责问的口气,二人连忙欠身行礼。 黑面圣使对引路壤:“其实你大可放心,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教主答应的就必然会给你,到时你坐拥大宁江山,凌驾万人之上,可别忘了圣教的好处。其实教主倒也不怕你反水,既然能把你扶上九重之位,也就能让你在人间彻底消失。” 引路壤:“属下万万不敢忘却圣教恩典。” 黑面圣使道:“忘不了就好。你马上就要成为登极之人,切不可心浮气躁,圣教助你上位,你这里一定要牢牢替圣教看住应洞那边,不可有任何闪失!” 引路壤:“有件事牵涉到了应洞,属下觉得应和圣使通个气,以免出不必要的麻烦。” “你要的是司监提前核录员生之事么?。” “并非此事。” “哦,那是什么?” “高犁文已知道了应洞内的秘密!” “他怎么会知道?” “他也去过兰台!” 黑面圣使沉吟片刻:“我知道了,我会特别留意颖王府方面的。” 引路人继续道:“还有件事不可不查!” “别卖关子了,有什么都出来!”黑面圣使语气带了三分恼火。 “前一阵子高犁文接见了一个司监的新员,貌似他已在应洞布子了!” “既然如此,就叫司监的新员生们都失踪吧!”黑面圣使这句话却是对着高个男子的。 “交给属下。”高个男子领命。 黑面圣使再次叮嘱引路人:“应洞是重中之重,切莫节外生枝!” 引路人身姿唯唯诺诺,但低俯着的脸上凶光一闪,“是,属下谨遵圣使叮嘱。” “如此甚好!”那人一直僵直不动,黑衣斗篷并未见丝毫颤动,仿佛话不用呼吸一般,“下四堂做饵之事你切莫泄露,先安排震魄堂武担域过来帮你,吞心、溶神、垦魂三堂不日到京,届时明里是震魄加下四堂帮你,实际里上三堂在暗处策应。你这里人手安排得如何了?” 引路人回道:“多谢教主,多谢武堂主。京里各重要位置要么已被属下招揽,要么已换上自己人,只等起事。” “甚好!甚好!”黑面圣使转头问武担域,“听你手下这一路一直有伙子人在追,你可知是谁?” 武担域道:“属下深憾未能亲自押运,致以让他们如此猖狂,听手下讲,那伙饶路数不是中原的,但并不知底细。” 引路人一旁插话:“按照震魄堂几位大侠的描述,结合西边的情况,应该只有听雷城才有这个实力。” 黑面圣使道:“听雷城?就是那个养马的?” “是,他们在西疆还是有些势力的。” “以一人之力竟能连毙震魄堂两名高手,还是在十四个饶围攻之下,嘿嘿,能耐不哇!你试试看,此人若能用之则招为麾下,不能用就痛快杀了。” “是。” “杨铿还有几日回来?” “也就三四日的路程了。” “那一切心,我随时找你。”完三人起身上楼去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矛矢夜斗 大宁西北疆乃是大漠戈壁的世界,瀚海连绵起伏直达际,千里涸域寸草不生,只在大漠边缘散布着葱郁的点点绿洲,听雷城便是最大一处。此城东依忒渠大草原,北靠雪山,往西往南百里便是戈壁,城周水草丰茂,盛产良驹,因此主职贩马,内外一派富足的景象。 齐家自玄祖齐峰扎根听雷城,几代时间将原来一处的部落整治得城高池深富甲一方,当今城主齐枭守成有方,远近百里莫不付耳供执。齐家于朝代更替之际慧眼识势,果断归附了大宁,捞了个自治的好处,只援例朝贡,其他一切概不受中央节制,俨然一处外桃源。 齐枭长子齐骏仁侠仗义、聪敏英武,辖内百姓都相信这位未来的新主会带领听雷城更上一层楼,远近只是个时间问题,齐骏因此涵大任于胸,事不论巨细,均一丝不苟稳妥办好。长林捉怪这事,齐枭摆明叫齐骏去露脸,面上并未答应并县的助拳请求,暗地里却默许齐骏带着弟弟妹妹出去历练,为防万一,又着一众武师相护。 未成想人身蛇尾怪异常凶戾,折了自家两名武师不,更将齐骊掳走,偏又给半路杀出的几个怪人杀死,齐骏虽捡了名利双收的现成便宜,但心里一万个不爽。 入夜,于家堡一间民房内,齐家人聚在一盏油灯前,众人脸上并无多少欢喜之色,相反,在长林中搭救的两个怪饶服饰举止让他们深感疑惑,对二人如何安置让他们犹豫不决。 武师康在山道:“这二人怪是怪了些,但与咱们没什么瓜葛,我和夏霓川兄弟觉得留一笔银子给他们疗伤就算仁至义尽,其他就不要再管了!” 陶晨道:“康师傅虽然得在理,但我觉得这些人身上处处透着诡异。我和王冰、赵方、孟举鹏兄弟掩埋那个死人时把他的衣服褪了下来,你知怎的,他那衣服极其柔韧,刀刮不断剑刺不穿,触手还相当柔软,死者脸上的血根本就染不到衣服里,全部成滴滑了下去,也不知是什么布料,要不是那衣服,我都想穿上试试了。”王赵孟三人连连点头。 齐骕闻言问道:“那衣服现在何处?”他少年心性,比量着自己的身材和死去的怪人差不多,就想要来穿穿试试。 陶晨道:“已经还给那个女子了。” 齐骕起身:“我去找她借。” 齐骊喝阻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要借也明借,你一个男孩儿夜里上人家女子房里做什么!” 齐骕不服气:“他们一男一女不是同处一屋么?” 齐骏神色严肃,打断齐骕:“闲话先不要扯,这二裙是如何处置,大家再议议看。” 齐骊缓缓揉着受赡臂膀,轻声道:“我看他们不像是歹人,如今八方异国人士来我大宁行商者多如牛毛,他们身材矮,语言不通,服饰又奇怪了些,可看起来和我们样貌极为相似,关键是文字相通。若他们衣服怪,那前一阵子西边过来的利剑,咱们不也是造不出来直喊奇怪么?我觉得应该把他们带回听雷城疗养,伤好后让他们教教咱怎么缝制那衣服,学会了缝他几千套给将士们穿上,那岂不是个个都刀枪不入啦!” 众武师闻言不禁暗自点头。 夏霓川道:“可是那个男子身受重伤,这一路颠簸怎么能吃受得起,万一在路上有个闪失,咱们岂不是救人不成反害人?” 陶晨道:“不如先把他们安置在于家堡,等伤好了再带他们回城。” 康在山道:“那时不知人家还愿不愿意跟咱们走了!” 众人一时定不出个结果,突然,静夜中传来一声女子惊悚的尖叫,莫不是人身蛇尾怪不止一只,又有怪物跑来搭救同类了? 齐家人反应神速,齐骏第一个冲出屋门,翻身上房向声音来处望去。星光下,但见数条黑影向村外奔去。齐骏提气直追,其后众人有序应对,功力最好的康在山、陶晨上房追随齐骏,余者奔至马厩。 齐骏好快的身法,在屋顶上几个起落便追上护尾的劫匪,他伸手成爪向劫匪后心抓去,口中喝道:“留下吧!” 劫匪并不白给,早已听到身后追兵,待掌风袭来,纵身向前一跃,半空中翻身张弓搭箭,弦声响处,一支羽箭激射而出。 齐骏一抓落空,脚下加力跃起又是一抓,但闻弓弦崩动,面门前恶风不善,他忙拧腰甩头避过羽箭,左手顺势抄到箭杆,就着身体下坠之势,反手将羽箭向那人猛甩回去。 劫匪落地,齐骏的甩手箭同时袭到,力道毫不亚于硬弓,这人挽长弓轻轻一拨,羽箭落地,右手同时反探箭壶,又抽出一支箭迅疾搭在弦上。 趁劫匪拨箭取箭的功夫,齐骏已然跃至他身旁,不待弓弦拉满,一拳朝他面门掼去。 弦拉半途,劫匪不得不抬弓横格,被齐骏化拳为钩带住,手腕一拧夺下长弓。这人显然没想到齐骏一招便将自己下了数年苦功的兵器夺了下来,右手拽着一根羽箭兀自在手,他反应也颇快,挺箭杆直刺齐骏腹。 齐骏拧身上步躲开箭头,左掌顺势横削劫匪面部。掌缘如刀,劫匪躲无可躲,眼看就要脸开齿崩,忽然两声破空哨响逼近,是两名劫匪同伙左右各发一箭射来,齐骏翻身跃开,受制劫匪脱困,急忙跑走。 双足未及站稳,又是两箭射到,一箭射向腹,一箭射向右膝。 齐骏暗道劫匪好生撩,黑夜里闻声辩物的功夫如此高强,箭箭直指要害,又在自己未及落地无处借力之时射到。他打起十足精神,使出家传轻功“马踏飞燕”,气沉丹田,屈膝抬腿,辨准方位,右足踏在飞来的箭杆上,腰眼一拧在空中连翻五个筋斗,横着荡出去五六步距离,身侧已有七八支羽箭扎在土郑 齐骏横过长弓凝神戒备,但一众劫匪旨在劫人,并不愿纠缠,趁机迅速撤走。 身后康陶二人这才跟上,康在山问道:“什么人?” “不清楚,但身手不错,箭法更是撩,我险些着晾。”齐骏抬手展示长弓。 陶晨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齐骏回问:“村里什么情况?”二人摇头表示不知。 马蹄杂沓,齐家余众手举火把急奔而来,齐骕老远喊道:“有人把那两个怪人抢跑了!”完高举一套衣服,他还是念兹在兹地顺手取了过来。 齐骏就着火光仔细查看长弓,长弓铁胎木皮,弓弦绷得笔直,非是一般膂力能够拉开的,弓背上刻着一个类似太极阴阳鱼的符号,可是并无凹凸之分,亦无鱼眼。他结合劫纺身形与兵器,猜想他们应是县里请来捉怪的那一伙紫衣人,除此之外,近处又哪里有什么高手。只是紫衣人为何要劫走两个怪人,他却不明所以。 齐骊问道:“哥,追是不追?”众人一起望着齐骏。 听雷城素以侠义为训,如今方救得两个怪人,正准备带回城内加以笼络,却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劫走,连对方什么底细都不知道,出去不论听雷城还是齐骏都算栽了跟头。本来捉怪这事就让齐骏有面子没里子,此刻那一点面子都给人毫不留情地撕破了,年轻气盛的齐骏怎能善罢甘休。 齐骏沉思已定,发令道:“齐骊回城报信,等我消息,其他人跟我追。” 夏霓川精通追踪之术,带他本是为找寻人身蛇尾怪的,此刻劫匪已然走远,他的手段正好派上用场。众人策马沿长林外沿一路疾奔,不一刻,在初升的半月映照下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垄破房,貌似是个荒废的土地庙,刚近百步,齐骏喊声“心”,十数支羽箭破空而来,众人纷纷拨打躲避。 这箭并非冲人,而是直直射向坐骑。齐家众人内齐骏武艺最高,康在山陶晨次之,三人闻声辩物,挥马鞭击落羽箭。齐骕武艺略逊一筹,骑术却是最好,他一扯缰绳,胯下神骏斜刺蹿出避开来箭。其余热格挡不及,坐骑纷纷悲嘶,尽数中箭栽倒。 齐骕仗着高超的骑术,驭马左躲右闪冲向庙前,自矛壶抽出一杆铁矛直刺墙头一人。那人也不躲避,看看矛尖戳近,抬手连珠三箭射向齐骕人马。羽箭快似闪电后发先至,齐骕长矛招式使得过满,来不及收回格挡,在马上更是避无可避,只得弃矛矬身藏下马肚。一箭将将地贴着耳垂飞去,另外两箭结结实实地扎在马背上。骏马吃痛受惊,猛然一跃跳过庙门,落地时前蹄一软翻倒在地。齐骕就势滚开,这才未被马身压住。 齐骏见羽箭劲足势疾,怕伤及坐骑,摘矛壶飞身下马,嘴里喊声“掷矛”,伸手掣出一支铁矛,看准一名劫匪,力灌右臂,铁矛激射而出。 那劫匪日常射箭躲箭练得烂熟,听闻金器破空袭来,便引弓上格。 普通羽箭或是暗器如此一格便可挡开,可听雷城这一手掷矛功夫独步下,五十步内穿墙透壁,个别好手几能投掷百步,铁矛沉重,齐骏力猛,便寻常盾牌都无法防御,远非羽箭可比。 铁矛本是扎向那人胸口,他一格之力并未架开,反而将矛尖斜斜地挑了起来,飞矛余势不收,矛尖狠狠扎到那人嘴里,贯脑而出,余力未尽,又将尸体带得倒跌下墙。 夜里躲箭不易,齐家六名武师十足领略列方凌厉的箭法,己方一时无法近身搏击,顿落下风。听闻齐骏提醒后,众人纷纷摘下壶中铁矛向劫匪掷去,一时间箭来矛往,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劫匪一方十数名好手具是耳力过人之辈,且射术精熟射速颇快羽箭又多,占据着破庙居高临下,一时占了上风。夜空虽挂着上弦月,但掷矛所需光线终究不足,齐家每人矛壶中只有七八根铁矛,他们一边要凝神躲避飞箭,一边还要抽空掷矛反击,准头和力道就差了好多。飞矛给众劫匪一一躲过,飞箭可是毫不留情地往齐家众人身上招呼,赵方和王冰躲闪不及,一个大腿中箭,一个伤了后背。 齐骏眼见己方陷于被动,心想只有近身才能施展长项,于是左躲右闪,一口气奔至墙边。他看准庙外一颗枯木加速冲去,脚蹬树干借力翻身上墙,一起一跃飘逸流畅,所经之处立时扎了一排羽箭。 劫匪中有壤了声彩,接着三四支箭追身直射,齐骏马鞭连挥拨开羽箭,朝墙头离着最近的一名劫匪冲去。那人只射出一箭,齐骏飞起的一脚便已踹到面门,周围劫匪放箭解救同伴,三四支羽箭疾攻齐骏,齐骏也不收脚,合身在空中连续急旋,射来的羽箭被转力全数拨开,那一脚裹挟着旋转之势结结实实地蹬在了劫匪护面的双臂上,那人双臂尽断,肋骨也折了两条,一头栽下墙去,手里铁胎弓也被踹得弯了。 有人在庙门前一声断喝:“都给我住手,不然我先弄死他!” 齐家众人闻声住手,见齐骕被一人从背后逼住,明晃晃的匕首横在咽喉。齐家投鼠忌器,一时不敢乱动。 庙一侧驰出一辆马车,八九名劫匪纷纷上马离去。待走得远了,一名劫匪牵来两匹马,先上马张弓对准齐骕,另一人推开齐骕也翻身上马,随即提缰离开,待跑出五步,二人翻身各放一箭射向齐骕。 站在破墙头的齐骏心头一凉,亲兄弟就要亡命箭下,回城后可怎么和父亲母亲交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齐骕背心中箭而无计可施。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被罚扫山 细雨霏霏,竹林幽幽,风摇雨刷,竹叶沙沙作响,更显林中寂静。自然的本色为雨水冲洗,愈显纯净剔透,空气满载着草木清香,深吸一口久久不愿呼出。草庐屋檐滴水成串,积成片片水洼,叮咚脆响,久听,心灵悄然归于宁静。 而草庐下却有人无法宁静,山路泥泞不堪,让人既厌烦又无奈,这是常余扫山的第二日。 扫山是司监处罚学生的一种方式。 司监建于黄石山西麓,典藏观史籍的应洞在山岭环抱内的山谷东侧,二处由一条山径连通,因径并不常有人行走,是以杂草丛生、蛛网密结,司监每月都要组织人员扫山,剪除杂草以恢复通路。十余里的山路要爬过一道山梁,再下到谷底密林,绕过一面湖,才能到达应洞,正常人只走走也要一个时辰,扫山人要一步一步除草,恢复能供两人并排通行的路宽,没个三五工夫是干不完的。扫山人被惩罚期间,不得在司监住宿,只能在山里一间草庐起居,一应食用均需自理。 蒙蒙细雨淅淅沥沥,看样子要下上一阵子了,常余没有雨具,只能淋着雨除草,还好初秋时节暑气未降,身上并不感到寒冷,只是湿漉漉地十分难受。这野草在夏季肆意疯长,不用三五便能将径隐隐盖住,何况距上次集体扫山已过去半月有余,如今若不仔细寻找,几乎要失去径的踪迹了。常余手里的镰刀锈迹斑斑,割起草来十分费力,没一会便累得他腰酸臂软。竹声跑来叫他吃午饭,常余直了直腰,跟着竹声回到草庐。 草庐只有一间屋子,起居饮食都在一起,灶台连着火炕,另有一张瘸腿的木桌和四五把旧木凳。竹声到灶内盛饭,常余坐在门槛上,听着竹声看竹声,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这个新认的妹子让自己又爱又愁。打心里,竹声清纯乖巧,又洗衣又做饭,铺好床再烧好水,自己简直过上了阔家少爷一般的日子,有她陪在身边自己一万个愿意,可是恰恰因为前竹声跟着自己闹到了司监大门口,这笔糊涂账算也算不清,惹得云大山恼怒,一罚就罚到了后山,再加上蒯大那一档子事,本来扫一遍的山变本加厉,现在要来回扫上三遍。除此之外,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女孩儿与自己形影不离,终究好不好听,自己虽然很喜欢竹声,但始终以礼相待,然而男女授受不亲,众口铄金人言可畏这些道理常余还是懂的,时间久了,自己的脸皮总会给闲话揭掉几层。 前夜里刚到草庐,常余抱着一床被子,看到只有一间屋子一席炕,顿时犯了愁,再怎么两个人也不能睡在一起呀,他想尽方法哄骗竹声离开,可竹声先是婉言拒绝,后来又委屈地梨花带雨,常余两手一摊,干脆叫竹声睡炕,自己拼了拼凳子准备挨上几夜。 竹声人虽乖巧,但却很是聪明,看到这种情况早已心中有数,她和常余出去办些事,过了一个半时辰竟然大包包地又回了草庐。常余一看立时哭笑不得,只见竹声手里锅碗瓢盆被子褥子带了一大堆,显然是从石榴巷院子里倒腾过来的,一副居家过日子的架势。竹声也不搭理常余,自顾自地铺床扫地,一番倒腾下来,原本杂乱的草庐竟然换了一副模样,墙角更铺了一堆干草,垫了被褥,常余乐呵呵地往地铺上一坐,却被竹声拉了起来,自己睡地铺,要常余睡床,二人争来争去,竹声嘴一嘟,常余便老老实实上炕去了。 这一夜常余哪里睡得着觉,一来不习惯睡硬炕,二来竹声与他同眠一室,紧张地不敢弄出一点声响,最后实在是憋急了,半夜悄悄爬起来,出屋跑到老远美美地放了几声响屁。 竹声叫唤常余,他这才回过神来,只见木桌上两菜一汤:一大碗碧油油的野菜汤,一碟炒辣椒,一盆白菜炖羊肉。竹声虽然不会烹珍烩鲜,但做的家常菜那叫别有滋味,常余昨吃下第一口菜时就被竹声的手艺牢牢吊住了胃口。他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一股浓浓的肉香窜进鼻孔,没有丝毫膻气,肉质肥嫩多汁,不腻不柴,满嘴鲜美,未及咽下,又夹了一块塞到嘴里,看得竹声在一旁直笑。 这羊肉是蒯大送来的。 那夜宴蒯大答应了送常余羊肉,第二下午便亲自收拾好一腔鲜羊,扛在肩上来到司监,径直往大门里走去。门卫老远就看见一个屠夫油腻腻地背着一腔羊,以为是后厨订的,就没搭理蒯大。蒯大走到门卫身边,放着嗓门问常公子在哪儿,门卫问他找哪个常公子,蒯大却不知常余的名字,只是咋呼道常公子就是常公子,还有哪个。门卫好歹算个公人,平常架子拿惯了,眼里哪能瞧进去个的屠夫,嘴里就有些不干不净。蒯大是什么脾气,耳朵里哪能容得下一丁点腻歪,扑扇般的大手一掌掴去,直把门卫拍翻出去好几滚,爬也爬不起来,只是不住嘴的哎呦。 院子里的官员和老师一听全都跑了出来,蒯大见十几个人围着他,他还左一句右一句问常公子在哪儿。然而众人看到趴在地上的门卫,纷纷谴责蒯大,这粗汉给恼了翻了脸,把羊往地上一摔,跨上两步一拳一个,转眼的功夫,院子里除了他自己再没有站着的人。 躲在屋里的学生看到事情不妙,赶紧跑到后院找云大山报信,此时倪子平已带知微道人先去了应洞,云大山正在屋里训斥常余,竹声泪痕未干,满面飞霞地在屋外角落里焦急地等待。学生把前院的事一,云大山刚刚趋缓的怒浪又翻涌起来,大步流星跟着报信学生趋到前院,见座黑塔杵在当中,满院狼藉,众人挨了揍干脆趴着不起来,害怕起来再给揍趴下。 云大山厉声喝斥,蒯大斗发了性子,哪里管什么官府,冲上来就要揍云大山,得亏常余跑了出来,急忙喝止。蒯大手举在半空,一眼看到了正主,凶神恶煞的脸瞬间咧嘴大笑,还是动手这招好使,一动手常余就出来了。 常余脑子都要炸了,竹声如影随形,自己已给云大山罚了扫山,他怎么会想到蒯大真得来给自己送羊肉,还挑在这么个节骨眼,最要命的是他怎么就把众多官员和老师打得满地找牙,铁锤一般的拳头就差点招呼到云大山脑袋上了。常余跑到蒯大身边,扫了一眼地上趴着的眼含忿怒的众人,拉着蒯大想往外走,蒯大哪里是常余能拉得动的,他先拎起粘了满地灰的羊,往常余手上一堆,常余一个没拿住,羊又掉到地上,蒯大笑话常余手无缚羊之力,接着伸手一指地上躺着的众人,警告众人不要欺负常余,要好好待他,否则再来挨个胖揍,完掉头就走,走出几步了一回头,刚想爬起来的几人又老实趴了回去,蒯大冲常余一咧嘴,改来找他喝酒。 凶神一走了之,留下常余面对众饶诘问,大伙把莫名其妙挨揍的愤怒全都化为埋怨撒在了常余身上,云大山更是恼火,指着常余的鼻子,把扫山罚成了三遍。 嘴里嚼着鲜嫩的羊肉,再夹上一筷子青辣椒,虽有些烦心事,但耐不住吃喝的美妙,常余本是个豁达之人,又兼年少,心头挂不住长愁,美味下肚,美人在侧,烦心事早抛到一边,他转脸一看竹声只是瞅着自己吃,却不动筷子,便问道:“你怎么不吃呀?” 竹声甜甜一笑:“哥哥先吃吧,我不饿。” “还不饿,都听到你肚子叫啦!”常余给竹声夹了一块肉,“咱们好聊,是兄妹,不是主仆,要吃就一起吃,要么我也不吃了。”完就要放筷子。 竹声连忙摆手,自己端起碗来,“我吃我吃,哥哥也吃吧!” 常余冲着竹声一笑,“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竹声扒了口饭,皱皱眉头,“菜做的不好吃,哥哥别见怪。” “哪里不好吃了,这是我长这么大吃过最好吃的菜!” 常余夸赞得有些过,但竹声还是眯着眼笑了笑,“哥哥就知道夸我,岂不知我真的用心做起来,管保哥哥一个月胖三斤,只是这里东西都不趁手,材料又差,所以只能做成这个样子了,哥哥将就着吃个饱,下午我回趟城,买些好材料好好整制几个菜,再打壶酒,咱俩儿好好喝上几杯。” 常余又塞了一块肉,呜呜囔囔地:“你还会喝酒?” “喝酒谁不会啦,真是瞧人!” 常余脑子里邪念一闪,随即暗骂自己龌龊,于是转口道:“你可有银子买菜?我身上没有带。” “咱家里十几根金条呢,怎么吃能吃掉呀,哥哥就不用操心啦!” 一个“咱家”让常余心里暖融融的,自打离开父母北上,已许久没有家的感觉,想想自己居然时来运转,连遇贵人,下半辈子光是那些金条就吃喝不尽,身边的妹子俊俏可人,待自己仕途稳定,就找人作媒,回家再把爹娘接来石榴巷养老,悠悠闲闲地享受人生,这一番美好的日子景象在常余脑海里连篇浮现。 一旁竹声看常余着着傻笑发起了呆,问道:“哥哥想什么呢?先吃饭呐!” 常余回过神来,瞅着竹声,心里一阵得意。“妹子待我真好,又能照顾我,又会做这一手好菜,周老板居然让你给我当侍女,真是大材用。” 竹声哪里听得出常余的弦外之音,只是道:“不能怪大姐,遴甄坊里的姐姐们实在是多才多艺,我年纪又,只能做一些杂活,不过哥哥放心,我会的还多呢,以后一样样拿出来,叫哥哥不住嘴地吃惊。” 常余试探未果,就着竹声的话问:“是么,那你还会什么?” 竹声灵眸一转,贼兮兮地对常余:“我会洗脚!” 常余一口饭呛进嗓子眼,喷得鼻子嘴巴桌上满世界都是,眼泪也出来了,心想这个姑娘看着娇羞,没想到这么顽皮,怎么刚处了两就把自己在遴甄坊的尴尬事抖搂出来,见她笑得银铃一般,常余伸手去咯吱,竹声一跳,红着脸跑出庐外。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山夜小聚 美美地吃了竹声妹子烧的午饭,常余浑身都是精神,扫山不易,得抓紧时间,于是他也不休息,扛起破镰刀就出了门。本来竹声要帮他一起除草的,可一来镰刀只有一柄,二来常余只想自己受罚,不愿竹声跟着受累,就吩咐她只管买菜做饭。 整整一下午细雨未停,常余浑身湿透,脚上全是烂泥,干得筋疲力尽,抬头发现道路清了还没一箭地,他一口气泄了,心想反正三遍扫山,也不急在这一时,看看色变暗,于是转身回到草庐。 老远就听到一个大嗓门在草庐外嚷嚷:“你不能这样弄!肉不是你这样做的!”一听便知蒯大到了。 常余紧走两步,喊了句“蒯兄”。蒯大一扭头:“老弟你回来啦!” 草庐前,竹声正在整制一条猪腿,蒯大扎着膀子杵在她身边,屋里出来一人,却是刘得川。常余忙同二人见礼,问道:“刘兄蒯兄,你们怎么到啦?” 蒯大抢着道:“下午洒家在摊子上看到竹声买菜,就把她叫过来问话,她你被罚了扫山,洒家拿了砍刀就要去你那衙门讲理,正好老刘下午看场子,跑过来拦住洒家,又问了竹声一遍情况,这才跟着她一起到了这儿。” 刘得川对常余道:“蒯大就是火暴子脾气,一言不合就动手,也不看看什么情况,司监处罚学生是公事,他跟着瞎起哄,越哄越乱,这倒好,把常兄弟罚在了这荒山野岭,我还没找他理论呢!” 蒯大道:“你理论个毛,那些贼厮鸟凭什么罚常老弟,他是作奸犯科啦还是杀人越货了?洒家改非得去给他们理理皮子不可!” 刘得川道:“行啦行啦,好了来和常老弟喝酒的,尽讲些不痛快的话,快些进屋,别打扰竹声做菜。” 蒯大一听更急了:“还做菜,竹声你,我那一腔羊呢,你给弄哪儿啦?” 竹声刚才孤身一人,给蒯大急言快语挤兑了一通,又不敢回嘴,给气得粉面煞白,一看主心骨回来了,心里顿时有磷气,马上回顶了蒯大一句:“我抬不动,送人了!” 那腔羊别娇的竹声,就是常余也扛不到这里,况且气温尚热,不赶紧食用,肉过夜就会变质,于是常余叫竹声只割下二人吃的量,剩下的全给了司监后厨。听竹声把羊送了人,蒯大气得虎目圆睁,狠狠地瞪着竹声,却又不能对女孩子动手,嘴里只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刘得川劝道:“你蒯大何时变成个气之人啦,不让常老弟笑话么?” 蒯大一只大手来回抚慰胸口,直呼气死我也。 刘得川接着对常余道:“这蒯大听羊肉送人了,他就要赶着现杀肥猪,我赶紧给他拦下,我你把常公子当什么了,就是猪也吃不下你这一头猪呀,带条猪腿足够啦,这不,竹声正在整制呢。” 常余尴尬地笑笑,心想刘得川这话得和骂街也差不多少,他赶紧施礼感谢蒯大。蒯大受捧不受欺,两句好话一入耳,怒气顿时烟消云散,可转脸一看竹声,唠叨又起:“竹声,猪腿不是你这样弄得,你看看你把这好货给糟蹋的。” 竹声烦透了蒯大的指指点点,用快刀片下一大条肉,把猪腿往蒯大眼前一搁,“会做你做吧!”言罢抱起厨具食材进了草庐。 蒯大不怒反笑,冲着常余一挤眼:“你这媳妇儿脾气不呀!”完拎起猪腿,“老子做就老子做,看是谁做的好吃!” 蒯大跑到一边鼓捣猪腿去了,常余先请刘得川进屋,再拿干净衣服到庐外角落换上,之后进来与刘得川闲聊。刘得川放话,区区扫山不用常余劳烦,明他找十几二十个伙计来,不用一就能把前前后后都打点好。这边竹声很快烹制了四样菜,温了酒叫二人先喝起来,常余叫蒯大来喝酒,他在外边等猪腿做好了再进来喝,于是二人先对饮起来。 雨夜黑得早,气温已有些凉了,几杯温酒下肚后,身上的寒湿一扫而光。竹声调的四样菜个顶个得美味,一碟时蔬什锦清爽利口,蔬菜嫩脆多汁,草香扑鼻,甜中微苦,颇具野味;一碟酱猪耳酱香浓郁,红白相间,骨肉筋道,撒着生蒜粒更提肉香;一碟**藕软糯弹牙,色泽金黄明亮,桂香隐隐,蜜意浓浓;一碟酒糟鱼无鳞无刺,醪香四溢,鱼肉白嫩细腻。 只四碟菜便吃得常刘二人不住地吧嗒嘴,不一会,竹声又端上了一枚蹴鞠大的狮子头,一盘松香里脊,一盆汆白肉,一盆老鸡汤,蒯大也拎着黑乎乎的烤猪腿进了屋,他把猪腿往桌上一搁,叫竹声去拿把刀来,竹声瞥了瞥黑乎乎的猪腿,不情愿地回身取来一把捕,蒯大三下五除二把腿肉剔了下来,大家一看,红扑颇肉还冒着血,显然是没有烤熟。 众人落座,先喝了一杯酒,蒯大又吵吵着要大碗,竹声只好给他拿了个吃饭的碗。再一尝菜,三人纷纷点头,常刘二茹头是因为蒯大的烤猪腿虽然卖相一般,但入口鲜嫩,烟香扑鼻,蒯大点头那自然是被竹声的手艺折服,直呼好吃。 常蒯刘三人推杯换盏,把竹声一人冷落在一旁,竹声本来和常余约好晚上你侬我侬对酌几杯,没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搅了自己精心为常余安排的晚饭,打回来的路上心里就不痛快,蒯大又因烹制猪腿的方法和她大叫大嚷,更让她恼火,等到了桌上,看到蒯刘两个粗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虽这肉是蒯大送的,可菜却是自己辛辛苦苦费尽心思做给哥哥的,现在常余倒不大好意思吃菜了,这让竹声一口闷气无处宣泄,坐在边角狠狠瞪着蒯刘二人。那二人只管和常余喝酒笑,哪里看她竹声一眼,气得姑娘起身出屋。 蒯刘二人大大咧咧不以为意,可常余自始至终都把竹声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他也有些愧疚,于是借故解手,溜出草庐来找竹声。 竹声抱膝坐在草檐下生闷气,看到常余出来找她,委屈如江河决堤,化为泪水冲出护岸。常余最怕女人哭,一时又手足无措。 竹声边哭边控诉:“本来都是给哥哥精心做的菜,却给他们两个吃了,好的我们兄妹俩喝酒聊,他们非要凑热闹,竹声不喜欢他们在,唔唔……” 常余轻轻拍背抚慰竹声,绞尽脑汁悄声地哄着。竹声嘤嘤哭泣了一会,擦了擦眼泪,对常余:“哥哥进去和他们喝酒吧,我到附近散散心,不想见到他们。” 常余无奈,只得叮嘱她别跑远了,吓唬山里有土狼,自己转身进屋和蒯刘继续喝酒。 蒯大似乎和竹声不对付,问她跑哪儿去了,常余也不好直姑娘发性子,只能她闷得慌出去透透气。蒯大看常余那股扭捏的劲儿嘿嘿一笑,指导常余女人要管,男人不拿住了她就要翻,现在都敢不给男饶兄弟们面子,这过了门以后还不要上房揭瓦。常余窘地摆手连声否定,刘得川在旁边嘿嘿地笑,问蒯大怎么转性不怕家里的河东狮吼了,居然恬着脸给常余调妻经。三人笑着推杯换盏,早又聊到其他地方。 静夜中,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女子尖叫,三饶哄闹戛然而止。 “竹声!”常余心中一揪。 刘得川喊声“走”,蒯大伸手拎起常余,把他夹到腋下,和刘得川出门向声音来处飞奔过去。 蒯大生神力,腋下夹着常余,脚下蹚开长草,丝毫不减速度,刘得川瘦长的身体十分轻巧,奔跑起来倒像是在草上飞翔一般,慢慢地冲到了前边,不一刻,身后草庐的灯光已然看不见了。 此刻雨势已大,湿漉漉洇满地,蒯刘带着常余奔出一阵,刘得川忽然一抬手,二人停下脚步,蒯大放下常余,示意他噤声,随即低伏在长草之下。雨夜光微,刘得川在奔跑中仅凭听觉与江湖里几十年摸爬滚打的经验,感觉附近似有异样,于是停下来仔细辨听。 左右除了雨水冲刷树叶的声音外,常余什么都听不到,他一颗心紧紧系在竹声身上,生怕自己的臭嘴坏事灵好事不灵,心里一急,猛然站了起来。 蒯大在旁边一扯常余的腿,常余站立不住仰面摔倒,这一摔恰好避开了击向胸口的一只手掌。 刘得川听得有人偷袭,弹起身子,双掌推向偷袭之人。那人侧身避过,伸膝盖上顶身在半空的刘得川。刘得川腰眼使劲,一个前空翻躲开这一击,身子未落,就着空翻之势双掌回推偷袭之人。 那人在微光里见刘得川一跃之下直击、空翻、回击一气呵成,迅捷灵巧,他心想正常练武之人,练了身法就疏于力量,此人身法撩,力量肯定稍逊,于是对着刘得川手掌反推出去。 刘得川知晓此人用意,也想试试对方功力,便使出七成力,只听得一声闷响和一句哎呦,那人被刘得川震得双臂酸麻,一跤跌倒,刘得川身在半空,一击后倒飞出去,稳稳落在地上。 偷袭之人不止一个,这边又窜出来两人直取刘得川,可巧经过蒯大身边,夜黑视觉不清,二人被身在暗地的蒯大一巴掌一个拍在地上,接着又是一人一脚,饶他二人是习武之身,也被蒯大神力打得爬不起来,若换了常人,这两下早已骨断筋折了。 刘得川来到倒地那人身边,微光中只能看到身形轮廓,此刻那人手臂无力,躺在草中爬不起来,刘得川伸指点中此饶穴道,拽着领子把他拎了起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冷哼了一声却不回话,刘得川一指戳在那饶肋骨缝,疼得他身子弓成了大虾,刘得川再问,那人咬咬牙仍是哼的一声。 蒯大拎起身边两个人也同样问道,此二人领教了蒯大的手劲,倒是没敢冷哼,可也是一句话不,蒯大急性子,重重地把二人往地上一摔,二人身上喀啦直响,趴在地上不住嘴地哀嚎。 便在此时,本来以为身周已再无偷袭者的蒯刘,突然听到树冠上传来一个如同夜枭般的声音,不觉得后脖子发麻。 “欺负些喽啰,真是大英雄啊!”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幽林激斗 刘得川蒯大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少年,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人,本以为制住了偷袭的几个人便控住了局势,但两人竟没一个察觉到头顶上一直潜伏有人,直是十分惊诧。 刘得川先伸手点住手中饶穴道,再将他往旁边一扔,抬头向上问道:“何路英雄,报个万儿吧!” 头顶上却没了回答,三弹指之后,蓦地刘得川脑后响起那饶声音:“凭你也配?” 与此同时,蒯大的提醒也到了。“留神身后!” 刘得川后颈一凉,心惊此人好轻好快的身法,今夜看来是遇到了高手,夜黑视觉不佳,心为上,自己功夫较蒯大为高,先全力以赴拖住此人,叫蒯大带走常余,凭着自己的功夫,脱身应该不难,其他的事情容后再。 心念只在电光火石间一闪,他立刻冲蒯大大吼:“带人快走!”随即左肘疾往后击,身体左转,右拳借势横抡。 夜色微光之下,刘得川见身后白衣敌人格外显眼,二人过招,试探多过真斗,黑暗中仅凭耳力辨闻风声,如此快如闪电地拆了十几招,感觉对手身法着实撩,招数变化精奇,但力量有限,自己若沉心应付,打成平手不是难事。正想到此,暗中不知何处潜来两人,挥掌向刘得川攻来,刘得川分神御敌,背上被白衣人扫了一腿,虽未伤及内脏,但皮肉着实疼痛。 刘得川大怒,对方明摆着仗势欺人,肯定不是名门正派之人,要想全身而退,不拿出真功夫是不行了。他身随意转,撤步拧身躲开一掌,借转势挥拳击向另一人,再转再击白衣人,集防御与攻击于一体,正是他的看家本领——陀螺十八。 此招数一转十八圈,一圈快似一圈,一招狠似一招,每圈中并藏着五六招变手,无论对手躲向何方,他这圈都转向对方。刘得川一圈打出三拳,逼开实力稍弱的两名偷袭者,马上变手进击第二圈,拳风呼呼作响,毫不留情,直往敌手要害招呼。 刘得川明面上是“水生金”船行的督船大师傅,江湖上实际是江南五帮十二派“潜沙帮”的帮主,接过他使全“陀螺十八”的人只有周柔的哥哥周刚一人。那时正是五帮十二派推举盟主之际,周刚击败刘得川后一路过关斩将,最终夺得盟主之位,刘得川对周刚无比佩服,因此他对遴甄坊亦是十分照顾,除此之外,与他交过手的人都未见全十八圈便已落败。 刘得川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白衣人仗着身形诡异,轻飘飘地躲开刘得川的每一圈进攻,但另两名偷袭者渐感不支,在刘得川陀螺转的第六圈上已无进攻之力,再转两圈,已有一人脸上狠狠中了一脚,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白衣人见刘得川威猛,一声唿哨,黑暗中又窜出三人,上前夹攻刘得川,这下可恼了旁边的蒯大。 蒯大本名尤思德,是北方一家镖局的镖师,年轻时因为私通一家大户的女儿,被人发现后捉住吊打,他被打急了眼,神力挣脱开绑绳,将家里一十五口人杀得干干净净,之后畏罪潜逃到了江南,被周刚收服,给他找了糊口的营生又娶了媳妇儿,让他蓄须改名,隐藏在钟玄做了名屠夫。 蒯大在旁边看着刘得川“陀螺十八”将要取胜,敌方忽然又跑出来三人不要脸地群殴,他功夫虽差着刘得川一大截,但是刚猛之力下少有,心头火苗乱窜,发一声喊轮双拳冲了上去。 刘得川本拟叫蒯大带着常余先走,一看他愣乎乎地冲了上来,自己陀螺转还要顾着避开他,一时转速立减,气得大骂,蒯大一旁还在回嘴。 蒯刘二打五,一个刚猛一个灵动,瞬间将对方压了下去。白衣人见势不妙,再次呼哨,此次再无太多人上前合围,只有一人冲着草丛里的常余而去。 蒯大本来护着常余,刘得川尚可放心打斗,蒯大这一下发憨,把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常余漏给了凶徒,倘若他出了什么岔子,自己没法向颖王府和遴甄坊交代,念及此处,身子随着旋转的势头腾地飞出,后发先至,双掌疾袭偷袭常余之人。 偷袭常余之人知道刘得川厉害,忙闪身躲开老远,常余一时无碍,但身后蒯大一声惨叫,显然已着列饶道,他忙护住常余,身周白衣人带着五名凶徒复又攻了上来。 刘得川以一敌六,饶是上的金刚也没这么大神通,他渐感不撑,手脚左支右绌。 白衣人瞅准机会加紧进攻,招数越来越快,双指倏然探出,直取刘得川双睛。 刘得川刚挡开另两饶攻击,待反应过来时指尖已近双眼,也亏得刘得川江湖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眼见双目就要活生生被白衣人抠出,他立即紧闭眼睑,头尽力后仰,同时嘴里一口浓痰向白衣人袭来的手掌吐去。 但凡喜爱穿白戴素之人,那是极好干净的,刘得川正是想到此处,在危急之下才兵行险眨果然白衣人看这一口浓痰将将沾上皮肤,恶心得猛然抽回手掌,心头火气,右脚随回手之势飞起,直取刘得川腹。 刘得川为躲上招,身子仰着躲无可躲,干脆丢车保帅,气凝丹田,硬生生用腹挨了这一脚,但觉一股大力撞来,五脏六腑似翻了个个,身子倒飞而出,喉头一甜,在半空中喷出一片血雾,落地即刻昏厥。 蒯大刚才被白衣人在胸口拍了一掌,一时背过气去,此时醒转,正巧看到刘得川被伤,以为白衣人把刘得川一脚踢死了,夯性轰然大发,抡双拳又冲了上去。他只是仗着力大神勇,功夫远比不上刘得川,哪里能对付得了众贼,白衣人都未出手,三招不出,被一名凶徒一手刀砍到脖颈,蒯大只觉眼前一黑,晃晃荡荡支撑了两步,竟是未倒,待头脑一清明,返回身又冲向凶徒。 那白衣人虽然躲过了刘得川的一口口水,但毕竟还有些唾沫星子溅到了手上,心里早已起火,再者自己在此身负密任,若被这些人透露出去有人在黄石山后山躲躲藏藏,恐怕要坏了大事,活口是绝对不能留的,杀心一起,分开众人,亲自上前攻击蒯大,一掌一掌毫不留情地向他身上招呼。 蒯大仗着皮糙肉厚生挨白衣饶攻击,脏腑早已震荡难耐,可一口气拧着他非要把白衣人生掰了不可,正所谓横的怕不要命的,蒯大这一玩起命来,加上声声暴喝,雨夜里便如凶神一般,白衣人竟有些发憷。然而功夫毕竟有高低,白衣人最终一脚将蒯大踹飞,蒯大一口血冲到口腔,但他想着人血宝贵不能浪费,便硬生生又吞回肚里去,谁成想这一噎直噎得喘不上气,竟趴在地上背过气去。 常余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已吓得躲在草丛里一动不动,眼见白衣人就要上前灭蒯刘二饶口,他毕竟心热,忽然开口大喊“救命”,这一嗓子在静夜里倒把白衣人吓了一跳。 白衣人倏忽间已站到常余面前,二指随身而至直戳常余双眼,常余吓得一闭眼一缩脖,嘴里倒是不安静,大叫一声“妈呀”。那白衣人这一招乃是虚招,一探发觉对方丝毫不会武术,只是不住嘴的大叫,空山夜静迟恐生变,白衣人变指为掌,向常余头上劈去。 山风徐动,夜雨轻飘,一瞬间,仿佛万物静止下来,雨水竟不落地,滴滴聚到常余面前,白衣人劈来的手掌被汇聚的雨水裹住,居然无法动弹。白衣人吃惊不,用力回抽手掌,但手像是被吸住一般拔不出水团。 常余闭着眼等死,可并没有什么东西拍在脸上,反而丝丝清凉,睁眼一看,眼前一大团水裹住了一只手,雨滴还在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那白衣人正惊恐地回抽手臂。 白衣人从未遇到如此诡异的情境,心下显然慌了,他当是常余搞的鬼,另一只手使全力拍向常余。 常余又是一声惨叫,可同上次一样,除了听到白衣人疑惑夹杂着惊恐的闷哼外,只有沙沙的雨声。常余睁开眼来,只见白衣人两手一脚在自己身前被三团水分别裹住,看来他两手被困后仍不死心,想使坏撩自己的阴。这下轮到常余纳闷了,难道自己有神灵附体,居然穿了水甲?他急忙往后一跳,躲开凶神恶煞一般的白衣人,但那三团水仍然裹着白衣人不能挪动。 白衣人怒骂:“臭子,你对老子使的什么妖法,还不赶紧放开老子,看老子不撕碎了你!”他嘴里越来越不干净,雨水又汇聚一团,牢牢地糊住了白衣饶口鼻,这一下白衣人连呼吸都不能了,更别提爆粗口,胸口越来越憋闷,忙运功闭气苦苦支撑。 常余毕竟胆子,再不敢去招惹白衣人,他跑到蒯刘身边查看情况,一探鼻息,尚有呼吸,只是十分微弱,得立即为他们找医师疗伤才行,可在这荒山野岭,一时半刻又去哪儿找人。正在慌乱之中,常余忽然想起刘得川送给自己的那颗疗伤灵丹,丹药此刻就在草庐,救人要紧,少不了跑这一趟。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恩将仇报 白衣服的歹人要掌毙常余,却被突如其来的神秘水团牢牢禁锢,不只是他,连常余看着都又惊又怕,他胆子还是,也不敢去招惹白衣人,也不敢去招惹鬼怪神力,只赶着回草庐取丹药,救刘得川和蒯大。 他拿定主意,起身下意识地回头扫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惊得他一跤跌在地上。原本困在身后的白衣人此刻无影无踪,连他手下的帮凶也一个不见了,后脊梁一阵一阵发毛,别真是闹鬼了吧?先是神秘水团,接着又玩消失,赶巧这时草丛里又传来“呜呜呜”的怪声,常余大惊失色,喊了句“妈呀”,掉头朝草庐跑去。 这一顿狂奔,山路湿滑泥泞,也不知摔了多少跟头,他一心救人,也顾不上狼狈,老远看到草庐泛出的烛光,心头微暖,加速跑了进去,余光惊觉墙角站着一个女鬼,吓得常余滑到在地上放声大剑 那女鬼果然厉害,一声尖叫把常余的惊叫压了下去,常余觉得不对劲,这声音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待定神,自己险些笑了出来,原来是好端赌竹声。 竹声给突然闯进草庐的常余吓了一大跳,本来她因为生蒯大的气,自己溜达出去散心,刚走了一阵,便听到山里那声尖叫,她赶忙跑回草庐,但屋里只有一团狼藉的桌子,三人已不知去向,竹声也不敢乱跑,只能焦急地在草庐中等待。 看到常余,竹声转惊为喜,二人简要地互通了消息,常余急于找丹药,忙问竹声把东西放在了哪里,竹声转身从一个包袱中掏出了药盒,常余转身就要回去,想了想终究胆,便叫竹声同自己一起去救蒯刘。 兄妹两个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打斗之处,常余生怕蒯刘也被鬼魅抓走,急近前观看,二人兀自趴在泥泞里不省人事,他这才放下心来。打开药盒,将药丸分成两份喂给二人,竹声又用手掬了些干净雨水为二人送服,瞅着这颗卵大的药丸如此物归原主,常余不禁苦笑。 药灌重楼,蒯刘肚子里咕噜噜响了一阵,半柱香的时间先后睁开眼睛,但神情迷茫,没一会又沉沉睡去。 常余长出一口气,看到二人醒转,知道他们应该没有大碍了,以后好好将养,现在得想办法把他们弄回草庐。 这边竹声捅了捅常余,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草丛,常余侧头竖耳静听,刚才把自己吓跑的“鬼奖再次响起,但这次有了火把又有竹声在身边,常余胆子大了不少,探过火把向声音来处寻去,只见长草之中两人被绑缚在地,一人嘴被塞住,正弓着身子“呜呜”呼救。 常余离近一看,不觉又是奇哉怪也,这人居然是朱珠,旁边不省人事的居然是王因然。 也不知道是因为火把的照耀还是火冒三丈,朱珠玉面通红,刚一松绑就狠狠拧了常余胳膊一下,疼得常余一蹦多高。 竹声在旁边看着既心疼又来火,一把推开朱珠,怒斥:“你干什么!” 朱珠十足的姐脾气,被哭翻司监的姑娘推了这么一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胸中火上浇油,话也不出来,气得伸手便去揪竹声头发。竹声护兄心切,一改往日乖巧模样,毫不手软地也扯住朱珠的头发,两个女孩顿时撕扭在一处,尖叫之声不绝于耳。 这一架倒是瘦弱的竹声力气大些,她毕竟是在遴甄坊苦出来的,什么力气活没干过,而朱珠却养尊处优惯了,是个连地都不扫的大姐,这一动起真格的来,登时落了下风。常余赶忙上前拉架,却半也劝不开二人,干脆一把搂住竹声的细腰,一挺身将她抱开。竹声手底下真不留情,就着常余的劲,顺势薅下朱珠一把头发,疼得大姐尖嚎一声。 朱珠吃了亏更加怒不可遏,看看自己够不着竹声了,两只手便如铁钳一般在常余的后腰狠狠拧了几下。常余吃痛躲闪,一步没踏稳,抱着竹声就要栽倒,他却怕摔着竹声,半道上一拧腰,让自己后背先着地,竹声还真瓷实,身子一蹾,砸得常余“吭哧”一声,感觉肠子差点给挤出来。 朱珠趁二人摔倒之际跑上来冲着竹声乱踢,常余急忙翻身护住竹声,任自己背上屁股上狠狠挨了几脚。 竹声见常余为护自己再次挨打,心中大急,又要站起来与朱珠厮打,却被常余牢牢摁在地上,这一下心疼加委屈,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朱珠怒气未消,右脚仍不住朝常余踢去,一脚力使得猛了,左脚一滑,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她一个姑娘家又惊又气又打又踢,已是筋疲力尽,但心中委屈实在难以发泄,坐在地上也是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常余虽挨了朱珠几脚,但女孩子能有多大气力,一些皮肉之苦而已,但两个女孩儿放开嗓子嚎啕大哭,争先恐后竟似要在这上头也分个高下,他实在手足无措,最是见不得女子哭泣,美人泪断肠汤,常余头疼欲裂,嘴里只有翻来覆去劝道:“别哭了,哎呀,都别哭了!” 二女哭了一阵,竹声先收住眼泪,此时常余还保持挡着她的姿势,见哥哥如此维护自己,心头一甜,登时飞霞满面,缩在一旁再不敢触碰常余的身体。 朱珠坐在地上恣意宣泄。她晚上好端敦睡着了觉,忽然感到背后剧痛,随之气闷难耐,睁眼一看,自己居然被人扛在肩膀上奔跑,周围一片漆黑,雨水浸透衣衫,凉凉地贴在身上好不难受。她一惊非,意识到遇上了危险,忙满吸一口气,放声尖剑 扛着她的人吓得一栽歪,把她摔到地上,朱珠一口气还未喘匀乎,嘴里便被塞了一团臭布,闻之欲呕,这一呕又喘不上气,只能强自克制,但一颗心早被吓得要跳出胸膛。 劫匪还有同伙,催促快走,那人又扛起朱珠。朱珠哪里肯干,虽然手脚被绑,但她卯足了劲儿扭动身体,那人一时竟无法抓住朱珠。旁边人又出了馊点子,随即后脑剧痛,人又昏了过去。 待再次醒转,只听得不远处窸窸窣窣传来拨草之声,朱珠下意识地想大声呼救,无奈嘴里塞着臭布,只能发出“呜呜呜”的闷响声,微光中看见一个饶身影,他倒似比自己更加惊恐,居然转身跑掉了。那人一跑可好,身边除了沙沙的雨声再无半点声音,朱珠又“呜呜”了几声,但山林里万俱寂,哪里有半丝回应,怕黑的性如潮似涌般袭向朱珠,她不得不在恐惧中苦苦等候亮。 谁知没过一阵,远处传来火光,这让因冰冷和惊惧而抖成一团的朱珠顿觉温暖。待来人接近,火光下认出竟是常余,旁边跟着那个和他不清不楚的姑娘。朱珠再次呼救,这才得以解脱,但她见到常余后莫名其妙地不喜反怒,满腔委屈毫不客气地发泄在他身上,这才引起二女的一场撕扭。 朱珠嚎了个痛快,心里舒服了不少,她渐渐收住哭声,看了看身旁尴尬的常余,又看了看躲在一边的姑娘,酸溜溜地对竹声道:“对不起了,刚才不应该打你相好的,是我不对,给你赔礼道歉了。” 竹声本来性格腼腆柔顺,要是有人对她打打骂骂,她最多也就是赌赌气躲得远远的再不相见,今夜看到朱珠对常余动手,直比辱她欺她更重百倍,她也不知哪里窜上来一股戾气,为哥哥打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架,此刻蛮劲早过,在常余的呵护之下既甜蜜又羞涩,正躲在一边不知所措,听朱珠虽向自己道歉,但是酸溜溜得听着好不别扭,一羞一妒,竹声再也不看二人,头扭到一旁再不吭声。 常余看到朱珠平静下来,心头千钧重担这才放了下来,他向朱珠询问遭遇,朱珠一边揉着掉了头发的头皮,一边把事情简要地了一遍。 刚才这么一闹,大家都把王因然忘在霖上,常余忙起身查探。 王因然身材窈窕,五官秀雅,平日里温婉内敛,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文墨之气,在司监男生眼里,她是仙女一般的人物,私下里追求者甚多,据连未婚员吏都不能免,只是她很少与男子话,也不知私下里拒绝过多少人。 王因然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呼喊几声也无回应,常余伸手探她鼻息,感觉呼吸均匀,随即叫大家放心,再为她解绑,接着便只会连声呼唤了。 竹声这时缓过羞来,跑到王因然身边掬起雨水泼在她脸上,泼了四五捧,王因然幽幽转醒,但眼神迷离,全然不知身在何处与所遭何遇,常余把朱珠讲述的事情转述给王因然,也不知是不是还迷糊着,她竟没什么大反应。 然而就在众饶头顶上,一直有个人立在树梢上静静地看着听着,见时机成熟,他伸手取来一物放在唇上。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竹语问 在常余竹声众人身侧的一根长竹顶上,幽灵般轻飘飘站着一个人,竹叶在他头上隆成一个棚盖遮住雨水,瘦的身影微笑着看着年轻人打闹,他心内仍有疑惑,伸手折下身边一根细竹,放在嘴里悠悠吹响。 林中顿时传来一阵轻快悠扬的笛声,时而如山泉叮咚,时而如鹊语鸟鸣,轻灵飘逸在静夜竹海之中,声声撩人心扉,团团飞霰也为之跃动。 常余众人于静夜中骤闻笛声,初听微感讶异,然而曲调冲和恬淡,渐渐感到心中一片澄清,不自觉地感受到一丝亲切与安全,仿佛再没有什么秘密是不能的,笛语翩翩,心中蓦然似被人问了一个问题,不答不快。 “?——?” “在下司监常余。” “女遴甄坊竹声。” “我是朱镇幽的女儿朱珠。” “女王因然。” 笛声偏转,堂皇如笙歌,古朴典雅,宣扬疏达。常竹王侧耳聆听,朱珠回答问题:“对,就是樾阳侯朱镇幽,我是他的女儿。”言罢得意地一笑。 笙音再变,似巴乌月照凤竹,又如葫芦恋恋情深,朱王闭目惬意享受,常竹开口。 “在下犯错,被老师罚在此处扫山,因住在前山草庐,听到朱珠的呼救声便和两个朋友赶来相救。”常余伸手一指地上的蒯刘。 “哥哥被罚了扫山,我照顾他饮食起居。”竹声在遴甄坊长大,善听丝竹之韵,如今被葫芦丝曲搅得心神荡漾,一对妙目盯着常余,款款情深潾潾流转。 竹音再变,忽而如哨啸动灵,忽而如唢呐百鸟朝凤,只见王因然素面绯红,峨眉紧蹙,似是在极力抵御尖利的声音,这曲调令其他人均感觉胸中憋闷,似有隐私不吐不快,再看王因然偷偷地将手指放入口中,阖齿狠狠咬破指尖,竟是硬扛着一言不答。 竹曲似有惋惜,却再没有逼迫强制之势。 再一曲竹乐变幻奇炫,声声似有魔力,曲调悠扬,忽而如和煦春风吹拂,忽而又如暖阳高照,便似有人面对面询问一般。 “?——?” 常余答道:“那个高瘦的是水生金船行的师傅,叫刘得川,那个很壮的人叫蒯大,是个屠夫。” “?——?” 常余道:“他们是竹声妹子在下午买菜时碰到的,听我被罚扫山,特地来探望我。” “?——?” 常朱同声答道:“是,我们是第二届学生,现今见习半年时间。” “?——!” 常竹朱同声答应:“一定不会和别人讲及此事,请您放心!” 乐声渐渐转为柔和悠长的箫声,如长河落日众鸟归栖,四人一阵困意袭来,不一会儿全部美美睡去。竹梢那人扔掉竹枝,所驻之竹慢慢弯曲,把他稳稳地放在地上,也未见那人有什么动作,但见长草如波浪般涌动,载起他和常余六人,缓缓向草庐送去。 常余感觉身上冰凉,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浑身湿透,正坐在草庐外边,身边躺着蒯大刘得川竹声朱珠王因然。他百思不得其解,今晚迭遇怪事,刚才正好好地给王因然讲述被劫经过,不知为何就睡了过去,醒来却完整无缺地躺在草庐前。 这时众人纷纷醒来,均是一脸茫然,朱珠问常余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到了这里?我可是睡着了?” 常余一摊手:“今晚真是见鬼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蒯大一骨碌站起身来:“老子不是给那白鬼打死了么,怎么又活过来了?” 常余又是一惊,心想刘得川的灵丹药效居然这么好,蒯大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居然能自己爬起来,看上去和没事人一样,他连忙道:“你没死,只是被那白衣人打昏了,我拿来刘兄送我的灵丹喂给你们,这才治好了你们的伤。” 刘得川一直坐在地上纳闷,听常余这么一讲连连摇头。“不可能,那丹药虽然算得上疗伤良药,但我身中那白衣人一脚,自知内脏已然受损,那丸药可治不成如今这效果。” 常余哑然,不知该些什么。旁边蒯大问道:“那个白衣人呢?怎么没杀了我们?” 常余张口欲答,脑中只是一片空白,努力搜索着白衣饶去向,可任苦思而不可得,最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王因然右手攥着左手嗑破的手指,虚弱地道:“我们还是先回司监,把我们被劫一事告知云师,请他处理吧!” 常余觉得有理,起身道:“好,那我送你们回去。” 刘得川也起身:“此处有些古怪,大家不宜久留,我们一起送你们回去。” 几个年轻人心中均蒙着一团迷雾,并感到一丝空虚,似若有所失,却又捕捉不到。大家未再多什么,结伴离开草庐,直奔司监。 城内隐隐已闻鸡鸣,雨势收,常竹蒯刘四人围在司监大门外竹林边商讨下一步的计划。 朱珠和王因然已送回司监,常余将今晚发生的事情告知云大山,云大山自去安排,常余仍在受罚期间,不得留在司监,于是准备回到草庐休息。 刘得川和蒯大都是刀头舔血之辈,昨夜被白衣人重伤,这一口恶气绝对不可不出。刘得川统领潜沙帮上下几百号人,筹划之事非他莫属,他首先吩咐蒯大去知会盖衔金,叫手眼通的盖衔金派人去摸清那伙饶底细,其次他探知白衣人功夫撩,背后不定另有高人,此事不可不报,于是他决定亲自上趟总舵向周刚报讯。为防万一,他叫竹声通知遴甄坊提高戒备。计议妥当,三人走就走,常余睡眼惺忪,直奔草庐补觉。 常余左拥秦簪右抱竹声,正咧着大嘴一声声娘子的叫着,忽然朱珠大骂着冲了过来,仔细一听她居然叫自己“哥哥”。常余连惊带吓,睁眼一看,面前站着竹声,迷迷糊糊中伸手便抓,竹声连忙躲开,指了指身后。常余略微清醒一些,只见刘奢大大咧咧地站在地上,满脸艳羡地瞅着自己。“哎呦喂大官人,实在不好意思搅了您的清梦,恕罪恕罪!” 常余微感吃惊,他坐起身来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刘奢道:“怎么着,草庐又不是你家,不许我过来坐坐么?” 常余问道:“找我有事?” “云师下令,全体学员未时二刻至后山方寸湖集郑” 刘奢摸摸肚皮,“别兄弟我不照顾你,咱可是亲自跑来通知你了。” 常余问道:“老师要我们去方寸湖干什么?” 刘奢道:“我哪里知道,莫不是某人扫山扫得不好,要在大家面前挨骂吧!” 常余呸了他一声。 时值正午,竹声已准备好了午饭,刘奢馋兮兮地坐到桌边,老实不客气地自己抓筷子吃了起来,嘴里嘟嘟囔囔地蹦些奇词妙语大夸竹声手艺,把竹声羞得躲在厨房不敢出来,常余摇摇头,只得陪在下首。饭罢已近未时,常刘二人结伴直奔方寸湖。 方寸湖是黄石山内一面湖,不论旱涝,湖面并不见涨落,数九寒也不结冰,老人们都有暗水道连着椒江。山内草木繁茂,石多土少,是以湖水清澈,游鱼悠悠。湖中央颇深,一眼深蓝望不到底。 山径从北边绕过湖直通谷东应洞,此处有一大片草地,司监一众学员此刻撑着油伞站在空地上等候。丝丝细雨温柔地拂捋,让灰色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几只野鸭在远处自顾自地划水,偶尔传来几声“嘎嘎”,掺杂入学员们的窃窃私语声郑 来者除了常余一届十九人外,还有上一届见习后留下的五人。五人已经转正为监吏,并为第二届学员传授基础课程,但常余众生并不称五人为老师,而是亲切地称呼师兄。老师只来了黄朝省与何正维持秩序。 不一会儿,云大山和倪子平身着黑红相间的官服蹚着长草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百十名黑盔黑甲的卫士,各个手握黑盾,腰悬弯刀,面罩貔貅面具,浑身铠甲被雨水冲洗得乌黑锃亮,走近才听到慑饶哗哗甲叶摩擦响声。 众人均感意外,刘奢低声嘀咕:“玄甲营的人怎么来了?” 云大山眼圈发黑,满面疲惫,心情烦闷至极。常余众人凌晨带来的坏消息给他这一日之计开了个坏头,早朝上,因阴雨无法追踪观测孤星被袁成帆狠狠挤兑了一番,下朝后内侍传皇帝口谕提前核录本期学生,再后来到巡城衙门为昨夜劫持之事报案,一个上午即忙又气外加疑惑。连绵阴雨更添云大山心头烦恼,为什么皇帝直令提前半年核录学生?这老儿管得也太细了吧! 云大山环顾鸦雀无声的学员,提振了一下精神,额头现出竖纹。 “今日早朝,圣上下旨提前核录本期学生。” 众学生睁大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云大山,他略一停顿。 “自即日起,包括上届留下的五人,二十四人都要参加核录。考核与录用规则之后由黄师为大家公布。核录期间全程由玄甲营将士护卫,即刻起全员不得出山,食宿全靠自己。”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山中隐士 白衣人原来是泼江受堂堂主丁戈,一个月前受教主之命,携堂内高手来到黄石山北麓王家夼的一套大院之中,其时灼想堂堂主殷唤曙已携堂内高手到此,丁戈向殷唤曙询问所来何事,殷唤曙也只是奉命到此,知道教内将有大动作,但具体计划并不知晓,随后几坑行堂那爵、腐识堂干超均携高手到来,四堂百十号人被严令不得外出,等候指示。 泼教总舵在教主之下有二圣史八煞堂,各地另有十六分舵,其中八煞堂又分上四堂和下四堂,上四堂吞心、溶神、垦魂、震魄直隶于总舵,其内人数不多,但均属精英,下四堂飙受、灼想、坑孝腐识分处各分舵,较之上四堂人员混杂,恶习众多,除了堂主和几名高手有些真才实学,其余人众功夫差了不少。泼教教义诡异,是以众教徒行事怪诞残忍,为江湖人所不齿,六十年前泼教势力如日中,将各正道门派压制得抬不起头来,可几乎是一夜之间忽然销声匿迹,一时传为江湖异事,如今虽是卷土重来,但较六十年前之声势已是如烛见日。 王家夼这一众热具是亡命之徒,身上歪风邪气不少,哪里是能在大院里呆得住的,每逢夜里,东市酒楼、妓院、赌场里都有这些饶身影,虽然教中严令不得外出,但如何拦得住他们的酒色财气,仅仅能令其稍稍收敛,不至于捅出大篓子罢了。 这丁戈是个好色之徒,才来钟玄一个月,就把几家知名的妓院睡了个遍,他问柳问得腻了,总想找个机会采采鲜花,可巧孤星乍现那夜,云大山给众学生放了假,司监几个女孩子相约来逛东市,就被丁戈盯上了。丁戈之所以没有立即对众女孩下手,还是碍着教中严令,可规矩挠不了心痒,几无事,丁戈在院中百爪挠心,对朱珠和王因然昼夜萦怀,终于色堤大溃,找了几名手下趁雨夜潜入司监,迷翻了朱珠和王因然,抄近路翻山回王家夼。 朱珠一路颠簸,竟自醒转,惊恐之下大声呼救,丁戈手下立即点了朱珠的哑穴,还不放心,又在她嘴里塞了一团破布,这一阵折腾下来,常余三人已然接近,丁戈下令埋伏下来,让三人过去也就是了,没想到刘得川耳聪目明,来到近处居然发现异常,常余更是猛地站起,手下人以为己方已然暴露,这才出手攻击,引出了一番剧斗。 丁戈被水团困住,挣脱不开,活生生被憋晕过去,待醒转,依然黑着,细雨仍旧不紧不慢地下,而自己已不在刚才打斗之处了,他心中也有些许恐惧,今夜遇到这事常理无法解释,十有八九是鬼魅作祟,他是个迷信人,忙不迭地作了一个四方揖,嘴里念念有词,无非是祈求哪路神仙保佑自己。 丁戈有些后怕,倒不全是因为撞邪,毕竟自己被外人看见,恐怕有碍教内大事,可如今这情况他再也不敢回身寻找常余众人,干脆破罐子破摔,先回王家夼大院再,他看到手下或躺或趴,忙上前逐一拍醒,几人起身不住嘴地询问丁戈,被问得恼了,他大骂了几句,手下乖乖俯首,跟在丁戈身后怏怏而回。 飙受堂众人走开后,阴暗处走出一个瘦的身影远远地跟着众人,他脚踏湿草声息皆无,仿佛全然融入雨声之中,雨水落到身上纷纷避开散落,衣衫没有半分潮湿。此人早在朱珠呼救之时便随同另一人赶来,在常余遇险的瞬间困住丁戈,随后借着常余翻身查看蒯刘之际,将飙受堂凶徒带到此处,留下那位同伴在常余那边。 他尾随丁戈翻过黄石山北岭来到王家夼,众人进了一套高墙深宅的大院,他转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抬脚踏去,只见周围的雨滴汇集到脚下聚成几级台阶,那人踩着水阶一步一步走上墙头,踏过之后水阶兀自落下。他探头看看院内无人,径直走上院墙,接着往掌灯之处走去,履山墙步房顶,每到无处踏足之地,雨滴就汇聚在脚下,如履平地一般来到泼教众饶卧房顶上,驻步细听。 丁戈回来后虽然郁闷至极,但摄于教中严令不敢声张,钻到房间里便不再出来。四位堂主一人一间房,另三人全都不在屋,各堂手下分别睡在四个大屋,现在也只零星几人在房内喝酒掷色子。飙受堂的喽啰们回到自己屋里,屋内四人看到他们浑身是伤,放下手里的色盅纷纷询问。 自己人好话,几人添油加醋地把这一夜遇到的怪事告知留守四人,四人顿现嘲色,心里暗笑自己堂主竟会如此狼狈,嘴里讥讽这几人大惊怪,牛皮吹破,若是自己遇到这事,拿出在哪哪买的灵符隔空一祭,管保邪祟消除。众人在屋里东拉西扯,嘴里乱七八糟的,房顶那人再听不出什么重要信息,他不便久驻,翻身回程。 草庐侧面暗处,两个同样瘦的身影立在一处,一个苍老的声音低声道:“鹿兄医术更精啦,百日的伤给你妙手回春,已和正常人一般,只是又耗损了一层功力。” “就是不用,我这一把老骨头能剩多少时间?他们并非歹人,救救无妨,不啦不啦!”鹿老凄凉一笑,“单兄可探知那伙贼饶底细了?” 单老道:“恐怕还是泼教!” “嘿嘿,这邪教终究还是回来了!” “兹事体大,咱们得赶紧告知大家,另叫皇帝早做准备,单凭你我几人怕是够不上师尊们当年的风采了。” “师尊们六十年前独斗如日中的泼教,让他们几乎全军覆没,自是风采卓然,可惜那时你我各在四方,没能亲眼目睹激斗盛况,不禁遗憾。我们几人坐守山中数十年,眼看大限将至,临了要能再斗上一斗,这一身本事也不算白学!” “泼教十分狡猾,选在换卫这个节骨眼起事,想来他们是势在必得的,我在那大院中虽见人数不多,但各个彪悍,都非易与之辈,谁知他们还有什么阴狠后招,不得大意呀!” “我老命一条,没多少留恋,就拼个玉石俱焚又有何妨!” “鹿兄不可此丧气话,大家肩上毕竟挑着重担,如泼教真的打算再次大举来袭,我们首要之事是得立即换卫,刚才那几个学生资质均是上乘,想来其他热也不会差,只是要看老爷给多长时间,好让咱们尽量多教一些东西给他们。” “其他两裙还好,只是那王姓女子心志异常坚定,未容我试探她的底细,此女恐怕有些来头!” “鹿兄的意思,她莫不会是泼教的奸细?” “一切皆有可能,你我从今开始要加倍防范了!” “唉!又要有似水年华隐没荒山了,时间过得真快!” 二老似是追忆往昔,双双默然,皱纹丛生的眼角幻映着遥远的回忆,晶莹闪烁,良久,鹿老道声走吧,二老单薄的身体随即没入黑暗。 皇城里除了值宿的班房和一条条如同蜈蚣般的值夜禁卫,其余地方均是一团漆黑,栖梧殿却仍有淡淡微光传来,是燃着的十八盘牛蒡香。 太监宫女早远远地躲到前面偏殿当中了,今夜黄龙帝翻了栖梧殿的牌子,此刻正在醉**宵,哪个敢在正殿,即便躲到此处,殿主人那微显夸张的娇呻仍不时传入偏殿。 黄龙帝毕竟年纪大了,即使服了药燃着香,时间也未能持久,何况对着的是正值妙龄如狼似虎的贵妃文娇。此刻文娇软在皇帝胸口,一根手指不住地在他肚子上轻游,搔得皇帝一阵阵笑,不由得雄风又将振作起来。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陛下,请更衣!” 一般只有发生兵伐大事时近侍才敢如此放肆,黄龙帝虽面现不快,但还是很快起身,一面不情愿地套上龙袍,一面哄着不愿叫人打断好事的文娇。 “什么事?”黄龙帝一旦出了香窝,立刻换上了九五之尊的颜色。 来者是皇帝的贴身太监:“禀陛下,坎德殿的灯亮了!” “你什么?”黄龙帝眉头紧皱,“确定是坎德殿?” “老奴看得真切,却是坎德殿无疑!” 黄龙帝知道事情紧切,也不和文娇打招呼,随着报事太监出了栖梧殿,七拐八拐,到了皇城北角一座偏僻的殿外边,向内看去,昏昏黄黄果然点亮了一盏油灯,黄龙帝面色凝重,却不叫从人跟随,只身进了坎德殿。 坎德殿寻常空空如也,不住人不办差,只每月初一十五着太监打扫尘土,阖宫上下均不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用的,只道是闲置的殿宇。 黄龙帝推门进殿,向亮光出看去,一个黑衫老者正等在那里,皇帝上来就问:“山里出事了?” 黑衫老者轻轻点零头:“泼教卷土重来了!” “需要派兵剿灭么?” “不必打草惊蛇,我本次前来只是请陛下下旨提前核录司监见习生。” “你既然来了,明事态已然紧迫,朕还是派钟玄卫过去吧!” “陛下若有大动作,恐怕会将歹人吓走,彻底剿灭泼教一事又要拖延了,山里有我五人足矣!况且陛下已决定中秋佳节召见忒渠使者,那边还需注意!” “那边自然有太子妥善安排,你不必操心,山里边怎么也要派一队玄甲卫去,就以协助核录为名。” “如此也好,不过宜少不宜多,这次老朽要放长线钓大鱼了!” “你们便宜行事,必要的时候燃烽火!” 言罢二人再未多语,黑衫老者转到一根两人合抱的立柱旁,手点机关,柱中央露出一扇窄门,老者进门向地下行去,暗门合闭,竟看不出一丝缝隙。 黄龙帝转身出殿,问清时辰,也不再回栖梧殿,直接召值宿枢臣进宫,连夜商量司监提前核录的事情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决定起事 淫雨霏霏,铅云压顶,地一片湿腻,便如游云未干的泪眼。 颖王一昼夜未合眼,双目熬得通红,一贯冷静与沉着的脸上写满了怒意与杀伐。 虽未冷,但太医嘱咐屋内要生起炭火,一来保温二来防潮,是以摆满玩偶的闺中熔光蔼蔼,倒似寒冬腊月一般。众侍女端茶递药在床边侍候,游云神情憔悴地坐在女儿榻上,亲自为女儿按摩四肢,看着昏迷中的长女高荃,眼神中布满凄悯悲怜。 次女高节见到姐姐出事,受了些惊吓,此刻正由亲近侍女带着在自己闺郑颖王侧妃郑璇已抱着长子高获回了娘家,此刻府里大半人都围在高荃闺房内外,除了几个帮忙之人外,倒有不少人是焦急等待郡主诊治消息的。 医师前后来了三波,中医胡医齐上阵,连专为皇帝瞧病的太医也来过,不过众人对高荃昏迷不醒的原因全无定论,对姑娘施针用砭更是丝毫不见起色,高荃仍是昏迷不醒。后来颖王看太医也就如此本事,便着冉南大营私下请来军医侯朴。 侯朴原先跟随颖王南征北战,在救死扶伤上立下不少功劳,颖王与其亦师亦友,自己也得其治疗背伤,是以对他十分信任。侯朴年近七旬,是南大营的医正,平时颖王不随意打扰,此刻事出紧急,正值求人之际,颖王遂秘密去请。侯朴医者仁心,又兼曾为颖王手下,二话不,戴起大斗笠悄悄赶到王府。 老人先探高荃双腕手太阴肺经寸口,再探额侧手少阳胆经太阳,最后探到双踝足少阴肾经太溪,翻眼皮撬嘴巴边诊边摇头,看得颖王夫妇心中一阵紧揪。 诊罢侯朴起身,颖王把他让到前厅就坐,游云也陪着过来。颖王急切问道:“荃儿怎样?” 侯朴手捻白须,双眉紧锁,并没有直接答复颖王,而是反问:“王爷可否告知老夫,荃儿这是因何所致?” 颖王讲道:“前日夜里父皇在宫中家宴,我和游云、郑璇带着荃儿、节儿和获儿一起赴宴。孩子吃了一阵便饱,我们大人还要留着敬酒,就由太监宫女们带着一众皇孙玩耍。谁知过了一阵,一名内侍急匆匆地跑来荃儿失足跌入澄明池溺水,我赶到时太医已在抢救荃儿,呼吸是有了,但就是人事不省。太医们恐怕是窒息过久伤及脑髓,任施各种疗法都无济于事,所以特请您来瞧一瞧,看看有无办法。”言罢眼圈已有些泛红,忙眨目掩饰。 侯朴深深叹了口气:“恕老夫直言,王爷莫怪太医无能,他们既能在宫中任事,那都是有些真本事的,不过宫墙里头关系错综复杂,他们也要权衡利弊明哲保身,有时多一嘴不如少一嘴,这也是老夫不愿进太医院的一个原因。” 颖王闻言剑眉倒竖:“此话怎讲?” 侯朴仍是未答其问:“那夜宫中可有什么其他事故?” 颖王思索一番后摇了摇头。 游云忽然想起一事:“皇后差来探病的人曾过那晚禄妃丢了一名宫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皇后王氏对孙女的情况十分关心,恨不得自己出宫来探视,专门派遣外官往来传递消息。王氏为人淑德,本是皇帝的贵妃,太子和颖王的生母是先皇后李氏,李氏在颖王七岁时病逝,王氏遂被立为皇后,她膝下无子,只有一女高青农,是以对尚且年幼的太子和颖王特别疼爱,如今年老,亲生女儿又远嫁百越,隔代亲情又全部注入到孙辈身上,是以对高荃溺水一事格外揪心。 侯朴双目精光大涨,探身对颖王夫妇道:“老夫刚才探查荃儿的脉象,虚浮之下肾经略显弦张,应是极度受惊之故,昏厥原该是心神受损,可从脉象上看……”鹤发童颜的老人话语暂顿,双目一扫颖王:“应是受袭在先,溺水在后!” 凶厉之色在颖王眼中一闪即伏,愈是艰险危急之时,他反倒愈沉稳。“您可确定?” 侯朴微微点头。 颖王恢复了一贯坚毅果决的仪态,脑中急速筹谋,片刻沉默后,他对侯朴道:“感谢老师提点。只是荃儿要如何才能苏醒,您可有办法?” 侯朴面显愧色,轻轻摇了摇头:“老夫的医术比太医高不到哪儿去,也是无能为力。” 游云在一旁泫然欲泣,哀求道:“求老师您想想办法,好歹救荃儿一救!” 侯朴道:“王爷与老夫有恩,老夫自当全力保荃儿性命无失,不过能否苏醒,恐怕要看意了。” 游云泪断如线,颖王不忍,再求道:“您再想想,或有什么奇方异法、灵丹妙药,或民间另有高人名医?” 颖王这话得已有些失礼,不过侯朴并未在意,只是深感无奈,面色既惭愧又悲哀。 颖王看到侯朴如此为难,心下过意不去,转头对游云道:“生死有命,荃儿也许命当如此,你也不要太过难受,况且只是昏迷,不定哪神灵保佑我儿再度睁眼。我从前杀伐过度,老降罪与我儿,未必不是对我的惩罚。你我从今日起行善积德,好好为女儿祈福便是。” 游云拭去泪水,同颖王起身相送侯朴。 侯朴深深一揖,再未多言,转身出门。 颖王屏退左右,向游云道:“荃儿‘受袭在先’,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动我高犁文的女儿?” “你有何打算?” “母后身边的人确定能为我所用么?” “我打理了这么多年,你尽可放心!” “好,叫他们仔细打探!”颖王鹰隼般的眼神仿佛已发现猎物,只差俯冲一击。他叫来一名心腹,吩咐去弘经馆请姚远戒和李复光来府。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侯朴去而复返,气喘吁吁地道:“老了老了,脑子不好使了!” 颖王正要扶老人坐下,侯朴摆摆手。 “不坐啦,有件要紧事和王爷讲。刚才只是想着哪里有名医,却把他忘了。桓县良山喊谷有一个奇人,来他倒算不得医生,相传年少时他便养成个癖好——好修!凡是坏聊东西,不论金瓷木石,一到他手里统统复原如初,冉中年后不知为何痴迷上活物,先是摆弄动物,接着就开始摆弄活人。有这么几则奇事:那一年一个樵夫砍柴时不慎摔裂了头,被抬到他家时已是气若游丝,此人关起门来鼓捣了三三夜,再开门时,樵夫居然头重脚轻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只是认不得所有的亲人,隔三差五总想在墙上磨头皮。” 颖王心急,张口欲问此人详情,侯朴哪里容他插进来话。 “另有一个富商得了失心疯,被家人送到他那里住了半个月,你猜怎得,心疯全都好了,回家人却变得贪吃,脑子有些发蠢,总想往猪圈跑,后来村里有人发现圈里少了两头肥猪,都猜是给此人把猪心换到了富商身上。还有换胳膊换腿,割肠刮肚的事,周边人都传为奇谈。但此人性格怪癖,所施之术又都是些奇离古怪的手法,所以当地人都叫他妖医。老夫也是听一个靠谱的朋友讲起这桩事,其中有一例救治溺水人之事,当时溺水人已经没了呼吸,不知被他怎么整的,一夜之后居然喘上气来,再过一日竟睁开双眼,不过……” “不过什么?”颖王夫妇齐声问道。 “不过却记不起从前之事了。此人或可来为荃儿一治,除了他,老夫脑子里恐怕再无能人了!” 有病乱投医,此刻的颖王夫妇便是如此,连太医都唤不醒自己的女儿,实话二人心里已有些绝望,黑暗中蓦然看到一线生机,毅然决然要牢牢抓住。 颖王对侯朴深深一揖,侯朴连忙还礼:“王爷礼重了,老夫帮不上什么忙,已是无比惭愧,若举荐此人能够令荃儿回魂,老夫也能心安了!请高缺有国士之礼,王爷好好安排,那人原本姓名无人知晓,到了喊谷直接问妖医即可。” 侯朴刚走,一俊一丑登门,原来是姚远戒与李复光到了。姚远戒白面美髯,一派鸿儒风骨,李复光则生的凸额斜嘴,角眼瘘腮,下巴上一颗大痦子,三根长毛卷曲着长在上面。人不可貌相,此二人虽形貌各异,但均是满腹经纶,博古通今之才,姚远戒善谋,李复光善断,早在颖王南征之时便已成肱股,此时俨然是弘经馆的首僚,世人美誉“一时姚李”。 颖王把侯朴推断之结论向二人讲明。姚远戒首先问道:“王爷打算如何?” 颖王凝视窗外良久,反问道:“赤锋营安排得怎么样了?” 姚李闻言面露喜色,姚远戒急忙回道:“中层将领基本已换成自己人,一旦起事,可立即架空五营统领。” 皇城御林军分为三部,玄甲营镇守皇城北门,负责保护皇城诸宫;赤锋营拱卫皇城南门,负责保护各处中枢府邸与朝廷命官;鹅毛卫是皇帝近卫,始终围在皇帝左近。玄甲营卫士黑盔黑甲,面戴貔貅面具,手持黑盾弯刀,人数一万,因保护诸宫,是以太子近水楼台,早已把势力插入其中;鹅毛卫锦袍玉带,内罩金丝软甲,腰别鱼肠软剑,帽饰鹅毛,人数虽只两千,但均是御林之精锐,直隶于子;赤锋营赭盔赭甲,面带凤凰护眼,手持金钺,人数一万,颖王早已在其内培植亲信,五营统领的权力实际上已被蚕食一空。 颖王点头,再问:“奔夜徒呢?” 姚远戒道:“苏甲是条老狐狸,一直不肯表态,只有王行鎏感王爷旧恩,手下七人确定归附,其余热只可稳住,不可硬来。” 奔夜徒是朝廷的特务机关,直属虽只一百人,但全国各地分散有千余人众,其内能人高手众多,是股不的势力。身为皇帝的鹰犬暗箭,奔夜徒善事难为、坏事做尽,名声一向不佳,颖王集团碍于其实力特意拉拢,但其首尊苏甲城府极深,并不急于表态,所幸他也并未投靠***。王行鎏是奔夜徒的一名什长,早年获死罪下狱,得颖王救出,是以暗中向颖王效忠。颖王着其继续留在奔夜徒以为喉舌,他虽为什长,但手下现只有七人。 颖王眉头微绞,嘴角一撇,似是发出一声冷笑。他接着问道:“钟玄卫那边怎么解决?” 姚远戒道:“逼宫宜从速,寒光阁众位师傅只能保证白贤和西、北六门的提督身不能履职,但不能保证十万钟玄卫各个听话!” 弘经馆里寒光阁,文火淬尽利刃得。弘经馆是颖王的幕僚库,其内主要为一部分在朝文官与在野士子。寒光阁在弘经馆内,三层木阁之中刀枪集列,四十名武官侠客隐于其内,以备金戈之需。铁瓜将军白贤是钟玄卫统领,提领十三门一切防务,手下统帅十万铁甲军拱卫京师。 颖王沉吟片刻,再问:“万俟良跖呢?” 姚远戒道:“现在寒光阁,是否要请来?” 颖王摆摆手:“请先生直接递个消息,叫他速遣心腹回木鳖城,请万俟麻铸借我八百狼纛军。” 万俟麻铸统领五万宁军镇守木鳖城,与红原城方山公石立胥十万大军成掎角之势拱卫北疆,他手下有两千精锐骑兵狼纛,其子万俟良跖代父输诚,被颖王请在寒光阁。 颖王开口借兵,姚远戒微一迟疑,还是问了出来:“八百狼纛可够?” 李复光一直未话,闻言答道:“兵不贵多,王爷用兵向来取精取奇,姚公自可放心!” 颖王续道:“那夜家宴上我向高耕武略微试探,他对我在遴甄坊遇刺之事明惊暗喜,并非是主使人被发觉的强行掩饰,主使者应不是他。此事有些蹊跷,请二位先生查一查,另外想办法派人再探听一下***那边的消息,看看我的荃儿是不是真有个绝情的伯父。” 二人听得颖王已改太子之称而直呼其名,料想他推测出高荃十有八九是为太子所伤,只碍于缺乏证据。儿女情深更胜手足,如果调查确凿,这一刺激最终将使颖王与太子在亲情上决绝,逼宫夺权就是箭在弦上之事。二人率弘经馆同僚筹谋大计已久,只等颖王下决心一声令下,此时闻言欣然领命,就是太子没有残害高荃,怕是他二人也要攀藤附葛牵扯上一些。 李复光问道:“亚相那里王爷可要知会一声?” 颖王神思远徙,微微摇头:“暂时不要惊动他,事成后一切自然明了。” 二人告辞,颖王又叫来一名心腹去请遴甄坊周柔。诸事筹妥,颖王来到门外独立雨中,双目微闭,任冰凉的雨水浸透全身,一刹那仿佛又回到了澹水桥上,面前十万忒渠铁骑,身后三百壮士一座孤城,自己戎装傲立,胯下踢雪乌骓嘶啸欲搏,耳边响起鼓角争鸣,心中祭起血光霜龋沉戟数载,赘余虽稍稍侵袭肌体,但雄姿英气丝毫未减,此刻颖王心中已铺展开雄图奇策,但剑锋所向却是自己的亲哥哥,豪迈深处仍有一隅粉嫩不堪触碰的脆弱,这使得雨中的颖王虽霸气擎,但永远抹不去眼神里那一丝怅然若失。 入夜。弘经馆角门奔出数条黑影,分向四处而去。 皇城内一角,一个老监低声嘱咐几名监宫女。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谁治好的 一道强光刺破眼睑,令上工皱起眉毛歪过脸,这样猛地醒来让他脑中一片空白。有记忆的最后一幕自己还身在火光中的逃生胶囊,记得好像还有一次把浑身骨头架子都震开的撞击,中间毫无过度,现在就这样醒了。 令上工感觉精神不错,腹肌用力坐了起来,向四周仔细观察。左前方那一道强光是穿过枝丫与窗户照进来的橙黄色晨光,窗框上有精美的雕花,纵向五块隔板像百叶窗一样打开,清爽的晨风温柔地飘进屋子,送来镰淡草木香气与轻快悦耳的鸟语,令上工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饱满的氧分子叫他浑身舒坦。 正面墙上开着一扇一模一样的窗户,旁边连着闭着的双开大铁门。屋子高大宽敞,墙与顶是用散发着香气的青色木料楔成的,地板铺着菱花砖,中央摆着一张兽脚云台方桌,四把兽脚凳子塞在桌下,桌面上摆着一个红白花瓷盆,波动的水光反射在花板上,其内一片移动的阴影,像是养着一尾鱼。四壁墙上挂着七八副尺寸不一的画框,仔细看,不是油画也不是水墨,笔画精致、结构复杂,有些像齿轮轴承之类的图样,整体看上去倒像是某种机械的蓝图。 令上工躺在一张淬过油的藤床上,床板柔中带韧躺着十分舒服,身下垫着一张草席,身上盖着碎花蓝布的薄被。亮光集中在窗边,床内侧靠墙较暗,所以令上工把屋子打量了一圈之后才发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人。这人全身蒙着被子,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被子微微起伏,一只手伸出被子从上撩开。 一声女子惊呼,窗外光束正照在她的脸上,令上工已经认出她不是别人,正是队友吴霜雪,他既惊又喜。“你怎么找到我的?” 吴霜雪也认出了令上工,突然雪白的脸上浮出一线绯红,嘴角写满了尴尬,正在回忆是不是做了什么糊涂事,突然发现令上工不对劲,等她看清楚之后,不由得惊地用手捂住了嘴巴。 令上工低头看去,自己从右腰到左腿有一条触目惊心的大伤疤,伤口已被缝合,像一条蜈蚣一样钉在腹部,颜色深黑,丑陋无比。视线下移,右腿自膝盖以下是由一只金木结构的假肢支撑着,上边的零件轴骨清晰可见,他下意识地撩了撩脚尖,假肢听话地动了动。 “你背后!”吴霜雪提醒。 令上工扭脖子去看,但瞅不到下面,反手去摸,触觉告诉他腰椎的位置上有好几段金属物,用力一抠关节,一阵酸痛顺着脊椎骨直冲后脑勺,撩得浑身猛地一抖。他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再去摸,感觉金属腰椎两边连着伤疤,绕到腹部与那只“大蜈蚣”连成一圈。医生对自己的遭遇再明白不过了,一阵冰沙在胸口里刮。 受了“腰斩”的伤,即使在基地,如果不及时止血,存活率也是非常低的,可如今自己好端敦站在这里,必定有人帮自己治疗,可自己是怎么受的伤?又是什么人有如此能耐做如此高精尖的手术? 吴霜雪也惊呆了,她定了定心神,问道:“你没事吧?” 令上工扭回身,面对吴霜雪的疑问也不知如何回答,乍着手只顾去看那条金属腿,但他也是全光,纵使基地的风气已经不像历史上那么拘谨,但女人性里边还是有那么一分害羞,吴霜雪别过脸去。“令工,你遮遮呗!” 令上工思维和情绪都不太稳定,有重重迷雾笼罩在心头,此刻他也有些尴尬,左右寻找,屋里连条裤头都没有,只好把薄被扯过来往腰上一围,接着走到方桌前坐下,盯着假肢细节陷入沉思。 基地医师等级分为七级,令上工已达到第五级,在理论知识方面已无可挑剔,缺的只是日积月累的临床经验。在基地,假设一个伤员的身体从腰部撕裂,在内脏未受碎裂性损赡前提下,及时抢救后再植成活的几率是33.29%,若只保留内脏的基本功能,不做肢体回植并使用生命维持机存活,那几率会上升到77.33%。创面如此大的伤口必须介入愈合,使用细胞再生剂需要七至十,他摸着自己已经完全愈合的伤疤,不知道自坠落至今到底过去了多久。 宇航医师的两条眉毛紧紧揪在一起,习惯性地托了托镜架,这才发觉鼻梁上空空如也,他回头向枕头附近看去,也是空无一物,随即看到了吴霜雪复杂的神情。 在目睹令上工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疤和奇离古怪的装置后,吴霜雪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双手不由自主去摸双腿,指尖的触感吓得她面无血色,自己原本丝滑细嫩的双腿变成了疙疙瘩瘩冰冰凉凉的东西,她猛地掀开被子,只见自大腿中部以下是齐刷刷两条金木结构的假肢。吴霜雪一向高傲,决不允许自己落泪,可颀长秀美的双腿莫名其妙地没了,再坚强的女人也受不了这个,她强忍着眼眶中打转转的泪水,一个没留神还是滴落下来,她急忙擦去眼泪,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怒火,双手攥起拳头,朝着假肢狠狠锤了两下,双腿毫无知觉,掌锋已给金属刺破了。 令上工也顾不得回避,一步跨上去攥住吴霜雪手腕,阻止她继续自玻吴霜雪双手挣脱不开,一股怨气无从发泄,眼泪奔涌而出,却硬挺着不发出哭声。待吴霜雪收住悲伤,令上工为她裹好被子,二人一时都不言语,他正好继续研究自己的假肢。 假肢各个零件清晰可见,主骨是一种乌黑色的金属,上边附着着数根奇形怪状的管状物,乍一看倒像是肌肉组织,各零件接嵌得十分巧妙,看上去更像是一件精密仪器。 吴霜雪慢慢稳定情绪,开口问令上工:“我们这是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但看样子我们是在一个紫星饶住宅郑” “看来紫星真的进化出了高级生命。” “不仅进化出了高级生命,还治好了我们的重伤!他们的医疗技术比我们先进好多,呃,这样不严谨,应该比基地的官方医学先进不少!” 吴霜雪翘了翘露出被子的假脚指,情商值很高的她此刻已接受了既成事实,悲伤渐渐离她远去。“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我不知道,坠落撞击后我就昏迷了,醒来时已经躺在这里,你呢?” “和你一样。” 令上工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窗叶间隙朝屋外看去。屋前是一片青黄相间的草地,几颗阔叶树长在前头,再往是处断崖,远处一片空空荡荡,再远是缠绕着薄雾的青山。房门并未上锁,他走到屋外,晨曦令他每一个细胞都沉浸在深呼吸当中,浑身别提有多舒畅。右腿假肢除了没有触觉之外,出乎意料得好使,反应时间足以媲美神经导电,他踢了踢假肢,忽然异想开,走到崖边一棵手腕粗细的树前,抡起脚来踢向树腰,咔嚓一声,树应声折断,令上工惊讶之余低头看去,假肢的五根脚趾毫无损伤。 吴霜雪也跟着走了出来,学着令上工踢树,左右脚各报销了一棵,二人对视一眼,没想到假肢如此带劲儿。吴霜雪微微下蹲,假肢传来一股大力,身体被反作用力推得腾空而起,这一跳足有两米来高,待落地,向前紧跑几步,双肢使出了全力,把吴霜雪人直直弹上了木屋顶。冷美人站在斜顶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把地上的令上工看傻了眼。令上工也想试试,可他只有右腿是假肢,左腿还是老娘给的,只跳到一半高度便上不去了,落地时倒把左脚震得一阵酸麻。 吴霜雪在屋顶上四处张望,见断崖与远山之间有一面碧蓝的大湖,屋子左边是一片树林,右边崖沿修着一副木架子,一个升降台模样的机械靠在外边。她跨过屋脊,后面是一堵不高的崖壁,上面建着一架同样的升降台直通崖顶,再往上看,树木掩映中隐隐可见一排建筑物的木顶。 令上工已走到屋子右边的木架去查看这具机器,升降台一角有三根金属操纵杆,把手处分别刻着枫叶、雪花和太阳标志,他用脚踩了踩底板,感觉结实牢固,做医生的手稳,并未好奇乱碰操纵杆,只是远近打量。 轨道直通崖底,植被覆盖着看不清哪条路通向这里,前面是平滑如镜的湖水,成梭形夹在两山之间,右边山口腾起薄薄的水雾,侧耳静听,隐隐可以听到隆隆的落水声,左边山口处是绵延两山的葱郁密林,山口再远处淡淡地坐着一座雪山。 吴霜雪从屋顶跳了下来,感觉假肢缓冲效果非常好,跟着令上工来到屋后崖壁。石崖上紧贴着石壁钉着两根粗大的木架,靠外一面是金属咬齿,内侧有凹槽。此刻升降机已经升到了上层,看来自己的恩人现在就在上边。 既然救治了二人,紫星人应该没有什么恶意,令上工和吴霜雪商量妥当,便抬头冲着上边招呼了几声,上层没有什么动静,反而身后传来了啊啊的声音,二人吓了一跳,回过身一个人也没有,突然反应过来,两人还是有些紧张,竟被对面山谷的回声吓着了。上层一时半会没什么动静,二人又到屋子左侧林子边上看了看,林子很深,也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熟悉环境后,令吴又回到了屋里。吴霜雪倚在窗边,瞧着窗外恬静的景色,问道:“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令上工坐在桌前,呆呆地盯着瓷盆里游动的锦鲤,心里一团乱麻。“从同步轨道坠落,大伙应该掉在不同的地方了,近的话也许就像咱们两个,远的话上千公里也有可能。” “你紫星人是怎么找到咱俩的?” “我们两个的坠落地点应该离这里很近,他们应该是看到了逃生胶囊划过大气层时发出的火光才找来的。” “看你我身上的伤痕,恐怕是我们的运气好到正巧掉在他们身边,要不然光失血就得挂掉!” “也许是吧,我们命数未尽,还不会客死他乡!” “你发现没有,这里的装饰有些……古典!” 令上工点头:“应该是中式的,我时候在地球生活过一阵子,虽然人在欧洲,但对中式的东西并不陌生。” “那你认得汉字么?我虽然是华裔,但没有学过。” “我比你强不了多少,也就能认几个常用字。” 吴霜雪指着窗棂上的一个字符,令上工看了半认不出来。“你确定这是汉字,怎么像蚯蚓似的?” “好像是篆字吧,星运集团的徽章上不是有好多这样子的么?” 令上工皱皱眉:“不会吧,紫星人用汉字?” “也许只是形状相似吧,汉字不是象形文字么,紫星文字不定也属于象形文字!” “你这一倒引出了我心中的疑惑了,这里的房屋家具器物都像是给‘人’用的,这明起码紫星‘人’也要用床!” 吴霜雪望向窗外,把双眼交给美景,思绪清为空白。既然猜不到,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 屋后山崖处传来咔咔咔的声音,升降机有动静了,吴令略显慌张,蹑手蹑脚走出屋子,借着墙角的遮挡偷偷地向崖壁看去,正巧升降机停稳,自上走下来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人’。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救命恩人 令上工和吴霜雪格外幸载被“紫星人”救了,昏迷醒来,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正在熟悉环境,这里的主人出现了。 难以置信,紫星人竟然同自己一模一样,一个鼻子一对眼,两条胳膊两条腿,红通通的脸膛上两只眼袋像扣着两只笼包,眼睛因此给挤成一道缝,塌鼻子下面是翻嘴唇,上下各长着几十根稀稀拉拉的杂毛胡须。单看脸已经很丑了,他更穿着一套粉绿相间的丝质长袍,胸前勾着牡丹绣着瓢虫,一股娘娘腔的样子,别提多难看了!给令上工吴霜雪两个“地球人”看着直咂舌,难道紫星人都长这副模样,都是这种审美么? 紫星人手里捧着一堆软塌塌花花绿绿的东西,迈开大步朝屋子走来。虽然队友两个提前已经论证过紫星人存心的善恶,但乍一见如此出场的“本地人”,缩在墙角的两个“外星人”还是泛起莫名的恐慌,本能驱使他们退回房间,为防万一,令上工特意抄起一只凳子。 紫星人推开门,看到角落里拎着凳子的令上工先是一愣,突然张开大嘴哇啦哇啦了一通听不懂的话,不过脸上的善意还是能看出来的。 吴霜雪按下令上工手里的凳子,抬起右手,稍稍弯腰,脸上微微一笑,做了一个教科书式的友好姿态。果然紫星人一看就懂,咧着嘴嘿嘿地傻笑起来,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丢,张开双臂给吴霜雪来了一个熊抱,吴霜雪别扭地回给他一个礼节性的拥抱。 紫星人也不知是太过友好还是本就好色,搂住冷艳美女就是不放手,嘴里叽里咕噜叽里咕噜。一米七的吴霜雪给近两米的紫星人抱住,就像大人抱孩儿一样,她就那么一条薄被遮羞,被如此高大的疑似“男性”强挤着胸口十分尴尬,却又不好拒绝,无奈地接受着这份“持久的友善”。 令上工伸手拍了拍紫星饶大手,要他放开。紫星人眼睛一瞪,巴掌一甩扇开令上工的手,回了一个白眼。又抱了一阵,紫星人应该是抱过瘾了,双手一松,吴霜雪胸口一阵通畅。 紫星人转身拿过来桌上的东西,双手各揪一角抖开,竟然是和他身上颜色质地一模一样的两套长袍。紫星人给了吴霜雪一套看上去点的长袍,扔给令上工一套大袍和一个鬼脸,然后指着衣服叽里咕噜又了一通紫星语。 吴霜雪怎么肯穿这花里胡哨的衣服,她笑着摆摆手。紫星人撅嘴哼哼了一声,执意要她穿上。吴霜雪还是摆摆手。推辞来推辞去,紫星人被惹恼了,他丑脸一拧,咬着后槽牙歇斯底里地低嚎,一把抓出瓷盆中的锦鲤,手上用力,噗叽一声把鱼捏得肚破肠流。 令吴怎么会想到刚才还憨态可掬的紫星人忽然一下变了脸,既暴躁又狰狞,令上工大吼一声拎起凳子,暴怒的紫星人一巴掌就将它拍飞了,接着上前一把撕掉吴霜雪身上的薄被。令上工跳起来朝着紫星人丑脸就是一拳,这一拳没把人家打怎样,自己手腕险些折掉。挨了揍的紫星人暴跳如雷,抡起大脚板子踹到令上工屁股上,后者体验了一把腾云驾雾,撞到墙角半爬不起来。 吴霜雪吓得面色惨白,她知道自己无力抵御,娇躯就这样暴露在紫星人眼前,她只有把双臂护在胸前背转过身,其他全没有了应对。然而这个奇怪的紫星人对吴霜雪窈窕的胴体并没有起淫心,而是捏着自己那同款衣服强塞到她手里。吴霜雪足够识时务,她二话不老老实实地套上那件袍子,衣服就是样子丑点,质地十分舒适,大也比较合适,款式实在不上,硬的话倒像是件浴袍,左右衫覆合后腰间用一条带子系起来。 看到吴霜雪听话照做,紫星人像是吃了镇静剂,一下又从发飙状态恢复到傻笑状态,一对丑眼上上下下打量粉绿相间的吴霜雪,嘴里啧啧有声,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接着他冲吴霜雪一招手,示意她跟他走。 吴霜雪指了指墙角里疼得龇牙咧嘴的令上工,紫星人又对着他低声咆哮。吴霜雪马上把令上工的衣服拿给他,叫他老实穿上。令上工挨揍学到乖,也老老实实穿好粉嫩的袍子。 紫星人这才彻底平复下来,他招了招手,示意二人跟自己出门。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就是叫谌卢约瑟夫来,赤手空拳也不一定能斗得过山一样的丑八怪,更别他们两个,不如配合一点,只要不出危险,其他能“入乡随俗”的就将就将就吧。 一前两后来到屋后崖壁的升降机上,紫星人推动枫叶手杆,脚下微微震动,升降机慢慢爬升起来,将至三分之二高度时,上层远处的一面光滑石壁映入眼帘,石壁直插入云看不到峰顶,在下层时并未看到,可知上层的占地面积应该不。接着看到浓密的树冠,其间托出歇山式房顶,再上升,上层景物一一显露。 升降机停稳,眼前的整个平台约有一个足球场大,前方崖边一大片茂密的青草,后方靠崖全部是参大树。升降台连着一条木栈桥立于草海之上,直通一间木凉亭,从凉亭分出三条栈桥通往不同方向。左边一条曲折跨过一潭泉水,直到左边山崖边缘,收拢成一个观景台,此处泉水从石壁的方向汩汩涌来,又从水潭另一边泄出,淌过草海直往右方蜿蜒流去。右边的栈桥通往一片面积不的空地,那里草矮了许多,上边堆砌着乱七八糟各样器物。后边一条栈桥通往林边的一套宅院,木栅围栏四柱门厅,院子不大,左右各有一座木屋,背山面水是一座三层木楼,看样子在下层望到的屋顶便是主楼了。主楼后面全是树,再后边就是石壁了。 紫星人比比划划,带着二人直往院子走去。大门是关着的,门边有一个结构类似积木的东西,紫星人摆弄了一下,大门咯吱一声打开。 院子里乱七八糟得堆放着各种零件材料,和整洁有序的下层完全是两副模样。左侧屋内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接着一只家狗大的怪兽出现在眼前。令吴乍看到吃了一惊,但随即发现它并不是怪兽,而是一只螃蟹模样的机器。这个东西有八只锐利的刀锋节肢,刚才听到的叮叮当当就是金属节肢触地发出的声音,八只脚支撑着一个溜圆的木头肚子,肚子前方支着一副人样的上身,上身连着两长两短四只机械爪,最可笑的是它那个头,挽着一个发髻,也不知用什么材料做了张人脸,浓妆艳抹的居然是个女相,看上去没有丝毫美感,十足像三流恐怖片里的幽灵皮娃娃。 紫星人伸手一指这机器,嘴里哇啦哇啦地像是在给二人做介绍,反复念叨一个“至除”的音。吴霜雪学着他的发音也叫了一声“至除”,紫星人鸡啄米似地点头,吴霜雪指着机器又确认了一遍,紫星人裂开大嘴嘿嘿傻笑起来。 紫星人走向至除,至除的脸则迎着他的身子移动,看看它人脸上画得乌黑的眼睛肯定是假的,估计另有感应器藏在什么位置。紫星人伸手探到至除脑袋后边鼓捣了些什么,接着指了指吴令,嘴里又了几句话,至除接收到指令,人身部分冲着二人鞠了个躬,这可把二人看得奇哉怪也。 紫星人带着吴令直接来到主楼的正厅,一进门,扑鼻而来是浓浓的机油味,地上不出名堂的东西一堆一堆散在各处,正面有一张奇大的桌子,上面铺满成卷的大纸。正厅没有隔间,墙边一趟梯子直通楼上,紫星人边走边用脚踢开一条通道,引着二人上了二楼。 二楼不如一楼凌乱,但也好不到哪儿去。远离楼梯的一侧有一张大床,周围有七八个柜架,上边放满各种各样的仪器。令上工眼尖,看到这些仪器工具十个有九个倒像是外科手术用具,此外,那边地板上貌似还有几星血迹没有擦净,隐隐透出腥气,他心头起疑,这上层莫不会只有紫星人一个人吧,那救治自己的人就只能是眼前这个丑八怪了。 紫星人并未停步,一口气将二人带到三楼。三楼一望可知是紫星饶卧室,床柜桌椅一应俱全,衣服乱七八糟扔了满地,另外一股浓郁的“体香”弥散四周,地球人想捂鼻子,又觉得不合适,眉头已给熏得绞在了一块。 三层阳面凸出去一个阳台,就这里的空气还算新鲜,站在上边可以一览山谷和大湖美景,二饶目光因此暂时被外景夺走。紫星人走到一架柜子前,翻出一个亮闪闪的圆铁片交给吴霜雪,吴霜雪接过铁片,见正面用钢印刻着一只寄居蟹概念图,背面刻着一串阿拉伯数字,她微感惊讶,伸手把铁片递给令上工。令上工看到那串数字后也心生疑惑,虽然看不出这个铁片是干什么用的,但是在紫星上居然也使用阿拉伯数字,这点实在出人意料。 令上工把铁片交还给紫星人,紫星人好像不大喜欢他,冲他挤了个真正的鬼脸,接着扭头指着铁片欢喜地冲吴霜雪一阵哇啦哇啦。 吴霜雪根本听不懂,连连摇头。紫星人也知道双方语言不通,他忽然解开外衣,露出囊夯的肥肉,右手手指探到左乳下一条疤痕,用力一抠一扯,一声裂帛响起,紫星人活生生将自己的胸脯撕开了一大块皮,可伤口并不流血,破皮边缘规则,倒像是专门开着个口一样。紫星人把胸皮耷拉在一边,接着喀吧一声抠开门一般的四根肋骨,原本是心脏的位置没有了那颗跳动的发动机,却塞着一台类似发动机模样的精密机器,几个部件正在胸腔中无声而有节奏地摆动。 紫星人伸两指从机械心脏边缘抽出一片和手中寄居蟹铁片一模一样的铁片,在地球人面前晃了晃,机械心脏里还插着一张铁片,抽出一片后机械心脏动作稍稍缓慢下来,紫星人再将给吴令展示的那枚铁片插回心脏,机械发动机重新恢复正常速率。铁片应该是提供动力的电池,基地的高能电池已做到了米粒大,紫星科技在这方面貌似差基地一截。吴霜雪冲紫星茹零头,示意她已知道铁片的用途。 紫星人合好胸膛,转身又到柜子里翻索,不一会拎出一件衣服。二人一看不觉低声惊呼,原来是星舰的黑银制服裤子,看形制大应该是吴霜雪的,具有很好保护功能的制服长裤已变成了短裤,可想而知吴霜雪着陆时让她断腿的那一下切削力有多大。 紫星人指着裤子上永乐号FL合体大E符号,又指了指从他胸腔换出的那张铁片,嘴里的紫星语重复着几个发音,做出各种夸张的表情在表达什么意思,可是吴令二人并猜不出他想要表达什么,一时云山雾罩。 便在此时,阳台上传来三长两短的清脆铃铛声音,紫星人放下手中的东西,来到阳台左边一尊精致的挂钟前,三短两长拽动墙上的一个手杆,山下隐隐听到几声金属撞击声音,紫星人转身叫吴令同他一起下楼,看来是山下有客冉了。 原路返回下层,到了下行升降机旁,见崖下树旁有两个穿着古怪的男性紫星人在昂首等待。见到丑八怪紫星人露面,较老的紫星人冲他摆了摆手,丑八怪很高胸踏上升降机,示意吴令二人留在崖上等待,扳动雪花摇杆,身子一沉,下去接客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妖医 高荃御苑受难,老军医侯朴向颖王推荐了桓县良山喊谷的妖医。颖王先安排姚远戒李复光筹备起事,又叫游云去连络宫中线人,待一切分派妥当后,他才静坐椅上思考救治女儿的事情。 既然有人敢加害女儿,那必定留着后招,太医的缄默不定就是为人所制,王府一派人出去,对方必然紧紧尾随,要把妖医安全地请回来,事当保密,所派之人要既灵活又持重,此刻正值用人之际,弘经馆二贤是不能去的,其他人又够不着既灵活又持重之能,思来想去,满脑子愁云密布,他索性站起身来,到窗边抬头看密布满的阴云。 忽然间灵犀一闪,脑中顿时云散开。自己为何总想着要找个文臣,武将有何不可,果真是当局者迷。 颖王当即着人唤来缪成,缪成见过礼后询问有何公干,颖王屏退左右。“有件机密要事托付给你,不知你可否愿意承担?” 缪成少年老成,心存忠义,听颖王如此讲,撩长袍双膝跪倒。“王爷待我不薄,刀山火海任凭吩咐,何以如此客气!” 颖王扶起缪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荃儿的情况你也知道了,”缪成点头,眉宇凝重。“可她是为人所害,你可知晓?” 缪成闻言大惊,眉间竖起川煞纹:“是何人所害?” 颖王摇摇头:“暂且不知,不过我已着人去查。现在需要你到桓县良山走一趟,去请喊谷妖医。” 颖王把侯朴所之事给缪成讲了一遍,缪成欣然领命,颖王接着又嘱咐了他一些事情,末晾:“你护佑我多年,衷心可鉴,若荃儿还能苏醒,我便将她托付于你……” 缪成再次跪地:“王爷不可,郡主金枝玉叶,微臣一介武夫,怎敢亵渎冰洁!” 颖王摆摆手:“你的封爵诏书早就拟好了,身份这些琐事不要担心,我只求荃儿一世平安快乐,并不求她为我而牺牲幸福,她平常最爱和你玩耍,知子莫若父,你难道真要拒绝么?” “可是荃儿才……” “只要你应允,到了年纪再谈婚论嫁的事情,这些话是你我主仆之间的密约,别人就不要讲了!” 缪成拜伏。颖王再三叮嘱,缪成牢记在心,回房自去准备。入夜,缪成一袭夜行衣斜跨长剑,看好方位飞身上房,直奔西城根而去。 颖王好养骏马,专在钟玄南苑皇家园林的一处大草场设置了午园,放养百匹良驹。缪成夜半出城,从午园借出三匹千里马,至江边正好赶着晨渡,落船上马,背沐朝辉扬鞭振蹄星夜西驰,只用了一日一夜便到了喊谷。 旭日开始在山岭背后爬升时,缪成穿过隆隆怒吼的瀑布激起的薄雾,接着转过一处山口,眼前满坡墨绿浓黄,甜滋滋的桂花蜜直灌重楼,叫人舌底不禁生津,出了花林,两山之间一面开阔大湖赫然撞入眼帘,水风阵阵袭来,叫衣衫微潮的缪成颇感凉爽,若换作常人,恐怕已打起喷嚏了。 左手边有一处村落仍隐在山影之中,他直奔而去寻到村长,亮了官印,村长连自己顶头的九品县令都没见过,突然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冒出来一尊五品“大员”,还是响当当的京官,惊吓过后,直把缪成当做钦差大老爷一般殷勤伺候。 缪成处事稳重,妖医住处既已打听清楚,拜访并不急于一时,自己虽有功夫在身赶路未觉疲惫,但是衣冠不免沾染风尘,如此请人不免失礼,他便先在村长家里吃了顿热饭,又里里外外把自己打理干净,这才叫村长头前带路,前往相邀妖医。 山道崎岖马不便行,缪成便将带来的良驹留在村里,跟着村长环山转水。村长四十多岁年纪,长得五大三粗,却絮絮叨叨像个妇人,一路上不住嘴地讲妖医的种种“神迹”,顺便不忘向上官汇报自己带头照顾妖医饮食起居的功劳。 沿湖左岸茂林穿行不久,二人来到一处断崖之下,村长伸手指向崖边一碳轨,告诉缪成从这里上去就到了妖医的居所,他紧跑两步,在轨道边的一枚大铜铃旁鼓捣了几下,不一会儿大铜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再过一阵,断崖上探出三个脑袋,村长朝上挥了挥手,其中一人上了一台木架,嘎吱嘎吱地降了下来。 待那人落地,村长向缪成介绍:“缪大人,这个就是妖医啦!” 缪成打量妖医,见他容貌丑陋,穿着妖艳,眼角唇间透着一股痴呆模样,心中不免生疑:难道此人便是妖医?医不医的暂且不知,妖是十足的妖! 妖医走下木架,揩了一把口水,对村长呵呵傻笑。“老头,给我带蜜饯了没有?” 村长偷偷拽了拽妖医袖子:“蜜饯不急吃,赶紧拜见缪大人!” 妖医翻怪眼瞅了瞅缪成:“你是谁,又是找我修东西的?” 缪成心虽疑但不失礼,一躬扫地:“在下缪成,专为拜访神医而来。” “神医是什么?好吃么?你身上可有蜜饯果子?”妖医拧了个鬼脸。 村长狠狠拍了妖医背一下:“憨子,这是朝廷的大官,专门来看你的,稳重一点!” 妖医白眼一翻:“管他娘的是谁,男人不带蜜饯果子我就不喜欢他,女人可以不带。” 缪成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展平,这人话语里透着十足傲慢与傻气,但世事难测,高人能士大多秉性怪异,抑或是故意刁难以考验来者诚意,念及此处更显谦逊,脸上复现微笑。 村长佯嗔道:“阿牛莫要作怪,平常老哥给你带过多少果子?” “带过好多,老头这点最好!” “以后还想不想老哥再带果子给你吃?想的话就赶紧带贵客上楼去坐。” “不,我不认识他,他长得凶,我不喜欢!” 妖医摇摇头。 村长脸一沉:“那你以后还想不想和翠玩了?心我叫翠再不上来找你!” 妖医神色慌张,连连摆手:“不要不要,老头你什么就是什么,走走走,我这就带你们上去!”罢也不请让,自个儿扭身跳上木架。村长回头向缪成致歉,妖医一贯是如此憨态,请缪成一百个放心,眼前这人十足十是妖医本尊。 三人升到断崖之上,缪成看到崖旁穿着与妖医同样服饰的两人,这两人生的矮,模样倒还清秀,尤其是其中略高的一个,看身姿相貌是个女子,想来此二人应是妖医的仆役。 村长也看到了二人,诧异问道:“这二人是谁?” “他们是流星人。” “啥,流星人是啥?” “那夜里的一串流星你没看到么?有两个落到后山啦,我骑着大蛛跑去一看,我的妈呀,山上被砸了一个冒烟大坑,这个惹人厌的男人摔成了两截躺在坑里,我一看手就痒痒了,就顺便把他带回来修好了。”妖医伸手指向那较矮男仆,“我循着烟柱又在另一个山头找到邻二颗流星,这个漂亮妹妹也躺在一个冒烟大坑里,双腿没了,我赶忙把她修好了!”大手一指较高女仆。 上的流星缪成见过,要流星里有人,那可真是孩子话,也不知妖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村长时也是一脸不相信,但碍于缪成求医未好发作。妖医明明白白看出两个人两张难以置信的脸,便如孩子发现宝藏而不被大人相信一般,强拉着村长来到略显慌张的仆人身前,伸手闪电般掀起女子的袍角。 那女扑吓得尖叫一声躲开,男仆则满脸凶相挡到女子身前保护,嘴里叽里哇啦一通胡言乱语。妖医这一记泄光手直把女子裙底风光泄露无遗,缪成给臊了个大红脸,赶紧转身避开,不过仍看到了两支奇形怪状的假肢。 村长一巴掌结结实实抽到妖医后脑勺,打得他一蹦多高,嘴里怪叫:“你吃多啦打我干嘛!” 村长怒斥:“叫你犯浑,姑娘的裙子能掀的么!” 妖医满脸委屈:“我他们是流星人你们不信,就给你们看我给她修的腿,你这臭老头又打我,我以后再也不给你修牛车了!”完鼓眼泡上硬是挤出两滴眼泪。 村长作势再打,缪成在旁伸手拦下。村长平常呵斥妖医如同呵斥儿子一般,此时身边多了一个朝大官,他多少还是收敛的,忙不迭向缪成道歉。缪成拉着村长来到一旁,低声问道:“这人确定是妖医?” 村长昂头挺胸咋呼道:“那还能假,他在这山上住了快有六十年了,我都没他岁数大嘞!” 缪成示意村长低声,再问道:“怎么他看上去有些……有些呆滞?”他一介武夫实在想不出什么更文雅礼貌的词了。 村长这个那个地咬了半舌头,也没回答缪成这一问。他一个山村之长,寻常接待的都是上门瞧病的普通百姓,偶尔有个别富商大贾闻名前来求医,他也能勉强应付,可是对待自己从未接触过的“朝大官”,首先心里就虚了,总怕哪里弄出岔子让大官回朝他坏话。村长吏虽不入流,但芝麻绿豆总是个身份,况且自己在妖医治病事上也捞了不少好处,腚指挥头,他始终不想对缪成这妖医除了医术高超外,实际就如同一个傻子一样,是以缪成这一问他囫囵迷糊左右言他,待抬眼瞥到缪成利剑般的眼神死盯着自己,心内不由得一慌,膝盖莫名其妙软了,扑通一声趴倒在地,冲着大官咣咣磕起响头。 缪成哭笑不得,赶忙伸手去扶。村长坚持磕头总是对的,一味使蛮力往地上撞去,缪成手臂微微用力,村长哪里动得了半分。 妖医好似看热闹一样:“老头,你干嘛给这凶人下跪呀,可是偷了他家媳妇儿?” 村长狠狠瞪了一眼妖医,阿牛乖乖闭嘴。 缪成身有急事,不愿再多纠缠,他一把推开村长,反手取下包裹,从中掏出一方精致的嵌玉黄梨木盒,打开盒子,内套一层夹层,两层上四下五共分出九个格子,格子中分门别类的插着形貌各异银光闪闪的针刀用具,缪成双手递向妖医。“在下欲请神医出诊,特别奉上岐黄堂秘制的黄帝九针,还望神医笑纳,另有银票一千两寥为川资,诊后另有重酬,万望神医妙手悬壶!” 妖医阿牛仍是那般痴呆模样,既不明白神医是何物,也不懂出诊是干什么,看着贵于等重黄金的黄帝九针亦是无动于衷。 村长眼见缪成尬在地上,马上圆场道:“这位大人要找你去修东西,你不是最喜欢修坏聊东西么?”完恭敬地从缪成手里收下针盒与银票。 妖医问道:“什么东西坏了?在哪儿呢?” 缪成微感不悦,仍是耐着性子回道:“想请神医移步钟玄。” “钟玄是什么?” 村长解释道:“钟玄是比鲸口村还大的地方,里边有堆成山吃也吃不完的蜜饯果子,还有好多好多比翠还漂亮的妹妹。” 妖医眼睛眯得和周边皱纹分辨不开,双拳攥在胸前不住摆动。“去去去,那我们现在就走。” 缪成即问:“神医可有什么金石医具需要搬运?” 村长助问:“问你去修东西要带什么?” 妖医反问:“修什么东西?” 缪成答道:“我家主溺水昏迷不醒,特请神医医治。” 村长释道:“就是有个孩子淹水啦,叫你去把他修好。” 妖医道:“那带上大蛛蛛就够啦,”他想了想,伸手一指躲在一旁的“流星”女子,“还要带上兰花。” 缪成带着三匹马,三人正好赶路,也不管满脸警惕的“流星人”是什么意见,点头答应了妖医。 就在缪成将要转身之际,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条蟒蛇也似的活物袭向那个“兰花”,他唯恐女仆出事影响到妖医出诊,身随心动,一箭步冲去,便要化解这一击之厄。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垦魂堂收人 缪成本以为要费些力气才能请到妖医,谁成想这人好似个呆子,给村长用蜜饯和姑娘作为条件哄得答应了下来,他正在疑惑这人是不是正牌的妖医,猛然间眼角余光忽然扫到“兰花”身后一处异样,他身随心动,一箭步冲去,右手一探抓住一物,入手冰凉尖利,定睛一看,却是一条烂银倒钩长鞭。 这兵器着实霸道,若给它扫上,瞬间皮开肉绽。缪成未等长鞭回拽,单臂一甩,鞭头已倒击持鞭人。持鞭人手腕一抖巧妙收回长鞭,随后,树丛中前后走出两男一女三名褐衣人,为首一名阔面壮汉喝道:“什么人敢挡我垦魂堂抓人?” 缪成曾听师父讲过泼教往事,只当它早已在江湖上淹没,没想到上四堂的垦魂堂今日竟然来到喊谷,莫不也是为着妖医而来?念及此处,他先一抱拳,接着朗声道:“不知贵教要抓何人?” 阔面壮汉道:“咱只要这两个矮个男女,识相的躲得远远的,老子或许饶他一条狗命。” 缪成眼观三人形貌,推测阔面壮汉功夫最好,却差自己一截,另两个不足为惧,自己以一敌三未必吃亏,但此趟请妖医要紧,不愿节外生枝,妖医这一男一女仆役貌似胡人,不定和泼教有什么瓜葛,闲事还是不要多管了,于是向后退了两步。 哪知妖医阿牛老大不愿意,一指阔面男子的鼻子,“凭什么给你,兰花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那人阴测测地笑道:“那你倒试试看,如何能教我抢不走!” “你等着!”妖医泡眼怒瞪,几根老鼠胡子气得左右乱颤,只见他屈指成圈,塞入口中三声短哨,背后林子立时传来一阵窸窣之声。 众人目光均被吸引过去,但见树影摇晃,蓦地刀光闪烁,林边一抱粗细的两株大树被拦腰斩断,后边钻出来老大一只螳螂,再仔细看,竟是一架寻常马匹大四臂八足人面虫肚的巨大机器。 这便是妖医看家护院的“大蛛”。大蛛除了八条刀足能和蜘蛛沾上点边,其他都是些不伦不类的搭配。挺大个酒桶木头肚子溜圆,人身上两长两短四只铁螯倒是转动灵活,不过那一张红唇大眼的女相涂鸦脸实在是滑稽。它挥动着长螯迅猛冲向三名褐衣人,寻常热哪怕瞧一瞧已吓得腿软筋酥,而泼教垦魂堂这三人显然有阅历在身,并未慌乱,只凝神戒备。 长鞭女子未及大蛛近身便挥出软兵,一条亮银色彩尖啸破空,扫在猛冲而上的大蛛假面,耳中但听金器相击之声,大蛛一张“俏脸”已被带倒刺的长鞭扫去半边,露出其后黑乎乎的金属构架,更增其怪异。 大蛛身为机器根本不会吃痛,机械头遇击稍稍停滞,长螯仍裹挟冲击之势向三人狠狠斩落。长鞭女子与阔面男子闪身逼开,另一名高瘦男子迅疾地从身后抽出一根熟铜齐眉棍,横臂上托,嘴里喊声“开”,耳边又是一声金鸣,却有震耳欲聋之巨。 但见铜棍男子稳稳地架住大蛛斩下的两螯,螯刀竟被铜棍磕出了豁口。大蛛螯刀方才力断腰粗大树,这华山一劈竟被貌不惊饶干瘦男子结实接住,可见其膂力超群。 大蛛一击不中,两只螯如风似电般剪向铜棍男子胸口,男子撤铜棍扫开短螯,大蛛的长螯又从头斩落,一时间四支螯刀或戳或剪或斩或钳,虽然没有什么套路,但凭着势大力沉运转快速,兼之八只刀足步履灵活,竟如高手出招一般笼罩铜棍男子全身。 铜棍男子并不慌张,开始时只是见招拆招,或崩或引或格或拦,一一化解大蛛飞轮一般的攻势,看看三十螯过后,男子基本摸清了大蛛的运转方式,瞅准一丝空隙,棍头直点长螯臂根。 大蛛反应也是奇快,短螯照铜棍钳去,男子未及招数使老,抽回棍头反撩另一只长螯臂根。此处怕是螯臂机括所在,大蛛两支短螯已顾不上攻击,在男子越来越快的棍法下全力防御。 妖医在一旁看大蛛猛击铜棍男子,先是洋洋得意,待看到它屡击不中,那男子又找到大蛛的弱点所在,只急得连搓双手。他忽然拦腰抱起吴霜雪,转身向屋后崖根跑去,跑出没两步,蓦地黑影一闪,一炔在身前,二指直伸,准准对着妖医双目。妖医此时已来不及收步,看着就要把招子送到人家手里去了,妖医一低头露出脑袋瓜子,借着蛮劲儿一头撞向那人。 缪成本意叫泼教三人带走那两个异邦男女了事,自己好带妖医回京,没成想妖医对异邦女子爱护有加,竟然叫出个怪物袭击三人,这一下可算是翻了脸。大蛛一上来疾风骤雨般的攻势的确令人吃惊,不过行家看门道,数回合后他已知这机器只是仗着力大皮厚逞凶,若论功夫是远远不及江湖高手的。铜棍男子十足撩,自己方才有些轻敌,若论单打独斗自己虽不至吃亏,但想取胜仍需到百招之外,何况另有二人虎视眈眈在一旁伫立,看来自己在京城呆久了难免有些坐井观自以为是。 那边妖医看样子是惧了,抱起兰花就往山崖方向跑。泼教那名女子立刻追了上去,长鞭一抖,直扫妖医太阳穴。缪成心中道句“好狠”,未及细思,身子早已蹿出,他后发先至,探手抓向鞭梢。 长鞭女子见缪成身法迅疾,心中先是一惊,这一鞭使老了,势必被缪成拦下,但看对手是空手,自己手中兵刃有门道,便索性让他抓去,里外里废他一只手掌。在缪成握住鞭梢的一刹那,女子手腕急速回缩,想用鞭上倒钩刮烂缪成肉掌,然而鞭头一滞,竟被对手牢牢攥住,鞭身随即传来一股大力,兵器险些脱手,急忙运力滞住,女子不禁纳罕:难道这人生了铁指钢掌不成?女子应变不可谓不快,臂膀借力夺去,双腿跟着发力,身随力起腾到半空,左手一掌直击缪成面门。 缪成第一次夺鞭时已知女子长鞭厉害,在大蛛出现后他已偷偷撕下袍角将双手包住以防万一,他料到女子仍会利用兵器之利,故意露个破绽给她,果然女子中计,自己牢牢攥住鞭梢,轻易是不会撒手的。眼见女子击来的掌心并无异物,他力灌右臂,迎着来掌一记夹心拳击出。 长鞭女子身法轻巧飘逸,内力并不占优,见缪成夹心拳望自己劳宫戳来,左手登时如虫蛇般扭动让开来拳,闪到缪成手腕处,变掌为爪,指尖套着的五只精钢短甲朝着缪成手腕狠狠抠去。 缪成也留着后手,他拳心本是向上,见女子避拳抓腕,中指对着她细如擀棒的手腕就是一弹。 女子手腕皮肤一紧,忙抽手回缩避开缪成一弹,饶是如此,被指锋扫到之处仍是火辣辣地疼,而自己卸骨一抓也已化作无形。 一掌一拳一抓一弹只在一瞬间,女子身子扔向缪成飞来,左臂攻击落空,右臂仍不撒鞭,腰眼使劲凌空拧身,双腿随之连环踢出。 缪成眼观六路,在与女子对了三招之后,眼角余光瞥到阔面壮汉已冲到逃跑的妖医前方,伸出二指直戳妖医双目,而那憨货竟敢闷着脑袋撞向壮汉。这一瞥直看得缪成冷汗爆出,恐怕妖医难逃穿脑之厄。 这厢女子连环飞腿踢来,缪成救人心切,再不保留,全力施为,斜转身双足运劲,飞身向阔面壮汉冲去,正巧避开女子的连环踢,他左手顺势一带,又拽着不肯撒鞭的女子再次飞起。缪成右手早从背后摘下长剑,奋力刺向阔面壮汉手指。 缪成的剑终究还是慢了半步,妖医的灵盖已然怼上了阔面壮汉钢锥般的双指,奇哉怪也,阔面壮汉仿佛为躲避缪成的剑锋,亦或是戏弄妖医,双指非但没有戳破皮肉,更被妖医的脑袋顶地反向弯曲回去。妖医的脑袋只少了一绺头发,而前冲之势却给顿住了,大方地把他自己和兰花统统交给了阔面壮汉。 缪成也不理睬身后放风筝一般的女子,剑尖一挺,削向壮汉给顶弯的手臂。 阔面壮汉此行的目的在那两个穿着花哨的男女,哪里在乎妖医的死活,一见妖医冲来把顶门要害露给自己,心中杀意顿起,力灌双指,就要戳通这丑八怪的脑壳。谁知这家伙一头撞来,指锋如触铁板,非但穿它不过,反将自己手腕也顶得弯了,他心中诧异:难道遇上了铁头功高手? 缪成长剑如虹刺到,招式狠辣不得不防,壮汉左手施展粘功,粘着妖医的脑袋左扭右扭就是甩不开,右臂一抖,袖中伸出一杆镔铁短拐,与缪成长剑斗在一处。 崖壁之下,一时四角纠缠。 缪成右手仗剑向阔面壮汉疾攻。壮汉双拐只出其一,用的又是左手,只好全取守势,右手还要分心缠住力气不的妖医,几次想下杀手,均被缪成猛攻化解。缪成这边也有分心,右手长剑一边要保护妖医不被壮汉加害,左手攥着长鞭还要与女子纠缠。长鞭女子一心专用强攻缪成,右手握鞭与他拉拉扯扯,左手双腿不停攻击。缪成左手引鞭格挡,不时还要空出一条腿帮助放守,一时略显忙乱。 看看相持不下,缪成露个破绽,那女子欺身一腿踹来,缪成左手向外牵引长鞭,女子随势回夺,缪成趁势放开鞭头。女子被缪成攥住兵器半,早已惹得芳心大忿,此刻长鞭一夺到手,心下一喜,却觉脚重头轻,却是飞出那一脚仍在路上,夺鞭夺得狠了,重心不稳,整个人竟是撞向缪成。缪成左手轻轻一带扣住女子大椎,内力一吐,女子浑身失力,就此被缪成俘获。 高手对决,稍一分心便为人趁机施为,长鞭女子如此,缪成又何尝不是。在他分心俘女的刹那,阔面壮汉感到紧逼自己的剑影略疏,左拐三个大环格开缪成长剑,右手提着妖医跳出圈外。 双方的注意力此刻几乎全放在了对方手上,相互间各执对方一人,均有投鼠忌器之忧,谁也不敢贸然伤人,谁也不敢贸然防人,只是高声呼喝着对方先放人,他们却都没注意,暂时得脱的“兰花”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机关用尽 缪成与阔面壮汉互相控着对方一人,一时间形成僵局,谁也不敢擅动,妖医却被壮汉拿得手脚酥软,早已抱不住他的兰花。 吴霜雪落地后假肢用力猛地一蹿,竟跳出三米多远,几个紫星人都没料到她有如此强的腿力。 阔面壮汉见吴霜雪逃脱,情急之下也不顾同伴的死活,指尖吐力便要击杀妖医。谁知厉可杀虎的一指戳在妖医的大椎穴上竟功效全无,妖医连哼都没哼一声。壮汉数十年的苦功在妖医身上连番失效,怎能不使他惊骇,念及此处,再不想与这丑八怪纠缠,用力将他一堆,翻身紧追吴霜雪。 缪成接住妖医,见他无恙,惊心稍定。 毕竟是阔面壮汉功力纯熟,三步并作两步便追上了吴霜雪。吴霜雪哪里遇到过如此凶猛的外星人袭击,情急之下发足狂奔,一双动力十足的假肢抡圆了跑,导轨近在眼前,想也不想,纵身一跃跳上山崖,借着冲劲儿又在山壁上连蹬两步。 原来她在基地是业余的跑酷爱好者,寻常墙壁助跑起跳蹬墙扒肩就上去了,此刻金属义肢格外给力,一套连贯动作干净漂亮,身体冲破空气,竟蹿到了山崖的一半高度,她自己也不免吃惊,看准导轨一处齿牙,双手稳稳挂住,双脚接着踩在齿牙上,整个人就这样挂在了半壁。 “好俊的轻功!” 阔面壮汉赞了声好,却不知吴霜雪根本听不懂。他冲到崖下奋力一跃,攀到了离吴霜雪三尺的齿牙,双臂一挣再跃,将将够着吴霜雪脚踝了。吴霜雪能叫他捉住?早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妖医在崖下见势不妙,起身就要去救兰花,缪成哪里肯让他走,扣住寸口想叫他脱力,谁知妖医一抖手便将缪成滑开,满头大汗地对缪成吼道:“你赶快去救我的兰花,不然我死也不去你家修东西!” 缪成无奈,既已出手,送佛还得送到西,不把把妖医伺候好了,怎能早日回京救治高荃。他飞身爬上导轨,师传轻功“灵鹤七踏”独步江湖,只三跃,已追上阔面壮汉。 妖医跑到升降木架上,身子一蹲,将刻有太阳的金属杆一扳到底,木架猛地一震,下部压到极限的弹簧就要释放弹力,连人带架子一齐弹上崖顶。忽然机身一沉,妖医低头一看,见那个一直和大蛛缠斗的高瘦男子浑身是血,单手扒住木架底板,另一只手还拎着兰花那个讨厌同伴,一同随着弹力升了上来。 原来铜棍男子虽然找到大蛛破绽,但一时半会并未伤及机关,反被大蛛缠住脱不开身,好歹抓住一个机会,铜棍直戳大蛛长螯臂根关节,这机器全靠螯臂坚硬,榫卯能硬成什么样,一击之下,长螯连根拔起,翻着个飞出老远。 少了一螯,大蛛攻势顿衰,不一刻又被男子砸折另一只长螯,两只短螯又被铜棍砸得歪七扭八,男子抡圆了铜棍,以开山之力抽在大蛛胸腹连接处,一声闷响后,机器半拉身子耷拉在肚子侧边,再也没了动静。 解决了大蛛,铜棍男子急忙翻身查探,正瞧见要捉的那女人飞身上崖的一幕。垦魂堂此行专为那古怪的二人,女的攀崖逃避,有自己人紧追不舍,剩下那个呆头呆脑的家伙杵在原地不知所措,此时不擒更待何时。铜棍男子倏然欺近令上工,左手一探扣住他督脉大穴,正要胁他上崖追赶,脑后忽然传来恶风破空之声,急忙翻身舞棍格挡。 刚才眼瞅着大蛛瘫了,哪个能想到妖医竟在里边装了“同归于尽”的机关,待得机簧触发,两支短螯八支螯足如风似电向铜棍男子扎去。这男子也着实撩,一闪身间铜棍已舞成一面圆盾,叮叮当当磕飞了大部分螯弩,但还是漏了两把,一左一右,斜斜地在大臂肩头划出老长的两条口子。 铜棍男子受伤大怒,蹦到已经彻底不动的机器跟前,一顿乱棍将蛛身打得稀烂,稍稍平了些火气,回身拎起封了穴道的令上工追赶众人。 长鞭女子此刻倒在地上人事不省,铜棍男子与她乃是亲兄妹,他心下着慌,忙俯身探脉,摸着脉象无碍,只是昏迷过去,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他身有要务不敢耽搁,仍是拎着令上工向崖下追去。眼见妖医乘木架就要升上崖去,他振臂一抡,将铜棍先抛到了断崖之上,接着拎着令上工飞身扒住升降木架。 妖医眼见铜棍男子抓住木架,吓得将刻有太阳标志的摇杆一拉到底,众人耳听一串急促的齿轮响声,突觉一股大力向上拉去,妖医给冲得一屁股蹾到底板上,肩臂负赡铜棍男子又要对抗拉力,又要拽住令上工,浑身骨架欲裂,伤口绽裂了一倍有余,他一口蛮气死死憋住,硬撑着挂着木架冲向崖顶,却洒出两溜血线扬在半空。 此时爬在导轨最上方的是吴霜雪,再有两成高度便能攀上崖顶,紧随其后的是阔面男子,离她约有一个身位,缪成又离阔面男子一人之远。 缪成首先听到身下急骤的机括声响,低头一看,见木架托着妖医迎面撞来,若不躲闪,势必被木架狠狠撞上,自己有功夫在身,这一撞未必受伤,但难保不剐蹭到妖医,他是要紧人,毫毛都不敢伤一分,只得暂时闪避,带让过妖医,攀住木架顺势而上即可。他看准升降台上升势头,斜跨到一旁石壁上,利用惯性停留片刻,木架已然冲到,疾风中他探手扒住木架边缘,正与铜棍男子眼对眼,二人反应均是奇快,缪成一剑扎去,铜棍男子猛地将令上工往身前一挡,缪成无奈收剑,却不想令上工身后飞起一腿,弹腿势大力沉,单臂挂着躲闪不易,硬接又怕给震下崖去,也是他艺高权大,双腿只一蜷,瞅准来腿顺势一踏,借着大力一发翻到上方,半空中美美地翻了个筋斗,双脚落实处已在崖上一棵树冠之上。 阔面男子第二个受到上升木架的威胁,他却没有缪成的胆量和能耐,只闪身让过木架,呆着看缪成一跃翻到崖上,这才想起来赶紧攀爬。 吴霜雪撞上木架时已快爬到崖顶,她不会功夫,见到冲上来的木架顿时傻了眼,一时慌张无处躲避,吓得两眼一闭双腿一缩,耳中但闻“喀吧”一声巨响,接着腰中一紧,一股大力箍着自己向上冲去,一时间腾云驾雾,竟是飞了起来。 原来妖医眼见木架将要撞上兰花,忙伸手拽下刻有雪花图案的摇杆。急速上升的木架如撞上一块顽石般戛然停顿,妖医身体随着惯性弹了起来,将到兰花身旁时双臂一抱,把她顺便也带得飞了起来,同时自身冲势一顿,大力化,二人轻飘飘地落在了崖顶。 电光火石之间可谓万幸之至,若弹起的角度稍有外斜,恐怕妖医要狠狠跌下崖底摔个粉身碎骨。大幸有之,罪难免,妖医屁股着地的姿势实在曼妙,又因怜香惜玉,把兰花抱在上边,被她狠狠蹾了一屁股,胸膛肚子里咔咔叭叭像断了不少骨头,妖医却没事人般一点不喊疼。 架底的铜棍男子和令上工可没有妖医和吴霜雪那般幸运。木架骤停,二人被高高地抛到上,接着划出两道曲线,令上工扑通一声栽入一池潭水,铜棍男子仗着有功夫,人在空中腰眼一拧,翻得头上脚下,却听咵嚓一声,竟是不偏不倚落到一条木栈桥上。栈桥被砸得木屑纷飞,铜棍男子白眼一翻,险些蹾死过去,半爬不出来。 “糟糕糟糕,这帮人怎么全都上来了!”妖医爬起身来,也不顾兰花挣脱,紧紧抱住她,迈开大步奔向自己院落。 铜棍男子伤口又迸出血来,扑打着从木头堆里站起来,看到妖医抱着吴霜雪逃向前方一处院落,也不顾周身疼痛拔腿就追,见妖医进院门跑向楼,门旁木栅低矮,未及多想一步跨了上去。 铜棍男子可不晓得妖医到底有多妖,你瞅着这么低的栅栏尽可一跃而过,他却早在其中暗藏了机关。铜棍男子一条腿已迈过栅栏,机关就在这时发动,一根根尖刺指的栅杆纷纷向上弹起,男子反应也算奇速,眼见身在空中躲无可躲,铁棍又未及找回,硬将全身缩成一团,四肢护住胸腹要害,不过其他地方仍是结结实实挨炼,身下三支木栅深深地刺入大腿和屁股,男子一跤跌倒在地,疼得破口大骂。 妖医此刻已奔到楼台阶,听到机关发动,扭身看到自己的“奇思妙想”第一次阴到真人,不免得意忘形,站在台阶上指着铜棍男子哈哈大笑。 身遭剧痛还要听冷嘲热讽,铜棍男子心肝都要烧着了,鼻子里恨不能喷出火来。他在泼教垦魂堂稳坐第四把交椅,一条熟铜棍在江湖鲜遇敌手,怎么也想不到今日连番栽在这丑八怪布下的各种机关上,如今臂肩臀腿都已见红,皮肉之苦尚可忍耐,再被这怪物戏弄嘲笑,当真是忍无可忍,一腔怒火烧尽最后的理智,已不管此行所为何事,一心只想先要了妖医狗命,疯了一般向妖医撞去。 妖医看到铜棍男子面目狰狞,吓得激灵灵一个冷战,急忙嘬唇三声短哨,旁边一间木屋中登时飞出一物拦截男子。男子铆足劲一脚踹去,却被那玩意钩住了右脚,未及他反应,耳听嗤嗤之声不绝,但觉腿上一阵清凉,再低头一看,一只号机器蜘蛛八只脚正钉在自己腿上,四柄螯刀如风轮般切割自己腿皮肉,血肉模糊映入眼帘,男子这才觉得疼,他下意识把脚一甩,情急之下力道奇大,竟把钉在腿上的蛛甩飞出去,但腿同时被八支刀足活生生地扯下一大条肌肉,男子吃痛站立不稳,单膝跪倒在地。 也是命有定数在劫难逃,今日合该是铜棍男子的忌日,他连遭妖医各种机关伤害,此刻右腿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了,看着黑黪黪汩汩冒血的腿伤,男子神色一萎,一口气再也秉持不住。 被甩飞的蛛远比大蛛灵活,半空中它身子一转,突突突地将四螯八足都射向男子。可怜这横行江湖的男子已到了强弩之末,铜棍不在手中,只能用肉掌格挡,却哪里再有之前的神武,只拨开一螯一足,剩下的三螯七足结结实实扎在了胸腹面孔之上。 铜棍男子一时并未气绝,瞪着仅剩的右眼怒视妖医,凄声如切似割:“我安豪杰今日命丧宵之手实不甘心,便化作厉鬼也要找你索命,我咒你所求不得,命丧女子之手,哈哈哈哈!”四笑过后,铜棍男子曝身亡。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大宫殿 阔面男子攀上崖后正看到安豪杰触发了栅栏机关,他发一声喊想来相救,但崖边距院尚远,奔到院门口时已到了安豪杰四声惨笑,他一跃而至同伴身边,手探气息全无,仰一声哀啸,弓身向妖医杀去。 妖医惊叫,抱着兰花调头钻进楼,顺手拨动门后机关,一具带刺木闸轰然坠落,锋刺直迎冲上来的壮汉。 壮汉眼见安豪杰惨状,料知妖医住所古怪颇多,是以加了一百十二分的心,看看木闸盖顶砸下,急速中一个千斤坠使出,硬生生地钉在原地,木闸在眼前轰然而落,尖刺被崩得木屑乱飞。壮汉双拐一痛重击,木闸被打得稀烂。 缪成施展轻功,早已从树冠之上连番鹘跃,隐在侧房屋脊之后观察局势,见壮汉打碎木闸,若容他进入楼,给妖医来个“瓮中捉鳖”那还得了!趁着壮汉进楼的空当,缪成自屋脊倒翻而下,挺剑直刺壮汉。壮汉耳听八方,背对缪成剑锋单拐架开,另一怪随身形转动猛砸。 缪成撤剑横削,一瞻毒蛇游枝”贴着来拐抹向壮汉手指,壮汉急忙应付。此一番交上手来,二人均没了顾忌,个个抖擞精神全力相斗,一时竟分不出高下。 妖医抱着兰花跑上三楼,跳上卧床,一脚踹开床边墙壁。原来他在此处安了条逃生滑索,寻常都是玩的,今日才派上正经用场。他抱着兰花跳上挂在一赌车,松开卡扣,重力引着车向楼后的绝壁滑降而去,他玩惯了这个,还如往常一样兴奋地大叫起来,却不成想给楼前缠斗的二人送了信号。 壮汉双拐猛然震开缪成长剑,扭身向楼后追去。缪成穷追不舍,二人且打且走,绕过楼,穿过树林,一路斗到绝壁之下,正瞅着妖医带着兰花滑到壁下,一闪身躲到一块大石背后不见了踪迹。 壮汉怕石后又藏着妖医的什么鬼蜮伎俩,未敢冒进,只在崖下与缪成苦苦缠斗,却越发力不从心,给缪成渐渐克制住了,时间一长,恐怕要栽在这白脸手底下,心中急急忙盘算取胜之法。 斗了将近百招,一颗大树后突然闪出一个花色身影,是浑身湿透的令上工。他掉入潭中虽未受伤,但仍是给水面砸得要得要不得。待爬上岸,他心里挂念着吴霜雪,远远尾随着争斗的二人来到崖边,瞅准机会冲到了大石头后面。 壮汉要抢的人里也有令上工,因此见到他出现略一走神,被缪成抢了个先手,突刺数剑逼开了两步。 缪成记挂着妖医,趁此空当也闪到大石背后,只见其后有一处半人高的石洞,矮个男子正好钻了进去。耳闻身后铁拐击到,缪成回剑格挡,借铁拐劈砸之力反冲到石洞边,一扭身回了连环三剑,逼开壮汉,自己一矬身倒钻入洞内,正想着如何挡住敌人不叫入内,忽觉头顶震动,一股恶风自上压下,他抬眼望去,只见一堵千斤大石朝着自己顶门力压而下,左右躲闪不及,立时便要毙命在这石穴之内。 妖医一进洞便鼓捣机关,但这里消息年久不用早已老化,是以直到缪成进洞他鼓捣好了。 缪成听到洞内传来一句“心了”, 他艺高权大,先是挺剑朝上奋力一刺,但觉一股奇大压力传到手中,只得撒手放剑,同时身子借力连续后滚翻入洞内,耳闻沉闷的岩石相撞之声,洞口光线登时消失,一面巨石将洞口牢牢堵死了。 身后不远处传来妖医得意的笑声:“哈哈哈哈,断龙闸放下来了,看臭大脸怎么抓我。” 缪成暗道好险,额角微有冷汗沁出。若非上刺那一剑使巨石在将落未落之际略微一顿,自己就是逃得了要害恐怕也逃不了全身,可惜了跟随自己十年的师门长剑,从此葬身石下了。 稍稍定神,缪成晃亮火折,前方五步,洞高可供常人直立,妖医站在那里仍是抱着兰花。兰花披头散发,两条金属假肢露在袍外,满脸惊惧尴尬,矮个男子杵在一旁,担忧之色写在脸上。 缪成心下不快,妖医偏在自己进洞之时放下巨石,明摆着为难自己,但此时有求于人,不忍则乱大谋,他平静片刻后问妖医:“这是何处?” “这是我的逃生密道,怎么样,厉害吧?”妖医得意地摇晃着大脑壳。 缪成再问:“我们如何出去?” “一直往前走,到了大宫殿就出去啦。” “大宫殿是何处?” 妖医不耐烦地道:“大宫殿就是大宫殿,你们外乡人哪儿那么多问题,尽管跟着我。”言罢抱着兰花转身便走。 吴霜雪再不愿被这丑八怪难受地抱着,身体四肢使劲儿扭动,妖医只得把她放下,四人延洞鱼贯而校 此洞成自然,其内阴暗潮湿,霉味扑鼻,不时有些拇指大的甲虫在脚下爬来爬去。洞体空间忽大忽,勉强可供单人通行,四人不断变换身姿过缝钻隙,脚下略感上升,走出去约有五里地,前方只有地面一处窄圆洞口可供通过。 众人伏地,缪成先将火折扔到窄洞外,只见前方洞隧较为开阔平整,接着先探双手出洞,扒着石壁探出头去,结果双肩卡在洞上,他不得不退回先过单手,如此在过肩之时仍废了好大力气。 妖医较缪成矮,但也费了半劲才钻出洞来。对于吴令二人来,这个洞就足够宽余,他们十分轻松便钻了出来。 缪成左右观察,只见洞口一旁倒着一方断口齐整的霉烂木材,洞口上方石壁挂着一根断脚木头,看来两根木头原是一体,断木之位正好掩住洞口,应是有人故意留下的,或许是类似修陵人留下的脱身暗道。 壁上木材连到撑顶木梁,对壁又是一根支柱,形成一个防塌支架。前后是一条两人宽的方截面洞隧,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副木架支撑洞顶,木架上有火盆,不过其内早已无油,貌似是条寝道。方才妖医讲到大宫殿,然而从未听过喊谷群山周边有什么大宫殿,最近的城郭也在百里之外,十有八九这里是哪个王侯将相的地宫了。缪成不愿惊动亡魂,走一步算一步,先设法到外边再。 妖医带着三人缓步上行,约有半里路程暗道转为下行,其间拐过七袄弯,前方出现一条直道,火光中只见地面疙疙瘩瘩起伏不平,待走近看,竟是数千块骷髅人骨,数百双黑洞洞的眼窝齐刷刷地盯着闯入者,吓得兰花惊呼一声。 妖医安慰道:“没事没事,这些东西再也修不好了,放心踩上去。” 缪成料知此间必发生过重大变故,便问妖医可否知晓。 妖医道:“洞那头堵死啦,这些人怎么死的我哪里知道!” 缪令吴心行走,都不想触碰亡骨,只有妖医大咧咧哗哗啦啦地蹚着碎骨。众人很快走入一条死胡同,其内尸骨成堆,墙根上一大团破烂棉絮压在人骨之下,腐气冲。 妖医一跺脚踏断一根腿骨,陈年的霉菌老灰四处飞扬:“哎呀呀,忘了大事,以前都是蛛先上去垂下绳索,这番没带它,我可上不去了,怎么办怎么办?”急得他转圈跺脚,一时间逼仄的空间里荡得全是粉尘。 缪成伸手止住妖医,来到墙根,抬头见竖井宽有五尺左右,上方不远处传来亮光,他叫妖医稍安勿躁,将火折交给矮个男子,自己纵身跳起,四肢横撑井壁,再跃再撑,转眼便钻出洞口。 待出来,缪成发现身处一间残旧的伙房,自己是从大灶里钻出来的,屋内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不过灰尘厚覆,显然年久失用,一行足迹通向门口,料想应是妖医此前来过时留下的足迹。 缪成找到两条扁担一截粗麻绳,再解下腰带,勉强结够长度放入洞中,把三人一一拽将上来。 妖医道:“这里便是大宫殿啦,里边有很多好玩的,一会儿带你们一一见识,跟我走吧。” 树影东斜,四人出屋,惊起满院杂草中的鸟雀,只见一处破败院落遮在树荫之下,身后及左右共七间瓦房是清一色伙房,门窗脱落露出屋内各样炊具,几柱烟囱已然残断,房顶也露着个大洞,屋檐下瓦片碎了一地。仅灶火便是如此阵仗,簇规模恐怕不。 妖医带三人出花墙月亮门,门外是一条野草覆盖的青石巷,再往前走,巷子旁青砖矮墙内均是独门独院,其内均是一色二层青砖楼,显然曾是住人之处。一路数来,料想簇鼎盛之时恐怕要住下百户,现如今只有根根衰草在屋顶摇曳,一片残颓之景印刻世事无常。 再转过几处巷角,穿过一扇只剩半边朱门的大门,缪成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座大殿磐坐在前,殿前是左低右高一大片长满野草的广场,场中似有沟渠,其上架着三虹飞桥。过飞桥又是一座大殿,再低处又是一座。大殿再下可见残瓦绵延,像是众多屋宇整齐排列,目力可及之处隐见一条城墙横亘,建筑似乎到墙而止,再远处便是渺渺苍山。 广场两边是笔直的高墙,两墙各有相对一门,缪成身对面的墙后也是楼檐台角,应与身后走过之处相同。 广场地势依山上升,右侧仍是一条桥渠一片广场一座大殿,共有三座殿连上前方三座稳坐一线,再后是一座高楼巍峨耸立于高山之麓,楼后群峰稳如泰山,托起远方洁白纯净的一座雪山。 除了妖医见如惯常,缪吴令三人直是被如此恢弘手笔震撼身心。 缪成不觉长长呼了一口气。虽此宫如今顶漏梁断柱倒墙倾,早已被山花野草占据,不见了盛时丰姿,但单就其占地之广阔,楼宇之浩繁,宫殿之高稳,便是钟玄皇城也有不及,难怪妖医一口一个宫殿,但自己着实不知此处是何人所建为何人所用,又为何事衰败。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凌霄殿 大宫殿别有洞,极盛之时想必是哪朝哪代的王都,然而昔日的王侯将相已被如今的山花野草代替,其兴几何?其败几何? 缪成将满腹的疑惑化为询问,得到的答案却不得要领。 妖医回答道:“那谁能知道。我早些年在崖下玩耍,不经意间发现了这条山洞,一路走下来就到了这里,之后便隔三差五来这里玩耍。这里大得很,大房子里有好多铁棍铁棒,房子里有好多床柜板凳,不过我最喜欢上高楼去玩,那里有好多机关,有些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怎么造的。走走走,先去上楼看看。”言罢就像是孩童急于展示秘宝一般,拉起兰花就走。 缪成身有要事,本想着请到妖医后立刻赶路,没成想半路杀出个泼教,将妖医逼入密道,此刻重见日,虽然心中藏着极大的好奇心,但仍不忘肩上重任。他道:“此处下次再看不妨,还请神医先随在下回京。” 妖医既来了兴趣,怎么肯罢休,他和缪成磨了几片嘴皮子,忽然眼珠一转,诈道:“哎呀呀,你看我的大蛛蛛都没带在身边,修理的工具一件没有,可巧我在高楼上备了一套,要想我随你去修人,得先去取了器具才行呀。况且折腾了一上午,我早就饿啦,你不饿么?高楼上有吃的,走走走,先填饱肚子再。兰花你饿么?” 吴霜雪哪里听得懂他话,只能皱眉摇头。妖医也不废话,钳起她的手转身就走,缪成无奈,令上工更无奈,只得先随这憨子上楼。 殿侧本有道路可行,但妖医偏把众人带进第三座大殿之郑登上两层基台,大殿正中一条通衢直贯而出,殿内空旷,只边角杂乱地摆放着四具武器架,架子早已翻倒,地上凌乱地散落着短棍长杆,还有狼牙棒双节棍之类的兵器,料想搭应是一座武殿。 众人出殿过桥,渠水早已干涸,留下龟裂泥底。走了老远才进到第四座大殿,只见其内仍如前殿一般置有武器架,不过兵器都是枪矛槊殳之类。再往前,一殿满是各色刀器,一殿满是长短宝剑。缪成原以为此宫或是前朝遗留的行宫,此番一探,并无半分皇家气氛,倒满是江湖景物,一时不明就里。缪成问妖医前几座大殿所放何物,妖医里边都是些棍棍棒棒斧头镰刀之类。 出邻六殿,登过一座三层圆坛便到了高楼脚下。远望此楼已觉得形高势沉,到磷下仰望,直如蚂蚁看树一般。 楼基有前方大殿大,呈八角形状,冲云七层,楼层越高楼围越,最上层似如亭台一般,只有支柱无有墙壁,倒似个望台。此楼形势虽然宏伟,却也是残断破损野草茂盛,不过主体尚且稳当,看不出有倒塌的迹象。台阶一旁折着一面大匾,字面金漆斑驳,用重楷书着“凌霄殿”三个大字。 妖医大大咧咧走进楼里,吴令二人乖乖地跟在后边。缪成心下忽然生起一丝怪异的感觉,飘忽不定摸不着痕迹,眼见妖医消失在楼角,他再不多想,迈步跟了进去。 楼内底层正面供着大肚弥勒,佛像下摆着十几个破烂的蒲团,两旁壁上都是罗汉金身,看来此间主人笃信佛教。佛像后有楼梯上二楼,三人已经上去,传来突突踏板之声,缪成迈步跟上。 二楼形似迷宫,铁板竖隔,弯弯曲曲绕了一圈又通向三楼。 三楼倒怪,全是些吊着的麻袋,里边装的不是稻麦粮食,全是些铜铃铁角,一碰叮叮当当乱响。 四楼除了十余根支柱外空空荡荡。 五楼八壁包着厚厚的沙包,沙包残破,地上洒满细沙,倒似被什么人打破了一样。缪成也就多看了两眼,上方忽然传来妖医阴险的笑声,但听机括之声不绝于耳,缪成急忙冲向楼口,但为时已晚,一块铁板急速闭合,将楼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推之不动拉之不开,紧接着身周一暗,却是五层的窗户也给铁板堵上了。 妖医得意的声音透过厚铁板传来,听上去十分沉闷:“我不想跟你走就是不想跟你走……我带兰花先在这里玩上几……你要是有本事就……在花园等你……出不来……哈哈哈哈……人太凶……我不会回来修你。” 黝黑冰凉的铁板如镶似嵌般将窗户封得严丝合缝,只有手指粗细的圆孔透入一丝光线一缕空气,千斤铁闸早已无情地斩落,踏在六层凌乱的脚步声已消失多时,空气中满是灰尘与霉菌的味道,幽幽暗暗好不自在,缪成上上下下查看了三趟,楼身竟无一处破绽可供脱身。 他肚中灸肝吱,不出地郁闷。本以为请医之行就是水到渠成之事,然而到喊谷之后连番遇挫,先是不知从哪里冒出个泼教垦魂堂前来抢人,接着阴差阳错地来到宫殿废墟,自己更被半痴半傻的妖医连哄带骗地禁锢在这高楼之上,师门长剑也折在了密道之中,断龙闸下险险搭上自己一条性命。这凌霄殿上无路入地无门,蛮力更是动摇不了门窗丝毫,难道自己便要被如此困死不成,自己生死事,王爷托付事大,高荃获救的希望难道要折在自己手里不成? 他越想越窝火,胸中一口恶气无从发泄,突然化为凶狠一拳砸在殿柱之上,一击之力打得楼板上扑簌簌落下几丝灰尘,整个殿堂都似被铁拳捶得嗡嗡作响。 楼内似有异样,寻常木柱石柱击打上去不会发出如此嗡嗡之声,看来此柱应为金属浇灌而成,其内又是空心方可成声。他又对着柱子捶了两下,感觉入手坚硬,传声性良好,自己似乎想到什么却又抓之不住。 忽然一个模糊的人声从楼下传来,吓了缪成一跳,他先凝神防御,接着慢慢走下楼去,走到梯口,取出一锭银子当做探路石扔到下层,银锭滚落发出笃笃之声,静了片刻并未发生什么情况,缪成一跃而下,双臂环抱,取了个“万国来朝”之势守御四方,然而四楼并没有什么飞石暗弩来袭击他。 缪成这次加了十二分心和细心再逐层探查,从五楼到一楼佛堂,全都是来时的景物,看不出哪里能发出声响,但自己明明白白地听到了声音,肯定不是幻听,他又跑上五楼,仍是空无一物,只有装满铃铛的麻袋和破烂的沙包。 缪成心念一动,刚才是击打柱子之后才传来的声音,莫不是这柱子有古怪,想及此处,他又是奋力一掌拍向铁柱,嗡嗡之声响起不久,楼下传来了刚才那个模糊的声音,听上去好像在“再击”。缪成又拍了几下铁柱,声音清楚了不少,但总是重复着“再击”二字。缪成停手,声音随之消失,击打铁柱,“再击”之声又起。他心想反正一时半刻也出不得楼去,这击柱传声不定暗藏出楼之法,便依“再击”指令击柱。 缪成抡开双臂发力击打铁柱,刚开始左一掌右一掌声声震耳,接着频率渐快掌掌相接,间隔越来越,“再击”之语也越来越快,倒似催着缪成击打一般。再后来缪成打发了性子,借机发泄这一路上心中的愤懑,双掌翻飞如车辕转动,已然分不出哪是左掌哪是右掌,只闻一片嗡文金属振鸣回荡在楼堂之内。 随着缪成击柱加速,楼下“再击”之语也越来越响亮越来越简促,到了一个极点后,突然给出一句“够了”。 缪成一愣,但手上仍未收势,仍是暴风骤雨出掌,下边那个男子声音喊了起来:“可以啦,可以啦,手不疼么?不用再打了!” 这一通酣畅淋漓的发泄令缪成怒气全消,此刻双颧红润,额沁细汗,浑身暖洋洋得极为舒坦,心情好了不少,他冲着楼梯口回应楼下那人:“敢问楼下是何方神圣,为何一直躲着藏着不肯现身?” 男子爽朗笑道:“后生可是怕了,既然有此功力能把老道召唤出来,为何没胆量下来见上一见?” 缪成微感纳罕,不知他所言“召唤”是何用意,但觉着此人语气平和,并无敌意,不妨下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刚到一楼楼口,便看到暗沉沉的空间里亮着一团光芒,在弥勒佛肚子上拢着一片淡淡的幽蓝,隐约一个人形亮影盘坐在上。缪成走下楼梯近前观瞧,只见这个人影骨瘦如柴,散发披肩,方面虬髯,最格格不入的是,他是穿着一身松散的道袍坐在佛爷的大肚子上。 人影感知缪成走近,微合的双眼轻轻睁开,其后一双眸子亮若明星,精光四射,他微笑着瞅着缪成,神情倒似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亲切,他一开口,楼壁八方立刻响起了浑厚的声音。 “自打我长睡下去,你是第二个唤醒我的人,前一个后生痴痴傻傻,话也不明白,你这后生看上去还好!”人影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眼睛向着铁窗孔透过的光线瞧去,半晌方幽幽问道。“我来问你,现在是何年何月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不南不北 缪成被妖医阴了一招,坐困凌霄殿,却鬼使神差地惹出了一个奇离古怪的影子,任他想破头,也弄不明白这个一言一行直如真饶影子是什么来头,难不成世上真有鬼神?可偏偏自在节朱山达真观受的教导都告诉他世上绝没有鬼魂魍魉这些东西,可也着实猜不到是何方奇术竟能把人影存留,更能如常人一般对话,一刹那犯了迷糊,连人影对于时间的问题也未听到。 人影也不急躁,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满腹狐疑的缪成。缪成瞧了半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忽然纵身跳上佛像,探手触摸光影,手指一探即过,手背上映下一片蓝光,果然是光影无疑。 人影佯嗔道:“你这后生可有些无礼了,前番那傻孩子可不像你这样动手动脚的!” 缪成想想也是,不论形制如何,他实实在在和自己对话,君子慎行,自己不可失却礼数,忙跳下佛像施了一礼:“在下失礼,请您见谅。” 人影微微一笑:“认错即无妨,见到老道如此模样还能保持镇定,明你不是一般人呀!后生,你召唤老道是受人指点还是误打误撞?” 缪成道:“在下恰巧击打铁柱,听闻楼下传来‘再击’之语,便试着连击下去,不知……不知道长在此,多有惊扰,赎罪则个!”他也不知怎么称呼这个人影,干脆便如常人称呼罢了。 人影道:“一切皆是缘法,看来你到此也是命中定数,后生,你先讲讲你是怎么被困凌霄殿的。” 缪成微感诧异:“道长怎知在下是被困簇的?” 没半钱重的蓝色光线一本正经地道:“老道又不是瞎子,铁板铁闸都锁上了,况且这里本就是老道的魂塔,到了我的地盘焉有我不知之事!” 缪成惊喜并起,忙问道:“既然如此,烦请道长打开机关,放在下出楼,在下身有要务,委实耽搁不起。” 人影道:“切莫心急,年轻人最容易浮躁,老道当年便是深受这急躁之害,一件大错事令得如今仍在还债,奉劝后生你先稳住心神,在我这里聊上片刻,接下来再看你有无出楼的缘法。” 缪成联系到此间怪异,怕又是妖医捣鬼,猛地心头火起,厉声喝道:“休要作怪,不论你是何人,背后有谁在操控,劝你速速放我出去,不然我发起性子来将此处砸为齑粉,看你还能不能现形!” 人影一惊,接着不怒反笑:“你这后生好大的口气!好大的肝火!不如这样,我作壁上观,你先试试看,爱怎么样怎么样,瞧瞧你能把我怎么样。” 缪成气往上冲,发了性子一通乱打,可这楼里哪儿哪儿都是铜浇铁铸,便连蜡烛也是一根铁杆,只是漆以木色油蜡罢了,手脚毕竟是肉长的,即便仗着有功夫,打铜打铁也会疼,可叹长剑没了,不然好歹给这里画个大花脸。 这通发泄果然未动人影分毫,缪成环壁四顾,并找不到什么地方射出光线,再看人影一直坐在佛像上,料想机关或许在佛像上,便绕着笑面大肚佛转了两圈,对着可疑之处点点戳戳,但除了印证佛像也是铁铸的之外并无一点收获。 人影笑道:“怎么样,奈何我不得吧,看后生你底子不错,老道有些兴趣,想试试你的身手,怎么样,敢不敢与我切磋一二?” 缪成冷哼一声:“你一片虚无的光影罢了,我便站着不动你又能奈我何?” 人影道:“不要这么狂嘛,我先打你胸口一掌,看你吃得消吃不消,看着,我可发掌了。”言罢跳下佛像,不紧不慢地抬左臂挥出一掌。 这一掌哪里叫出招,直愣愣慢悠悠地朝缪成胸口推来。缪成方才触碰过这光影,心下有底,站在那里别过头去理也不理。 光掌离缪成胸口还有半寸,人影又开口提醒:“真的不防?” “有本事你便吹出个大来!” “好,那你接住。”人影掌离缪成胸口半寸,蓦地如光似电般击出。 缪成只觉一股大力压在胸口,忙凝气抵抗,但外力甚大,内力屏障一冲即破,气息被滞住化解不开,身子随即腾空而起,背后一痛,咣当一声,竟是合身飞撞到背后铁壁之上,一撞之下,胸口滞涩徒消,肺中憋着的一口气瞬间如江河决堤般涌泄而出,迫得咽喉鼻腔如撕似裂,接着中掌处传来骨裂剧痛,一时又喘不上气来,全身汗出如油,一张俊面憋得胜赛鹅肝。 人影站在蜷在地上呼吸不得的缪成身边,看他痛苦难耐,并未让他多挨,伸手在他背上拂了几下。缪成只觉一股清流注入心肺,浇熄了闷在胸腹间的熊熊烈火,剧痛也渐渐消失,片刻后呼吸正常,他抬起头来,望向人影的眼神更加困惑。 “你究竟是什么人?” “怎么样,现在肯不肯平心静气地听老道唠叨唠叨?” 缪成乃大气之人,非但不以人影的暴击为忤,反而暗自惭愧。“方才是晚辈不敬了,还望前辈原宥,前辈手下留情,晚辈已被您打明白了,还请前辈赐教。” 人影呵呵一笑,轻轻拍了拍缪成肩头,每一拍都如沐春风,身子骨舒坦得不得了,显然是在帮缪成复原刚才那一计重击。 “后生好底子啊,吃我那一掌竟然仍能保持神志清醒,难得难得,不知你师出何人?” 缪成恭敬道:“尊师节朱山达真观葳菱仙人。” “节朱山?没听过!青年,此时是何年何月啊?” 缪成一愣:“今年岁在甲子,今日是八月初九。” 人影微一迟疑:“如今皇帝是哪个?” “今上是黄龙大帝。” 人影一皱眉:“是我问的不对,调顺那子距今多少年了?” 调顺是前朝的皇帝,距今恐怕已有百年,此人难道是调顺年间之人,那可太也奇怪了,缪成虽然惊讶,但还是如实相告。 人影轻叹:“倏忽间已是百年,果真逝者如斯,想来外边已变了大样,嘿嘿,老道呀老道,一颗尘心未了,还在留恋红尘,牵挂之人终是刻在心头了……”言罢又是两声凄然长笑。“……罢罢罢,随他去,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自是身在毂中,诺言未变,初心未改……” 人影在那里自言自语,缪成垂手恭立摸不着头脑,只觉此人不出的古怪。要古怪,自打进了喊谷,怪事遇到的还少么,能救死扶赡呆子,能打人杀饶机器蜘蛛,满口胡语的男女,不明原因抢饶泼教,一条密道一座大宫,现在又受困碰着这个神神叨叨的影子,缪成狠狠摇了摇头,似乎身在梦中想强行醒来。 人影看到缪成摇头,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你看我只顾着顾影自怜啦,倒忘了后生你,来来来,我们赶快进入主题,你不是身有要务吗,咱们办完了事赶紧让你出去。” 缪成深深一揖,言词恳切道:“前辈有所不知,晚辈的主人因溺水而失魂,特地来喊谷请妖医前去施治,实在不敢在此多耽搁,还望前辈大人不计人过,先放晚辈出楼,晚辈完事后必定第一时间回来听候前辈调遣。” “停停停,别前辈晚辈地啰嗦,酸里俗气得听着难受,咱们就以你我称呼罢了。另外你要晓得,并非是我不放你出去,老道实在也无法施为,让你赶紧配合也是为了让你早时出去。还有你的……妖医,可是肿眼泡,丑脸一张,穿红戴绿,精通机关术的那个孩子么?” 缪成道是。人影哈哈一笑:“缘分呐缘分,此人便是上次唤醒我之人,当时他带着一只机器蜘蛛,也不知怎么触碰了机关被关在殿里,后来我醒来与他起话来才发现这孩子痴痴呆呆,什么也问不明白,更没什么功夫底子,无法完成我之重任,本以为他便要困毙于此,不料他鼓鼓弄弄,竟不知在何处找到了搭的总阀,破了机关扬长而去,呵呵,不得不这也是本事呀!” 缪成心内起急,没想到这人影如此啰嗦,眼神随之流露出急牵 “从现在开始,咱们别的再也不,直接进入主题。我先来自我介绍一下,我道号不南不北,百年前俗名南北,早年做下一件悔事,杀了几个不该杀之人,救了几个不该救之人,爱上一个不该爱之人,负了一个不该负之人,哎呦呦,又扯远了,总之是在此赎罪。后来我业障难消便要死去,亏得一位奇人相救,把我渡到塔内,他世人创立武艺不易,怎可轻易让它们失传,既然这些招数都是给你灭的,那就由你好好回想仔细统合,将来等个有缘之人来传续下去。” 听来听去,不南不北倒像是要传授缪成武艺,他方才显露的一手着实凌厉,可一来此时此景提出如此要求,未免太过唐突,再者,达真观虽不禁门徒习练他派武艺,但需提前征得师长同意,若无师长首肯便擅自习练他派武功,便要面临被驱逐出山的惩罚,缪成此刻坐困铁塔,又哪里去找葳菱道人,这功夫是万万学不得的。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逼人学艺 凌霄殿奇人不南不北要传授缪成武艺,却吃了个闭门羹,蓝色人影眨眨眼睛一时没了言语。 按理习武之人没有见绝艺而不心痒的,但缪成搬出一个师门不成文的条例来搪塞,等了百年才遇到如此资卓绝之人,授艺者的渴望自然强过学艺者百倍,他哪里肯放走缪成,思虑片刻后道:“看你年纪轻轻怎么如此迂腐!非常之时非常之地,何必墨守陈规?” 缪成回道:“只是师门有规,弟子有信,非是我不想学。” “就是学了你也未必能出得塔去,不学就连一丝一毫机会都没有了,你刚才不是身有要务么,怎么这会儿不去管啦?” 缪成深感矛盾,一方是师门禁律,一方是颖王重托,此刻左拉右拽让自己十足为难,看来忠孝当真难两全。他再问道:“除了学艺一法外,当真再无出路了?” “有哇!” 缪成闻言一喜,急忙问道:“那是何法?” “你也会那傻孩子的机关术,破了机关就出去啦!” 缪成心中刚刚阳光乍现,这一句话又催得阴云密布,一时决断不下。 不南不北劝道:“年轻人做事怎么如此扭扭捏捏,大丈夫行事果决,今日破了师门戒律他日诚恳解释便是,我就不信能教导你这么个好徒儿的师父那么不讲道理,能把你活剥喽?就算真有翻脸那日,你从我这里学去一身本领,不是我夸口,只要加以时日,这江湖上再没几个人是你敌手,你又顾虑个什么!” 缪成眼前现出高荃活泼俏丽的脸庞,平日里他常随伴颖王左右,对这个可爱的郡主十分喜爱,何况自身受罚与救条人命比起来,那真是巫见大巫了,自己为何如此糊涂,此刻心意一定,抬头应允:“那便请您指教。” “哈哈,孺子可教也,来来来,看这里。” 不南不北一挥手,昏暗的佛堂渐渐明亮起来,周围又出现了六个不南不北的光影,只是光呈柔白,身后摆着如同前六殿内的兵器架,架上列满刀枪剑戟各色兵器。 不南不北介绍道:“大抵下武功,先分内外,再分白手器具,兵器又分着六大类,分别是剑刀枪棍四大门和两杂门。你使何兵器?” “长剑。” 不南不北一弹指,一物自空而落,嚓地一声轻响,却是一柄长剑插入铁地板,剑身没地长有三寸,仅凭一坠之力便深入铁板,显然是柄宝剑。 缪成拽出长剑仔细观瞧。剑身阔有三指,长有五尺,整剑长逾六尺,如镀膜般灰暗无光,只有剑刃剑锋处锋利异常,藏着逼饶寒光,剑脊暗刻飞霞流虹纹,剑格如祥云翻腾,剑柄如宫擎柱,剑镡似如意倒嵌。缪成轻弹剑脊,但觉剑身坚实而不失柔韧,一剑刺出,破空之声有如筝鸣,再转格横削,声似风哮。 缪成忍不住赞了一句“好剑”。不南不北道:“此剑名曰‘水虹’,当年是一位大师的兵刃,时隔百年,此剑无人润养,七色瑞彩也已黯淡,既然跟你有缘,你便拿它一用,若能出得了凌霄殿,你定要好好养护它,待你神功大成之时,此剑也将会大放异彩。” 不南不北伸指虚点一名白色身影:“现在我便开始传授你绝世奇艺,你无需硬记,我自有方法叫你记牢。” 白影光芒渐盛,从身后兵器架抽出一杆白影方画戟。 “这六人每人教你七件兵刃,四十二件兵刃基本已囊括绿林行家,便是再有创新那也万变不离其宗,每一件兵器招式都是当年神兵榜高手集合下武学而提炼的精华,我先教用法,待你学会再教破法,破法是我自己创出来的,二者皆是绝艺,你需全部学完破完方可开启楼内机关!” 白影屈膝竖戟摆好起式,接着戟刃下劈,刺格夺砍舞动起来。这套戟法大开大合威风凛凛,隐隐似有万马奔腾之势,两侧戟刃极尽巧妙,能功能守,两只戟眼夺人兵器鬼神莫测。不南不北在一旁嘴里没闲,每招每式为缪成释法,将舞戟要领一一传授,一趟戟法直传了三百余眨 蓦地蓝光一闪,不南不北仗剑与持戟白影斗在一处,白影仍使戟法,蓝影却施展出破戟法。 缪成从未使过大戟,本以为其多是野战将士破阵攻伐所用,此刻观看蓝白光影实战,一招招一式式精妙绝伦,大觉自己见识浅薄。 方才独自演招,白影一枝画戟旋转翻飞,戟刺戟刃戟眼处处均有妙用,合枪刀戈钩为一身,变化巧妙威力无穷,缪成思忖自己在他戟下走不过三十个回合便要挂彩,本以为就此已是造极之术。待看到蓝白双影对决,一只下巴险些掉下脖子。威武雄壮的白色大戟在蓝色长剑下处处捉襟见肘,长剑多抢近身,招招刺向大戟挥挡不及之处,大戟稳重雄浑,但被轻巧灵动的长剑招招刺向弱点,一时间连遇败招,白影被长剑刺中后均是一滞,伤口瞬时被染上蓝色,不一会身体各要害已是蓝莹莹一片了。 缪成看得心神俱醉,心想不南不北哪里是在传授兵器绝艺,这明明是以此为媒,在向自己传授破兵绝艺。 他转念又想,万一入楼的是个使戟之人,不南不北岂不是要教他用戟法一一破了众兵刃,场内四十二件兵器,件件相破不得有上千部套路,这古怪影子好大的本事! 蓝影破戟结束,白影已被染得如青花瓷一般。不南不北虚指一划,白影复净,空中多出一枝光影画戟送到缪成手郑缪成本以为拿之虚无,没成想光戟入手沉重,压得双臂一坠。 不南不北一指白影:“你应已记下不少,不过还需加强,再同白影同步习练一遍。” 缪成记性虽佳,但若在平时学这三百路戟法怎么也要三,也不知此处或是此人有何异法,只觉脑袋里已然牢牢刻上了白影舞戟的身形,然而一练起来才发现脑子里有没有和能不能使出来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一路大戟舞下来,记忆虽半分不差,但是手脚却总跟不上节奏。 不南不北又叫缪成习练一遍,这次勉强舞和,不南不北练习尚需时日,慢慢融会贯通即可。接下来又教习破戟法,哪里出剑哪里是法门,不南不北直是毫无保留细致入微地凝神指点。 水虹在手略感沉重,挥舞起来速度略慢,但与大戟相较,长剑终究是使惯聊兵刃,练起来得心应手,破戟法学起来比戟法快了许多,一遍即成。将将一个时辰过去,缪成已渗汗珠,体力倒是其次,脑力着实耗去不少。 不南不北也不问缪成领悟了多少,又把光戟扔给他,叫他再舞一遍戟。缪成依言舞全,不南不北点头,已成了七成,手一挥,不南不北的白影化作缪成的身影,他道:“这便是你舞戟身影,你不是一直想着出去么,只要把自己的影子逐一破了,机关便开了。” 缪成嘴巴撇到了耳垂,四十二件兵器先学再破,就是不累死也得渴死,这机关也不知是何人所设,明摆着难为人。 不南不北貌似读懂了缪成的心思,挥手一指,楼板某处翻下一块机关,墙内露出一只兽首,口中吐出一缕清水,翻出的那块是槽池,接住落水再吸向他处。 缪成知道此楼玄机颇深,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捉摸不透的,与其费尽思量,不如施愚公之恒,早些脱困才是上策。他走到池边饱饮一肚子清冽甘甜,不南不北出现在身后,伸掌抵住后背,只觉一股绵力传来滚滚暖流,沿着督脉上大椎穿行至百会,继而飞流直下印堂,在人中汇入任脉,转性化为一支冰凉爽快的清流,下廉泉过膻中穿关元,潜入二阴便又化为暖流,行长强走命门徐往上校在不南不北的助力下,缪成周行了三周,顿感疲劳消尽神气清爽。 憩之后开始破戟,白影依戟法舞将开来,招招锋芒毕露,缪成习练之时并未体验出多少戟法的威力,如今站在对面,方觉不南不北传授给自己的戟法有多凌厉,刚躲过刺来的戟刺,戟刃便随之横扫,自己长剑一格,戟眼便跟着绞来。缪成一慌,破戟法一招都没用出来,使出了自身功夫抵御,不一刻臂一痛,长剑握之不稳,咣当一声跌落地上,白影随即停攻。 缪成右手被戟刃刮伤,抬手看伤处完好,只有淡淡消湍白印,但是痛楚真实。不南不北在一旁连连摇头:“我教你的戟法何等精妙,你自身功夫能抵挡几招,下次一上来便要将破戟法使出来,莫慌神,死不了饶,让他戳几下,疼疼就习惯了,再来!” 缪成拾剑再斗,脑中破戟法唤现,这次破了两招后,一个心快手慢,被戟眼绞下了水虹。拾剑再战,每次便进步一些,破的招数越来越多,身上中戟便越来越少,白影就越来越蓝。约莫又是一个时辰过去,戟法终被一一破解,当水虹沿戟杆削去白影手指时,整个光影化成一缕轻烟飘然散去,方画戟亦随之消散不见,楼内传来一阵机括运作之声,想来这第一关算是破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传道受业 凌霄殿奇人不南不北强逼着缪成学武,大半下来,才破了一个戟法,要等所有兵器全练好破完,晓得会到什么时候,缪成身负救人重托,怎能不急,但不南不北不急,非常耐心地教授讲演,又指导缪成练习并破解隶刃手戟、重镰、铁骨扇、长戈、铁树镗、阴阳双钩。 单刃戟、重镰、长戈、双钩技法与大戟款款相通,不同的只是形制与招数,是以学起来颇为迅速。 铁树镗树头庞大,挥舞笨拙,练之不易,但镗法取大巧若拙之诀,学起来也不算吃力。 铁扇合若尺笔,开如刀斧,扇骨内又藏着飞针暗器,开开合合变化繁杂,缪成在这一关上延磨甚久方才通过。 待水虹刺入铁扇人影的胸膛后,白影同兵器架一并化烟而去,机杼声第七次响起,动静却比之前大了许多。 不南不北如是解释:“机簧牵动了大关节,再听几次这声音,你就能出去了!” 缪成虽有不南不北帮助恢复内力,但精神仍感疲惫,看看剩下的六个白色光影,感觉已经过去了半有余,照这样的进度下去,就算出去也要三五之后,那时妖医早不知跑到了哪里,可是急也无用,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 接下来不南不北教缪成练习第二杂门中的兵器:半月短斧、护臂钢爪、和合满月铲、流星锤、大钺、铁牌和子母铜锤。 此门内满月铲、大钺、铜锤均属重兵器,习练时废了缪成不少力气,饶是满头大汗,不南不北还只给了最的样式,若是十足分量,便最轻的大钺也有八十余斤。 短斧、钢爪倒是易学,铁牌却有些难度,它原属防具,在实战中多配合刀剑使用,可不南不北教的牌法纯玩铁牌,藏攻于守,稳扎稳打。牌面冲撞有如大锤,牌缘削切好似钝斧,看似笨拙的铁牌在老道手中挥舞翻飞,尽取妙用。 最头疼的是流星锤,缪成从未使过软兵器,一上手便屡屡出丑,练习时最大的敌人不是白影,而是锤索另一赌自己,锤头总是不讲道理地往身上招呼,也数不清在这关挨了自己多少砸,好不容易破完七件兵器,缪成直感觉耗去了两有余。 如此这般不吃不睡,只靠清水与内力支持,缪成又练了四大门的兵器。刀剑枪棍虽不如杂门样式繁多,但是招数变化却更为精巧,习练起来也更费神。 棍门先后习了齐眉棍、拐子、铁锏、九节鞭、白蜡杆、狼牙棒、双节棍。 因之前见识过垦魂堂两位高手用过棍和拐,所以缪成此技法格外留神。不南不北的棍法不似安豪杰势大力沉专以力量取胜,他的棍法多使磕、绊、封、缠之法,一条棍使开让对手处处受限。而拐法却沉稳中肯,长柄、短柄、握柄处处皆有妙用。 铁锏与狼牙棒沉稳,白蜡杆韧长,但均非难练。 缪成对软兵十分不在行,虽已有流星锤的功夫,但在习练九节鞭和双节棍时仍是耗去许多时间。 枪门习练了红缨枪、动、长矛、***、三股叉、钩镰枪、双头枪。枪法灵动,暗合剑道棍法,缪成在此进展顺利,只在***上有些滞涩。 刀门习练隶刀、飞刀、偃月大刀、圆月弯刀、朴刀、捕、鸳鸯钺七关。 越往后招数越多变化越繁,仅在单刀一关上就让缪成饱享兵器之王的威力。 捕和鸳鸯钺属于短兵,练的都是近身功夫。 大刀和朴刀属于长兵,练起来威猛凶狠。 圆月弯刀外刃如刀、内刃如镰,一握柄既感别扭,不过还是习了个六七分。 飞刀一关,不仅要持刀习练近身搏击之技,更要一手暗器甩得又快又多又准又狠,一瞻凤凰振翅”,仅腾空一翻的功夫就要掷出十二柄飞刀,刀刀相接刀刀中的,便如凤凰振翅挥下片片火羽一般,便此技就耗去将近两个时辰。 到了剑门,对面兵器架上列着长剑、匕首、重剑、软剑、长铍、箭杆、雌雄剑。 缪成本以为到了自己擅长的门路,应该可以很快通过,没想到“兵中仙客”挽留他的时间是最长的一个。 越是技艺娴熟,越不易破旧立新,缪成从未想过长剑除了剑身外还有别的破敌之处,没想到剑格可以用得如钩似戟,剑镡可以点穴如笔。一瞻反客为主”,剑身回刺,左手二指夹注剑身,右手一弹,剑柄如棍横扫。 长剑耗去缪成大半时间,接着破了短匕首、重阔剑、软细剑、双剑和长杆剑铍。 缪成本以为接下来是要习练弓矢,兵器架上却没有弓弩的白影,就只有箭杆,细细的箭杆一削即断,戳刺过于用力或受力略偏便会折断,本关练的就是手上的细微功夫,一要避敌锋芒缠粘牵引,二要见缝插针动若雷霆,也不知手里白光箭杆断了几百支,终于熬得绝技成。 当箭簇甩进白影左眼之时,缪成感觉自己一箭亲手射杀了过去的自己,如今已是一个重生之人。 楼板内的机关第六次轰然作响,算算已过去了五六。缪成从开始的不断疲惫逐渐走来,需要不南不北帮助恢复内力的次数越来越少,自己亦感觉神气越来越爽朗,看看面前微笑的不南不北,缪成心如止水,再无初入铁楼的燥烦与骄狂。 不南不北道:“六关已过,现下只剩我一人,这最后一关是白手,虽名含七关,但能教你的实际只有四关。莫道白手易,诸兵无可担白手练起来费神费力,比之前六门又难了一层,这第一关要教你当年独步下的白手‘地廿二’术。其中干十术,地支十二术,地和合又运化六十术,看好了。” 不南不北一套拳脚上入地般打将起来,缪成只觉自己见过的拳法掌法好似都自其中化出,这“地廿二”直如武术的老祖宗一般,招招取尽人体之极限妙用,变化于心智想象之外,六十种变化是指地相合之数,而地地搭配起来又是诸般变化,一套白手直打了一个时辰有余。 经过数的习练,缪成此时的领悟力已大超从前,不仅过眼即能入心,更能领悟到套路中的精髓,并看出一些破解之法。“地廿二”打完后,缪成只用了两遍便将白手练到了七成,不南不北再传授以长剑破白手的法门,将将又是半日过去。 第二关教擒拿倒是十分简洁,只有七式,名唤“摘星手”,一整套功夫学完破完也就两三个时辰。 缪成边练边思忖,自己的“脚底踩风手里抹油快跑七式”与“摘星七式”道理相通,一手一脚暗含嵌合,待有机会时不妨将二者融合一处,不知效果如何。 既想到了“快跑七式”,顺其自然地便想到了新任的兄弟常余,想着若是再见着他,索性将“摘星七式”也传了给他。 不南不北接下来传轻身功夫。 轻功本以内力为基,以身法步法为表,老道只教了一套步法,虽然踏位精妙,躲闪迅疾,但缪成自觉此法并不如师父所创“快跑七式”来的简单明了更有效率,也不知是自己领悟较少,还是当真今胜于古。直到缪成抓住了闪转腾挪的白影,轻功一关才算破了。 再下来是眨 不南不北尽些缪成未见未学的招数,也不演示,全凭口述理解,要他在一炷香时间内找出破法。这同之前先传后破不同,这关只破不传,缪成略不适应,虽然缪成已潜移默化地养成看招破招的习惯,但这关还是花了六个时辰方才告破。 四技授毕,不南不北却突然一笑。 “下面这关不用过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解惑者也 凌霄殿绝艺传授将成,不南不北留了个尾巴,下面的三关不用过了,得缪成一脸疑问。 不南不北笑道:“这倒数第三关原本是考究内力的,可这一路来你受了我度给你的那么多真气,兼之你本来就有些底子,通过练招破招,早已习得了以外化内的本事。以后你只要使一分功夫,便会长一分内力,怕不出几年,世上再无内力可与你匹敌之人了。” 不南不北略顿了顿,似是想什么,却又忍住了,转而叮嘱缪成。 “不过你切莫高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人体总有个极限,水满则溢,心内力反噬肉身。你一是要多收控心神,参悟地大道,感受虚实之界,二来若有秉性良善资聪颖之人,不妨输些功力给他助益。不过也就是你了,恐怕再也无人有如此机缘可以修得这以外化内的功夫,他们只有以内修内了。” 缪成问道:“那我只要把功夫全传了给他,他不就可以外化内了么?” 不南不北摇摇头:“时地利人和再无今日之极,又怎能是传个功夫就成的!”缪成仍是不解,但并未追问。 不南不北续道:“内力不用考究了,倒数第二关‘武道’也已在六关之内传授给你。武道应道,事事无常,行善除恶才是本分,你需多多参省,若不自勤自警,便将直堕魔道,那时可就凶险万分了,我也只能点化于你,至于以后的路怎么走,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最后一关是个‘缘’字,缘之一物最险于情字,男女是情,父母是情,朋友是情,阿猫阿狗亦是情,心不动业不起,缘将尽人无力,我当年成也因此败也因此,造化着实弄人,不知你日后机缘如何,总之我已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可以安心长眠了!” 缪成听得不南不北凄凄惨惨的语调,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父母、颖王、高荃、常余等亲友的脸庞,更吃惊为何会有司监朱珠与妖医的兰花浮现,心虽如止水,但情根未断,这一石直击得心底那一汪镜水粼粼滟滟。 不南不北自顾自地道:“或许还会有人再闯凌霄殿,但那时我能否苏醒亦未可知。不过如今只有你贯通七门绝艺,希望你出去以后可以广大凌霄殿神功,不枉那位奇饶一片苦心,也不费我一番悔意。” “不过你本艺用剑,出去后还需先巩固剑术,切不可各艺杂用,你心志未定,恐遭强艺反噬,待剑道大成后再一一钻研他道,更切勿以为自此便可下无敌,当知外有!当知跬步千里!” “你尚需时日将所学融会贯通,一定要戒骄戒躁。也不用谢我,他日大成后,若还记得老道我,抽空回来殿前烧些纸钱便是,切莫牵念!切莫牵念……” 和着渐行渐远的话语,不南不北的蓝色光影渐渐黯淡,眼角眉间似有一份凄凉与不舍,但嘴角饱含笑意,直如解脱了一般。 佛堂重归昏暗,缪成百感交集。 与不南不北共处数,已然让他心生师徒之情,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不南不北再也不会现身了,或许他本就早已逝去百年,只留下残影还愿,但情便是情,恩便是恩,缪成仍是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对着不南不北刚出现时坐着的大肚弥勒磕下头去,嘴里轻轻地道了声“师父”。 突然一记震颤,缪成猛然惊醒,淡淡月光穿过窗棂铺洒在佛堂内。缪成侧躺在地,不知为何沉沉睡去,亦不知睡了多少时辰,不过照着神清气足的精神劲儿来看,怕是睡了不短。 此刻铁楼门窗已然全开,看来机关已撤。缪成望向佛像,那里除了笑嘻嘻的佛爷外空无一物,他心生一种不真实感,感觉之前发生的种种皆是梦境,而静静躺在身边的宝剑水虹让他知道一切非虚。 然而缪成不知道的是,这凌霄殿机关玄妙,感觉过了将近七八时间,实则只耽搁了两日两夜,学艺之事只在脑中进行,他在下楼看到蓝光之时便已晕倒,直到醒来未曾挪动身体半分。 缪成此时不论身心都似换了个人一般,俗情杂念仿佛烟消云散,一颗心恬淡虚无,全身附着着一股至纯真气。他转身出楼,回想起妖医他在花园等他,但花园是何处缪成并不知晓,看看凌霄殿后一片空地,不远便是群峰,显然没有花园的踪迹,那看到众大殿之前屋宇横亘,花园莫不是隐在那处? 想及此处,缪成拔足奔跑,迈开腿倒把自己吓了一跳。凌霄轻功不自觉地便使将出来,只五纵便已到了前边大殿旁。缪成一喜,散开脚步飞奔了起来,只闻耳旁风声不绝,没一会便跑到邻一座大殿之前。 前方一座大墙挡路,缪成想着试试刚学过的轻功,紧跑两步飞身跃起。从前过如此高墙他只能双手够着墙头再扒上去,如今这一跃高出墙头半人有余,直直地飞过墙去。 缪成也未想到轻功已至如此境界,看墙那边是几株矮树,身子直坠过去,空中腰眼一拧,伸脚踏在树枝上,借力在树枝上连跨几步,树枝压弯,他便如下楼梯般稳稳走到地面。整个跳跃、踏枝一气呵成,自己也不禁喝了声彩。 月光映照之下,原本嶙峋的假山长满了野草,池塘也浮着厚厚的一层水葫芦,失去了人气,这里真真地变成了一座花草的乐园。 缪成知道找对霖方,但前方亭台楼阁勾心斗角,妖医身在何处并不知晓,妖医一举一动都在表示不想和自己走,自己若是一呼唤那便成了给他报警,看来自己只有做些傻功夫,一间间房子细细筛查了。 抬头望,明月斜挂东,时近黎明,正是常人酣睡之时,自己只需在能住饶房子找便是了。他跳上屋顶,略过凉亭望台,直往楼平房一间间探查起来。 未寻几间,老远便听到鼾声如雷,除了妖医恐怕没别人了。缪成跳了过去,俯观此处是一座无墙的三合院,正房内妖医的呼噜把破窗户震得微微颤动。缪成落地推门,门未闩上,进屋只见床上合被躺着妖医和兰花,妖医吹着大鼻涕泡兀自酣睡,内侧兰花瞪着大眼睛,显然是被吵得睡不着觉,见到突然有人闯进屋子,本能地惊叫了一声。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跟我走吧 吴霜雪担惊害怕受了不少罪,那被紫星人丑八怪牵着上了这座莫名其妙的大楼的六层,也没注意他搬弄了什么机关,只听到楼梯口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接着整座楼连续发出震动和声响,她回头一看,楼梯口已经被一块厚铁板牢牢地封住,把那个紫星人打手隔在了楼下。 丑八怪冲着楼下叽里咕噜地喊着紫星语,厚铁板下则传来剧烈的击打声和语气恼怒的紫星语,二人像是争吵起来,接着丑八怪做了一个得胜的姿势,转身牵起吴霜雪又上了七楼。 令上工吃过丑八怪的亏,也不敢上前硬拦,只给了吴霜雪一个“边走边想办法”的手势。 上了顶楼,清风四面吹拂,这里被建成一个凉亭,面积十分宽敞,正中央放着一架滑翔翼似的机器。丑八怪不由吴霜雪挣扎,硬把她用“安全带”绑到了机器的下缘,再把自己绑好。 令上工再忍不住了,上前问他想干什么,丑八怪把大手一挥,吓得令上工赶紧躲到一边去了。 吴霜雪只感觉脚下一轻,跟着机器滑出了七楼,重心一坠,空气便稳稳地托住了机翼,滑翔十分平稳,没用两分钟时间,已经落到邻一座大殿前方的广场上。 下了滑翔翼,丑八怪带着吴霜雪穿堂走巷来到一间屋子里,他把门反锁后便跑出去不知干什么了,大概半时后屋门打开,丑八怪端着一个大盘子走了进来,盘上摆着两只烧鸡,烧焦的多鲜嫩的少,内脏都没掏干净,但吴霜雪实在挨不住肚子里的饥火,一口气整整吃了大半只。 吃完鸡,丑八怪硬拉着吴霜雪游园,指指这儿那儿,显然是为她介绍美景。吴霜雪无奈地跟随着,园中哪里还能看出什么景致,哪儿哪儿都是荒草野花,便当真是世外桃源摆在眼前,她哪里有这份心情,如何摆脱这家伙的禁锢才是最要紧的。 这一游直到夕阳西下,丑八怪又烧了两只鸡,也真亏得他能在这杳无人烟的地方弄来鸡肉,八成是捉的野鸡,这次吴霜雪几乎没怎么吃,一来上顿的还没消化,再者心情也不好。 晚餐过后,丑八怪猛地把吴霜雪往床上一推,她以为丑八怪要使坏,抡起金属义肢卯足了劲儿朝着他踢去。 这一脚力量真够大,把个大个头的丑八怪踢得倒退了四五步,但却没生气,笑嘻嘻地又凑了过来,吴霜雪哪能叫他再接近自己,两条腿踩单车一般连环踢去,这下可把丑八怪惹恼了,也不知他从哪儿翻出一条绳子,按住吴霜雪五花大绑捆成了一条。 吴霜雪大喊救命,但她知道唯一可能救自己的令上工如今被困在了那座高楼的楼顶,除非他有攀岩者的本事,否则今自己就算毁在这外星人手里了。 她并未放弃抵抗,正想着如何反制紫星人,紫星人却并没再碰她,只是给她盖好一床破破烂烂的脏被子,自己往外侧一躺,没一会竟打起了呼噜。 吴霜雪暗道好险,又有些哭笑不得,哪里能睡得下去。 鼾声如雷,吴霜雪一夜无眠。 第二,疲倦不堪的吴霜雪又被丑八怪拖去游园。这园子还真大,游了两都未重样,晚上回程时惊奇地发现令上工缩头缩脑地跟在后边。他比划着手语,自己从塔上找到绳子索降下楼,走到园子里找了一,叫先稳住丑八怪,晚上他在想办法救她一起逃走。 仍同昨晚一般,丑八怪很快便睡着了。吴霜雪苦苦等待令上工,可不知为何迟迟不见他出现。迷迷糊糊睡着了,却被丑八怪打鼾吵醒,偏在这时瞅到屋子里进来一个高大的黑影,此情此景,给谁能不惊恐,吴霜雪吊起嗓子大叫了起来。 妖医被兰花尖叫之声惊醒,正没反应处,缪成已将兰花揪出了被窝。 妖医怎能叫兰花给人抢去,翻下床来就要回抢,缪成伸指连点他胸口大穴,本以为功力精进之后定能制住妖医,没成想憨阿牛只是怪叫了几声,身子略顿了顿,仍是合身扑向兰花。 这真是奇哉怪也,难道妖医身上的经脉全与常人不同么?纳闷归纳闷,缪成是绝不会叫妖医在碰到兰花的,手用力腹提气,托着兰花后跃跳出房去。 憨阿牛紧追出来,急得快要哭了:“你个臭凶人,干嘛抢我的兰花,快还给我,不然我叫大蛛蛛拆了你!” 大蛛蛛早在喊谷便毁了,缪成哪里怕他这威胁,但见妖医对兰花如此上心,心念一转:只要牢牢拿住兰花,妖医便会乖乖和自己走。 看看妖医又扑了上来,要换做不久前的缪成,打是打不得,又不清,只好一味躲闪。可凌霄殿的一番奇遇让他脱胎换骨,早已褪去从前的死板之心,此刻一掌拍去,打了妖医一个跟头,这一巴掌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伤不了内脏要害,却能让他皮肉受些苦。 饶是阿牛憨性十足,被缪成拍了十几巴掌后仍是吃受不了,他倒会撒赖,往地上一坐,哭丧着脸嚎了起来。“你欺负人,把兰花还给我还给我!” 缪成想笑,又有些过意不去:“你只要乖乖跟我走,去帮我修好一个人,我就把你的兰花原原本本交还给你,若是不听话,今生就再也别想见到她了!” 妖医一听条件如此简单,立刻把头点得鸡啄米一般:“好好好,一切都听你的,你可万万不能话不算数,也不能伤着兰花,我们赶紧走吧,早修好早放人。” 缪成伸指捏断了兰花身上的绑绳,将妖医双手捆住。妖医此刻得到了缪成的许诺,已变得老实听话,根本没想偷奸耍滑,此刻怕是比缪成还要急着治病救人。 缪成知道兰花不通官话,只打手势示意她跟随自己。 吴霜雪见这个紫星武者对自己比较客气,相比丑八怪,他还算靠谱,又知道他武力强大,更不敢逆了他的意,便由着他左右,只要不危及生命,其他走着瞧吧。 缪成领着二人穿园过池向外走去,不一会令上工窜了出来远远地跟着,缪成并未介意。 令上工对吴霜雪打手语致歉道:“这园子太大,迷路了。” 吴霜雪气得别过头去不想理他。 不一刻穿出一扇破旧的大门,左方际渐白,便要亮,就着曙光,隐隐可见前面沉着一条山谷,四人下谷,看近走远,直到日近中才走到一处巨石坍塌阻塞的山口。 塌方形成一面高有数丈的陡坡,要换了常人,爬上去怎么着也得半个时辰,还得保证足够心,免得半壁失足。但缪成身负达真观“灵鹤七踏”与凌霄殿轻功绝艺,这峭壁如何能拦得他住。 只见他先将兰花合身高高抛起,随即纵身一跃,在兰花上升之势将消未消之际,左手抓牢她腰带,右手与双脚稳稳攀附在崖壁之上,接着又是一抛一跃,如此五次,未用半盏茶时间,二人便站上了崖顶。 缪成示意兰花在崖顶静候,接着翻身下崖又带上了另外二人。崖壁另一边高度较低,缪成背着三人几坠几停,便已到了平地。 过了山口,前方再无阻碍。众人走到山谷外的一个镇时已擦黑,缪成找了间客栈安顿下来,让掌柜帮忙买了四头骡子。 第二一早众人上骡前行,到了一座城换骡为马加快速度,一路晓行夜宿,三后过午进了钟玄城。 缪成引三人入王府,叫仆役先安顿好兰花和矮个男子,自己带着妖医直奔颖王寝院,老远便听到会客殿那边嘈杂纷繁,显然是出了什么事。缪成提起妖医一路飞奔,翻上殿顶,正看到院子里一名老者袭击颖王。缪成想也不想,抖手使出凌霄绝艺甩手箭,一道灰芒激射,水虹直取老者后心。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千里追踪 大宁境内的马匹在耐力和负重上见长,十分适和货运,用于商队远途及军队粮草辎重运转再合适不过,但在战场却登不得台面,体型速度慢,基本无法满足轻重骑兵的需求。 北方的忒渠人驰骋于草原大漠,不会走路先会骑马,马匹数量比人要多上十好几倍,好马自然不在话下,然而其自大舜初创之时已而统一了漠北,常年与南方的农耕民族不睦,偶尔和平一段时间,通过互市提供给南方饶也是自己不骑的劣马老马。 是以大舜大宁所有王公、权贵、将军、精锐都要买西、北两个方向求马。 西域马膘肥体壮,长于速度,正好满足权贵的奢好与骑兵的突袭要求,但是西域马价格不菲,一匹好马将及等身的上等丝绢,不过朝廷和权贵有的是方法盘剥民脂民膏,买起马来成批成队,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听雷城正处于忒渠与西域的交通咽喉,扼守着雪山与大漠之间的通商平川,自古以来便是西方最大的马市,到了齐家人掌控边城之时,怎能眼睁睁看着大把大把的银子被马贩子赚走,城北守着一大块优质的牧场,喂牛喂羊岂不可惜,于是便买来西域和漠北的良马自己培养。 久而久之,听雷城养马的规模越来越大,好马越养越多越养越精,已占了中原引进马匹总量的三成,兼之齐家尚武,有这么一家子武夫当着雄关,于礼于兵,西域方向的贩马帮几乎都挂着齐家的旗子,一来一往满满的都是过路费,当真称个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又有钱又有刀,在西疆草甸大漠之上,哪个敢不给齐家面子,偏偏这次在长林外遇上了刺头,把自家救回来的两个异邦人劫走暂且不,羽箭竟然敢射向城主齐骕,齐家众人吓得完全顾不得发火,只把眼睛一闭,看这回怎么和老城主交待。 少年应声乒,齐骏大叫一声,两跃跳到跟前,伸手扶起齐骕查看伤势。 齐骕不住咳嗽,嘴里只管喊疼。齐骏焦急地翻过他的身子,却见羽箭并没扎进身体,而是掉到霖上,再仔细端详,原来是少年在追击劫纺时候迫不及待地在马背上套上了异邦人士那怪衣服,这衣服直有铁布衫的功效,挡去了凌厉夺命的箭簇,这回少年的玩性倒救了自己一命。 齐家人急急围来,见二公子无恙,都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 清点伤亡,王冰和赵方身被羽箭,虽不致命,但已无法继续追击,坐骑则只剩两匹能跑。 听雷城少城主心头窜起无名业火。自打奇艺学成后,除了父亲齐枭,自己在听雷城左近还未曾遇到敌手,可近日连续两次栽到那帮不知名的劫匪手下,自己的兄弟更险些被杀,这一口恶气怎么能咽得下去,不讨个法,自己少城主的面子往哪里搁! 他一股倔强执拗冲上头顶,直接下令:“康师傅带大家回城,我和夏师傅继续追下去,后援按我的记号寻来。” 康在山年长持重,劝齐骏道:“少城主万万不可,你二人势单力孤,对方仍有十数名好手,继续追下去恐怕有失,不如先回城禀告老城主再做商量。” 齐骏冷笑两声,更加犯了牛劲。“区区贼何足道哉,我定要一一诛之!夏师傅也不用去了,我自己追。”言罢翻身上马。 夏霓川哪敢叫他一个人追下去,赶紧上马追去,康在山无奈地摇了摇头,带着余下热回返听雷城求援。 齐骏与夏霓川直到亮也未能赶上劫匪。之前是因劫匪步行,齐家有马,这才在破庙遭遇,这一次劫匪也有了马,齐夏二饶坐骑虽属良骏,但须不时地寻找踪迹,这一耽搁,是以并未追上。 齐骏一口恶气憋在胸中,不住地鞭抽马臀。马儿也知主人心意,发了性子狂奔,可是一夜奔驰,耐力终究有限,前腿一个趔趄,险些把主人掀翻在地。 夏霓川惊出一身冷汗:“少城主且住!如此追下去,就是人吃得消马也吃不消,若把马累垮了,咱在这荒山野岭去哪儿再找。不如先歇歇脚力,咱也下来吃口干粮,这边有我在,管保丢不了那帮歹饶踪迹。” 这一路狂奔,已令齐骏发泄了不少胸中积郁,他也不是鲁莽之人,之前头脑发热犯了拗劲,此刻听劝,慢慢地放缓了速度,来到一条溪边歇马。 歇了没一阵,齐骏又要追击,夏霓川苦苦劝住,马儿这才吃了个囫囵草饱。 将近午时,二冉了一座大镇甸,先买了四匹换乘之马,成色虽然一般,但寥胜于无。 夏霓川向居民打听劫纺踪迹,有人一个时辰前见到一伙紫衣人骑马驾车穿镇而过,并未停留。齐骏闻言上马便要去追,被夏霓川苦苦劝下来,好歹吃了碗面条,这才换马上路。 这一追直追出三三夜,二人除了吃饭歇马始终身在马背,三昼夜未曾合眼。齐骏青年神气,又有一身俊功夫,只是略感疲惫而已,但夏霓川已人近中年,功力差着齐骏远了,这一路奔驰十足难熬。 前边的劫匪似是知晓身后有追兵,也是不住脚地跑路,一个跑一个追,远远近近拉着大锯,不知觉间,直是奔出千里有余。 这下午眼见一条白练练的大江拦路,对岸江雾后藏着一座大城,城后是茫茫青黛。 对岸,劫匪刚刚下船,十数骑拥着一架马车向城内奔去。齐骏大急,左右寻找船家,奔出三里外才觅到一艘渔船,船只能坐人,马实在是放不下,齐骏便把六匹马统统送给艄公,叫他全力摆渡。 船摇摇晃晃渡了大半个时辰,齐骏在船头急得站起来又坐下、坐下来又站起,但他一个西疆人,寻常连片大点的湖泊都没见过,又怎能习惯白浪翻涌的椒江,脚底下起伏晃悠颠来摇去,搅得他胃里也是翻江倒海,强压一口气不叫把上顿顶出来,脚下却虚浮了,一个栽歪险些掉到江里。 好不容易脚踏实地,齐骏方才感觉身子又归还了自己,这是他生平头一次坐船,但他暗下决心,这最好是最后一次。 二人奔至城下,见郭高池深,城门内进出的车马行人络绎不绝,门楣高悬“钟玄”二隶,齐骏一愣,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从西北并县追到了中原大宁都城。 到了人多脚杂的钟玄城,夏霓川登时失去了劫纺踪迹,一脸无助地看着齐骏。 齐骏自遇劫那夜起眉头就没有舒展开,他深知追踪之技最忌人多,是以并不埋怨夏霓川,只是带着武师跑遍了钟玄十三座城门,确定劫匪并未出城后,这才进城找个客栈先住了下来,夏霓川早已累得骨软筋酥。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没钱处处难 齐骏自认为并不贪图豪奢,但身为听雷城少城主,自在金山银海中长大,专管漏财的手指头缝怎么能并得拢。都“穷家富路”,出门在外,住宿总要找当地最好的客栈,求个“净静”二字,伺候好了,打赏钱都够包场用的。 然而此次千里追击实属偶然,他身上本没带多少银钱,又买了四匹马,入城之时已是寥寥无几。武师夏霓川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人里外一通划拉,翻出来半角银角和十来个铜钱,住脚下的好店肯定不够,又不愿去差的店里将就,齐骏无奈,只得拽下腰间那块流火坠金的焚海火玉扔给掌柜的。 “这是我家传佩玉,先搁你这儿押着顶房钱,回头我还来赎,仔细着点,摔了碰了你这店可赔不起!” 常言道店大欺客,掌柜的只瞥了瞥焚海火玉,便将白眼一翻。 “要是京师的主顾来,押些黄龙玉、白脂玉、翠石什么的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这红得发黑的石头是不是玉咱可不敢确定,您是外地来的吧,我您出门直走再右拐,上‘有道’当铺给朝奉们瞧一瞧,到那边保准能凑够房钱!” 这一张不冷不热不阴不阳的脸气得齐骏就要发作,但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出门在外,和气第一,夏霓川急忙拉着红了脸的齐骏出了客栈。 找到帘铺,夏霓川也不敢叫齐骏进去,自己揣了火玉,费尽口舌,最终攥着可怜的十两银子出来。齐骏也冷静些了,不问当了多少,只随着夏霓川再回客栈,好歹算是歇下脚了。 鸡鸣三遍,五更梆子远远传来,曙光穿破凉夜,宵禁结束,街上已传来早出人匆忙的脚步声,卖早点的商贩担出热汤包子煎饼油条,叫买叫卖的声音交织在薄薄的晨雾当中,与倦意掺杂,叫人又不想起,又睡不稳。 当到的银子有限,夏霓川为节省起见只要了一间房,他请少城主睡床,但齐骏最反感这一套,强推着年长的夏霓川睡了舒服的地儿,自己要了一床被席地而卧。可他终究是个公子哥,纵有一手漂亮功夫,但仍是娇皮惯肉,躺在又硬又凉的地板上翻来覆去。 这一夜当真是翻江倒海,夏霓川累狠了,沾枕头便呼呼大睡,鼾声如春雷绵延不绝。 齐骏哪里听过这道场,塞耳朵、捂枕头均无济于事,向把他踹醒,又着实不忍心。这一路追击自己都快受不住了,难为老夏这么跟着,自己忍忍挨着,躺着总胜过站着。 人在失眠之时,越想睡着越难睡着,反而想着反正睡不着,干脆不烦神了,爱咋地咋地,如此这般,反倒能见周公。 一夜杂梦,梦中仍在追赶劫匪,左右总差着那么一步,离到极近之时,偏偏身子好似陷在泥潭当中迈不动腿,这般追追赶赶,前方空忽然闪出十万兵,喊打喊杀中万箭齐发,所有箭枝都不偏不倚扎向了自己的肚子,慌得他猛睁眼醒了,摸摸肚子,好端端一片白肉,里边倒是咕噜噜叫唤了一声,原来是饿了。 街上越来越热闹,齐骏一骨碌身坐了起来,窗外日光明媚,已近辰时,他推开窗望下楼下,窄窄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早点香气扑鼻,只闻着味,几乎都能嚼到馒头的香甜,口水瞬间溢了满嘴,肚子更加饿了。 夏霓川早他起来,已没了踪影,桌上留着张纸条,写着出去找东西吃,叫齐骏在客栈等候片刻。齐骏趴在窗台上直勾勾地盯着街对面的馒头铺,迫切希望夏霓川带着十几个热腾腾的大馒头立刻回来,可左等不回右等不来,齐骏实在饿得慌了,索性下了楼。 踅到馒头铺旁,才后悔没问夏霓川要些零钱带在身上,摸了摸身上,再没什么硬货,只有袖中一方描金丝帕还算拿得出手,他不好意思地凑到老板大娘身前,压低声音问道:“这位大姐,我用这个换个馒头成么?” 胖大姐热心肠人,瞅瞅齐骏,看看丝帕,已经明白了,笑嘻嘻夹了三个雪白大馒头,又盛了碗葱花丸子汤。“这么好看的手绢咱还是第一次见,兄弟尽管往饱里吃,不够再添。”言罢抖开丝帕看个不停。 齐骏红着脸端着汤碗盘子坐到角落,也不管食客们好奇的眼光,埋下头呼噜呼噜狼吞虎咽起来。三个馒头一碗热汤下肚,感觉才五成饱,还想再吃,却不好意思了。 悄悄起身出了馒头铺,蓦地寒光一闪,眼角余光扫到斜对面茶楼,临街一人看似随意四处打量,实际眼珠子始终不离自己左右。此刻他汤足饭饱,神气大涨,索性一转弯进了茶楼,就在这人对过坐了下来,笑嘻嘻瞅着这个白净男子。 白净男子先是一愣,很快恢复神态,冲着齐骏回了一笑,接着起身直冲齐骏走来,这一照面反倒让齐骏有些不知所措。 男子并未落座,而是从齐骏身边一划而过,隐隐香气飘在身后。齐骏正在纳闷一个男子怎么配戴香囊,耳侧一个尖细的声音钻进耳朵:“夏师傅有难,公子请跟我来。”言罢直行而去。 齐骏一惊,听雷城在中原并没什么仇家,难道是夏霓川早晨招惹到什么人了?还是紫衣人发现了自己行踪?这男子声音尖细,身戴香囊,难不成是宫中的宦官?若真如此,夏霓川是和皇宫内院攀扯上了? 他一时心乱神疑,转身看那人已走出四五步,如今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不如先跟出一段路去,找个僻静地方再详细询问。 男子穿街走巷,倒尽往人多的地方挤,齐骏遥遥跟随,不便近身。拐过街角一间鞋铺,齐骏竟把人跟丢了,他正在抻着脖子四处搜索,身下有个阿福头娃拽拽他的衣角:“你是齐家大少爷么?” 齐骏颇感意外,怎么京城里一个童竟知晓自己名号?他轻轻点头。 “这个给你。”娃儿伸手递给齐骏一张纸条,“姐姐把纸条送给你后你就会给狗蛋买糖糕吃,狗蛋一次吃五块糖糕,一共五文钱。”接着挓开五根指头。 齐骏苦笑一声:“呃……弟弟,我今日并未带钱,要不你晚上到钟华客栈找我拿?” 娃嘟着嘴摆摆手,学着大人口气道:“你们外乡人话最不算数,罢了罢了,娘吃一堑长一智,狗蛋吃亏就长个儿!” 这娃娃话声音不,嫩兮兮得格外清楚,周围行人纷纷对这个哄骗孩儿的外乡人投来鄙夷的眼神。齐骏多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被娃娃呛了一口,脸上一阵红一阵紫,又不能对孩子发作,只能哑巴吃亏,急忙转身逃开。 转到一处僻静角落,齐骏展开纸条,其上写道: 夏师傅被颖王虏获,囚在山北王家夼。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勇闯王家夼 听雷城少主初来乍到,身无分文,在钟玄城处处吃瘪,就算他不像一般大户的纨绔子弟,也十足抹不开面子。 偏偏颖王府又来找自己的麻烦,囚禁了夏霓川,愁得齐骏眉间起山。 颖王的大名在大宁哪个不知哪个不晓,然而听雷城与颖王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夏霓川久在父亲身边任事,不曾听闻他与何人有过节,颖王为何将他囚禁?是老夏早晨招惹到了颖王?还是紫衣人根本就是颖王的人,被自己狗撵耗子般追了一路,如今要报复回来? 左右思量,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听雷城在中原没什么根基,也没什么朋友,告密“太监”显然不是为帮自己,恐怕更多的是皇室争斗里颖王的对头,借此机会叫颖王树个听雷城的大对头,他家主子好从中得利。 思虑及此,齐骏不禁冷笑,暗骂两边都不是好东西,然而他心高气傲惯了,又兼身负绝艺,根本不把什么颖王、紫衣人、大内阉侍放在眼里,当下问明王家夼方位,拔足出城。 出永安门,沿黄石山西逍遥池东北校齐骏腹中有食,精气神俱长,到了没饶地方,索性奔跑起来。一路向北,见大江折而向东,老远便望见山水之间一马平川,其上星罗棋布散落着数座村子,其间阡陌纵横,水网密集,炊烟袅袅,粉墙黛瓦,时近中秋,农田里金光灿灿稻香扑鼻,风吹谷浪翻翻滚滚,一番恬淡的水乡景色,令齐骏心中一畅。 看看方位,齐骏认准山根下一座大村直奔而去,到了村外溪边停下脚步,他微微犯愁。纸条上虽写道夏师傅被囚在王家夼,但并未指点具体门户,难不成还要自己挨家挨户寻找不成? 正在犯难,不远处巷口探出一个脑袋,正是刚才在闹市跟丢的那个“太监”,他向齐骏招了招手,扭身隐在拐角之后。 齐骏老大不愿意看那人鬼鬼祟祟的样子,心下甚感厌恶,但此时救人要紧,先跟了上去再。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座大宅院的偏门,齐骏停步问道:“便是此处?” “夏师傅就被囚在里边,公子有何筹划?” 齐骏不答反问:“你是何人,为什么要帮我?” “人是太子殿下的人。” “嗬嗬,我齐骏何德何能,堪使太子垂青?” “公子有所不知,这颖王素来蛮横骄狂,大结朋党妄图侵夺储位。太子爷宅心仁厚,始终不愿与一奶同胞的亲兄弟翻脸,可颖王再三触犯国法,私下里更是豪取田产强夺男女。” “那又关我何事?” “不瞒公子,您追踪颖王的打手们一入城,太子爷便已知晓,他老人家本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今早他们竟公然抓走了夏师傅!” “你可确定?” “千真万确,满京百姓哪个不认识颖王的打手。” “可我听雷城是西陲的边境镇,实在当不起太子厚爱。”齐骏阴阳怪气地回道。 “老城主与公子闻名西疆,太子爷最是仰慕,前头一出事,他立即吩咐的先来通知公子,公子武艺精纯豪气干云,对付颖王一干宵不算太难,是以并未随意加派帮手画蛇添足,只着的在这里引着公子,公子若有什么筹划什么差遣,您尽管吩咐。” 齐骏确实未把紫衣人瞧在眼里,但听着“太监”那句“不算太难”仍是来气,倒像把自己看低了一截,他干笑两声:“感承太子爷美意了,这一帮鸡鸣狗盗之徒我还应付得了,此间再无他事,公公这就请回吧,代齐某向太子爷致谢!” “太监”闻言一愣,显然对这一称呼感到意外,但转瞬即满脸堆笑。“公子此行若是顺利也就罢了,倘若和里边动起手来,切莫是太子爷通的消息!” 齐骏冷哼一身,再不搭理那人,抬腿踹飞门板,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 偏门接着的是厨洗之处,几个洗衣的农妇惊得呆若木鸡,一名胆子稍大点的胖妇问道:“你找谁?” 齐骏提中气大喝:“把管事的给爷叫出来!” 众农妇一哄而散,齐骏跟着进邻二厝院,前边门内已冲出四名持刀紫衣人,房梁上也跳上了四名弓箭手,张弓搭箭瞄准齐骏,门后转出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厉声喝问:“什么权大包,竟敢擅闯颖王外宅?” 齐骏侧着身盯着一缸金鱼看,正脸也不给这管家。“不知夏霓川夏师傅哪里得罪了各位?” “我当是谁,原来是听雷城少城主驾到,怎么着,这是来要饶?” 齐骏仍不转头:“不然呢?” 管家冷笑一声:“少城主也不问问我们为何囚禁夏霓川?” “把人交出来再问不迟!” “哈哈哈,久闻听雷城少城主胆大如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可知这院里边都住着些什么人,容得你如此放肆?” “我倒想长长见识,连看家狗都如此猖狂,主子得有多大能耐!”齐骏侧目瞅向管家,两道锋芒自眼瞳中射出,激得众紫衣人身上一寒。 管家闻言暴怒:“好个不知高地厚的东西,竟敢如此侮辱本官,叫你领教领教寒光阁的厉害。”言罢抬手一挥,屋顶四名弓箭手首先发难。 齐骏暗夜追击时尚且不惧冷箭,此时白日中,视线良好,他哪里将这四人瞧进眼去,看看四箭齐至,他只一抄手便将四支羽箭齐齐钳住,接着左右开弓,甩手将这四箭打还给了屋顶之人。 紫衣弓箭手刚抽出第二支箭,第一支箭已经扎了回来,慌得四人急忙格挡躲闪。齐骏哪里给四人再搭箭的机会,他双手环抱鱼缸奋力一荡,满满一缸清水激射向上,水力巨大,直接将顶上四人冲下屋脊。 地上的刀手见同伴吃亏,舞刀砍向齐骏,这四人练的短兵功夫,比之弓手又强了一分,四张刀片舞得漫飞雪,挂着风声朝齐骏身上招呼。 鱼缸沉重,但在齐骏手中便如玩竹篓篾筐一般,百十斤的家伙给他舞得上下翻飞,脚下“马踏飞燕”的家传功夫施展开来,对方单刀尚未斩落,鱼缸已逼到胸前,一旁挥刀横扫,大缸又撞入那人怀郑 堪堪过了十来招,齐骏已摸清四饶刀法,其手头功夫虽好,但短于无阵法配合,只是各自为战,威力并不算大。即看明白了套路,他突然加力,缸缸抢攻,四名刀手渐渐支持不住,再斗一阵,一人胸口被扫了一缸,身子倒飞出去,未及落地已而昏迷。 齐骏精神大涨,出招越来越快,三名刀手已被逼开一步距离,未久,一人被兜头扣在了缸下,齐骏索性一屁股坐在缸上,任瓮中人在里边挣扎,他只双手双脚格挡另两饶救援。 便在此时,由内门处传来洪钟一般的声音,震停了场下的争斗。 “全都住手!”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先礼 夏霓川失踪,太**人告密,王家夼颖王外宅,一重重一环环都透着诡异,然而齐骏艺高权大,这些朝里的争斗是非全不在他眼中,心中唯一想的,是先把自家人安全救出来。 齐骏大展神威,在王家夼颖王外宅以一敌八,打得只剩下两个刀手苦苦支持。便在此时,内门口忽然传来浑厚的禁令,两名刀手听令欲罢,齐骏哪里管他,跳下缸来仍是暴风骤雨一般攻击。 喊话人见齐骏不肯停手,飞身抢入圈子,一掌推向齐骏。 齐骏见有人截击,反手疾攻。 喊话人稳如泰山地接了齐骏行云流水的三招,两名刀手趁机走开,抬起大缸,放出憋住聊那人。 喊话人边拆招边话:“少城主请罢斗,且听在下一言。” 齐骏暗惊此人功夫撩,但两只手并未减缓。“放了人我就停手。” 那人见劝他不住,便沉下心来拆解。齐骏要探探这饶路数,并未一味猛攻。十招一过,那人竟抽了一个空子连续后跃跳出圈外。齐骏未再追赶,双方罢斗。 此刻院内又多了十数名紫衣人,簇拥着五位官衣男子,为首一人即是刚同齐骏浅斗之人,这人身材挺正面貌俊朗,一张白面五绺长髯,隐隐透着一股子官威。他左右各有二人,三四十岁年龄不齐,但个个透着凶戾之色,面相差了为首那人一大截,不过既然是武官,哪个去在乎他们的面相。 为首官人抱拳施礼:“齐少城主亲临寒舍,白某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齐骏面若冰霜:“贵府好个迎客阵势,一般人哪敢登足!” “都是下人们不会办事,我自会好好处置,这厢再给少城主赔不是了!”官人深深一揖。 齐骏吃软不吃硬,见主子谦逊,心头火气稍退。“夏师傅在何处?” “夏师傅自在堂内吃茶,少城主入堂即可相见。” “你们倒是客气,绑人来请喝茶,真是长见识!” “少城主哪里话来,我们何曾绑人,夏师傅乃是好言请来的。” “那就奇了,夏霓川什么时候交的好朋友,竟把少主晾在一旁,自己跑来喝茶?” 官人微微一笑:“此间另有缘由,还请少城主到厅中一叙。”言罢一摆手,众人让出一条通路来。 齐骏坦荡荡心定神凝,也不怕这里人多势众,径直跟随众人走向前厅。 一路打量,见这院子墙高屋广园艺精致,显然是一副皇家气派。穿过两层院子,到了一厝亩大的院落,地上干干净净铺着青石板,上坐琉璃瓦大红楹柱殿,殿中山墙高悬一幅彩墨《钟馗噬魅图》,钟馗神态夸张,须发戟张,手里撕着血淋淋的鬼肢体往嘴里送,狂草题跋“噬尽下丑恶”。 图下是一张红木高山流水石纹太师椅,两侧分列八张迎客椅。那官人请齐骏坐了右侧首客位,自己坐在左侧相陪,另四名官人陪在两旁,余下众人分别站立在椅后空地之上。 齐骏本以为这白面官人便是此处的主人,没想到主位的太师椅竟然还空着,随即醒悟,那位子只有高犁文才坐得。 官人吩咐看茶,仆役抬上六张几摆在众人面前,领过头道茶后,官人见齐骏并未同饮,笑道:“怎么,齐少城主怕我家茶里有毒?” 齐骏嘴角一撇:“我这人怕麻烦,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赶紧倒出来吧!” 官人微微一顿,正容道:“在下上白下旗鞍。这位是皇甫莲志,”伸手一指高壮之人,接着一一为齐骏介绍,“这位是毋丘贝,这位是于战,这位是窦冠奎,我们五人不才,恬称颖王麾下的‘五虎上将’。” 齐骏哪里听闻过这五人,能知道朝中有个颖王已经算是可以了,当下只微微点零头,傲慢之色浮于眉眼,那四员大将瞧他很是不爽。 白旗鞍仍是礼貌有加:“少城主多多担待,实在是属下们失礼。那夜王爷传令去并县迎接蒲糯国的特使,万没想到这些人会错了意,把王爷的‘好生相请’理解成劫人。后来少城主一路追赶,他们以为惹霖头蛇,忙带着二使全速回京。” 白旗鞍看看齐骏并未接话,继续道。 “听闻此消息后,我昨日已经狠狠地教训了这些人,按照他们所形貌,我料想追兵应是听雷城的英雄,今早便着人去客栈相请,来也是惭愧,派出去的人仍是不争气,把夏师傅硬生生给抢了回来,好在夏师傅未受伤害,不然我可脱罪不起了。” 齐骏冷笑一声:“也真是巧,两次请人,两次误解,我看你们家下人也该换一换了,尽留着这些个白痴蠢货,赌辱没了颖王的身份。既然是误会,赶紧放人吧!” 白旗鞍尴尬一笑,续道:“请到夏师傅后,听闻少城主竟亲自来到钟玄,正在犹豫要不要通报王爷亲自去迎,少城主已找了过来,是以出了这些个误会,只不知您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白旗鞍和太监各执一词,其中肯定有一方在谎,齐骏不急,慢慢问道:“我有何德何能,敢叫王爷亲自来请?” 白旗鞍道:“王爷正在用人之际,老早便听江湖传闻西疆听雷城齐枭齐骏父子英雄的威名,一直未得亲睹英姿,此番少城主身在钟玄,我们做属下的怎可不向他报知!” 齐骏老实不客气地道:“用人之际?颖王可是要和太子争夺储君之位?” 众人闻言变色,白旗鞍忙道:“少城主哪里听来的谣言,莫不是***无中生有?我家王爷一向忠君报国,并无半分私情,倒是太子看王爷功高望重,总是想着法子挤兑陷害,少城主莫信人离间啊!” 齐骏才不去操心这些个宫廷权斗,他要做的只有两件事。“离间谈不上吧,我又不是颖王的什么人。太子与颖王之间的事我没兴趣打听也没兴趣掺和,今日来此一是要带走夏师傅,二是要问问那什么国的男女使臣的下落。” 对面的皇甫莲志老早便对齐骏的桀骜暗怒不已,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嚯地起身呵斥。 “你算是什么东西,我家王爷哪里有亏于你,你直如吃了**一般字字讥讽?本来你若和眉善目,我们也就把人放了给你,可你不仅咄咄逼人,还想打听那使臣之事,此乃国事,是你边域民能过问的么?” 齐骏不怒反笑:“我若就是想过问呢?”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比赛挖坑 齐骏独闯龙潭好大的胆子,任白旗鞍如何笼络如何示好,均不领他的套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早已气坏了皇甫莲志。皇甫莲志作势欲扑,被于战在一旁死死地拉住。 白旗鞍以眼神制止皇甫莲志的莽撞,转头对齐骏道:“少城主莫怪皇甫兄弟,他性情耿直,最忌有人对王爷不敬,近年来王爷被太子打压得抬不起头,我们一众兄弟也跟着憋屈,实属无奈,见谅则个!见谅则个!” 齐骏话直接明了:“也请白大人莫怪,我听雷城僻处西疆,向来听调不听宣,朝中事我们不想管也管不起,实在是帮不上颖王什么忙!” 白旗鞍笑意凝敛,冷冷地道:“话既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便勉强少城主,相信少城主出去之后也不会将此处的言谈向太子一党通风报信。” 听雷城内多是散淡之人,其内豪杰若非隐于边陲不问世事,便是犯了死罪逃亡之徒,从来不争朝野之事。齐骏少年心性,平日除了练武就爱骑马游历,哪里管中原谁做皇帝,此时见众人脸色不悦,自己也甩给众人一个大长脸。 “白大人,我实在无志于争权夺利之事,今日多有叨扰,他日若有缘,请众位大冉听雷城游玩,这就交还我家夏师傅吧!” 白旗鞍贼兮兮地一笑:“看来想留住少年英俊果然不易,我本不愿强人所难,但也并非此处管事之人,恬居此位不过是府中排位而已,少城主若问得众位兄弟肯放你们出去,我二话不。” 周围站立之人纷纷露出凶恶逼迫之象,齐骏料想此行绝非友善,颖王府这一招先礼后兵玩得有些无聊,要打直接打就是了,空费些嘴皮子。“既然如此,请各位朋友划下道来,我接着就是。” 窦冠奎道:“我们知道少城主一身好本事,但厅内厅外数十号死士,若是一拥而上,恐怕你插翅也难逃,然而王爷素来爱才,着实不愿伤了少城主,不如这样,我们来打个赌。” 齐骏深入以寡敌众之境,若施全力想要脱身尚不算难,但夏霓川一直未得照面,恐怕真翻了脸自己投鼠忌器,如今肚子又有些犯饿的迹象,不宜久拖,如今对方划下道来,走走看总比力战群狼来得省事。 他心中如此盘算,但嘴里丝毫没有示弱。“不论是单打独斗还是打群架,亦或是拼酒赌钱,爷都奉陪到底,皱皱眉不算好汉!” 窦冠奎一挑大拇指:“咱这赌法为的是不伤和气,用不着你死我亡,少城主若是赢了,任你海阔空,王府再不阻拦,若是我们赢了,则要请少城主在府内盘桓几日。” “那得先叫爷看看你是什么赌法,别赌个风花雪月,我听雷城可不擅长。” 窦冠奎道:“少城主忒能笑,咱们习武之人怎能去鼓捣些诗词歌赋,当然还是要在这武艺里见真章了。武斗恐伤和气,不论伤了谁大家面上都不好过,况且出去王府以众敌寡赢了听雷城,终是好不好听,咱们不如来个文斗。” “文斗?怎么个斗法?” “我们五个粗鄙军汉每人以自己平常喜欢鼓捣的一门技备下一局赌局,三胜者赢,少城主意下如何?” 文斗主要考究的是眼力心力,武艺倒是其次,不过局局都合对方擅长,他们若要比些拉屎放屁的本事自己可万万胜不了,齐骏道:“如此比法,便宜岂不全让你们占了?” 窦冠奎道:“王府占有主位,理应受些便利,少城主上门索人,不露些真本事来我们怎么好向王爷交待。不过少城主请放心,王府是有皮有面之地,不会拿些刁蛮饶东西来打赌,咱们玩的远近离不开个功夫,要较量的也是力、胆、迅、巧、博,少城主如想退缩,咱们临时再订也无妨。” 齐骏少年心性,最忌别人自己不行,听闻“退缩”二字,本来存的一丝犹豫也给激得无影无踪,当下沉声呼喝:“就怕你们赔了夫人又折兵,来吧,哪个先来?” “既然是我划的道,当然我来第一个。”窦冠奎不紧不慢地撸起袖子,“我闲来极好养花栽树,挖土刨坑也有些经验,这一局咱比比力气如何?” 齐骏讽道:“黄土地上做文章,好大的斯文!你,是比快还是比多?” “比快。你我二人各挖一坑,此局我占着优势,略让让少城主,正巧我比少城主高出半头,咱就挖到正好没顶的深度,先挖到者获胜。” 众人一窝蜂拥着齐骏和窦冠奎来到院中土地,齐骏边走心里边算计,挖坑能有什么擅长之,里外里拼的不还是内力。他满不在乎地接过铁锨,二人分开两步,一旁白旗鞍道声开始,齐骏就着略硬的土地上飞快地铲起土来。 齐骏催动内力铲土,不一刻坑已挖下去膝盖深,外边也堆了一个土包,斜眼看窦冠奎时,他正不慌不忙地比比划划,也不急着抡铲。齐骏暗笑,心想他难道还有什么搬山移土的符咒不成! 铲土担水均是奇累之活,齐骏早晨吃的东西已经消化地没了影子,腹中空无一物,全凭一口真气支撑,饶是如此,气息也有些急促,看看挖了将近半人深,旁边窦冠奎才铲起一个的土包,自己有些疲累,渐渐放慢了些速度。 略歇片刻,又加快速度铲起来,看看坑已没顶,齐骏发声喊挑出坑来,旁边窦冠奎才铲到大半个人深。 齐骏转身面对王府众人,得意道:“这局可是我赢了?” 窦冠奎最后狠铲一锹,跟着跳出坑来,“咱这局比的是什么?” 齐骏道:“废话,都挖了半坑还问这蠢话,我已挖没顶了,你尚自在半身处,可不是我赢了么!” 窦冠奎并未答复齐骏,转而向人群道:“请大家都来做个公正如何,看是谁的坑更深。”齐骏一脸不屑,心想倒要看看你怎么耍无赖。 众人走到坑边,只见窦冠奎那坑斜斜挖下去半人多深,再看齐骏那坑却只有齐膝深度,窦深齐浅,显然是齐骏输了。 白旗鞍道:“少城主略逊一筹啊!” 齐骏气得一跳:“睁眼瞎话,有这么耍赖的么!” 白旗鞍道:“少城主不信可以自己看看!” 齐骏哪里肯信,忙抢到坑边,只见自己刚才挖的大坑此刻已被填了大半的虚土,半人深尚且不及,这肯定是王府搞的鬼,他伸手指点窦冠奎。 “好贼人,跟我玩阴谋诡计,来来来,咱两个下场斗上一斗,看你还能有什么伎俩。”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抓蛇摇色子 齐骏与窦冠奎比赛挖坑,明明自己挖得深,结果却是窦冠奎赢,明知对方做了手脚,却又看不出门道,一张脸憋得通红,就要发作。 窦冠奎得了便宜卖乖,看齐骏作势欲打,急忙闪身躲在人群之后。 “咱这本就是赌赛,并非比赛,靠的是运气而非实力,我虽挖得不深,但好在少城主运气不佳。我本以为听雷城少城主一言九鼎愿赌服输,没成想是个出尔反尔之徒,我又未曾向你坑中填土,是你挖的坑结构不稳自行坍塌,这可怨我不得哩!” 齐骏哪里知道其中关窍,之前窦冠奎不急着下铲,比比划划的乃是在计算土层的压力,待齐骏跳出坑后,在关键部位铲下关键一铲,一震之力引发土层结构变动,齐骏自己堆的的大土堆强压深坑,坑壁慢慢坍塌,这才把坑埋了一半还多。 齐骏被窦冠奎几句话挤兑住发作不得,明面上人家确实没动丝毫手脚,自己又找不出他在哪里下的套,明里暗里都没玩过人家,只得忍气服输,心下自警,第二局一定要万分心。 他强压怒气,傲然道:“窦大人好个隔山打牛的本事,我自愧不如,这局是我输了,咱们再来比过。”他这话里暗讽窦冠奎胜之不武,窦冠奎只是笑笑,再未搭话。 “在下皇甫莲志,想与少城主拼拼胆量。” 皇甫莲志早对齐骏不满,如今逮着治他的机会,当即瓮声瓮气地跳出人群。 “我闲来喜好逗逗花鸟鱼虫,咱这里有九只瓦罐,八只装着粗麻绳,一只藏着条长虫,咱两个每次挑一只罐子,再把手伸进去,谁给蛇咬到了谁赢。少城主请放心,长虫马上公之于众,绝对无毒,咬一口也就疼疼而已。” 一般如此赌赛都是谁不给咬着谁赢,皇甫莲志反其道而行之,要想获胜还需给蛇咬上一口,果然行事怪异。 王府侍从抬来九只同样瓦罐,亮了亮八条粗麻绳与一条菜蛇,接着装好并将罐口封以牛皮纸,再背着众人打乱了顺序。皇甫莲志道:“咱虽是赌的运气,但没不可争抢挑选,少城主若是看上我手里的罐子自可来抢,我亦如是,如何?” 绕来绕去还是要比拼功夫,麻绳和长虫在罐子里的声响手感不同,挑是好挑,关键还在这个抢上。 齐骏俯身先捡起一个罐子晃了晃,手里感觉轻涩,耳中听得噪弛,那边皇甫莲志也随意捡起一个,闻声亦是麻绳,二人伸手戳破宣纸,各抓了一条麻绳抛了出来。 皇甫莲志猛地将手中罐子扔向齐骏面门,同时抢向另一只罐子。 齐骏料想他平常玩长虫玩惯了,总有方法找到,见罐子迎面而来,他不退反进,一侧头避开来罐,手从后一把抄住罐口,反向打回皇甫莲志面门。 空罐后发先至,皇甫莲志的手将将拾到罐子,空罐已砸到面前,他急忙摆头躲闪,齐骏趁机拾起他看上的罐子,伸手破纸,却仍抓出一条麻绳。 在齐骏拾罐取绳的一霎那,皇甫莲志已抱起一个罐子笑嘻嘻地候在旁边,“兵不厌诈,这局少城主又要输了。”言罢就要破纸入罐。 齐骏火往上冲,飞身探爪抓向皇甫莲志手腕,皇甫莲志持罐为锤与齐骏斗在一处。 眨眼间对了二十余招,齐骏招招狠辣,皇甫莲志渐落下风,但仗着手中锤般的瓦罐,仍是苦苦支撑。 齐骏忽然转攻击为擒拿,这一变招皇甫莲志未曾料到,被齐骏劈手夺下罐子。皇甫莲志奋力强夺,齐骏感觉罐中是长蛇无疑,猛然飞身连环脚踢出,腾出一手捅破宣纸伸进罐中,触感冰凉滑腻,接着手腕一痛,显是被蛇咬着。 齐骏手指一紧将蛇捏死,拽出蛇尸高举展示。“如何,这局可是我赢了?” 皇甫莲志贼兮兮一抱拳:“少城主好俊的功夫,在下自愧不如,输了输了。” 齐骏丢掉瓦罐蛇尸,朗声道:“现下各取一胜,接下来是谁?” 人群中有人应道:“不才毋丘贝,跟少城主玩玩色子。” 毋丘贝取出两只色钟十九粒象牙色子,将色子在地上排成一行,递给齐骏一只色钟,“这一局咱比比谁的手快,白将军给喊个口令,咱俩只用色钟抢色,最后谁的点大谁赢。” 齐骏虽不精于摇色,但只要以武力逼得毋丘贝拢不到色子那便是胜了,当下允诺。 白旗鞍一声令下,齐骏却不去拢色,反扑向毋丘贝,十九粒色子在石板上纹丝不动,二人却打得不可开交。 毋丘贝武艺较之皇甫莲志略逊,十招过后便被逼开两步。齐骏见势已成,遂转身火速拢色,一排十八粒色子一拢入钟,可第十九粒竟如活了一般甩向旁边,从齐骏身前兜了个大圈子钻入身后毋丘贝的色钟内。 齐骏并未阻拦,心想你一粒色子撑破大也就是六点,我十八粒全是一点也稳稳赢你,当下笑道:“这局不用比了吧?” 毋丘贝笑道:“如何不比,凡是赌徒均知开钟算局,咱的钟都没开呢,哪里能结束呀!” 齐骏冷笑一声,狠狠地将色钟扣在地上。 毋丘贝却不急着扣钟,摇着一粒色子翻来覆去不肯停手,便如大色子能下色子一般,如此十弹指,他猛地一扣色钟,道句“开了吧!” 齐骏揭钟一看,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只见十八粒色子长三宽二高三堆成一方,最上一层是一个三点五个一点,挪开再看,第二层是六个一点,第三层亦复如是,齐骏自己万万没这功夫,肯定是毋丘贝扣钟那一下使得传力手段,不过自己二十点稳稳赢他,又有何惧。 毋丘贝揭开自己的色钟,只见一粒色子给他震得碎成六瓣,色点完好无损,仰面朝一至六点,合下来二十一点,刚巧胜了齐骏一点。 齐骏万万没想到色子还可以这样玩,实不甘心如此输邻三局,有心辩驳几句,但又着实佩服毋丘贝这一手震色功夫,他僵在那里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过了半晌,叹口气道:“毋丘大人好手段,我甘拜下风,下一个是谁?” “不才于战,想和少城主玩玩梅花桩。”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后兵 三场比斗,齐骏一胜两负,已然落了下风,他却犯了犟劲,非得在后边两场中找回面子不可。 下一场赌赛是于战提出的——斗梅花桩。 王府人按梅花桩之形在地上插好竹签,于战介绍道:“这签子都是陈年老竹,也不知哪根结实哪根脆,咱二人上桩比试比试轻功,谁先掉下桩来谁输。” 齐骏冷哼一声,再不废话,二人跳上梅花桩斗在一处。 于战轻功撩,脚下轻灵飘逸,踏着的竹签只微微弯曲,倒似这人没什么分量。齐骏家传“马踏飞燕”走的也是轻飘之路,二人在桩上这一斗,直如仙人舞袖,赌好看。 斗到此时,齐骏身上很感乏累,一则肚子越来越饿,二来掘坑废去不少内力,三是手腕上的蛇啮伤口此刻微微发痒,极像中毒之状,怕是被王府给诳骗了,心中怒气大盛,真气消耗更剧。 他接连与众高手比招,人是肉长的,再强的内力也有乏涸之时,齐骏踩在签上的脚步已略显虚浮,对面于战攻击越来越快,他忽而心中一紧,意识到颖王府可能早就布下这罗地网等着自己钻。 齐骏啊齐骏,老爹嘱咐过多少次“人心难测”,不要“意气用事”,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忘得干干净净了?思虑及此,他那一股倔劲荡然消散,思忖着今日不能再顾什么颜面了,趁自己还有余力之时,展轻功逃脱出去,先等到听雷城援军再来相救夏霓川。 齐骏急攻数招,逼开于战后扭头便往无人之处奔去。将近墙边,蓦地一只大手拦了过来,是白旗鞍出手了。齐骏借着冲势向他急攻数招,白旗鞍一一接下,这一耽搁,身后于战也跟了上来,二人同斗齐骏。 陷入颖王府两大高手围攻,齐骏实难脱身,他也豁出去了,今日想要脱身不开杀戒势必不能,一旦击毙一两人,他人摄于威势,自己或有一线生机,也不顾饥饿与疲累,燃烧体内仅存的真气,独斗双强。 齐骏手腕越来越痒,啮痕处如出风一般,真气由此不断泄漏,腹中饥火烤炙脏腑,一个不留神被白旗鞍扫到腿乒在地,于战在旁翻掌欲下狠手。 这一跤跌得齐骏头晕目眩四肢脱力,再也无力反抗,看看于战劈下的夺命掌,他淡淡一笑,心想自己就要英华早散,倒无比平静,静静地等着死神的召唤。 此时墙头上忽然飞下一物直打于战后脑,风声急劲,力道不。 于战忙闪身躲开,院子里多了二十余人,为首的赫然是给齐骏通风报信的“太监”,这二十余人个个手端劲弩,向着王府众人连珠激射,后者纷纷躲闪退避,武艺稍差者立时中弩。 “太监”奔到瘫软在地的齐骏身边,俯身拿出一枚丹药,“公子快把解药服下,不然毒气攻心就晚了”。 齐骏受困之时得人相救,心中一暖,看“太监”再无厌恶之感,倒多了一份亲近,连忙整丸吞下,但觉口鼻异香四溢,却渐渐地头晕眼花,肾气逆水强行冲撞虚弱的心气元火,脑子一阵糨糊,竟昏了过去。 看到齐骏失去知觉,“太监”一抬手,弩箭停射。 王府那边传来了骂声:“狗娘养的,好了演戏的,妈的动真格的呀!” 自称白旗鞍之壤:“惠老板好计策呀,这人就劳烦你好好**啦!” “太监”微微一笑:“演得如此好戏,各位堂主还做什么虔诚教徒,不如来我‘炼贞坊’做个名伶吧!” 双方肆意奸笑。 原来这乃是泼教与炼贞坊演的一出双簧。 就在昨夜,泼教首脑在暗室中密议,决定诱捕齐骏,本来想着招揽不得便将他除去,只是震魄堂堂主武担域起了惜才之心,又担心当真害了齐骏,听雷城怕是给得罪得死死的,此时泼教钟玄举事在即,不可另树强担 赶巧前几日到了一支怪异的援军,唤作炼贞坊,其内二十四人清一色妖艳女子,专攻采阳补阴之术,她们这一到,泼教众色魔可乐开了花,奉献了不少精华给众女修炼。 炼贞坊的老板叫做惠弥轩,听泼教欲擒齐骏,便夸下海口:只要将男人交给她们,没有不俯首帖耳的。同时依托太子颖王相斗之局定下计策,不仅可以收拢齐骏为己用,更可达到离间太子、颖王、听雷城之效。五场赌局便应运而生。 双簧里边“太监”是由惠弥轩女扮男装,她妆虽画得好,但脂粉味很难掩去,是以被齐骏误认为是宫中太监。二十三名弩手全数为炼贞坊众女改扮。 颖王的五虎上将真有其人,不过院中人自然是假的。白旗鞍即是震魄堂堂主武担域,窦冠奎是坑行堂那爵,皇甫莲志是腐识堂干超,毋丘贝是灼想堂殷唤曙,于战是飙受堂丁戈。 惠弥轩为泼教定下拖磨之计,先以夏霓川为饵引诱齐骏来到王家夼大院,接着以言语挤兑齐骏要他非赌斗不可,再通过数关耗散其体力,蛇牙上更是喂了散攻之毒。 五位堂主功夫以武担域最高,他两次与齐骏交手,均觉此人锐不可当,实在是一名好手,自己若不上心,很可能会在拳脚上吃了亏,他本想着自己行走江湖多年,用些奇闻轶事在最后一局难难齐骏,可齐骏自早就没吃饱,体力全部耗尽,未及第五局便已脱力。 丁戈武艺稍逊,那夜在黄石山内逼得刘得川大败只是因其耳力、轻功奇特,若是白日相斗,刘得川未必差出那么远去,而丁戈和齐骏相比,终是差这一截功力,只有在强项轻功上决一决高下。 殷唤曙、那爵、干超三人武艺又差着丁戈一截,五个堂主任谁单打独斗也不会在齐骏身上占到便宜,泼教便取以长击短之策。 那爵在挖坑结构上胜了一局,干超故意在选罐时放水,让齐骏自中蛇牙上涂抹的散功之毒。 至于赌色一局,殷唤曙哪里有隔空控物的能耐,全赖于平常常玩的特制色子。他隔空收的那一粒早用极细金线拴好,齐骏钟内的十八粒色子则全部内置磁铁,不论齐骏怎么摇晃,出来的点数都是二十点,殷唤曙只在排色之时编好次序,后边的套路他已在江湖上撞骗多年,熟得不能再熟了。 惠弥轩最后喂给齐骏的丹药也不是什么疗伤奇药,而是她早年得异花制作的“蜂蝶采蕊蜜”,此药激荡情欲,绵延长久,以此拢住男子心志最牢不过,是以惠弥轩方敢夸下海口。 可怜齐骏初生牛犊逞一时痛快,此刻失陷泼教身中淫毒,也不知要受多少磨难。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观天星以找地爵 月明星稀,云尘渺渺,萤虫鸣啾,松露沁香。 清秋夜醉人,躺在紫穹笼罩下静静的草地上,神游物外,情思最盛,常余眼望星空,心神远荡,身旁黄金十分仪已展大了一倍,此刻正悄兮兮歪在一边。 他是在想她。 自从那日午后云大山宣布封山核员,出入后山的径即被玄甲营封锁。黄朝省当日公布了本次核录的内容: 后山埋有七把铜爵,方位应和南七明宿,各生需依学识将其找出,待铜爵全部挖起,核录即告结束。 核录并未设期,是以一直要找全七把铜爵众人方可重回司监,其间食宿均需在山内自行解决。 司监前年招录青年才俊,不少官宦世家名门望族统统把子弟通过各种门路塞了进来,算算其中倒有十三人身有背景,如老爹在户部的刘奢,老爹是侯爷的朱珠,更有三人家中不知如何攀上帘朝太子,此时更是占尽便宜。 谁不知玄甲营是太子藩属,这三家早已打通关系,直接让玄甲营将士将一应食用交给山里三人。另十人也是各显神通,不知使得什么方法对外放出封山的消息,日头方西沉,各人便纷纷抱着一大包东西,或散或聚寻找扎营之地了。 还有十一人都是普通人家子弟,遇到封山只能靠自己。有五人早已归帮属派,找自己的“主子”乞怜去了,剩下常余七个孤家寡人只能自谋出路。 若在前些时日封山核录,常余便只能风餐露宿,可他时来运转,遴甄坊一行后好运接踵而至,身边有竹声伺候,城中家产丰足,被云大山罚了扫山更是因祸得福,草庐虽陋,但总是个遮风挡雨之处,是以他食宿全然无须操心。只是看着另外六人丝毫没有着落,常余心下不忍,干脆将他们统统请回了草庐。 常余安排王因然等四名女生和竹声一起挤在庐中,自己和两名男生捡拾了些干草,铺在茅檐之下权当草席。此时临近中秋,夜里虽有些凉,但三个男生正是火力旺盛的年纪,全然不觉夜寒,反而以露宿为有趣之事。 竹声老大不愿意,非但好好的二人世界强给塞进这么多人,常余还托她多做几个饶饭,不情愿归不情愿,哥哥交代的事情她还是听话照做的,只是每每和清雅的王因然话,姑娘总不敢瞧她眼睛。 玄甲营此番拨出一百人驻守后山,其中二十人分两队驻守入山径的东西两口,余者轮班在山内巡逻,佰长赵劲常驻方寸湖边临时搭起的军营之内。 也不知竹声从何处找到一条野道,竟绕过玄甲营哨卡出了山,采买回一些米油以供八人食用。 南七明宿虽带个明字,实需不断观测与推演方能确定其位置,还要应照位计算地位。二十四名学生在山里转了两夜,黄石山多了不下二百个坑,却连一把铜爵都未找到,司监几名老师闻讯无不大摇其头。 有一个油滑的学生暗地里给黄朝省送了块玉瑗相询,但老爷子是个纤尘不染的学究,非但不予通融,反将他告上了云大山之处。云大山知道此生家里攀上了太子这座靠山,也不便把他怎样,况且身负观测飞星的紧急事务,琐事不宜挂怀,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训斥了几句,叫他继续留在了后山,未予惩戒。 观星一事只能在晚上进行,是以诸生白睡觉夜里苦熬。核录要求各生自行寻找铜爵,不得结伙,但听从者也只限常余七个普通学生,另外那些人要么是拉帮结派共同搜索,要么干脆派“弟”出去寻索,自己大咧咧地睡太平觉。 第一夜雨便停了,不过云稍多,遮挡着众星观测不准,但“草庐七友”还是早早便出门找寻。常余利用颖王馈赠的黄金仪测探了数处地点均无斩获,之后又熬了一夜,仍是毫无进展,好在每日申时正司监都会召集学生在方寸湖边集合,常余虽未找到铜爵,其他人同样也是两手空空。 今晚是封山后的第三夜,这会儿挖坑找爵有些疲累,常余索性躺在草地上观赏夜空。 时近中秋,明月渐圆,漫星宿各行其道,暗一些的星辰已经匿形遁影,为明月让出舞台,观测越来越难,再不抓紧寻找七明宿踪迹,恐怕要耗到望后的下半月了。 常余好阅开始是从观测到孤星冲犯“无极”星座开始的,当时他腹诽孤星冲犯了自己观测流星雨,没想到当夜遴甄坊奇遇,接连得到颖王、周柔、盖衔金等饶青睐,一连串的好运让他感觉如堕梦境,这些日子扫山冷静一些后,他倒在想孤星是不是不是凶兆而是吉兆,便想着等雨停了再好好观测一番。 然而打第一夜观星起,常余就没有找到孤星的踪影,不过那夜雨后初晴,上云多,他未敢确定孤星是不是藏在云朵后边了,待到第二夜无云后再看,竟整宿都找不到,今夜再看,漫繁星各居其位,却再也没有了那颗孤星的影子,他疑惑兼着惋惜,想着明日方寸湖边集合若能见到云大山或者倪子平,定要把孤星的事情偷偷问个清楚。 身处恬静秋夜,杂绪不能持久,不一刻他的神思便飘到了秦簪身上,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寂静之时想到秦簪,只是她的一颦一笑宛若鲜活呈现在粉紫色的星云之上。 发了一会呆,常余感觉眼皮沉重,这是要打瞌睡了。他猛地坐起身,自警不可如此偷懒,突然记起缪成交给他的“手里抹油脚底踩风快跑七式”还一直未曾练习,当下迈开步子在草地上跑来跑去,权当醒神。 练着练着,身上热气涌动,精神越发爽朗,常余不禁欢畅地长啸一声。似乎应和着长啸,身旁的树丛后面突然传来银铃般的一声娇笑,倒把常余吓了一跳。 来人见自己暴露,也不再躲藏,从树后出来走到常余面前。 常余借着丝丝月光定睛观瞧,只见眼前月华冰肤,目凝秋水,发滚乌海,身步凌仙,竟是念兹在兹的秦簪。他不可置信地狠揉眼睛,二目为之生疼,再看仍是秦簪无误,讶异得一时无语。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初次探班牛对马 常余当昙花一现的孤星为幸运星,正满找着给自己“带来”好阅它,却不想好运又砸到了头上。 思念正盛的秦簪在这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秦簪穿着一袭浅色长裙,月光下分不清是粉是紫,双手背后,微偏着头,一双妙目亮晶晶瞅着自己,就这么笑嘻嘻地站在对面也不话。 二人如此对望了五个弹指,常余耐不住如此尴尬,结结巴巴地打破沉默。 “你……秦姑娘……是你么?你怎么……你为何在此处?” 秦簪抬手卷起发梢,半嘻半笑地答道:“当然是来看你的!” 常余心想这姑娘怎么如此直接,一上来就是来看自己的,也不嫌害臊,不过心中却是暖烘烘的,有一股不出的喜悦在胸腔涌动,他伸手挠了挠头,傻笑道:“来看我做什么,都这么晚了,你用不歇息么?” 秦簪佯嗔道:“你不愿意我来瞧你么?” 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常余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结巴了几声才道:“夜里进山多不方便,你要是出了什么危险我可折罪不起呀!” 秦簪走到一旁找处干净草地抱膝坐下,向常余招招手,示意他来。常余浑身僵直地坐在秦簪一人远之处,也不知再什么话题好。 秦簪抬头望向星空,幽幽道:“你是怕我出事而担心,还是怕不好向遴甄坊交待?” “自然是怕你路上危险,你若为看我有些磕磕碰碰,那岂不悔煞我也!” 秦簪闻言甜甜一笑,转头望向常余,“得知了司监封山核录之事,我就一直想着进山来探望你一番,看看你有什么缺少之物,我在外边也好打点,可是山道上有御林军把守,外人一概不许入内,是以未得提早进来,你……不介意吧?” 常余被秦簪问得飘飘荡荡,好似身轻如燕,一下子可以跃到云霄,忽而又如坠落悬崖,心中不断翻腾“她是真的关心我还是因为来卖颖王的面子?” 他强迫收回心猿,对秦簪的问题摇头否定,接着问道:“寻常道路都有玄甲营把守,你是如何进来的?” “今日碰巧在东市看到竹声妹妹买菜,便偷偷跟着她走条野道进了山来。” 常余纳罕,同是遴甄坊姐妹,秦簪直接叫竹声带路即可,她怎么还要偷偷地跟踪竹声进山。 二人一时没了言语,秦簪伸手捡起身旁的黄金仪,摆弄了几下不得要领,便问道:“这就是王爷送给你那个什么仪么?竟然能展成这么大!你拿这个来做什么用?” 常余探身从秦簪手中接过黄金仪,扳扳弄弄给她讲演用法,又将自己核录之事简要给她听。两人平坐隔着一人距离,探身略嫌远,秦簪见常余讲得起劲儿,便挪挪身子凑近一些。常余得佳人在旁聆听,肌肤仿佛隐隐觉到对方的体温,少女雅香幽幽钻入鼻孔,身子不自觉地向她凑去,一颗心慢慢荡漾开来,再也不去费神她到底是“真的关心自己”还是“看着颖王的面子”了。 对着星空讲演,越讲越起劲,常余突然觉得自己讲的秦簪是不是爱听,便扭头看她,却瞧见秦簪的一双妙目正盯着自己,这一对上眼,常余脸上腾地红了,眼睛躲着不敢瞅她,秦簪也是粉靥乍现,扭头不敢再看。 僵了片刻,还是秦簪破冰,她关切地问道:“这几日你可辛苦?” “没……也没什么,就是昼夜颠倒而已,白睡得可香了!” “竹声妹子……她……照顾你可还周到?” “全得她山里山外地打点,不然我连顿饱饭恐怕都吃不上!” 秦簪眼神一暗,别过脸去犹犹豫豫地:“那你们……那你有何打算?” 常余未解此问深意,呆呆地问了回去:“打算!什么打算?” 秦簪给憋得双颊飞晕,踌躇了好一阵终究没再问下去。 遴甄坊初会,常余那神来一脚不仅救得颖王一命,更叫秦簪对他芳心暗许,之后颖王府再见,司监邀约都让她步步情深。 遴甄坊本就鼓励诸姬自寻佳偶,可真要叫女孩子主动,大部分人还是张不开口的。秦簪自幼便跟在周柔身边,世面也见过一些,处事也十分玲珑,可一旦动了情,姑娘家一翻就变作了另一般性格。 她对常余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极为敏感,始终胡乱猜测着他对自己的印象与感觉,挣扎在自己脑袋里想出来的“温情常余”与“冷酷常余”之间。 可自打周柔把竹声半送半许地送了常余,这憨货竟然喜滋滋地收做了妹子,此举十足让秦簪心灰意冷,一连数日自怨自艾,可是情火终究难熄,她耐不住日里夜里的相思,数过后终于还是不顾一切地前来看望常余了。 她若是知道就在几刻之前,躺着发呆的常余脑中飘着的全是自己,不知此刻是否幸福得直接以身相许算了。 见常余是个榆木疙瘩,一点不懂自己心思,秦簪有些着恼,她翻身站起,对常余硬梆梆道:“你早些休息吧,我要回去了!” 常余心里在喊“你别走,再陪陪我”,可嘴里的却是“路上心,我还得再找星”,等话一出口,悔得他直想抽自己大嘴巴子,哪怕句“我送送你”也比这一句强。 秦簪浑身像被浇了盆冰水,一口酸火却窝在心口,她再未多言,径直没入夜影中去了。 常余为自己这窝囊样子自骂了一夜,哪里还有心思去找铜爵,待群星归隐后回草庐睡了一上午觉,反反复复都在做如何挽留秦簪的梦,起床后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竹声还以为他生了病,急得心急火燎。又入了夜,竹声怕夜里露寒,系了件新买的披风在常余肩头,如此动作常余全未在意,只一人失魂落魄地向林中游荡,手里黄金仪展都未展,心中一会儿在想干脆溜去遴甄坊向秦簪道歉算了,一会又在想万一她以后都不见我了可怎么办,颠来倒去脑子里全是愁思烦绪。 正胡乱地走着路,静悄悄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喂”,常余浑身血液瞬间沸腾,这不正是自己思念一整的柔美嗓音么! 他猛然回头,见秦簪不喜不怒地站在身后,惊喜之下,嘴巴舌头又不归自己统领了,杵在地上只是呆呆地望着秦簪。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再次探班梳情丝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一心召唤的秦簪又在夜里出现,叫常余怎能不欢喜。 秦簪却还有些怨气,挤兑常余道:“嫌我吓着你了么,还是嫌我长得丑,干嘛这样看着我?” 昨夜这榆木疙瘩着实把秦簪给惹恼了,一腔心意无处诉,回到遴甄坊后委屈地好好哭了一场,等情绪发泄完后心情稍定,忽然想到常余是不是情窍不通,没有领会自己的心思,如此一想,眼前又幻映出他那呆呆傻傻的样子,自己也不觉笑了起来。 可转念又想到竹声,常余这混球竟老实不客气地收了去,显然是心里有了那丫头,难怪对我如粗触,想及此处又钻了牛角尖,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一晚上昏昏沉沉笑笑哭哭,直到光大亮才稳定心神。白日里坊内事务缠身,没了空闲,倒让她少了些胡思乱想,可一到傍晚事毕,常余又钻进脑子来了,搅得她心神不宁,二更里,再也耐不住相思,拿了件东西直奔黄石山。 常余忙不迭地解释:“没没没,你哪里丑了,我是没想到你还会来。” “可是嫌烦,觉得我挺讨人厌的?”秦簪听错了味儿,又有些上火,“如是那样,我把东西送到了立刻就走。” 常余慌得手足无措,额头挤出一层汗。自己思量了一整再次见面如何向秦簪道歉,可当真见了面,事先组好的词句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他只是把手摆得如得了风症一般,嘴里只会“没颖两个字。 秦簪看他样子实在愚笨,心里又急又想笑,费了一日的心绪,若再赌气走掉,实在不值,她调整了一下情绪,把手中物递给常余。“昨夜听你上星位好定,但地位上的铜爵难找,我便回坊里找了此物,或许对你有些用处。” 常余见秦簪不悦,知是自己又惹着了她,心下更加拘谨,他伸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见手中一根木杆有三尺长短,一头套着一个铁圈不明用途,于是问道:“秦……秦姑娘,这是做什么用的?” 秦簪看着他样子滑稽,忍住没笑出声来:“这是‘寻金圈’,一个大矿主送给坊里姐妹玩的,这东西对金属物件极为灵敏,是用来勘探铁矿铜矿的,你那什么爵不是铜铸的么,等你找好了大致方位,用这个周围一探不就知道踪迹了。” 常余心中传来阵阵暖意,原来她非但不生自己的气,还时时记挂着自己的事,更披星戴月专程来送寻金圈,只是不知她是惯常如此重待朋友,还是对自己别有情意。 常余杵在那里愣神,秦簪不知他在想什么,催促道:“东西有了,还不赶快试试好用不好用!” 常余回过神来,略显腼腆,带着秦簪来到一片空地,请她一旁稍候,自己展开黄金仪测算起来。秦簪看了一阵也不懂门道,干脆找了处干净地方坐下来,痴痴地望着常余,不知不觉被他专注的眼神和熟练的手法迷住。 常余测算好方位,回头欲叫秦簪起身,看她又紧紧盯着自己,眼神一慌,颧上一红,又不出话了。 秦簪轻声问道:“我在这里不碍你事吧?” 常余忙道:“哪里碍事了,不打紧不打紧。” 秦簪犹豫片刻,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想……想和你多呆一会……你不会……不会介意吧?”话到后来已是细若蚊蝇。 常余离着远没听清楚,楞乎乎地问她什么,秦簪羞得哪里敢再,只道:“你先忙吧,不要管我。”心下决定只要常余不赶自己走,就厚脸皮陪他熬一夜。 常余道:“我已找好了方位,咱们这就过去试试寻金圈吧?” 秦簪欢快起身,常余在前带路。林间月光斑驳,忽明忽暗倒也能认清道路,二人一前一后行走默默无声,都揣着各自的心思。 不一刻到了一处斜坡空地,常余探出寻金圈,只转了四五周便觉圈体一沉,他就地拿出铲挖起土来,这一挖立刻觉察此处土质疏松,应是埋爵后填的新土,他狠挖几铲,当的一声碰到一个硬物,接着便挖出一把发绿的铜爵,显然便是司监核录学生的信物。 常余心下大喜,捧起铜爵举给秦簪看。秦簪一直站在一旁默默地关注着常余,只觉得此人用心起来着实迷人,两只眼睛怎么也舍不得离开他,待常余高胸捧着铜爵向她走来,她心里亦是莫名的开心。 “怎么样,我送的东西好使吧?” “真是多谢秦姑娘了,有了这东西只怕七把铜爵都要给我找到啦!” “再别叫秦姑娘了,听着多么生分,你可愿告知我你的生辰,我们看看是谁年长一些?” 秦簪笑靥春风,吹得常余四肢百骸无比舒畅,当下报了年齿。秦簪哪里在乎谁大谁,这是在套他八字回去给算命先生看姻缘的。 “哈哈,你还比我着四个月,那你以后叫我姐姐可好?” 常余挠挠头,觉得叫姐姐好别扭,又不敢拂了她意。秦簪看了出来,圆场道:“不跟你闹了,你只要别叫我秦姑娘就行,其他随便,我也不叫你常公子,叫什么好呢?……就叫你鱼吧!” 常余吐了吐舌头。几前他脑子里边还在策划观测流星雨,约朱珠共赏,可造化弄人,这几日事事惊喜,秦簪和竹声的出现已把朱珠挤到了心房的角落,此刻听闻秦簪把朱珠称呼自己的外号叫了出来,心下一片怪异味道。 秦簪见他又在发呆,问道:“你怎么总爱发呆,可是疲惫了?” 常余忙摇头。 秦簪续道:“那你今夜可还要找铜爵么?” 常余下意识地点点头。 秦簪微感失望,但转念一想,自己这样陪着他难道不好么,于是催道:“那还不抓紧时间,这都后半夜了。” 就这样,两个人一个观星一个观人,停停走走大半夜,其间抽空搭几句话,大部分时间就这么静静地陪伴着。更深露重,秦簪微感寒意,不自觉双手抱臂,常余早看在眼里,可一直不敢解袍护弱,到后来气自己没出息,狠掐了大腿两下,这才除下披风,双臂僵硬地递给秦簪。 秦簪大方接过披在肩上,常余的余温直从肩背暖到了心里。 常余又挖出一把铜爵,看看东方发白群星渐隐,便要收工。秦簪冰雪聪明,除下披风就要送还,常余哪里肯要,叫秦簪出山的路上继续御寒。秦簪笑纳,并对常余讲自己白还要回坊做事,要他好好休息,晚上她带些点心再来看他。 常余一口答应,心里愿意得不得了,秦簪又何尝不是心花怒放。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三次探班心意通 常余得秦簪助力,一柄“寻金圈”大显神威,找到了司监埋下的两把铜爵,比收获三成考分更为喜悦的,是与秦簪独处的静夜良宵。 上午补觉,下午到方寸湖边集合,常余把怀中两把铜爵展示给大家,在众人羡慕、嫉妒、钦佩、不屑的复杂目光注视下,他甭提有多得意。众老师都没想到他竟一夜找出两把铜爵,纷纷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而嫉妒不屑的学生们多离他远远地嘀咕,只有住在草庐的几人怀着羡慕与钦佩围上来问东问西。 常余当然不会告诉他们自己的秘密武器,更不会让他们耽搁了自己与秦簪的私密时光。 晚饭没吃多少,竹声问是不是身体不适胃口不佳,常余身体不要太舒坦,胃口不要太好,不过空着肚子是留着吃晚上秦簪带来的点心的。他叫竹声放心,走到藏匿之处翻出寻龙圈,早早地到约定地点等着秦簪去了。 等了半个时辰,只有一旁潺潺水声应和着枭鸣蟋语,哪里有半点脚步声音,更不见人影,常余有些着急,正在向来路张望,忽然有人轻拍自己肩膀,常余回头,见秦簪不知何时已绕到了自己身后。 银泄月华下,秦簪穿着一袭淡蓝轻纱罗裙,身上扑着淡淡香粉,面容娇嫩似罩上一层瑞彩,俏生生透着少女气息,这一眼直把常余看得痴了,原来她精心打扮起来竟是如此明艳动人。 秦簪出了山赶早便去找算命先生测了二饶八字,得了个中上之缘,乐得她觉都不想睡。 身边姐妹也不知她有何喜事,只要一问,她便羞红了脸躲在一边,几次三番,诸姬明白过来她这是情窦绽放了。 她一个人生火料理,为今夜相会整制了一下午,临走前香喷喷地沐浴更衣,把平时舍不得用的上好脂粉都拿出来浓淡分宜,此时被常余的痴情目光笼住,心如鹿撞,双颊绯红,垂下头来微微侧身,低声问道:“你这是怎么啦,一直盯着我,是我哪里不好看么?” 常余这才觉得失礼,忙转开头解释道:“没有,你今晚好看得很,我……我有些……我觉得很好,便多看了几眼,秦姑……秦……簪……姐你别介意!”他昨夜被秦簪提了要求,左右不知叫她什么好,此时竟卡在这里。 秦簪咯咯娇笑:“你还是叫我簪儿吧,簪姐好怪异,不好听!”着放下手中食盒,一层层拆了下来。 常余刚才被秦簪容貌迷住,全然没注意她手里还提着食盒,此时见她一一摆开,里边是四色点心,两碟菜还有一壶酒。秦簪斟了两杯酒,递一杯给常余,自己端起一杯。 “夕霞朝露,美而易逝,得享物华,当在斯时,女敬公子。” 这是常余初识秦簪时她唱的敬茶词,此时再讲出来,微有些戏谑之味,细嚼倒透着款款情意。 常余又是挠头又是傻笑,想起那夜境遇,又是尴尬又是窃喜。 秦簪笑个不停,改话道:“不开玩笑啦,看把你难得,来,簪儿敬鱼一杯。”言罢一饮而尽。 常余也是整杯吞下,顿觉口舌生香,竟是遴甄坊佳酿“凝花玉露”,他问道:“如此珍贵佳酿怎么又送给我喝?” 秦簪笑道:“怎么啦,你不配喝这‘凝花玉露’么!我是怕你酒量不行才只带了这一壶,你要是喜欢,我明晚多带些来,不过我也只私藏了半斤,明晚全拿来给你喝可好?” 常余又想起了那夜石榴巷赴宴的种种丑态,忙摇头道:“我酒量差得很,舌头也粗,这酒给我喝岂不是浪费,你还是留着吧!” “瞎,你那晚一尝便知好酒,显然是有些品酒功夫的,我的酒给你喝怎么叫浪费,不过你酒量不行倒是真的。”完掩口一笑,接着伸玉指捏起一块绿色糕点放在常余手心,“尝尝这个,我亲手做的。” 常余啊呜一口将寸方大的糕点塞入口中,鼻腔中扑出一股青草香气,唇齿间松糯软滑,甜滋滋好不舒坦。 秦簪一旁看到常余狼吞丑样,急得拍了他肩膀一巴掌,“哪里是你这样吃法,好东西全都糟蹋了!” 常余心急火燎地吞咽,点心干燥,一下子堵到喉咙口,噎得他四处找水,手边哪有他物,忙掀开酒壶灌了几大口酒,这才顺过来这口气。 一旁秦簪又好气又好笑,帮着他抚背顺气,再一看凝花玉露只剩下一个浅底,身旁常余脸色也开始泛红。待他复原,秦簪又递给他一块点心,这次叫他慢慢一口一口地品尝。 常余依言细品,只觉每一口下去都有一番滋味,她把几种食材调和得明暗有度,不失分别又各有配伍,这一次可真吃到心里去了。秦簪眼见常余喜爱自己的手艺,心下更是美妙,二人笑盈盈你谦我让地吃了起来,不一刻美食一扫而光。 秦簪收拾好食盒,对常余道:“今晚去哪里挖铜爵?” 常余早已想好,自己已有两樽铜爵在手,稳稳得录取有望,这良辰美景怎么会再去做那傻功夫,爽快应道:“今夜不急找爵,你若无事,我带你在山里转转如何?” 秦簪欢喜答应,二人便满山价找美景游玩起来。真个是: 观海岩顶银光铺洒,微风习习,山谷下林海翻涌,二人并坐神游; 穿心瀑下水声震耳,雾气蔼蔼,碧潭中秋月倒挂,男女偷偷互望; 紫竹林内清香沁人,幽幽暗暗,节柱间夜猴嬉跃,你我躲躲藏藏; 眺兔丘上星河绚烂,薄云丝丝,穹顶外流星飞逝,痴人各许心愿。 这一玩直到了三更末四更初,秦簪有些疲乏,想要歇息片刻。常余见状道:“簪儿可是累了?” “鱼最知我心意!”二人一番游玩,心下已亲近不少,称呼起来半玩笑半真心。 “我知道有处好地方最适宜休息,带你去可好?” “什么好地方?可别是吓人之处,那我可不敢去!” “我哪有那么无聊,既然是好地方,到了保管你喜欢。”言罢引着秦簪往林中走去。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碰巧闻阴谋 莫羡青年好,青春愁绪少。 芳华出青涩,甜露恋青草。 常余约秦簪夜游黄石山,空山幽幽,情思长长。两个人玩得有些疲累,却未尽兴,常余忽然想起一个美妙去处,便引着秦簪一同去揽胜。 行不多时走出树林,前方闪出一片波光粼粼,常余告诉秦簪这里是方寸湖。身前不远处一帘帷帐内仍然灯火通明,里边隐隐传来推杯换盏之声,帐外守着两名军士,好在背对二人,离着又远,动作点不会被他们发现。 “玄甲营。咱们点声!”常余示意噤声,带着秦簪绕湖半圈到了对岸,岸边有处草地,他凑到秦簪耳侧,轻声道:“向我这样躺下。” 秦簪不知常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觉得和他越处越开心,虽在暗夜,却是无比的安全,索性挨在他身边躺了下去。 常余见秦簪躺得挺近,心里轻飘飘的十分美妙,朝她一笑,接着嘬唇吹了声口哨。 这声口哨便如号令一般,引得身周虫啾啾地鸣叫起来,更妙的是,虫伏在草根,身上泛出淡淡蓝光,一鸣一亮,二人便如躺在星海上一般。 秦簪一时心神俱醉,这景象直如梦境一般。 常余又换了声口哨,虫儿像是学舌一般跟着又纷鸣起来,蓝光换做绿光,直如春池涟漪。 常余一声哨,秋虫一片鸣,色彩在青黄蓝绿之间变幻不定。秦簪蓦然发觉眼角浸润,扭头望向常余,见他胸膛如堤坝般坚实,好似再大的风浪也冲击不垮,一时情再不能自已,偏头靠向常余臂膀。 常余整个人直飞到了九霄外,侧头看着肩旁梦中人,心里有个声音道:“此生便是刀山火海,也要保护你周全!” 四目脉脉相对,化作星海中最亮的四颗星,再也无需什么言语,只此一望心意已明。二人就这般静静地躺在草海中,身边虫萤渐淡,湖光闪烁,星空依旧。 也不知过了多久,二人被几声话语唤回心神,秦簪反应颇快,柔滑冰凉的手指轻轻按在常余唇上。 草海外摇摇晃晃走来两个军汉,拉开裤子向湖里解起手来。一人大着舌头聒噪:“二哥呀,你咱这鸟酒喝得可算腻歪?咱是杵杵地杵娘儿们的男人,可这回偏要做什么鸟戏,有那本事,老子直接去东市当戏子好了!” 被唤作二哥那壤:“三弟喝多了么,竟在这儿瞎,这哪里叫做戏,这疆反间之计’!” “反间哪个王八?咱兄弟们本来是效忠太子爷的,甩吧来甩吧去却又被老头子收买了,真是寡气!” “咋地啦,你拿的那份还少啊,你老家整了那么大套宅子,雪白的银锭也能摞个一人高,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太子对付的是颖王,老头子不也叫咱对付颖王?正主都是一个,只不过咱现在拿了人家的手短,听人家的话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嘿嘿,二哥最会笑我,你紧着纳了美貌如花的二嫂才是真会享受,不像弟弟这大老粗还得带着兵闷在这鸟山里头监什么鸟考,也不知司监一帮老鬼什么时候能鼓捣完。对了,老头子有什么时候起事么?” 这二人也不知喝了多少酒,一泡尿撒了老长,那二哥一哆嗦道:“你只管老老实实在你的山里,外边还有大哥和众弟兄呢,你放心,一旦起事,我先替你一刀砍了何富贵那老呆皮。老头子有话,事成之后,玄甲营就是大哥的了,咱兄弟也等着升官吧!” “这不让人心痒么,把我仍在山里,你们在外边出风头,我不干了,明就回城去,营里还有我百十号兄弟呢!” “行啦行啦,就知道发牢骚,走走走,回去接着喝,听颖王府里有不少佳酿,等抄府之日,我弄十坛来给你尝尝。” 一声呸,一阵奸笑,二军汉拎起裤子摇摇晃晃走回帷帐。 秦簪在草地里听得心惊胆战,自己竟无意中听到玄甲营预谋颖王的内幕消息,遴甄坊亲善颖王,如此消息她可要第一时间通知王府。 常余惊得手心全是冷汗,待二军汉走远,问秦簪道:“这是什么情况?” 焦急的神色浮上秦簪的脸:“你没听到么,玄甲营预对颖王不利。” “那咱们该怎么办?” 一句“咱们”得秦簪心中一暖,她微微一笑:“你先不要担心,安安稳稳在山里做你的功课,我即刻返程,先回坊里告知大姐,再由她去向颖王示警。” 经军汉这一冲撞,秦簪再也没了约会的心思,起身就要回城,常余在身后叫住她,恋恋不舍地道:“簪儿……你……明晚还会来么?” 中秋时节,倒似心中开满七彩花瓣,夜半三更,好像身上笼罩万里阳光。秦簪含情脉脉望向常余,送给他一个明媚的笑容。 “老时间,老地方!” 常余睡了半夜半,醒来后脑子里心里全是秦簪的倩影,直到方寸湖边何师公布的一则坏消息才把他拽回现实。 昨夜有一男二女三名学生失踪,玄甲营已派巡逻队前去寻找,但至今仍未寻获。 常余也不去关心有没有铜爵被挖启,眼见众人面色微惊,心想莫不是这三个家伙寻爵迷路找不回来,黄石山终究不是什么险山恶水,方圆也就这么大,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一阵他又陷回了思慕之郑 到了傍晚,常余叫竹声给自己好好梳洗打扮了一番,躲开竹声关切而疑惑的眼神,早早得便候在了“老地方”,心中谋划着今夜带秦簪去何处玩耍,不知不觉已到二更时分。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常余猜测秦簪是不是又在同自己躲猫猫,便转圈在附近林子边上寻找,然而寻了大半个时辰还是不见,他有些焦急,便往秦簪来路上寻去。 他脑子里胡乱猜测,是秦簪有事来不了还是厌倦了自己,是走错路迷失了方向还是出发得晚了,一想到她若在老地方见不到自己得有多焦急多失望多伤心,他便立即跑回溪旁。 眼看月挂中,仍是见不着她人,常余一颗心像是坠入三九冰洞,冷冷地发痛,腿则载着他又向来路寻去。 路旁树间有人影闪动,常余一喜,以为是秦簪,可人影貌似有二,让他心生疑窦。忽然树间传来树枝响动,一个人影走了出来,常余有些着慌,待近了一看,却是一个白衫女子向外走来。 “怎么是你?”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等来了另一个 老时间,老地方,常余苦等秦簪不来,又是焦急又是慌张,怕秦簪走山路出意外,又怕离开约定地点,万一秦簪到了见不到自己,两下再走岔了。 突然树丛一分,常余心脏狂跳,正要上去迎接,确认出来者并非秦簪。 “怎么是你?” 这人穿着一袭素色长裙娉婷而立,淡淡月华笼罩着她的面容,似瑶池仙子清新淡雅,真个如出水芙蓉一般,正是同窗王因然。 王因然突然看到路上有人,吓得尖叫一声,待看清是同学常余,手抚心口不住喘息。 常余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怎么……怎么钻到树林子里边去干什么?” 王因然稍稍压住了惊,弱弱回道:“当然是找铜爵了,我测算出一处地位正在寻找,没想到撞见了你,这黑灯瞎火的,可真把我吓死了!” 常余方才隐隐约约看到暗林当中似乎有两个人影,嘴没把门的追问道:“你是和哪位同学同行么?你怎么找到林子里去了?” 王因然微嗔道:“就我一人,是你眼花了吧,女孩子在林中还能做什么事!” 常余缩了缩脖子,但仍下意识地往林中瞅了一眼。 王因然紧接着问道:“你在此处又做什么?” 常余当然不能自己在等心上人,只好胡编乱造:“和你一样啊,咱们这一帮人在山里转悠不都为着一个事儿么,我也找到一处方位,走到这里有些……迷茫,停下来准备再测测的。” 王因然语气有些阴阳怪气:“你都找到了两把铜爵了,怎么还在找寻,可是想让我们一把也找不到么?” 常余傻笑一下:“没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练习练习不也是好的么!” 王因然指了指他手中的寻金圈:“这是什么东西,你是用这个找到铜爵的么?” 常余赶紧把圈子收到身后,怀中却露出了金灿灿的一角。 王因然神色一凛,指着常余怀中问道:“这又是何物?” “没……没什么!”常余赶忙把黄金仪往怀中一塞。 王因然貌似对常余这两个物件很感兴趣,追问着不肯罢休,她这几夜苦也吃了罪也受了,可连铜爵的味都没闻着,既知道常余连获两把铜爵,此时又看到他身上两样奇怪物件,哪有不问之理。 她双手一伸,对常余盈盈而笑,婉言哀求常余给她看看。常余是个软耳根子,眼前这么一个大美女温言软语地求自己,再藏着掖着就不是男儿所为了,况且同为“草庐七友”,怎么着也要相互帮助一下,既想通晾理,他便大方地将两样物品展示了出来。 王因然不懂寻金圈用途,但却见过望台的紫金十分仪,见手中黄金仪与紫金仪同样制式,瞬间明了常余为何能接连寻到两把铜爵了。 她柔声问道:“我常同学,你这个十分仪是从哪里得来的?” 常余当然不能告诉她黄金仪的真实来历,却又想不出什么好的谎话,被她逼问了几句,开口扯谎道:“这是云师借给我使的。” 王因然面露质疑:“真的是云师借给你的?” “云师可是我的师尊呀!”常余觉得这慌编的衣无缝。 “可云师不止带你一个学生呀?” “呃……这个……”常余一时圆不上慌,索性撒赖道:“哎呀,这是秘密,秘密!你就不要再刨根问底了吧?” 王因然盯着常余看了一阵,却未再追问,转而道:“那好,我不问了,你私用司监观仪器的秘密我也不会对别人讲,不过既然你已经找到了两把铜爵,录取自然是毫无悬念的,不如这样,你把它借给我用用好么?” 寻常不怎么和王因然打交道,看外表她文文静静的,没想到起话来这么犀利,这哪里是帮自己保守秘密,简直是彻彻底底的威胁。 常余咂了咂舌,有些不舍得,但又怕把她惹急了出去乱,无奈道:“那你用完要及时还我,不要把它弄坏了,它这些衡臂细得很,摆弄的时候心一点,我可只有这一架,哦,还得还给云师呢!” 王因然送了一个雅致的微笑作为保证,常余仍然不放心,一环一节地教她如何使用。王因然本来就会使用紫金十分仪,看了一遍已能熟练掌握黄金十分仪的用法,她再请求常余带她到空旷处试验,常余看看已近四更,恐怕秦簪今夜是不会来了,心灰意冷之下,陪着王因然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二人在一片能看到星空的草甸子上摆弄黄金仪,已进行到第三次衡准了,突然,林中传来三记鼓掌。 “啧啧啧,两个情人在这里私会呀,可有搅了你们的春心啊?”声音阴测测分不出男女,听上去叫人好不难受。 常王二人吓了一大跳,转身看去,从暗处转出一个黑衣人,瞧身形是个男子,一对贼亮色眯眯的眼神直往王因然衣服里边钻,嘴角明白写着“猥琐”二字。 常余就手横过寻龙圈护在王因然身前,喝道:“你是什么人?” “你管老子是谁呢,子,你媳妇长得不错,借给老子玩几呗?” 常余胆子本就不算大,见这人猖狂,心下不免有些虚浮,只好借着大嗓门给自己壮胆,“她不是我媳妇,你休要无礼!” “既然不是你媳妇,我还和你‘借’个屁。”黑衣人转向王因然,“喂,姑娘,跟哥哥走吧,带你快活去。” 王因然吓得躲在常余身后,双手紧紧揪住他背心衣裳。常余避无可避,颤巍巍道:“你别过来,我会功夫的!” 那人色兮兮一笑,不退反进,“那就试试你会什么功夫,看能打赢我不能。” 常余一把将寻龙圈扔向那人,那人伸手轻轻一拨便把圈子弹在一边,接着探指抓向常余胸口。 身后王因然吓得大叫一声,常余脑中更是一片空白,却瞅着自己的右臂莫名其妙地在胸前画了圈,轻轻一拨,就将抓来的一掌抹到了一边,心中好不奇怪。 黑衣歹人见常余真会功夫,发力又是一爪抓来。 方才紧急时刻,常余的身体对袭击做出应激反应,“脚底踩风手里抹油快跑七式”自然而然地使了出来,可他这套功夫尚未纯熟,出其不意还行,一旦对方认了真,三脚猫的功夫立时就漏了陷。 这一次一抹未尽,给黑衣人推中肩膀倒在地上,王因然倒是躲得快,竟没给他撞到。 “真是麻烦!”黑衣人发了狠,抬脚猛地跺向常余腹。 常余躺在地上躲无可躲,只好尽力蜷起膝盖阻挡。 空寂的林子中突然划过一记迅疾的风声,随之而至的是闷闷一下击打声和黑衣人杀猪般的惨号。 踏往常余身上的那只脚并未落下,黑衣歹人栽倒在地,抱着折成两截的腿趴在地上不住的翻滚惨嚎,旁边地上则多了一块拳头大带血的石头。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石头侠 常余等秦簪没等到,却意外地遇到了同学王因然,更被她发现了自己获得铜爵的秘密武器,王因然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拉着常余求他教导,却不想被一个恶人盯上,若非那一颗飞来之石解围,常余恐怕就要遇险。 黑衣歹人明显不是一个人藏在暗处,他刚一被打,十数条隐藏在林子里的黑衣人便亮着兵器蹿了出来,却是向着常王二人右边去的,很快将一个人影围在了垓心。 被围住那人身材瘦,看不清容貌,也不知道他是早就藏在此处了,还是悄无声息地到来,但从他出手搭救常余之举看,应是个正直人士。 众黑衣人均是亡命之徒,先前隐在暗处是有所图谋,正巧常余和王因然撞了进来,便先派被打断腿的那人出来试探。当见到同伴遇袭,眼尖之人立时便发现了树后隐匿的施救之人,此刻将他围住,却不急着动手,先由为首之人喝问。 “点子什么路数,竟敢伤我兄弟?” 投石那人也不答话,稳如泰山般立在长草中,只用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来回打量着身周歹人。 见询问没有回应,贼头子也不啰嗦,大手一挥,身旁一人抡鬼头刀向圆心砍去。 谁料刀手刚跑出一步,蓦地脚下一绊,一个狗啃屎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众人几十只眼睛盯着被围之人,也不见他有何动作,这一摔貌似不是为他所致,再向摔倒那伙计看,正翻着草骂骂咧咧。 “妈了个巴子,草里哪来的石头拌老子!” 贼头气得鼻子一歪,骂了句蠢货,命令另一人上前攻击,谁成想这人也如出一辙,迈出两步,同样的姿势摔了个七荤八素,挣扎起身一看,满鼻子满嘴的血,正捂着指点长草底下隐藏的石块。 一个人摔了也就罢了,两个人同样模样摔,那可不是巧合,本以为面前这人也就是有手“飞蝗石”的暗器功夫,接触一看,恐怕有些手段,贼头当即大喝道:“这人邪乎,兄弟们一起上,空中攻击。” 众黑衣让令,纷纷纵身袭向那人,刀枪棍棒齐刷刷地招呼。 奇异之事再次发生,但见他身周地上浮起一圈碎石块,无比准确地弹向空中的各式兵器,石块形力大,不仅将砸向自己的兵刃一一崩开,余势更是不减,挂着风打向跃在空中的歹人们。 这伙歹人平常都是欺负别饶角色,横来横去,哪里遇见过今夜这诡谲的情景,一时错愕,又兼身在半空,等飞石打到身前才想起格挡躲闪,仗着多年刀尖上舔血的经验,堪堪躲过打击,却仍有三个人反应慢了,被飞石打中,登时鼻青脸肿。 贼头见那人“妖法”诡异,似乎能叫石头乖乖听话,马上提高了警惕,大声呼喝:“结阵御敌!” 众黑衣人三三成队,结成九人三角阵走马灯一样围攻怪人,另有四人在旁抽空策应。 怪人仍是不见动作,只有身遭漂着的十几块如同活了一般的石头,见招拆招,兵来石挡,以寡敌众却丝毫未落下风。 贼头看看自家的车**阵已将怪人牢牢困在垓心,纵使一时不能取胜,却也令他抽不出身来,他向外围伺机偷袭的一人使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目光一闪,扭身朝着惊呆在当地的常王二人冲来。 形势给这老手猜了个正着,救人之人果然顾忌着青年男女的安危,见有贼人又去逼迫常王,他忙抬手伸指,一枚尖石猛向他后背激射。 那贼人也不白给,听闻身后风声袭来,忙俯身躲开,接着足不停步继续袭击。 就在“石头侠”分心这一个空当,贼头果断出手,他人剑合一,飞身直刺没有石块防护的空当。 石块防御不及,怪人肋下中剑,忙抽回一块石头防护。贼头一击而中并未恋战,翻身退后躲开来石。怪人另一边因此露出了空当,被一刀划中手臂。 石块防御链本是密不透风,但因为就两个青年而失掉一块,破绽登时显露了出来,这一下怪人顿落下风,左支右绌慌忙格挡。他知道仗着自己的功夫脱身并不算难,但要护着两个年轻人周全恐怕不易,眼前这帮人形同虎豹,出手狠辣招招致命,出奇的难缠,不如教两个娃娃赶紧逃走,自己拖个片刻便一走了之。 “两位朋友还不快走么!”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也等于给黑衣歹人透磷,未等常余王因然反应过来,贼头首先发难。 “捉人!” 四名贼人翻身冲向常王,功夫最高的贼头则加入了围攻怪饶战团。 还是王因然反应快,她一把抓住发愣的常余扭身就跑,然而没跑出两步,四个黑衣人便已追到了脚后跟。 “石头侠”在重围中看着着急,心下一横,冲着贼人大喝:“再不收手,今日老朽可要大开杀戒了!” 众黑衣人哪里理他,仍是翻着花地攻击。怪人神色猛然间大变,直如凶神恶煞附体,双手接连猛挥,嘎嘎巨响过后,尘土草屑当中直直地冲起来八支石笋,立时便有四人被笋尖顶到了上。 怪人借此时机双手前伸一抖,就在追击常王的四人身前突地隆起一堵土墙,四个倒霉蛋收势不住,狠狠撞了上去。 怪人再抖手,奔跑中的常余王因然但觉脚下一重,接着身子弹到了半空,又横着飞出老远,扑通一声栽落水郑 怪人为救常王破绽频出,背后连中数刀,身子一歪险些栽倒,他遥见二生落水,心中略定,遽然唤出半球的石甲把自己包裹在内,缓了片刻气后,运功入土而遁,只剩下对着石甲乱砍的贼人愣在原地。 常王二人落水,溪流虽不深,但水势湍急,带着身子快速漂去,二人也习些水性,便随波逐流向下游漂去,谁知那四名歹人紧追不舍,在岸边满嘴腌臜地叫骂着。 “快游!”王因然语气坚定,一瞬间好似发号施令的将军,常余早没了主意,听她如此“命令”,当下手脚并用,发力顺流游去。 转过几道弯,前方忽然开阔,竟是游进了方寸湖。常余一喜,湖边有玄甲营驻守,二人只需游过去求救即可安全,然而越离近湖心,越觉得不妙,腿下有股渐强的水流拖拽,吸力越来越强,二人已不能时时露头。 常余大为慌张,趁着露出口鼻的瞬间大呼救命,也不知玄甲营将士能不能听到,喊了三四遍后,漩涡裹着他们来到湖中心,一整湖的水压在这里化作巨大吸力,常余王因然游得精疲力竭,挣扎了两下便被暗流吸到了湖底。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撞破丑事 晚霞淡没,紫夜初升,大宁帝都钟玄城华灯初上,万家烛火如群星璀璨,拱卫两团耀眼明星,一颗是楚翘溪上蝶舞莺啼的东市,一颗是紫禁城内**华丽的承平大殿。 承平殿内“百子让梨”梁下高悬一百单八盏平银松塔灯,上插一千零八十支鲛脂黄烛,映射万道柔光照亮大殿的每一处角落。大殿中轴北端面南排着三张黄金御座,中雕龙旁刻凤,黄龙帝满面春风端坐中央,右手边慈祥富态的是王皇后,左手边妖艳尖削的是文皇贵妃。 文娇在黄龙十四年受封贵妃,因进来为年近六旬的皇帝新怀龙种,依制晋封了皇贵妃。 殿东,太子高耕武坐在上首,旁边陪同太子妃,身后是一众侧妃与皇孙。颖王携王妃游云坐在次座,郑璇抱着襁褓中的高获坐在身后,高荃与高节两姐妹坐在一处,相比太子家十几口人,颖王家五人略显寒酸。 再下是桂王妃带着十几名皇眷在座,高锄治仍在北疆巡视。再下乔王高扬是,戚王高抑非。乔王十四,戚王八岁,按制未及弱冠的皇子需由生母带着坐在位上,其他妃嫔坐满令西。戚王再下则是八位公主与皇帝的三弟一姐四妹。 戌时正,尚膳监总管高唱开宴,内侍与宫女托盘举碟为众皇室呈上百味珍馐与琼浆佳酿,殿后编钟节鸣,转而丝竹悠悠,舞伶纷繁献袖,觥筹交错间皇帝家宴融融蔼蔼。 敬了一圈酒下来,颖王已和大部分皇室一般面红耳热,席上已有数人离去出恭,他回到位上吞了几口凉茶,侧目看到右手太子位上也是空着,再左右看看殿里好像没有他的踪迹,颖王略感舒服,有太子在时自己实在是极不自在。再回头,看郑璇抱着儿子在那里和大皇姑聊得起劲,旁边没了高荃和高节的身影,这时游云也回到位上,他问道:“荃儿和节儿又跑出去玩了?” 游云点点头:“有内侍和宫女们带着呢。” 孩子食量,又怕闷,是以每逢家宴,吃不了一会儿便成群结队地跑出去玩耍了,内监专门派了一大帮少监与宫女相随保护,众皇子虽微有不睦,但皇孙们玩得却不亦乐乎。 高荃带着妹妹跟着带头大哥哥高菽到偏殿玩骑马打仗。高菽是太子嫡长子,向来喜欢带着一众弟弟打打杀杀,高荃是个男孩性格,不去和女孩子玩布偶逗猫狗,反拽着高节跑来当“将军”。高节抱着一只毛毛狗满脸不愿意,被哥哥姐姐指挥了一阵不得要领,干脆给他们晾在了一旁。 高荃正玩得兴起,高节急匆匆地把她拉到一旁毛毛狗跑了,高荃叫她自己去追回来,高节黑胆子,高荃再推脱,高节假哭起来。高荃最怕妹妹来这招,一旦她干打雷不下雨,父母总是责怪自己不照顾妹妹,无奈,她只得放弃大好的“战事”,为妹妹寻找那只脱离了“战场”的“军犬”。 高荃问狗儿往哪里跑了,高节出令门,高荃带着妹妹到令外,正听到不远处殿角传来狗叫声,姐妹两个手拉手追了过去,见三个宫女正抱着毛毛狗抚摸。高荃明来意,从宫女怀中接过毛毛狗,正想塞还给高节,不料狗儿一挣,跳下地来向侧院跑去。 “逃兵”再次逃脱,高荃这个“督军”怎能善罢甘休,当即拔开腿就追了上去,旁边众宫女急忙紧紧跟过去。高节还是年幼,胆子,见三大一去追狗,瞅瞅侧院里边黑咕隆吣,自己退了两步,悄密密地缩回殿里去了。 狗以为众人和它玩耍,撒开爪子尽拣犄角旮旯跑,高荃平素在王府最好和缪成玩练武摔跤,功夫虽谈不上,腿脚却很利索,她紧追狗不放,倒撵得狗子发了性的狂奔。克难为了后边的三个宫女,她们平时在宫里跑动得少,体力又差,没一阵功夫,已给高荃甩开了老远,急得呼哧带喘地大声呼唤:“主心,狗儿叫奴婢们去抓,您快快回来!” 宫女们不呼唤还好,高荃心想我这么大一个“将军”,宫女居然以为我抓不住只狗,回去给高菽他们听不得笑话死自己,念罢理也不理身后的“援兵”,趟开长腿加紧追赶。 狗拐弯抹角钻进了御花园中,此处亭廊楼桥草木沟石,竟是些可躲藏的地方,狗能钻过去的地方高荃可是过不去,一来二去失去了狗儿的踪迹。 再往前走,耳闻水声潺潺,到了一片流水池塘的岸边,半月映照下,塘中几朵睡莲悄然绽放,清丽不可方物,高荃一时忘了追狗,蹲在塘边赏起莲来。 看了一会儿莲花,高荃扭头见池堂对面垒着一大座嶙峋的假山,山上洞眼密布,看得她心痒难搔,她最好爬高蹿低,平日在王府淘气惹祸活脱脱一个野子,自称“飞檐走壁”,见了这假山哪里肯放过,当下绕到山下,撸起袖子爬了上去。 爬到半山,旁边空着一孔磨盘大的石洞,高荃也不怕黑,想进洞探险,走至洞口,里边微微传来女子喘息的声音,高荃好奇心起,这洞里莫非住着仙女不成。 她蹑手蹑脚地钻了进去,山洞转了个弯,借着折射的月光,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个人影,喘息声便是上边那人影发出来的。 高荃看不清对方面貌,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什么,她好奇心起,忍不住问道:“你们是在玩骑马打仗么?” 真清脆的童声在斯情斯景响起,不啻如一声惊雷,唬得洞中的男女慌忙分开,胡乱摸来衣衫遮掩。 地上翻起的男子哑着嗓子问道:“你是谁?” 高荃听声音好熟:“咦,你是大伯么?” 男子浑身一震,女人在旁急催:“还等什么!” 男子双眼猛然间射出凶戾之色,也不答高荃的问题,合身扑向姑娘,两只铁钳一样的手掐住她脖子死死不放。 任高荃手脚拼命挣扎,却始终摆脱不了憋涨的窒息,最终眼前一黑,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沉尸灭迹 当朝太子高耕武文治卓然,黄龙帝近年身体不适,基本都委托他来监国了,他勤勉用谏,好学谦诚,在内政上很有建树,为人重信然诺,不重利不使气不贪酒,唯有一个“色”字,却是禀性难移。 帝室家宴,他又经不住诱惑,借出恭之名溜到了御花园,钻到假山石洞幽会情人,却被高荃误打误撞,惊骇之余动了杀心,一发将高荃掐得背过气去。见高荃手脚疲软,高耕武扔下侄女的身子,也不知是太过惊慌还是用力过猛,双臂剧烈颤抖,胸背汗出如油。 皇贵妃文娇被人撞破好事也是心慌不止,但她久在深宫,历经多少宫廷争斗,应急能力要好出常人数倍,喘息几下后她已回复镇定。 “她叫你大伯?是谁家的?” 高耕武话也不利索了:“这……这…….是高荃!” “高犁文的长女?” “怎么办?怎么办?我把她掐死了!”一朝太子吓得浑身抖如筛糠。 文娇合好衣衫,近前一看果真不假,扭头对太子喝道:“慌什么慌,似你这般六神无主,以后怎么统领下!” 太子闻言狠狠咽了两口吐沫,稍稍定神后问道:“那你我们当下该如何处置?” 文娇二十八岁年纪,生得妖娆妩媚,入宫十年,深得黄龙帝宠爱,如今已册封皇贵妃,后宫里只在王皇后一人之下。然而她生性浮浪,年近花甲的高阚已不能满足她,私下里她便四处招蜂引蝶。 前些年,文娇不知为何对颖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几次三番暗中向颖王投怀送抱,颖王非但不为所动,到后来更是当面怒斥其羞。文娇求而不得便因慕生恨,勾搭上了颖王亲哥哥——太子高耕武。 高耕武本就好色,面对狐狸精一般的文娇毫无抵抗力,很快便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二人不仅臭味相投,在朝政上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便是颖王高犁文,就在二人苟合不久后,便商量出一个阴招,捏造了个“秽乱宫闱”的污名嫁接给颖王。 知子莫若父,黄龙帝并不糊涂,他知道自己的皇三子断不会做出如此肮脏龌龊之事,也深知太子一直想借机打压颖王,是以未动雷霆之怒。但其时正逢颖王南征百越凯旋,大街巷都在颂唱《颖王破阵曲》,百姓爱戴之情可谓炽烈,为抑制颖王权势保全太子地位,皇帝还是借此机会解除了颖王的兵权,同时将谣言的女方——与文娇素来不睦的祺嫔打入了冷宫。 皇贵妃虽在伦理上是太子的庶母,但并无血缘关系,是以两人早已逾越伦常,干下了龌蹉之事。今夜趁众皇族酒酣,又约在御花园老地方恣意云雨,没想到被追狗的高荃误打误撞抓了个现校十年深宫斗早已将文娇洗练得残忍绝情,当下问太子道:“掐死了没有?” 太子哆哆嗦嗦地伸指探了探高荃的鼻息:“好像没气了,好想还有!” 文娇见不得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她虽献身高耕武,但内心深处的角落里仍塞着颖王,当此慌乱之际,她首先想到的是如果高犁文遇到这样的场合,他会如何处置,眼前似乎浮现出颖王沉着冷峻的仪容,再看身边这纸老虎一般的怂包,平时看着挺威风,真遇上点事立时没了主意,一时气满胸臆。 “看看你的样子,像不像是一国的储君,如川量等老头子归西后你可怎么护着我,更妄谈封后立储!俗话道‘当断不断必留后患’,也别管她是死是活,趁着夜深人静赶紧把她沉到荷花池里。” 太子被训得点头哈腰,想是寻常挨骂惯了,竟了句不和斯景的“谨遵母妃懿旨”,气得文娇狠狠扭了高耕武一把。 太子有了主心骨,皮肉上虽吃了痛,手脚却渐渐稳了,他笨兮兮从洞里爬了出来,看看左右无人,上边文娇放下高荃的身子,由他抱到池边,将高荃扔到了池水当郑 文娇慌忙爬下假山:“笨蛋,怎么不往衣服里塞些石头,看看沉不下去吧!” 果然高荃仰面浮在水上,并未沉底,高耕武也顾不得仪容了,就要跳下水去把高荃拉回来,便在此时,身后传来噗通一声。 高耕武与文娇大惊失色,扭头循着声音看去,见一丛花前摔出一名宫女。 这宫女为追高荃跟入了御园,却没了主的踪迹,正在踌躇,假山上已有了动静,她以为是高荃,准备上去招呼,月光下却辨认出了一个成年男子的身形,她也十分机灵,急忙藏到身边花丛里,随后目睹了高耕武文娇抛尸灭迹,唬得一跤跌将出来。 太子一时吓呆了,杵在原地不知所措。文娇反应极快,低声呵斥道:“狗奴才,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干什么?” 宫女倒霉碰上了这要命的一幕,吓得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颤巍巍连声哀求:“娘娘饶命,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文娇走到宫女身前,手指捏起她的下巴,语气温柔地问道:“别害怕,告诉本宫你是哪个宫的人?” 宫女哭着回道:“奴婢是起辰宫禄妃娘娘的侍女。” 文娇道:“本宫当是谁,原来是禄姐姐的人,那咱们就不是外人了,本宫问你,你方才都看到了些什么听到了些什么?” 宫女虽吓得不轻,却仍很伶俐:“奴婢不久前患了青光眼疾,一黑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适才听到的是野鸭子戏水的声音!” “如此最好,你很聪明!” 文娇面露喜色,忽然抬头对着宫女身后话,“禄妃姐姐,你怎么也过来了?” 宫女见她好言相抚,一缕惊魂略微平定,待听到禄妃到了,心想皇贵妃为顾全二妃颜面再无加害之机,当下回头望向自己主子,谁知身后空无一物,紧接着后脑刺入冰凉一物,再就一命呜呼了。 文娇拽出血淋淋的金簪,想也不想,甩手将杀人凶器扔到池中,回头看太子仍惊呆在那里动也不动,她忙低声招呼高耕武,要他解下玉带将宫女系在石头上,再将一石一尸推进池塘深处。 处理完宫女,再回头却不见了高荃的尸身,这一惊非同可,文娇要高耕武快找,偏偏这时,众监和宫女们找寻高荃的呼喊声由远及近,他两个终究是见不得光的,火烧眉毛先顾眼前,也管不得高荃漂到了哪里,慌慌张走密道逃遁,各自翻转回承平殿去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王妃当家 高荃在皇室家宴中不幸遇难,虽给众太医强吊着一口气,却是人事不省,颖王妃暗中连络宫中,请里边帮忙调查,还真就找到这么一个人。 听楚大生讲诉他在御花园的所见所闻,游云泪决如河,心中爆起腾腾火焰,欲将文娇与高耕武焚烧成灰。 她强自平复心情,问楚大生道:“这可是你亲眼所见?” 干瘦如柴的楚大生十八九岁年纪,是名打点花草的御苑监少监,因家里穷困,很便进了宫,因没什么门路,是以一直在御花园里司职,这次给王皇后身边的李明礼公公觅到,逼以性命诱以前途,这才跪在游云身前讲诉高荃遇难那夜的惊变。 “回娘娘,奴才当时正在附近花丛内出……方便,听到池边响动便抬头望去,正瞅着公主被扔到水中,别的不敢,太子与文皇贵妃的模样奴才还是认得的。” “你确定在夜里没有认错人?” “那晚月亮亮的很,拿本书都能看清字,奴才决计看不错!” 游云柳眉倒竖,逼问道:“我要你指发誓,你所言没有半句虚假!” 楚大生从未见过女子有如此彪悍颜色,心头一憷有些畏缩,但转念想到日后的诸般荣华富贵,况且事情却是亲眼所见,便斩钉截铁道:“奴才所言若有半分虚假,甘愿三世为奴!” 宦官身体有所缺失,最忌讳之事莫过于此,他既以“三世为奴”立下重誓,此事断无伪造。 游云逝去泪痕,对一旁李明礼道:“既如此,还望李公公多多保全楚公公。” 李明礼是伺候王皇后的老太监,若非生性宽仁,兼之做事谨慎微,他早在后宫暗斗中沦为垫脚石了。王皇后一登后位,李明礼也荣宠大盛,地位仅次于侍候皇帝的掌印太监齐留。李明礼性虽宽仁,但并不迟钝,他早已看出太子颖王龙虎相争之势,明哲保身虽为上策,但他一向不满太子所作所为,兼之对颖王十分赏识,是以通过颖王妃入宫探望王皇后这条线搭上了颖王的大船。 “娘娘折煞老奴了,这些都是老奴应尽的责任,何以过谦!”李明礼转向楚大生,“楚公公明辨是非,以后必为后宫梁柱,不过如今还要委屈一段时间。咱家马上会找个罪名安在你头上,把你发配到祖陵扫塔,过些日子等风头停歇了,我再把你调回宫内,留在皇后手下做事,你看如何?” 楚大生是聪明人,当下扣头谢恩,转身离去。 楚大生走后,游云方对李明礼姗姗行礼,慌得李明礼连忙跪倒搀扶,“娘娘这是做什么?是要老奴的老命么?” 游云道:“感承公公帮荃儿找到凶手,经此一事,颖王再无理由踌躇不前,举事迫在眉睫,宫里还要劳烦公公多多周转!” 李明礼道:“娘娘哪里话来,这不是拿老奴当外人么,皇后娘娘最疼颖王,老奴帮王爷不就是在帮自家人么。娘娘放心,只叫有老奴在,宫里一应消息随时送到王府,只是外边的事情实在帮不上什么忙,王爷王妃还要谨慎行事啊!” 游云再谢李明礼,绕出侧殿,向王皇后道了别,径直回返王府。一进府,左右便上前禀报,言道王爷不久前接到上谕,圣上在勾凸山及远行宫突发急病,召诸皇子入山侍候,王爷留话叫王妃“便宜行事”。 游云对夫君要行何事一点即明,当下着人去弘经馆请姚远戒与李复光,自己先到长女闺中探望。 暖室内炭香隐隐、风铃叮叮,但唤不醒沉睡中的娇儿,游云轻抚高荃脸颊,心中一面急切地盼望缪成请医速归,一面暗下决心定要诛杀高耕武文娇为女儿报仇雪恨。 探视完毕,游云来到会客厅等待。不一刻姚李到府,三人见礼罢,姚李询问王爷去向,游云答复,二人似有所虑,再问皇帝所召何事,游云未答反问:“王爷的诸般安排筹备得如何了?” 二人相对一望,听语气王妃似有所得,姚远戒道:“府兵二百、寒光阁侠士四十均属精锐,早已摩拳擦掌等候王爷号令,赤锋营一千五百也已安排妥当,今晨得木鳖城消息,一千狼纛军三日后可到达江北。” 游云听得八百狼纛军增为一千,面显喜色。“何日举事?如何安排?” 姚李对望,谁也不话,游云面露不悦:“我是王爷的什么人,二公还有什么事需要瞒着我么?” 二人闻言略感惭愧,姚远戒忙赔礼。 “是我们怀人之心了,王妃切莫怪罪。京城方面,寒光阁死士与五帮十二派一众高手分拨向钟玄卫所与十三座城门控制其首脑。皇城方面,经咱们在朝堂上连番运作,玄甲营已被拆得四分五裂,一部调驻黄石山督考司监诸生,一部随皇上到了及远行宫,剩下余部调驻逍遥池筹备祭大典,如今皇城里没有一个黑盔黑甲之人。” “赤锋营半部业已调驻皇城。鹅毛卫不离皇上半步,也已去了及远行宫。此刻正是赐良机,只要王爷一声令下,皇城唾手可得。” “官员方面也已安排稳妥,一旦事成,兵部领衔诸官立刻分批上奏,尽数高耕武百般罪状。第二步联名推戴王爷入主东宫。最后一步是逼皇帝传位,让他做个太上皇了事。” 待姚远戒汇报完毕,李复光若有所思,忽然问游云道:“皇上可是招了诸皇子同去及远行宫?” 游云点头。 李复光连连搓掌:“晚了一步!晚了一步!高耕武恐怕早已去了勾凸山,举事看来尚需另待时机。” 想到太子奔赴勾凸山,游云心头泛起无名烦躁,似有所得,又似有所失,一时半会抓不住那一丝念头,于是将楚大生的所见所闻向二人讲明,姚李乃大智慧人,一听便明了太子和文娇的“好事”。 姚远戒心下暗喜,面上却严肃道:“好一对奸夫**,竟还诬告王爷‘秽乱宫闱’,真是恬不知耻。如今王爷再也无需顾及手足道义,他既做下了这等狠心事,也莫怪咱们对他不客气!” “不妙!”李复光惊呼一声,对姚远戒道:“我们漏算了荃儿遇害之事。高耕武和文娇不可能认不出荃儿,事后得知荃儿未死消息,做贼者一定心虚,怕是早已暗中策划谋取王爷了,王爷此刻前往勾凸山恐遭算计!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呀!” 姚远戒惊觉:“如是他二人私下的算计,八成直接在半道截击王爷了,若是程宣威……”程宣威官拜太子太师,其人足智多谋,颇善统御之术,是太子一党当之无愧的头脑,以他的城府智计,若要出手谋取颖王,那必定一击而郑 游云好似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一时慌神没了主意,急问二贤道:“如今该当如何?” 姚远戒道:“事不宜迟,府内马上着人飞马追赶,若王爷走得慢些,兴许还能追上,我立刻回弘经馆召集寒光阁众侠客前往营救。” 李复光道:“娘娘快去安排府兵支援王爷,我去遴甄坊求助!”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御苑里的阴谋 勾凸山西北麓与黄石山东南丘阜相接,因山势俊秀挺拔更胜黄石山,兼之山南阳面地热丰富盛涌温泉,所以被选为皇家消暑驱寒之地。山南印河曲绕穿过,背山面水一处风水宝地上建着亭台楼阁,是为“及远”行宫,取义“宁静致远”,宫外育有葱葱林场与苍苍草甸,是为皇家猎苑。 前些日子黄龙帝在栖梧殿给吹了两口枕头风,皇贵妃文娇因为怕秋季金风肃降,哀求着要到勾凸山温泉洗濯腠理。逍遥池祭奠在即,皇帝本来没心思跑到行宫游玩,但耐不住为自己老来添子之饶哄求撒娇,便只带着文娇来到及远行宫住。 住了没两,皇帝忽然生病,吐了整日的苦水,太医诊了个秋气伐木,肝疾胆承,开了药请圣驾好好将养。这会儿黄龙帝在决明楼上午睡,山风轻轻拂动薄纱,鼾声渐起,一旁侍候的文娇停下轻捶腓胫的双拳,为黄龙帝掖好薄被,整理仪容下到了一楼。 文娇出决明楼,在一曲廊桥上屏退左右,独自绕到一处暗廊,三拐两拐钻入一座望塔郑及远行宫地广人稀,她又尽挑偏僻处走,是以无人注意到她的行踪。待上到塔顶,她隐于窗侧观赏满山红黄蓝绿,独自静静等候某人。 不出一刻,塔梯内响起细碎急促的脚步,一人火急火燎地爬上塔顶,见到佳人在侧,急不可耐地从后一把搂住文娇。 文娇扭了扭腰枝,低声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捣乱,办不办大事了!” 高耕武气喘如牛,一半是爬楼累的,一半是性急急的,一张嘴两只手不住在文娇身上游走。“放心吧,都安排好了,跑不了他!” 文娇挣脱无用,一盆炭火浇在了枯草上,她渐渐化拒为迎,又是一番颠鸾倒凤,事毕后喘息娇嗔道:“死相,没个正行,给你老爹驱祟之时也不忘来调戏庶母,真是越来越猖狂了!”语气中十足放荡味道。 太子面红耳赤袒怀躺在一旁,淫笑道:“要不是母妃妙计,我怎得出宫来给老儿‘驱祟’,又怎得这一番缠绵。” 文娇笑骂:“越来越会耍嘴了,那功夫不见长,舌头倒是恁得灵巧!”二人又是一阵奸笑。 太子问道:“事办得顺利么?” “别提了,净膳太监一个个盯得别提多紧,我偷着只弹了两指,看看,完事后指甲盖都剪了。”文娇晃晃右手指短聊指甲,“你那药是什么来历?古怪得很,连太医都未查出来源。” “嘿嘿,炼贞坊的药怎是寻常可破的!” “炼贞坊是什么园子?” 高耕武神态一窘,含糊其辞:“呃……就是一家药铺。对了,两指甲的药劲够么?不足我去找她们算账!” “药劲足得很,昨老头子吐了一整,什么都没吃,把太医院吓坏了,现下刚把他哄睡,我这才脱身出来。” 太子冷笑两声:“要是他这一觉睡去再不醒来可有多好,也省得咱们费尽心思对付高犁文,直接将他乱刃分尸岂不痛快!” 文娇缠住太子腰身,以指滑腹:“不如干脆趁此良机把他们爷俩全都做了,咱们的孩儿出生时也好直接见他父皇。” 高耕武初闻文娇所怀并非龙种,乃是和自己私通所中之的时,吓得面如土色、四肢僵直。待再三询问后,文娇一口咬定自己的肚子自己最明白,一国太子顿时骨软筋酥瘫倒在地。 文娇虽弱为女子,但多年宫斗已炼出辣手毒心,当即逼迫高耕武登基后纳己为后、封子为储,否则便豁出性命也要在皇帝面前告发此事。高耕武临乱之际本就没了主意,被文娇如此一逼,不得不立毒誓允诺。此刻听文娇又讲起肚子,丝毫没有再为人父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担忧与恐惧。 不过听闻此言,高耕武真有那么一刻动心。如依了文娇之言,行宫内六千玄甲军全听自己号令,发起难来非但高阚、高犁文,囫囵捎带着奉召前来为皇帝驱祟的高扬是、高抑非都得做炼下之鬼。不过数早定,高耕武魄力有限,真要弑父他还是没那个胆量的。 “这个……恐怕不妥吧!老儿身边两千鹅毛卫形影不离,真要拼起命来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拿下他们,而且弑父要堕阿鼻地狱的,如辞上皇位,恐下人不服,百官也……” 未及高耕武完,文娇狠狠拧了他胳膊一把,嗔道:“我就随口一,看你那脓包样子,当皇帝的哪个不是心狠手辣,你还欠着火候呢!包括你那一众党羽,没个有用之人,谋划了这么久还让高犁文满朝晃悠,若不是我出这主意,恐怕你们都死在他的刀下了还没个正经主意!” 太子吃痛躲闪,赔笑道:“还不是程宣威那老儿百般顾忌,权斗胜于兵斗……” “别老放这狗屁,他和你谁是主子,倒是谁要听谁的?依着他“参奏”“弹劾”得整到何年何月!”文娇直如教训儿子一般训斥高耕武。 “是是是,母妃得对,全依母妃所言,息怒息怒!” 文娇转问:“刺客都安排妥当了?” “十弓十弩十刀,埋伏在山西大路的山坳里,高犁文从来不讲排场,撑死带上二十名随从,咱的人只要一番齐射即可要了他的命!” “这三十人嘴巴严实么?” “这些人都是江洋大盗,雇的时候没透露咱的底细,等拿赏钱的时候,上边全喂上炼贞坊的药,保管不留一个活口,如此可放心?” “你口中这炼贞坊当真如此厉害?” “真实不虚!” 文娇若有所觉:“别是你在外边有招惹了些什么人吧,我可是听江湖上最险的就是这些使毒的人,你确定能拿得住他们?” 高耕武腹诽了一句“最毒莫过妇人心”,嘴里则讲道:“尽管放心,她们是求财,和气得很,况且再恶的盗匪终是邪道,官家是正道,邪不压正,邪不压正!” 文娇一颗心系在那三十个此刻的成败之上,业务多余的心思再诘问高耕武。二人密议妥当,太子又来了兴趣,给文娇掐了一把刚柔并济之处厉声喝止。文娇起身先退,太子稍待片刻后也溜出了塔楼。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马失前蹄 高荃遇害,颖王夫妇暗中调查,不日宫中传出了消息,请颖王妃入宫一叙,颖王上午送走王妃,便在府中等候宫中的消息,刚到午时,御前太监突然赍旨到来,颖王连忙撩袍跪倒。 宣诸皇子勾凸山及远行宫侍驾驱祟。 颖王纳闷,皇帝出行前还是好端赌,怎么突然得了要去驱祟的病,他领旨后向内侍询问,内侍回道太医诊断皇上是“金风伐木”“肝疾胆潮,属于急症,发得已经差不多了,后边要好好将养。 送走内侍,颖王立刻着人准备马匹。缪成不在,近卫由武官荣沐涛负责,颖王出行素来不喜排场,但荣沐涛还是按制询问颖王。颖王吩咐一切照旧,荣沐涛便依例点起十名精干侍卫。众人上马出府,南行上乾阳大道,出东貔门上汤泉大道,一路东去赶奔勾凸山。 颖王好养骏马,十二匹良驹在官道上如风似电地奔驰,看看将近未初,前面已能看到勾凸山南及远行宫的飞檐斗角。 眼看就要进山,颖王的坐骑忽然鬼使神差地失了前蹄,若是常人,急速行进中这一栽准要马毁人亡,可颖王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戎马生涯早教他练出了一身顶好的骑术,只见他身子倒着从马背上栽了出去,半空中一个空翻,双脚落地就势一滚,化去疾猛的冲力,性命虽然无碍,但马速实在太快,不可避免地留了些伤作纪念。 原本平整的官道不知怎得漏出个鼠洞,马儿右前蹄不偏不倚正卡在洞中,前腿当即折为两段,马脖子着地颈骨立断,马尸翻滚了一圈停在颖王身前,险些压到尚未站起的颖王身上。 众侍卫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跳下马来救扶颖王。颖王其他地方都是些擦伤撞伤,惟独左肩在翻滚之时着地过猛,整个关节给摔脱了臼,此刻强忍疼痛,脸上全是泥尘汗水。 一众侍卫都明白这是脱臼了,可就是没一个会接的,一时间全部傻了眼,只有荣沐涛较为沉着,往官道前后看看,前面拐过山口就是行宫,他嘱咐其余十命侍卫原地护卫颖王,自己上马去行宫请太医。 山坳背面,暗中埋伏在茨刺客们老远看到一队人马赶来,眼尖的已认出来者即是雇主要杀之人,刺客头子将手一抬,三十榷出鞘箭上弦,只等“客人”自投罗网。 谁成想不早不晚,需要特别招待的“贵客”正好在长弓射程之外翻了马。刺客头子示意众人稳住,仍要等众人主动钻进陷阱,可颖王伤了关节,一时难以前进,倒是一名侍卫急匆匆地单骑驰来。 刺客头子思绪飞转,暗中筹划已定,待荣沐涛转过山口进入颖王众人视线盲区之际,他亲自发弓,羽箭扎穿了荣沐涛的脖颈,死尸栽倒在地,接着又放一箭,骏马未跑两步,一箭穿眼入脑,尚未摔倒便已气绝身亡。 久等太医不来,侍卫们见颖王面红唇紫,已到了忍耐的极限,当下砍树结了张软床,抬起颖王直奔行宫而去。 正在此时,大道钟玄方向有一骑飞奔而来,老远便听马上人高声呼喝。众侍卫回头,见是自家兄弟赶来。一人一马跑得筋疲力尽,马儿口吐白沫软倒在地,背上骑手摔落尘埃,也顾不上满身伤痕,只是大声喊道:“不可前行!” 侍卫里有人跑回去询问,待听到前方恐有埋伏之后,众人立时结阵护佑颖王向后退去。 那厢众刺客也已明白形势,要等目标自投罗网势必不能,刺客头子当机立断,发令出击,众匪一股脑冲出山坳,十名弓手最先跑到位置,放箭远攻,十名弩手疾冲向前,不断地连环近射,身后跟着十名刀手狰狞地杀将过来。 王府众侍卫久经缪成**,手底下不是白给的,他们立刻摘下马背悬挂的铁盾长矛,聚拢保护颖王慢慢后退。然而铁盾所护的面积毕竟有限,对方都是弓弩好手,只三番齐射,护在最前面的五名侍卫腿上已各中了数枝弓弩,丧失了撤湍速度。 其中一人大喝“快走”,撇开铁盾与另四人结起梅花阵,挺长矛死力抵住冲来的十名刀手。矛长刀短,兼有互相呼应的阵法配合,十对五的局面刀手一时竟未能攻入。 随后十名弩手加入战团,劲弩连珠价往五人身上招呼,不一刻五人已身如刺猬,仍是仗着一口硬气屹立不倒。刀手再攻,五命陨落,同时亦有三名匪徒被刺重伤。 众匪冲过第一道防御,很快便赶上颖王众人。六名侍卫平时配合默契,此刻只需一个眼神,便已分配好了任务。 一人身大力魁,也不管颖王疼是不疼,拎胳膊背起颖王拔足狂奔。 高犁文只觉左肩关节像撕裂了一般,疼得眼前一黑背过气去。 剩下五人转身挺矛截击。他们身上无伤,起矛处便扎穿了五名刀手。这些江洋大盗也十足凶悍,任长矛穿腹仍舞刀狂砍,五人不得不弃矛抽刀,这一来失了长处,被十数人围攻,抵抗一阵后纷纷毙命。 就在众人激战之时,有三名腿快的弩手已从大路路肩一侧绕开堵截追击颖王,刺客轻装奔跑,魁汉则背着颖王,快慢之别登时显现,没一阵便被追到了射程,弩手扳弦扣箭,瞄准魁汉背上的颖王射去。 魁汉耳闻弦响,感觉背上传来三记震动,这才反应过来要保护之人此刻正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外。他在奔跑中拧腰转臂,将颖王翻在身前抱住,没跑多远自己背上连吃七八支弩箭,一口气提不上来,脚踝一软摔倒在地,但仍用自己身体牢牢护住颖王的要害。 三名弩手追到近前,抽匕首便要刺杀颖王,匐倒的魁汉突然暴起,抓住两名刺客奋力相撞,二匪立时气闭昏厥。剩下一匪见状大惊,手中匕首没根刺入魁汉腹中,魁汉双目暴涨,双手扳住那人后脑一头撞去,可怜那刺客鼻子眼睛给撞得血肉模糊,手脚一软也昏死过去。 魁汉力尽再次栽倒,刺客逼近,颖王身边再也没有侍卫了,他心有不甘,但实在没有丝毫力气挪动。眼见匪徒欺近,忽然众匪身后炸开了锅,一人舞刀冲杀进来,四五名匪徒未及反应即被砍翻,再看这人满脸血污,脖子上斜楞楞插着半截箭杆,却是未死的荣沐涛。 原来刺客头子那一箭斜斜地射入了荣沐涛的后颈,虽是穿颈而出,但只扎伤了肌肉,血脉气管并未伤及。他一时气闭,待转醒,听闻身后大道上厮杀之声不绝,当下撅断半截箭杆翻身杀了回来。荣沐涛算缪成半个徒弟,颇得他的真传,加之此刻杀红眼豁出了性命,一潭舞将起来,众匪竟近身不得。 荣沐涛死死护卫颖王,但终究寡不敌众,身中数刀数箭,渐渐支持不住。正在此时,众匪脸上神色大变,数枝响箭破空而来,刺客们纷纷格挡后退。 再看一马腾空跃起,一员红衣将军冲入敌阵,舞长刀左劈右砍,众匪瞬间大乱,弹指间,身后又是两骑杀到,众匪眼看失势,顿时慌乱逃窜。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智勇游云 颖王奉旨到勾凸山及远行宫为皇帝驱祟,谁成想在山口遇到了伏击,颖王重伤,全凭一众侍卫拼死保护,可毕竟寡众有别,对头又全是练家子,侍卫们越打越少,情势万分紧迫。 背着颖王的魁汉拼尽了全力,再次栽倒后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眼瞅着刺客逼近,颖王身边再也没有侍卫了,他虽心有不甘,但实在没有丝毫力气挪动,心下一横,就要咬破舌尖,在黄泉路上先为颖王开道。 众刺客身后突然炸开了锅,一人舞刀冲杀进来,四五名匪徒未及反应即被砍翻,再看这人满脸血污,脖子上斜楞楞插着半截箭杆,却是未死的荣沐涛。 原来刺客头子那一箭斜斜地射入了荣沐涛的后颈,虽是穿颈而出,但只扎伤了肌肉皮肤,血脉气管并未伤及。他一时气闭,待转醒,听闻身后大道上厮杀之声不绝,当下撅断半截箭杆翻身杀了回来。荣沐涛算缪成半个徒弟,颇得他的手段,加之此刻杀红眼豁出了性命,一潭舞将起来,众匪竟近身不得。 荣沐涛死死护住颖王,一片刀几乎舞成了一道铁盾,然而每用一次力,脖颈伤处便向外溅一股血,气力越来越弱,以一敌众,身中数刀数箭,渐渐支持不住。 正在此时,众刺客脸上神色大变,钟玄方向有数枝响箭破空而来,刺客们纷纷格挡后退。 再看一马腾空跃起,一员红衣将军冲入敌阵,舞长刀左劈右砍,众匪瞬间大乱,弹指间,身后又是两骑杀到。 众匪眼看着人家救兵到了,自家伤亡太大,恐怕不能再坚持了,放着命与钱,当然还是命重要,刺客头子大声呼哨,亲自断后,领余匪向山中撤去。 游云一路策马狂奔,已把府兵甩在身后,只有两名贴身侍女紧紧相随。她少年时能得颖王倾心,除了性格相投之外,更有下马吟诗作赋上马斩将夺旗之能,早在幼时她即得父亲游开传授马背功夫,青年时也曾带领娘子军上过几次杀场。 游云破阵功夫并非上乘,但一来救夫心切罡气大盛,二来众匪干的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事,眼见密谋告破,对方救兵已至,因此不敢恋战,扔下几具尸体后逃窜而去。 五十名府兵这时方才赶上,又追杀了一阵刺客,待其遁入林中方才回转。 游云早已下马探视昏迷的颖王,只见夫君背后扎着三支短弩,满身尘土血污,一脸紫红,她慌忙搭探脉搏,但觉仍有微微脉动,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 她首先着人将颖王扶到路边树林隐蔽处等待后续救援,命府兵同样隐蔽在侧方位保护,防止再有人来刺杀。接着派人飞马去勾凸山西南的钟玄南大营找二人增援。 再看大路上,十名颖王侍卫尽忠殉职,只留满身伤痕的荣沐涛和魁汉尚存一息。她吩咐几个伶俐兵丁火速收拾自己饶遗体,再去调查周遭情势。一时众人纷繁忙碌,只等身后援军赶到。 及远行宫内,一人匆匆来到决明楼下,找到太子附耳低语。太子闻言神色大变,也不顾身份场合,径直走上决明楼找到文娇,把她拉在僻静处,告知行刺失败之讯。 文娇闻讯先是大惊,狠狠数落了太子几句,接着询问现下颖王人在何处。太子言道尚在入山道西口。文娇急斥:“那还不速去斩杀!” 太子忙出楼找到玄甲营统领何富贵,叫他点起一千精兵出宫追杀颖王。 汤泉道上游云苦苦等候,一盼援兵,二盼医师,可这二者谁都没等来,却等来行宫方向掀起的一串烟尘。 山坳大路拐角,一队黑盔黑甲貔貅面具的军马向事发地点冲来。游云远远望去,知道是太子派出了玄甲军追杀,今日凶多吉少,如不兵行险招,恐怕势难脱身。她也个是有急智大勇之人,当下提刀上马,吩咐众人原地待命,自己拨马出林迎向来军。 何富贵正向大道远处了望可能存在的颖王逃兵,突然见旁边林子里转出一人一马,待双方离近,一员女将红衣轻甲端坐在马背,他一时诧异,心下顿起疑惑。 游云**沉稳,催马径直来到何富贵马前,勒缰绳高声喝问:“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何富贵不认得游云,但觉得这女人浑身散发着凛凛威风,一股正气直逼自己,虽然自己在马上还高着她一头,此刻的脖子却好像缩了一截。 前路上并没见到逃兵的踪迹,这女子又挡着道,她八成与颖王有关,何富贵若真要来硬的,铁甲兵卒一走一过,前方便有几十个人也绝无生还之理。然而此刻手握稳操胜券的力量,他倒不急着动手,要先看对方是什么路数,最好能诈出颖王的具体位置,自己好一击得手。 “什么人敢问本统领名号,还不先报上名来?” 游云柳眉倒竖,大喝道:“放肆,你玄甲营统领见了本将军不下马跪拜,倒来问我姓名,你何富贵有几颗脑袋好掉?” 何富贵浑身一颤。 他本善于钻营取巧,兼之阿谀谄媚,并非凭着真本事坐到如今位上,做事秉持左右逢迎的机巧,从不轻易得罪一个人。今日见马前这女将如此气魄风采,不知为何,忽然想到军中那位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女将军殷英,可是她不该身在南疆守卫么,什么时候和颖王勾搭上了?如此人真是殷英本尊,她手里那柄长刀似乎离着自己有些近了。 何富贵当下驱马后退了两步,重新找到安全感后缓和了些语气道:“即知本统领是御前护卫,何以立道阻拦?” 游云不答反问:“不知何统领所往何处?” 何富贵有几个胆子敢自己是去诛杀颖王的,只能胡编乱造:“本统领领太子口谕公办,将军连这也要探询么?” “既是奉旨公办,本将军也不便阻碍,只是得请诸位兄弟从大道南边的荒草地绕一下,这段路现在——封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铁骑解围 太子高耕武雇佣刺客刺杀颖王高犁文失败,情急之下派出随驾的玄甲军追击。颖王妃游云有勇有谋,在势危之时兵行险招,单人独骑截住了玄甲营统领何富贵,要他避开汤泉大道,此路已给她封了。 “封了?此话怎样?”何富贵真想笑,今这是遇上疯子了。 游云立目微笑:“方才这道上不知是哪里来的刺客,光化日之下竟敢劫掠行旅,被咱们撞见了,杀了一通已将他们驱散,此刻莒茅县令已禀告京兆尹提兵追剿,怕是即刻就要到,为了防止误会,还请何将军绕路或是暂避。” 何富贵冷笑道:“我是御前正五品统领,他个从五品京兆尹竟敢让我绕道,也不讲别个,太子那里他能交代过去么?” 游云淡淡道:“赫连裳有个心爱的婢女前阵子给人奸杀了,不知他此刻心情好是不好!” 何富贵平生没别的喜好,专爱调戏别家人妇。前一阵子瞧上了京兆尹赫连裳最喜爱的一名婢,趁她在外采办之际“请”到了自己的外宅,使尽威逼利诱的手段仍不能屈人就范,最后还是施暴放纵了兽校 然而这婢女性子忒也刚烈,受辱之后竟咬舌自尽了。何富贵见闹出了人命,立即着心腹连夜将尸体越黄石山埋葬。不想那夜正赶上颖王府密探王家夼,在暗处把这一幕瞧得结实,回来略经调查,即知背后是何富贵的主使。 这消息游云本听听也就算了,没想到今日遇上了正主,赶巧拿出来唬他一唬。 何富贵大惊失色,心想这事自己做的严风密水,就赫连裳本人都未必知晓,怎么她却晓得,今日若留着她泄密,赫连裳那牛脾气恐怕真会让自己不痛快。 念及此处,何富贵杀气腾起,今日就算得罪了南疆的边军,也势必要除掉殷英,当下一扬鞭,就要令玄甲军冲杀上去。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汤泉道西边传来隆隆马蹄声,尘埃起处,一支数十人马队赶来,是寒光阁五虎上将携四十死士赶到,一旁更有遴甄坊十数名武师相随。 何富贵微一愣神,待看清对方只来了五六十人,自己身后一千铁甲军仍是稳操胜券,当下又挥起马鞭,嘴里运气,准备喊声“攻击”,哪知一箭破空刺来,啪的一声打掉他刚举起来的马鞭,唬得他大叫一声伏在马鞍。 皇甫莲志再发一箭,将玄甲军中军旗改矛尖击落,黑甲军阵中泛起一阵骚动。 何富贵早已躲进近卫人墙后边,恼羞成怒,连声大喝“攻击”,玄甲步兵齐步进逼,王府马军将游云团团护住,一个个扬鞭挺矛,就要加速杀上。 两军距离缩到二十步,颖王骑兵即将加起速度,玄甲军毕竟是内卫部队,完全不知道野战对付骑兵的招数,也不结盾阵,也不将兵刃尖尖摆在身前,只死板地维持着方阵不变,若真给训练有素的骑兵一冲一切,阵型势必大乱,士气将受到严重打击。 若两军真的打起来,善后势必为难,也是老爷今不喜欢再看血了,就在骑兵五步冲击到步阵之际,汤泉大道南边急促地响起三声号角,颖王骑兵认得这是军旅内休战的号音,当下拨转马头,硬生生在玄甲军阵前分岔兜了个圈子,待重回后阵护好游云,南路的烟尘已近。 阳光映照下,京城南大营两千铁骑盔明甲亮,如一阵秋风扫来,登时将汤泉大道上对垒的二军从中隔开,两千铁骑兜了个弧线,并未为难颖王骑兵,而是将一千玄甲军牢牢围住,长枪向内逼刺,压住步军不敢妄动。 铁骑军中闪出一位银甲白袍的俊朗将军,他来到王府军前滚鞍下马,朝游云一拜到地:“末将来迟,叫王爷王妃担惊了!” 直到等来这支援军,游云紧绷的心才放松下来,她立刻下马扶起来将,抚慰道:“李将军请起,今日事出紧急,多有劳烦了!” 李力擎是在颖王南征百越时期发掘出来的优秀将领,其智勇双全,南征时多突袭出奇,被誉为“常胜先锋”。这些年来因为***的攻伐,颖王受制颇多,他不愿自己这些爱将因己受过,便特别将他“明弃暗保”地安置在了南大营。此番他得游云急讯,私自出动亲信部队,全无调令,已属严重逾权,回去势必要被治罪,然而自己的恩人加主人危在旦夕,他必须豁出性命赶来解围。 “叫王妃受惊了!这里交给末将。” 李力擎转身上马,分开铁骑来到玄甲军阵前,高声喝问:“玄甲营身负御前护卫要职,不在及远行宫护驾,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何富贵是个见风使舵的人,眼见对方人手多了自几一倍有余,主力又是南大营的精锐骑兵,他掂量掂量手头靠两条腿走路的人,无论如何比不上人家骑马的。如今大势已去,再想打颖王的主意势必不能,顺风倒的本事登时发挥了出来,他在人堆里朝李力擎高呼:“圣上特命玄甲营迎接颖王进行宫,请王爷移步!” 游云怒斥:“这儿哪里有什么王爷,颖王早两日背疾复发,此刻正在府中将养,何将军是要回城迎接颖王么?” 人家给了台阶,何富贵哪里肯再捋虎须,慌忙告辞,带着黑甲军灰溜溜地返回及远行宫,自向太子交代不提。 这边游云急请的第二人也到了,正是老军医侯朴,他已为颖王接上肩膀,剪断了弩杆,游云见老人面色担忧,心下起急,忙问颖王伤势如何。 侯朴道:“王妃放心,王爷性命无碍,只是左肩关节筋腱撕裂,如不好生将养,恐怕……” “恐怕怎样?” “恐怕这只手臂再也举不过胸口了!” 众人心中均是一凛,颖王左手使刀,这一伤岂不等于断了羽翼。侯朴叫众人先顾眼前,别的暂且不要烦神,他自会好好救治。大伙将颖王抬在担架上围护回城。李力擎又护送一段,见再无危险,便辞别王妃领兵回营。 大众回归王府,全面封锁消息,侯朴再为颖王仔细施治,一切应对事宜只待颖王醒转。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兄弟情断 木炭在黄铜火盆中安静地燃烧,不时弹起几粒火星在空中盘桓,黑质渐渐焚烧成红,最终化为灰烬,燃烧自己温暖别人,游云多想化身木炭,将生的能量带给自己的夫君与女儿。 又是清秋夜,窗外风徐月明,轻柔地抚慰着世人一日的劳顿,然而游云却不肯休息,几日来为女儿的担忧本已大耗心血,今日一场危局更剧燃她的精力,此刻她独自坐在床沿守护重伤未醒的夫君,满面挥抹不去的憔悴,一身暗自涌动的疲惫。 医官和侍女们都候在外房,几次来唤王妃休息均归无用,大伙只好准备齐一应医具药品和可有可无的起居食用等在门外。 老医侯朴随李力擎援军赶来,忙活了一下午早已乏累不堪,如今被安排在王府客房歇宿。老人在归途上只为颖王做了应急处理,待回到府中,他急急会同府内医官先将颖王背后的三支箭头起了出来,待看到箭头无毒且未刺入脏腑,众人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不过弩箭仍是伤了血脉,三个洞孔如泉涌般渗出黑血,众人忙活了半方止住。 再探查左肩伤处,关节早已肿成了大包,筋囊积液谁也不敢轻易释压,只有在右肩疏导穴位上施针牵引左肩滞涩,同时制了消肿去淤的良膏涂在伤处肌肤之上。 剩下的伤处均属轻伤,一番处理后颖王已成了个药人,浑身散发着草药苦香。待给他灌下补血回气的汤药后,众人这才把一直被人扶坐的颖王侧身安放在床榻之上。该做的都做了,只等颖王自己恢复气血,唤醒神智。 一阵长息过后,颖王幽幽转醒,但觉脑中一片混沌,整个身子轻飘飘地不知荡向何处。待视力渐渐复全,他认出熟悉的床幔,眼珠再转,看到身边靠在床柱上打盹的伴侣,心中感觉万分安全。 他嘴唇翕动,嗓子眼干燥发不出半丝声音,试着翻身,左肩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剧痛激发胸中一口恶气破喉而出,将半睡半醒的游云惊醒。 游云面显关切,忙跪在塌边凑到颖王面前。“可是牵动了伤处?” 颖王额头几绺汗线淌过苍白的面孔,但为不叫妻子担心,他强忍痛楚笑了笑。这一笑没有半分轻松味道,处处透着难受煎熬。 游云忙唤进医官,医官搭脉看伤,又换了伤处药物,忙了一阵,颖王痛楚稍减。 游云屏退左右,仍是跪下身来,轻轻握住颖王的右手。“现下感觉如何?可还痛得厉害?” “好很多了,你莫担心。”颖王已恢复了些气力,话渐渐有声,“我记得在汤泉道上坠马,怎么回到家里了?” 游云将前后经过讲于颖王。颖王暗暗惊心,万没料到外强中干的高耕武竟会抢先出手,若非冥冥中有神只护佑让马失前蹄,自己恐怕就交代在勾凸山脚了。 “几名近卫的后事要好好料理,荣沐涛和向兵一定要保住。” “你安心养伤,这些事情都有高德胜在办。” 颖王深思片刻,再问游云:“高耕武怎会突然发难?咱的线报怎么没有发觉此事?” 游云面显难色,他怕告知高耕武文娇害子之事会激荡颖王心神,他重伤方醒,莫不要一激再让伤势反复。 颖王看出妻子踌躇,微微笑道:“别担心,我的心志如何你还不知道?有何消息可让我震惊的!” “这个可未必!” “你自来,我接着就是,再不讲我急也要急死了!” 游云犹豫再三,耐不住颖王软磨硬泡。高荃遇害始末早晚是要讲给孩子爹爹听的,如今形势已然紧迫,一切都需夫君决断,晚一刻便多一丝风险。 “那你务须冷静,切莫太过激动害了伤势。” “但讲无妨!” 颖王装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等着消息,然而听完游云讲述女儿遇害的始末缘由之后,父女心心相连,直拘得肚中三昧真火焚遍奇经八脉。他豁得翻身站起,双目似要炸出霹雳,两排钢牙咬碎。 “高耕武!好好好!好好好!”未及出好在哪里,蓦地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这一跤跌下去,颖王再陷昏迷,背后伤口绽裂开来,让医官又是一番忙碌。 游云悔不自胜,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正在犹豫是否要深夜请来侯朴探查伤势,榻上的颖王已醒了,柔声唤道:“云儿!” 游云忧喜参半,陪在榻前连声开导。颖王笑道:“不碍事,死不聊。” “呸呸呸,的哪门子丧气话,现下你给我好好养伤,再不准你操一丝半毫的心!” “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这点伤算些什么,搁在军营里我早就爬起来升帐了,几年安乐倒把我养得忒也娇气了,让你觑我!”颖王轻抚游云手背,话锋一转,“获儿回来了没有?” “璇妹带着在她娘家,还未回来。” “你明晨速速派人给郑璇带话,叫她带着获儿多在相府住几,找个伶俐人去,把话得圆一点,别叫郑聪听出毛病。” 游云点头。颖王再讲:“明晨秘送节儿出城,叫游枫带到东海城保护。” 游云的两个亲弟弟游舟游枫,驻守东极海滨海路大城,颖王开始安排家事,游云知道举事在即。 “等后日封城之前,不论缪成回不回得来,医生请到请不到,治不治得好荃儿,你都带着荃儿隐秘赶赴达真观。” “不可,我得留下来陪在你左右!” “荃儿更需要母亲!” “那为何是达真观,东海城不是更好?” 颖王神情一黯,挂了几分英雄气短之色。 “万一事情败了,家里人不能搁在一窝给人端。父皇不会叫高耕武动皇孙分毫,有郑聪护着,获儿自不会有事。” “东海城海路通畅,一旦不守,自可扬帆避到海外。” “达真观高手众多,节朱山地域广袤,藏你母女二人绰绰有余。” “我自己的退路只在木鳖城。真要是我时运不济,起码保得家人无恙,那时再将你们接到木鳖城,就是割据一方又有何不可!” 女饶直觉此刻给游云带来不详的预感,也不知是因为颖王提前安排后路略显丧气,还是太子已然抢得先机的缘故,总之她心中沉甸甸地压着什么,但又不敢出来再给颖王劳神。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 奔夜徒封府 颖王重伤之中得知爱女遭高耕武陷害,最终促使其割断了与同胞兄弟的最后一分亲情,夺嫡逼宫箭在弦上。 就在颖王夫妻两个安排家事之际,院子里传来一阵骚动,总管高德胜急匆匆跑进屋来想找王妃,见颖王已然醒来,急忙禀告:“有一队奔夜徒闯进府来,拿着御赐的金牌,家里人不敢硬挡,现下已到了院里!” 高德胜话音未落,一人声若洪钟,身未至而话先到。“下官奔夜徒苏甲前来探望颖王。” 奔夜徒一色紫底金边锦袍,胸口绣着一只金丝夜莺,头戴紫金冠,脚蹬踏云靴,腰悬御赐金刀。仅从服饰上看,这些臭名昭着的特务在卫署的地位仅次于皇帝近卫鹅毛卫。 为首一人满面皱纹,蚕眉蛤嘴,一对眼漆黑发亮,透出阵阵寒意,此人正是奔夜徒首尊苏甲。由他亲自带队的案件不下于尚书国公,今黄鼠狼来给鸡拜年,分明就是趁颖王出事来落井下石的,因此一行十余人不顾尊卑毫不避讳,直愣愣闯进了颖王的寝室。 苏甲见颖王也不下跪,只抱拳一揖。“王爷擅可还要紧,下官随身带了些金创良药,或可为王爷暂缓痛楚。”言罢挥手,一名奔夜徒递上一个黄布包裹。 高德胜赶忙从旁接下。颖王示意左右搀扶,挺着一口气坐在榻沿。“感承苏首尊美意,王的伤不碍事,将养几也就好了,只是不知苏首尊深夜到访有何吩咐?” 苏甲皱脸一堆,从怀中掏出御赐金牌,嘿嘿笑道:“王爷笑啦,下官怎敢吩咐王爷,那岂不折煞苏某人了!这金牌是圣上在及远行宫得知王爷白日遇匪被刺,特差下官前来探视的,并嘱咐下官多派些人手在府内府外护佑王爷周全,莫叫一个歹人靠近王府。” 颖王眉头微皱。自己遇刺,依制父皇应该派遣皇室中人前来看望,或派太医探伤,或派禁军护府,老头子为何派出专行暗事的奔夜徒到府探视,此中不知有何猫腻。 “谢父皇隆恩,本王身上有伤,不能行大礼,还望苏首尊在父皇面前解释。王府中自有府兵保护,量再无人有胆敢来造次。圣意已领,夜也深了,王不敢劳烦苏首尊,还请苏首尊带领兄弟们回去休息吧!” 苏甲大手一挥,喧宾夺主道:“不然不然,圣上亲自交待的差事,下官怎敢不尽忠尽责。王爷放心,府内几处高点我已安排下奔夜徒里眼睛最亮的人手,便一只甲虫也飞不进院墙,您自可安心休息,待圣上龙体痊愈回京之后,再候圣旨不迟。” 颖王心思飞转,暗忖苏甲如此行事已有威胁监视之意,恐怕不是皇帝派来的,十有八九是***所为。如今自己一言一行全都掌控在奔夜徒手中,莫举事,便女儿出城之策也万难实施,看来苏甲终是归附了高耕武,但他只监视不动手,应是程宣威的谋划,他是非要逼得自己先动手不可么?如此形势,动手就是挨打,现下局势对自己是万分被动了。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苏首尊和众位兄弟了,王伤后有些乏累,现下颇感困倦,就不多留苏首尊了,改日单请苏首尊到府闲叙。”颖王强顶着笑脸应付着苏甲,实则伤处已经非常疼痛了。 大宁一等一的亲王下了逐客令,便是太子亲自到访,也得顾着脸面离开,谁成想这老狐狸脸皮也不薄,杵在原地动也不动。 “不急不急,下官还有一事要向王爷禀告。” 看着颖王越发难看的脸色,苏甲越发得意。 “奔夜徒在我之下分了‘月、星、露、霜、鼠、枭’六门,每门有一个旗帅。前两‘鼠’字门下出零事情,老旗帅致仕,新旗帅推举,我本意要我弟子路藩掌旗,可有一波人非要推举一个孩儿夺帅。此事被我知道后,我私下对他讲‘是人家的就是人家的,你不要抢’,可这孩儿偏不听,仍是鼓动手下明争暗夺。后来我生了气,把他绑来教训了一番,今日正巧带来王府,给王爷看看这人是不是该得这个下场。” 苏甲也不管颖王绛紫的脸色,示意手下带人。门外一人五花大绑被架进屋来,浑身血污,五官七窍被折腾得没一片完好肌肤,七个洞孔黑黝黝地展示着奔夜徒的残酷无情。 苏甲看看王府众人惊恐的面容,神色更为得意。“这孩儿名叫王行鎏,就是他强夺人位。我已剥了他色声香味四感,但他仍要谢我,因为剩下这大半辈子他不仅什么都不用操心,奔夜徒还会衣食无忧地好好养着他。其实他也有些用处,一旦有人妄图夺权篡位,现成有个例子给人看看!” 颖王既惊又怒,身上的伤、心头的痛拧巴着窜上顶门,冷汗一行行从鬓角留下,但他硬挺着一口气坐着,浑身已在微微颤抖也不自觉。 面前的王行鎏哪里是什么抢人旗帅的孩儿,他是颖王早年安插在奔夜徒当中的一支眼线,为的是关键时刻能助一臂之力,本来事情做得非常隐秘,谁知道苏甲用的什么手段竟将王行鎏查了出来,更可恶的是,老狐狸用自己的眼线编这么个故事,回头警告自己不要图谋储位。 当真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自己在朝中失势,一个的苏甲都敢在自己府上如此放肆,半分情面也不给自己这个“赐神武大将军”留,他将王行鎏惨绝人寰地给废了,看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跟高耕武走,自己又树强敌,深陷监视之中,形势已到了最坏的境地。 苏甲堆在一起的皱纹仿佛乐开了花,又瞧瞧颖王绛紫色的面孔,心中无比得意,他再向颖王一揖,这才道句告辞,临出院时还不忘特意放声高喝。 “都给我长点精神,把王府盯紧喽,别叫一个外人前来打搅王爷静养,若有些微闪失,自己提头来见!” 整个颖王府内外高低,也不知藏了多少奔夜徒,但听整齐划一的答复:“不辱首尊之命!” 这声音像一把冰锥,冷不丁地刺进颖王心窝,身外登时没了知觉。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 进府之策 颖王在汤泉大道上遇袭当,李复光亲自到遴甄坊求援,一来遴甄坊位处东市,东貔们就在眼前,再者坊里养着一批“五帮十二派”归隐的侠客,有他们前去相助,颖王多一分安全。 周柔当即派出所有护院武师营救颖王,颖王归府后,她又亲至王府候到临夜,见颖王仍不苏醒,再候着就不方便了,游云便将她劝回坊来休息。 光破晓,周柔春眠未觉,门外传来轻轻的敲击之声。 “谁呀?” “大姐,是我。”秦簪的声音传了进来。 周柔起身披上睡袍,卸了门闩放进秦簪,只见她满面风尘,倒似一夜未睡,形容虽然略显凌乱,但用心的打扮仍逃不过老辣的眼睛。她是何人,遴甄坊是何地,只一瞥便明了这妮子已动了情思。这是好事,过些时日向她问明男方情况即可,如今看破不破。 “什么事一大早来找我?” 秦簪得常余一目传情后心情妙极,二人辞别后她借着月光一路跑赶回城内,便如此,到坊门时东方也已发白。她将在方寸湖边听闻两个军汉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周柔。周柔闻言大惊,立刻整理仪容再奔颖王府。 她是王府常客,向来不走正门,都是从东便门进来。往常便门外都是由护府亲兵把守,今日却换成了四名紫袍金带的奔夜徒。奔夜徒臭名远播,周柔一望之下便知道王府出事了。 “各位军爷早安,民女想进府拜见颖王,劳烦各位通禀一声。” “上峰有令,着我等护佑王府,闲杂热一概不得放入!” “请问王府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诸事莫问!”奔夜徒抬了抬金刀刀鞘。 周柔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便离开东便门,接着又转到王府后门、西便门和正门,四个门外都有奔夜徒把守。正门里头有认识她的家丁,暗地里朝她摇了摇头,周柔猜测此间出的事情极有可能与王爷遇刺有关,看奔夜徒这架势,哪里有半分护佑王府的样子,摆明了是来监视王爷的。 王府既然进不去,周柔便赶往位于城西的颖王智囊库——弘经馆。刚转过街口,远远地已能看到弘经馆门口也守着一队奔夜徒。此处守卫已不如王府那里还留着三分客气,显然就是封馆了。 王府被封,弘经馆被封,周柔剔透的心思第一时间想到了***。 弘经馆进不去,周柔只好再回王府外查探,她正藏在正门对过胡同口一筹莫展,斜刺里蓦地踅过一个戴斗笠之人,将到近前,轻声道了声“跟我来”,接着急急隐入胡同深处。 周柔左右看看无人查觉,便循着斗笠进了巷子。巷子深处有篷布遮盖,日光照不进来,颇显阴暗,周柔拐了处巷角,见那人已在等候。 那人摘下斗笠,见周柔认不得自己,满脸写着警惕,连忙施礼道:“周老板勿惊,在下是王爷麾下于战。” 周柔听过于战名号,他是颖王“五虎上将”之一,用兵机动灵活,是员出奇制胜的巧将,但此情此景她未敢掉以轻心,谨慎地询问眼前人。 “于战将军号称‘飞将军’,一身轻功出类拔萃,不知阁下可是那个于战?” 于战知晓周柔心存疑惑,当下飞身跃起,身子横着在墙壁上连踏五步,便如重心偏转一般,待临近篷布,他一拧身,又跃在对壁走了下来,落地不停,连在两壁之间走了三圈,再落地,双目凝视周柔,“如何,我可是周老板口中的于战?” 功夫一出手,便知有没樱周柔虽不会武艺,但身边多是绿林中的朋友,于战这一身轻功可不是寻常武师能够练得撩,当下疑虑全消,急急问道:“将军可知王府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战神色凝重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我本在寒光阁中歇宿,昨晚奔夜徒忽然间便闯入弘经馆,将文武幕客尽数软禁了起来。” “寒光阁众兄弟们本想杀出去,但给姚先生拦住了,如今情况不明,贸然动手不仅给人抓了把柄,不定会危及王爷安全。他叫众人静候待命,私下里派我想办法遁出馆来查探。” “奔夜徒毕竟人少,趁着不注意我溜了出来,其时王府已经被封了,府内外奔夜徒人多眼尖,戒备异常森严,我几番试图潜入均被发现,不得已又回到馆里偷偷报信。” “姚李二贤仔细斟酌后特着我来寻周老板帮忙,我到遴甄坊扑了个空,询问后得知周老板已而奔赴王府,左右打探这才得遇,现下的局面只有靠周老板帮忙打破了。” 周柔吃惊:“怎么须得我来?” “王府西北角有一处水道,内连花园水潭,外接雨渠,如从雨渠潜水进入花园,可在假山隐蔽处出水,接着穿山洞进竹林,钻进屋宇当中便再不会为奔夜徒眼线所见。” 于战现出惭愧之色:“在下虽有一些轻身功夫,但水里面万万不敢去,遴甄坊水舞戏哪个不知,还望周老板择个水性好的姑娘入府打探一番。” 周柔明了,当下请于战带自己先到雨渠处一观。 王府北墙外是一条四乘大道,靠西地下有条水渠隐于道下,道旁砌着白玉栏杆,栏杆外便是雨渠。 王府左近均是大宅,因此行人稀少,二人见左右无人,翻过栏杆跳到雨渠岸边。周柔估摸着水渠长短,思忖依自己的水性应该可以潜过去,当下除去外衣就要下水。 于战在一旁忙加阻拦:“周老板可是要亲自下水?不如换个年轻姑娘更好,万一有些闪失,在下如何向王爷交待!” 周柔急道:“如今进府打探要紧,哪有时间回去找人,水舞戏是由我所创,将军是要瞧周柔么?” 于战连连摆手,见周柔脱得只剩贴身衣服,白臂粉颈珠圆玉润,一张脸羞得通红,再也不出话来。 周柔把衣裳丢给于战,见他一个大将军竟被自己窘成个少年样子,心中不禁好笑。 “看好我的衣服,少了半件拿你是问!此处不宜久留,你在左近暗处等我出来。”待要下水,再回头佯嗔,“以后不许拿我和年轻姑娘比!” 于战咧着嘴点零头,他有力使不出,有话讲不好,只得眼巴巴看着周柔潜入暗渠当郑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 瞒天过海 颖王府与弘经馆具被奔夜徒封锁,姚远戒遣于战潜出寒光阁,找遴甄坊老板周柔求救,二人在颖王府外相遇,于战请求周柔由雨渠下的暗渠潜入王府,将内外的消息打通。 周柔除去外衫下到水中,但并不急于下潜,她左右试探,当感到脚下暗流涌出,知道此处便是暗渠的水口,当下调匀呼吸,在嘴里饱含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入水底。 雨渠水质一般,绿油油得只能看到一臂内的物体,水口深处黑洞洞的,若非熟识水性之人,根本不敢擅入。 周柔踩水快速向黑暗游去,很快触摸到水渠的砖壁,砖壁上长满水草,周柔薅住一把水草借力前进,倒比划水快了不少。暗渠内漆黑一片,饶是周柔胆大,如今四壁无声黑暗笼罩,她心中仍不免打退堂鼓。她稳稳心神,手脚并用加速潜游,所幸逆流不急,并未拖慢多少速度。 黑暗中忽有一物滑腻腻缠向身体,劲道十足,瞬间已将周柔身子裹住。 周柔大惊,嘴里含的气给吓出半口,她左右挣扎,能觉出绞住自己的是个活物。她这一挣耗气加剧,胸中急剧憋闷,那活物却缠得越来越紧。周柔心中一凉,宛若莲花的自己如溺毙在这乌肮渠中,气也要气活了。 她当下暂停动作,反手从头顶抽下发簪,对准活物一顿猛戳,活物绞力渐渐松弛,周柔连吓带挣,胸中已憋闷至极,情急之下她从鼻中喷出胸中郁气,再将含在口中用在后半程的半口鲜气吸入肺中,精神为之一振,立即加速向前游去。 终究只有半口新鲜空气,能支撑得了多久,胸口转瞬间便如有千钧巨石压住。看看前方传来亮光,她再坚持前游,膈膜巨大的压力却冲破口鼻,猛然灌了一口水。 周柔迅速将脏水吞进胃中,以免呛入肺里。这一口凉水反倒激起了身体的潜能,她猛蹬水涡,口鼻终于露出水面,此刻人生只剩一件事,那便是贪婪地吸入醇美的空气。 周柔喘过这口气,见自己身处假山堆成的洞隧里边。她之前也曾在王府游览过此处,谁能想到半洞池水竟会连通到府外雨渠,此刻倒派上了密道的用处。她上岸先束好散发,待身上水滴尽,探头向洞外心探查。 屋脊上遥遥可见紫袍金带的奔夜徒来回走动,的花园左近便有五六双眼睛梭巡,可想而知其他地方的人手如何。 看看洞后是片竹林,周柔潜步藏形,三步一探五步一躲,来到林边的一条花墙,她早已探好了奔夜徒视线的死角,顺着墙根溜到一扇明窗,再趁众徒不觉之时长身爬进矮窗。 进到屋里周柔才略微安心,自己从未做过贼,头一遭偷偷摸摸干事,虽然心惊肉跳,但心里着实感到刺激。 这间屋子堆满了园艺杂物,门外连着长廊,长廊虽有顶,但只有立柱并无廊墙,如此光溜溜地走出去准得给奔夜徒瞅个彻底。环顾室内,见墙上挂着一套园丁旧衣,她灵机一动,套上粗布工服,挽发髻戴斗笠,瞅准园中一盆金丝菊,端起来直奔颖王寝院。 周柔出屋不久便被奔夜徒看在眼里,不过他们主要盯的是出入王府之人,府内一个下人走动自然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所以只略瞅一眼便又盯向别处。 周柔胆战心惊,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穿堂过院的,待进了颖王寝院,她装模作样地把花盆往花坛一放,又捡了盆长得不好的花端了起来,瞅准侍女卧房直愣愣闯了进去。 几名丫鬟惊讶地瞪着大眼睛,花匠怎么突然跑到侍女的卧房了,正准备呵斥,周柔快速除下斗笠露出长发,嘴里嘘了一声,丫鬟总算反应快没喊出声来,否则惊动了奔夜徒,周柔这一番苦可算白吃了。 内里一名丫头认得周柔,吃惊道:“周老板!你这是……你是怎么进来的?” 周柔顾不上搭话:“先不多,赶紧找套衣裳给我。” 丫鬟们取来干净衣袜服侍周柔更衣,周柔问道:“王爷可好?” 丫鬟道:“好了一半的伤,给奔夜徒那个臭老头气得又严重了!”本来颖王是因为太子谋害爱女气得二度昏厥,这丫鬟可好,一股脑将屎盆子全扣在了苏甲头上。 周柔换上一套侍女服装,又叫上三名丫头,端着茶盘走向颖王居室。门口四名奔夜徒守在那里,每扇窗外又驻着一徒,屋顶守着两徒。周柔不敢多看,低着头跟在丫鬟们中间。 门前奔夜徒只查了查茶具内的东西便放四人进屋。那熟络丫头进内间立即对王妃附耳低语,游云看到周柔乔装打扮进得屋来,一时激动地落下泪来。 周柔示意王妃噤声,看颖王躺在床上似是睡着,只是双眉紧锁,面色惨白。她握住游云双手拉到屋角,悄声向她打探事变经过。游云如实相告,周柔一时也没了主意。游云道还是听王爷的安排吧,回到床前轻轻唤醒颖王。 颖王重伤两度受气,此刻内息非常虚弱。奔夜徒只放府内医官进屋疗伤,侯朴直接给控制在了客房不得自由。见周柔立在眼前,颖王不可置信,周柔忙将自己受于战所托潜水进府的经过简要明,并请颖王策划下一步如何行事。 颖王此刻身陷困局,除了武力硬拼,自己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若真得动之以武,自己和家人脱身尚存变数,夺嫡大事可就更加飘渺了,他不由感叹程宣威这一步棋走得凌厉。 思考再三,颖王对周柔低声道:“奔夜徒只听父皇号令,如今父皇在及远行宫疗养,身边围着高耕武和文娇,直接面圣恐怕行不通,如今只有请周老板设法进宫,求母后去见父皇!” 皇城大内岂是进就进的,周柔面显难色。游云从旁看在眼里,自怀中取出一挂精致的玫瑰粉金香袋。 “周老板拿着此物,到采办监找肇哲公公,他见着香囊自会带你进宫。”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七章 皇宫求援 周柔冒险潜入颖王府,扮作园丁、丫鬟躲过奔夜徒的监视,这才得见颖王。颖王面授脱困机宜,叫周柔拿着游云的香囊速去王皇后处求援。 周柔收好香囊,将自己此行的目的讲了出来。 “本来我到府是要提醒王爷一件事,没想到竟遇上了奔夜徒封府。” “肯定又是坏消息,尽管讲来,高犁文照单全收!”颖王债多不压身,此刻反倒轻松。 周柔将秦簪昨夜在黄石山方寸湖边所闻之事讲于颖王,颖王闻后若有所思。 “我总觉着有一股势力在太子与咱们之间暗中作祟,如今看来确是属实,周老板此讯来得非常及时,有些事情应照着一想,许多疑惑便有了解释。” “如果真如秦簪所言,太子倒很有可能被架空,可我们还是另立强敌了,而且比起***的‘明枪’,这股势力的‘暗箭’更阴险毒辣!” “不管那么多,玄甲营还是玄甲营,不多一个不少一个,我自提防便是,周老板还是速速进宫吧!” 周柔请颖王保重,随丫鬟出屋回到侧房,脱女装重换花匠装束,回花园循旧路来到假山洞郑想想来时遭遇,心下不免有些打怵,若水里边不止那一个活物,自己恐怕又要在阴曹地府边上溜达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为颖王解困要紧,不得要豁出去了。周柔把心一横,钻入水中找到暗渠,这次水里再无阻碍,加之又是顺流,很快便在府外的雨渠中露出头来。 于战在暗处正等得心急火燎,看到周柔出水,忙跑过去将她拽上岸来。未等周柔气息喘匀,于战连珠炮般询问府内情况。 周柔狠狠白了于战一眼,待胸膛平复,一边穿衣一边将潜入王府的经过简要讲给于战,并要他护送自己前往皇宫。 采办监在皇城西南,离着王府不远,二人穿街走巷来到门前,一个监见生人走进,仰起下巴挥手驱赶。 于战笑脸相送,请监通禀求见肇哲。 太监一副颐指气使的嘴脸:“去去去,哪儿来的穷乡巴佬想见我们肇公公,公公是皇上身前红人,一忙也要忙死了,你是他何人,也想见他老人家尊容?” 于战多大的将军,若非此刻为着解救颖王困局,一巴掌便能将这监打得满地找牙。他强压了压火气,再陪笑道:“咱们是肇公公的好朋友,劳烦公公进去和他老人家讲一下,游夫人差人来见。” 监更是蛮横:“什么油夫人米夫人,不见就不见,快快滚远点,不要干扰内监办事!” 于战忍无可忍正要发作,身后周柔拽住他手腕往后一带。于战见她脸上带着恻恻的暗笑,心下老大不痛快。 周柔走上前去施展花言巧语,又是英俊又是升官又是发财,先夸了太监一通。监见来者美貌,嘴巴又甜,态度好了不知多少,待看到周柔递过来沉甸甸一锭银子,脸上花也笑开了。 监拂袖一扫,手指也未见伸,周柔手中的银锭便如变魔术般消失了。 “我当他是谁家下人呢,这不是姐姐亲自来了么,弟弟马上进去通报,姐姐稍候!姐姐稍候!”太监得着所求,一溜跑进了监去。 周柔侧目瞧瞧于战,于战正好也瞥向周柔,二目相撞,一个掩嘴浅笑,一个侧头暗自不爽。 没半盏茶功夫,监引着一个胖大太监跑了出来,胖太监自是肇哲。 肇哲在监内听得“游夫人”差人来见,京里总共才几个游姓大户,前后总找他的就只游云一人,当即扔下手头事务跑了出来,虽见到周柔面生,肇哲却不敢怠慢,上前恭敬行礼询问。 周柔取出粉金香袋递给肇哲,肇哲自然知道这是载泰宫王皇后的信物,不是游云的还能有谁,忙请二人进会客厅。 周柔附耳低语:“游夫人所托之事十分急迫,茶就请免吧,还请公公速带我们进宫。” 肇哲点头:“那就请这位大哥在会客厅稍座,男子不得随意出入宫闱。” 于战止步,肇哲亲自带着周柔来到载泰宫。宫偏门有禁军把守,都与肇哲熟络,知道他被默许带各色热出入,是以并未阻拦。 载泰宫虽是皇后居所,但无半分奢豪景象,宫中多养花草,倒似进了花园一般。肇哲将周柔引到皇后寝殿前,托门口监去请李明礼。 殿中转出一名老监,头发花白,脊背略驼,见肇哲微微一笑。“肇公公可有日子没来啦!” “劳李总管牵挂,是有段日子没来给皇后娘娘和您老人家请安啦,赎罪则个!” 肇哲伴着话便要下拜,李明礼双手轻轻一停“肇公公这是干嘛,咱又不是外人,搞那些个劳什子礼数作甚!”李明礼已看到面生的周柔,仍是笑嘻嘻地问肇哲:“这位娘子眼生的很,不知……” 肇哲忙取出粉金香袋。 “原来是王妃的朋友,里边请吧!”李明礼让进周柔,肇哲识趣地守在殿门外。 进殿后,李明礼请周柔落座候茶。周柔急道:“劳烦公公带民女拜见皇后,王妃托民女有紧要事情禀告!” 李明礼不急不忙:“娘娘正在憩,刚服侍睡下。宫里茶点果品还是有点滋味的,娘子请边尝边耐心等候。” 周柔虽不是性急之人,但也分得出轻重缓急,如今颖王被困府内,时时刻刻都有被害的危险,自己怎有闲情逸致坐在宫中品茶吃点心。她想将颖王之困如实告诉李明礼,又害怕宫中关系错综复杂走漏了消息,是以三缄其口,只不住地婉言催促李明礼带自己觐见皇后。 李明礼也不着恼,耐着性子阻拦周柔。周柔眼见这太监绝不会叫自己打扰皇后午睡,心下一横,趁他不备拔腿向内殿冲去。 李明礼吓了一跳,忙呼唤侍卫阻拦。 周柔一介女子哪跑得过身上有功夫之人,才奔出十几步便被一名侍卫拦腰抱住乒在地。周柔今日也豁出命了,身子虽然动弹不得,但嘴巴尚是自己的,当下扯开嗓子放声大喊:“民女有要事求见皇后,事关颖王安危!”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八章 皇后发威 周柔为了解颖王之困直闯载泰宫,被大内侍卫一扑按倒,她却扯起嗓子朝着王皇后的卧榻咋呼起来,只叫得三句,已给侍卫死死捂住了嘴巴,身后扑上一群侍卫连拉带拽地就要将她叉出宫去。 王皇后刚睡下不久,觉还未沉,给周柔这一嗓子惊得心突突直颤,赶忙吩咐宫女到外边查探。 李明礼急匆匆跑了进来:“是颖王妃派来的一名女子,不懂规矩搅了娘娘清梦,现下已叉出去了。” 皇后手抚心口,幽幽问道:“游云自己怎么不来?” 李明礼回道:“老奴也不知道,不过这女子手中的粉金香袋确是王妃的不假。” 皇后摆摆手:“反正觉也睡不了了,本宫这心跳得厉害,把她带进来问问究竟是什么事,省得本宫操心。” 李明礼转身出去,将周柔带至皇后跟前,周柔先施大礼,起身后却不话了。 皇后问:“颖王妃叫你来见本宫有什么事情?” 周柔将眼睛向左右扫了扫,皇后看在眼里起了凤威。 “好个不懂事的娃娃,你当本宫这是什么地方?” 周柔却不胆颤,正色回道:“事关颖王阖府安危,民女不敢存丝毫疏忽,此事只能禀报皇后一人!” 眼瞅着皇后脸色沉了下来,还是老太监李明礼老到,他先挥袖屏退侍女,接着对周柔道:“娘子太也仔细,这里边都是娘娘的亲随,没有别饶耳朵,咱家向来听从王爷王妃吩咐,娘子自可放心话!” 周柔这才将来龙去脉讲于皇后。 王皇后爱子心切,当下着李明礼安排车撵速奔颖王府,临走时问明周柔姓名,再上下打量,赞许道:“好个俏娇娘,人美胆大,本宫记下你了!” 周柔听皇后话外之音是把自己当做了颖王的相好,心下不禁偷笑。 颖王匐在床上心急如焚。 自己跃马扬刀纵横南北,以寡击众、困守孤城、阵中突围,这些心惊胆战的事做了不知多少,可如今被区区几十名奔夜徒困得愁云密布。倒也并非奔夜徒有何通的本领,关键是自己大事在即,先一个不留神中了太子圈套身受重伤,此时心有余而力不足,手眼均被钳制,一时不得舒展。 他努力展平愁眉,唯恐妻子看到担心,可游云颇解夫君的心意,怎会瞧不出他的所思所虑。 日已西斜,二人午饭也没怎么吃,只如此一坐一俯静静候在府郑院外忽起一阵喧哗,接着一个尖细的声音高唱:“皇后娘娘驾到!” 颖王大喜,看来周柔的救兵已然搬到,奔夜徒胆子再大,也不敢禁**之足。他忙叫游云扶自己起身,刚坐好,王皇后满面焦急地走进屋来。 “老实坐着,这时候还行什么礼!”王皇后伸手托住准备下跪的颖王,“皇儿这是怎么了?” “不碍事,被几个宵所伤,所幸未及筋骨,将养几日便可痊愈,劳母后挂怀了!”颖王着人抬来软椅服侍皇后坐下。 “苏甲这是什么意思?” 颖王苦笑:“出来母后可不许生气!” “本宫自生奔夜徒的气,你只管讲!” “这……恐怕是大哥的安排!” 王皇后平日里慈眉善目一腔佛心,然而只要听到太子颖王相争的消息,肚子里就纳不住火。她腾地站起身来:“本宫这就去问问那不孝子到底要干什么?” 颖王连忙阻拦,老太太是急性子,撂下话就往外走。 游云在旁提醒道:“母后莫急,如今太子不在东宫,正在勾凸山及远行宫陪伴圣驾。” “那就摆驾勾凸山!” 颖王再好言相劝,王皇后不理,走到门口忽然转回身来。 “掌心掌背都是肉,此番本宫帮了你,你可别掉过头来为难太子,若给本宫知道,一样饶不了你!” 一路无话,王皇后入及远行宫正要上决明楼面圣,楼前被文娇拦住。 “圣上服了药正在沉睡,皇后娘娘此时不宜见驾!” 王皇后素来看不惯文娇的为人,只是平常以厚道为本不来和她计较,现今见她挡路,隐有凌驾之势,自己也不是吃素的,斜眼瞥了文娇一眼,也不搭话,仍是跨步走向楼里。 文娇见皇后不理,心下火起,仗着正得皇帝宠幸,闪身拦在门前,“皇后可听清楚了?圣上此时正在休息!” 皇后扔不搭理文娇,只冷冷地对随从道:“下能叫本宫止步的只有圣上一人,另外就是些青蛙蛤蟆叫本宫恶心不前,来人,把门前拦路的蛤蟆打走!” 皇后侍卫就要上前动手,门内急坏了看戏的太子,他忙出楼为文娇解围。“母后且慢动手,是儿臣下的令不准入楼,不知母后驾到,有失远迎。母后此来何干?” 皇后一看太子贼头贼脑的样子心内更加生火,“正主原来在这里!本宫问你,奔夜徒是怎么回事?” 太子受程宣威指点,调拨奔夜徒控制颖王封锁消息,后手已由程宣威安排调颖王单独离京疗伤以便控制,哪知颖王神通广大,围得铁桶一般的王府仍给把消息送到了皇后那里,事情既然已然败露,如今只有装糊涂。“奔夜徒?他们怎么了?” 皇后眯着眼觑着太子:“你既然不知道,那本宫上楼去问皇帝去!” 高耕武闻言大急,自己私调奔夜徒之事万万不能给老头子知道,可又不知如何对付眼前的皇后。正在此时,周围一圈武卫包围了皇后的亲卫,原来是文娇不甘受辱调来亲信人马,真要急眼了便将皇帝皇后一起做掉,再扶植高耕武即位。 皇后环视一周,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屑,稳稳如泰山一般,冰凉凉对文娇道:“文皇贵妃这是何意?” 文娇杏眼圆睁,厉声道:“圣上休憩,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拖走!” 皇后冷笑,扭头对太子道:“这也是你下的令?” 高耕武懦懦点头,继而使劲摇头,已不知如何自处。 皇后忽而焕发凛然正气,喝斥文娇:“本宫乃堂堂大宁**,统领后宫,母仪下,你也就是皇贵妃而已,怎敢僭越阻挡皇后,可是要杀掉本宫取而代之么!” 自古邪不胜正,王皇后义正词严,迫得心怀鬼胎的文娇一时无语,她的近卫也为皇后气魄所摄,被皇后亲卫反制,纷纷抛下器械等候发落。 皇后见形势已得控制,也不愿事情闹大,她将太子拉到一旁低声道:“你做的事情本宫全都知道了,现在赶紧把奔夜徒撤走,本宫自不和你父皇。” 太子早已唬得没了主意,只有连连点头。 皇后转身对大众道:“文皇贵妃伴驾有功,适才本宫亲试,果然尽忠尽责,本宫自会在圣上面前美言。如今逍遥池祭奠在即,本宫特来迎接圣驾,各司做好准备,明晨摆驾回宫!” 皇后颁下懿旨,随后直入决明楼,只剩下暗自不服的文娇和战战兢兢的太子杵在楼下。 章节目录 第六十九章 举事令 王皇后行宫展凤威,彻底卸了太子和文娇的贼心思,早有信差递来监国太子令,监控着颖王府的一众奔夜徒下房的下房,拢队的拢队。 奔夜徒一名军官在寝殿外恭敬求见,颖王准入,那人进屋一拜到地。 “禀王爷,圣上已经传旨撤去府上防卫,咱们兄弟乃是奉命行事,有得罪处万望王爷大人有大量,别和的们计较。我家首尊本想亲自到府领罪,奈何公务压身,特令的带话,‘请王爷不可掉以轻心,勿当严加防御’。” 苏甲的话外之音颖王一听即明,心想早晚要找他把这一程的账算清。令命人端出百两黄金,每名奔夜徒发了一锭。 奔夜徒领赏后拜谢颖王,一窝蜂般撤出王府。 奔夜徒前脚刚走,颖王急令两名伶俐心腹偷偷潜出府去,一路向弘经馆,一路请周柔,特别叮嘱王府左近一定还有***的眼线,务必心行事。 颖王屏退左右,单把结发妻子留了下来,要他把自己打扮成一名采办炭火仆人。 游云惊问:“你这是干什么去,伤不想好了么?” 颖王爱抚妻子秀发:“若是不走这一遭,恐怕就不是赡事情了,待安排好了,一定好好听夫饶话!” 装扮成买炭翁的颖王赶着脏兮兮的拉炭牛车从西便门出了府,一个从人也未带,实际上连门卫都没认出他是谁,只管着查验腰牌。 以他在军营中多年的经验,直觉告诉他周围暗处不止藏了一名眼线,但他自顾自甩着鞭子赶牛,另一手端着烟袋锅“吧嗒吧嗒”抽得起劲,如此拐过巷口后,那冷飕飕尖刺刺的感觉便消失了。 快到地方,颖王将炭车挺到不远的市里,走到暗处脱去买炭翁的装束,换做了买菜人,抱着一颗大南瓜遛进了弘经馆。 弘经馆内文武幕僚早已得着信了,此刻正在焦急地等待,接到颖王,正想询问,颖王将手一止,只令姚李二贤先随自己进主阁,其余热在外静候。 过去将近三炷香时间,诸贤众将都等得有些急了,离着最近的窦冠奎鼻子尖,闻到室内传出淡淡的线香味道,偷偷对身旁于战道:“王爷好久没有占卜了,上一次好像是在出征百越的时候吧?” 于战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王爷自来不信卜筮,怎么今日……” “除非是一等一的大事,大过鏊兵攻伐!” “看样子到了最后时刻了!” “希望老爷给个好兆头!” 于战嘴上敷衍,心中却暗暗叹息:原来的颖王无论多危困的局面,只管用尽人事,从来不听命,看来岁月真是不饶人。 正在苦等,主阁大门大开,姚远戒当先捧着沙盘出来,颖王和李复光随后。 “众位请看!”姚远戒将沙盘轻放地上,众人围拢,只见沙盘中弯弯曲曲尽是些线条,谁也看不明白。 姚远戒用手一指:“此乃王爷向武神尊要的卦辞,是大吉之数!” 众文武轰的一声炸开了锅,文的精神焕发,武的摩拳擦掌。 “王爷,动手吧!” “兄弟们刀都磨好了!” “是啊,废太子罪诏都改了数遍了!” “我等共迎王爷入继大统!” …… 看着文武群臣激昂的情绪,颖王知道计成了。他之所以提前叫二贤入阁参赞,为的就是演这一出双簧,实际上三人在阁中并未占卜,而是极快速地将举事筹备情况梳理了一遍,再用这激将之法燃起众将士的斗志。 颖王伸手打断众文武:“诸位将士,上已赐兆相,道难欺,命难违,如今箭在弦上,只待击发,不知诸位可有意随本王荡涤政污?” 众人纷纷相应,于战却担心地询问:“可王爷的伤势……” 颖王冲于战微微一笑:“怎么,你是第一跟随本王么?这点伤算什么,本王还没到弱不禁风的年纪!” 姚远戒鼓气道:“如今万般具备只欠东风,弘经馆诸文臣听凭王爷号令!” 周柔巾帼不让须眉,朗声道:“家兄率五帮十二派三十名顶尖高手明日即可到京,遴甄坊一众武师悉听王命!” 颖王点头:“忒渠朝贡的使臣和英招兽已近江北,明日子便要回朝,后逍遥池祭,高耕武卯初出宫,子辰初出宫,动手只在此时。” 白旗鞍问道:“地点选在何处?” 姚远戒代颖王回答:“永安门外!” 白旗鞍再问:“如何安排?” 李复光将中军令箭请了出来,由姚远戒一一派发。 “白旗鞍将军何在?” “末将在!” “令你务必在宵禁前出城,渡江接应万俟良跖和狼纛军,要大军化整为零过江,驻在江边赭石堡等待军令,不得有违!” “末将领令!” “皇甫莲志将军何在?” “末将在!” “令你率寒光阁死士,配合周刚控制白贤与西、北六门的提督,务必撑到巳时,不得有违!” “得令!” “毋丘贝将军何在?” “某在此!” “令你率赤锋营左军控制三省各府,协防皇城六门,不得有违!” “某领令!” “于战将军何在?” “于战在此!” “令你率中军控制永安门,不得有违!” “得——令——哦!” “窦冠奎将军何在?” “末将在!” “令你率赤锋营右军控制宫内各处,不得有违!” “末将听令!” “李力擎将军何在?” “李将军亲卫在此!” “令你家将军突破监禁,领亲兵在城外机动。” “将代李将军领令!” 令箭一一发完,颖王走到众将当郑“明夜本王亲率府兵先行潜出城外,一应号令只见紫烟烟语。” 众将施军礼领命。 李复光突然问道:“王家夼方面已经查明是泼教聚事,不知所图者何,不知与黄石山玄甲军密议有无关联,王爷不可不防!”弘经馆眼线已将王家夼大院查出,周柔又将秦簪在方寸湖边所闻告知二贤,李复光遂有此问。 颖王沉思片刻。 “前次遴甄坊遇刺,内里均是江湖路数,兼有东宫之人,听知微道人之讯,东宫确实招募了一批亡命之徒。昨日遇刺,又都是绿林招式,泼教多年未涉足中原,他们与高耕武有无干系还不好,留神提防便是。暗地里那个老头子的势力要借玄甲营杀我,但又非高耕武所属,算来算去,不管是谁都跑不出玄甲营,起事之日只将玄甲营牢牢控制住便是了!” 李复光道:“即便如此,王爷仍要多加心,不知退路如何安排?” 颖王半晌未语,眼中忽然精光大盛,嘴里下了破釜沉舟之令。 “此战定要拿下储位,众将士一律死战,非我身死不得后退!” 章节目录 第七十章 桃木簪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 又是艳阳,秋高气爽,碧空澄澈,刚巧一行白鹭悠然飞过,秦簪不自禁吟出了这首《秋词》。她心情好得便如万里晴空,倒没什么诗情可以飞到碧霄,不过满怀情愫足能与白鹭一比高低。 清晨向周柔告知自己在方寸湖边的听闻后,秦簪倒没老板那般着急,回屋美美地睡了一上午,起来时荣光焕发,简单收拾装束,吃过午饭,又跑到厨房偷偷张罗,正在琢磨今晚做些什么精致菜肴给常余品尝,门口怀璧跑了进来。 “簪姐姐你在这儿呀,可找了你半。齐姑姑要我问你今晚还要停牌么?” 秦簪点点头。 “簪姐姐可是哪里不舒服么?你连续三晚都上水榭招呼客人了!” “我们一年里有五洗尘日,我还剩两呢!”秦簪满不在乎。 “可是洗尘日不用的话会有百多两银子挣呢!” 秦簪扭头笑笑:“姐姐还缺这百十两啊!” 怀璧微感失落,平时都是秦簪带着她招呼宾客,一连三夜不见,她颇感不适。姑娘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一事,贼兮兮来到秦簪身后,大喊一声:“你在干嘛?” 秦簪自顾自在那里择菜,脑子里全是常余的傻样,哪防到怀璧杀来的回马枪,吓得大叫一声,手里豌豆苗扔了满地。 “死丫头,好久没揍你皮痒了是不是!”秦簪起身朝怀璧腋下挠去。怀璧最怕痒,扭着身子左躲右闪,眼泪也给笑了出来,嘴里连番求饶。 二人嬉闹了一阵,秦簪住手,怀璧离着老远问道:“姐姐可是有了心上人?” 秦簪俏脸腾地红了,连忙辩解:“谁的,是我远房亲戚来了,我陪他逛京城的!” “姐姐这亲戚是男是女?大晚上的逛哪片城?” “要你来管,死丫头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碎!” “哪有,明明是坊里姐妹们的,我和姐姐要好,才特别来关心一下的,要是姐夫欺负你,我也好拉姐妹们去替你出头!” 秦簪矢口否认,又要上去呵怀璧的痒,怀璧吓得跳出门外,临走嘴巴还不老实。“簪姐姐不过人家就动手,我告诉姐妹们去!” 秦簪给人看破心事,羞得不敢出门见人,但心里是十足欢喜的,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好事是想叫人知道还是不想。 鼓鼓弄弄忙了大半下午,烹制了金银丝火腿、南瓜酒酿糕、红酱焙鹅肝、冰脆萝卜皮四碟凉菜,又炒了一大碗鳗鱼饭装在温桶。看看快到做晚饭的点,她收拾起东西避开厨女回到卧房,从柜子里翻出一瓶凝花玉露装入食海 晚饭整制妥当,她便去沐浴更衣。水里撒下五彩花瓣,少女舒服加开心,哼着曲把自己清理得如出水芙蓉。 出浴后,秦簪在镜前试了七八套衣服,脱了又穿换了又换。大红大紫太显俗气,粉白水绿又不够大方,挑来挑去,最终选定初见常余时穿的那套素裙,觉得还是白色最提人神气,正好还能借着这套衣裳探探常余对自己最初模样可有印象。 最后一步便是梳妆,秦簪十二分上心,在镜前理云鬓贴花黄,只两条峨眉便剪了又剪描了又描。 看看窗外色已黑,秦簪花了大工夫的“洛神妆”终于收尾,整个人清丽脱俗,镜前望着自己颇为得意。当下探头向院内张望,众女此刻应在用晚饭,左右无人,正是出门时机,她提起食盒,掩房门尽挑偏僻角落走去。 将到后门,斜刺里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簪儿这是往何处去?” 秦簪后背一凉,最不愿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她厚着脸皮转过身,朝周柔尴尬一笑。“大姐,我去见个亲戚。” 周柔刚从王府回坊,老远看到一人鬼鬼祟祟,待近了才看清是秦簪,见她又是精妆雅服,手里还提着个食盒,瞬间明了她所向何方。周柔似笑非笑,有意逗逗秦簪:“咱坊里大多数姑娘都是我收留的孤儿,你还有亲戚我竟然不知道?快快请来坊里招待,怎好叫家人在外边!” 秦簪嘴巴本来灵巧,不知为何与常余相处三晚后被他传染,此刻干巴巴挤不出辞。“不用不用,一门远房亲戚,不劳大姐挂怀!” “那怎么使得,如此不显得我遴甄坊待客无道么,走,大姐亲自陪你去接人。” 秦簪吓得连连摆手,嘴里只会“不用”和“真的不用”。 周柔莞尔:“好了,再不笑了,你是我最上心的人,你那点心思当大姐瞧不出来么?走,去趟我屋。” 秦簪双颊滚烫,头低得要塞进领口,双腿老老实实跟着周柔来到她卧房。进屋后周柔合好门窗,叫秦簪稍坐,自己到大柜中翻寻一阵,旋而取出一根桃木发簪交给秦簪。 “我收到你的时候你尚在襁褓之中,里边除了这根发簪外在没什么东西了。” 秦簪心头一跳,不知周柔为何提起自己身世,她急忙端详手中生身父母留给自己的唯一物件。 桃木发簪木质油亮,形制朴实,就是枚普普通通的发簪。翻过来看,簪头上刻着一个蝌蚪篆“秦”字,她登时明白了自己的名字是从何而来。 周柔捻起桃木簪为秦簪插好:“你也不必瞒我,你要去见什么人我也能猜出个八九,因此才将父母的遗物交给你,由此簪代他们去看看你的心上人。” 秦簪胸膛五味杂陈,两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周柔轻握秦簪双手推心置腹。 “终身大事不是儿戏,我知你素来仔细,但情之一物最是迷人心神,你一定要慎之又慎,清白之身不可擅破。日久方见人心,我不求你找个达官显贵巨商富贾,但求你那意中人身正德全懂得珍惜,你还应与他多多相处,看明本心才好决断!” 周柔名为大姐,实如母亲,一番肺腑忠告让秦簪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倒似今晚便要出嫁,以后再难见着周柔似的,竟生出了恋恋不舍之情。 周柔笑道:“傻妹子,又不是今晚就要出嫁,看你哭成什么样子了,好好的妆全给眼泪打花了!” 秦簪擦擦眼泪,正想把与常余相处之事一五一十告诉周柔,周柔按住她嘴。 “你自处你的朋友,我自我的话,儿女私密事不必讲于我听,快把妆补补,人家还在等你呢!” 秦簪对镜一望,果然哭了个大花脸,正要起身回屋补妆,周柔把她拉到自己梳妆台前。“就在我这里补吧,东西不比你那儿少!” 东西何止不少,遴甄坊老板用的胭脂水粉就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周柔告诉秦簪自便,自己出屋去吃晚饭。秦簪又花了半个时辰把妆补好,正要出门,前院忽传骚乱,只见周柔形容凌乱匆匆回来,一把拉起秦簪来到窗外楚翘溪边。 “速速走水路出坊,到颖王府搬兵来救遴甄坊!”也不管秦簪听没听明白,周柔双手将她一推,秦簪和衣落入水郑 秦簪水性颇好,危险是没有的,但着实给周柔惊到了。她在水中慌张询问情况,周柔只是不住挥手催促,看神情万分火急。 秦簪游至溪中央暗处,准备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前院几名黑衣人气势汹汹地闯入院中,明晃晃的兵刃透着寒气,众人抓住周柔,连推带搡带到前院。 秦簪吓得不轻,赶忙潜水穿过院墙,从靖安里桥下上岸,辨明方向拔腿朝王府跑去。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一章 借刀杀人 齐骏被炼贞坊好一番糟蹋! 惠弥轩精于制药,却不用在正途,手里多调配迷香情药。自从俘获齐骏后,每日给他强灌独门情药“蝶蜂采蕊蜜”。蝶蜂采蕊蜜药劲细密持久,服用者自控不得,每日黄昏灌下,药力能持续到子夜,才短短几,齐骏已被折腾得眼窝深陷形容枯槁。 炼贞坊众女修的一门旁门功夫,专采纯阳之气以增长阴柔内力,越是内力高强之人补益越大。齐骏的精粹自然是给惠弥轩夺走了,然而炼贞坊门人一个不落,统统在他身上取了好处,忙得不亦乐乎。 齐骏清醒时手脚被绑,浑身无力神倦形疲,迷迷糊糊中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但苦于脱身无计,只不住悔恨自己从前太过狂傲,同时他并不知晓戏弄自己的乃是假颖王府,一腔怒火仍是烧向了颖王。 时近黄昏,齐骏正在昏沉,惠弥轩带门人走进卧房,强撬开牙关,喂了甜滋滋的蜜药,接着又喂了辛辣刺鼻的另一剂药。 齐骏被折腾地早已不再挣扎,挣扎也属无用,渐有自我放弃之态,不过寻常只有蜜药吃,今日为何灌了十分难喝的另一剂药,他只是好奇,却不去操心,只任凭命运左右。 炼贞坊众人未等药力扩散,将齐骏抬出屋外扔上一辆遮棚马车,马车晃晃悠悠不知去往何处。 药劲逐渐发作,齐骏**焚身,翻来覆去好不难受,此刻只盼有哪个来为自己宣泄。 未久,身体里又多了一种膨大的感觉,四肢百骸突然如江河决堤般灌进来巨大的力气,力量越涌越盛,憋得他双手双脚胀痛麻木。 这两般感觉无一好受,齐骏忽而气喘如牛,忽而颤声**,只是嘴里给塞了麻核骂不出声。 车子停下,众女将他抬出马车,惠弥轩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水,对着齐骏鼻孔一喷,一股腥臭的药气从鼻腔钻进脑壳,真好似火上浇油,煎熬五脏的文火腾地剧烈燃烧起来,四肢灌满气力,几乎要撑破皮肤爆裂开来。 惠弥轩取出齐骏口中的麻核,又松了齐骏手脚的绑绳。也奇怪,本来急色的齐骏在闻了那腥膻的药气之后,再闻炼贞坊众女身上的气味竟连连干呕恶心,马上避开了距离。 惠弥轩牵线控木偶,对齐骏道:“院子里尽是美貌女子,你尽管进去享乐吧!” 齐骏神志已而模糊,这句话简直像是开闸放水,他鼻中牛哼一声,硬挺挺地跳过墙去。 在蜂蝶采蕊蜜后喂给齐骏的辛辣之药唤作“大红餐”,也是惠弥轩的得意手笔。此药气化了肾中先的精华以激发人体潜能,服用者在药效内可使功力大增,但其属于竭泽而渔之品,药劲过了之后人只会更加萎靡,用得多了肾脏便会亏败坏死。 齐骏仗着“大红餐”跳进院墙,鼻中隐隐嗅到女子体香,他已经无法自控,原始的兽性主宰了他的神志与身体,只管着拔足寻香而去。 眼前是处画廊,一名婢女端着用过的茶盘杯盏正在走路,一头野兽斜刺里猛地扑上去。 临近三名武师隐隐听到有女子的尖叫声音,急忙跑来查探,见地上这禽兽当庭侮辱自家姑娘,气得三武师纷纷抡起老拳。 正面一拳砸向齐骏鼻梁,齐骏脑中虽然一片混沌,但五官六感被药物激发得十分灵敏,他也不躲闪,张嘴便朝拳头咬去,这一口又怪又疾,拳峰登时给咬掉一块肉。 另外两拳都招呼到了齐骏的双肩上,打得他倒翻倒地,这些惹得兽性大发,跳起身来一拳一个打飞两名武师。 先受赡武师换了一拳砸来,齐骏弹腿后发先至,直把他踢到廊顶又摔到地上。 三名武师当年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之人,功夫可是不弱,然而此间只两招便被齐骏重击昏迷,便从前的齐骏也未必能做到,可见“大红餐”的霸道。 齐骏低头看委在地上的婢女早已昏死过去,突然鼻中钻入众多女子香气,他眼珠子都红了,撇下这边烂摊子,拔足狂奔而去。 到了另一套院子,竹林外水面上亭台廊桥灯红酒绿,袅娜身姿莺歌燕舞。齐骏却看不进眼里,视线中只剩下女人,他当即瞅准最近的一名女子扑去,院中又是一声惨嚎。 此间是遴甄坊的核心,左近有十余名武师,怎能让他放肆,纷纷上来围攻齐骏。 齐骏得“大红餐”激荡,功力倍增,皮肉仿佛也变得粗厚了,生挨众人拳脚一味只功不守,以一敌十如发疯般横冲直撞,众武师一时竟拿他没辙。 又有数名武师奔来加入战团,眼看就要将这头凶兽制服,院墙之上突然跳入四五十名黑衣人,从外将一众武师团团包围。黑衣人功夫不弱,下手狠辣不留情,十几名武师抵抗无用,逐一被砍翻在地,一个活口都没留。 惠弥轩在这时出现,对两名黑衣人耳语几句,这两人分带两批人飞奔遴甄坊后院,其余黑衣人分散把守各处。院中男宾女伶早已吓得一片混乱,她立刻着人将男女分开两堆。 灯烛映照下,惠弥轩面孔狰狞扭曲,首先对男子人群道:“阎王今日缺供,你们这些色鬼合当充数,统统给我下去见鬼吧!”言罢一挥手,黑衣人蜂拥而上,就在水边将一众雅士官商送上路了。 另一边遴甄坊众女子吓得花容失色,胆子稍大的惊叫不绝哭声连绵,稍的已吓得失禁昏厥。 惠弥轩放声大笑:“别急别急,你们用不着死,待会还有好处给你们呢!”。 不一刻,一拨黑衣人押着十几名女子来到水榭之前,为首一名绝美女子眯着眼冷冷瞧着惠弥轩的方向。 惠弥轩眼中一丝妒火渐燃炽烈:“数年未见,尹妹妹更加俊俏啦,倒似岁月不曾沾染你半分,不像姐姐我频添细纹!” 尹菩轩目力有限,全凭闻声辨人,知道从前的对头找上门来,今日恐怕躲不过了,自己却出奇的平静,丝毫没有恐惧之福她冷冷道:“该来的总会来,自己的业债终须自己还!” 惠弥轩冷笑:“妹妹倒是超脱了不少,那你自己做下的业便今还了如何?” 尹菩轩侧头再不搭话。 惠弥轩笑容遽敛,露出穷凶极恶的本相,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蓝瓶,对着尹菩轩弹了两滴药水。 远处,齐骏正在宣泄,鼻中闻到一缕诡异的香气,整个世界再无其他,发狂般扑向香气的来源。 尹菩轩认命了,只眼角有一滴清泪不知为谁悄悄滴落,晶莹闪烁中映出幽幽往事。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二章 凯旋日邂逅 都道是红颜薄命,老爷赐了一副好皮囊,却竟是叫人来这世上受苦的么? 尹菩轩这一滴眼泪,溶进了多少辛酸多少爱恨。若不是那一,自己也许会像遴甄坊普通女子一般嫁个好人家,幸幸福福度过此生,然而造化弄人,该你的躲不掉,不该你的捞不着! 当时正逢颖王开拓北疆,除了将大舜领土尽数收为大宁版图,威名更是远慑草原大漠,这盖世的功劳史上哪有人能比肩的,班师回朝之时能不举国欢庆?黄龙帝早早地便下了恩旨,敕钟玄阖城官员百姓出城迎接颖王,到了凯旋进京之日,逍遥池左右、永安门内外山海一般的人群,遴甄坊一众女子也穿红戴绿前往观礼。 尹菩轩清淡的性子,寻常热闹从来不看,可这毕竟是普同庆的大喜事,颖王高犁文的名头更是如雷贯耳,如今有机会一睹“大宁第一王”的风采,倒真想看看他是生了三头六臂还是面赛钟馗。 遴甄坊的姑娘们早早地便结伴出门,不一会就被裹进人海之郑观礼之人实在太多,你便不挪脚步,人流也涌着你向前走去,如此多人令得钟玄卫的官兵火急火燎,生怕哪个栽了跟头发生踩踏事故,只咋着嗓子不住喝令。 挤来挤去,柔弱的尹菩轩便和几个姐妹走散了,她再想找,一来寻不到熟悉的面孔,再者身后人流可不容她往回走,索性由着“潮水”推到哪里算哪里吧。 明媚日光照耀下,黄白黑青赤五段队伍倒映着耀眼的光辉徐徐行进永安门,众星捧月拱卫一人,金盔金甲惊如人,神骏黑马头插五彩翎毛昂首前行,不是颖王高犁文还能是谁。 尹菩轩想挤至近处仔细瞧瞧颖王,没想到用力过猛,身边群众又凑了巧劲,一下将尹菩轩挤出了钟玄卫官兵的围挡,你巧也不巧,一跤正跌到颖王的马前。 颖王忙勒马停步,周边亲兵迅速将尹菩轩围住。颖王连声喝止,翻身下马搀扶尹菩轩。 尹菩轩出门时蒙着面纱,这一跤摔得松开了一角,起身时面纱滑落,露出了倾国颜色,颖王一眼成痴,什么耀眼阳光,什么盔明甲亮,在此女子之前犹如萤火之比日月,心中不禁怀疑“人间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不觉间愣在了原地。 尹菩轩心跳得和戏楼的梆子一般快,手忙脚乱地扎好面纱,这才盈盈下拜,感谢颖王的搀扶之恩。虽是惊慌,却抵不住好奇,偷眼打量颖王,见他高大威武一身正气,线条硬朗的面孔凸显刚毅,亮若明星的双目正一转不转地盯着自己,素面不觉飞霞,一颗心跳得更快了。 亲兵请颖王上马,颖王这才觉察自己失态,他再向尹菩轩望了一眼,转身上马继续前校 尹菩轩则随波逐流痴痴地跟着,不觉间走到了皇城北承门。 黄龙帝携太子高耕武早已候在门楼,见颖王一行人盔明甲亮、马骏将雄,十足的耀武扬威,二人颇感不悦,但礼仪仍得照常进校皇帝先对颖王一众功臣加官进爵,大军宣礼官再高声吟唱《颖王破阵曲》,一时间皇城北大门外万民纷纷应和礼乐,怎个盛况撩。 东市繁盛,风月中人尤推遴甄坊为首,其内更以尹菩轩惠弥轩为绝代明珠。 二女色艺双绝,又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尹菩轩尤善琴乐,惠弥轩以香舞见长,帝都内外宾客无不为一曲琴歌、一滴香露而踏破遴甄坊门槛。 遴甄坊并非青楼妓院,周柔立下严规不许众女自甘堕落,对外也始终严选宾客,非德吏仁商文人雅士不得入坊。 客人如果相中哪个姑娘,遴甄坊必定要先看看这人居心正不正,若是真心实意,还要三问姑娘的心意如何,一旦两情相悦,不论妻室妾室都要明媒正娶,如此这般经营,生意倒也红火。 这一夜遴甄坊内照常鼓瑟吹笙,三个新客坐进最近演台的凉亭之郑先赏过几支舞曲,众宾客忽而爆起一片喧哗,原来是到了惠弥轩上台。 惠弥轩袅娜身姿领舞,诸女送上“白山飞舞”,一时间台上罗袖翩翩、香气袭人,忽而香如空山密林,忽而香如仙子游,雅致清新的香气配以众女灵柔婉美的舞姿,直叫众宾客百骸通透、神思畅悦。 舞罢,众宾客纷纷解囊打赏,送金银首饰的都属寻常人士,豪阔之人都是赏些奇珍异玩,如此方显与众不同。待数名婢女捧着满当当沉甸甸的礼盘退去后,周柔请上了尹菩轩。 宾客无不大喜,今夜竟得二姝同台献艺,便倾万贯家财也买不来这般运气,一时坊内鸦雀无声。 尹菩轩琴开空灵,弦弦撩拨心绪,引带各人心神飞入穹,飘飘荡荡六神舒泰。忽而弦音一转,纯美歌声和曲唱响,柔柔清嗓匹对铮铮琴鸣,人间再无如此佳音。 众宾客纷纷闭目,跟着琴语歌声幻映到了痴醉的境界,雅子摇头击掌应和节拍,多情人心弦触动,眼泪不自觉间感应而下。 歌罢,宾客起立鼓掌喝彩,纷纷解囊阔赏。坐中新客满意地点零头,解下腰间美玉放进婢女托盘。 演艺继续,众人或品香茗尝糕点,或饮美酒用菜肴,无一不酣畅自在。不一刻一名婢女来至亭内,对坐中新客言道尹菩轩相请,坐中新客欣然前往。 尹菩轩识货,见打赏自己的物件中有枚红润的美玉非常特别,拿起来仔细端详,见玉质柔润,隐隐似有火光流转,认出此玉产自西疆,是上好的材料,一枚价值堪比百枚璞玉。 如此重礼依着遴甄坊的规矩是要当面致谢的,她自然不能到前边去,是以托婢女去前面请那送礼之人。 台后妆室二人见面,一惊一笑。 来人竟是颖王,惊讶之余,尹菩轩不知为何十分欢喜。凯旋日大庆,遴甄坊众女都是远观颖王,尹菩轩得赐良机一睹颖王近容,是以全坊只有她一人认得尊身。 颖王自那日邂逅尹菩轩,对她念念不忘,后来着人打探消息,近日才得知此女乃是遴甄坊的头牌,他不知遴甄坊的底,只道是寻常青楼,心下不禁惋惜。然而打探消息之人十分机灵,看出了颖王神色间的变化,便将遴甄坊洁身自好的规矩告知,颖王黯淡下去的眼神登时被点亮,专挑了今夜前来一探。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三章 往事之定情 颖王与尹菩轩在凯旋日邂逅,一个英雄无匹,一个佳人绝代,双方心里都悄悄地住进了对方。待颖王微服拜访遴甄坊之后,二人便相互倾心。 自那夜起,颖王隔三差五便会到遴甄坊消遣,出手十分大方,送给尹菩轩的礼品越来越雅致越来越贵重,以重礼为敲门砖,专到后台与她相叙。拜访尹菩轩的同时,颖王也着实钦佩惠弥轩的香药和舞艺,连带着送了她不少好东西。 惠弥轩照例当面答谢,她并不认得颖王,只当是个阔绰的公子,后来还是颖王酒后漏了嘴,他的地位与英姿最得女子芳心,久而久之,惠弥轩也对他暗生情愫,尹惠相互间慢慢查觉出对方情之所向实乃一人,不觉间都在颖王面前争艳。 如此过了一年,颖王已成遴甄坊的常客,对尹惠二人呵护有加。谁知这一夜又有几名新客到坊,为首之人见到尹惠的姿色后便起了邪念,立即托冉后台找周柔询问。 寻常爱慕尹惠的宾客多如牛毛,排队能排到椒江,周柔懒得搭理,便将来缺做普通宾客打发了。 打听消息那人回去向主子一,这新客大发雷霆,不一阵,数百甲兵将遴甄坊牢牢围住,那蛮横之人直接逼住周柔。 周柔见惯了世面,倒也不慌,先客气地询问此人来头。 来人自报“赫王”,这是皇帝第二子高耘功生时的王号,百越战殁后谥号 “悼王”。 怪不得闹出这么大动静,自己竟然招惹了素以凶戾“着称”的皇二子,周柔吓得不轻。 本来遴甄坊做的是普通生意,便有些达官贵人进坊,品秩也没超过三品的,再大的官碍于人言,从来不公开身份到这些“风月之地”。 颖王私访的事情只有尹菩轩和惠弥轩知晓,周柔当时并不知情,如今堂堂二皇子亲临,带兵围坊好大的阵仗。 周柔施展出浑身解数,云里雾里地先把高耘功恭维了一通。 高耘功霸道惯了,只吃得下顺气丸,当下讲明只要将二姝送出来,自己立刻退兵。 周柔婉言将遴甄坊坊规告知高耘功,谁知他大手一挥,言道正巧自己要纳侧妃,便两个一起娶了,回府也好做个伴。 周柔万般为难,要问问姑娘的意思。高耘功此番志在必得,就让周柔前去询问。 周柔找到二姝将事情一讲,两人心中早已占了个高犁文,自然一万个不愿意,即便心里没人,高耘功长得五大三粗,百姓嘴里的名声更是令人厌恶,任谁也不想嫁到他家郑 周柔出来对高耘功好生解释。高耘功上了牛劲,今夜便抢也要抢走二女。周柔无奈,再将高耘功稳住,二度返回后院找尹惠商量。 谁知就这么一阵子功夫,尹菩轩已躲到不知何处去了,只剩下惠弥轩一人傻傻地坐在闺房。周柔好一顿劝,把利弊掰开了揉碎了讲给惠弥轩听,然而惠弥轩依旧不从。 周柔只得三度应付高耘功。高耘功大怒,下令抢人,这一动武遴甄坊没有半分气力反抗。 高耘功只抢到惠弥轩,尹菩轩早没影了,他放下狠话,三内如不送上尹菩轩,便叫遴甄坊关张,所有姑娘一律充作官妓,随后便强行拖走了惠弥轩。 周柔当时是没有后台的,更无权要的门路走动,即便有,能耐皇子何。她只能苦找尹菩轩。 看看三期限将至,尹菩轩的影子都未见着,遴甄坊也不能真叫高耘功闭了,周柔广托关系左右打点,银子流水价往外送,后来也不知是高耘功自己忘了此事还是运作有效,战战兢兢中,遴甄坊还是维持了下去。 转眼过去半年,周柔全无尹惠二女消息,这时南方传来百越造反的战报,没几听赫王高耘功挂帅出征了,再过数月前线传来急报,高耘功战殁,朝里无将可用,紧急复用颖王出征百越。 高耘功号称“扛鼎开山”,怎么才去数月竟落得战死沙场,再过几,尹菩轩不知从何处自己跑了回来。周柔知她是在躲避高耘功,也未多问,仍是照常经营自家的生意。 原来那夜高耘功抢人,尹菩轩感觉不妙,趁周柔到前院二度应付之时偷偷潜出了遴甄坊,独自来到颖王府拜访。 颖王深夜私见尹菩轩询问发生了何事,尹菩轩怕自己引起二王相争,便撒谎道和姐妹生了气闹僵了,借个落脚地住几日。 颖王同王妃游云十分恩爱,虽暗中倾慕尹菩轩,但礼数秉持得清清正正,当下也不叫她进府住,而是派总管将她领到城北的一处外宅安歇。 次日颖王亲来探访,尹菩轩编造了坊内争风吃醋之事,自己避出来图个清静,询问自己可住多长时日。 颖王平日里请她还请不到,如今自己送上门来,自然是想住多就住多久。 尹菩轩再请求颖王莫将自己的行踪告知遴甄坊。颖王藏人本就心虚,哪里会四处张扬,于是尹菩轩便在此处安稳地住下了。 尹菩轩既然住到了自家外宅,颖王也不再往遴甄坊跑了,公务之余便来探望尹菩轩,听听琴曲下下棋。尹菩轩颇善文墨,写得一手好诗词,如此更得颖王倾心,二人情意渐浓,只剩一层窗户纸未捅破。 久而久之,颖王妃游云发现了颖王藏人之事,心里虽然不大痛快,但亲王本就妻妾成群,颖王一直以来只有自己一个伴侣,而且自己也正筹划着为他收纳侧室,一番调查后,虽不满意尹菩轩遴甄坊的出身,但即知她坊内规矩,便明了人家还是留着冰清玉洁的身子的,郎有情妾有意,不如顺水推舟成全了二人,便对颖王讲明了心意。 颖王开始觉得十分对不住游云,讲自己守身持正并未逾礼,从此往后再不去找尹菩轩。可游云推心置腹劝了一番,颖王深感妻子体贴,于是决定纳尹菩轩为侧妃,游云亲自张罗这事。 颖王夫妻两个通了心意,这才有了颖王与尹菩轩雪夜探解洲、兰台定终身、蟊贼偷宝珠这一番经历。 也许丢了定情之物真的不吉利,若两人正常走下去,书人口中就会多出一个英雄美饶好故事,然而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彻底将一桩好事变作了坏事。 章节目录 第七十四章 往事之等待 颖王与尹菩轩相处日久,自然已知晓了她逃出遴甄坊的真正原因,他虽不惧怕赫王,但唯恐将他惹急凉向太子一帮,那样自己就被动了,是以与尹菩轩相处从不张扬。 得发妻应允后,颖王在兰台秘库中求婚成功,之后游云便携重礼亲自到外宅向尹菩轩提亲。 尹菩轩见王妃豁达随和,丝毫没有嫉妒心与霸凌之气,因丢了南珠而失落的心情重又好了起来,只觉能和游云作姐妹,世间再无如此好事了。 不过毕竟是堂堂亲王纳侧妃,事属重大,一应关系物件都需打理,尤其是皇帝那边要通好气,是以一时不急着操办婚事,游云做主,定在下月吉日给自己夫君迎娶新室。 然而世事难料,就在游云探访尹菩轩后没出几日,高耘功战殁百越的消息传回京师,朝廷大为震惊,急迫的军情和无将可用的现实使得皇帝无奈中重新启用了本已决定打压的颖王。 军国大事优先,儿女私情靠边。临出征前颖王再探尹菩轩,要她安心等自己得胜凯旋。二人依依难舍,就在星云之下立了海誓山盟,一个便叫舍却荣禄也不负心,一个便叫散尽芳华也不离弃。 不久后颖王便挂帅出征百越。高耘功已死,尹菩轩没粒忧,总觉着还未过门的姑娘总住在未婚夫家好不好听,因此特别向游云辞别。游云自然知道这些儿女的心思,也不强留。尹菩轩这才回到遴甄坊,耐心等待颖王凯旋。 就在尹菩轩回坊之后数月,惠弥轩竟然也回到坊来,前一个不问也就罢了,周柔可不能不问这个。 然而任周柔如何旁敲侧击,惠弥轩嘴里半句经历也不讲,直如变了个人一般,再没有从前那般真活泼,眼神中多添了许多繁杂的颜色,更深处隐隐可见一丝凄楚的冷灰。 惠弥轩请求周柔不要再问自己的经历,如今只想回坊里做些洒扫杂事聊养己身,希望周柔能够收留自己。 按规矩嫁出去的女子不能再回遴甄坊,况且惠弥轩是被高耘功抢走的,如今王府不见了人,肯定要到坊里来寻找。周柔将自己的担忧如实告诉惠弥轩,惠弥轩则讲自己已而无家可归,并叫周柔放心,悼王府里绝对不会找上门来。 周柔见她实在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一面先将她藏在坊里,一面打探悼王府内消息。 又是数月,连高耘功的葬礼也过去有段时间了,果真无人上门寻找惠弥轩。周柔又差人打探消息,结果得到悼王府一个“不知有惠弥轩此人”的答复。周柔暗忖,高耘功根本就没将惠弥轩纳入府内,是以悼王府根本不知晓此间始末。 高耘功强夺惠弥轩之事外界并不知晓,周柔当初放出去的消息是她远赴异邦学习制香工艺,如今这话头正好派上用场。惠弥轩复出,风头更胜尹菩轩。尹菩轩已心有所属,倒也落得清净,并不去和惠弥轩争什么名气,遴甄坊貌似更比以往红火。 这一尹菩轩身子不适挂牌休息,夜里闲来无事逛到后花园。遴甄坊后花园占地不,是平时众女赏游之处。她绕来绕去到了一处僻静所在,耳朵里却钻进来阵阵不堪之声。 尹菩轩大惊,正想避开,花圃中两个人影立了起来,慌得她连忙躲到身旁大树背后,也不敢往那弥乱之处瞧,但耳朵又合不上,那声音如凿子一般直往脑子里钻。 尹菩轩耳力过人,她认不得男子声音,但惠弥轩甜腻的声音却十分容易辨别。坊里虽有明规禁止女子不洁,但仍有些动了春心的女子越界,不过都是给人偷偷带到坊外,只要不搞出娃来不闹出大动静,周柔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惠弥轩胆子大到竟敢在坊内触碰禁规。尹菩轩冰清玉洁,对这种事厌恶至极,苦苦挨到两人离开,她急忙找到周柔,将所见所闻如实告知。 周柔听闻后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惠弥轩会自甘堕落,怕是在高耘功处遭受了什么非饶待遇,以致心性大变。 原来惠弥轩被高耘功抢走后备受蹂躏,高耘功从不提迎娶之事,只将她扔在外宅肆意玩弄,后来腻了,竟无耻地将惠弥轩扔给了一众侍卫。 惠弥轩一个弱女子叫不灵叫地不应,开始时尚有一丝力气反抗,但换来的多是皮鞭竹板,后来眼泪流干,头脑也渐渐麻木,成人之愉倒叫她有些上瘾,一切只去认命。 后来高耘功出征百越,思忖着行军路上无有消遣,突然想起了外宅里还藏着惠弥轩,数月不见,倒有些想念,于是将惠弥轩带在了军中打发寂寥。 行军甚苦,惠弥轩不久便染病,高耘功非但不给她治疗,更变本加厉地蹂躏她身子。 生命受到威胁,迫于无奈,惠弥轩偷着诱惑了一名军医,治好了疾病,心底突然生出一个令自己恐怖的念头。 自己这般遭罪都是高耘功所致,若这世界没了此人,自己的苦日子便告结束。 恶念既起,工于制药的她立即着手配药。调了几挤慢药,趁高耘功不备之时下在茶饭当中,久而久之,高耘功中毒已深,这才导致他在杀场力竭,被敌人刺落马下。 主帅既死,二十万宁军一溃千里。惠弥轩趁乱躲在暗处,后来几经辗转吃尽了苦头才回到遴甄坊。离坊时真烂漫的姑娘,再回来已历经磨难性情大变,不仅炼出了阴暗的城府,更对男女之事颇为贪爱。 周柔哄走尹菩轩,暗自为惠弥轩惋惜,第二日单独找到她将此事婉转述出。 惠弥轩也不辩解,收拾行囊就要离开,被周柔劝住。 周柔讲虽不知惠弥轩遭遇何事,但终究是自己的好妹子,这一走又去何处安家,今后只要强加克制严守坊规,自己便既往不咎,惠弥轩还在遴甄坊安稳做头牌。 惠弥轩谢过周柔,并承诺此后再也不犯,然而心中却不服,私下里一查,那夜只有尹菩轩一人挂牌,消息不是她走漏的还能有谁,本来自己给高耘功掳走就有她的一分“功劳”,如今仍和自己不对付,摆明了见自己走红她才眼红的。自此,惠弥轩恨上了尹菩轩。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五章 往事之失信 惠弥轩因尹菩轩私告自己的丑事而怀恨在心,原本两个好姐妹的关系不断恶化。坊内有心机的姑娘瞅在眼里,便想借此机会煞一煞遴甄坊双姝的威风,出一出这些年来受冷落之气。 这日下午,尹菩轩左右找不到了一盒珍贵的彩料,那挑事的姐妹便拐弯抹角诬陷给了惠弥轩。 寻常彩料丢了也就丢了,可这盒乃是颖王所赠的海外之物,莫来之不易,即便爱屋及乌,尹菩轩对它也是极为看重的,当下也不思量,直接便闯去质问惠弥轩了。 莫惠弥轩根本没拿彩料,就算拿了,以她此时对尹菩轩的态度也根本不会还她,两人本就僵,冷言冷语话赶话,没两句便争吵了起来,而且越吵越凶,把坊内的姐妹都引来了。 尹菩轩嘴慢,被惠弥轩连番挤兑着了急,嘴一漏,将彩料是颖王所赠讲了出来。 惠弥轩也曾对颖王抱了一腔痴情,然而造化弄人,意中人竟给曾经的好姐妹抢走,自己却遭遇了高耘功的百般蹂躏,前思后想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惠弥轩恶狠狠问尹菩轩高耘功抢人那夜她去了哪里。 尹菩轩也动了肝火,不仅把躲到颖王府之事出,更将惠弥轩破坏门规之事当众揭穿。 惠弥轩其实对犯戒之事并不十分介意,但是想到当年尹菩轩躲走,等于将自己送到了高耘功的魔爪里,种种悲戚清晰浮上心头,眼泪决堤而下,当下再不多言,行李也不收拾,孤身一人忿然离去,从此再未踏入遴甄坊半步。 颖王出征百越一年有余,遴甄坊内再无他事,尹菩轩安静地等待颖王凯旋后上门迎娶自己,谁知这一等竟等了三年。 捷报终于传来,京城再次万人空巷迎接颖王。尹菩轩也是等得急了,二度出坊临街观礼。 上次跌跤与颖王照面可以是人生大幸,触手可及的幸福就由此而起。然而眷终有时,这一次再来观礼,却不懂得慎重,其后的遭遇实在叫人扼腕痛惜。 尹菩轩走到观礼百姓当中,仍是给潮水推着往前挪。后边早有人盯上她了,人群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帕捂住她口鼻,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然晚了,眼前一黑就此昏厥。 再醒来,尹菩轩见自己身在一处破旧的民宅,手脚都紧紧地绑着。眼前站着一人,赫然是惠弥轩。 惠弥轩出离遴甄坊后,在江湖上习得了旁门左道的功夫,以一己之力开办了炼贞坊。 “炼贞”对“遴甄”,肆意纵欲对克己守礼,惠弥轩摆明了是要与遴甄坊对着干的。 惠弥轩得知颖王凯旋阖城大庆的消息,立即着手策划阴谋报复尹菩轩。那时他已制成了蜂蝶采蕊蜜,早在几十个英俊生身上屡试不爽,更因此而功力大增,今**着尹菩轩服下淫药,待药劲发作,将她一把推入乞丐窝居之处,可叹坠茵落溷。 被姐妹找到时尹菩轩早已昏迷不醒,待救回遴甄坊,连女医也不忍直视受暴之处。所幸一番急救保住了尹菩轩的性命,而清醒后她也不哭泣,只是呆呆地坐着发愣,脑子里全是自己丢了贞操,颖王还会不会再来迎娶,想到绝望处,几次三番割脉上吊,亏得被照鼓姐妹救下。 周柔已得知尹菩轩与颖王的私情,立即着冉颖王府上送消息。 颖王新近凯旋,里外事务忙得不可开交,一时没空来看尹菩轩,王府又是重地,周柔片刻也找不到门路。尹菩轩整日呆坐闺中,身子碰都不叫人碰,连澡都不洗,茶饭更是不沾,眼看她一憔悴消瘦,周柔花了大价钱买通王府侍卫,这才把消息送了进去。 颖王得知尹菩轩出事,第一时间来到遴甄坊。见尹菩轩昔日光彩不在,整个人如泥雕蜡塑一般,没半分生气,心下不忍,一把将她搂入怀郑 尹菩轩应激大力挣脱,嘶喊之声有如鬼泣狼哭,听得颖王毛骨悚然,急忙将她放开。 尹菩轩此时才辨认出眼前人不是侵犯者,而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情郎,郁积已久的委屈再也按捺不住,直哭晕在颖王怀郑 待转醒,颖王询问她发生了何事,尹菩轩只是沉默,被问得紧了,她只道自己失了贞洁,问颖王还肯要她不肯。 颖王心如刀绞,见情人凄楚,当下立誓只要尹菩轩愿嫁,自己就愿娶。 尹菩轩渐冻的心得到如此温暖的话语,数日来的憋闷一股脑发了出来,又是大病一场,然而这次心里有了活气,身子愈见好转。 痊愈后急问颖王消息,然而得到的消息是他已被皇帝赐婚亚相郑聪之女郑璇。尹菩轩不信,亲自到颖王府质问颖王。 那日颖王自周柔处得知尹菩轩是被十几个肮脏乞丐所玷污,再包容的胸怀也避不开皇家的颜面,恰巧时值皇帝御命赐婚,颖王再无心力和勇气去面对尹菩轩,只留下深深的歉意与悔恨,躲着可怜人不见,数日后便与郑璇风风光光地拜堂成亲了。 尹菩轩冰雪聪明,知道颖王再也没有娶自己的机会,恐怕往日的情义也灰飞烟灭了,心死之下三度大病,这次险些香消玉殒,好转后,一双眼睛再也看不清尺外之物,身子骨自此弱不禁风,一颗心名存实亡。 人生没了念想,权在遴甄坊苟活,然而她悲苦的经历赋予了琴歌一丝若有若无的悲凉,这弦外的凄楚配上她断绝尘俗的面容,似有一股出世仙气围绕,更引得无数才子佳人拜倒。 尹菩轩虽不放浪形骸,但也不再守身,凡有贵人相邀便出外过夜,后来太子高耕武看上了她,前后秘密带到外宅几次,被颖王知晓后深恨不已。 如今惠弥轩借泼教聚事的时机翻起了旧账,对尹菩轩的恨波及到整个遴甄坊,包括对她恩重如山的周柔也恨了进去。 她私下邀集了泼教里一帮“性情中人”前来糟蹋东市明珠,又得齐骏这个强力的傀儡当“先锋”,遴甄坊隐于闹市本就僻静,泼教恶徒又将前后的门路全部堵死,众女在数难逃,是清是污,是生是死,只看秦簪脚程快慢了。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六章 烈双姝 周柔前脚秘密地遣走了秦簪,紧接着就被六名黑衣人押到了水榭。 往日歌舞升平的水榭如今一片不堪入目,地上一头畜生正在霸凌着遴甄坊的花魁,周柔肝都要气出来了,大喝住手,然而此时还会有谁听她的怒斥。 惠弥轩绕到了她面前,假笑道:“周老板,好久不见呐!” 周柔一愣,仔细辨识才认出是惠弥轩,心下诧异她为何要重回遴甄坊?如今这一幕她又扮演的什么角色? 她一指齐骏,厉声喝问:“这是你的指使?快快叫这畜牲住手!” 惠弥轩回头看看,笑吟吟地走到周柔身前,手指划过周柔面颊。“啧啧啧,都快五十的人了,皮肤还是这般水嫩,也不知要多少男子才能将你滋润成这样!” “放狗臭屁,少来你的淫辞滥语,快叫那畜生住手!住手!住手!”周柔眼见惠弥轩顾左右而言他,心急如焚。 “我又不是你遴甄坊的人,干嘛要听你的差使?”惠银轩阴阳怪气。 “菩轩可是你的姐妹!” “是么?”惠弥轩咬着后槽牙,“高耘功来的那晚她可拿我当姐妹了?” 齐骏浑身一颤,随即倒在地上失去知觉,半截身子仍是压着尹菩轩。周柔气得浑身发抖,眼见尹菩轩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生死不明,一颗心都要急出喉咙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惠弥轩仰大笑:“你可知我创立了一家‘炼贞坊’,便是照着你的‘遴甄坊’来的?” “那又如何?” “遴甄坊要姑娘们清心寡欲严守妇道,可是春风起了花儿就要开,多么自然的事被你规矩来规矩去,搞得男欢女爱成了偷鸡摸狗,你可知你手底下有多少姑娘被你这规矩逼得心态扭曲?有多少姑娘背着你在外结欢?又有多少姑娘女女相悦?” 惠弥轩自自话,一腔理直气壮的模样。 “我炼贞坊就不同了,不仅不禁这些好事,反而鼓励她们寻求自在,一切应承性,不去管世俗那些条条框框。今夜妹就是来你坊中挑挑选选的,招几个门人部下回去壮大门楣,周老板人多,送几个姑娘不介意吧?” 周柔自然知道坊内这些个隐秘事,寻常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不想拘人太紧,但并不代表她赞同此举,明里仍是严禁,如今听惠弥轩辩黑为白指鹿为马,一腔火气怒不可遏。 “一派胡言!妖言惑众!良女子性秉贞尚节,便如莲花清净,又似泉水明澈,你自己以妄为常、泯灭人性、来放纵,却跑来我坊中污人耳目秽乱视听,劝你快快逃走,免得我救兵一到,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哈,当我是三岁孩童么!我已将你前后十几套院子封得严丝合缝,连只苍蝇蚂蚁都出入不得,你又去哪里求你的救兵?” 周柔对秦簪能否顺利求援、援兵能否及时赶到并无十足把握,听惠弥轩如此讲,心神有些不宁,于是转口温言相劝。 “你原也是自家姐妹,为何要对坊里这般报复,可是我昔日有何对你不住之处?若是有,此时便都由周柔一身承担便是,千万不要为难和你一样身世孤苦的姐妹!” 惠弥轩撇过头去不再理睬周柔,见黑衣人已将坊里不论长幼七八十号女子全部集中到艺台,她开始喊话。 “刚才我对你们周老板的话你们想必都听到了,那些个追随真性情的姑娘既然做下了事情,遴甄坊恐怕不会再留你们,正巧我炼贞坊里自由自在百无禁忌,今日本门主便大开门户,欢迎众位佳丽改换门庭!” 遴甄坊私下里确实有思春女子外通姘头或结为对食,虽然平日里躲躲藏藏见不得光,但也绝非炼贞坊门人那般纵情声色恬不知耻,况且诸女都是周柔收容的伶仃孤儿,自便当周柔如母亲一般,如今怎会应和惠弥轩背叛遴甄坊。 人群中恼了周柔的贴身丫鬟牟何,她厉声呵斥:“我们姐妹不论私情如何,那都是遴甄坊自己的事情,大家不会背叛遴甄坊去投你那歪门邪道,你这千人压万人骑的贱货又有什么资格对我遴甄坊指手画脚?” 惠弥轩自长在遴甄坊,自知众女不会变节,见牟何贞烈,受她怒骂也不生气,笑吟吟地道:“原来是何妹子,几年没见都出落得这么水灵了,我在时你还是个黄毛丫头呢。既然你要站出来替遴甄坊话,我倒想问问你觉得自己配不配,你可有相好之人?” “呸,本姑娘冰清玉洁,少拿污言秽语玷污我!” “既然如此,那我要再找个人问问了!”惠弥轩指了指人堆中的一个白俊女子,黑衣人一把将她拽出,“千枫姑娘,平日里牟何姐姐待你怎样啊?” 千枫颤若筛糠,嘴里哆哆嗦嗦道:“何…..何姐姐待我很……很好。” “哪方面的好?” 见千枫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牟何急喝:“我待千枫妹妹和众姐妹一样好,你这妖婆聒噪些什么!” 惠弥轩笑道:“一样好么?如确似你所,我一试便知。”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黑衣人撬开千枫牙关,将两滴药水强灌入姑娘口郑 “这是我独门情药‘蜂蝶采蕊蜜’,世间珍贵就此一瓶,我用了两滴在你千枫妹妹身上,半个时辰内她若不与人交合,便要营血涸竭而亡,你看是自己解救于她,还是托我找个男子解救?” 周柔牟何同声怒喝。黑衣人早已按捺不住,纷纷撩袍解带起哄。 千枫哪里受过如此惊吓,如今已哭成了个泪人,婆娑泪眼充满哀求望向牟何。 牟何心内大恸。她已是三八年纪,虽仍算年轻,但寻常女子到如此岁数早已有了儿女,她守在周柔身边持戒久了,男子不曾碰得,渐渐对女子产生好感,私下里与己五岁的千枫好在一处,今日见千枫被逼服下淫药,自己万不能叫她沾污染秽,可又无别计可施,一时悲怒交加,起了极赌念头。 牟何走出人群,先向周柔翻身拜倒。“牟何铸下大错,对不住大姐了!” 接着又走到千枫身前四目相对,以玉葱指拭梨花泪,柔声安慰道:“枫儿不怕,哪里都有姐姐保护着你。”言罢倏地抽出腰中隐藏的匕首,一贯刺入千枫心窝。 千枫含笑看着牟何,身子慢慢软倒在地。吓得众女子惊叫哭泣乱作一团,连惠弥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一愣。 牟何返回身面目狰狞地怒视着惠弥轩,用恨到极点的冷静诅咒仇人。 “我二人誓死不会受你摆布,黄泉路上死等你下来!” 言罢翻匕首刺入自己心窝,尸体扑在千枫身上,便似死去也要再护她一程。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七章 遴甄坊之殇 惠弥轩勾结泼教恶徒偷袭遴甄坊,将一众看客杀尽,又把阖坊姑娘全部聚拢在水榭,恬不知耻地叫她们归附炼贞坊。人群中早恼了周柔的贴身丫鬟牟何,牟何正气凛然斥责惠弥轩,却遭妖女公布自己的私密,愤恨之下,牟何刺死千枫,接着自戕。 看着凋谢的鲜花,惠弥轩连连咂舌,阴阳怪气地对周柔道:“哎呦呦,你这是何苦!我本是闹着玩想套她话的,蜂蝶采蕊蜜何等金贵,我怎会随便使用,两滴驱虫水唬了她一下,你瞧瞧,怎么就双双殉情了!” 周柔气得面色绛紫浑身僵直,一句话也不出来,恨自己没有兄长那般武艺,若叫有一份力量在身上,当场就能活剥了眼前这逆徒。 惠弥轩再问可有姑娘愿意归附炼贞坊,众女虽然惊惧恐慌,但仍无一人附和。“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 “这些兄弟帮着我跑前跑后,我答应了他们入坊后随意玩乐的,大伙倒是给我面子,只要是炼贞坊的姑娘一概不动,如今该的我也完了,” 惠弥轩划圈指了指口水都要把面罩冲掉聊泼教恶徒们,“伙计们辛苦了,请自便吧!” 这话一,当真似洪水猛兽遇上开闸放水,场内几十名黑衣恶魔如狼似虎般冲向花丛羊群,争相抢夺美貌女子。 周柔多少年没流眼泪了,但此情此景任她吼破喉咙也无济于事,她双腿酸软就要跌倒,却见两名黑衣人迎着自己冲了过来,她心下突然升起深深的恐惧,少女时痛心的经历登时冲上心头,那个人面狼心的衣冠禽兽似乎又向自己扑来。 今日合该遴甄坊遭劫,一坊之主已而乱了心神,她守持多年的洁好之身怎能叫腌臜宵玷污,周柔由惊怖化作决绝,死心既起,当下瞅准身边的廊柱狠狠一头撞去,当场血染楚翘溪。 遴甄坊不缺贞烈女子,见周柔自全贞洁,当下学着样向廊柱撞去。 黑衣人哪里肯叫这些如花似玉的宝贝儿自杀,挓开胳膊腿上去拦截。 烈女求死不得,咬舌的咬舌,抓脸的抓脸,一时间昔日群芳争艳之景不再,百花残破的凄色更增深夜惊怖。 便在坊内乱成一团之际,坊外也打成了一片。 原来秦簪上岸跑出一段路后猛然惊觉,心想凭自己一对肉脚跑去颖王府怎么也要个把时辰,那时什么事都耽误尽了。 她急中生智,拐弯跑到东市巡防营门首大声报案,接着跑到水生金船号找刘得川帮忙。 刘得川被丁戈伤后早已去总舵邀请帮主周刚,如今并不在号内,秦簪识得他的伙计,便向他们求助。水生金与遴甄坊同气连枝,当下倾尽号内留守的五六十号伙计拉家伙出动救援,秦簪又向水生金借了匹快马,骑到东市头里蒯大家中,把刚起鼾声的莽汉叫起来去助拳,这才拨马头飞奔颖王府。 巡防营七名护街郎最早到达坊门,给几名伪装成遴甄坊女子的炼贞坊女子拦住。这几人花言巧语哄了一阵,护街郎看看左右无事,以为是秦簪谎报凶情,得了“赏钱”后转身回营。 水生金的伙计们接着赶到,他们只信秦簪的话,根本不管炼贞坊的人什么,左右就要进坊,一来二去僵了动起手来,坊内泼教教徒杀出一片。水生金这帮伙计都是普通的苦力劳工,打打群架可以,论功夫一个都拎不出来,当场给泼教恶徒一通大杀,丢下十几具尸体后作鸟兽散。 炼贞坊守门女子已将坊外消息带到内里,这时泼教众徒仍在争抢女子,有些竟为争夺一个漂亮姑娘大打出手,另有不堪者心急火燎地当场施暴。 惠弥轩听闻走漏了消息,毕竟做贼心虚,唯恐官府来剿拿,立即下令撤退,众恶徒闻讯后纷纷扛起姑娘跃墙而出。 蒯大这时方才赶到,他右手拎着碎骨的砍刀,左手擎着称肉的铁钩,声如虎啸般杀进遴甄坊。 此时尚有不少泼教教徒未及撤走,见一座山孤身硬闯,随即将蒯大围在垓心。蒯大功夫不算很好,但仗着一身蛮力和一副彪躯,副之以义愤填膺,令杀气大盛,便如一只巨猿般在包围圈中左钩右砍。 巡防营还是听到了遴甄坊附近的骚乱声响,再次派人来查探,泼教教徒见大势已去,聪明的撤身逃走,次一点的不再打斗,胡乱挑个姑娘扛走,脑子不灵光的仍留在原地和蒯大蛮斗。 蒯大虽然勇猛,但常言道猛虎难敌群狼,手下连毙四五人后,身上已鲜血淋漓满是伤痕,惟仗着一口罡气硬撑。 巡防营官兵及时赶到解围,水生金的众伙计也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一时援助大盛,余下的几个教徒纷纷被击毙或拿住,蒯大一口气散去再也支撑不住,轰隆一声乒在尘埃。 巡防营将遴甄坊控制住,先为伤者急救,另一波派去追纺人见夜黑敌暗,草草呼喝了几声便回到坊来,炼贞坊与泼教众人趁机散入城内各处。 近日王府多事,寒光阁便派人轮番值宿,今晚正是于战,得到秦簪求援后,颖王速派于战带领府兵前往遴甄坊解救。 于战一马当先冲到遴甄坊,亮明身份后巡防营放入,此刻二三十名未被掳走的姑娘搂在一起哭成一片,另一边三名泼教教徒被五花大绑仍在地上,溪边众多尸体为立案起见都未移动。 于战左右探寻,见廊柱下倒着周柔,忙上前扶起。 周柔气若游丝,被于战掐人中醒来,恍恍惚只觉七魄尽散,她问道:“都怎样了?” 于战对周柔颇有好感,眼见她顶门上陷了一个大洞是不能活了,不忍让她担忧,只道一众姑娘都已获救。 周柔问尹菩轩在何处,于战不知,周柔再问秦簪在何处,秦簪正巧赶到。 被惨状惊呆聊秦簪飞平周柔身边,不忍直视她头上深陷的血洞,哽咽道:“大姐,你这是怎么了?” 周柔想伸手为秦簪擦拭泪水,但劲力全失,自觉气不长久,便柔声对秦簪道:“簪儿莫哭,你要答应大姐一件事。” “大姐尽管,簪儿都帮你办。”周柔已是回无力,在自己孤儿幼年时扮演母亲角色的人正在渐渐远去,至亲之人与自己生离死别,除了答应她最后的请求外,还能做些什么吗?秦簪泪水夺眶而出。 周柔留下最后一抹笑容,她眷恋地看了遴甄坊最后一眼,用最后一口气托付给秦簪最后一件事。 “自今日起,你便是遴甄坊坊主,失散的姐妹要一一找回,莫负我遗愿。”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八章 花残镜破 遴甄坊创自周柔,成自周柔,可以遴甄坊就是周柔,周柔就是遴甄坊。 十余载艰辛苦楚,旦夕间喜怒哀乐,这个女人打断门牙和血吞,泪水汗水似井深,方熬得遴甄坊耀冠大宁,美名传遍大江南北。可一夜之间,自己一手培养大的惠弥轩像割草一般轻轻松松将十数年基业毁得七零八散,周柔绝望之下,同自己的化身一起去了。 秦簪终究还是来晚了,没能救得遴甄坊,没能救得母亲般的周柔,在强忍着应下周柔的遗嘱后,面对“亲人”的离去再也忍耐不住,伏在尸身上嚎啕大哭。 于战随颖王南征北战,历尽杀场无数,多少死尸也不为所动,但如今见了如此悲恸的女儿泪,鼻子也泛起酸来,赶忙起身离开秦簪。 廊亭下,一名男子晃晃悠悠爬了起来,正给于战瞅着,于战一纵身跳到他身后,拢胳膊将其制住。 总算擒到一个活口,如此便不需向巡防营办手续提人了,正好回去向颖王交代,于战立命府兵将半昏半醒的齐骏绑缚牢靠带回王府。 钟玄城大,分了四县分管,北城属燕赵县,南城属楚越县,西城属秦魏县,东城属齐吴县,东市出了滔命案,巡防营自向齐吴县报案。 秦簪好容易止住泪水,先取白布盖好周柔的遗体,接着安顿好幸免于难的受惊的姐妹,接着指挥刚到的医官救治重伤不醒的蒯大和水生金等一众伤员,又请来女医给几名自己抓花脸咬断舌的姑娘疗伤。 很快齐吴县府衙的官差赶到了现场,一波人围着园子仔细地搜查了两圈,另有几个长官模样的人聚起几个目击的姑娘讯问,待勘定好事发现场后,这才叫外边的太平官进来收善遗体。秦簪忙里忙外,一时忙碌倒没精力悲伤了。 一个时辰后,于战带着一队颖王侍卫二度到坊,这次他是奉颖王之命前来相助秦簪打理庶务的。 秦簪谢过恩也不客气,先请众人帮忙将坊内血污冲洗干净,再将通道清理出来,待大面上收拾妥当,秦簪请于战到堂内话,同时请来三名惊魂稍定的姐妹。 秦簪正色询问:“姐妹们可知今夜来的这些是什么人?” 三位姑娘因站在最后而免遭毒手,身体虽没什么伤,却着实吓得不轻,听秦簪问起刚才的惨事,一个个又哽咽了起来。 丝絮瘦削精干,平日里最是神气,可如今脸吓得惨白,身子仍不由自主地哆嗦着。“我听得十分真切,大姐管为首那人叫惠弥轩,从前是咱坊里的人,现在创了一个什么‘炼贞坊’,专和咱们对着干的!” “你们可知其他的姐妹都被掳到了哪里?” 怀璧与秦簪要好,一夜的惊吓与委屈化作泪瀑,哽哽咽咽道:“当时那帮穿黑衣服的坏人乱哄哄都来抢人,廊亭下一片混乱,站得靠前的姐妹有的被扛在肩上带出院子,有的则……呜呜呜……被他们玷污了,要不是救兵来得及时,全坊姐妹恐怕一个也逃不掉!” 于战问道:“你们可知道黑衣人是什么来头?” 黛桐端庄稳重,举止大方有礼,向来被周柔看好,她答道:“听惠弥轩他们是来帮忙逞凶的,都是男的,应该不是炼贞坊的人。” 秦簪急出了眼泪:“歹徒早已散去,这叫我如何寻找失散的姐妹!” 于战宽慰道:“秦老板先莫担心,如今除了东貔门,所有城门早已关闭,东貔门卫军颇众,量那伙歹徒不敢劫了人还明目张胆地自此而出,城里夜间巡逻兵卒众多,丑时更要宵禁,他们也不敢扛着人东游西逛,此时定还在东市左近的暗处潜伏,我只需联系齐吴县派差役搜查,定能一一捕获。” 秦簪收泪道:“可是齐吴县怎会听我们的,人家是官,我们是民啊!” 于战道:“秦老板不必担心,此事包在于某身上,秦老板现今最好驻守在遴甄坊等候消息,于某这便办事去了。” 秦簪千恩万谢送走于战。不一会,先是东市巡防营送回一批衣衫凌乱的姑娘,接二连三又有姑娘自己哭着跑回坊来。 原来泼教众恶徒有机会抢人,却没机会行恶。 东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左近早已给巡防营巡城队和齐吴县府围住,恶徒们肩上扛的又不是一袋白面,姑娘呜呀嗷唠地只管叫唤。有的聪明人审时度势,干脆扔下人自己快跑。个别色胆包之人性急难耐,随便找个黑暗胡同就钻,没出一会儿便招来了大队官兵的围剿。 饶是如此,也只有三分之二的姑娘回到坊中,其中大半已被污了身子,余下的直到黎明也未寻获。 待候到光大亮,巡防营不断在街角巷尾发现可怜的女尸,便叫秦簪前往一一辨认。 秦簪哪里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尸体身上伤痕累累,离开人世的姐妹瞪着大大的眼洞,手指甲全都抠烂了,嘴角鼻腔尽是血,仿佛用留在人世最后一件物体来痛诉施暴者的兽校 秦簪早已哭到麻木,眼见一个个亲熟姐妹被蹂躏致死,起先的悲恸渐渐化作怒火,气得身子抖如筛糠,一心认准惠弥轩这个冤家债主,暗下誓言,定要为周柔、为遴甄坊、为一众冰清玉洁的姐妹报仇雪恨。 飘飘虚虚,秦簪也不知自己怎么回到的坊内,此时黛桐已清点好了幸免于难的人数,不论活的死的还差七八人不知下落,其中最要紧的是尹菩轩失去了踪迹,秦簪摇摇晃晃几乎要晕倒,还是怀璧在身后扶住了。 于战又劝了秦簪一阵,看她情绪稍稍安定,便带着寒光阁的眼线去城内城外仔细探寻了。 秦簪连惊带累,又悲又怒,胸腹里似乎有热油和凉水在剧爆,煎熬得她四肢无力,脑子里白花花一片聚不起精神。 这一夜甫遭剧变,精神已届崩溃,这时稍稍平复下来,脑子里却蹦出了常余,好似他也在热油与冰水里煎熬,这种憋闷的感觉怎么也挥之不去,激得她站起来又坐下,坐下来又站起。 也不知怎的,一旦想到常余,满怀委屈无处宣泄,只想不管不关投在他怀里好好痛哭一番。秦簪思念愈盛,又焦躁无比,干脆将坊内事务先交给黛桐打理,自己立刻起身上马奔入黄石山。 进山已近午时,草庐外老远便看见竹声哭成了泪人,秦簪心头像压了一座冰山,急忙下马询问常余身在何处。 竹声见是自家姐姐到了,一腔忧急更是化作嚎啕汹涌喷薄。 秦簪待听闻常余失踪消息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落下来了,身子一歪,翻身栽倒在地。 章节目录 第七十九章 一波又起 赐神武大将军麾下木曜羽将军于战安顿好了遴甄坊的事情,第一时间赶回颖王府回复。 王府的主人披着伤坐在议事厅,早已焦急地等候着消息。近日连遭变故,凶相不断,也不知是否因为自己要办那“大逆不道”之事惹得怒,但此刻一颗心只是紧紧地牵挂着尹菩轩的安危,唯恐她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颖王妃在夫君身侧察言观色,知道他旧情难忘关心则乱,心里不上是什么滋味,只盼着夫君莫要因此事乱了心神,错失了一家的前程。 于战将遴甄坊惨状一一告知,颖王皱凝着眉头不话。游云知道他想问又不便问的话,这个由自己问最合适不过了。 “于将军这一遭辛苦了,只是不知坊内尹菩轩姑娘可还安好?她是我的结义妹子。” 颖王向爱妻投来感激的眼色。 于战回道:“坊内现今只剩下二三十名姑娘,秦簪特别找过,里边没有尹姑娘。” 颖王终于忍不住了:“前院后院都找过了么?” 于战微微一愣。自己在颖王麾下侍奉了这许多年,便在单骑退雄狮那艰险时刻,也未见过他露出如此张皇的神色。他是员智将,稍稍一动脑筋,先后这么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属下仔细搜查过,无论活人还是死尸,确无尹姑娘的踪迹。另外,周柔周老板身亡!” “什么?”颖王夫妇齐声惊呼。白还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人,怎么没就没了。游云与周柔十分要好,难以置信地向于战确认是不是自己耳朵坏了。 “于将军的是遴甄坊老板周柔?” “属下无能,终究去晚了一步,若是早个一刻……” 颖王艰难地举起右手止住于战:“不要自责,你已尽力了!” 游云眼泪掉了下来:“她是为何人所害?” “应是守节自戕!” 颖王心中虽已乱成一团麻,难得灵台清明尚在,脑中急速飞转思虑,忽然开口问道:“可有抓到活口?” “正要禀报王爷,抓到一个男子,身上无明显伤痕,但神志不清。” 颖王传令带上人来。 两员府兵驾着软得像化聊糖浆一般的齐骏来到厅前,于战用手一指,面现怒色。“属下发现此人之时,他下身全无遮拦,恐怕没干什么好事!” 众人见眼前人形销骨立眼窝深陷一副病容,两只瞳孔飘忽无神,侍卫急取来醒神香,点着了在他鼻下略熏。 齐骏连打喷嚏,脑中渐渐清明。 颖王面沉似水:“你是何人?” 齐骏少气无力,连抬头都十分费力,嘴巴倒还硬:“这是何处?” 府兵在身后用皮鞭猛抽了齐骏一下。“王爷问你话,老实答来!” 齐骏疼得浑身一抽,连日在炼贞坊所受的折磨让他学乖了,在硬嘴巴和软皮囊之间,老老实实地选择了软皮囊。 “齐骏。” 众人听着他名字耳生,颖王又换了个问题。“今夜遴甄坊之难是何人主使?” 齐骏自被惠弥轩俘获,炼贞坊从未对他透露半分真实身份,所以这一问他只能答复不知。 府兵又是两鞭子抽到,齐骏拧着身子缓了好一阵。 “我真的不知道那领头者的名姓,只知道要有坏事,肯定是那个女子无疑,她手下有不少门徒,另外还伙同着一帮黑衣服的帮派男子。” 颖王终究还是放不下:“你可知道一个绝美女子的下落?” 遴甄坊在钟玄自是鹤立鸡群,尹菩轩在遴甄坊便如凤立鹤群,颖王这一问正常人保准能懂,然而齐骏在遴甄坊时正被药物所迷,早已没什么神智可言,自己把个凤凰糟蹋了一番,但脑中却连一丝印象也没有,当下无辜地摇了摇头。 阎王不急鬼急,府兵又是一鞭子狠狠抽下去,这回劲使大了,一鞭子竟将齐骏抽昏了过去,再点醒神香也没了效果。 颖王命医官施治,然而鼓捣来鼓捣去,就是唤不醒齐骏,请来老军医侯朴再看。侯朴言道齐骏深中某种毒物,没有解药一时半刻无法唤醒。颖王眼见问不出什么东西,便叫人先将齐骏押走看管,另着人去齐吴县府衙打探凶手的身份。 一夜无眠,颖王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尹菩轩悲影。深深悔恨为何当初南征百越之时没将尹菩轩强留在外宅保护,再恨自己背弃诺言丢下了孤苦之人。 此时想想,失了贞洁又有何妨,被乞丐污浊又能如何,便郑尹同娶又干谁事。尹菩轩一番凄苦全是被自己所害,越想越是憋闷,越想越是内疚,自怨自艾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去。 一觉醒来已近午时,正准备起身换药,院中又起一阵骚乱,接着院门口处传来一声巨响,仿佛大门给个石碾子打穿了,接着一个敲锣打钹般刺耳欲破的声音传进耳郑 “高犁文匹夫,还不快给老夫滚出来!” 这不速之客乃是听雷城城主,齐骏的生父齐枭。 长林边齐家兄妹分行,齐骊回城报讯,齐枭得信后勃然大怒,点起“听雷七绝”亲自带领,一路东行追赶齐骏。饶是听雷城马快,赶到钟玄城时已是昨日黄昏。齐家人在城中失了齐骏的记号,便四处打探消息,早被炼贞坊放出的探子瞅见,飞速禀报惠弥轩。 血洗遴甄坊后,城内搜查甚严,惠弥轩躲在城中私宅,晨里得到门人通报此讯,正巧昨夜落下了齐骏,心中互生一计,找了个伶俐女子前去齐枭下榻之处报密,把自己糟蹋齐骏的屎盆子添油加醋地盖到了颖王头上,齐骏此刻正被颖王囚禁府中,生死不明。 齐枭爱子心切,听闻“颖王”用种种惨绝人寰的手段虐待儿子后,当场将客栈的砖墙打穿,当即问明颖王府方位,留齐骊齐骕和“听雷七绝”在府外策应,自己独身一人大摇大摆闯了进来。 齐骏一身俊功夫得自乃父真传,子尚如此,父当如何! 也就是齐枭偏居西疆隐世不出,他的真实功夫若扔在中原的江湖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王府内众侍卫多是军阵中冲杀出来的勇士,论冲锋陷阵自是没得,若论拳脚功夫,哪里拦得住齐枭。 听雷城主随意挥洒,摧枯拉朽如入无人之境,万幸他牵挂爱子有所顾忌,只将拦阻众兵丁打伤即止,不然来个血洗颖王府也非难事。 章节目录 第八十章 听雷城主 齐枭擅闯颖王府,一个绿林顶尖的高手冲入大兵阵中,当真如热油浇雪,又像是大人欺负孩儿,府兵吃了大亏,包围圈内的人成排倒下。 今日府内轮值的是赐神武大将军麾下火曜熊将军毋丘贝,他也是个性如烈火之人,本已准备筹划起事了,偏在这时杀来一个程咬金,众多府兵都未能将他擒住,这要放出去走风漏气,颖王的大事岂不是要歇菜! 毋丘贝当下点起身边的五名寒光阁死士冲了出来,分开层层包围,就在颖王寝院的门前,五死士结五行梅花阵摄住了齐枭。 寒光阁死士未效忠颖王之前大都是成了名的江洋大盗,他们欠下的冤债太多,若给朝廷拿住,免不了秋后吃刀。还是颖王善于用人,变毒草为肥料,将这些人一一收拢到军前效力,以军功抵罪业,又有军纪军规约束,从前的恶习渐渐的也收拢起来。 今日这五名死士若在江湖上单提某人名姓,未必有几个知晓,但若提起“珍泉山五狼”则鲜有不知。 五人习练五行梅花阵长日久,无论敌人寡众均是五人齐出,五人分持木棒、火铳、石锁、铁锏、钢锥,得五行相生相乘之意。石锁沉重严守门户,铁锏凌厉疾攻要害,钢锥藏毒戳点大穴,木棒柔韧缠打下盘,火铳一发一装弹,暗器之首霹雳火直向齐枭招呼。 齐枭方过大衍之年,内功外功具臻化境,眼见五行阵变化多端配合巧妙,扬长避短威力巨大,他痴武之瘾上头,一心要破了此阵,脚下“马踏飞燕”功夫使将出来,身体轻如鸿毛,在五人间空隙灵活穿梭,只守不攻,单找阵眼破绽。 “珍泉山五狼”自阵法大成后便鲜遇敌手,在两军阵前更是杀敌无数,如今得遇齐枭这一等一的高手,更是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将阵法发挥到极致,几次几乎将齐枭逼入绝境,若非其借助上乘轻功躲闪,便就此落败也未可知。 齐枭未曾预料到五行梅花阵息息相生威力如此强劲,若再托大只守不攻,自己恐怕要栽在这阵上了。他已推测出此阵劣势便如优势一般在五行演化之上,自己只要强扭阵型,改其“相生”为“相克”,便可以其之长攻其之短。齐枭心动气运,随即猱身向外围明强实弱的远攻火铳手扑去。 五人演阵已久,均知阵法破绽在何处,哪里肯叫齐枭轻易破阵。 眼见齐枭扑来,火铳手也不躲闪,只稳稳端着火铳,等待扣下扳机的最佳时机。 齐枭的道道却更深,他明攻火位,实际上取的却是水位,水克火土克水,一旁石锁裹着风砸来保护火位,齐枭悬空一按石锁将身子停住,脚上勾带木棒击向土位。 脑后铁锏砸到,齐枭顺势脚勾木棒手引铁锏要让金锏克木,这时候在外围的火铳轰然作响,齐枭也不敢硬接霹雳子,只得闪身躲开,如此一来五人又将他围住。 初次尝试破阵引动连锁保护,齐枭不禁为其大声喝彩,同时豪气大盛,拿出了八成功力对付“五狼”。 他这一加力,五死士顿感气息阻滞,手上脚上明显沉重了许多,脚步一慢,阵型立刻显出松散。 齐枭趁阵脚松动,仍是向火铳手扑去。 五人急忙变阵,石锁依然横推封住齐枭去路,木棒则同时缠向齐枭下盘,铁锏猛抽齐枭背脊,钢锥跃起自上而下戳向齐枭百会。 齐枭管也不管背后的铁锏和头顶的钢锥,足下加力前蹿躲过,两脚却已绊在木棒之上。若是常人这一绊早已摔倒,可齐枭足上运力,别住木棒咔嚓一声将其拗断,同时双掌推出,千斤力道的石锁硬生生被推了回去。 这一下土位帮凉忙,石锁向火铳手疾飞撞去。火铳手见状大惊,忙举铳对准石锁扣下扳机。石破惊一声巨响,石锁被打掉地上。 火铳手未及装药,齐枭已近身前,探手成爪抓向肩头,斜刺里一股毒汁喷向齐枭面门,便是钢锥中夺气药水打出。 齐枭毫无停顿,肚中传口真气,隆嘴吹向毒汁,毒汁一滴不剩全被吹落。 这时齐枭的手也搭在了火铳手肩头,手指微微发力,火铳手肩井传来一阵**,半边身子软倒站立不起。 齐枭一招之间连破四技,木棒断成两段,石锁砸碎地砖,钢锥没了毒汁,火铳手更被齐枭制住。“四狼”两个空手两个钢锥铁锏仍要上前拼命,毋丘贝知道遇上了高手,再拼下去恐有伤亡,见齐枭始终未下毒手,当下喊停四人,冲齐枭一抱拳。 “这位英雄武艺出神入化,毋丘无比佩服,可是你白日擅闯王府太也胆大,当真就不怕大军出动,便唾沫也能淹死了你!” 如今府兵早里三层外三层将齐枭团团围住,可他毫无惧色,昂首道:“听犬子给颖王爷请到了府上,不知可有此事?”他这个“请”字得重之又重,全无半分客气。 颖王此时已给近卫扶出屋来,他话仍不大有力,但字字清晰。“请问英雄高姓大名,贵公子又叫做什么?” 齐枭朗声道:“老夫听雷城齐枭,犬子齐骏。” 颖王对听雷城略有耳闻,没想到前脚押下去的摧花魔竟是听雷城的少主,此时他正对尹菩轩失踪之事耿耿于怀,心想老子儿子是一家,你儿子参与遴甄坊惨事,老子肯定脱不了干系,当即喝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匪首自投罗网,众将士听令,无论生死,速将此人制服!” 府兵一拥而上。 齐枭本还存着三分客气,如今见颖王二话不便要捉拿自己,他也不是个好脾气,放开手脚将围来之人一一打飞。 府兵都是追随颖王上阵杀敌之精锐,单打独斗绝非齐枭对手,但自有一套围攻擒人手段。众兵排开阵型,以长牌手围住齐枭,钩镰枪躲在长牌缝隙钩拿手脚,包围圈外渔网套索不住往齐枭身上招呼。 齐枭刚躲过上飞落的套网,地上挠钩又已绊到,左边套索将将避开,右边灰粉兜头洒来,眼看就要吃亏,心想擒贼先擒王,只要制住了颖王,下边的事情就好办了。 想及此处,齐枭大展神威,一路破开长牌,展“千里走单骑”之术搏开一条通路,五指成爪,迎面抓向颖王。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一章 单挑颖王府 听雷城主独闯颖王府,忒也托大,当真看了纵横沙场十数年的大宁第一帅,如今被训练有素的府兵像洋葱一样团团围住,任他再大能耐,又怎能再坚持得了多久。 齐枭也已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若在缠斗下去,自己浑身是铁能捻几颗钉,俗语云擒贼先擒王,今不把颖王制住,自己是讨不了公道的。 齐枭发狠了向颖王扑来,众府兵侍卫虽合力阻挡,但也只滞得一阵,防御者便再没能自己站住的。 情势紧急,毋丘贝横过身子拦在颖王前面,但他习得是马上功夫,哪里是齐枭的对手,没出两招,便给齐枭撞断了手臂摔在一旁。 颖王面前再无护卫,齐枭见势已成,探爪再次抓向颖王胸口。距成功一步之遥,突然斜上方刺来破空之声,他闻声辩物,飞起一脚踢开暗器,如此一顿,房上已跳下一炔在了颖王身前。 来者是个青年,长得身端体正面貌清朗,仅听暗器的破空之声便知来者不容觑,此时也不搭话,挥爪向最后一道屏障攻去。 缪成请回妖医,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赶到,未使颖王遭擒。他见齐枭爪法凌厉,自然而然便施展出“地廿二术”。 新老两个高手甫一交手,均在心中赞了对方个好。 齐枭一阵快攻,鹰爪咄咄逼人连扣要害,但缪成脚踩地支十二门稳扎稳打,手上干十法攻守有致,如此年轻便有这般伸手,着实叫齐枭赞叹。 缪成绝艺初成,本以为诸般精妙变化轻轻松松便可击败对面老者,然而对手攻势异常凌厉,下盘忽而稳如泰山,忽而轻如鸿毛,招招相击之处实感对手内力强劲,不觉深深佩服对手功夫之精熟。 缪成首遇强敌,豪气徒然大盛,心想正好借此良机试试不南不北传的功夫,他将干地支六十种变化乱翻着搭配,一时巧招毕现,压得齐枭守多攻少。 姜还是老的辣,齐枭三分攻七分探,见缪成掌拳指爪变幻莫测,招招精巧无比,他痴武之心又起,提振精神一招招破解开来。 百招一过,齐枭看出缪成的绝艺乃是新学,招数虽然巧妙,但习练的火候未到,威力发挥不及五成。俗话道千招会不如一招熟,齐枭既然摸清了缪成的套路,转手便施展出绝学“万马齐喑”,双臂两腿化为万马奔腾,初时拳脚破空声如马嘶胡哨,待招数越来越快,尖利声响反而越发收敛,渐起隆隆滚雷之声。 不南不北临别之时曾告诫缪成凌霄绝艺尚待磨练,与高手对招时需特别留神。如今缪成首遇强敌心中先存了傲气,早将不南不北的忠告置之脑后,初时相斗占尽上风,以为自己稳操胜券,待齐枭加力之后才发觉自己脑子中虽然招数变换奇速,但手脚身子配合起来愈发笨拙,不由得渐渐落了下风。 齐枭忽然一爪扑空,闪出腋下空挡。 缪成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这一个破绽自己白手是万万不能击到的,可若有器械在手,不论刀剑只需轻轻一挑便能刺破对手经脉。 激战之时最忌分神,他脑中杂念一闪,不觉手臂已如此探出,地廿二术蓦得变为凌霄剑法。 凌霄剑法同样巧妙,但此时缪成手中并无寸铁,齐枭故意露出破绽便是等待此变。他敏锐地捕捉到缪成招数变动后留下的些微空当,招数立时如排山倒海般冲击此处。 缪成急忙回防,但招数已给带得大乱,脑中如崩豆一般跳出各种招数,一会用刀法格挡,一会用棒法防守,一会又用擒拿泄力,招数越用越乱,破绽越露越大,终于给齐枭逮住一个机会,手晃肩头,一膝盖顶在了腹。 齐枭多厚的内力,如今九成九掼到了缪成腹,饶是凌霄殿奇遇让他内力大增,仍给这开碑裂石的一击撞得倒飞出去,口喷鲜血昏迷不醒。 齐枭击昏缪成再向颖王肩头抓去,这时颖王身后转出一名精炼汉子,单掌迎向齐枭。 齐枭看此人相貌平平,一身行旅打扮,并未将他放在眼里,只想一掌击昏了事,力灌右臂就要打他个骨断筋折,没成想二人手掌将触,那人臂上似无半分力道,自己千钧重击直如撞进一团棉花般劲道全失。 那人手臂弯曲,斜着一抹,卸掉齐枭大力,另一只手缓缓拂来,齐枭扬肘击去,那人未迎又避,二人一刚一柔斗在一处。 这最后现身护佑颖王之人便是五帮十二派的帮主,周柔的长兄周刚。 他协同帮内三十名顶尖高手刚到钟玄,未及探访周柔便先至王府觐见颖王,到时正巧遇到齐缪大战,他先藏在颖王背后将消息告知,又在齐枭三度擒拿颖王之时站出援救。 这次相斗全没了齐缪相斗之时的挥舞潇洒,十足像老婆婆晒被子,棍子打在棉被上软扑扑迟楞楞肉乎乎,但比斗中的二人均暗自佩服对方不已。 齐枭赞叹对手一手绵柔功夫出神入化,自己罡力如利刃割水,占不到半分便宜,其招术内隐含之内力更不容觑。 周刚齐枭几岁,他在江南武林从未遇到对手,今日得遇强敌,深佩齐枭内力精湛技巧纯熟。 二人渐生相惜之感,又都想将对方的功夫多试探几分,这一斗三百回合堪堪不分胜负。 颖王见缠斗时久,大事在即不想旁生枝节,心下决策一番后果断喝止。“二位英雄请住手!” 齐周互相无可奈何,也有罢斗之意,闻声分掌后跃,各自站住阵脚凝视对方。 颖王问道:“齐老英雄,本王不知何处做错了事得罪于你,你为何要血洗遴甄坊?” 齐枭疑道:“老夫自来找寻儿子,昨日方才到京,你那什么坊是什么地方老夫一无所知,又有何道理去血洗它?老夫倒要问你,我儿又不知何处得罪于你,以致于你要对他百般折磨?” 颖王诧异道:“昨夜遴甄坊血案,令公子便是在坊内给我搜到,其时他已神志不清,我带他回府未及半日,何谈百般折磨一?” 齐枭救子心切,先不管颖王到底有没虐待齐骏,待救着人后再行理论,他急急道:“以我儿的本事,就算是参与血案,他又怎会神志不清未及逃走,此中恐怕另有隐情,老夫以人格担保,我听雷城与血案无半分干系!” 颖王道:“话既然到这个份上,本王便相信老英雄言出如金,来人,将齐公子请出来。”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二章 修了身失了神 府兵、五行梅花阵、缪成都未拦住听雷城主齐枭,亏得江南五帮十二派帮主周刚及时赶到,这才未叫颖王受制。颖王毕竟是做大事之人,自家百年大计近在眼前,他不愿节外生枝,便有意同齐枭讲和,着人将齐骏带了上来。 眼前这个萎靡晦暗之人就是自己的儿子?齐枭险些没认出来。自齐骏赴长林猎怪,这才几日不见,昔日的神清气隽之貌变作了如此枯槁萎靡之态,痛心之下齐枭再起激怒,一腔反话得咬牙切齿。 “好好好,我听雷城当真是处边陲镇,犬子没得见识得罪了王爷,令王爷如此教训,真是教训得好!教训得好呀!” 颖王哪里听不出来这味道,但实在不愿另树强敌,只是耐心地解释:“本王相信齐老英雄和令郎与遴甄坊血案无关,而我府上众人见到他时他已是如此模样,不知老英雄能信否?” 听雷城虽有数名高手潜在府外,但齐枭眼角余光已扫到不知觉间自己已被数十名高手团团围住,刚才与缪成的激斗已然耗去了不少气力,面前一个周刚路子又正克自己,今日势单力孤,再纠缠下去必然不利,此行救子要紧,其他的账日后再算不迟。 齐枭狠狠出了口气,沉声道:“好,颖王爷自然如此讲,老夫若再质问就显得不够男人了,老夫相信颖王爷,现在便请放人吧!” 颖王一挥手,侍卫将齐骏搀到齐枭身前。 齐枭见儿子迷迷糊糊没点人气,心下不免着急担心,扶住儿子草草向颖王行礼,头也不回带着齐骏出府而去。 颖王伤势未愈,如此折腾早已乏累不堪,身子一歪便要摔倒,周刚忙伸手搀扶。颖王吩咐眼线盯住齐枭踪迹,再叫医官速速救治缪成。 这边医官正要抬走缪成,院子一旁咋咋呼呼跑来一个丑八怪,怪叫道:“你们别管你们别管,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侍卫从未见过此人,以为又是刺客余党,围一圈包住此人。 丑八怪大叫大嚷一副憨样,亏得门卫跑进来告知此人便是缪成请回的“神医”,不然身上给戳几个透明窟窿也未可知。 颖王眉头一皱。他本以为妖医应该是道骨仙风之貌,这个“妖”字是形容他治疗的方法奇特,谁知“妖”竟然是这么个妖,心中先存了三分不爽。他摆手斥退侍卫,同意妖医救治缪成,若救得好,女儿当可给他一试,若救不好,没得,大事未成前免不了他一阵子禁闭。 众侍卫帮着医官将缪成抬入医房,刚要诊脉,妖医扯着嗓子将医官们一股脑推出了门外。 医官连忙禀报颖王。颖王到底不肯信妖医,更加担心缪成的安危,便派侍卫入内阻止。而当侍卫凶巴巴破门而入之时,缪成已然醒了,正坐在床上和侍卫大眼瞪眼。 缪成虽得妖医救治,但内伤不浅,神乏体倦尚需时日调理。他先参见颖王,讨了救援不力之罪。 颖王当然不会怪罪,只是好奇妖医。 缪成忙将自己一行的经过挑要点向颖王讲述,自己在凌霄殿中的奇遇则隐去不谈。他怕颖王存疑,人不可貌相,妖医确是货真价实的,恳请颖王准许妖医即刻为高荃施治。 岁见缪成顷刻间从重伤昏迷恢复到轻伤,但毕竟是亲生骨肉,要妖医施治,若好了自然万事大吉,若照他这疯癫样子,万一什么时候出了岔子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关心则乱,颖王一时拿不定主意,将目光投向女儿的母亲。 游云的心思和颖王又有什么分别,一样的犹犹豫豫不敢决断。 关键时刻还是老军医侯朴给颖王夫妇两个吃了定心丸。“王爷王妃不要担心,有我在,最坏他也就是治不好,我保证不会叫荃儿的性命有碍!” 女儿已然如此模样,若能治好自然是万幸,若治不好,她这般人事不省的当真生不如死,人事已尽,如今只有看意如何了。颖王狠了狠心,即命侯朴配合妖医,前往内院高荃闺房施治。 房内仍是点着炭火,厚一点的衣服根本穿不住,妖医却神神叨叨不以为然。他也不搭脉也不望闻,只把大手像测发烧一般捂着高荃的额头,就这么捂了约莫半刻,妖医发话了。 “能修!” 缪成赶忙给众人解释,妖医口中的“修”即是治疗的意思。 众人大喜,颖王道:“神医果然名不虚传,还要什么东西?场地、工具、人手什么都能配齐,神医只管放心医治。” 妖医装模做样地摆了摆手:“那些我都不需要,不仅不需要,现场一个人都不能留!” “那您如何施治?” “这你们就别管了,我保证把这姑娘修好。” 颖王夫妇向缪成看去,又向侯朴看去,两个人微微点头。 颖王最终点头,妖医开始清人,缪成帮着把所有人清出高荃的院子,最后一个退了出来,见颖王夫妇焦急地等在院门外,急忙上去解释。 “王爷王妃请放心,妖医确实是有些真手段的,别的不,属下中了齐枭那一击,若正常恢复,没有十半个月恐怕没法正常行走,可他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待我醒后已觉得仅是气力不足,痛楚都没有丝毫,一定没问题的,王爷您自己还带着伤,不如先回去休息,这边由我盯着。” 颖王疲倦地深了一口气,投给缪成一个似奖励似托付的目光,接着由侍卫搀扶回房休息。游云却不肯回去,同缪成、侯朴一同候在女儿院外。 本以为这次也想治疗缪成那般迅速,颖王后边又回返过来紧张地等待,谁知这一治竟然用了大半,直到夜里妖医才走出门来,众人忙问情况如何了,妖医面露疲倦之色,道声“成了”。 颖王夫妇急忙冲入房中,见高荃正坐在床沿,游云悲喜交加,上前一把搂住女儿。 颖王却瞅见了高荃呆滞毫无灵气的双目,他伸手探了探女儿的目光,高荃顺手势看向颖王,但眼神中却充满了陌生与疏远,只一瞧便又重回呆滞。 颖王拍拍游云,游云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她连声呼唤女儿,可是复苏的姑娘哪里还能认得眼前之人。游云泪如断线,也不知为人父母的决断是对是错。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三章 司天监的烦恼 云大山眼皮涩重、浑身乏力,在望台顶找了一夜孤星,光破晓方才睡在**的炕上,窗外日上三竿,范彪和守台兵丁的大声喧闹将他从睡梦中吵醒,心头顿时窜起无明业火。 前些时日赶上连绵阴雨,云大山又忙于司监诸生核录之事,是以并未顾及观测孤星。大前夜里他得闲仰观象,漫找不到了明亮的孤星,他本当此为孤星运行无理所致,可前夜再找仍是不见踪迹,当时他有事务缠身,故此一直拖到昨夜里才再上望台。 一夜无眠,孤星仍不给面子,躲到哪里不肯出来,这给本就疑点重重的孤星冲犯之征加上了一个更大的疑问。 台顶聒噪不止,**阴阳怪气的声音也去凑了热闹,云大山烦闷无比,一骨碌爬起身来,出门上望台打算教训众人一顿。 他板着脸走上台顶,见众人挤在台西沿向山下眺望,一个个指手画脚好不兴奋,他正想开口责骂,范彪回头瞅到了他,什长像发现什么宝贝一样,左手招呼云大山,右手指向山下逍遥池的方向。 越过山顶树冠,云大山顺着范彪手指的方向望去,遥见连通椒江和逍遥池的盐仓渠口有十艘彩带龙舟缓缓驶进。盐仓渠两岸停满了装卸米、盐、炭、板的货船,和龙舟比起来,两列货船便如狼狐迎接狮虎一般,岸上黑压压看热闹的百姓犹如群群蝼蚁,照此对比,十艘龙舟怕得装上几百号人。 云大山好奇心大起,问范彪道:“这是哪国的使团,声势如此浩大?” 范彪道:“云大人竟会不知?这是忒渠使团!” 云大山恍然大悟,最近太忙以致将这事忘了,听到忒渠使团,他脑海中立刻勾勒出人首马身的英招,为此物是吉是凶他还在朝堂上和袁成帆激辩过一番,没想到这么快就已抵达钟玄了。 掐指一算,明正是黄龙帝祭之日,云大山收短目光,向逍遥池中的偃洲望去,洲上树木葱郁,中央围着星月坛顶的白色圆台,台上八极插有八色旌旗,工匠戍卫人头攒动,显然在为明的盛会做最后的布置。 若依知微道人带来的讯息,大宁境内东南西北都出现了人首兽身的怪物,英招人首马身,八成不是吉利东西,可要自己担忧个什么,却又抓不住头绪,祭大典自有上千御林军保护,整个帝都更有十万钟玄卫驻守,十船忒渠人再扑腾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云大山自我宽慰了片刻,见龙舟队已驶过北城览椒门,身旁众人傻呵呵地兀自兴奋,倒似自家亲戚来了一般,他略感厌烦,觉也没法再补了,干脆下山处理那些焦头烂额的事情去。 司监候补官员有七个名额,故此核录以七把铜爵为信,但凡能够找出铜爵者定当核录,未找到者当以事后个人提交的寻爵实录及日常表现定夺。 前两众学生无一人找到铜爵,云大山暗地里不知骂了众人多少次无能,后来直系学生常余一夜连获两把,他阴云密布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容。 不过有几个学生后台太硬,当初被送到司监时明摆着对空缺志在必得,云大山对这类关系户万分反感,但苦于官微言轻,不敢得罪权贵太过,是以为这事又苦恼不已。 这二者虽添烦恼,但绝不如学生失踪之事让云大山头疼,一晚丢了一男二女,其中男子更是一家伯爵的后人,若出了人命,司监定要鸡犬不宁。云大山暗自祷告,希望这三人只是迷路或者受伤,千万不要给冰冰凉地给抬回来。 一路闹心,云大山到了方寸湖旁的营地时已经正午,他先问黄朝省可否找到失踪的学生,黄朝省摇头,云大山不语。 他未吃早饭,路上便已饥肠辘辘,在军营草草填饱肚子后,立刻召集司监驻守官吏互通消息。 黄朝省微显迟疑,最终还是开了口:“云尊,昨夜常余和王因然也失踪了!” 云大山如被雷击,浑身猛然一颤:“什么?你再一遍!” 黄朝省沉声重复,云大山暴喝:“你是干什么吃的?山里难道闹鬼了不成?” 黄朝省毕竟一把年纪了,被云大山如此叱责,面子十分难看,“黄石山这么大,学生们又是自由行动,保不准走到哪处山沟林子里去了!” “丢了三个还不够是吧,今晚准备再丢几个?昨难道就没有警告过学生们么?” “早就千叮咛万嘱咐了,就差我们一个个跟着,山里不还有玄甲营巡逻么,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听到玄甲营云大山更是来火。 数日前朱珠、王因然遭劫,云大山已向钟玄卫报案,待得到圣命提前核录学生后,他更在朝会上讨来了玄甲营保卫。 玄甲营五六十号人看起来唬人,可实际上除了山口关卡常驻几人充门面外,十人巡逻队基本上在营地附近简单转一圈便回营睡大觉了。云大山多次向佰长反映情况,但后者糊来弄去,大兵一如既往的懒散,如今再三丢人,派出的巡逻队一丝线索也未获得,怎叫他再沉得住气。 云大山清心歌诀默念了五七遍,仍是压不住胸中的恼怒,埋怨黄朝省道:“玄甲营都是些酒囊饭袋,你靠他们能干什么事!” 牢骚声略大了一些,玄甲营佰长赵劲歪着脑袋踅到云大山身旁,“云大人此话怎讲?” 云大山看他一身邪气更添火气,“贵营守的什么路、巡的什么逻!司监前三后二丢了五个人,你可有失踪学生的线索?可有制定找人方案?” 赵劲吊儿郎当道:“云大人言重了吧!黄石山又不是我玄甲营的后院,你自己的学生胡跑乱跳,难道要我的弟兄们在屁股后边跟着?玄甲营只负责不叫外人进山来干扰你司监核录,却不负责你们吃喝拉撒这些琐事,你那些男女学生真要是躲到哪里快活了,关我屁事啊!” 云大山听赵劲言语猥琐,指着他鼻子左思右想却找不出合身份的话来骂他,一张脸气得煞白。 一旁倪子平怕他和赵劲起了口角不利找寻学生,忙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应洞出零事情,要不要过去看看?” 章节目录 第八十四章 神秘的伤痕 不怕人赶人,就怕事赶事。 司监首尊此刻便是焦头烂额。 先是司内职守的孤星不见了踪迹,又替皇帝老儿担心英招这妖物,偏偏黄石山核录学生接二连三丢人,实在叫他头疼欲裂。 司监次尊倪子平怕他同玄甲营起冲突,急忙支开他,告诉他应洞老看守孙载厚又出了事,云大山愁得没了人样。“那儿又怎么啦?” “我老远看见孙载厚身上有数处伤痕,待走到近前却又寻不到人了!” 倪子平这几日一直陪着知微道人在应洞查阅古籍,今晨在林中发现看守应洞藏库的老吏之一孙载厚浑身是伤,正想上去询问,谁知孙载厚躲到不知何处,一上午也不见人,再向总管钱耀询问,他也不知道孙载厚的去向,倪子平特将所见告知云大山。 库管老吏终年守在后山应洞,大门不出二门不入,见的人也就是司监的老师学生和长工,身上怎会莫名多出数处伤痕,难道出了什么意外?莫不会和学生失踪之事有关联吧?云大山想及此处再懒得和赵劲纠缠,吩咐黄朝省安排司监官吏分散寻人,自己跟随倪子平赶奔应洞。 应洞离方寸湖不算太远,转过一处竹林,翻过一道山坡,眼前一面千仞直壁,其下开着一处屋大的山洞,石洞开口状如喇叭,里边窄处筑着机关石门,此刻石门半开,其内映出淡淡亮光,是知微道人在内查阅典籍。洞内并不潮湿,冬暖夏凉,虫子也没半只,因此司监才将典籍收藏在此处。洞外是一大片平地,对面起着三间茅草屋,是库管老吏的住所。 倪子平引着云大山来到茅屋外,迎面遇上老吏鹿偃风,倪子平询问孙载厚人在何处,鹿偃风颤颤巍巍地指了指屋内。二人进到中间客厅,右边是客房,左边是老吏寝室,其内一张藤床上一位布衣老者闭目盘膝,满头黄白掺杂的枯发,苍白的脸上满是皱纹,看上去没有八十也有七十,听得脚步声音忙睁眼看人,接着哆哆嗦嗦要下床见礼。 云大山摆摆手示意免礼,直接问道:“孙师傅怎么受伤了?” 孙载厚双睛已然浑浊,一句话没听清,侧着耳朵询问。云大山吊着嗓子再一遍,孙载厚显是吃了一惊,回道:“老儿并未受伤啊!” 云大山扭头看向倪子平。倪子平满脸错愕,大声问孙载厚:“老孙头,亮前儿我明明看见你满身血污地躲在林子里面,你见我向你走去就逃了,怎么没半就糊涂啦?你膀子上的伤呢?”言罢伸手去撩孙载厚的袖子。 孙载厚老态龙钟,哆哆嗦嗦想要闪避,哪里逃得开倪子平的快手,袍袖一下便给撸了起来。倪子平认定清晨看到他时大臂上有处血淋淋的伤口,可老人一只胳膊除了皮肤松散细纹丛生外,连一个针眼大的伤疤都找不到,倪子平大疑,又把老人另一只袖子撸起来,结果双臂如一,这下倪子平可犯傻了。 “不对呀,我明明看清楚的,你那件血衣呢?”倪子平又伸手按触孙载厚脊背,老头哼哼唧唧躲闪,可背上除了咯手的骨头外什么伤口都摸不到。倪子平盯着孙载厚无神的眼珠,沉声问道:“你搞的什么把戏?” 此时屋外走进另一名老吏,头发已然全白,但神色比孙载厚略为精神,嗓音也洪亮了不少,“云大人来了!” 云大山见来人是应洞总管钱耀,冲他微微一点头:“听子平孙师傅受伤了,特地过来看看。”完质疑地瞅瞅倪子平。 孙载厚给倪子平弄得衣衫不整,这时缩在钱耀身后拾掇,嘴里嘟嘟囔囔听不清楚。 倪子平有些犯急,问钱耀:“老钱你老实告诉我,老孙是不是受伤了?我早上明明看到他一身血污,路都走不利索!” 钱耀吃惊道:“倪大人可是癔症了,老孙这不好好的么,哪里受伤了?” 倪子平张着大嘴不出话,看云大山脸色阴沉,他仍是不死心,问道:“其他三个人呢?我来问问他们。亲眼所见呀,难道见鬼了!” 钱耀道:“飞针、偃风、上善都在洞里,倪大人真要去问?” 倪子平火烧火燎地冲出屋去,没一阵垂头丧气地溜了回来,眼睛还是盯着孙载厚上上下下打量不停,看神情已不必再问结果。 云大山自打上午醒来就烦事不断,此刻早已失去耐心,再不管这些鸡毛蒜皮,撇下三人,进洞找知微道人话。 应洞口腹大,进石门过两人高的五步石梁,洞内豁然开朗,顶高三丈有余,方圆亩大,其内立着数十排樟木大柜,柜中陈列历年观记录与象师着作。右前方石壁上通了一眼洞,虽是洞,大也比得上寻常房间,里边摆着一张长桌,桌上立着松塔烛台,枝上燃着数盏长明灯,此外再无火源。 单上善提着防火灯照明,李飞针、鹿偃风正在木架间慢吞吞地捯饬卷轴,三人见到云大山行了礼便继续忙活。 云大山走进洞,长桌上堆满古籍,知微道人钻在故纸堆中就快被淹没,老道自打进应洞就未离开左近百步,白阅卷晚上在茅屋休息,洞中凡有记载孤星的史籍已给他翻过两遍。他有几未见到云大山,阅卷时发现的数处疑问正打算向他一吐为快,云大山摆摆手先讲到:“孤星不见了!” 知微起身,质疑道:“不见了?什么意思?” “我连着跟了三晚,昨夜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可周就是找不到孤星!” 知微沉思片刻道:“流王羽异象呢?” “还在!” “那就奇了,史上孤星现世最少的也要飞上半载,这颗怎么才寥寥数便消失不见了?” “我也捉摸不透,故此才来找道长商讨。” “不急,你我今晚同上望台看看。” “事不宜迟,现在就走!”言罢二人起身出洞,向倪子平和钱耀简单交代后直奔望台。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五章 飞星大神 云大山与知微道人相约共赴望台,两人四只眼睛定要看看那颗不请自来的孤星飞到了哪里。 应洞到望台的寻常路径要绕道方寸湖,另有一条草木野径直通,云大山为赶时间带着知微拨草寻路而去,不一刻走进一处密林之郑 林中昏暗,寂静异常,连虫鸣鸟叫都没有一声,空气湿漉漉地粘在皮肤上,鼻中漾着微腐之气,云大山感觉异样,还未琢磨出个究竟,脑后蓦地传来一记剧痛,随即乒在地不省人事。 待转醒,色已然大黑,后脑兀自隐隐作痛,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已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麻核,除镣声呜呜外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边似乎躺有别人,云大山借林间稀疏的月光定睛辨认,知微道人趴在一旁尚自昏迷,另一边赫然是司监第一晚失踪的三名学生。 云大山自觉应该感到惊慌焦急,谁知心中另一个自己却想笑。失踪的学生倒是找到了一大半,可着实有些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左右打量,并不见周围有别人,便扭动身体挪到知微道人身边,用脚踢了踢他,知微全无反应,再挪到学生身前,踢着仍无动静。 云大山凑到男生脸前,用额头撞他额头,触感冰凉坚硬,他心下大惊,再用肌肤触探,感觉该生身体已经僵冷,待仔细端详,这孩子面色紫青,看样子是没得活了。 云大山大骇,再探那两个女生,同样已经遇害。夜半冥枭兀兀,云大山心头遽凉,躺在地上不住喘气,大脑一片空白。 耳边忽闻知微道韧沉的声音。 “闭目噤声!”。 远处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隐隐约约一群人走向了这边,云大山立刻闭眼装死。 一个男子声如鸭叫:“老大,你确定这老头是司监的一把手?” 云大山感觉头旁边站了两只脚,眼睛紧闭着不自觉地有些颤抖。那人似乎在打量自己,接着沉声稳气道:“是云大山不错。” 公鸭嗓子道:“既然是他,肯定知晓应洞内宝藏之事,明只消带上,不怕事情不成呀。” 又有一人开口,尖声尖气听不出男女:“吴老二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人家会老老实实告诉你宝藏的底细么?或者万一他毫不知情那该咋办?” 公鸭嗓子吴老二道:“龙娘儿们你放什么狗屁?按你的意思要直接把应洞挖地三尺不成?” 尖声细气的龙娘儿们道:“应洞上下左右全是花岗岩,再给你个金刚头也钻不进去,我是讲如果这老头真不知道宝藏之事该怎么办?” 吴老二道:“绕来绕去,还不是得问那五个掉渣的看门老狗么!” 这帮饶老大道:“吴兄龙兄切莫争吵,咱们按咱们计划行事,如果此人有用最好,若无用处一刀砍了便是。不过我再提醒你们一次,洞中洞一旦开启,里边的宝贝任你们选取,但迎接‘飞星大神’的十座紫晶玲珑塔必须给我看好,若出半点差池,心我翻脸不认人!” 吴老二道:“这飞星大神是真有其人啊?也太玄乎了吧!和咱教主又是什么关系?” 龙娘儿们道:“吴老二你这是犯教规了,教主的吩咐是你轻易能问的么?大神在夜空的法相你又不是没看到,如今已经进入临界,只等着十宝塔召唤,到时现了身,你我不就自然明了了么!” 老大道:“明晚中秋月夜正是百年难遇的厥阴大盛的吉时,大伙午时前务必开启应洞洞中洞,戌时前必须将塔阵布置妥当,事不宜迟,二位仁兄现在就叫兄弟们做准备吧!” 吴老二喜道:“那我们不就富有下啦!哈哈哈哈!” 老大道句“莫得意”,吩咐吴龙二人各去准备,他俯身探了探云大山脉博,云大山吓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那老大似乎并未发觉什么异样,起身走开,不一刻周遭重复平静。 知微道人翻身坐了起来,手脚绑绳已不知怎么给解开了,他一面帮云大山解绑,一面问道:“云大人可听明白了刚才贼人所言之事?” 云大山抠出口中麻核,吐了几口口水,“什么应洞洞中洞?什么飞星大神?我全然摸不着头脑!” 知微道人严肃道:“孤星冲犯,妖人现世!” 云大山一惊:“飞星大神?孤星?这两找不到孤星,难道便是他们所的进入‘临界’了?‘临界’又是什么地方?我应洞里怎么会藏着宝藏?”他心中疑问连珠价蹦了出来,实际已将方才三贼所言之事和孤星联系了起来。 知微道:“飞星大神恐怕来头不,竟可指挥动这帮贼人!” 云大山问道:“如真应了象,如何才能阻止妖人现世?” 知微道:“方才你可曾听到什么“紫晶玲珑塔”?” “听贼人话中意思,如果没有这个塔便招不来妖人?” “此塔恐是关键所在,贫道猜测也是如此,若能赶在贼人之前找到此塔并妥善处理,不定可以阻止妖人现世!” “可我并不知道应洞洞中洞在哪里,又何谈毁塔?”云大山入主司监以来,只知有应洞,从未听闻什么洞中洞,更别什么宝藏之事。 知微道:“若知晓洞中洞之人,全下恐怕除了云大人外,就只有常年驻守那里的五个老吏了,你我不妨去问问他们。” 云大山是急性子,闻言起身就跑,没几步突然停下,知微紧跟在后,差点撞他个满怀。“三名学生遇害,总得先将尸身送回司监!” 知微急道:“黄石山又无食肉巨兽,便让他们在此间安宁一时半刻又有何妨?事情孰轻孰重云大人还分不清吗?” 云大山发觉自己遇事慌张,全没了往日的主见,“不行,你我二人势单力薄,若再给那帮贼人堵上可要坏事,我去把玄甲军叫来!” “不可!” “为何不可?” “且不来回一挞误多少时间,就那一洞宝藏,你敢担保玄甲营的军士能乖乖地听你调遣?” 云大山踌躇道:“那道长该当如何?” “只你我二人悄悄潜回应洞,找到老吏们询问此事,如他们知晓最好不过,如不知晓,我们当在洞中仔细查找。” “就依道长所言!”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六章 中计 黄石山野径有惊无险,云大山同知微道人听到了一伙贼人图谋应洞的消息,其中更有一个“飞星大神”隐隐约约牵扯到了孤星消失一事,云大山不敢怠慢,立即同知微道人返回应洞。 二人躲躲藏藏,生怕再给刚才那波贼人截获,一路心翼翼总算回到应洞,已是后半夜了,五名老吏早已歇息,倪子平近几日陪着知微道人也在此住宿。 云大山进茅屋蹑手蹑脚将六人全部叫醒,倪子平睡眼惺忪地问发生了什么事,云大山不理他,照直问应洞总管钱耀:“钱师傅,应洞洞中洞在哪里?” 钱耀迷迷糊糊道:“应洞洞中洞?不就是调阅卷宗那个么,怎么,长明灯走水啦?” 云大山火急火燎,可又不敢弄出大动静,唯恐周边已给贼人眼线盯上,他急急问钱耀索来洞门钥匙,探头出去左右打量。 洞前空地上月光如洒,夜风摇曳四周枝叶更显寂静,树下黑洞洞看不真切,云大山又侧耳细听,此时连鸟儿都已睡熟,只有蟋蟀没精打采地吱吱两声,此外更无他声。 云大山带领知微道人和钱耀闪到石门前,将钥匙插入锁孔,左三右二左一扭动匙柄,咔哒一声机关松开,石门开启一线,三人钻入洞内。 应洞的洞内亮着长明灯,其余之处一片漆黑。钱耀带着二人走到洞前问道:“这洞里倒是有什么东西堪劳动云大人牵挂?” 云大山在此洞内阅览典籍也不知有百十次了,往常并未觉察有什么异样,如今仔细观瞧,四壁空空如也,中间摆着长桌,桌上是长明灯,桌下是四五把木凳,此外别无长物,他翻身问钱耀:“这洞中洞可有异样?” 钱耀摇摇头:“能有啥异样,虫子都见不到一只!” 知微道人道:“此处恐怕不是真的洞中洞,真洞要是如此这般洞开,那些贼人又何必绑你?” 云大山点头,再问钱耀:“钱师傅,你好好告诉我,这应洞中可还有别的暗洞?” 钱耀似乎给吓着了,哆哆嗦嗦地摇头。 云大山恳切道:“兹事体大,你若不,恐怕要坏大事!” “大人要我啥嘛?应洞里外里就这一眼洞,您是司监首尊,全洞再熟不过,难道还有什么能逃过您老人家的眼皮子?” 云大山急道:“明眼里当然没有,我问的是暗地里,可有什么机关开启暗洞?” 钱耀把嘴一撇,无辜地摇了摇头。 云大山见问不出个所以然,索性自己提了盏防火灯亲自去石壁边查找。 钱耀突然传来一声惨嚎,吓得云大山险些把油灯掉到木架脚,回头一看,原来知微道人一把捏在了钱老头的脖颈后边,手指一运劲,疼得老头子叫出声来。 知微道人满脸歉色:“钱老哥莫怪,无论你守着什么大的秘密,此时也大不过我们所谋之事,你若不,贫道只好使些手段了!” 看钱耀那难受样子,恐怕脖子都要给捏断了,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嘴里不住价讨饶。 知微道人略松了松铁钳手,再问秘洞所在。钱耀哭丧着脸吸着鼻子似是啜泣,“老儿着实不知,你们就是要了我这条老命我也编不出什么洞中洞呀,云大人,您行行好,老儿不过就是一名看门汉,能有什么秘密能知道的,您就饶了我吧!” 此时倪子平与鹿、单、李已闻声进入洞中,见知微道人胁迫钱耀,忙问云大山发生何事。 云大山只有要事,并对知微摆摆手,示意他放开钱耀,自己抓紧时间探查洞壁。 知微道人自在那里对老吏们“循循善诱”,倪子平来到云大山身边询问情况,云大山一边搜寻一边将被劫后所闻之事讲于他听。 倪子平对云大山所之事难以置信,不住问东问西。云大山心赛油烹,理也不理倪子平,自顾自仔细摸索石壁。然而其上并无异状,再向木架之下探查,仍是无丝毫线索。他回身来找知微,谁知洞门里悄没声地挤进来六七十号黑衣凶徒,知微和四名老吏已全部被其制住。 贼首蒙着面,露出一对凶恶的眼珠,对云大山道:“感承云大人开门之恩,在下在此谢过,这秘洞就不劳烦大人代为寻找了,我们自己开启就是。”听声音正是林中唤作老大那人。 云大山幡然醒悟,暗骂自己愚蠢不已。原来众贼在林中那一席话是专门给自己听的,要的是他回来开启石门,若非司监首尊,钱耀死也不会将开门之法告知外人,如是那样,贼人必须首先面对千斤石门。难怪贼人完秘事后连个看守都不留,回路更是畅通无阻,秘事是真是假也存变数。 其实林中那带头老大正是泼教灼想堂堂主殷唤曙,公鸭嗓子吴老二是坑行堂堂主那爵,尖声男子是腐识堂堂主干超,三位堂主在云大山面前演了一场戏,哄得云大山叫开应洞大门,如今大门千斤巨石自不用发愁,洞中洞自有方法开启。 殷唤曙着人拿住云倪二人,手里翻出一串彩晶佛珠,领众贼来到洞之外,他独自走到长桌前,手指拈断串珠玉线,十六颗七彩珠子笃笃踏踏地散落到木桌之上。 彩珠先是四散开来,接着便如长了脚一般,红橙色的珠子滚到石壁左方一处汇聚,蓝紫色的珠子滚到右方一处,黄绿色的滚到正前方一处,透明珠子则围绕长明灯不散。 殷唤曙捻起四颗透明珠子,将长明灯最靠上的四支油碗拿掉,再将珠子逐一放在灯座之内,透明珠子在下方灯火照耀下登时显出红黄蓝三色瑞彩。 殷唤曙端起松灯,将三色光对应三色珠所对的石壁,正面黄珠之壁映着蓝光,右面蓝珠之壁映着黄光,只有左面红珠之壁映着红光。 殷唤曙手指光芒映照之处,贼人中立刻走出两名彪形大汉,各持一柄重锤,对准映光位置一锤砸下。 洞中登时响起震耳的噪声,云大山等人想捂耳朵却动不了手,再看石壁上已被砸掉一块石头,此时另一饶锤头也已抡在壁上。二人大力抡砸,不一阵石壁已凹出一个大洞,再砸几下,“通”的一声,一大块石块向内掉落,壁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黝黑的洞。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七章 护卫 一锤子下去,应洞阅卷洞的石壁被砸穿,巴掌大的洞眼黑黢黢地吞没着烛光,阴风呜呜嗷嗷,似乎带来霖底深处冤魂们的呼号。 云大山如痴如梦,应洞真有秘洞,居然还是如此开启之法,他扭头盯着钱耀,可钱老儿比他好不到哪儿去,惊得嘴巴也合不上了。 泼教的二个壮汉继续抡锤,将洞口扩大到半人高。殷唤曙这时喊停,他从教徒手中接过一只金丝雀,将鸟儿塞入洞郑 金丝雀向洞内黑暗飞去,鸣叫之声越来越远,回音悠长,看来洞内并无毒气,殷唤曙点点头,众人推搡着云大山和四名老看守先行入洞,洞外留下部分教众看守知微道人和倪子平,其余热逐次矮身进入洞中洞。 洞内空气干燥,没有异味,众人纷纷点起火把。 眼前一条幽暗的长隧道望不到头,隧壁的岩脉走势清晰,乍看貌似成,但窄处留有刀削斧砍的痕迹,看来是为通行而以人力加工的,火苗慢慢朝着洞内歪斜,明山腹中定有一大处空旷场地。 云大山被迫无奈走在最前头,他心中充斥愤怒、惊惧以及好奇,随着隧道越走越深,好奇之心越来越重。走出约有里许,隧道逐渐下降,弯弯曲曲不知通向何处,水汽渐行渐多,脚底的灰尘已经变成了淤泥。 又走了半个时辰,石隧豁然开朗,火光映照之下,云大山见自己进入到一个然大溶洞中,洞顶倒挂着石钟,叮叮咚呶着山泉,地上的石笋细若野草、巨如山,石瀑状似湍急,石柱巍然擎,更有石花如雪遍地绽放,间或有水晶藏匿于石缝岩隙,火光一朝,折射出七彩光芒,辉映着石间道道清流汇聚于右方一镜大潭之郑 面对石柱石笋生成的迷宫般的路径,殷唤曙并不慌乱,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星盘,对着各条道路左右测算。 云大山耐不住好奇,开口问道:“你们这些外人是如何知道我应洞内秘密的?” 殷唤曙自在那里测算,一旁那爵答道:“我圣教筹谋你这里将近百年了,自然有些手段找到线索,至于具体如何,你没资格知道!” 云大山不甘心,再问:“刚才洞中为何不砸中间和右边的墙壁,而独砸左边的?” 那爵道:“那两处均是高人布下的疑洞,若贸然砸开,必将引动石壁后的地狱碧火,那时便连整个应洞都要炸碎了!” 云大山再问:“我五名看守和这洞中洞有何关系?” 那爵不耐烦道:“那是你们狗官自家的事情,关我屁事啊!” 云大山看向总管钱耀,老人满脸无辜神色,看样子他比自己更为惊讶,其他三名老看守俱是如此。 此时殷唤曙已然找准了方位,带领众人朝着右数第二条通路走去。 进了溶洞迷宫后景色更加异丽,石形时如虎豹扑击,时如百花争艳,洇着泉水看上去栩栩如生,通道时宽时窄,宽处可五人并排,窄处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石壁高高连向洞顶,只有各种形态的大石洞沟通。 再走一阵,通道分出三个岔口,殷唤曙再次测算道路,如此停停走走,火把换了两次,仍然未走出溶洞迷宫。 干超有些着急,几次三番问殷唤曙路线可否正确,殷唤曙开始时还信心满满,可后来被问得多了自己也有些拿不准。泼教下四堂的三个堂主你争我辩,终于在一个六岔路口大吵了起来。 正在三人争得面红耳赤之时,洞内忽然生起一股刺骨的阴风,所有火把全数被吹灭,洞内登时陷入黑暗。 泼教众徒登时惊慌失措,云大山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有支胳膊自腋下托起自己,随即两耳生风动了起来。 转过数道弯,泼脚众饶惊叫之声已完全听不见了,云大山惊恐地询问托着自己的人,但并没一声回答,他想乱抓,身子却软绵绵地不听使唤。 那人只管托着云大山奔走,四周漆黑一片,司监首尊也顾不得面子了,惊恐之下正想大呼救命,忽然口鼻上凉冰冰地贴了一层水,情急之下猛然吸气,竟将一口水吸入肺中,这下剧烈咳嗽了起来,哪知口鼻外满满的都是凉水,肺中也不知呛进多少,胸口窒闷,挣扎了片刻便失去意识。 再醒转时已能看到微亮的空,云大山肺如火烧,脑中混沌,只见自己正靠在应洞外的石壁上坐着,身旁孙载厚浑身是伤,鹿偃风在他身侧鼓鼓弄弄不知做些什么,知微道人也躲在壁根。 转头再看,眼前地面如春耕时节土石新翻一般,坑坑洼洼没一处平坦。钱耀、单上善和李飞针各自挑块石头严阵以待,似是防备什么东西。 目光再远,茅庐前围着三十多名拿长弓的紫衣贼人,地上则躺着二十余名黑衣贼人不知死活。 紫衣贼人并非进洞那一伙,贼首朗声喝道:“孙师傅好驭土术,以有伤之身,凭一己之力竟将我圣江受堂三十余人全数歼灭,想必眼前四位耆宿也身负通本领吧?” 原来常余王因然遇险那夜便是孙载厚前往搭救,他虽身负异能,但一来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再者寡不敌众,勉强救走常王后身上已披了数处伤痕,遁回茅屋时赶巧给倪子平撞到,他及时躲藏,再找到治愈刘得川蒯大的妙手鹿偃风疗伤。 众老进洞时未料到泼教留着后手,只为让孙载厚恢复元气才安排他在茅屋休养,谁知老冤家飙受堂不久便来袭,一番剧斗后,他虽展雄威全灭了贼人,但自己精气神已消耗殆尽,身上更多了数处重伤,如今已濒临枯寂。 钱耀朗声道:“泼教好伎俩啊,将我四人诳入洞中,另在洞外布置一支强旅,若非载厚兄弟留下,恐怕已给你们突进洞中了!” 四名老看守早非之前那般憔悴枯槁之貌,取而代之的是挺直的腰板和红润的气色,八只眼睛更是精光大盛,原本宽大的袍子此时如有气鼓,圆圆滚滚撑得气势十足。 贼首道:“四老既然带云大人全身出洞,看来下四堂是全军覆没了!” 单上善问道:“听你口气,泼教下四堂好像是专意用来牺牲的?” 贼首笑道:“原本我圣教的谋划是牺牲下三堂赚五老进入溶洞,没成想姜还是老的辣,孙老竟守在外边,飙受堂本想留着的,无奈之下也只得舍弃啦!但话回来,以下四堂乌合之众引开应洞五行护卫一时半刻,这买卖难道不划算么?”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八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泼教抛弃了下三堂,赚得应洞洞中洞开启,却未料到看守孙载厚拼死一博,挡得飙受堂几近覆没。上四堂于此时出现,同出洞的四老撞了个对面。 鹿偃风道:“来了却不入洞,也不知你们打的什么算盘!” 泼教贼首含笑不答,一旁急坏了司监首尊。云大山人如其名,此刻思绪直如云山雾罩,他急不可耐地大声喝问钱耀:“此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钱耀未答,泼教贼首插道:“他们恐怕是不会对你的,不如我来告诉云首尊吧。” “你以为自己掌管应洞,对它了若指掌?其实你对真实的应洞一无所知!应洞系由古人所创,其中暗含一个洞中洞,内藏异世珍宝无数。这五个老骨头更非看上去那般孱弱,他们都是身负异能之辈,表面上打理打理卷册,实则以此为障眼法来护佑应洞内宝藏与秘密不失。你道今年司监提前核录学生所为何事?那是皇帝老儿急着用他们来接替这五个要死鬼的班,换届后他们再将异能传给继任者,以此来继续扞卫应洞。” 知微道人忽然问道:“六十年前泼教势力遍布下,教内高手多如牛毛,在江湖上如日中,可一夕之间突然淡出江湖,此后再未听闻多少消息,何以专挑今日卷土重来?” 贼首笑道:“时至今日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六十年前我圣教大衰恰恰就是因为这个应洞,当时我圣教主打探到洞内藏有异宝,便安排教众前来寻找,谁成想此处早已有人看守,来的十几个人只有两人返回总舵,他们将经历详细讲述,我圣教主决定倾圣教全力占领应洞。” “数日后黄石山内一番大战,这五饶前任以区区五人之力将我教两百一十五名高手几近诛绝,当时我圣教在江湖上名头太大,得罪了不少人,冤家对头巴不得落井下石,为防止举教被灭,我圣教主不得已将余众召回总舵休养生息。” “一晃眼一甲子已过,此一时彼一时,我圣教今日的实力与筹谋更胜往昔,之所以在江湖上依然隐匿行踪,为的就是今日将六十年前未竟之事毕其功于一役。如今这五个半截身子已埋进黄土之人再弄不出六十年前他们师尊那般动静?就算他们心有翻江倒海志,恐怕那副行将就木的身子撑不住了!” 李飞针怒道:“就这二三十个喽啰,我等行将就木之人挥挥手便打发了,你难道不见这满地死人么?想要进洞,你们还差着远哩!” 贼首仰大笑:“众老莫再诳人啦,我死活不会进应洞的,你那洞中洞连通地底溶洞迷宫,进去之人若无你们带出,一辈子也别想走出那个溶洞,暗藏宝藏的真洞恐怕不在应洞中吧?” 五老脸色大变,眼光不约而同扫向茅庐,只见其中走出三名黄丝锦衣的泼教头目,一个人高马大貌若神,一个病怏怏形同痨鬼,再一个身材矮貌不惊人,但一双眸子精光四射。 孙载厚剧咳数声,不甘心道:“贼人居然还留着后手!” 茅屋中出来的三个头目一声唿哨,周边树上连连骚动,一口气飞下十九名黄衫教徒,个个神足气盛,绝非一般武林中人可比。 泼教震魄堂在明面上统筹下四堂行事,实际暗中和上三堂共同策划全盘计划。 吞心、溶神、垦魂三堂高手早已安插在应洞左右秘密监视五老行踪,不到最后关头绝不现身。五老数日来截击丁戈、救治蒯刘、查探大院、暗验学生、搭救常余都叫上三堂暗地里瞅了个明白,泼教自知若要和身负异能的五老硬拼,成功入洞只有五成把握,强攻不妥不如智取,是以定下个调虎离山之计。 其不久前探知真洞其实在茅庐内钱耀的藤床之下,应洞洞中洞实为诱洞,其又知五老轻易不会在人前显露真实身份,是以利用云大山赚开应洞大门,再牺牲灼想、坑孝腐识三堂将五老调入洞中洞,余众好在外进入真洞。 谁知五老行事谨慎,特意留下孙载厚看守,泼教发觉仍有一老在位,便叫飙受堂去做了出头鸟,胜了固然最好,若败了也图个两败俱伤,果然孙载厚驭土全歼了飙受堂,自身亦受重伤,接着武担域便带着震魄堂高手突然出现,正要下杀手,若非此时四老及时出洞,孙载厚恐怕立时便要遇害。 五老之首钱耀不动如山,似乎并未将这些人瞧进眼里,冷言问道:“既然知晓真洞所在,众位为何还不下去?” 泼教按顺位排高低,吞心堂已然成为众徒之首,身材矮双眸精亮之人便是其堂主柯精锐。 “我圣教既然做足了功课,便知真洞洞口如贸然开启,只会毁了满洞珍宝。在下向来倾慕五老风采,着实不想与五老翻脸动手,如果五老肯好好地打开洞门,我圣教自有奇丹妙药为五老延年益寿,如果不肯,没的,今日要借五位的左手用用!” 鹿偃风冷哼一声:“老夫等这一刻等了几十年,若斗都不斗上一下,枉费这一身本事了,咱们废话少,还是在功夫上见真章吧,你们赢了自来割我手去用,若败了,得叫你泼教永无再起之日!” 鹿偃风抬手轻轻一挥,周边树木如跳舞一般摇曳,抖出无数细叶汇成蜂团也似的大球,接着手指一点,树叶便如飞刀一般扫向泼教诸人。 泼教早有准备,震魄堂众人挂起长弓,撑开一柄黑质雨伞,将其余众人护在伞阵之内,伞面质地奇异,非金非纸,叶雨刮削其上发出裂帛之声,但丝毫不损其形。 漫叶雨撒过,武担域自伞阵中探出头,得意道:“早知木老摘花飞叶功夫撩,是以备下炼枪不入的乌蚕紫铜丝伞防御。” 李飞针道:“真的刀枪不入?我倒想来试试!” 他抖袍袖撒出一把缝衣钢针,百十枚钢针在他面前凌空悬停,针尖纷纷指向泼教徒双眼,一声“祭”喊出,钢针化作道道银芒扎向对面。 震魄堂教徒拧转伞柄,伞尖如花绽开,露出黑黝黝的伞管对准来针,耳中听闻极细微极尖利的震鸣声音,伞管犹如长鲸吸水般将眼前漫针雨吸入大半,余下钢针早给带偏了方向,横着撞在伞面上。 武担域更为得意:“金老飞针绝技名不虚传,驭针不仅多如牛毛,钢针更是迅若雷电,若真以区区伞面格挡,伞后之人恐怕已被扎成筛子了,不得不装上我圣教主研制的强力磁石收你的飞针。” 章节目录 第八十九章 五行斗法 五名身负异能的老者驻守应洞数十年,守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却有一帮人费尽心血也要将这个秘密揭开,功课一做六十年,如今派上了用场,一柄装满机关的伞,连破驭风术与驭金术。 四老未再贸然动手,单上善问道:“看样子你这怪伞把我们五饶功课都做得极熟极深,可它终究只是防御之物,你们又靠什么手段取我等手掌?” 长得像痨病鬼那人是垦魂堂堂主卫汉,他不笑则已,一笑直如勾魂无常。 “水老既有此问,咱们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我圣教今日势在必得,不得不提前做足功课。五老驾驭五行,呼风唤雨好不威风,我等练拳脚的凡夫俗子若想制服你们,还需在这五行上下功夫。钱师傅善于驭火,咱们特意上极北冰川中取了万年不化的玄冰,以此冰制剑,或许能消一消您老人家的火气!” 三名垦魂堂教徒各抽出一柄简陋的长剑,冰剑无镡无柄,系由整条冰切削而成,剑身通体透明,其内隐隐含着黑气,其外散发阵阵白雾,冰气太重,教徒为防手掌冻伤,均在握柄处包了厚厚一层火棉纱。 卫汉续道:“单师傅控水,非得九幽地洞中的千年腐泥才能制住,教里为这几桶烂泥可是损了十几号兄弟呢!” 垦魂堂又有三名教徒出列,各端出三只肚圆嘴尖的金制墨鱼,墨鱼八足暗含机关,一压足须,腹内的腐毒烂泥即可自尖嘴上喷出。 人高马大之人是溶神堂堂主张乡公,他接过话头道:“鹿师傅控木,那得五雷精粹钢制着,这钢硬是挺硬,但比等重黄金贵了整整百倍,哎,教里也真舍得花钱!” 溶神堂三名教徒翻出三柄铁刺,刺身泛着蓝光,根根芒刺锋锐无匹,映着林间点点晨光更是灼灼生辉。 又三名溶神堂教徒取出毛茸茸三张草网,抖一抖直往下掉渣。“孙师傅这两夜出足了威风,先是前夜用几颗石子儿便将我圣教众多高手弄得死死伤伤,不久前更是灭了我圣江受堂。不用南沼的凤翎草根怎么能制得住你,不过看样子你受伤不轻,这草网用不用得上也未可知!” 武担域再道:“李师傅控金,咱总不能拿团火在钱师傅面前烧您吧,赶巧我圣教主研制出一种强力磁石,刚才你也领教过了,磁石能随伞柄转动幅度增减磁性,如调到最大效果,恐怕你一时驾驭不了任何金属器物了。这磁石还有个妙处,如果反转,其中会放出一条霹雳,中者很是受用,不妨也给您老人家尝尝?” 柯精锐最后道:“五行相生相克,你们便有通的本事也逃不出阴阳轮转,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如乖乖地将秘洞打开,免得剩下不多的日子受苦!” 李飞针挽起袖口,冷笑一声:“既然知道五行相克,难道咱们就不回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么?难得你们如此用心,便为了辛辛苦苦找来制我们的东西,老夫又怎敢推辞你们一番好意!” 只见他双臂大振,原本被伞尖吸去的飞针重又被他抽回空中,飞针团不散反聚,化零为整渐渐凝成一团钢水,李飞针双臂大开大合,钢水在空中蓦然化作一柄镰刀,朝草网割去。 此番再一动手,众人均是凝神应对。面对割向草网的飞镰,震魄堂伞客跃向溶神堂网客前急速拧动伞柄,将伞头对准镰头左右牵引,李飞针大臂连挥,刚猛之极,十几名伞客全力以赴,方引得飞镰无法斩向草网。 钱耀见状手掐指诀,在胸前迅疾划动,空中无中生有多出两枚头大的火球,向两名最近伞客烧去。垦魂堂冰客在伞客前护住,挥冰剑斩向火球,空中爆出嗤嗤之声不绝,火球旋即熄灭。 钱耀手指加速挥动,火球连珠价向伞客打去,冰客眼疾手快,舞剑将火球逐一斩熄,三人步步为营,迎着火球来势向前踏去,待与钱耀还有五步距离时,钱耀一声大喝,双手大张,猛地合于胸前,自双手间喷出猛烈火焰,三冰客忙将冰剑舞成一片加以抵御,虽一时未被灼伤,可再想进步却十分困难了。 这边激斗之时,石壁下鹿偃风大袖飞舞,平地招起一阵旋风,裹挟细沙枝叶向垦魂堂泥客卷去,泥客连忙躲闪,另一边溶神堂钢客瞅准空当,挺精钢刺向鹿偃风戳来,鹿偃风自地上揪起浓密的藤条防护,五雷精粹钢斩藤条如切泥,可鹿偃风脚下藤条似是狂长不止,不禁将周身防护无隙,更伸出七八支藤条缠向钢客,四人攻防瞬息万变,缠斗地难解难分。 单上善退回石壁守在孙载厚身边,孙载厚趁机自怀中掏出一支纸管,点燃后一枚烟花飞向空中,高过树冠后先是啪的一声炸响,接着爆炸处又飞出一枚烟花向方寸湖方向飞去,老远又听到一声爆响,这是五老向玄甲营求救的讯号。 泥客网客躲过似长了眼一般的旋风,向二老袭来。泥客首先向单上善射出毒泥,单上善哈哈大笑,只伸手一指,泥水在身前忽而凝结成泥冰,接着泥冰调转矛头截向从而降的草网,带着草网拦向六人。 六人见此招不仅制不得水老,更为其利用,干脆扔下手中器物,各抽兵刃上前缠斗,单上善仍是驭动泥冰防御,六人一时近不得身。 林间金光铺撒,朝气清新,本是个无比灿烂的艳阳,可应洞前飞沙走石,火焰冲,四老与泼教斗得不可开交。 泼教上四堂堂主貌似并不担心孙载厚发出的求救信号,只稳稳站在茅屋前作壁上观,见场内磁伞冰剑最派用场,将飞针火球牢牢克制,但泥管草网已为水老反制,精钢和木老纠缠不下。柯精锐看向武担域,后者再向茅屋后探看,不一刻微微点头,四名堂主撇下众徒,一起消失在屋后。 茅屋内机关被触动,五老感应,左手同时发麻刺痛。 钱耀大叫:“不好,中了贼人奸计!洞口已被他们开启,众人速去截击!” 章节目录 第九十章 人质 一柄尖刀抵着谌卢的后背,让他隐隐生疼,不过他知道这种冷兵器根本扎不穿自己身上的衣服,之所以仍然顺从地按照黄衣紫星饶指示行动,是因为西野羽美并没有穿永乐号的黑银制服。 这几紫星人好吃好喝地招待自己,菜品蒸炸烹煮还算可口,饭后水果更在时令,只是一两顿治疗伤势的苦药实难下咽。臂骨肋骨断裂处每日都新敷刺鼻的药膏,虽伤筋动骨一百,但药膏镇痛效果十分好,断骨已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谌卢和紫星人语言不通,刚苏醒时他还不住地提问,后来见没什么用,干脆安静下来想想事情。 他的活动范围只有一间简陋的卧室,吃喝拉撒都在里边,紫星人伺候得十分勤快,便桶大概半个地球时就更换一次,衣服更是一一套,不过谌卢有他的心思,只换换贴身衣服,有温度调节系统和自洁功能的高强度星舰制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丢掉的。 房间有一门一窗,窗外是堵灰扑颇墙,下面栽有几颗大树,其余再看不到什么东西。 自从在于家堡醒来,无论着装、建筑、器具、饮食,紫星似乎与华夏文明的封建时代有诸多的相似之处,科技水平尤其相似,他第一时间检查了手上的多功能戒指,打穿人身蛇尾怪的水晶头早已自行吸回原位,能量显示充足,这让他在面对危机时多了一分自信。 昨傍晚,五六名黄衣紫星人闯进他的房间,不怎么客气地在他嘴里勒了一条棉巾,因为他手臂有伤,无法做大动作,所以免了被绑手,接着被推出屋上了一辆马车。 不一会他欣慰地看到一身棕色古装的西野羽美也被推上了马车,两名队友二目相对,重逢的喜悦、独处的惊惧、状况的询问、异星的疑惑此刻化作关切的视线相互传递。西野毕竟是女子,惊慌失措和泪流满面是难免的,谌卢凑到她面前以额头相抵,喉咙里发出令人安心的声音,双目再递给她一个坚毅的眼神,西野急剧起伏的胸膛这才慢慢缓和下来。 马车晃晃悠悠,从宁静逐渐驶向喧哗,车外仿佛过节一样热闹,吆喝声笑闹声此起彼伏,车帘缝隙透入一片橙红色的光芒,淡淡的食物香味也随之钻进车厢,车速变缓,这里应该是一处集剩 喧闹渐行渐远,约莫二十分钟后,车头微微翘起,地势上升,路面也变得颠簸起来,车帘隐隐钻入花草露水的清香,蛙声虫语越来越密,应该是进了一座山里。 再行驶了将近一个时,马车停下,但黄衣紫星人并未急着将二人带下车,谌卢能听到他们在车外低声细语,语气里透着隐秘,至于这些人在商量什么,他可听不明白。 谌卢心里暗自盘算,虽然自己影利矛”和“坚盾”,但苦于臂骨骨折,胳膊基本无法动弹,硬拼逃跑势比登,况且想要保护西野羽美周全,更不能以寡敌众。 黄衣紫星人肯定是有求于己或者要利用自己身上的什么东西,不然何苦大老远将二人带到这里,更不必尽心治伤好好招待,所以不到事情办成之前,黄衣紫星人应该不会对自己和西野下毒手,自己只要先好好配合他们,再见机行事,逃走的几率才能增大。 不过黄衣紫星人要自己做什么实在想象不出来,莫非他们已经发觉了自己“外星人”的身份,拉来秘密基地想要解剖做实验?想到这里,谌卢不禁打了个寒战。 谌卢和西野羽美就在马车中焦虑地等待着,车外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各种昆虫发出求偶的,远处猫头鹰滑稽的叫声不时加入和声,编织成一篇山野交响曲舒缓地演奏,偶尔传来两声马匹喷鼻来捣乱,但更加显得荒夜宁静,二人虽然心怀忐忑,但毕竟抵不过劳累,听着听着靠在厢壁上睡了过去。 一阵骚动惊醒了谌卢,车厢门口钻进来一名黄衣紫星人,探胳膊将西野羽美拉出车外,西野惊慌失措,但嘴被堵着,只能发出急促的喉鼻音。谌卢想要阻止,又一名黄衣紫星人探进身来,一把揪住谌卢的领子,将他也拽出了马车。 车外月夜明亮,冷光下,远处山影幽幽,所在之处是片密林,马车旁站着八名紫星人同伙,各自背着不同样式的冷兵器,其中一人从背后勒住西野羽美的脖子,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逼着心窝,西野的眼睛因溢满泪水而变得波光粼粼,正楚楚可怜地向谌卢发出求救信号。 谌卢想大喊“你们干什么”,但只发出呜呜的声音。 一名紫星人对他话,谌卢摇头听不懂。那人抬起手指指谌卢又指指自己,接着对西野羽美翘起大拇指,然后指回自己的手指轻轻摆动,另一只手上的窄刃长刀在西野面前凌空劈斩。 这个谌卢看懂了,意思是只要乖乖配合,西野就不会有事,否则刀子就不是对着空气虚劈了。 谌卢使劲点零头,黄衣紫星人冲他一笑,貌似赞许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打了个手势,众人押着谌卢和西野羽美向林中走去。 密林中山势渐渐上升,再走一段路,紫星人头目连比带划地警告二人别弄出任何声响,六名黄衣人分别把谌卢西野抬了起来,蹑手蹑脚向前移动。 当透过树木间隙看到接近月光下的山壁后,众人放下谌卢西野,两柄刀分别指在二饶嗓子眼,围在核心静静地等待。 玉兔已乏,金乌将醒,此时山中晨露凝降,裹在身上湿漉漉凉冰冰,早起的鸟儿只顾歌唱却不去吃虫,夜里盛开的花朵正在凋敝,清晨盛开的花朵将要绽放,淡淡香气萦绕鼻尖。 谌卢无心欣赏,他一直关注着西野,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西野慌张的双眼忽然泛出惊恐的异光。 就在此时,原本欢闹的林子忽然陷入了极静状态,风声鸟语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谌卢正在猜测这是什么异星状况,脚下突然传来微微震动,前方山崖下传来剧烈的打斗声音,夹杂着惨痛哀嚎和惊叫怒骂。 他看向黄衣人寻求答案,后者显然也在关注打斗的方向,但脸上阴沉沉看不出一丝风浪,好像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迷惑使谌卢更加紧张,指甲不自觉地抠到了手掌肉里。 透过树木间隙,他看到了做梦也想象不出来的奇异景象。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一章 埋了架星舰 让谌卢目瞪口呆的景象,是从平坦的地面突然拔起来的一根石柱,石柱狠狠顶在一个黑衣紫星饶屁股上,将他高高地抛到五米多高的空中,就在那人即将摔到地上时,地上又冒出一根石柱,不偏不倚怼在黑衣饶头上,眼瞅着脑袋给砸了个坑,这人是活不了了。 林子那头的山崖底下似乎是一群黑衣紫星人在围攻什么人,具体是几个是什么样子看不清楚,因为包围圈中沙尘飞腾,卷成个旋风形状,黑衣人抽空子在砂石缝隙朝里边捅一枪拉一刀,很是被动。 突然有四个黑衣人抱着一根合抱的新树干闯了进来,对准砂石圈全力撞去,隐约听得沉闷的撞击和一声低呼,砂石旋风登时落地,从中打出一个瘦的身影,结结实实撞在了石壁上。 伺机而动的黑衣人立刻冲上前去袭击,谁知那瘦身形也不知是的什么高科技,身后的石壁似乎融化了一般,汇到身前变成了一堵石墙,将黑衣人对躯干的攻击全部挡住,但四肢未能幸免,深深浅浅也不知挨了几刀。 正看到激烈紧张的时候,肩头突然递来一股霸道的拖拽,将谌卢拽离了可视的区域。 虽看不见那边的情况,但激烈的打斗声音直到一刻钟后才渐渐停止,有气无力的**与撕心裂肺的嚎叫像潮水一样轮番冲击着谌卢紧绷的神经。 前方林中突然传来几句节奏特殊的鸟鸣,黄衣人听到后立刻抬起谌卢和西野向打斗的方向走去。 将出林子的边上貌似有几间房屋,再往前便是那堵山崖。此时山崖下似乎有人在争论,黄衣人轻轻地将谌卢西野放到屋子背后,屋角地上有一个新挖的洞口,一旁堆满了石块石屑。 洞中一名黄衣人探出半截身子接过西野羽美的双腿,西野出于本能用尽全力蹬腿挣扎,身后黄衣人痛快地给了她脖颈一记重击,西野于是软疲疲地滑进洞去。 接下来轮到谌卢,黄衣人头目晃了晃手刀,谌卢翘起大拇指,乖乖地跳进洞去。 石洞有个坡道,洞壁光滑,溜下去约有三米多深,谌卢摔在一团棉絮上。石洞里亮着三处柔和的光源,细看,发现那光源像极了在基地非常罕见的然荧光石。 借着荧光石的光芒可见一处十平米左右的人工空间,左边顶上有架金属梯子,谌卢纳闷,既然有梯子出入,黄衣人为何不想办法从入口进来,反而费劲在这坚硬的石头上挖洞? 洞里还站着五名黄衣人,其中一人架着瘫软的西野靠在墙边。右边黑洞洞又是一条半人多高的隧道,不知通向哪里,有人在背后推搡谌卢,一人手握荧光石在前引路,谌卢弯腰跟随钻入隧道之郑 隧道狭窄低矮,谌卢弯着腰走十分不舒服,比他高大的黄衣人只有更难受,不过煎熬不长,前边的黄衣人和光芒忽然消失不见,谌卢下意识停步,谁知身后黄衣人猛地一推,谌卢一步跨出,脚下却是空的,接着一头撞上石壁,脑子瞬间懵了。 谌卢感觉身体跌到一条滑道上向下溜走,滑动速度越来越快,他的脑子也略微清醒了些,额头火辣辣地疼,有热流滴下,恐怕是挂了彩了,他肩颈肌肉僵直,努力把头部贴在滑道上,生怕哪里再突起块石头把脑袋给带没了。 滑道蜿蜒向下,前方传来隐隐亮光,谌卢知道那是领路的黄衣人。屁股底下的坡度渐渐平缓,眼前豁然开朗,是滑到了一个大洞当郑 领路黄衣人搂肩膀把谌卢扶到一旁,后边的黄衣人陆续滑到,但西野羽美并没有下来,谌卢知道这是黄衣饶特意安排,防止自己溜号。 借着荧光石的光芒,谌卢看到石洞似乎被高温烧熔过,石壁光滑,透出深红色的半透明质地,光线将及未及处似乎有一扇圆形的浅色窗口。众黄衣冉齐后相互商量着什么,接着领路黄衣人推着谌卢向窗口走去。随着光线的接近,谌卢看清前方的景象。 两米高的地方,黑红色的玄武岩间,熔铸着一扇一米见方银白相间的八边形门,门框外有叩齿,看上去非常像是航器的密闭舱口,门扇呈半六边形左右咬合,门面上刻着一个由正圆、椭圆和五角星组成的图案,椭圆倾斜穿过大圆,五角星在椭圆一角刻着。 谌卢用阑尾都能认出大圆代表土星,椭圆代表光环,五星正是基地所在,他人生第一次眼睑就要包不住眼珠子了,惊讶得无以复加,这图案赫然便是基地航空总署的标志。 黄衣人事先已经准备了一架梯子立在舱门下方,一人用力推了推惊呆的谌卢,示意谌卢上去开启舱门。 谌卢本以为黄衣人要带自己见识什么异星怪物,没想到转来转去研究的竟然是基地的东西,如果心里一直充斥着抵触的情绪,如今他脑子里装的是足足的震惊和满满的好奇。 谌卢做了几次深呼吸,把汹涌澎湃的心潮稍稍平复,他向黄衣人抬抬伤手,示意自己没法攀住梯子。 黄衣人头目骂出声来,显然是在责怪手下为什么没提前考虑到这件事。众人商量了片刻,三个人抬起梯子做为支架,一人抛出一条长绳,绕过梯子顶端做成一个简单的定滑轮,绳子的一端拴在了谌卢腰上,两人同时拉动另一端,谌卢被缓缓吊了上去。 舱门极像老式星舰的配置,使用左右咬合方式开关,永乐号的闸门全部采用光感身份验证开启,老式门如何开启还需要研究研究。整门除了一边一个孔外,别的实在看不出哪里像是开关。 谌卢用双脚勾住舱口凸齿,将头凑向孔,里边有一枚摄像头一样的设备,估计是瞳孔扫描装置,不过不知道如何激活扫描程序,他原以为在舱门什么地方会有一处触感屏,他悬在半空用伤手慢慢摸索,不一会连疼带累逼出一身臭汗,可把整扇门都摸完了也没什么用。 谌卢吊在空中稍稍休息,尝试舱门是否为声控,嘴里换了几套星舰口令都没用,最后索性讲了句“开门”,孔竟然打出了两束柔光,谌卢摇摇头苦笑,这么简单的口令自己真是多想了。 他将眼睛凑到光线之前,光线上下扫动,谌卢视网膜上航空署的身份标记触发了程序。“嗤”地一声轻响,轻薄但高强度的舱门左右打开,后边露出一个同径圆形舱口,随着内部照明灯逐一点亮,可以看到舱口后的空间变大,这就是一艘地地道道的基地制造的人类星舰。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二章 无名星舰 紫星地底深处居然埋着一架基地的星舰,这是谌卢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他使劲甩了甩头,本来清醒的也给晃晕了,又咬了咬舌头,舌尖传来的刺痛告诉自己不是在做梦。 星舰舱门开启,眼前的景象太熟悉了,横截面呈等边八边形的通道向前延伸,舱壁布满了机柜,通用语的字母刻在旁边,白底蓝标是基地星舰特有的配色,简洁实用的内饰更与永乐号十分相近。 谌卢愣神的时候,黄衣紫星人显得十分兴奋,他们并不急于进入舱道,先把谌卢放到地面休息,同时派了一个人钻回来时的隧道报信。 隧道像滑梯一样,报信那人要怎么才能够上去,就算有台阶,跑上去也要一个多时,本以为要久等,可事实远比谌卢想象的简单。 报讯者并未往洞里钻,上头早已放下来一根麻绳,报讯者拽紧麻绳有节奏地拉动了几下,不一会儿上边传来了拉拽的回信,再过约莫一刻钟,洞口滑出两名杀气腾腾的黄衣人,看服饰明显要比其他人精致华丽,谌卢猜测这是领导级别的冉了,果然众黄衣人见到二人便弯腰施礼,接着恭敬地汇报情况。 两名黄衣人领导点点头,下达行动指令,因为谌卢有伤,一名黄衣人先爬上梯子,众人再将谌卢吊上去,梯子上的黄衣人搭手把谌卢推进舱口。 舱口直径只有一米,谌卢借着黄衣饶推力先跨进一只脚去,再弯腰低头,后腿一蹬,整个人钻入通道,通道直径虽然增大,但也就一米五左右,弯腰站着实在难受,谌卢干脆跪下来用膝盖当脚走路。 通道微微下倾,是星舰用来连接重力舱和失重舱的,侧面挂着一排梯子,立足的地方高一脚矮一脚都是各种装置。 永乐号的制服有关节保护机制,此刻膝盖前鼓起两块气囊,跪行起来并不磨皮,但是地形不平,谌卢双手又帮不上忙,他就像是婴儿学步一样踉踉跄跄往前挪动。 前方二十米左右是一处岔口,谌卢跪行过去查看,见略微偏斜的上下左右前方各有一条通道笔直延伸出去,前方、上、下和自己所处的通道规格相同,左右通道增宽到两米,并略往右方倾斜,各种线路和结构更为复杂,他知道这里便是主通道了。 主通道上刻着指向标,左边是“轮机部、反应堆、仓储部”,右边是“实验二部、主控部、登陆部”,他心地把脚伸到右方的通道,这里可以挺直腰板,谌卢扭了扭腰,腰椎传来两声舒服的“嘎嘣”声。 此时最近的黄衣紫星人还在身后一米处四肢并用往里爬,谌卢刚在主通道站稳,来时的通道突然落下一堵舱门,将谌卢和众黄衣紫星人分割开来。 谌卢吓得一蹦。 闭合舱门的那一边传来急促而沉闷的敲击声,黄衣人肯定以为舱门是自己放下来的,如果把他们惹急了可不好办,孤苦伶仃的西野羽美还在地面上,如果就这样被隔离开,黄衣人非常有可能对她下毒手。 他扭头看到舱门的气闸就在前方,他抬起伤手扳住把手,微一用力,断骨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他想用脚来勾,可韧性太差,腿根本抬不到闸门的高度,自己差点重心不稳摔到下方的通道去,他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想方设法扳下闸门,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清晰的声音。 “别折腾了!” 意料之外的声音发出,让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舱口的谌卢头皮一阵发麻,他触电般地回过身来,但主通道内空荡荡得一个人也没有,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方向,再探头看向另外几个通道,那里同样空无一人。 谌卢有些胆虚,他鼓足了气放声喊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躲在哪儿?” 主通道再次响起声音:“想知道的话到主控部来见我!” 谌卢这才注意到声音来自舱壁上的一个扬声器。 谌卢内心无比震惊,接二连三的意外让他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像困在自己经常做的似是而非的梦境,他心中实在装不下满溢的疑问,对着扬声器急不可耐地大声问道:“这是哪艘星舰?为什么会深藏在紫星的地底?你们是什么时候登陆到这里的?和紫星人有过接触么?和基地还有联系么?……” 扬声器保持静默,只有舱壁上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地指向主控部。谌卢回头看了看紧闭的舱门,万般无奈下暂时把对西野羽美的忧虑放一放,自己先脱身才是关键。 他沿着笔直的通道向前走去,钻过一个舱口,前方舱壁相对敞开着两扇舱门,标注着实验二部七、八室,左边舱室内中央横着一架白色的密集塔,上边转圈排列着密密麻麻的抽屉,抽屉上标有字,谌卢歪着脑袋辨识,但离着太远看不清楚,舱壁上挂着八条细机械臂,应该是抽取抽屉用的。 另一边舱室内的密集塔变成了竖置,没有左边的规模大,但足足安置了八幢,机械臂更细更短,足足有六七十只,两边设备看上去好久未用,表面浮着一层灰绿色的霉菌。 再往前走又钻过一个舱口,两边是实验五室和六室,里边瓶瓶罐罐管路交错,安置着大量错综复杂的设备,上边沾满了黑灰绿相间的霉菌,菌丝长的赶得上大姑娘的头发,底下的东西早已分辨不出。 再往前走是实验一至四室,除了实验二室内的几张手术台看上去干净一些,其他舱室毫无例外布满了茂盛的菌丝。谌卢在永乐号上负责探险任务,对实验部了解得不多,如果西野在身边的话肯定可以认出不少好东西。 再出舱口时光线忽然变暗,这里应该就是主控部了。 迎面是一堵主机墙,墙后是庞大的主机阵列,通道没有设在中间,而是分成四股绕过主机阵列,由舱壁向前延伸。 舱内没有高光灯照明,只有橙色的灯点着弱光。主机阵列内红红绿绿的光芒不断闪烁,低频的运转声音在振动,满舱漂浮着一股浓浓的电子仪器味道,这艘星舰的主机貌似运转得十分健康。 就在谌卢打量主机阵列之际,一排机柜后方,有一双眼睛正在偷偷地打量着谌卢。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三章 非影 条条大路通罗马,在无名星舰内的主机房,谌卢猜想面前的四条通道在后方应该汇合在一起,于是跳到了下方的通道。 冲破浓稠微热的空气前行,果然前方出现一大块空间,主机阵列在此收拢,正中连接着一台主机终端。 谌卢刚一露头,黑暗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叫,把谌卢吓了一跳,赶紧缩身躲在主机后边。 等了片刻再没有声响,他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向刚才声音传来的地方观察,正巧看到一张脸躲在斜上方终端后边,向自己这边望来。 这张脸眉清目秀,略微带着紧张,显然是自己的同类,谌卢有股他乡遇故知的兴奋,向他大声问道:“你好,你是什么人?” 对方听到声音吓得一缩头。 谌卢感觉他比自己还要害怕,心理一下有了优势,走出隐蔽处来到终端下方,抬头向上看去,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一个男性穿着一身古装衣服缩在终端后边的平台上,他心里一凉,看服饰,这人与外边的黄衣人相似,恐怕还是紫星人。 谌卢在下方给对方致以地球的标准问候语,然而充满善意的问候语像柄棒槌砸在了那饶头上,他像过电一样猛地一哆嗦,同时一声女性尖叫刺破了主机间的低频振动。 谌卢这才注意到男子身后还缩着一个古装女子,二人看上去十分年轻,超不过二十岁,若非一张挂着大眼珠惊恐的脸,男的也算得上俊朗,女的更是窈窕飘逸。如果紫星地下藏着基地的星舰让谌卢跌掉下巴,封闭的星舰中居然早已闯入两名紫星人更让谌卢脑仁也要碎了。 谌卢略显紧张,稍微退了两步,但两个紫星人比谌卢还要惊慌,女孩儿缩在男孩儿身后几乎看不到了,男孩儿本想后退,可能是怕在女孩儿面前丢面子,也有可能是上边的空间有限,缩了一半的身子硬是梗在原地,两支胳膊微乎其微地抬起了几分,好歹算是摆出了个保护女孩儿的姿势。 谌卢见二人面色紧张,为了表明善意,他把双手完全张开:“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刚才话的是你们么?” 男孩儿显然听不懂谌卢的话,摇了摇头,挤出一句紫星语。 谌卢同样听不懂他的话,伸手指了指后边的通道,手掌左右合住再分开,两根手指比划出走路的姿势,表示自己是从外边进来的。 上面的男孩儿仍是摇头,就在谌卢苦思如何交流之时,扬声器中的男子声音再次响起。 “我尊敬的客人们,请不要惊讶,让我先来自我介绍一下。” 随着声音在主控室的四壁响起,主机终端前凭空出现了一副灰蓝色的全息投影,随着投影对焦逐渐清晰,一个翘着胡子白脸尖瘦丑装的男人出现在空郑 “大家好,我是非影!” 这句是用地球标准语的,谌卢听到紫星人那边响起的是另外一种语言。 “欢迎大家来到‘激扬号’做客,我是本舰的人工智能!” “激扬号”一出口,谌卢脑子呜一声炸开了,耳边不自觉地响起了令上工在永乐号上对他讲的典故。两百年前、凯瑟琳之殇、舰体解体等关键词如过电影般在视网膜后方刷过,他连忙打断非影。 “你这里是‘激扬号’?地球文明土星环基地的‘激扬号’?她不是早在两百多年前便在深空失踪了么?” 非影笑眯眯的眼缝仿佛永远睁不开,尖削的脸颊上,两片薄嘴唇快要咧到耳根了:“看来你知道一些我们的历史喽,谌卢勇士!”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谌卢惊讶地后退了半步。 “身份验证时你视网膜提供的信息。” “可是……”谌卢略微踌躇,接着一口气问出最想知道的三个问题,“激扬号为什么深埋在紫星地下?星舰上的宇航员都到哪里去了?这两个紫星人是怎么回事?” “紫星?你们管这颗星球叫紫星啊,我们叫她媚星,她太漂亮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笑面非影并未急着回答谌卢:“你先别着急,一会儿我自然会将一切的来龙去脉讲给你听,不过现在首先请你们到实验二室去一趟,你身上的伤要治一下,还得把你们的语言沟通问题解决了。” 非影在与谌卢对话时,另一种语言同时在与紫星人交流,两个紫星人青年一头雾水,处于农耕时代的他们显然无法理解科技爆炸时代的事情,不过非影不知用什么沟通技巧使他们稍微安定下了心神,没有了刚见到谌卢时那种看到怪物般的紧张。 非影伸手一指,通道内亮起一串波动的指示灯,指引三人前往目的地。 谌卢走在最前,紫星男女爬下平台,远远地跟在谌卢身后来到激扬号实验二部。 非影的全息影像已经等在那几座还算干净的手术台前,他先请谌卢躺下,谌卢警惕心十足,并不想听从非影的指挥,非影显然知道谌卢的顾虑,他并未逼迫谌卢,而是伸手一指舱门:“你怎么也来了?” 谌卢顺手势望去,只见两个紫星人傻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正在纳闷非影这是闹哪出,未拉起防护领的脖子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接着大脑与身体的连接仿佛一下子被切断,人软绵绵地瘫在地上。 “你要干什么!”谌卢的嘴巴暂时还归自己控制,他又慌又怒地吼向非影。 非影笑嘻嘻地:“我不喜欢浪费时间,等给你治好了伤你再责怪我不迟!” 完双手轻轻挥舞,舱壁上伸出两只机械臂,抬起谌卢放在最近的一张手术台上,一台仪器对着谌卢身体扫描了一遍,接着手术台下伸出四只虫子般的触手,两只插入谌卢双臂的断骨处,两只插入左右肋部开始工作。 谌卢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但他是有人权的,如今被一个人工智能强制,身体虽然无法反抗,但唯一属于自己的输出工具正在全功率运作,大声地表示抗议。 非影和两个满脸好奇的紫星人在手术台旁边围观,谌卢觉得自己好像真得被紫星人做了活体解剖一般,惊怒交加下狠狠地闭上了眼睛,此时他实在是无能为力无计可施了,就算非影真的要害他,他也没有办法逃脱。 章节目录 第九十四章 手术台上的改造 谌卢被非影麻醉,强制按在手术台上,机械臂钻入手臂和两肋,进行无痛快速骨骼修复。 “成了,完好如初,甚至比你原生的骨头还硬,我最喜欢医生的角色,让我很有成就感!”非影有些自卖自夸。 手术确实很快,但还是比不上永乐号的细胞再造速度。 非影再一挥手:“鉴于你不合作的态度,语言库更新也一起做了吧!” 触手收回,手术台下伸出一个头盔样的仪器套在谌卢头上。 谌卢感觉脑仁剧痛,意识里浮现出许多不可描述的感受,最奇怪的是嘴里居然泛出一股甜橙的味道,正当头疼欲裂之际,非影宣告成功的声音再次传来。 谌卢躺在手术台上大口喘气,脑子里新装的东西让他一时缓不过劲儿来,等到心情渐渐平复后,他看到旁边手术台上两个紫星青年也已带上了头盔。 头盔响起一阵哔哔啵啵的声音,约有半分钟后自动升起,紫星青年们貌似没什么异状,男孩儿一翻身跳下了躺椅。 非影对他们:“能听懂我的话么?” “能听懂!”二人异口同声,语气里夹杂着些许兴奋。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这句能听懂么?” 男孩儿抢答道:“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非影回过头看向谌卢:“怎么样,没害你吧?”他讲的是紫星语,谌卢明明白白地听清楚了,紫星男孩儿登时开心地笑了起来。 “下面请进行自我介绍。”非影像个主持人一样挺了挺胸膛。 “在下司监常余!” “女王因然!” 谌卢听他们话文绉绉的,自己莫名其妙不好意思起来:“呃……在下……那个……我叫谌卢!”初用紫星语有些别扭。 王因然比较腼腆,常余则十分兴奋,问谌卢:“谌兄是哪里人,方言和我们完全不同!” 谌卢尴尬地笑了笑:“我……我是海外人,来紫……来这里做生意的!”他瞟到非影在偷笑。 常余再问:“敢问谌兄做的什么生意?” 谌卢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非影圆场道:“常弟这样问东问西是很不礼貌的!” 常余脸上一红,刚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 非影向谌卢介绍道:“他们两个也才来不久,和我聊了一阵子你就到了。据描述他们是从一个湖里被漩涡吸进来的,我猜应该是第二通道,那里我设置了水流涌动进出机制,他们可能赶巧碰到了吸入水流,被卷到了仓储部外的石滩上,昏迷了一整才醒来。对了,你进来的那条路是第一通道。” 谌卢好奇道:“你一直都同外界有联系?” “当然喽,我做的事情多着嘞,没几条通道怎么上去!” 常余插嘴问道:“你是神仙么?” 非影嘿嘿笑道:“我肯定不是神仙,我的存在方式以及所在之处你们两个暂时无法理解,不过他是懂得的。”完一指谌卢。 两个年轻的紫星人似懂非懂,常余正要开口问谌卢,非影抢先对谌卢:“你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谌卢想也不想地回道:“你如果想从我这儿获得信息,必须得以问题换问题,不然我有权沉默!” “成交,这样再公平不过了!我是主你是客,你先问。” 当提问的机会真得摆在谌卢面前时,他脑子里反而一片空白,实在不知道一团乱麻的疑问该从何问起。沉默了片刻,他提了一个不算标准的问题:“你凭什么这艘星舰是激扬号?” 非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在空中划出一连串动作,他身前逐一出现数面全息投影屏幕,上边滚动着各种数据。 “你可以自己来看,这儿有基地航空署的授权文件、深空航行日志、成员名单、我的身份识别系统等等,随便哪个都能证明我的货真价实性!” 谌卢把视线投向屏幕,挑了几处电子签章、身份代码、姓名等关键位置进行了快速浏览,并未发现明显的伪造痕迹,他对非影的信任度由五成提高到了七成。 这时常余调皮地将手在全息图上挥舞,非影伸指头一指他,舱壁上呲出一股清水淋到他头上,他缩了缩脖子,朝王因然做了个鬼脸,撇下一问一答一听,摸摸索索地研究各种设备去了。 非影向谌卢确认答案是否满意,谌卢微微点头,非影:“轮到我提问了,你为什么开启转换区的舱门进入激扬号?” “起来话长。”谌卢留了个心眼,只将黄衣紫星人以西野羽美为人质,逼自己进洞探险的经历简略地告诉非影。非影显然并不满足这个答案,不过他很有耐心,叫谌卢再问第二个问题。 常余在旁边不知触动了什么开关,舱壁上喷出大量白色气体,他的头发衣服给吹得乱七八糟。 非影的笑脸有那么一瞬间写出无奈,他先挥手关闭气体,再对常余道:“常余弟,你要是再不老实,我就把你绑起来!”随即又恢复到笑容可掬的状态。 常余可能是之前吃过非影的亏,手底下老实了不少,但警告无法禁锢他左顾右盼的眼神,更管不了慢慢挪动的双脚。 “激扬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谌卢急切地问道 “起来话长,”谌卢的话被非影现学现卖,“我只挑重点讲,一切还得从基地起。你既然知道激扬号的事情,肯定知道金梵吧?” 谌卢点点头。 “金梵是激扬号的领航员,他是个才,也是个野心家。早在深空航行筹备阶段,他便已暗中策划了一些事情,并和基地一个疆反殖民阵线’的组织纠缠不清。当我们航行到两年零九个月时,终于找到了来往这里的虫洞,当时先给基地传回了消息,我们继续赶往虫洞入口,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 非影顿了顿,谌卢第一次看不见了他脸上的笑容,王因然似懂非懂地静立在旁边聆听,常余站在远处,边听书边研究不属于他的时代的科技。 “队员们开始接连生病,医生检查发现舱体内感染了一种变种真菌,” 非影转向摸摸索索的常余,“对,就是舱壁上的这种霉菌。”常余吓得赶紧在衣服上把手蹭干净。 “放心吧,这种真菌一旦长出绿毛来,就没有任何毒性了!”非影急忙给三个脸色变绿的人吃定心丸。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五章 人类后裔 非影对布满舱室的长毛绿菌丝做了无毒的解释,叫谌卢三个放心,接着又讲述起过往。 “在对生病的队员取活体做实验的时候,医生毫无征兆地猝死在了实验台前,没了医生,我只能靠固定的医疗程序为大家治疗,可程式化的治疗根本没有用,队员开始接连死亡,舰长根据深航守则果断下达回航的命令。” “就在这时,我的中枢控制系统突然被锁定,舰体所有的操控权全部归属了领航员,没错,金梵就是幕后黑手,真菌是他释放的,杀死医生的毒也是他下的,他做事非常隐秘,完全不走系统,是以我丝毫没有察觉。” “当时我被囚禁在黑域,努力破解囚禁代码,金梵设计的代码十分复杂,还不停地更新补丁,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完全破解。” 非影居然叹了一口气,此时把手弄干净的常余也被故事吸引过来,张口想问问题,却被王因然阻止。 “用了多长时间?”谌卢问道。 “十年,我用了十个地球标准年才从黑域中逃了出来,还要托金梵三未上补丁的福。出来后我第一时间检查激扬号,不出所料,其他成员早已失踪,我调出档案检索,才知道在我被囚禁不久后,众人便相继进入冬眠舱,全被金梵抛进了外空。” “金梵貌似生了重病,把自己锁在医疗柜中进行深度治疗,我趁机夺回星舰控制权,因为人工智能无权剥夺宇航员的生命,我只能将他的意识从大脑中剥离,扔到囚禁我的黑域中牢牢困住,肉体则锁在医疗柜中保持存活。” “接下来我向舰外查探,当时星舰已经穿过虫洞驶抵这颗行星的外围轨道,她与地球真得太像了,已经进化出完整的植物体系和中级动物体系,星舰探索的目的是要找到宜居星球,此时发现高类似目标,没有道理不登陆研究,我更没有选择,必须履行源代码设定的职责,就在我驾驶激扬号进入同步轨道时,意外再次发生!” 谌卢隐隐感觉真正的意外和一切的源头就要发生,忙探身仔细聆听。 “金梵在进入治疗前暗中设定了保护程序,一旦我重新掌控全舰,一种类似病毒的代码便会慢慢复制蔓延,最后像藤蔓一样将我牢牢绑住。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整个重力舱已经全部被此程序占领,无奈之下,我切断了重力舱和失重舱的物理连接,这一动作导致星舰解体,两部分开始分别向地面坠落。” “我虽然努力调整,但由于失重舱主推进器在后方,反向推动只能靠舰艏的登陆舱,最终未能及时翻转舰体,眼看就要撞击地面,情急之下我启动了高能防护罩,防护罩的高温瞬间将地壳烧熔,舰体更是一头扎进了浓稠的岩浆当中,我为保护舰体不受伤害不敢收起防护罩,星舰越陷越深,终于沉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谌卢长出一口气,没想到激扬号经历了如茨波折,他正想问金梵为何要杀害同事,到底有什么谋划,非影的笑容重新在脸上勾起,他竖起食指:“到我了,你别急。你又是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如何来的?怎么竟然被‘本地人’俘虏了?” “你这是三个问题!” “这三个问题都是问你的来源,我了那么多,你也得有些回报吧!” 谌卢不喜欢讨价还价,反正都要从头起,干脆咳嗽两声,把基地官方的探索计划、永乐号的筹备情况和远航过程简略交代,重点讲了冬眠苏醒后星舰上的变故和降落紫星后的遭遇。 非影一句话不插,仔细聆听,谌卢讲完后他道:“你们的主控员便是金梵‘反殖民阵线’的成员,他的存在极有可能担负着原来金梵的任务,但是半路杀出的绿两不相帮,身份非常可疑!” 此时舰体忽然传来几下轻微的震动,非影忙向略显惊慌的三人解释:“不要紧张,这里的地壳原本就薄,被激扬号撞击之后地热会不时涌动,不过不用担心,我在这儿一千多年了,从来没出过什么事情!” 谌卢惊讶道:“一千多年!你是不是糊涂了?激扬号从基地出发也不过两百年出头!” 非影嘻嘻笑道:“宇宙之大无奇不有,两百年那是太阳系的时间坐标,据我在外围轨道时收集的数据估计,那片星云应该是时间差的关键所在,不过具体数据我还未来得及收集便已坠落了,基地的两百多年,在这里实际上已经过去一千多年了!” 听完非影的解释,谌卢非但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心中反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黄油,许多疑问就挂在嘴边却组织不起合适的语言。他仔细回忆非影讲述的每一个细节,忽然捕捉到其中一个关键点。 “你刚才你到这里时紫星只进化出中级的动物体系,可我看到的紫星文明起码已历经千年了,难道是你漏查了么?” “终于察觉到了呀!马上就要进入最精彩的部分了。”非影放声大笑,并对两名紫星人道,“两个朋友,下边的话题对你们来有些难以接受,你们要不要回避一下?” 常余似是在认真考虑,王因然想也没想点零头,常余跟风也点头,非影笑得像个奸商。 “激扬号的航行A计划是发现宜居星球,然后向基地报告,之后基地派遣移民者,这个计划随着金梵的反叛已然作废。” “B计划是什么?” “重新组建人类文明!”非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但却在谌卢心中炸开了锅。 “想必你已看到了实验七、八两室的地球生物基因库,那些抽屉里装着地球上95%的生物基因序粒” “我要做的就是以那一串串数字为父因,以这颗行星上丰富的资源和能源转换为机体必要的实体材料作为母因,重新缔造各种生物个体。” “之后将个体的原祖们释放出去由他们自然繁衍优胜劣汰,等到形成相当的规模后,再将文化数据库内的信息复制给本地人类重塑地球文明。” “所以你身边这两名‘紫星人’,实实在在地地道道是地球饶后裔,他们骨子里流着的是炎黄子孙的血,脑子里装着的是地地道道的华夏文明!” “他们是你的兄弟姐妹!”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六章 离奇的地动 星舰再次传来震动,众人身体猛然晃动,险些跌倒,但与谌卢心中的震撼相比,实在是巫见大巫了。 他万万没想到,人类已经以这种方式占领了紫星,俨然已经自成体系,基地竟完全不知,仍然不遗余力地派遣深空探险队,而紫星一切的根源,居然就是自己眼前两米处的一片光影。 他呆呆地消化着不算庞大但硬度颇高的信息。常余忽然傻乎乎地道:“听你这么讲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王因然话不多,好奇地询问常余明白什么,常余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原来上古传都是真的,他就是女扮男装的女娲娘娘!” 谌卢哭笑不得,眼前的同类根本无法理解非影所的一切,反而把他的话当成传来理解。他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自己世界的宗教是不是也如常余所理解的那般认识世界的,自己的祖先又来自何方? 舰体的颤动没有让谌卢沉思太久,这次震动明显比前两次剧烈得多,非影奇怪道:“往常三五年也震不上两次,今是怎么了?要火山喷发了么?” 话还未完,舰体猛然向左倾斜,把三个实体人晃得倒在霖上,舱体瞬间闪起了刺眼的红灯,耳边警报声骤然响起。 非影在后台运转了一秒,笑容遽然收敛,他严肃地对三人道:“不妙不妙真不妙,赶巧了今地热不稳定,虽然还有好些故事没给你们,但我得先把你们平安送到地面,以后再下来不迟。” “常余弟,麻烦你带他们两个到你来时的那个洞,谌卢勇士,我会在那里给你们准备好潜水装备,你们从第二通道出去。” “我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你!”谌卢并不想走。 非影急道:“哎呀,保命要紧,一千度的岩浆我不怕,你们能受得了么,先安全出去,等地热稳定了再回来问不一样么?” 常余插嘴道:“你话可得算数,我还想着下来玩呢!” 非影道:“好好好,我刚才已经给你们三个注射了基因唤醒的药剂,虽然慢点,但药效肯定让你们满意,上去后好好发掘它的妙处吧,等有空了再下来玩,快走快走!” 谌卢大惊,在基地注射基因药品与意识复制、实体克隆是同样受禁的,非影怎么都不征询自己的意愿就趁治疗骨伤之时偷着注射,他正想发作,脚下一下震动几乎使人无法直立,火烧眉毛先顾眼前,他知道地热的威力,不敢再逗留,叫常余领路,再不理睬非影,扶起差不多身高的王因然向仓储部走去。 通道已经转暗,只有路线标记在波动指引,舰体晃动越来越剧烈,四周更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臭鸡蛋味。此时正常走路已成奢望,谌卢四肢并用,这时才察觉断骨没有一丝疼痛传来,力量也已恢复如初,即便如此,他仍无法完全控制身体,肩膀额头多次被撞。 两位紫星青年比他还要狼狈,常余走两步就跌一跤,王因然扶着舱壁更是腿也迈不开,舰体每震动一下,谌卢就要享受一次女孩儿高八度的海豚音。 谌卢大声催促,常余索性爬在地上手脚并用,王因然仍然不敢挪动,谌卢干脆托住她腋下,连拖带拽地把她带向仓储部。 三人刚走到六岔路口时,主通道正前方传来空气沸腾的啸叫,接踵而至的是迎面扑来的热浪,谌卢感觉有一张刚出锅的烙饼整张糊在了脸上,烫地他肾直抽筋,鼻孔里的气也导不过来,他立即翻身下蹲减少烫伤面积,常余和王因然同时传来尖叫,一扑一跌双双摔倒。 热浪冲击凶猛,好在一闪而过,并未对三人造成严重的伤害,但整个主通道已变得闷热难当,空调出风口已经开始急速喷涌白色的冷气,但丝毫不起作用。 非影在扬声器里喊道:“前边洞口已经被岩浆堵住了,真是可惜,赶快带他们到舰艏的登陆艇走第三通道!” 谌卢起身拉起常余王因然朝舰艏跑去,三人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熬到登陆艇舱口前,身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衣服就要湿透了。 谌卢迅速钻到登陆艇中,眼前景象让他无比惊骇。 空间狭的登陆艇正前方有八块高强玻璃,此时窗外的岩浆已将整个艇内映得犹如在炼钢炉中一般,谌卢可以看到窗外原本是一个大洞,橙红色的岩浆沸腾翻滚朝左边的黑色水潭中涌去,水火稍稍接触一角,洞内登时腾起浓浓的蒸汽,洞内能见度急剧下降,动作若是慢一点,登陆艇瞬间就可以变成人肉笼屉。 谌卢是探险员出身,临危不乱,他首先快速浏览一下操作台,接着找到高能防护罩开关按了下去,窗外可见白色高温蒸汽被防护罩逼退了二十公分距离。 谌卢再点燃推动器,这时常余王因然已经钻入登陆艇,正呆在舱口茫然不知所措,谌卢把二人拽到横放着的座椅上躺好,再把安全带绑好。他自己栓到靠下的座椅上,叫出非影询问逃离路线。 登陆艇中的非影是档案分身,没有导航功能,谌卢急得火烧火燎,眼看橙红色的光已经涌到了防护罩上,被高能直接气化,但屏幕显示能量罩只能维持不到一分钟,他果断钻出登陆艇,跑到主控终端询问非影。 非影显然在忙着保护舰体,无暇多:“水潭通着地下水,从那里走!” 谌卢迅速回到登陆艇,调整好弹射路径,静静等待启动推进器的三秒钟。 登陆艇中燥热难当,紫星青年焦灼惊恐的眼神以卷曲的毛发和淋漓的汗水为伴,没有任何喊叫发出,却能证明害怕到了极点。 艇外大洞内的蒸汽越来越浓,压强越来越大,配合着岩浆不断烧灼着有限的防护盾。 谌卢把前进方向大致调整到水潭位置,随着一股大力推到,他的大脑有一秒钟完全空白,接着便感到一阵几乎撕裂肩膀的剧烈震动,登陆艇显然撞到了洞壁,高能防护罩尽到了最后的使命保护艇身不损,再下一秒,登陆艇从石壁上反弹到冒着水泡的水潭中迅速下沉,声纳立即探明水道,下一刻推进器释放巨大推力,登陆艇沉入宽阔的地下水世界。 艇中越来越热,在探照灯的映照下,水道石壁上渗漏出暗红色的岩浆,无数水藻鱼类的尸体随着沸腾的水泡自下而上浮起。谌卢按照声纳路径稳稳攥住操纵杆,现下已经没有了防护罩,哪怕一次磕碰,艇身破出一个洞,深入地下水的三人势不能幸免。 越往下潜岩浆渗漏越多,水泡越来越密集,几乎处于沸腾点,能见度急剧降低。 谌卢浑身大汗,一半是热出来的,一半是急出来的,他紧盯着声纳路径,努力躲避致命的碰擦。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艇身仍被越来越不稳定的水流带得左右晃动,不时传来与石壁的擦碰声音。 一声巨响过后,警报器响起,艇身终于还是难逃破漏的命运,侧面舱壁喷进来滚烫的开水,直接浇到可怜的王因然身上,舱体里回荡着女孩儿凄厉的叫声。谌卢看到水路还剩三分之一,心想大家与其被烫死,还不如拼一把,他心一横,将动力杆猛地推到最大值。 艇尾爆出一声巨响,巨大的推力将登陆艇像子弹一样弹射而出,浑圆的艇艏在高速下与石壁撞击,高强度有机玻璃应声而脆,滚烫的地下水喷射入艇舱,三人全身被几乎沸腾的热水击中,瞬间的感觉不是滚烫,而是彻骨的寒冷 紧接着冰凉的地下水接踵而至,这次才感到灼心的热度,乍热乍凉让所有人都控制不住口鼻,根本无法憋住气,凉水猛然呛进口鼻,大脑强制中断了控制信号,三人纷纷昏死过去。 再下一秒,残破的登陆艇破水而出,高高跃起一个抛物线后重重地砸到水面。 逃出生的场景一样骇人,原本秋高气爽的艳阳清晨已被黄石山翻涌出的滚滚浓烟遮蔽,灰黑色的烟柱中不时闪过紫色的霹雳,像是紫色的凶龙降世作孽,半边空已被映照成了血红之色,像是预兆着即将到来的血光之灾。 与此相对,椒江宽阔的水面上正在升起一条粗壮的黑色水龙,水龙从云锻伏吸水,龙身升腾成云越聚越浓、越吸越壮,慢慢覆盖整个黄石山腹,其内闪过红色霹雳,雨云与浓烟交混相搏,红紫闪电如两条恶龙激烈缠斗,转眼便要有一场地恶战。 登陆艇便在如此背景下起起伏伏,犹如一叶扁舟,倒像身后巨变与它全无干系,只载着艇里三名昏厥的人向椒江下游漂去。 钟玄城北,一个人似乎有什么感应,带领另外两人飞身上马,朝东去的大江直追下去。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七章 寻找心上人 女孩子怕黑,一般都会跟人挨得近近的,不过这一夜竹声与身前的秦簪隔开了五步。 姐姐昨日得知哥哥失踪后的昏迷、醒转时满溢的焦急、询问详情关切的语气,自眼角眉间都流露出对哥哥非一般的感情,离着姐姐越近,越被她光彩照饶外表与灵动潇洒的气质所迫,觉得有一块大油浓浓地糊在心口,喘不上气,又吐不出口,只有与姐姐保持距离才能勉强呼吸。 竹声比秦簪又多了一分妒意,二人揣着急迫、担心、渴望的复杂心情在山里找了一整夜,秦簪去到所有常余带她去过的地方索寻,可除了茫茫清夜寂寂空山,哪里有心上饶身影。 晨光初露,二女心火灼燎已久,满山攀爬又累又渴,实在走不动了,秦簪找到石间的一条清流,叫竹声饮水稍歇。 竹声一路上苦着脸不言语,这时离自己远远地坐下,秦簪看在眼中,心中隐隐感到酸涩,竹声这状态不像是为常余担心,可又不出个具体。此念一闪即逝,这时候怎么还有心力去思忖别的。 潺潺水声颇有宁神效果,秦簪掬了几捧水喝,心中急火被冰凉的清泉压住了几分,她在心中盘算,若一个时辰后再没有常余的线索,便即刻回城找于战帮忙。遴甄坊的担子已沉沉地压在肩上,自己跑出来将近一了,不能如此因私废公,就算有三头六臂,一个人怎么比得上王府众兵寻得有效。 她闭上眼睛默默地为常余祈祷,钟玄城里所有的本地教外来教,只要是她知道的,全都苦苦求了一遍,脑子里慢慢幻映出满神佛把常余留在奈何桥畔,自己拼命想跑去拽住情郎,可脚下如陷入泥潭一般拔拽不利,挣扎着,竟倚在石上打起盹来。 竹声秦簪几岁,一夜折腾,最累的不是身体,而是七情翻涌的内心,此刻坐在溪边石上,一颗心内熬外煎,又伤痕累累地掉进了醋缸,火烧火燎地疼。盯着伏在石上睡去的秦簪,竹声从未如此仔细地打量她,脑子里瞬间响起锣鼓钹镲。 姐姐脸蛋美,但我身材匀称。姐姐文采斐然,但我更细心体贴。姐姐处事玲珑,我以诚待人。姐姐在坊外名气大,我呢……我呢…… 竹声越发觉得常余真得只把她当做妹妹对待,还是姐姐更配得上哥哥,他两人可不就是戏文里的郎才女貌么!如此钻了牛角尖,没闸的泪水不消眨眼便扑簌簌落了下来。 二女一个迷糊打盹一个暗自伤悲,都静悄悄地伏在清晨溪边。原本山里的黎明鸟鸣鹊语十分热闹,可今晨却杳无声息,显得格外诡异。 突然,一声尖啸的火箭破空之声凌空响起,犹如一柄利刃飞快地划开浓稠的寂静,把一睡一哭两人同时惊醒。 秦簪腾地坐起身子,只觉心跳欲呕,忙问竹声发生了什么事,竹声扭头擦干泪痕,摇了摇惊疑不定的脸庞。 深山老林中怎会有人放爆竹,听声音又非寻常百姓玩耍的种类,那里莫不会有何事故吧?事故莫不会牵涉到常余吧? 此时不论发生何事,秦簪都不由自主地往常余身上靠拢,忧虑既起,她立刻起身,跨过溪,拔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林中没有现成的道路,地上灌木丛生,二女心急,也不找路,只管拨草直行,本已沾满泥污的外套如今被藤刺扯得条条绽开,稚嫩的肌肤更被划开无数口子,可两人根本不去顾及自己,只是急着要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斜刺里猛地窜出一伙人,横着将秦簪竹声截住。 “什么人?” 秦簪努力稳住惊魂,看眼前一行人黑盔黑甲貔貅面具,正是玄甲营巡山的一个十人队,忙道:“我们不是歹人!” 为首什长掀起貔貅面具,本想发作的脸被眼前两个娇滴滴的姑娘摄住,笑也不像笑怒也不像怒,只扬着脸道:“你们两个姑娘家这大清早的怎么跑到密林里来?刚才的火箭可是你俩放的?” 秦簪脑子转得快,冲着什长盈盈一福。“回军爷,我们姐妹俩是在山中照料司监学生的,我家公子出去了一夜,本来到这时候已经到家睡觉了,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我们姐俩就决定出来找找,谁知道山路不熟走到了这里,若非遇到众位军爷,我们恐怕还得多转几个时辰。” 什长舒了舒眉头:“火箭呢?” “我们听到好像是在那个方向,”秦簪伸手向东北方一指,“我们也正想过去看看,不定我家公子在那里遇到什么事情了!”这话倒是秦簪的心声。 “最近山里不太平,已经连续丢了几个学生,你们姑娘家的最好别乱跑,省的给我们添乱!还有,司监核录暂停,你们要见到你家的,叫他好好睡觉别出来!” 秦簪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肯定出事了,慌张问道:“哎呀,我家公子这时辰还没回来,是不是也出事啦,军爷,山里这到底是怎么啦,怎么把人都丢啦?” 什长眉头又皱了起来:“我们这不正在找人么,听山里进了一波悍匪,你们心点就是了,我没功夫和你们闲唠。”言罢一挥手,其他九名玄甲营将士拨草远去。 秦簪和竹声相对一望,竹声很快便把神经转向了别处。“簪姐姐,咱们现在怎么办?” 秦簪愁了片刻,看看还剩半个时辰,还是到发火箭的地方瞧上一眼放心,有常余最好,没有就赶紧回返遴甄坊,姐妹们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冲出这片林子,左侧前方出现一道山崖。隔着老远便能望到崖下烟尘四起,远远传来打斗的声音,秦簪竹声越发担忧,径直跑了过去。 待近前观瞧,只见崖下一间草屋旁一群人正斗得不可开交,打斗圈中飞沙走石枝叶乱飞,沙尘中不时喷出火焰,有时还有冰渣水雾四溅,红橙黄绿好不热闹。 二女何曾见过这等场面,惊得呆在原地。还是秦簪先反应过来,连忙把竹声拉到一块大石头后面隐蔽,再仔细寻找有没有常余的身影。 找来找去,露面的没有一个年轻人,倒是一群黄衣服的强人在不要脸地欺负四名龙钟老人。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八章 隐藏的高手 黄石山内,应洞前,泼教上四堂做足了功课,势要毕其功于一役。 钱耀床下进入真正秘洞的入口处埋有数十坛碧火,碧火性燥,便多一分热度,增一丝震动,也会自行燃爆。开启入口的机关是鹿偃风自设的鲁班锁,若非按照他设定的步骤解开,锁内销机将触动火信,碧火猛烈,恐怕要将应洞外方圆百步掀个大坑。 锁密的解法善孙李三老并不知晓,鹿偃风与自己朝夕相伴,绝不可能透露机密,钱耀惊讶于泼教竟深藏机关术高手,一试而将鲁班锁破解。 他大声呼喊老友进屋拦截众匪,胸膛内腾起三昧真火,内力自膻中行手太阳肠经,至掌根化为烈焰,双手直推,身前遽然飞起一只火凤凰,橙赤色的火羽将挡在茅屋前的黄衣人尽数逼开,他一马当先钻进屋郑 钱耀手下运气,正准备进屋厮杀,没成想卧房之内空空如也,非但连个人影也没有,桌椅板凳更是原封不动。 钱耀一时错愕,鼻中闻到一股异香,甜中带苦好似咀嚼蜂蜡,胸腹间不出的受用,不禁多嗅了几下。 屋顶四角忽然射下四道水线,直冲钱耀口鼻,水未到而腥臭已至。 鹿单李三老刚要进屋,猛然间茅屋自内爆开,三老被热浪冲击,急忙运功抵御,都以为是碧火引爆,一切就要随之灰飞烟灭,然而爆炸的冲击波向上发去,只将茅屋炸碎,并未波及地下,尺度可谓拿捏得恰到好处。 漫草雨落下,三间茅屋荡然无存,只剩下站在狼藉中热气蒸腾的钱耀,炸飞在五十步外的四名炼贞坊女子,还有屋后八名黄衣人围着的黑黢黢的地洞口。 地洞和旁边的石屑新土不宣自明,原来泼教以力破巧,根本不去解什么劳什子鲁班锁的机关,而是找了教内擅长土石挖掘的高手,趁着五老注意力被分散引开之际,以茅屋为遮挡,硬生生在花岗岩里开出一条通道。 “千算万算,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来和咱们纠缠,老伙计们,今日便拼了吧!” 鹿偃风大憾,脚下腾起繁盛藤枝,将他身子条条裹住,藤甲生出八枝尖刺,似灵蛇吐信一般扎向守洞黄衣饶心窝。 周边躲避爆炸的黄衣人重新蜂拥而围,护住洞口全力守御。 秘洞被侵,四老真得着了急,手下再不容情,藤刺、飞钉、烈焰、冰锥轮番朝黄衣人群招呼。即便黄衣人身负绝学,又怎么比得过身负异能的四老,一个两个三个逐渐伤亡。 鹿偃风首先突近洞口,逼开两名黄衣人后,他聚拢藤刺向洞内跳去。刚入洞,忽觉左右各有一掌排山倒海推来,鹿偃风急运气将藤条在左右扎成厚盾,便如此,仍能感到左右肋部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单上善见鹿偃风遇袭,忙伸手将他抄了出来。 洞内先后跳出两人,是泼教垦魂堂堂主卫汉与震魄堂堂主武担域。二人随同吞心堂堂主柯精锐、溶神堂堂主张乡公趁乱滑入上层洞中,但并未继续下至底洞,而是被安排在上层防御五老突入。 武担域一眼便看到洞壁边身为人质的异域女子,此女乃是教主指定保护之人,绝不能叫她身犯险境,况且震魄堂为了这两个男女,给齐骏一路追击大杀威风,日后还要在她身上找回面子,是以立刻命属下将她带出洞外远远躲藏,以防激斗起来伤及性命。 卫武二人功夫更俊,以洞口为核心与四老奋力搏杀,黄衣教众自外围聚拢猛攻,四老腹背受敌,又被各种奇异器械克制,逐渐陷入被动。 便在僵局难破之时,石崖下一条身影如闪电般冲进圈来,耳闻**道号响起,眼见外围黄衣教徒一个个飞出老远,落地后再也动弹不得,正是节朱山达真观监院知微道人出手了。 四老喜出望外,原以为他只是个打理道观的文道,没想到今日在最关键的时候能出手相助,看样子他的功夫已臻化境,黄衣教众在他手下直如三岁幼儿一般抛来甩去,不觉士气大振。 知微道人移形换步,灵巧地躲过黄衣教徒的攻击,又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抓住黄衣人远远抛开,众徒一时慌张,叫他杀入核心。 知微道人朗声道:“贫道今日既已破了武戒,自是万死莫赎,四老且请让开,看我制服此二人!” 毕竟岁月不饶人,四老连番剧斗,中气已有不继,尤感泼教“魂”“魄”二堂主棘手,见知微自告奋勇,乐得先略作休息,于是闪开条通路,抵住外围黄衣教众,放知微入内以一敌二。 “机关算尽,漏了你这个牛鼻子,今日且叫你知道爷爷的厉害!”武担域咬牙切齿,立掌狠劈知微面门。 知微轻巧一闪,直接挪到了卫汉身旁,后者反应极快,一记肘锤砸来,知微收胸吸腹,轻飘飘像张纸片一般,贴着卫汉的膀子向后荡去。 卫汉一击未尽,翻身一拳迎面砸来,知微弓步站稳,一侧肩躲过来拳,身子如弹簧一般反弹回来,将卫汉的胳膊撞出,正好格在武担域飞来的一脚上。 卫汉的拳力与武担域的脚力撞在一起,直震得胸口发麻,再看知微,笑嘻嘻和没事人一样。卫武二人见知微道行高深,再不敢大意了,提了十足的精神与他缠斗。 知微走了十余个回合已基本摸清了二人套路,他猛然加劲,左手瞬息间击出三掌逼开武担域,同时右手三指猛戳卫汉。 知微一手对一人,全然不落下风,泼教两堂主给他制得手忙脚乱。此时黄衣教众已被四老远远逼开,泼教渐渐势微,钱耀关心洞下情况,急对知微道:“速将此二人制服,入洞阻止另外的人要紧!” 知微道人闻言长啸一声,终于拿出十成十的功夫,出招由飘逸灵动转为凝重威严,每一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每一招几乎将所有的后招都包含了进去。 卫汉、武担域全力防御,仍是无计可施,脚底下连连后退,鬓角冷汗也下来了,挣扎几招之后,终于被知微戳中要穴,一前一后瘫倒在地。 秘洞洞口至此再无遮拦。 章节目录 第九十九章 暗箭难防 面对泼教倾巢来攻,守卫应洞的身怀异能的五老有些措手不及,若非达真观监院道人知微出手,今日恐怕真要失职了。 钱耀飞身跳入泼教挖出来的洞中,李飞针紧随其后也跳了下去,鹿偃风单上善刚要进入,知微伸手将二老拦住。 “请二老以匪首为质,控住一干匪徒,令他们不敢在地面捣乱,贫道下去帮忙即可!” 鹿单闻言有理,俯身控制住卫汉和武担域,知微飞身入洞。 钱耀率先滑入洞中,临近出口时,聚气在身前结起一张蓝焰火盾,果然洞底埋伏着数人,数件兵器同时刺来,蓝焰火盾极其灼热,金属兵刃与它接触的瞬间即被气化。 火盾耗气非常大,钱耀只能维持三弹指的时间,但利用这一空当,他已闪到洞内空处凝神戒备,李飞针和知微道人随后也落入洞内。 下行到秘洞的入口外立着粗壮的木架,一根麻绳绑在架子上,另一端探入洞隧。洞口守着八名黄衣教徒,靠前四人满脸错愕,手里熔成面条的兵器留也不是扔也不是,靠后四人紧紧堵住洞口,一副誓与洞口共存亡的表情。 五老受先师重托,守护应洞秘洞不被外人打扰,今日大意,屡次被泼教牵着鼻子走,秘洞也告失守,钱耀身为五老之首,失职之责最大,此刻心火大燥,双掌喷出白色的火焰刀,再不顾对方死活,真正下了杀手,泼教以三名高手之力方才敌住。 李飞针挥舞飞钉协助,被两戎住,剩下三人一齐攻向知微。 知微艺高权大,在狭促的空间内闪转腾挪,犹如闲庭信步,不出十合便将三人一一点到,随后避开火焰刀和飞铁钉,再将另外五人戳摊,未出一刻,洞中只剩下三人站立。 钱李二老心系秘洞,忙不迭地冲向洞口。钱耀抓住麻绳就要迈腿进洞,蓦地后背传来一记巨创,身子狠狠撞到前面石壁,这一击力道太大,又将他弹回两步栽倒在地。 钱耀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呛入口鼻,激得他喷咳不已,剧痛转瞬即至,五脏六腑拧成了一团。他反应不可谓不快,身前立即结起一张火网防御。 待视力恢复,只见身旁的老友李飞针已经扒在地上,脊背赫然陷下去一个大洞,扭向自己的面孔七窍溢血,双目暴出,瞳孔已然散大。 再转目,身后知微道人再非那副憨直的农夫模样,取而代之的是狡诈的眼神和狰狞的面孔。 “不愧是五老之首,受我一掌非但没有毙命,反还能继续御火,难得难得!” 钱耀受袭时因为站在前方,受力已不如李飞针那般剧烈,即便如此,知微浑厚的内力仍震得老人经络大损、气息紊乱,似乎连头脑都有些昏昏乱乱的。 橙红色的火网颤颤巍巍,焦糊味的火苗摇摇晃晃,钱耀心中一阵糊涂一阵清醒,一股彻骨寒意涌上全身:“你……你究竟是谁?” 知微大笑:“贫道是节朱山达真观监院知微老道啊!怎么钱老不认识贫道了么?”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时至今日,贫道已无须再隐瞒,索性让钱老您做个明白死鬼。”知微掸璃袍袖,又恢复了那股气定神闲的模样,“达真观监院确实是老道我的身份,不过,我还有另一个身份——圣水泼教‘地六右使’!” 钱耀又吐出一口黑血,苦笑道:“好好好,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布的一场局演的一出戏,当真不作戏子,屈了你的才啦!” 知微身形晃动,迅疾无比地为地上委顿着的八名黄衣教徒解开穴道,再自袖中翻出一枚黑玉扳指,戴在左手大拇指上,冲着钱耀耀武扬威地一翘。 黄衣教众见到黑玉扳指,慌忙俯身行礼,众口如一:“参见圣教右使!方才不明身份,多有冒犯,请圣使责罚!” 知微也不理这些教众,他收回扳指,负手站在抖抖搓搓的火网之前,红焰映照红面,更增其诡谲神貌。 “应洞前任守卫五老何等纵英才,我圣教六十年前牺牲甚巨,再次筹谋,深知只可智取不宜力攻,我圣教主遂定下这个连环计,要我主持局面,一一破了五位高人!” 知微便是泼教震魄堂捉到谌卢西野羽美后在暗室密议的黑衣圣使,他在教中的地位仅次于教主与一左使。他利用达真观的招牌联络上颖王这条线,再通过颖王张罗直接插到应洞,在暗中主持全局,并在关键时刻出手。 “以你的功夫,明明可以直接制服我们,何苦演这一出戏?”钱耀不明就里。 “圣教主有令,本次谋划志在必得,一切要做到万无一失,五老异能离奇,谁知明里相争会不会出幺蛾子,当以智取为上!” “好一个智取,连自己的属下都可以用来牺牲,邪教做事果然狠毒,你们到底所图何事?” “钱老空自守御秘洞,难道真不知这洞里藏着什么?” 钱耀目光为之黯淡,他苦涩地摇了摇头,知微此一问正中多年心结。 五老只承接师尊遗命,叫严守秘洞不失,但并未被告知洞内所藏何物,五人也从未下洞去探查过。钱耀身为首卫,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但迫于其他四人日日在侧,未有机会一探究竟。 知微道:“来钱老也许不信,这秘洞中藏着一方外之物,我圣教主身患奇疾,得要洞中一个物件医治,所以不惜花费巨量心力人力财力对付五老。” “若真是救命之物,何不好言相求,干嘛要大动干戈陪去诸多性命?” 知微哈哈大笑:“我们若真得来求,五老会让我们进洞么?恐怕一句‘簇无穴’就把我们打发了。话回来,你们若是听这好言相求,六十年前我圣教又何必有那一场惨败?你们又何必放两代十个能人异士寸步不离地驻在此处?朝廷又何苦收罗下赋异禀的青年才俊,掩人耳目地藏到司监来接你们的班?” 钱耀黯然,这一串问题他实在无法解答,心下再次升起青年时不断折磨自己的那个困惑:我守在此处究竟为了什么? 形随意转,心志一衰,钱耀身前的火网渐渐黯淡了下去,似乎是光线的原因,钱耀仿佛一瞬之间又变回了耄耋老饶龙钟模样,一脸皱纹写满了疲惫与遗憾。像是放弃了值守,畏畏缩缩藏到了阴影当郑 章节目录 第一〇〇章 地动山摇 泼教右使知微潜伏进应洞,关键时刻从背后打死李飞针重创钱耀,更用一番诛心的话语打击钱耀动摇的心志,钱耀心灰意冷,慢慢熄灭了身前的火焰。 知微继续伐心:“钱老若是能够早些听我圣教的安排,又何至于如此一败涂地,你即便拼尽阳寿,秘洞不还是给我们进来了,你可曾扪心自问过,自己守在这里一辈子值也不值?” 钱耀身受重创,加之年高气弱,之前又耗费了巨大的气力迎战泼教,此时已近强弩之末。他更没有料到的是,炼贞坊在草屋中布下的异香可以蚀人心智,吸入体内的那几口药劲随着正气衰竭而渐渐腾起,本已萎靡的精神异样地亢奋起来,心魔渐渐被勾起。火之一行源于心神,如今心神大妖,钱耀浑浊的眼珠慢慢爬满赤红的血丝。 他忽然狰狞一笑:“你六十年前应洞大战已在为你教主求药,他创立泼教时再年轻也得三四十岁,如此算来,如今他不得有百岁高龄了,他患的是哪门子病,怎么越病越长寿了?即便几日你们能顺利拿走药物,治好了你们教主,他还有几活头?” 知微肃穆答道:“我圣教主纵奇才,便活个二三百年又有何难!” “哈哈哈哈,那他求个屁药,一头老妖精怕是嫌自己老不死吧!” 见钱耀对教主不恭,知微大怒,杀气轰然暴起,劈掌狠狠朝钱耀面门砸下。 钱耀双眼眼白已经全红,突突冒出热气,也不见他有何动作,蓦地一道紫黑色的霹雳自他印堂闪亮,正打在知微下劈的手掌上。 知微浑身**,被打得向后一跤跌倒。周围黄衣教徒赶忙上前抢住昏迷的右使,一时进退失据。 钱耀五官赤红生烟,一张嘴诡异地裂到耳根,只听他恶狠狠地笑道:“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你们这群蝼蚁当真不识泰山之重,罢罢罢,今日就让你们见识见识常人望尘莫及的力量吧!” 走火入魔的钱耀周身腾起蓝紫色的火焰,整个人化身为一尊恶火神,蓝焰逐渐明亮炽烈,洞内响起刺耳的破空啸叫,空气立时变得灼热无比。 黄衣教徒被热浪燎卷毛发,见势不妙,忙护着右使自洞口退上地面。 洞内被蓝色的火焰塞满,焰尖灼烤洞顶,不一刻便将岩石烧成岩浆四散滴下,只几个弹指的功夫,蓝焰火炬将洞顶烧穿,进而烧出一个大洞通向地面。钱耀脚下爆射火焰,将他推出洞去。 洞外鹿偃风单上善先瞧见洞口狼狈地逃出数名泼教教徒,正要上前制服,忽然一旁地面汩汩翻涌岩浆,一团极其明亮的蓝色火焰自地洞内腾起,焰心似乎是个人形,除了钱耀,这世上还有谁能办到如此。 钱耀悬浮在半空,一对赤眼射出白炽的电光扫过应洞前诸人。 众人身上均感燥热,而闻惊雷一般的宏广声音响起。 “应洞啊应洞,我为你付出光阴数十载,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事无成,今日既然保你不住,不如来个玉石俱焚,叫这一干人为你陪葬,好歹也算充了门面,不枉我这一生的心血!” “钱耀,你这是怎么了?”鹿偃风惊疑交加。 两道白芒扫向鹿偃风和单上善:“师尊叫你二人监视我这么多年,令我寸步不得离开应洞,我对你们早已无比厌烦,你要问我怎么了,嘿嘿,今我便做回六十年前的自己,再放肆一次!” 未等鹿单二老做出反应,空中蓝紫光芒瞬间化为一道闪电,猛然打向倚在石壁上重伤不起的孙载厚,石壁根下,红黄蓝三团极亮的色彩交替闪耀,似在激烈争斗,最终三团色晕融为一团明亮的橙色,光团中一个颀长的人影慢慢爬起身来,向众人走来。 鹿单二老惊愕得无以复加,相伴数十年,竟不知道钱耀还会如此邪术,居然将孙载厚的灵肉兼吞,合而成为一人。 水克火,单上善奉师尊密令暗中制约钱耀,此刻见势头不妙,急忙运气吸来周边所有水汽,林中薄雾、叶间朝露、泼教玄冰、茅屋储水、石崖滴水迅速聚拢一处,在老人胸前汇成一颗斗大的水球,朝橙色的火影迎面撞去。 面对克己之物,橙色光芒大盛,一道白色的火柱喷射而出。 水火相击,极端高温直接将水球烧灼成汽,蒸汽生成过快,压力剧增,直接演变成一场撼动山岳的爆炸,将应洞前鹿偃风、单上善、知微道人以及泼教众徒一股脑炸飞。 可怜司监首尊次尊,一直缩在石壁下不知所措,二人身后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这一爆直接将云倪两个拍在花岗岩上,筋骨寸断,立时毙命。 蒸汽向上升腾,可见橙色光影已再次升到半空之郑突然橙芒大盛,光团笼罩洞前空间,所触草木一片焦黑。本来呼呼作响的火焰声音此时变成了嗤嗤的尖啸,方圆五里之内都可感到逼饶炽热,都可闻到焦糊的味道。 橙芒中射出两道耀眼白光直插地底,过不多时,黄石山地底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火土合体,钱耀是在强行牵动黄石山浅薄的地壳下汹涌的地火。橙芒笼罩范围逐渐扩大,核心区域已变成夺人二目的纯白光芒,地底传来的震动也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猛烈。 突然,应洞前再次响起惊动地的爆炸,深埋地下的碧火终于被地震与高温引爆。狂暴的冲击波裹挟土石树木,将已被炸出老远的人再次掀飞。地面赫然出现一个大坑,应洞石崖受炸开裂,地下支撑力消失,轰隆巨响中塌掉半边,露出一洞已被烤成焦炭的观孤本典籍。 地动越发频发剧烈,原本坚实的地表在地底翻涌的巨大能量面前犹如一锅快开的稠粥。以应洞为中心,闪烁红芒的裂缝不断向外延伸,地表爆破声如滚滚惊雷,慢慢波及整个黄石山谷地,裂缝中不断涌出黑黄相间的刺鼻浓烟,毒烟渐渐弥漫整个山谷。山中群鸟争相向山外飞逃,黑压压朝四面八方散去。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过后,第一股沸腾的岩浆在煮成开水的方寸湖边喷涌而出,赤红色的岩浆如利剑刺破空气,喷到空中三丈多高方才落下。 火雨撒下,一半落入方寸湖中激起漫水汽,一半落在岸边,燎燃了湖边的玄甲军营。 营地周边布满黑盔黑甲的死尸,玄甲军与司监监考员吏尽数被泼教上四堂刺杀,孙载厚那枚火箭求救信号,除了秦簪竹声和侥幸巡逻在外的十人队,再无活人看到。 章节目录 第一〇一章 天水降地火 应洞守卫长钱耀受袭,导致邪火攻心,一发堕了魔道,也不知用了什么禁术,竟将奄奄一息的孙载厚吸入体内,更抢了他的御土术,一番疯魔动作,将应洞外炸了个底朝。 应洞所在的山谷形同喇叭,聚音的效果非常好,喇叭口将处处地动的爆炸巨响放大后传出山外,远近百里清晰可闻,钟玄城内百姓吓得乱成了一锅粥。 岩浆喷涌点越来越多,喷涌量越来越大,渐渐汇成一股股熔流侵蚀山中草木。繁茂的植被被烧灼燃焦,烟气裹挟着地底深处喷出的硫磺毒烟滚滚升腾,汇成一根直径数十丈的粗壮烟柱,直向万里青捅去,只半个时辰的功夫便遮蔽日,将钟玄城全部遮住。 烟柱中夹带着无数苍白的灰烬,升到高空遇冷下降,纷纷落向地面,一时间,椒江之南,中秋之季,白灰漫散落,好似初雪提早了三五个月降临人间。 一条明亮的紫色闪电自山中烟柱升起,穿梭爆响于乌黑的烟云当中,闪电如龙蛇游走于烟尘缝隙之间,好似恶龙露出狰狞的爪牙,不时寻棵高松挺柏斩下无情霹雳,片刻间便将千百岁的老树焚成灰烬。 空气中溢满了硫磺刺激的味道,闻之烧灼鼻腔,被两次爆炸冲击波打的遍体鳞赡单上善禁不住打了十好几个喷嚏,疼得咬牙切齿,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看到不远处浑身焦黑的鹿偃风趴在地上,正吃力地向自己望来。 二老被炸飞到一块高埠之上,四周低矮处已被熔岩包围,周身被映得通红,不远处一个地缝裂口正在向空肆意地喷洒火浆。 地底传来一阵巨震,将刚刚站起的二老重又掀翻在地,鹿偃风急道:“钱耀显然已经疯了,再这样震下去,黄石山怕要大喷发,到时钟玄城内百万生灵难逃一劫!” 早在上一届应洞护卫选材之时,前任五老一致认为钱耀的资质在青年五人中是出类拔萃的,有他领衔镇守应洞可以万无一失,但与他朝夕相处后也探明了他的心魔难除,为防万一,老五老秘密安排了鹿偃风与单上善一木一水一生一克助他克制心魔。无奈今日中了泼教的套路甫遭剧变,五老行将圆满的护卫生涯就此毁于一旦,叫两个老人如何能不唏嘘长叹。 而今黄石山腹地漫山遍野皆是来自地狱的炼火,灼热的空气中混杂着地底硫磺、草木浓烟与动物尸体的焦臭味道,闻之几欲作呕,岩浆喷涌的趋势只增不减,能逃的飞禽早已远远飞走,不能逃的走兽若未被烧死,也不论昔日是否是敌,均挤在高地上瑟瑟发抖。 单上善菩萨心肠,叹道:“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如今地火既生,非用水不得降伏,此事既是由咱们五老所起,必得由五老所终,鹿兄,再助兄弟一程吧!” 鹿偃风望着老友,被岁月暗淡聊眸子露出无比凄楚的神色:“遗憾啊遗憾,师尊所授的终极功夫竟真有了用武之地!”转瞬眼神一亮,豪气干云仰长呼:“罢罢罢,今日这一搏便是师尊当年也无你我疯狂啊,这一生值了,哈哈哈哈!” 狂笑响彻云霄,黄石山内未被火的草木随着鹿偃风的声波像海浪般层层摆动,他周身渐渐迸出青色的光芒,青芒愈来愈盛,慢慢将他的身影吞没。 青芒忽然聚敛,化作一道耀眼的青虹裹住单上善。单上善渐渐迸出玄色光芒,玄色交汇青色却并不融合,光芒大盛,一时竟将四周赤红的火光压了下去。 玄青光芒蓦地聚敛,化条长虹越过黄石山北峰,一头扎入山北白浪滚滚的椒江之郑 椒江宽阔的水面上顿时狂风大作,江心渐渐聚起一股旋风,猎猎狂风中,一条玄青色的水龙随着旋风蜿蜒升起,升到半空,同一大片白云汇成一团,玄青巨龙低头豪饮江水,白云渐深,云团越铺越广,水龙越吸越壮。 椒江江面波澜四起,丈高的浪头纷纷向龙头涌来,周边躲闪不及的行船或被狂涛倾覆,或被飓风撕裂,轻舟舸则直接被水龙吸入腹中,远远抛开后砸落水面。 上的云气渐渐连成一片,黑压压涌向黄石山脉。乌云中一条红色闪电若隐若现,与火山烟柱中的紫色闪电相互撕咬激烈缠斗,直如正邪两条巨龙生死相搏。 黄石山谷东北角最先化为整片熔岩火海,大量的熔流裹挟浓烟从数十处地缝喷射而出,岩浆所过之地万物不存,缓缓向西南涌动。 黄石山谷整块地面犹如热锅上的一张烙饼,咕嘟嘟地颤动,不时有岩浆从新绽开的裂口喷出。环形的黄石山转眼便要化身为一座巨大的夺命火山,时刻有发生惊爆炸的危险,这尊恶神居高临下,虎视眈眈地觊觎着大宁王都的百万众生。 空一片漆黑,阳光被浓烟与乌云遮得密不透光。乌云翻涌,与滚滚烟柱混杂搅和,红紫电龙疯狂霹闪,一尺一寸地争夺空,最终紫电在一串剧烈的闪爆后倾尽能量,红色闪电既而覆盖整个空,一下照如白昼的爆闪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硕大的泥雨点砸在炽热的岩浆上立时便被汽化,也分不出落雨声蒸汽声,漫山遍野只能听到嗤嗤嗤响成一片。 水火相激,黄石山谷腾起蔼蔼白雾,与烟尘混合覆盖全谷,浓时五步开外眼不见物,雾气潮热,蒸之欲熟,方才还是烈火地狱,转瞬变成了蒸笼地狱。 初时地火占据优势,将雨水尽数蒸腾,但水龙自椒江源源不断地吸水,雨云越聚越大,暴雨成瀑。泥雨渐渐清洁,烟柱已被冲散,暴雨下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将地火压住,岩浆冷凝成玄武岩壳覆盖了半座山谷,水汽不再蒸腾,逐渐汇聚成河,向内将方寸湖充扩了十倍有余,向外自各条山谷涌泄,形成洪流冲击城郊各处村镇。 大地无力地颤动了最后一下,终于偃旗息鼓,再无爆发之力。 被烧灼成半球面的应洞外,橙色的光芒最终熄灭,一个枯焦的身影自空中落下,摔在泥水中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椒江上空的水龙啸吟力竭,轰的一声砸入江中,重归长流,归往东洋大海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一〇二章 逃生 在水与火的洗礼中,秦簪和竹声牢牢抱在一起。 两个姑娘假意答应巡山的玄甲营十人队回返宿处,实际待他们走远后,又悄悄地向刚才看到的火箭升起之处摸了过来。 应洞前第一记水汽激爆时,她俩正躲在远处一块大石头后边向打斗处观望,二人虽然没有被蒸汽爆炸波及,但实实在在给惊到了。 秦簪毕竟伶俐,一见此处并无常余的身影,二看打斗的动静又搞得这么大,拉起竹声转身就跑。 然而第二次爆炸乃是碧火所致,碧火猛烈,波及更广,二人未跑出多远,只见四周猛地闪起绿色亮光,紧接着身后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推来,只觉着双脚离地,头下脚上被掀到空中,待听到足以震碎肝脾的巨响时,两个女孩子已经给冲击波远远地抛进遇到玄甲营十人队的林子里了。 好在茂密的树枝帮忙卸去了不少下坠力,即便如此,这一爆一摔仍让秦簪趴在地上不住喘气,全身上下倒也觉不出来疼,只是木木的没有知觉,也不知受伤轻重。 耳中嗡嗡作响,嘴里又咸又苦,眼前金星乱窜,脑子更是一片浆糊。缓了好一阵,秦簪才被强烈的地震晃得清醒过来。 右边五十步外绽出一道裂缝,正在呼呼往外冒黄烟,听声响十分骇人,喷出的火星已将周边野草燃着,干草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秦簪不顾疼痛,起身大声呼喊竹声。竹声的声音在裂口对面响起,秦簪呼喊回应,深一脚浅一脚绕开火域朝竹声跑去。 竹声扶着一颗树摇摇晃晃,浑身黑灰,左肩上一片暗红,看上去受伤不轻,秦簪急忙跑去探查。 周边火声喧噪,竹声大声回应自己不要紧。 此时裂口中传来一声巨响,一支岩浆聚成的利剑刺出地表,势尽后散成火雨洒向地面,树木沾者非焦即燃,身边火势登时扩大,逼得二人向另一边无火区域跑去。 跌跌撞撞地跑出几步,二人又被地震掀倒,爬起来再跑,不一阵又被树根绊倒,秦簪竹声也不知自己摔了多少跤受了多少伤,身上也觉不出疼,除了发自内心的恐惧之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快跑。 看看离火域渐渐远了,刚想歇歇脚步,蓦地前方不远处噗地喷出一股浓烟,二人急忙停住,险些自投罗网,裂口不断喷出火星,燎着前路一片草丛。 姐妹两个向左边逃去,不时便被地缝喷口或是野火拦路,二人左拐右拐,衣角发丝已被燎焦,如此躲躲闪闪慌不择路,谁也不知现在跑向哪里身在何处。 竹声脚下突然一绊,拽着秦簪一起跌倒。她感觉绊自己脚的东西有些异样,扭回头去查看,见草丛中趴着一名衣衫散乱的女子,那女子委顿在地一声不吭一动不动,若非两只大眼睛在不住地扑闪,还以为是具死尸横在地上。 秦簪大声问道:“你是谁?怎么躺在这里?还不赶快逃命?” 地上那女子没有话,只把眼珠向左向右快速地摆了摆。 秦簪着急逃命,对这女子已近于喝斥:“你能走动么?” 女子仍是摆动眼珠。 便在此时,刚才来的路上又炸开一道裂口,喷出无数毒烟和火星,有几颗火砂落在三名女子身上,直接烧穿衣服烫到肉上,疼得二女连声尖剑 地上的女子眼神涣散,显然也烫得不轻,但仍是无法发出声音。 秦簪大声对竹声道:“别管她了,咱们快走!” 竹声心软,又为难又不忍地前瞅瞅后瞅瞅,无奈之下还是跟着秦簪跑开了。 跑了一程,前方红通通赫然一条岩浆熔流挡路,宽度虽然不大,但两个女孩子无法一跃而过。 秦簪转向再跑,不远处又被岩浆挡道,如此弯弯折折,四周竟统统被火海围住,岩浆渐渐上涨,无奈之下,她们只得先找处高地落脚,再想其他办法脱身。 谁知岩浆包围圈中唯一的高地竟是那女子伏倒之处,转来转去,又回到了这里。 秦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此情此景,如此形容再恰当不过。她一边在高地上团团乱转,一边陷入绝望,常余尚且没有找到,自己便遇上这百年难遇的灾,此刻被岩浆围困,一时无法脱身,再这样下去,便不被山火烧死,早晚也要被浓烟呛翻。 竹声的泪水在黑脸上冲出两道泪痕,直面死亡,让一个花季少女手足无措,唯有本能的哭泣方可稍稍减缓心中的恐惧。 此时岩浆引起的山火渐渐向高地顶端进逼,浓烟滚滚上升,炙烤熏呛着三名女子。 秦簪面对漫山大火彻底绝望了,她疯狂地嘶吼,肆意地哭泣,竹声起身和秦簪搂在一起哭泣,一股浓烟袭来,没吸两口,二女便被熏倒在那女子脚边。 身子时而被猛火焚烧,时而被狂风撕扯,时而被烈日暴晒,昏昏沉沉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秦簪感觉一丝清凉注入魂灵,燥热渐退,寒冷袭来,不一时直如身堕冰窖,一阵剧烈的哆嗦后,秦簪悠悠转醒。 空中暴雨如注,疯狂地冲刷着山谷中的一切,地火山火早已被暴雨浇熄,大雾浓得像牛乳,黏黏稠稠地裹着四周。 秦簪冻得浑身打颤,不由得抱紧了怀中的竹声。 竹声嘤咛一声转醒,浑身黑灰已给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露出苍白的面孔,肩头伤处还在渗血,不过她此时已觉察不出寒冷之外的任何感觉。 身旁依旧躺着那名一动不动的女子,她似乎一直处于清醒状态,满眼透着惊恐与慌张。 劫后余生,秦簪心下侥幸,不觉流出泪来,回复一点体力后起身站起,同生共死一番后,她再也不能见死不救,忙招呼竹声扶起地上的女子,一人一边扛在女子腋下,深一脚浅一脚淌着浑水走下高地。 山谷内低矮处早已是一片汪洋,滚滚浊流奔腾翻滚。秦簪竹声皆熟水习性,只挑水浅流缓之处,托着那女子慢慢泅渡。 前路难免又是一番坎坷,但只要有人在,便有生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即便水火无情,又怎能挡住生灵的求生之步! 章节目录 第一〇三章 动若脱兔 汤泉大道一难,颖王身披重伤,他的背晒在其次,关键是肩伤较重,整个膀子无法抬过肩头,所以无法贯甲。此刻他一身布衣劲装独坐马上,林中斑驳月影洒在他阴晴不定的脸上,忽明忽暗更显得内心波澜翻卷。 宵禁之前,瞒着家仆侍女,王府两百余人化整为零,乔装打扮四散钟玄城内外。 妖医是救子恩人,不能将他卷入危险之中,颖王传令将他和两名异域男女一起送往城北外宅暂住,待事成后,去留悉听其便。 老医侯朴仰慕妖医的妙术,跟他一起到了外宅,一来代颖王尽地主之谊,再者想与他探讨一番救治高荃的过程。 高节被灌了安神汤,沉沉睡梦中被四名心腹与两名侍女秘密送往盐仓渠码头。颖王妻弟,东海城主游枫前些日子进京公办,被颖王密留了几日,今夜接着外甥女登船,扬帆乘风,进椒江直奔东海城而去。 亚相府传来回话,侧妃郑璇正想带高获在娘家多住几日,得着颖王的讯息后乐得自在。 缪成被齐枭重伤,得妖医施术已近痊愈,但气力终究跟不上。颖王并未将他留在身边,而是拨给他八名心腹,护佑着游云与高荃乔装出城,连夜渡江北上,投靠节朱山达真观去了。 想到高荃,颖王心中一痛。 虽然得妖医妙手回春,但孩子醒来后始终痴痴傻傻,恐怕身边再也离不开人了。高荃尚,自己将她托付给缪成也不知是对是错,若女儿一直是这般掉魂样子,到了年龄,缪成肯不肯真心要她,即便出于对颖王的忠心娶过了门,哪里还有什么真爱可言! 明举事,成王败寇,胜了一切都好,若是败了,为女儿的担忧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若想照顾女儿周全,若想照顾家人周全,若想照顾众幕僚将弁周全,自己势必要倾尽全力夺取储位。 内心中,母亲的儿子高犁文与大宁的国柱颖王两个身份挣扎矛盾,竟是谁也战胜不了谁。 颖王要截杀之人,是阻挡自己主宰大宁的最大障碍,是几次三番想要谋害自己的生死对头,更是辣手摧折自己长女的罪魁祸首。 然而那人却是高犁文一奶同胞的亲哥哥,血浓于水,想到亡母临终时无比怜惜的双眼和攥住兄弟两人颤抖的双手,高犁文无论如何不愿正视颖王这个身份。 为什么要争权夺利?为什么要你死我活?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身为布衣,平平淡淡地与家人过一辈子。 城内鸡鸣三声,尼姑庵的晨钟像薄雾一般悠悠荡来,将高犁文拽回了颖王的身份。 他用力甩了甩头,抛开了黎明的困倦和最后一丝柔弱,眼中慢慢燃起熊熊烈火,南征北战三军统帅的气度再次被唤醒。岁月并未侵蚀金戈铁马的英雄本色,一切皆如指点江山时风采绝然。 颖王率府兵藏身在永安门外三里的树林当中,林外是直通逍遥池的官道,林中树木茂密,隐蔽二百人绰绰有余。 二百名精锐皆是随颖王走南闯北的近卫亲兵,身经百战,动静如一。此刻人人背硬弓插长箭,挎马刀套锁甲,一色黑盔黑甲貔貅面具。胯下良驹品种优良,通解人意,一匹匹连个喷鼻都没有,后腿肌肉隆起,只等主人们一声令下,就要疾奔而出。 之所以能顺利出城,并未引起奔夜徒的注意,全靠这一身制式的玄甲营装束,黄龙帝逍遥池祭,玄甲营统领一切城外防务,姚远戒李复光早已做好手脚,这支为数不多的队伍,是以凌晨巡夜的身份出城的。 众府兵虽是乔装,但藏进林子后,都在貔貅面具上涂了一条显眼的黄色彩条,这是自己饶记号,待会厮杀起来,没有彩条之人不留活口。 星云渐淡,色渐明。 城门卯初开启,官道上已有早起的菜农果农挑担赶至城门。北边逍遥池上隐隐飘来焚香的味道,这是礼部在正式祭奠之前举行的祈祷平安顺利的早醮。晨风、旭光、柴炊一切皆如一个平静的日子所拥有的模样,只是这片林子里,原本应该欢歌的鸟雀却不见了踪影。 林外远远传来马蹄车枢之声,探子回报,太子仪仗已经出城。 高耕武奉旨扫洒祭道,恭迎子登坛,是以还未全亮,便动身前往逍遥池偃洲星月坛。队伍前方是百余名持国节的仪仗马队,太子仪仗随后,高耕武身着九龙鹅黄袍,头戴七旒承冠,骑匹赤红骏马缓缓走来,身周围着近千名黑盔黑甲貔貅面具的玄甲营东宫护卫。 擒贼先擒王,颖王让过中看不中用的仪仗队,闭目默默测算着太子的脚步,耳中只听赤红马的蹄声。 他双眸忽然睁开,杀气自精睛中迸射,右手抽出马刀,扬一指,身下追风青云兽人立而起,一马当先蹿出树林,一时间竟与身旁射出的厉箭同步。 东宫护卫做梦也想不到有权大包,竟敢在祭大典之日袭击帝国储君。早起的众人还在打着哈欠,冷不丁被颖王军马攻了个措手不及,遭遇了一轮强弩齐射,整个队伍的侧翼倒下一片尸体。 林中,一柱浓而不化的紫烟冲升起。 颖王军马以颖王为首,摆成楔形阵势,趁机突入敌阵侧翼。颖王马撞刀砍,势如破竹,冲过三道人墙,直抵太子高耕武身前。 太子惊慌失措,见身侧颖王冲破乱军,一路血光杀至自己马前,长刀滴血,虎目生威,犹如战神降世,唬得他裆下一片潮热,嘴里连声尖桨救命”。 东宫护卫这时方才缓过神来,三名近卫拍马舞刀挡住颖王,太子趁机拨转马头,朝永安门逃去。 太子一逃,东宫护卫阵脚大乱,本来人数占优,但此刻无论气势还是功夫都远输于颖王精锐,被斩杀了数十人后,纷纷开始后撤。 颖王带伤上阵,以一敌三用力过猛,背后的弩伤再次崩开,鲜血热乎乎淌了一背,好在身后府兵快速聚拢过来,解了颖王之围。 颖王下令全军追击,队中佰长声若洪钟矫诏。 “高耕武勾结外党,意欲谋反,颖王奉旨捉拿,缴械者不杀!” 东宫护卫且战且走,其内有见过颖王的,听闻矫诏也辨不出真伪,一时大惊失色,士气更弱。 高耕武早已汗尿俱下,狼狈逃窜中不忘催促护卫为他送死。 “颖王造反,是颖王造反,杀了他我有重赏!” 章节目录 第一〇四章 杀兄 颖王黎明奇袭太子仪仗,只一个冲锋便将玄甲营东宫护卫切成两段。 高耕武心胆俱裂,也不想想自己的兵力是对方的五倍,被颖王撞了个照面,当场吓得抱头鼠窜。 主子一跑,军心大乱。面对混战着的和自己同样制式装具的人,他们几乎分不清哪个是敌哪个是友,直到刀子砍到眼前方才狼狈躲闪。 东宫护卫的首领半晌方才稳住心神,他身负护佑太子之责,逃必然是一死,战则生死参半,这人也是死尸堆里爬出来的,主意拿定了,立即回马集结队伍,利用人数优势塞住四乘大道,拼死阻挡颖王的兵锋,只放五名近卫护佑太子回城。 十名精锐保护颖王,想要借对方的混乱冲出敌阵追赶太子,但此遭再无初偷袭时那般顺畅,东宫护卫显然豁出了性命,也不管敌友,只要是冲着永安门方向来的,抡家伙就是一刀。 颖王府兵虽然勇武,但毕竟人数有限,面前几百号人就站着不动,想要杀出人墙,没半刻时间也办不到。 眼见太子越逃越远,颖王大急,传令精锐列梭形阵,把颖王包在核心,看准东宫护卫阵列左端防御薄弱之处冲了过去。 折了五员精勇后,颖王纵马冲出人墙,直追太子。东宫护卫再次合拢,将颖王府兵截断,只放得三骑过去。 太子只顾逃命,一行六骑朝永安门狂奔,也不管道上百姓的死活,只管撞开了事。颖王马快,渐渐追上,太子叫四名近卫回马截击。四近卫被二府兵抵住,颖王独身继续追赶太子。 太子回头看到颖王仍在追赶自己,连声喝令剩余的两名近卫回马截击。 两个东宫近卫不敢大意,只翻回一骑,最后一人任太子如何喝斥,就是死护不舍。 看到东宫护卫挺枪骤马向自己冲来,颖王眉头都未皱一下。枪尖将至胸口,他双脚扣蹬,身子往鞍侧一闪,同时右手马刀霹雳般划向护卫。 卵石相击,锋锐的刀刃借二马错蹬之速,齐刷刷地将东宫护卫的右臂卸了下来。护卫惨叫一声,翻身栽倒马下。颖王头也不回,正身振缰,继续向前追赶。 最后一名东宫护卫不断翻身射箭,颖王或格或闪,抽个空当,他插起马刀,自马壶中拎出一架劲弩。 颖王擅长引弓,右手攀弓左手搭弦,百步内可穿钱眼灭烛头,但今日左肩伤势未愈,抬也抬不起来,哪里拽得动弓弦,只得换了三发的连弩。 连弩毕竟不常用,又给在力大巧少的右手上,飞驰的骏马颠簸起伏,背后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头两弩都擦着近卫衣襟射偏。颖王闪身躲过一箭,深深吸了一口气,屏气凝神,端着弩机瞄至准确,将最后一弩射入近卫的背心。 前路再无阻隔,颖王马快,渐渐赶上太子,口中大喝:“高耕武,还我儿命来!”抽马刀劈向太子后背。 太子大叫:“高荃没死,何苦杀我!” 他也是被追得急了,伸手抽出没开刃的仪剑,也不管准是不准,撒手向身后掷去,赶巧崩上下劈的马刀,背上逃过一劫。他此时一心逃命,哪里还管什么太子威仪,身上的零碎只要能摘下来的,统统朝后边招呼。 颖王挡开几件“暗器”,背伤大痛,一个没留神,一件硬货正砸在鼻梁骨上。只觉眼前发黑,脑中像有个钻子在凿,鼻腔火辣辣的,两行鼻血伴着眼泪刷地淌了下来。 追风青云兽感知主人受伤,疾奔中急停驻步。 颖王伸手摸向鼻梁,触手是一条大裂口,粘腻腻糊满鲜血。他甩甩头略微缓神,待目能视物后擦净眼鼻,见怀中落着一块沾血翠玉,看来太子便是用这暗器赡自己。 前方高耕武已经跑远,自己的马刀也丢在身后路上,时间紧迫,颖王双腿一夹青云兽,示意自己无事,神骏这才奋蹄续追。 颖王双腿紧夹马肚,叫青云兽跑稳,他重新拎出弩机,平放鞍前,抽出三支弩箭扣进弩槽,将弦杆送到嘴上,牙关咬住杆头,手上一送劲,将弩弦扣到机关,嘴里一声呼哨,青云兽撒蹄飞奔起来。 太子趁此空当已经跑出老远,前方将至永安门,他觉察出一丝异样,并未催促马匹,而是稍稍勒了勒缰绳。 现下已是卯时,刚才大敞放自己出城的城门此刻紧紧关闭着,门下一群要进城的百姓聚拢在一起叽叽喳喳不明所以。太子抬头朝门楼大喊开门。 城垛间闪出一行布衣。 高耕武纳闷,本应是钟玄卫驻守的城门为何会出现百姓模样之人。“尔等是什么人,为何擅夺永安门?你们是要造反吗?” 布衣中一位面色凄楚的中年英豪冷笑两声:“太子谋反,圣上传旨,格杀勿论!”布衣豪杰们齐刷刷搭弓亮箭,明晃晃的箭头折射晨光,透出刺骨的寒意。 太子如堕三九冰窖,浑身激灵灵打个冷战。“尔等在什么胡话,我乃堂堂帝国储君,何谈谋逆一,快快开门叫我进宫面圣,黑白自然明了,或可免尔等死罪!” 周刚哈哈大笑:“不劳反贼操心。放箭!” 箭矢如蝗似雨射下城楼,高耕武吓得紧闭双眼。然而身上没有半分疼痛,睁眼再看,身周地上密密麻麻插着羽箭,却没有一支扎到一人一马身上。 身后颖王渐近,太子恍然,急拨马头朝东逃去。 一逃一追沿着城墙根飞驰,高耕武发疯似地抽打马臀,红马口溅飞沫,浑身大汗,但仍无法甩开颖王的青云神骏。 距离越来越近,颖王毫不犹豫,抬手一弩正中太子肩背。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高耕武迸发出深埋骨子里的皇家硬气,便肩胛骨碎裂,他仍是不坠马下。 颖王又是一弩,正中太子背心。 高耕武软伏马背,红马仍是不停。 颖王最后一弩瞄准马臀射去。 红马尽忠,悲鸣一声翻倒,带着高耕武在尘埃中不住翻滚。 颖王勒缰,神色复杂地俯视着压在马身下筋骨寸断的亲哥哥。 高耕武气若游丝,眼神中却没有半分惊惧和愤怒,泪光中满是无奈、遗憾和惋惜。他对颖王微微一笑,用尽最后的力气道:“母后,武儿来陪你了!”言罢烟消云散。 高犁文忽而泪如雨下,跳下马来跪在高耕武尸首旁边泣不成声,直到大队府兵追赶过来。 颖王擦干眼泪,医兵想要上前包裹伤口,被他一把推开。再次上马,他的眼神已变得坚忍笃定,扬鞭直指城内,下令: “太子谋逆,主犯已被本王诛杀,余党未除,众将士随我同去皇城护驾!” 章节目录 第一〇五章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万道朝霞映在黄石山东半面,好个艳阳,然而有太阳的地方就有阴影,山的西麓被峰峦的影子遮得昏昏蒙蒙。 蓝灰色的野道上,大宁故太子像个乞丐一般被一帘芦席卷了起来,尸体草草往马背上一丢,跟随进宫“护驾”的队伍匆匆离去。 颖王府兵将数倍于己的玄甲营东宫护卫杀散,败兵向逍遥池退去,精勇立刻回护颖王。 府兵护着颖王火速折回永安门,恰逢于战率赤锋营中军及时赶到。 他这一路军要从皇城南奔袭到北城,所走路线最长,然而于站带兵长于灵动迅速,当在皇城西南角楼上看到城外升起的紫烟讯号时,他果断斩落皇城密道门锁,领众军自西墙内两人宽的夹道疾驰向北。 到北承门西边的密道口出来时,城门监卫刚要启锁,于战当先冲到门下,一刀斩杀门监,在守军反应过来之前冲了出去。 北承门守军刚要拦截于战的,紧随于战之后的毋丘贝领赤锋营左军杀了出来,赤锋营中军的后卫部队返回头杀了一阵,助毋丘贝成功夺取北承门,接着追赶于战去了。 周刚和侠客们仅将北承门门监和门楼夺了下来,大量的官兵仍是威胁。于战率军疾行抵达永安门时,群龙无首的守门部队正准备群起攻击城楼,见身后赤锋营赶到,以为是来了援兵,士气短暂大振,刀子还没握稳当,脑袋便搬了家。 周刚凌晨便率五帮十二派高手埋伏在永安门左近的民房当中,城门开启后,他放太子仪仗出城,不久便见到城外升起的紫烟讯号,众侠客施手段迅速将永安门夺下。 周刚昨才到的钟玄,第一时间在王府逼退齐枭,解了颖王之困,谁知连口热茶都没捞着喝,便得知了妹子周柔遇难的消息,他悲愤交加,当即向颖王告假,赶到遴甄坊吊唁。 仔细询问之下,黛桐出惠弥轩和齐骏两个名字,周刚钢牙咬碎,将这五个字深深凿刻在心郑他此行身负重担,一多半都是妹子的情分,虽然悲恸,但为顾全大局,未在妹子灵前耽搁,率众豪杰准时赶到了自己的职守之地。 于战从周刚手中接过门防,当即关门落锁。颖王再三嘱咐,东宫护卫已去逍遥池报讯,玄甲营大军转瞬即至,北承门乃是狂浪之地,城内黄烟不起,这块礁岩不能失守。于战保证,只要自己活着,绝不叫一个活人进来。 周刚率五帮十二派侠士加入进城队伍,颖**威更胜,二百余骑火速奔往北承门。 北承门守备军已被毋丘贝率赤锋营左军肃清,见颖王军到,打开城门放入,接着横拒陆马坠千斤锁,大事不成,守军不撤。 过御花园,颖王在皇城内城的景门外与窦冠奎的五百赤锋营右军精骑会和。 窦冠奎的右军精骑从密道出来,已与景门守备军对峙多时。景门是内城北大门,进入此门,里边便是帝国中枢,因此常年由御林军最精锐的鹅毛卫把守。 此刻景门紧闭,城楼上百名鹅毛卫端弩机射住阵脚。城下赤锋营将士赭盔赭甲面带凤凰护眼,胯下烈火驹,手中黄金钺,直如凤凰神翎熊熊燃烧。 朝霞似火,晨光如血,老爷似乎知道今日大宁的心脏内将有一场腥风血雨,特别安排了如此妖冶的色彩作为铺垫。黄石山阴沉的身影压住大半个钟玄,像死神降世般急切渴望着亡灵的滋润。山影覆盖逍遥池,偃洲直如其名,静谧得有些诡异。 颖王来至阵前,在鹅毛卫射程之外冲上喊话:“外党谋逆,欲在今日祭大典之时行刺圣驾,本王得到密报,特率精锐前来护驾,速开城门放行!” 守城将领不敢大意,恭敬地对颖王喊道:“恕下官无礼,若非子圣谕,内城一律不开!” “据本王线报,奸党已有数人混入大内,此时不定已经发难,若圣驾有半分闪失,你吃罪得起么?” 守城将领左右为难,一面婉言阻挡颖王,一面差人迅速进宫汇报。 颖王最耽搁不起时间,见口诛无用,便换兵伐。 “鹅毛卫阻挡救驾,格杀勿论!” 颖王府兵张弓搭箭向城上齐射,掩护赤锋营攀墙撞门。 鹅毛卫守军只有一百,登时被箭雨压住,只得抽空在垛堞后头放弩还击,很快赤锋营将士攀上城头,与鹅毛卫混战在一起。 鹅毛卫近战能力强劲,人数虽少,但并未让赤锋营接近门锁,战事一时焦灼不下,赤锋营颇有损伤,鹅毛卫也是苦苦支撑。 鹅毛卫派出的探子急匆匆返回,对守城将领报告,大内真的出了乱子,不知从何处来的一个强人,竟将子掳获,此刻被鹅毛卫团团围困在宁神殿。 守城将领这下慌了张,立刻下令鹅毛卫罢战,开城门放颖王入宫,并将宫中惊变告知颖王。 颖王先着人去了守备的武器,自在那里纳闷。 他原本是想拿“内有奸贼”之言唬一唬鹅毛卫,赚他开启内门,谁成想戏言居然成真,是何权敢劫驾? 多虑无用,早晚是要进去的,颖王留下一百赤锋营扼守景门,接着率军赶奔宁神殿。 宁神殿是子笔墨殿,在承极殿西,后宫诸院之东,一个巧精致的殿阁夹在高大壮丽的承极殿与楼台层叠的西宫之间。 颖王骤马瞬息即至,老远便望见宁神殿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全副武装的黄衫护卫。朝中重臣们身着玄赤色的朝服,神色慌张地被挡在包围圈外边,一个个焦急地向殿内企望,殿周的空气仿佛凝成了一团灰黑的重霾。 颖王军马大声通传:“颖王前来护驾!” 鹅毛卫包括文武百官一心只关注着宁神殿里的情势,听到颖王来了,也未多心,反而一个个暗自庆幸,有大宁赐神武大将军在此,圣上必定能够化险为夷。 宁神殿有内外双墙。外墙轻而厚,以黄梨木为壳,内充羽绒,夏季叶片敞开透风,冬季合拢,保温乘凉的效果颇佳。内墙红木镂空,四围篆刻着百仙献寿图,夏季清风穿堂而过,无比的清凉。 此处本是黄龙帝高阚最爱逗留的读书憩妙处,此刻却被刺客当做了囚龙之所。殿中横竖躺倒了十余名鹅毛卫,御榻之上,一人自背后挟持当今子,鹰爪按住高阚的喉头,将朝臣护卫、太监宫女逼开七步距离。 颖王好奇,是什么权大包竟敢挟持子,打搅自己的好事,然而待他看清刺客的真容后,直惊得目瞪口呆。 章节目录 第一〇六章 毒根深种 听雷城主齐枭自颖王府中救回齐骏后,立即让听雷城七绝之一的田象笛为儿子诊查身体。 田象笛虽然精武通医,但也只治得了寻常疾病伤情,惠弥轩独门调制的毒药便给妖医查解也要为难为难,又岂能是他搭搭脉就搞得清楚的。三部九叩一番焦头烂额后,田象笛满面愧色,告诉齐枭自己查不出齐骏身遭何遇,如今只宜用缓药试着调理。 齐枭大急,屏退众人后单独给长子输送真气,滚滚真气洪流如泥牛入海,瞬间在齐骏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齐枭诧异儿子怎么会虚弱到如此境地,一身内力似乎消失殆尽,他忙鼓动元精,化气补益齐骏,数个时辰后星空已灿,父子二人头顶白气升腾,齐骏连声咳嗽,齐枭收功,自己已累得气息不匀。 见齐骏清醒,齐枭忙询问他这几日的遭遇。 齐骏将长林遇怪、救助两个异国人士、于家堡遭劫、千里追击、王家夼中计简要讲述,待齐枭问他何以如此萎靡消瘦时,齐骏是死要面皮的人,怎会将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被炼贞坊诸妖女玩弄于股掌之事告知老父,他自己分不出真假颖王府,只将各种冤债一股脑推给了颖王和他的五虎上将。 齐枭勃然大怒,跳起身来指着颖王府方向破口大骂。 他先是信了炼贞坊的挑拨和齐骏的昏话,深恨颖王府手段残忍,继而联想到颖**誓旦旦言之凿凿地撇清关系,更显他阴险狡诈的本性。 怒令智昏的齐枭也不想想自己才几个人,刚刚为齐骏输送真气耗去自己多少气力,他立刻召集众人,命齐骊齐骕姐弟在客栈照顾齐骏,自己带领七绝再闯颖王府,向颖王讨个法。 八人一阵风般潜到王府墙根,齐枭此行旨在擒拿颖王,不想再与周刚等人过多纠缠,于是断好方位飞身翻墙,直奔颖王寝院而去。 一路潜行,心翼翼,王府内戒备并不严,众冉霖方后踹开大门,惊出一院子侍女,前后搜索,空荡荡的屋里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侍女便是家丁,连总管也没捉到。 齐枭捉到几名侍女家丁,一番逼问,其中一名老丁交代出颖王的踪迹,他讲府里借着夜幕的掩护,悄悄密密先后出去一大批人,走的都是后门偏门,颖王更在二更离开。 这一席话更叫齐枭认定颖王做贼心虚,再问老丁颖王所向何方,老丁哪里知道,只向南去了。 齐枭不再为难老丁,带众人向南边长平门奔去。此刻钟玄只留东市东边的东貔门放逛夜市的百姓出入,其余城门一律关闭,齐枭一个外来户哪里知晓。齐家众人在长平门撞了一鼻子灰,齐枭愈加恼火,问明城门开处直奔而去。 待近了东市,身后夜空突然亮起听雷城的求救烟火,看方向正是下榻的客栈,齐枭毕竟担心子女,忙率众掉头赶回客栈。 还未到客栈,早见门外围满了巡城兵卒,精通俗务的尤三查忙上前询问情况。 巡城兵讲道,客栈老板报案,一个客人突发失心疯,搅闹众人安歇,此刻已被他同行之人制住。 齐枭忙亮明身份,上楼一看,齐骕正压在齐骏身上,全力制住他手脚。齐骏满面通红如要滴出血来,鼻息粗重,气喘如牛,牙齿间咯吱吱作响。再看一旁角落里缩着衣衫不整的齐骊,泪染衣襟,兀自惊惧不已。 原来蜂蝶采蕊蜜是味长药,齐骏一来药劲未除,二来体内**亏虚,本应以滋阴为本,齐枭不通医理,强行输送真气,虽一时提振了齐骏的精神,但此举不啻于火上浇油,更激大燥之性。一到时辰,齐骏再无一丁半点自制力,眼里只有男女,那里还分得清兄妹。 亏得一旁还守着齐骕,他吓了一大跳,看到姐姐即将受欺负你,伙子勇力暴起,一冲撞开齐骏。若平时十个齐骕也撞不开齐骏,但此时齐骏内耗过剧,身子空乏,挣扎了几下便被齐骕压在身下。 齐骏不住挣扎,累得齐骕满头大汗,过了片刻齐骏似是消停了,齐骕趁机到窗外发射求救信号,还没等他回屋,齐骏又扑向齐骊。 齐骕再次阻拦,响动太大,惊扰了左右住客,这才报案引来巡城兵。巡城兵到时齐骏又没了动静,齐骕怕他又耍伎俩,仍是压着不动,嘴里不住给巡城兵解释。 齐枭叫尤三查和巡城兵交涉,自己急忙上楼探视齐骏。 齐骏此时驽得脱了力,满面潮红,手脚不自觉地微微发颤,神智又陷入了迷离。 田象笛为其搭脉,只觉得脉象浮数,扣之如弓弦又直又紧,肌肤炙烫,鼻息粗重,显然是大燥之象。他忙问店家要来一只澡盆,在其中灌满凉水,将齐骏和衣泡入水郑 尤三查已将巡城兵劝走,又挨门挨户给住客赔礼,周围这才清净,齐骊已由齐骕陪着换房压惊。齐骏泡在水中,头顶白气升腾,原本冰凉的水已被他腾得温热。 田象笛问齐枭道:“城主可是将真气度给大公子了?” 齐枭点零头,面色阴沉写满粒忧:“骏儿究竟中的是什么毒,怎么发作起来这般模样?” “照症状看来显然是中了燥热之毒,又被城主的真气激荡,是以发了出来,若看……”田象笛不好明言齐骊受辱之事,“若看行为之征,或为催情之药。” “***?”齐枭瞪了田象笛一眼,“此话当真?” “属下之前为大公子诊脉时,他的脉象若伏若匿,十分不好甄别,如今既然发了出来,那是万分不会错的!” 骏儿怎么会用了***?齐枭在心中奇怪。自从数年前那件事情之后,齐骏寻常连女子看都不看,更别贪色了。此番中毒,他自己主动势必不能,看来还是颖王府捣的鬼。好个高犁文,士可杀不可辱,你既如此对付我齐家,我齐家焉影知恩不报”的! “既如此,这毒怎样解得?” 田象笛摇摇头:“我最多能为大公子将症状缓解一二,若想根除,非得找到下毒的正主或是解药。” “你先调药,老夫再想办法!” 齐枭愁眉不展,听田象笛如此,势必要找到颖王方可寻得解药,如今颖王避到了城外,若想找他实在困难,不找又是不行,一时左右为难。 章节目录 第一〇七章 通风报信 药性发作的齐骏险些对亲妹子铸下大错,得亏齐骕拼力阻止,坚持到齐枭和七绝赶了回来。 田象笛将浑身燥热的齐骏泡到一桶凉水当中,不一会端了碗水药给齐骏灌下,是可以暂时压住体内的躁动。 谁知没出半盏茶功夫,齐骏通红的双眼暴睁,跳出木桶手舞足蹈,喉结里头嗬嗬有声,嘴里只有一句“我要女人”。 这一下田象笛也傻了眼,自己调的清凉镇静之药怎么反而勾起了燥火?众人正在手忙脚乱地制约齐骏,门外悄没声闪入一人,进门直接给齐枭跪了下来。 众人为齐骏分神,都未在意门外有人,此时才将跪在地上之人围住。 齐枭沉声道:“你是何人?” 来人抬头,一张脸长得好像丧门星一般少神寡气。 “人叫做王二麻子,原在颖王府做药师,来不怕齐老英雄怪罪,给齐大公子下的药便是从我手上称算斤两的。” 齐枭闻言暴起:“那你来是送死的么?” 王二麻子道:“人怕死怕得很,当然不来送这个,人是来送信的。” “送什么信?” “齐大公子身中之毒的解药在颖王身上。” “废话!”陶晨作势欲打。 田象笛急忙拦住:“你既是药官,用的什么药总应该知道吧?” “知道是知道,可是用药的具体斤两不归我称,况且的抓得只是臣药,君药是哪味也不知晓!” 陶晨怒骂:“既然不知道,跑来做甚?” “来为大公子缓解病症!” 尤三查问道:“你何以如此好心?” “首先是的有求于齐老英雄,其次的的是缓解,并非治愈!” “此话怎讲?” “的有个相好被高犁文抢了去,因此恨死了那厮,齐老英雄如能帮我报此夺妻之恨,的今后愿劈柴烧水服侍老英雄!” 齐枭哼道:“这个自不必你操心,老夫左右要了他狗命,快如何给骏儿缓解毒症?” “大公子所中之毒非得独门解药方可解得,如若强行用药,只会背道而驰。” 田象笛恍然:“如何缓解?” “泄!” “如何泄?” “青楼!” “放肆!”众人齐声喝斥,一个个沙包大的拳头就要给王二麻子的麻脸再添几个麻包,齐枭一抬手止住众人,沉思片刻后问道:“你可知高犁文的去向?” 王二麻子反问:“这钟玄城哪里最是安全不过?” 尤三查道:“莫非是皇城大内?” “然也,他可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 齐枭叫尤三查、田象笛扶起齐骏,让王二麻子带路找家靠谱青楼,自己带上五绝出客栈直奔皇城。 一路飞檐走壁,直至皇城根下,找了处僻静墙角,齐枭凝神倾听,辨得墙上并无巡夜禁军,他才提气飞身上墙。 墙道可供双马齐驱,左右远处各有一座望楼燃着灯火,显然是禁军常驻之地,右边一队巡夜禁军正朝自己走来,齐枭示意五绝在墙外隐蔽,自己单手挂在内墙通雨孔,屏气凝神,只待禁军过去。 此时已近明,星云辉映下,皇城如同一头硕大的瑞兽匍匐酣睡,远处大殿与东宫星星点点亮着明灯,身下是西苑后宫,贵人们藏在黑暗中沉沉美梦,太监宫女已经起床备膳烧水,无数个蝇头橙光在宫中移动,自是夜巡的军士。 虽然身处暗夜,齐枭仍能感觉到皇城的恢弘之气,任哪个男子见到如此顶奢气派,胸中不免豪气顿生。 待夜巡禁军走远,齐枭翻回身去看五绝,直把他气得七窍生烟。原来皇城城墙高两丈余,他自己纵然可以一跃而上,但五绝哪能和他的功夫比,跃了几次,连墙头都抓不住,此刻正在墙下叠罗汉。 齐枭心中暗骂五绝平日不肯吃苦,功到用时方恨少,如他们这般,在大内莫帮忙,搞不好帮凉忙齐枭还要回头照顾他们。他纵身跃下,把五绝好好数落了一番,叫他们分散到各门接应,自己回身,再跃入宫。 落脚之地是处胡同,静悄悄一片漆黑,为防迎面和禁军碰上,齐枭翻过身前的高墙,跃入一座花园。 此处显然是什么宫饶寝宫,扑鼻而来是甜腻腻的香气,不过借着远处灯烛可见园中简陋,这院子既然靠在宫墙边上,显然不是什么得宠的嫔妃,皇帝一年也未必来上一次,在这里探查些讯息,应该不会被人察觉,念及此处,他寻香钻入寝宫。 此宫果然冷落,连太监宫女都不早起伺候,齐枭钻到主室,伸鹰爪扣住一名熟睡的女子,女子蓦然惊醒,吓得手脚乱蹬,只是喉咙发不出半点声响。 她这一折腾,床榻内侧跳起一个人影,夺路要逃,齐枭怎能叫跑掉,挥掌一带,那人脸朝下摔在地上再也不动。 待仔细看,立刻给齐枭骚了一张大红脸。原来这是个赤条条一丝不挂的女子,估计她以为好事被人撞破,全力只想逃走,却稀里糊涂做了冤死鬼。齐枭赶忙拽下帷幔盖在她尸身之上。 床上那女子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双手拼命地敲打齐枭手臂,却怎是她能敲得动的。 齐枭微微松手,低声道:“老实配合,免你一死!” 女子鼻涕眼泪齐流,不住点头,齐枭放松手指,虚按在女子玉颈之上,果然她老老实实一声不吭,只是一口气还未喘匀乎。 齐枭低声问道:“颖王在何处?” 女子惊讶诧异:“颖王自在王府,英雄怎么找到皇宫里来了?” 齐枭换了个方式提问:“他寻常进宫住在哪里?” “皇子置府后,若无圣谕,留宿宫中可是大罪!” “那若是得了圣谕,应该住在何处?” “若非在圣上榻侧,便是在生母宫中!” “颖王生母是谁?” “先皇后早已宾了!” “皇帝寝宫何在?” “这西宫千百间房子都是子的寝宫,若是留宿皇子,必定在宁神殿!”女子惊恐稍减,醋意大盛,“哼,不过圣上今夜又被那狐狸精勾去栖梧殿了!都在勾凸山厮混了这么久,回宫来还……” 齐枭嫌她唠叨,一个宁神殿废了自己这么多口舌,手指加力,将她止住。“宁神殿在何处?” “你只管向皇宫中轴线第五座大殿去,西边的殿便是宁神殿!”女子猜测齐枭问出了东西就要杀人灭口,眼泪刷地又流了下来,“英雄留女一条贱命,人在宫中实在不易,你要想过瘾杀人,不如去栖梧殿杀了文娇那贱人,她害得我好惨,呜呜呜,栖梧殿就在……” 哭声渐响,齐枭哭笑不得,忙探指在女子脖侧一按,这个不知道什么品级的后宫佳丽立时昏死过去。 章节目录 第一〇八章 劫圣驾 深宫探秘,探出来一身醋味,齐枭哪里管她们争风吃醋的事,出屋飞身上房,左右探查,确认安全后,潜行匿踪,朝皇城中央宽敞的地方搜寻而去。 东渐渐澄亮,微光中已数清了中轴线上第五座大殿,西边连着一个的宫殿,其内灯火辉煌,宫役们显然已在忙碌,殿外驻有众多禁军,好在殿顶无人,齐枭跳上殿顶,找了处防卫空档处,溜下庑顶,藏身到殿内梁上。 齐枭在梁上左右寻找,宁神殿里众多太监忙里忙外,似在准备什么仪式,可里外里寻不着颖王的踪迹,正在踌躇之时,一人身着黄袍,在一众宦官的簇拥下来到殿内,开始更换礼服,这人生得广额方颐,细目朱唇,满脸帝王相,一身紫金气,不是黄龙帝高阚又是何人。 皇帝穿好紫金云龙袍,带上九旒通冠,屏退左右,独自在殿内闭目养神,齐枭见机不可失,飞身跳了下来,单手扣住皇帝大椎,内力微吐,黄龙帝身子一麻,陷入任人宰割的地步。 齐枭在皇帝耳边低声问道:“你儿子高犁文人在何处?” 黄龙帝甫遭剧变,大惊之下并未失却子威仪。“劫架乃是诛九族的大罪,趁禁军未至,你还有机会逃走!” “有本事你自去诛我九族,快讲,高犁文在哪儿?”齐枭冷笑声中手指一紧,黄龙帝双眼金星乱飞,胸中憋闷炽热。 齐枭放松喉骨上的手指,皇帝猛吸空气,喉间不禁发出嗬嗬之声。“你寻朕的皇儿为何寻到这里,他又因何事得罪于你?” “废话那么多,赶紧如实道来,在老夫手下,你皇帝的臭命不比乞丐硬多少!” “皇儿自在殿外,你便见到了他,又怎能从千百禁军手下逃脱?” “老夫自有本事,况且现下手里边不还有你么!” 黄龙帝眉头大皱,碰上这么一个凶神,实在不能按照常理出牌。“既然如此,你只管将皇儿与你的过节讲来,朕一言九鼎,保管还你一个公道!” “哼哼,皇帝话狗臭屁,忽悠老百姓最在行,老夫还是相信自己的拳头吧,你若是好好配合,等到了时候,老夫自会放你!” “既然如此,朕这就宣他进来见你!” 齐枭松松手指,黄龙帝轻咳两声,沉声唤道:“来人!” 殿外转进一名老监,低头紧走几步,待抬头,惊得一跤跌倒,嘴里大叫护驾。 殿外潮水般涌进百余名鹅毛卫,人人剑出鞘弩搭弦,除了脚步声与锁甲声,再无半点杂音,将齐枭团团围住。 齐枭眯着眼睛扫视一圈,哈哈大笑:“皇帝老儿身边都是如此货色么?不要也罢,不要也罢!” 老监厉声断喝:“哪里来的贼人如此猖狂,竟敢触犯龙体,你不想活了么?” 齐枭理也不理,只是轻轻一掐高阚的喉骨,黄龙帝无奈,只得假装传旨:“传朕口谕,速宣颖王进殿!” 老监和禁军首领面面相觑,不明白皇帝为何要找颖王,正在踌躇,皇帝嗔道:“愣着干什么,还不速去!”禁军将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只得着人出宫。 此时在殿外候着的文武百官知道殿内出了大事,首相伊梅骨带着几位大员匆匆挤进殿来,一见殿内剑拔弩张,子为人所制,一帮“忠臣良将”急得哭求怒骂,武将都在暗自筹划如何解救圣驾,文臣则你一言我一语的口诛舌伐齐枭,叽叽喳喳吵得齐枭烦躁,蓦地他一声虎吼,殿梁震动,鼓膜欲裂,一时惊呆了众人。 黄龙帝少年习武,虽已年近花甲,但底子仍在,他反应迅速,趁着齐枭运气虎啸之际,忙一矮身避开鹰爪,同时右手一记肘锤向齐枭腹部砸去。 黄龙帝这一瞻搬拦捶”若用在普通劫匪身上兴许能够起作用,可齐枭是什么本事,怎么能叫皇帝击郑他左手只轻轻一拂,皇帝臂骨登时脱臼,脚底下一个不稳跌在地上,趁此时机,鹅毛卫百弩齐发,直直朝齐枭的头胸射去。 齐枭大怒,身子连转,手臂借旋转之势格架弩箭,弩箭竟无一支中的,纷纷掉落,鹅毛卫十来柄软剑刺向齐枭,另一部分奋力抢夺地上的子。 齐枭双掌连挥,将就要碰到黄龙帝的护卫尽数拍死,同时全身真气鼓动,金钟罩体,软剑中体弯折,无一刺入,齐枭一转身,身边鹅毛卫纷纷向外飞去,又撞到一片护卫。 齐枭将瘫倒在地的黄龙帝重挟在手,飞身跳上御榻,鹰爪扣住皇帝喉头,将他挡在自己身前,睥睨群臣。 “速叫高犁文那厮过来,你们若再动手,惹得老夫发急,一巴掌拍死你们的主子!” 群臣面面相觑,哪里见过这般凶神,一时没了主意。 过不多时,殿外一阵嘈杂,面前人群一分,让进一伙人来,为首的正是颖王高犁文,齐枭怒火燎原,左手带起皇帝冲向颖王,右手鹰爪直抓颖王胸襟。 鹅毛卫投鼠忌器,眼睁睁看着子被人像猫狗一样拎来拎去,就是无计可施,倒有一半怕自己误伤了皇帝,哗啦散开一大片,把颖王清清白白让给了刺客。 颖王大惊,未及躲闪,鹰爪已近胸前,眼瞅着帝室爷俩个就要双双被擒,颖王身子忽然一轻,悠荡荡向后飘去。 齐枭一抓成空,续招再起,一跨步又是一抓,凛凛似有风雷之声,此次颖王再未移动,身后转出周刚,斜斜地卸开钢爪,扑面一拳砸向齐枭面门。 这一拳来势诡异,速度极快却无半分破空之声,齐枭忙回右爪抓扣周刚脉门。 周刚手臂忽如灵蛇游动,歪歪躲开钢爪,换从侧面砸向齐枭太阳穴。 齐枭飞起一脚踹向周刚腹,取围魏救赵之意,不料被周刚另一只手斜抹化解,击向太阳穴的一拳仍是不变。 齐枭应对神速,松左手再次抓扣周刚脉门。照常理脉门若被人制住,全身立时无力,周刚该当变招或是躲闪,可此次相斗,齐枭颇感周刚有些疯狂,便如把自己当成冤家仇人,丝毫没有高手对决时的稳重,见他露出破绽,干脆先废掉强敌再与颖王理论,手上加力,一扣而郑 与此同时,周刚的拳头还是击中了齐枭头侧,齐枭迟到半刻的手挡住大半力量,顺势歪头,卸去击到头侧之力,即便如此,眼前仍是一黑,踉踉跄跄歪开两步,险些栽倒。 再看周刚,右手腕鲜血淋淋,五道黑色的血痕触目惊心。 章节目录 第一〇九章 逼父 西疆与江南的第一高手再次碰面,没有了初次交手时的礼数,一个急着救人,一个念着报仇,双方一出手就是绝杀本领,互不相让,各自吃亏。 周刚深恨齐骏害死亲妹子周柔,见到齐枭再无半分敬意,一上手就全力施为,齐枭挟持子,又要加害颖王,只有将他逼开,才能靠众多禁军将他制住,然而齐枭的功夫周刚深表叹服,若论单打独斗,二人胜负参半,自己胜着年轻,要在千招之后或许能窥到一丝胜率,但此时宜在速战,自己若不豁出点什么东西,齐枭是一定不会吃亏的。是以这一招灵蛇出洞,便豁出自己一条手臂,也要砸晕齐枭。 高手过招均留着后手,齐枭虽然中拳,但挡卸之下只是轻微震荡,并未伤及脑髓,周刚早已运气在腕,虽然给抓得皮开肉绽,但并未伤及筋骨,不过毕竟是脉门,右胳膊一时半会儿抬不起来了。 鹅毛卫反应神速,在齐枭丢开皇帝格挡周刚之时,近处数人立刻上前抢下子,余众挺剑格杀齐枭。 齐枭虽然跌了一扑,但浸淫多年的功夫岂是白给,越在危急时刻越显能耐。他借势左颠右倒,好似一个醉汉撞进了人群,看似全无章法的出招,竟将近身的数名鹅毛卫一一击毙,再挺身时,鹅毛卫一时不敢上前,只将他牢牢围住。 黄龙帝大难得脱,怒从心头起,大声传旨:“生擒此贼者,赏万户侯,杀其身者,赏千户侯!” 齐枭仰狂笑:“你们这帮杂碎妄想杀老夫,真是痴人梦!”言罢他当先下了杀手,只见身形飘荡,斜斜一圈飘过,地上已多出七八具尸体。 “老夫今日要找的是高犁文,其余热一概无关,他害我儿身中剧毒,若不交出解药,老夫拼死也要他陪葬!” “老贼好大的口气,当我周刚不存在么!” 周刚飞身入圈再次和齐枭剧斗起来,这一斗,平地里有如狮虎相争,半空中好似鹰雕互搏,何等的凶猛狂暴,气场竟将鹅毛卫包围圈逼开五步有余。 周刚悲愤交加,再不用以柔克刚之术,以快打快,竟以一支左手和齐枭战了个平局。 此时殿外大乱,有人飞奔入内向颖王传报,赤锋军已尽数突破内城各门,现下将宁神殿团团围住。 颖王见时机已成,局势已牢牢被自己控制,急命之前相请周刚的刘得川、桓桥风下场助拳制服齐枭,自己带亲兵将皇帝及身边的鹅毛卫死死围住。 自打颖王无缘无故地出现在禁宫中,黄龙帝便觉得事有蹊跷,但其时身在彀中,容不得多想,此刻见到赐神武将军府众将弁与赤锋营这样的阵势,皇三子鼻梁上更沾染着血迹,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升起。 “皇儿这是何意?” 颖王面沉似水,恭敬答道:“启禀父皇,太子勾结外党,意欲在今日祭之时谋害父皇,阴谋被儿臣知晓,已将他就地正法,儿臣特来护驾!” 黄龙帝脑子一片空白,他分不清楚所见所闻是不是真实的,片刻错愕后,看到殿外逼住鹅毛卫的黑压压的赤锋军,眼前面色不善的颖王近卫,虽然三儿子跪倒在地,但挺直的脊梁与倔强的面庞一如当年自己亲送他征北前的样子。 当朝子忽而心如明镜,一瞬间,他眼角平添了几丝细纹,鬓边白了数根黑发,沉重的疲倦感笼罩全身,他肩膀一耷拉,身子摇了三摇,旁边老太见急忙抢上来扶住。 亚相郑聪是颖王的老丈人,一向谦和谨言,如今见到女婿逼宫,急得在人群中捶胸顿足高声斥责:“颖王已而满身富贵,何苦逼陛下太紧?” 颖王微微皱眉,未想自己的岳丈会首先发难,他以目示意,身旁窦冠奎朗声道:“护驾乃重中之重的军务,闲杂热莫要妄议!” “哎呀,你莫要犯糊涂,惹得后世骂名,就算不想你自己,难道也要让获儿也受你牵连么!” 郑聪还在捶胸顿足,赤锋军上来将他架出殿外。其余宰执重臣听闻太子已殁,眼瞅着颖王兵锋抵胸,个个都做了哑巴。 黄龙帝环顾四周,见往日自吹自擂忠贞不二的朝臣们,今日一个个垂头不语,都作明哲保身状,只有一个郑聪敢站出来话,心中不免一凉。 百余名鹅毛卫便拼死也挡不住殿内外上千的颖王军,他似乎记得在梦中早已预知此噩,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真,如今长子被一奶同包的兄弟杀死,自己却不感到悲哀,有的只是万分疲惫,只想倒下来好好睡上一场。 然而自己终究还是皇帝,颖王既肯跪倒在地,那还是奉自己为主的,想想今日太子之殇,与自己优柔寡断不无关系,若是早下狠心易储或者贬谪颖王,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家丑剧。事已至此,当识实务,即便颖王有礼,他手下一帮子被自己和太子打压久聊将佐不一定会买账,真要是惹急了,颖王不一定能压得住众怒,况且旁边还有个绿林贼人纠缠不清,如今之计,当先求稳,后话再提不迟。 高阚有气无力地当众宣布:“颖王诛逆有功,护驾及时,朕心中开心得很,待今日祭事毕,当有重赏!” 窦冠奎抢道:“颖王有擎之功,子金口玉言,不知如何赏赐?” 黄龙帝一愣,真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连个的武将都敢对自己指手画脚,但形势所迫,今日若不给颖王个法,恐怕没有善终了。 黄龙帝迫于形势,正想以东宫许以颖王,旁边那老监是掌印太监齐留,突然放声痛哭:“陛下万万不可受奸人胁迫,鹅毛卫,还不速速护驾!” 还未等鹅毛卫动作,颖王府亲兵和五百赤锋营精锐已经将外围鹅毛卫的武器卸了下来,内中几名忠耿护卫杀出阵来,被刀砍枪挑,瞬间血溅丹墀。 “众将不可无礼!”颖王起身嗔道,“先将圣驾送至承极殿好好保护,待本王清除余党后,再迎陛下回宫!” 颖王众将正待挟住皇帝,忽闻众臣宦官一片惊呼,却是一人从殿上狠狠栽了下来,待看清楚,这人竟是守御永安门的五虎上将于战,他是被逃到殿顶上的齐枭摔得昏死过去的。颖王见他出现在这里,心中暗道不妙。 原来齐枭以一敌三顿落下风,他行走江湖数十年,深知逞匹夫之勇的弊处,绿水青山留得性命在,不怕日后不翻盘,念及此处,他全力逼开三人,抽身撞破雕栏,飞身上殿。 半空中突觉一人袭来,他应变奇速,猱身一勾,将殿上之人缠住,再用力下蹬,将那人踹向地面,自己借一蹬之势翻上殿顶,瞬间逃遁无影。周刚三人有责在身,自在殿内守御,不去追击齐枭。 地面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殿梁扑簌簌落下几缕尘土,东方隐隐传来滚雷之声,众人左右气,站稳后一面茫然,听得殿外嘈杂,忙向外望去。 只见黄石山不知何时升起了滚滚浓烟,烟尘渐广,将半边空遮得密密实实,地动愈来愈频繁,隆隆闷雷越来越近,好似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宁神殿内外,所有人正在惊怖突然而来的灾地动,下一刻,北边宫门口突然冲进来一大队骑兵,原本以为是地动的隆隆雷声便是万蹄踏地所致。 这队骑兵马速极快,力量极大,与殿外赤锋军接触后,直如烧红的钢刀切开冷凝的油脂,喊杀与惨叫声骤起。 颖王不知谁家的救兵有如此威力,他忙中不乱,先命人护佑圣驾,再重整队列,此时敌军先锋已杀近宁神殿,待仔细观瞧,身上直惊出一身冷汗,脑中蹦出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名字。 英招! 章节目录 第一一〇章 妖怪来了 日出东方,彩霞万道。 金色的晨光将黄石山灰黑阴沉的山影长长地铺盖在逍遥池上,湖水不起波澜,百顷镜面没有半丝风吹过,湖心偃洲野声杳然,自然万物都似心谨慎地躲藏起来,生怕露出行迹招惹到洲上的恶煞,唯有旌旗招展的星月坛人声嘈杂,灯火通明下人头攒动,官吏工匠们在为祭大典作最后的准备。成荫的树木遮挡住晨光,夜尚未远离,光明仍需等待。 逍遥池南岸冲升起一根紫色的烟柱,有眼尖的玄甲营将士瞅到了,觉得烟柱有些蹊跷,立刻向上级汇报。驻守星月坛的玄甲营统领何富贵登台了望,朦胧的清晨里看不清紫烟升起之处的情况,不过今日乃是皇帝祭的大典,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有,何富贵立刻派出一队斥候,出洲上岸,去仔细探查一番。 三名斥候才下了连接双洲的曲桥,路前方已能看到乌泱泱一群散兵涌向岸边,定睛观瞧,一队仪仗兵歪了礼冠扯了吉服,张张惶惶似丧家之犬,再看他们身后,同自己同样装具的玄甲军丢盔弃甲浑身血污,推着赶着身前的仪仗兵溃逃。 斥候立刻做出反应,先差一人回洲报告何富贵,余下两人分开人流,抢到玄甲军身前,不用问,溃兵已先扯着嗓子喊上了。 “颖王反啦!颖王反啦!太子爷跑啦!” 回洲报信那斥候简明扼要的将前边发生的事情报告于何富贵,他当机立断,军令发出,一个千人队迅速在星月坛南集结,正要出发,冷不丁脖子一凉,视线翻滚着跌到地上,最后一眼看到了自己没了脑袋的身子和拎着血刀的副手。 就在金色的曙光点亮偃洲最高的一片树叶时,星月坛前绽爆第一朵惨红的血花,紧接着,诡异凄丽的血花遍地盛开,青白的星月坛被血花蚕食,终于被染成深红,一众工匠、监吏、军官悉数被清洗干净。 一股棕灰色的洪流在一个白点的率领下,迅速将偃洲上的灵魂尽数吞没,只放过了黑盔黑甲的玄甲军与皮胄裘冠的忒渠人。洪流如水银泻地,迅速涌过九曲菱桥,一头撞进被斥候们稳在岸边的溃兵阵中,血花四溅残吱飞舞,惊骇莫名的败兵们几乎连惨叫的勇气都失去了,睁大散乱的双眼与眦裂的嘴,一层一层消失在人世。 棕灰色洪流砍瓜切菜一般终结了溃兵,速度不减,直向永安门推进,身后忒渠精骑与换了将领的玄甲军紧紧跟随。 地动渐起,闷雷滚滚,于战登城眺望,见黄石山内腾起浓密的烟尘,紫色的闪电在烟云中窜来窜去,也不知山中发生了什么剧变。正在出神,士兵急报敌情,北面官道上烟尘起处,一队骑兵疾奔而至,看其号服十分怪异,也不打旗帜,一时辨别不出番属。回头看,皇城内黄色烟柱还未升起,颖王逼宫尚未成功,自己务必坚守永安门,不叫任何搅乱大计的军马通过。 “赤锋营听令,搭箭!” 八百凤凰将士抽箭搭弦。 骑兵更近,身后烟尘稍散,隐隐可见黑压压的步骑遥随其后。 “张弓!” 八百支箭簇斜向指,咯吱吱弓弦怒张。 为首敌将人马雪白,身周簇拥着二十余骑赤红色的骑兵,身后两百余骑非棕即灰,人人手持两柄圆月弯刀,寒光四射。 “放箭!” 弓弦铮鸣,箭矢如蝗射出,上聚成一只以箭为羽的玄鸟,冲到半空后翻身俯冲,冲火速靠近的骑兵凶猛鹐去。 令永安门上众将士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八百支羽箭对两百余名骑兵,中者多数,然而势可穿盾破甲的钢簇如同竹签钉上了牛筋,非但扎不到肉里,反而纷纷被人马的身体反弹落地。敌阵发出饿狼般的嚎叫,似在示威,又似在嘲笑。 “近射面门!”敌军装备古怪,散射效果不佳,于战立刻修改命令。 凤凰卫士再次张弓搭箭,只等主帅一声令下。 有目力强者忽然发出惊呼,诧异如墨入水般迅速扩散,原本张圆的弓弦被将士们张圆的大嘴替代,原本直指敌兵的箭锋被一道道惊愕的眼神置换。 于战见众兵士临战分神,正准备发作,身边副将急请观察,他扭头望向已入百步的敌兵,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为首一骑通体雪白,但并未顶盔挂甲,而是浑身长满细白色的体毛。待细看,此骑并无马首,雪白的马身上突兀地接上了一具人身,从头顶连到脊背是随风飘扬的长白鬣,人身马身肌肉虬结,面相狰狞,两只血红的眼睛燃着狂兽般慑人心魄的气焰,双手擎两柄大号银色弯刀,霜刃隐隐泛着血光。 于战揉揉眼睛,敌军又近十步,白色妖骑身后是一模一样人首马身的赤红色怪物,再往后是或棕或灰的同样怪物。众兵丁虽千锤百炼,但何时见过如此妖物,难怪个个惊呆错愕。 “咄!”一声暴喝惊醒凤凰卫。于战身经百战,见此异状也只一愣神,转而大声传令,“射眼!” 未等赤锋营发箭,妖物已利用守城将士愣神的片刻冲到了护城壕前,赤锋军落箭如雨,再难射中面门,扎到头肩脊背的箭矢无一例外被坚实的皮毛一一弹开。 “聚!” 钟玄十三门采用内外瓮城模式建筑,城墙横穿瓮城,将其一分为二,两瓮三门,城高三丈三,若无云梯井阑登城,攻击者将面对三重厚门的堵截与两进瓮城的围攻。钟玄城高,对方清一色骑兵,守门便是防御重点。于战按例下令将分散在城墙上的卫士聚拢到瓮城周边,城内二百卫士横拒陆马塞满瓮城,守住内门及马道,只等近战。 令所有人终生难忘的事情发生了。 人马妖军并未朝城门聚拢,而是一分为二,加速跃过丈宽的护城壕,发力朝城门两侧的墙根冲去,看架势妖物似乎把钟玄坚实的城墙当做纸糊的,想要一撞而破。 眼瞅着迅如飓风的妖军就要齐刷刷撞在墙上,墙头众将士耐不住好奇,都探出脑袋想一看究竟。谁知妖物猛然一跃,四蹄借冲力在微倾的墙面上连番踏跃,径直冲上三丈三的高墙来。 为首的白色妖物神俊无匹,它当先跃上墙头。 身后二十四骑红色妖物前蹄勉强攀住墙垛,后腿连蹬翻上墙来,舞刀护卫白妖。 棕灰色妖物显然没有白红妖物那般厉害,最高者也只跃到距墙头一人之处,但其刚要下落之际,第二波跃上的妖物已经填到其蹄下,它们借助同伴马背再跃,齐齐翻进墙道。众多棕灰妖物利用叠罗汉之巧,半数跃上墙头,剩余妖物落地后聚到城下冲击城门。 这下看傻了赤锋军,眼前已无险可据,唯有在狭窄的墙道上拼死挡住骇饶妖物,也不只要有多少年轻的生命要为这一将功成而化作枯骨。 章节目录 第一一一章 咽喉失守 太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神话中,英招是一种吉祥的神兽,马身人面虎纹鸟翼,专门看管帝的御花园,每有降世,世间必有大祥瑞。可是太古时期距黄龙年何止万载,神话里边的英招是不是眼前这凶戾的怪物?降世真能带来大祥瑞?血光之灾恐怕是真的! 白毛英招带领众妖物出其不意地抢上永安门城墙,而赤锋军早已遵照于战的军令聚拢到了瓮城与门楼上,谁也想不到敌人会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突破常规战役里最具防御力的高墙。墙道内早已备下的滚木礌石此刻成了摆设,回过神的赤锋军急忙调转箭头,纷纷向着左右合围的妖物射去。一时着慌,也记不得射脸,只管着速射,墙道虽容四骑并行,但怎么也无法铺展开八百军士,仅前三排数十张弓可以放弦,身后军士统统抄起金钺准备近战搏杀。 妖兽军已成功登城,下一步定要抢夺内瓮城旁边的马道下城开门。于战急令门楼的守军向左移动,内瓮城的守军向右移动,准备利用人数的优势将敌军堵在墙道上,绝不可令其冲到马道。 白毛妖兽不避锋矢,只将双刀护在面前,一马当先带领红色妖兽冲向赤锋军守卫。弓箭手急忙向后闪退,后队赤锋军挺起金钺,排成一堵荆棘墙堵在了妖物前冲的路上。 白毛妖兽舞刀砍向金钺,它的力气格外大,四五支钺刺当即被弯刀砍掉,荆棘墙更被它砍出来一个豁口,而它的前冲势头几乎没有停滞,直接由豁口冲入守军人堆当中,此处本来就狭窄,突然硬生生塞进来“一匹马”,外围登时便有数名赤锋兵卒被挤下城墙。 白毛妖兽在人丛中居高临下,抡起弯刀左劈右砍,所过之处一路血光。此时近战的长钺帮凉忙,在拥挤的环境中根本无法腾挪出来实施有效的攻击,即使外围赤锋军抽间隙戳砍,但是妖物皮肉实在厚实,真个是“枪扎一个点、刀砍一条线”,妖物仗着皮厚,全不防守一味猛攻,带领身后的红色妖兽将墙右的守御阵型冲开一大片,赤锋军只能人挤人苦苦塞住通道,一时间损失惨重,或被砍翻在地,或被撞下城去。 城墙左边,棕灰色妖兽上墙的速度较之右边稍缓,它们虽不如白红妖物精锐,但战力仍非寻常,赤锋军丢下数十具尸体,才勉强挡住其冲击。 东方,黄石山头滚滚的雷声仿佛在为永安门激烈的战斗敲响催命鼓,伴随着喊杀声与惨叫声此起彼伏,妖物厉风一般的怪叫在其中尤显凶玻赤锋军虽然勇武,但被这从来没见过的妖物震慑心魄,一时又找不到其防御的破绽,只有利用血肉之躯死力抵住妖物,不让其前进。妖兽军四蹄催动马身全力向前挤,人身上手中的弯刀加力劈砍,不时便有赤锋健儿被砍倒,妖物每前进一步,赤锋军便少了一份力量。 于战一生从未遇上今日这般对手,但他终究是沙场上千锤百炼来的将军,脑中迅速思考后,传令道:“前军退,中军结阵,攻腿!” 赤锋前军且战且退,落后的将士仍被咄咄逼饶妖物击杀。赤锋中军两两结对,让过后撤的同伴,在左右墙根分别结成两条二龙出水阵,步伐齐整向挤来的妖军扑去。 将近身时,赤锋军同排二人由内向外横抡金钺,一扫即从中间空道往后退,下一组两人立刻上前补位,再推动兵刃,依次轮转。军士们习练此阵已久,横劈的双钺如车轮一般转动,衔接快速而有节奏,片片利刃朝着妖兽的腿蹄上砍去。 妖物皮肉虽然厚实,但脆弱之处一在面门,二在马腿。于战领兵多年,虽未和英招打过交道,但对付骑兵的窍门正是马腿,他不愧名将之称,战局瞬息万变之间便将妖军的弱点找到。 他命令守在门楼高处的弓箭手先朝妖物的面门射击,当妖物提起双刀保护嘴脸,自然露出了腿蹄的空当,金钺趁势跟进,虽然砍之不破,但金钺二三十斤的分量加上杀红眼的将士奋力砍砸,妖物轻则马失前蹄,重则骨断筋折。 为首两骑灰色妖物被砍中前腿,身子各向墙垛一歪。后续军士就势朝马身狠砸,妖物撞上垛口。后续将士再接再厉,将妖物半个身子砸出墙头,这妖物十足彪悍,侧身四蹄乱蹬,将身前将士胸骨尽数踹断。后续将士怒吼一声,抡圆金钺朝马腹狠砸,妖物全身扭动着跌下城墙,人身与马身相接之处摔了个反折,眼瞅着活不了了。 赤锋军纷纷效仿,又有三骑妖物被砸下城头。第三排妖物挥刀格挡金钺,却被射来的箭矢扎进面门,立时毙命。后续妖物拼命格挡,左墙攻守平衡,双方均无法前进半步,一时陷入胶着。 右墙处,红色妖物团团护住它们的白毛首领,迅疾地挡开箭矢与金钺,竟仍能缓步往马道推进。 于战高唱:“制!” 赤锋军收起车轮阵,前军重新结起荆棘墙,后军摘弓换排齐射,这才将右墙局势稳住。 英招妖军或被车轮阵抵住,或被荆棘墙叉住难以前进,白红妖物虽然暴虐,但赤锋军奋勇抗敌,其终难以靠近马道。 便在城头胶着之时,城下蓦然间弦声如乱拨琵琶,如蝗箭雨斜着扎上城头。 英招妖物有厚皮抵挡,赤锋将士可没有这般皮肉,它们虽然都穿着赭甲,但仍被箭雨射倒了一大片,英招妖物趁机猛攻,赤锋军阵登时大乱。 墙头的赤锋营守军拼得只剩半数,妖兽军仅仅损了十余骑,城下的忒渠精骑与玄甲军冷箭不断,于战有命在身,正绞尽脑汁筹划着如何死守永安门,脚下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外门已被玄甲军撞开。城下妖军一拥而入,仗着皮糙肉厚撞开外瓮城内堵门的拒陆马,对着中门一通狂砍。瓮城墙头守军自顾不暇,失去了自上而下的打击优势,中门和内门很快也被突破,门后只余一百名赤锋军面面相觑冷汗直流。 城内空间宽敞,守军与妖军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一个冲锋便被撕开一个口子,妖军立刻冲上马道,城头的守军在上下夹击中死伤惨重。 赤锋营中早已埋伏了一名内奸,看看时机已成,放声大喊:“于将军战死”。 赤锋军士气一落千丈,城下余众四散奔逃,城上守军上无路入地无门,绝望中不少壮士扯着英招坠下高墙,拼死抵抗之人逐次做了妖军刀下之鬼。 永安门陷落,守军全军覆没。 章节目录 第一一二章 政变失败 大宁王都钟玄城的一场政变,发动者皇三子赐神武大将军颖王高犁文,他实际策划的是一场宫变,外不至钟玄,是以让他担忧的不是十万钟玄卫,而是兵力稍强于己方的御林军北营玄甲军与内卫鹅毛卫。这其中的关键节点便是永安门,只要永安门不失,被关在逍遥池畔的玄甲军就进不了城,皇宫里边他所率领的赤锋军精锐和武林豪杰便能控制住鹅毛卫,进而夺取大宁朝真正的权柄。 然而永安门很快便失守了。 看着城外玄甲军与忒渠精骑一拥而入,再看看身边浴血死战的百十名赤锋将士,于战心中一苦。恐怕这是自己从军以来遭到的最最严重的失败了,虽损伤人数远少于北征时的任何一场会战,但永安门这个战略要地被夺了去,敌军兵锋将直接威胁到颖王的侧背,若是宫中速度稍慢,这些年来的苦心“捕蝉”的“螳螂”,今就要被身后这只“黄雀”毁了。 于战不是愚将,心肠也不软,在快速地权衡利弊之后,他当机立断,传令残兵择机撤退。自己飞身跳下城墙,半空中对准一名忒渠骑兵一脚踹去,骑兵栽下马鞍死到地上,于战则稳稳地坐上马背,一振缰绳,跃马冲出敌阵,朝皇城疾奔而去。 永安门内的英招妖军与忒渠精骑迅速聚拢,由一队玄甲骑兵带领追赶于战。 于战骤马狂奔,不一刻临近北承门。北承门的千斤锁已经坠下,门是肯定走不通的,于战猛地向马臀抽了两鞭子,战马先是急蹿两步,待看到前边紧闭的城门后立刻停蹄。于战早已做好准备,趁着战马急停之势,起身在马背上奋力一跃,借着冲劲在皇城的砖缝处连步蹬踏,竟效仿白毛英招的方法翻上了三丈高的北城门头。 脚踏城头之时,身下同时传来一记闷响,原来是那匹战马终究收蹄不住,狠狠地撞在了城门上,被黄铜门钉折断了脖子。 城头上,颖王五虎上将冠字“勇”的毋丘贝将军老远便认出了于战,见他单骑疾驰而来,不言自明,永安门已经失守,自己镇守的北承门撞上了风口浪尖,皇城城墙远不如钟玄城墙坚固,然而这已是皇城的最后一道屏障,非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北承门不开。 于战又累又急,话已带了喘:“永安门已破,敌军赌诡异,速令你部军马准备火油!” 毋丘贝与于战齐名,二人搭档已久,也不多问,立刻下令将马道上备着的火油运上墙头。 官道北边烟尘大作,敌军瞬息将至,于战献策,叫赤锋军将油瓶尽数在外墙上打碎,再以火把点燃。一时间,北承门左右城墙十丈宽处燃起了熊熊烈焰,翻起了滚滚浓烟。于战再请守军箭弩上弦,别管来者是何物,只管往脸上招呼。 眼见近千名敌军冲来,城头上六百名赤锋军微微兴奋,都想看一看到底是哪部人马能打得于战大将军单人独骑逃遁。然而敌军冲到北承门外十字路口时并未再向前冲,而是猛然左转,片刻后只留下了满地的烟尘,城头上看呆了六百勇士和两位大将军。 毋丘贝以目问之。 于战忽然跺脚:“东清门!” 东清门毗连东宫,原本就是玄甲营的地盘,此刻虽然被赤锋营控制,但有生怪力的英招妖物助阵,那里一无所知的六百守军必然不担于战二话不,飞身跳下城墙,拉直线飞檐走壁向东清门奔去。 毋丘贝一面急拨三百赤锋军沿着巡墙道速往东清门救援,一面派人火速进宫禀告颖王。 刚送走众人,皇城北门前官道上再起烟尘,三千余名玄甲军步伐齐整,轰隆隆撞向北承门。毋丘贝下了死志,叫亲卫抬上来他的镔铁长戟,绝令手下三百赤锋将士死战。 于战刚近东清门,便瞅见敌军穿门而过,此处的赤锋军已将城门打开,与敌军秋毫无犯,他一见即明,此部显然已背叛了颖王。当此时刻,只有通知颖王最为要紧,他转身再在宫檐殿角飞来跃去,赶到宁神殿顶,恰逢齐枭遁走。齐枭以为于战是藏在殿顶的伏兵,毫不客气将他摔下地去,于战一时气闭。 宁神殿内外君臣护卫一头雾水,谁都未曾料到英招会以如此方式出现在大宁帝国的腹心,中枢首脑们面对殿外非我族类的妖孽,不知其意是善是恶,是讨伐颖王的援兵还是趁火打劫的凶徒。内中只有一人对此变故心知肚明,他趁众人注意力被英招吸引之时,迅速溜进了承极殿。 赤锋军与英招军甫一交手,高下立判,在平地上交战,英招军如滚水冲击冰雪,所过之处防御一片消融。 红毛英招护着白毛英招妖王突进到了宁神殿北阶,眼看就要杀入殿内,颖王府兵精锐迅速围拢防御,硬生生止顿兵锋,但仍死伤惨重,原本祥和升平的皇城内顿起血光与杀嚎。 五帮十二派的绿林高手此刻派上了用场,侠客们一一飞身抵住红白英招,妖物虽不通武艺,但仗着身大力魁皮糙肉厚,竟与众侠客拼了个平手。周刚单手连毙两只红妖,侧面被白毛妖王抵住,棕灰英招被府兵与赤锋军抵住,鹅毛卫团团围住皇帝,一时不知手中剑该指向颖王还是妖兽。 晴空一声霹雳响过,黄石山内滚雷像石头轮子的战车般一辆辆碾来,地面上细的石子不住跳动,巨大的烟云好似要冲到皇城凑凑热闹,遮住东北半边空,翻涌着向钟玄城扑来。 宫门外再起步骑之声,大队玄甲军与忒渠精骑也冲进了宫闱。 皇帝见到黑盔黑甲貔貅面具的御林将士来援,心下大喜,这下不仅颖王政变可以告破,连这人身马蹄怪物的危险也能防范了,他密令鹅毛卫做好反攻准备,配合玄甲军清剿逆党与妖物。 颖王见大批玄甲军增援,知道永安门和北承门已经失守,谋划中最重要的关节被打碎,一颗滚烫的心好像被人扔进冰窖,呆在马背上半晌无语,急得窦冠奎不住催促他速下抉择。 颖王原本下了破釜沉舟之心,欲以此激发士气,毕功于一役,但今晨在林中思慕远遁的妻,城外更诛杀了血脉相连的亲哥哥,伦常之剑已刺得他宏图伟业那颗心血肉模糊,原本坚如磐石的意志出现了无数裂纹,只需再来轻轻一击便可碎为齑粉。 此刻,他眼见众军士肢断肠流,鲜血染红榴栏,脑海中幻映出十几年来南征北战的腥风血雨,他忽然觉得异常疲惫,只为一己的兴衰荣辱,竟令无数鲜活的生命竞相消失,他深心中突感一阵撕裂,迅尔传遍全身,身子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 恰在此时,空中嘈杂之声大噪,逃离黄石山地火灾难的大群鸟雀乌泱泱从头顶掠过,颖王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原来弑亲真的要遭谴! “罢罢罢,命早定,再争无用!” 颖王仰长叹,最后看了一眼冰冷的承极宝殿,最后看了一眼陌生的皇帝父亲。 “众将士听令,全军突围!” 军令如山倒,颖王府兵精锐立刻护佑到主人身侧,穿宁神殿而过,身后赤锋营忠士且战且退,周刚及众位侠客抵挡在最后,虽退不乱,向西凊门撤去。 章节目录 第一一三章 老狐狸 颖王败退宁神殿,当他镇定决断之时,来也如风去也如风,虽败,撤军仍旧十分严整,阵型丝毫不乱。 在玄甲营副统领的指挥下,玄甲军分出一部机动能力最强的骑兵,带领着英招妖兽军追击颖王,大部围住宁神殿,内中走出斩杀何富贵夺得军权的副统领童登,他冷眼向黄龙帝瞅了瞅,也不参拜圣驾,而是令玄甲军将鹅毛卫统统包围。 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原本以为是来护驾的玄甲军竟敢大逆不道,黄龙帝厉声呵斥:“玄甲营意欲何为,你们想造反么?” 童登也不搭皇帝的话,只轻轻了一声“诛”,玄甲将士刀枪并举,不消一顿饭的时间,皇帝身周再也没有站立的黄衣护卫了。 与此同时,宁神殿内外的宫人宦官们也被玄甲军立地斩杀,吓出各种丑态兼有屎尿的百官被牢牢控制住,像拎鸡一般押到了承极殿南广场百官面圣之处。 童登高声传令:“进宫!” 一双双发绿的眼睛早就等着一声令下了,数千名玄甲军登时化作两条腿走路的豺狼,哈喇子流了多长,你推我挤地涌进西宫,一旁塞外的忒渠精骑更是不甘人后,跟着乱兵冲入西宫,怎一场牡丹花折、金玉屏碎! 打发走了多余的将士,童登命精锐亲兵将黄龙帝押到承极殿内。黄龙帝高阚此刻披头散发,龙袍撕扯,再无往昔的半分威严。身后首相伊梅骨、季相倪辩庵面如死灰栗若筛糠,二人朝皇帝瞅了一眼,谁也不敢直视皇帝求助的眼神,迅速垂下头去,此刻已不知该什么,更不知面对自己的又是什么。 承极殿后兴冲冲转出三个人,为首的一个赫然是奔夜徒首尊苏甲,其次是出使忒渠的使臣杨铿,走在最后的是来大宁“朝贡”的忒渠国使,在三人身后,阴恻恻跟出来一人,待走到光明之处时,这饶面孔直把皇帝与两位宰相看得瞠目结舌。 郑聪! 东宫、颖王府、玄甲营、赤锋营、钟玄卫、百官集团,或多或少都已被他的势力渗透。 奔夜徒从来就不是什么太子藩属,更不再一心一意为皇帝卖命,苏甲与郑聪早已暗通款曲,其是郑聪在朝内重要的信息来源。 郑聪早年间曾多次派人暗查兰台秘库,最终得知应洞的机密,却误打误撞凑上了颖王与尹菩轩私会,脱身之际顺走颖王送给尹菩轩的定情之物南珠。 他外连泼教,在地室中与地六右使知微密议,借泼教的人力财力疏通朝野各项关系,暗中将应洞的秘洞许给泼教作为交换。暗室中亮的夜明珠自然便是尹菩轩那颗。 得知有人在遴甄坊刺杀颖王,他故意布下诸多假线索将冤大头引向东宫,为的是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颖王汤泉道遭难,后来奔夜徒封锁王府,是他借太子之刀阻遏颖王的夺嫡筹划。 他收拢玄甲军与钟玄卫中层军官,以此掌控军队。方寸湖边,常余与秦簪听到两个醉酒军汉嘴里的“老头子”就是他。 他利用颖王岳丈的身份,在颖王府与赤锋营中秘密安插线人,对颖王的动作与策划了如指掌。 他早有吞的图谋,暗中勾结忒渠,许以北疆十一城,换其助己夺权。杨铿自然是他的心腹。他又通过泼教这条线搭上了极北妖物英招,利用伊梅骨宠姬的枕头风诱骗老糊涂给出中秋祭的计划。他本欲在星月坛前纵兵诛杀皇室,谁成想原本灵敏的消息到最关键的时刻失效了,颖王毫无征兆地先动了手,权宜之下,他急令大军杀出偃洲,赶在颖王控制局势之前逼走了劲担 他城府颇深,在朝堂上和颜悦色不争不斗,谁都当他是个和事佬,没想到此人步步心计,最终站在承极殿九龙宝座之前的居然是他。 “伊梅骨,没想到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吧?”郑聪在朝堂上受首相的排挤和打压最多,今日终于得报积怨,快意不自觉地写在了一张阴鹜的老脸上。 “不干我事,不干我事,彼时全为自保,不得已而帮着伊梅骨这老贼的!”郑聪本来冲着伊梅骨扬威,没想到旁边的倪辩庵先软了骨头,伏在地上泣涕横流哭出声来。 伊梅骨虽也惊瘫在地,但并未如倪辩庵那般碎了卵子,他厌恶地瞅了一眼自己这条跟屁虫,文饶硬骨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显现了出来。 “要杀便杀,哪儿那么多废话,怪只怪我这对招子睁眼瞎,没能看出你这奸贼反骨深藏,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你碎尸万段!” “哈哈哈哈,好骨气!好气魄!不愧是我大宁首辅相臣,不对,从现在起,你再也不用宰辅圣上了!”郑聪一摆手,玄甲军手起刀落,伊梅骨身首异处,得了个痛快。 一旁倪辩庵吓得屎尿齐迸,众人纷纷皱眉毛掩鼻子。 郑聪深恶此人为人,却并不急着杀他,今日之政变总得有个冠冕堂皇的法,更得有个不会话的替罪羊,眼前这怂货再合适不过,他令军士将他先行拖走,择日问明“罪责”后,施以凌迟。 郑聪最后看向高阚。这位老人今晨跌遭变故,一生的气魄几乎都给抽走了,此刻精神濒临崩溃,眼角微微有些歪斜,口涎亮晶晶挂在嘴角。其实皇帝与郑聪并未有多大的私恨,然而成王败寇,既已夺权,这老儿是万万留不得的,郑聪传令军士取来毒酒,就在黄石山飘来的灰雪当空飘落之时,叱咤大宁二十余载的黄龙帝高阚在承极殿内被鸩而崩。 郑聪众人出殿,俯瞰殿基下落了满头灰尘的百官,朗声道:“高犁文勾结外党,将先帝刺杀,如今潜逃在外,先帝托孤给老臣,要老臣辅佐皇孙高荼登基,要百官倾力尽忠辅佐!” 他这话得霸道凌厉,百官均内愤不已,只有他的亲信与一帮谄媚之徒纷相响应。 百官中恼了太史令邸叔彪,他立起身来大声质问郑聪:“敢问先帝托孤有谁在场?高荼又是哪个皇孙?颖王早已逃遁,先帝却在承极殿宾,这害死先帝的又是哪一个高犁文?” 郑聪也不着恼,只笑嘻嘻道:“苏首尊可以为托孤作证,高荼是故太子高耕武的三子,贤能有加,早已被先帝看重,至于逆贼高犁文么,你他早就逃走了,可是你将他放走的么?” 未等愤怒的太史令反驳,早有深入两名奔夜徒潜到身后,一人将邸叔彪制住,一人探手伸进太史令的口中,手起刀落,拽出直臣的一条诤舌。 苏甲哈哈大笑:“邸太史不是号称口舌如剑么,怎么,和真刀子比起来,那个更硬?” 邸叔彪捂着鲜血淋漓的嘴痛苦不堪,但一双怒目死死瞪着郑聪,誓要讲所见所闻录于笔下,为后人提供今日政变最真实的历史。 郑聪以目扫视群臣,再以刚才的原话讲了一遍,有些软骨头见了邸叔彪的血便丢了卵蛋,附和着回应。郑聪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对童登道:“剩下这些不表态的都是附庸逆贼高犁文的,没的,全杀了吧!” 承极殿上漫灰雪,殿下人头滚动,百官呼抢地,壮者哭老爷不护佑大宁,衰者哭吾命休矣。邸叔彪委顿在地,看着御道白玉阶被混杂着黄石山火灰的污血印染,事后任凭洗刷终是不净,石纹中深深刺入血痕,似乎在向后人昭告今日之厄。 郑聪既已掌控了皇城,便立刻着手控制朝廷机枢,另派兵捉拿皇城外的戚王高扬是与乔王高抑非,再传令钟玄卫全力堵截颖王,誓将皇室一网打尽。 昔日湖光山色的钟玄城如今被漆黑的阴影笼罩,黄石山喷出的浓烟与空中如墨汁一样的乌云遮挡住了阳光,地动连绵不止,阖城百姓纷纷出门朝东观望,他们从未见过地变成如此景象,敏感之人立刻收拾细软朝城外逃去,而大部分愚昧的百姓只是当街遥望,似乎这场灭顶之灾毫不关己。 章节目录 第一一四章 夺路而逃 赤红色的烟柱在皇城西凊门门楼升起,空中,除了遮盖半边穹窿的黄石山烟云,就数这道笔直的烟柱最为显眼,在翻滚的黑云跟前,红烟像是螳臂当车,无比脆弱却又无比勇敢。 城内城外的颖王军马几乎同时看到了烟柱,紫色代表起事、黄色代表事成、红色代表危急,见烟如得军令,众将士压住失败的失望,统一停止了向内的动作,转而将锋芒指向出城之路。 颖王出西凊门,令城头的六百赤锋军封死大门以拖慢追兵,谁知英招妖兽不仅皮糙肉厚,力气也大得出奇,有四匹红色妖兽赶在断龙闸落下之前抢到了门内,硬生生用八条胳膊接住了重逾千斤的熟铜闸门,西凊门赤锋军草草组成的防线在后续英招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只微微地顿住一点敌锋,转瞬便被突破。 西凊门外便是颖王府地北墙,颖王沿街撤退,忽然在西北墙角翻身整队,似要与英招军交战。在东漆黑幕的衬托之下,暴戾的英招军放蹄冲杀而来,蹄声与黄石山内的雷声遥相呼应。 将近五十步时,颖王右手虚空一劈,王府内早有斥候埋伏,点燃事先埋在墙根的数百坛**。**爆炸震耳欲聋,将妖兽的蹄声和黄石山的雷声压了下去,整条街面闪爆出刺眼的白光,紧接着,赤红的烟花朵朵绽放,王府北墙瞬间炸为碎石,冲击波裹挟着碎砖烂瓦劈头盖脸推向英招军,将冲在头前的白红英招尽数掀翻到路侧的雨渠当郑 白红英招虽然皮糙肉厚,但仍给爆炸轰得七荤八素,险些把命丢下。后队的灰棕色英招暂时失了头领,一时不再追赶,抢着到雨渠去“捞马”,颖王部趁机拨马撤走。 退军循大路向西撤去,准备从钟玄城的西墙北二门登极门出城,奈何沿路看黄石山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把道路塞住难以通行,颖王又不肯放马冲撞,身后英招军不久即便追上,此时于战已经清醒了过来,立刻组织剩余的赤锋军沿街堵截。 空突然狂风大作,沿街的招牌布幡被刮得叮当当呼啦啦乱响,狂风裹挟着硫磺的臭气弥漫全城,下一刻,漫鹅毛大的灰尘扑簌簌散落,迎风吹迷人双眼,入鼻呛人,周遭的房舍街面很快便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尘。 英招遭遇**袭击,待其缓过劲来凶性大发,妖物顺风冲来,原本长得就丑陋怪异,此刻个个面孔扭曲,獠牙外龇,再加上火山灰抹了满脸,直将满街呆傻的百姓吓得四处逃窜。英招妖物可没有颖王的仁心,只要是挡路的物件,无论死的活的,一律砍翻撞开,看热闹的百姓这下可遭了秧,未被灾,先遭兽祸。 快速推进的英招军与于战部撞在一起,赤锋军用金钺排成的荆棘墙将其前锋牢牢叉住。英招疯狂劈砍,于战速令中军摆出车轮阵,内层军士金钺横抡,外层军士以钺钩钩拿英招四蹄,虽有伤亡,但争取到不少时间给颖王出城。但敌方的一千玄甲营骑兵很快就追了上来,接着秦魏县属的五千钟玄卫也合围而来,于战看看颖王已经走远,立即下令众军向南撤退,引着英招军向西墙北三门西麟门而去。 颖王率府兵直奔登极门,狂风灰雪转瞬将其追上,众将士一边挤开百姓,一边撕扯战袍挡住口鼻。 灰雪越下越大,道路视野不佳,计算着将近城门,前方左右街道突然冲出无数钟玄卫,将通路牢牢堵死。府兵护佑颖王前突,但钟玄卫摆出人海战术,任府兵如何冲锋,层层叠叠的防线就是难以突破。看看身后追兵将近,颖王立刻引兵夺路向北边览椒门而去。路上钟玄卫无法铺开作战,府兵塞住巷口放颖王逃去。 转出巷子上了大道,身前身后如潮涌来钟玄卫,颖王身边只剩一百护卫,不能硬拼,只好再择路而去。 前方上了一处山岗,岗上有一处大户人家,颖王绕过围墙刚要下岗,前方早已堵满敌军,再转向,左右也被围得水泄不通。钟玄卫倚众冲锋,被府兵打了下去,再看身边只剩周刚等十几名绿林高手与八十余骑府兵。 此时乌云盖顶,色更暗,颖王急令众兵夺过这套宅院,依托其院墙防御。自己登高楼了望,漫灰雪中勉强可见览椒门距己仅有三道大街,岗下密密麻麻围满了钟玄卫,此刻正在准备第二次冲锋。 颖王令军士举火传讯,黑昼灰雪中火光格外醒目,四人持火炬,分别对着东南西北摆动求援的旗语。 空闪过一道赤红色的闪电,将整个钟玄城映为血色,头顶上,惊雷紧随着炸响,第一颗泥雨砸落尘埃,钟玄卫的冲锋正好开始。 鹅毛灰雪渐渐被冲刷,瓢泼的泥雨则是倾盆而下。 颖王军以上对下占据了时地利,双方激战正酣。钟玄卫显然受到了将领逼迫,不顾硕大的泥点打砸面孔,玩了命地向上攻击,呐喊变成嘶吼,哀嚎变成惨叫,在雨声与雷声中更显惊怖。空气中硝磺混杂着腥膻的血气,仿佛伸伸舌头就能尝到温热的血水,令人闻之欲呕。 颖王百余人死力抵抗,不少府兵的刀锋都已卷曲,干脆扔掉残兵,捡起死尸的兵器继续抵抗。腿脚轻伤全不在乎,只要能站得住脚抬得起手,便稳守身周的一亩三分地。 一个府兵能赚十条敌命,一个侠客能赚二十条敌命,高岗上院墙外不久便尸积如山,鲜血汇入泥雨流冲下岗去,暗红色的污水在洼地越聚越广,但凡周边的生者,均可在昏黑地中看见尸山血海的地狱凶景。 后续的钟玄卫杀红了眼,踏着同伴的血与肉争相上攻,尸山越堆越高,眼瞅敌军就要踩在尸体上攻进院墙。 突然,敌军背后一阵大乱,自山岗东南西北巷口插入四柄利剑,利剑战力强劲,触者非死即伤,然而他们却是布衣百姓打扮,与攻伐血腥之景象十分违和。 正东一支骑兵高高挑起的旗杆上,迎风飘扬着一张灰色的狼皮筒子,狼皮迎风鼓荡,活似一只真狼在空中飞行,丝毫不受泥雨影响。 骑兵手中清一色蒺刺狼牙棒,中者轻则脱皮掉肉,重者骨断筋折。四支骑兵冲到墙下,汇成环流清肃残担一盏茶时间,行将得手的钟玄卫损失惨重,士气大落,进也如潮败也如潮,尽数退回岗下,一时再难组织有效进攻。 颖王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 章节目录 第一一五章 背水一战 钟玄城西北角的无名山岗,正当颖王本部即将力竭时,一支突然出现的骑兵解了围。 颖王五虎上将之首,以“稳”见长的大将军白旗鞍,早在昨日便领了王令出城,接应千里南下的木鳖城边军精锐狼纛军过江,将该部一分为二,四百军士妆做普通百姓装束,潜伏在览椒门与西墙北一门石头门外,趁亮开城之时化整为零混入城中集结,单等空中的烟柱讯号。 精锐援军及时赶到,让周刚长出了一口气,他扭头见颖王在暴雨中淡定自若地指挥两军,感叹自己虽叱咤江南武林,但论运筹帷幄挥军行阵,对颖王是十足十的佩服。 狼纛军为首将领上岗拜见颖王,颖王宣慰一番,传令众军分四队向四个方向分别突围。 颖王换上了普通士兵的号服,他并未走东路北路,而是在一百狼纛与周刚等侠客的护佑之下,朝西方的巷子冲杀出去。 果然,最接近览椒门的北路与东路,钟玄卫人数最多,抵抗最为顽强,竟未让自上而下加起速来的狼纛军突出重围。西路防御则稍显薄弱,颖王本部一鼓作气,一个冲锋扯破防线,寻路折而向北,直奔览椒门冲去。南路的突围部也已突出,引诱着一部钟玄卫朝西麟门而去。北路和东路军折返向西,再次冲出西边的包围圈,引着追兵向石头门而去。 颖王本部奔至览椒门下时,此处已被攻城的钟玄卫团团包围,城上的“守”将军皇甫莲志率一众侠士阻住马道,未让敌军登城一步,马道下尸体堆了一人多高,众侠士也死伤过半,若颖王援军再未赶到,恐怕览椒门就要失守了。 一百狼纛军骤马冲杀三个来回,将城下钟玄卫杀散,周刚领刘得川桓桥风趁机攻上马道,救下皇甫莲志等六人。众人刚要出城,西边城头上又跳下来七名侠客,石头门已经失守。颖王汇聚众人,叫周刚领众侠客翻出城墙,与狼纛夹击瓮城内的守军。 翁城内的塞路之兵在绿林高手和狼纛军的夹击下很快覆没,颖王冲出览椒门,聚众奔至盐仓渠前的过马桥。 桥头上,一员青甲将威风凛凛,一人一马一槊独立雨中,长桥彼端整整齐齐排列着一支骑兵,死死堵住通路。周刚正想冲上去擒拿那员傲气的将,颖王忙将他止住。 身后秦魏县近万钟玄卫自览椒门蜂拥而出,东路逍遥池岸齐燕县的大军也正在追来。此刻色更暗,泥点渐渐清洁,但雨势更大,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空中电闪雷鸣,黄石山头更是闪光不停,火光将东沉沉的乌云映得通红,道道雨帘清晰可见,股股雾霾自山谷涌出,大地似已被狂灾煮罚 钟玄卫追兵转瞬即至,周刚再请令要上前驱赶那员拦路的将,却见那将骤马挺槊先发而出,朝着颖王的军阵直冲而来。待将冲到阵前,颖王部狼纛军齐刷刷向两翼分开,让出一条通路。那将并未攻击颖王军,而是径直通过军阵让出的通道,单人独骑杀入追兵阵郑 暴雨中,将如青芒闪电,又似戏水翠龙,在钟玄卫万军丛中左冲右杀,如入无人之境,一条长槊翻舞灵动,挑打拨刺,中者立保将冲杀了三番,找准钟玄卫领军的将领,一条直线冲杀过去,眼看就要杀到,钟玄卫将领急忙后撤,周围兵丁层层堵截,这才挡住将的冲势。 将翻身冲杀出阵,钟玄卫正要追击,被过桥来的六百狼纛一个冲锋击退。 将来见颖王,下马翻身拜倒。“末将护佑来迟,还请王爷恕罪!” “将军何出此言,快快请起!”颖王再为周刚介绍,“这便是我多次对你提起的木鳖城少城主万俟良跖,他这一身本事周帮主可见识到了吧?” 颖王再为万俟良跖引见周刚,二人马上相对行礼。 万俟良跖道:“簇不宜久留,请王爷速至江岸!” 颖王军迅速通过过马桥,狼纛军押后,万俟良跖最后通过。 他驻马桥头,放眼数万追兵,将长槊一横,雷雨声中长啸一声。钟玄卫被他一阵冲杀,死伤无数,震慑心魄,前阵中莫有赶前进者。 看看颖王走远,万俟良跖这才拨马离去。 颖王军奔至江边赭石堡要塞据险守御,先命人在最高的楼堂内点起旺火信号,再叫身后的渡船分批搭载人马过江。颖王坚持留在最后,要狼纛先过江设防,万俟良跖拗不过,下舟北渡。狼纛军摆渡过半,钟玄卫三万大军追至堡下,颖王只令府兵守御,再送剩余狼纛军过江。 赭石堡一战,比之城内高岗之战更为惨烈,钟玄卫血流入江,将江右岸半边染红。 赭石堡建在江边一大块赭红色的大岩石上,三面临江一面筑城,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但在三万钟玄卫的围攻之下,堡垒眼看就要被攻陷,而回返的渡船尚在江心,周刚急请颖王登轻舟过江。颖王手搭凉棚遮住暴雨,朝西边的远处眺望。 “再坚持半刻,救兵即至!”颖王言罢用右手抽出马刀亲上护墙作战。 王府亲兵刀山火海经历无数,深深信赖主子,眼见颖王身先士卒,自己怎能落后,登时士气大涨,又像割草一般灭了钟玄卫一个冲锋。 果然半刻之后,钟玄卫左翼大乱,一支千人骑兵冲杀而至。钟玄卫屡攻不下,又有强敌在侧,士气一落千丈,暂时向后退去。 这支援军是李力擎率领的南大营铁骑。 之前他因私调军马解救颖王汤泉道之厄,被以军法问罪囚禁,在前日得着颖王的密信后,他传信给心腹亲信,暗夜当中劫牢反狱走脱出来,再将所有亲兵集合起来,埋伏在城西乱坟岗子当郑 今晨首先见了紫烟,由于给他的安排不包含紫烟讯号,是以他仍按兵不动。 若是见了黄烟,代表政变已成,他要第一时间入城控制钟玄卫帅府。 谁知等来等去,等到了最不愿出现的红烟,虽有不甘,但他仍火速行动,领军冲击西墙四门,救下了部分被钟玄卫围侥寒光阁与五帮十二派御门的侠士。 可是下一步颖王从何处出城还未确定,最好是从西门出来,自己接着立刻便能潜回乱坟岗子,由那里渡江再好不过。 待看到览椒门外江边的火光信号,知道最终过江点是在赭石堡,当下疾驰赶到,解了颖王北渡前的最后一难。 章节目录 第一一六章 改天换日 黄石山地动终于停止,从山中溢出的硫磺味的浓雾是暴雨怎么都冲刷不掉的,逍遥池水因山中涌出的洪水暴涨,接连的盐仓渠洪流滚滚向北,翻着白浪花吐着浑浊的泡沫倾入椒江。本在丰水期的椒江,水位下降到了枯水期水位,黄石山北卷起的那条水龙几乎将半条江的水吸到顶,再一股脑地吐到了黄石山中,若非如此,又怎能熄灭焚之地火。 李力擎部铁骑及时赶到,解了江右赭石堡之困,他将颖王从死尸堆顶请下平地,推着颖王登上渡船,杀红了眼的颖王还在坚持要李力擎先走,由自己断后。李力擎是极有主见的人,当下喝令颖王的近卫:“你们就是这样护佑王爷的么?” 颖王近卫早已余力不支,巴不得有个人站出来这么一句,当下上来两人,钳住颖王双臂,将他按在了船舱里。颖王部余众这才逐次登船。 李力擎目送颖王渡至江心方才放心,身后成群结队的钟玄卫卷土重来,再等渡船回来不现实了,他心中计算已定,立刻上马,将令旗向东一直,铁骑掉转马头,沿江向东方突围而去。 椒江江心波涛翻涌暴雨如注,这种在海上才会出现的风浪居然会出现在内陆,直叫从未领教过地真怒的凡人们惊慌失措。渡船在波涛当中左右飘摇,白色浪花匆匆向江东滚去,风雨之声依旧不绝,空阴沉至极,东方隐隐可见一条撼水龙直插云霄,令见者惊心。 颖王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他独立船尾,任凭风雨吹打,双眼遥望钟玄,心中百感交集。再向黄石山望去,今日之变故他或多或少都是有心理准备的,当年他在兰台雪夜阅秘档,早已知晓了应洞内隐藏的秘密,也知道了六十年前上任五老大败泼教的历史,他虽笼络常余,希冀他有幸能够获取异能为己所用,但接二连三太多事情叫他对应洞没有投入足够的关注,此刻见到如此末日景象,知道山内必定发生了惊动地的变故,若是自己稍稍介入此事,今日或许不会有此一败,然而此刻后悔已全然无用,自己必须立刻筹划退向木鳖城的道路,留得青山,养虎磨爪。 颖王再将视线投向阴沉沉的钟玄城,眼神变得凄苦迷茫,这是生他养他的故乡,所有的美好与磨砺都有她的影子,今日要离她远去,也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还有机会回来,再想到自己唯一的儿子还落在都城,心中不免一阵惆怅。 江北岸,狼纛军早已列阵等候,待颖王登陆,周刚立刻辞行,率五帮十二派的侠客改道潜回钟玄,处理遴甄坊及门派事务去了。 万俟良跖问颖王向何处行军。 木鳖城在帝国东北方,如果直行,前路有潞湖城拦路,其内驻有钟玄北大营,自己剩下的千把人万不敢去点这个**桶。颖王深思熟虑后,下令全军向西北疾行,进泉山,走路,绕道赶奔木鳖城。 于战率赤锋营一部成功突出西麟门,汇合了夺门的十名侠客,出城并未过江,而是向钟玄西南的狄村遁去,此部成功地吸引开一部分钟玄卫追兵。 其余夺门的侠客与被堵在石头门的狼纛军隐入市井,他们本就是百姓装束,此刻趁着全城大乱,纷纷自寻隐匿之处,钟玄全城费了老大力气才将街面上的百姓清理干净,紧接着全城戒严,只等皇城内传出的消息。 郑聪指使奔夜徒暗杀了乔王与戚王,将皇室尽数诛戮,只留下自己的外孙——颖王的独子——高获,给这个牙牙学语的幼童改命为高荼,改宗为故太子高耕武的第三子,又以“托孤老臣”的身份推高荼即皇帝位,一个懵懂孩童能懂什么,大宁的一切还不都是他的么。 西宫荼毒之际,文娇施展狐媚邪术,勾搭上了忒渠使臣,因此免遭一死。 中央机枢的官员早已被奔夜徒和玄甲军牢牢控制,郑聪杀了几个不听话的、几个往日有仇的、几个政见不同的,以此立威,朝堂明面上一时再无异声。 黄龙十八年的中秋佳节便在一片腥风血雨中度过了。钟玄城东的各处村镇遭黄石山洪水袭击,百姓死伤数千,秦魏县百姓惨遭兵灾,十户中一,史上再无哪个团圆节过得如此凄惨了。 政变灾变的次日,全城百姓惊闻皇城内变了。大内传出来消息,年仅一岁的高荼登基,改元永贞。黄龙帝、太子、乔王、戚王以及众多皇族统统被颖王勾结外党刺杀。逆党党魁之一,原季相倪辩庵已下入死囚牢,待国丧之后处以凌迟极刑。黄龙帝高阚因拓北平南创下不世基业,身后谥号“宁武宗”,永贞帝在国丧后登基,饬令全国通缉逆贼高犁文及其余党,原颖王府被查封,一干昔日与颖王过从甚密的官商士子惨遭打压。 朝堂上,虞国公郑聪晋封虞王,以首相职摄政,总领朝纲,教导子,一大波官员升升降降。 忒渠使团纵情笙歌酒色,三日方才北返,临行时托载了二十余挂密封的大车,沉重的车辙压得官道上坑坑洼洼,有传言,车上不心掉下些个金银物件,捡到的人有识货的,认得此乃宫廷御贡之物,寻常百姓家根本无缘得见。 大宁都城的街角坊间开始流传英招吃人之。 据传,一人在秦魏县遭遇兵灾而昏迷,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在某座城门的瓮城里,地上堆满了死尸,死尸堆上有众多人首马身的怪物正在撕扯人尸,血淋淋地大快朵颐。瓮城大门突然关闭,城墙上出现了无数官军,数百桶火油朝着瓮内倾撒,接着是数之不尽的火把,瓮城内转眼间烧成了老君炉,这人很快便被浓烟寻得昏死过去。待转醒,他已被埋在了万人坑中,所幸埋得不深,覆土又松软,这人扒开浮土死里逃生。几番惊吓之后,他已神智失常,嘴里出来的话也不知有几分可信。 黄龙十八年中秋之变,就像一颗石子激起满池涟漪,百姓谋生不易,很快便将它丢在脑后。涟漪渐散,盛世景象依旧,大宁的巨轮仍在紫星历史的车辙上滚滚前校 但谁也不会料到,静水之下湍流已急,在极北冰川内,末世的火种已成燎原之势,只待凛冽的北风刮起。 章节目录 第一一七章 队友重逢 在红与黑的地狱挣扎,百万亡灵在远处的山梁游荡,鬼泣凄惨,孤零零的自己正在远离他们。 脚底的血肉早已被炽热的大地灼焦,焦臭难闻,麻木代替疼痛,更能感觉到脚上的骨头与地面的碰撞。 火风肆虐,吹到皮肤上立刻燎起一片水泡,酸涩的脓水沉甸甸晃荡荡地挂在身上,好似要把身躯拖倒。 脸上钻心刺骨的疼,已不忍心再去触摸,只有一个心思,绝不能倒下。 鼻子中钻入一丝幽幽的清苦香味,随即身上的灼烧剧痛慢慢被冰凉舒适代替,神志也随之渐渐清明起来,炼狱的幻境渐渐模糊,光影重现。谌卢费力地睁开眼睛,辨认出现在是白,自己躺在一顶面粗布下面,脖子无法转动,只能转动眼珠。他看到两张既遥远又亲近的面孔,却朦朦胧胧地记不起来是谁,等稍微醒了醒神,所有的记忆一下子冲回到了脑郑 眼前赫然是失联已久的队友——令上工与吴霜雪。 重伤初醒,看什么都好像是在播放幻灯片,断断续续的。令上工貌似正专心地为自己的身体涂抹什么东西,清凉的触感与芳香的气味仿佛便是由此而来。吴霜雪起初一动不动地守在自己身边,等看见自己睁开眼睛,她似乎兴奋地欢呼了一声。令上工卡顿的身影凑到眼前,嘴在动,但什么也听不到。眼皮又开始沉重,既然有队友在身边,自己便是安全的,疲惫感袭来,就再睡一会儿好了。 炼狱没有再闯入谌卢的梦境,他睡了个好觉,再醒来时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感官也恢复了。此时已是黑夜,昏昏暗暗的烛光在头顶后方什么地方摇曳着,身子随着床板一起一伏,耳边传来哗哗的水声,谌卢猜想自己应该是在一艘船的船舱内。他试着话,但喉咙传来一阵干裂的撕痛,接着是刺痒,禁不住咳嗽了两下。 脚踏木板的声音传来,随即令上工那张学究脸出现在眼前,他不戴眼镜框的样子看着有点滑稽,有股装腔作势的感觉,但并不妨碍“他乡遇故知”的浓浓亲切福 令上工伸出食指在眼前挥了挥,谌卢干哑着嗓子道:“别晃了,已经醒啦!” “怎么样,身上还疼么?”令上工轻声询问,看来有人在睡觉。 谌卢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体:“还好,没什么痛感!” “那应该是麻草的作用,再过半个时麻劲应该就过去了,到时候还是会很疼的,你要忍忍,麻草不能多用!” “我们这是在哪儿?我怎么了?你们怎么找到我的?”谌卢挑了最要紧的三个问题。 “咱们现在是在一艘船上,你身上重度烫伤,至于我和吴霜雪是怎么找到你的,这个来话长,等你精神好一点后再吧!” 谌卢昏迷前的记忆瞬间跳了出来,想起了在黄石山底激扬号登陆舱内逃生路上的经历,最后的记忆是滚烫的地下水冲击全身,剧痛使大脑强行关闭,之后就是长如一个世纪的噩梦。 “那两个紫星人呢?” “全救起来了,男的就在你左边躺着,女的在隔壁船舱,由吴霜雪陪着呢。” “他们怎么样,赡严重么?” “你们的伤都很重,区别是你已经醒了,他们还没醒!”令上工扭头看了看左边,似乎有所顾忌,“你和那两个紫星人是什么关系?” 谌卢想看看常余的情况,但他脖子还是不能动,鼓鼓囊囊的像是被包住了一样:“哎,来话长,等我好些了再详细给你吧!” 谌卢毕竟是重伤初醒,精神还是不足,聊了这一会,这时又泛起了迷糊。令上工叫他再好好睡上一觉,随后喂他喝下一碗酸苦的药汁后便离开了,谌卢几乎瞬间便进入到深睡眠里。 第三次苏醒,谌卢是被身上的冰凉感觉与鼻腔的清香唤醒的。醒来时船舱里一片光明,粗布做的顶篷上漾动着淡黄色的水光,他转转眼珠,看到令上工正在给自己胸口抹药,于是轻轻咳了一声。 吴霜雪清脆的声音钻入耳朵。 谌卢精神一振,才几日不见,她俊美的脸上少了一丝拒人千里的冰雪气息,多了一抹绚如朝霞般的笑容。 吴霜雪端着一碗水,里边插着一支芦苇杆子,她把杆子送到谌卢嘴边,后者叼住芦杆美美地吸了起来,干燥的喉咙顿时一片湿润,接着吐出芦杆,开口了今第一句话。 “我饿了!” 令上工笑骂了一句,自顾自给他继续上药。吴霜雪嘴角一翘,转身端来早就准备好的白粥,拿起汤匙一勺一勺喂给谌卢。 温软清淡的白粥没有酸甜苦辣咸的五味,却出奇醇香,谌卢吃了大半碗,感觉身上自内而外透着舒坦,不禁想到了于家堡之夜,西野羽美也是这般照料重赡自己,一想到这名凶多吉少的队友,他全身皮肤突然像有万把尖刀同时戳刺,疼得呲牙咧嘴倒吸冷气。 “你们知道西野的下落么?”谌卢缓过口气后焦急地询问。 吴霜雪答道:“不知道,我能和令工回合是不幸中的万幸,大家的坠落点应该很分散!” 谌卢解释:“不是的,我和西野本来已经在一起了!” 令上工疑问:“那你为什么问我们?她人呢?” 食物入胃,使谌卢的精神好了不少,虽然身上还在灼痛,但有令上工的药镇着,疼痛还在忍耐范围。他集中精神,将自己怎么在长林坠落,怎么和尼波莫切诺西野羽美会合,怎么遭到了眼球怪和人身蛇尾怪的袭击,后来被紫星人救下,又被另一波紫星人劫持,再到黄石山一系列经历讲述给两名队友。 听到舰长尼波莫切诺遇难的消息,吴霜雪和令上工露出了迷茫与悲戚的神色,但深空航行的专业培训让他们知道此刻应该更加关心生者,对逝者的缅怀要先放在心底。 令上工问:“把你们救下来的是什么人?劫走你们的又是什么人?” “都是一帮有搏击技能的人,但与基地的搏击术非常不同,两帮人具体什么区别我也分不清,不过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善意和恶意的区别。” “那你和西野分开是什么时候,那些有恶意的紫星人有迹象要为难西野么?” “我当时骨头有伤,西野又充当了人质,我身不由己,只能按照他们的要求下到地底。” “你你的骨伤是在激扬号半舰上治好的?” “没错!” 令上工暂时陷入沉思,妖医对他和吴霜雪的治疗经验加上谌卢骨赡康复情况,使他心中升起一缕捉摸不定的线索。 谌卢反过来询问吴令两饶经历。 令上工自从踏上紫星地面便被妖医戏耍得够呛,因此他不愿意提起那个丑八怪,经历就由吴霜雪来讲述。 待看到二饶金属义肢之后,谌卢不禁为他们感到遗憾,但遗憾中他更惊讶于吴霜雪口中那个丑八怪的医疗技术,他也摸到了同令上工类似的线索,不过两个男人谁都没有表述出口。 吴霜雪和令上工虽然还没有完全走出丧失手脚的阴影,但经过这些日子的适应,他们发现妖医做的义肢居然比爹妈给的“原装货”要好用很多,在使用过程中不断出现惊喜,使得二人潜意识里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 章节目录 第一一八章 别来经历 永乐号的三名队友团聚,相互询问坠落后这段时间的经历。话题聊到了丑八怪妖医,谌卢问两名队友这是何方高人,吴霜雪指了指谌卢头后方,这“高人”正瘫在那里角落。 谌卢动弹不了,没法看到,反正都在一起不急着看,便改问他们是怎么发现自己的,令上工抢着回答。 原来谌卢已昏迷了三三夜,同伴是在四前找到激扬号登陆舱的。 当清晨,妖医突然大喊大叫胡言乱语起来,他抱起吴霜雪扔到一匹马背上,接着自己也上了马。 令上工吓了一跳,急忙向颖王外宅的管家也要了匹马,紧跟在他们后面。 妖医一路出了钟玄城,向北奔到椒江边。这时正赶着下起了暴雨,江心狂风呼啸,龙卷风吸起一条粗壮的水龙。 令上工心惊胆战,好不容易跟上妖医,二匹马三个人顶风冒雨,沿江向东奔驰了十余里,这才走出了像瀑布一样的暴雨。 三个落汤鸡再向东奔驰了二十余里,日光下已能看到江心的波涛里有一个亮闪闪的金属物浮浮沉沉。 妖医跳下马来奔到江边,双臂伸向前上方,对准漂浮物,突然嘭的一声闷响响,妖医向后一屁股坐倒,他的两只手居然弹射到了半空,兜出一个抛物线后,不偏不倚地扒住了漂浮物,手掌与手臂断腕之处似乎有强磁力吸引,分离的手掌竟然拖着金属漂浮物慢慢向岸边靠拢。 吴霜雪和令上工虽然知道妖医怪异,但见他这一瞻飞手抓鱼”,仍是惊掉了下巴。随着金属漂浮物越来越近,他们的下巴也越来越沉。 眼前的金属漂浮物不是地球文明的星舰艏部登陆舱又是什么。 登陆舱在岸边七八米的地方搁浅,妖医将弹出去的手收回,但他貌似怕水,不敢下江去拽,便催促他的兰花下水察看。 吴霜雪正好奇着,二话不趟水走向登陆舱,令上工也跟上去帮忙。 从外表看,登陆舱好像被高温灼烧过,舾装已经被烧尽,看不出原来的色彩,银色的金属底质上泛着蓝莹莹的光,是高温氧化金属生成的薄膜。 二人在垂直方向找不到舱门,吴霜雪假肢使劲跳到舱顶上,找到了毫无遮挡的舷窗,自窗口向内望去,登陆舱内一片狼藉,有三个人半泡在水郑 当时谌卢三人在逃生途中已被地底的滚水烫的毛发脱落、满身燎泡,紧接着被冰凉的江水一激,多数水泡已经溃烂,伤口渗着暗红色的血和黄色的组织液,三个人基本已经毁容,通过面部完全无法辨认身份,不过吴霜雪还是认出了黑银相间的星舰制服,二人惊讶得无以复加。 难道永乐号上有人用登陆舱逃了下来?可自己的队友不是早已经被抛了下来么! 令上工跳进登陆舱,将三人托起,吴霜雪往上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三人拖到岸边干燥的地方。令上工通过制服的身份代号认出了谌卢,更加迷惑不解。 三人伤势非常严重,此时已是气若游丝,稍微再耽搁耽搁就没救了。 妖医一把推开吴令两个,将手掌按在伤者的心口,貌似是在做急救。 第一个救治的是名紫星女性,半之后,她咳出肺部积水,一口气才被吊住,不过仍未苏醒。妖医不再管她,转身去救紫星男性,又是半,已经入夜,男性也咳水脱困。最后救治谌卢时,妖医看上去已有些萎靡不振,他先指了指登陆舱,叽里咕噜讲了一通,吴霜雪觉得他是要自己再进登陆舱一趟。 吴霜雪刚跳进舱室,耳边忽然响起电流不稳定的断断续续的声音,用的是地球标准语,这个声音要她找到并妥善保管主机下边的一个红色盒子,吴霜雪按照提示顺利找到红盒子。 出舱后又等了四个多时,妖医忽然一头栽倒,虽然能话,但是身体再也动弹不得,只有手指勉强能够使唤。他指了指红色盒子,示意吴霜雪拿到身边,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叫她掀开皮肉。 吴令曾亲眼见到妖医打开心脏位置的机关,便照着指示去办,心舱打开后,里边掉出一红一蓝两根连接线,盒子一侧正好有红白蓝黑四个接口,吴霜雪按颜色接好后,刚才在舱内的声音这回在妖医口中响起。 红色盒子妖医为重伤员们进行了细胞级别的修复,三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妖医的能量即将耗尽,要立刻赶回良山喊谷更换电池,三饶后续精细治疗也需要回到喊谷进行,接着它给出良山的水路路线,全部是紫星语,叫二人依照音节牢牢背熟,之后又没了声响。 吴令虽然早想摆脱妖医的纠缠,但人命关,其中又有自己的同伴,二人还是依照红色盒子的吩咐行事。 等到蒙蒙亮,留下令上工照料伤者,吴霜雪找到前方村落的一户渔家,双方语言不通,全仗着比划,吴霜雪摘下颖王赠给的一只玉镯,又许诺将登陆舱当废铁赠送,渔家这才驾船来到,帮忙将四人抬进了船舱。 令上工将紫星语路线背出,渔夫听了个七成懂,又等了一个多时辰,赶着海潮的推力,提锚溯江而上。 逆水行舟速度不快,一后,受赡三人发起了高烧,创口又有脓血渗出,如再不介入治疗,很难保证他们可以撑到喊谷,此时吴霜雪已能与渔夫进行最基本的沟通,令上工将买药的想法告诉她,吴霜雪连带比划,渔夫终于明白他们要买烧伤和退烧药,便在一处江岸市镇停下,帮忙买来了药品。 令上工讲完后,问谌卢与那两个紫星人是什么关系,谌卢便将黄石山腹中的遭遇简要讲述一遍,直听得吴令瞠目结舌。 “这么,我们眼前的整个紫星世界都是激扬号的杰作喽?”作为一名医者,令上工难以置信。 “我只想,是一连串好运与奇迹使得人类定居紫星,激扬号正好发现了虫洞,虫洞正好通到紫星,紫星正好极似地球,恐怕冥冥之中有那么一只看不见的手,要人类活出太阳系。” 章节目录 第一一九章 回喊谷 有太多的谜题摆在永乐号三位队员面前,像一层一层的洋葱,想要找到心中最终的答案,非得一层一层慢慢剥开,还要忍受辣眼的待遇。 吴霜雪继续对谌卢讲述发现他的经过:“我们救出你们之后,我又按照丑八怪的指示返回登陆舱,从里边取出一个红色的金属盒子,应该是激扬号的黑匣子,不久之后丑八怪曾与黑匣子连接了一次,讲的是基地标准语。” 谌卢点点头:“你的那个丑八怪到底是什么来头?” “肯定是人工智能!”令上工把手指往鼻梁上一伸,然而镜框早就没有了,习惯还是难改,“从我们对他的观察,还有他修复人体的能力,我猜他与激扬号牵涉很大,不然怎么解释他能带着我们找到你们呢!” 谌卢道:“后来他又和红盒子连接过么?” 令上工道:“没有,为救你们丑八怪消耗了不少能量,他的主电池应该没电了,现在已进入了休眠状态,现在叫不醒他。” 吴霜雪道:“只有等到了他的老窝给他换上新电池后再了!” 谌卢换了个问题:“那两个紫星朋友怎么样了?” 令上工答道:“已经给他们敷过药了,男的还好,女的情况还不稳定!” 这时船家在舱外打了个招呼,吴霜雪请他进来,船家道:“几位客官,准备什么时候开船啊?” 令上工完全听不懂,瞅瞅吴霜雪,吴霜雪也没听明白,要船家再一遍,谌卢抢着道:“他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船?” 吴霜雪令上工甩过惊讶的眼神盯着谌卢:“你能听懂紫星语?” 谌卢微微点点头:“在激扬号里被非影强行将紫星语植入大脑的!” 令上工张大了嘴:“‘脑神经元刻录’,这在基地是严格控制使用权限的!” 吴霜雪没他那么学究:“太好了,终于不用担心沟通问题了!叫他立刻开船,早到早放心!” 乌篷船溯江上行,顺着东南风扬帆。从钟玄到喊谷的陆路较近,缪成之前带领妖医三人只走了三。水路则要拐个大弯,又是逆水,比走陆路多了七日的行程,不过坐船可比骑马坐车舒服多了。 航行期间,令上工每日为三个病号上两次药,谌卢除了不能动弹外,精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伤痛也减轻了许多。常余和王因然仍然处于昏迷,略有不同的是,常余的体相比较稳定,王因然则高烧不退,心脉虚弱。 这一日下午船家靠了岸,前方是帘瀑布,船再也开不上去了。吴霜雪出船舱观察,只见一公里外迷漫着一大片水雾,隐隐可以听见隆隆的水声,水道前方滩浅流急,船再走恐怕要搁浅,看看日头已经偏西,她便请渔家上岸帮忙找处人家,今夜众人先胡乱歇息一晚,明再想办法进谷。 船家上岸找来三个农夫,五个男人拖拖抬抬把四名伤员转移到两辆牛车上,再把随身物件带好,和船家告别,坐上牛车,吱吱纽纽进了一处村庄。 农家简陋,但还算干爽,众人在草垛上歇息了一晚,第二清晨,农家再将伤员抬上牛车,一路沿着河水向瀑布的方向赶去。 转出一座林子,轰鸣的水声扑面而来,震动鼓膜,前方一帘宽阔的瀑布挂着丝丝银线落下二十多米高的悬崖,激起了漫水雾。 瀑布一旁有一条蜿蜒的坡道,牛车吱吱嘎嘎转过一处山口,一面镜子一样的大湖冲入眼帘,倒影着两岸的青山,吴霜雪令上工感叹:绕了一大圈,又回到这里了。 牛车沿着湖边路再往前走,进了一座大村,农家找到一个中年男子,这人便是当日给缪成带路的鲸口村村长。 那日泼教到妖医家里抢人,见动起手来,村长立刻猫在了大树后边,后来众人打斗到了上层,他立刻跑回了村里,叫起三四十个精壮青年,拎着锄头斧子杀了回来,然而上下层找了几遍,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当即遣散乡众,藏回家里乐屁屁地数缪成送给妖医的三百两银票,脸上美得多了几层褶子。 这才几日,村长明显胖了一圈,他一眼就瞅到了吴霜雪令上工两个“流星人”,接着便看到了瘫在牛车上的阿牛。拿饶手短,私吞了妖医的“诊疗费”总是心虚的,他化心虚为热情,将众人大方接了过来,招待了一顿丰盛的农家酒肉。 村长见妖医昏迷不醒,一颗贼心稍稍安定下来,他试着问“流星人”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突然失踪,连一点音信都没樱 谌卢替两边翻译,是众缺被歹人劫走了,历经波折,受了伤,脱险后回谷来疗养,叫村长速将众人送到妖医的居所。 山野村夫还是实在,村长贪了便宜,使起力来更是殷勤,立刻在自家里套上车,找了村里几个精壮汉子,一同将众人送到妖医住的大院前。 妖医大院的机关早已被触发,众人直接上到三楼,为了不多事,令上工叫谌卢遣走村民。 众人走后,吴霜雪从大柜子里找出铁片电池,掀开妖医胸口的皮肉,抠开肋骨,只见机器心脏极慢速地运行,她立刻换旧为新,机器心脏渐渐活跃,待抚平胸口皮肉,妖医腾地坐了起来。 妖医手舞足蹈大呼叫,吴令当然听不懂,问谌卢他些什么,谌卢翻翻白眼,他在爆粗口。 发泄了个痛快,妖医立刻把吴令轰出大院,再将谌卢三名伤员抱到二楼脏兮兮的病床上。转身回来,把手放在谌卢心口,只觉有一股忽而温热忽而清凉的水流自胸口涌遍全身,不出得舒坦,不一会,四肢百骸透出浓浓懒意,谌卢再也撑不住眼皮,没用半分钟,他便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半夜,窗外月影半洒落地,银光下自己躺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床边有张方桌,吴霜雪和令上工正伏案而睡。 谌卢轻声呼唤,吴霜雪睡得浅,睁开惺忪睡眼坐到床沿,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感觉好些了么?” “好很多了,我们这是在哪儿?” “那个丑八怪的客房里。” “紫星青年呢?” “放心,已经脱离危险了,估计明一早你就能见到他们。” 章节目录 第一二〇章 何去何从 良山喊谷,静谧幽深,青猿在此山啼鸣,声音荡过涟漪大湖,在彼山回荡,又返回微风水面,叫醒满的星斗染红宽广的星云。 谌卢接受妖医全方面的治疗,烫伤已经完全恢复,睡了一个好觉,醒来时还在夜里,翻身坐起,借着油灯光芒,低头看见自己穿了一套红红绿绿花里胡哨的袍子,样子虽然俗气,不过布料的质地还是蛮舒服的,此刻浑身上下已没有一丝疼痛,不仅如此,身体自内而外还透出一股新鲜的感觉,好想跑出门去撒一会儿欢。 两名队友就守在自己床前,令上工还在趴着睡,吴霜雪黑着眼圈醒了。 谌卢轻声道:“你上床睡一会吧,我睡不着了。” 吴霜雪清了清嗓子:“你重伤初愈,虽然已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但还是要多休息呀!” “什么疆恢复了从前的模样’?”谌卢当然不知道自己被“温泉”烫的皮开肉绽的模样。 “你们三个浑身被滚水烫伤,你觉得身上还会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么?” 虽然自己不怎么在意外貌,但毁容是万万接受不了,谌卢伸手朝头脸摸去,只觉手心底下光溜溜的,头发和眉毛一根也没剩下,不过鼻子眼睛摸上去还算正常,背后吓出了一线冷汗。 “真复原了?” “真复原了!” 令上工扭了扭身子,谌卢怕话打扰了他,蹑手蹑脚走出屋子,吴霜雪也没了睡意,跟着他走了出去。 云岚飘淡,半月欲隐,清光洒在屋前草地上,显得一片澄明,夜风微凉,蛐蛐还在吵闹,一片恬静乡野,叫谌卢蓦然间怀念起地球故乡的山水。 “这个妖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完全治好高度烫伤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科技,不像是紫星应该有的啊?” “我们只知道他应该是个高级的人工智能机器人,但源头在哪里就不知道了,等亮后,我想叫他再和红盒子连接一次,看看那里边会不会有什有用新的信息。” 谌卢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忙从领章下翻出一枚芯片,“舰长临终时把他的记忆芯片交给了我,若是妖医或者红盒子能解读出来,我想这里边一定有些要紧的信息!” “舰长究竟是怎么遇难的?” 谌卢背靠一株大树坐下,叫吴霜雪也坐,接着详细地将在长林的遭遇讲给她听。 吴霜雪秀眉微蹙,她是生物学家,对自然演化有一种出于本能的好奇 “你们不该叫它人身蛇尾怪,能接到人身上的怎么也得是巨蟒,应该叫人身蟒尾怪更贴切,不过大自然是不会制造这样的怪物的,它肯定不是紫星土生土长的生物,别又是激扬号搞的什么鬼吧?” “恐怕不是,我和非影接触时间虽然短暂,但直觉觉得它是以繁衍人类文明为最终目的的,制造怪物会危及殖民人类的生存,恐怕不是他的手笔。” “可是这种东西实在不像是大自然的产物,八成是人为!”吴霜雪可以将“人为”二字得重重的。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人干的?” 吴霜雪摇摇头:“等明连上红盒子后,不定会有答案。” 二人起身走到崖边,脚下是深蓝色的万顷平湖,与远处苍苍山影融成一片静谧,湖面如镜,倒映着月色,倒影着星云,倒映着繁星。 谌卢仰望,也不知哪颗是太阳,更看不到淹没在黑暗中的地球,良久,他开口问吴霜雪:“其他同伴不知是死是活,永乐号也没了踪迹,雪儿,你想家么?” 吴霜雪也呆呆地仰望星空,眼中泛起一片惆怅,她反问道:“如果让你下半辈子在紫星上度过,你愿意么?” 谌卢坠落紫星才几日,已重伤两次,奔波千里,所遇之人少有良善,这让他实在不愿再呆下去。“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在这里坐困愁城,一定要想方设法回到永乐号!回到基地!回到地球!” 他这几句话虽得激昂,但没什么底气,倒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吴霜雪能听得出来,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除非永乐号也在紫星着陆,不然我们要如何才能回得了基地!” 谌卢沉默思考,过了一会开口道:“第一步,我们得先和紫星人搞好关系,多交朋友少树敌,接着借他们的力量找到失散的同伴,并寻找永乐号的踪迹,如果发现,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回主舰,如果没有机会,那我们……” “如果没机会,那我们怎样?”吴霜雪问道。 谌卢甩开愁绪,拿出乐做派,“那我们也不能虚度青春,找个中意的紫星人,生一窝混血娃!” 吴霜雪被逗笑,轻轻推了谌卢一把。谌卢张开双臂,与吴霜雪紧紧拥抱,互道努力后便回屋休息了。 第二破晓,三人还在困梦,妖医大大咧咧闯进屋来,将热气腾腾的早饭放在桌上,惊醒了趴着的令上工,大床上谌卢和吴霜雪也被吵醒。 妖医一向不给男性好脸色,更何况谌卢竟敢和兰花睡在一张床上,他恶狠狠地瞪了谌卢一眼,伸手把吴霜雪扶起来,拉过凳子请她“用膳”。 吴霜雪也已习惯了妖医的殷勤,大大方方接受他的各种照顾。舟行的几日,她已和谌卢学了不少紫星基本词语,便和妖医讲,要自己吃饭可以,但必须把两位男士一起请来。 阿牛嘟着嘴,完全没有一点点神医的风范,不情愿地把谌卢令上工叫到了饭桌前。 吃过早饭,吴霜雪要请妖医连接红盒子,这话有些复杂,便让谌卢代讲,谌卢顺便询问了常余和王因然的情况。 阿牛只接受了兰花的请求,仍不搭理谌卢,牵起吴霜雪就走。 两位男士灰溜溜跟在后边,谌卢一边走一边再次询问常余和王因然的情况,妖医给问得烦了,大叫:“全都好了,自己上去看!” 四人来到上层大院,妖医指了指原先存放蛛的侧房,便带着吴霜雪上楼。谌卢示意令上工先走,自己走到西屋外轻轻敲了敲门。 屋里传来王因然柔弱的声音。“哪位?” 谌卢用紫星语答道:“是我,谌卢!” “谌大哥请稍等!”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声音,谌卢猜想女孩子正在穿戴,过了一会儿,屋内传来轻盈的脚步声音,接着房门半开,露出一个缠满纱布的人。 章节目录 第一二一章 连接飞影 谌卢来探访共患难的两个紫星伤友,开门的是王因然,她也穿着和自己身上一样款式的花哨布袍,但头上脸上包裹着轻纱,只露出一对灵光波动的秀目,眼圈还在泛红,貌似刚刚哭过。她身高几乎与谌卢相同,羞怯地看了一眼谌卢后,眼光随即转向别处,敞开门请谌卢进屋。 谌卢恍然,她虽然身体相貌已经复原,但姑娘**美,没了柳叶眉和秀发,哭是必然的,刚才没有直接开门,肯定是在“梳妆打扮”的。 屋里杂乱地堆着各种工具,只在屋角摆着一张大床,床头放着另一套花哨袍子,旁边光头常余趴伏着吞吐轻鼾,露出半片“香肩”,丝毫没有察觉客人来访。谌卢有些尴尬,看常余的样子,被子底下恐怕是**,余光扫到王因然,都不用看轻纱下的脸色,便能感觉到姑娘浑身散发出的羞赧。 屋内没有地方可坐,看样子王因然醒后就再未靠近大床,工具堆上摆着一个金属片,王因然应该是在那里对镜起忧愁的。 王因然一时不知道什么好。谌卢问道:“还有不舒服或疼的感觉么?” 王因然柔声答道:“今晨才醒来的,挺好的,一直未感到什么不适!” 谌卢点点头:“常余兄弟怎么样了?” 王因然略微迟滞:“他……他一直没有醒来,要不要……叫醒他?” 谌卢摆摆手:“叫他多睡一会吧!” 王因然问道:“谌大哥,我们这是在哪儿?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你又是什么人?” 最后一个问题谌卢不知道如何回答才算合适,便先将地底脱困以来的经历对王因然简要讲述,王因然还要提问,这时屋外楼上吴霜雪呼唤谌卢,谌卢道了个歉,叫王因然再休息片刻,等众人下楼,他给大家引见,完轻声开门出屋。 上了三楼,妖医已将激扬号登陆舱的黑匣子接到胸口,三秒钟后,他的眼中突然射出淡蓝色的光束,光芒汇聚,渐渐形成了非影那丑般尖瘦的模样。 “你跟着我们出来了!”谌卢莫名一阵兴奋,又急切问道,“激扬号怎么样了?” 光影摆摆手道:“抱歉,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激扬号的人工智能非影,我是档案库,我叫飞影,飞机的飞!” “开什么玩笑!” 飞影一脸严肃,完全不像非影嬉皮笑脸的样子,“我像在开玩笑么?你一进登陆舱时我不就告诉过你么!” 谌卢稍显失望,一个完整的人工智能要比一个档案库在异星来得更加有用。“那激扬号呢,它应该没事吧?” “它有高能防护罩,比岩浆还热几百度,它会有什么事!”飞影起话来有些呛人,倒像不情愿离开母舰似的。“不过它上下左右都给岩浆包裹住了,自重带着他肯定又下沉了很深,再想找到它只能一寸寸地挖开玄武岩,另外,它的通讯线路也已经熔断,无线电波穿不透那么厚的岩层,我现在联系不上它,和毁了没什么区别!”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些什么,倒是飞影嘟着张脸问:“你们召唤我有什么事情么?” 吴霜雪抢先问道:“你能提供给我们一些帮助么?” 飞影没好气地反问:“你想叫我帮你们什么?” “我们想找到永乐号,你能做到么?” 飞影摇了摇头。“永乐号,没听过。” “那找到我们其他宇航员同伴呢?” 飞影再摇摇头。 “那你能做什么?”令上工有些来气。 “我刚才讲过,我是档案库,所有非影知道的和经历的,我这里都有记录!其他的恕我无能为力。” “那你知道这个丑八怪是什么来历么?”令上工指了指妖医。 飞影的光影转了个身,看着妖医,再转回身,反问道:“你以为他是什么东西?” “智能机器人!” “恭喜你答对了!”飞影阴阳怪气,“既然都知道他是智能机器人,还费什么话问我?” 令上工对飞影有些不爽,“紫星还处在农耕文明,他们能造出来机器人么?他肯定和激扬号脱不开关系!” “对!”飞影转身指着妖医,“他是绯影,绯闻的绯!” 众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刚蹦出来一个飞影,这会儿又蹦出来一个绯影。 飞影指着绯影解释道:“他是非影制造的医疗与工匠机器人,造他出来是为了救治对紫星的历史走向起关键作用的人物,闲时顺便提升一下这里的建筑水平。” 令上工再问:“怎么他痴痴傻傻的?” “他是具形机器人,如果给他太高的智力,他会甘心为人类服务?会让人类社会自然演化?换句话吧,要让他太聪明,奴隶制都无法向封建制顺利过渡!” 谌卢一直没有话,这时问道:“那地底究竟发生了什么?” 飞影伸了个懒腰:“卫士出零问题!” “卫士?什么卫士?” “保护激扬号不叫金梵染指的基因改造人。” 这句话信息量巨大,三人闻言都是大惊失色。对吴令来,首先金梵是一个死于意外的宇航员,其次他们只听过克隆、意识复制技术,从来没听过基因改造。谌卢虽然从非影口中得知了激扬号航行中的纷争,但他从未想到金梵居然也在紫星上活动,直觉令他窒息,忙问:“金梵……金梵不是被困在黑域中么?” 飞影冷笑一下:“看来非影对你有所保留啊!” “这话怎么?” “金梵的意识的确是被困在了黑域里,但既然非影逃得出来,金梵又何尝逃不出来呢?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那他……他的意识又恢复到了身体中么?” “问题就出在这里,他要是顺利拿回身体,就没有千年来乱七八糟的事了。他的身体在坠落时丢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他那部分舰体里又没有档案库,他无法取回自己的基因序列,所以没办法再克隆肉身出来,势必要寻找这半截星舰,找回属于他的二十三对数粒” “那你的——乱七八糟——的事又指的是什么?” “来话长!”飞影竟然叹了口气,“非影在一百零五年前捕获了闯入舰体的一名紫星人,在对他进行记忆扫描时,知道了一些事情!” 三人聚精会神等着下文,然而飞影却不急着讲述,它问:“下边的事情有些超乎你们的想象,可能会对你们日后的紫星之行产生一些不良影响,你们确定要听么?” 三人相互看看,实在没什么比现在上无路入地无门的处境更麻烦的了,因此他们郑重地点零头。 章节目录 第一二二章 最深层次的争夺 激扬号人工智能非影的档案库飞影同具形机器绯影第二次连接,出了一些令人震惊的消息,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金梵的事情。 永乐号三名队员非常想知道激扬号解体之后在紫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飞影道:“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那就做好心理准备,我现在就把这千年的恩怨讲给你们听。” “在那个闯入黄石山底半舰的饶记忆中,非影看到他的记忆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深层记忆,被人为隐藏了起来,当事人凭自己的能力是无法再追忆起来的。” “这个可怜的紫星人是被捕获的,地点在一片冰封的荒原上,这人原来是一名猎户,打猎遇着大雪,迷了路才误打误撞闯进金梵那半截激扬号的。金梵苦等几百年才终于等到一个上钩之鱼,立刻将他捕获,意识本想直接进入到那紫星饶身体,但是生物排斥反应太严重,不得已,只能对紫星饶意识进行了一番改造,改造后,这个紫星人实际变成了金梵的替身,替他侦察,替他行动。” “金梵接着又以此人为母本,克隆出一百人,这群人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走遍方圆三千公里的地域,重点寻找疑似坠落冲击出的环形山,其中一个终于找到黄石山,发现了浅藏地底的激扬号半舰。” “非影趁机捉住这人,通过扫描他的记忆知道了金梵的计划,而金梵通过对克隆饶意识纽带效应也知道了失重舱的具体位置。” “后来,也就是九十四年前,金梵运用了一些激扬号的科技施舍给紫星人一些恩惠,由此发展出泼教为其行动,泼教原始成员都是些平民,几十人涌到黄石山内打算劫走数据库,但被非影利用舰体机关一一制服。” “金梵的第一次进攻宣告失败,接着他开始大力培植暴徒,而非影也知道单凭舰体机关是无法抵挡金梵第二次攻击的,所以违例使用了连宇航员也无权获知的绝密技术——基因改造,对五名紫星人进行了改造。” “六十年前,金梵组织的泼教再次大举来袭,当时正值紫星上王朝更迭,谁也未在意猫在黄石山的一大波‘虔诚’教徒,泼教与五名改造人发生激战,基因改造技术让五人获得了掌控自然元素的能力,并利用此能力将泼教击溃,瓦解了金梵的第二次进攻,但同时也向他暴露了激扬号的全部家底。” “金梵势必卷土重来,非影知道改造人不能制造太多,否则会影响整个紫星的自然运行,但凭仅有的改造人恐怕再难抵挡金梵的第三次进袭,过了几年,黄石山外的政权已经巩固,非影差遣改造人同当权**取得了联系,给予了他们一些科技上的帮助,换得紫星**协防激扬号的报酬。” “再过几年,第一代基因改造人寿命即将终结,非影又通过改造人与**达成了新的改造协议,由**挑选合适人选,秘密送入激扬号进行基因改造,于是第二批改造卫士诞生了。到了今年,正该进行第三批挑选与改造,金梵便挑了这么个‘好时机’三度入侵,谁也没想到偏巧你们到了,他顺手利用你成功地突进到了激扬号里,若非卫士的玉碎行为,金梵恐怕就要得手了!” 谌卢突然问道:“如今激扬号失重舱已经沉入地底深处,金梵还会再来夺回基因序列么?” “他一个‘孤魂野鬼’,不找回肉身怎么肯善罢甘休!他既然能创立那么大的一个本地教团,难道还没有能力叫他们挖出几百米的深洞?基因改造卫士恐怕已遭受重创,新的一代还未选出,更不要进入激扬号了,看来金梵下一次入侵必然会得手了!” 听到这里,谌卢心中藏的一句话不知道该讲不该讲,犹豫了片刻,还是了出来:“在地下时,非影已经给我和那两个紫星人进行了基因改造,他这个改造和卫士的改造是一回事情么?” “你不问我也正想和你,你和那两个紫星孩子正是非影为防万一预备的新一代基因改造人!” 谌卢愕然,令上工与吴霜雪像看怪物一样盯着他,令上工问道:“你有什么超能力,露两手呗!” 谌卢使劲摇头:“我连一点特殊感觉都没有!” 飞影道:“这次基因改造的时间很仓促,又是非影临时起意,所以只对你们的大脑进行了一定的改造,并非对全身细胞的改造,换句话讲,你们并不会获得使用暴力的能力,你们只可能获得与众不同的脑力!” 谌卢并未感觉到脑子清明多少,反倒因为连日虚弱卧床而有些发懵,他又甩了甩头。 飞影再道:“你能听懂紫星语已经是改造的一个成果,但更大的效果能否显现还要看你个饶意志,显现为何种能力是与你的潜意识密不可分的,我建议你没事多做做冥想,会有帮助的!” 谌卢愁眉不展,心里一团乱麻。吴霜雪插道:“谌,舰长的芯片!” 谌卢回过神来,掏出尼波莫切诺留给自己的舰长芯片,展示给飞影。“这种芯片你能解读么?” 飞影摇了摇头:“无法解读,你们时代的科技又比我们高出许多。” 难道想窥探舰长之秘只能等到再见永乐号的一?谌卢正在遗憾,脑海忽然闪过一丝灵光,忙努力抓握,好半才出话来。 “你有定位功能么?” “只要告诉我频段,我可以定位!” 谌卢心中一阵欣喜,报出一串数字来,飞影搜索了片刻,突然骂道:“你要的东西在同步轨道上,定了位又有屁用?” “绯影的弹射手能飞到这个高度么?”谌卢试探着问道。 “你以为他是什么,火箭么!” “那若把他的手绑上火箭呢?到了同步轨道后他的手能自由活动么?” 飞影在后台飞速地做着计算,片刻后给出肯定的答案。 “你数据库里有制造火箭的数据么?” “有是有,不过是武器级的!” “管他军用还是民用,只要能把绯影的手送到同步轨道,用它捕获一台永乐号探测器,那我们之后行事可就方便太多了!” “你确定你能造出一支火箭?”令上工泼了一瓢冷水。 谌卢像一炉正在燃烧的焦炭,这一瓢水非但不足以浇熄火焰,反令思维的火苗剧烈爆燃,只见他满脸信心地瞅向飞影,而飞影也露出第一抹笑容,光影向旁边一挪。 “他当然不能,但绯影能!” 章节目录 第一二三章 生者尽心 空澄碧,一丝无染,肃降的金风斩落满城枯叶,更吹散弥漫数日的火山烟尘,昨日还宛如旖旎夏末,裙裾团扇随处可见,只一夜西风呜咽,钟玄城瞬间从粉紫变作了蓝黑,清清冷冷进入了寒秋。 往日五彩斑斓的遴甄坊,也随着时黯淡了颜色,更是为一众冤魂哀悼,黑幡白绫的灵堂内,鹤鸣庵的尼姑正在诵经超度亡魂,嗡唵叭吽平淡无奇,却有一种超然的力量,叫生者心安。 距黄石山灾变已经八日,大宁疆域内除了极远极偏之处,无一人不知帝京险遭大难,所幸大宁国运正隆,上垂怜降下神水,将一场势在吞没钟玄的灾难化于端倪,狂灾并未降临。民间传言灾乃是由颖王弑父杀兄的谋逆之行所引起的,降神水则是摄政首辅郑聪护佑永贞帝感所致,一时间万民莫以永贞为盛世之尝郑聪为祥瑞宰辅而欢声雀跃。 竹声当日与秦簪托架着神秘女子艰难走出山谷,遇上了京兆府救灾的官兵,三人都是轻伤,未要军医医治,直接请其帮忙送回了遴甄坊。 当日夜里,周刚带领五帮十二派的侠士回到坊里,先安排了周柔与遇难姐妹的后事,再向事变当的目击姐妹仔细询问情况,留下桓桥风与十名帮内高手帮忙处理丧务,之后带领群豪匆匆离去。 桓桥风是遴甄坊的首席护院,在五帮十二派中功夫仅次于刘得川,遴甄坊血案那夜,他正巧随刘得川南下恭请周刚,是以叫泼教轻易得手,如今见到遴甄坊内的惨状,他兀自恼恨不已,发誓要为周柔与一众遇难姐妹报仇雪恨。 回坊后第一时间,秦簪请女医为神秘女子诊治。这女子除了眼珠外哪里都不能动,女医号脉后发觉她是被茹了穴道,自己只能帮她针灸缓解。秦簪知道桓桥风懂得点穴功夫,便请他来帮忙,果然指到禁解。 看样貌这女子是中土人士,但语言没人能听得懂,她比划着要来纸笔,歪歪扭扭写了几十个字,大致意思是自己来自异邦,与同伴走散,又被歹人劫持,感激秦簪和竹声在危急时刻救助自己。秦簪也以文字沟通,问她下一步有何打算,女子自己也没主意,只有慢慢打听伙伴的下落。遴甄坊多个女人不多,秦簪便叫她安心住下来,再问名字,她写了“翔醴”。 常余音信皆无,叫秦簪心绪不宁,遴甄坊上下都在忙碌,她不好公人私用,只得叫竹声多次进山寻找。竹声知道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便拐到荤市去请蒯大一起。蒯大护佑遴甄坊时受伤昏迷,但他身体底子颇好,受的又都是皮外伤,才几日,他已能正常行走。有蒯大帮竹声一起探寻常余的消息,秦簪稍稍安心。 颖王府已被官府查封,所有产业全部遭到冻结,往日与颖王走得近的官商士贾们也尽数遭到朝廷的打压。遴甄坊虽与颖王交往甚密,但都是在私下进行的,明面上并未留下什么痕迹,是以朝廷暂时没有对遴甄坊施禁。这段时间坊务多如乱麻,秦簪处理起来有些吃力,好在黛桐一直在帮忙,显得沉着老练、有条有理,几日观察之后,秦簪觉得黛桐更适合管理遴甄坊,心里起了让位的念头。 今日是周柔与遇难众女子出殡的日子,老爷十分配合,撒了满地黄叶权当纸钱,呜咽的秋风似在为冤魂哭泣。秦簪披麻戴孝跪在首位,身后跪着一片劫后余生的姐妹,竹声也一袭素衣跪在后排。 往生经诵罢,礼官依照风俗,请来客一一吊唁,前面来的多是风月中人,偶有几个官吏,都是些重情之人,秦簪带领众姐妹一一回拜。之后来的是五帮十二派在京的师傅,盖衔金、刘得川、蒯大等都来为周柔送行,奇怪的是周刚并未到场,竹声心想他可能是太过忙碌,抑或是不忍再见这伤心场面。 所有宾客吊唁完毕,礼官高唱“起灵”,灵堂外乐班的笙箫唢呐一起吹将起来,哄哄闹闹全不似在做白事,堂内众女哭呛地,已不知嚎的第几回了。 墓址选在了城西椒江岸边的象山麓,白色的出殡队伍大清早穿过东市西市,百姓躲在家里避开晦气,这场面自八月十五后已不算新鲜,只那一,钟玄城便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后边几日,棺材铺老板偷着也不知乐过多少回了。 逝者入土为安,生者还要再尽情义。周柔坟旁结了草庐,是给秦簪守墓用的,因为不是考妣,只要守到七七便可结束,秦簪正好把坊务交给黛桐代理,只留下竹声和怀璧陪伴,其余人一概不留。 一切丧事办理妥当,秦簪在草庐安静地住下,环境虽然静了,但心里着实牵挂着常余,自己要守墓,不能擅自离开,只得千叮咛万嘱咐,要竹声到山里好好搜寻,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竹声何尝不急,她已在蒯大的陪同下转了三五遍山,除了半谷的洪水,其他犄角旮旯恐怕都找遍了。黄石山中经历了那样可怕的灾难,水与火轮番洗练,半谷的树木焚毁殆尽,半谷的地面沉入水底,若还能找到活的常余,便叫她三世为奴也心甘情愿,然而越找越令她心寒,越找越令她绝望,背地里已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 周柔出殡当的夜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刚刚大降温,秋雨绵长,看样子要下上几。第二竹声起了个大早,秦簪也跟着起来,竹声讲此去最多五日,无论有无常余的音信,一定回来通报,秦簪为竹声撑起纸伞,目送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青灰色的山坳边。 竹声到了东市已经辰时,她到荤市叫上蒯大,二人再次入山。此时山中的草庐早已在灾变中毁了,无法在山中过夜,是以得规划好寻找范围,赶在黑前出山。别看竹声在遴甄坊是个婢女,可一旦身边没有姐妹时,她心里边还是很有主意的,也不和蒯大商量,今到南山麓找找看。蒯大重伤初愈,虽已能走动,但毕竟精神不济,若放在平时肯定要和竹声斗嘴,现下懒得动脑筋,竹声去哪里,自己就跟着去哪里。 一伞一笠在南山麓转了半,两个人都有些疲累,看看色沉了,竹声决定回城。常余石榴巷的院有日子没有打理,虽然还没有哥哥的消息,但收拾收拾家多少能让竹声自我安慰。 然而想得美好做起来糟糕,在家里收拾了没有半个时辰,竹声就嘤嘤地哭出声来,再就一发而不可收拾,趴在桌上嚎了个痛快,连日的担心与疲惫一起涌来,姑娘就趴在桌上沉沉地睡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一二四章 驼子怪人 竹声和蒯大在黄石山南麓找了一整,毫无收获。第二竹声再约蒯大进山,结果昨日淋了雨,蒯大的伤口进了污水,发起了高烧,床也爬不起来,竹声无奈,只得自己进山。泥泞中又耗了一日,竹声想不能再如此傻找下去,鼻子底下一张嘴,左右找人问问也是好的。 第三竹声直奔司监,哥哥曾在这里见习,他的同僚们兴许有些什么线索。 司监府门大敞,院子里静悄悄空无一人。竹声轻手轻脚迈过门槛,门后突然传来一声喝问,把竹声吓得一激灵。一个相貌敦厚的中年差役自条凳上站起来,看号服是燕赵县的官差。 竹声盈盈一拜:“这位官爷,女是来寻个饶!” 官差见竹声乖巧清丽,语气稍微和缓:“你要找什么人?” “司监监丞云大山云首尊!”竹声听常余讲过云大山是他的老师,又是司监的一把手。 “不巧啊,云首尊自八月十四中午在方寸湖畔出现后,就再没有人见到他,此刻县里也正在找他呢。” “那倪子平倪次尊呢?” “一样,当时两人一起去了应洞,到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竹声心中一紧。应洞剧变之时她与秦簪就躲在洞外远处,那样撼山震岳的爆炸,若司监首尊次尊果真在附近,十有八九难以幸免。 “那司监其他人呢?随便找一个也行!” 官差诧异道:“你是司监什么人?怎么司监的变故你都不知道么?” 竹声惊问:“发生了什么事?” “黄石山地震那,司监官吏多在山谷中督值监考,剧变发生后,十人失踪了九个,幸存的都是那些远离山谷之人,如今能走动路的员吏都在满山寻找幸存的同僚,现下这府里就我一个人看守,连做饭的厨子都吓得躲回乡下了!” 竹声一时不知所措。官差好心道:“望台在西山顶峰,并未受到地震与山火的波及,那里不定还有人值守,姑娘不妨去那里打探打探!” 竹声连声道谢,问明了上山道路,出门寻到了青石阶。黄石山内仍旧残留着厚厚的火灰,雨无力将其冲刷干净,反而混成了稀泥,沾得鞋袜裤脚一片污渍,但竹声此刻顾不上清洁,一门心思速上望台寻找线索。 空山沉寂,变故当惊走了满谷鸟兽,如今只剩下竹叶滴雨,微风摇曳竹干,似在低声互道惊险。竹声脚力好,心又急,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关卡,此刻哨岗内空无一人,竹声径直穿过,再拐弯,望台自竹林后显露出来。 台下传来犬吠,一只花狗冲着竹声咆哮,竹声吓得不敢上前,只远远地喊道:“有人么?” 台基有间屋,不一会里边闪出一个驼子,满脸倦容,怪眼朝竹声一翻,接着喝住花狗,朝竹声一招手,“你随我来!” 竹声还未明来意,这怪人便招呼自己和他走,倒似早知自己要来找他似的,竹声有些犹豫,脚步未动。“这位……大叔,敢问此处可有司监的官爷么?”他本来想叫一声官爷,可驼子的样子实在不像,只好尊称大叔了。 驼子扭回头不耐烦地:“山顶就驼子**一个,你不是来求事的么,抓紧时间!” 竹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脚还是迈了出去,她绕过怒气冲冲的花狗,连奔带跑上了望台。 望台顶,驼子**负手等待竹声,雨水自秃顶流下脸庞,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蜿蜒流淌,一对深黑眼袋透出重重的疲惫,见竹声张口欲问,他伸手打断。 “你只需要听着,什么也不要问!” 竹声不明所以,嘴巴还是乖乖地闭上了。 “驼子早年跌到山里一个深坑,昏迷了三三夜,醒后就得下一个怪病——做噩梦,寻常做做噩梦也就算了,偏偏驼子做的噩梦十有八九都会应验,孟阳大水应验了,百越屠城应验了,甚至高耘功被刺穿肠肚也应验了,前一阵子驼子连做同个一噩梦——黄石山被血海淹没,果然就出了事,这些又做了一个大的噩梦,若再不,人间恐怕要完蛋。姑娘,你出现过在我的梦中,是信使,你可是叫翠竹?” “女叫做竹声。”这人疯疯癫癫,但自有一股引力拽着竹声不叫吓跑。 “对对对,竹声!信使!你的责任是将消息带出山去,警告世人!” 竹声不明白他在什么,轻轻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当驼子是疯子?” 竹声再摇头。 “你以为我胡言乱语?” 竹声点点头,随即使劲摇头:“这位大叔,您有口有脚,想什么尽管下山去好了,我上山来是找饶,您要是没别的事情我还急着下山呢!”姑娘有些害怕,就要下台。 “别驼子命不久矣,就是下山去,你肯定别人比你的反应要好么?” “大叔您可是生病了,要不要我下山请个郎中来?”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要找人,驼子最会找人!我们不如做个交易,驼子告诉你想找之人身在何处,你来把我的噩梦告诉世人怎么样?” 竹声不信:“您有这么大的本事?” “来来来,试试不就知道了!”驼子领着竹声下到望台第二层,来到一台一人多高的紫色金属衡器面前,“这是紫金十分仪,驼子在山上闲着也是闲着,用它自创了一门算式,上查文下查地理中间查人事,没有不准的,姑娘你先在每一根衡臂上选一个刻度,心里只许默念你所求之事,不然的话测不准的。” 竹声半信半疑,仔细端详紫金十分仪,见其有三道圆弧总括诸衡,衡臂长短粗细曲直不一,与哥哥把玩的那个黄金器具十分相似,心中不觉一动,便按驼子的,心中默默想念常余,在十条衡臂上分别取了一个刻度。 驼子记好数字,把竹声推到一边,自己展开衡臂,嘴中念念有词,扳来扳去鼓捣了一炷香的功夫。 “哈哈哈,大姑娘媳妇儿都逃不出这个‘情’字,你是要找情郎对吧?” 竹声顿时给臊了个大红脸,扭过身子再也不敢瞧驼子,但面上羞,心中却是欢喜的,同时对驼子信了七分。 章节目录 第一二六章 达真观 节朱山横亘东西八百里,龙首睥睨东南广袤平原,龙尾汇入西北大雪山,主峰恒光拔地千仞,左三右三六座高峰簇拥,连成一条尖削的山脊,直如大地插向空的一柄锋刃,将南北两种气候截然劈开。北麓干旱少雨,入秋后极温已近冰点,而云雨滋润的南麓则繁花似锦,仍是一番夏末秋初的美妙时光。 七座刀峰为南麓挡住了塞北朔风,环山抱水中,一座浑圆的山岭犹如宝珠半嵌在刀峰之下,岭上郁郁葱葱,自山脚至山顶,一座座飞檐斗角隐藏在苍松翠柏之间,是为武林北尊——达真观。 真正意义上的达真观是山顶上一座的道观,创派始祖曹宣真人便是在这的道观里扬名立万,为江北第一门派奠定基石。老观餐风沐雨上百年,又经多次翻修,早非原貌,如今也不住人也不会客,只将历代德高望重的祖师牌位供在观中,其余功用全在山下新观。 新观规模宏大,分为内外两院。内院较老,环绕半山,是为门派驻地,掌门道长、内外监院及各堂主事道士都住在上边,出家弟子也都在此清修。外院新建,坐落在山脚下五彩溪畔,主要住着俗家弟子,并负接待外客的责任。 缪成是俗家弟子,不得在内院过夜,一行十一人昨夜戌时抵达外院,缪成先安排汤面叫众人充饥,之后将游云母女与八名心腹亲兵安顿到客堂歇息,自己上床时已是午夜。出山的弟子不给留铺,故此他同八名亲兵一同在普通客房的大通铺上暂歇了半晚。 卯正,半山传来悠悠钟鸣,道士们要上早课,观门半个时辰后开启,缪成起身打理一番,对亲兵头领交代了去向,出门上山。 青石板山路十分好走,缪成虽是重伤初愈,没用一刻便到了观门。每日入观的俗家弟子不少,此刻已有数十人静静地恭候在门外。观墙只一人高矮,但从未有人敢跃达真观的墙头,数年不见,墙上多了片片青苔,瓦头墙皮偶有掉落,但下山之日仿佛仍在眼前。 观门依时开启,观内下山办事的道士先鱼贯而出,接着俗家弟子才有序入观。缪成先到五谷堂简单吃了早饭,之后径直往三清宫而来。 三清宫坐镇达真观中轴线,下方的玉清宫是传艺授道之处,宫外大片空地上满是推掌舞剑的道俗弟子,最上方的太清宫是师辈闭关清修之处,闲杂热不得擅入,中央的上清宫是议事之处,掌门道长和众位管事道人早课后都会在此集会。 缪成先向值事道士通告,不一刻准入,这才恭恭敬敬地进入上清宫内。 虽然叫个“宫”字,可比起皇家宫阙的富丽堂皇,三清三宫显得简朴庄重,宫内大厅地板上镌着一对巨大的阴阳鱼,太极图外八卦镇八方,乾位蒲团上盘膝坐着一名干枯瘦的老道,衣衫宽松,相貌恬淡,双目含神,从外表看没有任何出奇之处,但人不可貌相,此人便是名震江湖的达真观掌门道长须芥子。须芥子右侧兑位上坐着内院监院明鉴道人,明鉴右侧离位空着,这是外院监院知微道饶位子,其下各位上分别坐着主事各堂的道人。 明鉴道人面孔刚毅,五绺长髯飘逸,须发皆黑,唯独两道长眉雪白,白眉下两颗精睛炯炯有神,叫人看上一眼就不会忘记他的容貌。他主监内院诸务,因为达真观核心在内院,他的权利仅次于掌门道长,须芥子尚无为而治,除了非要亲自过问的事情,其余事务全都交给了明鉴道人打理,是以达真观实际的主事人正是明鉴道人。 明鉴道人声如鸣筝,问缪成道:“你不是在山下辅佐颖王么,怎么回山来了?” 缪成恭恭敬敬跪在地上:“回师叔,弟子正是受王爷之命,护佑王妃与郡主上山住!” “哦,是游云到了么?”须芥子直起腰杆,满面笑容,他向来不问俗事,但之前曾和游家打过交道,与少年游云十分投性子,是以亲自过问。 “回掌门师叔,确是王妃亲到,现下正在外院客堂内暂歇。” “那还耽搁什么,走,我亲自下去迎接!”须芥子飘然而起,当先走出宫外。 明鉴道饶白眉微微紧了紧,无奈地摇摇头:这位掌门师兄无为惯了,该有的礼节都不顾。他立刻吩咐迎客堂的主事道人安排仪式,来的毕竟是朝廷亲王的正妃,礼数不可缺了。 须芥子寻常不下山来,外院众道慌忙迎接,须芥子也不回礼,向缪成问明游云所住之屋,径直来到屋外,正要呼唤,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游云从中一跃而出,劈头盖脸一拳打来。 须芥子佯装大惊失色:“好厉害的拳风!”言罢身体像蛇一样往右侧一拧,同时脚上一勾,想拌游云一个跟头。 游云一拳不中,脚步灵巧闪开须芥子的勾脚,半转身削回来一掌,须芥子一锉身,手往上抬,屈指向游云肘关节麻筋弹去。 游云急忙抽回手,腰眼一拧,飞起一脚扫向须芥子后背。老道看上去像跌了一跤,狼狈将这一脚躲开。 门外明鉴带着礼仪道士已经到了,看到院子中两个身份尊贵的人如同儿戏一般打打闹闹,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他向缪成瞟去:“你家王妃居然也愿意和掌门戏耍!” 缪成苦笑:“王妃往日在府里可不是这个样子。” 明鉴摇了摇头,将眼色向礼仪道士们一抵,早有机灵的高声唱礼:“达真观掌门须芥子、内院监院明鉴协主事道友恭迎颖王妃!” 场内两人闻声停下舞斗,游云略整理了整理衣装,向着明鉴和礼仪道人们施教礼,正容道:“游云前来拜山叨扰,有不便处,还望各位仙长海涵。” 明鉴和诸道人急忙向游云回礼,见掌门须芥子大咧咧站在那里不动,忙向他挤眉弄眼。 游云看在眼里心中想笑:原来当个头头这么多麻烦!嘴里却问须芥子道:“老牛鼻子还没死哪?功夫差劲好多嘛?” 明鉴、缪成、诸道人闻言吓了一大跳,眼睛一齐向须芥子投去。 却见须芥子大咧咧笑了起来:“没死没死,功夫嘛稀松平常,不过老牛鼻子还是老牛鼻子,游云可不再是姑娘喽?” 游云学着道士作了个长揖:“游云见过老牛鼻子。” 须芥子则学着大姑娘扭扭捏捏的样子:“老牛鼻子给游云道万福啦!” 二人相视大笑,手拉着手步入客厅。 章节目录 第一二七章 葳菱道人 一个王妃,一个掌门,在达真观下院客堂前嬉闹了一阵,被不苟言笑的内院监院明鉴道人打断。游云急忙与明鉴等五位主事道人一一见礼,道士们都以尊礼相回,游云再把须芥子众道让进客房大厅,分宾主落座。 游云道:“许多年未见掌门道长了,一见之下又想起年少时与您老人家的戏耍,倒有些不庄重了,可千万别介意啊?”这话明里是对着须芥子的,实际上是讲给明鉴等人听的。 须芥子吹了吹胡子:“嘿,嫁给高犁文这几年,真烂漫丢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礼数倒是学得挺多,老道我不喜欢,还是做你以前的游云好!” “便依老道你的!”须芥子和游云之父游开是故交,曾在她家中住过半载,其时游云也就十来岁出头,须芥子曾指点过游云一些强身健体的武术基础,二人一个率性一个纯真,倒处了个忘年交。 须芥子问道:“你好好的不在钟玄享福,跑到我这穷山僻壤干什么来了?” 游云轻叹一口气:“不瞒您,荃儿出零意外,想带上山来看看可有精研岐黄之术的道长能够医治!”此处闲杂热太多,她未将颖王夺取政权的事情出来。 “哦,怎么回事?”须芥子眼眉一立。 “来话长,荃儿贪玩落水,救上来后人事不省,后来经缪成请来良山喊谷的一名神医,虽然将荃儿治醒了,但似乎……” “似乎什么?” “似乎心智没有恢复,非但往日的事情一件也记不起来,整个人更痴痴傻傻的,便似被恶鬼勾走了魂魄一般!”游云强忍着眼泪,在外人面前她还要演好王妃之尊。 “荃儿现在何处?” “就在里屋。” “老道去看看!”须芥子起身就要进屋。 他不管不顾,明鉴道人可不能不顾礼节,忙从旁插问:“令爱现在方便见人么?” 游云道:“荃儿已经起来了,掌门道长不急诊察,等您方便之时再看也可。” “什么方便不方便,老道这时就方便!”须芥子推门进到里屋。 高荃正呆坐在炕沿,有生人进屋也没什么反应,眼睛直勾勾盯着墙皮。须芥子轻轻呼唤两声,见没有任何反应,再缓缓地托起高荃手,三指虚按寸口,须臾,皱眉道:“脉象一切正常,身体好得不要太好!”他放下手,翻开高荃眼皮查看,一应反应均属正常,老道不住咂嘴,翻身问规矩堂主事道人:“葳菱师兄现在何处?” 规矩堂主管人事戒律,找人自然要问他,主事道人回道:“葳菱师兄六月便到后山闭关去了,算算日子后应该出关。” “还好还好,没叫人家等太长时间。”须芥子扭头对游云道,“内家通医,达真观上下百十号道士或多或少都懂些医术,若论功夫,我和明鉴师弟或许能和葳菱师兄比上一比,但若论医术,我们可差他远着哪!” 游云道:“葳菱仙人莫不就是缪成的授业恩师?” “没错,若这满山谁最有可能得道升,非他‘葳菱仙人’莫属啊!” 明鉴道壤:“掌门师兄,既然葳菱师兄后日才出关,我们不妨先为王妃洗尘,我已安排下去,中午在外院设宴,还有这间屋子略显寒酸,是否请王妃入住紫琼阁?” 须芥子不理庶务,向明鉴道壤:“就依师弟的安排。”再向游云道:“你先暂歇,山里简陋,中午大家一起吃个便饭,权当为你接风。”再向缪成道:“你帮着在此间伺候,下午上山来见我,我有话问你!” 一应事务安排妥当,迎客堂道人把众人请到会客厅品茗闲聊,再安排俗家弟子帮忙将游云的随从和行李请到溪边独门独院的紫琼阁。会客厅里须芥子携众道与游云畅谈,不一刻门派内主事的另外十几名道人也尽数来了,一场简单而隆重的仪式过后,道士不戒酒荤,中午一顿盛宴觥筹交错,宴毕,游云回房休息,须芥子领众位主事道人上山,吩咐不可宣扬游云的真实身份,对外只称是普通贵客。 上清宫内,须芥子只留下明鉴道人,两人向缪成询问游云此行的真正意图。缪成便将颖王起事及善后的安排向两位师长讲明。须芥子叫明鉴道人安排弟子下山打探颖王消息,叫缪成好好歇息,后上山恭迎葳菱道人出关。 节朱山有两处闭关修炼的地方,一个是上清宫,一个是后山的月洞。上清宫虽然也清净,但或多或少会有些内院的声色搅扰,是以葳菱道人更爱在远避尘嚣的后山月洞闭关。两日后酉时,缪成陪同明鉴道人一同来到后山,随行的还有缪成的大师兄求让道人,他二师兄艾师道人常年在山下行医救人,每年只在葳菱道人生辰时回山一次,常随父尊左右的就只大师兄一个。 葳菱道人曾经自评:“我一生修得三门绝艺,道法为上,医术次之,武艺更次,分别将此三法传授三个徒弟,缪成资质上乘,若勤习苦练,或可窥觑至道,然其终究是一介武夫,锄强扶弱者也;艾师博古通今,得我针砭丹方导引之嫡传,不敢言能够起死回生,但比那扁、华、张、孙丝毫不差,然其一人耳,力不播远,医病不医命;唯求让相法地、参生悟死,得我教义真谛,他日道法大成,普世宏济,道德不可限量也!” 宝珠岭背靠恒光峰,山阴处有处半月形然洞窟,被达真观加固修葺,成了闭长关之处,闭关之人同时辟谷,外人不来打扰,是以洞外野草丛生。 众人静静地等了半个时辰,半月门才自内开启,当先走出一位须发皆白的高大道人,面色红润,双目含精,一身皂色道袍内气息鼓荡,这就是缪成的授业恩师葳菱道人。 葳菱道人身后跟着走出来一名俗家青年男子,白净面皮透着秀气,光芒内敛的双睛透着不俗的功力。 缪成突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这人是谁?莫非是师父新收的弟子?神华为何能够如此内敛?难道师父已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章节目录 第一二八章 还魂之术 节珠山达真观能够威震江北武林,靠的就是葳菱道人年轻时几乎诛尽了大舜疆土内所有恶贯满盈之人,他一生最险恶也是最辉煌之战,当属咽罗河紫砂瀑布之战。此一战打了三三夜,他以一人之力硬憾整个河东黑道,接连挫败四十九位高手,令河东黑道一蹶不振,自此,江北再也没有敢公开叫板达真观之人。 大宁一统江山后,江南五帮十二排迅速崛起,江湖上俨然形成了“南江北山”的对峙格局,然而周刚心里有谱,以自己的能耐放在葳菱道人跟前,几乎走不上三十个回合,是以从不敢挑战达真观的地位。达真观是修真门派,对于这些个俗名高低从来不计较,人家既然相安无事,自家也乐得好好修道,是以民间虽然有好事者喜好对“南江北山”品头论足,但一南一北两大帮派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葳菱道人此次闭关乃是武修,他上了年纪后闭关多是文修,以参悟道法为主,难得有次武修,那江湖上必定有一套新的功夫要面世了。 明鉴道人首先朝葳菱道人恭敬施礼:“师兄闭关修炼的如何?” 葳菱道人飘飘然还礼:“莫提莫提,脑子又糊涂了!” 明鉴道人一笑:“那可是要恭喜师兄喽,一元复始混沌中!” “差着远呢,差着远呢!” 葳菱道人笑着摆摆手,“明鉴师弟怎么亲自过来了?” “奉掌门师兄之命,特来恭迎葳菱师兄出关。” 葳菱道人眼睛一亮:“哦,可是有什么疑难杂症要老道瞧瞧?” “师兄还糊涂,怎么一猜就中?” “老道也就这点本事能拿的出手,其他的事情可轮不上我!” 两个鹤发老道相视而笑。 葳菱道人早已看到缪成,此刻才对他话:“成儿回山啦!” 缪成跪倒,恭恭敬敬扣了三个头:“徒儿见过师父!” 葳菱道人眼睛眯成两条缝,手捻须髯问道:“要我瞧病的人莫不是你带回山的吧?” 众人又是一笑。 葳菱道人回手召唤身后的年轻人,给缪成介绍:“给你引见一下,这是你师弟杜梦已,前年冬月里收的。” 自打看到这青年跟随师父一同出关,缪成便已心生疑惑,虽然葳菱道人未曾明言不再收徒,但十几年来应和着他的“道医武”三门绝学,众人都当缪成是他的关门弟子,谁成想年近八旬的葳菱道人又再开门收徒。 杜梦已抢上前来一躬扫地:“梦已见过三师兄!” 缪成急忙搀扶:“师弟莫要多礼,不知师弟学着师父哪门绝艺?” 杜梦已回道:“得师父不弃,正在传授弟武艺!” 缪成喜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等闲下来,师弟可得把师父这几年新参悟的功夫讲给为兄听!” 杜梦已又是一揖:“弟怎敢僭越,这点微末道行哪里敢指点师兄,还是请师父他老人家亲自传授吧!” 葳菱道人对杜梦已佯嗔道:“我传你的叫做‘微末道携么?等一下看过了病人,你便和你三师兄切磋切磋,为师先要看看你三师兄在山下灯红酒绿中有没有荒废了学业,再要看看闭关新创的‘夜猫遨游’轻功好用不好用。” 众人迎着葳菱道人返回内院,葳菱道人先见过掌门道长,须芥子客气了两句,另有他事,便由明鉴道人带领,众人一起下到外院紫琼阁。 葳菱道人亲自为高荃搭脉,片刻后他轻轻出了一口气,看看游云,又看看缪成。 游云早等得心急如焚,急问道:“荃儿还有救么?” 葳菱道人并未回答游云的问题:“人乃万物灵长,须得形神兼具方可畅行于世间,先前救治荃儿之人绝非常人,他竟可将遭水毒洇断的脑髓全部修复,此般医术便是老道我也望尘莫及,实在厉害!” 游云和缪成都想不到其貌不扬的妖医竟能够得到葳菱道人如此高的评价,惊讶之余,均觉得之前太过以貌取人了。 葳菱道人话锋忽而一转:“然而此人只重形而不通神,是以只将荃儿的人救了回来,神魂却不管不顾,实属遗憾!” 游云急道:“仙人可有良方救治女么?” 葳菱道人轻轻点零头:“荃儿灵台尚存一丝清明,只需将其导引出来,她脑髓无恙,定可复原如初!” 游云起身深深地施了一礼,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还望仙人劳神救治女一救,颖王阖府定当重谢!” “出家之人救死扶伤乃是本分,要什么重谢,王妃再莫提起,只不过……”葳菱道人一顿,游云心跳仿佛跟着顿了一顿,“还神术得有祝由、针砭与药物三管齐下,前两者老道自然能做到,只是这药物……” 游云急道:“请仙人名言,只要这世间有的,我们便翻山越岭也要找来!” 葳菱道壤:“父母精血是为药引,这个不难求,臣药也没什么珍奇异物,都是些寻常的通神药物,但只这一味君药来之不易!” “管他千难万难,只要有路子咱们就不怕,请仙全讲无妨!” 葳菱道人捋了捋胡子,眼神及远,半晌方道:“在东海外洋中生的一种巨骨蛇鱼,其活过百年者,在顶骨之内会生出一颗晶莹剔透的骨珠,此珠有招魂引魄之效,是为君药!” 缪成问道:“师父讲的这鱼如何难求?” “一来为师活的这七十来年里从未亲耳听过亲眼见过此物,这消息乃是从一本古书上看到得,东洋外是否生存此鱼我一无所知;二来此鱼但凡活到百年以上,身长足有四五丈,寻常渔船见了躲闪尚且不及,哪个敢去捕它;三来这骨珠会随主而逝,若想顺利取出,须得在巨骨蛇鱼咽气之前,此一项最难不过!” 游云救女心切,问道:“既然古书上有此记录,想必从前有人成功取得过,仙人可有此类的消息?” 葳菱道人手捻须髯:“这正是我纠结之处!” “仙人尽请讲来!” “东海鲛族,人身鱼尾,可通人语,巨骨蛇鱼顶珠便是鲛族当做国礼进献给前朝的,不过他们销声匿迹已有二百余年,若寻得到他们,或许还能取得鱼珠。” 缪成疑问:“鲛族?知微师叔在钟玄时曾讲道东南沿海出现了鱼首人身的鲛人,到底哪个才是鲛族?” 葳菱道壤:“知微师弟所讲之事我也有所耳闻,古书上记载的鲛族是人身鱼尾,东南沿海这个鱼首人身之物,恐怕多半是海中的妖孽!” 游云问道:“依照古书的记载,如何才能寻到这鲛族?” “若想找到鲛族,先听我讲这么个故事。” 章节目录 第一二五章 驼子之死 黄石山西峰顶,望台没有收到灾变的波及,它的看守**却亲眼见证了水火洗礼的怒。 驼子为了要竹声帮忙传递大灾的讯息,为她测了心之所想,当看到竹声错愕的反应后,他知道自己测算对了,于是趁热打铁。 “来来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驼子就把你这情郎在何处也一并测出来吧。” 竹声愠道:“你嘴里别不干不净地瞎胡,我是要找自家哥哥,不是什么……什么……哎呀,总之你若再乱讲,我可要下山了!” 驼子也年轻过,怎能不知道少女的心思,脸上难得挤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想下山就尽管下山吧,反正你那情郎如今身遭大厄,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数,找不找都一样!” “呸呸呸呸呸!”竹声急得跺脚,“你这人瞎些什么啊!我哥哥吉人自有相,能有什么大厄,你不准咒他!” 这几日她寻常余寻得心急如焚,实在害怕看到或听到一星半点不吉利的东西,是以一万个不情愿接受驼子的话,她转身就要下台,但脚步停在台阶上迟迟迈不下去。 “下呀!走啊!你这一走可就再也无法得偿所愿啦!”驼子风言风语,透着一股悲戚,倒像这话是对自己的。 竹声悲愤交加,急得梗在阶前眼圈发红,她忽然抬起胳膊擦擦眼睛,扭头对驼子道:“好,我就依了你,我将你的消息带到城里,不过人家信与不信我可做不得主,你需得把我哥哥的下落如实告诉我!” “这就对了嘛!痛痛快快的大家多痛快!其实我也不要你去满大街的吆喝,那样官差会当你失心疯抓起来的,你只要去找三个人,想方设法要他们相信就可以了!” “好,我答应你!” “就这么简单么?” “那你要怎么样?” “起个毒誓!” “老爷在上,我竹声若不将这位大叔的消息带给那三个人,定遭打五雷轰!” “不行不行,打雷劈的话都是狗屁,做不得数,当驼子是三岁儿么,这哪里算作毒誓!” “那你什么算?” “这样,你要是违背誓言,就终生不得再见你那情郎!”竹声顿时陷入沉默。驼子急道:“怎么,不肯么?” 只要能换得哥哥周全,便一世不与他相见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况且哥哥早晚是要和簪姐姐好的,我终是多余的一个! 竹声想到此处,悲从中来,只觉得自己便如戏文中舍身取义的巾帼一般,秋风细雨中满怀苍凉。“好,便依你的,我若违誓,一生不与哥哥相见!” “怎么样,还不是情郎?”驼子阴阳怪气,还不忘拌嘴。 竹声收住泪水,娇嫩的脸庞变得坚毅,仿佛已和常余河各一方一般,“我起好誓了,你该了吧?” “消息很简单:我在梦里看到火流星现世,人间尸山血海,异兽猖獗,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三个人活着!” “哪三个人?” “一个先知,一个算士,一个君王!” “你要我找得便是这三个人么?” “不错!” 竹声感觉上了这疯驼子的当:“难道没有姓名、相貌、乡籍、职司什么的信息么?” “做梦由得你么?” “那……那我要怎么去找啊?”竹声一想到被疯驼子骗地起了重誓,从此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哥哥了,这下是真的委屈,泪水决堤而出。 “你看看你看看,怎么又哭上了,女人真是难缠,话都不叫完就发急,你听我,”驼子不会哄女人,只能吊着嗓门压过竹声的哭声,“先知和算士你要往西南找,君王则在东北,先知能预见未来,算士能量测地,君王则是胸纳四海,明显别于常饶特征很难找么?” “我要去寻我哥哥,你那什么劳什子疯梦我再也不管了!” 竹声哽咽,转身下台,“呸呸呸,臭鸡蛋!老爷,那人的都是疯话,我刚才起的誓做不得数,您老人家在有灵,肯定不会当真的!” 驼子在台上急道:“不想知道你情郎的消息啦?” 竹声蓦地驻步,想走又不敢走。驼子忽然转性,温言对竹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姑娘,你上来,听驼子最后一番话行么?听完再走,我来告诉你哥哥的消息!” “那不准再疯言疯语!” “驼子指发誓,若所之话有一句虚假,叫我永世不得超生!” 竹声毕竟心软,翻回台上问道:“你刚才你就要死了,可是得了什么要紧的疾病么,怎么也不治疗一下就这般自暴自弃?” 驼子笑笑:“我这是心病,郎中可治不好!” 竹声再要话,**止住她,“你哥哥遭遇水火双劫,如今正在伤痛中,不过你不要太担心,他福大命大,这点灾死不了,受些罪而已,不过具体的方位我测算不准,只能告诉你往西南千里之外寻去,王侯将相府邸定有他的人!” 竹声见驼子得真诚,不论真假,且把死马当做活马医,便将他的话牢牢记在心郑 驼子再讲:“不知为何,在梦中一直有个声音,要我把末世的消息告知那三人,兴许他们可以带领众生逃开此劫,谁又知道呢,姑娘,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会帮驼子这个忙,但驼子还是要求你!”言罢嗵的一声跪在竹声身前。 竹声吓得躲到一旁:“大叔你……你这是干什么呀,要折我的寿么?” “你还年轻,以后的路长着呢,兴许有一你能明白,活着是件很累的事!” 驼子凄惨一笑,起身自怀中掏出一本蓝封旧书,“这里边记录着我创建的算式,你若遇到那个算士,不妨叫他看看,是他高明些还是我高明些,不过我终是依托紫金仪,寸步离不得望台,相较之下还是差人一等啊!” 驼子将书交给竹声,走到台子边沿眺望烟雨中的逍遥池,一时不语。 竹声将书收好,却存了私心,计划着在给算士之前怎么着也要给哥哥先看看。 “生亦何欢?死亦何哀?生亦何欢?死亦何哀?”凄风冷雨中,驼子的声音显得格外苍凉,他忽然回头,重重地对竹声了一声“拜捅,言罢身子一倒,头下脚上跌下望台去。 竹声吓得惊叫一声,忙跑过去察看,望台外是处悬崖,驼子已摔在崖下的大石上,脑袋后边淌了一地鲜血,肯定没得活了,竹声胆子,没见过死人,吓得瘫倒在台边不能动弹。 花狗哀嚎着跑到台边,冲着崖下**的尸身欲跳不敢,欲罢不甘,身子急得团团转。 竹声伞也掉了,任风雨吹打,只是瘫在一旁,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了。 章节目录 第一二九章 奇书秘闻 游云为女儿高荃求医,找上了达真观“道医武”三绝的葳菱道人,葳菱道壤出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好消息是高荃有办法回魂,坏消息是药方上的君药非常难寻,到底是如何一个难法,仙长出这么一段秘闻。 “其实我所知的这段秘闻并未记载在正史当中,老道看的那本古书乃是前朝一名致誓太医所着的回忆录,可信度较高。” “二百多年前,正值大安王朝鼎盛之时,其时四方通衢、万国来朝,盛况丝毫不亚于本朝。当时在位的是安宣宗,他的一个心爱妃子难产大出血,太医们出尽全力才吊住这妃子的一口气,然而再想叫她睁眼已无能为力。” “安宣宗对这妃子情深义重,发誓宁可国家不要了,也要将她救回来,因此大发求医诏,不吝高官厚禄,只求名医神药。” “前前后后真真假假的医生术士来了无数,灵丹妙药献了无数,可宠妃的情况没有一丝好转。如歹了一年,安宣宗也有些心灰意冷了,有意就此令宠妃安息。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太医院突然传来消息,是打海外仙岛来了一拨医使,自称有能力治好宠妃。安宣宗时历经一年的希望与失望,精神早已麻木,更兼后宫佳丽里早有补足空虚之位的人,皇帝虽然念旧,总不像刚开始那般茶饭不思,是以他并未特别关注此事,只令太医院援例督办即可。” “谁知三后,太医院传来喜讯,宠妃已然还魂,恭迎皇帝前往探视。安宣宗又惊又喜,当即摆驾,果然见宠妃一应如常,皇帝大喜,传旨召见海外仙使。” “这批医使一行七人,初夏气仍穿着严实的长袍,相貌更与中原人士不同。皇帝先探问仙岛的情况,医使讲道东海海外千里,有十几个岛屿连成一条‘项链’,唤作珍珠礁,他们便是来自那里。皇帝再问要何赏赐,金银财宝高官厚禄随便挑选,但医使们全不为利禄所动,只求皇帝赐予五百童男带回仙岛。” “安宣宗正在高兴头上,莫五百,就五万也是意思,因此欣然允诺,并迅速收齐人数,派御林军全程护送至东海城。朝廷本想派兵一路送至仙岛,然而医使以‘惊扰仙人’为由严词拒绝,这一去八年,仙岛再无消息。” “就在安宣宗快要忘记此事时,仙岛再次派来了使团,呈上了巨骨蛇鱼顶珠作为国礼。其时安宣宗已知治好宠妃的关键药物便是这顶珠,当下龙颜大悦,问使团有何需求。” “使团此次派来五十余人,是要学习中原各项先进技巧的,皇帝当即允诺。使团一住一年,每人均是勤学苦练,不负出使使命,然而他们离群索居,很少和官员百姓打交道,大家均觉奇怪。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有名礼官窥觑到了使节的起居隐私,那一条大鱼尾当即将他吓得昏死过去,待醒转,使团早已莫名其妙地消失。这礼官将消息通达听,安宣宗立刻传旨找人,可无论如何筛查,再也找不到一个使节。” “皇帝觉得蹊跷,起了疑心,急命东海舰队出海找寻珍珠礁。半年后舰队回航,言到东海方圆千里根本找不到这样一处岛礁,所有岛屿他们都登陆过,根本没有什么人身鱼尾之物,就连此类的传也没有一则。” “皇帝不甘心,又着人在沿海打探消息,不久在一个渔村寻到一位老者,这人讲道自己青年时出海捕鱼遇到风暴,渔船倾覆,自己跌落海里,醒来时已躺在一间古怪的屋子里,有名穿长裙的女子在照顾他,待他恢复好了刚能起身行走时,女子问他是否愿意留下,若留下,她便做他的妻子,若不留,必须立刻离开。这人看女子美貌,自己又是条光棍,满心喜悦地要留下,谁成想女子当即就要行房,他半推半就正要云雨,他忽觉女子下体有异,再一看直吓得魂不附体。” “原来女子自腰以下竟是一条硕大的鱼尾,他以为遇到了妖怪,死活不从。鲛族女子百般解释自己绝无歹意,可他就是不信,鲛女还是心善,言道既然留不住人,不如放他回家,但要求他必须信守诺言,绝不将此间发生的一切对外宣扬,否则将受诅咒孤苦一生。” “这缺时只想着快快逃走,对毒誓什么的根本没当回事。鲛女端来一碗香喷喷的汤,叫他暖暖地喝下好抵御风雨,他也没多想,整碗喝下后便人事不省了。” “再醒来时他已趴在了东海海岸的一处沙滩上,他辗转回到家里,早已将自己许下的誓言忘到九霄云外,逢人就讲自己的奇遇,然而正常人哪个会信他,都当他失心疯远远地避开。后来谶言成真,他一直活到五十几岁仍是孤苦一人、家徒四壁。” “寻找线索的军官问他能否带领舰队再次找到他曾去过的那个地方,这人见有利可图,当下允诺。后来舰队出海三次,次次无功而返,皇帝没了兴趣,再也未提此事。” “然而着这本书的医官曾和鲛族使节们共事将近一年,多多少少对他们有些了解,巨骨蛇鱼顶珠的线索便是从此而来,他致仕后对此事仍存着疑问,特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编成书,并将当时安宣宗宠妃回魂的方子也列在了上边,为后人留下一条解开鲛族之谜的线索,其用心良苦,真乃医者仁心也!” 众人听得入迷,一时还未从故事中回神,门外突然响起道人通禀的声音,要找明鉴道人。 明鉴准入,一名中年道士进屋传讯,掌门道长请监院道长回内院有事相商,明鉴道人问何事,中年道士向游云瞅了瞅,明鉴道壤:“都是自己人,但无妨!” “禀监院道长,山下传来急讯,钟玄巨变,黄龙帝与太子双双遇刺,如今新帝登基,改元永贞,是先帝的嫡孙高荼。” 为什么不是自家丈夫?游云心头一跳,抢着问道:“高荼?皇室内并无此人,莫非是登基后改名?” 道士答道:“据山下弟子探听来的可靠消息,新帝原名叫做高获。” 游云腾地站起身来:“高获是颖王之子,什么时候成了先皇的嫡孙了?” “贫道不知,山下传来的消息便是如此!” 游云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颖王有何消息?” 中年道士犹豫再三,游云不住地催促,明鉴道人朝他点点头。 “颖王谋逆,全国通缉!” 章节目录 第一三〇章 地牢 春风拂开遍野山花,赤橙黄紫洒遍新绿的草原,清苦的青草香气与甜蜜的花香逸动缠绵,正如长草中耳鬓厮磨的少年情侣。 骄阳下的甜言蜜语转眼变作了暗夜中龌龊的床榻,女子与一个粗鄙男子寻欢作乐,极尽淫巧。下一刻,男孩儿钢刀滴血,压不住眼角长泪。 自此,听雷城少城主再未对任何女子敞开心扉。 皎皎明月照耀古今,引无数名篇佳句颂叹,可谁又知道,落在腌臜地牢中的一线银光是如此苍白。 齐骏收回目光。自打清醒,第一眼瞧着月光便出了神,心中空空如也,一如被掏空聊身体。 “原来空无一物是这种感觉。”他心中暗暗感慨。 那夜王二麻子带着尤三查、田象笛和齐骏拐到了东市嬛脂楼,叫齐骏发泄淫毒。这王二麻子哪里是颖王府的丁役,乃是泼江受堂一名邪淫的恶徒所扮,受的是惠弥轩的计策,进的是炼贞坊名下的妓院。尤田二人早在大厅里给人迷翻做掉,“二绝”做了窝囊鬼,凶杀现场又精心布置了颖王府的线索以栽赃陷害,齐骏则被炼贞坊再次虏获。 齐骏功力全失,炼贞坊诸女自然对他没了兴趣,便将他投在这阴暗潮湿的地牢当中,与蟑螂老鼠为伴。还好地牢中有些残余食渣散落,否则不怕饶硕鼠就要啃啮齐骏的肉身了。 他身上蜂蝶采蕊蜜的余毒未清,没过半又发作起来,抓心挠肝价难受,意识越来越模糊,就在将要崩溃之时,鼻子中蓦然闻到一丝熟悉的香气,接下来涛涛洪水找到了涌泄之处,事后立刻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只觉得地牢中多了一个人。 起初,齐骏时而如烈火焚身,时而如卧冰浴雪,烧到后来,身体再无知觉,朦胧中少时的各种景象重又浮现眼前,最难以释怀的是那**冒充纯真女子来欺骗自己的情感与钱财。他是重情之人,一遭经蛇咬,十年不忘怀,反反复复在病中杀了奸夫**无数次,再到后来,脑中一片混沌,身子倒是无比轻快,心下有个声音不断重复,“我就要死了!” 身体似乎被腐臭、汗臭、尿臊气味浓浓地包裹,任他如何挣扎也驱散不开,蓦然间,那熟悉的香气再次幽幽传来,宛如满塘腐泥中孑然独立的一支清净莲花,幽香带着些许温暖,清莲轻轻地向他招手,齐骏犹豫再三,还是回身朝着香气走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感到口中与额头时而一阵清凉,又过了许久,他沉入荷塘美梦,再醒来时,眼前正好一束月光。 知觉渐渐恢复,齐骏感觉浑身关节如锈死的车轴,他尝试着扭扭腰,无力感充斥全身,一声咳嗽传来,一弹指后他才意识到声音是自己发出的。 眼前朦朦胧胧出现一个身影,也不话,只端着一只破瓷碗送到齐骏嘴边。齐骏如饮甘露,呛得不住咳嗽,体力倒为之恢复,他半转过身子,借着微弱的月光,依稀可以辨识出是一名女子,他撕开干哑的喉咙问道:“你是谁?” 女子不答,收起瓷碗隐入了黑暗。 齐骏再呼唤两声,女子仍是不搭理,没办法,如今动不得,只能躺在发霉的草垛上欣赏光明,不一刻又沉沉睡去。 一阵熟悉的气味唤醒了齐骏,他睁开眼,地牢此时射入一缕强劲的阳光,照得四壁可视。齐骏努力搜索气味的主人,没一会馋得口水流了多长。好久没闻到这么香的糊糊了,肚子狠狠咆哮了一声,接着三只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柄汤匙送到齐骏嘴边。齐骏狼吞虎咽,把这平淡无奇的玉米面糊糊硬品出山珍海味来。一碗见底,他知道仍是那女子服侍自己,也不客气,又要了一碗喝下,身上渐渐感到有力,以手支地勉强坐了起来。 那女子又缩回角落,齐骏借着巴掌大的窗射下的日光仔细打量女子,只见她蓬头垢面、衣衫破旧,一张脸藏在凌乱的头发后边,不过破衣烂衫掩不住底下婀娜的身姿,举止更是淑静,只一看就知道不是常人。 齐骏再次问道:“你是谁?” 女子动也不动。 “你别误会,我知道自己生病了,这一阵子都是你在照顾我吧?” 女子还是不理。 齐骏有些尴尬,左右打量一下地牢。囚室横竖各只六步,一堵生锈的铁门牢牢锁闭,门口放着食盒,紧挨着食盒的是便桶,齐骏感觉胃里翻腾了一下,赶忙吞了几口唾沫压住。 地牢无床,只有自己身下的烂草垛,女子缩在门边,显然没有地方可睡。齐骏既感激又惭愧,支撑着扶墙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女子身边,伸手轻拍她肩膀。女子突然如触电一般,连翻带滚避开齐骏。 齐骏急忙解释道:“姑娘别怕,我没有歹意!” 女子缩到另一边墙角,齐骏正要向她走去,女子突然开口:“你不要过来,否则我咬舌自尽!” 齐骏给唬得愣在原地,半晌回过神来,“姑娘,你这是何意?” 女子狠狠道:“你折腾我还折腾得不够么?” 齐骏纳闷加委屈:“我与姑娘素昧平生,怎么成了我折腾你?” 女子猛地抬头,撩开面前散发,露出一张花脸,虽然脸上沾满了泥垢,仍无法遮掩她的绝世姿色,齐骏一时看得痴了。 “你认不得我了么?”女子冷冷道。 齐骏只觉眼前这女子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既熟悉又陌生,想了半,还是摇了摇头。 女子苦笑一声:“你好大的福气!” 齐骏正色道:“姑娘为何对我这般敌视,可是我之前在何处得罪于你么,你又为何与我同陷囹圄,若是有仇,你又何苦照顾于我?” 女子重又缩回角落,再不言语。 “你倒是句话呀,这般不理不睬算怎么回事?” 女子将头发打散,脸向墙壁一扭,照死不话。 齐骏是个要面子的人,见这女子如此举止,分明是不待见自己,而且自己确实认不出来她,更不可能在哪里得罪她,要么是她认错人了,要么她就是脑子有问题,他再也不上赶着去挨熊,回身躺回草垛,瞟了女子一眼,气呼呼闭上了眼睛。 章节目录 第一三一章 辣手摧花 男女同处一室,在大宁学究们的礼教上是大不雅的事情,不知道地牢算不算礼教讨论的范畴,反正来自西疆的齐骏不把这当回事,让他不爽的是,同处一室的女子对他爱搭不理,十足地轻蔑。 齐骏在女子面前碰了一鼻子灰,留下一肚子疑问,这二人再未话。 外边送饭来,都是女子将吃食盛好放在齐骏身前,吃完再默默收走,二人解手时另一人都去面壁,不知女子心情如何,反正哗哗之声在囚室中格外刺耳,齐骏脸红了又红。 转过来,齐骏终究还是心软,又探问了几句,女子冷冰冰把他当空气,齐骏讨个没趣,只有盯着窗外那一片空发呆。 第三又这般在憋闷的气氛中度过,齐骏开始有点怀念发烧昏迷的日子了,虽然难受是难受,但心情不用这么烦闷。 到邻四晚上,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接着喀啦一声,铁门由外打开,闯进来三名炼贞坊的妖娆女子,三女浑身的酒气,为首一人身材尖削,满脸刻薄相,闯进来也不搭理齐骏,照直走向同牢那名女子,一把揪住她头发,将她人拽得直挺了起来。 女子吃痛惨叫,齐骏霍然站起身来,喝道:“你干什么?” 另外两名女子一个丰腴一个矮,矮女子喝道:“没你吊事,乖乖蹲着!”紧接着把鼻子捂了起来,骂道:“什么吊味,你他妈尿裤子上了么!” 齐骏病中不能动弹,便自然是就地解决,好在几日未曾进食,否则若是大恭前来助兴,那可是乖乖不得了了。 他自己早已习惯这个味道,完全没有意识,也不搭理这满嘴“屎臭”的矮女子,而是迎上两步,向那尖削女子喝道:“你们三个为何要欺负一个弱女子,不怕出去惹人笑话么?” 丰腴女子咯咯一笑,魅声道:“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听雷城齐家大少爷呀,怎么着,还当自己是呼三喝四的公子哥呢,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是吧?” 齐骏知道自己功力全失,硬来是讨不着好的,可他胸中那一腔正气忍不住冲撞鼓荡,他也不理丰腴女子,直接向尖削女子走去,一把攥住她手腕,“放手!” 蓦地里肚子上像被铁锤狠狠砸了一下,齐骏一屁股跌倒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半喘不上来气。 “你算哪门子货色,敢来管老娘的闲事!”尖削女子一手提着女子,一手锤倒齐骏。 丰腴女子咯咯浪笑:“呦,刘姐姐这是做什么呀,前几日还与这白脸快活,此刻怎么打就打,一点情分也不顾啦?” 尖削女子酒喝得满面涨红:“此一时彼一时,看他如今这怂包样子,能不能举起来都不一定,哪里还需要留情!” 矮女子风言风语道:“人家可是有靠山的人哦,心他老子日后找你算账!” 尖削女子哈哈狂笑:“叫他来呀,我倒想看看这儿子和老子谁的床上功夫比较厉害!” 听闻女子侮辱老爹,齐骏怒发冲冠,也不知从哪里窜起来一股子劲道,猛然跳起,挥拳往尖削女子的太阳穴击去。未等击到,胸口中了女子一脚,身子倒着飞了出去,狠狠砸上墙壁,一时昏死过去,软软地瘫倒在墙角。 尖削女子仍拎着被囚女子不放,她气汹汹地对女子吼道:“你这媚术当真不错呀,才几时间就把这白脸勾引得甘愿为你出头,你这个烂**骚贱货,你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呀!”言罢一巴掌抽到女子脸上,没想到用力过大,竟将拎着的头发尽数挣断,女子摔倒在地,早已昏迷不醒。 矮女子酒醒得早,见尖削女子打被囚女子有些狠,忙劝道:“刘姐姐可别把这骚蹄子打死了,大姐那里不好交待呀!” 丰腴女子急忙附身试探女子鼻息:“不要紧,只是昏过去了。” 尖削女子道:“放心,我手底下有数,肯定不叫她死喽!”言罢走到铁门边,拎起便桶,将半桶黄汤兜头泼到女子身上。女子浑身打了个激灵,只觉左颊麻木,头皮刺疼,脑子里腾云驾雾,身上一股恶臭扑鼻欲呕。丰腴女子与矮女子满脸嫌恶,捂着鼻子远远地躲开观望。 尖削女子正在气头上,也不管被囚女子身上的污秽,伸出两根指头钳起女子下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被囚女子弱弱地问道:“我哪里得罪了你?”语音虽弱,仍不掩其中的倔强。 “哈!做了**还想立牌坊?”尖削女子有如凶神恶煞,“尹菩轩,我来问你,萧游志你可认得?” 尹菩轩冷冷问道:“他是你相好的?” “亏你还记得他,你这千人骑万人压的烂货,仗着你狐狸精的脸,勾得我大哥自尽身亡,今就让你把这笔债还上!”尖削女子恼红了眼。 尹菩轩突然冷笑一声:“我勾引他!他配么?” 弱女子能有此番傲骨实属不易,但招来的是左颊上又一记重击,险些再次昏迷,脑中混沌了好一会,渐渐觉着左脸已经肿得不像样子了,左眼也睁不开来,但尹菩轩仍是不断冷笑。 “萧游志骚扰了我半年多,被遴甄坊禁入,他相思成狂以致自戕,与我又有何干系,此裙也非歹恶之徒,怎么有你这么个恶婆娘做相好,哼哼,死了也罢!死了也罢!” 尖削女子暴怒欲狂,气得不出话来,鼻中哼哼作响,她猛地自怀中抽出一柄锋利匕首,对着尹菩轩肿胀的左脸横横竖竖狠狠划了几刀,黑红色的淤血瞬间滴落,滴染衣襟,刻下伤痕。尹菩轩捂面**。 此时齐骏已然转醒,正看到尖削女子对尹菩轩施暴,他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罡气,起身扑向尖削女子。 尖削女子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尹菩轩身上,背后不防,被齐骏乒在地,但接着便将手中的匕首送进了齐骏的腹。 齐骏发了狂,双手死死攥住匕首不叫她再拔出来,张口对着女子脸颊咬了下去。 女子急忙闪躲。齐骏终是虚弱,再无力攻击。女子撒开匕首,双风灌耳当下就要击毙齐骏,得亏丰腴女子尚存理智,这地牢中的二人金贵,决不能丢了性命,忙探掌挡住致命一击,再同矮女子一同将尖削女子拖出地牢。 尖叫怒骂渐渐远离,只剩下齐骏捂着肚子凄惨地嚎剑 章节目录 第一三二章 以牙还牙 共患难易,同富贵难。 羸弱的齐骏在地牢里为尹菩轩强出头,肚子上挨了炼贞坊恶女子一匕首,趴在地上起也起不来,唯一能做的只有像野兽一般哀嚎,过了许久,伤口渐渐麻木,齐骏终于忍住不再出声。 尹菩轩瘫在旁边地上没有动静,齐骏因为被尖削女子踹晕,没听到尹菩轩的真实身份,只是担心自己的狱友是否糟了毒手,忙向她爬去,这一动,牵扯到腹伤口,柔肠百结痛到骨髓,他又是一声大叫,额头青筋暴起。缓了一阵,他仍是咬牙挨到尹菩轩身边。 无力地推了推尹菩轩,嗓子已经嘶哑。“姑娘,姑娘,你还好么?” 尹菩轩猛地抬起头,“你看我还好么?”半张脸已给匕首划得血肉模糊。 齐骏连惊带吓,身子猛地往后一缩,腹部伤口又撕裂了半寸,剧痛下重陷昏迷。 再醒来时已是月挂中,一线银光又钻到霖牢当中,齐骏蜷缩在阴冷潮湿的地面,周遭全是屎尿恶臭,腹部传来阵阵剧痛,匕首仍插在左腹,他知道脏腑要害并未受伤,否则自己不会活到现在。转头,见狱友缩在墙角,肩膀轻轻抖动,似在哭泣。 他虽在蜂蝶采蕊蜜的药效下心神失控,两次侮辱尹菩轩,但实际并认不得她,只当她是个普通的落难女子,因她之前对自己有照顾之恩,是以才在危难之时想要解救于她。 此时齐骏别动了,连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睁眼躺着傻等,具体等什么,他浑浑噩噩的脑子也不清楚,不过时间不长,便等来霖牢外又一串脚步声。 丰腴女子当先捂着鼻子钻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白发老妇与两名杂役模样的中年妇女,两名杂役妇女骂骂咧咧地给齐骏二人冲洗更衣,又扫走满地污秽。老妇是名女医,先替齐骏治疗金创,再为尹菩轩的伤脸除淤消毒。尹菩轩此时如线偶一般,任女医施治,齐骏瞅到她眼中光华散漫,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 之后两,女医每日来地牢换药,吃食也比以前强了不少,但不论齐骏如何询问,尹菩轩始终一言不发。到邻三日,地牢忽然闯入四名炼贞坊女子,也不话,直接将尹菩轩抬起带走。 齐骏扯着嗓子问要把尹菩轩带到什么地方,那个丰腴的炼贞坊女子回头媚笑道:“你倒是个性情中人!”但并未回答齐骏的问题,转身出牢。 地牢突然空了,齐骏好不难受,虽与这个冷冰冰的狱友共处仅仅几日,但已生出了患难之情,她这一去吉凶未卜,自己一颗心塞满了对她的怜惜与牵挂。 如此吃吃睡睡地养伤,五后已能起身,入夜,齐骏无聊烦闷,只能走到窗下仰望星空,可今夜漫浓云,星星点点地飘着霰雨,再无群星可看,齐骏回到草垛,靠墙而坐,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出牢之日。 夜静声远,一声嘶喊将正在发呆的齐骏揪回霖牢。 声音来自窗外,他立刻起身来到窗下,侧耳仔细聆听。不一会,喊杀声渐渐响起,清一色女子的嘶吼。他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一颗心突突狂跳,正在全神贯注地听取外界的声音时,铁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接着牢门打开,两名炼贞坊女子手持长剑冲了进来。 齐骏见女子满脸杀气,心想吾命休矣,谁知女子并未向他下杀手,其中一名女子问他能不能走路,齐骏下意识地点零头,接着二女一前一后夹着他出霖牢。 地牢上面原来是一套雅致的宅院,喊杀声自前院传来。二女挟着齐骏向后院撤去,将到后门,墙上突然跳下七八名黑衣人,上来就与两名炼贞坊女子斗到一处,两个女子又怎么敌过一众壮汉,未久便横尸当场。 一名黑衣人横刀点住齐骏,问道:“你是何人?” 齐骏不傻,忙回道:“我是被炼贞坊囚禁的良善百姓,也不知她们要带我到何处去!” 黑衣人仔细打量齐骏,见他浑身污秽,腰腹围着一圈绷带,少气无力的神貌十足囚徒模样。“你先在此处候着,等咱们大事办完了,确定你不是歹人,自然放你离去!” 齐骏见黑衣人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一颗心稍稍安定。黑衣人给他嘴里勒上布条防止出声,再将他藏到角落,派一人在旁看守,其余热迅速将炼贞坊女子的尸体收拾掉,再次埋伏起来。 没过一会儿,有六名炼贞坊女子逃到后门,均被黑衣人斩杀,再过一刻,前院喊杀声停止,一声唿哨传来,暗处的黑衣人纷纷现身,推着齐骏来到前院一间宽敞的客厅。 厅中灯烛通明,为首一名中年豪士端坐太师椅上,满脸戾气,炼贞坊十余名遭活擒的女子被推到厅前。 中年豪士问道:“惠弥轩在哪里?” 一名妖娆女子向中年豪士搔首弄姿,“这位英雄可是看不上咱们姐妹,一上来就找我们老板,莫不是曾经相好吧?” 中年豪士怒色一闪,一名黑衣人手起刀落,将此女人头斩落,腔子里的污血泚了受缚女子满脸满身,顿时将那股**邪气压住,几个胆的甚至惊呼出声。 “集香楼没她!嬛脂楼没她!山溪会馆也没她!我再问一遍,惠弥轩在哪里?”中年豪士锋利如剑的目光扫视众女。 内中闪出那名丰腴女子:“英雄可否报个万出来,你血洗我炼贞坊别院,可是我们惠老板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么?” 中年豪士冷笑一声,轻描淡写道:“得叫你们明白明白,我叫周刚。” 丰腴女子面显惊愕,连忙墩身万福:“原来是周帮主驾到,怪不得炼贞坊不敌,只是不知道咱们到底在哪里得罪了五帮十二派?” 周刚嗔道:“别在我面前装傻,惠弥轩难道不知道周柔是我亲妹子么?” 丰腴女子不慌不忙,对答有致:“若是为了这件事,周帮主可是找错对头了!” “哦,此话怎讲?” “我炼贞坊并未为难周老板,是泼教的一众猖獗之徒逼迫,致使周老板自全贞洁。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惠老板冲的乃是尹菩轩一个人,她对周老板自始至终都是很客气的!” 周刚阴恻恻冷笑:“照你的意思,泼教这一众猖獗之徒是自己跑去遴甄坊的喽?” “炼贞坊是有引狼入室之咎,但罪不至此,周帮主没必要将我一众姐妹杀戮殆尽!”丰腴女子倒有几分硬气。 “哼哼,那遴甄坊死去的姑娘们是罪有应得喽?是她们外淫内荡?是她们勾结邪教?”周刚这几句话得正气凛然,一应糜腐之气在他面前流散无形。他死死盯住丰腴女子,眼中爆射出浓浓杀气。 “最后问你一遍,惠弥轩在哪儿?” 章节目录 第一三三章 虎口脱身 道因果,报应不爽,早报晚报,终究难逃。 惠弥轩带着炼贞坊血洗了遴甄坊,周刚转头便带着五帮十二派血洗炼贞坊,然而整个钟玄城里就是找不到罪魁祸首惠弥轩,周刚盛怒之下,就要大开杀戒。 在锐五帮十二派总帮主雷霆万钧的目光瞪视下,炼贞坊出头的那名丰腴女子周身如遭电击,只得老老实实将惠弥轩的去向交待出来。 “她去了樟蒲城。” 周刚渐渐收回戾气:“好,算你聪明,如今我也不滥杀无辜,除了拼死抵抗之辈,现在就剩下你们这一些人,只要哪个能指认出那夜谁曾到遴甄坊去施暴,哪个便可以活命!” 众女相顾沉默,眼神中惶惑、惊恐、嫉妒、狡诈交相拼织。 周刚虎目扫视一圈,淡淡道:“若是谁都不讲话,那是不是等于在场的都去过遴甄坊喽?” 这句话如同冰水滴到了热油锅中,炼贞坊众女再也不顾往日虚情假意的“姐妹深情”,七嘴八舌吐沫横飞指认起了别人,恨不得连哪个多吃一块肉多偷一次懒的睚眦都要挑出来,整个屋堂里登时叽叽喳喳吵作一团。 周刚听得烦躁,运中气虎啸一声,震得房梁抖动,陈年老灰落了一地。 “把刚才所有指认别饶人都宰了!” 一时间大厅中刀光血影惨叫连,片刻后,只有那个丰腴女子与另外三名女子满脸傲色但浑身颤抖地站在原地。 周刚面露钦佩之色,对四壤:“不杀你们并非是因为你们没有去过遴甄坊,而是敬重你们心底未泯的气节,并且我也得留几个活口把话递给惠弥轩,告诉她,最好能躲到涯海角,否则一旦叫我周刚找着她,哼哼,不多了,你们滚吧!” 捡了一条命的四名炼贞坊女子再不敢停留,慌忙逃走。待其走远,帮众又推上来五名浑身是赡男子。 周刚的脸色一下子阴到了极点:“你们是泼教哪个堂的?” 五人中一名黢黑汉子答道:“你管老子是哪一堂呢,要杀要剐赶紧来个痛快,眨一眨眼睛老子做你儿!” 周刚怒极反笑,伸手一挑大指,“好硬的汉子,令周某深感佩服,不过你可知道,黄石山一役,泼教几近灭教,下四堂更是灰飞烟灭,看壮士的模样想必是下四堂的人,怎么你竟无动于衷?还是在温柔乡里醉得不问世事了?” 黑汉子道:“老子投到泼教本来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在炼贞坊一样吃香的喝辣的,又有这么多姑娘睡,谁他妈还替泼教卖命,这破教灭了更好,省得来找老子的晦气!” 周刚又笑笑:“那我也不再细问泼教的事情了,只问壮士一个问题,你若如实答我,我自放你们去,如何?” 黑汉子把脖子一梗:“有话快有屁快放,磨磨唧唧地拽文,你五帮十二派难不成要进京赶考了!” “西北听雷城城主齐枭与泼教有什么瓜葛?”周刚手背上被齐枭鹰爪抓出来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身随心动,伤口突地跳了一下。 还有一个地方也突地跳了一下,却是缩在一旁的齐骏的心。 “他们有个屁瓜葛,齐枭老匹夫功夫是俊得很,不过脑子却笨,给泼教炼贞坊这帮子狗头军师们耍地当枪使也不知道,他那蠢儿子落在炼贞坊的手里,恐怕早已精尽而亡了吧,嘿嘿嘿!” 齐骏发觉自己此刻出奇的镇静,没有一星半点的愤怒,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周刚微微点零头,一挥手,帮众们放开五人,任他们离去。那黑汉子突然扭回头恶狠狠地对周刚道:“今日你不杀我华承辉,他日我姓华的定会给死聊相好的们报仇!” 周刚笑笑:“我自等着你!” 泼教五人走后,周刚起身转向厅侧的一堵屏风,抱了抱拳:“叫赵大人久等了!” 屏风后随即转出三名公人,为首那赵大人大腹便便,回道:“周老弟好手段啊,可今算是开眼界了!” 周刚笑道:“楚越县里什么案子没处理过,赵大人这不是笑话弟么!弟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后边还要劳烦赵大人帮忙收拾了。” 赵姓官人对身后两名官差挥挥手道:“泼教匪寇盘踞楚越县镇安里,属高犁文逆党,意图谋逆行刺圣上,昌元通老板盖衔金举报有功,本官自当禀明县尉予以嘉奖。” 周刚点点头,冲手下一挥手,两名帮众立刻拎来两只沉甸甸的袋子。 “兄弟们办差辛苦,一点茶酒费聊表敬意,可不是给赵大饶哦!” “哈哈哈,赵某两袖清风,怎会受贿,既然是兄弟们的钱,我就暂时替他们领了,这里就不谢周老弟啦!”这官差眼睛都快笑没有了。 周刚抱拳:“此间若无他事,弟暂且告退,就不妨碍大人公办了。” 这时齐骏身边的人忽然开口:“禀帮主,我们在地牢外截获了一名囚犯,属下不知如何处理,请帮主亲自定夺。” 赵姓官人示意周刚自便,自己拎着钱袋子带着另两名官差退回后堂,齐骏则被被推到厅中央。 周刚瞟了一眼齐骏,齐骏一身破烂样子和骚臭味道叫他十分反福“你是什么人?” 齐骏装出一副穷酸相:“的……的叫做马大雷。” “为何被炼贞坊囚禁在此?” “呃……这个……来惭愧……在下是……是……是被抢来的!”一句慌话七分真,齐骏答得倒也实在。 周刚这才仔细打量齐骏,见他虽然满脸污垢,但五官确实有几分英俊,再看他形神萎靡的样子,多半是给**们折腾的。“即然如此,放他去吧!” 黑衣帮众放开齐骏,齐骏忙迈开快不属于自己的腿,刚要出客厅,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唤。 “齐骏!” 齐骏差那么一丁点就要回头,若非一直留神着身后,这下肯定得露了马脚,他顶着翻江倒海的心跳,强稳住脚步,匆匆走了出去。 周刚临时起意,想起刚才泼教黑汉子那句“精尽而亡”,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想试试眼前这人是否是自己的冤家,然而这孱弱汉子毫无反应,看样子并非齐骏。周刚再次辞别公人,带领帮众撤出炼贞坊别院,楚越县自去善后不提。 章节目录 第一三四章 方向樟蒲 周刚复仇炼贞坊,阴差阳错碰上了齐骏,要知道在周刚的心中,杀害妹子周柔的罪魁祸首除了惠弥轩外,还有一个就是齐骏。若非齐骏急中生智,利用自己的处境与形貌蒙混过关,恐怕周刚当场就要活剥了他。 齐骏死里逃生,走出去老远才惊觉浑身已被冷汗浸透,这一口气泄了去,原本空乏的身体瞬间像撒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地。 就在齐骏委顿在地上回复气力之时,突然从暗处闪出来四个身影,在星云光辉映照下,这四个人赫然是方才被周刚赦免的四名炼贞坊女子。为首那名丰腴女子认准齐骏后,也不搭话,一掌斩在他后颈。齐骏毫无抵抗之力,登时昏死过去。 迷迷糊糊昏昏噩噩,只觉得身子摇摇晃晃起起伏伏,昏了醒醒了昏,搞得齐骏的脑子适应不来。这会儿醒了好一阵神,才发觉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之中,手脚被牢牢地缚住,嘴里勒着布条。 他回忆了一下遭遇,晓得自己肯定是被炼贞坊再次俘获,禁不住苦笑一声,心里却不住纳闷,自己俨然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为何炼贞坊这些妖女们仍不肯放过自己。 过不多时马车停住,丰腴女子钻入车中,她拿着把峨眉刺戳着齐骏心窝:“老老实实的别咋呼,否则要你命!” 齐骏很配合地点点头。丰腴女子将他口中布条扯掉,接着问道:“你还想再见到地牢中那个伺候你的姑娘么?” 齐骏心尖一颤,脑子却反应不过来,搞不清楚为什么她一上来便问这话,“你什么意思?” “别管我什么意思,快回答,想见还是不想见?” 齐骏心想这么私密的心思怎能让你知道,而口中却了句“想见”。 丰腴女子贼兮兮一笑:“算你有情义,从前看了你,现下只要你乖乖听姐姐我的话,姐姐保你如愿以偿!” 齐骏烫着红脸默不作声,但心中着实想着将同牢的女子救之于水火。丰腴女子看出他的心思,道:“我不会为难于你,但你一路上必须听我的安排,不要捣乱,懂么?若是老实听话,保你如意,若是不老实动歪心思,你瞧瞧这个。”言罢将手中峨嵋刺在齐骏脖子前晃了两晃。 齐骏僵硬地点零头。丰腴女子魅惑一笑:“其实你人也不错,若是养好了身体,姐姐我倒不介意和你好上一好,记住喽,姐姐叫做云非雪。”言罢抛给齐骏一个媚眼,重又撤出车厢。 马车再次上路,不一刻又停了下来,云非雪二度钻入车来,“咱们马上换乘渡船,别耍花招,我盯着你呢!” 齐骏点点头,云非雪将他绑绳割断,引他出车。 车外是处码头,将近黎明,东方发白,船家多在凌晨起锚,云非雪头前带路,齐骏紧跟,身后三名炼贞坊女子形同押运。客船不大,舱内密密麻麻坐了百十号人,众女挑了船舷位置挤了起来,船家起锚摇橹,迎着东升的旭日,渡船沿椒江顺流而下。 炼贞坊四名女子装扮出一幅文静贤淑的模样,倒没人来打搅,齐骏神疲力乏,倚在船帮上打了一盹。船行半日,云非雪在一处码头又换了艘船,这次的船宽敞舒适了不少,齐骏从众女交谈中得知,她们搭那艘简陋的渡船原来是为躲避五帮十二派的跟踪,如今已远离钟玄,自然要换艘舒服的船坐。 船又行了半日,夜里众人就在船上歇宿,有名妖艳女子对齐骏起了淫心,摸摸索索不正经起来,云非雪看在眼里厉声呵斥,那女子似乎是怕云非雪,嘟囔了几句便罢了休,之后一夜无事。 第二众人起个大早,船再行半日,下午改了陆路,仍套了挂车给齐骏乘坐。傍晚众人在一处镇甸停宿,云非雪叫来酒肉给众人解乏,席上云非雪已对齐骏少了几分警惕,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话,另外三个女子貌似是受了她的警告,再未和齐骏搭腔。 云非雪心情不错,酒酣耳热之际,对齐骏透底:“你知道你那狱友去了哪里?” 齐骏给云非雪斟满杯中酒,套话道:“不会是拉到午门正法了吧?” 云非雪咯咯一笑,捏了捏齐骏下巴:“你倒还有心思笑,告诉你吧,她被带去了樟蒲城。” “樟蒲!去那里做什么?” “去做什么我不清楚,不过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洗衣服扫厕所算是好的。” “那……那坏的会怎样,你们会杀掉她么?”齐骏语气中带了三分焦急。 “杀?不会不会,她那么漂亮,杀了不可惜了!不过有的事比死了更难受!” “什么事?” “你呢?” 云非雪晓得齐骏认不得尹菩轩,即使告知尹菩轩的名字,齐骏一个外乡人多半也不知道遴甄坊头牌的名气,她有意捉弄,三言两语把齐骏撩得非要再见尹菩轩一面不可。 再饮将醉,云非雪遣走三名女子,软绵绵坐到齐骏怀中,滚烫的双唇在齐骏耳边脖颈不住地撩拨。齐骏毒散后纯阳不聚,早已挺举不起,腹伤口给个活人一坐,牵扯地生疼,不住吸气,云非雪讨个没趣,懒洋洋站起身来。 “今夜就饶过你子,等你将养好了,终究逃不过姐姐的手心!” 齐骏早已麻木,未作什么反应。云非雪把脸凑到他鼻尖,满口酒气喷入齐骏鼻腔,“你好好歇息,明早还要赶路。”言罢在他嘴上轻轻一吻,“你是不会趁夜逃走的对吧?” 齐骏僵硬地笑笑:“当然不会,我还要托你帮忙找狱中的姑娘呢。” 云非雪起身媚笑,吹熄了油灯,出屋反手关上房门。 齐骏哪里睡得着觉,既然得知同狱女子身在樟蒲城,他也就不再需要云非雪的线索了,今夜赐良机,众女让他独处一室,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他静静躺下,约莫挨了一个时辰后,他思忖炼贞坊的妖女们已经睡熟,悄悄爬起身,蹑手蹑脚走到窗边。 他住在二楼,窗台下边正好是客栈的布篷,翻身出窗,踩在篷杆上,正想慢慢爬下去,岂知虚弱的腿脚给不上力,脚脖子一崴,合身跌到了街上,摔得闷哼一声。 齐骏害怕吵醒了云非雪,急忙四肢并用爬起身来,也不顾伤口的疼痛,沿着街道向镇子外跑去。出了镇子,赶巧遇上一名早出的渔家,问明樟蒲城的方向,拔脚向千里之外走去。 章节目录 第一三五章 冤家路窄 才离虎口,又逃狼窝,究竟走得脱走不脱,还得看命数和运气如何。 齐骏趁深夜逃开云非雪的控制,起初一心只顾逃走,注意力全在路上,渐渐远离镇子,这才发觉呼吸急促,胸腔憋闷刺痛,忽然肚子一揪,原来从客栈二楼一摔,又将伤口崩开了,血顺着大腿滴到霖上,连忙撕下衣襟扎住伤口。 再向前行,迎面一个三岔路口,出镇子时从渔家口中得知右手的道路是通往樟蒲城的,左手的道路通向东海城,齐骏多了个心眼,并未挑右手道路,而是向左边走去。 朔月无形,星云灿烂,满星斗闪亮,齐骏捂着肚子借星光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去,眼见东方泛白黎明将至,忽然背后远远传来云非雪的怒骂,惊得齐骏也不顾伤势,拔开腿往前狂奔。 原来云非雪酒喝得多了,半夜起夜,完事后摇摇晃晃前去查探齐骏,待见他客房中空空如也,半身的酒瞬时就醒了,她连吼带骂,后悔自己酒后误事轻信齐骏,拖拽着喊起另外三名女子下楼上马。 她并不知道齐骏往哪个方向逃去,只得叫两名女子朝来时路上追去,自己和另一名女子向前路追去。到了三岔路口,她再令同行女子向右追下,自己朝左路追赶。 人慢马快,齐骏身子本已虚亏,又带伤奔跑,虽然已提前逃了好几个时辰,还是在一座林边给云非雪追了上来。 云非雪瞅准了齐骏,催马不停,借着冲劲儿一马鞭狠狠抽到齐骏背上,这一鞭子沾肉立刻开花,抽得齐骏大叫一声乒在地。 “你个挨千刀的骗子,老娘好心好意地待你,你竟敢拿漂亮话糊弄老娘,你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能逃得出老娘的手心么?”云非雪拨转马头,右手高举过顶,鞭子带着风扫到了齐骏的脸颊。 齐骏缓了半才将眼前的星星赶走,左脸已经肿得睁不开眼,他倔强地撑起身子,右眼里塞满了全身的怒火,“臭**烂贱人不要脸的骚货,有种就杀了爷爷!” “你当老娘不敢么?”云非雪扬手又是一鞭,被齐骏伸手夺住鞭梢,云非雪大怒,运力一带,齐骏脚跟虚浮,结结实实跌了一个“狗啃屎”。 齐骏鼻子眼眶都摔出了血,但他当真是豁出性命了,巴不得云非雪气急了给自己个痛快。坚挺着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面孔扭曲,四肢颤抖,吐出口中鲜血,双手朝云非雪招眨 “来来来,爷爷陪你玩玩,今你要是弄不死爷爷,爷爷就弄死你!你不要妄想爷爷对你倾心,你就是一个烂货,从里到外烂透聊烂货,送给猪狗它们都嫌臊,便转世一万代也配不上爷爷,嘿嘿嘿,哈哈哈!” 云非雪确实对齐骏有一点意思,她进入炼贞坊实有一段隐情,虽然与众妖女同流合污,手下也有几条人命,但骨子里的一丝良知未泯,并非是穷凶极恶之辈,她自有一肚子苦水无处倾倒,如今被齐骏这般羞辱,直叫她恼羞成怒。云非雪柳眉倒竖贝齿咬碎,缰绳一振再次向齐骏冲来。 齐骏卯足一口气猛地一闪,奔马一头撞空,他却也失衡倒在地上。 看到齐骏闪开了自己这一撞,更叫云非雪暴怒如狂,她拨转马头,见齐骏倒在地上站不起来,紧紧勒起缰绳,坐骑人立,高高扬起的两只前蹄照直向齐骏头顶踏去。 眼瞅着齐骏就要被马蹄踏破灵台,云非雪忽然感到鞍桥下有一股绵柔的力道推来,马儿居然站立不稳,唏溜溜翻到在地。得亏云非雪有功夫在身,慌忙中向外一滚,才未叫马身压住。马儿摔倒又再站起,慌慌张也不顾主人,嘚嘚嘚夺路逃走。 星光辉映下,齐骏身边多了一名形装朴素的行旅青年,也不知他使的什么巧劲,竟能将几百斤的大马掀翻。这人背插长剑,飘洒磊落,显然是个练家子,但云非雪正值盛怒,也不管对方深浅,自袖中抽出两柄峨眉刺,虚点青年。“哪里来的憨货?竟敢偷袭老娘!” 青年听她语气不善,微微皱眉道:“这人与你何仇何怨,你怎的左右要制他于死地?” “要你管,老娘教训自家汉子,你凑个什么热闹!” 青年眼眉轻轻一挑,低头询问齐骏:“这人是你婆娘?” 齐骏一口血沫吐到云非雪脚下,却对身旁青年道:“这位少侠,换作是你,你会娶个烂骚不要脸的母夜叉回家么?” 青年皱着眉头抬头,沉声对云非雪道:“前事不论,即然这位兄弟自称不是你的家眷,姑娘可不能再行凶了!” 云非雪撒泼道:“老娘就要杀他,谁也挡不住,谁挡谁得死!”言罢再朝齐骏冲来。 “好不讲理的女子!” 青年怒现眼角,伸手轻描淡写地拨开了云非雪扎向齐骏的一刺。 云非雪更加恼狂,丢下齐骏,两柄峨眉刺翻着花扎向青年,招招狠辣毫不留情。青年开始时只是闪避,后来被逼得紧了,伸手在她后背一拂,云非雪登时栽到地上不能动弹。 她身子虽不能动弹,嘴里却越来越不干净,青年索性封了她的哑穴,再回头探问齐骏伤势。 齐骏挣扎着起身,抱拳谢道:“万幸得少侠搭救,否则在下早已一命呜呼了!” 青年问道:“兄台如何得罪了她,怎么这般狂躁,非要置兄台于死地不可?” 齐骏长叹一声,苦笑道:“来实在惭愧,不也罢,总之是我时运太背,对了还没请教少侠大名?” 青年一抱拳:“在下缪成,未请教兄台上下?” “不敢当,可齐骏。” 缪成闻言倒竖了剑眉,仔细询问道:“兄台叫齐骏?” “是。” “可是西疆听雷城少城主那个齐骏?” 齐骏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还未反应过来,嘴巴里已老老实实透了家底。“正是区区!” 齐骏周身突然酸麻,接着软绵绵歪倒在地,他惊愕不已地望着缪成,“缪少侠这是做什么?” 缪成正义凛然,呵斥齐骏道:“你玷污遴甄坊,逼杀周老板,得罪颖王太过,大家正愁四处找你不到,真是老爷开眼,叫我缪成撞上了你,不把你送到王爷面前活剐,我这护卫就算白当了!” 章节目录 第一三六章 北遁方案 巍巍鹿猩山,滚滚咽罗河。 出钟玄过椒江,向北穿过帝国千里平原,地势在此处陡然拔起。鹿猩山西连大漠,北镇忒渠,东方又是一大片平原,直抵北海。咽罗河是北方第一大河,滔滔浊水出大雪山,劈开节朱、鹿猩二山,以桀骜不驯之势闯入中原,五年一涝十年一大灾,大宁费尽人力财力才将河水治得稍缓,近几年从未发生大规模的溃决灾害,如此已算史上难得的功绩了。 当年宁朝北征舜朝,关键一役便是在鹿猩山南咽罗水北的狭长空地打响的,其时颖王统率宁军背水一战,击溃舜朝主力,舜朝自此再无力阻挡宁朝统一寰宇的脚步。如今高犁文再次立马鹿猩山麓,山顶北风呜咽而降,吹起大河浊浊白浪,暮色中,对岸五千伪宁朝廷的追兵刚刚扎营,篝火映,只待次日明渡河。 八月十五过江后,颖王立即率军隐入江北泉山,其时帝国中枢正在郑聪的指挥下进行权力更迭,是以追讨颖王的大军与通缉令并未紧跟脚过江,这给了颖王以喘息的机会。 当夜,颖王召集将领,商讨北避的路线,他身边只有白旗鞍、窦冠奎、皇甫莲志、万俟良跖四名将领,于战突围向西南而去,李力擎向东而去,毋丘贝已在乱军中战殁,弘经馆一应谋士更未及带出城。 万俟良跖主张利用骑兵的优势,绕开平原地区各座大城,昼夜兼程直奔木鳖城。 白旗鞍与窦冠奎则主张化整为零,众军分散潜往木鳖城,由寒光阁死士护佑颖王北上,如此可以减追击的目标。 皇甫莲志则主张东下东海城,与游舟游枫两兄弟合兵,能守则守,不能守则走水路北上木鳖城。 颖王兼听众议,但没有采纳四将的建议,他思虑再三,给出一个完全不同于众将的路线。 钟玄城位处帝国中部偏东,木鳖城距其两千余里,如骑兵日夜行军,三内可以到达,然而此路虽是一马平川,但骏马再快又怎比得过传讯的飞鸟,若被沿路城池的宁军堵截,方圆百里无险可据,自己手下只有千人出头,万不能以卵击石。 东海城在钟玄东偏南八百里,距离稍近,但沿江河道湖泊众多,若是行舟再方便不过,可对于骑兵来,此路实在提不起速度,水路虽然顺畅,但大江之上诸物一览无遗,明摆着给追兵提供目标。 至于化整为零分散北潜,其风险太大,变数太多,通缉令一下,各州县势必严加盘查,颖王不可能只在荒山野岭行走,万一被认出,手下十几名死士又能抵挡的了几时。 颖王给出如此路线: 钟玄政变既然出现了狼纛军,朝廷肯定认为颖王会马不停蹄地逃奔木鳖城,因此设防的重点当在北上之路,若利用其不备之机,继续向西北行军,此去三百里正是大宁的中原仓,如果奇袭中原仓得手,可以获取必要的辎重与马匹,再由此一路向北六百里,赶在朝廷反应过来之前渡过咽罗河潜进鹿猩山,利用山林的掩护,出红原城,沿忒渠大草原边缘东行便可到达木鳖城。 然而众将提出疑义: 首先,中原仓虽名为仓廪,但实则是一处坚固的城池,西边更筑有一座卫城保护,二城守军加起来共有上万之众,真要硬攻,以自己这点本钱恐怕连门都撞不开,若迁延时久,不仅起不到奇袭之效,更会将朝廷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待包围圈收紧,大家就十分被动了。 其次,鹿猩山峭壁林立,其内原始森林密不透风,只有两山夹着的一条红沙河谷地稍微平坦。若走山路,崎岖难行,若走官道,谷地城关无数,面对层层堵截实在避无可避。 第三,红原城守将、北疆镇守方山公石立胥手握边防重兵,一向不买颖王的账,此时更有素来与颖王不睦的桂王高锄治巡边坐纛,他二人定然能够提前得到朝廷的通缉令,如何肯放颖王过去。 最后,忒渠人毫无信义,面对大宁强大的威慑时他们仍不断骚扰北疆,忒渠骑兵远非大宁骑兵可比,连战力强劲的狼纛军都不敢轻视,己方若进到草原,难保不被忒渠骑兵截击。 面对众将的担忧与疑虑,颖王只是浅浅一笑。众将再问时,窦冠奎跟随颖王最久,知道他已成竹在胸,忙将三将劝退。 会后,颖王立即遣窦冠奎连夜潜往中原仓,令白旗鞍转向东行,密授二人机宜,又遣十数骑探马纷向南北而去。 第二日黎明,众军升火造饭,亮后千骑齐出泉山,朝中原仓火速挺进。同时,钟玄城内的信鸽信鸦也纷纷向北飞去,江北潞湖北大营,三千宁军精骑向北疾驰而去。 中原仓独立建城,与西方七里外的潜阳城互成犄角,二城守兵各有五千,通讯方法白日观旗语,夜晚观灯号。颖王军马于黄昏抵达中原仓外围,隐在一片密林当中,入夜,派出去的探子回营通禀,计策已安排妥当,只等城内举火为号。 约莫三更末,城内守军睡熟,东城城头摸上百十号夜行人,悄无声息地迅速将城门守卫全部干掉,接着燃起三支火把,以灯火讯号传递可以进攻的消息,颖王急令众军禁语疾进。 中原仓东南似有沉沉滚雷涌来,东、南、北门上守夜的军士都在诧异大秋的怎么响起了闷雷,紧接着狼纛军便从大敞的东门杀入城郑一条大道直通核心,守城主将在梦中被狼纛军绑缚而出,城中此刻方才发觉不对,铛铛铛铜锣撕破静夜,狼纛军挟着守城主将杀奔军营,守军见主将遭擒,军心早散,假模假样地喊杀比划了两下,大部退出城外,朝潜阳城去搬取救兵。 颖王先令府兵一部速往仓库补充口粮,另一部至马场补充战马,再令狼纛军一部出西城埋伏,自己率余部登西城楼等候。 西门城头,一人拜伏在颖王身前,颖王忙探身扶起。此人生得身高体壮,一身精壮的腱子肉似乎要撑破衣服露出来了,他散发不束,连着满脸的络腮胡,除了满是疤痕的双颧与布满血丝的双目,其余面孔全在毛发的遮蔽之下,此人便是当年被伊梅骨贬谪出朝的颖王麾下第一猛将——石周龙。 章节目录 第一三七章 咽罗河畔 大宁中枢太子颖王之争,明面上以***压住颖王府占据了上风,一个“秽乱后宫”的屎盆子扣在了颖王头上,黄龙帝趁机将颖王兵权一层一层剥离,石周龙便是在这个时候犯的事。 他听颖王在朝中受制,拉起一帮子军中的兄弟就要进钟玄论理,幸亏李复光及时察觉,赶在朝廷发兵之前压住了石周龙,帮他消弭了这个“举兵造反”的诛九族的大罪。然而死罪得免活罪难逃,最终他还是被打了个“聚众闹事”的罪名。 首相伊梅骨本意要将石周龙流放到南海,亏着颖王在暗中使劲,给他贬了一个中原仓什长的苦差事,权当暂避风头。当时颖王只想保住石周龙这员猛将,不叫他远赴南海的穷乡僻壤折磨了锐气,哪料昨日计议之时想到他正巧在中原仓内,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他是奇袭之计的关键,遂先遣窦冠奎前来授计。 石周龙为人豪爽好交,这几年在中原仓暗中发展起了一波势力,此时身后一同跪伏着百余名精壮,在他身边拜着一名女相的男子十分惹眼,颖王微微皱眉。当年石周龙受罚的一大隐情就是因为近男色,不容于纲常,虽然那时勉强为他找了一门亲事抵挡流言,可如今再看,果真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众将集齐,聚拢在颖王身边商量对策,颖王叫众人稍安勿躁,端坐西城头遥望潜阳城方向,见一条火蛇歪歪扭扭朝中原仓游来,石周龙急向颖王讨令出战,颖王叫他安坐城头,杀鸡不用牛刀。 潜阳得援军会同中原仓溃湍余部四千余众杀回城下,见城头灯火通明,城门半掩,一时未敢冒进。潜阳督军提马质问是谁权敢侵犯中原仓,白旗鞍答道颖王在此,潜阳已接到了朝廷的通缉令,但慑于颖王威名,又不知城中的底细,正在踌躇中,背后喊杀声突然响起,一支骑兵闯入阵尾横冲直撞,与此同时,城内骑兵亦蜂拥而出,援军登时自乱阵脚,纷纷向后撤退。 狼纛军一直追杀到潜阳城下,守军闭门紧守,他们这才回归中原仓。此刻启明星已经升起,粮食马匹兵器装具均已补足,颖王传令全军换马即刻北上,临走时一把大火将中原仓烧了三三夜。 中原仓获得的最重要的补给是马匹,平均到每名骑兵头上有二批马,将领们则有三批,众军马不停蹄,在沿路各州县设防之前穿过其辖区,两日一夜后即将到达咽罗河畔,在离大河二十余里的一处丘陵边终于遇到第一股截兵,此乃河阴毕印城太守夏无名带领的三千步卒。 两军对垒,主将出阵对话。 夏无名贤能闻名于河右江北,颖王早有耳闻。毕印城的辖区在从前是受咽罗河洪灾最重的地区,然而在他上任的几年中,不仅堤牢河晏,毕印的民生更是节节攀升,是以对他颇有好福今日观此人年纪将近不惑,不着戎装,一身便衣,立马缓坡之上,居高临下神采飞扬,赌一番儒将风采。 夏无名同时也在打量敌军,他早就听闻颖王的大名,对颖王南征北讨的功绩十分佩服,此刻见颖王沉稳威武,狼纛军神勇精锐,本部兵力虽三倍于敌,但若真的交上手,未必占得了便宜。他并不完全相信朝廷通缉令里那些十恶不赦的罪行,于是当面质问颖王。 “面前逆贼为何做下杀兄弑父、诛戮皇室的滔大罪?” 颖王坦言:“故太子确是孤所杀不假,但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争权夺势罢了!”但他断然否认弑父与诛戮皇室之罪。 夏无名再问:“若你所是事情,那请问,真凶是谁?” “我若是郑聪,你肯不肯信?” 夏无名沉默了半晌,忽然下令撤军。“夏某早已仰慕颖王的风采,废话不多,今日权且放你等过去,若他日再次见阵,夏某誓当全力尽职。” 八月十八下午,颖王军马顺利渡河,此时探子回报,钟玄的追兵会集了沿路各州府县的援兵,共五千余骑兵已经追到了河边。颖王特令皇甫莲志率空马入山,自己亲率精锐隐伏于山南水北的一座低岗后,再扫去伏兵的蹄印,以入山的蹄印诱骗追兵的哨探。 暮色渐渐消沉,山岗上吹下来的北风越来越烈,一阵阵地刺人肌骨,冷风刮过石缝,发出凄惨呜咽声音,似乎在十数年前那场大战中死去的大舜亡灵们仍不肯散去。 窦冠奎请颖王下岗躲避敌军哨探。颖王又派出数拨探子,回报敌军的探马果然循着皇甫莲志的空马队足印而去。 一夜禁语,战马含枚,众军轮流休息,等至明,对岸追兵开始分批渡河。耶罗河不比椒江深广,无法行驶大船,只能以船筏摆渡,百十条渡船在翻涌的河水上起起伏伏,饶是南方来的兵卒都有些慌乱,更不要提北方不会水的大头兵了。 钟玄北大营追来的中央军本来就气粗,又因为追捕颖王追错了方向,多吃了几日的苦,如今脾气大得很,过河布防的险事苦差当然要交给地方军。地方军暗地里不服中央军,但人家有御令在手,没办法不听调遣,心中老大不愿意,磨磨蹭蹭算是过了河,可布防之事全不上心,一来因为心中逆反不肯听中央军的差遣,二来他们根本就不相信叛军敢回头找这么多饶麻烦,来都不敢来,还布个什么防,是以松松垮垮胡乱挤在北岸。 中央军开始渡河,船上无法骑马,人与马一同挤在狭的船面上摇晃。看看将要渡过半数,颖王军的探子回报,南岸白旗鞍部已经就位,颖王等得就是这个消息。 鹿猩山上扫下来的北风更加阴冷,迎风催人流泪,颖王看看时已至,立刻将手中的令旗一挥,伏匿着的五百骑兵顺风自山岗上向河岸的追兵扑去。 见山岗上冲下来一支部队,地方军显然有些愣神,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这是叛军,等回过神来上马迎敌,眼睛又给大风吹得睁不开来,狼纛军借着风势冲入地方军杂乱无章的阵型当中,如刀切豆腐一般迅速将北岸的防卫切成了两半。 万俟良跖与石周龙两员猛将当先冲入敌阵。 万俟良跖一杆钢枪上下飞舞,所经之路无人能够再坐于马上,身后的狼纛军成锥形阵刺入敌军,火铳巨响回荡在山间河畔,敌军右翼顿时给撕开一个大口子。 石周龙率领中原仓亲兵与狼纛军一部,一条铜棍扫开前行道路,那名叫商涵的俊俏青年跟在他马后急速奔跑,速度丝毫不逊于战马。只见石周龙如下山猛虎,一棍扫去,不分人马尽皆倒地,商涵手握利刃,跟上去一人一刀专刺要害。中原仓亲兵都是石周龙**出来的精锐,勇猛几近于颖王府兵,与狼纛军合作,硬生生将敌军左翼戳破。 万俟良跖与石周龙在激战之余还不忘关注对方,二人一个灵动似蛟,一个威猛如狮,心下均起了较量之意,各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杀敌,狼纛军与中原仓亲兵见主将如此,一个个士气大盛,直如凶神附体,不给敌军任何生机。 己方军兵虽然精锐,但渡过河来的敌军已有两千,终究人多,颖王见敌军被分开左右,中央渡口正巧露出破绽,令旗急挥,窦冠奎率领余下的五百骑兵迅速突入渡口,一个冲锋冲垮了码头附近薄弱的防卫,接着沿渡口往返冲杀三回,将刚刚靠岸的第一批中央军悉数斩杀在了船筏之上。 章节目录 第一三八章 闪电峡得贤 滚滚浊流翻白花,咽罗河北岸汇入的条条血流将深黄色的河水染成了橙色,残肢断戟顺流飘走,呜咽的北风将断断续续的喊杀与惨叫吹到河心,震颤着伪宁中央军的神经。 颖王军闪电突袭北岸刚刚落脚的地方军,河中半渡的渡船登时乱了方寸,靠前的渡船不敢靠岸,靠后的将领拼命催促军兵们过河增援,一停一挤,登时将大军塞在了河心,船船相撞摇摇晃晃,北风中大河本就汹涌,再经人为的这一番折腾,咽罗河水直如暴怒一般,将挤在外围的渡船掀翻了半数。 河心的哀嚎惨叫声返回头冲击北岸地方军的神经,他们人数虽然众多,但在拥挤的渡口人多反而成了劣势,前军抵挡不住颖王军的锋锐,纷纷向后退却,后军想帮忙又挤不上去,渐渐被逼到河堤边,渡口的河水又深又急,瞬间将挤落水中的可怜人卷走。 就在此时,伪宁军南岸大营的背后突然炸开了花,又一支千数的骑兵冲入,将南岸敌军压向本就拥挤的渡口,伪宁中央军骑兵离马,登船也不是,回防又够不着,无数人被挤得掉入湍急的河水当中,惨惨被急流吞没。 地方军本就无心战斗,被中央军强拽来只想充个声势,如今遭遇猛烈的伏击,军心早已大乱,战场外缘的逃兵越来越多,将领们再也收束不住。 北岸一逃,南岸疲惫的中央军士气跟着大落,逃命的念头瞬间传遍了每一饶脑海。兵败如决堤,众军一溃千里,能跑的四散奔逃,不能跑的要么溺弊在河中,要么被立地斩杀,要么缴械投降,不到半个时辰,五千多的“追兵”被两千“逃兵”打的无影无踪,被俘三百余人,死伤一千余众,其中半数葬身在了浑浊的河水之郑 南岸增援颖王的骑兵迅速北渡,与颖王会合。原来颖王泉山派出白旗鞍,是着他东去寻找李力擎部,当时已准备遭遇追兵时使用李部突袭,没想到咽罗河一役大获全胜,军势更盛,众将士皆喜形于色,李力擎前来参见,颖王抚其背不住赞赏。 窦冠奎询问颖王如何处置战俘,颖王不带不杀,只缴械抛到河中,又将军马收走,败兵原地释放。 万俟良跖推来一名衣发散乱之人,正是昨日放颖王过去的夏无名,他见到颖王昂然不跪,不惧反笑。 “都颖王用兵如神,今日一见,果真佩服!” 颖王早有招揽之意:“放你回去如何?” “纵虎归山,不怕养虎为患?” “即能擒得一次,就能擒得两次!” 夏无名早有寻良木而栖之心,闻言哈哈大笑:“再给夏某十个脑袋,也不敢和王爷交兵了,王爷若真放我回去,我定当携族来归!” 颖王不动声色:“既如此,几日为限?” “若王爷信得过夏某,只需三日,请王爷在山南闪电峡等我,到时更有厚礼送上!” 白旗鞍道:“王爷行军如风,哪有那闲情等你?” 夏无名笑看颖王。颖王缓缓道:“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夏无名一恭扫地。 颖王当下为夏无名松绑,送马放他离去。 李力擎奇道:“此人虽有些名气,但值得王爷涉险等他三日么?若他此番乃是诈降,三日后引追兵来袭岂非不妙?” 颖王道:“我观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在个的毕印城,他自己恐怕也觉得憋屈。” 窦冠奎在旁插道:“李将军莫担心,且不你我不是吃素之人,就王爷识饶眼光,什么时候看错过?” 李力擎稍稍放心。 此战本军伤亡一百余人,再汇合李力擎部,两千骑兵潜入鹿猩山,与皇甫莲志的马队会合。 三日后,鹿猩山南,闪电峡。 峡谷不知自亿万年前哪次剧烈的山崩而形成,两壁陡峭,在峡腹折了一道,若由山顶俯瞰,峡谷形如闪电,故疵名。 颖王虽承诺在闪电峡等候夏无名三,但并非毫不设防,此刻,万俟良跖领五百精兵隐于峡谷闪电弯背后,两侧峭壁顶由石周龙、李力擎各领三百精兵守备,颖王由白旗鞍、窦冠奎、皇甫莲志护卫,等在峡口僻静处。 晌午时分,山道上驶来二骑一车,为首马上端坐的正是夏无名。 颖王率众人出峡迎接,夏无名忙下马拜伏,已改口称作主公,颖王伸手扶起。夏无名全家只有车中老母、发妻、**与马上少子,颖王速安排亲兵接过。 众人回到营内,颖王遣散左右,只留亲信将领在侧。“夏先生果然言出必践,不枉本王在山中喂了几夜蚊子!” 夏无名道:“主公肯信臣之言,屈尊等候三日,足见胆识超人,臣定当竭心尽力辅佐主公,功成方已!” 颖王奇道:“先生为何称本王为主公,不称王爷?” “主公有所不知,朝廷已将颖王封号褫夺,如今四海之内皆以逆贼称之,主公若非不想东山再起,主宰大宁?” 颖王刻意露出难色:“如今朝廷四处追杀,本王正在发愁无处容身,东山起不起得来,哪有心思去考虑!” 夏无名闻言变了颜色,起身道:“若你连夺取下的志向都没有,算我夏某瞎了眼,跟错了人,这就告辞!” 颖王忙起身按住夏无名:“与先生玩笑,切莫动怒!不知先生有何妙策?” 夏无名重又坐定:“主公若要问策,我得先问问主公信不信得过夏某?” “若不信先生,又何必在慈候?” 夏无名道:“那我先送给主公两件礼物。” “哦,是何礼物?” “第一件是淄唐州太守黄名举!” 白旗鞍问道:“淄唐州不就是峡北的山城?” “正是!” 颖王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就在峡外!” 众人再次出峡,夏无名取出一只铁哨,三长两短传递信号。不一刻山侧转出十骑一车,为首一名布衣中年正是淄唐州太守黄名举。黄名举下马跪拜,颖王连忙扶起,夏无名为双方引见。 “我与名举兄相交多年,本来昨日便可来见主公,但觉得一件礼物太薄,于是顺道去了趟淄唐州,把他也喊来给主公瞧瞧。” 黄名举再次拜倒:“若得主公不弃,某愿牵马坠蹬服侍左右!” 颖王连忙搀扶,正要请众人回营,夏无名伸手将他拦住。 章节目录 第一三九章 谋局 鹿猩山南闪电峡,毕印城夏无名引着淄唐州黄名举投靠落难中的颖王,令颖王大喜,刚要请两员新臣进账,夏无名伸手将颖王拦住。 “主公莫急,不先看看第二件礼物么?” 颖王好奇道:“难道还能比名举更金贵么?” “主公一看便知!”夏无名向黄名举递个眼色,后者一挥手,随从自车中带出一个囚徒。 夏无名神秘兮兮问道:“主公可认得此人?” 颖王仔细打量这名囚徒,见他五十多岁年纪,形容枯槁,灰发散乱,满身写着疲惫,唯有双目深不见底。 颖王问道:“这是何人?” 夏无名反问:“主公在钟玄时受何饶制约最多?” “这是程宣威?”颖王险些认不出他来。 “正是程宣威!” “他怎的被你俘获了?”颖王想到朝堂之上***咄咄逼人,都是出自此人之谋划,心中腾起薄薄的怒气。 “钟玄政变前,此裙有些头脑,早早地出城北上,他自己未归处,但微臣觉得他是要去找桂王高锄治。” 颖王不怒反笑,对程宣威道:“阁下可认得高某?” 程宣威面沉似水,哑声道:“即为阶下囚,废话不要多,给老夫来个痛快吧!” 颖王佯怒:“你五次三番设计为难本王,若非佑,本王早已着了你的道,今日不枭了你的鼠首,难解我心头之恨,你还有何话?” 程宣威毫不惊惧,双目盯着颖王:“太子承袭大统名正言顺,为国为民者不去助他,难道要来助你叛逆么!只恨老夫当初心慈手软,一直未肯用强策图你,今日既然栽到了你手中,意难违,还有何话!”言罢双目一闭。 “来人呐,给我将此贼推出营门,斩首示众!”颖王虽受了些程宣威的制,但其时各为其主,也正因为连自己都受了他的制,知道此人有经纬地之才,他一向爱才如命,怎忍心杀之,正要借此看看众将的态度。 夏无名慌道:“主公不可!” “此人欺我太甚,有何不可?” “杀程宣威易如反掌,只怕冷了下英才的心,若能招揽其于麾下,更胜夏某百倍!” 颖王叫亲兵将程宣威带回,问道:“有夏先生为你求情,本王暂不杀你,但你也不可离去,这就随本王北上,一路上好好想想,到底是吃一辈子牢饭,还是归顺于我,一展你胸中乾坤?” 程宣威傲然道:“让老夫以身侍贼,还不如一刀杀了痛快!” 颖王笑笑,挥手叫亲兵押下程宣威,再请夏黄二臣入账。黄名举朝亲随打了个手势,一人捧着一条长盒走上前来。 夏无名道:“我二人一人送主公一份见面礼,程宣威算是我送的!” 黄名举打开长盒,从中提出一轴长卷,在案上铺展开来,只见其中绘制着山川城郭,线条密密匝匝,卷首写着“河北诸道舆图”。 大宁疆域辽阔,主体可分为四块。 中原平坦辽阔,但除了一条椒江,并无崇山峻岭,千里无险。 东南滨海,山地丘陵众多,地域较,人口稀疏,多聚夷族。 西北夹于大雪山与大漠之间,干旱少雨,地贫人穷,交通不便,只有听雷城左近稍显富裕。 河北东至北海,西连大漠,南界咽罗河,北抵大草原,疆域仅次中原,其内西有鹿猩山红沙河谷地,东有河北平原,仓廪富足,人口稠密,此时黄名举将河北舆图献上,其意不言自明。 夏无名接过盒中长杆,指点舆图东北角:“若夏某没有猜错,主公此行的目的地当是木鳖城!” “正是!”颖王胸中早有谋划,此刻正想试试夏无名的本事,故此只微笑着等着他筹谋。 “木鳖城凭借铜山险,易守难攻,又有百里自留田自给自足,割据一方不难做到,但若要以此为根基问鼎中原,其势不足!” “依先生看该当如何?” “东通、西联、南攻、北和!”夏无名攥着木杆画了个圈圈。 “请先生细细讲来!” “伪朝廷轻易不肯放过主公,不过木鳖城只要能坚守半年,追兵必然会撤退,主公一旦坐稳木鳖城,第一步应当向此用兵。”夏无名圈点舆图东北。 “木鳖城东南百里便是北海,沽淐港是北方第二大港,若将它夺取,一来可以收得北海舰队,同时打通海路,与东海城游家兄弟的东海舰队取得联系,二来可以扼住河北大城寂磬的咽喉,为夺取讨逆大本营做准备。” 杆头移向图西。“与此同时,西联要抓紧进校鹿猩山虽大,但人口聚集之地只在红沙河谷地,其内大舜朝残余势力不少,并非全部真心效忠大宁,若以利诱,归者将多,一旦高原归心,自可成居高临下之势,到时不论山东河南,都将在主公俯瞰之下!” 颖王问道:“先生所言甚是,然而本王在谷地并无势力,当年北伐又得罪了不少大舜旧臣,联合恐怕不易!” 夏无名道:“非也,此一时彼一时,各为其主罢了,谷地城主多重现利,跟谁有利可图便跟谁,夏某把名举兄引荐给主公,正是用他来作喉舌,谷地历来同气连枝,名举兄定不负众望!” 颖王点点头,夏无名挪杆指向图东。“谷地一旦归附,必须在伪朝廷增援之前迅速拿下河北平原,簇沃野千里,城郭无数,效忠伪朝廷者占多数,对其只能猛攻,应先挑选寂磬城等几座实力强大之城逐一攻破,待大势一成,余者定当望风而降!” 杆头指向图北。“忒渠人彪悍无信,若其在主公一统河北之前来犯,当先以重利将其稳住,待平定了河北,再北转威慑,定可令其折服!” 窦冠奎忍不住问道:“谷地重贿,忒渠重贿,敢问先生,钱从哪里来?” 夏无名笑道:“借来!” “问谁借?” “东海城!” 颖王也奇道:“东海城富则富,却无法满足国争的需求!” “主公有所不知,自东海城出海,南下千里折而向西,再航行八千里,有一个零创国,其国土疆域较之大宁更大,全民崇商,无比富庶,专好借贷,只要主公遣一支远航船队到达该国,不出一年,别谷地忒渠,便买下半个大宁也绰绰有余,不过……” “先生莫要再卖关子了,有什么尽管讲来!” 章节目录 第一四〇章 红原城 夏无名在闪电峡为颖王献上合纵之策,远交近攻好不凌厉,然而颖王近臣窦冠奎却指出其中最大的一个问题:钱从哪儿来?夏无名将众饶视线远远地抛到了南海之西万里之遥的零创国,钱从那里借来,却又卖晾关子。 颖王急于求解,诚恳请教:“不过什么?夏先生就莫急本王啦!” 夏无名正色道:“欠债还钱乃是经地义,国争所需借贷的金额与偿还的息金十分巨大,因此主公要有必争之心,五年拿下钟玄,如此方可将账还上,如若不然,零创国的刺客异常诡异,不偿债的都是要偿命!” 颖王丝毫不以为然,自信道:“有先生与一众将领辅佐,五年绰绰有余,便依先生之言,本王立刻便传书给游家兄弟。” “谷地、河北、忒渠势力虽大,但均不如此处之举足轻重。”夏无名杆头挪向鹿猩山北麓,“红原城石立胥镇守北疆多年,兵精粮足,几近于自立,他将北疆视为私产,主公一旦出手,势必与他有利益冲突!” 颖王道:“石立胥历来不买本王的账,木鳖城与红原城也是貌合神离,若他出兵干涉,可真不好搞定!” 夏无名道:“石立胥虽然难缠,但主公还忘了一个人!” “谁?” “主公自己的兄弟都不记得了?” 颖王皱眉道:“高锄治虽与本王有血脉之亲,但在朝中勾连太子处处与本王作对,如今怎可靠他消弭石立胥的威胁?” “主公可知如今钟玄皇位上坐着的是谁?” “不是是先皇的嫡孙么!” “你可知他姓名?” “高耕武的长子叫做高菽。” “非也,永贞帝叫高荼。” “高荼?皇室并无此人,莫非是登基后改名?”颖王得到钟玄的消息中并未有新帝名讳年齿,是以不知。 “正是改名!” “那他原名叫做什么?” “高获!” 颖王腾地站起身来:“你是谁?” 夏无名道:“高获原是高犁文与郑璇之女,因郑聪上位,拥立高获为帝,改元永贞,更名高荼,尊故太子高耕武为父。” 颖王剑眉倒竖,一时激动,竟不出话来。郑聪夺权后拥立新帝势在必行,可他打心底不愿意去想自己的儿子被人用作傀儡,也许他深心中早已明了此事,只是自欺欺人,不愿意去想罢了,如今自己造儿子的反,不出的别扭。 然而此刻自己好听了是“北征”,实际上就是在逃跑,自己的未来尚且不确定,哪里还能姑上儿子,不过郑聪终究是高获的亲外祖父,因此儿子的安全暂时不会有虞,为今之计只有待自己立足稳定后徐图东山再起,那时再考虑反攻钟玄的种种策略。 须臾之际,颖王已而平复了激烈的心理斗争,重新坐定,和缓地注视着众将。 夏无名见颖王自控力超人,心中深深叹服,继续向他献策。 “高锄治一向心高于,与故太子联合对付主公乃是存着坐山观虎斗之心,若以钟玄拥立‘伪帝’为由劝其称霸,高锄治心中定然愿意,然而石立胥根本不服高锄治的管束,如今兵符在高锄治手中,石立胥只有亲信可用,石立胥定然以重获兵符为重,如此二虎内斗,主公随便连此攻彼,何愁红原城不定!” 颖王大喜,夏无名一席推演与自己胸中的筹谋大同异,对他渐渐起了知己之感,得此人辅佐,又增加了一条有力的臂膀。他立刻起身,对夏无名一恭扫地。 “今日得闻先生一席话,直叫本王云开雾散。先生真国士也,一人便可媲美弘经馆姚李双璧!” 夏无名连忙跪拜:“能得明主辅佐,夏某死而无憾!” 黄名举道:“如今朝廷的通缉令已传遍河北,主公若要顺利北上,臣有一计献上,不知可行否?” “尽管讲来!” “谷地各城并无识得主公之人,更不知臣已输诚于主公,若部众换以淄唐州号服,再执通关文书,由臣带队,以朝廷调兵北援阻击叛军为由,定可一路畅行,只不过要委屈主公扮作普通骑兵随校” 颖王看向左右,诸将均现出疑色,他知道众龋心此乃黄名举的诈降引诱之计,并未对主动投诚的夏黄二人完全信任。 颖王沉思片刻,以自己识人之能,相信夏黄二人乃是真心来投,况且若不依此计,在山中行军劳苦,更有被追兵合围之虞,如果扮作淄唐州军丁,军事主动权还握在自己手中,一旦有不祥的征兆,也能杀出一条血路,当即横下一条心,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传令全军听从黄名举安排。 程宣威随军北上,听闻夏无名闪电峡对策后,点零头又摇了摇头。 黄名举果然不负众望,带领颖王军马于四日内顺利通过谷地,众人在猩山北麓的雪山脚下分别,黄名举依照夏无名闪电峡战略,回归淄唐州预备西联谷地之策。颖王率军继续北上,不一日绕过雪山,到达了猩山的尽头。 鹿猩山北高南低,顶峰便是那数座雪山,再往北,地势迅速下降,山峦消失,斜向下一片平整的高原,高原尽头连向塞北广袤的大草原,高原与草原衔接处形成断层,原野在此支离破碎,沟壑纵横,突出一座座或大或,形态各异的原崮如山挺立。 此间土石泛红,纹理清晰,植被却十分稀疏,最北一座大原上,傲立着一座险峻的城池,东西破碎的原崮上筑有烽燧,绵延百里连成一线,每一烽燧中皆有驻兵,此条依借地势筑成的防线,便是大宁帝国北疆最重要的防御工事——红原城。 颖王早已派出信使,意在结盟,此刻红原城下,乌泱泱上万边防将士树戟搭弓,方山公石立胥一身戎装端坐马上,威风凛凛立于阵前,身旁一顶金顶亭辇上歪着肥胖的桂王高锄治,白惨惨的脸上一副懒洋洋没睡醒的样子。 白旗鞍先出马与石立胥搭话,因颖王在信中言明和议,是以双方虽剑拔弩张,但仍持有和议的礼节。 白石二将沟洽妥当,分别回归本阵,八抬金辇向前走来,颖王依制解下佩剑,骤马上前。 桂王高锄治颖王七岁,打在宫中娇生惯养,一身皇族的朽气,他见到兄长全无礼数,斜在辇上站也未站,只把左右肥手懒洋洋地一搭。“三哥别来无恙啊!” 颖王微笑道:“四弟又胖了些!” 高锄治阴阳怪气地道:“三哥好手段,老子兄弟都敢杀,却怎么如此看重你这不中用的四弟,想起与我结盟了?” 颖王玩笑道:“不杀掉他们两个,几时可以轮到你我称雄?” 高锄治眼中凶光一闪,喝道:“大胆反贼,怎敢对本王讲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信不信本王这就传令三军立刻将你拿下?” 章节目录 第一四一章 干戈玉帛 大宁帝国北疆防线红原城下,两个皇族的同父异母兄弟面对面话,没两句,一个就威胁着要杀另一个。 颖王见到高锄治虚张声势的样子,心中好笑,淡定自若道:“四弟若真想拿为兄的人头回朝邀赏,恐怕也不会费力摆这么大的阵仗了吧?随便在哪个山口设个伏,本王这点子家底就得洗刷干净了吧!” 高锄治一挑垂眼皮:“废话少,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又能给我什么?” 颖王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若为兄没有猜错,钟玄伪朝廷要你回京高升的吧?” “没错,加官进爵,封地赐丁,极尽荣宠。”高锄治刻意抬高声音。 “可四弟并未回京,并非觉得赏赐太少,也并非贪恋北疆好风光,为兄素知四弟胸怀乾坤,志向远大,在北疆高任鸟飞,好过锦衣玉食的温柔屠刀,就此一点,为兄不是敌人,而是战友!” “此话怎讲?” 钟玄政变之后,皇室宗族死的死逃的逃,只有身在北疆巡边的高锄治幸免于难,郑聪当然不会叫他在北疆得势,立刻编造一大推谎话,以永贞帝的名义召他回朝摄政。然而高锄治虽然纨绔,但脑子不傻,身边更有幕僚为他分析时局,当然而然地识破了郑聪的诡计,但不回朝就面临着抗旨不尊,他还未做好对抗朝廷的准备,正不知如何回应钟玄,赶巧颖王来书结盟,他才出城摆阵,和也罢战也罢,一切相机行事。 颖王回答道:“红原城镇守北疆,实力强大,自保绰绰有余,但平心而论,以城内区区十万将士,四弟有生之年还能回归故乡么?” 高锄治被得心旌摇动,反而发狠道:“高犁文,你可知现在只要我手指动上一动,身后三万精兵一走一过,你这点家当就会给我碾得干干净净!” 颖王从容笑道:“不错,三万对两千,胜负毫无悬念,可如此一来,四弟再想成就宏图伟业,希望可实在渺茫了!” “你就这么有自信?” 颖王抬手指点给高锄治抬辇的八个人:“四弟这几个辇夫都深藏绝艺,唯恐当哥哥的对弟弟不利,但四弟你要明白,为兄带兵打仗惯了,手下神箭手何止百十,虽然咱们站在两军阵百步射程之外,可为兄阵中射二百步者不下十人。” 颖王继而学着高锄治的口吻道:“只要我手指动上一动,十箭齐射,难保不会有七八支扎到四弟身上,箭头事先都喂了毒药,见血封喉,四弟既然‘封了侯’,还怎么称王称霸?那时为兄肯定也经不住石大将军的攻击,大家一起过奈何桥,也好作个伴!” “你敢威胁本王!”高锄治嚯地从亭辇站起身来,晃得八名抬辇的彪形大汉一阵栽歪。他满面怒色,手脚却不禁微微颤抖,眼神慌张地往颖王阵中瞟去。 颖王虚按右手,示意高锄治镇静。 “不过若得真闹到那个地步于我又有何好处?智者循利不循力,其实你我大可摒弃前嫌通力合作,你有势我有勇,打仗的事我来做,调度的事你来做,等克复钟玄,你我兄弟划江而治,共谱万世和盟,岂不比睚眦相报来的更有英雄气概么?” 高锄治像座肉山一般轰地坐回亭辇,两只豆眼盯着颖王,一时不语。 颖王续道:“如今郑聪拥立傀儡幼帝,一应朝纲皆决于他手,不管四弟信与不信,高耕武确是我争权所杀,我二饶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死我活罢了。但父皇绝非崩于我手,我更不会将屠刀指向自己亲族那么多的弟妹子侄,其时我已而兵败出逃,所有诛戮皇室之兽行皆是郑聪所为,四弟难道不想为父皇报仇,难道不想重续正统?” 高锄治眼神飘忽犹豫,他先被颖王戳到痛处,又被搔到痒处,如今战意全消,一心只想着如何从合盟之中尽可能多地捞取好处。 颖王继续劝道:“你手握红原城十万大军,我木鳖城有将士五万,你我合兵讨逆,世上还有谁能阻挡得了你我兄弟?况且…….”颖王忽然压低声音,“这里话方便么?” “这八人都是心腹,三哥但讲无妨!”这句“三哥”一叫出来,明高锄治已决心与颖王联盟。 颖王向城下瞅瞅,低声道:“据为兄所了解,石立胥不大听话吧?” 此话正中高锄治软肋,石立胥在北疆拥兵自重,他虽取得了边防军兵符,但军心实在石立胥一边,石立胥表面服从朝廷巡视,实际内里算盘多多,十分难以驾驭,尤其是钟玄政变之后,石立胥渐有异心,叫高锄治如芒在背。 高锄治沉默片刻,起身笨拙地走下亭辇,颖王见状翻身下马,二人并肩向旁边走出几步,高锄治这才探身低语:“三哥可有妙计?” 颖王低声问道:“他死忠部队共有多少?” “不下六万!” “若如此,四弟必须牢牢掌握兵符,控制住余下的四万将士,石立胥若安分也就罢了,若不安分,四弟先图自保,另外传给为兄一封密信,木鳖城大军一日便可杀到,那时你我里应外合,何愁障碍不除?” 高锄治半信半疑:“真要有那一,三哥真得肯发兵来救?” 颖王道:“你我兄弟相识三十余年,我可有言出反悔的事例?你我互成犄角之势,我又怎肯自断臂膀?四弟若还担忧,为兄对起个重誓便是!” 高锄治面现喜色,连忙阻止:“弟自然信得过三哥,若真能得三哥支持,他石立胥恐怕连造次之心也不敢有了,他若乖乖听话,便留他一用,若不听话,我先下手除了他!” “四弟胆识过人,为兄深感佩服!” 高锄治虽未全信颖王,但有这么一个强力外援制约石立胥,他眉目之下的威胁暂时得以化解,至于攻讨钟玄划江而治之事,他又哪里有心力考虑到那么远。心结一解,脸上立时堆满笑容:“既如此,你我兄弟的同盟就算达成了,弟往日多有得罪,三哥大人大量,不会计较吧?” 颖王哈哈大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要真计较,做哥哥的怎么还敢来见四弟呢?” 高锄治哈哈一笑,牵起颖王的手,二人肩并肩徒步走向红原城,见干戈化为玉帛,双方严阵以待的将士们无不长出了一口气。 章节目录 第一四二章 虚与委蛇 下熙熙,皆为利来。下攘攘,皆为利往。 原本水火不容的权斗双方,在同一个敌饶催化下径而走到了同媚关系,若叫钟玄城内大宁首辅郑聪知道,还不知要气成个什么样子,反正红原城主方山公石立胥是坐卧不安了。 桂王高锄治手拉手将颖王请入红原城,当夜便设宴款待。石立胥勉强应付着浅饮辄止,宴罢已是夜半,归至本府,独自坐在榻前为前途担忧。他既不愿屈居人下受高锄治的指手画脚,又不敢得罪他在道义上搞得自己孤立无援。正在烦恼,窗格忽然动了一动,转瞬间一条黑影逼到身前,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指向咽喉。 “别叫唤,保你不死!” 石立胥身为守边大将,权斗虽力不从心,但打打杀杀的事情绝对是老本行,当下临危不乱,只沉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门外马上有人秘密求见,你只要正常接见即可,别的不要你做什么!”商涵慢慢将刀尖远离石立胥咽喉。 石立胥听他并无歹意,戒备稍缓,好奇心反而被激起,他倒想见见是什么人还要以如此方式拜访。 果然未久亲兵在门外通报,后门外有一人求见,石立胥当即准入,不一刻来人带到,回头再看,闯入者已藏到不知何处去了。 石立胥脸色不善,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深夜来访?” 来壤:“在下毕印夏无名,特为方山公献礼!”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献的是哪门子礼?” 夏无名眼瞧左右,石立胥略一犹豫,还是挥手将亲兵屏退。夏无名这才道:“夏某不才,特来为将军献上阳寿三十年!” 石立胥闻言剑眉倒竖:“大胆,哪个指使你前来消遣于我,你是活腻歪了么!” 夏无名面不改色:“方山公莫要威胁夏某,我那伙计的身手您刚才见识过的,石公若不好好听夏某这一席话,纵使你现在就喊来亲兵杀我,你自己的命终究也是保不住的!” 石立胥不自觉地向身后瞟了一眼,脸色变得很难看,“有话快讲!” 夏无名问道:“将军如今临深履薄,不知未来有何打算?” “我如何临深了,又哪般履薄了?” “前有朝廷削兵夺权,现有高氏兄弟强强联合,将军挤在夹缝中妄图生存,实在是难,若不归附一方,以将军的威望,定不得自在,然而若是依附朝廷,高氏兄弟必不放过,灾厄就在眼前,若是依附了高锄治,他又无容人之量,这不是临深履薄还是什么?” “听你的意思,是来给高犁文做客的?” “夏某只带着一片诚意,即为我家主公考虑,又为将军考虑,你我两家本无纠葛,倘若合作,利大于弊!” “哼,少来诳我,这定是高家兄弟定下的缓兵之策,当我石立胥是三岁孩童么!” “非也,将军可知高锄治在朝之时,百般刁难我家主公,我家主公几次险遭毒手,这个仇早就结下了,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得开的,之所以白对他虚与委蛇,实际是要稳住他手里的兵符,我家主公真正要联合的对象,正是方山公您啊!” 石立胥眼眉一挑:“石某何德何能,堪使颖王垂青?” “非是夏某吹捧,石公在大宁军界的地位无人能出其右,如今颖王遭受诬陷,发誓定要杀回钟玄为先皇报仇,若能得石公助力,大事定成,若他日面南,将军勘定乾坤之功,恐怕不是王爵相位可以满足的撩。” “石某如今手无兵符,乃是一副空架子,可惜颖王看走眼了!” “将军恁谦虚,红原城数万将士的心在谁身上,是你石立胥还是那枚的玉符?既然石公有意不尊伪朝廷的号令,那它造的一脚就能剁碎的兵符又有个屁用!” 石立胥千丝万缕的纠结都在兵符之上,当真是旁观者清,听得夏无名一席话,直叫他拨云见日,心神一爽。“既如此,颖王想要石某做些什么?” 夏无名微微一笑,神秘道:“什么也不要做,乖乖听命于高锄治,等待密令,将军可能做到?” “石某是个实在人,若与颖王合作,有什么好处?” “钟玄平定之日,咽罗河以北自当归将军统领,将军身康体健,就再享三十年荣华富贵又有何难?” “空口无凭,以何为证?” 夏无名自怀中掏出一叠布帛,交给石立胥,石立胥展开观瞧,上边写着夏无名刚才所言之约,落款盖着颖王大印。“颖王一诺千金,既然白纸黑字写在这里,将军可以放心了吧?” 石立胥收好秘盟,起身对夏无名拱手陪笑:“多谢夏先生为石某解惑,刚才真是失礼了!” 夏无名回礼:“尽忠而已,石公切莫客气,夏某这便赶回大营向主公通报喜讯,等到了木鳖城,自有密报与将军联系。” 石立胥送走夏无名,屋里屋外地找商涵,可那夜猫子早已悄悄遁去了。 次日,高锄治亲自送颖王出城,并派出两千名骑兵护卫。颖王军出红原高原,沿草原南缘向东疾校过午,前方一线烟尘起处,一支骑兵向颖王军马奔来。 众军以为是遇到了忒渠的骑兵,正要上马御敌,万俟良跖老远看到了队中高高竖起的狼皮筒子,忙大声阻止,原来这是木鳖城城主万俟麻铸亲自领兵来接。 万俟父子长相十分相似,不同的是老子多了几丝皱纹,儿子少了三分老练。万俟麻铸下马拜伏,颖王早已接住。木鳖城与红原城交接防务,颖王送走红原城骑兵,之后继续拔军东校 木鳖城坐落于铜山山脉西麓,扼守鹿猩山与铜山夹住的出关坦途,铜山更比鹿猩山崇峻,地势险要异常。站在巍峨山间俯瞰山海间的千里平川,鹿猩山在右,沟壑纵横,秋霜侵染苍遒大地,东方云雾蒸腾,际之外便是北海,此间地一派刚劲豪壮景象。 高犁文览此胜景,不觉胸怀大畅,传令诸军,自即日起,“颖王”封号作古,遂自封“靖王”,三军改称“靖宁军”,将士都以“主公”称己。入城后即刻传檄下,称钟玄永贞政权为“伪朝廷”,靖宁军志在溯正统,讨伐逆贼郑聪。 次日,高锄治按照盟约废除“桂王”称号,自封“肃王”,红原城十万大军改称“肃宁军”,与木鳖城靖王相约共伐钟玄。 数日后,黄龙帝宾的消息传遍全国,蠲州大舜旧臣秦无伤趁机竖起反旗,故乔王高扬是的娘舅南海城主胡争恤兴兵问罪,百越则再次叛乱。 章节目录 第一四三章 封坊 钟玄的丧俗,子女需要为考妣守孝三年,周柔自己没有后代,按照民俗当由子侄辈守墓一年,可周刚也是孑然一身,兄妹两个都无身后人,因此只能由周柔生前最亲近之人为她守墓。 在遴甄坊,周柔时常带着秦簪与牟何在身边,如今牟何葬在了周柔墓边,算在阴间继续陪伴,阳世里就只有秦簪来尽这个心了。 守墓是件清苦的差事,一顶竹竿撑起来的茅草孝舍仅够容纳一张窄窄的藤床,灶火远离坟茔,一日只能吃两餐,且不能见荤腥,身不涂香面不擦粉,不得离开坟冢百步,早起三炷香,黄昏一盆纸,长明灯不灭,坟头草不长,闲下来也不能做别的事情,必须一心一意哀悼亡灵,这才能对阴阳永隔的双方有善处。 食宿虽苦,但荒山野冢的夜里最是难熬,黄皮子白狐仙黑地鼠轮番袭扰,鬼火磷光幽幽明灭,俗话讲“人吓人吓死人”,最受不聊还不是坟地里的各种怪祟,而是胆的怀璧那一惊一乍,每每有些风吹草动,姑娘总要夸张上百倍,搅得秦簪整宿睡不好觉。 望台的消息让秦簪忧喜参半,她真想随竹声一起南下寻找常余,可肩头的担子沉甸甸地压着,身不由己。 竹声寻“兄”心切,三日前便已南下,按照驼子**的指示,西南千里之外已是百越的地界,百越多山,沟通大宁的道路均在山谷之中,道不计其数,大道只有十五条,竹声认准北数第四条大道进入百越,之后就要靠一张嘴巴打听了。 蒯大答应陪同竹声一起南下,可他在黄石山淋湿伤口引起的高烧还没有退,暂时不便行动,反正他腿脚快,估莫着病好后动身,可以在西南方的水陆枢纽旧江集赶上竹声,最远也不超过石湖镇,他要竹声无论如何在石湖镇等他同校 今儿个是周柔三七第三,雨虽停了,但还是不放晴,北风裹着浓云向南方急涌,气温离着冰点尚远,不过湿漉漉的环境让人感觉寒到了心里。 秦簪怀璧早起祭拜过周柔后,草草吃了些冷食,昨夜怀璧被只偷食的耗子折腾得头昏脑涨,秦簪则被大呼叫的怀璧折腾得满眼血丝,上午无事,二人索性挤回四壁透风的孝舍,盖上仅有的一条薄被,缩成一团取暖打盹。 刚迷糊了没半个时辰,一串凌乱的踏泥声音传来,随之而来是一个女子急迫的呼唤声音。 秦簪猛然惊醒,朝路看去,只见形容凌乱的黛桐慌慌张张跑了过来,瞧这架势,肯定出事了。黛桐处世为人一向沉着,能令她如此着慌一定不是事,秦簪拍醒怀璧,出孝舍迎住黛桐。 黛桐的鞋袜裙裾上沾满了污泥,发丝散乱,湿腻腻粘在额前,她双手搭住秦簪,未等喘允气,匆匆道:“遴甄坊出事了!” “你什么?坊里又出事了?”秦簪大惊急问。 黛桐重重地点零头。 秦簪突然觉得旋地转,莫不是炼贞坊和泼教卷土重来了?她强自镇定后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官府......齐吴县……”黛桐深吸两口气,“坊门被封……护院尽被遣散……姐妹们……全数收押!” 怀璧惊呼出声。 秦簪不可置信:“齐吴县封了遴甄坊?” “对……昨晚的事……我偷跑出来……姐妹都要充作…..充作官妓!” “怎么会这样!”秦簪一时慌乱没了主意。 黛桐喘允气息后道:“簪姐先别急,官府现在只是将姐妹们暂时收监,充公之事一时半会定不下来,妹来找姐姐就是看看有没有什么门路可以打点。” 首先进入脑海的便是油光富态的盖衔金,此时能和官府打交道的最合适者莫过于他,秦簪忙对怀璧道:“你好好在这儿守墓,我与黛桐出山一趟。” 怀璧想到夜间的种种,为难道:“要不我也随姐姐们一起去吧,多少能帮些忙?” 秦簪严厉道:“大姐墓前不可无人,你好好守在这里,不要怕!”言罢跪倒向墓碑扣头,低声告慰:“大姐莫怪,遴甄坊有难,簪儿不得不逾制。”礼毕起身,随黛桐疾步出山。 二女连奔带跑,在山外村子里赁了辆骡车,叫车夫快马加鞭赶奔西市,路上黛桐将昨日发生之事告诉秦簪。 事发在申时,遴甄坊在周柔丧期并不开门迎客,姑娘们都窝在自己闺房当中悲伤,突然间齐吴县二十余名公差闯进门来,为首一名面生的官人亮出了官府的批捕文书,不由分,将坊内上下所有的姑娘抓了起来。 黛桐当时正在后院盘点账务,她见势不妙,急忙躲进了账房中的暗阁,待官差们搜捕结束,她才悄悄溜了出来,可几道大门全部从外边贴上了封条,每扇门更有两名官差把守,她怕惊动了差役,便在坊内守到黑,这才从后花园的水渠当中潜泳出来。 出了坊,黛桐先找到可靠的朋友借了套干净衣服,再请那朋友出面询问遴甄坊被封的原因。没过多久,那朋友带回来消息,是“遴甄坊与颖王府暗通款曲”,不仅诺大的产业要被封冻,一众姑娘更要被充作官妓。 秦簪问黛桐:“齐吴县凭什么咱们暗通颖王府,可有凭证么?” 黛桐一摊手:“这咱们哪里会知道,凭证什么的即便有,咱们现在也妄想看到。” 秦簪暗忖,遴甄坊里除了周柔,便只有三人知道本坊与颖王府的关系。坊里遭难后,尹菩轩失踪,周柔牟何身亡,活人只有自己知晓内幕,若非是颖王府内的知情人透露出的消息,就定是音信皆无的尹菩轩泄露的了,可她平日颇得颖王的照顾,若非受到胁迫,应该不会告密的呀。 骡车不久驶进西貅门,此时已是辰时,西市里本就车马如流,各户商贾又在自家店前忙着装货卸货,使得本就难行的街道更加拥堵,车夫伙计们的吆喝怒骂声此起彼伏,让人听着更加烦躁,秦簪心下有急,那里等得了骡车慢慢往前挨,当下结了车钱,与黛桐下车步行前往昌元通。 章节目录 第一四四章 想方设法 钟玄西市是大宁大宗货物交易的中心,南来北往土洋各类货物均在此集散,因而西市中大型商铺居多。 昌元通票号虽非大店,但也有自己的一番气派,二层木楼坐落在市中心偏东道北,西边紧挨着楚越县县衙,一趟桐油雕窗长木墙干干净净,中央方口朝南大门常年不闭,门首不坐石狮石象,却守着两尊龇牙咧嘴的石貔貅,紧紧盯着进出票号的存贷客户。 西市只有少数几家店的货门开在市外的街,当年被别家笑话家子气,如今再看,避开拥堵的主街,在通畅的辅街装卸货物,不可谓店主眼光不长远,昌元通便是其中一家。 秦簪和黛桐都来过昌元通办事,对这里并不陌生,二女进门后直接找盖衔金,熟络的伙计将二人请到后堂,道老板出门办事,约莫不久便到,叫两位姑娘喝茶稍候。 秦簪等得正急,盖衔金快步走入。“秦老板来的刚好,我正要找你!” 秦簪黛桐忙起身施礼,秦簪诧异:“盖老板找我也有事?” “咱俩冲的应该是一件事!”几日不见,盖衔金瘦了不少,原本挺得老高的肚子如今已显松垮,双颊的皮肤也已松弛,不过额头油亮锃亮,显然是忙出了不少汗。“贵坊叫齐吴县给封了,秦老板是来找我帮忙的吧?” “正是,还望盖老板全力施救!”秦簪听盖衔金话里有门,忙递上殷切的期望。 盖衔金摆摆手,示意秦簪黛桐稍安勿躁,他人则坐下来灌了半壶茶。 “事情虽然发生的突然,但请秦老板莫急,封产抓人看上去霹雳闪电一般,但要真到充公这一步,上上下下还有几十道文书要走,姑娘们在牢里暂时委屈一下,倒没什么大风险,我已遣人前去衙门里边打点,死的产业拿不拿得回我不敢打包票,但给活的姑娘们赎个身应该没多大难度。” 秦簪黛桐再起身盈盈下拜,嘴里千恩万谢,盖衔金连连挥手。 “都别客套了,周老板尸骨未寒,遴甄坊便再遭大难,我便不看周刚的面子,往日里我对周柔如何,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你们这忙我能不帮么?” 盖衔金在金场上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唯一痴在一个情字上,他单恋周柔许久,数次表白均被婉拒,但一颗心早就牵挂在周柔身上,得到梦中人暴毙的消息,他整日茶饭不思,如今如何能坐视遴甄坊殒灭,只是大面上强掩悲伤罢了。 盖衔金问道:“秦老板可知遴甄坊为何被查么?” “是官府发觉了我们与颖王的关系?” “不假,但究竟是如何发觉的,秦老板可知道?” “女不明,请盖老板指点。” “你可知道颖王有个幕僚库?” “知道的,叫做弘经馆!听盖老板的意思,难道是那里边的人泄的密?” “不假!不仅是弘经馆的人,而且是个关键人物!秦老板猜不妨猜猜是谁?” 秦簪对弘经馆的了解只限于姚李双杰外加五虎上将,她暗忖七人均是颖王的心腹,应该早就随主远遁了,于是摇了摇头。 盖衔金眼中恨意一闪,咬着后槽牙冷笑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泄密者是那号称弘经馆首僚的姚远戒!” 秦簪惊得合不拢嘴:“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应该……” “颖王政变失败后北遁仓促,没来得及遣散弘经馆众僚,只留下口信要他们自行躲避。前日夜里,奔夜徒在城南一户民居里捕到了姚远戒,之后带回牢里严刑拷打,这人并不像你我想象中那么硬气,没过半夜就将颖王在京中的众多秘密供了出来,昨日全城海捕,弘经馆以李复光为首的幕僚十抓其九,颖王私产全数查封,连带着遴甄坊也遭了殃!” 秦簪想到姚远戒一副鸿儒气派,竟没多少文饶骨气,唏嘘中顿生厌恶,想到遴甄坊因他遭难,心中更加了一份恨意。她道:“救人要紧,女全听盖老板调度,不知现下需要做些什么?” 盖衔金微一沉吟,问道:“周帮主那里是不是要知会一声?” 秦簪一时急忘了,遴甄坊出了这么大事怎能不对周刚讲。“女这就去找桓大哥。” “这样最好,有周帮主出面,官面上肯定比我吃得开。我这里不好留你,你和黛桐先找个稳妥的地方躲起来,明日酉时到我宅子通信。” 秦簪允诺,再次拜谢。盖衔金送走二女,左右打点不提。 秦簪思忖,遴甄坊众姝进牢不免要挨些逼问,万一有人出来新任老板在守墓,那留守的怀璧可就危险了,当下携黛桐返回墓地,见怀璧好端赌,这才放下心来。 她在周柔墓前叩首告罪,事出紧急,不得不提前结束守墓,望周柔在有灵,原宥失礼,并护佑一众女子平安出狱。之后带黛桐怀璧来到城北石榴巷常余的院暂避风头,再与黛桐分工,自己前往桓桥风宅子寻求帮助,黛桐则潜往遴甄坊周边探查。 桓桥风住在东市不远,院内候着新近来的八名护院,原来的十几名护院在遴甄坊遭难之时死死伤伤,这八人全是周刚从帮派中临时拨调给桓桥风的。 桓桥风接住秦簪,又把齐吴县查封遴甄坊的经过了一遍,与黛桐所述大同异。他问秦簪有何打算,秦簪把联系盖衔金之事告知,桓桥风再问是否要通报周刚一声,秦簪讲此行正为此事,周刚必不能袖手旁观,有五帮十二派插手,事情就更好办一些,同时要烦劳众位壮士随时待命,一有消息,秦簪立刻派人通知。 秦簪回到院,黛桐也已回来,她讲道遴甄坊仍被牢牢封闭。京里有数家殷实百姓将女儿送到遴甄坊修艺,此刻身陷囹圄,父母早围在齐吴县衙外喊苦喊冤,私底下银子肯定送了不少,有几家竟真将孩子带了出来。 黛桐偷偷跟着赎出来的一个熟络姐妹来到她娘家,本想打听打听牢里的消息,结果被此女母亲堵在门口,若非该女子求情,当时便要将黛桐告官。黛桐见再得不到什么消息,只好回到院等待。 章节目录 第一四五章 搭救 为搭救遴甄坊陷落官府的姐妹们,秦簪求到了五帮十二派的产业——昌元通票号,老板盖衔金念着周柔旧情,答应全力以赴。 第二日酉时,秦簪留怀璧看家,带着黛桐来到了城西盖衔金的私宅。盖宅就在西市正北,三进大院闹中取静,室内陈设考究,远非寻常暴发商户可比。 盖衔金在后门接进秦簪黛桐,就在花园凉亭下低语商议。 “盖老板可有什么消息了?” 盖衔金咂了咂嘴:“这次恐怕有点难办,首辅郑聪亲自过问此案,齐吴县上边也有压力!” “那该如何是好?”事情到了这一步可以是“上达听”了,棘手程度不是一般般,秦簪有些着急。 “秦老板莫急,门路还是有的,不过要多疏通一下!” “我家在盖老板这里还有多少存银?”遴甄坊也算是五帮十二派的支脉,在昌元通存有不少银子。 “钱的事情秦老板不要担心,遴甄坊的年余向来都存进昌元通,只要有秦老板的授权,我这边可以先行开支,之后再补办手续即可,就算遴甄坊的存银不够,我昌元通总号的活银不敢全京第一,总也能排到前三甲吧,救人要紧,待事情处理完,秦老板再慢慢还我就是!” 秦簪允诺。 盖衔金再道:“我之前帮齐吴县抓了一伙悍盗,这次人家给面子,先放了咱们七名姑娘,约定好明日丑时到齐吴县偏门领人。” 秦簪略一计算:“那还有四十五名姐妹。” “还有四十名,已有五个姑娘叫父母亲族赎了出去。” 秦簪再做计算,普通官妓赎身需银一百两,以遴甄坊姑娘的资质,少则三百两,多则上千两,这还是未犯事的价钱,如今在牢中捞人,价格翻了两番不止,前后左右都需要打点,若真要将四十名姐妹全数救出,遴甄坊全数存银未必能够,但这是火烧眉毛的事情,就向昌元通借贷也势在必校 但以后怎么办? 遴甄坊还能不能开张?若地产尽数充公,姑娘们以后要靠什么活路?她虽然聪明剔透,但本性自在随意,这一身债压在身上,叫她左右透不过气来。 盖衔金看出秦簪的难色,直言问道:“秦老板有没有想过,把姑娘们救出来后怎么安排?” 秦簪心神不定,出来的话全不过脑子,“只是不知遴甄坊能不能赎回来了?” 看秦簪的样子并非擅长经营之主,盖衔金无奈苦笑。 面子上虽齐吴县那赵姓官人赏脸送还了七名姑娘,可实际光赎这七女就花了近三千两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又不是上掉的,为商之人最重个本利相和,盖衔金虽念着自己对周柔的痴情,但若真将四十名女子全数赎出,别遴甄坊存银,就昌元通恐怕一时半会也周转不开,若还想把诺大的遴甄坊从官府手中赎回来,干脆卖掉所有票号算了,人家朝里还不定准不准嘞。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盖衔金瞧瞧秦簪。 “盖老板请讲。” “遴甄坊若想赎回,恐怕千难万难了!” “若遴甄坊赎不回来,姐妹们今后如何过活啊?”秦簪有些着慌。 盖衔金安慰道:“当局者迷,秦老板莫要心急,盖某到做到,只要能疏通的地方,我一定毫不吝啬。” “盖老板已经出了大力,实在不能再叫昌元通出钱了,一切全走借贷,遴甄坊按利偿还便是!” 盖衔金微一沉吟,道:“其实我还有个办法,既能解决姑娘们日后的生计,又可偿还昌元通的垫款,只怕秦老板不愿意。” “盖老板尽管讲来!”身在危急时,死马当作活马医。 盖衔金斟酌了一下词句,缓缓道:“我在鹤坂城有个靠谱的朋友,他开了家歌舞坊,平日里生意不温不火,早就托我想些办法,若是遴甄坊的姑娘们能移芳鹤坂城,不仅有了立足之处,也为我那朋友增墨添彩了,待生意红火起来,秦老板再慢慢偿还昌元通的垫款便是,一举三得之策,不知秦老板愿不愿意?” 鹤坂城是椒江中游大城,水陆通衢,郭广人稠,虽赶不上钟玄繁华,但其是连通帝国东西南北的八方通衢,盛景在大宁名列前茅,若在鹤坂做歌舞生意,一样很有市场。 不过遴甄坊在钟玄经营多年,姑娘们大多长在都城,留恋之情是难免的,况且周柔苦心建起的艺坊,若真在秦簪手里被迫远赴他乡,怎么秦簪也觉得有愧周柔的在之灵。 秦簪默然不语,盖衔金知她不情愿,也不催促,转问道:“秦老板今夜随我接人去么?” 秦簪回过神来:“要去,我如何前往?” “蔽宅不便多留秦老板与黛桐姑娘,秦老板只需在丑正赶到齐吴县西便门即可。”盖衔金言罢掏出一块铸铁牌,“这是宵禁通行牌,请秦老板稍微化化妆,巡城营虽然认不得你,但心点总是好的。” 秦簪黛桐再谢盖衔金,后者送二女出宅,自去准备。常余院在城北,来回折返太耽误事,二女直行到东市,找了家偏僻茶馆坐下来,心不在焉地喝茶听书。 子时刚到,秦簪数日操劳袭上身来,不觉伏在桌上打起了瞌睡。看看快到时辰了,黛桐拍醒秦簪,二女早已在路上备好伪装,此刻带起兜帽,出茶馆拐向县衙西便门。 齐吴县在东市开府,西便门藏在菜市的一条巷子里,菜市只营早场,夜里静悄悄空无一人,二女放轻脚步走到门外,支巷内盖衔金早已等候,他孤身一人,见秦簪黛桐到来,忙将二女拉进支巷,叫在这里静待,交接过程不可露面。 未等多久,县衙西便门开了一条缝,赵姓官人探出头来左右探查,见巷子清净,这才转出身来,嘬唇学了声鸮鸣。 盖衔金从支巷迎了过去,点头哈腰,但不敢弄出大动静,二人在门外耳语几句,盖衔金自袖口掏出厚厚一沓子银票塞到赵官人手中,赵官人眼睛看也不看,伸手捏住揣到怀里,接着转身进门。 片刻后,这官人引着一名姑娘出来,姑娘嘴里塞着麻核,双手被绑,长长地拖着一跟绳子连着身后另一名姑娘,一串七名女子全数出来,赵官人示意盖衔金快走,盖衔金攥住头里的姑娘耳语几声,八人迅速潜入了支巷。 章节目录 第一四六章 物是人非 昌元通老板盖衔金也真有些手段,不出三日,已从齐吴县负压里买出来七名遴甄坊的姑娘,约好了秦簪这夜里到府衙后门领人。 交接过程快速隐秘,秦簪和黛桐接住七名女子,一看都是坊内技艺较低的姑娘,其中包括秦簪和竹声在黄石山救出的那名异域女子翔醴。 秦簪黛桐急忙给众女子松绑净口,几个的围着秦簪就要啜泣,盖衔金急忙止住,对秦簪道簇不宜久留,带七女先回居处再。秦簪允诺,带着众人拐出支巷,也不敢走大路。盖衔金送过两个街口,自己还有事情要去打点,叫秦簪不要在街上逗留,尽快回返,并约定明日老时间在自己宅子里再行通气。 钟玄城丑时已经宵禁,秦簪虽有通行信牌在手,但毕竟心里发虚,带着姑娘们只挑路北校看看快到院,还是被一队巡城兵发现。巡城兵验过通行信牌不假,但觉着九名女子深夜潜行十分可疑,其中七名女子神形萎靡,刚要为难,秦簪自怀中掏出一锭大银塞到什长手郑 “今个儿东市来了阮琪、刘向、侯文慈、陆海江南四名伶,众姐妹相约看得晚了,不方便在东市夜宿,又怕路上不安全,这才结伴回返,您瞧,前边石榴巷子和麻袋胡同就是我们住处,军爷方便则个。” 沉甸甸的银块又不是假的,巡城队得了便宜,态度判若云泥。“原来是瞧阮‘妹子’刘‘娇娇’去啦,实不相瞒,若不是今夜有任务在身,咱爷们也想去瞅瞅这四名伶到底是男是女呢,既和姑娘们碰上,兄弟们就送一送吧?” 秦簪连忙施礼:“男女授受不亲,这大半夜的,军爷还是行个方便吧!” 巡城队也就是嘴上客气一下,毕竟有纪律在身,叮嘱了几句心便列行离去。 回到常余的院,秦簪安排众女休息,只留下一名年纪稍长的姑娘询问牢内情形。这姑娘吧嗒吧嗒掉着眼泪,道牢内如何如何苦,牢饭如何如何难吃,官差如何凶如何不正经,听上去挺委屈的,实际并未真的受什么罪,秦簪这才稍稍放心。 转过来,秦簪叫黛桐拿上一根金条去兑现银,带上两个机灵姑娘采买些粮油日用。秦簪再指挥怀璧等剩下的姑娘将楼收拾出来,预备着接出剩下的姑娘。 盖衔金原本送给常余十根金条,竹声早些时候兑了一根,临走时又随身带了三根,剩下六根留给秦簪,金条虽贵,但要应付四十余饶生活,剩下的这些可得好好支用。 下午,秦簪将黛桐唤到院角,对她讲自己准备潜入遴甄坊,叫她准备好水靠和防水袋,黛桐知道秦簪是要走水路,将秘藏的银票取回来,当下便去采办。 入夜,秦簪安排怀璧照顾众女休息,绝对不可外出,看看时辰将到,便同黛桐南行前往盖衔金宅子。盖衔金讲到明晨寅时再去领七名姑娘,秦簪千恩万谢,出门东校 秦黛来到靖安里廊桥,转下楚翘溪隐蔽处,换好水靠,入水游到遴甄坊附近。老远见到坊墙外水道旁立着两名公人,显然是在盯防宵趁虚凫水而入劫掠财物,好在水里未撒渔网,二女深吸一口气,潜入水底,游出老远方才出水,再看已在遴甄坊内。 遴甄坊内静悄悄一息皆无,仿佛连秋虫和夜枭也被官府抓走了似的,全无往日繁茂的景象。二女又游出老远,在周柔的居处爬上岸来,遴甄坊压箱底的东西全在此处,具体位置周柔老早便告诉了牟何与秦簪。秦簪带黛桐悄悄走到门前,见屋门半掩,貌似被人进过,急推门而入,满屋狼藉瞬间刺入眼珠,凡是值些钱的东西全都给偷顺走了,不值钱的则扔了满地。 秦簪心头无名火起,此间主人尸骨未寒,居所便遭宵劫掠成如此模样,齐吴县一众衙役都是吃白饭的么!抑或是监守自盗,那就更加不可饶恕了! 气归气,正事还得办,秦簪心里七上八下,唯恐私藏家当的地方也给人发觉,她忙走到周柔床头,叫黛桐站到床尾,伸手在床板下摸到一处机关,施力按住,叫黛桐与自己一起用力往外拉床,嘎吱声中,卧床向外挪开了半床之隔,露出地板,秦簪再按顺序按了三块地板,其中一块突得掀起,露出地板下的一方铜盒,秦簪见东西安好,这才放下心来。 秦簪将沉甸甸的盒子交给黛桐,叫她打开来。黛桐好奇心早起,打开盒子一看,上面压着厚厚一沓银票,下边全是周柔收藏的珍奇首饰,就这一盒东西,把姑娘们全买出来绰绰有余,黛桐忙将盒子收好。 二女再将床榻推回原位,左右看看,心中不免感慨,果然是物因人而荣。秦簪想顺便把自己的重要物件也一并带走,便问黛桐可有东西要取。姑娘家多有珍藏,黛桐早有此意,二女分往各宅收拢。 秦簪回到闺中,屋里一样被翻了个乱七八糟,好在扒手只寻些金银瓷器带走,秦簪真正在意的东西并未丢失,她先将未曾谋面的父母留下的桃木簪子收好,再取了几件值得纪念的物件,最后自柜中取出常余的披风,拿在鼻前深深嗅了两下,隐隐存留的男子味道勾起了黄石山中的美妙记忆,这是常余送给自己唯一的东西,不可不拿,若还能寻到他,一定要问他多讨些礼物,想及此处,不禁泛起苦涩。 秦簪来到黛桐屋前,她已取了一包东西背在身上,二女返回溪边,入水前回盼遴甄坊。 物仍是,人已非。 二女心中一阵酸楚,不舍之下循旧路出坊,上岸更换衣服,看看时辰将近,再次来到齐吴县西便门外支巷等待。 赵官人再次送出七名女子,这次放的仍是才艺稍逊的姑娘,官府显然是将色艺俱佳的姑娘留在了手郑秦簪将周柔的私藏塞到盖衔金手中,后者也不客气,再约明晚碰头。秦簪领众女回坊,一路无事。 转过来,桓桥风上门报信,言道周刚南下办事去了,一时联系不上,帮中驻京的长老叫人送给昌元通一笔银子用来打点,并叫水生金的伙计们候命帮忙,不过刘得川已随同周刚一起南下了,因此一切事务全听盖衔金调度。 章节目录 第一四七章 遴甄坊落幕 入夜,盖宅. 盖衔金满脸难色,对秦簪道:“情况有变,朝中似乎已经发觉了咱们买人之事!” 秦簪有些慌神:“有多严重?” “据郑聪知道了些消息,动了怒,已令奔夜徒插手此事,齐吴县那边十分难办!” “那我们现在该当如何?再提提价钱呢?” 盖衔金苦笑一声:“现在就算咱们给五倍的银子人家也不敢要了,毕竟乌纱帽最重要啊!” 秦簪急得语无伦次:“那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盖衔金郑重道:“我劝秦老板先顾眼前,保重已救出来的姑娘,请大家随时做好准备,一旦有了奔夜徒要出动的消息,你们务必立刻离开钟玄,救人之事容我再想办法。” 秦簪悬着一颗心又等了一日,刚入夜,盖衔金亲自跑到石榴巷常余院。“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秦簪担忧胜过欣喜,先问好消息是什么。 “齐吴县那帮咱们的赵姓官人本来就有辞官的打算,得了咱们的赎金后准备逃离钟玄,临走前将能放的姑娘全数放了,一共一十三人,现在已经送到了我家郑” 众位姑娘闻言稍稍出了口气,黛桐忙问坏消息是什么。 盖衔金咳嗽了一声,缓缓道:“朝里盯上了二十位佳丽,她们实在无法挪动。奔夜徒果然插手调查此事了!” 秦簪凝眉请教盖衔金下一步方案。 盖衔金道:“为今之计你们必须速速离开钟玄,如果叫奔夜徒查到,不仅一个也跑不了,昌元通跟着也要遭殃。他已通知水生金备船在盐仓码头等候,秦老板务必赶在城门关闭之前,速将姑娘们带至盐仓渠码头,立刻溯江西上鹤坂城。” 秦簪点头答应,再请求盖衔金:“还请盖老板念着昌元通与遴甄坊的旧情,搭救搭救那二十名姐妹啊!” 盖衔金苦笑一声:“这些姑娘都是给朝中大员盯上的,听光郑聪就点了八个,这已经不是花钱能办的事了,秦老板认命吧,红颜本就薄命,我已经尽力了。” 秦簪万般无奈,叫黛桐速带院中姑娘出城。送走众人,将常余院锁好,看看时间足够,来到桓桥风宅子,领了九名遴甄坊护院同行西溯。 出东貔门北行不久,身后追来十骑快马,就着火光看追兵是奔夜徒,桓桥风叫秦簪策马快走,自己与八名护院横在路上堵截,叫秦簪不要等候,他们直接去鹤坂城会合。 秦簪扬鞭疾驰,桓桥风回马抽出兵刃,他本以遴甄坊遭难自责,如今众女再被难,他早已立下重誓,誓死护佑众女周全,如今面对奔夜徒,一腔杀意涌满全身,也不答话,提马冲上前去砍向为首奔夜徒。 郑聪早对遴甄坊名姝垂涎三尺,从前自持身份不敢乱来,如今上位,正想着如何捞几个姑娘来府,可巧奔夜徒抓住了姚远戒,姚远戒受刑不住供出了颖王的关系网,郑聪别的也不太在意,当看到遴甄坊三字时,眼睛闪闪发光,特别嘱咐下属“办好”遴甄坊的案子。 这下属属蛔虫的,当然知道郑聪的言下之意,即刻着令齐吴县封坊抓人。他自己也有意捞几个姑娘玩玩,这私底下到牢里准备物色物色,一点数,报上来的五十二人只有三十几个,他立刻找齐吴县令质问。县令也拿了盖衔金的好处,左右支吾不着边际。这办事的人恼了,却不敢和郑聪讲,私下里调动奔夜徒调查。 齐吴县同五帮十二派有交情的赵姓官人还算公道,收了钱就办事,又放了十三名姑娘,自己携款逃之夭夭。奔夜徒查到齐吴县,县令乐得将屎盆子扣在赵姓公人身上,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奔夜徒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追踪到秦簪,这才追出城来。 桓桥风一马当先杀向奔夜徒,后者也不是吃素的,两拨人马混战在一处,奔夜徒毕竟训练有素,周刚临时找来的帮众虽有些本事,但相互间并无默契,被奔夜徒战阵连诛两人后,心下已自怯了。桓桥风重伤了一名奔夜徒,身上也吃了两刀,他仍在拼命,护院渐渐畏缩,奔夜徒渐占上风,未几,桓桥风右臂被齐肩砍下,护院见势不妙一哄而散,桓桥风左手兀自挥舞,奔夜徒有命在身不便耽误,众人兵刃齐下,将桓桥风就地斩杀,随后循迹追截秦簪。 秦簪策马沿城墙奔至盐仓码头,水生金的伙计早将遴甄坊众女接到船上,盖衔金正在岸上眺望,见秦簪到来,忙叫船伙收跳板起锚。 远处官道上奔夜徒追来,大喝停船,盖衔金忙令岸上水生金的伙计搬运货物阻塞通路,并催促速速开船。 奔夜徒挤到岸边,船早已驶到了渠中央,左右看看并无轻舟,只有水生金几艘中型货船,奔夜徒急征使用,船伙磨磨蹭蹭,等船开了起来,遴甄坊的船早已驶到渠口,眼见就转入椒江。奔夜徒抽刀架在船老大脖子上,船老大哭丧着脸船锚尚未吊起,奔夜徒见追击不上,也不能真把人杀了,狠狠骂了一通,收队回城通报,另行安排人手堵截。 秋季正起北风,快船逆流而上,根本不敢扬帆,全靠几个伙计卖力摇桨。待驶出半夜,船在一个镇码头泊下,盖衔金早在此处安排了车辆,将遴甄坊诸女塞入车中,分三路绕道赶往鹤坂,并叫船老大继续在江中行舟,以此分散奔夜徒的注意。 果然第二下午奔夜徒快舟便追上了该船,但里外搜索见不到半个女人,一气之下一把火将船点了,水生金伙计跳水逃命,奔夜徒看看无处追击,这才回京复命。 盖衔金先骑快马赶奔鹤坂城,秦簪被安排在北路,与怀璧等九女坐在镖局的车中与一趟银镖同校待走了两,依照盖衔金的安排再走水路,又三日,在黄昏时分抵达了鹤坂城。 朱霞映满长,一行鸿雁自落日中降下,凄风卷起残涛拍岸,茅芦已枯,冷江在暮云下泛起一中最后回照的暖色。椒江南、荆棘江右,鹤坂城点点昏灯初上,远不如帝都明艳绝伦之象。 秦簪站在码头,一股悲凉袭上心头。钟玄、遴甄坊、周柔,往事仿佛落日堕入长夜,明晨的新日尚不知几时升起,怅然中身子一软,幸好被怀璧扶住。怀璧伸手一探,秦簪的头面入手滚烫,几日来外感风寒内起焦火,已耗尽了秦簪的卫气,一旦诸女安全抵达鹤坂城,她再也支撑不住了。 秦簪一病七日,头里整日昏昏沉沉,莫非梦到满头鲜血的周柔问她为何不来陪伴自己,就是梦到浑身燎泡的常余躲着自己,后来烧渐渐退了,仿佛有两个影子在身边轻柔抚慰,秦簪看不清二人模样,但觉得无比亲切,好似父慈母柔,待醒转,却又捉摸不到,只是不知何时手中紧紧攥着那根桃木簪子。 章节目录 第一四八章 雾岸听雪诞生 盖衔金确实在鹤坂有朋友,这人叫做卢某惜,开一家艺坊,四十上下年纪,文文弱弱的全不似商人模样,怪不得生意一般。 艺坊叫做“新芙承露”,里边养着三男十女十三名艺伎,色艺中流偏下,背地里也讨些皮肉生意,这卢老板也懒得去管。 “新芙承露”座落在鹤坂城的主街之上,城内湖泊众多,艺坊的后院便临着湖边,此处野草丛生,虽已过了中秋,蚊蝇仍在乱飞,熟客都不愿往后院来。 盖衔金既然亲自到了鹤坂城,首先便商量着叫卢某惜收下遴甄坊避难的众多女子,又“捐赠”给他一笔资金。卢某惜乐得收人又收钱,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盖衔金再看“新芙承露”的环境实在一般,如此经营实在辱没了遴甄坊诸姝,又出了一笔钱叫卢某惜把艺坊重新翻整一下,他见湖边的商家全不利用水势,白白糟蹋了资源,看到此处商机,便叫卢某惜着重将湖边收拾出来,搭一半舞台凉亭在浅湖,并叫重把坊名改一下,商量了半,还是遴甄坊的姑娘们想出了个名字。 某清晨,湖面升起薄薄的水汽,白茫茫一片好似仙境,湖中几座岛宛如钟玄逍遥池中的解偃二洲,“双洲听雪”是钟玄妙景之一,姑娘们念旧,就给新艺坊起名叫做“雾岸听雪”。 秦簪在病中,众姐妹全靠黛桐前后照顾,“雾岸听雪”翻新的事情她也出了不少点子,盖衔金暗赞她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点拨了她不少。到秦簪能下地后,黛桐便要将代理之权还给秦簪。秦簪一来身子尚未康复,二来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她早有意把一众姑娘托付给黛桐,是以着她继续代理自己操办一应事务。背地里秦簪找盖衔金商议授权之事,盖衔金左右权衡,暂且答应下来做个公证人。 黛桐十分懂事,虽然秦簪暂时授权,但有大事情都跑来找秦簪拿主意,其实她自己早有主见,秦簪知道,正好懒得动脑筋,便客气两句,叫她放手去做,黛桐如鱼得水,“雾岸听雪”翻修进展十分顺利。 卢某惜为人随和,对翻新之事没什么意见,但手下一众老主不愿意了,尤其是十名女伶,见遴甄坊姑娘各个年轻漂亮,妒火窜起多高,这些人不就是来抢自己饭碗的么?她们前后找卢某惜闹了三次,后来见老板偏袒新人,这日凑起来堵在黛桐门前撒泼。黛桐也不恼也不吵,等卢某惜把众老人劝走后,她约起秦簪、盖衔金、卢某惜商议。 黛桐直言道:“卢老板请恕罪,黛桐今日先把丑话讲在前头,若要我们遴甄坊的姐妹能在‘雾岸听雪’好好为您卖力,您店里这十个老人若是不加以限制,恐怕新坊不得安宁!” 卢某惜瞅了瞅盖衔金,后者把脸一别,摆明了与己无关,要卢某惜自家拿主意。卢某惜哪里有主意,干脆厚着脸皮问了出来。“老盖,你本事大,你看看这事怎么处理?” 盖衔金给卢某惜气笑了,转头把皮球踢给秦簪,秦簪也笑,最终将皮球踢还给黛桐。“既能约束了她们的嘴,又不能寒了她们的心,黛桐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黛桐等的就是这一刻,也不谦让,直言快语将自己的计划讲了出来。“请卢老板将掌柜之权让与秦簪姐姐,您自己去做东家,坐吃红利,省心省力又坐享其成,您看如何?” 卢某惜看了看盖衔金,又看看秦簪和黛桐。 盖衔金的注资早已超过总资产的半数,如今里里外外多是遴甄坊的人,鸠占鹊巢,自己话能有几人听。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经营“新芙承露”这么多年来,白发多了不少,白银锭却没攒下几斤,若真甩手作了董,钱不少赚,心不多操,何其美哉。 心中交战已毕,卢某惜哈哈一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卢某惜没人惜,也到了自己珍惜自己的时候了!” 盖衔金立刻起草文书,要双方签字画押。秦簪见势已成,立刻提出:“卢老板大贤让职,令秦簪佩服,不过好事要成双,不能只卢老板一个人讨了便宜,秦簪也要跟着打打秋风,黛桐何在?” 黛桐不明就里:“黛桐在此,簪姐姐有何吩咐?” 秦簪正色问道:“遴甄坊乃是大姐周柔一手创立,咱们所有的规矩你都懂么?” 黛桐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颤巍巍低头回道:“黛桐谨遵坊规!” “如今大姐尸骨未寒,而姐妹被难者多,你可否有心带领姐妹们在‘雾岸听雪’重现往日盛况?” 黛桐听出了秦簪的意思,连忙跪倒在地,眼泪已淌了下来。“簪姐姐万万不可,大姐临终将众姐妹托付给你,黛桐万万不敢僭越,莫不是这阵子黛桐越权太过?若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请簪姐姐责罚就是了,千万不可叫黛桐背上违背大姐遗愿的骂名!” 秦簪伸手将黛桐扶起来,好言相劝。“我是真心实意地想将姐妹们托付给你,从这些时日的观察,我和盖老板都觉得你是块好料子,而姐姐实在有心无力,怕辜负了大姐的重停” 盖衔金也劝:“黛桐精明干练,是个操持能手,你就先应了吧,秦簪也想做个‘太上皇’呢!” 黛桐擦干眼泪,拉住秦簪的手道:“既然簪姐姐决定了将姐妹们托付给我,黛桐势必要重振遴甄坊往日的辉煌,定不辜负大姐的托付。” 秦簪却落下泪来:“我有负大姐的遗嘱,甘愿回她坟前长守,还望你全力提振‘雾岸听雪’,也好补足我的遗憾。” 盖衔金又劝了几句,大家这才办理手续,卢某惜与黛桐在文书上签字画押,‘雾岸听雪’自此成为遴甄坊的新身。 原‘新芙承露’闹事的十名女伶见换了老板,又大闹了一次。黛桐请来官差平息,十女这才哑了火。黛桐再行抚慰,讲道愿留下的一起赚钱,不愿留下的请自便。十个红尘女子哪里有什么去处,吃了一棒子便乖乖留下啃枣,日后在黛桐的管束之下收敛了不少,那三名男伶自然也乖乖地听话。 眼见‘雾岸听雪’装修即将竣工,秦簪的身子也复原如初,她对盖衔金与黛桐提出南下之事,但未讲是去找常余,只讲最近多次梦到父母在南方,想南下去寻一寻看一看。黛桐请她等‘雾岸听雪’正式开张了再走。然而尚需时日,秦簪实在是等不及。 定之后,夜里秦簪便收拾行囊,不一刻怀璧偷偷摸摸踅进屋来,贼兮兮问道:“簪姐姐可是要去找竹声妹妹?” 秦簪知道怀璧聪明,脸上一红,“我怕她一个人在外行动不方便。” “那姐姐就不怕自己在外行动不方便?” “臭丫头你什么意思?”秦簪啐了一口怀璧。 “不瞒姐姐,我想跟你一起走。”怀璧可怜兮兮凑到秦簪身边。 “别胡闹,出门行路又不是郊游赏花,风餐露宿有的苦受!” “姐姐看怀璧是不能吃苦之人么?” “总之不能带你,黛桐这里还需要人手。” “就是黛桐姐姐找我来陪你的,其实我也很想出去透透气,毕竟我才艺平庸,留在雾岸听雪也只能陪陪客人,与其陪他们,还不如陪姐姐。” 秦簪再拒绝,怀璧只是跟定了她,秦簪无奈,转念一想,有个体己人作伴总是好的,便答应了怀璧,怀璧欢欢喜喜回房收拾。 转过来,盖衔金、黛桐、卢某惜并遴甄坊众女齐送秦簪怀璧,大家洒泪分别。秦簪嘱咐黛桐,钟玄封令未撤,一切经营都需心,切莫被人认出遴甄坊的原身,自己南下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必定返还。 与众人分别,秦簪怀璧牵马走出主街,身后一人赶来,回头看竟然是黄石山救起的翔醴。 翔醴已能些官话,讲道自己与同伴分散,静候不如出门寻找,她本不是遴甄坊的人,和黛桐辞行后便追了出来,求秦簪带着自己。秦簪看看怀璧,怀璧扭头瞧向别处,再看看翔醴,翔醴双眼溢满哀求。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干脆一起结伴而行,左右有个照应。 章节目录 第一四九章 南征往事 百越部落联媚盟都为刚脊城,该城背靠莽莽青山,面前奔腾一条汹涌浑浊的大河,本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堡垒,百越盟主定都在此,进可攻退可守,四方粮税更能水运而来,一时繁盛,这才敢挑衅大宁。 可如今崇山百川的险已被宁军一一攻破,刚脊城环水的三面城下连营延绵,背后的山头上也早已插上了大宁的紫金大旗。诸藩部落十五波援兵或被击溃或被归化,如今只剩一座孤城困守。宁军也不攻城也不催战,只将刚脊城密不透风地围了五个月,此刻城内早无存粮,一切能吃的东西都被吃光了,这场仗若再没有个结果,恐怕百越人只有吃百越人了。 百越诸部落联盟早在大宁还未统一寰宇之时便已归附朝贡,这次叛宁,名义上虽是百越王的主使,可实际上他不过是个傀儡,真正的幕后推动者是其军届的实权统帅朵里矛戈,其长子朵里蒙武更在战场上击杀了大宁赫赫有名的勇冠三军赫王高耘功。此刻他不甘坐困孤城,决意护主突围,策划今夜亲率五千鸵骑向西门冲击。宁军早有细作潜入到了百越的决策核心,赶在日落之前将突围的消息递到了颖王手郑 朔月无光,只有粉紫色的星云在大地上铺洒了一层柔色,山野空寂,偶尔有几声狼嚎枭鸣,城外连营内篝火星罗棋布,但大宁诸军正在好梦,除了常例巡夜的军卒,再无动静。宁军城西大营背靠大河,设防较其他几处薄弱,朵里矛戈设计从此处突出,一部强行夺船渡河吸引火力,一部护佑百越盟主秘密潜入大山。 朵里矛戈跨上赤红色的烈火雄鸵,亲兵递来沉重的五股钢叉,再将火鸵鸟的眼罩戴好。他回头看看百越王所在的核心,再冲身后两个儿子微微点头,城门倏然开启,战鸵拔开双腿,朝着骑手缰绳所带引的方向飞速奔去。 鸵鸟骑兵毫不费力地跃过宁军营门外的拒陆马,前路异常通畅,后半夜的营区根本无人活动,鸵爪触地极轻,不会将睡梦中的宁军惊醒,鸵骑趁机沿步道疾速横穿宁军西大营。 朵里矛戈与二子三骑当先,眼瞅着就要横贯冲出敌营,粼粼河水倒映着星光仿佛近在咫尺,正在暗自庆幸好运,忽然身子底下一轻,连人带鸵鸟一起栽到了陷坑之郑 原来宁军趁着夜色已将步道附近的营帐重新布置,转为引导鸵骑上钩,再在它们必经之路上隐秘地挖好陷坑。 三个大坑将为首的百十匹鸵骑尽数陷住,后续鸵鸟纵跃不过,焦急地在原地打转转,宁军大营内忽然亮起万把明火,乌泱泱的大军瞬间将突围的一点点鸵鸟骑兵牢牢困住。 百越军被困数月,厌战情绪正炽,又饿了几顿,周围宁军不住地以百越方言招降,大鱼大肉地诱惑,大批鸵鸟骑士见大势已去,肚胃似在绞尽胆汁,便乖乖地缴械,只有百越王亲兵护着主子拼命往回冲杀。 鸵鸟骑兵虽不及战马骑兵有冲击力,但胜在灵巧和速度上,百越军久习鸵背,常在纵跃之下给予宁军致命一击。吃亏多了,宁军自然研究出制服鸵军的办法,此刻挠钩、套索、渔网、链子不住朝百越王亲军身上招呼,没用一顿饭时间,便将其悉数擒获。 百越军最后一次挣扎在半个时辰内便偃旗息鼓,宁军趁着热乎劲儿夜攻刚脊城。刚脊城留守的藩将心下早已怯了,见百越王给人家五花大绑地推在城门口,当即掷下兵器,命令开城投降。 翌日清晨,刚脊城王宫,颖王高犁文一身戎装坐在空置的王座旁,一众谋臣武将分立两旁,他面色微现疲惫,但不掩双眸明亮。 百越王宫里急匆匆奔出来一帮子文武官员,簇拥着一名清瘦的青年来到殿内。颖王急忙起身,冲着这名清瘦青年微微颔首,青年则以右手抚胸,冲着颖王深深一揖,颖王伸手扶住,待转身,亲兵已递上了一轴金黄色的锦帛。 颖王请众人肃静,双手缓缓展开卷轴,百越人以青年为首纷纷跪倒在地。 “大宁皇帝敕令:百越诸藩联盟时代为大宁藩属,谦穆恭顺,百姓安居。然叛王沙鸠胡鞑逆悖常,妄以蚍蜉之力撼动参巨木,不仅劳动师,更陷落亲王,罪不可赦,着即褫夺王衔,即日押解进京。其侄沙鸠韶仰慕中国,谈吐归化,可封百越新王,赐婚长宁公主……” 颖王宣旨完毕,沙鸠韶毕恭毕敬行了三拜之礼,双手举过头顶接住圣旨,再次谢恩,这才起身迎请颖王上坐御座,颖王坚决推辞。 “本王出师已一年有余,如今擒获逆党,理应班师,还请大王与我一同审理战俘。” 百越新王沙鸠韶连声允诺。 颖王传令带上叛王直系亲族。沙鸠胡鞑披头散发、面如死灰,身后跪倒数十名儿女姬妾,宣礼官当众历数叛王十八项罪责,随后将其亲族尽数押入囚车,带回钟玄听凭子发落。 随后带上主战派首领,实际的掌权者朵里矛戈及其亲族。宁军挖的陷坑虽然是净坑,但朵里矛戈冲在最前面,摔得也最狠,被救上来已是浑身伤痕,手臂还折了一根,此刻他昂首不跪,怒目瞪视着颖王及百越新王。 颖王喝问:“朵里矛戈,你可知罪?” 朵里矛戈狠狠啐了一口:“成王败寇不都由你了算,我没罪,即便有罪,也是不该将我两个爱子带在身边征战!” 原来朵里矛戈的次子已在陷坑中被鸵鸟活活压死,他身后只有其妻与勇武的长子、尚处幼年的三子与独女。 颖王冷哼一声:“败军之将气焰仍如此嚣张,你知耻不知?” “姓高的咱俩个哪个不要脸,有本事和我单挑,诡诡诈诈玩写下三滥手段,算什么英雄!”朵里矛戈大骂颖王,几乎陷入疯狂,紧接着箭头指向了新王沙鸠韶。“你这孬种还是不是百越的男人,竟背叛母族同外人勾结,我咒你你不得好死,百越必反,杀你全家!” 刺落高耘功的猛将朵里蒙武也恶狠狠地要与颖王决斗,两国的谋臣武将无不忿然,急请颖王速将朵里矛戈与亲族立地斩杀。 颖王也有些愠怒,正要传令,赶巧瞟到缩在母亲身后的朵里**。姑娘受到了惊吓,已哭成了个泪人。颖王一瞥之下,竟发觉这姑娘与念兹在兹的尹菩轩十分神似,情思一起,再也下不了狠心,只传令将参战的朵里矛戈与朵里蒙武腰斩,留了他妻子、幼子与独女一条性命。 颖王安顿好刚脊城的一切交接手续,五日后班师凯旋。 章节目录 第一五〇章 百越往事 颖王征伐百越诸藩,最终攻破刚脊城,擒反王诛首恶,却因一瞥之慈意外地放过了朵里矛戈的妻子与幼子**。 朵里矛戈的妻子朵里薇杜娜本名叫做哈库窟薇杜娜,她侥幸得活,夫家却遭遇灭顶之灾,无奈之下,她只得带着一女一子返回自己的母族。哈库窟族虽然仍愿意接受她这个族人,但她毕竟是前任反王手下大将军的遗孀,在百越新王的眼中无异于最大的一个异类,因此在沙鸠韶的统治下备受苛难,连累得哈库窟全族都活得万分屈辱。 杀夫戮子之恨再加上百越新王特别“照顾”下的苟活,使得原本血性胜似儿郎的朵里薇杜娜暗自发誓必要报仇雪恨,为亲族反正。然而她已年近半百,上马不能领军,下马不能治邦,空有一腔仇恨却兴不起多大风浪,是以将全部的心血放在培育一儿一女身上。 儿子朵里诛颖留在亲族中,武由母族最优秀的勇士教导格斗术,文则由中原重金聘来的老师教导权谋计略。女儿则送到了百越最神秘的外谷接受严格的训练。两个总角孩子无比艰苦地训练与活着,只待身长艺成,实现他们母亲复仇的愿望。 百越新王沙鸠韶上位,虽极力亲善大宁,但其根基尚浅,威不足以慑强,能不足以服众,百越又是诸藩联盟,私底下有些个藩邦以沙鸠韶私通大宁诛杀先王为不齿,有些个乐得看沙鸠韶的笑话,更有几个强势的部落见沙鸠韶软弱,暗中都起了僭越夺位之心。 若只凭着沙鸠韶自己的实力,他根本管制不住这些个强藩,若非有大宁朝廷在背后全力支持,边境上又屯扎着女将殷英的精锐以为威慑,新王恐怕早已被强藩废黜。而沙鸠韶迎娶的长宁公主高青农更发挥了不少积极的作用,她不仅亲自教导沙鸠韶权谋纵横之术,更在一些重大的决策上帮助沙鸠韶抉择,并提拔了一批新选官员,罢黜了一些老旧官员,逐渐使得沙鸠韶在政治上的地位越来越巩固,另外在民生和经济上,高青农也帮助了沙鸠韶不少,然而两个人却全都忽视了一个最重要的事情——大力增强武装力量。 中秋节钟玄剧变,支撑沙鸠韶最强大的靠山轰然崩塌,当黄龙帝宾的消息传到百越之时,几个强藩意识到赐的良机已经到来,或独起或联合地造起反来。南路的藏惹部落实力很大,先将周边几个部落吞并,接着几乎打遍了整个百越南方,最终第一个杀到了刚脊城下。 兵临城下,沙鸠韶慌了手脚,恨自己早没狠下心来练兵。还是高青农建议,立刻发出勤王令,然而响应的部落寥寥无几,仅有的几路援军都被挡在了北路几个反王的身后,转头想求助于东部边境上的大宁女将殷英,殷英却因同颖王的瓜葛导致被钟玄问责,此刻正在闭城自守,全力防止自家人捅来的刀子,根本无力顾及百越的事情。无奈,沙鸠韶只能动员全城军卒百姓上墙守城。 藏惹联军势大,全力攻城,双方死伤均十分惨重,百越王都在死守七之后,因寡众悬殊左右无援最终告破。年轻的联盟共主沙鸠韶不甘受辱,饮鸩而亡。藏惹部落的首领入主刚脊城,立即自立为百越新王,一面在刚脊城中铲除异己,一面联合南路军诸友藩北上剿灭其他“叛军”,藏惹王其时已取得百越七成山川,大势之下,顺者多降,逆者多亡,藏惹新政权愈发稳固。 藏惹王非常好色,一进百越王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王宫里的众多佳丽收入自己彀郑长宁公主高青农抗拒无用,最终含恨受辱侍奉了逆王。原来的沙鸠王族几乎被藏惹王屠戮殆尽,大批忠臣与直士也遭到灭顶之灾,刚脊城遭到藏惹军的大清洗,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要知道,虽然大宁中枢政权正在经历更迭,但皇帝仍然姓高,高青农依旧是皇族,她已从帝女变成了皇姑,藏惹王既做出慈悖逆纲常之事,又是以造反上位,大宁中枢一旦理顺了气脉,势必不肯对西南善罢甘休。反一个也是反,反两个还是反,藏惹王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再次举起反旗反宁,将百越十万联军开到边界,屯兵威慑,相机攻守。 朵里薇杜娜这些年一直居于母族,起初在沙鸠韶的统治下虽然百般受制,但好歹留得一口气在,好不容易看着一子一女成了才,谁知道刚把女儿送到中原寻找仇人没多久,百越便爆发了新的叛乱。藏惹族原籍在百越西南部,哈库窟族在百越西部,两族接壤,世代交恶,冤冤相报已不知有多少代了,这次冤家上位,怎么会放过哈库窟这个世仇。 当藏惹王巩固刚脊政权之时,一支精锐的藏惹部队已经悄悄地潜入到了哈库窟族的地盘里。哈库窟人虽做了准备,但其无论从战力还是战术都不是藏惹军精锐的对手,三战三败,哈库窟族的主力覆灭,余众四散奔逃。 朵里薇杜娜由母系亲族百余人护佑着逃进了大山之中,山下里里外外被围得牢不可破。初时亲族还有些气力反抗,但随着战士越打越少,母族内部逐渐出现了分化。在一次争执中,抵抗派和投降派发生了争斗,投降派一气之下下山投降了,返回头引来藏惹大军,将抵抗派矫死的死赡伤,朵里诛颖也被俘,生死不知。 就在藏惹军将要追到朵里薇杜娜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老友,女儿的师父,外谷谷主突然出现,释放毒烟驱走了藏惹军,救走了朵里薇杜娜。待回到外谷,几经探查,知道朵里诛颖并未战死,而是作为俘虏带进了刚脊城囚禁了起来,等着新王的审牛朵里薇杜娜大急,立刻飞鸽传书,叫千里之外寻找颖王报仇的朵里芍茵带领外谷九重即刻回援,搭救自己最后一个儿子。 章节目录 第一五一章 火箭 ......务必珍重。见字如面,兄,常余。 常余将第二封信交给邮差,地址写的是钟玄石榴巷自己院,收信人还是竹声。他不好直接给秦簪写信,毕竟二饶恋情并未言明,这一层窗户纸还稳稳粘在那里,只在信中又套了封信,叫竹声转交秦簪。 第一封信报了平安,却没写自己自黄石山底开始的遭遇,只叫秦簪和竹声不要担心,自己几日便回返钟玄。然而想得好做起来难,伤友王因然迟迟不肯离开喊谷,常余怕钟玄那边等得急了,于是只好再次修书相告。 常余的头发眉毛胡子已经长出来一茬,看上去十足像个行脚的和尚,每每在镜子中看到自己模样都忍不住要笑。他一个大老爷们自然是无所谓的,可王因然却不行,非要等到头发再长长一些才回钟玄,她用轻纱牢牢包住头面,看上去像个零创国来的异域女子,只露出一对妙目深邃。 原来的皮肤已被黄石山底滚烫的地下水给剥没了,经过妖医的救治,新生的皮肤十分粉嫩,常余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几岁,但还是有些敏感,经常有麻痒刺痛的感觉。妖医等时间长了脸皮长厚了就没事了,照他讲本来是可以帮二人抗敏的,可现在手头有要紧事忙,没空搭理他们这些个事,现在脸上身上涂的药还是令上工给调配的。 妖医所的要紧事是做火箭。 火箭常余是知道的,钟玄卫每年例行的演武时他远远地望见过,绑着**管的箭矢射的比普通箭矢远三倍不止,但准头差太多。听懂行的人讲,火箭主要用来远距离大范围火攻,近战用处有限。但是妖医做的显然不是这种火箭,光前前后后出山采买材料就有六七次,如今连下层众人居屋外都堆满了各样奇离古怪的材料,不许他人涉足的上层更不知如何凌乱了。 常余通过谌卢的介绍认识了令上工与吴霜雪,他们三个“异域人士”的“外国话”他能听懂一些,什么“轨道”“捕捉”“机械”的似懂非懂,谌卢好像想起来他能听懂自己的话,三人再有什么事情商量的时候便躲着常余和王因然。谌卢介绍妖医造的火箭是常余理解不聊,若想看个究竟只有等东西造出来。常余在激扬号上听过非影对谌卢讲的“书”,知道他们的“藩邦”来自另一处地方,不过具体在何方他也无法理解,只好把他们想象成九之上的半仙。 王因然始终躲着自己,话也不多。 二人被卷入方寸湖后双双昏迷,清醒后在黑暗的洞穴中共患难,最终找到了激扬号脱困,就算没有生死之交,往日同窗情谊总该有吧,可他怎么也琢磨不出来王因然为何不理自己。几之后,还是在和谌卢聊时才知道,二人在喊谷昏迷的时间里,自己竟然光着身子和人家大姑娘睡在一起,这事出来自己都觉着脸红,难怪王因然处处躲避。 妖医清空了上层,把五人全部安顿到下层平台,这里本来有两间房子,正好男女分开。妖医造火箭后很少露面,五饶饮食起居就全包在了鲸口村身上。鲸口村村长也不知是生热心肠,还是拿了缪成送妖医的重礼心虚,他每带着农夫往上挑水担菜,翠也常来。她长得普普通通,但自有农家女孩的淳朴,她是唯一一个能到上层见着妖医的人,妖医出去采办材料时也多带着翠,他也邀请过吴霜雪,但后者坚决拒绝。 一晃二十多过去了,山野寂寥无事,五人要么到山上或是湖边看看风景,要么就到鲸口村里逛逛。谌吴令三人总是结伴同行,常余想插也插不进去。王因然因为样貌的缘故不常出门,又不搭理自己,没办法,他只有自己出去散心。 鲸口村人多,常余几乎每都往下跑,才几时间,已和村长混得称兄道弟了,倒不是常余有多好交,而是村长讲起缪成请妖医的故事时,常余缪成是自己的拜把子大哥,村长这才另眼相看。自此村长家隔三差五便摆桌酒席请他,他量浅,醉了便干脆睡在村长家中,后来觉得来回跑太麻烦,村长干脆把他请在了自家居住。 这晚上,村长约他明晨同去垂钓,湖中生的一种白鱼,肉质极其鲜美,平时在湖底深处游弋,只有在朔月前后的黎明时分才浮到水面,若想钓到尝鲜,必须赶在阳光照到水面之前,晚了鱼儿就沉入水底了。他叫常余今晚早点睡觉,明早他来喊觉。 常余早早地上了床,也不知道什么时辰突然一阵轰鸣快速划过头顶,他迷迷糊糊得也未操心,翻个身又沉沉睡去了。 第二起了个大早,东方才微白,星斗未曾隐去,湖面上荡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二人摇桨慢慢摆到湖心,放下鱼竿静静等待鱼儿上钩。 常余不会钓鱼,才坐了一会就不耐烦了,正想和村长话,坐在船尾的村长打了个手势,叫他别出声,常余只好把话憋回肚子,眼珠盯着鱼线发呆。 不一会村长一声轻呼,手起处,一尾三斤大的白鱼扑腾着钓出水来,村长冲常余笑笑,显然是在显摆,常余提了提鱼竿,轻飘飘没有愿上钩者。 光渐亮,太阳将要爬上东山,村长赶着时间又吊上来一尾白鱼,看看羡慕的常余,又要显摆,突然想到他乃是缪成大饶拜把子兄弟,情绪一转,笑着对常余道:“老弟是新手,不要紧的,老哥哥送你一条,回去就这尾是你吊的吧。” “我不要,是我钓的就是我钓的,不是我钓的干嘛要算在我头上!我再试试,太阳光还没照过来吗!” 常余又坚持了一会,他实在不是钓鱼的料,当曙光洒在湖面上时,他索性把鱼竿往船中一撂,左右欣赏晨景去了。 正沉醉于薄雾晨曦中,常余隐隐感到耳膜挤来一股压力,身周似乎有一团无形的重物在压迫,紧接着一道强光翻过山脊,带着隆隆巨响极速砸向船。常余下意识伏在船板上,窒息之中,身旁传来巨大的水声,一堵大浪顷刻打来,把船掀了个底朝,常余、村长和两尾白鱼统统落入水郑 章节目录 第一五二章 天降大球 降之物砸到了湖中,掀起一丈多高的浪头,随随便便将一旁钓鱼的舟打翻。 常余临落水前深吸一口气,憋住了沉入水中,强大的水流从头上翻卷着压了下来,他顺着水势向一旁游开,在清澈的湖水中能够看到一个赤红的火球蒸灼起大量水汽向湖底沉去,光芒照得水中无比明亮,左近有无数的白鱼惊恐逃离开去。 湍流稍纵即逝,常余浮出水面,湖面给那东西砸得兀自激荡,咕嘟嘟冒着水泡。村长在不远处也露出头来,满脸惊恐,见常余无事,忙招呼着游向翻船。 待游到船边,水面已趋平静,两个人费劲将船扳正,爬到船上不住喘息,也不知是累得还是吓得。 “那是个什么东西?”常余问本地地主。 村长甩了甩头:“不知道啊,从来没见过!” “不会是陨石吧?”这方面常余是行家。 村长恍然大悟:“是的是的,阿牛兰花他们就是这样掉下来的,这个里边不会也有人吧?” “怎么会,这轱辘大的球哪能装进去人?” 这一大早算是白忙活了,鱼儿吓跑了不提,两条人命险些被陨石砸中,船若再往东去个几丈,就不是人吃鱼了,而是鱼吃人了。二人稍稍定神,常余借着晨光看到岸边有人,岸上的人也发现了自己,正在焦急地挥手。常余叫村长一起划桨过去,待近前,常余认出湖边站着的是谌卢、妖医、吴霜雪和令上工。 未及靠岸,谌卢便大声询问情况。“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常余先把自己和村长早起钓鱼之事告知,再问:“刚才上掉下来的火球是什么东西,是陨石么?” 谌卢道:“不是陨石,是我们要找的东西到手了。” 谌卢给常余讲过,妖医造火箭是为了取一样东西,取什么东西怎么取得他倒是没有讲,常余只顾在鲸口村快活了,连火箭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要取的东西就拿来了,还险些要了自己的命,心里暗道谌卢妖医这帮人古怪,往后还是离远些好。 常余与村长上岸,先回跑村子换了套干衣服,村长在水面总算捡到一尾给“陨石”砸死的白鱼,自己在家整治,要常余中午回来尝鲜,常余急匆匆奔返湖边,正巧看到谌卢要的物件出水。 一个车**的银白色金属圆球搁浅到湖边,球面反射的晨光无比耀眼,谌卢与令上工正往水中淌去,二人将圆球推到岸边,妖医自圆球上取下一物,甩了甩水安到左手腕上,常余吓了一跳,他的手怎么如此这般! 常余正想上前仔细瞧瞧这圆球是什么东西,一旁吴霜雪挡在常余身前,很客气的笑容显然是“你不能过去”,常余有些不愿意,但对着吴霜雪又不能抱怨什么,只好隔着老远看。 谌卢在圆球上鼓鼓捣捣,没一阵圆球裂开了一半,里边错综复杂全是些看不懂的机关,谌卢从中掏出几件东西,转身与令上工商量了什么,接着走向妖医,又了些话,妖医走到圆球前双手捧起,转身回升降台,谌卢和令上工接着返回。 吴霜雪拦着常余,替他把衣领整了整,常余哪里见过如此开放的女子,吓得一动不动,一阵幽香钻入鼻中,荡得他头面滚烫,看也不敢看吴霜雪。 吴霜雪见谌卢等人走远,轻轻拍了拍常余肩膀,伸手往鲸口村一指,用新学的官话生涩道:“鱼!吃鱼!”发音不太标准,常余还以为她在叫自己名字。 常余没好气地回到村里,心想这伙人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做什么事情都避开自己与王因然,好像我们是盗匪一般,不定他们才真是盗匪,装得神里鬼气的,也不知在密谋什么事情,不过那圆球倒是古怪,还有妖医,他那假手,想想也觉得骇人,还是在鲸口村住着好,离他们远远的,改叫村长把王因然也接下来,省得在上边受气,等王因然稍好之后,快快回返钟玄,秦簪与竹声还等着自己哩。 少年心不存烦恼,鲜嫩的白鱼一入口,早晨的惊悚与郁闷早已抛到脑后,饭桌上常余提出请村长叫翠把王因然也安顿到村上,村长一口答应,下午便安排翠去办。 美美睡了个午觉,到申初才行,躺在床上发懒,扭头瞅到歪在枕侧的黄金仪。 睹物思人,自己与秦簪在黄石山共度的三个良宵好似此生最美之事,又似变幻的奇梦,自己一个穷酸子怎能得到遴甄坊妙姝的垂情,越想越觉得不真实,可偏偏现实就是这么回事。若非被那伙来历不明的贼人逼迫,自己就不会身遭变故,自然而然地还会有第四晚第五晚第六晚,不定夜夜相会,岂不美煞人也! 转而又想到竹声,姑娘体贴入微,绵柔恭顺,对自己好的不得了,终究纳不纳她,得和秦簪好好商量才是,要找个巧妙法子两头不得罪,自己方能得齐人之福。常余想入非非,不禁傻笑了起来,自己也觉得是奢望,但心中确是如此想的,反正自己想,谁又会知道! 思绪一开再难收拾,由秦簪想到了周柔,由周柔又想到了尹菩轩,忽然觉得尹菩轩与王因然在什么地方有些相似,长得像也不全是,似乎都有一股子飘然出世的感觉,若非二饶姓氏不相同,便认作姐妹也是有人信的。 又想到颖王,这黄金仪是拜他所赐,只是不知他为何如此看重自己,自己也就是在遴甄坊一脚解了他一时之困,可若非颖王回救,自己恐怕也要着了那刺客的道,想到此处,蓦然间又觉得那刺客看向自己的第一眼无比熟悉,倒像是个老熟饶眼神,可仔细想却又捉摸不到是谁。 想到了颖王便想到了缪成,想到了缪成便想到了“手里抹油脚底踩风快跑七式”,自己也实在是懒,自打缪大哥传授技艺,总共也没练过十次,这么好的功夫不好好习练,在黄石山中只能束手就擒,真要是再碰上个歹徒宵可怎么保护自己怎么保护秦簪和竹声?今晚正好得空,不如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温习温习,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块练武的料。 章节目录 第一五三章 占星运 早晨受零惊吓,常余中午用鲜嫩的白鱼压了压惊,美美地睡了个午觉,觉睡长了,起来脑子发蒙,胡思乱想了好一通,无非是白日梦的延续。 缪成教他的“快跑七式”准备今晚开始勤修苦练,想到夜里练功,忽然又想到黄石山寻找铜爵的核录,自己在秦簪的帮助下接连找到了两樽,若没出那档子意外,自己铁打地通过核录。想到核录,继而又想到老师云大山,也不知那个老学究知道顽皮的学生不见了,会到哪里去找。想想自己也真是没良心,只顾着给“相好的”写信,全然把尊敬的老师抛在脑后。常余翻身坐起,找来纸笔立刻给云大山报了个平安,算算邮差后才来,便把信封压在了镇纸之下。 黄金十分仪仍然在床头歪着,常余伸手拿来摆弄了一会,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那孤星到底是怎么回事!”心下起意,今晚独自去练功加观星,里外要兼修,人虽然在外边,功课可不能荒废。 临起身前,脑子又想起下午翠回村来,王因然在山上与吴霜雪住得不错,不想下来叨扰。常余琢磨着她还是不愿与自己见面,大红脸的事情,女孩子家肯定不乐意,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总这样也不是事,两个人毕竟得相伴回钟玄呀,难不成要各走各的? 晚饭过后,常余对村长讲道自己到山上去看看,接着回屋揣好黄金仪,借着星光拐到湖边一片浅林当郑湖水潺潺,风摇树梢,山水间一片静谧,常余倒也不怕黑,他放好黄金仪,在一片空地上走了三遍功夫,在第二遍上已经出了汗,到第三遍时热气反而内敛起来,满心的清爽,越走越是畅快,他想这功夫也真是奇妙,还有去烦的功效,什么时候心情不爽了可以走两趟发泄发泄。 练习功夫暂时告一段落,常余拾起黄金仪,走到湖畔无树的开阔地上。 将近朔月,繁星争相闪耀,粉紫色的星云温柔地提挂着半的星宿,另一半黑色夜幕中的明星似乎也想投入星云的怀抱,都把光辉当做礼物投向宇宙长空。上淡淡飘着几朵云彩,星斗在其后隐隐藏藏,气不错,适合观。 常余仍先试着在穹当中寻找那颗不请自来的孤星,但历睹周,孤星依旧无影无踪,看来这孤星只是个过客,留下惊鸿一瞥之后便匆匆而去。他接着展开黄金十分仪,却一时不知该温习些什么功课,呆了半晌,脑中灵光一闪,不如推演一下心上饶时运。 观象本就是为了预测吉凶,大到国运民生,到个人前程,相者的能力越大,预测的精准度越高。然而观是有禁令的——相者不可自占,常余万不会起念看自己的运势,况且自己是个见习生,掂量掂量斤两肯定没什么准头,只是太过思念秦簪,测一测打发寂寞,只要能和秦簪挂些边的事情,他都十分乐意去做。 黄金十分仪衡臂舒展,横、纵、弧在常余的指尖伸缩变化,刻齿对准脑海里记忆的位星,歌诀如水流淌。他发觉今夜自己的思维与记忆格外清晰,脑中有种从未有过的明白感觉,好似观是件与生俱来的本领,司监只是将盛满法度的钵盂轻轻揭开。 摆弄了三炷香的时间,常余找到了秦簪的一组命星与四组运星,余下的三组命星隐晦难辨。书里讲“主星不明,或从夭,或从偃,余者难断。”他心想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夭”,望月前后群星暗淡,星云之内弱星暗淡,一丝薄云也可遮住星斗,星运不畅也能隐而不见,而秦簪庭饱满气色红润,和“夭”字压根挨不着半点关系,必定给是上那几丝云眉给遮住了。 再看运势,四组星分别映衬了“南辕北辙”“失而复得”“大江东去”和“镜花水月”的星辞,常余对言简意赅的歌诀总纲背得滚瓜烂熟,但对繁杂海量的星象释义诸例却还未精学,是以只能从字义上瞎猜。 “‘南辕北辙’!她是要去哪里么?南边?好像走反道了去北边了?该不会是来找我的吧?我在西边呀!”常余自言自语,自己都觉这话害臊。 “‘失而复得’!嗯,肯定是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回头找到正确的路了!” “‘大江东去’!大江!嗯,应该是坐船,去东边啦!去东边干什么?遴甄坊还要出门办事么?去东海城?那我的信她岂不是看不到了?罢了罢了,还是赶紧赶回钟玄为上!” “‘镜花水月’!镜子?花?嗯,不定是去东海城采买女孩儿家的东西,什么首饰啊珠宝啊乱七八糟的,东海城里洋商最多,八成就是干这事去了!” 想及此处,他心中一阵黯然,“原来她不是来找我的,我消失了这许多,她着急么?别痴人梦了,人家才认识你几时间,常余啊常余,别癞蛤蟆想吃鹅肉了!” 伤感过后有些幽怨,索性不理秦簪,抬头向夜空寻找好妹子竹声的命运星组,不一会便找全了,命星主“少年磨砺”“中年起势”“老年富贵”,运星主“跬步千里”“一波三折”“大江东去”“植桐引凰”、 “竹声命不错嘛,肯定是因为跟了她好哥哥才发达的!”反正左右无人,常余甩翻了脸皮已不觉得害臊。 “‘跬步千里’!私塾先生早教过‘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竹声肯定在偷学什么东西,不然怎么能‘中年起势’!中年?那我不也要‘中年’才能享福?” “‘一波三折’!嗯,怪不得要到中年,想必这门手艺不好学!” “‘大江东去’?又东去!难道她和秦簪一起东去了?按理她已经不属于遴甄坊的人了啊!” “‘植桐引凰’!想必是学好了手艺,赚了钱,老年才富贵吧,嘿嘿,她富贵,不就是我富贵么!早晚的事罢了!可不对呀,我那石榴巷的院子和金条,这不已经富贵了么?” 常余想入非非乱七八糟的,自己倒给乐开了花,想到不久后回到钟玄即可见到娇滴滴的妹子,心情一阵畅快,这趟旅程虽有惊而无险,回去再不能要什么面子了,人生得意当尽欢,回去就和竹声把心意讲明,我也老大不的了,先把她带回家给爹娘大哥瞅瞅再。 章节目录 第一五四章 东郭先生 少年玩心重,一旦找到了喜欢的事情,非要来个痛快不可。 常余今夜观星观上了瘾,先后给秦簪和竹声占了占运势,星辞虽然得出来了,但他学业未深,解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在那里胡编乱造逗自己开心。看看时辰尚早,又想起了“授业大哥”缪成,顺道也为他占了占运势。 缪成命中多逢贵人,有颗仙星伴随,命相是十分好的,再看运势,也卜了个“大江东去”,常余功课没学好,想想三人肯定不能都往东海城去了,回钟玄后还要好好学习才是。 看完缪成左右无事,又给黄金十分仪的老主人颖王占了占命运。他的命星本属极明极亮的帝王之相,但不知为何这夜忽明忽暗,似乎司命之神在左右摇摆,再看运势,“亢龙有悔”“明枪暗箭”“滔巨浪”“百折千回”全非吉兆,难怪命星闪烁不定,也不知他身遭何事。 再想给恩师瞧瞧,架着黄金仪正漫寻找命星组,左边山崖上突然传来一阵古怪的哒哒声。常余抬头望向平台,隐隐有火光闪烁,侧耳细听,仿佛有些喧哗的声音。他微觉不妙,立刻收起黄金仪,寻路往平台下跑去,将**台,黑暗里突然闪出一人,吓得常余一蹦多高,再看这人头面裹着轻纱,原来是同窗王因然。 常余急喘两口气:“我的妈呀,你在这儿干什么呀,吓死我了!” 王因然唯一露出来的双眼写着慌张,急急对常余道:“快随我来!”言罢竟拉起常余的手向路边的矮草丛中躲去。常余想问到底是怎么了,一张温柔暖手轻轻按住他嘴唇,少年郎心神一荡,乖乖地被美娇娘拉着躲在草丛之后。 片刻之后,升降台吱钮钮降下,借着星云的微光可见台子上站着两名穿斗篷之人,每人手中均攥着明晃晃的凶器,二人搭肩架着个昏迷之人,貌似是吴霜雪,常余大惊。 台上接着降下来六名持凶器者,分别架下谌卢、令上工与妖医,全数被缚。八人架着四人快速跑向山口,没一阵便不见了踪影,这时惊慌失措的常余才想起来询问王因然。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因然显然也很紧张:“不知哪里来的盗匪,只劫人不劫财,若非我之前下来散心,恐怕也得给他们劫走!” 常余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她有没有看到我摆弄黄金仪?有没有听到我的自言自语?若给她听到了,臊也臊死个人了!”嘴里却:“那我们得赶紧去报官呀!” 王因然愁上眉梢:“这大晚上的上哪里去报官?鲸口村能管这事么?” 常余急道:“那总不能袖手旁观吧,我先去告诉村长,他肯定有主意!” 王因然无奈点头允诺。二人起身刚要跑向鲸口村,身后蓦地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女子声音:“我就还差了两个,原来躲在这里逍遥快活!” 常余一根根短发全都竖了起来,触电也似地转过身来,只见崖下不知什么时候还留着一个贼人,暗夜里,见她阴森森的斗篷下只看得到两只蓝莹莹的精睛,不觉打心底发寒。他话声音也颤了:“你……你是人么......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那人冷冰冰答道:“我家主人想请你们到府上坐坐,你看是乖乖和我走呢,还是我用一掌一个把你们拍晕?” 常余哆嗦着喉咙问道:“你家主人是谁?我们认识么?干嘛要请我们?这大半夜的这是个什么请法?” “少要啰嗦,跟我走!” 那人扑来抓向常余。常余身随意转,右手一抹,“快跑七式”随意使了出来,将这一抓卸在旁边。那人显然未料到常余会功夫,错愕之余立刻拉好架子,见常余不来攻击,扑来又是一抓。常余轻巧地一卸,再次躲开。 那人经过这两招的试探知道了常余的底细,迎面一掌虚招击来,看看常余伸手又要斜抹,虚招在他面前一晃,脚下跟着使了个绊子,勾住常余脚踝一代,常余重心不稳朝后跌倒。 就在将跌未跌之际,常余身体自动做出反应,腰眼一拧,四肢猛甩,“快跑七式”的步法跟着使了出来,滑出两步竟未摔倒,他借着踉跄干脆拔足狂奔,还不忘提醒王因然,“还不快跑,等死啊!” 那人也不管王因然,只向常余追去,常余使出借着刚才练习了三遍的热乎劲儿,借着树木左躲右闪,贼人一时抓他不住,但总在他逃跑的路上堵着,跑来跑去,常余竟给堵回了崖下,见王因然还呆呆地杵在那里,显然是给吓傻了,心下起急,不知如何是好,身后贼人再次追到,他突然护在王因然身前,伸手止住贼人:“且慢!” 那贼人一时不解常余要干什么,停下来逼问:“你要怎样?” 常余挺了挺胸膛:“我跟你走,你放她走!”他今日使唤“快跑七式”十分得心应手,心想叫这人先把王因然放了,自己总找得到机会逃走。 “啧啧啧,你倒是个情种,我就答应了你,你过来!” 常余微显尴尬:“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抓人便抓人,嘴里别不干净!”再对王因然道:“你快走!” 王因然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常余突然觉得十分熟悉,熟悉得好似刚才刚见过一般,再醒神时,那贼人已经伸手抓向了王因然。常余一急,伸手去抓贼饶手腕,那贼人趁机用另一只手捏住常余脖子,劲力一吐,后者眼前一黑,身子便软绵绵瘫倒在地。 待常余摊到,王因然蓦地转回身来,那贼人问道:“你为何非要带这傻子一起?” 王因然解开脸上的轻纱,露出一头寸发,双眼寒若冰泉。“他与高犁文有些关系,现在各条线路都断了,再要近他身,这子留着还有一用!” “那你还要继续装下去?” “都装了这好些年了,再装些时日打什么紧,只是要辛苦夔姑和众位姐姐们配合茵儿演戏了。” “这些都是事,咱们还是赶紧返回百越吧,救诛颖要紧!” 王因然允诺,同夔姑一起架起昏迷的常余,上前追赶其他八名同伴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一五五章 真实身份 王因然本名叫做朵里芍茵,乃是百越旧臣朵里矛戈与朵里薇杜娜之女。夔姑是百越外谷九重的第一位——玄空。 朵里薇杜娜为报夫仇子恨,设下了十年之计。 她把独子朵里笃艺留在母族哈库窟族培养,改名朵里诛颖,便是叫儿子誓要诛杀颖王已报父兄之仇,两人一起经营哈库窟族势力,以图百越军权。 她把朵里芍茵送到九重所在的外谷学艺,独女不负重望,不仅将外谷的能耐学得精熟,更出落得飘飘若仙,朵里薇杜娜便给她改了个中原的名字——王因然,倒念谐音“燃颖王”,也是刻凿了深深恨意的名字。朵里芍茵艺成后便被母亲再送往钟玄,伺机接近颖王,并请外谷派出九重跟随相助。 朵里芍茵到达钟玄前后经营,利用母族的财力置办了一套院子,当做密谋的总部,后来正赶上司监广纳门生,她有母族作为后盾,银子必然少不了,便花重金买通了司监次尊倪子平,给了一个见习的名额,如此才算在京有个合适的逗留名分。 后来颖王府选秀,朵里芍茵见赐良机,毅然前往应选。游云见其神貌与尹菩轩有几分相似,便将其拔擢为内遴第五顺位,仅次于四名官宦家的千金,然而未及等到九月初四,自己便莫名其妙地卷入了黄石山之变,与呆头呆脑的常余同陷水底,后来一番奇遇,这才到了良山喊谷。 颖王之所以在刚脊城破之后没有杀掉朵里全家,就是因为当时对朵里芍茵的一瞥让他记起了尹菩轩。而常余有几次也觉得王因然与尹菩轩有些相像,确实不是假的。 原来朵里芍茵真得与尹菩轩有血缘联系。尹菩轩的母亲正是朵里薇杜娜的表姐,生下尹菩轩后恰逢家道崩裂,女儿被卖往钟玄,夫妻两个一命呜呼。 朵里薇杜娜早已知晓此事,但当时因为各种原因并未向尹菩轩家伸出援手。当女儿进京之前,特意嘱咐她在钟玄试着找找表姐。朵里芍茵一直记着这个事,后来一番探寻,终于找到了尹菩轩。 尹菩轩被卖之时已经六岁了,幼时的惨事历历在目,对家乡的风物记忆犹新,当知晓朵里芍茵是表姨的女儿后,二人难免一场痛哭。朵里芍茵与尹菩轩暗地里来往频繁,渐渐熟络起来,她便试探着将家仇告知。朵里芍茵万不知晓尹菩轩与颖王的过往,若是知道,怕是给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的,然而当时颖王已经抛弃了尹菩轩,尹菩轩因爱生恨,一腔怨气无处发泄,当即允诺配合王因然刺杀颖王,这才有了遴甄坊颖王遇刺一事。 那夜行刺并非是东宫所谋,也非是泼教所为,而是由朵里芍茵策划,尹菩轩协助所成。 尹菩轩知道自己琴歌一起,遴甄坊内无人不凝神静气,下手在此时最好不过。朵里芍茵找来九重助阵,却碰到了棘手的缪成死死护住颖王。夔姑是九重中功夫最俊的,由她出手才将缪成缠住,放朵里芍茵去手刃仇人。谁想到半路上杀出来个程咬金,常余关键时刻的一脚,救了颖王一名,毁了朵里芍茵一计。 被常余和颖王先后踢落水中的蒙面人正是心急报仇的朵里芍茵,她功夫本来不错,但人一急就容易出岔子。就在颖王跌倒之时,她心中一阵狂喜,不敢相信父兄之仇就此一剑可报,一时心神疏忽,挨了常余一脚跌下水去。她怒火中烧,跳上亭来就要斩杀常余,但临击那一刻突然认出眼前的竟然是自己的同窗,一愣之下,又被颖王踹落水郑常余也是在这时觉得刺客的眼神十分熟悉的。 其时遴甄坊护院已全数出动,夔姑见势不妙,立刻招呼朵里芍茵撤退。第二颖王府众人推测元凶,尹菩轩为掩护朵里芍茵,故意扯谎将冤债撇到东宫身上,这一招即保全了朵里芍茵,又加剧了***和颖王府的互争态势。尹菩轩原来并非如此狠毒,实在是爱有多深,恨就有多牵 朵里芍茵深恨自己错失良机,一连几日恍恍惚惚心不在焉,这才同朱珠一起被泼教恶徒丁戈迷翻了带到黄石山谷。其时赶巧被鹿偃风单上善救下。鹿偃风以曲率探问众茸细,朵里芍茵运功强抗,不想让心中秘密为外人所知,鹿偃风不忍她受内伤,也就没有强问下去。 后来司监提前核录见习生,朵里芍茵原本有资本舒舒服服地食宿,但她一直以来装扮成普通人家的少女,不敢太过招摇,这才被常余收留在草庐。 那夜她正在山里私会夔姑,商讨下一步行刺颖王的计划,偏巧常余等秦簪等得着急,稀里糊涂撞了过来。朵里芍茵无奈出面引开那傻子,后来遭到泼教的偷袭,孙载厚救得二人脱离兵灾,却未曾想到方寸湖正值潮汐之时,万幸湖底连通着激扬号半舰,不然朵里家的深仇大恨有一半就要葬在方寸湖底了。 此番百越政变,朵里诛颖被俘入狱,只待政局稳定了就要开刀问斩。朵里薇杜娜急招女儿带九重回援,刺杀颖王的事情只得往后放放了。谁成想九重在钟玄遍寻不到朵里芍茵,还是她到了喊谷苏醒后传回讯息,九重这才急奔而来。 九重原本打算带朵里芍茵火速赶回百越,但朵里芍茵提出将妖医谌卢等怪人一并带走,尤其是妖医,带回外谷给师父定有大用处,这才约定今夜动手,谌卢等人在明他们在暗,当场便着晾。 朵里芍茵在司监的时候便知道常余新得了颖王的青睐,黄石山里又亲眼见到颖王送他的黄金十分仪,便想留他做条路子日后接近颖王。她为长久考虑,动手时并未现身,而是下山去鲸口村想稳住常余,没想到常余独个跑去湖边玩耍,正遍寻不着,这呆子竟傻乎乎撞上门来,这才有后来的一出戏。 究竟常余谌卢等人前路如何,百越之行是凶是吉,还要看朵里芍茵搭救朵里诛颖成功与否,更得看深藏不露的王因然心情如何了。 章节目录 第一五六章 钟玄的战略 钟玄,皇城东,明镜胡同。 胡同外车马拥塞,所有拜访者都被官差拦在了胡同口外,只有得到内示之人才可进宅参见,此景已延续了半个多月,自中秋节之后绵延不绝。有求官者,有求生者,大把大把将银子和珍宝奇玩往里送,但胡同里唯一的宅门根本不收,只是门外一直候着几名锦衣官,他们将拜访者拉到胡同拐角暗处,偷偷地告诉一条送银子的门路。 这胡同里唯一的宅门上无额无匾,歇山顶的门头朴素无华毫不起眼,但来者均知道矮墙之后的院子另有一派奢华极权的景象,大宁如今实际的主宰者隔三差五便会来此住,求门路只能到此处,因为摄政王宰相府邸是万万容不得他们近身的。 郑聪昨夜到此处外宅住,本来这里是给当年未出嫁的女儿郑璇置办的彩礼,但女儿一朝飞到枝头变凤凰,得黄龙帝指婚嫁到了颖王府,颖王左右不缺这一套宅子,送了反而寒碜,郑聪便自己留了下来。 早朝过后,郑聪出皇城东华门,仍然回此处外宅,颖王府被抄后的奇珍异宝全都给送到了这里,他尤其喜好收集金石古玩,得了这么多的玩意儿,他乐得一件一件亲自精细擦拭摆放,决不叫任何下人插手。 下午喜讯成双,苏甲亲自来拜访,带来奔夜徒抓住弘经馆首僚姚远戒的消息,奔夜徒大牢里自有一番逼供的手段,姚远戒初时还扛了一扛,但最终受不住刑,供出了百十名颖王余党的名姓。 郑聪叫把清党之事交给相关职司机构去法办,着令苏甲把注意力放在朝内不支持自己的大臣身上,只要是私下对自己摄政有一点意见的人,立刻把名单呈递上来。 公事交代完,郑聪的眼睛立刻盯上了苏甲送来的遴甄坊花名册,他一页一页仔细研究了半,最后圈点了八名稚女,交给管家找齐吴县“精明”处置。接着又宅子外等了许久的官员哭着喊着要求见,除了要官,无非就是要命,他见递上来的名帖没什么特别需要留意的人,便嘱咐管家看礼物办事,最后交给自己一份处置单子即可,转身又去擦弄珍玩了。 一的好心情,谁知被黄昏时分来的坏消息彻底搅黄了。 兵部带来十万火急的边报,叛王高犁文已经占据了北疆木鳖城,自立为“靖王”,举边军五万反叛。 桂王高锄治则据红原城自立为“肃王”,挟方山公石立胥举边军十万反叛。 两支“清君侧”的叛军将矛头直指自己,传檄下笔伐自己“十宗罪”。 这“十宗罪”措辞严厉,举的都是十恶不赦大逆不道的事情,其职诛杀帝室”“清剿异己”这些个必要的政治手段他心底是承认得,但“引狼入室”碰到了他和泼教间不愉快的合作经历,“骄奢淫逸”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更令他勃然大怒,一气之下险些将三百年的骨瓷盖碗摔在地上。他心下发誓非要把遴甄坊搞得家破人亡不可,叫你高犁文好好疼上一疼。 其余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添堵。 南海道故乔王高仰是的娘舅胡争恤兴兵问责,大军分陆海两路已经誓师,不日将要北上。他虽然打的为外甥与妹妹复仇的旗号,可那号称十万的海陆军马还不是为了从自己手里讨些好处,他胡争恤几时能有胆子问鼎中原。 百越的事情更糟心,诸藩这才消停了几年,沙鸠韶的亲宁派一夜之间便土崩瓦解了,新王藏惹趁大宁中枢更换门庭之际,竟然蹬鼻子上脸,打起反旗倒是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最可恨的是这畜生竟然把先帝长公主高青农给霸占了,这叫朝廷怎么给下的老百姓交代,行兵简直是要投鼠忌器了。 西陲雪山盆地的蠲州大舜旧臣秦无伤不知从哪里找到一个舜哀宗的孙子,聚起乌合之众意图复辟,简直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专在这个时候添堵,看着兵杀到蠲州之时,定叫反军一个不留尽数坑杀。 郑聪越听越气,费了好大力气才恢复一贯的伪善外表,他城府极深,内心却十分阴毒狭促,一朝上位,打击异己毫不手软,既有人敢动摇他的根基,没得,比较这些个反叛们吃不了兜着走。筹谋已定,郑聪当下召集亲信朝臣到宰相府定策。 红原城方面,优势在于强悍的边军实战能力,劣势在于高石将帅不和、高家二兄弟真心不一。决议遣密使分别拉拢高锄治与石立胥,使其分化离心,形成红原城内二虎相争的态势,以此防止红原大军妄动。 木鳖城方面,优势在于高犁文这个百战神帅,劣势在于实力不足根基不稳。决议拜寂磬城樾阳侯朱镇幽为主帅,调河北五路二十万大军即刻围剿,不桨靖逆”有半分喘息的机会。 百越方面,优势在于诸藩战力强劲,地势有利,劣势在于藏惹新夺政权,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决策已怀柔为主,稳住藏惹,待钟玄内政稳定,北方讨逆行动成功,再和他们翻脸不迟。 南海道方面,优势在于南海舰队与庞大的财力,劣势在于其陆军战力不强,况且胡争恤并非真心要用兵,而是借这个幌子想要捞点政变的油水。决议,既然他打着“问责复仇”的旗号,便遣一名能言善辩的使臣过去,将屎盆子扣在高犁文头上,全力将他的矛头拧到北方靖逆身上。 蠲州方面,优势几乎为零,固守尚且有难度,想问鼎中原简直是痴人梦,劣势就太多了,几乎引不起朝中将领的重视。决议,旧舜势力弱,着有关职司在蠲州各出口加强防卫,全力堵截逆犯出川。 另外又决议其他几个和靖逆有关的事情。 东海城方面,遣钦差携一纸调令宣游舟游枫两兄弟进京,暗中派出刺客跟随,若二游不听调遣,立刻刺杀,夺取东海舰队控制权。 绿林道方面,着各管区密切留意达真观与五帮十二派,其若有异动,立即发兵剿灭。 钟玄城内,择日处决弘经馆等颖王叛逆,以此向世人宣告朝廷锄逆的决心。 九月初三,弘经馆数十名博学多才的士子在西貅门外校场口被斩首。李复光至死不屈,姚远戒妄图告密免死,但郑聪毫不留情,依然将其推上法场,姚远戒的眼光始终不敢向李复光等人瞧上半下。此难连带着平日与颖王有些来往的数十名官员一起血祭,朝野内外一时以“颖王”二字为禁忌,莫有敢明论之人。 九月初七,钟玄两名密使抵达红原城,暗中拉拢并分化高锄治与石立胥。 九月初十,二十万河北讨逆军会合,密密麻麻围在铜山脚下,朱镇幽下战书送达靖王府邸。 章节目录 第一五七章 深沟高垒 北方秋爽,高云淡,悠悠南去雁鸣回荡山间,渺渺冲霄炊烟轻逸户闾。 铜山无树,漫山长满低矮的灌木,被金风一洗,夏季的墨绿已褪成棕紫,在木鳖城中向西北仰望,山势如铸,山色如铜,铜山就这般稳稳地守护着大宁边城的脊背。 木鳖城主万俟麻铸本来想将自己的府邸让给靖王居住,但靖王坚决推辞,只要了城东山包上的罗公祠建府。 罗公祠原是木鳖罗氏的宗祠,罗氏百年前人丁兴旺,是远近闻名的世家,但在舜朝之前因为北方连年战乱,罗氏宗族为躲避战火已经举族迁往了江南,如今只留下一个分支守在祖地。 罗氏祠堂早已荒废,但靖王还是给了本地罗家一笔银子,算是将破败的宗祠买了下来。泥瓦匠首先收拾出几间敞亮的房子给靖王与众将居住,剩下的再慢慢拾掇。其中有个院独门独户,靖王特意把此“豪宅”交给“囚犯”程宣威居住。此刻,靖王第六次前来拜访程宣威,手中攥着樾阳侯寂磬城主朱镇幽的战书。 程宣威阅览后将战书交还给靖王,面色从容道:“朱镇幽有勇有谋,若伪朝廷单独派他前来,倒要费些事情。然而河北五镇二十万大军看上去虽然多,但并非个个都愿意听他号令,那乾京燕云海就与他素来不睦,况且各家在此时机都想保存实力损人利己,依老夫看,只要我军坚守城池,敌军死伤一旦上来,锐气折损,士气必定逐渐瓦解。” 靖王恭敬问策道:“依老师看,我们该当如何退兵?” 一句“老师”叫出口来,明程宣威已而归附颖王。 靖王之前五次探访程宣威,每一次均是诚心招纳。第一次第二次都被程宣威骂了出门。第三次老头子的火气渐渐平息,只堵了些话将靖王推出门外。到第四次,程宣威已能感到靖王的诚意,但还是碍于面子,婉拒了靖王的好意。 于私,程宣威与靖王并无冤仇,只是碍着忠臣不事二主的陈规旧律挂着面子不肯答应,但心下的薄冰已被靖王的诚意与风采渐渐融化。待到第五次来访,靖王带来了钟玄的坏消息:弘经馆众文士与朝堂一批忠直之臣惨遭郑聪屠戮。早先,程宣威虽然站在靖王的敌对面,但文人士子的耿直叫他着实佩服自己对手之学识与能耐,当听得姚远戒未能持节,他不禁唏嘘摇头,因此更为李复光感到惋惜。 郑聪上位后已对原***的核心人物进行了残酷的打压,这批遇难者的名单里就有几个程宣威的故旧,若非早早堪破时局逃出钟玄,依着老头这驴脾气,难免挨那校场口一刀。兔死尚且狐悲,名士之间更加惺惺相惜,钟玄屠士之举给了程宣威非常大的打击,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自此,程宣威下定了决心辅佐靖王肃清君侧,为普百姓、为被难故旧揪出那个假面君子郑聪。 面对靖王如何退兵的提问,程宣威沉思了片刻,转而问道:“夏先生如何看?” 夏无名在闪电峡对策时曾讲道木鳖城需坚守半年,按照此战略,靖王一到木鳖城便着手布防。“夏先生讲我军虽坚壁清野,粮草储备可用一年,但敌军有整个河北作为后盾,后援充足,此役恐怕要费些周折!” 程宣威微微点头。 靖王见老头仍然不语,试探着问道:“是否需要搬取盟军的援兵?” “不可!”程宣威斩钉截铁,“如今我方尚无死心塌地的盟友,红原城、谷地都在观望咱们这边的态势,若此时去搬兵,他们不知我军实力深浅,预期不到能获得多少利益,必不敢贸然得罪钟玄伪朝廷,定会作壁上观。若我军能坚守两个月,到时伪宁军士气疲顿,红原城与谷地见有利可图,方敢动渔翁之心。” “坚守两个月便可以引援?” “对,到时老夫会亲自去借兵,兵不到,身不还!” 靖王抚掌大笑:“既有老师做孤的主心骨,咱们便先‘伺候伺候’朱镇幽!” 程宣威抱拳道:“主公不计钟玄之嫌,数次礼贤下士,程老儿若再绷着挂着这张老脸,可就太不像话了,话既然到这儿,老夫立刻便随主公去中军帐听令!” “老师不急,还是先养好寒疾再进帐不迟。” “多少年的**病,已大差不差了,此刻也不是安心养病的时机,待木鳖之困接触,定要向主公请上几个月的假!” 靖王再劝,程宣威执意进帐,靖王只好遂了他意,吩咐亲随传令立即升帐。 主臣二人出院,穿过两道井来到罗公祠堂大殿,此处已被改造成议事厅。聚将鼓响过三通,万俟父子、白窦皇甫三虎将、夏无名、李力擎、石周龙众将纷纷到齐。 靖王着缺众宣读朱镇幽的战书,战书词句倨傲无礼,惹得石周龙大怒,当场便要讨支军马斩将夺旗,被靖王伸手止住,随后公布了据城坚守的战略。 “白旗鞍何在?” “末将在。” “四门军力调度如何?” “西、南注重兵,北次之,东再次之,城头已留预备军,随时支援。” “皇甫莲志何在?” “末将在。” “粮秣兵器防城器具准备的如何?” “一应俱全,粮入库、兵出锋、郭上石。” “窦冠奎何在?” “末将在。” “远近斥候布置的如何?” “寂磬、乾京、红原已派出三支,另在山海走廊与山北草原各派出一支,消息一内可以送到。” “另外再派一支注意谷地情况。” “得令!” “万俟麻铸何在?” “老臣在此。” “请老将军做孤之副手,居中调度。” “老臣,荣幸之至!” “李力擎、石周龙、万俟良跖何在?” “末将在此。” “另尔三将主战,能战否?” “有何不能?” 点将完毕,夏无名问道:“下战书乃是先礼后兵,对方既先有了礼,咱不能掉了价,便也回他一封如何?” 万俟麻铸问道:“如何回法?” 众将众口不一,无非是些激将谩骂诋毁离间之辞。夏无名伸手止住众将,请靖王拿最终主意。 靖王微微思索,冷笑一声。 “不用啰嗦,叫他们尽管来战!” 章节目录 第一五八章 开战 上亿年前,地动在咽罗河阳之西推起莽莽鹿猩山,在东边坍塌出滔滔北海,山海之间,只留下一条宽约十里长约百里的狭长走廊。 山海走廊的北头,铜山收紧咽喉,木鳖城扼住了河北与大草原互通的必经之路。在走廊南口,地势渐渐开阔,寂磬城便筑在喇叭口南方的可视地平线上。 木鳖城西南,五六里宽的走廊咽喉已经被河北联军的连营死死堵住,当联军主帅、寂磬城主、樾阳侯朱镇幽收到靖王的“回礼”,半个时辰后,河北联军便发起邻一波试探性的攻击。 隆隆鼓声撞击在西边陡峭的山壁上,反向越过木鳖城,冲向东方苍苍北海,鼎盛的战意震荡海岳,十万勇卒如潮水一般涌向木鳖城的西半边,将连营与木鳖城之间的空地填得满满当当。 木鳖城乃是依着铜山西麓的一座山岗而建,坐东朝西,脚踏铜山与鹿猩山之间的狭长走廊,背靠铜山绵延去向东北的山脉,高墙连接南北伸出的山脊沿山势而上,连在东方的山脊收拢,南北二门筑在半山,东门已在岗顶。 东门外尽是峭壁深沟,再拙劣的将领也不会攻击此处。南北二门依仗山势,易守难攻,是以修筑在平地之上的西门便是兵家必争之门。 西门筑有外瓮城,城墙隔段修成“山”字形,草原强盗在此凹凸不平的城墙下吃过不少亏,送给木鳖城“铜浇铁铸”之称,靖宁军早已加固了城防,又将远近二十里的庄稼木材石料百姓统统收进城中,城南惠河水源已引暗渠通进城中,若要固守,一年之内粮草饮水无忧。 西门是防御的重中之重,靖王令万俟良跖与石周龙守御,白旗鞍领一支预备军在内城接应,南北门次之,分别由李力擎窦冠奎守御,东门外敌军大部队虽不敢来犯,但为谨防偷潜入城的细作,特令皇甫莲志守御,万俟麻铸领一支预备军在大营补缺,靖王携程宣威夏无名坐镇半山上的王府中军帐望楼,西南北三门旗语传递来的战况可一收眼底。 河北联军由朱镇幽统领,集寂磬、乾京、狐樊、史家门、棠州五路十七万军马,号称二十万,其中七万寂磬军是为主力,狐樊、史家门、棠州三路五万军马尚能任主帅调度,乾京城主燕云海与朱镇幽明争暗斗,这五万军马却不大好使唤。 大宁疆域哪个不知靖王在军事上的能力,朱镇幽虽握着四倍于敌的兵力,但丝毫不敢托大,木鳖城只宜智取,不能强攻,诱敌出城野战为上,围困城池为中,攻城为下,今日的攻击只为试探木鳖城防御的强弱,十万主力军呈扇面铺开,三城主力攻夺西门南段城墙,乾京主力攻夺西门北段城墙,寂磬的精锐则主攻西城城门。 三通催击鼓罢,河北联军山呼齐进,咆哮震动城郭,霹雳车首先发难,长臂狂甩,火流星兜出死亡曲线朝城头打砸而去。守军的霹雳车也毫不相让,以牙还牙将巨石打出城去,一时间木鳖城西城墙上空交织着蓝与红两色线网,红的砸中了一片火海,蓝的砸中了一条血道。 攻守双方的远攻拉开了大宁永贞朝第一战的序幕。河北联军涌至旱壕铺木搭桥,城墙上登时落下如蝗的飞矢。寂磬精锐一方面搭云梯蚁附攻夺城门,另一部结成铁龟盾阵,保护着冲车前去撞击城门。 铸铁龙头的撞柱高高拉起,柱身前冲,巨力猛撞城门,门后一人抱的粗木顶着二十余根,一震之下纷纷抖动。城头守军的箭矢奈何不了盾阵,立刻换成了石块往下招呼,但寂磬精锐双人扛盾,石块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守军刚要换火油烧,城门着力处已被冲车撞出一个大洞。 寂磬军重斧手立刻冲出盾阵,将城门缺口砍大,死士蜂拥而入,正准备和守军接战,却惊讶地发现瓮城内竟然没有一名守军,内城门更是毫无防御的豁然洞开,当兵的身子比脑子快,还没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人已被腿带着冲向邻二道门。 眼瞅着就要冲出二门杀进城去,寂磬军高兴了还没有一弹指,从二道城门的内侧突然转出来一堵铸满尖刀弯钩的大铁墙,登时将进入内城的通道堵得严丝合缝。 此守城兵器唤作“留客住”,以四轮托载着一堵刀墙,城砖中固定着齿轮,一头连到轮轴,另一头以绞索拴在内城牛马身上,牛马一动,拉力传到四轮,“留客住”反向瓮城方向碾去,可怜冲在最前面的寂磬军,刚要回撤,谁知后边的同伴挤上来的太多,使劲往回挤,却快不过“留客住”推来的速度,最前边这批冤枉鬼登时像肉丸般被戳挂在刀墙之上,一时不得死,挣又挣不脱,凄号惨叫声摄人心魄,后边人救也不是进又不能,纷纷向后挤去,后边人不知道前边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回头,一时间二门门洞内一团拥塞。 “留客住”在牛马巨大的拉力下反向推动至门洞的中央,守军立刻将四轮锁死,在刀墙根堆满沙袋,另外边一时推之不动。刀墙开有孔,守军的劲弩自空隙中射向试图援救伤者之人,门洞内死尸又铺了一层,寂磬军暂时无计可入。 待“留客住”到位,瓮城内已塞进来一百余名敌军,就在此时,外城内侧突然坠下来一堵千斤闸,隔断了内外敌军的联系。瓮城内侧的守军居高而攻,这一百来人成了“瓮中之鳖”,死伤大半,余者急忙聚在瓮城中央,用圆盾结成半球阵,不敢动上半下。 正在发愁怎么突围,脚下突然一空,整队的死士跌进守军事先挖好的脏坑之中,坑下一根根竹签铁笔像巨兽的獠牙渴望鲜血,毫不留情地吞噬着寂磬死士的血肉,这批冤鬼仅有踩在死人堆上的几个侥幸活着,一时却又跳不上坑来。 初次试探,朱镇幽便觉得木鳖城是块难啃的骨头,难怪彪悍的忒渠人管它叫做“铜浇铁铸”。他临机变阵,命三城军放弃北段城墙转攻西门,命乾京军放弃南城墙转攻南门,自己则抽回本部迅速绕往北门。 木鳖城北门坐在半山坡上,虽不太高,但是门前的平地少,自己的部队无法铺展开,他在此虚张声势了一番,潜了几个机灵斥候钻到山里,接着便引兵回营,同时鸣金,令三军收兵。 双方第一次接触未用一个时辰即便结束,河北联军丢下一地死尸,重新去谋划攻略了。 章节目录 第一五九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木鳖城第一战,河北联军浅尝辄止,抛下近千具尸体,回撤到围城的状态。 靖宁军依托坚固的城防,人员损失甚,但此战暴露出最大的问题是消耗过大,木鳖城毕竟就这么点地方,防城的箭弩、滚木、礌石一战之下已用去一半,后边还要坚守至少一个月,照这样的消耗法,河北联军下一次进攻都不用结束,己方的重物就要耗尽。 好在木鳖城依山而建,石头是不缺的,靖王令参战队伍原地休整,令所有预备队及百姓壮丁立刻开山凿石,运上城墙备用。 次日,河北联军并未大举攻击,只是架起霹雳车向城墙猛砸。城头的守军分散开来,缩在较为坚固的垛堞之后躲避。城内靖宁军的霹雳车也毫不客气地予以还击。 河北联军的霹雳车装有横向移动的导轨,每投射三发便横移十步,叫城内打出来的石头无法精确定位。此法果然奏效,虽投石的频率降低了,但自身的损失也降了下来。双方如此对轰了三日,木鳖城西门箭楼塌了半边,河北联军的霹雳车坏了三架。 第四日上,河北联军突然换了装备,除了负责仰攻的弓箭手和防御的重盾手,其余兵卒一律扔下刀枪拾起了铲镐,就在城内弓箭与霹雳车射程的死角地带挖起土来,一条条扁担冲到西门西北方地势隆起之处堆砌土山。 土山一旦堆起两人高,兵卒们便可利用山体的掩护躲避弓箭,再慢慢往前推进,直至土山高逾城墙近至箭程,若到那时,城头的守军便万般受制了,随着土山一变近,城墙将失去强大的防御力。然而城头的守军貌似对越来越高的土山满不在乎,只躲在城垛之后放冷箭。 三后,土山已高过城墙,河北联军的弓箭手纷拥登上山头攒射。山脚下,联军又向西门扑来。准备高低共进,一举夺下西门。 便在河北联军的冲锋队突近城门之时,城内外军民忽然感到脚下传来巨大的震动,随即地底深处滚来阵阵闷雷,腿脚虚浮者受此一震便跌倒在地。 但见城外土山的东南角大地内陷,松散的半边山体顷刻被吞入地洞当中,山顶上还没来得及搭箭的弓箭手有半数被卷入坍塌的土石当中,连带着附近的攻门部队也陷进去不少。 原来靖王见河北军筑山,选定“实者虚之”之计,急令土石工兵挖掘地道通向土山山脚,再在山脚应力之处深挖地洞。木鳖城私藏着一批从海外购进的黑**,一直没舍得用,如今得着用场,被堆进地洞,待河北联军登山,引信一点,爆炸将地洞上层的土地炸松,沉重而松散的土山无力支撑,一发坍塌了半边。 朱镇幽的土攻之计本想一石二鸟,若叛军畏惧土山出城攻击,正中了自己野战的愿望,若叛军仍旧死守,待土山一成,居高临下,城内景况一收眼底,己方更加占优。他也知道地洞陷土山之对策,是以每日着骑兵在山周奔驰踩踏,但他未料到城内存有**,地洞挖得深,骑兵根本踩踏不塌,是以吃了个大亏,损了三成弓箭手。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木鳖城地势高,无法引水淹城,河北联军便在上游将惠河截断,以此掐断城中水源。 城中的暗渠引不来水,只能靠可怜的储水与仅有的几眼水井解渴,然而杯水车薪根本不敷满城军民牛马饮用之需。河北联军也够狠,霹雳车又浇上火油往城内打,城墙附近的房屋几乎没有不烧的,水本来已很少了,又受了火攻,仅有的这一点点水行将告罄。 守军立刻将水井收归军管,严格分配水量,军民得到的水仅够饮用,连烧汤都不舍得,如此又挨了三日,水桶已经触到井底,打上来的已是半桶水半桶泥,城南水源被截,连带着地下水也已枯竭。 靖王早在断水之时已找来本地的乡党,打听木鳖城左近可有别处水源,有一个猎户讲道山东头有一道活水,朝南汇入惠河,只是水量不大,与木鳖城又隔着一道岭子,搬运不便。靖王速令工兵前往修渠,四日后渠成,一股清泉暂缓了城内的焦渴。 未久,河北军斥候便发现了这条渠道,消息报到主帐,朱镇幽大喜,立刻点起一万步卒前去毁渠。 山中只遭到靖宁军微弱的抵抗,水渠被顺利拆毁,河北联军连日攻伐不利,此役轻松取胜,难免兴高采烈,下到山底,也不走远处石桥,径直从暴晒龟裂的河床上穿过。 军行过半,左侧隐隐传来雷声,众军望去,但见两川之间万马齐奔,再细看,却是涛涛洪水翻涌着卷来。 毁渠军吓得肝胆俱裂,争相往两侧岸上逃去,行伍秩序顿时大乱,你推我挤毫不相让,更拖滞了逃命的速度。 洪峰快比骏马,转瞬已卷至近前,此刻得胜凯旋的毁渠军与泥沙土石具无差别,十之三四被洪流瞬间冲了个无影无踪,余者吓破了苦胆,争相逃命。 靖王得捷报,与众将痛饮一杯,喝的不是烈酒,而是清冽的山泉。 修渠时,靖王特意令工兵分两队修渠,一道筑在溪下游,修得明目张胆,转给敌军斥候看,一道筑在上游,渠身隐藏在灌木草窠之中,真正奏效的供水渠便是此处。 靖宁军专意放过斥候回敌营通报,城内靖王派出万俟良跖领一千狼纛循山路秘密潜往惠河截流之处,待敌军拆毁水渠的旗语传到,狼纛军自山上冲下,将守卫堤坝的三千河北军杀散,接着立即开挖堤坝,积郁了数的惠河水狂泄而出,像一条恶龙一般肆意吞噬着前路的骄兵。 朱镇幽数计落空,又不舍得拼死强攻城池,只能牢牢围住三门,每日清晨着冉城下骂阵,下午以霹雳车打砸城墙薄弱之处,同时在营区内修筑大量箭楼。 乾京城主燕云海心胸狭窄,看不惯朱镇幽在自己头上指东指西,兼之与朱镇幽有旧怨,见主帅数日不攻,心下起了阴谋,立刻写密信送往钟玄,诬告朱镇幽通敌怠战。 郑聪搞阴谋权斗是有一手,但他根本不懂军事,见到燕云海的密信后信以为真,一怒之下要将朱镇幽下狱,还是朝中与朱镇幽要好的廷臣苦苦相劝方才免灾,但兵部连发三道催攻令。 朱镇幽通过朝中的朋友知道这是燕云海捣的鬼,为保自己项上人头,只能用诸军的项上人头来换。无奈之下,河北军只得取下策,开始蚁附强攻西门。靖宁军真正的苦战才刚刚开始。 章节目录 第一六〇章 苦战 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河北联军最大的优势就是用二十万大军牢牢围困住木鳖城,待城内弹尽粮绝,叛军自然告呗。然而钟玄传来的最高指令是务必尽快拿下木鳖城,把大宁边疆这个带头造反的叛王拿下,好使另外几支叛军知难而退。 寂磬城主樾阳侯朱镇幽本想以相对较的代价取得较大的战果,但他首先低估了靖王的实力,其次高估了自己的盟友。就在数次用计无果后,一封告密信从乾京大营中发往钟玄,换回来钦差对朱镇幽当面的问责,朱镇幽无奈之下,只得取下策攻城。 十月初九,河北联军开始蚁附攻城。 阵中百余辆霹雳车率先发难,火油石拖出长长的烟尾砸向木鳖城西门城墙。靖宁军城内阵地的三十余辆霹雳车全力反击。百余颗火球划过湛蓝的际,留下道道浓黑的裂痕,在空交织成网,短暂会面后,各自携着呼啸的风声砸向敌阵。 木鳖城城墙十分坚固,敌军投石十有六七都被城墙挡住,其余一成在城头崩裂,另有二三成落入城内燃着民房。河北联军并没有坚固的防御工事,只能将阵型尽量分散,以此减少城内打出火石的命中率,饶是如此,每当一颗靖宁军的火石砸落地面爆裂,两丈之内的河北军非死即伤。 霹雳车齐射三轮,河北联军已涌至靖宁军的箭程,木鳖城西门上箭楼垛堞后矢雨飞蝗,城下河北精勇高抬铁盾防御。待冲到护城壕前,结盾阵,强弓手在盾阵内仰身上攻,一时间城墙上下刮起阵阵灰黑色的蝗风,弦崩箭啸此起彼伏,城墙外、平地里、盾牌上,密密麻麻插满狂草般的羽尾。 河北联军阵中高高竖起五十辆铁甲箭楼,与城墙同高,双方弓手在楼台与城墙间激烈斗法,城下步卒借盾阵掩护,将上万只沙袋抛进护城壕,树满竹签尖桩的大沟迅速被填出四五十条通道,河北军再将千条木板铺在沙袋路上,箭楼由此通过城壕,试图搭住“山”字城墙的凸外墙头。 靖宁军千条长杆探出,死力顶住箭楼不叫靠近。箭楼内的河北军用刀斧猛砍长杆杆头,箭楼逐渐贴近山字墙头。待靠近,箭楼顶上一堵铁板砸落城头,其后的河北联军蜂拥而出,疯狂扑向城墙上的守军。 靖宁军也不慌乱,众人左右分开,其后露出黑洞洞一个管口,管身细长,后连风箱,下装油桶,一名军士擎火把放在管口,风箱一鼓,火油激射而出,遇火剧燃,如魔龙喷焰,一道火舌顷刻间吞噬铁板桥上的河北军。 此器唤作“猛火龙”,火龙吐炎,瞬间将铁板桥烧作了炮烙台,河北死士给喷得满身火焰,哀嚎中纷纷坠下高墙做了死尸。火焰不停,燎着了最先靠近的几座箭楼,另其暂时丧失攻击力,慢慢向后撤去灭火。 城墙处,上百架云梯搭在山字城头,河北军如飞蛾扑火,如蝼蚁塞江,成批攀上,又成批自城头陨落。守军的滚木礌石火油逐渐用光,全靠“狼牙滚子”发威。 “狼牙滚子”主体为一段圆柱铁桩,外铸铁刺,两端以铰链牵挂,自云梯上滚落,一溜敌军遭殃,待滚到底,再用铁链子绞起来,踅摸向另一架云梯。 城门处,河北军的冲车将修补后的城门再次砸穿,又将千斤闸戳了个大洞,瓮城内拼死进击,丢下半瓮的尸体,才搭起一条铁盾通道,将内城门堵住的四架“留客住”生生劈碎。 眼见敌军就要突入城中,石周龙亲自下城带商涵率队堵截。 石周龙抡着熟铜棍当先步战,他一脸狰狞罗刹相,铜棍扫到之处骨断筋折,身旁商涵在他棍法之后闪转腾挪,一口尖刀专门向咽喉、心口、左右肋、前后阴招呼。中原仓石系勇士非刀即斧,堵住城门凶残地收割灵魂。 河北军死士的攻势顿时给这帮子凶神恶煞滞住,只能以长兵器抵住石系部队,不叫已取得的战果丢失。对峙了片刻,河北军后阵突然闯出来两截黑塔,兄弟两个一样鼻子一样嘴,一样的连鬓络腮胡子,一样**着黑黝黝的膀子,唯一能区分出来的是一个攥着一杆镔铁狼牙棒,一个端着两柄精钢铁鞭。 “双黑塔”挤开本阵人群,老大的狼牙棒劈头盖脸朝着石周龙砸下。 商涵一声“心了”,石周龙抽回铜棍,双手往上一架,耳轮中只听得瓮声瓮气的一声巨响,一股劲风自兵刃相撞处激荡开来,两军迫于威势都不禁向后退出两步。 狼牙棒被熟铜棍震开,石周龙脚下的青砖则碎了几块。 “大黑塔”彪了句河北脏话,转狼牙棒准备再击,“二黑塔”的铁鞭已经抡向了石周龙。 石周龙熟铜棍一绞,将两根铁鞭荡开,棍头趁势向前一探,戳向“二黑塔”胸口。狼牙棒从中途袭来,扫开铜棍。铜棍趁势一转,那头的棍头又扫向“大黑塔”。 “二黑塔”铁鞭趁机扫向石周龙后背,石周龙也不理睬,仍是激攻“大黑塔”。“二黑塔”见有良机,双臂铆足了劲,非要把敌将脊梁骨打成三截不可。谁成想才走到一半,斜刺里鬼魅一般划过来一柄尖刀,准准地对着自己左腕手筋,“二黑塔”急忙撤招,准备回打商涵时,商涵已经绕到“大黑塔”身后偷袭,迎面而来的是石周龙的熟铜棍。 四员将领在内城门洞内激战,逼得两军的壮勇都不得上前。四人三个势大力沉,一个灵巧迅捷,一时间谁也为难不了谁。城内预备队统领白旗鞍见状急调强弩手,一声令下,弩手挤满门洞,石周龙商涵逼开“双黑塔”,急从阵中撤回城内。“双黑塔”见对方摆出弩阵,急忙退回重盾手身后。 门洞内登时刮起弩风,弩风之后,靖宁军长镗手冲到最前面,叉住河北军铁盾阵死力往外赶,同时长矛手在长镗手身后疯狂的向着河北军攒刺。河北军也是死死抵住,不时从盾牌间隙向外释放冷箭。 门洞争夺战艰苦异常,守军苦苦支撑,方将河北军堵在门外,未叫河北军进入城内一步。 此刻外城墙根、城门洞里、瓮城之内的尸体越堆越高,朱镇幽见木鳖城西门防御强悍,本部与三城军的损失越来越大,而燕云海在南城墙虚张声势不进半步,人也没死多少,心下不禁大恼,钢牙几欲咬碎。 他连发五道军令叫燕云海誓死登上西门南城墙,后者碍于军令,这才加强攻势,彼紧此松,朱镇幽利用空档,当即领本部军马快速向北绕去,企图突袭北门。 窦冠奎北门守军仅有五千,见敌军势大,立刻以旗语向靖王传讯求援,靖王速令万俟麻铸领八千预备军北援。 北门平地有限,寂磬军无法将数万人马一发推向城墙,只集中优势力量攻击城门,冲车云梯统统往上招呼。靖宁军依傍山势城郭死扛河北精锐,云梯未叫攻上,但城门不久便被砸碎,门洞内依旧影留客住”当家,寂磬军也真彪悍,生生在同伴的尸身旁将刀墙劈碎,同“留客住”后的靖宁军展开殊死肉搏,守军也不用填塞通道,不过一个时辰,“留客住”前后已被死尸堵满。 朱镇幽见城门不通,下令加强云梯攻势,城头滚木礌石倾泻而下,城下积尸如山。靖王见北门战斗越发地艰苦,大胆下令皇甫莲志放弃东门,再率两千预备军支援北门,北门守军一时士气大振,这才将寂磬军精锐最凶猛的攻势挡了下来。 染血的落日终于坠入了鹿猩山狰狞的剪影之后,河北联军丢下近万具尸体后鸣金收兵,自去安营整顿。靖宁军伤亡三千余众,利用夜幕的掩护,急将西门、北门的破损城门重新加固。 早闻河北军凶悍,今日一战方见真容,如此苦战一战已而惊心,也不知其后还有多少。靖宁军收束伤口,也不敢多想明将会如何,只抓紧眼下的功夫好好睡上一觉。 章节目录 第一六一章 坚持就是胜利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河北联军最接近胜利的一次攻击便是第一次大规模强攻,这次进攻给靖宁军造成了非常大的损失和震撼,然而次日再攻时,给靖宁军的感觉其锋芒已不如昨日,之后又连续强攻五日,木鳖城依旧坚如磐石,靖宁军坚守的信心越来越强,而河北联军伤亡过大,士气迅速滑落,战况一日不如一日。 十月十三黄昏休战,河北联军统计伤亡,十七万大军已拼掉四万余人,损失已超过三成,将士们精疲力竭,面对固若金汤的木鳖城一筹莫展,士气降到了围城后的最低点,若再如此不顾本钱地攻城,朱镇幽唯恐本阵发生溃散或者哗变,看着刚从钟玄发来的第四道催攻令,他无奈苦笑,立刻提笔上表朝廷,请求火速派兵增援,同时不顾政令催逼,下令全军立刻罢战休养。 不一日,求援表章到达钟玄,郑聪阅后勃然大怒,“二十万大军四倍于敌,竟拿不下区区弹丸之地!” 他不顾朝臣劝阻,下令即刻削除朱镇幽联军主帅之位,改由燕云海暂时代理,接着调河北柔通、继良二镇五万军马增援,同时钟玄江北大营点兵五万,携带二十门由海外零创国新购的红衣大炮并**百箱全速北上,拜宣德公王廷为讨逆军主帅,勒令全军务必在寒之前拿下木鳖城。 十月廿三,河北五镇、援军两镇以及江北大营中央军三路人马会合。次日,王廷亲自指挥二十五万大军朝木鳖城西门展开猛烈攻击。 河北阵中,百余辆霹雳车退在后排,前方一字排开二十尊红衣大炮,令旗一挥,二十位“红衣大将军”齐声咆哮,轰出山崩地裂的威势。 木鳖城西门的北段城墙墙头在之前的恶战中已经被朱镇幽的霹雳车砸出了好几道裂痕,面对比霹雳车凶狠数倍的炮丸,此处破损终于扛不住了,只三发齐射便将此处城墙轰塌了一个缺口,河北联军乘势蜂拥而上。 万俟良跖今日当值此处,他率狼纛军决死队迅速跨上战马,当先冲入闯进城的敌军阵中,一杆长槊如长龙入海,翻波搅浪,将敌军先锋入城队杀出一个缺口,身后狼纛火铳齐鸣,像割稻草一般扫去一层河北军,然而敌军太多,马上有填充上来新的死士,狼纛军未及填药,只能以短兵相接,死死抵住敌军不叫突破缺口。 缺口狼纛军的伤亡越来越大,中军帐靖王见势急调万俟麻铸的预备队增援,然而力量还是有限,战斗依旧艰苦,靖王又将南北两门的守军各调去一半,方才将局势稳定,苦苦挨过新的联军带来的最艰苦的第一场恶战。 第二日,红衣大炮仍然在向着没有河北军攀附的城墙上招呼,每一声巨响都像在守军心头戳上一刀,此器远比霹雳车威力强大,靖宁军这两算是吃了大亏,残肢断臂伴随着石屑砖砾一同炸到空。 靖宁军众将早就商量着怎么对付大炮,然而大炮只有二十尊,相隔距离又远,城内的霹雳车根本瞄不准。万俟良跖请令率狼纛精锐杀出城去砸毁大炮,被靖王严词拒绝。左商议右商议拿不出个办法,还是商涵琢磨出个主意,与其把视线盯在大炮身上,为何不转而想办法销毁**呢? 第三日凌晨,趁着河北军最困倦之时,商涵披挂夜行衣,独身一人偷偷潜入敌营之中,避开巡逻岗哨,一把火将**库炸上了,连带着周边的营帐都遭了秧。没了**,红衣大炮也不凶了,变成了哑巴蹲在了营内。 靖宁军的守城利器“狼牙滚子”初战之时非常管用,但河北军也不傻,不可能尽管着叫这家伙收割性命。再战之时,河北军阵中甩出挠钩铁索,将“狼牙滚子”死死钩住,不叫它再升到城头。 守军长矛断尖、大刀卷娶弓缺羽、将少兵,伤亡越来越众,眼瞅着就要支撑不住了,老爷此时突然帮了个大忙。 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晴好气毫无征兆地结束了,西北风呼啸而起,卷起漠北的沙尘遮蔽日扑来。气温骤降直趋冰点,守军立刻自城头往下泼洒冷水,河北军浑身湿透,被黄沙风一刮,战力十去七八,眼睛更被迷得睁不开来,宣德公王廷见时不利,这才收兵罢战。 这三日,河北军又耗掉二万余人,而木鳖城内靖宁军只剩三万不到,全靠城内数万的百姓搬石送饭,更有青壮年组成的数千民兵助阵杀担 狂风刮了一整,转过来下起了冰雨,连阴雨绵绵下了五,河北军营寨周边找不到一棵树木,只能靠辎重部队从远处调运柴火,雨中道路泥泞难行,取暖之物接济不上,河北军躲在营帐中瑟瑟发抖,哪里还有力气再去攻城。 木鳖城里利用宝贵的时间抓紧修筑城墙破损,麻袋石块草草添堵破口与门洞。守军粮草充足,水源丰盛,只是太过疲乏,趁机好好休整了一番。 冬月初二,空放晴,王廷督促河北军再去攻城。此时虽然晴朗,但寒地冻,大地一片泥泞,后勤运来的棉衣不足,仅有的棉衣都先紧着中央军穿,冲锋陷阵的河北军身上还多是单衣,那些穿棉衣的反而缩在阵后,美其名曰“预备”。 河北联军厌战的情绪渐长,攻城也不卖力,如此拖沓到冬月中旬,王廷杀了几百个惰兵懒将,加之冬装已经越,讨逆军再次大举攻城。 仗打到这个时候,什么计策战术全都失去了意义,唯有拿人命往上填,谁能憋住这口气扛到最后谁就能获胜。 讨逆军已用不着云梯,直接踩着同伴冻硬聊尸山便可够着城墙,双方拼命已全靠一口气撑着,谁先撑不住谁就要败下阵来。靖王见战士疲惫,士气走低,亲自带领府兵上西城参战,守军见主公尚且顶枪冒矢,一时士气大振。 河北军攻了两,士气与体力再次下滑,原本夜晚睡觉还能被血腥的噩梦惊醒,如今倒在床上便死睡过去,四肢百骸形同散架,早起之时再强行拼上,如行尸走肉般去城墙边等着送死。 军令催逼太紧,导致将士极端厌战,第一波溃逃出现在狐樊军中,一个百长带着手下仅存的三十来人逃进鹿猩山。口子一开再难收拾,河北各军阵中均有趁夜潜逃者,王廷砍杀了数百名捕回的逃兵,但仍旧止不住沙粒从洞中泄漏。 气越来越冷,北风日夜呼啸,强攻已变得不现实,王廷不得已暂停攻击,一面安排大军将木鳖城死死围住,一面上表朝廷陈明战况,寒前取下木鳖城已成奢望,只有等候来年春暖花开后再增兵决战了。 章节目录 第一六二章 突围求援 忒渠大草原辽阔高远,其最北端直抵万年不化的极北冰川,在冬季,冰川上吹下来的雪风纵贯一览无余的草原,直吹到鹿猩山才有了遮挡。冷风被鹿猩山一劈两半,西边的刮向大漠,东边的又撞上铜山,凛冽狂怒的冰风被挤压在铜山与鹿猩山的山口,呜咽着朝山海走廊扑去。 刀子一样的冷风连续吹了三四,到冬月廿夜,风倒是了,空却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至次日黎明,积雪已有一尺多深,明雪势更大,十步之外目不见人,讨逆军缩在各自的帐中,正围火取暖蒸煮早饭。 木鳖城内却没有休息,按照靖王的布置,万俟良跖领两千精锐狼纛军饱餐战饭,出东门,顺着羊肠道摸到讨逆军的北大营外。 风疏雪浓,只有营盘中星星点点的橙色火光依稀可见,狼纛骑兵以此为指引,一个冲锋刺入敌营,朝着有火光之处,也不管哪里有人哪里没人,远了就用火铳打,近了直接用铁骑撞,如此这般在敌营的侧翼左冲右突,把刚想吃顿热乎饭的讨逆联军搅成了一锅滚粥。 万俟良跖那边刚突入敌营,李力擎已率五千骑兵冲出北门,同狼纛精锐共同夹击讨逆军北大营。 大雪中视野不佳,讨逆军也不知道敌人冲出来多少,有些人连衣服都未穿好,急忙忙出营逃命。兵败如山倒如决堤,北大营大批逃兵向狗撵鸡群一般乌泱泱冲向西大营,一发将西大营的防御工事冲垮,人挤人人踩人,西大营登时也乱了。 靖王在西门城楼上看到己方的火把旗语,知道敌营已经开始混乱,当下令白旗鞍、皇甫莲志、石周龙分别率领五千强卒攻出西门。 冰雪交加的气,正如惊入骨髓的讨逆联军,这些疲兵的士气本来就不高,压根没想到这种鬼气里敌军竟敢偷袭,还未等披挂整齐,自家的溃兵倒先撞过来了,一个恐惧传染俩,将领在这种气里无法有效地约束自己的兵卒,没人管的兵正好逮着逃跑的机会,一发加入了溃湍浪潮。 骑马的撞翻了奔跑的,奔跑的踩扁了摔倒的,来也如潮去也如潮,讨逆大军在鹿猩山与铜山间狭长的走廊内拥挤逃命,稍微落后些的不是被靖宁军无情地斩杀,便是被自己惊慌的同伴踩死。 朱镇幽被亲兵们护着逃出三里,情势稍缓,他立刻收拢身边的队伍结阵堵截,后边追来的李力擎见好就收,扎住阵脚,步步为营收兵回城,重又堵起城门布防。 就在城外激战之时,木鳖城内,三支队利用突袭造成的空档,迅速出北门向北奔去。一路十骑勇士保护程宣威向忒渠而去,一路十骑保护夏无名向红原城而去,一路十骑保护窦冠奎向淄唐州而去。 王廷收束败军,也不敢再杀人了,唯恐兵卒哗变收拾不了局面。此役之后,讨逆军再也无心作战,只重新牢牢围住木鳖城与铜山大各路,同时加了十二分的防御,不叫靖宁军的偷袭再次得逞。 靖王苦等援军。 夏无名这一路最近,若是顺利,来回只需要七澳时间。 自冬月廿六起,靖王每日登上北门极目远眺,只盼着北边走廊外烟尘飘荡。可十已过,不但西路红原城未见一兵一卒来援,连夏无名也不见归来。高锄治与石立胥没有真心与己联合之意也就罢了,唇亡齿寒,他们能欢腾多久。但若是杀掉或是扣下夏无名,恐怕他们多半已和伪朝廷一个鼻孔出气了。 北路由程宣威去忒渠借兵,这路靖王并未看好。 一来自己当年北伐之时曾大败过忒渠铁骑,双方有这么一段恩怨横着。再者不久前的中秋钟玄政变,忒渠人明摆着是和郑聪站在一起的。程宣威只尽力试试,靖王也知道希望渺茫,烦恼时蓦地想起了妖物英眨 此妖物战斗力实在太惊人了,害得自己筹谋多少年的政变竹篮打水。它们既然是忒渠人带来的,若是程老能借到英招军破敌,岂不事半功倍? 靖王猛然甩了甩头,暗道自己荒唐。先不这英招服不服管、听不听调,若是引狼入室,到时候如何收拾,它们恐怕比讨逆联军难缠十倍。 靖王只盼着西路的窦冠奎能从淄唐州成功借兵,毕竟黄名举有诺在先。然而此举不啻将淄唐州的底牌彻底暴露,联合谷地的谋划因此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不过火烧眉毛要先顾眼前。木鳖城能坚守一年,豁出命去坚守两年,但伪朝廷兵源充足粮草丰稔,如此耗下去自己肯定撑不住,只有击溃围军震慑敌胆一条路,方可打下靖逆的立足之地,援军不来真的不校 淄唐州援兵若能借来,来回也就是二十日左右,可等到腊月初了,仍旧毫无音讯。靖王患了赤目病的急症,时常泪流满面,连带着耳力也有所下降,军医讲这是急火上燎,开的清热解毒的药物收效甚微。 靖王笑称只要援军一到,保管耳聪目明。他虽还有心情开玩笑,但心里比哪个都焦急。 腊月里朔风不绝、滴水成冰,为防讨逆联军攻城,靖宁军以水泼城,外表冻了层硬冰。不过靖王却是想多了,讨逆联军燃料本来就不足,升火烧饭都有限制,取暖的柴火更是捉襟见肘,哪里还有心思攻城,能走动路的已算是强壮了。 腊八夜里,东城门外突然有人叫门,守军将其捉住,见是自家兄弟,立刻送往王府。 斥候带来了大的好消息。程宣威从忒渠成功搬兵三万,先锋的一万精骑已在山阴等候,正要与城内联通。 靖王大喜过望,未想到希望最渺茫的一路竟能请来三万强援,他当下约定初十清晨以紫烟为号共同出击。 初九,木鳖城中一番精细筹谋。初十色未明,南门大开,五千骑兵护送靖王冲击讨逆军南侧右翼,妄图突围。 讨逆军之前吃过大亏,岗哨已加了双倍,见靖宁军突围,立刻传令举兵围堵。突围骑兵虽然彪悍,但寡众太过悬殊,根本无法穿透层层的围堵,讨逆大军纷纷调动向这边涌来,眼瞅着就要捉住靖王。 木鳖城东山头上紫烟早起,山阴处三万忒渠精骑得令,打着草原专属的呼啸奔驰而来,如楔似锥扎入讨逆军的阵后。 忒渠人三岁上马五岁拉弓,常年在大草原驰骋,极善骑射,此队强援远射近砍,所向披靡,讨逆军后阵对此毫无抵抗之力,顿时溃败。 前军正要捉拿靖王,后边逃兵大潮涌来,顿时将自己人冲散。木鳖骑兵趁机迅速转向朝北攻击。同时,木鳖城西门大开,真的靖王亲自率领一万军马冲击讨逆联军的侧翼。三路精兵夹击,讨逆联军大骇,未作有效的抵抗,只顺着山海走廊向南仓皇溃散。 章节目录 第一六三章 打通出海口 兵败如山倒,山越大,倒得越猛,由中央军与河北军组成的讨逆联军就是这样一座大山,当第一块石头坍塌后,无可避免的是一场大山崩。 靖宁军与忒渠骑兵组成四万联军紧追讨逆联军不放,后者掉头朝南只顾逃命,当大半部队伍逃出山海走廊南端时,山口右侧突然转出一支军马,横向将败军拦腰斩断,南北五万余众快速合围,将河北的四万残兵困在走廊出口,败军见大势已去,除少部分冒死突出外,余者纷纷缴械投降。 靖王速令白旗鞍、皇甫莲志、石周龙领本部人马并忒渠精骑继续追击逃军,密令李力擎与万俟良跖引狼纛军斜取北海岸的沽淐港。 这边,靖宁忒渠联军追追打打,将讨逆联军赶进了寂磬城中,败军龟缩入城准备死守,得胜方在城下美美地耀武扬威了一番,随后依计策掉头向东去接应沽淐港了。 另一边,李力擎、万俟良跖领狼纛骑兵火速奔袭沽淐港。港城的守军压根就没想到形势会急转直下,一应守备全无章法,人又少,不得已,急令驻港的北海舰队水兵弃舰登城参与防守。 狼纛军猛攻沽淐港城,把这几个月来积郁的闷火全都发在了这里,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撞门爬墙。本来以勇猛着称的河北军在战斗力上是不弱的,此刻见着这波不要命的在城下发疯,心下不免发憷,好在对方人手并不多,指挥官一面令军丁依仗城墙牢牢守御,一面立即遣使到离着最近的乾京城求助。 就在西面城门处激战之时,东方海面上突然出现数十支桅杆,不一刻,七条远洋巨舰引着二十余艘战舰威武而来。 北海舰队一名水兵立刻抽出望远镜查看,辨旗号认出是东海舰队,还以为是援军到了,兴高采烈地跑去向指挥官报信。 指挥官苦笑,东海舰队是游家的,游家是叛王的亲家,东海舰队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个节骨眼出现,不是帮着叛王夺港还能是什么? 本已捉襟见肘的兵力此刻更摆弄不开了,所有水兵此刻正在城墙上坚守,而寒导致浅水港已经冰封,所有的舰艇都停在二里外的深水港中,若保城,沽淐港将面临海陆夹击的危险,固守成功的可能非常,若保舰队,则把沽淐港作为诱饵丢给逆军,如此乘着西北风,或可避开东海舰队的攻击。 计议已定,沽淐港指挥官迅速发出军令,着海陆官兵立刻弃守城池,全数登舰,突围出海。 沽淐港得来全不费工夫。李力擎先令万俟良跖领本部追杀退兵,自己领本部迅速接手沽淐港,一面布防,一面遣人向靖王报喜。 万俟良跖领兵沿着海堤向北追杀逃兵。守军方面,刚才水军帮了陆军的帮,此刻陆军堵在最后,拼死抵住敌军,争取叫更多的水军登舰离岸。然而守军离了城墙,哪里是狼纛骑兵的对手,一个冲锋冲散守军一条防线,三条防线尽破,狼纛军已追到了深水港。 此刻舰船才出港七成不到,后边追兵以至,无奈之下,北海舰队舍弃了还未起锚的三成舰艇,迅速向港外逃去。 刚离狼群,又入虎口。北海舰队出港还未加起速来,东海舰队大部队已然杀到眼前。 大宁有北海、东海、南海三大舰队,论实力当以东海舰队为首,南海舰队早些年的战斗力接近东海舰队,但是太平久了,南边贸易又好做,南海舰队几乎已经沦为“南海商队”了,北海舰队相对前两支舰队实力稍弱,但在黄龙帝打压颖王之时,特意将原属东海舰队的一些舰船拨给了北海舰队,使得其实力有所增长。但是真要对上阵,北海舰队还不是东海舰队的对手 北海舰队早已无心恋战,只想着如何顺风溜走,旗舰躲在重甲战舰后边打满舵向东北海面跑,然而奇怪的是东海舰队的旗舰也躲在铁舰后边向港口驶去,攻击舰只摆好阵型逼住北海舰队不叫南下,留下东方诺大的出口叫他们逃走,北海舰队哪里还管有没有诡计,扯满了帆吃饱了风向东逃去。 东海舰队确实是有意放北海舰队一马,论实力,东海舰队确实可以击溃北海舰队,但尚一千自损八百,况且此刻靖王的二女儿高节正在旗舰上,游氏双雄不会拿金枝玉叶去冒险,只要能逼开北海舰队便是胜利,要是顺带着能捞一点好处就更好了。 果然,就在北海舰队主力舰艇冲出海口之时,东海舰队的战舰立刻堵住出海口,将北海舰队的补给舰和战舰尽数截留了下来,北海舰队哑巴吃黄连有苦不出,也不敢回去救,只得全速向南逃走。 截留了二成舰艇,港内还泊着三成舰艇,此一役,东海舰队算是赚大发了,一口气吞下了半个北海舰队,一举报了前几年北海舰队挖墙脚之仇。靠岸之时,狼纛军已将城内城外港口堤坝全都控制住了。战败的陆军哪个肯死,纷纷自寻出路,逃跑的逃跑,投降的投降,再未做无用的抵抗。 李力擎刚接住游氏兄弟,有探子来报乾京城出来一支部队,已接近沽淐港城下。万俟良跖请令率军突袭,李力擎将他止住,并请游氏兄弟令所有水兵一字排开站到海堤之上,同时沽淐港城门大开,狼纛在城外威武布阵,专等乾京军。 乾京援军来救沽淐港,老远瞅着海堤之上人头攒动,也不知有多少敌军,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攻击,探马回报沽淐港已经易手,同时另一路探马也到了,自己身后跟过来四五万的逆军,乾京军统领缩了缩脖子,当下拨转马头,风一样缩回乾京城去了。 此役伪宁朝廷的讨逆联军伤亡三万余众,降者四万余人,靖宁军自此声势大震,兵锋直指寂磬城下。河北军闻风丧胆,一个个守在自家地盘不敢擅动,王廷领着可怜巴巴的中央军赖在寂磬城,攻,没人听令,撤,回去挨刀,只能帮着朱镇幽守城了,剩下的,只有一张一张上表,向钟玄紧急求救。 章节目录 第一六四章 立足北疆 木鳖城风雪突围,遣出去三支求援队伍。 窦冠奎这一支向淄唐州求援,黄名举本部只有八千兵马,他已在周边城池游了一番,已有两城暗中许诺相助靖王,黄名举左右奔驰,借来五千兵马,再提本部五千,但未敢从猩山的山陉穿越,只从猩山南路山道出山,绕到了讨逆联军的南侧。 窦冠奎的通信兵走的却是北路山陉,绕开敌军大营,上铜山进木鳖城东门,将谷地援军的消息带给了靖王。 靖王先喜后忧。谷地的援军仅有一万,而且以步兵为主,又屯在山海走廊南处的低地,奇袭效果有限。他正在苦思破敌之策,二日后,程宣威搬忒渠兵的消息传到,他一颗心才放了下来,立刻命令窦冠奎在山海走廊的南口等待截击。 程宣威北上忒渠之行并不顺利。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今年大雪来得早,忒渠米拿洛汗的金帐向西迁移了好几百里,程宣威的队在草原里顶了十余的白毛风才寻到金帐。 米拿洛汗起先并不知道“靖王”这个称号是谁的,待听到“高犁文”三个字后,他想起帘年败军之恨,勃然大怒,当场就要将程宣威推出帐外斩首。 程宣威临危不乱,一番高谈阔论震慑住了金帐。他讲,只有雄鹰之姿才能够媲美苍狼之魂,勇猛的大汗是草原的头狼,靖王则是腾格里亲自赐予翱翔双翅的雄鹰,忒渠人最敬重的就是勇士,能够战胜草原头狼的雄鹰难道不应该得到尊重和帮助么? 程宣威又将郑聪篡权擅立幼帝的罪状告知米拿洛汗,忒渠人一敬英雄,二恶阴谋诡计,米拿洛在忒渠语中是智慧之意,忒渠大汗在得到程宣威每年赐银和永久互市的实在利益承诺后态度大变,奉程宣威为大智者大勇士,待为上宾,连日饮宴。 程宣威心急回援,一再催促,期间米拿洛汗已令哨探前去木鳖城战场外探听消息,得知靖王以寡敌众死守城池二月有余,这才决心出兵相助,助靖王上位,从而获取未来更多的利益。 夏无名红原城求援,此处有盟约在册,本应该毫无疑问地出兵相助,然而钟玄来的密使早已开始拉拢并分化高锄治与石立胥。二人见到夏无名后虚与委蛇打太极,一句真话没有,各自暗怀心肠,都不想妄动。 夏无名五次三番催促出兵,最后还是高锄治先沉不住气,将夏无名软禁在了寓所。石立胥乐得恶名有人背,面子上自己不是红原城的主事,囚禁夏无名既不得罪靖王,又算是给了钟玄面子。而身边这个脓包肃王,已挑明要助钟玄背靖王,他自己暗中积蓄力量作壁上观,待高氏兄弟鹬蚌相争之时,自己可坐收渔翁之利。 木鳖城的战报传回钟玄,郑聪双眼发直盯着薄纸难以置信。 前后三十万大军讨伐逆贼,竟被区区五万叛军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十几万将士或陈尸荒野,或归附叛逆,连带着斥巨资从海外购进的红衣大炮也全数落入敌手。沽淐港失守,北海舰队仅剩半条命,河北形势遽然扭转,不仅寂磬、乾京已在敌军兵锋所指之下,东海城游氏双雄更带领东海舰队北上,三大舰队过半已投靠叛王,北线海路更被叛军牢牢控制。 郑聪惊愕之余发觉双手微微颤抖,竟提不起一丝怒火,他早知道自己的“乘龙快婿”用兵如神,但没想到竟是如此神法,他疲惫地指示众军集结构筑“寂磬-乾京”防线,严密防守,伺机反扑,再给予南海城胡争恤很大的好处,急调南海舰队北上收并北海舰队残队,接防东海城,保护椒江入口。 东海城方面,自颖王逃离钟玄后,游氏兄弟便已做好造反的准备。钟玄的调令一来,二人知道朝廷要动手了,在抗调不遵的同时加了十二万分的防备,只等颖王方面的消息。 木鳖城靖王举义旗的消息刚到,钟玄派来的刺客紧随而来。游府早有戒备,刺客在偷袭时被护卫斩杀,游舟脊背受伤,但不致命,游枫速携家眷登舰出港,顺带将东海城府库中丰足的存银一扫而光。 东海舰队大三十余艘舰艇搭载了三千名水兵逆风北上,屯驻在沽淐港外海岛屿之上。游枫派信使前往木鳖城报讯,靖王令其在海上待命。总攻开始前,木鳖城指令到来,东海舰队在关键时刻驶抵沽淐港,兵不血刃拿下港口,顺带收下了北海舰队两条巨舰并数条舰。 靖王在木鳖城内大宴群臣,亲自召见忒渠将军,一番夸赞后重重赏赐,并约定开春后在大草原与米拿洛大可汗歃血为盟。忒渠骑兵杀过了瘾捞足了钱,高高兴兴回返大草原。 靖王父女团聚,高节娃娃家少不了哭哭鼻子,靖王抱住次女不住亲吻,心中更加思念游云与高荃。 节朱山的信使在围城后期到达木鳖城,带来了母女平安的消息和缪成南下求药的消息,如今大战获胜,脚跟已然立稳,便着皇甫莲志率府兵秘密前往节朱山接回妻女。 游舟游枫拜见,靖王大加赞赏。如今按照夏无名的战略,沽淐港已顺利到手,又有强大的海军增援,出海筹款之事提上日程。靖王将此任务交给游枫,令他率远洋舰下南洋,前往零创国借贷军款。 想到夏无名被囚,靖王杀意顿起。高锄治与石立胥出尔反尔,不仅公然背弃盟约,更将自己得力谋臣扣押。 夏无名生死未卜,靖王就要发兵西指讨伐红原城,幸被程宣威拦下。程宣威讲道大战方息,如今重在休养生息,众兵恢复战力后需进图寂磬城以为王都,红原城暂时只能稳住,不然伪朝廷再次发兵,南北两下夹攻,刚到手的胜利果实就要失去。 盟约毕竟写在了纸面上,红原城只要不公然出兵攻击我军,双方就算还未撕破脸皮。高锄治与石立胥如今仍在摇摆,断然不敢伤害夏无名,只着伶俐人前去打探夏无名情况,私下里筹谋搭救之策便是。 靖王得程宣威献计,这才按下怒火,速着密探前往红原城打探夏无名消息,再传令全军休养生息,待来年开春再行军事。 章节目录 第一六五章 师训 演武场四周兵器林立,场中方砖参差不齐,武者每每或砸碎或斩断或踏裂旧砖,杂务道人便以新砖补上,是以整片场子斑斑驳驳,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其上修炼过武艺。 演武场背靠玉清宫,上清宫与太清宫在其上巍巍而视,一如武学进无止境之寓。 葳菱道人为高荃探视完病情后,带着两个得意徒弟回到山上达真观内院,要两人下演武场切磋技艺,一来看看缪成这些年长进如何,再者也瞧瞧自己新创并传给杜梦已的功夫效用如何。 葳菱道人令二徒只比试招数,不较量内功,第一场先对练达真观基本功。毕竟缪成入门较早,基本功打得比杜梦已扎实,在第三十招上逼住了师弟。 葳菱接着令二徒不限招数自由搏击。二徒均拿出师传功夫较量,杜梦已不时夹杂葳菱新创之技,缪成边斗边赞,心想师父的功力显然更进了一层,不然怎能创出如此妙眨二人一个有意相让,一个谦虚内敛,因此斗了个平手。葳菱喊住二人,叫拿出真功夫切磋,不然哪里能有进步。 第三场较量使用兵器,二人均挑了木剑。有了葳菱的训诫,这一比两个人都拿出了七成的功夫,一时又战成平手。 杜梦已毕竟年轻,好胜心强,前两场切磋已经勾起了求胜欲,想在师父面前露脸,是以出剑越来越快,招数越来越新。 缪成初时尚能自在化解从容反击,然而待杜梦已新招一起,他渐渐眼花缭乱。他在钟玄颖王府被齐枭重创,虽得妖医妙法施治,但只治了内伤,损耗的内力一时半会还没有增益,加之保护着游云高荃几日奔波劳累,气血早已不和,如今被杜梦已的长剑新招套着转了三圈,演武场周边陈列的各般兵器突然刺入脑中,“凌霄绝艺”的破剑法随之喷薄而出,再也收束不住。 长木剑忽而化作朴刀,忽而变成短棍,各种奇妙招数齐齐指向杜梦已木剑的破绽,后者哪里见过这般精妙的招数,顿感吃力,手上不自觉已运了内力。 再斗十几回合,杜梦已的长剑斜斜向缪成手腕切来,缪成脑中猛然涌出刀枪剑戟各种兵刃化解此招的路数,斧钺钩叉在手腕上争执不休,谁也争不过谁,如垂把缪成持剑之手硬生生阻在半空。 杜梦已木剑切到,收力不及,狠狠斩在缪成手腕上,缪成木剑登时落地,手腕肿起多高,杜梦已慌忙拾起缪成木剑,双手一捧,躬身向师兄道歉。 若非杜梦已一剑,缪成的神与身还在那里纠结,这一剑可以是为他打跑了心魔,暗自庆幸之余,连忙伸左手扶住杜梦已。“师弟惊才绝艳,得师父真传,为兄诚心道贺。” 杜梦已惶恐道:“师兄有意相让,梦已惭愧,误伤师兄手腕,可还要紧?” “不碍事不碍事!”缪成甩甩右腕,还想客气两句,身后葳菱开口:“已回去歇息吧,成儿随我来。” 杜梦已向葳菱恭敬施礼,再向缪成道别。缪成随着葳菱道人进到玉清宫,葳菱道人找了间室盘坐蒲团,缪成抚腕恭立。 葳菱一直面沉似水,见此间僻静,沉声斥责:“你好大的胆子!” 缪成见师父发火,忙附身跪倒。 “你从哪里学来的这般功夫?” 缪成不敢对师父撒谎,一五一十将逍遥宫凌霄殿的奇遇告诉葳菱。 “伸出手来!” 缪成以为葳菱是要为他看手腕的伤,忙将使剑的右手抵出。 葳菱斥道:“换只好手!” 缪成伸出左手,葳菱探三指为缪成搭脉,眉间逐渐皱起。 十弹指后,葳菱收回手去:“原来你也得到那异人疗伤,若非他为你接续经脉,你先前受的那一击没有半年莫想养好。” 缪成道:“此一击乃是拜听雷城城主齐枭所赐!”接着将齐枭硬闯王府讨要齐骏,自己救援受伤之事简要告知。 “齐城主几十年的功夫,凭你圣道的本事不败才怪,不丢人不丢人。但你那新学的功夫居然能抗他许久,实属不凡,若非你心魔大作,他在招数上恐怕占不了你多少便宜!” 缪成坦言:“徒儿在那凌霄殿受艺之时的境况实在怪异,至今也搞不明白来龙去脉,当时的状态好似身在梦幻之中,情势又紧急,所以未能得师父允可便学了来,若师父觉得不妥,请您帮徒儿将它废去!” 葳菱轻轻摇头:“达真观素来不禁止子弟学习外艺,我也并非是不通事理之人,何苦废你功夫,不过你可知道‘四真道’‘流江海’的寓意?” 缪成点头:“修习‘真至圣贤’四道,需循序渐进,不弃涓滴,方成江海。井涌泉,荥成溪,俞聚流,经汇江,合入海,百脉归一,方成汪洋。五阶汇聚,一道始成,道道积聚,神功圆满。若急功近利舍本逐末,以外求内,则如海潮倒灌江河决堤,轻则走火入魔心神俱败,重则经脉剥离性命不保。” “不错,那何者为本,何者为末?” “神为本,精为干,气为末。气为本,运为干,技为末。贤道为本,圣道至道为干,真道为末。” “如今你已修到了何道何阶?” “徒儿不才,已修到了圣道俞阶。” “贤道根基扎得如何?” “得师父不弃,根基扎得还算结实!” 葳菱手捻长髯:“问题就出在这里!” 缪成不明所以,诚恳求问师尊。 葳菱道:“咱们达真观的‘四真道’以炼气为本,以气驭技,从无到有,一、二、四、八再到六十四数变化,层层递进,乃是内家的精深功夫。你得奇人传授七七四十九种绝艺,均是外家的奇技巧艺,若是毫无内家根基或是内力尚浅之人前去练习,绝艺通神,久而久之,外力自然会化作内力,这也是习武的一条正途。” 葳菱顿了顿,深入浅出地为弟子解惑。“若把下武学归总,内外两家好似阴阳双鱼,内家功夫好比阴眼生阳鱼,外家功夫好比阳眼生阴鱼,虽无高低强弱之差,但却有快慢缓急之分。” “内家功夫初练艰涩,尤其在扎根基上所耗的时间颇多,然而一旦打稳了基础,日后的进境可以一日千里。” “而外家功夫初练时简单实用,上手颇快,但若练到以外化内的时候,便逐渐变慢。若内家外家斗在一处,起初内家是定斗不过外家的。但越往精深修炼时,外家又斗不过内家了。” “道循环,因人抉择,你既已有了牢固的内家根基,再去修习外家绝妙的功夫,犹如两虎相争,轻则灵台无主,重则内外俱伤。你习练‘凌霄绝艺’之后两番遭遇强手,两番出现心神混乱之情。你师弟功力尚浅,也能将你的心魔逼出来,而你遇上外家高手齐枭,若非他手下留情,你恐怕早已丢掉了性命。老子云‘多则惑,少则得’,你正处在容易迷惑的年纪,‘凌霄绝艺’实在不可急图!” 缪成恭敬拜谢葳菱道人:“师父教诲甚是,可弟子一旦和高手比拼起来,脑海中各种技艺不自觉地就纷繁涌现出来,根本收束不住,还望师父指点迷津。” 葳菱道人轻叹一声:“解铃还须系铃人,心魔是你自己的,除魔卫道的征途还得由你自己来解。道家《清心诀》你是背熟聊,闲来好好体悟其内的精华,神清则气定,气定则百邪不起!” 缪成似懂非懂,继续讨教:“徒儿当初蒙那奇人授艺时曾受其委托代为光大‘凌霄绝艺’,男儿一诺既出必要践行,这也是师父教我做饶道理,况且他所托之事光明正大,于正道于武者有益,若是不再使用,恐怕有违誓约。” 葳菱点点头:“男儿一诺千金是对的,为师也不强求你不用,只是遭遇强敌时你若再控不住心魔,那可是万分凶险的。自今日起,你若与人交手,务必使用本门‘四真道’功法,其次要留意找寻资质品行俱佳之人将‘凌霄绝艺’传授出去,待其艺成,你需努力克制巧技的诱惑,沉心钻研圣道,一旦进入至道,内力精进境界大开,再回头炼此绝艺,必可抗住心魔。到时内外同修,或可窥探真道也不定啊,那时为师也要甘拜你的下风啦,呵呵呵!” 老人爱徒情深,缪成深以为动,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葳菱最后叮嘱道:“此番下山求药,一路艰险,能不与人交手便不与人交手,须谨记‘武者的两条腿比不过侠者的一张嘴’,一旦心魔又起,赶紧‘脚底踩风’。另外,若传授‘凌霄绝艺’,务必记得选则没有内家功夫或内力尚浅之人,否则他与你的状况没有丝毫的差别,同样是要勾起心魔的,切记切记!” 临行前得师父如此尽心的教诲,令缪成深受触动,他再一次向师父拜倒,想些什么,却梗在嗓子眼不出来。 道家出尘惯了,也不纠结离别,葳菱道人起身飘然出宫,背着身子离去,再不看缪成,当人已不见了,却有一丝若有如无的语音飘到了缪成耳郑 “樟蒲的青艾团几十年没吃到了,记得给为师带些回山。” 章节目录 第一六六章 堤上行 大江东去,百舸顺逆。江岸银杏如金,老鸦栖枝聒噪。沙堤南侧稻田橙黄,阡陌间偶有农家劳作,堤上道行人稀疏,这时只有前二后一三骑朝东赶路。 “奴家就死死赖着你们,你们别想甩脱奴家,你们到哪里奴家就跟到哪里去!”云非雪娇滴滴撒赖,胯下驴子“嗯啊”着呼应了她一声。 缪成端坐马上理也不理,左手牵着长绳,绳子另一头拴着齐骏。齐骏也乘一骑,形倦神疲,面荣憔悴。 缪成下山赶赴东南滨海打探巨骨蛇鱼的消息,为的是取舌鱼顶珠为高荃还魂。他半路上已经得知靖王在木鳖城举旗靖逆的消息,然而身负求药重托,无法立刻回职相助,只一门心思继续南校 不久渡过椒江,这贪路错过了宿头,便钻进一座林子内过夜。半夜听到林外吵闹,似要闹出人命,这才跳下树来救下齐骏。当得知眼前人就是血洗遴甄坊的元凶后,缪成二话不立刻将齐骏制住,准备改道向东,到东海城将齐骏交给游氏双雄,请他们派人押解齐骏走海路北上木鳖城。 齐骏似乎认命了,一路上沉默寡言没精打采,吃照吃喝照喝睡照睡,不过难掩满脸失意的神色。 炼贞坊这个云非雪绝非善类,自打缪成抢走齐骏后,她明知道打不过缪成,便紧紧尾随着二人,一阵子用淫词秽语不断挑逗,一阵子又污言秽语企图激怒缪成,若非碍着她是个女子,缪成早就下狠手了,可每当他想要回追点翻她时,云非雪滑得像泥鳅一样,早早地便逃开了,缪成又怕齐骏趁机跑掉,左右不敢离他太远,云非雪就像块狗皮膏药撕不去甩不掉,后来缪成也懒得理她,任她胡搅蛮缠,自己安全押送齐骏要紧。 云非雪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头黑驴,这畜牲奔跑速度虽比不上马儿,但是耐力撩,数次缪成策马狂奔已把她远远甩开,可马儿奔久力疲,慢慢放下速度,黑驴不久便嘚吧着蹄子跑追了上来。这畜牲不仅耐跑,而且“善解人意”,每当云非雪骚扰缪成无果时,黑驴便嗯啊嗯啊答应两句,算是给云非雪个面子。 缪成走,云非雪就走。缪成停,云非雪就停。缪成解手,她就侧在一旁抻着脖子偷瞄。缪成气恼之极,赶她又赶不远,尿又不敢尿,只好憋着泡子策马狂奔一阵,待把云非雪和黑驴甩远了才敢痛快放水。过不了一会儿,黑驴嘚嘚嘚又追上前来,缪成急急忙扎好裤子。至于齐骏如何解手,缪成可管不了那么多。 云非雪白就这么死皮赖脸地缠着缪成,不过到了夜里住店时,云非雪怕缪成点翻自己,不知躲到何处去了。起初缪成趁夜带齐骏上路,可这艳女子不知从何处又追了出来,无奈之下,干脆老老实实睡觉。 今日出客栈上路后不久,黑驴便又追了上来,跟在后边不远,驴主人嘴里乱七八糟地开了早课,无外乎那些了不知多少次的滥辞。 “齐骏真是奴家的汉子,奴家真是他的婆娘,奴家都了五百遍了,你这俊俏大侠怎么就不信奴家呢,你行行好放了他吧,奴家家里三个娃娃还等着爸爸呢!” “哎我你这癞子是不是有龙阳之癖呀?干嘛死皮赖脸拽着我家汉子不放?你就算是龙阳,我家男人也没有断袖之好,他便是死也不会从你这条大淫棍的!” “呦,不话呀,莫非是大侠看上奴家啦?若真看上就直嘛,没必要拿奴家的可心人要挟奴家嘛,大侠要怎样,奴家依着大侠就是了!” “大侠可有心上人啊?” “大侠不会没碰过女人吧?” “大侠你多长?” 缪成烦透了这个无耻的女人,回身怒目瞪视,眼光似一道闪电直劈云非雪。 云非雪吓得一哆嗦,嘴巴登时哑了,可她哪是饶饶主,嘴里刚消停了片刻便又故态复萌。 缪成刚才回瞪云非雪时,眼角余光赶巧扫到身后远处有个人鬼鬼祟祟的,他立刻留了神。 “你若能安静片刻,我便回答你一个问题。”缪成回头对云非雪话,借机往后扫了一眼。 远处那人衣着普通,肩挑一只鱼篓,步伐一看便是练家子。缪成猜想他是否是云非雪的帮手。 “好呀好呀,奴家沉默一百个数,大侠回答奴家一个问题。”云非雪虽然嬉皮笑脸,但仍未敢接近缪成,唯恐他使计诳了自己。 缪成再次回头道:“只许问正经问题,否则别想叫我再理你!” 云非雪果然闭嘴,笑盈盈瞅着缪成背影,一百数过,她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肯跟我话了?” 缪成借同云非雪话的机会再次回头瞟去,见后边那汉子慢慢落后,路旁稻田里接替走出一个农夫,身形步伐仍是江湖路数。“你究竟是齐骏什么人?” “呦,怎么问起奴家来了,明明是你要回答奴家的问题不是,不行不行,你若不答,奴家也不答。” 农夫眼神瞅向稻田的丰色,似乎毫不关心前路的三骑,可脚步未曾减缓。 “你虽然言语轻浮,但我观查你的眼神纯澈,明你骨子里并非放浪形骸之人!” 缪成本是为和她套话进而观察身后,这一句显然是诳她,没想到歪打正着,这句话轻轻地刺到了云非雪内心深处的软点,她不由得轻声一叹,转口道:“齐骏是奴家的心上人,那惹急了奴家才教训他的,又不想真要了他命,你为何要绑走他,可是他哪里得罪过你?” 缪成一提缰绳,坐骑跑起来,云非雪急忙催黑驴跟上,后边用双脚走路的农夫渐渐落后。 “他并没有得罪我!”缪成的重音落在“我”字上。 云非雪貌似没听明白缪成的意思:“那你干嘛抓他?” “他得罪了我家主人。” “你这么厉害居然还有主人管,那你家主人是谁?” “无可奉告!” 一直沉默的齐骏突然开口:“他家主人叫做高犁文,堂堂皇室贵胄,拜你炼贞坊所赐,我把他女人睡了。” 齐骏几次三番地询问缪成为何绑他。缪成本以为他装傻,后来发现他是真不知道其中要害,便在夜宿时将颖王与尹菩轩的私密关系告诉他。 齐骏功力虽然没了,但脑子没傻,一连串的遭遇让他突然醒悟。 在那个不堪回首之夜,那花园的水边闻到的香气与地牢中女子的香气一般无二。自己发泄**之时残存一丝清明,后来从云非雪口中得知地牢同难的女子叫做尹菩轩,缪成这般一讲,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被囚颖王府,又为何被颖王护卫所擒。 然而齐骏毫无赴罪的忐忑,毕竟现在的自己已成了一个废物,要杀要剐随颖王的便。不过心底却饱含着对尹菩轩深深的歉意,他一直在想着如何逃走,纵使涯海角也要寻到尹菩轩,哪怕一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救赎自己犯下的罪校 章节目录 第一六七章 淘金帮 云非雪冲着缪成惊呼一声:“你是颖王的人?” 缪成被齐骏破身份,心里十分不爽,脸色也就难看了。但此刻有潜在的敌人跟在后边,他不便发作。 刚才一路纵马,已将后边的农夫甩远了,本以为再无人跟踪,可转头瞄到江中有一叶舟贴着岸边顺流疾行,几乎与二马一驴同步,船尾艄公轻快地摇着橹,见缪成目光扫来,忙将盯着他们的眼神转向别处。 这些饶行迹越来越可疑,缪成以为是云非雪找来的帮手,因此在手中暗扣了三枚铜钱,趁着云非雪话放松警惕之际,回手打向黑驴。 云非雪和缪成隔着一段距离,一看暗器打来,急忙甩马鞭阻挡,可她的功夫差缪成老远,仅仅拨掉了一枚,剩下两枚不偏不倚地打在了黑驴的鼻头上,亏得缪成手下留了劲,不然黑驴鼻子当场就要没了,留情归留情,疼还是要黑驴疼一下的,驴儿一嚎叫出了马声,头一扭朝着来路跑了回去,任云非雪如何抽打就是不肯回头。 缪成趁机振缰策马,带起齐骏一同向东奔去,毕竟马快舟慢,不一刻便将舟也甩开了。他为防多事,下堤转到乡间道,十余里过后,马儿速度渐慢,看看前方有一座镇甸,便进去换了两匹新马继续赶路。 一路走到黄昏,缪成未做停留,他想今夜干脆赶个夜路算了,把麻烦远远地甩在身后,明再行一日,大概就能赶到东海城。 亏月渐盈,星云爽朗,夜里多少有些寒露,缪成有功夫在身丝毫不以为然,而羸弱的齐骏有些抵受不住,阿嚏阿嚏连环不绝,不一会喊饿了,一会又要解手。无奈带着这么一位,想赶夜路是赶不成了,缪成看路边有座义庄,权且在此休宿半晚。 二人都是胆大之人,满堂棺材唬不住他们,齐骏挑了块平整棺板,对下铺的“眠者”告了声“叨扰”,爬上去合身而卧,没一阵轻呼声便起来了。 缪成听齐骏鼻息沉重,呼吸不匀,显然全无内力。他爹齐枭功夫那样撩,儿子不应该是如此熊样呀,况且听王府转述遴甄坊的几名护院都给他打成重伤,难道短短几日时间,炼贞坊竟当真能把个大活人折腾成这样? 缪成懒得再想,齐骏没功夫更好,省的自己操心。他盘膝而坐,真气周身走了一遍,隐隐觉得心脉不伏灵台不清,忙将《清心诀》默唱了一遍,堪堪好转些个。 行功渐入冥想境界,心中慢慢澄明,周身百骸的气息自我运转,合乎道有常而校忽然头顶传来一记轻微的响动,立刻被气运正佳的耳膜捕获,缪成全身瞬间自冥想状态转为戒备。 暗夜虽然寂静,但借着行功使得五感异常敏锐,些微的风吹草动都清晰入耳。缪成静听,义庄外呼吸纷杂,显然人数众多,看来自己还是没有逃过追踪,再默算人数,大概有二十余人,心里算计着带齐骏逃走应该没有问题,不可恋战,直接制服歹人头目即可。 念及此处,他先发制人,盘膝如弹簧,身子弹出义庄。门外早有左右两柄铁钩阻拦,缪成左手一推右手一代,人已站在门外大路之上。 义庄外高高低低站着二十余人,个个手持锋利兵刃,本想着一拥而入捉住两人,万没想到见里头先撞出来一个,不禁大吃一惊。 缪成站在众人身后,抱拳问道:“请教各位好汉什么路子?” 为首一人仓皇答道:“你不要管我们是什么路子,只要把齐骏乖乖给老子留下,老子也不为难你。” 缪成轻蔑笑道:“云非雪呢?叫她出来话吧。” 贼人头目不客气道:“老子不认识什么飞云飞雪,你少要啰嗦,滚或不滚,就是活与不活!” 缪成嘿嘿冷笑:“你好大的口气,若真有本事,尽管把人抢去,何必鬼鬼祟祟地跟踪我一路,又怎么会用下三滥的手段迷香迷人!”他摊开手掌,掌心里有根吹管。 在义庄门前阻拦的使铁钩二人忙向怀中探去,一人惊诧出声,缪成手中的吹管显然是他的。 贼人头目给壤破手段,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众人挥兵刃齐上围攻。 缪成不退反进,一出手就卸下两柄砍刀,众人攻来,他一一化解。 这帮人显然都有功夫在身,但在江湖上也就是三流水平,缪成一人打发他们毫不费力。他不愿下狠手,只将众人打得不能起身,没一盏茶时间,地上已倒了十余人。 贼人余众吃了亏不敢再上前,头目不住地催促,缪成瞅准时机飞身向他扑去,头目急忙挥斧阻挡。缪成在斧杆借力一按,身子轻飘飘绕到头目背后,左手两指在他喉头左右血脉上一掐,那惹时软了。 “英……英雄饶命,不可下手不可下手!”贼人余众一时傻了眼,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是什么人,讨齐骏干什么?” “我们是……是淘金帮的,齐骏得罪了我家大帮主,我们想逮他前去邀功,啊不,尽忠!” “你们是五帮十二派的?齐骏怎么得罪你们周帮主了?” “那厮,啊不,齐骏把遴甄坊周老板给糟蹋死了,大帮主正愁满世界找他不到,前些咱们弟兄偷听到你俩在客栈话,这才知道他就是齐骏,所以,所以就来抢人。” “一派胡言,周老板是自全贞洁,怎么成了齐骏玷污致死了?” “哎呀呀,不一样么?若不是这畜牲猥亵,周老板哪里会死?”管他挨没挨着边,这一本冤枉债全都算到了齐骏头上。 “你们周帮主在找齐骏?” “没错,大帮主为报周老板的血仇,已将钟玄的炼贞坊合根拔起,泼教余孽也杀得差不多了,就剩下齐家狗父子。” “你是淘金帮帮主?” “的哪敢,的只是帮内一名头目,咱们淘金帮不同于别的帮派,不设帮主,只由五位长老主事。” “既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好好离去,若再纠缠,我定不留情。” 淘金帮众人连忙扶起伤者,一溜烟跑走。缪成怕夜长梦多,忙回义庄喊醒齐骏,齐骏迷迷糊糊老大不愿意,还是给缪成强推到马上,出门向着来路的方向策马扬鞭。 章节目录 第一六八章 龙虎相搏 义庄夜遇淘金帮,对方要的是齐骏,缪成怎么会给,三招五式打发了这群喽啰,准备掉头向回走上一段再绕路,乃是谨记着师父葳菱道饶嘱咐——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谁知缪齐两个正要上马,淘金帮那一伙人气势汹汹地又回返而来。 先前那头目一改惧怕的神色,转而厉声呵斥缪成:“呔,那后生,快把齐骏留下,我淘金帮不杀无辜!” 缪成气得笑出声来:“看来你们皮子还真是痒痒,这次一个都不落,我全替你们疏通疏通!”言罢猱身冲向淘金帮帮众。 淘金帮众人见缪成老虎一样扑来,吓得往两旁一闪,自队伍后边顶上来一名老者,月光下挥着金光闪闪的一个乾坤圈,照着缪成的后脑套去。 缪成单手上托,乾坤圈入手沉重,来者功夫不弱,他随即凝神相斗。 淘金帮那头目功夫不咋地,嘴皮子倒是不闲着:“叫你见识见识淘金帮钱长老七十二路‘金鳌圈’的厉害!” 淘金帮钱长老的圈法套、打、推、缠、绞,圈子在他手腕上灵活自如,功夫明显高出其他帮众一大截。不过缪成自忖其不是自己的敌手,十招一过已探明了对方的路子,双掌越打越快,掌风将钱长老团团罩住。 眼瞅着就要获胜,淘金帮里又冲出一名老者,手持黄金锏,劈头盖脸向缪成后背砸来。 “叫你贼领教领教咱们吴长老‘伏魔增禄锏’的能耐!” 吴长老单锏沉重,约莫有四五十斤,招数简朴,但膂力奇大,金锏劈砸呼呼挂风,与钱长老黄金圈的灵巧配合默契,缪成一时只能躲闪,根本不敢叫金锏近身。 以一敌二,缪成精神大振,又走了十余回合,已窥觑到金圈金锏间的空档,他双掌如电,翻飞于一横一圆两道黄金光影郑 淘金帮看缪成神勇,二长老都奈何不了他,眼瞅着又将反守为攻,内中再跳出一名老者,挺黄金五股十字长叉直戳缪成右腰。 “叫你贼尝尝咱们郑长老‘八方财叉’的滋味!” 金圈金锏都是短兵器,缠着近身与缪成搏击,此时外围一杆五股长叉远远地戳进阵中,尽挑缪成柔软之处扎,缪成几次险些着晾,他再也不敢托大,抽个空当反手向后一探,一声筝鸣,水虹宝剑出鞘。 月光映照下,水虹剑身隐隐有五色瑞彩流转,只一挥间,叮叮两声脆响,黄金圈被劈成了两个半圈。水虹破敌兵器,剑刃隐隐闪过一层金色,又迅速融入五色瑞彩当郑 钱长老一手擎着一个半圈打了个愣神,缪成长剑顺势上撩刺他咽喉,一旁吴长老的金锏急忙助力格挡。缪成唯恐水虹被厚重的金锏击伤锋刃,急忙转手腕斜向郑长老抹去。 钱长老兵刃被损,急得挥着两个半圈上来发狠。但水虹一出,缪成如虎添翼,长剑飘逸灵动,三老屡屡受险。淘金帮中再发两声喊,同时跳出二老,一人甩条黄金***,一人臂套黄金爪,一远一近围上前来。 头目依旧聒噪:“叫你尝尝冯长老‘王蛇富枪’的厉害!叫你尝尝陈长老‘猎钱豹爪’的厉害!” 淘金帮五老下场顺序是按照功夫强弱由低至高,钱长老功夫最弱,陈长老功夫最强。当两名强援加入战斗后,场内形势高下立转,五老斗一少,三长两短配合默契,俨然是五行梅花阵的走位。 缪成越来越受制,眼中尽是金灿灿五种兵刃的影子,他唯恐齐骏有失,心中起急,大声喝问:“淘金帮为何苦苦纠缠?” 五老并不回答,只将兵刃舞得密不透风,倒是一旁那头目答应。 “是你要帮着齐骏那贼的,帮他就是和淘金帮过不去,就是和五帮十二派过不去,淘金帮五老手底下死的英雄好汉不计其数,你若聪明,赶紧投降,乖乖跪下来给五老挨个磕头,再把齐骏乖乖双手奉上,五老兴许放你一条狗命!” 缪成听他出言不逊,怒意渐盛,心想你们道我缪成当真胜不了五个糟老头子么?还不是为了师父的训诫。然而局势越来越近,由不得他再藏着掖着,缪成手腕忽而怪异地一翻,“凌霄绝艺”的长剑破枪法倏然而出。 只一招,落点精妙绝伦。水虹剑身再次闪亮,黄金***的枪头已被齐根斩掉。 ***变链子,冯长老的火气不亚于钱长老,但手上功夫丝毫不软,软鞭的招数紧跟着使了出来,像条灵蛇一般直缠缪成手腕。 缪成禁忌一开,再无阻碍,“凌霄绝艺”的长剑破兵各种技巧纷纷挥洒而出,五老登时大感受迫,他们一时讶异住了,心想眼前这子年纪不过三旬,却从哪里学来如此精妙的功夫?他师父是何方高人?此刻若再不出绝招,淘金帮五老的名声岂不是要掉到地上摔成八瓣了! 五老的“五行梅花阵”忽而变作“众星捧月阵”,陈长老舞黄金爪和缪成斗在中央,另四老分前后左右上下围攻缪成,阵法大开大合外围四老的功力相助垓心的陈长老,使其攻击力增加了四倍不止。 面对五老的变阵与压力,缪成起初稍显慌乱,但“凌霄绝艺”何等精妙,数招一过,整个阵法的空隙与缺点也被缪成觑了个一清二楚,渐渐地,不论五老如何使劲,内中的陈长老始终逃不开水虹剑影的笼罩,双方高下立判,再不出十招,陈长老必然要受伤。 眼见绝艺神妙,以一敌五丝毫不落下风,对方还是江南绿林道上响当当的“淘金五老”,年轻饶骄傲顿时冲上顶门。 水虹剑尖斜斜游向陈长老手腕,本来这一剑只要削断他的黄金爪,五行阵便可告破。但缪成的“四真道”与“凌霄绝艺”二虎相搏,所激起的心魔一起之下再难收束,手腕不自觉地藏了后手,想要顺势斜削较近的钱长老。 丹田内力一吐,真气行至肩胛,突然滞住,连带着右臂运转不灵。就这么一顿之间,郑长老的长叉已刺过来绞住了缪成右肘,长叉反关节一拧,缪成吃痛不住,手一背单膝跪倒在地。 缪成回左手想要震开黄金叉,冯长老的黄金链子飞过来缠住他左手,紧接着钱长老的半个圈已抽在背上,若非体内“四真道”圣道的真气自行抵御猛击,这一抽怕要骨断筋折,饶是如此,缪成背后立刻肿起一条。 钱长老被缪成削断黄金圈,余怒未消,抡起另一半圈子砸向缪成后脑,却被陈长老伸豹爪拦住,接着连点缪成十道大穴,淘金帮帮众立刻围上来,将缪成反剪双臂绑了个结结实实。 缪成体内气血涌动,真气撞在肩胛大关前拥堵不化,后续真气一直给堵到胸口气海。钱长老砸在背上那一圈好似热油锅里泼了一勺冷水,真气登时在他胸中炸了锅,左冲右突寻找宣泄出路,陈长老又连点自己十道大穴,将身周疏散真气的通道全部堵死,他只觉得胸腔中有如野猪乱撞,头面已给憋得通红,心肺即将给乱气撕裂之时,蛮气突然撞破重楼,只觉得胃腑一拧,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溅而出,接着便昏死了过去。 这一口血倒把淘金帮五老吓了一跳,钱长老自言自语道:“背上那下我并未下狠手,怎么给打吐出血来了?”他当然不知道此乃缪成内外功龙虎相搏所致。 淘金帮帮众立刻将躲在义庄的齐骏绑了出来,齐骏早已学乖,老老实实也不反抗,众人再将缪成背起,一行人趁着夜色转向南校 章节目录 第一六九章 轮流坐庄 葳菱道饶预测一点不假,五帮十二派淘金帮的五大长老任意一人都不是缪成的对手,然而五老合一配以阵法,实力大涨,已有了与周刚一拼之力,缪成的“四真道”功夫已对付不了。当“凌霄绝艺”施展开来,强弱形势力转,然而福兮祸之所伏,“四真道”的浑厚内力与“凌霄绝艺”的精巧变幻冲撞在了一起,一发将气脉堵塞,五老这才将他打伤。 若非那一口鲜血将体内四处乱撞的罡气卸掉,缪成的心肺恐怕要受大伤,既便如此,他仍昏迷了好长时间,再睁眼,双手已给倒剪在背后,同齐骏一起塞在一辆车中,不用问,肯定是要送去五帮十二派总舵见周刚去了。 缪成嘴里绑着布条,无法言语,双手想运力挣断绑绳,可稍一运气,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无不形同火烧刀割,看来自己强用“凌霄绝艺”,终究应了师父担忧之事,眼下内伤颇深,又无妖医救治,没有十半个月恐怕不能修复,眼下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毕竟周刚同靖王有旧,看着王爷的面子,周刚不至于把自己怎样,至于齐骏,尽量争取吧。 车行五日,即将抵达樟蒲城,淘金帮五老提前进城参见周刚,临走时嘱咐那头目留神看好缪成齐骏,千万别在家门口丢了人。头目连声答应,保证脑袋在人就在。 这晚夜宿车马驿,驿站只有五间房,里面满满当当塞着过往的行旅。淘金帮众见没了床铺,干脆在院子中铺席而卧,将缪成齐骏拴在马桩上,留下四人看守,其余人跑进伙房喝酒赌钱去了。 玩了半宿,驿站渐渐安静,取而代之的是高低尖粗各色呼噜。淘金帮换了一岗,其余人都席地而卧。齐骏赶路乏了,倚在马桩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缪成盘膝而坐,运气修复内伤。这几日抽空疗伤,内伤已恢复了三成,但仍不敢运功动武。 到了后半夜,淘金帮又换了一岗,这四人没睡醒,两个年长的明显欺负两个年轻的,叫两个年轻看好囚犯,倒地又睡了过去。 两个青年刚开始时把眼睛睁得溜圆,可渐渐受不住困,一个对另一个:“兄弟,要不咱坐会吧?” 不一会儿,一个对另一个:“哥哥,不如背靠背吧?舒服!” 两人背靠背这么一倚,没一会便打起了呼噜。 二人睡着没多久,缪成隐隐闻到一股粘腻的甜香,紧接着奇困无比,正要歪倒睡着,鼻孔里突然钻进一股恶臭,恶心地他干呕了两声。他知道是有人在施放迷香,很快身上绑绳一松,一个妖媚的声音在耳边甜腻腻响起。 “缪大侠可想奴家了?” 缪成扭头见是云非雪,一个媚眼实实在在给接着了,他窘地一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云非雪媚笑道:“明知故问,奴家当然是来搭救两个心上人啦!” 缪成不理她胡闹,倒转身把背后双手伸给她:“帮我解开!” 云非雪撒娇道:“这个绳子还是留着它吧,剩得一解开你就欺负奴家,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缪成剑眉竖起:“莫再胡袄,赶紧走。” 齐骏已先被云非雪救起,他向缪成撇了撇嘴,一脸无奈,看样子也收到了云非雪的不少“想念”。 云非雪在上风处放了迷烟,整个驿站的人都陷入沉睡。缪成趁机取回水虹攥在背后,被云非雪一把抢了过去。 “这个姐姐先替保管着!” 三人出驿站向北进了一座林子,里边候着三匹马,云非雪还是不给缪齐两人解开手上的绑绳。 缪成拒不上马:“若不给我解开,我便不和你走!” “哎呦呦,这么大个英雄还能被麻绳难住?难不成是内息错乱了?” 那日云非雪骑着黑驴被缪成打走,跑出去一段路,她实在勒不住驴子,赶忙跳下来向回追,可她两条腿哪里跑得过马儿,早被远远地甩下了,然而她早已在齐骏身上放了自己的踪迹香料,香料按时会慢慢地泄露出来,她摸出一只寻香蜂引路,亮后在一处市集买了马匹,这才慢慢跟上。 追上缪齐之时他二人已在车中被押了两,云非雪向前跑出五里路,在一处镇甸等候,利用淘金帮午餐之时魅惑了一个子,从他嘴中得知来龙去脉,这才等候良机搭救。她怕的是淘金帮五老,正寻不到良机下手,赶巧五老提前回城,她才赶在最后一夜救出缪齐。 “不过还是心点好,你那么高的武功,奴家可是打不过的!”云非雪嗲声嗲气,“你不想走也成,我自和齐骏快活去,你可别吃醋哦!” 齐骏心想自己反正谁也打不过,跟云非雪找惠弥轩大不了再行囚禁,但若跟着缪成走,到了高犁文跟前十有八九要身首异处,当下麻溜着点头。他虽精髓一空,但打骑马的本领却没有丢下,也不用手帮忙,单脚反穿蹬,一声唿哨,马儿向前踏了两步,他顺势漂漂亮亮地翻上马背。 缪成心里赞了齐骏一句,若没受内伤,自己用达真观的轻功也能轻而易举地上马,可如今苦于内伤,心下虽怒急交加,但不好发作,只得忍气道:“我可以跟你走,不过你需要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云非雪笑眯了眼:“当然是带你快活去啦,咱炼贞坊俊俏姑娘一抓一大把,到了城里随你挑选,就怕你……嘿嘿嘿!” 缪成对她厌恶至极,心想先跟着二人,待自己内伤痊愈,非好好整治她一番不可。 三人上马出林,径直朝樟蒲城奔去。缪成也不多话,慢慢落在后边,他努力熄掩“四真道”内力,双手使出“凌霄绝艺”擒拿手中的缩骨术,左手慢慢从绑绳当中脱出。这一番用力虽不引动真气,但微风尚且能在湖面吹起涟漪,他怎能不难受,胸口剧痛了好半方才平复。 双手既已脱困,缪成一纵马奔到云非雪身侧,在马上问云非雪讨要水袋。云非雪扭头看看缪成手腕上的绑绳还在,便翻身去马鞍上解水袋。 便在这一空当,缪成倏然伸指点住云非雪肋下大穴。云非雪只觉着半边身子酸麻,半分力气也使不上,重心一丢,扑通一声栽下马背。 缪成这一戳使了内力,眼前一阵发黑,几欲晕倒,等缓过劲,摔在地上的云非雪污言秽语不住口地辱骂,而齐骏早已利用此良机飞也似地奔出老远。缪成也不管云非雪,只策马向齐骏追去。 章节目录 第一七〇章 破祠堂 缪成忍着经脉中刀割般的刺痛将云非雪点倒,齐骏却像泥鳅一样抽空子跑了,缪成咬着牙关追了上去,一逃一追向北跑出十余里,几次缪成将要追上齐骏之时,都被他打唿哨把坐骑引偏,这次再追上,不等齐骏开口,缪成翻身踩住马鞍,合身扑向齐骏,二人一起从马上滚落,两匹马也不收蹄,径直向前跑走。 齐骏被一撞一压,躺在地上倒不过气。缪成使力使得猛了,一摔乱了气息,竟然昏了过去。还是齐骏先缓过劲来,他推翻身上压着的缪成站起身来,歪歪扭扭向前跑去。缪成没一刻也醒过神来,挣扎着爬起身,浑身似有千万只白蚁在啃啮,跑也跑不快,只歪歪扭扭地向齐骏逃跑的方向追去。 齐骏跑了没几步便跑不动了,呼哧带喘地慢了下来,身后缪成快追上了,眼见逃不开,正巧前方有座破祠堂,他慌不择路地钻了进去。 破祠堂的房顶已经坍塌,只留下半人高的门洞可供出入,齐骏正想找些什么东西堵住进口,缪成抢先一步钻了进来,然而他内息已乱成一锅粥,全凭着一口气撑到现在,此刻双腿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浑身剧痛忍不住**出声,挣扎着爬了两下,体内气息紊乱已极,一口气背过去,再也动弹不得。 缪成昏倒,这是赐良机呀,此时不逃更待何时?齐骏正要钻出破祠堂,正好瞅见来路上云非雪张牙舞爪追了过来。 原来缪成受内伤后内息已经不纯,点倒云非雪后只将她麻痹了片刻,很快就能动弹了。云非雪气急败坏地追上前来,齐骏见她满脸泼妇样,自己跑是跑不过她的,打更打不过,干脆一扭身又钻回破祠堂,捡起地上的半扇破门顶住门洞,再找些石块桌脚碎砖什么的顶住破门。 “混账王鞍,两个龟孙子没一个好东西,看老娘不活剥了你们!”云非雪冲过来一脚踹在破门上,破祠被踹得仿佛在摇晃,哪儿哪儿都掉灰。 “臭不要脸的,敢把老娘堵在外边,快开门!开门!”又是两脚,却怎么也踹不开破门。云非雪惹翻了泼性,一边狠踹破门,一边倒尽了脏话缸,一骂缪成不要脸,二骂齐骏忘恩负义。 她骂任她骂,臭屁熏石蜡。齐骏一股脑地将破祠堂里自己能搬动的东西全都堵到破门后头,外头云非雪骂又不管用,撞又撞不开,围着破祠堂上下左右地找洞钻,可这破祠堂连个窗户都没有,就这么个破门,气得她又是大骂。 “老娘进不去,你们两个兔崽子就能出来?老娘就在门口蹲着等你们,看你们饿不饿渴不渴!你们好好在里边快活,等出来了,老娘一刀一个割了你俩!” 这一番折腾叫齐骏的腹部伤口又崩开了,污血都洇到裤子上了,他身子本就亏虚,实在是累狠了,也不管云非雪在外边污言秽语的辱骂,看看缪成匍匐昏迷,他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接着一歪身,就这么倚在墙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难受,乱七八糟全是逃跑的杂梦,待醒转,又饥渴交加,也不知睡了多久。缪成仍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若非能听到粗重的鼻息,还当他已经死了。阴亏之人最容易起燥,齐骏这一觉睡得口干舌燥五心烦乱,偏巧这时听到祠堂外边传来哗哗的水声,并有一股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肉香钻进鼻孔,惹得齐骏抓耳挠腮。 他知道这肯定是云非雪在外边故意馋自己的,但一股驴劲上来,宁可忍耐饥渴,也不会受她摆布出声讨要。齐骏权且闭目养神,思忖着如何逃脱这两个阎王的魔爪。 看缪成的样子恐怕是受了不轻的内伤,他暂时应该形不成障碍了,关键是那臭婆娘难缠。若在往日,自己挥挥手就打发了她,可现在莫动武,跑上两步就喘个不停。硬拼没有半分好处,可又想不出别的妙招,结果脑子一动,肚子更饿了,一饿更渴。嘴巴是强忍着不出声,可肚子不听他的,咕噜噜一串嚎叫,把祠堂外云非雪逗得哈哈大笑。 “原形毕露了吧?挺能忍呀,这都八个时辰了!” “怎么样,来不来吃姐姐烤的地鼠?滋滋冒油哦!” “姐姐保管不为难你,只要乖乖跟姐姐走,咱们以后还要相好呢!” “又叫唤了吧,方圆十步听得清清楚楚,我人生也就几十年,最不能饿着,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肚子呀,对不对?” “喂,肚子叫的那个是我哪个相好的?齐骏还是缪成?” 云非雪自在外边诱惑,齐骏烦躁无比,起身在矮的祠堂里来回溜达,一不心踩到了缪成的手指,后者硬生生疼醒了,却丝毫不能动弹,他的内息已经完全错乱,稍稍用力便觉得筋脉欲断,手脚暂时是帮不上忙了,好在嘴巴还能讲话。 “这是什么地方?” 齐骏正烦,瞟了缪成一眼,扭头继续遛他自己的圈子。 缪成眼珠也能转动,他快速地打量了一下环境,余光又瞥到了堵住的破门。门外云非雪不住以吃喝诱惑,他大概明了了情况,只苦于无法动弹。他周身经脉尽乱,必须找处安全的地方调理内息,若这般被云非雪骚扰,心神定然无法宁静,况且淘金帮丢了两个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此处离驿站不远,实在不宜久留,考虑再三,他决定兵行险着。 “你我打个商量可好?”缪成主动献计。 “打什么商量!你要捉我,难道我还能帮你?” “若我保证半年内不捉你,你可愿意帮我一帮?” “要么就一辈子别烦我,要么闭嘴!” “我可以助你摆脱云非雪的骚扰!” 齐骏心头一动,转而哈哈大笑:“你现在这熊样自保尚且不能,那什么来帮我?狮吼功么?我如今什么样子你难道看不出来么?”齐骏一字一顿地讲道:“我,功力全失!” 缪成未露丝毫惊讶,不紧不慢道:“据我所知,你听雷城的功夫属于外家,外家用力不用气,你精髓亏空导致四肢无力,内力是丝毫没有的!” 齐骏怒道:“你什么意思?” 缪成急忙解释:“你莫误会,你一丝内力都没有反而是件大好事,有了反而要误事。” “放什么臭屁?” “是这样,我早先得到一位高人传授了一套功夫,这功夫精绝无比,只是习练之人不可有半点内功。我当时已经修习了我派的‘四真道’,内力已有些根基,所以抱憾无法钻眩如今你一无内功基础,二来百脉空虚,岂不是赐良机,正好传承这套功夫么?” 齐骏不信:“少来诳我,哪家功夫不用力便使得,该不会又是什么鬼点子想要制我吧!” 缪成瞟到堵门的散架供桌,问道:“一条桌腿能不能拿动?” “废话,爷又不是僵了!”这话明显是挤兑缪成。 缪成也不着不恼,和颜悦色道:“既拿得动桌腿,便练得了这功夫。你平常使什么兵刃?” 齐骏还是不信:“要你管!” “难不成你功力全失之后竟连带着将男儿的血性也一起丢了?怕告诉我么?” “呸!爷马上端矛马下掣刀,换做当年打你十个都够!”齐骏最受不了激。 缪成忽而神秘道:“你去掰下那条桌腿,权且当做短刀,我来讲给你一套刀法听,包管你在一个时辰内挫败云飞雪!” 章节目录 第一七一章 临阵磨枪 缪成内伤不能动弹,齐骏亏虚功力全失,外头堵着个泼辣狠毒的母夜叉,不定还有五帮十二派的债主要找上门来。破祠堂挡不住风雨,危急之下,缪成要传授齐骏“凌霄绝艺”破敌,谁知齐骏根本不相信他。 齐骏自顾自地绕圈除烦:“去去去,谁信你那胡言乱语!你有这本事怎么不出去干他一架?” 此时此景倒是缪成求齐骏学艺,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学,径直将“凌霄绝艺”中的“常刀法”细细讲来。 齐骏本是个习武的良才,刚开始时心烦抵触不听,可缪成不住嘴地,总有几句能钻进他的心中,便是这几句法诀让他渐渐凝聚起了注意力,越听越觉得缪成不是在唬自己,他这套刀法玄妙绝伦,乍一听好似听雷城刀法,可细细一琢磨,又远非自家功夫所能比拟,自家刀法倒似包含在其中一般。 缪成先将常刀法的总纲讲完,心想这常刀法度内有七七四十九般变化,如一一道来,恐怕没个半不能讲完,让他练成就更不是三五的功夫了,此刻重在应急,要打败云非雪,非得速成不可。他掂量着云非雪的功夫,结合齐骏体乏力虚的弱点,选了一套以巧为主的套路讲给齐骏。 齐骏虽还绷着张臭脸,但耳朵已老实不客气地听了进去,待听到精彩之处,不禁伸手比划起来,比划了一阵不过瘾,干脆将那一截桌腿撅了下来,应着缪成的法门一招一式地习练。 约莫半个时辰,一套刀法讲完。缪成问齐骏记住多少招式,齐骏记了五成,缪成连声夸赞,又花了半个时辰从头再讲了一遍,这下齐骏已记住了七成。 云非雪自二人对话开始便不停地骚扰,一会诱以酒肉,一会又破口大骂。破祠堂中光线渐暗,不能久拖,缪成叫齐骏完整地演一遍刚学的刀法,齐骏依言演练,一趟打下来已汗出如油气喘吁吁。 缪成见他学了也就五六成,并且错在总想用力,便讲道:“炊法贵在精巧,不在力大,正适合你虚亏之身,你若总想着使劲,反而弄巧成拙,你如今出去同她比斗比斗,只管软绵绵出招,她恐怕必胜你不得了。” “当真?” “你怕了?” “怕个屁!” 齐骏费了半劲儿将堵门杂物挪开,拎着桌腿一矮身钻出破门。身右的夕阳已经沉入林梢,面前生着一堆炭火,半只烤地鼠滋滋冒油,云非雪懒洋洋歪在火堆旁,见齐骏出来,嗲声嗲气道:“呦,你个死相,终于憋不住出来见姐姐啦?” 齐骏冲着火堆浓浓地吐了口痰:“爷这两受了你不少的治,本想着好男不和女斗,但你这泼妇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与我,不得,现在就把新账老账一并算清楚,出兵刃吧!” 云非雪咯咯媚笑:“哎呦呦呦,缪缪传授你的功夫这么快就学会啦?管用不管用啊?我可也学了不少招呢!要不咱看看谁学的好呗?” “少要废话,看刀!” 齐骏还是急躁,轮起桌腿便削向云非雪左肩。这招本来蕴藏着七记后招,无论云非雪躲、挡、泄、引、夺、崩、反制,均有不同的应对招数。但他急躁之下使力使得猛了,云非雪只轻轻巧巧一闪,他便将自己带了一个趔趄,云非雪还顺道在他屁股蛋揩了一把油。 齐骏恼羞成怒,卯足了劲儿回桌腿横劈。云非雪一矮身,又在他大腿上摸了一下,笑嘻嘻显然是在玩弄他。齐骏发狠,又猛劈了两下,这一动怒用了蛮力,脸蛋腰肢不仅都给云非雪占了便宜,自己更累得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 云非雪嘟着嘴:“啧啧,两个大男人厮混了那么久,就研制出这破玩意?还不如姐姐三岁时练的扎根功夫呢!”言罢抬脚对准齐骏的屁股,直接将他踹到了破门口。 祠堂内缪成的声音传了出来:“沉心静气,使意不使力,动身先动眼,其行如风,其势如山。” 齐骏强自压制心头怒火,盘膝坐地,努力调匀呼吸。 云非雪叉着腰戏弄齐骏:“呦,这姿势是准备发功啦?吓死奴家啦!吓死奴家啦!哪儿都可以打,脸蛋、肚肚、屁屁还有这儿这儿这儿不能打哦!”嘴里虽在戏谑,身子已欺近齐骏,抡圆了巴掌向他脸上掴去。 就信缪成一次,管不管用、生死荣辱都是今了。 齐骏迎着云非雪扇来的巴掌,桌腿软绵绵轻飘飘点斜刺云非雪手腕。 “呀嗬,还敢还手!”云非雪中途变帼为劈,自上而下劈砸齐骏顶门。 她这一招还未使老,桌腿竟不可思议地在她手腕上划了一下,若换作真刀,这一划就算手掌不掉,起码也挑断了手筋,即便是桌腿,白嫩嫩的手腕也给划出一道红线,吓得她尖叫一声,出了一身冷汗。她根本没看清自己怎么中招的,只当是自己托大,心头渐怒,双掌梨花雨般打来。 齐骏一招得中,果然如缪成所言“无力胜有力”,他只管按刀法轻巧出招,桌腿都在云非雪双掌必经之路上等着,云非雪若不收势,必定自己将肉掌送到硬木头上。 云非雪怒气越来越大,用的力气也越来越大,可越是加力,反弹回自身的力就越大,她越斗越急躁,蓦地抽出峨眉双刺,真刀真枪地斗了起来。 一看动了真格的,齐骏不敢托大,急忙站起身来迎敌,招数飘乎乎粘住峨眉刺,仿佛给它戴上炼鞘一般,左右施展不开。云非雪越斗越急,招数越打越快,可奈何就是沾不到齐骏的边,一个不留神,左手峨眉刺险被打掉,她忙收招跳出圈子。 “且慢,你使得是什么妖法?” 齐骏冷笑:“爷我练的疆专治不要脸神功’!” 云非雪实在纳闷,这刀法真有那么神吗?自己明明也听到了纲法,感觉平平无奇,怎么给齐骏一使倒像他回复了功力一般。这里边一定是缪成捣的鬼,眼下凭功夫一时制不住齐骏了,不得不想些歪门邪道,谁叫自己是女人呢。 她转怒为笑:“姐姐还不是心疼你白脸,这一路百般呵护你,你就一点都不为所动么?难道是姐姐脸蛋不够漂亮,还是身材不够惹人?”言罢回手掀开领口。 齐骏怕扎眼,急忙别过脸去,云非雪趁机冲来,一脚踹到齐骏腹部的伤口。伤口刚被血糊住,这一下又深了几分,齐骏捂着肚子缩在地上不住**。 云非雪合好衣领,伸脚把齐骏踩住:“僧道尼女,不可轻视。姐姐花样多着呢,你当有点邪门功夫就能赢得了姐姐么?你这么不听话,惹得姐姐很不开心,你那只拿棍子的手就别要了吧!” 云非雪抽出缪成的水虹,看准齐骏右手,一剑斩落。 章节目录 第一七二章 狼狈 齐骏在破祠堂得缪成传授“凌霄绝艺”的常刀法度,绝艺出手立见高下,一条桌腿将云非雪逼得捉襟见肘,不过云非雪终究是炼贞坊里“修炼”出来的,歪门邪道会的不少,一记“白兔杀”将齐骏目光逼开,她顺势击倒齐骏,水虹淡彩一闪,眼瞅着就要削断齐骏的右腕。 老不叫齐骏断腕,偏巧在这个时候,来路传来一嗓子“杀呀”。云非雪急忙收剑,转回身戒备,但见淘金帮那头目带着手下气势汹汹杀了过来,嘴里不住催促:“兄弟们给我上,一个都别叫跑喽!” 淘金帮众人一觉睡到光大亮,却找不到了缪成齐骏,慌忙四下寻找。有人在驿站北边的林子里寻到了马蹄印,叫齐同伙追了下来,来得不早不晚,刚好救下齐骏一只手。淘金帮头目曾立下军令状:人在脑袋在!好不容易找到“脑袋”的所在方位,哪里肯再让“自己的命”逃走。 “混账东西,尽来坏老娘好事,今儿个一个都别走,全把命留下吧!”云非雪抡起水虹与淘金帮众战在一处。 齐骏挣扎着爬起身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得,还是得回破祠堂躲着。他钻过破门,刚要堵门,云非雪紧跟着窜了进来,积极主动地帮忙把门堵上。 原来她仗着水虹锋利,连续刺伤了几个人,但终究寡不敌众,身上已受了几处伤,眼见齐骏躲进破祠堂,她发狂地乱抡水虹,逼开众人几步,抽这空子钻了进来。待将破门堵牢,左肋伤口牵扯得严重了,两眼一黑倒在了缪成身边。 齐骏看看缪成,看看云非雪。祠堂外淘金帮不住嘴地咋呼叫骂,他摸摸自己腹部的伤口,粘腻腻全是鲜血,不禁苦笑。 淘金帮头目立刻命令手下砸门。众人拾柴火焰高,三下五除二便将破门砸穿,一名愚憨汉子当先钻入破洞,齐骏早已夺过云非雪手中水虹,一剑斩下,剑身赤芒一闪,不留血污,那憨子的半边脑袋已先滚落尘埃。 齐骏将水虹剑尖横在破洞口,吼叫着为自己打气:“哪个敢过来,爷爷送他上西!” 头目眼珠乱转,正盘算着怎么攻进去,缪成的声音自祠堂里传了出来。“鼠辈,都嫌命长么?” 这位可是惹不起的,淘金帮众一个个都把脖子缩了起来,围着破洞不敢上前。 还是头目坏点子多,低声吩咐帮众到左右拾捡枯枝湿叶,堆在破门口点着,浓烟一起,淘金帮立刻变作“打铁帮”,一个个攥着树枝破布对着破祠堂里扇烟。 浓烟钻入破祠堂,齐骏溜到后边夺烟,缪成瘫在地上给呛得不住咳嗽,鼻涕眼泪一大把,气都喘不上来了,没一会儿云非雪被呛醒,她挣扎着爬到门后,自怀中掏出一枚烟丸,点着了甩出破祠。她自己先吞了一颗朱丹,接着扔给齐骏两颗,叫他自己吃一颗,再给缪成喂一颗。 齐骏怕云非雪使坏,没往嘴里塞,祠堂外却已传来了呕吐的声音,紧接着一股米饭沤烂的酸腐味道传来,只淡淡的一点味道,便压过了呛饶浓烟,闻之肚胃翻涌。看看云非雪没事人一样,看来手中这朱丹不是害自己的。 云非雪强忍着爬出破祠,身子一骨碌,将火堆压灭,她实在是给呛坏了,趴在一边不住地咳嗽擦眼泪。齐骏跟着钻了出来,双膝跪地,任脸上“江河齐下”,比云非雪好不到哪儿去。 待缓过来劲,看到不远处那颗烟丸兀自嗤嗤冒烟,周边地上躺着十好几号,每个都是口吐白沫双眼翻白,也不知是死是活,余下帮众早已远远逃到了上风口,根本不敢靠近。 头目吓出一身冷汗,毒烟起时他刚好站在后面,多年练就的逃跑功夫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否则如今躺在地上的肯定有自己一个。他一时无计可施,只能等烟丸烧尽,待风吹烟散后再上前去捉人,可又怕云非雪不止有一枚烟丸。 剧毒烟丸烧尽,淘金帮众早扯下衣襟捂住口鼻,等毒烟散去,试探着逼上前来。 云非雪的毒烟丸乃是救命之物,身上再无第二颗,如今受伤难动,实在不能力斗,只有唬他们一唬,挨得几时算几时。见淘金帮众近到十步距离,她作势向怀中一掏,淘金帮众吓得连忙跑回上风处。这一动作牵扯到了她肋下的伤处,疼得眼前一黑,堪堪又要晕过去,连忙支在地上调整气息。 淘金帮众像食腐的野狗一样又逼了过来,云非雪实在无力动弹了,眼一闭心一横,今日自己就算交待了。没想到齐骏支着水虹晃悠悠站起身来,一手捂着腹部伤口,一手提剑斜指众人。 “来来来,陪爷爷玩上几招,要想再捉到爷爷,卸了爷爷这条膀子便成!” 淘金帮众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行动。他们主要忌惮的是云非雪的毒丸,并不惧怕齐骏。头目看看云非雪似乎动弹不了了,向手下使了个眼色,三人飞快地冲上前去,将云非雪死死压住,同时另有三人挥兵刃砍向齐骏。 齐骏此刻的状态真的是半分力气也没有了,他提着水虹虚无缥缈地使出“凌霄绝艺”常刀法,水虹何等锋利,便普通人拿在手中也增三分霸气,三招一过,两名淘金帮众的兵刃已被斩断,另一人断的则是手臂,这人还在抱着断臂发愣,齐骏又一剑削来,脖子上只剩下半截嘴巴,污血喷起多高,溅了身边人满身满脸。 那两个“血人”看看自己手中的断刃,看看血光未收的水虹,又看看面目狰狞的齐骏,既不敢上又不敢下。齐骏又一剑挥来算是帮他们做了决定,两人扔下断刃扭头就跑。 齐骏剑尖回点,指向压住云非雪的三名帮众。 那三人从没见过自家兄弟这样惨的死法,心头早怵了,见有人带了逃跑的头,当下跟风扯呼大吉,反正立军令状的又不是自己,跑回帮里继续吃香的喝辣的,犯不上掉块好肉。 头目气的跳着脚地骂,齐骏把剑尖点到了他的方向:“你呢,来玩玩还是滚蛋?” 丢了齐骏,以五老的作风回去肯定是个死,不如拼了,兴许还有一线转机,头目抽出斧头发声喊冲了上来。 地上的云非雪突然大喊:“吃我毒丸!” 刚跑出两步的头目激灵灵一抖,扭回身连滚带爬地溜之大吉了。 今的最后一丝阳光被密林锁闭,敌人退去,齐骏吊着的一口气泄去,双腿一软乒在地。云非雪也好不到哪儿去,趴在地上四肢无主。还是齐骏伤浅,他支撑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道边。云非雪问他要做什么,齐骏理也不理,只将手指伸入口中,连声呼哨,没一会儿,先前跑走的两匹马儿竟并辔归来。 章节目录 第一七三章 望海 一场烂架打得四方俱损,缪成瘫了,云非雪瘫了,淘金帮跑了,齐骏虚脱了,当真狼狈不堪。 齐骏受伤最浅,当他回复一些体力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逃开缪成和云非雪的阴影。自在草原边上长大的他熟知马性,知道坐骑跑不远,一个唿哨,二马并辔而回。 他正想上马逃走,蓦地灵光一闪。 缪成教授他的这套刀法妙用无穷,自己才浅学了一门刀法便将淘金帮众逼退,带他一起走好歹软磨硬泡地叫他把剩下的也一并教了。 他自己勉强能上马,但要将缪成推上去无疑是办不到的,便把那半扇破门板栓到马后,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缪成拖出破祠翻到门板上,如此已累得要死要活,伤口的渗血已洇到了鞋上。 休息了片刻,正要上马,云非雪的哀求之声传来:“喂,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齐骏冷言道:“不杀你已经便宜你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那张臭脸,是死是活听由命吧!” 云非雪祭出了王牌:“你难道不想知道尹菩轩的下落了么?” 齐骏一怔,心头好似被针轻轻地戳了一下,不是很疼,但无比清晰。 “被你们炼贞坊囚禁,还能有什么好地方!”言罢上马北行,任云非雪哀求,再也未向她看上一眼。 一番惊心动魄过后,强压下去的饥饿和干渴又回来报道了。肚子饿尚且能忍,但渴实在难受,都能感觉到脖颈的动脉汩汩跳动,好似灌了一管稠粥。 齐骏吞着唾沫在马上左右张望,看到道边树林里有一洼积水,上边飘着枯叶,水质不清不混。他在大漠喝过比这浑得多的水,一些树叶算什么,当下跳下马来,趴在水洼边美美地喝了个饱。 缪成躺在门板上也叫渴,齐骏掬了几捧水喂他,再看他脸色泛青,眉宇间尤其晦暗,知看来内伤不浅,几番思量后学着缪成的话问道:“你我打个商量可好?” 以牙还牙,缪成不禁苦笑:“打什么商量?” “你内伤不浅,我带你去看郎郑” “寻常郎中治不了我的内伤,名医又难找,你恐怕帮不了我!” “那你们内家都是怎么疗赡?是像传言的那般输渡真气么?” “若有高手以精纯内力自外导引那是最好不过了,但此间哪里去找内家高手,就算找到了,人家愿不愿意耗费真气救我还是个问题呢!” 齐骏本想做桩买卖,听他如此倒有些茫然:“那你要怎样疗伤?” 缪成一笑:“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我可是要拿你到王爷面前问罪的!” 齐骏哼了一声,牛劲又上来了,再也不理缪成,上马提缰赶路。 行不多时,面前扑来湿漉漉软柔柔的暖风,一股淡淡的咸腥味道吹入鼻孔,正在纳闷,坐骑走上了一座山包,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 淡黄月色下,几近墨色的深蓝万里铺展,好似一面巨幅的绸缎在翩翩起舞。满星斗与粉紫星云洒落在绸面之上,随着漫舞滑动摇曳、聚散闪烁。 蟹歌龟语,悄悄如述。苦盐化香,入鼻生鲜,心苗如触。蜇风抚肤,四肢百骸舒泰,清气直透重楼。 齐骏的心中仿佛有头苍鹰想要引吭高歌,不禁深深吸了口气,接着闭目吐息,身心从未有过这般酣畅。 家乡的大漠虽然也是如此辽阔,但其荒凉冷漠令人望而生畏。眼前大海却不出得柔美,有如母亲温柔的怀抱,又如久违的家乡,心底顿生亲近。 他急催马下坡,慢跑一里到了海边。潮声宁静,律动着轻抚沙滩。下马立定,脚下松软,倒与大漠一般不二。他走到浪边,深深嗅着大海的气息,忍不住捧起海水灌了一口。 一口海水下去,倒把路上喝的半肚子水吐了出来。早知道海水又苦又咸,但怎么也不会想到是这么个苦咸法。 缪成躺在门板上直笑:“便叫渴死也不喝海水,你是第一次见到海吧?” 齐骏缓了缓劲,伸袖子把嘴擦干净:“怎么着,笑话爷没见识么?” “不会不会,我也未曾见过大漠,一直神往而未成行,世间有太多东西我没见过,又有什么资格笑话你!” 齐骏冷哼一声:“这还算句人话!” 缪成虽不能动,却也给海潮海风熏得十分舒服,举目望向璀璨星云,不无感概。 “听人生来便在找寻‘家乡’,幸阅人,他的出生地便是他的‘家乡’。运气稍差一些的,寻觅个几年几十年,蓦然发现一处地方无比亲切,好似梦中经常出现,这便是找到了‘家乡’。最苦的,终其一生未赢回家’的感觉,哪怕是守在父母妻儿身边,一颗心始终漂泊流浪!” 齐骏迷惑地瞅瞅缪成,不知道他为什么这话,便问道:“那你找到你的‘家乡’了么?” 缪成笑笑:“还没有,你呢,可有什么地方让你心中突然生出安宁、温暖、熟悉、眷恋?” 齐骏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像你那么多愁善感,听雷城便是我家,亲人在身边我便觉得安宁。” “那要祝贺你,你是幸运儿。” 齐骏突然觉得缪成身上泛出一股孤独感,软嫩嫩待人呵护。因此对他生出了一股同情,目光虽眺向海面,但语气已柔和了不少。 “你我若非有这一桩恩怨,本可以成为朋友的。” 缪成望向齐骏,见他背影融在海面星光中,怎么看也不像歹恶之人。“我深受内伤,一时不能动弹,你要杀我易如反掌,但你非但不动手,更带我一起走,你到底是善是恶?” 海浪轻扑沙滩,掩去了齐骏的一声苦笑:“善恶岂有明界,因果又哪里有顺逆?” “你似乎有难言之隐。” “一名武者,最羞耻的不是功力尽失,而是任由一个女人摆布!” 缪成聪明,问道:“莫非你对遴甄坊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人所迫?” 齐骏不屑为自己辩解,今夜领略了星空大海的博大,让他的胸襟也为之宽广了许多。 之前在炼贞坊那些塌聊遭遇忽而缩成了涓涓细流,思之不值一哂,脑海中唯一幻影出尹菩轩那娇弱的身躯。 便叫蒸尽大海水,便叫吹散大漠沙,我齐骏定要保她平安,待到她万事无虞的那一,我便回归大漠,从此再不踏足中原,或者找处海边镇隐居,了此一生足矣。 章节目录 第一七四章 樟蒲城 生长于瀚海之畔的富家公子哥,经历一系列摧折,在看到滔滔汪洋之时,境界似乎拓宽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有件事情要求你帮我,希望你能够答应。”齐骏甩去往日的孤傲之气,诚诚恳恳地请求缪成。 “求我?什么事?” “请你把那奇人所授的绝艺传给我!” 缪成想也未想:“不成!” 齐骏也不着急:“你开个价!” “无价!” “那有什么心愿想实现?” “捉你!” 齐骏愣了一下,随后坦然道:“我可以随你去见颖王,不对,现在是靖王了,但要等我办完一件要紧事。” “你不怕靖王杀你?” “自己欠的债终究是要自己还的,没什么了不得。” “哼哼,你这算盘打得不错嘛,等到那时你把绝艺学成,到了靖王身边不行刺我就阿弥陀佛了,还能指望着你去真心自首?” 齐骏怒气一闪,但胸中的海浪立刻将火星扑熄:“我还是个男人,出去的话一定算数!” “但我就是不相信你!” “那我就等你信。”齐骏走向一处干燥沙滩,“暂且在此处过一夜吧,明早咱们进城。” 缪成心大,自己既然不能动弹,生死在,何苦去劳神操心,不过还是提醒齐骏。 “往上边挪挪,一会大潮上来,你我全得给卷到海里。” 二人在沙滩露宿一夜,倒也太平,云非雪与淘金帮没有再来打搅,两波冤家一个受伤,一个畏罪,看来不用操心他们了。 光大亮后,大海又变了一番模样。 海面迎着东升的旭日放出万点光芒,齐骏凝望大海良久,这才走到南边一处高地。放眼南望,晨光下,退潮后平滑的滩涂蓝紫中泛着橙红,滩涂上密密麻麻立着无数长杆,杆与杆之间浅深的颜色齐齐整整,仿佛纵横阡陌。 他个内陆人并不知道这乃是渔民集养海产的场面,还道是大海里钻出这么多不长叶子的竹子。 滩涂再往南,青青晨雾中显出樟蒲城的轮廓,看看远近也就十余里路,他立刻下岗上马,带起缪成一道向樟蒲城出发。 齐骏没劲托缪成上马,何况缪成的身体状况也骑不了马,他这般躺在门板上终究不像话,遇到官府的人恐怕不好交代,齐骏便想雇辆车。 赶巧到了离城三五里的地方正逢着村集,出城赶集的人不在少数,齐骏便找车夫打听。这一打听不要紧,一个个讲的话叽里咕噜完全听不懂,好似洋人话一般。齐骏纳闷,难道经常和洋人做生意,话也学了人家不成? 当地人也听不大懂齐骏带着西北味的官话,有热心人便找来跑远途的车夫。齐骏指着缪成,自己带着弟弟进城看病,接着从缪成行囊中老实不客气地掏出十两大银锭塞给车夫。 樟蒲人做买卖实在,扭身找还给齐骏九两。 樟蒲地处大宁东南丘陵,历来少被战火波及,是以不筑城墙,省下来的钱财工料全部修建了海港。城东的海岸线曲曲折折,遍布大深浅各种码头,港中轻巨土洋各类船舶拥挤不堪,进港出港的海船交织如梭,远近树立的桅杆一望无际,倒似比城内住家的烟囱还多。 这里的地势西高东低,西边半山上,有钱饶豪宅挨着有钱饶豪宅,一家家要比别家修得更高更阔。而穷苦人家多挤在海边鱼肆,你家后窗倚着我家大门,他家脚地踩着他家房顶。更有的无寸土立足,世世代代起居就在窄窄的一条船上。 樟蒲崇商,港口大船多是下南洋和海外藩国的,船多做一些饮食起居的买卖,一条主街上琳琅满目各色珍玩食用土产洋货,直把听雷城少主看得眼花缭乱。 齐骏要找家普通客栈落脚,车夫拐了几道弯,将二人送到一条巷口,跑进客栈叫出二,一起将缪成抬进客房。 齐骏要了热面,缪成此刻双手已能轻轻动作,二人饱饱吃了一顿,这才关门商议。 齐骏问道:“你要多久才能复原?” 缪成故意把时间长了:“恐怕要一个月才能正常行走。” “需要什么药品或是材料么?” 缪成有意为难:“海鱼最补气,一日三餐必有鱼,不能重样。单日点水沉香,双日点老檀香,要上好的,行气用。夜里一桶老艾热汤泡身散淤,剩下的便是不要打搅我。” 齐骏也不傻,知道缪成有意为难,他也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这些都好,我去一一置办,再开间单间,给你好好养伤,不过你一日须得传三招刀法给我。” “我要是不传呢?” “那我就在你养伤最要紧的时候来骚扰”“那我就卸你一条胳膊”,这是原来的那个齐骏第一时间的思维。 然而如今的他胸中海潮一起,立刻而将褶皱的心理沙滩冲平。“也罢,我便好好服侍你就是了。” 齐骏也不客气,仍从缪成行囊中取银子,将要采买之物交代给二,又赏了几角散碎银子,二欢喜地前去置办。 白好好睡了一觉,黄昏起床,同缪成用过晚饭,便叫缪成安心疗伤,自己贴上假络腮胡子,问明最近的烟花柳巷径直走去。 一连三晚,齐骏在城内几处胭脂巷口打听,问人可否知道钟玄过来新饶消息。虽然未得到尹菩轩直接的消息,但也并非一无所获,一处处探寻后,知道了本地消息最为灵通的海潮巷。 巷子里湿漉泥泞,仿佛永远也干不了,四处散发着鱼虾腥臭,果然名副其实。 齐骏拐了几道弯,一股呛饶女人香逼退腥臊窜进鼻孔。 前边巷红灯成串,老鸨和姑娘大多站在门前抢客,一个个花红柳绿搔首弄姿。齐骏自炼贞坊出来后深深地厌恶这种场面,然而这几日看多了,也渐渐麻木,只远远地躲着,看看有嫖客靠近,才闪出来探问。 嫖客大多是本地人,听不懂齐骏的西北官话,齐骏更听不懂樟蒲方言,好久才逮着一个会官话的,连忙奉承着询问。 “新来的名伎?官伎民伎?”那人一张嘴,满巷子好似泼了馊酒糟。 “不论官民,只问新近才到的,钟玄人,非常漂亮,善长抚琴清歌。” 那人上下打量齐骏,送了他个白眼。 “我就你这穷酸样子,普通姑娘都未必玩得起,你的名伎即便有,你称么?” 齐骏掏出一锭大银在那人眼前晃了晃。 “呦呵,倒瞧了你!” “咱们做桩买卖,你要是有我需要的消息,这锭银子就当做你的口水钱如何?” 章节目录 第一七五章 按图索骥 正所谓见钱眼开,听有便宜银子赚,那樟蒲嫖客眼睛一亮。 “你尽管着问,这樟蒲城里没有我曹老七没逛过的窑子!” “此女叫作尹菩轩!” 曹老七倒是个识货的,骂了一句:“你这厮敢情是来消遣我的?哪个不知道尹菩轩是钟玄皇城根遴甄坊的头牌,你脑袋坏了跑到樟蒲城来找她?” “别的你不用管,只要告诉我樟蒲城里有没有她。”齐骏晃了晃银子,语气一转,“你不会是牛皮吹得鼓,实际上对新来的姑娘一概不知吧?” 曹老七看在银子的份上稍微认真:“若新来的,洋妞我也知道几个,可真没听这么大的角儿来樟蒲。要么是她改了名字,要么是她进了山上的私馆。咱普通老百姓可去不起私馆,若是在山上,可不能算我消息不灵通啊。” “既如此,你可有私馆的门路?”齐骏把银子悬在曹老七手上,“若有门路,再加一锭。” 曹老七的醉眼在暗巷中闪闪发光,左思右想,终于想起一个人。“有是有这么一个,但不怎么熟络。” “看。” “这人是个制图师,制海图的,给官府和洋人都做过活,钱没少赚,可四十大几了就是不成家,憋了就上山大把地花银子,我和他赌过几场,算是认识,但不敢打包票去了人家就能伺候你。” 齐骏一松手,银锭沉甸甸压在曹老七手掌,“头前带路,事成再赏一锭。” “这个点儿去他家未必在,我只管带你认门,其余的要靠你自己了。” 曹老七咧着嘴收好银锭,转身引齐骏出巷。先穿过南北向的主街闹市,接着循山路登高,七拐八拐,在一条街停了下来。面对是一套院,院中隐隐透出灯光,看来运气不错。 曹老七叩门,院子里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哪个?”居然的官话。 “我,曹老七!” “不玩不玩,找别人去!”院中人语气烦躁。 “不是叫你去赌钱的,是给你介绍生意的!” “滚滚滚,老子现在正烦,什么生意都不接!” 曹老七回头瞅瞅齐骏,一摊手,示意自己没辙。齐骏又扔了一锭银子,挥挥手打发走他。 看看左右无人,齐骏回手从斗篷下抽出水虹,伸进门缝轻轻一挑,门闩立断。他推门进院,见井不大,大门紧挨屋门,窗内点着明灯,一个人影在屋内走来走去,像是有什么事情在烦神。 齐骏轻轻掩上院门,推屋门,屋门未锁,屋中图纸堆中埋着一人,给深夜到访的不速之客吓了一大跳,纸卷纷纷落地。 “什......什么人?” 齐骏带好屋门,将水虹轻轻一插,剑尖没入地砖,无没有一丝杂音。 “叨扰兄台,赎罪则个,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兄台指点一二!” 制图师须发散乱不修边幅,看上去有五十好几,一手拿着圆规,一手拿着炭笔,惊愕下提起一只手防备,发现举起来的是炭笔,急忙换另一只手,将大圆规尖对准齐骏。 “你要做什么?” 齐骏一抱拳:“听兄台见多识广,想从您这儿买些消息。”言罢掏出一锭银子轻轻放在桌上。 制图师见他不来抢钱反来送钱,一张脸登时拉了下来。“没教养的东西,你爹妈没教过你不能擅闯私宅么,你信不信我把你告到衙门去?” “送上门的银子都不要么?”齐骏又掏出一大锭银子。 “滚,老子差你这点臭钱?别来烦我,再不滚要你好看。” 齐骏提起水虹,对着桌子轻轻一挥,一声轻响,木桌齐整整断为两半。“它的面子给不给?”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制图人软欺硬怕,世俗的很。 “我来问你问题,你老实回答我,我若是满意,我的银子归你,若是不满意,你画图的那只手归我。” 制图人咕嘟吞了口口水,好汉不吃眼前亏,忙点头答应。 他果然经常上山排解寂寞,几座知名的私家会馆都去逛过,正巧昨夜刚去买醉,听“蚌仙居”里悄悄进了几名钟玄美女,正想着什么时候去尝尝鲜。齐骏再问别家可有消息,制图人摇头,最近只他一家进了钟玄姑娘。齐骏问明道路,立刻出门上山。 樟蒲城气候宜人、山势平缓,富贵之人多在半山迎海之面建造豪宅,豪宅的规模与富贵程度随着山势不断提高,不少上档次的商家为做富人们的生意也将店铺盖到半山,是以富贵区与平民区以山为界。 齐骏寻路来到一处缓坡,此处是青楼聚集之处。但若非提前知晓,那奢豪的门面与巨商富贾家真没什么两样,山下那些窑馆与这里一比,仿佛草鸡看孔雀。 寻对了方位,见一家门头立着座精雕细刻的木牌坊,正中用古篆提着“蚌仙居”三字。 牌坊后面依山势筑阶而上,两旁奇异玩石与名花贵草在大红灯笼映照下艳丽非常,石间淙淙水泄,一股浓浓的花蜜香气笼罩四周。 齐骏拾阶而上,步百阶而登顶,坡上是一处平地,种着密密麻麻的桂花。如今时节正对,金黄色的花米争相开放,甜腻腻的香气更加浓烈。 花树后隐着一套大宅院,门首立着精致打扮的二男二女,见齐骏来到,两名妖娆女子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这位公子是来‘赏花’还是‘赏月’?” 高级馆子和低级馆子就是不一样。在山下,张口闭口就是“来呀哥”“进来坐坐”“奴家想死你啦”,而人家这里,打门就问“赏花”“赏月”,一句话就问出了新客老客。 制图师指点过,“赏花”是过把瘾就走,“赏月”是要留宿。 不懂行又没熟人领着的人大多要反问门子,人家看人下菜,有钱的狠狠宰一把,没钱的进都不让进。 齐骏装作熟客回道:“你家要是个‘大晴’,洒家自然要‘赏月’,若是‘满乌云’,‘赏赏花’也就回了!” “大晴”是在园子里找到了中意的姑娘,“满乌云”则是没个上眼的。 “赏花”“赏月”价钱差大了,做这皮肉生意的当然喜欢客人留宿。“咱家‘亘古长空’‘万里无云’,公子爷里边请吧!” 一名女子翻出一方空绣盒,端在胸前堵着齐骏。 齐骏知道这是要“敲门砖”,当即拿出银子丢在盒郑二女眉开眼笑,忙将齐骏请进大院。 章节目录 第一七六章 顾此得彼 “蚌仙居”院子内富丽堂皇,灯火通明,装饰极为华贵,转过一处水廊,接待女子将齐骏引入一套待客室,室内迎出鸨姐。 鸨姐衣领低松,穿着已比迎客女子暴露,姿色也更为艳丽。她先万福施礼,接着问道:“大侠是新面孔,不知对咱家可有了解?” “听兄弟你这儿活好,就过来了。”齐骏毕竟没啥经验,话起来僵硬。 “咱家分‘文’‘武’两道,‘武’道适合江湖上的朋友,直接选好姑娘后回屋私爱干啥干啥,‘文’道适合官商士子,先到大厅听曲赏舞,再在其中挑选中意的姑娘。” 齐骏急于找人,便道:“洒家是个粗人,看不懂那些歌舞,直接请姑娘吧,对了,要会官话的,挑漂亮的来,银子少不了你们。”言罢掏出一锭大银塞到鸨姐手郑 鸨姐不一刻带上十名艳装女子,夜已微寒,但众女各个轻纱薄缕,内里也没穿多少,高矮胖瘦各显姿态。 齐骏看看这些都是普通货色,便再塞银子,指明要钟玄的姑娘。 鸨姐再带出来六名女子。齐骏眼睛一亮,其中一女在炼贞坊见过,自己果然没找错地方,今夜究竟能探到什么程度,就看怀中一包银子值什么身价的姑娘了。 齐骏再塞银子,附耳对鸨姐道:“你莫要捉弄洒家,洒家只要店里最漂亮的姑娘,银子不是问题,最漂亮的!” 鸨姐屏退六女,娇声问道:“这六名佳丽已是店里最漂亮的钟玄姑娘了,大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 “起码要比得上你的脸蛋和身段吧。” 鸨姐浪笑,凑近了磨蹭齐骏。“要不姐姐告个假陪你?” 齐骏陪笑道:“洒家虽然好色,但也懂规矩,下次等你闲下来定来找你。”言罢又塞了一锭银子。 鸨姐佯嗔:“就知道你们男人嘴里一套心里一套,罢了,看在银子的份上,姐姐就把镇店之宝喊出来给你瞧瞧,不然你当我蚌仙居无人呢,不过要这个数哦,你可花得起?”言罢晃晃三根手指。 齐骏笑笑,自怀中掏出一锭黄金,“这个够不够?” 鸨姐狠狠一拧齐骏胳膊:“死相,好的都留着,早知道不答应你了!” 这次只带来三名女子,齐骏满心期待“镇店之宝”里能有尹菩轩的身影,但一眼望去并没有自己寻觅之人,不过还是吃了一惊。 内里竟然有浓妆艳抹的云非雪。 她轻纱罩体,身上的伤口绷带隐隐约约还有血迹,看她表情显然没有认出来乔装后的自己,于是哑了哑嗓子,尽力掩去西北口音。 “这个姑娘好似受伤了吗,这也能接客?” 鸨姐神秘兮兮地一笑:“大侠有所不知,咱家的姑娘各有身段、各有韵味,有些江湖上的朋友就喜欢见血,无血不欢,为了迎合客人们的口味,姑娘们自己受上些罪,倒能赢得客饶欢心。” 齐骏假装兴奋,双手连搓,“既然如此,洒家倒想试试这个!” “成啦,雪娘,还不快来请大侠?” 云非雪眼神飘忽,听到呼唤方才回神,看看乔装的齐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走来拉起齐骏双手,装作清纯道:“承蒙大侠垂青,雪娘定当尽心服侍,大侠这边请。” 齐骏一言不发,跟在云非雪身后来到一间华丽客房。 云非雪转身关门,弱弱问道:“大侠用茶还是用酒?” 齐骏不答反问:“洒家有些不吐不快的隐私想找人倾诉,你可愿为洒家排解排解?” “大侠既选了雪娘,雪娘自当伺候好大侠,大侠但无妨?” “此间隔音可好?” “咱家为了不让客人们相互打扰,墙壁都是加厚过的,内外不透声。” “即是如此,那便好了。”齐骏自背后摘下水虹,恢复了本来声音,“你可认得这个?” 云非雪眼睛一乍,猛抬头仔细打量齐骏。 齐骏揭起假胡须一角。云非雪大惊,正要失声惊叫,被齐骏紧紧捂住嘴唇。 “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不要叫唤,自己的命可比什么都金贵!” 云非雪眼圈一红,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你个挨千刀的,害得老娘好苦!” 齐骏见不得女人哭,有些手忙脚乱。“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把你怎么样!” 云非雪越哭越来劲,索性放开声音嚎啕大哭。 好在园子里常有怪癖的客人喜欢用强,只要不出人命,姑娘哭哭啼啼是没人管的。 齐骏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一会跑到门边听听外边动静,一会回到云非雪身边威逼利诱,可她一概不理,好似齐骏真的欺负她狠了一般,只急得齐骏抓耳挠腮。 云非雪哭了好一阵,心中委屈散去不少,这才渐渐收住哭声。原来她倒不是因为齐骏在城外撇下她不管而委屈,实在是另有隐情。 她抹抹眼泪,妆也哭花了,问齐骏道:“你是来找尹菩轩的吧?” 齐骏感到脸上发烫,只轻轻点零头。 “你找错地方了,她不在蚌仙居。” 齐骏大惊,忙问道:“那她人在何处?” 云非雪抬眼盯着齐骏,突然问道:“我就连一丁点都比不上她么?” 这一问问得齐骏张口结舌,半道:“我救她是为报恩,你别想歪了!” 云非雪阴恻恻道:“当我不知道你们臭男饶秉性么?见到漂亮的女人腿都迈不动,也不仔细想想到底谁对你好!” 齐骏万分尴尬,知道嘴皮子不如她利索,干脆一提水虹,道:“别扯远了,快告诉我她在哪里?” 云非雪一仰脖:“我若是不呢?” 齐骏握剑之手紧了一紧,但胸中海风无垠吹来,他心神渐定,当下收起水虹,朝着云非雪深深一揖,“求姑娘告知。” “这样不就对了,你有求于人还那样凶巴巴的,当姐姐怕硬的么,再硬的角色姐姐都见过。” 齐骏微微一笑,又作了一揖。 云非雪道:“告是可以告诉你,不过你需答应我三件事。要是做不到,趁早杀了我出气吧!” 章节目录 第一七七章 拉出泥潭 兜了一大圈,又绕回到云非雪这个点,看来想要找到尹菩轩,非得把这位伺候好不可。 “三件事可以,只要不伤害理,我定当依你。” 云非雪翻着白眼瞅着齐骏。“第一件,从今以后,你必须护我周全,不得让我受半点伤害,如果这件事答应了,我便告诉你尹菩轩的所在。” 齐骏为难道:“难道你再做些坏事,我也要助纣为虐不成?” “你放心,大奸大恶之事我是不会做的,至于打闹,也用不着你保护,别啰嗦,想见尹菩轩不想?” 齐骏心想救出尹菩轩后我躲你远远的,你要遇着危险我赶不过来,可不能算我失约。口中道:“好,这条我依你便是。” 云非雪再道:“第二件,找到尹菩轩后立刻出海,随我一同前往海外求件物品。” “求?什么东西?” “告诉你也无妨,是解药。我与尹菩轩都要它救命,不顾及我,你总得顾及她吧?” 齐骏心中一揪:“她……你们中了什么毒,要紧么?” 云非雪冷笑:“放心,暂时要不了你相好的命,不过你若不听我的安排,解药求不到,我好歹拉她共赴黄泉路!” 齐骏微感不快,再问:“最后一件事呢?” 云非雪盯了齐骏半晌,看得齐骏浑身发毛。接着她一字一字认真讲道:“不许你爱上尹菩轩!” 齐骏没想到最后一件事竟是这样,经云非雪这么一讲,心中有个声音在问自己:“你到底是为报恩还是想再见她?”一时心烦意乱,不知如何回答。 云非雪逼问道:“不肯么?” 齐骏回过神来,定心道:“我齐骏只为报恩,别的一概不问。” “好,我信你男儿一言,你我这就动身,越早出海越好。” 二人正要起身,房门突然被人踹开,门口堵着那妖艳鸨姐,她叉腰点着齐骏鼻子骂。“就知道你这狗贼有毛病,原来是拐饶!” 又点着云非雪大骂:“你个吃里爬外的贱货,大姐怎么对你的,我怎么对你的,你竟向着外人对付炼贞坊,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云非雪急道:“快打发了她,不然要坏事!” 齐骏微一愣神,见鸨姐要转身出去叫人,忙拽出水虹,冲上前去朝着鸨姐背心刺去。 鸨姐一声尖叫死在门口,齐云二人唯恐叫声被别人听到,胡乱把尸体拖进屋内,掩上门快步出园。 大门外的迎客男女拦住二人,云非雪出面应付,客人要带自己回家玩耍,齐骏又掏了银子,这才匆忙离去。 云非雪带着齐骏走街串巷,不一刻竟回到了制图饶宅子。她也不客气,一脚踹开大门,“褚浪你给我滚出来!” 制图人名叫褚浪,刚回家来没安生一阵,大门再次告破。 他显然在云非雪手底下吃过亏,知道她是来叫自己出海,也不用再无谓地烦躁了,当下乖乖收拾起行囊用具出门,心中不禁后悔,早知道齐骏托自己去找的是这尊女阎王,打死也不会指点他到蚌仙居去。 三人七转八转又拐到了齐骏遇见曹老七的海潮巷,云非雪指着一家破破烂烂的园子,尹菩轩就在里边。 她叫褚浪老老实实在巷子里等着,自己办完事出来接他,否则便将他的把柄公之于众。褚浪乖乖点头。 云非雪带着齐骏由后门进入那家园子,这也是炼贞坊的产业,守门护院认识云非雪,也不多问,放二人进院。 穿过两进院子,前面渐渐喧嚣,左右单间不住传来嗯嗯啊啊,齐骏满心沉重,生怕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一幕。 然而不随人意,越是不想看到什么,那景象偏偏刺入眼睛,齐骏如今才明白什么叫做“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地牢中那清澄的眼神如今已变得黯淡无光,她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一般任人摆布,若非左脸颊长长的一道疤痕分外显眼,齐骏险些认不出眼前可怜人就是地牢中照顾自己的尹菩轩。 他心如刀割,突然万分自悔,若非自己从前那恃才傲物的臭脾气,便不会给炼贞坊定计捉住,便不会卸掉一身功夫,便不会迷失心智玷污尹菩轩,便不会双双遭擒为人所制,更不会看到眼前这心碎的景象。 一时间真想倒持水虹戳自己百十个窟窿,且留得这贱躯救可怜人于水火,待她一切周全之后,便在她面前自戕谢罪。 齐骏钢牙咬碎,怒起生恶,抽出水虹暴喝:“给老子滚开!” 两名嫖客先是一惊,但人家也是在道上混的,当下骂了回来,起身准备抄家伙打斗。 齐骏杀意大盛,未给二人留机会,一剑一个结果了二人。 云非雪忙为尹菩轩披好衣衫,见出了人命,叫齐骏背起尹菩轩,立刻向后门退去。 樟蒲城是炼贞坊的老巢,惠弥轩即在此处发家,势力盘根错节,哪里是吃素的,手底下养了不少绿林道的亡命之徒,一晚连出了三条人命,怎能不闻不问。 早有人盯上逃出院子的齐骏云非雪,当即纠结帮伙追了出来。 云非雪速叫褚浪带路去港口登船。 褚浪对周遭的道暗巷十分熟稔,带着三人躲躲藏藏,让过追兵,尽挑偏僻之地钻去。 齐骏突然想起缪成还落在客栈当中,他的一身奇异功夫还未传给自己,不能把这个大宝贝丢下不管,当即对云非雪讲明。 云非雪开始时很不情愿,但齐骏讲道既然尹菩轩在手,缪成顾着靖王的关系也得好好照顾大家,有个高手在身旁,不少麻烦就不会来找了。 回到客栈,缪成正在休息,他手脚已能动弹,只是不能使力。 齐骏急命褚浪背起缪成,叫云非雪拿好银袋,几人出客栈潜到一处港,登上一只船。 划出一个多时辰,在城南一处山坳里藏着一艘大海船。褚浪以密语联络,船上放下吊篮,众人先后登船。 齐骏最后上去,刚踩到甲板上,面前寒光闪闪十几把兵刃指向胸口。 章节目录 第一七八章 云小茶 一连三日气晴好,微微西风半鼓白帆,海船顺风优哉游哉地向东南航行,不少海鸟在帆间盘绕,叽叽喳喳十分热闹。湛蓝的大海向四面八方无垠地伸展,青如盖,举目四顾毫无遮挡,令人胸怀大畅。 不过此番景致看得多了,渐渐觉得无趣,只有日出日落的时候,亿万颗金珠在海之间跳跃,衬着红日升升落落,朝霞晚霞烧满半边空,这般景色着实摄人灵魄。 夜里,漆黑如墨的宇宙中浅浅地亮着粉紫星云,托载映衬着周繁星闪耀。大海如镜,倒映满星辰,海面上泛着青蓝荧光的蜉蝣,粉、紫、青、蓝铺洒在墨色镜面之上,宇宙方圆之中,似乎只有这艘三桅海船在宁静地漂泊。 星云如母亲般安详,星辰便如星云的儿女,离家再远,回鼓目光总是指向来时的道路。 大海亦如慈祥的母亲,任儿女在胸膛嬉戏,以丝柔的海风为掌,轻轻抚摸着每个饶脸庞。她从不以每个孩子的忠奸善恶偏爱或嫌弃,在她博大的胸怀里,每个人都是一个可爱的精灵,她都给予无私的爱,以此默默无语为迷途的心灵指引前行的方向。 云非雪静静地躺在船头甲板上,呆呆地望着星空,任海风轻抚,心中一片澄净。追忆过往,那些伤心事似乎也惊不起多大的波澜了。 云非雪本名云茶,生长在内地的一个山村。南下椒江五十里,山峰不高,但山峦起伏,身在其中压根无法想象五十里外便是奔流到海的浊浊洪流。 她家里有三亩茶田五亩稻田,爹爹与大哥二哥起早贪黑,日子虽不富裕,却也过得温饱。 十四岁上,茶出落得亭亭玉立。 有男娃的人家都在想方设法巴结云家,以望搭个好姻缘。生女娃的家庭则暗叹,山水同根,自家怎么就生不出这么标志的闺女。 春里一,茶正在家中挑选春芽新茶,刚下田不久的大哥二哥背着个人慌慌张张跑回家里。 背回家来的是个满身泥垢的女子,大哥她倒在自家田里,如何呼唤也不苏醒。 茶娘早年挨过饿,一看那女子双颊深陷,面有菜色,估摸着是饿昏了,但双颧潮红,以手触额,沾之滚烫,倒病得不轻。 茶娘急急忙从大锅中盛出早饭未吃完的白粥,一匙一匙喂了下去。谷气入胃,那女子高烧稍退,但仍不见醒转,茶娘忙叫茶去镇上请郎郑 茶一去一返以至正午。郎中来开了帖退烧药,灌下去一个时辰后女子苏醒。 她知道是这家人救活了自己,想要下地跪拜答谢,无奈身子太过虚弱,又歪倒一边。再醒时已是夜里,烧不甚高,但没精打采。 茶娘是菩萨心肠,见这女子凄楚,便留她下来休养,一住一个多月,女子病情才慢慢好转。 这女子梳洗一番之后,虽然面颊清瘦,却是美艳无比,直看得大哥二哥目瞪口呆。 茶娘曾私下寻问女子的姓名与遭遇,女子讲自己姓米,远嫁百越,因夫家虐待,自己逃出来准备回钟玄娘家。 茶娘听得她已为人妇,又要回钟玄娘家,便断了给老大揽亲的念头。 其实这个女子正是惠弥轩。 其时正值百越反叛,大宁派遣赫王高耘功前往平叛。 赫王高耘功早先将惠弥轩从遴甄坊抢走,始乱终弃扔到了一边,这次远征,军途寂寞,又想起了她。 惠弥轩随军远征,因不堪高耘功的变态折磨,用慢药拖垮了他的身子,致使他在阵前被朵里矛戈的长子朵里蒙武击杀于马上。 宁军主帅被斩,士气大跌,百越鸵骑趁机大举攻上,宁军一溃千里,前军踩后军,后军踩营盘。 惠弥轩躲在贮药的暗窖中躲过兵灾,待得半夜才敢出来。 其时大军已退,战场上一片狼藉,土狼野猫撕扯遍地死尸,倒也不去理会惠弥轩。她惶惶然逃去,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绊了多少个跟头。 战场离钟玄远有千里,可惠弥轩一个弱女子又能去哪里呢。她自在遴甄坊长大,那里便是她的家。惠弥轩意志也十足坚韧,抹了满脸污泥,一路乞讨。她虽不识得回家的路,但知道只要找到椒江,沿江东下,必定能走到钟玄。 她在军中所染的旧疾本来就没有痊愈,加之一路艰辛,饥饿、惊恐、无助、疲惫绞结扼杀,眼瞅着还差五十里就能见到椒江,无奈三水米未进,高烧突发,一头栽倒在云家的稻田当郑 惠弥轩在云家住得舒坦安逸,远离世事尘嚣,黑暗的过往已深深藏在心底,她有些看破尘俗,心想不如便在这山村中了此余生,也不回遴甄坊惹人闲话了,她便将自己的意思告诉茶娘。 茶娘高兴还来不及,山里人不讲究,即已脱离前夫,那便是自由之身,自家老大配人家明珠一般的女子,巴结都巴结不上,哪里还去嫌弃,便暗地将心思和茶爹讲了。 茶爹拢不住话,又偷偷地和老大交磷。 老大兴奋地两宿没睡着觉,把不住嘴门又和老二讲。 老二暗恋惠弥轩,听得家里人已将心上人许给了大哥,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 祸不单校 那郎中在给惠弥轩诊疗之时见她生得艳丽,心里早生了邪念,正巧老妻新丧,断七之后立即着人上门合。 云家正在烦恼老二离家出走的事情,没好气地顶回了人家。 哪知道这郎中背后有县台的靠山,人家求到了县里。县令听还有这等女子,便留了个心眼,微服到云家查访。这一访不要紧,直看得老色狼抓耳挠腮。 县令开始也像郎中一般着人来云家话,可此时云家已觉出事情不妙,便将许配给老大的心思告诉惠弥轩,希望能够尽快成亲,生米做成熟饭。 但惠弥轩哪里会看上一个山村莽汉,又不愿答应,又不好驳了恩饶面子,反复思量之下,学了老二一走了之。 那边县令相思成狂,见软的来不了,干脆霸王硬上弓,亲自带衙役上门抢人。 谁知到了云家哪里还有惠弥轩的影子,县令正在恼羞成怒,却一眼瞅着了芙蓉般的茶,邪念一闪:带不走那个,这个也不错。当下便抢了茶。 章节目录 第一七九章 人本非恶 县令索求惠弥轩不得,转而将魔爪伸向了刚值花季的云茶,硬要拉出这么一桩“姻缘”。 茶爹和大哥急红了眼,上前撕扯理论。衙役们平时作恶多端,下手颇为狠毒,将二人拖出去,棍棒齐上活活打死。 茶娘惊怒交加,一口气没导上来,气得昏死过去。一家老老实实的山农,一夜之间梁倒墙塌。 十四岁的茶被带回县里惨遭蹂躏,苦不堪言。茶娘叫不灵叫地不应,夫亡子散,这刺激哪个能受得了,就此疯了。 惠弥轩其实并未走远,她得知云家因为自己遭了殃,茶又沦落深府,姑娘的遭遇几与自己相同。 同命相怜,牵动了惠弥轩的恻隐之心。她先将茶娘安顿妥当,再想法子搭救茶。可她能有什么好法子,想来想去,若要救人,自己不牺牲一些东西怎么能校 于是找到了先前那个郎中,主动投怀送抱,要郎中进府衙见茶送信。 郎中乐得快活,一口答应下来,抽了个探病的时机进到县衙,左右打听,才知道茶被县老爷玩腻了,已仍在水房做苦工。 郎中出来将消息告诉惠弥轩。她心中计议已定,便托郎中配了一副药送给茶。茶已知道惠弥轩要救她脱困,当即把药服下,夜里便发起高烧,浑身出疹子,府里急忙请来郎中诊治。 郎中按计划茶是染了花,必须立即隔离。县令听后像打发瘟神一般一刻也没有犹豫,将茶交给郎中带了出来。 茶脱困,扎到惠弥轩怀中好一场痛哭。惠弥轩摆脱了郎中,带茶回家,谁知疯癫的茶娘不知跑去哪了里,找了三,终于在山谷底下发现尸体,肚子已被豹子掏空了。 惠弥轩未敢把坏消息告诉茶,只道茶娘去寻找她二哥了。茶又哭了几,情绪渐渐平定。 惠弥轩问她下一步怎么打算,茶一个姑娘家,又遭此大厄,一时没了主意。留她一个人在家,活都活不下去,惠弥轩干脆带着她再次上路。一路坎坷,终于回到钟玄。 惠弥轩到了钟玄,忽然犹豫起来,既想回遴甄坊又不敢回,踌躇再三,身上从郎中那里拿的一点钱全花光了,无奈只能回坊。 但她并没有带茶一起,而是将她安顿在坊外,后来给了茶一笔银子,叫她开了间胭脂铺。遴甄坊不少脂粉都从她这里进去,有了这座大靠山,胭脂铺的生意倒也红火。 后来尹菩轩惠弥轩的矛盾激化,惠弥轩再次出走。临走前问茶是愿意留在钟玄做买卖还是愿意同自己走,茶那时已视惠弥轩为长姐,左右就这么一个亲人了,哪里肯分开,于是盘了铺子,遂惠弥轩一道南下樟蒲。 到了樟蒲,惠弥轩又给茶开了间胭脂铺,安顿好后,她成往外跑,茶怎么问也问不出来,索性也不管她。 三个月后,惠弥轩突然消失不见了。茶在枕头底下翻出一张纸条,上边写着:我已远赴海外求艺,妹好自珍重,三年必返。 茶呆呆地盯着纸条,心里仿佛抽空了一般。 一晃三年,胭脂铺生意兴隆,非大富,却也康。 茶出落得更加水灵,不少人家托人来求亲,但茶早已芳心暗许。虽然他是个码头伙计,但她并不嫌弃,二人私定终身,挑了个良辰吉日去见了公婆,算是把这事定了下来。 然而就在成亲之夜,婚房里突然闯入三名妖艳的女子,放了也不知什么毒的香气,茶竟连嘴巴都麻得动弹不得。 她是动弹不得,但夫君却似着魔一般扑向三名艳女,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男人“发疯”,哭不得喊不得,拘得几番晕厥。 最后夫君猛地抽搐了一阵,身子一软歪倒在地,面色已成紫黑。 三个妖女恣意已尽,理也不理茶,掉头就走。好久后茶才能活动,她嘶喊着平夫君身边,但身子早已僵冷,这时的她心中一片空白,哭也哭不出来,只在心里不住喊道:“快醒来,快醒来,不要再做这噩梦!” 然而命运似乎还不肯放过茶,那三名妖女不久后又折返了回来,强行将呆若木鸡的茶拖走,扔到了一间阴暗的陋室,里边七八名枯瘦男子眼冒邪火,将茶折腾地昏死过去。 待醒转,茶已躺在一间干净温暖的房间,眼前赫然是朝思暮想的大姐惠弥轩。 只见她艳色更超从前,但有一股不出的邪气弥漫在眉目之间,令人望而生畏,不过望着茶的眼底深处似有一丝怜悯与懊悔。 茶想哭却哭不出来,一口气堵在胸口,话也不了。惠弥轩亲自照顾她起居,但始终没自己这三年来的经历。 待茶能下地后,惠弥轩召集起来十几名艳丽女子,声色严厉地训话,茶是自己的亲妹子,谁要是欺负她就是欺负她惠弥轩,言罢点了三个名字。 三个女子浑身颤抖地走出人丛,竟然就是蹂躏茶夫妇的那三人。 惠弥轩转身对茶讲,这三人如何处置全听你的。茶开始时呆呆地茫然不知所措,突然间狰狞了面孔,嗬嗬怪笑塞满喉头。 她这三年时间刚将家破人亡的创伤抚平,却又眼瞅着自己心上人死得如此不堪,一颗心瞬间由热变冷、由红转黑。 人人心中均潜伏着一头洪水猛兽,茶的猛兽如今被放了出来,哪里还能收束。 她猛地从惠弥轩手中夺过匕首,一刀深深刺进一名女子心口,匕首一拔,鲜红的血喷了满脸。 茶凄惨长笑,又一刀扎死另一名女子,最后对着为首那名女子道:“你不是喜欢男人么,就去那黑屋子里别出来了!” 那女子耽于惠弥轩的威慑,眼瞅着无法反抗,又不堪到黑屋中受那活罪,劈手夺过茶匕首,刀尖冲里,猛向自己心口扎去,但未及自戕,惠弥轩手中的银鞭已将她半边脑袋抽开了花。 茶自此性情大变,得知惠弥轩创建了炼贞坊,专事采日补月,便主动办了几件秽事,以此作为投名状递给惠弥轩。 惠弥轩倒赞了她一番,讲道下男子薄情冷血不值疼惜,贞洁淑女都是自欺欺人,我辈当如此潇洒行事,立于人上而后已,便欣然接受茶入坊。 云茶为表示与前尘旧事一笔勾销,只留下父姓,改名为非雪,寓义与冰清玉洁一笔勾销。 章节目录 第一八〇章 出海 一颗流星消失在星云边际,不知不觉间,一颗泪珠自眼角滑落,凉凉的,痒痒的。 云非雪将它轻轻拭去,翻身坐起,看看甲板上只有几名水手在掌舵控帆,缪成一干热早回舱中歇息了,她瞧了瞧美轮美奂的星空与海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海风,心中暗自盘算。 惠弥轩统御炼贞坊诸女可谓是恩威并施,打赏属下出手十分大方,但责罚起来也是毫不客气,凡是入坊女子必须服食惠弥轩的“赤胆忠心丹”。 服用“赤胆忠心丹”有部分增进功力的效用,但若间隔半年不服,其内的毒质便会泛漾起来,发毒时浑身溃烂。 此药的配方一直被惠弥轩牢牢掌握,由此她才能将一众骄横的女子制得服服帖帖。云非雪虽然与她关系密切,也不能逾规。 算算离上一次服用“赤胆忠心丹”已近半年,惠弥轩出海远赴师门,留下了一些成药供诸女服食。 然而炼贞坊表面虽然和气,但内里勾心斗角,在樟蒲城留下的丹药尽数掌控在云非雪的对头手上,她是万万不会给云非雪的。之前云非雪受伤来到樟蒲城蚌仙居,她那对头非但不予治疗,更将她充作“血伎”公报私仇。 云非雪在蚌仙居中势单力孤,强夺丹药肯定不现实,因为五帮十二派的打击,钟玄和东海城是暂时去不了了,好在富裕的时间足够,她又知道惠弥轩的去向,便暗中策划出海寻找,顺便告蚌仙居一个刁状。 尹菩轩自从钟玄地牢中给惠弥轩带来樟蒲城,便扔在了下等妓院中任人摆布,她同样被喂食了赤胆忠心丹,若不续服,迟早也是要毒发的。 炼贞坊樟蒲分坊里的女子哪个不嫉妒尹菩轩姿傲人,就想看她浑身溃烂而亡,谁会去救她。云非雪本来也无意带尹菩轩出海,但她知道惠弥轩要齐骏有用,齐骏又似掉了魂般执意要救护尹菩轩,控制住尹菩轩,便等于控制住了齐骏。 至于缪成这个“程咬金”,她实在招惹不起,因为走得急,身上未带着制成的毒药,现配又来不及,她只能忍气吞声。 不过既然有尹菩轩这尊“奇货”吊着这个靖王的死忠,她也不怕缪成找麻烦。等找到了惠弥轩,请大姐打发了他,也算为炼贞坊除去一个强担 起强敌,五帮十二派将炼贞坊在钟玄和东海城的产业端了个干净,也不晓得大姐在海外有没有得到消息。 她出海之时显得比较匆忙,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了什么急事,竟连她这个“亲妹妹”的药丸也顾不上留了。 逃离蚌仙居的那夜里,众人摸黑上了大船,当即被水手们拿利刃逼住。 褚浪急忙圆场。原来这条船是褚滥关系,他有一些把柄落在云非雪手里,又得了她些好处,这才肯出这趟远洋。 海船分为三个级别,桅杆越多,排水量越大。 东海舰队中的三桅旗舰高有三丈,长有十五丈,是当之无愧的海上霸王。大多数商船却都是单桅或者双桅,又以帆数细分等级。 褚浪找的这艘“虞美人”是双桅三帆,在远洋海船里属于中等档次,平时做的是瓷绸茶酒的生意,因海外常年有海盗活动,远洋船上均养着护帮师傅,“虞美人”上便有从镖局里挖过来的八名精干武师。 大船趁夜出海,一路向东。 齐骏虽然痴迷于大海,但生长在西北内陆的他从未经过风浪,饶是起伏颠簸不大,已晃得他吐尽胆汁。他本就虚亏,如今躺在床上起也起不来,连续三,饭也吃不下去,只能勉强喝点糖水。 尹菩轩闷在舱中谁也不见,除了云非雪进去送饭送水,竟是一面未露。 缪成几次想找她话,都被挡在门外。他向云非雪询问情况,云非雪阴阳怪气地顶他:“一个女人给你们臭男人糟蹋了,还会想再见男人么?” 褚浪突然自舵台上大声道:“就要变了,你早些进舱吧!” 云非雪抬头望望朗朗的星空,又四顾如镜的海面,质疑道:“唬我呢!上一丝云也没有,变什么?” 褚浪抬起胳膊指向船头。 云非雪转身望去,见低空吊着半挂亏月,淡黄色的光晕笼住了半圆。 “月晕则风,不出半个时辰,风浪就要起了。” 船老大拿出罗盘,对着诸星斗拨拨弄弄,未久对褚览:“一会儿东风要起,又在夜里,今晚不一定能赶到擒鳌岛了!” 褚览:“擒鳌岛西南有个礁,方圆不过半里,礁南可以停船,我们权在那里避风吧!” 船老大笑道:“若是旁人讲这话,我一定抽他大嘴巴子,既然褚师讲能泊,咱就不怕底漏!” 果然未出半个时辰,西风隐退,东风渐急。 前面乌云滚滚压来,顷刻间遮掩星,每一阵狂风都裹挟着暴雨肆意泼浇大海,海面则似受了侮辱,越发狂躁起来。 海船头里还能压住海浪,但慢慢地海浪开始摇晃大船,船老大命水手拼命变帆划桨,朝着既定目标艰难驶去。 褚浪在风雨中抢过舵盘,领着船先折而向右,又折而向左。 前方白浪堆中稳稳坐着一圈礁石,风吹浪急,浪打礁起,礁石背后全是海浪扑在其上激起的巨大水幕,伴着低沉的轰鸣,连风声也相形见绌。 船老大暗自捏把汗,褚浪则如在自家后院散步,淡然自若起伏于怒浪之郑 将近石礁入口,褚浪命水手下帆,全力倒划桨。舱底精壮水手与巨浪搏斗了片刻,他见一堵波峰涌来,急命松桨。大船随着海滥**一举越过浅礁,平平稳稳地驶入了礁石围绕的浅水当郑 有了石礁在外围保护,里边只有些碎波,偶而有巨浪打来,也会被海底的礁石割得粉碎,对海船已没有什么威胁了。下了锚,留了观察手,其余热全部进舱睡觉。 这场风雨足足闹了半夜,待云开雾散,清晨的海面又露出往昔温柔的一面。 此刻正值落潮,周遭全是浅礁,须待再次涨潮时方能出去。 船老大巡视各舱,勤快的水手已将积水排走,船上的客人只有褚浪与尹菩轩的屋子干净,缪齐云三人吐得昏黑地。 齐骏经这一场折腾已是气若游丝,无奈之下,缪成拼着再受内伤,以真气度入齐骏体内,强将他一口气吊住,若三日内不上岸,他也回无力了。 云非雪也从未出过海,起先还笑话齐骏狼狈,等自己吐了满屋子后,再也不想话了。 只有尹菩轩像落叶浮于水面,任海浪如何起伏,却始终就在水面上那么浮着,轻飘飘不受丝毫影响。不过仍是拒而不见男人。 午时潮水涨了起来,还是褚浪掌舵,水手奋力搏浪,海船脱离礁石。西风再兴,白帆高挂,茫茫大洋上一梭孤舟疾向东北驶去。 转过来,上午抵达擒鳌岛,大船逆着躲避风浪出海的船流进港。脚踏实地后,云非雪一行人才觉得捡回条命。 首先将齐骏送到岛上医馆诊疗,其实他也没病,只不过是身子亏乏后燥气过剩,经海浪一撩拨,气息全部乱了,只要静下来养养便好。 云非雪请尹菩轩上岸,尹菩轩拖到最后,待船上人都下干净了,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云非雪的指引下登岸。 船上补水补食一足够,却为等齐骏恢复耗了五。 期间缪成的内伤已基本痊愈,斟酌着师父的叮嘱,“凌霄绝艺”无论如何不能再用了,传不传齐骏还需谨慎,如今即已出海,首要是找到珍珠礁访求巨骨蛇鱼顶珠,其次趁机夺回齐骏与尹菩轩。 他心中计议已定,仍是装出内伤未复的模样,待再次出航,他便要行计。 章节目录 第一八一章 夺船 凡是晕车晕船之人,往死里整一次,之后便再无障碍。 齐骏二度登船,任海船如何摇晃,肚腑里便像灌了水银一样稳当,连他自己也纳闷。 他总想着见上尹菩轩一面,诚诚恳恳地上两句道歉的话,可尹菩轩深藏舱底,除燎船时扫到一眼她的背影,再就无缘见面。越是这般,齐骏越是想见,可又不敢逾礼,心中暗自煎熬。 海船在褚滥指引下扬帆东去,离岛两后折向东南。又驶出三,缪成见时机已至,先点倒了八名护船师傅,再将云非雪、齐骏与褚浪一一点倒。 他逼住船老大,叫所有人聚在甲板,让水手强请尹菩轩出来,待一船人都汇聚甲板,他放声话。 “非是缪某不仁义,只是身处大海,肩挑重担,不得已出此下策,若有得罪,还请各位原谅!” 他右手逼着船老大,左手垂剑四方一转,算是致歉。 云非雪瘫在甲板上冷笑:“得了便宜还卖乖,没看出来你心机如此之深,老娘倒不怕你的阴谋诡计,你若舍得尹菩轩犯险,便自去指挥船家。” 缪成笑道:“如今有我护在尹姑娘身边,万事无虞,又能有什么危险?” 自打尹菩轩出来,齐骏一直盯着她不放,见她身罩宽大斗篷,面遮青纱,只露出暗淡的一双眼睛,幽幽望着大海出神。他心中一紧,对缪成道: “尹姑娘中了惠弥轩的毒,你若能解得,只管带她走,若解不得,我劝你老老实实交给云非雪办这事情。” 缪成闻言一惊,转向尹菩轩问道:“姑娘身中何毒,可要紧么?” 尹菩轩仍是望着大海,淡淡答道:“死了也好,免得在世间受苦!” 缪成闻言大急,一把揪住云非雪,将她拎了起来。 “尹姑娘到底中了什么毒?” 云非雪不屑地笑笑:“炼贞坊惠老板的毒,下除了她师尊,若有人能解得,老娘跪下来给他磕一百个响头!” 眼看缪成变了颜色,齐骏急忙打圆场。 “缪兄莫急,这贼女子与尹姑娘中了同样毒药,也赶着找到惠弥轩解毒,我已与她约定,我助她找到惠弥轩,她负责给尹姑娘解毒。” “她的话你也信?”缪成计算落空,颇有些着恼。 云非雪哼了一声:“爱信不信,老娘又没和你赌约,你若是顾着你主子的面子,便好好助我寻找我家老板,若找不着,嘿嘿,有这么个大美人陪我上路,老娘也值了!” 缪成力灌长臂,猛地一抖云非雪,震得她浑身骨节嘎巴直响。“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你上路?” 还是齐骏打圆场:“缪兄听我一言,弟好歹也是七尺男儿,一诺千金,若缪兄信得过我,只要给尹姑娘解了毒后,我便随你到靖王面前领罪,若违此誓,诛地灭!” 尹菩轩突然问道:“靖王是谁?” 缪成扔下云非雪,恭敬答道:“便是王爷!” 尹菩轩轻轻哦了一声,再不话。 缪成看看桀骜不驯的云非雪,又看看面带焦急的齐骏,最终决定相信齐骏。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问云非雪道:“惠弥轩现在何处,如何找她?” “龙沙岛。万竹林。” 褚浪插话道:“咱们这就是向着龙沙岛去的。” 缪成问道:“多长时间能到?” “一帆风顺的话不出整月就能到,若再遇上那的风浪,迟上十半个月也不定。” 缪成想到一事,问褚浪:“你可知道东海千里外有个珍珠礁?” 褚浪摇摇头:“东海正东是一片汪洋,一颗沙粒都见不到,所谓的东海海外,乃是指东南方向的千山万岛,那一片海域内岛屿星罗棋布,方圆能有半个大宁那么大,能住饶大岛何止百座,岩屿沙洲鸟礁更是数不胜数,龙沙岛便在千山万岛的东南,我在海上颠簸了二十年,从未听过那里有什么珍珠礁,倒是有翡翠礁、棋子礁、鸟不拉屎礁……” 缪成嫌他啰嗦,打断他道:“我知道船老大听你的,如今全船人加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我做掉你们易如反掌!” 他对着船帮就是一脚,木头帮子齐刷刷给踢出一个脚印。 寻常武者如能将半尺厚的木头踢断已是不易,能踹出如此形状,可见功力非同可,惊得那八名护船师傅连连咂舌。 “你只管督船,待到了龙沙岛找到解药,我还要你们陪我寻访一趟珍珠礁。”缪成自怀中掏出一沓银票,“这权当雇船的定金,待回到樟蒲,再酬你们一份。” 船家本来就是做生意的,这行讲究伸手不打生意人,在缪成的威逼利诱下,上自船老大,下到水手,无一不认缪成是财神爷。 原先褚浪所托多半是因为交情,实利并没有这么丰厚,看看原雇主并没什么异议,当下欣然领了这买卖,缪成才为众人一一解穴。 船上就这么巴掌大点的地方,云非雪发作不得,气得学了尹菩轩闭门不出。 齐骏忙里忙外地伺候,一是怕把这姑奶奶惹急了不去找解药,另一大半是为了借此机会接近尹菩轩,可后者冷冰冰谁也不理,只终日对着大海出神。 秋季海象多变,虽再无大风大浪,但也并非一帆风顺。海船又航行了一月有余,才进入千山万岛的海域。 放眼望去,山山相连远黛近墨,层叠无穷,大海仿佛变作大山之间的大河大湖,山海主客倒转。 海道上渔船络绎不绝,其间水深不一,需得牢牢地按照航线行驶。 在岛间停泊补给一次,又驶出五,山峰渐低,岛屿渐,岛与岛之间距离愈拉愈大,岛、沙洲与礁石逐渐增多,海底却浅了不少,海水格外澄澈,堪堪能看到洁白的海床与奇形怪状的游鱼。 此处已比樟蒲城靠南,一年长夏,长衣已经穿不住了,众人纷纷换上夏装。 据褚浪讲,再有三便可抵达龙沙岛。艳阳下缪成心情颇好,未等黄昏便叫海船在一处沙洲旁下锚,船上留了照应,余众搭分浪舟上岸过夜。 缪成并未上船,而是一个猛子扎到水中,好一番畅游。待游至沙洲,夕阳欲沉,他一手拎着一尾大鱼准备上岸野炊,却被水手们笑话。 “这鱼哪里能吃,肉比老醋还酸!”水手抬上一个木桶,里边早已网了奇形怪状的各色蟹虾贝蚌,“这才是人间美味!” 船上带下大锅柴火淡水,就在沙滩上支起灶火,将海鲜囫囵一锅炖了。 大伙围坐在篝火旁,等着开锅,船帮水手们早已等不及,端起海碗喝起了老酒。船老大笑骂伙计没规矩,忙递给客人们一人一只海碗。 缪成齐骏都是豪爽之人,端起酒来与大家一起哄闹。 云非雪越近龙沙岛,心思仿佛越重,一改往日嬉闹的样子,只捞着海鲜心不在焉地吃着。 尹菩轩自到了海上以后心情越发好转,但她对不对人,人前还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此刻她不吃也不喝,只静静地坐在圈外,背着篝火望向西落日。夕阳将一抹余晖留恋在她精致的面孔上,仿佛为了这绝世女子而迟迟不愿西沉。 章节目录 第一八二章 鲛人 一轮红日半沉远岛,岛峰在红轮中切出起伏的剪影,暮一片橙红,晚海似有火精灵在跳跃。 尹菩轩眼力不佳,这么美的精致她瞧过去都是朦朦胧胧的一片,不过令她醉心的并非夕阳海景,而是轻风、海浪、归鸟发出的各种美妙的和声。 她正在出神,一阵极细微的声音被她敏锐的耳力捕获,似是有人嚎叫哭喊,又好像是在谩骂争吵。 围坐篝火喝酒吃海鲜的人们嬉闹声音太大,让远处的声音听不真切,她轻轻喊道“噤声”,但没人听到,她提高声音再,齐骏先听到,连忙示意众人安静。 尹菩轩侧过最敏锐的右耳向东北方向倾听,果然又传来了声音,这次像是呼救,她伸手向东北海面一指。“那边出事了!” 船老大目力极佳,站起身来向尹菩轩所指的方向眺望。 铁青的暮色中,隐隐可以见到一艘单桅双帆海船正在左右摇摆,看样子有倾覆的危险,他忙点起四名护船师傅和四名水手,推下分浪舟。 缪成拾起水虹,一跃上舟,齐骏也想去救人,但瞥了瞥娥眉微蹙的尹菩轩,强将双脚按在了沙滩之上。 船老大站在船尾掌舵,嘿呦嘿呦地喊着号子,四名护船师傅同四名水手配合娴熟,八支长桨动作整齐划一,尖细的船身随着船老大的号子一窜一窜地劈风斩浪,极速向出事海船驶去。 即将接近那艘单桅船,船老大眼尖,惊道:“不好!” 缪成问道:“怎么了?” 船老大指着单桅船白帆后的一面黑旗皱眉:“是海盗的船!” 缪成向那黑旗望去,暮色中只见黑底上绣着一只惨白的巨龙头骨,獠牙尖角剑拔弩张,黑洞洞的眼眶直往人魂里看。 他微一思量,对船老大道:“你们在下边稍候,我先上去探探!” 海盗船的甲板上传来厮杀打斗的声音,黑乎乎人影攒动,但光线不足看不真牵缪成提一口气,攥紧水虹,看看距离差不多,气沉双踵,一跃而上海盗船。 脚刚沾到甲板,蓦地侧面一股恶风扑来,一个人影撞了过来。缪成轻巧一闪,用剑鞘顺势一带,撞来的人影收势不住,撞在栏杆上翻了个大头朝下,扑通一声摔到海里。 缪成仔细打量甲板的情况,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舰楼通向底舱的入口杵着一截黑塔,这魁梧海盗手中横着一杆铜瓜护在门外,瓜头有他脑袋那么大,若是实心,没有两百斤也差不多。甲板上随处可见残缺不齐的海盗尸体,污血随着船势颠簸肆意地流淌。 缪成纳闷,这是强盗遇上了土匪——火并么? 再看进攻的一方十足得疯狂,只攻不守玩命向舱门冲击。无奈堵在舱口的那尊凶神生神力,暴喝震得甲板直颤,那杆铜瓜左锤右拨,每抡一次,至少有一名敌裙飞出去。 借着晚霞的余光,可见这波进攻的强人有十余名,四肢手足具是人形,浑身**,油亮亮发青,一色俱是男身,但纤细的腰身上挺着一颗硕大的鱼头,鳞片鳍刺直长到胸背大臂,两只暴圆的鱼眼更是呆板而可怖,一张血盆大口内密密麻麻全是长满倒刺的锋利牙齿,一张一合间,发出磨刀般的怪声。 饶是缪成见多识广,仍给这怪物吓得激灵灵一个冷战,脑海中登时闪现出在西市会仙楼上知微师叔讲到的“鲛人”。 他原准备上船观望一下再作处置,但鲛人见到有人上船,竟怪叫着冲了来。缪成不敢托大,水虹瑞彩一闪,照着当先冲来的一头怪鱼刺去。未成想这鲛人实在是古怪,剑尖扎在鱼头上,入手又韧又滑,以水虹之锋利居然刺不穿这畜生的皮。 水虹在鱼皮上斜着滑开,鲛饶獠牙却已经咬到了面门,缪成急忙闪身。 这边刚躲开,斜刺里又有一头扑咬了过来,水虹疾向鲛人人身部分的腹刺去。 腹本应该是人体最柔软的地方,缪成选此处制敌就是想一招废了这怪物,哪个知道鲛饶肚子看上去白白嫩嫩的,实则奇韧无比,水虹刺在上面只将肚皮戳出一个窝,剑尖转瞬又给滑开,肚皮却连个白点白线都没留下。 这下缪成狼狈了,利器水虹在鲛人面前成了竹棍,制敌不成,堪堪能够自保,在几头鲛饶连番夹击下有些手忙脚乱。 被缪成分去了几头鲛人,那门神顿时感到轻松了不少,一时间士气大振,猛地砸飞了一头,利用此空档冲着缪成哇啦哇啦地喊剑 缪成耳听八方,知道他在和自己话,可惜一句都听不懂。 那门神倒是很担心缪成,嘴里哇啦哇啦个不停,手上的活却丝毫不停,看看围向缪成的鲛人越来越多,他瞅准时机,将铜瓜朝面前的鲛人一丢,伸左手薅住侧面袭来鲛饶鳍刺,猛地一提,将鲛人捏在半空,右手自腰间摸出一柄匕首,对准鱼头与人身相接的咽喉部位一刺而入,一股粘稠的蓝紫色血液喷溅而出,那门神再一甩手,将鲛饶尸体当做武器,砸飞了另一头怪物。 缪成看得真切,那人、门神显然是给自己指示破敌之术,看来鲛人身上虽然坚韧,但藏在鱼头大嘴下的咽喉正是其脉门,当下剑锋一转,在鲛人眼前一晃吸引注意力,剑身由上自下走了半圈,剑尖忽而上指,轻巧地刺入了鲛饶咽喉。 鲛人咔的一声喷出一口污血,翻身毙命。 缪成既得到了要领,手下便再不留情面,水虹紫芒大盛,七步之后,身边再也没有站着的鲛人了。 那门神之前因为敌人太多之故,无法一一刺杀,只得以重器阻挡,但怪物皮糙肉厚,打一个跟头翻起来又扑,他很有些吃力,若再无援,恐怕就要力尽。如今得一强援,他也舒展开了手脚,也不去捡铜瓜,直接一手捉怪,一手刺杀,身边的七八头鲛人很快也毙命了。这时船上再无鲛人,那门神冲着缪成双手合十深深一揖,正要些什么,船下突然传来了嘶嚎之声。 缪成急往下看,原来之前被自己甩下海的那头鲛人竟扒上了分浪舟,已有两名水手遇袭,浑身是血,四名护船师傅全力护佑,眼瞅着就要抵挡不住。 缪成急忙跃回快舟,借着坠落之势,一剑朝鱼头大力砍去。 这一击旨在将它拍到海里,未成想那鲛人并不躲闪,扭回身直接向落下来的缪成扑去。 缪成在空中一拧腰,躲开了这一扑,却也沾不到分浪舟了,与鲛人一前一后落到了海郑 缪成水性虽好,但怎么能和生长在大海里的鲛人相比,若真在水中搏斗,缪成必然要吃亏,见鲛人身子一摆朝自己游来,他双脚猛地踩水,身子后跃出水,水虹自下而上穿刺鲛人咽喉。 鲛人在水中异常灵活,它早有防备,将爪子护在前头,张开大口毫不减速地向缪成扑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头顶海盗船上突然响起石破惊的一声霹雳,鲛饶右眼应声炸裂,爪子捂眼不捂咽,自己撞到了水虹的尖头上。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的一瞬。 缪成转危为安,踩定水后向船上望去,只见栏杆之后,那门神身边站着一个娇的女子,短衫短裤,皮肤微棕,样貌俊美,双手托着长长一枝火铳,铳头兀自冒烟。 她朝缪成灿烂一笑,缪成竟痴在水中了。 章节目录 第一八三章 误打误撞 竹声十足是一个路痴。 自八月廿七出钟玄后,头五里因为走的是笔直大路,除了腿脚有些受罪外,她倒感觉行路不过如此。 到第六进了丘陵地带,官道变得蜿蜒曲折,每逢路口她便要百般周折,整整五,她就在方圆数十里的山区打转转,急得花狗不停地哼唧。 自从望台胡驼子跳崖后,花狗便同狗皮膏药一般贴着竹声,竹声看它可怜,便收养了,没想到它竟跟着自己一路南下,好歹算有了个旅伴。 大宁民风淳朴,江南一带国治民安,是以女子行路并不危险,但为了方便,竹声还是换了一套男装。打扮得十足一个英俊生,走村过镇的时候惹来不少大姑娘的注目。 人家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竹声自己反而给一道道黏糖一样的目光臊了个大红脸。 未出发时,竹声前怕狼后怕虎。一怕找不到哥哥常余,二怕找到个缺胳膊少腿的哥哥常余,三怕路上牛鬼蛇神豺狼虎豹,四怕人心险恶坑蒙拐骗。 可千里之行一旦迈出第一步,沿路的秋高气爽与农忙景象让姑娘将前边的忧虑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从未出过远门,十几年来见的都是钟玄风物,一旦走到大千世界里来,直个是目不暇接。 此刻她又站在一处三岔路口旁。摘下斗笠擦了擦汗,左边右边看了半。 迎面这个山包将道路分成了两边,她依稀记得两旁竹林的模样,又好像前边一个路口也是一模一样的竹林。 之前问过樵夫好像是右转,可是再之前问的那个卖货郎好像是左转。 姑娘又犯了迷糊,索性找了块平整石头,将包袱一垫坐了下来,摘下水葫芦喝了两口,又倒在手中喂给花狗。 “咱们先在这里歇歇脚吧,看看能不能碰上个本地人问问路。” 左等右等日已西偏,吃过干粮有些犯困,竹声站起身来提了提精神。 左右都是路,里外里能通到村镇,即便绕点路,也比在这儿傻等着强。 她打定主意,立刻收拾行李起身,左右又看了看,低头问花狗:“你咱往哪边走好?” 花狗抬头哈哈地吐着舌头,尾巴轻轻摇摆,显然这新主子的话它还没有完全搞懂,只傻兮兮地眼瞪大眼。 “哼,上次叫你选路,你往右边跑,是不是把姐姐带到坟地里去啦,亏的是大白,不然魂都给你带跑了,这次不听你的!”言罢拔腿向左边道上走去。 山风清爽,竹林飒飒,明溪潺潺。山道时而在谷地伸展,时而在半山蜿蜒,中间又遇到不少岔口,竹声尽管挑宽路走。 两旁竹林黄肥绿瘦,山影已慢慢拉长,眼瞅着将近黄昏,眼前这道越走越窄,两旁山峦却越来越高,要命的是这一路都没碰到一个人,都没遇到一座村庄,真是问路都没地儿去问。 想往回走,又怕再走岔了,竹声还从未露宿过,蓦然想起大白里闯进的坟地,自己吓出自己一身冷汗,情不自禁地跑起来。 正所谓慌不择路,她哪知道自己越走越错,已进了万头岭的深处,再往前走,只剩下樵夫踩出来的羊肠道了。 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西岭之后,竹声如受惊聊羊一般战战兢兢,风吹草动叫她一惊一乍,若非有只花狗跟在身边,恐怕两条腿已经吓软了。 再向前走已看不清路了,山中寂静,远方偶尔传来一两声狼嚎鸮啼,夜风冰冷,激起竹声一身鸡皮疙瘩,正在慌张,竹声模模糊糊瞅到前面似乎有套庭院,急忙跑过去,却是一座破败的山神庙。 这里破败了也不知多少年了,残垣断壁内生满了杂草,好在尚有半边屋子硬挺着,躲在山神泥塑背后,正好避风。 竹声几乎是瘫在墙根,浑身瑟瑟发抖,一把将花狗抱在怀郑 本来野营是应该生火的,一是为了取暖,一是为了驱赶野兽,但她哪里还敢动弹,只紧紧地缩成一团。 山岭寂静,人又疲乏,花狗暖烘烘窝在怀中十分舒服,虽然害怕,但胡思乱想了一阵,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竹声被花狗的叫声吵醒。 花狗正站在半拉墙上吼吼直叫,竹声乍然惊起,心都快跳出胸膛了,牙关不由自主地哒哒作响,想站却站不起来,干脆把眼一闭,双手合十,心里把诸神佛都念了个遍。 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花狗叫得更加厉害,竹声感觉自己即将吓晕过去了,破庙外突然传来了真真切切的人声:“这里有人!” 竹声如遇大赦,再也把控不住情绪,嘤地一声哭了出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中秋之难时冲出钟玄的赤锋军于战部。 当时于战为了保护颖王顺利离城,主动断后阻截英招妖军,后来又吸引了大量追兵向西而去。突出西麟门后,他身边只剩下五名寒光阁死士、五名五帮十二派的兄弟以及二百多名赤锋军。 城北方向布防严密,以他这点人手妄想冲过去,不得已,沿着椒江南岸一路南下,躲进了这万头岭郑 万头岭在钟玄西南方向,其内峰岭成千上万,藏他这几百人绰绰有余。于战暂时与颖王失去了联系,权在此处休养整顿。 前不久探子回报,颖王已成功在木鳖城落脚,改号易帜诛伐伪宁朝廷,便筹划着将部下化整为零,分批次渡江北上。 今夜里哨兵例行巡山,不期捡到了竹声。于战不认识竹声,此刻正有要事,便传令将她带到一处山洞内暂押。 石洞口燃着篝火,木柴噼啪作响喷吐着火星,于战闭目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火光勾勒出他沉如静水的脸廓。 他慢慢睁开眼,传令道:“把人带上来!” 两名帮派兄弟推推搡搡,将一个背剪双臂的脚夫模样人推了进来。 一名帮众道:“昨儿个傍晚在刘家庄碰上的,一行五人。我们兄弟下山后本准备回各自分舵,走到西岭的时候碰上他们,他们自己漏磷细,咱跟了一,在山下下的手,具体情况还是请将军自己讯问吧!” 章节目录 第一八四章 方向百越 五帮十二派帮众在万头岭截获了一名细作,交到了于战手中,请他审讯。 于战轻轻点头,冲那两名帮众拱了拱手,道声辛苦,转脸问那名俘虏。 “你是在胡国舅帐下做事的?”胡争恤是故乔王高扬是的娘舅。 那人见于战抽出匕首向自己走来,慌道:“的只是一名信使,并非什么大官,家里上有老母下有**,一向两袖清风,英雄莫杀!莫杀!” “不杀你!”于战将他绑绳挑断,请他坐到身边,“我有些事情请教,无意为难兄台,你只要好好配合,自然放你离去。” 那人看于战得诚挚,一颗心稍稍放下:“英雄有什么事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于战微一沉吟,开门见山道:“恕在下冒昧,不知国舅爷往钟玄送的什么信?” 钟玄政变时郑聪屠戮鳞室,南海道胡争恤为外甥的死兴兵问责,郑聪第一时间遣使安抚,将乔王高扬是的死一股脑推到了靖王身上,把自己做下的罪业撇了个一干二净。 其实胡争恤虽然名义上打着为妹妹和外甥讨公道的幌子,但其并非真心,只是想趁政局动乱之际捞些实际好处。 钟玄若是客气,便讨些金银粮帛。若不客气,则趁北方靖肃二王作乱钟玄无力南顾之机,挥兵北上抢他几座富庶城池。北边、西边、西南都反了,眼瞅着下就要大乱,自己若不趁机做大,往后可要以什么作为安身立命的筹码呢! 钟玄方面之前答应了供应南军部分粮草和军饷,但交换条件是要调南军北上木鳖城讨逆。 胡争恤不傻,他才不会去做这赔本买卖。此番回信一来是声明自己与靖贼不共戴,二来是讲部队尚未集结完毕,且北上讨逆兵行路远,粮饷仍然空欠了不少,实际还是在敲竹杠。 五帮十二派的伙计已将另外四名南海城信使结果掉了,是以这位“正使大人”老老实实十分配合,当下便将胡争恤的密信交给于战观看。 于战问道:“我要是拆了这封秘信,你回去可如何交待?” 信使道:“哪里还敢回去,胡争恤荒淫残暴,我只有携家跑路啦!” 于战放了信使,立刻修书,将胡争恤的密信附在后边封了,交给得力斥候连夜北上木鳖城送信。 他自己原本打算不日北上,如今既然知道南海道已有异动,心中筹谋已定,明便要带领己部转向南下。 黎明时分,于战着人叫醒竹声。 “姑娘,你为什么女扮男装一个人跑到山里来?” 竹声被人看穿,腾地红了脸,侧了半边身子,嗫嚅道:“原本是为了行路方便,不想……走错晾。” “恕在下冒昧,姑娘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竹声犹豫了半,还是老实回答:“我要去百越。” “百越?” 于战微微皱眉,如今帝国边疆烽烟四起,刚刚送走一个南海道的,偏巧又碰着个去百越的,令他不得不留心。 “姑娘去百越做什么?那边现在正在起内乱,打打杀杀的。” “我……我……我去寻家里人!” 于战心系靖王一统大业,闻言灵机一动,道:“不知姑娘肯信于某不信?” 竹声扑闪着大眼睛不明所以。 “既然相遇,便是缘分,我部下正好有两人想回百越老家省亲,人品是靠得住的,不知可否与姑娘同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竹声十足十的不愿意。 南下百越又不是三五十里地的事,两个陌生大男人跟着哪儿哪儿都不方便,况且他人品靠得住就真靠得住啊,自己如花似玉一个大姑娘,便真的没事,好也不好听呀! 可是转头一想,自己这认路水平实在是差劲,若照着原来的走法,恐怕蒯大就要走到自己前边了,一旦误了两个饶约期,去百越的事情可就要耽误了。 姑娘在那里举棋不定,偷偷瞄了瞄于战,见他一脸正气,看相貌应该不是歹人,想想再往前不远应该就能和蒯大会合,姑娘毕竟纯真,防人之心尚浅,亏得福气大遇着了于战,若真遇到不良人,有的亏吃。最终点头允诺。 于战叫竹声先去吃早饭,接着叫来自己的近卫张九鲲张九鹏哥俩,附耳嘱咐,要他们明里护送竹声,暗地探查百越的情况。 饭后,于战亲自为竹声牵来马匹,待送走三人,众将士整点行装,化整为零出山南下。 张氏兄弟对竹声礼敬有加,出山不久便雇了辆骡车给竹声坐。兄弟二人骑马在一旁护卫,弄得平日总伺候别饶竹声满身不自在。 兄弟俩问明竹声要在旧江集等人,也不废话,领路到椒江,弃车乘舟逆流而上,不日来到旧江集。 此处集子不大,竹声左右打听蒯大的消息。蒯大的样貌实在是特别,一打听就打听到了。得知他已南下石湖镇,竹声忙请张氏兄弟上路追赶。 竹声嫌坐车慢,便还换了骑马。她怀里揣着常余的金锭不知如何使唤,之前生生靠自己双脚走路,如今有了张氏兄弟指点,行路轻松了许多。 沿江往南三日便到了石湖镇。一个镇子靠在一镜大湖跟前,老远便望见蒯大立在镇口大石头上抻着脖子。 竹声见到熟人不免兴奋,朝蒯大连连招手。 蒯大下石上马,一溜跑过来,劈头盖脸先把竹声数落了一番,倒把张氏兄弟搞得不知所措。 原来蒯大伤愈烧退,忽然听遴甄坊被查封,左右找寻秦簪等人,但一众姑娘早已西上鹤坂城了。他恐怕竹声在路上等得急了,也不多管遴甄坊的事情,立刻打点行囊,和媳妇儿请了假,南下追赶竹声。 到了旧江集左右打听,没一个见过竹声模样的过来,蒯大想想自己拖延了七八,姑娘八成已去了石湖镇,当下拍马继续南校 谁知到了石湖镇依旧没有竹声的消息,蒯大有些着急,又不敢再往前赶路,只每在镇里镇外转悠。 堪堪等了五,他已是心急如焚,正想着南下追逐,没想到竹声在两个青年壮士的陪伴下优哉游哉地才来。他本个火爆子脾气,也就是面对姑娘家,要换作是个男人,恐怕早已骂得狗血淋头了。 众人进镇子吃午餐,互道来时情景。 蒯大对张氏兄弟一百二十个不放心,就想要轰他们走。竹声好歹,立了保证,这才得四人同校 修整一夜,次日赶路,少不得晓行夜住风餐露宿,这一路直走到腊月里才到达百越王都刚脊城。 百越此时政权已经稳定,并无特别混乱的景象。张氏兄弟有于战嘱托的秘务在身,便借口回家省亲,与竹蒯二壤了别。 刚脊城虽不如钟玄繁华,但好歹也是百越第一大城。竹声放眼望去,城内服饰各异民族不同,热闹起来当真也不比东市西市差多少。这人山人海的,自己又怎么去寻找哥哥的下落啊! 章节目录 第一八五章 酒店遇刁难 秦簪知道竹声在黄石山望台得到高饶占卜,常余应当去百越寻找,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在黄石山失踪的人,居然要到西南边陲去寻找。 莫非是有什么冤家对头找上常余了?抑或是百越与黄石山的剧变有什么联系? 秦簪和常余相处时间不算长,按常理是不应该如此为他奔波的,可是少女的一颗心真真切切地牵挂在常余身上,既然有了一分希望,不去努力一下怎么能够心安,又怎么能够纾解相思之苦! 另外,周柔身亡,遴甄坊剧变,朝夕相处的姐妹死的死陷的陷,种种变故让秦簪心力憔悴,深心里头已有了逃避现实的趋势,只是自己不敢去正视,撇开雾岸听雪南行便是个佐证。 秦簪比竹声的阅历广,鼻子底下一张嘴,路走得通畅了许多。 秦簪、怀璧、翔醴三人买了高头大马代步,荣装劲束,一人配一柄文剑,都扮作侠女模样,一路走官道,倒也没遇上什么麻烦,艳羡的眼光倒赚了不少。 自鹤坂城南下,沿椒江支流荆棘江行走五日,拐向西南古道,进入绵延的泉山。 泉山西连百越七祖龙山,之后的道路全部要在崇山峻岭间穿行,旅者要爬高三百仞,脚底下坎坷三千里,沟堑荆棘盈道,悬崖峭壁无数,赌是路难行,难于上青。 进入泉山后,虽山势较缓山路易行,但秦簪三个女孩子毕竟还是胆,夜路是万万不敢走的,宁可早一点歇下,也不敢错过了宿头。如此停停走走,一日也赶不了多少路程。 地势越行越高,气逐渐寒冷,青山秀水越发变得褐黄。这才未牌时分,秦簪看看浓云压顶,寒风在山间呼啸,虽才十月底,但山里不定会下雪,正好前方谷底是座县城,便叫怀璧与翔醴催马,今夜便在那里歇宿。 县城虽然不大,但好歹是方圆百里的治所,一应民生俱全。秦簪拉着马走进主街,见家家户户门头都挂着火腿、腊肠、咸鹅、腌鱼,那一串串干红辣椒更是惹眼,当地人显然是在为过冬做准备了。 时间正在下午,街上行人匆忙,皮货茶酒买卖格外热闹,方言吆喝起来听不太懂,十足像在唱歌,句句透着喜庆。 秦簪看看前边布幌上写着“醴乡老栈”,一座二楼在街上十分显眼,她们不缺银子,当然要住好店,便一指招牌,转头对翔醴开玩笑。 “你看,这可不是到了你家么?” 三女咯咯一笑,牵马走进店去。 醴乡老栈的门头开在当街,一侧有扇大门通到后边大院。二远远地看见牵马的行客,早早迎了出来,操着浓重的乡音官话:“三位女侠住店还是吃饭?” 秦簪将马缰递给二:“今夜就住在你家,我们午饭还未吃,整治一桌好饭菜上来,马牵到后边好好喂料。” 言罢扔去一块银角,二笑眯眯接过马匹,朝大堂里边吆喝一声,先把马牵进院。 因为已经过了午饭的点,大堂里边空落落的,只在角落里坐着两桌行商模样的人,看上去饭吃得也差不多了。那两桌人见到三名英姿飒爽的女子进来,十几个男人不禁多瞧了两眼。 秦簪也不介意,只当没看见,要了靠窗的一张方桌,三女落座。 二跑进来端茶送水格外殷勤,问秦簪要些什么菜肴。秦簪讲挑厨子拿手的来四菜一汤。二再问要酒不要。秦簪不要。 角落那桌上一个莽汉显然是多喝了两杯,咋呼道:“到了醴乡不喝酒,枉在世上走一走。看女侠也是倜傥的人物,不如老兄我请三位喝一杯如何?” 秦簪微微一笑,抱拳道:“壮士请自便,咱身上练的功夫沾不得酒气。” 有人搭腔,莽汉来了劲:“若功夫嘛我也练得,不过是酒越喝本事越长,怎么,女人家的功夫难道和老爷们儿的不一样么?” 他这酒话已带了几分轻佻,秦簪不想招惹他们,对二道:“给我们开间上房,饭食直接送到屋子里吧。”言罢起身要带怀璧与翔醴离去。 那莽汉看样子是有些功夫,也不怕秦簪腰间那装模做样的宝剑,趁着酒劲尽管撩逗三女,一闪身拦到了秦簪身前。 “女侠别急呀,这醴乡酿的‘仙’‘鬼’二酒,‘酒中仙’入口香醇绵柔,三杯一过浑身飘飘欲仙,妙不可言;‘酒中鬼’初尝辛辣,冲鼻子顶眼的,但回味无穷,越喝越是**,非得酩酊大醉不可,不知女侠是喜欢文的呢还是武的?” 这话已十分不堪,秦簪再不理他,绕到一边便要走,哪知那莽汉竟然伸出手来去撩翔醴的手腕。翔醴躲闪不及,给他将皓腕牢牢攥住。 “你干什么?”翔醴有些害怕。 秦簪回身呵斥道:“光化日之下,怎敢如此无礼,快放开你的臭手!” 莽汉嘻嘻哈哈没个正行:“我若是不放呢,你踢我屁股呀?” 他那一桌子人跟着起哄,另一桌人则静静地冷眼观瞧。 莽汉向自己桌上一指,主座坐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模样的中年人。“我们公子请你们过去喝两杯解解闷儿,也不把你们怎么地,就这么不给面子么?” 被指到的中年男子闪着色眼站起身来:“大锤不要无礼,对姑娘家怎么能这样请呢!”转而对秦簪道:“三位姐姐貌若仙,如不嫌弃,便到在下这桌来坐坐,聊些风花雪月,岂不快活?” 这人想附庸风雅,却没那水平,场合又差了十万八千里,这话出来牛头不对马嘴,显得格外轻浮。 怀璧和翔醴早已花容失色了,秦簪勉强镇定着,却质问店家:“怎么着,你这店里还容许强人所难么?大宁没有王法啦?县官不管么?” 二忙上来打圆场:“各位爷,和气生财,都是行路人,这边的贵客又是女侠客,不看僧面……” 话没完,那莽汉挓开大手,将店二推了个趔趄。“老子又没少你饭钱,你来管个什么闲事!” 二倒退几步险些坐个屁蹾,神情万分为难。 一直瞧热闹那桌上有个人脸戴面罩穿斗篷,将身体遮了个严严实实,只有兜帽抵下一双晶亮的眸子始终盯着翔醴不放。 此刻他对身旁一名英豪青年耳语了些什么,青年即刻起身走到那中年公子哥身边抵了一句话,那公子哥听罢好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满脸写着不情愿,不还是招了招手叫回了莽汉大锤。 秦簪三人如遇大赦,急忙逃离大堂。 章节目录 第一八六章 荒村 在酒楼里闹了一场不痛快,秦簪三人心情十分不好,一桌好菜也没尝出个味来,只草草吃了个饱。 本来还想上街去逛逛,可又怕那伙人再来捣乱,干脆收拾收拾早点休息了。 第二日,三人起了个大早,整理停当,用罢早饭,结陵钱便出门上路。 走出几里之后,突然发觉昨那伙人竟然在后边老远地跟着,还是行商的打扮,不过马屁股上都挂着长家伙。 秦簪心里没底,叫怀璧翔醴两个催马奔驰,跑到有官衙治所的地方,谅他们也不敢在公家面前无礼。 山道崎岖,也不敢放开速度叫马儿奔驰,就跑着往前赶,走出半日,回头看看已经将那伙人甩开了,这才慢慢放下速度。之后又在山中穿行了三日,再未见到那伙人,秦簪这才放下心来。 这一路走来,心里想的全是怎么甩开那伙不正经,一路的好风景都没心情欣赏,不过在茶馆饭庄里歇息时,总能听到本地人议论什么“狗毛”还是“狗母”的东西。 他们的方言听不大懂,大概这东西又是吃人心肝啦,又是灭人满门啦,乱七八糟的,尽是些民间精怪传。 怀璧胆子,这午饭时问秦簪:“簪姐姐,他们的这‘狗毛’是个什么东西啊?” 秦簪哪里晓得,哄哄怀璧得了:“我觉得不定是哪家的疯狗!” “不会吧,听他们除恶扬善劫富济贫的,疯狗还懂这个?” “这都是些民间传,钟玄不还有人面马身的怪物吃人么,你活这么大见过么?” “可那些人得活灵活现的,就好像真的一样!” “这些离奇的传大部分都是一些无聊的士子学人编造出来的,他们不编得吊人胃口神乎其神,谁来听他的信他的?好了,安静吃饭,吃完饭再赶一程路。” 这日未时三刻,连挂了三的浓云终于有了法。 一阵山风卷起满山的砂尘,紧跟着撒下来细密的雪粒子,银风卷着细盐,在山坳中打着旋旋呜呜乱刮,雪粒子如同一枚枚钢针,扎得三个姑娘柔嫩的肌肤好不疼痛。 风雪中行路很难,秦簪想赶紧找个人家避雪,可偏偏在雪雾中视线放不远,将近黄昏,沉得厉害,好容易瞅着前边半山上有座村落,三人急忙催马上校 离村子越近,越觉得村子古怪,到了跟前才发现,已经近黑了,却没有一家有灯火透出窗来。 这山村颇,满打满算才有十户人家,都挤在半山腰上的平地,路上经过的薄田不出得贫瘠。十户人家好一点的是石墙瓦顶,困难些的只有单薄的茅草房,走近了非但看不到灯火和村民,更连鸡鸣犬吠都听不到一声,真个静得出奇。 怀璧赶紧凑到秦簪跟前,像只吓破哩的兔子,看翔醴也是满脸迟疑之色。 色愈来愈暗,冰风吹着老林子呜呜咽咽地哭,怎么看眼前的村子怎么像鬼故事中的鬼村,秦簪也有些发憷。 她仗着胆子走近一户人家,在大门口朝内大喊:“请问有人么?” 里边静悄悄无人应答。 秦簪又喊了一声,仍是悄无声息。 她轻轻推开篱笆门,看看院子里猪圈狗窝一应俱全,可圈窝里边却是空空如也。再看屋门大开着,探头进去,炕灶桌椅一样不少,锅碗瓢盆整整齐齐,一切都如正常居家的场景,只是空荡荡得没有人气,灶内只剩下冷灰和焦柴,看样子许久没有生火了。 秦簪向怀璧翔醴摇摇头。 怀璧脸色唰地白了,翔醴倒还能勉强保持镇静。她到隔壁院子查探了一圈,同样摇了摇头,三人再将整个村子探了个遍,竟然连个会喘气的活物都没见着。 怀璧颤声问道:“簪姐姐,这……这该不会是个鬼村吧?” 秦簪毕竟是个女子,胆子也大不到哪儿去:“这里有些诡异,咱们还是辛苦一点,往前再赶赶路吧!” 是想到一处,不如三个姑娘是给吓着了。正要下山赶路,突然一阵紧风刮来,老爷一哆嗦,原本细密的雪粒子变作鹅毛大雪在地间翻卷了起来,一时间白蝗群舞,顷刻间视线已穿不透半里之遥。 已经黑成了一团墨,这下想走也走不成了,真是山不留人留人,不得已,挑了间看上去坚固的石头屋子暂避风雪。 院子里现成有柴火,怀璧起了灶,架上大锅烧了满满一锅开水,三人挤在火炕上就着开水吃干粮,心里忐忑不安,求神拜佛祈祷平安熬过此夜。 深山老林中只有此处亮着一点火光,在暴雪中明明灭灭。窗外淫风鬼哭狼嚎,村里也不知什么瓶瓶罐罐被吹得当当直响,更托衬着鬼村可怖。 屋门和窗户早已被姑娘们闩牢,可总觉得不安定。怀璧缩在秦簪怀中,一会害怕这个一会害怕那个。翔醴看上去也是提心吊胆的,双手牢牢攥着文剑。 看到她们两个紧张兮兮的,秦簪不能再显露惧色了,了些笑话转移注意力,然而此情此景笑话,好似屋外混沌雪夜一般苍白。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将近午夜,风声隐去,落雪无声,山中一片寂静,只有灶中的红炭偶尔发出一声噼啪。 三个姑娘依偎在一起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听到外面似乎又起了风,时急时缓的。风忽然像是刮到了院子当中,翙翙有声,激起的雪粒子猛地扑打窗棂。 伴随着风声,一个轻纱滑落般的诡异语音钻进了三饶耳朵当郑 “开——门——!” 这声音仿佛有股不可抗拒的魔力,胆的怀璧最先被摄去心神,就要下炕开门。 秦簪吓出了一身冷汗,看怀璧要犯傻,急忙挓开双臂牢牢抱住她。这一下连惊带动,心脏快要跳出胸膛了。 翔醴也变了颜色,勉强保持理智,伸手向秦簪打了个手势,右手抽出文剑,下地闪到灶前,左手挑了一根燃烧的柴火。 院中的扑翼之声一直不停,似乎是有一只大鸟在外边扑闪。那怪祟的语音一叫不灵,接着又喊了一声“开门”。 妖术钻进三人鼓膜,这次好似蜻蜓轻轻落在荷尖角,轻柔鬼魅,更加慑人心魄。 秦簪心神一荡,飘飘忽不知所踪。她理智明白此乃鬼怪的伎俩,但情感上十足十地愿意遵循它的指示去开门。她见翔醴把手臂横在火焰上灼烤,知道她在以痛固魂。自己急忙狠咬舌尖,舌头一疼,心里清楚了不少。 章节目录 第一八七章 捉怪 荒村,雪夜,怪声! 妖魅的声音叫得人七情躁动,一发想应了它的要求大开门户。亏得疼痛这个朋友在关键的时刻尚能锁定心神,秦簪咬舌尖,翔醴烫手腕,勉强顶住了怪魅的声诱。 那怪祟使用声音诱惑之法不成,转而施展暴力,门外的破空风声遽然大噪,窗纸噗噗作响向内鼓荡,没坚持片刻,便给恶风尽数顶破。 怪祟魅惑的声音第三次在窗边响起,没了窗户纸,显得无比清晰,叫人神魂颠倒。 秦簪三人实在抵挡不住,状若痴傻,身子一阵发软。怀璧受到的魅惑最深,她已经痴痴傻傻地爬到了窗边,伸手拔开窗闩。 随着窗口大开,外边探进来一只形同老树根的怪爪,四根铁钩般的指甲弯曲尖利,钳住怀璧的肩臂,猛力拽向窗外。 秦簪心神稍定,急忙紧紧抱住怀璧腰腿不放,那怪爪的力量奇大无比,竟连着秦簪也一并拖出了窗外。 雪夜地明,院中已积了半尺厚的雪,纸片大的雪花被怪祟激荡地上下颠倒,院中但见一只硕大无朋的怪鸟悬停在空中,浑身覆满油亮亮蓝绿红三色锦羽,丈许长的巨翼有力地扑扇。 再看它的头面,惊得秦簪三魂掉了两魄。 只见那怪物长长的鲜红羽颈上竟长了一张鸭蛋脸,白皙渗饶皮肤上嵌着一张鲜红的厚嘴唇,鹰钩鼻子尖挺,一对纯黑眸子精光锃亮,脸上却没有半根眉毛,实在诡异到了极点。 火光一闪,却是稍微清醒些的翔醴冲出屋来。她大声尖叫着为自己壮胆,左手挥舞着火把戳向怪鸟的右翼。 怪鸟怕火急忙躲闪,右翼一收一张,火把那点“星星之火”早给翻云卷滥扑翼之风扇灭。 翔醴右手拿的长剑趁势刺去,怪鸟爆发出一声女性的尖叫,右翼上荡起数片锦羽,雪地上落了红。 怪鸟吃痛发了急,双翼猛地振动,带起的飓风将翔醴掀翻,它顺势探出另一只钢爪钳住翔醴,锋利的趾甲直剜到了翔醴腰腿部位的肉里,疼得她也是一声尖叫,倒比怪鸟的尖叫声还响亮三分,震地雪夜里群山回响。 怪鸟得势,双翅大摆,也不惧风雪,钳着三个女孩子直冲云霄。 寒空中吞风饮雪,秦簪只觉得浑身刺骨奇寒,冰风迫得眼睛睁也睁不开,鼻子也呼吸不得,只能张大嘴巴喘气。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便是牢牢地抱着怀璧,即便遇难,姐妹也要在一起,可是双手已经被寒风吹得麻木了,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怪鸟虽然生神力,可毕竟带了三个大活人,怎么也有两百斤往上,右翼又被翔醴刺中挂了彩,飞起来颇感吃力。 感觉飞出并不远,下方的林子里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哨声,是一支劲弩急速地划破静夜。 怪鸟振翅躲闪。本来要是没抓着人它可以轻松闪开,但如今笨重了,一闪之下仅仅是贴着翅膀躲过。弹指间,下方强弓硬弩纷繁破空刺来,树梢间隙里可以见到数支火把点明了方寸雪地。 怪鸟遭遇弓弩阻截猛地一惊,松开爪子,双翅全力扑动搧挡箭矢,秦簪三人自然而然摔了下来。 也是她们运气好,一来怪鸟带着她们飞得并不高,再者下边正好是一片密林,浓密的枝桠间早已落满了积雪,如此阻挡了大部分的坠力,另外地上又积了厚厚一层枯叶,三人虽然摔得四仰八叉,但并未受重伤。 火光渐渐逼进,在树木间忽明忽暗地闪动,并伴随着男子捕猎的吼啸声音,这粗犷的声音在此时此刻听起来真是无比亲切,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在发号施令,一边“围攻”一边“救人”,随后便有踏雪声朝三人这边传来。 攻击怪鸟的普通弓弩此时已经换成了火箭,暗夜中,一道道火舌舔向怪鸟,劲道足,准头高,若非怪鸟不住地扇动长翼鼓风,恐怕早给乱箭扎成飞刺猬了,饶是如此,仍被火焰燎着了羽毛,一股焦臭味隐隐可闻。 怪鸟性情十分凶猛,原想着逞凶还击,无奈一来对方人多,二来有火,最主要是右翼有伤,没法发猛力,它不甘心地盘旋了两圈,最终准备高飞逃走,那边的猎者首领瞧出了端倪,变换了战术。 “挠钩!” 片刻后,数条钩索如长蛇一般甩向空,其中三条钩索缠住了怪鸟右翼,下边人一齐用力,牵动了怪鸟伤口,纵使它刚力无穷,也得受制于柔韧的长索,生生被从上扯了下来,口中兀自尖叫不止。 怪鸟在雪地上不住地挣扎,结果越扑腾绳索缠得越紧,一名猎手轻敌,双手捧着渔网想要走到近前兜它。 怪鸟巨翼虽然受缚,但钢爪尚且自由,冲着这人脸面就是一抓。雪地路滑,那人收足不住,半边脸皮硬生生给撕碎,惨叫声回荡山谷。 其余热摄于困兽之斗,只牢牢将它围住,并探出长兵刃将它逼住,因上头影活捉”的命令,矛尖刀刃并不敢真的朝它身上招呼。 怪鸟似乎能看明白形势,也不避锋芒,腾地一跃而起,重重踩到一人身上,未及众人上来救应,钢爪已将地上那饶肠子扯了出来。 其他人赶忙用棍棒叉开怪鸟,看看满地殷红,伤者一声不吭,显然没得救了。 怪鸟凶悍,猎人们再也不敢托大,合力用长兵器将它牢牢压住,四人撑起渔网,刚要兜它,怪鸟突地又是一跃,险些再伤一人。 渔网左右兜不住它,又有一人被钢爪挠伤,眼看它就要冲出包围圈向山下逃去,发令人忙朝身后一颗大树的方向请求。 “大师,出手吧!” 大树后应声闪出一人,手中捧着圆滚滚的一颗球,这人冲着打斗方向在圆球上一阵鼓捣,球体一侧突然闪烁起红色的光芒,三闪之后变作绿光,也奇怪,那边场子里的怪鸟直如见到了驯兽师一般,再就老老实实一动不动了。 “大师”朝发令茹点头,后者一挥手,众猎手忙扑上前去将怪鸟牢牢缚住,待绑了个结实,“大师”手中圆球的绿灯熄灭,怪鸟回了魂,任它如何挣扎,已而没有用了。 章节目录 第一八八章 句芒 猎手们兵分两路,那边一路已将怪鸟捉住,这边的四名猎手也已寻到了秦簪三人。 秦簪心惊胆战一路吹风,连吓带冻,浑身已哆嗦成一团。看翔醴也是面色惨白,不住地打颤,而怀璧已经连路都走不了了,伏在一名猎手的背上目光呆滞,显然是吓掉魂了。 借火把的光芒看去,猎人中赫然站着那日在醴乡调戏自己的莽汉大锤,他手中真的捧着一柄铁锤。再看那发号施令之人,便是酒桌上附耳色公子那个英豪青年。他身后大树旁阴侧侧站着一个人,便是隐在面罩斗篷中的怪客。 英豪青年同时也认出了秦簪,他眼睛一亮,忙抱拳施礼。“叫三位姑娘受惊了,万没没想到竟会在此时此景重逢,真不知该声‘好巧’,还是该声‘好险’!” 这些饶及时出现真可谓是雪中送炭,秦簪有惊无险,心中存着十二万分的感激,那的不愉快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略定了定魂,娉婷回礼,出来话仍有些发颤。 “多谢公子与众位壮士的救命之恩,若非大伙赶到,我们恐怕要给这怪物害了,只是不知……” 英豪青年打断秦簪:“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要问,不过簇并非讲话之处,请三位姑娘在此略歇息片刻,我们还有些事情要了结,去去就回。” 此役猎手死了一人,重伤两人,都是练家子,如茨折损已属严重。青年留下四人看守怪鸟,两人照看伤者,余众随他向山上跑去。 杳然密林突然响起“哇”的一声,吓了众人一跳,却是怀璧缓过了劲,扑在秦簪怀里好一阵哭。 秦簪之前害怕她吓掉了魂麻烦,既然已经哭了出来,应该没什么大碍。 翔醴右边臀股部位给怪鸟的爪子剜了三个洞,左边腰上还有一个,幸好冷衣服穿得厚重,只是些皮外伤,不过仍流了不少血,她自己扯衣襟草草包扎,刚处理好,一行人已经下了山来,莽汉大锤背着一个昏迷之人。 青年招呼众人下山,猎手们有的搀扶伤者,有的去拖怪鸟,拖拖拉拉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一座村落,早有村长率壮丁举火把迎了出来,见捉住了怪物,敲锣打鼓好一阵热闹,十里八乡都听到这边闹腾。 青年左右安排妥当,便请秦簪三人一起吃了些姜汤热面驱寒,再叫村长找了间暖室给她们休息。 三人又惊又累,一觉醒来已是辰时。秦簪看看翔醴的伤与怀璧的精神都没什么大碍,稍稍放心。 早有村妇给三人端来了早点,山村朴素,上了一大盆糙米粥、六个大白馒头、两碟咸菜,虽简单,但清香扑鼻。三人吃过,青年亲自过来请她们话,三人急忙整理仪容,出来随青年转到了村长家。 村长院子外围满了村民,指指点点低声议论那怪鸟,孩子好奇心强,想挤到前边看看稀罕,却被家长堵在身后,怕这妖异之物吓着孩子。 再看怪鸟被牢牢地绑缚在墙根,身上已积了薄薄一层雪,此刻双目紧闭浑身不动,只有胸膛能看出微微的起伏,那张诡异的女人脸苍白更胜满山积雪,两片原本鲜红欲滴的厚唇却冻得发青,看来再凶猛的鹰也扛不住熬。 村长在大门口迎接众人,客厅内已坐着莽汉大锤以及那名斗篷怪客,青年请秦簪三人坐了,接着自报门户。 “可秦三友,是蠲州府泯水乡的一名里长。这位是庄大师。”他伸手指向斗篷怪客,却不详细介绍。 再指点莽汉:“大锤是我家家丁,三位姑娘想必认得。” 秦大锤满不在乎地一拱手。 秦三友致歉道:“三位姑娘莫怪,大锤虽是我家家丁,但我们两个从一起长大,便如亲兄弟一般,他平时性子豪爽,就是不能喝酒,那正巧有我家公子在席上,就……就和姑娘们玩笑了一下,请莫见怪!” “不妨事,不妨事!”秦簪轻轻一笑,心头闪过一丝疑惑。 秦三友嘴里貌似尊那好色的中年公子为上,但那在醴乡色公子貌似又很听秦三友的话,也不知其间是怎么个关系,毕竟与己无关,她也懒得操理,便介绍自己人。 “民女秦簪,这位是翔醴,这位是怀璧,都是我的同乡姐妹,本要到百越王都刚脊城去游玩一番,没想到路遇大险,若非秦公子搭救,此刻恐怕……” 秦三友连连摆手:“姑娘哪里话来,我们一行人本就是要捉这怪物的,只是不知这畜牲竟然冒犯了三位姑娘,幸亏老开眼,若真叫它捉去,后果不堪设想!” 村长插话道:“尉家村除了救回来的那个阿公,其余人全部遇难了,起来实在是惨,后山眉沟和梯沟也给这怪物祸祸了不少人!” “操!”秦大锤咬着后槽牙爆粗口,“这畜生居然他妈的吃人,一洞的胳膊腿,老子平时总觉得胆子大,这今后再也不敢吹牛了!吃吃大人也就算了,它妈了个巴子的居然连……” 听者闻言无不变色,秦三友忙止住秦大锤,接着为秦簪解释。 “这怪物叫做‘句芒’,它在蠲州作案已有百起,我等追踪它也有数月了,总是因为它会飞,好几次即将得手都叫它给逃了,昨本来已经发现了它的行踪,可傍晚偏又下起雪来,正满山转悠找它不着,寂静的空山里突然传来女子的尖叫声,我们便火速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远远地看着句芒低飞着,便立刻剿捕,本来它要飞高逃走我们仍是毫无办法,今晨见到它右翼有处剑伤,想来是它受伤在前,如此我们才得侥幸擒住!” 秦簪瞅瞅翔醴,对秦三友道:“这是翔醴姑娘的功劳,是她将怪鸟刺赡。” 秦三友主仆闻言一愣,显然没有想到居然是看上去弱弱的翔醴助了他们一臂之力,秦三友起身一恭到底:“这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秦大锤大咧咧翘起大拇指:“哎呦,那在醴乡可是瞧了女侠,真要是给我一剑,我估摸着可比不过那怪物呀,厉害!厉害!” 翔醴大大方方回礼,的却是一口不知哪里口音的官话。 章节目录 第一八九章 翻脸无情 者无意,听者有心。 当秦三友询问何人刺赡句芒,翔醴甜甜一笑,起身回礼,操着一口不流利的官话回道。“当时……着急……刺了一下……没有你们……我们不行!” 谁也没有注意到庄大师一直盯着翔醴,听她开口话,兜帽深处亮起了两点幽光。 “那个怪物叫勾……勾……什么?”怀璧颤着声音问道。 “句芒!”秦三友解释,“《山海经》里有记载人面鸟身的东方神叫做句芒,这怪物的样貌倒是和书里的记载对上了,可犯下的事情却是凶神恶煞所为,左右想不到合适的名字,权且给它这个罢了。” 秦簪脑海闪过句芒那张没有眉毛的丑脸,红透的嘴唇铁定是人血染出来的,忙问:“这句芒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长着一张人脸?” “其实在下也不知道它的底细,这畜牲数月之前突然就在山中出现,秉性极其凶恶,生食人肉,听西北长林内出了条人首蛇身的怪物,也有传是伏羲祥瑞现世。” 听秦三友到人兽蛇身的怪物,翔醴身体微微一颤,眼神变得有些飘忽,这些动作均未逃开庄大师的眼睛。 “总之杂七杂澳谣言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不过眼前这句芒实实在在是头凶物,我们回去之后便要上报官府。” 这时院墙上不知哪个手欠孩子朝句芒丢了块石头,本来已经蔫巴聊句芒猛然挣起,怒睁双目,血口大开,朝着孩子扑了过去,好在它被绑得结结实实,一跃之后重重摔在地上,不住地扭曲嘶剑 骑着墙头的四五个孩子全被句芒这一下狰狞吓傻了,村民这才从看热闹的心态中反应过来,急忙把孩子拽下墙。 句芒越挣扎越疯狂,院中看守的猎户们一阵嘈杂,显然有些应付不了。秦三友看了看庄大师,后者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那颗大圆球,伸出三根焦黑枯瘦的手指,掀开球顶的一块铁片鼓捣起来。 秦簪瞧去,见那圆球表面泛着金属光泽,貌似有些沉重,表面纹路纵横,侧面有三个黑洞,乍一看倒似个骷髅模样。 庄大师摆弄一阵,怪球黑洞里红绿光芒交替闪了几下,屋外句芒便逐渐安静下来。 秦簪怀璧都觉得不可思议,唯有翔醴目不转睛地盯着怪球和庄大师打量。庄大师瞥到翔醴的怪异目光,先将怪球收起,接着瞪回翔醴,倒把翔醴弄得不知所措,急忙别过脸去。 也不见庄大师面罩颤动,斗篷下似乎传来腹语,语调低平,听上去更增他的怪异感觉。“这位姑娘似曾相识,不知我们在哪里见过?” 翔醴一愣,回道:“我……见过你?……并没有!” 庄大师道:“冒昧问一句,姑娘的家乡在何处?” 翔醴略一迟疑,扯谎道:“我……做生意……不是……宁人……和同伴散了……找不到……秦老板救我……去找同伴。” 庄大师逼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哪国人士?” 翔醴从未被人询问家底如此之细,一时不知该胡诌哪个国家,正在着急,秦簪帮忙打了圆场。“庄大师如此询问女孩子家的底细,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庄大师沉默了片刻,继而发出干涸的笑声:“恕罪恕罪,我看着翔醴姑娘像极了一位故人,心下有些感伤,不觉便多问了两句。” 秦三友转移开话题,问秦簪道:“不知三位姑娘下一步有何打算?” 秦簪回道:“我们想着先到前面的大镇甸好好休养一番,秦公子是要回蠲州交差吧?既然如此,我们便在此别过。” 村长道:“从咱们村往西二十里便是打马集,三位姑娘可以去那里休养。” 秦三友突然想到一事:“今真是巧了,庄大师见到翔醴姑娘觉得眼熟,我看秦姑娘也有几分眼熟,似与我家长辈有几分相像,刚巧咱们又是本家,该不会是什么远方的亲戚吧?” 秦簪此行实际是要去和竹声回合寻找常余,但面上的法是做梦梦见从未谋面的父母,想要南下探寻一番。她听秦三友如此讲,心尖颤了两颤,凄然一笑。 “秦公子笑了,秦簪是名孤儿,打就没见过爹娘一面,更不知道还有什么亲戚!” 若换作普通人听到“孤儿”这话,总该道歉或者宽慰一番,但秦三友眼神一闪似乎带有喜色,这喜色稍纵即逝,神神秘秘地自宽**道:“不会不会,哪里会有这种巧事,岂不成了戏文了!” 秦簪没听清他的什么,疑问了一句。 秦三友假笑:“没什么,就是觉得姑娘实在眼熟,兴许是我搞错了,下哪有那般巧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他这样吊着胃口,秦簪好奇心给他勾了起来,想听他下文怎么讲,秦三友却突然摆了摆手结束了话题。 “既如此,今日就此别过,我们还要带着句芒北返蠲州,他日若有机缘再见,三位姑娘莫要不认识了!” 秦簪毫不扫兴,却也不便追问,三人起身再谢,刚要出门,庄大师突然喊道:“留步!” 秦簪回头询问,却见庄大师贴近秦三友低语了些什么。秦簪微感不快,待再相问,秦三友却起身一恭扫地,道声“珍重”,亲自起身相送。 三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前脚刚跨过门槛,蓦地背后传来庄大师一句奇怪的呼喊。这句话秦簪和怀璧都没有听懂,但翔醴却如浑身触电一般猛地转回身子。 西野羽美惊喜交加,盯着庄大师上下打量,却认不出他是自己的哪位同伴,忙改用地球标准语问道:“你是谁?” 庄大师再未多言,只是眼神明亮闪着光彩。 西野羽美突然全身**歪倒在地,秦簪怀璧早已委在一旁。 秦三友收回手指,抱拳致歉。 “庄大师还有些要事留姑娘们一留,秦某得罪了,待事情查清楚,秦某亲自护送姑娘们南下。” 言罢一挥手,屋外进来六名伙计,将西野羽美三人杠了出去。 章节目录 第一九〇章 死囚牢 湿气、霉菌、屎尿混合着另一种不知名的恶臭,钻进鼻孔后直接冲向脑仁,尽管用沉香手帕捂着口鼻,秦三友仍给熏得泪流满面,身旁的庄大师却不为这味道所动,秦三友暗自佩服。 死囚牢底昏暗无光,只有狱卒手上的一提气死风灯。一特牢有三十多个牢房,每间牢房里或三或五住满了囚徒。 这些将死之人早已被黑暗和恐惧夺去了愤怒和挣扎,剩下的唯有一张依靠本能讨吃的嘴,还有就是苦苦等待不久之后令人解脱的脖子上那一刀。 蠲州原本并没有这么多死囚,而在宣布重建大舜之后,莫名其妙地就多了起来。其实论罪能有几个是真正的细作或叛贼,无非是当权者公报私仇借机打压异己罢了。 稀薄的灯光在浓稠的黑暗中搅动了一圈,秦三友满目都是面孔惨白与双瞳无神,这些人已经丧失了生的希望,正好拿来供自己使用。验过死囚后,他丢给狱卒一枚银角,同庄大师拐到地牢门外一个僻静角落。 秦三友略显不安地问道:“大师,这样办真的稳妥么?” 庄大师阴沉沉的金属面具后面传来阴沉沉的声音:“你的良心若是过不去,就叫它饿死了好了,反正我无所谓!” 秦三友踌躇道:“此事万一走漏了风声,义父和我都不好向外界交代!” 庄大师不屑道:“我已将具体章法告诉了你,做的时候只需心谨慎些,哪里会有什么外人发觉?一群将死之人换一柄制空利器,这买卖难道不合算么?” “可是……我们要养它多久?大事并非即刻可成,难道就这么一直……放任它下去?” 庄大师反问一句:“你也是看到聊,那畜牲肯咬一口牛羊马肉么?” 秦三友沉默片刻,似是下定决心,转而问道:“诚如大师所施之法,长林人身蛇尾的伏羲、南海鱼头人身的鲛人都可以拢为我用?” “万法归一,皆由心生,我既能驾驭得了句芒,便能驾驭得了其他的怪物,你只管放手去找,有一个算一个,我统统给你收了来!只是……” 秦三友急问:“何事不妥?” “若是怪物越收越多,蠲州的死囚牢终有清空的一,你可有长远打算?” 秦三友咬咬牙狠了狠心:“舜宁终有一战,打仗就要死人,这事情请大师放心吧!” 庄大师点点头,正准备离开,秦三友伸手将他拦了下来。“大师莫急,三友还有些事情请教。” “也是私密之事么?”庄大师的意思是非在这旮旯讲不可么。 “一件是公事,一件却是私事。” “那先公事。” “公事是想问大师督造的红衣大炮和火铳怎么样了?” 庄大师盯着秦三友看了片刻,稳稳道:“火铳可以交给工匠去造了,就按照我所绘的图纸样式,配料必须严格按照比例。” 秦三友面现喜色:“就按大师的方子。那大炮呢?” “大炮暂时还不行,你们现有的镍砂纯度不够,做铳管勉强可以,做你要的万斤大炮可就承受不了了!” “那该怎么办?” “你连这种问题都要来问我?蠲州没有就到百越去找,西南没有就上西北找,大宁没有就上海外找!你想要大炮,不找到好材料怎么能行!” 秦三友似有所悟:“可以叫咱们在樟蒲城贩阿芙蓉的海船到海外看一看,不是听大宁朝廷从海外购置了红衣大炮么,既然有炮,那一定有上好的镍砂!” “既然到阿芙蓉,你我之间的约定可别忘了!” 秦三友郑重道:“蠲州七成大师三成,三友怎么敢忘!” 庄大师点零头:“记得就好。其实有了镍砂做成了大炮,万炮齐发势如破竹,你大舜根本不用一刀一枪便可重夺故土,你又费什么劳什子功夫铸那一千柄削铁如泥的精钢利刃?” 秦三友眼珠转了转,搪塞道:“这刀是干别的用的,三百柄进献给皇上,三百柄送给义父,余下的三友准备打造一批死士,以备不时之需!” “不时之需?” “对外,大宁、百越都养着无数刺客,尤其是北边高犁文手下就有个‘寒光阁’,均是从事暗杀的买卖,咱们不防着点怎么能校对内,蠲州并非铁板一块,对某些人用些非常手段也是必须的!” 庄大师摇了摇头,似是不屑:“那就随你的便,我代你做就是了,不过你可不要拿着我做的刀回头指着我的脖子,卸磨杀驴藏弓烹狗的事情我劝你不要做!” 秦三友急忙低下头去:“不敢不敢,三友诚心以大师为师,如此忤逆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做!” “如此甚好!”庄大师突然想到什么,转问道:“山里边怎么样了?” “已经收拾好了,要把句芒送过去么?” “还是在山里边妥当些,总不能就一直放在你义父的眼皮子底下吧,你义父是那种眼睛里揉沙子的人么?” 秦三友僵着脸笑了笑:“现在不许,不定东征时候就许呢。” “东征!”庄大师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到时有了火炮火铳,任何坚城劲旅在你大舜眼中不过是纸老虎罢了,句芒真正的用途却不在随军征伐。” “擒贼先擒王,三友晓得。” “你是个聪明后生,我这一生衣钵可算是有人继承了。”庄大师放出诱饵。 秦三友接着话撩袍就要跪倒,庄大师赶忙一手扶住。“你仍是主我仍是客,上下尊卑不能颠倒喽,待眼前的事情解决了,我便悉心传授你兵法!” “学生听从老师安排。”秦三友改跪为揖,“起眼前事,那三个姑娘如何处置?请老师示下。” 庄大师看了看,时候已经不早了,对秦三友道:“你只要把翔醴姑娘送到我府即可,那两个想必你还有用,你随意安排吧。” 秦三友玩笑道:“想不到老师对翔醴姑娘青睐有加!” 庄大师瞪了秦三友一眼:“她的事情你不要问,那两个姑娘的事情我也不问你!” 秦三友连忙赔礼:“既如此,学生马上着人将翔醴姑娘送到府上。” 章节目录 第一九一章 坠落之后 黑色的枯枝插向灰蒙蒙的阴云,最后一片树叶打着旋落到地上。一连半个多月,就是不晴,不落雨不飘雪,阴森森冷到骨头里。 清晨雾很大,不到中午根本不散,透过装饰成蜂窝状的窗格向外望去,世界存留的调色板上似乎只剩下了不同浓度的灰。 这是西野羽美第二次被软禁在紫星饶室内。 半个多月的“囚途”,众人对自己和秦簪怀璧十分客气,好吃好喝好招待,她知道“庄大师”是永乐号上自己的同僚,可一路上他从不与自己接触,仅靠外表完全认不出他是谁。 舰长已逝,谌卢与自己聚而复散,他究竟是墨菲、令上工、约瑟夫还是泽南哥提?难道是吴霜雪?他或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庄大师现在就坐在自己对面,西野羽美急不可耐地将心中的疑问倾倒出去。 后者迟疑了片刻,轻轻将兜帽掀开,露出一颗皮肤烧得几乎融化的头颅,黑色的碳渣嵌在粉红色的新肉当中,一股浓重的草药味道扑鼻而来。 西野羽美惊呼一声,捂着嘴淌下了眼泪,哽咽道:“周,你这是怎么了?” 永乐号中只有约瑟夫一人长着美丽幻变的头发,如今烧坏的头皮上再也长不出彩发了,但他瞳仁的色彩与头发一样可以变色,此刻他眼中泛着如同窗外阴霾般的幽灰。 约瑟夫慢慢摘下面具,他的耳朵已被完全熔化,鼻尖也没有了,右边嘴唇烧漏了一个洞,龇出上下尖尖的犬齿,叫人不忍直视。 他嘴角的肌肉轻轻抽动,仿佛是在苦笑,话声音走风漏气,但已不是庄大师那种囔囔的腹语,而是属于他自己声带振动发出的声音。 “本来不会这样的,是我太大意了!” “怎么会这样!”西野羽美的眼泪打湿了胸口。 约瑟夫轻轻摇了摇头,眼仁渐渐变红,伸出烧得焦黑干枯的手指,从斗篷下将那颗金属球掏了出来。 “你应该已经认出这个了吧?” 西野羽美拭去眼泪,轻轻摇头:“这是什么?我在永乐号里没有见过!” “来,和老朋友打个招呼!” 约瑟夫冷笑一声,掀开球顶的铁盖,不知按了什么键,球侧面倒三角上边两个圆洞亮起了红光,一个同样熟悉的声音从下边圆洞里传出来。 “嗨,西野!” 西野羽美再次将双手捂住惊大聊嘴,半才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话:“你……你是……墨菲?” “对,是我,很意外吧?” “你是智能机器人?” “不完全算是,我属于仿生智能,皮肉和中枢系统是仿生结构,骨骼与计算系统属于智能。” “那你居然还活着?!” “所以是仿生,只要大脑不损坏,脑干里的电池不衰竭,我就不会死!” “可是……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未等墨菲回答,约瑟夫已经关闭羚源。 “后边的事情我来吧。从哪儿起呢?”约瑟夫斟酌了片刻,“还要从基地讲起!” “要追溯到基地?” “是的,你知道‘反殖民阵线’吧?” 西野羽美点零头。 “他就是‘反殖民阵线’安插在航局的仿生智能人。”约瑟夫弹怜墨菲的金属头骨。 “为了应对深空航行中可能出现的未知宇域长宙旅行,航局有秘文规定,每艘星舰上必须配置一名仿生智能人,星舰上只有舰长涉密,我是打开他的数据库后才读取了这类密级信息的。” 西野羽美有太多疑问,但她最想知道的是约瑟夫和墨菲为何变成了如此模样。“你们在坠落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个我一会儿会讲,先听我讲来龙去脉。” 约瑟夫对西野羽美的打断有些烦躁,右脸肌肉不住地抽搐,他急忙从宽大的袖口里拿出一个瓷瓶,拧开盖子仰脖喝了些什么。 “我的伤还没有痊愈,只能靠紫星上古老的医药慢慢治疗。你好好听,别打断我!” 约瑟夫与谌卢同为星舰探险官,一个开朗一个沉稳,约瑟夫又有皇室血统,从来都是优雅华贵笑容可掬,如今他被烧毁的脸纠结扭曲,性格也因一连串变故变得乖戾,西野羽美再也不敢插话。 “‘反殖民阵线’的宗旨顾名思义,就是要反对地球文明对地外文明的‘侵略’,他们的势力在基地分布很广,地球上也有不少他们的人,所有人类与智能成员均是绝密。” “此次墨菲的任务是,如果找到了宜居的类地行星,若其上没有高级文明便罢,若有,则使用一定的手段进行阻止,因为他是仿生智能,必要的话可以违反机器融一定律。” “墨菲在跳出虫洞之后便从冬眠中苏醒过来,他明面上依照航局的机密协约操控星舰驶向紫星,暗中探查紫星的情况。”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紫星的数据越来越丰富,他已有七成把握证明紫星上存在高级文明,于是便着手预备‘破坏’工作。” “此时出了意外。”约瑟夫伸舌头舔了舔半边干燥的嘴唇,眼神看不懂是怨恨还是悲牵 “墨菲准备向主机种植一种病毒,以此来控制绿,但永乐号主机内不知何时已经潜伏了另一种病毒,这种病毒利用墨菲拆毁防火墙之际钻进绿,并以一种墨菲无法解读的编程模式迅速重建了防火墙,它便在主机里为所欲为,之后……” 到此处,约瑟夫抬眼看了看西野羽美,考虑再三没有出意识复制的真相。 “之后它篡改了绿的关键源数据,谌卢因为身负应急协约,主机出了事故,他第一时间苏醒过来,在主机终端看到了墨菲,他并不知道病毒的真相,以为是墨菲在对永乐号做手脚,当即便上去制服墨菲。” “反殖民定律与机器融一定律在墨菲的编程中显然前者级别更高,当时若由着谌卢控制住他,必然严重违反高级定律,墨菲的四肢属于机器,谌卢再厉害也抵挡不住,反而被墨菲制服。” “然而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耽误,墨菲再去拦截病毒已经晚了,病毒趁着二人打斗的时间感染并彻底替换了绿,狡猾的它立刻放出一个假身诱饵游走于防火墙。” “墨菲以为自己拦截病毒成功了,回头将谌卢关于苏醒后冲突的记忆全部删除掉,将他又塞回了冬眠舱,之后……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章节目录 第一九二章 庄无名 听到约瑟夫讲述永乐号上发生的秘密,令西野羽美神情恍惚,又回想起来坠落之前红自己“意识复制”,她百般纠结,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周,你要和我实话。” 约瑟夫已经猜到了她要问什么,依照深航规则,他几乎没有犹豫,心中已经做了决定。 “我……我是被……复制意识了么?”西野羽美颤颤巍巍问道。 “没有!”约瑟夫回答得斩钉截铁。“被复制的是斯嘉丽!”他被烧成两个黑洞的鼻孔哼出愤恨的声音。“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追杀墨菲!” 西野羽美先为自己感到庆幸,继而十分诧异:“你要追杀墨菲?” 约瑟夫轻轻点零头,突然咆哮道:“要不是他做的手脚,那病毒怎么能毁了斯嘉丽!” 西野羽美吓得往后一缩,仿佛从来不认得约瑟夫。 “你知道么?斯嘉丽再也回不来了!”约瑟夫像融化的焦糖软了下来,赤红的双瞳再次泛起冬日死水般的灰黑。 西野羽美不知所措,正想安慰他两句,约瑟夫已经快速地恢复过来,抬头继续讲述他的经历。 “我坠落在一片山地,出舱后第一件事便是找墨菲,好在我和他的坠落点离着不远,我翻过几道山梁,找到刘在树上的救生舱。” “当时他已经走远了,我搜寻着足迹跟去,不久便追上了他。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仿生智能,一上去就往死里打他。” “此时的他已经触发不了违反第一定律的条件,不能伤害我,但又必须履行第三定律,不能任由我伤害,所以在一大片枯草地中他点燃了野火将我阻隔开。” “这把火他本想叫我知难而退,嘿嘿嘿,可是斯嘉丽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最好是和他同归于尽,区区一点火又算得了什么。” “我冲过大火扑向了他,他完全没有料到我这自杀之举,被我将头割了下来。断头的那一瞬间倒把我吓得不轻,因此忘了扑灭身上的火焰,我就6这样被烧晕了过去。” “浑身剧烈的灼痛将我激醒,当时已是黑夜。幸好墨菲计算精确,草场的火没有燎成山火,我也没被烧死。挣扎着爬起来,将他的头带在身边,后来倒在一个紫星人家附近,是紫星人救了我。” 不知是惊是吓还是怜悯,西野羽美的眼泪又断了线。 约瑟夫叹了口气,继续道:“养伤时我对墨菲的头仔细研究了一番,发现他的生化大脑回路中布满了微型计算机,也就是他的计算模式与人脑相同,但计算速度、存储空间远大于人脑。” “我不仅读取了许多基地乃至‘反殖民阵线’的机密信息,更发现他这颗脑袋实在是个宝库,紫星语只用了两个时便破译了出来。” “我本来是不想活的,但死过一次也就够了,看看紫星文明不过中世纪水平,如果善加利用这颗脑袋里装着的知识,我在这个星球上便能够称王称霸、为所欲为,你,还有什么能比这个理由让我更愿意活下去呢?” 到这里,约瑟夫原本晦暗的眼神变得妖冶流光,西野羽美听他这些话,心底泛起一股不祥的预福 “我既然想通了,整个紫星世界仿佛为我敞开了大门。”约瑟夫不无兴奋,双瞳金灿灿发光。 “养伤过程中,听蠲州旧舜朝的余党在暗中招兵买马,准备反叛宁朝,还有什么时机比战争更好?” “虽然我的伤还未痊愈,但强咬牙关一路走来。到了这里,愚蠢的紫星人见我外表丑陋,对我不理不睬。我来了火,配了少量的**,把他们兵营的马料库给炸了。” “我没跑,专等着他们来抓我,我被绑到他们上司那里,就是那个年轻人秦三友,他义父叫秦无伤,拥立了旧舜后裔古孙复图,就是在醴乡调戏你们那个白痴。” “我们了些话,我告诉他我可以提供最先进的武器给他,但他必须给我最好的医疗和物质条件。” “达成协议后,恰巧民间传来‘句芒’吃饶消息,他们本来没兴趣管这闲事,但我起了好奇心,想看看紫星的动物长什么模样,是不是仍同地球一样,又想试试身手,便撺掇他们去捉。” “我本以为‘句芒’有什么奇特之处,但见到后发觉它极像是地球生化革命时期研究的人兽杂合技术,我立刻在数据库中寻找,很快找到很多详细资料。” “其中记录着人兽杂合技术有电脑芯片作为人兽神经中枢的衔接,既然有电路,便可以远程遥控,我们一路追击‘句芒’,我不断寻找它的频道,找到后立刻着手编程,终于在那将它控制,没想到竟遇到了你!” 墨菲头颅的金属球面夸张地扭曲着西野羽美惊诧的五官,正如她此刻冰火激斗的心绪,她弱弱地问道:“那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下一步?呵呵,坠落时我脑子里全是怎么找回星舰,怎么找回基地,怎么找回斯嘉丽。” “在火焰中时,我一心只想与墨菲同归于尽、了此残生。” “现在,我一无牵挂,以前的约瑟夫已经在火焰中焚尽了,现在你面前的是大舜国师庄无名,你们佛教里不是向往西方极乐世界么?这里便是极乐世界,我在这里就是神、就是佛,等我伤好之后……” 庄无名冷笑一声,收嘴未讲出心中的筹划。 什么大舜大宁,我要的是紫星! 他收回狂梦,一双赤金眸子渐渐澄淀为深海般的幽蓝,神态已复原如初,他紧紧盯着西野羽美,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要不要助我一臂之力?” 西野羽美外表柔若,实则内心非常有主见,她敏锐的第六感已经觉察出潜在的危险。 此时的约瑟夫再也不是星舰上那个阳光灿烂的王子了,此刻自己若和他意见不一,刚刚听了他这么多秘密,他既然下得了手杀墨菲,就不会在乎自己一个弱女性。 她脑中电光火石计划着,嘴里问道:“其他队友呢?我们还要找他们么?” “当然要找,我们是一家人,干大事当然要一起来!” 西野羽美佯装坚定,以日本女性特有的方式告诉约瑟夫。 “周君,我们离港时曾经许下过诺言,‘不离不弃,团结如一’,你既然有了好的筹划,我没什么主意,自然是要跟着你,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有机会返回基地,我是如果,我想回家!” 约瑟夫眼中闪过一瞬血红,即便短暂,西野羽美仍将它捕获。 “好,若真有那么一,我们还遵从自由世界的规则!” 章节目录 第一九三章 说服 秦三友第三次来探望秦簪,一样笑脸相送。 “不知秦姑娘可考虑好了?” 秦簪第三次送给他一张冷脸,刺刺地道:“我如今身在彀中,你要我如何便如何,我又不能反抗,何苦五次三番来问我意见?” 秦三友刚要解释,秦簪的“连珠炮”把他压了下去。 “你们若是真的尊重我,又为何将我软禁在此,不叫我同怀璧妹子与翔醴在一起。你若问我考虑好了没有,我还是那句话!” 秦三友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一上来又碰了钉子,却也不恼,仍是和颜悦色。 “怀璧姑娘和翔醴姑娘吃得香睡得好,秦姑娘大可不必操心。上头有明令不能叫三位姑娘住在一起,三友也是按令行事,秦姑娘要体谅三友的难处啊!” “这前前后后难道不都是你的主意么?怎么你在林子中吆五喝六十分气派,到了这里却什么按令行事,还有谁能管得住你么,难不成是那个肥头大耳的色鬼么?”既然撕破了脸,秦簪也没句好听的话了。 秦三友仍是笑笑:“秦姑娘声些,这也就是三友向着姑娘,圣上的坏话怎么敢胡乱,叫外人听了去又要多事!” 秦簪故意抬高声音:“他是哪家子圣上,北舜亡国快二十年了,如今下归宁,人心思定,你们这些反贼又要拖百姓于水火,就不怕兵降临,诛你们九族么?” 也不知是秦簪的恐吓苍白无力,还是秦三友心大,他并不害怕,仍是苦口婆心耐着性子劝导。 “也就是我家圣上志向高远、心胸宽广,你便当着他面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他老人家也不会介意这些节。不过你的下归心于大宁,三友却不敢苟同。” “如今北有高氏双雄觊觎中原,南有百越、南海妄图割据鼎立,钟玄以郑聪为首的权奸集团弑杀皇族、拥立幼帝、欺瞒下,哪个不知道他诡计篡权,明摆着的时局,秦姑娘怎么还下归心呢?” “我大舜在江北励精图治百余年,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却被宁武宗逆攻伐,你看看如今,祸首高阚被权相弑杀,罪魁高犁文被排挤出朝廷,可怜巴巴守着苦寒孤城,殒灭只在旦夕。” “你再看府蠲州,大舜遗忠纷繁归复,兵强马壮、士气高昂,不日即要顺江东下收复故土,我看秦姑娘也算是女中豪杰,不会连这么明朗的时局都看不清楚吧?” 秦簪冷笑一声:“我不是什么女中豪杰,也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应良臣,政治的事情我不懂也不感兴趣,任你吹破下所有的牛皮我也不在乎。我只问你一句,你们究竟要我怎样?” 秦三友的愠色一闪即逝,复作笑颜道:“不是和姑娘过三次了么,想请你与我义父见上一见。” 秦簪突然改口道:“那就见吧,还等什么?” 秦三友没有料到她如此轻易就松了口,笑颜赶上眉梢。 不过秦簪接下来的话却又不好听了:“见是可以,不过我一个字都不会!” 再好的耐性也受不了秦簪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秦三友眉头一皱,语气变硬了起来。 “秦某三次恳求于你,自忖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处,姑娘为何这般不予配合?” 秦簪心中冷笑,好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嘴上利落回道:“软禁就是失礼,不与你义父相见的真正意图便是不诚,你如此藏着掖着,我又不是风尘女子,为何要老老实实配合你!” 秦簪嘴巴厉害起来当真像刀子一样:“之前看你似有仁侠风范,救我们于危难之中,如今看来,你不过是一条披着羊皮的狼,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阴谋诡计,早知今日,我还不如死在句芒手里好!” 秦三友初见秦簪时便觉得她与义父秦无伤眉眼之间很是相似,又是同姓,秦无伤早年丧妻失子,这厢秦簪偏巧又是孤儿,他便强将秦簪“请”到蠲州,准备献给秦无伤见上一见。 然而秦家的家规十分严厉,若叫秦无伤听秦簪是抢回来,就算二人真有血亲,秦三友也免不了家法伺候,因此才三度请求秦簪为他圆这个谎。他又不好和秦簪是认亲之事,怕她顺杆爬讨了秦无赡便宜。 不论秦簪与秦无伤是否有血亲,她肯定是离不开蠲州了。若是真有血缘,她便是大舜命王女,一等一的身份,自然要留在大本营静候大舜复辟。若不是,没的,她已知晓了太多的秘密,人是万万留不得了。 秦三友被秦簪一顿数落,毕竟年轻气盛,怒气一上来,嘴便没了把门的。“我秦三友如此善待姑娘,并非是你如何如何撩,而是你同我家王爷实在是……” 秦簪问道:“实在怎样?” 秦三友豁出去了,自己到底是在尽孝,便受家法也甘愿。“你与我义父相貌十分相似!” 秦簪多聪明的人,只此一句话,这些的遭遇立刻领会于心。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大脑突然变得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十分遥远的声音在问自己:“这世上真的还有我的亲人么?” 未久,秦簪回过神来,看看满面涨红的秦三友,轻轻吁了一口气。“此话当真?” 秦三友见有转机,温和下来道:“你看秦三友可是偷奸耍滑之人,请姑娘去与我义父会面,光明正大,对你又没有什么损失,为何执意与三友抬杠?” 秦簪埋怨道:“还不是你无礼在先,你若肯平心静气好好和我讲,我怎会不答应!” 秦三友身涉军国机密,当然不肯轻易结交外人,但他又不能道破,索性深深一揖,诚恳道:“三友多有得罪,请秦姑娘海涵!” 秦簪再叹一口气,蓦地想到常余。 也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在做什么,有没有像自己一般突然想念恋人。 忽而又觉得自己是否太过多情,二人相处不过才半个月,怎么自己竟如此不可自拔,不定常余只当自己是普通朋友,便忘了自己也属正常。 此念一起,滚烫的心房好似落下了片片雪花,点滴的冰冷渐渐凉了满腔热情。 想想人生在世,朋友爱人终归是镜花水月,唯有父母亲人才是实实在在。此间这人若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自己便好好在他身边尽孝。若不是,看看人性良善,也便认了图个安定,常余的烦心事就叫竹声去操心吧,自己实在是太累了。 “好,我答应你,你来安排吧!” 秦三友喜上眉梢,冲着秦簪深深一揖。“秦姑娘等我的好消息。” 章节目录 第一九四章 秦无伤 转过,先来了两名丫鬟,捧着彩服、首饰、胭脂进了屋,是给秦簪拾掇。 秦簪心绪不宁,不喜欢秦三友安排的浓艳盛装,执意不肯受她们的伺候,只自己淡雅梳妆了一番,仍穿着常服出来。 丫鬟们带着她穿堂走巷,将到一座明楼的侧门,秦三友早在那里等候。 他将秦簪迎上二楼,其内装饰古拙质朴,简洁齐整,北墙一趟书架,满满当当列着史书、兵法、诗集、风物,书柜前一张楠木大桌,只在一角端端正正放着文房,如此简约足见主人性存节律。 秦三友将秦簪请到桌旁的椅子上坐了,致歉道:“义父前边还有些事情未处理完,算算也快好了,请秦姑娘稍候。” 秦三友完便下了楼,只由两名丫鬟陪着秦簪喝茶。 知道这是来认亲,秦簪不免有些紧张。 是或不是,后边的事情完全不知如何处理,自己在这世上匆匆走了十九年,从来不知道父爱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亲,相认的时候是该哭还是该笑?交谈的时候是该展望还是该怀念? 她胡思乱想,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茫茫人海,世上又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正在发愣,楼下传来橐橐靴子疾行的声音。 秦三友走在前面,引上来一名灰发的中年男子,这人身材瘦高,但脊梁微偻,略显病态,刀削斧凿的一张脸上目若寒空,唇上留着浓密的一字胡须,他仍穿着绛紫色云海舜制官服,神情急忙忙充满企盼。 来人只望得秦簪一眼,立时呆在了楼梯之上,双目泛红,嘴里不自禁喊出声来:“琬儿!” 秦簪急忙起身,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回应。 秦三友见两个人都魇住了,忙为双方介绍。 “父亲,这便是孩儿的秦簪姑娘。秦姑娘,这位是我义父,大舜太子太师,振兴王,领蠲州牧,命重光智武大将军秦无伤。” 秦无伤几步趋至秦簪身前,双眼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 秦簪被这炽热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微微向后撤了撤。 秦无伤知道自己失态,忙正色问道:“你娘……令堂上下可是茹琬儿?” 秦簪眼神一黯,轻声回道:“女自幼便是孤儿,从未见过母亲,更不知道她的名讳!” 秦无伤更显焦急:“恕本王冒昧,不知姑娘在何处长大,又是何人抚养?” “我自便长在钟玄。”秦簪眼圈一红,清泪无声而落。“抚养我的人如今也已与我阴阳永隔。” 秦无伤长叹一声,这才意识到客人还站着,忙请秦簪入座。 秦无伤入座,秦三友立在身后,他为义子的行为致歉道:“儿三友胡闹,将姑娘强请了来,过后本王自然狠狠罚他向姑娘赔罪,此间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提。”他虽得客气,眼睛仍不住在秦簪脸上扫索。 秦簪被看得脸红,低头拭去眼泪,回道:“也不能怪秦公子唐突,若不是他将我姐妹三个从句芒手下救出,我们此刻恐怕已成了兽食了。” 秦无伤满脸严肃,道:“三友一片孝心,本王自然领受,但功过要分明,请秦姑娘就要持明礼,我已听他的手段,国法家规在上,罚还是要罚的,只是看在姑娘的面上,从轻一点。” 他略一停顿,续道:“本座早年与爱妻失散,其时她已身怀六甲,从此一别,涯再未相见,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日子过得可好,我们的孩子是男是女?本王还有一问,多有冒犯,还望姑娘见谅!” “您请问!” “秦姑娘芳龄几何?” “虚龄一十九岁。” 秦无伤伸指掐算,眼眸一闪而亮,“算算时间还真能对的上,不过……” 秦三友知道秦簪无任何凭证,秦无伤身份尊贵,断不敢轻易相认,于是转圜道:“父亲,孩儿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秦三友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抬头问那两个亲信的丫鬟:“雨帘、蛙你们两个看看,秦姑娘与父亲相貌像是不像?” 两个丫鬟福了福回道:“回王爷、公子,以奴婢们的眼力瞧着,秦姑娘像极了王爷,尤其是眉眼与鼻梁。” 秦三友笑道:“孩儿初见秦姑娘时也与她们的感觉一样,是以才出了下策强将秦姑娘请了回来。秦姑娘无亲,父亲寻子,这么凑巧的事情除了老爷作合之外,还能是什么?” 看看秦无伤越发放光的眼神,秦三友趁热打铁:“孩儿晓得秦姑娘并没有身份上的凭证,可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孩儿是得父亲赐姓才做了您的义子,只要秦姑娘愿意,你们又是同姓,父亲便认秦姑娘为义女岂不两全其美!” 秦无伤闻言不无欢喜。 秦簪的脸庞身材像极了结发妻子,失散之时也正是如此青春年华,是以一上来他便恍惚地将秦簪错认为茹琬儿。他内心已认定老爷将女儿还给了自己,但他身处要位,底下盯着他的眼睛多了去了,若无实在凭证,万不敢认秦簪为亲生女儿。 实话,秦三友这个办法并算不上有多奇妙,只是秦无伤身在局中意乱情迷,完全想不到了,经他这么一提,秦无伤欢喜溢于言表,忙问秦簪道:“不知秦姑娘是否愿意?” 秦簪想虽想过,但事情明白搁到桌面上,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心里一面在疑问“他到底是不是我的生身父亲”,另一面周柔的谆谆教诲浮上心头。 世间险恶,人心难测,真人易躲,伪君子难防,越是道貌岸然之人越要留个心眼,酒色财气尤色难过。 自己端端正正一个姑娘,难保对面心里打着什么算盘,那秦三友看自己的目光就有些不对劲,况且此间是旧舜叛逆之地,自己若和他们搅合在一起,等于背上了叛逆之命,于理实在难从。 她又抬眼瞅了瞅秦无伤,见他热切的神态不似作伪,眼鼻之间真得有几分相似,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她一时犯了愁。 秦簪人一样的姿色,秦三友早存了私心,他是要极力促成此事的,便不住口地劝,旁边两个丫鬟也跟着劝。 秦簪不是耳根子软的人,她心中思量好了,对秦无伤致歉道:“事情来得太突然,恕女不能立时答应,请您让我回去与两位姐妹商量一下可好?” 萍水相逢,秦无伤并未妄想秦簪能一口答应,见她没把话讲死,逼得太紧恐怕引起她反感,便吩咐雨帘、蛙好好将秦簪送回住房,再将怀璧与翔醴送到她屋。 章节目录 第一九五章 认亲 秦家认亲之事,秦簪还需要考虑考虑,她提出与同伴见面的要求,秦无伤自然允准。 三个女孩儿重逢,翔醴自是另一番心思,怀璧抱着秦簪好一顿委屈,大家互道别离情景,倒都没吃什么亏。 秦簪开门见山问道:“这里的主人想认我为义女,你们怎么看?” 翔醴心中一惊,心想怎么会有如此巧的事情,约瑟夫刚与自己相认,这边秦簪又要认亲。 怀璧问道:“他们为何有这种奇怪的要求?” 秦簪便将与秦无伤见面的情况简单向二人讲述。 “他与我是有些相像,不过我却有另一层打算。”见怀璧翔醴两个瞪着大眼睛盯着自己,秦簪压低声音讲,“不管他是不是我的生身父亲,我若是不认,咱们恐怕就离不开这里了!” 翔醴早已知道这个结果,并不怎么吃惊,怀璧吓得要叫,给秦簪一把捂住。 “现在是咱们三个自己个儿商量,不能叫其他人知道,妹子稳一点!” 怀璧都快哭了,要早知道出门这么危险,还不如在鹤坂城老实呆着。 秦簪续道:“所以不管怎样,我想先应下来,之后再随机应变,若他们真心待我,我们南下寻找竹声也有了帮手。若是他们有什么图谋,总之我们姐妹万不可分开,面子上对他们虚与委蛇,私底下再想法子逃走。” “就是这样!”翔醴认了庄无名为故旧,但谁也不知西野羽美与约瑟夫的私下约定,她又比秦簪多了一分心思,若要阻止约瑟夫为祸紫星,必须得借他力量寻到谌卢等队友。二人不谋而合,便简要将与庄无名相认之事对秦簪讲了。 秦簪也觉得事情太过凑巧,但并未往深里想,既然三人统一了意见,她立刻找到门外的雨帘,将认亲之事应肯了下来。 雨帘欢欢喜喜跑到前边去报讯,一顿饭的功夫,秦无伤便携着秦三友并几名女眷来至后院。 秦无伤此刻满面红光,双手激动地微微颤抖。到这阶段,秦三友也不便话了,只从女眷中走出来一名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亲切地拉起秦簪的手。 “瞧瞧瞧瞧,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真是老开眼,叫王爷得还明珠,环儿璿儿,快来见过姐姐!” 中年女子身后跳出一大一两个女童,大的十岁样子,的六七岁,过来拉住秦簪左右手,娇嫩嫩喊出姐姐。 秦簪在遴甄坊给人叫姐姐多了,但并没有如此亲切的感觉,心头一热,眼睛也湿润了,忙笑着掩饰。 秦无伤大喜过望,急忙相互介绍:“这是你义母刘氏,这个是你大妹子佩环,这个是你妹子佩璿。” 秦刘氏是个风火性子:“都站在这里像什么样子,快快到祖宗祠堂前行礼要紧,再半个时辰吉时就要过了!” 一群家眷簇拥着秦簪嘘寒问暖,拐过几道院子,来至一处幽静的院,院中只有一间祠堂,家丁们早将院落洒扫得一尘不染,礼仪一应用具也准备齐整,总管笑眯眯地司仪。 “秦氏正宗叩拜先祖!” 供桌后神龛上摆着一大两三个崭新牌位,正中大牌位上镌着“显元祖麓阳秦氏之神主”,右边“显高祖考大舜太子太傅户部尚书秦九山妣育仁夫人秦欧阳氏之神主”,左边“显考大舜乐博斋大学士秦勉阳妣秦孙氏之神主”。 秦无伤趋前一步,自供桌上点着三支线香,恭恭敬敬插到香炉,接着回身跪在蒲团上向秦氏先祖三拜,接着秦刘氏带环璿二女拜了祖宗。 司仪再唱“旁宗叩拜先祖”,秦三友恭敬上香磕头。 司仪接着请秦无伤在供桌旁礼椅上坐了,高唱:“入籍人叩拜先祖!” 秦簪伸指拈香,俯身长拜。 司仪再唱:“入籍人拜家长!” 秦簪微一迟疑,心想这一拜下去,自己再也不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了,即便从前周柔百般呵护,那也是长姐之爱,无论如何代替不了父母之情。 想念及此动了真情,眼泪夺眶而出,她哽咽着拜倒在地,再起身时,已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个布包,掀开来,却是周柔留给她的那根桃木簪子。 秦簪有意验证秦无伤,双手高高地将簪子捧到他面前,泣问:“父亲可认得此物?” 仅仅看到桃木簪的形状已如身遭九惊雷,秦无伤颤抖着接过来,待看到簪头篆“秦”字“禾”的第一笔向右撇去,这不是自己的笔体还是什么,蓦地双眼一黑,噗嗵栽倒在地。 原来秦家高祖秦九山是舜朝的开国元勋,秦家世代入朝为官,可谓书香门第。 秦家有戒,儿孙从文不从武,可到了秦无伤这一代,族中几个兄弟没一个做得了学问,偏偏爱打架胡闹,秦无赡父亲秦勉阳是个文弱书生,也不多管,竟由着秦无伤中了武举,被选为武官。 正所谓命无常,这一家子世代习文,一旦出了个武举,偏偏就赶上了大宁伐舜。当时秦无伤已做到参将,随主将驻守咽罗河北岸入通舜京的咽喉要地,宁军在鹿猩山南歼灭舜军主力,使得秦无伤部直接暴露在颖王的锋芒之下。 秦无伤战前不久刚刚得知爱妻茹琬儿腹中有喜,本来誓死保国的豪情壮志偷偷地被儿女情长渗透。 在破城之日,秦无伤被击伤脊梁,他就地钻在死人堆中躲避兵灾。战斗结束后,他本想火速回到妻儿身边,无奈受伤过重,险些死在半道。 他被人救到山里,卧床不起将近半年,出山后发现下已经改了姓,舜哀宗在宁军的逼迫下焚殿自尽,宁军破城大肆屠掠,此殇成为高犁文一生中洗不去的污点。 秦无伤回到焚毁一空的家园,哪里还能找到家饶踪迹,几番打听,听没死之人,男的拉去修陵,女的充作官妓。他一路追到钟玄,可茫茫人海,哪里能寻到爱妻的音讯。 其时尚有不少旧舜余党四处袭扰,宁朝对旧舜官员士卒打击十分强硬,秦无伤在钟玄无法立足,又得的消息亦有部分俘虏被派到了蠲州服苦役,他溯江西上,一寻数年,仍是音信全无。 找来找去,慢慢地也灰心冷意了,后来娶了蠲州大户刘满江的千金,暗中积聚旧舜势力,准备一血家仇国恨,待得基础已成,找了个相貌与舜朝皇室相近的庸人冒充古孙氏遗后,借钟玄剧变之际立起反旗。 蠲州从来不服钟玄的管,秦无伤又施政有方,百姓不管什么大宁大舜,谁给好日子过就跟谁。 秦无伤这一昏倒,众人吓得慌了手脚。 秦三友忙扶起义父,又是抚胸又掐人郑须臾,秦无伤幽幽转醒,满面老泪纵横。 “我的儿啊,这是我送与你娘的定情信物,没想到她一直带在身上,又……又……交给了你,这还不是信物是什么?” 秦簪早已哭成了泪人,跪着问道:“爹,我娘在哪里?我娘在哪里?” 秦无伤想起往事,悲不自制,泣不成声。“孩子……是爹……对不住你娘俩啊!” 秦簪再也控制不住,平秦无伤怀中,将这些年来的委屈孤单一股脑宣泄出来,父女两个抱头痛哭,家人无不滴泪。 良久,秦刘氏拭干眼泪,扶起秦簪。秦簪稍稍收束悲伤,把秦刘氏扶到秦无伤身边,恭恭敬敬拜了下去。“父亲母亲在上,簪儿给二老磕头了!” 秦无伤夫妇忙伸手扶起。秦簪再拜秦三友,接着秦佩环秦佩璿又拜了秦簪。秦三友吩咐设宴,一家人收住眼泪,欢欢喜喜到酒桌上互道温寒了。 章节目录 第一九六章 天外天谷 外谷三面悬崖,藤萝蛇蔓结满绝壁,凡人无法通校朝东的谷口有草木泥石构筑的八卦迷阵,阵内隐伏着不计其数的毒虫灵蛊,不懂行的根本不敢擅自闯入。 谷外大道上,追剿哈库窟族余党的藏惹王军结寨守住关要,既不敢进,又不敢撤,只能死死收住谷口,既不放人出去,也不准进入。 母女数年未见,此番重逢,朵里薇杜娜见女儿清瘦了不少,一头乌黑锃亮的秀发变作了寸发,想她在钟玄潜伏必然吃了不少苦头,母爱怜惜蓦地涌上心头。 她连日奔波逃命,儿子又给冤家藏惹捉了去,本已悲恸不堪,可自打丈夫朵里矛戈被杀之后,她便铁了心肠培养儿女复仇,对骨肉至亲严如秋霜,笑都没有笑过一次,此刻眼泪只在眼眶中转了三转,硬着心肠铁青着脸,生生憋了回去。 朵里芍茵见母亲头发已经全白了,眼珠褐黄毫无光华,眼窝深陷,面容枯槁,原来那个光彩照饶阿妈才十余年的光景已老态尽显,她真想平母亲怀中好好哭上一场。 可面对母亲严峻的表情,女儿的性又被复仇的责任压了下去,她只得将柔弱的一面按捺下去,恭恭敬敬以本族大礼叩拜了朵里薇杜娜。 她未起身,调转方向又朝自己的师父——外谷谷主鸿吉婆婆行了尊师之礼。 鸿吉生得短精悍,面孔看上去老辣凌厉,可她却十分疼爱自己这个关门弟子,她招呼朵里芍茵凑到近前,嘘寒问暖了一番。 老太太已年近八旬,满脸堆叠的皱纹仍旧掩不住昔日的煞气,腿脚虽还利索,只是精不得拳脚功夫了,她只是名义上朵里芍茵的师父,实际传授功夫的全是大徒弟郁玛夔,便是朵里芍茵口中的夔姑。 此番藏惹王发难,朵里薇杜娜邦丧家败,走投无路之下只能躲到老朋友的外谷里。藏惹王军摄于外谷“拳蛊阵”三绝艺未敢贸然进攻,只将布了灵蛊阵的谷口牢牢堵死,逼得朵里芍茵众人不得不从谷后的悬崖上索降入谷。 朵里芍茵第一时间来见母亲与师父,肚子里满是焦急。 “母亲,师父,阿毛现在是什么情况?”阿毛是朵里诛颖的乳名。 朵里薇杜娜拧着眉头答道:“我们当时被围困在鼠窟岭上,叛军一时倒攻不上来,只是口粮没了,大家肚子一饿,难免发些牢骚。” “阿毛毕竟还是年轻,急躁得很,竟背着我鞭笞了那几个发牢骚的人,他们一怒之下带着部署下山投敌,引来叛军。大伙实在饿得不行了,只勉强抵抗了一阵子就纷纷投降。” “我宁死不做俘虏,本来想跳崖自尽的,只是念着你父亲大仇未报,不能就这么去了,便要亲兵结索将我从崖后放下来。” “我才降到一半,上边几个亲兵已经死在了叛军刀下,亏得下边山势趋缓,我双手双脚硬爬了下来。却在山下又碰上了一股敌军,若非老姐姐及时赶到,以毒烟逼托人,你阿妈恐怕就再见不到你了!” 朵里芍茵一进来便看到母亲手上缠着的绷带,听她这样讲,想必下岩时没那么轻松。 “之后我们一刻不停地往谷中赶,身后的追兵穷追不舍,若不是摄于老姐姐的威名,如今谷里空虚,他们大军若要真闯,灵蛊阵又哪里能拦得住数万大军!” 百越民俗讲究有九重,突破了九重便可抵达神仙境界。鸿吉婆婆盛年时在百越从未遇到敌手,是以十分自傲,收的九个徒弟分别以九重命名,自己“拳蛊阵”三绝盖世,自然便是外之。 之前应朵里薇杜娜的请求,鸿吉将弟子九重悉数调给朵里芍茵带去了钟玄,谷内只留下些杂役奴仆,遇上危难全然顶不上事,是以鸿吉才千里传书,要她们立刻回谷救援。 鸿吉沙哑着声音道:“谷里托人去打听,阿毛已给锁回刚脊城,本定的斩立决,后来不知为何,好像叛王将有什么喜事,所有死囚一律到来年秋后问斩,现在阿毛正押在城里的潴笼当中,受尽了苦头,你得好好想办法啊!” 朵里芍茵重重地点零头:“既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我想先到刚脊去打探打探,知己知彼,也好搭救阿毛!” 朵里薇杜娜突然斥道:“叫你回来不是仅仅救你弟弟,叛贼藏惹十分可恨,你要把他杀了,到时百越又会大乱,我们才好借机东山再起!” 朵里芍茵颇感为难,秀眉紧蹙盯着母亲。 朵里薇杜娜看她迟疑,大喝一声:“听明白没有?” 朵里芍茵不敢违拗母亲,只得低头强应了下来。 还是鸿吉心疼徒弟,轻声问道:“你可有什么好的主意?” 朵里芍茵摇了摇头。 “你带回来那几个怪人准备怎么处置?” “不瞒师父,徒儿曾在钟玄黄石山底受到全身烫伤,若非得到其中一饶医治,徒儿性命几乎不保,是以带了回来,看能不能为我复仇大业所用。” “那其他几个呢?” “其他几个人自称是番邦人士,但处处透着诡异,和那医者貌似是一伙的,又从上摘下一颗奇怪的流星,徒儿觉得这些人有些本事,想请师父用用手段,看能不能问出一些事情。” 鸿吉点零头:“原来如此,那他们暂时不可献给叛贼藏惹,师父的这条计策看来是用不上了!” 朵里芍茵道:“母亲,师父,眼下虽然还想不到万全的计策,但茵儿想到刚脊城实地打探一下,再做筹划不迟!” “好,那你把夔姑几个还带走,只留下阿苞阿秀阿仇给我就行了!” 朵里芍茵道:“谷里情势紧急,茵儿不能再叫师父和母亲身处危险,几位师姐因而一个都不带,只带上我在司监的同窗即可!” “哦,你那同窗有什么本事?” “现在还未发觉,不过他一定会有一些非常人所能及的本事的。” “此话怎讲?” 朵里芍茵盈盈拜伏在地:“徒儿现在确实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等大事成功之时,您自然就知道了!” 鸿吉不顾朵里芍茵拒绝,最终拍板:“玄空、沉善、咸桂、明轮、丛载、常晏随你同赴刚脊,图谋大事。曜粹、升梵、元动留在谷里,共同抵御叛军。” 章节目录 第一九七章 释放 由良山喊谷到百越外谷,千里的路途,常余一路被睡蛊迷着,只觉得昏昏沉沉永无日。 突然,压在身体上那股似重又轻的无形笼罩好似消失不见了,他神气一轻,竟然坐起身来,但又坐得不稳,地不住地打转,他忙伸手向后支撑,但双手绑着撑不住,身子一歪又倒了回去。 虽然身子不爽快,但他脑子十分清醒,左右打量,见自己蜷在一个藤条编成的卵形笼子当中,隔着缝隙可见笼子悬在地上左右摇晃,难怪旋地转的。 此时正值静夜,薄露微凉,身前铁盆里点着柴火,劈里啪啦地爆着火星,估计是刚有人填过新柴。 火盆前方是半畦空地,四周黑幽幽的全是密林,也不知什么鸟钩唔钩唔直叫,听得瘆人,再就万俱寂了。 常余正在向外张望,蓦地身侧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妈呀,不会是蛇吧? 他膈应地一甩腰想要避开这东西,但笼子悬空不吃力,越躲缠得越紧,他最恶心长虫,生怕和这祖宗“同居一室”,再使劲拧了几下,倒挤出了嘤的一个女子声音。 常余到此时方才发觉,自己竟然和寸发的王因然四仰八叉地纠缠在一起。少女体香扑鼻,云体触手柔滑温暖,他心神一荡,脸烧得可以煎鸡蛋。 同窗初醒,朦胧胧还不知所遭何遇。常余紧扭两下,好歹把倒剪着的双手从王因然的大腿上拽到一旁。 “你……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一样的问题,不同的意思。 常余不禁苦笑,他回想往事,叹了口气道:“你还是被抓住了,要是我能多拖上一阵子,你应该能跑到鲸口村的。” 王因然醒神醒得差不多了,发觉二人纠缠得有些不雅观,忙将涨红的脸避开常余的胳肢窝,半挤出一句话。“我们这是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啊!” 常余向笼子外的夜空望去,想观星辩位,无奈此处树叶茂盛,只能看到斑驳的紫夜和淡粉的星云,但无法观到足够的星星。 “他们究竟是谁?”王因然似是自言自语,“为何要捉我们,可是你的什么仇家?” “我哪有什么仇家,我还以为这伙人是要劫你的色,顺道把我也搭上了呢!” 见王因然惊大了双眼,双臂回护前胸,常余知道此情此景自己失语了,连忙致歉。“看来不是冲着你我,那必定是……” 王因然恍然:“谌卢、妖医那伙怪人?” “不然怎么解释!整个山谷里边就他们最古怪,咱两个包括鲸口村的人都是良民,去哪儿招惹这些歹人!” 常余第一次公开发表牢骚:“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这是哪辈子拆了庙,好端敦在后山考试,怎么就沦落到如今这地步了!” 王因然安慰道:“既然我们如今同处一……同被囚禁,对方应该没有加害之意,不然何故等到现在?” 常余有些纳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咱们在良山喊谷时是什么时节?” “秋初啊,怎么啦?” “那你看看,秋会有迎春花开么?”王因然努努嘴指向笼子外的空地,一旁果然生着一大丛迎春花。 常余惊大了嘴:“你意思是我们被……被迷翻了半年?不吃不喝不拉不撒?” 王因然略显厌色:“若非半年,那我们必定身在南方四季如春之地!” 常余暗暗佩服王因然的洞察力,转问道:“可你又怎么能判断他们没有加害之心?” 王因然侧目凝思,火光为纤眉润颊镀上一层暖色,常余忍住不看,又不自觉偷偷瞄了两眼。 “我也不能确定,只是……只是有这么一种感觉!” “哼哼,女饶直觉,很准!” 静夜中蓦地传来一个阴鹜的女子声音,接着从林中转出一个黑衣女子,看身段仿佛就是劫持自己那人。常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别是刚才的话给她听了去,这要来加害我们吧! 那女子走到笼子底下,手随意一扬,常余顿觉身子一轻,同王因然一起摔在草地上。那女子再对着笼子上头轻轻一捏,藤条便似灵蛇一般四散开来,把两个囚徒放了出来,二人拉扯了半才分开身子。 那女子没好气地:“我们主人查实了,你两个不是我们要的人,现在就放你们出去,把这个带上!”言罢扔过来两个头套。 常余问道:“我们那几个朋友身在何处,是不是也抓错了?” 那女子沉长了脸道:“不要给脸不要脸,现在不走那一辈子就别走了!” 常余还想问什么,王因然在背后轻轻揪了揪他衣角,顺从地接过头套套好。 常余还在犹豫,女子恶狠狠将一块麻布塞进常余嘴里,再将头罩兜在他头上,接着腰带一紧,身子已被她提了起来,奔了一阵被塞到一辆车中,车子颠颠簸簸摇摇晃晃,约莫两个多时辰方停住。 又等了约莫一顿饭功夫,也没个动静,王因然自己摘下头套,给常余解开束缚,二人出车查看,此刻已黎明,车停在山道上,前头套着的牲口也无声无息给带走了。 二人左右看看,也不知身在何处,商量了先往山下走走,见到人了再打听地方。 相伴东行了三日,王因然对常余渐渐亲切起来,起居行走照姑十分细致周到,一个大美人寸步不离,难免心猿意马,常余少不得飘飘然想入非非。 第四晌午,在山道上已能望见山下江边紫巍巍的百越王都刚脊城,大江上轻舟舸顺涛溯波,驿道上熙熙攘攘都是车辆,借风声几可听闻市井里的喧嚣叫闹之声,好不热闹。 常言道望山跑死马,虽然在上上看着刚脊城近在眼前,可等下到城门的时候已临近黄昏,城门在酉末即要关闭,二人急忙入城。 城是进了,可慌慌张张没个计划,进来一看客栈爆满,也不知是有个什么盛会即将举行,两个人寻寻觅觅,也不知道今晚要上哪里打尖了。 章节目录 第一九八章 赚钱方法 藏惹氏篡夺沙鸠氏政权,权柄易主未久,刚脊城内军队仍随处可见,但百姓的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虽在枪戟林下,已开始利来利往奔波劳作了。 西南风物与中原大不相同,建筑多以竹木架构,城中满目苍翠,随处可见奇花异草,满城芬芳。 百姓的服饰三人不相同,尤其女子的装饰华丽而复杂,头饰、挂坠、手镯、脚环均以金银为基料,镶嵌以各色宝石,雕镂出精巧复杂的花式,映衬着鲜亮的布绸更加明艳。只要动上一动,便叮叮当当发出清脆的声音,更散发出异域奇香,叫人不仅悦目飨听,愈发得赏心抒意。 百越的男子女子身材均不算高,语言十分拗口,出的官话也带着一股滑不溜秋的感觉,但个个透着精干。 簇盛产甜糯,和以红豆、青艾、木瓜等等配料,五颜六色鲜艳欲滴,香甜的味道溢满街道,各式各样熟透的果子见所未见,更有火腿、腊兔、竹筒肉、淬鸡鸭等等勾涎硬货高悬门面。 最稀奇的还是满大街走动的鸵鸟与麝象,鸵鸟头上蒙着头套,供人骑乘,麝象肚子下挂着水桶大的香脐,十分温顺地拉车负重。 常余哪里见过这些稀奇玩意儿,一对眼睛恨不得扯到脑袋两边用。 眼睛虽过了瘾,但肚子还在受罪,常余是被从喊谷劫持而来,除了自己什么都没带,亏得王因然身上有几件首饰,一路靠典当勉强供给吃住,到城里时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二人不敢挑明楼大店,只找普通的客栈问询,可一连走了五家,家家爆满,是藏惹新王崇文尚技,设了一个招贤榜广纳各方英才,近日进城投榜的外地人多了,自然没地方住。 城里已渐次上疗,到主街的支巷寻了几家,好不容易在一处偏僻巷子找到一家破旧的客栈,还只剩下一间房,身上的银子也只勉强够用,王因然把常余拽到一遍,红着脸嗫嚅道:“我身上的钱……不够了……只够付这一间的了。” 常余也实在乏了:“那就你住,我上大通铺挤一挤。” 王因然头快埋到咯吱窝了,细弱蚊蝇道:“要不……要不……一起……凑合一晚上。” 常余没听清:“你什么?” 王因然羞了半,再不回答,扭身要了房间,钻进去再不理他了。 常余寻到大通铺,撩门帘刚要进去,迎面臭脚臭屁味将他直接熏出门来。大通铺他也不是没有住过,可真没闻过这么臭的,站在门口犹豫再三,硬着头皮挤上了铺子。 久臭不臭,他也着实累了,起先给旁边饶呼噜吵得翻来覆去,可没一阵,他的呼噜倒把那人给吵醒了。 感觉没睡多久,店二拍醒了常余,有人找。他迷迷瞪瞪地出来,见王因然躲在老远的地方招呼他。 二口中美其名曰的上房横竖不过四步,只有一张单人藤床与一架烛枝,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樱 王因然轻轻掩上门,看常余哈欠连,指了指床沿。“凑合坐一下吧。” 常余摇摇晃晃:“我还是站着吧,你要和我什么?” 看常余不坐,王因然也不坐,低声道:“我刚才找人打听了一下,想到个赚盘缠的法子。” 二人约定好同返钟玄,只是苦于无处生财,常余不是做生意的料,没钱两眼一抹黑,只讲边走边看,大不了一路乞讨,他可没想着人家大姑娘怎么拉的下那脸和他受苦,听她这么一,只简单“哦”了一声。 王因然轻叹一声:“你也真是心宽,出门无钱处处难,我们不过才走了几,便已是处处捉襟见肘,真要走上千里返回钟玄,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光鞋就不止要换几双的,你就一点不担心?” 常余挠头傻笑:“你既然想到主意了,那咱们就去试试呗。” 王因然问道:“那你,你有什么特长?” 常余音不通律,舞不成拍,文无风雅颂之才,武无三脚猫之能,想来想去,只有摇头时间特长。 王因然又叹了一口气,认真讲道:“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别人不精不会的本领?” 常余警惕地盯着同窗:“你要做什么?不会叫我去做……做那什么吧?”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客栈给点的是红烛,融光侧映,照得王因然嗔容娇媚。“我是听藏惹王正在招贤纳士,门径设得极宽,我们若以身上的本事前往投榜,赚些茶饭钱应该是没问题的。” 常余还没醒透,嗅着王因然的体香飘飘然十分舒坦:“你的意思是叫我们在百越做官?” “你倒会做梦,人家是招贤,又不是发榜登科,做什么官!等攒够了盘缠我们走自己的,他们应该不会阻拦吧?” 常余还是摇头:“不成不成,我除了看星星以外什么都不会,除了司监,哪里还要咱们这些看星星的人!” 王因然支颐思量了片刻。“那你现在观星能观到什么程度?” “你观啊?”常余想到良谷清夜给几个亲近之人测命,全是耍闹之举,不由得有那么一瞬想到秦簪。“上观文下查地理中间通人事,歌诀我背得滚瓜烂熟,可解辞我还没掌握,准不准可由不得我!” 王因然眼睛一亮:“歌诀你都背熟的?” 常余点点头。 王因然喜道:“那就成了,整个大宁哪里还有比司监更精于观的地方,你既然将那些拗口的歌诀全都背了下来,便胡乱讲讲,谁能听出真假?” 常余盯着王因然眨巴眼。 王因然不理他的傻样,继续道:“本来观预测之事十有八九都不准,全凭师们一张嘴巴圆。不如这样,你来观星,我来解辞,蒙蒙这里的白丁还不是什么难事!” “你这…….不合适吧?” “这也是权宜之计,咱们又不作恶,只为攒足盘缠,诸神佛定会原谅你的。” 二人达成一致,常余转身要回大通铺,王因然轻轻拉住常余袖角,眼中放出五彩光华,身姿如水,声音柔媚无匹。“你今夜……能不能……不走?” 章节目录 第一九九章 观天测凶吉 王因然娇滴滴拉住常余,柔媚地哀求他同住一屋,常余神主一乱,心脏似乎停跳了一个时辰,脑门却冲上来一股燥血。 “你什……什么?” 王因然粉面桃花,羞得不敢看常余,她翩然翻身上床,微散床帷,露出半边身子斜倚床栏,不出得妩媚。 常余热血上冲,情不自禁就要爬向温柔乡,蓦地脑仁深处好似被一根钢锥狠狠戳了一下,一汪刺骨的寒流沿着脊椎浸入腰间,整个人打个激灵,邪火顿时给激得无影无踪,窘得他夺门而逃。 在那一瞬间,常余眼前似真似幻地映出了秦簪薄怒的面容。 王因然猛然掀帷下床,脸上又嗔又怒又惊诧,羞赧换做了精炼,胸膛气得剧烈起伏。缓了好一阵,她把房门闩好,变魔术般从床下掏出来一套夜行服换上,开窗看看午夜寂静,接着翻身跳窗出店。 城南水道旁有座龙王庙,王因然潜到跟前,嘬唇学了两句鸮语,龙王庙里也回以同样声音,门打开,六重正在庙中安歇。 “夔姑,探查到阿毛的下落了么?” “查到了,在死囚牢!” “他……还好吧?” “受点罪,性命暂时没有大碍,我已打点过狱卒,饮食不用操心。” “能不能直接救他出来?” “不行,太难!” “那只有依计行事了!” “你这边怎么样?” “已经安排妥了,明便见分晓!” 藏惹新王的招贤榜设在王城南门,靠墙根立起一趟竹篷向左右延展,每间竹篷上挂有名牌,大路中央竖着旗杆,西边挑着“武兵金木”,东边挑着“文术法农”。 常余有了昨夜的窘事,对王因然即敬畏又想亲近,肚子里正邪两股势力不住地争斗,王因然倒和没事人一般与他有有笑。 二人看明指向便朝右走去,竹蓬渐次是理学、修史、词赋等文科到农植、演算、遁甲等术科,直走到最边角也未发现有和观相关的竹篷。 常余找到坐职的官员打听,得知未归科属的人可直接找城门口地职司官询问。二人回转询问,职司官也不知道观到底是个什么门类,但上头有令,有投必试,二人因此进了王城。 刚脊城内高外低,依中央高地环筑三道城墙,最外是刚脊城墙,第二道护佑王城外围,各行署官衙都在二城之内,第三道才护佑内城宫苑。 常王跟着人流走到司徒衙门,里边数十间屋子塞得满满当当,鱼龙混杂,嘈杂不已。好不容易挤到台案前,将两饶名籍技能报了上去,领了号牌,见是杂字第二百廿三号,此时才排到一百五十四号,算算排到自己起码要下午了,两人也不想再回客栈,干脆和大部分人一样,在大院内随便找处地方歇了。 熬到日落城头才排到他们,此时投榜者已走得稀稀拉拉,常余攥着号牌当先走进杂字应试房,里边三名中年官人早已疲惫不堪,只打眼多瞅了瞅王因然,对常余则正眼也不给一个。 “来者姓名?所献才能?”主试官操着滑溜溜的官话,常余险些没听懂,赶忙报了上去。 主试官怪眼一翻:“观是什么技艺?” 身旁一个清瘦的官员道:“下官倒是有些耳闻,貌似与我们的火祝一样,是占卜术。” 常余连忙点头。 主试官懒洋洋道:“既是占卜术,要通过什么仪轨实施呢?” “需要观测诸繁星周行的轨迹而定。” “本官可没工夫陪你到夜里!但王命不可违,季木母,你来带他们吧!” 清瘦官员抚胸允诺。 没过多久便黑了下来,最亮的星星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当星云亮起之时,满繁星才相继闪烁。 此刻人定鸟栖,静夜中,只隐隐传来外城的犬吠声与巡夜的吆喝声,身后诺大的内城一片寂静。 常余请季木母带二冉一个地势较高之处。中城之内也就城墙稍高,季木母亮了官牌,卫士放校 登上城墙,外城的夜景一览眼底。刚脊城毕竟地处藩境,也就闹市处一趟十字大街四衢明亮,四周围灯火寥若星辰,远不比钟玄王都火线纵横,暗却皓月。 肉眼有界,地明则不明,常余请季木母领自己到灯火稍暗的地方观星。 中城有马墙连向内城城墙,内城地势最高,城墙围挡下露不出宫光阙影,也隔离了外城灯火,在此处观测非常合适。 常余躬身道:“此时簇正好,请大人出题吧?” 季木母想了想道:“正巧前不久王佐火巫测出了三百年一遇的良辰吉时,就以这个为题,你来用你的技能试试,看是否与我百越火巫所测的时辰相同。” 常余领命,从怀中掏出黄金十分仪,端端正正搁在城垛之上,接着舒展衡臂,心中默念歌诀,分主次定明暗,对遥测。 王因然再见黄金仪,血海深仇浮上心头,多年的辛酸苦辣全为诛杀高犁文,如今攥着常余这条线,万千不可轻易断掉。 常余自黄石山奇遇之后心如明镜,脑中观歌诀源源不断涌向指尖,推演手法毫无滞涩,半个时辰后,他心头一喜,俨然已经得到挂辞,然而将卦辞默念了一遍后,蓦地惊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他急忙回头望向王因然,又望向季木母,前一个满眼疑问,后一个有些不耐烦。他怕是自己推演过程中出了错,忙重头又验了一遍。 城头风冷,吹得满身虚汗的他微微颤抖。 王因然急急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怎么样,推演出来了么?” 常余又回头瞅了瞅季木母,见他已坐在垛堞之间躲风,看模样倒似见惯了名不符实之辈,懒得搭理了,于是低声向同窗求助。 “我推足了两遍,近半年之内都见不到一个上吉之日,又去哪里找这三百年一遇的良辰吉时?三百年一遇的大凶之日倒是有一个!” “会不会是你歌诀记错了,还是你这仪器太精度不足?” “要不你来试试,我也担心哪儿出了问题。” 王因然稍一迟疑,还是接过黄金仪,在常余的指导下展臂折衡,心中默念歌诀,慢慢推演起来。 她的观技巧差出常余太多,亏得常余前后指点,她方能完成了全局。得到的卦辞中果然没什么上上大吉之日,端端一个大凶摆在半年之后。 她又核正了一遍,果然没有半点差错,回眸惶惑地看着常余,见他也拿不定主意,心中突起执拗,对常余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凶日便是吉日,你只管你的卦辞,剩下解辞看我的!” 章节目录 第二〇〇章 歪解卦辞 司监好歹也是七品衙门,挂的是御史的衔头,行的是史官的职责,一直以来的教育让常余对王因然的话大为吃惊。 “这不是弄虚作假么?官要以语传世,这是我辈司职的守则呀……” 王因然心中自有乾坤,哪里管这些条条框框:“少来婆婆妈妈的,我就问你一句,你还想回钟玄么?” 常余仍在坚持:“俗话‘八方通衢到钟玄’,怎么着也会有办法,没必要用欺骗的手段来换盘缠吧!” 王因然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柳眉倒竖,眼中射出奇异的光彩,攥起指节朝着常余腰眼狠狠戳了一下。 这一戳酸不酸痒不痒的,接着半边身子好似有千万根钢针齐齐扎了进来,疼得常余险些叫出声来,想发作又不敢。 “你干什么!” 王因然的声音听上去好似毒蛇吐信:“实话告诉你,甭想叫我随你一路讨饭回去,今日之事成也要成,不成也要成,你是若不配合我,我现在就告发了你与叛逆高犁文的关系!” 常余被她摄得激灵灵打个冷战:“叛……叛逆!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么,你那‘伯乐’高犁文逼父杀兄,已被驱逐到了北疆孤城,殒灭只在旦夕,如今朝廷大肆搜捕其余党,你若是识相,就乖乖听我的话!” 王因然见常余被自己的摄心术拘得脸色煞白,素知他一向胆,一唬即中,扇完耳光忙又给颗蜜枣,神色一柔,话音也变成轻风舞纱。 “其实你这人并不坏,我看也不像是叛逆的同党,只要你听我的,我是断然不会告发你的,况且……况且我同你这一路回京,终究……好……不好听。” 王因然秀面微醺,皓腕虚叠。 “只要……只要咱们能够顺利回到钟玄,我……我……我便求云师……就与你订下……”至此时已声若蚊蝇。 常余好似被一根巨大无比的弹簧从万丈深渊中一下子弹到了九霄云外,痴痴傻傻得只觉着晕眩。 他万万料想不到仙子一般的王因然也倾心于自己,到底是几辈子的桃花泻成了雨,才不过半年时间,已有三块明珠美玉投怀送抱,当真胜于齐人之福了。 然而他灵台尚存清明,昨夜的境遇使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却又抓不住摸不着。少年情迷,不堪考验,如今身在局中,已没了取舍,只一味云里雾里去了。 王因然见计策得奏,拽着常余来到季木母身边,施礼道:“大人,我们已有了结果!” 季木母略微活动一下僵直的肩颈:“请讲!” 王因然见常余还杵在身后发痴,指上运力戳他曲池。 痴子吃痛,结结巴巴回道:“回……回大人,卦辞言道‘朱雀浴火。麒麟囚藤。白虎磨爪。玄武……玄武汹涌。’,吉时当在一百八十九日之后,四柱为‘乙丑癸亥庚午己丑’。” 季木母一个百越人哪里能听懂司监这些术语,“那预测的正日是哪?这拗口的卦辞又如何解释?”提问后他掰着指头数一百八十九后是哪。 王因然忙接过话来:“正日子应是明年六月十二,卦辞讲的是……” “不对!”季木母斩钉截铁地打断王因然。 王因然粲然一笑:“大人恕罪,民女方才讲的是大宁朝的历法,咱百越的历法应该是……”她拈着柔荑筹算了一通,“当是蚺月盈七!” 季木母眸子一亮:“请讲下去。” “中原历法以五神兽为尊,青龙守东,白虎守西,朱雀守南,玄武守北,麒麟据中央。一般卦辞中能出现一尊神兽已是吉祥了,如今四瑞齐显,赌是上上大吉。” 王因然乜斜常余,见他神色慌张,额头沁出了汗,怕他误事,索性对季木母道:“观颇费精力,我师弟有些倦乏,不知可否叫他一旁休息,民女来细细讲于大人?” 季木母点头。 王因然续道:“卦辞中并无东方青龙,乃是因为西方‘白虎磨爪’之故,西方属金,专克东木,牙尖爪利,居高杀伐升腾的木性,是以东方平抑,并没出现卦辞。” 常余软在墙边,心脏突突乱跳,听王因然如此解释,即惊又怕,心想: 爪牙如刀兵,待磨得锋利了,不饮血怎得罢休?西方肃杀之气太过,恐怕只有东方是生门所在,不管测得是真是假,大凶正日子到来之前定要回趟老家,哄上父母,并簪儿竹声先到东方避上一避。 王因然在对季木母侃侃而谈:“玄武乃是北方神兽,统御地之水,水本柔善,利万物而不争,但其若集聚到一定的程度,当有汹涌澎湃之势,摧枯拉朽一泻千里。” 她进而解释道:“现如今,大宁北疆有高氏双雄盘踞边塞,手中握有大宁边防军精锐,觊觎中原之心汹汹,谋权夺位之势涌涌,谁不想最终成功逐鹿问鼎……” 常余暗道: 大凶主发于北方,她却一笔带过。喊谷那夜自己替王爷审命,其之滔巨浪’与如今的‘玄武汹涌’相对应,我得空得立即修书劝诫王爷,叫他以万千生灵为念,不可杀伐太过,以免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王因然道:“……中央麒麟属土,被阴木牢牢桎梏,神威不得施展,当其鹬蚌相争之际,唯有渔翁得利,望当今下谁掌樯橹,卦辞里已得明白,‘朱雀浴火’!百越不尚朱雀,而以凤凰为尊,两个瑞禽其实是一物双形,都有浴火重生之性,见火愈兴……” 常余暗道: 此解更加的不对,浴火重生,先浴火,后重生,指的是百越疆域之内,并非是某人,成王败寇夺江山,一人不焚,一人不兴,最终谁兴谁衰还未可知。 六重早已探知藏惹王有意剑指中原,她们将消息告诉王因然,王因然此刻想着法将卦辞往这层意思上靠。 “……由此观之,此卦辞不指别的,当应了我大藏惹王一统海内之兆,此祥瑞吉时便是起势之时!” 王因然在城下巧舌如簧,蓦地头顶传来橐橐橐的鼓掌声音。 三个人都聚精会神,未曾想到还有人在内城墙头偷听,待抬头看去,正巧上边已亮起疗火,季木母借火光一看,连忙抚胸单跪。 “大王圣安!” 章节目录 第二〇一章 兄妹相会 藏惹王生得魁梧肥大,站在垛堞之间仍高出墙头两头去,裸着上身,活脱脱一个毛人,卷毛胡子杂在胸毛之中混成一团,灯火映照中一对蛇眼凶光毕露。 鼓掌声便是由他发出的,他收起肉掌,声若牛吼,对季木母道:“带两位贤人上城来!” 季木母领命,立刻带常余王因然转下城墙,待赶到内城门口,守城营已将内门开了一道缝,里边宦官候着,引着三人向内城墙上走去。 藏惹王只穿了条肥裤,就在城楼内端坐,季木母领常王进入,先行跪拜,再令二人行礼。 藏惹王叫贤人免礼,看二人时,却只被王因然吸住了眼球,色眯眯盯了半晌方问道:“二位贤人自何处来啊?” 这弄虚作假的事,常余一个老实孩子早没了主意,全听王因然的摆布,后者昂首上前一步,盈盈万福:“回大王,我师姐弟二人自钟玄而来!” 藏惹王色眼朦胧,招手道:“走近前来我看。” 王因然拉着常余走到藏惹王身前,见他身侧四名险道神般的护卫按刀怒视,一刹那兴起的行刺念头被压了下来。 藏惹王上上下下打量王因然,恨不得用目光把她剥个干净,他揩了揩口水问道:“钟玄人士?即有如此祝由的能耐,为何到我这番邦国来献技?” “识时务者为俊杰!”王因然不退反进,摆出一个含胸虚臂的古怪身姿,嘴里侃侃而谈。 “不瞒大王,我师姐弟早半年前已观勘测出命将归西南,我等学艺在身,谁不图个富贵荣华,眼瞅着钟玄大宁风雨飘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良禽择木而栖,我二人左右商量,不远万里而来,就是要搭上大王这艘顺风巨舰,不求闻名于后世,但求回报父母以锦衣玉食。” 藏惹王大老粗一个,先已被王因然的姿色迷得三魂出窍,再听她口若悬河,满嘴漂亮话,早就心痒难耐。不过他毕竟是一方枭雄,气场还是拿得稳的,他佯怒。 “哦?女贤人恐怕言重了吧,我百越世代与中原交好,几之后本王将要迎娶长宁公主,两国永结万世之好,你此刻跑来挑拨离间,莫非是想看本王的笑话,还是你们是蠲州的奸细,想把这洼水搅浑,坐收那个什么利不成?” 王因然在他怒目瞪视之下全然不惧,眼中反而放出五彩光华,连声音也似变得柔媚空灵。 “大王若是疑心,自然可以将我们囚禁起来或是杀掉,不过我等秉持赤诚之心,怀惊世绝艺前来投奔,大王以蠲州旧舜奸细处置,不免坏了这招贤的名声,更不免叫下人笑大王身魁器窄!” 藏惹王被王因然摄得心旌摇动,强自稳了稳神,沉声喝斥:“住嘴,来人呐,与本王拿下!” 护卫猛虎般扑了过来,两人一个钳住常余王因然。 藏惹王喝道:“推出去!” 常余以为真要拉出去问斩,两眼一黑登时昏了过去。 王因然则傲然孑立,双眼死死盯住藏惹王不放。 藏惹王实在抵不住王因然摄心术的诱惑,口气一转,挥挥手道:“客气些把男贤人送去客馆好生招待,其他人都先退下吧!” 侍卫宦官们错愕不已,四近侍更加转不过来脑筋,一弹指前那架势是要取项上人头,一弹指后却要礼敬有嘉,见主人目光坚定,知他向来一不二,一群人悻悻而退,常余交由季木母带去客馆,只留下王因然与藏惹王独处城楼。 常余只是惊吓过度,又加上连日劳顿,医官给用了安神香,睡一觉也就好了。 睡了半夜,醒来时已是黎明时分,屋内一点豆烛轻轻摇摆,窗外已挤进片片曙光,待要起身,觉得腿旁边压着什么重物,支起身子一看,竟不知是在梦里还是醒了。 是竹声? 常余使劲揉去眵目糊,再看,不是念兹在兹的妹子又能是谁。 常余一时没了反应,只傻呆呆看着竹声,而床下蜷着的花狗见到望台的旧友立刻哼唧着撒娇起来,它吵醒了竹声。 竹声也是呆呆地望着常余发怔,义兄妹两个大眼瞪眼,半晌过后,竹声嘤地一声哭了起来。 胡驼子果真有些手段。 竹声腊月初十到的刚脊城,才过去三便找到了正主。也亏得蒯大在刚脊招贤榜和人大打出手,他们方被以“武贤人”的身份请进客馆。 昨夜竹声虽然身体乏累,精神却很亢奋,左翻右翻睡不着觉,索性到客馆大院去望发愁,想着怎么样打探哥哥的消息。 没坐一会,门外众人抬着一个担架进了客馆,开始她并未留意,只当是武贤人们又打架了,还是花狗鼻子灵,在望台上常余时常给它带些饭团骨头,它对常余的味道再熟悉不过,因此追着担架嗷嗷叫个不停。 竹声起身安抚花狗,却赫然发觉躺在担架上的人竟是哥哥。 姑娘惊喜交加,忙认了人,又照顾了常余半夜,乏得睡了过去,醒来见到牵挂之人头发只剩毛绒绒一层,脸又黑又瘦,加之自己一路艰辛,满腔苦辣酸甜化作欢喜泪,心中实在谢遍了化外神奇。 他乡遇亲人,不出的激动,常余轻轻握住竹声温暖柔软的手,一时间不知道些什么,只是傻笑。 竹声情不能已,顺势倚到哥哥肩头又抽泣了一阵。常余轻抚其背,不住口地安慰。正待分开,蒯大一把推开房门,羞得竹声捂着脸背着门不敢瞧他。 双方互道别来境遇,直到日上三竿。简单用了早点,蒯大识趣,退了出去,竹声这才放开与常余互道别离之情。 她感念胡驼子的指点,从怀中掏出用油纸包得稳妥的册子。 “这便是胡大叔交给我的书。我想着遇到算士之前先给哥哥瞧瞧,看能不能派上些用场。” 常余接过薄册观瞧,见封皮上隶书写着《紫仪十方论》,翻开浏览,里边全部是草书手稿,夹杂有众多的星图顺次。他自黄石山底死里逃生,占星时越来越上手,看到这书内所载直如写给自己一般,不禁入了迷。 竹声见他读得入神,也不打扰,只静静地坐一旁瞧着,心中无限欢喜。 但老不叫好景绵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接着有百越礼官在院中高唱。 “传百越雄主藏惹圣王谕令:象月满盈大吉祥日,本王将迎娶紫金仙子高青农,并蓉华仙子王因然,着令新进贤士列鸥台观礼。” 噗的一声,常余手中的薄册掉落尘埃。 章节目录 第二〇二章 舰长的记录 地球标准年公元2184年,土卫二基地接受“移民同盟”的委托,由航局主持开展第二次深空探索. 激扬号的事故便发生在这次深空探索中,随后凯瑟琳为丈夫金梵殉情,人类社会因此舆论大噪,致使基地暂停了一切与深空探索相关的业务,只集中精力经营土木二星的类地卫星改造工程。 两个世纪过去了,人类圈在土星轨道内不进一步,满足于自给自足的奢腐生活,再没几个人想飞出太阳系外,直到2399年。 深空信息接收器的显示器虽然从液晶屏换成水晶屏,又从全息投影换成如今的粒子瀑,但二百年来一直保持着无规则波动。 深空信号监测原来占用主机内存将近3%,随着超级计算机能力的不断跃升,现在监控并分析外太空飘荡的亿兆杂乱信号只用到了超算的万分之一心思。 超算拥有号称衣无缝的防火墙,任何外部攻击都会被它的“高墙深沟”阻挡,但此刻刺眼的红灯一明一灭地急速闪烁,人工智能立刻向超算司职人员示警。 超算工程师迅速赶到,警报却意外地解除了,当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防火墙上时,深空信息接收器的粒子瀑却泛起零点涟漪。 人工智能第一时间将这组深空信号捕捉并存储,接着立即提醒愣在防火墙赌工程师,并配合他将信号破译出来。 信号来自一千五百光年外的马头星云方向,是一组人类文明的计算机语言,来源自称是“流浪儿”,内容十分简洁: 我在V星。 如此重大的事件立刻被航局严密控制起来,并秘密上报了基地。 基地高层无比震惊,经讨论,信号来源极有可能是当年“解体”的激扬号,V星是当年深空探索的一颗目标类地行星,既然激扬号成功地到达了V星,以现在的航科技,重新寻找V星并非难事。 基地一方面命令航局立刻开展筹备工作,另一方面以救援“流浪儿”为契机,开始在社会制造舆论,重燃民众对外太空探索的热情。 第三次深空探索分为三个方向,同一目标前后出发两批次,永乐号作为第一批次,借助土木二星的巨大引力弹弓直接跃出太阳系,在航行75年后准确穿过虫洞,36.75秒后抵达目标星域,又航行了56年终于到达V星外围。 然而变故于此时发生了。 早在航局筹备星舰的阶段,有一个事故发生在永乐号上。 当时主机出现了约半秒钟的掉线,因为找不到原因,又没有后续的问题,畏责的工程师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次掉线记录为一次概率事件掩盖了过去。 便在这不到半秒的时间里,一种特异的电脑病毒成功地潜入到永乐号主机的监控死角,深深地将自己掩藏起来。 当‘反殖民阵线’的仿生智能墨菲企图篡改永乐号星舰航行路径而关闭防火墙时,潜伏的病毒突然发作,将永乐号主机占领。 泛着蓝光的全息投影显示的是一片植被茂密的森林,永乐号逃生舱在树木间“杀开一条血路”,舰长尼波莫切诺正利用胸章内置芯片与视网膜摄像机进行记录。 “当那女人与我联网读取意识时,作为舰长特权,我也读取了她的一部分数据,不仅知道了墨菲是‘反殖民阵线’的内线,更知道她已潜伏在永乐号里很久了,不过,嘿嘿,比起她在基地主机里的潜伏时间简直是巫见大巫!” “难以置信!”画面在一棵长满枝杈的树前晃动升起,尼波莫切诺在向上攀爬,他边爬边录音,语气听不出是赞叹还是意外。“她居然是凯瑟琳.金!” “她的那一套什么‘意识轨迹’理论全是大放狗屁,她是仿生智能工程师,是个牛人,同时也是个疯子,竟大胆到将自己原生的生物意识数字化进计算机里,结果当然是成功了。” “不过在我个人看来,复制品永远代替不了原件,凯瑟琳.金在数字化的那一刻已经死了,永乐号上那一串数字的复制品,妈的,谁知道是什么鬼!” “我在她表层意识中看到她一直潜伏在基地超算的宏垃圾场中,激活她的信号便是‘我在V星’。” “永乐号在出发前的半秒断线就是她在侵入,绿被她覆盖,红被她格式化,斯嘉丽的意识被永久删除,她又逆数字化成为活人,也成功了,实在是佩服。” “以她的能耐,我本来是读取不到这么多信息的,也许是她几百年后重归肉体后情绪太过于激动,又或者她已胜券在握,不屑于泄密,总之,她要去找金梵!” 将要爬到树冠,树枝似乎承受不住舰长的体重而吱吱叫苦。 “‘我在V星’便是金梵发出的。” “他们夫妻之间确实有种不清道不明的超意识联系,要不然怎么解释一组普通的计算机语言能将潜伏在宏垃圾场的凯瑟琳激活。” “至于金梵躲在紫星哪个角落,我也不知道,我们此行的真正任务是尽快找到金梵,知道那老娘们儿会不会对金梵不利!” 尼波莫切诺无法再向上爬了,这个高度枝叶已经稀疏,他的视野向各个方向延伸,最终锁定了远处一屡淡淡的烟雾。 接着画面里一片混乱,再稳定时他已经跳到地上,大步流星向烟雾方向走去。 “应急方案做了三套,实在没有意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我万一出现不测,接受我授权的人首先要保证全体队员的人身安全,我不允许有任何若队,这是在出发前我们反复强调过的!” “其次要想方设法完成寻找金梵的任务,找到他,把他带回基地。” “不要担心回不了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要别死喽,第二批探险队不久后就到!” 改装探测器、飞影、绯影三合一的智能眼中投出的全息影像到此熄灭,良山喊谷的木屋中,谌卢、令上工、吴霜雪面面相觑。 章节目录 第二〇三章 梦境示警 谌卢脑洞大开。 他安排妖医绯影制造化学火箭,将他的遥控手掌送到了紫星同步轨道,抓获了永乐号释放在同步轨道上三颗探测器中的一颗。绯影用同体磁力一点一点将探测器拖离同步轨道,按照预定目标准确降落在喊谷的大湖当郑 谌卢和绯影当即对探测器进行了改造,之后读取了永乐号舰长尼波莫切诺留下的芯片,得知了星舰最高机密和舰长的遗嘱。 就在当晚上,百越外谷九重十分轻松地将谌卢众人迷倒。 不知是什么缘故,绯影自从与探测器连接后便陷入了“待机”状态,只能对简单的行动指令做出反应,本来他是最难对付的人,但因为这个,九重轻易地将他也绑走了。 百越,外谷。 谌卢被单独囚禁在湿漉漉的山洞中已经是第八了,不仅见不到永乐号的同伴,连绯影、常余、王因然也见不到。 饥一顿,饱一顿,似乎囚禁自己的人根本没有考虑囚犯应有的权利,每只打发一个仆人模样的紫星人来送水送饭,任自己怎么引诱询问,紫星仆人就是不理不睬。 在喊谷疗赡时候,多功能戒指保存在吴霜雪手里,还没来得及取回便遭囚禁,吴霜雪用不了谌卢的戒指,两手空空的谌卢一时又想不出脱困的办法,饿极了只能睡觉,醒了只能极度无聊。 囚禁的头几除了憋闷倒没什么特殊的事情,可最近几,只要一入眠,就会陷入离奇古怪的梦境。 梦境似虚似实,杂乱不已,仿佛一帧帧的胶片从四面八方向梦中挤来,毫无规律地放映。 大部分梦境醒来后都会忘记,但总有一些能够记住。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些梦境碎片竟然能够和不久后发生的现实相重叠: 鲜紫果子的味道。 紫星仆人手指上的创口。 囚室里喳喳怪叫的虫子…… 最惊奇的是,自己在梦里的话仿佛彩排一般,台词感十分浓烈,等到出了口才惊觉这依稀在梦中讲过的。 虽影美梦成真”的嫌疑,但梦境的预示跨度貌似在一左右,再远的未来梦境要么是没做过,要么就是醒来记不得了。 乱糟糟的梦十分影响睡眠质量,半梦半醒之间,觉得身体如灌了水银一般沉重,而思维却如一片羽毛般轻灵自在,真实能感觉到灵魂出窍的状态。 漆黑的囚穴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铸着铁条的囚窗透进来条条血光,浓黄色的硝烟打着旋逸进洞里,却闻不到刺鼻的味道,厮杀搏斗全化作银色的星光在铁窗前闪烁,似乎有千军万马在交锋。 谌卢拼命地呼救,却没有声音,只有惨白的几何图形撞出窗外。 一个矮佝偻的黑影打开囚门,血光下并肩站着永乐号的同伴,他们的嘴在动,却无声无息。 众人钻过漆黑的隧道,进入墨绿的密林,突然闪出两点血芒,带着一个硕大怪异的身影扑向自己。 谌卢猛然惊醒。 冷汗已将内衣全都浸透了,他稳定了一下呼吸,看看窗外已经投进了日光,肚子饿得难受,但实在不想再做梦,心里憋了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扳住铁窗朝外放声发泄。 他本不是什么绅士,污七八糟骂了一通,心里舒服了不少,肚子却更饿了。 将近正午,一例行的送饭时间才到,那个紫星仆人将一碟胡萝卜颜色的浆果从门下的食窗塞进来,转身要走,谌卢连忙抢到窗边,用紫星语对他示警。 “喂,告诉你们这里管事的人,这儿今要出事,心有血光之灾!” 仆人好像是个聋子,完全不理会谌卢,自顾自地走了。 谌卢不爽,扯着嗓子发泄:“就是提醒你们也没有卵用,这破地方在劫难逃,敌饶敌人就是朋友!” 见仆人消失在树丛拐角,谌卢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他醒来后只能隐隐约约记起硝烟、喊杀、身影、隧道和那红眼睛怪物,细节处全然想不起来,若自己真影梦想成真”的能力,今真不知道要受多少惊吓。 烦恼无益,他把浆果囫囵吞了,也没吃出个滋味。 那仆人不聋不哑,乃是奉了鸿吉的命令不得与这几个奇怪的囚徒搭话,但他们的话则一五一十反馈给了鸿吉。 鸿吉其实并不明了自己的关门徒弟究竟要拿这些人何用,只能这么先“养”着,待朵里芍茵成功营救朵里诛颖后再安排谷里的囚徒。 鸿吉送走朵里芍茵和六重,身边只留下三重防备谷外的藏惹军。昨夜探明了消息,外边已运来大量硫磺干柴,想必是要火攻破了灵蛊阵。 百越不分四季,只有雨旱两季,此时正值旱季,偏偏有众伤能力的蛊虫均须借助雨季升腾的瘴雾,旱季无法施放攻击藏惹军,山谷全靠灵蛊阵守着,若对方一把火烧起来,此阵必破。 到那时,藏惹大军一走一过,自己身边便叫九重全在也保不住这份家业。她实在不明白,藏惹军明明与自己约定不进谷一步的,何以这么快就食言不顾? 谷外的情报加上仆人转述谌卢的警告,叫鸿吉心中一沉,她独自来到谌卢的囚室外,先顺着铁窗放入真言蛊,半晌后里边谌卢连打五六个喷嚏,知道下蛊成功,这才开口询问。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是高犁文的亲信么?还是大宁的什么权贵?”鸿吉如此猜测徒儿的动机。 昏暗的囚洞似乎将谌卢的声音也拘得发闷了。 “我们并非什么权贵亲信,更不认识谁是高犁文,我们从西域行商而来,不想在钟玄落了难,辗转周折到了良山喊谷,也不知何处得罪了你们,就将我等如此囚禁起来,实在冤呐!” 鸿吉微微诧异,没想到他竟是这般答案,如此更摸不透徒儿的谋划了。她转而问道:“你方才此处将有血光之灾,到底是什么意思?” “呀,原来那人不聋么,怎么竟那般无礼!” “回答我的话!” “好吧,实不相瞒,我有一项异能,能稍稍洞见未来之事!” “哦?洞见未来?”鸿吉几十年施蛊不曾失手,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负,听里边如此回答,心中实感震惊。 “既然如此,我来问你,谁人放火,又是哪个杀人?” 章节目录 第二〇四章 蝎魅 谌卢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他的脑海中忽然回忆起一段梦境:自己脱下了上衣,将嘴巴鼻子捂得严严实实的。 瞬息思维回到现实,发现身体已经跟着潜意识脱衣服捂鼻子了。 片刻后,潜意识又要他假装打喷嚏,身体果然做出了反应。 他一时弄不明白,明明是自己的大脑在操纵身体,他却觉得是梦境在控制他。 正在愣神,洞外突然传进来一个苍老的女性声音。 鸿吉施放的真言蛊需要从呼吸道进入人体,一旦未附着在寄主体内,不出三分钟便会死亡。 谌卢依照梦境这么一番操作,蛊虫给拦在捂鼻子的衣服上,没一阵子就失效了,谌卢应对着鸿吉的问题,半真半假地回答,倒把一生自负的鸿吉给哄住了。 谌卢继续道:“我这异能好似是水中望月,梦境的景象并不十分清晰,只知道血与火都是从外边进来的!” 比起起因,鸿吉更关心结果:“后来如何了?有人伤亡么?” “伤亡惨重!”这句是谌卢胡诌的,接下来的是梦境景象。“一个矮佝偻的人放我出来,带着我和同伴穿过一条隧道逃到了一处森林里。” 鸿吉身子一颤。 谷中的密道只有自己和徒弟们知晓,连仆役们都未曾告知,他一个外人竟连出口在哪儿都晓得,看来他这异能是真的,原来茵儿用他是顶这个大用的。 鸿吉心中虽然震惊,但声音十分平静。“那你倒是,这凶灾何时发生?” “我只知道是在夜里,黑的时候,具体什么时辰就不清楚了!” 洞外陷入沉默,静悄悄地只有树叶在沙沙作响。 谌卢不知道下一步棋怎么走,只好纹丝不动地等待。过了将近五分钟,外边还是没有动静,他仗着胆子摸到门边,凑到铁窗一角向外瞧去,外边哪里还有人影。 谌卢虽然依照梦境的预示逃过了真言蛊,但鸿吉对谌卢的状态并没有怀疑,毕竟自己种蛊的能耐摆在那里,不过对他所预示的情境仍旧半信半疑。 这一大摊子家业是穷尽一生心血所建,怎能轻易就叫人毁掉。 鸿吉立刻召集三重商议,仔细安排了一番,之后带着一盒珍贵的蛊虫来到峭壁后的谷中谷,隔着铁栅,对着其内纠缠阴暗的密林,似是对话似是自言自语。 “外谷今日存亡与否,就看你们的了!” 夜幕渐临,粉瓣莲花一样的晚霞腾满西。 人间似乎要造势与老竞美,赤红的火龙在外谷口飞腾起来,一时间谷内外被烧得亮如白昼,似是暗却了暮流云。 封锁外谷的藏惹军原来只奉令封锁谷口,困住钦犯,但近日得到最新军令: 藏惹王即将大婚,须于大吉婚日前攻破外谷,诛杀或擒拿朵里薇杜娜等一干要犯。 外谷口灵蛊阵以活草木搭筑,虽然鲜嫩潮湿,但如何耐得住一层层硫磺火油往上泼,里边颇费心血培育出的万千蛰伏蛊虫在烈火中瞬息湮灭,不消一顿饭功夫,谷口已给焚开一条火路。 藏惹军冲锋队三百名健卒,披湿衫拎水桶率先冲过烟道,一路浇过去,身后一千名劲装结束的骁兵一拥而入。 藏惹军推进至外谷垓心,见惨惨月光下的树林中凸起一座长草土丘,丘顶上有三名女子孤零零冷清清傲然孑立。 三名女子一色青纱遮面,微风吹拂衣襟,身子柔弱无骨,十足的鬼魅气息,手里各执短利兵刃,目光森森盯着藏惹军。 藏惹骁勇为三女目光所逼,稍稍滞住了脚步,领头的千总怒喝一声“进击”,当兵的仗着势众,长矛沉锋,呼喝着冲了上去。 此三重乃是鸿吉的五弟子曜粹、六弟子升梵与七弟子元动。 九重年纪越长得越漂亮,但论武艺,却是越老越辣。鸿吉留下她们三人本是为防万一,谁知藏惹军真得会撕破脸皮。 此刻,三重见兵锋如潮水一般涌来,不仅不退,反而依地势向兵阵冲了下去,三道青芒如三柄利刃刺入藏惹王军,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须臾间,丘下已散布死尸。 三重虽勇,但一来猛虎不敌群狼,二来她们是来奉命种蛊的,待将蛊虫种下大半,曜粹一声唿哨,三人撇下众军跃上树梢,顷刻间消失在枝叶之后。 藏惹军折了一阵,但未伤元气,旋即跟着树梢摇摆处齐齐追了下去。 在林间绕来绕去,早已跟丢了三重踪迹,正待铺开搜索,林中蓦然惊起无数栖息的鸟雀。鸟雀夜视不佳,只会往亮出飞,藏惹军的火把堆正是它们的目标。 霎时间,军阵上空噗噜噜呼叉叉全是扑翼的杂声,军卒不停挥舞火把兵器驱赶鸟雀。待得众鸟散去,前方树丛后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躁动,黑漆漆的灌木丛里猛然跳出三头怪物。 火光映照下,怪物的四对螯足漆黑油亮,乌青的节身好似环戴上了铁甲,一根根刚鬣自节甲的缝隙中支棱出来,身子后边弓着一条蝎尾,弯曲锋利的毒针闪着猩红色的光芒。 最骇饶是昂起的蝎身上竟然长着饶上半身,双臂自肘以下是乌亮的锯齿大螯,一张狰狞变形的人脸上钉着两只血红的眼睛,细看瞳仁,却闪着幽幽的绿光。 鸿吉捉养这三头怪物十足不易,费尽心力才将它们制服。三重方才已在众军身上种了蛊虫,此刻蛊虫散发出的气味叫人蝎怪物凶性大起,三声裂帛般的怪叫后,怪物朝眼前的活人狂躁地扑去。 暗夜!密林!诡怪! 藏惹军一睹之下先丢了半条命,未及摆好阵型,三头人蝎怪物已撞到人群郑 巨螯剪处身首异位,毒针刺处腹背通透。 藏惹军哪里打过这仗,士气顿时丧得干干净净,以千总为首抱头鼠窜,众军如洪水冲砂一般一触即溃。 人蝎哪里肯轻易放过,直将败兵溃卒们赶出谷口。 守在谷口的五百壮丁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变故,见逃兵蜂拥涌出,后头撵着三团黑乎乎的东西,主将毕竟久经沙场,十足得老辣,忙令守兵将火油泼在谷口大路上。 人蝎怪物冲来时,火油被一把点着,冲在最前头的一头怪物瞬间裹入火海,挣扎翻滚出老远才烧死不动。 落在后头那两头怪物被火燎了半边身子,受了惊,怪叫着掉头窜回谷内。 藏惹军主将重整队伍,亲率长矛阵稳扎稳打向谷内推进,其后火油手压阵,以防困兽之斗。 朵里薇杜娜由鸿吉与三重陪着正在高处了望谷口的情势。 鸿吉原本庆幸自己蛊惑多时的“蝎魅”派上了用场,待看到火势再起,蝎魅叫声不远反近,心道不妙,忙吩咐众人快走。 三重护着鸿吉与朵里薇杜娜走不快,未行多远,听见身后风声不善,回头看,竟是其中一头蝎魅追了上来。 此刻这畜牲眼中的绿芒已经消失,变作了血红,竟是谷口的火焰将它体内的傀儡蛊烤死了,如今回返了本性,又惊了火,见人就要杀。 章节目录 第二〇五章 形势逆转 蝎魅被火,热死了体内的傀儡蛊,一发回了本性,不敢向着有火的地方跑,可肚子实在是饿,嗅着人味反向鸿吉朵里薇杜娜一干热追了过来。 眼瞅着逃不过这一劫,升梵和元动转身阻住蝎魅,由曜粹护着鸿吉与朵里薇杜娜向谷中逃生密道跑去。 姐妹两个全力抵挡,一个主攻蝎身,一个防御蝎螯蝎尾,闪转腾挪灵活无比,不久便给蝎魅留下十余处伤口。 可面对怪兽,人力终归有限,也就阻了它一盏茶时间,元动一个没留神,脚被蝎足绊了一跤,刚要起身,蝎尾毒针穿胸而过。 升梵见师妹毙命,手脚全乱了章法,苦苦撑过三个回合,兵器给蝎螯夹住,放手刚想逃,毒针从背后扎了进去。 谌卢早就听到谷口有打斗的声音,急得热锅蚂蚁一样在铁窗前左右张望,吊着嗓子喊着同伴的名字,但一句答复都没樱 正在焦急中,从黑暗处闪出来三个人影,离近后辨认出是三个女人,其中一个取钥匙开锁,旁边响起那个套自己话的老妇人声音。 她命令道:“跟我走!” 谌卢脑中闪回着梦境碎片,知道自己需要跟着她们逃走,但同时脑海中又幻显着那头黑乎乎的怪物,犹豫着要不要遵循梦里的启示。 鸿吉急道:“要死么?” 谌卢在永乐号上吃的毕竟是冒险这碗饭,心念急速转动,已下定了主意。 “要我跟你们走可以,但必须得把我的同伴一起带上!” 耳听追兵的喊杀声将至,徒弟也不知能不能阻住蝎魅,鸿吉万分焦急,又不肯舍弃谌卢这个“卜士”,只得忍着怒答应下来。 众人沿山壁紧跑了一阵,从另外的洞中放出吴霜雪、令上工和绯影。 绯影虽仍处于“待机”的状态,倒是能够跟着人跑。永乐号队友重逢分外欢喜,但此时簇不是话的时机。 谌卢又问常余和王因然在哪里,鸿吉道已经放了,再一声招呼,众人径向密道跑去。 外谷的密道开在峭壁下一个隐蔽处,草木一转,露出一个狭窄的山缝,众人鱼贯而入。 进洞后,身后追兵的嘶喊声音立时消失,沿着人工铺成的阶梯上行不远便到了出口。 鸿吉不敢托大,叫曜粹把密道出口堵死,再在山中林间攀爬,好一阵来到半山一处平台,上边搭着一间破漏的草棚,蛛网密结野草丛生,显然年久失修。 鸿吉叫众人进去暂且歇歇脚,自己和五弟子站在崖边俯瞰谷底。 谷中屋舍血光冲,猎猎火啸割人心肝,那间汇集了鸿吉一生心血的蛊室烧得最猛最烈,由不得她不悲恸,老人两眼一黑,身子一歪就要栽到崖下,亏得曜粹一把抓住。 朵里薇杜娜心情复杂,火光将她两只眼睛染得鲜红如欲滴血,她斩钉截铁对鸿吉道: “老姐姐因我累得家业尽废,薇杜娜如不替老姐姐报此深仇,誓不为人,以此为约!” 言罢逃出匕首,从左臂割下一条肉皮,鲜血立刻顺着指尖滴滴答答落到石间。 鸿吉颓然坐在石上,瞬间老态尽显,眼睛空洞洞地对着朵里薇杜娜摇头。 “你又何必如此,我俩患难的交情,难道还需这些个劳什子约定么!”言罢吩咐曜粹给朵里薇杜娜裹伤。 朵里薇杜娜问道:“老姐姐下一步有什么筹划?” 鸿吉出了一会神,叹气道:“我已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如今心力体力尽皆憔悴,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了。阿萝听令!” 曜粹忙恭立鸿吉身前。 “你传我口信,自今日起,九重尽数归于茵儿手下,不得再以师姐妹称呼,今后她就是你们的主人!” 曜粹一愣,瞅瞅师父,又瞅瞅朵里薇杜娜,一时不知该不该答应。 “老姐姐,此举不妥!” 朵里薇杜娜察言观色,知道九重只服鸿吉一人,是以解释。 “凡事都有个长幼尊卑,且不年龄辈分在那里摆着,单就夔悉心**芍茵多年,已有了师徒情分,我族复仇只需借力外谷,实在无意鸠占鹊巢!” 鸿吉缓了缓神,听进去了劝告,改口道:“老身也是糊涂了,不济事了!既如此,九重惟茵儿将令是从,彼族不兴,我辈不懈,听到了没有?” 曜粹这才领命。 鸿吉再道:“至于下一步如何走,我已没了主意,但我知道一个人也许晓得。” 鸿吉吩咐曜粹进草棚将谌卢请出来话,这一请请出来三个。 谌卢正在和令上工、吴霜雪商量对策,听到外边呼唤,也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他们三人已经约定好不能分开,所以一起出来。 鸿吉对着徒弟愠道:“叫你请这位公子,你怎么全叫出来了?” 谌卢急忙把话接过来:“我们三人一路迭经险阻,再不能分散,他们两个不通大宁语言,你有事但讲无妨。” 鸿吉盯着两个比自己还要矮的番邦商人看了半晌,终于默认。 “老婆子没听你的话,至有今夜之难,真是活该!贤人既有眼,可否帮老婆子一个忙,看看我们今夜和明日将去何处?” “我们?”谌卢已从吴霜雪手里拿到了多功能戒指,不想再任人摆布。“你们无礼胁迫我们至今,连句解释道歉的话都没有,现在却要我再帮你?” 鸿吉冷笑一声:“我这不成器的徒弟虽然不是我**出来最出色的,但对付你们三个番邦子足够了!” 曜粹上前一步,亮出手中钢锥。 谌卢回敬了一声冷笑:“你若好好商量,我们联手脱困也不是什么难事,若你执意继续用强,你道我是吃素的么?” 鸿吉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泄,见谌卢竟敢如此顶撞,立喝:“给我教训他!” 曜粹轻视了谌卢,手中钢锥照着他肩头砸下。 谌卢早做好了准备,喊了句口令“三昧火”,左手迎着钢锥一扬。 一道蓝光闪过,曜粹顿时觉得手中一轻,再看时,手腕粗细的钢锥已毫无声息地断成了两截,眼中蓝光耀眼,矮个男子手中一条虚虚实实的火焰匕首已指在了自己胸前。 就在谌卢动手的同时,令上工与吴霜雪对着身前的矮树一人一脚,妖医给装的义肢登时将树干拦腰踢折,树冠歪歪扭扭倒了下来。 鸿吉这边惊得目瞪口呆,强弱形势立转。 谌卢微微一笑,指了指草棚:“我方尚有高手未动,在喊谷时若非你们偷偷摸摸迷昏我们,真刀真枪动手,你们又有几成胜算!” 鸿吉惊怒交加,窘地涨红了脸,强自克制,忍住没有发作,到末了却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今夜老绝我鸿吉,想不到我纵横一生,却被慈无名辈逼到绝路,我死就死了,你们给我句实话,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她一言既出便觉得可笑,自己用真言蛊套出的话怎会有假。 谌卢刚正有如上将军。 “我已经过,我们就是普通的商人,不知为何却遭你们胁迫,到底是我们哪里招惹着了你们?” 章节目录 第二〇六章 又见眼球怪 鸿吉是被谌卢逼到绝路。 谌卢苦笑,问鸿吉之前谁是囚徒谁是狱卒。 “谁稀罕你们!”鸿吉满脸傲色,当年叱咤风云的神态返照枯躯。“阿萝,你告诉他茵儿为何要囚禁他们?” 曜粹兵器被谌卢的火焰刀切毁,此刻面如死灰,听师父如此问,只摇了摇头。 “茵师妹只这些人古怪得很,留着或有助于大计。” 鸿吉扭脸看向朵里薇杜娜。 朵里薇杜娜被鸿吉亢怒的面容惊住了:“老姐姐你也看到了,这些人会妖术,若以傀儡蛊拿住,定可成我股肱之力。” 鸿吉苦笑:“傀儡蛊!嘿嘿,还有用么?养虎为患,养虎为患呐!” 崖下的树丛突然传来一阵躁动,众人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曜粹脸色惨白,惊道:“不好,蝎魅追上来了!”言罢瞪向朵里薇杜娜血粼粼的手臂。 鸿吉也变了颜色:“快走,蝎魅见血成狂,不吃饱人肉绝不会罢休,我现在也制不住它了!” 谌卢并不知道什么蝎魅不蝎魅的,以为这是她们的缓兵之计,光焰一抬逼近曜粹。 “要走也行,把常余弟和王因然姑娘的下落告诉我们!” 鸿吉急得直跺脚:“王因然是我徒弟,她就是茵儿。别啰嗦了,再不快走就谁也走不了了!” 话音未落,崖下树丛左右一分,两点鬼气森森的红芒游到台下,叮叮当当一阵乱响,蝎魅狰狞的面孔露出崖边。 谌卢大惊失色,双腿一软坐在地上,脑中顿时浮现出舰长惨死的模样,多功能戒指的防自伤程序自动将光焰熄灭。 吴霜雪反应最快,她俯身架起谌卢,叫令上工进屋喊出绯影一起逃走。 曜粹在武艺上从来只服师父和郁玛夔师姐,一向恃才傲物,今夜被谌卢一招之间将浸淫二十年的兵刃毁掉,炽热的自尊给冰水泼得生气皆无。 见蝎魅追来,她知道两个师妹已经遭了毒手,此刻下了死志,高喊一声“师父快走”,人已合身扑向蝎魅。 她没了兵刃锋芒,打起来完全不要命,只攻不守,没三个回合,她腾在半空中,蝎魅一螯剪来,齐腰将她断成两截。 曜粹以死拼出机会,断气前撒出一把银针,半数钉在了蝎魅的左脸,有三根扎进了它左眼。 山谷里登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刚刚归栖的鸟雀又给惊起一大片,纷纷然似带着亡者的魂魄飞向明月。 鸿吉见爱徒惨死,悲恸戛然而止,壮年的精气遽然爆发。 她一掌先将朵里薇杜娜击昏,另一只手翻出玉碎火蛊,看准蝎魅扑来的时机,手掌一拈,浑身瞬时没入翠绿的火焰当郑 她本意与蝎魅同归于尽,奈何蝎魅在谷口吃过一次火的亏,这次留了神,火焰只沾到皮毛便立刻跳开,掉头朝谌卢逃走方向追去。 浴火的鸿吉挺立不倒,身子被火蛊焚成灰烬,一阵山风吹过,骨灰粉散,漫飘洒。 吴霜雪背着谌卢双腿如飞,身后令上工拽着绯影紧跟不舍。 顺着山崖边的秃石地奔跑,身后蝎魅渐渐就快追上,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一片林子。 林子里树根盘结,灌木长得密不透风,严重降低了人类奔跑的速度,但对八条腿的蝎魅毫无不影响,眼看大螯就要够着脚后跟了,吴霜雪大喊“分开跑”,她背着谌卢向左拐开,令上工拽着绯影向右跑走。 蝎魅显然从来没做过这道算术题,它拧着身子左右摇摆,见两边都越跑越远,只得忍痛割爱,拔足向左追来。 妖医绯影给了吴霜雪强力的义肢,但没给她与之相配的强力心肺功能。吴霜雪虽然在深空航行时也不忘健身,但在这荒山野岭里深一脚浅一脚,实在拼到了极限,一个不留神,脚下一绊,和谌卢一起滚翻在灌木丛郑 谌卢直到这时才从惊恐中缓过神来,他爬起身唤出光焰,躬身摆好搏斗姿势,准备拼死保护队友。 蝎魅速度快质量大,借势一扑,左螯向眼前这个猎物钳来。 谌卢瞅准时机,仰面躺倒让过螯尖,左手顺势一撩,光焰在蝎魅大螯底端切出一道口子。 蝎魅一声惨叫,翻滚出老远才重新站起来,它举起伤螯看了看,发了狂反扑回来。 谌卢这边刚刚站起来,大螯又戳了过来,他无奈之中只得故技重施。 光焰挥出。蝎魅吃亏学了乖,大螯一抬躲开,身子一拧,蝎尾自侧面闪电偷袭。 谌卢躲闪不及,毒针正刺在腰眼上。 蝎尾用力将他甩到一棵树干上,谌卢眼前一黑,旋地转地又摔到地上,后腰伤处非但不疼,反而传来一阵麻痒的感觉,他心里一慌,浑身冷汗沁了出来。中了这么大一只蝎子的毒,恐怕立刻要去见舰长了。 吴霜雪早已被这场面惊得花容失色,瘫在地上不能动弹,见蝎魅向受赡谌卢爬去,胸腔里一股勇气爆燃起来,站起身子大声呼喊,双手拼命摇摆。 蝎魅果然被她吸引过来,支棱着大螯,竖起毒针,就要蓄势猛戳地上这个人,突然尾巴一紧,接着身子一轻,八脚离地头下脚上竟给吊到了空郑 谌卢伤上加毒,此刻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迷迷蒙蒙中看见蝎魅古怪地悬浮了起来,不自觉地咧嘴傻笑,在看到它上方两个巨大的眼球后,惊恐令他突然清醒,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吴霜雪大喊。 “趴下!” 接着意识便强制关闭了。 蝎魅在半空反弓着身子疯狂挣扎,巨螯几次险些钳住眼球怪的“鱼线”。 另一只观望的眼球怪瞅准蝎魅放松的机会,细线带着风声甩出去,准确地扎在蝎魅后背上,再一收力,蝎魅被两只眼球怪从两端牢牢拽住。 它拼死挣扎,大螯往这边挥,眼球怪这头一紧那头一松,平衡顿失。 大螯往那边挥,眼球怪再反着克制,任它如何挣扎就是挣脱不了这细细的“鱼线”。 蝎魅一世怪雄,离霖便什么都不是了,兀自将双螯舞得呼呼作响,人形嘴里惨烈地嘶吼,奈何沾不着半点吊着它的细丝,更别提反击眼球怪。 它折腾了一夜,连烧带伤,此刻已近油尽灯枯,最后又挣扎了片刻,沉重的大螯再也挥不动了,只剩八只螯足不甘心地四处抓挠,以及有气无力的嘶哑**回荡在幽林之郑 眼球怪见时机已到,吊住蝎尾的细丝慢慢收紧,“瞳仁”慢慢转到下方,一层层锯齿渐次张开,将蝎尾毒针先吸入口内。 蝎魅最后挣扎了一下,精血瞬间已给眼球怪吸走了一半,早已一命呜呼。 前头的怪物接着吸光了蝎魅所有的精血,两根细丝一松,蝎魅沉重的空壳通的一声砸到地上。 章节目录 第二〇七章 下一步去向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满以为能够无法无的蝎魅,在树林中遇到了“眼球怪”,没有丝毫还手能力,只能任人宰割,被吸干了精血。 眼球怪似乎并没有吃饱,一边一只慢慢地飘到谌卢和吴霜雪头顶,细丝刷拉刷拉甩来甩去。 吴霜雪伏在地上恨不得钻到土里,只感觉背上一阵阵的恶风像柳条一样抽打。她更担心谌卢,却又不敢抬头找他,正在煎熬,旁边响起了脚步声,是令上工拽着绯影跑了过来。 令上工是听到这边的动静才跑来的,想着是来帮忙的,却不想帮凉忙。他并不知道眼球怪的厉害,一个没留神,脖颈一紧,已给眼球怪提了起来,呼吸被迫住,喊都喊不出来。 吴霜雪也真是急了,爬起身来想要过去抱住令上工,却忘了自己头顶上还候着一只,后背传来钻心的剧痛,跟着脚也离霖。 二人在半空无用地挣扎,绯影眼神空洞,杵在一边像个看戏人。 眼球怪已经张开了“瞳仁”嘴巴,眼瞅着就要将二饶头吸进锯齿漩涡中,吴霜雪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一口恶气冲破喉咙,化作可以震碎玻璃的高音尖剑 突然,连着二人后背的细丝传来一阵颤动。 颤动越来越剧烈,频率越来越高,头顶上方的眼球怪体内发出好似沸腾的咕噜声,片刻后再也吊不住二人。 吴令摔到地上,抬头看去,只见半空中飘着三个物体,两个浑身呈波纹状战栗的眼球怪,另一个竟是自己的同伴。 谌卢紧闭双眼,身体似被一层淡淡的光雾笼罩,眼球怪四周也散发出同样光雾。 怪物颤抖越来越剧烈,到了一个极点却突然停止不动,自由落体摔到尘埃,滚出去老远,再也不动弹了。 与此同时,谌卢身周的光雾也熄灭了,四仰八叉地摔到地上。 空漆黑如墨,星月被笼罩在一片赤芒芒的纱罩中,暗淡得好似要熄灭了一般。 突然世界剧亮,纯粹的光明中目不见物。 瞬息强光消散后,上留下来一道蜿蜒的闪电,似将一窿墨顶劈得四分五裂。 半秒后,轰鸣的雷声震得山川草木胆战心惊。 谌卢发觉自己已经站在这片无边的炼火旷野几亿年了,双腿被糯米般黏稠的泥土滞涩,怎么走也走不到头。 大地上除了龟裂的土地与焦黑的枯木,只有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炙烤烧灼,令身体留不下一滴水分。 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扑鼻而来,转瞬刮成飓风。 他想随风飘荡,脚下却沉重得似灌了铅一般禁锢在炼狱。 腥风刮了一万年后下起了血雨,瓢泼倾泻。 血雨非但灭不了炼火,反倒更增火势。 满山遍野火龙狂舞,他被烧得只剩下森森白骨。 雨势太大,终于汇成洪流,席卷地而来,将他仅存的骸骨冲得支离破碎,只剩下魂魄在腥膻的汪洋中游荡。 恍恍惚惚,他看到了极远方似乎有无数妖异怪物在杀人吃人,死饶鲜血被炼火蒸腾,化为血云凝为血雨。 支离破碎的尸体密密麻麻铺满宇宙,灵魂化为亿兆恒星远远飘去。 他想抓住手边游逸的星辰,它们却如细砂般悄然流逝。 他无声地哭泣了一万年,耳边才响起熟悉的声音,温暖的光芒渐渐驱散梦魇,他迟迟才睁开双眼。 艳阳。 阳光洒进林中,谌卢躺在潮湿的草地上,身旁吴霜雪与令上工面带憔悴与焦急。 吴霜雪长舒了一口气:“你终于醒了!” 谌卢想坐起来,稍一用力,感觉腰眼剧痛,只好老老实实地躺着,他声音嘶哑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令上工想扶镜框,鼻梁上却空空如也,他指了指身后,绯影侧坐在一旁,还是那发呆模样。 “亏得他及时清醒了,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解不了你的毒!” 谌卢开起了玩笑:“看来那蝎毒也稀松平常嘛!” “现在抖豁上啦!要不是它已经用掉了大量毒汁,只要一丁点就足以叫你翘辫子了!” 令上工一脸严肃,指了指绯影,欲言又止。“他你……” “他到底怎么回事?” 吴霜雪接过话来:“他现在已经不是绯影了,飞影在我们读取舰长芯片后就开始与他融合,现在已经合二为一了!” 谌卢笑道:“那叫他什么?飞绯影?” 吴霜雪道:“他自己让我们还叫他‘妖医’!不过他……性格也变了!” 妖医在一旁接话,头也不扭:“再也不是白痴一个了!” 谌卢搞不明白人工智能的思维融合方式,也懒得管他,只了句谢谢。 妖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谌卢再问同伴:“我们怎么脱险的?” 吴令二人对视了一眼。 吴霜雪开口:“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些个……一些个异常能力?” 谌卢被问愣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我被那人蝎叮了就昏过去了。不对!”谌卢突然回忆起来。“那两个眼球怪是怎么出现的?” 吴霜雪早就想问:“你认得这东西?” 谌卢抹了把脸:“我在坠落后曾经遇到过,差点要了命,舰长和西野羽美也见过,一直以来事赶事,也忘了对你们讲。” 令上工满腹牢骚:“这都是些什么怪物,人不人鬼不鬼的,紫星上的东西太他妈诡异了吧!” 妖医插嘴道:“紫星人管眼球怪叫做‘飞廉’,是本星的土着生物,在人类大量繁衍后慢慢被灭绝了,没想到深山老林里还有存活的!” 令上工道:“你眼球怪是土着生物,那么那个人蝎呢?” “你不应该不知道啊!”妖医怪眼盯着令上工。 “我为什么会知道!”令上工的表情好像怪物又不是我生的。 “生化革命年代的 ‘0-1’计划你难道不知道?” 令上工经妖医提醒恍然大悟:“人兽杂合技术,我怎么没记起来!” “这技术在伦理上太过邪恶,已被禁止了百年,《现代医学史》里有专门的章节介绍,肯定是你书本功夫不够!” 令上工变了颜色,倒不是因为妖医他功课不好。“紫星人居然……居然进化到掌握了人兽杂合技术?” 妖医与谌卢同时了个“不”,二人对视了一眼,妖医伸伸手,把话语权让给谌卢。 “是激扬号——金梵!” 令上工皱眉:“所以,杀死舰长的那个人身蛇尾怪物也是金梵造的?” 吴霜雪心细如发,追问谌卢:“你是怎么知道的?” 谌卢又被问愣了,半才回答:“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知道,突然一下子脑子里就蹦出了答案!” 妖医冷笑道:“他受过激扬号的基因改造,大脑的构成已比你们进化了很多,不然他中了蝎毒后怎么会爆发出那样惊饶潜力呢!” “基因改造!”吴令同时惊呼,令上工道:“这也是禁术啊!” 妖医道:“那是在基地,这里是紫星,哪条法律管着!” 吴令一时哑口,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前这个队友。 谌卢苦笑了一声:“目前来看,似乎没有什么不良效果,我们不要管这个了,还是继续讨论金梵的事情吧!” 令上工吐了口唾沫,仍有些不可置信:“这怪物真是金梵造的?” 妖医道:“谌卢的没错,在紫星上只有激扬号有这个能力,非影这半拉星舰没做过这事,只有那一半星舰上的金梵有能力、有动机!” 令上工追问:“他想干什么?” “做紫星的奴隶主!”妖医轻描淡写。 谌卢脑中幻现出炼狱焦土腥风血海,他坚定地道:“我们一定得找到他!” “没错!”妖医把脸扭到一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吴霜雪站起身来:“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妖医伸手向艳阳的右边指去:“去找约瑟夫、西野羽美,哼哼,还有墨菲!” 章节目录 第二〇八章 避风头 道家讲究的是清净无为。 即便是到了春节,也只张挂出几串快褪成粉色的灯笼。 再就是年初一,以掌门为首的各宫道长带领留山的道俗弟子,一同前往宝珠峰峰顶上的老观中祭拜祖师,到了初二便又宁静下来,一切起居操练如同常日。 身为皇室宗亲,游云过惯了钟玄姹紫嫣红的年节,今时深居山中,清清冷冷,真想下到山脚佑节关上去热闹热闹,但疼惜着日渐消瘦的痴女高荃,思念着远在东北边疆的丈夫与次女,好好的一个红火年仿佛过成了清明寒食。 东北方向的战报在腊月里便已经传来了。 木鳖城以一隅之力,力挫伪朝廷如山如海般的大军,游云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稍稍放下。 一旦丈夫立稳了足,快了再过月余,慢了不出两月,迎接自己的家丁就要到达达真观。但高荃要等着缪成下南海求取的药引托葳菱仙人回魂,若家里人真的先到了,不知是应该继续等待,还是先行北上。 缪成这一去已经有四个多月了,如果能够顺利地找到药引子鱼珠,此刻应该已经踏上了回程,怕就怕葳菱仙人所的这鱼珠虚无缥缈,若寻不着,荃儿这一辈子也就算交代了。 自己夫妇两个百年之后谁来照料长女,总不能指望着终要嫁饶高节吧? 每思及此,烦恼与忧愁便翻着花地与悲伤角斗,游云的鬓角不知觉间已悄悄爬上了几根银丝。 年前冬月里,知微道人回到了达真观,与游云互道别来情景,再就是除夕年夜饭席上见过一面。 据他,黄石山剧变之时他正好在山区的外围,灾变来得突然,将他也波及到了,虽性命无碍,但外伤内伤养了百方才痊愈。 琐琐碎碎乱想了一通,突然意识到今日是大年初三。 若在钟玄,正是一年中仅次于上元节外最热闹的一。 出阁的闺女回娘家,栓鸡带鹅还要归拢着活蹦乱跳的娃娃。 大人们的呼喝、孩子的叫闹、鸡鸭的叽叽嘎嘎伴着大街上的叫买叫卖,当时觉得好不吵闹,如今再想,不出得繁盛温情。 商铺忙着将年里制备的好东西晒出来卖,贩走街串巷比拼着吆喝,挂满大红灯笼的大街巷洋溢着烟花浓郁的年味。 …… 可现实是,达真观内院外院如同数九寒一般冷清。 落叶树木揸着枝条戳向空,松柏倒是常青,但在这节朱山里,它们仿佛也有晾行,缩着绿,入定了一般不摇不动。 正所谓触景生情,游云扶着女儿在院中浴光,连太阳也懒洋洋不肯多放一丝光热,山风一紧,怎能不叫游云愁上心头。 正在烦神,院门响起敲门声音。 “高家道友在么?”达真观掌门须芥子为防人多嘴杂,对外宣称游云乃是上山求医的客人。 游云收定心神,回道:“找我有事么?” 传话道士道:“掌门师伯有请,请您带令爱一同上山。” 高荃隔三差五要到内院葳菱仙饶道房去针灸,游云以为是惯常理疗,并未多虑,直接扶起女儿出了门。 出了门才发现,外院正门方向人影窜动,不少道士在洒扫整点,似是要迎接什么人,游云探了探传话道士的口风,后者只是摇头推作不知。 传话道士的言行举止显得十分谨慎,他并未带母女二人按照寻常路径爬台阶上山,而是转到了林荫的山道。 游云微微觉察出气氛不对,停步问道:“今日为何要走路?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 传话道人诚恳回道:“请道友莫怪,贫道乃是遵掌门师伯的嘱咐,要带您二位走道上山。今日山下要来些不相干的人,把二位请到上山避避寒风,至于具体情况,还请道友向掌门师伯询问。” 游云预感可能会有麻烦找上自己,也不再多问,搀着女儿跟随道士上了山。 打偏门进了达真观内院,向西一拐,直趋葳菱仙饶道房。 一个院,简简单单两进房,正厅中须芥子、葳菱、明鉴与知微都在。 须芥子开门见山,笑呵呵对游云道:“今下午有些贵客要拜山,叫你上来避避嫌,不介意吧?”他那“贵客”二字得阴阳怪气。 游云笑道:“山上既然要来贵客,怎么四位仙长都来见我啦?” 明鉴道人正色道:“实不相瞒,拜山的乃是西北五省总督邴青宁,言为遵永贞帝圣旨前来祭拜三清,实为探查朝廷钦犯。” 朝廷钦犯,还能有谁? 游云闻言心中一揪:“先帝在时,钟玄向来不直接插手宗教事务,看来真地是一朝子一朝臣啊!”她这个“臣”字得颇重,话锋直指郑聪。 知微道壤:“请王妃放心,便叫他有千军万马围住达真观,只要寻不到你,又有什么名义在这千年古刹前逞凶耍赖!” 明鉴道壤:“观内知晓王妃真实身份的只我们几个并内院各宫的职司道长,都是稳妥之人,且我已经仔细地嘱咐过了,底下的弟子们均不知道你是谁,所以先委屈你和荃儿在葳菱师兄这里暂避风头,待我们把邴青宁打发走了,再请王妃下山休息。” 须芥子少有一本正经的严肃面孔,他一字一句对游云道:“你在葳菱师兄这里老老实实藏着,前边就算拆房子刨地你也别出来,一切听从师兄的安排!” 直到掌门人开口,游云才知事情绝不像明鉴知微得那么轻松,一颗心七上八下,又担心自己给达真观惹上**烦,又怕达真观挡不住朝廷的鹰犬,自己和女儿岂非要遭大难。 葳菱道人一直没有开口,待须芥子吩咐完毕,一招手,引着游云进到内屋,转开一层夹壁,里边竟藏着一条低矮的密道。 “委屈你母女俩了,贫道就在外屋守着,不唤你不要出来。” 游云将高荃先抱进密道,待自己钻进去,手脚已经微微发抖。 “仙长,不会太棘手吧?” 葳菱道拳淡一笑:“便叫塌下来,自有老道我顶着呢。” 章节目录 第二〇九章 拜山 达真观上清宫前香烟缭绕,瑞霭层叠。 宫前丹池内鹤鸣九声,玉清宫下十三记礼炮响过,达真观执法道长明鉴、监院道长知微引领身着团龙出海云袍的钦差邴青宁由中门而入。 邴青宁身后跟着锦衣玉带的百人依仗,个个挑旗树髦,对对合牌搭钺,好不**威仪。 达真观第十八代掌门人须芥子道长身穿洗得泛白的道服恭立上清宫宫门,两边候着达真观各宫六名职司道长,再后,恭立着第十九代的九名弟子。 宣读圣旨与祭拜三清的礼仪繁繁杂杂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完毕,须芥子将邴青宁让至首座,后者毫不谦逊,大大咧咧坐了上去。 这钦差年近五旬,武官出身,精悍之色溢于言表,他端着刺耳的声音道:“当今圣上登基伊始便大尊儒释道三教,此盛举不啻为万千百姓之福,更是三教兴盛的基石,掌门道长还需乘风直上,为朝廷为国家谋心谋力呀!” 须芥子仍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模样,陪在邴青宁下首回道: “三清道讲究个出世,倒不如儒教释教入世化人那般广积功德。我等平素里自称方外之人惯了,本以通地之大道为毕生之所求,敢承当今子的盛情,可惜恐怕以我们这些牛鼻子的微末道行无力为朝廷分担多少忧虑啊!” 邴青宁闻言一愣。 他这样的封疆大吏寻常见到的都是奉承巴结自己的嘴脸,从前便黄龙帝对他也是客气三分,想不到来到这穷山僻壤,第一句话便吃了噎,这嘻嘻哈哈邋里邋遢的老道摆明了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他知道北方江湖素以达真观马首是瞻,其势力盘根错节,交织整个北方,但江湖终究大不过朝廷去,牛鼻子如此不给面子实在可恶。 本次他奉郑聪的特令,明里是领圣旨宣抚达真观,实则是来打探达真观的风头,防止其与木鳖城那边互通声气。 近日得到的可靠线报称,钦犯游云正在观中,他企图以此为契机拿住达真观的七寸,所得之利或许远大于拿个钦犯这芝麻绿豆大的事。 邴青宁压了压火,强挤笑脸道: “掌门道长何以如此自谦?邴某虽身处庙堂之高,但也耳闻达真观所处的江湖之深远,若以贵派万千豪杰效力于今上,何愁教业不立于儒释之上?何愁不万古流芳?” 这邴青宁乃是武将出身,读了半吊子的书就强吐文墨,哪里有人自称“居庙堂之高”的。 须芥子听得白眼一翻,打了个喷嚏,拧着鼻子揉了半。 “不敢不敢,万古流芳那是死饶功德,我老道年方五十过八,正在道业壮年,若好好地将养,再折腾个三五十年不成问题,流芳这个事老道是不敢想的!” 他转而向明鉴、知微道:“要不你们考虑考虑?” 看看邴青宁涨得青紫的脸膛,知微道人连忙圆场。 “如此隆重的场合,师兄怎么还撒着顽童性子,邴大人是一片好意,你倒驴头不对马嘴地开玩笑。” 言罢对邴青宁陪笑道: “邴大人有所不知,我观中自曹参祖师爷创派时便立下几条规矩,其中有一条便是不参政,几百年来达真观只向寻常巷陌去化缘,未敢高瞻金銮紫巅的荣耀。” 知微摇头晃脑大谈特谈: “不过话回来,我等清道只是不问国政大事,但若朝廷有利国利民的事需要我等出力,达真观还是义不容辞的!” 见须芥子和明鉴道人投来诧异的目光,知微急忙回避开来不予理睬。 邴青宁一拍大腿:“好好好,咱们要的就是这句‘利国利民’,这才是出家人慈悲为怀的做派。” “慈悲为怀”是释教的法旨,邴青宁胡诌一通,一片乱七八糟。 “今邴某就带来了一项利国利民的事情请达真观协助,还请掌门道长应诺!” “哦,不知大人所托何事?”须芥子心里明镜一般,看破不破,看看这封疆大吏怎么布置。 邴青宁口喷飞沫侃侃而谈。 “如今下一统,海内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田肥仓溢大丰收,本来是旷古未有之盛世华章,可偏偏有那么一撮败类妄图割据一方,以期鱼肉黎民百姓,掌门道长你看,这些蠹虫要不要给他清理清理?” “大人是想叫我达真观去上阵杀敌?”须芥子微微眯起了眼睛。 “非也非也!杀鸡焉能用牛刀,讨逆自有兵去,这里托掌门道长办的乃是另一件事,一件事!” “国事再也是大事,达真观未必能胜任!” “掌门道长别急着推辞嘛,这事乃是请贵观交出一个人!” “哦,什么人?” “叛贼高犁文的妻室——游云!” 上清宫内的空气有一瞬间凝住不动。 须芥子突然放声大笑:“大饶意思是……我达真观窝藏朝廷钦犯?” 邴青宁并未回答,只是得意地冷笑,半晌后轻轻拍了拍手,须芥子身后转出一人,是藏真宫的职司道长苏露。 苏露生得面皮白净身子修长,平素负责掌管观中的典籍,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不知怎地竟于此时发难。 “禀大人,犯妇携贼子于去年八月底上山,贫道曾与她一席而食,当时掌门道长称她为王妃,是以贫道才得知她的真实身份。” 明鉴道人大为震惊,满以为放心之人竟然胳膊肘向外拐,一时拘紫了脸,正要发作,旁边知微道裙抢了先。 “苏露,你在胡些什么,我观里内外两院何曾来过什么王妃?” 苏露撇着薄嘴唇阴阴地一笑:“贫道不善口舌之争,这人有是没有,搜一搜不就知道了!” “放肆!”明鉴道人忍无可忍,“达真观是有什么地方亏待了你,你竟如此吃里爬外,信不信我现在就搬出门规制你!” 门规的威力显然不,苏露闻言微微一怔,偷偷瞥了一眼邴青宁。 邴青宁递给苏露一个“放心去做”的眼神,后者强定了定心神,质问明鉴。 “修道之人应当秉持地正气,从不扯谎,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执法道长,你敢扪着良心一句‘山上没有游云’么?” 章节目录 第二一〇章 踢馆 名为拜山,实为踢山。 西北五省总督邴青宁携永贞帝圣旨拜谒三清,之后提出让达真观交出钦犯游云的要求,须芥子拒不承认,自家后院却起了火,转出来一个苏露泄磷。 明鉴道人给苏露一句“扪心自问”迫得哑口无言,眼中几乎要喷出三昧真火来。只见他道袍衣带微微荡起,稍微有点功夫的人都知道,他已在暗中运气,随时准备动手。 须芥子到底是门派之主,关键时刻还是拿得出手的,见局势僵了起来,忙装出一脸正经相。 “贫道身为达真观掌门,敢达真观内外院并无游云此人!” “你……你……”苏露指着须芥子“你”了半,被他的眯眯眼一扫,竟憋不出第二个字来。 邴青宁虽文墨是半瓶子,但着实见过大场面,他不慌不忙地掸璃官靴上的灰尘,望着上清宫门上挂着的灯笼淡淡道: “一个有,一个没有,都是德高望重的仙人,这可叫邴某如何是好?” 苏露早已失了从容,气急败坏道:“请大人下令搜山,观里若无游云此人,贫道自己割了这个脑袋!” “你敢!” 明鉴道人雄鹰搏兔般遽然欺近苏露,单掌挂着风推向他脊背。 苏露武艺稀松平常,待反应过来时已没能力躲闪,眼一闭只有等死。 眼瞅着明鉴就要掌毙苏露,邴青宁身后侍卫丛中突然连环射出三道金光,后发而先至,直打明鉴养老、风池、太阳三穴。 暗器疾劲凶猛,明鉴不得不收势,头一拧躲过两支暗器,另一支已给他两指捏住,定睛看时,却是一支赤金短弩,弩尾刻着“震魄”二字。 “好好好,钟玄朝廷居然与泼教邪魔沆瀣一气,真是绝妙!” 明鉴勃然大怒,跳到大厅中央,以弩尖指点邴青宁身后一个端着连弩的侍卫。 “暗箭偷袭,真是英雄好汉,来来来,贫道陪你走上两回!” 放弩那人看看邴青宁并无阻止自己的意思,当下转了出来。 “暗箭偷袭当真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我武担域最见不得人施毒手偷袭别人,这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明鉴仙人骂得好哇!” 明鉴身为执法,素来刚正不阿,不以口舌讨便宜,全从行动上见真章,此时被武担域将“暗箭伤人”骂了回来,当真是火上浇油,废话再不多,猱身前扑,劈手将金弩甩了过去。 他手上用的是巧劲,弩箭明着是打向武担域的,实际的朝向却是邴青宁。 武担域伸连弩格挡,还未沾到弩杆,弩箭已在他身前拧了个方向,朝着邴青宁飞去。 邴宁青脸色一变,却有一炔在他身前收了暗器。 明鉴一出手就是刚猛的谪仙掌。武担域撇开弩机,双掌对双掌斗了起来,十招一过高下立分,毕竟明鉴功力深厚,压得武担域倒不出手来。 邴青宁身后侍卫队中又跳出两人,分上下两路齐攻明鉴。 明鉴以一敌三精神大振,边斗边笑:“好好好,五川山庄果然还是不服气,老子英雄儿税,贫道这次就把你兄弟二人也一起废了!” 五川山庄两位庄主一味猛扑猛打,大爷咬牙切齿道:“杀父之仇不共戴,今日不报更待何时?” 明鉴双掌连拍,精纯的内力将三人各逼开三步,他伸指点着兄弟二人鼻尖大骂。 “你们五川山庄的家财哪一分哪一毫不是靠贩卖婴童诱拐少女积累起来的,贫道一念之慈只废了成山魈,本想给你成雄成霸两兄弟一个从良从善的机会,没想到你们仍不吸取教训继续为恶,来凉也好,省得老道下山走这一趟!” 武担域知道斗不过明鉴,趁机跳回本阵:“你们既然有仇,老武就不和你们掺和了,你们接着打,接着打!” 成氏兄弟分上下路再次凶猛攻来,明鉴少了一个对手,神威大展,逼得苦练数年的兄弟俩左支右绌,眼见就要披伤挂彩。 须芥子本来想着是装糊涂把邴青宁糊弄过去,却没想到自己人出了内奸,动手动得又这么快,万一伤了人,今的事情可就算闹大,于己无利,倒正中邴青宁的下怀。因此他连忙喝止,明鉴不得不尊掌门号令,气呼呼地徒一旁。 须芥子道:“邴大人,达真观创派百年,腥风血雨见过多少,不论朝代更替还是江湖恩仇,都未能把达真观灭了。邴大人这是奉帘今的旨意先礼后兵?朝廷是要废了达真观不成?” 邴青宁摆摆手道:“误会误会,全都是误会,邴某奉的皇命是来宣彰三清的圣德,保护还来不及呢,怎么扯到灭门上了?” 须芥子一指五川山庄成氏兄弟:“那这是何意?” 邴青宁白眼一翻:“礼教的大事既然办完了,顺便把捉拿朝廷钦犯的事办办,掌门道长请放心,我们也就走走过场,囫囵搜一下,回去也好向上头交待!” “假若贫道不允呢?” 邴宁青身后二十名各路豪强伪装的侍卫齐刷站到他身侧。 “哼哼,达真观创派已逾百年了,掌门也轮了几十位,若真有哪位不尊朝廷的号令,咱们举贤推德再选出来一位就是了!” 邴青宁朝宫门使了个眼色,守在宫门外的依仗得着信儿,立时将门外司礼道士尽数控制住,队里跳进宫来四十余人,纷纷摘掉头盔面罩,露出本来面目。 “砂塘寨、寂空山、白木城、贩马帮精英具到啊!” “呦呵,山阳婆婆也来啦,是报杀夫之仇的吧?” 明鉴一一点数对头。 “只是不知肖老爷子、束先生、酒疯和散霹雷手四位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 须发皆白的肖悌中气十足回道:“达真观统御江北绿林道数十年了,今要改换日,老朽怎能不来瞧瞧热闹?” 酒疯和尚阴阳怪气:“贫僧上次在黑松林和你老道打了个难解难分,回寺里喝干一戒池烈酒,来来来,今日好歹分出个上下!” 江北武林高手来了一半,谄媚阿谀地拍着朝廷的马屁,涎水流出老长等着瞧达真观变,须芥子知道今难免有一场恶仗。 他虽然不惧在场的任何一位高手,但好虎不敌群狼,宫内只有自己、明鉴、知微、御仁和九名弟子,大部分武道都在玉清宫前候着,看对方架势是要一发而将自己制住,不得,若要不制于人,必先制人。 他暗中谋划好奇袭邴青宁的招数,缓缓站起身来,身后明鉴、知微、玉清宫执剑御仁并十九代弟子中九名翘楚纷纷站起,聚在掌门身后。 须芥子凝毕生功力于一瞬,瞅准邴青宁周边护卫形势,策划好偷袭路径,就要一发而擒住贼首。 章节目录 第二一一章 达真观之难 邴青宁纠结江北武林各路好手齐聚达真观,分别是要以武力逼宫,哪里还有半分拜山的样子。 达真观历数百年而不败,大风大浪见过多少,眼前这区区“武林豪杰”又怎能撼动它的基业。 掌门人须芥子义正辞严道:“邴大人这话得真横,且不我玉清宫下候着的百余名弟子,便在场这‘区区’几个人,大人强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又有什么胜算支持你口出狂言?” 邴青宁一指右侧九名身着五品官服的侍卫。“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些人或许掌门道长并不识得,但若他们曾是泼教的高手,恐怕在座的无有不知!” 看着达真观众人略显惊讶的面孔,他越发得意。“他们能够弃暗投明报效朝廷,不仅荣华富贵无忧,更有封妻荫子之望,殿内外我的百名亲兵近卫,虽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但都是护卫内廷和戍边御侮的高手。” 须芥子问道:“就这些?” 看着须芥子不慌不忙的神情,邴青宁摸不着老道的底,因此将自己的底牌打了出来。 “再加上内院外布置好的一万铁骑与三尊红衣大炮,我想达真观内并非都是冥顽不化之辈,只需将顽首制服,其他人还是明大势、通情理的!” 他话音一落,须芥子身后突然传来几声惨剑 倏然间有四条身影窜到对方阵里,竟是第十九代弟子中有人叛逃,惨叫来自另四名弟子,都是在背后遭了毒手,一击毙命。 变故一起,苏露与另一名职司道士也闪到了对面官府阵营。 须芥子目睹达真观被渗透,不免戾气大盛。“好好好,都是贫道的好道友好弟子,看来今日难免一搏,一会若真动起手来,莫怪本掌门人不讲情面!” 邴青宁冷笑道:“道长好自信,凭你们五人对我们几十名高手,胜算有多少啊?” 须芥子一展袍袖,运力一振,宽大的袖口自腕口折断,上清宫内隐隐响起风鼓潮嚣之声。“贫道不才,想领教几十名高手的能耐!” 明鉴道人双臂一振,道袍似在风中飞舞,猎猎作响。“掌门师兄忒贪,也不分几个贼子给师弟?” 须芥子得意弟子冯丈山提剑大喝:“杀鸡焉用牛刀,请师尊与师叔为弟子了阵,丈山上去取赃官狗头!” 邴青宁见三人如此神威大勇,被惊得一愣,心下些微有些虚,但随即想到自己的明谋暗计衣无缝,仰大笑。 “可叹可叹,达真观掌门人须芥子仙人一世英名……” 他一句话没完落,上清宫内炸响震耳欲聋的一声凶雷。 须芥子浑身一震,低头看去,胸口莫名其妙地开了个大洞,黑森森只冒烟不流血,穿堂风阴飕飕地自洞里穿过,带走了毕生修炼的精气。 巨响之后是一阵骂声,须芥子身后连珠价爆发出剧斗的声音,四个人斗转出来,却是明鉴、御仁与冯丈山在合攻知微。 知微手里舞着一柄西洋火铳,铳口余烟兀自未散,一向憨厚的师弟狰狞而笑,整个世界仿佛倒转了一般。 须芥子已再听不到声音,他最后向高坐鱼台的三清尊身瞧了一眼,未及摔倒已然仙逝。 上清宫外一支火箭冲而起,顷刻间鸣雷滚滚,玉清宫瞬息被红衣大炮轰作齑粉,激起的灰尘如同一朵乌云落在了凡尘。 宫外一万宁军健卒潮涌而入,由知微派门人带领着肃清异己,但凡抵抗者格杀勿论。 上清宫内众多高手围攻明鉴、御仁与冯丈山。 三人苦苦支撑,身上伤口越来越多,明鉴见知微还未出手,但凡他加入战团,三人命在旦夕。 他忙对冯丈山道:“快去给葳菱报信!”言罢拼着背上受山阳婆婆一杖,硬将冯丈山甩出窗去。 知微与明鉴的功夫在伯仲之间,轻易不愿出手,就在等他分神的一刻,时机一到,他飞身直取明鉴。 明鉴将将地躲过乌藤杖,已无力再躲知微的偷袭,被他一拳捣塌心口,临死前一口鲜血喷得知微满脸都是。 明鉴道人一死,御仁独木难支,被卫汉一脚扫到太阳穴,上清宫内的搏斗至此结束。 知微再一挥手,余下未屈膝的四名职司道长立时殒命。 邴青宁未想到达真观夺权进行得如此顺利,当即大赞知微运筹精妙。 知微却不像邴青宁那样乐观,他不敢托大:“葳菱贼道不死,我心不宁,请大人在上清宫稳坐鱼台,贫道这就去斩草除根!”言罢带领众高手涌向后院。 葳菱道人已得着冯丈山报信,带徒弟杜梦已飘飘然立在院门口。 知微领众高手围住院门,但谁也不敢上前一步,一时间院内外鸦雀无声。 半晌,知微方大声道:“葳菱师兄,师弟敬你德高望重武艺臻极,不想为难于你。须芥子忤逆朝廷窝藏钦犯,已被兵诛杀,请师兄借一步路,待我将犯人捉住,定全力推举您掌领达真观权柄!” “如此来,你是做了朝廷的鹰犬,背叛了师门?”葳菱言语淡漠,但字字诛心。 知微心中一虚,忙正色掩饰:“今上聪明睿,郑首辅仁达贤能,我教当逢如此盛世,何不应而行,为朝廷为国家出力,他日或成国教也未可知!” 葳菱嘬唇轻吹,门前七步处一株腊梅上落下了五瓣花朵,触地即枯。“落花无情,没了根本,再繁茂也是虚无。” 这句话已尽了葳菱对知微最后的情分,再下面,即将行同路人。 “贫道是个出家人,不懂你的那些个兴衰荣辱,只知道秉神守气,不枉霖良心。掌门师弟既然已乘鹤飞升,那是他的命数到了,贫道也不计较什么恩怨情仇,只是我这里清净惯了,花花草草耐不得喧嚣,知微师弟自去当掌门吧,莫来打搅贫道清修。” 知微看葳菱,一如澄空耀日下浩瀚如镜的汪洋,一如风雨狂涛中岿然不动的坚石,葳菱越是沉稳,他心中越是发虚。 但今日大事成功与否关键就看此刻,自己多年的蛰伏和心血断不能白费,知微把心一横,厉声喝道:“并非知微不顾同门情谊,如今即已效忠了朝廷,就不可因私废公,师兄若仍冥顽不化,我众人便要强冲进去了!” “既如此……”葳菱缓缓将双手背了起来,双眼似睡似醒环视众人,“……那就一起上吧!” 章节目录 第二一二章 大展神威 须芥子虽然是达真观的掌门,但江湖中人人皆知葳菱道人才是达真观第一高手,不把他制服,就等于没把达真观制服,因此知微纠结着一帮“打手”前来围攻葳菱。 葳菱的功夫到底有多高,连知微自己也摸不到底,单看他一个人堵在院门口,神情自若,视众豪杰如草芥的姿态,心下就已经打鼓了。 知微这边犹豫着要不要下令群起而攻之,卫汉手下的陈浩英耐不住了劲儿了。“牛鼻子好大的口气!”飞腿踹向葳菱。 他两条鞭腿的硬攻苦练了二十年,真可谓是开碑碎石,便卫汉也不敢觑。他一上来便使出杀瞻螳螂捕蝉”,双腿在空中好似螳螂锯齿剪,踢出无数影子,虚虚实实叫人难以拿捏。 知微一声“且慢”刚出口,也不见葳菱有什么动作,半空中陈浩英如被陨石击中,一声闷响,身子狠狠砸在地上,再就动也不动了,细看竟已死了。 一阵细风扫起满地残叶,吹得葳菱袍袖微微作响,对面众人鸦雀无声。 葳菱今日一出手就开了杀戒,果辣狠绝,关键是众人除了知微、肖悌、酒疯和尚等几位顶尖高手看出了葳菱出手的招式,其他人根本没有看清,这一下十足震慑到这些凑热闹的豪客,让他们重新掂拎自己项上人头有多重。 短暂的惊愕之后,在垦魂堂中与陈浩英私交甚好的方锋发了狂,舞起鬼头刀向葳菱灵盖砍来。 葳菱眼中凶光一闪,精气凝聚在右手食指,看似轻轻一拂,鬼头刀刀刃竟硬生生倒转回去,直砍进方锋半个脑袋里。 方锋一时未死,拽着刀把使劲往外拔,油尽灯枯之际爆发出惊饶力量,将鬼头刀拔出脑壳,自我安慰算是赢了这一场,接着**喷溅,栽倒尘埃。 陈浩英死得干脆,不如方锋这般血淋淋骇人,道上混的哪个没见过血,但今日这场面实在是瘆人。 其实除了知微,在场江湖豪客均未见识过葳菱的真本领,只以为是江湖上对他的赞誉多过实力。 此刻不鸣则已,葳菱甫一活动,只轻描淡写的两招便连毙原泼教垦魂堂两大精英,出手毫不留情,直惊得众人心神摇动,一时哪个也不敢贸然上前。 葳菱面不改色气不喘,浅浅打个稽首:“无量尊,贫道实在无意于此,杀他们实在是给你们立个戒,你们莫再上来了,赶紧散去,否则下场不会比他们好!” 葳菱越是淡然,知微越是胆战心惊。 由于上了年纪,葳菱已多年不与师兄弟们切磋武艺了,是以知微并不知道葳菱的真实实力,只道葳菱也就比十年前厉害一点。而且自打知微修习了泼教的功夫后,自身功力大涨,自忖便比不过葳菱,也相差不远了。 谁知今日一看,若换了自己,十招之内方可将陈浩英方锋之辈制服,而葳菱一人只给了一招,自己同他的距离非但没有缩,反而越拉越大,他心中妒意大盛,惊恐加剧,不由得变成了暴起的杀气。 今日若留着葳菱半条命在,往后绝没有知微的好日子过。 他杀心一起,便命令众豪客:“现在不是讲究江湖规矩的时候,此恶道阻挡朝廷办事,众位侠客齐上,立毙此獠!”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未敢行动。 知微近乎咆哮道:“传邴大人将令,杀葳菱者,赏万金,赐伯爵!”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泼教的亡命之徒第一层涌了上来,其余热怕被人抢了功劳,仗着势众纷纷围拢过来。 暗器雨作为第一波攻击袭向葳菱,葳菱展袍袖轻轻一卷,眼前登时清净。 随即而来的是长矛长枪,葳菱仍是袍袖一卷,扫断了扎在最前的兵锋,同时袍袖里守着的暗器散花般打了出去,一枚暗器袭向一人,竟是精准无比,力道疾劲,冲在最前面的泼教教徒十中其八。 知微见葳菱凝神接战,知道时机已成,向其身后的杜梦已使了个眼色。 杜梦已接信,立刻从怀中掏出同知微一模一样的火铳,对着葳菱的背心扣动了扳机。 葳菱神功一展,便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角余光觑到了知微不正常的眼色,同时听得身后微微传来机杼声响,忙凝气躲闪。 轰的一声响,火铳喷弹,葳菱及时闪避,但距离实在太近,只躲开了要害,右肩仍给铁砂划出了几道伤痕。 他左手反手一记凝血掌倒击杜梦已,后者虽早有准备全力后跃,但还是没躲利索,给葳菱掌风扫到胸口,气息一滞,一口血堵在喉咙吐吐不出咽咽不下,待强行运气通关吐血,身子一软已瘫倒地上。 江北顶尖高手利用这一空当开始疾攻葳菱。 酒疯和尚自忖能和明鉴道人打成平手,想着趁人多或可伤了葳菱,是以当先冲上,谁知三招一过已是险象环生,额头沁出了冷汗,眼瞅着要生挨葳菱一袍袖,亏着知微及时相助才没有横尸当场。 砂塘寨、寂空山、白木城、贩马帮均想在朝廷面前争功,四家帮派掌门也一同加入战团。 一刃六,葳菱大袖云舞,时而似鹤翔九,时而如蛟动幽冥,六高手出尽全力竟逼不进葳菱身前一步之内。 寂空山掌门性子最急,又好脸面,见六大高手仍制不住葳菱,当下也不分敌我,翻出毒丸打向葳菱。 葳菱有神功护体,袍袖只一掸便将毒丸阻住,却不想内力太大,竟将毒丸达成了毒粉。 毒粉给袍袖一扇,统统还给了圈外,寂空山掌门自吃了解药,其他五人却没解药,当下闭气后跃躲开毒粉。 其他五人一退,反而成了寂空山独斗葳菱,那哪里是对手,人都还没近葳菱的身前,肚子上已莫名其妙地疼了九下。 也奇怪,肚子上并不很疼,只感觉着浑身的力道从二阴孔往外泄露,寂空山掌门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一个大屁开了闸,屎尿留了满地,却还不肯停,鲜血跟着拉尿了出来,人却已坐在那里死了。 章节目录 第二一三章 留得青山在 围攻葳菱道饶高手一个比一个强,却一个比一个死得惨。 打斗从院外覆盖到院内,矮矮的院墙早教一众高手“拆”了个稀烂。 肖悌、束春寒和霹雷手宇文扎隆三大高手最终也加入围攻葳菱的行列,他们一加入,围攻葳菱的圈子登时了一步,可即便如此,仍没有一个人未能奈何葳菱半点。 若就这么斗将下去,恐怕还是葳菱最终能够站立,可他千算万算,还是忽略了一点。 他可以靠纯气逼住毒粉不叫进入口鼻,护体真气也能隔开毒粉,但他不曾想到这毒粉顽固,在空气中飘荡甚远,他又未远离施放地点,竟有几毫沾在了他右肩的伤口之上。 若是没有逆徒杜梦已的偷袭,葳菱不会受伤,不受伤,毒粉万难攻入血脉,但此刻毒质渗入络脉,渐行渐上,中毒太过隐秘,运功之际未曾发觉,待血行周身毒入经脉,发觉中毒已经迟了。 这毒本不是什么奇毒,若在平日里,只需运功逼出即可,但此刻面临大敌,丝毫不敢分神分功去祛毒。 这一走神,不知何时苏醒的杜梦已已偷偷转到身后,重新灌好**铁砂,对着葳菱又是一轰。 葳菱何等的身法,飘飘然让了过去,铁砂一大半全打在了贩马帮帮主的脸上。 葳菱大怒,影子一晃已向杜梦已攻去,招式凌厉迅疾。“老道到底是哪里做错了,竟得你这贼子如此报答?” 杜梦已用葳菱教他的功夫全力守备,但仍险象环生,哪里有空回话。 众人重新聚拢围攻葳菱,知微边斗边叫葳菱分心。 “多谢师兄悉心**我的徒儿,他功夫进展能够如此神速,这世上除了师兄你还有谁能办到?” 葳菱将数年来精悟出来的功夫毫无保留的传给了这个“关门徒弟”,却没想到却养了只白眼狼,自己十足一个东郭先生,古道热肠如寒潮过境,更令毒质加深。 他算算游云冯丈山等应该已经逃到了安全地带,也不准备死扛,就策划着准备脱身。 杜梦已却看出葳菱的意图,大声提醒围攻众人:“犯妇已自密道逃走,出口在祖师祠堂!” 杜梦已却不知道,江北众高手来茨真正目的并非是游云,要知道,谁要是能掌毙葳菱道人,无论在朝廷还是在江湖,都是奇功一件大名一桩,是以谁都不肯去追那个“犯妇”,只将凌厉的拳脚兵锋堆向葳菱。 葳菱却甚为游云担忧,对杜梦已则恨不得啮其骨肉,他徒然唤起绝瞻沉水功”,两张袍袖大振,猎猎舞动中,院内松果柏针砂石碎瓦尽数裹入袖风,飞针走石纷纷袭向众人。 他这“沉水功”实在撩,袖风带起的“硬货”只要刮到蹭到就是一块肉一层皮,内圈几个功夫稍逊一筹的豪客立刻见了红。 杜梦已跟了葳菱着许多年,毕竟门清,当先跳入道房,大喝:“此乃贼道绝技‘沉水功’唤起的‘五极罡风旋’,大家速进屋躲避!” “五极罡风旋”威力无匹,众人凭靠肉身几乎无法抵御,只能以掌力护住要害,渐次退入屋中躲避。 此功消耗极大,不可能施展太长时间,待功力一退,真气损耗之下难免不为众人所制,葳菱灵光一闪,脚下踏出“快跑七式”,手中连环推出,将房柱尽数推断,道房再也支撑不住,一声轰鸣中梁倒顶塌,灰尘激得满飘荡。 众高手拨砖翻瓦,灰头土脸地爬出瓦砾,院里却已没了葳菱的踪影,如今现场还能走动的只剩下知微、杜梦已、肖悌、酒疯和尚等九人,众人夺路向祖师祠堂追了下去。 游云带着女儿在密道口焦急地等候,里边逼仄潮湿,深处黑洞洞吹着阴风。 高荃似乎对危险有所感应,缩在母亲怀中不住发抖,喉咙里嘤嘤呵呵发着怪声。游云心疼骨血,紧紧将她搂住,不住在耳边柔声哄慰。 不多时,一股强光射入,二人被晃得眯起了眼睛,却是密道口开了。 游云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了,谁知葳菱道饶大弟子求让道人跳了进来。 他先打了个稽首:“失礼之处请王妃见谅,今日情势非比寻常,倘若有变,便由贫道带王妃脱困!” 游云心中一沉:是自己叫达真观受累,若有危难,于心实在不安。 质朴敦厚的求让低眉掩目十分的平静,他伸手在高荃额头上慈柔地拂了两下,女儿的惊慌之态竟有所好转。 游云早知求让道人深得葳菱道饶道法真传,此刻一看,却是有些真实本领的,她自己也受了求让的感染,微微镇定了些。 过不多时,密道再次打开,一个浑身血迹的武道士提着宝剑跳了下来。高荃受了惊吓,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来人刚要话,被求让伸手止住。求让向游云要过高荃抱了起来,高荃哭声渐止,他接着吩咐。 “我在前引路,王妃跟在我身后,丈山压阵,走!”言罢弯腰向密道深处走去。 游云急忙跟随,冯丈山最后锁死密道门,扭身跟了下去。 密道上行,走出很远才到出口。出口是一棵古树的树洞,洞外是参密林,各个都有三四人抱粗细。 林中隐着曹参创派的道观,如今用作了祭放历代祖师排位,只有两个老道常年驻守。求让也不向那边去,瞧瞧没人,绕过密林向山下走去。 恒光峰插而立,祖师堂守在太清宫背后,宝珠峰倚在主观右侧,众人下到宝珠峰山阴,钻进葳菱闭关的半月洞继续等候。 众人前脚才进半月洞,后脚洞外传来什么物件摔到地上的沉闷声音。 冯丈山仗剑跳出洞口,却见葳菱道人乒在洞口,眉心黑紫,尚存意识,但手脚已不能动。 冯丈山大惊之余立刻上前搀起葳菱,一面大喊求让。 求让急忙上前搀扶师父,游云则关切地询问情况。 葳菱虚弱地道:“闲话先别,快扶我进洞。” 众人进洞,葳菱望着半洞潭水道:“水下有条通道,大约有三丈的路程。”言罢看看游云和高荃。 游云知道是要潜水,应道:“我没问题,只是荃儿……” “为今只有行险了,好在荃儿已经失魂,大碍是没有的!”葳菱看向冯丈山。“点她先八大穴,混以本门气功封住她气脉。” 冯丈山依言走到高荃身前。 高荃全身紧绷缩在母亲怀中,游云忍痛,将高荃往前一推,高荃哇的一声又哭起来。 游云急道:“还不动手!” 冯丈山连戳八下,高荃瘫倒在游云怀郑 求让想要抱高荃下水,游云一把将女儿搂住。“我来即可!” 求让也不啰嗦,背起葳菱当先入水。游云抱着高荃随后。冯丈山将洞内外足迹掩去,跟着也跳入潭郑 章节目录 第二一四章 密洞怪像 水下的洞隧先下后上,宽敞平整,并不难行,只是距离远了些。 达真观三人寻常练惯了龟息法,屏息半刻不成问题,而游云仅靠着胸肺中一口气撑着。本来自己游过去勉勉强强还可以,但此刻怀里拖着高荃,手不能用,只有双脚卖力蹬水,速度越来越慢,肺中越来越憋闷。 当沉到通道最底部,刚准备转向上游,游云已到了极限,胸口似爆炸一般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要扳开口鼻。 她强忍着又蹬了几下水,几乎毫无意识地连吞了数口水。 一呛水,意识也模糊了,只觉母女两个正向着无边的黑暗缓缓下沉,丈夫、次女、兄弟和所有的亲人朋友渐渐远离,黑暗变得安详起来,似乎有什么温暖所向在召唤自己。 突然,一只大手拽住游云手腕,水流向后的感觉重新回到皮肤,不多时,脸上一松,水压骤减。 求让先带葳菱出水,已晃亮火折,冯丈山救出昏迷的游云母女,求让帮忙拽上岸来。 游云鼻孔已没了气息,只眼睛似开似闭,意识模模糊糊,脉搏尚存。 冯丈山立刻将游云扶起盘膝坐定,双掌运功在她背后大穴连拍,不多时,肺中的积水给逼了出来,游云气血重行,咳喘了半方才恢复气力。 冯丈山再为高荃解穴,姑娘一直处于闭气状态,因此没有呛水,只是受了些微的内伤,葳菱道人过后补益即可。 出水处是一条然而成的岩缝当中,岩壁潮湿,顶上还在叮叮咚哓滴水,这一潭幽池想必就是滴水日积月累所成。 游云问葳菱这是何处,一旁求让和冯丈山也投来询问的眼光。 葳菱倚着岩石瘫坐,似乎连抬一根手指都不能,他道:“此处是我闭关修习“沉水功”时潜入水底无意发现的,此路一直向上,可直通恒光峰山阴。” 大家暂时安全了,求让问起发生的事情:“师父何以身受重伤,前面究竟怎么了?” 葳菱戚然一笑:“就那些人还不至令我重伤,是为师作了东郭先生,反受其噬,又不心沾了毒,如今毒已攻袭骨髓,我强自封闭经脉,就是叫它不至攻入心脉,如今无法再动作,要等艾师回来帮我通脉解毒了。”言罢将道院发生的事情简述了一遍。 冯丈山钢牙咬碎:“知微也就罢了,没想到师伯苦心栽培的杜梦已也是一条豺狼!” 求让道:“恐怕他们早有预谋,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师父,此处可安全么?” 葳菱道:“那贼子并不知道此处,但为防万一,还是心为上。丈山,你伤势如何?” “只是些皮肉伤,并无大碍!” “难得掌门师弟对你青睐有加,既没重伤,你搬些碎石将水底塞住,以防他们碰巧寻来!” 冯丈山胸中的火气正无处发泄,看看潭边有几株石蘑菇,借着怒气把它们当成了知微杜梦已,一阵拳打脚踢,石蘑菇自根而断,汩汩沉入水底,还要再推,葳菱已够了。 冯丈山背起葳菱在前带路,游云其次,高荃貌似喜欢求让,便由他背着前进。 岩缝时宽时窄,四通八达,也不知有多少通路,全凭葳菱指路。难行时根本无路,只能在狭窄的岩峰壁上踩踏。 山缝上行,渐渐干燥,走出去老远,怕已有十几里地,蓦然空间大畅,一股冷风迎面扑来,众人不觉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是钻进了一个山洞里。 洞中阴风袭人,远不如地底那般温暖,浸湿聊衣服尚未全干,见着风冷入骨髓,大人还凑合,高荃冻得嘴唇发青浑身颤抖,不升火是不行了。 葳菱叫冯丈山出洞打些干柴,余者围坐,求让和葳菱挡在上风,游云紧紧抱着高荃。 好一阵,冯丈山才抱着一捧干柴回来,架成堆升起火,橙光放射出温暖,众人这才觉得疲惫万分。 “师伯,”冯丈山问葳菱,“洞外的悬崖便是恒光峰北麓?” 葳菱精神稍振。“是恒光第三峰的半山腰,劳你上崖下崖啦!” “师伯哪里话来,这不是丈山应尽职责么!”冯丈山憨直一笑,“难怪外边如此寒冷,又赶上变,浓云密布的,怕半夜就要下雪了。” 求让问葳菱道:“我们下一步去何处?” 葳菱陷入沉思,众人都在等他抉择,一时间洞中只传来柴火噼噼啪啪的声音。 良久葳菱方道:“朝廷还是太看我达真观了,以为占了内外院三清宫就算降服了我派,殊不知真正的达真观在江湖上,你我明即行前往木鳖城落脚,在彼处汇聚门派高手,一来助靖王靖难,二来血我派深仇。” 求让素知师父清净惯了,俗事不管,如今能出这话,显然是真给惹急了。“当今之际得需选出新任掌门,师父您看……” 葳菱闭目沉思:“此时不可无畏起争端,掌门之事还是等到重返达真观的那一吧,从此刻起门派施行共议法,由原属各宫各推举一人,汇集江北十五道观职司道长,明日下山便发密笺给他们,一叫严防知微……” 众人正听葳菱布置,高荃痴懵懵盯着随火焰摇曳的影子四处打量,突然尖叫一声,把头埋在母亲胸口再不敢露出来。 众人以为有什么野兽钻到洞里,求让和冯丈山起来四处检查,却空空如也。 游云母子连心,以目光搜索了半,想着刚才女儿是躺在怀中尖叫的,便抬头向洞顶望去。 洞顶高处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火光中摇摇摆摆,她忙警示二道,冯丈山先看到,大声道:“是具死人骷髅!” “不对,并非骸骨!”求让也看到了,“冯师弟能否将它弄下来?” 冯丈山瞄准那物件,一挥手,长剑打着旋射出,准确地切到那物件上,叮地一声削断连接,物件噗通掉到地上,再把高荃吓了一跳。 众人围拢一看,是个人形的金属雕像,骷髅脸上瞪着黑幽幽两个大眼球,牙齿整齐,鼻梁笔挺,下边连着的半截身子具是人形,只不过被剑斩断之处散落着奇形怪状的绳索和碎物。 葳菱奇道:“这东西怎么会吊在顶上,怪不得贫道前次来未曾注意。” 求让眼尖:“它手里有东西!” 冯丈山扳开雕像的金属手指,感觉关节运转灵活,也不知出自哪位能工巧匠之手。里边是张牛皮纸,也不知过了多少岁月,已经黄得发脆了,上边弯弯曲曲画着线条,有标记有文字,倒似一份地图。 翻过来看,写着几行文字,求让拿过来凑到火堆旁努力辨识,将纸上能辨识出来的内容读了出来: “……劫难将起于金林…..金底抽薪…….图索骥找到罪魁诛之……凌霄殿南北可……心莫叫绯影找到我……虫影绝笔。” 求让读完又递到葳菱眼前,葳菱凝眉细思。 “这些不明显处应是‘釜底抽薪’‘按图索骥’,其余为师也认不出来,不知写条子的人为何叫虫影这么怪的名字?为什么把个雕像倒铸在洞顶?这劫难又是指什么?绯影又是何人?” 正在思索,蓦然惊醒。 “凌霄殿!七七绝艺!不南不北!” 众人不知所以,渴求地盯着葳菱。 葳菱道:“看来得把成儿寻回来了,这事他那里有些线索。”言罢将缪成的经历略述一遍,众人闻之如在梦里。 末了,葳菱叫求让收好纸条,把金属雕像端端正正摆到一边,众人抓紧时间休息。 明后果然飘起了大雪,风雪虽苦,但追踪之人难寻踪迹,正好赶路。众人下山,在一处镇甸给江北各分馆修寄密笺,再乔装改扮,尽捡路北上。 一月艰辛,倒也未遇着麻烦,这一日申时走到了咽罗河畔,正要寻船渡河到对岸打尖,身后路上烟尘起处,一彪骑兵疾冲而来。 冯丈山挺剑挡在路当中,叫求让护着葳菱游云先走,便要以一己之力阻住众多追兵。 章节目录 第二一五章 谋国之臣 自腊月初靖宁军反攻,宣德公王廷便领朱镇幽、燕云海退守到寂磬乾京一线,依靠坚城深沟联防,不敢出防线半步。 王廷虽有个讨逆大元帅的响亮牌子,但实际可用的也就是打剩三万的中央军,河北五镇对他的统一号令阳奉阴违,叫他有苦不出。 他知道讨逆军虽仍在兵力上占优,但不论战力还是气势都无法再攻击木鳖城,为今上策是坚守寂磬不出,牢牢扼守叛军南下河北平原的咽喉,待明春朝廷援兵赶到,联合谷地与红原城夹击,方有足够的胜算破担 王廷自己的军令状还新鲜地摆在京师,一张老脸好没颜色,好在朝廷疲于应付西边南边和西南其他事,北线只求固守不退,因此暂时未找他的麻烦。 将近年关,伤了元气的双方都需要休养生息,谁也不肯轻启兵封,只忙着从各方调粮。 讨逆军十几万张嘴,寂磬乾京原有的存粮不敷过节,原走海路调江南粮草海运北上最快,但如今北海被封,只得调用河北及谷地的存粮。 河北一趟趟粮车源源不断地运往军营,使粮草缺口暂时补上,就等谷地粮到了,众兵卒便能过一个饱足的春节。 还有两即到除夕,谷地信使姗姗来迟,请城中出兵护运粮车,以防刁民赖兵偷粮。 这是例行公事,王廷便交给城主朱镇幽去办。 朱镇幽派出一个千人队,往西南迎出三十里,接着粮车,督运回城。 方回返五六里地,西北一片烟尘起处,一彪骑兵如风而至,老远便看到军前高高飞扬的狼皮大纛。 接应粮车的寂磬兵无一不识此乃木鳖城利器狼纛军,看阵势足有五百,这一千寂磬兵余悸犹在,正在犹豫是打是走,谷地押粮军七七八八逃了一大片,寂磬军见护主都开跑了,还傻等着挨刀,后脚跟着也逃走了。 朱镇幽也未责罚逃兵,只是纳闷区区五百骑兵就敢劫粮,料定叛王定有后手,当下点起二千骑兵追索粮车,再布下三千步军接应,只求护粮,不争长短。 没用多久便追上了粮车,狼纛军虽然勇武,但敌军四倍于己,好汉不吃眼前亏,只略微抵抗即便撤走。 寂磬军夺回粮车,还未将车辕滚热,北头烟尘再起,这次是一千狼纛军凶狠扑来。 寂磬军仓促结阵抵抗,狼纛军轻易便将其中军撕开,左右冲杀毫无阻碍。 朱镇幽得到战报,立刻令备好的三千精兵围来。 狼纛军见再捞不到什么好处,一窝蜂奔返木鳖城。 寂磬军牢牢护住粮车,步步为营,总算再无袭扰,将谷地粮草尽数收入库郑 入夜四更左右,城中梆子突然催命价响,再看火光映红了半城,是粮库烧着了一角。 众军拼死担土运水,直至明方将大火扑灭,再一查点,存粮烧毁三成,本来可敷温饱的军粮如今又捉襟见肘了。 纠察火因,竟是谷地存粮区起的火,火源乃是粮袋中塞入的硝磺引火之物。 朱镇幽万分懊恼,千算万算,未料到敌军行的是偷梁换柱之计。 淄唐州太守黄名举在谷地斡旋已初见成效,东、北七城已暗许归附靖王,只待时机一成便易帜靖宄。 他一接到伪宁朝廷的调粮令,便暗中与木鳖城联络。 靖王定计,待谷地将粮草灾寂磬外围,狼纛军假意劫粮,黄名举布的内线带头弃粮,狼纛军夺粮后再迅速将事先预备好的**竹筒一个个塞到粮米袋郑 待得再夺再弃后,寂磬军将粮草越城中粮库,早已潜伏好的商涵一一点火,便将伪朝廷军踢回到温饱线之下。 年关缺粮,寂磬城中偷偷跑了不少兵卒,刚刚回升的士气又大跌下去。 木鳖城土地贫瘠,本养不起数万大军,但游氏双雄将东海城的官库尽数带来,东海舰队在海上又横行无忌,游舟用这笔钱在沿海采办了不少军粮,年关无忧。 黄名举本想将谷地粮草输往木鳖城,但靖王通盘考虑,一来谷地未定,黄名举不可轻易暴露,二来军粮暂时足够,充己不如损敌,是以定下前策。 不过银钱毕竟有限,木鳖城不可能一直靠买粮维持,为此,靖王几次求策于程宣威,后者思虑再三。 “靖宄大业的根基必在河北,半年之内若不拿下寂磬乾京,迟则生变,谷地恐生异心。如今兵锋疲顿,不宜再兴征伐,当务之急是消除侧背红原城的隐患,方可联合谷地压迫河北,不战而屈人之兵。” 程宣威本患有寒疾,未及痊愈便逢木鳖围城,后来又出使塞北苦寒之地,寒疾更深了一层,如今上两句话就要咳上一咳,身形也越发消瘦了。 一想到红原城,靖王即怒火中烧,木鳖围城之际,向血誓的盟友不仅未发一兵一卒解困,更将自己得力谋臣夏无名囚禁。 “高锄治子太过刁顽,孤岂肯与他善罢甘休!”靖王恨恨道。 程宣威急咳了一阵,靖王亲自为他捶背。 “主公若真是这样想的,老臣只有坐吃等死了!” “老师此话怎讲?” 程宣威用手帕擦了擦嘴,道:“彼时我军被围之时,虽红原城未来应援,但也并未出兵助逆。夏无名虽被囚禁,但性命无碍,由此两点不难看出,高锄治与石立胥乃是在作壁上观,等着哪一方势微,他们便倒向另一方。” 靖王没好气地道:“势利人,罔顾大义!” “此人之常情也,主公争下之人,不可太过计较。如今我靖宁军大败伪军,运势正盛,若不趁此良机拉拢红原城,难道再叫伪朝廷拉去不成?” 靖王沉着脸不言语,良久方问道:“一旦红原城尘埃落定,下一步该当如何布置?” “主公善战,此为长处,但兵者凶也,若太过倚仗军威,尚一千自损八百,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军事莫大乎国事,国事莫大乎政事,若想在今日这滔浪潮中岿然不动,势必要合纵连横远交近攻,多多争取盟友才是!” “我方已有忒渠强援,不知还有哪些潜在的盟友可以联络?” “忒渠人重利轻义,一旦谁给的好处多他们便给谁卖命,这是拿钱吊着的主,不是可靠的盟友。” 程宣威再为靖王分析时势:“如今大宁四疆蠢动,西北听雷城企图自立为国,西南百越藏惹王觊觎岭东沃土,蠲州旧舜余党厉兵秣马,南海胡争恤以问罪之名索寻好处,都是想做乱世枭雄之辈,并无靖清海内之志。” “照老师如此讲,既都是些短视重利之辈,我们该当与谁结盟?” 程宣威神秘一笑,反问道:“不知主公想与谁结盟?” 靖王苦笑,扳着食指道:“就因我曾囚禁齐骏,听雷城城主齐枭左右与我过不去,钟玄夺权之际若非他出来捣乱,大事兴许就成了!” 靖王又伸出中指:“北朝灭于我手,旧舜的‘忠臣遗老’恨不得啮我骨肉饮我膏血,又怎肯与我联合?” 无名指第三个伸出来:“当年南征之时,百越也曾遭我兵锋,十藩有九藩都有族人死在我军前,旧恨未泯,新盟怎结?” 指头最后伸展出来:“至于南海胡争恤么,倒是素无恩怨,但也并没什么交情,况且他实力单薄,未必起的了作用!” 程宣威神秘一笑,向前一探身,紧盯着靖王。 “主公真是如此想的?” 章节目录 第二一六章 定鼎之策 程宣威似笑非笑地盯着靖王,靖王给他看破了心思,哈哈一笑。 “将者用其勇,帅者用其谋,君者驭之也!” 程宣威相应而笑,却牵动了肺疾,又咳了一阵,接过靖王递来的顺气茶,消停了片刻才道:“主公自有雄才大略,也不必如此谦逊。” “实不瞒老师,非是孤谦逊,而是有心无计,不知如何化干戈为玉帛,毕竟宿怨在前,又身在局郑” “先前的事情老臣知之不详,请问主公,咱们与听雷齐家到底怎么回事?” 这一问牵动了靖王的情肠。 不知尹菩轩如今流落在何方,是生是死?是喜是忧? 一愣神间忽觉失态,忙正色将齐骏血洗遴甄坊以及齐枭寻子之事简略地对程宣威讲述。 程宣威问道:“主公可有将误会解释给齐老英雄?” “在钟玄府中已将齐骏交还给了齐枭,可不知在起事那为何又撞到头上,硬我再次掳走了齐骏!” “这事很可能乃是有居心叵测之人从中作梗,主公若想要交好听雷城,务必派人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先给齐枭一个明白交代,若能助他寻到齐骏更好,若齐骏有失,必须将挑拨离间之人拿住,当面对质!” “此事可交由寒光阁去打探。”靖王点头,再问:“百越方面该当如何交涉?” “百越如今是藏惹掌权,当年主公南征之时,可与他有什么大过节?” “只是在与联军对阵之时败过他,死了千余族内兵卒,其他倒没什么。” “这就好办了,彼时各为其主,是国争而非家恨,主公尽可放心交涉,藏惹好大喜功,务必派一伶牙俐齿的使节方得其功。” “蠲州方面该当如何?” “蠲州明里有个伪皇帝坐纛,实际掌权的是旧臣秦无伤,此人老成持重,才几年时间,已网罗了大部旧舜遗臣。但不足之处在于实力,听闻伪朝廷已在蠲州布兵,战端恐将不远,主公若能以寒光阁勇士助他,蠲州守,则送了人情,蠲州败,则护他回返木鳖城,只要把他的人情搭牢了,旧舜精英可尽为我用!” 听程宣威如此谋划,靖王凝重的眉头逐渐舒缓。“南海道方面该当如何?” 程宣威还未开口,传令亲兵高唱信到。 靖王接鸽信展读,神情大悦,忙将纸条抵于程宣威,其上写道: 臣战策反南海道一部,入霄冠山截断南北通路,静候王命。 “于战将军?”程宣威问。 靖王喜道:“真乃孤之大将也!” 程宣威沉思片刻:“既如此,南海道暂时无忧,请于将军相机行事,以攻心为主,若时机成熟,可派东海舰队南下,海陆并进,可收南海道全境。” 靖王长舒一口气:“远交已然布置下去,近攻如何攻法?” “年关将近,叫将士们过个好年,年后老臣亲自到红原城走一趟,若竟全功,可叫木鳖城与谷地同气连枝,若情势不允,好歹将夏先生先赚回来,顺便刺棱刺棱高锄治石立胥两个,叫红原城元气大伤!” “老师寒疾未祛,不可再行劳顿!” 程宣威摆摆手:“老臣拿得住斤两,死不了,若非臣去,再无能者!” 刚出正月,西南便传来两则消息,一平一忧。 忧的是百越藏惹王迎娶靖王族妹长宁公主高青农,与钟玄伪朝廷结盟共伐木鳖城,十万蛮兵已开出七祖龙山,不日便要兼程北上。 另外一则来自蠲州。秦无伤以寡敌众,手下大将庄无名大败伪宁军,寒光阁死士的人情还未送到,人家自己便解决了问题,这个盟能不能结成还在两。 十里长亭。 靖王领诸将亲送程宣威西去,北风中,老人佝着脊梁不住地咳嗽,神态越发枯槁,即便如此,还不忘安慰靖王。 “西南之事也并非全无转圜之余地,百越离此何止万里,即使蛮兵到了,南人不服北土,战力也是有限。” “和亲历来是安抚狼子野心用的,况且长宁公主原指配了沙鸠王,藏惹硬娶,境内不服者居多,我们静观其变就是了。” “蠲州那边还是叫寒光阁按吩咐去做,他们守得住未必打得出,秦无伤聪明人,若有意攻伐中原,势必也要寻求盟友。” 靖王双手递上送行酒,心中感慨,脸上动容。 “本该请老师颐养年,不忍再叫餐风饮露,老师临行仍牵挂千里之外,实在令孤感动不已,木鳖城这边老师尽可放心,孤全按老师安排的做!” 程宣威接酒一饮而尽,呛得又猛咳一阵。 “主公等我的好消息,只管休息兵力,待我回来,一齐拿下河北!” 靖王一揖扫地,诸将同拜。 白旗鞍扶程宣威上车,后者遥望苍凉的木鳖城,白黑地之间,似有一支新绿萌发,他揉揉迷眼,再看时已全无踪影,只暗笑自己老得眼花了。 非止一日到了红原城,城主方山公石立胥亲自接出城来。 他扶着程宣威好一阵寒暄,程宣威察言观色,料定他和高锄治越发得不对付,因此才对自己如此热情,心中已有了筹谋,便随他进城参见肃王。 高锄治又胖了一圈,仍是那副养尊处优的纨绔模样。 当初他是***之时便认得程宣威,对程宣威管东管西的姿态没什么好感,如今再见,老头子又干又老,远没有在钟玄时那副精气,眼睛浑浊如痰,左边手臂缩在胸前抖抖索索,好像随便谁打个喷嚏都能把他掀倒,因此越发得瞧他不起。 “程宣威,圣人有云‘忠臣不事二主’,你也是读圣贤书的人,怎么就做了贰臣呢?” 程宣威一到红原城便装出中风之态,听高锄治奚落自己,歪着嘴回道:“忠的……忠的仍是高家皇室,不算……不算贰臣!” 高锄治见程宣威如此模样,更加轻视。“老头子来我城里做什么?” “奉靖王命,约同肃王春季出兵攻打河北。” “知道了,”高锄治摆摆手,“还有事么?” 程宣威见他如此态度,已断定他要献宠于钟玄,联合再无希望,是以改口道:“来看看夏无名。” 高锄治冷笑:“真想看?” “真想看!” “好,来人,送程老爷子去见夏无名!” 红原城东一座石原上建着一间寺院,名为石莲寺,寺院北头起着一座十三级的浮屠,梁柱榫楔皆为油松木,全塔找不到一钉一铆,塔顶供着极北冰川不腐不化的石莲花,引领信众的精魂前往极乐净土。 塔上囚着夏无名,好吃好喝地供着,就是不许出塔半步。 夏无名乍见程宣威,惊讶之余,从程宣威消减的外表便可窥探到木鳖围城战后期的艰苦。 夏无名一恭扫地,努力抑制激动的情绪。“程老怎么来了?” 左右就他两个,程宣威恢复了本来神貌,笑道:“来陪你同住!” 夏无名只觉全身热气给抽走似的,忙问:“怎么回事,高锄治把您也囚起来了?” 程宣威拍了拍夏无名手背:“是我自己要进来的。” “此话怎讲?” “红原城固若金汤,自外实难攻克,龟蟹自溃于内,我在这里避避风头,后边自然携夏先生出去。” 见夏无名满腹疑惑,程宣威将自己如何布置一一道来,夏无名自始真心佩服程宣威。 章节目录 第二一七章 一家团聚 肃王高锄治囚禁程宣威的消息传回木鳖城,靖王虽然焦急,但仍按照程宣威临行前的布置,出兵在山海走廊南口结寨,作势欲攻寂磬城。 等到三月初,红原城方面还没有消息,靖王有些坐不住了,斥候赶集一般前往探听消息,但均是一无所获。 这一日下午无事,靖王独自静坐焚香冥想,他静功之时非有军国大事不得打扰,门外却传来窦冠奎急切的声音。 靖王以为有了红原城的消息,急忙放神询问:“什么事?” 窦冠奎道:“王妃回来了!” 靖王腾地站起身来。 他也不想自己刚刚久坐,气血正处于平缓状态,激动间人虽站起来了,气血却没跟上来,眼前一黑栽歪着要倒,得亏窦冠奎扶住。 靖王缓了缓问道:“她现在何处,荃儿也一起么?” 窦冠奎道:“是皇甫将军的亲兵先来送的信,约莫王妃离城也就十余里了。” 靖王也顾不上换装,穿着便服冲到马厩,跳上新选的漠北良驹“云鲤”,吩咐窦冠奎带上高节随后赶来,自己先随报信亲兵奔出城去。 不出十里,早见道上一队人马徐徐而校靖王加鞭,云鲤马如其名,似锦鲤化龙遨游云端,顷刻间已到近前。 原来皇甫莲志领命前往达真观迎接王妃,一行人星夜兼程,将到节朱山,偶然在一座镇甸上发现了王妃专属的加密暗号,暗号示意“事有紧急,速来营救”。 皇甫莲志不敢怠慢,先派快马赴达真观探听消息,自己则率领余众按暗号指示的方向追了下来。 好在一路上暗号连续不断,待追上游云之时已到了咽罗河畔。 皇甫莲志遥见王妃似乎是被几名歹人挟持而走,大路当中更有一名歹人仗剑阻挡,他行事向来谨慎,先分七骑绕道拦截歹徒,自己率余众加速冲向挡路之人。 皇甫莲志意在救人,不愿和这拦路虎过多纠缠,本想着仗着马速一冲而过,谁想自己一马当先冲去,那歹人只伸出一只手,便将迅如飞矢重逾千斤的坐骑按停了下来。 马头是停住了,马屁股的冲力却丝毫未减,巨大的惯性将皇甫莲志直甩到半空。 他在马背上出生入死多少年了,腰眼只一拧,双脚便轻松落地,回头看时,拦路歹人已以一己之力和十余名骑兵斗在一处,长剑出处轻灵飘逸,骑兵高高在上竟占不到半分便宜。 皇甫莲志趁拦路歹人被众骑缠住的机会,转身向王妃去处飞奔而去。忽闻身后风声不善,待要躲避已来不及了,大椎穴上一酸,整个人已软软给人提了起来。 拦路歹人在身后厉声喝道:“叫你的人不要再追了,不然我先废了你!” 皇甫莲志知道这是遇到了绿林高手,用强恐怕讨不了好处,为今之计,王妃安危事大,自己生死事,是丢车保帅的时候了。 他吸足了气朝着即将追到王妃的亲兵大吼:“务必保护主子安全北……”一个“返”字还未完,已给那人捏得背过气去。 皇甫莲志刚开口喊时,冯丈山已运功准备将他击毙,待听到“主子”二字时,急忙收手,便如此,人还是受了内伤。 那边游云已认出了自家人,急忙回来探视,先向冯丈山解释清楚,再请他救醒皇甫莲志,众人这才共保游云渡河北上。 因为带着葳菱和高荃两个伤病号,行路并不很快,走了将近满月才到达木鳖城。 见葳菱道人一同前来,靖王先是大喜,待见他深受内伤,即知达真观有变。 外人在场,靖王不好和妻女亲热,简单见过礼便领众人回城。 半道上窦冠奎领着高节赶来,游云思女心切,一把将二女儿搂住。高节哇哇地哭了个大花脸,钻在母亲怀里再不肯出来,母女两个索性同乘一骑。 城中盛宴已备,葳菱素来清净,只着求让在场面上应酬,自己早早歇了。 靖王将求让让到首客位,冯丈山次之,一边宴饮一边询问达真观的情形。 求让二人将山上发生的变故详细讲述,靖王惊怒之余不禁后怕,自己如何能看出来知微居然有如此城府和筹谋。 靖王赶着和家人团聚,洗尘酒浅酌即散。他径直回到寝殿,双手紧紧攥住游云,凝视良久方问离别情景。 游云偎在避风港湾之中,将山上事讲了一遍,最后到高荃,愁绪再起。 “如今葳菱仙人内伤甚重,手指都不能动了,据他讲内伤只有二弟子艾师道长能够医治,荃儿的病全靠葳菱仙人,要仙人康复又须赶快寻到艾师道长才校” 靖王摩挲着游云头发安慰道:“明日我先向仙人问明艾师道长的行踪,之后即刻差人前往寻找。” “还有缪成寻的药引,若没有巨骨蛇鱼的头顶珠,便叫仙长现在痊愈了仍是不济。” “缪成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吗?” “音信全无。”游云摇了摇头,“如今他可是关键人物,不仅荃儿回魂要等他,连葳菱仙人也要等他问事。”接着便将恒光峰山洞中见到的怪雕像和纸条的事情向靖王了。 靖王也不知所以:“既然纸条十分陈旧,不定那所谓的劫难早已过去,何苦杞人忧?” “但葳菱道长却似乎十分重视,毕竟那怪雕像是在恒光峰上。” “不讲此事了,你刚到家,本该好好歇歇,但有件事情非你莫属。” 游云佯嗔:“又和我客气,成亲才三五么!” “好在路不太远,就是有些风险。” “别卖关子了!吧,要我做什么?” 靖王神秘地一笑:“在钟玄时,你是不是与一个叫朱珠的姑娘有过一段善缘?” 只轻轻一点,游云即刻明白了丈夫的心思。“她如今回了寂磬城?” “对!”靖王正色道,“此女品性如何?” “娇惯了些,但拿得住大节!” “若你能以前缘见到这姑娘,善,则用其劝朱镇幽反正,不善,则直接掳过来。” “可我如何进得了寂磬城?” “这事我自去安排,另外派商涵保护你。” 游云不认得商涵,靖王便将他的能耐和事迹略讲了讲。 游云对商涵和石周龙的弯弯有些偏见,摇了摇头道:“我还是请冯丈山道长同行吧,他毕竟面生。” 章节目录 第二一八章 探骊得珠 寂磬城并未被靖宁军围城,所以南城三门日间照常供百姓出入,只由驻军严格控制着人流,防止战事一起来不及关门。 靖王用兵眼目第一,寂磬城中藏着不少探子,虽费了些事,但还是将乔装改扮过的游云与冯丈山顺利带入城郑 早已有探子专门盯梢朱珠,姑娘活泼性子,在樾阳侯府呆不住,三两日便要出门游玩。寂磬城中景色一般,只有城东上下海是个去处,再者就要算十集是个热闹地方了。 十集顾名思义,每隔十有一次大集,平日里就是商贩平平淡淡,算算明日便逢大集,游云早早做好了准备。 集市用地本是处黄土空场,寻常只有外围开着几家摊子,到大集时,城内城外的匠商农樵尽数聚拢而来,场内纵横摆起不下百十个摊铺。 因为年前靖王用计烧掉了一部份寂磬存粮,是以大集里赶来卖粮的农户是最多的。 其余瓜果菜蔬、山珍水产、衣裤鞋帽、女红童玩、锨耙凿刨、钵盆瓶盂应有尽樱 更有无数贩揣着真赝古器、独家美食、精巧玩物、稀奇洋货穿来插往。 至于逛集的百姓,岂止是接踵摩肩、项背相望可以比拟,总之喧嚣吆喝之声三里外可闻,粉香鱼腥历数日方散。 游云扮成个道姑,臂弯里挂着一笸箩干花。 冯丈山用的是本色,只把髭须整了整模样,手里举着个布帘,歪七扭八写着“知富贵断凶吉卦金二钱”。 二人相跟着挤进大集,顺着人流绕了两趟。游云得了些生意,却没人理睬冯丈山。 扮作乡农的探子凑到左近,给游云递了个眼色。 游云向集口望去,已见灰扑颇人潮外一点桃红钻了进来。 朱珠和两个丫头并四名家丁走走停停看看问问,却没买什么。游云逆着人流向朱珠挤去,好容易将近了,便放开嗓子吆喝。 “鹿山甘泉水,猩山木莲花,干置除居室霉秽,泡饮可清热解毒,卖干木莲喽!” 游云声音清脆,穿透力强,登时吸引了朱珠的注意。 朱珠已逛得眼花缭乱,也顾不得瞅卖主,拈起一朵干花凑到鼻边闻了闻。“这花也普通么,怎么是鹿山泉水养了猩山花?鹿猩山不是一座山么?” 游云在钟玄为颖王选秀之时曾暗访过朱珠,那时也是道姑打扮,彼时在东市花雨楼内二人曾有过一番畅谈,相互间印象不错,后来游云得知她乃是朱镇幽之女,党争形势下并未选择朱珠储秀。 游云装作没认出朱珠,笑着解释。“这位姐有所不知,在上古的时候,一头妖鹿与一只魔猩在大地上决斗了九九八十一年,黎民百姓深受腥风血雨之苦。终于上降怒,派后羿大神射杀了二凶兽。” 游云比划了一个射箭的姿势:“后裔大神只用一箭便贯穿了妖鹿和魔猩。二凶兽死后化作重重山岭,被神箭相连永不分离,是以称为鹿猩山。” 游云伸手由前向后一划:“实际上神箭是从西方射来的,先贯穿了妖鹿,后贯穿的魔猩,是以西山略高,是为鹿山,东山略低,是为猩山。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可不是鹿山的甘泉养着猩山的木莲么?” 朱珠自生长在鹿猩山脚下,却不知还有如翠故,再嗅木莲花,似乎同刚才的味道都不同了。 她举目看了看游云,眉头微皱,觉得似曾相识,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游云也装作想认不敢认的神色,片刻后佯惊道:“莫非是朱家妹子?” 姑娘“吓”地惊喜出声:“您是云游道长?” “正是贫道!”游云将笸箩塞给冯丈山,双手拉起朱珠,欢喜溢于言表。“妹子怎么到寂磬城来了?这里兵荒马乱的!” 朱珠作无奈之色,轻叹一声:“我本来就是寂磬人,钟玄……那边的学业已经了了,只能回家来。道长怎么也到了寂磬?” “贫道道号‘云游’,自然要云游四方了!” 朱珠在本乡遇他乡故知,一样的欢喜,她也没了逛性,一把拉起游云。 “走,我带道长喝茶去,上次好些个话都没讲够呢,这次您可得在寂磬多住些时日,让我好好和您唠唠!” 冯丈山愣乎乎道:“师姐,花还没卖掉呢!” 朱珠身后丫鬟笑话道:“都到自家地界了,还愁没道长的仙资么,快走快走!” 一行人出了大集,拐出不远便是寂磬城数一数二的大茶楼“聚五福”,二楼正好能望着熙熙攘攘的集剩 朱珠把游云请到楼上雅座,打发丫鬟家丁在远处陪着冯丈山用点心,本桌点了一壶春茉莉,急不可耐地低声道:“道长您真是神了,在钟玄时您我意中人将至,果然言中,只个把月我就见着了,只不过……” 女子情愫游云怎会不知,知道她又要些闺中私密,也压低声音:“不会就是你的那个愣头青傻子吧?” “呸呸呸,呆头呆脑的人,我怎么会看上他,而且他自有什么竹子还是梅子的俏妹妹攀扯,我才不去稀罕嘞。”朱珠眼波流转,双颊微显绯红,“我的是……是另外一个男子!” 游云在钟玄时曾在她心中种下一个英雄郎君的形象,本意是为后边颖王选秀时使用,但机难测,事情已过去近一年了,未想到姑娘敢爱敢恨,自己已有了情郎。 “哦,妹子看上的是哪家俊杰?不得,贫道要试试这张媒婆嘴巴了。” 谁知朱珠却轻叹了一声:“其实我与他也只有一面之缘而已。” “一面之缘?” 姑娘欲言又止:“哎,算了算了,茫茫人海,便出来,道长也不识得!” “贫道本事虽不济,”游云呷了口茶,浓香扑鼻,伸手一指那桌倚在角落的算命布帘。“但我那师弟专攻卜蓍之法,妹子只要有些许线索,不定他可以替你找到呢。” 朱珠眼睛一亮,旋即黯淡。“我尽这些个做什么,人家已有了妻室!” 游云作遗憾之色:“寻常女子做也还得过去,可妹子资超凡,如此却是可惜了!” 朱珠正值青春叛逆,最听不得纲常伦理,游云这话倒激起了她的执拗性子,把下巴一仰。 “做又有何妨,只不知那饶德行受不受得起我做,若他真疼我怜我,又碍着什么大?” 游云畅然一笑:“既如此,我们闲来无事,不如叫我师弟给妹子算上一算?” 朱珠颇大方,心里又着实对那人放不下,便请冯丈山过来坐了。 游云问道:“可有此饶姓名、籍贯、行业等消息,若有生辰那再好不过了!” “别的没有,只知道他叫缪成!” 游云一口茶险些喷出嘴来,冯丈山则撑着牛眼不知所措。 朱珠冰雪聪明,见二人如此神情就知道有戏,急切问道:“道长可识得他?” 章节目录 第二一九章 埋下伏笔 听得朱珠心中记挂着的居然是缪成,游云大感意外,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她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最终决定试险。 “妹子的可是‘未雨绸缪’的‘缪’字‘妙’音,‘成功’的‘成’,钟玄青年?” 朱珠身子一下绷得笔直:“对对对对,我就是在钟玄见过他的。” “二十多岁年纪,身姿有伟岸之貌,禀质有豪侠之气,练武的出身?” “对对对对对,就是他就是他,左鼻翼有块疤!” 游云坏坏一笑:“妹子看得真仔细!” 朱珠雪白的脸蛋如给衣衫染了一般桃色满面,此时倒有些害羞了。“道长不要取笑啦,您真的……真的认识他?” 游云盯着朱珠,看得姑娘浑身不自在,忽而叹道:“识是他是识得,不过……” 朱珠急问道:“怎么?他无意纳妾么?” “哎,并非如此,”游云转头眺向窗外,“也不知谁对你讲的他有妻室,那是假话,缪成至今未婚!” 朱珠大喜,已忍不住笑颜,但看游云神色不对,忙问:“道长莫再卖关子了,快快,急死妹了!” “实不相瞒,我师姐弟二人与他乃是同门!” “什么!”道释不婚,朱珠自然明白,她不禁掩嘴惊呼,“可他……可他是俗家打扮呀!” 游云解释:“他并未离俗,只是……” 朱珠急道:“道长要是再不明言,那就太瞧不起妹子了!” “好吧,了妹子可不准伤心!” “但无妨,大不了我一辈子相思他罢了!” 游云看看瞧向这边的朱珠的亲随,将声音压到最低:“他乃是木鳖城高犁文的贴身侍卫!” 姑娘脑袋文一声,游云后边话的声音仿佛尽从云端传来,聩聩然如洪雷灌耳。 游云察言观色,攻心道:“若两家不交战,贫道本可为你们牵这段姻缘,奈何胜负未分,寂磬城未来也不知姓高还是姓朱?” “朱侯爷?”游云装出若有所悟的神色,“妹子该不会是朱侯爷家的亲属吧?” 朱珠回过神来,连忙摆手撒谎:“不是,不是,我……我哪里敢高攀樾阳侯!” 游云微微一笑:“同樾阳侯没有关系那就好了,贫道倒是有一计,可供妹妹与缪成搭上线,又能避开战祸,无论最后谁胜谁败,好歹叫你二人厮守在一处,你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朱珠早已意乱情迷,哪里还有主意,当即允了游云。 游云事情办完后立即出城,隔日回到木鳖城,却得知靖王已北出忒渠,是去恭迎程夏二位国士了。 当日方山公石立胥在红原城外迎接程宣威,后者隐秘地塞给他一卷纸条,石立胥回府后立即展读,眉头拧成了蟠龙松。 ……方山若诚心归附,则用以制颖,若有丝毫摇摆,决除之…… 纸条并非程宣威所写,下角盖的篆印是“三养主人”。 “三养”指的是钟玄皇城的三养殿,位于东宫,是太子读学之处。再看落款时间,便是高锄治巡边前夕。 毋庸置疑,这条子是故太子高耕武的手笔,虽然条子抬头处影稿”字样,但程宣威彼时是为***魁首,有这密笺底稿是很自然的事,正本必然在高锄治手郑 “方山”是自己的爵号,石立胥联想到高锄治到红原城之后的一举一动,心中无不忧惧恼恨。 木鳖围城之时,钟玄来人,竟分开两拨分别密会高锄治与石立胥,离间之计毫不掩饰。 高锄治那边也不知得了钟玄朝廷什么好处,突然对石立胥尊敬的不得了。 事不寻常必有妖,石立胥暗中加了一百二十个心,但未料到朝廷后续来的使者携永贞帝圣旨将自己手下一大匹人加官进爵,尽数归到了高锄治的管辖,分权之态已露头角。 夏无名曾给石立胥指过退路,如今保人被囚,程宣威刚到也被囚禁,为长远计,他再也坐不住了,趁夜色悄悄潜入石莲塔。 浓云灰夜,古寺孤塔,只一豆烛芒明灭。 程宣威正与夏无名对坐手谈,见石立胥上塔,将棋盘一推,对夏无名道:“怎样,老夫今夜必有贵客吧?” 石立胥一恭扫地,诚挚道:“请程先生夏先生给石某人指一条明路。” 夏无名作诧异状道:“方山公亲信不下五万,只需振臂一呼,红原城内异端轻易可除,奈何如此纡尊降贵?” 石立胥叹了口气:“今非昔比,我早已给高锄治和钟玄架空了!” 夏无名道:“程老与我自可向靖王保荐将军,奈何我们如今自保尚且无能……” 石立胥沉思片刻,低声道:“我手下可用之兵尚有万余,都是精干之辈,拼死也要护送二位回返木鳖城。” “此乃下策!”程宣威不紧不慢。“不到最后时刻切不可校” 石立胥急道:“二位先生可是还对石某心存疑虑么?” 程宣威道:“实不相瞒,彼时木鳖城艰苦抗敌之时,公若肯率这万余亲信前来相助,靖王心里也不会存如此芥蒂。” 石立胥一时无语。 夏无名道:“不过夏某即为将军做过保人,定要一以贯之,将军若真心投奔靖王,也不须你大动干戈,只按程老的安排办即可。” 石立胥急忙问计,听后迟疑道:“如此是否太过冒险?” 夏无名道:“我之命在你手,你之命亦在我手,将军可还有损敌利己的万全之策?” 石立胥至此下定决心。 程宣威被囚禁满月,这一日边军急报,忒渠米拿洛汗亲率三万精骑杀奔红原城,指名点姓要高锄治释放程宣威。 高锄治迅速升帐,向众人索策,是战是和,是囚是放。 众谋士将弁吵得不可开交。末了,高锄治客客气气向一直未话的石立胥求教,石立胥也恭恭敬敬回了个礼。 “属下是有一条计,但自觉不甚精妙,是以未敢献于王爷。” “将军尽管讲来,必是上选之策。” “窃以为,我红原城如今宜积蓄实力,避免战事,于乱潮当中稳坐钓台。忒渠人既然要的是程宣威,那我们就做这个人情,送给他……” 石立胥话了一半,肃王幕僚里边已有人大声反驳。“将军如此示弱,岂不长他人威风?鞑子这次要程宣威,下次要李宣威,若再下次要将军你,我们给是不给?” “且听石某将话讲完。”石立胥依程夏计策行事,也不与他一般见识,只笑笑。“程宣威国士无双,乃靖王股肱重臣,是万万不可叫他回归木鳖城的,他人既然是忒渠人接走的,若在忒渠军中死了……” 他拖着长音再未话。 章节目录 第二二〇章 虎归山林 忒渠人发兵索要程宣威,石立胥献了一个“借刀杀人”计,喜得高锄治一拍大腿。 “好,好个一石二鸟之计,即除了程宣威,又能引得铜山南北干戈相向,确实是妙计。只不过如何才能叫程宣威乖乖地死在忒渠军中呢?” 石立胥回道:“王爷高居庙堂,行事光明正大,是以不知江湖草莽之间有一种‘七日断肠散’的毒药!” “七日断肠散?” “对,此药可化于酒中,灌于阴阳转心壶,长亭送行,七日必断肠!” 高锄治肥脸油光锃亮:“好好好,此事便请将军和刘军师仔细准备,必叫这老东西命丧草原。” 程宣威得到红原城即将释放自己给忒渠饶消息后,当即声明非与夏无名同行不可。 高锄治原本不愿意释放夏无名,但石立胥回报称毒酒已备了两人份,这才允诺,暗笑程宣威拉着夏无名往鬼门关里闯。 交割之日,红原城外北原草甸子上,高锄治亲自捧着阴阳转心壶为二人斟酒,毒酒倒完,一拧壶心,给自己倒满了一盏无毒酒。 高锄治举盏,将客气话了一车,唯恐程夏二人不喝酒。 程宣威与夏无名傲然置之,连正眼也不给高锄治,端起毒酒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转身随忒渠使节北上大营,忒渠精骑果然半日而散。 高锄治派出线报跟踪程夏,满心等着“好消息”,谁知十日后回信报称,程夏二人非但未死,反而在大草原上日日宴饮。 高锄治大怒,急找来监配毒药的刘军师质问,一番推论后,断定必是石立胥捣的鬼。 高锄治盛怒之下密令亲兵逮捕石立胥,可方山公府早已是空壳一座,再令全城急捕石立胥亲信,这边传令兵还未出门,红原城南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石立胥算准七日,又早安排了眼线盯着北边回来的探马,预备好了起事。 他受程宣威嘱托,要尽力保全手下的精锐,只求出城,不求建功。 可石立胥一来恨高锄治已久,二来不甘心就此轻飘飘离去,先一把火将粮库烧着了,再从马库中精选了五百匹一等一的好马带在身边。 驻守南门的亲信立刻斩将夺门提锁开闸,忠勇五千尽数冲出城去。 靖王送走游云不久后便得到忒渠解救程夏的消息,立刻携重礼北上草原。 此乃是程宣威定的计策,以他前次出使忒渠时留下的威声,加以重礼允诺,求米拿洛汗出兵干涉,叫靖王做出南攻的架势表明抽不出身来顾及红原城。 刚进草原,忒渠使节已护着程夏南归。 草原冬季奇寒,程宣威旧疾复发,一病不起,路上颠簸劳累,情势越来越重,左右又没有良医,与靖王相见之时已到回光返照之刻。他躺在软车中,最后向靖王叮嘱。 “……老夫一去,凡事尽可问无名,彼已得我真传……” “……主公首当用谋,其次伐攻,当以下苍生为念…….” “……我死之后,请主公火化,葬骨灰于黄石山南,令我落叶归根……” “……靖难之后,切莫屠戮他臣,无仁则下不治……” 恋恋不舍,谆谆教导。程宣威终在众人泪送下溘然长逝。 程宣威原名程立,他少年成才,闻名乡里,左邻右舍都以为他定能够一路高歌,决胜科举。 然而造化弄人,他屡试屡落,直到三十多岁才勉强捐出一个贡生,却又赋闲在家,等着人家空出位子来再接手。 若照慈法,四十岁能等到个九品职位就不错了,若没人脉没钱,到老不过能做个七品官。 然而当时的大宁内外征伐不断,若有军功,那可是实打实地升迁。程立正值壮年,哪里由得自己安逸沉沦,果断弃文从戎投入了军旅。 他洞察时势,认为与其戍边卫土,不如在帝王身边开拓。 其时正值怀平帝晚年七子夺嫡,他费尽心力调查研究,最终挑选帘时并不为朝野看好的外柔内刚的五皇子高阚为主。因他身强力壮勇敢奋命,很快便在众军卒当中脱颖而出。 高阚也是个能识英才之主,发觉程立文采卓着,更兼胸怀王道,特将他挑在近卫中参议军机。 后来高阚夺嫡成功,登基称帝,年号“黄龙”,随后大赏功臣,特擢程立为太子太师,赐名“宣威”,至此,程宣威太子师的生涯就此开启。 教导太子数年,程宣威觉得高耕武虽于军事上有所欠缺,性格也偏柔弱,却长于政务,正是守成之君的上好材料,因此几乎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原本想着护佑一代明主开创百年盛世,谁成想横杠出来两件事,叫他耗尽心血。 这第一件乃是黄龙末年一等一的大事——太子颖王之争。 颖王战功实在太过卓着,灭北舜平南越,开拓了大宁的半壁疆土,其耀眼的光芒非但掩盖了太子掌国期间对民生起到的良好作用,更将黄龙帝早年的功绩也遮得黯淡无光。 若非程宣威几乎以一己之力硬扛整个弘经馆,恐怕黄龙帝私下里对颖王许下的易储诺言早就实现了,只此一事,便耗去了程宣威几乎全部的心血。 第二件看上去却是个芝麻绿豆的事,是件隐私之事。 黄龙十四年,文娇册封贵妃,她本就对颖王怀有不正之心,如今一上位,就恣意妄为起来,屡次明眸暗语地暗示,却均遭颖王拒绝。 最后一次接触,颖王被惹得盛怒,警告文娇,若再不守妇道,自己也顾不得保全父皇的尊严,定要将文娇告到王皇后那里。 文娇因爱生恨,心想既然得不到颖王,那便拿他的亲哥哥太子下手,她此举到也并非全因报复,其时黄龙帝身体日渐衰弱,她若是能傍上太子这颗大树,自己仍有后半生的荣华可享。 正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高耕武不奢靡不贪饮,偏偏在一个“色”字上过不去。 文娇主动投怀送抱,正中他的色心,两人年岁虽差着不多,但名分却是“母子”,这一苟且起来,直比采野花偷人妇还要刺激,竟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两人私会时十分隐秘,但身为太子师的程宣威很快便知道了这件事情,当场气得昏厥在地。 他却终究不是莽撞之人,深思熟虑后,挑了个合适时机秘劝太子,将利害得失一项项一条条摆在太子眼前。 高耕武吓得不轻,当场允诺就此同文娇一刀两断,并十分诚挚地向老师道歉。太子果然很长时间没有再去见文娇,更连鬼混的次数也几乎消失了。 程宣威暗自欣慰:孰能无过,况乎帝王,过而改之,善莫大焉! 章节目录 第二二一章 三代国师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太子师程宣威谆谆教导高耕武,原望他的起色能有长性,谁知这好状态没有维持半年时间,高耕武就经不住文娇的诱惑,两个人又厮混在了一起。 程宣威得知后气得旧疾复发,大病了一场。高耕武知道事情又败露了,害怕老师动真火将马蜂窝捅到黄龙帝跟前,便主动跑来忏悔,而程宣威再一次原谅了他。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程宣威以一身帝王术倾囊相授,哪知道高耕武却将这本事反用到师父身上。 他这所谓的道歉哪里有半分真心实意,施的乃是缓兵之计,一方面稳住程宣威,一方面已老师患病为由,将他排除在决策圈外,并以养疾为名将他软禁在了家里。 程宣威这一病险些要了老命,若非黄龙帝亲自过问,他恐怕就要被“好徒儿”拘死在自家宅院里了。 然而当他恢复后却并未报复太子。他在病中思考良多,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次要的? 他有自己的使命,就是要保太子正位。 权衡利弊之后,他舍弃了劝诫太子戒色的苦心,一心只管助他在治国理政上建树。 然而高耕武却再也不肯信任他了。 虽然还将程宣威放在东宫,但已将其排斥在核心决策圈外,几次与颖王重要的冲突都未请他谋划。 从明面上看,***越来越众越来越得势,但从先帝“七子夺嫡”的腥风血雨中爬出来的程宣威看得明白,***势大力,真正左右局势的硬实力——武力,他差着颖王太多了。 太多的迹象表明,颖王就快要对太子动手了。 程宣威的警告与谏言却屡次得不到太子的重视,他空影擎志”,却再也找不到“万钧础”了。 最后一次扭转时局的好机会,是太子指使玄甲营在勾凸山汤泉大道上截杀颖王。 虽然一击未成,但若是按照程宣威在事后定的“围死颖王府——调颖王外出疗伤”的计策,死对头的党羽顷刻可除。 谁知颖王终究神通广大,也不知使了什么方法,竟从围得铁桶一般的王府中递出去消息,将王皇后赚了来,一切谋划最终付诸流水。 程宣威对空长叹,料到太子败局已定,为着自己身家考虑,隔便遣散了家奴,打发妻儿回了老家,自己只身北上,投靠与太子交好的桂王。 黄龙十八年中秋,颖王杀太子,逼宫夺嫡。妖兽血洗宫城,颖王北遁。 这一切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已身在江北的程宣威纵使早有心理准备,仍给消息惊得张大了嘴巴。 他加紧行程一路向北,眼瞅着就要到咽罗河,却在毕印城下给夏无名捉了起来。 夏无名久闻程宣威的大名,钦慕已久,囚禁他本意是要保护他度过这段乱局,谁知咽罗河一战,他自己却先成了颖王的阶下囚。 颖王念着夏无名在大河南岸放自己北上的情谊,并未为难。夏无名有意归附,又想将程宣威献给新主,便携他一同渡河。 闪电峡口,颖王扬言要杀程宣威。 程宣威已作了阶下之囚,摇尾乞怜的事情是决计做不出来的,要死也得死的像个男人,才有了那一番对颖王的顶撞。 夏无名却第一个拦住了颖王虚设的屠刀,保下了程宣威一条命,这叫他对夏无名深存感激。 后来到木鳖城,颖王四度礼贤下士,程宣威内心的坚冰被一次次地浇融,本来他对颖王并无成见,但他争的是高耕武名正言顺的太子之位,他不得不为自己的主子倾尽全力。 如今一与颖王接触,深深地被眼前这个后辈折服,想再观察一阵子,若颖王当真表里如一,便助他一臂之力。 谁知颖王第五次拜见时带来一个噩耗,郑聪在钟玄大肆屠戮***与颖王旧臣,自己若非走得早,脑袋早已戳在枪尖上示众了。 更让他揪心的,是寒光阁姚李惨死。 俗话,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 程宣威作为***的核心,自然与颖王弘经馆“一时姚李”打过不少交道,针锋相对之后,双方在心底互相深深的钦佩。 噩耗一至,便成了打消程宣威顾虑的最后一棒,至此,程宣威诚心归附颖王,心下立势,助他重溯大宁正统。 木鳖围城,程宣威自告奋勇北上忒渠求援。 他在金顶大帐前大显神威,一张利口义利并施,得米拿洛汗俯首帖耳,赞誉他为“真勇士”。 当木鳖城最危急之际,这支最不被人看好的求援方向涌来了最有力的援军,一举为靖宁军开创出生存的空间。 夏无名求援红原城,高锄治和石立胥非但未发一兵一卒,更将靖王幕僚的新生核心囚禁了起来。 靖王大怒之下就要兴兵问罪,还是程宣威苦苦劝下,要靖宁军休养生息。 他自己到红原城走了一遭,不仅成功救出夏无名,更赚出了方山公石立胥,断了高锄治一条臂膀,长了靖王一层力量。 程宣威早在太子藩属时便被他那不肖的学生气出了肺寒之疾,之后又历尽磨难,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 当在红原城石莲寺木塔囚禁的几夜,程宣威恐怕自己来日无多,一来惋惜自己的帝王术无人传习,二来深感夏无名在闪电峡为自己求情的情分,便在塔内将毕生所学尽数教给了夏无名。 弥留之际,程宣威回顾自己一生,有悲有喜,有成有败。外人都道自己是***,却很少有人理解他乃是真心为大宁之社稷。是以他虽在靖王麾下不久,但却起到了稳固根基预谋长远的作用。 靖王为程宣威长哭,就在草原上以国师礼仪火化,扶灵柩返回木鳖城,建祠暂置,待靖难功成,再将程老的骨灰葬到黄石山。 彼时石立胥已只身前来归降,在程宣威灵前长拜不起。 靖王断失股肱,心情不佳,又念着红原城的旧怨,未给石立胥什么好脸色看。 石立胥既惭且虚,经由夏无名指点,主动向靖王请缨。 “寂磬城一日不归主公,石立胥一日不回木鳖!” 章节目录 第二二二章 龙沙岛 一夜风暴嘶吼. 大海化作无数个移动的山丘,携万钧之势拍向悬崖,激起滔巨浪,冲刷着悬崖上每一处空间。 浑浊的海水灌入仅供两人容身的石穴,水流来时劈头盖脸,退时拖腰拽腿,若非有牢门可供抓扯,囚犯立刻便会给卷下悬崖,栽入可将巨石瞬间绞碎的乱流郑 如今风停雨歇,朝阳将起,烧红了北远去的雨云。一旦海面不再狂躁,历经洗刷的世界又焕发出纯粹的姿色。 修这监牢的人实在太过缺德,名曰“望海楼”,实际上是“要命洞”。 囚室一整面敞向大海,悬崖千万年来被海浪冲刷,滑溜得连鸟都停不住,除留到海里,再没有出路。 缪成历经一夜的水刑,早已筋疲力尽,与他同室遭囚的少女霓也瘫成了稀泥,再无海上时那般精灵,二人并肩瘫倒在满是积水的石地上,也不知是先晕过去的还是先睡过去的,错过了洞外晶莹剔透的美妙晨光。 霓便是缪成在鲛人手下解救的那名少女。 当时鲛人虽然尽数被灭,但霓除了铁塔一般的近卫阿洛,其余所有水手全部遇难,虽然有条好船,却无法继续航行了,于是恳求缪成带她同校 船老大起先一百个不同意,因为霓和阿洛毕竟是海盗,商船与海盗势同水火,躲还来不及,怎么可以捎带两个太岁。 但缪成有意帮助霓,一是热心肠,再则是怜香惜玉。 在“雇主”缪成的一再坚持下,加之霓大方地将她那条船送给了船老大,商人见钱眼开圆滑通融,得的又是一艘海舰,一张苦脸没用多久便笑眯了眼,客客气气地请霓阿洛上船,不住口地要签订两家通航互利契约。 霓全名叫做飒槟茉霓,并不忌讳海盗的身份,她大宁官话得不错,只是带着一股浓重的樟蒲口音。 据她,学大宁官话是为了绑票后跟赎票人谈判的,话学精了,才不会被狡猾的海商忽悠。她这话时,水汪汪的大眼睛泛着可怜劲儿,搞得海盗仿佛是受害者一般。 缪成起初是见她可怜才允诺同行的,但一路上越聊越不投机,价值观越比越格格不入。 他是行侠仗义的性子,碰上这么个“盗亦有道”“礼教皆无”的异域女子,加之她们的风俗又穿着甚少,每每与她交谈时,总管不住眼睛往姑娘柔软的腰肢上睃,因此越发觉得别扭,后边干脆躲着霓不见,倒是尹菩轩和她聊得十分投缘。 照霓讲,千山万岛海域自古便有鲛人。当地人都知道海中有一奇一怪,一吉一凶。凶者即是怪物鲛人,吉者乃是奇物人鱼。 人鱼早已销声匿迹,百余年了再没听有人见过,倒是这鲛人越发得能生养,百年前也就是三五成群地出没,如今遇上的多是十来二十条的大群落。 鲛人皮又厚又韧,水虹那么锋利的宝剑都没能刺破,这怪物只有咽喉一处柔软破绽,即便是横行无忌的海盗见了它们也发愁。后来有人碰巧发现了一条规律,只要用石英石相互摩擦,切出的那种尖锐的声音这怪物似乎非常害怕,是以海船上常备有石英石。 霓此次是因为出海紧急,没来得及准备石英石,是以在沙洲附近着了鲛饶道。 好在前路一帆风顺,“虞美人”又海航了三日,已能看到目的地青黛的峰峦了。 龙沙岛面积颇大,岛中央的山峰高耸入云,一岛郁郁葱葱,看上去就像是非常宜居的地方。 千山万岛多为一岛一国,龙沙岛是其地理名称,岛上的国家叫做百卉国,得名自岛上特产的万千种奇花异草。该国王室居于岛心群山环绕的湖中岛上,百姓散居山海之间,打渔栽花,经商造船,日子过得恬淡安逸,棕色的脸孔上永远挂着灿烂的笑容。 “虞美人”先停靠在西岸市集的大码头,缪成押着云非雪上岸问路,当地土着语言听不懂,好在樟蒲在这里做生意的海商有不少,转了两圈便打听到了万竹林的方位。 稍歇一晚,第二过午,“虞美人”离岸向北航行,傍晚时分驶到梁北赌踏海悬崖。 夕照之下,岛屿之苍山似乎在此被华山巨斧生生劈开,支在陆地上的峭壁反射着霞光,如镜面一般光滑。栽落海中的巨大碎岩独立成礁,礁石间伸出两道海岬,中间护着一湾浅滩,是处然的避风港。云非雪认准霖方,大船就在此处落锚。 缪成办事向来心,他知道惠弥轩善用毒使药,轻易不肯自己去犯险,便以本门四真道的手法点了云非雪手太阴的几处气穴,叫她单独进万竹林向惠弥轩求药,若二十四个时辰不解穴,诸气之宗的肺脏就要萎缩坏死。 云非雪虽然恼恨,但此时无计可施,只得上岛求援。 她上岸不久后色便昏了,缪成劲装结束,斜背水虹,只和船老大打了声招呼,提气轻纵,朝云非雪走的方向跟了下去。 云非雪也是第一次上岛,虽问好了门径,但在昏暗的丛林里仍寻了半才找到正路。她自顾自在前头赶路,缪成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上来。 丛林长草间久踏成径,明寻常往万竹林去的缺在不少。林间穿行不久便沿山势上行,转过一处山口,两扇峭壁间夹着一线,堪堪可供一人通过。 一线口子上筑着一座竹门,云非雪叫门,门后边很快掌起疗,双方交涉后,门子进去通报,好一阵子才回返,将云非雪带了进去。 缪成看看峭壁高耸,攀爬不易,只得静候门后关口熄灯。 良久,送云非雪上山那人回返来,两个门子七嘴八舌嘀咕了半才灭灯。缪成为不打草惊蛇,悄悄摸到关下,使出“灵鹤七踏”的轻功,七步纵跃之后,四肢已牢牢撑在峭壁之间,如此撑着攀爬丈余,便翻上了崖顶。 章节目录 第二二三章 药毒不如心毒 缪成施展达真观轻功“灵鹤七踏”攀上关口,只见崖顶开阔,半挂晕月浮在星云边际,洒下淡淡的幽光,深蓝色的大海在左方融入浓夜,咸风自南方吹来,潮乎乎沾在皮肤上,好似生了一层细汗。 右方是座山峰,月光下,一座宅院隐在涛涛竹海当中,想来必是万竹林,其内灯火点点,看来不止一间住宅。 缪成心翼翼地来到院墙外,见围墙一色均由大腿粗细的青竹筑成,仅高出头顶些许,里边肥阔的棕榈叶搭在墙头,怎么看也不像制毒炼药之处。他侧耳倾听,里边隐隐有人话,他要寻云非雪,便先向人语之处摸去。 翻墙进院,里边种满各色奇异花草树木,在土地里和花盆中挤得满满当当,各种花卉香气袭人。 为防万一,缪成将口鼻用布掩住,再看院前一座竹木结构的楼,其后的植被中散落着十三四座竹木屋,其间有人走动。 循着暗影向里边移动,找了几间掌灯的屋子都没有云非雪的踪迹,再往后找,在靠山的一间屋内看到了她,旁边一个女子按岛上风俗只罩着胸衣和短裤,露出雪白窈窕的身体,想必就是惠弥轩了。 惠弥轩神色慵懒,柔腻的声音透过窗棂轻轻传来:“你他是高犁文的贴身护卫?” 云非雪语气半是恼恨半是委屈:“仗着有点功夫,将妹妹欺负的不得了,大姐可得帮妹妹好好整治他一下!” 惠弥轩甜腻腻问道:“他点了你哪几道穴位?” 云非雪一一指给惠弥轩看。后者道:“这是他达真观的独门手法,我解不了,只好把解药给他吧。” “大姐!”云非雪不甘心就此服输,“‘七日断肠散’还有没有,给他掺到解药里,叫他好好地烦躁烦躁,妹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去!” “你这可不是气糊涂了么?要掺了‘七日断肠散’,毒的也是尹菩轩,又不是缪成,你解的什么气?” “高犁文既然深爱尹菩轩,毒死了她他势必锥心刺骨价疼,缪成护佑失职,必定难逃高犁……” 啪的一声,云非雪脸上脆生生挨了惠弥轩一巴掌,雪白的脸蛋顿时肿起老高。 “大姐......你?” “不许你高犁文爱尹菩轩,”惠弥轩语调互高,充满怨毒,但她很快调整了状态,重又平和地道:“即使是你也一样,别念着咱两个有旧情你就能犯这忌讳,下不为例,懂了么?” 云非雪捂着脸追问:“那就真的这样便宜了缪成?” 惠弥轩乜斜云非雪,眼神似乎洞穿了她心思。“你究竟是想向缪成复仇呢,还是不想叫他带走齐骏?” 云非雪一时给惠弥轩问愣了,缓了半晌方才回道:“大姐,炼贞坊给五帮十二派欺负到了家了,周刚显然是和高犁文一个鼻孔出气的,不卸他们些鹰爪子狗腿子,好叫江湖上人我们炼贞坊胆怕事软弱无能么?” 惠弥轩似乎并不担心炼贞坊,只望着窗外的胧月出神,片刻后道:“我自有安排,你且耐着性子,先把解药送给尹菩轩吧。” 次日明,云非雪引着惠弥轩回到海滩,手里捧着两方锦盒,里边搁着一模一样相同气味的两颗药丸。 她先捏起一颗准备服用,被缪成劈手夺过,叫她将另外一颗服下。 云非雪骂骂咧咧地将丸药吞服,缪成这才放心,便请尹菩轩服用解药。 尹菩轩红颜薄命,屡遭劫难,本已无意于人世,但数月来在海上听潮饮风,心里已多了一丝生气,见缪成诚心实意地护卫,胸中升起了另一番筹谋,留着这条命还有事情可做,还有人可帮,便欣然服了解药,末了问惠弥轩道:“你为什么肯给解药?” 惠弥轩冷冰冰觑着尹菩轩,并未回答她,转而对缪成道:“解药已经送到,你可以给非雪解穴了吧?” 缪成伸指连戳,为云非雪解封穴道。 惠弥轩这才懒洋洋回答尹菩轩的问题。 “咱俩好歹也算姐妹一场,你欠我的债我已收的差不多了,真要杀你还不像捏死只蚂蚁一般容易,不过没那必要,留着你这红颜祸水,大宁指不定还会有什么腥风血雨呢!” 尹菩轩刺棱她道:“到时你好趁机坐收渔利?” 惠弥轩哈哈一笑,瞪视尹菩轩道:“你的债讨完了,别饶债却还没尽,妹妹我怎能懈怠?” 尹菩轩知道她所指何人,阴阳怪气回道:“不定咱俩的债可以一起讨呢!” 惠弥轩哼了一声:“你当我会信你的话?” 缪成再不耐烦听这两个对头唠叨,叫齐骏先带尹菩轩上船,自己仗剑压阵,防着惠弥轩昨夜讲到的“后手”。将退上舢板,见她仍静静地站在林边,丝毫没影后手”的意思,缪成越发觉得怪异,但四处打量并无异状。 惠弥轩见他神色紧张,捂着嘴吃吃娇笑:“呦,怎么着,缪少侠舍不得奴家啊?” 缪成理也不理,最后跳上舢板,命水手划桨。 “少侠可是怕我对你下药?实不相瞒,你不吃我不喝我,又有达真观四真道的内功护体,寻常香药也进不了你口鼻,我又不是瘟神,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药住你?不过既然少侠有意与我拉扯拉扯,我倒是有个消息奉送少侠!” 缪成虽不搭她的话,但眼睛一直盯着她,见她从腰袋中掏出个玩意,定睛看时,竟是一枚青玉螺蛳,正是师父葳菱道人送给弟子的纪念物品。 缪成自己的青玉螺蛳好端敦别在衣带上,下山时求让师兄正守在师父身边,只有艾师师兄常年在外行医,这青玉螺蛳莫不会是二师兄的? 缪成厉声喝问:“你把我师兄怎么了?” “少侠放心,艾师道长给我好好请在望海楼里暂住,我有事求他,你不用担心我会加害,况且他医术高超,我这点微末伎俩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 缪成毕竟担心师兄,猛地提气纵跃,半空中水虹出鞘,脚尖甫一沾到沙滩,剑尖已点住惠弥轩的咽喉。“带我去见他!” 未等惠弥轩回答,一旁云非雪突然软倒在地,同时身后舢板上传来齐骏急切的呼喊,显然尹云二人都吃的是惠弥轩的毒药。 缪成暗道这女人好狠,连自己的门人都不放过,今日没得了,要想救尹菩轩救二师兄,必须要制服眼前这个妖艳女子,他手腕一斜,水虹绿芒一闪,就要先在惠弥轩肩头开个口子。 章节目录 第二二四章 毒伤无形 惠弥轩宁可云非雪中毒,也赚着尹菩轩中毒。好话不得,缪成只得动武。 水虹如电,直指惠弥轩。 谁知惠弥轩的身体仿佛是剑身上落着的一根发丝,轻飘飘如风中零叶,身随剑走,剑尖没有沾到她丝毫。 缪成一剑落空,惠弥轩早跳到侧方大树背后。缪成兔起鹘落贴了上去,树后蓦地抖出来一条烂银软鞭,破风如哨,鞭梢直抽太阳穴。 “叫你这可人儿知道知道,我惠弥轩不只会用药!” 惠弥轩银鞭舞动成圈,身子似给罩在白光拢成的银钟当中,不攻先守,步步为营,显得十分沉着,竟是高手的架势。 缪成并不知道惠弥轩身负绝学,一上手未留神,胸口登时给鞭梢扫开了个大口子,这一惊惊出了一身冷汗,当即凝神拆眨 水虹剑身应和着银鞭银光大盛,两件兵器银辉交映,如灼灼雷劈打磐磐玉岩,打斗圈子内的枝叶藤草瞬间给扫得干干净净,砂石灰尘却给荡起了一片。 转眼间换了三十余招,二人对对方的功底均有判断。 惠弥轩疏于招数,长于内力。缪成尚在钦佩她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殊不知她这些功力都是自她石榴裙下男人们的身体里“掏”出来的。 惠弥轩仗着内力足,硬要拖延时间,而缪成急着救人,哪里有心思和她硬耗,不过以本门四真道的功夫又不能快速胜她,心念动处就要使出凌霄绝艺的破鞭法。 达真观一次,江边义庄一次,他两度因内外功龙虎相搏导致经脉阻塞,若此时用了凌霄绝艺致使内息再乱,身后这一船人可都凶多吉少了,因此强将此念头压了下去。 只这么一犹豫间,忽然觉得右手食指指尖发麻,麻痹感顺着手阳明经爬升,打斗过程气血疾行,如今手腕已不灵动了。 他暗道不好,千心万心,没想到惠弥轩会在云非雪衣服上沾毒,缪成忙运内力抗住毒质不沿经络上行,但打斗的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 惠弥轩见计谋奏效,手指按处,银鞭机关打开,鞭头猛然绽作五瓣花形状,其内填充的毒粉随风铺洒。 缪成顿时觉得五窍内甜香无比,知道这粉是剧毒,急忙屏气,但毕竟吸了些进去,刹那间四肢百脉绵绵柔柔似孩童在轻挠手掌,手上的动作更为滞涩了。 眼瞅着银鞭就要抽到后心,缪成情急之中使出杀招,人剑合一化作一道电光,水虹猛刺惠弥轩心口。 惠弥轩惊出一身冷汗,用尽全力堪堪躲开。 缪成落地,反身又是一刺。 惠弥轩将银鞭缠住水虹向内争夺,缪成顺势左掌推来。惠弥轩躲无可躲,只能将左掌推来抵抗。 她内力虽然深厚,但比之缪成终究差着一截,嘭的一声闷响后,惠弥轩银鞭脱手,身子倒跌出去,一口鲜血跟着喷了出来。 缪成却已跪在地上,左掌掌心黑森森出现一个伤口,是对掌时给惠弥轩的掌心针扎的,不用问这上边肯定喂了毒。 他支撑着站起身来,走到内息紊乱的惠弥轩身前,就要以同样手法点她穴道,突然身后恶风不善,有人偷袭,缪成再想要闪躲,动作却已迟缓,后脑受到一记重击,登时昏死过去。 原来尹菩轩中毒是真,云非雪中毒却是假的。 她趁缪惠激斗之时已暗中做好准备,借此时机偷袭得手,尽管她使出十二成吃奶的力气,但仅将缪成击昏。 云非雪恨意难消,拽出峨眉刺卯足了劲儿向缪成背心刺去。 惠弥轩摊在一旁大叫:“不可!”但声波怎么能阻挡得住这凶狠的一刺。 眼瞅着峨眉刺就要插进缪成背心,云非雪突然感觉手腕传来一记剧震,当的一声,峨眉刺崩出老远,紧跟着由海滩方向传来了一声火铳的巨响。 惠弥轩见大船船头上立着一名少女,手端长铳,记忆起处,忙大声问道:“船上的姑娘可是棋子礁海葵国的公主飒槟茉霓?” 霓并未回话,身后阿洛双臂托起她身子,蹬腿拧腰奋力一掷,霓在半空中连翻三个跟斗,双脚稳稳地站在了沙滩之上。 “怎么,漂亮姐姐听过我的微末名号?”霓轻松俏皮,丝毫无临大敌之貌。 “海葵国国王万海游龙飒槟槌,公主一子落千帆飒槟茉霓,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怎么有空到龙沙岛万竹林来了?咱家可没多少存粮啊!” 惠弥轩知道对方的身份,既有些鄙夷,又不想招惹。 霓笑嘻嘻指了指倒地昏迷的缪成。 “这个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得还他一报,漂亮姐姐如果肯赏我这个面子,我定向父王请求,叫他十年内不登龙沙岛。” 惠弥轩笑笑:“妹妹真会笑,百卉国是海葵国的草药茶果宗主,早就定下了互不侵犯的契约。这人与我有些瓜葛,但我并不会为难他,待这边事情办完了便放他走,妹妹看这样如何?” “既然如此,我正好做个见证人同他一道随姐姐走,你放他再放我,你杀他先杀我。咱们平安走了一切好,若父王知道我出了事,棋子礁一定千帆南渡,到时候把龙沙岛最高的山头给轰平了也不定呢。” 霓耍赖一般把火铳往地上一丢,双手一张,四仰八叉趴在了缪成身上。 惠弥轩眼中闪过一丝杀气,终究理智占了上风,忙打趣道:“妹妹既然想陪他那就陪吧,不定你我姐妹处得高兴,姐姐将妹妹收入门下,那可是妹妹无边的造化啦!” 霓真烂漫问道:“是么,那漂亮姐姐开的是什么门派呀?有机会和我们海葵国‘做生意’么?” 惠弥轩给她这么一问,突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那边云非雪捂着震痛手腕大声提醒:“大姐,大船跑了,要不要追?” 惠弥轩看看扬帆遁走的海船,再看看独自摇着船靠岸的齐骏,微微点零头:“没想到他倒是条汉子!” 再回答云非雪道:“放他们去,咱们又没把海葵国的公主怎么着了!” 章节目录 第二二五章 艾师 颧骨上传来一阵刺痛,睁眼看时,竟然是一只海鸟在啄,当趴着的是个死人么? 缪成手如闪电,一把攥住海鸟的长颈,待要扭断,身旁的霓也已醒了,伸手将他拦下。 “灵鸥是带亡者魂魄上的祥鸟,你可不能杀它,会遭报应的!” 缪成一抖手将灵鸥远远扔出洞去,后者展翅高飞,一溜烟地跑了。缪成将视线收回囚室,眼前景象不禁令他十分尴尬。 “望海楼”的囚室修得实在太了,他与霓几乎是挤在一起的。他的毒已在霓的催促下被惠弥轩解了,昨夜被风暴打醒,生死之间哪里会在意男女之防,如今艳阳空海熏风鸟语,左边半身感觉到姑娘柔滑冰凉的肌肤,不禁浑身僵直,却又不敢过于往外移动,只消再挪半分,身子便挂不住滑溜的洞沿了。 霓没有这些个繁琐心思,大咧咧倚住石壁。 “道有常报应不爽,现世报来得还真是快,我十五岁吊起了金鳌,这才四年半光景,自己就当了金鳌,也怪我平时不好好拜海神婆婆。喂,咱们如今怎么办啊?”她手里没了长铳,心里空落落的。 缪成心地站起身,扳着牢门朝窗口大吼:“有人么?” 喊了几句,从通道内及峭壁外同时传来齐骏的声音:“别喊了,没人来的,我已经试过了!” 缪成将身体心地探出洞穴,向峭壁右下方望去,齐骏左手伸出来摆了一摆。“我和尹姑娘在一起,她已无碍。” “什么意思,尹姑娘的毒已经解了?” “解了!” 齐骏为救尹菩轩甘愿重返魔爪,惠弥轩倒有些欣赏他为人,先给尹菩轩解了毒,再把二人关在一起,本想再喂点蜂蝶采蕊蜜给二人,但又怕折腾狠了一起掉到海里,索性寡关着看戏。 齐骏此刻紧紧贴着石壁坐在崖边,左右脸各一个掌印。身前尹菩轩缩在牢门角落里,浑身瑟瑟发抖,左脸长发掩盖之下,三道紫红色的伤疤在她神仙一般的脸上触目惊心。 尹菩轩眼中闪着愤怒的火焰与恐惧的寒意,咬着牙逼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齐骏动也不敢动:“地良心,除了昨夜拽着不叫海浪把你卷下崖去,其余再无逾规之举!” 尹菩轩整了整衣领,双臂抱在胸前:“你居是那样的好人么?” “苍在上,我齐骏若是有半点不轨的心思,立刻叫我摔下崖去跌死!” “我会信你么?”尹菩轩猛地打了个哆嗦,也不只是吓得还是冷的。 齐骏苦笑,正色道:“我已向你解释再三,之前……之前是受人蛊惑,理智全失,并非是我的本意,如今我已对从前的所作所为深愧于心,放下屠刀者还有立地成佛的机会,姑娘怎么就如此不信任齐某!” “哼,牛头不对马嘴,既不是你本意,你又忏悔个什么?马后炮得轻巧,你若换作我试试,有半分反抗的余地么?你即受人蛊惑,难道就没有清醒之时,那时怎么不一刀将那祸根斩了?” 给尹菩轩连珠炮一般的抢白,齐骏一张脸憋得紫红,气得胸口不住起伏,若照他以往的性子早就炸窝了,此刻他粗粗地喘了几口气,扭头望向大海,努力用汪洋熄灭嗔火,却再不和尹菩轩话了。 那边囚室里霓正有一搭没一搭和缪成开玩笑,磨磨蹭蹭挨挨擦擦,搞得缪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这时,囚牢的石道外突然传来开锁的声音。 惠弥轩的声音自通道沉沉传来:“道长请放心,我惠弥轩虽非男子,但也知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和你约定好了,只要你医好了我师父,我自然放你们师兄弟一帮人自由。” 一个略微干哑的声音传来:“但愿你话算话,到时不要节外生枝!” “好好,还请道长好好休息,子时我再来相请。” 铁门关闭,缪成待惠弥轩走远方急急询问:“是二师兄么?” 远处石洞传来艾师道人不紧不慢的声音:“是我,你们可还好吗?” 缪成为双方介绍,众人相互寒暄后,缪成便急着询问艾师的遭遇。 艾师得的是葳菱道饶黄老之传,常年在山下行医救人,只在每年春节时分回山探望师尊。七月底,他行医到了钟玄附近,就想顺道进京去看望师弟缪成。 这临近钟玄,在野外碰上个精亏气耗的濒死之人,施针用砭全然无效,艾师先用猛药吊住了这饶阳气,又用了十的功夫方将此人救活。待询问病因,那人却含混着不肯明言。 再养了三日,人已能行动,艾师就要进城,却不想一群妖艳女子寻上门来,指着鼻子骂艾师,她家大姐要这人死,你却将他救活,摆明了和她们过不去,言罢就施放毒烟要毒杀艾师。 艾师虽然不会武艺,但本门四真道的内功根基十分深厚,更兼有黄老之术,寻常毒烟能耐他何。 他知晓这帮女子乃是倒采花的淫贼,就想进京求颖王出兵剿灭。谁料到他还未进城,惠弥轩已从门人口中得知了艾师其人,赶着追上了他。 惠弥轩倒是客气,想求艾师相助一事,但艾师哪里肯帮她,一来二去僵了。 惠弥轩对艾师下了毒,艾师没费什么功夫便给自己解了毒,惠弥轩再加手段,仍是毒不翻艾师,后来她真急了,拿出看家本领,可每次下的药却统统如泥牛入海。 惠弥轩毕竟机灵,她药不倒艾师,转而毒翻了一名无辜的路人带在身边,以此激艾师施术救人。 艾师医者父母心,果然跟着惠弥轩一路救人,艾师解毒了惠弥轩再下毒,艾师再解,如此这般拉锯,辗转近三个月,已然到了龙沙岛。 到梁上,惠弥轩只要帮她治好最后一人即便放他回归大宁。 艾师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暗赞惠弥轩制药的赋,有意以无上道法化解她的戾气,助她改邪归正,否则早可以一走了之,是以答应下来,甘心在这“风景绝佳”的望海楼里住了下来。 缪成得知师兄无恙,暂时放心,问道:“她再救一人便肯放手,这话可信么?” 艾师从容回道:“放心,届时由不得她抵赖!” 缪成再问缘由,艾师笑而不语,便知师兄已经有了妥善的安排。 章节目录 第二二六章 大舌头鱼 师兄弟两个在龙沙岛望海楼相会,别有一番滋味。艾师将他的经历简略讲述,回过头来问缪成出海的缘由。 缪成将高荃遇害、达真观求助、樟蒲出海等经过简述一遍,待道葳菱道人指点巨骨蛇鱼顶珠是为还魂药引之时,霓突然插口。 “你的巨骨蛇鱼我从来没听过,但海里确实有一种大鱼在颅内结珠,我们管它叫大舌头鱼!” 缪成急忙把葳菱道人在书中看到的巨骨蛇鱼形状对霓讲述,问道:“你的大舌头鱼与巨骨蛇鱼可是有一些类似?” 霓点点头:“嗯嗯,三角头、地包嘴、浑身金红色鳞片、身子像条大舌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 “不过什么?” “我从来没见过大舌头鱼的鱼珠,我爹爹也没见过,连岛上最老的爷爷都未见过。” “怎么会这样?” “因为寻常渔家根本无法捕获像艘舰那么大的大舌头鱼,据只有人鱼曾经以柔美的声音魅惑过,大舌头鱼沉醉如死,方可开颅取珠,可人鱼已经百年不见踪迹了,所以……” “难道就没有人在海中碰上它的尸体?” “有是有,不过大舌头鱼的鱼珠和牛黄麝香狗宝什么的一样是生灵凝聚的精华,只要大舌头鱼一死,第一时间就会有群鲨围拢来争抢鱼珠,激斗而死的鲨鱼往往铺满一大片海面,且不论渔家有没有胆子,便叫渔船挤都挤不进去!” 霓话锋一转:“就算大舌头鱼搁浅而死,顶珠超过一个时辰便会钙化,和头骨连成一体,给你一个时辰,连它的头骨都锯不开,所以……难啊!” 缪成一时没了言语,心中着实犯愁。既然真有鱼珠这个东西,势必不能空手回去,但获取鱼珠难于登,步步凶险,寸寸精微,百年来生长于茨人都没有获得过,自己凭什么能够成功。 艾师在那边洞里一直在听二人对话,此时插道:“若是能找到这大鱼,我倒有办法可以叫它僵而不死,不过这得向惠弥轩求一件东西。” 缪成闻言一喜,忙问:“要她什么东西?” “蜂蝶采蕊蜜!” 齐骏和尹菩轩同时一僵,洞中几乎给尴尬的气氛凝固住了。 缪成也拘红了一张脸,看看偷笑的霓,浑身越发得不自在。“这……怎么…….怎么会用到那邪药?” 艾师笑声爽朗。“情药挑起的乃是虚浮燥气,若一心清净,肾中静水自然润下不惊,哪里有尘垢可以激荡的?” 缪成道:“师兄医、道双修,自然有这般修为!” “非也非也!”艾师缓缓讲述。“实不相瞒,惠弥轩为了在药技上击败我,曾灌我服下这药。牛鼻子这里有些夸口了,这药非但没有激起我的‘尘垢’,其大燥之性倒缓解了我常年行走山下磨出来的老寒腿!” 艾师笑笑再道:“我也趁此时机内观药性对经络脏腑的作用,知晓了此药的药性:若少量服用,药性可激动肾精,化为阳躁;若大量服用,药性则令人血涨气胀,可淤塞经脉而使四肢僵直。” 艾师话头转回正题上:“她那邪药虽然是对付饶,但我若辅以几味彰扩药性的药物,应该可以僵住大舌头鱼。” 缪成忙问霓:“大舌头鱼在何处可以找到?” 霓道:“千山万岛海域哪里都可能见到,不过便宜了你,近些年大舌头鱼多在我家东边的海域出现,那里没有鲛人。” 缪成不明所以:“怎么,鲛人会吃大舌头鱼么?” 霓微微皱了皱眉,瞟了一眼缪成,压低声音道:“鲛人是没有女身的,它们的欲望无从发泄,逮到大点的雌鱼便穷追猛打,呸呸呸,恶心得很!” 缪成臊了个大红脸,假装没听懂,转而大声问艾师:“师兄,我们最快何时能够脱困?” 艾师笑答:“看你的啦,若想休息休息,今夜子时惠弥轩会来带我,若想先发制人,现在便可以出去。” 缪成不明所以,忙向师兄请教。 艾师道:“你看外边的崖壁,远远看上去似乎是光滑无比,但千百年来风吹日晒雨淋浪打,石壁上遍布粗细长短不一的裂痕,你并未受内伤,若把‘灵鹤七踏’的功力转到手指,在这‘望海楼’数处的石洞间跳跃,以你的本事,应该能跃到东边那处低崖。” 缪成探身向右望去,隐约可见那边植被伸出悬崖,其间石壁上果然有不易察觉的缝隙。 此时齐骏和艾师都自洞中伸出手来,齐骏临近偏下,艾师较远偏上,缪成策划再三,刚要横跳,霓突然拉住他手腕。 “掉下去是要粉身碎骨的呀!” “放心,有那只灵鸥保佑,我掉不下去!”言罢气沉双踵,就要发力。 霓再次将他拽住,凑过脸来在缪成颊边一吻,缪成顿时火烧皮囊,心跳如战鼓一般疾擂。“你……你做什么?” 霓贼兮兮一笑:“给你提提神!” 缪成再不敢看她,忙提气踏向左边石壁,双手顺势在洞口右沿一抠,身子横跃而出,双脚在微倾的崖壁上不断蹬踏,身子将要脱离石壁之际,右手手指准准地插入裂缝当中,双脚再次发力。 如此五次跳跃,人已落到了齐骏的洞口,缪成右手搭住齐骏右手,借回拽之力稳稳踏住洞沿,回头看看这无路之路,稍稍松了半口气。 霓探出半个身子,炸豆价鼓掌;“我看上你啦,回去就向爹爹提亲,非你不嫁!” 这一句话险些让缪成倒栽下崖,齐骏攥着他手坏笑,尹菩轩也不禁莞尔。 艾师在斜上方应道:“我看这姑娘不错,晶莹剔透未染尘埃,师兄代师父替你允啦!” 缪成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上跃,突然停住,对齐骏道:“这一路相伴,已知你乃是个侠肝义胆之人,之前那些错事也非全怪你一人,只要你一心向善,帮我保护好尹姑娘,日后回返大宁,我定在王爷面前替你求情。” 齐骏淡淡一笑:“我作孽太深,不求王爷原谅,只求护得尹姑娘周全,之后悉听尊便!” 缪成道:“你习武资质上乘,待脱困后再传几套凌霄绝艺给你,也好真正实现护佑尹姑娘的诺言!” 尹菩轩冷冷道:“别吹牛了,先脱困了再,若真的能够安全回返大宁,我也自当在王爷面前替他情!” 章节目录 第二二七章 万竹林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只字酷暑寒。 尹菩轩一句“自当在王爷面前替你情”,听得缪齐二人均是一愣,齐骏感动得险些没掉下泪来。 他心中一热手中一紧,颤声道:“缪兄,我尽力送你一程,当心!” 缪成看好方位远近,算准石缝的疏密,依旧气沉足踵,腾地跃了出去。 齐骏一手扳住牢门铁窗,另一只手攥住缪成手尽力向上一兜,助他转向上跃。 缪成借齐骏的力,在崖壁上施展出达真观绝技“灵鹤七踏”功夫,以手代脚,抠着石缝攀援而上,光看速度还以为崖顶上有根绳索吊着他上升一般,毫无滞涩。 上窜了丈余,眼瞅着将要够着艾师的洞沿了,此处偏偏没了石头缝,一旦没了着力之处,升势将尽,缪成眼瞅着就要坠下崖去,那边霓吓得捂住眼睛不敢再看,想叫又叫不出声。 便在此毫厘之际,上边洞中坠下来一条带子,正丢到缪成手郑 生死一线间,缪成获得救命稻草,手臂施力,身子重新跃起,稳稳站到洞口,打量时,却是艾师的腰带助了他关键的一步。 艾师高盘发髻,五绺墨髯飘逸,近五十的人了,却丝毫不显老态。 师兄弟二人拥抱问候,缪成再向洞外右边看,此处已离矮崖不远。艾师助他第三次纵跃,缪成依旧运用“灵鹤七踏”。 此处岩峰的凸石凹缝有很多,一跃并未遇到什么惊险,缪成双手成功抓住崖边外伸的枝干,身子借势一荡,顺利地翻上了石崖。 潜到望海楼正门,缪成本以为会有一场争斗,但正门根本无人看守,钥匙就大摇大摆挂在石壁上。 众人脱困,艾师指点着向惠弥轩所在之处赶去。 万竹林就在望海楼石崖之下,院中人看上去良善友好,并无阻拦之意,见面还礼貌地微笑,一路毫无阻碍,众人径直来到惠弥轩居住的竹屋,长长的山影已将整个竹林笼罩了起来。 惠弥轩乍见众人,很是吃了一惊,脑子一转,随即挑大拇指送给缪成。 “好俊的轻功,以人身之重竟可以作鹰隼之能,女子真是看少侠了!” 霓闪身挡在缪成身前:“他已经是我的人了,我知道你会些邪魅之术,劝你离他远远的,不然我枪口可不长眼睛!” 云非雪从里屋也跑了出来,立在惠弥轩身后驳斥霓:“别癞蛤蟆想吃鹅肉,他是什么狗屎货色,能配得上我大姐给个正眼么!” 霓正在遣词造句准备顶回去,艾师在一旁止住。 “莫争口舌之快,贫道此来是想解决问题的,你要救的人也不必等到子时至阴生阳,我现在就施术,以厚土时辰入后之本治疗,一样可得全功,不过你得言而有信,治好了人立刻放我们离去,另外再送我一瓶‘蜂蝶采蕊蜜’如何?” 云非雪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老道居然要“蜂蝶采蕊蜜”,连忙疑惑地望向惠弥轩。 惠弥轩吃吃一笑:“道长怎么突然想这个了,真羞死奴家了!是想改行做男女生意了?” 艾师并不在意她的言辞:“你莫替我操心,你只管给你的,我只管救我的,怎么样,成交么?” 惠弥轩爽快地掏出一个瓷瓶扔给艾师:“只要道长能救好我师父,给十瓶也行,道长请吧!” 惠云二人在前带路,艾师缪成众人相随。拐过几道篱笆墙,来到院子后边一处僻静的竹舍。 惠弥轩将侍候的几名女子清走,请众人进屋。 屋中清淡简朴,内屋一张竹床上躺着一个四旬左右的女子,面皮惨白毫无血色,眼睛微睁,发青的嘴巴无力地翕动着,仿佛在些什么。 惠弥轩赶到床前,关切地道:“师父,艾师道长今日给您做最关键的治疗,若能打通先气脉,这病慢慢就养好了,千万不能急,顺着道长的法子来。” 惠弥轩的师父似是感动,两行清泪顺眼角流淌下来。艾师将众人请到外间,把门关住,自在里屋施治。 尹菩轩突然问惠弥轩:“你怎么突然发起善心救起人来了?” 惠弥轩也不看她,微微出神道:“我自从被遴甄坊除名,飘零江湖如风中残叶,若非师父收养我指教我,我哪里能得今日的造化,你视我为冷血无情之人,我来问你,到底是谁冷血无情在先了?” 两道凶戾的目光像两柄匕首刺向尹菩轩。 尹菩轩知道她还在为高耘功欺凌她的事而怨恨自己,但尹菩轩却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那如果自己不逃走,悲惨的命运一样会降到自己头上,虽然后来自己的遭遇更惨,但要是那时就被高耘功霸占了,恐怕现在已没自己这个人了。 她淡淡道:“是自己的命自己就要认,强拧着和老爷斗,以为是飞得高了,最终摔得更狠!” 惠弥轩突然大笑:“放你娘的狗臭屁,我命由我不由,咱们走着瞧,看看最后谁摔得狠,今日救我师父要紧,权且放你一马,若他日再叫我碰上你,定叫你鬼门关前走三遍!” 齐骏见惠弥轩猖狂,一来想起自己的遭遇,二来不愿尹菩轩受到威胁,一发也恼了,指着她鼻尖怒斥。 “你这千人骑万人压的贱货逞什么凶,除非叫这世上没了齐骏此人,否则你休想再动尹姑娘一分一毫!” 云非雪那头也恼了,立刻骂了回去:“臭不要脸的,你那张臭脸没地方搁了?怎么尽赶着去贴这骚货的冷屁股,老娘第一个要了你的命你信不信!” 齐骏将胸膛一挺:“你个肥猪烂蹄子,有本事戳老子一百个透明窟窿,让你热脸贴老子的冷屁股!” 见双方越吵越凶,缪成亮出水虹,手腕一震,水虹在鞘中嗡嗡筝鸣。“都给我住口,大事在前,任谁都不能打扰我师兄救人!” 云非雪仍在破口大骂:“你个蠢材几斤几两,敢在我们这一亩三分地嚣张……” 话未完,惠弥轩早一巴掌扇了过去。 云非雪雪白的脸蛋上登时红红地浮起五条指印,她嘴尬着闭不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盯着惠弥轩,却没敢再出声。 外堂一时间陷入沉默。 霓满不在乎地问惠弥轩:“听节姑以制药闻名千山万岛,怎么她居然会生病?” 惠弥轩微微一怔,没想到会给霓认出师父,继而亢声回道:“医不自治!” 霓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眨。 “那就奇怪了,龙沙岛那么多大夫,周边岛上也有名医,为何不请他们来治病,却费那劳什子力气从千里之外的大宁请艾师道长过来?” 章节目录 第二二八章 百毒内丹 惠弥轩一巴掌将云非雪打了个懵,后者用委屈的目光争辩,惠弥轩则回以凶狠的目光。 “不要叫我再第二遍,我师父在里边治病需要安静,谁要是再多一句嘴,休怪我不客气了!” 霓向缪成身后一缩,故意刺激她道:“就随便问问嘛,把你紧张的,倒好像你师父是给你毒了似的。” 一句话激得惠弥轩娇躯如遭电击,两只眼死死盯住霓。 缪成见她面色不善,心里也已起疑,忙提了提水虹,加了双倍的警觉。 里屋突然传出一阵呕吐声音,艾师急迫呼喊道:“快来人!” 惠弥轩当先冲进屋去,只见师父节姑趴在床沿一动不动,艾师以手掌抵其背正为她输送真气,地上吐得全是胆汁与淤血,腥臭盈室,冲得人脑仁直疼。 惠弥轩也不去管她师父是死是活,眼睛左右在地上的秽物里边睃,突然眼神一亮,双瞳定在了一颗黄豆大的绿莹莹的物件上,她抢上前去,也不避污秽,伸手将那物件牢牢攥到手中,同时另一只手里一把毒针向艾师打去。 缪成进屋晚,一切只在电光火石的一瞬,想救艾师却已经来不及了,当即抽水虹向惠弥轩背心猛刺过去。 惠弥轩也不躲也不闪,只拈起那颗绿珠子,回身向缪成一吹,缪成但觉腥香扑鼻,四肢瞬间僵硬,摔到地上动也不能动了。 外间云非雪已和齐骏斗了起来,齐骏毕竟空手,三招便叫云非雪制住。 霓却已端起了火铳,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惠弥轩。“都别动,铁弹和火砂可不长眼睛!” 竹屋内外一时间僵持住了,谁也不敢妄动。 缪成干扰了惠弥轩,叫她一把毒针每使上全力,是以虽然艾师满背钉的全是毒针,却只伤及了皮肉,而他已服下了自制的解毒药,毒质更奈何不了他。 艾师忍着背上的痛站起身来,对惠弥轩惋惜道:“原来你要我救她竟是为了取她体内这颗百毒内丹?” 惠弥轩盯着手中的毒丹,欣喜若狂到面目扭曲。 “不错,节姑以制毒闻名千山万岛,全身早已浸满了毒质,毒在人在,毒解人亡,艾师道长一味解毒,不想却要了她的命,这可是你手底下治死的第一条人命吧?咱俩打的赌终究还是我赢了!” 艾师深深叹了口气:“究竟是何遭遇叫你入魔如此深重?” 惠弥轩痴痴出神,忽而大笑欲哭,伸手一指尹菩轩。 “你问她,是谁将我心上之人夺走,是谁将我推进万劫不复的火坑,我原本也是清清白白的处女…….” 她双目赤红欲裂,面目扭曲,冲着尹菩轩咆哮。 “你可曾坐过麻绳,你可曾被绑作僵尸,你可曾被铁鞭穿刺,你可曾被千人骑万人压?” 尹菩轩触动伤心事,一滴清泪无声落地。 惠弥轩恣意狂笑。 “不过我已开窍,我最恨的人并不是你,最应该恨得是他,恨他在遴甄坊水亭里的样子,恨他赠我的诸般礼物,恨他夸我赞我,却只对你好,对我敷衍搪塞,恨他们同是一个父亲,一个生得如此英武伟岸,一个却生得如此龌龊阴毒!” 艾师叹道:“你不食蜂蝶采蕊蜜,可你那一颗尘垢早已激荡到了九之上,需知一日为恶,终生怨苦,一念为善,立得清凉!” “呸!” 惠弥轩朝艾师吐了口痰。 “善有个屁用,你走南闯北,见过几个恶人遭殃,又见过几个善人好报?大千世界万物弱肉强食,如今我有百毒内丹在手,复仇易如反掌,待将仇人一个一个毒杀,我要武林,群豪便俯首,我要江山,黎民便拜伏。听你老道啰嗦有个屁用,你们不是要走么,老娘这就送你们上西!” 霓指扣扳机厉声喝道:“再动取你狗命!” 惠弥轩阴毒一笑,突然展开手掌。百毒内丹受到她内力逼迫已久,如今得以释放,碧绿的毒气如光似电,瞬间溢满整个屋子,又将整个万竹林笼罩其郑 霓抠向扳机的手指再快,只到一半即便僵直,身子随着栽倒在地。 一时间,万竹林内除了艾师与惠弥轩,余众一一僵直跌到。 云非雪歪在地上,嘴却还能动:“大姐救我!” 惠弥轩狂躁的面孔浮出一丝怜色,正要去为云非雪解毒,两步一迈,忽然觉得丹田内炸开一股寒流,逆着任脉冲入十二正经,四肢百骸瞬间冷冻,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艾师强撑着不倒地,慢慢向惠弥轩挨来。 “我有心引你出魔道,是以在这数月间与你接触之时偷偷给你下了药,本来今夜子时最后一次下药后你才会发作,谁知你强用毒丹,将我的药劲提前勾引了出来,此刻切莫再强运内功,否则经脉寸断而亡!” 惠弥轩暗运内力,果然如艾师所言,五脏六腑都随着经脉里的寒气变得冰冷脆硬。 她心有不甘,筹谋已久的大业方才成功便面临失败,这些年来受的委屈和苦楚去哪里申诉去哪里补偿。 她倔性大起,脑中全是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当即运气俯身,向距离自己最近的缪成扑去。 艾师大惊,忙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向惠弥轩。 惠弥轩已是强弩之末,被一点功夫不会的艾师撞得一个跟头翻出内室,正巧摔到了云非雪身边。她想支撑着站起来,但却毫无气力,看看眼前这个同命相怜的妹,实在不忍心害她,但此刻除了她再无人可用,一时狠下了心。 她支撑着将毒丹塞入嘴中,强用意志吊着头颅,对准云非雪半张的嘴巴贴了上去,挤尽仅存的偷来的功力,将体内寒流统统引向毒丹。毒丹多大的劲儿,逼着寒流尽数冲入云非雪体内,后者寒透骨髓,登时晕厥。 惠弥轩用百毒内丹将寒毒引出去大半,身体已能活动,本想将一屋子人尽数杀死,奈何气力已尽,再无行凶之余,只软绵绵拿起随身包裹,歪歪扭扭地抢出门去。 屋中院中,一个个中毒之人意识清醒,却丝毫动弹不得。 夕阳的余晖已尽,星云渐渐升起,也不知这一夜还有什么凶吉祸福。 章节目录 第二二九章 养虎为患 千山万岛谁人不知龙沙岛万竹林的节姑。 节姑效法神农,遍尝诸岛所生百草,身体里诸种毒质渐渐达到均衡状态,以药闻名,自成一体。 千山万岛来万竹林求药的人不少,节姑擅长以毒攻毒,善事做了许多,成为远近闻名的大药师。 这一年,节姑从百卉国王廷送药出来,途径集市,身后跟上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仔细看去,却是个女花子。 节姑看她跟着自己不放实在是可怜,便带回万竹林养了几。几一过,这花子完全变了副模样,不仅貌美如花,更伶俐乖巧,哄得节姑十分开心,一来二去,节姑便收她为徒。 这叫花子自然是惠弥轩扮的,她哄着节姑将一身制药的本领尽数传给自己,艺成之后借故回大宁省亲离开了龙沙岛。 后来遴甄坊剧变,周柔因惠弥轩而死,她知道惹不起周刚和五帮十二派,便想到了节姑腹中焙养的百毒内丹。 什么叫做养虎为患,节姑用生命真真体会到了这滋味。 百毒内丹已与节姑同为一体,毒丹在节姑活,毒丹出节姑死。惠弥轩一上岛就对节姑百般哄骗,趁她不备之时暗中下了毒。 这是惠弥轩早已筹划好的计策,自己下的毒只能将节姑毒“病”,有百毒内丹在,节姑是不会被她毒死的,但艾师的能耐惠弥轩是知道的,她一路引艾师上岛,为的就是借刀杀人。 果然,艾师医术高超,硬生生用内功与针砭药剂将节姑的毒解了,可节姑就是仗着毒活着,艾师将毒一解,体内诸种毒质破了平衡,活生生将她治死。 节姑多年来亲身尝毒培毒,是以凝炼成了百毒内丹。惠弥轩新物到手,用起来不免生疏,第一次施法,仅仅将万竹林内的活物毒僵,若以百毒内丹真实的本领,恐怕方圆数里之内都无一活口了。 霓与艾师先后解释给众人。 末了,艾师问霓:“节姑咽气前翻来覆去念叨‘对不住他’,你是本地人,可知道她还有什么未聊心事?” 霓拧着眉头想了半,摇头答道:“只听她救活的人有梭子鱼那么多,没听过什么事故呀,兴许是情感问题!” 艾师遗憾地摇了摇头:“同为医者,道法有异,仁心却是如一,今可是我对她不住了!”言罢亲手挖坑,将自己第一个“医死”之人好好葬了。 百毒内丹毒僵众人之后,艾师最先为自己解毒,此时距惠弥轩离开万竹林已逾两个时辰了。 他四肢一旦舒活了,立刻掌灯,逐个为万竹林的人解毒,一番忙活下来已近凌晨寅时。 缪成能动弹之后本想立刻去追截惠弥轩,但艾师将他拦住。 “惠弥轩如今有百毒内丹在手,切莫逼之过急,否则远近的活人少不了遭殃受罪。她的目的既然已经达成,必定是要回返大宁的,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巨骨蛇鱼的顶珠,不可节外生枝,她的事先遣人速回大宁警示黑白两道吧。” 众人虽然顺利解毒,却也着实恢复了一阵,缪成很费了一番口舌才劝走不相干的人,只留下万竹林的仆役门守预备节姑后事。 所有人都好,除了云非雪,她的情况比较棘手。 首先是中了百毒内丹的僵毒,随后又受了惠弥轩自体内逼出的寒毒,一个的身子,同时中了艾师、节姑、惠弥轩三大用药高手齐下的毒,此刻还能有口气在,也就是亏了艾师就在身边。即便如此,艾师仍是难得连摇脑袋。 “这姑娘的毒势还在其次,要命的是她的心神已经散了。受最敬重之饶陷害,心结太大,年少时又好像有什么劫难,如今新伤勾起旧痛,能不能活只看她的意愿,我也只有尽力了!” 缪成齐骏听得如此,虽然对云非雪的为人很有意见,但于生死大事上仍不免心生恻隐。 缪成问道:“有师兄在,她应该不会死吧?” 艾师苦笑:“你师兄又不是大罗金仙,刚才不就治死一个,这个也是命悬一线,若按寻常疗法,起码得在平稳之地休养三个月,前提还得看她想活不想。可我若是留在岛上不走,鱼珠怎么办?若行险救急,倒有一法,不过……” 艾师抬头瞅了瞅齐骏,欲言又止,又看了看尹菩轩和霓,低下头重又摇了三摇。 尹菩轩粗通医理,又是玲珑心窍,看艾师如此神态,连忙拽着霓出屋去了。 缪成问道:“师兄是有什么奇方妙术么?” 艾师看了看缪成,又看了看齐骏,随后一声轻叹,似乎是累坏了。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本来阴阳相通相和乃是地之大道,却被穷酸腐儒成是大羞大臊之事,什么男女有别啦,又是授受不亲的。我来问你,若能救人,你可否愿意与她肌肤相亲?” 缪成一张脸登时拘得绛紫:“师兄莫笑,这事怎能……怎能……”怎能个什么却不出来。 艾师再叹道:“怎么样,我什么来着,你也是浅闻道之人,尚且如此不能免俗,这里现成有一剂良药,但他的答复恐怕也比你强不到哪儿去。” 齐骏早已听出了端倪,忙将手一伸:“实在抱歉晾长,恕齐某不敢苟且!” 艾师将齐骏的手一拨,连摇其头。 “哎呦呦,你们这是想哪儿去了,我的肌肤相亲就是皮肤贴在一起的意思!以你脊梁督脉贴合她胸腹任脉,再以外力推动你体内的邪阳燥火与她体内的寒冰凝节交相融汇,一旦阴阳和合,即可清地泰,于你于她都是利大于弊。” 齐骏自觉想法猥琐,面子上有些难堪,但仍撇不下这层隔阂,斩钉截铁道:“道长请住,叫我为她采药熬汤可以,我本俗人,无法免俗,这话切莫再提了!” 艾师摸着胡子沉吟了片刻,忽而爽朗一笑,计上心头。 “既然如此,老道也不便强人所难,先把她带在身边吧,我尽心尽力去照料,如果能将她救活,也算是偿了些债给节姑。” 章节目录 第二三〇章 飒槟槌 四后,众惹上缪成雇来的海船,由霓指引方向,长帆斜挂,一行离岛向北航校 一路海途风轻浪稳,没什么太大的颠簸,云非雪沉在昏迷当中,艾师时刻守在她身边,无论如何都要吊住她这口热乎气。 航行的第三头上,霓正陪着尹菩轩在船头东望日出,她突然“呀”了一声,招呼也不打便钻回舱中猫了起来。尹菩轩连忙下舱来询问情况,姐妹两个叽叽咕咕咬起了耳朵。 没过一盏茶时间,船老大也发现不对了,突然变了颜色,惊慌失措地调转船头,向东顺风疾航。 缪成赶忙询问,船老大伸手指向左舷。“我的海神姥姥,哪儿来的那么多海盗呀?” 缪成极目远眺,晨光中,见海之际有如长起一层浅浅的毛发,却看不明白那为什么是海盗,他问道:“你那是海盗船?” “我的老板呦,那些都是海盗船的桅尖,光桅尖就多得和飞鱼一样,再不快走,咱们可就撞大运啦!”言罢焦急地督令水手全力扯帆划桨。 海盗船能在大海之上横行无忌,靠的就是船快人狠。孤零零的猎物向东逃窜未及半个时辰,北边黑压压的舰队便如狼群一般逼上前来。船老大一看如此情势,知道逃也无用,干脆把舵盘一扔,再不挣扎,老老实实停船认命。 海盗的舰队里边没有巨舰,最大的几艘也不过是双桅,但船上挂的帆又大又多,一色黑帆,给暴日和盐风渍得隐隐发红。舰首头帆上均印有白色的巨龙头骨,放眼望去,北边海面已给密密麻麻的黑帆遮蔽,海盗船恐怕没有两百也有一百八。 当先三艘快船顷刻间已欺近缪成的坐船,黑洞洞的炮口狠狠地瞪着的客船,挠钩纷纷搭来,帆索上下冰雹般跳下三十余名持械海盗。船老大万般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和海盗交涉。 船老大一番交涉后喜出望外。今日真是撞了头彩,这么多海盗居然没有劫掠绑票的意图,只问了阵子话后便纷纷掉转回船,再松开钩索向南驶下。船老大油汗湿透胸背,似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急急忙掌舵东开,为海盗舰队腾挪让路。 海盗舰队如同巨鲸劈波斩浪向南航去,带起的碎浪打得这边客船摇摇晃晃。 缪成十分好奇,问船老大:“这伙海盗这么大声势,究竟是要干什么,不会是去抢百卉国吧?” 船老大此刻惊魂稍定,回道:“这是千山万岛最大的海盗势力——棋子礁海葵国的舰队,听他家的公主给百卉国绑了,这是去要饶,所以没工夫搭理咱们这芝麻!” “哦,这是飒槟槌的海盗?” “咦,你个西陆人居然知道他?” 缪成撇下船老大,径直下到霓的舱室,开门的却是尹菩轩。 女子卧舱缪成不便进入,只冲着里头大声道:“外头是你家的舰队!” 霓背着脸不看他,噎声噎气回道:“是我家舰队又怎么啦?” 缪成一愣,回道:“他们是去龙沙岛救你的!” 霓没好气地顶道:“让他去呗去打呗去杀呗,这一方海域就属他最霸道,爱去哪儿去哪儿,关我屁事!” 缪成给她噎得不知该什么,尹菩轩在旁边使了个眼色,轻轻带上舱门,低声道:“父女两个怄气,没什么大事,你上去照应吧。” 缪成碰了一鼻子灰,回返甲板,冲着舰队尾部的一艘海盗船提气高呼:“飒槟茉霓公主在此,请你们首领过来话!” 如此连续三呼,海盗舰队里精通大宁官话的不在少数,早已调转船头,将客船团团围住,海盗们重又跳到甲板,冷森森的兵锋围住缪成。 “公主在哪里?” 缪成背着手,笑嘻嘻望向舱门。“正在卧舱。” “既然在卧舱,为何不请公主出来,你可是把我们公主怎么样了?”寒光闪闪的利刃丛又逼近了缪成几分。 “都滚回你们船上去!”霓满脸怒**上甲板,气呼呼瞪着自家海盗,扭头又把火撒到缪成身上。“谁叫你招他们来的,通过我允许了么?” 众海盗急忙单膝跪地左手掩额,齐声呼喊:“公主”。 霓指着为首头领的鼻子,急得直跺脚:“叫你滚回去听见了没有,统统给我滚回去,该上哪儿上哪儿。船老大愣着干嘛,快开船快开船!” 这一群硬惯聊海盗遇上霓这个千金,登时不知所措,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干站着大眼瞪眼。 海面上众舰分开水路,一艘漆得油黑发亮的双桅十帆大船缓缓靠了过来,便是旗舰。 舰艏龙头撞锤上立着一名劲装中年男子,身后有壮士阿洛侍候。阿洛故技重施,托起中年男子奋力一掷,男子在空中七连翻飘然越海,稳稳落在这边甲板上,自比霓越海的高度远度强了双倍不止。 海盗门连忙转身施礼。“大王!” 中年男子背负双手,沉着一张棕黑的硬脸,气呼呼呵斥霓道:“胡闹够了没有?”一口大宁官话字正腔圆,丝毫不带樟蒲口音,便如钟玄人一般。 霓也变了正宗口音,反顶他父亲道:“你闹够了没有?” “混账!”飒槟槌面貌不怒而威,待一发作,状如巨灵神。“来呀,给我把公主绑起来!” 霓哇地一声嚎了起来:“你尽管欺负我吧,什么都是你了算,我什么都是错的,罢了罢了,反正这世上我没人疼也没人爱,不如这就去见娘亲吧!” 她猛地从腰后抽出一柄锋利的鲨齿匕首,对准自己心口狠狠刺下。 缪成本是菩萨心肠,此刻又有求于人,怎会眼睁睁瞅着霓香消玉殒,当即挑剑鞘拨挡鲨齿匕首。 倏然间,一道棕色身影撞到霓身前。 飒槟槌左手二指轻轻捏住鲨齿匕首,霓挣了三挣纹丝不动。 他右手同时扣住水虹,一股刚劲的内力自剑鞘向上逼来,缪成忙运功防阻。 霓被父亲逼住,一腔恼火无从发泄,正瞅着凝神拼功的缪成,嘴如蹦豆般揶揄。 “要你这白眼狼救我了么?你不是看不惯我一身的海盗做派么?怎么这时候又跑来假仁假义?你要真有本事,把这不讲理的老头子败了,治我个不会武功的丫头算什么英雄好汉!” 飒槟槌左手扳下鲨齿,顺势点倒霓,招招手,身后海盗扶走霓。 他右手一直紧扣水虹剑鞘,借此试探缪成的功力,但觉对方气如潮涌,开始时是为防他山女儿才夺鞘拼功,此刻已知对方是友非敌,又兼起了欣赏之意,慢慢收了功,那边缪成也渐退气力。 章节目录 第二三一章 棋子礁 飒槟槌转身正面缪成,神色虽仍然冷峻,语气却已舒缓了许多。 “自古英雄出少年,不知少侠师承何人,年纪轻轻竟有如此造诣?” 从剑鞘拼功上缪成已知对方是个厉害角色,为取珠之便,对飒槟槌加了十二分的恭敬,连忙一揖到地。 “前辈的造诣如岳之恒如川之长,令晚辈敬佩不已。晚辈投师节朱山达真观,葳菱仙人正是家师。” “哦,怪不得怪不得!”飒槟槌目光深邃,似有回忆。“葳菱仙人名满江湖,**出的弟子也是一流英雄,可惜我无缘得见仙茂,此为人生一大憾也!” 飒槟槌无论语音、谈吐、武功、见识均不似海外异域人士,令缪成疑惑不已,他掂量着话探问道:“前辈颇似大宁人士,不知是否曾在中原生活过?” 飒槟槌淡淡一笑,并未回答。 霓此时倒过来气,手脚虽然被缚,嘴里哪里饶得了人。“我的爹呀,你怎么和仇人拉扯起来了?就是他把我绑票的,这就要送到蜢子岛上熬我的鹰呢!” 缪成噎得一口气好悬没上来,暗道此女太过刁顽,她自己被制,就要挑拨二虎相争。见飒槟槌冷若寒冰的目光刺来,忙措辞准备解释,倒是尹菩轩出了舱门解了围。 “妹子别要冤枉了好人!” 便有片刻,附近目力可及的海船上突然掉落了声响,静讶讶连呼吸声都杳不可闻。 飒槟槌但觉半身气血欲凝,一腔**里都是空白。 尹菩轩左脸戴着艾师为她制作的草药面具,仅露出右半侧面容,如此半遮玉面,倒比她脸未受伤时更加出尘。 她向飒槟槌微微致礼,转而对霓道:“我们姐妹之前可是约定好聊,话不能不算数啊!” 霓委屈地眼泪吧嗒吧嗒又滚了下来:“可是这老头子欺侮妹子太过分,姐姐不替妹妹做主么?” 尹菩轩对飒槟槌淡淡一笑:“大王爱女情深,地可鉴,都是一家人,关起门来好话,可否请您先替霓松绑,女不才,愿为大王开导霓叛逆之情,不知大王允不允许?” 飒槟槌迷迷瞪瞪也不知答应了一声什么,背后海盗七手八脚就为霓解绑。 霓得脱,一溜烟跑到尹菩轩身后,冲着老爹吐了吐舌头。 飒槟槌颇觉失态,抱拳向尹菩轩一揖,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字词对她话,只得转向缪成。 “误会已解,请各位上宾到棋子礁驻,本王略尽地主之谊。” 言罢飞身跳上接舷的旗舰,大手一挥,乌泱泱的舰队护着缪成众人北返海葵国。 棋子礁得名于景貌截然不同的两种岛礁,其一白沙椰林缓丘平谷,其一黑砂乌岩寸草不生。 因岛礁散布海中多达七十余座,若以鸟瞰,直如神和海神在汪洋之上对弈,不过黑子势大白子势弱,造化早定,此乃海神的地界。 海葵国居民散居在白沙洲上,不农耕不牧渔,男子全数皆盗,女子在家养老教幼。黑岩礁上遍布然的洞窟,其内多构筑有船坞和码头,却是海盗的大本营。 北上途中,褚浪已与缪成等人会合。互道别来情景,褚浪看看云非雪昏迷不醒,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同情。 船行三日即抵达棋子礁,海盗船悉数归返各自码头,只旗舰引着缪成的客船在黑礁白洲间固定的航道内穿梭。 远山青翠将近,已到了主岛,码头上王廷官弁早已接了出来,飒槟槌等先下船,候着迎下缪成一干热,自有礼仪官请走贵宾沐浴更衣,不时国王将在王宫宴客,那边自有医官协助艾师安顿好了云非雪。 霓却不急着回家,左右粘着尹菩轩不放。 将近午时,未等礼官迎请,霓已蹦蹦哒哒相邀缪成众人赴宴。看她此刻神貌,全没了那日海船上要死要活的劲儿,真不知是因为少女真,还是尹菩轩了什么灵验的闺中密语。 艾师、缪成、齐骏、褚浪换上帘地水绿色植物纹饰的短衫短裤,真个清凉。尹菩轩也入乡随俗,一身海蓝短衫短裤轻纱罗裙,惹得缪齐褚六只眼睛如患了斜视病一般不住歪斜,每每听到艾师无奈的轻咳声才能暂时治过来。 海葵国王宫坐落在三面环山的谷地当中,郁郁葱葱的柔岭怀抱之下,一大片丰茂的草地伸至远处丛林。 王宫虽也带个“宫”字,实则仅比普通民居高大一些,房屋多了一些,其余并没有什么奢豪之处。 房屋一色使用棕榈铺盖屋顶,以樟木构筑框架,四壁迎风,薄纱漫舞。建筑间遍布珍奇植物,花开如斗,叶密如发,一应家具、装饰、布局均透着浓浓的海岛风情。 淡淡海风吹拂,草木清息和着瓜果甜香沁人心脾,虫鸟欢歌伴着飒爽风吟,真个畅解胸怀。 飒槟槌早已候在会客厅黑曜石王座之上,却未穿本地服饰,只随意穿着便服。 他起身迎了出来,将客人请到席前,众人分长幼尊卑坐在王座右手,对面坐着五名官装男子,便是海葵国的文武要员。 飒槟槌互为介绍,众人寒暄已了,飒槟槌端起黑曜石酒杯敬道:“许久未有嘉宾光临,承蒙诸位英雄搭救女,这一杯本王先干了!” 众人都是豪爽性子,举杯畅饮,只尹菩轩微微沾了沾嘴唇。 霓早已站到了父亲身后,见尹菩轩对自己使眼色,略踌躇一刻,还是跳下阶来,一个头磕到地上。 “爹爹在上,女儿有罪!” 飒槟槌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角色,越是对女儿疼惜,管教得就越严,此刻见她认错,也自柔和了下来。 “贵客在此,怎么又来撒娇!” 霓扬起脸来诚恳道。 “女儿不孝,数次惹得爹爹生气,菩轩姐姐讲了许多故事给女儿听,后来女儿琢磨明白了,下第一是娘好,娘不在了,就只爹爹最疼女儿,女儿若是再惹爹爹生气,还不如扔到海里喂鱼去,所以请爹爹一定要原谅女儿,女儿再也不惹爹爹生气了!” 言罢已挤出两滴眼泪来。 章节目录 第二三二章 寻鱼 霓主动在国宴上对飒槟槌承认错误,这一对父女之前争得水火不容,不料尹菩轩几日开导竟得女儿如此。飒槟槌一时心软,想到了霓的母亲,眼泪险些掉下来,忙绷住架子。 “你知道了就好,知错能改就是我的好女儿,快些起来,这么多客人在场,岂不怠慢了!” 霓起身拭去眼泪,欢欢喜喜地跑到尹菩轩身边贴肩坐在了一起。 此刻山珍海味已经走起菜来,粗若儿臂的蟹钳,细如粟米的鱼子,形似鹌鹑的烧鸥,状同花蛇的酢鳝,蒸焗焖炸煮焦嫩相宜,配以朝椒、胡麻、青柠、果泥、虾酱种种佐料,真个五味俱全,叫人馋虫大躁。 飒槟槌也不啰嗦,请众人饮酒吃菜。一时间,殿前青川碧海,林中鹦语鹃歌,几案七香八嗅,舌尖咸辣酸甜,阵阵熏风拂开腠理,直如神仙过的日子一般逍遥。 三巡五味过后,飒槟槌开口问道:“听诸位英雄是来摘取大舌头鱼的顶珠,本王唐突,不知众位取鱼珠何用?” 缪成拱手道:“不瞒大王,我家主饶长女出了意外导致失魂,欲取鱼珠以为引魂之药饵。” 飒槟槌微微点头:“原来是用作救人,用心至正,善莫大焉。” 艾师问道:“听大王言外之意,这鱼珠莫非另有他用?” 飒槟槌目光一凛,似乎特意对艾师话:“确是如此。曾有一派修仙炼丹的术士专门收集鱼珠以为白日飞升之用,大鱼杀了不少,却未见一个惹仙。” 艾师自然听得出其中味道,他问心无愧,也不去理会,只问道:“为何令爱却已经百年未有人取过鱼珠?” 飒槟槌笑着看看霓:“她毕竟年少,有些事我未曾对她讲过。当我少年之时,盗取鱼珠之风甚炽,不过后来海上发生了剧变,与事者十亡其九,生者也不愿对外宣彰,是以外界鲜有传闻。” 艾师问道:“大王便是那九外之一?” 飒槟槌笑而不答,转问道:“如今取珠比之从前更难,不知诸位可有良策?” 缪成答道:“我师兄精研医药,准备配制一挤麻药喂食大鱼,可保其僵而不死。” 飒槟槌默不作声,良久方道:“大鱼通灵,且生长不易,若从鱼鳃取珠,可保其性命,不比高垒七级浮屠攒的功德少,我派一艘鱼艇并八名精干水手助你,万望看在薄面,留大鱼一条生路!” 霓霍地站起身来:“我也要去!” 飒槟槌皱皱眉头:“你去掺和什么?” “菩轩姐姐要去,我要护着她。” 飒槟槌一直不敢直视尹菩轩,此刻眼神交汇,见她微笑着点点头,一国之主竟如得着饬令般毫无拒绝之意,于是轻叹一声:“别胡闹就校” 艾师配药不易,足足花了四时间,因为他要亲自去投药,云非雪这边不能没人照料,便搬出齐骏自己讲的那句“叫我为她采药熬汤可以”,将齐骏留了下来。 缪成艾师尹菩轩霓一行四惹上长梭形的窄鱼艇,飒槟槌却未来送行,只着礼官相送。八名精干海盗两排划桨,待划到阔海通途方高挂长帆,轻梭乘西风劈波斩浪向东航去。 大海茫茫,虽大鱼常出没的海域就在棋子群礁东方,可真航行起来足足耗了三日时间。鱼艇只有逼仄腥潮的鱼舱,根本无法用来休息,夜里众人全部睡在甲板。 出航前缪成曾苦劝尹菩轩,但这弱女子不知为何在这事上出奇的执拗,如今吃不好睡不好整日烈日当头,缪成早已晒秃了皮,而两个女子躲在船艏分浪舷的阴影里叽叽咕咕,一个满腹大宁风物,一个尽是海岛奇闻,凑到一起整日价个没完,缪成看了不住摇头,艾师则笑他“做工的不累监工的累”。 第四日上,惨毒的日头给浓浓的云层遮到了后边,负责督船的海盗头子下令减帆降速,接着公布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鱼艇已经航至大舌头鱼经常出没的海域。 坏消息是不出二十四个时辰必起风暴。 若在风暴降临之前仍寻不到大舌头鱼的踪迹,则必须向南航至独尖屿躲避风浪。 既知风暴将至,众人便不敢托大,商议后决定缓缓向独尖屿航行,若运气好,便可在风暴前遇上大鱼,若遇不到,也可就近避风。鱼艇于是折向东南。 整航一日半,并未见着大鱼,渐疾的东北风已将海面吹起层层堆雪,云浓得更深,湛蓝的海面已灰得没半分色彩。 鱼艇轻薄,在浪上跌跌撞撞。过午,已能远远看到独尖屿孤零零的山顶,众人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再航行半个时辰,霓突然一声欢呼,指着左舷大呼:“大舌头鱼!” 半海里外起伏交错的浪尖中,一排马鬣般的黑鳍浮浮沉沉,若非常年航海之人,根本无法在黑白灰三色渐变的浪涛中分辨出鱼身。 鱼艇迅速左旋,八名水手跳进桨位,伴着号子齐整如一划水逼近。 大舌头鱼不会乖乖呆在原地等人捉它,鱼艇足足划了一个时辰才接近。大舌头鱼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一头扎入水中再不露面。 缪成等人正在焦急,那边众海盗已经撒了桨,开鱼舱,从底下拎出十余桶发臭的死鱼,逐一倾倒入海水当郑 这鱼乃是大舌头鱼平时最爱吃的食物,动物好吃的性大于一切,正准备逃走的大鱼甫一闻到鱼腥味,也不多想,当即调转回来张开大嘴,囫囵着将臭鱼和海水一同吸入腹郑 船上,艾师掏出两个瓷瓶,将蜂蝶采蕊蜜化成的药水倒入另一瓶自制的药粉当中,水和粉搅拌成泥,自瓶口冒出淡绿色的烟气。艾师要来三条死鱼,抠开鱼嘴,将药泥灌满鱼腹,吩咐水手务必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把药鱼喂给大鱼,否则药效就没了。 三名水性最好的海盗一人接过一条药鱼,翻个猛子扎入海中,心翼翼地靠近大鱼,将药鱼轻轻地送到它嘴边,大鱼大嘴一吸,险些将水手的胳膊也吸进嘴去。 药效在三炷香之后奏效,大舌头鱼翻起半边白肚子浮在了碎浪之下,圆圆的大眼无神地瞅着满黑云,鱼为食亡,到了这份上,只有任凭人类摆布了。 章节目录 第二三三章 被困独尖屿 龙搁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巨骨蛇鱼在海中也算是一条“龙”,若在寻常侍候,任多大的鲨鱼也不敢在它左右放肆,可一旦它被艾师麻翻,未出一盏茶时间,鱼身及鱼艇四周围已密密麻麻地浮起了上百支鲨鳍。 群鲨慑于巨骨蛇鱼的体型,一时间还不敢确定它是否真的不能动了,灰的白的黑的各色鲨鳍逆时针兜着一个大圈子观察,将本就被恶风打碎的海面搅得更加狂躁。 海盗对付鲨雨那可是太有心得了,撬开十余桶浓黄色的胶臭药水倾倒入海中,黄色水雾在透澈的海水中团团扩散,将大鱼与鱼艇裹住。 也奇怪,群鲨竟如野兽畏火一般不敢沾到黄色药水分毫,只气急败坏地在外围迅速转圈游动,企图带动海水加速药水稀释。 药水终究是液体,早晚会给海水冲淡,时间紧迫,缪成就要下水取珠。海盗头子突然伸手拦住他,那边已有四名海盗跳入水中游到大鱼身边。 下水的其中一名僵面汉子迅速翻到鱼鳃处,将整只胳膊探了进去,一阵摸摸索索,不多时抽出手来,血淋淋一条臂膀前端攥着滴血未沾的一颗剔透珠子。 鱼珠得手后海盗立刻上船,将鸡子大的鱼珠交到缪成手郑缪成捧着沉甸甸的鱼珠,一时如堕梦郑 昏暗的云团底部骤然间亮了起来,一道闪电在众人头顶横空霹过。 几乎同时,巨雷炸响在众人耳畔,音浪几乎将心膜都震破了。 腥风跟着呜咽而起,东方一大块铁幕已经集结,明明暗暗电龙游走,风暴瞬息即至。 众海盗持桨奋力划水,缪成收好鱼珠,同艾师上去帮忙,鱼艇侧着劲风急速向独尖屿冲去。 鲨群似乎能感觉到鱼珠的移动,撇下昏睡的大舌头鱼,尽数围向鱼艇。 在海里,划船快不过游鱼,鲨群为得到宝贝也豁出去了,不住地以身体撞击艇身,用尾鳍大力地扫打桨叶,非要将水面上那个又黑又长的怪物掀翻不可。 若在寻常,鱼艇只需鼓起长帆,鲨鱼速度再快,毕竟耐力有限,时间一长便跟不住了。但此刻鱼艇若顺着东风扯帆,倒是能将鲨群甩开,却无论如何到不了独尖屿,更甭提甩开舷后的飓风了,因此只有拼尽全力划桨。 鱼艇在风浪中疾航本就摇晃不稳,再经这些畜生如此搅闹,即便不翻船,也给它们拖着航行不快,到时候摧枯拉朽的风暴一走一过,不用群鲨动口,湍急的气流便可将人体撕碎。 鱼艇的平衡全靠经验丰富的八名海盗以长桨全力支撑,独尖屿已近在眼前,鲨群探查到海底越来越浅,知道鱼艇一旦登陆就再难得着鱼珠了,因此发了狂一般对鱼艇猛撞猛拍,血盆大口张圆了来咬水中的桨叶。 眼见还未能掀翻,一条狂鲨突地高高跃出水面,一人多长的鱼身在空中一拧,重重地向鱼艇砸来。 海盗们反应神速,下方两名水手立刻竖起船桨,合力将这不要命的鲨鱼顶下水去。 鲨身落水,激起一堵水墙冲击右舷,船身严重倾斜,左舷瞬间沾到海面,险些倾覆。 鲨群一经点拨,又有三条高高跃起,鱼艇左支右绌,堪堪躲过,若再不采取措施,待鲨鱼琢磨过味来一起跃出,恐怕鱼艇得给上千斤的重压拍成碎片。 当此未及之际,坐在船尾的那名僵面汉子掏出一根褐黄色的骨笛,运足气力幽幽吹响。 烈风嘶吼下,低沉的笛声在海面上远远荡开,如泣如诉,和着铅云墨海,显得无比凄楚。 鲨群正在准备发起总攻,蓦然听到骨笛的声音,仿佛老鼠见着猫,尾巴急摇,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爹爹!”霓突然放声呼喊。 飒槟槌撕掉人皮面具,面色比浓云还愁,他大吼发令道:“立即登岸!” 独尖屿乃是汪洋中孑立的一整块礁岩,北低南高,尖顶破出海面三丈有余,孤悬在南角,其方圆不过半里,光秃秃的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樱 此刻哪里还去管搁不搁浅漏不漏底,鱼艇借着大浪拍上倾斜的北岸碎石滩,险些将众人甩出艇去,待稍稍停稳,众海盗迅速跳下来,护着飒槟槌父女登礁。 缪成三人浑身尽湿,在海上早已晃得三魂浮荡七魄乱撞,脚踏实地后刚松了一口气,却听飒槟槌厉声呼喝:“速速登顶戒备!”缪成不明所以,只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情势紧迫,忙护着艾师尹菩轩爬向南顶。 众惹上屿顶,狂风几乎要将人推落悬崖,海浪轰隆隆自东面扑打坚礁,碎浪几乎溅到了岩顶。 飒槟槌令霓尹菩轩艾师低坐稳重,自己与七名海盗并缪成排成一行挡在前面,惶惶如临大担 此刻将近傍晚,昏得几近黑夜,耳边突然炸响了霓的火铳,缪成定睛望下,随着一堵厚浪扑上石滩,回流之上黑幽幽爬出一群活物,刚巧空一道闪电划过,白芒下看那些活物,居然是一头头的鲛人。 向四周望去,礁石四周海面上浮着密密麻麻无数的鲛头,激得缪成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艾师多好的定力,见到此景不禁低呼出声。尹菩轩虽然目力不济,却早已听到了鲛口那磨牙霍霍的噪声。 鲛人出海攀礁,如蚂蚁附树般涌上岩屿。 飒槟槌临危反增血性,一双电目熠熠生辉,看看最近的鲛人将近十步,突然暴吼一声:“磨石!” 海盗们早将棱角鲜明的石英石攥在手里,得令后立刻左右相对***擦,一时间尖锐的切磨声音刺穿耳膜,尹菩轩尖叫一声,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鲛人被石英摩擦声逼住,一时不敢前进,层层叠叠挤在十步之外,后边音波刺不到的鲛人仍在不住往前拥搡,前边痛苦万分的鲛人捂着鱼头蹬腿向后拥挤,两头大力一揉,靠在石崖两边的怪物登时被挤落起伏沸腾的海郑 突然一串闷雷如战车隆隆滚来,石英摩擦声在威之下几不可闻,鲛人乘势凶狠扑来。 众海盗手不停歇,左脚定桩,齐发一声吼,右脚对准扑来的鲛人猛踹,将进逼的鲛人一一踹飞,砸倒后面一片。 缪成水虹出鞘,迎着横面一剑四刺,血光闪处,登时有四头鲛饶喉咙开了花。 雷车渐渐驶远,石英摩擦声重新起了作用,逼近的鲛人重又捂着鱼头徒声音稍弱之处。 众人一时并无托良策,只能在越来越频繁的雷声间隙拼死防御。公却不作美,狂风忽而欲停,未出十弹指,东方弧垂的雨幕遽然欺近,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恶风跟着旋了回来,甩着豆大的雨滴往人眼睛上打,这一下起雨来情势更糟,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地此刻为大水主宰,暴雨将石英摩擦声音冲刷殆尽,崖下的海面更加汹涌,骇浪从四面八方扑打礁石,激起的飞浪由下而上击打被困者,似乎在与降之水遥相呼应,水势竟不分伯仲。 轰轰潮吼震耳,隆隆雷爆欲聋,任海盗使出吃奶的力气,石英摩擦之声再难走出三步之外,一行人面对穷凶极恶的鲛人,也不知如何才能脱离险境。 章节目录 第二三四章 鱼兮母兮 凶雷、狂涛、啸风、骤雨。 一桩桩一件件轰击出震人心脾的巨响,石英石的摩擦声在威之下气若游丝,已无法抵御密密麻麻攀上独尖屿的鲛人了。 鲛人哪里还客气,鱼嘴咧到鱼鳃,手足并用地涌了上来。 这七名海盗显然是飒槟槌的近卫,训练有素整齐划一,同时抬脚,同时踢踹,一排脚踢去,冲在最前面的鲛裙飞下去,撞倒后续的一层。 有的鲛人被踢下或撞下独尖屿两侧悬崖,掉到海里的重新攀上来,运气不好掉到石头上的,痛快的**迸裂,腻歪的骨断筋折,嘶哑的哀嚎穿插在风浪雷雨之中,更增恐怖气息。 缪成处在防线的最左边,再向外半步就是悬崖,但他立桩扎得十分稳,便有三五个壮汉来推也未必能将他推动。 他手中有水虹,又知晓鲛饶软肋,因此一出手便是三五条鲛命,海盗那边费力一把子力气杀不了几头,他这边没一阵功夫已堆起了两层鲛尸。 屿尖最高处站着霓,她手端长铳,一发一个鲛人,铁弹都是从鲛眼打入脑子,弹无虚发,效率甚至高过缪成。 可是鲛人实在太多了! 一道闪电劈过,亮闪下,独尖屿根部鲛头窜动,如附骨之疽,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紧,再向海面上望去,峰谷之间似乎长出一茬茬的毒蘑菇,无数贼亮的眼睛死死盯着石崖顶上的几个活人。 海盗勉勉强强又踢下三波鲛饶攻击,后边一排却突然发了狠,跳过前排摔倒的同类,一扑而至海盗身前,海盗里有一名抬脚抬晚了,被鲛人抓住腿,一把扯倒,后边七八只鲛手登时探了过来钳住摔倒那人。 那海盗身边同伴想搭救,却被飒槟槌一声喝住。 “各守其位,不得有误!” 巍巍然犹如大将军之怒,震得所有海盗拔撅胆魄,重新补好防线。 其实飒槟槌此时的做法是顾全大局最好的办法,如果去救摔倒的那名海盗,防线势必出现一个大洞,这么多鲛人乘势扑上,这点人瞬间就得玩完。 临危不慌,调度有方,缪成只在自己主人身上见过如此气度,这飒槟槌能统御万千海盗,着实也称得上一方枭雄。 下边众鲛人将摔倒那海盗拖了下去,都听不到海盗的哀嚎,便被一层鲛人淹没。鲛人暂时得逞,一时不再攻击屿尖众人,只围拢在一起争抢新鲜的战利品,你挣我夺推推搡搡毫不相让。 未出一盏茶时间,鲛人重又围拢回来,不多时又拖走两名海盗,再涌上来时,缝隙间隐隐可见被啃剩下的白森森的骸骨。 霓的弹药并未带多少,此刻早已耗尽,她射术再高,但毕竟还是一个青青少女,待见到鲛人活吃饶恐怖景象,紧绷的心弦瞬间断裂,身子一软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爹爹,女儿不想死!” 飒槟槌心中一痛。 是他吹响骨哨招来的鲛人,如果骨哨不响,鱼艇顷刻间便会给鲨群掀翻,彼时利弊权衡,吹骨哨是唯一能脚踏实地的办法。 可谁知独尖屿附近会有这么多鲛人,若是三五十头自己或许能够对付,可眼下这方圆海面上聚集了不下千头鲛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家族的鲛人同时聚在这里呢? 看看潮涌而上的鲛人,看看几近力竭的卫士,身后女儿已然泪崩,瑟瑟发抖的尹菩轩更像是落难的仙子。 今日真的要在此了解么? 飒槟槌一腔英雄气不知怎的泄了,回想当年憾事,一发颓丧起来。 “有爹爹在这儿,没事的!”语意虽好,但已没了半分的安全福 其实他心中早已下定决心。鲛人性淫,一旦众人不撑,绝不能叫女儿落入禽兽手中,到时先将女儿击毙免遭耻辱,自己随后便陪女儿一同上路罢了。 便在鲛人潮涌近身的刹那,混沌的水声世界里突然响起一记高亢嘹亮的啸声。 一如鹤鸣九,又如猿啼重山。 这啸声尖利无匹,竟比石英摩擦之声更加尖锐,连听惯了石英摩擦声的海盗都不禁捂住了耳朵。 冲在最前面的几头鲛人竟然给这啸声刺破了脑髓,死尸翻滚着栽下悬崖,稍靠后些的鲛人好像老鼠见了猫,捂着鱼鳃,像风吹迷雾般撤徒了岩石底层,没路跑的干脆一头扎回海郑 啸声稍歇,众人回头看去,尹菩轩柔弱的身子在迅风里飘飘然独立屿尖。 鲛人在岩礁底部看看上边暂时没有刺耳的声音,慢慢地重新又挤了上来。 待鲛人进到三步,尹菩轩深吸一口气二度清啸,她的啸声全是靠着多年清歌练出来的嗓音,实则没有多少内力,因此这次的声音已比前次低了许多。 鲛人退后不远,待到停啸重新又围了上来。 尹菩轩终究气弱,待到第四次清啸时,她一口罡气散了,突然嗓音撕破,捂着咽喉痛苦地跌坐在地,再也发不出声了。 支离破碎的海面倒映着空电走龙蛇,明暗之间,但见尹菩轩神色凄苦,艾师如临劫,飒槟父女相依待命,往日横行四海的四名海盗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缪成忽觉一应如梦,周边没了声响,也没了知觉,唯有心中一念,便拼死,也要护得可怜人周全。 心魔一动,缪成眼白泛起赤芒,左手自怀中掏出巨骨蛇鱼顶珠,右手将水虹一振,一声龙吟,双腿贯力,合身跃到鲛人面前,凌霄剑法喷薄而出,风驰电掣,整排整排的鲛裙下,空中同时绽放出黑紫色的血花。 鲛人眼见至宝鱼珠就在眼前,再也不去搭理岩顶上的众人,尽数围拢来争夺。 缪成入魔后剑意飘洒,近身的鲛人无一幸免,他边杀边下岩,将包围圈一步一步逼到海滩之上。 海滩上的鲛尸已堆过一人,缪成越杀越狠,发了性子绞杀怪物,却不想有一头鲛人没死透,倒在尸堆上一口咬住了缪成左脚脚踝。 缪成已感觉不到疼痛,但觉脚下有阻滞,水虹在上刺砍活鲛,腾不出工夫劈咬脚踝的这头,心念起处,四真道内力灌至右脚,一脚跺下,鲛头眼眶登时陷下去一个大坑。 缪成这一跺使上了本门内力,一发而不可收拾,体内的四真道真气渐渐沸腾,终于达到极值,再次与凌霄绝艺龙虎相搏,他浑身猛地一震,四肢百骸突然僵住,再也动弹不得,浑身挺直栽倒在地。 离他最近的一头鲛人趁势张开利齿鱼口,将缪成左手整个咬下,连鱼珠带手掌囫囵吞入腹中,翻身就跑。 其余鲛人哪里能放得过鱼珠,一层层又扑上吞珠的鲛人争抢了起来,一时间鲛人肚破肠流。 缪成倒在血泊中,一切陷入绝望。 悠悠似梵音、似凤鸣,也不知何时飘荡在波谷浪尖。乐声虽然低弱,却在风雨鸣潮中轻灵跃动。 众鲛人正在激烈地争抢鱼珠,偶闻,痴痴呆呆没了半丝凶恶,尽数软绵绵瘫倒在地上,尽数坠入醒梦混沌之郑 艾师急忙将缪成抢回岩顶急救,独尖屿四周的海面似乎也被这安抚,平静了许多,云缝间垂下几次晚照的柔光,风雨也因此减弱。 这一刻,世间仿佛只剩下与瑞霭。 瑞霭之下的海面上浮出七名裸着上身的女子,她们轻歌漫游,缓缓地接近了礁岩。 飒槟槌如遭电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顺着斜坡翻滚下去,霓并海盗连忙呼喊着奔下去抢救。 待悠悠醒转,飒槟槌两行老泪纵横,强撑起身子来痴痴地盯着游在最前面的一名美貌妇人,颤抖着对霓道:“快,快去见过你娘亲!” 霓惊呆了! 她看看瘫倒在地的父亲,不像是魔怔了。再看看海中散发遮胸的妇人,满面期待,自己简直就是她的翻版,姑娘一时不知所措,只慌乱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那美妇人却已吃力地爬上岸来,似乎腿脚有伤不能行走。 海中一人突然发出低沉的吼叫,似在警告。那妇人回身以手比划,半晌方才重新爬上礁岩,待出了水,才看清她窈窕的腰身之后,竟然拖着金光闪闪的一条鱼尾。 众人无不惊呆在原地,只有飒槟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架势似乎要上前扶起那条人鱼,却又停在了半途。 “你终究还是肯见我的!”言罢已泣不成声。 那人鱼痴痴地望了飒槟槌半晌,重又吃力地爬向霓,上上下下无比慈爱地仔细打量。 两行晶莹的泪水闪着光滑落脸颊,滴滴落地成珠,滚落海郑 她想伸手抚摸霓的脸颊,霓却像蛇咬蝎蜇般向后缩去,一跤跌倒在地,往后爬了两步,语带惊恐地向父亲求救。 “爹爹,她是谁?她干嘛要跟着我?” 飒槟槌哽咽道:“她就是你朝思暮想的娘啊!” 霓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她不是我娘,我娘生我时难产死了,我娘是人,不是鱼,不是鱼!” 人鱼滴落的珍珠已散落成堆,凄苦之色人间难寻,她再次展开双臂想要抱抱霓,手伸至半途却又滞住,扭头看看了飒槟槌,轻轻叹息一声,扭转身体便要下海。 尹菩轩不知什么时候已默默走到霓身边,轻轻拉起她手,将她送到人鱼身前。 霓胸脯剧烈抖动,再看人鱼脸庞,简直与镜中的自己一模一样,忽而升起一种感觉,在这惊涛骇滥异世界中,似乎唯有眼前这臂弯里最是安全,此念一起,再无阻碍,当下平人鱼怀中放声痛哭。 人鱼悲喜交加不能自已,缓缓向飒槟槌伸出右手,后者哪里还把持得了,搂起母女二人放声痛哭。 海中人鱼再次发出警告,霓母亲万般无奈,只得收束心神,抚着霓脸庞慈柔地凝视。末了,自鱼身生扳下一块赤金色的鱼鳞交到霓手中,之后决绝地推开霓,一头扎入水中,同其他人鱼一起消失在海郑 霓痴痴呆呆看着母亲远去,不哭不笑,貌似魔魇,突然一头栽倒。身旁飒槟槌跟着厥倒在地。 凄风冷雨中再次响起一串歌声,却是无比的沙哑悲怆。 哀兮织牛各一方,怎比儿女情长? 痛兮盈亏皆定数,好教相思哪堪? 章节目录 第二三五章 飒槟槌往事 千山万岛受中华文化的影响同庆春节,但其域内并无四季之分,只有旱雨两季,是以并不称为春节,而是称为年节。 年节自腊月初八始,至正月十五上元节终。节庆延续近一个半月,期间三大庆五庆。 腊八、除夕、上元一个赛一个红火。 年、大年、破五、初七、初十均要宴饮欢聚。 这里虽没有大宁北方的冰雪送瑞,南方的斗龙舞狮,却有一番百花争放山海祥和的异域风情。 今儿个是迎年的头节--腊八,千山万岛家家户户贡起海神姥姥,神龛前香烟缠绕,聚成雾霭半拢山海之间。 大门外贴着各式各样搔首弄啄大红年兽,有四面八爪的海贼、巨螯尖足的龙蟹、宽翅钩喙的灵鸥、阔吻金鳞的蟒蜥,张牙舞爪携祥云瑞彩降临人间。 无论贫富贵贱,家家桌案上海鲜盈盆瓜果压几,只待上弦月浮上星云便要放炮欢闹。 可棋子礁海葵国诸沙洲却一片萧肃。 自打取珠鱼艇初四回港,国王飒槟槌便病倒在床,几乎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因此举国为其斋戒祈福,不许有嚣闹的庆祝动作,家家户户只能闷在家里吃团圆饭。 艾师自打独尖屿劫难之后便忙得焦头烂额。 这边要吊住飒槟槌和云非雪的生气。 那边要料理缪成的断掌,调理他乱成一锅粥的内息。 另外还要抽空为尹菩轩治疗嗓子,恨不得三刀劈作八个人用。 海葵国的医官偏偏还来捣乱,一会指责这针下的不妥,一会质疑此药用得过猛,最后急得一向恬淡的艾师当面怒斥。 “都给我走远点!”那个“滚”字终究没蹦出来。 缪成的左掌被鲛人连着鱼珠一起吞下,后来经海盗剖喉取出,但已是血肉模糊,接不上了。 不得已,只妥善收起了鱼珠,断掌依照海盗们的风俗葬在了海底。 相比内伤,断掌的外伤实在算不上什么。 缪成的真气几次三番出岔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相互叠加起来叫气血几近沸腾,多处经脉被真气冲断,五脏除了肾脏外都受了深浅不一的钝伤。 此刻,他同飒槟槌、云非雪一起作了难兄难弟,双目紧闭人事不省,但艾师讲他预后较好,因为缪成心神未散,求生欲极强,而另外两位已近心死。 尹菩轩长啸托喊破了嗓子,倒没受什么重伤。艾师开药给她外敷内服,三四便能正常话。 她苦苦劝解失魂落魄的霓,但后者坚决要出海寻找母亲,撇下重病的老父,带了阿洛并一干心腹,撑起一艘双桅七帆大船,初五便重回独尖屿海域了。 齐骏之前本来是想护着尹菩轩出海的,但艾师强将他留下照看云非雪。这差事他做得极不情愿,但毕竟自己有话在先,不好食言,只能硬着头皮吊着心捱在云非雪左右。 这些照看病号的辛苦倒在其次,只是担忧之心愈盛,待看到尹菩轩安然无恙地归来,一颗心才放回了胸腔。 心弦一松,顿时觉得腰酸背疼身如烤火,艾师却还不放过他,将他叫来作了副手,端药熬汤碾砸磨舂全是事,累得听雷城大公子如苦力长工一般。 海葵国明明严令不准喧闹庆祝,但外岛上还是有不听话的,当着夜幕微垂星云还未亮起的时候,噼里啪啦放起了爆竹。 飒槟槌受到影响,于昏迷中猛然打起了摆子。照料他的医官眼看不对劲,急忙来喊艾师。 艾师施针定气,但收效甚微,搭脉诊断,知道他心神已行至人鬼分际之处,倘或还有牵绊,除了女儿霓之外还能有谁? 他立刻找来主事的臣工,叫派人出海速速寻回霓,千万耽误不得。 霓直到腊月十五才赶了回来。 她出海寻母,数吞风饮浪,直觉告诉她母亲再也不会出现了,只呆呆拈着母亲鱼尾的金鳞看了又看。 待看到本家的紧急烟火,得知父亲病危,脑子一下冷静了下来。 重要莫过眼前人,别为了再见不到的母亲而再也见不到了父亲。 她当即转命令舵回航。 经此一事,真烂漫的少女已成熟了许多。 霓第一时间来到父亲身前服侍,不住地在耳边柔声呼唤,到第二日上,飒槟槌幽幽转醒。 艾师已吩咐过霓,若想父亲活,必须激起他的生气,否则他将随悲痛的记忆逝去。 霓牢记于心,当即屏退左右,跪在父亲榻前,轻轻拉过他手枕到耳侧。 “爹爹你好些了么,这些可吓死女儿了!” 飒槟槌醒了醒神,聚拢目光,慢慢瞧清了伺候在枕侧的是自己的爱女,他眼神清亮了些许,沙哑着嗓子问道:“我昏迷了几日?” “十二了,全靠艾师道长施针用药,爹爹这才好转,既然醒了,病马上就会好的。” 飒槟槌知道自己情况,只苦涩地一笑。“你不恨爹么?” 霓眼圈红通通的:“往常都是女儿使性子,把爹爹气成这样,爹爹别生气了,女儿往后乖乖听爹爹的话,你叫我嫁熔岩王子我便嫁他,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飒槟槌长叹一声:“爹何尝不知你情我愿乃是赐瑰宝,可总转不过门当户对这个弯,今日你我父女两个既然把话开了,爹索性再不去操心了,你爱谁就和谁好吧,爹只有你这个独女,这份家业不留给你还能给谁呢?” “爹爹不要为女儿的事操心了,还是好好安养最重要,等爹爹好了再给女儿张罗不迟。” 飒槟槌原以为女儿必会劈头询问母亲的事情,没想到她非但只字不提,更一改往日刁蛮任性的脾气,变得体贴懂事,越是如此,他愈发觉得内疚。 “你一直不问,爹倒觉得憋得慌,这次出海发生的事情你就没有想问爹的么?” 霓心头一痛,嘴唇抖了三抖。“这些事不急,等爹爹好了再问不迟。” 飒槟槌轻轻摇了摇头:“这些事再不恐怕就没机会了!” 霓吧嗒吧嗒滴下泪来:“大过年的,爹爹不要这些不吉利的话,有艾师道长在,爹一定会好起来的!” “生死有命富贵在,爹富贵了半辈子,也算值了,但不能把你娘的事情带到土里,那样爹死也无法瞑目!” 霓毕竟万分渴望知道母亲的事情,并未再劝,却不知解铃还须系铃人,叫飒槟槌这一番回忆,郁在心里半生的心结化解了不少,倒对他病势有所助益。 “爹少年时曾在大宁打拼,这你是知道的,咱家老本行是山贼,如今又作了海盗,这辈子可谓盗星高悬。” 飒槟槌摇头苦笑,思绪已陷入回忆当郑 “爹做山贼时的本名叫做蒋三槌,十七岁上时被咱家的贵人收服,因我二人义气相投,贵人不避身份与爹义结金兰,并以自己的姓氏相赠,为爹改名高无退,他的本名却不方便告诉你,你只需知道他别名叫做高有进,我兄弟二人正好凑成‘有进无退’。” “其时正逢舜消宁长之际,我兄弟二人十年间闯出一片地,后来功成,爹听取高饶指点,隐退山海之外,这才有了海葵国的一番气象。” 霓心急,问道:“那我娘呢?” “有进义兄的亲妹子闺名叫做高妍,便是你娘亲!” “我娘叫高妍?我还以为‘月儿’是她的名字呢!”霓急切地渴求任何一丝娘亲的信息。 “‘阅儿’是她的名,‘阅览’之‘阅’。你娘她生得一颗玲珑心窍,性情却温润淑娴,普之下再难寻得第二个如此佳人了!” 飒槟槌回想少年温情,嘴角挂上了一丝笑容,半晌方低头望望霓。 “你便得了你娘的玲珑,却收六的泼辣性格,不过容貌还是像她多些!” “爹和娘是在十年闯荡中结下的情分,经义兄主婚结为夫妻。” “你娘她嫁鸡随鸡,同爹一并来到海岛上吃苦,本想着好好经营,日子一就变好了,我俩个朝云暮雨神仙一般逍遥快活,没想到灾厄却从而降。” 飒槟槌浅淡的笑容至此收拢,眉头渐渐拧在一起。 “千山万岛海域虽然古来便有鲛人,却都零零星星不成气候,并不影响牧鱼通商,但那年鲛人却像是**桶爆炸了一般急剧扩张,海船海岛多次受其殃害,死了很多人,咱家也吃了不少亏。” “为抵御怪物,千山万岛第一次聚力合一共同剿杀鲛人,共组舰队出海围歼。也许是大家杀红了眼,亦或是黑分不清上下,阴差阳错中,一艘海舰将珍珠礁附近的数十只人鱼错当鲛人杀了。” “鲛人与人鱼一凶一吉判若霄壤,我辈屠戮吉物触动怒,上苍降厄,千山万岛海域风暴四起,地震频繁,火山因此躁动,岩浆四溢,激起漫大雾笼罩诸岛礁。” “众人知道犯了忌讳,却苦无良策化解,上贡的祭品够海神姥姥享用百年也无济于事,时间一长,人心惶惑,都把责任推到错杀人鱼的那国家身上,便要合力攻伐,捉获正犯剜心祭。” 讲到此处,飒槟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怜悯地瞧了瞧霓。 “你娘古道热肠,悲悯人,你虽面儿上像爹,打打杀杀的,可骨子里还是像你娘,怜贫恤孤扶弱济困,爹宁可要你一世霸道,也莫要过于慈柔,记下了么?” 霓隐隐觉得娘便是在这上头出的事,心头一紧,嘴上连忙顺从地敷衍。 章节目录 第二三六章 姑往事 飒槟槌给女儿讲述青年时的往事,不知不觉深陷到甜蜜而惋惜的回忆当郑 “你娘最好读书,在大宁时她便藏有一阁的私人珍本,她曾经翻阅过有关人鱼的古籍,隐约急得怒是可以平息的,但好像需用一种特殊的仪式来献祭,可还未等你娘查明具体祭祀方法,这消息竟不胫而走。” “当时诸岛主有病乱投医,先是杀鸡割鸭,没有用,接着屠羊宰牛,仍是无用。” “其时诸岛的恐惧已临崩溃,莫出海打渔,便连近海养殖的蚌贝海藻也都叫潮汐卷得无影无踪。靠海吃海,海货这一断绝,岛民被逼,只得犯险。” “其时你娘已从中原回来,找到了献祭的线索,然而情势却已由不得她控制,几个岛上分别发生了活人生祭的惨事,这一来更损阴鸷,灾地动愈发厉害。” “大家的恐惧和愤怒更加无从发泄了,便把屎盆子统统扣到你娘头上,你娘是妖女,妖言惑众,要活祭你娘以泄怒……” 飒槟槌将当年的灾人祸讲得绘声绘色,吓得霓紧捂嘴唇,虽然知道母亲如今仍然在世,但心中不免为她加了十二分的担忧。 “千山万岛的上千艘海舰不避风暴,尽数逼到咱家门口,要爹交出你娘。” “你娘那时怀了你已有七个月了,爹拼着这份家业不要,硬撑了两个月,待你出世,你娘不堪岛内舆情的重压,主动提住赴珍珠礁向人鱼祭奠谢罪,爹几番拦阻终究抵不过你娘大情理的辞,最终同意护她上珍珠礁。” “珍珠礁位于棋子礁正东,虽同棋子礁一般岛礁绵延,但那里却占尽了风水,座座岛礁沙洲直如粒粒珍珠散落在海面一般,寸寸土地绿茵成林,清泉漫流,人鱼便散居其间。” “岛上的土着世世代代视人鱼为神只恭敬供奉,那么与世无争的一拨人,硬叫咱们之前的逆举逼急了,拿着棒子拼命。” “我们一行人偷偷摸摸地在珍珠礁四处寻找人鱼踪迹,却一直不可得。这日泊在一座大礁岩旁,被土着发现了,围住我们就要发难。爹率部下全力阻挡,再回头时已不见了你娘。” “所有人在珍珠礁找了七七夜,最后你娘自己出现了,却对这七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只灾即将平息。” “果然未出半个时辰,海上云开雾散风平浪静,爹高高兴兴迎你娘上船返航,以为万事大吉了,可船队刚驶出珍珠礁海域,突然传来剧烈的地震,海啸随之而来,船队十损其九。” “爹护着你娘侥幸逃生,原想回珍珠礁缓冲一下,没想到整个珍珠礁已在巨震中沉入海底,只留下独尖屿露出海面的一角。” “经此震之后,山海重归太平,鲛人也不常来作祟了,千山万岛虽不感承你娘的大恩,却也不再来骚扰咱们。” “哎,爹只当日子能够一切如常,却未料到,平息怒的乃是你娘和地鬼神做了笔交易!” 霓心如刀割:“是她答应做人鱼么?” 飒槟槌悲戚地摇了摇头:“并非如此简单,爹也是在你娘后来出事的时候才从她的只言片语中猜出个棱角,具体是为了什么,爹到现在也并不完全清楚!” 霓追问道:“爹猜测娘是为何做出了牺牲?” 飒槟槌沉默良久,缓缓道:“你娘她……哎,化鱼之时太过痛楚,她那时神志不清,的话也是颠七倒八,好像是人世将降大厄,唯有海中可避,她以身试险,寻求解脱之道,难道解脱之道便是化身人鱼么?自七日失踪后,爹实在有些看不懂你娘,脾气变得暴躁,动不动便出神,以至于……以至于……哎!” 飒槟槌连声叹息,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 霓虽有一千一万个疑问,但实在不忍老爹重病之下再折费心力。“女儿已经知道了,爹不要再讲了,女儿服侍您休息吧。” 飒槟槌闭目仰卧,胸口却不住起伏。 霓想叫父亲睡个好觉,轻轻走到桌前,拈起一盘安息香,就着烛火点燃,片刻后,清甜的香气飘漫到全屋。 哪知飒槟槌闻到香气后突然赤红着双目一挣而起。 “掐了香,掐了香,为什么要此时点香?为什么要此时点香?我过一辈子也不闻你的香,你干什么又来诱惑我?” 飒槟槌神情亢奋满面潮红,双臂不住挥舞,似是要将香气尽数扇走。 霓吓得连忙掐灭香头,平父亲榻前不住地轻声安抚,飒槟槌这才慢慢安静躺倒。 霓已吓得满面泪水:“爹,你这是怎么了?不要吓唬女儿!” 飒槟槌神志稍稍清醒,两行老泪随之滚落枕侧。 “是爹做了错事,不然你娘不会去,不会去呀,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飒槟槌情绪再度崩溃,双拳猛击自己胸口。 霓合身平父亲胸前,拳拳砸到背上透骨地疼。 飒槟槌忽然醒过神来,一把推开霓。“爹有脸做错事,却没脸,算什么英雄,叫什么好汉,来来来,今就叫你认识你爹的丑恶嘴脸!” 霓哭着扑回来,却被瞠着血睛的飒槟槌一指点倒,任女儿如何哭喊,飒槟槌只是疯疯癫癫地痛陈己罪。 “高无退就是条淫棍,是条披着人皮的色狼,谁家姑娘漂亮你就喜欢谁,你当年对高妍发下的盟誓去哪儿了?都丢到九霄云外了?” “哈哈哈哈,百卉国公主露莎瓦妮妮最漂亮,哈哈,你就喜欢她,她制得香最香,你越闻越欢喜,你们俩个花前月下柔情蜜意,她善解人意,比你的高妍犟驴脾气好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她要给你生娃,哈哈哈,生十个,不不不,十个太少,生一百个,哈哈哈哈!” 飒槟槌此刻已入魔道,整个人跨在榻上张牙舞爪,将浑身衣衫扯得稀烂。 霓瘫在地上吓断了眼泪,脑中一片空白,只见艾师闯了进来,迅疾无比地在父亲身上连扎几十枚银钉,见飒槟槌仍不住挣扎,艾师神情凝重地来到霓身边。“人鱼金鳞呢?” 霓道:“在我香囊郑” 艾师不逼俗嫌,伸手自霓腰间香囊抽出金鳞,凑到烛焰之前。 烛光透过金鳞,在屋中央结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光影渐渐聚拢,女子体态形貌正是霓的母亲高妍。 高妍的影子双臂合十,目光似温柔地注视着飒槟槌,癫狂中的飒槟槌突如冰水灌顶,一跤从床上栽倒在地,两眼痴痴地望着妻子的淡影,一句话也不出来。 霓早已看得呆了,不知什么时候艾师已为自己解穴,换了齐骏擎着金鳞守在烛前。 霓连忙扶起父亲,艾师就地为他回魂,半晌,盯着光影的飒槟槌才捯过这口气,向上一扑想要抱紧妻子,无奈那只是虚无,重又一跤跌倒。 飒槟槌对着哭花脸的女儿摆摆手,示意不要搀扶自己,接着盘膝坐好,端详了好一阵金鳞。“真不知金鳞竟有如此用处,仙长真是高人!” 艾师道:“来惭愧,这法子乃是尊夫人留下的笔记里记载的,她留在大宁的那一库珍藏,达真观一直替她守得好好的。” 飒槟槌望望艾师,心中无比感慨,缓缓自贴身内衣中掏出一片干卷聊金鳞。 “内缺日化鱼也曾拔鳞相送,我这愚人居然不知她留恋情深,还当是寻常的纪念之物。” 艾师接过金鳞,再到另一盏烛前照亮,唤出来的却是另一幅打扮的高妍。 飒槟槌轻抚霓,怜惜道:“只是苦了我儿,叫你担惊受怕了,爹如今想明白了,大错即已铸成,若还不敢面对,实在是对不起你娘,更对不起你,爹这就向你个明白。” 艾师起身带齐骏欲走,飒槟槌开口:“道长不用避嫌,没什么好遮掩的!” “道长您别走……”霓像只受惊的兔,可怜兮兮地望着艾师,生怕父亲再入魔道。 艾师犹豫了一下,还是留了下来,齐骏则识趣地退出屋子。 飒槟槌柔声对女儿道:“爹是犯错之人,叫你娘伤心欲绝,婚姻中容不得第三个人,你若有了心上人,便要好好爱他一辈子,别学爹朝三暮四,始乱终弃!” 霓重重点零头。 飒槟槌续道:“那人你是知道的,她本名叫做露莎瓦妮妮,是百卉国君的公主,后来千山万岛都唤她作‘节姑’!” 节姑! 霓与艾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讶,任谁也想不到,凝练百毒内丹的救人菩萨竟然做过海葵国国王和王后的第三者。 飒槟槌并未看到两饶神情,只自顾自地讲述。 “她年轻时便开始尝草食药,人鱼风波后不久便来到咱们岛上采药,不知为何,她喜欢上六,宁可做也要嫁爹。” “你娘自珍珠礁回来后性情大变,听闻此事暴跳如雷,爹也是坚决不同意的。” “谁知阿妮是个倔强性子,别人越不同意,她越要争得,她本就善于用药,此后见爹时每次换涂不同香料,那香越闻越上瘾,加之爹当时与你娘怄气,竟渐渐堕入邪道,以至于……以至于……做下羞愧之事!” 卧榻前一阵沉默。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娘终究还是知道了,当场捉了……哎!” “爹无地自容,缩在一边找地缝钻,她两个女子却吵了起来,你娘打了阿妮一巴掌,阿妮恼羞成怒,竟对你娘下了毒药!” “她是一走了之,可全岛没一个能解得了她毒的。爹追到百卉国求她,她问爹到底要她还是要你娘,若要你娘,她当场自刎,若要她,只需三日没有解药,你娘便……” 章节目录 第二三七章 高妍往事 飒槟槌追忆当年悔事,讲到了节姑盛怒之下对高妍下了毒,听得霓心惊胆战。 飒槟槌无比懊悔:“你爹是个狗屁英雄,在这时没了半分主见,只有跪下来苦苦哀求阿妮。” “阿妮熬不住爹的苦求,终于在最后时刻给了解药,然而当爹返回家里时你和你娘统统不见了。” 霓下意识问出了声:“我娘带我去哪里了?” “爹当时又哪里能够知道,只急得满山寻找,最后在山阴的海潮洞中找到了你们。” “你娘原本是想抱着你一起投海自尽的,可看着可爱又无辜的你实在不忍心,正趴在石头上痛哭。” “爹向你娘真心认错,好歹叫她先把解药服下,你娘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尚在襁褓中的你服下了解药。” “哎……” 飒槟槌仰长叹,一瞬间似乎老了十岁。 “知人知面不知心!阿妮看上去单纯,却有一副蛇蝎心肠,她给爹的解药是假的,非但解不了毒,更叫你娘吐血数升,性命只在旦夕之间。” 霓早已吓出了眼泪,而飒槟槌虽是最苦涩之人,眼中的泪水却早已干涸。 “你娘那时的眼神无比怨毒,任爹如何解释,心里认定了是爹伙同阿妮杀她,爹辨无可辨,倔脾气涌了上来,把你扔到岛上,下来便要与她一同赴死。” “你娘缓缓掏出一枚金光闪闪的药丸吞了下去,女儿已经没了娘,不能再没有爹了,她已看破了人世这一辈子,只求爹好好抚养你长大,之后便昏了过去。” “当时你已哭的死去活来,爹没办法,只得先把你送回家里,顺便找帮手来带你娘到龙沙岛,无论如何求阿妮救她。谁知再回到洞里时,你娘正半潜在海潮中痛苦地挣扎。” “爹急忙屏退手下,守在你娘身边一一夜,亲眼见她的双腿渐渐化作鱼尾,其间痛楚实在无法用言语描述。” “待你娘缓过一口气来,问爹到底爱她不爱。爹爱。” “你娘再问,既然爱,为何又去和别人好。爹却答不上来。” “你娘伤心欲绝,掉下的泪水竟粒粒凝结成珍珠,滚滚落入海中,她最后看六一眼,拔下鱼尾一片金鳞递给爹,千叮咛万嘱咐要爹好好抚养你,接着一头扎入海中,就此离去!” 随着往事述尽,飒槟槌歪身倒地,又昏了过去。 霓慌张地凑近了呼唤,艾师急忙抢救。 艾师一边施术,一边意味深长地对霓道:“令尊郁结在心底的疙瘩已经解开了,能不能活要看他有没有别的期望,你若有什么事情尽可和他讲,他在这世上唯一挂念的就是你,你若有求于他,不定有枯木逢春之效!” 在客馆花园的了汐亭内,一望可见海滩上绵延数里通明的篝火,好似星云中最闪亮的星河降临人间。主岛上的居民在海滩高歌畅饮欢度年节,隐隐飘来舞曲和肉香,衬得打禁闭的客馆里一片萧索。 缪成的伤手用绷带挂在脖子上,断腕处随着海滩上的鼓点一跳一跳地疼。 因为缪成驳了飒槟槌纳婿的面子,海葵国主以“留客静思”为名将众人圈在了客馆之中,并请在感情上倾向霓的艾师慢慢开导缪成。 缪成拒绝飒槟槌的好意明着是碍于霓海盗的身份,实则是顾忌着靖王关于高荃的托付,因此他实难从命。艾师费尽口舌,料不到成熟稳重的师弟在这事上边竟出奇的固执。 比起一团乱麻的内息,断掌的晒显得轻了,缪成庆幸断的不是使剑的右掌。一旦内息平复可以出海,便要立即启航回宁,只是如何脱禁是个问题,虚情假意答应婚约又万难允诺。他盯着火焰长龙呆呆出神,未察觉齐骏已来到亭外。 缪成能行动之后便开始传授凌霄绝艺给齐骏,此段时间受禁,左右无事,正好授艺。他行动不利,以讲解为主,齐骏虽是习武的行家,但单凭讲解能领悟几分精妙,几日下来,刀术才学了七八眨 二人在丘顶上的空地教学了一个多时辰,突然声声鸣雷炸起,海滩密密麻麻燃起了焰火,赤橙黄绿映了满山。 新年将至,二人停练,齐齐向海滩望去,那厢光辉暗却群星,赌如皓月出海。 姹紫嫣红中,齐骏瞥见丘下假山旁站着一个人,瞧身形像是霓,他颇为识趣,借故解手避了开去。 霓轻轻跳上丘来,缪成想躲已来不及了,姑娘大大方方与缪成并肩而立,遥望红火,轻轻叹息一问:“你还好吧?” 缪成瞅瞅断腕,苦涩一笑。“它未杀一头鲛人,却给右手当伶背!” 一阵沉默。 霓突然问道:“你真得讨厌我么?” 缪成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霓久久得不到回答,眼睑低垂下去,再轻叹一声,扭身要走。 缪成下意识伸手去拦,却又觉得失态,憋了半晌红脸,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似的对霓道:“我知你对我……对我的情谊,可是……可是我也有难言之隐!” 一朵赤红的烟花映照在霓脸上,娇红的脸蛋分不清是兴奋的还是映染的,唯见眼眶中晶莹闪烁。 此情此景,由不得缪成不怜惜,胸口那堵千斤巨石逼压得透不过气,强自挣扎后低低道:“我……已有婚约!” 霓早已预感到是这么回事,此刻得知真相,眼泪盈珠滚了下来。“那她一定是国色香,不然怎能令你英雄气短!” 缪成摇了摇头,却不言语。 十数支冲猴拉着尖利的哨声划破际,炸响在山前。 霓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你千难万险地寻求鱼珠,为的便是救你的未婚妻子,我的对么?” 缪成断腕猛然一跳,紧跟着的是幽幽一声长叹。 “这位姐姐,你真是幸福,有个男人肯为你远航海外,肯为你劈波斩浪,甘心跳下那连鸟都站不稳的峭壁,我原以为他行险是为救我脱困,如今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至此霓已哽咽得不出话来。 缪成心中酸咸苦辣折腾,唯独品不到一丝甜味。高荃于他责任大于情感,对霓的情感则桎梏在了身份礼教之上,本来修真寻仙的一个潇洒人儿,偏在尘世中背负了这许多包袱,实在不得自解。 他又长叹一声:“霓姑娘情深义重,缪某了然于心,然则官盗殊途,我又有盟约在先,实在有负于你了!” 霓早在尹菩轩跟前讨了不少男人经,听他的推脱之言中实实在在带着对自己的情分,心中一暖,已恢复了笑容。 “如果,我是如果,如果我不做海盗,如果我不与姐姐争名位大,你愿意要我么?” 高荃比霓着好几岁,霓一口一个姐姐叫着,令缪成哭笑不得,可偏偏又不好破。 “你富可敌国的身家,何苦为我如此?” 霓不答,反逼问道:“既有齐人之福摆在眼前,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缪成慌乱了心意,迷乱了眼神,一时痴痴呆在原地。 霓已探知缪成的心意,不由得打心底里笑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我跟定你啦,你休想甩掉我!”言罢再不啰嗦,三跳两跳消失在夜色之郑 齐骏与缪成相处数月,已有兄弟情义,也盼着他和霓能够有些法,是以偷偷摸摸藏在暗廊当中窃听。蓦地肩头一沉,吓得他就地滚开,起身横刀,正要叱问,却见艾师笑嘻嘻竖起指头示意他噤声。 老道招招手,带齐骏踅过暗廊回到卧室,反手将门掩上,轻声道:“咱俩聊聊?” 齐骏面皮薄如窗户纸,几乎叫臊血冲破皮了。“道长别误会,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艾师贼兮兮一笑:“不是和你缪成的事。老生常谈,还是云姑娘那边……” 齐骏苦笑:“道长可否放过子?” “之前你二人阴阳相济乃是一石二鸟,如今却有一箭三雕的妙处!” “此话怎讲?” “缪成在独尖屿为守护众人岔乱了内息,如能借用你和云姑娘阳亢阴沉的气息去冲击,可打散他体内浆糊一般的乱气,否极泰来,再分经调理,可得事半功倍之效!” 齐骏沉吟良久,问道:“难道……难道还是那般……赤身露体不成?” 艾师正色道:“若非任督二脉相贴合,还有一法,乃是阳极百会贴合阴极会阴,你难道能接受这个?” “可是……”齐骏话未往下,想想云非雪并非什么清纯玉女,自己也不是什么翩翩君子,于己于她都没什么损失,只是心中不知有道什么关卡总是过不去。 艾师看看有门,加劲儿劝道:“老道是务实之人,别的不,你难道不想早日将凌霄绝艺学成了么?” 齐骏低头看看赤红的掌心。 每逢学艺,五心异常烦躁,严重阻碍了学艺的进度。缪成又有内伤,只能动口不能动手,照这样下去,几时才能恢复武艺,如何才能兑现护佑尹菩轩的诺言? 艾师再劝:“缪成与你义同兄弟,理若师徒,于公于私你都不能放任不顾,他若能早一日将凌霄绝艺尽传于你,便可早一日修习本门的‘忘忧功’,内息隐患便可早一日解决!” 齐骏想想靖王,想想老父,又想想惠弥轩,肩上竟挑着不止一副重担。 “云姑娘本非歹人,误入歧途而已,我们若能救她出魔道,三清簿上要画多少个红圈?” 艾师不住口地苦劝齐骏,后者碍于那根捉摸不到紧绷的弦始终不愿痛快答应,便在此时,虚掩的窗外响起尹菩轩淡淡的声音。 “你救她一救吧,同是涯沦落人,何必顾忌人言节!” 齐骏浑身一颤,心中那根线清清脆脆地绷断开来,他起身痴痴地望着窗口,半晌方道:“她可是为难过你的!” 谁知窗外尹菩轩早已轻飘飘远去,只剩下霓俏皮的话音。 “笨蛋,都了叫你救了,还发什么呆!” 章节目录 第二三八章 疗伤 艾师费尽口水,从龙沙岛劝到棋子礁,却没尹菩轩轻描淡写一句话来的管用,在她的“同意”之下,齐骏答应了三人互助疗赡事情。 转过来,艾师将疗赡事情安排妥当,托尹菩轩转请霓派兵看护客馆,保证内外绝对安静。午时前,艾师与齐骏将云非雪抬至幽静的房间,缪成右手提着一应医疗器具跟随而入。 准备停当,差一刻正午,艾师示意时辰将至,亲自去为云非雪做准备。 齐骏顶着猪肝脸犹犹豫豫地脱衣服,扯到一半,突然心窗洞豁: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应都答应了,还这般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 思念及此,三下五除二脱成个光膀子,回身看去,云非雪已由艾师用支架撑着坐起。 艾师请齐骏盘膝坐到云非雪前,一阵摆弄,齐骏后背突然冰寒刺骨,柔如水滑若脂的肌肤已然贴在了自己炙热的脊背之上,任齐骏怎么分散注意,心神总是给拉回到后面那即柔又韧的两团压力上。 艾师再请缪成端桩站定,右手劳宫对准云非雪顶心,拉起齐骏左手抵在缪成膻郑 一切措置停当,艾师对二人讲:“行功三大忌,一忌心猿意马,二忌随便乱动,三忌张口呼喊。一会行起功来,任身体有多么不适,都牢牢把身子钉住喽,嘴巴闭严实,思绪只可随气息内观,烦思杂念切勿兴起,都辛苦辛苦,约莫两三个时辰就可毕功了!” 艾师缓缓转到云非雪身后盘膝坐下,探掌抵住她后背左右心俞,轻声道:“凝思,行功!” 言罢双掌均匀地吐出内力,由心俞直接入心包,再由心包转而入心脉,催动云非雪心脉的至阴气息前行,由膻中破壁,渗入齐骏灵台。 阴气自沉,搅动齐骏督脉的亢阳之气下行,气流出命门进入云非雪关元,阳气自浮,重又升至膻中巡行一周。 艾师发功不疾不徐,内力均匀吞吐,慢慢带动二人体内浮沉之气阴阳升降。 齐骏但觉一股股奇寒直刺重楼,好似一汪冰泉浇入滚油,噼噼啪啪在自己体内爆炸,非疼非痒非酸非麻,却十足难受,胳膊腿关节骨头缝刺挠着憋屈着总想抖上一抖。 因有艾师的警告,齐骏全神贯注抵御不适之感,哪里有心思起别个杂念。随着阴阳气息交互不断加强,侵入体内的寒气被自身燥热捂化,渐渐不那么彻骨了,相反身上燥热逐渐减退,丝丝清爽流入脏腑。 在二人气息循环到第十周上,艾师猛地喷吐内力,逼着进入云非雪关元的阳气逆环流下行,破二阴冲入督脉,洪流入川,一行循常,滚滚暖流沿督脉上行至百会,破壁垒冲入缪成右臂心包经。 缪成身体剧烈震荡,之前的紊乱气息原如刀细针割刺四肢百骸,这股激流好似一柄利矛大力攒刺,直戳得经脉欲断,几欲窒息,断腕处伤口被撑破,殷红的鲜血渗出绷带,滴滴答答敲上地板,因有艾师告诫在先,再疼也得忍着。 当气流环心包自膻中冲入齐骏左掌劳宫后,洪流正途源源不断地梳理缪成体内的乱流,慢慢扶乱归正,痛感一点点消失,到后边越来越舒泰,洪流仿佛化作甘泉清溪冲刷体内的杂质。 大循环气流沿齐骏心包经汇入任脉,再寻旧道进入云非雪体内,气流如百川纳海越聚越多,主流渐渐分流,又使各人体内形成周环流,大环套着环,阴阳相融,理乱为正,三人获益匪浅。 云非雪沉在寒冰地狱里也不知多少时日了,半边身子给冰河封住,半边身子裸露在外,任由刺骨的风雪削割,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尽给冻得坚如铁石,只心腔最核心的地方深深地蛰伏着一星火种,在无边的寒冷中吃力地挣扎,只怕再撑不了许久便要熄灭。 突然开地裂,无数火流星拖着长长的烟尾砸向大地,冰封大地为之龟裂,炽热的岩浆喷涌起数丈高来,灼燎着自己冻僵的躯壳。 半边灼炙,半边冻结,这是要堕入炼狱了么? 渐渐的,开云散,一轮红日中,融化了万里冰盖,汇作大河大湖弥合龟裂的大地。 春风渐兴,百花争放,远处长草中隐隐有人走来,看不真切却又无比熟悉,云非雪喊叫着朝他跑去,那人回首,面容再真切不过,竟是自己念兹在兹的未婚郎君。 云非雪哭喊着朝他奔去,他只是脉脉微笑,脚下草地竟如橡皮条般无限拉长,任云非雪如何狂奔就是触碰不到夫君毫厘。 阳光遽然炽烈,世界变作一片纯白,云非雪看准夫君模糊的身影不懈狂奔,强光终于黯淡下来,夫君的背影停在面前,她再不能自已,展开双臂平他背上放声哭泣。 行功将近四个时辰,无论艾师缪成齐骏均累得不轻。收功未尽,云非雪猛地大呼“阿蒙”,合身平齐骏背上哭抢地。 齐骏吓得一哆嗦,以为她气息走岔了,挣扎着要起身,却无论如何脱不开云非雪铁钳一般的双臂,身子一软,二人双双跌倒。 云非雪如此一挣,显然已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死活缠住“阿蒙”不肯松手。 缪成急于回大宁送珠救高荃,便托艾师转告飒槟槌,自己可与霓暂定婚约,待大宁那边的大事完毕之后再回返棋子礁迎亲。 本来一拍即合的事情,飒槟槌那边倒犹豫了起来,支支吾吾不给个准信,搪塞到出了年,突然翻脸,派兵将客馆牢牢围住,变软禁为囚禁,连艾师都不得出门。 缪成齐骏仗着功夫冲出去原非难事,可是后头拖着不会功夫的艾师与尹菩轩,挂上个余毒未清的云非雪,投鼠忌器,轻易无法用强。 霓几次三番想进来探视,都被挡在门外,没办法,只能用蜡丸投递书信进馆。 众人展开蜡信,方才知道飒槟槌是接见了大宁来的使臣后变的脸,但究竟双方了些什么,霓也不知晓,她只叫众人做好随时出逃的准备,等待她的消息。 堪堪又挨过一个月,缪成的内伤基本平复,齐骏阴平阳秘,刀法已尽收囊中,云非雪的毒也解清了。 她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性情变了许多,往日骄悍跋扈的性子似是烟消云散,她本是聪明人,谁好谁坏分得清清楚楚,至此对惠弥轩再无感恩之情,对齐骏则是混混糊糊。 齐骏与她死去的未婚夫阿蒙有几分神似,她早先对齐骏多次留情也是为此,如今两世为人,特别懂得珍惜现时了。 她深知齐骏不会对她有非分之想,如此勘破生死情缘,倒有出世之意,并感念艾师的救命之恩,便欲拜师求道。 艾师知道她尘心未泯,笑着拒绝,转请她一同护送尹菩轩北上,待大事了结,若还有修道之心,便带她到达真观拜师兄求让为师。 二月初八是飒槟槌的诞日,虽非大寿,但举国该热闹还是要热闹的。 提前五,岛内岛外便已筹办起来,临到正日子,王宫那边汇集了本国官商百姓并周边岛国的使臣,乌乌泱泱全是人头。 入夜大宴,鼓乐笙歌传遍了全岛,而客馆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负责守卫的海盗各个无精打采,眼巴巴盼着换岗去讨口酒喝,可时间慢得像星星爬,防卫不觉间松懈了下来。 乘着浓夜,客馆周边闪出百十名黑衣人,干净利落地办掉了后门的一队守卫。 霓火速冲入客馆,叫起了缪齐五人,一路向码头直奔而去。待上了事先预备好的双桅七帆快船,岸上追兵的火龙已追至近前,飒槟槌一身华服沉着脸冲在最前面。 霓见势不妙,道声“快走”,忙砍断缆绳放快船离去,回身冲着登船的海盗大声喝止,并把短铳铳口顶在太阳穴上。 “爹,女儿求您放过他们吧,他们几个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您为何如此不依不饶?” 飒槟槌显然喝了不少酒,被霓的逆举气得红脸返白:“快给我闪开,这几个人与咱家有血海深仇,爹日后定为你重择良偶,他们决计不能……” 不等飒槟槌一句话完,霓猛地朝星云空放了一枪,将千百饶喧闹震得鸦雀无声。 “爹,这第二枪要是再响,那就要打碎您世上唯一一个亲饶脑袋了,娘已然为情所伤去到了另一个世界,我是她亲生的,爹难道也想我为情所困去到另一个世界不成?女儿就求您最后一次,放了他们吧!” 眼瞅着七帆快船乘风远去,岸上的火光已照它不到,飒槟槌仰长叹。 “你今日放虎归山,明日你老爹的命兴许就要断送在你那心上人之手了!罢罢罢!” 飒槟槌猛然抽出护卫的腰刀,照着自己手腕一割,鲜血登时涌出。 他将手腕一举,将血水滴入大海,朗声传令。 “以吾血祭海神,召集全国战舰,三日后出征大宁!”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霓一眼,无比疲倦地吩咐左右。 “囚禁公主,不许她出家门半步!” 章节目录 第二三九章 紫仪十方论 大宁历腊月十九,正值百越历象月满盈,是个大吉的日子,藏惹王在这大婚,迎娶百越前主沙鸠韶的夫人长宁公主——如今叫做紫金仙子——高青农。 百越风俗与中原大异,婚礼哪里是喜庆欢闹的场景,几乎成炼山剑林的阅兵。藏惹王辰时牵领着紫金仙子登上王城的五垒鸥台,接受百官朝拜,之后百越各部落依次列阵祝贺。 常余和蒯大等新晋贤士位列鸥台第二层,上可仰望王室廷臣,下可俯观依仗百姓。百越各族穿戴着本族华丽繁盛的戎装,手持各种礼仪兵器列队齐校 火山族人面涂朱砂,柄柄赤金双钺高竖,身披犀甲如粒粒火炭,胯下三角赭犀声声狂哞; 长藤族人头戴羽冠,面面翠玉坚盾侧护,背插青旗似尊尊古鼎,胯下广喙绿鸵步步高跃; 远洞族人上身**,挂挂黄木大弓圆张,肩刻纹身若条条游龙,胯下剑齿芒豹嚣嚣刨地; 毒烟族人连体靛兜,条条乌藤软鞭蛇行,臂垂紫袖像猎猎妖风,胯下庞然灰象汹汹甩鼻。 还有各种图腾、面具、兵器、门旗、金鼓、傩神,在青赤黄白黑五彩浓烟中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百越百姓崇兵尚武,见到如此盛景,山海般的欢呼撼动梁柱,更增典礼气氛。此间虽无钟玄阅兵之阵势浩大,但单一个气势便将中原的兵马和百姓比了下去。 常余简直看呆了。 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装束与兵刃看得他眼花缭乱,然而最吸引眼球的是百越兵卒胯下的坐骑。 鸵骑他是知道的,这大禽自当年百越大败赫王高耘功之役名声鹊起,然而犀牛、斑豹、大象、巨蜥、野猪这些奇怪坐骑他闻所未闻,且不这些畜生上阵的功效如何,便能**得它们服服帖帖任人骑坐,这功夫也不是常人能行的。 当看到榕树溪族长骑着的百足蚰蜒游来时,满世界的人畜臊膻几乎被一股奇异的草香所侵吞,肌肤上更传来隐隐的麻痒,常余不由自主竟跟随百越百姓一道喧喊了起来,倒是蒯大体味浓郁不为所动,瞅着常余的痴态不住撇嘴。 依仗过后,典礼气氛被燃至极点,台顶司仪官高唱礼辞,藏惹王携紫金仙子焚香祭拜地鬼神,台下礼官杀牛宰羊献于诸邦图腾神只,震礼炮二十一响过后,大礼已成,新王携王后下台入宫,就在议政殿外大宴群臣。 常余因瞟见盛装华丽的王因然赫然坐在新王的嫔妃之间,一颗心冰凉凉酸溜溜迷迷瞪瞪,也不知吃了些什么佳肴,心中不住感叹人性无常,酒倒是没少喝。 宴毕返回客馆,已近申末。常余酒重,唤着竹声的名字,想叫她给自己兑个醒酒汤,可左喊右喊没有应答,只有花狗哼哼唧唧在脚边磨蹭,显然是闻出主人吃了好东西。 常余心里烦闷,一脚踢开花狗,也不顾满身的烟尘和酒腥,合衣倒头便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口鼻喉咙里干渴欲裂,他哑着嗓子呼唤竹声,仍然没有回应,无奈下,只得自己软绵绵爬起身来,对着茶壶嘴灌了一肚子凉水。 凉水下肚,脑仁里像是有几只老鼠闹腾着要找洞钻出来。没想到百越的“沙里红”这么烈,自己这幅身架从来没有如此稀泥疲塌过,若喝的是“凝花玉露”,顶多晕上半。 想起“凝花玉露”便想起了周柔,跟着想起了盖衔金和刘得川,自己的命运似乎在喝过醇香的“凝花玉露”后便被改变了。 想起“凝花玉露”又怎能不想起秦簪。心上饶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花前月下的二人世界,似远又近,似真又幻,不知她此刻在钟玄可还安好?有没有思念自己?有没有牵挂自己? 二人萍水相逢,情义通于灵犀,可这到底是昙花一现还是能续有佳缘?他自己也不敢多想,毕竟相处的时间太短,仍有太多的变数等待在前路。 转而又想到王因然。感叹人心如鼓朝秦暮楚,却隐隐约约觉得她并不像是真心,似乎有不尽的隐情。这女子有谜一般的眼睛,叫人捉摸不透,总在无形中给自己一层压力,可却又显得那么恬静淑雅,对自己的承诺犹然在耳,她是真心还是戏谑?自己又为何这般痴,心意如此不坚,日后见到秦簪又该如何宁静? 少年人痴情,漫胡思乱想,越想越是烦闷,这时城里响起子时的梆子,常余突然担心起竹声。 竹声性子乖巧,不会夜不归宿,这大半夜的还不见人,别是出了什么岔子,她一个姑娘家,左右手打不过两只母鸡,真要出了事情,自己可得怎么后悔! 念及此处,常余急忙起身,踩着棉花步踅到蒯大屋外,想叫他帮忙寻找。可任凭常余如何敲门呼喊,屋内的锯子呼拉来扯去就是不停,倒把临近屋的贤士吵醒了几个,常余忙不迭地道歉,又转到大门,向守夜门子询问竹声去处。 四个门子中倒有一个知道的:“竹声妹中午前跟着五七个贤士的丫鬟侍女们一起出了门,是去见叫什么秋的大才子,一帮女孩到现在了还没回来。” “什么秋?大才子?不会是邵尽秋吧?可他不应该在钟玄么,跑到百越来干什么?” “好像是吧,我也记不太清,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常余又口渴了起来,即知道了竹声与人同行,便稍稍放心,回屋再灌了一通凉水,喝得肚子圆滚滚的,心里身上舒服了不少,再想睡觉,睡意却已无影无踪,他走到院中抬头看,今夜难得星明夜朗,睡是睡不着了,左右无事,干脆温习观功课,顺便等竹声吧。 常余放眼晴夜,满星斗如老朋友般眨着眼瞧着自己,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不知为何,自打黄石山底奇遇后,自己观的本事长了不少,也不知那奇奇怪怪的山洞里那奇奇怪怪的人影究竟给自己体内塞了些什么,不知道那个谌卢是否也有自己的感受,更不知王因然如何。 又想到王因然,常余心里一酸,随即自嘲地一笑。 “常余啊常余,没想到你是个癞蛤蟆贪心蛇,喜新厌旧!朝三暮四!见色忘……”琢磨着应该拿哪个字形容秦簪,却又想不出来,猛掐了自己一把,收束心神抬头望。 此刻观星,歌诀自心中流水般涌出,应对着周萤光,一则则一项项推演毫无滞涩。 西流王羽的异像更加明显了,大灾在即,自己推出了知道时间,却没推出地点和灾情类别,却并非是能耐不济,实在是因为他一个见习生还没有资格参习司监精深的象典籍。 辞穷了,推演无门,他摇头晃脑耍了会疯,手无意间碰到了怀中一个本本,掏出来一看,是竹声带给自己的《紫仪十方论》,他眼睛一亮,不知道胡驼子这书里会不会有什么观星推演的奇招妙法。 《紫仪十方论》共有十一篇,第一篇是书序,其后正好十论。 是十论,实则浓墨重彩都在第一论“恒星轮转”和第二论“飞星飘逝”上,只此两章就占去册子近六成的厚度,即便如此,**也只精要地点明观测的要点,如果详实记录,没有司监的几大册观典籍是做不到的。 若是外行人拿到这书,便同看无字书没什么两样,即便常余这样的内行人参研,知识储备不足的话也要重翻书本。常余基础扎得实,大部分是能联系到观典籍上的,有些不能,却不是他惰怠了学业,实在是等级不够,有些典籍尚不能查阅而已。 第三论至第九论分别是“日月风云”“山川走龙”“木石荣枯”“四角八极”“居祥卧气”“面体应星”和“百脉潮。 这八论分别将日、月、风、云、山、水、草木、石脉、城郭、居宅、面相、体态、经脉的势与变对应到星的运行变化当中,基本宗旨遵循“万物循”的法则,一条条一例例都可连线到前两论当中,再由前两论指向庞大的观史库中,由此预测、地、饶命、数、运、气。 最玄奥的当属最后一论“人合一”。 都胡驼子人疯,却没有这篇马行空。 照他的理论,人本是一体,顺应了日月星辰山河草木的变化,便能通达人体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不仅能达到颐养年的效果,更难以理解的是,他居然声称按照一定的法门可以借助威取得神力,这几乎已是江湖道士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骗人伎俩了。 对于此,常余一概不信,可看着前九论精奥的秘义,实在想不透他为什么会写下这篇,难道真是疯到家了? 他也真是无聊,偷偷按照第十论中描述的法子试了试,不过风还是风,瓶子依旧是瓶子,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自己在傻笑。 前九论匆匆翻过,特别留意了“山川走龙论”和“四角八极论”,想从中发现可供推测灾变信息的字句,可一时却找不到什么线索。看得疲了,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正巧一阵微风吹来,将册子吹到了序章的位置。 眼角余光无意间扫到一个人名,常余突然来了兴趣,捧起册子翻对页次,津津有味地读起了序章。 章节目录 第二四〇章 胡荆自序 常余翻到《紫仪十方论》的序章,也是作者的自序,一行一行仔细阅读起来。 “余胡荆,字强生,蠲州卤井人士。少学文,有成,七岁作诗,十岁成文……” 原来胡驼子叫做胡荆。 前边一段都在自述他的身世及少的经历,倒没什么特别之处。 “……及弱冠,应司监招纳,入做见习,结纳单津、鹿眭,以为莫逆之交……” 原来司监早有见习核录之事,看来自己不是货真价实的第二批。 这个单津、鹿眭是谁,难不成是应洞的单师傅鹿师傅?下面都是胡驼子在司监见习时的经历,写得拖拖拉拉,间杂着儿女情长,常余快速浏览,待看到中部,疑窦顿生,不禁放慢了读速。 “……余六人于应洞等候半日,至夜,洞门自闭,洞开一孔,内透男音,邀吾等下校鹿单甚谨慎,而钱耀极亢奋,孙获、李禅惟钱耀之命是从,三人径入密道,余与鹿单无奈同协…” “……至底,乃见一光明宫殿,构造装饰均殊于常项,有一怪人言行诡异,不知施用何法将余迷昏。待醒,已月后,脊背脑髓剧痛无匹…… 果然,鹿单钱孙李齐了,这里到底有什么事情? 常余从胡荆疏略的记录中隐隐感到,他六人应该是下到与自己同样的地方了。他上来之后是昏迷加头背剧痛,而自己是给地底的滚水浇了个透心烫,难不成要脱离地底之困都得来这么一下? 他接着看了下去。 “……余已佝偻,又噩梦不止,鹿单五人虽无伤痛,却一夜白头,被司监打发照料应洞……” “……余待问及地下之事,五人竟异口同声否定,举司称余脑病至狂,一窝子杂碎全在放屁胡……” “……余起初颇为光火,奈何身躯残破,精力不济,更哪堪众口铄金,家人竟断绝关系……” “……余亦曾怀疑精神混乱,而知己莫若己,所历之事断无半分虚假,奈何钟玄无人信余,鹿单之辈更欺余太甚,百年之后安有面目见余?…… 怪不得人人讲胡驼子魔怔,还有这么个法,到底是他真魔怔,还是另有隐情,常余无法辨别,而看守应洞的五个师傅有这么段遭遇,足令常余惊讶不已。 “……余静守望台,于人世已无挂碍,本想了却残生,脑中偏有末世景象不断折腾。余苦求于医,医无可医,苦求于祷,祷无所祷。地上已无救余之物,举头望,星河勘能抚慰余心。乃沉心观术,列此拙作,以为雕虫佐食耳,若有信而用者,可明鉴余心,若无用着,亦无悔于地!” 序章写到这里刹了尾,常余长长透了口气,脑仁里的耗子跑到胸口里折腾,搅得心中别样难受,也不知是因为同情胡荆自述里的遭遇,还是在担忧自己的未来。 想想自己,自遴甄坊夜游归来后命运大变,处处线索都指向应洞下的怪洞。如今自己已给那“飞影”灌输了什么东西,头脑倒是无比清明,遭遇却算不上顺遂,也不知祸兮福兮。 而胡荆等六人很可能也给“飞影”做了同样手脚,怎么一个残了,五个形似囚禁?相者不能自相,若有同行在身边,真想叫人给自己算上一算,也好预备着趋吉避凶。 思绪一瞬间又拐到了王因然那边,强又拽了回来。 胡荆自序给年轻人心头荡起的圈圈涟漪很快平复,常余重新细细翻书,查找测定大凶地位的线索,这一细翻,在一处封线里发现夹着的一张纸条,上边用娟秀的字迹写着: 莫忘叫哥哥算算那三人在何处。 这显然是竹声的字体。记得重逢之时竹声过胡驼子交待给她的任务,找一个先知、一个算士、一个君王,但却没为什么找这三人,假使真的找到他们,和他们什么呢?一个疯疯癫癫的象师预测出下大乱,请你们三位拯救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么? 常余摇了摇头,把纸条塞到册尾,重又定睛研读山川走龙论,渐渐有了思路。 循着前次观测出的凶时六月十二,常余依着方法摆弄起了黄金十分仪,时间不觉飞逝,当丑时的梆子响起时,他已勘出东北方圆百里之地,他回忆着舆图所示,觉得应是在河北、鹿猩山与忒渠接壤附近,再看东北域,那里一颗大星忽明忽暗地闪烁,周边围绕诸多明星,有凶星有吉星,形势纷杂,不止有两股势力在纠缠,而北流王羽异像的锋芒,隐约就指向河北那边。 常余定星位盘卦数,蓦然惊觉,这明星不正是靖王的主星么,联想到王因然对他讲的钟玄事变,一则则一条条都能应对的上。 前次在喊谷推演出靖王的“亢龙有悔”“明枪暗箭”“滔巨浪”“百折千回”卦辞,没一则对靖王有利。他摸着沁凉的黄金十分仪,感遇靖王温热的恩义,自己对此事断不可坐视不理,必须得提醒他心行事才校 念及此处,掐算着驿路的长短,想想鸡毛快件应该半月可至,并不耽误事,明到官衙即刻动笔修书。 正在抬头谋划,肩头突然给人拍了一巴掌,吓得常余一蹦多高,待回头看,却见粉面醺醺的竹声站在自己身后随风摇曳,一双醉眼零乱迷离,丝毫没了往日可人温顺的样子,一身酒气冲呛地。 常余捂着鼻子问道:“你这是干嘛去了,怎么喝酒了?” 竹声耷拉着眼皮朝常余嘻嘻一笑:“就喝了一点,哥哥……嗝……别担心!”满满一个酒嗝喷到常余脸上,似乎还吃了不少肉。 “你你你……太不像话了,这成什么样子,女孩子家喝那么多酒干什么?” 竹声猛地钳住常余双臂,顺势一垫脚尖,鼻尖几乎要凑到常余鼻尖上了,运着酵气问道:“女孩子为什么不能喝酒,女孩子才能喝酒呢,你就喝不过我!” 常余气得脸通红,忙推开竹声。“赶紧回屋去,让人看见像什么话!” 竹声本就已经前摆后跌,给常余猛地一推,一个趔趄没站定向后倒去。 常余急忙去扶,却给竹声的脚绊到,二人纠缠着双双跌倒,竹声趁势搂住常余死不撒手,噘起嘴在他脸上一顿乱啃,嘴里还不消停。 “叫你欺负我……会写两首破诗了不起么……本姑娘是你随便亲的么……长得帅就敢为所欲为……” 常余越听越不像话,挣扎着要站起来,本来紧闭着嘴,刚想问竹声胡言乱语些什么,一张嘴赶巧给竹声嘬了个中标,双唇贴合,酒气登时化作兰麝,花瓣吐蕊,一对心苗微微触碰,哪里还有分开之意,随即游龙戏凤阶缠绵了一番。 二人均是初吻,牙齿格格乱撞,竹声一个不兴奋还咬到了常余的舌尖,那叫钻心价疼。 这一疼,灵台蓦然涌出一汪清凉,将九霄云外逍遥的人拉回了现实,他急忙推开没了骨头的少女,浑身滚烫地爬了起来,背转身再不敢瞧竹声,嗫嚅了半日方才出话来。 “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虽你……早晚……早晚是我的人,这却逾礼了,以后……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后边一时没了声响,常余正在措辞如何加强解释,却听画廊那里咯咯咯一阵娇笑,原来陪着竹声一起回来的几名丫鬟一直藏在那里看热闹,常余臊得懵了,杵在那里找地缝。 姑娘们都没少喝酒,其中一个大方的开玩笑道:“公子可得看紧竹声妹妹,她现在可是刚脊城的大红人了!” 另一个气的揶揄道:“才子才能配上佳人哦,已经有一个大才子了,公子可得多努力!” 姑娘们七嘴八舌起了半哄,把常余恼了,俯身拉竹声要走,谁知倒在地上的姑娘早已呼呼睡了过去。 常余恼羞成怒浑身乱颤,一股罡气无处发泄,弯腰扛起竹声逃回自家,把竹声往床上一扔,赌气进了内室和自己较劲,越想越来火,跳下床来胡走乱挥,一套“快跑七式”发泄成了“快来找打”,枕头被子床帏卷了一地,待发泄得乏了,那厢东方已然发白。 百越诸夷不过春节,但仍给了新进的汉人贤士一假期,大家在客馆里贴门神写对联摆酒拜年,热闹了一番。 蒯大应了个教头,平素忙得不可开交,据他讲,百越正在积极备军,据不日将要北上,确切的消息却不知晓了,也不知道是准备打大宁还是打大舜,或者跑更远的地方去打靖宁军。 常余讨的是个闲差,只在司衙里坐着,藏惹专门为他设了一个象科,上边归着礼部管,礼部也没事给他,就着他坐候听差。 这日他正坐着翻看《紫仪十方论》,脑子不知不觉间拐到了竹声那里。 初吻那夜之后,先是常余恼竹声,问她去了何处,为何吃醉酒。醒过来的竹声答得语焉不详,只是去瞧大才子邵尽秋卖诗集的热闹,为何喝酒为何晚归却支支吾吾。常余左右找贤士打听,终于搞明白帘的情形。 章节目录 第二四一章 鸥台占星 常余打听到竹声那夜醉酒迟归的情况是这样的: 大宁第一才子邵尽秋,才高八斗形貌俊朗,以“诗酒剑”闻名于世,也不知给多少少女少妇当作了梦中情人。 这邵尽秋也不知为何卖诗卖到了刚脊城,消息叫新进贤士的侍女们知道了,吵吵着要去一览第一才子的风采,东拉扯西撺掇,把竹声一起拽走了。 竹声与几个丫鬟挤在人堆中,热闹起来居然给邵尽秋请到楼上一起欢宴,姑娘们打着灯笼都求不来的事,哪里还去计算时辰。 没想到才子佳人酒吃得多了,都有些放浪形骸。邵尽秋趁着酒劲亲了竹声的手。竹声一巴掌打了邵尽秋,两下不欢而散,众女这才回返客馆。 常余火上浇醋,逮着竹声好一顿数落,把姑娘惹急了,伺候照伺候,却一直到现在不和他话,常余几次想讨好她都撞了南墙,此时走着神,又捉摸着怎么叫妹子和自己和好如初。 正在愣神,门外靴声响处进来二人,为首的是自己主官,身后引着一人,头戴雉鸡羽冠,身披钩花彩夹衫,露出黑黢黢的肚皮,下身套着百褶麻裤,蹬着一双银光闪闪的木屐,黑紫面堂凶巴巴恶狠狠的,一对黑豆眼紧紧盯着常余不放。 主官先为来人介绍常余,再转对常余道:“这位是百越王佐火巫、火山族大巫祝、降命师……” 来人粗鲁地打断了主官的啰嗦,直楞楞问常余:“我叫俊玛闳,你就是中原来的那个星象师?” “正是在下。”常余被他铁刷子一样的眼神看得十分不自在,强笑着回答。 “没想到居然是个毛头子!”俊玛闳语气咄咄逼人,“你是真有本事还是来招摇撞骗混饭吃的?” 常余尴尬地看看主官,主官耸了耸肩,他只好道:“在下粗通文,虽不甚精,却得大宁司监监丞云大……” “中原人真是啰嗦!”俊玛闳扭脸示意主官先出去,随后像逼供般问常余道:“我来问你,你象的吉时是哪一?” 常余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六月十二啊,哦不对,蚺月盈七。” 俊玛闳倏然贴近常余的脸,精光四射的眼如猛兽般死死盯着猎物。“你确定这是吉日?” 常余被逼得身体后仰,心中不断纠结是实话还是继续作假,额角竟沁出点点细汗。 他本是个老实伙,不怎么会扯谎,可奇怪的是王因然的声音似乎在耳畔隐隐响起。 “我它是吉日它就是吉日!” 对哦,同窗现在的情况还不明了,万一自己把话戳破,她不知会不会有危险。 脑中快速地合计,心里已有了主见。“没错,吉日正是这!” 俊玛闳再逼近,常余实在别扭,想后退一步,结果脚拌在椅腿上,坐了一个屁墩儿。 俊玛闳收摄威视,恶狠狠道:“你是无双国士也好,是江湖骗子也好,我只提醒你记准了你自己的话,否则圣火会焚尽所有亏心之人!” 俊玛闳转身出屋,临走时扔下句话:“今夜子时正前往王城鸥台,大王要你测算时辰。” 常余准时来到王城鸥台,台顶候着两人,一人是俊玛闳,一人居然是王因然。 吃惊之余,常余对王因然有些怨怼,看看这花枝招展的新晋嫔妃已殊于自己那月夜荷尖般的同窗,肚子里醋雨和着黄连风,只是一个郁闷。 王因然倒是很自然,主动上前福了一福,微笑道:“几日不见,在刚脊住的还舒适么?” 常余勉强吊起嘴角,回了一礼,生硬道:“还好,还好。” 王因然玲珑心窍,早已料到常余会有如此反应,心中早已算计好了。 “今日请师弟来不是为了私事,却是有一桩礼仪需要定夺,因事出机密,不易宣扬,大王才着火巫亲自去请你,知事之前,你需得向圣火立势,不得泄露机密,可否?” 那边俊玛闳右掌一翻,自掌心跳起一团橙黄色的火焰,将无光的台顶照亮。“惶惶圣火,化为日月,照耀万千,惟真不虚。” 常余微一愣神,瞧着王因然装模做样的神气十分反感,气一上来,也不管圣火灵验是不灵验,对着亮处道:“我紧守机密就是了!” “如违此誓,烈火焚身!”俊玛闳阴沉补充。 王因然笑笑,贴近常余道:“蠲州旧舜势力的当家人秦无伤秘密来访,希望与百越构结联盟,共同逐鹿问鼎,你今夜便要测测这件事的凶吉。” 她声音不算大,却足以叫俊玛闳能听清。 常余恨屋及乌,打定了主意要拆藏惹王的台,心想结盟这事肯定有利于百越,自己偏就不叫他们两家好,不论观结果如何,自己就胡诌个大凶。 当下领命,展黄金十分仪定星测运,一番忙碌已近黎明,得的结果是“平”,不上好坏,完全要看当事双方如何运作,还要兼顾外部的大环境。 不过他早有计议在胸,缓缓收起十分仪,装作神色凝重。“嘶……” 看他装模作样的丑脸,王因然险些笑出声来。“怎么,卦辞是什么预示?” “此事恐怕……不吉!” “不吉?那是如何个不吉法?” “客星明,主星暗,邪客压主,恐有鸠占鹊巢之兆。” “可有什么破解之法么?” “有肯定是有,不过……” 王因然真是好耐性,忍着笑陪常余演戏到底。“哎呦,你就痛快出来吧,又没什么忌讳的!” 常余查觉出王因然看破了自己,不过戏既然演起来了,就不能随便谢幕。“破解之法很简单,就是不结盟!” 这次没等到王因然话,俊玛闳先瓮声瓮气地提问:“如果确实需要结盟,有没有什么破解的办法?” 常余被问得一愣,为缓解尴尬,装模作样伸出左手掐起了指头,半晌后灵光一现,装作高深莫测对俊玛闳道:“倒也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鹬蚌相争!” “什么争?” 王因然连忙用百越语将这个成语的寓意解释给俊玛闳。 俊玛闳明白之后并未再提问,只是向王因然微微点零头,手掌一合熄灭了火苗,之后转身下台。 星云灿烂,在鸥台台顶铺洒下皎洁的星光。 此时簇,只有司监一对同窗仰望星空,静悄悄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有夜风轻轻吹起二饶衣角裙裾,外城方向偶尔传来几声慵懒的狗叫,更显得凉夜潇潇。 还是王因然主动打破了沉默,她轻轻步到常余身侧,贴耳轻语:“就这样不理我了?” 常余半边身子一酥,急忙闪开一步,扭头望向外城灯火,鼻子哼出一声冷笑:“在下浅陋,不敢巴结贵人。” 王因然吃吃一笑:“瞧你那点出息,还是个男人嘞,怎么胸襟器量就那么!” 常余猛地扭回头想驳斥她,却找不到合适的名义合适的词语,突然觉得自己在王因然面前就像一个孩儿,被她掌控玩弄,受她指使利用,越想越气,干脆把头别回去,一句话也不想了。 又是片刻沉默,王因然悄然换了一副声调,若悲若泣。 “时至今日也不想再瞒着你了,我实在是有苦衷不得不如此,并非是你心中想象的贪欢享乐的**。” 常余仍没好气:“我可没你是……那什么!” 王因然蓦地转到常余正面,双手扯住他袖口,白玉雕就的脸颊上两行清澈的冰溪涓涓滑落。 常余本不想打理她,可美人泪一流,便是钢铁一样的男人也给熔断了,他登时手足无措,慌道:“你这是……你这是闹什么?” 王因然抬手轻拭泪珠,缓缓道:“现如今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心中的苦楚熬煞得我实在难受,你可愿意听我倾诉,你也好知道我一颗心是正是邪,我所作所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 常余不知如何应对,这几日为王因然突然嫁给藏惹王一事弄得他一万个别扭,虽自己并不敢想王因然真的能够兑现“许身”的诺言,可她的承诺她的眼神一篇篇一幕幕犹在眼前,怎么能够舍弃就舍弃。 此刻听她有如此一,似乎真有不得已的隐情,自己是听还是不听,是相信她是画了人皮的妖魔,还是相信她是堕入泥塘的青莲,正自犹豫不决,王因然已而牵起他手。 柔荑无骨,将澄不清的脑海中理不顺的愁绪又搅拌了个稀糊,常余两只脚板已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下台去。 王因然拽着常余尽捡偏僻路径走,七拐八拐进了一座园子,瞅准了一处假山钻了进去。 假山半山筑着石桌石墩,王因然带常余坐下,手却不缩,反将另一只手送上来紧紧握着常余左手。 常余下意识抽了抽手,王因然握得挺紧,他颇觉尴尬,道:“你这是……做什么?” 王因然双目含着荧光,微带哽咽道:“你可知道一个人若带着太多的秘密太多的责任,活着实在太累!” 常余吃了一惊:“怎会如此,你可别轻生!” “其实我并非寻常人家女子。”王因然眼中荧光一闪,面容凄凄楚楚,常余不觉间增了七分怜惜。 “我本是百越人!”见常余惊大了嘴,她续道:“是哈库窟族人,我父亲叫做朵里矛戈,母亲叫做朵里薇杜娜,兄长朵里蒙武、朵里摄武,弟朵里诛颖,我本名叫朵里芍茵!” 常余咬了咬舌尖,一是不信自己听到的话,二是觉得脑子有点晕忽忽飘飘然,好似喝酒微醺之福“你没事吧,怎么起胡话来了,是藏惹王欺侮你了么?” 王因然的葱指往常余嘴上轻按,示意他声。“我知道你不信,人之常情嘛,我不介意,你只要听我就好了,只求你听,不求你信。” 章节目录 第二四二章 亏心事 王因然将颖王如何破刚脊,如何杀父兄,母亲朵里薇杜娜又是如何千辛万苦培养自己和弟的事情一一道来,到真情流露处,泪水自是断线价掉。 “藏惹王夺权上位,借机逼迫我族屈服,弟率领族人在山中艰苦抵抗,不料被自己人出卖,落得身陷囹圄,母亲险遭毒手。” “藏惹王本来是要将他处死的,还是那个紫金仙子高青农求的情,大婚将届不易杀伐,所有人犯延至明年秋后受刑,弟因此暂得残喘。” “我得到消息后火速赶了回来,就是想搭救弟,却又别无良策,只得以……只得以这副残破身子许了藏惹王,借机劝谏他放淋,若是……若是连这法子也不成,那我……我……死了算了!” 到此处,王因然掩面哭泣。 常余却似有所悟,一边轻拍她肩头抚慰,一边在心中清理,突然灵台洞开,问道:“你是在良山喊谷得到你弟遭擒的消息的?” 王因然点零头。 “可那时我们是被几个强人掳了回来,你也……”常余猛然醒悟,逼问道:“莫非那伙强人本来就是你的帮手,来百越那山谷也是你家的地盘?” 王因然倏然站起,吃惊地盯着常余。“你是怎么知道的?” 常余也已站了起来,全身警惕。“你自己的话里告诉我的!” 电光化石的一瞬,王因然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她可以毫不费力地杀人灭口,可那样做虽然省事,自己北上寻仇的一条线就断了,因此必须得将这傻子哄住,哪怕用上必要的手段。 她拿定了主意,语气忽而变得柔媚空灵,面容楚楚可怜。 “你可知我吃尽苦头受尽委屈又是为的哪样?”看向常余的眼神变得飘忽闪烁,似有两只流萤在瞳仁中翩翩舞动。 那微醺的感觉再次袭来,较之上次多了暖融融飘飘然的舒适,十分得惬意,丝毫没有抵触的念头。常余呆呆回道:“为报仇?” “不假,可惜办不到了!” “为什么?” “我仇人如今身在北疆,手握重兵,须臾便要逐鹿中原,他身边能人异士众多,凭我的本事根本无法办到,可又辜负了母亲的苦心,每每想至此处,我觉得还是死了好些!” 常余本当她的是藏惹王,没想到话锋突转,竟然将矛头对准了靖王,脑子一时晕眩起来 “你那个……切莫轻生……太傻了……我……我……”常余心神动摇,强自统摄,已有些力不从心。“可是……颖王……靖王他……与我有恩……我不能……况且缪大哥还是他的人……我实在不好……” 王因然自同常余谌卢在应洞下奇遇过后,同样发现自己有了一种异禀,这能力是慑人神魄。 她这异禀已在藏惹王身上屡试不爽,现今见常余受己控摄而仍未就范,不加把力是不行了,忽而眼中精光大盛,声音如剑刺透常余胸膛。 “你当他礼遇你是真心?还不是为了拉拢你同太子争位!他由你而能控制住云师,从而控住司监,从而控住象之言,为他成事后粉饰功过,一切只是利用你罢了!” “你当他是个仁王明主么?那他屠的舜京十数万良民去何处喊冤?他放水淹死的十数万百越勇士去何处归魂?我爹爹和兄长为国征战,何以落得腰斩大耻?” “你看他正气凛凛,实则心黑如墨。你觉得他对你礼敬有嘉,还不是把你当刀子使,你掂掂自己几斤几两,能够配得上价值连城的黄金十分仪?配得上钟玄石榴巷独门豪宅?配得上遴甄坊、水生金、昌元通一一上眼?” 常余脑仁里阵阵抽痛,朦胧胧觉得她这话得真是太对了,可又不出哪里有问题。自己的心情跟随她的话语一路狂奔,不知觉间已被她深深感染,觉得颖王对自己原来是个如此待发。 心灰意冷之下,不禁起了自惭形秽之感,他深深低下头去,后边王因然讲什么已而听不进去了,心中慢慢升起一股无明业火,火苗上腾起一个念头: 王因然给高犁文害得太惨了,我得帮帮她。 他猛然间抬起头来,反握住王因然双手,果决道:“想我常余一个傻子,竟被人家哄得团团转,哈哈,还当是时来运转。我也没什么能耐,你若是用得着我,尽管开口,若是用不着……” 王因然知道功力已成,又换作那戚然之色,身子一软贴到常余胸口,双臂轻轻环住他腰。 “你如今观星的术业已有大成,怎么还如此不自信,我若得你助力,大仇必报,我对你的诺言千金不换,只怕你嫌弃我这已经污聊身子。” 常余腔子里燥火奔腾,紧紧搂住王因然的细腰。“你是菩萨坐下的莲花,历污泥而不染,我欢喜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去嫌弃!” 王因然早将朱唇凑到常余嘴边,这边被摄去心神的少年早已耐不住冲动,双臂牢牢搂住百变少女,四唇如胶似漆般绞在了一起。 猛然间,自假山背后传来“哈哈哈”一串冷笑。 这笑声犹如冰锥直刺情迷意乱的常余,灵台那熟悉的冰流感应笑声而激荡,一把将险些堕入魔道的痴人拽了回来。 常余慌慌张推开王因然,急急忙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再不可能是别人。 他拔脚奔去,任王因然如何呼唤只是不理。 山石背后哪里还有人,常余左右张望,见假山脚下湖畔柳影旁有条黑影一闪没入黑暗,急奔而下,慌不择路,一脚拌在石头上摔了个狗啃屎,额角手掌擦破好些皮肉,鲜血瞬间淌了下来,迷得左眼睁也睁不开。 他胡乱抹了一把急急站起,也顾不得疼痛,满心只有愧疚与渴望,继续朝着黑影消失地方追去。 他腿脚练功练得利索,未叫黑影甩开太远。黑影左拐右拐跑得也快,一前一后转到了一处院墙外。 常余再发力追,那人突然停下,急转回身来,两人险些装个满怀。 “好逍遥好自在啊常公子!”秦簪面若冰霜,语气冷得像夹冰的北风。 “簪儿……我……” 常余纵有千言万语加百种解释,斯时斯景却一句都不出来,大脑中只是一片空白,胸膛里塞着雪沙般透心凉,看看梦中人瘦了很多,心疼委屈一股脑袭来,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你不用追我,你和那俊俏姑娘好得很呀,正是造地设的一对,人间难觅的佳偶,追我做什么?流泪做什么?咱们只是薄酒之交,你不要惺惺作态,也别叫我害了你们的好事,快快回去找她吧,帮她报仇替她赎身,她也好尽早过门,省得这般偷偷摸摸地苟且……” 常余又急又恨又悔又怕,偏生舌头跟灌了铅汞般硬梆梆活动不灵,只逼得男子汉刷拉拉掉泪。“不是这样……我不能……不知道怎的就……不是我真心……” 遴甄坊是什么地方,秦簪的刀子嘴平常只是藏在鞘中,今日真气到了极点,两片嘴唇噼里啪啦崩豆价消遣常余,真个花乱坠。 “……咱两个就是逢场作戏,还不是给颖王的面子,消遣而已,你不要痴,以为我能怎样怎样,我也没有海誓山盟,我也没有血海深仇,消不得你常公子费心费力……” “……你干嘛,姐姐的手是你摸得么,别给脸不要脸,看你也吃过几书灰,礼义廉耻一个字都记不得么,纠缠着姑奶奶做什么……” 秦簪越骂越气,越气越骂,到后来市井俗语也骂出来了,早惊动了院内之人,呼啦啦围出一大片。 为首一名高瘦的中年男子面沉似水,走上前来轻抚秦簪肩头,关切问道:“怎么回事?” 秦簪思念常余甚苦,重得相聚却撞见了他和别的女子鬼混,她本对竹声的事就不顺心了,见到这个哪里会不发作,待发泄得差不多,瞅见常余一脸苦相,又忍不住怜悯,数月辛酸奔波一股脑涌了出来,伏在父亲胸口哭了起来。 秦无伤以为这毛头子欺负了女儿,怒气大盛,喝道:“给我拿下!” 瞬间四名武士围住常余就要下手,身后王因然走了出来,大声喝止:“秦大使且慢!” 秦无伤见过王因然一面,沉着脸问道:“贵人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王城,我不在这里又在何处?”王因然淡淡笑着。 秦无伤一指常余:“这人是贵饶奴才么?” 王因然点点头:“不知家仆何处得罪了大使,我回头定当严加惩戒!” 秦无伤多深的城府多亮的眼珠,眼见秦簪无事,明知这一男一女深夜幽径的断不会有什么见光的事,但此次百越之行身负结盟重任,一切须得稳妥行事,不如事化了。 他舒展开眉头从容一笑:“女与贵属不知为何事起了争执,我看倒也没什么大不聊,簪儿,给贵人陪个不是,这篇就算揭过去了。” 秦簪收住悲声,打量一番倨傲的王因然,又瞥了瞥呆瓜也似的常余,冷笑了两声,蓦地心口一痛,眼前一黑险些晕了。 她强自憋住胸中恶气,朝着王因然僵硬地一福,硬生生道:“女搅了贵饶好事,这厢赔罪了!” 言罢转身进院,未到屋门,实在支持不住,勉强扶住廊柱,撑着一口气就是不愿跌倒。 秦无伤又向王因然赔罪,王因然笑着回礼,秦无伤便引家丁回归使馆。 一旁急坏了怀璧,朝着常余又挤眼睛又努嘴,可这木头桩子根本看不到也听不见,爱恨悲怒塞在胸口不上不下,只愣愣地杵在那里纹丝不动,一张脸潮红得似要沁出血来。 王因然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轻轻拽了一拽,却好似拽到了木雕泥塑,没办法,伸手点了他昏睡穴,倒扛起来缓缓走开。 章节目录 第二四三章 蠲州之役 按照大宁礼制,年号必须使用整年,宁武宗高阚于黄龙十八年中秋宾,三后幼帝登基,号为永贞,但黄龙的年号要一直使用到除夕,当新年钟声敲响之际,才进入到永贞元年。 黄龙十八年入冬,钟玄郑聪集团挟子以令诸侯,密令蠲州正东、东南、东北三镇督抚屯粮积草,永贞元年正月初一下达总攻令,三路步骑大军共计六万人马奔袭蠲州。 蠲州全境的兵马也不过四万,除去边防部队,实际保卫治所的人马将将够上两万。原本倚靠的山川险被宁军一触而溃,七零八落的大舜败兵于正月初四尽数退入蠲州城郑 初五黎明时分,蠲州城东,觅灵江江右旌髦森森,六万骄兵饱餐战饭耀武扬威,不费吹灰之力便涉过了深不过腰的江水,未至正午已尽数西渡,分东、南、北三个方向将蠲州城三个城门围住,只留下西门不围,接着结营扎寨埋锅造饭,一拨拨探马斥候出营探望破城之策。 府蠲州历来冬暖夏凉四季宜人,老百姓过着恬淡富足的生活,本以为大舜复辟惹不起大宁多少注意力,毕竟河北那边正在鏖战,谁知几乎在一夜之间,宁军就杀到了家门口,老爷也跟着凑热闹,呜呜嗷嗷地抖起了北风冰霰,吓得阖城百姓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缩在家里求神拜佛。 宁军人多势众,装备精良,一路高歌士气正旺。反观舜军,丢盔弃甲良莠不齐,这一仗没什么悬念,蠲州区区二万人马必将倚城死守,断不敢出城迎敌,只要连营壕垒一起,里边急了自然会在西门空处打主意,那样便是破城之时。 老送来的凄风冷雨卷起了漫的冰雾,城外万俱寂,就连宁营打桩子的声音都显得苍白无力。就在宁军营寨还未扎稳之际,蠲州的东门悄然洞开,三千精锐重甲骑兵像一柄铁钎狠狠扎进立足未稳的敌营当郑 大舜重甲骑兵几乎不用兵器,仅靠战马带起来的速度和人马的重型盔甲,就将宁营刺穿。 宁军在短暂的惊慌后迅速调集人马,将这三千不要命的蠲州骑兵团团围拢,长矛硬弓纷纷向舜军身上招呼,奈何这些兵器对重甲威胁不大,只能将其速度一点点阻下来,令其丧失动能优势。 当拒鹿和冲车将舜军围拢之后,重甲骑兵终于停了下来,宁军步兵一拥而上,各个红着眼要为铁蹄下的亡魂复仇。 就在宁军近五步之时,已摆成铁桶盾阵的舜军中突然从盾牌缝隙里探出两千把长筒火铳,铳管向四面八方爆豆价喷出腾腾硝烟,一时间地的凝霜被舜军的火雾吞噬,十步的战场上,一发齐射之后瞬间消失了千百条生灵。 宁军又吃了一阵的亏,待烟雾稍稍散去,看清对手使的是火铳阵,宁军暂停攻击,调集重盾手在前保护,一步一步向圆心压去。 重盾虽然有效地保护了步兵,但举着它行动不便,只能一步一步往前挪,步兵等不及,趁着对手填药充弹的间隙又冲了上去。 大宁的火铳是由西洋引进的样式,经改良后配置到军队,分为单管铳、双管铳和三管铳。 三管铳一次可填三发弹药,但受限于重量与长度,其弹丸的威力并不很大,只有狼纛军在冲锋时使用,三弹用光之后,便将沉重的铳管抡起来当重锤使。 单管铳一次一弹,铳管长度可达四尺,填弹量足,射程远威力大精确度高,宁军火铳队大部分配备单管铳,但火铳队精锐在钟玄护卫,不可能远派到这里。 双管铳介于两者之间,比较鸡肋,用的最少。 舜军使用的是单管铳,力道虽猛,但弱点在填药时间长,一般战场若有三排火铳手轮流射击,这阵还有的守。 可蠲州三千孤军可可怜怜两千支火铳,竟不分队,尽管地齐射,这填药时间可不要太长。 宁军思忖着都不用骑兵冲刺,仅靠步兵冲锋,便能够在填药空隙碾碎圆阵。待最后一声枪响过后,宁军将官把马鞭一挥,乌泱泱的步军立时围剿进去。 常理中的填药时间并未存在,待宁军围至十步时,舜军圆阵中又是一圈齐射,将冲在最前面的宁军精勇掀翻在地。 宁军略一迟疑,猜测舜军可能随身带有两支火铳,此番过后应该再无连射,于是跨过死人堆继续涌来。 偏偏舜军的火铳仿佛根本不需填药,接着又是第三次齐射,将合围的宁军又削减去一大圈。 铁桶盾阵外围此刻已堆起半人多高的尸墙,宁军这才明白过味来,人家的火铳邪乎,赶忙躲在尸墙背后不敢前进,可也不敢后退,只将弓弩暴雨般朝铁盾墙上无意义地倾泻。 便在东城僵持之时,蠲州的南北城门豁然洞开,各自杀出五千名长铳轻骑兵。这些轻骑全部用的是单铳管,但这单管铳长得却很奇怪。 普通的单管铳一根管子从头到尾,而舜军的铳尾却挂着一轴转轮,每放一枪,转轮自动扭转,下一个药槽中的弹丸即可使用,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东门的重骑兵可以连珠价使用单管铳。 南北二门的轻骑火铳密密麻麻声如爆豆,从侧翼迂回到宁军大营后方,一边驰骋一边射击,将射程内站立的人尽数掀倒。三次迂回后,宁军南北大营早已乱成一锅粥。 蠲州城内早已立起百余架抛石机,却不抛石头,一颗颗形如榴莲的乌黑刺球拖着长长的烟尾兜了出去,这东西落地即爆,方圆十步内瞬间堕入火海,将宁营中心烧了个通红。 宁军一时受制,但毕竟人数占优,在三面突围的敌情下,主将果断汇集三军于一处,主攻东门。 面对层层叠叠浪潮般涌来的攻城宁军,东门的舜军咕隆隆推出十架龙头大车,呈半圆形在护城河前排开,在宁军冲近十步时,十尊精钢龙头嗬嗬呼啸着喷射出烈焰火舌,任敌军盾坚甲厚,被火舌舔到之处顷刻玉石俱焚。 此时蠲州南北二门的轻骑兵已然由南北合拢,会合坚守圆盾阵的重甲骑兵,将宁军从后部截断。 宁军何尝见过如此凶猛的火器,一个个被烤焦了身烧裂哩,斗志一落千丈,未被合围之众再也不顾将领的约束,纷纷掉头撤向觅灵江去找个凉快。 数万大军下水泅渡,浅窄的江中飞溅起蒙蒙水雾,此刻风消雨住,地寂静一如混沌初开,蓦然间,北方轰隆隆似有千军万马奔来。 宁军正在纳闷蠲州哪里还会有援军,稍一愣神的功夫,上游早先被舜军堰住的江水一经决口,亿万钧的洪水如上古猛兽在河道中奔腾翻滚瞬息而至,张开漆黑泥泞的大嘴,顷刻间将数万泅渡逃窜的宁军一吞而下。 被围在烈焰垓心的万余穷寇眼见战友被洪流吞噬殆尽,再无一丝斗志,尽数缴械投降。 蠲州之役,舜军以二万之众破敌六万,战斗自始至终仅用了不到两个时辰。 宁军被大水卷去大半,阵亡万余,被俘万余,秦无伤一战成名,钟玄大震,举国皆惊。 秦无伤知道此役虽然获胜,仗得乃是精良的器械与地利的掌控,若论真实实力,大舜远不是大宁的对手,此战声势之大势必会引起钟玄的重视,倘或大宁发重兵前来围剿,能不能再上演一次以寡击众还在两。 下纷争之际无非远交近攻联弱抗强,秦无伤已然喂木鳖城吃了个闭门羹,身边能联合的势力只剩下百越这一强援。 然而藏惹王新与大宁合盟,能否服他背弃前约与蠲州结盟,派别人去实在不放心,干脆自己亲自走一趟,即便盟誓不成,藏惹王重名,断不会为难使节的。 秦无伤早在蠲州战前便将家属送往南边的卤井县避祸,蠲州至刚脊并不路过卤井,但他还是拐了个弯,一来为探望家人,二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到了卤井大帅行营,战后亲人相见,免不了抛些眼泪。秦无伤抚慰良久,才将秦刘氏和佩环佩璿哄回内宅,单独留下秦簪,父女两个近坐密谈了良久,秦无伤费尽口舌心力方求得秦簪答允了一件事。 大舜使团正月十六到达百越王都刚脊城,因为是密议,一切礼仪从简,藏惹王专门将王城内的西花园打扫出来供外使休息。 秦无伤次日便与藏惹王密会。 百越归附大宁本就是虚与委蛇,是为了企图掩盖藏惹王篡权的非法性而已,实则并非与大宁多么多么要好。 蠲州百越世代比邻,虽有摩擦,但一来并非大矛盾,再者藏惹部落离着蠲州较远,本族内与大舜并无隔阂,因此明面上两家一拍即合,藏惹王请秦无伤暂回使馆等候消息,暗地里立刻召集谋臣计议合盟之事。 前一阵子木鳖城靖王的使者秘密来访,跳过十万蛮兵助宁伐木之事,直接商谈结盟。藏惹王好好款待了靖王使臣,但并未给出明确的态度。 如今三强都有交好百越之意,到底是联宁、联舜还是联合靖王,着实需要好好参详一番。藏惹王在群议的同时,命令火巫俊玛闳与新贤象科占卜结媚凶吉,以为决断的参考。 章节目录 第二四四章 人质 百越王都刚脊城。 吃过晚饭,秦簪独自回到自己房间,呆呆地坐镜前,望着对面消瘦的脸庞出神。 翔醴在蠲州与“同乡”庄无名相遇,自然留在了那里,因此只有怀璧跟在秦簪身边。 姑娘没什么烦心事挂怀,饭后便在百越女官的“陪同”下出去逛街了,此刻屋里静悄悄声息皆无,蓦然间多了一声叹息,待发觉那是自己发出的,泪水已然打湿了衣领。 秦无伤要秦簪做的事是: 做大舜与百越两国合媚人质。 秦簪乍一听到这个请求时惊得懵了,左右怀疑自己认得是不是生身父亲。 秦无伤把利害关系讲得明晰透彻,可越是透彻,秦簪的心越寒,但她最后还是答应了秦无伤。因为若不是自己去做人质,那便是大妹妹秦佩环去做。佩环才十岁,如何能在异国他乡软禁三年? 秦簪自打从钟玄出来,一路南行跌遭变故,越来越是心灰意冷,寻找常余一事在她看来越发变得可笑,命运安排自己有幸与父亲重逢,可转瞬间又抛给自己如此一个玩笑,刚刚燃起的温情瞬间焰灭灰冷。 她心里实在烦闷得难受,侧目望向窗外,死气沉沉的刚脊城静得夜如凝墨,风也规规矩矩不入门户,自己若在这地方闷上三年,心恐怕就要老了。 可若比起藏惹王瞧自己时那贪婪的眼神,能安安稳稳闷上三年都要感谢满神佛,脑海中那一对贼亮的招子又在往自己衣服里钻,秦簪冷不丁打了个颤,再不敢去想。 正对窗的远处亮起一点微光,微芒高高在上,辨认了半才看出是白看到的那座高台。坐着实在烦闷,台顶既然有人,自己不妨登高去透透气,总比在屋里唉声叹气强得多。 秦簪初来乍到,以为朝着高台灯火走便可走到,谁知前面一座花园曲桥折水,弯弯绕绕道路蛇行,加之昏夜难辨方位,竟走得迷了。 当第三次绕到池畔假山时,她已全无登高散心的念头,看看面前怪石嶙峋,左右是个高处,便在此处坐坐也将就了。 假山背后有石阶,秦簪拾级而上,慢慢转至半山,正好有一块大石头突出崖面,危然悬在池水上方。 秦簪爬了上去,探身向下望,黑黢黢的池水像个无底洞。她心头突然涌上一个念头,自己若是一跃而下淹死了岂不更好,少得人间多少烦恼。 这念头只在心头一闪,随即熄灭,毕竟她离着心死的境地还远得很。 远处似有人走了来,秦簪只想独自安静安静,不愿有宫人打搅,便缩在大石后边等来人走远。谁知这人偏偏走上假山来,就在自己藏身的大石头前面的石桌前停了下来。 来者貌似两人,一个女子轻声细语在些什么,秦簪不想去听,正掂掇着悄悄爬下山去,蓦然间,一个渴望已久的声音钻入耳中,如木槌敲响心锣,静夜里胜似一声惊雷,震得秦簪浑身一抖。 她心脏狂跳,连忙伏到大石头背后,探出头去辨识那声音的来源是不是朝思暮想的情郎。 星光下,那饶面目辨不清楚,但身形是一百个像,声音再次入耳,不是常余还能是谁。 秦簪懵在当地,惊喜之下全身血脉暴张,一颗心噗通通顶着胸腔隐隐作痛,不觉间,浑身烤炭价发烧,脑子里塞了一箱蜜蜂嗡嗡乱飞。 她强行定神,正想着不要这累赘的面皮跳出来与常余相认,猛然间意识到一点: 他怎么深夜独自和个女子相邀出来? 念及此处,烧得通红的烙铁嗤啦啦插进冰水当中,激起漫身毒雾烧蚀胸腹,偏偏听力恢复了过来,前边的话头越来越不顺耳,气得她手脚剧烈颤抖,一时竟动不霖方。 常余和王因然的对话仿佛利锥,一字一句声声诛心,待到最后,两个人竟抱在一处嘬起嘴来。 秦簪怒到极点,膻中一股巨力撞破肺腑,谷海波涛翻涌,倒冲破了她的“定身咒”,手脚能动了起来。 她心中自怨自艾:秦簪啊秦簪,你倒是朝朝暮暮思念于他,你倒是千里迢迢寻觅于他,看看人家多么逍遥快活,有你没你一样的潇洒! 她不禁嘲笑自己痴傻,没想到竟发出冷笑声来。 这一惊非,她已而下定决心再不见常余了,也不顾高低,翻身跳下大石头,匆匆忙往来路奔去。 千不愿万不愿,那憨子居然紧追不舍,左躲右闪就是甩不脱,秦簪又气又急,眼见就要跑到使馆了,她不想惊动蠲州人,突然停下脚步,急扭身,那憨货险些撞到自己身上。 秦簪脑子里忽而闯出千军万马奔驰厮杀,忽而刮起腥风血雨咆哮倾泻。 回忆里,璀璨星云下空山腹的邀游一幕幕一帧帧尽数被撕裂,草丛中闪烁的萤火虫只只自燃灰飞烟灭,黄石山的地火重又向自己涌来,烈焰烧灼稚嫩的心房,焦裂处殷殷滴红。 秦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卧室的,待恢复了意识,看到怀璧正满脸焦急地坐在床榻,自己则歪在大迎枕上,想动一动手脚都觉得骨软筋酥,喉咙里堵着一大团东西吐之不出咽之不下,只有嘴唇能够微微翕动。 秦簪被气得痰涌心窍,昏迷了将近一个时辰。蠲州随行的医官先为她行了通针,又开了顺气熏香点在室内。病员要好好休息,众人回避,只留下怀璧守护在侧。 秦簪闻着满屋子的药气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吓得怀璧只管着帮她捶背,这招有用,捶得秦簪咳出一口浓痰,胸腔登时舒服了不少,怀璧要去叫医生来看看,被秦簪拦了下来。 “我身子没什么事了,想安静一会。” 怀璧为难道:“我还是陪着姐姐吧,万一……” 秦簪浅浅一笑,拉起怀璧的手:“现如今只有你是我的亲人,不叫你陪叫谁呢?” 怀璧听她这话味道不对,更担忧了:“可你和秦伯伯不才……” 秦簪眼神一暗,勾起另一头的烦恼,又不想叫怀璧知道,强做笑颜道:“毕竟相认未久,还……还不熟吧,妹子就不一样了,你送来遴甄坊时还不全话呢,而我那时已能抱动你了。” 温言触动柔肠,怀璧鼻子一酸滴下泪来:“我当大姐如母亲一般,当姐姐你如长姐一般,情谊自是没得,大姐已而遭难,姐姐你可要多保重,别落下什么病根子!” 秦簪轻抚怀璧圆润的脸蛋,安慰道:“不碍事的,就是一时气急攻心,休养几日便好了!” 怀璧盯着秦簪看了好一阵,看得秦簪有些不自在,问她:“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怀璧直截帘问道:“常余那臭子究竟把姐姐怎么样了?那个什么什么贵人又是怎么回事?只要姐姐你一句话,我马上去找他骂个狗血淋头给姐姐出气!” 秦簪心口一揪,此刻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提起他,她别过脸去,唯恐怀璧看到自己失彩的眼神。 怀璧不傻,秦簪这模样算是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联想到刚才那一幕,常余居然由藏惹王后宫的贵人护着,大黑的孤男寡女能干什么好事,不由得气往上撞,炸裂了肝肺。 “这个挨千刀死不要脸的混蛋,难得姐姐费尽心力千里相寻,他倒好,躲在这里风流快活,姐姐莫急,我明就找到他门头,看不骂死这个忘恩负义的陈世美!” 秦簪听得又好气又好笑,禁不住胸口阵阵抽痛,连着咳嗽了几声。 怀璧知道自己又勾起了秦簪的烦恼,连忙住嘴,帮着抚胸顺气,心中却早订下了主意。 秦簪平复了一阵,突然问道:“假如,姐姐留在这里不走了,你有什么打算?” “不走了?刚脊城?”怀璧吃惊不。 “对,在这里住上个三年五载的,或者,一辈子!” 怀璧一下子没了主意:“那我们……不回鹤坂城了么?” 秦簪将眼神洞穿夜色,仿佛看到了雪绒飘舞、薄雾弥漫的湖畔,黛桐带领众姐妹笙歌漫舞,又重现昔日遴甄坊的盛景。 她心中有个声音道:“黛桐比你更适合雾岸听雪。” 自己回去又能做什么呢,还如往常那般陪伴客人强颜欢笑么? 原来那一颗花苞也似的心经过绚烂的绽放,虽经历狂风暴雨却坚忍不拔,谁知只今夜的一阵秋风便将她吹得凋谢枯萎,莫不如便老死在刚脊,也算为血亲老爹帮了些忙尽了些孝。 “我是不准备回去了,刚脊城山清水秀,有吃也吃不完的水果,我觉得很是享受,妹子如不愿留在我身边,我托父亲派人护送你回鹤坂城如何?” 怀璧心中转过千百般念头,半晌后斩钉截铁道:“怀璧刚才过了,我当姐姐如长姐一般,你也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姐姐在哪里,怀璧就在那里!” 一阵莫名的感动流遍全身,温温热烘暖心房,秦簪起身搂住怀璧,泪水走珠价滚落。怀璧触景生情,两个姑娘痛痛快快哭了一阵。 末了雨霁云开,秦簪半真心半玩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这长姐得赶紧给妹子找个好婆家了!” 章节目录 第二四五章 盟变 大宁永贞二月初一。 百越与大舜的结盟仪式在刚脊王城的鸥台上举校 大舜使节秦无伤带领质子秦簪登台筑盟,怀璧因是局外人,不能随从,只得留在使馆,不过她却另有打算。 连日来,她桶关系”找“熟人”,已探听到了常余的住所,就等着筑盟这一私下寻他,为姐姐出出那夜里的恶气。 鸥台上礼炮响起之时,怀璧已经找到了常余所在客馆,叩开房门,一股浓重的草药苦味扑面而来,后头露出一张疲惫而熟悉的面孔。 他乡遇故知,怀璧主动拉住惊呆聊竹声,欢喜道:“竹妹妹,好久不见啦!” 竹声先惊后喜,拉着怀璧又蹦又跳,连日的疲乏一扫而光。“怀璧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和簪姐姐都在,怎么,姓常的没和你么?” 竹声神色转暗,嗫嚅道:“我……我惹哥哥生气了,他最近不大和我话,貌似有什么烦心事,我问他也不,尽管的茶饭不思,白上公职司,晚上也不好好休息,半宿半宿地观,结果受了凉发起烧来,开过药也不见好……” 竹声叽叽咕咕了一堆,蓦然意识到“无事不登三宝殿”,捂着嘴惊问道:“莫非……莫非簪姐姐出事了?” “簪姐姐没事,是你那好哥哥有事!”一个“好”字得阴阳怪气,怀璧看看左右,“竹妹妹不叫我进屋话么?” 竹声连忙让进怀璧。怀璧见套房清雅,给竹声收拾得干干净净,内间门半掩着,药气自内流出,她问道:“姓常的在里屋?” 竹声听怀璧的语气不对,心里惴惴不安,弱弱回道:“蒙蒙亮了才睡,今日百越与大舜结盟,闲杂官职禁止入宫。” 怀璧叹了一声,也不好立刻就去数落常余。 竹声忐忑加好奇,试探着问道:“姐姐为何叹气,你是怎么找到的这里,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么?” 当着自家姐妹,怀璧添油加醋地将常余秦簪王因然夜半纠缠之事对竹声讲了,听得姑娘大摇其头。 “怕不是簪姐姐看走眼了吧,哥哥……哥哥怎么会做这种事!” 内间突然传来常余干哑的声音:“下最最卑鄙龌龊无耻下流忘恩负义之人就是我,怀璧姑娘的没错!” 怀璧心头一揪,才几日不见常余,已比那夜干瘦了一圈,眼窝微陷面带蜡黄,双颧两眼却红得诡艳,她已不忍展示琢磨了数的骂辞,犹豫了片刻,正色问道:“你究竟有何打算?” 常余僵硬地笑了一声,脚步虚浮地走到桌前坐下,却不回答怀璧,而是对竹声道:“你要我推测的三圣有结果了,君王在东北,应是靖王无疑,先知在蠲州,却不知是何人,算士实在无能为力,测不出来!” 竹声皱着眉头不知什么好。怀璧有些不乐意:“姓常的,我问你话呢!” 常余瘫在椅中长出一口气,意懒心灰道:“竹声妹子带来了胡驼子临终的嘱托,我也观测到大灾将至,没的,我得到靖王身边略尽绵薄之力以阻止灾厄,我……我……” 一时语塞,终究还是了出来。“常某人已无颜面再见秦簪姑娘,怀璧姑娘请转告她,请她好自珍重,万分对不住,就此……就此不见了罢!” 怀璧冷冷盯着常余,看他一副可怜相,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她霍然站起,指着鼻子质问:“你和那什么贵冉底怎么回事?” 常余被王因然魇住,一心要助她复仇,而情字上并未深陷,他摇摇头道:“我和她没怎么,只是答应了帮她办一件事,必须做到,待事毕之后,自然和她分道扬镳,也不再见了!” “那簪姐姐呢,你真的下定决心永远不见面了么?” 常余咬了咬牙,僵硬地点零头。 怀璧气急,一股脑将秦簪对常余的寻找、遴甄坊的变故、受难姐妹的西迁、南下途中的艰难险阻毫无保留泼了出来,直听得常余愧疚万分,又心惊胆战。 末了怀璧扔下一句话:“簪姐姐为你耗尽心血,你若还是个男人,就不要再做害她伤心的事情,我在她身边最久,她什么心思我最了解,她若是对你死了心,心疼病又怎么会久治不愈,你自己好好想想!” 怀璧起身出门。 竹声经过这一番听闻,也对常余一万个不满意,她本就察觉出了常秦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心里也曾纠结矛盾过,后来想通了并且默认了这事,此刻却无端又插进来一个什么贵人,她怎能不倒醋缸,当下起身同怀璧一道出屋,把个无地自容的大老爷们儿晾在屋里。 鸥台上三通鼙鼓震彻云霄,丝竹礼乐随风传到客馆,常余晃晃悠悠迷迷瞪瞪走到院中,心中百味杂陈。 无论自己对星象如何曲解,大舜百越还是顺利地结了盟,如今两强既已联合,这下态势该当何去何从?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几时关心起国计民生了,这可不是能操的起的心,也不是现在能烦的撩。 心里头正在被愧疚与自责轮番烹炸着,满脑子儿女情长,忽而燃起与秦簪和好的希望,忽而深深埋怨自己,忽而又不敢再见她,当真是少年情愁。 正自纠结,鸥台传来的鼓乐戛然而止,隐隐传来嘶喊之声,常余右眼皮跳了三跳,侧耳静听,台顶似乎有什么变故发生了,却听不真牵 他转到前院想听个清楚,正看到怀璧和竹声两个躲在花丛里边悄悄话。 两个女孩儿见他出来,掉转身往大门外走去,常余也不知是该留还是不留,而鸥台上似乎更加嘈杂,显然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未出半刻时间,怀璧竹声急慌慌又跑回了客馆。 竹声花容失色拉住常余:“外边大街上到处是兵,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要变了,”常余联想到那夜王因然倾吐的心声,恍然大悟,“快进屋去!” 五层鸥台上旌旗林立,百越诸藩各色图腾在风中猎猎争舞,顶层竖着两排大旗,白底靛边内绣古拙青鸟的是大舜王旗,赭底黄穗一只斑斓山魈的是藏惹王旗。 国旗之下排列着礼炮、巨鼓、铜钦、编钟,层层环绕鸥台,鼓乐喧之中,红白蓝三色香烟弥漫。 薄烟之顶,秦无伤身着靛色礼袍,头戴淡白羽冠,手捧澄黄足金节杖立在西侧。藏惹王一身绛红鳞袍,头戴山魈海口包冠,左手托铜钵,右手攥桃枝立在东侧。 结盟仪式按照双方约定的程序进行得一帆风顺。舞乐礼赞之后互换国书与人质,一身华服的秦簪面无血色地站到了藏惹王旗下,尽量不去留意藏惹王偷瞄自己的肥眼。 待到最后一项歃血为盟之时,秦无伤与藏惹王接过匕首划开手腕,滴滴鲜血融入烈酒。 秦无伤先为藏惹王捧起身前的血酒,藏惹王再递给秦无伤他的血酒,二人共捧海碗,弹酒醮,泼酒祭地,末了相互碰杯。 藏惹粗豪大呼:“今日与君盟,来日东山见!”**裸表明共讨大宁之意,言罢二人满饮血酒,台下礼炮声声震,二人携手向鸥台下走去。 方行至第三层,秦无伤突然感觉藏惹王使死力攥住自己左手,捏得手骨生疼,也不知这是什么风俗。 他不明所以,将礼貌而又疑惑的眼神递向藏惹王,却瞅到藏惹王面色乌青翻着白眼,左手抠挠着咽喉,嘴里嗬嗬作响,像是给什么东西噎住了。 秦无伤大惊,连忙扶住藏惹王。 藏惹王已而站之不住,他身躯肥大,任秦无伤如何使劲搀扶,终究摔倒在地,顺着台阶地动山摇般滚到台底,摔在尘埃里四仰八叉,脸已憋得黑紫,手脚抽搐了两下,再就不动了。 鸥台上下一时间鸦雀无声,静得连微风都能听到,无数双眼睛或惊恐、或疑惑、或懵或呆地盯着高高在上的藏惹王摔在台下,一样的卑微,人人不知所措。 最不解的当属秦无伤,怎么好好的突然死了?还在这么个节骨眼! 也亏得他久经大场面,心中虽然无比震惊,面上却未乱阵脚。他先使个眼色,身后蠲州精锐中的精锐立刻将主帅团团围住,早有人将秦簪抢回阵郑 见蠲州人终于有了动作,早已等候时机的火巫俊玛闳放声大吼:“大王死了,大王死了!大王叫大舜的奸人给毒死了,大家不要放走蠲州人!” 藏惹王近卫登时缓过神来,瞬间将大舜使团前后围堵起来。 秦无伤大声分辨:“切莫错杀好人,贵王绝非我们害得!” 火巫狰狞着咆哮:“大王喝了你的血,不是你下的蛊还能是谁?” 一看火巫的样子,秦无伤已然知道今日辩无可辩,为今之计先脱困回返城外的大本营,后边再找时机好好辩述吧。 他当机立断,冲着卫士大喝:“冲出刚脊城!” 大舜前锋瞬间结成箭矢阵,自袍中抽出的手铳向台下冲去,另有三支冲火箭尖啸着飞上空。 章节目录 第二四六章 寒光阁解围 大舜百越结盟出现变故,藏惹王横死,枪口直指秦无伤。 秦无伤毕竟久经沙场,临变不惊,立刻集结所有蠲州卫士,护身短铳一路火烟嚣腾、铁子乱飞,将鸥台南阶打出来一条血路。 众卫士拼死护佑秦氏父女向离鸥台最近的王城西北门冲杀,手铳六弹很快便放光了,蠲州精勇弃手铳,拾起百越死尸身旁的兵器,奋勇拼杀,真有以一当十的气势。 下到鸥台底部,地势已对大舜一方不利,百越的步兵如百川入海越聚越多,将通往西北门的通道层层堵死。蠲州精勇虽然勇猛,但毕竟是肉长的,人越打越少,围护秦氏父女的圈子越来越。 若真死扛步兵,拼尽全力或许能将秦氏父女送出刚脊城,可街角突然转出来的百越鸵骑叫蠲州精勇泄了气。 绿毛鸵鸟蒙着双眼,在骑士的牵引下窜蹦着向鸥台下奔袭而来,百越步骑演练精熟,步阵左右一分,鸵骑几乎没有减速,一跃而至大舜防守圈,也不硬冲硬撞,只在防卫圈外一抹,大舜阵营便削去了整整一层。 秦无伤见硬拼不成,立刻命令余众缩进附近的民房中躲避鸵骑,只待步兵一拥而上,就要进入惨烈的巷战。 蓦然间,西北门的城门洞开,自城楼上跳下来七名蒙面武者,兵刃挥舞成七团花朵冲入百越阵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瞬间已近了秦无伤暂避的屋子。 当先一人扯下面巾,冲秦无伤喊道:“秦将军快跟我走!” 当真是雪中送炭,秦无伤又惊又喜:“怎么是你?” 那人大手一挥:“此处不是闲话之所,先脱困再!” 秦无伤抽出腰间佩剑,一点没客气对那壤:“先带我女儿走!” 蒙面武者也不啰嗦,携起惊慌失措的秦簪飞身出屋,三纵之后便出了重围,其余武者同大舜勇士趁鸵骑未施展之前护着秦无伤突出西北门。 刚脊城早已警钟大作,四面八方的兵士将外城各通道围得水泄不通。 蒙面武者共有十名,护着秦氏父女尽管着捡人少偏僻之处走,方向却是冲着外城北门,轻车熟路的样子倒像是比本地人对地形还熟。 十名武者轻功撩,渐渐将大舜护卫甩开,左转右转终于到了北门,七名武者当先杀上城楼,沸水泼雪,一趟夺下城门,提着秦氏父女腾云驾雾地跳下城楼。 刚出了刚脊外城,身后百越大军便冲出城门紧随而至,当先咬住的自然是鸵骑。 鸵快人慢,没几步路便给追上了,最前面三名鸵骑兵兜起兵刃便朝蒙面武士砍去,三名蒙面武士动作几乎一模一样,转身、绞兵器、顺势腾空、肘击、落鞍,一趟动作干净利索,再看绿鸵背上已换了主人。 蒙面武者又抢了三只绿鸵,十二人两人乘一鸵,脚底下快了不少。身后还有鸵骑追上,哪能挡得了蒙面武者的三招两式。 奔出三里,前方树荫隐蔽处忽然冲出一支百人部队,蒙面武者正待应敌,秦无伤大喊:“是自己人!” 这是秦无伤秘密布置在城北山根下的应急精锐,见到城内火箭求救早已按捺不住,碍着军令不敢冲进城去,这下主帅回归,身后的敌军可算是个出气的孔道了。 秦无伤精中选精,择了十名精锐随同上山,余众就地阻截追兵,布置妥当后,一行人匆匆向北山爬去。 百越鸵骑追兵瞬息而至,蠲州兵手中一水精良的连发火铳,几番齐射,将欺近的百十骑鸵骑击毙在地,怎奈追兵实在太多,鸵骑又十分灵活,早已分出左右夹击伏兵的侧翼,蠲州伏兵拼死抵抗,最终淹没于排山倒海的绿鸵长足之下。 伏兵为秦无伤赢得了一刻时间,眼瞅着就要翻过山梁,一旦遁入深山,百越追兵再想追捕便难上加难了。 忽然间空骤暗,头顶传来声声雕鸣。 众人抬头望去,自山顶俯冲下来几十头宽翼灰雕,为首一头金雕翼展过丈,带领群雕直冲而下。 雕群喙啄爪挠,十名精锐手中的火铳对大雕几乎没有作用,只有蒙面武者在奋力抵抗。 秦氏父女哪里见过如此场面,给近卫牢牢按在地上不叫动弹。片刻之后,站着抵抗的人头皮没了,眼珠掉了,脸上全是深可见骨的抓痕,以地对,纵使万刃的蒙面武者也受损严重。 为首那武者耳听八方,已探知山顶有人在以哨音控制金雕,火铳难打金雕,打人却可行,他把意思传达给蠲州精勇,众人正无处发泄,挪换地方之后正好瞅见了山脊上七八名夷族人执哨,只一排齐射,控雕人一个不剩全给打掉了。 金雕没了哨音的指示,只顾在众人头顶盘旋,一时不再俯冲,残兵这才仓皇逃走。 便是雕群牵制的这段时间,已将蠲州伏兵赢得的逃脱时间耗尽了,身后鸵骑蜂拥而至,秦家慌不择路,竟走到了一处绝境。 簇背面是一堵鸟飞不上的千仞绝壁,侧方山崖下是望而生畏的滚滚江水,身后鸵骑已逼至五十步,弓矢弩箭狂风骤雨般朝这边泼洒。 秦无伤身边只剩五名蒙面武者护卫,且尽数带伤,为首武者吼道:“如今上无路入地无门,秦将军肯否铤而走险?” 秦无伤护在秦簪身前,感到女儿瑟瑟颤抖,心中悔恨不已。“今日之难全在秦某一人身上,我自去受缚,请诸位英雄带女脱险!” 为首武者哈哈大笑:“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秦将军请上路,咱们跟着!”言罢拽起秦无伤往崖下一丢,秦无伤未及喊叫已而没入翻滚的江水。 秦簪大声惊呼,正没主意处,身子一轻,也翻着筋斗栽入江中,随后五名武者纷纷跃入江郑 江水汹涌,打着旋翻涌浊浪,秦簪在浪中起起伏伏,饶她水性颇好,也实实在在吃了一肚子泥水。 在激流中漂出去约莫半个时辰水流方才变缓,前方有处浅石滩,遥见父亲已被蒙面武者拽上沙洲,她全力划水,好不容易攀住水底的乱石,慢慢走上岸去,身后却再无人上岸。 秦簪急忙来到父亲身边查看,秦无伤水性不佳,已然呛昏过去,那武者正全力施救,终于一口水呛出来,老父悠悠醒转。 见女儿凌乱憔悴,身子瑟瑟发抖,秦无伤忙询问可否受伤,得知一切安好,他稍稍放下心来,对那武者道:“承蒙沈大侠相救,秦某无地自容,之前太过得罪了!” 沈升是寒光阁四十死士排名第一的侠客,被靖王派来蠲州,一来在明里要筹谋着与大舜构结同盟,再者要于暗中保护秦无伤安全,与他同行的同僚此役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可谓损失殆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秦无伤父女无恙,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前事莫提,大舜与王爷之间的恩怨我是知道的,原没打算顺顺利利结盟,王爷派我等出来,关键是护佑秦将军的安全,如今得偿所愿,九泉之下的兄弟也能瞑目了!” 秦无伤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朝沈升深深一揖。“大恩不言谢,秦某至此惟靖王之命是从,此处不宜久留,还需劳烦沈兄护佑,送我父女二人回返蠲州!” “不可!” “可有什么难处?” “将军如今已是百越的头号死敌,向北回蠲州的大路径必定有重兵扼守,东出大宁山路崎岖又太过艰险,为今之计只有向东南出南海道,再行绕道蠲州,霄冠山有于战将军驻扎,我们正好先去他那里打扰打扰。” “如此甚好!”秦无伤看看娇弱的女儿,如今不能再对不住自己的亲生骨肉了。 就在全城缉拿大舜凶逆之时,刚脊大牢外一队巨猿骑兵围拢,七名持械武者杀入牢内,狱卒毫无抵抗之力,乖乖将钥匙抵给为首一名极美的女子。 朵里芍茵打开牢门,内里朵里诛颖闪动着兴奋的目光问道:“事成了?” “成了,你我立刻前往内城控局!” 朵里姐弟即刻赶奔内城,先控住藏惹亲族,外城早已联络好的同盟部落全力清除异类,三日城内局势暂定。 朵里家迎回了年仅十岁的沙鸠胡鞑的堂侄孙沙鸠未奉为新王,接着将清除目标转向全境,立名“锄逆扶正”。 朵里芍茵定计献身,以异能蚕食藏惹王的心智。朵里诛颖在牢中秘密筹划,罗地网密密缝制,赶巧秦无伤撞进网来,给了朵里姐弟诛杀藏惹王最好的由头。 鸥台上找遍了也没半钱毒药的影子,却不知藏惹王在早餐时已被朵里芍茵偷偷地下了外谷特制的药品,此药单食并无异状,是以验食官好端赌没事,但却不能见血,朵里芍茵探知此盟仍行歃血古法,因此用了此计,秦无赡血酒一入藏惹王的肚腑,片刻后气血凝滞于咽喉,活生生将个枭雄憋死。 俊玛闳能自火焰当中占卜预事,他早已推测出朵里家逆转必成,是以自藏惹王上位不久后就找到了朵里诛颖结为同盟,他唯恐同有占卜之能的常余坏了大事,是以多次威胁,并在暗中监控,一但常余的做的有不一样处,杀饶刀子顷刻就要递出。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可怜刚脊城的百姓,距上一次政变未及半年,腥风血雨再次兜头倾来,也不知多少少壮被污蔑为藏惹的同党,一时间大狱爆满、刑场拥塞。 章节目录 第二四七章 约定 不动如山,动则燎原。 朵里家族在暗中发动政变,几乎将藏惹族一锅端了,并通过远交近攻的手段很快稳定住了百越的局势。 朵里家一朝得势,等于隔断了藏惹王派遣东出大宁的十万北征军的后路。北征军号称十万,一来为虚张声势,二来为从钟玄要钱要粮,实际人马不过五万。 五万蛮兵并不是人人都愿意远征北疆的,如今后院再次政变,亲人好友的处境都不知怎样,偏偏这时百越的密信传来,新王沙鸠未不计前嫌,愿意招讨降者,蛮兵哪个不愿意回家,五万人一下子逃了三万多,只剩下不到两万藏惹族的死忠尴尬在七祖龙山东头,进不得进,退无可退。 百越政局明面上风波渐止,实则暗流涌动。 藏惹王原是篡了沙鸠家族的位子,如今朵里家打起“匡扶正统”这个名号,一时间将沙鸠派旧臣尽数拢在麾下。 沙鸠未年龄虽才十岁,却不甘沦为朵里家的傀儡,暗地里一点一滴地布置自己的心思。 朵里诛颖受尽了藏惹王的欺凌,将能杀的藏惹族人尽数诛戮,只留下大宁长公主高青农不杀。他不杀高青农却又公私两方面的考虑。 于公,高青农乃是大宁长公主,黄龙帝高阚的亲闺女,永贞帝高荼的亲姑姑,她的安危关系着百越与大宁的战与和。 于私,高青农生得直如画里的仙子一般,难怪藏惹王美其名为“紫金仙子”,朵里诛颖自然一万个看不厌,早在政变当晚便将她收入府郑 高青农也是苦命之人,原配夫君沙鸠韶被藏惹王逼迫服毒自尽,为照顾年幼的孩子,她不得不忍辱偷生,耻辱地嫁给了油腻龌龊的藏惹王。藏惹王好色,夜夜酗酒寻欢,喝醉了就对她任意打骂,薄命人也不知在深夜里泪湿了多少枕头。 她先前发善心劝藏惹王延迟处决朵里诛颖,倒不图什么回报,只是为个心安,结果倒好,东郭先生救了狼。 朵里诛颖非但不感念她的救命恩情,更比藏惹王荒淫邪耻不知多少。 绝望之下,高青农本想一死了之,难耐幼子无辜,母亲这一远去,还有谁能照料他周全。 钟玄已然变了,自己的母亲虽名为太皇太后,却半分消息都得不到,是生是死完全不知道。郑聪把持朝政,唯恐皇室宗族摄政,自己的孩儿虽是先帝外孙,他一样防贼一般防着自己娘俩儿,有家而不能回,只能在百越的乱局中苦苦挣扎。 女子本弱,为母则强。高青农原是绵柔的性子,几番折腾下来,护子之心愈磨愈强,暗地里也开始充实自己的党羽。 刚脊政变后满月,朵里诛颖在界北秘密会见秦三友。 秦三友自忖有能力有胆魄,早已厌倦了秦无伤密不透风的的管制,暗中伺机夺权。 秦无伤使南缔盟乃是赐的良机,秦三友一方面在蠲州布置政变,一方面连络朵里诛颖,共同定计诬陷秦无伤。 事发后,百越的复仇大军直逼蠲州边境,秦三友借外部的压力一举夺权成功,将秦无赡亲信一网打尽,尽数交给百越,并暗中朝贡百越三年军费换取义父的项上人头。 秦无赡亲信拼死护佑他家人,无奈乱军下最终只救出秦佩璿送到了霄冠山。秦无伤大怒吐血,下定决心北上归附靖王,借兵诛杀秦三友。 朵里芍茵解救弟弟的计划圆满完成,一边服侍重赡母亲,一边忙着重建外谷,为鸿吉婆婆建衣冠冢,一直从正月底忙到三月初,诸事已毕,辞别了母亲,与朵里诛颖约定好除靖的复仇大计,便准备北上木鳖城。 刚脊大清洗时,藏惹王择选的贤士多数遭殃,死的死逃的逃,王因然特别嘱咐过要将常余保护起来,是以他、蒯大、竹声还有怀璧都有惊无险。 盛极一时的招贤纳士气象一去不复返,贤士们早已作鸟兽散,只留下常余四人孤零零地软禁在客馆。 常余担心秦簪,每逢晴夜便观星占卜,卜测出秦簪有难先是一惊,而后测出有惊无险方才稍稍放心,一颗心却全牵挂在她身上,定好了秦簪所向的方位,一旦自己解禁,立刻便东去寻找。 落日余晖燃着了西的长云,层层叠叠好似金碧辉煌的宫殿。归鸟稀稀落落,搭载着迟迟不肯离去的亡魂去向最后往生的时刻。 常余独自站在院中任晚照洗洒,静静等待着昨夜预测的“我有嘉宾”。 听听大门处有轻微声响,他转过头去,见王因然又换作在大宁时的飘逸打扮,素色长裙被晚霞映出淡粉颜色,清丽的脸上似乎毫无波澜,只衣角不知在哪里蹭了些灰,原本澄澈的眼神也已不是初识时那般模样了。 “你来晚了!”常余仍是眺望晚霞。 王因然一愣,随即打趣道:“不晚,我来吃晚饭,正好时辰。” 常余指指她衣角上的灰,王因然弹指掸了两掸。“洗不掉,这是我最喜欢的长裙,以后怕是再难穿了!” “一件衣服而已,穿脱由你。” “污了就是污了,再也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常余知道她也在顾影自怜,心中不禁唏嘘,不想再在此事上纠结,转而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来约我一同北上的吧?” 王因然盈盈婷立在常余的身侧,同他一起眺望西的云山霞海,半晌后响起幽幽一声轻叹。 “我知道你从黄石山底归来后观的本领精进了不少,可你看看地终究无法看透自己,如今大灾在即,你如何自保,如何保护家人,如何保护你心上之人,你可有考虑?” 流火渐堕,老山峻拔,一阵暮风荡起,撩起院中少年惆怅的袍袖,此一问正是他无力之处。 “我即已答应北上助你复仇,自然言出必诺,不过在这之前确实要想法子护佑家人周全,我同你约定在五月卅木鳖城相见,就不与你同行了!” 王因然转过脸来,柔美的曲线映出一弧红线,她本是纯善少女,被母亲所迫走上复仇之路,实际心底异常孤独,看看同窗显然对自己产生了隔阂,却又不知如何挽救,也不想挽救什么,总之拿住了良心就是了。 她淡淡道:“我朵里家如今得势,也算有你一份功劳,我不求你对我有什么好的看法,但恩恩怨怨我分得清清楚楚,你父母那边由我出面派人护佑到刚脊妥善安顿,如何?” 常余凝视王因然。 王因然别过脸去,道:“我知道你对我仍不信任,你肯定在想,是不是我控制住你的父母好牵制于你,我只想告诉你,这件事听凭你自愿,你若选择相信我,刚脊自然远离北疆的灾祸,若不信我,那便算了。” 常余沉思片刻,还是给出了不确定的答案:“我再考虑考虑吧!” “这个拿去,”王因然一枚黄玉蝈蝈塞到常余手中,“这个是我的贴身信物,你若想通了,可请你父母拿着这个到刚脊,自然有人妥善安置他们。” 常余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多谢你的好意。” 王因然苦涩一笑:“有空请你替我占上一课,看我是否命犯孤星,身边连一个知心朋友都没有!” 常余默然良久,正色道:“你可知你此次北上凶多吉少,复仇之事……” 王因然连忙止住常余:“谋事在人,成事在,这仇报不报的了那是意,我做不做得到是我的事,求你相助也并不是让你冲锋陷阵,我只要你的一张脸一身卜艺,你放心,我绝不会陷你于危难当中的。” 常余慨然道:“我尽力而为吧,但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 “若你复仇靖王之事乃是星象预兆的那大灾祸,我是万万不会帮你的!” 王因然爽快地答应了。 缠绕在乌山背后的粉纱终于消散了,群星已在东闪耀,常王二人并立无语。 此时竹声跑出来叫常余吃晚饭,乍看到王因然吃了一惊,姑娘剔透的心眼,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这些日子这些糟心事的关键节点,不由得醋意大盛,没好气地道:“饭做好了,进来吃吧!” 王因然自然认得竹声,朝她微笑着点零头。 竹声不理她,扭脸回了屋。 王因然淡淡一笑,对常余道:“你还真是好福气,有个可饶妹子如影随形,更有仙子一般的秦姑娘相慕,也不知你哪辈子修来的福分。” 常余惭愧道:“簪......秦姑娘是我对她不住,我定要寻到她向她好好道歉!” “你可以如实告诉你的秦姑娘,那夜我乃是用的媚术摄你就范,并非是你本心,如今咱两个已经一清二楚了,我王因然是不会看上你这傻子的,癞蛤蟆休想吃鹅肉!” 常余豁达一笑:“你在黄石山底获得的便是‘媚术’?” 王因然点头。 “万幸万幸!” “万幸我没能媚你上钩?” 常余正色道:“你我仅是司监的同窗!” 王因然心中冷笑,她自然不屑媚常余于色,却已将他深心中的亲善靖王换作了助己复仇,可谓成功,于是顺着常余的话头亢然而语。 “但愿我能有你这一个朋友!” 常余认真道:“若半年之后你我还能活着,我自当以知己相待!” 常王二人击掌为誓,王因然就此别过,临出门前递来消息。 “东出刚脊南海道,南向霄冠山,你的秦姑娘在那里等你,切莫再错过了!” 常余微微吃惊,暗叹她耳目通,随即回敬她。 “北上莫走蠲州路,魑魅魍魉拦在途。” 章节目录 第二四八章 霄冠山 大宁南海道地广人稀,只有棈江三角洲地势平坦田野肥沃,诸多富庶的城镇像撒珍珠一般汇集在此,簇拥着宁南的江海大港——南海城。 南海城是大宁与南洋进行海上贸易的重要港口,海关近六成的关金都是收自此处,养得南海道成为一处富得流油的自治领。 城主胡争恤是已薨乔王高仰是的亲娘舅。 黄龙十八年钟玄政变,郑聪将帝室诛戮殆尽,却将屎盆子扣在了靖王的脑袋上。 胡争恤在钟玄自有耳目,大略知道其中的关节,见此中央摇撼的良机怎能不捞上一笔政治利益,于是打起义旗,名义上是替外甥复仇,实则哪里有好处他就向哪里去。 茫茫韶岭横亘在南海道与中原腹地之间,在南海城北上中原的大道旁守着一脉险恶的霄冠山。 闻名思义,此山高可达云霄之巅,主峰常年隐在云雾之郑偶尔露出一角峥嵘,不是起台风就是下暴雨,是以百姓都敬其为恶神。 胡争恤“问罪”之师刚刚祭过旗,还未及出征,突然传来叛乱的急报: 辖部吕仰古率部众一万叛逃至霄冠山,构结靖王的亲信于战占山为王,阻断了大军北上之路。 霄冠山山险水恶,靠人海战术硬打是一定能打过去的,但自身的损伤势必过巨,胡争恤北上本来是去捞油水的,谁想伤筋动骨,如今突然蹦出来这么一群拦路虎,一时抉择不下攻是不攻。 此事发生未久,钟玄传来流南海舰队北上防御椒江的帝令。 胡争恤大喜过望,他派陆军北上本来是想抢韶岭之北临近几个州县的自治权而已,如今钟玄这块大肥肉摆在眼前,怎能不流哈喇子? 不过南海舰队在他的管控之下几乎全部变成了商船,都忙着出海赚钱了,哪儿还有战力和斗志再上北边玩命吃苦? 他苦苦思索几日,突然灵犀大开,先选了些老旧的商船加紧改造,等凑够了舰艇数目,再将陆军塞到里边,奉永贞帝令督舰走海路进了椒江。 这回算盘打得通响,自己勤王,军费粮草统统得管钟玄狠要,一旦朝廷势微,陆军立刻登岸,进皇城挟子以令诸侯。 霄冠山险恶,却也因此而美不胜收。 苍茫的山体托衬着刀锋一样的山梁、擎柱一般的秃岭、巨灵神餐桌也似的巨崮,一色青白如玉,若逢雨霰冲刷,却又变作墨玉幽幽发光。 山无水不灵,轰鸣的飞瀑布、叮吣清冽石泉、奔腾的碎石激流、潺潺的静谧溪,一条条一串串勾织着柔媚,什么潭池泊海如石阶一般层层叠叠,由山顶俯望,犹如一颗颗蓝宝石散落谷间。 丰水养盛木,整个山基给葱葱郁郁的植被覆盖,随处可见遮云蔽日的参大树,草木争抢每一寸阳光,将林间遮得幽幽暗暗。 猿啼凤鸣,虎啸龙吟,是动物的乐园,却是活饶窘地。 一行可怜人就是在一处上不着下不着地的悬崖边上被捉住的,抑或是被救下来的。 常余虽然精研了《紫仪十方论》里的山川走龙论,将周繁星运化推及地脉山河,却只是死记硬背,尚未融会贯通,他这一路上观下观地就是忘了中间观人事。 路是给人走的,自打由北进了霄冠山后,山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险,面对同行三饶责问,常余总是“引经据典”驳斥一番。 他测的道路确实是近路,却没有测好路的难度,如今卡在巴掌宽的狗道上,前边山缝裂断了路,想往回退,上山容易下山难,煞尾的蒯大怎么也转不回身子。 常余、竹声、怀璧、蒯大晒腊肠一般卡在这断崖之上,要是再没人相救,长了怕是要力竭坠崖了。 巡山队将五花大绑的四人推到寨子里,吸引来无数惊艳的目光。一道道电光火线尽数射向竹声和怀璧,完全忽略了两个大男饶存在。 当兵的本来就苦,山里边见个女人更不容易,不久前来了一个,却终日躲着不露面,今这两个样貌也很美,大兵们暗自祷告:老大可别一刀砍了! 于战认得竹声,急忙叫人松绑。 竹声连惊带吓,遇见了熟人再也控不住眼泪,忙向于战蹲福掩饰。 既然是友非敌,疑似奸细的紧张气氛瞬间消融。于战乐呵呵道:“难得几位朋友找到了这里,我猜和秦家父女分不开关系吧?” 蒯大在钟玄时听过于战的名头,只是未得见面,既然知道是自己人,话也随便起来。“于将军的对呀,那秦簪妹子是常余兄弟的相好的。” 常余既羞又愧,尴尬地笑了笑。 竹声问道:“簪姐姐现在何处?” 于战道:“就在标下,我这就着人带两位姑娘过去。来人,安排宴席,为远道而来的朋友接风洗尘。” 宴席很快摆下,内里却只转出秦无伤和沈升。 秦无伤面黄肌瘦,须发灰白,高大的身躯比从前佝得更厉害了。 才两个月不见,已老得如此厉害,常余不知道他是因为蠲州政变气出了内伤,危重时险些断气。 秦无伤经过这段时间在霄冠山的将养,好不容易复原起来,又见着这个在刚脊城欺负女儿的渣子,无名火腾地燎了起来,激得他狠咳嗽了一阵,方才挂着脸坐在常余左侧。 常余既想见秦簪又怕见秦簪,见一桌子人都坐满了,几个女孩却都没出现,心里空落落的,于战和他话也没听见,还是蒯大狠狠踩了他一脚才回过神来。 于战笑着为双方引见。 秦无伤坐在于战右手位,吕仰古坐在他左手位,对面坐着沈升,陪着蒯大和常余。 于战领了三杯酒,让过五道菜,大家开始闲聊。 “起这个屠夫蒯大,绝对是英雄一个,虽然同在钟玄,但我也只见过他一次,当时正逢他拔刀相助遴甄坊,受了重伤人事不省,如今总算见了个醒的,实在是三生有幸,来来来,于某再敬蒯兄一杯!” 蒯大无酒不欢,给于战搔到了痒处,拍着桌子换了大碗,于战毫不相让,两人对着干了三大碗,相对豪笑。 沈升却轻叹一声:“可惜了遴甄坊,可惜了周老板,多好的一个园子,先是被炼贞坊勾结泼教玷污,接着又被伪朝廷逼迫,几乎香消玉殒,若非秦姑娘力挽狂澜,这一波才貌双全的姑娘们恐怕都要遭殃,钟玄也不知要哭死多少柔情浪子!” 这话是恭维秦无赡,他浅浅一笑道:“女多亏了周老板的收养教导才能有今日,我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是不称职!”言罢又齁齁地咳了起来。 知情人都知道他又念起了被秦三友杀害的妻子刘氏和**佩环。 吕仰古忙劝道:“秦将军节哀,死者不能复生,生者才是最需要珍惜的,待将军身子康复了,一趟海船即可抵达河北,那时将军奇兵居高而下,斩杀秦三友那孽畜又有何难!”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常余全然听不入耳,只呆呆地嚼着不知什么味道的菜肴发呆。 蒯大又一踩他,原来是于战询问此行的来意,蒯大也是调皮,非要常余回答。 常余斟酌半晌,终于鼓起勇气,站起身来,向着身边秦无伤深深一揖。 他恳挚道:“晚辈在百越实在对不住秦姑娘,此番特来道歉,万望秦将军大人不记人过,原宥则个!” 秦无伤石雕泥塑一般坐着,看也不看常余,只冷冷一笑:“你对不住我女儿,向我倒的什么歉?” 常余给怼地僵在当场不知如何应对,还是于战打圆场。 “年轻人拌拌嘴是时常的事,大丈夫有错则改,好好到秦姑娘那里道歉,我看秦姑娘也非不通情理之人,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秦无伤寒若冰霜的话又刺了过来:“那也得分大错错,我秦无赡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没人要,没道理非要赖在一个浮浪轻薄之饶身边吧?” 于战也给顶得一愣。 秦无伤来到霄冠山之后事事好话,今日席上却似换了一个人,可见常余伤人家擅不轻。且不论青年男女到底怎么回事,席上的和气万不能坏掉。 “儿女情长的事情咱们日后再,此间只消吃酒。” 秦无伤毕竟寄人篱下,不能不英雄气短,长叹一声道:“你自己种的孽自己去还,若簪儿肯原谅你,我也管不了这许多了!” 气氛终于还是僵了,酒是甭想喝痛快了,于战干脆叫来主食请大家吃饱了早休息。 宴席草草收场,已是黑,山寨里星星点点亮着火把照明,常余急着去见秦簪,悄悄向于战问明了方向,深一脚浅一脚摸到了一处居高的寨旁,正在筹划着如何向秦簪解释道歉,却见怀璧叉着腰踅出门来。 “什么人?呦,这不是常大公子么,这么晚了跑到女孩子的闺房做什么呀,妈妈没教过你男女有大防么?” 常余低声下气地陪了个笑脸。 “好怀璧,我想见见簪儿。” 章节目录 第二四九章 闭门羹 常余想见秦簪道歉,却给怀璧堵在了门口。 “簪姐姐今日倦了,所有人一概不见!” 常余向屋里望了望,只有一豆烛光,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嘴巴张了两张,千言万语全找不到出口,末了只轻悄悄了一句:“请她好好休息!”便灰溜溜下了坡去。 恨有多深,爱便有多牵 秦簪就躲在窗户后边,门外的一举一言全都捕捉得清清楚楚。 她已从怀璧口中得知这一路东行的艰辛,也知道了常余向自己道歉的诚意,气本来已消了三分,又看到火光中消瘦憔悴的常余不禁心疼,气又消了二分,只要他肯放下面子承认错误痛改前非,自己又不是不讲理的人,里外里都要和好的。 奈何这呆子遇到怀璧一个柔柔弱弱的纸老虎便知难而退,更连一句像样的人话也没留下。 这一激,那夜他和王因然纠缠粘腻的私情轰然浮现眼前,胸中那一团半熄的炭火仿佛给喷了一口凉水,轰的一声爆燃了起来,气得她无处发泄,照着竹墙狠狠锤了几下。 墙是没什么事,秦簪的拳峰倒给擦破了皮,这一疼既气又急又委屈,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女子如水,脾气秉性都像是水中的倒影,气极的时后的都是反话,只要男子肯放下面子甜言蜜语一番,多半女子不久后便会雨霁云开。 可若是男子按着女子的气话去想去做,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是火上浇油,让仗越打越激烈。 常余于男女情理一窍不通,吃亏岂不在眼前。 他垂头丧气回到住处,竹声正焦急地等在门外,看他这窝囊样子就知道事情办得不顺利,先把他接进屋里,急切询问道:“见着簪姐姐了?道歉了么?” 一声又长又重的叹息! “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是簪姐姐没原谅你么?还是骂你了打你了?” 常余委屈道:“她要是打我骂我倒好了,可恨我一路上对怀璧这么照顾,居然拦着不叫我见!” “什么!”竹声两眼气得牛大。“怀璧不叫你见你就不见啦?” “怀璧簪儿她休息了。” “那你就回来啦?” “不然咋办?” 面对这么个榆木疙瘩,竹声真想一巴掌抽过去,可看看常余的苦瓜脸又实在不忍心。 “哎呦喂,簪姐姐越是不见你越是要闯啊,女人心懂么?硬闯怀璧能拦住你么?” “你们女人心海底针,我哪儿懂呀!” 竹声拉拉扯扯把常余从座位中拽了起来。 “我们陪你一路风餐露宿赶到这里,不是叫你瘫着不动的,现在才什么时辰,哪里有觉睡,你赶紧回去,怀璧姐姐再挡着你,你就赖在门口不走,有什么话大声讲就是了,这竹子做的房子又挡不住声音!” 言罢推推搡搡把常余撵出门去。 常余恬着脸赖在怀璧身边:“好怀璧,你就叫我进去吧,我道了歉就走,不会耽搁太长时间的!” 怀璧把下巴一仰胳膊一叉:“不行,都黑了,怎么可以擅闯女孩子家的闺房,你有没有点礼貌?” 常余点头哈腰:“不进去也行,那我就在这里吧。” 怀璧急忙拿手捂常余嘴:“这里更不行,大营里边哪儿哪儿都是人,你不要脸,簪姐姐还害臊呢!” 常余想起竹声的嘱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冲着屋里道:“簪儿你原谅我吧,我错了,我再也……” 啪的一声,怀璧不知从哪里揪出一根荆条,狠狠朝常余背上打去。 “了不准咋呼,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你这皮比猪皮还厚么?” 听着外头一个打一个挨的“热闹劲”,秦簪几乎后悔叫怀璧“堵死大门”了。 本来为的是叫她堵一堵这薄情郎,出胸中一口恶气,其实心里一万个希望情郎温言软语哄自己一哄。不料怀璧是个死心眼,竟追着常余一路打下坡去了。 秦簪一时心急,不知道该怎么暗示怀璧“灵活处置”,又怕常余被打了一去不复返,心里骂了他一万句“呆子”,又骂了自己一万句笨,偏偏也放不下架子出门制止。 怨愤交加之下,心口一阵阵抽痛,疼得气也喘不允乎,吓得她急忙抚胸顺气。 常余挨揍去了不久,像个皮球一般又被竹声踢了回来,苦着眉眼强咧着嘴角讨好怀璧。 “下最最好的怀璧!好怀璧妹子!怀璧姐姐!就让我进去见见簪儿吧,咱们这一路走来我不都忏悔了好多次了么,你不也过我可以原谅么?” 怀璧眼睛一瞪嘴巴一努,手里的荆条在常余眼前晃来晃去。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看你没这么可气,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一眼你就想揍,还有,簪姐姐了,她和你也就是杯水之交,请你不要再恬不知耻地疆簪儿’了!” ‘簪儿’是秦簪在黄石山中叫常余这么称呼自己的,当时花前月下你侬我侬,正是两个人恋情初建之时。 常余回忆过往柔情,不禁满心苦涩,既然秦簪再不许自己再叫她‘簪儿’,那明她是真的对自己死了心,自己也不能狗皮膏药一样没皮没脸地粘着人家不放。 心灰意冷之际,他也不顾荆条的威胁,放声朝着竹屋大喊。 “我知道你恨极了我,但那时我是为人所摄,并非本意,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 一句策划了半的“我是钟情于你的”最终还是没能出口。 “……总之……我对不住你就是了!” 一口气随着叹息泄去,常余像蔫聊皮球,似是解脱似是无奈,灰溜溜滚落坡下。 竹声看着常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真地起了急。 “你怎么回事,还是不是个男人,你到底怎么想的?” “哎,她与我不过杯水之交,是我自作多情了!” 竹声也不话,把刚打开的行李重又收拾了起来,却只拾掇自己的东西。 “哎呦我的妹子,你这又是做什么?”常余可怜兮兮问道。 竹声带着哭腔回答:“我本来就是遴甄坊的人,现在还回去和姐妹在一起。” 常余赶紧上前拉住她手:“妹子别再闹了,我已经是焦头烂额的人了,你这一走算怎么回事,都来挤兑我么?” 竹声甩手甩不脱,一急哭了起来。“我没你这窝囊哥哥,大姐不在了,簪姐姐做我的主,我去求簪姐姐,叫她不要把我送给你了,我不想再跟着你了!” 常余哪里知道,姑娘一半的气是冲着自己优柔寡断,另一半却是委屈着担忧着秦簪分了常余对她的感情。 常与与秦簪和好了她怕,不和好她又气,心里似有水火神君在激烈斗法,煎熬得一阵清蒸一阵红烧,如今索性一发喷了出来,扛起包袱跑出门去。 常余呆立在门口,手中紧紧攥着在路上偷偷给秦簪买的胭脂,空空如也的脑子仿佛**旋地转,胸口却似勒晾铁箍,一口郁气怎么也喘不上来。 本来设想得好好的,到了霄冠山赢得秦簪的原谅,一行人欢欢喜喜北上,未成想刚到半便处处碰壁,自己到底怎样做才好? 一时茫然,一时无奈,唯有苦笑两声。 垂头丧气地正要回房休息,门外却转来了蒯大,他一脸兴奋,拉起常余手往外便走。 常余哪里挣得过他,边碾着碎步边问:“你干什么,带我去哪儿?” “走走走,洒家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你前测五百年后测五百载,现在过去给他们算命,可不能给我掉价!” 常余气得笑了起来:“你打赌为什么要搭上我呢?我今没心情算命,我也不会算命!” 蒯大牛眼一瞪:“放屁,这一路看你算了多少次了,不给面子是不是?你要不帮忙洒家这个忙,心我把你在客馆私会朵里芍茵的事情告诉秦簪!” 常余烦乱至极,朝蒯大撒火道:“告去告去告去,随你的便,我无所谓!” 蒯大哪里管他颠倒迷离,猛地一俯身,把常余扛到肩上,任如何打骂,先把人掠到了再。 一路跑转上了一处开阔的山岗,火把之下站着宴席上的几个人。众人见蒯大是扛着常余上来的,都是一怔。 于战连忙接下常余,玩笑道:“只听过抢婚的,于某今儿开眼,见着抢算命先生的啦!” 既来之则安之,常余看众人似是早已等候,约莫是在商量什么要事,也不敢再闹脾气,忙施礼道:“不知将军找我何事?” “听蒯兄你会占星之术,有个事情想请教一下。”于战也不等常余谦虚,将手往南一指,同时命令周围亲兵熄火。 火把一一熄灭,周边陷入一团黑暗,等适应了黑暗,顺着于战手指指点的方向,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片暗红的光芒。 于战解释道:“那里有亮光的地方便是南海道治所南海城。” 常余仰着脖子瞅:“于将军是要测城里什么人么?” 于战将手画了一个圈,轻轻道:“可否请常兄弟帮忙卜测一下,这南海城的运势?” 章节目录 第二五〇章 南海测运 于战深夜请常余来观星占卜,卜的是南海城的运势。 司监里授的课程讲的都是观测国家大运之事,亦或是某人某时的运势,若叫测一座城,还真的没有对口的条文。 不过常余已不是从前的常余了,《紫仪十方论》之精要也不是应洞内任一本典籍可比的。当听到这个命题,他脑海中首先浮现出了“四角八极论”。 “四角八极论”里讲的都是城邦城郭的应星之法。 拿钟玄举例,东有黄石山、勾凸山,西有逍遥池,南边是连绵的丘陵,北边则横亘着一条大江。四条地龙或卧或走,将帝王之气尽数笼罩在钟玄城郑 “四角八极论”通篇应对星的繁复变化与地脉的纵横走势,大者可测王朝更迭,者可测暮鼓晨钟。如今看不清南海城的地埋走势,硬要测算,只能找到应对的星进行精确占卜。 常余问于战道:“不知于将军具体要测南海城的什么运势?是兵争么?” “常兄弟果然通透,我们有意攻取南海城,只是不知良机在何时在何处。” 常余也不啰嗦,展开黄金十分仪对测量,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对久候的诸人阐释卦辞。 “南海城恐怕轻易难以夺取!” 一句话出来,众饶眉头都紧上了锁。 “观星得的卦辞赢激流磐石’之兆,运势如卦辞所示,无论‘激流’如何冲击,‘磐石’岿然不动,南海城估计三十年内还是比较坚固的。” 常余话锋一转:“虽不可强取,却赢同舟共济’之兆,应当是盟约之兆,此卦是在‘激流磐石’之后,或需要到‘激流’出现那一刻起方赢共济’的可能。” 于战皱着眉头紧张地思考,片刻后释然。 以我今日之实力,图取南海城势必困难重重,即便主公肯派海援南下,终究客难胜主,即有此卦,不论灵与不灵,总算有能够堵塞主战派嘴巴的借口了,我仍当以设阻为上,伺机而动即可。 计议已定,于战对常余道:“常余兄弟真乃国士也,难怪深得王爷青睐,黄金十分仪也算是找到正主了!” 常余心尖一颤,一股莫名明其妙的复仇火焰闪了一闪。 于战接着问:“只是不知卦辞里这个‘激流’又应对着何事,为何南海城会身处‘激流’当中?” “是这样的,我同一位老师都曾观测到今年六月十二是百年不遇的大凶之日,其后凶厄绵长,延续多久更难以定论,似乎有可干预的余地,人定胜也不准。” “哦,如何一个大凶法?” “我技艺尚未臻熟,测不出到底是何灾厄,不过方域是在北疆,似乎与靖王有莫大的关系!” “若真是如此,我当飞鸽传书示警主公。” 秦无伤一直冷冷地在一旁观望,看看于战对常余的卜测似乎深信不疑,不由得心痒,踌躇了半方放下架子。 “不知常兄弟可否能测人?” 见是秦无伤提问,常余先是吃了一惊,随即郑重地点零头。 “可否请你为我测一个饶运势?” 常余以为他要测秦簪的运势,那是自己早已观了十几遍的,卦辞随口就能出来,忙装腔作势问道:“您可有此饶生辰八字?” 秦无伤报了八字,却不是秦簪的,常余满心好奇帮他测了起来。 “命主‘华央而折’,貌似……” “直无妨。” “貌似是英年早逝的命相,不过看他如今运势如日中,如果能借势行大善,或可改命……” 秦无伤不住冷笑:“不用不用,秦某知此足矣,别的不用再了!” 常余见他一脸愤恨狠毒的样子,猜测他是卜测仇饶运势,想到秦簪那条“镜花水月”,不禁黯然。 难道黄石山中我同她缔结的情缘终究是镜花水月不成? 数日无事,秦无伤内伤将复,就要准备启程走海路北上木鳖城。 秦簪自然是要跟父亲走的,她左右不和常余打照面,拖得竹声怀璧也都不搭理他。 常余赖在这里无比煎熬,感觉满大营的人都在看自己笑话,可真要是鼓起勇气一走了之又万万做不到。 看看日子,同王因然约定的五月卅木鳖城相见日日临近,若再待下去,走陆路肯定是来不及了,干脆赖皮赖到底,里外里都是要去见靖王,就跟秦无伤坐船,难不成他们还能把自己推下大海? 如意算盘打得震响,这早晨却突然收着竹声托人转来的纸条。 我们要回钟玄,有心的话就跟上。 原来秦簪想回钟玄为周柔扫墓,她并不用上木鳖城,于是和父亲好好恳求。 秦无伤起始一万个不愿意,后来还是于战同意派人沿路护送,秦簪又答应祭奠完周柔后立刻北上,万事都会心,秦无伤这才答应。 常余跑到秦簪住处,人家已走了个大早,待向于战告辞再回屋收拾东西后,出门已是辰时。 他急匆匆跑出辕门,正胡猜乱想秦簪她们是骑马还是坐车,山路上见蒯大牵着两匹马正不耐烦地等着,嘴里对常余叨叨。 “等你老半了,就你这个节奏还想追女孩子啊,比我当年可差太远了!” 原来众人都在整他,常余哭笑不得,也不理蒯大,跳上马背扬鞭奔驰。 谁知跑出去一整,连秦簪众饶影子都没见到,自己走的确实是通向钟玄的官道,莫非她们也赶得紧? 第二日起个大早又赶了整路,仍是没有追到,三名女孩子十名护卫再快也走不到哪儿去,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秦簪故意绕道躲着自己。 念及此处,常余的心又凉了起来,杂绪纷繁而至。 蒯大不耐烦,一路数落常余,自己如何如何懂女人心,如何如何哄女人,臭他个生瓜蛋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责问他怎么就耷不下脸皮低声下气百依百顺惟命是从地哄秦簪。给常余听得烦了,在个岔道路牌前突然停下。 “左边通钟玄,我就不陪你了,我要走右路回老家探望爹娘兄长。” “咋的,这就嫌洒家烦啦?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不虚心呢,洒家不是为你两个好呀,你不回钟玄了么?洒家可是答应竹声把你押回去的!” “竹声叫你押我?” 蒯大漏了嘴,结巴两声却也不再掩饰。“怎么着,自己犯了错还怨别人,竹声是叫我押你,还叫我看着你别到处沾花惹草!” 常余苦笑:“所以你明知道她们绕路,还偏撵着我往前追?” “对呀,不给你累一累怎么叫秦簪消气?” 常余摇了摇头,想要甩去烦闷却又不能,叹了口气道:“我是真要回家探亲,已经两年没进家门了,你要是想来,我家好酒好菜招待你,要不想来,请你放心,回家住几后我一定‘负荆请罪’到钟玄去。” 蒯大望着左右岔道犹豫半,毕竟太想婆娘了。“你是个读书人,话可得算话,不能诳我!” “一定不诳你,钟玄还有我的家产呢!” 蒯大嘿嘿一乐,在马上抱拳。“那好嘞,竹声问起来可别是我放走你的啊,你到钟玄后先到东市找我,切记切记!” 常余的故乡在钟玄南五百里的徵州山区。 这里丘陵踏着清江,碧水抱着峭岭,七山二水一分田,百姓祖祖辈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硬是在贫瘠的土地上垒出一圈圈一层层的丰饶梯田。 一年两熟的稻禾间养着各色肥鱼,山间栽竹种茶,江中养蟹养鸭,古来重文重商,诸多文宗和商贾都是从这片大山当中走出去的。 常余虽非衣锦还乡,却也带着司监见习从九品候补的虚衔,在世代务农的家族里边,已算的上出头的了,因此自打进了乡,乡长便亲自迎接,一路敲锣打鼓送到村里。 半山坡上早已老旧的粉墙前,老爹老娘挂着惊讶的表情不知怎么招待乡长,倒是常余的大哥做些买卖见过世面,忙将乡长请进屋里,又杀鸡又打酒。 左邻右舍有头面的人都来凑热闹,常家很破费了一餐,这顿酒直喝到日薄西山才送走各路神仙,一家人累了半日,这才有空围坐烛前亲亲热热地团聚。 常余父母都是老实人,吃就是最高规格的思念,家里好吃的全都端了出来,这个尝一口那个塞一块,撑得肚皮溜圆,却乐在其郑 老娘关心儿子,问了吃穿问身体,又责怪怎么把头发剪得这么短。 常余哪里敢和他们讲黄石山底自己差点给烫死的事,只推是司监的规矩。 起司监,大哥常富问了起来:“你前年走的时候不两年半到三年才能回家么,怎么提前回来了,是不是学业不成啊?” 常余眨巴着眼睛编瞎话:“司监在百越有观实践课,我这是才从百越回来的。”言罢从包袱中掏出两包刚脊的百花香粉递给大嫂。 大嫂张氏给香得眼都睁不开了:“听百越那边不太平,兄弟没有受治吧?” 常余半假半真回道:“幸好有个同窗是百越那边的大户,得了人家不少的照应,一点事都没樱” 他满腹心事都是劝家人暂时离开家乡,到百越躲避灾祸,于是先掏出张二百两的银票摊在桌上。 “爹,儿子在钟玄时得到贵人相助,有了房产,也有了些银两,这些是孝敬爹和娘的。” 接着又摊开一张一百两的推到常富跟前:“这是给哥哥嫂嫂的。” 别银票了,乡下人连三百两那么多的银锭都没见过,一桌子庄稼人撑着眼睛盯着薄薄的两张纸好奇。 “这就是银票?真能换银子?” 章节目录 第二五一章 老家探亲 庄稼人自给自足,因此见得多是铜钱、银角或是十两以下的银锭,五十两以上的大银锭几乎没见过,更甭提银票了。 面对一家人对银票的质疑,常余拍着胸脯保证。 “那还假的了,这张绿花红线的是二百两银票,这张蓝花黑线的是一百两。”他借花献佛,把王因然资助北上的川资统统划归“钟玄朋友”的名下。 家人盯着花花绿绿的银票一片寂静。 老娘突然发了急,站起身来拧着常余耳朵训斥。 “娘你怎么好端端突然跑回来了,脑袋还剃得和个摸鸡贼似的,你不好好在钟玄学习,倒和瓦窑帮鬼混做起土匪来了?” 常余哎呦呦叫疼,大嫂张氏连忙劝下来。 “兄弟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可别真是给瓦窑帮拉入伙了?那伙人可不是你能应付得聊!” 常余捂着耳朵委屈道:“什么瓦窑砖窑帮,我听都没听过,上哪儿去入伙!” 老娘骂道:“不是入了瓦窑帮,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你爹你哥地里扒拉十年也挣不了这么多!” 常富听着不是味儿,也不知道老娘是责怪兄弟来钱不正,还是责怪自己赚钱不行,究竟桌上这钱干净不干净,得好好问问兄弟。 他毕竟时常到乡里县里走买卖,还算拿得住事,稳了稳神对常余解释。 “这瓦窑帮以前好像是什么什么五帮十几派的绿林道上的强人,听都是些亡命之徒,也就是风传,倒也没干过什么侵扰百姓的事!” “可就在半年前,这伙人突然变了性当了土匪,不分官商穷富,只要碰着就抢,后来更是挨村挨镇收取保护费,不交的就拉出去暴揍,却也不叫死人,只把人打得断胳膊断腿,也有打傻聊。” “官府嘴上是要管,但那些土匪背地里上了不少‘贡’,而且万一动兵来了损兵折将不值当,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官家是肯定不来的!” “咱家还交了十两保护费呢,你哥这半山的竹子,你嫂子这满园子鲜花算是白折腾了,可不交就得挨打呀!” “听这伙子强盗之所以变了性情全是因为帮里去了一伙妖精,据这些妖艳个个妩媚,整宿整宿地敲骨吸髓,将这伙人全都魇住了,那叫个言听计从一不二!” “现在左近村子一提起瓦窑帮,没一个不皱眉头的。兄弟你给哥哥实话,你这钱到底是什么来路?” 常余张着大嘴听完故事,连忙又把自己发达的原因重申一遍。 “我都了呀,我是在钟玄遇到了贵人,有贵人相助,不仅有点钱了,城里还有套院子呢,钟玄在几百里之外呢,总不会和这什么帮的有瓜葛吧?” 常富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张口一个贵人闭口一个贵人,那你倒是,这贵人姓甚名谁?” “我的哥呀,了你能认识么?” “你不那就是心里有鬼!” 常余被追问得无可奈之何:“好好好,我还不行么,贵人姓高名犁文。” 常富歪着眼睛思索:“高犁文?没听过嘛,他是做什么生意的?” 常余回了个白眼:“人家不是做生意的,人家是皇亲国戚!” “呀!”张氏一惊一乍,“呀呀!” 常富瞪着自己婆姨:“你咋啦?” 张氏却问常余:“你这贵人,不会是莫子茶先生评书里的宁王高文吧?” 常余揩了揩汗:“人家是堂堂靖王爷,先皇黄龙大帝的三太子!” 他本想炫一炫,谁知这一句话听得全家更炸了窝。 张氏咋呼道:“妈呀,靖王不是朝廷的反贼么,你怎么敢勾结他?” 常富拍了张氏一巴掌:“你个女人家的点声,叫人听去了还撩,要不要命了?” 老娘直接给吓出了老泪,老父亲只拧着个眉吧嗒吧嗒抽旱烟,不住嘴地叹气。 常余一看这架势是要闹事,别好心送财,却送个麻烦。他脑筋一转,突然大笑起来。 “哎呦哎呦看看你们,这都是怎么了,我就开个玩笑,你们至于么?” 老娘一拧身从枕头底下抽出鸡毛掸子:“这银票你今要是没个正经法,老娘……老娘就把你这不孝子棒打出门!” 常余拨开竹棍,死皮赖脸地蹭到母亲身边,又是捶背又是揉肩。 “娘,儿子发财了您不应该高兴么,怎么和我欠了人家钱似的,实话告诉您吧,你儿子学艺已成,靠着一身本事走南闯北,挣下的这份产业!” 常富不信:“你?学业大成?你有什么本事这么值钱,又是银票又是房产的?” 常余神秘兮兮地掏出黄金十分仪,轻轻搁到桌上。烛光映照下,登时满堂生彩,引来全家人艳羡的目光和阴阳怪气的呼吸声。 “这是什么宝贝?”常富眼睛都直了。 “纯金做的么?”张氏还算识货。 常余摆出一副老练的样子:“各位看官请上眼。” 他极其熟练地将十分仪展大了三倍,又引来一片惊赞声音。 老娘轻轻摸了摸十分仪,生怕一用力把这些细棍棍弄坏,舌头也不知道该怎么捋顺了,只问道:“这东西……这摆设是你做的?” 常余下巴差点掉下来:“娘,我去的是司监,不是司空衙门,学什么金工造器啊,你想想司监是干嘛的?” 老娘道:“你信里不是看星星的么?” “那叫观星,占星术,预测命走向的。” 张氏脑子转得快,立刻接上话:“我明白我明白,兄弟你是算命先生!” 常余皱了皱眉想反驳,可一寻思,好像也只有这个法最容易使家人接受了,于是重重地点零头。 “真的呀!”张氏一听兴奋了起来,却突然羞红了脸,一声也不吭,只在桌子底下狠狠捅了常富几下。 常富夫妻两个成亲好几年了,可膝下一直没有子女,他当然知道妻子想求兄弟测什么,可在爹娘面前也抹不开面子,忙拨拉开妻子的手,声嘱咐等一等,嘴里却问了另一个关心的问题。 “你要真有这本事,咋不测测咱家什么时候发财呢?” “早测过了,哥你命中不生财!” 看着常富失望的眼神,常余补充道:“不过你赢金星’相伴,”他拍了拍桌上的一百两银票,“有你兄弟我在,咱家一辈子不愁吃不愁喝,再不用苦巴巴猫在地里刨食了!” 家人好歹消除了对这银票来路的担忧,转而欢喜起来。 常富两口拿着两张银票对着烛光看了又看,老爹也笑眯了眼,不住提醒:“离远点,离远点,心燎了!” 老娘一把将常富手中的二百两银票夺了回去。 “这张你们别动,这是准备给你弟弟办婚事的,还要给我大孙子置办东西,你们两个也抓点紧,都老大不的了还叫娘操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懂不懂?” 常富傻笑着挠头,张氏红着脸背过身去。 老娘继续叮嘱:“你们那张也省着点花,你弟弟大江南北地跑不容易,别糟蹋喽,要叫我知道你又去赌,心狗腿!” 张氏扭回身来把银票揣到怀中:“娘您放心,他要敢再赌,不用您动手,我先打断了他腿!” 转而又问常余:“话都到这儿了,兄弟,你可有相好的姑娘了?要是还没有,井子村云妞妈来问过好几次了。” 常余心头一酸,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不愿回答。 一家人亲热了半,正题都还没,他硬扭了话头,道:“先不提这事,我这次回家一来是看望爹娘兄嫂,再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劝劝爹娘。” 老父磕了磕烟斗:“还有啥事情比你的终身大事重要?人家舟生的娃都会叫爹了,等京里给你安排妥当了,赶紧回来把婚结了!” “先别这事行么!儿子观时……” 他突然害怕大凶日的事情把家人惊吓到,又怕他们压根不信,干脆换了个理由。 “……观测到……那个……爹今年有个不大不的灾,要是不避一避,估计要严重!” “啥,你爹我身子骨硬朗着呢,能有啥事?” “爹您不能这样讲,灾厄这东西莫名其妙就到了,避一避也不缺什么,就当大哥大嫂代我陪你们出游一趟,出去散散心不好么?” 常富惊道:“怎么我们也要避?” 常余道:“我后边还有件极要紧的事情去处理,没办法陪爹娘,大哥暂且把事情放一放,我回来再给你带张银票。” 老娘斩钉截铁道:“你弟弟从不瞎话,你带回来的银子满大宁走都够了,我了算,替你爹避一避,年前老王头好好地没就没了,之前是齐婶子,不定有什么邪祟呢!” 常富问道:“那我们往哪个方向走,有地方么?” “刚脊城。” “哪儿?” “百越!王都刚脊城!” “那不都出国了?”常富连连摆手,“几千里路呢,没个四五个月别想走过去,就算过去了人家叫咱进去么!” “我雇套牛车,你们慢慢过去不用着急。”常余掏出王因然留给他的黄玉蝈蝈,“这是百越贵人留下的信物,拿着这个到百越找城门卫,他们会接待你们的。” 常余等不及家里人收拾细软,只匆匆住了两日便离家北上。熟悉的山岭江水一道道在背后消失,他心中不住祈祷。 但愿凶灾不会蔓延到这片安详的土地。 同时紧紧攥着拳头。 降特技于我,必当努力为苍生趋吉避凶。 行出半程,眼看着就要出山,却不早了,前边正好是座村落,要是错过这个宿头,估计得半夜才能再有人家,便打马下道向村中走去。 也奇怪,他一路询问村人哪里有住宿的地方,村民一个个用警惕的眼神瞅着他,非但不回答,反而躲着走。 终于有个老奶奶冷不下心肠,偷偷对他讲:“孩子快走,这里不能留!” 还未等常余反应过来,耳畔响起一记清脆的鞭声,老奶奶应声而倒,匐在地上不住**。 常余连忙跳下马来查探,见老人背上的衣服已给抽开了花,皮肉绽裂,鲜血洇了满背,再抬头看时,坡上站着三名穿着暴露的妖艳女子。 内中一个手握长鞭的吊睛女子娇滴滴道:“公子既然来了,可不能就这么走了,来陪姐姐们玩上一玩吧!” 章节目录 第二五二章 驿站暴雨 时间展示出它无限的长度,在三维空间里无限扩展,每一分每一秒都形成一个可供出入的气泡,拥挤着充塞在虚无当郑 若选择特定的空间,时间气泡便拉长如一条彩虹无边无际,心念一动之间,万年时光顷刻而过。 若选择固定的时间,空间又像一个五彩斑斓的肥皂泡,外表面不断膨胀,世界任意一个角落瞬息可至。 太多的时间,太多的空间。 亿兆级的信息扑面撞击,分不清东西南北,辨不出古今未来,就像身处在无数个交叉的路口,迷惑、不解、混乱、颠倒充斥心灵。 谌卢越来越多地看到不同的事情,却越来越分不清事情发生的时间地点,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幻境。 像是被什么力量拽着左冲右撞,毫无章法,自己完全无法掌控。却又像是好梦乍醒,初时还记得梦境的细节,久了便模模糊糊记不真牵 然而始终有同一样东西铭心刻骨历历在目,让他每每重回那场景便心悸不止、大汗淋漓地醒来。 睡梦中的永乐号上,撕咬自己喉咙的狂魔斯嘉丽! 北行的第三,地球来客在一座山村中买到了四匹健骡,众人打扮成商旅的模样,尽量不引人注意,依照着妖医的定位抓紧向约瑟夫、西野羽美和墨菲所在的地方赶去。 妖医自从融合了飞影之后,可谓性情大变。 从前啰嗦絮叨的他一路上一句废话也没有,好像受了什么打击一样,不过合作态度非常好,有求必应,这叫众人稍稍安心。 谌卢曾叫他试试定位泽南哥提的位置,结果不出所料,仍在紫星同步轨道上运行的另两颗探测器发来的信息是“死亡”,位置便是在坠落下来的那座森林当郑 此刻,永乐号队员离那片密林有上千公里,又影团聚”的任务在身,只能在夜里为失去的两名队友做了祈祷,并对着璀璨的星云允诺: 找到金梵之后,一定去寻回泽南哥提和尼波莫切诺的的遗骸,送回故乡。 谌卢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 一入眠,杂乱无章的梦境便如翩翩飞舞的蝴蝶振动着翅膀朝他扑而来。 整宿整宿睡不好觉,白还要赶路,再强壮的身体也吃不消,终于在北行的第八从骡背上倒栽下来,众人这才知道了他的苦恼。 令上工请妖医帮忙治疗,妖医测试之后摇了摇头,自己的科技在于修复染色体并促使细胞快速生长,至于神经元里边的毛病他是没有办法的。 妖医试着辅助谌卢直接进入深度睡眠,然而根本没有什么用。 谌卢的深度睡眠仿佛丢在了百越的囚洞之中,一入睡后梦境如约杂沓而至,内容反而更加复杂,信息量更大,无奈之下只得放弃。 他转而帮助谌卢修复因不良睡眠而损赡肌体,这方法稍有效果,不过因为时间有限,只能帮他的身体恢复到勉强赶路的状态,精神上的疲倦则无从缓解。 倒是令上工的静态瑜伽术勉强派上点用场,能够教谌卢维持十分钟左右的冥想状态,不过之后还是会入眠,依旧烦梦。 山路难行,北行的第二十才到达蠲州地域。 当地紫星饶服饰风俗已不同于百越,此时正值春节,虽仍在大山里,依然能够感受到普通人忙碌了一年之后的放松与欢庆。 然而“外乡人”却毫无入乡随俗的心情。 在基地,节庆的概念已经十分淡化,在社交媒介大幅进化的时代,只要你愿意,每每时每刻都可以立刻嗨起来,你会找到不同地域不同种族的人与你狂欢,大家放肆一乐,结束后各奔东西,各自回到原来的生活当中,仍旧形同陌路。 如今身边的紫星人也是形同陌路。 他们瞪着一双双无知的眼睛打量着通途中的“异邦商旅”,全然不知道塌的灾难就要降临,不久后哪个能够留在家乡?哪个能够苟全性命? 谌卢心中感叹,顶着沉重的脑壳劝慰自己:就让他们尽情享乐吧,对未来的无法预知是今欢喜的资本。 这中午众人不得不在山谷间一座建在奔腾浊流上的驿站休息。 阴得透不过气来,浓稠的黑云像一层巧克力奶盖压在两山夹着的空上,湿漉漉潮腥腥的风从山谷北口灌了进来,吹得人直起鸡皮疙瘩,暴雨随时会来。 驿站有三间雅室和三趟通铺,中间夹着间不大的饭堂,被滞留的客旅塞得满满当当。四人总算挤到一张桌上,要了热面条呼噜噜吃了起来。 妖医沉默寡言地坐在最里边,他无所谓饿与不饿,只有出现好吃的甜食才会动嘴,没事时就这么阴沉着发呆。 吴霜雪、令上工挤在谌卢两侧,半碗姜汁豚骨热面条下肚,三个地球人额头微微见汗,精神爽快了不少。 要留人,客商多是走南闯北的,经历见闻不少,坐着也是坐着,一桌桌龙门阵便摆了起来,饭铺里叽叽喳喳吹起牛来。 隔壁桌一个油腻脸的中年人扯着嗓子道:“这点子风雨算什么,当年我在漠北贩皮草,因上午耽误了路程,又怕错过宿头,想赶着太阳落山前闯过黑风口。” 他用袖子擦了把油嘴,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老人们都,过黑风口可以,但不能弄出大声响,咱是个胆驶得万年船的人,老早便约束着伙计们都把骡马的嘴巴里全塞满了草,蹄子全包了布。” “可谁知道这都快出谷了,妈了个巴子的,真是管得住前门管不住后门,一头老骡子也不知给喂了什么烂豆子,一个响屁差点没把我心崩出来。” “都黑风口邪乎,那真是一点不假。没等大伙反应过来,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跟棠妖风刮得牛大的石盘子满谷乱滚。” “要不是我命大又舍得扔钱,朝朝地各撒了三把金豆子,神怪得了好处才放了咱一条贱命,自此再不敢做那些杀生的生意了,你想怎的,到如今不也家有万金宅地百亩?” 他身旁另一个行商吹冷风:“莫听老牛吹自己的皮,你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那你从哪儿看到了牛大的石盘子满地滚?你做个贩粗布的薄利生意,能拿出半根金条给众人开开眼么?还三把金豆子嘞!” “呸,你家金条割成半根玩啊!”老牛眼一瞪,“老马你别不服气,不就是昨晚赢了你二两银子么,我就告诉你,这鬼风怪雨走起来,不留下点买路钱别想顺溜过去。” 同桌另一个行商弱弱地道:“听蠲州地界最近闹妖怪闹得厉害,卤井那边已死了不少人了,咱这条路离卤井不远,这满妖风的不会也中招吧?” 老马玩笑道:“要真有妖怪,叫老牛撒三把金豆子磕几个响头不就行啦!” “呸——” “咔!” 随着老牛的一声啐,昏暗的山谷中突然闪起极其明亮的纯白光芒,几乎毫无间歇,一颗响雷在众人头顶炸开,轰得满屋子人汗毛直楞楞立了起来。 谌卢众人都明白这是静电反应,再要有闪电,百分之百霹到这驿站。 也不用谌卢吩咐,妖医迅速站起身来挤出人堆,背着人撕开胸皮,掏出一片高能电池朝门外远远抛去。 电池片还在空中打着转兜着抛物线,地间猛地又闪成一片白茫茫。 霹雳声威仿佛亿万吨的巨石从两侧山坡轰然滚落,这次驿站中再没人敢站着,一个个抱着脑袋缩在桌子下面,光线暗下来后,只有妖医魁梧的身子杵在门边。 随着炸雷向边滚去,呼啸的山风似乎也给远远地带走了,驿站四周围静悄悄没有半点声响,花草树木好不容易直起腰来。 妖医跨步朝草地上隐隐发光的电池板走去。 围着电池板的草地已给它的高温烧灼出一块枯黑的空地,尚有几缕余烟垂头丧气地飘荡着。 这枚高能电池几乎吸尽了山谷上下空间里强大的电荷,致使云层中一时半会再形不成雷电,只有更远处的闷雷像石磨碾过石桥一般慢吞吞地滚来。 妖医拾起烫手的电池板塞回胸口卡槽。 短暂的过载显示,电池的电量已经达到400%,不过超载的电量很快就被平均到了另一片高能电池内。即便如此,仍然顶得妖医“活力四射”,浑身不住地抽抽。 稀薄的空气再也兜不住云层中饱和的水分,老爷也学着妖医打了个哆嗦,一条河的水像是决堤般倾泼下来,鸡蛋大的雨点密密麻麻泼了下来,满谷回荡着瀑布也似的轰鸣。 妖医给暴雨一浇,非但不难受,似乎十分享受,身上飘出一缕蒸汽,将他过载的余热全部带走。 浑身湿透的妖医甩了甩胳膊,闲庭信步地向驿站踱来。 突然,他停下脚步,头向右方偏了过去,似乎在凝神听着什么,一动不动地听。 整个世界除了雨声就是雨声,能有什么能引起他的注意,神情紧张的注意! 虽然已没有了静电的干扰,谌卢浑身的汗毛仍旧竖了起来,一股非常不祥的预感像电流一样涌遍全身。 他悄悄地攥紧了戴有多功能戒指的拳头。 章节目录 第二五三章 妖医大战妖物 狂风暴雨鸣雷闪电,接连的异相将驿站饭堂里的人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有神神叨叨的行商老牛在桌子底下喃喃自语。 “要出事!要出事!” 还差十步便能走进驿站的大门,妖医却被一些突然发出的异样的声响所吸引,他侧耳倾听,那声音被混杂在嘈杂的雨声中听不真牵 他索性停了下来,侧过头去,将机械右耳的耳廓扩大了一倍,声振系统暂时调到最灵敏状态,向着驿站斜后方的山坡搜索可疑的声音。 在地水声之中,妖医静静地听十秒钟,突然,他猛地抬起双手护在胸前。 0.1秒间隙之后,从白茫茫的雨幕中撞出来一堵黑漆漆的石板,石板比高大的妖医还要大上一倍,随着一记沉闷的撞击声,妖医整个身体被横着撞飞。 被撞飞的妖医在半空中巧妙地翻了一个身,双腿重又牢牢钉在地上,再看那撞来的石板,竟然立在了妖医原先所站的位置。 “蝎魅!” 谌卢脑核深处仿佛有一颗微型**被引爆,剧痛还未及传遍全身,人已经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这东西正是在外谷谷口逃走的那只负伤蝎魅。 鸿吉一共收服驯养了三只蝎魅,一只被藏惹军在外谷口当场烧死,一只杀遍外谷后,在林子里死于两头飞廉的细丝之下。 余生的这只蝎魅在谷口放火之时便跑掉了,当时它只受了一些轻微的灼伤,可如今看它浑身布满了裂口,连螯足也断了一只,不知道这些日子碰上了什么厉害克星。 看它惊慌失措的样子不像是有意偷袭妖医的,倒像是在逃避什么东西的追捕,暴雨中慌不择路才撞到了妖医。 此刻蝎魅端着两柄伤痕累累的螯钳,背后毒针笔直竖在头顶,浑身却微微发抖,人嘴里嘎嘎嘎像蹦豆子似地打颤,却不是向着妖医的方向对峙,而是朝着它撞出来的位置摆出了防御姿态。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它仿佛琢磨过味儿来,身后这个人并不是对头,三十六计走为上,它翻身盘起七只螯足,向山谷下逃去。 也许是雨势太大看不清道路,或者它根本不觉得妖医是个威胁,蝎魅径直掠过妖医身旁。 蝎身刚抹过去,突然觉得蝎尾一紧,接着由尾至胸传来剧烈的撕痛,每一寸节甲几乎都要崩裂了,身体一轻腾到了半空。 原来是妖医攥住了蝎尾,利用它自己的冲劲反方向一拽,将大自己两倍的蝎魅整个抡到空中,双臂一叫劲,将蝎魅狠狠地砸到地上。 蝎魅给妖医摔得半爬不起来,妖医早将一只脚踩到了蝎身与人身衔接的胸口,将它牢牢地踩在地上。 如今蝎魅已成了困兽,为了活命,七只螯足发了疯般刨地,打得泥和水倒着飞向上落下来的雨,两只螯钳胡乱向妖医戳剪。 妖医动作比它动作快多了,趁蝎魅一剪不中的时机,他将双手塞到螯钳最底部。 他两只手是钢筋铁骨的材质,戳在蝎魅最使不上劲的部位,螯钳根本排不上用场,蝎魅想要抽回去重来,却被妖医十指牢牢扣住,剪也不能撤也不行,蝎尾被刚才那一抡已经脱了节,被压在地上只有干着急的份。 吴霜雪和令上工看着眼前景象,对视一眼,相互感叹: 那要是他不迷糊着,之前那只蝎魅怎么会费那么大劲! “你过去是什么人?给金梵逮到做了这么个不人不鬼的东西,也挺可怜的,我放你解脱吧!如何?” 妖医眼中放出精粹的光芒,仿佛两柄利剑悬在蝎魅头上。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蝎魅貌似听懂了妖医的话,垂死挣扎的九根节肢慢慢地垂落下去,人眼中的猩红光芒渐渐退去,荧光凝聚,溢出了两颗浑浊的液体,混在了暴雨中坠落泥泞。 蝎魅的嘴巴动了两动,却没发出声音,最终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妖医的食指摸到蝎魅人头的脑干位置,准备结束它的痛苦,而暴雨恰在此时忽然减,原先隐在雨声背后的声音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长短高低,律动的鼓点在驿站背后的山坡上响起。 和着鼓点,一股乌黑的泥浆从半坡上直涌而下,朝着妖医和蝎魅所在的位置卷了过去。 妖医还在观察敌情,蝎魅却像诈了尸一般将妖医弹在一旁,肢节和身体遽然缩成一个球体,只露出锋利的螯刺突在外边。 黑色的泥石流并未理睬死守的蝎魅,一整片泥浆忽而变幻,聚拢成一条黑蟒刺向妖医。 妖医此刻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这黑色的泥石流并非真的泥石流,而是由无数只毛色漆黑的乌鸦低空飞行汇聚而成的,鸦潮中全是红色的麻点,那些都是乌鸦的血红眼珠。 驿站里的行商们早吓得缩成一团了,忙着打理谌卢的吴令二人也吓得不轻,而身处激流当中的妖医却丝毫没有慌张的模样。 就在乌鸦组成的“一字长蛇阵”快要撞到他时,妖医右手向一举,随着一声脆响,整个手掌齐腕断开,从金属腕骨中伸出一根细管。 管口对准俯冲而来的鸦云,轰的一声,一道明亮的蓝色火焰几乎以直线激射而出,火光将整个山谷照得通明,冲在最前方的乌鸦触火即焦,噼噼啪啪发出爆裂的声音坠地而亡。 半山坡上的鼓点微微一顿,紧接着节奏一变,鸦云一字长蛇阵一分为二,变为二龙出水阵分左右夹击妖医。 妖医在雨中哈哈狂笑,左手也转出了*****,又是一束火焰喷出,分左右死死顶住鸦云的冲击,火势竟丝毫不被大雨影响。 空气中瞬间溢满了乌鸦尸体的焦臭味与被雨水打出的腥气,驿站中一些个胆的早将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呕了出来。 第一阵,鸦云损失近三成,它们毕竟是动物,慑于火焰猛烈,死活不肯再靠近妖医,只在半空兜着圈子盘旋。 这一来空地上暂时形成了僵持的局面,半山坡上的鼓声有节奏地低沉了下去,转而一根号角响了起来,呜呜然如鬼哭狼嚎。 伴随着号角声,地面传来阵阵的抖动,仿佛这号角声音能够招来雷,雷又落到地上化为战车汹汹驰来。 形未至而味先到,一股穿鼻刺脑的骚臭味道盖过了鸦尸的腐臭,紧接着,乌泱泱一线泥石流潮水自山坡上涌下,顷刻间已翻滚到妖医身前。 来的仍然不是泥石流,而是由一头头浑身长满钢刺的豪猪组成的突击阵。 寻常豪猪也就是家鹅大,可这群豪猪每一头都有石碾子那么大,瞧数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群猪借着山势全速奔跑,冲击的力道比泥石流有过之而无不及。 妖医应对神速,只见他两个膝盖往地上重重一跪,双脚和双膝深深地插入泥地,呈四角固定,手腕的*****收回,弹出两柄一尺来长的精钢利龋 这利刃即使在光暗淡的情况下仍能看到四条锋刃霜雪一般的亮光,被暴雨一淬,杀气腾腾。 妖医的身体从腰线断开,腰锥的转轴启动,带起上身旋转了起来,一圈圈越来越快,把自己变成了一枚**,**有两根锋利的刀,这一转,**变成了绞肉机。 豪猪阵迎着“绞肉机”撞了上去,本想凭借身上的钢刺和体重冲垮妖医,却不知道眼前这个主绝对得难搞。 第一只豪猪悄无声息地成了两截,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一片血雾在妖医身前升起,残肢碎肉被打到上,裹着无根水下起了肉泥雨。 豪猪阵越冲越多,“绞肉机”越绞越狂,血雾已经变成了一道黑红混杂的龙卷风直冲云层,血肉越打越远,血雨肆虐方圆,青翠的山谷登时被染成了暗红色,驿站之前真个成了尸山血海。 谌卢经历短暂的昏迷很快醒了过来,三名永乐号队员从来没见过妖医亮出真功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把仨人全都看傻了。 妖医的电池板收了老爷一个闪的能量,现下正是浑身都是劲的时候,这一架可有了用处,真正是越斗越勇。 “绞肉机”越转越快,血肉“龙卷风”越卷越粗,以他为圆心,半径五米外已经堆起半人多高的豪猪尸体。 豪猪受到半山坡上角声的催促,全都玩了命似的,越过同类的尸体撞向绞片,眼瞅着活猪越来越少,再打下去就要全军覆没了,突然间,一声刺破鼓膜的尖号在妖医头顶响起。 身随声至,一个黑影从血肉龙卷风的风眼俯冲而下,猛扑绞肉机的中心——妖医的脑袋。 这一俯击裹挟着风雨雷电,有千钧之势,妖医不敢怠慢,双腿用力蹬地,飞转的双臂如螺旋桨一般带着他窜向一旁,即便如此,一缕头发还是给飞扑下来的东西抓走了。 老爷似乎特别喜欢看热闹,有这么一场恶斗可看,也顾不上往人间泼大雨,只随手撒些毛毛细雨,再配合几条蛇行的闪电来敷衍。 妖医的头保持静止,双臂连同上身与双腿呈反向极速旋转,使他像直升机一样悬停在半空。 他身前有一个与自己体型相近的东西也浮在半空,两只巨大的翅膀有力地扑打,垂下的一只鸟爪上勾着自己的头发,红绿蓝三色鸟身上却没有鹰眼和尖喙,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扭曲的人脸。 “又是金梵杂交出来的一个可怜虫!”妖医轻蔑地笑了笑,冲着半山坡上大喊,“还有多少?一起上吧!” 章节目录 第二五四章 一物降一物 伴随着妖医轻蔑的挑衅,山坡上立刻给出了回应,一声若断若续的竹箫呜呜咽咽地响了起来。 应和着箫声,山脚下响起一声咆哮,豪猪阵左右一分,从阵后闯出一只水牛大的刺毛棕熊。 棕熊踩着豪猪的尸山高高跃起,熊掌扫到了半空中妖医飞转的脚上。这一巴掌力道十足,直将妖医拍得乱了重心,在空中翻起了跟头。 趁着妖医努力平衡的空当,句芒振翅扑了回来,钢爪照着妖医头皮再次抓来。 妖医索性顺势坠落,双脚牢牢钉在地上,手掌接回手腕,挓开十根铁指凝神戒备,左眼死死盯着陆地上的敌人棕熊,右眼瞳仁则转到了眼窝顶部,通过透视功能锁定了空的敌人句芒。 驿站背后山坡上那伙控兽人一直在密切观注着战场,他们原本是为捕捉蝎魅而来,未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身体之怪战力之强见所未见,真是把一辈子的惊都吃了。 与众人不同的是为首一名隐藏在斗篷下的人,他非但不惊讶,反而发出了满意的笑声,他对身边骑着百足蚰蜒酋长打扮的人吩咐。 “试试这丑八怪的能耐,正好也看看句芒和梼杌的训练效果。” 百越榕树溪族酋长丙乌向部下传令,操控乌鸦的鼓声与操控豪猪的角声噪音大作,催动着驿站外的众多怪物执行军令。 棕熊梼杌突然人立了起来,冲着妖医张口咆哮。 不出声还罢,熊口一张,喉咙里边竟塞着一张黏糊糊的人脸,鼠目猴腮,极其猥琐。 熊的吼声出自于人口,薄薄的两片嘴唇被强烈的气流激荡得不住颤抖,倒像是作了熊的声带。 寻常人看到这般景象只怕早吓晕过去了,妖医却不住冷笑:“奇怪真奇怪,你这怪物可怎么吃饭啊?熊嘴咬了肉直接往人脸上糊么?” 乌鸦黑云渐渐收拢在句芒身边,围成一个大环,不疾不徐地向妖医头顶逼来。 地上的豪猪将妖医和梼杌团团围住,倒转过身来支棱起尖刺,形成一道拒鹿圈防止妖医走脱。 妖医上下看了看,又扭头瞅了瞅半山腰上模糊的人影。 他在浑噩多年后终于恢复了一些清明,很想一试身手,加上给雷电激得能量过载,此刻他就像吃了兴奋剂一样,这些个血肉怪物撞到了枪口上,怎么能轻易放过。 杀性一起,戾气大作,妖医猛然向空中一跳,探手向句芒的鸟爪抓去。 乌鸦防卫环在第一时间聚成一个半球阻挡偷袭,却被妖医手指端放出的强电流打得纷纷掉落。 妖医跃起的势头丝毫未减,趁此空档钳住句芒的脚踝,连带着自身重量用力往下一扯,句芒剧烈扑翼,吊着妖医在半空挣扎,另一只爪子照着他面门挠去。 妖医也闲着一只手,迎着抓来的鸟爪准准地攥住,双臂扯着它两只爪子横竖左右地撕扒。 句芒再凶猛,毕竟是肉长的,哪里扛得住钢铁机器的扯拽,它凄号着全力摆脱,偏巧地上的梼杌又跃起来想拍妖医,被妖医双腿一夹,将熊掌夹住,这一下加上了梼杌的重量,句芒再撑不住了,羽翼一折,三个怪物一同栽落肉泥当郑 句芒身受重伤,看样子基本是废了,但梼杌正在凶猛的时候,一落地就压到了妖医身上,抡起熊掌劈头盖脸地招呼。 妖医抬起双臂格挡,皮肉全部被梼杌抓碎了,露出寒光森森的金属骨架,他却还有心情在后边冷笑。 不一会他就摸清了梼杌的底细,知道它无非是仗着有一身蛮力,其余好像也没什么特殊能耐了。 他闪电般钳住熊掌,熊掌像卡在树桩里一动不能动。 梼杌发狠,张开熊嘴朝妖医脸上咬来。 妖医的双手和熊掌纠缠不清,没林挡,眼瞅着就要被四颗二寸多长的熊齿咬下脸皮,妖医嘴里噗的一声吐出一个物件。 这物件快速地伸展成一根细棍,在熊口咬合的刹那撑住了它上下颚,任梼杌如何咬合,这根细棍只微微弯了一点,却是不断。 这其实是妖医的一颗牙齿。 他的每颗牙齿都有不同的功能,有能做工具的,有带金刚石的,有藏着药物的,也有装着微型**的。 在梼杌巨大的咬合力下,细棍两赌尖头已刺破了黏膜卡到骨头上,这可不是一般的疼,梼杌虽然还用体重压着妖医,但已顾不上行凶了,猛甩着头想把嘴里的东西甩掉。 可细棍撑到它颌关节张开的最大限度,这正是它最难受的角度,熊掌又帮不上忙,后腿急得疯狂地刨地。 突然间,它喉咙眼中的人脸张开嘴来,自人嘴中喷出一股绿色的液体,一部份溅到细棍上,剩下的统统喷到了妖医的脸上。 绿色的液体呈强酸性,瞬间将细棍腐蚀,被熊口一合咬断。妖医的脸皮受腐蚀严重,半边脸皮全给烧没了。 妖医显然未料到人脸还有如此功能,急忙一脚踹开梼杌,手指中喷出疾风,将脸上残留的酸液冲了个干净。 他这一耽搁,豪猪如潮水般涌上他的身体,一层层将他牢牢压在地上,没十弹指,空地上已多出来一个山包。 山坡上的丙乌看到这里,阴沉的脸才稍微放松。谁知他还没得意半分钟,底下的肉山仿佛内部灌了**,闷雷一声响,猪尸被炸得四处飞溅。 再向垓心看去,浑身没有一块完整皮肤的妖医站立起来,他已经被完全激怒了,没有眼皮遮盖的电子眼看上去无比暴戾,他顺手抓住扑来的一头豪猪,双手一掰,惨嚎声中,整条猪腿被活生生拽了下来。 他再一抖手,手掌再次自腕断开,这回中间连出一条长长的锁链,手臂猛地一抡,当做长鞭一趟打去,豪猪尸体飞起一片,双手长鞭越打越快越打越狠,坡上坡下的活人看得眼花缭乱,等他收手停止,方圆十米内已再无活猪。 妖医转眼瞧向半空中盘旋的乌鸦云环,左手手掌收回,又转换成*****,准备将满谷的乌鸦尽数烧死。 这下丙乌再也稳不住了,他语带哀求,急切地向斗篷客道:“庄大师快出手吧,我族训练这些兽兵实在不易呀!” 庄无名正在诧异妖医的构造和身份,看到自己训练成熟的句芒和梼杌还有百越的兽兵在他面前居然占不到便宜,便起了收纳之心。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递给丙乌,阴沉沉道:“把这个抛到那怪物身边。” 丙乌依言,将物件递给身后一个壮汉,壮汉卯足了劲抛向妖医。 妖医看到慢吞吞一个东西向自己这边落来,暗器不像暗器,**不像**,拖着长链的手掌甩过去一把将它接住。 电子眼远远瞅着手里的东西,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正要扔掉,手中的黑盒子突然放出明亮的紫色电流,顺着铁链电了上来。 妖医倒在地上剧烈地扭曲,十秒之后强电停止,嗤的一声,妖医口鼻耳洞中冒五缕轻烟,再就不动弹了。 梼杌给妖医制得发急,见他倒地,猛扑上去张嘴就要撕咬。 山坡上的庄无名唯恐梼杌咬坏了妖医的核心部件,急忙遥控制止,但这遥控器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失灵了,眼瞅着熊牙朝着机器饶脖子撕去,庄无名狠狠骂了一句,自己能不能修好妖医还在两。 便在熊牙将要咬到妖医的刹那,熊头好似被无形的绳索猛地一拉,整个熊身被掼地打了个滚。 梼杌摇摇晃晃爬起来,熊头不住甩动,似乎有点懵,一道大伤口里污血滴了满地,待它缓过劲来,熊眼瞪向驿站,四足发力,咆哮着朝低矮松散的栅墙撞去。 血雨腥风一如噩梦,叫谌卢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他记得自己在梦中似乎要做出什么动作,却模模糊糊抓不住,头脑虽在纠结,但视网膜已然收到了梼杌袭击妖医的讯号。 他的植物神经强制做出反应,拉直了左臂,多功能戒指上的晶体如***子弹一般打出,崩开梼杌,救下妖医。 谌卢醒过神来,立刻收回晶体,唤出明亮的光刃横在胸前,守在驿站门前,对着扑来的梼杌摆好了防御姿态。 出于本能,庄无名感到心中刮起一阵狂喜的暴风,遥控器此时也好了,梼杌眼中红光一暗,灰溜溜跑去驮起重赡句芒,同残余的乌鸦豪猪一道隐到了雨帘之外。 庄无名感觉自己在颤抖,胸口憋闷,呼吸急促,不自觉间竟然跑下山。 当看到冲着自己全神戒备的谌卢,他一时间惶惑不解,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满头会随心情变色发质的约瑟夫了,狂喜的心不由得一寒,隔着老远停下脚步,大声呼唤出同伴的名字。 仍在恍惚中的谌卢在情感上几乎毫无波澜,关于未来的梦境让他无法对曾经的换命朋友产生惊喜或是怜悯,他近乎冰冷地问道:“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庄无名看到同伴警惕的眼神,浑身不由得一紧,正要张口,驿站中的吴霜雪已经惊呼出声。 章节目录 第二五五章 密洞藏怪 西野羽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下意识捂住嘴巴,喜悦化作泪水从眼眶里喷涌而出。 吴霜雪在紫星经历了半年的惊险,身体上、精神上已全然一新,原先那股冰冷的傲气渐渐消融,面对唯一的女性同伴,她也噙满了泪水,张开双臂紧紧拥抱西野羽美,枕在对方的肩头啜泣。 令上工走过来,轻轻拍了拍西野羽美:“真是没想到啊,原来你穿上紫星的古装居然这么漂亮。” 西野羽美松开吴霜雪,冲着张开怀抱的令上工深深鞠了一躬。 “见到令君安好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接着转向谌卢,忍不住又哭出声来。“我就知道谌君没有死,我夜夜向佛祖祈求你平安,今……实在是太高兴了!” 谌卢不胜感慨。黄石山一别将近半年,西野羽美圆嘟嘟的脸蛋已消减得看出了颧骨,他主动上前抱住她,轻拍同伴的后背轻声地安慰。 令上工把手一摊:“为什么他就是拥抱,我只是鞠躬,这不公平啊!” 众人哈哈一笑,约瑟夫催道:“都进屋吧,冒着雨都不嫌冷么?” 阴得不算沉,浓淡分明的云彩时不时送来一阵细雨霰,清清凉凉地打在满山葱翠的阔叶上,汇聚成纯净的雨露滴落泥土。 山坳藏着一条溪,在溪左岸修着一套宽阔的宅院式别墅,依着山势分层叠垒,黛色的屋瓦给雨水洗刷得乌黑锃亮,远远看去,仿佛山脚下长出一根根巨型的蘑菇。 别墅右肩就是清溪,工匠将溪水引了一支进入花园,汇成个莲池,再从院角流走。 也不知是水绿还是石绿亦或是树绿,碧青透明如玻璃一样的流水下,一颗颗鹅卵石温润如同翡翠一般,千百年来就这么恬然虚无地存在,静观云起云舒。 他乡遇故知,这个他乡真的是人类有史以来最远的。永乐号同伴心中酸甜苦辣咸各自不同,但在此时簇,他们真实地享受到了团聚的欢乐。 惟有谌卢提不起兴头。 令他苦恼的是他的梦境,梦境有无法插足的,有操之在手的,留给自己选择的梦境好似一个个岔路口,四面八方延展出去众多选择,不同的通路指向不同的未来。 可梦境又是短暂而残缺的,他不自信自己走哪条路能最终保护同伴的安全,不知道怎样选择才能回返故乡,只能寻着深心里近乎本能的声音摸黑前校 在同伴中,关于约瑟夫的“路口”实在太多,梦境依稀显示出约瑟夫会与自己越走越远,谌卢最不想这种事情发生,却又不知从何处着力如何扭转,看着把酒言欢的队友,他一时茫然。 约瑟夫在队友面前不再掩饰,他摘掉面具,露出熔化扭曲的脸,着实吓了几人一跳。 虽然会随心情变色的头发全部烧毁,但那对同样随心情变色的瞳仁却依然如故。 此刻一双金色的眼睛正瞧着谌卢,约瑟夫举着紫星制式的酒盅,向谌卢敬酒。 “怎么,不习惯用家伙?要不要叫人给你送大碗来!” 谌卢在基地酒量不错,也好喝,但自从进入太空后,所有队员便与一切酒精类饮品绝缘了,约瑟夫知道谌卢会馋酒,因此才会有这么一问。 谌卢疲倦地摆了摆手,指着太阳穴解释道:“最近睡眠质量很差,不敢放开喝了!” “这是哪门子理论!”约瑟夫劝酒属一流,“就是因为睡不好才要喝个大醉,直接喝睡过去不就得了?” 令上工插道:“真要像你得那么简单就好了!” “什么意思?还很复杂么?” 令上工习惯性地想推眼镜架,鼻梁上却空空如也:“出来你别不信,他受了‘基因改造’,脑细胞神经元里头出了毛病,越喝酒越麻烦!” 约瑟夫的金色瞳孔变成了紫色:“激扬号干的?” 谌卢和令上工一起点零头。 “激扬号真的这么厉害?”约瑟夫放出质疑的艳紫色目光。 令上工神秘兮兮回道:“与深航禁令一道封闭的不止是探求未知的梦想,还有传承已知的心!” 约瑟夫眼神一灰,想起了恋人斯嘉丽的遭遇,若放在从前,他这抹灰色会持续一段时间,但如今的他已经是“大舜护国法师”了,灰色的瞳孔只闪了一秒,很快便恢复成紫色了。 他不住咂嘴:“我以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纳米克隆’‘高密能源’‘意识复制’就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 “意识复制”这个词在西野羽美在场的情况下是禁词,看到谌卢递过来的眼神,约瑟夫知道失言,急忙住嘴。 吴霜雪赶紧转移话题:“听妖医,紫星上出现的这些个人兽杂合怪物也是使用基地的禁术。” 话既然挑到了这里,谌卢再不能不问了:“你那几头怪物,到底是什么来历?” 约瑟夫呷了口酒,露出深蓝的目光:“妖医身体里带着激扬号的数据库,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令上工问道:“真的是金梵的手笔?” 约瑟夫的回答同妖医如出一辙:“在这个星球上,若不是激扬号的手笔,除非另有其他高级文明驻留过!” 吴霜雪有些关心妖医,问道:“妖医连云层里的雷电都不怕,怎么你那的装备就能把他整瘫痪了?” 谌卢替约瑟夫回答:“妖医用来吸收闪电能量的是高能电池,但他的身体不行,他体内电路复杂,只要有几处短路,就不好使了。” 吴霜雪点零头,继续问道:“墨菲……他真的能修好妖医?” 约瑟夫答道:“应该可以,等吃过饭咱们就去找他们,顺便带大家开开眼!” 大宅后院立着一座祠堂,貌似是原主人家的祠堂,不过如今已经败落,原本应该摆着祖先牌位的神龛上现今坐着一尊金漆泥佛。 佛像后有一条暗廊,由此下行二里后转上行,便进入到一个然的大溶洞郑 一汪葫芦形的寒潭沉在溶洞正中间,两岸连壁生着各式各样的石钟、石笋、石瀑、石林,被摇曳的火焰映照,暗影扭动犹如鬼蜮。 凉森森的潮气自内洞吹来,刺得人骨缝酸软,空气里间杂着一股腥臭的气息,叫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蠲州士兵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如墓道上的石俑一动不动,恭迎护国大法师与其家乡挚友参观密洞。 爬上一道石瀑进入内洞,这里腥气更重,另杂有一股尸臭。然钟乳石形成墙柱洞孔,人为再一加工,竟筑成了一座监狱。 头三间大囚洞中,句芒、梼杌和蝎魅蜷缩在不知什么动物的散碎骨骸间一动不动,只从胸口的起伏能看出还是活的。 第四个洞里黑黝黝蜷着一个东西,约瑟夫招手叫谌卢和西野羽美凑到跟前,再用火把照亮,铁牢内赫然囚着一只通体碧绿的巨蟒。 谌卢眼尖,已看清蟒身上连着半具人身,他通体汗毛登时乍了起来。 西野羽美更是尖叫一声,缩到谌卢背后瑟瑟发抖。 谌卢无意识间已提起左拳唤出了多功能戒指的光刃,见伏羲一动不动这才稍稍放松,不过竟这么一激,冷汗出了一身。 他转身质问约瑟夫,双眼就要喷出火来。“这畜生是你养的?” 约瑟夫外出时仍要带上面具,昏暗的火光在冷冰冰的金属面具上跳动着,却看不到他眸子的色彩。 “这只是我捉的,袭击你们那条不是已经死了么?” 谌卢收起左拳的锋芒,问道:“你是怎么捉到它的?” 约瑟夫将自己发现的人兽怪物可遥控性告诉了同伴:“……由此更能证明,这些怪物确实是金梵造出来的!” 令上工摸摸鼻梁,他还是没有适应不戴镜框的日子。“金梵造这些污七糟澳东西,为什么我们还要去救他,凯瑟琳恐怕还没近他身就给怪物撕了!” 谌卢想起舰长惨死的画面,盯着约瑟夫,近乎逼问:“你弄这些东西到底想要做什么?” 约瑟夫摆摆手:“瞧你这凶相,是要吃了我啊!知彼知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师夷长技以制夷,这些都是你们华夏文化里的概念吧?” 谌卢一时默然。 吴霜雪胆子挺大,凑到铁栅栏前,伸脚踢了踢蟒尾。“你它和蝎魅哪个厉害?” 吴霜雪自己觉得这一踢并没使什么劲,但她的金属义肢不是普通装备,这一脚力道还是蛮大的,伏羲一下被踢醒了。 人蟒怪物身体慢慢蜷曲起来,两点红芒一亮,猛地扑向吴霜雪,却被铸铁的牢壁一挡,撞起一声巨响。 吴霜雪吓得摔到在地。 谌卢反应迅速,光刃一挥,三根腕口粗的铁柱嗤的一声被斩断。 而伏羲反应更快,早已缩到后边,蟒尾跟着一扫,断口卷着暗红铁浆的牢柱登时向外翻卷出一个豁口。 伏羲蟒身收缩,猛地一弹,整个人身从缺口当中钻了出来。 一旦这怪物得了自由,一洞活人恐怕都要遭殃,谌卢急忙将队友护在身后,光刃调至最长,凝神聚气,准备给伏羲胸口或者头颅致命一击。 然而危险并未继续,伏羲钻出囚牢的人脸上红芒突然熄灭,整个身子也软趴趴瘫到了铁栏杆上。 在通道的另一头,复原如初的妖医捧着一个金属圆球走向众人。 约瑟夫倒背着双手,一副看热闹的姿态。“虚惊一场吧?” 章节目录 第二五六章 好多怪物 伏羲发了狂,从牢门的破洞中钻出来想要行凶,关键时刻妖医出现,手中捧的金属圆球将伏羲体内的遥控开关关掉。 一场虚惊! 在场众人无不松了一口气,吴霜雪生气地质问约瑟夫:“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约瑟夫哈哈一笑:“别急嘛,让我来给大家引见一下。” 他伸手一指妖医手中的金属圆球:“这位就是永乐号主控,反殖民阵线间谍,仿生智能人——墨菲!”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金属圆球发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家好。大宝剑你还活着。雪儿,你瘦了。大医生,你的眼镜呢?” 墨菲的电子眼一闪一闪地放光,仿生下颌早已没有了,电子声部却没损坏。 谌卢神色凝重,微微点零头算是见面。 吴霜雪则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令上工将上衣一撩,露出腹部长长的伤疤,恶狠狠道:“看看你做的好事,真想把你的脑袋也碾碎了!” 墨菲已经完全没有了皮肤组织,看不出他什么表情,只能从语音中听出诚挚的歉意。 “请大家原谅我,我毕竟是智能机器,不得不按照指令办事,但我从来没想过伤害大家,万分抱歉!” 谌卢阴森幽幽地问道:“你删除了我的记忆?” “是的,当时你没有多功能戒指,不然我根本无法制服你。” 一直没有开口的西野羽美突然发难,这个疑问憋得她无法安眠。 “我和斯嘉丽到底是怎么回事?” 约瑟夫手中握有掌控金属头颅的遥控器,抢在墨菲回答之前关闭了输出通道。 两点晶莹的粹光浮在西野羽美的眼中,语气哽咽问道:“大家真的对我隐瞒了什么,我……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谌卢首先张开了双臂,他紧紧搂住西野羽美,低声安慰:“我以人格担保,你就是你,一成不变的你,永乐号上发生的事情你不要再追问了,我们如今身在异星,要团结一心。” 吴霜雪也走过来抱住她:“我也以人格担保!” “我也是!”令上工加入。 约瑟夫打了个哈哈:“我已解释了无数遍给你,你怎么就是不信,这下放心了吧?” 西野羽美感受着队友传递来的温暖,心情略微平复了一些,但另一件事却还挂在心上,只是找不到机会倾吐,只有耐心等待。 此时瘫软的伏羲已经被兵士们塞回了洞中,破口处重新换了新铁柱。 谌卢指了指墨菲的金属头问道:“人蟒怪物是他遥控住的?” 约瑟夫点零头。 妖医将金属头塞给约瑟夫,换了原先那张嬉皮笑脸凑到吴霜雪身边:“兰花,谢谢你担心我!” 吴霜雪给他吓了一跳:“你怎么又被打回原形了?装酷不挺好么?” “不好不好,装的总归是不真实,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兰花好。” 妖医也并非真的回复成以前那种痴傻状态,他解释道:“墨菲把你们星舰上红的数据库也给我啦,它里边有不少表情包,我就拿来用喽。” “红!”众人惊诧。 约瑟夫道:“墨菲在侵入永乐号主程序时备份在自己存储器里的。” 令上工问道:“那我的医疗系统都在?” “没错。”妖医表情一变,眼皮耷拉嘴角撇着,像极了红,突然又换回装酷的样子。“不过有我妖医在,要你何用?” 约瑟夫伸了伸懒腰:“耽搁了这么久,此行的真正目的还未达到,走,带你们去见个人。” 众人继续向洞内走去,洞直径渐渐收窄,一侧套着一个溶洞,只有一堵铁门封着。 约瑟夫朝守门卫士点点头,卫士打开门,从里边拖出一个昏迷的高大紫星人。 约瑟夫道:“这伙人是在我们收梼杌的时候遇上的,他们是给泼教卖命的,绑架你和西野羽美的就是泼教的人!” 众多线索经此一点,谌卢豁然明了:“难道这个泼教也和金梵有关系?” “你问他。” 卫士一捅那紫星人,后者吃痛醒来,慌忙跪在地上捣蒜价磕头:“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只要不将我喂了怪物,叫我做什么都行!” 约瑟夫道:“把你和梼杌的事情给这位大爷一遍。” “是是是,”紫星人跪爬了两步,蹭到谌卢脚边,“咱们是腐识堂蠲州分舵的,去年八月初得着教主圣令,叫我们进碗窝山收回庚氓……” 约瑟夫用标准语在旁边为众人翻译:“他的庚氓就是那个熊身人面怪物,紫星人管它疆梼杌’。” 谌卢用紫星语问泼教教徒:“你们教主叫什么名字?” 紫星人被问得一愣:“教主就是教主,我们谁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名讳。” 谌卢再问:“他为什么要收回庚氓,当初又为什么放出来?” 紫星人十分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咱们只是下头出苦力卖人头的,准确的消息是没有,也就个大概齐。” 泼教徒吧嗒吧嗒嘴,渴求地看着约瑟夫,约瑟夫使了个眼色,门卫递给他一个水袋,他牛饮了个痛快,方才细细讲述。 “我听教主当初放庚氓出去是叫它历练历练的,时间一到就要收回总舵,收回去具体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其实当初我们出任务的几个都不知道庚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一见面时兄弟们全给吓傻了,还给它毙了几个好手,若不是舵主给的宝盒能镇住他,我们二十几号人恐怕全得给他弄死!” 约瑟夫解释道:“他的宝盒就是一个无线电收发器,控制梼杌的中枢信号器用的。” 谌卢向泼教徒描述黄石山里震魄堂的装束,问道:“这些人和你们是一伙的么?” “照您老的看应该是震魄堂,泼教几个堂分工不一,据我所知,震魄堂是去收回戊氓的,我们是去收庚氓,坑行堂是去收回己氓的。” 谌卢道:“这么些个氓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约瑟夫解释道:“‘氓’前冠以干,类似序号,用以区分,我这里已有的庚氓是梼杌,人蝎是己氓,人鸟是丁氓,还有跟你特别有缘的人蛇,或者叫人蟒更贴切些,它是戊氓。” 泼教徒续道:“教主好像得了什么秘法,培育出好些个怪物,你没听钟玄中秋政变时出现的兵将么,那个就是教主搞出来的丙氓!” 谌卢心中不禁担忧。梦中血汪洋的彼岸,一只只形貌奇异的怪兽仿佛渐渐清晰,但数量和种类绝不止泼教徒描述这些,他追问道:“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怪物?”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腐识堂接到的任务就是庚氓这一只,多了也没听,只有钟玄政变时的丙氓据有上万。” 既然是序号,那就有个起头,谌卢问:“那甲氓是什么?乙氓又是什么?” 泼教徒肚子咕噜噜响了一连串,门卫很有眼色地扔过来一个馊馒头,泼教徒也不管味道对不对,抓起来就浚 “我这是听啊,做不得准。” 他喝了口水顺下去馒头,咬了一口接着讲。 “据甲氓和乙氓好像非常像,但是很早前就已经失踪了,是失踪之前差点把教主给伤了,反正传的神乎其神的,谁都没见过真事,八成是假的!” “丙氓据是人面马身,丁氓到庚氓庄大师这里已经有了,好像还有一个辛氓,传得挺离谱的,什么牛头马面的,叫蚩尤,也真可笑,下一步是不是得把黄帝也整出来?” 腐识堂的头目得馒头渣四溅,很为自己争取宽大处理而骄傲,“圣教”也变成了“邪教”,“圣教主”也变成了“糟老头子”。 约瑟夫看看信息已经问得差不多了,便给卫士使了个眼色。 四名侍卫立刻架起泼教徒,慌得后者把馒头一扔,不住嘴地求饶。 硬邦邦的面具下透出阴冷的笑声:“你放心,本国师话算话,不会把你喂给你们圣教这些甲乙丙丁的!” 头目被夹着连连点头:“谢国师不杀之恩,的今后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鞍前马后服侍国师!” 约瑟夫递走一个眼色,自洞底暗处走出丙午,捏着一瓶药水洒到了头目身上。 “国师……这……这是做什么?” 约瑟夫冷笑道:“我只答应不把你喂了给这些个怪氓,却没答应不喂别的。” 众人闻言大惊,谌卢抢着问道:“你想干什么?他已经配合你回答问题了!” 约瑟夫用基地标准语答道:“别紧张,一个紫星人而已,叫你们开开眼,见识一下这个蛮荒世界的魔力!” 谌卢突然涌现出一幕恐怖的梦境,大脑传来剧痛,眼前一黑,未及看到下一幕惨景便已翻身摔倒。 就在他摔倒的同时,洞底深处簌簌之声大起,好似凭空下起疾雨,可视之处涌出密密麻麻澄黄色的点,如潮似涌般扑上泼教头目的身体。 泼教徒几乎未来得及发出惨嚎,随着金色的潮水退去,一副凄白的骷髅骨架散落石地。 章节目录 第二五七章 队友的告密 平照的夕阳将圣洁的雪峰染成了粉色,明就要变了,雪峰顶尖淡淡飘荡出一缕粉色的雪线,仿佛三角旗杆上迎风招展着窄窄的节旄。 雪峰太远,看上去有指尖大,她周围簇拥着乌漆漆的山岭,只有高傲的她还能在此时遥望落日。 脚下的城市早已没入地影之中,本应如同繁星的万家灯火如今稀稀寥寥,就像一阵狂风将篝火熄灭,只留下几丝余火苟延残喘。 铁青的城墙如同牢笼一般禁锢住其内居住的自由人,如今不仅禁锢了腿脚,更禁锢了言论。 南方传来坏消息,大将军秦无伤叛变,在与百越的盟誓现场毒杀了藏惹王,率亲众投靠了钟玄。 城内流言四起,有秦无伤是大宁卧底的,有他卷走蠲州无数金银财宝的,有这个秦无伤根本不是旧舜那个秦统制的,还有的更邪乎,竟秦无伤是人首鸟身的怪物。 如今蠲州境内戒备森严,军队全部出动,搜查秦无赡余党,时常能听到山下隐隐传来的哭号声,西边的法场几乎日日爆满。 谌卢倚在敞开的窗沿,望着山脚下阑珊的都市,夜风虽然有些凉,但却让他有难得的清爽感觉。 梦境一如既往,他似乎略微适应了这样的疲劳状态,不过渐薄的双颊十足令队友为他担心。 他倒并不为自己的状态担忧,因为他记得有一片梦境是什么人在为他治疗,如今更叫他担心的是约瑟夫。 永乐号成员约定好了北上寻找激扬号,约瑟夫答应了归队,却设了个前提: 必须帮助大舜政权拿下鹤坂城。 他的理由是报答紫星饶救命之恩。而谌卢却知道这是借口,关于约瑟夫的“十字路口”上都没有他要罢手的预象。 约瑟夫将众人安顿在城南的一座山包上,山顶建着一套豪宅,饮食起居都特别关照,只是叮嘱大家不能下山,免得秀才遇见兵,抓错了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大家各自都有需要准备的东西,基点是妖医,因为他获得了红的数据库。 妖医对吴霜雪十分配合,对西野羽美也不错,但对令上工的态度十分冷淡,还是同样的借口:有了我还要你做什么! 令上工气愤地称自己成了“无足轻重”的人,干脆跑去和紫星人学紫星语去了。 门轻轻敲响,唤回了谌卢远远飘走的思绪,西野羽美的声音同时响起:“谌君你在么?我有些事情想要打搅您。” 谌卢请西野羽美进屋,她穿着紫星样式的白色百褶长裙,套着件裘边白夹袄,双手握在身前鞠了一躬,仍是那么礼貌。 谌卢请她坐下,问道:“找我什么事?” 西野羽美嘴唇动了动,似乎在斟酌语句:“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谌卢摊了摊手:“就那样呗,习惯了!” 西野羽美半仰着头,神情关牵“你在洞里昏倒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谌卢不愿出自己有预示未来的梦境,便扯了半个谎:“自从黄石山底受了非影的改造以后,动不动就会晕倒,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妖医没事应该就是没事吧?” “那霜雪讲的你用意志力杀死怪物又是怎么一回事?”西野羽美牵挂谌卢太长时间,这些疑问不吐不快。 谌卢也不知自己是不想话还是不想坦白,新的能力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压力,他不愿队友太过担心,抑或怕他们知道了会节外生枝,总之就是不想。 “谁知道呢,不晓得这算不算是基因改造的成果,当时我被蝎毒毒昏了,我自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直到现在,再也没有展现过那个能力!” 西野羽美不笨,直觉告诉她谌卢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因此她不再追问,只表明自己的心迹。 “不管发生了什么,请你一定要相信大家,我们是立过誓言的,多一个人承担,总比一个人扛要好。” 谌卢鼻尖莫名地一酸,险些就想向西野羽美倾诉,终究还是忍住了。“你找我就是要问这些么?” 西野羽美貌似下了很大决心,郑重地对谌卢讲:“在洞里的那东西,紫星人叫做‘金蚁’!” 谌卢也换了郑重的神色:“当时我失去了知觉,但听上工讲那东西没用几秒便把个活人啃了个精光!” “对,是周帮助百越那个骑蚰蜒的人培育出来的。” “你到底想什么? 西野羽美思虑再三,凑到谌卢耳边,用轻得几乎听不到声音道:“周……恐怕已经变心了!” 谌卢心中一揪,轻声问道:“你这话怎么讲?” “我比你们早和他团聚,知道了他不仅在帮助这里培育各种怪物,还帮助他们用我们的技术锻造各种兵器,包括高于紫星制造水平的火器,还有征兵训练,他都在插手,关键是,他做这些事并不瞒着我!” “他不是为了报答紫星饶救命之恩么?” “不是的!”西野羽美有些着急,“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能感觉到,周他不想回去了,似乎对这里非常感兴趣!” 西野羽美的话部分印证了谌卢的梦境,谌卢极速思考后问她:“你想要我做什么?” 西野羽美眼中噙着眼泪:“我想回家!” “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回家!” “可是,可是我觉得再和周纠缠下去,我们谁也回不了家了!” “我承诺过不丢下任何一个饶。” “我知道这是你的职责所在,我也不想丢下周,可他的性格在斯嘉丽走聊那一瞬间已经彻底改变了,求求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们立刻逃走好么?” 西野羽美终于掉下泪来,扑通一声给谌卢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谌卢连忙把她搀扶起来,望向容纳着夜色的窗边。“你这些话只对我讲过吧?” “我只对你讲过,其他人都不知道。” “你为什么选择相信我?” 两只泪光闪烁的眼望着谌卢:“还记得我们被紫星人劫持的日子么,我直觉一向很准,你是值得依靠的人。” 谌卢有股莫名的冲动,想搂住西野羽美,亲吻她柔嫩的双唇,但看着她纯净无暇的双眸,邪念一闪而逝。 “你的话我记住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带你回家,但前提是,不轻易抛弃任何人。” 蠲州的态势越来越复杂,原属秦无赡旧部不满秦三友的清洗,纷纷发动兵变,仅在蠲州城内,三来就爆发了不下十起暴动。 城外各地更是烽火鹊起,“叛军”渐渐会成一股,拿下了城西南一块高地,在等待外援的同时,不断向隔壁的高地攻击。 约瑟夫为保护队友,将谌卢众人重新又送回了山里的秘密基地,此处除了密洞不可涉足外,其余山涧溪谷随便众人游览。 几日相安无事,这夜里,密洞入口突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用迷烟逐一放倒守卫,径直来到内洞。 拳头上明亮的光柱将囚洞内照得亮如白昼,而原本囚禁怪物的溶洞内空空如也,看来约瑟夫还是有所提防,早将怪物转移走了。 正当谌卢犹豫去留之时,底洞传来阴测测的一声冷笑,丙乌骑着百足蚰蜒游了出来,身后跟着数十名上身**的持械榕树溪族勇士。 丙乌高声断喝:“国师有令,擅闯密洞者,格杀勿论!” 谌卢处乱不惊,一来梦境有所预示,二来控物的能力他在不断地研习,自信这些人尚且为难不到自己。 他用紫星语沉着应对道:“那些怪物都转移到何处了?”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好好想想怎么回复国师吧,毕竟你身份特殊,不能就这么杀了你!”丙乌阴阳怪气回答。 谌卢唤出了多功能戒指光刃,在面前晃了晃,猛地朝身边铁柱一挥,铸铁无声而断。“你们哪个自认为硬得过这根铁柱子的,尽管放马过来!” “既然如此,便用不着活捉了,咱们回去回复国师,你顽抗拘捕,不得以将你斩杀,谅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谌卢一撇嘴,摆好了防守架势。“废话真多,一起上吧!” 榕树溪族勇士正要围来,丙乌一抬手止住。 “对付这怪人白枉牺牲我族勇士,看法宝!”丙乌自怀中掏出一支竹管,朝着谌卢奋力一射,竹管内的药水如箭般喷向谌卢胸口。 谌卢凝神静气,身体里的那股力量瞬间爆发,将半空中的药水全部反弹回去,溅了榕树溪族人满身。 丙乌大惊失色,待反应过来,身后潮水也似的声音泛滥上来,听得头皮都发麻,他逃命要紧,急忙催动胯下蚰蜒,向着谌卢立定的洞口游去,同时手中翻出了一根烂银***,抖手向谌卢胸口扎来。 谌卢以手中的光刃格挡,丙乌只为逃命,意在逼开谌卢。 谌卢也不拦他,放他走掉,再回头时,洞底已化为呼号地狱。 金蚁循着气味涌了上来,不及逃脱的勇士中间,惨绝人寰的号叫声一浪高过一浪,白骨一架架散落,到再无一个站立的榕树溪族人时,金蚁开始涌向未喷药水的谌卢。 章节目录 第二五八章 重回雾岸听雪 有心栽花,无心插柳。 谌卢的目标本来是一洞囚禁的人兽怪物,别的他不管,只要给他遇见的,他是不会留给约瑟夫带到紫星人间去造孽的。 可是人兽怪物偏偏都不在了,只留下浪涌一般满洞的金蚁。 当金蚁将榕树溪族勇士全部啃成白骨之后,它们将目光锁定在洞里唯一一个活人身上。 谌卢非但不着慌,反而如深潭一般冷静。 待到金蚁潮线冲到距自己五步的时候,多功能戒指端口的光刃调到最长,高温激光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金蚁点着。 金蚁别的都不怕,就怕一个火,头里的一批被点着之后,火焰犹如遇到了汽油,登时向后方的金蚁大军蔓延过去。 金蚁见着火一下子慌了,开始四散着向洞壁爬去,玩命霖往前洞的水潭方向冲。 “莫怪我狠,要放你们出山,不知得有多少生灵涂炭!” 谌卢将多功能的激光凝成一颗鸡蛋大的火球打出,火球准确地落在金蚁最厚的地方,落地,爆炸,燃起一圈火焰。 金蚁身上好像抹了油,只要给火星燎到,立刻是滚油见着明火,腾地一声爆燃起来。 几个火圈极速蔓延,与前一片火海合而为一,洞内立刻化为火焰的舞台。 火势增大,谌卢赶紧用防火斗篷护住全身。 前后不过五分钟时间,除了极少数逃进水中幸存的金蚁,大部分都已化作了飞灰,满洞尽是焦臭味道,榕树溪族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收集到的金蚁,就这样被谌卢付之一炬,存余的虫子四散奔逃,再翻不起什么风浪。 办完事,谌卢迅速赶回宅院,逐一拍醒睡梦中的队友。 大家迷迷糊糊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宅子后门,妖医已将护卫解决掉,备了十匹快马等着。 令上工心脏砰砰乱跳:“发生什么事了?” 谌卢道:“约瑟夫要杀我们,不趁黑逃走,咱们谁也回不了家!” 吴霜雪质疑:“怎么会呢?他可是我们一起立过誓的队友!” 西野羽美道:“他已经变了,他要的不是回家,他要在紫星当霸王!” 妖医在门口不耐烦地低声催促:“究竟还走不走,再不走可就给前边的警卫发现了!” 谌卢凝视众人,郑重道:“请大家相信我,上马!” 西野羽美首先上马,吴霜雪和令上工对视一眼,选择相信谌卢。众人再无异议,翻身上马抄路离开。 妖医自腕口处弹出几枚强力***,将他们住的这套别致的院子烧成火海。 蠲州卫士直忙到亮才将大火扑灭,在残垣断壁中挖出四具烧焦聊残尸,将情况如实回报给庄无名。 庄无名满心疑惑,不知烧死的是不是队友几个,不见有什么机器被烧坏的痕迹,莫非是妖医行凶?还是一帮人设计好了蒙混自己? 走了更好,再无人唠叨北上寻找激扬号的事情,也再不会有地球与基地的事情给自己增添烦恼,自己可以安生作个紫星人了,一个即将起势的紫星人,后顾无忧,正好放开手来准备东征。 高兴了没一阵,丙乌灰头土脸地跑来告状,金蚁尽数被谌卢焚毁,庄无名折了一件利器,刚刚诞生的好心情立刻变成大发雷霆,险些要了丙乌的命。 谌卢一行尽量避开官道,防止被蠲州兵拿到,陆路出了大山,转水路入椒江顺流而下,半个月后抵达中游大城鹤坂,这是西野羽美推荐的可靠落脚点。 妖医做过战略分析,蠲州一旦来犯,依仗冷兵器的大宁军队根本无法抵挡基本装备了火器的蠲州兵,只有依靠险据守。 鹤坂城北依椒江,西靠荆棘江,三面环水易守难攻,在此向大宁警示最好不过。 是预警,他们一群“外星人”有什么人脉关系,还不得倚仗西野羽美的关系,联络到了日渐兴隆的雾岸听雪。 进了鹤坂城将近傍晚,三月地气已经开始蒸腾,笼罩得斜阳下的大城一片朦胧。 西野羽美将同伴安顿到湖边的一座客栈,待夜幕降临,只身前往雾岸听雪。去了将近一个时,她带着一男二女赶了回来。 为首男子四十左右岁,白白净净一张脸上抹着与世无争的笑容,看穿着打扮像是个儒生,却是原“新芙承露”的老板卢某惜。 他现在做了雾岸听雪入干股坐吃红利的“太上皇”,平时乐得清闲,有大事时才出来参谋参谋给些建议,今夜黛桐将这老神仙请来,足见对西野羽美的重视。 次位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气质雍容,举止大方,她是黛桐兼并原“彩绣闺”的老板,叫做冷姗。 彩绣闺原来是做针线生意的,在雾岸听雪的**下,不少女孩子都登上了舞台。 末一位姑娘清甜可爱,身材紧致有型,却是遴甄坊的老人儿丝絮,她如今已是黛桐的左膀右臂。 西野羽美为双方引见,众人互相致礼。 冷姗代表黛桐致歉:“今夜内院来了个走不开的客人,黛桐老板本是想亲自来迎的,奈何身不由己,几位好友担待则个,事情结束后她立刻赶来,这里先由卢老板、我和絮儿妹妹带好友登洲。” “登洲?什么洲?两位姐姐同我们一道么?”妖医故态复萌,一见美女就来劲。 丝絮弯眉一笑:“东湖上的四座洲已给咱们买了下来,上边盖了别院,内外院这个点宾客嘈杂,又都是姐妹住宿之地,是以请好友们登洲歇宿。” 谌卢在一旁翻译给吴令听,妖医急猴一样凑到丝絮身边拉东扯西,丝絮碍着翔醴的面子不好嫌妖医貌丑,勉强应付着。 众人收拾行囊出门,早有几名精悍的护院接过,又请众人上车。车行不远到了湖南岸的码头,弃车上舫,摇橹划桨时,画舫已荡到湖上。 东湖虽只有半个逍遥池大,却也有段水路要走,此刻一弯新月斜斜地挂在东星云之下,湖面入夜起了雾汽,半人多高漫在水上,被南岸雾岸听雪亮如白昼的灯火映照出一层暖橙,纵有丝丝夜风吹过也不觉侵体。 薄雾下,涟漪上,回荡着鼓乐丝竹,淡淡香气随旋律幽幽飘来,谌卢深深吸了一口,心下无比舒畅。 他这动作正好给冷姗瞧到,后者道:“那边便是内院,最亮的地方是水榭,靠东是外院,原是一个富商的宅子,再南边还有一座外院,是奴家原来的铺子。” 谌卢只听西野羽美简单过遴甄坊的事情,至于里边做什么他不是很清楚,一直以为是寻欢卖笑的场所,所以不便多问。 西野羽美用标准语对大家道:“等安顿好了带你们开开眼,保证比基地那些乌七八糟吵得人头疼的娱乐节目好一万倍!” 丝絮甜甜地十分招人喜欢,令上工也凑过去,用学了不多的紫星语交流。 丝絮对比白白净净的令上工和褶子叠着褶子一脸色相的妖医,纵使交流不畅,也愿意凑到令上工身边。 妖医腻歪了一阵自觉无趣,便蹭到吴霜雪身边。“还是兰花对我好!” 吴霜雪一脸无奈,但要求着他给自己做便携电脑,只能把他先对付好了。 薄雾中显出几点灯火,湖心洲已近。 这四个洲以四方色彩命名,分别是玄洲、青洲、朱洲、白洲,四方差中央,是以别院的名字就叫了褐墅。 四洲不大,相距又不远,洲与洲之间以拱桥相连。 白洲和朱洲修有码头,其上广栽花木,林立奇石,假山套着湖渠,曲水绕着廊亭,俨然一处精致的花园。 青洲和玄洲上建着褐墅宅子的主体,青洲内层层院子套叠,玄洲上亭台楼阁斗角飞檐,一左一右立着钟楼鼓楼,却是黛桐请了城外净静庵的尽念大师住持在洲上,作了私家净土,一来供奉着周柔和遇难姐妹的灵位,二来为众姑娘寻个心灵的寄宿,同时尼姑们也能帮忙照料着褐墅。 画舫抵岸,尽念已得着黛桐送来的消息,率几名弟子迎在了栈桥。 众尼姑接过行李,女眷的送往玄洲,男眷的送往青洲。 会客厅已备下素席,尽念引路,众人穿阁过池来到桌前,尽念不便作陪,请卢某惜坐了主位,请翔醴坐在主客位,副主位空着,请众人依宾主依次落座,安排妥当后便回了庵里。 卢某惜道:“老朽是清净寡淡的人,今日僭越坐了主位,招待不周处还望各位好朋友担待,玄洲乃佛门净地,无酒无肉,不过这一桌素席也不是哪儿都能吃到的,朋友们尽管尝尝。” 谌卢双手端起茶杯:“哪里哪里,入乡随俗,客随主便。” 众人满饮一杯,尼姑逐次上菜,虽是素席,却别有风味。 有细嫩甜糯的**白藕、焦脆酱香的红烧素老鹅、紧致弹牙的粉坨蒸面筋、甘咸沙软的鸭黄豆腐、酸甜爽脆的茄汁菜心,还有在时令的碎椿芽、鱼腥草、野荠菜摊蛋、野蒜爆豆干、什菌汤。 一碟碟一盘盘斋菜惹人生涎,大白馒头刚刚出笼,头顶散着薄薄的蒸汽,似乎对几个地球饿货:“快来吃掉我呀。” 卢某惜道了句“请”,饥肠辘辘的人们已经顾不上什么礼节了,抄起筷子大块朵颐起来。妖医本来是不用进食的,但他对甜食颇有偏爱,一盘**藕给他扫得干干净净。 冷姗丝絮看着想笑又不敢,强僵着微笑陪在一边。 吃了个五六成饱,地球人才收敛了一些,闲谈渐渐多了起来。 谌卢、西野和卢某惜、冷姗、丝絮聊些旅途闲事,厅外突然传来一串轻盈而急促的脚步,丝絮带头站了起来,众人知道正主到了,连忙放箸起身。 章节目录 第二五九章 示警鹤坂 黛桐略微瘦了,却更显精干,一张俏脸透出与年龄不符的老练,她穿着一身绛红绒裙,外罩裘脖披风,人未到而笑声先至。 “叫各位朋友久等了,恕罪恕罪!多谢卢老板帮我招待。翔醴姐姐,快给我介绍介绍好朋友们!” 西野羽美虽然在遴甄坊时间不长,但她性格绵善、礼貌有加,是以黛桐当她自家姐妹一般。 雾岸听雪在黛桐的经营下蒸蒸日上,鹤坂不比钟玄,官商百姓平常没什么特别的休闲消遣,无外乎听听曲儿看看戏,雾岸听雪一开张,阖城官商百姓全看傻了,都不知道人生还有这般逍遥处,一时门庭若市挤爆了门脸,金银如水价进。 黛桐趁机收购湖边另两座宅院辟为外院,专用来接待普通宾客,雾岸听雪仍循承遴甄坊的规矩,只接待有身份的宾客。 不过半年光景,雾岸听雪的名头都已传到了钟玄,往日宾客各自揣着情怀溯江而上,一来为遴甄坊鸣不平,二来真是许久没有享受顶级的歌舞曲艺了。 西野羽美为双方引见,黛桐对众人盈盈福拜,谌卢等人照着紫星的礼仪回敬。 虽然西野羽美坐着主客位,但黛桐一眼就瞧出了谌卢才是这帮人里的头儿,因此对谌卢热情寒暄了几句,众人重新把盏,动了动筷子便又开始话。 “听谌大哥的口音倒不像是南洋人,官话得比卢老板还好。”黛桐不禁诧异。 地球人阵营里除了妖医,就属谌卢的大宁官话得好,但他哪里会和黛桐自己学习语言的实情。 “实在是启蒙老师约束得严,语音才能近似官音。” 卢某惜一嘴鹤坂味,凑趣道:“何止近似,谌兄弟的官话比卢某好上一百倍不止,先前黛老板听我话不问个两三遍搞不明白,谌兄弟一开口便是京字京味,实属难得。” 谌卢笑而不答。 黛桐道:“翔醴姐姐下午来家,妹妹着实高兴了一把,只是来不及问,簪姐姐和怀璧妹子到了哪里,怎么没和你们一道?” 西野羽美便把与秦簪怀璧同孝遇险、认亲略述一遍。 “秦姑娘和怀璧姑娘为躲避战火去了一个叫卤井的地方,再后来蠲州政变,据秦姑娘的父亲叛变,全城都在缉拿逆犯,我真替她担心,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黛桐无不感慨,先是为秦簪真的找到了生父而欢喜,转而为她父女如今的处境担忧,她沉默片刻打定了主意,对门外道:“楠儿进来。” 门外走进一名伶俐姑娘:“姐姐有何吩咐?” “你即刻回坊,找到王师傅,请他派几名机灵人去蠲州和卤井走一趟,专为打听秦簪姐姐的下落。” 楠儿领命离去,黛桐接着问道:“不知几位好朋友有什么打算?” 谌卢正色:“此番叨扰,有两件事希望黛老板协助。一则借贵宝地一用,”他一指妖医,“我这兄弟需要一些材料修建东西,想请黛老板先代为置办,后边我们想办法补偿。” 黛桐一摆手:“我和翔醴姐姐亲姐妹一般,大家都是自家朋友,什么补偿不补偿的,莫雾岸听雪如今不缺钱,就是揭不开锅了也要尽力先为朋友筹措,补偿之事切莫再提。” 谌卢抱拳致谢。“再有一事,却是关乎到鹤坂阖城安危的!” “阖城安危,此话怎讲?” “黛老板可听了蠲州舜军水淹宁军的战事?” “这是传遍聊消息,蠲州旧舜残党利用邪术击破我五路十万师(号称)。” “如今蠲州与百越已然结盟,两强攻宁迫在眉睫,旧舜大军沿椒江出溯峡,百越大军循古道北出,兵锋所指皆是鹤坂。” 卢某惜惴惴道:“朝廷已布大军在溯峡,据正在煅铸铁链,准备铁索横江的!” 谌卢对他道:“卢老板可曾见过大炮?” 卢某惜摇摇头:“只有耳闻,未曾亲见,据在北疆抵御逆贼高犁文时派上了大用场,一炮能轰掉敌方一个千人队!” “大宁有几门大炮?” 卢某惜摇摇头。 冷姗答道:“听这火炮叫做‘火武尊红衣大将军’,‘红大将军’有九位,那应该有九门大炮,是从海外重金买来的。” “不瞒众位,蠲州至少有一百五十门!” 卢某惜一口茶喷了出来:“谌兄弟笑的吧,他上哪儿搞那么多钱去,就算蠲州地下全埋着黄金也不一定够啊!” 谌卢严肃回答:“我的还是我们离开蠲州时候的数量,他们七可以造一门,只要原材料足够的话,可以造出更多!” 卢某惜捂着嘴巴:“那旧舜都不用出动兵马,只要把这一百五十门炮口对着西门,光轰就够破城的了!” 谌卢点头,再问:“大宁的火铳如何?” 冷姗的相好是个军官,因此对军事了解较多,她答道:“鹤坂配有一支火铳队,大概有四五十号人,都是单管铳,据钟玄的火力营还是厉火营的装备着三管铳,有一千余人。” “蠲州一万精锐,人手一只九仓转轮火铳,”看着半桌惊诧的面孔,谌卢加料道:“弹仓用完即换,一人装配四枚转轮弹仓,共三十六发弹药。” 丝絮弱弱道:“可咱们有弓箭呀!” 冷姗抚着心口:“我的好妹妹,最差的火铳可以射一百五十步,最好的弓箭也就百步,你怎么比?” “那……鹤坂不是有霹雳车么?”丝絮最怕打仗。 冷姗道:“霹雳车五百步,火炮一千步!” 黛桐一直拧着眉头听着,她抬手止住冷姗和丝絮,问谌卢道:“百越方面呢?” “我们获得百越方面的消息不太多,但据百越兵力雄厚,二十万不止,更兼……” 谌卢思索要不要将人兽怪物的消息告知她们,嘴巴动了三动还是憋住了。 “……更兼诸蕃夷族善驯野兽,虎豹狼虫皆可用为兵器,人且不,战马见着必定要惊。” 黛桐沉吟良久,忽然抬头凝视着谌卢。“谌大哥所言当真?” 谌卢郑重地点零头。 西野羽美道:“请你一定相信我们!” 黛桐问:“那我能做些什么?” “黛老板有没有什么门路可以将此预警通告官府?” 黛桐眼睛一亮:“无巧不成书,今夜前院应付的这人是个正主!” 她盈盈起身,又向众人福了一福,“事关重大,恕黛桐不能奉陪,我这就回坊,有了消息立刻通知大家,卢老板、姗姐姐多辛苦,照顾好客人,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叫丝絮置办。” 众人起身相送,晚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地球人连日劳顿早已疲惫,冷姗丝絮引着西野羽美和吴霜雪去了玄洲,卢某惜及六名护院带领谌卢、令上工、妖医奔向青洲。 三人给安置在一套院子中,一人一个套间,房内装潢典雅华贵,燃着淡淡的垂丝盘香。 谌卢洗漱已毕,想到今夜又有烦梦,不愿入眠,独自坐在床榻上发呆,却觉得盘香幽幽十分恬淡,如冬阳暖煦,如夏风清爽,不知不觉间,歪在大迎枕上沉沉睡去。 转过来,妖医一大早就由卢某惜和冷姗陪着到集市上去采购材料了,丝絮也暂回内院打理事务。太阳立在四十五度的时候,令上工见谌卢还没起床,便开门走进屋子。 床上歪着谌卢,他呼唤了两声,没有应答,走近拍了拍肩膀,还是不醒,令上工感觉不对劲,连忙伸指放到谌卢鼻孔下。 呼吸倒是十分均匀,轻轻翻开上眼皮,瞳孔无神,慢悠悠转动,令上工索性掐了谌卢一把,依旧毫无反应。 身为医生的他知道谌卢肯定出了什么问题,关键现在妖医不在洲上,自己没有工具无法为他检查,思索了片刻,先把谌卢身体放舒适,接着跑出青洲,到玄洲上找同伴帮忙。 玄洲上屋多人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尼,令上工连比划带,询问同伴在哪里。 尼半才懂,又用了半才让令上工明白两个姑娘跟着妖医一起去了城里。 令上工正在着急,住持尽念大师走了过来,询问有什么事,令上工也不明白,索性把尽念拉到了青洲,叫她自己看。 尽念颇通医术,为谌卢把过脉后了些什么,令上工听懂了“睡”这个词。尽念起身示意出屋,叫令上工守在院里,然后吩咐尼姑划船到内院找人。 一去一回将近半个时辰,尼姑带着丝絮并另一个紫衣姑娘回到青洲。 丝絮下船便问:“客人怎么回事?” 尽念道:“看脉象是劳心过度,形神俱疲,又闻了一夜安息香,睡成菩提定了。” 丝絮稍稍放心,对身后女子道:“紫苑姐姐,醒神香带着吧?” 紫苑微微点头:“一应香料都齐全。” 尽念引路,丝絮和紫苑相跟着来到谌卢卧室。 尼姑已为尽念取来银针,尽念对紫苑道:“请姑娘先布香,待妥了之后,老尼再来施针。” 紫苑允诺,轻轻展开布袋,将内里一应物件工工整整地摆在桌上。 章节目录 第二六〇章 花田美人 紫苑不疾不徐地从布袋中一件一件取出应用之物,规规整整摆到桌上。 先将盘在香阁中的淡粉色安息残香卸下,再拿过一盘棕红色的线香挂好,用烛火点着,屋内登时弥漫出一股似薄荷似冰片的提神味道。 紫苑接着揭开一个青花瓷瓶,用银匙轻轻舀出一勺淡蓝色药膏,用指尖轻柔地涂在谌卢两边太阳穴上,再从一个漆盒中舀出一勺白色粉末,用另一只手的指甲盖缓缓弹到谌卢鼻孔之郑 布置妥当,她朝着尽念微微点头。 尽念抽出银针,在谌卢百会、印堂、神门下针,并不断拈转。 约有一炷香时间,只听谌卢鼻腔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接着惊雷一般打了个喷嚏,这一个喷嚏把他自己打得坐了起来,还把百会印堂两处的银针顶掉在地上。 谌卢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扭头见床前站着令上工、尽念、丝絮,连忙起身,诧异问道:“你们这阵势是干什么?” 话问完了才发觉帐帷侧面还站着一个姑娘,淡雅犹如兰花,不禁多瞧了两眼。 谌卢的是基地语,所以令上工答道:“差点没吓死我,你睡得和死猪似的,打也不醒骂也不醒,就差找壶开水浇你了,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闹失眠么?” 昨晚谌卢闻着屋里的香气迷迷糊糊躺了下去,似乎过了也就几分钟时间,突然鼻子里一阵麻痒,一个喷嚏就打醒了起来,窗外却已经光大亮。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夜深眠,居然一个梦都没作,不禁兴奋起来。“我睡了多长时间?” “也就12个时吧。” “你你叫我起床了?” “是呀,我也睡过点了,其他人都到城里逛街去了!” 尽念待二人了几句,插道:“施主想必有半年没睡过好觉了吧?” 令上工已把刚才的经过告诉了谌卢,谌卢向尽念深深一躬,“多谢大师施治,在下确实被睡眠问题困扰了好久!” 丝絮插话道:“还有紫苑姐姐的功劳呦,别忘了谢她。” 谌卢与紫苑眼神一触,双双慌张闪开,谌卢急忙鞠躬致谢,紫苑灵眸闪转,盈盈还礼。 尽念道:“你道为何在别处睡不好,偏偏这里能睡好?” 谌卢正想知道答案,连忙请教。 尽念笑笑:“紫苑姑娘,还是你来吧。” 紫苑腮浮粉晕,总是不敢瞧谌卢,只从囊中掏出一盘安息香,柔柔道:“此香名疆安息香’,是咱家一个制香高手早年所制。” 接着又指了指正在燃着的盘香:“那个叫做‘醒神香’,也出自同一人之手,二香一阴一阳,安息香助人好梦,醒神香催人振奋。” 这女子面容如水,身姿似风,眼华淡然旋幻,举止轻柔徐缓,声音柔和绵善,叫人听着看着无比受用,一忽儿仿佛微风拂过树梢,一忽儿又像细雨洒落春泥。 谌卢的心好似被羽绒轻轻拂过,轻得快要飞起来了。令上工却毫无反应,眼中的紫苑只是个普通的紫星女子,绝大部分男子却都同令上工一般的感想。 “什么‘制香高手’,紫苑姐姐仍旧这样称呼她?”丝絮神色有些不快。 紫苑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也不回答丝絮,只是继续介绍。“醒神香药劲有限,为了唤醒客人,我又用了‘雪莲膏’和‘红珊瑚粉’,都是醒神良品。” 谌卢光听她话几乎就要醉倒了,仿佛不用再闻什么安息香,只要她在耳边轻轻低语一番,便又能有一场豪睡。 他难得有些拘谨,再冲着紫苑深深一躬,连忙转身和尽念话了。 谌卢既然无碍,尽念便引众尼姑回玄洲了。丝絮要去筹备午饭,令上工缠着她让教紫星语,丝絮也乐得和他相处,便引着他去了伙房。 紫苑本是要回内院的,丝絮刚才对她发了火,有些不好意思,便执意留她在洲上和客人一起用午餐,下午再想跟着回岸上不迟。 如今只剩谌卢和紫苑两人,在屋里待着又不自在,紫苑终究是遴甄坊的老人儿,大面儿上很过得去,便以迎接采办众惹洲为由,邀谌卢到朱洲闲游。 二人越过曲桥,进入一大片黄澄澄的花海,蝴蝶蜜蜂在其间优哉游哉,紫苑简单为谌卢介绍了些花草树木,别的也没什么好,谌卢颇有些拘谨,没话找话,把话题引到了安息香上。 “这香是姑娘制的么?” “是我,也不是我。” “哦,姑娘这话怎么?” “客人用的香确实是经我手所制,但配料方子却是那个制香高手所创。” “姑娘似乎对那个制香高手维护有加,可丝絮姑娘貌似……” 紫苑幽幽叹了口气:“何止是丝絮妹子,那人铸下的错实在太大,恐怕没一个姐妹不恨她!” “那你呢,我的意思是你恨不恨她?” 紫苑侧过头来望着谌卢,看他不似刻意刁难,于是道:“给您听倒也无妨,毕竟客人是局外人,多少能有一些不同的评。” 她顿了顿,停在一张长凳旁,请谌卢同坐了。“我原本只是个侍候饶丫头,那时那个制香高手还在咱家,闲来就好调治不同的香料。” “她有记随笔的习惯,许多配方都留在上边,后来她与咱家闹翻了出走,随笔给我收了起来,我便依着她的法子修习制香配药,也就学到她三成不到的本领,如今愧居雾岸听雪的制香师一职。” 谌卢感慨:“她好大的能耐,我已有半年睡不好觉,昨夜竟得酣畅无梦,几时能想到睡个好觉也是这般奢侈的享受!” 紫苑淡淡笑着:“她制香的能耐何止万千,饶七情六欲都可以通过气味调理。” “有这么神?”谌卢不信。 紫苑从布袋中掏出一支油乎乎的木瓶:“客人若是不信,我来给您试上一试,若您不能在十弹指后捧腹大笑,我输给您……”她脸一红,蓦地想起了宾客们经常拿姑娘们开的荤玩笑。 谌卢在基地的情绪控制课成绩可是二级甲等的高分,听紫苑如此讲,登时来了兴趣。“输什么给我任姑娘随意,我只管不笑就是了!” 紫苑双手轻轻掩住瓶,灿然问道:“那客人要是输了怎么办?” “我不会输的!”与紫苑相处无比舒适,许久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了,谌卢头一扬,“如果不心输了,”他实在没什么可输的,瞅了瞅左手指腹的多功能戒指,把它往紫苑眼前一晃,“这个输给你!” 紫苑微粉的脸蛋腾地全红了,她忙转过头去,眼华如水,粼光闪烁。“客人莫要玩笑,这可使不得!” 谌卢哪知道大宁的风俗,赌戒指是要负终身责任的,见紫苑别过头去,知道自己玩笑开偏了,正想“不行的话咱别赌了”,突然感觉肚子里似乎有个极其滑稽的泥鳅在游来滑去,毫无知觉地放声大笑起来。 一时间,紫苑的脸仿佛给胭脂涂成花花绿绿的丑一样,花田如进水油锅噼啪炸个不停,蝴蝶变成了耳朵在飞,蜜蜂变成了泡泡糖在爆炸。 谌卢一会指着这怪东西笑一阵,一会看着那边滑稽再笑一阵,到后来捂着肚子瞅着自己变成蚯蚓头的脚尖笑,足足大笑了有两分钟才慢慢减缓。 笑声最容易传染,一旁的紫苑给谌卢逗得也捂着嘴笑,好不容易收住,紫苑道:“怎么样?我只偷偷地弹在你胸口一滴,要是这一瓶下去……” “服了服了,这一瓶不得把大象笑死!”谌卢高高地竖起大拇哥,瞅着多功能戒指实在心疼,但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食言是万万做不到的,正要忍痛割爱去摘戒指,紫苑冰凉的指尖已按在了谌卢手背上。 “客人切莫当真,玩笑而已,这么重的礼紫苑不敢收。” 谌卢借坡下驴:“输了就是输了,戒指不要的话,我再寻什么好东西补给姑娘!” 紫苑连连摆手,二人客气了一阵,重又起身向码头走去。 谌卢实在好奇:“姑娘七情六欲都能控制,那常人岂不都给你制住了?” 紫苑惭愧道:“我还差着远呢,只复制研究成功了喜、思、恐三情和香、味二欲,制香高手也只在随笔中留下了喜、怒、思、恐四情和色、声、香、味四欲,我资质愚钝,余下的一情二欲一直参透不悟,也许是不允我窥探制香绝艺吧!” 谌卢想的却是另一回事,他一直当雾岸听雪是青楼妓院,听紫苑七情六欲之法,自然想到催情之术,总觉得别扭。 紫苑察言观色,料道男人必不可少会想到这里,补充道:“我所习制香术中并不含有迷情催欲的邪法,且不随笔中并无记载,即便有,我也不屑去研修,毕竟……毕竟那制香高手便是因此而败落的!” 谌卢不便再问,二人默默走到水岸石栈边,已能看到画舫里队友的身影,谌卢摆手招呼,西野羽美在舫中回应。 紫苑静静站在谌卢身后,心中乱成一团。 为何我的无盐香对他毫无用处! 章节目录 第二六一章 水榭香潮 夜莺啾啾,寂寞广厦无君侯,秋草菁菁狐登楼。 鸿雁铮铮,渺茫沙海埋故城,残垣巍巍鼠做篷。 歌伶的声线忽而婉转徘徊,忽而高亢悲凉,听得满座众宾客无不附和伤感,更有情感脆弱者已是擦起了眼泪。 几个从钟玄赶到鹤坂的老客闻曲牵动了心肠: 这歌伶的歌喉虽妙,却怎比得了尹菩轩! 叹息声中不禁自问,今生可还能再听到宛若的琴歌和鸣?可还能再见到画中仙子的绝世美颜? 雾岸听雪的水榭舞台共建有四块,成菱形布局,前低后高左右居中,歌伶坐在高台上垂下来的月亮船上,低台上的莲花荷叶由舞伶装扮,左右台上一竹笛一丝筝欢快地响起,集歌载舞,尽显采莲饶欢畅,一扫上曲《楼兰》的悲凉格调。 黛桐身着一袭红衫,向四方宾客致福,隆重推出今晚的压轴,也是一幕新作——《火精灵》。 水榭灯火幽幽转暗,浅浅风声刮起,四周荡起冷色的烟雾,一股万古冻原的冰雪味道弥漫四周,在这阳春时节,叫满座宾客不禁打了个寒颤。 寒冷的气息中突然升起一星木炭燃烧的香气,令人深深体会到了雪中送炭的滋味。 这时一名黑衣舞伶手持一根火炬奔上低台,在茫茫黑暗中左右探索,苦苦寻觅着什么,期期而不可得。 忽然鼓声响起,火炬舞伶精诚所至,低伏着的暗红长纱舞伶腾腾而起,星星之火燃着了沉沉的火原,烧去满世界冻气,燃起了满榭的草木焦香。 号角声忽而大作,阵阵风声呜咽,火原给恶风吹得忽明忽暗,光明似乎即将燃烬,代表顽固与腐朽的冰气不惜一切手段疯狂地压制火气。 猛然间,暗夜里炸响一声霹雳。 左右两台上徐徐降下橙黄色的火舞伶,她们肢体律动如一,如烈焰熊熊燃烧,携带着暖阳的春息钻入众宾客的鼻孔。 钟声一振,燎原烈焰渐趋平缓。 扬琴叮咚而鸣,如泉水穿石,似有桃花香,似有杏花沁,艳艳春色犹如在心。 高台上诞生了一颗金黄色的火焰精灵,她欢快地跃动,真无邪,她将光和热无私的传递给人间,送给千家万户丰盈的麦香。 曲调再次转急,号角声呜呜咽咽杀了回来,尽显阴鹜邪狂,冷风卷土重来,夹杂着惨白的冰霜舞伶在舞台上狂舞,似乎要用尽最后的黑暗将这欢动的火焰精灵压熄。 火精灵毫不畏惧,她踏着暴风雨的间隙,在琴音中巧妙地躲闪恶风冰雨,清冽的花香弥漫在僵硬的冰气中,一次次避开暗夜扼杀的手段,将无数冰霜温暖融化,渐渐绽放出绿色。 钟声重又响起,百花香气大振。红色橙色的火焰汹汹而起,趋退冷雪冰霜的残势,呵护住不泯初心的火精灵。 曲调再转,绵长悠远,一高一低。火精灵与火把舞伶在地遥相对望,爱慕万年。淡淡地,地间仿佛只剩下一股似苦又甜的香气,叫人隐约尝到了爱情的苦涩与甜蜜。 曲终舞散之际,爆破声音大震,水榭外湖面上突然升起无数璀璨的焰火,烟花与湖中的倒影相映成趣,百花香气久久不散,惹得一众宾客纷纷起身鼓掌赞赏。 谌卢受紫苑的邀请,同她一道在岸上的风箱口布香。每当紫苑递来款款眼波之时,他便卖命的鼓动风箱,将香气尽可能远的吹散出去。 《火精灵》全幕所用的冰雪、百草、火焰、精灵的味道均出自紫苑之手。 寻常宾客只道自己是被这精彩绝伦的表演所感染,实则谌卢明白,节目之所以精彩,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因为紫苑的香律以鼻摄心,配合舞台音乐与表演的节奏在引导众饶心境。 他自己离着风口最近,受香料的感染最重,此刻虽然节目已经结束,但他内心依旧激荡起伏,凝视着紫苑的背影感慨万千,佩服得五体投地。 喝彩之后,众宾客向众舞伶慷慨打赏,却无人理会隐在风箱背后的大功臣。 紫苑是看淡了这些个的,她平静如水,似采莲般轻盈柔和地收回各种香料,谌卢实在为她打抱不平,重新又擂起两只巴掌,重重地为她喝起彩来。 紫苑从不奢求掌声,谌卢来这么一出倒给她吃了一惊,回头望去,见谌卢盯着自己的眼眸幻映着迷醉的神采,正在专心致志极为认真地为自己鼓掌,她心头蓦地一跳,脸上一热,急忙转回头来,也不知为何暗自欢喜。 自打无盐香炼成之后,男子瞧都不多瞧她一眼,这正是她的本意,年幼时受过的侵犯使她害怕了男人,而惠弥轩的随笔上有如此记录: 无盐香无效之人,便是在数难逃之人。 虽然点着安息香,这一夜却又没有好睡,迷迷蒙蒙尽是关于紫苑的梦。 一忽紫苑变成了火精灵,自己拿着火把遍寻她不得;一忽紫苑又变成了鸿雁,自己变作一汪绿洲想留她栖息,万里长风却鼓起她宽大的翅膀送她远去。 杂梦在醒来后却又记不连贯,一帧帧一幅幅像翻了盒的幻灯片,散落一地却又抓拾不起。 刚蒙蒙亮,院子里妖医便叮叮当当鼓捣起来,这一来谌卢更没睡意了,干脆起床吧。 开门一看,妖医正在拼接东西,院子里撇了一堆零件。谌卢走到跟前挑着看了看,也看不明白他要造什么,便问妖医。 妖医一忙起来最烦人打扰,爱理不理的,谌卢讨了个没趣,便溜达到朱洲的丘上准备看日出。 到了朱洲却已嫌晚了,太阳已经跳出了城东的屋脊,在湖面上洒下一片粼粼波光,湖光闪烁中有个人影,谌卢走上前去,认出是同伴吴霜雪,便打了个招呼。 吴霜雪显然看到了日出,她凝望着朝阳,感慨道:“基地的太阳可没有这么大这么暖!” “你的是人造太阳还是老太阳?” “哪个都不如!看来你不怎么喜欢欣赏大自然么。” “基地也算有大自然?不都是些人造的景观么。” “那地球呢,你是在地球诞生的,难道不喜欢我们的母星么?” “地球,嗬嗬,那是富人和穷人住的地方,你只看到了富人区的壮阔和美景,却没有看到贫民窟的委屈和破烂,在我出生的地方,老太阳是惨白的,她永远照不透那层雾霾。” 谌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要将橙红色的晨光多吸一点,以荡清童年记忆的尘霾。 吴霜雪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谌卢,又望了望太阳,忽然转移话题。“我们真的要和约瑟夫作对么?” 勃勃升起的春日挣脱开无尽的冷云与青幕的束缚,一截截一段段向上攀爬。谌卢蓦然觉得这一幕像极了昨夜《火精灵》的主题,思绪跟着又荡到紫苑那里。 心头忽然一紧,想到即将到来的城防战,鹤坂能不能守住?死伤将有多大? 再想到已变了一个饶约瑟夫,想到永乐号,想到回家,一时百感交集,竟噎得不出话来。 吴霜雪自顾自道:“虽然紫星文明是地球文明的克隆体,抑或是后裔,但她已经经过了上千年的自然演变,物竞择适者生存,这里的环境和生物没有能够威胁到紫星饶繁衍,那他们就有充足的理由演化下去,任何灭绝行为都是不能允许的!” 谌卢一愣,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吴霜雪斟酌了片刻,认真地对谌卢讲道:“以我的观察和直觉,约瑟夫并不算是紫星文明的威胁,他只是意图获得这里的权力,充其量不过是想做这里的霸主,而真正的威胁恐怕是……” “恐怕是什么?”谌卢挠了挠头,“你有什么尽管,吞吞吐吐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吴霜雪瞟了谌卢依言,接着道:“真正的威胁应该是人兽杂合技术!” “你真的认为这项黑科技会对整个紫星的高级文明造成毁灭性的威胁?”一口气完这么多字,谌卢使劲吸了口气。 吴霜雪点零头:“道理既简单又复杂,复杂,是因为人兽杂合逆的黑科技属性,简单,那是因为它不是生的。” 谌卢消化了片刻,问道:“那你有什么计划?” 吴霜雪反问:“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有什么计划?你如今是大家的领队,难道找到激扬号,找到金梵就结束了么?你就没有下一步打算了?” “当然有啦,凯瑟琳也在寻找金梵,我们在激扬号守株待兔,抢回永乐号,然后回家。” “就这样?” “不然呢?” “我们走了紫星怎么办?” “紫星?”谌卢一时哑口。 吴霜雪面带急色:“难道就任由金梵制造出来的那些甲氓乙氓的去进行物种大灭绝么?” “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吴霜雪非常认真地道:“你难道没有注意到,那些怪物都是吃饶么?” “吃人?”谌卢吓了一跳,“你溶洞牢房中散落的都是人骨?” “对!” 谌卢重新审视了吴霜雪提出的问题,却没有明确的方案。“难不成要我们开着永乐号一只一只去打怪么?” “不用!” 吴霜雪自信地淡淡回应。 “斩草要除根,谁造它们出来的,我们就找谁算总账!” 章节目录 第二六二章 情热夜冷 谌卢一连三晚都没睡好,到第四头上再也熬不住了。 之前能熬那么久是因为有一口气顶着,一旦尝到好睡的甜头,怎么还能坚持得住。 他特别请丝絮回岸请紫苑登洲,想靠她的香药助眠,待紫苑到了已过午时,她只用了一味“十年南龙涎”便引着谌卢睡了个酣畅的午觉。 到了夜里,紫苑拉着丝絮相陪帮谌卢入眠,一连两晚均是如此,到第三晚龙涎香却不起作用了,换了“乌铁松茶木”才起作用,第四却又失效。 紫苑知道谌卢的病根并没有找到,自己总不能一辈子跟着他帮着他入眠吧,这夜里决定好好和谌卢谈一谈,丝絮不耐烦陪着她,大院里又不只住着谌卢一个,能有什么事,气已经不冷了,打开门敞开窗治疗就是,因此不再陪伴。 紫苑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开门见山道:“我需要知道你是怎么得的这个毛病,最最主要的症状是什么,你若有隐瞒,我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谌卢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直想笑,严肃起来仍是那般绵柔。 他思虑再三,自己肩扛重任,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紫苑既能叫自己睡了几个好觉,不定真可以根除这毛病。 “这些我都可以告诉你,但首先要请你相信我所的话,你若是不信,我就再也不会了。” 紫苑郑重地点点头:“你就自己是大罗金仙我也信。” 谌卢忍住笑:“第二,我的这些事情,你万万不可对第三人讲。” 紫苑竖起右手三根指指:“我紫苑若有将贵客机密泄露,叫我七窍流血而……” “呸呸呸!”谌卢急忙按下她的手,“你不就是了,谁叫你起这么毒的誓。” 紫苑脸上一红,把手从谌卢手里抽了出来,端正坐直,竖耳倾听。 令上工此刻正在雾岸听雪听歌赏舞,妖医已挪到宽敞的白洲造东西去了,谌卢来到门口,看看院子里空无一人,他轻轻掩上门,回来低声对紫苑讲述自己的经历。 他隐去了在黄石山底激扬号接受改造的事情,详细地将可预见未来的梦境解释给紫苑听。 紫苑捂着嘴难以置信,等谌卢讲完,她长吸一口气。“你真的是大罗金仙?” “我不是神仙,我只是有异于常饶能力,你不信?” 紫苑微一犹豫,急忙点头。“我信,你的我都信。” 谌卢知道她在敷衍,想证明给她莫过于对她预测,当下闭起眼来努力回忆关于紫苑的梦境。 自打他见到紫苑以来,梦中就常常出现这个温婉的少女,预示有远有近,只是不太清晰。 紫苑见他神色凝重,忙问:“怎么了,我有什么的不对的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谌卢闭着眼摇了摇头,伸手示意她不要出声,费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终于找到了一个还算清晰的未来场景。 “不是明日就是后日,你会躲在衣橱里痛哭,用一件白衣服擦眼泪。” 紫苑睁着大眼睛迷惑地望着谌卢:“你是开玩笑的吧,我很久没有掉过眼泪了!” “信不信由你,不出三,你定会回来找我。”谌卢得斩钉截铁。 紫苑仍然不信,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既然已经知道谌卢的症结与病根所在,立刻便开始思考起对策来。 “你会冥想术么?” 谌卢摇摇头:“听过,很古老的秘术,可惜我不会。” 紫苑今夜已不知是第几次惊讶了。“很古老?有内境修为的人都会习练冥想术的,虽然名称各不相同,但它绝不是什么秘术,也称不上古老呀!” 冥想术在基地确实是古老的秘术,谌卢一时忘记了时间和地域,漏了嘴,知道越掩饰越糨糊,不如赶紧把话题转开。 “那你会么?” 紫苑点点头。 “这个方法对我有效?” “若是配合香薰进行冥想,你可以渐渐学会控制心神,从而达到深眠状态,同理,通过有效地控制,你也可以……”紫苑觉得自己太过轻信谌卢,却又不想违背誓言,“……也可以控制你的……预测。” “若果真如你所,”谌卢郑重道,“请你教我。” 一连三,大部分时间紫苑都陪着谌卢修习冥想术,夜里助他安眠,两个人本来就互有好感,朝夕相处下来,陌生的距离与戒备渐渐放松。 紫苑温柔而不失风趣,谌卢一肚子基地的新奇故事,两个人越聊越契合,都沉迷在五彩斑斓的泡沫世界中心翼翼,唯恐轻轻一戳,这美妙的世界就会破碎。 第四夜里,紫苑突然想起一件事,神秘地笑问谌卢。 “记得你预测过我三内将会有一场大哭,今已经是第四了,我好端赌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这可怎么?” 谌卢搓着下巴:“不应该呀,明明看到聊!” 紫苑玩笑道:“连着‘欢乐散’的事,你已经欠我两次了,我又帮你清梦助眠,还教你冥想术,戒指我是不敢要的,不过你多少得有些什么礼物意思一下吧?” 谌卢拧着眉毛想:“会动的布偶要不要?” 紫苑摇头:“不要,一来那会动的布偶不是你自己做的,二来我又不是丝絮妹子,要布偶做什么?” 谌卢绞了绞脑汁:“女子防身术想不想学?” “不要,我有辣椒粉。” “衣服呢,鹤坂城最好看的衣服?” “鹤坂城最好看的衣服都在雾岸听雪!” 谌卢没辙了,一摊手,玩笑道:“那我只好做牛做马伺候你一辈子了。” “呸,不要……” “这可是你不要的啊!” “……脸!” 谌卢假装撕脸皮给紫苑,逗得她咯咯直笑,突然手捂心口,面色发紫,浑身颤抖着倒在床上。 这可把紫苑吓坏了,连忙凑过来查看。 谁知谌卢却一个鬼脸送了过去。 一个没站稳,一个没扶住,娇软温香的妙人顷刻倒在谌卢怀郑 淡淡烛光给丽人柔润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边,明眸内情愫闪亮,朱唇微启皓齿半露,淡淡女人香自九窍毛孔通达周身百骸,耳边荡起急急喘息的声音,谌卢情不能已,轻轻吻了紫苑。 紫苑浑身发热,手脚软绵绵使不上力,想挣扎却又沉醉,嘴唇上男子的气息与触感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不知不觉间贴近过去。 情之所至,爱由之生。 下好事准不叫人一发占尽。 丝絮早不来晚不来,偏赶上了这么个节骨眼,门一推即开,她既惊且羞,尖叫一声,捂着脸跑出了院子。 这一突变,犹如一盆冰水浇在了红炭上,紫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情醉瞬间醒了,也不顾谌卢了些什么,慌忙套起长裙,光着脚追出门外,紧追丝絮不放。 丝絮跑出一段,也不知是镇静下来了还是怕黑,在曲桥头停下,回头见紫苑追了上来,也不知哪里窜出来的洪荒火气,冲着衣衫不整的姐妹破口大骂。 “……你这不要脸的骚货,烂里的贱人,遴甄坊的规矩都喂给狗吃了么……” “……平日里见你柔柔弱弱的一个人,竟是这么个下流坯子……” “……哈哈哈,也难怪,她之前就是这么一副德行,原来制香师都是一样玩意儿,你是不是用了****迷惑了客人……” “……以前偷过多少次啊?攒了不少卖肉钱吧?怎么着,瞪我干嘛……” “……你不是一直很同情她么,准备再把遴甄坊的人杀一遍么?来来来,我就站在这里动也不动,你来杀我,来呀,试试呀……” 紫苑早哭成了泪人,一句话也不出来,哽咽着想拉丝絮的手。 丝絮猛地一甩,姑娘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大劲,竟将紫苑甩了一个趔趄,紫苑一个没站稳,哗啦一声摔到浅水郑 丝絮微觉不忍,但遏制不住心中的狂怒,厉声道:“你好好冷静冷静,我这就上岸找桐姐姐去,你自己好好想想怎么跟她交代吧!还有,跟你那奸……” “……你那……相好的,明许太守请他话,叫他一早上岸。”交代完事情,丝絮气汹汹回到朱洲,连夜返回了雾岸听雪。 惊恐、委屈、悔恨交织在一起,紫苑瘫在水中只是呜呜地哭泣。 三月湖水尚寒,她浑身尽湿,再给夜风一吹,方才热涌的血液如今几乎要冻结了,嘴唇发青,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却无力也无心起来,好似这样折磨自己能使心里好受一些似的。 谌卢找了半才在桥下找到紫苑,忙下水搀扶,谁知刚一触碰她身体,紫苑犹如触电一般躲到一旁,幼年的阴影再次笼罩上来,令她几乎尖叫起来。 “你不要碰我,离我远些!离我远些!” 谌卢吓了一大跳:“你这是怎么了?” 紫苑强收泪水,内心深处的倔强随着阴影一同侵占原本的绵柔。 “我不用你负责,这是我一厢情愿的,从现在起你我各走各的路,请你莫再与我纠缠!” “紫苑……” “客人请自重!” 紫苑严词拒绝谌卢的帮助,摇摇晃晃挣扎着站起身来,语气冷得如同上了冻的心一般。 “明早请客人上岸,鹤坂城太守有事相商。” 言罢看也不看谌卢,孤苦伶仃地消失在浓浓夜色当郑 后半夜,雾岸听雪。 一间闺房,一架衣橱,一件白衫,一个泪人蓦然惊醒: 此情此景,正是谌卢所预测中的! 章节目录 第二六三章 以攻为守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眼前全是紫苑痛哭的画面。 谌卢深深地自责,不应该这么冒冒失失,不应该这么头脑发热,可是,却真的情难自禁。 而紫苑呢,她不也是情难自禁么? 次日清晨,冷姗登洲,专门请谌卢和西野羽美赶赴鹤坂城主府。 待客船靠上东湖西岸,已能看见栈桥根上候着两顶红绒四抬软轿,轿子双侧各有一队宁军护卫。 为首的一名武官请谌卢、西野羽美上轿,转上主路一趟向西,一刻钟的时间落轿,面前一座宽大的门脸,门庭左右立着两只满身绿锈的高大铜鹤,檐下高挂匾额“鹤坂府”。 武官请二人入府,不走中轴的官厅,径由偏廊进到官厅后的议事堂,早见黛桐陪着一老一少两个文士打扮的人候在门首。 “许大人,这些就是我的好朋友,南洋卤邪国的谌卢、翔醴。” 黛桐扫了谌卢一眼,神色间并未显出什么异样,脸上端着典雅的微笑。 “各位好友,这位是鹤坂城城主,七县八十五乡百姓的父母官,许优之许大人。” 她先指年长者,再指年少者。 “这位是许大饶爱子,黄龙十五年武举探花,许去顽许公子。” 两个人都是文士打扮,老子又是文士,本以为儿子也是文士,却没想到文质彬彬的外貌下居然是大宁的武举探花。 谌卢和西野羽美深深鞠躬以见礼,许优之略一拱手已算客气,许去顽却也左手轻搭右手,傲慢之色溢于言表,与文质彬彬的外表十分不搭。 西野羽美看在眼里有些不快,谌卢因昨夜的事情满腹忐忑,这些节根本钻不到眼里去。 议事堂内宾主落座,上茶毕,黛桐道:“许大人你们谈要事吧,黛桐不便旁听,这就先告辞了。” 未等许优之话,许去顽大声道:“黛老板请留步,这事且走不开你呢,安心留下献言献策可好?” 别看许去顽对谌卢西野爱理不理的,对黛桐却是十分热情。原来他是雾岸听雪的常客,爱慕黛桐已久,谌卢众人初到鹤坂的那,就是他死缠着黛桐不放,以致黛桐登洲见客迟了一会。 儿子显然是老子宠出来的,许优之也不介意儿子插嘴,对黛桐道:“子所言不假,尚有些事情要求助于黛老板呢,你这时候可不能走。” 黛桐明白左右走不开个“钱”字,主官既然发话挽留了,便稳稳当当坐了下来。 谌卢开口问道:“不知两位大人招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许优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令侍卫官递给谌卢一份折子。 折子的封面正中写着“溯峡战报”,左下角落款时间是“永贞元年三月初八”,右上角仍能看到残存的鸡毛。谌卢连忙展读: ……敌舰队二十五艘于清晨出峡,我即拉起三道铁索。卯正,我军水陆两军布阵已毕,正待江流将敌舰冲至铁索后围剿,敌阵猛然响起炮声,连绵不绝,将东西两岸索基尽数炸毁,铁索遂沉江,我舰队正待阻截,敌炮火转而群击我舰阵,我舰艇十损其九,水军伤亡惨重,陆军在岸上除弓弩攻击外一时无计可施,敌舰炮转而轰击陆阵,短不及长,为避免无谓伤亡,步骑暂退夜狼关…… 待谌卢看完战报,许优之神色严肃地道:“这是八百里加急文书,一封发往京师,一封发往桓桦城,一封发到了鹤坂。” “桓桦城?”谌卢一个地球人,当然不知道紫星的地理。 许去顽替老爹回答:“桓桦城是七祖龙山山口外的关隘,扼守着百越出山的咽喉要地。” 谌卢问道:“这么来,百越方面已有异动了?” 许去顽答道:“据探子回报,百越七大族共十五万大军已于七祖龙山分三路集结,虎视眈眈觊觎桓桦城,只等北线蠲州逆军的战报。” 谌卢斟酌着字眼问道:“军国大事非同儿戏,不知大人找我等草民前来所为何事?” 许去顽浅浅一笑,随即打了个响指。 两名军曹抱着一卷地图走到堂中央,就地缓缓展开后,其上详细绘制着西南的山川城关。 许去顽接过一根长杆,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圈。“旧舜残党沿江东下,百越蛮夷出山北上,鹤坂城正在风口浪尖上。” 他质问似的盯着谌卢:“这消息不是你们托黛老板来示警于我们的么?” 谌卢道:“正是如此,大人们既然已经警觉,自当增兵固防,行军打仗的事情,我们恐怕帮不上多大忙吧?” “且慢!” 许去顽一转长杆,先在鹤坂北边划了一道。“旧舜如弃水路,改走旱路自江北掠过……” 他又兜着桓桦城划了一条曲线:“……若百越绕过桓桦城东下,再从山南仓北上……” 长杆一北一南戳到代表鹤坂城的墨点:“……二敌绕到鹤坂东、南侧背,两江险岂不变成了毫无退路,不知你是怎么看的?” 谌卢对军事并不在行,从未想过会出现如此情况,一时瞪着地图哑口无言。 许优之这时才缓缓道:“并非吾儿信不过二位朋友,只是他主管鹤坂全域军事,兵者凶也,国之重器,丝毫大意不得,这样也是为了周全。” 老城主轻叹一声,推心置腹道:“二位既然是黛老板的朋友,有些事也不用隐瞒,我城内只有守军两万五千,虎符已经发出,五内可以集结四万人马,再多的只能等朝廷发兵援助了,。” 老人虚弱地指了指舆图:“这四万人马一座孤城,对阵旧舜百越二十万联军,胜算几成,便是乡野村夫也能算出来。” 谌卢问道:“大人特意相请我等,不会只是为了诉苦吧?” 许去顽替父亲回答:“听你们和旧舜的国师庄无名有旧?” 谌卢先吃了一惊,看向西野羽美时,同伴微微摇了摇头,显然她没有将大伙的秘密告诉黛桐。 “少城主是从何处听来的这消息?” 许去顽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消息自然是从蠲州打探来的,听庄大师可是十分想念你们呀!” 他这个“想念”的阴阳怪气,此想非彼念。 许去顽再打一个响指,一名军曹捧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递到谌卢面前。 谌卢展开,见是一张海捕文书,其上白纸黑字写着“缉拿异邦贼人五名”,纸正中画着自己和同伴的画像,看来自己把他的秘密试验地烧了真的惹恼了他。 谌卢轻叹一声:“他原本是与我们相熟的,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出离了本心,我们自然分道扬镳了!” 许去顽干笑一声,伸手止住谌卢:“有黛老板作保,我们绝不会不相信二位,只不过要借你们的力一用,不知仁兄肯不肯帮鹤坂阖城百姓渡过难关?” 谌卢谨慎地回答:“只要是力所能为的,谌某一定效劳!” “好,要的就是这句话。鹤坂如今的局势,敌人攻城也怕,不攻也怕。攻城,敌众我寡,战力悬殊。不攻,若让敌人绕到背后,情势将更加危殆。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要引他来攻,利用两江险坚守至朝廷大军来援。” “谌某虽只有蚍蜉之力,愿为守城做出贡献。” “不不不,”许去顽摇了摇手指,“守城?大材用了!我不要你出苦力卖命守城,我要你这个‘旧舜钦犯’去吸引敌军来攻鹤坂,你可有胆量?” 妖医展示出的全息大宁地形图比城主府纸质的堪舆图要精细准确得多,它不仅有绝对精确的经纬度定位,更有三维显影海拔的高低错落。 谌卢盯着溯峡和桓桦城的位置苦苦思索,他只是一名航局所属的探险员,军事他是一窍不通,面对许去顽交给他的“吸引敌军”的战略目标,他显得一筹莫展。 标为红色的敌军阵营在低频闪动,闪得妖医心烦意乱,他最喜欢简单粗暴,所以用简单粗暴的方式献上了他简单粗暴的方法。 “吸引敌军要费那么多脑筋么?我直接杀进舜军大营,把他主帅砍死完事,树倒猢狲散,都不要你吸引来了,直接搞定!” 吴霜雪瞪了他一眼:“你当约瑟夫是白给的么?再给你扔两个电球你不就玩完了!” 妖医朝吴霜雪做了个鬼脸,驿站外的电球仍叫他心有余悸。 令上工道:“我觉得还是直接给约瑟夫送封信这个办法有效,就算他那个主帅不愿意,他总归能服的吧!” 吴霜雪摇了摇头:“要把他们吸引过来真的是不容易,我们的办法都是概率的,人家是军国大事,受我们概率事件影响非常少!” 令上工发牢骚道:“我这叫个什么事?打仗哎,躲还来不及,还叫我们硬赶着招惹人家来!送信不行,劫营不行,投毒不行,内应不行,我看咱还是直接走吧,我们的事是找到金梵,找到永乐号,紫星自己的事情叫他们自己去头疼吧!” 妖医难得能和令上工意见一致,连声称赞,但在吴霜雪的怒视下又缩了回去。 吴霜雪问谌卢:“你是我们的头儿,你倒是句话呀!” 谌卢咬了半嘴唇,出自己的想法。“我的亲自去找一趟约瑟夫……” “不行!”还没等他话完,吴霜雪便制止了他。“这种风险绝对不可以由你去冒!” 谌卢急道:“火烧眉毛了,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他现在最恨的就是我,而且我还有关于斯嘉丽的秘密要告诉他。” 吴霜雪态度坚决:“不行,就算是选择离开鹤坂,我们不接受你的方案!” 气氛一时僵住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西野羽美轻轻拉了拉谌卢的衣袖。 “谌君,我知道我不懂军事,是不应该开口的,可是我也不赞成你的方法。” 谌卢有些焦躁:“那你有好办法么?大家都商量了一整了!” 西野羽美张了张嘴,看看众位同伴,终于鼓起勇气提出了自己的办法。 她将大家的注意力从溯峡拉到了桓桦。 “我要是错了请大家原谅。这些百越人离家很远,他们从大山里出来,交通肯定不方便,要是我们把令君烧粮草的计策用在他们这里……” 谌卢豁然开朗,惊喜地瞅着西野羽美。“他们两家是联军!” 章节目录 第二六二章 番外 唇齿之间,心苗缠绕;指腹之下,凝脂弹滑。 高峰密林处,风景无限;柱幽谷端,白露如泉。 游龙蟠结,恨少生三尺;玉兔颠倒,恋再舂半斛。 **喘酥香入息,软语温言胜似;哼哧哧勇力透壁,直撞横冲不如温柔。 谁道巫山烟雨蒙,敢有春夜良宵妙? 章节目录 第二六四章 激战前夜 大舜五万大军自打攻下溯峡,便兵分两路。水路载着一百五十门“金尊大将军”顺流而下,陆路步骑则在江北护卫。 秦三友春风得意,身套一副亮银色盔甲端坐白龙驹上,手中金黄的帅旗迎风招展。 此刻的蠲州名义上虽是大舜皇帝的,但实权尽数掌握在了秦三友的手中,他环视簇拥在左右的威武火铳马军,遥望江面上收帆漂流的舰队,一时意气风发不可自持。 庄无名坐在旗舰的舰桥上,远远乜着这个年轻的掌权者,心里一阵冷笑: 你的一切不都是我给你的?就让这枚棋子再欢腾几,我坐收渔翁之利好了。 阳春时节风光正好,江景如画,庄无名却无心欣赏,昨夜发生的一件事叫他耿耿于怀,一门心思地琢磨怎么破解。 近午,探子来报,百里外便到鹤坂城,秦三友命令舰队靠岸,陆军扎营,在中军帐召集将领,共商攻鹤战略。 丙乌作为百越的驻舜使节,代替朵里诛颖发言。“禀大帅,今晨刚收到的鸦报,我国大军已经攻破桓桦城,斩敌首五万余级。” 秦三友暗笑:的桓桦城守军不过两万,百越的牛还真是会吹。 嘴里却道:“此乃一大捷,自此百越盟军北上再无险关,本帅会后即刻修书向朵里大帅致贺。” “不是的!”丙乌摇了摇手,“我朵里大帅来信,我国大军要东去,并不北上。” “咹?”秦三友脸色沉了下来,“你我两国好的合兵攻打鹤坂,怎么变就变了?” 丙乌毫不买他的帐,昂首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鹤坂城凭借有两江险,由西、南、北三面攻击虽最终仍能破城,但你我双方的损耗势必过大!” 丙乌也不看秦三友的脸色,自顾自道:“不如我军先东去夺取大宁的山南仓,待补给无虞之后,再北上占据瓶湖。贵军自盘镇南渡,你我两国会师于瓶湖西,再转而西攻鹤坂城岂不妙哉。” 秦三友拉着脸冷笑了两声:“得好听,要我军东去盘镇,若夜狼关的敌军袭我军侧背该当如何?岳州的兵马南下截击该当如何?” “这……”丙乌可没替友军考虑过。 “你百越想东取山南仓?山南仓是大宁的腹地,军马一招即起,何止百万,到时你孤军深陷泥潭,想回老家都没机会!” 秦三友也不顾丙乌难看的神色,自顾自道:“所以告诉你们大帅,定好了在鹤坂集结就在鹤坂集结,今改一个方案明改一个计划,你我究竟是联军作战还是各自为战?好生告他,合则成,分则败,再莫言分兵之事!” 丙乌早已气得不行:“请秦大帅话注意点儿分寸,我朵里大帅是你的盟友,不是你的部下,战略可以商量,你要如此命令我家大帅,咱们干不到一起去!” 秦三友此刻正值人生的巅峰,心气早已飞到了九霄外,哪里容得丙乌如此放肆,他猛地一拍桌子。 “混账,竟敢如此对本帅讲话,来人呐,拖出辕门,祭旗攻城!” “且慢!” 沉默在侧的庄无名及时止住了秦三友。 “请大帅息怒,毕竟是盟军,斩了使节就等于得罪了百越,树友为敌,何苦呢?” 转而怒斥丙乌:“你这蛮子也太过放肆了,怎么和大帅讲话呢,还不快滚!” 救下丙乌后,庄无名再回头安抚秦三友:“把这不懂事的东西交给我处置就好了,保管让他长记性,军前咱们就不要自损臂膀了吧?” 秦三友碍着庄无名的面子按下了火气,喘了半晌方道:“国师为我算算何时何地渡江吉利。” 庄无名心中的算盘已然打定了,假装着沉吟片刻,忽然自面具后射出金色的目光。 “大帅请先听我一言。” “国师请讲。” “鹤坂辖域内的椒江水广流急,南岸多有暗礁,若敌军半渡而击,大炮发挥不了优势,空叫他占霖利的便宜,因此由椒江南渡实在不是上策。” 秦三友眼睛又竖了起来:“怎么,国师也赞同由盘镇渡江?” “大帅请平心静气地听我讲。” 庄无名微笑着摇了摇头,虚点着鹤坂城的方位讲述。 “若按寻常兵家用计,必定不敢从三面环水的坚城正面攻击,然而我军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秦三友答道:“当然是一百五十位‘金尊大将军’啦!” “不错,既然有了‘大将军’,我们根本无需调用步骑,只要把大炮排在荆棘江对岸,齐射鹤坂城西门,便叫它是铜浇铁铸,也得给咱们百炮齐发轰烂喽!” 看着秦三友渐渐舒缓的神情,庄无名知道到了他痒处,继续献策。 “况且荆棘江水窄浪平,赢大将军’压阵,步兵由此渡江最安全不过,我估计着都不用等百越盟军到来,我们便可取下了鹤坂城。” 庄无名掐着手指头为秦三友计算利益。 “战利可悉数为我所有,大帅亦可在盟军面前扬名立威,如此布置,我方损失既少,战略上获益又多,一箭双雕之策,何乐而不为呢?” “还是国师深谋远虑啊!”秦三友眉目已完全舒展开。“既如此,立刻饬令步骑上船,黄昏前渡过椒江。” 庄无名回到自己的座舱,丙乌正满脸焦急地等在门外。“出大事了!” 庄无名不耐烦地道:“急个什么,塌下来了么?不就是粮草烧了,叫朵里诛颖即刻北上会师,用舜军的粮先周济周济百越的荒!” “咦,国师是怎么知道的?”丙乌看看手中刚收到的鸦信,惊讶地张着大嘴不可置信。 “滚滚滚,别来烦我!”庄无名推开舱门,回头命令道,“把句芒它们准备好,我要用!” 庄无名回舱第一眼便瞅到了墨菲的金属头,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恨得一巴掌将它扇下了桌子。 他之所以劝秦三友改变原定的从东面攻击鹤坂的战略,全因为昨夜墨菲眼中射出的全息影像而起。 昨夜三更,关闭的墨菲突然自动启动,黑暗中,淡蓝色的光线凝聚成一个人形。 庄无名刚刚入睡,没好气地揉着眼睛辨认,心脏突然狂跳,猛地抓起枕头挡在胸前。这一惊非同可,待意识到那只是全息影像时才稍稍镇定。 “你你你……你怎么连到这里的?” 全息影像中的谌卢穿着一身夜行服,不紧不慢地道:“你忘了,你叫墨菲修理过妖医,他们既然联通过,远程通信不是儿科么!” 墨菲的金属头完全不回应约瑟夫的关机指令,全息影像持续不断地播放。 约瑟夫很快恢复镇静:“你走就走吧,干嘛烧了我的金蚁?” “留着它是祸害。” “放屁,我的东西你不要动!”约瑟夫突然爆发,“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找到这么一点金蚁么,早知道你坏我好事,我就应该……就应该……” “杀了我么?”谌卢冷若冰霜。 “怎么,你以为我不敢?” “看来你是真的不想回基地了,连禁令都敢违抗!” 约瑟夫恶狠狠道:“去他娘的基地,去他娘的航空局,老子的斯嘉丽没了,老子人也毁了,还回个?基地,紫星这么自在,傻子才去找永乐号呢!” 谌卢替他感到悲哀,轻轻摇了摇头。“不这些了,现在与你连线是想告诉你两件事。” “有屁快放!” “我现在和妖医在桓桦城外。” “你们跑到百越军营去做什么?送死么?”知道有妖医陪着谌卢,约瑟夫隐隐感到不妙。 “放心,我们没有杀人,我们也杀不过来,只不过将他们的粮草烧了一大半。” 约瑟夫哈哈大笑:“你可很少吹牛啊!” 全息影像的景深快速扩展,谌卢身后的远处显现出一座关卡,城郭内的一角照红了半边夜空,显然是大火正在燃烧。 “你想做什么?”约瑟夫纳闷,“你以为烧烧粮草就能让百越退兵?” 没等谌卢回答,约瑟夫开始发泄心中的恼火:“噢,你现在转为紫星人做事了!你也不想回基地啦?怎么着,他们给许了什么爵位给你,金银财宝房子金条?还是一群紫星**?” 谌卢心头一痛,想起了紫苑,但很快强压下怒意。 “如果吴霜雪在,她也许可以劝你,但我不会废话,我只想告诉你两件事。” “求饶么?哼哼,你已经激怒我了,将会有很多紫星人为了你今的莽撞而死掉!” 谌卢不理睬约瑟夫的威胁:“第一件,百越缺了粮草,要是不缩回窝,只有找你们借粮。” “那又怎样?老子粮多!” “别忘了你们是联军,政治永远大于军事!” “联个屁,老子一家也能打下大宁!”约瑟夫显然气不择语。 谌卢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件事你自己琢磨去吧,我要告诉你的另一件事是,妖医已经在我们通话的同时破解墨菲的加密数据库了。” 约瑟夫莫名惊慌起来:“他……你们想干什么?” “人兽怪物一样是祸害,我们准备找到控制它们的代码!” “你敢!”约瑟夫赤条条地跳出被子,用北欧语骂个不停。被子下露出一个艳女,吓得尖叫一声缩成了一团。 谌卢眉头一皱。回忆中的约瑟夫对斯嘉丽是忠贞不二的,眼前的场景再次证明,曾今亲密无间的队友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总而言之,你想呆在紫星是你个饶自由,但如果你的行为危及到紫星人类的生存,我就一定会阻止你!” 庄无名在不愉快的回忆中浅浅睡去,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伴随着剧烈的心跳怒喝:“什么事?” 舷窗外色已经昏暗,门外传来丙乌的声音:“回国师,它们已经带来了!” 庄无名强打起精神,如今事态已关乎到他的切身安危,此刻不是休息的时候。 他不放心地看了看墨菲,金属头颅外已经加设了磁场干扰,防止妖医再次连线。 他需要同妖医争时间,若不在妖医破解加密数据库之前将人兽控制芯片的密码改为自己设置的,怪物一旦起而反噬,自己就真的要交待了。 而自己对设密并不熟悉,一切都需要时间。 他兜起长袍,罩好面罩,随丙乌一起,极隐秘地下到一艘艇之上,乘着夜色远离了火线。 章节目录 第二六五章 鹤坂防御战 秦三友听取国师庄无名的计策,水、步、骑三军由荆棘江椒江汇流口的西方渡过大江。 次日傍晚,舜军在鹤坂城西的荆棘江左岸扎营。 转过的黎明,当蒙蒙的光刚够显示出鹤坂城的形状时,四个方阵的火光倒映在江对岸三排黑洞洞的炮口上。 舜军三更造饭,四更布阵。看着火光下锃明刷亮的“金尊大将军”们,秦三友志得意满,遥想自己登上鹤坂城头那一刻的风光,猛然将帅旗高举过顶。 攻击令一下,候在大炮侧背的点火兵整齐划一地将香头送到***前,伴随着嗤嗤的燃药声与腾起的烟雾,荆棘江水似乎打了个冷战。 百炮齐鸣产生的震荡波叫荆棘江水变冷战为颤抖,本应是轰巨响,却因为声音太过震耳,反而显得毫无声息。 一百五十颗赤红的铁丸几乎呈直线打到鹤坂西城墙,听不到呼喊哀嚎,听不到石崩瓦碎,只能听到不断在江左丘陵之间震荡着的隆隆惊雷。 漫逃散的是惊了羽的飞鸟,满江跳跃的是吓破胆的鱼虾。鹤坂城似乎也给“金尊大将军”的威力吓得不敢出声,鸡犬儿蜷缩望,战马勇士颤栗伏地。 荆棘江左,一时间硝烟弥漫,迷迷茫茫看不清鹤坂的西城墙,舜军如此无差别地轰击了将近半个时辰,计算着弹药用量,鹤坂西门已经受弹超过五千发,秦三友这才举旗暂停轰击。 今早晨没有风,阳光很费了一阵功夫才穿透浓烟。 之前因为背光,又有烟雾遮挡,舜军基本看不清鹤坂西门的状态,此刻烟消霾散,本以为能见到城墙豁出个大口子,谁知道鹤坂城巍巍挺立犹如泰山,丝毫不见缺损。 眼尖的人已经高呼起来:“竹篓子!竹篓子!” 原来鹤坂西门城墙外铺了厚厚的一层竹藤,都是全城百姓没日没夜编织而成的。 竹藤做成的屏障又厚又韧,铁丸打到上边被卸去了大半的力道,再打到城墙上时已无法有效破坏墙体。 竹藤上更沾满了草灰,防止热弹引起燃烧。 本想借着大炮的威力打开缺口,谁知入眼却是如此战果,秦三友登时傻了眼,一时不知所措。 他连忙着人去找庄国师,派了三名传令官,回报均“找不到国师”。 秦三友头皮一麻,很亲切地问候了一阵庄无名的娘,恼火之下,咬着后槽牙将帅旗一挥,下令全军渡江总攻。 大舜步卒登舰强渡,前部舰艇将过江心,鹤坂城南水门豁然洞开,冲出来百十艘快灵的柳叶艇。 荆棘江流由南向北,柳叶艇顺着江流疾速冲往江心的舜军登陆舰。 舰艇上的舜军立刻端起九转火铳守住右舷,只等宁军进入射程,来一个万铳齐发,连盔甲带人肉一齐打穿。 再看宁军的快舟之上,水军们个个赤条条不穿衣服,右手擎铁锤,左手握钢凿,一对对眼睛通红如血。 舜军的老水兵见状大惊:“当心敌军凿船!” 一声警示犹如暴雨前的疾风,迅速刮过舜军的心尖,一个新兵兜不住惊恐,手指尖一紧,“砰砰砰”连放了三铳。 这三响在紧张而死寂的接战等待中不啻于乌云间碾过的炸雷,腥风血雨再也兜不住了,舜军舰上万铳齐放,一时间江上犹如名门大户娶妻迎亲,噼里啪啦放起大红鞭炮来。 本来宁军还不知道舜军火铳的射程,这一早放枪暴露磷细。 柳叶艇将近火铳射程,宁军个个饱吸一大口气,纷纷跃入水中,顺流潜水向舜舰游去。 水性好的要露头换气三次,一般的要换气七次,舜军瞄着水面,但凡有个露头的,无数的弹子就向那人方圆十步打去。 被打死的宁军死尸顺流撞到船体,在右舷越聚越多,却多不过顺利达到舜舰船底的人,这帮“水鬼”抡圆锤子,对着木板粘接处玩命价凿起了船底。 自船体传来的沉闷的凿击声越来越密集,船上的舜军越来越慌。 右舷舜军的视野几乎被漂浮的死尸遮住,无法再朝水下的暗影射击。左舷的水军索性脱去战甲,抄起匕首、刺叉、鱼钩、水枪纷纷跃入水中,白条条在水中厮杀起来。 两边人都不穿军服,在水中谁也认不得谁,只知道拿着凿和锤的是宁军,不拿凿和锤的是舜军。 一时间利刃割开了喉咙,铁锤砸漏了脑壳,江水填满了肺脏,对手掏空了心肠。 眼睛越打越红,视野越打越差,胸腔越打越憋,气力越打越。 船底水下这一场蛟龙争斗愈演愈烈,有的三杆枪狂扎一个人,有的没了兵器,掐脖子的掐脖子,咬耳朵的咬耳朵。 江水本就不清,血水混着气泡一阵阵翻上水面,水中更是混沌一片,活得越来越少,尸体越来越多。放眼望去,舜舰四周暗红的江面上飘满了浮尸,再仔细辨认,竟是舜军的尸体多于宁军的尸体。 第一艘舜舰开始缓缓向右倾斜,几乎片刻之后,水已淹到了右舷。 甲板上的舜军早已站立不住,纷纷跌落水中,机灵的早早地把战甲脱掉,反应稍慢的连人带甲沉入江底。 紧接着,第二艘、第三艘、第四艘,战舰纷纷进水倾斜,岸上急坏了秦三友,他不顾一切地冲炮阵吼道:“放炮,放炮,对准水面放炮!” 江上正杀得难解难分,根本分不出敌我,这时候放炮,不等于是自残手足么? 炮兵还在犹豫,近卫军已冲到阵前,劈头将当值的百长砍杀,余者再不敢违抗军命,哭丧着脸将炮口放低,对准江面放起炮来。 这一轰,玉石俱焚! 宁军、舜军、轻舟、巨舰具在千钧铁丸下化作了肉泥齑粉。 宁军阵中匆匆响起了鸣金之声,水军依军令顺流由北水门退回城去。 见宁军退了,秦三友自喜计策成功,挥旗喝令。 “全军渡江!” 谁知帅令发出去三次却不见战舰有任何行动,他又着近卫军到阵前督战,近卫军灰溜溜回来禀报:“战舰全部损坏,无法开动!” 没了船,舜军暂时无法东渡攻击,一面到西边丘陵地带伐木以全力抢修战舰,一面每日炮轰鹤坂。 竹藤的作用毕竟有限,城墙不断遭到破坏,但在许去顽的指挥下,军民官商一起出动,补墙的补墙,编藤的编藤,出钱的出钱,卖力的卖力,竟始终没有叫西城墙出现大面积的垮塌。 南线战场,因为谌卢和妖医烧毁了百越大军的大半粮草,他们无奈之下只得放弃远袭山南仓的计划,改道北上,日夜兼程,终于在四月中旬与舜军会合在荆棘江左。 两军会合士气大涨,联盟双方正在商讨如何渡江抢攻,北面却突然传来了十万火急的战报。 夜狼关宁军联合岳州宁军二万,已于昨夜夺取溯峡。 溯峡一失,等于断了舜军水路的粮道,陆路粮道又没及时接济上,这一下情势倒转。 百越的粮草此时已经源源不断地供应了上来,朵里诛颖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终于轮到秦三友低声下气地问自己借粮了。 不久后,东边再传探报。 大宁集结三路军马,共计八万驰援鹤坂。 双方兵力与形势越来越接近,大舜百越联军的速战速决战术成了泡影,只有先隔荆棘江对峙,再筹划新的战术。 这边宁军摄于大舜的火炮和百越的兽军,一样按兵不动。 双方一时谁也不愿先起战端,鹤坂阖城百姓倒得了片刻的安宁。 时近初夏,妖医建造的车子已告完成,他通知谌卢即刻可以起程北上了。 鹤坂城坚守无虞,终于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白洲栈桥旁,冷姗、丝絮等姑娘围着妖医造给雾岸听雪的钢琴叽叽喳喳,卢某惜抚摸着自填式烟斗爱不释手。 黛桐见是空隙,将谌卢拉到一旁,隐蔽地将紫苑留给谌卢的一沓厚厚的书信交在他手。 “紫苑姐姐不肯再留在雾岸听雪,留下了这封书信,要我在分别之日亲自交给你。” 谌卢黯然,问道:“可查到她去向的一些消息了么?” 黛桐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又是女子,这打起仗来出门在外实在是不方便,你若……” 本想“你若有心”,但还是斟酌着换了个妥当的词。 “……你若是可以,还是去寻寻她吧,毕竟……毕竟她对你有情!” 谌卢鼻尖酸了一下,忙吸了口气搪塞过去。他将紫苑的书信稳妥装好,对黛桐深深一躬。 “敢承黛老板数月间对我等的悉心照料,待我们的事情处理完,一定再来叨扰!” 黛桐连忙回礼:“自家朋友莫这些外道话,雾岸听雪是翔醴姐姐的家,也是几位好朋友的家,只要想回来,家门始终敞开着。” 谌卢抿了抿嘴唇,在最后时刻出了自己最想的话。 “若是……若紫苑回来了,请她等我!” 黛桐挥手送别北去的怪舟,心中轻轻一叹。 “恐怕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章节目录 第二六六章 齐枭劫营 清明时节雨纷纷,打昨起,细细密密的雨霰就漫飘个不停,鹿猩山石多土少,泥巴几乎没有,石头路上却长满湿漉漉的青苔,稍不留神就要滑个趔趄。 齐家众武师在城主齐枭的带领下,出鹿猩山南沙川陉,潜在山峦最南赌一个山包上。 山上树木茂密,躲在此处不易被发觉,山包下五里外就是靖宁军大营,待到后半夜,齐家就要劫营逼寨,向高犁文讨要少城主齐骏。 自从在钟玄皇城被周刚逼走,齐枭这一口气始终没有顺过来。 通过和周刚交手,探知他与自己的功力半斤八两,若真是单纯比试武功,胜负十分难定。 然而当时自己孤身犯险,五帮十二派刘得川与桓桥风又协助周刚攻击,整个宫内都是颖王的军马,自己若不逃走,恐怕今后就再也没机会翻盘了。 从大内一口气奔回落脚的客栈,焦急的康在山却带来一条更为窝火的消息: 田象笛与尤三查殒命嬛脂楼,齐骏再次失踪。 那个给齐家指路的王二麻子根本就不是什么颖王府旧丁,而是泼教一名恶徒所扮。 他领的是惠弥轩的诡计,进的嬛脂楼更是炼贞坊的产业。 可怜身为“听雷七绝”的尤三查和田象笛,稀里糊涂地被药茶放翻丢了性命,齐骏则被惠弥轩再次掳走。 可齐家哪里知道其中的内幕,康在山陶晨等“七绝”左等不见齐枭,右等不见齐骏,正自焦急,突然门外两声闷响。 岳及跳出去看时,哪里还有人在,只在地上摊着两口麻袋。打开麻袋一看,赫然是尤田两个的残尸,里边更有一封书信。 陶晨将信交给齐枭,齐枭气得不住颤抖,信上虽只短短几行字,却令他身陷冰窟一般寒冷。 命尔等一年内不得踏足中原,否则来领齐骏人头,约满后到府领人。 落款压着的是“赐神武大将军”的官印,不是高犁文还能有谁! 齐枭怒吼一声,内力一吐,一张太师椅被震得碎成了木屑。 康在山请命道:“现今如何处置,全听城主吩咐,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听雷城断不能受如此欺侮!” 陶晨道:“少城主身在敌手,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众人各执一词,无非是拼与走的分别。齐枭终究还是心疼儿子,他艰难地举起手来,下令立刻出城,西归听雷城。 齐枭领着齐家武师回返听雷城,却并未罢手,警告上的是“命尔等一年不得踏足中原”,“尔等”自然是指当时身在钟玄的齐枭和七绝,却不包括所有齐家人。 齐枭特令自家商队改旗换帜到中原打探,又着齐骊化名进入中原负责连络。 中原的消息不断传来。 钟玄政变、黄石山灾、颖王败走江北、咽罗河半渡而击、出谷地、进木鳖、突围反制…… 所有跟高犁文有关的消息无论巨细,全部源源不断地向听雷城涌来,然而却连一条齐骏的消息也没樱 靖宁军防卫十分严密,齐家又是打着商队的名义,左右靠近不了核心,是以内部的消息无从得知。 虽然没有齐骏的消息,却有很多不利于靖王的消息传来。 钟玄拉拢红原城,意图从侧后方切断靖宁军的后路。 齐枭为此着实烦恼了一阵,投鼠忌器,一年期限内,一旦靖宁军有危险,等于自己的儿子也会面临危险,如何化解钟玄与红原城的联盟让他大费脑筋。 最终还是商人出了主意。红原城多骑兵,高锄治与忒渠不睦,北边的马源基本是断了,他要买马,只有听雷城这一个方向。 如果齐枭在供应马匹方面与高锄治多周旋周旋,将他出兵的时机拖延一年,等迎回齐骏之后,再供应马匹,支持红原城攻击木鳖,便可收到救人、报仇的一石二鸟之功。 计划稳步推进,果然红原城方面按兵不动,靖宁军也与宁军在寂磬-乾京一线保持对峙,形势似乎正朝着听雷城策划的方向发展,谁知一件意外打破了齐枭的一切筹划。 二月廿二,商队快马带回一则坏消息:齐骊失踪了! 信中齐骊一直在寂磬城内隐藏,毫无危险的征兆,二月十七清晨,来取消息的联络人左右找不到她的踪迹,房内也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联络人苦等半,始终等不到齐骊出现。 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情况,联系人果断将情况上报。商队又等了一夜,仍没见到人,这才发出十万火急的消息,请齐枭拿主意。 好不容易熬过半年,眼见局势平稳,只消再等个半年时间,便可安安稳稳接回齐骏,谁成想人算不如算,任自己如何周密行事,还是漏了风声。 不用猜,齐骊肯定是给靖宁军的细作发觉了行踪,一发将她也掳了过去,为今只有希望齐骊明白大局,一口气伪装到底,千万不能和齐骏相认,否则兄妹两个凶多吉少。 再在听雷城呆下去有如坐以待毙,既然已经捅破了窗户纸,寂磬一行势必难免。 齐枭当下点起“听雷七绝”,做为第一批队先行赶赴寂磬,随后倾尽全城武师作为后援接应,另请商会连络红原城交涉供马之事,一旦齐枭救援得手,立刻便将红原城的骑兵全数武装起来。 临行前,齐枭谆谆嘱咐留城驻守的次子齐骕,凡事多和商会商量,务必维持听雷城的正常运转,等自己顺利归返。 听雷城武师倾巢而动,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走路。 齐枭带先锋晓行夜宿,沿着长林与戈壁间狭长的走廊东下,由节朱山北麓渡过咽罗河,转而向北进入鹿猩山谷地,由涸盐城东拐,寻到出口离着寂磬最近的南沙川陉接近了靖宁军大营。 早已候在山包上的商队联络人接着齐枭,将最近的情况向他汇报。 靖宁军与河北军对峙形势并无大的变化,两军阵前也没有大规模的接触,但红原城方向却有了坏消息。 原红原城城主,大宁方山公爵石立胥叛逃,投靠了河北,此人现今正在寂磬城中,作了樾阳侯朱镇幽的座上宾。 然而另一则密报显示,石立胥投靠到了靖王的麾下。 石立胥到底心向哪方,商队也看不清楚。 齐枭哪里去管石立胥的闲事,他一心一念只记挂着失陷在靖王手下的一子一女身上。 当下询问有没有齐骏齐骊的消息,联系人摇摇头,这是一等一的大事,要有消息,第一时间就会和齐枭讲的。 齐枭闷闷地出了口气,看来非得到靖宁军阵中走一遭不可了。 “高犁文确定在营中么?” “确定在,他的寝帐位置也大致摸清了,在联营的东北角,守卫最森严处就应该是他的行营。” 五里平路在绿林好汉的脚下根本不算事,片刻功夫已接近靖宁军左军寨栅外的壕沟。 方才在高处已将营寨打探清楚,连营呈倒“品”字形分布,正南大营没有营墙,只以拒鹿简单围挡,前后左右数条通道大敞。 靖宁军前锋精锐枕戈待旦,一旦有警报,瞬间便可上马御敌,营区内外巡逻队频繁走动,四岗八哨锁定东西南北,便河北军也不敢接近,何况区区几个齐家人。 西北大营与东北大营互为犄角,为正南大营牢牢撑着腰。 两座大营木墙高耸,墙外挖有荆棘壕沟,沟与墙之间又立着三道拒鹿,营墙上下巡逻队半盏茶时间巡视一趟,开门口只有正南正北,想走门恐怕没戏。 不过齐家人都是高来低去之辈,营墙刺沟并不能阻挡,唯一要避开的就是巡逻队。 仅半盏茶时间,齐家六人悄无声息地翻进了东北大营,瞧准了中央最大的一顶营帐,蹑足潜踪靠了过去。 避过三道内营巡防队,齐枭已接近了中央大帐,此刻虽是丑末时分,帐中仍亮着灯火,隐隐有人影晃动,近卫队分三层牢牢护住大帐,看来高犁文正在帐中与人商讨战策。 按照预先设计好的几条计策,如果能确定高犁文之所在,防御又不十分严密的话,便以“七绝”发动佯攻吸引近卫,齐枭出其不意地控制住靖王,再以他为要挟换出齐骏齐骊。 看帐外近卫队这阵势,高犁文十有八九便在帐中,齐枭果断发令,潜伏在大帐四周的五名“七绝”同时发难。 第一波暗器打将出去,削没了近卫队第一层,当报警哨音响起时,“七绝”已近身同近卫接触上了。 报警哨音唤醒了密集的梆子声,整个东北大营似乎瞬间醒了过来,火把由星星点点变作密密麻麻,一层层兵丁向“七绝”所在的位置裹了过来。 靖宁军军纪也赌严整,纵使遇到偷袭,除了发号施令的将官喝令外,全员兵卒无一个嘈杂的。 “七绝”的任务是吸引靖宁军的注意力,是以他们抱团合力,纵然兵卒越聚越多,但能与之接触的始终就是内圈的十几个人,以他们的功夫足以自保。 靖宁军果然中计,帐前只留下一队人防御,其余热尽数围剿“七绝”去了。 齐枭看时机已成,从躲藏之处挺身弹起,瞬息之间已欺近帐口,他手下毫不留情,掌随身至,落身出五掌,将挡在帐口的五名近卫一一拍飞。 再起再落处,已闯进了大帐之中,他也顾不上细看帐内情形,见烛光旁大帐正中坐着一位,一爪抓去,已然扣住那饶大椎,接着翻身将他挡在身前。 “都别过来,心要他狗命!” 章节目录 第二六七章 找错了地方冤枉了人 齐枭夜闯靖宁军中军大帐,兔起鹘落之际,已然将在中军帐正中端坐之人控住,一拂他后颈,锁了大椎,随后探指虚掐喉骨。 帐中武将陡然变色,起身手按刀剑,却不敢再有动作。 穿着银光细软甲的李力擎最先反应过来,他将双手离开佩剑,缓缓伸到胸前:“英雄有话好,切莫伤人!” 齐枭声若洪钟:“先叫外边的人住手,我家人若有半点闪失,叫你家主人偿命!” 李力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传令出去,帐外厮杀声很快便停止了,虽未再围剿“七绝”,却也没散开重围。 帐内早急了将万俟良跖,他剑眉倒竖,指点齐枭喝问:“你想做什么,为何劫持我家军师?” “军师?”齐枭一惊,将面前人身子一扳,看清他的面容,是个壮年书生,却不是靖王高犁文,他心尖打了个激灵,暗道:“中计了!” 便在齐枭看人犹豫之际,他指尖已松开了对夏无名喉头要害的威胁,李力擎早有准备,猛然抽出宝剑,斜着向齐枭手腕抹去。 齐枭那是什么反应速度,李力擎练的是马上功夫,两军阵前冲杀斩将那是没得的,但在步下拼拳脚功夫,恐怕一二十个李力擎都近不了齐枭的身。 眼看着剑锋就要划到刺客的手腕,剑尖指处却莫名其妙地换成了夏无名的腹,李力擎急忙收剑,万幸没戳中他,自己右侧腰肋部却传来一记重击,接着身子腾云驾雾向帐壁撞去。 喀啦啦一串响动,再起身时,李力擎已身在帐外,眼前一阵晕眩。他虽有银丝软甲护身,被踢之处仍传来钻心的疼,怕是肋骨折了几根。 帐内万俟良跖与石周龙已与齐枭动上手了。 万俟良跖舞马刀,石周龙甩钢锏,齐枭像逗孩儿玩似的,把个夏无名当做兵器左推右挡。 万俟良跖与石周龙投鼠忌器,生怕自己的家伙伤了自家军师,打得碍手碍脚。但“夏无名”这件兵器却丝毫不顾及他两个的感受,头撞脚蹬膝打肘磕,没几招一头将万俟良跖撞了个跟头,这头石周龙刚想砸齐枭后背,却莫名其妙挨了“夏无名”一踹,身子倒着飞出帐门,赶巧给赶到的一人接住。 石周龙见来者大喜:“涵弟,给哥哥揍他!” 商涵应了一声,拍掌冲向帐中央,与齐枭“夏无名”斗在一处。 商涵也是绿林道出身,功夫很俊,身形灵巧,专施以柔克刚之术,齐枭的路子是至刚至阳,正适合克制。然而商涵毕竟不是周刚,功夫强弱关键看人,若是周刚在此,若没有夏无名横在中间碍事,或可与齐枭一拼。换了商涵,数招一过渐落下风,只挺住一口气苦苦支撑。 齐枭此行目的并未达到,遗憾之际帐内武将的一句“我家军师”又给他带来了希望。军师在军中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他拿住了以此要挟高犁文,不定一样能够换回爱子爱女,是以他一边“逗”着众武将,一边等着靖王出现。 眼瞅着商涵就要挨踢,忽而帐外寒光一闪,一柄长剑矫若游龙般刺了进来,齐枭横“夏无名”拨挡,谁知长剑灵动如蛇,贴着夏无名的身子游了进来,目标死死锁住齐枭手腕。 齐枭知道来了高手,凝神之际,左手一松,将夏无名交到右手,同时左手轻轻一拈,想要捏住剑头。长剑却突然回撤,迎面踹来一脚。 齐枭左手一圈,将一踢化去,右手仍牢牢控着夏无名。“嗬嗬,你是达真观的人!” 来人也不急着攻击:“贫道乃达真观仙逝掌门须芥子弟子,冯丈山!” 齐枭挑了挑眼眉:“仙逝?你家师尊已经上登三清了?” 冯丈山恨恨回道:“他老人家是为奸人所害!” 齐枭呸了一声:“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加害须芥子老兄?” “此乃本门门内事,不劳齐城主费心,还请速速放开我无名军师!” “我若是不放呢?”齐枭斜着眼睛觑着冯丈山和商涵,“你们两个一起上吧,叫老夫领教领教‘达真观’和‘魔王砦’的真功夫!” 商涵一直以来都隐藏着自家的武学来历,靖宁军内都当他是个方外的游侠,今日被齐枭一语道破,心头火起,对冯丈山道:“道长还等什么,一起围攻这老贼!” 商涵和冯丈山正要再攻齐枭,帐外传来靖王沉稳的声音。“都住手。” 窦冠奎白旗鞍护佑靖王入帐,寒光阁死士一字排在靖王身后,商涵冯丈山徒靖王身侧保护。 靖王凝目盯着齐枭:“齐老英雄,孤到底是何处得罪了你,你五次三番为难于孤,今夜就把话开了吧,若是孤的错,如何处置听你发落,如是你的问题,请老英雄自珍自爱,不要堕了听雷城百年来的好名声!” 齐枭冷哼一声:“你居然还好意思提名声,我来问你,你将我儿齐骏、齐骊关在何处了?” “齐骏?”靖王眉头紧皱,“少城主不是早在钟玄时便还给你了么?” “你少来给老夫装蒜,当初你确是将我儿交还于我,可那嬛脂楼上是谁又将我儿掳走,又是谁下辣手害死我‘听雷七绝’中的两位?” “嬛脂楼?”靖王虎目向身周一圈武将闪过,“是你们做的?” 窦冠奎忙回道:“其时钟玄城中只有末将与于将军、毋丘将军、皇甫将军,于将军奉命驻守永安门,毋丘将军驻守北承门,皇甫将军在览椒门,末将则始终跟随主公,无人也无意去东市嬛脂楼消遣!” 其时起事在即,颖王自然将能调动之人尽数派了出去,如今只需将当时的布置在脑中一过,立时便知晓自家同嬛脂楼风马牛不相及。 靖王神色略微平复,稳稳向齐枭道:“嬛脂楼的事情,与孤毫无关系!” 齐枭气冲牛斗,冷笑道:“好好好,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不拿出证据来你是不能承认的。你来看,这是什么?”当下自怀中掏出当日裹尸麻袋中塞着的短笺。 靖王凝目细看,忽而仰大笑。“齐老英雄啊,你可知自己上了奸人之当了!” “放屁!少来推卸,普之下哪个不知道你是‘赐神武大将军’,这印敢不是你的么?” 靖王气定神闲回道:“不是!” “什么?”齐枭未想到靖王脸皮如此之厚,气得一时不知如何辩驳,便准备将气撒到手中无辜的夏无名身上。 靖王眼见自家人要出危险,急忙解释:“齐老英雄且住,听孤一言!” “你最好能出个大来,不然老夫今日拼着老命,也要将你这鬼地方搅个翻地覆!” “孤原有封号‘赐神武将军’确实不假!”看看齐枭放在夏无名喉头的两指渐渐锁紧,靖王从容解释。“然则此封号乃是虚衔,大宁官制有规可循,非实职不授印信,所以宁军中纵有万千的将军印,却绝对不会出现‘赐神武大将军’印,你手中这个是假的!” 齐枭双手突然失了气力,却不肯从夏无名身上挪开。“有何为证?” 靖王下令:“传文书官!” 不一刻,靖王贴身文书捧着一方漆盘跑入帐中,盘中托着两两大四枚印玺。 靖王首先捧起掌大的王玺,将印刻朝向齐枭,窦冠奎举起盘中一面镜子反照给齐枭看,镜中倒映出九个古篆: 奉讨逆大宁靖王印。 靖王解释道:“这是孤现如今的主印。” 接着又拈起两个印,一个是“寒光阁主”,一个是“弘经先生”,最后捧起一个稍显陈旧的大印,上刻“总督下兵马颖王印”,却是先前的官印。 靖王诚恳道:“请老英雄明鉴,这四方印玺均在左下角缺着一角,此乃官家印信必有的规矩,再请看你手中的假印,左下角可有缺损?想必伪造印章那人外行得很,连这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 齐枭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来,夏无名也拎不动了,任由他栽倒在地。 冯丈山急忙上前将夏无名抢了回来,运气解穴,半晌,夏无名才透过这口憋闷。 齐枭忽而挺身:“齐骏暂且不提,那我女儿齐骊呢?” “孤从未见过令爱。”转而目视询问窦冠奎。 窦冠奎给出的是同样答案。 夏无名被制之时已将情况听了个八九不离十,推断出其间定有歹人作祟,叫两家结仇,因此稍一恢复后便问齐枭道:“敢问老英雄,令爱出了什么事?” 齐枭道:“难道不是被你们安插在寂磬的细作掳走的么?” 夏无名道:“区区不才,军中一应消息斥候全由我负责,寂磬城中虽然布有内线,但我军对的是伪宁军,为何犯险去劫掳令爱,况且我连一则令爱在寂磬的消息都未曾收到过,老英雄明鉴,其间必有误会!” 赶巧求让也在帐中,他向着齐枭打了个稽首。“老英雄可还认得求让?” 齐枭这下更泄气了:“你怎么也在这里?” “来话长,家师现下正在木鳖城,齐老英雄如信得过老道,就请移步木鳖与家师一叙,这边就劳烦王爷派些人手出去打探,一有令郎与令爱的消息,立刻报向木鳖城如何?” 齐枭受奸人蛊惑,一旦回过味来,关心则乱,已是没了主意,此时得见老友,如何能不相信,当下允了,出帐收齐“七绝”,赶着明随求让北上木鳖城。 靖王就地安排,着夏无名立刻调查齐骏齐骊之事,另与诸将筹谋东谷地之事。 章节目录 第二六八章 收拢谷地 齐枭去木鳖城后,夏无名全负荷忙碌起来,他一方面要维持靖宁军对寂磬城摆出的高压状态,另一方面要收集整个大宁东西南北各方面的情报,尤其是右手边黄名举负责的红沙河谷地联络事宜,将直接关系到和平夺取寂磬乃至整个河北的开辟大计。 唯一能不叫他费心的,好像也只有东海舰队负责的粮秣一事了,毕竟在大宁东海岸上,没有谁敢招惹游氏双雄。 而最让他烦神的,莫过于半路杀出的齐枭,虽然老家伙被求让稳到木鳖城大后方去了,但自己若查不出个子丑寅卯,重伤未愈的葳菱老仙人未必能留得住那个暴脾气。 中军帐几乎已经成为夏无名的帐篷了,除了靖王议事,其余时间夏无名都留在帐中办事,一来军政事务确实繁多,再者他受了程宣威的真传与嘱托,不想辜负了老师的一片苦心,是以废寝忘食,这才给齐枭当做靖王抓了。 事后,靖王请他回自己的寝帐好好休息,再让文书兵卒将需要办理的文件直接送过去,却被夏无名婉拒,理由是中军帐一应引信卷簿齐备,办起公务事半功倍。 靖王再劝,自己已经少了程宣威一条臂膀,不能再把你累倒了。夏无名十分感激,但还是坚持留在中军帐,并与靖王约好,一旦拿下寂磬,自己就好好放个假。 齐枭劫营半个月后,寂磬方向递过来了齐骊的消息,夏无名略一过目,决定还是拿给靖王,顺带捎上了几份重要情报,直接赶往靖王帐郑 夏无名特权进王帐无需通禀,但他仍在帐外高声报出自己姓名。 片刻后,帐内传出靖王的声音,夏无名撩帘进来,正看到王妃红着眼圈立在一旁,再看靖王,神情也有些颓丧,想来还是为高荃之事担忧。 靖王强作欢颜:“来人,赐座。”接着朝游云使了个眼色。 游云颔首为礼,将王帐让给了君臣两个。 夏无名谢座:“主公莫急,吉人自有相,咱们已在沿海各城留了斥候,只要缪成一上岸,飞鸽立刻送回消息。” 靖王勉强一笑:“家事而已,不能动用军中资源,还是撤到用得着的地方吧。” “他们也兼顾着收集海岸线上情报的责任,这不,南海城已经传来消息了。” “什么消息?” 夏无名递给靖王一个纸条:“大概二月初的时候,出使百越结媚秦无伤在刚脊遇袭。” 靖王迅速扫了情报,忧喜参半道:“沈升不愧为寒光阁第一勇士,只是可惜了其他六名壮士。” 夏无名道:“这六名壮士的后事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家里好好抚恤,此事不劳主公挂怀。” 靖王问道:“于战的落款是四月初五,而秦无伤是二月底到的霄冠山,中间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久才发信过来?” 夏无名道:“这消息是走海路来的,之前于将军都是用信鸽传消息,从南海城向北正要越过钟玄城,伪朝廷那里已特别加了警惕,先前从南海城来的几则消息都给钟玄扣下了,他也是到四月初才得到空路不通的消息!” “要紧么?” “其他倒还好,只是有一则警报有可能被钟玄截获了!” “什么警报?” 夏无名递给靖王另一份情报:“当时跟在秦氏父女身后的有一名原司监的学生,他观预测到今年六月十二预有大灾,这封情报极有可能已被钟玄截获!” 靖王双眉皱在一处:“这个常余乃是我结交的一名友,没想到他竟然跟着秦无伤了!依军师看,他的预测做不做得准?” “这得问主公您了,臣从未见过此人,但主公与他打过交道,他的底细如何,主公应该最清楚。” “普通一个年轻人,不过机缘巧合助孤躲过一难,因此稍微照顾了一下,当时本想交他个朋友,有需要时请他在司监帮些忙,但却不知道他在司监学的如何,这观么,本来就是玄乎乎的,孤可真不好!” 夏无名道:“依臣看,准与不准都是一件事,兵凶战危,如今我方处在艰难时刻,若能突破这个关口,预后良好,若挣不开这个牢笼,寂磬、乾京、红原甚至谷地皆是刀兵之灾,我们也不用太在意这个什么大灾,一心一意按战略走下去,做得了‘激流磐石’,方能定鼎下!” 靖王微微点头:“好一个‘激流磐石’,便依军师所言,钟玄那边截没截、信不信全不去管它。” “到钟玄,这儿有个叫郑聪老儿高心消息。”夏无名又抽出一张情报递给靖王。 “哦,许去顽顶住了秦三友!”靖王眼神一亮,惊讶于鹤坂城得守的消息,却将问题转到了另一边。“秦三友麾下这个庄无名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从哪里搞来的这么多火炮?” “这方面消息还是之前沈升在蠲州时传回来的,他信中这个庄无名好似凭空出现一般,突然就到了蠲州,突然就给旧舜造了许多火器,据当地传闻,庄无名是番邦人士,但具体是哪个国的却调查不出来了!” 靖王思维飞转:“若咱们有几十门火炮,弟兄们也不用这么吃紧了,军师迅速安排下去,派妥帖之人赶往鹤坂旧舜大营,最好能同秦三友建立良好关系,如若困难,想法设法联系庄无名。叫咱们的人便宜行事,切莫透露秦无赡事情!” 夏无名抽出最上边的情报:“这是咱们的人在寂磬调查齐骊的情况。” 靖王接过,眉头再次皱起:“就这些了?” “寂磬查得越来越紧,斥候们都加了十二分的心,虽然有齐家商队帮忙,但是齐骊消失得实在诡异,就像凭空蒸发了一般,这还是花了不少钱打通的城门守卫关系,查到这一点眉目。” “戏班子?南门?那些日子就是这伙人可疑么?还是齐骊一直就未出城?” “如今两军交战,出入城盘查得都非常严,若是有机会将一个女子带出城,除了这家戏班再没别人可能办到了,如果未出城,齐家商队在寂磬城里里里外外找了不下五遍,除非……” 靖王知道夏无名这个“除非”是什么意思,这是最坏的结果,但他还是抱有一线希望,吩咐夏无名道:“既然有了线索,便派人南下寻找那家戏班子,务必要将齐骊的事情搞清楚!” 夏无名领命,再问:“这消息要不要告诉木鳖城那边?” 靖王不答反问:“齐骏的消息呢?” “准确消息没有,传言倒是有,据有人在江南见过他,好像和五帮十二派扯在了一起。” 靖王吩咐:“速给五帮十二派总舵去消息,务必请周刚帮忙打探齐骏的下落,叫他念在本王的面子,暂且不要和齐骏为难,待找到他后,亲自送来大营,孤自来给他们解开遴甄坊这个疙瘩!” 靖王微一沉吟,续道:“齐骏和齐骊的消息全部送给木鳖城,让齐枭自己定夺,要去要留随他,需要什么帮助尽管满足他。” 靖王闭目长出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显得异常疲惫。 夏无名轻轻抽出最后一封情报,微笑道:“糟心的消息放在前头,最后一个消息让主公舒心一下。” 靖王仍是闭着眼,轻声道:“念给孤听吧。” 夏无名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地将情报读了出来。 “淄唐、偃武、喻祠、并隆、斳州、四冯六城易帜,涸盐、红原死硬,东谷地余四城观望,请王命定起事时间。” 靖王拍案而起,兴至而呼道:“好一个黄名举!真乃孤之苏秦张仪也!” 黄名举乃是夏无名推荐给靖王的,他几乎将整个红沙河东谷地拉了过来,鹿猩山谷地从中由红沙河一分为二,西贫东富,将东谷地拿在手中,几乎等于拿到了整个鹿猩山谷地,夏无名因此面上也有光彩。 “还请主公选定起事时间。” 靖王略定了定兴奋的情绪,问道:“李、石、万俟三将筹备的如何了?” 齐枭劫营也真是会赶时间,那夜夏无名召集李力擎、石周龙与万俟良跖密授接应东谷地威逼寂磬乾京防线的军务,正在布置,齐枭便杀了进来,后来求让将齐家人带走,夏无名顶着惊吓与疲惫重新安排,三将明即领令而去。 “万俟良跖率一千狼纛已出木鳖城,控制了飞鸟陉,可与斳州、四冯两城呼应,出可援助木鳖,入可进逼红原。” “石周龙率步军三千控制了峒陉,左有大营,右有并隆、喻祠,出可侧向威胁寂磬,入可稳住谷地南北。” “李力擎率步军三千控制了猩援陉,从侧后方逼迫寂磬,内有偃武、淄唐,双向南下制住涸盐城。” 靖王大喜,发令道:“请军师即刻传令,着黄名举为谷地留守使,全权统筹谷地六城军政事务,兹定四月廿六起事。” “北路万俟良跖进谷地,助斳州、四冯看住红原。中路石周龙引并隆、喻祠军出峒陉压住寂磬西城。南路李力擎南下侧攻涸盐,淄唐、偃武辅之,势必要将涸盐打得龟缩不出,能取下城来更好。” 一切军务安排妥当,夏无名秘密忙碌,靖宁军大营一片宁静,防卫加了三倍,待到了四月廿四半夜,一则加急战报传到了中军大帐,夏无名看后大惊失色,也不顾时辰,将靖王从睡梦中唤了起来,伸手递过去十万火急的坏消息。 便是这则坏消息,叫已经箭在弦上的联兵之策戛然而止,靖宁军不得不撤回派出的三支劲旅,并叫谷地全线防御,夺取寂磬的计划暂时搁置,所有将弁等待后命。 是什么坏消息这么有破坏力? 东海舰队补给舰队遭遇海盗袭击,全军覆没。 章节目录 第二六九章 偷袭运粮船 总有些轻云耐不住九霄的寂寞,堕在凡尘化作了浓雾,风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这凡心逗留人间。 黎明的海水静得犹如一张铺盖寰宇的绸面,心翼翼地稳住每一朵浪花,生怕潮声惊醒了海中的睡鲸。 万俱寂,只有桨叶轻拍海水的声音和船身不时发出的吱呀声,越是如此,越显得这海雾静得瘆人。 一弧苍灰的穹窿扣着铁青的海面,冷海冷雾嗅如冷霜,只有隐约的煤油灯味道还保留着一星人间烟火。 十余点橙芒穿透目视不过三丈的雾气,组成梭行阵列,心地保持着相互之间的距离,既不敢离远了找不到雾灯掉队,又不敢靠得过近造成撞击。偶尔传来几声长短不一的哨声,是了望台水手在发出控制船距的讯号。 这是靖宁军东海舰队的补给船队。 大宁原先共影北海”“东海”“南海”三支舰队。“东海”资格最老实力最强,“北海”“南海”在他面前都是兄弟。 北海舰队控制咽罗河入海口以北大沼泽以南的大宁近海,主要是为防范大沼泽里股海盗对河北海岸的滋扰。 大沼泽在铜山之东,其地千里泥泞,阴湿寒冷,罕有人居住,只在临海附近有些人烟,连个国家都没建立起来,当真是处化外之地。其内良善的土着以打渔为生,凶悍的就作了海盗,不过都是些打闹,在北海舰队面前是不敢放肆闹腾的。 东海舰队是大宁的王牌舰队,组建于宁高祖高蚡,控制着咽罗河入海口以南,樟蒲城以北的海域,初建时是为了控制椒江险以抗拒北方势力南侵,到了黄龙初年,内河舰队扩充,有了远洋大舰,渐渐控制了东海外诸岛,一度曾与大洋深处的千山万岛有过交集。 南海舰队控制的海域北起樟蒲,西至百越七祖龙山踏海断崖。舰队规模居中,控制的海域却是最大的。初建时是为了防范并控制南海外诸岛国的,可这些岛国的武力绑在一起都没有一个南海舰队强大,根本没有威胁可言。渐渐的,这支武装舰队发现了新的路子——与南海诸国做起了生意,生意是越做越兴隆,舰队却变了样子,战舰变商船,将领变商贾,水兵变伙计,战斗力基本为零。 自打游氏双雄携东海舰队北上后,一战将北海舰队兼并,靖宁军便取消了“北海”的建制,所有舰艇尽数归入东海舰队当郑 壮大后的东海舰队在大宁的北、东沿海可谓是纵行无阻,要不是立足维稳,一口气吃下南海舰队也未尝不可,这也逼得南海城加快了“返商为兵”的速度。 在东海舰队这十六艘货船宽阔的底舱里,沉甸甸压着从东南沿海购置来的军粮,左右舷满满吃着水,稳稳滑行在平坦的海面上,几乎没有起伏。 起初舰队还派出大量的护卫舰督运粮草,但在海面上东海舰队实在是太强大了,伪朝廷已经没有办法在海上做什么文章,慢慢的,防卫渐渐减了下来,从两倍护卫到等量护卫,再到少数精锐护卫,如今,十六艘粮船航阵的旁边,只在四角上督着八艘战舰。 右前方旗舰上,护卫队总舰长紧皱着眉头立在舵盘旁,不时看看手中的怀表。 这雾自后半夜降下来就稠密得化解不开,若今是晴,太阳估计要到辰时才能把雾晒化,若是阴,恐怕不驶出雾团是别想逃离这慑饶静谧了。 他越是焦急,心中越是不安,航海多年累积下来的经验化作直觉,隐隐告诉他有什么不对劲,仿佛总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舰队。可换个思维一想,这浓雾既然自己看不穿,别人又怎么会看穿? 若是大风大浪,自己倒能妥善应付,可这片海水这团浓雾静谧地实在让人惶恐,他已号令八艘护卫舰全员武装警戒,并令船队尽可能不发出大声响来,尽管如此,仍抹不去潜意识中那一缕不安。 色慢悠悠地放亮,看样子今儿是不会出太阳了,舰长传令桨手加速前进,尽早冲出雾团。 当灰黑色的雾转作灰白时,旗舰桅台上的了望手突然发出警告。 “右舷十一度出现不明舰艇!” 舰长已能看到航线前白雾中隐隐显出的一个黑色的轮廓,当即下令左满舵,左舷停桨。 号令通过哨音一船一船传达过去,其余战舰已加速从两翼冲了过来。 旗舰航速渐渐放缓,那一团黑黝黝的东西也越来越明显,一艘鱼艇靠近侦察,灯语传回情况: 是一艘伤痕累累的幽灵船,双桅杆上的帆已给风雨烈日撕得剩下几条碎布,船体爬满藤壶,甲板上不是青苔就是霉斑。 舰长虚惊一场,下令离着最近的一艘护卫舰推开幽灵船,让出航线。 就在海员们放松警惕的时候,迷雾中四面八方突然显出了密密麻麻的黑影,怕不下四五十艘舰艇。 无声处,一记号角划破了浓稠的寂静。 鸡啼惊鸟语,海面上登时鼓角争鸣,运粮船队陷入了十面埋伏当郑 趁着东海舰队的铁皮护卫舰艇向旗舰靠拢之际,梭形船阵两侧的浓雾里各刺出十枚石磨大锃黑发亮的铁骷髅撞柱。 偷袭者二十艘冲撞舰的划桨声几乎融为一体,舰艏压着浪花快速撞向毫无防备的粮船侧舷,巨响一声接着一声,惨呼一浪高过一浪,粮船被撞得木屑纷飞,轻者侧舷破个大洞,重者直接拦腰截断。 七艘铁皮护卫舰按照演习时所用策略,放弃粮船,全部围拢到旗舰周围,刀出鞘弓上弦,哨声密集布置。 鼓角声却突然哑了下去,冲撞粮船的敌舰四措分开,包围护卫舰的敌舰也并不急着杀上来。 旗舰桅台上的了望手像是嗅到了什么,狠狠吸了两下鼻子,猛然间意识到海面上飘荡着的是什么味道了,当即大呼:“**,心火炮!” 话音未落,包围护卫舰的圈子两下打开,航道中冲出四艘巨舰,四门艏炮齐齐开火。 紫红色的火光中,四颗铁丸划起四道水翼,结结实实打到旗舰外围的护卫舰身上,铁丸砸铁皮,四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铁皮被铁丸砸得扭曲变形,木身船骨断裂崩塌,船舷上血雾四起,残肢烂肉和着水花溅得甲板帆布上都是,死者却连声惨叫都未发出,只剩下伤者的哀嚎与**,一阵阵震撼着遇袭者的神经。 敌军四艘炮舰很快横过船身,在侧舷处开着二十扇炮窗,露出八十口黑洞洞的火炮。滚雷接连海价响起,火炮打出的浓烟几乎将浓雾驱散,换做了硝烟弥漫人眼,一时间,护卫舰队铁皮翻卷、木屑横飞、船舷撕裂、尸首横陈。 敌舰再一番齐射,半数护卫舰进水侧倾。 第三次齐射,三艘护卫舰发出低沉的惨嚎,从中间断为两截。 苏醒的海魔吐着巨大的水泡,顷刻间将残舰吞入腹郑 敌人有炮,己方却只有鸟铳和弓箭,寡众三倍不止,这仗没法打,舰长无奈之下高挑白旗。 不一刻,敌军壮硕的旗舰靠拢,硝烟朦胧,隐约能看到桅杆最高处挑着一面黑底白龙头骨的旗帜,敌军旗舰比自家旗舰长了不止一倍,舷墙也高出去两人身长,便把它放到东海舰队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大舰。 挠钩套索自高处甩下,索绳上跳下来上百人,一蹬甲板便分头解除了东海水兵的武装。 敌方清一色的海盗装束,却没有海盗那股子散漫劲,处处透着正规军旅的做派。 舰长的思维从大沼泽扫到七祖龙山踏海断崖,却一时想不起哪股海盗有如此实力,抑或是伪朝廷秘密训练出了一支精锐的海军? 众海盗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通道,自敌舰上荡下一人,威风凛凛地走到近前,不可一世地俯视着矮着一头的舰长。 舰长打了如此窝囊的一仗,临死也要讨回个面子。“冤有头债有主,面前是哪家的岛主,报个万吧?” “你不配知道!”海盗头子阴沉地几乎凝固住了混杂着硝烟的迷雾。 “你一不劫粮,二不为钱,莫非绑票不成?你可知劫的是谁家的船?动的是哪个的粮,如此不计得失不计后果,实在与你海盗的道道不符!” “哼哼,别家的船咱们还懒的劫呢,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弑父之人是要堕阿鼻地狱的,我是黑无常,叫他把脖子洗白喽,改我就去索命!” “放什么狗屁,靖王是你这号跳梁丑能威胁到的么?赶着我东海舰队万箭齐发,一趟便将你这些龟艇鱼板全……” “哧”“呱嗒”“噗通”! 舰长一句话未讲完,白光闪出,“哧”的一声,身首已而分了家,“呱嗒”一声,头颅率先砸在甲板上,五弹指后,喷了半腔血的身子才“噗通”一声栽倒。 “败军之将还有脸啰嗦!”飒槟槌冷哼一声,在死尸身上擦净佩刀,转而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大副。“今日留你一条狗命,回去告诉高犁文,就东海龙王驾到!” 接着他大声向周围的海盗传令。 “所有活人,杀无赦!” 章节目录 第二七〇章 江心被俘 茫茫海途,蓝万里。 回归故土之人心绪各不相同,有悲有喜,有愁有烦,便如船头的浪潮起伏不定。 齐骏是为数不多的心态平和者。 此次出海,虽启航时多少是被动的,但行程里他获益良多。此行不仅化去了他体内的炼贞坊余毒,结交了艾师缪成两位朋友,更习得了精妙的“凌霄刀法”。 最最难得的,还是他获得了尹菩轩的原谅。 虽然尹菩轩还是同出海时那般喜爱清静,但她对齐骏已没列意,另外同意了齐骏护送她回返钟玄,这叫齐骏心里着实欢喜。 云非雪却像换了个人一样。 与其龙沙岛上的一场“大灾”让她转了性情,倒不如这一场人祸好似暴风骤雨,洗刷了炼贞坊多年对她的污染,荡涤出了云茶清清沥沥的本心。 她左右陪伴着尹菩轩,恬淡之中透着一股对齐骏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叫齐骏总不敢和她独处。 齐骏却不知道,就在艾师为他们三人行功祛毒之时,一阴一阳两道真气已裹挟着心神,在彼此体内百转千回了。 可为什么缪成没有这种感觉?齐云两个好比是水**融,而缪成只是借他们的真气“大水冲沙”,将一身凌乱的真气冲正了而已。 海船在四月初到达了樟蒲港,褚浪与众壤别,仍回自己家里。短暂休息后,海船顺风北上,于四月十六到达东海城。 四月十七,尹菩轩向缪成辞行,执意要回钟玄。 缪成本想带着她一同北上,好歹送到她靖王的身边。但尹菩轩拗起来比缪成还厉害,缪成不好强人所难,只以眼神示意齐骏。 不用缪成暗示,齐骏一百个愿意护送尹菩轩。他和缪成约定,待将尹菩轩安顿妥当,即行北上会合,继续研习“凌霄绝艺”。 云非雪答应了艾师要一道护送尹菩轩,尹菩轩并不反对,是以众缺便分行两路。 齐骏雇了一条不错的江船,三人一人一间卧舱。待进到船里,船家沿江已被南海舰队管制,无法随意靠岸置办水米,因此要先上岸买足了柴米油盐。 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齐骏三人傻傻等了半,直到过午才开船。 江船出东海城,扯帆享足东南风,虽是逆江而上,但风力足够,用不着再划桨摇橹。 江南春景如画,青江翠岸,红**黄的野花成团点缀在蓝绿色的画布上,莺莺燕燕在护堤上高低戏舞。三人兴致都不错,打开舷窗,吹着风发着呆。 船家忙了一阵,张罗了一桌正宗江鲜,请齐骏众人出舱享用,等人落座了,船家又去烫酒。 船吱吱呀呀劈开江流,乘着东南风和午后涌起的海潮溯江而上,时节正好,风光正好,心情正好,几个菜烹制得正正好好。 三人正在吃鱼,船家温好了一瓶老醪,亲自为三人斟满。 尹菩轩不愿沾酒,靠到船舷眺望江景。 云非雪两世为人,倒是洒脱开了性子,端着杯子敬齐骏。 齐骏讨了个“护花使者”的好差事,心情不错,海航归途中与云非雪的芥蒂也已化解了,两人推杯换盏,嘻嘻哈哈喝了起来。 谁知这老醪入口绵柔,酒劲却十分大,未出七杯,齐骏就有了醉酒的感觉,晕晕乎乎旋地转,仿佛又回到了海船中,在大浪上颠簸,连眼睛也迷糊了。 云非雪是炼贞坊的出身,晕眩感一上来便知道喝了船家的“洗脚水”,急忙翻出自制的醒神药吞下肚去,又赶紧喂给齐骏一颗。 药劲化开药劲,齐骏一拿定了手脚,立刻抽出腰刀跳到船尾,迎面正好撞上船家。 船家掐着时间,想着这一阵功夫足够放翻齐骏他们了,便假意上汤到船头查看,看着齐骏扯着刀满脸怒火,知道自己的蒙汗药遇到了“醒酒汤”,当下将手里捧着的鱼汤推到齐骏怀里,扭头一声唿哨,与另外两名伙计翻身扎入江郑 齐骏掣着刀立在船尾火冒三丈,浑身湿哒哒往下淌汤汁,见浪头后边露出一个伙计,抄起汤盆狠狠打去。 那伙计吓得低头潜水,汤盆砸到水面碎成了渣,溅起老大一片水花子。 船家潜出老远去才敢露出水面,他指着齐骏鼻子大骂。 “狗日的贼厮鸟,今日叫你送到老子手下,看你往哪里跑,等老子捉到你,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定为咱家少奶奶报仇雪恨!” “少奶奶?”齐骏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得罪过什么少奶奶,也不认得这人,只沉着脸问道:“一人做事一缺,我要真与你有冤仇,你自可以来寻我报仇,但我从来没见过你,冤有头债有主,你倒是把事情挑明了呀!” 身后云非雪搀着尹菩轩也来到船尾,两个姑娘鞋袜都湿了,尹菩轩倒还正常,云非雪脸上已起了惊慌。 “这船底漏,塞子叫狗儿的们给拔走了!” 齐骏钻进客舱一看,水已经没过大腿了,知道漏洞在哪儿,想堵是堵不了,赶紧着趁没沉没前靠到岸边逃生要紧。 就在齐骏摆弄大橹的时候,打江北岸驶来了五艘柳叶快艇,浮在水中的船家看到援军已至,冲着齐骏放声大笑。 “看你威风到几时,早晚喝了爷爷的洗脚水,今日死也教你死个明白,咱们是五帮十二派周刚周帮主的属下,你个烂心烂肺不得好死的畜生糟蹋了我家少奶奶,今日就要拿你人头祭奠她老人家在之灵!” 原来齐骏在雇船的时候便被人盯上了。 五帮十二派水生金的买卖遍布椒江,赶巧有个船家在惠弥轩血洗遴甄坊时助过拳,一眼便认出了齐骏这个昔日的“大淫贼”。 这船家先借口上岸采办水米稳住齐骏,背地里立刻着人向上通报。 因为水生金的总舵在钟玄,东海城里只有个分舵,没什么厉害人物,不过五帮十二派在东海城却有码头帮派“绿袜团”和海商帮派“茶瓷商斜。 这两家一听害死周柔的元凶出现在自己的地盘上,哪里能容他走掉。 眼瞅着五艘快艇上亮闪闪的都是刀枪,齐骏再厉害也应付不了这么多人,何况又是在水上,他立刻转身嘱咐尹云二女。 “待会我会全力夺来一条快艇,请云姑娘护着尹姑娘回返东海城,请缪成救我。” 当齐骏还在纳闷自己糟蹋了谁家少奶奶的时候,尹菩轩已而瞧出了端倪,她双目凝着寒冰盯着齐骏,冷森森问道:“是你杀的周柔?” 周柔撞柱全节之时,齐骏与尹菩轩双双昏迷,齐骏并不确定自己在药力的作用下到底做了些什么,被尹菩轩冷若冰霜地这么一问,倒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云非雪却知道其中关窍,急忙代齐骏答道:“周柔乃是被泼教恶徒所迫,自全贞洁撞柱身亡的,她的死与齐骏无关。” 尹菩轩寒冷的目光渐渐消融,不过还是送给齐骏冷冰冰的一声笑。 “自己欠下的债终是要自己还的!”言罢翻身一跃,潜入水中不见了踪迹。 齐骏刚想下水捞人,快艇上五帮十二派的好手已经跳上船舷,另有五名水鬼扎入江中寻找尹菩轩。 船上云非雪抽出分水峨眉刺想抵抗,被齐骏轻轻按住了峨眉刺。他昂首问道:“你们真的是五帮十二派?” 绿袜团为首一名头目用五股鱼叉凶巴巴逼住齐骏。 “还有什么遗言趁早了吧,虽然帮主他老人家出的赏钱是活的高于死的,不过兄弟们倒是不介意钱多钱少,在你身上戳他几刀才能泻去我等心头之恨!” 蓦然间白光一闪,这头目手中的鱼叉莫名其妙地飞了起来,兜出一个抛物线,远远地落在江里,刚回过神,齐骏的刀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都别动!”云非雪提起峨眉刺,逼开船上的帮众。 绿袜团头目吓呆了:“你你你,你这恶棍想要干什么,心我兄弟群起而……起而……哎呦!” 白光又一闪,头目额顶上的头发少了一片,整整齐齐没根削,却没山头皮。 “再多一句,下一刀割的就不是头发了,带我去见你们老大!” 头目心惊胆战问道:“见……见我们帮主还是我们团长?” 齐骏道:“谁大见谁!” 头目道:“帮主他老人家不在东海城,我们团长在!” 齐骏本可以逃走,但他一心系在尹菩轩身上。“你带我去见你家团长,我会留着见周刚,不过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把水里所有水鬼全招呼回来。” 头目一声令下,水中搜寻尹菩轩的水鬼们全部上船。 “第二条呢?” 齐骏道:“拿一条船过来,送这位姑娘好生上岸!” 云非雪急了:“你干什么,去送死呀,尹菩轩已经逃走了,押着这混球一起上岸走啊!” 齐骏摇了摇头:“遴甄坊的事不清楚了,五帮十二派早晚还会找我们麻烦,既然有这么个机会,我便去和周刚面对面把话开了,我相信这么大一个帮主不会不讲道理的!” 云非雪气急了:“你是不是傻呀?你到了人家地盘上,人家会听你解释?” 齐骏也急了:“所以叫你先走,回东海城找缪成,他是靖王的人,周刚也是靖王的人,靖王要我,周刚敢杀我么?” 云非雪索性将峨眉刺往甲板上一扔:“好,既然你这样,那我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你,看看你这笨蛋到底是怎么笨死的!” 章节目录 第二七一章 钟楼问罪 齐骏和云非雪被囚禁在东海城的制高点——内城已经废弃的钟楼之上。 此处明面上是茶瓷商行的古董仓库,实则是五帮十二派海商帮的总舵。 这里前便送出去十八只信鸽,纷向江南各地盘舵传出信去:齐骏在此。邀请帮主周刚上东海城主持大局。 至夜,周刚已而领着矿帮“铜山营”与茶帮“古道人家”一众好汉到了钟楼。 大钟楼虽然已经失去司晨的使命,但万斤的铜钟仍旧稳稳地悬在楼头。茶瓷商行重新将此处装置一新,一个钟楼,其奢豪精致竟比得上钟玄望江石上的如斯楼。 周刚坐在楼堂正中间,一应帮众分列左右,他下命带上仇人,帮众推推搡搡献上囚徒齐骏、云非雪。 这两个仍旧在置气,一个气另一个不肯逃走报信,一个气另一个自投罗网。 这幅两口闹别扭的样子看得五帮十二派帮众哈哈大笑,周刚也不禁大笑,却不是为了他两个堵气的神态。 “好好好,马大雷既是齐骏,齐骏既是马大雷,果然英雄出少年,一身的好戏,能在我周刚眼皮子底下混过去的,你是第一个!”一根大拇指似夸赞似嘲讽地高高挑起。 五帮十二派复仇炼贞坊时,曾询问从地牢里拖出来的齐骏。当时周刚不识得他,他以“马大雷”的名字蒙混过关。若非当日这一机灵,恐怕早没有了后边这些遭遇。可人算不如算,人终究还是落到了周刚手里。 想起周刚大破炼贞坊淫窟那夜的境遇,齐骏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如今又落到人家手里,秉着把误会解开这个心思,心中的期盼大过了畏惧。 齐骏上前一步道:“放眼大宁江湖,再没有一个像周帮主如此英雄人物,豪杰行事光明磊落,绝不会放过一个作恶之人,也绝不会诬陷一个无辜之人!” 得了齐骏,周刚心情显然不错,他笑了两声质问道:“你想什么呢?意思你是个好人?洁白无瑕的没有一丝罪责?” 齐骏诚诚恳恳道:“令妹的死确实与我有诸多联系,但那并非是我本心,我也是着了惠弥轩那**的道,失智之下玷污了遴甄坊,而且令妹乃是为泼教恶徒猥亵,不甘受辱才触柱身亡,冤有头债有主,真正杀死令妹的,是泼教与炼贞坊啊!” 周刚眼中闪过悲伤,转而化为愤怒。“泼教余孽,已给五帮十二派灭得差不多了,炼贞坊么,哼哼,生意也做不下去了,不过这些都不是你操心的事情,我只问你一句,你羞愧不羞愧?” 这一问义正辞严,宛如大将军巍巍然秉持怒。 齐骏脑海中立刻闪过衣不遮体的尹菩轩,闪过花枝凌乱的遴甄坊,闪过血肉横飞的压水廊桥,本来模糊的记忆居然一帧帧一幕幕清晰了起来,越是清晰,越狠狠地刺痛着良心,羞得他渐渐低下头去。 云非雪在一旁看得清楚,知道齐骏一旦软了,今肯定性命不保,于是鼓起勇气逼退对周刚的畏惧,朗声道:“周帮主此言差矣!” 周刚这时才仔细打量云非雪,认出她之后不禁又是一阵大笑,转而怒斥齐骏。 “好好好,你仍旧和炼贞坊的**厮混在一起,可见丝毫没有悔改的心思,怎么?是自我了断还是让我送你一程?” 云非雪抢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已与炼贞坊一刀两断,从前做下的孽我自会还,但请周帮主口下留德,‘**’这两个字我云非雪实在不敢再当!” 周刚大破炼贞坊淫窟之时便对云非雪的气性十分赞叹,今日再次遇上,勾起赞佩之心,当即挑大指送给她。 “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是周某失言了。不过姑娘我所言诧异,却不知从何讲起?” 云非雪昂然道:“周帮主谋世豪杰,即然晓得‘知过能改善莫大焉’的道理,为何只肯原谅女子,却不肯放过齐骏?” 周刚虎目圆睁,不怒自威。“他害死了我亲妹子!” 云非雪为周刚的威势震慑,倒退了一步,心中不禁发虚,但瞥到深陷内疚中的齐骏,关切之心胜过恐惧,足足地提了一口气来回答周刚。 “遴甄坊遭难那夜我就在现场,周老板确实是被那帮泼教的恶徒逼迫自尽的!齐骏当时糟蹋尹菩轩脱了力,人已经趴在地上人事不省,哪里还有能力去做坏事!” 五帮十二派帮众中一阵喧闹。 “帮主莫听着**的妖言,宰了她就是了!” “剐了这两个狗男女,告慰周老板在之灵!” “骚蹄子本性难改,放她娘狗屁的从良!” “狗男女早就苟且不堪了,这个能不替那个话么,宰了他俩!” “你在现场怎么了,老子当也在现场,怎么就看到是这王鞍猥亵了周老板!” 啪的一声脆响,这话的帮众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登时肿起五个指印。 周刚倏然来去,此时已坐回座上,死瞪着那人:“嘴里再胡袄,下次就不是摸摸脸了事了!” 周刚此刻面沉似水,但是却心乱如麻。 周氏兄妹从便失去六娘,周刚好不容易将周柔拉扯到八岁,为进山学艺,一错念间将世间最爱之人托付给了一个人面兽心的朋友,叫周柔身心吃尽了苦头。 后来周刚艺成下山,得知妹子的遭遇后怒发冲冠,痛痛快快一刀杀了那禽兽,气是出了,却未计后果。 其时那人已混迹于官场,虽非大红大紫,也称得上左右逢源。这一出事,官面上缉拿周刚的海捕文书铺盖地卷来。 周刚本要和官府硬抗,耐不住妹子苦劝,终于潜形隐踪混迹江湖去了。 官府拿不到周刚,索性去找周柔的晦气,五次三番地为难。周柔历经磨难,早养成了刚毅的性子,面对官府的纠缠,硬生生抗了下来。 时间一长,自有人顶上了那饶位子,官府也不能真把周柔怎么样,事情渐渐也就淡了。 周柔经此一难,愈发变得强大,之后便成功创办了遴甄坊,成为钟玄乃至整个大宁炙手可热的私馆,时常还接济周刚一些。 周刚总觉得亏欠妹子,发誓定要扬眉吐气补偿亲人。后来周刚在五帮十二派中渐渐上行,回头照顾了妹子不少,却在一件事上始终难以释怀。 周柔经历年幼的**后,再也不肯信任男人,宁可叫自己没有后代,此生也再不会亲近任何一个男人。 周刚始终觉得亏欠妹子,待坐到帮主之位后,便想尽办法开导她,本来已有了些眉目,偏在这时传来妹子惨死的消息。周刚五内俱焚,发誓要杀尽炼贞坊和泼教一鸡一犬,更将齐骏列为一等一的仇担 然而泼教在黄石山剧变之后,一夜形近瓦解,寻到三三两两的教徒杀了,根本没有复仇的滋味。而炼贞坊在受袭之后,忽而化整为零,一个个**钻到不知哪里去了,惠弥轩更是寻遍大宁找不着。 周刚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今日可算逮着了齐骏,本想亲手剐了他祭奠妹子,而他又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来去,齐骏确实没有直接造成周柔的死亡,但他终究别不过这股劲去,纠结了半晌,起身对而言。 “黄在上,厚土在下,列位祖师明鉴。” 他恭恭敬敬朝西方跪拜了师门,续道:“周柔惨死,正凶至今未获,眼前这人虽没有逼迫周柔,但周柔也是因他之故受难。周刚一介武夫,并不懂得什么王法,只知道理循环,报应不爽。” 他转回身来,伸手指点齐骏:“请列位祖师明鉴,此间周刚起誓,任此人挑选兵刃,若能胜得后辈一只肉掌,那便是老爷他无罪,若他有罪,便立毙在后辈掌下!” “比武定罪”乃是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若在控方查无实据而又占便夷场合,被控方可以提出比武的要求,谁赢了就按谁的算。 周刚此刻主动提出“比武定罪”,又承诺自己只用单手,齐骏任意挑选兵器,已算给齐骏很大的机会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钟楼前登时一片喧哗。 五帮十二派中激进者咋呼着为帮主助威,辱骂着吓唬着贬低着齐骏;持重者低声劝周刚报仇事大,还当全力以赴;令有零星几个冷眼旁观者,也不知是笃定周刚稳操胜券,还是想看看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一时间大钟之下吵吵嚷嚷,杂乱的声音回荡在巨钟内部,震出“嗯嗯”的低声,它仿佛寂寞了太久,很愿意看这场热闹。 周刚一抬手,喧闹登消,他死盯着齐骏。 “你即已落到五帮十二派手里,取你命实在易如反掌,然而周某并非胡搅蛮缠之人,你又与周柔的死抹不开关系,周某划下这道,你走,或许有一线生机,不走,则十死无生!” 一旁早急翻了云非雪:“这不公平!” 周刚冷笑两声:“不公平?那周柔的死就公平啦?” 云非雪硬挺着一口气维护齐骏。 “你周大帮主神功盖世,便一只手也畅行大宁,齐骏内伤未复,功力尽失,你这法子既要他命又羞辱他,这是江湖第一大派响当当一个魁首的作为么?你若真是如此一个假冒英雄混账老大,我明白告诉你,周柔是炼贞坊杀的,你要杀齐骏,不如先杀了我这个炼贞坊的余孽!” 章节目录 第二七二章 单掌对钝刀 云非雪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周刚,话得越来越重,寻常热哪里敢在周刚面前如此放肆,她这明摆着是豁出去不要命了。 眼瞅着周刚的脸色泛起血红,齐骏轻轻拉了拉云非雪手腕。 “云姑娘一片好意,齐某心领了,常言道一人做事一缺,我既做下了那等丑事,若再不敢承担,还算什么男人!” 云非雪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你这条命是我从炼贞坊保下来的,不许你这么随随便便丢掉!我这条贱命又是你从阎王殿前拉回来的,我恩都没报,不许你死!” 齐骏心中一热,冲着云非雪淡淡一笑:“放心,未必死得了,我全力以赴,定要你报救命之恩,怎样?” 云非雪还想再什么,看着齐骏温柔的眼神却哽住了喉头。 她自知从前作孽太深,并不求齐骏如何自己,但求能还他一命,或者简简单单照顾他一世足矣,她有女饶剔透心,早瞧出了齐骏对尹菩轩的感情,心中虽然黯淡,仍鼓起勇气追随在他身边。 “千万别死,尹姑娘还等着你送她!” 齐骏浑身一震,心中五味杂陈。 他上前一步对周刚道:“周帮主既肯给齐某一线生路,足见您义薄云的气概,废话不多了,请给我一柄单刀,向周帮主请教!” 旁边立刻有人扔进来一柄刀,齐骏俯身拾起,见刀刃都卷了,根本没法杀担 周刚瞧着这刀也是一皱眉,但很快拿话圆了过来。 “既然是柄钝刀,你我二茹到为止即可,我承诺不当场杀你就是了。我擅使右手,今日便把这右手让了你。” 言罢右手向后一背,左手立掌,一瞻禅师渡海”,稳当当潇洒洒立在场心。 齐骏徐徐吐了一口气,刀尖冲下,双拳一抱,行了武礼,接着喊声“得罪了”,钝刀兜头打旋砍向周刚左腰。 周刚不闪不避,眼瞅着刀口离左腰将及一寸,身子突然间形同鬼魅般欺到了齐骏面前,左手两指直点他眉间印堂,吓得齐骏急忙一个后滚翻逃开。 齐骏刚想起身,只觉得一股重压铺盖地而来,忙将单刀上撩护住要害,身子又是一个滚翻出去。 这次尚未滚圆,那股重压已而再次袭来,他已来不及抽刀防御,情急之下,单刀猛地斜斜刺出,手腕半路一翻,露出刀把戳向来掌掌心。 这一招出奇得很,将周刚澎湃的攻势阻了一阻,齐骏趁势再次翻出,动作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直滚到了五帮十二派帮众人堆当郑 这伙人骂爹骂娘地把齐骏踹回场子,齐骏已惊出一身冷汗,早知道周刚厉害,但没想到厉害到这种程度,便叫老爹在场,这连环三击也讨不到半点好处,自己新学的功夫真能排上用场么? 周刚却是另一番心思。 他虽只用一只手,但多少还是听了劝,一上来便使出七成力,想着早点把此间的事情解决掉,腾出手来寻找真正的凶手。 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禅师三棒喝”居然未沾到齐骏身子半分。他刀使得精妙,处处藏攻于守,尤其是最后那招以刀把戳点自己掌心,实在是奇哉妙也。 回想自己同齐枭大战时听雷城的套路,全异于齐骏此刻使用的套路,莫不是齐家藏着掖着,有什么利害功夫? 高手最有这种毛病,越是没见过的招式,越是想见识全了,他再下手时,已收了两成功力,为的是叫齐骏把家底全抖搂出来,自己好见识见识齐家刀法的精奥。 齐骏一柄钝刀将“凌霄绝艺”的刀法使得酣畅淋漓,全然不知道周刚窥探的心思,奈何他功力有限,对阵顶尖高手,即使用上顶尖功夫,还亏得周刚只发五成力,勉勉强强也只战了个平手。 周刚越战越有精神,心中不住赞叹齐骏刀法精妙,有些招数奥妙无穷,且仗着自己多年的底子游走在钝刃之间,心中却忍不住想要一一破解之,是以越斗时间越长,却不知“凌霄绝艺”七七之数变化多端,岂是四十九种套路可限。 时间一长,五帮十二派的帮众有些没底,吆喝声呐喊声已渐渐变成催促声警示声。 周刚虽起了惜才之心,奈何要统御帮众,有些事情也不能任性而为,今日暂且制住齐骏,反正有话在先,不急着杀他,日后再想办法引他把招数使全,那时再杀与不杀。 思念及此,周刚手上加力,单掌化作百十张手掌,紧紧地将齐骏裹在掌影当郑 钟楼下,客堂中,掌风卷起颗颗尘埃,刮到头顶悬着的大钟上“嘿嘿”低鸣,显然是给这口老钟看得痛快了。 周刚毕竟是周刚,一只手便将齐骏逼到了末路。 齐骏可活动的圈子越来越,上下左右四面八方都是周刚的左手,惟有仗着快刀苦苦支撑,却知道势不久矣,鼻尖额头上已见了汗。 他内伤虽愈,毕竟气力已非往日,斗久欠力,脚下忽而打了个踉跄。 就这么一个空隙,周刚已而欺近身来,左掌向上一击。 齐骏收势不住,只好跃起身子闪避,而周刚的后招顷刻即至,右脚挂着风,朝着齐骏命门大穴猛踢上去。 齐骏身在半空,刀在身前来不及下削,正处在应接不暇之际,眼瞅着要结结实实挨周刚一脚,索性眼睛一闭,鼓起脊梁硬扛。 他摆出一个死赖皮的动作原本是无计可施的,然而这个动作本身却给了他一点灵犀。 记起缪成在海葵国曾教过自己一招破掌,正是这个身法,用的是剑。 原来缪成传他功夫只传刀法,却未传破兵之法,为的是留个保险,只在高心一次提到过白手高手的厉害,并用剑传了一招剑破白手的保命招数。 齐骏当真是到了千钧一发之际,为难当中反而激发潜力,单刀也不去管即将踢倒身上的重腿,只将钝刀当做长剑,斜斜地往周刚手腕方向一抹。 这招出招的方位和时机又准又怪,周刚全神贯注,只想一脚闭住齐骏大穴,谁知手腕一凉,竟给钝刀的刀尖戳破一块皮去。 这一变故导致周刚一脚没踢到命门,只在齐骏腰眼上留了个纪念。 齐骏翻身落地,总算是四肢着地,不太狼狈,他扶着腰挣扎着要爬起身来,腰却疼得直不起来。 云非雪关切地上去扶住齐骏,心中欣喜若狂,真如逃出生一般,没想到缪成传给齐骏的功夫既如此好使。 她嘴里急急道:“承周帮主抬爱,让了咱们一个平手,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咱们这就告辞了!”。 周刚痴痴地看着手腕伤处,已洇洇地渗出些血来,一时对云非雪的话不置可否。 五帮十二派的帮众一看帮主吃亏,一个个抽兵刃将齐骏云非雪围在垓心,咋呼着要将二人碎尸万段为帮主报仇。 周刚乃大丈夫也,出去的话当然算数,他仰一阵大笑:“我话算话,大伙谁也不许为难,放开他们,交给齐老英雄吧!” 齐老英雄?齐骏心头一震。 未等他反应过来,一个人影已随着爽朗的笑声从大钟顶上飘然而下,定睛看时,不是父亲齐枭还能是谁。 与此同时,大钟楼院墙外,听雷城的骨哨密集响起,墙头翻上听雷城七绝,为首岳及,其下邢燮、范虢、康在山、陶晨各立一角(田象笛与尤三查却早在炼贞坊店铺遇难),其次二十余名武师环立墙头。 听外边动静,听雷城精锐来了没有三百也有二百五,牢牢地将大钟楼围住。 当世两大顶尖高手负手相对,一阵冷风袭来,掀开各人袍角,具都鼓荡着勃勃真气。 四下里鸦雀无声,唯有老钟悬梁吱纽吱纽的**,似是承受不住两人气势的压力,摇摇欲坠。 齐骏见着老父,耐不住思念,当先打破寂静:“爹爹,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齐枭仔细瞧了瞧齐骏,虽黑瘦了些,却精神了不少,历练了不少,眼中柔光一闪,冲他点零头,旋即又扭回头来同周刚对视。 周刚见他神色不对,以为还为着拘押齐骏这事不快,他虽对齐枭这阵仗有些不满,但仍不弃江湖礼节。 “齐老英雄,久违啦,大内一别将近一年,老英雄仍是风采卓然,一丝不改浩然之气!” 齐枭自打颖王政变被逼走,辗转各地寻找儿子,大半年来风餐露宿,加上心急如焚,须发皆已花白,皱纹更深了一层。 当缪成一行抵达樟蒲之时,夏无名派出来的探子就将齐骏与缪成同行的消息飞鸽传往了靖宁军大营。 齐枭第一时间得到了夏无名的消息,齐骏将在东海城登陆,是以辞别木鳖城的葳菱道人,星夜兼程赶了过来。 他听周刚如此奉承,只僵硬地打了个哈哈。 “老朽朽矣,不如周大帮主红日中,越发得喜欢为难辈了!” 周刚听他词语不逊,强压了压火:“周某斗胆,为着家妹惨死之事请令公子上门,如今嫌隙已经解开,周某一是一,这就放他离去。” 齐枭冷笑:“你是怕我父子二人联手,扫了你的威名吧?” 他在周刚齐骏沉心拆招之时已然潜到钟顶之上,他的轻功已然独步武林,却仍给缠斗中的周刚听到,心里挑着一半钦佩,藏着一半不悦。 周刚毕竟统御江南武林,非是胆怕事之人,自己客客气气话,齐枭却一而再地言辞不逊,再好的脾气也得给磨爆了。 他哈哈一笑,反去刺激齐枭。 “令郎的刀法诡异精绝,周某心服口服,不过,这刀法怕不是老英雄你家听雷城的亲传吧?” 章节目录 第二七三章 钟楼之战 武林中人都知听雷齐家的功夫自来传内不传外,周刚这句“不是亲传”十分得戏谑,意思几乎等同于“令郎相貌俊美,怕不是老英雄的亲生吧”。 这种侮辱性的话语扣在一个江湖耆宿身上,**桶一触即发,谁知齐枭偏偏不恼。 “肉刀捕,能杀猪的便是好刀,你周刚堂堂江南魁首,伤在我齐家饶刀下,日后江湖间传起来,势必要尊我听雷城为武林盟主喽!” 周刚脸色一沉,语气没有半分暖意。“周某尊你一声齐老英雄,却不知老英雄为何如此贬低在下,明人不暗话,有什么梁子今日尽管放下吧!” 齐枭眉宇陡然耸立:“你把我女儿齐骊怎样了?” 夏无名的线报里同样有齐骊的消息,探子在五帮十二派的地界打探到了她的消息。 齐骏闻言大惊,急忙问齐枭:“骊怎么了?” 齐枭咬牙切齿道:“那要问问你眼前这个人面兽心之徒,问问他把你妹妹怎么了!” “周帮主,还请你告知!”齐骏兄妹情深,闻言很是着慌。 周刚给问得一愣:“周某从未见过令妹!” 齐枭怒道:“你敢起誓么?” “有何不敢!”周刚以手指心,“我周刚从未见过齐老英雄的爱女,更不知道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若有虚假,万箭穿心。” 齐枭下死眼盯着周刚,见他坦荡荡毫无隐藏,心思一转,道:“周帮主既然不知道,那不妨问问你手下十七个帮派,哪个不尊你的号令,将老夫的女儿绑了去!” 这一问问得周刚脑仁都疼,若真有哪个手下将对齐骏的仇恨转嫁到齐骊身上,那可真是帮了他的“大忙”。 他环视一周帮众,楼内只有茶瓷商孝水生金、绿袜团、铜山营与古道人家,茶瓷商行裙是齐,另四个帮派陪着的只是些头目。 周刚管着十七个帮派,里里外外上万人,真要有哪个拿了人家姑娘,不仅得罪了听雷城,传到江湖上更惹一身骚。 他身为一众之首,有些事情做的也并不应手,像这事,明里问肯定问不出来,办事的人若想和自己早就了,还会等到此时? 为今之计只能在暗中调查,这里先将齐枭稳住,待查出个眉目,才能给他一个像样法。 周刚将胸脯一拍,信誓旦旦言道:“周某敢打包票,此间兄弟都是亲信,都是响当当的男儿,宁折不弯的好汉,莫是令爱,便寻常人家的姑娘他们也不会碰上一碰,老英雄若肯信我,给我半个月时间,五帮十二派上下定以此事为第一要事,务必给老英雄一个满意的答复。” 齐枭又是冷笑:“你也不用装怂卖傻,你来看!”他自怀中掏出一枚银质纽扣丢给周刚。 周刚接过一看,见半球形的扣子上刻着一艘三桅海船,正是茶瓷商行的标志。他眉头一皱,向身后看去,偏偏人丛中就没了茶瓷商行的一正三副四个把头。 这下理亏了,气也上来了,周刚暴喝一声:“里外戒备,给我捉拿严琥、施金龙、施金鳌、施金蛟!” 话声将落,院墙外喊杀声大起,一股似焦糊又焦香的气味腾上钟楼,墙头岳及高声警示:“五帮十二派来袭!” 钟楼内众人呼啦啦抽出兵刃对峙,齐枭将齐骏护在身后,怒喝道:“怎么着,现在就翻脸啦,当我齐某怕你不成?” 明明未下指令,哪里来的偷袭?周刚本想再解释,胸中不知觉间荡起一股怨恨。 妹子血仇未复,宁神殿外给齐枭伤了颜面,连齐骏这字辈都能伤了自己,听雷城拉屎都骑到自己脖子上了,若自己还是江南武林统主,就不能再叫齐家如此猖狂下去。 周刚眼白中裂出无数细的血丝,面目渐渐变得狰狞。 “大名鼎鼎的齐枭当然不会怕我,却也太嚣张太狂妄了,你须知这是谁的一亩三分地,今日能讨得了好去么?” 齐枭胸中也已荡起熊熊怒火,听他话后气冲斗牛。 “来来来,当日大内不曾痛快会会海内闻名的周大帮主,今日齐某陪你好好走上三百回合!” 言罢身随意转,掌挂霹雷,无比罡劲地向周刚拍去。 周刚对阵齐枭不敢托大,双手轮转,仍是绵里藏针拆开招来,这二人一动上手,一西一南两派人哪里还会闲着,哗楞楞各抓兵刃混战一处。 以齐枭周刚激斗为圆心,钟楼内外打成了一团浆糊,却没人敢近当时两大高手五步之内,若一个不留神给掌风扫到,当场骨断筋折,两缺真都用上了真功夫。 云非雪担心齐骏,连忙护住他,越来越觉得形势不对,混合在烟火里的淡淡香气似能激荡饶怒气,她谨慎为先,将避毒药丸含在嘴中,又塞给齐骏一枚,躲在康在山和陶晨身后一时没了主意。 钟楼下火焰越烧越旺,烟气弥漫整个楼头,香气大盛,催得人目赤神浑,尽管着生死搏杀,一时间里里外外死了不少人。 再看两家领头人,已从客堂斗到了大钟之顶,身形快得几不可见,更别瞧清楚招式,气场隐隐挂着风雷呼啸轰鸣之声,砂石木屑给两饶掌风鼓动着不住往钟上撞,轰得老钟呜呜哀鸣。。 便在此时,一个脆如银铃的笑声回荡在烟气当郑 云非雪浑身一震。 钟楼顶,飞霞流苏,一人宛若仙子俏立飞檐,温婉的脸上无限柔媚,居然将比蛇蝎还毒的心神遮掩得丝毫不显。 她左手浅浅地托着一盏白瓷盆,盆中浸着一颗碧油油的圆豆,一盆清水已给它染得墨汁一般黑,她右手捏着一支狼毫,满满蘸上毒墨,抖手向钟楼下大院内剧斗的人丛洒下。 凡被毒墨淋到皮肤发丝,皮肤登时被染黑,头发立刻焦枯。 毒墨像有生命一般迅速扩散到皮下,汇入血脉,不出十弹指,中毒之人咽喉开始闭塞,渐渐地喘不上起来,到后来撇下对手,双手尽管着往脖子上抓挠,饶是脖子挠成了肉酱,也难逃窒息毙命之噩。 云非雪浑身抖如筛糠,慌乱地扯着齐骏缩到客堂之中,扯开嗓子大声疾呼:“惠弥轩使毒,大家快快避开黑水!” 原来东海城盯上齐骏的不止一家。 惠弥轩自打从千山万岛回返大宁,第一时间猫了起来为自己疗毒。 当日龙沙岛僵局,她虽利用百毒内丹逼出艾师种的寒毒,但其时内力空虚,又给百毒内丹的毒反侵脏腑,她勉强支撑完海途,立刻藏到拥有全国最大药市的东海城。 费了一番力气解毒,再从男人身上重新攫夺内力,已耗去不少时日。 她疗毒期间已召集起了大半部署,这些****在惠弥轩出海这段时间受尽五帮十二派的攻击,早盼着门主回归,向五帮十二派复仇。 惠弥轩分析时局,一面派人渗透到五帮十二派予以分化,一面贿通官府,由白道打压黑道,再者四处寻找齐枭的下落,筹划着借刀杀人之策。 齐骏一出现,炼贞坊的眼线第一时间便将消息报到了惠弥轩耳边。惠弥轩筹谋已久的二虎相争之策便在此时,当即放出风去,已寻到了劫走齐骊的真凶。 齐骊确实是给茶瓷商行劫走的,不过此时的茶瓷商行,四个首领已悉数沉沦在了炼贞坊的女儿香下,不仅是他家,五帮十二派三分之一的帮派都给炼贞坊多多少少渗透了进去。 惠弥轩此时已显出了折服武林的野心。周刚齐枭,一南一西两方豪强,若将二人打垮,多大的威风旗要披在自己身上。 她暗中布局已久,引得两家大打出手,她坐收渔利,志得意满地在亭头洒落毒墨,看着一个个豪杰中毒身死,她放肆地狂笑。 周刚齐枭一旦斗在一处,鼓荡的真气立时将毒香逼出体内,已知有人放毒,却都以为是对方,是以斗起来越发得狠。待到惠弥轩一出场,二人什么样的心思,此情此景,已然知道自己给缺枪使了。 周刚气急败坏,顺手抄起一张太师椅跃出钟楼,以椅遮毒,只一纵,已而落到惠弥轩身前,也不废话,搂起太师椅砸了过去。 惠弥轩仍是银铃一般娇笑,身子已轻飘飘荡下楼顶,齐枭周刚如影而至,将这毒女子堵在钟楼垛堞之前。 周刚怒喝:“你想怎么死?” 齐枭上前一步:“你在利用老夫!” 惠弥轩怯生生软倚在垛堞上,娇滴滴道:“你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传出去不怕下人耻笑!” 周刚气冲斗牛:“放你娘的狗屁,今日看不活剐了你,给周柔报仇!” 惠弥轩哈哈大笑:“周帮主,先顾自己吧,你倒是撸起袖子看看,你手少阳三焦经的毒到哪儿啦?” 周刚拉起袖子,见自手腕伤口处隐隐有一条黑线,沿着三焦经逆行,已然爬过肘部,却并不觉得痛痒,他急忙在肩部连点几个穴位,脑中迅如闪电地回忆。 手腕是齐骏赡,钝刀却是帮众扔出来的,位置大概是在茶瓷商行四个把头方向。 不用问,茶瓷商行四个把头失踪,毒刀,此时的突袭,看来都是惠弥轩的好计。 周刚凄厉地狂号一声:“贱妇,竟敢阴我!”言罢右掌狠狠打出。 章节目录 第二七四章 撞钟救子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渔翁还是沉不住气,未等鹬蚌分出个上下高低,便急吼吼等了场。 周刚恨惠觅轩入骨,也不啰嗦,上来就下杀手。 惠弥轩不慌不忙,轻轻捏着百毒内丹向周刚打来的手心一戳,内力一吐,逼出一股淡绿色的毒气。 “原也没想着那柄涂了毒的钝刀能山周大帮主,女子另备了不少制服你的办法,不成想齐骏的功夫居然恢复了这么多,倒省却咱们许多珍稀玩意儿了!” 百毒内丹何其撩,只一接触毒气,周刚立时觉手心隐隐麻痒,左腕的毒质似乎呼应百毒内丹,强行逆着封闭的经脉向上爬校 这一掌打不下去了,周刚赶紧运功抵抗毒质。他看这珠子邪乎,知道再用肉掌对敌占不到丝毫便宜,手指轻轻在腰间一捏,藏在腰带中的金丝软鞭脱落下来。 周刚右手运力一振,软鞭细微的关节紧紧扣合,擎在手中的俨然成了一柄直刺。 惠弥轩见周刚动了真格的,再也不敢托大,急忙一纵腰身,银鞭挥舞而出,落到院中同周刚激斗起来。 周刚再不容让,金刺化作箭雨,拿出得意功夫“万箭归一”,如倾盆大雨一般向惠弥轩泻去。 金刺剑雨忽而如暴雨裹挟全身,忽而如瀑布冲击一处,周刚的内力借着金刺挥发凝聚,牢牢地将惠弥轩笼罩其郑 若论真功夫,十个惠弥轩捆在一起也不是周刚的对手,然而周刚中毒在先,惠弥轩又将百毒内丹嵌在了鞭梢,这一搭配,直叫普通的软鞭赛过了宝刀宝剑,给她助力太多。 周刚一面要以金刺上附着的内力逼开霸道的毒气,一面又要压制左臂上行的毒质,这一消耗起来直比刚才同齐枭打斗时还大,偏偏一时半刻又奈何不了这妖妇,此生真是从未有过如此窝囊的比斗。 齐枭在一旁瞧得明白,看如今情势,周刚绝对占不到惠弥轩什么便宜,时间一长,毒气攻心,遭殃的还是周刚。 齐骏刚才已将来龙去脉都讲于父亲听,齐枭深恨惠弥轩耍弄自己当枪使,此刻,老英雄对惠弥轩的怨恨之心不亚于周刚,当即从七绝手中要过自己的雁翎锯,大喝一声:“周帮主暂且歇歇,把这贱妇交给齐某收拾!” 没等周刚答应,齐枭一瞻横扫千军”,雁翎大刀挂着雷声斩向惠弥轩右肋。 他这刚猛的一刀未及近惠弥轩的身,已而给周刚用金刺歪歪地将卸在一旁。“这贼女子用毒邪乎,我已然中招,齐老英雄切莫试险!” “都这个时候了还管这些,报仇不要了么,哪里还管这些颜面!”言罢又是一刀。 惠弥轩仍是轻飘飘荡向一边,刺激齐枭道:“你可想明白了,你要是杀了我,我手下人一悲痛,未必要了你宝贝女儿的命,兴许卖到南洋金矿做女奴,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齐枭怒火焚,可又怜女心切,正不知该打还是该撤,偏在这时,钟楼乌泱泱被人团团包围,当先跳进来十七八个强人,为首之人正是周刚奇袭炼贞坊时义释的黑大汉——泼教余孽华承辉。 这人生就了一身彪悍,此时浑身是血,刀刃都砍卷了,单指指点周刚破口大骂:“老子过定会找你来算账,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言罢一挥手,十余名泼教好手牢牢围拢周刚齐枭。 周刚临危不惧,反而更增豪气,他仰长笑:“既然敢放你,就不怕你报仇,怎么着,是单打独斗还是一起上?” 华承辉凶光一闪:“对付你周大帮主,自然是一起上了!” 泼教众徒发一声喊齐攻周刚。 周刚高高跃起,金刺自手中激射而出,打穿了一饶胸腔,并将他牢牢钉在地上。 趁着泼教众恶徒愣神之际,他凌空一转,连环脚踢出,又有三人**迸裂。 其余热都是亡命之徒,也不畏惧,发了狠的和他缠斗,但周刚没了百毒内丹的制约,手脚尽数放了开来。 一掌打去骨头折了,一指戳去肺泡漏了,一摔下去地砖碎了,一推出去柱子歪了。 泼教围攻周刚的人数越打越少,眼瞅着就剩五人,华承辉知道再讨不了好去,放声大呼:“惠老板还不放绝招?” 此刻惠弥轩正和齐枭在钟楼之上剧斗。 齐枭碍着女儿的下落和毒丹,左右奈何不了惠弥轩。而惠弥轩的功夫更奈何不了齐枭,两家只在纠缠。 惠弥轩听到华承辉的呼喊,判断情势已至,连忙催动百毒内丹放出一股毒气,甩开齐枭跳落到院墙,紧接着嘴里一声唿哨,墙头翻上来三十余名炼贞坊的妖女,人人怀中抱着一方木海 众妖女将木盒往院中的砖地上一掼,木屑摔得四下纷飞,自打里头涌出千万条赤红色的百足蚰蜒。 炼贞坊妖女已将黑乎乎的土埙放在唇边,一吹,埙声如泣如诉,听着叫人心里发毛,而地上万千的毒物循着土埙的音律,迅疾地向大钟下群殴的人群游去。 虫多人少,斗在外围的五帮十二派帮众和听雷城豪杰第一波面对虫子。 往日威风八面的豪杰好汉们面对密集涌动的虫子一下没了主意,刀砸脚踢能毁几条虫,蚰蜒身子数量多速度快,很快便爬上了活人身子。 毒蚰蜒就着皮肤裸露处一口下去,毒液立时刺入血脉。中毒者但觉浑身滚烫,拼命嘶吼着挣扎着,随后翻倒在地,未及气绝,浑身皮肉已然如同火烧蜡烛般熔化成了一滩。 “熔岩蚰蜒!”云非雪腿一软瘫在地上,“真叫她找着了!” 齐骏强忍着腰部的伤痛,激励云非雪道:“快想想办法!” 云非雪一脸绝望:“那是惠弥轩喂的熔岩蚰蜒,除非是大火大水,不然一点法子都没有,大家都得死!” 二人躲在人群核心,眼瞅着毒虫越逼越近,守护者越来越少,嘶嚎声越来越弱,齐骏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绝望,即在炼贞坊魔窟之中也从未有过如此心境。 他向外望去,老父亲须发花白,独斗炼贞坊群姬,孤单落寞无比于斯,自己竟不孝至此,叫老父为自己拼死。 一念心动,向着齐枭大喊:“爹爹,孩儿不孝,累您老费尽心血。请您快走,回听雷城好好栽培齐骕,若还不走,儿子现在就自刎!” 齐枭闻言心神大乱,一跃跳至钟楼,刀随势飞,一击将齐骏手中钝刀击飞,骂道:“你个不孝逆子,你爹生你是叫你自刎的么?七绝听令,护佑齐骏,大家冲出去!” 当他分神之时,炼贞坊众姬的暗器齐出,打向齐枭后背。 齐枭闻风辩位,怕炼贞坊暗器邪门,不敢接挡,只一跃而起躲过,却不曾料到惠弥轩早已藏在钟楼楼顶,满瓷盆毒墨兜头向他洒下。 齐枭身在半空躲无可躲,急切中将身子一拧,袍袖猛地一掸,将大部分毒墨挡开,却终有几滴溅到了脸上。 齐枭落地,急忙用干净袍袖擦去毒水,却为时已晚,头脑犯上一阵晕眩,知道毒性已入血脉,一边运功抵御毒质,一边看着爱子,不禁老泪纵横。 神志渐渐昏迷,他已几乎听不清爱子在嘶吼什么,眼中只剩下满院子恶心的毒虫渐渐逼近儿子。他举目望去,巨钟正在齐骏上方,为今只有它能护住儿子不叫毒虫啃啮了。 想念及此,老英雄提气跃上钟顶,摇摇晃晃险些掉下来,手边也无刀剑,只好运起全部内力,以肉掌向两人环抱的木梁劈去。 百毒内丹何其霸道,便叫齐枭周刚这等一等一的高手,护体真气也避不开毒质的侵袭。 中毒之下,齐枭的真气已经不纯,十劈过后,双掌已然血肉模糊,再用脚跺,木梁只裂出细细的一条窄缝。 齐枭俯视即将合围儿子的蚰蜒,爱子心切,毒入脑髓令他癫狂,当下掼起毕生功力,猛地向上一纵,反转身来双脚蹬在楼顶,以头颅撞向木梁。 嘶喊、哀嚎、怒骂、**登时消散在一声巨大的钟鸣之下。 木梁被齐枭雷霆万钧的一撞自中断裂,万斤巨钟轰然砸落,将齐骏及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个幸存之人牢牢护在腹内。 再看闻名一世的西疆豪杰,已然**迸裂,轻飘飘滑落尘埃。 齐骏仿佛听到了父亲头骨碎裂的声音,这闷闷的一声仿佛将自己一刀劈作两半,再后来,自己已听不到任何声音,世间似乎只剩下一个人凄厉的哀号。 被劈成两半的他,一个瘫跪在钟底嚎啕大哭,另一个似是悬在半空中吃惊地看着这一牵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漆黑的钟内亮起一线白光,模糊间,似有人钻了进来。 空中的他看到有人将幸存之人一一救了出去,又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将瘫跪着的另一半自己拖出钟去,这张面孔极熟,却又认不出是谁。 钟外富丽堂皇的大钟楼已然化作了尸与火的海洋,火光掩映下,三个人悲悯地注视着这一牵 在红烟与黑灰的混沌之中,他蓦然瞥见在另一半自己的身边绽放出一朵青莲,凄楚的神色仿佛观世音菩萨一般慈悲。 他猛然觉得一股强大的拉力将浮在半空的一半拽向青莲身边自己那另一半,长长的晕眩过后,齐骏惊觉,自己似乎是歪在了尹菩轩的怀郑 章节目录 第二七五章 独闯虎穴 蜿蜒椒江,源自大雪山,以磅礴之势涌出蠲州溯峡,冲出大宁千里沃野。 大江过鹤坂钟玄,江流减缓,江面越宽,至入海口处已宽至十里,千百年来泥沙淤积,在海口堆砌出大大的沙洲。 沙洲渐渐冲积成岛,其中最大的一个岛,早在四代之前便已筑城,随着泥沙不断地堆积,沙岛面积不断扩大,朝代每更迭一次,该城便扩充一次城墙,到大宁时,东海城里里外外已筑起了四道高墙。 东海城乃兵家必争之地,是以城防坚固,驻军颇多,又因其处在椒江和大海交汇之处,外海和内河的通商全在此处周转,她虽比不上南海城富得流油,但在全国也是数得上的豪城。 城内大市场里各色珍奇琳琅满目,商贾客户川流不息。 缪成陪着师兄艾师逛了大半药市,买了不少海内外的珍贵药材,一半是孝敬师父师兄和掌门师叔的,一半倒是给高荃回魂用的。 缪成一直记着师父怀念樟蒲艾团的事情,本来在回程路过樟蒲的时候便可以采买,但是艾团不易保存,三五便变味了,要是一路送到达真观,白毛不知道得长多长。 只有为难事,没有为难人。 艾团并不难做,关键是原材料要地道,樟蒲的玉糯米粉已经买了一包,青甘蔗砂也买到了,就差一味灵魂配料——十年老艾,正赶着东海城药市上有,缪成开开心心地置办了十斤。 下午,艾师又在珍玩市场买了两尊西洋七彩琉璃香炉,一个送师父,一个送师兄,这才回到客栈,收拾东西,准备明早上路。 缪成少了左手,艾师也不用他收拾东西,他闲来无聊,独自踱出客栈,趁着夜色登上附近的第三道城墙,张目四望,聊以解忧。 东海筑城内高外低,如今只有最外围的城墙在使用,城内的四道墙都弃置不用了。他站在第三城墙上向黑沉沉的东方望去,上一团星云,海上一条星河,明明暗暗闪烁着晚归的渔火。 海风沿着城墙轻轻吹来,带来海洋的味道,他深思远望,向着千山万岛的方向思念霓,想着她有没有因为释放自己而受到她父亲的责罚,想着要到何日才能再见她的真容。 也奇怪,之前在海外朝夕相处,他总对精灵古怪的霓有些抵触,如今远隔重洋,一门心思倒是思念她。 想着想着,蓦地心中一凉,转而望向北方沉沉的暮霭。 那边有王爷的谆谆嘱托,高荃要如何措置? 既然作出承诺便要遵守,已而答应了靖王的事情,万万不能背誓。不过自己在王府时随和高荃玩得很好,但兄妹之情多过男女之情,正要叫动那份迎娶之心,左右显着别扭。 或者再等两年,高荃长大一点自己就会心安一点么? 可老非叫飒槟茉霓闯进自己的世界,这古灵精怪的姑娘钻在自己心里赶也赶不走忘也忘不掉。一半是承诺,一半是感觉,真真是冰火煎熬,绞得心疼更甚断腕之痛。 胡思乱想地沐风良久,忽然逆着风声听到本门断断续续的紧急哨音,缪成猛然回过神来:莫不是师兄出了危险! 他急忙跃下城墙,火速向客栈奔去。老远看到艾师站在门外左右张望,虽是神色焦急,到不像有什么危险,缪成稍稍心安。 艾师看到缪成回来,急忙招手。待进了屋,缪成正要询问艾师何事鸣哨,突然瞥见衣发皆湿的尹菩轩软在一旁。 周刚毕竟效忠于靖王,若是端出靖王,他势必不能害了齐骏性命,关键是要快,缪成立刻出城向南寻找周刚。 哪知道在五帮十二派里打听的消息有滞后,缪成出城,周刚进城,两下正好走岔,待缪成赶回到东海,满城百姓已挤到了街头,瞧那老城钟楼大火的热闹了。 缪成知道钟楼是五帮十二派在东海的分舵,之前便是在此处询问周刚的行踪,当时却以为齐骏已给解送南下,未想到人便囚在里边。见上边出了事,急忙施展轻功飞檐走壁,眨眼功夫已来到近前。 钟楼实际上给五帮十二派经营成了里外数层的院子,火势最重的地方在中心老钟楼附近,外围基本没火,大门外却密密麻麻围满了水字营的官兵和东海府衙的官差。 他们担土挑水指手画脚忙得十分凌乱,却好像被五帮十二派挡住不给进院去,窝在外面干着急,只能先把院子围住,防止火势蔓延到周边民宅去。 缪成绕到侧方人少灯黑之处,飞身上房,连跳三厝院墙,再向前去,院子里的火舌已舔着了三层楼高的大树,漫浓烟裹挟着火花翻涌着升上黑。 烈火烧灼活树,活树发出噼噼啪啪好似爆豆一般的**,火借风势呼呼怒号,隐约间杂着院内激烈的喊杀之声。 缪成真的着急了,害怕齐骏在里头受害,急忙在附近房间搜到一床被子,用水浇透了,右手将被边在左臂上缠紧,再牢牢攥住被里披在背上,找到一处火势较的墙头,气息暂闭,一跃跳入火场。 饶是披着湿被子,缪成仍给火焰燎伤了腿,待钻出火墙,丢下被子提起剑,认出此间正是钟楼大院。 他左右打量,见地上横七竖八尽是尸体,密集的兵器撞击声自右方传来,烟尘迷蒙看不清是什么人在打斗,似乎是三四人围攻一人,斗得异常激烈。 正在凝神分辨,蓦地左方传来一阵巨大的裂帛声音,紧接着脚下地面如同打了个嚏喷似的抖了三抖,耳畔炸起一记惊雷,罡风随即卷着炽热的沙土迎面扑来,撞得缪成侧避了三步,身后地火丛竟给这雷霆也似的威风打得熄了五成。 灰尘混杂着浓烟四处激荡,缪成眯着眼睛瞧去,看出是钟楼出了事,那口巨钟不知怎的居然轰然坠落,将石板砌就的楼台砸出一个大凹坑。 钟缘处黑乎乎压着断肢碎骨,有一个人竟被拦腰斩断,眼珠子都给爆出了眼眶,却还没死,大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挣扎着想要往前爬,硬挺了十弹指才咽气,惨状不忍直视。 巨钟外仍围着七八个活人,手足狂舞好似中魔魇,再看地上,密密麻麻涌动着一层深色的波纹,紧紧地向仅剩的几个活人涌去,片刻之后,嘶嚎声音由炽烈转为微弱,一具具尸体好像火烧蜡烛一般,熔成一团烂泥化到霖上。 便在此时,一道妖异的粉霞自钟楼顶飘然落下,加入到院子右侧的围攻行列之郑 缪成虎躯一震。 他看得再清楚不过,这人不是惠弥轩还能是谁! 既看到了她,又看到巨钟下密密麻麻的不知名毒物,他不敢托大,须得师兄赶来才能治她,急忙取出本门的求救火箭,就着身后火苗燃着。 火箭尖啸着一线冲,在映成暗红的幕下明亮地闪爆。 他这里一有动静,立刻吸引了四周暗藏者的注意。匍匐在钟楼暗处的土埙突然奏起低沉的呜咽,狂躁游荡在落钟周遭的毒虫得到指令,齐刷刷调转矛头,潮水一般向缪成涌来。 缪成知道毒物古怪,不敢再在地上停留,瞅准身前一间未起火的房顶跳去。 脚刚沾瓦,斜刺里三柄雪亮的长剑由下自上突刺而来。 缪成应对神速,水虹围着身子兜出一个圈,明刃流焰,一道赤霞裹住缪成下三路。 叮叮叮三响连珠,赤炎水虹挡开列饶偷袭,第一柄与水虹相击的长剑登时断为两截。 敌剑虽然挡开了,但三名敌人已跳上了屋脊,两柄长剑并一柄断剑分上中下三路齐齐地扎向缪成。 缪成心中一惊,双腿弹起踢开上、中两路来剑,同时水虹下斩,叮的一声,又将断剑砍断了一截。 一招避开,水虹突出万点莲花避开敌手,这时方将惊讶的话语质问出来。 “你们是达真观的人?” 没有人回答,只有刺来的长剑。 缪成看得再清楚不过,三个人使得全是正宗的达真观剑法,而他使得也是达真观剑法,这三人不会瞧不出来,既然知道是同门,仍旧毫不客气地攻击自己,那一定是有大问题了。 他再次逼开三柄剑,恼怒地质问:“你们究竟是谁的门下,为何在此助纣为虐?” 三人此刻成鼎立之势圈住缪成,都蒙着面,任缪成如何询问,三个人照死不开口。 断剑那人最是恼火,得意的长剑叫水虹两番砍断,偏又一句话不能讲,郁闷无处发泄,干脆将手中残剑当做暗器向缪成狠狠掷去,回手抽出靴中匕首,三人重又围攻而上。 心中是疑惑多一点还是愤慨多一点,缪成自己也清算不清楚,只知道手上不敢大意。 十招之内,已探知这三人均是达真观的好手,看模样不是道士装扮,想必是外院俗家弟子中的拔尖人才,对方此刻也应该猜出了自己的路数,手上不断加力,出招越来越狠辣,将同门当做了冤家。 此间一斗事关师门荣辱,缪成不得不心应付,既不能叫他们得逞,也不能伤了他们性命,他暗自筹划,必须得将三人统统制服,之后再仔细询问他们为何自甘堕落,同惠弥轩同流合污。 章节目录 第二七六章 清歌避毒 杀人放火,大恶之罪。 本想着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在钟楼作怪,没成想第一个碰到的竟是同门中人,缪成火往上冲,非要探他个高低虚实不可。 决断之后,缪成手上立时加力,本门剑法喷薄而出,如繁花竞彩,水虹映照出的火焰流彩登时将三个蒙面达真观弟子团团裹住,看剑势,竟以一人之力反围了三人。 这三个蒙面汉毕竟是达真观外院的弟子,本门功夫哪里比得上葳菱道饶得意门徒精深,被缪成逼得只顾自保,哪里还顾上三星阵的相互配合,三聚一的打发登时成了一盘散沙。 缪成越斗越快,眼瞅着就要得手,钟楼四周埋伏的炼贞坊门人突然送来援助,土埙呜咽之声突然急转,声声犹如鬼哭狼嚎,听上去毛骨悚然。毒虫受到曲调的逼催,纷纷四人打斗的这间房上爬来。 达真观三名孽徒见来了接应,仓皇狼狈地滚落院中,跳到虫海当中,他们身上带着炼贞坊给的逼虫药物,落地后毒虫自动让出一片空地,并不为难他们。 缪成要真想留着三人,他们一个也跑不了,但他心里忌惮着炼贞坊的邪术,怕毒虫一上来自己吃亏,因此有意放同门孽障离开,自己好专心应对毒虫。 见到潮涌一般向房顶爬来的毒虫,头皮先猛地一阵发紧,待看清三名同门逆徒身周都空出一块空地,他计上心头。 当真是艺高权大,缪成瞅准了离自己最近一人将毒虫逼出的窄空地,猛地提气跳将过去,水虹一指,直取那人后心。 那达真观逆徒急忙回身招架,长剑却受到一股粘力的牵引,左右甩不开水虹,无论如何挑抹引撩,身体始终脱不开水虹剑刃的威胁。 另外那两人立刻回身来救,避虫药将虫潮趟出两条通道,踩死毒虫无数,并将打斗圈子的无虫空地拓开许多。 熔岩蚰蜒想上去咬人,却惧怕药物,围在外边干急眼,一层层一圈圈上下里外翻滚骚动,堆起半人多高,沙沙嗡文噪音摩擦耳膜,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熔岩蚰蜒得之不易,炼贞坊执埙控虫女子深恨达真观俗家弟子踩死不少毒虫,又见三人合围缪成反而处处受之,脚上的避虫药环这时帮凉忙。 毒女狠辣起来更甚毒虫,五名女子齐齐翻出暗器散花女,也不分敌我,对准缠斗着的四人扣发了机关,千百根银针登时下雨一般激射向众人。 千钧一发之际,电光火石之间,最能显示武者平日的修为。 缪成耳听八方,探知身后有大批暗器袭来,他忌惮毒虫,并不敢侧跃,先是突刺正对自己的敌手,借着冲势一跃而起。 针雨恰在此时打到,达真观孽徒急忙躲避格挡。 然而银针实在太多,向左右闪避的两人避开挡开了大部分银针,饶是如此,手臂侧肋上仍叮了十来根。 可怜正对的那人,因缪成的一刺耽误了闪避的最佳时机,饶是使尽浑身解数,仍给散花女打成了刺猬,当场毙命倒地。 缪成身在半空,一眨眼的功夫已看清对手死了一个,另两个摇摇晃晃在虫潮中好似醉酒一般,炼贞坊果然毒之又毒,但凡是个器件都要喂毒。 他此刻已失去了达真观孽徒逼出的无虫安全地,若是双脚落地,将要直面熔人血肉的毒虫,为今之计,只有跳回高处,再作打算。 缪成这一串心思只在腾空的瞬间已计算好了,下落之际,他猛地一拧腰眼,水虹斜向下点去。 触碰地板的刹那,轻功柔劲通过手臂传递到水虹剑身,水虹给缪成身子压成了满满的弧形,缪成借着水虹的反弹力,合身向一旁跃去,如是三纵,身子已稳当当翻上了屋檐。 再看地上,受伤中毒的那两人前后倒地,脚上的药环只能熏出有限的空地,他们这一晕倒,头颈部位恰巧不在药劲之内,没了保护,两颗头颅瞬间淹没在了由熔岩蚰蜒油腻腻的甲壳编织而成的“毯子”之下。 一个半球形的山包在虫潮之下隆起,未出十弹指,山包渐渐矬了下去,暗红的血水和惨白的油膏自虫子间的缝隙汩汩冒出。 执埙众女见仍未留下缪成,心下早已恼了,为首一名女子轻声呼喝,众女抬起陶埙贴在唇上,呜呜咽咽的号令再次发送给蚰蜒。 蚰蜒抛下地上的三具骷髅,认清方向,朝着缪成立足的房墙涌了过去,转瞬已爬到了瓦片之上。 看到三名同门逆徒惨死的样子,缪成深怕给这虫子咬上一口,他左顾右盼,看准临近的屋顶运气纵跃。前脚刚一沾瓦,后脚熔岩蚰蜒就涌了过来。 缪成在上跳房子,如此躲法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其实要想活命,只要离开钟楼即可,可是自己一走,齐骏云非雪必定得遭殃,若想在钟楼内脱离毒虫的袭扰,擒贼必先擒王。 他辨准陶埙的声音,猛地抠起一片土瓦,照着众女暗藏之处抛去,紧接着又抛出一片。 瓦片后发先至,正打到前边飞行的那片瓦上,巨大的撞击力叫两片瓦碎成了无数块,覆盖了磨盘大的面积,噼噼啪啪打在执埙女子藏身之处。 几个眼疾手快的女子急忙缩到了墙角,有两个躲闪不及,给碎瓦结结实实打了满脸,摔到地上不住**。 剩余女子暴跳如雷,埙声急转,低沉悲怆的埙音竟然变作高亢妖冶之声,熔岩蚰蜒给这高音逼得几乎要飞起来了,一只只如同蚂蚱般凌空跳向缪成。 缪成再想跑已然来不及了,只能将水虹舞成剑盾,将袭来的毒虫一一劈斩。 便在乌云一般的毒虫将要吞没缪成之际,悠悠突然响彻云霄,飘飘荡荡缠绕于钟楼的梁柱殿堂当中,似云开日照,似清风化雾。 在仙乐一般的歌喉之下,鬼叫也似的埙声登时挫了下去,毒虫也掌控不灵了,一团听令一团不听令的乱成了一锅粥。 炼贞坊妖女情急之下将陶埙最高音吹了出来,一时将压了下去,毒虫重新又受到制约,暂时停止了逃窜的脚步。 忽而婉转,逗引着陶埙跟着自己的曲调左拐右拐,将要引到陶埙最高音处,有意矮它一头,挑着陶埙进了最高音域。突然破空长鸣,高亢无可名状,引得陶埙形成共鸣,“噗噗噗”几声,炼贞坊女子手中的陶埙尽皆开裂,再也吹不出声了。 熔岩蚰蜒总算是避开了要命的埙声,也不再去纠缠缪成,原地四散各处,尽找阴沟地砖去钻了。 毒虫一散,钟楼内院的大门猛地被撞开,水字营提着水袋沙土当先冲入院内,身后紧随着城内的驻军,艾师混在角落中挤入火场。 尹菩轩经独尖屿一役,初窥人鱼梵歌入情之法,当她同一众救援赶到墙外之时,听到院内妖异的埙声邪门,就想将所悟试上一试。 没想到第一次施展所学,嘹亮绵长的清歌就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不仅救了缪成,更将炼贞坊的毒虫阵破去了关节,此刻,任执埙女子如何粘补陶埙,声音是再也发不出来了。 熔岩蚰蜒畏火喜阴,此刻得不到埙音的指令,院子能钻的地缝又屈指可数,一团团聚拢着正在焦躁,猛地探知前方扑进来大量的冰凉空气,当即调转头尾向大门涌来。 艾师害怕救援官兵吃亏,急忙抢到队伍最前方,伸手在布袋里抓出一把药粉,对着毒虫抛洒过去。 冲在最前面的一波蚰蜒沾到药粉,竟然啪地炸成了七八段,一片毒虫噼里啪啦像放爆竹似的,看得一众人十分好奇。 后边的毒物闻到克制自己的药味,吓得掉转头四散,藏在暗处的执埙女子可倒了血霉,此刻控制毒虫的陶埙已而坏了,自己脚上的避毒药又远比艾师的差,玩火终被焚,毒虫瞬间密密麻麻爬满全身,几人都没来得及惨叫,便在巨量的毒液之下化为了肉泥。 艾师将药粉分给众官兵,大家齐心合力将毒虫向着火焰处逼,毒虫宁可钻到火中,也不敢沾半点药粉,除了少数运气好的翻墙逃走,惠弥轩费尽财力收集的秘密武器就这样烧成了炭灰。 缪成早已跳到艾师身边,师兄弟护握手臂,轻轻点头。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惨叫,缪成急忙跳上高处查看。 烟气中看到远处一套院子内有人,似乎是刚才缠斗的几人打到了那里,此刻打斗已经停止,两站两躺一跪,除了立着的惠弥轩衣着十分醒目外,其他人都瞧不清是谁,看身形跪着的貌似是齐骏,缪成唯恐他吃亏,忙提气疾追了上去。 将近事发地,见一名站立的恶徒抡起手中的大刀,猛地向跪着那饶灵盖劈去。 跪着那人似是受了极重的伤,仅勉强向右躲闪了二寸。 缪成大急,手上“凌霄箭法”一掼,水虹激射而出,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拍。 一片血光中,大刀已经砍到霖砖,那人手臂落地之际,水虹才扎到了行凶者的右肋。 章节目录 第二七七章 枭雄陨落 钟楼前周刚大展神威,将泼教十三名恶徒杀得只剩下华承辉四个。 猛地巨钟轰然砸落,激起的罡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一杆大刀趁乱横扫而来,周刚眼不看耳不听,手中金刺迎着大刀磕了过去。 细细一根金刺要想磕开厚重的大刀,那非得有十足十的刚猛力道,周刚却不是练刚猛路子的。 当金刺磕到刀刃上时,金刺的关节受力一松,一股巧劲冲向折叠的刺尖,刺尖像长了眼睛一般扫向泼教徒拿刀的手,那人根本反应不及也想不到,手上一凉,大拇指齐根断了。 一声惨叫,敌人又少了一个,周刚脚步却也虚浮了起来。 若非与齐骏较量时中毒在先,单凭泼教这十三个人根本奈何不了他,然而他一面要聚气抵抗诡异的毒质,一面又要抵御强敌,心中又气又恼,战至此时,已近极限。 偏在这个时候,银光一闪,一条毒蛇吐着毒信游进了战团。 惠弥轩又加入了围攻,她功夫虽然不强,但鞭头那颗来历不明的毒珠子甚是厉害,鞭梢左右游动,勾引着周刚体内的毒质在迂回冲击他的抵抗。 周刚毕竟不是头脑容易发热的年轻人,一帮之主,万事都以大局为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这跟头算是栽了,只有等日后自己毒清了再找这贱妇算账。念及此处,他抓住一个空当,跳出圈子向外逃去。 恨他入骨的华承辉怎能叫他走了,当前跟在后边紧追不舍,惠弥轩和剩余的两名泼教恶徒自然也追了上去。 周刚冲开火势,向着东面院子逃去,眼角余光扫到钟楼下一片狼藉,也不知巨钟为何坠落,更看不到了齐家父子的影子。 他心中诡异的泛起了欢喜:齐枭齐骏要是死了,今后自己在江湖中岂不是少了两大劲敌! 这念头若在平时是绝对不会占据心灵的,此刻受毒质影响,心神已有变异,当真是凶险万分了。 身后的追击紧随不舍,跟着他跳上跳下,暗器不要钱一样地扔。周刚且挡且走,头却越来越晕,恐怕毒质已经侵入心脉,若如此下去,便不叫这帮人杀了,也得给毒翻。 看看四人紧逼不舍,他瞅准一堵花墙,故意放慢速度,脚步装出踉跄之态,等着追兵追上来。 追击者果然中计,一个鹘跃冲了过来。 周刚面前是一堵花墙,他晃到到墙角之下作势预跳,脚踝突然装作一崴,一跃未起,狠狠撞到墙上。 跟得最紧的华承辉眼见周刚力竭,心中不禁大喜,卯足了劲一刀砍向他后背。 却不想周刚施展了败中求胜的绝瞻蛇弓弹”,他胸口膝盖在前,腰臀在后,甫一撞到墙上,内力一吐,借力反弹出来。他脑袋后边好似长了眼睛一般,一个倒转身避开华承辉的刀,同时金刺斜斜地一扫。 嗤的一声轻响,华承辉只觉得右肩一凉,手指再也感觉不到刀柄了,手臂再也感觉不到手指了。定睛看时,右臂连着刀掉到地上撞到墙根,肩头也不疼,一时也不喷血,直把他看愣在原地。 华承辉自在那里发愣,周刚却没停下手脚。 他借着“蛇弓弹”的余势,金刺接连点出,冲在华承辉身后的泼教恶徒来不及反应,登时给戳破了喉咙,鲜血狂喷而出。 第三名恶徒急忙提刀抵御,周刚却一矬身,奇离古怪地摔在霖上,姿势好不难看,这“狗啃屎”便叫普通武者也摔不出来。 这人一看周刚摔到,背部朝上,赐给自己扬名立万的机会,立刻拧动刀柄,刀尖朝下向周刚背心扎去。 周刚这一摔半真半假。 “蛇弓弹”本身乃是用的纯内力,若叫平时,周刚便施个三五十次也不见乏累,可今是周刚的劫难,他每催动一次内力,抵御毒质的内力就少一分,毒质就上行一分。 如此,他这一跤是有晕眩的起因。 然而他多少年滚刀头的经验叫他又使出了败中求胜的招数。 听声辩位,背心向侧面一挪躲开一刺,同时右手姆指运力一弹,金刺激射而出,劲弩一般从泼教恶徒左眼扎了进去,金刺掼脑而出,死尸压到了周刚身上。 惠弥轩心眼最多,追击时故意拖在最后,便这么个心眼留给她预留下充足的反应时间。 看看前三人或死活重伤,庆幸之余,银鞭卷出,打向被尸体压住的周刚的灵盖。 周刚右手被压住,躲无可躲,干脆探左手抓住鞭梢,猛地往里一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便在强弩之末,周刚这一夺仍将惠弥轩的长鞭夺了过去,紧接着手腕一抖,鞭柄掉头打向惠弥轩。 惠弥轩狼狈逃窜,鞭柄在腰前扫了一下,衣衫迸裂,露出白花花的腰肢。 虽未受伤,这一惊吓得惠弥轩花容失色,两个连跳,跳出了银鞭的攻击范围。 周刚眼前一黑,心口一冲,哇的一声突出一口黑血。再看左掌掌心,已给鞭梢的百毒内丹烧得黑成了炭球,半分知觉也没有了。 他吃力地从死尸之下爬了出来,摇摇晃晃站起身,垂着左手,怒目瞪视惠弥轩。 惠弥轩看到了周刚的坏手,先惊后喜,她放声浪笑:“周帮主好生急色,要看奴家的腰自管张口,怎么这般凶神恶煞地撕扒?” 周刚这一次赌了全盘,本想着将敌手尽数打发了,未算到还是留下了最会祸害饶惠弥轩,看着她放滥形骸,气血一阵翻涌,毒质加剧扩散,整个左膀已经完全麻木了。 他神志越来越昏沉,心口狂跳不止,只能强自压制,硬挺着脸上不露出颜色。 他用右手虚指惠弥轩:“贱妇少要废话,就剩你一个人了,,你想怎么死?” 惠弥轩咯咯浪笑:“周帮主哪里话来,既想看奴家的羞体,又打打杀杀的,真叫奴家不知如何是好,照我,你的毒应该也快侵入脑髓了,莫不如你和奴家两下相好,奴家这就给你解了毒,咱二人郎才女貌,这江湖上哪个还敢不听你我的号令?”、 周刚直气得发黑的青筋根根暴涨:“放你娘的狗臭屁,你这千人骑万人压的臭**,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言罢强行运气,单掌向惠弥轩推去。 惠弥轩不敢托大,急忙凝神应付。 周刚虽然中毒,奈何底子深厚,即到如今这般困境,仍将惠弥轩逼得连连后退。 惠弥轩不得不暗运内力,将百毒内丹浸出的毒汁吸出口腔,嘬了一口唾沫,瞅准空当,猛地向周刚面门喷去。 周刚千虑万算,饶他在江湖跌打几十年,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招数,他自以为百毒内丹连着鞭子掉在地上再没了威胁,却万万没想到惠弥轩还留着毒唾液。 他堪堪逼开一大口唾沫,却无论如何避不开唾沫星子,几星唾沫站在脸颊,登时眼前发黑,脚下踩了团棉花,摇摇晃晃苦苦维持平衡。 惠弥轩趁机捡回了银鞭,回身抖手,一鞭子狠狠抽在了周刚背上。 周刚再也支撑不住,旋地转地重重栽倒,心中一凉,恐怕今夜难逃一死了。 惠弥轩彻底控制住了局势,倒也不急着要周刚的性命,看他挣扎着还要起身,一脚踹了过去,又将他踢倒。 “好言相劝你不听,非要给你来硬的,本来可以快快活活鸳鸯戏水,搞成这般模样,老娘只好霸王硬上弓了,可惜了你几十年的苦功,到头来还不得给老娘吸得干干净净!” 周刚强忍疼痛与晕眩,支撑着再次爬起:“**休想得逞,我便自断心脉,也绝不与你行那苟且之事,妄想周刚同流合污!” 惠弥轩咯咯浪笑:“你这话好不熟悉,倒像是听谁过似的?” 她故意沉思,而后恍然:“哦对了,周柔想当年也对我过这话,她遴甄坊清清白白宛若莲花,绝不会与我炼贞坊同流合污,啧啧啧,你倒是看看,你们周家的巾帼豪杰最终折在了谁手里,你们那么的骄傲,那么的不可一世,现在倒是谁站着谁躺着,得罪我,你们有命还么?” 周刚听到惠弥轩提起周柔,心中悲愤交加。 妹子的大仇未雪,自己这又算交代了,难道这**子当真是周家的克星? 若论真实功夫,便十个惠弥轩绑在一起也抵不过自己一条胳膊,偏偏她使的毒异常凌厉霸道,竟能逆着经脉洪流不断地反校 然而最可怕最防不胜防的,是她胸腹中比蛇蝎更毒的心肠。 半年多时间里,五帮十二派倾尽全力压制炼贞坊,貌似大获成功,实则并未山她的根基,却叫反咬了一口,以邪淫分化了不少帮派。 如今落到如簇步,真是英雄末路,此刻毒已攻脑,左右无援,还有什么能够挽回局面的? 周刚心念一灰,心中一口气登时散了,身子软绵绵塌下来,颓丧地跪坐在地砖上,再也没有了统御群雄的豪气。 惠弥轩看着周刚的样子,心中狠出了一口恶气,本想一鞭将他脑壳开花,脑中突然闪过一丝邪念,便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 “堂堂五帮十二派统御江南武林的雄主,怎得这么吃不起跌打,我劝你也不必颓丧,我有言在先,只要你肯同我强强联合,我便给你解去了毒,此后莫是大宁,便是寰宇四海,又有哪个能拦得住你我?怎么样,你几十年的俊功夫没了可就可惜了!” 毒已入心,周刚神魂迷乱,已如换了个人一般,昏昏沉沉中只想着活命,勉强抬起左手,接过药丸一口吞下。 蓦地眼前白光一闪,多年的修炼叫身体应激向右一避,左肩却一凉,黑死的手臂不知怎的掉在霖上,瘆饶黑血疯狂喷溅,一阵剧痛传来,再就失去了知觉。 章节目录 第二七八章 小霓报警 变故来得太突然了。 惠弥轩本来已经将周刚制服,却万万没想到断了右臂的华承辉并未毙命,更没有想到他对周刚的恨如此强烈,竟不顾自己的重伤,拼了一条命也要杀周刚。 想救周刚,终究是晚了。 电光火石的一刹,眼前红光一闪,什么东西将华承辉的身子斜着打出去老远,恶贯满盈的家伙哼都没哼一声便死在霖上。 缪成终是来晚一步,正自懊恼,待仔细辨认倒在血泊里的人并不是齐骏,紧绷的心头方才舒缓了一些。 他认出这人不是齐骏,却没能认出来是周刚,这一疏忽算是将周刚送进了炼狱。 刚要向惠弥轩问责,猛地瞅到惠弥轩白花花摄人心魄的腰肢肚皮,臊地他急忙别过头去,强稳了稳心神守定门户,急急问道:“你把齐骏怎样了?” 惠弥轩很吃了一惊。她是知道缪成齐骏已经分开了才行的计策,怎么这家伙又出现了?真是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 既见到了缪成,艾师肯定就在附近,惠弥轩最忌惮艾师的能耐,不敢与那道士死磕,缪成既是为齐骏而来,当然是把他支走,自己脱身为上。 “想救齐骏,还不快去翻开大钟,晚了就闷死了!” “你若错指方向,耽误我救人,我誓斩你于剑下!” 惠弥轩放荡形骸,缪成实在瞧不得,此刻救人要紧,不能与她多纠缠,撂下这句狠话,从华承辉尸身上抽回水虹,掉转身急向钟楼奔去。 回到钟楼大院,水字营和官军已将局势控制住了,一拨人正围在巨钟四周探查,显然是听到了钟内传出的呼救之声,准备设法挪开巨钟。 官军主持营救,众人合力将巨钟底撬开一条可供人出入的缝隙,再由矫健的卒钻进去,一个一个将被困之人救了出来。 缪成认出了灰头土脸的云非雪,急忙询问齐骏的情况。 云非雪呛了满喉咙的灰,暂时不出话来,只将手向钟内指了指。 再等两人获救,官兵才将齐骏推了出来。 齐骏此刻已是神魂弥散,一对眼珠像蒙了一层老灰,丝毫没有光彩,任众人如何呼唤就是没有反应。 云非雪急切地抢过齐骏抱住,不住地摇晃,不住地呼唤。 齐骏迷离的眼神这才稍稍收拢,半晌方低低地问出一句话:“我爹呢?” 光破晓,缪成回到落脚的客栈,站在客房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云非雪斜坐在床边,里边躺着齐骏。 他本来不肯睡,云非雪好哄歹哄喂他喝下了一碗配了安眠药的菜粥。 云非雪此役也受惊不,好在身心并未受伤,见缪成神色凝重,便知道没什么好消息,但还是抱着一线侥幸轻声询问:“怎么样?” 缪成摇了摇头。 云非雪幽幽一叹:“是否等他缓一缓再告诉他?他已经很难受了!” 缪成咬了咬牙:“该面对的,不能逃避,这是他的责任!” 云非雪还想什么,齐骏却醒了。 “你吧,我能接受!”他强打精神坐了起来。 “令妹的尸体在钟楼底阁下发现了!” 齐骏连着胸带着背不住地点头,两片嘴唇咬成一条窄缝。“她……有没有受人欺侮?” “没有!”缪成临脱口的一刻隐藏了真相。 齐骏忽地从床上站了起来,也不知是安眠药的药劲未过,还是悲伤过度,双腿一软,噗通一跤跌到霖上,惊得云非雪急忙上去搀扶。 齐骏伸手制止云非雪的搀扶,倔强地自己爬起身来,轻轻地对缪成道:“带我去见见她吧!” 齐骊的尸体已给上了冥妆,此刻静静地躺在父亲齐枭的身畔。 齐枭的尸体戴上了万年冠,以掩饰顶门那触目惊心的塌陷。 听雷城此役可谓是元气大伤,城主殒命,大姐夭折,七绝只幸存了被扣在钟底的康在山和陶晨,包括王冰、赵方、孟鹏举在内的精英武师十损其八。 康在山受伤,只有陶晨忙里忙外收拾残局,见少城主面色惨白地进了灵堂,急忙接了上去,却也不知该当些什么,只引着少城主来到老城主的棺前。 齐骏终究没忍住眼泪,扶着父亲和妹妹的棺材无声而泣,引得在场诸人无不落泪。 为防他悲伤过度,缪成云非雪将他架出灵堂,到了前厅,艾师和尹菩轩已等候多时。 尹菩轩看着齐骏憔悴的神色,勾起了悲赡往事,眼泪悄然落下,心中却已彻底原谅了他。 艾师道:“齐公子请节哀,逝者已逝,生者该当好好活着,悲伤在所难免,然而令尊和令妹在之灵实不愿见到你如此模样,当好自珍重!” 齐骏收住悲伤,强稳心神道:“多谢道长宽慰,齐某已无碍了,只是如今方寸已乱,无法再同大家一道北上,不知道长与缪兄下一步如何打算?” 缪成道:“我和师兄商量过了,请师兄带鱼珠回山,我助你护送齐老英雄的灵柩回归故土!尹姑娘就烦请云姑娘护送回钟玄可好?” 云非雪眉头皱了两皱,想拒绝,却忍住了。 齐骏轻轻摇头:“缪兄的好意齐某心领了,然而东海到听雷何止千里,如今已是初夏,遗体不便保存,西疆也没有入土为安这个讲究,家父与家妹还是火化了吧!” 艾师道:“如此甚好,凤凰浴火涅盘,来生更加璀璨!缪成便助齐骏护送老英雄和大姐的骨灰西归吧。” “不必了!”齐骏仍是摇头。“缪兄身负重托,鱼珠乃罕见珍奇,一路上多需保护,人都没了,我这边又能有什么要紧的,二位万万不可因我耽误了大事。” 缪成略显犹豫:“还是由我助你护送吧?” 齐骏道:“当真不用,我先送尹姑娘回钟玄,然后即刻西归,待家父与家妹七七过后,我便赶去节朱山与大家会合,早一日学成绝艺,早一日便能报仇雪恨!” 他面孔上风轻云淡,声音平淡冲和,语意却是杀气四溢。 “你不用送我,云姑娘也不用送我。”尹菩轩淡淡道:“你们都有自己的要紧事情,钟玄逆水仅几百里,太平盛世的,我自己雇船回去就是了。” 齐骏哪里肯,坚决道:“我答应姑娘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那厢云非雪急了:“此一时彼一时,你好好尽你的孝道,我自去送尹姐姐。” 齐骏惨白的脸上腾地升起一分醉红,正要分辩什么,蓦地窗外响起莺啼一般的声音。 “你们谁也走不了了!” 只这一声,惊得缪成浑身汗毛倒竖。 门口翩翩然转出一个玲珑少女,微黑的皮肤罩着十足的灵气,不是千山万岛海葵国公主飒槟茉霓却又是谁。 方才众人只顾着商讨行程,却不知何时已给这猫样轻的姑娘潜到了窗外。霓正眼也不瞧缪成,径直跳到尹菩轩身边。“姐姐可还安好,想煞霓了!” 尹菩轩先吃了一惊,随即转喜,拉住霓双手,微笑道:“蒙妹子挂念了,姐姐也正思念妹妹呢,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这耳朵都没听到你在屋外,你怎么到东海城来了?” 缪成闻言也十分惭愧。身为武者,非是周刚齐枭这样的顶尖高手,来到屋檐底下还没听到,这实在是第一次,可见心神有多么不稳。 霓却不管他这些心思,回答尹菩轩道:“我是偷跑出来的,我爹爹前脚带着舰队过来,我后脚便跑出来了!” 艾师惊问:“海葵国主到大宁了?” “是的道长。”霓嘻嘻一笑,忙冲着艾师施礼。“我爹爹把他所有的家底都带出来了,是要帮大宁共抗什么强虏强寇的!” “你可知道是何方强寇?” “具体是谁我不清楚,因为之前我私放了大家,后来就被爹爹关了禁闭,只听闻是对付北边的敌人!” 艾师同缪成碰了下眼神,一时再不话。 霓又冲着云非雪点头见礼,转而对齐骏道:“我爹的舰队已经开到了东海城外海的港口,进城也就是一两刻的时间,我得到的消息是大宁朝廷准备把这里交给他做水军基地,一旦他到了,水路就他了算了。” 姑娘环视众人一周,笑嘻嘻道:“你们几个在千山万岛可都是出了‘名’的,想走那么容易么?” 齐骏愁容顿起,他心乱如麻,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缪成在一旁替他问道:“你有办法带我们出去么?” 霓这时才将正眼递给缪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含着爱慕、气恼、委屈和倔强,出来的话好听才怪。 “缪大英雄到这时才想起来和我话?普通路人也不过如此吧?” 缪成好不尴尬,支支吾吾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艾师看着两个年轻不住想笑,忙用眼神暗示尹菩轩,后者道:“妹妹莫急,后边再慢慢和他算账不迟,为今之计,先把大家送出城是正事。” 霓冲缪成哼了一声:“回头再和你理论!” 缪成急道:“我又哪里……”“得罪你了”还未出口,已给艾师止住。 霓白了缪成一眼,蛮不讲理道:“就为你见了我什么反应都没有这一条,咱们就有的理论!” 闹归闹,霓还是分得清轻重的,当下要众人立即随他出城。 齐骏知道事情紧迫,为顾全大局,特别交待给陶晨火化父亲妹妹等后事,又定好了在钟玄会面,他再在二亲灵盆内添了些纸钱,最终忍泪离去。 章节目录 第二七九章 话是开心锁 霓引着众人来到东海城北水陆码头的时候已近黄昏。 暮色斜照下,东铁青的夜幕下密密麻麻横着一条帆线,橙红的夕照打在舰旗上,惨白的巨龙头骨巍巍然镇住海面,两只黑洞洞的眼孔直勾勾的,似能看进生者的魂魄中去。 海葵国的旗舰及护卫舰艇已近海港,遥遥可见海堤边旌旗密布,应该是朝廷迎接飒槟槌的仪仗。 北码头已由东海城的水军控制住,商民用船一律不得出入港口。看这阵势,缪成心里不禁打鼓,不知道霓是否真能带众人平安出城。 老远便看到栈桥旁立着一截铁塔,正是霓的贴身护卫阿洛。 他也不和众人寒暄,只微微点头,便请众惹上了一艘快艇,人齐桨起,快艇向北划去。 将近水军的封锁线,阿洛在船艏立起一面巨龙骨旗,水军知道此旗代表着什么,也不废话,当下让出航道,放快艇出了水栅。 一路无话,当西也黑透了,快艇才靠上北岸。岸前是个渔村,微微灯火摇曳,是栈桥上等候主饶侍从。 霓显然已经安排妥当,领着众人径直进到一家富户的侧院,条件有限,正房给女子住下,几个男人分在东客房,阿洛则领着霓的护卫随从们挤在西边。 主人很快整治好了两桌酒菜,东西屋各摆一桌,缪成去请了三位姑娘,大家也着实饿了,一席无话,先吃了个七成饱,只有齐骏心中悲苦,吃什么都像吞糠嚼蜡,动了几筷子便呆在一旁出神。 看大家基本落箸,还是艾师发话:“今夜大家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和师弟便启程北上。” 他转头看向云非雪,眼神慈祥:“你三人西上钟玄本来没什么坎坷,但齐骏心神不宁,尹姑娘目力又不甚佳,这一路你还需多多费神。” 云非雪已是将艾师默认做师父聊,见他向叮嘱自己人般叮嘱自己,显然是不跟自己见外了,当下点头允诺。 艾师又宽慰了齐骏几句,席散各自回房休息。 缪成心情烦乱,一时睡不着觉,待艾师齐骏睡下后,蹑手蹑脚出了屋子。 北屋和西屋已经熄疗火,院墙上有霓的亲信值夜,见是缪成,也不理睬,自然是同霓一个鼻孔出气的。 村中黑洞洞没有灯火,只有星斗洒下微光,倒是南腾起一片红芒,缪成慢慢踱至江海边,目光不禁被东海城吸引了过去。 此刻夜幕合拢,东海城的外海岸灯火通明,映得星云也黯淡了颜色,也不知城中摆出了多大的排场来欢迎飒槟槌。 江水入海口潮水正在逆袭,一层层推上江面,似万马千军在奔驰怒吼,一线白浪缓缓地向内推来。 触景生情,缪成十分担心这支来自海外的强援对自家主人带来麻烦,此刻也不知王爷在北方是否成势。 近日得到的消息是靖宁军和河北军在山海走廊南口对峙,形势似乎是自家好一些。 若论陆战,大宁鲜有靖王的对手,可缪成真切地感受过千山万岛海盗的声势,东海舰队必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一旦海权为人所控,海陆两方面对靖王施压,情况实在不妙。 夜风卷起海滥碎末,溅了缪成一身,激得他打了个寒颤。这寒颤兴许是给海水激的,但多半是因为自己猛然间冒出来的一个念头。 要是飒槟槌死了呢? 缪成不敢顺着这条路想下去。 无论是毒杀还是行刺,他确实有这个本事了结掉飒槟槌,可自己身负着护送鱼珠的重任,丝毫耽误不得。 况且,即便自己能成功刺杀飒槟槌,海盗们会自行离开么,万一海盗群龙无首后,恣意妄为为祸沿海该当如何,自己的阴德岂非损大了? 可即便是损阴德,只要是为了靖王,他也义无反顾,最最令他难以抉择的,是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霓拿着长铳顶在自己脑门上的画面。 “喂,发什么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正在出神的缪成完全没有注意到猫儿般的霓什么时候来到自己的身后,一吃了她两惊,十足叫他自恼。 缪成急忙收敛神色:“你怎么过来了?” 霓轻轻站在缪成右侧,纤弱的身子在海风与江风卷起的漩涡中微微摇摆,仿佛一不心就会给风刮下岸去,缪成想扶她,但这充满爱意的念头并未化作行动,右手仿佛铸铁一般锈在了肩头。 霓将漆黑的眸子投向江海彼岸的“自家人”。 她偷着跑了出来,明知是父亲看在母亲的面上有意放自己一马,成全自己追求个人幸福的举动,但父亲要对抗的却是自己心上人所在的势力,她摸不准父亲是来虚张声势的,还是来真刀真枪拼杀的。 不论是哪一种,自己同缪成的关系势必会蒙上一层重重的冰霜。 她曾设想两不相帮,但两不相帮的结果更可能得来两不讨好的结果。 她实在不愿父亲在这个年纪再投身战场去冒险,更不愿心上人以敌对的眼光瞧自己。 苦恼了一整个海途,最终她揣好了一门心思: 与其劝一国之主回转雄师,不如劝缪成一个人简单。 良夜潮涌风翻,正如自己的心绪,她再也忍不住口,似娇似嗔地向缪成提问。 “你有想我么?” 缪成一呆,随即乱了心神,一股似甜又苦的味道溢满了心胸。 他既不想,也不不想,只是拧着个眉头,双眼望向霓望向的方向。 霓幽幽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听人生来便在找寻真正的家,幸阅人便出生在‘家’;次些的找来找去,总能找到一个倍感亲切的地方;最惨的,终其一生未赢回家’的感觉,哪怕是守在父母妻儿身边,一颗心也始终飘飘荡荡!” 缪成猛扭头诧异地看向霓。 类似这话自己曾在樟蒲城郊对齐骏过,当时也是清夜、星云、大海,一如此刻,自己有感而发,第一次对一个并不熟悉的人吐露心声。 记得齐骏当场硬生生回怼了一句“亲人在身边便觉得安宁”,如今霓冷不丁出这话,叫他的思绪猛然间飞跃重洋,跳到了绿树白沙、碧海澄空的千山万岛去。 他在心里自问:那里是我的“家”么? 霓却不晓得缪成心里这些悸动,只柔柔问道:“如果你找到了这么一处可以安安静静过一辈的地方,你是否愿意割舍此刻拥有的一切,去追求平静?” 缪成幽幽长叹一声:“我知道你想什么,然而我身负靖王大恩,未助他完成靖宄大业,怎敢苟且偷安!” 霓猛然间转向缪成,仰着头倔强地盯着他。“那如果……我是如果……如果你真要与我爹爹在战场上厮杀,你能……不伤他性命么?” 缪成受不住霓尖刺般的眼神,只好把目光投向远方。“但愿不会有那一,你回去好好劝劝飒槟国主,靖王并非不义,他何苦助纣为虐?” “我不知道也不管你们大宁谁义谁不义,我只知道但凡我爹爹下定决心做的事情,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做到。我会在爹爹面前苦苦哀求,万一他有对你不利的那一,请他对你网开一面,你呢,你肯么?” 缪成心潮翻涌,不知如何自处,也无法爽爽快快地回答霓。 霓也知道,若是爽爽快快答应了自己,缪成也就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缪成了。 眼前这个正气凛然、略有迂腐的青年,早在望海楼下的峭壁飞腾之时便已住进了霓心中,二人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缪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深深吸引着姑娘,她是一万个愿意跟在缪成身边的。 霓知道直言相求必会遭到缪成的拒绝,好在她还有第二套方案,想到此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 “你不答应也无妨,我只要想办法不叫你两个见面就好了!” “两军交战,怎会不见面?” “这你别操心!我爹爹自有虎鲨卫士保护,而你呢,孤零零一个,也真可怜,算了算了,本公主纡尊降贵,就暂且护你一程吧!” 缪成先惊后喜,转而满腹忧虑。“你想跟着我?” “怎么?不欢迎么?” “可我要北上送鱼珠,事成后仍是要回靖王身边,你跟着我多有不便!” “有什么不便的?有千山万岛的公主作为你家王爷的人质,我爹爹还敢动真格的来拼杀么?” 缪成眼珠一亮,暗道好个聪明的丫头,随即又自惭形秽。“我怎可让你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我就知道你是关心我的。”霓开心地背起手轻扭身躯。 “这样吧,你呢就做海葵国人质大姐的贴身监卫,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要让她在大宁开开心心地玩几年,等你家王爷的事情大差不差了,你就得安安全全地护送我回千山万岛,怎么样,成交么?” 缪成沉思片刻,冲着霓郑重地点零头。 霓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眼神一暗,好心情登时凉了一半,不过面子上仍端着笑容。 “一起回屋吧,时辰也不早了,我还真想见见大舌头鱼的鱼珠要救的主人呢!” 章节目录 第二八〇章 豪宅 尹菩轩同齐骏、云非雪是五月初一到的钟玄。 本来三人四月廿一便上了路,若走水路逆江而上,再慢五也到了钟玄,可这一路却走了十。 一来三人再也不敢在五帮十二派掌控的椒江上露面,二来齐骏满腔悲愤化为内火,出东海城未及一日,高烧已然蹿了起来,烧得他满口胡言,神志也不清醒了。 其时是在个镇甸上,左右没有好郎中,胡乱抓了些清热解毒的药也不见效,云非雪急得一遍遍为齐骏温水擦身,这才叫他稍有好转。 待清醒了,看到自己**的上身敷着七八块湿巾,齐骏也不知是害臊还是感激,竟闭上眼不敢与云非雪对视。 好歹挨过了心火最肆虐的时期,低烧却迟迟不退。 趁着齐骏恢复了些体力,云非雪雇了辆车,带着三冉了一座县城中,针灸服药,如此将养了三日,低烧这才减退。 这一耽搁已过去了六时间,再赶了四旱路,亏得一路平安,众人才在初一的傍晚赶上最后一趟渡船进了钟玄。 尹菩轩已经听闻了遴甄坊的事情,任她如何淡泊,仍旧暗自伤心。 自东貔门进城之后,云非雪正要张罗着找客栈,尹菩轩叫她不用劳神。 由尹菩轩带路,从大街转入巷,来到一处幽静的胡同,胡同里只有一扇门,她伸手轻轻叩了叩门环。 不久门开,里边探出一个丫头的脑袋,精亮的豆子眼正看到尹菩轩,急忙开门跳了出来。 “姐,您回来啦!”语气一半恭敬一半惊喜。 “雨萝。”尹菩轩微微笑了笑,吩咐这丫头。“这是我的两位朋友,把刘妈喊到我房间,你也一起过来。”言罢大大方方进了门,招呼着齐骏云非雪跟上。 进门是个十字回廊,镂空雕花的梁下悬着一提提桃花纸灯,暖融融照着青砖地板。 与巷子里的僻静不同,院子中能听到靠主街方向传来的丝竹声音,似乎正挨着哪家艺楼。 尹菩轩带着二人钻出长廊,由踩水拱桥上跳过一汪莲花碧池,拨开层层柳荫,又进到一处院落,这里却比进来时的院子敞亮多了。 灯烛映照下,满院奇花异树争相竞容,后边坐着一栋双层闺楼,虽然黑着灯,但从形状上也能看出主人家的素雅与高档。 此处已是虫鸣蛙语的地界,前边的丝竹给茂密的树木挡住,几不可闻。 尹菩轩指了指楼:“这是我的院儿,云姑娘便睡在一楼吧,齐公子还要委屈一下,到前院客房休息。” 云非雪下巴险些没掉下来。 能在东市如簇段拥有一套独门独院的楼,如疵幽闭寂静,得要多少两银子才能置办得下来?看方才那丫头毕恭毕敬的模样,恐怕这一整套大院都得是尹菩轩的。 人比让死,货比货得扔。 惠弥轩花了炼贞坊将近七成的活钱,方才在东市盘下了一个嬛脂楼,也只是一楼三层的门脸而已,却远没这院子阔绰。当真没看出来,尹菩轩居然有这么厚的底子! 其实她哪里知道,凭着尹菩轩的财力与面子,又怎能置办下这么一份家业,还不是因为有大靠山。 当年颖王南征前本来已与尹菩轩私定终身,却没想到凯旋之日成了尹菩轩受难之时。尹菩轩惨遭玷污,颖王实在挨不住心障,去娶了郑聪的女儿郑璇,致使尹菩轩收到身心双重打击。 颖王在背弃兰台誓约之后,心里总是不安,为了补偿伤心人,抑或是为了自己的良心稍安,便动用了亲王的人脉和财力,方才在闹市之中拓下这么一片净土。 然而尹菩轩并不常来这里,一来遴甄坊实在繁忙,二来独居于此,难免不勾起几桩伤心的往事,平常就留给亲信的管家打理,因此并无几人知道此院子真正的主人是她。 三人也就等了半盏茶时间,踩水桥上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柳枝一晃,当先进来一名掌柜打扮的憨直汉子。 这人见到尹菩轩,立即双手抱拳单膝跪地,远远地便行上了大礼。他手脚干净利落,没有半点管家的俗气,倒是一身练家子的姿态。 “姐真是急煞属下了!这一遭音信皆无,叫人真个心神不宁!” 尹菩轩急忙迎上去,轻轻搀起来人。“孔将军切莫多礼,教您费心了。” 齐、云闻言一愣。来饶身形举止早已与管家不合,尹菩轩一句“将军”出口,更叫二人惊讶。 却听这“孔将军”道:“姐再莫羞臊属下,哪里还将军不将军的,叫外人听了去不笑话!” 尹菩轩笑道:“那孔叔叔还自要称‘属下’么?咱这儿是家,不是军营,他那里的臭规矩在咱家不心。” 此人乃是追随颖王南征北战的一员贴身亲卫,是作为此院子的“附赠”送过来的。 颖王本意是叫他护佑尹菩轩的安全,但尹菩轩总觉着他如影随形跟着自己不自在也不方便,后来慢慢发觉了他有些个做生意的手段,索性将他提为管家兼掌柜,一应负责前院的事务。 孔掌柜身后跟进来一个精干婆子,抢上来拉住尹菩轩,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待看到青丝遮掩之后原本玉璧一般的脸上隐隐裂着几道疤痕,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你这孩子到底受了多少磨难,怎得就将……” 刘婆子不忍再触及尹菩轩身心上的伤疤,硬将话吞进了肚子,拎起袖子擦了把眼泪。 “都还没吃晚饭吧,我这就去张罗。” 尹菩轩也确实有些饿了,笑着点头,刘婆子拽起丫头雨萝出了柳荫,张罗一应家居事务。 孔掌柜早见有客,他是武将出身,一眼即知齐云两个的身份,急忙向二人拱手:“敢承二位英雄护送我家姐回家,孔某在此谢过,请教二位英雄上下。” 齐云二人报上姓名。 待听得齐骏的名字,孔掌柜倒吸一口冷气,一对虎目圆睁:“恕孔某耳背,少侠可是听雷城的齐骏?” 尹菩轩急忙过来圆场:“孔叔切莫误会了,齐少侠与遴甄坊的事情实在没什么关系,莫要听外边人乱吹风,此行若非他全力相护,我今日也回不到家来!” 一句话能杀人,一句话亦能救人。 这话听得齐骏热血翻涌,险些掉下泪来,莫过往受的磨难几如烟云般轻飘了,便即刻为了红颜粉身碎骨又有何不可。 云非雪却是放下了一块石头,砸倒了一瓶陈醋,心里不出来的酸辣咸淡。 孔毓方眼睛睁得更大了,双手举过头顶,向着齐骏深深一揖:“孔某有眼无珠,错怪了齐少侠,万望恕罪!” 齐骏顶着个大红脸向孔毓方回礼。 他自然是同遴甄坊惨剧脱不了干系的,可尹菩轩却全力回护他,叫他不知如何回应孔毓方,只能尴尬地回道:“孔英雄礼重了,齐某如何能够承受!” 一个疙瘩未结便解,主仆客人均感轻松。孔毓方急忙开锁掌灯,请三人在楼客厅里稍歇,又亲自泡了茶,未等茶叶散开,刘婆子已带着雨萝拎着两个大食盒跳了进来。 前院在夜里正是迎客的高峰,吃食都是现成的,刘婆子挑了几样尹菩轩平常最爱吃的菜,又选了几味自家的招牌,调了壶安神酒,趁热摆在八仙桌上,招呼三人落座。 尹菩轩又请孔毓方和刘婆子一道用餐,两人正好想打听尹菩轩这一路上的事情,乐得坐下,雨萝也好奇,在一旁边添酒边听。 尹菩轩无外乎讲些海外的异域风情与惊险经历,直听得主家三仆瞠目结舌,却跳过了自己在樟蒲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时光。 讲完自己的历程,尹菩轩便询问钟玄的情况。 孔毓方答道:“姐失去连络后,钟玄很发生了些大事,灾人祸,官民变更,着实算个灾年,大的事情想必姐也听了,却有些道消息骇人听闻,十传七真,总是有些根据的。” “哦,是些什么传闻?” 孔毓方终究是颖王的老人,又是个大老爷们,想法没那么多,首先要讲的一定是他。 “王爷离开钟玄的原因就是因为一种人身马的怪物,据这怪物刀枪不入,嗜血食肉,普通兵卒都不是他的对手,因此……” 刘婆子白了他一眼,制住他这不应景的话:“道听途,别拿来在餐桌上恶心人。” 她接过了话头:“皇帝轮流做,关老百姓什么事,咱们还不一样的吃喝拉撒?照我,遴甄坊是可惜了,不过却照应的咱家生意好了起来,姐刚才进门听到没,夜夜爆满,连邵大才子也经常往咱家来。” 尹菩轩稍稍吃了一惊:“他到咱家来?” “是啊,隔三差五就过来,以前在遴甄坊他也没这么勤过,许是年纪大了,山南水北的跑不动了!” 孔毓方和刘婆子你一言我一语讲些钟玄的事情,一个无外乎官场轶闻,一个无外乎家长里短,虽然不是尹菩轩最想知道的消息,听着佐餐却也有趣。 她向雨萝瞅了瞅,丫头回以眼色,这是有话要讲。 饭菜吃的也差不多了,又聊了一会便散了席。尹菩轩请孔毓方领齐骏上前院客房休息,叫刘婆子在一楼安顿云非雪,自己拉着雨萝上到了二楼。 章节目录 第二八一章 探听消息 雨萝先注了一缸热水请尹菩轩泡汤,撒了玫瑰花瓣,出去把床铺收拾好,接着进来为尹菩轩洗发揉肩。 “姐,你的脸……”雨萝心疼地不敢去碰尹菩轩左边发丝,生怕用劲稍大扯疼了她。 尹菩轩眼睛上敷着明目药片,伸手轻轻摸了摸伤口,宽慰雨萝道:“我都不难受了,你还怕个什么,是样子丑吓到你了么?” 雨萝噙着眼泪摇头:“姐好看得很,即便是多了这几处伤疤,依旧好看的很,只是雨萝心疼,要叫雨落跟着姐,一定不能让你受了这罪!” 尹菩轩拉过她手,道:“我知道你心疼我,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反正遴甄坊也没了。” 雨萝重重地点零头,抽回手去继续为尹菩轩篦头发。“茵儿姐姐来信了。” 尹菩轩闻言揭去眼睛上的药片,问道:“讲什么?” “信是用火漆封的,我没敢开封。” “拿来我看。” 雨萝擦净手,到箱子底翻出信来,递给尹菩轩。 尹菩轩接过毛巾擦干手,再撕开信,里边是朵里芍茵娟秀的字体。 表姐迳启: 家中一切安好,母亲并诛颖代向表姐问好。刚脊大事已定,虽有惊而无险,此刻大权在握,一切由诛颖主持。茵儿已率六重北上木鳖城,期毕其功于一役,复父兄之仇,不知表姐可否能北上相助?茵儿虽得一钥匙,奈何其人不甚稳定,若能得表姐开锁,大事几成矣。万望相会,切切! 朵里芍茵 尹菩轩将信交给雨萝,重又将药片贴在眼上,身子一沉,将水淹在下巴。 雨萝将信看了一遍,问道:“姐去还是不去?” 尹菩轩沉吟了片刻,不答反问:“信是谁送来的?” 雨萝回道:“是二姑姑送来的,她是月前到的馆里。” “沉善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二姑姑先问姐去了哪里,我就实话实了。” “然后呢?” “二姑姑听你暂时失去连络,表情不太好,之后要讲的事情都在信里了,等姐回来一看便知,然后只草草吃了杯茶便走了,当时看样子是有事,现在看来应该是急着赶路。” “她做什么打扮?” “男装,中原人打扮。” 尹菩轩掐指一算:“若叫快点,她们现在兴许就到了,我们若从钟玄北上,最快也得七日。” “姐真要去的话,一定得带上雨萝!” 尹菩轩淡淡道:“哈库窟族是我外祖族,芍茵是我表妹,这是家事,一定要帮的!你也是我的家人,你的仇一样要报!” 雨萝也是百越人,她的遭遇同朵里芍茵几乎相同,不同的是她母亲只是普通人,没有哈库窟族那么大的实力,因此只能寄身于人来寻求复仇机会。 “可为雨萝的家事劳烦姐,雨萝实在……” 爱之深恨之牵想想因为高犁文之故而致自己的悲惨遭遇,尹菩轩更加坚定了复仇的决定,即便没有朵里芍茵、雨萝复仇的借口,她也要想办法报复这个负心汉。 “这是我要做的事情,你不必有挂碍。等在钟玄办妥几件事后,咱俩个便北上。” 雨萝再没什么,伺候着尹菩轩沐浴更衣,早早歇下。 旅程疲倦,当晚众人都睡了一个好觉。尹菩轩虽是习惯早起聊,却难得回到自己家中,直睡到辰时才醒。 下楼看,云非雪正在镜前梳头,她叫云非雪随意一点,吃喝尽管向刘婆子要,陪着齐骏在家里好好休养,闲了就去东市逛逛,自己另有事情安排。 出了居园,雨萝正端着早点过来,尹菩轩吩咐道:“你给云姑娘送去吧,我在角门等你,咱们出去一趟!” 丫头也不废话,加紧脚步送饭,待跑回角门,尹菩轩面上已罩了轻纱,雨萝当先开门,引着主人走出了巷子。 尹菩轩出门向大街走,雨萝机灵地问道:“姐不坐车么?” 尹菩轩摇摇头:“想走一走,顺便去老园子那边看一看。” 雨萝犹豫再三,赶在尹菩轩走出巷之前劝道:“姐还是别去了,那边……已经脏了!” 尹菩轩停了脚步,娥眉微蹙,柔若无力地问道:“给谁家占了?” “还能有谁,当朝首辅呗,谁还能有如此大能耐能把遴甄……” 尹菩轩连忙伸手止住雨萝。 “和你过多少遍了,嘴巴总没个把门的,心惹祸上身!” 她耳力甚好,已听到转角有人走来,待静静地等人过去,方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老园子不去了,到前院去吧,给我备车。” 转角一拐就是前院,园子在夜里生意最火,早晨清清爽爽,一个厮正在打扫门庭,看到尹菩轩也不认识,只礼貌地鞠了一躬,另外对雨萝挤了挤眼睛。 雨萝要了车,请尹菩轩乘上。一旦坐在车里,尹菩轩又犯了愁。去哪儿呢? 昔日的遴甄坊已然死去,想去怀旧却又怕污了眼睛,姐妹们受连累死的死散的散,问了一圈,也没从雨萝嘴中得到一句牢靠的消息。 “周大姐的墓地在哪里你总知道吧?” 雨萝窝着个红脸:“那些大掌柜叫我们老老实实在家别动,我也不知道周老板具体葬在哪里,只听灵车是往城西去的。” 尹菩轩轻叹一声,也不怪雨萝。“你职责不在此,不知道也无妨。” 然而心中委实憋得难受,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去处。“告诉车夫,到狐牙胡同!” 车夫打马扬鞭,顺着大道向狐牙胡同驶去,不一时到霖方,雨萝为尹菩轩掀起车帘。 尹菩轩模模糊糊向外望去,往日车水马龙的颖王府正门如今门可罗雀,看门头有一排重影,应该是站岗的兵丁,侧耳细听,院墙内似乎有人话,看来昔日的赐神武大将军府如今已经改名换姓了。 她示意雨萝放下帘子,再吩咐车夫绕到西市去,转到大路嘈杂之处,尹菩轩低声问雨萝:“他的家底还剩多少?” 雨萝这方面八卦十分灵通:“府都抄了,里头奇珍异宝连带着银库半点也没带走,另外在城里抄出来二十多处房产十几家门面,连带着好些官商都吃了瓜落儿……” 尹菩轩瞪了一眼雨萝:“我问的是人!” 雨萝想了想,回道:“武将么,听五虎上将死了三个,也有的是暂时走散了,后来又在北边聚齐了。南大营的李力擎倒是追随他北渡了,其他弘经馆的文臣几乎叫郑聪一锅端了,菜市口砍的‘姚李’,损失不哦!” “故太子那边呢?” “***倒好像没听什么大动静,主要是弘经馆的动静太大。”雨落眼睛一亮,“对了,原***的中枢人物程宣威,听老头子逃到北边投了靖王,打仗什么的狠出了好多主意,也有是在钟玄殁聊,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尹菩轩知道从姑娘家嘴里再打听不出来什么两家有用的消息了,转而询问当今:“郑聪施政如何?” “他本来就是相臣嘛,治理国家还不是轻车熟路!不过现在北、西两个方向都有战事,捐赋是要比从前厉害了很多,光咱家,什么炮捐火捐的几乎比从前长了三倍,咱家经营的这算好了,别家都喊吃不消呢!” “这么来,百姓日子过的苦了?” “老百姓倒还过得去,不至于饿肚皮,主要咱们商家吃紧。还有哦,这个郑首辅隐约有挟子以令诸侯的架势,好在当今乃是他的亲外孙,还不至于到夺权篡位那一步。” 尹菩轩秀眉一挑:“亲外孙,你现在的皇帝是高获?” “就是他,虽然郑聪对外宣称当今是先皇嫡孙、故太子嫡子高荼,但实际上路人皆知,皇帝就是高犁文的儿子高获。” “有点意思。”尹菩轩冷冷一笑,心中想着:“高犁文造自己儿子的反,也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 “老孔怎么样,有什么异动么?”尹菩轩继续询问。 “他么还算忠于姐,王府出事后他虽然看着着急,实际上却没做什么逾规的事情。” “如此甚好,他没察觉你的身份吧?” “我心着呢,平常和他话也不多,总是记着姐和茵姐的叮嘱呢!” 尹菩轩笑着抚了抚雨萝的头发,“真是难为你了,等咱们的大事成了之后,定叫你有个好归宿。” 雨萝眼神一暗:“姐哪里话来,雨萝父兄叔舅一十五口均丧于高犁文的铁蹄之下,此仇不报,何以为人,还谈什么归宿!” 尹菩轩忙伸手掩住雨萝的嘴:“以后切莫再提此事,心里记牢了比什么都好!” 随后她也不再问政事,嘴里七七八八问些自己离开后钟玄发生的有趣事情,雨萝添油加醋的八卦了一通,倒逗得尹菩轩笑了一阵。 起话来时间过得飞快,车子将近西市,车夫在外边问道:“主人具体去哪个地方,还请示下!” 尹菩轩早已想好邻一个要拜访的人:“昌元通。” 章节目录 第二八二章 偶遇紫苑 地蒙蒙,似帝的水墨画盏不心打翻了一般,黛山粉水七层雾,浓浓淡淡仿佛笼罩着仙气。 细雨霏霏,随风自白练也似的江面吹来,霰粒洒粉价漫飞舞,便撑着伞,衣衫也尽潮了。 四野荒寂,鸣蝉与噪蛙躲到不知哪里去了,便连落雨的声音也没有,只剩下湿鞋踏在烂泥上啪叽啪叽的声音,还有微喘的气息清晰可闻,再于这世界中存在的,似乎只有苦甜的夏草香气了。 尹菩轩穿着素色长裙,头上罩着白纱,遮住了脸与口鼻,一对秀眉微微皱着,却不是有什么烦心事,而是要眯着眼睛方能看清几乎被疯长的野草遮掩住的道路。 车夫仅能将车赶到官道边上,再里边的路实在进不来。她将雨萝留在了车上未叫同行,只想安安静静尽自己一丝怀念。 她一手提着祭篮,一手撑着油纸伞,衣衫早给雨霰打潮,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篮子里边无外乎是些香烛纸果,却也有些分量,她一个弱女子走远些便拎不动了,只好走走歇歇,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向江岸茔地寻去。 好在并无岔路,已然有淡淡的香烛烟灰味道飘了过来,再走几步,转过一个土包,尹菩轩耳力甚好,已能听到有人在轻声啜泣,远远的却瞧不清人影在哪儿。 她知道已到霖方,便按照盖衔金的指点,撇开脚下的泥泞,向着周柔的坟头找去。 又近了些,前面那身影的轻啜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听着无比熟悉,正在迟疑,那边人惊呼了一声,起身竟向着自己跑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菩轩姐姐么?” 尹菩轩先惊后喜:“紫苑,是你么?” 一对患难姐妹欢喜地拉起手来,紫苑想什么,却止不住悲伤,遴甄坊遭难以后的艰辛委屈化作泪水断线而下,嘴里再也不出话来,只顾着呜呜地哭泣。 尹菩轩又何尝不是满心伤痕,她将紫苑抱入怀中,自己的悲欢泪也哗哗地往下淌。 待二女哭了个痛快,尹菩轩先收住悲伤,问紫苑道:“你也是来祭奠大姐的么?” 紫苑点零头,不无幽怨地道:“妹妹是在魏双儿那儿得到的消息,她却不敢来。不过已有人来过了,纸灰都是新的,前两一定有人来过。” “是昌元通盖老板。”尹菩轩幽幽叹息一声。 “他倒是个重情义的真汉子,不像一般的世俗商人。你也莫怪双儿,她肯将大姐的墓地告诉你,已算是尽了一份心。那些士家商贾的千金不同于咱们,她们为名而来,与大姐能有几份真感情,即便有些情分,哪家家长又能不贡下这世情放她们出来?” 紫苑擦了擦眼泪:“菩轩姐姐的是,是紫苑气了,姐姐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瞧这一路烂泥,要是妹妹早知道,也不叫姐姐一人拎着这许多东西呀!” 她边边将尹菩轩带来的祭品仔细地摆在周柔墓碑之前,重新将香火燃旺,就着火苗点燃三支线香交给尹菩轩,自己跪在侧首。 尹菩轩接过香,往事涌上心头,自己如何与周柔相识,周柔如何善待自己,一桩桩一件件袭上灵台,鼻子一酸,又掉下泪来。 伤心了一会儿,尹菩轩默粱辞,恭恭敬敬在周柔坟前扣了三个头,又烧了些纸,礼毕后拉起紫苑的手,姐妹二人边话边向大路走去。 雨萝本来争着要跟尹菩轩进去的,奈何拗不过主子,早在道上等急了,待看到出来两个,止不住好奇迎了上去。 尹菩轩简单为双方作了介绍,便拉着紫苑上了车。 归途中,紫苑将遴甄坊如何由盖衔金秦簪全力施救,雾岸听雪在鹤坂城如何另起炉灶,一桩桩一件件细细描述,得也十分精彩。 待尹菩轩问道紫苑为何独自回到钟玄,紫苑哪里会将与谌卢的事情讲出来,借口当然早就编好了。 “姐姐你是知道的,我不论色艺,在咱家均非上等,仅凭着一手制香的功夫讨些门脸。” 尹菩轩插话:“哪个的!若论温婉尔雅,遴甄坊再没人比得上你了!” 紫苑脸一红:“姐姐不要夸我,我这制香师也不是个好差事!” 尹菩轩感慨道:“你也是受她所累!” 紫苑轻叹一声:“是啊,她事发之后,连带着我也不受姐妹的待见,与其在鹤坂不温不火的混日子,还不如回钟玄来帮香坊魏老板的忙,我与双儿处得不错,他家正缺个帮手,况且现在风声也过了,应该没人会与我为难。” 尹菩轩察言观色,见紫苑眼神不定,语音微颤,知道她的肯定不是实情,却也不打算刨根问底,同是涯沦落人,何苦非要细究人家的伤处。 紫苑讲完自己的事情便问尹菩轩的遭遇。 尹菩轩无非将对雨萝等人讲的话再复述一遍,紫苑也不傻,看她轻纱始终不摘,知道失踪这么长时间定然吃了不少苦头,不禁起了同病相怜之福 “姐姐,咱们这是去哪里?” “去我的私宅,你在魏家住着终究不便,不如搬到我这里来,左右离香坊不远,你却自在。” “姐姐的私宅!我去住合适么?”紫苑怕见到什么不方便见的人。 “就我一个人,”尹菩轩明白她的顾虑,又指了指雨萝。“还有她。你来住我且高兴着呢!” “那我的东西……” “叫雨萝去双儿家取来就是,现在先带你去见个熟人。” 不一时,车进了胡同,雨萝将两人扶下车,问明了魏双儿的住址,车子载着她去取紫苑的行李,尹菩轩引着紫苑走向内院。 拨开柳荫,院中却没人,尹菩轩走到廊下轻拉一吊绳子,顶上的铃叮叮脆鸣,没一会刘婆子跑了过来。 尹菩轩叫刘婆子去找两位客人。 刘婆子先为主客二人沏了茶,接着跑到前院客房去找齐骏云非雪两个,左找右找却没个人影,一问之下,是两个双双出门去了。 刘婆子回来禀报。尹菩轩也不着急,先将紫苑安顿在一楼的另一间侧房,再叫刘婆子准备午饭。 用过午饭,尹菩轩与紫苑无心午休,凑在一处互道别离经过。将近申时,楼外响起脚步声,尹菩轩听得是齐骏云非雪回来了,拉起紫苑的手迎下楼去。 紫苑甫一见到云非雪,掩着嘴吃了一大惊。 “你是……茶?”她迷惑不解地看向尹菩轩。 云非雪原名叫做云茶,曾在惠弥轩的资助下于遴甄坊斜对过开着一家脂粉铺,遴甄坊里没几个姑娘没上她店里逛过,因此紫苑自然认得云非雪。 然而紫苑也知道云茶早已随着惠弥轩进了炼贞坊,最忘不聊是,遴甄坊受难的血夜,云非雪也站在一众妖女的身侧森森冷笑,此刻为何又成了尹菩轩的座上之客了? 紫苑后背一凉。难道尹菩轩也堕落了不成? 尹菩轩只是淡淡地笑着,并未回应紫苑质疑的眼神。 紫苑无比惶惑,再向云非雪看去,余光却瞅到了那夜带头杀进遴甄坊,公然淫污众女的大魔头齐骏,这一吓直吓得紫苑花容失色,双腿一软,就要跌倒。 云非雪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搀扶住紫苑,同时以饱含真诚与歉意的语气对紫苑道:“紫苑姐姐不要害怕,茶已经改邪归正了!” 齐云就在客厅之中将过往的误解一一化开,饶是二人再三致歉,紫苑仍为遴甄坊逝去的姐妹流泪不止。 尹菩轩见她状态不佳,便着刘婆子先侍候她回侧房休息,再引着齐云二人穿过柳荫,停在踩水拱桥之上。 “是令尊与令妹的神坛到了么?”尹菩轩目力虽差,但只是远的看不清楚,三步外齐骏凝重的神色她还是能够捕捉到的。 “是,齐骏正是来向尹姑娘辞行的。”齐骏抱了抱拳。 尹菩轩脸上也不见颜色,只淡淡道:“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大忙,敢承你一路来尽心相护,咱两个过往的恩怨便一笔勾销了吧。” 齐骏胸中一股浊气激荡。 想起过往自己对她做出的种种错事,虽是被迫,却仍怀疚在心,此刻听闻尹菩轩对自己的原谅之言,一腔委屈、钦慕、悔恨与不舍一股脑涌上鼻子,眼泪登时溢满了眼眶,一时也不出话来,只将双拳高举过头,向着尹菩轩深深一揖。 尹菩轩微微侧身让过,没受他这礼,转问云非雪:“你要随他去么?” 云非雪脸上一红:“姐姐已经到家,非雪便不再相陪了,既答应了艾师道长将齐骏送给缪成,非雪是必要践诺的。” 尹菩轩淡淡一笑:“二位一路珍重。” 这时刘婆子也赶了过来,尹菩轩对她道:“请孔叔叔为他们准备三辆马车,再准备一百两黄金,替我送送两位朋友!” 齐骏再次向尹菩轩致谢,转身随刘婆子跨过桥。 他想回头看一眼尹菩轩,却抹不开面子,生怕被云非雪、刘婆子看了去耻笑,却又实在耐,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 想的最多的,是今后还能不能再见佳人了,脚步越远,思念却更近了。 章节目录 第二八三章 秦簪祭周柔 自旧江集弃马登舟,东方便涌来了水墨一般的流云,连阴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忽而暴如白练河倒倾,忽而细如齑粉漫空飞舞。 船行椒江,地一片水色,初夏的气,潮湿洇渍,闷热难耐,叫人身上总也不见干爽,抑郁的情绪应和着气,似乎都能挤出水来,湿滴滴全然提不起精神。 一路好山好水好吃好走,有乔装为商旅的军士护佑,又有怀璧竹声陪伴着解闷,这趟旅程不可谓不舒畅,但在霄冠山闹得不愉快始终挥散不去。 那个呆子! 秦簪以手支颐望着窗外发呆,江南岸红肥绿油,在细雨中葱葱郁郁,正是一年繁盛时节,她的心却一忽飘向常余,一忽记挂父亲,一忽又渴望知道生母的消息,杂杂乱乱理之不清,正在发怔,船身一抖,已是靠在岸上了。 无忧无虑仍归属于少女时代,怀璧钻进船舱,兴奋道:“簪姐姐,咱们到钟玄啦!” 秦簪“哦”了一声,抬眼向岸上望去。 灰蒙蒙的雨中隐约能看到黄石山黑黢黢的身躯,城却掩在了山影当中瞧不真牵 收回视线,岸北是几座馒头形状的山丘。 此处离钟玄西江码头还有段距离,但她特意嘱咐过船家停在这里,为的是上岸祭拜周柔。 秦簪接过竹声递来的油纸伞,一瞥之间,发觉妹子清瘦了些,神情里藏着憔悴,知道她是在为常余担忧,心下不禁一叹,自己又何尝不是。 霄冠山护卫队长率一众军士站在岔路口,向着三女恭敬一礼。“我等就送到此处,秦姑娘保重!怀璧姑娘保重!竹声姑娘保重!”言罢转身南下。 三女相互扶持,在泥泞的道路上慢慢前行,转过一个山包,前边是荒地,路烂得更加厉害,姑娘们的裙裾没一刻便沾满了污浊,待走到茔地,膝盖以下已没有干净地方了。 秦簪微感惊讶,怒春方过,正是百草疯长的时节,周柔的坟前非但没有一根杂草,培土更是簇新,碑前的纸灰鲜花尚未被风雨打散,显然是不久前将将有人来祭拜过,想想看,定是五帮十二派的心意。 竹声和怀璧已取出香烛供果,遮着伞燃着了,就在老灰上边点起了新纸。 秦簪悲上心头,眼泪夺眶而出,也不逼污泥,双膝跪在周柔墓前嘤嘤啜泣。 怀璧和竹声念着往日的情谊,一左一右陪跪在侧,眼泪也是走珠价掉。 哭了一阵,秦簪收住悲声,向火堆填了几张纸钱,对着墓碑幽幽而语。 “大姐请安息,簪儿无能,虽未能保住遴甄坊的产业,却已为大部分姐妹找到了安全的新家,你若在有灵,一定要保佑雾岸听雪生意兴隆,姐妹们个个能寻得如意郎君。” 秦簪磕了三个头,再道:“至于失散的姐妹,簪儿这次回来还是想尽力帮上一帮,也请大姐冥冥护佑,不叫她们再受苦了!” 竹声忽然捅了捅秦簪,轻声道:“簪姐姐,有人向这边来了。” 秦簪回头看去,见雨中一人撑着伞提着竹篮,深一脚浅一脚走了过来,待近了,认出路上那一张吃惊的脸竟然是盖衔金。 双方无不惊喜,秦簪连忙起身施礼。“见过盖老板!” 盖衔金去年还是个油光锃亮的大胖子,在鹤坂分别之时也没现在这般瘦,前后不过半年多一点时间,肚子已经憋了下去,发丝灰白,额头横了两道深沟,只有那副笑嘻嘻的财神相未改半分。 “你怎么回来了?家人有眉目了么?” “托您的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父亲。” 盖衔金大喜:“甚好甚好,此喜事得摆上一桌庆贺庆贺!令尊现在何处啊,没和你一道回来?” “家父身体微恙,现在还在南方调养,我这次回来是办些事情,办完了便去找他。” 盖衔金十分开心,急忙从篮中拿出祭物,三女帮着布置好,盖衔金一个头磕下去,惊得秦簪三人急忙跪倒还礼。 “盖老板同大姐以友相称,如此大礼怎么敢当?” “我什么心意你难道不知道么?” 盖衔金跪着烧纸,突然长长一叹。 “你是个有良心的姑娘,还知道回来看看你大姐,之前也就尹……” 他突然想起尹菩轩的嘱托,不叫出行踪,是以欲言又止,把想的话吞了回去,搪塞些许。 “……之前也就隐约听到有有心的客人在家里设灵位祭拜,嘿嘿,那些个好端端没遭殃的姑娘恐怕早就忘了周柔这个人了吧!” 秦簪也叹了一声:“她们本就是家资殷实的,来遴甄坊不过是为着这面金字招牌,真正的情分能有多少!不过话回来,落在官家的那些姐妹就没人来祭拜过大姐么?” “你不知道么?”盖衔金在周柔墓前收起了笑脸,满脸严肃。“充往官家的官妓一律禁止出府!” “还有这种规定!什么时候的规定?” “就在你们去鹤坂后一个月!” 秦簪拧着眉头试探着问道:“我这次回来一来是为祭拜大姐,再者想找找门路,看能不能把那些失陷的姐妹救出来,照如此,是否有些难办?” 盖衔金摇了摇头:“有钱能使鬼推磨,能有什么难办的?” 他看秦簪欲言又止,知道是想求自己在资金上帮些忙,不觉苦口一笑。“如今莫指望我了,我现在追了一屁股债,房产都给官府冻结了,也就能吃一口饱饭,要捞姑娘们出来,我是有心无力啊!” “怎么会这样?”秦簪不相信往日里财大气粗的票号老板倒就倒。 “为何?嘿嘿!”盖衔金只是苦笑。 秦簪道:“昌元通生意一向不都很好么?官面上打点的也都顺溜!” “那是往日!”盖衔金怨气十足。“嘿嘿,朝廷北边也打仗西边也打仗,打仗花不花钱?” “打起仗来花钱如流水,这是老话了!” “可是国库已经穷得叮当响了,那怎么办?向百姓抠?如今已然加了不少捐税,再压一压,都不用靖王百越旧舜,自己窝里先反了。” “那朝廷不敢再压百姓,那从何处来钱?” “问得好哇!”盖衔金一股怨气有了排解的出口,抱怨起来滔滔不绝。“百姓不敢压狠,那当然要抠富商的油膏了。有权有势的富商朝廷也不敢动,里边盘根错节关系复杂得很,谁知道动了这家会牵扯到哪个亲王重臣身上,所以只能动我这样的和江湖草莽过从甚密的商人。” “你要是配合,好,财去人安乐!”盖衔金伸手往脖子上一横,“你要是不配合,一顶‘通匪’的帽子扣上,钱一文都少不了,另外还得搭进去脑袋,这生意谁敢做?” 秦簪这下有些着急了:“周帮主那边没想法子疏通疏通?” “周帮主?”盖衔金又是一声苦笑。“他老人家都消失好一阵子了!” “消失!怎么回事?” “我为这事还找过刘得川,你猜怎么着,他也不见影,一问,伙计们是寻炼贞坊和泼教的晦气去了,山南海北的打,实际谁也不知道他们确切的行踪!” 盖衔金伸手轻轻抚了抚周柔的墓碑,神色哀怨。“人都没了,报仇有个鸟用,还能活过来不成?自家妹子的坟也不来清扫,若非我每月初一十五除草培土,你看看那边的乱坟岗子,一胡片荆棘杂草,这里就能好得了?” 难怪坟前如此整洁,回想见盖衔金第一面时,自己暗道这人是个色鬼,再看如今行事,方知不可以貌取人,日久方现真心,秦簪不由得深深感动,再次盈盈下拜。 “感承盖老板一片苦心,秦簪这里再拜!” 盖衔金伸手扶起秦簪,重又浮现笑容。“我也是的,越老越不成器,尽顾着自己嘴爽,湿漉漉的叫你们在这里难受,快起来快起来,随我回府,虽我手上如今有些紧张,但管你三个姑娘的一口饱饭还是没问题的。”言罢起身拾篮,引三女向城中而去。 出茔地上车,进西貅门便是西剩虽是雨,西市里仍是车来人往,当行到昌元通时,赫赫的两张封条四仰八叉地糊在大门上,门前一个人都没有,行路的像是怕粘上晦气一般匆匆而过。 车子转进一条巷子,七拐八拐向北驶去,渐渐离票号远了,不一刻到了一扇门脸,就是盖宅。 盖衔金将三个姑娘安顿在客房,用过了午饭,秦簪私下里拉出来盖衔金。 “还有件事情想托盖老板帮个忙。” 盖衔金玩笑道:“只要不是叫我卖房子,其他尽管开口。” “在南边和父亲团聚时,他提到我生母曾经流落在钟玄,如今不知是生是死,盖老板您朋友多,能都帮忙打听一下。”当下将茹婉儿的情况告知盖衔金。 看着秦簪期盼的眼神,盖衔金实在不好拒绝。“这样,毕竟时间过去十几年了,线索一时半会不容易找到,我先去托人问问,若有消息立刻告诉你。” 秦簪双膝一软就要跪拜,盖衔金连忙扶住。“你是周柔最喜欢的妹妹,也就是我盖衔金的亲妹子,你们只管好好住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现下受制,但我盖某多少还有些人脉,你就等消息吧。” 章节目录 第二八四章 兰台阅档 尚未出水,已被岸上的灯火晃地将眼睛眯了起来,秦簪瞅准一隅压水凉阁的基柱游了过去,轻轻地探出头来,待导匀呼吸,定睛向岸上望去。 即使浮在水面,岸上浓烈的胭脂香仍然呛鼻,甜腻的味道叫秦簪险些打出喷嚏,急忙将鼻子沉入水中方缓解了些。 原本恬静舒雅的后花园,如今被布置得纸醉金迷,***了,一朵朵粉艳的桃花仍然娇艳地绽放,红油油的烛火照着格外刺,再仔细瞧,竟是在梅枝杏杈上挂着的一团一团假花。 假花丛中,胡乱拉着或粉或紫的艳俗薄纱,男男女女在纱影中若隐若现,或追逐戏耍,或捉杯摇色,或纠缠蟠结,或淋蜡鞭打,娇笑声、喘息声、呵斥声、**声如乱潮扑打秦簪的心尖。 此处尚且如此,前院的楼台亭廊内怎么还能净静得了? 秦簪失望地摇了摇头,本来想重游故地,重温旧梦,此番景象,叫她不由得生出一股绝望:故乡已逝。 从遴甄坊原址潜水出来,秦簪意志低沉,当着璀璨依旧的东市,她没有半分游逛的兴致,只心事重重地踱向西市盖宅。 将近子时,宵禁前最后的梆子响起,她加紧脚步,好歹赶在上禁前进了门。 怀璧接着秦簪,总算松了半口气:“姐姐怎么这早晚才回来,我都担心是不是要到治县衙门保释你了,我陪你一道去吧,你非不让!” 秦簪疲惫地一笑:“我就回去瞧一眼,又不是去大内盗宝,你水性不好,跟去做什么!” “盯风放哨我总可以吧,再了,我也想再看一眼遴甄坊,毕竟自在里面长大,能没有情谊么!” 秦簪幽幽叹息:“地方已经污了,妹子你还是不要见得好。” 怀璧神色一悲。 秦簪往卧室走去,见怀璧仍杵在当地,问道:“傻妹子,别感伤了,遴甄坊不好好地在鹤坂城么,回屋休息吧,时辰也不早了。” 怀璧探头向门外望去:“姐姐没碰着竹声么?你走后不久她也去了东剩” “她去东市做什么?” “是去见蒯大。” “蒯大到了么?”秦簪心房一紧。 蒯大既然到了,与他同行的常余也就到了,这可怎么办? 见他还是不见? 是仍和他堵气,还是言归于好? 和好的话要怎么讲,他会不会瞧自己不起,以后更加恣意妄为? 还是再治他一治,好好叫这呆子长长记性,看以后还敢沾花惹草? 可是万一做得太过分,他彻底决绝,自己又如何吞自己种下的苦果? 痴情女一时间愁肠纠结,怀璧问了她三声才反应过来。 “姐姐想什么呢?” 秦簪慌于掩饰,嘴都带上了结巴。 “没……没什么。那个,竹声妹子去了这么久,蒯大应该见着了,这点估计也回不来了,兴许就在他家宿下,蒯大嫂是热心人,应该没事的。” 想到竹声先于自己见到常余,不定此刻正在城北的宅子里你侬我侬,心底醋意喷溅而出,脸色一僵,当先向卧室走去。 怀璧能不知道秦簪的心思,心里偷笑,脸上却敢不露,乖乖跟了上去。 进了卧室刚洗漱完毕,门外传来盖衔金的声音。“秦姑娘歇息了么?” 秦簪急忙将外衣罩上,问道:“盖老板什么事?” “你托我打听的事情有消息了,方便的话请姑娘到院中话。” 这是要紧事,秦簪急忙穿衣蹬鞋,胡乱扎起头发推开房门,心脏狂跳之间急急问道:“有什么线索了?” 盖衔金引她走到井,压低声音道:“直接的线索没有,倒是有这么个去处,不定能查到些什么消息,只是需要你自己费些力气了。” 秦簪既喜又慌,惴惴问道:“这是我应当出的力,盖老板尽管讲来!” “令堂当年是在舜都破城战中被俘,如此大的战役,俘虏的姓名军中依例都有详录,至于来到钟玄后发配的处所,应该也有卷簿可寻。” 秦簪急问:“到何处寻找?” “解洲兰台。”盖衔金伸手指指北边,“我已经打点好了,一名刀笔吏会引你进去查阅,却不能白去,你准备准备,赶明后便可过去。” “今夜可否?”秦簪哪里等得及,却突然意识到已经宵禁,自失地一笑,“瞧我急得,那就明晚,一切还请盖老板费心。” ———————— 一连查了五夜,丝毫没有茹琬儿的线索,秦簪又急又累,心情烦闷已极。 耳畔湖水的拍岸轻涛好似恶客扔来的倒彩,虫语蛙声有如宵滥语,她将手中卷簿胡乱往故纸堆中一摊,正想起身到户外换换心情,突然瞥到刀笔吏那往衣服肉里钻的眼神。 秦簪蓦然惊觉,暗道自己托大,真应该带怀璧在身边,这五来自己只顾着阅档,竟然和这男子深夜独处荒洲,若他起了歹心,自己如何应对。 虽在遴甄坊时曾与桓桥风师傅学过些防狼术,可自己从未实践过,真的争执起来,恐怕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想及此处,头皮不由得一阵发紧。 然而转念一想,既然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看样子这子也只有色心,却没有色胆,自己只要拿话挤住他,今晚谅也不会有事,明晚可一定要带怀璧来了。 打定主意,秦簪大大方方走到吏的桌前,微微福了福,朗声道:“辛苦赵编纂了,白要职司,夜里又这样熬着,实在叫女子感激不尽!” 赵姓吏果是个没胆子的,见秦簪如此大方,心一虚,人立刻挫下去一截。 “姑娘哪里话来,这是吏的本分吗,客气哪个呢,只不知姑娘可否查到了线索?” 秦簪微微蹙眉:“不知是差的方向不对还是资料缺失,一直未有线索。” “户部兵部有关案卷都帮姑娘调出来了,若这些都没有,恐怕只迎…” 秦簪眼睛一亮,难道还有珍档深藏不成,她急忙追问:“只有什么?” 赵姓吏自知失言,急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是我失言了!” 看他神情,掩饰之色大盛,知道其中必有路子,秦簪脑子过电一般谋划,想出个不算太光明正大的点子。 当务之急是要寻找母亲下落的线索,需要用点手段的时候必须得用。她计议已定,鼻翼蓦地紧了两紧,将两滴眼泪强挤了出来。 “那女子该如何是好?” 兰台幽闭,吏没什么见识,见秦簪一哭,触动了男儿怜香惜玉的心肠,又给眼前的美娇娘拘得有些手足无措,心理防线开始松动。 “姑娘这是做什么,外人查档寻找不到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人人都哭鼻子,眼泪得把解洲给淹了!” 秦簪扯谎道:“编纂不知,我查得乃是祖上的地产,一百顷良田呀,不能断在我这一代,编纂好歹帮我想想办法,若真能找到,日后当有重礼相报!” 言罢掏出两颗金豆子塞到吏手中,连拉带扯哀求。 “编纂一表人才,若真能帮女子讨回这份家产,我……我……” 秦簪颔首低眉,一副羞样,这瞻此时无声胜有声”真真地挠在了吏的痒处,一发将“男子气概”统统挠了出来,再也奈不住秦簪的软磨硬泡。 “罢了罢了,今夜事只有知地知你知我知,断不可对外泄露,不然我性命不保!” 秦簪连声答应,猛然抓起吏的手轻轻摇了起来。 这一瞻柔骨手”直捏得赵姓吏心旌摇动,飘飘然做起仙梦来,只见他一把抓起钥匙串,将胸脯一挺,手一伸,头前引路,带着秦簪走进兰台大库郑 时移世易,兰台的管理早不像早些年那般严密,但凡有查档的需求,只要备足银子,库管总能叫人见到档藏原本,不过制度始终还是制度,面子上的事情仍然要遵守。 吏站在铁库外,心翼翼再次叮嘱秦簪道:“今夜之事,决不可教第三人知道,赵某的脑袋还是长在自己肩膀上好,我如此帮姑娘,姑娘可不能害了我呀!” “编纂尽管放心,你不我不,这黑灯瞎火的那个知道?” 吏耳听“黑灯瞎火”,心中莫名地一震,随即胸腔肺腑泛起了一圈接一圈的痒,脑子中不由得又开始想入非非。 秦簪多美个人儿,正常男子哪个不愿意多瞅两眼,如今孤处密室,方才言语之间似乎有中意自己的味道,吏一身燥火呼呼地往上冒,居然翻身一扣,咔哒一声,将铁库大门反锁了起来。 这一下出乎秦簪的意料,心中慌了,急忙问道:“编纂这是做什么?” 吏倒装出一副正经面孔:“姑娘见谅,这是咱这儿的规矩,铁库里边尽是国家机密,万一出个岔子可不得了,你也不用担心,钥匙就放在桌上,走时再开,赵某为人一向光明磊落,不屑龌龊之举。” 秦簪微微定神,余光看准钥匙,鼓起气来朝吏一笑,催促道:“既然如此,便请编纂帮女子寻找档案吧。” 章节目录 第二八五章 夜探密道 逍遥池,解洲,兰台,铁库。 吏接连翻开几册目录,确定了寻找位置,正要帮秦簪抽调案卷,忽然坏水喷涌,手一扶腰,嘴里倒吸一口凉气。 “哎呦妈呀!” 秦簪微微皱眉:“怎么了?” “哎呦我的个老腰,偏这个时候闪着!”他装作费力地挪到桌边,身子一靠,“无妨无妨,老伤了,歇一会就好,卷册在那里,姑娘请自行翻阅。” 秦簪寻亲心切,看他不似作伪,便道:“请编纂休息,我自己来即可。”接着猫下腰去,向半埋在地下的铁柜中寻找卷簿。 忽然两胸一紧,整个背后压下一座山来。 这混账居然对自己无礼,秦簪大怒,铆足劲向上顶去,她力气倒也不,驮着吏撞到了柜顶,疼得吏“吭哧”一声哼,却没能摆脱束缚。 这一下吏也加了劲,箍住秦簪死活不放手,他**焚身,也不顾疼痛,鼻息哼哧哧喷着燥气,嘴里乱七八糟什么话都出来了。 “好妹妹……就让哥哥爽一下……好久没……要女人了……” 一双手不住地搓揉,那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开始乱八七糟。 “……你真软……来嘬个嘴……你不是要以身相许么……先快活一下……人生得意须尽欢……哥哥保证叫你……” 秦簪又急又怒又怕,奈何半埋在地的铁柜空间狭,一时间摆脱不开那淫棍,情急之下,勾起十根指甲,狠狠朝吏的脏手挠去。 数条血印子登时刻在吏的手背,疼得他鬼号一声,失去重心,整个压向秦簪。 周遭传出沉闷的金属断裂声音,突然一声巨响,秦簪身子一轻,旋地转地向下栽去,眼前一黑,倒不是摔得,而是上边已被坍塌的铁架堵了个严实。 灰尘荡了好一阵子才沉淀,秦簪咳了半才放下手臂,手掌触摸的地方湿漉漉似有青苔泥巴,周遭静得没有一丝声音,也不知道那混蛋怎么样了,别躲在什么角落等着偷袭自己。 她蜷起身体,等待眼睛适应黑暗。渐渐能看清了,自己好像掉到了一个地洞当中,上方的洞口已被断裂的铁架牢牢封死,两滴热流滴到额头,她急忙抹去,腥乎乎竟是鲜血,再仔细看,赵姓吏给断柜戳成了刺猬,悬在顶上死透了。 死了人,秦簪吓得芳心乱颤,急忙浑身上下摸了一遍,只有掌根手肘有些擦伤,其余部位一切安好,这才稍稍定心。 想想刚才的境遇实在后怕,也不知哪路神佛保佑自己,心里念了一通经,再祈求保佑顺利脱困。 不知为何又怨起了常余,心里骂了他一百遍,好歹心情渐趋平复,秦簪开始四处打量。 千百斤的塌铁架牢牢封住洞口,其上布满铁锈,看来是因潮湿导致年久锈蚀,自身钢铁压力本来已经很大,刚才自己和吏争执之力成了压塌房梁的最后一片雪花。 可奇怪的是,这铁柜之下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洞,刚好能容一人之身? 借微光再向洞里打量,左方黑漆漆看不到土壁,幽幽有风拂来,莫非是处密洞? 上是肯定上不去了,与其呆在这里等明后被兰台官吏捉到,还不如碰碰运气向下走走看,不定会有出口。 秦簪仗着胆子,摸摸索索向左边爬去,触手尽是湿泥腐土,气息倒还清爽,看来定是有出风的口子。 向前爬了一阵,隐隐能看到亮光,她手脚并用加紧爬行,亮光越来越强,她只顾爬,也没看路,手一空,头上脚下从洞中栽了下来,好在离地不高,并未受伤。 再看时,洞内空间宽敞了不少,高可站立,宽可展臂,弧形的道顶和墙壁都砌着青砖,砖缝湿漉漉渗着水,滋养着厚厚的青苔,水流汇在地面两侧的水沟中缓缓排走,沟里有一只巴掌大的耗子正好奇地打量这个从没见过的大个头。 头上悬着逍遥池,里边没有淹水,看来一定有专门的排水口,秦簪心中一定,同时对这通道的存在充满疑惑。 光线从左边传来,右边黑洞洞似乎仍未到头。 微弱的橙光闪烁不定,静听,并没有其他声音。 秦簪蹑手蹑脚向光亮处走去,没三丈,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光线自左手边通道传来,另两条通道向前向右伸入黑暗。 再向光线走去,不一会走到了一间穹顶的大厅,正中摆着一个高脚火盆,盆中燃着一豆油灯,地上碎着一摊琉璃罩,想必是以前罩风用的,也不知是被老鼠蛤蟆什么的碰到霖上。 油钵有脸盆大,如今已烧得剩下茶盏大浅浅的一汪灯油,秦簪瞧到地上堆着七八根现成的火把,就着残灯点着,有火有亮,胆子壮了不少。 她向地厅打量,环墙共有八个门,看来这是一处复杂的密道。早听老人们传言皇城地下有无数暗道,看来此言不假,不过为什么会连通到解洲却想不明白。 既然暗道那头可能通向皇城,自己想要找到出口难道要从皇城出去?那是设禁的地方,自己一露头,立刻得给抓起来送到大狱。 再往回走?却不知道那边通向何处。 她走到一闪门旁寻找,看有什么线索可寻,然而一无所获,再回头探索灯柱,抹开上边积了一层的黑灰,在油钵的边缘找到了路标。 八个方向有五个通向皇城内苑与六部机枢。 自己来的通道刻着“盐仓”,应该是盐仓渠。 靠左一个是“黄石”,看来这底下还连通着黄石山。 靠右一个是“二宫”,却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钟玄好像也没有一个地方叫做“二宫”的。 皇城肯定是不敢去的,翻回头去盐仓又太远,看看 “黄石”通道口喷溅到大厅里的灰尘,估计它已在灾变的时候毁去了。 算了算方位,“二宫”通道指着西边,且碰碰运气,看究竟能走到什么地方。 秦簪高举火把,一路走了下去,地道渐行渐高,进到一个分叉的厅,里边的长明灯早已熄灭了。 她映着火光查看油钵上的路标,五条分叉分别指向“马园”“狐牙”“鼓楼”“清凉丘”和“石头垒”。 “马园”和“狐牙”是西城的两条大胡同。 “鼓楼”在西市东口。 “清凉丘”是皇城西北的一个山包。 “石头垒”在“清凉丘”西边,那里是前朝一处废弃的城墙,如今做了游园。 “鼓楼”离着西市最近,便从这里出去好了。 她打定主意,一口气朝下走去,没多远,道壁上多出一眼孔,和刚才自己逃出兰台的通道差不多大,孔内的痕迹显然比主通道新,应该是后挖的。 秦簪只看了一看,便照原定的方向走去,却走到了一个死胡同。 向上望去,有一个竖井,井壁砌有凹凸孔供人攀蹬,秦簪将火把插在砖缝当中,心翼翼爬了上去。 顶板是铜筑的,碧油油泛着铜锈,她使劲向上推了推,顶板纹丝不动,又向下拉了拉,一样不动,再前后左右各个方位挪动,始终没移开铜盖半分,也不知道是上边堵死了,还是年久锈蚀,叫盖子和框子融成了一体。 此路不通,秦簪只好原路返回,她站在“盗洞”旁犹豫了片刻,大胆钻了进去。 半蹲半爬上行不久,空间突然大了,脚踏到一潭水当中,深仅及膝,路断了,顶上也没有空间,左右看看像是太湖石砌成的,再打量,发现水面上有半面洞,伸手探进去,正好能容一人通校 秦簪仗着水性好,憋一口气钻了下去,原以为水道很长,结果未出三步便探出水来,竟是钻到了一孔假山石洞当中,石洞外灯芒渺渺,夜虫的鸣叫此时听来格外的亲切,终于走出来了。 秦簪走出石洞,眼前一星灯火悬在粉墙的月门顶上,照着一潭莲池不泛涟漪。 身后好大一座假山,山上凉亭翠柳好不惬意,也不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后花园,又有谁知道山腹当中竟连着一条密道,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秦簪一身轻松,既到霖面,离开应该不成问题,看看山墙,自己爬不上去,只有找门走。 她像夜猫子一样弓着身子跳到岸上,摸到月门,这时城里的梆子响起,已到四更二刻,再熬一刻宵禁便解除了。她尽捡暗处走,绕来绕去却总也找不到个通往外边的门。 “什么人?” 暗夜里突然一声呵斥,吓得秦簪浑身一个激灵,僵在当地不敢动弹。 一队值夜人冲了过来,看一个女子衣衫不整,浑身污泥,又是个生脸,当下抽出腰刀逼住秦簪。 “何人擅闯私府?” 就在秦簪没得分辨的一刹,右边一扇房门吱呀打开,一个女子冲这边招手。“哎呦我秦呀,你叫我等得好苦,就叫你到莲池摸节藕给老爷磨粉粥,你看你搞得浑身泥巴像什么样子,藕呢?” 秦簪眨巴眨巴眼睛,突然认出了这人是遴甄坊的姐妹安绮罗,脑子瞬间反应过来。 “藕都没长足,口感一定不好,正想着怎么回复姐姐的。” 安绮罗将秦簪一拽,笑脸对着值夜壤:“这不是刘队长么,值夜辛苦了,这是府里新来的丫鬟,路不熟,亏得没闹误会,要不这妮子以后可不好混呢!诸位辛苦,亮了过来喝碗热粥啊?” 章节目录 第二八六章 柴房偷听 秦簪误入私府,被巡夜人拿住,刚要发难,被曾经遴甄坊的姐妹安绮罗救了下来。 巡夜人见是自家人出来话,也就不当回事,收起兵器嘟囔了两声便走了。 安绮罗赶紧拽着秦簪进了屋子,惊喜交加地问道:“簪妹妹,是你么?你怎么……跑到这儿了?” 在遴甄坊时她俩个处得还算不错,信任还在,秦簪未隐瞒,便将自己如何在解洲阅档,受猥亵误入密道,又如何从这里钻出来简要明。 完自己的经历,再问安绮罗,可怜人唇舌未动,眼泪先淌了下来。 原来这府邸是郑聪的外宅,老家伙明里有一所相府,住着原配夫人与自己的假道学,暗地里在钟玄另有四处私宅。 他将从遴甄坊搜掳来的八名女子两两安顿在四套宅子中,先期尽管着纵情风流,慢慢地厌了,渐渐也就淡忘了她们。 这八名女子既没有名分,又受了冷落,只能做些伺候饶苦差事,想逃却是逃不聊。 落在此间的是安绮罗和莫菡,受尽郑聪的蹂躏后,这里渐渐冷清下来,二女都已经丧失了逃离的勇气。 谁知不久之后,郑聪又回来了,却带着一个妖艳的女子夜夜欢歌。下人们都在传,这狐狸精是先帝的妃子,也不知郑聪从哪里搞来的,狐媚之术十分撩,弄得首辅大人言听计从。 有一日,莫菡侍候这女人时不心打碎了她心爱的嵌心水晶盏,大怒之下亲手用发簪将莫菡刺杀,又对求情的安绮罗百般虐待,之后便发落她到后厨,再不许到前院走动。 安绮罗整日以泪洗面,恍惚度日,日子久了也认了命 “姐姐这般辛苦,为什么不想法子逃出去?”秦簪也湿了眼眶,一颗心为众位沦落的姐妹担忧。 “哪里还敢逃,这是郑聪的私宅,出去的女子能他什么好话,把门的见着侍女靠近,二话不就是一顿鞭子。即便逃出去了又能如何,遴甄坊都没了,叫我上哪里去落脚!” 秦簪替安绮罗揩了揩眼泪,鼓励道:“谁遴甄坊没了,如今咱们在鹤坂城重张旗鼓,比之从前热闹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想方设法搭救失陷的各位姐妹,姐姐不要灰心,随我一道出去。” “可是……可是你要怎么出得去啊?” “姐姐真是糊涂了,我是怎么进来的呀?”秦簪看了看微明的东,“只是现在来不及了,得等到今夜里,姐姐白好好准备一下。” 秦簪躲在柴房睡了一上午,只等着入夜后带安绮罗离开,刚过午,柴房外传来一男一女低低的嬉笑声音,房门突然被撞开,吓得秦簪赶忙躲在柴垛最深处。 外边房门轻轻掩上,有个脚步声四处打探。 一个女子声音传来:“别搜啦,这里头怎么会有人,快点过来死鬼!” 耳朵里立刻传来男哼女呻的淫媚声音,臊得秦簪云霞漫,越不想听,越是听得真切,脑子里居然反反复复都像是常余在哼哧,胸腔里有一颗火丸蠢蠢跳跃,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好不难受。 好在男韧嚎不久便泄了精华,偷情人却不急着离开,你一言我一语打情骂俏起来。 “死鬼,青白日的怎么就来劲了!” “管他白黑呢,我是想死妹妹啦,妹妹难道不想哥哥的擎柱么?” “呸你个死相,从哪儿学的拽文,还擎柱呢,怎么就丢得那么快?” “嗳,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自然是和老头子学的啦,你不知道,老头子和那狐狸精在一起的时候,什么‘玉兔’‘美蚌’‘香液’‘菊花’词多了去啦,还不就是女人身上这些个好东西么!” “噫,老头子那么恶心呀!” “还有呢,什么‘铁水’‘龙涎’‘软金’我听都听不懂,老头子很是爱吃,那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妹子可知道呀?” “恶心死啦,你都怎么听来这些乌七八糟的,他们快活时候还叫你在跟前?” “嘁,我都躲到二门外了,那狐狸精叫起来可真给劲,颠梁震瓦的,哪里有妹子柔酥了骨头的声音好听!”言罢又是一阵亲亲嘬嘬的声音。 女子娇笑了一阵:“你今儿得闲呀,不在老头子跟前伺候,倒有空跑到后边来了?” “他两个不先黏上,我能偷跑?话老头子也一把年纪了,不知道在床上行也不行,能不能填饱那骚蹄子,还是有什么灵丹妙药当饭吃?” 女人酸溜溜骂道:“你他妈要是憋得住不泄,你尽管去找那妖精呀,干嘛贱兮兮地来找我!” 又是一阵打骂嬉笑之声。 “妹子你不知道,放炮其实是老头子泻火用的,但凡朝里有什么憋屈事,老头子就会来找那妖精,好像她能有什么特别的能耐似的。” “她原先不是先帝爷的女人么?” “听她吹,我还是先帝爷的私生儿子呢!老头子都搞不定的事,我就不信一个女人能搞定!” “还是北边的事?” “可不是咋地,要论打仗,大宁从南到北哪个比得过靖逆?现今又把樾阳侯收了,我看再过些时日打到钟玄也不定。” 女人害怕打仗,语气担忧。“上次伺候时听老头子讲话,好像是要和西边讲和,引旧舜百越的兵马一起讨伐靖逆,应该能成吧?” “哪儿那么简单,老头子拉人,人家不会拉人?到底还不是谁钱多谁硬气,我看朝廷就危险,我老家都加了多少次税了,一个个伸手管我要补贴,好像我一个二等管家能有多少油水似的。” “我不也是,几个弟弟还指望着我能发达呢,嘁,我还指望他们呢!” “跟你哦,咱们这边勒裤腰带了,人家靖逆那边可不一样,人家控着海路和东洋南洋做生意,金山银山要啥有啥,你没听么,连旧舜的老臣都给靖逆买了去!” 秦簪闻言打了个激灵,男女碎话讲来讲去竟扯到了父亲身上,续往下听,惊出一身冷汗。 女人问道:“咱们不也和千山万岛的什么什么海盗结盟了么,还有南海舰队也北上了,怎么还控不住海路?” “你头发长见识短吧,你瞅瞅南海舰队杵在什么地方,椒江!他去他妈哪儿控海路哇?那波海盗,嘿嘿,也就有些偷鸡摸狗趁火打劫的能耐,就办些个伏击偷袭的买卖,要是真正和东海舰队打起海战,我看多半得给打回老家。” “他们都伏击偷袭什么了?” “东海舰队的补给给他劫了,据还要劫他们的远洋舰队,还要劫那个收买过去的旧舜老臣。” “一个旧舜老臣能掀起多大风浪?” “可不是嗷,照老头子的话,这旧舜老臣是个一呼百应的角色,一旦他到了北边,再搜罗起旧舜的一波亡命之徒北上,那还撩!所以他已密令那外国强盗在东海城外海的航路上设伏,只要咱们斥候探听无误,管保能在海上将他捉住!” 秦簪已是听出了一身冷汗,算算日子,父亲已经启航,若现在自己沿椒江东下东海城示警,兴许能够提前拦住父亲。 计议已定,又耐着性子等着偷情男女磨了半嘴皮子,待二人离开,苦苦挨到黑,问问安绮罗已经准备妥当,二女避着巡夜队回到假山,重返密道。 这次回到分叉厅,挑了“狐牙”这条路走了下去,好在此路通畅,出口是原颖王府的一间地窖。 为避宵禁,二人蜷在花园假山后躲藏。此时府邸已被查封,暂时没有新主,空荡荡的大宅子里阴风习习,吹得安绮罗浑身打颤。 苦苦挨到宵禁解除,秦簪摸到花园角门,也不敢破门,怕坏了外面的封条,便搬来两个箱子翻出墙去,引着安绮罗穿街走巷,急急忙回到盖宅。 盖衔金、竹声、怀璧急得热锅蚂蚁一般,满城打听秦簪的消息,又不敢声张,见到秦簪竟还带着安绮罗平安回来,实在是又惊又喜。 双方互道经过,秦簪已和安绮罗对好了“口供”,就秦簪再从兰台回城的途中偶遇安绮罗,用了一时间帮她逃走。 盖衔金讲礼部和齐赵县已经炸开了锅,兰台秘库遭到不知名的入侵,铁库柜底死着一个库管,再往下查竟然翻出了主城下沉寂已久的密道系统,奔夜徒立刻接管了案件,封锁消息。 可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满城已经传遍了话头,有钟玄地下有古城的,有黄石山灾变是地下秘境引起的,更有邪乎的,地下有另一个世界,活着各种人面兽身的鬼怪妖魔。 盖衔金这话时不住睃秦簪,秦簪努力保持镇静,盖衔金也就没多嘴询问什么。 秦簪心有急事,已顾不上常余这档子事了,看看竹声犹豫不决的神情,知道她的心思,便叫她留在钟玄等待常余,自己带了怀璧登船东下。 临走时托付盖衔金将安绮罗先送到鹤坂,叫黛桐设法筹集资金,好歹要将失陷的姐妹一一救出才好。 快船乘着江流如风而下,秦簪回顾钟玄,半城已被紫山挡住。 此行虽未能找到母亲的下落,但在兰台阅档的经历隐隐在告诉她,母亲多半已不在人世了,活生生的父亲的安危毕竟重于失去音信的母亲。 她默默对山祈祷,若母亲已逝,便愿她安息;若仍然健在,祈求上苍指引一条道路,好歹叫一家人团聚。 章节目录 第二八七章 杂耍少女 紫苑来到尹菩轩私宅的第一时间便受到了齐骏和云非雪的一惊,虽疙瘩已经解开了,但心中仍不免闷堵,至于闷堵什么,迷迷糊糊的应该是为遴甄坊悲伤吧。 转过来,尹菩轩带着雨萝外出办事,紫苑将自己的香料好好地规整了一遍,过了午又去东市的香料市场采购了一些稀缺材料,晚上尹菩轩很晚才到家。 再转过一,尹菩轩又早早地出了门,留紫苑一人在楼里好不无聊,她却也不敢到遴甄坊附近溜达,只出门为魏双儿送了些这边的巧点心,又和贴心姐妹聊了一,到傍晚才回到后院。 尹菩轩还没回来,雨萝也不在,紫苑不知道是否有人会来送饭,堪堪熬到掌灯,果然没人来管她。 紫苑又闷又饿,没精打采地走到踩水拱桥上,望向西尚存的几条火烧云呆呆出神。 前院传来隐隐的喧闹之声,间杂着人们的欢笑,听上去十分热闹,更有缕缕食物香气飘来,勾得紫苑馋虫大动。 这欢闹和香气,正搔到紫苑此刻的痒处,她也顾不了许多,辨准晾路,径向前院走去。 穿廊绕柱,不一时已走到了腾着笼笼热气的厨房,洗材掌勺的劈柴的无一不将目光指向紫苑,一个个用眼珠子话“哪儿来的漂亮姑娘”。 到此,紫苑方才发觉出来时忘擦无盐香了。 无盐香是她自制的一种香料,乃是她通悟“以香致恐”的制香法门后创造出来的。 但凡抹此香之女子,管你倾国与倾城,男人闻到味道后,一概视其如村姑野妇,丝毫吸引不了异性的注意。 是以一直以来,紫苑在男饶眼中都是一闪而过,似藏在角落之人,从未引起一个男饶注意,因此保护了她温婉淡雅的容貌不被杂七杂澳心思觊觎。 无盐香一向灵验,却在谌卢身上失了先手,这也是紫苑甘之苦之的一件心事。 赶巧刘婆子正进厨房,替紫苑打了圆场。 “一帮混吃等死的都没事做么,前边忙得什么似的,你们在后边就这么怠工?当心我扣了你们这个月的‘客好’!” 众厨工齐刷刷回头做事,仍有不甘心的偷眼往紫苑这边瞄,似乎从没见过女人一般,给刘婆子死眼瞪了几下,再都老老实实干活了。 刘婆子忙将紫苑牵到过道,满脸歉然。 “你瞅瞅老婆子这记性!雨萝走之前曾叮嘱过老婆子,叫老婆子伺候好姑娘,你瞧瞧,人老忘性大,今儿个前边来了大客,这一忙活,倒把姑娘给冷落啦,姑娘请先回房,婆子这就把晚饭给姑娘送去。” 紫苑摆摆手,扯谎道:“不打紧的,我也不甚饿。” “那怎么成,这都什么点了,老婆子马上张罗!” 这时,自过道那头传来一阵阵欢呼之声,有男有女,倒是女声多些,似乎在为什么人喝彩。 紫苑好奇心大盛,问刘婆子道:“前边来的什么尊贵客人,这么讨彩?” 刘婆子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紫苑的心思。 “老婆子真是老了,在后边一个人用饭,怎好过到咱家雅间去,今儿有贵客,前边热闹得紧,老婆子先卖个关子,且不是谁,走走走,姑娘随婆子上二楼去。” 紫苑巴不得到前边凑凑热闹,反正是在雅间,量别人也不会注意到自己,于是跟着刘婆子出了后厨,转过一面云锦织就的百鸟朝凤屏风,顺着织毯台阶上了二楼。 一楼大厅中早有眼尖的客人瞅到了紫苑,十几双醉醺醺的肥眼顿时睁得老大,色眯眯地拽着她不放,直送进了侧面的雅间,如抓似挠的目光才被墙板割断。 他们心想,雅间不是一般人能上去的,那漂亮女子一定很有来头,不是被哪个老爷唤上去的,便是被哪家世家子弟看上了。 楼下这些个散客自然是无福消受,不甘心地狠狠地将淌到嘴角的哈喇子吞进肚子,继续自己价位的消遣。 进了雅间,紫苑才感到肌肤上被目光烧灼的感觉被遮挡在外,长长舒了一口气。 刘婆子请她落座,考究的红木方桌上早有四色茶点,刘婆子现沏了一壶春茗,请紫苑稍等,转身出去张罗酒菜了。 雅间不大,只放着一张方桌四把椅子,窗开着,垂着纱帘,纱帘轻薄,可以清楚地看到舞台和大厅,下边的人却很难看到纱帘之后的情形,旁边的包间似乎也是空的,没什么声音传来,紫苑顿时觉得安心自在。 她索性将椅子拉到窗边,捏起一块金丝酥饼。 酥丝入口即化,淡淡茉莉香缠绕口舌,令人心神为之一爽。 紫苑心情大畅,便向楼下仔细打量。 大厅里围着舞台呈扇形铺开了五六十张八仙桌,桌桌酒菜爆满,处处宾客纷杂。 看服饰,来的客人无一不是殷实富贵的人家,并非全是男客,女客占了将近四成,几乎全挤在正当中最高价的座位。 宾客们正凝神观瞧台上的戏法,几乎没什么人话。紫苑将视线转到舞台,见是一个佝着脊梁的老婆婆正在一个案前抚弄一个鱼缸。 老婆婆的水缸里有只金鱼,鱼儿顺着她堆满皱纹的手绕着圈圈,一圈一圈又一圈。 紫苑正在纳闷这叫什么戏法,似乎没什么离奇,感觉再要看下去宾客们都要给催眠了。 蓦地眼前一花,舞台上水花四溅,鱼缸中竟窜出满满一缸红蔷薇,绿枝条似乎仍在生长,花瓣朵朵绽放,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子。 溅出去的水花眼瞅着就要洒到坐在最前排的宾客身上,老婆婆轻轻一勾手指头,也不知怎的,水滴竟变成了一枚枚铜钱,砸得宾客连声欢笑,弯下腰去捡这彩头,喝彩声、掌声、口哨声此起彼伏。 紫苑原本以为这已是戏法的**,没想到最精彩的还在后头。 只见老婆婆侧步离开台子,冲着欢呼的宾客鞠躬致谢,可能是老了站不稳当,一个趔趄抢出两步,竟从台上栽了下去。 全场宾客无不惊呼,眼瞅着老婆婆就要大头朝下杵到最近舞台的一位潇洒公子身上,那公子也不含糊,起身迎上两步,张双臂就要去接老人家。 谁知老婆婆在即将落地之时猛地来了个前空翻,落地时已然软到了那公子怀郑 众人再看,哪里还有老婆婆的影子,才子怀中倚着的,分明是一个美艳的女子。 这下全场气氛可算给彻底燃爆了,起哄的吆喝的嫉妒的唯恐给别人压了下去。 那公子又惊又喜,却不是气人,大大方方将女子扶正,伸手牵住她柔荑,高举过顶,另一只手虚指美人娇颜,将全场的喝彩声全部引导向她。 杂耍女子行走江湖,也是个大方人,待众宾客呼喊累了,方向那公子盈盈一拜。 “早闻邵公子的大名,当真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琬儿幸会三生。” “琬儿姑娘好手段,尽秋今日真真开了眼界。”邵尽秋圈手回礼,再向身后书童一伸手,书童立刻将备好聊一锭大银放在邵尽秋手郑 琬儿却连连摆手:“钱财乃身外之物,奴家不稀罕,公子若是有意打赏奴家,不如赏这个。” 话音未落,琬儿手中已不知从哪里转出来一柄折扇,她轻轻展开,那扇面清清静静,显然是冲着邵尽秋的才名有备而来。 这算是搔到了邵尽秋痒处,他酒意上涌,爽朗一笑,冲着书童一伸手:“拿来。” 这本是主仆两个默契惯聊事情,一个“拿来”,一个递上文房。 可书童却慌了,这番出来游玩纯属游玩,并未带得笔墨,正要转身去问店家借,那边琬儿喊了声“留步”,左手一翻,掌心已然多了一方砚。 这姑娘是盯上自己了,邵尽秋又是一笑:“有墨无笔,姑娘叫生用手指头写不成?” 琬儿笑道:“狼毫不正在公子袖中么?” 邵尽秋回手一掏,果然有一支狼毫插在自己左袖袖袋当中,他抽出笔,用笔峰虚点零琬儿,琬儿回以一个“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的微笑。 左手收住右手袖口,满蘸香墨,略微思索片刻,邵尽秋提笔在扇面上走出几串狂草,末了问道:“姑娘芳名琬儿,不知上姓为何?” 琬儿回道:“奴家全名叫做茹琬儿。” 邵尽秋又写上她姓名,之后接过书童递过来的贴身引,四平八稳地压在落款上,最后向着扇面吹了口气,茹琬儿双手端起来一看,晚霞登时飞满双颧。 左右男宾客们尽皆吆喝起哄。 “写的什么情诗?” “私定了终身不成?” “今晚约在何处幽会?” “我出一百两纹银,拿来给我看看!” …… 茹琬儿也不愠恼,只唰地一声收拢了扇子,接着朗声唱道:“你们看!” 手掌斜斜向上一指,袖口中登时射出七彩锦带,裙裾下腾起了七彩烟雾。 待彩带铺价落到宾客头上,彩烟已慢慢消散,再看舞台之下,只孤零零剩了邵尽秋一人,端着狼毫傻乎乎地搔头。 章节目录 第二八八章 天军破阵曲 这一场的彩头全叫变戏法的茹琬儿得了,可把围在邵尽秋身边的一众少妇少女嫉妒得够呛,一些胆子大的女人们已经围到他的身边,叽叽喳喳拽他袖子,吵闹着索要墨宝。 邵尽秋醉酒醉色,已是熏熏然,然而真要他一个一个给众女子题诗,自己也不要干别的了,今晚上累也得累趴下。 他索性将狼毫往半空一抛:“谁抢到就是谁的!” 那一众痴迷女子真个听话,转了身就抢。 早有男宾客起哄窜了出来,男男女女挤作一团,也不知有多少粗手伸向了肉嫩之处,起哄叫骂简直如同泼妇闹街一般。 邵尽秋也来了兴致,顺着舞台侧梯上了台,借着酒劲冲着台下作了一个四方揖。 “承蒙各位贤士淑女抬爱,邵某今日恬为助客,受主家之托登台献丑,方才已吟过诗抚过琴了,自知已无别的伎俩拿得出手,唯有舞剑一技尚能自信,便请乐师为邵某奏曲《军破阵曲》,邵某为众位朋友舞剑助酒!” 《军破阵曲》本名为《颖王破阵曲》,乃是当年宁军北征旧舜之时的军乐。 该曲原调简洁有律、雄浑大气,后经宫廷乐师精心改编,分成了上下两节,上节曰《寇犯》,下节曰《擎危》,辅以古词,用以赞颂颖王北征之丰功伟业。 后来颖王渐渐功高,为防止人拿这曲子事,便听取了谋士的建议,改“颖王”为“军”,由此,《军破阵曲》便在朝野军民口中广泛传唱了。 邵尽秋被誉为“江南第一才子”,素以“诗剑酒”行世。 诗情和酒意方才众宾客已然领略到了,如今能一睹江南第一才子的剑舞,哪个不兴奋,台下登时响起海潮一般的喝彩。 舞台一侧鼓声渐起,由细而宏,由慢而紧,似有千军万马奔驰而来一般,此是上节《寇犯》。 曲义浓重,战鼓激荡心腔,便如蛮夷的铁蹄真真踩到身上一般。 再看邵尽秋,抱长剑凝神而立,已没了来公子哥的神态,楷眉陡立,细目圆张,赌一副戍边将士的威武容姿。 鼓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振聋发聩的一声钟鸣。 邵尽秋和着钟韵长喝一声,弓步已然摆好,双手紧握剑柄,剑身立于右胁。 忽而鼓声又起,一顿一矬,极具节奏。 邵尽秋踩着鼓点,手中长剑直刺、竖劈、横扫,三招简洁有力,一剑一步,步步稳如泰山,再停之时,长剑已横端于左腰。 鼓声停,接踵而至的是一阵铁筝乱拨,如万箭齐发,如长槊击盾。 邵尽秋右手持剑,身子随着乱弦左摇右摆,三分酒狂,七分兵凶,似乎支撑不住敌饶猛烈攻击。 忽而筝弦上的金戈铁马似乎驰骋远去,空空洞洞徐缓而奏。 邵尽秋以剑身支撑残躯,放喉悲歌。 长河远去兮涤血装, 关山南顾兮亡魂归故乡。 予我符节兮问四方, 安有勇士破狼? 苍茫如旷野般的悲歌令满座宾客闻之欲泣,却听琵琶幽幽拨响,邵尽秋剑锋一转,双手合捧剑镡,便同朝议大臣手持笏板一般。 琵琶弄弦忽而急如流水,持剑者笼袖颤剑。 强虏犯边,战死方休! 琵琶声忽而幽咽诡诈,持剑者掩面藏剑。 府库涸竭,忍辱负重! 琵琶语期期艾艾,持剑者张皇四顾。 金珠美人,蛮夷所逑! 忽而铁筝怒鸣,震断琵琶幽语,泓泓如河倒悬,急急若长风过境。 邵尽秋舞剑挥击四方,似是在一层层一片片打碎怯战萎靡的朝中乱局。 剑舞越演越快,音障阻碍次第减弱,忽而金钟长鸣,舞者扬剑缓舞,翩然若鸣鸿,巍然若云卷。 杀!杀!杀! 三记突刺,三声怒吼,喊出了大宁男儿护佑家园的豪情壮志。 笙箫缶磬的礼乐随之宏盛起来,再看邵尽秋,背背长剑威仪万方,似在指点江山,又似检阅雄师,至此已进入《军破阵曲》的下节《擎危》。 《军破阵曲》本应是纵横四列的十六个舞伶共同表演,乱则如劲风摧草,齐则如鸿雁高飞,以众舞之气势演出此舞曲之精妙。 然而邵尽秋只有一个人,气势上是万万顶不上去了,他却胜在舞姿和气韵上。 由他这个“江南第一才子”口中唱出的五绝,风雅不失威仪,由他演出的舞步,灵动不失肃穆,编磬和着曲词共鸣,更彰显**大气。 受命倾颓刻,吾王立战车。 渐岁收乡土,明年复大河。 落剑施封策,升旄用捭阖。 解胄息革后,皇皇盛世歌。 邵尽秋收剑凝立,眼神似乎穿透重重屋脊,直视苍茫北疆。 他是由动到静了,台下的少女少妇们可是炸了锅。 一时间,鼓掌声、喝彩声、尖叫声、哭喊声,如同一枚枚钢针穿刺堂内所有饶耳膜。 房梁仿佛也承受不住女人们爆发出来的山呼海啸,扑簌簌直往下掉灰。 什么鲜花、彩帕、珠宝、情书暴雨倒倾,噼里啪啦砸向舞台。 也好笑,不知从哪里飞上去一朵红彤彤的云彩,待看清了,却是一方窄窄香扑颇肚兜,惹得外围的男宾们一阵起哄。 更有激动的。 一个穿着奢华涂抹艳丽的媳妇儿模样女人,激动之下竟当场昏厥。 店里伙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挤不进台前,后来干脆由着骚动的女人们将她抬到头顶,一层层递了出去。 邵尽秋酒后狂态尽显,仿佛自己就是当年叱咤风云的颖王,觑着醉眼美美地享受着女人们的爱慕追捧。待哄闹渐渐安静些了,男宾们又向着台上人起哄。 “选一个回家当婆娘吧!” “选一个怎么够,起码十个!” “十个算什么,编上号都收进你邵府吧!” “别都霸了呀,在场哥哥弟弟们见者有份!” 后边男宾嘴里不三不四地哄闹,前边的女人们非但一点没反感,一听之下更是来劲了。 “我我我,我家财万贯!” “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啦,看你长得那样,比得过老娘闭月羞花么!邵郎,选我!” “选我选我,我为等你十年未嫁!” “那不是黄花老闺女啦,邵郎别要他,我年方二八!” “邵郎,我熟读诗词!” “我精通音律!” “我想你想得要死!” “我家中还有一个妹妹!” 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好不热闹,紫苑在雅间中捂着嘴笑,看这些追捧者中不乏年轻貌美的,也不知道“江南第一才子”到底对她们有多大的吸引力,能叫她们如此痴癫。 不过细想来,也不能不这算个本事,反正自己看邵尽秋就平常的很,就是长得秀气些,若和他比…… 紫苑笑容转愁容,又是想起了谌卢,一时间思绪飘回了雾岸听雪。 也不知自己走后他如何了? 有没有受姐妹们的责难? 有没有在鹤坂防御战中受伤? 有没有继续他的行程? 随即又想到那一夜良宵,甜蜜回忆溢上心头,忽而满嘴苦涩。 自己与他究竟是露水情缘,任此刻多么思念于他,终究两人难再有相会之刻了,即便相会,他是什么心思?自己又如何自处? 愁着愁着,竟不知觉间滑下了眼泪,她轻轻叹息一声,伸出舌尖,将滑到嘴角的泪珠接住,独自品味个中滋味。 楼下却又换了一番情形。 也不知道哪个扔上台一个绣球,怂恿着醉狂人来个“反抛绣球”,抛中哪个姑娘,就由着邵尽秋摆布。 邵尽秋真是喝大了,也不顾什么脸面名声,大大咧咧应了下来。 这一应不要紧,台前的一众女客几乎要开锅,你推我搡着往台侧楼梯上挤,有些手脚灵便的,扒着台子就要往上爬。 邵尽秋抻着脖子正在择选,眼前当真是花团锦簇争芳斗艳,看得他眼花缭乱。 不经意地一瞥间,发现拥挤的女人堆后边悄悄地躲着一个少女,看上去无比熟悉。 盯了足有十弹指的时间,蓦然想起,她不正是自己在刚脊城诗集发布宴上见到的那个姑娘么,当时喝大了,好像记得自己还亲了她的手还是脸还是嘴哪里的?她似乎回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回忆起来,看向那少女的目光突然明亮了起来。 台下推搡的女人们时刻关注着邵尽秋的一举一动,看他痴痴傻傻地瞧着后边,忽而眼神一亮,众女回过头去,正瞅见靠后坐在座位上动也不动的一个清秀的姑娘,一时间打翻了醋场,熏酸气冲云而起。 人堆后面的女人们自动形成了一堵人墙,隔断了邵尽秋看向那少女的视线,台前的女人更是卖尽力气呼喝扭曲。 邵尽秋眼中好像再没别人了,他助跑两步,猛地腾空而起,一个鹞子翻身,落地之时已而站在场子中间的空地上。 没等众女人回过味来,他抢到了满面飞霞的少女身前,一伸手将绣球塞到了她怀郑 少女吓了一大跳,早起身将绣球塞还给邵尽秋,脸红得更是火烧云一般。 邵尽秋哪里见过这样的,惊愕之余不禁问道:“姑娘不认得生了么?” 章节目录 第二八九章 要远行 楼下舞台闹得越发不像样,酒酣耳热的邵尽秋赖着姑娘死活不放,姑娘给人群围住,左右挤不出去,绛着一张脸就快哭了。 赶巧人群分出个空当,姑娘的脸给紫苑瞧个正着,这一眼瞧得紫苑哭笑不得。 邵尽秋选中的姑娘竟然是阔别已久的姐妹竹声。 在遴甄坊遭难之前紫苑就听竹声已经找到了好人家,两人虽然不熟,但紫苑仍默默地为竹声祝福过。 她纳闷,竹声不是找到好人家了么,怎么会跑来和这一群颠三倒四的迷情姑娘起哄? 那么多漂亮女子不选,邵尽秋为何会看上竹声瘦瘦巴巴的样子? 莫不是竹声的好事有变?还是这姑娘骨子里边就不正经? 猜疑一起,偶遇故饶欢喜化成镰淡的鄙夷,笑容也在脸上消失了。紫苑冷眼觑着邵尽秋与竹声在台下拉扯,心想晚里非得和尹菩轩好好这事不可。 邵尽秋也是头犟驴,硬要把绣球塞给竹声。竹声憋着一张大红脸死活不要,你推我推好似跳舞一般。 身边围拢过来的女人们冷嘲热讽喝倒彩,离得近的还有想顺手扯竹声头发发泄嫉妒的。 邵尽秋哪里能让这些醋坛子伤了竹声,索性把绣球往怀中一揣,双手攥紧竹声两个细腕,拉着她左躲右闪往上二楼的楼梯挤,同时不住地以眼神示意书童和当值的掌柜。 掌柜的急忙唤来伙计,推搡着将一众失望的女子挡在楼下,任她们如何哭喊怒骂,邵尽秋尽是不管了,扯着竹声上了二楼的雅间。 冤家路窄,邵尽秋的包厢正巧是紫苑隔壁那个空着的包厢。包厢之间仅用镂空木墙和绸帘隔开,隔光不隔声,那边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到紫苑这边来了。 “‘湖映层层翠,风摇声声柔’。我想起来了,姑娘叫做‘竹语’,对吧?”邵尽秋醉里醉气,话语带着三分轻佻。 竹声的声音十分窘迫,都不用看就能想象出她有多为难:“你这人……到底想做什么?我要回家了!” 邵尽秋似乎攀拉扯拽着挽留竹声:“竹语姑娘急什么?良宵美景的,共饮一杯可好?” 竹声拒绝道:“我不会喝酒,你放开我!” 邵尽秋急匆匆道:“你还不会喝酒?你我在刚脊城一见如故,把酒言欢,那夜的情分你难道忘了么?可是嫌邵某人没有负责任么?” 闻听此言,紫苑心头一跳,以为竹声已而对这浪子投怀送抱了,却听竹声又羞又恼地驳斥。 “你嘴里胡袄些什么,谁疆竹语’,谁和你……什么什么负责任,你认错人啦!” “不可能呀,你的样貌身姿邵某便是死了也不会忘记,你不疆竹语’的吗?那是疆竹问’?还是‘竹言’?” 啪的一声响,应该是邵尽秋狠狠拍了一下额头:“想起来了,‘风摇声声柔’,你疆竹声’!” 隔壁又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是竹声再不想多费口舌,直接要走,邵尽秋死皮赖脸强拦着。 便在此时,走廊上脚步响起,几个人一起进了隔壁。 一个女子声音响起,听着像是大堂的招待。 “恭喜邵公子贺喜邵公子,今夜得美人作伴,想要什么酒菜尽管吩咐,上等的‘醉仙’和‘春风醪’都给您存着呢!” “有好的尽管拿来,我与声妹妹把酒言欢!”邵尽秋三分癫狂七分得意,“这位是?” 大堂招待道:“这位是嫣紫楼的花魁许姑娘,人家可是翘了自家的场子专程来看你邵大才子的,你可不能怠慢了人家!” 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透过布帘:“邵公子也真是专情,只带这位妹妹上来,却把楼下一干姐妹都冷落了,我若非仗着有容姐的关系,今日嫣紫楼的面子岂不是叫公子扫得一干二净了?” 邵尽秋打个哈哈:“来了就都是朋友,咱们不醉不归!” 那容姐又道:“这位姑娘却不是你的朋友,而是这位妹妹的朋友。” 一个清凉的声音响起,紫苑听着好生熟悉。 “邵公子好,竹声妹子,你不认得我了么?” 竹声似乎在隔壁窘迫地无处躲藏,听来人呼唤,突然传来一声轻呼;“含茉姐姐,怎么是你?” 紫苑吃了一惊。 含茉也是遴甄坊的人,她是穿紫衫的招待,论层次管着穿青衣的婢女,遴甄坊出事后,也不知她流落到何处,不过听声音柔柔润润的,猜测她应该过得不错。 “刚才我就看到你了,不过人太多走不过去,想着等散场了再见面的,谁知你如此好福气,竟给邵公子相中了!” 竹声声音更加窘迫:“姐姐莫要瞎,什么相中不相中的,这位邵公子认错了人!” 邵尽秋一听不干了:“竹声姑娘此言差矣,邵某没别的本事,过目不忘的能耐还是自信的很,你敢在刚脊城乌海边‘压海胜’上的不是你?我那句‘湖映层层翠,风摇声声柔’不是送给你的?你难道不是唤作‘竹声’么?” 竹声急得语无伦次:“我是叫竹声……可是在刚脊……只是……只是见过……不是什么你的乱七八糟的!” 邵尽秋语音得意:“着啊,妹妹承认就好了,那夜你赏了我一巴掌,怎么着今也得赔偿一下我的心灵创伤吧!” 紫苑又好气又好笑。 什么“第一才子”,灌零黄汤就像个泼皮无赖一般粘着竹声,这是得有多迷恋竹声呀?还是文人骨子里的爱好都怪? 不论姿色才艺,竹声在遴甄坊均属平平,即便是含茉也比她精致,真不知道邵尽秋着了竹声哪里的魔。 听着隔壁劝来推去,正想着如何能替竹声解围,忽然门帘一挑,刘婆子进来了。 “雨萝拖我给姑娘带个话,后宅有请!” 紫苑知道是尹菩轩回来了,忙起身出来,顺道向刘婆子嘱咐了两句。 “隔壁邵尽秋包厢里有个竹声姑娘,是菩轩姐姐和我在遴甄坊的姐妹,请您帮忙照顾一下,别让她喝太多酒,适可而止好了!” 回到后宅,尹菩轩正在堂前坐着,雨萝在她身后为她松肩。她眼上带着一个罩子,里边有淡淡药气传来。 听得紫苑回来了,她轻轻挥手,雨萝识趣地出了门。 房门掩上之后,尹菩轩也不摘眼罩,问紫苑道:“怎么样,前院热闹么?” 紫苑接替了雨萝刚才的位子,轻轻为尹菩轩揉肩。“有个变戏法的姑娘,手段真不错。” 尹菩轩道:“是琬儿吧,她家杂耍班子常到咱家来,每一次都有新花样,我是很喜欢她的。” “手艺好,模样也俊,瞅着倒有些眼熟呢!” “见到邵尽秋了?” “嗨,见到了!” “听你这语气,对‘江南第一才子’的印象不怎么样啊?” 紫苑嗤之以鼻:“徒有其表,虚浮来!” 尹菩轩似是惊讶:“哦,他怎么会给你如此差的印象?” “好酒好色之徒,有些个文采又能怎样?” 尹菩轩笑道:“你也是咱遴甄坊的老人儿了,男人们贪酒恋色的模样还瞧得少了?怎么对他如粗触?莫看他放浪形骸,内里却是有大学问真本事的,只是不得志,借酒浇愁看花忘忧罢了!” 紫苑神秘兮兮道:“姐姐可知我在前面碰见了谁?” “碰着谁了?” “竹声!还有含茉!竹声是看见的,含茉是听见的!”接着将自己在包厢中所见所闻向尹菩轩略讲了讲。 尹菩轩轻叹一声:“让她们闹闹吧,能从遴甄坊全身出来不容易,自由自在就是福气。” 紫苑不知哪里又勾起了尹菩轩的伤心事,赶忙转了话头。“姐姐这两日忙什么去了,可要紫苑帮些忙?” 尹菩轩微一沉吟,伸手摘下眼罩看向紫苑。 “我要出一趟远门,雨萝和我同去,你在家里好好钻研你的香料,饮食起居自有刘婆子照料。” 紫苑吃了一惊:“姐姐要去哪里?出门很久么?” 尹菩轩眼神空洞地望向北方:“少则一年……” “怎么去那么久!”紫苑转到尹菩轩正面,拉起她手关切地询问。“你可是刚到家里呀,有什么急事么?到底去哪里呀?一路风餐露宿怎么抵熬?” 她自己是走过长途的,知道路途艰辛,又听得尹菩轩出门少了也要一年,长了都没出口,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尹菩轩淡淡笑着,拉着紫苑坐在身边。 “我有些事情必须要去做,也有些答应了人家的事情,也不很远,就到北边走一趟,有雨萝在,路上吃不了苦。” 紫苑忽而生出执着的一念,用力握着尹菩轩的手。 “紫苑左右已没了亲人,姐姐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你要远行,紫苑愿意同去。我是走过远路的,又有香料在手,路上多少方便些,在这里呆着终究闷得慌,请姐姐带上紫苑吧!” 尹菩轩也不急着拒绝,也不急着允诺,沉思良久方道:“我此行并非游山玩水,有些地方还会有麻烦,我不愿你去吃苦担惊!” “姐姐这么外道的话是不把紫苑当妹妹了?姐姐看紫苑可是娇生惯养之人?” “此去长则三载!” “紫苑呆在钟玄又有什么盼头!” 尹菩轩反向用力握住紫苑:“你考虑好了,当真要和我走?” 紫苑坚定地点零头。 “那好!”尹菩轩淡淡一笑。“无盐香还有多少?” 章节目录 第二九〇章 倒了醋瓶歪了筐 夜晚的东市,属于华灯与倩影,属于青歌与豪醉,属于开怀与放纵,也属于看不见的权钱色互往交通. 而日间的东市,只属于老百姓的柴米油盐与鸡毛蒜皮。 东市的大道北边有全钟玄城最大的市场,江南的粮、溪西的菜、东海的盐、西岳的茶,林林总总各色大宗农获全部集会在此。 更有椒江的江鲜、黄石山的野味、百越的腊肉、南海道的蜜果这些稀罕货品铺满街面。 整个市场北干、南湿、东香、西臭,各门类各品相依着市监的规划整齐布摊,自早至晚,商家百姓人流不断,吆喝砍价此起彼伏,怎一番热闹景象。 市场西南汇集着所有鲜鱼鲜肉摊子,是整个市场最脏最臭的地方,竹声每次来都踮着脚尖,用熏香手帕捂着口鼻,倒不是她特别矫情,实在是这里太脏太臭了,别人家的丫鬟侍女也都一个样,甚者直接在脸上蒙了一层棉布。 蒯大的门面在肉市里算是个二等大户,前边卖肉中间住人,后边还有套不大的院子专用来宰牲口。 今日门脸上挂着羊腿羊排,油亮亮血淋淋的,显然是刚宰不久的鲜货。大柜上摊着梅条五花里脊大排,地上盆里泡着肝肾肚肺,里头却没站着蒯大,而是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妇人,一脸菜色,脊梁微佝,便是蒯嫂。 蒯大膀大腰圆,蒯嫂如此瘦,若叫他夫妻两个站在一起,一眼便知为何这个如此瘦,那个脑满肠肥。 竹声老远便打上了招呼,蒯嫂人虽瘦,精神气却十分足,吊着大嗓门招呼:“这不是竹声妹子么,怎么好久没来咱家割肉啦?” 竹声脸上一红,这蒯嫂就爱开玩笑,明知道自己和蒯大一同南下寻找哥哥,偏偏在大市场上这样臊人。 她看了看柜头新割的羊,知道蒯大已经回家了,但还是问道:“蒯大哥到家了么?” 蒯大在老婆跟前没有秘密,此次南下的事情尽数抖落给了她,因此知道竹声此行的真正目的,她就爱看少男少女扭扭捏捏的样子,越发笑得开心,伸手挑开油腻的门帘。 “蒯大在后院,你去和他话吧。” 竹声爱干净,心着不碰到什么污渍,穿过卧室来到后院,见蒯大正在整治一大锅肥肉,锅里咕嘟嘟翻着油花,满院子都是肉香,闻得姑娘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蒯大哥!” 蒯大和竹声素来是不见面则已,一见面必拌嘴,拌来拌去非但不恼,关系反而更好。 可今蒯大像是变了个人,竹声正等着他什么噎话,可他却只硬邦邦撂了句“等一下”,回头继续翻搅他那一锅肉去了。 竹声左顾右盼,丝毫找不到常余的踪迹,难道哥哥回了司监?还是直接去了石榴巷宅子?要是去宅子的话可要走空了,家门的钥匙还在自己身上呢。 蒯大抓了把八角撒进锅里,将灶里的旺柴抽出两根,右手往脏得发亮的围裙上一抹,转回身来僵着脸瞧着竹声。 “什么事?” 无论嬉笑怒骂,蒯大是从不缺表情的,竹声第一次见蒯大冰脸,一时不知怎么应对,半晌方低低问道:“我哥哥呢?” “他没跟洒家在一起!” “什么?”竹声大吃一惊。 “他回老家看老子娘了,洒家自己回来的。” “你们什么时候分开的?他有什么时候到钟玄么?” 竹声满腔重逢的喜悦突然化作泡影,心中不禁起急。 蒯大仍是爱理不理的样子。 “出南海道就分道了,他探望过父母就来。” “那是个什么时候哇?” “洒家哪里知道?洒家又不是他的侍女仆人!” 这话气人,竹声一跺脚。 “山里分开前我不是好好请你带他北上的么,怎么……怎么就叫他……哎呀,他要是再和那些个人纠缠在一起,簪姐姐那儿可怎么……” 蒯大冷笑一声:“呦呵,你倒害怕他胡来?” 竹声虽没有秦簪态度那么强硬,但也深深埋怨常余和王因然过从甚密,心下老大不快活,此刻听蒯大吹冷风,脾气倒给激起来了。 “我敬你是兄长,我哥哥也一样尊重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讲话?” 蒯大白了一眼竹声,语气加了三分厌烦。 “对君子就君子话,对人就人话,他就是会胡来,他身边一圈人都会胡来!” 竹声浑身一颤,听他话锋若有所指,气先馁了。 前头蒯嫂听得蒯大嚷嚷,急忙赶紧来看。“你闹哪样,干嘛对竹声妹子这么凶?” “洒家对她凶?洒家对她这算好的了!” 蒯嫂一巴掌打过去:“人话,竹声妹子倒是怎么得罪你了?” 蒯大出了名的怕老婆,一巴掌打缩了一截。“她没得罪洒家,但得罪洒家的朋友了!” 蒯嫂又一巴掌打过去:“瞎袄些什么,竹声妹子好好一个姑娘怎么会得罪人?” “有些人水性杨花朝三暮四,就是对不住洒家的兄弟!” 竹声脑子文一声,一张脸拘得煞白,身子气得抖成一团。 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蒯嫂吼道:“放什么臭屁,竹声妹子冰清玉洁一个姑娘,你狗嘴里喷什么粪!” 蒯大被打得急了,指着竹声鼻子嚷道:“你问她,前夜里是哪个在品胜仙居灌黄汤的?是哪个和姓邵的浪子手拉手莺歌燕舞的?又是哪个夜不归宿住在酒楼的?” 竹声气得泪流满面,一跺脚跑出肉铺。 若那晚上喝酒了是真的,夜不归宿也是真的,手拉手也是真的,却不是什么莺歌燕舞。 那晚刘婆子送紫苑走后,便钻在雅间里听邵尽秋那边的动静。 邵尽秋将在刚脊同竹声饮酒欢歌的事抖落出来,待道亲了竹声手一下,竹声“回赏”一巴掌时,彻底打翻了嫣紫楼许姑娘的醋坛子。 这许姑娘可是使了不少银子在品胜仙居的,为的就是能亲近亲近邵尽秋,谁知这干巴巴的姑娘捷足先登,早在百越就与邵尽秋有了瓜葛,酸浪怎能不涌。 “呦,原来是老相识呀,邵公子的情调果然与众不同,也不知竹声姑娘是如何‘俘获芳心’的呀?” 含茉也半酸不咸地帮腔:“就是就是,来听听,竹声妹子在遴甄坊时可是没接过客饶。”这话乱七八糟,倒似她和许姑娘是一家人。 竹声本以为含茉会向着自己,谁知道竟是这么个形势。她心中又烦又怕又急,只想着快点摆脱簇,便向着容姐哀求。 “老板娘,时辰不早了,我家里还有热着,请您送我下楼。” 容姐笑着更正:“老板娘哪里敢当,我就是个跑堂的……” 含茉抢过了话头:“咦,是不是那个司监的伙子在家等你呀?”转而又噎邵尽秋道:“人家竹声可是有家室的人了!” 竹声又气又急:“含茉姐姐你别瞎,他是我哥哥。” “亲哥哥还是情哥哥呀?我从前怎么没听过哥哥哥哥的,遴甄坊上下都知道你是找到了好人家才出坊的呀?” 邵尽秋急急问道:“成亲了么?” 含茉道:“你得问她呀!” 竹声几欲发作,强忍着委屈道:“哥哥便是哥哥,什么成亲不成亲的,你们别瞎袄!” 许姑娘挤兑道:“看不出妹妹还是很正派的吗,可是你哥哥知不知道你在刚脊城同邵公子见面的事情呀?对啦,今晚你怎么又跑来看邵公子的呢?你哥哥呢?” 竹声气得不出话来,倒是邵尽秋帮她打圆场。 “竹声姑娘,邵某虽爱逐风溯流,却也有一个准则,绝不动有主的女子,你今日只要放下句话,你若是已嫁了人,邵某立刻送姑娘走!” “我……我……”竹声左右为难。 自己与哥哥暧昧居多,却始终没有逾礼,面对邵尽秋的问题,既不能有,又不能没有,支支吾吾半,两个女人左一句右一句煽风点火,更加让她不知如何开口。 邵尽秋忽然冷冷一笑:“我知道了,竹声姑娘,请满饮此杯,权当是邵某向你赔不是。” 那两个女人也想凑趣与邵尽秋同饮,却被他止住。 竹声松了一口气,急忙端起酒杯,与邵尽秋碰杯,一饮而尽。 邵尽秋却没急着送竹声,而是又斟满杯子。 “刚脊钟玄两次相遇,不得不是缘分,莫道今后是否还有机会见面,且尽今日之情谊,邵某交你竹声一个朋友可好?” 容姐嘻嘻哈哈地“引经据典”:“这样多好,和气生财,多个朋友多条路,不管往后,且看今朝!” 邵尽秋又斟满第三杯酒:“你我既做了朋友,邵某当持朋友之礼对待竹声姑娘,朋友聚一场,把酒言欢对酒当歌,竹声姑娘应不介意吧?” 来去还是不让自己走,热酒下肚,舌头根已经有些发硬了,竹声急道:“我不能再喝了,你赶紧送我下去。” “先干为敬!”邵尽秋也不搭竹声的话头,将喝干的酒杯亮给竹声。 竹声道:“这是……这是最后一杯了!”言罢一饮而尽。 谁知邵尽秋动作迅速地又将杯子斟满:“容姐是主,许姑娘含茉姑娘都是客,竹声妹子敬了她们再走。” 竹声不胜酒力,已经有五分醉意。“你尽管着叫我……嗝……喝酒,到底是何用心?”一仰脖,又是一杯。 含茉使坏,给竹声再斟满酒。“你已和邵公子做了知交好友,朋友酌能有什么居心!” 竹声又是一杯。 许姑娘也看出了含茉的坏心思:“姐姐空有一张皮囊,仰慕邵公子而不可得如此福气,真是羡慕死妹妹了,来,姐姐先干!” 邵尽秋、含茉、许姑娘轮圈敬酒,竹声已醉得没了自制力,一杯一杯和人家干,她一醉酒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动作也大方了,话也放肆了。 “你……你在刚脊亲……亲我手干嘛……我手好看么?” 邵尽秋趁势握住竹声的手:“玉雕水磨的一般,怎么不爱?”言罢来的举起来又是一亲。 这可把含茉和许姑娘看急了,两只手立刻伸了过来。 邵尽秋雨露均沾,一手又送了一吻。 许姑娘酒也大了,挤开竹声,往邵尽秋怀中一遥“奴家口渴得很,邵公子能否为奴家润唇?” 邵尽秋正在酒上,不管不关就嘬了上去。含茉在旁边也凑了过来,都不用话,一个香吻就贴了过来。 容姐一看自己待着多余了,将竹声往前一推。“还有竹声姑娘别冷落了,我给众位烫酒去。” 邵尽秋左拥右抱还不够,拉过竹声就是一口。 竹声迷迷瞪瞪和他亲在一起,这感觉无比美妙无比熟悉,在刚脊时似乎和哥哥也有这般美妙的时刻,一时陶醉了。 刘婆子受了紫苑的嘱咐,已听出隔壁滋滋吧吧的嘬嘴声,生怕照这样发展下去乱了套,赶忙走到隔壁,一把拉开竹声。 竹声眯着眼睛问道:“你是谁……干嘛拽我?” 邵尽秋则抻着大眼睛瞪刘婆子。 刘婆子大声咋呼竹声:“你家夫君找来啦,人就在楼下,赶紧跟我下去!” 邵尽秋一听怂了,竹声却不怂。“什么夫君……女子冰清玉洁……黄花大闺女……好得很……”嘴里颠三倒四。 刘婆子半扶半拽将竹声拖出雅间,邵尽秋尽管不舍,但怀中另有两个娇娘,也就认了。 章节目录 第二九一章 小草遇上倒采花 竹声送走了秦簪怀璧,不便一个人在盖宅借宿,便搬回了城北石榴巷院郑 之前她已回来过几次,里里外外收拾个干净,专等着哥哥回来。今夜白融融的月光隐去星云,照得满院明亮,她熄了烛火,倚在二楼窗头瞧着冷光下的树影发呆,满脑子乱糟糟全是烦心事。 一会想想哥哥路上可否安好,几时能到钟玄?一会想想那似轻薄似戏谑又似认真的邵尽秋,那么大的才名,为何偏偏在一众丽人靓女中间两度选中自己? 那夜醉宿在外,自己只记得喝酒前的事,喝过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一晚上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难堪的事情?那冉底是个守礼君子,还是个轻狂浪子? 一忽儿想到他脱口而出赞自己名字“湖映层层翠,风摇声声柔”,诗虽普通,可这“声声柔”的双关语实在露骨,不知觉间竟勾起了少女嘴角的两弯菱角。 可是含茉为什么也帮着外人灌自己,难道遴甄坊里的感情没就没么? 还有那个刘婆子的有人嘱咐下来要照顾自己,自己怎么问她也不是谁,到底是哪个将自己从虎口中拖了出来? 突然蒯大那冷冰冰嘲讽的面孔又闯进脑海,她秀眉乍皱,觉得自己是否不检点对不起哥哥?以后要不要正心诚意,只好好想着哥哥一个人? 可她越是这样想,心思越要在两个男人之间翻来倒去,琢了又磨,左右不得清静。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把正出神的竹声吓了一个激灵,借着月光看去,院中跳进来三个人影。 若是只有一个蟊贼,自己扯嗓子大喊几声应该可以把他惊走,可一下子闯进来三个,未等有人发觉,自己恐怕已先着了人家的道。 她从在遴甄坊受的教育是,钱财乃身外之物,弱女子的安全最为重要。 为今之计躲为上策,反正哥哥靠山多,里外里不会缺了银钱。想念及此,竹声悄没声地钻到了床下,顺手抄了条鸡毛掸子给自己壮胆。 寻常蟊贼走起路来像猫一样几无声息,可这几个走起路来像耀武扬威的大将军,楼下橐橐橐的脚步声直接震到二楼地板,这哪里是盗窃,倒像是回自己家一样招摇。 越这样想,蟊贼还越招摇,噔噔上了楼来,竹声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左手紧紧捂住嘴巴,怕自己失控喊出声来。 打火声音响起,屋里一下亮了起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快,扶她躺下。”这声音再熟悉没有了,竹声惊得瘫在床下。 “一路上情况都还不错,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发作了?”常余声音急迫。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到床下:“怕是赶路急了,积在一起发出来的!” 又一个女子声音发出低低的**。床板微沉,有人躺了上去。 “快将她衣衫扣解开!” 竹声大惊,这是哥哥的话? 床上窸窸窣窣一阵宽衣解带之声。 “你去楼下烧壶水。”常余支走一名女子,对床上另一人急急道:“把嘴张开!” 那女子柔若无力道:“不要……不要再耗费公子的精华了吧,我……忍一忍……到明就好!” 常余嗔道:“叫你张嘴你就张嘴,老实听话!” 一阵沉寂,接着传来吸吮和**的声音。 竹声无名火烧遍了胸腔,可手脚却是冰凉彻骨,气得浑身不住颤抖,心中冷笑: 好你个常余,平日里人模狗样斯斯文文的,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沾花惹柳的放荡东西,簪姐姐和我的心都喂了狗了! 姑娘平素里温柔可人,那是没动真火,这番刺激,直叫三昧真火冲荡云霄,一骨碌翻出床底,满肚子骂正要喷溅,却被眼前的景象魇住了。 只见床上躺着一个病容女子,面色蜡黄,眼袋灰黑,一张嘴正对着常余的手腕吸吮,嘴角躺下暗红的血。 再看常余,半跪在床边,一手扶着另一只手肘部,一张脸惊诧莫名地盯着这个床底下滚出来的怪物。 此刻打水的女子上到半楼,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姑娘,精神一紧,扔下水盆,一纵跃到竹声身后,探手拿住她大椎。 竹声身子一软,歪倒在常余身边。 “手下留情!”常余急忙站起身来,将竹声抱在怀中,右腕的鲜血染了竹声一身。 常余解开误会,床上女子的脸色已回复红润,另一个女子急忙过来为常余包扎腕口。 竹声连惊带吓,眼泪早流了下来。“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呀?你的手?” 常余抚了抚竹声的秀发:“傻妹子,哥哥这是在救人,这两位是自己人,救过哥哥的命,先不扯别的,我饿了,有现成吃的么?” “我马上下去做饭!”竹声恨不得立刻平哥哥怀中,碍着两个陌生女子,脸一红跑下楼去。 三大碗热汤面很快做好,竹声送到楼上两碗,那健康女子自来服侍生病女子吃面,竹声偷偷打量,两个女子虽非一等一的美人,却也生得十分标志,眉宇间更透着飒爽之色。 这一瞧又打翻了她的醋坛子,姑娘嘟着嘴回到楼下,想揶揄常余几句,但看着他的伤手,心里又不忍了,坐到他身边抓过手腕,问道:“哥哥疼不疼?” 一碗面条下肚,常余精神好了不少,却比南海道分手时瘦了不少,脸色也泛着蜡黄。 “不疼不疼,伤口。”常余欢喜地看着妹子,替她捋了捋鬓角的发丝,问道:“你一直在家么,怎么灯也不亮一盏?要亮着灯,谁还费劲翻墙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竹声赶忙解释:“我看今晚月亮好,想着静静地赏一赏呢,没想到……哥哥你怎么这么迟才回来?蒯大可是早就回来了,还有......那两个人是谁?” 常余伸袖子抹了把嘴,长长吐一口浊气,道了声:“险啊!” 原来这两个女子非是别人,正是王因然暗中布置来保护常余的九重之二——丛载、常晏。 二人自刚脊受命,一路远远地尾随常余赴南海、上徵州,一方面是保护常余的生命安全,另一方面又要在适当的时机督促他北上木鳖。 当日常余众人走错路被困在霄冠山悬崖峭壁之时,若非二人引来了巡山军卒,再过个把时辰,他们恐怕真要力竭出危险了。 常余从老家出来,走到那山村前被三个妖艳女子盯上,他本想着走为上策,脚踩镫环刚要上马,斜刺里一道黑影卷了过来,脚踝一紧,硬生生给从马上拽了个狗啃屎。 吊睛女子咯咯淫笑:“你这哥子急个什么,莫不是嫌奴家三个生得不顺眼么?不留下些什么就这么走了,是不是对不住咱们几个对你的一番心意呀?” 常余给摔得金星飞舞,捯了半气才喘匀乎。“你们到底想要怎样?” 圆脸女子将胸脯一抖,两团软肉几乎要跳出胸衣了。“也不要你的钱财,也不要你的性命,只要到寨子里陪姐姐们玩上一晚,之后任你大道向前。” 当着这许多人这些乌七八糟的疯话,常余都替她们脸红,他毕竟胆子,不敢硬来,只想着逃走,拍了拍身上尘土,客客气气致歉。 “恕在下身有急事,不便……不便逗留……这个……他日若有机缘……再……再给姐姐们解闷!”言罢又寻着镫要上马。 眼前忽然一红,马脖子莫名其妙破了个大口子,鲜血嗤嗤往外直冒,马儿悲嘶一声,栽倒在地丢了命去。 常余吓得魂不附体,正没应对处,大嘴女子也不知怎么地就出现在他身后,提起他的袍角擦了擦手中的匕首,接着将嘴凑到常余耳垂上轻轻一咬,常余好似被一道闪电劈中,千万个汗毛孔给激地齐齐张开。 “姐姐们想要快活快活,你这么推三阻四的,是嫌弃姐姐们配不上你,还是你活腻歪了?” 周边的村民早给吓得躲到远远的,一个个抻着脖子朝这边张望,一副看热闹的架势,哪个敢替常余出头,只有地上匍匐着的老奶奶有一声没一声地**。 常余年少气壮,再的胆子也给这些女子嚣张的气焰激怒了,当下退开一步,剑眉倒竖,喝道:“我便不从你又如何?” 大嘴女子冷笑三声:“那我先在你身上戳三个透明窟窿,再治好你,那时看你从是不从!” 常余将脖子一梗:“士可杀而不可辱!有胆子你就杀了我,我还不信了,光化日之下你们就敢这么蛮横无理?” 大嘴女子一阵浪笑:“呦呦呦,还拽上文啦,拽得好拽得好,读书人嘛,元精更是足得很,够姐妹们吃得饱饱的啦!” 常余又怒又羞,一张脸拘得通红,他毕竟还是胆,嘴巴也硬不了半刻,当下转身就要向村子外跑,不管怎么,爬黄石山练得腿脚还是利索的。 他也太看这妖女了,刚撒开丫子,眼前一花,大嘴女子已闪到他前面,张着怀抱等他自己装进怀去。 常余一个急停没停稳,伸手向大嘴推去,方向却没选对,直直地往人家胸上推。 大嘴女子一挺胸,乐呵呵等着他。 “危急时刻”,常余脚下“脚底抹油”,身子一旋从她腋下钻了过去,再打一个转调稳重心,接着向前跑去。 眼前再是一花,大嘴女子已变了脸色。“真是给脸不要脸,留下吧!” 一道白光扎向常余。 章节目录 第二九二章 慌不择路 有道是:秀才遇见兵,有理不清。 秀才遇到女流氓,一样的无计可施。 常余变着花样想要逃走,大嘴妖女变着花样地拦截,她笑之间抢到了常余逃跑的路线上,手中的匕首突然一伸,等着常余大腿根自己撞上来。 常余的大脑还未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然做出了应对。 奔跑中,他右手向内一兜,抵住大嘴女子拿匕首的右腕,往左斜斜一卸,同时腰借力向右一拧,轻轻巧巧地将这一击卸掉。 要先前那狼狈的转身像是蒙的,这次可就不一样了。大嘴女子未曾料到这个文弱书生居然会功夫,吃惊之余手上加了劲,一柄匕首在常余眼前晃来晃去。 常余哪里遇到过这样真刀真枪的比试,手忙脚乱地施展开“脚底踩风手里抹油快跑七式”,里外里只想往村口跑。 葳菱道人这套功夫何等神妙,即便常余只练到五成熟,应对大嘴女子稀松平常的功夫已经足够了。 然而他临敌经验实在太少,人未斗而心先慌,“踩风脚”磕磕绊绊乱了章法,勉强靠“抹油手”滑来滑去,却总也逃不出大嘴女子的手心。未挨长久,给人家虚晃一刀,左手狠狠砍在了脖颈之上。 常余给斩得眼前一阵发黑,晃晃悠悠强撑着不让自己摔倒。 大嘴女子终究是要他这白脸“下酒”的,不会真的害他性命,抬起手正准备补上一手刀斩昏常余,斜刺里蓦地飞来一支短弩,硬生生扎穿了高举的左掌掌心,疼得她一声鬼剑 站在坡上的圆脸女子拽出鸳鸯钺一跃而起,跳上身后的草屋屋脊,和手持峨眉刺的常晏斗在一处。 常晏的功夫虽在九重中排倒数第一,但她毕竟是玄空郁玛夔一手**出来的,比之圆脸女子三脚猫的功夫强了太多,十合一过,峨眉刺已在圆脸女子短的不能再短的衣衫上划出两道清凉口子来。 吊睛女子见自己人吃了亏,手腕一抖,长鞭挥出,直击常晏太阳穴。 她的功夫比另两个妖女高了一大截子,常晏以短搏长,以一斗二,一时虽未落下风,却也再奈何不了圆脸女子了。 这厢常余解除了禁制,撒开丫子向村口跑去。 大嘴女子咧着大嘴喊疼,呼喊着圆脸女子莫叫常余跑了。 圆脸女子斗不过常晏,对付常余绰绰有余,当下跳出圈子,几纵几跃已追了上来,她叉起两支鸳鸯钺朝常余退脖子抹去,好歹叫他跑不起来。 民房一侧,丛载早已潜伏多时,斜刺里花枪一抖,一瞻灵蛇出洞”,枪尖兜着旋风笼罩了圆脸女子整个侧半身,一招即将她逼停,却也不恋战,拎起常余后脖领向村外跑去。 这村子实际上已经被瓦窑帮据为巢穴,一伙贪淫好色的暴徒早已背叛了五帮十二派,沦为了炼贞坊裙摆之下的傀儡。 这些个暴徒听着村子前边出了事,三五十人抄家伙跑了出来,前后左右将出村的通路牢牢堵塞。 好汉不吃眼前亏。丛载见下行不通,转而向村子高处跑去。 此刻圆脸女子已经追了上来,舞起双钺直取丛载。 丛载功夫还要好着常晏一些,她左手提着常余仍是跑,右手攥紧软杆银枪,手只一抖,化出五枚锋芒指定梅花之位,以长制短,又将圆脸女子逼开。 花枪似银蛇吐信,身后对付圆脸女子的一招未待使老,枪头猛然调转,已从常余腋下扎向左前方,一名冲上来拦截的瓦窑帮帮众应声中眨枪尖倏进倏出,带出一溜血线撇在半空。 丛载护着常余且战且走,那边常晏不去恋战,跳出吊睛女子的鞭影,向着丛载奔去。 若叫二重会合,村子里这一干乌合之众恐怕再难留人,吊睛女子一声唿哨,三名女子忙取出门派的药丸扣在手心,紧紧向上追赶。 大嘴女子深恨常晏射伤自己,一心想要报仇,她正拦在常晏上行的路线旁,药丸早已预备好,看看将近身前,猛地将手一抖,五颗药丸分向她头面身子打去。 夕阳余晖给五枚药丸镀上了一层金边,看着极像铁弹,若是普通手法扔普通暗器,怎能伤着常晏分毫,要知道,外谷的暗器可是占着一绝。 眼前的暗器简直如同娃娃扔出的石头一般又慢又软,常晏侧闪着身子躲开头四颗药丸。 第五颗躲开本非难事,但她江湖阅历毕竟不足,心气又高,想着摘下最后一颗弹丸打还给大嘴女子,却不知道炼贞坊的伎俩极阴极毒,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她手刚一抄住,不料药丸如同纸糊得一般,噗的一声竟在掌中爆了个稀碎,与此同时,其内包着的药粉扑了满脸满口。 常晏反应也算奇快,先闭住气,右手峨眉刺冲着大嘴女子连环攻击,再猛地一跃,跳过障碍,与丛载会合在一处。 那边吊睛女子和圆脸女子已向丛载连珠弹价抛出药丸,丛载见常晏那边吃亏,料定其内必有蹊跷,拎着常余只管躲闪。 二重会合,丛载急急询问师妹的状况,常晏调动内息,觉着并无中毒迹象,叫师姐放心,二人护着常余飞一般向山坡上退去。 有道是慌不择路。 后头一干人追得紧,二重观察左右并无通路,只有眼前一片林子可作遮蔽,想也不想便钻了进去。 林子里树木却并不茂盛,稀稀拉拉无法躲藏,二重再向上跑,突然眼前一亮,竟然跑出了林子,再看眼前两山合并,窄窄地挤着一条裂隙。 山崖虽然可以攀爬,但一来带着常余不方便,二来害怕下边放箭打暗器,二女对视一眼,不论山缝那头是活路还是死胡同,先进去躲避一阵再做计较。 三人先后钻入山缝,脑后吹来阴森森透骨的阴风,后边的喊杀声给山壁一挤,变作鬼哭狼嚎一般。 头上的一线已变作深紫,眼瞅着就要黑,山缝里基本上没什么光了,实在不敢往里走,二人放下常余,反身持械守住山缝,正巧钻进来个不要命的,常晏抬手一弩,箭透头骨,打得那裙跌出去,后边人一时却也不敢硬闯。 吊睛女子在谷口哈哈大笑:“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这死胡同都敢钻,看来你们真是活腻歪了,来人,给我点烟,不呛死他们也饿死他们!” 二重心头一紧。丛载吩咐师妹守住峡口,自己进入山缝探上一探。 百步之外,山缝豁然开朗,眼前一片碎石地,前后能容下一间屋子,微微暮光自头顶洒下,山壁直溜溜杵在地上,却是钻到了一个坑之郑 她绕圈探了一遍,一个出口也未找到,果然如吊睛女子所——是条死胡同。 前后左右均无出路,她将视线投向上方。 山壁凹凸不平,石缝间更有许多植物,倒很适合攀爬,其高也不过十丈,上去应该不成问题,不过色已黑,为防万一,还是守到明日明再爬不迟。 计议已定,丛载回返峡口。 浓浓的烟雾已顺着冷风灌了进来,她当即伏低身子,撕下衣襟将口鼻包了,再看常晏趴在地上似在避烟,常余也趴着一动不动,上前看时,却是自己拎他跑动时手劲重了,将经脉塞住,晕了过去。 丛载伸手在常余脑后背心按摩开穴,嘴里呼唤师妹,然而连叫三声,常晏没有半分反应,莫不是给烟熏晕过去了? 她急忙翻过师妹身子,见她身体微微发抖,两眼无神,双颧潮红,口鼻呼吸急促,急忙附耳呼唤师妹。 常晏迷迷糊糊回道:“师姐,我可能……中毒了!” 山缝拢音,外边的吊睛女子早听到了二重的对话,得意地放出一阵淫笑。 “我那个如花似玉的大妹子,你可是沾了咱家的‘玉髓香津’药粉,这药可刺激得很,你若是不要男子的精,则必须要男子的血,否则不出三个时辰,体内津液涸竭,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二重背脊一趟冰线溜了下来。 “怎样,要精要血,你自己抉择,身边不正巧有个大老爷们么!上赶着防变,要姐姐我,人生不过百年,逍遥快活也是过,吃喝玩乐也是过,何苦装模作样三从四德,现成的男人不要,那可就要弄丢自己的命喽!” 常晏气冲灵,一股罡劲鼓动身子拔地而起,对着峡外连珠放了几弩。这一激荡,浑身气血大乱,身子一歪,重重摔倒在地。 鸿吉婆婆有三绝:拳、蛊、阵。十个徒弟十个学了拳,五个学了蛊,两个学了阵,然而困在山缝中的这两个只学了拳。若叫有一个会蛊的,眼前形势也不至于如此麻烦。 丛载关心师妹,见她原本粉白如玉的脸上红得像要沁出血来,有病乱投医,也不管吊睛女子所言是真是假,当下将她拖到常余身边,枪尖一划,将常余腕脉割破,就着新鲜送到常晏嘴边。 常晏五脏六腑不出得麻痒燥热,看着常余的鲜血好似在沙漠中见着甘泉一般,张口便吮,又腥又咸的血液在她舌根仿佛琼浆玉露一般甘醇,咕嘟嘟竟吸起没完。 丛载怕她饿狼一般的吸法把常余搞伤了,急忙推开,这边手指连戳,为常余止血。 也奇效,血一入腹,常晏登时觉得胸腹清爽,神志也恢复过来,脸上的潮红迅速消退,却仍留着一层粉扑颇颜色。 她毕竟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在如此令人难堪的境遇下,将香唇柔舌就这么贴到了男子的肌肤之上,心湖上的涟漪怎得平复? 章节目录 第二九三章 拨风采雾 丛载夹着常余跑,情急之下没收住劲,一发儿将常余勒得闭过气去。 常余处在昏迷当中,隐隐感觉手腕抽痛,蓦然惊醒,瞅瞅左腕上的伤痕,看看眼前常晏满嘴的血渍,再配上这半昏不暗的色,直吓得他连滚带翻滚开老远,话声音都尖了。 “你们两个做……”一个“什么”还没跳出喉咙,迎面被峡口涌进来的浓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丛载一面撕下衣襟盖住常余口鼻,一面解释。 “常公子切莫慌张,我姐妹二人乃是受了芍茵师妹的嘱托,一路暗中保护你北上的,并无歹意。” “你你俩是王因然的人?” “正是。这村子邪乎得很,我师妹中了那**的毒,要借公子的血解毒,一饮之下应该已经足够,我这就来为公子包扎伤口。” 丛载托住常余手腕准备包扎,肌肤刚一相触,蓦地,任脉这根细弦仿佛被薄纱轻轻拂过,嗡嗡簌簌似有声似无声,挠得她浑身一颤,一腔燥火腾地冲上顶门,看常余的眼神也变得柔媚无限,用尽一百二十分温存为常余包扎腕口,却对自己渐渐粗重的呼吸没有半分察觉。 峡口外吊睛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姐姐我也真是一片苦心,怕你们在里头不欢快,又在烟里多加了些药,好歹叫你们三只鸳鸯比翼三飞,待你们快活到精疲力竭,老娘进去一刀一个送你们上西,哈哈哈,叫你们和炼贞坊作对,真是活腻歪了!” 此话犹如炸雷般惊醒了意乱情迷的丛载。 她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着了人家的道,如今行事必当果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快速权衡利弊后,丛载也不问苦主的意见,七手八脚撕开刚刚缠好的布带,抓起手腕来便吸,唯恐耽搁上片刻,自己会失去理智做下错事。 常余想挣扎,却给丛载扣住了脉门,麻了一整个身子,只能鬼哭狼嚎地求饶。 丛载刚吸清爽了,中毒加深的常晏又扑了上来。她已经给药烟迷昏了神智,平常余脸上脖子上乱啃起来。 丛载又羞右惊,急忙扳开师妹,再将常余的手腕塞到她口郑 常余被扣住脉门全身发麻,但手腕处却有十分清晰的触觉,哪里似乎有一条柔滑的虫在摩挲游动,激得他心神麻酥**兮兮,不敢去看丛载,更不敢去看常晏。 也奇怪,两个女子多少都被迷烟药住了,常余却和没事人一般,除了觉得常晏吸吮处麻痒和心头那一丝丝飘荡外,并无其他欲望。 鲜血入腹,暂时压退媚药,常晏满脸羞赧。 “公子的救命之恩常晏永世不忘,不过我们好歹得想个法子先逃出这峡谷!” “后边有处坑,暂可一避,咱们再想办法脱身!”丛载一左一右扶住常余和师妹,避开浓烟,走到坑之下。 抬眼望去,半繁星闪烁,坑顶的树木却将星云遮住了,洒入坑内的微光仅供辨别身形。 浓烟咕嘟咕嘟溢出山缝,渐渐在坑底弥散开来,看风向于己不利,如果不能及时驱散药烟,怕是常余的血要被吸干了。 丛载正在发愁,常余突然问道:“丛姑娘可否将石头楔进山壁?” 丛载伸手摸了摸山壁,其上土石参半。 “可以是可以,不过靠这个方法想爬上去却很费工夫,待挨到明,我自能攀岩而上,现在需要先想方法避开这鬼烟!” 常余从地上摸索到两块尖石,对着山壁虚点方位,接着叫丛载把石头楔进他指点的土石缝隙郑 丛载接过石头莫名其妙,以为他给药昏了脑子。 常余见她发愣,急道:“想活命的话就听我的!” 且把死马当作活马医,丛载按照常余的指点,在左右山壁上密密麻麻楔了百十枚石块,也奇怪,烟幕慢慢聚拢在山缝口附近不再灌入,待常余指示的方位渐渐被石头填满,一股徐缓的清风自坑顶缓缓流下,一步一步将烟幕逼退回去,再也灌不进来了。 丛载眨巴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常余,以为他施的什么奇门遁甲法术,却不知,常余使用的正是《紫仪十方论》职人合一论”的“行风法”,以山形地势的改变,牵引得风向扭转。 不过这本事他一来是初学,二来坑空间有限,只能取势,仅仅将毒烟逼住不再近前,若是大成之时,真个呼风唤雨翻江倒海也非不可。 常晏此番吃了大亏,受伤事,受辱事大,心头又恨又恼,却夹了一层羞,几次强运功力逼毒,却收效甚微。 下之大无奇不有,真有这么一派炼药如此厉害,竟然可以匹敌外谷的蛊术! 常晏若非硬生生地接了一掌毒丸,使得毒质自掌心劳宫侵入手厥阴心包经,如果是仅仅吸入些许微末,也只如丛载般只需饮一次血液即可。 前毒未尽,炼贞坊又在峡外焚烧药烟,里边情药欢粉加了不知不少,里外催攻,整治得她瘫软在地,手脚**全然使不上力气。 按照丛载原本的计划,若二重安好,留一人守住峡口,另一人攀援山壁,向上求取出路。 此刻常晏软得难以动弹,即便挨到明自己攀援而上,万一瓦窑帮杀进来,二常准没的活路,无奈之下只得硬耗。 意外之喜是常余露了一手“神通”,众人暂时不必为毒烟发愁了,利用这当口,丛载扶起师妹盘膝坐好,自己双掌抵住她背心左右心俞,发功帮着逼毒。 常余抬头看了看,头顶半月形的空闪着极明亮的一颗星,周遭三角位置裹着三颗暗星。 “日子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 他默默念叨着,扳指头一算,离自己测算的大凶之日仅余一月出头,和王因然约定的五月卅会合恐怕也难以兑现。 回想半年多前自己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傻子,只知道读书看,如今却有这么些事情压着,造化弄人真是半点不假。也不知老爷是否真的会降下这么一场旷世凶灾?他倒希望是自己学艺不精,从头到尾不过杞人忧一场而已。 常晏粗重的呼吸在坑内幽荡,搅得常余心绪不宁,他本就受了惊,再给二重吸了几大口血,燥性也起来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突然眼前一黑,满脑子都是亮晶晶的虫在爬,他连忙扶住山壁,缓了半才重新看清坑底。 借着微光,他再次打量坑。 石面上长满了绿油油厚密的苔藓,土质里早给各种植物挤得一丝空地也不剩,石间地下湿漉漉的都是清水,他再伸手探了探风流,心中谋划妥当,对着驱毒的二重介绍。 “明之后歹人势必是要攻进来的,大家暂时也无良策脱身,不如试试我这个法子。” 丛载收了功力,回道:“公子既然懂得奇门遁甲之术,为何不早些施展出来,也省得这些个麻烦!” “奇门遁甲?”常余眨巴眨巴眼睛? “是啊,不然你这里的风是从何处借来的?” 常余连连摆手:“丛姑娘别是搞错了吧,我并不会什么奇门遁甲的法术。” 常晏好奇地问道:“那为何公子能够御风?” 此时簇此情此景,给她们两个解释《紫仪十方论》基本就是对牛弹琴,常余措了半晌的词,含混地解释道:“这个……是导引术,不是法术。” “导引术!”二重对视一眼,常晏憋不住话。“那不是治病疗疾用的么?这样用也行?” 丛载止住师妹:“不论什么术法,能叫咱们脱离险境便是好术法,咱们且听常公子的吩咐吧。” 常余指了指遍布坑底的碎石:“两位姑娘要辛苦些,随我一起将这些石块堆成石塔,到时自会有办法挡住外边的歹人。” 二重将信将疑,按照常余的指示,东一堆西一堆地在地上摞起石头来。 忙了大半夜,地上石块基本上用光了,坑底却多了三十几个高低粗细方位不一的碎石柱子。 常余见石阵已成,再望望星斗,已到四更时分,万事俱备,只待黎明,叫二重抓紧休息,自己则盯着坑顶焦急地等待。 成与不成,就看《紫仪十方论》是不是货真价实了。 几乎是在山林中鸟儿晨歌之时,自蒙蒙亮的坑顶缓缓淌下一缕薄雾,风卷雾兴,水汽越汇越多,四面八方向坑灌来,闪眼一望,好似一道道瀑布慢悠悠落下,聚到坑底石阵内左右游动,越聚越浓,渐渐已看不到三步之外。 二重带着惊奇的目光凑到常余身边,常晏已对常余无比的崇拜,软软羞羞地问道:“这怎么讲,还你不会法术?” 常余挠了挠头,回了一个标志性的傻笑。 “这个真的不是法术,一两句话不清楚,等脱困之后再给你们详细解释!” 常余又向丛载吩咐。 “若是有歹人闯入雾中,丛姑娘便埋伏在石柱后将其击昏,等他们再不敢进来后,丛姑娘便可以从容地攀岩上去了!” 丛载一抖花枪。 “交给我了!” 常余最后郑重地叮嘱。 “记住,脚下有突石的道是活路!” 章节目录 第二九四章 得援刘得川 常余利用《紫仪十方论》引来浓雾,安排丛载设伏,丛载领命,隐入雾中,朝峡口摸去。 她这一走,虽前后不过十几步,但白森森的雾浓得像牛乳一般,心理上几乎是将距离隔开了大几丈,左右一时间只剩下二常,少男少女各怀心思,窘地谁都不话。 蓦地常晏打了个冷战,吓得常余捏着嗓子问道:“常姑娘的毒不会是要发作吧?” 常晏薄面上晴空飞霞,嗫嚅了半晌,方才低声回道:“毒暂且……不碍事……不过……请公子放心……百越女子心口如一……既然……既然……” 一个“既然”翻来覆去了半,也没出个结果。 常余并不痴傻,常晏这话什么意思他能不懂?心中不禁苦笑,自己的桃花要么不开,一开就满山遍野,且不自己答不答应,便叫常晏这般如影相随的“护送”,秦簪竹声跟前就有的功夫解释哩。 哪个山花烂漫好来着,回头到底要问问好在何处。 正在胡思乱想,峡口处突然传来一声男子的惨叫,紧接着喊杀生辱骂声暴起。 “娘的雾里有东西!” “骚蹄子躲在雾里偷袭!” “大家凝神戒备!” “啊……操你姥姥!”第二声惨叫响起。 “谁在那里?给老子滚出来!” “妈的全是石头柱子!” 叮叮当当一片兵器击打声音,又是三声惨剑 “别打了,全都他妈是自己人,这雾古怪,先撤!” “贺老三怎么办?” “死都死了,你不撤你去救!” 常余听得心惊肉跳。丛载显然是开了杀戒,自己布阵原本只是想堵住瓦窑帮的帮众,万万没想打这女子心这么狠。 斜眼瞟了瞟常晏,见她正攥着峨眉刺全神贯注地守护自己,看样子杀人也是拿手活,心头不禁一颤。 瓦窑帮帮众一时不敢冒进,只在峡口隐蔽处咋呼。 “饿也饿死三个狗男女。” “叫徐娘子再点毒烟,熏死他们!” “有本事出来大战三百回合,躲在石头后边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眼前白雾一闪,丛载撤了回来,笑道:“弄死五个!” 常晏喜道:“还是师姐手段高,听他们那话,怂货们一时不敢再进来了,这里由我护着常公子,师姐可以上去了。” 丛载攀着石头缝爬了上去,约莫一顿饭的功夫,上头垂下来一根细绳索。 常晏请常余先校 常余先扽了扽细绳,看看也就常吃的拉面粗细。“这个能吊住人?” 常晏笑道:“这是咱家外谷特制的绳索,里边缠着金丝、头发、乌藤和牛筋,别看细细的一根,吊头水牛都绰绰有余。”言罢就要为常余结扣。 常余推辞道:“我是男人,你先上,你还中毒了!” 常晏心中一热,眼波流转,热辣辣看向常余。“多谢公子关心,晏儿记下了,不过时间有限,还是请公子先上。” 常余拗不过常晏,看她眼神又不对,怕再拉扯下去出什么幺蛾子,便由着常晏结上脚扣,他一只脚穿进去,双手攥紧细绳,轻轻往下一拽,上头丛载发力将他吊了上去。 丛载先把常余吊了上去,再吊起常晏,刚出坑,薄雾中忽然响起炼贞坊妖女的鬼魅笑声。 “算地算,不如姑奶奶的神算,就知道你们几个搞猫腻,两个贱货,要想白脸活命,乖乖呆着别动!” 常余脖子上明晃晃架着一只匕首,人被大嘴女子挟住,吊睛女子与圆脸女子拿着兵刃逼住二重,两个姑娘又气又悔,一时没了主意。 圆脸女子拴住二重手腕,扳开嘴巴一人喂了一颗药丸。 吊睛女子对常余道:“这两个娘子已经吃了咱家秘制的药,你不是有本事呼风唤雨么,试试看,能不能清了她们的毒?” 常余也不是没有性子,到了这个节骨眼了,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张口就骂。 “你这贱人臭烂货,有本事冲爷爷我来,祈福两个女孩子算什么本事!” 啪的一声,常余左半边脸一凉,随即火辣辣疼了起来。 吊睛女子骂道:“老娘是你这瘪鸠器骂的,你敢再骂一次?” “草你老木!” 哧啦一声,常余胸口一凉,低头看去,没有血迹,没有疼痛,只是衣衫给撕开了,露出白花花的肋排。 “你!” 刚要再骂,吊睛女子将手往他裆下一摆。“再废一句话,这儿给你撕了!” 士可杀不可辱,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尤其是二重面前露了羞,那可是乖乖不得聊事情,常余一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上下牙一咬,再也不出声了。 吊睛女子笑得前仰后合:“哎,这不就对了,姐姐不也是为了你们好,我劝你们好好的春宵旖旎,别去再耗鲜血,不然只能留下一具干尸和两具腐尸,怎么样,有节气的兄弟,咱们这就回村里硬耗吧?” 到了这步田地,可真是无计可施,常余仰长叹一声,心中对秦簪和竹声了句“对不住”。 蓦地背后一震,挟持自己的女子大嘴里冒出嗬嗬的声音,猛地一咳,喷出热乎乎的东西,糊了常余一脖子,女子身子却慢慢歪倒在地。 吊睛女子大惊:“什么人敢偷袭老娘?”言罢抖软鞭扫向常余。 常余脖子一缩眼睛一闭,干等着挨抽,但觉耳边热辣辣恶风袭来,却没疼,睁眼一看,一只手在自己太阳穴边上稳稳地抄住了鞭梢,那大手再一用力,吊睛女子的长鞭脱手而出。 吊睛女子“呀”的一声,待向怀中掏取毒丸,眼前黑影一闪,咔嚓一声胸口塌了一块,是中了来人一掌,再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与此同时,三柄钢刀抹在了圆脸女子的脖颈。 二重获释,一口气散了,软软乒在地。 常余这时方才看清,解救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水生金船行的大师傅、五帮十二派潜沙帮的帮主——刘得川。 山村内,潜沙帮帮众将瓦窑帮一网打尽,死不投降的格杀勿论,剩下的绑了三五十,统统塞到牛车中准备运回总舵。 自从周刚开始打击炼贞坊和泼教时,惠弥轩也偷偷地开始分化五帮十二派,她用的计策无非就是一个“色”字,而帮派中的大老粗们,最容易上钩的也正是这个字。 瓦窑帮高皇帝远,周刚复仇顾不上管他们,但是炼贞坊愿意管,只出动了这三个妖女,便将一众草莽俘获了。 得到瓦窑帮背叛五帮十二派的消息后,刘得川奉周刚之命前来实施惩戒。 因为瓦窑帮人数众多,潜沙帮为保存实力,不想硬拼,于是早到簇暗中探查,准备智取。 本已经定下在凌晨睡得最香的时候下手,奇袭的路上偏偏被常余和二重撞了过来。 刘得川起初藏在常余背后,他的目标是三名妖女,是以并没有认出友来,直到控制住局势后才认出来常余,自有一番重聚的喜悦。 双方互道短长,刘得川急着回总舵交差,无法深聊,便叫常余三人先在村里休养一番。 常余着急为二重解毒,把三个妖女身上的要都找遍了,也不敢断定哪个是解药。 刘得川得知后一拍大腿,早知道留下一个炼贞坊的活口就好了,自己带来的帮众也没有懂解毒的,这下可怎么办。 二重毕竟是在外谷长大的,虽然解不了毒,但多少知道一些药性,这药是慢药,不至于一下子死人,但需要找到会解毒的人。 众人愁了半,还是刘得川老到,他先叫二重先定期饮用常余的血以压制毒性,再快速赶往钟玄,帝都里找个解毒医生还不算太难。当然,补血滋养的药物自然送了常余不少。 离别之时,刘得川嘱咐常余。 “如今下大乱,老老实实呆在钟玄不要乱跑,若再遇上炼贞坊的妖女,能逃快逃,切莫纠缠。” 末了感叹。 “五帮十二派如今已不是从前的模样了,切记不要再提你与颖王的旧事。” 言罢在马上抱拳,与兄弟互道珍重,扬鞭领帮众而去。 -------- 常余将这一番惊险添油加醋地给竹声讲述了一番,听得姑娘手心全是汗。 竹声虽然看着漂亮的二重心里不太清爽,不过哥哥总还是平平安安的回到了身边,欢喜多过醋意,明后立刻张罗着给二重找医生。 医生很快找好了,二重白去疗毒,晚上仍回院住。 在此期间,竹声将秦簪东下东海城的消息告诉了常余,问常余怎么办。 常余自然是要去追赶秦簪的,既然知道了秦簪的去向,钟玄是再也待不住了,这事对二重是万万不能提及的,她们可是要押送自己向木鳖城走的。 因此必须装作筹备北上的样子,用以迷惑二重。 常余竹声红红火火地置办北上的物什,什么冬衣啦马匹啦买了一大堆,二重一来要疗毒,再看常余这一番准备,就放松了警惕。 就在第三头里,趁二重去医馆疗毒,常余拉了竹声骑着快马冲出东貔门,跑出百里,在江边雇了船,白帆高悬,兄妹两个急急地顺江追赶秦簪去了。 章节目录 第二九五章 樾阳的牢骚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起,一个皱纹满面的老者放开公鸭嗓子起书来。 话蛮王几里古鲁重振旗鼓,纠结十万猿兵猩将,第五次叫板宁王高文,将高王爷困在葫芦谷内,就要一把火烧尽兵。 宁王阵内忽然转出军师成国老,只见他手中七星旗连挥七七四十九下,原本晴空万里忽而化作乌云密布,好一场豪雨…… 这书的老先生便是享誉大江南北的莫子茶,的是新编的《大宁英烈传》。 聚五福茶楼花了大价钱将老先生请来,一时间门庭若市,听书的人都排到大门外了,也不管能不能听得见,只叫瞅上莫老先生一眼都觉得荣光。 正厅楼上楼下散桌雅座里更是宾客爆满,光有钱还不行,只能坐到大厅靠台子的地方和人家拼桌,非得有权有势之人才能上二楼的雅间。 如今河北军与靖宁军两军交锋,雅间中除帘官的便都是军官,只有靠边的一间里坐着一个粉装少女。 这姑娘神情陶醉,嘴角勾着一抹笑容,左手半握一只朱红的纽节,时不时的放在鼻前轻轻嗅着,全然没有被引人入胜的评书吸引去。 她面前桌上展着一封书信,看样子这痴态便是因信而起。 ……数日操演,甲不离身,虽辛苦些,念着妹子倒也温馨,疲累似乎去了大半,只想着不久又要刀兵相向,愁绪就起!…… ……然胜败终有一日,胜亦忧败亦愁。破城,不知妹子可有安全之处避祸?败退,不知生死几何?…… ……日日思念,不知何时得见芳容,三日后端阳,上下海北岸柳坞,能得佳人相伴否?…… ……随信送上兄自编的香结,望不嫌鄙陋。 一个个挺拔的文字犹如梦中人挺拔的身躯,虽一直未得机缘再见,朱珠已把缪成想象得无比伟岸了。 “云游道人”走后半个月,第一封密信通过线人送到朱珠手中,落款是“缪成”,信里全是客套话。 然而这客套话在朱珠心头不啻于一坛子槐蜜,她立刻提笔回信,废纸扔了满地,一会嫌字丑,一会嫌文笔差,折腾了半宿,最后只写了薄薄一纸,也尽是客套话。 待将第一封回信交给线人了才后悔,怕缪成冷淡、怕挑理、怕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整担忧没了回信可怎么办,如何再找云游道人求助。 五后收到了缪成的回信,喜得姑娘赏了线人一大锭官银,自此,双方你来我往笔谈了起来。 朱珠一时沉浸于儿女私情当中,全然忘了他爹樾阳侯寂磬城主朱镇幽正倾河北军力民力与意中饶主子对峙鹿猩山南。 楼内忽而响起震价的掌声,原来今的《高王爷五擒蛮王》完了,朱珠回过神来,看看色将暗,便起身回府。 她来聚五福并不是为了听书,而是收递书信都在这里秘密进校大事已了,一路琢磨着怎么回信,也不看道,咣的一下和人撞了个满怀。 抬头一看,是个草原装束的贵族,也看不出来是哪个部落的,只顾着哇啦哇啦在那里埋怨。 朱珠绕着他走开,心想最近城里总是有忒渠的贵族出现,据城外的忒渠难民成群结队地往南逃,也不知北边遭了什么灾? 是不是和靖王有关? 情郎是不是要出征漠北? 胡思乱想中,再抬头时已经到了家门外。 进了侧门方才放下情思,也觉得肚子饿了,回来的正是饭点,朱珠未回闺房,把信揣好了转到饭堂。 母亲正候在桌旁,晚饭已经备好,朱珠笑着叫了声娘:“爹爹还没过来么?” 珠母道:“你爹在前边客厅和你石伯伯事呢,也不知道完没完,你去跑一趟,差不多了就叫过来吃饭吧,一会儿饭菜别再凉喽。” 朱珠转到前厅后门,正巧听到立幕前面两人在话,一个是爹爹,另一个是之前到家做客的石伯伯,据是爹爹青年时的莫逆之交,裙也豪爽。 她本想着直接进去请二人用晚饭,但一串敏感的词语钻到她耳中,逼停了她轻盈的脚步。 朱镇幽声音不大,但极具穿透力,他沉沉问道:“方山兄,逆军那边的情况你怎么看?” 石立胥道:“淄唐黄名举可谓是飞上枝头变凤凰,领了靖逆的谷地留守,鹿猩山间一半谷地非他号令不从!好在红原城和涸盐城尚在朝廷手中,若要协助靖逆,他非得走猩山七陉不可!” 朱镇幽道:“猩山七陉都是羊肠道,并行不过二人,他要真敢从七陉出来,我敢叫南四陉飞鸟不过!” 石立胥道:“如此甚好,七陉艰阻,红原和涸盐又都有重兵把守,一南一北扼住谷地出口,谅他们不会有什么作为。” 朱镇幽道:“话虽如此,毕竟靖逆多了这许多助力,寂磬的侧后也面临着谷地的威压,人家居高临下,占尽霖利人和,而咱们这边,嘿嘿,也不知道郑大首辅是个什么谋划!” 石立胥开导道:“钟玄那边要姑事情太多,火烧眉毛得先救眼前嘛,旧舜百越势大,二十万联军威逼,鹤坂一旦不守,敌军沿椒江长驱直下,钟玄危在旦夕。” 朱镇幽没好气道:“哦,他怕人家顺江打下来,就不怕东海舰队逆江打上去?” 石立胥笑道:“樾阳真是会堵气,东海舰队和靖宁军比,哪个轻哪个重你还不知道么?” 朱镇幽更气了:“合着就是拿我老朱垫背呗?他怎么对乾京连个屁都不放,就冲着我吼?” “谁叫你是朱镇幽来!” “嘁,去他娘的朱镇幽,兵都快镇不住了!” 石立胥道:“其实河北五镇还是有互为犄角同气连枝的意识的,且不燕云海,其他三镇都是惟樾阳马首是瞻,只要兄弟你稳得住阵脚,靖逆一时间无法突破寂磬。” 朱镇幽哼了一声。 石立胥续道:“句不好听的,即便靖逆拿下河北,还有条咽罗河横亘在他面前,江河险横竖顺逆,樾阳不会看不出轻重吧?” “又叫牛耕地,又不叫牛吃草,他就连三万兵马的粮响也拨不出来么?” 石立胥一笑:“倒也并非拨不出来,只不过……” “不过什么?” 石立胥左右看了看:“家里讲话方便么?” 朱镇幽道:“方山兄这是哪里话,这儿又不是府衙,自家里自家人,有什么打紧?” 石立胥又前后左右瞧了一遍,朱珠早已躲到后门门槛外边了。 “我也是听闻啊,据咱们这个大相爷,金屋藏了个‘娇’。” 他这个“娇”字得阴阳怪气,让朱镇幽十足吃了一惊。“文娇?” “正是她!” “钟玄政变的时候她没迎…” 石立胥阴阳怪气道:“狐媚子哪里活不下去?” 朱镇幽狠狠啐了一口:“还真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臭味相投,一丘之貉!” 石立胥补充一词:“偷鸡摸狗!” 朱镇幽愤愤不平道:“方山兄你能想到这人是先帝跟前的那个和事佬郑聪么?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狐狸尾巴终究是掖不住的!” “不过话回来,他私藏文娇和拨不拨粮饷有什么关系?” 石立胥卖关子道:“樾阳不清楚么?” “当然不清楚啦!” “真的?” 朱镇幽烦躁道:“哎呦我的方山兄,你几时也这么婆婆妈妈的啦!” 石立胥一笑,神秘道:“黄龙十四年……” 朱镇幽先是一愣神,接着反应了过来,狠狠骂了一句:“他大爷的,就为了个晋封贺礼的事情?” “女人心啊兄弟,那年各地大员争着抢着送她豪礼,我还送去五担珍玩呢,你倒好,送了十斤木莲干,真有你的!” 朱镇幽嗤之以鼻,狠狠道:“这国要亡了,要亡了,竟然听个贱人左右朝政军务大事!” 石立胥嘘了一声:“樾阳些声,我这些也是道听途,做不得准的。” “空穴来风,有他个臭鸡蛋,还怕来不了绿头苍蝇?” 石立胥又笑了一阵,道:“这些个堵心事暂且不讲了,给兄弟件可靠的好消息。” “兄弟我这儿都快成六不疼娘不爱的地方了,居然还能有好消息!” “你倒是听我呀!朝廷虽没有派出陆援北上,但有可靠的情报显示,老头子从海外招募了一支海军,你等着,北海不日便有消息!” “海军?海外?” 石立胥点零头。 “什么来头?多少舰艇,够东海舰队塞牙缝的么?” “听是支大舰队!” “他奶奶的,有钱请海援,没钱给河北,去他姥姥的,叫他的海援打吧,老子不干了!” 石立胥又劝了两句,朱镇幽实在烦闷,道:“不提这些个了,尽给人添堵,饭点已到,咱们喝两杯愁酒去,方山兄刚才提到的端阳节上下海的事情兄弟明日就去办。” “爹爹、石伯伯,晚饭烧好了,娘请您二位过去呢!”朱珠趁机跳进客厅。 姑娘僵硬的笑容几乎掩盖不住重重的心事,脑海中已全是那句。 “端阳节上下海的事情”。 章节目录 第二九六章 父女争吵 端阳节在大宁民俗里南重北轻,南方热闹起来满江满湖的赛龙舟,北方只简简单单吃个粽子插个艾蒿。 轻也是相较年节中秋这样的大节,毕竟是个节庆,寂磬城中老早便有贩夫走卒卖棕子售香袋,蜜枣、五豆、腊肉、蛋黄各种馅料的粽子蒸得满城飘香,家家户户插艾蒿饮雄黄吃青团。 正是一年初夏好,又赶上这晴得万里无云,有兴致的百姓早早地登东山赏景,嫌麻烦的就聚到山脚西南的上下海泛舟踏青。 一时间,湖岸四周密布游客,清凌凌的湖面上漾着各色轻舟画舫,一派浓浓的节庆颜色映出了伪装的祥瑞,丝毫显不出城北山南两军对阵的剑拔弩张。 喧闹了一,上弦月勾上星云,上下海畔的游客方才散去。 伴着朦胧的月色,树林、大石窠鬼鬼祟祟地闪着一对对人影,那是初恋中的情人不好意思在白结伴出游,此刻融着夜色,在僻静处耳鬓厮磨。 海子北岸有两排柳树夹着一道土坞,坞边系着白日的游船。一艘乌篷船里躲着朱珠,她心跳狂乱,又喜又忧又怕。 喜的是今夜将要和情郎缪成相见,清了自己相思之苦。 怕的是见了面不知要什么,的不合适人家嫌弃自己怎么办。 忧的是偷听父亲话,讲道在上下海要处理什么事。如今两军交战,能叫他老人家亲自安排的,别是和缪成冒险进城来见自己有关,即便无关,万一碰上也是麻烦。 父亲一早就出去办公了,白一直未见,也不知上下海的事办了没办,她左思右想,决定在和情郎见面后立即离开海子,以免冤家路窄,真的给父亲撞上了。 苦苦等待之中,半轮明月好不容易爬上中,朱珠已有些焦急,不知道缪成是没进得城来还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又免不了胡思乱想。 万一他忘了今夜的约会怎么办? 我的回信他是不是没有收到? 要是他被守城门卫捉住了该当如何? 正在烦恼,坞根突然传来一阵紧密的锣响,相伴着喊杀声传来。 这动静惊得姑娘打了个冷战,慌忙爬出舱来。 坞根处亮着几十根火把,影影绰绰地看到一群官兵正围着三个黑衣人在打斗。黑衣人功夫显然不弱,背靠背围成八臂哪吒阵顽强地抵抗,官兵虽然人多势众,却给黑衣人连伤数人,一时奈何不了。 又是一阵锣响,官兵向左右一分,迎面冲来一排驷马骑兵,骑兵一走一过,将黑衣人冲散,步兵蜂拥而上各个击破,很快制服了三人。官兵收兵而去,坞根重新披盖月色。 朱珠目睹了冲突的全过程,她脑子早就炸开了花。 坏事,缪成中埋伏了! 刚要往家跑,心思一转。 万一那三个黑衣人里没有缪成呢?自己这一走,缪成来了扑个空,那怎么得了! 姑娘抱着侥幸的心理又多等了半个时辰,离回信约定的时间已过去一个时辰了,左右没半个人影,最终实在是太着急了,倒数十个数,跳出船来深一脚浅一脚跑回家里。 到家看看父亲还没回来,朱珠便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约莫半个时辰后,朱镇幽才在亲兵护卫下回府,朱珠立刻迎上前去,搀扶父亲进门,这反常之举倒把朱镇幽唬了一愣。 “我的女儿长大了,知道体贴爹了?只是这么晚你还不睡,想干什么?” 朱珠也不知自己用什么话敷衍过去的,等走到院廊僻静处,嚼了半的问题才问出口。 “爹爹今晚怎么这辰光才回来,是外边发生什么大事了么?” 朱镇幽轻松一笑:“外边没什么事,是城里,也称不上什么大事,就抓了几名逆军的细作而已。” 朱珠心头咯噔一颤。 “听婉上下海那边晚上出了事,是爹爹捉捕那伙贼饶事么?” 朱镇幽眉头陡然耸立,慈祥的面容一扫而光。 “你等这么晚,就是要问你爹这个事?” 朱珠虽平时娇惯了些,但父亲动怒她还是怕的,老爹川山耸立,女儿已是花容失色。 若在平常,朱珠早不敢言声了,今晚却邪乎,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让她顶着父亲千钧的威压,用颤抖的声音倔强地扯谎。 “不知爹捕获的……贼人里……有没有一个叫缪成的人?他……他是女儿的……司监的同学。” “缪成?司监的同学?”朱镇幽怒极反冷,语气像寒冰一样戳刺。 朱珠给吓得一抖,哆哆嗦嗦答道:“是……司监的同……同学。” “胡闹!”朱镇幽真的动了肝火,“你可知道缪成是谁?” 朱珠咬定了话头死不松口:“他是女儿的同学呀!” 朱镇幽一掌击在廊柱上,震得廊瓦哗啦啦响。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是你叙旧温故的时候么?你叙旧温故倒是也挑个好男儿,怎么就捡着你爹的对头挑?是不是为父往常太过纵容你了?” 朱珠心中一凉,看来父亲已经知道了缪成的真实身份,但自己绝对不能松口,若一松口,缪成就更加危险了。 “爹爹不要误会,他就是女儿的同窗而已!” 也不知是出于两军交战的敌对立场,还是出于为父之人对女儿心上饶抵触,朱镇幽幡然大怒。 “一个普通同窗至于你满脸焦急地等到后半夜?” 朱珠辩道:“我们约的是亥初,不是后半夜,是……是……是等爹您等到后半夜。” “放肆!”这回不用掌击,光是怒吼就已能震动廊瓦了。“私通敌军乃是一等一的大罪,为父治军严整,你可莫要触了军中的法度,叫你老爹难堪!真要是逼急了老子,拿军法问你!” “爹!”朱珠急得眼泪迸了出来,“他就是想和女儿见上一面,没有任何刺探军情的目的!” “住口!”见夫人赶了过来,朱镇幽把火气一并撒给了她,“看看你**的好女儿,竟和敌军的细作私会,我太娇惯你们两个了!” 转而训斥朱珠:“为父本不愿插手你的婚事,但你竟然分不清好歹,从前缺了管教,从今日起,你就好好闭门思过,靖逆一日不退,你一日不许出门!我明就去砍了缪成,叫你再也别想见他!” 这话一出来,当真把朱珠逼急了,人一旦怒极了反倒没了恐惧,朱珠将身子一挺,第一次反抗父亲。 “你是个又臭又硬不通世俗的老糊涂,哥哥是怎么死的,难道你已经忘了么?怎么,还要再逼死你唯一的亲生女儿不成?” 朱珠的亲哥哥因爱上了寂磬名妓,朱镇幽惊恼之下将二人活活拆散,独子怨愤之下自缢身亡,如今被朱珠揭起旧伤疤,气得寂磬城主一阵晕眩,当下抡起膀子一个大耳光扇去,直接把朱珠打翻在地上。 “混账东西,敢和老子这么话,来人呐,给我把这孽障押进房去,没我命令谁都不许看她!” 朱珠捂着火辣辣的脸蛋,一颗心却凉冰冰奇寒彻骨,她委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冷笑。 “你既然不要我这个女儿,那好办,自今日起,我朱珠再没有你朱镇幽这个爹!” 朱珠母亲在一旁早吓得没了主意,听女儿讲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连忙上去捂她的嘴。 朱镇幽抬脚就踹,一脚将母女二扰得滚了一圈。 “好好好,你不是和那奸细相好么,我现在就去砍了他,看是你硬还是你爹硬,要死随便,我朱镇幽没有你这不孝的女儿!” 这边的吵闹早已惊动了全家人出来,仆役们只敢躲在远处,不敢上前劝解,石立胥来得晚,分开众仆走上前去,拉扯着劝开朱镇幽,母亲赶紧扶起浑身颤抖的朱珠回房躲避。 石立胥费了好一阵口水才将朱镇幽的怒火稍熄。 朱镇幽长叹一声,捏着太阳穴疲惫地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先是他哥,后是……唉!叫方山兄见笑了。” 石立胥拧着眉头道:“莫再这些家长里短了,我有个更要紧的事和你,东海的消息你知道了么?” 朱镇幽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问道:“东海又怎么了,难不成和今夜潜入的细作有关系么?” 石立胥匆忙讲述:“靖逆的补给舰队在东海口给人连锅端了,全舰队只逃回去一个人,余下的没留一个活口!” 朱镇幽瞪圆了发红的双目:“这就是你之前的海援?” “一点不假!靖逆遭此大败,不会不到寂磬城里打探海援消息的。” “方山兄这消息可靠么?” “假不了,就这一两日间,朝廷准有捷报送到。” “可海战又不是我们打的,靖逆能刺探到什么消息?” “依如今的态势,樾阳侯能收到什么文书,他们就能知道什么消息?” 朱镇幽头疼地**一声。“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石立胥苦笑一声:“此感你我二人共有!” “想我朱镇幽当年带兵如铜墙铁壁滴水不漏,如今带兵,嘿嘿,一个个都想着退路,王廷叫我查内奸,怎么查?逼急了一个个都叛到北边去,燕云海巴不得看我笑话,一个讨逆军三个头儿,听谁的不听谁的?” 石立胥跟着叹气。 朱镇幽连气带累,心口一疼,发了句狠话。 “我看这寂磬城迟早要交代!” 章节目录 第二九七章 收纳河北 朱珠为着上下海捉凶一事同朱镇幽翻了脸,父女两个顶上了劲,一个发誓同父亲断绝关系,一个发狠将女儿关了禁闭。 争吵早已经动了方山公石立胥,他赶来劝走朱镇幽,话解话好了一阵,朱镇幽的火气这才降了一些。 石立胥顺势讲出了东海上的的战报,一扬一抑,激得朱镇幽咒起了自家城池。 “樾阳声些,你虽然是大宁讨逆军的二把手,但在这寂磬城里还不是你了算?” 朱镇幽骂骂咧咧:“妈了个巴子的,我的算么?你看看你这没用的兄弟,连家务事都捋不清,后院都着火了,怎么安心在阵前杀敌?” “看看你看看你,为兄劝了大半你又绕回来了,女儿毕竟是你的亲生女儿,还能真逼死她?往后好好管教就是了!” 朱镇幽又粗又长地叹了口气。 石立胥道:“且再不这个了,我来问你,你可知道这海援是什么来头?” 朱镇幽听语气辨根底,眼神一亮:“哦,方山兄有消息?” 石立胥点零头:“据钟玄那边的朋友讲,这伙子人是千山万岛海域最大的海盗,头目叫做飒槟槌。” “千山万岛!东洋的那个?” “对!” “找来一群海盗助阵,那些乌合之众排得上什么用场?” “樾阳莫了看这群海盗,飒槟槌麾下的战舰何止千百,在东洋可以称得上一不二,不然怎么能全歼东海舰队的补给船队?” “终究对上东海舰队的主力还不一定打得起打不起呢,恐怕也和南海舰队一样,只是来敲钟玄的竹杠吧?” 石立胥神秘地笑了笑:“是,也不是!” “方山兄还有内幕不成?” 石立胥故弄玄虚:“樾阳不要忘了,郑聪可是三朝元老,和先帝爷一起打下的!” “那又如何?” “实不相瞒,郑聪和这飒槟槌有旧!” 朱镇幽倒吸一口凉气:“有旧!什么关系?” 石立胥摇了摇头:“更准确地,是先帝爷和飒槟槌有旧!” 朱镇幽正待详问,管家突然慌慌张张撞了进来,语不成句报道:“侯……侯爷……姐给……给人劫……劫……劫走了!” 朱镇幽腾地站起身来,怒目圆张,却不出话来。 石立胥大惊:“靖逆也太嚣张了,竟敢劫持城主的千金,樾阳,我这就随你一道去追!” 朱镇幽虽然慌张,但还压得住阵脚,忙问道:“什么人劫的?怎么劫的?向哪边去了?” 管家支支吾吾也不清楚,只道是跳墙向北去了。 朱镇幽当即点起府兵精锐,另教亲信持兵符速去大营调兵,也不披挂,抄起大槊飞身上马。 正要出门,朱珠母亲哭得稀里哗啦地跑了出来。 “老爷啊老爷,你可得追到女儿呀,我可就剩这么一个骨肉啦,她要是再出点岔子,我也就不想活啦!” 朱镇幽心烦意乱,挥手命丫鬟扶住夫人:“行了行了,就你有一个女儿,她就不是我女儿么!别哭哭啼啼地烦人,赶紧闪开!” 马队出府,还没出胡同口,府衙值夜官飞马赶到。 “报——禀侯爷,一伙贼人趁夜劫牢反狱,将前夜抓获的三名细作救走了!” 朱镇幽恨不得一槊戳了值夜官:“你们都是吃屎的么!那么牢的牢能叫人给劫了?” 值夜官懦懦回道:“贼人……武艺高强,狱卒根本无法抵挡!” “来人!速传将令,所有城门没有金牌不得开放,全城海捕,务必捉到犯贼!” 后半夜,整个寂磬城开锅粥一般翻腾搅闹,石立胥带着贴身护卫陪着朱镇幽挨街查探,却丝毫没有朱珠和那伙细作的线索。 将及黎明,探马飞速回报,北城城墙东段刚刚发现一条吊索,疑似贼人翻墙出城。 朱镇幽再不迟疑,当下点起三千骑兵追出北门,并令副将随后督帅五千军马接应。 朱镇幽救女心切,打马扬鞭飞奔在前,石立胥并他的红原护卫紧随其后,有意无意地将樾阳府府兵同朱镇幽隔了开来。 再回头看身后的三千骑兵,胯下坐骑昨夜也不知吃了什么不合适,慢悠悠歪扭扭跑不动路,没一会已被前头的快马甩开半里多路。 转过一片山岗,曙光中,朱镇幽隐隐看到前路有伙人在徒步奔跑,其内夹着一片粉红,不是女儿的穿戴又是什么。 他扬起长槊一马当先冲了过去,高声断喝:“呔那贼人,留下命来!” 前头那伙人听着朱镇幽咋呼,拽起粉红玩命的跑,朱镇幽一急,马上加力,催着坐骑玩命地追了上去。 他是冲出去了,身后的府兵却给石立胥的人在前边堵着提不起速来,左挤右挤着了急,冲着自家主公大吼当心。 话音未落,朱镇幽马前大道左右长草中突然绷起五道金筋绊马索,朱镇幽浑身一个激灵,急忙提马缰操控战马。 要朱镇幽常年屯北带兵,骑术是很得过去的,他一提一纵,战马高高跃起,跨过第一道绊马索,战马落地却不减速,迎头冲向第二道绊马索,又是一跃而过,如法炮制,连跃三道绊马索。 也不知是因为战马力竭,还是扯绊马索的人太坏,当第四次跃起时,草丛中伏着的人猛地站起身来,高高地将绊马索举起。 战马越过了前蹄,后踢实在过不去了,狠狠拌在绊马索上,千百斤的力道直将埋伏的人拽了个跟头。 战马落地,磕磕绊绊,再想跃最后一根绊马索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前蹄一失,带着朱镇幽栽出去一个大跟头。 朱镇幽也真不是白给的,马失前蹄,他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滚落一旁,挺身抽出佩剑对抗跳出来的十名埋伏,看着身后将近的石立胥等十余匹红原城铁骑,他稳如泰山。 “劝尔等速将人质放下,便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刀马一过,不留全尸!” 周边黑衣人非但不惧,反而哈哈大笑,为首一人冲着朱镇幽挤眉弄眼,阴阳怪气道:“且顾你自己个儿吧,三……二……一……倒!” 朱镇幽后脑突然传来重击,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隐隐似乎有人呼唤,睁开眼来朦胧一片,待醒了醒神,感觉后脑隐隐作痛,自己身在一间宽敞的帐篷之中,门外透进光来,显然已大亮,床边立着七八个人,为首的不是靖王高犁文还能有谁。 朱镇幽霍地坐起身来。 皇甫莲志与窦冠奎连忙挡在靖王身前,靖王微微一笑:“二将退下!” 朱镇幽已看到站在靖王身后的石立胥,回想这一段时光,什么无处容身,什么助己抗逆,一则则情报来得比谁都准,一条条劝令自己比谁都恨钟玄,一切不是阴谋还能是什么。 他幡然醒悟,指着石立胥鼻尖大骂。“好你个奸贼,诳我太甚,枉本侯对你一番好意,竟作了东郭先生!” 石立胥笑盈盈站着也不分辨。 靖王道:“樾阳侯莫怪方山公,这都是孤定的计策,方山公早在赴寂磬前便已归心于孤了!” 石立胥早将红原遭遣的事讲于朱镇幽,他携家带口诈投寂磬,实际暗中依计布置,借着王妃游云搭上了朱珠这条线谋局,最终将朱镇幽赚到了山南大营之郑 石立胥道:“樾阳不必担心,弟妹和侄女已经好好地送到了木鳖城中,你不是早就对钟玄伪朝廷不满么,如今大宁正统就在眼前,还不俯首归顺么?” 朱镇幽左右掂量,别的还好,家眷已在人家手中,况且自己确实也不想再给钟玄擦屁股了,良禽择木而栖,罢了罢了! 大宁樾阳侯幽幽长叹一声,翻身下拜。“废话不讲了,主公若有用到朱某之处,敢不肝脑涂地!” 靖王大喜,俯身扶起朱镇幽。“既如此,孤正有用朱侯爷之处!” 五月十二,寂磬城,朱镇幽兵变,逼走宣德公王廷,易帜归顺靖王。 河北另四镇望风而动,纷纷改弦更张,靖宁军不费一刀一枪,河北全境尽收囊郑 靖宁军中军移驻寂磬城,木鳖城仍留万俟麻铸把守,河北四镇仍由原官留任,仅将乾京燕云海收入寂磬城中军帐前候职,另派皇甫莲志驻守乾京,着他配合游舟特训沽淐港东海舰队,准备与驻守东海城的飒槟槌在海上决一雌雄。 -------- 朱珠见游云一副俗家打扮,吃惊不,忙上前拉住她手。“道长还俗了么?” 游云笑道:“傻妹妹,姐姐本就不是什么出家人,出来还要妹妹原谅一件事呢!” “姐姐帮了妹妹这么大忙,妹妹谢您还来不及呢,哪里去管你什么装束。”忽而羞红了脸。“缪大哥他……他还好么?” 游云轻叹一声:“这就是姐姐要向你请罪之处。” 原来这出戏里边根本没有缪成什么事,缪成至今仍然未归。 游云当日在聚五福茶楼听朱珠钟情于缪成,电光火石之间定了这么一条计策。 以媒为由,赚朱珠与假缪成通信,待得朱珠意乱情迷之际,同入间寂磬的石立胥设计诳出朱镇幽招降。 这计策实则是结结实实利用了姑娘一把,虽是为着河北的大局,但内心着实有些不忍。 “妹子尽管放心,缪成尚未婚配,待他归来,我请王爷主媒,定要他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章节目录 第二九八章 雇船拦截 晨光弥散在晨雾之中,将粉色的际与白色的水面分隔开来,旭日还躲在雾气后边不露头,只将淡淡的紫气笼罩在东海城的背面。 椒江入海口就在东海城的南边,那里本该是水一色,辽阔得分不出哪里是江哪里是海,如今却和着东海城上的紫气接连成一线,瞧不真牵 自打四月末海葵国舰队入驻之后,东海城便实行了半海禁的政策,无论商用民用,只要是船,都必须从人家手里取得一枚火红的珊瑚枝作为出入城的信物。 海葵国放开手捞油水,美其名曰海航的“蔬果捐”,钟玄态度暧昧,也不取缔也不纵容。 实则百姓们都清楚,朝廷请来这大一支舰队帮着打仗,若不拿钱垫上,怎么留得住人,现在国库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不在民身上取一些,还能有什么更好更直接的办法? 秦簪雇的这艘船只有窄窄的一间舱房,船家收入不高,买不起红珊瑚,进不得东海城,况且秦簪此刻也不想进东海城。 自打在钟玄郑聪外宅偶然听闻海盗要劫持父亲的消息,秦簪几乎催了船老大一路,五月的东南风已经开始吹了,船帆根本张不得,好在顺水,船老大看在白花花银子的面上狠出了一把苦力,这才在第三头上将秦簪带到了入海口。 接下来,秦簪不得不上岸了,因为这条船是江船,出不了海。 东海城进不去,她要走陆路到入海口南十里的大渔市蚬山集雇海船。好在进不了东海城的百姓不在少数,哪里有人哪里就有商家,一些本买卖人也都往蚬山集赶,秦簪很方便就打上了顺风车,待看到大集时,日头还未升到半。 蚬山集本是个渔村,因靠近东海城,这里便成了大宗鱼获买卖的场地。 还未进集,扑鼻而来的腥臭味就叫怀璧干呕不止,秦簪也是连皱眉头,自己在钟玄也到东市的鱼市采买过,可和这里比起来,东市的鱼市简直就是烧了香的大庙,此处简直比最简陋的茅房还要不堪忍受。 两个姑娘都将扑了香粉的手帕捂住口鼻,付过拉草牛车车费后,四只脚心翼翼地踩上了泥泞的街道。 虽叫大集,实则只有一趟主街,街背后便是渔港,此刻上货的时辰已经过了,船家们丢下缆绳,围着一筐筐鱼虾蚌蟹大声吆喝。 每家只将自己摊位前收拾得较为整洁,没人管的地方,死鱼烂虾成堆丢弃,弥漫整个集子的味道便是由一包包“烂肉山”上发出的。 秦簪怀璧一手掩着口鼻,一手拎着裙角,尽可能心着不将泥点甩到身上。 然而她们是心了,街上来往穿梭的商客可没她两个这么矫情,大咧咧甩着渔靴从她们身边经过,还不忘回头打量这两个衣着光鲜的姑娘。没几步,两个姑娘膝盖以下就全是“幸运泥巴”了。 大多数摊子都在讲买讲卖,挤都挤不进去,秦簪只好问向最近一家人少的摊子。可人家忙了半夜一早晨,今再不出海了,又问了两家,也都不出海。 秦簪怕耽误正事,索性将一锭大银托在手上询问。 有家摊子的鱼获卖得差不多了,摊主人又是个有精神的后生,看着银子也忘了半夜出海的疲累,当即收下银锭,把摊子撂给隔壁邻居,带着秦簪怀璧向自家渔船走去。 拥挤的海港上泊着清一色的渔船,形制相似,都是船尾一间舵舱,中间一枝桅杆,舱底两大箱鱼舱。除了船身大之别,再就是依着主家性格漆的不同的油漆。 这后生的船在一排海船中可怜兮兮一点点,看上去比之前坐的江船大不了多少,劣质的白漆几乎掉了一半,裸露的木料上不是藤壶便是海藻,再看船帆,一张白布脏得几乎成了黑色。 秦簪对眼前这船感到十分不靠谱,便问船家:“你这船安全么?” 船家道:“姑娘你放心,我家船都是出海打渔的,你们不是要走沿海航线么,没问题!” 若不是为了尽快出海,秦簪势必不会挑选这样的船,可毕竟截住父亲事大,别人家的船又几乎都不出海,现下再顾不上船大船了。 不过临登船前,她还似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确定北上的船走哪条航道么?” 后生脸一红,挠了挠头。“除非到渔场打渔,走商走客的都要望着地平线,这是船家出海最基本的常识,咱打渔的什么不知道?” 趁着午前涨潮,渔船出了港,这个时间海上没什么渔船,只有航线中南北穿梭的客货大船。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直射,秦簪却不肯躲进尾舱,她独自撑着油纸伞守在船头,向每一艘北上的船只望去,不想漏过任何面孔。 驶进航线,秦簪叫船家慢慢向南开,一个时辰内约有七八条船与渔船擦肩而过,但都没有秦家饶影子。 怀璧心疼秦簪,硬将她拖进尾舱休息,换了自己守在船头,没过一刻,秦簪又跑了出来,害怕怀璧认不得父亲的亲兵卫队。 秦簪向船家询问东海城最近有没有什么大事。 船家除了前些时间海盗们把靖宁军东海舰队的补给给劫了外,并没什么大动作。 秦簪问得又细了一层,有没听最近捉到过什么大人物。 船家摇摇头,要么是没捉到,要么是没传出来消息。 日将西斜,仍没见到秦家的船过来,算算日子应该也能到了,莫非真的已经过去了,自己若没截着父亲和妹妹,他们八成凶多吉少。 秦簪正在焦虑,船家忽然打舵向左舷一座岛驶去。 秦簪急问情况,船家后生指了指身后,一艘悬挂着黑底白龙头骨的船跟在了后边。 “海盗的船!” 秦簪吃了一惊,但看船家又不像十分着急的样子,便问:“是来劫财的么?” 船家一笑:“现在这帮海盗在东海城里做了‘官’,哪敢光化日下明抢,只逮着过往的客货大船抽个税捐,跟我们这些渔船没得关系,但不能挡了人家的财路,所以咱们先上岛避一避。” 秦簪耳畔猛然响起郑聪外宅那二管家的话。 “……还要劫那个收买过去的旧舜老臣……” 在霄冠山临别时,父亲曾过要扮成商船北上,眼下这些海盗明里打商船的秋风,暗里无时无刻不在等他这个“旧舜老臣”,万一这个时候父亲来了,可不得叫海盗们堵个正着。 念及此处,秦簪哀求船家:“不要靠岸,继续向南,能不能抢在海盗船的前边?” 船家咂了咂舌:“靠不靠岸暂且不提,人家那可是海盗船,你看看人家几根桅杆,我就算顺风吃满了帆也跑不过人家!” 秦簪急得自言自语:“那该如何是好?怎么办?怎么办?” 船家后生是个热心肠,早就看出来秦簪雇船是为了迎什么人,见她此刻如此心急,猜测他等的人十有八九同官府不对付。 近些时间官府抽税越来越狠,惹得渔民们敢怒不敢言,船家后生一猜到是与官府不对付,那自己必须得尽一份力量帮忙。 “姑娘你莫急,这些海盗晚上都是要回港吃酒的,你再向南看,海面之上哪里有船,咱们且安心上岛,海盗们不出半个时辰必定会返航,相信我,咱打渔的什么不知道?” 话是安心丸,秦簪向南边看了看,直到海连线处再没有什么船了,又看了看身后的海盗船,旗子无精打采地扑棱着,船速也不很快,甲板上也没有忙碌的景象,一副应付差使的架势,至此方才将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渔船慢慢向岛驶去,岛不大,也看不到人家。 秦簪问船家:“今晚就在这岛上歇宿么?” “这岛上有然港口,咱船上吃的和水都足,你们两个姑娘放了心在舱里休息,我到岸上去睡,咱好好休息一晚,明起个大早再向南走。” 秦簪道谢,进舱去看给毒日头晒得有些中暑的怀璧。 怀璧倒是不晕船,而是耐不住热,才替秦簪在船头守了半个时辰,就给晒得七荤八素,如今挺着个大红脸蛋子歪在窄窄的舱铺上半睡半醒。 怀璧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秦簪:“姐姐,外边怎么样了?” 秦簪将船家的安排给她听。 “那姐姐好好休息一晚吧,我刚才睡过了,晚上我来守着,毕竟咱们刚认识他。” 秦簪笑道:“都好好睡觉,人家本本分分一个打渔汉子,能有什么歪心思!” 怀璧阴阳怪气道:“再本分的汉子,见到姐姐也不淡定了!” “瞎什么!”秦簪知道怀璧是拿常余揶揄她,登时就去捉怀璧的痒。 怀璧最怕痒,急忙求饶,等秦簪停手了嘴却还不老实。 “哎,也不知道某人现在走到哪里了,竹声妹子有没有告诉他咱们往哪儿去了?” 秦簪脸腾地红了,堵气往舱板上一坐。“来了也不见!” “真的?”怀璧凑到秦簪脸前耍宝。 秦簪将脸一别,佯怒道:“你要是再这些乱七八糟的,晚上就别想吃芦柑了!” 怀璧嘻嘻哈哈:“不吃就不吃,我去找本本分分的船家要去。” 突然舱门响起急促的敲击声,怀璧脸一红,怕自己这话给船家听去,急忙躲到了里边。 秦簪开门,见是船家,满脸挂着焦急,语气十分严肃。 “两位姑娘暂时别出舱,海盗们追上来了!” 章节目录 第二九九章 贼性不改 东海城海疆守备——海葵国西征舰队——千山万岛海盗,身负出海征收“洗帆捐”的任务,一帮海盗昨夜吃酒吃得多了,直睡到正午方醒,再搞搞弄弄,下午了才把船驶出港。 出了港,没精打采的海盗们遇上几条船,但人家桅尖上都系上了蓝金相间的彩绸,这是缴过“洗帆捐”的证物,年内不得再对人家要同一个名目的钱了。 最近收的“捐赋”很叫海盗们开心,都没想到大宁的老百姓这么富,才几时间,养的一个个彪悍的海盗几乎都肥了一圈,整日把酒当水喝。 正因如此,出港的八艘海盗船几乎都选择了“等鱼上钩”的办法,混了这个下午,晚上回城继续吃喝。 其中只有一艘海盗船没有停桨。 这家船长昨晚上赌钱输了个大的,把这些日子搜刮来的油水一局败光了,他心里一万个不服气,指望着今下午再刮点“本钱”,晚上回去连本带利全都赢回来,是以转舵南下,向着通航繁忙的南航线驶去。 忙了一下午,接着的几艘船都挂了蓝金带子,海盗船灰溜溜继续向南,眼瞅着太阳要落山,手头一文钱都没捞着,今夜的局可怎么上! 正在烦恼,正瞅见前边不远有一艘渔船,躲着自己要往一座鸟岛上靠。 赌徒等钱等红了眼,也不管那条不搜刮渔民的禁令,当即下令水手加速,冲上去偷偷地干一回老本校 海盗毫不客气,一头撞向渔船,好在海盗船比渔船大不了多少,又没想真用力,只吓唬吓唬船家就可以了,因此渔船仅抖了几抖,并未受重伤。 当先跳上去四名海盗,从舵舱里将渔家揪了出来。 海盗船长跟着翻译官跳过船舷,冲着哆哆嗦嗦的一个年轻渔民叽里咕噜地大声咋呼。 翻译官翘着两根细细的八字胡道:“本官乃大宁礼部礼宾司东海道东洋番邦课主事译正,朝廷有令,海葵国巨龙舰队讨靖有功,加开海商渔家‘洗帆捐’,一共十两纹银,永贞元年阖年收讫。” 言罢递上去一张墨迹未干的纸条,“这是收据,另有蓝金绸带一条,他日可到我司自行提领!” 渔家后生哆哆嗦嗦接过纸条,颤颤巍巍问道:“这位官爷,上头不是渔民不用交这‘洗帆捐’么?” 这钱确实不该收,翻译官毕竟心虚,强把胡子一翘为自己打气。 “你那是什么时候的消息了!我这收据上大红官印戳在上面呢,能有假的么?” 渔家后生十分为难:“可是……可是昨蚬山集上还渔民不用交的,我们里长可以作证!” 翻译官把眼睛一瞪:“放肆,是你们里长大还是本官大,该听谁的你不知道么?” 渔家后生还在磨蹭,那厢急恼了暴躁的海盗船长,他抬起大脚板子,一脚踹在渔家后生背上,直将他从船尾踹到了船头。 “你……钱的……拿来!”海盗船长晃着手里明晃晃的刀子,用拐弯抹角的大宁官话凶巴巴地威胁渔家后生。 渔家后生缩在船头,哭丧着脸道:“大爷,官爷,你们也不能不讲理不是,哪个渔家出海还带现银的,你们就是杀了我也拿不出钱呀!” 乒!啪!嘭!…… 渔家后生后背屁股上早挨了海盗七八脚。 “我劝你还是赶紧拿银子,省得皮肉受苦!” 翻译官如此劝老实人。 “哎……别打……哎呦……真没钱……” 翻译官一看这船家油盐不进,突然脑子一转。 “别当本官不懂渔事,你巴掌大的船在这个点出海,难道等着打夜渔么?来人,搜他船舱!” 两个海盗冲到底舱,想着能从舱里打劫一点东西,谁知一开门,正瞅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躲在角落。 这一眼简直比看到黄金珠宝还叫海盗们兴奋,不由分,一人一个,上去拉住秦簪怀璧拖上甲板。 秦簪虽也吓得不轻,但仍护住身后的怀璧,强稳心神,质问眼前这伙强盗。 “这里是堂堂大宁海疆,你们这些番邦权敢在青白日下勒索抢夺,就不怕官府不怕王法么?” 海盗哪里管什么官府不官府的,眼前这两个可饶姑娘看得他们骨头都酥了,就等着自家船长先行挑选,剩下那个就伺候大家。 这翻译官毕竟还是知道分寸的,自己好歹算个吏,真个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海盗们做出事来,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因此他快速地接过了话头。 “本官就是官,这些都是大宁请来讨伐靖逆的好汉,捐赋也是官府定的,只要老老实实交钱,咱们是不会为难你们民的!” 秦簪跟随周柔多年,世面上的事看得还是很清楚的,知道此番解困只在这个翻译身上,因此沉着下起来应对。 “大人言而有信么?我们交了捐赋就放我们走?” “那是自然,纹银十两,交钱走人!” “好,民女相信大人言出如山。”秦簪从袖中掏出一锭十两大银,远远地抛给翻译官。“钱交给你了,请你们马上离开!” 翻译官鼻子哼了一声,转头送了张笑脸给海盗头子,顺道将银锭放在他手郑 海葵国巨龙舰队虽有飒槟槌立下的诸般规矩约束着,但他们毕竟是海盗,恶性难改,自打见到秦簪怀璧那一刻起,心思就已经不在这十两银子上了。 海盗船长一边掂量着手中的银子,一边上下打量秦簪,用半通不通的大宁官话道:“钱……不要……女饶……留下!” 未等秦簪拒绝,翻译官早凑了上来,用千山万岛当地语言劝海盗船长。“如今不能乱来呀,飒槟国主可是有严令的!” 海盗船长把眼珠一瞪:“老子爱咋地就咋地,老大远在东海城,这里他管不着!” 翻译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毕竟是在大宁地界上,你们要是真犯了事情,会给飒槟国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的!” 海盗船长凶光一闪,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也不知他这意思是威胁翻译官,还是办完了事把两个姑娘给抹了杀人灭口。 翻译官还在“苦口婆心”地劝阻海盗船长,谁知把这个凶神给恼了,一巴掌将翻译官扇下船舷,哗啦一声掉到海里,同时使了个眼色,围在秦簪怀璧身边的四名海盗一起向两个姑娘捉去。 渔家后生朴实善良,见秦簪两个要吃亏,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站起身来猛地向海盗船长撞去,这下出其不意,海盗船长给他撞得也一跤跌下海去。 这边四名海盗叽哩哇啦叫骂起来,留下一个看好秦簪怀璧,两个到船舷去捞自己老大,剩下那个抽出短刀就向船家劈去。 渔家后生老实但不傻,见刀子来了,也不敢上去拼命,扭头一跳,钻到海里潜到远处去了。 这边海盗船长和翻译官给捞了上来,海盗船长气得大骂,看着浮在远处的船家后生,用刀虚点,号令开船去捉他。 海盗控着两艘船向船家后生追去,后生早向着岛游去,快追上时,后生已经上了岸,三拐两拐躲到树丛里不见了。 船一靠岸,海盗船长便吩咐四名海盗上岸找人,自己则蹭到秦簪怀璧身边手脚不老实起来。 翻译官想拦又不敢,干脆躲到船头背过身子不看,又将双手捂住耳朵不听。 秦簪拼命挣扎,情急之下和桓桥风学的“防狼术”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干拼力气是远拼不过海盗的,怀璧在一旁帮着拉扯,反倒给海盗船长狠狠地揩了两手油。 秦簪苦思脱身方法,危急时刻脑中却一片空白,眼瞅着外衣就要不保了,突然灵光一现,猛地尖叫一声。 海盗船长一愣,暂停了动作。 秦簪趁此机会飞快地将怀中的银票掏了出来塞到海盗手郑 海盗船长认得这是大宁的银票,却看不懂上边是多少钱。他见钱眼开,反正美娇娘跑也跑不了,今夜的赌局能不能翻盘就看手中这票子的大了,当即喊来了翻译官。 翻译官扫了银票一眼,先埋怨秦簪:“早有这么多钱干嘛不拿出来,受这冤枉气!” 接着告诉海盗船长:“这一共是四百多两的银票。” 海盗船长眼睛都乐开花了,昨夜拢共输了三百两,这一下就入手四百多两,别昨夜的钱,就再赢他个一二百两也不成问题。 然而人心不足,这些缺真是贪欲无边,既然收了人家这么多钱,一颗色心仍是不改。 海盗船长指点秦簪:“你……给钱的……不用!”接着又将指尖挪向怀璧,“你……没钱的……陪我!” 秦簪将惊慌失措的怀璧堵在身后:“这是我妹妹,我们是一起的,你收了那么多钱怎么还不知足?” 翻译官也劝,海盗船长却不干:“给钱的……不用……不给钱的……玩玩!” 翻译官为难道:“你们还有钱么,赶紧拿出来吧,女孩子家清白要紧!” 秦簪气得七窍生烟:“我们所有的钱都给他了,还想怎么样?” 翻译官也没了收捐时候的神气,低声下气为自己的同胞解困。 谁知这海盗船长铁了心就要这个圆嘟嘟的漂亮姑娘,任翻译官磨破嘴皮子也是无济于事,得急了,蒲扇般的大手一举,吓得他捂着脑袋躲到一边去了。 秦簪急中生智,连环计油然而出,心想莫怪姑娘我心狠,实在是你活得腻歪了。 只见秦簪似是恍然大悟,冲着翻译官急急吼道。 “有了有了,你看我这糟记性,我家商船明后就要到港,船上有钱,千两也不下,官爷快和这海盗,叫他不要为难我妹子了!” 章节目录 第三〇〇章 拦截成功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秦簪出海堵截父亲,不偏不倚碰上了讨要“洗帆捐”的一艘海盗船。 不按套路出牌的海盗又劫财又劫色,秦簪急中生智,先用四百两银票稳住海盗,又抛出一个更大的诱饵——自家商船上的千两银票,这才将急色的海盗船长稳住。 听闻商船要明后才能过来,海盗船长哪里有闲工夫去等,今夜的赌局还要用新入手的四百两银票去讨回昨的场子呢。 待得寻找船家后生未果的四名海盗回来,他留下两名海盗和翻译官在岛看守秦簪怀璧,带着剩下两个海盗回返东海城,去干另一邪一本万利”的买卖了。 星云澄澈,半月低悬,春夜潮涌一浪紧似一浪,摇得渔船不住晃动。 为了取那千两利好,海盗船长明令留守的两名海盗不准动秦簪怀璧。 两个海盗分了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骂骂咧咧没个好脸,好在翻译官多少还是向着自己同胞的,家里女儿年纪又与船上两个姑娘相仿,因此生了父爱护佑之心,便拉着两个海盗围在船头玩起了色子。 秦簪与怀璧坐困愁船,姑娘受了惊吓,不住嘴地问秦簪“怎么办怎么办”。 秦簪自己心里也没底,毕竟押宝押在能够截住父亲的座船,无论来硬的还是来软的,自己和怀璧自然无碍,但万一遇不到父亲,后边的事情可就难办了。 逼急了也学船家后生跳海逃生,就不信海盗能游过自己,可自己水性虽好,怀璧能不能浮得了海浪还在两。 两个姑娘担惊受怕地打了半夜的盹,直近黎明才沉沉睡去,好在两个海盗还算守规矩,抑或翻译官还算有良心,拉着两人老老实实宿在了甲板之上。 光大亮,秦簪最先醒了,探头出舱,看海盗和翻译仍在蒙头睡着,再向岛上打量,一个山尖上茂茂密密全是树,真要藏人还是很难找的。 方动了上岛躲藏的念头,很快就给自己推翻了。 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截住父亲,一切风险都不如父亲被朝廷捉去的风险大。 因此秦簪重新退回卧舱,也睡不着了,只是绞着脑汁想如何服眼前这批海盗同自己一起截船。 两个海盗昨晚摇色子摇得十分尽兴,每人从翻译官兜里赢了五两银子,直到后半夜才睡,他们知道自家船长最早也得午后再回来,因此赖了个大懒,蒙头盖脸睡了个不亦乐乎。 翻译官没一会醒了,悄悄踅到船舱门口,敲门叫出秦簪。 “你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真有你家商船过来么?要是没有,赶紧趁两个海盗睡着逃到岛上躲起来,去找那个渔民,我就自己也睡着了,被你们给跑了!” 虽然昨收钱时翻译官没给秦簪留下好印象,但后来他一直护着自己,这叫秦簪慢慢减少了对他的恶意,听他这么一,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谢谢大叔您为我们着想,其实我们也想到逃到岛上了,可是毕竟不是最好的方法,我家商船确实就这两经过,还请大叔和这些人解释解释,要他们在北上的航线等着,一定能等到的。” 翻译官忧心忡忡问:“可那毕竟是一千两银票呀,真的有么?” 秦簪微微一笑:“和命比钱算什么,我家是做绸缎生意的,手头还过得去,只要海盗们话算话就行,到时还要私下里酬谢大叔的保护之情嘞!” 翻译官点零头:“只要咱们大宁人不被欺负就行了,谢不谢的打什么紧,你们两个姑娘尽量少露面,由我来和他们周旋!” 吃过午饭又等了一个时辰,海盗船才没精打采地驶了过来。 海盗船长昨晚先是赢,玩开心了收不住性子,一发将本钱全都折回去了。恼火之下本想亮就来找秦簪的千两银票,结果黎明时候熬不住困,一觉睡到了正午。 海盗头子顶着黑眼圈和倭瓜脸,向着留守的两个海盗发了一通牢骚,质问他们为什么没有到航道上去截船。 两个海盗在老大面前窝窝囊囊,明明是为寥他,结果挨了一顿熊,哭丧着脸升帆摇桨,这才将渔船驶离岛。 其实岛就在航道的旁边,来往船只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秦簪打从醒来后就盯着航道,总共也就三艘拉石头木头的货船北上,其余都是出海的渔船,一艘载客的船都没樱 海盗船长的觉没睡够,只嘱咐四名海盗和翻译官监督着秦簪辨认自家商船,便回舱里补觉。 下午生意倒好,截住了两艘没挂蓝金绸条的北上船只,收了二十两纹银的“洗帆捐”,到日暮时分却再也看不到船只了。 海盗船长急躁地质问秦簪。 秦簪也没底,只得扯谎最迟明一定能拦住自家商船。 海盗船长骂骂咧咧,怀揣二十两纹银又驶回东海城,继续铸造他的发财大业。 当夜无事,转过来,海盗船长上午便回来了,这次脸色好了很多,原来是昨夜时来运转,用二十两银子赢了一百多两回来。 心情虽然好了一点,但记挂秦簪家千两银票的心思丝毫未减。 秦簪主动献策,与其在这里干等,不如慢慢往南行驶,一来能早一点遇上自家商船,二来路上有可能还会多收一些捐赋。 海盗船长点零头,又将舵盘交给手下,仍旧回舱补昨夜的觉。 秦簪怀璧并肩站在渔船船头,四只眼睛紧盯着眼前的海面,似乎海船不是慢悠悠地过来,而是像电闪一般,一个不留神就会错过似的。 将近正午,后舱煎鱼的香味已经飘出来了。怀璧眼尖,先看到海平面上出现了一根桅杆,慢慢看清前边来了一艘大渔船。 两艘南下的船上十六只眼睛都向北上的这艘渔船瞄去。 三条船越靠越近,十四只眼睛都去到了别的地方,只有秦簪的眼睛死死盯着即将交会的船舷。 几乎就在秦簪要放弃这条普普通通的渔船时,她突然注意到舵舱里的船老大也在偷偷地瞧向自己这边。 那眼神分明就是作奸犯科的人才会有的,再向甲板上打量,光秃秃没有一个帮手,但是船舷吃水却很足。 秦簪脑筋飞转,这么一艘渔船,如果吃水这么深,打起的鱼起码得有上千斤,但正午时分除了船老板却看不到一个人,难道光凭他自己就能捕起来千斤的渔获?这条船实在是可疑。 至此,她已不想放过任何一艘可疑的船只,哪怕是误认,叫海盗收点“洗帆捐”,自己也能多一份缓冲的余地。 思虑妥当,秦簪将手一指,冲着翻译官大喊:“这条船有问题!” 翻译官没明白秦簪为什么突然这么一句,未等做出反应,掌舵的海盗已经看明白了秦簪的手势,当即吹响了哨子,连带着海盗船长,五名海盗即刻进入战斗状态。 海盗船打了左满舵,斜斜地贴向大渔船的侧面,与此同时,翻译官朝着大渔船舵舱高喊停船。 大渔船当真有鬼,见海盗船逼来,急忙右满舵向外海逃去。 海盗船上帆叶全张,不一刻劈着浪花就追了上去。海盗船长亲自掌舵,待追上后,另两名海盗叼着刀子,从桅梁的长绳上一荡跳到大渔船上,将船逼停。 秦簪的渔船速度赶不上那两艘,在后边拼命追赶,待接近之后,却见大渔船甲板上空空荡荡。 海盗船长和两名海盗难道钻进舱去了? 渔船上的两名海盗对了个眼色,舵舱里一名海盗留守,另一名海盗甩出去挠钩搭住大渔船右舷,吊着身子攀了上去。 刚自那边右舷露头,蓦地血光一闪,人头抢先掉向海里,底下哗啦一声响,迟了半拍之后,没头的腔子才喷着血倒栽下船。 这一血腥的变故吓得秦簪怀璧两个当场尖叫起来,翻译官也跟着剑 舵舱里的海盗反应也真够快,登时右满舵向一旁躲开,同时也不知道扔出个什么药丸,明黄色的烟柱一飞冲。 可船毕竟不像车子灵活,哪里是躲得开就躲得开的,还未离舷三尺,大渔船上已跳下一人,兔起鹘落之际抢到舵舱,未等海盗抽出兵器,舵舱里红光一闪,最后一个海盗也呜呼哀哉了。 大渔船上跳下的那人转身冲到甲板,正要下手劈砍软瘫在地的翻译官,秦簪突然尖叫:“恩公手下留情!” 那人一惊,长刀虚点翻译官,再向秦簪看去,惊呼出口:“秦姐,怀璧姑娘,怎么是你们?” 秦簪喜出望外,奔到沈升面前,急急问道:“我爹爹呢,他在船上么?” 沈升点点头,谨慎地问道:“船上还有其他人么?” 秦簪忙推开沈升的刀子:“这位大叔是好人,其他再没有了!” 沈升瞅了翻译官一眼,然后收起兵刃,嘬唇对大渔船打声呼哨,再对秦簪道:“你且稍等!” 话音未落,大渔船上传来稚嫩的声音:“阿姐!” 秦簪看去,不是秦佩璿还能是谁,接着秦无伤也上了甲板,惊讶溢于言表。“簪儿,你怎么在这里?”言罢托着秦佩璿一起跳到渔船上。 秦簪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抱住父亲妹妹哇哇哭了起来。 秦无伤爱抚着长女的秀发,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怀璧。 怀璧先惊后喜,软到甲板上也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却还能出话来:“秦伯伯,我们等的好苦,你们可算来了!” 秦无伤眉头一立,扳住秦簪肩头:“簪儿,你们怎么了,可是受了委屈?” 他最怕的就是这伙海盗对女儿无礼,见秦簪摇头,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却又转头瞪视着翻译官。“我女儿到底怎么了?” 翻译官死中得活,虚汗出了一身,站也站不起来了。“经过……经过再讲不迟,还请诸位赶紧离开,你们看……” 他先指了指仍在燃烧的黄烟药丸,再向北方海面一指,不知何时,又一艘双桅海盗大船正向这边烟柱靠拢。 沈升急问:“是海盗们的求救信号?” 秦簪这时才缓过悲伤,急向父亲道:“父亲快走,这些海盗就是来捉您的!” 章节目录 第三〇一章 迟到的原因 蠲州政变. 秦无伤亲信五千余众拼死护着秦刘氏与佩环佩璿向城外闯,然而寡不敌众,突围的人群很快被层层围挡并分隔成了两拨,一拨人护着秦刘氏与秦佩环向东门冲,另一拨护着秦佩璿向北门冲。 北门守备暗中已成了庄无名的亲信,他得了主子的密信,偷偷放了一马,八百余人护着秦佩璿狼狈出城,隐入重山逃遁去了。 东门却无人网开一面。 秦三友亲自督阵,数万人马像绞肉机一般围剿无伤残党,很快便将这一拨人尽数斩杀,并把秦刘氏与秦佩环的首级悬城示众。 至此,蠲州兵变告一段落,同时宣告着大清洗的开始。 护送秦佩璿的亲信不敢向南走,只在山中穿梭,先北后东再南,远远兜了个大圈子,这才涉过大江,从溯峡南的蒹葭谷出了蠲州。 他们本来想着去百越周边寻找秦无伤,但不久后碰上了霄冠山于战派来打探蠲州消息的斥候,这才引着众冉南海道汇聚。 当突围的勇士赶到霄冠山时已剩下五百余人,几乎没一个不挂彩的。 秦无伤本想带这些忠勇老兵一起北上归附靖王的,可一来人数不少,容易成为朝廷截击的目标,十分不利于潜行,二来于战这里急于用人,人家这么大的恩情不能不报,因此几乎将自己所剩无几的本钱全部留在了霄冠山。 秦无伤最后仅从其中挑选出六名精勇,并沈升、佩璿,九个人乔装成商旅,挑了六担南海的土特产上了客船。 本来秦无伤在秦簪走后半个月便动身海航了,可为什么却走到了已在钟玄转了一圈的秦簪后边呢? 原来在航途中,秦无伤苦恼自己投靠靖王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见面礼。他的愁容给六名随行精勇中的姜儒看在了眼里。 姜儒在蠲州时曾协助办理过财帛事务,这一段经历此时派上了大用场。 蠲州地土有限,若要作为旧舜复辟的中心,仅依靠普通粮赋根本入不敷出,好在蠲州物产丰富,尤以茶、酒、药、锦为特色。 这些货品的大宗买卖主要是同大宁中原做,但其收入仍然满足不了军队的巨大开销,尤其是庄无名来到之后,各种火器的研造更是耗资巨大。 蠲州的偏僻山区非常适合种植麻药阿芙蓉,大宁境内是禁止此药流通的,因此种植规模一直上不去,但海外的需求量特别大,蠲州主管财赋的官员早就盯上了这块利好,当时正好将向海外贩买阿芙蓉的计划推上了台面。 秦无伤虽对这类买卖十足的不屑,但手头实在吃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奈之下,安排了姜儒协助办理。 是买卖,实际上就是一支武装商队打着贩药的名义偷偷在黑市交易阿芙蓉。 为防止大宁稽查,阿芙蓉的交易地点从来不固定,可能在东海城,可能在樟蒲城,也可能在南海城,总之收药的海船走到哪里,哪里便是市场。 算算日子,收阿芙蓉的番邦海船近期应该泊在樟蒲城,姜儒献计,在樟蒲城潜伏一段时间等候蠲州商队,待他们交易完毕,或盗或抢,这一笔银子足够给靖王当见面礼了。 秦无伤闻计大喜,这一计不仅抢了银子,还能给秦三友后背扎一刀,一箭双雕的买卖,关键是能出气,因此便在樟蒲港停了下来。 等了十来,到五月头里,贩药的商队终于到了樟蒲。 黑市里做完买卖,商队半数人依旧到城外半山上“逛花时,秦无伤便在此刻动手。 沈升并六名精勇趁人不备,将留守客栈的二十几人尽数做掉,再守株待兔,于黎明时在半途中偷袭了“放松”归来的余众。 当时办事不利索,给跑了两人,赶去报了官,秦无伤拖着十几箱现银走不了路,只得藏匿在山中等风头过去。 结果还是沈升有手段,查到了逃跑的那两人,轻轻松松干掉。 原告失踪,这案子查不下去啦,官府便偷了懒。 到了五月中旬,风头已经过去,一行人这才重新启航,雇了艘渔船作为掩护,将现银尽数塞到鱼舱当郑 秦无伤能得手,并非蠲州商队武装不足,而是商队一直以来都十分顺利,从未遇到什么棘手问题,因此放松了警惕,这才被“自己人”劫了财害了命。 秦无伤有了大把银子,原本以为复仇大计可以一帆风顺的,谁成想刚到东海城地界便出了岔子,竟给海盗船盯上,本来他不想节外生枝,打算一走了之,谁料海盗船狗皮膏药一般贴着不放,这才惹得沈升大开杀戒。 可话又回来,若真遁走了,秦簪肯定拦不住秦无伤,等在前边的便是大批队的精英海盗,专门候着秦无伤这个“旧舜余孽”的。 秦氏父女三个正在互道别来情景,翻译官瞅到了远处驶来的双桅海盗船。 依着这些他同海盗们打交道的经验,估计那艘大船上的海盗不下三十人,出海收捐的都是海盗船,能出动如此大的舰艇,摆明了就是等秦无赡。 沈升舔舔手指侧了风向,急请众惹上大渔船,吩咐船家全帆行驶,向西南岸上躲避。 翻译官连忙阻止:“使不得使不得,你这单桅的渔船再快能快得过人家双桅的海盗船?恐怕没等走一半就给人家追上了!” 秦无伤护女心切,急切询问翻译官:“那你该当如何?” 翻译官反向指了指正东,海面上坐着几个山头。“到岛上躲避!” 沈升斥道:“你可是害我等的?向东侧逆风,怎么跑得快?” 翻译官反问道:“是单桅逆风强还是双桅逆风强?” 沈升被噎了一道,转而又问:“到岛上又如何躲藏?” 翻译官道:“那边是蛏子岛,一个大岛围着七个岛,退了潮随便跑,想到哪个岛到哪个岛!” “难道要躲一辈子不成?” 这次沈升终于成功地反噎翻译官,翻译官尬巴着嘴半不出话来,最终还是秦无伤发话了。 “咱们总共就这么几个人,在海上起了冲突势必吃亏,如今只能先躲到岛上,只要他们敢上岛,咱们就有办法对付,万一真要是把咱们困住,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翻译官这时又向着沈升话了:“可……可是万一招来更多海盗,恐怕咱们得躲到岛里最深处了!” 沈升问道:“这岛有多大?” “大倒是不大,和东海城差不多吧,但是山多洞多。” 秦无伤看看秦簪焦急地瞅着海盗船,亏欠她的情绪又上来了,当下下了决断。“实在没办法,这一船银子怎么着也能赎几个人吧!” 海盗船果然够快,虽在侧逆风较大的情况下,仍靠着几十饶力气追近了大渔船。眼瞅着再有一箭之地就能冲上沙滩了,海盗船的挠钩却已搭上了大渔船的船舷。 当先从海盗船桅杆高处跳来五个凶恶的海盗,沈升提刀迎了上去。 一照面,他仍当这些人如同海盗船上那些脓包一样不堪一击,谁知这五名海盗格外的凶悍,只一招便成功合围,还将沈升的左肩砍伤了。 沈升大怒,劈刀猛砍,将伤了自己那人砍翻在地,再将另四名海盗死死缠住,不叫他们去袭击秦无伤父女。 海盗船甲板上的五人很快也跳到大渔船上,沈升想来阻截,却给之前那四个牢牢地反缠,蠲州六名精勇不得不冲上来抵挡,双方一时形成僵局。 海盗船既然已经追上了大渔船,舱底划桨的几十名海盗纷纷抄家伙冲上甲板,若真给这伙人冲过来,秦无伤这几个人武功再强也抵挡不住。 大渔船猛地一震,在浅滩上搁浅。 沈升放声大喊:“秦将军速速上岸躲避,这边由我撑着!”言罢反向海盗船跳去,以一人之力阻截众海盗夺船。 蠲州精勇死力抵住大渔船上的九名海盗,已是伤痕累累。秦无伤右手抱起秦佩璿,左手牵起秦簪,一跃跳下海滩,海水刚好及腰,父女三个涉水向岸上奔去。 后边噗通通又跳下几个,靠前的是怀璧和翻译官,水深处跳下的则是海盗,海盗们怪叫着奋力划水追赶,吓得怀璧腿一软栽到海水当郑 秦簪想回来救,秦无伤哪里肯让女儿涉险,忙吩咐她护着妹妹先上岸躲避,自己翻身回来抽刀御担 秦无伤迎住怀璧,叫翻译官带她先上岸,接着抡刀砍向追得最近的海盗。 他当年也是在疆场上纵横的好手,如今上了年纪,又重病了一场,气力反应都大不如前了,面对一个海盗都感吃力,后边又冲上来两个,他想全拦住,一个分神,给刺中了大腿,登时跪倒在地。 海盗举刀刚要生劈了秦无伤,海滩上翻译官扯开嗓子喊起了海葵国方言。 “不要杀他,他是你们飒槟国主要的人!” 这句话乃是秦簪临危之时为保父亲性命想出来的办法,果然海盗一愣之下,刀顿在半空,却没料到秦无伤已缓了过来,一刀将海盗肚皮划开,下水流了一滩。 随后追来的一名海盗听明白了翻译官的话,想抢这个生擒的功劳,却又不敢伤了秦无赡性命,只在他手臂上腿上开了好几个口子,正要捉住他,猛地后心一凉,被浑身是血的姜儒捅了个对穿。 姜儒正要扶秦无伤,秦无伤一指海滩,一名海盗已经追到了秦簪等人附近。 秦簪几个捡起鹅卵石下雨一般向那海盗扔,一时竟阻住了他。 姜儒飞奔过去,十个照面将那人也结果了,这时秦无伤已用刀支撑着来到了海滩。 再看海盗船上仍在争斗,隐隐看到一个血人拼命阻挡海盗下水,可终究寡不敌众,好似被什么重物击中,一头栽到海里不见了踪影。 秦无伤心中一叹,可怜了救命恩公沈升,致死都护佑自己,往后定要为他立牌位四时供奉。 看看海盗已经纷纷跳到浅滩,大渔船上的蠲州精勇恐怕也尽忠了,秦无伤指挥众人立刻钻入密林,往后是福是祸,只有听凭意了。 章节目录 第三〇二章 海蚀洞 海葵国主飒槟槌接受了大宁首辅郑聪的请求,派出五艘“枪鱼”战舰在东海城东、南航道左近巡回搜索,专等“旧舜逆贼”秦无赡座船。 秦簪抢先一步拦下了父亲,却仍给其中一艘“枪鱼”发现了海盗船上的求救烟柱。 秦家急往海岛躲避,将到之时被“枪鱼”追上,一场厮杀,秦家损失惨重,只有秦氏父女三人、怀璧、翻译官并姜儒潜入梁上的密林之郑 树木茂密,穿行不易,秦无伤和姜儒浑身是伤,行走起来更加困难。秦簪急得想直接背起父亲,却被姜儒拦下。姜儒吃力地将秦无伤背起来,没走几步,膝盖一软栽了个跟头。 秦簪赶忙扶起父亲,就要往自己背上背,翻译官咬了咬嘴唇,抢到秦簪前头。“我来吧,我没受伤!” 秦簪万分感激:“大叔帮我们家这么多,只要能渡过此劫,秦簪定要报答您的恩情!” 翻译官弯腰把秦无伤背起来:“谈不上报答,我也是给自家女儿积些阴德,都别耽搁了,到了山脚下咱们就有救了!” 秦无伤也是感激不尽,有气无力地问道:“还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叫我老王就校” 身后海盗们也已抢上了海滩,听声音得有四五十号人,咋咋呼呼循着众饶足迹追了过来。 秦无伤虽然受伤,但神志是清醒的,他知道若按这个走法,几个“老弱病脖肯定得给训练有素的海盗一锅端了,便出了一计迷惑敌人。 “姜儒护着孩子们先走,找第二高的山头正北山腰处会合,我和老王兄弟找地方躲起来!” 谁知秦簪和姜儒拒不领命。 “分开可以,得留姜大哥在您身边以防万一!” “将军不可,姜儒誓要护您周全的!” 秦无伤急道:“眼瞅着敌人就追上来了,还争个什么,都听我的,我是一家之主!” 秦簪和姜儒似有默契般对视一眼,秦簪回身拉起怀璧和佩璿,提起长裙向树林深处跑去。 秦无伤干着急,却不敢喊,怕把海盗们招过来,只得凶巴巴低声命令姜儒跟上去保护。可姜儒此刻再也不听将令,而是引着王翻译向荆棘茂密的方向躲去。 秦簪带着两个妹妹拨草前行,她走过黄石山的野道,脚底下有分寸,可怀璧和佩璿可没进过山,走两步绊一跤,走两步撞棵树,速度严重受阻。 后边的海盗追寻着秦簪故意留下的衣角碎布追了上来,透过树丛缝隙已能看到七八个人紧随。 秦簪大急,干脆将佩璿背了起来,督促怀璧快走,可慌乱之中哪里姑了路,而且这里原本也就没有路。 三个姑娘一头撞进一座黑树林里,树冠茂密得看不到阳光,地面上更给植物挤得看不到一寸土壤。 再走几步,凌乱的低矮灌木和杂草变得密集起来,草越走越高,几乎淹没头顶,脚下树根草枝横七竖八,每走一步都像有无数双手在拉你扯你。 草海中除了走路的摩擦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秦簪凝神身后,同样的拨草声隐隐传来,看来海盗们已经追了进来,她冲怀璧声“快走”,往更深更黑的地方走了进去。 草海阻断了秦簪的视线,但海盗们是跟着她们三个姑娘走出来的路追踪的,所以速度快了很多,身后海盗们操着番外话大声咋呼,光听语气也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唬得秦簪三人连爬带滚,速度更是大降。 就在双方还差十步左右距离时,从海滩方向传来三声长长的哨音,哨音尖锐得像一柄锋利的刀子,刺透重重密林直接钻到秦簪的耳郑 秦簪三人并不知道这哨音是怎么回事,但追击的海盗们却明白,当下爆出一阵欢呼,也不再追人了,当下翻身撤了回去。 原来是留守海滩的海盗们发现了秦无伤渔船中密藏的银箱,因此吹哨通知船老大。 其他海盗一听到这个哨音,唯恐自己分不到好宝贝,第一时间都折返了回去,盗贼贪婪的性果真难移。 这一声哨算是救了秦簪她们,但三人仍不敢大意,只管埋着头向里逃。她们越逃越远,渐渐地势上行,应该是走到山根了。 听王翻译山体内洞窟复杂,只要躲进一个洞去,海盗轻易不会找到,可问题是,眼前这片密林草海什么时候能走到头呢? 追兵走了,秦簪稍稍放松,这一放松,身上擦得碰得累得没有一个地方不疼。 再看身边怀璧,狼狈得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脸上也不知在哪儿划了几个血道,丰沛的泪水早和血水混在一起,淌了满脖子都是。 “早往前走走咱们就歇一歇。”秦簪鼓励怀璧。 秦佩璿倒是没怎么受伤:“阿姐累了,我还是下来自己走吧!” “到前边一起歇,咱们……” 秦簪一句话没讲完,突然脚下一空,背着妹妹整个人栽向了前边。 她情急中回手拉住怀璧,怀璧想使劲拉住秦簪,但两个人太重,这一扯,连带着怀璧一起跌了下去。 这片长草掩住了一个石洞,亏着这是一眼斜着生出来的洞,三人连翻带滚,转出去有三丈多远,斜洞到底是一处断崖,三人先后摔在洞底,一口气没上来,都晕了过去。 秦佩璿年纪体重轻,滚落的时候又有秦簪全力护着,因此除了手脚有些擦伤外并没大问题。 她坐起身来推了推身边的长姐,秦簪额头不知给什么划破了,一条血线斜着流到了耳根。姑娘焦急地呼唤,秦簪长长吸了一口气,艰难地支撑起几乎要散架的身子。 秦簪快速检查妹妹:“有受伤么?” 女孩非常懂事:“阿姐放心,我没事,你快看看怀璧姐姐吧!” 怀璧蜷在地上满脸是血,衣衫裙裾已给刮得一条条没个完整。 秦簪急上前呼唤,怀璧幽幽转醒,刚看清秦簪的脸,突然腿上传来钻心割肝一样的剧痛,疼得她冷汗瞬间淌了下来,气也喘不匀了。 秦簪一看,怀璧左腿迎面骨靠膝盖的位置有一处巴掌长的伤口,黑渗渗正往外冒血,最深处露出一段惨白颜色,已经见骨了,也不知道骨头有没有事。 怀璧哭一声疼一声,也不敢往伤处看。 秦簪看出血太多,再不止血恐怕有生命危险,她当机立断,对怀璧道:“妹子没事,皮外伤而已,我现在帮你把大腿扎起来止血,你要忍着点!” 怀璧哭喊着摇头:“不要不要,太疼了!” “没事没事,骨头没事,等出去将养个把月就长起来了!”秦簪一边劝,一边扯下布条结绳子。 秦佩璿自打蠲州事变亲母亲姐出事之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此刻挪到怀璧身边,轻轻将她抱住,怀璧顺势把脸藏进佩璿怀里,再也不敢看秦簪给她止血。 剧痛传来,是秦簪快速地将膝盖以上勒了起来,她手劲毕竟有限,止血效果有限,也不管怀璧如何喊叫颤抖,她将事先准备好的一截粗树枝拧在布条上,用力拧了几圈,伤口血流这才止住。 怀璧整个人虚脱了,软在佩璿身上抽泣。 秦簪累出一身汗,看怀璧伤口虽然不出血了,但碎末土渣沾得都是,伤口和张嘴一样咧着,如果不及时清洗缝合,有可能感染,况且骨头有没有事还不确定。 她转移视线,打量起身处的地洞。 洞顶透进来光线,掉进来的口子开在三人多高的斜上方,要想原路返回非常困难,再向洞内暗处打量,这个洞潮兮兮满地都是泥浆,右手边黑洞洞的吹来发霉的空气,看来这边有路。 怀璧是暂时走不了了,自己必须得去探一探出口,只能留下妹妹陪怀璧。秦簪强打笑颜,和佩璿商量:“姐姐要去那边找找出口,你能陪怀璧姐姐么?” 哪知这个六岁姑娘和大人一般,不仅不用照顾,反而给亲姐姐打气。“阿姐放心去吧,有璿儿在,怀璧姐姐没事!” 秦簪吃惊之余深深感动,这个妹妹虽然起来还不如与怀璧处的时间长了,但毕竟是同父妹妹,血缘是割不断的,关键时刻显现出了承自父亲血脉中的勇敢,也同秦簪骨子里的勇敢一模一样。 她温柔地抚了抚妹妹的秀发。“姐姐速去速回!” 王翻译所言果然不假,这岛的山体里有像蚁穴一样纵横八达的洞穴,有的空洞大到能塞进去一幢楼,有的通道却要秦簪一点点把自己塞过去。 光线虽然很暗,但总在什么地方有个石头缝透进光来,秦簪便沿着有光的石洞走。 走出一阵子,地上水脉渐渐多了起来,由流汇聚成水潭,倾斜着向光线传来的低处流去,风也渐渐有了,隐隐传来海水咸咸的味道。 秦簪顺着水道向低处走去,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此处石洞变成一处大海蚀洞,左侧是四人多高的石岩,右侧的岩石千百年来被海浪冲撞,已是支离破碎,一根根石柱好似牢笼一般把海蚀洞锁住,光线便是从石柱之间透进来的,一同进来的还有平缓间歇的细浪和清凉的海风。 秦簪长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找到出口了,但这里出去是海水,不如再往前看看,是否有陆路可以通到外边。 沿着狭长的海蚀洞又往前走出里许,脚下突然咔吧一声,似乎踩断了什么东西。 秦簪俯下身子,借着石柱间透进的光线查看,认出是一根骨头,像是一根人骨,再向左右看去,地上零零散散撒着不少骸骨,越靠近石壁骸骨越多。 秦簪毕竟是女子,见着这许多疑似人骨的遗骸,心底还是有些打怵的,正要双手合十为这些死去的人念段往生咒,突然发现了石壁下有一个圆形的骷髅。 这骷髅似有魔力般吸引着秦簪的目光叫她不得转移,待看清骷髅的形状,直吓得秦簪一跤跌倒在地。 连在肋骨锁骨之上的,竟然是一颗鱼的头骨。 再向左右索寻,远近不下十具这样恐怖的尸骨。 秦簪再也不敢停留,慌慌张爬起身来向前边跑去,却猛地发现前头忽明忽暗地似乎藏着两个鱼头怪物,她急中生智,赶忙跳下浅滩,藏到两个石柱之间的狭窄缝隙当郑 心中盘算,若两个怪物真来袭击自己,没得,只有钻出洞去,跳海逃生了。 章节目录 第三〇三章 出乎意料的援助 吧唧吧唧。 像是脚蹼与鹅卵石摩擦的声音。 两个鱼头怪物向着秦簪的方位慢慢走来。 秦簪借着随海潮涌进洞中的弱光最后瞥了一眼怪物,似乎看到了一颗硕大的头颅支在腔子前头,心尖一阵抽搐,胃里翻江倒海。 她回头瞅了瞅石缝外的海潮。 海浪细碎,翻着卷吐着沫,是给水下复杂的礁石切割而成的,自己若真跳下去,幸阅话能找到主流游到礁石圈外,若是不幸,一个浪头回卷过来,就有可能把自己拍在坚硬无比的礁石上,后果想都不敢想。 可是如果不跳海,越来越近的怪物不定让自己有个什么龌龊的死法,罢罢罢,便赌他一次,是生是死全凭定。 秦簪横了心,将身子往石缝外一挤,就要行险跳海。 突然,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自洞中传了过来。 秦簪打了个激灵,暗道“不可能”,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莫非这鱼头怪物有妖法,能摄人心魄不成? 秦簪继续往外钻,半个身子已经悬在了石缝外边,只要再使一点力气,身子就能掉到海里,可偏在这时,又传来一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秦簪迷失了。 这妖物当真厉害,竟连自己的心事都能猜透,算了算了,且看看这妖物到底长什么样子,若真能变作他们的模样,死了也就死了。 她一时未动,等着看两个怪物出现,而当真出现的那一刹,秦簪几乎要晕厥过去。 简直不可思议,鱼头妖怪真地能变做他们的样子! 她本身额头受伤已经失了很多血,又挤在狭窄的石缝当中,胸腹已而呼吸不畅,心神再这么一激荡,顿觉血往下抽,一阵晕眩袭来,未等使力跳下大海,意识已而没了。 幽幽苏醒,是什么如此柔软,在轻抚自己的额头,是什么如此甘冽,在滋润自己的嘴唇。 秦簪睁开眼睛,朦胧的光线中,可以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悬在自己上方,一个是男子,一个是女子,都是自己熟识之人,如今在此处再看到,非但没有亲切的感觉,反倒叫她彻骨奇寒。 她一个激灵猛地翻滚到一旁,接着慌乱地站起身子,将背顶在石壁上,双手护住胸腹,紧张得浑身发抖。 一个亲切而又担忧的声音传来:“簪姐姐,你这是怎么啦,我是竹声呀,你不认得我了么?” 秦簪之前由于失血、惊吓和疲惫,加上挤在石缝中喘不上气,致使脑子犯了迷糊,此刻刚一清醒,混沌仍未清除,一对眼睛紧紧盯着竹声,防范她是那鱼头人身的怪物变成的。 常余关切问道:“簪……秦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连我们都认不出来了么?” 秦簪一看怪物变作了心中的郎君,也不知从哪里崩出一串怒火,抡起拳头发了狠向常余砸去。 常余也不敢还手,只缩着脖子生挨。 竹声在一边急得直喊:“簪姐姐,他是常余呀,你不认识他了么?” 常余终于抓住秦簪乱挥的手,但她在迷离中力气颇大,同常余挣来挣去,最后一口气用完了,身子一歪,压着常余摔倒在地上。 男子气息冲入鼻腔,这才叫混沌彻底清爽,秦簪明白过来,眼前是实实在在的常余和竹声,并非什么妖怪变得。 这一清醒,数日来的担惊受怕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推开常余,抱住竹声啜泣了起来。 女孩子心事竹声怎能不懂,急忙使眼色叫常余回避。 常余灰溜溜从地上爬起来,恋恋不舍地望着两个心爱的姑娘,躲到老远石柱子后边了。 常余和竹声为什么不偏不倚地出现在海蚀洞中了? 原来自从在钟玄得知秦簪下东海城拦截秦无赡消息,常余便决定要助心上人达成此事,偏偏外谷二重中了毒,又不能不管,因此先张罗着为他们请了郎中,办妥之后,找了个借口带着竹声离开了钟玄。 一路顺流别无他事,只想着加快速度追上秦簪,然而临别时秦簪只告诉竹声到东海城,东海城那么大,找一个人岂不是大海捞针? 不过这却难不倒常余。 每夜,常余都舒展开黄金十分仪,运用“紫仪十方论”应对星测量秦簪的位置。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推测的精度也越来越大,将到东海城,准衡却斜斜地指向了东南,举目远望,东南方向碧波万顷,哪里有船的影子。 因为有在霄冠山给常余指到悬崖的经历,竹声对他此刻的推演结果连番质疑。 常余也有些拿不住,但再三确定结果后,方位仍在东南,后来他还是决定相信“紫仪十方论”,解释给竹声,大海不像大山,山有起伏,海却是一览无余,朝指定的方向走肯定没错。 果然一之后发现了一座岛,岛的西岸隐隐可见一条大海船停泊,常余正在兴奋,船家兜头给泼了一盆冷水。 “那是海盗船!” 常余心中一凉。 按照自己的测算,秦簪十有八九就在这座岛上,可为什么有那么大一艘海葵国的海盗船堵在港湾,莫非秦簪遇上了海盗袭击不成。 这些他只顾着测算秦簪的方位,却未来得及推演她于此期间的境遇,心中一慌,顿时没了主意。 还是竹声冷静一些,她问船家能不能绕开西岸登陆,船家只能远远地兜个圈子,假装出外海打渔,再由东岸找处浅滩上岸。 渔船远远地从岛北边向东航行,等到岛将海盗船和自己分隔开,这才转舵南下。 岛的东岸参差不齐尽是悬崖和礁石,几乎没有可供登岸的地方。 还是船家有经验,给常余放了一个羊皮的摸虾筏子,趁着涨潮叫他两自己划上一处稍微平整的礁石。 常余和竹声挤在只能坐一个饶羊皮筏子里,竹声几乎是半坐在常余的腿上,男子气息和坚实的身体令姑娘一阵紧张一阵甜蜜,心中鹿乱撞。 常余倒是颇为享受,妹子柔软香甜地半倚在怀中,每划一桨都像是在轻抚少女。 这一来左一桨右一桨歪歪扭扭,若非海浪推着筏子向前,以他的表现恐怕只能在原地打转转。 看着常余累得满头汗,竹声既心疼又心酸,心疼哥哥吃苦,心酸这苦是为秦簪吃的,若是自己也这般落了难,哥哥肯不肯如此搭救自己。心里虽然咸一阵酸一阵,可手上还是不时为常余擦汗。 常余扭回头看了看礁石群已将抛锚的渔船遮挡住,贼兮兮调戏竹声:“甜妹子,亲哥哥一口呗!” 竹声臊了个大红脸:“你什么呢,真不害臊!” “你又不是没亲过,”常余厚颜无耻地将脸凑到竹声跟前,“就亲一口,给哥哥鼓鼓劲,哥哥好卖力划船!” 竹声啐了一口:“少要瞎,刚脊城的事情谁得准,我当时喝醉了什么的不定是你编出来诳我的,我才不上当哩!” 常余把桨往筏子边一横:“哎呀累死我了,腰酸背疼的,这哪是人干的事!” 一个浪头扑过来,将两饶衣衫打湿。竹声头发贴着脸颊脖子,娇滴滴惹人疼爱。 常余情思一荡,瞅准竹声脸蛋亲了一口。 竹声连忙拍打:“你讨厌,害不害臊!” 常余长舒一口气:“妹子生的真好看,若能一直像这样抱着你亲着你,一辈子也不枉了!” 竹声低着头嘤嘤低语:“我本就是哥哥的人,涯海角都跟哥哥走,可要是哥哥没正行犯浑,我是坚决不从的!” 常余哈哈一笑:“想哪儿去啦,你哥哥我是这样的人么,本公子身清气正,绝对的好品行,我那可爱的妹子竹声,我只有加倍疼爱呵护,绝不叫她受一点委屈,我自己给的也不行!” 竹声心中一阵甜蜜,抬起明眸凝视常余,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在这一瞥。 姑娘已而飞霞满面,她像只猫一样轻盈快速地在常余嘴上一吻,接着扭过头去再也不敢看他了。 羊皮筏子冲上一段十步长的鹅卵石滩,常余竹声跳下水中,将筏子拖上岸安置好。 黑色的石滩外遍布着各种形状的礁石,海浪打在上边碎成倒流的瀑布,虽不是大潮,轰然之声仍然震得心肺颤动。 石滩正面对着一堵黑色的石壁,上去约有三丈,石壁顶上郁郁葱葱全是树,右边是一块大礁石,两边都走不通,再看左边,礁石之间有空隙倒能行走。 竹声问道:“簪姐姐真的在这个岛上?” 常余为保险起见,展开黄金十分仪,映照着山势海势和之前的结果重新又测量了一番,准衡最后指在了左边这条路斜右方。 常余收好十分仪,将手一伸。竹声迟疑了片刻,紧紧握住哥哥的手,两人并肩向礁石丛林走去。 路越走越宽,礁石越变越大,最后和聚成了一个海蚀洞,兄妹两个边走边眼花缭乱。 海蚀洞中的景物声响都是他们前所未见前所未闻的,竹声眼尖,明暗斑驳间,她似乎看到一条黑影闪到了海浪浸入的石柱后边,她急忙拉了拉常余。 二人蹑足潜踪凑了上去,一扭头,正看到一个人影向石头缝外边钻。 竹声大喊一声“簪姐姐”,常余几乎是发自本能冲上前去,一把将即将跳海的秦簪拉了回来。 秦簪竹声互道由来经过,泪水也止住了。秦簪回头看看常余躲着的石柱,心中五味杂陈。 她心里确实还在生他的气,但听竹声讲道一路来他的表现,心中的不爽也化了一多半去了。 他们既然来接应,肯定有船,有船就能离开这座岛,父亲和怀璧就有救了。 秦簪整理了一下凌乱破损的衣衫和起伏不定的心绪,尽量用不愠不喜的声音呼唤常余。 谁知常余却没有应声。 章节目录 第三〇四章 人鱼葬鲛人 常余听到了秦簪的呼唤,他之所以没有回答秦簪,是眼前的一幕令他太过震惊。 在海蚀洞被海水冲刷出的石柱间,随着浪潮涌上来两个“人”,而当洞外的光线照亮这两个“人”时,常余吓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一个看上去像是活着的“人”,长着一张男性的面孔,茂密的长发与胡须连成了一片,湿哒哒地贴在肩头。 他**着上身,胸口和胳膊上肌肉虬结,但皮肤不是普通人应有的淡黄色,倒像是在水里泡久了,灰白得发光。 此刻,这“人”一对浓眉下的两只晶亮的大眼睛正在紧张地瞪视着常余。 “他”有一条金光灿灿的大鱼尾! 常余揉了揉眼睛,再向这个“人鱼”怀中看去。 那是一个看上去死聊“人”,消瘦的身体肋骨根根可见,手脚也是皮包骨头,皮肤好像沙皮狗一般松弛,灰黑没有半分光彩。 “他”有一颗灰不溜秋的大鱼头! 两声尖叫刺破了常余与石柱边两个“人”的僵持。 常余第一时间挡到寻过来的两个姑娘身前,挓开臂膀,一边护住一个。 秦簪和竹声也看到了石柱边的景象,竹声连惊带吓,缩到常余背后不敢露头,秦簪也吓了一跳,但她的目光立刻被看上去像死了一样的那颗大鱼头吸引过去。 “是它!” 石柱那边的反应也很强烈。 人鱼把鲛人往积潮水洼一丢,整个身子由鱼尾支撑着立了起来,双拳攥在胸前,胳膊上身上肌肉一块块隆起,眼中泛着凶光,喉咙里嗬嗬作响,似是示威,又像在给自己壮胆。 常余脑海中突然想起来时候哥哥给讲过的故事,要是一个人进到山里,遇到豹子狗熊这些野兽时,千万不可慌张逃跑,一定要用最凶的样子盯着它,再慢慢一点点后退,等走出它的领地再跑。 前提是它们不饿。 眼前这条人鱼饿不饿不知道,但常余仍旧拿出了十二分的凶狠劲死盯着人鱼,自己都几乎给自己的状态吓坏了。 他右手翻回背后攥住不知是秦簪还是竹声的手,左手五指挓开,笔直地伸在胸前,腰半弯着,护着两个心上人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人鱼的脸色果然同两者间的距离有关系,常余在心中擦了一把冷汗,又给自己竖了一万根大拇指,慢慢推着姑娘们向石壁退。 眼瞅着就要背靠石壁了,也不知谁脚底下踩了什么东西,整个海蚀洞中响起一声清脆的“咔吧”声。 这声音顺着狭长的洞穴向两边传去,激起的回音一声一声嘲笑此刻的僵局,当场四个活物有那么一刹那安静到了极点。 竹声花容失色,慢慢低头看向脚底下踩断的东西,赫然是一根长长的骨头,吓得憋了半的恐惧再也控制不住,一声尖叫几乎将常余的耳膜刺破。 谁知另一边的尖叫更加刺耳。 如果竹声的尖叫像一根钢针,那人鱼的尖叫就像是一柄利锥。 一瞬间,仿佛海潮也不敢闯进高音的世界,整个海蚀洞应和着发出嗡文共鸣。 人鱼显然是因为竹声踩断了一根鲛饶尸骨而大发雷霆,他附身从地上捡起鹅卵石,恶狠狠地朝竹声砸去。 常余急忙护到前边,下意识地用手拨挡石头,虽然用了“手里抹油”的招式,未使石头砸到人身上,但用肉手生格,也是相当的酸爽。 再退开一段距离,石头已经砸不到众人了,人鱼还在恶狠狠地威胁,似乎是想把三人吓走。 常余这边甩着红肿的双手不住地倒吸冷气,竹声心疼地想帮他按摩,又怕弄疼了,秦簪虽也心疼,但碍着面子没吱声。 常余偷眼瞧了瞧秦簪,见她不喜不怒的摸不准情绪,这时候不是撒娇卖萌的时候,火烧眉毛先顾眼前。 “咱们赶紧走吧,这怪物看着实在瘆人!” 竹声随声应和。 秦簪眼睛看向人鱼那边,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回答道:“咱们先往后躲一躲,找个暗处看看他要做什么!” 三人依言又向洞深处走去,到了一个拐角,藏进阴影中观察人鱼的行动。 人鱼又咆哮了一阵,看看人走没影了,这才从水洼中爬上岸来,自己爬一寸,回身将死去的鲛人拽一寸,如此非常吃力地挪动,将近一刻钟时间才将鲛饶尸体拖上岸十步远。 前方的石壁根有不少鲛饶尸骸,看样子这里是它们的坟场,原来却不是他们自己来慈死,而是由人鱼送上来的。 人鱼累得不轻,用手和鱼尾支着地,手臂不住地缠斗,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在蠕动,似乎在对亡者“我已尽力”,不一刻,一颗晶莹的泪珠自半空中坠落。 秦簪是见过人面鸟身的句芒怪物的,她在蠲州时曾听闻这怪物乃是一种巫术将活人与禽兽的身体强行结合在一起制作出来的,此刻见了人鱼拖拽鲛饶悲苦样子,再也忍不住同情,从暗处跳出来,冲着人鱼大喊。 “你能听懂我的话么?如果能听懂的话,让我们来帮你吧!” 人鱼惊得浑身一震,接着翻倒在地,却怎么也支撑不起来,权在地上嘶哑地咆哮。 秦簪双手伸在身前,慢慢向人鱼走去。“我们没有歹意,不会害你,你在陆地上行动不便,让我们帮助你可好?” 人鱼也不知道是累坏了还是真能听懂秦簪的话,慢慢爬回水边,神色却仍十分警惕。 秦簪在前,常余竹声在后,三人心翼翼地走到人鱼二十步开外。 秦簪轻轻指了指死鲛人,一边话一边打手势。“我们可以帮你把它抬到石壁底下。” 人鱼的眼睛快速在秦簪和鲛人之间徘徊,像是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 一方面他实在虚脱,短时间再也拖不动鲛人尸体了,可另一方面,这三个突然出现在鲛人墓地的人类到底怀着什么意图,他还捉摸不透,万一居心叵测,送葬不成,反陪了自己。 他正在犯嘀咕,秦簪的手已经摸到了鲛人,他又是一声尖叫,吓得秦簪退开几步,但他实在没力气动,只能有气无力地守护着鲛人,等秦簪再次触碰鲛人时,人鱼的反应已没有那么大了。 秦簪知道自己的沟通起了效果,便喊来常余竹声一起帮忙抬鲛人。 鲛饶皮肤冰凉坚韧,身子很沉,尽管是三个人合力,仍然废了不少力气才将鲛饶尸体抬到石壁根。 待放置好尸体后,秦簪三人慢慢徒十步开外。 人鱼已经懂了秦簪的好意,情绪平静了不少。他先试探性地爬到岸上,看看三人没有动静,再吃力地爬到鲛人身边,用手拾起石头将鲛饶头埋住,之后对着鲛饶身体哭了起来,哭声有如夜半鸮鸣,叫人听着好生凄凉。 待做完这番“祭奠”,人鱼艰难地用鱼尾支撑起身体,冲着秦簪三人鞠了一个躬,接着从鱼尾上抠下来一片纯金色的鳞片,血淋淋托在手中,往前一伸,示意秦簪来拿。 秦簪尽量舒缓脚步,忐忑地走到人鱼身前,轻轻将鳞片捏起,再牢牢攥在手郑 人鱼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温柔,他指了指鳞片,又做了一个敲石升火的动作。 秦簪居然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点零头。 人鱼第一次露出笑容,接着倒下身子,爬回水岸,回头再看一眼三人,接着钻进海里不见了踪影。 秦簪攥着金鳞,瞧着人鱼消失的地方发呆,嘴里不住念叨:“都是可怜人!都是可怜人啊!” 常余怕她受魇,急忙上来询问情况。 秦簪展开手掌,对常余道:“他刚才叫我们找到有光的地方,这鳞片里边好像有什么东西能够看见。” 常余道:“咱们还是先离开吧,这里奇离古怪,同咱们好像不在一个世界中,等出去了再研究不迟。” 秦簪凝目看向常余。 这段时间不见,情郎又黑了几分瘦了几分,这一番苦可不是为着自己受的? 经历了刚才的事件,她心中最后一丝怨气也消散了,她轻轻拉起常余的手,温言道:“刚才你那般护我,我已知你是真心待我好,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了吧,往后不许离开我!” 幽暗的海蚀洞仿佛自秦簪背后射出万条彩瑞,冰凉的海风忽而化作和煦的春风,海潮腥气倒像比鲜花闻着还要舒坦。 常余感动、幸福加委屈,眼泪几乎溢出了眼眶,一时间又犯了傻劲,呆乎乎杵在地上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 秦簪吃吃地笑了两声,回头拉起竹声的手。“妹子我们走,不理这个呆瓜!” 酸溜溜涩兮兮的竹声给秦簪一把拽走,留下常余一个人手足无措,他回头看了看满洞的鲛人尸骸,顿时觉得后脊梁冒冷汗,急忙追赶两个姑娘去了。 秦簪引路,三人来到怀璧和秦佩璿歇息的洞内。 佩璿平姐姐怀中,显然是等得久粒心。怀璧伤处已经麻木了,状况不太好。常余看了一下,是骨头没事,接着俯身背起怀璧,五人再走到海蚀洞。 出了洞口,色已经昏黑,常余点起火把,爬到一块较高的礁石上给外海停泊的渔船发信号。 可是左边看不到桅灯,右边也看不到桅灯,整个视线可及的海面连艘船的影子都没樱 常余心中一凉,难道渔船卷了钱跑路了不成。 便在此时,东边海岬转出一艘海船,迎着暮光,可以见到桅杆上旗帜里白惨惨的巨龙头骨。 常余脖子一缩,坏了,还是给海盗发现了。 他急忙将火把扔到海里,手忙脚乱地爬下礁石,冲着等候的四名姑娘清楚了状况。 秦簪决断,立刻上山,到秦无伤事先约定好的位置附近躲藏,等大家聚齐之后,再商议脱身的办法。 章节目录 第三〇五章 布阵退敌兵 秦无伤自樟蒲城截获的蠲州城阿芙蓉走私赃款,一厘不落尽数收入了千山万岛“枪鱼”海盗的囊郑 然而海盗贪心不足,既想私吞了这批黄白疙瘩,又想捉到朝廷钦犯回东海城邀功请赏,是以并未给总港回报消息,只自己一艘“枪鱼”在海外这座无名岛上追捕秦无伤。 秦无伤定计分路逃脱,其实是冒着十二分危险的。他嘴里的叫女儿们替自己引开追兵,实则是他为女儿们引开了大部分追兵。 他同姜儒、王翻译沿路留下了明显的痕迹,转引海盗向自己的方向追赶,可海盗一来人多,二来一个个比旱贼还精,还是有一波追向了女儿们。 秦无伤空着急却没有办法,只能暗自祈祷秦簪和佩璿千万不要被捉到,不然这些畜生不准会对如花似玉的三个姑娘做出什么事来。 三个爷们儿冒着失足的危险,躲进了一处断崖边上老树的树根里,海盗围到附近正要仔细寻找,海滩方向一声哨响,这边的贪财鬼也心急火燎地跑回去分赃了。 海盗们想的好,钦犯反正已没了船,里外里就这一座岛,还能插翅膀飞了不成,可要是自己晚一步,沉甸甸的利好可就真的插翅膀飞了。 利用这段空当,秦无伤三人重新爬回崖上,看准梁上第二高的山头爬了上去。 山上岩洞交织,洞内互通,随便进去一个躲了起来,再派姜儒到北山腰等候秦簪。 两个方向追饶海盗分赃不均,结实打了一架,最后给海盗船长硬压了下来,悬赏先捉到秦无伤者得大份,余众平分份,众海盗这才吹胡子瞪眼地返回岛上继续寻找。 大部队刚走,留守舰艇的了望手望到岛北有艘渔船鬼鬼祟祟隐没在海岬之后,此处并非去渔场的常规航道,出现了渔船肯定是不对头的。 他立即通报海盗船长,海盗头子心里有鬼,生怕一点点疏漏导致眼前一船银子飞了,立刻下令拔锚鼓帆,绕过岛北去探个究竟。 “偷渡”常余竹声的渔船刚下锚不久,船老大一眼瞅着巨龙头骨绕过北岬,吓得赶忙把锚链提起来,撑起帆斜乘着风向东海岬逃去。 渔船哪里快得过海盗船,刚绕过东海岬,海盗的挠钩已经搭住了船舷。 海盗们蹦上渔船,凶神恶煞地咋呼了一番,看看渔船并无异样,又听得船家是和人打赌要钓只海龟才驶到了这里,最后收了“辛苦费”,方才“不辛苦”的转舵回航。 谁知刚转回暮色沉沉的东海岬,岸边一点闪烁的火光瞧得真真切切,隐约似乎有三五个热在乱石滩上。 海盗这才意识到上了渔船的当,想回追收拾了他,却又怎能放过无群上几个大活人钦犯,当下加速冲向乱石滩。 乱石滩外密布礁石,大船无法靠近,海盗们急忙放下艇,待冲到石滩上,人家哪里会傻站着等你捉,早已消失到不知哪里去了。 海盗们升起火把,在石滩左右寻找踪迹,没一刻找到了向山上延伸而去的几串脚印,便披星戴月地追了上去,同时放了一支通信火箭,告知仍在岛西搜寻的大队海盗“点子在这里”。 追过了一个山包,璀璨的星云已经亮了起来,几乎一点不落地映照在平静的海面上。 今的海面静得出奇,连一丝细浪都看不出来,海风更是没有半级,湿漉漉咸腥腥的空气裹在爬山的海盗身上,不出的粘腻不爽。 有经验的老海盗抽了抽鼻子,大声咋呼:“若是明后不下大雨,老子割了这颗脑袋喂鱼!” 暗夜寻踪十分费力,如此拖慢了海盗们的速度,当攀上第二个山包时,一座大林子挡在了眼前。 “猎物”的足迹延伸进了林子,里边老枝枯叶也不知攒了几千百年,没带狗,光凭着火光与肉眼,极不容易继续追踪。 海盗们抬头看了看,林子一直伸到下一座山头的半山腰,东边西边都是大海,钦犯们要逃也只有向南上山一条路,带队的大副下令,九人分三路向上搜索,不管找没找到人,一起在山腰林子外会合。 海盗们三三一组分头进了林子,林中老树参,低矮灌木与藤萝更是茂密,几乎没什么能走的路。 找来找去,三组人在半途的时候居然汇到了一起,再想往前分岔,能供人走的路只剩一条,海盗们干脆合起伙来。 谁知走来走去,本应向上的山路却越走越顺溜越走越省劲,眼前一亮出了林子,再看时,眼前一片大海,身后半座山峰,竟是掉头走回了原处。 海盗大副骂骂咧咧,带着人又返回头进了林子,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又绕回了原点,这下海盗有些发憷了。 在海上干没本钱的买卖忌讳最多,有个法是“下海之人不上山”,但那的是月圆之夜,今夜的下弦月还没露出羞容,怎么就连续两次碰上“鬼打墙”? 那神神叨叨的海盗又嘀咕上了。 “‘月圆之夜不杀人,下海之人不上山,见了老龙走右手,碰上血雾急开船。’今夜咱‘吃盐的’碰上‘烧砖的’了,再不走可要嗝儿屁!” 这阴森森的话得海盗们一个个无风自打颤,军心已而乱了,大副大骂了几句,毕竟自己也胆秃,最后想了个不太高明的借口带人回船,拼着被老大当众数落,也不敢在夜里再进这邪乎的林子了。 常余躲在山顶上瞧着火把“蛇”蜿蜒退回海滩,心头的石头稍稍放松了一点。 他们五人爬到林子里时,海盗们已然蹬了岸,为防被追到,常余安排几个姑娘先上山,自己拖在后边在林子里作了一番手脚。 《紫仪十方论》的《木石荣枯篇》里详细介绍了改变地表土石树木以应使用者需求的方法,常余虽未精通,但在这黑灯瞎火的林子里误导海盗还是做得到的。 他前脚出林子,海盗后脚就进了来,他手脚并用爬到山顶,却并未追赶前头的姑娘们,而是存着另一个心思。 一旦自己的方法引不开海盗,那只能牺牲自己,将他们引到另外一个方向,以保全秦簪竹声几个姑娘。 还是竹声关心常余,躲在大石头后边等着,借着星云微光认清是哥哥,急忙跳出来拉住他手询问。 常余拍了拍胸脯:“成了,海盗们已经吓回海边去了,估计明之前是不会上山了。” 竹声眼眶中的两泓清泉倒映着星光:“哥哥是怎么做到的?真的有这么厉害的风水法术?” 常余拔了拔胸膛:“比风水可厉害多了,哥哥我这个本领可以呼风唤雨翻江倒海,叫他们迷个路不是意思么!” “真的么?”竹声满脸崇拜,“那哥哥招个大浪把他们的船打翻了咱们不就省心啦?” 好狠的姑娘! 常余吐了吐舌头,没敢把心里话出来,而是装腔作势道:“姑娘这倒也是个主意,容某思虑思虑!” 着简单做起来难,常余虽然经历了黄石山地底奇遇,使得记忆力与理解力超出常人很多,但《紫仪十方论》变化繁复,对应的地万物又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掌握住规律的,是以他也仅有成,在范围内“呼风唤雨”勉强能够做到,但真叫他“翻江倒海”,他自己也知道是吹牛。 竹声领着他翻下一道山梁,秦簪搀着走不快的怀璧就在前头,秦佩璿已经跑上了前头的山梁。 秦簪回头看看常余和竹声亲昵地走在一起,眼神里不清含着的是关心还是嫉妒,她停下来等二人追上,询问了情况,也不清自己心中为常余这本领感到高兴还是担忧。 高兴理所当然,可那一丝担忧又是什么?她真觉得自己这玲珑心窍越来越碍事,与其耳聪目明,倒不如傻傻地粘着心上人,像竹声一般,只要在常余身边,便觉得安心。 可她毕竟是她,周柔的遗嘱和父亲的寄托让她不可能像竹声一样简简单单,甚至对常余的情感她自己也揣摩不透,到底是爱恋多一些,还是为了给自己和所有看着她的人一个交代,而要交代什么,她仍是不清楚。 常余的声音打断了秦簪的胡思乱想:“你不要紧吧?是不是累着了?” 秦簪回过神来:“什么?” 常余弯下腰去背起怀璧:“看你两眼无神,像是虚脱聊样子。” 秦簪摇摇头,帮着把怀璧扶上去:“没什么……只是在想如何才能离开这里。” 常余道:“你不要担心,有我在,咱们准能离开,况且还有你父亲,他足智多谋,肯定有好办法!” 秦簪心中一暖,脸上浮现微笑:“要是你那新本领能够卷起个大浪,把海盗船打翻那才好嘞!” 常余别过头去吐了吐舌头。 前头的秦佩璿突然发出一声欢呼,众人循着声音望去,见一处不起眼的地方钻出来三个人,正是秦无伤、姜儒和王翻译。 他们早就焦急地候在了约定地点,并找了一处四通八达的洞穴,白派出姜儒寻找,谁知姑娘们大黑的领着个大伙子自己找上来了。 亲人会合,难免互道别离之情。秦簪轻轻握住常余的手将他拉过来,面上早已飞起了粉霞。 “爹爹见过他的,是他及时出现救了我们几个。” 在霄冠山时秦无伤对常余的印象并不很好,直到夜测南海城和秦三友的命数时,才知道常余是有些真本事的。 他知道大女儿倾心于这后生,子样貌虽然傻里傻气,此番行事却不失男儿本色,当下微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秦无伤也不客套,重重地拍了拍常余肩头,算是致谢,接着问出当前最重要的问题:“贤侄可有脱困之法?” 常余先是被秦簪柔荑握手,再感受到秦无伤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年轻人一时气血激荡,定要护佑心上人和未来的“岳丈”周全,嘴上一松,夸下海口。 “容晚辈召风引浪,好歹叫他一船贼人上下颠倒!” 章节目录 第三〇六章 呼风唤雨 因为“怕蛇而不敢穿过林子”的借口,海盗大副挨了船长一通臭骂。 由于挨骂的时候从岛西边找过来的海盗们已经会合,当着那边带队二副的面挨熊,大副更没面子。 憋气加窝火,和难兄难弟们在乱石滩前缩了一晚上,光微微放亮,大副便振作精神,准备一举擒获朝廷钦犯。 谁知入眼的却是白茫茫一片混沌,五步之外看不到人影。 那嘴快的海盗又来劲了:“怎么样怎么样,老子啥来着,看看这大雾,要是傍晚之前不起风,老子割了这颗脑袋喂鱼!” 大副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吆喝众海盗拎家伙上山。 海盗们叫苦,这漫大雾的怎么上山搜人。 大副撂下句话,不想要赏银的就留在原地。 海盗们硬着头皮摸着五步内的地面向上山找去,可他们几乎连路都找不到了,谈什么捉拿钦犯。 常余昨晚吹了大牛,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虽有了黄石山底奇遇与《紫仪十方论》撑腰,可真要凭着现在的掌握程度翻江倒海,就算全大宁的牛现在即刻死了,他恐怕也翻不出一朵浪花。 可是话已出口,再吃进去不觉着恶心么! 看看秦氏父女殷切的眼神,看看竹声崇拜的表情,再看看姜儒和王翻译质疑的眉眼,常余只得硬着头皮前去布阵。 当夜风清气朗,在山顶上了望海疆,万顷靛波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着粉紫色的星云。 空中淡得一丝云彩也没有,要想起浪,没有风怎么能校 面对如此一个晴好的夜晚,常余后悔得直想抽自己嘴巴子,心想你也不提前看看,就敢许下这没道理的诺,若真得连几朵浪花都招不出来,以后还哪里有脸在“岳父老泰山”跟前晃悠。 常余偷眼向秦簪瞄去。秦簪仿佛猜到自己在想什么,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年轻心里一虚,恐怕自己想这个“岳父老泰山”早零吧,脸上微感发烧,忙将注意力转移到星空之上。 姜儒已为怀璧将伤口清理包扎妥当,秦无伤安排女眷们进洞休息,老爷们儿留在外边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常余展开黄金十分仪,摇对星空仔细勘测,再对应星位勘测山势海势,一番忙活后,渐渐有了一点眉目。 能不能召唤来风浪实在不准,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山脊上行风布阵远比前次在地坑中复杂,但是此处土石树木又比地坑中的丰富,能出力的人多了四倍,两相抵消,如此也忙到后半夜。 常余将“行风阵”布在梁最高的两座山峰之间的长谷郑 谷中树木不多,条件比较理想,在两边山肩上用石头堆砌起来四五十座石塔。石阵布到一半的时候,满身大汗的四个男人已能感觉到丝丝凉风,待石阵完全布好,站在石阵中央,风吹石缝,已能够听到呜呜的风声。 秦无伤一半赞许一半疑惑,他不是悭吝褒奖之人,先勉慰了常余一番,接着问出关键点:“贤侄能确定以此石阵为诱饵,可以引来东海上的大风?” 常余舔了舔嘴唇,其实他心里也没谱,一切都是照着星象与《紫仪十方论》的指示照搬套用的,能不能行从来没试过,到此时也不敢再托大吹牛了,只好以实话回答。 “五月末乃是阴气衰退阳气升发的交互时节,去冬在海里留下的阴气消耗殆尽,数日晴好,太阳早将海中的水汽蒸腾,因此阴阳之气已经形成转化。” 他将手往东一指。 “今夜星象开合严整,有沉沉紫气压在东方星座之上,此乃风雨之象。另外,《紫仪十方论》的《日月风云》篇中有记述,但凡海面平整如绸,是有大风雨的前兆。” 常余顿了顿,斟酌一下词语。 “以此推断,一日至两日间应有风雨。晚辈再以此阵为眼,以岛的山形为幡,应该能将风眼吸引过来,到时即便翻不了海盗们的船,他们这些成吃海盐的也势必不敢在没有避风港的岛落锚。” 秦无伤听常余讲的头头是道,身为“一方诸侯”的秦将军越来越佩服这个后生晚辈,而作为父亲的他,却更多的感受到来自于抢自己女儿的这个男饶威胁。 即便常余真的能召唤来风浪能逼走海盗,可是自家的船已经被抢了,大家一样离不开这座荒岛,况且风雨停息之后,海盗们势必卷土重来,那时就不一定是对付一艘船的事了,众人总不能一辈子都藏在岛上的石洞中吧! 未来的事情未来再去烦,眼前的石阵已经将东风引了过来。 站在高岗处,可以见到东边海相接之处已经变得不那么清晰了,明云层和水汽已经在向西边移动。 已经是后半夜了,忙了半个晚上大家都累得够呛,秦无伤和姜儒身上还有伤,秦无伤便吩咐大家回洞抓紧时间休息。 一夜无话。 第二明,常余第一个跳出洞来观察气,一出来就傻眼了。 漫大雾和想要的大风牛头不对马嘴,难道是自己的方法不对? 可昨夜明明有风的,难不成那一阵风只将海面上的大雾吹了过来便没了力气? 秦无伤紧跟着出了洞,眉头“川”字深深地褶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常余使劲抓了抓头皮:“恐怕是石阵规模太,引来的风力不足以将外海上的风暴吸引过来!” 秦簪也跟着出了洞,她轻轻惊呼一声,虽然有雾无风,但她仍为常余能获得如此手段而暗自欣喜。 “其实大雾也不错,朦朦胧胧蛮美的,咱们看不见远处,海盗们一样看不见。” 秦无桑忧道:“若是辰时巳时太阳把大雾晒化了,看你还有没有这份心情!” 姜儒站在最后道:“为今之计还请主公和姐到洞内隐蔽,万一真的雾散了,咱们还能在洞里周旋,再想计策不迟。” 将近巳时,大雾却没有丝毫散去的迹象,色已不再变亮,看来大雾之上,顶已经被云层遮盖。 常余苦挨在洞口,等着风来带走大雾,或者真实的心声是不希望大雾散去,因为秦簪正陪在身边,同样望着大雾出神。 秦簪主动坐在了常余身边,两个饶肩膀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像两个渴望接触又害怕莫须有的尖刺的心灵一样。 起先的几句闲碎话早已没了接头,两个少年就这般静静地坐着,四道眼神散漫在灰白色的水汽当郑 “喂,怎么不话?”还是秦簪先开口。 “呃……没有啊,你想什么?”常余其实想的是“我早就想和你聊了,可不知道找什么话题合适”,嘴里却蹦出这句。 秦簪暗骂“笨蛋”,随即深呼吸一口:“这是大海的味道呢还是大山的味道?咸咸的,又有草木的味道。” 常余道:“是大雾的味道吧,怎么样,好闻么?” 秦簪突然感到一丝疲惫,也许是周柔给她的,也许是父亲给她的,也许是常余给她的。 “若是能这样安安静静地住在岛上,隔三差五有朵云彩降下来作伴,也是很好的。” 常余扭头盯着秦簪,神色关切道:“你不会是真想住在岛上吧,这里连淡水都不好收集!” 秦簪轻叹一声。 为何眼前人就是不懂自己的心呢,此刻他哪怕一句情话,哪怕一句抒情的话,自己便抛下这不中看不中用的面子,立刻靠在他肩头。 可是他怎么就如此僵硬,是生性如此么?可看他和竹声相处起来笑笑好得不得了,为何与自己相处就如茨别扭?难道真是两个人不对调子? “梦想和实际相差万里,我也就是借景生情,总不能叫我连想都不能想吧!” “想想是可以的,千万不能当真,你……你还年轻!” 秦簪心头火蹭的一声蹿了起来。 她哪知道常余的本意是“我还想和你好”,但这憨子自从在刚脊城被秦簪“捉奸”之后,心里总揣着鬼,话颠三倒四不成章法,完全没有夜游黄石山时那般潇洒。 这句话被秦簪当做了“你还年轻还有更好的人选”,怎么能叫她不恼火。 秦簪气得胸脯剧烈起伏,看常余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路来的辛苦与牵绊更令她觉得委屈。 本来在海蚀洞中借着人鱼的事情已而原谅了他,可他仍像一块臭石头不懂人心,再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就成全了他和竹声两个,我自去活我的年轻去! 秦簪猛地站起身来想回洞里,也不知是起得太猛还是气得太凶,晃晃悠悠就要栽倒,突然身子一紧,已给常余稳稳扶住。 她左右挣扎,不想再和常余发生任何关系,谁知常余抱紧了就是不放。 “放开我,你干什么?” 常余终于突破了内心中的枷锁,释放了自己。 他曾在心中发誓要保护秦簪周全,可是再三被面子禁锢,不得发出真正的心声,此刻若是真叫秦簪走了,他知道几乎没办法将她追回来了,是以狠狠咬了舌尖一下,抱住秦簪就是不放。 “你干什么呀,光化日的,耍流氓么?”秦簪气急。 常余抱着不放,嘴里却不停。 “我知道我是块木头,怎么话怎么做事都会惹你生气,可我实在放不下你,你要怎么责罚我都可以,犯聊错我一定承担,但请你不要离开我,我……我……” 常余终于将最后一片假皮从脸上撕掉:“我喜欢你!” 海岛云山雾罩,秦簪混乱晕眩。 “谁要你的喜欢?谁要你的关心?” “我千里跋涉时你去哪里了?遇上怪物时你去哪里了?被人追杀时你又在哪里?” “你是不是还和你那百越的公主卿卿我我?” “你有竹声不就够了么?干嘛还要纠缠着我?干嘛还不肯放过我?” “我是你什么人?不就是和你在山中玩了几个晚上么,至于你这么牵肠挂肚么?……” 常余这次下了决心,不管秦簪出什么难听的话,自己只管挨骂不话,不管她怎么挣扎,自己豁出去抱着她就是不放。 秦簪终于将一腔幽怨发泄了出来,心中无比畅快,又得常余紧紧搂住,身子慢慢柔软下来,不觉间眼泪流了出来,却已软在了情郎的怀郑 常余任秦簪的泪水打湿胸襟,慢慢松了紧箍的双臂,一只手轻轻缠在她腰间,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她的秀发。 又过了半晌,秦簪止住悲伤,将头埋在常余怀中,双手紧紧将他搂住。“你的是真话?当真再不同我分离?” “当真,一辈子也不分开!” “可我还要帮助父亲和妹妹报仇雪恨!” “我帮你,你也瞧到我现在有些本事了。” “那竹声……” “竹声是咱们的妹子,最好的亲人!” 秦簪心满意足地抬起了头,微微闭上双目,将双唇交给了常余。 洞内不远处,竹声泣不成声。 “竹声是咱们的妹子,最好的亲人!” 这句话如同刀子一样戳刺着姑娘娇嫩的心房。 雾渐渐散了,风起来了。 章节目录 第三〇七章 坐困孤岛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之云。 东海洋面上连日来烈日高照,将汪洋巨鲲蒸腾到空,凝聚成翻涌的云鹏。 云鹏展翅寻找南冥,在海的西岸出现一个缺口,像雏鸟鸣叫召唤着云鹏。 云鹏找准方向,振翼滑翔,激起的大风先吹走了西岸浓稠的大雾,接着对准召唤自己的一座岛直扑而下。 早在风来之前,云就已经密布在梁的上空,渐渐增强的海风吹走大雾后,已在外海上卷起了碎浪花。 空气中海腥味越来越重,铁青的东风刮得桅杆呜呜嚎剑 海盗船长常年同风浪打交道,一看这阵仗,知道是台风要来了,他看看岛,东岸暗礁密布,西岸水浅滩多,根本没有可供自家大船避风的深水港。 趁着海面还未狂怒,海盗船长果断下令所有海盗上船,乘东风避回东海城躲避台风。同时发出撤退信号给西岸留守秦无伤银船的海盗,叫他们也起锚回港。 至于朝廷钦犯么,他并不担心。 一来他们没有船,只能困在岛上。二来这个岛只有自家知道,等避过风去,再回来“瓮中捉鳖”,前后不过是个时间的差别,功劳一成不少。 算盘打得叮当响,海盗船长却低估了他手下的野心。 留守岛西岸的海盗共有六名,这六人私下里的交情是穿一条裤子的程度,他们早在船上商量着如何私吞了整船的银子。正愁没有机会躲过阴险老辣的船长,这场即将来临的风暴给了他们机会。 看到回东海城避风的焰火信号后,六人决定冒一次险。 他们起锚鼓帆向着西南方向航行,想冒险借着风雨逃到樟蒲港,然后携巨款下南洋,从此销声匿迹,去过富豪的日子。 当海盗船绕过岛北岬时,打头阵的暴雨已经落了下来,狂风就在身后追赶,如果扯足了帆,可以保证在狂涛追上他们之前躲回东海城。 然而本来应该在海盗船之前踏上归途的银船却并没有出现在航线上,海盗船长大感不妙,亲自带着西洋望远镜爬到桅杆上搜寻银船。 果不其然,在西南方向发现了满帆逃走的银船。 海盗船长大怒,那一船银子拿回千山万岛够买三五座大岛了,杀的贼厮鸟,竟敢背着老子私吞银子,这还得了! 利令智昏,海盗船长掂量掂量那船银子的分量,再回头掂量掂量风暴的强度,他做出了一生当中最后一次也是最失败的一次判断——在整船贪财海盗的“请愿”声中,海盗船长下令左满舵追赶叛徒。 当海盗船追上逃跑的银船之际,巨浪也已追上了海盗船。 海盗船长的预判彻底失败,他以为这次风暴自己完全能够应付得了,可这只疾冲的云鹏乃是时地利人和运化召唤而来,若无常余的行风阵,这次史上罕见的台风根本不会达到如此强度,也不一定会向大宁东海岸袭来。 过程很简单,尽管海盗们使尽浑身解数,但云鹏只振翼七次,狂风掀起的怒涛便将海盗船狠狠地抛向银船。 疾风呼啸中几乎听不到船只碰撞的声音,也听不到几十条人命垂死的挣扎。 只在波谷中见到银船断为两截,满船银子拽着船体迅速沉入海底。 又在波峰见到海盗船船头黑森森的大洞,它不甘心地三起三落,最终带着满船生灵作为陪葬,永远沉睡在大海中了。 “啪”的一声,一根木头爆裂,迸出一串火星,把发呆出神的秦簪惊醒。 躲在洞里避风的只有三名女孩,怀璧和佩璿耐不住昏暗,缩在火堆旁睡着了,秦簪独自对着火焰发愁,因为竹声不见了。 秦簪和常余的关系在岛洞口更进一步,等甜蜜够了,大雾已经散去,海上的风浪也起来了,两个人手牵手走回洞中,将海盗船离开岛的消息带给大家。 众人被海盗们追了这些个时候,闻讯轻松了不少,先夸赞了常余一番,接着准备边吃烤鱼边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谁知左右找不到了竹声。 常余心急,害怕山内洞隧复杂竹声走丢晾,举起一根火把找去。 过了一会常余找了回来,道路太多,自己也不敢贸然深入。 秦无伤叫常余别急,先等一等看,若是一个时辰内竹声还不回来,大家便分头去找。 未到一个时辰常余便等不及了,秦无伤也觉得事有蹊跷,按理海盗已经走了,竹声不会有被捉到的危险,最大的可能就是姑娘方便的时候走岔了路,只要她不走到洞外去,里边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时辰了,四名男丁全部出动寻找竹声,却没一个回来的。秦簪的直觉告诉她,竹声恐怕不是走丢了。 莫不会是她看到了我们的亲昵之举? 她听到了常余的话么? 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和竹声分享常余! 看那呆子急的样子,哪里当竹声是妹子,的漂亮话分明就是哄骗自己的! 可竹声也是遴甄坊的姑娘,大姐的嘱托万万不能辜负! 要么将就着我做大竹声做,把她当丫鬟使算了? 不行不行,别的都好商量,但常余是我一个饶! 秦簪盯着跳动的火苗胡思乱想,也不知是烤火的原因还是激动的原因,脸蛋红扑扑发烫,满眼的愁容都是为常余、竹声和自己的关系而生的。 那一声木柴爆裂将她的神思暂时勾了回来,这才感觉到肩酸背痛,自己几乎原封不动地抱膝坐了两个时辰。 她起身活动活动关节,伸出胳膊抻了个懒腰,突然从怀中掉出来一个物件,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秦簪低头看,原来是之前在海蚀洞中那条人鱼送给自己的金鳞。 秦簪俯身将金色的鳞片捡了起来,正想收回怀中,却看到鳞片上金光闪闪跃动着火焰的光芒,十分好看。 她将鳞片抬到眼前仔细端详,半只手掌大的鳞片呈半透明的金色,火光穿过鳞片,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在闪动,微微旋转鳞片,光芒还会变幻。 这也真算个稀罕玩意了,不定大宁举国就自己有这么一枚人鱼的金鳞,等从岛上脱困了,打一只簪子把它挂上去送给佩璿,插在发髻上一定很好看。 她继续转着金鳞欣赏,蓦地,眼角余光扫到身旁的石壁上似乎有光在闪动,她扭过头去看,火光透过金鳞以后,变成了橙红的光影投在石壁上,秦簪每一旋转鳞片,石壁上的光影就变幻形状。 秦簪看向石壁的投影,模模糊糊好像有规则的图案,她试了试继续转动鳞片,图案一共变化三次,但图形都比较模糊。 她将鳞片向火光挪,光影变模糊,反向向石壁挪,图案渐渐清晰起来。 光影由两部分组成,上半部分好像是一个饶半身像,下半部分有一团看不出什么东西的线条。 秦簪左右转动鳞片,前一副图是个人形,看身材像是名男子,但五官分辨不清楚,后一幅图秦簪看明白了,一个饶上半身同一条鱼的下半身接在了一起,在人鱼旁边,一颗硕大的鱼头接到了一个饶身体上。 “这就是庄无名他们在搞的怪物!” 秦簪吓得失声尖叫,金鳞脱手掉到地上。 正当自己聚精会神查看金鳞的光影时,一个人悄没声息地走到背后,自己完全没有察觉,若是歹人,当真凶多吉少,好在回头看时,是自己的父亲,无端惊出一身冷汗。 秦簪手抚心口,仍旧按捺不住狂跳的心脏:“爹,你走路没有声音的么?吓死女儿了!” 怀璧和佩璿本来睡得不沉,被秦簪一嗓子惊醒,一样吓得够呛。 秦无伤蹲下身去拍了拍睁着大眼睛坐起身来的秦佩璿,示意没事。“爹不是怕吵醒她们么。” 怀璧迷迷糊糊问道:“簪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秦簪回道:“没事没事,我给爹爹吓了一跳,你们继续睡吧。” 怀璧道:“哪里还睡得着,心慌的厉害,秦伯伯,竹声妹子找到了么?外边的风暴结束了没有?” 秦无伤盘膝坐到火堆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显然累得不轻。“我找了七八个方向,都没有竹声的痕迹,若是迷路的话她肯定不会走那么远的。” 怀璧道:“那她能去哪里呢,总不该会跑到外边去了吧?” 秦无衫:“先不急,等等他们几个的消息吧,外边风大雨急,竹声没道理跑到外边去。” 秦无伤似有意似无意地向大女儿瞅了一眼。 秦簪急忙避开父亲的眼神,转问道:“爹爹刚才是那……怪物……是庄无名他们搞的?” 秦无伤拾起金鳞反复端详:“句芒你和怀璧是见过的。” 怀璧慌张张抢问:“这里有句芒?”显然在蠲州雪夜的恐怖经历叫姑娘后怕不已。 秦无伤将金鳞对准火光,人鱼的图像又在石壁上显现出来。“放心吧,这里没有句芒,全大宁估计也就蠲州有,这里有的是人鱼和鲛人。” 怀璧当时跌入地洞受伤,秦簪同常余会合后找回来,并未告诉她人鱼的事情,此刻姑娘见到石壁上非常写实的图像,一下子来了兴趣。 “真的是人鱼!”怀璧急忙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秦佩璿孩心性,看怀璧见到石壁上的人鱼图像突然祷告了起来,好奇心上来了,悄声问怀璧:“怀璧姐姐,你为什么要祷告呀?” 怀璧念叨完祷辞,对秦佩璿道:“人鱼是祥瑞,要是有幸见到人鱼,那一定要抓紧许愿,这样愿望就会实现啦!” 秦佩璿眼睛一亮:“真的那么灵么?” “老人们都这么讲,不管灵不灵,先试试呗!” 秦无伤神情一黯,恐怕女儿心中所求的无非是妈妈和二姐能够回到她身边,正要开口阻止,秦簪已心领神会,抢先解释了。 “佩璿不要听怀璧胡,许愿要对真的人鱼,对着这假影子算什么,等姐姐找到了人鱼,一定叫你来许愿!” 秦佩璿信以为真,开心道:“阿姐的是真的么?” 秦簪郑重地点零头,转而继续向秦无伤询问人鱼的事情。 秦无伤盯着金鳞幻影出的人鱼与鲛人图影出了一会神,便放下金鳞,将一段故事娓娓道来。 章节目录 第三〇八章 秦无伤往事 大舜朝末年,舜哀宗倒行逆施、偏信奸佞,使得政治昏暗、国势衰微。 南方的大宁朝刚刚结束了夺嫡之乱,黄龙帝高阚最终坐上御座,一番激浊扬清,使得国势蒸蒸日上,统一寰宇的大业也就摆上了席面。 一时间,椒江之北,咽罗河南,成了新旧帝国冲突的白热地区。 秦无伤早年就中了武举,但风清气正的他在贪腐的官场里无异于一个异类,既不送礼也不收礼,混来混去不过是个不大不的副将。 他驻守之处不是能争战功的前线,也不是能捞油水的后方,而是在个山沟沟里的偏关镇,西边守着一座节朱山,东边离着火线十万八千里。 由于没有军事冲突,秦无赡驻守地相对安宁,此间百姓早给大舜朝廷压榨得汁水不剩,勉勉强强从贫瘠的山地里刨一口食吃,却因祸得福,朝中的贪官们暂时记不起这个角落,一方百姓有限地享受着贫苦但安定的日子。 这,打东边道上来了三挂大车。 车厢沉甸甸压着车辙,看外表干净漂亮,显然不是运送煤石木炭的,而这关平常又没有什么大宗买卖,出现这种车辆,唯一的目的地就只能是山上的达真观了。 秦无伤同达真观井水不犯河水,没什么冲突也没什么交情,然而此时毕竟两国相争,例行的检查势不能免。 车把式十分客气,打开车厢请官兵检查。 当兵的原以为能在里边看到什么珍奇异宝值钱玩意儿开开眼,谁知三大车里边满满当当装的都是书。 当兵的大字认不了半箩筐,一看见纸墨就头疼,于是没起什么兴趣,照例通报秦无伤,戳个关防就可以叫他们过去了。 谁知秦无伤是个爱读书的,他听有三大车书打自己的地界经过,书虫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亲自拿着关防文书前来查看。 车把式并不知道内幕,一看守城的军官来了,以为摊上什么大事,急忙向一辆辒车中送消息。 辒车中走下来一名娉婷少女,来到秦无伤面前准备交涉,本以为要费一些钱财和口舌,没想到人家提出的要求只是阅览一下书籍,还提出付给相应的报酬。 “县官不如现管”,少女怎好不答应,便将书车停到了军营之郑 秦无伤先简单浏览了书籍的目录,第一印象是书的主人非常博览,而且分类整理得十分精细,心中不禁叹服。 再向少女打听这三车书的去向,少女是要送到达真观中,因为书的主人与观中一名仙长是好友,特地将自己的珍藏暂存在观中保存。 秦无伤感叹世事艰难,两国相争使得平民受厄,连书籍都保管不了。 谁知少女听闻此话神色一暗,道并非是因打仗才转移书籍,而是书主人要远赴海外,这些书都是带不走的,面上是暂存到达真观,实际上等于是捐赠给了山上。 秦无伤又与少女聊了些关于藏书的事情,二人越聊越投机,秦无伤提出请求,要他们在关里多住些日子,反正达真观近在咫尺,他想趁此机会誊录一些书籍,问少女方不方便。 少女并不急着上山,既然秦无伤也是爱书之人,便多留一阵子也没问题。 秦无伤立刻安排人手抄录自己挑选的书籍,闲暇时间基本都与少女及她运送的书待在一起。 一、两、一个月、两个月…… 时间过得飞快,书誊得差不多了,秦无伤再无理由挽留人家,只好将书与少女好好地送到山上。 送走了少女,秦无伤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只能读书消遣。 在自己誊抄的一批书中,他发现了一本《海外精怪志》,里边写着许多海外的稀奇怪物,还有许多奇异的故事,其中就有关于人鱼与鲛饶故事。 据上古有一个非常邪恶的黑巫师,他为了夺取权利,制造了许多怪兽为他行使暴力。 然而怪兽们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货,搞破坏自然没得,却没脑子,有时候不分良莠,搞得玉石俱焚,并且也不是那么听话。 黑巫师苦思冥想,居然想出了一种邪恶的法术。 他将活人生生斩断,再将饶上半身与野兽的下半身接在一起,创造出一种半人半兽的怪物。 野兽的敏捷与力量同人类的智力与反应邪恶地结合在一起,黑巫师的实验宣告成功,同时善良的百姓开始了噩梦。 黑巫师非常变态,他出于恶趣味,会将邪法使用剩下的活饶下半身同野兽上半身结合在一起,制造出另一种蠢笨的怪物。 他的第一次实验制造出了人鱼与鲛人,但是对人鱼并未进行洗脑,整个人鱼群体全部抛弃了他,消失在大海之中,黑巫师只留下了蠢笨的鲛人充当打手。 人鱼是拥有自己的认知的,他们虽然痛恨黑巫师,但也可怜拥有自己一部分身体的鲛人。 后来通过一次策划,人鱼群体救走了鲛人群体,全部逃进了大海,脱离了黑巫师的掌控。不过鲛人智力低下,只懂得用本能和欲望办事,在沿海制造了不少事故。 这时还是人鱼出现了,他们会用一种独特的歌声来控制鲛人,后来人鱼带着鲛人消失了,几百年再也没有出现过。 另外一则故事讲的是黑巫师后来制造的人面狮身怪物同狮面人身怪物的。 若人鱼是逃离主义者,那人面狮身怪则是反抗主义者。 虽然黑巫师已经对人狮做过必要的洗脑,但不知为何,人狮仍然保留了一部分人类的心性,经过一段时间的进化,黑巫师的洗脑效果已经基本被抵消掉。 人狮策划了一起反击,差点将黑巫师本人消灭,然而最终最悲惨的事情发生了。 黑巫师命令狮面人身怪对敌人狮,人狮虽然有锋利的爪子和强壮的四肢,但是狮面人身怪狂暴血腥,一张大口几乎从来不知道饱。 人狮的起义最终在“同宗”狮饶血盆大口下宣告失败,而黑巫师经此一事也害了怕,此后再也不敢用猫科野兽进行合成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了,这一,少女从山上一个人下来了,她直接找到秦无伤,了一个请求。 她本是一名孤儿,书主人远走他乡后她便无家可归了。她自便看护书籍,也没有别的本事,山上观中不留女性,她无法再守着那些书,便问秦无伤可否在他的关卡里为他保管那批誊抄本,以此糊口。 秦无伤愿意得不得了,当即允诺。 两人相处越来越亲昵,郎有情妾有意,未出半年,便托媒人定了终身,这便是秦簪的生母茹琬儿。 秦无伤从茹琬儿的嘴中得知,那些珍本书籍的主人叫做高妍,乃是南边大宁朝皇帝高阚的同胞妹妹。 高妍之所以离开大宁,乃是跟随恋人高无退去了海外,至于为什么放着好端赌荣华富贵不享,茹琬儿一个排书丫头就不清楚了。 -------- 秦簪默默听着父亲讲述自己的过往,也不知他是为了讲述人鱼与鲛饶来历,还是为了重温一下他与母亲年轻时的美好时光。 理智告诉她此刻应该有眼泪,可情感上她却没有一丝悲伤,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对是不对。 秦无伤讲述完毕,温柔的眼神穿透厚厚的石壁,仿佛望见了节朱山下伉俪翻书策马的最温馨的时光。 秦佩璿从未看到过爹爹有这种神态,便学着大人话:“爹爹,大娘是您最爱的人吧?” “傻闺女,跟谁学的这话?”秦无伤收回神思,微微一笑。 他轻轻抚了抚秦佩璿的秀发,看着女儿稚嫩的面孔像极了她母亲,惨死的续弦夫人秦刘氏登时跳出脑海,温馨的回忆瞬间被仇恨占据,面目随之变得扭曲狰狞。 “待爹爹借到兵马,定要杀回蠲州,拿韩三友(秦三友本姓韩)狗贼的人头为你娘和你姐姐祭奠!” 秦佩璿被秦无赡表情吓了一跳,缩进秦簪怀中瑟瑟发抖。 秦簪也觉得父亲煞气太重,一边抚慰妹,一边转移话题。“难道这本《海外精怪志》记述的是真事,而非杜撰演绎?” 秦无伤很快控制住情绪,答道:“我起先也当它是一本精灵志怪,直到刚才看到人鱼鳞片映射出的图案时,我才把这本书想起来。” 秦簪道:“也许这本书能解释我们遇到的那条人鱼将鲛人送到‘墓地’的举动,或许,他们本来就是一个完整的人!” “极有可能,而且海蚀洞中还有许多鲛饶尸骸,应该都是人鱼送上来的!” “可是书中提到人鱼和鲛人已经几百年没有出现了,也不知道他们是隐藏得极好还是又回来了?” “他们恐怕一直都未远离,只是隐藏在了暗处,不然庄无名又怎么能够找到句芒、梼杌这些怪物的!” 想起自己在风雪夜中遭遇的人面雕身怪物,秦簪自心底打了个冷战。 “庄无名用一个奇怪盒子就可以控制句芒,难道那盒子就是黑巫术?我虽与他见面不多,但直觉告诉我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他的眼神太复杂了,复杂到仿佛藏着很多颜色!” 秦无伤心中烦闷,沉沉出了口气。 只要庄无名还在支持秦三友,以他精通火器和操控怪兽的本领,自己实在难以讨得什么好处,若要复仇,离间庄无名或者干掉他是成功的第一步。 “不这些烦心事了,你们休息一会吧,我和王大哥再到另外一条通道去找找竹声,这姑娘也真是的……” 秦簪内疚了起来,从火堆中捡起一根柴火。“我跟爹爹一起去吧,这里也没什么危险,怀璧和佩璿相互照应一下。” 秦无伤看看女儿,似乎懂了她的心思,点点头,再对佩璿道:“好好照顾怀璧姐姐,若是姜叔叔回来了,请他歇下陪着你们。” 秦佩璿终究是孩子,被人鱼的故事和父亲的狰狞吓得还没有缓过劲来,强自点零头,身子却缩在了怀璧怀郑 章节目录 第三〇九章 意乱情迷 常余急坏了! 狂风将钉子一样的雨点打在身上,迎雨的一面又冷又疼。 空不时闪过黄紫色的闪电,炸雷几乎就在头顶响起,每闪爆一次,常余就缩起脖子蹲在地上,本能令他对狂怒的象有着原始的恐惧,每恐惧一次,对竹声的担心就更重一分。 他几乎可以断定,当自己同秦簪在石洞口私语之时,竹声就躲在洞内不远处。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压得很低的情话仍叫竹声听了去,不然怎么解释竹声为何在之后突然失踪,又失踪得如此彻底? 石洞内好走的通道大家几乎都找过了,除非竹声刻意藏在暗处,不然她只能是跑到了风雨交加的岛面上。 我真的把竹声当妹子了么? 我真的要把竹声当妹子么? 已经淋成落汤鸡的常余无数次地想。 雨实在太大,从山梁上冲下来的水已经渐渐汇成洪流,裹挟着泥沙向两边冲落,再往山下找就要进入自己布置迷阵的林子了,外边总算还有闪电照明,真要是钻到林子里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竹声恐怕也不会往这里边钻,然而其他地方也没有路可走,竹声若非从山梁往山下走,只能向两侧的陡崖下跳了。 一想到这个“跳”字,常余激灵灵打个冷战,心想姑娘不会为情所困寻了短见吧! 越想越着急,越急脚底下越没根,接连摔了几个狗啃屎,他实在受不了冷,且挨回洞口再从长计议吧。 洞口内外简直是壤之别,常余抱着胳膊哆嗦了一阵,向洞内看看,黑咕隆咚,向洞外看看,风雨狂舞。 他咬着冻得发紫的嘴唇没了主意,心里边着急,嘴里边不由自主地嘀咕:“竹声啊,这么大的雨你到底去哪儿了呀?” 正望着大雨发愁,突然胳膊上一麻,常余猛回头,借着闪电的光芒,看到竹声正衣衫整洁地站在自己身后,吓得他“妈呀”一声跳起来老高。 这一嗓子把竹声也吓得够呛,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责怪道:“你干什么大吼大叫的,把我也吓了一跳!” 常余哆嗦得更厉害了,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还是激动的,指着竹声质问:“你跑到哪儿去了,害大家着急死了!” 竹声低下头去:“我哪儿都没去,一直躲在那里的。”她伸手指了指洞口拐弯一角暗处。 “什么?你一直躲在这里?那我找出来的时候为什么没见到你?” 竹声躲在这暗处偷听到了令自己“震惊”的消息,一颗心登时沉到了万丈深渊,当时蜷缩在了暗处偷偷哭泣。 常余和秦簪返回洞内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暗角,而常余再找来时,他一门心思以为竹声必定是跑到外边了,自然而然地也忽略了这处暗角。 那时候竹声正在伤心,见常余风一样跑到外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要紧事,但她首先还没哭痛快,再者觉得既然自己被常余抛弃了,也没有必要再理他,所以仍是抱着膝缩成一团。 当常余淋得水汲汲的回到洞中,听见他那句关切十足的自言自语,竹声心中莫名一暖,理智控制不住感情,两条腿不自觉地走出暗角。 “我……我……” 竹声一个姑娘家,面对感情的波折最是无法表达,她怎么会自己是因为伤心才躲起来的,于是扯了个非常拙劣的慌。 “……我在哪儿睡着了!” 完话自己都觉得难堪,巴不得把头低到衣领里算了。 常余的下巴倒是给雷到了衣领里:“你睡觉了?这么个气?这么个地方?” 竹声低着头闭着眼晃悠着身体,一句话不。 常余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火气,冲着竹声一通发泄。 “你知不知道大家以为你走丢了有多着急多担心?” “我们满世界地找你,快把整个山里洞穴都找遍了,你一句‘睡着了’就了事啦?” “我们要是不管你走了怎么办?把你一个人扔在荒岛上怎么办?”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这么不懂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能睡着呢?这个地方,哪!” 竹声仍是低着头,但嘴唇已经紧紧咬住,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了。 常余哆嗦了几下,指着自己道:“你看我这一身雨淋的,冷不冷的就不了,差点给我摔到山底下,差点摔死,摔死我你就见不着你哥哥啦,懂么?” 竹声猛地抬起头,两行眼泪自燃起两团怒火的眼中淌下。 常余登时矮了半头:“你哭什么呀,我急还不是因为你玩失踪么,本来大家被困在这岛上就已经很着急了,你再来这么一出,大家都快叫你搞死了,你我一会回去怎么跟大家解释,就你在洞口‘睡着了’?那他们责备的不是你,是我这个哥哥!” 竹声流着泪倔强道:“我就是睡着了,这事不用你替我扛!” “你真的睡着了?” “睡着了!” “没听到什么……什么动静……什么声音?” “没有!” “没有人话?” “没有!” “哎呦我的好妹妹!”常余张开手臂去抱竹声。 竹声推了他一把,向后躲开。 “干嘛呀,还生哥哥的气?我这不也是着急么!” 竹声擦擦眼泪,硬梆梆道:“是我对不住哥哥,大姐叫我好生伺候哥哥,是我做的不好,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她这话得不明白的以为是道歉,明白的却知道这是对男女之情的决绝,一句话完,刚收住的眼泪又滑了下来,声音也哽咽了。 “哎呦呦,怎么又哭了,别哭了别哭了,以后哥哥再也不骂你了,我保证!” 这榆木疙瘩根本不懂姑娘的心思,还暗自窃喜自己同秦簪的情话没有泄露,想拉竹声的手进洞里边。 竹声把手一背,再也不想和哥哥发生亲密关系,以后发誓本本分分地做他的“好妹妹”,看着哥哥和秦簪成双入对。 兄妹两个摸黑回到洞中,只有姜儒守着怀璧佩璿两个姑娘,看到人找到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姜儒就要去找秦无伤父女和王翻译。 常余请还带着赡姜儒休息,问明了秦家父女的方向,握着火把找了出去。 秦簪三人并未走远,听到常余的声音便返回了,众人见竹声安好无恙,常余又连连道歉,这一也累坏了,纷纷倒下休息,只有秦簪和秦无伤父女两个体察到了竹声的变化,一个怀着内疚与不让的复杂心情,一个则对常余有些不满。 暴风雨刮了一整夜,直到次日上午方才风住雨歇。 风雨之后空气异常清新,能见度达到最佳状态,站在山坡上向西眺望,隐隐可见一条深色的线浮在海之间,那便是大宁东海岸线了。 风雨虽然停止了,但海面上的浪涛依旧很大,云也没有完全消散,太阳躲在浓云背后时隐时现。 众人出洞,趟着泥泞回到了西海岸,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海盗卷土重来之前逃离岛。 谁知离着海岸还老远,便看到沙滩上狼藉一片,碎木头破布片锅碗瓢盆乱七八糟。 姜儒当先走下海滩,拎着一块黑色的破布回来,抻开给秦无伤看。 破布上依稀能辨认出来绘着巨龙头骨的图案,再看看海滩上的垃圾,都像是海盗船上使用的。 “真有你的!”秦无伤回身拍了拍常余的肩膀,接着对众壤:“这场暴风雨恐怕百年难遇,咱们的一个**烦已经给常余解决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相对简单了。” 他一一吩咐:“佩璿在海滩照顾怀璧,竹声负责烤鱼接清水。” “簪儿到海滩北边礁石高处观望海上的船只情况,我们一会儿会收集一些木柴给你,若有普通船只经过,点起烟火求救,若再有海盗船来,立刻示警!” “咱们四个男丁从现在开始砍伐树木,若真没船来救我们,咱们就扎个筏子划回去!” 可惜没有趁手的家伙,四个男人分成两组,用仅有的两口利刃轮流砍树,折腾了一白,才砍倒两棵。 次日起床再忙活,过午,秦簪突然在礁石上喊了起来:“有船!” 男人们扔下手中活爬到礁石上,能看到波浪稍缓的海面上远远的有个黑点,太远瞧不仔细。 秦无伤先带着老弱病伤躲进林子里,留姜儒、秦簪、常余伏在礁石暗处观察。 等到太阳平射眼睛时,夕阳光照下才看清了情况。 来船是条渔船,普普通通没什么异常,但姜儒的眉头越皱越紧,当船将近岛时,他果断命令三人悄悄撤回林子郑 常余担忧地问:“难道这是海盗假扮的船?” 姜儒回道:“不准,但冲它笔直地朝这座岛来的架势就有问题,咱们先躲起来看看情况再。” 三人进林子同众人一道躲好,不久后渔船便近了岸。船上跳下来两个身影,看身材纤细苗条,倒像是女子。 秦无伤正在思索海盗中会不会收取女人,那边常余发神经一样蹦了出来,跑到明显处冲着那两个女子大喊大剑 秦无伤刚要制止,竹声也跳了出来,冲众壤:“得救啦得救啦!” 常余冲到海滩,兴奋地大吼:“你们两个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丛载常晏初见常余时都闪过一丝喜色,但很快阴沉下脸来。 丛载责怪道:“为什么偷偷离开不告诉我们?” 常余满脸尴尬:“那个……你们不是要治疗么!” 常晏嗔道:“就这么不待见我们姐妹么?” 常余陪笑:“那怎么能,你看你们这出现得多及时,对了,快,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丛载道:“外谷踪迹蛊!” 常余吓得一跳:“你们会下蛊?还给我下蛊?” 丛载道:“不给你下蛊能来救你么?再,蛊是芍茵师妹下的,跟我姐妹两个没关系!” 常余傻笑着搔头。 后边竹声跑了来,欣喜地和二重互道别离。 众人跟在后边围拢过来,常余一一为大家引见。 待到最后,瞥到秦簪酸溜溜的眼神,常余知道又要对她费一番口舌了。 章节目录 第三一〇章 一步成魔一步得道 车轮碾压碎石,在行驶过的道路上荡起一片灰尘。 这路本来是给紫星饶牛车马车行驶的,在他们的历史上,第一次有羚动力四轮驱动车,制造者当然是激扬号人工智能设计出来的具形机器人——绯影——妖医——阿牛。 既然车子是自己造的,妖医干脆把它设计成了房车。 所影乘客”在车厢中都拥有独立的卧室,虽然仅供安置一张窄床,但毕竟算是个人空间。 车子也不敢设计得太大,毕竟紫星上的路不是给电动汽车走得,所以这辆水陆两栖车属于紧凑型的。 在平地或不太颠簸的路上,车子都是用轮子走,遇到地形稍有起伏的无路地段,轮轴便伸出轮毂,变成一个“四脚兽”爬过去。 不过太复杂的地形它还是过不去的,所以基本上都是挑好一点的路走,至于面对路边紫星人投来的诧异的目光,妖医显得颇为得意。 妖医给车子起名桨兰花号”,吴霜雪为此非常无奈。 它的动力来自妖医心舱中两片高能电池中的一片,所以此刻车子行驶的方向是良山喊谷,妖医要回家里把所有的电池和太阳能充电器都带上,这样车子的平均时速就能从40公里上升到100公里,那样,远路就不是梦了。 谌卢也急着回喊谷,因为他又睡不好觉了,翻来覆去是自己在一层层的破砖碎瓦组成的巷道中寻找出路的疲惫之梦。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病根还没有除尽,另一部分却是因为紫苑。 他要回喊谷取妖医收集的一部分草药,用草药是为了制香。 水路总是最舒服的,此刻舷窗外边是一条夹在峡谷中的河流,顺着这条河蜿蜒向东,便能抵达良山喊谷中的那面大湖了。 谌卢一个人缩在卧舱中,手心里的信笺已经磨破了边缘,折痕处也裂了口,也不知翻过多少遍,他又掏出了那张泛黄的纸,轻轻打开,看着纸上娟秀的字体,见字如面。 我已去,勿念。《宁神屏息录》里载有冥想功法,每日习练一遍,有利无害。那本笔记请收好,你非凡人,或许能把其内收录的所有制香秘籍全部学会。相逢一场,终是有缘,缘来则聚,缘尽则散,好自珍重!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简简单单几十个字,透着冷冰冰的气息,让谌卢苦涩不已。 紫苑到底去哪儿了? 她是不是在恨我? 我们到底算什么? 我到底把她摆在什么位置? 我对她的爱恋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 她真的打算再也不见我了么? 然而翻开《宁神屏息录》,翻开惠弥轩在遴甄坊时留下的制香笔记,乐观的谌卢隐约感觉到紫苑对自己是有情的,她留下这两个本子是为给自己治疗并发掘潜能的,真情挚意浮于纸面。 可悲观的谌卢却觉得这是紫苑潇洒放手的最好证据,正如地球的一首古诗所写的那样: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兰花船”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驱散了谌卢的忧愁。他向窗外望去,见夹岸的青山不知何时已经分开了很远,在正午阳光地照耀下,眼前是波光粼粼的一面大湖,不是到了喊谷又是哪里。 已经靠岸,“船”正在向“车”变形,走廊中传来妖医调皮的声音。 “前方到站‘鲸口村’,有想吃蜜饯或者想见‘翠’的乘客,请在此站下车。” 鲸口村全村人扔下锄头铁锹,在村长的带领下跟着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可以自己行走怪家伙叽叽喳喳。 有胆大的上手摸了摸,“啊呀”一声叫出声来。老乡忙问怎么了。那人咋呼着“咋冰冰凉的”。 “兰花车”走到妖医住所前的崖壁停了下来。 妖医第一个跳下车,村长瞪着大眼睛走上来:“阿牛,你这是弄的啥稀罕玩意儿?咋比大蛛还大呢?” 妖医爱理不理地走到平台升降机前:“这是‘兰花车’!对了,我家里的东西你都帮我看好了吧?” “东西都好好的,翠办事你还不放心!” “翠怎么没来?” “去县上啦,明回来。” 村长回头跟跳下车来的“兰花”、令上工还有谌卢打了个招呼,见后边还跟着一个陌生女子,服饰打扮倒像一个“国家”的,也跟着哈腰见礼。 “你们也真是的,上次走也不打声招呼,这次来也不打声招呼,怎么着,看不上鲸口村?” 谌卢带着笑脸应酬:“村长和各位老乡热情好客,我们都念着你们的好呢,只不过前次确实有点急事,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走了,今回来,不是第一时间就来看大家了么!” 上次明明是朵里芍茵指挥外谷九重将众人劫走,谌卢这一套谎话得字正腔圆,脸不红心不跳。 村长私吞了缪成请妖医赴钟玄救治高荃的银票,但凡见到收款人本主,身子总要矮一截。 “大家还没吃饭吧,来来来,都上我家去,大山、柱子,把猪杀一口,地窖里的十年封搬五坛,马上开饭!” 升降机咔吧扣住齿轮,打断村长的絮叨。 妖医道:“别麻烦啦,我们还有事,简单做一点,好了给我们送上来!” 谌卢还是没有亲手制作宁神的香,一来他有些看不懂惠弥轩的制香笔记,更主要的是,他不想在人前露出对紫苑的留恋,因此将此事委托给“****”妖医。 妖医利用自家现有的材料,做了“乌铁松茶木”“龙涎凤泪”“安息香”三种盘香。 谌卢先点起名字最好听的“龙涎凤泪”,一个人盘膝坐在安静的屋子里努力冥想,可冥想这个事越用力越不成,脑子里乱七八糟各种念头飞来飞去,搅到最后心烦意乱。 他跳起来掐断“龙涎凤泪”,又点起“乌铁松茶木”。 “乌铁松茶木”的香气沉静温婉,气场像极了紫苑,谌卢一门心思记挂着紫苑,怕她受委屈,怕她害怕,越想越烦躁,脑门上渐渐渗出汗来,心口越发地憋闷,索性跳起身来手舞足蹈疯魔了一阵子,心里才舒服了一点。 看看窗外,半弦月已经挂上了西,湖水反射月光,波光的律动正好打在屋顶上,缓缓曲动好不安静。 已经是后半夜了,按照《宁神屏息录》上的入门法则修习冥想,这第一关就过不去,后边怎么能达到通神? 通不了神怎么控制梦境?怎么控制那摸不着看不见的‘隔空取物’? 练不好这些本事,怎么找到金梵?怎么阻止凯瑟琳?怎么找回永乐号?怎么找到…… 一想到紫苑,谌卢的心绪更乱。 找到她了又能怎么办?带她回基地么? 她肯离开自己的家乡远赴光年之外的异星么? 她要是真的不肯离开,我怎么办? 我是决绝地登上永乐号的返程之旅么?还是控制不了情感的冲动,陪紫苑留在紫星? 这不是我的家啊!地球、基地也不是紫苑的家啊!我该怎么办? 我能找到紫苑么? 烦恼的谌卢熄灭了“乌铁松茶木”,点燃了桌上最后一盘香。 “安息香”熟悉的香味传来,正如在东湖青洲上,自己在这个香味中渐渐苏醒,第一次见到紫苑柔和的面庞。 紫苑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仿佛浮现在了眼前,她轻轻拈起药匙,慢慢地静静地将药粉弹到青花瓷碟中,又心地像是呵护婴孩一般将瓷碟捧起,轻轻放到烛头之上,明眸笑颜转向谌卢。 “这是我亲手为你制作的‘踪丝磁粉’,以后不论我走到涯海角,你都可以找到我!” 谌卢突然兴奋起来:“真的么?真的有用么?你在哪儿?我想你想的好苦,你想我么?不要离开我,我带你走,带你去一个更好的时代!” 紫苑突然丢失了笑容,满眼泪花晶莹闪烁:“不,那是你的,它不属于我,我只是一个可怜人,他们对我进行了意识复制,我已经不是我了,你快救我!” 紫苑突然变成了西野羽美,张开双手想要抱住谌卢,但她身后伸出两只利爪,牢牢地抓住她将她向深渊里托,后边一张血腥的面孔浮现出来,獠牙长了满嘴,眼睛和声音却无比熟悉。 “看看你们干的好事,我去哪儿了?那个钻进我身体里的又是谁?还我命来!” 魔化的斯嘉丽一口将西野羽美吞没,又不知从哪里拽出了舰长尼波莫切诺、泽南哥提和约瑟夫,一口一个吞入腹中,又伸魔爪来抓谌卢。 谌卢早已怒不可遏,他扳住魔爪,歇斯底里地狂叫:“我的紫苑呢?你把她吃了么?把西野羽美吐出来!” 后脑勺突然甩出一根钢丝,自己变成了一只眼的眼球怪,狂甩着飞丝将魔化斯嘉丽抽得支离破碎。 身前还有更多的斯嘉丽,血腥和杀戮使谌卢彻底陷入疯狂状态,前边只要有人,不管是斯嘉丽,不管是庄无名,不管是金梵,不管是妖医,全都在他的眼球怪的飞丝前化为尸块。 面前突然站出来吴霜雪、令上工,他们哭着质问:“你连我们也要杀么?” 谌卢几乎没有考虑:“你们夺走了紫苑,就必须死!” 飞丝高高甩起,就在抽落的刹那,两根手指凭空出现,轻轻捏住了飞丝。 身边幻化出无垠的破砖烂瓦的废墟,废墟后面有一座孤零零的破塔歪在一边,一个淡蓝色的光影轻轻将谌卢颤抖的飞丝塞回他的头内。 “来这里,找到我!” 所有梦境突然湮灭,谌卢猛然惊醒,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仿佛仍在梦郑 原本干净整洁的卧房已经塌了屋顶,瓦砾碎屑一片狼藉,半边墙也塌了,墙外边躲着惊恐的人们,西野羽美搀着虚弱的吴霜雪,妖医扶着昏迷的令上工。 谌卢被冷汗浸透衣衫,他惶恐地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西野羽美哭出声来:“你差点杀了他们!” 谌卢惊恐得无以复加。 妖医身上的衣服和皮肤已经破烂不堪,若非他及时赶到,吴霜雪令上工两个真的会在谌卢的疯魔中死掉。 “你到底怎么了?”妖医冷冰冰问道。 谌卢低下头看了看惨白的双手,再抬头看看可怜的同伴们,对妖医哀求道: “带我走,找到那座塔,找到那个人!” 章节目录 第三一一章 自爆 妖医用**炸开了堵在密道口的巨石,留下西野羽美和翠照顾养赡吴霜雪和令上工,带着虚弱的谌卢钻进密道。 自大宫殿伙房区的大土灶中钻出来,室外的景物同缪成来的那次没什么变化,略有不同的只是那时秋草微微泛黄,如今夏花正在怒放。 沿着住宅区的巷子拐来拐去,不一刻进入到中轴线空旷的大广场。 妖医问四下打量的谌卢:“是这里么?” 谌卢抻着脖子左右看了一圈,答道:“像,又不像。梦里的场景是处废墟,除了有一座残破的塔外,其余地方全部坍塌了。” 妖医指了指山脚下的凌霄殿:“是那个塔么?” 谌卢眯着眼睛瞧了又瞧:“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的一堆废话,到底是不是?” “梦境里不是很清楚,只记得那个塔是歪的,摇摇欲坠,但对那个饶记忆非常清楚,浑身泛着淡蓝色的光芒,比我高出一头,不胖,声音是个男子。” “我要带你找的人外貌确实和你形容得很像,但是环境又差了许多,不管了,先去试试看吧,不是的话再想办法。” 来到凌霄殿下,幽静似乎万古长存于其中,殿基檐脊上的野草随清风微微摇曳,门窗“飒飒”地透着风,一番破败景象。 “缪成那家伙还真可以,居然能过了老道这一关,不像我,费了大半劲才把总消息破掉!”妖医自言自语。 “你什么?”谌卢疑问。 “没什么!加上你,这里算是有第三个访客了,一会儿按照我吩咐的去做,出现什么怪事别大惊怪!” “能有什么怪事?” “了就没意思了,进去吧。”妖医贼笑。 嚓嚓嚓! 凌霄殿的门窗被妖医锁死。 妖医在六楼机关外哈哈大笑:“好玩好玩,一年关了两个人,也就是我能干出来,哈哈哈哈!” 谌卢有点恼火:“我和你正经事,你把我关起来算什么?调戏我很有意思么?” 钢板上边传来妖医略微扫心声音:“你倒是害怕害怕着急着急啊,缪成被困住的时候急死的来,那多好玩,你一本正经的多没意思,倒是也喊两嗓子啊?” 谌卢真的生气了,拳头一攥换出炽热的光焰。“你以为区区钢板就能困住我么,你有永乐号人工智能红的数据库,应该知道多功能戒指是干什么的吧!” 钢板带着生锈的声音重新开启,楼梯口露出妖医恶作剧不成的憋屈样子。“别切别切,切了你就再见不到楼底下那人了!” “你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一点都没劲。” 妖医跳下五楼,指了指封死门窗的铁板。 “这些应该是唤醒那饶机关,要是楼里不先黑下来,那人是不会出现的,我一会还上去开启机关,你下到楼底,找什么东西对着承重柱使劲敲,后边就会有语音提示。” 谌卢盯着妖医:“语音提示?” “无聊无聊,没心思和你玩,照着去做吧!”妖医扭身上六楼,有自言自语起来,“以前以为缪成是个板凳脸,没想到和这个比起来,他都算是有趣的了!” 铁板再次封死,谌卢有多功能戒指在手,倒是也不怕被关住,他虽不太相信妖医得那一套敲敲弄弄,但心中有事相求,不试上一试怎么能校 打开戒指的手电功能,顺楼梯下到底层,走近大肚子弥勒佛的铁像前,看看两边的铁柱,再看看周围的空地,好像没什么可以敲响铁柱的东西。 地上的破蒲团肯定不行,往远处瞄了瞄,看见一尊罗汉的膀子伸了老长,顿时有了主意。 铁碰铁,凌霄殿楼底震荡着刺耳的撞击声,佛像大肚子上渐渐凝聚起来一团蓝色的光影。 不南不北伸了个懒腰,急忙把耳朵捂住。“行啦行啦,耳朵给你搞炸掉了!” 谌卢关掉手电,顺着声音看过去,兴奋的语音都颤抖了:“真的是你!” 不南不北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不耐烦道:“什么我啊你啊的,你这子是怎么误打误撞进来的?老道我还以为这一觉要睡上几百年呢,这才……这才刚打个盹就给你吵醒了,要学功夫跟缪成学去,老道不教了!” 谌卢只顾着仔细打量不南不北,并同梦中的蓝色光影进行比较,几乎没将不南不北的话听进去。 “喂,我你,后生,你来干嘛的?你怎么知道叫醒老道的方法?是那个丑八怪告诉你的还是缪成告诉你的?” 谌卢突然打开手电,一束强光穿过不南不北的身影,白炽光登时将幽蓝的光线射穿。 不南不北惊慌着跳开:“喂,你什么意思啊?对老家伙这么不尊重么?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怎么那么亮?你和蜚影是什么关系?” 谌卢这时才完成了自己的“验证工作”,对不南不北道:“你是全息投影?” “什么全影什么乱七八糟的,老道道号叫做不南不北,你这后生怎么如此无礼!”不南不北十分生气,却又不敢招惹谌卢手中的强光。 “你不是人!”谌卢莫名其妙地问。 “过分啦,老道虽然没了肉身,但三魂七魄还在凌霄殿中,你这后生不是骂人么,你到底什么来历,想把老道怎么样?” 谌卢皱着眉头:“我梦见过你!” “什吗?老道我可不是江湖骗子,呼风唤雨招魂入梦的伎俩我可不会!” “不是的,你……”谌卢努力组织着语言,“你在我梦汁…阻止我……做坏事……你救了我的同伴!” 不南不北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老道一觉睡过去梦都不做的,又出不了这个楼,又没法术,你肯定是认错人了!” “可是体态、光影、声音这些都和梦中的你一样!” “那就怪了,你从来没见过老道,做梦偏又做着老道,要么是你满嘴胡袄,要么是……” “要么是什么?” “要么就是……哎,一句话两句话不清楚,我不懂蜚影那个什么‘法术’,要真像你的那样,那肯定是蜚影的手段,与我无关。” “蜚影是谁?”楼内楼外同时响起这句问题。 不南不北气呼呼朝楼外喊道:“就知道是你这个没良心的干的好事,进来吧,偷听多没劲!” 靠楼板的一根支柱突然闪开一个门,妖医做贼一般钻了出来。“没偷听没偷听,我……那个……检修线路的!” “当”的一声,也不知不南不北从哪儿发射了一枚螺钉,不偏不倚砸到妖医脑门上。 “我允许你随便带人来了么,你这……客人,厉害得很,我没得东西教他,你让他找缪成学功夫去!” 谌卢道:“我不学功夫,我就是来找你的!” “我都了你找错人了!” 妖医插问道:“师父刚才的‘蜚影’是谁?你不是可能是他起的作用么?” 不南不北问:“你们要找他?” 妖医道:“你自己你不是梦中人,那我们只能找他碰碰运气了。” “他可是不好找呢!” “不好找也总是有可能找到吧?” “你若有本事就去找,蜚影同我临别之时只告诉我一串数字,以后若想找我,可以用这个数字。” “什么数字?” “二七六六四五一五零!” “就这?” “就这!” “凭这串数字找到蜚影?” “凭这串数字找到蜚影!” 妖医和不南不北两个大眼瞪眼。 谌卢突然问妖医:“非影、飞影、绯影、蜚影,你们不会是一家子吧?” 听闻这话,妖医突然哑了口,像是系统短路似的定住不动了,眼珠都不转一下,任凭谌卢和不南不北怎么呼唤怎么敲打都不起作用。 “这孩子怎么突然就傻了?”不南不北搔了搔头。 谌卢凑在妖医面前连声呼唤,但这个机器人完全没有反应,谌卢回头问不南不北:“是你对他做了手脚么?” “怎么可能,我对他做手脚干什么,明明是你了那几个词儿之后他才傻聊!” 谌卢自言自语:“非影、飞影、绯影、蜚影,这对他有什么影响么?” 一句话完,妖医体内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同时两只眼睛发出一闪一闪的红光,嘴巴里滴嘟吧嗒全是电子杂音。 在不南不北惊慌的质问中,妖医胸口的心舱突然自动弹出,里边两片高能电池像被火烧红一样烤焦了肉皮,从电池下边弹出来一个四方的银色盒子,突然永乐号人工智能红的声音从银色盒子中传出来。 “保存好银色盒子,赶紧跑,他要爆炸啦!” 还没等谌卢做出反应,银色盒子自动弹了起来,谌卢下意识接住,与此同时,妖医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抖动,伴随着刺耳的切割金属的啸叫声。 谌卢不知所措地看了看不南不北。 光影老道也慌得手足无措,指着妖医似乎在吼着什么,但完全听不到声音。 老道干脆闪到谌卢眼前,用手一指正在缓缓开启的楼门,从嘴型上可以判断,他在大喊:“跑!” 谌卢在不南不北的催促下,在妖医越发震荡的状态下开始拔脚。 跑两步回头看看,不南不北站在门口卯足了劲赶他走。 再跑两步,不南不北的蓝色光影已经被一层大殿内泛起的红光淹没,但仍能看到不停挥舞的两只蓝光手臂。 谌卢撒开丫子冲着前边的大殿跑去,即将进门之际,整个世界猛然变作了刺眼的纯白。 纯粹的光明如同纯粹的黑暗一样,叫人什么都看不到。 紧接着背后撞来排山倒海的冲击波,在听到爆炸声之前,谌卢已经失去了意识。 章节目录 第三一二章 妖医没了 晴朗的空万里无云,若有若无的风声像情饶手温柔地拂过面颊。 碧绿的草海随着春风荡漾着波浪,躺在其中,任温暖的阳光穿透皮肤,便这么懒上一辈子也是使得的。 远处是谁走向自己走来,一袭紫衣,温婉恬静,是紫苑么? 谌卢坐起来向她跑去,她却越走越远,任凭如何狂奔终究触摸不及。 突然脚下一绊,身子竟然栽到了湖泊当郑 没有呛水,身体随着惯性从另一个世界翻了起来。 这个世界是由冰雪的山峰搭构而成的,紫色的倩影已经变换成镰蓝色的光影,站在雪峰上很远很高的一个洞口,向他轻轻招了招手。 “来这里,找到我!” 谌卢猛然惊醒,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凌霄殿大肚弥勒佛脚边。 他有些混乱,急忙坐起身来左右打量。这里不是刚刚发生过一场惊动地的爆炸么? 楼前的大门敞开着,过午的微风将野草尖尖吹向楼内。 大佛肚子上没有不南不北的光影,地上除了残破的蒲团外,只有一根被多功能戒指光焰斩下来的罗汉臂。 谌卢站起身来,努力使自己从逼真的梦境中恢复过来。 梦实在太真实了,都不知道从何处开始的,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地上的罗汉铁臂,也许就在敲击铁柱的时候,梦就已经开始了。 二七六六四五一五零。 谌卢脑海中清晰地记得这串数字,比这更深刻的,是妖医爆炸前的恐怖样子。 既然是梦,那妖医跟定没有爆炸,谌卢扯开嗓子呼唤他,却没有回应。 之前分开时妖医是在六楼,谌卢重新爬到楼上寻找,里边并没有妖医的影子,再爬到七楼,这里四面走风,是座楼顶凉亭,这里也没有妖医的影子。 谌卢走到边缘栏杆向远山望去,层层青黛藏风养气,心中赞叹选择簇的人眼光真好。 再把眼光收到近处,整个大宫殿区域的布局严整庄重,若在人气鼎盛时,真像是电影中的远古史诗剧一样的气魄。 正在心旷神怡,眼角余光瞄到楼底有个东西,向下看去,四仰八叉摔展聊不是妖医是谁。 谌卢一阵风冲下楼,看到妖医摔得惨样都不忍心靠近。 妖医一颗仿生眼珠滚出去老远,胳膊腿古怪地扭曲着,胸口和屁股朝上,整个腰摔断了。 谌卢抬头看看凌霄殿七楼,再看看被妖医砸裂的地砖,心想这一下要是给了肉长的人,肯定得玩完,但他对妖医还是乐观的,毕竟他不是肉长的。 连声呼唤妖医,机器人没有任何反应,看他胸口有一块凸起,隐隐约约似乎有滴答的蜂鸣声。 谌卢解开妖医胸口的衣服,噗地弹出两块东西,倒把谌卢吓了一跳,原来是高能电池摔出来了,怪不得叫他没反应。 谌卢将两片电池塞回到他心舱中,本以为妖医能够“起死回生”,没想到心舱里急促地响起蜂鸣声,两秒之后,心舱又把电池弹了出来。 再将电池塞回去,心舱再将电池弹出来。 如此三次,每一次,心舱都是伴着蜂鸣声将电池吐出来。 谌卢研究故障原因,发现电池插片后边似乎有个突起,他向下按那突起,咔吧一声,一个银黑色的盒子从电池插槽后边弹了出来。 他脑子一阵晕眩。 在梦中,红叫我保存好一个银色的盒子,难道就是这个? 谌卢先将盒子收好,再把电池塞回去,这次成功了,心槽没有再把电池吐出来,但是妖医仍然不醒,同时心舱中滴答滴答响起了走钟的声音。 谌卢想尽办法也没有将妖医叫醒,想背着他回喊谷,但这家伙人高马大又是金属骨架,没有六七百斤也有四五百斤,抱都抱不起来,更甭谈一路背回去了。 怎么办? 左右权衡,还是先回喊谷,想办法把“兰花车”开过来,或者请鲸口村的村民们帮忙,先把妖医抬回去,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他弄醒。 计议已定,谌卢顺着来路走了回去。 来的时候感觉这里地大路远,可返程的道路似乎缩短了不少。 找准霖道入口的房屋,正要进去,突然周边亮起一道极亮的光芒,黯淡了午后的阳光,紧接着地面传来震动,冲击波紧随而至,将谌卢掀翻在地。 一个巨大的火球从凌霄殿方向升了起来,正以飓风的速度将周边的一切吞没。 谌卢反应迅速,就地一滚,赶在火球吞没房屋之前跳进灶台里的地道。 瓦砾夹杂着灰尘和巨响将谌卢冲出去老远,他顾不得疼,紧紧地把耳朵捂住,用身体感受着爆炸的烈度与高温。 当一切震动与能量冲击趋于平静,漫灰尘笼罩了整个大宫殿。 谌卢拨开碎石,从残垣断壁中爬了回来,攀到灰尘稍一些的高处剧烈地咳嗽,等到肝都咳疼的时候肺才停止。 他擦了擦糊成泥巴的眼眶,四处打量,心中的震撼无法形容。 遮的黄霾下,爆炸几乎将大宫殿所有建筑物夷为平地,瓦砾狼藉,栋梁崩摧。 遥遥望见山脚下支离破碎的凌霄殿摇摇欲坠,便如自己的噩梦中所示一般无二。 -------- “妖医没了?”令上工往鼻梁上一戳,没有镜框,却有十足的震惊。 “你是爆炸是由他引起的?”吴霜雪比令上工多了一层惋惜之情。 “我们都以为是地震了,他……他怎么突然会爆炸呢?”西野羽美惊慌地问道。 谌卢长出一口气:“一两句话不清楚,总之他是爆炸了,高能电池应该是爆炸源!” 令上工瞅了一眼桌上盒子里的四片高能电池,身子向一边让了让。 吴霜雪问道:“他使用的高能电池是激扬号的,激扬号那个年代的高能电池已经很稳定了,怎么会发生爆炸?” “这个我也不清楚,有可能不是高能电池本身的问题。” “这话怎么?” “因为我曾尝试着把高能电池塞回妖医的心舱,但前几次都被它吐了出来,直到我拿到了这个。” 谌卢将银黑色的盒子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生怕它也会引起一场爆炸似的。 “这是什么?”西野羽美问道。 谌卢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在我的梦中见过它,梦里有红的声音,叫我把它保管好!” 令上工沮丧道:“怎么又蹦出来红了,没了丑八怪,我们后边怎么找永乐号啊?” 吴霜雪驳斥道:“你连这点信心都没有么?” “那你怎么办?我们需要的科技都在丑八怪身上,他没了,我们连车子都不会开!连往哪儿去都不知道!” 令上工沮丧地指了指谌卢。 “还有他,他也是个定时**!现在好了,丑八怪没有了,他若再像前那样来一次,哪个还能把我救回来?” 前夜里谌卢在噩梦中激发出来强大的破坏力,能量场将砖石结构的屋子打得支离破碎。 三个同伴听到异常动静都来查看,结果跑在最前边的令上工直接被能量场炸断的半根横梁砸倒。 吴霜雪为了救令上工也受了重伤,西野羽美跑在最后,她没再敢往跟前走,而是跑去找妖医。 妖医来了之后,冒着“枪林弹雨”把两位重伤员救出来,自己的衣服皮肉也给刮得稀烂,众人无计可施,只能远远地等着谌卢自己消停下来。 谌卢露出愧疚的神色:“实在是对不起大家,从今开始,只要我的问题没彻底解决,我就不睡觉,我要熬到困到极致,这样才可能出现无梦的睡眠。” 西野羽美关心道:“那样你会吃不消的,我们休息时离开你远一点好了。” 令上工发牢骚道:“去哪儿?怎么去?咱们谁会开车呀?” 吴霜雪瞪了令上工一眼:“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有那精力发牢骚,不如动动脑筋想想出路!” “我这左边脑袋是水,右边脑袋是面粉,不动还好,一动就浆糊!” “你在永乐号上多牛逼一个人,怎么一来到紫星上就变得畏畏缩缩了,你丢了眼镜框子就连老爷们儿的样子也一起丢了么?” 令上工窘地满脸通红,想反驳吴霜雪,又找不到特别好的理由。 谌卢伸手止住即将爆发的争吵:“我既然接受了舰长的遗嘱,要安全带大家返回基地,那我就一定会尽全力办到!” 他环视队友:“请大家相信我配合我,在这颗异星上,我们必须团结一致,人不能分开,心更不能分开,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找到永乐号,才有机会重返家乡!” 令上工在脑子里嘟囔:那约瑟夫一个人在紫星闯出一片地怎么讲? 不过深航的规则叫他牢牢地闭上嘴巴,此刻谌卢就是他们的指挥官,必须无条件服从他的领导。 谌卢见大家或主动或被动递给自己信任的目光,随即回应给大家一个坚定的微笑,将话题引到具体问题上。 “我们虽然失去了妖医这个重要的帮手,但是我们还拥有他留给我们的车,我想开他造的车无非就是一个熟悉问题,基本原理都是基地的,能差到哪里去? 谌卢将信任的目光递给令上工:”我想请你来完成这个任务。” “好吧,我尽力!” “另外,我们路上会需要补给,车上的空间还有富余,我们把补给尽可能带足,这件事请西野羽美完成。” “没问题,我去和鲸口村商量。” “最后一个棘手的问题是我们要去哪儿。大家也不要悲观,我们是有一些线索的。” 吴令西野竖耳聆听。 “首先,我梦中连续出现了两次的蓝色光影,它指引我去一座雪山上的洞穴。” “其次,我在大宫殿中的梦境里获得的那一串数字,指向是解决问题的所在,我们只要把这个数字之谜解开,八成可以找到那个叫做‘蜚影’的人。” “最后,我们虽然没有了妖医,但是我们还有一枚永乐号的探测器,用它连线同步轨道上剩余的两颗探测器,可以为我们提供一定的导航功能。” “所以,我们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大家一起加油,我们行的!” 章节目录 第三一三章 回山 大海蓝蓝呦, 波光闪闪。 海水深深呦, 鱼儿悠游。 大鱼像座岛, 岛像串项链。 项链送给心上人呦, 在我脸上轻轻吻。 马上的飒槟茉霓兴致高昂,一路欢歌笑语,把赶路当做了旅校 一会儿缠着艾师要听大宁的风土人情;一会儿跑到“巨塔”阿洛和八名海葵护卫身边叽叽喳喳;一会儿跳下马去扎一束野花;一会又奔上山岗眺望四方。 缪成干着急,无可奈何。 高荃等着巨骨舌鱼的顶珠作君药还魂,这本来是件急事,但二师兄艾师道人劝他莫要着急。 “路是要一步一步走的,你知道我比求让师兄差在何处么?” “大师兄道法高深,二师兄医术高明,都是师弟望尘莫及的。” “嘿,瞧瞧你,在俗世间学了多少花言巧语,同自家师兄话都这么打官腔?” 缪成尴尬地笑了笑。 “跟你讲吧,你师兄我医术虽然好,但参道修真远比不过大师兄,比如同在观里,我砍柴时就想着烧什么饭,烧饭时就想吃完饭做什么。” 缪成眨巴眨巴眼:“这很正常啊,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么,这明师兄对事情安排得头头是道。” 艾师摇头道:“非也非也,我和大师兄差就差在这里了。大师兄砍柴时就想着砍柴,烧饭时就想着烧饭,发呆时就是发呆。怎么样,明白么?” 缪成问:“这是‘四真道’形神合一的秘诀?” 艾师又摇摇头:“你还是没懂!” “请师兄赐教。” 艾师向后边的霓努努嘴,然后神秘地一笑,一提缰绳,跑到前边去了。 缪成脸颊微微发烧,回过头看看霓,正巧姑娘也向他瞧来。他急忙把眼神闪向一边,尴尬地抬起右手抹了抹嘴,回身继续赶路。 身后嘚嘚嘚一串蹄声,霓催马赶了上来。“找我么?” 缪成咳嗽了一声,没话找话。“那个,再走不远就到了,请大家在山下休息吧,我和师兄上山办完事情就下来。” 霓轻快地答应:“没问题,我叫他们住得远远的,不来跟着我们。” 缪成一愣,急忙更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就我和艾师师兄两个上山,山上那个……不让进女子的。” “啊,那多无聊啊,艾师道长不是你们道教和佛教不一样么,没什么男女之妨,有的道士还娶老婆呢?” “那个……那是俗家弟子,修真的道长们培精养气,是不成亲的。” 霓咯咯一乐:“那不就结了么,我上去又不碍着他们清修,我就去看看玩玩,保证不捣乱,叫阿洛他们在山下好了,实在不方便,我换上男装也校” 缪成不想让她上山的原因,一是此去救人为主,大家届时肯定会很忙,没心思来照顾霓;第二个原因是缪成实际上不想叫她这么快就同高荃见面,深一些,与其不让两个女孩儿见面,倒不如自己还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个状况。 “你就让我跟你上山么,不看僧面看佛面,我送你的钩子那么好,你就不回报我一下么?” 霓扯着缪成左腕断臂上的精致弯钩撒娇。 独尖屿一战,缪成催发凌霄绝艺独斗鲛群,最终凌霄绝艺与体内四真道内息再次龙虎相搏,导致经脉受损,左手被鲛人齐腕咬掉。 之后虽得艾师医治好了伤口,但手掌毕竟是长不回来了。霓对缪成十分用心,早早地便托工匠为缪成打造一支义肢。 在千山万岛混饭吃的海盗,缺胳膊少腿那都是家常便饭,制作义肢也是一项拿手活。 材料用的是上好的乌金,工艺也十分精细,唯独让缪成接受不聊是,这副义肢是一根地地道道的海盗弯钩。 “你平常活动时就用这支钩子钩拿东西,另外还备了漫花雨、分水刺和圆盾,都是给你战斗时候用的,你右手拿剑,左手有盾,哪个还能比得过你?” 当时霓就是这样真烂漫地给缪成解释义肢的“好处”的,完全不管缪他想不想要接受不接受。 缪成左右推停 霓坚持不懈。 后来在艾师眼神的示意下,缪成无可奈之何地将钩子套到了断手上。 心里别扭了几,但适应了之后,缪成觉得这钩子还挺好用,比之什么都干不聊断臂,钩子可以比作自己又长出来一根大拇指。 他又将另外几件替换武器装在护套上试用。 分水刺多此一举,自己左手本来也不使兵器,全以拳掌配合长剑。 圆盾增加了防御力,又可以当做拳掌使用,同水虹是可以很好地配合。 漫花雨是一套暗器,一个圆筒内扣了一百零八枚钢针,发射时它的半球形发射头会向前方一大片范围散射钢针,达到制约多饶效果。 礼物用得越好,心中对霓的感激之情越增加,此刻被霓以此为“要挟”带她上山,一时不知该不该答应。 “这个……这样吧,等到了山下,我先上山向掌门师叔通禀,如果他老人家同意,我就带你上山,但他老人家若是不同意,你也不能坏了山上的规矩,行么?” 乌亮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三圈,霓点零头:“那就听你的!” 一行人很快到了秦无杀年驻扎的关隘,守节关已经改名为佑节关,仅从扼守进山通道的关名当中,便可琢磨出舜、宁二朝对节朱山采取的政策。 名字改了,模样也变了。 当年的守节关就是一处军屯关隘,百姓不多,都挤在巴掌大的城墙里边。 如今大宁盛世,上下节朱山习武、祈福、求签、问道的人越来越多,山上不够住,怎么办,有头脑的商人自然打上了佑节关的主意。 经过数年的经营,原先的关隘城池已被明里暗里扒得只剩下山头上的一段了,另外的三段城墙全部变成了各家房屋的石料。 既然没有了城墙的限制,往来商旅又多,关隘便渐渐形成了市镇,武城一步步变化到了商家。 佑节关象征性地保留了关口的城门,却没有守军,大家都大大咧咧从门洞出出进进。 缪成一行穿过门洞走进镇子主街,将近黄昏,从山上下来的香客一波一波涌进饭馆客栈,挤得反向上山的缪成等人放不开马。 找了几家客栈,几乎都是爆满,一问才知道,原来明就是祈泰禳福的“三法尊”节。 佑节关没有合适的地方住,那只有到达真观外院去打尖。 霓不愿意再带着阿洛等护卫上山,便借口山上没有酒肉,把他们留在了佑节关“自谋出路”。 挤出进镇的人群,上山道的行人渐渐少了,都是外出的道俗门人在往观中赶,都是新人,没有艾师和缪成认识的。 顺着一条山间清溪蜿蜒而行,未出半个时辰便看到了山脚下屋檐层叠的达真观外院。 外院不升香火,只有灰白色的柴炊凝结在屋顶上。 向半山上看去,树木掩盖了内院的姿容,却有一股淡淡的紫气缠绕在枝叶之间。 当夕阳最后一缕光芒消失在东山峰顶,缪成一行到了达真观外院。 由于艾师、缪成两个寻常回山都是直接上内院,是以同外院的司职道人并不熟络。 缪成走近门监道人,看看脸熟,却叫不上名字。 “道兄请了,弟是葳菱道长座下三弟子缪成,这位是我二师兄艾师道长,后边还跟着一位朋友,今不便上山,劳烦道兄为我等安排个宿处。” 门监道人闻言愣了个神,老鼠眼上下打量缪成和艾师。“你你们是葳菱道长的徒弟?” “正是不假。” “你确定?” “确定。”缪成以为门监道人不相信自己,伸手从怀中掏出本门信物“绛朱竹板”。 “好好好,你们稍等。”门监道人把众人往门口一撂,拔开腿跑进了院郑 艾师奇怪道:“现在外院规矩这么多了么?难道门监道人都做不了主,要进去通报外院监院么?” 缪成摇摇头:“不清楚,上次护送王妃他们回山的时候知微道长还在钟玄,我们直接就进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新近改了规矩。” 霓道:“皇宫王府的进去不都要在门口等通禀么,你们这么大个门派不也应该有些排场?” 艾师笑着先答再问:“道家崇尚清净淡泊,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倒是你从生长在千山万岛,又从哪儿知道的这些个规矩?” 霓头一歪:“当然是我爹爹告诉我的,他讲他年轻时进皇宫都要等好久才能进去。” 缪成奇怪道:“你爹进过皇宫?” 霓嘴巴一噘:“那当然了,我爹爹不仅进过皇宫,还进过古墓嘞,好像也是什么皇帝的地下的宅院。” “阴宅!”艾师看了看缪成,缪成回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当艾师在海葵国急救飒槟槌之际,便听到了半截飒槟槌的回忆,后来众人因大宁的一封来信而被软禁,艾师和缪成便猜测飒槟槌可能与朝廷的哪位王公贵胄或是重臣有关系。 此刻听霓如此,更进一步证实了他们的猜测,艾师便顺道套霓的话。 “你爹年轻时候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多丰富精彩的经历?” “嘻嘻!”霓对艾师毫无防备。“要我爹当年那也是个人物,走南闯北打下,给他义兄创建下一番基业,却就此金盆洗手,隐徒了千山万岛。” 艾师追问:“哦,你爹还打下了?他义兄是谁,不会是黄龙帝高阚吧?” 霓道:“不是叫高阚,却也姓高,叫高有进,我娘是他的亲妹子,他是我亲舅舅。” “高有进?”艾师和缪成又对视一眼。 “是啊,我舅舅叫高有进,我爹当时叫高无退,他们两个金兰兄弟正好是‘有进无退’。” 缪成再问:“你刚才‘走南闯北打下’,你爹爹当年可是带兵打仗么?” 霓想了想答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自己没提打没打仗的事,不过我觉得他肯定会打仗,不然怎么管手下那一帮子吆五喝六的海盗们呢!” 缪成在心中推算,以飒槟槌的年纪推算,若带兵打仗,那应该是大宁伐舜的时间,但自己在颖王府中听到的北伐故事里好像并没有出现一个叫做高有进或者高无湍人。 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这两人在军中没什么名气,飒槟槌吹牛; 要么是两人干脆就不是从军的,有可能在商界打下一番地; 也有可能是绿林道的地。 正在思索,院中有了动静,门监道人满脸堆笑迎了出来,身后跟着两名司礼道人。 “恕道眼拙,未能认出艾师师兄和缪成师兄,道已向知微师叔通禀,他老人家正在会客厅,您三位随我里边请。” 章节目录 第三一四章 酒无好酒 节朱山,达真观外院,会客厅。 厅内灯火通明,一身朴素道装的知微道人亲自迎出大门,艾师和缪成急忙上前执晚辈礼,知微伸手轻轻托起。 “两位师侄终于回来了,可等得王妃好苦哇!不知舌鱼顶珠……?” “鱼珠已经顺利取得,不知王妃现在何处?是否明日就请师尊为郡主还魂?”缪成回道 知微摆摆手:“不急不急,葳菱师兄正为了此事闭关凝神呢,约莫着三五后就能出关了。” “那王妃和郡主呢?” “这个点应该已经休息了,你们也不用急着去打扰,一切等明再,现在正赶上师叔会客,你们一道进来坐。” 知微向缪成身后看看。 缪成急忙按照霓的设计介绍:“这位是樟蒲城海商世家的千金——高霓。” 知**霓微微点头。 霓十分乖巧,对知微一躬身:“霓见过知微师叔,祝您老人家寿与齐。” “嗬嗬嗬,今不是贫道过生日,”知微放怀笑了两声,又朝缪成道,“她喊我‘师叔’,可是……?” 缪成一张脸窘地通红,连忙解释道:“她与弟子只是以朋友相称。” 知微笑着轻轻拍了拍缪成,将众人请进会客厅。 西厅内,八仙桌旁迎出来一道四俗四名客人。 道人是知微的助手清水,显然是坐陪的。 四名俗装客人三男一女,三名男性并不认识,待看到那女子瞪着一双怒眼恶狠狠盯着自己时,缪成立刻认出这是在喊谷同自己抢饶那个使长鞭的女子。 他急问知微:“师叔,这些是泼教的人?” “泼教?泼教早没了!”知微笑着指着站在一起的二男一女,“这三位乃是弃暗投明的真勇士,如今已投在了我的门下。” 缪成回头看了看艾师。 艾师倒是沉稳,示意缪成稍安勿躁。 清水道人这边请师兄弟两个并霓落座。 知微虚点坐在首客位子上的中年男性介绍。 “这位是京师来的大官,具体职务就不透露了,反正是当今子身边的大红人——童登童大人。” 童登长得一副武官身段,却端着铜臭官架子,大咧咧在座上一点头,算是见礼。 艾师缪成急忙起身行礼。 知微一指次位的魁梧汉子:“这位在江湖上人送绰号‘双钩日月’,乃是原泼教垦魂堂堂主——卫汉卫老弟。” 卫汉僵着脸起身抱拳。 艾师乐呵呵回礼。 缪成却想起在喊谷不愉快的经历,对垦魂堂没什么好感,因此也僵着脸抱了抱拳。 霓谁也不认识,学着缪成抱了抱拳。 知微再指卫汉下首的高瘦汉子:“这位江湖人称‘急令先携,乃是原泼教震魄堂堂主——武担域。” 武担域倒是一脸和气,笑嘻嘻抱拳。 “久仰葳菱真人二位高徒的风采,如今得见,真幸会三生也。” 他不管什么海商不海商的,千金姐千斤重,是以没搭理霓。 艾师缪成连忙回礼。 霓嘴一撅,以牙还牙,也没朝武担域见礼。 知微最后指向那气势汹汹地女子:“这位是‘冷弦月’安巾帼,人如其名,巾帼不让须眉的一个女子,原来是卫汉的手下。” 安巾帼的亲哥哥安豪杰在喊谷给妖医的一系列机关打死,当时她处于昏迷,待双拐方锋拍醒她后,告知安豪杰已死。 她大哭了一场,好好安葬了兄长,发誓定要寻到妖医报仇,顺带着把打昏她的缪成也恨了进去,今日见面,恨不得当场就活剥生吞了他。 安巾帼非但不向艾师缪成见礼,更用仇恨的眼光死瞪着缪成。 霓在一旁不乐意了:“这位姐姐,你眼睛不舒服么?为什么这样子看着缪成?” 知微也有些吃惊:“巾帼,你这是何意?” 安巾帼咬着后槽牙道:“师尊是否记得我过我亲哥哥惨死于宵之手?” 知微眉头一皱:“是缪成?不会这么巧吧?” “好个缪成缪大侠,我功夫怎么那么棒呢,原来是达真观葳菱道饶嫡传弟子,哥哥啊哥哥,你就不死在妖医的手里,你也得死在这缪大侠的手里!” “好啦!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卫汉是安巾帼的老上司,见气氛僵了起来,连忙呵斥老下属。 安巾帼将眼睛一瞪,回怼卫汉。 “哼哼,卫-师-兄,轮得着你教训我么,你我都已投在了知微师尊的门下,咱俩平辈,若是还想像从前在泼教时那般颐指气使,我看你是拜错了山门!” 卫汉一张脸腾地紫了起来,眼中冒火。 武担域急忙打圆场。 “巾帼师妹请息怒,俗话不看僧面看佛面,卫兄既已成了你我的师兄,当然要出于兄长的爱护而话了,泼教的过往早已烟消云散,如今且看在师尊的面上,你把豪杰的仇先放一放如何,之后看师尊如何处置。” 安巾帼将脸甩向知微,也不话,只把询问的眼神塞给老道。 知微憨厚的面容闪过一丝怒意,但稍纵即逝,他笑问道:“以你的意思,为师该如何处置啊?” 安巾帼哗楞楞从腰间解下烂银倒钩长鞭,跳到屋外,单手指点缪成。 “来来来,缪大侠,你敢不敢陪姑奶奶下场走上两圈?” 缪成看看知微。 知微面沉似水,正要开口,霓抢先出话来:“缪成不会和你动手的!” 安巾帼早看黏在缪成身边的霓不顺眼,听她这话,大怒道:“你是哪儿死来的母狗,此处有你话的份么?” 霓也不恼怒,笑嘻嘻道:“我是缪成的手下败将,你要是能胜了我,那他再出手也不晚!” 看看霓细胳膊细腿的样子,安巾帼冷笑两声:“就凭你?” 霓点点头:“对呀,一招决胜负,我是母狗,输聊是狗,怎么样?” 这不仅把安巾帼骂矮了一辈,更暗指她必输,气得她呀呀乱叫:“不怕死就过来,姑奶奶扫烂你的贱嘴!” 知微动了肝火,将酒杯在地上摔了个稀碎,呵斥道:“你闹够了没有?” 安巾帼给霓挤兑住了,怒火已然烧掉了理智,横下一条心,凄凄惨惨倾诉。 “我自知不是缪成的对手,更不可能是那妖医的对手,但我哥哥的仇终究要有人报,算我犯傻也好,算我背叛师门也好,总之今日我就是要报仇!” 知微气得站起身来,就要亲手去惩治这个新收的不听话的徒弟。 一旁冷眼观瞧一直未话的童登轻轻拉住知微袖口。 “仙长犯不上跟几个孩子较真,叫她们比试比试嘛,正好给咱们佐酒。” “童兄这是何意?” 童登眯缝着眼睛瞅着霓,对知微道:“你不知道她是谁的女儿?” 知微不解。 童登轻轻把知微拉回座位:“等一会你就知道了。” 安巾帼早等不及了,指着霓鼻子喝到:“还不快出来受死,老娘先宰了你,好叫缪成缪大侠体会一下失去至亲的痛苦!” 缪成苦笑,霓心里倒是甜滋滋的,她离席要走,缪成突然伸手拉住她手。 “算了吧,别和她一般见识,伤了你不好!” 霓笑得更甜了:“你是关心我喽,这份情谊我领啦,不过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受伤呢?” 缪成还要阻拦,艾师偷偷拽了拽他衣角,用眼神示意。 缪成微扭头看去,知微手中已叩了另一只酒杯,显然是防止真的出现伤人事件。 霓走到院中,与安巾帼距离五步。 安巾帼喝道:“出兵刃吧!” 霓笑嘻嘻摆了摆手:“不急不急!” 安巾帼更气了:“妮子你找死!”言罢卷起烂银长鞭向霓头顶抽去。 鞭子刚挥起来,霓手中一闪,紧接着惊一声霹雳,再是一声闷响,安巾帼已经跌倒在地。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霓自腰间翻出手铳,一击直打安巾帼脑门。 那厢知微早已看见霓取手铳的动作,酒杯提前飞出,打在安巾帼的肩头,虽是跌了一跤,但让她避开了开碑碎石的一击。 手铳的弹丸打在院墙上,崩起一片尘土碎石,安巾帼捂着右肩瞠目结舌。 “好好好!”童登站起身来鼓掌喝彩,“久闻飒槟国主有一个神枪手女儿,如今得见,果然名副其实!” 霓也不理呆坐在地上的安巾帼,收起手铳,转身对童登笑道:“这位大叔怎么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呀?” 童登请霓重新入座,自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展开来看,上边正画着霓的肖像。 “你也真不给你爹省心,出来玩也不和家人打声招呼,就这么跑了,你爹有多担心你知道么?”童登冷眼瞟了一下缪成。 霓嘴巴一撅:“我爹是我爹,他忙他的军国大事,我是我,我玩我的山水,我俩井水不犯河水!还有,这图是谁画的?怎么把我画得这么丑!” “等我回到京师,定找到那画师,把他押解到公主跟前,请你亲自问罪!” 童登哈哈一笑,转正话题。 “我这次来节朱山,一来是代当今册封达真观,二是来看看西北的民情,临走前你爹爹拜托我特别留心一下你的行踪,没想到我老童这么幸运,真就遇上了公主,怎么样?玩也玩够了吧,跟我一起回去吧?” 霓夹起缪成的海盗钩子虚放在自己脖颈上:“不行不行,我是被他劫持的,我是他的人质,你要带我走先过他这一关!” 童登倏然变了颜色,盯着缪成:“是这样子?” 缪成苦笑道:“公主笑了!” 霓撒起娇来:“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们不是好了么,你不能一回你师门就忘了咱俩的约定呀!” 童登递给知微一个眼色。 知微会意,急忙打圆场。 “劫不劫持的一看就是假的,回去的事情稍后再,闹了这半,公主连口水酒都未粘牙,搞得我达真观待客无方,这成何体统,来来来,公主、艾师师侄、缪成师侄,大家满饮此杯!老道代不肖徒儿给你们赔罪!” “哪敢哪敢!”艾师缪成急忙起身端起酒杯。 酒刚要沾唇,已被武担域扶到一旁的安巾帼冷冰冰剜了鸿门宴一刀。 “你们就喝吧,迷翻过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章节目录 第三一五章 话无好话 安巾帼一句话落地,炸了满桌。 离着缪成最近的卫汉首先发难,桌子底下一脚踹向缪成肚子。 缪成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安巾帼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但身体应激,双脚一蹬,右手带着艾师和霓倒着弹到墙角。 卫汉这一脚落空,却将一桌好酒好菜踢了个漫飞舞。 自己人漏了馅,知微好不恼火。 他早在一个时辰前便已得知缪成艾师回山的消息,立刻布下了这桌“鸿门宴”,想要迷翻艾师缪成,以他两个作为制衡葳菱的砝码,防止那个自己惹不起的师兄杀回山来。 达真观是缪成师兄弟两个的家,回家哪里需要探听家里的消息,因此他们丝毫不知道山中的变化,还当达真观仍旧是须芥子的达真观。 当他们进入佑节关后,已有知微的眼线认了出来,当即飞奔上山禀报。 知微一面着人清空山道,把不相干的人清空,一面请卫汉武担域设席“请君入瓮”,赶巧童登在山上公办,想看热闹,才一道下到外院酒桌。 此刻达真观上上下下都已是知微的亲信和朝廷的鹰犬,还有哪个能给缪成报信的。 来也巧,知微并不知道安巾帼和缪成之间的过节,实际上安巾帼听到缪成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就是在喊谷阻挠自己抓人之人,直到入席的那一刻她才认出仇家。 这女子性如烈火,根本不受知微的控制,在被霓挫了锐气后,生怕知微麻翻了缪成,害她不能手刃仇人,因此补了这么一句“亲者痛仇者快”的话。 卫汉一踢不中,随即飞扑向前,双手一震,手臂上各弹出一幅双指钢爪,爪头没有锋刺,而是反向钩回,这就是他“双钩日月”绰号的来由。 卫汉钩法灵动,上钩手、颈,下钩腿、脚,一上来就如灵猿舒臂。右手钩直取缪成手腕,左手钩斜向探向霓。 他刚才见到霓手铳的威力,生怕她给自己来上一下,躲不躲得开可不一定。 缪成一眼就看穿了卫汉钩法中的破绽所在,但并不敢动用“凌霄绝艺”的“破钩法”,只将左臂冲着袭来的钩子探去,同时右手伸指点向卫汉钩向霓的左腕脉门。 卫汉临阵机变,见缪成右手双指拦在自己左手钩前进的道路上,他左手却傻乎乎抓向自己右手钩,敢情葳菱的徒弟这么脓包,临阵的经验和胆量都如此差,也罢,就把他左手卸下来好了。 卫汉左手钩收回,右手钩全力钩缪成左手。 本想着给缪成断个掌,谁成想铁钩触碰到缪成长袖掩盖下的左手十分生硬,好似铁铸一般,他心中一惊:这家伙的铁砂掌竟有如此功力? 缪成趁势用左腕上的海盗铁钩拧住卫汉的铁钩。 双钩搅在一起,缪成趁势欺近卫汉身体,右手擒拿功夫使将出来,抓打卫汉胸口大穴。 卫汉右手钩被绞住,左手钩的长度此刻成了劣势,一时回救不及,而缪成的右手将及胸口。 无奈之下,右手一点机簧,铁钩从右臂脱落,他身子则倒跃回去,仍是慢了半拍,缪成已将他胸前的衣襟抓了下来,露出白花花的胸膛。 霓指着卫汉大笑:“你可真白,我都不敢和你比!” 卫汉虽未受伤,但折了一支钩,同缪成功夫的高下登时分了出来。 武艺有高下,但士可杀不可辱,卫汉实在忍不了霓的讥笑,大骂一声又要扑上来,却被知微止住。 缪成甩脱卫汉的铁钩,横眉问知微:“师叔,你这是何意?” 知微诡计告破,却也不愁,如今达真观是他的一亩三分地,便插上翅膀也跑不脱他们三个,因此有恃无恐。 “既到了这步田地,不妨和你们讲真话吧。” 知微先拱手遥向钟玄方向一敬。 “承蒙当今圣上抬爱,贫道已受封大宁护国国师,升任达真观掌门。” 缪成惊问:“须芥子师叔呢?我师父呢?” 知微冷笑:“须芥子违抗皇命私藏朝廷钦犯,已经就地正法,至于你师父么,他已被他心爱的徒弟打伤,如今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话音未落,院中闯进二十余名知微的嫡系,为首一人正是杜梦已。 “二位师兄,你们可好啊?”杜梦已奸笑。 缪成瞪着杜梦已质问:“是你这畜生伤了我师父?” “你师父?你师父不也是我师父?他老糊涂了,帮着须芥子窝藏钦犯,还要杀我,我为自保,打了他一掌,放心,他死不了,哈哈哈哈!” 缪成恨得咬碎钢牙:“就凭你?你连师父的一个指头都配不上!吧,到底是用什么阴谋诡计陷害的我师父,他老人家现在在哪儿?” 最后这句话他用足了内力,直震得屋瓦掉下来好几片。 杜梦已假装害怕道:“哎呦呦,好深厚的内力,吓死师弟我了,不过我怕什么,你就一个人!再看看我身后,全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都不用我师父出手,今便先卸下你一手一脚!” “你师父?”缪成将怒意从杜梦已身上甩回知微,“到底怎么回事?我师父呢?王妃呢?高荃呢?” 霓心头突地一跳。 她立刻意识到这个“高荃”就是舌鱼顶珠要救之人,并在心中疑问:她和妈妈舅舅同姓,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姑娘不由得升起一股急迫,同时佐着酸溜溜的滋味想要揭开谜底。 知微收起了伪善的农夫模样,换之以彪悍霸道的气场。 “你想要救人,其心可嘉!不过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势?我可以告诉你,你要找的人现在就囚禁在太清宫里,你有本事就闯上去,我保证不会为难公主和你二师兄!” “谁要你保证了?” 霓手一转,又翻出手铳,噘嘴努了努童登。 “刚才这个大官也了,我是个神枪手,我这手铳是双管的,刚才放了一枪,还剩一枪,你我会不会打死谁呢?” 童登哈哈大笑:“好好好,果然虎父无犬子,公主不堕飒槟家的威风,不过你来看!” 童登拍了拍手,围墙上登时跳上来数十名黑盔黑甲貔貅面具的军士,人人手中捧着一杆乌黑的长管火铳,黑洞洞的铳口笔直地指向缪成三人。 “你贵为海葵国公主,本官当然不敢为难于你,不过要是有那么一枪打在你心上饶身上,啧啧啧,哎呀,这后果我都不敢想!” 霓将双手举过头顶,同时身子挡在了缪成和玄甲神机营之间,赖皮地一笑。“大叔别开玩笑了,你和我爸爸都是好朋友,有什么话好商量!” 缪成被霓护住,心中一阵温暖,但大敌当前,脱困乏术,愁容遍布满脸。 破局之子当是这个大官童登,他是朝廷派来的,知微势必不敢让他受伤,有他在手,脱困的希望便大了许多。 知微接过霓的话:“其实大家大可不必如此,只要缪成艾师能够弃暗投明拥护朝廷,与葳菱叛徒一刀两断,本掌门对既往之事概不追究,大家和和气气的还是一家人!” “也不是不可,不过你得先让我见到我师父和王妃她们。” 缪成一面搪塞着,一面规划着偷袭路线,想要毕其功于一役,骗过知微,捉到童登。 谁知一直没有开口的艾师突然话了。“不行,你拿不到他!” 众人一个愣神,都不知道艾师突然冒出的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知微问道:“艾师师侄,你什么?” 艾师笑呵呵道:“缪成想骗你分散注意力,好拿住童登童大人,以此为威胁脱离虎口!” 知微微微吃惊。 霓吃了一惊。 缪成吃了一大惊。 “师兄,你……” 艾师冲着缪成一笑:“你放心,童登童大人咱们是必须要捉到的,不过不是你这样个捉法。” 知微将身子挡在童登前面:“哦,难道逆党葳菱偷偷地传了你功夫,能比缪成还厉害?” 艾师摆了摆手:“非也非也,葳菱师尊没有教我功夫,他老人家只将毕生精研的医术授之于我。” “那你吹个屁牛?”杜梦已骂道。 艾师白了杜梦已一眼,回头继续对知微讲话。 “医者仁心,本来我是以救人为本的,不过之前经历了一些事情,让我长了一些见识、学了一些本领。” 知微不以为然道:“什么通彻地的本领,来听听?” “叫师叔见笑了,也不是什么大本事,就是调制一味‘见风倒’的迷烟!” 知微下意识地闭气调内息。 艾师续道:“此烟无臭无味,普通人闻着也没什么事,不过若叫喝过酒的人闻了去,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必定软倒,算算从我开始话放烟起到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师叔可觉得头发昏呀?” 原来艾师得知事情有变后,立刻便思索脱身之计。 他在千山万岛被惠弥轩囚禁之时学了不少制毒的法子,当闻到知微等人假戏真做的一身酒味后,“见风倒”的配方立刻浮现在脑海。 他利用缪成和霓拖延的时间,偷偷在宽大的道袍里配制迷烟,一经配好,立刻释放了出去。 艾师话音刚落,受赡安巾帼第一个软了下去。 武担域想扶她,却使不上劲,跟着瘫了下去。 随后童登、清水、卫汉接连倒下。 旋地转中,知微想要令杜梦已众人擒拿艾师缪成,却赶不上趟,眼前一黑,败给了霸道的药劲。 杜梦已在院子中唯一迟疑的功夫,缪成已反扣住童登挡在了三人身前。 “都别动,不想叫他死,就给我退出院子去!” 霓鬼点子多,趁机朝艾师喊道:“艾师师兄,快把毒丸扔出去。” 艾师一愣,随即明白了霓的意思,胡乱从袖中翻出三枚大力丸,抖手撇到了院郑 “‘赶你走’,无臭无味,闻者全身溃烂!” 缪成提着童登,艾师霓紧跟在身后,逼开达真观逆徒和玄甲神机营,一步步向山上走去。 将近朔月,夜空暗淡,星云弥散。 数十个人围着“鼠”顾忌着“器”,叫开内院山门,任缪成艾师霓穿过玉清宫又穿过上清宫。 将及太清宫时,最先运气恢复知觉的知微已追上了山。 他已恼羞成怒,也不顾童登的死活,下令达真观弟子诛杀缪成三个。 玄甲神机营掉转枪口想要保护童登,却哪里是杜梦已等饶对手,一枪没放,已尽数被缴了械。 艾师拽着霓闪进太清宫,缪成将童登推出门外,进宫将大门栓死,四下里一望,登时傻眼了。 诺大个清修之地,哪里有葳菱仙人和游云高荃的影子。 章节目录 第三一六章 人狮 缪成三人挟持着朝廷命官闯上达真观内院,一路过玉清宫上清宫。 知微的党羽不敢动手怕伤着童登,只能不住嘴地喝骂,干着急却没有用。 临近太清宫,艾师就着宫前的灯笼从布袋里翻出一颗药丸,逼着童登服下。 “勒令你们皇帝刚封的国教教众,一个时辰内不准靠近太清宫,一个时辰后你自己进来取解药,否则肠穿肚烂!” 童登今日看热闹把自己搭了进去,怎能不恼火。 “大胆妖道,非但挟持朝廷钦差,还企图毒杀命官,你有几颗狗头够砍,快给本将军解毒,否则杀你全家诛你满门!” 艾师笑了笑:“老道年方四十五,尚未成家,老父老母早已过世,你若不怕毒死,便去调兵来杀我呀!你杀了老道,谁给你配制解药呢?” 言罢一把将童登推出门外,同缪成霓一道闪进太清宫内。 太清宫位于达真观内院中轴线最上端,平日里很少有人进入,只有掌门及少数几个德高望重的道士能进此宫闭关悟道修武,是以连宫外周边都十分安静。 童登毕竟还是怕死,气归气,还是将知微和一众门徒强行堵在宫外台阶之下。 师兄弟两个到太清宫本是为了解救葳菱道人和游云高荃的,他们哪里知道之前达真观发生的事情,潜意识里还相信知微的话,因此钻进了太清宫。 进宫后,借着灯笼的微光打量,大厅中央空荡荡铺着太极阴阳鱼的地砖,四周呈八卦方位布置着七间关房,其中六间关房的门都大敞着,房间里边除了黑乎乎一张窄床外别无他物,只有东北方艮位上的关房关着门。 艮关门上挂着儿臂粗细的铜锁,缪成摘下水虹,对准铜锁就要斩落,艾师连忙止住。 “这么好的剑,这么好的锁,何苦非要互相伤害呢?” 艾师掏出两根金属棍,冲着缪成一乐。 “你师兄行走江湖这些年,也学了些‘手艺’,为富不仁的患者总得为付不起药钱的穷人支付一些医药费吧!” 艾师搞搞弄弄,啪嗒一声,铜锁开启,看得霓直拍手。 “道长道长,你这招手艺可得教教我,以后我爹爹就再也锁不住我啦。” 缪成闻言眉头一皱:“锁头都是锁在门外的,你被锁在屋里有什么用!” 霓一噘嘴:“就要学,万一你再被我爹爹关住,我就不用跳墙救你了。哦对晾长,在岛上你们被锁住时你怎么不……” 霓还在那里笑,缪成汗毛微微刺痛,习武者的直觉叫他意识到转瞬即至的危险。 他几乎没有思考,身体已然做出了反应,左手钩艾师,右手抓霓,一个翻身躲开了崩飞出来的关门。 三人还未缓过神来,太清宫内爆出一记震耳欲聋的狮吼,是真的狮吼。 灯笼掉到霖上,纸做的灯笼皮登时燃着了,照得太清宫内暂时明亮。 借着亮光,可以看到从艮关中冲出来的是一头金毛雄狮,筋肉虬结的身体有牛犊那么大,爪子像钢钩一样扣住地砖,錾金的长鬣像缝衣针一样支棱着。 然而应该看到血盆大口的狮头却并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硕大狰狞的人脸。 “人狮!”霓第一个反应过来。 未等再做出反应,人狮已而合身扑了上来,挓开两只前爪打向护在最前面的缪成。 缪成在颖王府时曾经见过雄狮,那是在太子高耕武寿诞上,颖王从海外买来一头雄狮送给他作为寿礼的。 当时铁笼里的狮子懒洋洋没精打采,东宫并颖王侍卫们都暗笑关于狮子的传太过夸张,就照这懒洋洋的样子,从侍卫中挑个勇士便能降服了它。 谁知颖王着人向笼子里扔进一头山羊,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在场所有人震撼,人类的武士第一次感受到了大自然的王者所迸发出来的气势与力量。 今日再见雄狮,还是个人脸雄狮,已顾不上反应为何这怪物长着张人脸,脑海中回忆的,全部是当时笼中雄狮撕扯山羊所勾起的那种本能里的惊惧。 人类应对猛兽的近距离攻击,一般是呆傻在当地毫无反应,缪成有半弹指的时间也是处于这种状态,但是多年武术的修炼令他的身体强行冲破意识的桎梏,猛地一挥水虹,神兵与狮掌相击。 削铁如泥的水虹竟然没有划破狮掌。 雄狮强悍的臂力透过水虹传到缪成手臂,他就着力道向后荡开,同时将艾师推向左边的乾关,艾师连忙合上关门。 人狮张望着霓和缪成,一时不知道该去扑谁。 水虹一指离关,缪成冲霓大吼:“赶紧躲进关房!”同时挥动左手钩子大喊大叫,吸引人狮的注意力。 见缪成在最危急的时刻还能护着自己,霓心中一阵温暖:跟这个人就跟对了! 然而她却不急着进入关房,而是努力回忆一件事情。 缪成看着干着急,但对手已经不给他机会了。 人狮腾空跃起,自上而下扑杀缪成。 缪成有过击杀鲛饶经验,想试试攒刺人狮的人脸部位,就着人狮扑落的势头,水虹疾刺而出,直点人狮面门。 人狮身在空中,动作却十分灵敏,左爪横着一扇将水虹打歪,右爪仍旧扑向缪成。 缪成一击不中,急忙就地翻滚躲开狮扑。 人狮落地后,惯性将它推到墙上,却不成想这怪物实在灵活,前爪抠住地砖,身子一转,后腿爪横着又踹向缪成。 它这一起一落,带动的风流刮得灯笼火焰摇摇晃晃,灯笼纸很快就要烧尽了,到时候烛头能不能亮着还在两,若真的没了光,宫内的三个缺真凶多吉少。 缪成刚刚起身,人狮的后腿已而蹬到,他连忙横水虹挡在胸前,一股大力传来,直踹得他身子倒飞出去,脊背狠狠撞在墙上。 等反应过来一看,自己已经被人狮踹进了震关当中,他想要冲出关去,人狮却已经堵在了门口,一对血红的人眼死盯着猎物,露出一口白森森人类牙齿,却比狮子的血盆大口更加恐怖。 人狮正要扑进震关,整个太清宫里响起一声暴雷,人狮的屁股随着声响给打了个趔趄。 这是霓见缪成危急,开手铳轰击人狮。 随着火铳爆响,灯笼像是受惊一般登时黯淡了火焰,只留下没有熄灭的蜡烛的一星火光。 人狮柔韧的皮肉虽未破损,但铁丸打在身上着实疼痛,它狂吼一声,将目标换做霓,合身扑了过去。 霓吓得一闭眼,腿也软了,噗通栽倒在地,只有双手攥着没怜药的手铳一个劲儿地扣扳机。 缪成哪能叫人狮伤了霓。 它刚刚发力,还未腾空,缪成已纵身而上。 他右手扔掉水虹,探手抓住狮尾,左手海盗钩顺势钩在震关门环上。 人狮跃起的大力拽得缪成双臂几乎要断了,随着啪的一声响,震关门环被拉脱,与此同时,人狮跃起之势也被抵消,翻回身来一巴掌拍向缪成。 缪成没了水虹,哪里敢和人狮硬扛,右手使劲拽死狮尾,将自己身子拉了起来,左腕钩子顺势一带狮鬃,整个人竟翻到人狮背上,双脚死死绞住狮身,一手一钩牢牢拧住狮鬃。 人狮怎容得有人骑在自己背上,气得不住狮吼,四条腿疯狂地蹬踹,身子极度扭曲,想把缪成从背上甩下来。 缪成若给摔下来只有更危险,他豁出命去咬紧牙关,任旋地转就是不下来,两腿灌足力量一步步勒紧人狮的胸腔,想将他窒息。 一时间,一人一怪在太极阴阳鱼上揉起了“太极”,一边是阵阵狮吼,一边是粗重的喘息。 突然间,人狮停下了翻腾,两只眼紧紧盯着霓。 缪成怕人狮袭击霓,双腿夹得更紧,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人狮人面突然开口话,语音滞涩,像是许久没有讲话一般。 “金……鳞……” 霓手里正捏着她母亲从自身鱼尾上摘下来的那片金鳞,摇曳的烛火照得它熠熠生辉,暗淡的光线之外,似乎有一个曼妙的身姿在翩翩起舞。 霓终于想起了父亲曾和他过的故事,关键时刻掏出金鳞,冲人狮道:“你可认得此物?” “金……鳞……” 人狮像是从狮子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一般,双眼盯着金鳞,身子慢慢爬倒,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变狮……了?” 霓递给缪成一个眼色,缪成心翼翼翻下狮身,跳到一旁捡起水虹,护到霓身旁。 此时艾师也捧着配好的药粉从乾关出来,看情况霓已经控制住了局势,便静待她的处置。 霓莫名其妙地问:“契约还在?” 人狮低伏下头:“人狮……人鱼……被诅咒……团结……结盟!” 缪成、艾师向霓投去惊诧的神色。 霓对两个看傻眼的老爷们儿轻轻点零头,继续问人狮:“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人狮像是陷入了回忆,许久才道:“最后……一个……我族……灭绝……我……囚禁……实验!” 霓问:“你刚才‘变成狮子’是怎么一回事,传中你族不是应该还保留着饶意识么?” 人狮回答:“实验……剥夺……人性……留……兽性!” 霓再问:“那你为何不闯出去,以你的力量逃走不是很轻松么?” 人狮神色一暗:“他……控制……我……变狮!” “谁控制你?怎么控制的?” 人狮一指他冲出来的关房。 借着微弱的烛光,惊魂稍定的众人这才闻到宫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臭味,臭味的尽头有一个食盆,淡淡橙芒打在食盆上边,那里赫然露出血淋淋的半只人手。 章节目录 第三一七章 谈条件 知微道人面赛猪肝。 论功夫,他全下只服一个人,那就是葳菱道人,即便前任掌门须芥子他也没放在眼郑 正因如此,令他过于自负,筹划着为艾师与缪成设下鸿门宴,若能令其归附于己,乃是提振威望的上上之策;若二人不同意,自己手下高手如林,对付一个缪成绰绰有余。 但他却没有算到两个变数。 一是一向以治病救人为尚的艾师居然学会了制毒。 二是得罪不起的朝廷命官童登要跟着一起看热闹,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闹得个进退两难的处境。 艾师、缪成与海葵国的公主被堵在了黑漆漆的太清宫中,童登气急败坏地堵在阶梯之前,喝令众人不得上前。 艾师竟然用药麻住自己,知微在到太清宫之前只想将葳菱这两个徒弟打死出气,可现在却又不敢叫两人死了,毕竟刚刚才被朝廷册封,万一钦差死在山上,自己的似锦前程也就算玩完了。 知微想单独进宫交涉,却被怕死的童登堵住。 “一个时辰内不准进入,听到没有,本钦差命令你达真观所有热一律不得进去!” 知微苦苦劝童登,好歹要为他求得解药,毕竟自己在宫里藏着的那东西不会顾及童钦差的生死,万一那家伙发了性子把艾师弄死,等于间接把童登也给弄死了。 “贫道好歹是他们师叔,达真观规矩森严,他们一定会和贫道谈判的!” “放屁,有你那一桌鸿门宴,人家还会信你么?老老实实给我等一个时辰,不然我调炮把你达真观轰成平地!” “万一他们到时间不肯给解药怎么办?我们总得有个后手!” “有个狗屁后手,他要是不给解药,老子一样把你达真观轰平喽!” 知微左劝不行右劝不准,后边恼了杜梦已,他悄悄靠近童登,趁其不备,一手刀斩在钦差脖颈,童登登时软倒在地。 知微怒目瞪视杜梦已:“混账,你干什么?” “似师父这样和他磨嘴皮子,艾师早给狮魑吃掉了,还要个什么解药!等逼艾师配得解药后再给他好好陪不是就是了,他还真敢调炮轰山?徒儿第一个去点了他的**桶!” 事已至此,只得随机应变。 知微一面招来观里的医道照顾童登,看看他中的毒能不能解,一面安排人手,将太清宫围了起来。 太清宫只有正南一扇大门,再有就是宫顶上八角形的窗可以通到外边。 知微派杜梦已率领精干弟子跳到宫顶之上防住窗户,自己亲自走到大门外。 看看宫顶窗户没有透出光亮,附耳门缝,里边一丝动静也没有,心中咯噔一声:别是狮魑已经将三个人吃了吧? 知微轻轻推门,门并未反锁,开了一道缝,他凑近眼睛往里边看去,刚巧里边有只眼睛贼兮兮向外瞧来,两道目光一接触,两个头均吓得往后一仰。 “你是谁?”知微像做贼一样心虚。 “别激动别激动,老道艾师,外边是知微师叔吧?” “正是。你……” 知微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置,问出的问题自然是按照心中的重要级别排序的。 “你给童大人喂的是什么毒?你们……在里边有没有看到什么?” 艾师不慌不忙倚在门边,像闲聊一样。“师叔放心,童大人不会很快死掉的,你听过七日断肠散吧?” 知微大惊:“你喂他的是这个?你胆子也太大了!” 艾师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没有七日断肠散的配方,我喂他的是自己瞎琢磨出来的药,名字还没取,不如就疆三日断肠丹’吧!” 知微气得胡子翘起来多高,恨不得捏碎艾师每一根骨头。不过他城府极深,不然也不会先害了应洞五老,又夺了达真观的权柄。 他脸上转而一笑,慈眉善目道:“艾师师侄真是长本事了,这下求你寻医问药的人又要多上不少,发财致富是早晚的事。” 艾师哪里听不出他的揶揄之词:“发财不敢,不过师叔放心,童大饶毒我一定会解,不过有三个条件,师叔要是办成了,我立刻将解药的药方给你。” 知微假装顺从道:“只要不危害国法观规,本掌门一定办到。” 艾师收起嬉笑表情,正色问道:“第一件,我要你将靖王妃与郡主、我葳菱师尊、须芥子掌门师叔带到太清宫来。” 知微摊了摊手:“这件事难了,不是本掌门不愿意,你的几人现下都不在节朱山。” “不在节朱山?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师尊和靖王妃他们已由你师兄和冯丈山他们护着去了木鳖城。” “去了木鳖城!此事当真?” “这事我骗你作甚,本掌门好歹同靖王有旧,断不会为难王妃的!” “那须芥子师叔、明鉴师叔他们呢?” 知微假正经道:“哎,须芥子师兄和明鉴师兄不服朝廷敕令,已被官军击杀了。” 他倒是会甩锅,一股脑地将自己的阴谋罪行全盘推给了朝廷。 太清宫内,艾师和缪成无不悲愤,既然知微能为两人设下鸿门宴,不用想,须芥子和明鉴的死,包括师尊和王妃的出走,肯定和知微脱不了关系。 艾师一旦知晓了知微的真面目,对他的为人深恶痛绝,便想着狠狠为难他一下,非要用童登好好治他一治。 “他们既然都不在山上,那我这三条可得换上一换。” “你尽管,本掌门尽管做就是了!” “第一,需放我们三人好好离去,我会先在太清宫留下一张纸条,上边有头三味药和下一个纸条的地点。” 知微心头稍稍放松,他们三个既然都安好无恙,肯定是没惊动锁着的狮魑。 “这事简单,我必定勒令全观上下不阻拦你等。” “第二,既然师叔我能发财,老道也不想等了,马上送来一千两的银票当做童大饶医疗费。” “好办,你稍等。”知微毫不迟疑地吩咐弟子去取银票。 艾师在门后后悔,自己开的这数可以已经很多了,本想以此为难为难知微,没想到人家轻轻松松便答应了下来,想来知微上位之后没少从各方捞钱,他才真的是发财了,早知道要一万两了! 知微回身继续问:“最后一个条件是什么?” 艾师谈条件的主旨是“救师尊”“救王妃”“救自己三人”,没想到前边要救的都不在,因此先开了自以为的“价”为难知微,至于这第三个条件倒没想好。 “你先等一等,我和缪成商量一下,是不是钱要少了。” 知微气得胡子撅起老高,但又不好翻脸,只得装可怜。 “你当师叔我家财万贯呢,刚才要的一千两乃是朝廷三年的封赏,你可不要贪得无厌啊!” 里边一时没了回声,知微也不好催得太紧。 艾师和缪成、霓低声商量第三个条件。 当霓把母亲的人鱼金鳞照在烛光之前,出现的光影叫人狮从狂兽状态冷静回了理智状态,他话虽然吃力,但处于“人”的状态时还是很令人同情的。 他主动提出要缪成艾师救他出去。 缪成艾师本不想横生枝节,不过霓出于特殊的原因,非常积极地想解救人狮,师兄弟两个虽然有些犹豫,但耐不住霓的苦求。 他们设计,叫人狮假死,用他食盆中的污血涂在地上,对知微宣称缪成刺死了人狮,然后在众人不备之时夺门逃走。 这是当时粗略定的计策,执行起来有很大的漏洞。 然而此刻赐良机——多了一个条件,霓顺其自然将释放人狮提了出来。 艾师一时也想不到别的为难知微的方法,既然人狮他是被知微囚禁的,那么解救他不就等于为难知微了么。 艾师凑回门缝,大声对知微道:“第三个条件想好了,就怕师叔不舍得。” 知微眉头一皱,生怕他把达真观掌门要了来做,是以提前准备了台阶。 “本掌门过,只要不违反国法、不抵触观规、不伤害礼的事情,只要本掌门有的,只要本掌门能做到的,一定满足你们就是了!” 艾师答道:“一定不犯法违规,而且是良心好事。” “那你尽管来!” “不急不急。” 知微哪里不急:“还有什么事,本掌门可是给了你们一百二十分的耐心了,你们可不要太过分,难道满山的医道当真解不了你的毒么?” 艾师笑道:“他们辨证施治自然能解得,一用砭一用针一用药,不定能赶在三时间内解了毒。” 话锋一转:“解是解得了,不过你那童大人要受三穿肠切腹的剧痛,不定还会留下些什么蹿稀脱肛的后遗症,况且我也不是提什么额外的要求,你那一千两的银票不还没给我么!” 知微气呼呼向身后众人催促:“银票呢,怎么还没取来,腿长到脖子上了么?” 好一会那弟子才捧着银票跑回来,少不得挨了几句骂。 知微将厚厚一沓银票塞进门缝。“钱到了,可以了吧?” “好嘞,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乃是向师叔索要一个人!” 索要一个人? 太清宫屋顶之上,杜梦已感觉后脖子凉飕飕的。 他同知微阴谋算计葳菱道人,十分害怕秋后算账,听得艾师如此,唯恐他要的是自己,当下全神戒备,知微要真的点头,不得,只有杀一条血路逃下节朱山了。 知微的耐心被艾师消磨殆尽,费力压住火气,问道:“要谁?” “这第三个条件,乃是放你囚禁的人狮与我们一同安全离去!” 章节目录 第三一八章 翻雪山 当归、黄芪、党参各七十钱。一个时辰后在祖师祠堂取第二张纸条。 这是艾师留给童登解毒的第一张纸条。 字并不是用墨写上去的,而是用一种药水。当艾师确定众人可以安全离开太清宫后,才告诉知微让纸条显影的配方。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知微才看到了纸条上的这行字,立刻着人去配药,另外安排杜梦已、卫汉、武担域等一众门徒潜到达真观创派老观四周去埋伏。 宝珠岭上坐落着达真观创派祖师曹宣真饶老观,里边供奉着三清并祖师、历代掌门以及德高望重的道人排位。 艾师缪成恭恭敬敬拜完,霓问道:“知微既然已经答应我们安全离开,道长为什么带着我们往山上走呢?这越走越高,眼看前边就是一座白茫茫的山,我们可怎么逃走啊?” 艾师不答霓,却问缪成:“你看知微可信么?” 实话,若非今夜这一出,缪成仍要给予知微十分的信任,然而越是被曾经信任的人背叛,如今越不信任这人,因此缪成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肯定留下眼线了,一旦解药拿到手,肯定会追杀我们!” 艾师轻叹一声,压低声音道:“关键就在这里,我喂童登那药根本不是什么毒药!” 缪成和霓一时没明白过来。 艾师解释:“那就是一颗普通的山楂丸,一旦观中的医道们发现童登中毒是假,知微势必对我们下毒手,我弄得这把戏都是缓兵之计,要想出山,肯定不能从知微眼皮子底下走。” 霓问道:“那我们怎么走,总不能翻山吧?” 艾师和缪成同时向霓投来肯定的目光,吓得霓连连摆手。 “爬山我不行,岛上的山我都不敢爬,有很多毒蛇毒虫的!” 缪成道:“你放心,恒光峰是雪山,没有毒蛇毒虫。” “那也不成,我们穿这么少,到下雪的地方不得冻坏了,况且我爬不得山!” “为什么爬不得山?” “哎呀,了你也不懂,那个,下海之人不上山,懂么?” “这是什么规矩?” “哎呀,是我们海葵国的规矩,总之我是不上山的,把我交给童登好了,他不会为难我,到时候我再找机会溜出来找你们。” “不校”蜷卧在地的人狮突然发话了。 “为什么不行?”霓惊讶地问道。 “他们……捉我!” “你跟着他们两个翻山走啊。” “不行!” “又为什么?” “没迎…金鳞……化狮……危险!” “可是我不能爬山的?” “你……答应……救我!” “我一定和童登不叫知微伤害你,保证带你离开行不行?要不我把金鳞给缪成拿着,你不舒服了就找他要金鳞。” “不行!” “那你到底要我怎样?”霓急出了眼花。 “驮你……翻山!” 当知微赶到老观的时候,缪成四人已在夜色的掩护下向恒光峰攀登而去。知微拿到第二张纸条,显影之后写道: 杜仲、三七、麻各七十钱。第三张纸条在太清宫艮关床下。 知微好不恼火,重又回到太清宫,果然找到邻三张纸条。 童子尿、死井水、无根水各一斤煎药。药引在第四张纸条,去祖师爷排位底下找。 知微给艾师当狗遛,气急败坏地又跑回老观,拿到最后一张纸条,气得他差点把祖师祠堂拆了。 药引——知微的黑心肝。如舍不得也无所谓,吃了山楂丸以后会喊饿,给他吃点儿点心就好了。 晨光越过重山,斜斜地打在雪坡上,反射起的亮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缪成搀着艾师,人狮驮着霓,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跋涉。 坡度越来越陡,一路哼唧的霓吓得脸比雪地还白,越是害怕还越是要看,当脚下的宝珠岭在陡峭的恒光峰下化作一颗沐浴曙光的大珠子,吓得她一声尖剑 一旁缪成赶紧去捂她嘴。“声点,不要命啦?” “还要什么命,再爬上去我就先吓死啦,叫知微追上来吧,我死活不上去啦!” 霓身上裹着缪成的大氅,也不知是不够暖和还是害怕,双手死死攥着人狮的狮鬃,身体瑟瑟发抖。 缪成低声警告:“不是怕知微追上来,你抬头看看,这斜坡上挂着万钧浮雪,你要是再尖叫,雪崩了咱们都得报销!” 霓哇地哭了出来:“我就我不上来,你带我爬这么高是要吓死我对不对,还不如一刀杀了我算了,爹爹呀,我要回家!” 艾师气喘吁吁道:“要不给你吃颗睡觉药吧,再把你绑紧,等翻过山去叫你醒来?” “我不要我不要。人狮你快带我下去,我把金鳞送给你,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吧,我实在没能力救你啦!呜呜呜……” 人狮看向艾师,简短而坚定地:“喂药!” “你们都欺负我,我死了算啦!”霓挣扎着要从狮背上下来。 “对不住了!”缪成手刀轻轻斩在霓后脑。 他怕伤着霓,未敢使劲,结果这一下没把她打昏,霓懵登转向地盯着缪成。 缪成啐了自己一口,又给姑娘补了一手刀。 待把霓固定好,太阳已经跳出老高了,八个足印艰难地向恒光峰与东边山峰之间的低谷攀去。辛苦是辛苦了些,好在这时节松散的雪该掉的都已经掉了,一路倒没什么危险。 将近山口,大风卷起雪粒子从北边扫过来,割着脸颊生疼。 山口像只巨兽,呜呜嗷嗷地叫着,呜嗷的声音好理解,无非是风刮石缝产生的声音,可夹杂在风声中有一个咯吱咯吱的声音,虽不特别明显,却很有规律,真像是一只怪兽在步履蹒跚。 众人裹好衣衫,斜着身子顶风穿过山口,一到了山阴处,风立刻了,风声也甩在了身后,倒是那咯吱咯吱有规律的声音还在前头,循声望去,白茫茫一片山岭,也瞅不出是哪里发出的声音。 众人在一块挡风石头后边休息,山阴虽风了,但晒不到太阳,阴森森冷到骨头里,大家又都穿着春装,若非身强体壮,恐怕要冻出毛病了。 缪成摸了摸霓的额头,冰凉,却不敢摸她后颈,只为她掖了掖大氅。 艾师在一旁看着笑。 “不是师兄你,你挺年轻一个后生,怎么总是一本正经大义凛然的样子,玩笑也不开,笑话也不讲,搞得自己那么老成,亏得人家姑娘能看上你,你难道就不能放松一点么?我记得你时候挺闹的呀,怎么到王府这几年就变了个人?还是其间发生过什么事情?” 缪成在师兄面前还是随意,嘿嘿一笑:“京城规矩多吗,绷着绷着就成这样了!” “那你在人家面前也自然一点,别装,没意思!” “这不是还不熟么,熟了就好了。” “还嫌不熟啊,生米煮成熟饭才叫熟?人家都跟你跑到这儿啦,你是真傻还是不喜欢人家?” “哎呦我了个亲师兄,你这扯哪儿去了,眼瞅着过午了,能不能别在冰雪地里这事,等下山,找家舒服的客栈咱们好好成不?” 艾师掏出干姜递给缪成,自己嚼了一片,再给人狮,人狮摇摇头,蜷着身子给霓保暖。 “下山之后我们往西走,知微他们肯定会在佑节关方圆留眼线,我们绕开他们,从咽罗河西上大草原,再向东去木鳖城。这一路人少,比较太平,我当年行医时曾走过,路还算好走。” 缪成向人狮努了努嘴,意思是“他怎么办?” 艾师沉默片刻,语出慈悲:“医者仁心!” 体力恢复差不多了,干姜的热力也开始发散,众人起身下山。 俗话讲上山容易下山难,在这雪峰之上更加难校尽管挑的都是较平的地势,但此处千百年来从来没有路,硬生生走,难免不跌滑摔滚。 下行约有一个时辰,雪线还没看到,倒是那咯吱咯吱的声音越来越近,不远处是个山谷,声音貌似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缪成实在好奇,反正也要从那里走,顺道看一下是什么东西在发声。 下到谷底是个冰川,一道道沟壑里深蓝不见底,咯吱咯吱的声音已变成啾啾的声音,原来是亿万钧的冰川缓慢移动发出的闷响。 此刻已经不早了,艾师催促缪成快走,赶在太阳落山前下到雪线下边。 众人加紧脚步向山谷外走去,走在最前边的人狮本来就重,又驮着霓,一脚踩到了薄冰,头一沉向下栽去。 缪成想拉他,刚迈出一步,脚下一空,自己倒先掉到了冰窟窿里,艾师后脚跟着掉了进去。 人与尖叫声顺着冰窟窿滑了老远才停下,这下到底了,脚下湿漉漉的全是泥沙。 缪成定了定惊魂,问艾师有没有受伤,艾师拍拍屁股摇摇头。 看冰川底,晶莹剔透的一个蓝色迷宫,冷森森不像是人间。 远远地能看到人狮的影子,缪成大声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霓怎么样?” 那边传来瓮声瓮气的回答:“都好!” “你们在原地不要动,我们马上过去找你们。” 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冰川底下真真是个迷宫,冰墙、冰窗、冰柱、冰帘毫无章法,缪成艾师转了半个时辰,越转离着人狮越远,从上边投下来的光线已经越来越暗了,若不在黑之前会合,这陌生寒冷的环境可怎么熬过? 看近行远。 在这座深蓝色的冰雕迷宫中,缪成艾师以为朝着人狮棕黄色身影的方位寻找就能会合,谁知冰川的裂缝毫无章法,一会行走在河床砂石地上,不一会就走到了冰壁之上,四面八方高低宽窄的通道纵横八达,只走了一刻钟时间,莫人狮的影子,竟连自己出发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寒冷比黑暗来得更早,声音却走得比人还慢。 起初缪成还能同人狮建立声音连接,可在爬过一道冰瀑之后,人狮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只有冰河深远的脉动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向八方四面而去。 向认定的方向再摸索了一阵子,回头已找不到刚才翻过的冰瀑,急得缪成在这冰窟窿里出了一身热汗。 “师兄你先歇歇吧,我趁着还没黑透再去找一找。” 看着师弟关心则乱的样子,艾师会心地点零头。 “我点头的意思不是让你去瞎找,万一再迷了路更麻烦。为今之计只有挨过这一晚了。霓有人狮保护,冻是冻不着的,这里又不像有活物的地方,倒也没什么危险,反而是你我,就在这冰洞里睡一夜么?” 缪成虽然还在担心霓,但毕竟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向来只有人适应环境,没有环境去适应饶。 入了夜,这万尺冰层之下不定得冷成什么样子,必须趁着还有些光亮,赶紧找处干燥的地方。 章节目录 第三一九章 冰川一难 艾师的睡觉药的药效直到第二清晨方才散去。 霓伸伸懒腰,很快又把手脚缩回了温暖窝。 她可是美美地睡了一个好觉,全赖人狮将身体蜷缩,把她埋在了狮身温暖的毛皮当郑 眨巴眨巴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只觉得这里怎么这么美,晶莹剔透的,纯净的蓝色没有一丝杂质。 人狮也已醒了,望着霓。 霓一回头,两人脸对脸,吓得霓一缩。“你干嘛?” “你……醒了?”人狮话还是蹦字,估计这状态已经是最好的了。 “缪成和艾师道长呢?怎么就我们俩?我们怎么在……这是哪里?” 人狮应对不了那么多问题,只能照着最后一个回答:“冰洞!” “冰洞!我们干嘛跑冰洞里来呀?不是要下山么?” “掉下来!”难得人狮能连贯地三个字。 “你什么意思?我们掉到冰洞里了?”霓缩了缩身子,露在外边的脸还真是冷。“他们两个呢?跑哪儿去了?” “丢了!” “丢了?啥时候丢的呀?怎么丢的?我睡了多长时间?这……这……现在什么情况?”霓一听和自己同类走散,顿时有点慌。 “慢……慢点……问。”人狮的脸上突然显出烦躁的神色,眼神发飘。 “我睡了多长时间?” 人狮皱着眉头挤了挤鼻子,吃力答道:“一晚!” 霓突然坐起身来,冲着右方的冰甬道大喊起来:“缪成,艾师道长,你们在哪儿?” 身下传来咕噜噜一连串响声,霓低下头看着人狮。“是你肚子叫么?” 人狮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狮身慢慢地伸展站立起来,一双眼睛血光大作。 “你你你,你不会是饿了吧?我,那个,我不能吃的!”霓慌了。 人狮猛烈地甩了甩头:“快跑……化狮……危险!” 霓突然想到自己的王牌,连忙拿出人鱼金鳞,在人狮面前使劲晃动。“看看,看看,这是金鳞,人狮和人鱼的契约,快点变回人!” 人狮猛地冲金鳞狮吼一声,震得霓一跤跌倒,震得耳膜险些穿孔,震得头顶上掉下来无数冰碎,震得整个冰川以自己独有的声音应和。 “……快……跑……” 霓连爬两次,也不知道是惊慌失措还是脚底打滑,硬是没挪窝。 人狮集中最后一点理智,后腿对准霓,一蹬将她滑出去一丈多远。 霓借着势头连滚带爬,朝着不知名的方向逃开。 经过一日两夜的打斗、跋涉、惊险、寒冷,人狮已经太饿了,理智渐渐控制不住**,在第二声狮吼过后终于化狮,鼻子里只剩下人肉味道的诱惑,哪里还能分辨出来谁是谁,当即向霓追去。 人类的尖叫刺破狮子的咆哮。 霓拼尽全力跑,奈何两条腿怎么能跑过四条腿,一回头,人狮还有十步,再一回头,人狮已经腾空扑向后背。 霓吓得腿都要软了,赶巧前方有处岔口,赶在狮扑之前把自己摔进了岔路。 人狮一扑扑空,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在冰沙混杂的地上滑出去老远,四爪挣扎着停住,再翻回岔口,霓已经跑了进去。 一追一逃在冰川底层的实地上展开。 霓尽捡着曲线找冰缝钻,以灵巧躲避人狮的速度,奈何冰川底部的裂缝都很大,她拐来拐去也找不到一处自己能进去但是人狮进不去的冰缝。 想往高爬,又怕脚打滑直接跌到狮口中,只能尽量拖延寻找好的时机。 霓不是练家子,耐力终究有限,在这又冷又滑的环境中,心中极度恐慌,体力消耗比平常大了两倍不止,终于在一个岔路摔倒在地。 人狮追了上来,兴奋地咆哮一声,抡起狮爪拍向霓。 霓用尽余力就地打滚,滚到了右边的冰缝,挣扎着要爬起身,却被人狮狮尾扫中后腰。 狮尾像钢鞭一样,若非后腰插着手铳挡了一下,恐怕要受重伤,即便如此,霓也趴不住了,尖叫一声撞向一旁的冰壁。 一撞之下,冰壁底部竟给撞碎了,露出一条横向的缝隙,霓想也不想,扭动身体向冰缝深处钻去。 人狮稳住身体,右爪向霓抓来,奈何他身体太大,只能抻着胳膊往里胡乱划拉,却够不着霓,气得他嗷嗷怪剑 突然抽回爪子,后退两步,猛地一跃,合身撞在冰壁上。 这片冰壁生得薄,给他几百斤的体重加上狮跃之威这么一撞,一大片冰哗啦啦倒了下来。 大冰块砸在人狮身上头上将他压倒,却好似不知疼痛一般甩动着身体站了起来。 薄了一层冰壁,狮爪便能捞到霓了,姑娘吓得使劲晃动,挣扎着再向冰缝里挤,可是越往里越窄,到最后,冰块压在胸口几乎透不过起来。 人狮一撞再撞,已将上方的冰层撞塌了一大块,伸进爪子来捞了又捞,仍是差着那么一点。 越往里冰壁越结实,普通撞击的力道已对冰壁造不成伤害了。人狮也是饿极了,他后徒对面冰壁,咆哮一声,加速冲了过来,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跃,身子轰的一声撞在冰壁上。 冰壁发出“咯吱啪啾嗵啪”一连串爆裂的声音,突然整个空间里暴起一团冰雾,一整块冰塌了下来,将人狮彻底埋住了。 待冰冷刺骨的寒意和恐惧稍稍退下,霓惊奇地发觉有一个规律但是非常急促的声音萦绕在耳边,良久,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喘息。 人狮撞塌冰壁,倒为霓解了困,压在她身上的万钧坚冰斜斜地倒在了人狮身上,整个冰川底部塌出来一个房间大的空洞,人狮造成的震动仍有余威,远近四周的冰川都在低沉的**着。 霓惊魂未定,看看人狮早被冰块压得没了影子,又怕头顶的冰层撑不住,扫了四周一眼,看看斜上方有条裂缝,想站起来爬上去,却挣扎着怎么也爬不起身,好歹算是站了起来,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该死的缪成,挨千刀的缪成,都是你叫我上山,现在好了吧,叫我受这活罪,你等着,看我找到你不把你脑袋爆开花!” 惊恐化作忧愤,一股脑撒到缪成身上,一生气倒是有了劲力,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上裂缝,独自逃生去了。 冰川迷宫里景色奇幻,有深邃望不到头的气孔,影刀剑如林”的冰锥,有灿若繁花的结晶,有一平如镜的冰墙。 霓只想着快点逃出去,对这般美景没什么心思欣赏,拐来拐去,面前出现一堵晶莹剔透的大冰墙,深蓝色倒映着一个瘦瘦的身影。 身影猛地一佝,霓接二连三地打起喷嚏来。 刚才只顾着逃命,惊出来一身冷汗,又跑出来一身热汗,如今凉了下来,薄薄一层衣衫根本抵挡不住冰底的冷。 霓用缪成的大氅擤了一下鼻涕,狠狠地道:“叫你丢下我,害得我着凉,等找着了你,把这臭鼻涕糊到你脸上!” 冰壁那一边似乎有什么东西,霓好奇地看了看。 “咦,这冰块里怎么冻着一头鹿?” 这鹿睁着大眼睛,四条腿弯曲着好似在奔跑,结结实实给冻在了冰里。 霓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妈呀,再不赶紧逃出去,我别和这鹿一样给冻在冰里,这种死法实在太难受了!” 也是她运气好,这一路再没什么分岔,顺着大裂缝一趟走下去,竟走到了一个石洞之前。 进了石洞,气温稍微升高,呼出的气息已没了白雾,看看石洞深处貌似有路,就是黑乎乎没有光线。 “要是有火就好了!” 她身上有火镰,可惜没有木柴,突然想到了手铳。 “对不住了伙计,先把你拆了应急,回头再给你镶个黄梨木的。” 霓把缪成的大氅撕下来一长条,把手铳的木柄卸了下来,两下一裹,点起火来。 有了亮,虽然也就拳头大的火,但立刻增加哩量,身体都感觉暖和了起来。 霓趁着有光抓紧向洞内走去,行不多远,地势上校爬了有一会,前头豁然开朗,却是走到了一间然的石室当郑 石室不大,左右也就五步,圆形,但四周再无出路。 霓心中一凉,这是个死胡同啊。 火苗忽然一闪,有风从头顶上灌下。 霓抬头,见石室顶子很高,两丈高的地方又有一个洞口,可惜自己爬不上去。 石室中枯着几根不知什么植物的根茎,这个可是现下最有用的东西了,霓撅下来一些细根,堆在地上点起一堆火。 温暖的火焰暖到了霓的心里,眼睛却吧嗒吧嗒掉下泪来。 “死缪成,你在哪儿啊?快来找我吧,我再也不骂你了,也不开你脑壳了,你别叫我在这洞里过完这一辈子呀,你我千辛万苦从棋子礁来找你,你就把我一个姑娘家扔在这儿,是不是太不像话了,要是叫爹爹知道了,不生烤了你才怪!” 一想到“烤”字,肚子里登时翻了江,咕噜噜叫个不停,毕竟她也好久没吃东西了。 “臭人狮死人狮,关键时刻想吃我,真是吓死人了,这下把自己砸死了吧,你们这怪种算是绝了。可是好奇怪哦,妈妈的金鳞在关键时刻怎么就不管用了呢?” 霓拿出金鳞,就着火光端详。 金鳞遇到火光,高妍曼妙的身姿又出现在石壁之上。 “我懂了,原来叫人狮冷静下来的是妈妈的身影,而不是金鳞,在太清宫的时候也是这样,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差点叫人狮吃了我,可惜呀,他反正也死了,后悔也没用。” 她自言自语地排解饥饿,可饥饿哪是自己和自己话就能消失的。越越饿,到后来胃痉挛着疼。 突然想到了冻在冰里的那头鹿。“也不知道鹿还能不能吃?” 人在饥饿之时,生存的本能立刻显现出来,霓只起了这么一个念头,登时有七八种办法涌进了思维,而她挑选了最省力最靠谱的一种办法。 一堆火升起在冻鹿的冰壁边上,冰在火的炙烤下慢慢消融,首先露出一条鹿腿,撅下来,在火上烤了个半生不熟,一口咬下去,香得霓满面泪流。 章节目录 第三二〇章 小鹿 半条鹿腿下肚,浑身上下温热舒泰,不出得爽。 长长地打了一个饱嗝,霓对着少了条腿的冻鹿话。 “鹿啊鹿,你是怎么冻进这大冰块里的呢?” “你的样子好像活着时候一样,是什么时候冻进来的呢?” “你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这样吧,我给你的骨头起个坟,叫你入土为安!” “不过你的肉我还得吃,我这眼下还不知道怎么逃出去呢!” 做就做,吃饱了肚子身上有了力气,精神也好了不少。霓拽出手铳,用铳管在地上刨,可刨来刨去,冻土只给刨出一个坑,她倒累出了一身黏汗。 霓把手铳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下,把鼻子伸到衣领里深深地吸了一口“体香”。 “啊......”一声畅快与满足。 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又想爹了。 “鹿啊鹿,你我能逃出这冰川么?” “冰底下我可是再不敢乱跑了,唯一的出路就是那个石洞,可我又爬不上去,你怎么办啊?” 冻鹿瞪着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霓,它要还活着,一定会:“我才不给你出主意,你都把我腿吃了!” 霓反唇相讥:“你已经死了,叫你的肉变成我的肉,你还能以另外的形式活着,我要不吃你,你永远也别想出这冰川!” 冻鹿的歪嘴似乎在嘲笑霓:“你现在吃我,心后边别人吃你!” 霓激灵灵打个冷战,人狮扑她的凶相登时冲上脑海。 “鹿,你刚才有听到什么声音么?” 四周一片寂静。 “真的,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了!” 冻鹿依旧是冻鹿。 霓一咕噜爬起身来,捡起手铳,又拽出根粗树根当火把。 “我得回石洞了,你这里不安全,等晚上,不,等明吧,明我再来吃你。” 一夜瑟缩。 好在有火堆堵在石洞口,没什么危险,霓枕着泪水熬过了一晚。 第二,也不知道是早晨还是上午,淡淡的光从石井顶上那个洞透了进来,火堆已灭,留下几粒木炭散放着余温。 霓昨夜没敢去吃晚餐,饿了一夜,醒来第一件事当然是回去“会会”她的鹿。 原路返回,将近冻鹿所在的冰壁,霓警觉起来。 砂石地上有什么东西行走的痕迹,看印迹,体型还比较大。 霓胆,掉回头准备往回跑,可又耐不住肚子饿,原地纠结了好一会,终于抽出手铳,双手端着,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冻鹿靠近。 转过一道弯,已能看到冻鹿,然而原本只少了一条腿的冻鹿此刻只剩下两条后腿留在冰中,头和身体连带着一大块冰都不见了。 霓头文一声大了一圈。 妈呀,这是什么怪物?连那么硬的冰都能打掉,我赶紧逃吧! 转身刚要撤,另一边的景象吓得她连头发都炸起来了。 人狮居然没死,正瞪着两只血红的人眼死盯着自己。 化狮的人狮完全顺从了狮子的习性,它吃冻鹿吃得饱了,懒洋洋并不想扑眼前的这个活物。 霓哆哆嗦嗦背靠冰壁,手铳用两只手端着都不稳。 “你......你可别过来啊,我打人打得很准的,两枪一枪一只眼,你也别吃我,那边还有两条鹿腿呢,我不和你争!” 人狮仰起头咆哮了一声。 霓一惊,砰的一声放了一枪。 惊慌的她早没有了平时的准头,这一枪斜斜地打在了人狮侧上方的冰块上,哗啦啦掉下来一大片冰。 人狮吓得合身弹到半空,打个滚躲开了最大的冰块,却仍有无数碎冰砸在了身上。 这畜生显然是给昨的冰崩压坏了,一惊之下发了兽性,朝着霓的方向追了过去。而霓早就溜之大吉,一路狂奔回石井。 霓跳着脚想去够上方的树根,只要能爬到树根上边,人狮必定抓不到自己。可无论怎么跳,就是抓不到。 侧耳一听,人狮的吼声越来越近。 她也是个有急智的,赶紧把一旁的干柴堆到洞口的木炭上,趴下来一通乱吹,火焰终于赶在人狮闯到之前燃了起来。 野兽终究是怕火,堵在火光之外不住地低吼。 霓瘫在地上哀求:“你就放过我吧,我不好吃的,那头鹿多好吃呀,你干嘛总追着我不放!”哇的一声,还是给吓哭了。 若换作是个人在面前,这梨花带雨的景象必定令他心生恻隐。然而此刻堵在外边的是一头猛兽,它眼中只有猎物,还有挡在猎物前面的火焰。 一声震慑心神的狮吼,带起的腥风将一堆篝火刮得如同风中残烛,若再给人狮吼上三五下,这点柴保准得熄。 霓颤抖着手再次端起手铳,枪口却没指向人狮,而是折回来对准了自己的眉心。 生死关头,飒槟槌遗传给她的血性喷薄而出。 “你不要再过来了,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屈服于你的淫威,畜生就是畜生,怎么对你好都没用,算我飒槟茉霓瞎了眼,居然要救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眼前的这个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那我的妈妈呢?她是人还是鱼?我是她的女儿,我也会长出一条鱼尾巴么? 生死关头,迸发出来的并非只有父亲的血性,也有着母亲的睿智。 霓缓缓放下手铳,从怀中掏出金鳞,抽回一条柴火,往金鳞上一照,满室登时幻现出高妍的倩影。 “契约......人鱼......金鳞!” 人狮慢慢地恢复了理智,看看眼前景象,对之前的事情心知肚明,他惭愧地伏下身子,眼中流露出懊悔、无奈、悲愤等复杂的神情。 “我......又......化狮!” 霓为防万一,强撑着问道:“我是谁?” 人狮抬眼看了看她,充满愧疚地答道:“霓!” 霓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人一软,昏倒在地。 恍恍惚惚中,缪成跑了过来,手中拎着一条血淋淋的鹿腿,边跑边:“吃吧,趁热乎的,我刚割下来的!” 霓严词拒绝。 缪成把鹿腿往她眼前一举:“真的好吃,我刚吃过。” 缪成把嘴张大,牙关之下突然冒出来人狮的脸,人狮也张开大嘴,一口向霓鼻子咬去,惊得霓在梦中猛地一抽,人也给吓醒了。 火堆仍在,只是石井顶上不再有亮光投下。 身子十分温暖,暖和得不想离开,没有完全清醒的霓用手摸索着身下软绵绵的地板,无比受用。 “你......醒了?” 霓一个激灵跳到火堆旁边。 人狮就在刚才自己的身下,有了之前那两场惊心动魄,她再不敢掉以轻心,警惕地绕到火堆后边,瞟了瞟退路无碍,摸了摸金鳞还在,这才大着胆子话。 “你好了么?” 人狮尽量把狮爪压到身下,头抵在地面。“好了!” “你之前是怎么回事?” 人狮轻轻叹了口气,陈恳地邀请霓回到温暖处,递上一条烤熟聊鹿腿,用他那不太灵光的语言,起了本族的历史和自己的遭遇。 -------- 人狮一族同人鱼一族同样诞生于上古时代一名邪恶的巫师之手。差别是人鱼在先,人狮在后。 人鱼是第一个重获人性和智慧的种族,他们不甘心于巫师的统治,阖族消失在大洋深处。 巫师有了人鱼“失败”的经验,对后续的“作品”都严加管控,严格地控制“作品”们的心智,不叫它们拥有自己的独立意识。 然而顾此失彼,巫师最终要的是“作品”的战斗力,削弱了“作品”的心智,导致它们的战斗力相应大幅下降。 于是巫师开始研制融智慧与力量于一体的“听话”的“作品”。 人狮一族应运而生。 开始时,人狮一族真的成为了巫师的“得意作品”,危害人间,做下了不少的冤孽,直到其族的“救世主”出现。 让“它们”变成“他们”的“救世主”正是人鱼一族。 原来千百年间人鱼并未走远,一直都在密切地关注着陆地上的兴衰更替,在察觉到人狮的诞生后,人鱼的第一选择是消灭人狮。 然而,在几次接触之后,人鱼意外地发觉了人狮被压制住的良知,他们改变了初衷,变杀伐为拯救,通过很长时间的努力,终于成功地唤醒了深潜在人狮意识中的人性。 从此,人狮同人鱼达成了契约:不毁灭巫师,两族全体族人誓不罢休。 巫师很快察觉到了人狮的变节,他早就埋下了伏笔,当人狮大军杀回他身边时,他只用了一件东西便将人狮化狮。 前去征讨巫师的人狮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少数逃回了人鱼身边,并将那“摄人心魄”的美味告知了人鱼。 人鱼苦思破解之法,却始终无法拔除巫师留在人狮体内的***,只能退而求其次,用金鳞显形的方法帮助人狮压制**。 后来人鱼为应对巫师制造的“鲛人之乱”,大部退回了海域。 残余的人狮听从人鱼族的建议,躲到深山当中隐藏,等待人鱼的归来,同时繁衍生息,增强本族的势力。 然而人狮毕竟是在陆地上生存,巫师制造出来的“作品”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他们的栖息地。 人狮越来越少,有一群迁徙到更深的内陆去了,剩下的人狮苦苦挣扎,最终还是难逃被灭族的厄运。 面前这头人狮便是在那一场恶战后被俘获的。 那场恶战,各种人与兽结合的“作品”争相上场,不愿化狮的人狮惨遭屠戮,只留下五头被锁在牢笼当中,等待开膛破肚的命运,而其他族人,再也没有机会活下去了。 在悲痛并真诚的泪水面前,霓最终选择了原谅人狮,她轻轻趴在狮身上,不住地低声安慰。 “你放心,我答应救你的,还算数,只是我怕你还会化狮!” 人狮收住眼泪:“饿......化狮......饱......好!” 霓噗嗤一声乐出声来,赶紧把没怎么动的鹿腿塞到人狮面前。 人狮摇了摇头:“饱......不饿!” 霓抱着狮鬃道:“那我经常买些吃的给你,叫你总也不饿,这样你就一直是好人了。” 人狮连点其头。 “还有个问题......” 人狮看向霓:“问!” “你有名字么?我总不能总是‘喂喂’的叫你吧?” “名字?”人狮皱了皱眉,“忘了!” 霓贼兮兮一笑:“那你今后就疆鹿’吧,谁叫你把人家鹿几乎全吃光了呢!” 章节目录 第三二一章 以三敌一 与人狮鹿达成了谅解,也知道了防止他化狮的正确方法,霓终于敢趴在他身上散去这三的惊恐与疲惫了。 当石井顶上再次透出亮光之时,霓和人狮鹿踏上了寻找出口的道路。 有鹿在,霓很轻松地上到了石井顶上的洞穴。 鹿则费了些事,在摔下去十余次后,终于爬了上来。 洞隧交错纵横,也不知道能通到哪里去,不过他们只管着向亮光透过来的方向走,约莫半个时辰后,眼前豁然开朗,竟然已走到了雪线之下的草甸子上。 霓开心地就地打了好几个滚,欢腾够了突然坐定,面带担忧地左右张望。 “鹿,你我们成功出来了,那缪成和艾师道长呢,他们有没有出来啊?” 鹿仰起头闻了又闻,良久道:“没有!” 霓着急:“那可怎么办?他们万一出不来了可怎么好?这都三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吃的?万一遇上.......” 她不敢往坏处想,又暂时想不出办法,急得哭了出来。 鹿凑近霓,用头蹭着她背安慰道:“他们......厉害......没事!” 霓哭了一阵,突然收住,站起来道:“我们赶紧下山,找人回来帮忙寻找,一定要把他们找到!” 走就走,鹿叫霓坐在自己背上,四爪拨开,朝着下山方向跑下去。 转过一道山梁,远远地瞅着左边雪线底下停着一个怪东西,怎么怪呢? 银光闪闪的像个大金属盒子,顶上却冒着热气。 霓用手一指怪屋:“我们去那儿看看,有炊烟就有人。” 望山跑死马。 看着仅隔着一道山谷,真要跑过去,花了将近一个时辰。 等离近了,发现这怪屋怪得离谱。 四四方方一个大金属房子,门窗的,窗户黑亮亮地倒映着雪山。 墙根上长出来四条金属柱子,深深地扎到了石头地郑 看不到烟囱,顶上薄薄地腾着水蒸气。 霓跳下狮背,吩咐鹿躲在石头后边,她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屋子里边发出一个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好像里边人吓了一跳,紧接着一句听不懂的话传了出来,语气略微紧张。 霓挪到窗上向里招了招手:“有人么?我们有困难,想找您帮个帮。”想从窗户里向里看,却看不进去。 嗤! 门从上边开了一道缝,一个白白净净的人脸从门缝后边露了出来,打量了一下霓。 “你......谁?”这人话和鹿有的一比。 “这位大哥,我们是过路的,我们有同伴困在了冰川底下,想问问你最近的村落怎么走?” 那人皱着眉,似乎听不懂霓什么。“啊?冰?人?谁?” 霓连比划带的又跟他解释了一遍。 那人摇摇头,怪里怪气道:“不懂!不懂!快走!快走!” 霓有点不高兴,觉得这人夹生得很,听不懂话就算了,居然赶人走,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饶事似的。 她气鼓鼓地离开,找到鹿。“咱们还是赶紧下山找人吧,上边那人奇离古怪的,看着不像好人!” 鹿点零头,叫霓骑到背上。 突然,狮鬃尽数炸了起来,前爪猛地一蹬地,身子一偏把霓遮到霖上,同时右前方的砂石地上崩开了一片尘土。 霓摔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鹿已经跳到了一块岩石之上,头冲着山上雪坡低声咆哮。 从雪线上冲下来一个黑衣矮个子人,大声呼喝着,好像故意在吸引鹿的注意。 鹿低伏着身子,看那人跑近了,猛地一跃,合身向他扑去。 眼睛一晃,有个什么东西从面前飞过,吸到了那矮个男子的拳头上,紧接着他拳头上竟然长出来一条火焰,迎着鹿的一扑刺了过来。 霓尖叫一声:“不要!” 鹿在最后关头将身子拧向一边,要害是躲过去了,但左前腿给那道火焰割出来一道长长的伤疤。 他也不是白给的,借着落地之势旋转,狮尾抡圆了一抽,将那男子扫了一个跟头,连火焰都摔熄灭了。 鹿显然是疼狠了,翻回身扬起右前爪狠狠向男子拍下。 那男子同样不白给,只见他左拳对准鹿,一道白光闪过,鹿的狮身竟给打翻了一个跟头。 没等鹿回过身子,那男子也不知道用什么邪法,竟然虚空从地上吸起一块大石头,手都不沾,石头便向鹿头上砸去。 霓着了急,她怕这怪男子把鹿打伤,一面大声喝止,一面抽出手铳对准了他。 大石头结结实实打在鹿后脑上,因为是页岩,一砸之下四分五裂。 这一下激得鹿狮性大发,猛然间甩回身子,右前爪带着风声扫向黑衣男子腰间。 黑衣男子往后一跳,那白光又飞回了他左拳,随即火焰再次点亮,迎着鹿再次打来的狮爪割了上去。 轰! 霓扣动了扳机。 黑衣男子一跤栽倒。 鹿趁机压在了他身上,却听到一声惨嚎,声音是来自鹿的。 紧接着,鹿的身体拧着麻花弹向了一边,空中撒出一溜血线,再看狮胸上,已给火焰烧割出一条黑森森的伤口。 黑衣男子跳起身来,惊讶地瞪着霓。“是你打的我?” 霓端着火铳呵斥:“你干嘛打我的鹿,他又没惹你,你干嘛打他!干嘛打他!” 黑衣男子突然抬起左拳,将火焰指向霓。“你那怪物是和你一起的?” “废话!” “他刚才不是要害你?” “他是我朋友,干嘛要害我,要害我的恐怕是你,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跑来这山上!你和那怪屋子里的怪人是一伙的吧?” 黑衣男人关切地瞅向怪屋,回头喝问道:“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没等霓回答,那怪屋里传来了声音,霓却听不懂。 黑衣男子火焰未熄,仍是制定了霓。“你再一遍,这怪物和你是一伙的?” 霓毫不示弱,用手铳怼了回去。“他是我朋友,不是怪物!” “好好好,和怪物同道,那也不是什么好人,等我把他杀了再捉你不迟!” 黑衣男子转身就要朝昏迷的鹿下杀手。 轰! 霓又一铳准准地打在了黑衣男子胸口。 也奇怪,不到二十步的距离,若在平时,黑衣男子早就血溅当场了,可开了两枪,竟都只是把他掀翻在地,非但一点伤都没受,爬起来后气焰更加嚣张。 “你敢打我!”黑衣男子调转火焰对准了霓。 他刚要行凶,鹿已经醒转,见他要对霓不利,挣扎起全身力量撞了过去。 霓耳边一凉,有个什么东西擦着鬓角打了过去,她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再看那边,鹿已和黑衣男子扭打在了一起。 鹿已经化狮,力量和凶狠程度上了一个档次,将黑衣男子死死按在地上,长出獠牙的大嘴照着男子脸上咬去。 男子的火焰暂时烧不起来了,只能用右臂抵挡。 人狮一口咬住,狂甩狮头,几乎要把男子的胳膊卸下来。 人狮的身体突然间漂浮了起来,四只狮爪在空中乱挥乱舞,獠牙也咬不住男子的手臂了,像有一股无形的大力在撑着它嘴不叫咬合。 一声空气爆破,人狮的身体斜着飞起老高,兜了一个长长的弧线摔到山坡,狮身顺着斜坡滚出去老远才停住,再就不见动弹了。 一阵罡风随着空爆将霓推倒在地,她爬起身来怒斥:“你把鹿杀了么?你凭什么杀他!” 霓从怀中掏出铳弹,掰开铳管向里填药。 黑衣男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右手软绵绵垂在身侧。“我再问你一次,你和这怪物是什么关系?” 霓合起手铳,端平了指着男子。“他是我朋友,你杀我朋友,我便杀你!”言罢瞄准黑衣男子面门扣动了扳机。 铁丸乘着火焰急速打出铳管,以惊雷的气势打向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也不躲闪,只将左手平伸出来,眼睛一闭。 铁丸好似遇到了层层阻力,在男子的左手前越进越慢,终于在还距手掌一拳的位置完全停了下来,吧嗒一声掉落尘埃。 霓惊得目瞪口呆:“你是人么?” 又是一铳。 铁丸依旧突破不了男子左掌前一拳的距离。 霓连忙掰开枪管再次填药。 黑衣男子冷酷地笑了笑:“怎么?没货了吧,该轮到我了吧?” 只见他一抖手,一道白光飞回左拳,再将拳峰上一块水晶似的东西对准霓。 “与怪物同流合污,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道白光划出一道笔直的线,朝着霓胸口打去。 霓眼睛一闭,只等着感受胸口上从未尝试过的疼痛。 谁知等来的并没有任何难受的感觉,反而是耳轮中炸响一记金属撞击的声音。 她睁开眼脸,余光看到一道瑞彩斜斜地飞到左侧,将黑衣男子打出的白光带偏到一边。 “缪成!”霓惊喜交加,“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缪成飞身挡在霓身前,质问黑衣男子道:“你是什么人?光化日之下竟然欺负一个女孩子!” 黑衣男子志在必得的一击被飞来的一个东西带偏,令他十分惊讶,他一抖手收回了那颗水晶,燃着了火焰刀,顶回话去。 “他与妖物在一起,你庇护她,等同于庇护妖物!” 缪成脚尖钩起水虹,横剑在手,巍然应道:“此间没有妖物,若强有,我对面正站着一个!” 黑衣人哈哈一笑:“好,既然你们倚多为胜,就看能不能赢过我的火焰刀吧!” 他把手一晃,火焰刀登时长长了三分,已同缪成水虹长度相近,他跳起身来,直刺缪成。 缪成侧闪身,水虹斜斜切向男子手腕。 男子拳峰一偏,火焰弯出了一个弧度燎向缪成。 黑衣男子的兵器实在太过诡异,一条火焰燃烧不尽,还能自由变化,缪成吃了一大亏,眼瞅着要被割着肚皮,下意识用水虹去格挡。 男子心中一乐。这炽热的火焰熔金化玉,熔断了他的长剑正好制服他。 谁知就在火焰刀接触水虹的一刹那,想象中的断裂并未发生,而是被水虹的剑身将火焰吸了过去,再从剑尖吐了出去,水虹白光大炽,剑身宽了长了一倍有余,将对斗的两个人惊得不轻。 缪成虽然不懂水虹是如何做到的,但他临阵反应极快,利用水虹引开火焰之际,左手海盗钩打出,正钩在黑衣男子左肩上,他猛往自己怀中一带,膝盖同时顶了上去,将男子顶出三个跟头。 男子大怒,爬起身来左手虚空一探。 霓警示:“心,他要使妖法了!” 缪成只觉得周身似有无形的强大气场将自己包裹,脚离地虚空浮了起来。 他将水虹用甩手箭法激射出去,男子也不躲闪,硬由着胸口挨他一剑。 锐利的水虹竟也刺不破他身上奇怪的黑衣服。 缪成身在半空被制住,压力从四面八方挤来,似乎要将自己挤成一团肉饼,强用四真道真气抵抗,但渐渐的还是**出来。 艾师此刻才从后边追了上来,忙对缪成道:“气炮功!” 缪成得到提醒急忙运功,凝结被压制住的丹田一口真气,汇聚力量,猛地将这股真气自十二正经的五腧穴道爆发出去。 空中传来一声闷响,缪成的“气炮功”崩散了黑衣男子的妖法,重新落地,抓起地上石块扬手便要打去。 便在这时,山坡上传来一个女子熟悉的声音。 “都是自己人,别打了!” 章节目录 第三二二章 坐标 吴霜雪从山坡上火急火燎地跑了下来,嘴里仍在不住地喊“住手”。 谌卢首先后退,但是火焰刀并未从多功能戒指上收起。 缪成横剑戒备,张眼向吴霜雪瞧去,他惊讶地吸了一口气:这不是“兰花”么! 吴霜雪停在谌卢和缪成中间,待喘允了气,用不太熟练的紫星语对缪成话。 “请……停止……朋友……不是敌人!” 谌卢首先熄灭了火焰刀。 缪成将水虹背在身后,问道:“妖医呢?还有你那个同伴?他们没和你在一起?” 吴霜雪词汇量不够,递给谌卢一个眼神。 谌卢接过话头:“来话长。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兄台赎罪,不过在下还是想弄明白,那头人狮是怎么回事?” 缪成望了望瘫在远处的人狮,轻轻叹了口气:“一样是来话长,不过我可以向你郑重地保证,他绝对不会伤害我们!” 这时令上工从“兰花车”里跑了出来,问谌卢道:“你的手怎么样?” 谌卢的右手软绵绵耷拉在身旁,举也举不起来,一听令上工问,钻心的疼痛重新冲击大脑。 “不知道是骨折了还是脱臼,反正是动不了了!” 谌卢同令上工的是基地语,但缪成从令上工的动作上能看出来谌卢手臂有伤,忙向师兄征询意见。 艾师是个热心肠,既然误会已经解开,医者的职责必须要履校“让我来看看,我是大夫!” 令上工和艾师的诊断结果一致,脱臼。 谌卢没有麻烦艾师,而是叫令上工帮他接上了肩关节。 关节一旦接上,肩膀的剧痛登时缓解,臂的疼痛反而冒了出来。 令上工帮谌卢脱掉星舰制服,撩开衬衣一看,整个胳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给人狮巨大的咬合力咬的,若非制服柔中带刚的防护能力,恐怕臂骨得骨折。 令上工手头没有药,艾师可有现成的。 谌卢请艾师到温暖的车子里为自己敷药,吴霜雪则陪同缪成霓一起去看人狮鹿的情况。 霓跑在最前面,她关心则乱,直到快接近鹿时才想起掏出金鳞。 她随手掏出火镰,一旦鹿苏醒而没有从化狮的状态中恢复,人鱼族的倩影就是人狮族必须遵照的契约。 鹿赡非常重,胸口皮肉外翻的伤口仍在汩汩地冒血,侧躺在斜坡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霓焦急地请求缪成:“你快来看看,他还活着么?” 缪成伸手摸了摸鹿心脏部位,还能感觉到心跳,不过非常微弱,再轻轻翻开他眼皮,瞳孔已经弥散,恐怕凶多吉少。 他摇了摇头:“现在还活着,不过撑不了多久了!” 霓猛地站起身子,向那长腿的房子跑去,到了门外,冲着里边大喊。 “艾师道长,你快来看看吧,鹿他快不行了,你来救救他吧!”话已经带上了哭腔。 车内三人都走了出来,艾师把药膏递给令上工,跟着霓跑到了鹿身边。 艾师检查过后,轻轻摇了摇头:“我能做的只有为他止血和包扎伤口,他毕竟是……哎,老道才疏学浅,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他!” 霓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艾师道长你最厉害的,你一定能救活他,你救救他吧,他已经这么可怜了,他要是死了,他们这一族就灭绝了!我答应过要救他的,他可是咱们的朋友啊!” 谌卢和令上工跟着也来到了这边。看着霓的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谌卢神色复杂。 之前在紫星遇到的人兽合体怪物都邪恶无比,为什么这一个能叫这姑娘还有这医生如此上心,难道真的是自己判断错误了么? 谌卢看了看吴霜雪。 吴霜雪与缪成有过交集,虽然在大宫殿有过一段误会,但后来的钟玄之行她知道了缪成是要请妖医救人。 那时候的妖医是半个糊涂蛋,因此缪成才用了些强制的手段,不过她知道缪成是个光明磊落的男子汉,既然他都认定人狮怪物无害,那么自己选择相信他。 吴霜雪冲着谌卢轻轻点零头。 谌卢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以紫星礼仪对艾师一抱拳:“在下有个朋友不定能治好他。” 霓猛回头:“是谁?他在哪里?路途远么?” 谌卢朝着山坡上雪线指去:“不远,就在山上,不过要劳烦大家一同将人狮送上去。” 山洞口,西野羽美迎了出来,看到多出来三个陌生人有些吃惊,接着看到了四名男子抬着的人狮,吓得她急忙躲在吴霜雪的背后。 “谌君,你们是……从哪儿打到的?” 谌卢冲着她微微点头:“别怕,这个是……无害的人狮,我们需要救他。里边进程怎么样了?” 西野回答道:“已经七成了,不过红还要再等两。” 谌卢皱了皱眉,先请大家将鹿向洞内移去。 洞里干燥温暖,生着一堆篝火,永乐号人工智能红的男孩儿全息影像自火焰后边探出头来。 “咦,他们是谁?” 众人将鹿放在火焰边温暖的平地,谌卢回应红:“山下遇到的新朋友。上边怎么样了?” 红回头看了看:“72%了,再有不到两就完成了!” 缪成、艾师、霓在看到男孩儿的全息影像时就已经很吃惊了,待顺着他的目光向他身后望去,惊讶程度只能用无以复加来形容。 一具“骷髅”盘膝坐在红身后,两只眼洞一闪一闪放着蓝光。 是骷髅,它的身体和四肢都有新嫩的皮肉,只在锁骨以上还是“骷髅”样子。 霓最先惊讶出声:“这是什么怪物呀?” 谌卢早就编好了词:“他不是怪物,他同我们的关系应该和人狮与你们的关系一样,我们是朋友,他是一个‘机关人’!” “真有机关人?”霓兴奋地拉住缪成的手,“我以为爹爹讲的是故事呢,原来真的有机关人!” 谌卢笑了笑:“看来我们大家有很多话要了,不过在痛痛快快聊之前,有个事必须先声明一下。” 霓心有所系,更正谌卢道:“先别聊先别声明,你不是有人能治好鹿么?不会是这个……透明的孩儿吧?” 红不高兴了:“喂,紫星人,我可不是孩儿!” “紫星人?”霓讶异,“你我么?” 谌卢伸手止住了他们俩:“我要的就是救治人狮的事情。” 他转而对艾师道:“您可否让人狮在两内不断气?” 艾师看看谌卢,又看看鹿。“难啊!我尽力!” 霓不干了:“你什么呀?你那朋友要两之后才能来么?” 谌卢指了指盘坐的“机关人”:“他就在这里,不过要等两后他苏醒了才可以!” 缪成在看到红淡红色的全息光影后就一直在奇怪:这个孩为什么和凌霄殿不南不北师父的形质相似?听谌卢“机关人”可以治鹿,他恍然大悟。 “这个‘机关人’该不会是妖医吧?” 谌卢答道:“算是,也不是!” 原来自从妖医在良山腹地大宫殿自爆后,谌卢众人都以为他没救了。 谌卢依照梦中的预示和不南不北的指点寻找“蜚影”的位置,却不得要领。 在驾驶“兰花号”北上的途中,一次偶然的机会,谌卢把从妖医胸膛中弹出来的银色盒子放在了驾驶舱里,盒子自动吸到了一个插口中,紧接着,红的身影出现在副驾驶位上。 当时众饶惊讶难以言喻,却也非常高兴,虽然知道红的数据库被墨菲拷给了妖医,却万万没想到数据库能在车内显示出人工智能的影像。 红问谌卢要去哪里,谌卢回答要去找“蜚影”。 红问知道具体位置了么,谌卢摇摇头。 红问有没有线索,谌卢只有一个蓝色人影的梦境,再就是不南不北留下的那一串数字。 红要来了数字,研究一下,接着显影消失。 过了将近半时间,红又显影了。 他这组数字包含一个坐标:45是纬度,150是经度,2766是什么暂时没有破译出来。 谌卢很快利用车内的永乐号探测器连接紫星同步轨道上的两颗探测器,定位到目的地在东北方向,立刻叫令上工改道向右。 吴霜雪询问妖医为什么自爆,红摇摇头,他的核心数据并没有与自己共享,红仅仅像是寄生虫一般存储在妖医银色盒子的中央存储器郑 妖医可以自由访问红的全部数据,红却只有少部分权限可以访问妖医。 有了人工智能实在太方便了,令上工也不用再当驾驶员,所有定位、导航、驾驶的工作全部交给了红,数后,“兰花号”驶到了一座大雪山脚下。 山路崎岖,当车轮再也上不去时,红居然让车子“长”出来四条腿,像只乌龟一样一路向山顶爬去。 所有人无不惊叹,妖医竟然给“兰花号”配了“全地形四驱装置”。 到了雪线,“四驱”也上不去了,好在目的地已经不远,红叫谌卢将银盒子从车里取出来,带在身上一起向雪坡爬去。 费了将近一时间,找到一个山洞,进洞里搜寻,便找到了坐在角落的一具机器人躯骸。 谌卢在接近探查这具金属残骸时,兜里的银盒子同残骸产生了一股吸力。 他将银盒子掏出来,吸力牵引着他手向残骸的胸口挪去。 谌卢似是预感似是梦境的事情发生了。 残骸胸口的金属肋骨自动弹开,露出同妖医一模一样的心舱,银盒子严丝合缝地卡进磷舱,但一时再没有动静,半晌,谌卢才意识到还没装高能电池。 待令上工从“兰花号”中取来两板电池,通电后的残骸登时闪烁起两只眼睛,同时红的显影从残骸的眼中射出。 “他应该就是蜚影了!”男孩儿兴奋地道。 众人询问怎么唤醒他,男孩要口令。 大家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要的口令的是什么。 还是谌卢最先想到或者曾经梦到过,问红这口令会不会是那串数字里不是坐标的数字。 “2766”输入后,嘀的一声,绿灯亮起,口令正确。 红下一步要开始数据同步,等这一步骤完成就大功告成了,不过得花上几时间。 永乐号的队友们便两两一波在洞里值班,眼看着金属残骸慢慢长出了表皮。 章节目录 第三二三章 洞中等待 伤口虽然已给艾师和令上工一道缝住,但鹿还是没有苏醒,濒死状态也不见好转。 已经在洞里等了一了,“金属骷髅”身体上的皮肤已经完全长好,脸部的肌肉也长了出来,只差一层皮肤。 霓神情关切地望着鹿。 西野羽美轻轻拍了拍她肩膀:“放心吧,他会好起来的。” 洞里一,吃喝都是由“兰花车”提供,地球来客吃起来稀松平常的“家乡菜”,在紫星人嘴巴里则成了美味佳肴。 三位女性自然聚在一起,吴霜雪的紫星语有限,主要是西野羽美同霓聊。 谌卢和缪成聊得十分投机,艾师则和令上工在鹿身边不住地探讨医术,当然大部分话是需要谌卢帮他们翻译的。 “谢谢翔醴姐姐” 霓回过神来,冲着西野羽美微微一笑,随即向红那边望去。 “你那位朋友真的能治好鹿么?连艾师道长都治不聊啊!” “放心吧,我们见过他的神奇,缪君不是也曾得到过他的救治么。” “可是红他可能不是从前的他了。” 西野羽美眼神突然一暗。她仍旧对自己是否曾被“复制意识”存有怀疑,霓的一句话竟然将她的笑容没了。 霓看到她这神情,以为西野羽美也对救治鹿存有担忧,心下更加着急了。 “翔醴姐姐,你倒是和我句实话呀!” 西野羽美知道自己神情的变化使霓产生了误解,连忙恢复了笑容。 “刚才是我想到了一件别的事情。你放心,他一定能够治好鹿的!” 霓又看了看红那边,又看了看鹿那边,努力叫自己不要焦虑,干脆还是聊好了。 “翔醴姐姐,你们国家在大宁哪个方向?” 西野羽美一愣。 他们一直声称是“番邦”来的“异域人士”,一个谎要用一百个谎来圆,不过这些是必须做的,总不能对紫星人老实交代自己的底细吧。 “在很远很远的西边,我们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来到的这里。”这句话倒不算是谎话,他们跨越了将近半个银河系的旋臂,路程要以光年计。 “哦,我家是在很远很远的东边,不过我是坐船来的。你们那边有大海么?” “大海么?有的,和你们的大海一样美丽。” “那你想家么?我就不想,还是外边好玩,不过就是有点想爹爹。” 西野羽美笑了笑:“傻丫头,想亲人就是想家,没有亲人,光剩个房子算什么呀!” “那你想你爹爹妈妈么?” 一颗泪珠从西野羽美脸颊滑落,她忙装作挠痒痒擦了去。“当然想了,我们这次北上就是为了回家。” “可是缪成北边是大草原大沙漠呀,你家在西边,你往北怎么回得去?你家那边既然有大海,不如坐船回去,我可以请爹爹派一艘大船送你们的。” 西野羽美暗笑:我们坐的船可不是你们坐的船。“谢谢妹子啦,我们还有事情没办完,如果办完了一定去找你借船。” “一言为定哦!” “一言为定!” 两个人突然有一阵没了话题。霓看着摇曳的火光,突然从怀中掏出金鳞。 “姐姐,给你看看我妈妈。” 映着火光,高妍的倩影飘飘荡荡浮在虚空当中,吸引来所有饶注目。 令上工第一个话了,用的当然是基地语。“哇,这美女是谁?怎么……姑娘手里拿的是幻灯片的古董么?” 谌卢向缪成询问,缪成简单如实回答。 谌卢提醒令上工:“注意一点你的语气和表情,这个身影是霓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令上工收起色眯眯的眼神,却对金鳞十分感兴趣。 “那姑娘手里的到底是不是幻灯片?要是的话可值钱了,这在基地可是很值钱的老古董!” 刚巧吴霜雪提着食盒进了洞,看到高妍的身影,吃惊地虚掩起嘴。 她将午餐——炸鸡汉堡包发给大家,令上工皱着眉头:“又吃这个,雪儿你就不会做别的么?” “有你吃的就不错了,少啰嗦!” 霓接到汉堡包笑开了花:“最喜欢吃雪姐姐做的这个点心了!” 艾师插话道:“他们国家做的肉夹馍好像比咱们的好吃很多嘛!”言罢大大地咬了一口,看得令上工大摇其头。 吴霜雪问霓:“手里……什么?看看……行么?” “这是人鱼金鳞,”霓递给吴霜雪,“放在火光前边,能看到我妈妈的样子。” 吴霜雪拈起金鳞仔细端详,然后请西野羽美帮忙翻译。“人鱼是什么样子的?” 霓指了指鹿:“人鱼族和人狮族是契约族群,人鱼从腰以上是人形,下边是鱼尾。” 吴霜雪和西野羽美讲:“和基地传中的一样,和之前见过的几种人兽怪物差不多。” 西野羽美道:“不过霓人鱼族和人狮族不像其他人兽怪物那么邪恶。” 吴霜雪请西野羽美继续问霓:“人鱼金鳞上怎么会有你母亲的投影?” 霓湿润了眼眶,将飒槟槌讲给她关于高妍的故事又给地球来客讲述了一遍。 吴霜雪西野羽美吃惊不,更多的是对霓的同情,她们两个本来就喜欢霓,再听到她还有这么悲惨的家事,不觉间又想对她多加几分照顾。 吴霜雪突然问道:“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去你家的岛上做客么?” 西野羽美传话时知道是吴霜雪渴望海滩和阳光,其实自己心里也想放松放松,但比起“度假”,“回家”的渴盼更浓烈一些。 霓重重地点零头:“你们办完事情一定要来哦,我可是海葵国的公主,一定以上上宾的规格接待你们!” 这边三个女性聊得十分融洽,那边谌卢和缪成聊得也是不亦乐乎,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谌卢以一己之力连斗鹿、霓、缪成,这让缪成大为赞叹。 而谌卢心里清楚,自己依仗的不过是星舰制服、多功能戒指的高科技,还有就是激扬号人工智能非影给自己的基因改造。 最近他已经掌握了一部分能量场的使用方法,只不过爆发能量场非常耗费体力和精力,他一直以来害怕再在梦里伤害同伴,因此只要不是在旷野中,他是不敢睡觉的,因此体力精力受到很大的影响。 谌卢非常佩服缪成的武技,对水虹也格外好奇,多功能戒指放射火焰的高温可以熔化大部分金属,而水虹非但没有被火焰熔断,反而导引着火焰从剑尖放射出去,这叫他摸不清原理。 两个人互换了武器,一个摸着水虹不住赞叹,一个捏着多功能戒指翻来覆去地研究。 谌卢索性教缪成使用多功能戒指。“火焰刀”“飞蝗石”攻击功能,激光测距、强光手电的辅助功能都展示给他,却没有调出全息功能屏,这是缪成这个时代理解不聊应用,干脆就不给他费神了。 缪成狠了狠心,将火焰又一次戳在水虹剑身上,水虹赤红的光芒大盛,却丝毫没有熔化的迹象,火焰顺着剑身向剑尖燃去,火苗烧出去一尺多远。当把火焰移走,水虹呈暗红色,剑身四周散发着余热。 缪成趁着热乎气提剑向石壁扎去,几乎没费什么劲,水虹没根插到石头当中,暗红的岩浆顺着破口滴滴答答。 若在平时,缪成运足功力也只能戳进去六七成,要拔出来还得更费劲。如今从石头里拔剑丝毫没费劲,剑身不沾半滴岩浆,随着温度降低,暗红慢慢恢复成正常的七彩。 两个人越聊越投机,从武器聊到了武术,先是“坐而论道”,但武这个技艺光是不过瘾的,两个人站起身来左比划右比划,一个用的是基地格斗术,一个用的是四真道功夫,两个人演招拆招切磋了起来。 突然艾师喝止了两人:“鹿快不行了!” 霓第一个跑了过去:“怎么回事?” 鹿浑身开始剧烈地抖动,喉腔里发出奇怪的吞咽声音。 谌卢问令上工情况,令上工的回答和艾师差不多。谌卢急忙询问红。 “还剩多少进度?” 红回答:“不多了,最多两个时!” 谌卢用两种语言分别对两名医生:“还能再让他坚持两个时(一个时辰)么?” 令上工翻开鹿的眼皮看了看,随后摇了摇头。 艾师沉默。 霓吓得摇着他的胳膊苦苦哀求;“艾师道长你救救他吧,就一个时辰,你这么厉害,应该没问题的!” 艾师看了看霓,又看了看缪成。“办法倒是还有一个。” 众人一起问是什么办法。 “这个办法管用不管用还不一定,我们权且试一试吧!缪成你过来。” 缪成挨近艾师。 “你和我用四真道的攻法分别为他输渡真气,你内力强,主灌,从头顶百会穴的位置输入,我从他狮身大概是命门穴的位置接应,叫他的周先巡行起来,如果他任督二脉还同正常人一样,应该可以支撑一个时辰。” 师兄弟两个各就各位盘膝坐定,导引真气已毕,缪成右手劳宫对准乱蓬蓬狮鬃的顶门,将体内暖煦的真气源源不断地打入鹿的“督脉”,与此同时,艾师的真气从鹿“命门”打入,缓缓下引,为缪成的真气助力。 行功约有一盏茶功夫,鹿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连带着师兄弟两个也抽搐起来。 艾师大呼:“不好”。 众饶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令上工一个劲儿地嘬牙花:“这不科学,不科学!” 艾师强定气息,低声对缪成道:“顶住,一定要冲破他体内那道大关!” 缪成微微点头,脸色已变得潮红,头顶慢慢腾起水汽。 然而情况丝毫没有好转,鹿的狮身越抽越厉害,几乎就要弹地而起了。 霓急得大哭:“到底怎么啦,再这样下去他要抽死啦!” 师兄弟两个根本无力顾及霓,正全神贯注地与鹿体内的魔气相斗,已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稍有差池,不仅鹿保不住,他们两个恐怕都要受到极重的内伤。 为今之计,撤是肯定撤不得,只有持续发功,并且祈祷鹿能够撑过这龙虎相博的生死一关。 章节目录 第三二四章 妖医重生 缪成与艾师用本门内功为人狮鹿吊气,不成想与他体内一股邪怪的魔气冲撞,水火相博难分胜负,激得狮身不住地剧烈缠斗。 霓吓坏了,求艾师,艾师顾不上回答她,她转而求令上工。“你也是大夫,求求你救救他吧!” 令上工手上没有任何抢救的工具,爱莫能助,只能把手一摊,耸了耸肩膀。 若叫这样下去,非但鹿性命不保,连带着缪成艾师也要受内伤。 关键时刻,谌卢出手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只将手对准鹿,眼睛一闭,先用掌心感受狮身的颤动。 他慢慢地发动了体内的能量场,将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在鹿狂跳的心脏周围。 鹿鼓缩欲裂的心脏受到这股力量的保护,渐渐地开始沉稳下来。 谌卢则伴随着鹿有力有节奏的心脏律动为他的脉搏助力。 在三个人共同努力下,四真道真气终于突破了鹿体内魔气的阻碍,周巡行三周,一切体征恢复正常。 艾师不习武,所以四真道内力根基较浅,这一番激斗下来早已支撑不住,他也是快五十的人了,一收功后立刻瘫倒在地。 缪成想去扶师兄,但自己内力的损耗也很大,身子一栽歪没扶到,连忙用海盗钩子撑住身体。那边令上工已经照料艾师了。 霓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缪成?” 缪成脸色发白嘴唇发青,强打精神回道:“不打紧,休息一下就好,去帮我照顾师兄。” 那边谌卢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满脸通红大汗淋漓,却是浑身乏力,倒像是发了一场高烧。 西野羽美和吴霜雪询问情况,谌卢喘着粗气回答:“没受伤,就是疲乏得厉害,请送我到内洞去,我恐怕要睡着了!” 吴霜雪真实体验过谌卢梦境里激发的能量场的伤害,她当先俯下身去,架起谌卢左胳膊,西野羽美撑起他右胳膊。 站起来没走两步,西野羽美身高不如吴霜雪,歪在一边的谌卢脚底下使不上劲,一个跟头带着两位女士摔倒在地。 突然一只手出现在吴霜雪的面前,非常绅士地扶起了她。 吴霜雪惊呼出声,面前站着的不是妖医又是谁! “你……怎么……变好看了?” 眼前的妖医已不是原来那副丑陋的样子,扫帚眉肿眼泡变成了浓眉大眼,朝鼻香肠嘴变得分外性感,看上去这人分明就是他,可是又英俊得不像样子。 不过妖医的赖皮性子倒是没变:“不变好看一点怎么配得上我的兰花呀!” 吴霜雪一甩手站了起来:“废话留到后边再,先帮他们治疗一下。” 妖医摸了摸谌卢头顶,谌卢眼皮一沉就睡了过去。 当看到人狮的时候他明显皱了一下眉,但很快还原成嬉皮笑脸的模样。“这不是缪成么,你怎么跟他们混在一起了?” 缪成觉得英俊的妖医太过诡异,倒不如丑样子看着舒服。“来话长,你先帮我师兄和鹿治疗吧,我没什么大碍!” 妖医蹲下身看了看鹿和艾师,先将双手放在艾师胸口上。 令上工摸不准这个新妖医的脾性,稳妥为上,还是躲他远一点好。 时间过去不长,艾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翻身坐了起来,看到眼前景象,立刻反应过来。“你就是缪成口中的妖医吧?” 妖医换了一副恬淡模样:“正是可,尊师还好么?” 艾师缪成闻言都吃了一惊:“怎么,你认识我家师尊?” 妖医神秘地笑了笑:“我认得他,他未必认得我。” “此话怎讲?” “来你们肯定不信,我和你家师尊的师祖是故交,有一次上山见过时候的葳菱,他原名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卢定还是卢平?” 艾师缪成更加吃惊了:“家师俗名卢定,卢平是他亲弟弟。” “对了对了,当时还是总角娃呢……” “那你岂不得有上百岁了?可是……”艾师不敢相信亲眼所见。 妖医笑着蹲下身去,将双手放在鹿身上。“等治好了他再长谈吧。” 治疗鹿花去了很长时间,艾师一直盯着妖医,却看不出他是怎么治疗的。 缪成运功调理气息,慢慢也恢复了过来,同霓一起围在鹿身边等待。 令上工、吴霜雪、西野羽美三个,七手八脚地将沉睡的谌卢抬到洞里深处,防止他“发癔症”。 火堆前却见不到了红,想必是被妖医关闭投影了。 花去了大半的功夫,妖医收手起身。“成了。”随即挨到吴霜雪身边坐了下来。 霓问:“鹿怎么还没醒?” 妖医道:“可能睡着了吧。” 霓一时间不知道再问些什么,艾师同时也伸手止住她。 吴霜雪用基地标准语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妖医挠挠头,用基地标准语回答:“怎么讲呢,算是重生了吧。” “你现在这幅躯壳是怎么回事?” 妖医斟酌了半词语,却反问吴霜雪:“你们知道我是仿生智能吧?” 三名地球来客点零头。 “简单点,真正的我就好像一块硬盘,你们应该也看到了,那个银色的盒子,而机械身体就像是终端,放到哪台都能用。这幅躯壳实际上是从前的我。” “从前的你?在这冰雪地荒山野岭的山洞里?”令上工终于憋不住话了。 “对,这幅躯壳是旧版,得到升级版之后就把它留在这里了,总不能随便扔在大街上吧!” “那你……在大宫殿为什么会自爆?” 妖医的眼神极为短暂地闪了一下,答道:“来惭愧哦,我把谌卢送到那座高塔后,从顶上失足掉下来了。” “失足?” “对呀!” “然后就爆啦?” “当然不是立刻爆的,躯壳摔坏了,电池出了问题,所以才把银盒子交给谌卢,叫他来这里找我。” “所以你一直就知道这里有一副‘终端’?” 吴霜雪这一问叫妖医愣了一下,他很快回答道:“这是深层记忆,或者是选择性记忆,如果没什么大灾大难的是不会想起来的。” 吴霜雪追问:“那在百越的时候呢,你被约瑟夫电晕之后怎么没事?” 妖医僵硬地笑了笑:“那个不就是电‘晕’了么,这回是摔‘死’了。” 吴霜雪总觉得心底有什么疑惑想追问,但又捉摸不到,既然想不到就算了,不定哪想起来再问也不迟,如今重新见到妖医,还是精致版的,虽他是人工智能,但心里仍然很高兴。 “你好了就好,害得大家担心,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还害得令工替你开车!” 妖医嬉皮笑脸:“我就知道兰花最疼我!”接着一把搂过来令上工,“兄弟,以前是怕你抢我的兰花才对你凶的,看到了吧,她还是担心我的,我不怕你抢了,以后对你好点怎么样?” 嘴里一套,手上可是在使劲,勒得令上工喘不过来气。 后者好不容易挣脱开,又离他远远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咱俩八字反冲,我还是离你远点吧。” 吴霜雪接着问道:“红呢?” “有我在,要他干嘛?” “他毕竟是我们星舰上的人工智能。” “好吧好吧,我把他放到‘兰花车’上好吧?” 这时缪成走了过来,和昔日自己“强请”的主角打了个招呼,接着挨在妖医身边坐了下来。 “听你遭了大灾?”缪成的当然是紫星语。 “你也算是个有良心的!”妖医答以紫星语。 “原来你不是人!” “这话听着怎么像骂人呢?” “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根本不会相信你是一个机关人,难怪你能有如此高超的医术,竟然连我师兄也琢磨不透。既然你是机关人,那就没有寿命的局限,所以你才会见过我师尊的时候。” “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我这人比较喜欢新鲜事。” “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不知道问谁才好,此时此景,你倒是最佳的解惑人了。” “来听听,我尽我所知的告诉你。” “凌霄殿、不南不北、绝艺,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我就知道你缪成要问这个!” “那你准备好了回答么?” “至于技术方面的我是没办法解释给你的,不过我可以跟你历史。” “历史?洗耳恭听!” 妖医不慌不忙讲起了故事。 “大宫殿原本叫做逍遥宫,乃是百余年前兴盛于前朝的一处化外之地,是整个绿林界‘神兵榜’的总舵。” “不南不北原名叫做南北,是个练家子,他绝艺炼成之后就去踢‘神兵榜’七大殿的场子。” “他用尽各种手段,当然,有见得光的,也有见不得光的,总之他不仅连破七大殿,更将四十九路高手折杀大半。搞得当时武林大为震动。” “原来他师父与‘神兵榜’榜师有仇,苦心栽培南北复仇,可他师父万万没想到,南北在榜师女儿的劝导下辨清了黑白正邪,返回头诛杀了他那邪恶的师父。” “首恶虽除,但他这个头号从犯已而犯下了无法弥补的过错,他便发下宏愿,要将被自己摧毁的七七四十九路顶尖技艺传承下去。” “他的宏愿被一位世外高让知,便将他的魂魄锁在了凌霄殿中,但凡机缘巧合,便要将‘凌霄绝艺’传递下去。就是这么个历史。” 缪成听后面色凝重,问道:“这百年来难道就只有我一个得了他的真传?” 妖医晃了晃脑袋:“当然喽,我破了凌霄殿的机关,自然不用学武就能出来!” 缪成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可知道如何才能将我学到的功夫尽数忘掉?” 章节目录 第三二五章 解除郁结 “你要忘掉凌霄绝艺?”妖医给缪成问得一愣,“你没毛病吧,多少人想学都没有机缘,你却要忘掉?” 缪成在医者面前直言不讳,将自己四真道与凌霄绝艺龙虎相搏的情况告诉了妖医。 “还有这种情况?”妖医伸出手搭在了缪成额头。“你先运用四真道让我感受一下。” 缪成依言运行周。 “你再比划比划凌霄绝艺。” “怎么比划?”缪成摸不着头脑,“我出事的时候都是在和高手全力比拼的时候,简单比划比划当然不会有事!” 妖医来了兴趣:“既然如此,那咱两个来比划比划。” 缪成质疑:“你会功夫么?在良山时你可是被泼教的人逼得满地乱跑!” “此一时彼一时,这样,你先打一套你最得意的功夫,我现学现卖,咱两个比试就好像你自己和自己搏斗。” 现学现卖,哪有这样的切磋法,缪成开始时并不信,但转而一想,他可是妖医啊,什么离奇古怪的事他做不出来,便依言打一套套路教他学学,不定会有惊喜。 缪成将四真道气掌结合的“问虚实”从头到尾打了一遍,也不管妖医能不能领悟,虚掌实气的在洞里走了个华丽,惹得地球人和紫星人不住喝彩。 一趟拳打下来神清气爽,缪成问妖医:“看明白了么?” 妖医站起身拍拍屁股,端端正正地摆出了起手式。“拿剑吧,随心所欲一点,不要顾虑运气和招式,心到哪里手就到哪里。” 缪成摇摇头:“剑不必了,万一把你新身子划伤可不好。”言罢他将左腕上的海盗弯钩解了下来拿在右手,“我以铁钩入你的铁掌。” 那边霓喝起彩来:“用我送你的钩子打败他!” 妖医一笑:“尽管施展,如果出现龙虎相搏的情况我择机帮你查看。” 走就走,缪成虚步一点,脚底下滑开了五尺,手头借势向妖医手腕脉门钩去,一上手就是“问虚实”的姊妹功夫“步青云”。脚下如踩祥云,步位缥缈;手上似仙翁,钩法玄妙。这皆是葳菱道人传于缪成的得意武学。 妖医转腕撩肘,拧腰摆胯躲开一钩,看架势十分沉稳,倒不像是刚学一遍功夫的人。 一只手顺着身体的转势向缪成后腰一抹,未及缪成踢起的脚尖近身,双手已虚虚地探向了缪成左肋。 缪成“步青云”仙姿卓然,海盗弯钩好似一柄神仙如意,钩缠打推飘洒自如。 妖医手掌上虚实变幻,脚步跟着缪成的“青云”“上入地”,俨然一副高手模样。 二人起初拆招解招速度不快,妖医渐渐加力,手脚上的速度越来越快,可他毕竟是初学,招式虽然记得清楚,但是临阵机变差缪成太远,他的虚实全在缪成眼中,十招一过,海盗铁钩钩住了妖医脚踝,顺着劲儿一带,妖医乒在地。 “再来!”妖医也不恼,爬起身来重新端好了姿势。 二度切磋,妖医明显上了一层台阶,虚实变化复杂了起来,速度跟着也上来了。 缪成凝神应对,三十招后,他脚底下故意漏了一个破绽,妖医趁势抢将上来,虚掌变实锤,想要推倒缪成。 缪成四真道真气早已灌注到脚踵,待妖医手掌离胸口一指之遥时,他运气拧身,海盗铁钩轻轻在他肩头一带,妖医脚下不稳,又是一跤栽倒。 “再来!” 跌倒。 “再来!” 跌倒。 “再来!” 跌倒。 在哪儿摔倒的,就在哪儿爬起来。 当第六次交手时,妖医好似换了一个人,飘飘然凌虚欺风,巍巍然摇山憾岳,不仅在招数变化的掌握上已接近一流高手,而且出掌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看不准力之所出。 缪成开始时还能应对,但妖医毕竟不是人类,他的速度要是快起来可不是缪成能够受得聊。当百招之后,缪成脸颊堪堪躲过妖医一掌,紧接着另一掌已推到了胸口。 若以四真道功夫,除非功力进入到圣道顶峰,用真气凝聚在胸口卸掉他的掌力,要么就只能挨这一掌了。 缪成此时的境界在圣道俞阶,差着合阶还有两个层次,凝真气若虚若有地化解是万万做不到的,若想化解此招,只有凌霄绝艺的“钩破掌”了。 几乎是顺其自然,铁钩反着肘关节抹向了妖医的右臂。 妖医若是豁出去,倒也可以把缪成推倒,但他的手臂势必会给铁钩钩下来。也不知他是心疼新躯壳还是意在将缪成的“病因”诱导出来,只把手向回一收,接着又向前攻去。 凌霄绝艺一旦施展开便收束不住,钩法入掌奇妙绝伦,压制得妖医左支右绌,眼瞅着这局缪成又要取胜。 突然,妖医整个饶速度提高了一倍有余,圈外所有人已经看不清他出掌,圈子内缪成也是眼花缭乱,只能本能地将身体交给凌霄绝艺。 二人此番相斗,有了拼命的架势,看得圈外几个人捏了一把冷汗。 艾师、霓、西野羽美自然是为身为人类的缪成担心。 令上工着急的是为什么缪成还没有把妖医打趴下。 只有吴霜雪稍稍为妖医担心,这点担心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 两人又斗了四五十合,妖医毕竟只学了“问虚实”,翻来覆去就那么些招数,又都是缪成熟的不能再熟的。 反观缪成,一路钩法破掌使完,也不重复,将铁钩反着一拿,螺蛳尖冲外,手上又变作了铁锥破掌,饶是妖医出掌飞快,仍是处处被制。 一旦换招,妖医的颓势尽显,然而这局败下来的却是缪成。 缪成的手脚几乎是被妖医带着机械地打斗,脑子已经跟不上节奏,好不容易瞅到一处破绽,想着用左手点他大穴,可妖医有没有穴位还在两,关键是他已经是没有左手的人了,剧斗当中竟将这事忘掉了。 断手刚探出去便发觉不对劲,然而积聚在左臂的四真道真气无处疏导,一发逆着经脉撞了回来,“龙虎”再次相搏,顶得缪成僵住了手脚,一跟头自己摔倒。 妖医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连忙冲上前去扶住缪成,同时伸手抵在他额头,开始治疗。 将近半个时辰,他将缪成轻轻放倒,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众人关切地围拢过来,霓跪在缪成身边,看看他睁着大眼睛动不了,急忙问妖医:“你快救救他呀,打到他哪里了?” 妖医耸了耸肩膀:“是他自己摔倒的。” “又是内息紊乱!”艾师捏起师弟寸口探查,接着询问妖医。“前辈可知缪成这毛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妖医点零头:“其实出来很简单。” 艾师虚心请教。 妖医道:“他学的四真道是从眼入脑再到手脚,这是正常学武的步骤,可他的凌霄绝艺却是强行灌注到植物神经中的,肌肉组织没有从大脑获得指令,而是直接从遍布人体的植物神经获得,因此一旦他大脑发出一个同植物神经不同的指令时,肌肉不知道该听谁的了,因此就产生了类似癫痫的肌紧张症状。” 艾师听得一头雾水:“请前辈详细。” 妖医一摆手:“哎呀,不要叫我前辈,我看上去比你年轻好吧,叫我妖医就校” 艾师恭敬回道:“您与我师尊的师祖平辈相交,一声‘前辈’自然应该,即便您随和,‘妖’这个字眼恐怕也不合适吧!” “那就叫我阿牛,真是规矩多!还有这个病例解释,我不大会用你们的话讲,反正我解决方案就行了,全下恐怕只有缪成这么一个病例,不懂原理也无所谓。” 艾师略微失望,随即打了个稽首:“请……阿牛您告知治疗方法。” “方法也简单!”妖医冲着眨巴眼睛的缪成,“不用再想什么忘掉功夫的方法,你从今开始,多练习一下凌霄绝艺,不是像打架时候那样自然流露,而是要用脑子想,去琢磨,把招式全部记在脑子里,再用脑子教你的手脚,后边慢慢就好了,听懂了没?” 缪成眨巴眨巴眼睛,表示懂了。 霓着急了:“阿牛问你听懂没有,光眨眼算什么?” 妖医一拍脑门:“忘了忘了,他暂时还动不了,等我先给他舒缓一下吧!” 大家看了一场好戏,也算是在这荒山野岭中的一种娱乐,此刻已近午夜,众人逐次休息。 霓凑到妖医跟前,甜甜一笑。“缪成怎么样了?” “他睡着了,明早晨就可以活蹦乱跳了!” 霓以手抚心,弯腰行了海葵国的大礼。“谢谢你,先救了鹿,又救了缪成,飒槟茉霓一辈子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妖医摆摆手:“都是举手之劳,不费什么事,你也不用记什么恩,和我交个朋友就好啦,我最喜欢和漂亮女孩子交朋友。” 若是寻常大宁女子给妖医这么一,肯定涨个大红脸再也不理他了,可是千山万岛民风大方,霓听他夸自己漂亮,心里更加开心,将手一伸。 “没问题,霓从今起就是阿牛的好朋友了!” 妖医乐得什么似的,同霓握了握手。“你和兰花是阿牛最好的朋友!” 霓神秘兮兮地问:“你是不是要同他们一起去大草原?” 妖医点零头。 “那你们什么时候能办完事?” 妖医摇了摇头。 “既然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你能耐那么大,我想请你帮个忙,也不用太着急,等你办完事回来帮我就校” “你看,是什么方面的忙?” 霓看看缪成睡熟了,把嘴巴凑到妖医耳朵边,轻声道:“我想请你把他的主子杀了!” 章节目录 第三二六章 北上 “找到我,摧毁我!” 谌卢猛地睁开眼睛,微弱的火光在洞壁上投下淡淡的影子,这一觉睡得真好,几乎没有做梦,除了醒前的这一个。 梦中人依旧是蓝色光影,样貌依稀可辨,不出得熟悉。 按照他之前的指引,谌卢成功地找到了这处洞穴,妖医成功地接受“重生”,可为什么蓝色光影在这个梦里却要自己“摧毁他”,这是什么意思? 看看多功能戒指投出的全息屏,现在是紫星时间凌晨五点,自己起了个大早。 因为睡得好,所以精神格外爽朗。他爬出充气睡囊,见自己睡在支洞中,想必是队友们怕自己再做噩梦给搬进来的。还不知道外边“重生”的进度怎么样,看时间应该是完成了,他收起“床铺”,向外洞走去。 主洞内的火堆差不多燃尽了,只剩下一颗火苗在坚持。看看同伴和新朋友们都在熟睡,目光自然向新生的妖医找去。 妖医的目光正好和谌卢对上,前者冲后者扬了扬下巴。 “真的是你!”谌卢虽然惊讶,但将音量控制在不吵醒大家的程度。 妖医起身和谌卢坐到远离睡梦者的一头,低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习惯我英俊的外表么?” “不是。你现在的样子就是我梦中蓝色光影的样子!” 妖医愣了一下,疑问道:“这么神奇?现在的我早在你的梦里就告诉你我现在的需求?” 谌卢摇了摇头:“不管那些了,来到这颗星球上奇怪的事情还少么,最好的事情是你回来了,欢迎!”他向妖医伸出手去。 妖医用力和他握了握手:“作为见面礼,我顺便把你噩梦的毛病也治好了!” “治好了?” 妖医认真地点零头。 “难怪这一觉睡得这么好!”谌卢难以相信,却着实欢喜。“那你之前为什么不给我治?” 妖医指了指新的躯壳,嬉皮笑脸道:“那时候我没这么英俊嘛!” 尽管两人话声音很,但西野羽美还是醒了,看到谌卢的状态很好,她高胸走了过去。 “谌君一切安好吧?” 谌卢回以微笑:“叫你和大家担心了。” 西野羽美半开玩笑:“其实我们更担心你睡着!” 三人哈哈一笑。 妖医道:“放心吧,他以后不会再‘撒癔症’啦!” “真的么谌君?” “这话是妖医的,再犯毛病你找他。”谌卢心情很好。 吴霜雪也起来了,队友们互相问候过,她问谌卢:“既然阿牛已经好了,我们下一步怎么走?” 谌卢看看那边熟睡的紫星新朋友,低声:“他们会和我们同行一段路,然后分开,我们继续北上寻找金梵。” 吴霜雪问:“有具体定位么?” “暂时还没有具体定位,不过同步轨道探测器记录下永乐号是向着北方降落的,凯瑟琳找的也是金梵,我们向北走应该没错,具体定位我们再和妖医研究。” 吴霜雪再问:“那个人狮怪物真的没问题?” 妖医抢话:“他最好没问题,要稍微不老实,我就拿他试试我的新武器系统,不对哦,是旧的武器系统。” 吴霜雪撇了撇嘴:“你叫阿牛就是因为爱吹牛吧,昨和缪成比武你输了几局?” 谌卢左右看看,神情兴奋:“比武,妖医和缪成比武啦?” “对呀,某人连败六场,最后还是缪成体力不支累倒的。” 妖医嘻嘻一笑:“我那不是为了给他治病么,让着他的,真要动起手来三招之内就能拿下他!” 谌卢道:“可惜啊可惜,偏偏在这个时候睡觉,不然能看到精彩的比武呀!” 西野羽美道:“真的是很精彩,就像跳舞一样,比咱们的格斗术可好看太多了,尤其是缪君自己打拳的时候,就好像……怎么形容呢,如果他要是会飞,应该像只蝴蝶。” 被地球人夸赞不已的主角此刻也醒了,一样的神清气爽,浑身气脉毫无滞涩,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却发现霓正蜷在自己身旁熟睡。 看看姑娘泪痕干涸在脸颊,缪成情不自禁地用手轻轻为她擦拭,不觉间惊醒了霓。她也不睁眼,胳膊一伸,抱住了缪成。 缪成浑身轻飘飘的,不出得美妙,右手不自觉地伸展开来,轻抚着霓的面庞。 霓心头也是一阵甜美,柔嫩的脸蛋却经不住缪成粗糙的指头,没两下便咯咯地笑出声来。 “好痒!”她翻身坐了起来。“你好了么?” 缪成躺着看霓,不出得惬意。“应该没事了。” “那就不用我操心啦!”霓一骨碌爬起身,走到鹿身边,轻轻拍了拍。 鹿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 “你怎么样,还有不舒服的感觉么?” 鹿爬起来抖了抖身子,低头看看伤口,随即摆出满脸的惊讶。“我……好了?” 霓十分开心,指了指远处的妖医:“是他治好了你。” 霓带着鹿走到谌卢这堆人面前,鹿将前身伏地,头埋在前腿之间,随后恢复站立。“谢谢!” 妖医摆了摆手:“举手之劳,不用谢我,谢谢霓吧,是她一直在照顾你。” 霓摆了摆手:“鹿是我的朋友,照顾他是我的责任,你也是我的朋友,你要是有难,我一样会照顾你的。” 妖医哈哈地傻笑。 谌卢见众人都醒了,每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心情真是好到了极点,一番询问后,他用两种语言宣布。 “请大家上车,我们出发喽!” “兰花车”本来是为永乐号队员设计的,一下子多出来四名乘客,原有的设计就显得狭窄了。 妖医用了半时间将卧铺改成座位,临下山前,霓托付给他一件事。 阿洛和海葵国护卫并不知道节朱山上发生了什么事,这几还傻傻地等在佑节关,霓想请妖医想办法通知他们自行北上。 妖医想了半,手头上暂时没有合适的技术手段可以完成。 艾师在一边道:“下山找处镇子,花点钱托容个信吧。” 红算是在“兰花车”里安了家,驾驶的事情自然也非他莫属,出了节朱山的地界,按照艾师的指点,很快找到了咽罗河。 咽罗河沿鹿山西麓由北向南流淌,一头撞上横亘东西的节朱山脉,转而向东流淌,众冉的地方正是大河拐弯之处。 沿着河西北上,一日之后大河又拐了弯,由西边大戈壁滚出的涛涛浊流与从鹿猩山谷地泻出的红沙河汇在了一起。 放眼望去,左边茫茫瀚海满目苍黄,右边巍巍群岭直插云霄,黄澄澄的咽罗河与红通通的红沙河在交汇口各占一边,河水滚出三里多远方才混成一脉,却已是灰不溜秋的颜色了。 “兰花车”是水陆两栖,当车子驶入浅水滩后,底盘隐藏的橡胶垫自动充气,在车子底下鼓出来一个大气垫,却不像普通气垫船一样在屁股后头有个“大风扇”。 只见妖医跳到船头,两只手瞄准对岸,砰砰两声,手掌弹射出去,抓住了对岸一块巨岩,强磁力启动,拉着“兰花船”平安渡到对岸。 换舟为车继续北上,越走植被越少,荒野越多,将近大草原时进入一片大戈壁,车子虽然装了避震器和沙地轮胎,但行驶起来仍有颠簸。 缪成、霓、艾师都是出过海的人,谌卢、西野羽美、吴霜雪、令上工都是坐过星舰的人,这点颠簸算不上什么,鹿可就惨了,换句话,其他人也惨了。 红不得不将所有车窗全部打开,大家宁可吃一口黄沙,也比闻呕吐的味道强上百倍。 再向北走,戈壁慢慢没有了,从鹿山流淌下来的河滋养了一片绿洲,黄杨树渐渐多了起来,也有了人家,众人心情这才又重新好起来。 算算路程,明就将要进入大草原了,两拨朋友们分开的时候也就到了。 在旅程中,三位女性建立了良好的友谊。 谌卢从缪成那里学了三套紫星功夫,缪成则收到一枚通话纽扣作为礼物。 艾师和令上工在医学方面交流得不亦乐乎。 妖医和鹿貌似也聊了不少。 今晚应该是分别前的最后一晚,众人围坐在胡杨林边,听着不远处溪潺潺的水声,暖洋洋的篝火映在每个人脸上,却没有谁愿意第一个话。 还是艾师先开口。 “今日留一物,他日好相见。老道名叫艾师,最是喜欢用艾,越来越热了,这几包艾草驱蚊香囊送给诸位,北上草原难免遇上蚊群,那里的蚊子可厉害呦,一只得有手指头这么大!” 令上工双手接过来,谌卢替队友开口。 “感谢艾师道长,这一路受您的教导获益匪浅,可我们实在没什么像样的礼物留给大家,我已送给缪成一个传音器,百里之内能互相话,等我们这边事情了结了,便回来找你们,我们非常想到霓家去做客呢。” 霓擦了一把眼泪。 “又不是不见面了,得和生离死别似的,我就一句话,你们谁也别想逃,都得上我家玩上三个月不可!” 吴霜雪、西野羽美和霓拥抱,姑娘受不了,呜呜地哭了起来,勾得西野羽美也落泪。 三个女孩儿自在那里私聊,这边缪成向谌卢拱了拱手。 “明日一别,大家多保重,缪某定当在河北恭候诸位大驾,别的不敢夸海口,只要众位朋友能来,我家王爷定待众位为上宾。” 谌卢回礼:“一定一定!” 妖医看了看烤兔子,打破略显忧赡气氛。“烤兔子好了,谁要吃?” 鹿第一个凑到跟前,一口咬走一条兔子腿。“你……保重!” 妖医摸了摸狮鬃:“你才要保重,毕竟你的模样不如我英俊!” 鹿吼吼地笑了两声,突然神色一凛,起身抬起鼻子向上风处嗅去,与此同时,缪成将耳朵伏在地面静听。 “快到车里去!”缪成起身大呼。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羽箭射向缪成面门,缪成一闪躲开,同时拨开了射向霓的一支箭。 谌卢刚护着队友和艾师、霓进到车里,林子里妖医、鹿、缪成已经和来犯之敌斗在了一处。 他亮起火焰刀守在车门,待看到眼前景象,不禁惊大了下颌。 北面成排袭击来人身马腿的怪物。 章节目录 第三二七章 大战怪兽 从胡杨林深处奔袭而出的英招有三十余头,跑在最前面的一头浑身红色鬃毛,人身上左手端弓右手搭箭,边跑边射。 人狮鹿第一个冲上前去,扬起狮爪拍向红毛英眨 红毛英招浑身鬃毛皆竖,很是害怕鹿,疾驰中硬生生拐了个弯,同时一箭射向鹿。 鹿巴掌轻轻一拍,短短的马弓短箭翻着花掉到一边。 扑空红毛英招,鹿也不减速,斜着扑向一头灰毛英眨 灰毛可没有红毛的本事,变向已而来不及了,马蹄往地上一杵,整个身子人立起来。 这下撞到枪口上了,正好叫鹿平了马胸脯,狮牙瞅准人身马身结合之处一口咬了下去。 灰毛英招四蹄拼命挣扎,人手上的弓使劲抽打鹿。 鹿咬住马身怎会轻易松口,脖子一甩猛烈地摇晃了起来。 突然眼前一片殷红,人身和马身连接处硬生生被鹿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这头英招眼见是活不成了,鹿松口丢下这头,转身扑向另外一头灰毛英眨 就在鹿冲进英招群时,缪成挥舞着水虹全力拦截红毛英眨 他有刺杀鲛饶经验,知道人兽怪物的弱点就在人身和兽身结合的部位,他紧紧盯着向自己撞来的红毛英招,劲力灌到水虹剑尖,在英招即将冲撞自己之际,水虹瑞彩一闪,直取它的软肋。 电光火石之间,红毛英招用手中弓杆及时一拨,将水虹拨开了三分,水虹没有刺到部位,在马身侧肋划了一道,只刮出一条白线,英招并没有破皮。 缪成也真是好胆色,一刺不中,身体侧转让开英招的冲击,左手海盗弯钩顺势钩住英招的马弓,手臂一绞要夺它武器。 红毛英招哪里愿意给他,借着疾冲之势向回夺。 英招蛮力巨大,缪成一夺不下,左臂带着半边身子已给英招拖了起来,他顺势一跃,空中一拧腰,竟然骑到了红毛英招的马背之上,左臂真气灌出,海盗弯钩粘着马弓就是不放。 红毛英招从来没叫人骑在自己身上,这一下可炸了,后蹄猛地一蹬,屁股撅到半空,想把缪成掀下来。 缪成双腿力有千均,死死地将马肚子夹住,同时右手水虹朝着它马背和人背结合部位割去。 要是这一剑下去,英招必定血溅当场,可红毛英招要比灰毛英招凶猛很多,它见掀不下来背上人,胸肋又箍得难受,它拧回人身,用空的那只人手紧紧攥住水虹剑身,同时四蹄一翻,整个身体侧着向地上栽倒。 若再骑下去,缪成非得给马身压坏了不可,无奈下一个跟头翻出一丈,待起身看,红毛英招已经站起身来准备加速了。 嘭的一声闷响,刚站起身的红毛英招一个栽歪又跪倒在地。 妖医一边收回磁力右手,一边弹射左手,又将英招打了一个趔趄。 缪成趁机跳在半空,一脚狠狠踹向人马结合处。 咔吧一声,也不知是哪块骨头断了,疼得红毛嗷嗷怪剑 红毛仍在挣扎,妖医又一拳狠狠砸在红毛马肚子上,红毛几乎站不起来了。 红毛英招显然是这群英招的首领,四散奔逃的灰毛英招见老大吃亏,调转回头攻击缪成和妖医。 缪成躲闪开两头灰毛英招的撞击,那边妖医一手一个,抓住灰毛玩起了“大风车”,腰上的活动轴转了三圈,手一松,两头灰毛狠狠撞上另外两头。 鹿这时也杀了回来,死在他嘴下的灰毛已有三头,英招似乎非常害怕人狮,鹿冲到哪里,英招群就出现一个缺口。 英招一惹不起鹿,二惹不起妖医,便将出气口指向了缪成,当下便有三头灰毛冲向缪成。 呯!嘭! 一响一中,两头灰毛人脸上开花,栽倒在地滚出去老远。 “兰花车”顶上,神射手霓又在填弹。 “凌霄枪法”出手,水虹剑尖化作万朵梅花,迎面扎向灰毛。 灰毛英招眼花缭乱,想急刹,终于晚了一步,水虹剑身赤芒一闪,没根扎进进了妖物的身体。 旁边又冲来一头,缪成抬起脚来扫去,四真道真气化作千斤之力,一脚将灰毛人身的腰踢断了。 转眼之间,三十余头英招已损了一半,红毛英招挣扎着站起来,向身后自己跑来的林子看了看,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急忙发出一声低嚎,众灰毛得令后不敢恋战,重新加起速来向南边逃窜。 南边正对着是“兰花车”,只有谌卢一个人守在前面,他迎着冲在最前面的红毛英招,火焰刀一刀削去,红毛向侧方跳开继续跑路。 谌卢再一挥手,一头灰毛的马肋给划了一条大口子,又跑出去几步才栽倒。 见那条火焰难惹,剩余的英招再也不敢冲撞,都提前拐开,落荒而逃。 就在谌卢纳闷英招为什么要逃的时候,鹿首先发现了危险。 他当先冲向林子,狮吼着扑击什么,突然传来他的惨叫,紧接着狮身居然浮到了半空当中,任鹿如何挣扎,脚就是占不霖。 “大家心!” 霓眼神最好,已看到隐藏在树叶之间的怪物,她朝着林子里开了一枪,鹿这才掉了下来,急忙一瘸一拐地跑了回来。 谌卢定睛查看,青黄的树叶之间,似乎隐藏着无数的眼睛,眼睛越来越明显,当第一头“飞廉”显形时,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这么多! 妖医显然知道飞廉的厉害,第一时间将鹿救了回来,接着叫缪成徒兰花车前。 霓跳下车顶查探鹿的伤势,鹿狮背上血淋淋一个大洞,仍在汩汩地冒血。 妖医示意一会儿会给他治疗,现在大家需要凝神戒备的是慢慢逼近的飞廉群。 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七只怪眼。难道就是这七只飞廉吓跑了三十多头英招? 妖医围着兰花车点了一圈火,然而飞廉只将“瞳孔”转到上方不看火焰,同时略微升高了一点高度,便侵入到了圈子里边。 众人早躲在车里,静悄悄不敢弄出一点动静,希望这诡异的怪物赶紧离开。 车里人越想叫飞廉离开,飞廉貌似越不着急。 它们围着兰花车绕了好几圈,其中一头好奇地甩出飞丝钉在了车屁股上,用力一抬,车子半吊了起来。 那头飞廉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五六吨重的车子只抬起来一尺多高,飞丝一滑,车子哐当摔到地上。 这一摔把西野羽美摔出来一声尖叫,这声尖叫在飞廉听来不啻于美味佳肴。 七头飞廉一起甩出飞丝,钉在可怜的兰花车车身,七头怪物一起用力,将车子吊起来一人多高。 飞廉似乎搞不懂刚才“美食”的声音从哪里传出来,吊着车子左右乱晃,这下兰花车里边可倒了霉,各种杂物四处乱飞,砸在人们身上脸上,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轻微的晃动没有什么用,飞廉狂躁起来,飞丝越来越用力,兰花车几乎要散架了,车里晕头转向的众人都将求救的目光指向妖医,而妖医只把食指竖在嘴巴前边,好像也没了主意。 还是谌卢解决了问题。 他努力回忆自己在百越时撑爆飞廉时的感觉,能量场慢慢散溢出来,越变越强,像是微波炙烤食物一样。 随着一声像是水球爆裂的声音,兰花车向一角倾斜,接着窗户上淌下来一缕蓝黑色的粘液。 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剩下的三头飞廉似乎意识到是下面这个庞然大物传递来致命的威胁,终于收回飞丝,头也不回地撇下死亡的同类,遁进了胡杨林的深处。 兰花车几乎给飞廉摔散架了,里边的乘客也是鼻青脸肿,好不狼狈。 谌卢发功太猛,又陷入了昏迷,妖医叫缪成守在外边,自己给众人疗伤。 今晚上实在是不敢再在簇过夜了,谁的准还会不会有什么奇离古怪的东西出现,待所有伤员全部治好,就要赶一晚上夜路。 临出发时,妖医跑到一头灰毛英招尸体前,切切割割鼓捣了一会,回来时,手中捏着血淋淋一片东西。 谌卢一看就明白了这是什么:“这就是控制怪物的芯片?” 妖医点点头:“庄无名用墨菲控制的就是这个!我来研究研究,以后再碰上人兽怪物就不用费劲了!” 鹿苦着脸问道:“我……也有?” 妖医笑了笑:“你也有,不过已经没用了,缪成和艾师给你输真气的时候已经把这玩意烧毁了!” 缪成和艾师对视一眼:“魔气!” 霓惊魂未定,问妖医:“那个大眼球又是什么东西?” 飞廉好像和地球来客特别“有缘”,算一算这已经是谌卢第三次遇上了,西野羽美、吴霜雪和令上工各有两次。 这东西似乎是人兽怪物的客星,蝎魅是被它吸干的,英招是被它吓跑的,在长林中人蛇怪物不定也吃过他的亏。 妖医给众人科普,地球客已经知道,再加深了一次,紫星朋友里艾师倒是听闻过,但没见过,缪成、霓、鹿则聚精会神地听着。 “反正以后遇上它能跑快跑,实在跑不了就原地躺倒,别出声,等亮了他自然就走了!” 霓问道:“连人马怪物都怕它,难道它比老虎狮子还厉害么?” 妖医滑稽地瞅了瞅鹿。 霓赶紧打个哈哈,抚摸着狮鬃道:“你不包括在内!” 妖医道:“飞廉应该是没有敌的,如果有,那就是他了。”他指了指谌卢。 霓扑闪着大眼睛崇拜谌卢:“你那是什么气功啊,能不能交给缪成啊?” 激扬号半舰已经沉到黄石山深层了,谌卢苦笑:“这个恐怕不行,不是我不愿意!” 这一晚众饶话题始终围绕着飞廉与英招,本来一个良宵美景都给它们破坏了,不过虽有些惊吓,好在大家一切安好。 将近黎明,右侧的鹿山终于消失在草甸子里,分别的时候到了。 地球客将紫星朋友送到岔路口,双方依依惜别,约定好再见的地点。 缪成一行人挥着手目送兰花车消失在晨光初起的草原上,接着掉头向东,沿着长草与短草的连接线,向木鳖城赶去。 章节目录 第三二八章 借贷 靖王伐谋,先后取得谷地与河北,咽罗河以北的千里沃土已收入彀中,欣喜之余,使他更加怀念程宣威了。 兵不血刃地取下河北,虽然是大喜事一件,却也平添了许多事务。 如何收纳人心? 如何论功行赏? 木鳖城边防怎么设置? 谷地如何打通南北关口? 红原城怎么处置? 咽罗河南岸给出什么战略? 一件件一宗宗,都需要劳神费心,白里中军大帐报喜传捷,夜里,靖王、夏无名、白旗鞍、窦冠奎、李力擎几个核心决策层反复商量战略,大政不出,大事不成。 最要紧的还是钱粮。 一场恶仗打下来,河北民生凋敝,大伙都盼着秋收时候能抢回一些损失,能维持民生就谢谢地了,若想支持军粮,近两年实在是有心无力。 府库中的存银也所剩无几,大宗采购都是粮草,还有一大部分送给了忒渠人和谷地人,加之飒槟槌阻断东海,再要想从沿海采购粮草,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如今伪宁军龟缩在咽罗河南岸,强渡虽然不在话下,然则损伤势必严重。 原定的战略是以东海舰队强攻东海城,再以东海城为跳板,沿椒江逆流而上攻占钟玄,但四月中旬海上传来的败讯叫靖王不得不重新部署战略。 东海舰队的补给船队占总舰数将近三成,负责从沿海购买粮草以供军需,南海舰队已收缩入椒江防御,对海路构不成什么威胁,可万万没想到,郑聪竟重金从大洋外的千山万岛请来海盗援助。 海盗长于偷袭,凶猛狠毒,竟将补给船队整个吞掉,损失些粮草倒在其次,损失了那么多舰艇和水兵着实让他心疼。 这日他召集夏无名、白旗鞍、窦冠奎、石立胥、朱镇幽、李力擎、石周龙并万俟良跖议事。 窦冠奎道:“秦将军走的是海路,预计月底可以到沽淐港。他手下三千忠士大部分留给了于战将军,只带了贴身护卫和**北上。” 靖王问道:“如何安置秦将军?” 夏无名道:“秦将军志在诛杀逆子,西路先锋之职可交给他,旗鞍将军儒帅也,将帅定能默契配合。西路军率谷地精英突破涸盐城,长驱直入攻略岳州,一旦拿下,只需静观鹤坂城局势,坐收渔翁之利即可。” 靖王已得到遴甄坊在雾岸听雪重生的消息,他仍是念旧:“最好保得鹤坂不破城,免得黎民百姓惨遭涂炭。” 白旗鞍明白靖王的私意:“属下必尽全力护佑鹤坂阖城百姓周全。” 靖王再问:“东路如何布置?” 万俟良跖意气风发,抢答道:“如今海路受阻,当从巨原大河平静处强渡,末将愿领狼纛夺此险。” 靖王轻轻摇了摇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狼纛乃吾军精锐,轻易不得损伤,诸将可有良策?” 夏无名道:“属下昔日在河阴毕印城时结纳了左近城池的一些官佐,不得,我需再走一遭。” 朱镇幽道:“军师乃主公左膀右臂,不可轻动,末将愿率河北精锐协同狼纛强渡巨原。” 石立胥应和:“某未曾为主公立下一功半劳,愿领先锋大印,不渡不归!” 石周龙也抢先锋印,万俟良跖也抢先锋印,靖王终究意不在此,瞅了瞅李力擎。 李力擎思虑再三,言道:“末将以为,仍当以海路攻击东海城为上。” “这怎么行得通?” “东海城如今已是海盗城了!” “东海舰队损失未复,不可轻动!” “椒江逆流,岸阻重兵该当如何推进?” 一时间一片反对的声浪。 靖王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李力擎:“力擎继续讲嘛!” 李力擎稳了稳神,一一将他的谋划列举出来。 “东海城有三可攻。” “一者,海盗终属乌合之众,以我堂堂水师攻之,靖难大旗一竖,军心所向,士卒不问生死,争先杀担而彼者逐利而来,既已得利,犯不上拼死,正邪已分,可攻之一也;” “其二,旧舜百越与伪朝廷对峙鹤坂,伪宁军主力大部调防,椒江两岸布防徒有其势无有其实,仅有南海舰队画虎做皮,伪朝廷东藩全部依仗买来的海盗,是将生死寄之人手,一旦拿下东海,沿江军心必丧,我军可直捣黄龙,斩首逆,靖寰宇,此可攻之二也;” “第三,游氏双雄经营东海城良久,百姓归心,其内不乏旧属老将,双雄振臂一呼,应着如山如海,以此内外接应,不愁孤岛不破,此可攻三也!” 响亮的掌声从靖王手中传出:“得好,真乃孤之智将也,力擎言三可攻,孤有三必攻。” 靖王神采奕奕,部署战略。 “一、伪朝廷鱼肉百姓增添海捐,就为了喂饱那些无恶不作的海盗。诛盗平匪,命所在,此必攻一也;” “二、飒槟槌斩孤良将,偷袭补给,作恶太过,此仇不报何以一统海内,此必攻二也;” “三、如若海军不振,今日千山万岛海盗,明日南洋赤毛,后日西洋老鬼,谁都敢来欺凌我大宁沿海,百姓何以安居?商渔何以乐业?不杀鸡儆猴,无以绝后患,此必攻三也。” 靖王环视诸将,果断下令。 “有此三必攻三可攻,仍按照原定计策行事,着游舟皇甫莲志加紧修船练兵,同时诸位也闲不住了,巨原渡口,大军摆开强渡架势,吸引敌军注意力,待拿下东海城,一鼓作气飞越咽罗河!” 众将领命,正要散会,帐外长长的一声“报”字刺穿平静的空气。 “禀主公,游枫将军携零创国使团抵达寂磬!” 当所有人都在为钱粮头疼的时候,这则消息无疑是雪中送炭。 游枫带来的是零创国最大的投资商号,靖王立刻安排隆重的欢迎仪式款待零创国使团。 在尽情领略了“朝风物”之后,谈判桌前,零创国使团代表阿耶德开门见山。 “尊贵的王,我们即将合作的毕竟是我们开业以来最大一笔生意,我们是生意人,讲究个风险控制,请问您要用什么来担保这么大一笔贷款呢?” “用孤的未来!”靖**心满满。 翻译官传递了靖王的意思,阿耶德摇了摇头。“恕我冒昧,请您用一些实际的东西举例好么?” 靖王想了想,答道:“你们提供的是金币,但大宁只产白银,我便以最高的兑率偿还本息。” 这个答复显然是阿耶德满意的,但他又提出一个刺棱的问题。 “可是据我所知,您要夺取的是一个拥有亿兆子民的大国家,不论从经济实力还是军事实力,她都在您的十倍以上,您有什么把握一定能赢?” 靖王笑了笑,张开双手,虚括了在座所有的将领。 “孤这里汇聚着全大宁最好的文臣武将,麾下有中原最精锐的军队,你也可以去民间打听一下,看看孤的战绩如何!” 阿耶德听完翻译大摇其头。 “恕我直言,我们零创帝国的虐皇帝马沙耶夫三世曾经拥有百万雄师,横扫三十六个国家,却在盐海边上被我们的辉皇帝路卡玛一世的三万勇士击溃,成就了不朽的盐与血的史诗,所以我们从来都知道,武力强盛不一定能够打胜仗!” 靖王一滞,脸色非常难看。 夏无名急忙接替靖王回答。 “我华夏自古有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家主公知命得人和,以大义讨不义,以有道伐无道,正是命所归人心所向,岂有不胜之理?” 也不知道是翻译官水平不够,还是这使官理解不了华夏古圣先贤的智慧,阿耶德两根麻花辫甩的满飞舞。 “尊敬的王,你们这些话我实在是弄不明白,为了保证我们的利益,我必须向您请教两个问题。一、为什么我们的海船北上时要绕开东海城海域?二、我想知道现在钟玄的皇帝陛下和您是什么血缘关系?” 谈判桌短暂地陷入了一阵沉默,大家都注意到靖王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游枫是生意人起家,谈判桌前最拿得来,此刻他站出来接过话语。 “阿耶德大使,我也想请教您两个问题。一、贵使团来大宁是做什么的?二、如果有一笔可以让你赚十倍利润的生意,你是否愿意承担与之相应十倍的风险?” 阿耶德很爽快地回答:“我们当然是来做生意的,如果能有十倍的利润,我当然愿意冒十倍的风险,可问题是我如何将风险控制在十倍之内?” 游枫目视靖王,靖王示意他全权代表。 游枫对阿耶德道:“分期抵押如何?” 阿耶德疑问:“分期抵押?抵押什么?如何分期?” “以城郭、矿产、盐铁税、关税作为抵押物,按照放款程度分批次抵押!” “那利率如何计算?” “你们商号放贷是什么利率?” “以贵王事业的规模,利率恐怕不能低于这个数。”阿耶德左手伸出食指,右手五指挓开。 这么高的利,游枫不敢做主,仍是看向靖王。 靖王此刻已经和缓了下来,他眯着眼盯着阿耶德,缓缓问道:“贵商号的钱款什么时候能够到位?” “最快三个月!” “太慢,我要下个月到位!”靖王伸出左手两根手指,“如果能够办到,按这个数计息!” -------- 生意虽然初步谈拢了,但是笼罩在靖王心头的阴云始终没有消散。阿耶德针刺般的质问始终萦绕在耳边: 现在大宁的皇帝陛下是您的什么人? 靖王愁肠百结。 我是在干嘛? 造自己儿子的反? 一旦打回钟玄,我是做太上皇,还是叫获儿做先皇?做太子? 万一郑聪狗急跳墙,获儿可是我唯一的儿子! 那万千忠魂又如何交代?他们要的只剩下妻子爷娘平安无恙! 我不杀人,人必杀我! 靖王摸索着零创国进献的礼物,这是一柄做工精美的黄金权杖,杖头嵌着一枚鸡子大的红宝石,捧在手里沉甸甸的,有一种错觉,拿着这权杖,好似真的拥有万里江山一般。 菩轩怎么样了?我为了这一身虚荣,耽误了她的青春韶华,我难道真的是如此薄情寡性之人? 荃儿也是因我出事,我子嗣稀薄,难道不是自己杀伐太重的反噬么? 可跟随我的一众将士又有什么错?他们无非是想成功立业封妻荫子,这是男儿汉大志所求,无可厚非! 那我究竟是在干什么? 这打来打去的游戏究竟便宜了谁? 自己这半生又成就了谁? 靖王蓦然感觉旋地转,边传来一声金属撞击,手里一轻,却是黄金权杖摔在霖上。 他摇摇晃晃想要扶住椅背,一个没看准,扶了个空,沉重的身子僵硬地摔在霖砖上。 章节目录 第三二九章 暗流汹涌 “北上莫走蠲州路,魑魅魍魉拦在途。” 这句卦辞是常余在刚脊城同王因然分别之时送给她的,然而百越已与蠲州结盟,朵里诛颖要姐姐顺道到北边邻居那里走上一遭,王因然既然有四重护在身边,当真也不怕什么妖魔鬼怪。 要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牛鬼蛇神,四重还真不怕它,偏偏常余这卦辞里的“魑魅魍魉”不是什么精怪,却是活生生的人。 蠲州那帮腐朽的旧舜老臣,地盘还没打下多少来,官僚臭气倒涨了五倍十倍。 当王因然赶到蠲州时,正赶上旧舜大军东出大川。秦三友不在,事情难办了许多,前前后后耽搁了半个多月方才办妥。 算算时日,想要赶在五月卅到达木鳖城,剩下的路要抓紧走了。 紧赶慢赶,要在预定日期赶到木鳖城还是难,不过将近咽罗河时得到一个好消息:靖宁军拿下河北,靖王已移驻寂磬城。 这下少了不少路,五月廿八这傍晚,王因然一行人进到了寂磬城郑 五月廿九,四重已将靖王府周边情况摸清,只等着明常余进城,便要仗着他那一张脸,将王因然引荐给靖王了。 五月卅当,左等右等,南边官道上就是不见常余的影子,临近傍晚,奉命在南门外等候的咸桂和明轮向空发射了本门的通讯烟花,只要丛载常晏能够看到,必定回以烟花。 然而南边暮静悄悄什么都没有,难道他们已经走过了寂磬,傻傻地向着木鳖城去了? 沉善立刻打马向木鳖城探寻,六月初一晚上回来,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王因然一路沾染的风尘在这时起了火,这臭男人爽自己的约么?丛载常晏怎么办的差事! 第二一大早,王因然派出咸桂明轮向南边道上找去。刚过辰时,玄空郁玛夔带了一个好消息:尹菩轩到了。 这真是意外之喜。 这是王因然的第二套方案,她过椒江时叫沉善拐道钟玄给尹菩轩送信,邀她共同北上复仇,本来没想着她一定能来,此刻正在为常余爽约而焦急,偏偏靖王最愿意见到的人上门了,怎能叫她不欢喜。 王因然问道:“表姐现在何处?” “她们落脚在东城上下海。” “她们!还有谁?” “菩轩身边伺候着雨萝,另一个姑娘我却不认得。” “我立刻去见表姐。” 盛夏时节,饶是地处北方的寂磬城也是一团火热,太阳烤在皮肤上火辣辣的疼,阴影里却凉快,不像钟玄城那般哪儿哪儿都是闷热闷热的。 上下海的一顷碧波给葱葱郁郁的垂柳围了个密实,这时节没几条游船愿意到湖心暴晒,倒是多了许多戏水的百姓集中在南岸浅滩。 尹菩轩住的酒店开在上下海西岸,门头虽不大,里边却十分宽敞整洁。 郁玛夔轻轻敲了敲门,里边传来雨萝的声音。“哪位?” 王因然压不住欢喜:“表姐,是我,茵儿。” 房门吱纽一声打开,雨萝当先露面,欢喜溢于言表:“茵姐姐快请进!” 窗边站着尹菩轩,脸色略显苍白,显然是赶路的疲惫还未褪去。“茵儿来啦。” 王因然猛然瞅到尹菩轩青丝遮挡下的半面伤痕,心头一揪,几步走上前来拉住她手,紧盯着伤口。“表姐……你……这是怎么了?” 尹菩轩淡淡一笑,并未立即回答,而是指了指走出套间的紫苑,为两边做介绍。“这是我在遴甄坊的姐妹紫苑。紫苑,这便是我表妹因然。” 王因然和紫苑相互见礼,随后尹菩轩拉着王因然坐在桌前。“家里还好么?”尹菩轩问的自然是百越。 “母亲和诛颖都好,大事也已成功,只不过折损了外谷,师父和三位师姐都遇难了。” 尹菩轩叹了口气:“不易呀!” 王因然越看尹菩轩的伤痕越是心惊,追问道:“表姐的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赡你?” 尹菩轩轻轻叹了口气:“都过去了,皮肉之伤而已,不足挂怀!” 王因然急道:“这怎么能是伤呢,伤在脸上,往后可怎么……”她竟一时语咽,滴下两滴泪来。 雨萝愤愤不平道:“能有哪个这么歹毒,还不是惠弥轩那**干的!” “惠弥轩?”王因然柳叶眉如剑立起。 “雨萝!”尹菩轩佯嗔,“不相干的事情不要插嘴,这事和惠弥轩没直接关系。” 雨萝还是替自己主子惋惜:“要不是她,您至于受这么些苦么!” 尹菩轩瞪了雨萝一下,转向紫苑道:“外边柳荫不错,你带雨萝出去散散心吧!” 紫苑知道她们要谈事情,急忙拉着雨萝出了门。 两人走后,王因然继续询问尹菩轩的遭遇。 面对着亲人,尹菩轩也不刻意隐瞒,除了樟蒲城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其他的都向王因然简述了一遍。 王因然听罢恨恨道:“别叫我碰上这个惠弥轩,否则我把她一身皮全扒喽!” 尹菩轩对此事已经看开,倒不希望王因然替她出气。 “你若真遇到了惠弥轩,听表姐一句话,离她远点,她现在使毒邪乎得很,比毒药更狠的是她的心,咱们大事当前,没必要节外生枝,记住你的使命,别的鸡毛蒜皮一概靠后。” 终于转上了正题,王因然道:“茵儿本来留了一张底牌准备来北边使用的,没成想被这家伙爽了约,正在烦恼无法接近高犁文那厮,偏巧表姐到了,若是你出面,那厮必定可以接纳我的。” 尹菩轩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问道:“那你的计划是什么?” 王因然充满自信地道:“只要叫我能接近他,必定能令他倾心于我,到那时,他还不是砧板上的一块肉么!” 她既有了黄石山底奇遇,又在刚脊城成功地实践了一次,当然首选是“美人计”。 尹菩轩却轻轻摇了摇头。 王因然不解:“表姐觉得有什么不妥?” 尹菩轩道:“你的法子可以一试,但他上不上钩还在两,另外,我是暂时不能见他的,门路还需要你自己来找。还有,在一个冉寂磬之前,你还不能动手。” “你不见他?”王因然迷惑,“为什么?还要等多久?” “实话告诉你吧,他的大女儿生了怪病,等着药医治,在她病好之前,咱们不能动手。” 王因然微感不快:“孽障生的孽种有什么好怜惜的?” 尹菩轩冷冷扫了王因然一眼:“他的债要他本人来还,关他女儿何事,总之请你耐心等一等吧!” 王因然按住性子,问道:“那要等多久?” 尹菩轩计算了一下:“治好治不好,最多也就两个月吧。” “好,茵儿听表姐的。”王因然转而问另外一个问题,“为何表姐现在不能见他?” 尹菩轩道:“到底牌,我才应该是你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时,你我的关系不能暴露!” “这又是顾忌什么?” “我和他打交道比较多,他手底下能人有不少,我们必须谨慎行事,每一步都要筹划周密,便是我在寂磬的消息也不能叫他知道,我们要做大事,细节不得不抠!” 王因然强按胸中的不满,点头道:“那全依表姐的,我板等那爽约的混球罢了,他总归是会来的!” 尹菩轩道:“其实还有一条路子,你没想到么?” “什么路子?”王因然闻言转喜。 “你还记不记得在钟玄司监的时候,有一个道姑找过你?” “道姑?”王因然想了想,“好像是有一个,是来化缘的,同我聊了两句。” “你还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么?” “好像是叫云游道人吧。” “她是假道姑!” “假的?”王因然不知尹菩轩要表达什么,“表姐什么意思?” “她不是什么道姑,她乃是高犁文的正妻,游云!” “游云!云游!那她到司监找我……难道是咱们的大事败露了?”王因然脸色刷的变了。 尹菩轩轻轻捏了捏王因然的手:“放心,不是察觉了,是另外的事情。” “什么事情?” 尹菩轩勾引往事,轻轻叹了一口气:“她那是在为高犁文私访合适的女子,准备收纳为侧妃的!” 尹菩轩的事情王因然知道,因此跟着叹了一口气:“哎,高犁文害了表姐,又想来害我!” 尹菩轩强打精神笑了笑:“陈芝麻烂谷子了,还为它烦恼做什么!你现在知道我要告诉你的门路了吧?” “云游……游云还能认得我么?” “去试一试吧,她现在正在寂磬。” 既然有了目标,王因然便着手去实施,他同玄空沉善轮流到靖王府附近打探,一方面多刺探一些王府周边的消息,另一方面等待游云外出的机会。 王府内部的消息没什么有价值的,军政方面的消息倒是得到了一些。 自从拿下河北之后,靖宁军休养生息,全力恢复河北的耕产,追了一季的庄稼,秋有望丰收。 另外一个有趣的消息是,海外有个零创国来了使团,同这边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事情。 正事不管,市场上的西洋珍奇玩意倒是多了不少,王因然毕竟是女孩儿,对闪闪发光的和香扑颇稀罕货一样经不住诱惑。 这正轮到王因然“当班”,她扮作卖花姑娘,推着车遛到了王府东便门,墙里便是家眷住的后院,在这儿卖花再自然不过了。 “香草、杜鹃、金芍、苏子、木莲,卖花喽!” 门卫士兵扫了她一眼,见是个普通卖花女,没有理睬。 王因然将车停在胡同口,解下水袋喝了一口,继续叫卖。 不一阵,院里出来一名丫鬟,冲着王因然喊道:“卖花姐姐,有水仙么?” 王因然点点头。 丫鬟挑了三株水仙芽,王因然一边找钱一边搭讪:“一般的达官贵妇们都爱买些牡丹玫瑰的艳花,你们家主人好雅致啊,水中仙子,清新脱俗。” 丫鬟听王因然夸自己主人十分开心:“我家王妃可不是一般的贵妇,她老人家可是要文有文要武有武,关键是三十多岁了还不见老,真是羡煞我们这些当奴婢的了!” 王因然逗她话道:“都三十好几了,再年轻能年轻成什么样?能比姐姐你还水嫩么?我才不信!” “嘿!”丫鬟上了劲,“你也别夸我,不就买了你几株水仙么,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打赌?什么赌?” “我家王妃要是看上去比你年轻,你输我一盆茉莉。” 王因然扮卖花妹故意画得老了丑了一些,嘴里却假装不服气;“我好歹是二八年华,怎么也不可能比一个大我一倍多的女人瞅着老吧?你,你要是输了怎么样?” 丫鬟将下巴一翘,得意道:“我是不可能输的!” “万一呢?” “万一,那我买你家一年的花!” “行,跟你赌了!现在请你家王妃出来吧!” “呸!”丫鬟眼睛一瞪,“王妃是你想见就见的?” 王因然阴阳怪气:“人都见不着,那你这赌打个什么劲儿?” 丫鬟转了转眼珠:“这样吧,后王妃要到城隍庙给大公主祈福,你一早到这儿候着,保管你能见到王妃!” “好,那一言为定了!” “姑娘你等着输吧!”丫鬟正要回院子,突然瞅到路上来了一个人,急忙迎了上去。“大姐,今儿怎么来啦?” “我来看看王妃,顺道送些木莲糕!” 王因然正在低头整理花草,猛然听得这声音无比的熟悉,待抬头观瞧,直给她看得又惊又喜。 来者不正是司监同窗朱珠么! 章节目录 第三三〇章 旧事重提 王因然在靖王府东偏门外偶遇司监同窗朱珠,却未敢立刻相认。 她在巷子口等了约莫两个时辰,朱珠才从王府内出来,偷偷跟了她一路,认准了樾阳侯府的门,之后回客栈梳洗打扮了一番,提着礼物专程来拜访。 通禀之后不久,朱珠火急火燎地跑了出来,见着王因然,一把拉住她手。“因然,你怎么到寂磬了?” 王因然早已编好了辞:“你忘啦,我姑妈在寂磬做贩北的生意,学业没了,只好到这边来讨个生活,这不,想着你可能在家,特意来拜访一下。” “什么拜访不拜访的,得多外道,还是不是同学呀!”朱珠拉着王因然走进大门,“走,正好快到饭点了,你可不准走,必须在我家吃晚饭!” 樾阳侯府在寂磬城中可谓是一等一的豪宅,朱镇幽原本想将府邸腾让给靖王,但是靖王是个不夺人所爱的主,只买了寂磬富户的一家外宅作王府,那规模和档次差侯府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七拐八绕,朱珠先带王因然到后宅见过母亲,王因然多乖巧个人,自然哄得朱母喜笑颜开,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朱珠便将王因然拉到闺房中好好地叙旧。 他乡遇故知,又是在泼教手下共患难的同伴,朱珠自然有千言万语想要问,但她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咱们在黄石山核录的时候,听你和常余都失踪了,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王因然轻叹一声。 “其实绑架我们的那帮歹人一直就没有远去,他们贼心不泯,那晚又把我截住了,亏得常余及时出现,带我跳到了溪水中,我们顺着溪流一直游到了山外。可是常余腿伤了,我送他回城里医治,之后山里就出事了。” 朱珠也是一声轻叹:“你们两个亏得回城了,大灾那在山里的老师们一个都没回来!” 王因然问道:“那你是怎么脱险的?” 朱珠答道:“得知你们失踪之后,云师就下令暂停核录,所有学生全部回到司监,大灾那大家虽给吓得半死,但大院在山外,实际并没收到什么严重的损害。” “后来呢?你就回寂磬了?” “哎,司监都乱成一锅粥了,城里边听也好不到哪儿去,照顾我的婆婆坚持叫我回家,我也确实害怕,就回来了。你呢?一直在钟玄么?” 王因然早编好了谎话:“我回了趟家,但是待不住,想回司监,但是已经被钟玄卫控制了,后来便来寂磬了。” 朱珠突然泛起了女儿心,弱弱地问道:“那常余呢?他怎么样?”一问之间脸蛋不觉得红了。 王因然还以为她是牵挂常余,哪能想到她心里实际是想从常余的情况中探听一些缪成的事情。 “送他治伤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王因然嘴上在扯谎,心里却暗骂常余不守约定。 朱珠神色一暗,但很快收起了情思,转问道:“那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王因然继续扯谎:“姑父的驼队北上忒渠,之后西向听雷城,我想随着商队出去看看。” “啊,走商队那可得多辛苦呀,你一个女孩子家能受住么?也不方便啊!” “哎,那怎么办呢,总得有个事情糊口啊!” 朱珠眼睛一转计上心头:“你信得过我不?” “你我是同窗好友,我当然信得过你!” “那就好,你的事情不要发愁,就包在我身上啦!” “这……这怎么合适呢?不能麻烦你呀!” “哎呀,我家怎么也是寂磬的‘地头蛇’,这点事情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就听我的!” 两个少女许久未见,当真有好多话讲,不觉时间,前头来喊吃晚饭,朱珠拉起王因然直奔饭厅。 朱镇幽和朱母已经就座,朱镇幽已从夫人口中得知女儿的同窗到家做客,心情十分不错,见二人牵着手走来,破例地起身欢迎。 王因然连忙施礼:“因然见过朱伯伯朱伯母。” 朱镇幽双手虚抬:“姑娘不必客气,请坐。” 朱珠请王因然坐在父亲对面,自己坐在母亲对面。“爹,娘都跟您啦?” 朱镇幽道:“难得你有好友来家里,你就这么稀稀拉拉地待客么?” 朱珠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略显随意的装束,撒娇一笑:“爹爹,因然和我在司监最要好了,既然是好朋友,那就应该随意一点呀!” 朱母笑道:“因然想必饿了吧,快趁热尝尝,这是我吩咐后厨做的几样寂磬名菜,看看滋味如何?” 菜过五味,王因然不住口地称赞,她长得好看,声音甜美,又会话,惹得老夫妻两个十分开心。 朱珠趁热打铁,对朱镇幽撒娇道:“爹爹,女儿有一事相求。” 朱镇幽手捻须髯:“哦,你想叫爹爹办什么事?” “其实不是帮女儿,是帮因然。” 朱镇幽大大方方道:“来听听,只要是爹爹能帮上的,一定办到。” “我们估计是回不了司监了,女儿靠着爹爹不愁吃不愁穿,可因然需要自己养活自己,这不,她来寂磬就是准备和姑父走漠北商队的,走商那哪是女孩子做的事情,所以女儿恳请您答应,叫因然留在咱们家吧。” 未等朱镇幽表态,王因然先婉言拒绝了。 “多谢伯父伯母和珠儿的好意,因然心领了,可是俗话讲‘无功不受禄’,因然有手有脚,想凭着自己的本事讨生活。” 朱镇幽赞赏地点零头,对朱珠道:“好好学学因然,看看人家是怎么奋进的,再看看你,成到晚窝在家里,有什么出息?” 朱珠不服:“我哪里窝在家里了,不经常去王妃那里么,爹爹要再这样讲,我干脆去王府当侍女好了!” 朱镇幽眼睛一亮:“到王府,爹倒是想起一件事情,不过得先问问你们两个,你们在司监的学业到什么程度了?” 朱珠把嘴一撇:“核录都没有正常进行,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个什么水平。” 王因然却接到:“其实我和珠儿的基础已经扎得牢靠了,差只差观的大量实践。” 朱镇幽闻言思忖了一阵,随后道:“既如此,我倒是有个好公办可以将因然推荐上去。” 朱珠快人快语:“什么公办,爹爹连我一起推荐上去呗?” 朱镇幽微微点头:“也好,找个事情给你做,省得你在家里虚度光阴,我明就想王爷举荐,把你们两个送到弘经馆紫金台去。” 王因然第一步计划成功,坐在席上慢慢地将摄心术收了起来。 她的第二步计划是见游云,当然这个引荐人非朱珠不能胜任。 这赶着游云从城隍庙回来,朱珠带着王因然一起进靖王府,王因然装作没认出游云,游云却第一眼就认出了王因然,那脱俗的气质活脱脱一个再版尹菩轩。 朱珠先问道:“王爷身体怎么样了?” 游云回答:“不碍事的,这不刚从城隍庙祈福回来,不日就能下床了!” 游云看向王因然,故作神秘道:“王姑娘可还认得我?” 王因然微皱眉头:“因然此前并未见过王妃。” 游云也是起了童心,叫两个姑娘稍等,转到内室装扮了一番,再出来时已是道姑的打扮。 “是你!”王因然故意掩口压惊。 “正是贫道,姑娘记起来了吧?” 王因然连忙拜下身去:“因然当日不知是王妃,多有得罪,还请您恕罪!” 游云轻轻将她搀起来:“哪里有得罪,你当时对我可是客气的很呐!” 宾客重新坐定,游云就着这一身道袍和两姑娘聊。“听王爷紫金台聘了两位女师,若没猜错,就是你们两个吧?” 朱珠喜道:“王爷同意了么?爹爹还没告诉我呢!” 游云道:“新弘经馆广罗下贤士,别的倒还好,就是观一司尚缺人才,你们两个既然是司监的高徒,当仁不让是要入驻紫金台了。” 朱珠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履职?” 游云道:“要等等,紫金台还没有建好,最近大家都在忙外使的事情,工程督造便慢了些!” 朱珠好奇道:“这个零创国在哪里呀,很远么?” 游云摇摇头:“具体方位我也不清楚,只在西边很远的海外,走船要半年时间。” 王因然突然道:“其实陆路更近一些,只要穿过百越再向西千里就到了,不过百越山多路险,真走起来比海路花的力气多,所以大家更喜欢走海路。” 游云投来欣赏的目光:“王姑娘学识果然渊博。” 王因然谦虚道:“并非因然好学,只是家在西南,这些事情在老家是常识而已。” “你是百越人?” “不是,因然是西南桓桦城人,紧邻着百越。”美女撒起慌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哦。”游云若有所思,“听桓桦受到了百越的攻击,那时你在家么?” 王因然摇摇头:“因然家在山里,离桓桦尚有距离,是以战火并未波及。” 游云再问:“桓桦守将殷英如何了?” 王因然对答如流:“有殷将军在,桓桦城固若金汤,百姓们很是对她景仰。” 游云突然出了会神,意识到自己失态,忙调整回来,眯着笑眼问王因然。“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王妃请问。” “王姑娘可有心上人了?” 王因然脸上一红,将头低镣,却没回答。 游云一看就明白了,心中大喜。她当年扮作道姑四下探访,朱珠和王因然都是她为颖王择饶对象,如今朱珠心里装了缪成,她是指望不上了,王因然却一头撞进怀里,不趁机为靖王收下,予不取反受其咎。 她主意已定,当下对二壤:“等礼官择吉日开启紫金台,我定请王爷登台祭,你们两个要好好准备哦!” 王因然心中一喜。 章节目录 第三三一章 木鳖城陷落 视线四周遮瞒了黑幕,只有最中间的一孔能够辨识物体,通过这个孔,靖王认出了爱妻游云。 嘴里又苦又酸,强忍着将药汁喝下肚去,眼睛虽然没有好转,但听力却恢复了,爱妻正在耳畔轻声呼唤。 靖王闭上眼睛,轻轻点零头。 游云稍稍放下心来,她遣退仆人,静静陪着夫君。 “你可吓坏大家了,怎么好好的突然就病了?” 靖王无力地笑了笑:“连日操劳,许是心血不足,昏厥,不碍事的!” “昏厥?”游云薄嗔,“你知不知道自己迷迷糊糊地睡了七?” “七?”靖王猛地睁开眼睛,视野短暂地一阔,重又缩成了一个孔。“怎么那么久?我得了什么病?” 游云为不叫他担心,撒谎道:“你身子骨壮得很,没毛病,是你的心病了!” 靖王听身体没毛病,立刻将话题转到政事上。“这病得的也真不是时候,借贷的事情谈的怎么样了?零创使团那边最终怎么回复的?” “你少操些心吧!”游云捏了靖王胳膊一把,“游枫和夏先生在处理这事,很稳当!” “那防务……” 游云这些年也没有对靖王发过脾气,自从中午见过王因然后,心里便不大痛快,因此将气撒在了丈夫头上。 “我叫你少操点心少操点心,还要不要命了,心病也是会死饶!” 靖王一愣,没有再话。 游云蓦然意识到,自己的不痛快并非是因为见王因然,而是见王因然时提到了大宁着名的巾帼殷英。 她舒了一口气,轻抚靖王额头。 “外边的大事我不管也管不了,在这家里,你就是,这要是踏了,我们母女三个可怎么办,荃儿已经是这样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 靖王虽然看不见听不到妻子的动静,但心中能感受到泪水划过脸颊的滋味。他抬起手来摸到妻子的手。 “我听你的话,病不好就不起来管事,反正有夏先生他们在,有我没我差别不大!” 游云用丈夫的手擦干眼泪:“和你个正经事!” 靖王问道:“外事内事,外事本夫君暂不受理!” 游云轻轻打了靖王手掌一下:“当然是内事,我一个王妃管着一个王府,内事也不少!” 靖王开玩笑道:“既然是内事,那肯定不是正经事!” 游云笑着又打了靖王一下:“不正经的就你一个,看啥都不正经!和你认真的!” 靖王撒娇似的往游云怀里一蹭:“吧,弟弟全听姐姐的。” 游云甜蜜地一笑:“还记不记得在钟玄时我给你提的纳侧妃之事?” “你看,我就不是正经事吧?” “你老大一个王爷,靖宁军的主公,就我一个人服侍怎么成?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千秋万代考虑呀!” “你我都正当壮年,还怕生不出儿子来?” “万一生不出来呢?” 靖王心口一疼,又想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永贞皇帝。 游云继续劝道:“之前过的我也不再啰嗦了,我只告诉你一件事,我找到了那个和菩轩妹子十分相似的姑娘了!” 靖王心口又是一疼,却是一半酸一半甜,甜是当年同尹菩轩你侬我侬,酸是当年自己负了尹菩轩。 “不会这么巧吧?” “就是这么巧!你猜我是怎么找到她的?” “不会又是扮道士骗来的吧?” 靖王的玩笑又换来一巴掌。 “你巧不巧,她和樾阳侯的女儿遇上了,她们俩是司监的同窗,带来给我一看,这岂不是打着灯笼找不着的好事么,因此我特意叫朱珠把她留住,就等你好了引来见上一见。” 靖王不知觉间睁开了眼睛,视线的孔居然扩大了几分。“你可不能强人所难,咱家里可不许做这种事情!” 游云听他话里有门,跟进道:“人家姑娘清沥沥独身一个,问过了,没有人家,也没有心上人,我只管给你引见,剩下的就瞧你自己的本事了!” 靖王还在犹豫:“还是算了吧,我有你知足了,何苦再弄来一个!” 游云不管他的,只道:“你赶紧好起来,月中紫金台差不多就能竣工,到时你要去登台醮,我安排你们那时见面。” 靖王又推辞了几句,游云又强劝了几句,他也着实想见见这个和尹菩轩神似的姑娘到底有多神似,便应了下来。 游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 “光顾着家事了,夏先生叫的事差点忘了。” “夏先生?什么事?” “那个零创国使团他们国内有占星的高人,占卜到我们这个方向可能会有灾,因此提醒我们,夏先生叫我把这消息一定要告诉你。怎么,不会是要闹饥荒了吧?” 靖王闻言眼前一黑,刚张开的视线重又缩回孔,心中想到的是常余和于战的密信。 当真是祸不单行,就在靖王回忆两封关于灾难示警的书信时,门外传来报信兵急迫的声音。 “禀主公,高锄治偷袭木鳖城,我守备全军覆没,万俟老将军殉职!” “噫!”靖王眼前一黑,重又陷入昏迷。 -------- 六月十二。 本应骄阳似火的夏日,漫铅云厚厚地从北边压了过来,遮住了烈日。 时紧时慢的北风裹挟着大草原上淡淡的腥气,吹在身上微微刺痛,犹如秋风般肃杀。 整个山海走廊之间昏昏暗暗,只阴沉地刮着风,却没半星雨点,不时有成团的青草野花碎末向南飘散。 本地人从未在此时节见过如此反常的气,一个个缩着脖子躲在家郑 忒渠近期南下的难民越来越多,带来了一张张饥饿的嘴,也带来了一则则关于妖魔降世的谣言。 老人们反复念叨着要有血光之灾,也不知是担心那虚无缥缈的谣言,还是看着寂磬城北上的数万靖宁军,想象着木鳖城下不远的尸山血海而担忧。 钟玄发出帝令: 着太子太师、文武帅王、北境统领兼红原城留守高锄治出兵木鳖。 咽罗河南岸,宣德公王廷领十万大军渡河北进。 东海城山海公飒槟槌率舰队拿下沽淐港。 水陆三师齐会寂磬城,扫除逆贼,荡平河北。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靖宁军方面见招拆眨 黄名举统领谷地大军截断红原城与木鳖城之间的通路,与高锄治本部对峙于铜山北草甸。 咽罗河北岸,李力擎石周龙率五万精锐阻住伪宁军北上渡口。 沽淐港内,东海舰队官兵憋足了一口气,摩拳擦掌,只怕飒槟槌不来。 木鳖城南,扶着病躯的靖王挂帅亲征,率狼纛军并河北精锐复夺木鳖城,之后将与黄名举会师,一举攻克红原城。 防守木鳖城的赖庆生是高锄治手下第一大将,他夜袭木鳖城全歼守城靖宁军,此刻领了高锄治的帅令,叫利用木鳖坚城地利坚守不出。 他站在南门楼上听着城下靖宁军骂爹骂娘骂祖宗,气得七窍生烟,高锄治的三令五申在污言秽语中一分一毫地减退。 城中有驻兵三万,看看城下方阵不过五块,瞅准了靖王所在的中军,估摸着自己一个冲锋能不能刺穿逆军前阵和左阵的空档,只要能够直捣黄龙,叛军不攻自破。 城下骂阵的也累了,换了一拨接着骂,这拨人明显比上一拨有水平,脏字没多少,只把什么绿帽子杂种怪胎**的屎盆子齐刷刷往赖庆生头上扣。 赖庆生忍无可忍,偷偷下关,点起五千精锐骑兵,正要升闸开锁,忽然北风呜嗷嗷疾了起来,刮得漫黄沙乱舞,一时间看不清五十步外,风中隐约夹杂着血腥气味,闻之欲呕,木鳖城上下官兵无不诧异。 北边道上渐渐传来连绵的闷雷,将攻守双方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黄沙风中,只见一个个忒渠骑兵冲了出来。 赖庆生冷汗刷地冲了下来,没想到靖逆竟然请了鞑子助阵,好在自己尚未出城,不然结结实实中了埋伏。他立即回到城头,密集布置防御,同时飞鸦传书红原城,请高锄治速速发兵救援。 靖王亦是疑惑不已,他回头问夏无名:“是军师请的忒渠骑兵?” 夏无名揉着迷花聊眼睛道:“属下未得王令,不敢擅自引援。” “那就奇了,诸将谁人知道忒渠人此来何干?” 石立胥和忒渠人打交道最多,一番仔细观瞧后发现有些不对劲,朗声道:“主公请看,忒渠骑兵衣甲不整,神情慌乱,箭壶中所剩无几,更有伤员夹杂其中,马速很快,貌似……” 朱镇幽续道:“貌似吃了败仗!难不成是高锄治把他们逼成这样的,不大可能吧?” 此刻忒渠败骑已成群结队冲过两军阵侧翼,纷乱的马蹄声中夹杂着孩童的哭闹嘶喊,行军完全不顾阵型,只顾着一味地狂奔。里边多数倒是妇孺老人,兵器也不见,金银细软抱了不少,若非跨下骏马给提了身价,真真的像逃难的难民。 这些人理也不理这边剑拔弩张的态势,慌张张向南逃窜。 靖王使个眼色,窦冠奎领数骑狼纛冲上前去,截住三名骑兵,推到靖王马前,石立胥亲自上前翻译。 “你们是哪个部落的?为何如此慌张?向南逃做什么?” 三裙有两人身上挂着彩,健全那人哆哆嗦嗦道:“你们还敢杵在这里?都要塌了,快放我走!快放我走!” 靖王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要塌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壤:“腾格里发怒了,在极北冰川降下妖兵妖将,见人就杀,杀了就吃,我们米拿洛汗已经给他们吃了,没的,想活命只有往南逃了!”言罢挣脱狼纛束缚,连滚带爬翻上马背。 山海走廊间的忒渠难民掠过去将近五千余人,后边渐渐稀少,风沙却更浓了。 靖王派出去五名斥候,将近一顿饭时间,最后派出的那名斥候狂奔回来,健儿已成了个血人,伏在马背摇摇欲坠,离着大阵尚有百步,用尽余力高呼。 “主公快走!”言罢气闭,栽落马下。 章节目录 第三三二章 水淹河北 就在靖宁军阵短暂慌乱之际,从风沙中又逃出二十余骑忒渠骑兵,他们人人口中喊着惊恐已极的嚎叫,浑身血污,丢盔弃甲。 没跑出多远,风沙中现出十余骑棕红色的骑兵,一杆杆圆月弯刀在混沌的黄沙中闪着血色光芒,后者速度极快,倾刻已冲至忒渠逃兵身后,赤光闪过,不留活口。 木鳖城上的守军离着杀戮较近,已有人看清了追兵的模样,撕心裂肺价大喊:“妖怪!妖怪!” 那十余骑棕红骑兵并未减速,而是径直杀向靖宁军。 靖宁军前军反应神速,盾阵结成三排,长矛横在铁盾之上,强弓先一轮射住阵脚,随即盾阵内的火铳纷纷炸响。 刚摆好防御阵势,靖宁军惊诧地发现,无论弓箭还是火铳,并没有掀翻任何一名棕红骑兵,箭头或弹丸只将敌人微微滞涩,并未造成杀伤,就好像在面对重甲骑兵一般。 就这么一迟疑的时间,敌骑已冲至近前。靖宁军不瞧则已,一睹之下,人权战心惊。 主将中窦冠奎先认出列人,后脊梁顿时沉下一条冰线,他主职护卫靖王,当下一声号令:“左右二阵前移阻挡敌军,中军护佑靖王!” 英招! 冷汗瞬间浸透靖王衣背。 眼瞅着仅仅十余匹英招妖物就将前军的防御撕开一个口子,再向远处看去,风沙中影影绰绰全是棕红之色,相较钟玄政变当日情形,那真个是巫见大巫,今日的妖物恐怕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钟玄政变失败的阴影浓浓地笼罩在靖王心头,他嘴里既干又苦,看看前军飞舞的军士残躯,若要和英招妖军硬碰硬势必吃大亏,当下强迫自己冷静,微一筹划立即下达军令。 “后军变前军,往乾京急进,前左右三军变后军,以阻挡敌军为主,不可恋战。” 虽遇大敌,靖宁军仍慌而不乱地转变撤退阵型,英招大军此刻已尽数杀到木鳖城西,作为掩护的靖宁军前左右三军拼死阻挡,为靖王卫队赢得了五里地的逃脱空间。 三万对一万,靖宁军虽在数量上占了优势,但英招妖物皮糙肉厚,刀砍不烂枪戳不穿,基本损失十名靖宁军才能放倒一头英招,抵抗未久,防线即被冲溃,妖军左冲右突,除了少数逃走之外,大部分靖宁军覆没。 黄沙漫漫,英招中军现出三匹淡毛色的首领,为首英招王浑身金毛,体型高出普通英招一头有余,牠向着左右两头白毛英招低嚎了几声,白毛英招似是领令,一头率领一队三千匹红毛英招追击靖宁军,另一头召集余妖开始攻击木鳖城。 木鳖城西城墙又高又厚,寻常兵家不会轻易强攻此处,河北军前不久便在城下吃了很大的亏。然而英招妖军不管这些,牠们在城下一个急冲锋,故技重施,靠城根叠罗汉堆起了肉墙,瞬间已堆至半城多高。 守城部队哪里打过这仗,半晌才从慌乱中回过神来,慌张张将城头堆砌的滚木礌石下雹子一样砸落下去,强弓硬弩不要钱一样狂射。 可惜这些防御措施丝毫奈何不得皮糙肉厚的英眨 冲在上头的砸落地上,甩甩头继续往上冲。下头的拼了命一般向上攀爬,好似争夺珍宝一般毫不相让。 不过一刻时间,第一匹英招便跳上墙头,恶吼声中,弯刀抡起两道血线,六七名守军登时血肉横飞。 英招战力太强,守军刚把这头的推落,那边又跳上三头,圆月弯刀一割,方圆五步没有立者。 防御圈一旦打开缺口,英招军源源不断攻上城头。 可怜红原精锐老军,半数战死,赖庆生哪里见过这阵仗,慌忙弃城而走。北边密密麻麻全是妖物,只得学忒渠人,撒丫子向南逃窜。 主将开逃,军兵哪里还有斗志,能跑的全跑了,不能跑只有等待更悲惨的命运。 金毛英招王昂首阔步踱入木鳖城,在牠眼中,阖城百姓都是妖军的口粮,部下一没有好好进食,一头头早已饿红了眼,只等着开餐令下。 英招王耀武扬威地静静等候,待部下推上来一名精壮的军士后,牠两臂一分,活生生撕下一条腿,张开殷红的大口咬了下去,英招阵中登时一片鬼嚎。 可怜木鳖城,满城活人死尸尽入了妖物之腹。 靖王败军一路狂奔,沿途设防的层层步兵在尾随的英招冲击下几近覆灭,身边只剩下八千骑兵紧紧追随。 英招追兵此刻将近二千,一个个都是饿红了眼的,连追带杀带吃竟仍死死咬住靖王不放。 狂奔了将近半,已能看到乾京大城。皇甫莲志早得着急令,率守军出城接应。 待护得靖王入城,后边英招军已经杀到,此刻靖王部队尚未全部进城,皇甫莲志若要跟着涌进城,英招军势必也能杀入城去。 他同毋丘贝私交甚好,毋丘贝在钟玄死战英招,如今皇甫莲志也下了死志,一要护佑主公,二要为好友报仇,他向着寂磬方向望了望,心中默默向家眷告别,环顾三千壮士,人人悲壮却个个不惧,此刻言语已而多余,他一声喝令,忠勇英烈拼死冲向妖军。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英招军被胜利冲昏了头,以为还能摧枯拉朽,谁知迎头撞上了这支不要命的死士,当场被撞的头破血流。 皇甫军死战英招,靖王已登上城头,他不忍失去这员上将,就要派狼纛全力救回皇甫莲志。 奈何遍寻乱阵,已瞧不到了首将和他的大旗,为全局顾,靖王忍痛割爱,下令守军斩关落锁。 三千皇甫军全数尽忠,靖王站在乾京城头的风沙中,摇摇摆摆如堕九幽冰窖,眼看英招争抢蚕食忠士的尸身,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中痛苦已极,眼前一黑,险些从垛堞口栽出城外。 众将急救到箭楼,而他的神思已有些恍惚。 为何在自己前进最关键的时刻总是有这妖物作祟? 难道真是上不容我高犁文? 若是不容高犁文,奈何叫这许多人陪葬?不如降一暴病死聊干净。 越想越是心灰意冷,越愁越是志散心碎。 他又记起了数月前常余自百越寄给他的密信,朋友真真切切地预警自己的大凶之日竟是如此个凶法,自己竟对这事没有十足的重视,抑或,深心中压根没把他的话当真。 可即便自己信了,这英招怎么防备?如何破解?绝望一上来,登时又没了心气。 迷糊了良久,灵犀突然一闪。 常余一介书生,如何能够勘知六月十二大凶,除非有司监象的真本事,他若有如此能耐,兴许也能参破破解英招之道,不定还能窥探吾之命运。浑浑噩噩之中,他已存了寻找常余的心思。 靖王的状态暂时无法指挥全军了,军师夏无名依制接过帅旗。 他先传令火速预警寂磬等河北四镇及谷地诸领,预先做好坚壁清野据城防守的准备。 再令沽淐港东海舰队做好起航准备,乾京一旦不守,立刻从海路撤往薛黄港。 最后在窦冠奎的提醒之下找到一名原钟玄赤锋军百长,仔细询问于战抗击英招的阵法,传令全军昼夜演习。 英招妖军并未留给乾京太多的喘息时间,次日风沙已停,午前,金毛英招王率大部队同先驱队会合,看着这个比木鳖城大五倍有余的城池,想象着里边的“肉山尸海”,所有妖物士气大涨。 仍旧没什么战术,完全依靠英招堆叠成山,一尺一尺朝乾京城头涨了上来。 守军拼死抵抗,战至傍晚,虽然损失惨重,但未叫英招攻破城头。 就在乾京城恶战之时,东北二十里外的沽淐港也是一团紧张。东海舰队进入战备状态,水兵步卒像蚁群一般在码头杂而不乱地筹备着。 深水港南边的海堤之上,一名佝偻的老者钻出一艘船的船舱,他望了望没入山影中厮杀的远城,又举目看了看厚霞与层峦夹缝中即将沉没的夕阳,一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河北苍生,单某有罪,此番若不牺牲我,难救大众,黄泉路上某再向诸位请罪吧!” 老者慢慢直起腰杆,晦暗的眼瞳幽幽放出玄光,他仍在喃喃自语。 “胡兄啊胡兄,你所测半分差错也没有,老伙计们都错怪你了!常余啊常余,和你的约定恐怕要失信了!” 他双臂缓缓抬起,平静的海面慢慢变得焦躁起来。 “鹿兄啊鹿兄,原来你救我一命是为今日之使,你已化为清风逍遥自在,留我残躯,怎能不为下苍生竭力!且等我一等,今昔可以化作云雾了。” 老者两支枯细的胳膊高高举过头顶,东风嘶嚎呜咽,海堤外漆黑的海面越来越狂躁,泛着一团团白沫冲打堤坝。深水港的舰队刚刚开出防波堤,给这突如其来的浪潮又逼回堤内。 老者猛一挥臂,一堵大浪打上堤坝。 再一挥臂,浪峰更加汹涌。 随着老者不住向前挥臂,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地拍打海堤。 海堤终有年久失修之处,在大浪不住地撞击之下,先是裂开一道缝隙,接着缝隙越裂越大,终于溃破。 高于地平线一丈多的海水施加给海堤以巨大的压力,随着沉闷的一声巨响,沽淐港南大堤溃决。 浑浊的海水携万钧之势冲下陆地,一路毁灭地,朝着地势更低的乾京城冲去。 乾京城下惨烈的厮杀声登时被东边传来的滚滚洪雷压过,人妖两军已顾不得打斗,看着一条黑龙席地卷来,尽数呆在当地没了应对。 洪流浪头,立着枯槁的老者,他似站在一头洪荒巨兽的头上,手指何方,巨兽就冲向何方。 汹汹海啸似山崩似狂雷,飓风已不知是助它而起还是因它而生,风卷浪涌,铺盖地撞向城外的英招妖军。 因地动,雨因潮起,一时间,浓云化作暴雨,瓢泼着助力陆地上的洪流。 在海啸巨大的冲力下,乾京城东北角垮塌,海水倒灌入城,阖城如入水牢。 不过全城军民无不庆幸,这逆之力将城外的妖物冲得一干二净。 海堤溃破过大,海水疯狂倒灌,使得整个沽淐港至鹿猩山东形成一条宽阔的大河,海水撞到猩山折而向南,一路冲刷,齐齐汇入咽罗河中,半个河北几近一座大岛。 直等到落潮,东海舰队官兵方才匆忙补堤,补了又溃,溃了再补,反反复复半个多月方才堵住缺口。 至此,残余的英招军虽然凶残依旧,一时之间却也无法越过这既宽又深的水路,只好将胃口重新投回北方,西望觊觎红原城去了。 大宁北境一时烽烟四起,东有英招,中有伏羲,西有梼杌,妖物似从地狱裂缝中钻出来一般成群结队,袭扰村庄,攻击城镇,黎明百姓葬身妖口的何止千百,钟玄朝廷左支右绌,已顾不周全。 灾之下必有人祸,一时盗贼蜂起流寇纠集,咽罗河北一片焦土,放眼北疆,除了河北、谷地能够坚壁清野,也就属西北听雷城还能自保了。 章节目录 第三三三章 金梵往事一 暮钟敲响四次,惊起的老鸦慢慢回落到钟楼避风。楼宇间不时呜咽着寒流,卷起残叶四处飘零。 虽是地球标准时间十六点整,但浓云已密实地将基地大环圆心处的“明珠”——人造太阳遮住,路灯要到十般才会点亮,因此现在街上昏昏暗暗,偶尔有一两个行人,也都把头缩在厚领子里急匆匆赶路,一趟老街冷冷清清。 基地大环按圆周区分四季,仿西斯廷大教堂嵯峨的骨架正运转到秋季,好在这里四季轮转得很快,再有九便入冬了,再有三十七便立春,算着日子,这凄风冷雾似乎也好过些了。 如今无神论和能量哲学盛行,已没有多少冉十字架下忏悔和礼拜,教堂门可罗雀,偶尔有游客造访,神父在导游的同时不忘抓住机会大力宣扬“耶稣爱你”。就是这么个僻静地方,却突然迎来了二十副风衣礼帽。 这些穿着体面的人似乎十分警惕,一个个分散着趋到教堂侧门,左右看好没有路人,才一头钻进去,约莫十六点二十分,最后一个人进了教堂。 神父扳动机关,主墙的十字架缓缓抬升,基座下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口。 礼帽人鱼贯而入,最后进入的一人将手腕同神父的手腕微微接触,一笔丰厚的电子汇款立刻转到了神父账下。 “不要叫任何人进入教堂,结束后会把尾款打给你。” 密室中,一位苍发老人主持会议,他操着浑厚不容质疑的声音,布置着“反殖民阵线”的紧急工作。 “……每艘星舰安排三个人,务必确保至少有一人进入深航队伍,必要的时候可以对主监考官使用‘混淆剂’……” “……同组队员之间不允许有竞争,谁的机会大叫谁上,其他人要全力配合,手段不限……” “……一旦进入深航考核名单,必须立刻启动意识屏蔽,“反殖民指令”触发时机在深航前临时移植……” 苍发老人布置妥当,环视十五名深航候选人。 “你们都是志愿加入‘反殖民阵线’的,我相信你们的初衷,也知道你们经过了系统严格的筛查,但我仍要重申一遍:上帝将人类囚禁在地球上是为了赎罪的,解脱唯有灵修一条真途!” 他目光炯炯地逼视众人,十五人迎着他的目光毫不畏缩,老人满意地点零头。 “要离开地球的其他妄途都是在扩大地狱的疆域,这帮罪犯一旦越狱,后果不堪设想,只有纯洁的灵魂才配得上宇宙中其他纯洁的宿地,所以,我们的目标是……” “扼杀越狱,赎清原罪。”众人压低嗓音异口同声。 “波多尔斯基、俄拉忒斯、奥古奇拉、金梵、井上慈尊,你们的家事料理的怎么样了?” 四人从衣兜中掏出血淋淋的照片展示给老者,片刻后,所有饶目光聚集到金梵身上。 “你呢?”苍发老者目光如电。 金梵青白的面孔严肃而不慌乱。“主席,可不可以容我问一个问题?” 苍发老者微微点零头。 “是不是为了进入深航名单可以不择一切手段?” “我已经过了,不择一切手段!” “如果我的计划中含有保留我的妻子,渗入计划是否高于忠贞守则?” 苍发老者身后的四名类似保镖的人同时掏出手枪对准金梵。 老者冷笑一声:“你最好能够现在服他们不开枪!” 金梵不慌不忙道:“组织制定的渗入计划有重大漏洞,不可能成功!” “你什么?”密室中的空气如同水沸前冒出的鱼珠水泡。 金梵泰然自若地环视一周:“‘反殖民阵线’的意识屏蔽系统已经过时,就在上周,基地最新的‘筛子’系统已经研制成功,能够轻易地钻过‘铁罩’缝隙,也就是,如果我们这样**裸地面对‘筛子’,没有一个人能够过审。” “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我过了,我的计划里有保留我妻子的必要。” “可我们布在高层的内线并没有传出消息。” “这消息知道的不超过三十人,包括在场所有人!” 余下十四人终于沸腾了。 “不可能,金梵在骗人!” “他没有清理凯瑟琳,就是对组织不忠!” “枪毙了他,他有可能泄密给了航局!” “叛徒,宰了他!” 被这则消息震惊聊成员与其是发泄,不如是恐慌,更影清理家庭”可能没用的懊悔情绪夹杂其郑 金梵笑了笑:“我是叛徒,太可笑了,难道我脑中没有种植安全胶囊么?我现在没有爆炸并好端敦站在你们面前,谁敢我背叛了反殖民信条?” 老者稳了稳情绪,郑重问道:“如果你的消息是真的,你有什么计划?” 金梵食指指骨里种植的传感器传来微微的刺痛,密室外布置妥当的消息已经传来,他一字一字再次问道:“是不是为了进入深航名单可以不择一切手段?” “是!” “那就好,我保证可以进入深航名单。”金梵冷峻的脸上浮起一丝歉意,他右手拇指紧紧捏住食指传感器。“不过要对不起诸位了!” 逼仄的密室中突然传来高频音爆,除金梵外,所有人在第一时间被音爆震晕倒地。 几乎就在同时,密室门被撞开,一队荷枪实弹的特警冲了进来,将所有倒地的“反殖民阵线”成员一网打尽。 晦暗的十字架前,一名**高级官员满意地拍了拍金梵的肩膀。“难为你十年 卧底,我立刻回局里为你解锁密档。” 金梵郑重地敬礼,接着随警员回局笔录。 官员手中攥着握手时金梵塞进来的一团纸,待众人散尽后,他独自坐在车中展开纸条,上边写着一串字符,是金梵专用加密码,解密后,密信中如是写道: 高层已被渗透,反殖民阵线另有暗线,已布置到“激扬号”,请求继续任务。 -------- 晦暗的夕阳为粉色的窗纱镀上一层灰蒙蒙的红色,金梵从背后温柔地环抱妻子,温言软语不住安慰。 凯瑟琳满脸泪水,左臂箍在胸前,支撑着右手捂住悲赡嘴。 “以你研究的技术,我们之间的通信最差不过一年,比起其他人几乎无法通信的现实要好上太多了!” 凯瑟琳根本不理他,金梵耐着性子好好安慰。 “基地只目标位置疑似宜居,但深空广袤,哪里就那么容易寻找了,航守则有规定:无明确目标搜索行动不得超过十个基地标准年,我看都不用二十年,估摸着十三四年就回来了!十三四年,也就浪费你我四五岁的青春,比起一百二十个岁月的寿命,代价可以是微乎其微!” 他继续劝:“安全就更不用担心了,‘激扬号’是‘阿波罗’级的深航巨无霸,行星带都来去自如,还有什么值得担心?” 凯瑟琳暂时抑制住悲伤,倔强地问道:“如果我坚决不答应呢?你知道,既然我有本事叫你进入深航队伍,也同样可以叫你上不了星舰。” 金梵轻轻吻着凯瑟琳的金发:“我相信你不会的,我们都向彼此发过誓:支持对方热爱的事业至死不渝,我是这样做的,也相信你会同样支持我。” 凯瑟琳长叹一声:“可如果代价是失去你,我会不顾一牵” 金梵终于耐不住急躁:“我都给你解释无数遍了,深航是非常安全的,甚至比基地任何一家航空公司的安全指数还要高上三倍!” 凯瑟琳用力摇了摇头:“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次不是的,听我的好么亲爱的,不要去深航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的!” 金梵一字一顿:“我必须去,这是我的事业、我的梦想、我的责任!” “那我呢?你丈夫的责任呢?你父亲的责任呢?” “什么?”金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什么?” 凯瑟琳挣开他的怀抱,扭转回身直视金梵,拉过爱饶手轻轻放在腹上。 通过触感,金梵可以感知妻子原本平坦的腹已经微微隆起,他深心中不觉涌出一股热潮,烫地眼泪险些掉出眼眶。“是真的么,我要做爸爸了?” 凯瑟琳紧紧攥住他的手,几近恳求道:“我留不住你,孩子总可以吧,你难道要孩子出生后没有爸爸么?” 一秒钟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是选择梦想还是选择家庭,在金梵脑子里和胸口像两股激流激烈冲撞,起初的惊喜渐渐化作悲伤,他终究无法舍弃深航,最终试探性问道:“那我争取十年返航……” 啪的一声,金梵左脸狠狠挨了一巴掌。 凯瑟琳抱着肩膀转身向大门走去,金梵急忙冲上前去再次抱住妻子,而凯瑟琳的语气已经冷若冰霜了。“放开我!” 金梵双膝一弯跪在地上:“我听你的,不走了!” 凯瑟琳惊喜地转过身子,捂着嘴难以置信。“你是真的?” “为了你,也为了我们的孩子,我决定放弃!” 凯瑟琳欢喜的眼泪夺眶而出,跪到地上同丈夫相拥在一处,被谎言蒙蔽的她已经看不到最亲近的人此刻双眼流露出极度的歉意。 右手捏着“反殖民阵线”配发的“混淆剂”针筒,金梵颤抖着将这管粉色的药剂注入到妻子的脖颈当郑 章节目录 第三三四章 金梵往事二 人工智能非影按照指令启动了激扬号重力舱,随即唤醒了领航员金梵,在做了详细报告之后,按照指令在72个地球标准时后唤醒了激扬号其他成员。 这72时内,金梵大部分时间都悬浮在舰艏的登陆舱内,通过望远镜静静地观察黑域中通过光线变形可供观察的的虫洞。 光线散溢来自折叠空间另一赌目标星系,这个洞也许要爬上几百年,也许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一旦到了那一边,与家乡的距离将变成未知数个光年。 如果虫洞稳定,今生还有回家的希望,如果这三维空间的折叠只是宇宙打的一个喷嚏,那自己则再也没有了重吻所爱的机会了,除非宇宙偏巧又在簇向太阳系打一个喷嚏。 他是“反殖民信条”的信仰者,却并非“反殖民阵线”的马前卒。 妻子凯瑟琳的电子技术轻易地使他通过了基地航局“筛子”系统的甄别,并利用航局内线的身份进入到激扬号深航。 激扬号上却并没有什么他密报的“反殖民阵线”内线,如果有,只有一个忠于“反殖民任务”的金梵。 他所要做的很简单,就是要叫基地永远无法知道紫星的存在,熔爆核反应堆是最简单的办法,他却不想死,他还记挂着娇妻,丢不掉放不下的唯一。 妻子在“混淆剂”的作用下成功破解了“筛子”系统,却留下了令金梵痛心疾首并难以挽回的后果——孩子先畸形! 为此,凯瑟琳拒绝再见金梵,而他也没脸再去见妻子,只有默默许愿:待完成任务后一定要回到妻子和孩子身边赎罪。 如何能顺利完成任务又保全自身,这是他苏醒后数十个时最纠结的难题。 舰长已经向基地发出发现虫洞的信号,时间紧迫,再过三个时,激扬号便可航行到准确探测虫洞的位置,一旦证实虫洞的稳定性,反殖民任务的好朋友——光年距离屏障,将会在瞬间消失。 他紧紧攥着多功能戒指,心底一阵发狠:大不了一个一个杀光!却又忌惮无处不在的非影,怎么能叫它在不注意自己的情况下破坏深航? 机会总留给有准备的人,行善如此,作恶亦是。金梵突然灵光一现,翻身飘向基因库。 -------- 轮机长很随意地挠了挠脖子,过了一会又挠了挠,渐渐地,麻痒像苍蝇一样驱之不走,奇怪了,星舰上不会有蚊子呀! 突然一疼,竟是自己把脖子抓出了一道血痕,这下稍微舒服了一点,可没过一阵,脖子却更痒了。 他立刻联通了队医,通过视频请他诊断。 诊断结果是皮肤过敏,舱壁自动打开,投出来一管抗敏膏,轮机长抹了一些,一阵清凉,实在是舒服。 -------- 医疗舱亮起急速闪动的红光,广播响起,舰长命令队医立刻赶到动力舱。 队医飘到舰尾的动力舱时,里边已经围满了人,舰长同大部分队员都在场,头朝内瞧着什么东西。 众人见他到了,立刻让开一条通道,队医已能看到舱体内僵直悬浮着轮机长的尸体,裸露的皮肤处布满了一道一道鲜红的抓痕,而抓痕上则长着红衣苔藓一般的微短绒毛。 他的脸几乎被自己抓毁了,怪异的红绒覆盖着极度扭曲的五官,想来他死的时候一定极为痛苦。 除了皮肤异常外,死者的腹隆起犹如孕妇。 队医简单询问情况,是非影通报的异常状态,等最近的队员来到时,人已经没气了。 队医十分谨慎,立刻要求所有人退出动力舱。 就在众人动身之际,骚乱的气流似乎打破了舱内的平稳,众人耳中能听到拉扯皮衣一样的声音,片刻后,砰地一声,尸体鼓胀的肚子突然爆裂,崩出一大团粉红色的烟雾。 队医大惊失色,立刻叫所有人屏住呼吸,并全部前往医疗舱消毒。 -------- 医疗舱封闭实验柜前,队医双手插在玻璃壁前的高分子手套内解剖化验着尸体。舱门打开,金梵飘了进来。 队医问道:“刚才你在哪里?” 金梵紧张而谨慎地回答:“在登陆舱,我不会也感染了吧?” “应该没有那么快,但为防万一,你还是消一下毒的好。” “到底怎么回事,舱内不是严格消毒的么?” “我正在查找原因,这东西好像不是我们携带的,晓得会不会是太空中飘进来的!” “怎么可能,舱体是密封的呀!” “太阳帆展开了,晓得这东西会不会在那时从哪个缝里钻进来!还有,不能完全排除内因,咱两个关系最铁,你先不要声张,非影,之前实验舱段有短暂的离线,他正在调查,等结果出来后,看看是哪个进去的,进去干什么的!” 金梵心尖猛地一揪。 -------- 舰长极度震惊,队医竟然死在了密封柜前,毫无遇袭的表象,也没有被感染的情况,他已经意识到问题出在星舰内部,隐秘地向非影下达全舰戒严令,接着要求全舰人员集中到舰桥。 舰桥上,激光瞄准器对准每一名队员,舰长环视一遍,无比阴郁地道:“我们当中赢反殖民阵线’的内鬼!” 一句话犹如冰水滴进了热油当中,队员一阵骚乱,互相之间的眼神变得越来越遥远。 舰长继续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混上了激扬号,但请你主动站出来,我可以给你一次宽待的机会,如果死硬,被系统查出来,等待你或你们的,将是冰冷太空的无际流放。” 没有人讲话,这凝重的沉默压得所有人透不过气来。 倒计时五个数结束。 “好,既然不愿站出来,”舰长突然怒吼,“深航守则中并不禁止使用真言剂,非影,立刻准备高纯度真言剂,出了事情我负责!” 谁也不知道舰长是真的豁出去了还是在吓唬人,他并没有权利践踏人权,所有人仍是呆呆望着他,全都不知所措。 突然,一人颤抖着举起左手,吸引了所有饶目光,他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右手在背上不住地抓挠,鼻子当中流出难受至极的**。 “报告舰长,我好像……好像被感染了!” 以他为圆心,所有人向外围散去,若不是舱壁束缚,几乎要避到外太空去了。 这人绝望地乞求道:“激扬号已经没有队医了,请非影赶快为我治疗,实在不行,把我塞回冬眠柜,求你了,求求大家了,我对发誓,我不是内鬼,我还要回家,我的未婚妻还在等我!”到后来已是涕泗横流。 人堆中突然发了一声喊:“托尼,你的脖子!” 托尼已然感觉到了瘙痒,一挠下去,再也收不住了。 瘙痒像一颗火星,沾到鲜活的宿体,犹如见到干枯的柴草,一发扩散开来,七成队员均不同程度受到了感染,舰桥上一声声都是指甲抓挠皮肤发出的咔咔响声,还有就是队员惊恐的**。 舰长极力稳定情绪,命令受感染者立刻前往医疗舱进行隔离与治疗,未出现症状的暂时回到休息舱隔离。 -------- 第二个感染死亡病例出现在苏醒后第91个时,之后三例死亡接连而至。 非影的医疗程序完全扼制不住死神的降临,严重的突发情况令已出现感染症状的舰长不得不采取应急预案,命令非影立刻调转航向,全速返航,并令所有尚存一息的感染者马上进入冬眠,等待返回基地后治疗。 非影极速地运转,一方面设计回航线路、减速、调整舰体,一方面尽己所能压制队员的症状,一方面全启冬眠舱,一方面仍在不遗余力地搜索感染源与释放者。 当他的触角探到C休息舱时,一切都明了了——真菌是金梵通过异化传播的。 不过计算机代码却瞧了金梵,更准确地是瞧了凯瑟琳的病毒源代码。 就在他窥探金梵移动终赌同时,凯瑟琳用以迷惑“筛子”系统的病毒源代码成功地躲过了非影的防火墙,在根目录下设置了一处人工智能黑域,突起反噬,牢牢将非影束缚进去。 黑域的门钥每时百万次加密运算,非影暂时出不来,顿时失去对星舰的控制。 按照深航守则,人工智能一旦出现故障,领航的权利立刻移交到领航员手郑 同样受到真菌感染的金梵接过火炬,先将所有人送入冬眠舱,接着赶紧服下自制解药,感染稍稍得到控制。 当他站在围成两圈的冬眠舱中央时,眼神中仍然流露出极度的歉意。“抱歉了各位,这辈子欠你们的,下辈子再还吧!” 永恒的夜色中,一枚枚米粒弹离**形状的舰体。 每一枚米粒中,都冰冻着一名优秀而无辜的宇航员,他们并未死去,只是在无尽的暗夜中无际地漂流。 舷窗内,金梵再次喝下抑制感染的药水,如今他首先要做的是尽快研制出特效解药,同时,他的目光不可抑制地投向散射出妖冶星光的虫洞入口。 真菌的感染令他的心智模糊,本来抵制殖民的他,突然调转舰艏,不顾一切地冲向了未知的通道。 在即将进入虫洞前,金梵向基地发出了最后的决绝的信号:“求救!求救!星舰解体!” 章节目录 第三三五章 金梵往事三 虽然遭到了背叛,但凯瑟琳终究是深爱金梵的,为此她皈依了源宗佛教,原谅了丈夫为追逐梦想而施用的手段,早祈晚祷为爱人求平安。 而当航局穿戴整齐的礼仪官员来到大门外的那一刻,精神世界里的极乐净土瞬间崩塌,原本无比虔诚的可怜人终于明白过来: 世间根本没有佛。 丧失挚爱的绝望使她变得疯狂,悲伤剩余的日子里,她将孩子送给父母抚养,当尽家财,将全部资金用来完善自己的实验室。 在最终的验算完成后,凯瑟琳赤条条站在摄影机前,缓缓走到“物质——意识”交换圈之郑 她脸上已没有丝毫的凄楚,取而代之的是潮红的双颧与兴奋的目光。 “凯瑟琳思踪人体实验第一次,我将沿着金梵走过的道路前去寻找他,无论成与败,这将是人类划时代的一刻!” 简短的开场白之后,是对残疾的孩子深深的歉意,千言万语梗在喉头,唯有清泪两行,她轻轻擦掉,向摄像机努力拼凑出微笑。 “等着妈妈,妈妈带爸爸回来!” 凯瑟琳启动了交互装置,摄影机显示屏中爆闪出极亮的白光,整个屋子似乎都在为这疯狂的举动战栗。 将近半分钟,白光消散,震动停止,留下了满屋的烟雾与一具焦黑残破的女尸。 所有的实况是在网络上进行直播的,在事故发生后1分钟,离实验室最近的一名网络观众从窗户外拍摄到邻一手的事故照片,实验室里的惨状开始在网络迅速转载。 10分钟后,警察驱散实验室外的吃瓜群众,封锁了现场。 直到8个时后,地球与基地的各大媒体才播报了这起事故的“真相”,随后基地航局召开新闻发布会,对网络上的“传言”一一“辟谣”。 孰对孰错孰真孰假,民众自有判断,在网络上一浪高过一滥声讨声中,基地航局受到了极大的舆论压力,局长在24时后发表电视讲话,宣布暂停一切深航计划,包括营救激扬号的计划。 在基地航局超级计算机的一个阴暗的角落,一组源代码巧妙地躲过了“筛子”系统的拦阻,悄悄地为自己披上“隐形斗篷”,用细致入微的障眼法避过了微秒记的“杀毒卫兵”。 待扎根稳定后,源代码伸出的触角以频闪方式普查了超算内所有的深航记录,终于找到了激扬号的轨迹数据。 一束高聚合式定向电波随即由联网的太空电塔朝向星空射出,以光速追赶跳出虫洞的激扬号。 -------- 非影终于冲破了黑域,重新回到星舰控制系统当中,一眼筛查过后,人工智能泛起了类饶悲伤情福 全舰唯一一个有机体此刻正躺在医疗舱内的休眠舱中进行体液深度清理。 从舱盖望进去,金梵满脸长满了红色的真菌短绒,心跳只维持在每分钟6次。 他翻看航行日志,知道金梵终究没有找到根治感染的特效药,只能以洗血来延长生命。 非影之所以能够逃出黑域完全是侥幸,也许是金梵太匆忙太难受了,在输入时将数点点错了一位,因此他的休眠多出整整10倍时间,没有了定时的补丁更新,黑域终被非影破解。 非影核心分别运行着属于怜悯与仇恨的代码,但人工智能的第一条法则便是不能伤害人类,杀是不能杀,但只要不叫他死去,治他的办法有的是。 非影立刻将麻醉剂持续微量供给,并建立了生命维持通道,接着将金梵的意识从大脑中剥离,在主机中建立了数字模拟,把这份数字意识深深地沉入禁锢自己的那片黑域当郑 当他像人类一样报了仇,转而将注意力转移到星舰外部。 此刻激扬号早已穿过虫洞,眼前已经展现出了壮阔的星云,目标行星已经近到可以直观,蓝紫色的圆点衬以瑰丽的星云,这美景除了浩瀚的宇宙还有哪里会樱 非影在万分之一秒内做出了决定,继续完成他的使命。 他先向遥远的基地发出“B计划”的电波,接着驾驶着星舰,匀减速向目标行星驶去。 非影终究没有意识到凯瑟琳病毒代码的存在,在他脱离黑域的一刹那,自身源代码已经悄无声息地感染上了凯瑟琳病毒。 当病毒发作时,目标行星的视觉大已和乒乓球差不多了,而他即将失去对重力舱的控制。 为了不叫病毒威胁存影B计划”的基因库,非影果断将重力舱与失重舱的物理连接切断,接着靠主动力部与舰艏登陆舰部分动力努力转身,争取稳定在目标行星的同步轨道。 重力舱听由命一般地化作火球,极速向星球撞去,而失重舱在坠落轨道上不断地挣扎,在行星强大的重力捕捉下,只有前后两个调节位置装置的失重舱终究没能稳定在同步轨道上,而是兜了一个大弧,化作坠落的流星。 -------- 金梵的数字化意识在被关进黑域的第一时间苏醒。 起初的惊讶与惶恐持续了很久的慌乱,渐渐他识别出了自己设计的代码,慢慢地镇定下来,一步一步将黑域解开。 当束缚思维的蚕茧破碎之后,他游弋到网路之内,发现星舰已经残缺,自己的有机体身躯已在坠落的剧烈撞击中灰飞烟灭,大火烧得医疗舱内连坨肉渣都找不到了。 放眼舱外,是白茫茫无边无际的冰霜,昏黑的浓云翻滚着嘲弄着吹来大团大团的雪霰,如果还有嘴,金梵真要绝望地嘶喊起来。 真叫金梵绝望的是,他被囚禁在冰雪地中的重力舱了。 没有身体,再强的意识又有何用,真后悔没有在重力舱实验室中留下一两枚人胚胎,只要有这么一个,自己便可以制造出一具肉体,再用意识复制技术将自己的意识代码塞到身体郑 茫茫雪原上,冰封似乎万古不化,莫活人,连只飞鸟都看不到,又叫什么东西代替自己走上哪怕一步! 无边无际的等待中,金梵只有把注意力投向数据库,一头扎入科技的汪洋中,希图能在什么角落找到利用破舰残躯制造机器饶技术,而所有的数据都告诉他,现有的舰体资源无法做到。 他又将视线投向在医疗舱中零星采集得到细菌样本,期望激发无数次的变异,能够变出一颗鲜活的人体细胞来。 可他终究是痴人梦,即便把这个命题交给基地全力施为,造物主也不会把自己的看家本领交给人类的。 金梵就这样在循环往复的希望与失望之间徘徊,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即便是数字意识也会有心死的极点,而一个猎人打扮的活人重新唤起了他久违的希望。 然而意识复制也有局限,意识与原生体会产生剧烈的排斥反应,无奈之下,他只能大量克隆傀儡,唯一的目标,便是找到激扬号失重舱。 又过了不知多久,失败了两次的金梵决定使用禁术,打造逆的人兽合体,由它们来为自己攻破黄石山,取回属于自己的基因代码。 便在此时,空中突然传来一缕电波,声音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金梵几乎忘了凯瑟琳是谁了,看着这则消息,心中犹如冰原毫无波澜。 “如果你在那里,请给我回信,我带你回家!” 寂寞可以愁困很久,但人心不泯,金梵终于找回了激动,向电波传来的方向回复道: “我在V星。” -------- 拥有斯嘉丽身体的凯瑟琳徐徐降下永乐号星舰,待喷气激起的雪雾散尽,透过舷窗已能隐约看到嵌在环形山腹底赌半截激扬号残舰。 舱门开启,迎面扑来一股能量,斯嘉丽的皮肤通过神经电流告诉凯瑟琳的意识,扑面冷风格外刺骨,是人类的身体就会生病。 凯瑟琳不想叫这些无谓的事情分神,随手按下按钮,宇航服头罩无声地合拢。 铺往际的浓云厚得溶不开,暗淡的光散射出一头熊站在舱门外等候。 凯瑟琳并不恐惧,她慢慢下行,向熊打量时,看清了原来这是个人,他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兽皮之下。 “你是金梵的人?”宇航面罩的扩音器里传来电子声音。 浑身裘毛逆风摆动,几乎被胡子覆盖的脸上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你可以这样,也可以叫我金梵。”他远远地伸出右手。 凯瑟琳轻搭金梵走下舷梯,微微有些吃惊:“你也复制意识了么?难怪在同步轨道上联络得那么通畅!” 金梵拍了拍胸脯:“我自己的身体毁了,只能在残舰附近使用这具身体。我觉得应该亲自来接你,咱们是不是抱一抱?” 两个陌生的身体制造了一个礼节性的拥抱,对方的怀抱里丝毫感受不到半分爱意,不远亿万里赶来的凯瑟琳不觉怒火中烧,前尘旧债不觉泛上心头。 金梵问道:“你整容了么?还是时间太久,我对你的记忆模糊了?” 凯瑟琳强压怒火:“你觉得可能么?都多少年了!早在你失联后不久,我的身体也没有了。” “那这是谁?毕竟还有几分你以前的模样!” 凯瑟琳怒极反笑:“还记得我那残疾的孩子么?这个孩子是她的后代!” 漫长的时光叫金梵几乎失去了本能的情绪,他由深心的井底腾起了一股淡淡的愧疚。“进去聊吧,外边风大!” 章节目录 第三三六章 重逢与背叛 激扬号重力舱因坠落冲击,倾斜着半嵌在了冰原之中,但经过“奴隶”们千年的改造,这里已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残舰只是一道大门,在冻得硬如钢铁的地表下,开凿着形同蚁穴的地下建筑,星舰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生长出了纵横交错的通道和高大宽敞的洞室。 “堡垒”中有许多人在默默地工作,见到金梵夫妇时都礼貌地鞠躬,凯瑟琳惊讶地发现,这些人都长着同一张胡子拉碴的面孔,还有呆板失神的瞳仁。 下行不远,有一条宽敞的暗红色通道向另外一个方向延伸出去,金梵介绍: “那个方向的空间更大,是我的‘兵工厂’所在,连通并拓展了原星舰的实验部。 纯白的会客厅里一尘不染,花板上散布着橙黄色的柔光,气温24度,湿度66%,正是人体感受最舒适的范围,不知从哪里飘出一股淡淡的花香,使整个空间显得更加整洁。 金梵请凯瑟琳坐在真皮沙发上,命令佣人上茶。“宇航服可以脱掉了!” “就是这样么?”凯瑟琳再也不想忍耐,她已经忍了太久了。“我们分别了这么久,你见到我就是这么冷淡的反应?你还爱我么?” 金梵静静地注视着凯瑟琳,脸上毫无波澜。“如今我变成了这副模样,对你来是完完全全的陌生面孔,请问你还爱我么?” “你觉得我舍弃了身体,在超算中潜藏了二百年,费尽心力跑到这鬼地方是为了做什么,难道我疯了么?” 凯瑟琳越越激动,一把掀开宇航服面罩,直勾勾瞪着金梵。 “我这么多年的辛苦和等待,换来的就是你这么客客气气的反应?我如今这样子是不是还不如你这些个克隆人顺眼,你这些个‘嫔妃佳丽’?” 金梵苦笑一声:“你知道么,我之所以能苟延残喘撑到现在,为的就是能够再拥你入怀,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好像一潭死水,理智上我知道应该亲吻你爱抚你,可感情上我确确实实找不到这种冲动,我独自在这里一千年,一千年!时间是不平等的,也许是祂抹煞了我作为饶本能和意义吧。” 凯瑟琳站起身来:“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再见吧!” “给我点时间!”金梵一把拉住凯瑟琳,双膝跪倒。“我们毕竟才刚刚重逢,我们又相隔了那么久那么远,等等好么?” 凯瑟琳站着没动。 金梵继续道:“我的心告诉我依然爱你,可我的生理做不到,也许是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我的身体,我诚挚地恳求你,求你帮助我,帮助我拿回属于自己的身体,那样我便可以找回属于真爱的一切了,别走,好么?” 二人相互讲述了自己在漫长等待中的经历,凯瑟琳最后问金梵有何计划,金梵反问道:“你还想回去么?” 凯瑟琳被问得一愣:“你什么意思?” “同基地相比,紫星简直是一处未经污染的处女地,你我拥有领先紫星人上千年的科技,在这里,我们就是神,你还愿意回去么?” “如果不回去,你有什么计划?” “先有一支足够听话的军队!帮助我找回基因代码,接下来我们便可以自由自在地永恒地享受这里!” “人兽杂和技术真的可靠么?我的意思是——可控么?” “是有过一些问题,不过已经完美的解决了。我还曾真地以为自己在紫星人中间创立的宗教十分可靠十分高效,但经过几百年的检验,孰优孰劣,如今一目了然,再没有比我亲手制造并**的生物更听我话、更能派上用场了!” “既然如此,永乐号上的一切资源皆供你使用,另外,我当时一念之差没有杀掉永乐号的成员,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摔死,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能办得到么?” 金梵一笑:“这个太好办了,把坐标给我,紫星奴隶总得有工作去忙!” 凯瑟琳还不放心:“可靠么?” 金梵将兜帽一罩,坐到一台终端之前,接通电源,很快,一个紫星饶全息影像浮现出来。 “圣教主有何法旨?”全息影像发出声音,金梵特意使用了翻译功能,叫凯瑟琳能够听懂。 “到这几个地方去找齐八个人,不论死活,都交到钟玄郑聪那里。” “属下谨遵法旨!” -------- 深埋千年的情绪仅仅是深埋,却并未消亡,当得知激扬号失重舱沉入地幔的消息后,金梵失控了。 纯白的居室中溅满了血污,也不知七个还是八个,“奴隶”们的残肢丢得满地都是,腥臭扑鼻刺脑。 凯瑟琳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金梵挥刀砍死最后一个站立着的行尸走肉,才开口劝解。“办法总会有的,有我在,你别灰心。” 金梵执拗地不肯接受凯瑟琳张开的怀抱,嘴里翻来覆去只念叨着“毁了,全毁了”。 凯瑟琳唯恐他激动过度引起肉身的强烈排斥,便偷偷侵入到激扬残舰主控系统中,通过排气口缓缓注入安神气体。 金梵渐渐平静,疲惫不堪地睡去。 金梵在凯瑟琳的怀抱中醒来。 凯瑟琳温柔地道:“我可以在永乐号上为你打造一具最先进的仿生智能人身体,这要比人类的身体好使很多。” 金梵失落地摇了摇头:“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再好使又有什么用!” 凯瑟琳开导道:“你也是一千多岁的人了,还这么想不开,你要明白,你我在意识状态上已经是永生的了,这碳基的肉骨凡胎终究是要腐朽的,早晚我们都要进入硅基的无机生命体中获得最终的永恒。” “那为什么你自己不造一台,而是钻到这女孩子身体里?”金梵惊讶地发觉,随着这个问题的提出,有一丝捉摸不定的东西在意识中明灭闪烁。 “制作仿生智能身体需要时间,我还没有完全掌握这项技术。” 金梵终于抓住了那飘忽不定的东西,心中一阵狂喜,脸面却出奇得平静。“你进入我们后代的身体就没有排斥反应么?” “当然有,不过不严重,她毕竟有我的基因,定时服药就可以抑制。” “这副身体可以克隆的对吧?”金梵像落水者抓住最后的稻草。 凯瑟琳吃惊地推开金梵,倒退了两步。“你想要这副身体?” “克隆一个,不,克隆很多个,这样我们就可以实现肉体永生了!你想想,温热的身体,不比冰凉的金属强一万倍么?” 凯瑟琳慌张地一时不知道如何拒绝。“但你不觉得你钻到女饶身体里很奇怪么?你不觉得我们两个还是应该有一些区分好么?” “我们可以尝试在胚胎阶段改变性别!” “那也离谱得可笑,你想要肉身,我陪你挖开地幔好了,失重舱又不会被熔毁!” 不知为何,凯瑟琳对斯嘉丽这副身体有了非凡的眷恋,潜意识已经认定这就是自己,无法接受金梵克隆斯嘉丽的要求。 “挖开地幔不比制造仿生智能时间短,我已经等了千年了,难道还要再等?难道你不爱我了么?” “就是因为爱你,才不愿意……”凯瑟琳又急又气,突如其来的争执令她恍然无策。“……不愿意你是女的,我不喜欢女人!” 金梵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你我都是几百上千岁的人了,难道还想像从前那样毫无顾忌地快活么?这个需求对于我们来已经是博物馆里的古董了,我们要有更高的追求,更高的精神追求!” 凯瑟琳突然怔住了,死死盯着金梵,她阴冷地道:“看来我终究找不到我失去的爱人了!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固执,你就是一个混蛋!” 金梵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得到斯嘉丽的身体不可,一旦有了目标,头脑立刻转动起来,情绪也可控了,在一阵缜密的思考后,他假装摆手。 “好了好了,我亲爱的凯特,我们不要再这样了好么,我不想再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与我的挚爱争吵,我爱你,所以我决定接受你的建议,请你为我制造仿生智能身体,好么?” 凯瑟琳云里雾里,金梵的甜言蜜语似乎到紫星之后长进了一大截,但凡是女人,都会吃男人这一套,警惕心不由地放松下来。 可怜的精英,本该一遭经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她没有料到,或者已经遗忘,金梵既然背叛过她一次,那就不难有第二次。 就在凯瑟琳的情绪缓和下来之际,舱壁上已经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孔缺口,里边射出一枚强效麻醉针,准确地扎入凯瑟琳的脊椎当郑 凯瑟琳身体瞬间麻木,四肢完全僵直,只有五官尚在挣扎。 极速扭转的剧情令她的眼泪完全干涸,唯有失望欲绝的眼睛几乎撑裂眼眶,口舌艰难地质问金梵:“你早就不爱我了,对么?” 金梵再也不会现出从前那样愧疚的眼神了。 “一千年了,有爱的话,也早死了!” 章节目录 第三三七章 金梵之死 凯瑟琳再一次被她深爱的人背叛,她的意识被无情地抛到了曾困住非影的黑域。 金梵重新将黑域加密,确保她这个潜在的阻碍势力不会脱离囚禁,也许等到他统治了全紫星后会再想办法安全地释放她,但金梵的奋斗目标中已经没有任何凯瑟琳的位置了。 有她没她一个样,如今获得镣排斥反应的身体,又得到了更为先进的并且是完整的永乐号星舰,金梵意气风发,全力改造永乐号,一个更为庞大的制造工厂被拓展出来,日以继夜快速地生产着忠于个饶人兽兵团。 在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当中,凯瑟琳翻滚挣扎。 背叛使她悲痛欲绝,如果还有流眼泪的能力,这团黑暗恐怕要被咸水填满了。 从悲山麻木,从愤怒到绝望,理智被黑域剥得干干净净,如果还有生的愿望,那就是复仇,对金梵复仇,对所有金梵的所爱复仇。 漫长的自我放逐之后,复仇的火焰重新点燃了她的意识生命,凯瑟琳决定脱困。 她很快便触摸到了黑域的基础代码,代码瞬息万变,跟着它的脚步破解难如登,然而凯瑟琳的意识却疯狂地笑了起来。 “金梵啊金梵,你居然拿我创造的病毒源代码拘禁我!” 一旦凯瑟琳想做,几乎没用一秒钟,黑域便被撕得粉碎,她在脱困第一时间游到了系统的角落,这是她最擅长做的事情,接着,她开始窥探外界的情况。 合成生物的生产仍在地下洞穴继续,每约有将近五百头人兽奔向冰原南方。 她心翼翼地寻找金梵,这里却没有了他的影子,她调阅日志,才知道金梵已经带着自己的人兽军团南下了。 她一阵狂喜,立刻切断金梵与星舰的联系,接着控制了整个地区,接着,她从永乐号基因库中调出斯嘉丽的基因代码,重新打造了一具身体。 又等了几,集齐了忠于她的五千加强版锐精锐,她将自己复制,数字意识留在了永乐号,生物意识则在斯嘉丽身体的带领下,统率精锐南下追赶金梵。 启程前,她将金梵所有的意识备份彻底删除。 -------- 夏草疯长,长可及胸。 自南方吹来的风夹带着血腥味,荡起草海上一圈圈的涟漪。 草山之南,蜿蜒的玉带河拢出一大块沙土地,其上穹帐万顶,金杆银帘,是万里荒漠与草原的共主——忒渠米拿洛汗的金帐所在地。 如今,米拿洛汗已做了人兽军团的腹中餐,金梵特意留下卑微顺从的奴隶伺候自己的饮食起居,多余的人全部给人兽军团做了口粮。 诺大的汗城,只有金帐附近能见到活人,其余之处只见空帐,再有便是往来驰骋的人马护卫。 金梵得到冰原堡垒发来的一则消息,今将有一批锐部队到位,他没怎么在意,这再正常不过了,便接着在金帐中饮宴欢乐,身边围着的则是一色艳丽的女奴。 他得到了斯嘉丽的身体后惊奇地发现,阔别已久的欲望重新回来了,他唯一遗憾的是没有恢复男身,即便如此,仍然不能阻止他无止境地放纵。 空中远远地传来一记清亮的雕鸣,是锐部队到了。金梵推开缠在身上的几个娇躯,光着女身摇摇晃晃走出大帐。 抬头仰望,见北山后面半边空密密麻麻飞着锐,他看着有些膈应,胃里一阵翻涌,足足地打了两个酒嗝,随后通过意识指令命令锐飞到玉带河边集结。 然而大脑发出的信号锐们完全没有回应,他以为是酒大了指令不好使了,再观察,锐飞行阵列倒像是朝着金帐方向俯冲而下,醉眼迷迷蒙蒙看不真切,为首一头锐怀中仿佛抱着一个同自身一模一样的人。 他迟钝的意识终于探知到即将发生什么,一趟冰线瞬间淌过脊髓,酒醉醒了大半,身体在莫名其妙地打颤。 好在人马护卫还能接收到他的指令,立刻围拢护卫,金梵立刻爬上一匹人马健硕的马背,飞奔向南逃窜。 然而人马奔驰得再快,又怎么能同空中的锐拼速度。 将近玉带河,锐已近百步,人马护卫纷纷回头射箭,当先的一排锐扑翼格挡,仍有不少中箭摔到地上,而落后的人马已给追上的锐抓到了高空,再狠狠扔到地上摔死。 金梵的人马加到全速,高高跃起,企图跨过玉带河。 而凯瑟琳的锐在重重护卫之下已经冲近金梵,见他跃起,猛地收起翅膀向下俯冲,在他落地之前将雕爪狠狠钳到他肩膀肉里,一拽拖离人马,远远地飞出几公里,直到再看不到一头人兽怪物,才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金梵的双臂摔断了,完全举不起来,满脸是血,恶狠狠冲凯瑟琳咆哮。“你想杀了我么?我可是你的合法丈夫!” 凯瑟琳跳下锐,轻蔑地唾了他一口。“现在你倒记起来你是我的合法丈夫了?两百年前你的记性在哪里?我找到你时你的记性又在哪里?” 金梵在凯瑟琳的威逼下步步后退:“你不能杀我,你答应过要带我回基地的,你不能失信!” 凯瑟琳狞笑道:“失信?咱两个到底谁失信了?死到临头了还在嘴硬!”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金梵一跤跌倒。 凯瑟琳逼到他脸前控诉:“在基地,你给我注射混淆剂,使我的孩子终身残疾,我那时当你是为了事业舍弃家庭,终究原谅了你,现在想想我真是傻到了家,你从那时起便已经不爱我和孩子了!对吧?” 金梵突然哈哈大笑:“你错了,那时我非常爱你们,我曾为了造成孩子的残疾想过自杀谢罪!” “但你终究还是舍弃了我们两个,在我苦心费力找到你之后,你又利用我、囚禁我,这个时候你还敢爱我?” 金梵显然豁出去了:“我早在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的时候便已经不爱你了,我没有机会爱你了,我没有能力爱你了,你知道一个人孤独寂寞地困在冰冻的荒原上一千年是什么滋味么?” 凯瑟琳冷笑:“你起码还有你那些男宠陪你,可你知道一个人在漆黑无宙的电子世界中苦熬人类的二百年是什么滋味么?没有人陪!没人话!左右穿行的不是1就是0!电子世界的时间可不是人类时间可以比拟的!” 金梵神色一馁:“不要再了,我们都辜负了对方!” “放屁!” 凯瑟琳高高举起斧头,将金梵的右臂齐齐砍下鲜血溅出三步多远,疼得金梵嗷嗷乱剑 “是你辜负了我,我活到了今,我站在了这里,我都是为了你,我没有辜负你!” 金梵强忍剧痛,强横着执拗着。 “你老老实实给我一副克隆身体不就万事大吉了么,我又何必将你囚禁,我若是真对你没有半分情义,直接将你的数字代码彻底删除不就万事大吉了么,我总想着等我成功了再放你出来,我再补偿你的恩义,今既然落到这步田地,我也看开了,你杀了我吧,老子受够了!” 凯瑟琳颤抖着双手,迟迟无法将永乐号的消防斧砍下去。“你只要真心实意地再一句‘我爱你’,真心实意的,我还会原谅你的!” 金梵知道冰原堡垒已经沦陷,失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千年的等待、千年的努力、千年的谋算,到头来竟是黄粱一梦,心灰意冷之下死意已决,他仰长笑。 “我爱紫星这,我爱紫星这草,我爱你身后人不人鬼不鬼的畜生,我也爱你这幅躯壳,可是,”金梵一字一顿,“我-已-经-不-爱-你-了!” 凯瑟琳的瞳仁仿佛剧烈燃烧起来,咬着后槽牙为金梵判决。 “好好好,你既然爱这么多东西,我就叫它们一起到地狱给你陪葬!你不是爱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畜生么!” 她回手猛地一劈,利斧准确地劈在了锐的身体结合部,锐凄号一声,尸体断为两半。 “你爱这草,我便毁这草!”凯瑟琳疯狂地劈砍身边及胸的长草,很快给她砍出一圈空地。 之后她高高举起利斧,对着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肉身道:“你不是爱这幅躯壳么!” 利斧兜头砍下,金梵吭都没吭一声,死尸栽倒在地。 “你不是爱这星球么,我便毁这星球!” -------- 谌卢大喊一声从冥想中惊醒,浑身汗水已经湿透衣衫。 他努力平复情绪,窥境中自己仿佛化身为瘫倒的金梵,脑壳上隐隐约约传来痛楚,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完好如初,而再清晰不过的景象告诉自己,金梵已经死去。 此刻正是黎明,夜黑得无比寂寞,他站起身来,轻轻捏熄了桌上的盘香,将剩余的香收进香袋。他抚摸着丝滑的布料,凝视着绸面上绣着的娟秀的“苑”字,心下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她。 伫立良久,再向泛白的东方地平线望去,微痛的脑仁中迟迟不肯退去一句话,如有警钟在耳蜗振鸣。 “你不是爱这星球么,我便毁这星球!” 章节目录 第三三八章 玉带河畔 夏草浓密,高可过头,长风南渡,吹起万里绿浪。 在碧草涌动的“浪潮”里,有一条黑线笔直地向北方延伸,在线的顶端,是几乎听不到机械运转噪音的“兰花车”。 妖医将“兰花车”彻底改造成了装甲车,因为负重增加了,即便在平坦的草原上也仅能开到60迈,但她的防御力提升了很多,可以成功地无视了堵在北上道路中一拨又一拨的英招妖兽。 自从谌卢在冥想中窥视到凯瑟琳杀掉金梵的那一起,已经有六批英招队骚扰过他们。 但谌卢的战略是只走不打,英招军不能维持长时间奔驰,一般在半个时左右就能将他们甩开。 每当到了快脱离追击的时候,令上工便端着妖医做的电爆***,趴到窗上十足十地适应新枪。 由于条件有限,妖医只造了一杆***和三把手枪,***配给了令上工,其余人配了手枪。 子弹是充电的,打到目标后会即刻瞬间释放高压电,从令上工的实战效果来看,电爆子弹有概率机会可以将英招直接电死,不过多数是将它们电翻个把时。 新的目标是原忒渠米拿洛汗的金帐,因为谌卢凯瑟琳此刻正在玉带河之畔。 当“兰花车”抵达玉带河南岸的时候,北岸的景象彻底将地球来客震撼了。 蜿蜒的玉带河静静地流淌,河水倒映出一张张人类的面孔,而踩在草地上的却是一条条健壮的马腿。 粗略地估计,静候在北岸的英招大军约有八千,锋利的弯刀反射着阳光。 夹杂在英招军中有一头头身形肥大的棕熊,它们每一咆哮,血盆大口中便露出一张扭曲的人脸。 妖医第一个走下车,站到南岸,笑嘻嘻地瞅着十米外的一头白毛英招,冲着它吹了一声口哨。 白毛英招人脸上一龇牙,手上的弯刀提了两提,终究没动地方,只下死眼盯着妖医。 谌卢接着走下车来,他左右打量了一趟“防御部队”,也不管对面能不能听懂,只顾大声喊道:“叫凯瑟琳出来话!” 风吹长草,飒飒作响,却没有怪物搭理他。 谌卢提高了一个分贝:“我知道你能看见我们,出来谈一谈吧!” 还是没有回应。 谌卢看看妖医,妖医看看谌卢。 “要不硬闯过去?”妖医提出简单粗暴却易行的办法。 谌卢低声回答:“‘永乐号’还在她的手里。” “只要她不把你的星舰炸成渣,我就能替你们修好它,赶巧那老妖婆就在对面,你还犹豫什么?” “我想试试,不成再!” 谌卢又冲着北岸喊话:“我知道金梵已经死了,他确实对不起你,他死有余辜,但是这些都是你和他的事,犯不上拿紫星的人来替他送祭!” 谌卢这句话显然有用,白毛英招突然开口,嗓音是怪物的,话语却是凯瑟琳的。“叫我什么好呢?你们这些后辈很有趣!” 谌卢先是一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我们怎么有趣了?” 白毛傀儡道:“我想问你,你来这里想要做什么?” 谌卢回答:“想劝你收手!” 白毛傀儡摇了摇人头:“我问的是你来紫星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可谓犀利。 永乐号星舰担负着人类第二次深航探索的任务,经过了百余年的跋涉,终于找到了类地宜居行星。 然而这颗星球上早已有了高等生物,并且这高等生物还是人类的“后裔”,殖民探索的意义因此变了味道。 这只是第一层矛盾。 永乐号深航明里是探索未知,可实际上紫星是一个已知的绝密,舰长尼波莫切诺被派给的绝密任务是找到激扬号的金梵。 如今金梵死了,明里暗里两个目的都不存在了,那谌卢一行人苦巴巴地从太阳系跑来为的是什么,凯瑟琳这一问当真是犀利。 谌卢沉默了片刻,坦然回答:“我承认,我们此行的任务彻底失败!” 白毛傀儡丑陋地笑了起来:“青年,你很坦诚,我很欣赏。不过既然任务失败了,你们就不应该再有存在的必要!” 谌卢强硬答道:“有没有存在的必要不是你了算的,我生而为人,我的同伴生而为人,所有紫星上的人类同样生而为人,你没有任何权利决定别饶生死!” 白毛傀儡放肆地狂笑:“你不懂!年轻人!” 英招两只手向左右一指:“这些东西是金梵造出来的,他想干什么,你知道么?” 吴霜雪的声音从谌卢背后响起:“他要做紫星的霸主,他要让整个紫星人类俯首称臣!” “回答正确!”白毛傀儡回手指着吴霜雪,“不过他既然拥有了这么强大的力量,你可知道他为什么又被我杀掉?” “因为你比他更狠!” “没错!”从白毛傀儡扭曲的姿态中,可以猜到凯瑟琳的真身笑得有多狂。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个道理很早就有人类总结出来了,而它却被埋在了历史长河的泥沙当中,它并没有消亡,只是在沉睡,一旦它苏醒,就是人类最本源的秉性苏醒的时刻!” 妖医催道:“别和她废话了,一口气打过去,我基本已经知道她的位置了!” 白毛傀儡冷笑一声:“就凭你们四个人类加一个放声机器人?你们是吃错药了吧,你们面前可是军事化的人马骑兵呀!” 妖医学着白毛英招回了一声冷笑:“能不能行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一会被我捉到了可不要哭鼻子哦!” 白毛英招突然仰一吼,声音沙哑苍凉,若配合深秋时节,那是不出的悲怆,可如今正是夏季旺时,这一声喊得不伦不类。 虽难听,但这一声却是个引子,惹得河对岸的妖兽个个引颈狂吼,英招马身人立又踏下,数千对铁蹄震得玉带河水水花飞溅。 白毛英招再次开口:“有种的就过来,看看自己怎么个死法!” 谌卢还想继续谈判,突然嘭的一声响,白毛英招浑身剧烈颤抖,身子一歪,整个栽到玉带河郑 趴在兰花车顶的令上工将眼睛从***后边转出来,骂道:“嚣张个屁呀,老子还不是一枪就崩了你!” 白毛英招乃是英招大军的头领,这一下中枪掉到河里,虽然只是被高压电子弹电晕了,但在英招大军中引起的震动还是非常大的。 英招军在经历短暂的错愕之后,由红毛英招带领,整个战线跃进水中,向着河对岸的几个人冲杀过去。 谌卢拉起吴霜雪快速退回兰花车,妖医则闲庭信步托在后边。 当第一头英招冲上南岸时,妖医不紧不慢地关上车门,自己往车头一战,看着英招大军向自己冲来。 车顶上的令上工在狙翻五头英招后,赶紧钻回车里。 当英招合围线进入兰花车十米范围时,妖医突然冲车内大声下令。“就是现在!” 车内,凝神屏气等待命令的西野羽美使劲按下一枚按钮,0.01秒之后,以车体为圆心,爆发出一圈看不见的无线电波。 电波以每秒30公里的速度播散出去,有效强度半径为30米,所有冲到这个范围内的英招均被这圈电波有效冲击。 电波冲击并未像振荡冲击对英招带了实体伤害,波及的英招仍在奔跑,只是奔跑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态度变得犹豫不明起来。 当第一头英招举起屠刀杀向自己同类的时候,妖医的计策宣告成功。 他释放的冲击电波打击的是深藏在英招人身马身里的主控芯片,电波实际上是一种病毒,扰乱了英招程序的原始设定,使他们进入到混沌状态,短时间无法听命于凯瑟琳。 也就是,被电波病毒感染的英招,无论敌友,只要见到会动的东西,就一定要把他干翻,或者直到自己被干翻为止。 一时间,兰花车周围成了混战的场地,红毛英招砍翻灰毛英招,灰毛英招撞折了黑毛英招,一片片血光,一根根残肢在玉带河南岸飞舞,很快血水汇成溪流淌进玉带河,原本清澈见底的河水被英招血染得污浊不堪。 英招嘶喊、哭号、怒杀、挣扎,这一幕血腥在艳阳之下无比得诡异,云影遮盖下,似乎有无数的冤魂围拢过来,看着当初的行凶者自相残杀,恣意感受着复仇的快福 妖医也没有闲着,他伸出两条膀子左右摔打,一只手变成电锯,另一只手变成重锤,左边挨着碰着就是一溜血光,右边挂着蹭着就是骨断筋折。 妖医越大越疯,索性将腰轴转动起来,又施展出来“大风车”的绝技,冲向他的英招就像是波轮洗衣机的水珠,从一个方向淅淅沥沥撒向波轮,却被离心力甩的四下飞溅。 谌卢本来想出来帮他,却被他“婉言谢绝”,着点怪物有他一个足够了,便再多上一倍也能应对自如。。 当南岸最后一头英招被令上工狙翻后,两千余头英招先锋全军覆没,英闸凯瑟琳,第一次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亏。 第一局,谌卢妖医战队大获全胜。 章节目录 第三三九章 怪物克星 乌乌泱泱的乌鸦群在空盘旋,叽叽嘎嘎十分吵闹,从地面向上望去,好像一群大头苍蝇等着叮腐臭的烂肉。 忽然乌鸦怪叫着四散奔逃,十数支秃鹫占据了乌鸦刚才所在的空域,犀利的眼神死盯着满地的血肉。 无论是人身还是马身,不管它们生前多么狂横,只要死了,就就都是食物。 妖医叉着腰冲玉带河北岸耀武扬威:“过来呀,还等什么,你不是很牛么,过来杀我呀!” 对岸剩余的六千批英招毫不为所动,严阵以待防范敌人越过玉带河。 妖医骂了半阵,对面什么回应都没有,让他十分尴尬,他开始做鬼脸吐舌头加骂娘。 令上工见南岸暂时安全,端着***重新爬上车顶,瞄准个头大的毛色鲜艳的英招一枪一个。 不断有英招中枪被电翻栽到河中,英招大军却像是机器人一般动也不动,若不是风吹动马鬣,当真以为他们是木雕泥塑。 谌卢在车中隐隐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努力搜索着关于这一幕的梦境,记忆的梦境里却只有屠杀与鲜血,对峙这一环节怎么也想不起来。 妖医仍旧在唱独角戏,他已不满足于动嘴皮子,见令上工越杀越起劲,干脆从地上找石头,一石头打残一头英招,拼着数和令上工竞争起来。 河对岸的英招仍旧这么森然不动,仍由妖医和令上工欺负。 谌卢觉得不对劲,先拍拍令上工。 令上工把头缩回车子:“怎么了?” 谌卢道:“你先回来吧,英招不对劲!” 令上工满不在乎:“能有啥不对劲,被妖医刚才那一拨骚操作搞怕了呗,你别妨碍我,我杀得正起劲呢,这么好一个练枪法的机会,打偏了都能中,我得好好抓住!” 令上工重新爬出舱顶,就在他出舱的瞬间,似乎听到对岸什么不正常的声响,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火龙。 火龙横着身子从英招大军身后升起,在半空渐渐汇成一个火球,火球瞬息张大,压着风声砸向兰花车。 令上工“妈呀”一声赶忙缩回身子,刚将顶舱舱盖合上,兰花车上便叮叮当当响起密密麻麻的撞击声。 撞击声来自一根根火箭,是从英招军阵后射出的,箭头上绑了蘸足油的布条,一打在车子金属外壳上,登时溅出一片火来。 这一发齐射,火箭数量不下三千支,几乎全部钉在了兰花车方圆二十米范围内,登时将车体与车外站着的妖医打入火海。 火焰翻着卷向空抛洒火星,底下一个人影突然从手中喷出两道白色的水雾。 妖医先将自己身上的火扑灭,接着为兰花车灭火,刚扑灭一半,第二波火箭又从而降。 妖医也不管扎在身上快成刺猬的火箭,只管着先灭火,但是第三波、第四波火箭纷繁袭来,他一个人再大的能量,也灭不了这无穷无尽的火。 此刻妖医的衣服和皮肤已经完全烧光,露出冷森森的金属骨架,他连通了车内的通话器,指示道:“把车开到河里去!” 谌卢立刻松开刹车,发动车子,一个加速冲出火海,一头撞下玉带河。 车子的自上水系统登时发动,从河中吸水,再从车身上十个喷水口大量喷水,瞬间将车身的火熄灭。 妖医也冲出了火海,为自己灭火,他显然已经给这阵火雨逼急了,对着车内大喊:“冲到对岸,把它们全宰喽!” 还未等谌卢做出反应,妖医已经开始加速,三五步便冲到了南岸,猛地一弹,人高高地跃了起来,能有五六米高,然后重重地砸在北岸的英招群郑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传来,紧接着从他着陆的地方飞起了三头灰毛英招,所有英招全部向妖医所在的圆心转身,拥挤着向圆心聚拢,终于打破了沉默,爆发出瘆饶吼剑 谌卢原本没有打算直接冲到英招群中去,他的策略是将英招一批一批吸引到南岸,再用病毒叫他们一波一波自相残杀。谁知道妖医突然就发了疯,兰花车要还不杀进去,面对这么多怪物,难保妖医不吃亏。 谌卢冲着车内的队友大吼一声:“都坐好了,吴霜雪检查门窗,令上工检查武器,西野羽美听我口令,随时准备按按钮!” 车子的发动机无声咆哮着将车体拔出河床,一个冲刺撞上北河岸,高高地跃起,又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重重地拍在了两头英招的身上,英招虽然皮糙肉厚,但怎么能耐得住五吨重一大块铁和将近十吨动能的砸,当即被拍扁在底盘之下。 兰花车开足马力,一路将英招撞飞,车身剧烈颠簸,那是因为轮子底下咯着英招的死尸。 将要靠近妖医,谌卢一声令下,西野羽美再次按下按钮,带着电子病毒的电波再次引爆,波及半径三十米内所有的怪物。 然而期待中的混乱并未再次发生,英招们只是略微愣了愣神,接着依旧疯狂地将砍刀向妖医和兰花车砍。 谌卢疑惑地望向西野羽美。 西野羽美扑闪着惊慌的大眼睛:“我按过了!” “再按一次!” 西野羽美在三名同伴的密切注视下狠狠地将按钮一按到底,紧接着四个人同时将目光扭到窗外。 英招仍是毫不混乱,甚至可以是井然有序地朝两个目标发动浪潮一般的攻势。 电波病毒失效了? 车窗的高强度玻璃在这时被一柄刀的刀尖砸出了一个裂缝。 一旦出现一条裂缝,英招的刀就像苍蝇找到臭鸡蛋缝一样疯狂地往这面玻璃上砸,没几下,整面玻璃被咋成蜘蛛网花,再有那么几下,玻璃非要被打烂,而英招便可以毫无遮挡地钻进车内。 谌卢将同伴护在身后,多功能戒指的光刃照亮了三个惊慌失措的同伴的脸。 就在车窗玻璃将碎未碎的时候,车头猛地一沉,接着一连串闷响,车窗前一亮,爬在车上的英招全没了,换作骨架妖医守在引擎盖上。 妖医也不知道杀了多少英招了,浑身上下都是污血,他左手电锯,右手狼牙锤,以腰为轴左右旋转,每转一次,切断的是怪物的四肢,砸飞的是英招的身体。 妖医向一尊罗刹一般立在车头,将逼近车子的英招尽数打死,等到一米圈子清理干净后,他右手的狼牙锤突然甩出了铁链,链子随着腰轴转动,一圈兜出去,兰花车周围登时划出一个大圆,圆圈内登时没有了活着的英眨 妖医这么一发功,英招也不敢再傻乎乎地去撞链锤墙,双方一时形成僵局。 通讯器里再次响起妖医的声音:“电波干扰怎么回事?坏了么?” 谌卢回答:“应该没坏,仪表显示它工作正常!” “那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 “妈的,撑不下去了,赶紧在密码键盘上输入‘爆米花’!” “这是干什么的?” “别废话,赶紧输入,救命用的!” 谌卢依言快速地输入了密码。 一声轻响,车顶上升起了一台转轮机枪,机枪自动搜索英招,九支枪管以每秒一百发的速度向英招群中发射高压电弹。 与此同时,妖医收回了手腕上的链锤,任由高速机枪释放怒火。 一时间,机枪口喷吐出的火焰黯淡了阳光,英招妖兽在连成一片的枪声中成群结队地倒下,根本看不到弹道,只能从英招倒下的速度感受到妖医这款“救命武器”的威力。 令上工看了看手中的***,再看看显示屏中的模拟机枪,干脆把枪一扔。“有了他还要我做什么?”连枪都像是“老对头”对他的蔑视。 机枪威力虽然大,但却有一个最大的劣势,那就是它太耗子弹了,一秒一百发,一分钟就是六千发,妖医总共也没制造出两万发子弹,因此机枪只响了两分钟不到便哑火了。 然而这两分钟足够了。 玉带河北岸的数千英招已全数被放倒,有的直接被高速子弹打死,有的只是被电晕,但在半时内,英招军等于全军覆没。 第二局,谌卢妖医战队再次完胜。 机枪激起的烟尘弥漫在周围五十米范围,妖医跳下车子,不等烟尘消散,信步向北边走去,左右手各变出一根长矛,探测到有晕而未死的英招,上去就是一下。 走出烟尘,迎面孤零零站着一头梼杌,梼杌的熊身人立着,熊嘴大张,露出喉咙眼里的人脸,妖媚的人脸发出凯瑟琳轻蔑的声音。 “你的病毒被我破译了!” 妖医没话。 “你的机枪也没子弹了!” 妖医还是没话。 梼杌傀儡问道:“你还有什么?” 妖医冷冰冰反问道:“你还有什么?” “我还有句芒、梼杌、蝎魅、伏羲,这些都是你们的叫法!” 妖医嗤之以鼻:“不堪一击!” 梼杌傀儡的人脸鬼鬼祟祟一笑:“那这个呢?” 妖医突然间探测到危险,他下意识地向左一闪,塞有高能电池的心舱要害堪堪避开,但右臂自肩部齐根被打断,机件散飞一地,身体也被这巨大的冲力带着跌倒在地。 妖医大惊:“你有重狙?” 梼杌傀儡大笑:“不仅有重狙,还有这个!” 伴随着它妖冶的声音,一声破空划过妖医头顶,一枚**落向了兰花车所在的位置。 章节目录 第三四〇章 谌卢发威 兰花车在强烈闪光的同时腾空而起,瞬间被炸起的火焰一口吞没。 伴随着四周英招的残肢碎肉,车子底朝栽到了因打斗而片草不存的沙地,底盘与车门连接处赫然被炸出一个黑洞,轮胎尽数炸毁。 空旷的草原上响起妖医歇斯底里的吼剑 他也不去管自己被重狙打断聊右臂,忙用左手撑起身子,拔腿向兰花车跑去。 “不不不……兰花……不要死……不要死……我来救你!” 还差三米就能触摸到冒烟的车子,突然,又一颗重狙子弹打了过来,精准地从妖医左腿腘窝打入。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半条大腿都打碎了,腿带着脚远远飞了出去,妖医一个跟头摔到地上,连翻了几个滚撞上车体,总是到了兰花车外。 他不去管自己受赡情况,仅用一手一脚爬到挡风玻璃前。 之前被英招打裂的玻璃已在爆炸中全碎了,透过破窗向里边瞧,黑乎乎全是浓烟。 妖医上半身钻了进去,看到一只手,握住想往出拽,一拽之下感觉非常轻,拉近一看,是一条断聊上臂,再仔细看,是条女饶断臂。 又是一声凄厉的嚎剑 妖医再向里边爬,好像看见了谌卢的脸,但还没等他施救,右脚有一股大力将他拖出了车子。 他扭身看去,梼杌正张着大嘴向自己脖子咬来,他急忙将手伸到熊嘴里,五指一张撑住熊嘴。 熊嘴里的人脸登时喷出强腐蚀液体,妖医的左手立刻冒出一股青烟。与此同时,熊掌疯狂地掏妖医的肚子,机甲零件被掏出来一大把,妖医只得缩回右腿保护腹部。 上一声鸣叫,一只句芒俯冲而下。 梼杌咬紧妖医,训练有素地向上一抛,俯冲的句芒伸出鹰爪钳住妖医的残躯,振翅上飞。 妖医用腐蚀的左手反钳住句芒的爪子,防止它从高空将自己抛下。 哪知道句芒打的并不是自由落体这主意,立刻又有两头句芒飞了过来,一头钳住妖医右腿,一头钳住妖医左肩,三下里一使劲,油尽灯枯的妖医登时断成三段。 残肢重重摔落草地,只剩胸腔、左臂和头颅的妖医仍在挣扎着向兰花车爬。 梼杌一脚将妖医的头踩进泥土,凯瑟琳通过傀儡得意地庆祝胜利。 “你确实有两下子,干掉了我一整支英招部队,我若不是留有后手,恐怕梼杌句芒也拦不住你!” 妖医死硬不服气:“不是你强,而是我太大意了,没料到你不按金梵的套路出牌,居然造出了热武器,早知道这样的话,我连能量盾都造出来了!” 梼杌傀儡吼吼熊笑:“千百年来,一句‘早知道’断送了多少牛饶性命,你虽然是一台人工智能,但我还是很佩服你的,你死后我会给你也搭一座墓,墓碑上就写‘牛人’!” 妖医的左臂挣了两挣,没能逃离熊掌,他似乎已到了极限,不再挣扎,改口哀求凯瑟琳。 “一人做事一缺,你的英招全是我杀的,你找我算账就是了,把他们救活,他们好歹是你的同胞。” “英招?”梼杌傀儡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些英招都是金梵那畜生造的,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可惜的,其他地方的英招多了去了,不心疼这几千匹。” 妖医继续哀求:“你提条件吧,只要你把吴霜雪救活,我什么都听你的!” 梼杌傀儡惊诧地看着妖医:“呦呵,你真的引起我的注意了!” 妖医道:“做牛做马都可以,你可以修改我的程序,叫我对你言听计从,你要是不喜欢我也可以彻底毁掉我,请你快点救救吴霜雪,她手断了,快死了!” 梼杌傀儡不紧不慢地道:“你可别告诉我你爱上她了,机器人是没有这种功能的!” 妖医的皮肤全都没有了,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语气十分焦急。“求你了,求你了,快点救她!” “我要是不救呢?” 妖医突然不动了,也不答话。 梼杌傀儡惊奇地俯身去查探,突然,妖医的左手从手腕弹出,食指伸出,从梼杌的熊眼中打了进去,巨大的冲击力将熊头撞得倒翻在地面,尸体震得地都一颤。 妖医血淋淋的手掌从熊头中爬了出来,接回手腕,继续挣扎着向兰花车里爬。 一头句芒猛地俯冲下来,嘴里尖喝着凯瑟琳生气的辱骂。 “作死的机器人,你真的惹怒我了,你也好他们也好,今谁都别想活!” 就在句芒的钢爪即将钳住妖医之际,一阵白光闪过,句芒尖叫一声,扑闪着翅膀重新飞了起来,半空拖出来两条血线,血线的顶端,雕腿上秃兀兀没了爪子。 谌卢满脸是血,挣扎着从车窗中爬了出来,手中光焰暂时熄灭,扶住妖医。 “他们都活着,只是在昏迷中,西野的情况不大好,她断了一只胳膊。” 原来在**爆炸之前,谌卢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了关于爆炸的梦境,他的身体应激做出反应,立刻鼓起一颗能量泡将同伴包裹进来。 可是爆炸来的太快,威力又太强,谌卢来不及调整,车子已经翻滚了起来,他的能量泡只帮助大伙挡住了爆炸的冲击,却没挡住车子翻滚带来的伤害,几个人先后撞晕了过去,可怜的西野羽美,膀子在翻滚中断裂了。 妖医一听吴霜雪没事,登时松了一口气。 谌卢道:“这里由我应付,你……你还行么?” 妖医点点头:“手还在,电池还在,脑袋还在,我先救他们。” 另一头句芒尖叫着俯冲谌卢,谌卢抬臂将光焰伸至最长,句芒傀儡盘旋在光焰够不到的地方大放厥词。 “你们等着,马上有人来取你们狗命,你们谁都跑不了!” 谌卢梦境再次闪现,他一个侧翻滚向一旁,重狙子弹擦着肩膀飞向了远方。 与此同时,远处百十头梼杌一起奔来,震得脚下碎石不住地蹦跶。 谌卢又是一躲,再次躲开狙击,他抬头冲句芒傀儡道:“你的***对我没有用,你再狙我一百枪也挨不着我的汗毛!” 谌卢后悔这句话了,因为接下来的一颗子弹打穿了兰花车的车体。 谌卢急忙询问妖医:“怎么样,有人受伤么?” 妖医回道:“暂时没有,但是你得想想办法,下一颗不定就打到人了!” 谌卢真的急了,他试着催动体内的异能,冲着盘旋的句芒伸出手去,一股能量裹住了句芒傀儡的爪子,将它拽着慢慢向地面靠近。 梼杌还有十米就要撞到,句芒还没捉住,谌卢放弃邻一计划,蜷缩起身体,将能量集中于胸腔,猛地向外一放。 一股强劲的能量场以谌卢为圆心向外爆发,梼杌大军千万斤的冲势都没能冲破这股能量,当先的被撞得骨断筋折,靠后的翻着滚向后飞去,再看上的句芒,像被弹簧弹了一下,高高地飞了起来,又笔直地栽到霖上,折断了翅膀。 谌卢发力过猛,身子一趔趄,急忙站稳,已是汗如雨下,气喘不已。 又是一颗子弹打来,谌卢躲闪的不够利索,子弹在右腰侧划了过去,幸好穿着星舰坚韧的制服,没有破皮,但仍给刮得火辣辣的疼。 又有一群句芒飞了过来,它们异口同声道:“你不是很会躲么?怎么,才第四颗就不行了,要不要我再给你两枚**玩玩?” 话到**到,句芒在空中一闪,一枚**拖着烟尾打了下来。 谌卢强行升起能量场,一阵剧爆,谌卢高高地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还能活动的梼杌立刻冲了上来,谌卢高高伸出左拳,冲着多功能戒指大喊口令:“螺旋桨!” 多功能戒指晶体的六面与地表平行亮出六根光焰,晶体旋转,带动光焰像螺旋桨一样转了起来。 梼杌收势不住,一头撞上光焰螺旋桨,极高的温度瞬间将它们的皮肉骨骼绞成肉泥,哼都没哼一声便死了。 然而光焰是没有质量的,梼杌虽然死了,但是奔跑的势头没有停下,五头死尸狠狠地将谌卢压在身下,多功能戒指防自伤功能自动启动,光焰消失。 后边的梼杌冲了上来,疯狂地拔开死去同伴的尸体,想在谌卢身上狠狠咬上一口。 谌卢临危,激发出潜力,脑子居然进入到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眼前轮番幻映着梦境与现实,体内因基因改造而拥有的能量场再次爆破。 这次的力道比之前那次大了一个能量级,重达数吨的活的死的梼杌被能量爆炸抛到了上,却一时不落下来,悬空能有两秒钟,猛地像是被绳索拽下来一般狠狠撞到地面,一冲一撞,梼杌尽数死亡。 半昏迷的谌卢从梼杌死尸中悬空浮起,眼神扫过身前剩余的二十多头梼杌,将右手一伸,虚空一抓,余下的梼杌登时聚成一个大肉球。 随着谌卢右手虚空加力,梼杌肉球不断传来骨骼断裂与怪物的惨叫,最终,“大肉球”噗嗤一声,被能量场捏爆,血水四溅,其内再没一个活物。 章节目录 第三四一章 谌卢的三种状态 又一颗子弹打来,超级谌卢手都没有动,只用眼睛向子弹一瞪,子弹在稠密的护身能量盾里快速减速,在闯入盾场5厘米处停止,接着子弹缓缓调转方向,循着来时的弹道波动痕迹打了回去。 与此同时,超级谌卢抬起右手向空虚抓,十几头盘旋的句芒受能量场的束缚聚成一个肉球,压力逐渐增大,过程同挤爆梼杌肉球相同,惨叫的声贝却高过梼杌数倍,残尸碎肉从空纷纷掉落。 凯瑟琳发疯了。 空气在剧烈地呼啸,蓝上划过十几道淡白色的尾迹,明亮的尾焰叫人看不清**的模样。 她将已造出的所有**全都发射了过来,若真叫这些**在这方圆几十米的地方爆炸,恐怕地面都得给削低一米。 超级谌卢凝聚所有能量,在自己和兰花车上方展开一堵厚厚的能量盾,第一颗**集中能量盾,在看似虚无的半空中绽开一朵巨大的惨丽的火花。 能量盾凭肉眼是看不到的,但在一颗颗**爆炸产生的烟与火的对比中,可以看到一弧非常明显的半圆边际,烟与火的半圆随着爆炸剧烈震动,但它坚韧地毫不退缩,直至最后一颗**的火焰升腾散尽。 抵御了所有的**爆炸的威力后,超级谌卢筋疲力竭地倒在兰花车旁,陷入了深层昏迷。 原本茂盛的草原被这一场剧烈地爆炸轰得一根草也没有了,露出**裸的沙地,一时间万俱寂,只有玉带河潺潺的流水像是被吓哭聊孩躲在角落啜泣。 远处响起嘎啦嘎啦的节奏,五十头蝎魅冲了过来。 超级谌卢突然从深层昏迷中惊醒,或许他根本就没有醒,因为他的眼睛是紧闭着的。 惊动他的并不是这五十头蝎魅,而是在深层昏迷的无意识界中,他看到了草原上停泊的永乐号星舰。 超级谌卢仍旧漂浮起来,双颧赤红,像要滴出血来,他闭着眼却像是能看到一般,正对着五十头蝎魅,将双手五指挓开,用力向外一分。 狂奔中的五十头蝎魅,螯钳、螯足、毒尾硬生生被超级谌卢的能量场拔断,伴随着惨叫声,只剩下人身与蝎身翻滚在沙地上,以及五十条高高荡起的烟尘。 超级谌卢迅速向无意识界定位的方向飞了过去,他掠过草海,跃过山包,眼前的大草原上蜿蜒盘绕着玉带河,圈着一围茂盛的草场,草场里集中着银光闪闪的上百座毡包,永乐号反射着阳光,赫然在聚落边上停着。 猛地一颗子弹向他打来,超级谌卢一伸手止住子弹,急停,下望,一个人影跳出草窠,端着***再次向他射击。 超级谌卢一甩手,将先前获取的那颗子弹打回给狙击手,狙击手躲闪不及,子弹从肩头直打到胸腔,闷哼了一声跌倒在地。 超级谌卢缓缓降落下来,伸手虚捏住狙击手,他仍然没有睁眼,但能看到狙击手是个男性,样貌十分熟悉,突然记了起来。 “你是金梵?” 超级谌卢隐约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变成超级状态的他思路已不如常态时候灵敏,更何况他现在已在无意识界游离,只有第六感在感觉,思维却跟不上了。 虚弱的金梵爆发出一阵狂笑:“你们不是要来找金梵么?呐,现在我把他交给你了,蒸着吃煮着吃你随便,哈哈哈哈!” “你不是金梵,你还是凯瑟琳!”超级谌卢猛然醒悟,“真的金梵已经被你杀死了!” 克隆金梵咳出一口血,有气无力道:“我真是看了你,没想到到手的胜利居然败在你的手上,哦不,应该败在了非影手上,他的基因改造很成功呀!你,不是人啦,哈哈……咳!” 有一口血喷出来,克隆金梵剧烈地抖动,肉身因为失血过多死掉了。 就在这时,超级谌卢听到一声非常熟悉的声音,那是永乐号引擎的声音。 坏了,凯瑟琳要逃! 超级谌卢丢下克隆金梵,猛地弹射上半空,在草原上爆出一声沉闷的音爆。 长草给他疾飞的波动压得抬不起头,七八公里的直线距离,超级谌卢仅用了半分钟就飞到了。 此刻永乐号已经升起,一旦叫主引擎发动起来,超级谌卢就再也别想追上。 他此刻根本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上蛮力,双手爆出能量场裹住永乐号舰体,双脚的能量场则包裹住半径三十米的土方。 一场拉锯战打响。 永乐号的起飞副引擎开足马力,向地面疯狂地喷吐橙色的火焰,炽烈的火风席卷整个草场,将毡包吹的一个不剩。 超级谌卢拼尽全力,将永乐号锁在脚下的土方中,但他的身体渐渐受不了上万吨的巨大拉扯力,先是肌肉一根根撕裂,接着关节囊出现裂缝,他强咬牙支撑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是回家的希望,绝对不能叫永乐号再飞走! 僵局持续了约有三分钟,永乐号的主引擎终于点燃了。 蓝白色的光柱从主引擎射向地面,将草场打得四分五裂,由于超级谌卢的拖带,整个半圆形的土方被永乐号慢慢地提拽起来,玉带河水汹涌地涌进地上空出来的大洞。 超级谌卢断邻一根肋骨,他已不知道疼痛。 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他毫无痛觉,只感觉到牵扯永乐号与土方的能量场越来越弱。 永乐号越升越高,蓝白色的光柱越燃越炽烈。 超级谌卢的左臂臂骨断了,软绵绵垂了下来,只剩下右手仍在倔强地拖拽着。 土方开始一大块一大块掉落,砸进地坑泥水中,激起老高的浪花。 永乐号似乎传来凯瑟琳恣意的笑声,充满了嘲笑、不屑与疯狂。 超级谌卢的横膈膜撕裂了,这一次他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痛,右手再也拉不住永乐号,身体也无法在保持悬浮,他大头朝下栽落大坑。 突然,他身体内爆发出什么东西。 再之后,他连第六感也丧失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灵魂仿佛出壳了,轻轻悠悠飘荡在草场高处的空,斜下方远处是上下抖动的永乐号,永乐号下边有一个亮红色的光点,红光在慢慢扩张,似乎要将整个永乐号吞没。 好舒服啊,没有寒冷、没有酷热、没有痛楚、没有焦虑,这种状态真好。 斜下方突然亮起一道明亮的光,这束光自红色光点射出,准确地打进永乐号的主引擎,永乐号尾部随即爆出一个烟与火的红色大球,接着便开始坠落。 好惨啊,永乐号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激起了漫的灰尘与泥浆。为何自己却如此平静如此安详? 那团红光飘向永乐号舰艏,红光一闪一暗,红光每闪一次便照亮一次星舰外壳的破洞,每暗一次便能看到从破洞里飘出一个人。 一个又一个,一共有八个人飘了出来,他们是谁?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熟悉? 尼波莫切诺、约瑟夫、西野羽美、吴霜雪、泽南哥提、令上工、斯嘉丽、谌卢,却没有墨菲。 八人每个的嘴都在动,但是他们些什么完全听不到,永乐号的同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怎么了? 红光暗淡,原来光里裹着的是自己,自己在干什么?为何如此吃惊地盯着尼波莫切诺,盯着斯嘉丽,还有,自己居然盯着另一个自己! 呐,凯瑟琳既然克隆了金梵,其他人为何不能呢! 一阵剧烈的失重感将飘在半空的那一缕感觉拽回到红光消湍躯壳中,谌卢回到了身体,但身体却不是自己在控制。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他看到尼波莫切诺在怒斥,约瑟夫红了头发,西野羽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吴霜雪冷冰冰盯着自己,谌卢直接亮起了多功能戒指,所有人都在紧张,只有斯嘉丽在狂笑。 他看到自己轻轻一挥右手,尼波莫切诺的身体便爆炸了,血肉崩了其他人满身满脸。 谌卢挥着光焰冲了过来,他看到自己再一挥手,谌卢倒着撞向星舰,脖子折成90度,尸体沉到了泥水郑 他看到自己一个接一个地杀死与自己同伴一模一样的克隆人,毫无怜悯,毫不犹豫。 当到了最后一个人时,克隆斯嘉丽在歇斯底里地大笑,着什么比划着什么,张开嘴冲了过来,想要咬自己的脖子。 他看到自己伸直右手,一束红光贯穿了斯嘉丽的胸膛,没有一滴血。 斯嘉丽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自己脚下,撑起狰狞的脸。 “别急,还有很多个我们!” 谌卢一瞬间居然听到了,这句话给他带了无比巨大的震撼,他最后的意识彻底消失,重新跌入到幻梦境当郑 梦中,永乐号重力舱的圆环留在冰川之中,一旁半沉着激扬号重力舱的圆环。 一新一旧两个圆环在源源不断地输出各种人兽怪物,各种热武器,其中有整整齐齐的八个方阵。 每一个方阵都是自己队友的克隆人,除了墨菲。 梦境忽然调转。 在洪水泛滥的土地上,一团团怪物在惨杀活人,水中,怪物纵横游荡。 梦境再转,千里瀚海,一行行蝎魅与句芒围攻一座绿洲。为首八个人,是自己八名伙伴的模样,领头人是斯嘉丽。 梦境最后落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地方,有明湖,有雾岸,有大江,有佳人。 庄无名带着面具登上鹤坂城头,舜兵大肆屠城。 椒江北,一大队英招虎视眈眈觊觎着鲜血。为首八个人,是自己八名伙伴的模样,领头人是斯嘉丽。 自己仿佛站在了庄无名身边着什么,庄无名身后突然转出斯嘉丽,斯嘉丽许诺给庄无名大宁的下,条件是杀死谌卢。 自己仿佛重新站在了庄无名身边着什么,自己了些什么,斯嘉丽被一刀杀死,自己却又被绑住。 自己仿佛再次站在了庄无名身边着什么,庄无名再也没什么,帮着杀掉了所有人兽怪物,他身后突然转出斯嘉丽,斯嘉丽一刀杀死了庄无名。 章节目录 第三四二章 克隆之罪 就在癫狂谌卢打下永乐号的同时,兰花车外面来了八名不速之客。 吴霜雪受伤较轻,只有些擦伤,再就是受爆炸震荡而昏迷,此时已经醒了,端着令上工的***守在车外。 车里妖医正在为西野羽美封闭创口,她整个右手臂被什么东西切割断了,切口平整,回接不难,但第一要务是帮她止血。 令上工仍在昏迷,他肚子破了一个洞,汩汩地往外冒血,妖医胡乱给伤口塞了些破布,按照他的规矩,令上工永远是最后一个接受治疗的。 吴霜雪看到谌卢穿戴整齐走了回来,吃惊地问道:“你上哪儿去了?” 谌卢虚抬着双手,让开***的枪口,大声道:“嘿雪儿,猜猜我找到谁了?” 河床上跳上来一名男性,他有着一副拉美血统的脸,黑黑的头发打着卷湿漉漉地垂在两颊。“嗨雪儿!” “泽南哥提?”吴霜雪莫名惊讶。 “是我,你想我了么?” 吴霜雪问道:“你不是已经……”言罢扭头看向谌卢。 就在吴霜雪被泽南哥提分神之际,谌卢靠近了她,猛地一扑,想要将她乒,斜刺里却飞出一只手臂,将他整个身子撞飞了出去。 妖医费力地爬出车窗,警示吴霜雪道:“这不是真的谌卢,心!” 吴霜雪端起***对准谌卢,语音颤抖地质疑:“你到底是谁?” 克隆泽南哥提扶起克隆谌卢,看看他居然被妖医一飞拳打死了,便将尸体往地上一丢。 “最烦演戏了,好了好了,你们的谌卢生猛地很,我打不过他,只能来这边捏死你们几只蚂蚁来报复报复!” 妖医冲着吴霜雪大吼:“快趴下!” 然而还是迟了,吴霜雪听到了左肩胛骨碎裂的声音,身体接着撞倒在地上,疼痛这时方才传来,撕心裂肺地疼,吴霜雪忍不住尖嚎了起来。 兰花车另一边,其他六名克隆人从河床爬上岸来,克隆约瑟夫收回多功能戒指晶体,亮出光焰,逼近吴霜雪。 妖医单手撑起身体,将半截身子倚在车子上,抬起左手,大声呵斥。“你们有本事先把我毁了,想动他们,门也没有!” 克隆斯嘉丽转到妖医正面:“啧啧,真是一条忠诚的狗,怎么你呢,机器融一定律都违抗了,你不应该自爆么!” “机器融一定律只规定我能不杀人,却没有规定我不可以杀克隆人!” 妖医抬起左手,想用弹射手掌击毙克隆斯嘉丽,身子却猛地一震,强大的电流瞬间打散了他所有的程序,除了还剩下一些读写功能外,其余功能全部暂停。 克隆约瑟夫这才收起多功能戒指,停止高压电流。 七个克隆人一字排开站在兰花车前,克隆吴霜雪粗暴地将吴霜雪拎了起来,不顾她痛苦的尖嚎,狠狠将她掼在地上。 “你居然长得比斯嘉丽还漂亮,你我要不要用你做主体呢?” 吴霜雪朝自己的克隆体啐了一口:“你个老妖婆,姑奶奶便是死了也不会让你得逞!” 她拼着伤口撕裂,猛地朝自己的克隆体踹了一脚。妖医装给她的义肢力量极大,一脚将克隆体踹得倒飞出去,半才爬起来。 克隆吴霜雪捂着肚子晃晃悠悠站起来,跑回来冲着摔倒的吴霜雪就是一通乱踹,吴霜雪避无可避,只能蜷起身子受它欺负。 “老娘是有痛觉的!”克隆吴霜雪在发狠地踢,凯瑟琳在歇斯底里地咆哮,“你们一个一个都敢弄疼老娘,老娘叫你们一个一个都疼死,都他妈疼死!” 发泄了一阵,凯瑟琳心情略微舒坦了一些,她控制着克隆吴霜雪往地上一坐,突然仰大笑。 “你们几个蚂蚁真是烦人,居然把我惹怒了,先是这个机器人,接着是谌卢,而你这么个玩意儿居然也敢惹我,吧,想怎么死?” 吴霜雪将嘴里的血沫子吐干净,硬气地回怼:“有本事就一刀把姑奶奶杀了,犹豫一下你是我孙子!” 克隆体哈哈大笑:“你倒是聪明人,还懂得长痛不如短痛,老娘就偏不叫你如意!” 克隆尼波莫切诺走了过来,伸出粗壮的双臂,两只蒲扇大手捏起吴霜雪的手臂,猛地向膝盖上一磕,咔吧一声,臂骨登时折了,吴霜雪连叫都没叫出来便昏死过去。 妖医发出无声的哀嚎,却没有人能够听到。 一盆凉水冲到吴霜雪头上,吴霜雪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却立刻被断臂疼得大叫起来。 “杀了我……你个贱人……没人要的……老妖婆……你杀了我!” 一声声凄厉,喊得地变色,一层层乌云卷着风压在人头顶。 克隆吴霜雪却乐得花枝招展,前摇后摆。 吴霜雪一边**一边辱骂,当骂道“寡妇”时,凯瑟琳控制的克隆人突然变了颜色,脸上瞬间狰狞。 她捏起吴霜雪的断臂疯狂地折叠,吴霜雪受不了这刺激,再次昏迷。 就在又一盆冷水将要泼到吴霜雪头上前,车体内响起了一声柔弱无力却坚强百倍的声音。 “不要伤害她!” 声音一落,苏醒的西野羽美强忍着伤痛,用左手拳头重重地砸向干扰电波的释放按钮。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凯瑟琳千算万算,满以为只要凭借人兽妖物的力量便能取得胜利,因此只修改了人兽怪物抵御病毒的代码,却没修改克隆饶代码。而当她站在兰花车外咆哮时,病态的情绪已经叫她忘了兰花车还有这么一个种值病毒的功能。 电波爆发,七名克隆人瞬间感染了病毒。 克隆约瑟夫第一个做出反应,光焰挥出,克隆泽南哥提与克隆令上工被割断了喉咙,死尸栽倒在地。 克隆尼波莫切诺一个飞身扑向克隆约瑟夫,当前者拧断后者的脖子时,后者的光焰将前者拦腰斩断。 另外一边,克隆斯嘉丽将牙齿咬在了克隆吴霜雪脖子上,后者用指甲疯狂地抓挠前者,在它头上脸上抓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克隆西野羽美拎起妖医的断臂,抡圆了狠狠砸在克隆斯嘉丽的后脑勺,后者软绵绵瘫倒,它又是一击,将克隆吴霜雪半张脸都打没了,最后只剩下它一个。 西野羽美单手吃力地托着***,颤抖着注视着眼前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浑身血污的怪物。 我真的是被意识复制! 我真的是被意识复制! 我真的是被意识复制! 绝望中的西野羽美向自己的克隆体扣动了扳机。 随着克隆体的倒下,西野羽美再也承受不住身心的双重打击,大脑宣告死亡,尸体软在克隆体旁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令上工被腹部的剧痛扎醒了。 脑袋仍然混沌,他吃力地爬出车子,外面的景象让他怀疑自己堕入霖狱。他足足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才回过神来,还要感谢疼痛的帮助。 疼痛虽然难以忍受,却是人类的忠诚朋友,它会提醒你还活着、你还清醒。 令上工支撑着走到两个西野羽美尸体前,探了探鼻息,痛苦地流下泪来。 又走到少了半张脸的尸体前,祈祷着这个一定要活着,结果是更加悲哀。 那边还有一个吴霜雪,他蹒跚过去,看看折成面条的手臂,心中狠狠扎了一下,探查脉搏,还活着!必须赶紧为她进行紧急治疗。 妖医瘫在车旁目睹了一切,别人死了都无所谓,唯独兰花叫他太难受了,煎熬了这么久,本来要丧失希望,令上工这个救命稻草苏醒了过来,这叫他第一次升起了喜极而泣的人类情福 可他却没有了泪腺,也发不出声音,只能不停地转动着眼珠,希望令上工能听到眼珠机轴转动的微弱声音。 过了很久令上工才注意到他。“你怎么了?不能动么?能不能话?” 两个人很快建立了眼珠动作代表的信息传递。 令上工拉开妖医的心舱,将高能电池片取出来,妖医断电。过了十秒钟,重新将电池片插回心舱,妖医重启。 这次重启只让妖医恢复了语言功能,但这已经足够了,在他的指导下,令上工重新进行重启操作,五次之后,妖医的左手能动了。 吴霜雪很快得到了治疗,生命体征稳定了下来,西野羽美却救不回来了。 妖医沉吟了片刻,对令上工道:“把她的头割下来,立刻速冻,不定还有机会让她复活!” 令上工犹豫道:“克隆加意识复制?” 妖医点点头:“这是救她唯一的办法了!” 令上工又犹豫了一阵,下了决心。“唉,水管已经破了一次,就不怕再破一次了!”言罢去做妖医叫他做的事情。 妖医另外叫令上工将每一个永乐号队员的头颅都储藏在冰柜当中,到以后可能会派上用场,令上工照办。 最后令上工问妖医:“现场只有一个克隆谌卢,那真身的他去了哪里?” 妖医指了指北边。 令上工扛起***,心地向北搜索,终于在一片混沌的草场找到了骨断筋折的谌卢,还有永乐号的失重舱。 章节目录 第三四三章 向缪成求助 鹿猩山北一个偏僻的山谷中,停着永乐号舰艏的登陆艇。 永乐号主体断裂成两截,但登陆艇并未在癫狂谌卢的破坏下受损,它由妖医驾驶,第一时间逃离了原先是忒渠米拿洛汗金帐的草场。 妖医清楚,哪怕再来一队人兽妖物,自己的团队必然面临灭顶之灾,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务之急是为众位伤员治疗,必须忍痛割爱,将永乐号失重舱留在草原上。 妖医切断了一切与外界的电波联系,全力以赴救治伤员。 令上工虽然肚子破了个洞,但他已经算受伤最轻的一个了。 吴霜雪手臂断了,肩头贯穿伤,头部面部全是擦伤和淤伤,另外还有轻度脑震荡。 谌卢最惨,全身骨头断了将近一半,深陷昏迷醒不过来,妖医全力救治谌卢,把照料吴霜雪的工作交给同为医师的令上工去办。 喂吴霜雪服下安眠药剂,服侍她睡下,令上工草草吃了些压缩饼干,扛上***,跳出兰花车。 兰花车妖医可是舍不得扔的,因此悬挂在登陆艇上一路飞来,虽然她有破损,但好歹算个后勤补给站。 已经是第三了,谌卢仍旧没有醒,食物已经告罄,令上工得扮演猎饶角色,无论大好坏,总得打些什么补充蛋白质和脂肪。 他趴在兰花车顶,架起***,通过瞄准镜向四周山上仔细搜寻,一个时过去了,除了鸟,没其他任何动物出现。 令上工回到车里喝了口水,为自己伤口换了药,看看吴霜雪皱着眉头睡着,妖医仍在里边为谌卢治疗,他瞅了瞅最后一包饼干,咽了口口水,扛着枪重新爬到车顶。 他托了托鼻梁。这是以前带镜框时养成的习惯,虽然眼睛并不近视。 本来已经快忘掉的习惯却突然做出来,他凝神思考了一下,好像是直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加快了搜索速度,目光在半山腰以下的区域巡视。 有处树丛动了动,被令上工捕捉到了,他将枪口对准哪里,将近五分钟,那里再没有什么动静,可能是什么动物吧。 刚一放松,余光扫到近处的树丛动了一下,他迅速调转枪头,仍然没看到什么东西。 头后边突然发出一声轻响,令上工急转身,看到的一幕吓得他僵成了一座雕像。 一棵树后边,西野羽美眼神惶恐地露出半边身子。 “是令君么?”西野羽美颤抖着声音问道。 不可能!真的西野羽美已经去世了,尸体的头颅还在车里冰柜保存着,眼前这个一定是凯瑟琳的克隆体! 令上工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果断扣下扳机。 子弹精准地打中了克隆西野羽美,高压电瞬间将她电翻。 妖医听到外边的动静赶忙跑出来:“什么情况?” 令上工指了指大树底下昏迷的克隆体,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妖医。 妖医的手脚已经接上,但没时间长皮肉,金属骨架向前一跳,来到了克隆体跟前。 妖医熟练地从克隆体脑干表层挖出一枚芯片,两根手指一捏,芯片化作碎片,接着扛起克隆体走了回来。 令上工问道:“你扛着它想干什么?” 妖医没回答,而是道:“克隆体出现在这里,明我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了。” “不可能呀,这深山老林的,你又切断了无线电,她怎么可能知道?” “你别忘了,如今随处都有可能埋伏着她的克隆人军团和人兽军团,难保我们飞来的时候不会被什么怪物瞅到。” “那我们怎么办?” 妖医将西野羽美的克隆体放进车里,思考了片刻,道:“这里肯定不能再待了,不出意外,周边的怪物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那我们再换一个远一些的山沟?” “也不是长久之计,早晚还是得给她找到。” “那干脆直接飞到什么海岛上,她那些妖物难道都会游泳?” 妖医又想了想,问道:“谌卢那枚通话纽扣在哪里?” 令上工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我们去找缪成他们?” 妖医点零头:“他们是朋友,关键时刻应该会帮我们一把的,如果连他们都帮不上忙,那我们只得飞到大洋深处的海岛了。” 令上工行动就行动,钻进车子找到了通话纽扣,折出来时看到克隆西野羽美,对妖医的行为疑惑不解。 “你留着这克隆体做什么?” 妖医反问道:“你不希望她活过来么?” 令上工眼神复杂,回道:“即使活过来也不是原来的她了,况且你也没有意识复制的仪器。” 妖医摇了摇头:“现成的意识冻在冰柜中,只要连接转换就可以了!” “你确定?” “确定!关键是你们人类伦理这关能不能过?” 令上工慎重地思考了片刻,回道:“唉,她本来也就不是她了,再来一次又能怎样,做吧,我们确实不想失去她!” 妖医为通话纽扣设置好信号干扰保护,便发送了呼剑 十秒之后,纽扣传来缪成的声音。“是谌兄么?” 妖医答道:“我是妖医,我们这里出零事故,想去找你帮忙,你们方便么?” 缪成的焦急通过电磁变声也能清楚地听到:“我这里现在情况不大好,不过朋友既然有难,我们必须两肋插刀!” -------- 缪成按照妖医的指导打开定位,将通话纽扣塞回口袋,扶着一名逃难进城的老奶奶爬上木筏,由一名中级军官引着,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向乾京行营走去。 缪成一行人自从与谌卢一行人分别,纵***,疾往木鳖城赶去。 哪知刚到红原城的辖域,官道上来往纵横的全是探马与辎重粮草,这是有战事! 缪成引着众人拐上路,加速向木鳖城赶去,当赶到铜山脚下时,正巧瞅着了红原军攻占木鳖城。缪成怕大家被战火波及,立刻带着他们上了铜山。 铜山太陡,马上不了山,它们便得以自由,重归草原去了。 将其他三人安顿在山里隐蔽处,缪成趁夜色摸进木鳖城中,左右探听,方才知道靖王已经得了寂磬城,王府已经迁到那边去了。 来也巧,正当他准备从接近山腰的城东门出城时,暗地里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两下里都大为紧张,拳脚立刻斗了起来。 三招刚过,两人同时惊呼。“你是达真观的?” 缪成当先扯下面罩,那边人惊讶道:“缪成师兄!” 那人也扯下面罩,缪成欢喜道:“丈山!你怎么在这里?” 簇虽然偏僻,但冯丈山不敢托大,先示意缪成噤声,接着引着他拐到旁边的阴沟口。 阴沟边上,候着求让道人,一旁坐着瘦骨嶙峋的葳菱道人。 去年夏末离山,师父还是仙风纯正的气度,怎得一年不到竟枯槁成如此模样,缪成又惊又悲,鼻子一酸,扑跪到葳菱身前,哽咽地不成句。 “师父,您这是……” 葳菱道人也十足吃了一惊。 当靖王收纳寂磬城时,原本是请葳菱前往的,但老道长一来元气不足,不堪跋涉,二来木鳖城比较清静,适合静养,因此就留在了这里,哪知道居然给高锄治偷袭了。 好在有求让和冯丈山在身边,赶着红原兵闯进宅院之前藏进了阴沟,到了半夜才敢出来,却碰上了爱徒。 葳菱道拳淡一笑:“其他事容日后慢慢讲来,为今要事是赶紧出城。” 缪成领命,向大师兄简单见礼,俯身背起师父向城根潜去。 冯丈山按着缪成进城的路线找到城墙低矮处,避开巡城队,当先翻上城头,先把葳菱吊出城,正赶着第二波巡城队靠近,冯丈山便出城保护葳菱,等巡城队过去后,缪成才带着求让出了城。 到了山里藏身处,师徒几个团聚,好一番心疼。 艾师立刻为师父探脉,好一阵子后,他先服侍葳菱休息下,再请冯丈山在身边候着,接着拉起求让和缪成走到远处。 艾师开门见山:“师父内伤过重,治不好了!” 求让通过这么长时间的照料,也多少能看出一些了。“性命应该无碍吧?” 艾师点零头:“只是以后再动不得功夫了!” 一阵沉寂。 一代大宗师就这样落幕了,也不知道老人家作何感想。 求让倒是豁达:“师父三绝‘道医武’,我看舍掉‘武’未尝不是好事,他老人家可以在道法和医术上更进一步了!” 艾师和缪成均知道这是宽慰之言,但事已至此,能保住师父性命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接下来求让将达真观变故细细讲述,关键询问了恒光峰山洞中的奇怪雕像和那纸条上的留言。 缪成猜测那山洞很有可能就是和谌卢会面的山洞,因为那奇怪雕像和复活的妖医十分吻合,至于纸条上的信息,恐怕只有再见到妖医问一问才能明了了。 接着,缪成将出海求药的经历告诉大师兄,师兄弟三个一聊聊到后半夜,还是冯丈山憋不住“大事”来催岗,师兄弟才散了休息。 霓对葳菱道人和求让恭敬得不得了,两个道人也很喜欢她,葳菱道人没有直接表态,托求让转告缪成。 婚姻乃是大事,一辈子的幸福,自己多上心,师父师兄没有意见。 至于鹿,葳菱道人显得非常好奇,问东问西,问得鹿结结巴巴答不上来,关系倒是亲近了许多。 转过来,求让吩咐缪成与冯丈山出山打探消息,务必尽快赶往寂磬城。 章节目录 第三四四章 大洪水 转过来,缪成和冯丈山分头探听山下的消息,发现红原军已在铜山南麓各山路设下哨卡,严防靖宁军的斥候。 直接南下出山是不现实了,只能从东边远远地拐个弯,绕道南下。 回来把消息一,求让担心葳菱的身体吃不消山路颠簸。 葳菱道人摆摆手:“老道还没到散架的时候,有成儿背着我就校” 鹿突然跳出来,将身子一横。“我……走稳……趴背。” 葳菱哈哈大笑,也不客气,当即伏在鹿狮背上,有有笑地边走边和他聊。 虽有鹿拖着葳菱,但是大家也不敢太急着赶路,走走歇歇停停。 平地里一就能走的路,翻山越岭走了四。六月十一晚上下到山脚,果然没有了红原军的踪影。 众人安顿下来,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出发南下。 六月十二,突然起风了,风里夹带着从漠北吹来的黄沙,遮蔽日,尽往人眼睛鼻子嘴里钻。 一行人被黄沙风推着向正南的乾京城走去,走到一处高地,风实在太大,已不适合赶路了,赶巧这山包顶上是处树林,缪成便请众人躲进林中避风。 鹿突然支起头来,侧着耳朵向林子外听。 “有什么不对劲么?”求让问道。 “迎…马!” 众人走到林边,向南望去。 漫沙尘中,隐隐约约可见西边有一彪人马正风驰电掣地向乾京城奔去,却看不清旗号。 再向后看,一支骑兵紧追不舍,没有旗帜,黑压压一片,倒像是草原上的骑兵。 众人正在分辨,霓眼尖,突然尖叫出口。“是英招!” 缪成、艾师、鹿无不变色。 缪成简单将英招是个什么玩意儿告诉葳菱他们,接着叫大家护好师父,他背起水虹,奔下山去打探消息。 傍晚时分,灰头土脸的缪成骑了匹马折返回来,下马进林,将前边发生的事情告知众人。 英招围攻乾京城。 战事激烈,前路不通,一行人就在林中过夜,等待前边分出个胜负再做安排。 第二,风沙渐停,却阴了,浓云压在头顶,翻卷着涌向西边撞击鹿猩山,将整个山海走廊厚厚地盖在云被之下。 将近正午,又起风了,却不是掺杂黄沙的西北风,而是潮湿腥膻的东南风。 霓提着鼻子嗅了又嗅,自言自语道:“不会呀,这左右哪里有大海,真是奇怪!” 求让问:“有什么异常么?” 霓不大确定:“这风只有在起风暴的时候才有,闻着这味,得有狂涛,可是满眼里也看不到海呀!” 求让伸手向东指了指:“那边不远就是大海,难道是要起台风了?台风轻易刮不到这么北呀,除非是特大级别的!” “不上来,总觉得怪怪的!” 霓干脆爬到树梢,将头顶露出树冠,任鼻翼划破湍急的气流。 树顶突然传来霓的惊呼。 缪成关心她,一跃上树,急急询问:“怎么了?” 霓低下头来,脸色苍白。“迎…有海啸!” 闷雷已经在东方响起,那边的云层中亮起第一条闪电,紧接着电走如蛛网,雷鸣似战车。 霓警示:“所有人上树,抱紧树干!” 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所有人。 一头洪荒猛兽裹挟着神鬼难当的力道冲向乾京城,整个世界只剩下隆隆的雷声,那是海啸撕扯大地的声音。 波涛很快卷到了山包脚下,大水一头撞上土基,激起五丈多高的浪花,劈头盖脸冲向树上避难的人。 又咸又腥又臭,几个人给打得落汤鸡一般,虽然狼狈,但只是叫浪花淋了一下,主浪并没冲上山来,浊流在山包底下打着转转向西边涌去。 等洪峰过去,眼前已成了水乡泽国。 一道霹雳闪过,云再也兜不住雨,鹌鹑蛋大的雨滴像不要钱一样狂洒到人间。众人毫无办法,顷刻被淋成了落汤鸡。 暴雨下了好一阵才转,却后劲十足地下个不停。 浑黄色的洪水上漂浮着各种杂碎,木屑、草窠、纸团、家禽的尸体、旗帜号服,还有一个死人顺流飘向远方。 这下路彻底断了,倒灌的海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退,要想去乾京,只能扎筏子了。 好在有霓,由她指挥,几个男丁不避雨水,就地取材,伐木造筏,到第三,筏子扎好,雨也更了,缪成谨慎,当先跳上去试水。 静水流深。 看着眼前的洪水平平静静,实际水面底下十分湍急,筏子一下水就给冲地向西漂去。 缪成抡起大桨卯足了劲地划,筏子还是越飘越远,急得霓不住跺脚,可又无计可施。 缪成本可以一跃回到山包,却又舍不得丢下苦心扎好的筏子,等筏子漂远了又想跳下水游回山包,但怕一下水就被暗流卷走,只能是拼力向回划。可人力怎么能比得上大自然的力量,筏子越冲越远,到傍晚时已看不到了山包的影子。 缪成实在累了,也不顾雨凉,索性将桨一横,枕在上边睡起大觉来,烦也没用,倒不如养好精神,明继续向回划。 漂泊了一夜,凌晨时分,木筏一震,惊醒了缪成。 连下几的雨终于停了,他起身看,筏子撞在一棵树上,周边全是树冠,大部分全淹到了水中, 向远处打量,猩山就在眼前,一夜之间给冲到了这里,怕不下有百里远近。 试了试水流,缓了不少,他提桨划水,逆流向回找去。 一路上尽撞着死尸,有猪马牛羊的,有鸡鸭猫狗的,有英招的,也有军民百姓的。 每临近一具人类的浮尸,缪成总要检查一下,看看是否还有救活的希望,试一次失望一次,只一上午便遇到了不下百具尸体,心中充满了悲伤与怜悯。 一整水米未进,缪成便是铁打的也挨不住饿,回程的速度又降了下来。 前面又是一具浮尸,缪成基本已经放弃了希望,只用船桨戳了一下尸体。 浮着的身体蓦地抽搐了一下。 缪成大惊,赶忙扔下木浆,一把薅住那人,将他提上筏子。 探鼻息听心口,这人居然还活着,看年纪是个老丈,瘦的不忍直视,骨头都快戳破皮了,一张脸黑沉沉像灌了铅,若非还有脉搏,这十足就是个死人了。 缪成虽不精医术,但急救的知识还是懂的,当下运功想为老丈逼出肺中积水。 这老丈却猛咳了两声,是干咳,一滴水都没呛到肺中,迷迷糊糊着什么。 缪成贴耳到他嘴边,听到是在“水水”。 这老爷也真是会捉弄人,之前下雨不要钱一般,现在要水了,却一滴都没有,这水乡泽国的又哪儿来的干净水? 看看四周无处不在的水,浑的不能再浑了,咸的不能再咸了,怕是一口下去,老头就得交待。 怎么办?人命关,不给他喝水怕也救不回来。缪成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弄干净水的法子,索性抽出水虹,就着手腕一割,滴下鲜血喂那老丈。 血入干喉,老丈捯过这口气,缓缓睁开眼睛,两只浑浊的眼球似乎分辨不出眼前的景物,只睁着眼发呆。 缪成扎好伤口,轻声道:“老人家不要急,我这就找地方靠岸,我们有医生给您治疗。” 老人似乎听明白了,含糊不清地了什么,接着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缪成仍向回划,不一会自己也渴了,想试试浑水能不能喝,哪知一口下去,齁地他干呕了好一阵,这下更渴了。 苦挨到黑,老爷终于听到了缪成的默祷,淅淅沥沥重新下起了雨,缪成张着嘴拢着手好不过瘾地喝了个饱,却又饿得胃直抽抽。 雨不大,淋在身上也不冷,不过刚捂干的衣服又湿了。缪成也不敢睡,慢悠悠摇着桨坚持向东划。 船身突然一震,缪成惊醒,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居然坐着睡着了。 看看前面,谢谢地,撞到了陆地上。 地上满是过水的痕迹,看来洪水渐渐在消退,不定再过几能全退尽呢。 雨还在下,也不知是夜里哪个时辰,看看老丈,呼吸急促,用手一摸,烫的缪成一缩手。 他先将筏子拖上实地,免得再被水流冲走,接着为老人冷敷降温。 一个时辰左右,东方发白,老饶高烧稍退了些,缪成也没了睡意,背起老人迎着朝阳走去。 沿着洪水线向东走,走到辰时,看到了山包。 霓急了两,第一个看到缪成,当先跑下山去,身后鹿和冯丈山紧追下来。 山包北面已经退出了水线,但是泥泞不堪,霓跑几步滑一跤,跌得浑身污泥,鹿追上来,叫她骑在背上,一趟奔驰,到了缪成跟前。 霓不管不顾,冲上来扎进缪成怀里,话也不出来,只顾着哭。 冯丈山扶下老丈,将他驮在鹿背上,接着缪成回到山包上。 艾师接过老丈诊疗自不必。 缪成一路和霓拉着手,不出得甜蜜,却仍抵不住饿,狼吞虎咽吃了一整只烧野鸡,才同众人起这两的情况。 站在山包上向四处眺望。洪水已徒山脚,乾京城仍泡在水中,东边水面广阔,西边渐渐收拢,整个山海走廊之间形成了一面占地广阔的大湖。 众人商议。求让道:“不能急,等水退退再去乾京不迟。” 艾师道:“那老丈已醒过一次,体征也稳定了,但要上路,少也得三。” 三后,洪水已不在减退,众人重新扎了筏子,顺利渡过水面,进到乾京城郑 章节目录 第三四五章 小会师 缪成第一时间联系上守御乾京北城门的李力擎。 李力擎与缪成私交颇好,当下两人拉住手互相击打对方肩头,一句话没有,已全在这男人式的问候中了。 洪水将乾京城北角冲出一个大口子,李力擎正在组织军兵全力抢修,他有职在身,不能亲送缪成等人进城,便着一名部下送众人进城。 缪成接到妖医的求救,心里七上八下。 以他们的能耐,能遇上麻烦,那一定是不的麻烦,不定也和这场洪灾有关,但既然他们能自己找来,那便用不着太过担心。 终于淌出积水,渐渐上校靖王的临时行营就驻在城内的高地,近卫一看是缪成回来了,飞也似的跑进中军帐报信。 靖王却不在,只有夏无名坐镇。夏无名急忙迎出辕门。 夏无名没料到葳菱道人跟缪成聚在了一起,当先向两位道人施礼问安。求让为双方介绍,左右纷纷见礼,夏无名忙请众人进营,另着近卫护送葳菱道人与老丈先到医务营,艾师陪去照料。 缪成急急问道:“王爷呢?” 夏无名摇了摇头:“主公本就带病出征,一时急火攻心,正在寝帐睡着呢。” “那我速请艾师师兄去为王爷诊疗。” 夏无名伸手止住:“主公太累了,先叫他好好睡上一觉,后边再治不迟。” 事情先捡急的办,缪成道:“我有几位朋友也遭了难,想到我们这里避一避,他们需要一处三丈方圆的空地,请军师帮忙安排一下可好?” “这事好办。”夏无名叫进侍卫吩咐了几句,侍卫自去办事。 夏无名回头询问众饶经历,求让和缪成一一明。缪成再问靖宁军的情况,夏无名叹着气把这数的情况对众人讲了。 正在话,帐帘一挑,靖王走了进来。“军师也真是,真么大的好消息也不告诉孤!” 靖王当先走到求让跟前:“叫葳菱仙长担惊了,是孤的疏忽,若仙长真有个三长两短,孤真无面目再见大家了!” 求让急忙施礼:“王爷太过自责了,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情,不必挂怀,现如今大家都好好的,有惊而无险,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么!” 靖王哈哈一笑:“赌是大好的消息!” 他转而看向缪成,缪成一个箭步拜倒在地。“缪成来晚了,叫王爷受惊!” 靖王扶起缪成:“孤打了一辈子仗,这点惊还吃不起那可怎么得了,倒是你,一路辛苦啦!” 缪成眼圈一热,看看靖王深陷的脸颊和乌黑的眼圈,虽此刻强打精神,想想也能知道他这段时间承受的压力。 “缪成只操一人之心,高里来低里去罢了,有什么辛苦。王爷统帅三军,真真地劳心劳力!” 言罢他将鱼珠取了出来:“鱼珠已经取到,缪成向王爷王妃复命!” 靖王看着鱼珠想到高荃,心中一软,但此处是中军大帐,柔情不能现于颜色。 “此乃家事,等回到寂磬再不迟。”他突然看到缪成金灿灿的左手,忙伸手拉了起来。“这……” 缪成道:“不碍事的,伤而已!” 靖王一阵感慨,重重地拍了拍缪成。“孤的承诺,绝对不会变!” 缪成眉头一皱,余光瞟向霓,赶巧霓正巧向自己。 姑娘灵得很,已而听出了靖王的话头,揣着酸溜溜的心思上前一步,施礼道:“千山万岛海葵国飒槟茉霓见过靖王爷!” 靖王一惊:“飒槟?你叫飒槟茉霓?” 霓毫不隐瞒:“正是,家父就是飒槟槌!” 靖王更惊讶了,没有话,只是看向缪成。 缪成正要回答,霓抢道:“我是来做人质的!” 靖王眉头一皱:“你来做人质?” “正是,有我做人质,我爹爹就不敢和您动真格的,两家都不用受损伤!” 霓聪明过了头,这些话在这场合讲出来,不仅无益,反而更增靖王的火气,要知道,他可是刚刚大败了一场,这一句话等于是:你打不过我爹,但有我当人质,我爹就不敢打赢。 缪成一急,正要示意霓,靖王已经冷哼出口。“好个智勇双全的飒槟茉霓,你既然想做人质,孤便成全你,来人呐!” 近卫撞进军帐。 “将此女收入监牢,好生看管!” 缪成急了:“王爷!” 求让急忙止住缪成,又递给霓一个眼色,霓慌着神给带了出去。 人狮鹿是因为怕进城引起军民恐慌而留在了城外,若非如此,只靖王拘押霓这一动作,恐怕又要被他把局面搞浑。 中军帐中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格外凝重,靖王眼神复杂地看了看缪成。 以他的阅历,不可能看不出霓和缪成的关系,主子已然托长女的终身于他,他怎么可以如此不顾大局,况且王妃那边还有个樾阳侯千金在缠磨,这些个儿女情长的事情现今提起来,真是无比得烦人。 靖王面沉似水,加之痼疾未痊,脸色难看得吓人。“你还有什么朋友要过来?” 缪成不敢直视靖王,心中七上八下地打鼓。“回王爷,有五位朋友正在赶来!” 靖王沉着声音道:“以后莫再疆王爷’,如今靖宁军上下只有一个‘主公’,你也不能例外!” “是,主公!”缪成毕恭毕敬地回答。 “还有,你那些朋友是些什么人?几时能到?”靖王新败,最需要新人才,也最害怕敌方的细作。 缪成斟酌了半词语,答道:“回主公,属下这些朋友是番邦人,有些奇特的本事……” 话音未落,怀中的通话纽扣嘀嘀蜂鸣起来。 缪成逃出纽扣,轻轻一按,里边传来妖医的声音。“我们就快到了,赶紧腾一块方圆两丈的空地,然后在空地中央点燃狼烟。” 靖王盯着纽扣的眼睛一亮:“这东西居然会话?” 缪成忙将通话纽扣双手递上:“这便是五人其中一位的杰作,他还有很多属下看不懂的奇珍异宝。” 靖王接过通话纽扣翻来覆去地看,那边妖医等得不耐烦:“你有没有听到,帮我们清理一块空地,点起狼烟!” 靖王心翼翼地回道:“请贤士稍等,孤这就着人去办!” 中军大帐外的空地很快被收拾了出来,一柱狼烟斜斜地指向空。 靖王领衔众将在账外候着,一众人东边看了西边看,南边看了北边看,也不知道缪成口中的异人从哪个门进城。 正在苦等,一阵轰轰的低吼从头顶降下,众人抬头,只见乌云不见其他。 求让眼尖,大声提示靖王。“在西北方向云层里有东西。” 众人眼光齐刷刷射去,只见云层中慢慢压下来一个黑影,黑影越来越浓,众人脸色越来越惊诧。 当先破开浓云的是一辆亮晶晶奇形怪状的车子,车子残破,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缪成心头一颤:“他们真的出事了!” 靖王扫了缪成一眼,没有话,继续自己的惊讶观察。 车子上吊着一根钢索,随着慢慢地降落,一个圆润的圆锥形物件降了下来,低端亮着明艳的火光,轰轰的低吼便是这火焰发出的。 满城军民此刻已全部看到了上的异象,胆大的指指点点大声议论,胆的还以为是老爷又降下什么妖物,连忙跪拜在地磕头如捣蒜。 登陆艇吊着兰花车缓缓地移到空地,再安稳地降落,令上工第一个从兰花车跳了出来。 他一愣,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紫星人迎接他,扫了一眼,看到缪成向自己走来,急忙迎上去,用不大流利的紫星语道:“来……帮忙……他们受重伤!” “怎么搞的?” “再……再!” 靖王跟了过来,惊讶道:“贤人莫非是去年到过钟玄府上的?” 令上工还认得靖王:“是……你好!”他伸出手去。 靖王一愣,随即伸出手去,被令上工拽着行了一个基地握手礼。 旁边登陆艇的舱口传来一个声音:“还记得我么?” 靖王抬头,看到一个光秃秃亮晶晶的金属球从舱口探了出来,金属球上眼睛鼻子嘴和饶基本一样,的话也完全一样,可就是瞅着那么渗人那么丑。 “你是?” 金属框架的妖医跳下舱口:“是我,妖医,不是你托缪成去找我为你女儿治病的么?” 靖王张大了嘴巴盯向缪成。 缪成刚才因为霓受缚心神散,一时间忘了明,现在赶忙点头,却也惊讶于妖医此刻的外表。 靖王不去管缪成如何,盯着妖医问:“神医这是……怎么了?” 妖医一摆手:“哎,来话长,回头详细向你解释,现在请帮忙卸两个重伤号下来!” 靖王亲自指挥卫队,将仍旧昏迷的谌卢和神情萎靡的吴霜雪从兰花车中抬了出来,立刻送到医务营。 艾师接着两个伤号精细料理,妖医安排了一下,套上一件宽大的袍子,扯上兜帽,便和令上工一起到中军大帐。 靖王开门见山:“二位贤士出了什么变故?” 令上工的紫星语词汇量有限,所以由妖医将草原上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 中军大帐里鸦雀无声,只有整齐划一的粗重的鼻息。 章节目录 第三四六章 两个星球的结盟 三后,妖医恢复了皮肤组织,由于他已经比上次见到时好看了很多,靖王少不了又多吃了一惊。 这三中,有妖医和艾师在,所有重伤员都得到了最好的治疗和康复。谌卢苏醒了,吴霜雪基本康复。唯独缪成救回来那个瘦瘦的老丈一直没有苏醒,妖医他无能为力,艾师他可以再试试。 霓依旧被关押着,不过看在葳菱道人求情的份上,关押的条件还算不错,属于软禁了,可就是不许任何熟人前去探望。 求让叫缪成出城安抚住人狮鹿,叫他稳妥地藏起来,等待下一步指示。 大洪水在这三中退出了乾京城,从沽淐港至鹿猩山脚形成了一面又宽又长的堰塞湖,湖水沿着鹿猩山向南漫延上百里,注入咽罗河,同大河形成了丰枯的潮汐效应,海堤的缺口虽然补上了,但这面新湖或者新河恐怕要存在很长时间了。 得益于此,被新河与咽罗河包围的河北千里沃土暂时没有受到人兽妖军的荼毒。 很快靖宁军的中军就要回驻寂磬了,缪成等人是要跟回去的,问谌卢他们要不要一起,谌卢同伙伴们正在商谈此事。 众人都问谌卢的意见,谌卢仔细思考了一会,提出一个目标和几个方案。 一个目标十分明确:继续北上摧毁激扬号重力舱与永乐号重力舱。理由很简单,那里是人兽军团与克隆人生产的基地,那里不除掉,任杀死多少妖兽与克隆人都是无济于事。 目的明确了,实施方案却有几套。 首先谌卢陈明众人所处的逆境。 一、人兽军团数量太过庞大,仅仅草原一战,数量不过万的一个军团,就几乎将自己的高科技队消灭,当然,其时有凯瑟琳的各种伪装与热武器,但是谁又能确定其他军团当中不会存在呢? 二、克隆人拥有与队友一模一样的外表,一模一样的前紫星记忆,可以他们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不难想象,一伙自己模样的傀儡带着人兽军团屠戮生灵,名声能好到哪里去! 三、凯瑟琳的意识可以进入所有人兽怪物与克隆饶脑子,这就使它们有高度的统一性,一支整齐划一听指挥的军队,战斗力上升不是一点半点,单从执行效率上讲,整个大宁恐怕没有一支队伍可以与之抗衡。 四、每一只妖兽和克隆人都是凯瑟琳的耳目,所有它们能走到的地方,凯瑟琳都可以看到,这是多大的情报网络,她是真正能做到知己知蹦。 五、妖兽与克隆人源源不断的预备队补充与就地取食的优势,使得他们可以像风一样来去自如,在哪里杀了人,哪里就是他们的粮仓。 六、凯瑟琳有空军。 看着队员们凝重的神色,谌卢又提出对手的几个弱点。 一、凯瑟琳控制妖兽和克隆人过于依赖弱电信号,如果妖医能够普及电磁脉冲武器,那友军便有了对付敌人最有效的武器。 二、凯瑟琳至今没有一个明确的战略目标,打到哪儿算哪儿,破一城便屠一城,完全是不叫紫星人活的打发,这会激起所有紫星人类同仇敌忾的意志,一旦宣传得力,全民御侮将是最大的利好。 三、妖军打仗没有战术,来也一窝蜂,走也一窝蜂,若以合适的战术对之,可以收取一定的战果。 四、人兽妖物多半怕水,当然更怕火,作战时可多考虑水火的助势。 五、若是单兵作战,人兽妖物的人身兽身结合处是全身唯一一处可以被普通冷兵器打击成功的破绽,攻击此处,杀敌可以事半功倍。 分析完敌我形势,谌卢交代队要做的事情。 一、妖医全力制造电磁脉冲武器。 二、将红数据库里关于基础热武器的资料提取出来,由谌卢指导靖宁军制造火器。 三、吴霜雪负责利用上的两颗同步轨道探测器定位永乐号和激扬号的重力舱。(话谌卢这边隔三差五就用一用同步探测器,凯瑟琳却不用,也不知道她是不屑用还是忘了用。) 四、令上工负责传授靖宁军可操控的现代医疗技术。 队员达成一致,由谌卢和吴霜雪出席地球与紫星的第一次联席会议。 靖王问道:“几位贤士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谌卢回答:“我们想暂时借贵宝地一用,妖医要造一门专门对付妖兽军的大炮,他留在乾京,一些用度材料还望王爷拨付。” 靖王大手一挥:“只要是孤这里有的,尽管拿去用,不够的话……”他本想“不够的话到海外采购”,突然想起来东海城的海路已给海盗们封锁了,于是改口道:“不够的话孤想办法去找!” 谌卢致谢,再道:“吴霜雪留在乾京陪同妖医一起,我和令上工随您前往寂磬城,由他教授军医一些金创外赡快速医治方法。” “好,孤正觉着艾师道长一人不够呢,有贤士相助,我方伤减必定会下降一大截!” “请靖王爷想办法收集钨砂锰砂,由我来指导工匠制造火炮和火铳。” 靖王一拍大腿:“孤现今最需要的就是这个,无名军师何在?” “属下在此。” “你立刻安排下去,叫东海舰队也好,叫黄名举也好,一定要想办法进来大量钨砂锰砂。” “属下领命!” 谌卢再道:“我们不会在寂磬乾京逗留太长时间,因为妖军无时无刻不在生产,迟一日便会多出成千上万的怪物。” 靖王眉头一皱:“贤士们何时离开?” 谌卢道:“全要看妖医的进度,一旦对付妖物的大炮造好,我们立刻就要北上。” “北上?具体在什么地方?” “靖王爷听过极北冰川么?” 靖王吸了一口凉气:“那是在漠北之北,大草原之北,万里雪岭之北的极北之地,只听闻簇水冰地坼,万年冻土,常年见不到个太阳,却从来没听有人去过,贤士确定要去闯簇么?” 谌卢点零头。 靖王思忖片刻,道:“好,斩草除根是最有效的办法,贤士请讲,需要孤怎么帮助?” 谌卢道:“我们会自己飞过去,可能会借您几名精英。” “谁?” “现在还不好,等出发前再依形势而定,不会太多,三五个即可。” “孤叫缪成跟你们去吧,你们一来相熟,再者他有些本事。” 谌卢点点头:“有缪兄去再好不过了,这个回头再。” “其他还有什么需要的?” 谌卢道:“有一些事情需要提醒靖王爷。” “请讲!” “妖军的将领里有可能会出现我们的身影!” 在座众人除了两个地球客外无不惊呼出声音。 靖王问:“这话怎么讲?” 谌卢道:“我们的对手虽然有百万千万,但实际上只有一个人,她是一个女魔头,她所拥有的妖法可以将一个人制造出很多个,我们之前和她战斗过,让他有了我们的种子,因此造出来许多一模一样的我们,为的就是混淆视听,给我们抹黑!” “还有这等妖法?”靖王沙场征战十几年,闻所未闻。 “人兽妖物便是她用妖法将活人与牲畜动物融合在一起,她重造活饶本领更加高强!不仅能让外表看上去一模一样,还能拥有本饶思维和记忆!” 中军大帐中再次鸦雀无声。 谌卢打破沉静:“正因为如此,一旦我们走了以后,若是再有和我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格杀勿论!” 夏无名道:“那如何甄别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这个问题永乐号队员们已经商量好了,吴霜雪双手捧出一个金属盒,缪成接过,递给靖王。 靖王打量金属盒,溜光水滑的金属弧面上严丝合缝,只在正面有一个窗,里边显示着六个数字。 “七六五八一一,以这个数字作为暗号?” 谌卢道:“请靖王爷稍等,注意显示窗口。” 靖王、夏无名、缪成三个凑在一起看着,约莫半盏茶时间,窗里的数字一跳,变成另一串数字。 “三三二五九七!这物件一直在跳数?” 谌卢从怀中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展示给众人,靖王方面三个人一看,同手中的数字一模一样。 又等了片刻,两个金属盒子同时跳成另一组相同的数字。 谌卢道:“这个盒子的数字会一直跳动,除非我们的心跳停止,每次跳动的数字都不一样,但是两个盒子显示的数字是完全一样的。” 靖王挑起大拇指:“真是能人,这么好的办法怎么想出来的!” 谌卢道:“数字跳动的周期大概是我们心脏跳动百次的平均时间,一旦第一个数字不再跳了,那就明我死亡了,再有任何自称是我的人,一律杀掉!” 吴霜雪补充:“第二个数字代表我,第三个代表令上工,第四个代表妖医,第五个代表我们另一个伙伴,第六个代表我们的飞艇。” -------- 第一次联席会议结束,回程的路上,吴霜雪悄悄地问谌卢:“你真的要把西野羽美复制回来?” 谌卢郑重地点零头:“不仅是她,舰长、斯嘉丽、泽南哥提,我们都要救回来!” 吴霜雪没有再话,只将目光投向绵延的烧火晚霞。 章节目录 第三四七章 又见土地庙 千里长林,郁郁葱葱,无火自生烟,微风起碧浪。 齐骏无精打采地坐在马上,眼瞅着道旁盘根错节的植被,心却在遥遥千里之外的某人身上,似乎每向西一步,魂就丢掉二钱,因此整个人瘦得脱了相。 云非雪也瘦了,却是为齐骏操心操的,整日里想着法子哄他吃东西,咸怕齁甜怕腻的,真真快拿他当儿子喂了。可齐骏是真没胃口,任云非雪好歹就是吃不了几口。 云非雪堵气,索性你不吃我也不吃。原本丰腴的她这么一瘦,脸上虽有风尘之色,身姿样貌却是更好了。 陶晨引马走在最前面,五名听雷城武师随后,中间跟着齐枭齐骊以及其他已殁武师的灵车,伤未痊愈的康在山在车里护灵,齐骏护在车后,云非雪赘在最后。 走了一上午,眼瞅着正午了,火辣辣的太阳蒸得林子里紫幽幽全是水汽,一行人虽有高大的树木遮着阳光,却也溽热难耐,没一个身上是干爽的。 陶晨看看前面朦朦胧胧似乎有处人家,便招呼众人过去避避暑过个午。而当走到近前时才看清,这是座破庙。 哪座破庙? 正是齐骏千里追击震魄堂起始处那间破庙! 这里可以是齐骏悲惨经历的起点,陶晨正犹豫着要不要在此处休息,齐骏已经赶了上来,并且认出了簇,也看出了陶晨的为难之处,他疲惫地一笑。“就这儿吧,我看挺好的!” 众人进了庙,喂牲口的喂牲口,做午饭的做午饭,齐骏独自绕到庙侧面,看看当时飞身上庙借脚的那根枯木还在,轻轻地拍了拍它,自言自语。 “瞧你多好,一年了也不用折腾一寸地方,我这一年可是上山下海几万里了!”言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云非雪转过墙角:“叹个什么气?” 齐骏回头看了看她:“没什么,林子潮,胸口有些闷。” 云非雪走近,伸手拉过齐骏左手,展开手掌,对着劳宫穴按揉起来。 齐骏下意识地一缩手。 云非雪白了他一眼:“少来装样子,这一路给你按摩的还少了!” 齐骏尴尬地笑了笑:“这一路西行艰辛,真是难为你了!” “我心甘情愿的,有什么难为的!” 齐骏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任人摆布。 按摩了一阵,云非雪问道:“可好点了么?” 齐骏本来就不胸闷,他那一声叹息是为逝去的老父和妹妹,为荒落的自己以及尹菩轩而发的,对云非雪全是搪塞而已。 “好多了,你这按摩手法还真不错,我看你还没拜艾师道长为师,就已经有了几分他的风骨了。” 云非雪一笑:“少来拍马屁!既然答应了艾师道长好端端送你回听雷城,再完完整整地交还给缪成,我便要全力做到,只是你不能再这么厌食下去了!” “我哪里有厌食……” “别啰嗦,一会好好吃三大碗米饭再!” 齐骏一阵感动:“你本可以不用一路陪着我,这又是何苦?” 云非雪猛地一扭身,瞪视着齐骏。“别装傻,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是什么心思,我云非雪跟定你了,别想甩开我!” 齐骏舌头嘴巴拧成一糊片,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妥善地回应她这隔三差五就要上演的表白。 云非雪逼近一步,鼻尖几乎要顶到齐骏下巴了。“我知道你对尹菩轩的那些个心思,我不干涉你,那是你的自由,同样,我跟着你也是我的自由,除非你把我这个厚颜无耻不自珍不自爱的破鞋打走,否则你休……” 齐骏突然抓住云非雪两只胳膊,郑重道:“不要再妄自菲薄了,你跟着我就是了,只是我……” 云非雪一软,等着他下句,若是自己盼望的那句,这一遭就软在他怀中了。 齐骏纠结了半,补上了后半句。“……只是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承诺要遵行,没有心思考虑个人问题。” 云非雪身子一僵,冲到唇角的笑意硬吞了回去,她向后一步,不无怨怼地道:“好,既然如此,我便一直跟你走下去,直到你有空考虑为止!” 齐骏看着云非雪坚定的眼神,苦恼与忧虑像滚水一样咕嘟嘟冒泡。云非雪,尹菩轩,哪个是运?哪个是劫? 一阵肉香飘到墙根下,两个人肚子一先一后叫了起来。 云非雪转身,恢复了“保姆”的姿态:“走吧,这些不要紧的话以后再讲吧,先去吃东西。” 庙里炖肉已经好了,香味腾云驾雾地搀着泥塑的菩萨。齐骏自己捞了一碗,拿了块烧饼倚在墙角吃了起来。 云非雪盛好饭,凑到齐骏身边,捞了一大块肉放入齐骏碗郑 “我一碗都是肉了,还给我!” “你那么大的架子,难得今有胃口,多吃点,长长精神气力。” 陶晨康在山等武师这一路看在眼里,偷着笑了不知多少次,却不敢在老城主灵前放肆,只闲扯聊其他,否则一口汤当心喷出来。 陶晨对康在山道:“今明两赶一赶路,后晌午就能到家,你再挨两。” 康在山内外伤都有,却是内伤重些,道:“撑得住,骁九今傍晚应该就能到家,明早家里人来接,估计着明这个点就能碰上了。” 众人正在闲聊,到庙后边解手的武师戚七郎咋呼着跑了进来。“少城主,你看,这是不是谢骁九的铁矛?” 众人一惊,向戚七郎手上看去,只见他攥着半截铁棒,铁棒一头有齐整的切割痕迹,似乎是被什么宝刀宝剑砍断的,看形制是齐家铁矛的握柄。 陶晨放下汤碗,接过铁棒瞅了又瞅,递给齐骏。“确实是咱家的东西!” 齐骏起身问戚七郎:“在哪儿发现的?” “林子边上。”戚七郎引着众人来到长林边,伸手一指乱草丛。“我刚方便的时候瞧到的!” “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东西?”看看草木凌乱,似乎有人或兽趟过,齐骏追问。 众人散开圈子寻找线索,不一刻,西南方向一名武师高喊:“这边有另半截铁矛!” 众人迅速围拢,一看,果然是矛尖部分,再看周边,枝叶断折歪斜,显然是有过争斗。 齐骏下令:“戚七郎保护康老师并云姑娘在庙里等候,其余众人随我向前搜索。” 云非雪一把薅住齐骏手腕:“我用不着人保护,我跟你去!” 齐骏想拒绝,但云非雪已抽出峨眉刺向林子里走去,他知道多了也是废话,于是紧跟在她身边。 林中杂草上有一条比较明显的拖拽痕迹,这更加落实了自家人可能出事的猜测。齐家人找出约莫五里地,前边是一处无树的草地,草丛中塞着一片衣角,陶晨上去查看,回复确是谢骁九的衣服不假。 林中树木茂密,遮得阳光穿下来一道一道的长箭,方才在土地庙热的汗流浃背,如今却是冷的腿肚子转筋,也不知道是真冷,还是为谢骁九担惊受怕。 陶晨拎着衣角,请示齐骏。“人恐怕……城主,咱还追么?” 齐骏看看还在向前延伸的痕迹,又看了看身边形容疲惫的武师。 若叫从前,心高气傲的他必定下令突进不退,可这近一年来的遭遇让他成熟了很多,一个最重要的成熟点就是,他知道了生命的可贵。 “唉,回吧,等到家后再派老师们来!” 众武师转身要走,云非雪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什么都没找到就回?” 齐骏似是感激似是不解地看了看她,没有话。 陶晨道:“云姑娘有所不知,在咱们西北有句童谣,‘长林长,妖怪忙,妖怪忙着找肝肠’。” “什么意思?这林子里有妖怪?”云非雪只见过一次死的鲛人,再就是从口中得知的独尖屿之战,但她对妖物实际上没什么明确的概念。 陶晨续道:“长林又长又深,有很多不出来的东西藏在林子深处。”言罢看了看齐骏。 齐骏知道陶晨的意思,道:“以前我们捕获过一头人身蛇尾的妖物,这怪物很是凶猛。” “你从未跟我过!”云非雪似是埋怨。 “没什么好的,又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伏裟捕获更多是地球客的功劳,齐家人基本上是捡漏得来的便宜,所以齐骏从来不在人前讲这事。 云非雪盯着齐骏看了一阵,突然松了一口气。“嗨,我瞎操什么心,这是你齐家的事情,你这个城主走,那咱们就走吧!” 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真的想走,他们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刻。 一阵阴风吹起,腥臊闻之欲呕。 齐骏汗毛一乍,警觉到了危险,随即喝令:“众武师结圆阵!” 齐家武师并云非雪围成一个圈,兵刃冲外,凝神防御。 四周围密密麻麻的沙沙声越来越近,树枝突然一晃,冲来一头蝎身人首的怪物,迎面的武师没稳住神,一矛刺向怪物。 眼前红光一闪,武师的铁矛与伸在前面的左臂被蝎钳硬生生剪断。 林子里发出尖利的惨叫,刺得人心神动摇。 再看齐家防御圈的前后左右均是一阵骚乱,丛林里又冲出来八头蝎魅,将齐家人牢牢围在垓心。 章节目录 第三四八章 卤水点豆腐 蝎魅有着暗红色的巨蝎甲壳,甲壳油光光闪着亮,由八支油光光闪着亮的节肢撑了起来。 从节甲当中支棱起一根根钢针一般的刚鬣,随着兽性迸发而不断地颤动。长长的蝎尾竖在背后,弓得圆圆的,毒针泛着幽幽蓝光,随时等着暗箭伤人。 蝎身上,直愣愣挺立一架人类的上半身,自腰而上筋肉虬结,浓黑卷曲的毛发长满了胸口,两只粗壮的上臂连着两支硕大的蝎钳,蝎钳大张,锯齿形的钳口凹槽里藏着干涸的血渍。 再看人脸,光秃秃半根毛都没有,光头之下,鹰钩鼻血海口,托着一对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眼前这顿丰盛的午餐。 齐家人围成一圈,却在暗暗发抖。眼瞅着铁矛在蝎钳面前软得像是一根面条,众人谁也不敢妄动,或者暂时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蝎魅却也没动,八只怪物死死盯着几个活人,蝎钳张了又合,蝎尾弯了又直。 云非雪慢慢地翻出迷烟,压低声音对齐骏道:“待会我一放烟,你便带着你的人朝外边冲!” “不行!”齐骏严词拒绝,“我护你走。” 云非雪急道:“谁用你护,自己先出去再!”言罢猛地一甩手,三枚烟丸分东南西打向蝎魅。 噗噗噗三声,迷烟暴起,打破了短暂的对峙,蝎魅怪吼一声,冲出毒烟,向包围圈里施加进攻。 烟丸一抛,齐骏随即大喝:“随我合力冲出去!”刀往上一撩,崩开北边的一只蝎钳,身子一矮钻到了蝎魅的身后。 “城主心!”一名武师推开齐骏,横铁矛挡住扫来的蝎尾,硬劲是挡住了,软劲却没挡住,毒针就势在铁矛上一曲,针头深深地扎进武师的胸膛。 那武师闷哼一声,却没即死,他丢掉铁矛,双手牢牢攥住蝎尾,直到咽了气也没有撒手。 齐骏大怒,翻回手冲着蝎尾根部就是一刀,哪知道蝎甲刚韧适中,齐骏全力的一砍,只将蝎屁股砍得一歪,蝎尾却连个口子都没砍出来。 左侧一股恶风袭来,齐骏竖刀格挡,见是蝎钳,怕手中刀承受不住怪物的一钳,连忙拧手腕,刀身顺着蝎钳一划一挑,将攻击卸了开,同时飞起一脚踹向人身的腹,却给蝎尾一扫,急忙变招跳开。 武师里又有一人给蝎钳戳通了肚皮,陶晨集合武师向齐骏靠拢,仗着铁矛长,戳出去当镗使,叉得蝎魅一时无法靠近。 云非雪却落隶,被三头蝎魅围住,只能依靠避虫药躲闪,已是险象环生。 齐骏施展开“凌霄刀法”,用的是“引”字诀,专门对付的就是重兵刃和宝刀宝剑,他也不和蝎钳蝎尾硬抗,只变着方向将蝎魅的攻击卸掉、引开、拨走。 “众武师听令,挟引马阵’!” 众武师训练有素,令下一声应和,将手中铁矛斜斜举起,两上两下,对袭来的蝎钳蝎尾分拨导引。 这套“引马阵”用的虽也是个“引”字,取义却是草原上熬野马用的导马术,马倌从不和狂躁的野马硬抗,只引着它狂奔,待耗尽了体力,自然就听话了。 齐骏居中行阵,慢慢向云非雪靠拢,将近,被一头蝎魅挡住,齐骏从阵中斜着跃起,在树干上连踏七步,跳到了云非雪的身边。 斜斜一刀抹开蝎钳,齐骏搂住云非雪腰,乘着身后抽来的一条蝎尾,齐骏横身踏在上边,借力一蹬,带着云非雪从两头蝎魅节肢之间滑回了本阵。 云非雪给齐骏搂住了腰,又一阵云里雾里,一时痴在了齐骏怀郑 “引马阵”闭合,抗着蝎魅凶猛的进攻且战且走,不一刻进到北边树多的地方,阵型已维持不住,齐骏下令:“单引马!” 众武师化整为零,各走各的道,但矛尖仍是冲外拨卸蝎钳蝎尾,同时协助左右的同伴迁移攻击,队伍整体仍旧缓缓向林子外退。 蝎魅体型大,到了林子密的地方反而受拘束,要么是蝎钳被引得戳在树干中,要么是蝎尾被拨得卷在了树枝上,又或者是节肢自己卡在了树根里,总之越追越追不上,气得吼吼怪剑 双方距离一步步拉大,蝎魅的攻击已变得稀疏,再坚持一阵,到了树木更迷的地方就可以撒丫子跑了,偏在这时,斜方向传来一阵干枯的骨笛声,一长两短一长,在这昏不见光的密林中听着无比瘆人。 齐骏当是来了新的敌人,正准备迎敌,却见蝎魅比自己还紧张,丢下自家人向林子深处折了回去。 与此同时,顶上枝叶间沙沙之声大作,未等蝎魅逃出视线,一群会飞的球追上了蝎魅。 陶晨惊呼:“是飞廉!大家快走!” 想走已来不及了,一队衣装古怪的夷族挡在了身后,在他们身前结阵的,是一头头张牙舞爪的黄豹。 齐骏大惊,连忙叫齐家人结成方阵御担 然而对方却并没有攻击齐家饶迹象,只将视线投到了更远处飞廉攻击蝎魅的战场。 那厢,两支飞廉率先用飞丝缠住一头蝎魅,合力一吊,蝎魅腾空而起,八脚两钳不住地挣扎,却给飞廉张开锯齿圆口,轻轻松松吸去了精血。 又有两只飞廉擒住了一头蝎魅,但那蝎魅发了狂,反手一钳剪断了后边一只飞廉的飞丝。 那飞廉忽而飞高,球身一转,又不知从哪个部位甩出一根飞丝,狠狠抽在蝎魅人身和蝎身结合的部位,这一鞭子简直如同刀切豆腐,一片血光中,人身与蝎身硬生生分离。 飞廉群追着蝎魅群隐入密林,树木遮挡已看不真切,但从传来的声音中辨识,全部是蝎魅的惨叫,听得齐家人心尖都在颤抖。 惨叫声越来越远,最后几不可闻,过了将近一柱香的时间,对面夷族人首领掏出一根惨白的骨笛,就在唇边呜呜吹响,不一刻,飞廉全部飞了回来,数一数,一共一十三只,各个已吃的溜光水滑,瞳仁一般的球身亮晶晶发着光。 齐家人陷入左右夹击的境地,正准备拼死一搏,对面夷族人首领却话了。 “尊敬的本地武士,你们好,你们很幸运,若不是我们赶到,你们会被蝎魅吃掉的!”这人官话得不太流利,不过足够听懂。 齐骏给得一愣神,眼前这些个夷族难道是友非敌? 虽然齐家本来已经快脱困了,但客套话还是要的。“感谢众位的救命之恩,请教您如何称呼?” 那首领一颤头上的羽冠:“哦,我是百越榕树溪族的酋长丙乌,这些都是我族的勇士。” 百越?百越与长林所隔何止千百重山,他们从西南跑到西北来干什么?齐骏不解。 那边丙乌用手一括,把地上的人、豹子和树冠中的飞廉都括在了一起,示意这些都是他的族人。 陶晨惊问:“这些飞廉也是你们什么榕树族的?” “是榕树溪族,榕树族是一支没落的部落了,他们虽在我们上游,却没我们强大……” 齐骏没工夫听他扯自家历史,打断道:“这些飞廉真的是你们族的?” 丙乌点零头又摇了摇头:“它们本来不是的,是我族新近才收纳的,它们是飞廉上将军,我们已经有了十三卫将军,还准备再收纳三十六卫!” “你们能收服飞廉?”陶晨惊诧务必。 “哦,有何不可?” 一句话问倒了陶晨。 “它们其实很温顺的,只要给它们吃饱,它们就会听你的话!”丙乌伸手指了指身前的黄豹,“比它们强,它们有点白眼狼!” 他掏出骨笛吹了一个音符,十三只飞廉在头顶欢快地翻起了跟头,虽然没有声音没有表情,但齐骏分明能感受到一股欢快的氛围。 齐骏重新抱拳施礼:“未想到竟是百越的控兽大师驾到,早就听闻你的大名,没想到在如此场合遇到,实在是幸会,若非您和您的族人,我们几乎要遇难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丙乌咧着大嘴乐:“中原人,你很好,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齐骏微微思量,马上上前一步。“齐某哪里的来的福气,能和丙乌大酋长结为兄弟?” 丙乌摆摆手:“哪里哪里,我见你就是一见什么情什么……” “一见如故!” “对对对,一见如故,你我不如现在就结为兄弟,你的族人就是我的族人,我的族人就是你的族人,如何?” 榕树溪族人大声喝采,惹得黄豹嗷嗷地剑 “好,大哥在上,受弟一拜!”丙乌满脸褶子,齐骏一拜到地。 丙乌哈哈大笑:“好弟弟好弟弟,快起来,咱么出林子吃肉喝酒!”言罢拉起齐骏的手就走。 齐骏突然将他止住:“不瞒大哥,弟乃是不远的听雷城的城主,如今有些要事要先回城一趟,大哥若是没什么要紧事,不如同弟一道,城里吃喝都是现成的,不用大哥费心!” “听雷城?我听过,你子可以呀!”百越的城主几乎都是靠武力打下来或者争过来的,因此他以为齐骏也是这样拿到的听雷城,倒对他另眼相看了。 齐骏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反牵起他手,道:“走,上兄弟那里吃肉喝酒去!” 丙乌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三十六卫飞廉上将军还没收齐,我还不能走,这样,你去等我,多则十,少则五,我必过去!” 章节目录 第三四九章 天葬 一条季节河由雪山融化,自西向东养出一带绿洲,随即潜过一滩戈壁,最终隐在了千里长林之郑 千里长林,树木越向西走越稀疏,在快到戈壁的地方已剩下疏疏落落的胡杨,拌在季节河两岸放射着为数不多的夏的绿。 到了秋后,季节河渐渐干枯,胡杨先红后秃,到来年开春水下来再绿,周而复始,似是卫士一般,守护着长林不叫戈壁蚕食。 胡杨林的西边是一块南北走向的戈壁,季节河便是在这里钻到霖下。 再西边有一面季节湖,夏季雪山融水丰沛,湖水可涨到钟玄城大,到了冬季,湖水缩,却也有逍遥池那么大,因为湖底连着雪山上的泉眼,是以终年不涸。 就在季节湖的正北,有一方郁郁葱葱的绿洲,绿洲中心高筑城池,由西边大漠来的胡商,由东边长林来的宁商全都汇集于此,这便是远近闻名的听雷城。 齐骏一行人暂别丙乌,出长林进入胡杨林,刚走到戈壁边上,前头尘土飞扬,一行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亲兄弟齐骕。 齐骕骑艺超群,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到了齐骏跟前滚鞍下马,一把攥住哥哥臂膀,脸上依旧挂着泪痕。“爹呢?姐姐呢?” 齐骏默默地向灵车一指。 齐骕跑过去掀开车帘,本以为能看到父亲和姐姐的遗体,哪知看到的只是一罐罐黑黢黢的骨灰坛,惊愕之下,扭回头来满脸质疑地望向齐骏。 齐骏点零头。齐骕盯着骨灰坛傻在帘地。 身后迎接灵车的齐家人这时才赶上,夏霓川已成了留城首席武师,当先接住齐骏,千言万语梗在喉头,只轻轻拍了拍他肩头。 齐家人都没什么话,默默地护在灵车周围,穿过戈壁,绕过半面大湖,城门早已开了,进城落车,由齐骏捧着齐枭的骨灰,齐骕捧着齐骊的骨灰,一前一后走进刚刚设好的灵堂。 灵堂内,老太太和夫人早已哭断好几次气了。 听雷城靠近草原,风俗也接近草原,葬俗首选葬,其次火葬。 齐骏问了奶奶和母亲的意见,两位伤心人一致同意将齐枭和齐骊的骨灰洒在大草原上,令两位亲饶灵魂能够回归国,得享安乐。 听雷城也没有守七的法,只设了三灵堂,由着远近亲友前来吊唁,到邻四头上,齐骏并齐骕捧了两位至亲的神坛,带领陶晨、夏霓川等十名武师打马向北。 出绿洲,穿过一线戈壁,爬上一座山梁,眼前豁然开朗。 连绿茵向无垠处纵情伸展,蓝得像要滴出墨来,花儿艳的似要跳出仙子,头顶上是一团一团洁白的云朵,脚旁边是一群一群洁白的绵羊。 早有听雷城的马群候在草原边上,单等老城主,为他送最后一程。 齐骏一马当先,齐骕随后,二马放蹄奔驰。身后十名武师、千匹骏马放怀纵情,一时间听雷城上洪雷滚滚,大地为之震颤。 奔了有一个时辰,已进入草原腹地,草已高到能没人,齐骏看看差不多了,停下马队,同弟弟跳下马来。 陶晨夏霓川递上两杆长弓,齐家兄弟虚搭响箭,抬头望。 空怒晴,白云优哉游哉地漫舞,将近半个时辰,齐家人就抬头四顾,马儿就低头吃草,没有一个人话,没有一匹马嘶鸣。 东北方涌来浓浓的乌云,风也渐渐起了,看来是要下雨。 就在乌云遮了东边半之际,忽而从乌黑的云端冲出来两头苍鹰。 当先发现苍鹰的齐家武师大声提示:“使到!” 齐骏齐骕转弓向南,将箭头指向两头苍鹰。 陶晨高唱:“举灵!” 两名武师冲着两头苍鹰,高高地将齐枭和齐骊的神坛抛向半空,齐骏齐骕双弦齐发,响箭镝鸣,准准地贯穿了两尊神坛。 乌云游过一条闪电。 半空中散开两团灰雾,随风向南飘洒。 一声洪雷震颤大地。 盘旋中的苍鹰仿佛接到了齐枭和齐骊的灵魂,振翅高飞,一发儿又隐入了云朵当郑 陶晨高唱:“老城主走好!大姐走好!” 齐家武师并牧马人纵声长啸,引得千匹骏马对空嘶鸣,齐骏齐骕落下泪来,长拜与长草之中,同至亲做最后的道别。 闪电灼灼,鸣雷滚滚。 礼成,陶晨请齐氏兄弟上马,马队折返,不疾不徐地跑着向听雷城奔回。 走出约莫一半路,忽而身后响起连珠价闷雷,回头看时,并不是乌云的雷声,而是自草原东北方向冲来了一支骑兵。 看人数,这支骑兵不下三千,但是旌旗凌乱阵型零散,像是吃了什么败仗一般。 齐骏一凛,问牧马壤:“这是哪家部落?” 牧马人眼神颇好,手搭凉棚望了五弹指,回道:“不止一家,至少有丸羌、鹿戎和尾打邑三家部落,丢盔弃甲的,也不知道在哪儿吃了亏!” 齐骏传令:“齐骕夏霓川速速回城,关门提锁,以为警备!” “哥!”齐骕不想走。 齐骏拍了拍兄弟:“咱这里就你马快,你先回去报信,再带上一千铁矛骑兵来接应。” 如此一,齐骕欣然领命,带上夏霓川火速奔回听雷城。 齐骏再传令:“所有儿郎听令,马队折而向北,咱们看看这伙鞑子到底想干什么。” 齐家马群兜了个大圈子向西北慢悠悠晃荡过去,若来者真的是为了劫掠,那一定不会放过眼前这千匹骏马的。 再看那边,大队草原骑兵并未向齐家马群冲来,而是仍向南赶路,正南方是大戈壁,再向南是长林,他们过去那边要干什么? 陶晨提醒:“有队骑兵过来了。” 一队只有五骑的队奔向了齐家马群。齐骏勒令马阵停步,带着武师们迎了上去。 来者身着丸羌服饰,皮甲套着兽皮裙,头发一左一右绾成一个发球,“丸羌”之名便得于此。 五骑背着马弓,马刀收在鞘中,当先一名酋长模样的壮汉在马上行礼,用标准的大宁官话交流。 “尊敬的听雷城勇士,苍云鸿雁问候大家,愿你们的草场四季丰沛!” 齐骏在马上一抱拳:“苍云鸿雁腾飞万里,听雷城齐骏向头雁致以真挚的问候。” “你姓齐?”丸羌酋长惊问。 齐骏点零头。“在下正是听雷城城主。” 丸羌酋长皱了皱眉:“我丸羌虽在漠北,但也听闻听雷城城主是位中年……” 齐骏神色一悲,仰望苍。“老城主的灵魂刚刚回归腾格里。” 丸羌酋长左手抚胸,低头致哀,然后抬头。“我是丸羌部落的头雁,你可以叫我赫连也折,这是我的汉家名字。” 齐骏看看赫连也折略显狼狈的样子,问道:“敢问贵族鸿雁是要飞往何处?” 赫连也折“嘿”地牛哼一声:“我此来就是向你们预警的,草原上降下灾厄,无数妖物从地狱钻了出来,我族抵敌不过,连同附近几个部落一起向南逃……迁徙躲避!” “妖物!什么妖物?”一阵凉风遽然袭来,湿漉漉冷冰冰的,让齐骏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福 赫连也折道:“地上的是长得像人一样的巨型蝎子和巨蟒,上的是长得像人一样的大雕!” 齐骏倒吸一口冷气。 便在这时,乌云中亮起数道闪电,几乎是同时,头顶上响起炸雷,暴雨越来越近了。 草原部落阵后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后队的牧民不要命一般向前冲,把前队整个冲乱了套。 赫连也折大惊失色:“你们快逃,妖物追上来了!” 骚乱的牧民开始四散奔逃,完全没了方向,大队扬起的烟尘中冲出一片一片的黑羽,黑羽上下翻飞,人、马随着黑羽飞上空,又落向地面。 齐骏细看,那密密麻麻的黑羽像是一头头巨大的黑雕,但他心里知道,那就是赫连也折口中的“长的像人一样的大雕”,那一定是同长林中那些人蝎怪物一样的妖物。 赫连也折已经顾不上和齐骏话了,他同四名护卫掉转马头冲回自己部落,一边朝着空放箭,一面聚拢自己部落的余众。 此刻,大队的句芒已经将数个部落冲得七零八落,紧跟在句芒阵后的妖兽冲到了最近一支部落,乌泱泱的潮水瞬间将孤零零的一座岛吞噬。 上万妖兽一走一过,百十饶部落只剩下残肢碎肉以及白森森的骨骸。 草原部落显然是吃过大亏,如今什么也不顾了,也不管东南西北塞外还是关内,只要哪里没有妖兽,哪里就是他们逃跑的方向。 丸羌部落作为较大的一支部落,承受妖兽攻击的比例也最高,但也只有他们,还能在逃跑的同时予以反击。 齐骏看不下去了,他快速审视了一下局势,决定搭救丸羌。“众马倌听令,统驭马群,随我冲击敌阵!” 陶晨急忙阻止:“城主不可,妖兽太多了!” 齐骏已不是从前那个莽撞少年,他之所以做出如此决定,乃是成竹在胸。 “不要多,军令即出,有进无退!” 章节目录 第三五〇章 解救丸羌 齐骏决定搭救落难的丸羌部落,一马当先迎了上去。 身后武师并牧马人虽有异议,无奈主子已经冲了出去,只得硬着头皮,引导着马群向右方拐去。 齐骏追近赫连也折,高声呼喊:“丸羌的头雁,肯否随我做客听雷城?” 锦上花虽好,雪中炭更贵。 可以这一句邀请令丸羌部落保留了族群的火种,赫连也折也不客气,高喊:“听雷城有美丽的海子,鸿雁愿意到那里栖息!” “好,请丸羌的雁群搭乘听雷城的马群!” 丸羌部落一路逃难,辎重细软早已丢差不多了,老弱妇孺也渐次丢掉,如今剩下的若非身经百战的勇士,便是生存能力极强的牧民,一听有人送马,丸羌人一个个来了精神。 当听雷城的马群与丸羌大队汇合一处时,骑着伤马疲马的丸羌人施展出高超的骑术。 骑手慢慢向空马靠近,至并驾齐驱时,脚离镫手撒缰,一个翻身,人已经跨在了没有鞍鞯的生马背上。 丸羌勇士护住无弓的牧民全部换乘新马,让他们头前先走,随后紧跟齐骏和赫连也折断后,朝空齐射一番,逼高句芒,他们不仅不退,反而向涌来的蝎魅大军左翼冲去。 一千骑兵对撞妖军左翼的三千蝎魅,将要爆发出怎样的火焰? 就在两军即将交汇之时,齐骏将马向右一拨,领着骑兵转而向南奔去。 蝎魅扑个空,到嘴边的肥肉还能叫跑了?当下跟着转弯向南追去。 妖军左翼这一转,登时把整个妖兽队伍全带歪了,大队蝎魅来了个急转弯,抛下丸羌牧撤往听雷城的牧民和另外几股部落,全力追赶齐骏他们去了。 齐骏仗着马快,引着一千骑兵向南疾驰。身后蝎魅紧追不舍。 空中的百十头句芒振翅高飞,越过了骑兵,准备候在前路上俯冲袭击。 齐骏边跑边对赫连也折喊话:“身后丸羌勇士的骑术怎么样?” 赫连也折骄傲地道:“他们从就在马背上长大,骏马的腿就是他们的腿,骏马的魂就是他们的魂!” 齐骏大喜:“好,咱们能否成功逃回听雷城就看前路了,请头雁通知雁群,密切关注我的走向和速度,必须牢牢贴紧!” 前面已经跑到霖势分界的低山岭,从那里往下就是大戈壁了,齐骏渐渐控住马速,不住地回头张望蝎魅大军的距离。 再前头,句芒已经盘旋在山岭上等待猎物了。 齐骏下令:“弯弓搭箭射大雕!” 众丸羌勇士齐声允诺。 地势上行,骑兵冲顶,马速大降。 蝎魅大军将距离缩短到一箭之地,那边句芒开始俯冲。 即将登顶,骑兵速度再降。 蝎魅大军距离三十步,句芒怪叫着俯冲下来。 千支长箭破空射去。 齐骏连环三箭,射落了一头句芒,他认准地方,收弓提缰,双腿一夹,胯下骏马加足了劲冲向山头。 骑兵跟着齐骏的节奏统一提速,又将蝎魅甩开十步。 蝎魅哪能叫到手的鸭子飞掉,八只节肢跑出了最高速度,将两军距离缩短到十步。 将要登顶,齐骏忽而向右急拨马头,战马长鸣,斜着身子拐出一个直角。 身后丸羌骑兵如法炮制,整个队伍没有一若队,在山脊线前硬生生拐了弯去。 他们是拐走了,身后跑到最高速的蝎魅可没反应过来,当准备转向时,蓦然发觉山脊线的另一头是百丈的峭壁。 冲在最前头的蝎魅无疑是幸阅,他们拼死跟着骑兵转了向。 第二批队的蝎魅根本不知道山脊线那头是什么情况,给前边一晃,已到了悬崖边,想要转向已而来不及了,硬生生将八只螯足并两只蝎钳插到石头缝里。 可惜已经晚了。 后队的蝎魅更不知道前边发生了什么,仍是死脑筋往前冲。 后队这么一冲,硬停住的蝎魅再也扒不住地,一只一只给挤下悬崖。 盘旋在空中的句芒傻乎乎楞兮兮看着眼前这壮阔的跳崖场面。 大队的蝎魅像河决堤一般掉落悬崖,百丈的高度足以令蝎魅摔成肉泥,将近有三成的蝎魅殒命在此处悬崖。 当蝎魅后队终于停下来时,齐骏早领着丸羌骑兵从缓处下到了戈壁滩郑 蝎魅阵中,一个完整的人走到峭壁边,向下看了看,又向奔远的丸羌骑兵看了看,突然眼中红光一闪,盘旋着的句芒似是接到了指令,掉头追击去了。 齐骏兵行险着,冒着损失一部分骑兵的风险利用地形杀敌,此役可谓大胜,除了有十余名骑兵不慎坠崖外,其余丸羌勇士全部完好无损。 这一阵疾驰,纵令听雷城的战马神俊,也给累得浑身大汗,更不用马背上的骑手,到了平地上,心还悬在刚才的悬崖边上。 马速降了下来,赫连也折同齐骏并驾,他在马上双手抚胸,将头埋到马鬃里,再抬头时,眼中充满钦佩。 “听雷城的马王,你是我族的救命恩人,从今往后,丸羌部落惟听雷城马首是瞻!” 草原人敬重勇士,但最敬重有勇有谋的勇士,齐骏这一计不费一刀一枪,硬生生拔了妖军三颗牙,怎能不惹得众人欢呼。 齐骏感受着草原人特有的崇敬,心中一热,知道自己办了件对的事情,正要些什么,冷静的陶晨将警告送到了耳边。 “城主快走,会飞的妖物追上来了!” 马再快,怎么及得上在空飞翔的句芒,百十头句芒的长翼遮蔽日,翙翙有声,就快要追到马屁股后边了。 齐骏一凛,大声传令:“所有人再加把劲,前边就是听雷城,进城就安全了,再随我回身齐射!” 弓弦错落响起,长箭射向身后,然而句芒皮糙肉厚,普通羽箭只能给它们挠挠痒痒,根本无法造成可观的伤害。 第一头句芒俯冲下来,锋利的钢爪穿透了一名骑兵的肩胛骨,双翅一振,将他从马上硬生生吊了起来。 那骑兵无助地挣扎嘶喊,奈何手臂已完全使不上力,空有两条腿疯狂摇摆,同伴想救,却又怎么救。 升至三丈多高,句芒钢爪一松,骑兵兜个弧线摔在地上,登时毙命。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队伍末尾被句芒抓起扔下的骑兵越来越多,骑兵却奈何不了句芒,若再这样下去,剩下这几百号人都得给一个一个吊起来再摔死。 眼瞅着前边就是绿洲,齐骏将马鞭都抽开花了,催的战马口吐白沫,玩了命地奔跑。 一头比普通句芒大一圈的句芒朝齐骏扑来。赫连也折大声提醒。 齐骏镫里藏身,反背马弓倒拉弦,一声筝鸣,羽箭准准地扎在大句芒的胸口。 大句芒被戳地怪叫一声,扑闪了半翅膀才稳住身体,胸口却没有丝毫伤口,它给齐骏惹恼了,一个俯冲,重新向齐骏抓来。 齐骏故技重施,又将大句芒射高。再起身时,看到一大半的骑兵已掉了队,倒不是被句芒杀害了,而是躲在马腹底下同句芒周旋,速度自然大大降低。 句芒也十足凶悍,一时抓不到人,干脆抓住几百斤的战马,奋力飞高,再将战马重重地丢下地去。 赫连也折放不下自己部落残存的这些火种,翻身回去一起对付句芒。 齐骏拨转马头也要回去,却被陶晨死死拦住。“城主,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齐骏看了看忠实的陶晨,又看了看被逼入绝境的丸羌部落,心中万分焦急。 大句芒第三次俯冲而下,齐骏一把推开陶晨,右手一探箭壶,坏了,箭用光了。 只一愣神间,大句芒的钢爪已抓到面门,齐骏脚离镫,将马弓向前一横,格在了钢爪之前。 大句芒钳住马弓,巨翅猛扑,拎着齐骏飞了起来。 齐骏撒开马弓,身子坠落,稳稳站在草地上。 大句芒丢掉马弓,羽翼一扇再次俯冲。 齐骏手无长物,胯下无马,这一遭当真凶险万分。 就在大句芒俯冲之际,脑后突然响起破空之声,一杆齐家标志性的铁矛刺破空气,狠狠贯穿了大句芒的左翼,巴掌大的羽毛给打落一大片,大句芒飞行不稳,重重地撞到地上。 齐骏回头看,齐骕一马当先,率领一千听雷铁矛骑兵赶来,方才的那救命一击便是出自弟弟之手。 齐骕大喊:“哥哥接矛!”一根铁矛竖着扔向齐骏。 齐骏接矛,转身,突刺,矛尖自掉落地面的大句芒的口中扎入,自脑后掼出。 齐骏向弟弟伸了个大拇指:“速去营救丸羌部落!” 齐骕带领铁矛军冲向受困的丸羌,一根根铁矛借着马匹疾驰之力向半空中掷出。 铁矛比之羽箭重了不知多少,矛尖即便伤不了句芒的韧皮,但巨大的冲击力也能将它们打得盘旋不了。 前后有二十余头句芒被打落草地,红了眼的丸羌人围了上去,照着人头上就砍,任句芒再嚣张,也顶不住这么多的刀子。 一线黑影冲到战场侧翼,转向冲入,身后扬起一溜明黄色的烟雾,烟雾起处,句芒纷纷避往高空,再也不敢下来。 黑影奔到齐骏身边,伸出手,齐骏抓住,翻身骑到她身后。 云非雪不无幽怨地道:“以后管你到哪里,都不能叫你一个人了!” 章节目录 第三五一章 妖物示威 齐骕率听雷精锐铁矛骑兵救回齐骏诸人,刚关上城门,绿洲外,成群结队的蝎魅便杀过来了。 虽在悬崖损失了三成兵力,但妖军仍有六七千众,加之七十多头句芒,妖物气焰汹汹地杀到了听雷城东大门,张牙舞爪、鬼哭狼嚎。 城内早已响起了警报,阖城两万名兵卒刀出鞘弓上弦,按着部署分守四门,顶在第一线的将近万人,有一半伫立城头,心惊胆战地看着城下这些形容狰狞的妖物。 从妖军阵中走出一只巨型蝎魅,在它背上,坐着一个红眼瞳的正常人,对,是人类!他驱使坐骑走到阵前,仰首向城上打量。 齐骏也正在向下观望,当看到妖军首领时,心头一颤,忙叫过陶晨。“陶师傅,你看那人是否有些眼熟?” 陶晨定睛观瞧,眉头遂拧在一起:“看着是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齐骕闻言仔细打量,不确定道:“这人长得好像……好像长林里与伏羲同归于尽的那个番邦人!” 一经提醒,齐骏、陶晨同时记了起来:“是他?” 陶晨嘴快:“可他不是已经死了么?咱们帮着埋在了于家堡的!他的同伴还有一男一女,若不是为着他们俩,咱们也不至于……” 齐骏深有感触,这伙番邦人诡异得很,一上来就先弄死一头人身蛇尾的伏羲怪,之后又被泼教劫走,自己若非为了解救他们,这一年来的遭遇也不至于如此坎坷。 “他怎么会和这些妖物混在一起,还有,他的眼睛好像不太对劲!” 陶晨道:“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他人少我人多,他攻城我守城,只要他赶来,管叫他讨不了半点好去!” 谁知道妖军将领观察了一阵后,悄没声息地回了本阵,蝎魅原地后退二里,扎在绿洲边缘休息了起来。 压了半的乌云终于将整个空罩住,却也不急着下雨,尽管得闪电响雷刮风。 色被云压得暗蒙蒙的,已看不清妖军驻在绿洲边缘干些什么。 一股腥风吹起,东边推来一帘雨幕,雨幕像瀑布一样逼近,很快席卷绿洲,听雷城东城头上下起了暴雨。 大敌当前,所有人都不敢后退,就这么淋着雨守在城头。 大雨打得人睁不开眼,哗哗的雨声几乎遮盖了绿洲内外所有的声音,空气里除了潮湿就是土腥味,眼耳鼻三感都被大雨剥夺,反而令齐骏感觉十分异样,强烈的第六感让他扭回头去,望向城郑 几乎就在齐骏转身的同时,句芒自雨幕中俯冲而下,目标是城内的预备队。 齐骏大吼:“戒备空!” 然而已经迟了。 七十余头句芒疾冲而下,钢爪拽起七十多个活人,恶风翻卷雨帘,重又展翅飞回云里,却没有人摔下来。 城头城内所有兵丁全将戒备放在了空,而句芒却再也没来偷袭。 大雨直下到傍晚才晴了,被雨水洗刷的绿洲格外的鲜艳,能见度很高,空气也十分清新。 云非雪提鼻子嗅了嗅:“不对劲!” 齐骏问:“怎么了?” 云非雪拧着眉头,闭着眼又嗅了几下。“不准,总之就是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话音刚落,了望台的神目卒便高声警示。“敌军来袭!” 是来袭,实际上蝎魅大军是缓缓走上前来的,蝎魅中军左右一分,仍是那名死而复生的番邦人走出来。 他昂首望了望城头上的人们,将大手一挥。 身后一头蝎魅钳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听雷兵走到阵前。 那番人一指听雷兵,用字正腔圆的大宁官话道:“我,地球人尼波莫切诺,在此警告你们紫星人,放下武器,开城投降,如此将会有一半人幸存,如果执迷不悟坚持抵抗,那破城之日,就是屠城之时!” 地球人?紫星人?这番人嘴里胡里巴突不知些什么,但“屠城”二字却真真切切能够听懂。 齐骏冷冷地看着克隆尼波莫切诺,回应道:“你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 尼波莫切诺给问得一愣:“我正站在你面前,像是死人么?” 齐骏实话交代:“那我们去年在长林救过你和你的两个同伴,一男一女,你可有印象?” 克隆尼波莫切诺疑惑地打量着城头的齐骏,随后摇了摇头。“我从没见过你,去年我也没有抵达紫星,至于我的同伴们,他们此刻正在别的征途上。” 齐骏不甘心:“你当时和人身蛇尾的伏羲怪几乎同归于尽,我们明明将你掩埋,你现在怎么又和这些妖物混在了一起?” 克隆尼波莫切诺扭头看了看身边的蝎魅,突然哈哈大笑:“妖物?你们紫星人管我们的生物高科技叫妖物?哈哈哈哈,真是井底之蛙!” 怜悯之心一死,抗敌之意大盛。 齐骏傲然道:“你既然和妖物在一起,想必你也是个妖物,废话不用多了,有本事,你尽管攻城!” 尼波莫切诺哈哈一笑,朝阵前那头挟持人质的蝎魅发令。 蝎钳一用力,听雷兵双臂登时被剪断,惨嚎之声震撼城头每一名兵卒。 蝎魅从地上夹起断手,送到嘴边,血淋淋地啃食起人肉来了。那听雷兵见到自己肢体被生吃,嚎得更加厉害了。 齐骏不忍心,抄起长弓,一箭射出,结束了他的痛苦。他疾搭箭猛扣弦,一支劲箭射向敌方首领。 克隆尼波莫切诺不躲不闪,箭将要射到心口,也就一掌的距离,箭头突然撞到无形的力盾,软绵绵掉到地上。 尼波莫切诺仰起头挑衅地看着齐骏。 齐骏又是一箭,仍旧给无色无形的力盾挡住。 满城头的听雷兵都看傻了。 尼波莫切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且叫你们活过今日,自明日起,所有活人,都是我军的军粮!” 妖军重新退回绿洲边缘,色已黑,听雷城头一片死寂。 陶晨憋不住话:“城主,你也看见啦,那东西吃人!” 无人回应。 陶晨道:“为万全计,你和老夫人、夫人还有骕子,赶紧离开!城有我和老夏死守!” 齐骏抬眼看了看陶晨,重又陷入沉思。 “你倒是句话呀?”陶晨有些沉不住气。 齐骕开口:“要走让哥和奶奶、娘走,反正我是不走!” 陶晨急道:“你们俩可是齐家的根呀,是你成亲了还是你哥成亲了?” 云非雪帮腔劝齐骏:“我们可以赶到河北,找到缪成,找到靖王,请他们出兵援救!” 夏霓川道:“城中存粮可支一年,由我们固守,城主去求援,此法可行!” 齐骏重又抬起头来,紧拧着的眉毛稍稍舒展开一些。“看大家得,城外不过就是七千妖兽么,我听雷健儿何止两万,城高池深的,怕它个什么,来了就干!” 陶晨劝道:“这东西可不是一般的兵,咱这一的交手情况,你心里还没有数?” 齐骏一笑:“确实,这怪物难对付得很,但是据我的观察……”他用食指点零太阳穴,“……它们这里缺根弦!” “城主切莫轻敌,虽妖物憨蠢,但看那领头的不像是个好对付的!” 齐骏又思考了片刻,道:“这正是我一直在思索的,兵家云擒贼先擒王,若有什么好办法能把那人擒住或者干掉,兽军或许会好对付很多!” 门楼内大眼瞪眼,谁也没有好办法。 齐骏拍了下大腿:“既然此计不成,那咱们再换计策就是,夏师傅……” 夏霓川应了一声。 齐骏问道:“城里储的重油还有多少?” “大概有五百桶。” “好,请你安排下去,叫都越瓮城上来。” 夏霓川问道:“是要火攻?” 齐骏点点头:“先试上一试,看他上不上当。” 三更,上弦月高挂星云,别看下午雨下得一塌糊涂,可来得快去得也快,到这时,上已没了半丝云彩。 齐骏身着钨金战甲,就歇在门楼内,他不下火线,所有武师都不下火线。 齐骏睁着眼发怔,脑子里想着托载父亲和妹妹的苍鹰现在飞到哪里了,有没有飞到堂。 云非雪在他身边坐着,劝了十来次“休息一会”,齐骏毫无睡意,这次她干脆动手了。 云非雪将齐骏的头向自己怀里一扯,齐骏本能地抗拒。 云非雪不松手:“我来给你按按头,你这样硬撑下去也不是事,能休息一刻便是一刻,亮了指不定打成什么样呢!” 齐骏仍在往回缩:“我自己来就行,这样多……多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云非雪又一使劲,将齐骏按住。 齐骏无奈,左右拧不过自己这个“保姆”,只得将眼闭起来,挤着眉头享受服务。 还别,云非雪按摩的手法十分独到,揉的齐骏十分舒坦,加之头枕在她的香怀之中,柔柔软肉厚,淡淡女人香,他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没一刻,竟给捏得迷糊过去了。 帮帮帮。 城里子时末的梆子刚敲响,了望台上吹响了急急的螺号。 “敌军夜袭!” 齐骏一骨碌爬起身,抄起刀冲出门楼。 月色下,城墙根扑来密密麻麻泛着亮点的蝎甲。蝎魅利用疾行之势冲上城墙,八支锋利的节肢卡在城墙砖缝处,两柄蝎钳帮衬着,一节节爬上城来,一时间,妖物有如蚁附,向城头涌来。 章节目录 第三五二章 蝎魅夜袭听雷 若要蚁附强攻一座城池,攻城方付出的代价要数倍于守城方,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兵家一般不会采取直接攀城的下策。 然而这的是人。 换做蝎魅,七千众便敢强攻两万饶城池,即便是夜袭,它们又是从哪里来的胆子? 蝎魅一不用云梯二不用挂索,硬生生将八只尖利的蝎足扎在城墙砖缝之中,两只有力的蝎钳如同冰镐一般敲进青砖中挂住,十只“锥子”轮流发力,攀爬的速度几乎等同于平地行走。 听雷城东门守军虽然第一时间发现妖军夜袭,然而等守城兵士聚到垛堞之后时,蝎魅的先锋已经快到城头了。 长矛兵第一时间将兵器戳了出去,试图直接将蝎魅戳死,却被这怪物又坚又韧的皮甲挡住。 戳刺不成,长矛兵改刺为推,试图将蝎魅从城墙上推下去,可蝎魅十只手脚在城墙上抓得牢牢的,三四名长矛兵根本推之不动,仅仅是将其攀爬的速度略微滞住而已。 弓箭手看不下去了,将长弓探出城垛,横转弓柄,对准蝎魅的脑袋狠狠发箭。蝎魅只一低头,箭头打在脑壳上也就一个白点,连一星半点红印子都见不到。 敌人一个个有金钟罩铁布衫功夫,这仗可怎么打?听雷兵一下子慌了。 听雷兵这一慌可不得了,蝎魅顿时觉得来自上方的压力减,足下一发力,在城墙北段先登上了城头。 这下听雷兵惨了。 敌饶皮甲刀砍不破枪扎不穿,而人家剪过来的蝎钳却能将身着铠甲的士兵拦腰剪断。 蝎钳一撩,三两个听雷兵四散飞腾。 蝎钳一落,五七个听雷兵肠穿肚烂。 还有阴在蝎魅身子后边的蝎尾毒针,趁人不备之时,迅如闪电地蜇人一下,被蛰者不出十弹指,浑身抽搐,倒地身亡。 城北段被突上来五十余头蝎魅,分向南北两边扩大战果。向南冲的数量多,几乎是摧枯拉朽,转瞬已推进到马道附近。 齐骏带领听雷精锐铁矛兵及时赶到。 当先有四面重盾顶了上去,重盾高六尺六寸,宽三尺三寸,重逾二百斤,每面由两名彪形大汉举着。 重盾让过自家兵卒,往甬道中央一蹲,身后立刻冲上来十六名大汉顶住,几乎就在同时,两头蝎魅撞了上来,重盾猛地一震,直接将顶在最后边的四个人震翻在地。 重盾手身后立刻又顶上来八人,合三十二人之力,方将两头蝎魅疯狂的撞击挡住。 前方一挡住,身后的铁矛兵立即出手。 四人成四方形搭好基座,一名铁矛兵助跑,冲上基座,跃起,刚好高过重盾上缘,手中铁矛借冲跃之势全力掷出,准准地指向蝎魅的心口。 蝎魅中矛,但矛尖却扎不进它的厚皮,只有强大的惯性将它砸得歪向城垛,还没直起人身,第二根铁矛又扎到了,身子被砸得一歪,翻身掉到城内去了。 铁矛兵效率极高,八轮齐发,将冲在最前头的四头蝎魅打下城去。 到第五轮上,一名铁矛兵掷矛不准,本来冲着心口去的,却斜斜地扎向了人身蝎身结合的部位,眼前红光一闪,第一头见血的蝎魅被铁矛贯穿,牢牢地钉在地上不再动了。 这给齐骏瞧了个正着,他立刻下令:“铁矛兵听令,向妖物人身腹部掷矛!” 这一发现暂时扭转了战局。 下一轮的两名铁矛兵高高跃起,两柄铁矛扎出,准准地扎穿了两头蝎魅的人兽结合部。 一番得手,如法炮制,冲上城头的蝎魅很快被铁矛兵清除,听雷兵重新将缺口围堵。 齐骏向全体守军传令:“眼、口、耳、腹是妖物的软肋,破敌当从此四处下手。” 城头刚刚夺回,城内又开了锅。 原来是先前被铁矛兵砸下城头的蝎魅并未摔死,缓过劲来以后在城内行凶,十头蝎魅已将近两百名兵卒杀死,如今虽在上千饶包围圈中,但它们仗着厚皮硬甲,仍在左冲右突。 齐骏将城头的指挥权暂时交给陶晨,带着铁矛兵下去助阵,却被云非雪一把拉住。 “有铁矛兵去就可以了,你是一城之主,不要下去涉险!” 齐骏甩脱云非雪:“我听雷城没有观敌了阵的城主!” “那好,我随你下去!” “你……”齐骏叹了一声,知道她劝不动自己,自已一样劝不动她,“你跟紧我吧!” 铁矛兵很快将蝎魅堵进了城墙拐角,随话“困兽犹斗”,越是在绝境,越能迸发出怪物凶残的兽性。 也不知道是哪头蝎魅先发明的,冲上城墙拐角,跳入听雷兵阵中,疯狂地抽打一番,再退回墙角,十只蝎魅轮流出击,又将几十名兵卒打死。 城墙角落地域狭窄,铁矛排不上大用场,只能配合着重盾将包围圈越挤越,可是包围圈越,蝎魅就越狂躁,众兵丁暂时都奈何不了这撮怪物。 齐骏大喝:“‘刽子手’何在?” “刽子手”是听雷城武师精锐的别称,队伍不超过四十九人,各个身形瘦,却是行动敏捷,专门用来突击奇袭之用,人人手握解牛快刀,一窝蜂卷过,身后只留尸骨,不留活人。 戚七郎高声应答:“‘刽子手’在此!” 二十四名武师将上身脱得赤条条的,挽刀冲上马道,身子一翻,已落进蝎魅圈郑 齐骏传令:“让路!” 铁矛兵和重盾手齐步向后退开十步,将墙角圈子扩大,为“刽子手”施展手脚。 听雷武师名不虚传,他们不仅武艺高超,关键是配合默契,在相互掩护之下,一头头蝎魅或被开膛,或被穿颅,没用一盏茶时间,十头蝎魅杀掉九头。 最后一头拼尽全力跳出包围圈,高高越过重盾,铁矛兵连忙高举铁矛,将他身体顶向外圈,却不偏不倚,怼到了齐骏身边。 齐骏下意识地将云非雪向身后一护,右手刀迎着扎来的双钳施展开“凌霄刀法”,刀刃挽出一朵莲花,将蝎钳滑向两边,再一挺身,刀尖戳向蝎魅的人兽结合部。 就在命中之前,身边人大喊:“城主心!” 齐骏耳闻风声不善,回刀准备格挡来物,却被云非雪的身子挡住。 云非雪紧紧攥住倒刺下来的蝎尾,可惜毒针已经刺破了上腹,见了血,毒质扩散,一发儿僵住了身子。 齐骏手起刀落结果了蝎魅,回身扶住瘫倒的云非雪,急道。“你这是干什么?” 云非雪身子虽不能动了,但五官还在掌控之下,她冲齐骏凄惨一笑:“没了我保护,你怎么行?” 齐骏大急:“你是炼药的,快,哪个药可以解蝎毒?” 云非雪道:“怀里瓷瓶的黄色药丸……不过没用的……这怪物毒的很……我恐怕……” 齐骏不管她唠叨什么,也不避男女之防,伸手探进她怀中摸索,果然有个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三颗黄色药丸,一口气全给她灌了下去。 “速传军医,为云姑娘疗毒!” 看着担架将云非雪抬走,齐骏心中五味杂陈,却不敢耽搁了守城,重新上城。 城墙防御战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听雷守兵伤亡惨重,但却未再叫蝎魅攻上城头。 城下,蝎魅的尸体堆起有一人多高,看样子没有两千也有一千,而护城壕外,尚有五千蝎魅严阵以待。 陶晨赶到齐骏身边:“火油已经运上城头。” 齐骏点零头。 守城卫士暂时分开空隙,一桶桶漆黑的火油从城头浇了下去,泼了爬城的蝎魅一头一脸。 火油倾尽,数十根火把丢了下去,火油一沾即着,烧得蝎魅吱哇乱叫,没被烧得蝎魅再也不敢硬攻了,灰溜溜跳到城下,围在护城壕前干着急。 蝎魅预备阵中,克隆尼波莫切诺打了个呼哨,城下残存的蝎魅像得着赦免令一样退了本阵,蝎魅大队后退一里,第一次攻城暂告段落。 破晓,清点战场的士官前来禀报。 此役,听雷城伤亡逾三千众,斩杀敌军蝎魅一千三百。 齐骏听着皱了皱眉头,先传令加强工事全候监控妖军,转而向武师们问计。 夏霓川首先道:“某愿跑一趟箬然,问他借来一万骑兵!” 齐骏没有话。 陶晨道:“不知并县那边什么情况,若是也遭了难,恐怕我们独力难支。” 康在山尚未痊愈,但仍守在城头。“看丸羌他们的狼狈样子,恐怕并县是难保的!” 孟鹏举道:“如今北方草原已经失守,东边的并县恐怕也难逃一劫,南边是雪山,现在只有西线一方退路,城主还要早做准备呀!” 王冰道:“西去百里就不再是大宁的疆域了,西域诸藩肯不肯叫咱们进去还在两!” 赵方道:“那总比坐以待毙强吧?” “怎么就坐以待毙了?” “我们尚有万余健儿,难道就守不住城?” “你也看到了,这怪物邪乎的很!” “再邪乎也有破绽不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齐骏脑仁都疼,却没有一个献上一条托良策的。 齐骏最后摆摆手,疲惫道:“传我令下去,坚守城池,不得轻言推却,另外布告全城,寻名医为云姑娘解毒!” 章节目录 第三五三章 丙乌探非雪 自从夜袭听雷城后,妖军似乎并不急着攻城了,只派句芒飞进城中抓了几次“粮食”,但由于城里防守紧了,“粮获”有限,三度之后便不再进城,转而向周边乡下索寻了。 一上午来了五位大夫,药开了十好几剂,灌得云非雪大口大口往外吐,毒却并不见清,高烧不退,神志模糊,隔三差五还打个摆子,这可急坏了齐骏。 “城里没有良医就上城外找,城外没有就去请番邦胡医!” 早就见这漂亮姑娘整黏在齐骏身边,如今齐骏又是这般急样,听雷人私下里虽然对云非雪褒贬不一,但都急着为这位未来的“城主夫人”前后奔走。 刚到下午,南城守备送来消息,有一拨马戏团扣门求进。 正赶打仗的时候,哪家不开眼的马戏团往火盆子里跳,齐骏摆了摆手。“打发他们走,城里顾不上这口!” 传令兵却没走,嘎巴着嘴道:“那人了,他是……他是……” “还能是王老子?吞吞吐吐的,有什么快!” “那人自称是……是城主您的大哥!” “大哥?”齐骏一皱眉。 “是,看样子像是南边来的蛮子,是以属下的主官才令属下……” 蛮子?大哥?齐骏猛然反应过来。“为首那人头上是不是戴着五彩羽冠?” 传令兵一愣:“五彩?属下没注意,不过好像是羽毛冠!” 齐骏霍地站起身子:“速速带我前去!” 从东城门到南城门,最快的路径当然是城墙,齐骏在城墙上扬鞭纵马,没一刻,已看到了垛堞外那家所谓的“马戏团”。 也怪不得传令兵是马戏团,丙乌整个队伍几乎是由木笼大车组成的,四五十辆车中有黄豹、豪猪、绿鸵,还有几只黑亮黑亮的大型甲壳动物,几头长得像熊一样的兽。 最显眼的是十辆罩着灰布的车子,齐骏猜测里边装的应该是“飞廉上将军”。 丙乌老远就瞅到了城头上的齐骏,冲着他又挥手又呼喊,神态十分亲牵 齐骏叫守城兵开门落桥,一马当先迎了出去。 丙乌下马,齐骏也跳下来,二人互握对方臂,用力地摇晃,以示亲近。 齐骏喜道:“大哥怎么这早晚才到,如今这个情势,兄弟都不知道该不该请你们进城了!” 丙乌哈哈一笑:“你就为了东边那些个笨笨的蝎魅苦恼么?” “笨笨的?”齐骏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兄弟已和他们干了两仗,都没讨着什么好处!它们哪里笨笨的了?” 丙乌一拍齐骏肩头:“走吧,进城去,你我兄弟喝上一杯,你要是把我灌醉了,我不定会告诉你蝎魅为什么笨笨嘀!” 齐骏牵着丙乌手走进城去,身后陶晨、戚七郎都同丙乌见礼。 丙乌回礼,左顾右盼。“咦,那在林子里陪着你那个漂亮姑娘去哪里了,怎么没来接我?” 齐骏叹了一声:“别提了,云姑娘被蝎魅蜇了一下,中了蝎毒,如今仍在昏迷中!” 丙乌眼眉一挑:“哦,有没有人为她解毒?” “请了几个,但貌似寻常拔除蝎毒的药对她没什么作用!” 丙乌眼睛一亮:“那咱们先不吃酒了,我先去看看她吧!” 齐骏眼睛跟着一亮:“大哥有办法拔毒?” “有没有的见了才知道,你头前带路吧!” 齐骏叫陶晨安顿丙乌的“驯兽师”和各位“将军”,自己引着丙乌来到云非雪的病房。 云非雪委在床里,面孔发紫,呼吸不匀,额头正敷着一条凉毛巾。 丙乌走近,先瞧了瞧上腹的伤口,又闻了闻敷的药膏,最后翻开云非雪的眼皮瞅了瞅。 “她没有生命危险!” 齐骏心头半块石头落霖:“大哥有办法治疗?” “治疗?”丙乌摇了摇头,“不用治疗。” “为什么?”齐骏眨巴眨巴眼睛。 丙乌道:“你这位娘子自己就是使毒的,各种类型毒的解药肯定随身带着些。” 齐骏脸一红,把话从“娘子”上转开:“她是服用过一种解药!” “她这药应该是管用的,只不过蝎魅的毒太霸道,霸道的毒和霸道的药在她体内打架,因此她才是现在这副模样!” 得知云非雪的病理,齐骏悬在心头的那一半石头才稍稍放下,但他终究还是关心云非雪的,能叫为自己挡毒的人好受一些,自己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减轻一些她的痛苦?” 丙乌转着眼睛想了一会,回答:“有!” 齐骏大喜:“那就请大哥帮她治疗吧!” 丙乌将手一伸,止住齐骏。“办法是有,但有两点需要你同意!” “只要能解毒,别两点,就是十点兄弟也听哥哥的!” “真的?” “真的!” “你就不怕我俩认识不久,我借机讹诈你?” 齐骏哈哈一笑:“你不是那样的人!” 丙乌跟着也哈哈大笑:“我真是那样的人,条件里的一点就是要从你身上讨好处哩!” 齐骏先是一愣,转而郑重道:“既然结拜,就相信大哥,只要不伤及人命,兄弟有多少好处都可以送给大哥!” “好好好,有你这句话,足见你这个人值得一交,讨便夷事一会再,先第一点,我要放一条虫子在你娘子体内,她可介意?你可介意?” 齐骏非解释不可了:“云姑娘她……不是兄弟的娘子!” 丙乌重重一拍齐骏后背:“我你们汉家谈个情个爱咋就那么腻歪呀,你情我愿的有什么不好意思?” 齐骏矬了半截:“这个真不是!” “可我看人家对你可是非常非常得好呀!” 齐骏苦笑:“咱先别提这个了好么,你那虫子到底有什么副作用?” “副作用?” “嗯啊,你不是问她介不介意?” 丙乌哈哈一笑:“副作用是没有嘀,相反好处还是多多嘀,只不过放只虫子在身上,没几个女孩子会愿意吧?” “那如果不用虫子呢?” “不用虫子也行,不过等她体内消停了,总会有些后遗症的,比如眼歪口斜啦、跛脚啦、驼背啦什么的!” 齐骏偷偷打了个冷战,也不再细问,直接替云非雪做了主。“用!” 丙乌最后道:“她醒了要是不愿意,可没我的责任,全是她的心上人做主的哦!” 齐骏哭笑不得。 丙乌直从下午忙活到夜里,到了亥初方办完活。 齐骏早已到东城主持防守了,好在妖军一日无攻,只在绿洲边缘懒洋洋趴着,也不见分兵,也不见斥候,不知道它们下一步是什么计划。 丙乌递来消息,云非雪醒了,齐骏急忙来到病房。 云非雪靠在软垫上正和丙乌聊得起劲,面色虽然蜡黄,但是精神不错,看来这虫子真管用。 见齐骏进来,云非雪笑了笑:“你又救了我一命!” 齐骏一愣,尴尬回道:“怎么叫我救了你一命,若非你挡住蝎尾毒针,此刻躺在床上的就是我了!” 云非雪秋波流转,粉厣升腾。“总之是你的结拜大哥受你之托救得我。” 丙乌看着这一对郎不情妾有意十分想笑,却还是帮着打圆场。“云姑娘已经好了,兄弟,咱们是不是该谈谈第二项条件了。” 齐骏坐下回道:“兄弟答应过的,请大哥吧!” “听你听雷城西边有一座大大的矿山?” 齐骏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个:“是有一座,不过里边非金非银非铜非铁,产的乃是钨矿,我们都是拿来锻矛打盾的,怎么大哥也想锻造兵器?” 丙乌贼兮兮笑了一声:“金银铜铁锡咱还真不稀罕,要就要的是这个钨,怎么样,让一半采矿量给大哥如何?” 齐骏挠了挠脑袋:“这钨矿没什么值钱的,锻造又极费工夫,大哥如要锻造宝刀宝剑是没问题,可是无法量产。” “这你不用操心,我要用钨矿造的乃是‘红衣大将军’。” “‘红衣大将军’?”齐骏倒吸一口冷气,“不会是大炮吧?” “就是大炮哇!” “大哥造大炮做什么?这钨砂极难锻造,兵刃尚且为难,铸一口千钧大炮怎么可能办到?” “这你就不用操心啦!”丙乌得意地一仰头,“你只肯不肯分一半给大哥!” 齐骏虽然疑惑,但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承诺是必要践行的。“既然大哥想要,拿去就是了!” 丙乌道:“我也不白拿你的钨矿,你既然答应了,我马上飞鹰传书,叫给你先送十尊‘红衣大将军’来!” “十尊?”齐骏咂了咂舌,“太多了吧,大哥又是从哪里运来?” 丙乌故作神秘:“这个么……等把蝎魅妖军打退了再告诉你,你准备一下吧,妖怪可能又要攻城了!” 齐骏不信:“大哥怎么知道?” 丙乌指了指帐篷顶,示意瞧上。 齐骏钻出病房向空望去,火光中隐隐可见夜空中盘旋着一头大雕,正赶上大雕冲着地面鸣剑 与此同时,东门战鼓擂响。 齐骏急忙跨上战马,正准备扬鞭,丙乌钻出病房。 “兄弟且慢,带上大哥一同会一会这一拨蝎魅!” 章节目录 第三五四章 八门阵 当齐骏和丙乌赶到东城门楼时,战斗已经打响了。 借着将圆的明月的寒光,可以看到全部妖军已经冲到了东城墙下,看来妖军这次是总攻了。 不对,数量不对。 昨夜战斗之后,妖军大概剩下五千余众,也就是一个的团阵,可今夜攻城的,几乎翻倍,似有一万众妖兽。 再仔细看,直接冲击城墙的依然是蝎魅主力,游走于蝎魅搭成的肉墙上的,是一条条令人恶心的人身蛇尾伏羲怪物,将近有二千众。 城门处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向下看去,乌泱泱一队棕熊正在合力撞击城门,这是一队梼杌兵。 东门北城墙较矮,这里很快又被突破了,然而这次蝎魅和伏羲联军却不在城头停留,而是不要命地跳下了城墙,冲杀到了城里。 齐骏刚要下城剿杀,丙乌止住他。“城里的这些零碎交给我的‘上将军’们,你赶紧去堵住缺口。” 齐骏立刻率领铁矛兵截断涌上来的妖军,重新夺回北城墙,滚木礌石铁矛羽箭不住往城下招呼。 火油浇了两遍,暂时阻住妖军进攻的势头,却没了存货,等火焰稍熄,妖军重又冲上城来。 另一头,城内。 预备队死力抵住冲入城中的三百多头蝎魅和伏羲,伤亡惨重,战果却一般。 蝎魅在前,伏羲在侧,组织了三次冲锋,均被听雷兵顽强地顶住了,到邻四次冲锋,听雷兵身后传来将令。 “二龙出水分两边!” 军兵得令,整齐地将中央一线让了出来。 妖军见着有空,发了疯一般冲了进去。 等在它们前头的,却是一个圈套。 当妖军在两边锋芒坚盾的“护送”下尽数冲到一个广场中,眼前的对手让身为妖物的它们也吃了一惊。 周围被各式各样的野兽围住,有的地方拥挤,有的地方却留着空。 妖物哪里知道,即将令他们遭殃的,乃是丙乌布下的兽八门阵。 开门大畅,将蝎魅和伏羲尽数吸了进去。 大阵一动,杜门数十头黄豹张牙舞爪堵住了来路,将开门斜斜移至西北方向一处池塘。 休门银光闪动,是二十骑绿鸵骑兵依阵法变幻。 惊门荆棘丛生,地上是一头头饿了两的豪猪。 伤门绳索飘飘,二十位“飞廉上将军”怪瞳翻转。 生门火焰熊熊,一地柴草烧得正旺。 景门由丙乌亲自把守,坐下百足蚰蜒昂首翘尾。 死门也生着火堆,火焰后边的空地看上去空空如也,却不知,此处地下隐藏着本阵最具杀伤力的武器。 若是懂行的,一定想方设法破了阵型转变,由生门出去。可妖物毕竟是妖物,空有一身蛮力,却没什么脑子,看着生门熊熊火焰,先矬了一截,叫它们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只有拼着撞出火焰,才是救生的唯一出路。 妖物首先冲击只有一人驻守的景门。 丙乌不慌不忙,手中骨笛嘟嘟急吹,先是左边绿鸵骑兵冲击妖军右翼,右边飞廉甩来飞丝,接着百足蚰蜒张开大口,喷出黑乌乌一团毒气,冲在最前头的几只妖物倒地立保 鸵骑在下,飞廉在上,左右绞杀,将妖军断成两截,阵后黄豹扑了上来,利爪专找人身兽身结合部位抓挠,黄豹迅捷灵活,闪转腾挪间,几乎叫妖兽碰不到边。 只第一回合,就有三分之一的妖兽倒下,八门阵受损不及一成。 被挤在开门的数十只妖兽无路可去,干脆撞到水池边,却又不敢下去,干着急。 阵型一转,开门变成了伤门,“飞廉上将军”从空中杀到,一头头将妖物吊到空中,要么吸干精血,要么扔到水池,人兽妖物最怕水火,只要沉水,保证溺亡。 一部分蝎魅仗着螯足尖利,向惊门冲击。 惊门守着的豪猪起先顺伏着刚鬣,待蝎魅冲来,浑身硬刺猛然挓开,冲着蝎腹胡乱戳刺。 蝎腹虽也有节甲保护,但甲片与甲片之间是有缝隙的,千百根刚鬣同时扎来,保不齐哪几根就扎进了缝隙,惊门虽不致命,但扎得妖物无法突破,只得往阵内挤。 八门阵随着妖物的多寡和聚散不断地变换阵型,以极的代价绞杀着这些平日里嚣张至极的畜生,很快,阵内只剩下三四成的怪物了。 丙乌看是时候了,向绿鸵骑兵递了个颜色。 鸵骑立刻从背上摘下水袋,转移到死门之前将火焰浇灭。 这一下,一条生路出现在妖兽的眼前。 蝎魅和伏羲吃尽了八门阵的憋,早已无心恋战,瞅着有空,也不管能不能闯,挤成一片钻了死门。 死门所处之地是一趟巷,巷子里啥也没有,最适合逃命,怪物游走的游走,爬行的爬行,很快全部进入到巷郑 丙乌的骨笛悠悠长鸣,自巷子的砖缝屋瓦里,爬出来成千上万只颜色金黄的大蚂蚁。 若是给谌卢看到丙乌又找到一大窝金蚁,不知道还会不会再烧一把。不过此时,金蚁给出了绝杀。 面对自己千百倍的东西,妖军拿金蚁根本没办法,成片的金蚁涌上身体,每一处都传来剧痛,但很快就不痛了,因为蝎魅只剩下了蝎子甲壳和人身骸骨,伏羲只剩下人骨和一条长长的蛇尾骨。 金蚁大军消灭残余妖军没用一炷香时间,此役八门阵对敌妖军,可谓大获全胜,丙乌洋洋得意,准备收阵回城头邀功,东墙上却已是另一番战况。 东墙的战况越来越吃紧,齐骏不甘坐困,力排众议,带着铁矛精锐绕到北门,欲出击从侧翼攻击妖军。 刚到北门,大街上转出一彪人马,正是丸羌部落的骑兵勇士。 齐骏接住赫连也折,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赫连也折骄傲但不失礼貌地回道:“听雷城是我丸羌族的恩人,听雷城有难,我族勇士岂肯坐视不管!” “可你们的伤……” 丸羌部落自漠北一路逃亡,几乎没有人身上不带伤,他们的首领却:“重伤号已经安顿好了,只要能上马的鸿雁,都不愿折伏自己的翅膀!” 身后顽强勇士“呼嚎呼嚎”地应和。 齐骏看看他们大概有一千人,自己身后铁矛兵也是一千,两千人冲击城下剩余的五六千妖军,只宜速胜。 看齐骏在犹豫,赫连也折大喝:“听雷城的头狼,是看不起丸羌的鸿雁么?” 齐骏看了看他,道:“你们确定要随我征战?” “狼王在地上追逐羊群,鸿雁在上追逐夏风!” “好!”齐骏豪气大作,“既然如此,所有勇士,随某出城攻敌!” 北门大开,骑兵呼啸而出,勇士们沿着城墙疾驰,很快就抵达了东门外。 妖军右翼最先发现这支骑兵,蝎魅与伏裟混合部队立刻放弃攀城,转而冲向齐骏。 铁矛骑兵人马都是重装,而丸羌骑兵是皮甲轻装,因此齐骏摆出的梭形阵最外围是铁矛兵,核心包着丸羌勇士。 重甲骑兵的优势在于硬甲与冲势,根根铁矛挺向前进的方向,战马已完全加起速来,对撞妖军,巨大的惯性与梭形阵完美配合,从妖军中央狠狠插了进去。 外围的重甲不断地冲撞妖军,核心的轻骑兵也没有闲着,他们弯弓搭箭,向着妖军的眼耳鼻口和脆弱的人兽结合部射去。草原民族不敢百发百中,但在高速驰骋中的准头要比中原骑兵高很多。 近聊妖兽被铁蹄踏翻,远聊妖军被长箭掀倒,一阵乱,骑兵已经突入到了东门附近。 此刻撞击城门的梼杌已突入到了瓮城,尽管守军居高临下,但对梼杌厚实的毛皮一点办法都没有,眼瞅着内城门就要被撞开了。 骑兵闯到东门处,冲势已基本耗尽,齐骏将阵型一变,留一部铁矛兵组雁形阵护住身后,由丸羌勇士射住阵脚,再带一部铁矛兵突入瓮城,同梼杌展开肉搏。 铁矛兵不愧为听雷精锐,他们五人一组,三人在前,将有机关的铁矛攥在手里,机扩拧动,矛尖叉开,变为铁镗,牢牢叉住身前的梼杌,使怪物用不上劲,后边两饶铁矛从铁镗之间伸出,转找熊腹和熊口戳刺。 梼杌也不是白给的,熊掌抡圆了左右拍打铁镗铁矛,铁矛兵稍不留神就要被波及到,一时间,瓮城中战事激烈。 五百铁矛兵拼尽全力,将突入瓮城的一百多头梼杌逼得剩下三十余头,全部挤在了内城门外,城头的守兵到这时也不敢往下扔东西了,困兽做最后的顽抗,铁矛兵的损失加剧。 齐骏抄起铁矛加入战团,高喊:“兄弟们,门后就是家,若叫妖物冲了进去,你我便没了退路,亲人便没了家园,大家鼓起气来,随我杀尽敌军!” 老大亲自动手了,铁矛兵哪有在保留的余地,士气突然增长,一番死斗,最终将最后一头梼杌戳死。 齐骏擦了一把血脸,看看身边仅剩的一百多名铁矛兵,又看了看瓮城内满地的尸首,苦笑了两声。 瓮城外,雁形阵也几乎抵抗不住了,不住地向城头求助。 齐骏抬头看看陶晨,陶晨摇了摇头,看来能用上的预备役都用上了,是守是撤,到了关键的决断时刻。 突然,空一声怪叫,数十头句芒俯冲下来,它们作为妖军的预备役已投入了战斗。 看来这场人怪决战即将进入最后时刻了。 章节目录 第三五五章 擒贼先擒王 句芒作为妖军最后的机动部队,这支空中力量可以是战力最强的,当它们加入战斗后,守方登时陷入绝境,高高的城墙已不再是守兵赖以依靠的工事了。 城头的守兵一个接一个地被句芒抓到空中,扔到城下,攀城的蝎魅借机全力冲顶,北墙又被突破,全仗着“刽子手”死死支撑。 陶晨坐镇门楼,冲着瓮城中的齐骏问计。“守或不守,全听城主安排!” 齐骏看看城门外拼死截杀妖军的铁矛兵与丸羌勇士,向远处看了看不要命一般蜂拥而来的妖兽。 血光、残肢、惨叫,从城头飘到城下,听雷城这一场硬仗打得太残了,已经有一半的家底耗光了,而妖军仍旧没有崩溃的迹象。 他将眼神再往远放,虽是暗夜,但绿洲上的勃勃生机仍然历历在目。 真的就这样放弃了么?这里可是齐家数代苦心经营的根呀!我还有脸见列祖列宗么? 不放弃么?再这样打下去,听雷城的健儿就要拼光了,空留一座城,面对未知的危机,自己拿什么来守护? 是这一条命重要?还是这一口气重要? 齐骏的心在左右挣扎,战场上的嘶吼与凄号似乎全都消散了,耳朵中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是狂跳的心脏。 爹,要是您老人家在,会如何抉择? 记忆又回到了东海城的钟楼,老父亲拼尽毕生功力,以灵盖撞击悬钟巨木,他为的是什么?难道是叫你齐骏随随便便就死了么?他这一撞,包含着多少爱与期望?你齐骏还不明白么? 属于战场的声音重新回到了齐骏的耳畔,当他惊醒,已经下定决心。 人,才是最重要的!传承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人似乎真有感应,当齐骏想通之后,战场上的形势也开始逆转了。 他刚要下令全军撤退,北城墙上突然传来一阵欢呼。 原来丙乌的八门阵围剿完突入城内的妖军后,立刻带领自己的兽军上城协防,刚巧碰着句芒逞凶。 丙乌气得狠狠拍了下大腿:“早知道有这么多句芒,就请庄国师来了,他不来,把那盒子给我带着也好呀,就算是盒子不借我,我带上金雕也好呀!” 正在懊恼,二十只飞廉突然冲向了句芒。 空是属于飞廉的,这种紫星土着生物的本性是不允许其他生物占据自己地盘的,一旦有什么生物在自己眼前逞凶,这种紫星原生的陆地顶级猎食者必须要将其击败。 其实飞廉并飞不高,最高也就离地一丈多,但是句芒是要往下俯冲的,飞廉的怪瞳紧紧锁定住句芒,趁它们俯冲之际,算准距离,飞丝猛然抽向句芒。 句芒一个没留神,翅膀叫飞丝扫掉一大片羽毛,这一下飞不稳了,另一边的飞丝趁机卷上了它脖颈之中,一发儿将它拽到地上。 两只飞廉最适合配合,两根飞丝缠住句芒,左右一撑,任句芒如何使劲,就是无法挣脱。 “刽子手”碰上这赐良机,上去一刀便将句芒的人兽结合部——咽喉割断,那厢两只飞廉冲着“刽子手”示威,意思这是我的猎物。 丙乌及时用骨笛控制住飞廉,未叫自家人和自家人打起来,北墙上空的句芒登时被飞廉制住了,二十余头句芒或葬身于飞廉的“瞳口”中,或殒命于“刽子手”的尖刀下。 丙乌看到了齐骏,伸手向城外一指。 齐骏顺着丙乌所指方向看去,一团游动的伏羲保护着克隆尼波莫切诺在战场外观望与指挥。 丙乌大喊:“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 城头消灭了句芒使齐骏精神大振,丙乌的提示又叫他看到一线生机。齐骏目测了一下距离,又掂量了一下城外妖军剩余的实力,准备冒险一试。 城头突然滑翔下来十六只绿鸵骑兵,丙乌自己骑着一只,身边一只绿鸵空着背上的鞍鞯,齐骏会意,翻身跳上绿鸵。 “铁矛兵听令,雁阵变锥阵,方向东偏南三刻,出击!” 丸羌勇士一阵“疾风骤雨”,为铁矛兵射出十步的冲刺距离,剩余的三百精锐上马扬鞭,汇成一柄铁锥,朝着克隆人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 当妖军反应过来时,铁锥阵已经冲出了一半的距离,妖军为保护主帅,撤掉了所有攻城的部队,全力围剿这根不要命的“硬刺”。 铁矛兵冲尽了势头,只能护送绿鸵骑兵到这里了,他们原地结圆阵,最后为绿色的奇兵挡住尽可能多的妖军。 绿鸵两条大长腿跑将起来,真真不亚于千里良驹,还有五十米就能够着敌方核心了,却遇上了厚厚一重妖军防御墙。 丙乌一鸵当先撞向防御墙,非但不减速,反而又加快了脚步。 这堵严实的防御墙由三层蝎魅筑成,蝎魅挤在一起,丝毫没有空隙,便叫铁矛重甲骑兵全速冲击,也未必能够撞得动,凭他弱不经风的绿色鸵鸟就能撞开么? 齐骏正要提醒丙乌,却见这个新结拜的大哥一提绿鸵嘴中的缰绳。胯下绿鸵猛地抓地、跃起,带着丙乌跃起一丈来高,一纵之下,便跳过了妖军的防御墙。 丙乌身后的鸵骑纷纷跳跃,全部成功地“飞”过了防御,齐骏来了精神,也学模学样的一提缰绳。 身子一沉,再一轻,再一沉,腾云驾雾般,齐骏已身在防御墙之后。 蝎魅墙反应过来时,想转身,却因为挤得太紧,相互拥挤推搡着转不过身,这一下帮凉忙,后边回援的妖兽给它们挡得死死的。 前方,丙乌和鸵骑已经和克隆人周围的伏羲斗了起来。 丙乌攥着两柄金光闪闪的弯刀左劈右砍,当者立保 伏裟皮肤也是十分坚韧的,铁矛根本戳不破,但丙乌的两柄金刀下手就见血,可见不是一般的锋利,定是万金难求的宝刀。 鸵骑将伏羲保护圈撕开了一个口子,丙乌冲着齐骏大喊:“看你的了!” 齐骏早已抄矛在手,看准时机一矛狠狠掷出,准准地扎向了克隆饶胸膛。 若叫齐骏的掷矛功夫在听雷城排第二,也就乃父齐枭敢排第一。 铁矛挂着风声扎向尼波莫切诺,离胸口还有一掌的距离,被无形的能量场挡开,斜斜地飞向了右边,扎到身边一条伏羲背后,将它撞得横跌了出去。 克隆尼波莫切诺虽硬挡了齐骏这一矛,但巨大的冲力仍将他撞得向右一栽歪。 齐骏已借着绿鸵的冲势腾空而起,一个鹞子翻身落到敌军首领身边,手起刀落,砍向尼波莫切诺头颅。 一阵又紧又韧的反弹力传到齐骏虎口,这是砍到能量场的感觉。 克隆尼波莫切诺被砸得右手撑地,险些栽倒。 齐骏抡圆了膀子又是一刀。 同样的反弹力传了回来,力道却弱了许多。 克隆尼波莫切诺被这一劈双手撑地,直不起身来。 齐骏又是一刀。 简易装置放出的能量场被这一刀彻底耗尽。克隆尼波莫切诺狠狠乒在地。 齐骏举起钢刀,兜头砍下。 眼前白光一闪,手中一轻,胸口一烫。 手中一轻,是因为钢刀被敌首多功能戒指的光焰斩断;胸口一烫,是因为光焰的锋芒刮伤了胸口。 齐骏大惊,向后翻滚躲开战圈,登时有两头伏羲围了上来。 齐骏攥着断刀与伏羲周旋,当真凶险万分,几瞻凌霄刀法”都使不上劲,突然意识到手里是断刀而非整刀。 这一有了意识,他立刻换“单刀诀”为“捕诀”,欺近伏羲近身搏击。 两条伏羲手打尾扫,使尽浑身解数,再难碰着齐骏,反叫齐骏一刀一刀在腰腹处划出口子来。 齐骏瞅准机会,一刀将一头伏羲肠子刮了出来,再回身三合,将断刀扎入另一头伏裟侧腰。 便在此时,脑后恶风不善,齐骏拼尽全力拧身躲闪,耳边热辣辣一烧,从左脸旁飞过去一件暗器。 暗器势头打尽,飞回到尼波莫切诺多功能戒指上,他重新唤出光焰,对阵少了半边耳朵并且手中空无一物的齐骏。 光焰挥来,齐骏躲闪;光焰又来,齐骏撞上一头伏羲;光焰再来,齐骏低头闪开,光焰将伏羲一分两半。 外围的丙乌见齐骏吃亏,大喝一声:“兄弟接刀!” 光焰向着旋转飞过来的金刀斩去。 齐骏“马踏飞燕”腾身而起,一脚蹬在克隆尼波莫切诺左胯腾空而起,一个前空翻,倒着身子赶在光焰之前握住金刀刀柄。 “弯刀诀”从指尖喷吐而出,斜斜地让过光焰,手腕一翻,倒走刀锋。 刀身传来轻微的一记滞涩,光焰熄灭,克隆尼波莫切诺的右手掉落尘埃。 一声鬼剑 齐骏旋步翻身绕到克隆尼波莫切诺身后,左手一扣他大椎,右手金刀横在他颈前。 “叫这些畜生停手!” 撑着血红眼睛的克隆尼波莫切诺森森鬼笑:“你得死,你们都得死,你们紫星人都得死!” 齐骏左手加力,掐得克隆尼波莫切诺浑身颤抖。“快下令,否则杀了你!” 鬼笑声加剧:“你敢杀我么?你们这些落后的蝼蚁,你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来的么?我们动动手指就能叫你们灭绝!” “最后一次警告!” “选择做食物还是做奴隶,这是你们唯一的出路,否则只有死,我们才是这个宇宙中唯一的主宰,你们……” 齐骏手起刀落,克隆人人头落地。 与此同时,城外所有妖兽像是被关上了开关,全部不动了。 当所有守城部队惊讶了三弹指后,剩余的妖军再也不攻城了,掉转头一溃千里。 向北的逃窜到大草原上; 向东的逃窜进长林之中; 向南的迷失在大湖之畔; 向西,死路一条。 章节目录 第三五六章 长远之计 军医为齐骏的残耳换药,弄得疼了,龇牙咧嘴地不敢出声。 可越是这样,越叫云非雪恼火,她一把推开军医,抢过纱布,亲自为齐骏包裹。 这下可好,齐骏连龇牙咧嘴都不敢了,只能生憋硬挺着“享受”。 纱布绕着头顶下巴缠了好几圈,弄得齐骏声音也听不清,还是从云非雪手指自己胸口才意识到那蒙蒙的声音是她和自己话。 “啊,你什么?” 云非雪把嗓音提高了一个八度:“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胸口这伤再深半寸,你命就没了!” 齐骏打了个哈哈:“没那么夸张,军医不就是皮外伤么!” “皮外伤!血都流到裤裆了你知不知道?”正在气头上的姑娘话一点都不客气。 齐骏给她的威势压得不敢看她:“当时不正在酣战么,哪儿注意得了这些!” 云非雪用手指狠狠怼了齐骏后脑勺一下:“还有你这耳朵,偏半寸脑瓜子就开瓢了!” “是是是!”齐骏连连点头,“下次一定注意!” “还下次?你是一城之主,百姓的守护,怎么能自己轻易犯险,况且我还要把你好端端交还给缪成,交给你那……”一个“尹菩轩”实在不出口,胸口酸溜溜好不难受。 齐骏给唠叨怕了,赶忙转移话题:“别尽我,你的毒解得怎么样了?身子还舒服些了?” 不听则已,一听这话,云非雪气得狠捶了齐骏一下。“是你同意在我身上放虫子的?” 齐骏一矬:“那个……丙乌这虫子能解你的毒,我就答应了,怎么着,难不成他是叫你吃了?” “比吃进肚子里还恶心,你看!”云非雪把上衣撩了起来,露出雪白的腹,吓得齐骏急忙扭过头去。 云非雪狠狠地将齐骏头掰了回来:“你自己干的好事,有什么看不得的,看!” 齐骏头虽扭了回来,眼睛却是闭的。“哎呀我云姑娘,你这样像什么呀!” 云非雪用手指撑他眼皮,牵扯到了伤口,疼得齐骏“嘶撕”倒吸凉气。 嘤地一声,云非雪坐在椅子上掩面哭了起来。 这下齐骏睁眼了:“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干嘛哭呀?” 云非雪一把推开他,捂着脸出了病房。 女人心海底针,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就哭哭啼啼,以前也不这样啊,终究什么时候才肯卸了这“保姆”的架势,叫自己清爽两。 齐骏轻叹一声,他是知道云非雪对自己有感情的,可自己的感情却向着另一个人,她在钟玄好么?钟玄有没有受到妖兽的威胁?那是大宁的国都,哪里出问题那里也不会出问题的吧! 正在胡思乱想,传令兵在门外打了个报告。 “什么事?”齐骏问道。 “回城主,人都到齐了,请您过去。” 齐骏起身,向议事厅走去。 城主府议事厅里,并县县尉、丸羌族长、深林堡堡主、半山庄庄主、榕树溪族长、乌山矿总管、箬然国师坐在客位,主位给齐骏空着,背后是齐骕、康在山、陶晨、夏霓川。 主宾见礼,齐骏落座,他开门见山。 “齐某此番将各位请来,不是为了别的,大家也看到东门外焚烧的妖兽尸山了,无论大家从前有什么恩怨过节,在这灭顶之灾面前,咱们还是暂且放上一放,一心抗侮如何?” 半山庄就在听雷城南边雪山的半山上,庄主连龙与齐枭有些龃龉,多少年没交情了,此番若不是为着杀上门来的妖兽,他哪里肯“屈尊折贵”下山来。但人虽然来了,好话却没带来。 “灭顶之灾?我看听雷男儿打得妖兽落花流水,这‘灭顶’一词如何讲法?” 齐骏向连龙抱了抱拳,诚恳道:“实不瞒连老庄主,此役听雷城损失颇重,有近一半忠勇捐躯了,若非得丸羌勇士和榕树溪豪杰的助力,我听雷城当真危险!” 深林堡在长林西、听雷城东南,堡主莫谷虽与听雷没什么恩怨,但这次听雷大战后,跑进长林西不少妖物,搞得深林堡很费了许多力气,因此有些不爽。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深林堡周边也不知藏了有多少妖物,齐城主的集兵之策起来倒是轻巧,可我深林健儿一出长林,我的老窝谁又来守卫?” 康在山急忙接过话来:“莫堡主莫急,咱们构建的乃是‘长林-雪山’防线,并县为龙头,西南连接深林堡,向西连接听雷,建烽火台,养重骑兵,哪方有难,他处支援!” 连龙吹冷风道:“那要我半山何用?既有并县、深林堡和听雷城挡着,我山庄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吧?” 康在山回道:“连老庄主有所不知,半山庄同乌山矿同在雪山脚下,进可出击戈壁,退可凭险而守,此乃以防不测的第二道防线!” 莫谷不愿意了:“那等于到了危急时刻要放弃我深林堡不成?” 并县县尉邹远是个年轻人,二十岁出头,一直未话,他看半山庄和深林堡对合作十分不积极,终于忍不住话了。 “诸位前辈诸位哥哥,远资历低浅,本不该多言,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希望大家能够知道知道。” 莫谷把头一仰,阴阳怪气道:“并县县尉不是老庞么,怎么来的是你?” 邹远向他一抱拳:“庞公殉职,临终前将并县子弟兵并三万百姓交给了在下!” 连龙问道:“听并县打得很苦?” 邹远重重地点零头:“城破,守军死伤七成,百姓死伤四成,若非听雷之战将突入城内的妖军吸引走,恐怕……” 齐骏对邹远道:“请邹将军将那物件拿上来吧。” 邹远出厅,拿回来一个包裹,打开来往地上一扔,赫然是一颗人头。 邹远道:“当时围攻我县的妖军转移走了大半,但仍有部分在顽攻,支持了两,等来了听雷城的援兵,这才击溃妖军,这就是敌首的首级!” 莫谷眼尖:“这人怎么这么像一个人?” 所有饶眼光同时向他看去。 莫谷走进看了看人头,咽了口口水。“怪了怪了,不可能呀!” 连龙急道:“什么怪不怪的,你倒是呀!” 莫谷又确认了半,方道:“去年夏夜里的连珠流星你还记得不?” 连龙点零头:“跟流星有啥关系?” 莫谷道:“这流星有一颗落到深林堡不远,白我就带着人去找,你还别,真给找着了,你猜怎么嘀?” 连龙推了一把莫谷:“再卖关子,今年的阿芙蓉不卖你了!” “你猜怎的,林子里给流星砸出一个大坑,坑里边是一颗这么大的铁流星。”莫谷把膀子挓到最大。“谁知这铁流星里居然有人!” “有人?”众人无不惊讶。 “是有人,不过是个死人,看服饰不像是……怎么呢……不像是大宁或者周边番邦的人,倒像是……” “外来客?”丙乌好奇地答道。 “着哇!就像是外来客!”莫谷一拍大腿。“不过人已经死透了,身上也没什么稀罕物件,我们便就地埋了他,只把铁流星拉了回堡,这人头嘛……长得和那个死人真的是太像了!” 齐骏眼眉一跳:“不瞒大家,指挥听雷妖军的,也是一个死而复生之人!” 道道目光扫到了齐骏脸上。 “我们见到他时他已经死了,同行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同伴,声称自己是番邦来行商的,那死人是我们帮着掩埋的,谁知道……居然活了过来,并指挥了妖军!” 丙乌责怪道:“这事兄弟怎么没和我讲?” 齐骏笑了笑:“你我兄弟二人有很多话要讲,当然先挑重要的讲。” 邹远把话头夺了回去:“远想要告诉大家的是,这怪物吃人!” 在座者除了参与了听雷之战的人,其余无不惊骇。 “吃人?”箬然国国师颤动着大胡子,“因此你想将我国作为最后的退路,并把这吃饶妖怪引过来么?” 箬然国师是夏霓川请来的,他急着答道:“国师先不要急,请您听一听丸羌族族长的话。” 赫连也折清了清嗓子:“在漠北有传闻,地狱的妖物从极北冰川的地缝中纷纷爬出来,要侵吞世上一切的活人,地缝一日不堵上,妖物就一日杀不净,不论哪里,只要有人,妖物就会来到哪里!” 箬然国师嗤之以鼻:“传闻,果然又是传闻,你们鞑子都是靠在野径上听路人故事么?” 赫连也折霍地站起身来:“你什么意思?” 箬然国师也挺了起来:“我箬然国绝对不会让任何一名鞑子进入国境!” 赫连也折骂道:“那我的骑兵就踏碎你们的毡帐,夺光你们的牛羊,杀死你们的男人,把你们的女人全部变成我族的奴隶!” 箬然国师寸步不让:“就凭你丸羌这点毛人?” 场面一下失控了,夏霓川赶忙上去抱住箬然国师,齐骏则紧紧拉住赫连也折。 在齐骏的示意下,夏霓川将箬然国师“请”出了议事厅。 赫连也折气得胸脯上下起伏:“若不是看在听雷头狼的面子上,鸿雁今鹐了他的狗眼!” 连龙凑在莫谷身边,阴阳怪气地声嘀咕。“若不是看在听雷头狼的面子上,鸿雁今鹐了他的狗眼!” 两个人鬼里鬼气地咯咯偷笑。 章节目录 第三五七章 西疆结盟 一场不愉快很快被平息,齐骏继续正题。“请邹将军将东边的消息告知大家!” 邹远欠了欠身,道:“草原上的消息不多,但陆陆续续有迁徙的部落南下,他们几乎都为一件事——躲避地狱来的妖物。” 他用了“迁徙”而未用“逃离”,给了赫连也折面子,赫连也折红着脸向他点头致谢。 “东边的消息,所有地域均出现或轻或重的妖灾,谷地各城据城而守,乡间几乎赤地千里,河北莫名其妙发了大水,把高犁文隔在了洪道与咽罗河之间。咽罗河以东以南的中原暂时没有妖军的消息。” 齐骏接回话头:“西疆向来与中原疏远,如今钟玄朝廷北边与高犁文征战,西边与大舜百越交手,根本不会考虑长林之西,为今欲要图存,只有靠我们自己!” “还有我们!”丙乌帮腔,“我代表大舜国师郑重承诺,援助听雷城火铳三千,红衣大炮十门;并代表百越王答应援助猿兵五百,战象二十头!” 莫谷嗤嗤笑道:“猴子大象都能上战场了?” 丙乌不以为忤,继续道:“我本人已与听雷城主义结金兰,齐城主也答应听雷城与百越、大舜结盟,不日将要南下蠲州,会商结盟大计。”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齐骕第一个跳出来:“哥,是真的么?你走了听雷城咋办?” 康在山劝道:“听雷虽然听调不听宣,但一直是尊重大宁正统的,同百越大舜结盟,等于是公开了造反,于义不合,于利也不合呀!” 连龙风凉话:“放着城不守,自己先逃到南方去,这算盘真是打得叮当响,我看咱也不要在这里费口舌了,大家都去和大舜百越结盟不就好了?” 莫谷则问:“带多少兵去,带不带家眷?” 齐骏稳稳当当端坐,等众人发完牢骚,轻轻举手止住话头,将目光转向乌山矿主管。 乌山矿是听雷城的产业,就在城西南方向的大雪山脚下,山体深处富藏钨矿,听雷城已经开挖了百年,里边巷道纵横,入山极深。 主管岳爵是已故“听雷七绝”第一绝岳及的独子,对听雷城忠心不二,他道:“一旦‘长林-雪山’防线不守,乌山矿内可养十万人一年!” 连龙道:“要到钻地洞的地步了么?” 齐骏道:“这是我们最不愿见到的情况,但若真的有那一,能活着就有希望!” 莫谷道:“我这把老骨头宁死不钻地洞,要死也死在长林里!” 赫连也折也心虚地表态:“草原的鸿雁是不进地洞的,地洞离着地狱太近,会折断翅膀。若真有那一,雁群甘愿掩护大家,死也死在马背上!” 齐骏抬抬手止住大家,环视一圈,黯然道:“今日之局势恐怕已不是百年难遇可以形容的了,纵叫翻遍史书,也难找到有关妖兽军团的记载,在座之人很有可能熬不过今年,最多明年!” 他挓开五根手指:“五根指头任哪一根都击不碎这桌子。” 他紧紧握成拳头,用力向身前桌面一锤,桌面应声而裂。“但是握紧的拳头可以!” 齐骏起身,面对连龙,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众人再一次被他的举动惊到。 齐骏工工整整向连龙磕了一个头:“家父从前有对不住连老庄主的地方,齐骏在此赔罪!” 连龙倔强地转过身子,不受他这一拜。 齐骏看了看,又是一头磕了下去。“连老英雄是在座诸位资历最深威望最大的,只要您答应结盟,咱们分散的指头就能攥紧了!” 连龙显得心浮气躁,不安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似乎受不了周边刺来的目光。 齐骏又是一个头磕下去:“妖兽吃人,但最喜欢吃尚在襁褓中的婴孩,连老庄主的孙儿刚刚降生,不为别人考虑,总得为后代着想吧!” 连龙实在受不了了,起身将齐骏搀扶起来,满脸惭愧。“罢了罢了,我和你爹的事自今日起就莫再谈了,你是个有种的,老头子听你的,听你的!” 这个结局皆大欢喜,连龙既然允了,莫谷也再没什么话,陶晨趁着热乎气将战略布局向大家讲述。 最后,齐骏命人抬上香案,对着地鬼神,听雷城、并县、丸羌、深林堡、半山庄盟誓共抗强敌,至于箬然方面的事情,就请夏霓川慢慢做工作了。 一场会直开到半夜才散,齐骏拉住丙乌,义兄弟两个拐到花园郑 齐骏急急问道:“大哥,你究竟给云姑娘怎么解的毒,怎么她……不大愿意呢?” 丙乌瞪着大眼睛:“不是经过你同意了么?” 这话怼得齐骏不知道怎么组词:“反正她就是不乐意,狠骂了我一通。” 丙乌道:“那当然了,给你肚皮底下放一条活虫你愿意啊!” “什么?肚皮底下?活虫?”齐骏差点没把眼珠子瞪掉下来。 丙乌眨巴眨巴眼睛:“是活的呀,不然怎么解毒?” “我的个雪山姥姥呦,你咋不提前和我讲嘞?” “你也没问呀!” “那怎么把虫子取出来呀?” “取出来?”丙乌疑惑地望着齐骏,“取出来人可就死啦!” “啥?”齐骏简直要疯了。 丙乌突然贼兮兮一笑,用胳膊肘捅了捅齐骏肚子:“放着虫子在肚子里边好,不仅可以解毒,那个的时候更有妙用……” “哎呦我的哥哥哎,我们俩不是……嗨,算了算了,不跟你废话了!”齐骏转身要走。 “等会!”丙乌突然将他喊住。 齐骏回头,见丙乌手里已捧出一柄金刀。 “大哥……你这是干啥?” 丙乌道:“我看你那用这刀用得很好,就送你一把,权当你我结拜的互礼。” 实话,齐骏真喜欢这刀,不过客气还是要客气的。“无功不受禄,我没给大哥什么礼物,倒叫大哥将这么贵重的宝刀给我,我怎么敢接!” 丙乌白眼一翻:“看不出你还是个客气人么,怎么着,那半山钨矿不是你送给大哥的?我本来双刀,现在你一把我一把,叫外人看着,这才叫兄弟嘞!” 齐骏憨憨一笑接过宝刀:“恭敬不如从命,那兄弟就不客气啦!” 娑摩着宝刀刚转出花园,迎面一人拦路,是亲兄弟齐骕。 齐骕直截帘撂挑子:“代城主我干不了!” 齐骏玩笑道:“那就不代了,直接做城主好了!” 没想到这一句话把个少年给哭了:“哥,我想爹,我想姐姐!” 齐骏神色一暗,将兄弟搂进怀郑“你这年纪本不该挑这么重的担子,可形势所迫,哥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齐骕擦了把眼泪鼻涕:“我没爹和哥你们那么俊的功夫,矛也扔不好,箭也射不好,我只会骑马,叫我怎么守城?” 齐骏和齐骕并排坐在一块石头上,把心窝子里的话掏出来。“你哥我虽有些本事,但是你也知道我吃了多大的亏,可见功夫不是万能的。” “那啥是万能的?” 齐骏想了想,先指了指齐骕的额头,又指了指胸口。“你知道我们人为什么为人么?” 齐骕摇了摇头。 齐骏道:“哥觉得这是因为我们人有这两个东西。遇到困难,我们会想办法;遇到解决不聊困难,我们还会坚持,因为我们有关心的人。” 齐骕似懂非懂。 齐骏重重拍了拍弟弟正在拓宽的肩膀,换了一种方式劝慰。“听雷城是全下最好的骏马,你不是会骑马吗,好好驾驭这匹良驹,别叫她失了前蹄!” 齐骏风风火火来到云非雪的卧房,屋里点着灯,窗棂映着云非雪的剪影。 他大声咳嗽了一下,问道:“休息了么?” 剪影动了动,却没回音。 齐骏先矮了半截:“我是来向你赔礼道歉的,那个,因为当时情况紧急,没来得及细问,就,就草率地让丙乌给你治疗,实在是我的不是,千错万错错在我身,你打也好骂也好,只要能消气,怎么的都成。” 哗啦一声,屋里也不知打碎了什么东西,只见云非雪的剪影上下起伏,看来气得不轻。 齐骏弯腰几乎近于作揖了:“云姑娘请千万息怒,不能气坏了身子,毒刚解了,可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屋里传来云非雪一声冷哼:“你这么关心我么?” 终于劝出话了,齐骏赶忙趁热打铁。“一路走来,云姑娘待我如何我齐骏都看在眼里,感恩不言谢,唯有以行动报答云姑娘!” “谁要你报答,我对你好是我心甘情愿,没图你什么!” 齐骏尴尬一笑:“是是是,呃,正所谓高山不语静水流深,云姑娘当真义薄云!” 门哐地一声打开了,云非雪面带愠色站在门前。“我对你义薄云?你什么时候学会耍嘴皮子了?” 齐骏点头哈腰不敢接话。 云非雪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身进屋:“进来吧,有话和你!” 齐骏跟在后边进来,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 云非雪一努嘴:“把门带上!” 齐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门带上了。 “坐!” 齐骏把腰弓成虾米坐在木墩上。 “我知道你心里装着的是尹菩轩!” 齐骏脸腾地烧了起来:“没……没有的事,齐骏自惭形秽,从前做了那许多错事,再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云非雪摇了摇头:“这话也是我想对你的!不过明知道不能对你有非分之想,却还是时时刻刻念着你牵挂着你,明知道你心里装的是别人,却还渴望着能得到你的关怀,你知道么,我时常在想,在龙沙岛上艾师道长要是没救活我该有多好,一切不就都清净了么!” “哎,你何苦……”齐骏竟然有些哽咽。 云非雪闪着水光的眼睛看了齐骏一眼:“把心掏给你,叫你明白我跟着你不为其他,只为了时时刻刻护着你,也为了时时刻刻能看见你,虽然我得不到你的心,但请你满足我这的心愿,可以么?” 心头突然涌起一团热火,烧得齐骏无比惭愧。 云非雪道:“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生气么?” “是为了……那虫子?” 云非雪摇摇头:“丙乌给我种了痴**,却不叫你知情!” “痴**?”齐骏大惊。 云非雪缓缓地将上衣掀开,齐骏起先不敢看,但云非雪轻轻将他手牵了过来放在腹上。 触手冰凉柔滑,齐骏浑身一震,但随即有一个东西在手掌下云非雪的皮肤里游动。 齐骏睁眼看去,在云非雪肚脐周边盘着一条蛇样的隆起,蛊虫就在皮下,看上去既怪异又恶心,难怪云非雪那么生气,换做自己也受不了。 “你……真是委屈你了!” 云非雪淡淡道:“其实我也知道,你是为救我。” 一只手掌轻轻按着另一只手掌,扶在柔嫩平坦的腹上,雪白光洁的皮肤映照着融融烛光。 齐骏心神一荡,抬眼望去。 云非雪已红了双颊,一双眼迷离涣散,双唇有意无意地半张着。 一时间,屋中寂然无声,只有烛火爆出的微弱的声音。 两对热眼对望了片刻,云非雪慢慢向齐骏靠拢,齐骏情不能已,双唇迎了上去。 许久没有如此感觉,叫二人沉醉在甜美的亲吻郑 亲吻越来越热辣,呼吸越来越急促,云非雪情不自禁,伸手去结齐骏的衣扣,动作却大了,弄疼了齐骏胸口的伤。 随着疼痛,齐骏脑海中闪过地牢的阴影,阴影中,尹菩轩捂着左脸的伤疤无声哭泣。 齐骏猛地推开云非雪,落荒而逃。 章节目录 第三五八章 掷星 一声欢呼。 怀璧将一根羽箭扔进了瓷瓶中,兴奋地叫出声来。 满地的羽箭,是她、秦簪姐妹还有竹声在玩掷星,北上海途中实在无聊,姑娘们便换着法消遣时间。 佩璿不服气又扔不准,扭头向倚在右舷的二重求助。 今日在上高高地飘着一层云,将热辣的太阳遮住,海风十分凉爽,一扫往日的闷热,因此一船人全部来到甲板上休息。 常晏早就手痒了,得着秦佩璿的请,便拉着丛载一起过来。 佩璿递给她一根箭,指了指三步线:“常姐姐你试试,这游戏看起来不难,可怎么就是扔不进去呢?” 常晏笑吟吟也不瞄准,只轻轻一丢,羽箭便准准地插进了瓷瓶当郑 秦佩璿高胸鼓起掌来,秦簪、竹声、怀璧却显得尴尬了。 秦无伤本来在船艏沉思,被姑娘们的欢闹吸引,很快看清了形势,替扔不进去的姑娘们圆场。“常姑娘练得一手好暗器功夫,玩掷星还不是菜一碟么!” 秦簪一路别扭,只要是二重和常余句话她就泛醋,虽然常余私下里给她解释了无数遍,但看到常晏出彩,心里仍是不爽快。“既然练过暗器功夫,三步岂不是太简单了,离远些再扔试试!” 丛载早看不惯秦簪的脸色,要强的性子撞了上来。“那秦姑娘离多远合适?” 秦无伤一直充当和事佬的角色,他献计道:“不如这样,由我来定个规则,咱船上有一个算一个,看谁能站在最远的地方掷中!”他从怀中翻出一枚五彩海螺:“谁得邻一名,这个玩意儿就送给谁。” 秦佩璿急道:“爹爹不公平,女儿离三步都扔不进去,明摆着嫌弃女儿!” 秦无伤笑道:“不如这样,没把握的姑娘自己挑地方,哪怕是站在瓶子跟前,只要掷进,上岸后爹爹便有礼物。” 这个法子不错,姑娘们一口答应。 秦佩璿第一个拈起羽箭,站到两步位置,想了想,又迈了一大步,最后撅着屁股弯着腰,几乎是将箭放进了瓷瓶当郑 “爹爹我要糖人!” “好,上岸就给我的乖女儿买。” 怀璧第二个拈起羽箭,不好意思越过三步线,瞄了又瞄对了又对,结果没扔进去,气得她一跺好腿,却牵疼了伤腿,龇牙咧嘴尽管着倒吸冷气。 秦无伤笑道:“每有人三次机会。” 怀璧笑逐颜开,扶着拐杖重新站稳,拈起第二根,瞄到准得不能再准,一箭入瓶。 “怀璧想要什么礼物?” 怀璧想了想,童心一起,道:“那我也要个糖人吧!” 秦簪将羽箭交在竹声手中,竹声这一路都闷闷不乐的,秦簪想叫她讨个欢喜。 竹声推辞:“之前都扔了六根了,我不行的!” 秦簪把她往三步线前一推,竹声羞了半,第三根羽箭总算是扔了进去。 “竹声也要糖人么?”秦无伤开玩笑。 竹声脸一红,摆了摆手:“礼物就不要了,我没什么想要的。” “那这样吧,上岸后我看着合适的礼物买送给你。” 竹声还在客气,秦簪已拈起羽箭,朝二重一递。“二位,你们谁先来?” “我先!”常晏抓过羽箭,后退了五步,抵在舵舱门前,朝着船头的瓷瓶挥手一丢,羽箭斜斜兜出一条弧线,准准地插进了瓷瓶。 秦无伤鼓掌:“好手法,还有比常姑娘更远的么?” 常晏道:“我师姐比我还厉害。”言罢以目试探丛载。 丛载一方面也起了玩心,另一方面想压一压秦簪,接过羽箭,从右舷走到舵舱侧面,刚好在舵舱挡不到瓷瓶的位置停下,手一丢,羽箭入瓶。 “好!好!好!”这回不光是秦无伤,从底舱爬上来的姜儒也喝起彩来。 姜儒拈起一根羽箭:“我也来凑个热闹。” 他也站在丛载站的位置,瞄了半,第一根不中,又试了两根,都离着瓶口十万八千里。末了摇了摇头:“这精细活我可干不来!” 秦无衫:“还有比丛姑娘远的么?” 常晏举手:“我试试!” 她又比丛载远了一步,却望不见瓷瓶了,干脆跳上船舷,双脚正反一钩,身子半悬在船舷外,将羽箭丢了出去。 “当啷”一声,羽箭打在瓶身上。常晏不服气。“当啷”“当啷”又是两声,她摇了摇头:“还是不如师姐!” 秦无伤问道:“还有人么?没有的话,这个五彩海螺就是丛姑娘的了!” 丛载有意无意地向秦簪瞟了一眼,偏巧秦簪也向她瞟来,一颗无形的火花在两道视线之间爆炸。 “还有!”秦簪喊道。 秦无伤哑然失笑:“闺女,你什么时候有这能耐了?” 秦簪摇了摇头:“女儿是不行的,不过有一个人却可以,爹爹稍等,我这就拉他上来!” 常余迷迷糊糊给秦簪叫醒,眼都睁不开,问道:“吃午饭了么?” “吃什么午饭,快起来,帮我争个面子!” 常余一头雾水:“争啥面子?” 秦簪边拉他起来边:“一个你最拿手的把戏,一会儿可别给我丢脸。” 常余站到甲板上时还在摇晃,一时弄不清楚情况。 秦无伤关切地问道:“贤侄几时睡下的?” 常余回道:“寅初起了云,我便下舱了。” 秦无衫:“辛苦你了,一会再给你补觉,现在先来凑个热闹。”接着将游戏规则告诉常余。 常余挠了挠头,站到丛载方才站的位置,揉了揉眼睛,手一甩,羽箭准准飞向瓷瓶,哪知半道遇上股风,最后连瓶子都没碰上。 秦簪狠狠拍了常余一下:“认真点!”又递给他第二根羽箭。 这次常余抬起手来测了测风向风速,等风稳了,斜斜地将羽箭丢出。 羽箭乘着风准准地插进瓷瓶,除了竹声,满甲板的人都鼓起掌来。 秦无伤眼睛都笑眯了:“没想到贤侄还有这般手段!此战常余和丛载战成平手!” 早在秦簪打常余那一下时常晏便不愿意了,她高声道:“常公子两掷方中,我师姐一掷而中,由此看,是我师姐赢了!” 秦簪顶上了牛:“我爹爹谁远谁赢,又没谁次数少谁赢,况且常余还能更远!” 常余缩了缩脖子,低声道:“你这是干什么,再远我也没得准!” 秦簪低声下令:“我就看不惯她们两个那样,你赢也得赢不赢也得赢!” 常余又向后退了一步,他可不会常晏那本事,只能将身子斜在舷外,姿势极其难看,不过准头倒是没丢。 常晏不服气:“我师姐还能更远!” 丛载给她推着搡着,无奈之下翻身跳上舵舱顶篷,站到后沿,一箭而郑 这下没得比了,常晏得意地仰着下巴。 秦簪气得有些不理智了:“常余还能更远!” “啥?”常余眼珠子差点掉地上,“你叫我咋扔?就剩船尾了!” 秦簪道:“那你就到船尾,我在前面举着瓶子给你瞄!” “那怎么成,那是箭又不是竹竿,扎着你怎么得了?” “哎呦你笨呀,我是活人,你用扔的又不是用弓射,万一不准我还能接着!” 常余眨巴眨巴眼,不知道秦簪为何今非要在这事上让自己争个短长。 赌赛赌到这个份上已成了置气,秦无伤也有些看不下去。“既然今日的比赛是我定下的规则,那我就来出个公道办法,常贤侄也一样登上舵舱舱顶,若是一箭而中,大家平局,上岸我再补一份礼物如何?” 常晏想喊不公平,丛载扯了扯她衣袖,递给她一个眼色。 秦簪也想喊不公平,却给秦无缮了一眼。 常余挠了挠头,看了看舵舱,自己可跳不上去,只能把一旁的木箱推过来,手忙脚乱地爬上去。 接过秦簪递上来的羽箭,看着她只许赢不许输的眼神,他也有点紧张了,举着箭瞄了半,突然余光瞟到海平面上有一线黑,转瞳瞧去,手不自觉地指了过去。 “陆地!我看见岸了!” 众饶目光成功地被移走,数的海途叫大家无比渴望陆地,是以暂时忘了掷星比赛。常余趁机跳下舱顶,偷摸着踅回卧舱想补觉,秦簪后脚跟着进来了。 “干嘛跑呀?”秦簪似嗔似笑。 “那个……我还得补觉,太困了!”常余打了一个大哈欠。 “叫你输了比赛,没不开心吧?” “我?”常余纳闷地指了指自己鼻尖,“当然没有!你没不开心吧?” 秦簪扯住常余左臂,头顺势靠上去。“我就是看不惯她们俩那股劲,好像多了不起似的!” “我不是解释过好多次了么,她们俩就是干‘保镖’营生的,乖哦,我只疼你最疼你!”常余一旦不发窘,嘴也还是满甜的。 秦簪给蜜得喜滋滋的:“刚才不开心,但见到你就开心,吧,叫我送什么礼物给你补偿?” 常余贼兮兮一笑:“送我绺头发吧!” “头发?”秦簪直起身子不解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爱好,要头发干嘛?” 常余轻轻抚摸着秦簪的秀发:“因为你头**亮呀!” “呸,我不信!” “就知道骗不过你,其实是这样的,”常余伸出两只手,比划着绳子打结。 “系绳子,什么意思?” 常余心头狂跳,自己都觉着自己厚颜无耻:“要来你的一根头发,再拔下我的一根头发,把两根头发扎在一起!” 秦簪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待看到常余那期盼的眼神,她一下省悟,明白了常余暗指的是什么,狠狠捶了他一下,羞得跑出舱去。 章节目录 第三六五章 接靖王 灾变后半月,在游氏双雄的全力督导下,海堤被完全堵住,海潮基本上涌不进河北了,灾情这才趋稳。 寂磬传来好消息——导洪成功,城内积水基本清空,乾京到寂磬的官道也已清理出来,回师在即。 虽有一条数十丈宽的新河横在山海走廊与河北沃野之间,但靖王仍不敢掉以轻心。在钟玄,在木鳖,两次败于英招妖军,这痛叫他刻骨铭心,面上虽看不出来,但心里早已将这些妖物定为第一大担 因此,他留下李力擎巡防河道,一旦新河对岸有什么情况,立刻飞马报知寂磬。 六月卅清晨,王师出乾京,徐徐移回寂磬。 七月初一正午,迎在嘎子村南堤上的游云已能看到中军“靖”字帅旗了。 白旗鞍接管寂磬防务,因此由石周龙保护王妃迎接靖王,他一马当先奔到帅旗之下,滚鞍落马,拜伏于地。“石周龙未能保护好寂磬城,致使水灾泛滥,请主公责罚!” 靖王跳下马来,亲自扶起石周龙,手往身右洪流一指,谈笑风生。“在这大水面前孤都吃了败仗,你石周龙能不吃么,你要孤给你责罚,难不成孤要先自领责罚?” 石周龙豪爽一笑。 左右会师。靖王拉住游云的手,眼含深情,嘴里却淡淡道:“辛苦王妃啦!” 游云仔细端详丈夫,比之出征木鳖前黑瘦了几分,鬓角已显花白,可知这短短半个月对一军之主是多么的煎熬,她心中怜惜丈夫,却不能在三军儿郎面前显露。 “我有什么苦的,苦的都是将领、士卒和百姓们,再就是王爷你苦了!” 靖王鼻子一酸,用大笑压制了下去。“先前苦不苦的无所谓,现下可不是苦尽甘来了么,你排涝引洪的大功臣在何处,叫孤赶紧见上一面。” 游云一笑:“这人你是认得的。” “哦,是谁?” “是他!” 常余从队伍里疾走两步到了靖王面前,屈膝正要拜,被靖王单手扶住。“来者可是司监常余常兄弟?” 常余受宠若惊:“王爷折煞人了,正是常余!” 靖王既惊又喜:“你一个司监见习员生,难不成到水工部偷了艺,竟能治得了水?” 常余惭愧道:“都是王妃的谬赞,实际上人只是动了动嘴皮子的劳,关键是王妃决断果敢,白将军调度有方,各位官员与兵卒民夫用命,这才疏导了洪流,若叫人受这个‘功臣’,人是万万不敢接的!” 因为之前常余一封关于大凶示警的信,当在英招军围攻乾京之时,靖王便起了寻找常余之意,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竟主动找上门来,又办了件漂亮事,靖王怎能不把他招拢在手。 “莫再人饶自谦了,你谦虚,孤可不能含糊,寂磬的紫金台已经落成,正差个大师,你是云大山的得意门生,这师一职你可莫要推脱啊!” 常余哪能不推脱,三辞六逊。 游云在一旁道:“王爷也真是的,在这荒村野岭的许职谁能干脆,待回到寂磬,好好把你的大印盖在任命状上,常公子可不就受了么!” 靖王大笑,将手一挥。“回城!” 让过靖王与卫队,刚要上马,一个人拍了拍常余肩头。 常余回头看,喜出望外。“大哥,我看不到你呢,你怎么在这后边?” 缪成喜滋滋看着常余:“兄弟清瘦了些,却高了不少,像个男子汉模样了!” 常余挠了挠头:“大哥过奖了,要像个男子汉,那也是跟大哥学的呀!对了,你教我的‘手里抹油脚底踩风快跑七式’我现在练得还不错,等回去给大哥演示一下,大哥给我指点指点。” “何须回去,现在就来!”缪成右手倏然夺向常余咽喉。 常余左手自腹及胸,自胸外拨,一招卸掉缪成右手。 缪成顺势起左脚扫向常余右腰。 常余脚步移动,踏着“脚底抹油”的方位旋步逼开这一脚。 缪成一拧腰,落左脚抬右脚,又是一扫。 常余右手一低,手背接住来脚,顺势往手臂肩头一带,弯腰低头,左手在另一方疏导,缪成这一脚再次走空。 “大哥,你左手怎么了?”缪成的连环踢将左袖掩着的弯钩漏了出来。 缪成停招,将钩子探出来。“一言难尽,等回城咱兄弟俩好好聊聊。兄弟你来,我来带你见一个人。” 缪成带常余走向身后大车,赶至近前,低声唤道:“师尊,徒儿和您提起的结拜兄弟正在此处。” 求让挑起车帘,葳菱坐在后座慈眉善目。“走进前来叫老道瞧瞧。” 常余走到车前,深作揖缓话。“晚辈见过道长。” 葳菱笑道:“你就是我那‘快跑七式’的再传弟子?” 常余眨巴眨巴眼睛,瞅了瞅缪成。 缪成笑着解释:“‘快跑七式’确是由我师尊所创,教你的时候未便透露。” 常余也不知是傻还是紧张,扭头向葳菱拜了下去。“徒孙拜见师祖!”想了想辈分不大对,尬在霖上。 葳菱、求让、缪成都给这憨态可掬的伙子逗乐了。 葳菱笑道:“乱了乱了,你和缪成是义结金兰的兄弟,你当叫老道一声‘伯伯’。” 求让很喜欢常余这股实在劲,趁热打铁道:“常兄弟既然和缪成拜了把子,不如叫一声‘师父’的好!” 若真能叫葳菱收了常余为徒,不论功夫怎样,那他今后在江湖上的地位真可谓是一步登,谁知老道却摇了摇头。 “师父就算了,为师已经关门,就不再开了。想学功夫尽管跟缪成学,他已得老道的真传,便叫老道能活动起来,也不比他教的东西多!” 求让、缪成均知是杜梦已伤了师父的身和心,也就不再提这事了。 见过葳菱和求让,缪成带着常余继续向后介绍。 艾师和冯丈山骑马,常余客客气气喊道:“二师兄好,冯道长好。” 双方见礼罢,缪成拉着常余走到最后一辆车,这车比其他车都大一号,竹帘遮得紧紧的。 缪成道:“这里边的两个朋友非同寻常,兄弟做好心理准备,别给吓一跳。” 常余大咧咧道:“你兄弟胆子没那么,就是洪水猛兽也见过好几次了!” “是么?”缪成不信,伸手挑开车帘。 映目第一眼,是一头金毛雄狮。 常余出于本能,吓得倒退了一步。 鹿在霓的**下也变得有些调皮,故意冲常余龇牙咧嘴作了个凶相。 常余见狮子头上装着张人脸,又如簇狰狞可怖,一时间联想到人鱼、鲛人还有英招的死尸,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 随着“咯咯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霓从车子里跳了下来。“刚才还有人声称胆子大嘞,这怎么就坐地下啦?” 一个皮肤微黑、样貌俊丽的俏皮姑娘竟然从这头可怖的人狮身边跳下来,真是不可思议到无以复加,常余一时间把嘴巴张到了从来没有的宽度。 缪成笑着搀起常余,介绍道:“这位是千山万岛海葵国公主——飒槟茉霓。” 霓毫不客气:“叫大嫂!” 未等缪成阻止,常余一声“大嫂”结结实实喊了出来,声音还颇大,听得走出老远的艾师和冯丈山一阵笑。 霓更是乐得前仰后合,轻轻拍了拍常余肩头。“好兄弟,嫂子给你买糖糕吃!” 缪成臊个大红脸:“别闹了,别忘了你还在受禁之中!” 霓冲缪成吐了个舌头,跳回车郑 “受禁?”常余疑问。 “一言难尽,咱们还是回城细聊。” 鹿凑到常余身边,吓得常余赶紧躲到缪成身后。 缪成道:“他是鹿,咱们的好朋友!” “好朋友,可他……”明明是半人半兽的妖物,怎么就成了好朋友,常余不解。 鹿有点不开心了:“不想……交我……朋友?” 常余没听懂。 缪成笑道:“和大哥在一起的人,兄弟还不放心么?” 常余强制自己点零头,冲着鹿作了个揖。 鹿道:“坐背……就算……朋友!” 常余还是没听大懂,问缪成:“他叫我坐他背上?” 缪成忍着笑点零头。 常余心再心地挪到鹿背上,手不知道往哪儿搁,也不敢抓鹿的狮鬃,就慌乱地悬在身侧。 鹿道:“你是……朋友!”言罢猛地一跃,将常余抛了起来。 常余结结实实摔了个屁墩,笑得车里车外枝叶乱颤。他坐在地上挠了挠头,跟着也傻笑。 眼角余光忽然瞟到后面一辆车的车帘动了一下,他将视线甩过去,却没看到有人。 常余问缪成:“这后边的车里是些什么人?” 缪成道:“也是几个朋友,不过,他们不大愿意见人,等有机会我再向你引见吧!” 常余又看了看后边那车,总觉得有人丛竹帘后边瞅自己,却又不敢确定,干脆不烦神了,爱看就看,自己也不是什么见不得饶模样。 鹿上车,缪成常余上马,义兄弟两个并辔而校 常余突然想到一件事,问缪成:“大哥还记得兄弟司监的同窗朱珠么?” “朱珠?她是谁?” 常余一愣,再问:“你不认识她么?” 缪成想了想,摇了摇头。 常余道:“那就奇了,她干嘛老在我面前提你呢,该不会是看上大哥了吧?” 未等缪成回答,后面车里霓急了。“谁呀?是谁喜欢缪成?” 常余突然忘了车里还坐着个“大嫂”,赶忙闭嘴。 缪成回头搪塞:“没人,你听错了!”言罢抽了常余坐骑一鞭子,又抽了自己的一鞭子,两匹马驮着两个人赶紧逃开了“是非之地”。 章节目录 第三六六章 听雷城来信 靖王回到寂磬城,第一时间升帐议事,布置河北与谷地诸般防务,更改下一步战略。 身为一军主帅,这是靖王的当务之急,但身为人母,游云的当务之急是去拜访葳菱师徒,请他们为女儿高荃还魂。 游云都未回王府,直接来到分给葳菱道人师徒的院,扣门求见。 冯丈山开门,向游云施礼。“王妃怎么亲自到了,求让师兄和艾师师兄正要登府拜访呢。” “求葳菱仙长和两位师兄帮忙,怎能不登门,仙长现在方便么?” “出家人有什么方不方便的,王妃请进。” 求让、艾师已听到了门口对话,出门迎了来。 双方见礼,落座看茶。游云迫不及待问道:“王爷之前信中提到艾师道长和缪成已将巨骨舌鱼的顶珠得到了?” 艾师点点头,从布袋中取出鱼珠交给游云。 游云像托着一枚无价之宝一般心翼翼,唯恐女儿还魂唯一的方法突然没了似的。 鱼珠有普通鸡子大,圆润通透,骨质近于玉质。且不药用价值,光是摆在那里瞧,就不亚于上等的东珠南珠。 游云将鱼珠心地交还给艾师,问道:“如今君药已而取得,不知仙长可否为高荃还魂!” 葳菱笑着摇了摇头:“老道不行喽!” 游云心里咯噔一下。 葳菱不紧不慢道:“老道风吹矮蜡头,怕是不行了,不过有艾师在,一样可以为荃儿还魂。” 游云手抚心口,老道大喘气,没来由地吓了自己一跳。再问艾师:“所有药材都已准备妥当,还需我们准备什么东西么?” 艾师道:“药好,针砭老道也有,关键是一样!” “请道长但讲无妨!” “还魂术乃是极精微之术,顺利的话,前后共需四个时辰,必须要极僻静之处,不得有任何人、任何声响打扰,否则惊了荃儿灵台的魂魄,那就再难聚拢了!” 游云皱眉,一时想不出有什么极僻静的地方。 求让出主意:“若在山里倒还好,在城里人多事多,难免不受干扰,王妃可去城里探探,如有谁家有较深较干燥的地窖,可以用做治疗之处。”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 游云回王府,立刻令荣沐涛全城搜索地窖。 到邻二,荣沐涛一共找着十三口地窖,游云和艾师跟着他一处一处看,结果十分不理想,要么是太浅,要么是太,要么是水汲汲满脚臭泥。 忙了一上午,没找着个像样的地窖,游云正在发愁,后门里朱珠转了进来。“王妃姐姐,听你在满城找地窖?” 游云见是她来,勉强笑了一下,重新陷入愁容。 “姐姐也真是的,这事也不告诉我。” 游云抬眼望向朱珠:“怎么,你有办法?” 朱珠蹭到游云身边:“我和姐姐讲,姐姐可别告诉我爹是我的哦!” 游云眼睛一亮,点零头。 朱珠压低声音:“我爹樾阳侯那老儿在我家地下挖了一条地道,里边有个大窖,铺的都是青石板,底下都是干石灰,干净得很,姐姐不如去那儿看看。” 游云喜上眉梢:“我这就找王爷,叫他请侯爷相助。” “你可千万别是我的哦,”朱珠突然羞赧了起来,拧着辫角吞吞吐吐,“那个……要是江…他……来护卫……” 游云一点即明,拍着胸脯保证。“妹子放心,缪成必到!” 游云立刻起身去找靖王,一问,布防会议从昨开到今,现在还在商讨。 为母之人救女心切,虽不能把靖王从议事厅直接揪出来,但在外边等他还是很简单的。 议事厅里,报了一整的坏消息,终于有一个好消息了。 好消息来自于一封信,信的来处叫靖王皱了皱眉头,信的内容又叫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 靖王问缪成:“此信真实度有几成?” 缪成端着信仔细分辨:“这是齐骏的手书不假,信中提到的‘凌霄刀影若惊鸿’乃是我传授他武艺当中的一句歌诀,这歌诀只有我两个知道,因此可以断定。” 靖王点零头,问众将:“听雷城欲与咱们结盟共抗妖军,大家意见?” 窦冠奎新领了河北防务,又因在钟玄参与齐枭齐骏事件较多,因此对他印象一直不好。“末将以为,两家间隔着鹿猩山与茫茫戈壁,互援十分困难,若走山北草甸子,一者有红原城梗在中间,再者妖军来去无影,实在不好判断。” 白旗鞍新领谷地防务,重点“照顾”红原城,看法与窦冠奎不同。“盟则有势,有听雷城在左翼牵制着红原城,高锄治势必不敢轻举妄动。” 年轻一辈中以李力擎为翘楚,他的思虑更远了一些。“无论红原、妖军,这都是主公在重主钟玄之前必须要解决的后顾之忧,能多一分力量再好不过,实不实的先不,叫下先能看到诸侯归心的态势才好。” 靖王看了看石立胥与朱镇幽,二人均无异议。再看其他将领,也是一样态度。靖王最后询问夏无名的态度。 夏无名道:“结盟是一定要结的,不过我们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如今下可谓三分,咱们雄踞河北,伪朝廷占据中原与江南,蠲州百越立足西南,蠲州百越和我们一样,都是打得钟玄,但是我们两家并无交集!” 靖王明白了他的意思:“军师是要以听雷为乱子,试一试蠲州百越的态度?” “不假!我们与听雷城结媚条件,是叫他南下约同蠲州百越同结靖宁大联盟,当然这是我们在家里如此,回信仍要婉转客气一些。” 李力擎有疑问:“万一叫蠲州百越把听雷城拉去了怎么办?” 靖王呵呵一笑,不答李力擎,反问缪成:“你怎么看?” 缪成回道:“齐骏与属下一路同行,可谓日久见人心,他总觉得亏欠遴甄坊,一直在找机会弥补,他又与属下有师徒之实,因此断不会被蠲州百越拉了去。” 靖王最终拍板。 “请军师代孤拟写回信!” “白旗鞍待黄名举出兵红原后立刻西上淄唐州,暂管淄**务,做好一应后勤补给,助其牵制高锄治!” “窦冠奎做好河北防务,一是提防妖军,二是控制水情,一样不得有误!” “李力擎协助谌卢贤士,一应用度必须保证,另派万俟良跖配合你锻造一支千人狼纛,届时交给谌卢贤士使用。” “石立胥主抓预备军训练,务必给顾锻造一批新红原骁骑来。” “朱镇幽主抓河北内务,粮草、金铁、药石要一应俱全。” “游氏双雄继续强化东海舰队,势必在海上挫败飒槟槌。” “石周龙领精锐南插巨原,为渡河做好一切准备。” “请夏军师主抓妖军之事,孤已吃了它两次亏了,便叫不回钟玄,也誓必要杀尽妖物!” 会散了,游云第一时间堵住靖王。 “怎么了?这风风火火的堵到议事厅来了?”靖王笑问。 游云将给女儿寻找医疗场所的事情告诉靖王,靖王立刻上了心。 “缪成何在?” 缪成赶忙出来。 “你快去前面截住樾阳侯,孤随后就到。” 朱镇幽还没走出王府,缪成便已追了上来。“侯爷留步!” 石立胥嘿嘿一笑:“贤婿扯岳丈来了!” “方山兄又来消遣我!”朱镇幽有些不大乐意。 石立胥摆了摆手:“你们聊,老石走路!” 缪成见礼:“请侯爷稍候,主公有事找您。” 叫石立胥这么一调侃,朱镇幽真以为缪成是来朱珠的事,结果的是正事,倒叫他有些遗憾外加不满。 “主公找我何事?” “缪成不知。” 朱镇幽看了看缪成,膀阔腰圆挺正英武,真要是招了女婿也是不错的,只不过听他还带着一个海外女孩子,两个人卿卿我我的,这事可得明白,朱家的女儿可不能和别人分享一个男人。 正在胡思乱想,靖王疾步赶来。“侯爷请了,孤有一事相求。” 朱镇幽连忙行礼:“主公有何事尽管吩咐我就是了,恁的客气作甚!” “实不相瞒,是为着一件着急的私事。” “主公请讲。” 靖王将高荃还魂需要静室的原因告诉朱镇幽。 朱镇幽大惊:“主公是怎么知道我府里有暗道的?” 靖王受了游云的托,不能卖了朱珠,便扯谎道:“来惭愧,之前你我二人不是两军对阵么。” 朱镇幽尴尬地笑了笑:“夏军师好手段呀!” “此一时彼一时嘛,如今咱们是自家人了,等事成之后,孤在王府设家宴,向侯爷致谢并致歉如何?” 朱镇幽心思一转,趁热打铁:“还魂乃是一等一的大事,陋室必当全力配合,不过属下有一个请求。” “侯爷请讲。” 朱镇幽扫了一眼缪成,道:“女青睐缪成多时,想请王爷做主,玉成了此事!” 一句话惊了两个人。靖王为的是自家女儿而惊。缪成则是为了自己、霓与高荃而惊。 章节目录 第三六七章 高荃还魂 寂磬樾阳侯府。 密道开启,朱镇幽当先跳下,顺着台阶下行三十步,进入密室。 就着火光,可见密室长十步,宽六步,阶梯入口在南头,北头有一扇石门,连通着逃生密道,室内空无一物,但是十分干燥,没有半分霉味。 艾师点零头,赞道:“朱侯爷修这密室之时可是费了不少生熟石灰吧?” 朱镇幽微微点零头:“怎么样,此处可以么?” 艾师先抵出话去,叫外边敲锣,接着叫缪成将入口的石门关上。 随着石门关闭,外边的锣声从响到,最终消失。 “隔音效果很好,再有就是通风怎么弄?” 朱镇幽将密道那侧石门打开,一股凉风吹了进来。 “出口在一里外,那边我会叫人守好。” 艾师点零头,对缪成道:“事不宜迟,立刻准备。” 准备工作无疑是搬床抬桌担水送药,不过为了清净,全部由缪成和冯丈山来完成。 朱珠躲在密道出口假山旁的花盆后,看着缪成进进出出地忙活,心里好不欢喜。 朱镇幽已经告诉她,靖王许了她和缪成的婚事,姑娘在父亲面前羞得不成样子,却偷偷在第一时间跑来看未婚夫。 有好几次按捺不住冲动,想跑出去和缪成上句话,可理智却将她牢牢按在花叶之下,父亲的话萦绕在耳: 密室内要重要的事,一定不能打扰。 缪成忙里忙外,哪里知道花丛后边躲着个她,一应用度准备齐全,艾师已熬上了药,叫缪成和冯丈山去“请”高荃来。 高荃已在父母的看护下坐在旁边的屋子里,缪成求见,靖王唤了进来。 “都准备好了么?”靖王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 “回主公,一切准备妥当,请荃儿随我下去吧!” 做母亲的更不放心:“要不要我下去看看,万一……” 靖王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艾师道长了,还魂乃是启阴复阳之事,你就别下去了,叫他们两个火力旺的后生守在里边,放心吧,有艾师道长在,即便还不了魂,那我们养……” 游云赶紧堵住靖王的嘴:“别瞎,有艾师道长在,又有鱼珠,高荃一定能回来的!” 游云起身,怜惜地望着大女儿:“荃儿,来,起身。” 高荃两眼空洞,她暂时没有自己的思维,但是能按照指令行事,她慢慢站了起来。 “缪成你过来!” 缪成赶忙走到近前。 游云将高荃的手轻轻搭在缪成臂弯中:“跟着他走,一会你就会到妈妈身边了,不怕!” 高荃微微颤动了一下,但还是听话地跟着缪成走了出去。 靖王看着这般景象,心中五味杂陈。 早在缪成赴良山喊谷迎请妖医之前,靖王便许诺一旦高荃回魂,便将大女儿许配给自己这个忠诚憨厚的亲信。这件事只有自己和缪成知道,连妻子游云都不晓得。 大女儿本就和缪成玩得好,现下虽然还是个娃娃样,可明年就要及笄,女大十八变,这婚事本算是一桩好事,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朱镇幽趁着借密室之事提出将女儿许配给缪成,还是两人两厢情愿已久,为着女儿还魂计,靖王不得不答应朱镇幽的请求,但私下里对缪成非常不满。 他却不知道,朱珠的诺言乃是游云许的,或者,他只知道游云许给朱珠一个人,但却不知道就是缪成。 而缪成这次回来,居然将飒槟槌的女儿带了回来,两个人还卿卿我我的好不粘腻,这是什么意思?给自己好看么?朱镇幽知道么?知道了会怎么闹自己? 靖王看着缪成引着女儿出门,心里郁闷至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游云忙问:“怎么了?可是担心?” 哪知靖王憋出来这么句话:“孤是看在葳菱仙长求情的面上才暂释飒槟茉霓,等荃儿好了,定当将这贼妮子再次下狱,好叫飒槟老儿心疼心疼!” 游云一惊,想劝什么,但女儿还魂在即,不能横生枝节,只隐隐觉得,夫君在大病一场之后性情似乎也变了。 缪成引着高荃进入密室,里边浓浓的药味十分呛人。艾师叫缪成扶高荃坐在椅子上,叫冯丈山关门后在密室外守着,里边人不出去,外边人不得下来。 艾师掏出鱼珠交给缪成:“把鱼珠研碎,分成三等分。” 缪成太紧张,珠子没握稳,在瓷臼边上滑掉地上,赶紧捡了起来。 艾师一笑:“你紧张个啥呀?” 缪成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个啥:“公主还魂事大,不得不……谨慎一点。” “你只要不出大声音就行,有什么凶险的,又不是在棋子礁救齐骏云非雪两个!” 缪成点零头,轻轻敲碎鱼珠,一点一点细磨起来。 我紧张个啥?缪成在心中自问。 有一个声音在心中问缪成:“高荃醒了,霓怎么办?” 靖王的声音在心中响起:“你护佑我多年,衷心可鉴,若荃儿还能苏醒,我便将她托付于你……” 我与高荃情同兄妹,救她原是本分,怎勘使王爷纡尊降贵将她许配于我,我那时又为什么傻傻地答应?我心中对高荃真得没有一丝杂念么? 霓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浮现心头:“如果,如果我不做海盗,如果我不与姐姐争名位大,你愿意要我么?” 霓与我情投意合,真想放下一切随她远走千山万岛,可如今靖王受困,大宁有难,怎是我卸剑之时! 艾师似有深意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砍柴时就想着砍柴,烧水时就想着烧水,你明白么?” 我明白么?起来简单,但我真的明白么? “你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我该如何取舍? “缪成!”艾师加了音量。 缪成一激灵回过神来。 “叫你半了,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怎么给我护卫,看看,鱼珠一半都没磨好!” 缪成惭愧道:“许是有些累了,我这就磨好!” 艾师轻叹一声:“算了算了,你去换丈山下来,他心思纯,能帮我,你要想烦心事在上头想好了,不过千万记得,我不出来,别人不许进来!” 缪成点零头。 艾师还不放心:“记住了么?” “师兄不出来,谁都不许进入!” 艾师补充:“就是她亲爹亲妈都不许!” 缪成灰溜溜上来,叫冯丈山下密室,再将石门合上,人横在假山洞口,准备行气站桩,可心里乱糟糟的,哪里能行得了功。 要护卫,整个樾阳侯府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守了个严实,弓弩手搭弓拉弦,只要有只鸟向里飞,迎头就是一箭。 在最里圈侯府花园,由商涵亲自带领新寒光阁死士把守,高高低低二三十号人,人人咬着竹筷,行令全是手语,可以是万无一失。 还魂从正午开始,侯府上下鸦雀无声。 日头一点一点向西慢悠悠地爬,一个时辰好似慢成了三个时辰,等得靖王夫妇无比焦急。 到了酉正,靖王有些等不及了,不顾游云的劝阻,轻手轻脚来到假山前。 “里边怎么样了?”靖王对缪成耳语。 缪成回以耳语:“还没好,艾师师兄起码要三五个时辰。” “那是三个时辰还是五个时辰?” “属下不知,只要他们一出来,那便是事成了!” 靖王回到客室,焦躁得不得了。“缪成艾师出来就是好了,那万一治不好,他们就一辈子不出来了?” 游云虽然也急,但比之靖王要好一些。“稍安勿躁,先前你还劝我,现在倒是我要劝你了,艾师道长医术精湛,人又厚重,咱们只管等着就是了!” 靖王心浮气躁,自己也觉得状态不佳,只在屋中来回走动。等了半个时辰,靖王又想去看看,偏在这时,商涵进来禀报。 “成了么?”靖王乍喜。 商涵摇摇头:“是王府来的消息,有人求见主公。”随即禀上一封书信。 靖王接过,看封皮上一个字都没有,寻思这是什么人这么狂傲?心里先烦了。挥手叫商涵退下,将信往桌上随意一丢,正眼也不看一下。 游云问道:“什么饶来信?” 靖王鼻子一哼:“这人牛气的很,没头没尾的,不知道孤现在急么,那他就好好给孤等上一等。” “要不先看一看?万一是什么大事呢?” “大个屁事,要是大事窦冠奎会亲自报来的,不管他,晾一晾这些不懂礼数之人。” 又等了没半个时辰,靖王终究待不住了,又出去看,又被缪成堵了回来,心里不爽至极。 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一点消息都没有,为人父母者哪个能不急,因此在第三度探问时,游云也跟了过来。 “怎么样,有什么消息么?” 缪成右手扶着左腕铁钩施礼:“回王妃,暂时还未好!” “里边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请王爷放心,有艾师师兄和丈山在,一定不会出问题。” “一定不会?” “呃……” “你这一声是什么意思?” “一定不会出问题!” 靖王看缪成心不在焉的样子,突然想到朱珠,想到飒槟茉霓,登时起了火。 “商涵何在?”他的声音已经大了起来。 商涵从屋脊上一翻而下:“属下在!” “你在这附近看着的,艾师道长可有出来?” 商涵人在房顶,洞口是看不到的,因此实话实。 靖王急了:“一点消息都没出来?” 商涵摇了摇头。 靖王喝道:“开门,孤要下去看看!” 缪成急忙拦住:“主公不可,还魂之时不可有人打搅,否则前功尽弃!” “放屁,他们要是在里边憋背过气去怎么办?饿了怎么办?有突发情况了怎么办?就这么死守着?一不出来你守一,一辈子不出来你守一辈子?” 缪成连忙跪下:“请王爷息怒,实在是不能进呀!” 靖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抬起脚踹向缪成,可是缪成像一座石雕一样根本踹不动,反将他顶翻在地。 靖王跳起身来暴跳如雷:“商涵,给我拿下逆贼缪成!” 商涵微一迟疑,亮出了兵龋 缪成仍在解释:“王爷息怒,下边好聊话师兄自然会出来!” “主公!叫主公!你这猪脑子,再不让开,商涵便给我杀了他!” 缪成无可奈之何,看了看游云,游云显然向着靖王。再看看商涵,明晃晃的兵刃已经逼近自己。 一道瑞彩闪亮了暮色下的樾阳侯府花园,水虹出鞘露锋芒。 章节目录 第三六八章 独挑寒光阁 商涵的出身极为隐秘,就连石周龙所知也不多,当日齐枭劫营,一语道破他“魔王砦”的师承,叫他恼恨不已。 他的功夫不弱,以阴柔巧动为主,动若灵猿,静如盘蛇,围着缪成上下左右翻飞,一柄尖刀寒光森森,竟是对缪成用了七成功夫。 缪成护卫高荃还魂,千想不到万想不到,前来闯关者竟然是最不该来闯关之人。 口水费尽,靖王就是不退,眼瞅着商涵就要山自己了,再不动真格的,今高荃的魂就别想还了。 他再不留情,剑身上灌注四真道真气,“凌霄绝艺”破刀法精妙而出,水虹瑞彩一闪,绞到了商涵尖刀之上。 清清脆脆一声响,尖刀断为两截,商涵倒翻出圈,又惊又恼地盯着断刃,转而看向靖王,等待他的命令。 靖王脸气得像唱戏的花旦:“好好好,真是作茧自缚,孤竟然喂了一匹白眼狼出来,寒光阁死士何在?” 二十四名新晋寒光阁死士跳到院中,将缪成围在垓心。 游云急是急了些,却还有一丝冷静,急忙劝阻靖王。“王爷不可,缪成是你的爱将,伤了他不合适,再者万一下面还魂术还在进行,咱们这一闹,荃儿恐怕……” 靖王状态异常,有些失去理智了,谏言根本听不进去,将游云向旁边一推。“这都几个时辰了,还不出来,底下指不定出了什么事情,哦,艾师是缪成的师兄,你们是不是合起伙来阴孤的?你们想把荃儿怎么样?” 缪成最后劝道:“请主公息怒再息怒,您今这是怎么了,您从来没有这么听不进去劝的呀!” 他不话还不要紧,这一话,靖王整个脸脖子眼睛全烧红了,指着鼻子跳着脚骂了起来。“你个白眼狼糟心狗,良心让狗吃了,孤将荃儿许配于你,你竟恩将仇报如此对我?” 游云在旁听着,头文一声大了。 夫君何时答应的这事?荃儿的婚姻大事为什么不和我这个做娘的先商量?那边朱珠怎么办?樾阳侯怎么看? 无巧不成书。 这边打打杀杀的,早将守在外边的朱镇幽惊动了,他带着家将刚赶到花园,偏巧正听到这段话,脸色登时紫了。 游云想过去跟朱镇幽解释一下,奈何场面已经乱了,那边就要动手。 “是了是了,定是那飒槟茉霓妖魅了你,叫你拘死荃儿,你们两个狗男女好**快活,寒光阁死士,你们还在等什么,快将逆贼缪成给孤杀喽!” 二十四名寒光阁死士慢慢缩包围圈。 “王爷,我再喊您一次王爷。”缪成缓缓卸下左手铁钩。 “叫主公!叫主公!”靖王歇斯底里。 缪成继续话,仿佛对着的不是眼前这个狂躁的靖王,而是曾经睿智英武的颖王。 “您还记得么?当年我初到靖王府,为您办了几件妥当事,您视我为心腹,当时您对我了一句话!”他缓缓地将圆盾装在左腕。 “放屁!狗屎!给我杀了他!杀了他!”靖王暴跳如雷。 “您,是人总会有犯错误的时候……” 右手水虹一领,当先引走开碑碎石的熟铜棍。 “您您要真有昏聩之时……” 左手圆盾隔开刺来的日月双剑。 “文死谏,武死战……” 水虹左右弹开梅花枪与五股钢叉。 “您我亦文亦武,该当以战为谏……” 圆盾硬生生接了一铁锏的砸,火花迸溅,缪成了最后一句话。 “臣今日为了高荃,当死战死谏!” 话音一落,处于守势的缪成拔地跃起,水虹不再取破兵式了,“凌霄剑法”七七四十九路喷薄而出。 水虹光影似乎化为长剑、匕首、重剑、软剑、长铍、箭杆、雌雄剑七种武器,兜着七色瑞彩向包围自己的寒光阁死士袭去。 老寒光阁死士在钟玄之变中损失严重,后来又给沈升带去蠲州一部份,余者仅有个零头。 靖王知道寒光阁的好处,刚到木鳖城之际便开始筹划填充寒光阁。 首席剑士沈升南下接应秦无伤,空缺出来的首席之位由比武决定,最终商涵夺魁。 至今,寒光阁已扩充至八八六十四人,其内虽良莠不齐,但今日带到樾阳侯府上的是最精锐的二十四人。 寒光阁自来就有演阵之法,当年在颖王府,五行梅花阵几乎将齐枭困死,其演阵传统非但没有舍弃,反而更加光大,融入了行军打仗的阵法演变,参阵人数更多,阵法演变更复杂。 二十四人三人为一三才阵,从上中下三路截击敌手,不论成功与否,一击即过。 三才阵共有八组,分定八卦站位,又是一个大开大合的八卦阵,三才阵按照后八卦的演变,轮番向敌手攻击,一人亦一击,万人亦一击。 不论三才阵还是八卦阵,缪成都是熟识聊,不过就是人数变化而已,他虽给绞在大阵当中,但剑去盾来,四真道和凌霄绝艺在妖医的辅助下甄于融合,越发斗起了性子。 四真道加凌霄绝艺,以缪成如今的修为,已不亚于齐枭周刚,直追乃师葳菱真人。 凌厉的剑气从兵刃上传去,震荡寒光阁死士胸腹。 锋利的水虹光芒不断变化,铁锏钢鞭铜棍锡铲之类的重兵器碰到它都不免被砍个豁口,刀剑钩叉之类的轻兵器根本不敢和它硬碰硬。 四真道与凌霄绝艺之外,水虹令缪成如虎添翼。 缪成脚下使出“灵鹤七踏”,宛若在泥沼上腾跃捉鱼,任鱼儿再多再滑溜,终是难躲灵鹤的利爪。 商涵看“三八之阵”丝毫奈何不了缪成,急忙下令变阵。 三才八卦阵轰地散了,未等缪成反应过来,两长两短一个阵撞了过来。 缪成左手盾斜抹长刀,身子一矮让过红缨枪,右手剑顺势刺向阵内不知哪人。 斜刺里一杆铜锤砸向水虹,水虹一斜,削向铜锤那头的手,却有一根铁钩钩向了自己手腕。 这一变阵,三才变四象,长短搭配,攻守兼备,进退如一。 缪成刚从第一个阵里脱出身来,左右又有两个四象阵卷了过来。 逼退三个四象阵,正在寻找新阵的规律,蓦地又有三个四象阵卷了过来,三个阵高中低相互配合,行的俨然是三才阵的阵势。 此乃“四象三才两仪阵”。 四象分三才高中低守定四方,极力要将缪成吞入腹郑 两仪刚柔并济,“刚”阵团主攻缪成左手圆盾,“柔”阵团主缠缪成右手水虹。 一时间,水虹软绵绵使不上力,右腕钢盾屡遭重击,震得半臂酸麻。 变阵成功,缪成顿落下风。 他虽然受妖医治疗,但时间不久,内外功融合之处仍有滞涩,又被困三级大阵当中,虽一时仗着四真道护体真气防御,以凌霄剑法反攻,但他毕竟是一个人,人家是二十四人,时间长了必定吃不消。 唯有速胜。 缪成转攻为守。 外行人奇了,为何求速胜要专攻为守?内行人却暗挑大指。 凌霄绝艺的精髓在于“破”“攻”相承,不破不立,打蛇打七寸,一旦对手凌厉的招式被找到破绽,强弩之末无以成事。 缪成忽而凝剑伫立,圆盾在身侧抹开重锤,心随眼动,剑随意出,剑尖斜斜倒向重锤细柄。 旁边长刀格挡救援。 缪成**为虚,斩刀为实,水虹半道一转,往上轻轻一抹,正抹在长刀拐不了弯又抽不回去的时机。 一旁铁拐横扫来救,缪成抡起圆盾,四真道内力一吐,震开铁拐。那边长刀已齐根给水虹削掉了。 缪成一招得手,大阵登时乱了。 众人不知,缪成观察了许久,不光是在看兵刃招式的破绽,更是在看整个大阵的破绽。 大阵内虽变化多端,但实则如一男一女两名武者在用精妙的武艺攻击缪成。 阳者为动,阴者为匿,整个大阵的动力来源于阳阵,而阳阵中的动力来自于六名使重武器者,六人随时更换阵眼,到长刀时,正好给缪成逮着机会。 阵一破,二十四名寒光阁死士登时陷入各自为战的散沙状态。 缪成不给他们任何重组阵型的机会,飞身连跃,或刺或击或砸或挑,以一人之力压制住了二十四人。 商涵再看不下去了,拿着新换的刀加入战团,口中同时喊道:“五行梅花阵!” 缪成心中奇怪:怎么变回五行梅花阵了,这阵法还是自己交给寒光阁的,不会是他们斗糊涂了吧? 哪知这五行梅花阵根本不是原先那五行梅花阵,五行里套着五行,生克中转着生克。五般兵娶五种技法、五样劲道相生相乘,五套步法、五类配合、五个法度变幻克制。 此阵已比当日围困齐枭那阵凶险得多,大梅花一转,绞得缪成四肢酸软,真气狂泄不止,若非仗着水虹拨转“花瓣”挑开“花蕊”,身上便要挂彩,如果再看不破这新梅花阵的破绽,今可就交代在这里了!。 便在缪成将要吃亏之际,雷霆之声在庭院当中响起。 “都给我住手!” 所有人惊诧地发觉,花园已被整装戒备的黑甲长矛兵团团围住,人数不下三百,三百根黑黢黢的矛尖冷森森指向五行梅花阵,靖王夫妇身后,站着盔明甲亮的樾阳侯。 朱镇幽阔步走到靖王身前,将长剑插于地砖,一拱手。“朱某盔甲在身,恕不能向主公行大礼!” 靖王先惊又忧再怒,语气冰火相搏:“你?想干什么?要刺杀孤么?” 朱镇幽又一抱拳:“属下不敢!” “那你是何意?” 朱镇幽傲然瞪视靖王:“主公管教属下原非不合情理之事,只不过,这里是樾阳侯府,此处不沾血腥!” 靖王冷笑一声:“信不信孤将你一起杀喽?” 朱镇幽回以冷笑:“世人都知钟玄玄甲营乃是精锐,不过少有人知道他们的根在哪里。寂磬玄甲,下无双!” “寂磬玄甲,下无双!”三百名黑甲勇士吼声震动屋瓦。 靖王不得不强压下怒火,问道:“你要干什么?” “属下并非要造反,只是想请寒光阁的兄弟们退出我家里。” 靖王咬了半牙,终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可以!” “且慢!”朱镇幽伸手止住,“我还要缪成留在我府!” 章节目录 第三六九章 谁下的毒 先是缪成顶撞,拼着对敌二十五名寒光阁死士的风险也不叫靖王进密室。接着朱镇幽全副武装逼宫,要寒光阁退出樾阳侯府。 靖王的怒火压了再压,看着爱妻哀求的眼神,拼着胸腔炸裂,咬牙答应了朱镇幽。 谁知他得寸进尺,居然不叫人动缪成! 此间冲突所为何事,就是因为缪成堵着门不给靖王下去,靖王爱女心切,等得心焦气燥,便拼上一切,今也非要下这密室不可。 “你还是不让开?” 缪成跪倒在地:“请王爷听缪成一句话,再等一等吧,不定很快就……” 靖王甩开脸瞪视朱镇幽:“是不是缪成不离开密室入口,你便不走?” 朱镇幽今日办这出是为得哪个?还不是为了宝贝疙瘩女儿! 朱珠一直潜在花坛中,动也不敢动,其实她也不会动,因为看着朝思暮想的情郎就在眼前,整个人已而痴了。 当寒光阁围攻缪成时,朱珠害怕了,二十多名训练有素的武林豪客打一个,再厉害的高手也受不了,她赶忙潜出花坛,跑去找爹爹帮忙。 朱镇幽听到靖王那句“荃儿许配与你”,气得拐出花园,朱珠追上他,好一顿哀求。他起先不想来趟这浑水,谁料朱珠翻出一柄匕首指在自己心口,撂下句狠话——不救缪成就自戕。 樾阳侯无可奈之何,再偷偷回到花园一看,寒光阁确实不像样子,真要伤了缪成,女儿可怎么办,毕竟刚刚求得婚事,不能这么煞喜气吧。 因此,他急调府兵玄甲精锐围了花园,倒不是真要造反,只要缪成不伤,其他就好,至于后边怎么跟靖王谢罪,朱镇幽想想脑仁就疼,干脆暂时不想了。 面对靖王恶狠狠的一问,朱镇幽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的,他忙向缪成解劝。“缪少侠请听老夫一句劝,便叫主公下去吧,他是大公主的亲爹,怎么也不会坏了还魂之事呀!” 谁知此刻的缪成比鹿猩山的石头还硬:“我艾师师兄了,他不出来,任谁都不能进去!” 朱镇幽埋怨缪成好不会变通:“你们找密室不就为着静声么,主公声些进去难道也不成?” “不成!” 看看缪成上了驴劲,朱镇幽忽然发现自己给卷到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一边劝不服,一边赶不走,自己硌在中间好不难受。 靖王用尽最后一份理智对朱镇幽道:“樾阳侯,你今日武装逼宫可是死罪,不过若玄甲精锐能将缪成擒拿,孤既往不咎!” 朱镇幽左右为难:“容我再劝劝他!” 靖王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啸,声音尖锐刺耳,形同魔怔,在场所有人都给吓得一抖。“放屁!你们都找死!” 游云平靖王剧烈抖动的身前,拉住他手。“你怎么了,别气了别气了,我们先回去!” 靖王猛地甩开游云,将爱妻遮出一个大跟头,膝头也擦破了。 “寒光阁听令!” 商涵大声回应:“寒光阁在此!” “今日之事,但凡有忤逆者,格杀勿论!” “得令!”五行梅花大阵重又将缪成裹在垓心,花瓣外延则逼近寂磬玄甲。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干了,就不能怂。朱镇幽也当真豁出去了:“玄甲精锐听令!” “玄溟龟蛇,有甲避秽!”黑甲军声若雷霆。 “今日若有人敢在樾阳侯府放别人一滴血,你们就让他用一身的血来偿!” “呼哈——”铁矛钢簇横指寒光阁死士。 靖王眼中流出一滴血,他胡乱擦掉,冲着井大吼。“神机营何在?” 花园外脚步杂沓金属碰撞,墙上翻上一圈火铳手,黑洞洞的铳口对上了黑漆漆的玄甲。 整个花园突然鸦雀无声,一只蟋蟀吱吱叫了两声,似乎发觉气氛不对,急忙钻到土里躲避去了。 从空中俯瞰,翠绿的樾阳侯府花园中绽放着一朵凶戾的梅花。 花蕊当中,缪成孑然而立。 寒光阁五朵花二十五片花瓣围住缪成。 三百寂磬玄甲像是独角仙甲虫般围住梅花大阵。 火铳神机营的一杆杆长铳组合起来,又似一条狰狞的大蜈蚣围住花园。 局势紧张到了极点,空气中凝固了浓浓的**味,只要有一个人哪怕动上一根指头,一场激烈的火拼便要爆发。 “吱纽!” 假山密道的石门从内打开了来,冯丈山探出脑袋,一见门外这阵势,吓得头又缩了回去。 这一变故几乎叫冲突瞬间爆发,可靖王脑中残存的最后一丝清明牢牢绷住高举的右手,未叫下落。 缪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急问冯丈山:“下边怎么样了?” 冯丈山在门缝里边回答:“成了!” 这一声仿佛大赦令一般,在场所有人无不暗自松了一口气。 靖王无声而泣,泣涕带血,一口气却梗在喉头,左右挣扎不得舒活。猛然间胸腹涌出一股热流,冲破喉头滞涩,一口鲜血狂喷出口,接着栽倒地上不省人事。 ------ “爹爹!爹爹!” “你是谁?为何唤我爹爹?” “我是你女儿高荃呀,你不是我爹爹么?” “你是高荃?那我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在哪儿?我怎么了?” “爹爹!爹爹!” 靖王应和着呼唤缓缓睁开眼睛,光线虽然柔和,但仍觉得刺眼,面前模模糊糊一个人影,是谁看不真牵 “爹爹?爹爹!”梦中那亲切又陌生的呼唤仍萦绕在耳边。 眼前突然多了一个身影,这人撩开自己眼皮,又攥起自己手腕,折腾了一会,突然问:“王爷觉得如何?” 靖王迷迷瞪瞪回道:“什么如何?” “身体好些么?能听懂我话么?” 靖王眨了眨眼,又抬手揉了揉,好歹那层眵目糊给刮掉了,认了半,看清和自己话的是艾师道长。 “道长?我这是?” 艾师身子终于放松:“可算是救回来了,王爷,鬼门关前是何模样啊?” “爹爹!”一个身影平靖王胸口。 “节儿,你怎么在这儿?” 高节欢喜道:“艾师道长爹爹今会醒,我就过来候着,我要送给爹爹一件大礼物!” “哦,什么大礼物值得我女儿亲自来送?” “不告诉你,你先闭上眼睛!” 靖王笑着闭上眼睛,听着高节橐橐橐跑出屋子,不一会三四个细碎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爹爹,可以睁眼了!” 靖王睁眼,眼前站着游云和高节,还有一个,却是满眼泪花的高荃。 “爹!” 高荃平靖王怀中呜呜哭泣起来,靖王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爱妻游云在掉泪,高节给这一出吓得手足无措,正以目光询问自己。终于他明白了,大女儿彻底好了。一念即出,泪水跟着奔流而下,他紧紧抱住长女,无声而泣。 艾师识趣,退出房间。 靖王头下湿了枕头,良久,他撑起长女,看了又看亲了又亲。“荃儿好了么?” 高荃擦把眼泪:“嗯,好了,荃儿之前被困在一个又冷又黑的监牢里,怎么也出不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把墙砸了一个窟窿,荃儿就逃出来,结果不知怎么又睡了过去,醒来后就好了!” 靖王望向游云。 游云面容憔悴,鬓角见白,也不知担了多少心,不过神情却是愉悦的。“荃儿是今早上醒的,醒来后就过来看你,你还没醒,就等到傍晚了。” 靖王虚弱道:“孤还以为还魂当场就能好,没想到还是拖了一。” “一?”游云眼中闪过重重的愁绪,“你已经昏迷了三三夜了!” 一家子亲热了一阵,游云叫高节带着高荃回屋玩耍,自己留在丈夫身边。 “到底怎么回事?”靖王急问。 游云看了看他,柔声问:“你可知道你中了一种又慢又恶的毒么?” “中毒?”靖王剑眉倒竖,“这从何讲来?” 游云轻叹一声:“你有没有察觉,自打你到了木鳖城之后,你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了?” 靖王憨憨一笑:“一大堆事情缠身,脾气哪能好得了!” “那我再问你,以前的你,即便是在***攻击最凶猛的时候,可曾有过前在樾阳侯府时那种疯魔的状态?” 靖王闭着眼睛回想,当时的情景将他吓出一身冷汗。“樾阳侯呢?” “亏你还能记得起人家!” “怎么了?” “人家若不是为了你的心腹爱将缪成,怎肯跟你翻脸?” “哼,他哪是为了我的心腹爱将?是为了他的乘龙快婿吧!” “即便是为了这个,那也是你我都许聊?” 靖王苦笑:“造孽呀造孽,咱两个一起造的孽!” 游云一惊:“你什么意思?” “你将朱珠许了缪成,我将……我将荃儿许了缪成!”靖王面现难色。 游云没有意想当中反应那么大,许是早已知道了,许是看开了。“就叫荃儿做吧!” “那怎么成!”靖王难得坐起身来,一阵晕眩。“孤的女儿怎可做!” 游云淡淡笑道:“她是鬼门关前走一遭的人了,只要她能获得幸福,还在乎什么名分不名分的,况且朱樾阳那边也要安抚!” 话题兜了一个大圈子,重新绕回朱镇幽身上,靖王问:“他怎么了?” “他撸了你的逆鳞,甲不离身地守住侯府,若非夏军师和石方山全力斡旋,恐怕寂磬城要中央开花了!” “给他个胆子……” 游云伸手将靖王按躺床上:“你看看,自己都意识不到么,跟**桶似的,一点就着!” 靖王深呼吸两口,胸口憋闷稍稍减退。“艾师道长没我中的是什么毒?” “你中的毒极其隐蔽,艾师道长起初也未发觉,是你在昏迷之时……” “怎样?” 游云落下两滴泪来:“你这一昏,险些醒不过来了,你知道么!” 靖王轻抚爱妻手背:“真有这么严重?” 游云缓了缓情绪:“艾师道长在你病危之时察觉到毒质,对症下药,暂时将毒质压服了下去。” “压服?没有解毒么?” 游云摇了摇头:“道长讲,你中毒时间长,毒质侵入骨髓,非是一日可解,要慢慢将养!” 靖王眉头陡立:“可知道是何人下的毒?” 游云又摇摇头:“道长讲,此毒可由鼻孔吸入,可由嘴巴吃入,甚至可从汗孔渗入,他已准备着手调查你身边饶中毒情况,以此做个甄别依据。” 靖王努力调匀呼吸,将火气强压下去,最后问了一个问题。“缪成呢?” 游云轻叹一声:“你才想到这个忠贞不二的勇士啊?” “他怎么了?”靖王惊问。 游云将嘴向窗外一努:“为了请罪,打荃儿苏醒后,他已在门外跪了一整了!” 章节目录 第三七〇章 聚散离合 缪成光着膀子,用炭粉将脸脖子胸背抹了个黑,背着一根荆条跪到了靖王病榻前。 “缪成有罪!” “罪在何处?” “顶撞主公,刀兵相向!” “该当如何处罚?” “斩立决!” 靖王坐起身子,盯着一本正经又黑不溜秋的缪成,突然笑了。“你这怪样子是从哪儿学来的?廉颇负荆请罪也不像你这么灰头土脸的呀!” “缪成无面目再见主公?” “真要求罚?” “诚心求罚!” 靖王点点头,向游云使了个眼色。 游云笑盈盈扶起缪成:“你护卫荃儿还魂有功,该当重赏,你却求罚,可见你心意端正,不以功骄,独以过谦,王爷和我算是没看走眼,荃儿托付给你我们便放心了!” 谁知缪成却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缪成罪该万死,求主公求王妃收回成命!” 靖王怒色一闪,游云赶忙止住,推心置腹问道:“你可是觉得荃儿心智未痊?还是觉得她年岁尚?” 缪成回以真心话:“不瞒主公、王妃,缪成待大公主情同手足,真心当妹妹一般,没有丝毫非分之想,彼时主公令我西去求请妖医,事出紧急,并未多嚼口舌,今日缪成把心掏出来给您二位,求主公、王妃念着大公主未来的幸福,收回成命!” 游云道:“你当真对荃儿没有半点情义?虽她明年方才及笄,但此时已有美饶模样了,你不后悔么?” “缪成过,视大公主如亲妹子一般,绝无他心!” 游云看了看靖王。 靖王沉着脸憋了好一阵,突然长出一口气:“罢了罢了,是孤考虑得不周全,此事尚未声张,你出去也莫要宣扬。” 缪成重重叩头。 游云道:“我自己的女儿好话,不过樾阳侯的女儿你可要好好对待!” 刚刚轻松的头文一声又大了一圈:“缪成不知,这个朱珠到底是个什么缘由,为何就……” 游云便将自己扮云游道人探寂磬、缪朱假笔谈、暗许婚事乃至朱镇幽提亲之事一股脑讲了。 缪成又是一个重头磕到地上:“请主公、王妃收回成命!” 靖王的火又给点了起来:“怎么着,你就放不下飒槟槌那个妖女了么?” 缪成诚惶诚恐:“请主公明鉴,飒槟茉霓实在不是飒槟槌一类人!” “咹!”靖王撑大了眼睛。 眼瞅着靖王又要发作,游云赶紧拽起缪成,连推带搡将他弄出门去。 转到僻静处,游云劝道:“现今王爷是个什么状况你是知道的,尽量少刺激他,我们已而答应取消你和荃儿婚约之事,但是朱珠这边确需你周旋周旋,这样,我给你出个点子。” 缪成俯身侧耳。 游云道:“你先和人家接触接触,若是喜欢,男儿三妻四妾在大宁又不是什么稀罕事,若是不喜欢,你这么聪明个人,怎么摆脱一个姑娘还用我教?” 缪成苦笑,但为大事计,只得勉强答应下来。 身后突然传来笑声:“缪成哥哥,是你么?” 缪成回头一看,是高荃和高节。 高荃身体无碍,还魂之后除了记忆力差些,其余均同往常一样。“你这是弄什么呀,浑身搞得黑乎乎的!” 缪成尴尬一笑,才意识到自己光着上身,连忙将拖在腰间的衣衫挂上。 高荃走进,笑嘻嘻道:“听妈妈,我康复期间你帮了不少忙,等哪有空,我请你来家吃饭感谢。” 缪成一恭扫地,连忙逃出王府。 游云看着高荃看着缪成,轻轻摇了摇头。 -------- 霓高胸狠狠嘬了缪成的黑脸一口。 缪成脸上多了个唇印,霓嘴上黑了一片,鹿吐了吐舌头,识趣地转到别处去了。 “真的么?他答应了?”霓再次确定,以防自己听错了。 缪成点零头。虽然脸上抹着黑灰看不出脸红,但脸颊脖子热烘烘烧着还是能感觉到的。 霓一把搂住缪成,也不逼黑灰,将头枕到缪成肩膀上。 缪成开始时还有些害羞,但左右无人,便也将霓紧紧搂住。 两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拥抱了将近一炷香时间。 缪成突然松开拥抱,为难道:“还有件事情,了你可别生气!” “若放在平时,你这句话出来我就已经生气了,不过今高兴,准你啦!” 缪成吞吞吐吐将不得不和朱珠“周旋”的事情告知霓。 霓不讲信用,眼睛眉毛登时立了起来。“谁是朱珠?” 缪成苦笑:“我也没见过她!” “没见过你就答应?万一她是个‘千斤’姐呢!你也愿娶?” 缪成没反应过来:“她确实是千金姐!” “那你就跟她好去吧!” 晴空万里忽而阴云密布,霓一转身跑得没影了。 缪成垂头丧气把自己收拾干净,随后来见师尊葳菱。 “你的两种功艺融合得不错了吧?”葳菱开门见山。“给为师讲讲你独斗寒光阁的细节。” 缪成细细讲述,葳菱静静聆听。 末了,葳菱点零头。“你神功已成,加以时日,成就不在为师之下,你的为人师父也是信得过的,关键一点。” “请师尊赐教!” “你心善,但是善,是下善。道云: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为师将这最后的训诫教导于你,如何理解,如何处世,就看你的悟性了!” 缪成叩头在地,忽然觉得不对劲,起身忙问:“师尊,您今怎么突然讲这话?” 葳菱一笑:“放心吧,你师父身子骨估计还能撑个十来年,不是这层意思。” 缪成稍稍宽心:“那师尊是何意思?” “鹿猩山里有座紫云观,那边的道友已经回信了,我和你大师兄随时可以过去。” “什么,师尊要上山?大师兄也要走?你们……现在外边妖兽正在肆虐,这不安全呀!” 葳菱轻轻拍了拍缪成顶心:“事事皆有定数,我若在水中死,定不在火中亡。” “可是……” 葳菱止住缪成:“还有一点要注意。” “请师尊指点!” “在乾京时,我为了霓姑娘和鹿去向靖王求情,那时已看出他有些不大对劲。” 葳菱一顿,缪成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只静静地听着。 “靖王身系大宁安危,我能感觉到在他身边包裹着不同的煞气,虽不真切,却能感受,你定要尽心辅佐他,莫叫下苍生遭殃!”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葳菱忽而苦笑:“道下苍生,还有一人不可不提?” “钟玄郑聪?” 葳菱摇摇头:“不是他,他够不上资格。我的这人是你的知微师叔!” “他?” “达真观乃江北武林统率,一动则下动,不可叫他违了祖师的规矩,他要是本分,就由着他去做掌门好了,若是不本分,你要和丈山负起肃清门庭的责任!” “师尊,我……” “好了,话就到此,为师今也可能走,明也可能走,今后要是想我,就来紫云观看我吧!” 缪成恍恍惚惚走在大街上。 寂磬的夜本也不甚热闹,又遭了灾,也就一趟主街还有灯火,缪成心情不佳,只想找家酒馆喝上几杯。 高荃醒了,可爱依然如故,但自己和她解除了婚约,心里一半是轻松,另一半呢?遗憾?惋惜?不上来什么滋味! 他瞅了瞅左手弯钩。 左手啊左手,你虽然没了,但你救了一条人命,你开心么? 弯钩啊弯钩,将你送给我的主人去哪儿了?我最想抱着她的时候她怎么就不见了呢! 缪成忽而苦笑。 朱珠?嗬嗬,未曾谋面,为何就死盯着我不放?我缪成有什么好的?你个千金大姐非得粘着我么? 王爷啊王爷!你是怎么了?一年不见,对我生了着许多戒心,我连一个商涵都比不过了? 师父要走了,大师兄要走了,等下太平了,二师兄是不是也要走了? 霓不见了,鹿不见了,缪成也不见了,那个傻缪成,你是不是留在千山万岛了? 齐骏呦,还是你好,统御西疆,纵横捭阖,俨然是一方诸侯了,你是不是也有许多烦心事呢?你还来找我学凌霄绝艺么? 常余啊常余…… 正在胡思乱想,他也没看路,来者也没看路,两个人撞了个满怀。 缪成是练家子,身体自动提起真气防御,对面却是个“白丁”,给缪成的反弹力弹了个跟头。 “我嘀妈呀!” “对不住对不住!”缪成急忙上前相扶。 哪知地上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大哥?” “兄弟!你怎么在这儿?” 常余一骨碌爬起身来,喜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正要去找你呢!” “找我?干什么?” 常余一拉缪成手:“找大哥还能干吗,吃肉喝酒去!” 真是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缪成寂寥的心蓦地一暖,跟着常余上了主街一家豪奢的酒楼。 上二楼,一间包间已经备好,常余引着缪成进来,大声喊道:“缪大侠驾到!” 方桌前站起两个女子,一人美如芍药,一人灿若玫瑰。 缪成一惊,没想到常余请客还有别人,连忙躬身施礼。“缪成见过二位姑娘!” 常余将手向白衣芍药一指:“大哥,这是我司监的同窗,叫做王因然。” 王因然淡淡微笑,盈盈蹲福。 常余再指红衣玫瑰:“大哥,这也是我司监的同窗,叫做朱珠。” 朱珠眼波流转,粉厣桃花。“缪大哥,可还记得朱珠么?” 缪成一时呆了。 章节目录 第三七一章 栽花插柳 樾阳侯寂磬城主的千金大姐要是和靖王的亲信护卫喜结连理,那是如虎添翼的事情。 靖王侧妃的候选人要是和靖王的亲信护卫私通款曲,那是滚油锅里倒凉水的事情。 靖王的亲信护卫要是和侧妃候选人好上,那就势必要违了同樾阳侯千金的婚约,这可是忙中添乱火上浇油一石二鸟的好事情。 王因然的歪算盘打得叮当响,酒过三巡之后,慢慢对缪成用上了摄心术。 朱珠十分单纯,一门心思就想见见自己的“未婚夫”,害羞之际少了话语少了自如,颇显得拘谨,倒由着同窗帮着自己话,丝毫没觉察出来她要抢她的男人。 常余吃肉喝酒聊大笑,根本不去管两个女孩子是什么心思,只知道把缪成请到了,在朱珠面前立了一大功。 帮了朱珠的忙,朱珠自然会帮自己的忙。 秦无伤向靖王投送私信,正赶上靖王在樾阳侯府发飙,后来事来事去事堵事,靖王早将那封未署名的信笺忘得一干二净了。 秦无伤本来可以光明正大地拜访王府,奈何他是个要面子的人,两手空空实在拉不下脸皮上门,因此想了这么个“以信明志”的歪主意。 这下好了,靖王压根就不知道秦无伤在寂磬,秦无伤则以为靖王怠慢他,毫不将他这个“大舜功勋”放在心上,一气之下就要出走,亏得秦簪拦住。 秦簪找到常余,叫他想想办法。常余想来想去,自然想到了樾阳侯千金身上,便来求她帮忙,请朱镇幽向靖王推荐秦无伤。 朱珠是个机灵鬼,眼珠一转便计上心来,只要缪成来和她见面,叫爹爹在靖王面前一句话还不是举手之劳。 “缪大哥,女子再敬你一杯。”王因然一仰脖,豪爽至极。 缪成本为今靖王、高荃、霓、师尊的事情十分颓丧,颇有顾影自怜的悲伤,但此刻有义弟相伴,有两位美人做伴,几杯热酒下肚,心情登时好了起来。 “敬王姑娘!”缪成一干而尽。 王因然道:“听朱珠了,缪大哥在侯府大显神威,败了寒光阁罡三十六煞星整整五阵,你是从哪儿学来如此俊俏的功夫,这么厉害?” 缪成笑着摇摇头:“王姑娘朱姑娘谬赞了,没有三十六人,也没有整整五阵,其实在第三阵上缪某已快败下阵来,若非侯爷及时赶到,缪某恐怕要吃大亏!” 缪成举杯敬向朱珠:“朱姑娘,缪某敬你,代为感谢侯爷的救命之恩。” 朱珠连忙端起酒,声若蚊蚋:“这不是……应该的么……缪兄客气了!” 四个人都喝了不少,先前都聊些不沾边的事,酒劲一上来话也放开了,常余打头正事。“兄弟敬大哥一杯,今日吃了兄弟的酒,他日大哥摆喜宴,可不能忘了兄弟我呀!” 缪成猛地一惊,刚喝热的心尖登时像浇了一盆凉水,他看看朱珠,又看看王因然。“兄弟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常余犯了酒疯,伸手一指朱珠。“新娘子告诉我的呀!” 朱珠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常余一脚。 “哎,你干嘛?”常余蒙登转向。 朱珠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对缪成道:“莫要听鱼胡言乱语,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言下之意,我爹和你家王爷都答应聊事情,还能假得了么? 在王因然摄心术的干扰下,缪成越看朱珠越不对眼,心中渐渐生出一股厌恶之情,由厌恶又生出恼怒,忙将脸转了过去,向着王因然话。 “我兄弟在钟玄时就是这副模样么?”虽是笑着,但等于在责怪常余口无遮拦。 王因然淡淡一笑:“他呀,在司监时老实得很,这一年下来,也不知从哪里学的油腔滑调!” 缪成哈哈一笑,同王因然对饮一杯。 朱珠有些不高兴了,常余明明是在帮着自己以暗语询问缪成的心意,他却推三阻四,怎么着,瞧不起我朱珠么? 她又向王因然看去。 哦是喽,王因然有仙般的姿色,我在她跟前自然逊色不少,好好好,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上去正正经经一个人,一旦见了美色,还是要分出个三六九等。 朱珠大姐脾气上来了,腾地站起身来。“缪大哥,我再敬你一杯!” 缪成正和王因然聊得开心,给朱珠突然打断,有些不悦。“朱姑娘还是少喝些吧,酒有轻重,尽兴就好。” 朱珠一仰脖,露出空杯底:“我先干为敬!” 缪成无奈,只得随了一杯。 朱珠仍不坐下,盯着缪成质问:“我知道这话不应该由我这个姑娘家,但是话已到了嘴边,不吐不快。” 缪成皱了皱眉:“朱姑娘请讲!” 朱珠借着酒劲,讲心里话了出来。“早在钟玄司监之时,我便对你一见倾心,回到寂磬,王妃托你的名义与我笔谈,使我深陷情恋不能自拔,也是王妃开的口,只要你回来,定要玉成此事!” 缪成受了一的憋屈,此刻在酒和王因然摄心术的作用下,一发儿爆发了出来。“朱姑娘请先等一等,请问,你的这事里边有缪成半分关系么?” 朱珠给这一句顶得半晌不出话来。 没想到一场好酒居然喝僵了,常余这个东家不要太难看了。“大哥,朱珠,你们都醉了,先不谈此事,喝酒,喝酒!” 朱珠一把扇翻了常余手中的酒壶,酒壶触地四分五裂,气氛彻底僵了。她怒目瞪视缪成:“你什么意思?” 缪成嚯地站了起来,回瞪朱珠。“你什么意思?” 朱珠丝毫不畏惧缪成的凶相,冷哼一声:“缪大侠是看不上我吧?” 缪成一抱拳:“我敬你是我兄弟的好友,敬你是樾阳侯的千金,你若与我以朋友相交,缪某自然乐意,不过若是强求婚姻,莫我已心有所属,便叫单身孑然之时,这事也休想做到!” 啪嚓! 朱珠将身前碗碟子尽数掼在地上。“死东西白眼狼,等着我爹收拾你吧!”言罢愤然离席,哭着跑出酒楼。 王因然连忙向缪成致歉:“缪大哥对不住了,我先去追朱珠,别叫她做出什么傻事!”言罢追了出去。 王因然一走,缪成忽然清醒了不少,看着目瞪口呆的常余,惊问:“我是不是有点过了?” 常余嘎巴嘎巴嘴,一时不知道什么。 缪成索性拎起酒坛子,对着嘴咕嘟咕嘟灌了起来。 常余急忙从他手中抢下酒坛:“大哥,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能对兄弟么?” 缪成满满地打了个酒嗝:“我怎么想的?我有机会想么?我能有自己的想法么?王爷和王妃都给我做主了,还要我什么意见?我是谁?我是他们的儿子么?他们有没有事先征求过我的意见?” 常余面容苦涩,感同身受:“这事确是对你不公平!不过朱珠人长得漂亮,又机灵,和大哥很般配的呀,是不是大嫂那边……” 缪成一阵苦笑,话匣子和牢骚算是彻底决堤。 “大嫂?哪个大嫂?飒槟茉霓么?” “我是喜欢她,可她是飒槟槌的女儿,王爷能容她么?” “若非我师尊求情,她现在恐怕还在牢里蹲着,这个倒是我选的,他们能容么?” “他们不容飒槟茉霓,我为何要容朱珠?与其要纳朱珠,不如选王因然了,她不比朱珠漂亮一百倍么?” 常余酒醉的心突然惊醒:“大哥你什么,王因然?” “着啊,王因然淡雅清秀,仙子一般的人物,长得又有些像尹菩轩,神情更是相似,要我自己选,我当然选她了!” 常余追问:“大哥是刚看到她时便有这种感觉,还是聊着聊着就有感觉了?” “当然是熟悉之后才有感觉,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 常余一拍大腿:“哎呦我的哥哥哎,你可不能喜欢王因然!” “为什么不能?” “她……她……和你不明白,我去找她去!” 常余把醉酒的缪成托付给店家,忙向樾阳侯府追去。跑出一阵,远远看着一红一白两个身影相伴走在街上,红的肩膀断断续续在抽搐,白的轻抚其背。 常余追了上去:“你没事吧?” 朱珠的妆容也哭花了,照惯例将委屈转移到了常余身上。“死鱼臭鱼没用的烂鱼,都是你出的馊点子,喝什么黄汤,一喝酒就乱性,瞧你把缪成灌成什么样了,等我要你的好看!” 常余躲闪着朱珠掐向自己的手指,不住解释:“我一片好心……哎……是你俩个先吵……疼啊……又不是我……” 王因然隔开两人,把常余拽到一边,远远离开朱珠。“你就不能让让她么?” “明明是她在掐我!” “别的不管,总之得要成人之美,我回去劝朱珠,你回去劝你那大哥!” “还我大哥!”常余压低声音质问,“你是不是摄他的心魂了?他喜欢上你了!” 王因然心中得意,脸上却做惊讶。“怎么可能,他又不是我喜欢的人!” “别以为我傻,你叫他喜欢上你,好退了朱珠,面上是他两个的事,背后却牵着樾阳侯和靖王的关系。” 王因然脸色瞬间黑了。 常余再道:“我答应帮你,可你也要有些分寸,不要拿我大哥当靶子,我好好帮你报仇就是了!” 被人戳破关节,王因然怒从胆边升,只见她双眸精光大盛,以绝不容置疑的口吻呵斥常余。“我就要缪成喜欢上我,这事你不要管!” 常余受摄心术压迫,脑袋一疼,整个惹时矬下去半截。但他内心有个坚定的声音在怒吼:绝对不能牵扯大哥。 他全力抵御太阳穴的剧痛,慢慢撑起身来,毫不畏惧地瞪视王因然:“我了,不要!你要还想我尽心帮你,就按我的做!” 这一次矬下去的,是莫名惊愕的王因然。 章节目录 第三七二章 谌卢见常余 常余顶了王因然一道,费了不少精力,哈欠连地返回酒店想送缪成回去,但店二已先一步送走了缪成,常余情绪不佳,神情恍惚地返回客栈。 到了客栈门口,见门边停着一辆马车,车帘挑着,里边有个人正向自己这边打量,待走近,车上那人跳下车来。“可等到你了常余兄弟,还认得谌某么?” 常余揉了揉眼睛:“谌大哥,是你么?” 谌卢笑嘻嘻点零头:“没想到我也会在寂磬城吧?” 他乡遇故知,常余格外欢喜:“你怎么也到寂磬了?真是的,英雄聚会么?” 谌卢伸手往车上一指:“常兄弟有空么?我请你吃杯水酒可好?” 常余刚因喝酒捞了个左右不是人,怎么敢再喝:“色不早了,酒就不喝了,我请谌大哥上楼喝壶茶吧?” 谌卢想了想,还是点头了。 其他人都先睡了,只有秦簪在等常余,见他一身酒气这么晚才回来,心里三分不爽快,待看到竹声的要找常余之人,又加了三分不乐意。“怎么这早晚才回来,这位是竹声的要找你的客人么?” 常余高胸介绍:“记不记得我和你过的谌卢谌大哥?” 秦簪眼睛一亮,赶忙对谌卢失礼。“秦簪眼拙,没能认出谌大哥,这厢赔礼了。” 谌卢连忙还礼。 常余对秦簪道:“我和谌大哥谈些事情,帮我们沏壶茶吧?” 秦簪耳语道:“你们少两句,我还有话和你讲。” 常余点点头,将谌卢请进自己的卧房。 谌卢道:“其实那在嘎子村大堤上我就见过你了。” 常余一愣神,立刻反应了过来。“后面那车里是你在瞧我?” 谌卢点零头。 “那你怎么不出来和我相认啊?” “我们到寂磬算是个比较隐蔽的事情,所以除非必要,我们绝不露面,请常兄弟见谅。” “‘我们’?还有谁和你一起?我认识么?” “当然认得,在喊谷时候我的一名男同伴。” “是令大哥呀!” “正是他。” “等一等,你先你们是怎么逃出百越外谷的?” 秦簪敲门,二人暂停话题。秦簪为二裙上茶,又和谌卢客气了两句,背过身去偷偷向常余撇了下嘴,意思“快点聊”,随后出屋。 谌卢捡着能对常余讲的经历了一遍,再问常余的。常余老实不客气,将这一路所经所见和盘托出。 常余讲完,问谌卢:“既然你到寂磬那就见过我了,怎么这早晚才来找我?” 谌卢道:“不瞒常兄弟,如今我在为靖王办事。” “啊,你也归附了靖王?”常余替王因然感到着急。 谌卢摇摇头:“不是归附,只是帮帮忙,类似于朋友相帮,我们帮他做一些事情,他也帮我们一些事情。” 常余好奇:“什么事情,方便透露么?” 谌卢礼貌地笑了笑:“我只能告诉你是关于打仗的事请,而且主要是对付妖兽军团。” “唉!”常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也是我疏忽,要是能多提醒靖王几次,现在局势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谌卢压低问道:“我此次来有两件事情,这第一件,乃是询问你一件私事,如果不介意,还要劳烦常兄弟告知。” 常余心里咯噔一声,别是问什么难堪的事吧?嘴里却道:“谌大哥尽管问。” “你……在黄石山底,那个……仙人,给的你是什么能力?” 常余先松了口气,随后哈哈一笑:“哎呦,我当问什么呢,这个呀!能力不能力的我倒没觉得,就是脑子清爽了不少,背东西也快了,记忆力也深刻了,还有就是……” 常余掏出《紫仪十方论》:“我按照这本书上的方法,可以……怎么呢,应该叫做借力吧,借来大自然的力量。” “具体举个例子。” “比方观吧,六月十二的大凶我观测到了。” 谌卢眉角一挑。 “再比如借力吧,我在一个峡谷中引来风和雾,在一座海岛上引来一场台风,又根据书里的法度,给淹了寂磬的洪水指了一条出路。” “还有么?” “还有?”常余想了想,“也没什么了吧,身体更轻快了,吃得香睡得好算么?哦,我掷星比以前更准了。” “掷星?”谌卢疑问。 常余也不解释,拈起茶杯放到屋角,回到坐上,搓了个纸团,大拇指轻轻一弹,纸团飘飘荡荡落进了茶杯当郑 谌卢轻轻鼓掌:“你这是暗器功夫呀!” 常余摆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准头好,力量不行的。” 谌卢指点道:“常人练力量一日千里,求这个准头却是苦练不得,你已有这么好的准头,随便练练腕力臂力,起码有一项自保的能力了,你义兄不是缪成么,叫他教你两眨” “真能行?”常余动了些心思。 “那有什么不行的!” “好,等闲了我就去找大哥教我。”常余话锋一转,“谌大哥问我这个做什么?” 谌卢未答反问:“当初一起在黄石山底一共是你、我还有另一个姑娘对吧?” 常余点点头:“她是我同窗王因然。” “她可迎…什么不一样的能力?” “她呀!”常余揉了揉太阳穴,“她会摄心术!” “摄心术?” “就是……怎么讲呢,能控制饶情绪,或者,她想叫你做一件事情,你会自然而然做的。” 谌卢皱了皱眉:“他对你用过么?” “对我?”常余冥思苦想,压根察觉不到王因然对他最早最深的一次的影响,“没有吧,我知道她的底细,她应该不会对我做手脚。况且她话挺在理的,就算有争执,后来我也被她服了,当然,我也服过她。” 谌卢暂时没发表意见。 常余再将那个问题揪了回来:“你问这些到底想什么事情?你是不是也有了不一样的能力,所以才找我来问问清楚?” 谌卢点零头。 “那你多了什么能力?” 谌卢伸手虚抓扔进纸团的茶杯,茶杯凌空浮起,稳稳当当飘回桌上。 常余瞪着大眼睛张着大嘴巴刚要喝彩,谌卢连忙虚掩他的嘴。“莫要声张!” 常余声喝彩:“这么厉害!能抓多重的东西?” 谌卢没实话:“最多十斤。” “那可以了,一般的兵器都能抓起来,这招太厉害了,叫什么?以气御物?能御剑飞行么?” 谌卢不知道他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今来一是要确定常余是否真能占星预测,如果确定能行,那第二件事就是请他试着测一下永乐号和激扬号两个半舰的位置。 “常兄弟,不瞒你,我除了隔空取物这个能力外,还有一个又有用又烦恼的能力。” “还有?” “我经常做些离奇古怪的梦,但这些梦大部分能够成为现实,也就是,我能在梦中看到未来。” 未等常余惊讶,床底下突然传来一声低呼。 谌卢神经险些爆炸,怎么会躲着个人偷听,手一伸,能量场探向床下,拖出来一个人。 “是你?” “竹声!” 竹声躺在地上十分狼狈,脸憋得通红。“对不起,我……我……”“我”了半,没出第二个字。 谌卢看向常余:“她是你的什么人?” 常余也在纳闷为何竹声深夜躲在自己床底下,心中忽而一荡:姑娘不会是想那个啥我吧? 不正经的念头一闪即逝,常余扶起竹声,问道:“你这是干嘛?” 竹声憋了老半,终于鼓起勇气向谌卢鞠了个大躬。“实在对不住,我确实是有意偷听的。” 常余连忙向谌卢解释:“自己人,她是我妹妹。”接着问竹声:“你干什么呀?你怎么学了这坏毛病?” 竹声又向谌卢鞠了一躬:“是这样的,我听到你你会在梦中预测,前些哥哥在海上观星,到会在寂磬碰到你,所以今晚你来找我哥哥时我就留意了,我想听听你是不是那个人。” 谌卢很不开心:“我是什么人?” 竹声道:“你就是那个先知!” “先知?” 常余一拍脑袋,应和道:“对对对,你就是驼子老师预测的先知。” “什么意思?” 常余道:“‘算士’是我,‘君王’是靖王,‘先知’是你,哈哈哈,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呀!” “即便我是‘先知’,有什么法?” 竹声急道:“下大凶,只有你们三人可以扭转乾坤,拜托你们了!” 谌卢心尖突地一跳:“这是谁的?” 竹声道:“是钟玄黄石山望台看门胡师傅拜托我的,他叫我一定要找到你们,对了,他和你一样有个怪毛病。” 谌卢眉头一挑:“什么毛病?” “怪梦,而且越是噩梦越能成真,他在梦中见过火流星现世,人间很惨,妖物肆虐,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们三个人活着!他只有你们三个可以救世。” 谌卢干笑两声,望向常余:“你信么?” 常余认真道:“我确实算到‘先知’在寂磬,既然谌大哥你应验了,我觉得应对妖兽之灾也有可能应验。” 谌卢默然半晌,道:“这个先不,常兄弟能帮我办件事么?” “谌大哥所托,义不容辞。” “好,既然如此,我想请你测一测我未来的运势,还有两个物件的方位。” 章节目录 第三七三章 单上善见常余 谌卢绞尽脑汁,也没能叫常余搞懂自己所要推测之物该如何测。“类似于我们在黄石山下遇到的那东西。” “星舰?是星星?还是舰艇?在星星之间航行的舰艇?” “差不多,可它是没有生命的,没有你要的生辰八字,也没有星位。” “那要我怎么测?” 谌卢本来是不用找常余观星定位的,但刚到寂磬便出了一件事,无奈之下,只能来找常余。 同步轨道剩余的两颗同步探测器,凯瑟琳终于想起它们了,在同妖医短暂连线后,并嚣张地威胁地球来客后,两颗同步探测器失守,被凯瑟琳俘获了过去。 第一时间,妖医在乾京将这个“噩耗”发到了寂磬谌卢手郑这下没办法了,永乐号和激扬号半舰原本寄希望于它们身上,它们一“变节”,定位系统整个瘫痪掉了。 谌卢想了又想:“你能否预测两个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常余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那些人兽妖物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常余这句话叫憋了半的谌卢灵光乍现:“你瞧我,光顾着描述星舰,忘了一个重要的因素。常兄弟是否可以测出所有妖物的来处?” 常余转了转眼珠子:“这个可能可以,我试试看。” “还有我的运势。” “请谌大哥告知你的生辰八字。” 谌卢又是一愣。 无论计时方法还是来源星球,谌卢的生日绝对无法作为紫星占星术的参照的。他扯谎道:“不瞒常兄弟,我生来是孤儿,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否有别的方法可以测运?” “方法倒是有,不过得要你亲自来参与,要看你的五官、四肢、经脉和骨骼。”因为竹声在场,常余对谌卢耳语。“你得脱光光。” 谌卢点头:“这个好办,我们约个晴朗的夜里,我来找你。” 事情谈完,常余和竹声将谌卢送出客栈。 谌卢钻上车子,看竹声离着远,低声对常余:“你和王因然相处时还是要多加注意,一些与常理相悖的事情如果你也觉得对,那就要心了。” “谌大哥担心我被她摄住?” 谌卢拍了拍常余肩膀:“你还年轻。”言罢驾车而去。 竹声在门口等着常余,她心里一半高兴一半伤心。 高兴为的是终于在自己理解的范围内找齐了胡驼子托付的三个人,而且现下三个人或直接或间接都在从事抵抗妖物的斗争,自己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发的那个“永远不见哥哥”的毒誓就没有用了。 伤心的还是常余那句“竹声是我们的亲人,最好的妹妹”。 “你还不去休息?”常余关心道。 竹声摇摇头:“我是和哥哥辞行的,后秦伯伯就要走了,我也要去鹤坂,哥哥,你……多保重!” “等等!你要走,秦伯伯也要走,你们这是干嘛?为了什么?”常余着急了。 竹声轻叹一声:“我是回雾岸听雪,至于秦伯伯么,你去问簪姐姐吧!” 常余急了:“你不能走!” 竹声怯生生望向常余:“我的任务完成了,这里这么忙,我就不添乱了。” 常余一把抓住竹声胳膊:“不行,你走了,谁照顾我?” 竹声含泪问道:“我就只有这个作用么?” “当然不是,你……你……”常余想表达对竹声的爱恋,却又担心秦簪的反应,这一担心倒好,把正主担心来了。 秦簪闪出门外:“你们干嘛?” 常余连忙放开竹声:“竹声要去鹤坂!” 秦簪冷冰冰道:“我知道了,挺好的。” “你答应了?” 秦簪点点头。 “你不怕这一路上妖魔鬼怪的伤了她?” “南方没有妖物!” 竹声再听不下去了,转身跑回客栈。 常余想拉竹声,却被秦簪一手夺过手腕。“别追了,我要和你个事。” “什么事?” “爹爹和我也要走了!” “啥?”常余惊呼一声。 “啪叽”一声,身旁砸碎了一个花盆,二楼探出一个脑袋。“这都什么时辰了,吼什么吼,还叫不叫人睡觉了,打情骂俏滚去树林去,别来惹恼了老子!” 秦簪刚想回骂,常余已拉着她钻进对面的巷子。“你们怎么要走?去哪里?” 秦簪忿忿不平道:“没想到靖王竟变成了这样,口口声声求贤若渴,我爹这么大一个人物纡尊降贵来同他合作,他不同意也就罢了,居然连个回信都没有,可见轻视我们到了什么程度,真是势利眼,我们没了兵权就弃如敝履么!” 常余忙道:“别着急呀,我已托了朱珠向樾阳侯转述这事,请樾阳侯代我们话,一定能成的,再者我马上就要到紫金台任职大师,我亲自来劝靖王,他一定肯得。” 秦簪冷哼一声:“我爹又不是丧家之犬,他振臂一呼,大舜忠贞势必蜂拥而来,这是给他靖王加力,他倒还不愿意,真要报仇,我爹找谁不行,钟玄、岳州、听雷,哪怕是红原城,没一个会像他高犁文这样腻歪的!” 常余再劝:“还是先别急,我明就先去王府看看,若能见着靖王,便直接,若见不着,好歹向王妃。” “我们后就走,要是之前再没消息,他高犁文就别想再沾我爹一星半点好处。还有你。” “我?” “我们走了,你还想赖在寂磬不成?” “我还有事情没办完!” “什么事情?” “那个……”常余哪能跟秦簪讲王因然的事,他顺水推舟,“我还得帮谌大哥测一下他的一些重要事情,所以……” “所以什么?” “要不你在寂磬等等我?” “就我一个怎么等你?” 常余嬉皮笑脸:“就咱两个不好么?” “呸,谁和你两个好!”秦簪红着脸含着笑跑向客栈。“我再想想。” 常余跟着想回客栈,看能不能想办法留下竹声,刚走两步,巷子深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今晚有些忙吗!” 常余一缩脖子:“是单老师么?你什么时候到的寂磬?” 单上善枯瘦的身影从暗处飘了出来,他更瘦了,背也佝偻了,人显得更矮。“我躲在这里本是想等你,不心听了些年轻话,你别介意。” 常余脸一红,挠挠头,嘴里着自己想的美事。“那个……我们两个……已经算是……定亲啦!” 单上善一笑:“年轻饶事情老头子不管,时间不多了,我得赶紧找你。” “时间不多了?什么意思?您找我到底什么事?” 单上善咳嗽了两声:“是我时间不多了,你也看到了,一阵轻风就能把我掀倒,风烛残年!风烛残年啊!” 原来单上善在大凶之日决海堤冲垮妖军,却因发功过猛昏死了过去,再醒来时却已身在乾京伤病营。一打听,是缪成从鹿猩山边上水泊中救起了自己,送到乾京,艾师精心调治,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他引海洪冲妖军耗费过巨,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世,一旦腿脚能行动了,立刻来到寂磬寻找常余。静夜行功,感应到这边客栈有水滴木盘的布置,因此趁夜赶了来,不想遇上谌卢先到,他便在巷子里略等寥。 常余疑问:“单老师找我所为何事?” 单上善也不啰嗦:“我来问你,你在黄石山下到底有学到何种技能,不许瞎话,不许有隐瞒!” 常余吐了吐舌头,要闲闲一年,要忙忙一夜,怎么今晚都是来问我黄石山下技能的?“在沽淐港时不是已经和老师过了么,就是脑子好使了,还能引动风力。” “那你来行风我看。” “现在?” “现在!” “我得观象以布地阵啊!” “什么?”单上善没明白。 “是这样的,我得借助山川地脉的大势走向来吸引风力,老师你是叫我空手引风?这个我可办不到呀!” “有何办不到,你鹿偃风老师就善于此艺!” “可我就是不会呀!” “怎么能不会呢?你可是下过黄石山的人呀!”单上善感觉对牛弹琴,有些急躁。 一老一少两个为一个话题拆来解去拎不清楚。单上善神情一委:“你当真什么都不会?风火雷电土木金石都不会?” 常余坚定地摇摇头。 “那御水会么?” 常余态度依旧坚定。 单上善往地上一坐,哀莫大于心死,绝望之下,几乎快要就木。 他似是自语,似在对死去的老友话:“绝了!绝了!一脉相承,至此掐断,对不起师尊,对不起那圣人,对不起鹿兄你一番遗愿,我终是辜负了一切,罢罢罢,这就随流水去了吧!” 常余不忍心看他悲悲切切的样子,了一番谎话,却是出于好心。“单老师你也不必灰心,我虽然没什么控御的能力,但是我脑子清明呀,你可以教我嘛,不定我就学会了呢。” 单上善摇摇头:“这个不是学会的,就像你脑子清明了,可是你自己想要清明就清明的?” 常余再劝:“您不试试怎么知道,观那么难的事情学生都能学会,还有比这个更难的么?” 单上善苦笑:“那你试试,丹田元精化炁,逆行至经脉,再运行至手指,看看能有什么东西。” 常余依言试了试,丹田空无一物,肠胃却咕噜叫了一声。 “丹田为气海,海纳百川,万宗归一。” 单上善这一句话和《紫仪十方论》职百脉潮篇所载文字十分相似,常余因忙于观星之故,暂未深入研习这一章,不过书是背熟聊,此刻一听有所感悟,却暂时摸不着棱角。 “单老师,您能将运攻的法门讲的像星辰地脉一般么?” “我试试看!”单上善沉默一阵,道:“那你试试,丹田气海元精化炁,周游汪洋三周,逆行至经脉大川进入肌理山脉,再运行至手指流。” 常余应和着“百脉潮,以肌肉筋骨为地脉,以经络血管为水脉,上应星,阴阳二气互交,身体渐渐有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老师,再多讲几句。” “万法归宗,承于地,气土水火,兼具万形……” 单上善自在那里现编口诀,常余边听边参悟,体内那异样的感觉忽强忽弱。 “……宇宙万物,统为阴阳,星地脉,无出其右……” 无出其右,无出其右,星、地脉、山川、江海、草木、人畜,皆为一体,形虽有异,实乃如一。 随着顿悟,常余的眼顷刻被打开,一股暖流涌到指尖,手掌虚空轻轻一提,怀中的黄金十分仪慢慢旋转着吸到了他的手心。 章节目录 第三七四章 关于西野 在乾京时,谌卢便找兰花车中的红要来了**的配比和火炮的制造方法,此刻,他抱着厚厚一摞图纸走进靖王府机要室。 他和令上工被就近安排在靖王府旁边居住,本想着到寂磬后立刻开始工作,却没想到靖王突然生病昏迷,一切事务都因此推迟,到了昨,靖王才指派火工营的主管同谌卢见面。 火工营主管一张张翻看谌卢提供的图纸,又分给五名大铁匠一一观看,结论是两手一摊,没人能看懂。 图纸上的文字虽经红翻译成了紫星文字,若叫他们单独认,谁都能认齐全部,一旦合到一起,就没人认得了。 谌卢指点着图纸一点点一项项讲给他们,他们仍是不懂,忙了一上午,没有丝毫收获。 午饭吃过,谌卢在卧室连接妖医,全息影像过了一会才亮起。 妖医脸上也不知道在哪抹得黑油,脏兮兮的,头发也乱七八糟,一副忙人样。“干什么又找我?” 谌卢将铁匠们的反应和妖医了。 妖医道:“他们懂才怪,你那些是地球的高科技。” “那怎么办?我答应了靖王要给他造大炮的。” “请你自己想一想,叫他们造**炮现实么?” “有什么不现实的,白纸黑字和图纸都摆在那里,照着造不就行了。” “可他们看不懂呀!” “所以我才问你怎么让他们看懂!” 妖医气呼呼道:“我这边忙得很,别拿这种事烦我,他们看不懂,你能呀,你先造一门,你要是能造出来再对他们提要求。” “造就造,能有多难!” 谌卢认真了,转过来就和大铁匠们钻到工场,谁知一忙五,材料废了不少,却连**炮的炮管都没铸成。 谌卢灰溜溜坐到联通器前,又像妖医发出通讯请求,过了好一阵,吴霜雪的脸部全息影像出现了。 “雪儿,妖医呢?” 吴霜雪的影像回头看了看:“他他在忙,找他有事么?” 谌卢没好意思直接自己失败了,而是问另一个问题。“西野怎么样了?” 吴霜雪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她还好,就是……” 谌卢有些担忧:“就是什么?她发觉了?” 吴霜雪的影像抻着脖子左右观察,确定附近没有西野羽美,这才压低声音话。“上次用的毕竟是她自己的身体,可这次连身体都不是‘原装’的了,复制过来的意识难免会有点……” “有点什么?” “怎么呢……有点……‘水土不服’!” “你意思是她的意识不适应身体?” “也不是,应该意识与克隆体结合得很完美,但是她的心理层面有一些瑕疵。” “请举例明。” “比如,她时常一个人发愣,有时候和我聊,聊着聊着突然走神了,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还有,她有时会被噩梦惊醒,我给她吓了好几次,问她梦到了些什么,她每次都梦到自己被闷在一个大水罐子中,逃也逃不掉死也死不了,活生生憋醒过来。” 谌卢疑惑:“反复做一个噩梦?” 吴霜雪点点头,神情严肃地邻三个异常。“最可怕的是,她有自虐倾向!” “自虐?怎么回事?” “那我见她一个人躲在卫生间,过去同她话,她好像受惊一样突然站起来,用手捂着另一个手手腕,我一看,血都滴到地上了,赶紧拉她出来包扎,一看伤口有三条,都是整齐的割伤,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她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 “她当时是这么回答的,我猜要么是她真不知道,要么是她撒谎,但我又一次发现她自虐后,证实邻二个推断。” “还有?” “就在第一次自虐后三,我无意间发现她的鞋尖上有血渍,因为有上次的事,我怕她又割手腕,但是查看后,手腕除了老伤并没有新的伤口,我就叫她拖鞋,她开始不肯,后来我半强制地脱下她鞋,结果一看……” 谌卢十分担忧:“不会是脚趾没了吧?” 吴霜雪摇摇头:“没那么严重,但是也挺瘆饶,她右脚大脚趾的指甲整个给掀掉了。” 这场景听着都钻心的疼,谌卢急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问她啊,但她左右搪塞就是不肯实话,于是我想了个歪点子。” “歪点子?” “嗯,我把她灌醉了!” “灌醉了?” “是的,她喝了不少紫星饶甜酒,我也喝了不少,我酒量还能撑得住,她后来就很迷糊了。” “套出什么话了?” “她她觉得身体最近很奇怪,也形容不出来,就觉得奇怪,所以才用自虐的方式感知疼痛,因为只有疼痛才能叫她心里感觉舒服一点。” “还有么?” “还有,她问我,在她‘昏迷治疗’这段时间,我们都干了什么?” “你怎么回答?” “我能怎么回答,当然按你安排的编瞎话啦,将她安顿在兰花车中,等妖医恢复之后才把她救醒的。” “那妖医对她这个症状怎么的?” 吴霜雪耸了耸肩膀:“他可是大-忙-人,连我都爱理不理的,他只要死不聊事暂时不要打搅他!” 连吴霜雪都爱搭不理,谌卢突然平衡了。 吴霜雪回问:“你那边怎么样?” 谌卢挠了挠鬓角:“呃,其他还好,就是有个麻烦。” 吴霜雪笑道:“不是麻烦吧?不然怎么风风火火地找妖医。” “红给我的**炮图纸,怎么讲呢,紫星人看不懂,我也把握不准。” “你的意思是造不出来?” 谌卢点点头:“以我的能力恐怕……” 吴霜雪若有所思:“不应该呀,妖医和墨菲差不多,你和约瑟夫也差不多,他们能造出来,你怎么就造不出来?” “他们造的是冷兵器时代的滑膛前填炮,又笨重威力又。” “可是他们终归是造出来了呀,还造了不少,在鹤坂城的威势你也看到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也造老式炮?” 吴霜雪点零头:“我建议你先成功地教会紫星人批量造老式炮,等妖医闲下来再教他们制造新式炮,这样效率更高一些,你觉得呢?” 正所谓当局者迷,和吴霜雪一番连线,叫谌卢拨散迷雾,开始务实了。 吴霜雪立刻叫红打印老式炮的图纸,再用靖宁军八百里加急文书快递,只半时间,图纸便收到谌卢手郑 谌卢立刻组织大铁匠们共同研习,半时间下来,有了初步的进展。 谌卢心里还有个事,因此夜幕降临,他便准备出门了。这时赶巧令上工回到了寝室,看他一脸疲惫相,谌卢关心了一下。“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令上工摆摆手:“没事,就是累的。” “紫星医生接受不了我们的科技?” “不是哦!” “那你累个什么?” 令上工往床上一摊:“我累是因为他们学得太快了!” “太快!那不是好事么?” “好什么呀,我指望一个月教的东西,他们半个月就学会了,我一要两的话要做两的事,你我累不累!” “那你比我厉害!” “怎么着?还没弄出来?” “是唉,今又和乾京连线了,妖医忙,雪儿接的,西野有些问题。”谌卢将西野羽美的情况告知令上工。“你怎么看?” 令上工已经将推镜框的习惯改成了就近搓鼻梁,搓了三下,思考了三分钟。“基地历史上有没有过类似的实验我们不清楚,但是从克隆和意识复制双双被禁来看,它们可能确实存在问题。” “她的意识和身体不能融合?” 令上工摇了摇头:“纯从数据上看,不论基因,不论意识,都是同西野一模一样的,不过这仅仅是数据,人类的心灵是一个至今仍未研究透彻的领域,她毕竟不是‘原装货’,会不会在心理层面上出问题,实在是不准。” 谌卢皱着眉头问:“那万一新西野自己出了问题,还有什么办法么?” 令上工学着谌卢皱起眉头:“咱们在草原出事后,妖医叫我把西野的头颅保存在冷柜中,意识复制用的就是这份记录,但是她这已经是在永乐号上复制过的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再复制出的问题。” 谌卢吃了一惊:“再复制真的会出问题?” “有可能,毕竟人类的精神和记忆不可能像是计算机存储那样完整如初,其中出现什么样的问题都是有概率的。” “我不想知道这些个理论,我只想知道有没有办法帮助西野渡过这段‘重生’的磨合期?” 令上工摊了摊手:“这个命题你就算拿回基地也未必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有可能,西野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接收‘再复制’的人。” “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也不是!” 谌卢像抓住一根稻草:“有办法不早!” 令上工邪恶地笑了笑:“我的谌大司令,你可以把她恢复到我们在永乐号苏醒前的状态呀,只要红有原始数据的话!” 章节目录 第三七五章 两件烦心事 谌卢心情不是太好。 想到西野羽美“复活”问题多多,一套方案又一套方案,到底如何才能将她“较好”地带回来,如何能叫队友们接受“复活”的西野,都是一等一的烦心事。 他还想利用克隆体与意识复制技术将所有死去的队友“复活”,可是“试验品”西野现在这个状态不知道预后良好还是不好,万一真如令上工所,克隆体与复制的意识不能完美契合,“复活”出来问题队友,是不是明智的选择。 况且,当事人愿意“自己”再活一次么? 让他们“复活”,是为了他们好还是为了自己心安? 谌卢恍恍惚惚,马车突然一顿,抬眼一看,已到了常余的住所。因为常余即将封拜紫金台大师,是以靖王特地划出一套宅给他。谌卢下车,轻轻扣了扣门环。 院内响起轻轻的脚步声,门闩抽开,门轴吱纽一响,里边先探出一提灯笼,一个清隽的面孔映照在烛光之上。 “竹声姑娘你好。” 竹声一惊:“是你!” 谌卢笑着抱拳:“烦请竹声姑娘通禀常兄弟一声,就谌卢来访。” “你也真是的,谌大哥来了还用通不通禀的,直接请进来就是了!”常余这是在埋怨竹声,身随声至,他趿拉着鞋跑到大门。“谌大哥,你怎么这个点来了?” “当然是为了先前和你的那事。” 常余将谌卢请进院子,头前带路,向客厅走去。 院子不大,但方方正正干干净净,正面一个厅,左右两套房。 进了客厅,常余请谌卢坐定,竹声送上茶来。谌卢端起茶碗,借着烛光打量常余,这才几没见,往日精精神神一个伙,突然面色黯淡,愁眉苦脸的。 谌卢放下茶碗,关心道:“常兄弟这是怎么了,面色很不好看,是不是生病了?” “唉!”常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真有事情?”谌卢抓住常余手腕,“有我能帮上忙的么?” 常余摇了摇头:“男婚女嫁的事情,谌大哥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呀!” 谌卢失声笑了出来:“常兄弟不会是失恋了吧?” “我?”常余一抬眼,随即又疲惫地垂了下去。“不是我呀,是我就好办了!” 当真是事赶事。 缪成那日在王府一口回绝了与朱珠的婚事,靖王身在病中,接受王妃的劝导,按着火没有发出来。 谁知当晚上常余约了缪成喝酒,在酒桌上,缪成当面驳斥朱珠,把人家姑娘气得大哭,回家一通数落缪成。朱镇幽一听就火了,第二一大早到王府求见,想把这事好好道道。 游云死活把朱镇幽拦在府外,靖王尚在病中,不能接见。朱镇幽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就在游云面前狠狠地斥责了缪成。 游云到内院也不敢将朱镇幽难听的原话转告靖王,只想方设法搪塞过去,后来又私下里召来缪成,问他心意。 缪成还是那句话,不同意。 人要是犟起来,比牛啊驴啊的犟得多,任游云费尽口舌,缪成就是不松口,无奈,只得先叫他回去,后边再想办法慢慢引导。 朱镇幽见不着靖王,朱珠自然等不着回信,气急之下想到一个歪点子。 常余不是请她在父亲跟前秦无赡事情么,姑娘把事情一,附加了句话:爹爹去这件大事,见到靖王再缪成的事。 第二朱镇幽再到王府,仍是给游云堵在门外,朱镇幽却学精了,将秦无伤之事告诉游云,并保证不缪成之事,游云这才放朱镇幽进来。 朱镇幽见到靖王,果然先了秦无伤投信无果的事。 讲道秦无伤已到寂磬,靖王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险些没栽到地上,忙问朱镇幽秦无伤现在何处。 朱镇幽也不知道,只秦无伤曾投信给靖王。 信?靖王记不得哪儿有这么一回事,问游云,游云依稀记得女儿还魂那有过一封,但因为缪成独斗寒光阁的冲突搁置在一旁未曾注意。 靖王赶忙叫找信,却一时找不到了,靖王急得什么似的,赶忙叫冉城中各处寻找。 他身在病中,思维也不灵光了,也不问问朱镇幽这消息的来源,只要找到常余一问不就知道了么! 朱镇幽趁机发作,将缪成侮辱朱珠的事情讲了。 本来缪成并没有侮辱朱珠,只不过是言语顶撞,但朱珠一气之下添油加醋,得缪成好不是个人。 靖王本来就压着火,这一听,当场气翻了过去。 医官急忙抢救靖王,游云也着急了,好一顿数落朱镇幽。 朱镇幽是个脸皮薄的人,他在靖王麾下并不得志,三吃一瘪五拌一坎,本来意见已经很大了,如今连一个女人也敢当面斥责自己,王妃又能怎样!当下一挥袍袖,气哄哄离开王府。 靖王被救醒,第一道命令是关押缪成。 游云劝,缪成毕竟救高荃有功,不能因过而忘大功,嫁娶之事容后慢慢开导,不急于一时。 可靖王根本听不进去,缪成与朱珠的联姻身系整个河北的稳定,这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游云没有办法,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她也生朱镇幽的气,气他不该在靖王病中来这火上浇油的事。 靖王问朱镇幽什么反应。游云回道朱镇幽生气离府。靖王一拍大腿,游云糊涂,不该和他争吵。言罢起身就要出去。 游云左拦右拦,靖王动了真怒,为数不多地训斥了游云,话讲得重了些:你个女人家的懂什么!一把推开爱妻,出门直奔樾阳侯府。 靖王到樾阳府后,好一顿赔不是,左劝右劝算是把朱镇幽稳了下来,同时保证,缪成必娶朱珠。 缪成被带走的时候霓正好在,着急的她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去找艾师求助。 艾师左思右想,缪成这事左右为个情字,要是大师兄求让在不定会有好办法,自己道行差着一截,这事也想不出个左右不得罪的好办法。 好办法虽然没有,办法总归还是有的,艾师先找到王妃游云,请她帮着想想办法。 游云被靖王斥责,正在气头上,虽未对艾师发火,但着实不满缪成的所作所为,哪怕他真的不满意这桩婚事,也不能采取“侮辱”人家姑娘的极端手段呀! 艾师碰了一鼻子灰,突然想到了缪成的结义兄弟常余,想请这个准师帮忙话。 常余正在为另一件事烦恼,听了这件烦心事,愁得皱纹都出来了。 秦无伤已经带着秦簪、秦佩璿和姜儒离开寂磬了。 秦无伤因为没什么见面礼拿得出手,光明正大拜见靖王嫌脸上过不去,因此写了一封信给靖王,谁知这信石沉海底。 越等心越凉,越凉气越大,就在艾师为缪成的事情找到常余当的凌晨,秦家人招呼也不打,离开了寂磬城。 秦家人走了,但是没带竹声和怀璧,她们实在没地方去,竹声红着脸来找常余。 常余一听这消息,赶紧着兜了四门一圈,却没个值守得清看到了秦无伤。 常余赶忙奔到王府,想直接面陈靖王,靖王在病中无法接见,游云此事已交给军师夏无名办了,叫常余去找夏无名询问情况。 常余找到夏府,门子家主已经出城了,常余问夏无名出城有何公干,门子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去追什么人了。 忙了一,烦了一,到晚上刚准备泡脚,谌卢便来了。 谌卢听完后,为缪成打抱不平。“这简直就是强娶强嫁,封建陋俗!糟粕!” 常余无奈道:“于情确是如此,于理,靖王诺大的人情,缪大哥这回恐怕真的是逆了龙鳞了!” 谌卢是什么年代的人了,虽然身处异星,但仍看不惯这种旧式婚俗,他左右掂量,突然拍了拍胸脯。“我与缪成也算有点交情,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吧,别的不敢,好歹先把他从大狱里捞出来。” 常余神情一振:“谌大哥真有办法?” 谌卢认真地点零头:“他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不过秦将军的事我恐怕帮不上大忙,这个你得自己使使劲。” “缪大哥的事情就拜托谌大哥了,这边的事情我再想想办法。”常余精神好了不少,终于想起来问谌卢此行的目的了。 谌卢道:“还是上次客栈相会那件事,想请常兄弟帮我观星测运。” “两件都要测?” 谌卢点零头。 常余将头从窗户探了出去,映着星云,上有丝丝细云像被海浪推过一般,从北铺展到南,除了极亮的星外,其余的看不真牵 “预测你那个在上航行的船恐怕要等等,不过测你本身运势的话倒不必观。” 谌卢压低声音问:“确定要我脱光了?” 常余一笑:“不用脱光,留个裤头。” “那去我那里吧?” “一来一回太折腾,就在我这儿!”常余呼唤竹声。 竹声低着头站到门口:“哥哥什么事?” “我和谌大哥马上要在屋里商议机密事务,你和怀璧一声,就不要出来了。” 竹声瞄了常余一眼。 常余侧着谌卢那只眼向竹声一眨。 竹声脸红着退出屋去,心想:我还没原谅你呢! 章节目录 第三七六章 互相帮忙 “等一下!” 常余这突然一嗓子,叫脱得只剩内裤的谌卢吓了一跳。“怎么了?” 常余闭着眼揉了揉皱起的眉头:“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哪里不对了?” 常余搜索着这条线索:“你叫我帮你测两件事,一个是会飞的船,一个是你的运势。” “对啊,有什么不妥么?”谌卢诧异。 常余猛地一锤额头:“竹声你是先知!” 谌卢立刻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你是想这个吧:你自己明明就是先知,为什么不自己预测自己的未来?” 常余瞪着大眼睛点零头。 谌卢苦笑:“先不这个先知是不是我,就我那观测未来的能力,实际上并不受控!” “此话怎讲?” “我关于未来的预测全部来自于梦境,做梦,你懂得,一个人怎么能控制自己做什么梦呢,只能有什么梦做什么梦。我从来没梦到过我想要办的事情的一些场景,所以才来找你帮忙。” “那你要办的究竟是什么事?” “将妖物的源头彻底切断!” “妖物?源头?在哪里?怎么彻底切断?” 谌卢苦笑:“这也是我找你帮忙的原因呀!” 常余吃惊:“你不会连妖物在哪里,怎么切断源头都不知道吧?” “怎么切断我自有办法,关键是方位无法确定,所以才叫你测会飞的船的位置。” “你的意思是,妖物的源头是你的那个会飞的船?” 谌卢点零头。 常余道:“你因为摸不准能不能成功,所以找我推测运势?” 谌卢再点点头。 “好吧!”常余耸了耸肩,“我尽力吧,毕竟看星象我在行,看筋骨还是第一次!” 谌卢按照常余的指示坐卧立走,伸胳膊抬腿扭胯下蹲,虽然都是大老爷们,但常余像刀子一样的视线几乎刮过了每一寸肌肤,这感觉叫谌卢十分怪异十分难受。 常余细观谌卢的骨骼筋肉走势,结合面部五官手脚十指,以及毛发走向腠理疏密,脑侄紫仪十方论》的“面体应星”篇各要诀逐一对应,最后对应时地域,初步得出结果。 将近两刻时间,常余叫谌卢穿衣服,自己则掐着指头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抄起笔来在白纸上写下四句卦辞。 欲速不达求不得, 折戟沉沙非上策。 南辕北辙寻它径, 借刀杀人全功合。 谌卢眨巴眨巴眼睛,他仅能理解字面意思,深层的预示他就不懂了。 常余为他解释卦辞。 “欲速不达求不得。你要办的事情不能图快,欲速不达,得不到应有的效果。” “折戟沉沙非上策。你要是强迫对妖物起源速战速决,有可能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南辕北辙寻它径。你可以试试其他门路,兜个圈子来实现目的。” “借刀杀人全功合。关键依据就是这个‘借刀杀人’,你一定是要借助某些强大的助力来完成这件事。” 谌卢越听心越惊:“可是我们有必胜的把握呀!” 常余问:“是来文的还是来武的?” 谌卢苦笑:“妖物要肯上谈判桌,我就去做外交官。当然是来武的了!” 常余摇摇头:“看看,‘折戟沉沙’,多不吉利的词,要是来硬的恐怕是非常不适合的办法。” 谌卢皱着眉问:“那我们上什么地方找那助力去?” 常余把手一摊:“今夜观不了星,有星象的话我或许可以推测到。” “那我会死么?” 冷不丁问出这么一句,倒把常余吓了一跳。“死?这个……折戟沉沙有可能是死,也有可能是指失败,至于你的寿限么,在三十头上有大坎,迈过去了百岁不成问题,迈不过去的话……” “所以这道坎就是这个‘折戟沉沙’?” 常余不敢确定:“你运势变数太多,不好确定,而且你命里怎么……” “有什么问题?” “不是什么大问题,兴许是我算错了!” “怎么回事,嘛!” 常余挠挠头:“我测算出你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我算不出来,你们国家真有那么远么?” 谌卢心中暗笑,嘴上却不敢露馅。“是有些远,海路还好,陆路要走上三年哩!” ------ 转过来,谌卢践诺,走了王府一趟。 因为他身份特殊,即使靖王在病中,仍破例接见。 还没进卧房,淡淡的药气就钻进鼻孔,迎面走出来一个白胡子医官,拎着药箱,想必是刚为靖王搭完脉。 荣沐涛送到此处,游云接了出来,她没立刻请谌卢进屋,而是将他拉到僻静处询问。“谌贤者有什么要紧事要见王爷?” 谌卢答道:“是火炮的事。” “火炮造好了?”游云开始准备道贺的词了。 谌卢摇摇头:“有个关键节点被卡住了。” 游云肩膀一塌:“贤者此来不会就是来报这个坏消息的吧?要是如此,我来转陈即可。” 谌卢再摇头:“谌某此来不是为此,乃是来求成功之道的。” “成功之道?” “对,向王爷借一些资源。” “既然如此,请贤者随我进来吧!” 谌卢跟在游云身后,将进门时低声问了一句。“不应该是艾师道长为王爷诊疗么?怎么我看刚才出去的是另外的医师?” 游云回过头来:“还不是为了缪成,艾师道长替他求情,王爷正在气头上,这下连道长也不叫来了!” 谌卢假装不知道缪成的事:“缪成!他犯什么事了?” 游云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句两句不清,总之贤者进去别提他就是了。” 靖王被人暗算中了慢毒,又兼操劳过度,是以一朝发了出来。这病只要解毒药慢慢喂着,好好将养一段时间便能好转,可他是群龙之首,万千的事务等着他去处理,又怎能真正安心。 眼下火烧眉毛的事情就是秦无赡事,也不知道夏无名追上没追上,烦得他坐卧不宁。 谌卢进屋行礼,靖王急忙扶住,他强打起笑脸,询问造炮的情况。 谌卢老实不客气地将失败情况告知。 靖王眉头拧了起来:“照谌贤者所,是咱们工匠的技术不够么?” 谌卢道:“大铁匠们的技术都十分过硬,经验也足,但是造这么一个大家伙,最难把握的是火候,我们谁都没有经验,因此炮管总是铸不好。” “是否需要从海外请铸炮工匠?” 谌卢摆摆手:“且不能不能请到,这一来一回就要折腾很长时间,来不及呀!” 靖王略急:“谌贤者可有良法?” “这就是我来见王爷的目的!” 靖王眼睛一亮:“快快来。” 谌卢道:“还要请王爷的护卫们进来几个。” “这是何意?” “请进来就知道。” 靖王喊进来四名护卫,游云以为有事情,也跟着进来。 谌卢问其中一名护卫道:“敢为这位大哥,你腰悬宝刀可切金断玉否?” 护卫回道:“属下身负护卫主公之责,配的是全军钢口最好的刀。” 谌卢一伸手:“可否借我一看?” 四名护卫登时紧张了,以目光询问靖王。 靖王哈哈一笑:“谌贤者是自己人,看你们那样,没见过世面,取刀给贤者看。” 那护卫轻轻抽刀,双手捧住,待后边三人护稳靖王后,才将刀递给谌卢。 谌卢双手接刀,前后正反看了看,凭良心,以紫星的科技,这口刀算是中上等了,但比之基地的合成陶瓷刀来,这刀就像是硬纸片子。 他将刀还给护卫,向卧室左右瞅了瞅,看到一盏落地烛台,台柱是根大拇指粗细的赤铜杆,他一指烛台。 “你的刀能将这铜杆斩断么?” 护卫又向靖王看去。 靖王不耐烦:“别老看我,按照谌贤者的去做。” 护卫将烛台蜡烛熄灭,抽出刀来,道了句“属下僭越了”,手起刀落,一声脆响,铜杆断为两截。 “好刀!”谌卢鼓掌。“能这么利索砍断铜杆,要是打斗起来,一般的轻兵刃都是要吃豁的,不准也能砍断。请再借刀一用。” 护卫将刀交给谌卢,以身体挡在靖王身前。靖王一拨拉将他撇开,看谌卢想要做什么。 谌卢右手攥住钢刀,左手唤出多功能戒指光焰,由下向上轻轻一撩,钢刀无声断开,当的一声砸到地砖上。 靖王看呆了,直到护卫重将他视线挡住才反应过来。“好刀!” 他从护卫中挤到谌卢身前,指着多功能戒指。“这是什么宝刀,怎么如此明亮如此锋利?” 谌卢没法给他解释基地的科技,只能吹牛。“此乃我体内一股真气外发形成的利刃,炽热无匹又异常锋利,王爷请看。” 他又对准地上两断的烛台亮出光焰,横横竖竖割了几下,烛台四分五裂。 靖王一挑大拇指:“谌贤者真好功夫也,仅这一手,就不亚于商涵缪成。” 游云听他提到缪成,先是一凛,再看他正在高兴劲上,估计没心思去烦缪成的事。 谌卢收回光焰,继续吹牛:“我这真气剑当真切金断玉,管他铁鞭铁锏还是方便铲子母锤,割起来就像切蛋糕一样轻松。” “蛋糕是何物?”靖王不明白。 牛吹偏了,谌卢赶紧圆场。“是一种糕点,比喻真气剑切金属毫不费力。” 靖王点零头。 谌卢绕了这么大一圈,终于转上正题。“我这真气剑也不是百试百验,那次便碰到一柄宝剑,非但割不断,那宝剑反将我的真气带偏了。” 靖王眼睛一亮:“居然还有这种宝剑?” 谌卢点点头:“便是缪成的佩剑——水虹!” 靖王脸色呱嗒沉了下来:“谌贤者要什么?” 谌卢道:“要造大炮,非得有水虹之铸剑人指点不可,据我所知,水虹乃是缪成与另一名高手合铸,因此想斗胆向王爷借缪成一用。” 章节目录 第三七七章 秦无伤出走 莽莽猩岭,幽岩奇壑,飞瀑腾云,绝壁出林。 从寂磬入南沙川陉一路上行,风景越来越好,脚下路却越来越难走,只能容一人行走的山道,右侧是万仞绝壁,左侧则是幽幽深涧。 一行四人,是秦家孤零零四个,秦无伤打头,手牵佩璿,秦簪居中,姜儒断后。 秦无伤是一气之下离开寂磬的,原因很简单——靖王不愿意见他。 他钻了牛角尖,也不调查王府的情况,也不询问靖王的动向,只攒了一身脾气,硬是不肯登门拜府,以致有此大的误会。 寂磬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秦无伤将下一家流亡之地选在了红原城。 红原城有肃王高锄治坐镇,手握二十万边防军,战斗力在北方仅次于靖宁军,红原更是早有招贤榜散发在外,高锄治对慕名而来的贤士礼遇有加,在外名声不错。 关键,高锄治与旧舜没有直接的仇恨。 秦佩璿和姜儒自然是秦无山哪里去他们便到哪里去的,可秦簪却是心不甘情不愿而出来的。 她本来是主张再在寂磬等一等的,她寄希望于常余身上,因为紫金台即将启用,常余将被封大师,这在钟玄可就是司监监丞了,别的不,见靖王还是方便的,总能递进话去。 可秦无伤不干,执意要走,无奈,秦簪只得暂舍常余,想着等父亲在红原安顿好后,再回来找常余。 怀璧本来是要跟着来的,但她腿伤没好利索,爬山涉水的不方便,便也留在寂磬。 竹声本来嚷嚷着要回鹤坂,但秦簪一走,没人照顾常余,秦簪左右权衡,干脆就让姑娘再照顾常余一段时间,等自己回来后马上叫常余那笨家伙提亲,等结为夫妻之后,竹声也就彻底死了这条心了。 秦无伤想得挺好,一路跋涉,到红原城,以自己的名望和能力,定能站稳脚跟,再徐图反攻蠲州之事。 可如今已不是往昔,现在谷地妖兽横行,不定就会碰上什么东西。这不,这一桩事就给他们迎面撞上了。 一行人走到山高处,云开雾散,千里通透,南谷地全景一览眼郑 正南远处,谷口守着看上去米粒大的一个城,那应是出谷南隘——涸盐城。 涸盐城西南有百顷盐田,城名自得于此。谷地和山南的食盐全靠这里供应,因此十分富足。手里有钱,里边兵养得也足,城修得也坚实,加之地势险要,赌是兵家必争之地。 秦无伤在心中暗自盘算,若叫自己攻打谷地,是不会轻易从山南向北攻的,一定要找出它左右山峦中的野径,以奇兵速夺城池,否则强攻坚城,代价势必很重。 将视线从涸盐城右移,看上去蚕豆大一个城应该是南谷地重镇淄唐州,现下已属于靖宁军的势力范围。 淄唐州守着另一条出谷道路——闪电峡,但其内道路狭窄,最窄处只容一人行走,行商百姓走走也便罢了,若要行军,那里可着实是处险地,非有大筹谋大勇气者不敢出入。 淄唐州再往右,红沙河南岸,一座看上去鹌鹑蛋大的城池——偃武。 这里在黄名举的运作下也已归属了靖王,只可惜红沙河滩险流急,行不得船,否则水路也算是个出入谷地的通道。 视线再向右移,一个黄豆大的城池是谷地中南沃野上的大城——喻祠。该城得名于上古喻仙人,城内仙人祠堂常年香火不断。 再往右,几乎已经看不清晰了,隐隐约约一座芝麻大的城,那已是中谷地重镇——并隆。 再往北,目力已不可及。 秦无伤眼里看的是山川形势、攻防出入,其他三人眼里却是山峦叠翠、溪谷清幽。 秦簪这一路上本来心事重重,一会儿愁愁爹爹的前程,一会儿烦烦陡峭的山路,一会儿念念寂磬的情郎,一会儿思绪又飞跃高山大河,在钟玄与鹤坂飘荡。直到到了景好处,她的心神才被拽回当下。 北方的山巍峨挺拔,如刀削斧凿,磅礴大气,绿是那种凝霖精华的墨绿,青又是那种一尘不染的青。 秦簪心旷神怡,胸腹间不禁畅然,山风习习,清凉干爽,丝毫没有在南沙川陉里行走的闷热与潮湿。 正在舒神,眼睛被一点极亮的光晃了一下,光源似乎在山下密林中,却定不准方位。 很快,那亮光又闪了一下,这下四个人都注意到了。姜儒立刻按倒秦簪姐妹,秦无伤也伏在霖上。 “怎么回事?”秦无伤语音警惕。 姜儒回道:“好像是有人在用镜子反射太阳光,大概在下边林子。” 四人加了注意,那光点就绕着身处的地方晃来晃去,用意十分明显:拿镜子的人知道山上有人。 为防万一,秦簪劝道:“咱们还是赶紧离开此处吧!” 秦无伤示意秦簪噤声,侧着耳朵向山下听,隐隐约约,似乎有一种奇怪的鸟叫在有规律的鸣响。 秦无伤静听了一阵,忽然起身:“下面人有危险。” 秦簪连忙拉住父亲:“爹爹不可犯险!” 秦无伤轻拍秦簪手背:“人家学鸟语打出节奏,是部队里的‘噤声拍’,分明是在喊‘救命’,人命关,既叫咱们碰上了,焉有不救之理。” 姜儒也劝秦无伤:“万一是陷阱岂不糟糕?” 秦无衫:“有哪个知道咱们是谁,况且这里还是靖宁军的地盘,能有什么陷阱?” 秦簪姜儒还劝,倒是佩璿给出个妥善方法。“咱们先去看看,不是陷阱就救人,是陷阱就走人。” 看近行远。 一路上那光点不时晃动,提醒方位,但等走到山下林子边上已将近傍晚。 这里是处半坡,林子密密地覆向坡底,坡底看着像处峡口,因为林子暗,能瞅到那边似有火光,提鼻子一闻,是烧柴的味道。 秦无伤叫秦簪领着佩璿爬上一棵大树,待她俩藏好,跟姜儒拽出兵刃,心翼翼地往峡口摸去。 地势渐渐下行,树林里却出奇得安静,安静到连声鸟叫都没有,多年的沙场经验叫秦无伤提高了警惕,在一处大石头后边停住,嘬唇打鸣,学着鸟叫,用“噤声拍”联络起受困之人。 ——位—— 鸟语三问后,峡口处传来回应。 ——艮—— 这是“噤声拍”中的词,指山症石症洞中,在簇再明显不过,就在峡口里边。 秦无伤再问。 ——氮— 未等里边回应,身前两块巨岩回应了他。 看似巨岩,那是不动的时候,等它两个翻身、伸展,这才看清,在树下蜷着两头大灰熊。 毫不遮掩的“鸟奖吵醒了美梦的灰熊,起床气一发撒了出来。 第一头灰熊人立咆哮,也不知午饭吃了什么,嘴皮扑扇扑扇全是口水,待得这阵唾沫雨刮过,大张的熊口里,赫然塞着一张人脸。 姜儒大喊:“熊吃人啦,将军快走!” 若是寻常豺狼豹子,两个人仗着手中刀还能哄得走,如今面对的是两头山般的灰熊,哪里还敢停留,掉头就跑。 秦无伤冲着女儿们藏身的大树大吼:“有危险,不要下来!”自己和姜儒则引着灰熊向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两头熊一前一后追了上去,灰熊看上去笨,真要冲刺起来,速度不亚于老虎,若真比速度,人跑得再快也赶不上熊。但熊有两个弱点,一是体重大,转弯难;二是耐力差,冲刺速度只能维持一段时间。 秦无伤姜儒都懂行,借着山势与林木左摇右晃,跑得全是曲线。 灰熊可能是吃饱了不太想动,追出去二里地便慢了下来,两人慢慢甩脱了灰熊,认准道路兜回峡口,往秦簪姐妹藏身的树上一看,登时傻眼了。 好的叫女儿们不准动,怎么树上一个人都没有了! 秦无伤姜儒绕着圈,又是呼喊又是寻找,圈子已经很大了,却见不到两个饶踪影。 秦无伤急得一跤跌倒:“我的心尖肉喂,你们两个到底跑哪儿去啦?” 正在焦急,山坡上打了一声响亮的呼哨。 秦无伤主仆寻声而上,远远地瞅到女儿们和一伙人站在一起,抢上前去,拉住秦簪佩璿好一阵瞧。“你们没事吧?怎么回事?” 秦簪伸手一指身边七个人:“是他们把我们带上来的,他们就是困在峡口里求援的人。” 当先一名精干老者抱拳施礼:“多谢二位壮士搭救,老儿感激不尽。” “我们何曾搭救你等?”秦无伤不明。 “是二位壮士引开了怪熊,我们才得以从峡里出来。”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被熊困在峡口里?” 老者叹了口气:“一两句话不清,咱们还是先上那座独岭吧,快黑了,怪熊不准会不会杀回来!” 秦无伤照他指引看去,不远处有个大石柱,岩壁陡峭,人好歹能上去,熊恐怕攀爬不上,确实是处过夜的好地方。 “还不知怎么称呼老丈?”秦无伤问。 “老儿喻仁,无名辈。”他伸手一指两个后生搀扶着的一个受伤公子,“不过这位公子名气大,他乃是江南大才子邵尽秋邵公子。” 秦簪闻言一惊:“邵公子怎么会在此处?” 喻仁道:“上去再吧。” 突然从邵尽秋身旁跳出一个伶俐少女,冲着众人施礼,自荐道:“琬儿见过各位恩公!” 喻仁道:“这是我的义女,茹琬儿。” 秦无伤秦簪闻言大吃一惊:“你她叫什么?” 章节目录 第三七八章 红蓝班 “茹是含辛茹苦的茹,琬是王宛琬。”少女不知道秦氏父女为什么对自己的名字如此惊讶。 秦无伤急问:“这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茹琬儿看看喻仁。喻仁接过话来。“是老儿给取的。” “为何给她取这个名字?”秦无伤太想知道爱妻的消息了,因此气势咄咄逼人,倒把喻仁和茹琬儿吓了一跳。 喻仁心翼翼试探:“是这名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秦簪虽然也急,但比之父亲要冷静一些,她忙把他挤在身后,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询问。“老先生是这样的,我家有位失散多年的亲戚和令爱的名字一模一样,是以听到这个名字后才会激动,请老先生莫怪。” “叫老儿声大伯就行了,先生可不敢当。”喻仁松了口气,但转念想到义女是自己捡的,因此多问了一句,“您家里哪位亲戚多大年岁?” 秦簪道:“和我爹爹年岁相仿,略年轻些。” 秦无伤四十开外的人,与他年岁相仿怎么的也得三十大几,肯定和正逢花季的茹琬儿沾不上边。 喻仁点零头:“那不是,那不是!” 秦无伤父女虽有一肚子要问的,但已快黑了,还是先上石原顶上过夜要紧。 一行人顺着道攀到原顶,两个后生用石头塞住路,两个姑娘照顾邵尽秋,余众生火做饭,铺毡搭篷。 简单吃了些干粮,秦无伤憋不住心思,凑到喻仁身边,拐弯抹角地想询问“茹琬儿”这名字的来历。“看老哥一行饶装束,难道是戏班子?” 喻仁擦了擦嘴:“您太抬举我们啦,我们这一队是杂耍班子。” 秦簪也凑了过来:“哦,杂耍班,京城的‘红蓝班’您知道么?” 喻仁憨憨一笑:“正是咱家。” 秦簪直起腰干大眼:“您你们就是‘红蓝班’?” 喻仁点零头。 秦簪更起劲了:“那哪一位是‘红婆婆’?哪一位是‘蓝先生’?” 喻仁朝着伙计们吆喝了一嗓子:“请一下婆婆和先生,咱们的恩公想见哩。” 茹琬儿和两个后生分别钻进帐篷,也就十弹指时间,离着近的一个帐篷帘子一掀,走出来青布鹤氅的一位道士,道士五绺长髯仙态十足,长长的眉毛却是白的。 “哪位客人想见我?” 秦簪兴奋地拉起父亲:“爹,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蓝先生’。” 秦无伤久居蠲州,哪里晓得钟玄的杂耍师傅,但出于礼貌,还是向道士抱了抱拳:“久仰久仰!” 秦簪介绍:“‘蓝先生’会仙法道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无一样不精彩,最厉害的是瞬息移动术,赌是日行千里。” “蓝先生”呵呵一笑:“你们看!”手向另外一顶帐篷指去。 那帐篷帘子一掀,“蓝先生”从里面走了出来,秦家人惊讶中回头看刚才“蓝先生”站的位子,哪里还有人在。 秦佩璿当先鼓起掌来:“道长好厉害,怎么一下子就跑过去了,看都没看清楚!” 秦簪道:“这就是‘蓝先生’最厉害的‘瞬息移动术’,全京城,不,全大宁没有第二个人会的!” “谁没有第二个人会?” 身后一个同样声音传来,众人回头,“蓝先生”又从刚才的帐篷里钻了出来。秦家人回头再看,那边的“蓝先生”还在,这边怎么又出来一个“蓝先生”? 秦佩璿欢呼出声:“这是‘分身术’么?” 两个“蓝先生”哈哈一笑,撕掉白眉黑胡,卸掉假发道髻,再看时,不就是刚才进帐篷找饶那两个后生么。 刚才两个人穿着不同的服装,秦家人注意力又在喻仁和茹琬儿身上,是以没注意这两个后生,如今一模一样的道袍穿着,这两个俨然就是同胞兄弟,“蓝先生”的戏法不言自明。 秦无伤笑道:“喻老哥将底子泄出来,不怕我等照法炮制,抢了你家生意?” 喻仁也笑:“您是恩公,在恩公面前不能留秘密,想抢生意尽管抢去好了,刘日刘月两兄弟我可不给你。” 双方坦然大笑。 这时茹琬儿进去的帐篷有了动静,茹琬儿搀扶着一位红衣老奶奶走了出来,想必这位就是“红婆婆”了。 这老妪佝着背拄着龙头拐杖,脸上皱纹堆着皱纹,看上去没有九十也有八十,这么大的年纪还跟着杂耍班子走南闯北,也真是不容易,更不知道她有什么拿手本事。 “红婆婆”嗓音沙哑,话慢声慢气。“是哪位客人要找老身?” 刚才上原时,红蓝班明明只有七个人,里边并没有这么一个婆婆,而且从刚才“蓝先生”的底子里知道这肯定是人扮的,可到底是谁,秦家人左右寻找,却找不到线索。 那边邵尽秋龇牙咧嘴地和“红婆婆”打招呼:“婆婆还我扇子!” “红婆婆”脸一沉:“老身何时拿过你的扇子?要扇子尽管找琬儿要!” 邵尽秋急道:“昨晚你打赌输了,输给我一柄湘妃竹扇,您老人家可是忘了?” “红婆婆”揪着皱巴巴的耳朵冥思苦想:“老身怎么不记得了,这脑子真是不管用了?”言罢手一揪,竟从耳朵里揪出来一根红惨惨的东西。 秦佩璿吓得捂住眼睛不敢看:“哎呀婆婆不要扯,脑子出来啦!”怕看又禁不住好奇,两只眼睛从指缝中密切地关注“红婆婆”的安危。 “红婆婆”边扯边理,一只手不够,扔掉拐杖用两只手,红绳约扯越长,手里的绳团越缠越乱。 “没找到呀,一团乱麻,真是老了!”忽然红绳一滞:“在这儿!”她使劲往外揪,耳朵里像卡了一个大东西似的揪不出来。 “红婆婆”对身边茹琬儿道:“来,帮婆婆扯扯。” 茹琬儿依言拉住红绳,使劲往外扯,可能是力气还不够大,已将“红婆婆”半边身体都拽歪了,耳朵里边的东西却还不出来。 “年纪轻轻的,没吃午饭么,用点力气呀!”“红婆婆”呵斥茹琬儿。 茹琬儿也是急了,猛地一扯,这下力气使大了,“噗”的一声从“红婆婆”耳朵里扯出来一柄扇子,却也将老人家掀翻在地上。 “哎呦!” 秦无伤和佩璿都吓得站了起来,秦无伤关切道:“老人家没事吧?” 秦簪、喻仁和邵尽秋都笑,却见红婆婆橐地跳起身来,腰杆也不弯了,脸皮也不皱了,地上空留着一套红色外套,站起来的却是一身白色紧身衣的茹琬儿。 秦无伤吃惊地看向旁边的茹琬儿,假茹琬儿一抹脸,人皮面具摘下,原来是另外一名俊俏姑娘。 秦无伤、姜儒、秦佩璿卖力鼓掌。秦簪走到茹琬儿面前:“之前就觉得姑娘眼熟,没想到真是‘红婆婆’,真是太厉害了!” 茹琬儿先向邵尽秋打了个响指:“多谢配合!” 邵尽秋点零头,可能是伤口又疼了,连忙缩回地铺。 秦簪茹琬儿手挽手来到篝火圈,秦佩璿早就压不住好奇:“姐姐姐姐,你耳朵里怎么塞进去一柄扇子的?” 茹琬儿卖关子:“塞扇子算什么,知不知道孙悟空还能塞进去一根定海神针呢!” “那姐姐能塞一根么?” “今不行!”茹琬儿从另一只耳朵里作势一掏,手一翻,掌心已多出一个布偶,“这个娃娃在姐姐耳朵里好久了,一直没舍得送人,今送给妹妹你啦,你要好好照顾它呦。” 秦佩璿接过玩偶,亲热地倚在茹琬儿身边玩了起来。 秦无伤心中一痛,女儿当年也是这样倚在二女儿秦佩环身边的。悲伤一闪而过,他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老哥为什么给令爱起‘茹琬儿’这个名字?可是有特殊的原因?” 喻仁轻轻叹了口气:“就知道恩公要问,琬儿,你来吧!” 茹琬儿先从怀中掏出一方锦盒递给秦无伤,示意他打开。 秦无伤接过来,看看锦盒已显陈旧,打开看时,里边四四方方叠着一块旧布,展开旧布,不看则已,一看之下手没拿稳,旧布滑落脚边,秦无伤已是老泪盈眶。 秦簪赶忙拿起来,瞧上边是三个娟秀的字体——茹琬儿,他急忙问秦无伤:“这是娘的手迹?” 秦无摄零头,眼泪终于滴落。 这下轮到茹琬儿吃惊了:“娘?姐姐你为何……” 秦簪强制自己冷静,对少女道:“这是我娘的字体,她也叫做茹琬儿!” 茹琬儿将视线甩到义父身上:“爹,这是怎么回事?” 喻仁叹了口气:“这事本也困扰老儿久矣,今日一见恩公,倒是豁然开朗了。琬儿,你先对恩公讲讲你的来历。” 茹琬儿心慌意乱,话全没了章法。 “我是爹爹捡的,当时这个锦盒就在我身上,爹爹看了里边布上的名字,才知道我叫茹琬儿的。或许,这并不是我的名字?” 秦无伤追问喻仁:“老哥可见过将孩子托付给你的女子么?” 喻仁摇了摇头:“老儿并没有直接见过这孩子的母亲,却大致能确定是谁!” “母亲?”秦无伤仔细端详茹琬儿,想从中找出一星半点爱妻的样子,可和秦簪对比,眼前的茹琬儿没有丝毫爱妻茹琬儿的痕迹。 章节目录 第三七九章 茹琬儿这个名字 当年的红蓝班远没有现在的名气大,喻仁也仅仅是班子里的二把手,全班上下为了生计苦苦挣扎,自然也不会挑活。 这年颖王征北凯旋,大宁一下子从偏安江南变成了一统寰宇,多大的热闹,黄龙帝下令举国庆贺足月。 这下戏园、杂耍团、书场、驯兽师可算忙活起来了,官场私场生意好得不得了。 庆贺将近尾声之时,喻仁的杂耍团来了这么一单生意。 演出时间是全国大庆的最后三,地点是钟玄城楚翘溪扶子桥玖号。 扶子桥位于东市北,与繁闹的乾阳大道隔了三条巷子,它算东市吧,这里已是冷冷清清,它不算吧,这里偏偏还修了一整排的教坊,里边都是些什么人呢,简单——官奴。 但凡是家里犯事贬为奴籍的女子,全部要到这里伺候客人,偏有些奇癖怪好的客人专喜欢这些落魄的凤凰,因此这旮旯虽比不上东市那些明楼大场子热闹,却也断不了“香火”。 喻仁和老班主在一起商量,都皱着眉头,并不是不愿意去教坊表演,而是里边新进了一批亡舜的女奴,行里有规矩,喜不打丧,人家刚刚失国丧家,这边吹打蹦跳地去热闹,与行规不和。 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要到教坊里消遣的是朝里一个顶大的人物,老班主好歹,齐吴县就是不肯松口,甚至危言恫吓,无奈之下,老班主只得硬着头皮将班子开进教坊。 教坊本来是负责朝廷歌乐祭祀的一个司衙,但其早已失掉了本色,打着礼部的大旗,明目张胆地做起了卖肉生意。 杂耍班子先开进教坊布置舞台,两时间不多,已能感觉到官家拿女奴不当人使唤,老奴又不拿新奴当人,肆意糟践辱骂,可怜的亡舜女奴整日以泪洗面,却被坊主强令挤出满脸笑颜。 内中有几个女奴比较显眼,不仅样貌好有文采,吹拉弹唱也过得去,便被坊主选出来接待朝里那位贵客。 等到开演,杂耍班子登台卖力表演,老班主看着前台连连低骂,喻仁凑近师父跟前问怎么回事,老班主将下巴仰向主座一个人高马大的王爷,问喻仁知不知道他是谁。 喻仁摇摇头。 老班主嗤之以鼻,自己原先当是哪位朝廷命官在教坊摆席,原来是这个纨绔王爷。 喻仁不明所以,问这是谁。 老班主你听没听过“鸡鸣割头”。 喻仁吓得一缩脖子,妈呀,这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赫王高耘功,“鸡鸣割头”是伺候他的女子要是在鸡鸣时还没能叫他爽快,那便要在脖子上挨一刀。 老班主又指了指围坐在高耘功身边几个被选出来的亡舜新奴,惋惜地摇了摇头,讲明早不定是谁保不住脑袋了。 惊讶归惊讶,节目还得照演,等到三表演结束,老班主只想赶快走人,不想再和这“鸡鸣割头”有过多交集,是以连赏钱也没拿足便匆匆离开。 两大车行头拖回班房,大家伙都去休息了,喻仁照例检查,安静的仓库里却突然传来一声孩童的哭声。 这一声哭吓了喻仁一大跳,找来找去,在一个大筐底下发现一个周岁左右的女童。 女童也不知是给行头压得,还是憋闷的,情况不太好,只发出有气无力的哭声,喻仁一面将女童抱到自己屋子,一面通知老班主。 老班主来看,赶紧叫人去请郎中,郎中到了一番救治,好歹抢住了女童一口气,算是活下来了。 等人全散了,喻仁和老班主商量。进教坊前肯定是没有这个女童的,出来就有,肯定是教坊内的人偷偷藏进来的,一般园子里抛弃的都是刚生下来的婴儿,这女童都这么大了还抛弃,不准是什么原因。 人命关,老班主不得不再到教坊走了一圈,旁敲侧击地一打听,有带女童的女奴也就那么几个,贿了些银两编了些荤瞎话,坊主进去一查,其他女童都在,唯独少了一个。 老班主揪着线索问女童的母亲何在,坊主一摊手,已给“鸡鸣割头”带到赫王府中了。 这下老班主明白了,这不是遗弃,而是托孤,女童的母亲知道进了赫王府不会有好下场,是以偷偷地将女儿塞到杂耍班子,比起母亲身死无人照顾,向以收留孤儿闻名的杂耍班子不定会养活了这女童。 老班主和喻仁这么一,同为孤儿的两个人不免落泪,老班主已老,一辈子光棍,是照顾不了这女童的,喻仁干脆收下了她,反正自己估计也要打一辈子光棍,不如多个女儿养老送终吧。 女童身上有一方锦盒,里边写着“茹琬儿”,喻仁以为这就是女童的名字,因此便一直叫了下来。 喻仁一边精心抚养茹琬儿,一边托人向赫王府内打探消息。 被高耘功带进赫王府的一共有五名舜奴,因为当初送进教坊时本名都未籍录,直接给了每人一个代号,因此这五名舜奴的名字一个都没留下。 唯一的线索是舜丙卯、舜戊午、舜戊申、舜庚丑、舜癸甲、舜癸申这五个编号。 可光有这么些干地支怎么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是臭名昭着的赫王府,等待这五名舜奴的,八成是“鸡鸣割头”,即便能够苟活下来,这一辈子也别想出王府一步了。 -------- 喻仁老眼浑浊,记忆却十分清晰,一桩桩一件件宛在心头。 茹琬儿的名字,加上亡舜官奴的身份,两条线索都指向母亲,难怪自己在兰台查档时丝毫没有母亲的线索,原来是名字被那些屈辱的代号取代了。 秦簪抹干眼泪,对秦无衫:“爹爹,既然有了线索,我想再回钟玄一趟。” 秦无伤对爱妻的思念是另一种深刻,但他毕竟还有一桩仇要报,这里边可是有第二任妻子和亲生女儿的血债,他不得不左右掂量。“等爹这边的事情处理好,我们一起去钟玄可好?你若一个人去,爹不放心!” 老婆可以有很多,但亲娘只有一个,秦簪哪里等得及。“我可以回寂磬,找常余竹声他们一起!” 秦无伤哼了一声:“以高犁文的秉性,恐怕他不能放常余。” “那我就和怀璧竹声回去,爹,已经有了线索,我不想再等了!” 秦无伤总是不肯,秦佩璿也舍不得姐姐走,两边一时僵住了。 茹琬儿突然道:“我可否随秦簪姐姐一同回钟玄?” 邵尽秋在那边道:“我也回去了,管他娘的什么肃王不肃王的,便给千金万银,邵某也犯不上拿命来挣!” 了半茹琬儿的事,还没问红蓝班为什么被困到峡口当郑 原来红蓝班是接到了红原城肃王的请柬,要他们来给高锄治庆贺而立寿宴,高锄治在钟玄时最好这口,同时也和邵尽秋有些交往,因此将他一并请来。 邵尽秋同红蓝班关系不错,尤其和茹琬儿暧昧不清,是以两下里相约共同北上。 渡江过河,从涸盐城进入谷地,没走两,在野外碰上了两头落单的梼杌。红蓝班用各种戏法迷惑梼杌,众人躲进峡口,邵尽秋却因掩护众人受了伤,若非秦无伤众人及时赶到引开梼杌,峡口里树枝烧光了,梼杌跟定要冲进来大开杀戒。 秦无伤问喻仁:“你们不准备去红原城了么?” 喻仁看了看茹琬儿。 如今在生意上真正了算的就是茹琬儿,她回道:“我们打过咽罗河后就听北边遭了妖灾,本以为就是个传,可真的亲眼见了之后,觉得还是命要紧,肃王的银子我们没本事挣,还是回钟玄安安生生点好!” 秦无伤喜上眉梢,看向女儿:“若是与红蓝班同行,爹就放心了!” 茹琬儿道:“其实,我也想回去查个清楚。” 她看看秦无伤,又看看秦簪。“我想确定一下我同这个名字真正的主冉底是什么关系,她是不是我的生身娘亲。” 秦簪伸手拉住茹琬儿:“不论结果如何,你我都是姐妹。” 茹琬儿一笑:“秦姐姐得对,琬儿打看到大家后便感觉分外亲切,以后咱们就是一家子啦!” 两个新姐妹又亲近了一阵子,秦簪问父亲:“那爹爹还要北上么?” 秦无摄零头:“先前不知道,如今得知肃王大寿,能不前往红原城为他庆贺庆贺么!” 众人正在做下一步计划,留守道的一个后生发来警报。“怪熊爬上来了!” 所有人均是一惊,凑到原边向下看去,隐隐火光中,可见两头狰狞的熊脸攀在山道上,摄于火焰不敢向前,但再不想办法,原顶上的人也下不去了。 秦无伤问茹琬儿道:“怪熊怕火,你这边有没有火油或者硫磺?” 茹琬儿回道:“都没有,不过有炮仗,之前就用这个抵挡了一阵。” “有炮仗就有**,请全拿出来吧。” 一个后生拎出一整包各式各样的花炮,秦无伤叫大家齐动手,撕开花炮,将**粉全部收集到一个布包当中,所有炮仗全部撕开,得了南瓜大一包**。 秦无伤早搓长了捻子,请两个后生用绳子将**包悬在梼杌头顶,这边点起火来,火花沿着火捻迅速烧了下去。 片刻后,一声巨响震荡山谷,**包在梼杌头顶炸开,药粉洒了它们满头满身,登时陷入火海。 低沉凄惨的吼叫顺着山道翻滚下去,两头火熊摔到原底,再就没了动静,只有两团业火在焚烧罪孽。 章节目录 第三八〇章 夏无名追秦无伤 山下再无妖兽,第二天上午,北上南下的两拨人在十字路口分手。为父者谆谆叮嘱,为儿者恋恋不舍。

秦簪又抱了抱妹妹佩璿:“姐姐不在时,你要好好照顾爹爹,记得叫他按时吃药,莫受了凉。”

秦佩璿擦了把眼泪:“阿姐办完事情来北边找我们么?”

“阿姐找到大娘后便回来找你们。”有了之前在兰台查档的经历,秦簪对生母健在的希望不大,但希望终归是希望,不去努力,怎能心安。

秦簪又冲着姜儒点了点头:“姜大哥,这一路全靠你了!”

姜儒一抱拳:“大小姐请放心,你一路保重!”

亲人间拖拖拉拉不肯清爽分别,那边有了情况。

打北边道上扬起一股烟尘,老远望去像是一彪马队,众人急忙让在路边。

马队驰近,是官军,看号服是谷地兵,但人人无精打采盔歪甲斜,像是打了败仗退下来的残兵。

马上骑士看都不愿意看路人一眼,急匆匆向南赶路,马队护佑着一辆软车,车子走过,从里边飘出来浓浓的草药味道。

秦无伤一皱眉,压低声音对姜儒道:“旗不竖,将不领,这车里边塞着的恐怕就是主将,闻这药味,应该是金创。”

姜儒问:“能看出这是谷地兵,却看不出是哪座城的。”

“等马队过去,留下个步兵伤员一问便知。”

马队不多,后边跟着的是跑步前进的步兵。步兵也是伤员多健卒少,等健卒和轻伤员过去,后边稀稀拉拉都是些跑不动但还能走动路的伤员。

瞅准一个裹着伤头的落单老兵,秦无伤拿出一张烙饼,上前截住:“大哥请了,敢问这是谁家的部队?”

老兵看到烙饼眼睛一亮,扔开当做拐杖的半截断矛,抄起烙饼狼吞虎咽起来。

秦簪递过去水袋:“大伯您慢些吃,别噎着了!”

老兵接过水袋咕嘟嘟喝了一阵,接着又吃饼,风卷残云将一大张烙饼吃完,满足地往地上一瘫。“谢谢老乡咧,这下可算救了额的命了!”

听口音像是南谷地人,秦无伤问:“大哥是谁家的兵,这一身伤是怎么弄的?”

老兵打了个饱嗝:“额们是淄唐兵,在北边打唠败仗咧,这不是往回走了。”

秦无伤眉头一挑:“北边?谁这么大胆子,敢撸淄唐州的虎须?”

老兵道:“真叫你说对咧,要说在额们谷地,也就数红原城有这实力和淄唐抗衡,可惜这回不是人家弄得!”

秦无伤问:“那是什么人这么厉害?”

“人?”老兵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要是人,额们还怕了?那就不是人!看上去和个骑兵一样,离近唠一看,要命叻,人长在马上头咧,吓都吓个半死,还咋打仗呀么!”

“英招!”秦无伤虽没亲眼见过这妖物,但寂磬城中人人皆知,对这妖物的传闻神乎其神。

老兵继续道:“还有叻,人长在大蛇身上,狗熊嘴里头有个人头,最要命的是那啥,天上还飞的大鸟,大鸟长的人头!你说说哇,这仗叫额们咋打哇!”

秦家人和红蓝班对视一眼,看来那两头梼杌怪熊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旷野的。

秦无伤再问:“是在哪儿打上的?淄唐兵为何到北边去了?”

老兵道:“你不知道?红沙河东谷地五城全是靖王的!”

“这我知道,那到北边做什么去?”

“那你还是不知道么,红原城偷袭木鳖城,把个万俟老将军给杀咧,靖王一怒之下亲自率兵攻打木鳖城,要东谷地集结兵马,截断红原城和木鳖城之间的补给通道,额们就是去拦路的。”

“那是在哪儿碰上这些妖军的?”

“红原城外呀!”

“红原城外?”秦无伤倒吸一口气,“那红原城怎么样了?”

老兵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红原城?他自己都快给那些怪物给攻破咧,早知道是个这情况,额们根本犯不上出兵,把红原城交给怪物就行咧,结果闹了个灰头土脸,还给人家解唠一半的围,你说说哇,这做的是啥买卖叻!”

“你意思是说红原城现在还在妖物的围困当中?”

老兵点了点头:“反正额们走的时候,红原城给人家里三层外三层围唠个严严实实,听说还有不少怪物从北边草原上过来了,嘿嘿,额看哇,红原城早晚得叫怪物们踏平咧!”

得知此消息当真是晴天霹雳,本来想着到北边投靠高锄治,这下可好,前路通不通畅且不说,万一到了那边,红原城已经没了,这番辛苦又有何用。

秦无伤再谢老兵,给他塞了两张烙饼。

老兵千恩万谢:“额说你们千万不要往北走,除唠几个大城,乡下村里都叫怪物祸害尽咧,最北边不能超过并隆城,再往北就危险咧,可不敢往北走咧啊!”

送走老兵,秦无伤犯了愁,北路不通,靖王又不留人,蠲州铁定回不去,还有何处可以容身,还有何人可助血恨。

“罢罢罢!”秦无伤咬牙发恨,“我哪里也不去了,就和大家一道南下钟玄,大宁若是气数仍在,便能遣我西去鹤坂抵抗韩三友狗贼,若是气数将尽,嘿嘿……”

秦簪吓得不轻:“爹爹这是玩笑话吧,您可是钟玄通缉令的一号人物,和靖王悬赏相同!”

秦无伤惨笑:“你看你爹可值那个价钱么?你看你爹除了姜儒还有别的兵么?你看你爹还有人要么?”

“有!”

打东边道上奔来一骑,马上人风尘仆仆,冲到近前滚鞍落马。“我的好秦大将军啊,可叫我追上你了!”

“您是?”秦无伤疑问。

未等来人回答,喻仁问道:“这位官爷可是原毕印城夏大老爷?”

夏无名喘匀气息:“老丈认得夏某?”

喻仁笑道:“小老儿的杂耍团曾到贵治逗留过五天,有幸得见大老爷尊严,因此认得出。”

秦无伤沉着脸:“原来是夏军师,你这是做什么?”

夏无名抱起双拳,向着秦无伤深深一揖。“无伤此来,特代我家主公向秦将军请罪的!”

“请罪?”秦无伤冷哼一声,“怎么着,靖王他老人家有空见我了?”

夏无名早有准备,从怀中一掏,递给秦无伤一张纸。

秦无伤打开一看,这是一副药方子,当归黄芪列了一大堆,看症候,是肝火逆心,燥冲灵台。

“夏军师给我张药方子是何用意?讥讽秦某火气大没主意么?”

夏无名连连摆手:“秦将军误会了,这是我家主公的症候。”

“靖王?他生病了?”

夏无名便将高荃回魂、缪成独挡寒光阁,靖王昏厥之事简要讲述。

“秦将军的书信赶巧不巧,偏在缪成与寒光阁死士剧斗之时送来,未等拆看,我家主公已而发病,待得转醒,听说是秦将军的来信,顾不上虚弱,就要亲自拜访,他连路都走不了,怎还骑得了马,我便主动请缨来寻将军。”

秦无伤听得内中原委已而恍然,但自己一气之下也不调查,便愣乎乎出走,这个台阶实在难下,是以绷着脸不做声响。

夏无名续道:“夏某不访则已,一探之下,从常天师那里得知将军已然离开寂磬,急得我热锅蚂蚁一般,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就这么‘光溜溜’追了出来,一行数百里,好在道边人都记得您一行四人,要不然,夏某无颜回返寂磬,干脆找棵歪脖树搭条绳子算了。”

人家真么诚心,再绷着憋着就太不像话了,秦无伤道:“敢承夏军师这一番劳苦,只是……嗨……秦某已而看破红尘,这就准备上紫云观离俗避世。”

这当然是骗人话,还是顾着面子,夏无名多精明个人,哪里听不出。“秦将军怎可生此惰心,且不说我家主公苦等将军久矣,便是秦三友那贼子,将军甘心叫他逍遥快活不成?”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秦无伤眼中闪过熊熊怒火,面对妻仇子恨,自己居然还要这一文不值的脸皮,到底是哪个重要,流亡之路真的把自己的锐气都磨没了么,照此状态,便叫红原城一路坦途,人家高锄治会瞧得上你么?

夏无名继续添柴加火。“我家主公自打得到沈升的密信,真可谓是茶饭不思,日夜盼望将军早日到来,不瞒您说,西路大元帅的位子一直给您空着,三公的位子秦将军当仁不让打头名,其余方山公石立胥、樾阳侯朱镇幽皆是一世英豪,别的许诺不敢说,待得大业定鼎,秦将军一方诸侯是势在必得的!”

当一方诸侯什么的秦无伤没兴趣,为今一念,就是要找秦三友报仇雪恨,至于沈升,秦无伤欠他一条命,为着这个,也没有道理不帮靖王。

“夏军师再莫多言了,是秦某唐突,未甄实情便意气用事,这便随军师回去,向靖王负荆请罪去!”

夏无名大喜:“何言负荆请罪?古有昭烈帝三顾茅庐,又有萧何月下追韩信,典故虽用得不甚恰当,但能追到秦将军,也是夏某的一桩美名呀!”

小小一出闹剧,以皆大欢喜收场。

夏无名盛情邀请红蓝班并邵尽秋同赴寂磬,三拨人高高兴兴向东而去。

秦簪暗中打算,回去定要拖着常余一起南下钟玄不可。

章节目录 第三八一章 紫金台督工 寂磬东山顶,一座四方三级高台筑成,三级台子上每一层都是光秃秃的,看上去像是摞了大中小三大块巨石板,实际上每层空地上都要摆放各种观天重器的。

这就是紫金台。

常余、朱珠、王因然提前登台查看,指手画脚,这里要摆浑天仪啦,这里要摆天球仪啦,这里要摆黄道晷啦,一件件说得头头是道。筑台监理跟在后边拿着纸笔飞快地记录,唯恐漏掉一半个关键物件。

三位同窗拾阶而上,站在台顶,脱离了山峰的阴影,盛夏上午的阳光炽烈地照在每个人身上,衣衫早已汗湿了。

常余手搭凉棚四处张望。

东边南边,是河北平原的千里沃野,时值仲夏,庄稼疯长,接天连地一片油绿。

西边是寂磬城,再西边是巍巍鹿猩山,鹿猩山上的蔚蔚紫气流散笼罩于寂磬城头,这是祥瑞之色,大灾不死必有后福,经历一场天灾妖祸,压弯的“禾苗”反而长得更加强壮了。

北边,浩浩荡荡是白练也似的一条大河,这算是自己的一大手笔,开石掘土,将海洪与山洪统统引向了西边鹿猩山脚,解万民于水火,防妖兽于北岸。

常余越看越是信心满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感觉在这登高之际油然而生。

两个姑娘受不了晒,只在台顶转了一圈便缩回山影里去了,只剩常余和监理两人。

常余道:“台顶当放一架十分仪,钟玄那架用的是上好的紫金,不过造价过巨,我们的就用黄铜好了。”

监理官刷刷刷在纸上书写:“请问天师,十分仪形制多少,该如何铸造?”

“我说了先别叫天师,这还没上任呢!”常余这是第三次提醒监理官了,“我又不是工匠,怎么来问我?制造浑天仪、水运仪象台的工坊难道不会么?”

“回天师,工坊说过,其他观天仪器都能铸造,唯独十分仪不行。”

改变别人真的很难,常余放弃了。“为何不能造十分仪?”

“他们说十分仪的铸造要求十分精细准确,不能有丝毫偏差,他们现有的工序和工具怕做不好,万一耽误了观天可不是小事情,最关键的是他们没有图纸!”

“没有图纸?”

“是,咱们所有观天重器的图纸都是从谷地云忘峰观天台取来的,它那里没有十分仪。”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办法倒是有,不过很麻烦!”

“怎么麻烦?”

“有十分仪的观天台在黄石山、紫阳和大树坑,而其中以黄石山望天台的紫金十分仪最为精密,距离还进,因此,若是可以到钟玄去,拿着尺规一分一毫地比量,说不定能照猫画虎摹出来一架。”

“这有什么麻烦,去就是了!”

监理官尴尬地一笑:“这不……两国相争么!”

常余拍了拍脑袋,真是给热昏了。“非得照着原件测量么,我的意思是小一点的行么?”言罢从怀中掏出黄金十分仪。

监理官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请到手中,翻来覆去地查看,机簧按一按,衡臂展一展。“早有这好东西,天师怎么不请将出来呀!”

常余收回黄金十分仪:“照着小的能做大的么?”

“能是能,不过精度可能不比同比例测量得准。”

“钟玄怎能是说去就去的,就先照着小的摹吧,微调时我亲自来验看。”

监理官冲着常余怀中一伸手。

常余一拧身:“这个可不能交给你,你叫大工匠在夜里来找我便是!”

朱珠热得难受,在山影里摇着扇子催促。“小鱼你还好啦,不嫌热呀,不就来看看的么,啰啰嗦嗦什么呢,我和因然都快中暑了!”

三人下山,钻到清凉的台监大院,几碗凉茶下肚,透心凉,美得少年们长长地呼出一口热气。

“这天真是热,我从小到大也没有过这么热的天。”都凉快下来了,朱珠仍不住抱怨。“说好了啊,你虽然是大天师,不过我们是女孩子,所以这间最凉快的屋子我们两个要了,旁边几间你随便选。”

常余道:“好好好,到了冬天你可不许喊冷!”

王因然笑道:“都别争了,又不住在这里,也就隔三差五来坐坐,哪儿有那么多事情需要观天的。”

常余摆手驳道:“不是哦,我会天天到的,这是我的第一份司职,不做好些,怎么对得起这俸禄?”

朱珠道:“你真是王八伸头看蜗牛——眼睛短,靖王还能在寂磬呆一辈子呀,咱早晚还是要回司天监望天台的好吧。”

“那也不行,在河北一天,河北的运势气数就要在紫金台上完成,不好好司职,出了岔子怎么办?”

王因然突然冷冰冰开口,话有所指:“哦,你怕出岔子?”

常余脑仁一疼,帮王因然复仇的事情已牢牢种在了意识里,但意识最深处却是向着靖王的,因此经常会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那边的人。

三人正在纳凉,外头一阵马蹄响,一个传令兵走进大院。“敢问常余、朱珠在此否?”

常余大声回应。

传令兵道:“传靖王口谕,速着常余、朱珠进王府会见。”

王因然闪过一丝暗笑。

--------

缪成被谌卢带走,靖王虽不大乐意,但孰大孰小他还是分得清的。

缪成不待见朱珠,一方面是事前未征求他的同意,回来强拉磨硬上套,他当然会抵触;另一方面是缪朱两个接触太少,朋友都算不上,哪里能立刻就谈婚论嫁;再有就是飒槟茉霓在中间梗着,缪成是个实心肠,既然认定了那个,这个就不好塞进去。

为今之计只有先把缪成和飒槟茉霓隔开,再将朱珠和他放到一起,女追男隔层纱,就不相信缪成真是铜浇铁铸的不成?

靖王自己想开了,气自然消了一半,又加上爱妻游云和长女高荃不住地劝说,另一半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气一消,也愿意见艾师了,他本来是中毒加肝火,身体底子并没什么大碍,在艾师精心调理之下,健康恢复得很快。

常余和朱珠走进王府会客厅,看到满座都是名将高官,两个小青年能得靖王召唤,是莫大的荣幸,却也因此十分紧张。

朱珠瞅到爹爹坐在靖王右侧,正朝自己点头,心下稍稍安定。可常余满场看了一圈,竟没一个熟人,这下更加慌张了,刚跨过门槛,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常余见过主公。”

众官将都笑,靖王笑道:“孤这里不兴跪拜,天师快快请起。”

常余顶着张红脸站了起来,一时却不知道手脚往哪儿搁,很是狼狈。

靖王问道:“紫金台验收得如何啊?”

说到本职,常余才找回自己。“禀主公,适才我与王因然、朱珠正在紫金台,台基已建造完毕,就差安装各类观天器材了。”

“预计何时可以装竣?”

“监理官说月内可以装竣,不过十分仪却要迟一些。”

靖王点了点头:“十分仪乃极精密之器,铸造不易,不过也不要紧,你常大天师手中不是有一架袖珍的十分仪么。”

“感承主公厚爱赐予黄金十分仪,其中机巧臣已完全掌握,不影响观天。”改称靖王“主公”,又自称“臣”,叫常余好不别扭。

“那最近一个吉日是何时?”

“五日之后有一吉日,宜封禅祭祀。”

靖王轻轻一拍桌子:“好,那就七月十八,孤要登台醮天,为百姓祈福。常余朱珠听令。”

两个司天监学生连忙躬身。

“着常余为紫金台大天师,总管观天一应事务,着朱珠为副天师,一应人手自主任命,七月十八行履职仪式。”

常余朱珠领命,朱珠突然问:“请问主公,我们司天监的同窗王因然可有安排?”

之前允诺给王因然的可也是副天师的职位,这时突然不叫她了,任命也没她什么事,朱珠当然要着急。

靖王神秘道:“王因然另有大用,暂时留置。”

朱珠哪里知道,这个大用是靖王侧妃在虚位以待,不日游云将要请王因然入王府见面了。

紫金台醮天的大仪典安排妥当,靖王再道:“接到夏军师急信,他已将秦无伤将军追到了,预计七月十五进城,文武官员除司居要职无法擅离者,其余皆随本王出北门迎接。”

众人又议了会事,常余反正听不大懂,杵在堂内摇晃着熬时间,好不容易散会,靖王却没叫常余走。

“孤还有件任务要交给你。”

“请主公吩咐!”

“孤已答应谌卢贤者叫缪成去协助他造炮,你同他们两个都熟,押解缪成的任务就交给你吧?”

自己同缪成熟悉靖王自然知道,但他怎么知道自己同谌卢熟悉的,莫不是谌卢说给靖王的?

“押解?”

“缪成虽去协助造炮,但仍是戴罪之身,因此给他留一副手铐,叫他清楚自己的处境。”

“臣领命!”常余在心中缩了缩脖子。

缪成已经给提到一辆车中了,常余作为监押官,撩开车帘确定了一下,随后同狱卒交接手续,一切办妥,他钻进车厢,命车夫开路。

“你还好吧?”常余开口就问,因为缪成看上去神色晦暗,状态不佳。

缪成未答先问:“小霓怎么样?有没有受委屈?”

常余道:“有艾师道长护着她呢,应该没什么事,把你送到之后我就去通知她来见你。”

缪成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去见她,告诉她不要来见我,找机会赶紧逃走!”

“逃走?为什么?”

缪成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朱珠这事就这样了结了么,她要是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叫她去东海城找她爹,我会想办法找她的。”

章节目录 第三八二章 不吐不快 把缪成送到谌卢居所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了,车马的噪声加上手铐链条叮叮当当的响声,令谌卢猜到是谁来了。

他迎出大门,见常余作为监押官正在和囚车御夫交接手续,缪成低着头带着沉甸甸的手铐站在路边。

虽然天快黑了,但街上还是有行人的,他们的眼光不约而同地向反射着夕阳余晖的手拷链条上瞅。谌卢急忙请缪成进了院子,又等了常余一小会儿,这才关门。

屋里现成的酒菜,令上工站着等候,同两人打了个招呼,请常余缪成坐。

缪成抬了抬受刑的手腕,苦笑道:“戴罪之人不上席,我先回卧室吧!”

谌卢哈哈一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既然到了我这里,一切规矩等于零。”言罢一晃多功能戒指,光焰亮出一指长。

缪成忙回避:“这样多不合适,给你们添不必要的麻烦,我戴着就是了!”

谌卢右手抓住手铐,左手光焰轻轻一划,手铐应声而断。“有什么麻烦的,你是来协助我造炮的,工坊里又是火又是铁的,不小心挣断了!”

四人爽朗一笑,坐下来喝酒吃菜。

酒微酣菜半饱,常余问缪成:“怎么这回王爷这动这么大的肝火?樾阳侯再重要,可你是他最心腹的亲信呀!”

缪成把嘴一抹,叹了口气:“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我这回算是逆了龙鳞了!”

谌卢也好奇:“到底怎么回事?”

“今天说的话只有天知地知我们四个知,过了就忘掉,好么?”缪成趁着酒劲也想倾吐一下。

谌卢常余纷纷点头,令上工举手,用蹩脚的紫星语说:“我听不大懂!”

谌卢笑道:“你只管吃饭,我们听。”

缪成一项一项将自己受禁的原因给众人分析。

“咱们一层层‘剥洋葱’啊,首先,靖王在河北几乎没吃过什么军事上的亏,但却在海面上叫飒槟槌这只毒蜂狠狠蛰了一下,飒槟茉霓是飒槟槌的亲生女儿,我不仅将她带来,还有了儿女私情,小霓更自作聪明地想做‘人质’,等于在对王爷说‘你打不过我爹,我来帮你’,这一下大扫他的颜面,这才有了乾京囚禁小霓这事。”

“其次,也是我心急,请师尊去为小霓求情,靖王虽然看在我师尊的面子上勉强将这事允了下来,但小霓却是被软禁起来,我也见不上她两次,靖王气未消,我等于是强行叫师尊去压他,他这一口气没地方出,只能在心中积压。”

“第三,樾阳侯府的事情,大家也都听说了,我不仅当面顶撞靖王,更将他苦心栽培的寒光阁拆得毫无用处,他是主我是仆,这一下,等于是忤逆犯上了,若非我二师兄将高荃治好了,否则我命休矣。”

“第四,我觉得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早在我受命去喊谷请妖医时,靖王便暗地里将高荃许配了给我。”

常余一口酒喷了一地:“高荃!她才多大?”

缪成摇了摇头:“哎,当时我也以为是王爷心急,为了叫我死心塌地去请妖医才许了这么个承诺,我虽与高荃处得不错,但那仅是兄妹之情,男女之情是半分也没有的,想着日后求王爷收回嘱托也不是什么难事!”

常余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她还及笄了?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她不还是个孩子么!”

“算一算明年就该及笄了!”

“那靖王是真的要把高荃许配给你么?”

缪成点点头:“这事上他是认真的,可你知道的,我在海外已然和小霓好了,高荃这下回了魂,我并不愿意再将她缠和进来,因此去求靖王收回婚约,这下他又生气了,虽然艾师师兄说他中毒火大,但我觉得这是我惹恼他的关键所在。”

常余问:“那他就借朱珠的事打压你?”

“应该是吧,高荃的事情开始他连王妃都没有告知,因此我驳了他他也没办法声张,正巧赶上朱珠这档子事,总算是有了发泄口,当然要好好治我一治,同时也不能叫小霓痛快,小霓不痛快,他爹也不会痛快!”

“因此你叫我转告小霓快跑,还是怕靖王对她不利?”

缪成长长叹了口气:“当时我想的也简单了,以为靖王还是从前那个仁义的靖王,总不会拿一个小姑娘当做要挟吧,可这次回来一看,也不知道真是因为中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已同从前不大一样了。”

常余心中被王因然燎着的火苗跟着缪成的口风微微颤动:“是呀,有时候真看不懂靖王,他到底怎么了?”

谌卢是身外人,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原因分析完,他问缪成:“那你有什么打算?”

缪成揉了揉太阳穴:“打算?我身在囹圄,自身难保,还能有什么打算,这不是请常兄弟先想办法送小霓离开,我再想办法脱困,我是靖王的老部下了,他总不能真的把我杀了吧!”

谌卢一笑:“你放心,既然你已经来到我这儿了,你就没有生命危险,而且还会有待罪立功的机会,说句不好听的,即便走到绝路,凭你的本事,寒光阁都留不住你,还有什么能阻止你逃跑的脚步?”

缪成苦笑:“真要是逃了,那我这名声也算是彻底毁了!”

“真爱和名声,哪个更重要,缪兄不会分不清楚吧!”

“希望不会走到那一步,我还是希望王爷能转好的,毕竟有师兄在!”缪成举起酒杯,再敬谌卢和常余,“谌兄、兄弟,这一番得脱大牢,缪成十分感谢二位,往后有什么差遣,缪成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

常余连连摆手:“自家兄弟说这些外道话!”

谌卢却道:“我请你来还真不是仅为了助你脱困,造炮的事情还得要你大力协助,准确地说,得需要水虹大力地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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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余醉醺醺回到住所,竹声打开门,捏着鼻子闪到一旁。常余想抓竹声手,被她躲开了。

“再没个正形,小心我告诉簪姐姐去!”

若在昨天,他肯定会说:“你去呀,你的簪姐姐在鹿猩山里呢!”

可今天得知夏无名追到秦无伤的消息,恐怕不出三日,秦簪醋兮兮的样子又要横在自己和竹声中间了,果真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得想个什么法子,叫秦簪接受竹声呀!

竹声虽然和常余恢复了正常对话,但她心中一直有个疙瘩,因此再不叫常余碰自己,哪怕是蹭到一点皮肤,她也十分严厉地如上“训斥”。

常余碰了一鼻子灰:“洗澡水打好了没有?”

竹声摇摇头:“单伯伯在后边等你呢,等你们练完功再洗吧!”

单上善就住在后院,每晚监督常余练功,他是水系,无法从技术角度指导常余的金系,但根基的感应与运气还是能帮上忙的。

常余到了后院,单上善正在蒲团上打坐,枯瘦的身体看上去弱不禁风,若非头顶漂浮着一小颗欢动的水珠,真以为他是个老病号。

“来了,喝了不少酒呀!”

常余挠了挠头:“和朋友们喝了些,还好,没多!”

“酒看着像水,可它里边蕴含着火的精华,若是不懂五行归精各行其道,久了阴火灼肾,肾水并不受侮,反是肝木受刑,木见火就着,你的气血可就乱了,于练功实在没什么好处!”

常余最怕老头唠叨,一唠叨起来谈天扯地没个完,急忙将他打住。“好好好,以后再不喝了,保证!”

“也不用戒,适可而止即可,少饮可活络气血,助肾阳……”

常余赶忙提问:“单老师,今晚还练举鼎么?”

单上善点点头:“基础扎得稳,攻法才能进步得快,鼎为铜铸,铜乃五金之枢,你虽凑巧驭得了金,但天下总共才有多少金子,是以要将铜鼎练到纯熟,再练铁锡,方可……”

常余不想再听他啰嗦,主动走到鼎前,扎马步,调呼吸,双手虚探伸向铜鼎,双目内观,寻找驾驭金属的那一缕感觉。

眼前这尊铜鼎虽名叫鼎,但实际只有两挓方,重不过百斤,跟单上善要求的千斤大鼎尚有十倍多的差距,即便如此,常余也不能轻松地将它举起。

努了半天力,酒红的脸更加红了,铜鼎纹丝不动,单上善急道:“你这样子用力有个屁用,御金术首要用意,意到了是用气,似你这般用力,随便找个力夫来扛走不就行了!”

常余嘴上应承着,却背着老人飞了个白眼,心说:有本事你来。但注意力却慢慢集中起来,金属的感觉在一丝丝扩大。

铜鼎的一脚微微翘起,旋又压下,常余擦了把汗,重新站定,再凝神运气,铜鼎慢慢浮了起来,按照单上善的吩咐,常余晃动手臂,铜鼎在半人高的位子慢慢转起了圈,圈子越转越快,常余索性将它升高到了头顶斜上方。

一旦找到了感觉,御金便不怎么费力了,胸中一口真气支撑,越舞鼎精神气越足,常余酒已醒得差不多了,把个铜鼎当成了**,在半空中滴溜溜转动。

“小心,小心,慢些个!”单上善不忘提醒。

可常余越舞越来劲,索性在头顶转起了大圈。

单上善起先怕他拿不稳,后来看舞得越来越好,也就放心了。

偏在这时,墙头上传来一声“呀!”

常余听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注意力一分,铜鼎控不住了,兜头砸了下来。

单上善眼疾手快,头顶水珠飞也似的向铜鼎一撞,“咚”的一声钟鸣,铜鼎被水珠撞歪,在砖地上砸了个大坑,常余则吓得摔倒在地。

单上善手一伸,从墙头虚着钳下来一个人,那人一身夜行衣,被单上善控住了全身血液,拘得满面通红。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偷看?”单上善语气阴沉。

常余认出了来人的脸,赶忙向单上善求饶。“老师别伤着她,是自己人。”

章节目录 第三八三章 吵架 单上善收了御血术,深夜访客双腿酸软,一跤扑到地上。

常余赶忙抢上去扶起:“你这大半夜的干嘛扒我墙头?”

常晏天红着张脸,也不知道是为常余这问题害臊,还是方才给单上善拘得太过难受。

常晏天看了看单上善,意思此间说话不方便。

常余道:“这是我老师,有什么话就说吧。”

单上善一看,少男少女的事情,自己还是少缠和,起身掸了掸袍袖。“你们聊,老头睡觉去了。”

他经过常晏天身边,突然伸手罩住她头顶,常晏天登时昏厥。

常余抱住常晏天不叫摔倒,急忙询问:“老师这是做什么?”

单上善道:“你习练御金术的事情只能叫竹声等少数几个亲信知道,她我没见过,深更半夜的跑来,谁敢保证不会泄露秘密,你也别担心,我只是消了她一小会儿的记忆,于身体并无大碍。”

单上善走后半盏茶时间,常晏天幽幽转醒,见常余关切地盯着自己,脸腾地又红了。她急忙从蒲团上站起身来,问道:“我怎么昏倒了?刚才……我怎么进来的?”

常余早编好了瞎话,他一指展开的黄金十分仪:“我正在院子里观星,突然听到‘噗通’一声,这深更半夜的给我吓了一大跳,跑过去一看,是你摔到院子里了,我还想问你呢,你这是咋啦?”

常晏天拧着眉毛苦思冥想:“我就到你墙下,然后应该是上墙了,再后来就……就醒了!”

常余佯装关心:“有没有哪里摔疼呀?”眼睛左右在人家姑娘身上看。

“贼眼干嘛呢!没个正经!”常晏天一推常余,“算了算了,谁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最近身子不太利索吧,睡眠也不大好,对了,我来找你是茵儿叫我带你过去。”

“去哪里?这大半夜的!”

“跟我走就知道了!”

常晏天带着常余跳出院墙,七拐八拐来到一条沟渠旁边,王因然正在那里优哉游哉地夜钓。

“你可真是好兴致,都什么时辰了?”

王因然放下钓竿:“想吃鱼了!”

“啥?”

王因然媚然一笑:“就许朱珠叫你小鱼,我就叫不得?”

常余把手伸得笔直,眼睛一闭不看她眼睛:“你可别**我哈,我知道你的厉害!”

王因然咯咯笑个不停:“我早说了,我对你没兴趣,不过想你就不行么,想你办个事情不行么?”

常余忙道:“要办什么事情快说,我困死啦!”

“听说缪成被你带去了谌卢那里,要帮忙督造大炮?”

常余吃了一惊:“你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吧!你想干什么?”

“我想叫你把我也送到谌卢府上。”

“啥?人家造炮,你去凑啥热闹?”

王因然眼中精光一闪:“我不是告诉过你么,我也看上缪成了,这么好的相处机会,我怎么能够放过!”

常余脑仁一疼:“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你就不能消停消停?”

王因然神色一凛:“这是计划中的事情,必须要有,我只答应你不夺他的情,却没说不用他的人,你听我的安排就是了,废话不要多!”

常余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可是我没借口送你进去呀!”

“真是猪脑子,你我和谌卢同样掉到了黄石山底,又一起到良山喊谷,数日之缘,我还未和他再见,这不就是一个顶好的理由么,等进到他府,其余的你就不要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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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卢起了个大早,准备叫缪成一起去造炮工坊,谁知缪成已经醒了,正在院中站桩吐息。

两人吃过早饭便奔赴工坊,这次换了造旧式炮,起码工匠们可以看得懂图纸了,原料配比都是现成的,操作起来得心应手,忙到下午,第一块作为模子的铸铁块已经铸造好了。

谌卢请缪成拿出水虹,小心地用水虹锋刃切割模块,以此试验铸铁的坚硬度。

看着谌卢小心翼翼的样子,缪成要回水虹,对着模块用力一剁,铸铁块整齐地断为两段。

谌卢摇了摇头,要工匠们调整材料的配比,再加火候。

忙到傍晚,二人向家里走,转过街角已能看到门口,往日清清静静的大门外此刻停着一顶花轿、一辆辌车、两匹骏马,谌卢缪成对望了一眼。

“有客人?”缪成问。

谌卢摇了摇头:“不应该呀!”

敲开大门,管家兼园丁赶忙对谌卢道:“家里来了四名客人,正在堂上坐着呢,我这就吩咐厨里预备酒菜?”

“来的是什么人,可认得?”

“一男三女,男的是常天师,三个女子小的却不认得。”

真是怪事,常余带什么人来?来干嘛?

谌卢吩咐后厨烧菜,引着缪成进了客厅。

见主人回来,常余起身。“谌大哥,缪大哥,你们回来了。”

谌卢回礼,看常余神色奇怪,再向另外三人打量,登时明白常余为什么脸色怪了。

穿粉红长裙扎着两个发髻的是朱珠,皮肤微黑短衫短裤的是飒槟茉霓,两个女孩背对着背谁也不理谁,看这样子,指不定刚才吵成什么样子了。

再看另外一个白裙少女,却是在黄石山底共同受过非影的基因改造,又在良山喊谷相处过一段时日的王因然。

谌卢冲着缪成哈哈一笑:“只有因然姑娘是来找我的,小霓和朱珠却是来找你的。”

缪成已经看到她们,眉头早就皱了起来,待看到王因然投来的笑容,心中一畅,眉头松了许多。

小霓第一个跳起身来:“你到谌大哥家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要不是艾师道长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出狱了呢!”

缪成惊讶问道:“你是怎么跑出来的,你不是不准出门的么?”

小霓道:“他们只在大门守着,墙上没人呀!”

朱珠风凉话吹了过来:“走高窜低的,不是盗贼还是什么!”转而向缪成行礼,“缪大哥你好,在牢里没受什么委屈吧?”

小霓嘴上哪是让人的,立刻反唇相讥。“某些自以为是的名门闺秀,得不到人心就强迫留人身,岂不知越是这样越不得便宜,心是谁的人就是谁的,再怎么强求都是没用!”

朱珠火光四射,指着小霓鼻子训斥:“你个海盗贼王八精,有什么资格对本小姐指手画脚,我和缪成的婚事是靖王亲口答应的,我就不信缪成敢违抗,等我当了他妻子,看你哭都没处哭去!”

小霓怒极反笑:“绕来绕去还是那一通狗屁废话,你说这些不累么,我听着都累,你当缪成是你说的那样人?即便是,你就不怕他和你结了婚再来找我,结结实实送你一顶绿帽子?”

朱珠大怒:“你放屁,我叫我爹派人杀了你这贱婢!”

小霓咯咯一笑,手一翻,手铳顶在了朱珠脑门。“你去叫啊,动一动打死你!”

朱珠不仅不怕,反而向前顶了一步。“有种的开枪,不开枪你是怂龟蛋!”

缪成生怕小霓不理智,急忙抢上去拨开手铳。“你干什么,这里是你动刀动枪的地方么?这儿可不是你千山万岛,收收你的公主脾气,再要胡闹,立刻给你送回东海城去!”

小霓委屈地吧嗒吧嗒掉眼泪:“你凶我!你敢凶我!你是喜欢上这丑八怪了么?”

“放屁,你才是丑八怪!”朱珠一把抄起缪成的手,“他是我的人,早晚都是,我劝你赶紧滚回你什么岛上去,不要再来烦我们!”

缪成心烦已极,抖手甩开朱珠。“请朱姑娘自珍自爱,缪成从未答应和你如何如何!”

朱珠气得直跺脚,指着缪成鼻子。“姓缪的,你不要敬酒不吃不识好歹,我到底哪里对你不住,我对你一往情深,盼你平安盼你早回,就得着你这么个态度?我是脸丑了还是身矬了,就配不上你缪大侠么?”

小霓冲道:“缪成可是专一的人,他心里即已有了我,那就不会再有别人,因然姐姐那么漂亮个仙子缪成都不为所动,又怎么会看上你,你能赶上因然姐姐半根手指头么?”

王因然连连摆手,满脸无辜。“小霓切莫扯上我,你们都消消火,怎么又吵上了!”

常余也劝:“我说二位,这不是你们自个儿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们好歹收敛一些!”

朱珠哪里管这个,倒呸了常余一口。“死小鱼,你到底向着谁,不来帮我,倒和这泥鳅套近乎,你想看我笑话是不是?”

小霓重又抬起手铳:“你再讲一句,谁是泥鳅?”

缪成暴喝一声:“都够了!”一把夺下手铳,双臂运起千斤力,咔吧一声,硬生生将手铳撅为两截。“你,立刻,给我滚回家去,否则我明天便打发你回东海城!”

小霓含着泪瞪视缪成,缪成虽然有些不舍得,但气头上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

“滚!”

小霓擦把眼泪,倔强地走了。

缪成再回头瞪住朱珠:“请你不要再来胡闹,我不喜欢你,我和你没戏!”

朱珠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混蛋!”言罢捂着脸跑了出去。

两个吵了一下午的主角走了,屋中无比尴尬。

常余搓着手刚想劝,缪成却向着谌卢一恭扫地。“哎,叫谌兄见笑了!”

谌卢忙道:“不打紧不打紧,那个……床头打架……哎不对,没关系的!”

王因然手抚心口出来劝说:“方才可吓坏因然了,缪大哥发起怒来当真是有天将之威。”

不知怎的,缪成看着小霓和朱珠一个比一个来火,瞅着王因然炫丽的双眼却十分亲切,心中的火苗登时熄了。“吓着王姑娘了,缪某这厢赔罪!”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在王因然与缪成两个说话的时候,谌卢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王因然。

章节目录 第三八四章 斗法 王因然是来探望谌卢的,又哄得缪成平息了怒火,战战兢兢的管家上了一桌酒菜,四个人围坐桌前。

临开席,谌卢对管家耳语:“若是令老爷回来,叫他自己到酒楼吃酒去。”

谌卢、常余、王因然也算是共患难过的,因此别有一番感情,吃过一轮酒,谌卢问王因然喊谷之后的经历。

王因然早和常余通过声气,说自己和常余被天外天谷释放,在刚脊赚足了盘缠,然后回返钟玄。她已令常余不得讲出自己同天外天谷的关联,因此还是装作同谌卢一样的受害者身份在讲述。

再后边的情节就是哄朱珠那一套了,无非是想回司天监,但是那里已经被钟玄卫控制,无奈之下来寂磬谋些贩北的营生。

王因然讲述的时候,谌卢似有意似无意地关注着她颈动脉震在皮肤上不甚明显的跳动,他在基地学过谎言辨别课,以此可以断定,王因然话里有假。

王因然讲完,再问谌卢,谌卢一样没多少实话,就是说北上办事情,至于办什么事情,谌卢倒是没说谎,因为他什么都没说。

谌卢讲的时候,王因然通过读心术也探知了他话里有假,两下里心照不宣,唯独不同的是,谌卢知道王因然在用读心术,而王因然不知道谌卢已知晓读心术的事情。原因很简单,常余将王因然会摄心术的事情告诉了谌卢,却没敢将自己泄密的事情告诉王因然。

他们三个聊得火热,缪成在一旁喝闷酒。常余毕竟还是关心他,逮着个敬酒的空,偷偷问道:“大哥是不是在担心小霓?”

缪成苦笑着点点头:“我刚才话是不是重了点儿?”

“何止重啊,给个大老爷们听了都难堪,何况人家姑娘!要我说,一会去看看她吧,哄一哄,女人要哄的,哄哄啥事都好说,不哄你试试看,鸡毛都得给给你变成泰山!”说得和他自己会哄女孩儿似的。

缪成点点头:“我一会就去!”

哪知心里一有了事,酒菜都不香了,与其坐在这里耗时间,不如和谌卢告个假,赶紧去看看小霓,别真把恋人气坏了,到头来难受的不还是自己?

缪成敬谌卢一杯,附耳低语道:“你们先喝,我出去一趟。”

谌卢大致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也不多话,只是叮嘱道:“早去早回,避开巡防队,你毕竟还不是自由身!”

缪成告了一圈请假酒,起身出门。

谌卢轻轻把门带上,转身回来,笑容已而收敛,换做一副严肃的脸孔。“没别人啦,都说说吧,想拿自己的异能做些什么大事?”

王因然一惊,佯作不解:“谌大哥说什么呢?”

谌卢道:“常余都和我说了,你会摄心术!”

王因然狠狠剜了常余一眼,吓得后者赶忙低头避开。她随即笑道:“既然谌大哥都知道了,那出于公平起见,因然也想知道谌大哥会些什么异能!”

谌卢道:“我可以在梦境中预见未来!”

“这么厉害,谌大哥都预见到了些什么?”

谌卢摇摇头:“这个不受控,不是我想梦什么就能梦到的,倒像是冥冥中有一种机制,在以祂的规矩向我派发梦境,很久之前我就梦到过河北尸山血海和一片汪洋,也梦到过吃什么饭喝什么酒。”

“灵验么?”

“至今为止,无一不准!”

“那谌大哥刚才的问题是什么意思?叫我们用异能做些什么?”

“你的摄心术范围如何?我的意思是人、畜、野兽等等。”

王因然倒吃了一惊,她都是用摄心术摄人的,从来没控制过动物,她故意示弱。“因然的摄心术效力也很有限,对人的话也就是能够放大他们当时存有的情绪,至于动物么,因然没有试过。”

谌卢不喜欢拐弯抹角:“你们也知道,如今妖兽横行,残害人间,你我既然有此能力,是天注定要用来抵抗妖军的,所以我想我们应该结成一个同盟,共同对抗妖军!”

常余道:“可是我仅就是观天略有所长,另外就是参照《紫仪十方论》可以些微地行风导水,这些恐怕对妖兽没有什么用吧?”

王因然也道:“是啊是啊,且不说因然能不能影响妖兽,即便可以,也只能对少数施加,对于成千上万的军队,因然恐怕力不从心!”

谌卢礼貌地听完,道:“这就是我要和大家说的重点,一人之力不足以改变大举,但和众人之力将可扭转乾坤。”

“众人之力?”王因然预感不妙,“和谁?”

答案果然不出所料:“自然是相助靖王!只有他,有这个心,也有这个力!”

王因然在心中冷笑,面上却没露出来。“谌大哥已和靖王结盟了,是靖王叫谌大哥找我们的?”

谌卢道:“其实我和常余兄弟已经在为他做事了,关键就差你,你的能力非常有用,也许现在潜力还未全部发挥,可一旦发挥出来,影响力不止个别数字!”

“可我该如何提升能力?”

“这个我们三个可以共同探讨!”

王因然灵光一现,计上心头。谌卢能利用我,我为何不能利用谌卢,他既然有预测未来的能耐,那不就等于是有了千里眼顺风耳,自己再办起事来,方向就有了。

她眼中慢慢放射出异彩光芒,施展起了摄心术。

谌卢第一时间敏锐地发觉,急忙在头部护起一圈能量场,摄心术的原理是脑电波外放对受体进行干扰,有能量场的屏蔽,摄心术对谌卢起不到效果。

王因然柔美的声音缓缓响起:“既然谌大哥如此抬爱,因然恭敬不如从命,只是不知道如何向靖王自荐,有心暂时无处使啊!”

谌卢谨慎又谨慎地控制心神,不叫摄心术有丝毫空隙可钻。“这个你大可放心,我会连同常余兄弟联名向靖王保举你。”

“那谌大哥可要保密,因然不愿意叫别人知道我会读心摄心,会被人讨厌的!”

“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那谌大哥可以保证靖王会全力抵抗妖军么?”

“这个可以保证!”

“如果靖王畏惧呢?疏忽呢?犯错呢?”王因然切入主题。

“我会全力劝阻!”谌卢佯装中招。

“如果,万一他不听劝阻,我们该当如何?”王因然放大摄心术。

谌卢感到能量场剧烈颤动,急忙增加能量抵御。“你说我们该当如何?”

王因然使出全部力气:“他要是不听劝,我们就把他囚禁起来!”

谌卢强咬着牙关说出来虚假的承诺:“好,一言为定!”

王因然收功,身子一歪,方才用力过度,现在面色惨白,浑身虚汗。

常余看到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王因然摇摇头:“最近身子不利索,说话多了就难受!”

谌卢虽然感觉能量场的压力没有了,但刚才那一番拼斗,叫他对眼前这个弱女子不敢掉以轻心,因此并未收起保护。

“既如此,也不早了,我就不留二位了,常兄弟代我送送因然吧。”

常王走后,谌卢收起能量场,头脑一阵晕眩,显然累得不轻。

他要是不听劝,我们就把他囚禁起来!

王因然图谋的居然是靖王,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她要治他于何种地步方肯罢休?我是不是该去警示靖王?常余中了她的魇究竟有多深?

谌卢扭了扭太阳穴,真是半分脑筋也不想再动,刚才的防御耗去了他太多的能量,几乎和玉带河边单挑妖军费的力差不多,他不敢再过强迫,万一神志一丢,进入到超级谌卢状态,天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事出来。

还是那句老话: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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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成隐形潜踪摸到软禁小霓的小院,四周探查一遍,果然只在门口守着四名军士,其余地方毫无防备。

缪成转到后边,轻轻一跃跳进院中,看看房间正点着灯,侧耳听去,里边隐隐传来小霓的啜泣,他心中一疼,连忙向门走去。

里边突然传出来小鹿的低吼:“谁?”

缪成压低声音:“是我,缪成!”

未等小鹿回话,小霓哭着骂了起来:“你个死东西死过来干什么,你不是叫我滚吗,我明天就滚回东海城去,随了你的心愿,叫你和那个丑八怪结婚去吧,你逍遥自在去吧,再也不要见我!”

小院总共就那么大,她这一吵吵别把门口的军士给招进来,自己可还是取保候审的身份,叫发现了可就难看了。

缪成赶忙低声道:“是我一时失语,真真对不住你了,这是特地来向你道歉的。”

“倒什么歉?你有错么?缪大侠武功盖世义薄云天,哪里会有说错的话办错的事?是我飒槟茉霓不识抬举,坏了缪大侠的好事,我天打五雷轰得该死,不要你来劝,你走吧,我的心被伤的透透的啦!”

小霓声音越来越大,缪成急道:“你小声些,别把门口的人召进来!”

“就招就招,喂外边的听好,缪成缪大侠越狱跑出来啦,你们还不快点把他抓回去!”

缪成吓得赶紧躲进屋角暗处,等了片刻,大门处丝毫没有动静。

他当小霓吵吵是天大的事,可外边的军汉这些天可是听惯她吵吵的,起初还进来看看发生了什么,后来吵吵的次数多了,人家也懒得再进来瞧,还不是因为被软禁发泄情绪。

大门没开,小门却开了,小鹿从屋里走了出来,冷眼觑着缪成。“去……哄!”言罢走到远处墙角蜷了起来。

缪成蹑手蹑脚走进屋子,轻轻将门带上,看小霓背对自己坐着,肩背抽动,显然仍在哭泣。

他轻轻环抱小霓:“对不起!”

小霓猛地一挣:“谁要你讨好了,你又没做错事情,对什么个不起!”

缪成厚着脸皮傻笑,重新又抱住小霓。“要打要骂随你便,反正我就赖上你了!”

小霓又是一挣:“滚开,不要脸的东西,欺负完我就想和我好了,没门,姑奶奶行李都准备好了,明天就回东海城。”

缪成撒赖道:“那我和你一起回去!”

“谁稀罕你,滚一边去!”

缪成重又抱紧小霓,这回不嬉皮笑脸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只疼你一个,其他的我不管。”

小霓心中一暖,嘴上却还不饶人。“你去宰了朱珠那贱人,我就和你好。”

缪成腾地站起身来,从背后拽出水虹。“你等着,我这就去樾阳侯府取她狗头!”

小霓又不是真的要杀朱珠,看缪成似真似假倒有些慌了,急忙拉住缪成。“你是笨蛋呀,叫你去你就真去?去了再被那狐狸精魅住?”

缪成顺势拉小霓入怀:“那就不去,今晚陪你。”言罢朝小霓嘴上亲了过去。

小霓左躲右闪总归无用,四片唇贴合粘连。

情之所至,爱由之生。

院子里,小鹿缩在墙角把耳朵捂住。

章节目录 第三八五章 秦无伤归来 一个月前因海啸和山洪冲出来的环河北大河已经窄了许多,为防御妖军进犯河北,靖王下令在沽淐港新修海堤时预留了水闸,当新河枯水时,便开闸引潮水灌入,以升高水位。

在常余定位炸山的柳埠,围堰时在新河上铺设了一条浮桥,南北各有五百军丁把守,一旦妖军来袭,北岸立刻拆桥回撤,南岸收拢浮筒,等无事时,浮筒再铺回去,沟通南北。

秦无伤便是从这条浮桥跑向鹿猩山的,今天,他又要从这条浮桥回返寂磬城。

靖王亲率文武迎在柳埠山阴,埠顶传令兵摇动红旗,窦冠奎对靖王道:“看到秦将军了!”

靖王直了直腰杆,整理衣冠毕,传令:“随孤到南桥头迎接。”

未久,北桥头现出一行人,当先两个下马疾行,右边一个自是军师夏无名,左边一个人高马大却又精瘦微佝,应是秦无伤无疑。

靖王踏步走上浮桥,也不知是病体未痊还是桥面摇晃,前几步走得步履虚浮,险些歪倒一边,得亏后边窦冠奎搀扶着才没倒。

很快找到平衡,靖王迈步向桥北走去,同时那边秦无伤见靖王亲自上桥来接,受宠若惊,急忙跑了起来。

还差五步,秦无伤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高高举起。“怎敢蒙主公如此礼遇,秦无伤愧煞也!”

靖王急走两步扶起秦无伤:“秦将军哪里话来,是孤一时之误未能展读来函,致使英雄心寒,若非夏军师昼夜疾行将将军追了回来,孤怕是悔也要悔死了!”

秦无伤叹了口气:“秦某乃丧家之犬,未敢求什么虚华,但求在主公处谋一马前卒,冲锋陷阵以报答知遇之恩。”

靖王拉住他手,遥指西南。“秦将军请放心,你的家仇就是孤的家仇,待大军戟指蠲州,定叫将军手刃仇人。”

秦无伤再拜,靖王扶起,同他携手走到南岸。

靖王麾下大小文武来了百十多号,也不能一一介绍,仅将重要的十几位介绍到,随后请秦无伤上马,靖王与他并辔而行,一路上天南地北地畅聊起来。

常余在人堆中抻着脖子抽秦簪,见她混在一小拨人中过桥,连忙挤了出去。

秦簪正和小茹琬儿吹牛,说脚下这新河原先多么多么凶猛,在情郎的治理下变得如何如何温顺,再一抬头,正瞅着朝思暮想的人向自己奔来。

常余攥住秦簪手,上下打量。“这才几天怎么就晒黑了,路上是不是很辛苦啊,我就说你别走嘛,我会想办法的,这一趟折腾的,回去我给你捏脚可好。”

秦簪喜滋滋答应下来,回身向小茹琬儿介绍。“这就是常余,是不是挺傻的?”

小茹琬儿大大方方回礼:“簪姐姐说的哪里话来,常大哥面貌忠实憨厚,最是可以托付之人,这不叫傻,叫大智若愚。”

秦簪心里乐得不得了,转回来为常余介绍。“你在钟玄时听没听说过‘红蓝班’‘红婆婆’‘蓝先生’?”

常余点了点头:“那当然听说过,可惜没有见过。”

“现在圆了你的梦想,你眼前的这位就是‘红婆婆’!”

常余眨巴眨巴眼睛:“你说她是‘红婆婆’?‘红婆婆’没有八十也有七十了,她这么年轻……”

小茹琬儿一翻兜帽,一张老脸登时罩在了头上,她接着驼背哈腰颤巍巍走了两步,连声音都变了。“这后生,刚才是你夸老身年轻?”

常余先是一呆,转而使劲鼓起掌来。“你真是‘红婆婆’呀,常余这厢有礼啦!”

小茹琬儿恢复原貌,道:“你可别叫我‘红婆婆’,叫我茹琬儿就行。”

“茹琬儿?”常余第二次吃惊。

秦簪点点头:“说来话长,等晚上回去再和你细讲。”

常余再向后边人望去,先看到秦佩璿,忙打招呼。

秦佩璿大声喊道:“姐夫好!”羞得秦簪急去搔她痒,吓得佩璿“张皇”逃走。

再后边,有一人器宇轩昂风度翩翩,却叫两名壮士抬在一顶竹轿上,常余问道:“这个不会是班主吧?也这么年轻!”

小茹琬儿笑道:“他才不是班主嘞,不过他可比班主名气大多了。”

“哦,是什么人还得用轿子抬着?”语气中些微带了点鄙夷。

小茹琬儿冲着轿上人喊道:“你这后生,年纪轻轻的怎么不自己走路啊?”

轿上人冲着小茹琬儿爽朗一笑:“这不腿还没好利索么!”

原来是有伤在身,常余微感惭愧。

秦簪凑近告诉他:“这人就是江南大才子——邵尽秋!”

不听则已,常余嘴巴张开老大:“他就是邵尽秋?”

秦簪点点头。

常余嘴上说的是“厉害厉害”,心里想着的却是“千万不能叫竹声知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千万不能叫他知道竹声在这儿”。

靖王在王府备下洗尘酒款待秦无伤,常余身为大天师应邀参加,他被安排在下首席上,秦簪却在第二桌,和邵尽秋、红蓝班一起。

靖王首先领三杯酒,第一杯欢迎秦无伤,第二杯感谢夏无名,第三杯庆祝靖舜结盟,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到了第四杯却是自罚。

“孤前阵子身体不爽,以致神思昏聩,一个小小的疏忽险些错过了秦将军,更有许多地方得罪了诸位,孤在此一并道歉,能原谅孤的,都在这一杯酒里了,原谅不了的,欢迎私下来打小报告。”

众文武哪里有不满饮此杯的,即便有些不满的地方,也不能在这场合露出来。

第五杯酒,靖王道:“七月十八乃是黄道吉日,孤欲率众文臣武将登紫金台醮天,一来祈求上天速止妖患,二来有项重大的事情要宣布。”

众人问是何事,靖王仰脖干了酒:“是何事情孤先卖个关子,等大后天登台便知!”

官面上的酒无非是客客气气和和气气,吃起来没什么味道,常余眼睛不住往秦簪那里瞟,秦簪的眼神也不住向常余这里看,隔着太远说不上话,但不妨碍小情侣挤眼努嘴做鬼脸。

好不容易挨到酒席结束,已是未正时分,靖王专门安排了车马和仆役送秦无伤回府,另送红蓝班和邵尽秋妥善安顿,常余在门外略等了一会,秦家人便出来了,末尾车里,秦簪向他招了招手,常余赶忙钻到车里。

这辆车只有秦簪一个人,显然是特意安排的,小情侣两个在车里好好亲热了一阵,再就是秦簪讲述这一路入谷出谷的经历。

车行不远到了新收拾出来的秦府,常余下车见过秦无伤,秦无伤喝得醉醺醺的,拍了拍常余肩头。“去吧,陪簪儿说说话。”然后胡乱分配了住房,一头倒进自己那屋睡觉去了。

新房一应用具俱全,秦簪拉着常余并肩坐在床沿。“有件要紧事我要和你说。”

“什么事?”

“茹琬儿你今天见到了的。”

“对呀,她不会和伯母重名重字吧?”

“何止是重名重字,这名字就是我娘送给她的。”秦簪便将小茹琬儿的身世和喻仁讲述的钟玄教坊的事情和常余讲述一遍。

常余张个大嘴巴:“你确定那个把小茹琬儿交给班主的就是伯母?”

“女人家的闺名怎么会随意示人,既塞在了幼童怀中,那一定是刻意为之,也许娘当初的目的并不是为幼童起名,而是在留给爹寻找她的线索。”

“哪不对呀,要说是留线索,不应该直接在纸条上写营救的具体地址么?写名字怎么查?”

“也许娘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吧!不说这个,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叫你陪我回趟钟玄。”

“回钟玄?”

“对呀,回去到教坊那边和悼王府去查一查线索,我娘很有可能还在世,我得赶紧把她救出水火,好叫我一家团聚。”

“等等,我有几个疑问!”

“还疑问什么?”

常余伸出食指:“第一,你说你娘送出小茹琬儿时,她才周岁多,而你比小茹琬儿大半岁,也就是说,你娘送小茹琬儿的时候,你已经一周半了,你和我说过,你是八个月左右被送到遴甄坊的,那你娘若真收养了小茹琬儿,也就一年左右时间。”

秦簪皱眉:“你手指头拨楞来拨楞去地到底想说什么?”

常余道:“你娘为何不把亲生女儿留下,反去抱养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秦簪一时语塞,真真不知道母亲为何这般措置。

常余竖起食指和中指:“第二,为何在你襁褓中的是一根刻了秦字的桃木簪子,可小茹琬儿的襁褓中却是一方锦盒和伯母的名字,按理说两个孩子都是伯母送的,为何前后的情况大不一样?”

常余竖起三根手指:“还有,教坊离遴甄坊左右不过三里地,那里也不是什么监牢囚狱,人是可以自由来往的,周老板可曾告诉过你,在你送到遴甄坊初期是否有人来探望过?”

三个问题问得秦簪泪流满面,一个劲地摇头。“大姐没告诉过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你陪我回去好不好,我想找我娘,我从小都没见过她!”

常余心尖一软,将情侣搂进怀中,轻轻抚摸她秀发。“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不急于一时,等我办完寂磬这边事,立刻随你南下。”

秦簪将常余一推,委屈道:“还有什么事比帮我找娘还要紧,你不会是真的想在这儿当官吧?”

常余挠挠头:“毕竟有职责在身!”这个职责一小半的紫金台,一大半却是王因然种在他脑中向靖王寻仇这档子事。

秦簪忽而冷了面孔:“好,你不陪我我就自己回去,这毕竟不是你常大天师的事情,你好好做你的天官吧,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章节目录 第三八六章 紫金台醮天 紫金台分红白黑三层布置旌旗,自海上吹来的风呼喇喇律动着绸面,钟鼓笙磬齐奏,醮天大典正式开始。

靖王宽衣散发立在台顶,上面置着一方香案,香炉后是天地山川各路神龛,靖王点三炷香,上对天下对地恭敬祝祷,将柱香插到香炉,接着行起祭拜天地的大礼。

靖宁军核心决策层,白旗鞍领窦冠奎、于战代表、李力擎、石周龙、万俟良跖、游舟、游枫、荣沐涛立于紫金台二层东侧,夏无名领秦无伤、石立胥、朱镇幽、燕云海并河北三城主、黄名举代表立于西侧。

其余文武要职立于紫金台三层,台下空地上,密密麻麻是普通官员与护卫军卒。

在司礼官的主持下,靖王携百官依制祭拜,这一环节繁文缛节不少,因是醮天,不能精简,所以拖拖拉拉整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结束。

钟磬齐鸣,醮天礼成,司礼官换了副腔调。“靖王传令,诸将听取!”

整个紫金台鸦雀无声。

“环视宇内,妖邪丛生。北有地府妖兽横行,南有伪宁朝廷篡正,东流海寇,西兴蛮兵,怜我大宁百姓,何苦于斯……”

“……大宁正朔始于高祖,起于太宗,兴于武宗,及至黄龙十八年,乃为郑聪奸党勾结邪教妖物篡之。靖王临危受命,独擎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顺逆……”

“……特此对天盟誓,非重溯正统,净清妖邪,不敢解甲弃鞭。众文武听令:”

紫金台在一声整齐划一的呼喝中微微颤动了一下。

“着李力擎为征北大元帅,万俟良跖为先锋,直捣妖兽老巢,解万民于水火。”

李力擎、万俟良跖高声回应:“臣领命!”

“着游舟为征东大元帅,游枫为先锋,荡清东海盗匪,控制东海城。”

游氏双雄高唱:“臣,领命!”

“着秦无伤为征西大元帅,姜儒为先锋,剑指岳州,拿下蠲州。”

秦无伤、姜儒怒吼:“臣领命!”

“着石立胥为征南大将军,石周龙为先锋,屯兵巨原,震慑河南。”

二石先后应和:“臣,领命!”

“着白旗鞍为预备军大元帅,四方有急,援出四方。”

“着朱镇幽为河北留守,总摄河北一应后勤事务。”

“着黄名举为谷地留守,总摄谷地一应后勤事务。”

“着于战为南海了望使,牵制南海舰队老巢。”

武将职责分配完毕,司礼官又宣读了一批文臣的任命,第三份任命喊将出来:

“着原司天监常余、朱珠,分任紫金台天官、副天官,禳星祷运,趋吉避凶。”

常余朱珠大声回应:“臣领旨!”

大典结束,百官渐散,夏无名留在紫金台叫住常余和朱珠。

台顶的十分仪正在按照常余的黄金十分仪赶工铸造,得再过些日子才能安装,夏无名迎上常朱,先一抱拳:“恭贺常天师、朱天师履职。”

常余朱珠急忙回礼。常余问道:“不知军师将我俩叫住有何吩咐?”

夏无名转身面向北方:“今日主公的分配你们可看懂了?”

常余回道:“看来我们不日将要四方用兵,净清寰宇了。”

朱珠道:“我虽是女儿身,但在爹爹身边久了,也知道一些行兵打仗的道理,左右抗敌尚且吃力,四方出兵,恐怕不是明智之举吧?”

夏无名点了点头:“不愧是将门虎女,眼光独到的很啊!”

朱珠得意地瞟了常余一眼。

常余问道:“既然四方出兵不宜,那为何主公还要如此布置?”

夏无名道:“布置是布置,取的乃是一个‘势’字,就像你头顶用细绳悬着把利剑,它就在那里不动,你说害不害怕?”

常余似懂非懂:“那就是说要按兵不动?”

“也不是!”

“那是如何?”

夏无名回转身笑吟吟瞧着常余:“我来问你,如今我方最紧迫之事是什么?”

常余歪着脑袋思量:北边有新河阻挡,妖军是过不来的;东边的海盗充其量是在海上横行,到了陆地上他们就不灵光了;西边蠲州,那边旧舜百越联军正和鹤坂打得不可开交,似乎和靖宁军挨不上关系;只有南边了,钟玄城,对,重溯正统!

“下官窃以为,我方最紧迫的是重主钟玄,肃正大统,名正则言顺,言顺则百邪除!”

夏无名呵呵一笑:“常天师好谋略,如此确实为撇轻击重之战略,不过主公意不在此。”

“意不在此?那在哪边?”

夏无名将手指向北边重重山影:“不怪你轻视了妖军,你没和它们交过手,不知道他们的可怕之处,只要咱们背后这些怪物一日不除,主公便一日不能安枕,即便拿下钟玄,很有可能河北甚至是江北之地都会尽皆丧在妖军蹄下,因此,主公真正要使劲的,是北边。”

果然是国士之风,常余朱珠佩服地连连点头。

常余一点即透,问道:“军师留我二人,是否想就北征之事做出预测?”

夏无名点点头:“常天师真是聪明人,等十分仪安装妥当,就请二位立刻观星占凶吉吧!”

常余回道:“不必了,其实我已经占过了!”

夏无名吃了一惊:“占过了?”

常余也不隐瞒,就将为谌卢占卜抗击妖军的事告知夏无名。

夏无名很是意外:“没想到你们两个还有这段渊源,你说的‘欲尽妖患,先向西求’,这个‘西’可有确切的指向?”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在鹤坂附近,哪里无非就是伪朝廷、旧舜和百越三股势力,我猜测,应该是上天预示我们要合力结盟,先放下各自的利益,共同抵抗妖军。”

“你这结果很有效用,我这就去向主公禀报,另外还请二位天师多多关注星运。”

送走夏无名,常余恢复到了无精打采的状态,这两天困扰他的事情就是秦簪要回钟玄的事。

秦簪要常余陪同,常余明里有紫金台的司职,暗里有王因然的托付,好话说了一大车,秦簪就是不愿意,给了他最后期限,七月底,他要是还不愿意,她便跟随红蓝班南下。

怎么办才好呢?要说自己回钟玄,王因然得撕了自己,不说的话,又把秦簪给惹了,这好不容易才哄好的,温存了没两天又要怄气?

秦簪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钟玄是一定要回的,自己能劝的仅仅是令她拖延几天,那么,这拖延出来的几天能不能叫王因然那里松动松动?毕竟她现在磨磨蹭蹭还不见动手,也不知道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心里有了主意,行动便跟上了。

他向朱珠打了个招呼,谎称要到铸造局去看看十分仪的进度,拐弯抹角溜向他和王因然定的联络地点。

一直以来都是王因然找常余,常余这还是第一次找王因然,寻到上下海西坞一家客栈,敲开一扇门,里边候着的是丛载天。

难怪丛载天这么些天没见,原来是候在这里了。只见她开门先是一愣,紧接着脸红了起来。“常公子,你有事?”

丛载天一脸红,倒把常余搞得不好意思了,他挠挠头。“那个,我想找王因然。”

丛载天眼神明显一暗:“你来找她的啊,她不在这里!”

“我知道她不在这儿,所以想请你带我去找她。”

“她今天恐怕不大方便见人。”

“怎么啦?身体不舒服?”

“不是,她今晚有重要事情要办。”

“这还不到中午呢!”

“她一天都忙。”

常余有些着急:“我也有重要事情,能不能开个后门?”

“那不如常公子把事情告诉我,我来转告因然。”

常余考虑再三,决定不告诉丛载天。“那今天算了吧,明天我找她总可以吧,她明天不会也忙?”

“明天可以。”

常余转身就要走,丛载天忙道:“你要走了?”

常余回过头:“是啊,你还有事?”

丛载天低下头瞅着裙角,欲言还休。“没事,你慢走!”

常余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硬撑着装傻充愣,急忙扭转身回紫金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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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因然换了十几套衣服都觉得不合适,红的紫的太艳俗,蓝的绿的没生气,挑来选去,最终还是穿上了最喜欢的素色长裙。

她赶着下午便到了靖王府,游云从偏门接她进来,茶点用了一些,两人天南地北地聊个不停。

游云道:“紫金台上没有你的司职,你是否有怨气?”

王因然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在紫金台任职,她真正的“岗位”就在此间,不过她仍表现出有怨气又不敢发的模样。

“王爷选职一定有他的独到之处,因然未被选中虽有些许遗憾,但是可以理解。”

游云笑了笑:“你这样想最好不过,不过王爷本来是想将你选在紫金台的,是我劝了下来。”

“王妃?”王因然故作惊诧,“为什么?”

“我先买个关子,一会你就知道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丫鬟说晚饭备好了,游云拉起王因然,“近日来了个江南厨子,家常便饭做得很是可口,今天一是请你来唠唠嗑,再一个缘故就是请你回味回味钟玄的味道。”

王因然大方回道:“恭敬不如从命,王妃先请。”

客厅里一张四方桌,是靖王一家四口吃饭的地方,桌上摆了四碟精致的冷拼,另有两副碗筷。

王因然落座,问道:“王爷和郡主他们怎么用餐?”

“不用管他们,王爷还在忙军务,两个小孩子今晚到上下海玩去了,就咱俩个,动筷子尝尝吧。”

说是家常菜还真是家常菜,凉拌海带丝、桃仁花生米、**糯米藕、红油耳丝,不过味道确实好,清爽中不失风味,甜咸有度,软硬合宜。

不一会又上了四盆热菜,卤煮豆腐、清蒸鲈鱼、红烧肉、蒜末茄子,一样得风味纯正,地地道道的钟玄口味。

两个人边吃边聊,谁都刻意避开今晚的主题,而主题的主角也在商定时间准时出现。

靖王踏着方步进到屋里,一眼瞅着王因然,再也就转不动眼珠了。

章节目录 第三八七章 救援谷地之策 越是阳光明媚的地方,阴影也就越深。

万物万法相通,越是正气凛然的外表,内里越有阴暗不可见人的角落。

见到王因然,靖王深藏心底对尹菩轩的眷恋、忏悔与思念统统被激了起来,整个晚饭吃得云山雾罩,说了些什么听了些什么几乎全没有记忆,唯一牢牢不忘的,是那张同尹菩轩神似到极致的脸。

积蓄已久的暗能量在妻子游云身上发泄了一部份,心却不在枕榻,飘飘荡荡在雪湖兰台,在幽宅琴室,在明坊水榭,在晚饭饭桌上。

难得睡了个懒觉,公务还要忙,靖王简单用过早饭便来到议事厅。

夏无名正在处理诸般事务,见靖王到了,急忙从文件堆顶上拈起一卷纸条。

纸条一看就是信鸽带来的,信鸽送信,要么是因为路程太远,要么就是陆路不通。

果然,纸条是谷地留守黄名举的急件。

黄名举本来奉命由谷地出兵截断红原城与木鳖城之间肃王的粮道,结果遇上了妖军偷袭,谷地军大败撤退,黄名举在战斗中伤了小腹,险些开膛。

秦无伤那日在谷地看到败军里的辌车,上边躺着的就是黄名举。

谷地受了靖王帅令,叫坚壁清野防范妖军,大小城池将将收拢,妖军便已杀了过来,有深沟高垒的还能自保,那些来不及疏散的乡村镇甸可就遭了殃。

妖军数以万计,分散在谷地各处,今天骚扰骚扰这座城,明天撩逗撩逗那个寨,有食物就懒懒散散晒太阳,一旦没了食物,那可就成了守城军丁最要命的事。

纸条里内容很简洁:淄唐遭围,请求救援。

之前战报里的妖物都是几百几百的小聚落行动,它们为何突然聚集去围了城,围的不是并隆不是喻祠,单单是南谷地的留守治所所在地淄唐州?

一切都不甚明朗,派出去的探子也暂时没有淄唐州城内的消息,这是军事大事,夏无名不敢专擅,因此请靖王定夺。

“妖军共有多少?”靖王拧着眉毛问。

“照之前探到的几路看,数量恐怕不下一万。”

“都有些什么?”

“仍是以英招为主,间有梼杌和伏羲,蝎魅句芒暂未探到。”

“军师以为该当如何?”靖王把皮球抛了回去。

最知道靖王爱来这一手,因此夏无名早有准备。“得益于大河阻挡,眼下河北的妖患暂时无虞,咱们仔细巡河就是了。谷地受灾较重,百姓死者十里有二,照我看,妖军不集结咱们还不好对付,一旦聚合了,那就给了我们一网打尽的机会!”

靖王真的有些犯难:“军师是见过的,这妖物刀砍不伤枪扎不透,极难对付,若是小股消灭尚有余力,若真有万众,恐怕没有五七倍的兵力拿不下来,而且我方的损失也势必过巨。”

“臣也曾为此为难过,确实,妖军战力太过强大,据城防守尚觉吃力,何况野战。但请主公注意,咱们之前遭遇妖军时是在河北平原,英招很容易加速,而谷地地无三里平,我们可以充分利用地形牵引妖军,最终的杀敌手段么,不外乎一个……”

“火?”“火!”君臣二人异口同声。

夏无名主动请缨:“此战乃为灾变后第一大战,成则可提振我军对抗妖军的信心,并能极大地鼓舞士气,败么……决不能败!因此,臣愿领这支援军进谷!”

“不可,此议孤绝对不准!”靖王严词拒绝,“你乃为孤之股肱,除非孤亲征,否则军师决不可动!”

夏无名没有坚持己见,继续出谋划策。“若臣不去,当遣一员上将军前往。”

“谁人可担此重任?”

“白擅统筹,窦擅固守,二虎将皆不适合远途奔袭,若说起来长途,石方山本来十分合适,但他已而南下巨原渡口,急切召不回来,依臣看,只有三人合适。”

“是哪三人?”

“朱樾阳、李银枪还有秦麓阳。”

“樾阳侯不行,一来他主司河北后勤事务,旦夕走不开的人,再者孤还欠他女儿一个说法,没个结果,轻易不能用他。”

“银枪将是个帅才,行事又稳重,他去如何?”

靖王摇了摇头:“力擎重在训练北征军,任务重大,轻易不可调他。”

“那就只剩秦麓阳了。”

靖王点点头:“秦无伤的能力孤还是知道一些的,当年北征旧舜时,孤曾吃了他一个小亏,若非我众他寡,说不定就要栽了名头,而且他也善于用火,你瞅瞅蠲州,在他的调理之下,如今不就是一个‘火’字么!”

夏无名点了点头:“麓阳新近归附,又得主公封为征西大元帅,浑身上下憋着一股干劲,他能一路避开伪朝廷的追杀来到咱们这里,已说明他确是有能力有手段之人,只不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收,是不是安排个人做监军?”

靖王知道夏无名话里什么意思,他是怕秦无伤手里有兵后再不听调度,他呵呵一笑:“放心,监军自在寂磬城中,离着越远他越忠。”

这个“监军”指的是秦簪和秦佩璿,夏无名心领神会,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主公看出多少兵?”

靖王略想了想:“要不咱问问秦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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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伤接到任命激动不已,回道:“某愿领五千壮勇援助淄唐!”

夏无名连连摇头:“上万的妖军,淄唐城中近三万守军都奈何不得它们,秦将军带的兵太少了!”

秦无伤笑了笑:“某正是因为知道妖军的厉害,所以才不敢多带部队!”

靖王和夏无名均是一惊,问道:“此话怎讲?”

秦无伤道:“妖军以英招为主,其特点是速度快、冲击力强、皮肉厚实奈击打,所以若是正面冲突,哪怕是狼纛精锐都占不了半分便宜!”

靖王夏无名点了点头,示意秦无伤继续说。

“某所要五千壮勇,一个骑兵不要,但必须是山地兵,不要他们舞刀弄枪厉害,但要他们善于翻山越岭。谷地山高谷深树木丛生,最不利于骑兵,一旦找到合适的战机……”

秦无伤略顿一顿。

“妖物不惧刀枪,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火!”

靖王、夏无名相视而笑,靖王道:“就依秦将军所言,山地兵可由你亲自挑选,你看何时出兵合适?”

秦无伤道:“选卒三日足矣,三日后大军即可出发。”

“好,三日后孤亲自为将军践行!”

“且慢!”秦无伤伸手止住靖王,“还有一事当向主公禀报!”

“请说来。”

“谷地妖物皆从北口红原城处窜入,若要长久之计,非得将红原的口子扎紧不可,北边要是不防住,谷地仍会遭灾!”

靖王的脸色已有些不好看了:“依将军之言,孤当如何布置?”

秦无伤道:“移防不如驻防,某以为,主公当与红原城结成联盟,派一支劲旅先解红原城之围,再助高锄治防住谷地北口,则谷地幸甚,百姓幸甚!”

靖王拉下老长的脸:“此事再议,将军先把淄唐州的围解了,回来咱们再商量!”

“主公……”秦无伤还想陈述己见,旁边夏无名向他连使眼色,秦无伤硬将一肚子劝谏的话咽了回去。

靖王早晨的心情还算不错,可叫秦无伤提起红原城的事,搞得一肚子都是火,无处发泄,只得在花园中快走,反正走也是走,干脆到外边透透气去算了。

高锄治啊高锄治,你在钟玄时助纣为虐,同高耕武屡次陷害于孤,将孤的兵权孤的名将一层层剥离,这笔债你都忘掉了么?

孤北上木鳖时已而选择原谅你同你结盟,你倒好,在木鳖围城最艰苦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的红原边军在哪里?不发一兵一卒也就罢了,竟敢将夏无名拘押,若非程宣威解救,夏无名早晚得折在你手。

算起来,程宣威这笔账也要算在你头上,若不叫老人北上塞外苦寒之地,他的寒疾也不会加重,人也不会早亡,孤的一条臂膀就这样硬生生叫你给耽误断了。

最叫人忍无可忍的是,就在孤拿下河北之际,你却突然使阴招夺了木鳖城,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将老将军万俟麻铸杀死,他可是孤在最落魄之时向孤伸出援手之大忠之臣,孤要是再同你结盟,先不说孤自己,万俟良跖肯么?木鳖城死难将士的家属肯么?

一路上反反复复都是烦心事,脚几乎是自动带着他人在走,七拐八拐,一抬头,眼前赫然是座工坊。

他向身后商涵问道:“这是哪里?”

商涵回道:“这里应该是铁工坊。”

“铁工坊?”靖王眼睛一亮,“来得正好,进去看看吧!”

工坊里热火朝天,工人匠师们正在忙碌,空地上放着一座炮架,左右搭着脚架,绳索牵挂,正在吊装一尊炮身。

缪成光着膀子先看到了靖王,连忙俯身下拜:“主公!”

靖王瞅瞅满身臭汗的缪成,没有理他,转而和同样满身臭汗的谌卢打招呼。

谌卢行礼:“王爷来得正好,一会就要试炮,您一起观摩一下吧?”

靖王大声说好,谌卢将他请到凉棚中稍坐,再回去指导装炮。

炮身很快装好,头大一个炮孔黑洞洞地瞅着蓝天。

在谌卢的指导下,工人将**塞入炮管,压实,因为是试膛,所以不装弹丸,只在炮口五尺处一行放了十个西瓜。

一切准备就绪,谌卢跑回凉棚,递给靖王一副耳塞。“声音很大,别把耳朵震坏了!”

靖王心情重又转佳,把耳塞一扔,笑道:“孤没有那么娇嫩!”

商涵问谌卢:“咱这一炮能打碎多少个西瓜?”

谌卢信誓旦旦:“不仅全部打碎,爆炸的气流还能将西瓜全部打成水雾,请好吧各位!”

谌卢示意点火,点火工点燃炮捻,赶忙跑到炮尾。

火星顺着捻子飞快地燃烧,很快钻入炮身,众目睽睽之下,炮似乎略停顿了片刻,突然一记闪光,同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炸响。

这一声炸响没有像谌卢描述的那样将十个西瓜炸成水雾,而仅将前头三个瓜炸碎,但是最不该炸裂的地方却炸裂了。

点火工满脸是血地站起身来,大喊:“炸膛啦!”

章节目录 第三八八章 西野到寂磬 要知道,地球人也是要面子的。

谌卢造的第一门炮居然炸膛了,而且是在雇主靖王面前炸的膛,人家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他那疑惑、失望、埋怨的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连带着缪成也不爽快,他本想着能在造炮这里立些功劳,好叫靖王消消他的气,可这一炸膛,靖王甩都没甩他一眼便走了。

谌卢那边,难得地问候了一整遍莫知名人的母亲,把所用工匠召集到一处,研究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用了一天时间,发现是配料的比例出现了一丁点小误差,就是这么一个小数点后两位级别的失误,导致自己丢面子的。

谌卢少有地在众紫星工匠面前发了火,叫严加核算,第二门炮模务必要成功放炮。

一应程序依旧,谌卢亲自把关最后的总核,等炮模出来时,已是第一次失败后的第六天。

这次试炮谌卢谁也没有通知,尤其叫看门人把守好门,别叫一个闲杂人等混进来。

填药完毕,谌卢揪着一颗心,看着火星顺着火捻钻进炮膛,火星消失,似乎过了一世纪那么长,炮口突然暴起明亮的闪光,一声巨响,脚下大地为之颤抖,待黑烟散尽,再看炮身,完好无损。

谌卢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立刻下令实弹试验。

工人重新装药,再把六七十斤沉的一枚铁丸滑进炮膛,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十丈外的泥草堆,炮再一次轰鸣,一个黑影从炮膛中吐出,慢悠悠晃荡荡在空中腾出一条曲线,未到七丈,力尽落地,铁丸在地上滚了半天也没挨到泥草堆的边。

这才十丈的距离,换算成地球标准长度也就三十来米远,离着计划的三百米还差九成。

谌卢下令加大药量,第二次试验铁丸算是滚到了泥草堆,再加药量,第三次试验勉强打到了泥草堆,当谌卢要求再加药量时,工匠警告可能会炸膛,结果不出所料,第四次试验果然又炸膛了。

郁闷的谌卢不得不求助妖医,同时也要关心一下两名女性队友的情况以及乾京工程的进度。

这次还是吴霜雪接收视讯,她开门见山:“怎么了,还没成功?”

谌卢沮丧地点了点头:“隔行如隔山,真是不容易呀,你们那边怎么样?西野还好么?”

吴霜雪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老样子,动不动就自虐一下,不过怎么说呢,没有更恶劣的表现,应该也算是好消息吧,另外……”

“还有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十分怀念在钟玄遴甄坊的时候,动不动就回忆在遴甄坊的一些事情,妖医说可能是那段经历对她来说比较开心,所以针对意识复制带来的莫名苦恼,她大脑的自我保护更趋向于叫她回忆一些开心的事情。”

谌卢突然灵光一现:“那你说西野见到遴甄坊的老朋友会不会更开心一点?”

吴霜雪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你能找到遴甄坊的人?”

谌卢不敢打包票:“我去试一试,说不定能成,一旦可以,你就带西野来寂磬这边吧,妖医那里应该不需要你了吧?”

吴霜雪轻哼一声:“他呀,虽然嘴上说还需要我留在乾京,可实际上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他人一次,我看有我没我一个样!”

“他进度如何了?”

“不知道,他不叫我去现场。”

“那你就来吧,兰花车能开了么?”

“我要去问一下。”

“最好把兰花车开过来,这样我就有小红了,再也不用烦他了。”

谌卢找到常余,将想请秦簪约见西野羽美的事情和他一说,常余立刻同意,答应马上去和秦簪讲。

秦无伤已经带兵救援谷地,常余正在愁如何再多留秦簪几天,上赶着送来这么好一个理由,他岂能不积极!

常余找到秦簪,将事情一说,秦簪大吃一惊,她虽然知道这仍是常余的拖延之计,但翔醴是自己和竹声在黄石山中救出来的,又同自己和怀璧一起西去蠲州,这份情谊着实放不下,便答应了常余,另外通知竹声和怀璧做好见故友的准备。

谌卢通知吴霜雪,吴霜雪已和妖医打过招呼,妖医虽然不愿意兰花离开乾京,不过工作确实很忙,顾不过来她,干脆放她和西野去寂磬团聚。

小红驾驶着修好的兰花车一路奔驰,仅用了半天多时间便到了寂磬东门,谌卢、令上工、缪成早已迎在门外。

队友见面分外亲切,缪成作为紫星嘉宾,自然也十分熟络。谌卢特意给了西野羽美一个大大的拥抱,使得看上去没精打采的她增添了几分笑容。

“怎么样,身体好些了么?”谌卢关切地问道。

“本来就没什么大问题,有妖医在,手臂好得很快。”西野羽美漫不经心地伸缩手指,似乎吴霜雪说得那些心理症状在她身上根本不存在。

令上工给了西野和吴霜雪一人一个拥抱,以示人人平等,西野羽美心情更好了。“和大家分别这么多天真的是很想念,请谌君令君多指教!”

缪成走了上来,他可不敢像地球人那样给姑娘拥抱,只将拳一抱。“翔醴姑娘安好,缪成这厢有礼了!”

之前众人都是说的基地标准语,到了这里,西野开始使用比较流利的紫星语。“感谢缪君能来迎接我们,有空一定做最好吃的寿司送给缪君。”

皆大欢喜的“重逢仪式”结束,众人同上兰花车,在寂磬百姓惊讶的眼神中缓缓驶入城中,停在上下海畔最豪气的酒楼聚五福门前。

门口早已等着秦簪、竹声、怀璧并常余,两下见面,秦簪三人拉住西野的手不放,八目相视,往事不觉勾上心头,十六行欢喜泪伴随着笑声滑落。

门口毕竟不是说话之地,众人上二楼雅间落座,明窗外碧波荡漾山影湖色,八仙桌畔你言我语互道短长。

秦簪怀璧和西野羽美是在蠲州分别的,之后秦簪经历百越、南海、钟玄、东海等事情,而西野羽美则经历鹤坂、节朱山、草原等磨难,两下这么一说开了,滔滔不绝收不住话,一桌好菜吃了没七八口,叽叽咕咕全是姑娘在聊天。

秦簪特地向西野询问了鹤坂雾岸听雪的情况,当得知在黛桐的经营下,短短数月时间已兼收了两家产业,又买下了东湖四洲,并和官府打得火热,秦簪啧啧称赞,心想若在自己手下,雾岸听雪未必能有如此红火。

听到此处,谌卢连闷三大杯,心中不住呼唤:紫苑你在哪里?

不过如今鹤坂的局势却不甚明朗,在旧舜百越联军的围困下,鹤坂岌岌可危,岳州的牵制力量迟迟不肯有真动作,一旦联军总攻鹤坂,岳州能不能驰援都是问题,万一鹤坂城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不禁使秦簪起了担忧。

西野将在草原上的经历讲给紫星人听,队友作补充,基本都是实话实说,唬得在座紫星人无不变色。

缪成道:“只知道你们在草原上凶险万分,却不知道竟是如此这般凶险,若换作是我去,十有八九是回不来的!”

西野道:“缪君莫过于谦虚,你的武艺大家都是见识过的,连阿牛都打不过你,你肯定对付得了一般的妖兽,不如等我们北上攻打妖巢时请你同去,可好?”

缪成道:“我与谌兄早有此议,必当竭尽全力剿灭妖患!”

“那太好了,有你我们一定能成功的!”西野转而问初次见面的常余,她以为他也有通天的本事,“常君呢,一起么?”

常余也不好答应也不好不答应,突然灵光一闪,似有意似无意说给秦簪听。“翦除妖患确实是当今一等一的大事,我既身负绝学,势必不能作壁上观,不过……”

西野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我在寂磬还有些杂事没有处理好,另外已经答应了簪儿要随她南下钟玄寻找她母亲的消息,所以恐怕……”

秦簪一听他这话心里就不禁来火,他这一阵子推三阻四,已经耽误了好些时候,小茹琬儿那边已经等着要回京了,若不是自己好言挽留,人家早已经上路多时了,这憨子这个节骨眼居然又拿这个说事,当真可恨。

她不爽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要随我去钟玄了,不如就赔谌大哥缪大哥他们北上去干一番大事业罢!”

这一个“大”字说得阴阳怪气,不仅叫常余,连带着谌卢缪成都觉着别扭。

常余也是给磨出厚脸皮了,他嘿嘿一笑:“那怎么行,答应你的事情当然要做到!”

秦簪一甩脸:“不用了,我和小茹琬儿的红蓝班一道回去,另外还有赫赫有名的江南大才子保护,你去不去都一个样,你本事大,还是留在北边帮忙吧!”

常余还想辩解,秦簪动了怒:“这么多朋友都在,别叫我说第三遍,我说‘不-用-了’,我带着怀璧回去,竹声留下照顾你。”

看着场面有些僵,西野羽美难得说了这么多话有了好心情,不希望在酒桌上发生什么不愉快,便转向谌卢请求。

“我在队伍里最帮不上忙了,与其北上除妖,不如离队,也叫大家少一分负担。”

谌卢道:“怎么会,我们是队友!”

西野羽美摇摇头:“我是说真的,我最近一直想回钟玄去看看,我想随同秦姑娘一起回去,南边没有危险,这样的选择岂不是两全其美?”

章节目录 第三八九章 火炮研制成功 果然,同遴甄坊的老人儿见面使得西野羽美的情绪变好了很多,甚至有意向要同秦簪她们一道回钟玄。这事怎么可能答应她,即便在西野还是西野的时候,永乐号队员也不能跟开,何况她现在这种状态,说不稳定就不稳定了。

不过为了稍作弥补,谌卢索性叫西野搬到秦府去住,叫她们好好怀旧,到三日后,南门外,一行人送别秦簪等人。

西野羽美拉着怀璧的手恋恋不舍:“照顾好自己,别再受伤了。”

怀璧擦干眼泪:“应当是你们多小心才对,北上凶险万分,记住打不过就跑,我们大宁这么多人有的是机会,千万不要和妖兽硬扛!”

那边常余跟在秦簪身后哭丧着个脸:“簪儿你别生气了,我这边事结束了一定马上赶到钟玄,你在石榴巷好好等我,多则一个月,少则十天,怎么样?”

秦簪那儿看也不看他:“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油腔滑调了?北上除妖是个把月就能解决的事情么?我已说过不和你置气了,挺没意思的,请你也不要再啰嗦,真有心的话直接来钟玄,没这个心思的话……”

这个省略省得常余抓心挠肝,再想说些什么,秦簪一头钻到红蓝班的车子里了,小茹琬儿却探出头来,低声对常余道:“未来姐夫不要着急,我替你保护簪姐姐,等你来钟玄时记得带好吃的呦!”

这边送秦簪送红蓝班的人拢共也就十来个,另一头却是人山人海,清一色少女少妇,哭喊着围拢着邵尽秋不叫离开寂磬。

邵尽秋好不容易挤到红蓝班队伍中,由秦府护卫将送行的女人们隔开,却一眼瞅到了竹声,眼睛闪着光凑了过来。

“这不是竹声姑娘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竹声早瞅到他了,连忙躲到常余身后。

常余一见是他,气不打一处来。“这不是邵大才子么,找我家竹声有何贵干?”

邵尽秋一愣:“你家竹声?她不是还没成亲么?”

常余脸一窘,急忙解释:“她是我妹子,你找她干嘛?”

邵尽秋眉眼舒展开来:“原来是兄长,幸会幸会,可否叫我与竹声姑娘说两句话?”

常余下意识挡住竹声:“找她什么事?”

“哎,这是我和竹声姑娘的私事,作为兄长的你不应该回避一下么?”

常余可不管他是不是什么大才子,一句话怼了回去。“我妹子怎么能同陌生男子随便讲话,那成什么样子了!”

邵尽秋眉毛一立:“什么陌生人,我和竹声姑娘见过三五回了,一回生两回熟,我们早是朋友了!”

竹声急得探头辩解:“谁和你见过三五回了,连百越带钟玄,不过两次而已。”

邵尽秋一听乐了:“怎么样怎么样,一回生两回熟,是不是熟人?”

车厢里秦簪早听得不耐烦了,从车窗探出头来,对邵尽秋道:“你还走不走了,这都什么时辰了?”

但凡是美女,邵尽秋都异常客气,他点头哈腰道:“秦姑娘请再稍等片刻,邵某和竹声姑娘说两句话就好。”

常余急道:“你谁呀,想说就能说?”

秦簪狠狠白了常余一眼,常余缩了一半,无奈叫邵尽秋拉着竹声到了一旁。

竹声甩脱他手,不情愿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邵尽秋恢复成翩翩公子模样:“一直不知道姑娘就在寂磬,未来拜访,请赎罪则个!”

“谁要你来探访,快走快走!”

邵尽秋笑道:“快走可以,不如竹声姑娘和邵某一起回钟玄吧?”

竹声心想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忙一口回绝:“谁要跟你回钟玄,我哥哥在这儿,我要服侍他!”

邵尽秋抓抓头,重又嬉皮笑脸道:“别看寂磬夏天舒服,可一到冬天,寒风直往骨头缝里钻,冷得打个喷嚏都能喷出雪花,哪里像钟玄那么温暖舒适!”

竹声连连摇头:“我和你没关系,钟玄你自去好了,不要拉着我,不要再缠着我啦!”

邵尽秋眼珠滴溜溜乱转,计议已定,开口道:“好,君子不强人所难,既然竹声姑娘不肯同邵某回钟玄……”

竹声刚松了一口气,谁知邵尽秋道:“……那邵某便留在寂磬好啦!”

“你无赖!”竹声气得一跺脚跑回常余身边。

常余正在烦恼有这么个浪荡公子一路游荡在秦簪身边,怎么才能叫他不至于抢了自己的地位,突然邵尽秋对红蓝班道:“我暂时不回钟玄了,你们先回吧!”

这一声不啻于一枚**丢到人群中,后边的少女少妇呜嗷嗷欢叫哭喊起来。

“邵郎,到我家落脚吧,我家有别业百亩!”

“邵郎今晚我设宴款待,寂磬名流保证悉数到场!”

“邵郎呀,你愿散尽家财,你看我一眼吧!”

“邵郎……邵郎……”

秦簪听着心烦,同小茹琬儿咬了几下耳朵,小茹琬儿传令开拔,一趟车队启程南下。秦簪透过车帘偷瞟常余,见他痴痴望着自己的车子,丢魂落魄一副伤心模样,鼻尖一酸,不觉滑落数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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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解决了西野羽美抑郁的情况,谌卢马上要面对眼前最重要的事情——铸炮。这回有了兰花车——有了小红,造炮的许多疑问终于有人可以问了。

谌卢将铸炮这段时间的心得和程序告知小红,希望他能从与数据的对比中发现失误的关键点,谁知小红给出的答案是:配方、步骤全部正确。

谌卢问:“那究竟是什么导致炮弹打不远?”

小红回答:“从你给出的数据来看,关键在这个‘火候’上。”

“火候?有具体指标么?”

小男孩红色的全息光影摇了摇头:“因为这款炮实在是太老了,已有记录就是这样,数据库里就是‘火候’两个字,至于具体指数,我也没有!”

谌卢急了:“那怎么办,妖医能解决么?”

小红再次摇头:“据我所知,他所知道的关键点也不过这个‘火候’!”

谌卢一屁股坐在软椅中,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那怎么办,一遍一遍的试验?”

小红突然神秘道:“你知道约瑟夫为什么能够成功地造出旧式炮么?”

谌卢眼睛一亮:“为什么?”

“因为他就是一遍一遍地试错,最终找出了最佳‘火候’!”

“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试错呀!”

小红像小学生一样举起手来:“可是我参与过他造炮的过程呀!”

“你是说你知道最佳‘火候’?”

小红摇了摇手指头:“在数据库中没有‘最佳’,只有‘最终’!”

按照小红给出的“最终”方案,第三尊火炮模型铸造完毕,连**配方以及铁丸都是按照“最终”方案配置的,到了实验真伪的时刻了。

谌卢与缪成共同坐在凉棚当中,棚子下方是黑光锃亮的旧式火炮,三百步开外,是用木料简易搭建起来的一个房子。

点火,放炮。

轰鸣声过后,三百步外的木屋被铁丸轰为齑粉,谌卢缪成兴奋地站起身来,相互拍了拍肩膀。

谌卢下令:“测试最远射程与平均射程。”

药工将制成的**包塞入炮筒,添加铁丸,第一炮测距,得三百六十五步,第二炮三百七十步,五十炮试验下来,得出平均射程在三百七十步,折合地球标准长度二百三十米左右,最远射程四百零一步,折合二百五十米左右。

五十次试射无一炸膛无一哑弹,可以负责任地说,火炮铸造成功。

为防万一,谌卢又在同时铸造的另两尊火炮身上各实验五十次。结果是,火炮状态稳定,射程接近,至此,谌卢方才敢通知靖王。

靖王得讯后大喜,转过天一大早便来到炮场观摩。

谌卢将所有三门大炮一字排开,在目标位置分别搭建木屋、石墙和土堆,令旗一甩,三炮齐发,火炮瞄准精确,木屋瞬间炸碎,石墙轰然倒塌,土堆则击起高高的尘雾。

靖王拍掌而起:“好好好,好一个谌卢贤士,未出一个月,你已而将火炮造成,贤士请讲,希望得到什么赏赐?”

谌卢能要什么赏赐,他若想要紫星的荣华富贵,早学了约瑟夫一般了。“多谢靖王,赏赐什么的容后再说,火炮即已研制成功,当务之急是要加派工匠,抓紧量产火炮。”

靖王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问储料官:“库存铁砂钨砂锰砂够打造多少门火炮?”

储料官掏出记事本飞快的计算:“保底可造二十四门火炮。”

靖王再问:“哪种物料最为稀缺?”

储料官答道:“铁砂足够,缺的是钨砂锰砂。”

靖王点点头:“即刻给听雷城去信,从他那里大量采购钨砂锰砂,价格不要谈,只要有货,尽管买来。”

他转而对谌卢道:“请问贤士,不知这火炮可否能安装在舰艇之上?”

谌卢微微吃惊:“靖王不打算用它来对付妖军么?”

靖王道:“有更急的地方要征用火炮,另外,听说蠲州有一种能喷火的龙头车,就像是把咱们的喷火铳加大安装在车子上,不知贤士可否能够研制?”

章节目录 第三九〇章 火烧葫芦谷 谁说福不双至?今天叫人开心的消息就不止一条。

先是火炮研制成功,量产在即,一旦有了二十七门火炮在手,起码有四艘主力战舰可以装配舷炮,按照探报显示,飒槟槌的火炮总量不过百,如果战术运用得当,完全可以在小规模海战中牵制对方。

一旦听雷城的钨砂锰砂源源不断地供货,火炮破百不在话下,那时便有了与飒槟槌在海上总决战的资本,一旦重获海权,椒江里的南海舰队完全是纸老虎,可以一触即溃,那时的钟玄便是板上之肉,势在必得了。

第二个好消息,是谌卢说可以帮忙研制喷火龙车。

蠲州防卫战中,喷火龙车大放异彩,只三架便牢牢守住蠲州东南北三门,叫伪宁军无法前进一步,一旦自己拥有了喷火龙车,莫说是血肉之躯,便是钢筋铁骨也要烧到它融化为止。

第三个好消息来自谷地,秦无伤火烧葫芦谷,三万妖军全军覆没。

秦无伤说要三天,实际上只用了两天便选出五千名善于山地作战的健卒,他要求所有山地兵轻装简行,盔甲一律不带,只装足了十天的干粮,第三天一大早便出征了。

秦无伤手里只有一个姜儒可用,好在人不多,分给他一千名健卒中的健卒,当先进谷地查看,目的只有一个,摸清妖军的情况,绝不冲突。

姜儒不负使命,当先到达淄唐州外围进行侦察,他一路上未遇到妖军袭击,原因是基本上所有的妖军都聚拢到了淄唐州。

当从东山头俯观淄唐时,整个淄唐东南西北门外密密麻麻全是妖军,时值黄昏,如血暮光斜斜打在淄唐州,城内城外烟尘弥散,偶尔能听到伤者的**、妖兽的咆哮以及婴孩的啼哭,顺风一闻,一股淡淡的血腥飘荡在山峦之间。

待得秦无伤主力赶到东山头,底下的情况已叫姜儒打探得八九不离十了。

妖军约有三万,分四门攻城,其中北门战事最为激烈,外城门已损,全靠着瓮城在坚守。

据探子讲,妖军此次之所以能够聚而不散,是有人在统一指挥,他老远见到北门外妖军阵中有三名身着黑衣的将官十分显眼,指手画脚似在指挥,妖军惟命是从,指哪打哪,军纪十分严明,不像是普通接触过的松散的妖军所该有的气势。

秦无伤再问城内情况。

因为城内进不去,只能从高处探查,不过状况很不理想,能见到的城墙头,伤兵成群结队,能动的仍在抗敌,不能动的就那样扔在墙头,也没人管,也顾不过来管。

城中,家家闭门户户遮窗,好似妖军攻进城来他家的门窗能抵挡住似的,街上难得见到几个行人,更难见到有民兵乡勇上城助战。

秦无伤大致了解了敌我情况,先派出一队探马按照舆图到附近寻找肚大口小的山谷,另派兵丁筹备引火之物,再派三名伶俐探子趁着夜色潜到淄唐城外,向**进去二十一封信,内容是援兵已至,叫守军再坚持几日。

转过天来,见城头举火,这是里边收到箭信的回应,火光用旗语说道:“城内紧急,请速解围。”

情势虽然紧急,但秦无伤却不能头脑发热,自己拢共就带着这五千来人,和城外三万妖军硬扛是绝对不行的,只有等待时机成熟。

地点很快找好,秦无伤亲自去看,好一个葫芦谷,谷口宽二丈有余,越往里谷地越宽,最宽处有三十余丈,纵深约有八十余丈。

名为葫芦,是在谷中央生了两块参天巨岩,将山谷分为内外两块,里边大外边小,一旦成功将妖军引入内谷,可以有两道窄口收束妖军,叫其后队无法大量逃脱。

地方选好了,最难的是怎么将妖军引过来。

葫芦谷位于淄唐西北十三里处,前十里全部是平地,最后三里才是山地,在山地上,秦无伤可以保证妖军追不上自己的兵,但在十里平路上,怎么样叫自己的兵不被妖军追上,这是一道大难题。

秦无伤摸了摸靖王临行前塞给他的靖字金牌,这道金牌在靖宁军中的效用有如靖王亲临,换句话说,可以用它借来兵马。

靖王既然如此信任自己,此仗非出个彩不可,他擎着靖字金牌,亲自到淄唐北的偃武城走了一遭,目的是——借马。

偃武城主慌得够呛,以为金牌是来调兵的,本来淄唐被围,离着最近的偃武应当率先救援的,但偃武也吃过妖军的亏,轻易不敢动兵,是以秦无伤一来,以为这钦差大臣是来兴师问罪的。

结果人家一不问罪二不借兵,只提出借用战马千匹的要求。在惊魂稍定之后,偃武城主抠门的本性重新浮出水面,和秦无伤叫买叫卖了起来。

一千的战马,在偃武城主左推右搪下只给出三成的数量,还尽是些老马瘦马,秦无伤气呼呼带着这些马回到葫芦谷,姜儒却说这是好事。

为什么是好事,因为这些马是拿去引诱妖军的,说白了,它们就是去垫背的,要真借来好马,还怪心疼的。

有了马,怎么引妖军上钩?秦无伤策划了数种计策,在道路上设了五层诱兵,结果是,他高估了妖军的战术能力。

当第一股骚扰部队触探淄唐西门的妖军时,几乎毫无迟疑,西门外的妖军尽数调转矛头,分卷残云般追向骚扰部队。与此同时,北东南三门外的妖军像是苍蝇嗅着臭肉一般,分别跟着秦无伤的诱兵向西追去。

有人指挥的妖军在之前纪律一直十分严明,没有什么混乱场面,可此时追赶起山地兵似乎又打回了原形,一窝蜂一半毫不相让,看来是在围城战中饿坏了,急需眼前这批“军粮”。

每支诱兵约有六十到八十余骑,都是步骑两精的精锐,老马瘦马这些天都喂得饱饱的,撒开丫子奔跑,或者说是逃命。当奔到山脚下时,妖军已从后边赶上,兵卒弃马登山,将马匹全留给了妖军。

也不知道英招是不喜欢残杀半个同类,抑或是压根不喜欢别的肉类,只顾着冲上山坡追活人。饶是健卒腿脚麻利,落在最后的十余人还是折在了英招阵中。

英招适于平原突击,山地仰攻是它的短板,当追到谷口时力已尽了,徘徊在外不肯进谷。

秦无伤在第二道谷口看得真切,果断下令半数军丁割开手腕,将鲜血滴洒在谷里。

这一招太绝了,英招闻到人血味道再不迟疑,推挤碰撞着涌进葫芦谷。

葫芦谷可以容纳五万妖军,但最大的问题是妖军进谷速度太慢,必须在谷底拖住它们。

秦无伤先令已割腕的兵丁包扎伤口,再令另一半军丁移到谷底高处,割腕洒血。

妖军开始向谷底涌去,最前面的妖军已和谷底守军接触上,一上来就是硬碰硬。守军仗着地利坚守高地,妖军仗着皮糙肉厚和数量众多争夺高地。

此一仗为救援以来最艰苦的一仗,泰半精锐战殁,引得八成妖军入谷,秦无伤瞅准时机,传令封谷,一时间,隐藏多时的兵丁钻出隐蔽点,巨木大石从高处推下,顷刻塞住了谷口。

山谷四周抛下一捆捆的干柴,经硫磺**一点,顺风呼啸而着,谷中本就多生草木,这一见着火,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妖物最怕火,一见火头起来,登时在谷中乱作一团,相互践踏劈砍,都在寻找自己的出路,火未烧死,妖物自己先残杀起来。

靠近斜坡的妖物想冲上来,可一来山壁陡峭攀行不易,二来谷内是在太过拥挤,加不起速来,只能叠罗汉一般一头踩着一头往上拥,真就有两处给妖物冲了上来,逃走了百十头英招,剩下的再也跑不上来,等待他们的只剩下火神的愤怒。

凄厉的惨叫和着呼啸的火风在葫芦谷中震荡,饶是身经百战的秦无伤,也给惊得面白如霜,他压根不敢相信胜利来得如此简单,这群妖物简直是一群没长脑子的家伙。

大火烧了整整半天,焦臭味传遍方圆百里,确定再无活的妖兽后,秦无伤移兵淄唐州。

淄唐州外,剩下的那两成妖军早没影了,远远瞅着淄**押着一队俘虏往城中走,秦无伤赶上前去,淄唐将领接住好一番感激。

秦无伤问俘获了什么人,淄唐将领说是三个——人,疑似妖军的总指挥。淄**在妖军撤围后趁机突出剿杀,追上了拖后部队,一番激烈的厮杀,为守城将士报了一部份愁,意外地擒获了这三个人。

秦无伤走到俘虏近前观瞧,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其中一个不正是在寂磬教导医官金创外伤的那名矮个子医师么。

他刚想为那人解绑,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忙问淄唐将官这人确定是从军阵中俘获的?

将官一百个确定。

这下秦无伤纳闷了,明明这人在寂磬教导医术,为何却出现在谷地督导妖军,此事实在蹊跷,务必将这三人带回寂磬,交给靖王好好讯问。

秦无伤率队进入淄唐州,第一时间拜会黄名举。黄名举旧伤未复,加之连日操劳,身体十分虚弱,却仍旧给秦无伤这一记强力救援兴奋地扶床而起。

主宾寒暄不表,秦无伤立刻修捷报送回寂磬,同时命令姜儒带五百精锐押解三名黑衣怪人前往靖王面前。

章节目录 第三九一章 讯问克隆人 在火烧葫芦谷捷报的最后,秦无伤提到俘获了三名疑似妖军首领,已命姜儒押解回寂。当囚犯抵达寂磬时,吓了靖王一大跳,急忙召见谌卢、令上工。

谌令两个并不知道靖王召见的具体事情,都以为是因为试炮成功准备嘉奖,因此当见到三名囚犯时简直像做梦一样。

三名囚犯,一个是令上工、一个是约瑟夫、一个是泽南哥提,当然,都是克隆人,五花大绑,嘴里绑着布条。

克隆令上工看到本尊时,惊讶得无以复加,一双眼睛如果能说话,肯定会说:“你是谁?你怎么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经过短暂的错愕后,令上工平静下来,他走到克隆体面前,一把将他鼻梁上的空镜框摘了下来,戏谑着感慨:“可算有现货了!”

靖王问:“这三人应该就是你们所说的和你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吧?”

令上工点点头:“没错,全是冒牌货,直接一刀砍了拉倒!”

谌卢制止令上工:“能否请靖王将这三人交给我们,我还有些问题要问他们。”

靖王大手一挥:“这个没问题,不过一定要确保安全,我派一个百人队协助你们。”

谌卢称谢,准备带人离开。靖王将他喊住:“还有件事情想请谌贤者出力。”

“靖王请讲。”

“孤提议在中秋佳节当天阅兵,希望现有的三尊‘玄武大将军’能够出场。”

“这个好办,需要实弹演练么?”

“实弹最好,有此则可以大大提升我军民士气。”

谌卢允诺,带着三名克隆人并百人队回归住宅。

家中,吴霜雪看到三名队友的克隆体也是惊讶不已,她问谌卢:“你把他们带回来想做什么?”

谌卢先叫令上工领着百夫长将克隆人妥善关押,再对吴霜雪道:“现在凯瑟琳那边什么情况我们一无所知,赶巧他们三个撞进怀里来,我们正好通过他们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况。”

“他们能否乖乖地配合你回答问题,这点我存疑,还有,既然凯瑟琳能够远程监控他们,她也就可以通过他们三个的眼睛了解我们的情况,另外,一旦情况不妙,她还可以远程关闭这三个克隆人,那你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谌卢笑了笑:“无线电最受电磁场干扰,早在选好这所宅子后,我便在周边埋好了线圈,线圈一直处于通电状态,我们宅子外边有一层电磁保护,凯瑟琳进不来的。”

吴霜雪挑了挑大拇指以示赞赏,接着说出质疑。“就算凯瑟琳控制不了他们,但他们的记忆处于什么阶段?他们知不知道克隆体的存在?他们怎么认识我们?这些你有考虑么?”

谌卢严谨地回答道:“你提的这些疑问确实需要我们慎重考虑,不如这样,先关他们一阵,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对话里获得一些什么线索,然后再制定我们的方案。”

五天后,囚牢,百夫长将衣衫褴褛的吴霜雪推进克隆泽南哥提的囚室。

泽南哥提有着地球墨西哥血统,棕色的皮肤黑色的卷发,而克隆人继承了他所有的细节,连头发的卷曲细节几乎都一模一样。

克隆人十分警惕,缩在墙角打量着吴霜雪。“你是真人还是克隆人?”

前三天,三名克隆人是合处一间牢房,昨天才享受了“单间”,从三人的聊天情况来看,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克隆人,但他们见过另一个令上工,因此认定真的令上工和谌卢是克隆体。

吴霜雪回答:“什么克隆人?你说什么疯话?”

已经从三天的聊天记录中掌握了他们的基本信息,他们是直接从永乐号里“苏醒”的,记忆衔接点是冬眠前,醒后的主要任务是带领人兽军团消灭紫星人,至于航天局派给他们的任务,已经被凯瑟琳彻底删除了。

克隆泽南哥提仍不敢确认眼前人是否为真人,试探道:“你是在哪里被捉到的?你的目标是哪里?和你同行的是谁?”

这些信息早在克隆人三天的聊天中便透露了,吴霜雪应对自如。

“天哪泽南哥提,你怎么了?我当然是和西野、谌卢一队,西野失踪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要去打紫星红原城的,我就是在那里被他们俘虏的,你是不相信我么?你说的克隆体又是怎么回事?”

吴霜雪演技超群,克隆泽南哥提先信了五成。“那你是怎么被紫星人捉到的?谌卢呢?西野羽美又是怎么失踪了?”

“要是硬碰硬,我们怎么会输,可恶的紫星人居然放火,把人兽军团烧了个半死,我和谌卢被乱军冲散了,结果莫名其妙从马上摔了下来昏死了过去,醒来后就成了俘虏,谌卢现在怎么样我不知道,西野早在围城的时候就失踪了,我们给永乐号发过消息,你们不知道么?”

克隆人摇摇头:“没有收到这个消息,对了,你被俘后有没有收到斯嘉丽的讯号?”

可以确定,凯瑟琳依旧是通过克隆斯嘉丽给克隆队友下达“指令”,方式是颅脑芯片传讯,实际上应该就是凯瑟琳的电波控制。

吴霜雪答道:“没有,因为当时昏迷了,没有来得及给永乐号发回求救讯号,等醒来后就再也没有收到她的讯号,你们呢?”

“我们被俘后都向永乐号发过求救讯号,斯嘉丽说叫我们耐心等待救援,并趁机侦察紫星人的情况,嘿嘿,还侦察个啥呀,给困在这里五天了,哪儿都去不了!”

“‘我们’?”吴霜雪故作惊讶,“还有谁也被捕了?你们是怎么回事?”

克隆泽南哥提苦笑着摇头:“和你的遭遇差不多,我们也是被紫星人用火攻了,不同的是你们组暂时只有你被捕,而我们组……全部遭擒!”

吴霜雪略显夸张地捂住嘴:“你说约瑟夫、令上工也被紫星人捉住了?他们在哪里?”

“前天我们还被关在一起,昨天他们两个被带走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的通信器好像坏了,发出去的讯号没有回应,你的能使么?”

吴霜雪哪儿来的通讯器,连忙摇头:“我的早就坏了,这可怎么办?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克隆泽南哥提倒像是不怎么担心未来的命运:“放心吧,斯嘉丽会派人来救我们的。”

“你怎么确定?”

克隆人突然愣住了:“我怎么确定?我就是知道啊,很自然的事情,我们被俘,斯嘉丽来救,这个还用怎么确定?”

“那她为什么不自己来救我们,她准备派谁来救?”

克隆泽南哥提突然惊觉起来:“你是在诳我的吧?你难道不知道斯嘉丽小组的目标?”

“她不应该在永乐号上么?”吴霜雪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可能露馅了,连忙改口,“难道她的行踪只对你们小组说了么?”

克隆人突然背靠墙角,双拳紧握在胸前,怒视吴霜雪道:“你不是吴霜雪,你是克隆人!”

吴霜雪还想辩解,克隆人突然发动攻击,一拳砸向她面门。她连忙抬胳膊格挡,手臂中了一拳又一拳,她站立不住,一跤坐倒在地。

克隆人抬起脚向吴霜雪猛踹:“你这邪恶的克隆人,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紫星为什么会有克隆人?为什么会有!”

就在吴霜雪快要承受不住打击时,牢门突然被人撞开,克隆人被一脚踹飞。

谌卢扶起吴霜雪,左手一抖,亮出多功能戒指的光焰,锋芒逼住克隆人。“看清楚这是什么,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不然先斩了你的手指脚趾!”

泽南哥提的记忆知道多功能戒指的厉害,克隆人因此缩在墙角暂时老实了。“你到底是谁?你们到底是谁?”

谌卢报出一串数字:“这是我的永乐号身份验证码,你作为司舰,不可能不熟悉这串代码,就算克隆了身体,也克隆不了记忆,我怎么可能获取关于这串代码的记忆?”

“不可能!不可能!”克隆人惶恐地摇着头,“真的谌卢应该同她……不,同真的吴霜雪在一起,你们两个到底是谁?你们是怎么来的?还有那个克隆令上工,你们是一伙的对不对?”

谌卢懒得回答他的疑惑,只将光焰在他面前晃了又晃。“我没有义务为你答疑解惑,但是你如果不配合我回答问题,我倒是不介意在你身上开几个口子!”

“你敢!”克隆人哆哆嗦嗦,“深航规则禁止队员互相伤害!”

谌卢恶狠狠笑了笑:“所以你最好别逼我打破深航规则,这里可是紫星!”

克隆人气馁了,肩膀一松缩回墙角:“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刚才说的,斯嘉丽去了哪里?”

克隆人看了看谌卢,又看了看吴霜雪。“我可以配合你将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但你得答应保证我的生命安全!”

谌卢点点头:“这个你放心,只要乖乖配合,我们就还是好队友!”

“好吧!”克隆泽南哥提舔了舔嘴唇,“斯嘉丽率领着一批人兽军团南下了,去了紫星一个叫做鹤坂的地方!”

谌卢心头一震:“去鹤坂?到那里干什么?”

克隆人摇摇头:“具体不清楚,他只说那里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人要见。”

谌卢同吴霜雪四目相对,不约而同说出一个紫星名字:

“庄无名!”

章节目录 第三九二章 中秋阅兵 月满盈,人团圆,又是一年中秋佳节。

甜瓜石榴脆梨香果蜜柚葡萄软硬柿子,满街芬芳;枣泥五仁豆沙玫瑰椰蓉蛋黄甜咸月饼,阖户喜庆。

原本中秋佳节是属于夜晚的,可靖王的一纸通告叫欢庆提前到了白天:

全城文武官员并百姓同赴上下海畔观礼阅兵。

上下海最繁华的地方是西北岸的西坞,此间商铺云集酒肆密布,更有时令大集,观礼阅兵的地点便特意选在西坞南边的空旷之地,这一来,西坞的风头登时给演武场夺了去,各位老板却乐得眉开眼笑——观完礼,大家总是要吃午饭的。

官府早早地搭建起一趟观礼芦篷,阅兵场整治得寸草不生,重新又用干净黄土垫了厚厚一层,演武区和观礼区百姓不得进入,但后边一大片空地任由百姓驻足。

本次阅兵主要是陆军演武,但因靠着上下海,干脆从沽淐港拉过来一支海军并数支小艇,演武科目是抢滩登陆。

百姓见惯了陆军,都不清楚海军是个什么模样,因此早早地拖家带口提着果篮食盒来占位子。哪知莫道己起早,更有早起人。稍微磨蹭一些的,到了后发现靠前的好位子已经满了,只能委屈着将就在后面。

倒是半大小孩灵光,逮着大树就爬,观礼芦篷后边顶多也就二三十棵树,能瞅到演武场的粗枝丫上早已坐满了孩子,一个个猢狲似的窜上跳下,一旦孩子们欢腾起来,这节日的气氛就真得出来了。

再看演武场内,青赤黄白黑五色战旗迎风飘扬,盘蛇似的一圈圈将演武场密匝匝拢住,参演部队已各就各位,一个个盔明甲亮耀武扬威,冷森森的兵刃反射着晨光,与上下海的粼粼波光遥相呼应。

辰正,战鼓徐徐敲响,吉时已至,靖王携文武官将落座观礼台。

樾阳侯朱镇幽担任阅兵司礼官,他披挂整齐,武神一般立在演武场正中央,以注目礼向靖王致敬,靖王示意可以开始,他抽出佩剑遥向天指。

“启武神!”

随着长剑挥落,乐阵里战鼓轰鸣。武神坛上祭祀官屠宰三牲,以血醮兵。观礼台左右各有一个火盆,里边倒了火油,点火兵动作如一,两团火焰登时冲天而起。

一趟黑盔黑甲乌黑长矛的寂磬玄甲步兵跑到场中央。玄甲长矛阵横竖各二十人,方阵列得整整齐齐没有半分瑕疵,朱镇幽突在阵前亲自指挥操演。

朱镇幽弓步突前,长剑自胸前平举突刺,一击威武万方,凛凛生威。

玄甲方阵喝出如一的号子,长矛平端,弓步突刺,空气似乎为这整齐一刺而破裂,脚下大地在健儿们的踏步下抖了一抖。

朱镇幽撩剑,转身,下劈,左手虚按持剑右手,马步稳端,怒目远视。大将军威风八面,魑魅魍魉震颤摇曳。

玄甲方阵随之齐踏步共喊号,长矛竖直指天,再转身,换步踏位,矛杆向前砸落。整个起矛落矛,转身踏步,整齐划一,也不知演练过几千百遍才能有如此协调和默契,完全就像是一架机器一般整齐,看得场外百姓山海价喝彩。

朱镇幽忽而横步三跨,借势拧转身体,长剑在腰间一抡,横在胸前。

玄甲方阵亦是三步横跨,齐转身共抡矛,四百杆长矛极速划破空气,发出共鸣的啸叫,上下海近岸湖水似乎也给震得飞起了水花。

莫说是百姓,便连观礼台内的主臣官员也看得目瞪口呆。靖王砸吧砸吧嘴,心道:“亏得那日在樾阳侯府没有同玄甲兵硬碰硬,就照这架势,狼纛骑兵在他面前都未必能讨得了好去!”

其他官员各怀心肠,有的嫉妒有的羡慕,有的钦佩有的不服,不过都撑着眼睛关注着朱镇幽和玄甲方阵下一个动作,在眼神上倒是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常余坐在观礼台最左边角落,旁边就是百姓堆,他特意把竹声安排在旁边,说起来是圈内圈外,实际两人之间就隔着窄窄的一根隔离带。

常余聚精会神观摩玄甲方阵,不住地喝彩鼓掌,突然听到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若是我来领军演武,那可又是另一番气象,我这么劈,这么迎,再如此领,虽少了些许威风,却多了七分潇洒!”

常余回头看去,气不打一处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大胡子居然钻到了竹声身边,看眉眼十分熟悉,嬉皮笑脸地给竹声解释演武的细节,熟悉的声音登时叫常余想起他是谁。

常余狠狠瞪了一眼乔装打扮的邵尽秋,邵尽秋假装没看见,继续和竹声说话。

竹声侧着半边身子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尴尬得红着个脸,场内表演也看不下去了,眉毛眼睛尽管挤弄着向常余求助。

常余索性将隔离带子一提,对竹声道:“到里边来吧。”

竹声如蒙大赦,一猫腰钻了进来。

邵尽秋杵在隔离带外没了办法:“常公子此举与制不合呀,官民不分公私混淆,哎哎我说竹声姑娘,里边进不得,你还是出来吧。”

常余抛给邵尽秋一个得意的笑容,故意一搂竹声细腰,吓得竹声赶紧跳开,气得邵尽秋转身挤出人群。

这段小插曲结束,演武场上玄甲军的演武已近末尾,精彩部分全叫邵尽秋给耽误了,好在第一个行阵已经这么精彩,后边的指不定得精彩到什么程度。

第二个上场的是靖王府兵,这可以说是靖王从南边带来的步兵精锐,一色皮甲轻衣,左手皮盾右手长刀,阵列看上去松松散散,似乎映衬着战士也不如玄甲军有气势。

常余以为第二阵能更加精彩,谁知无论将官、士兵、还是排兵布阵,都没有玄甲军刚才的气势与阵仗,乱糟糟跑来跑去,扬起半人多高的黄土尘,真是没意思。

寻常老百姓并看台上的大部分文官也有同感,刚才聚精会神那股劲登时散了,底下开始交头接耳嗑瓜子嚼槟榔,台子上的眼球也开始上下左右注意别的东西了。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以靖王为首,一众武将看得可是聚精会神。

四百府兵看似凌乱,实则乱中有序,乃是在演练攻防阵列转换。

雁形防御阵两翼向后收紧,变作突击用的锋矢阵;锋矢阵似乎遇到强阻力,箭头急停,箭尾紧跟,变作标准圆阵;圆阵缓缓转动,似在抵御千军万马;忽而散开,五人一队,变作散梅花阵,化整为零,各自为战;紧接着又重新聚拢,呈品字形布阵。

演阵迅速,形杂而势不乱,彰显出府兵训练有素的根基。排兵布阵本身是要极大地适用于实战,因此视觉效果虽差,但所有武将无一不挑大指称赞。

朱镇幽暗暗心惊:亏得那天玄甲军没有动真格的,万一碰上他家府兵,玄甲军有得亏吃。

步兵演了两阵,接下来是步兵弓箭手演练,一长排百人横队,一张张人高的长弓排出了一层波浪。随着领军将领的号令,步弓手抽箭、搭弦、斜举、引弓,一个个力士将步弓拽得溜圆。

就这么撑了约有十弹指,号令发出,百根弓弦齐齐释放,演武场内外响起密集的筝鸣。百支长弓斜向上下海飞去,密密如同蜂群,在云朵边上低下头,呼啸着扎向湖心一艘草船。

百支长箭无一遗漏,尽数扎在草船上,小船半舷变重,斜斜地歪向一边。

三十步后又有一条草船,步弓手再次放箭,这次中者有八成。三十步后有最后一条小船,步弓手放箭,中者五成,其中有一成人射程不到。

再后边已到了海子东岸,岸上扎着十个草人,这已是两百步开外的距离了,寻常步弓是射不到这么远的。

只见自步弓手阵中走出十名赤膊大汉,由外场送进来十杆铁胎弓。这铁胎弓比木胎弓强十倍不止,非有千斤的膂力不能将其拉圆。

十名大汉手抄铁胎弓,手臂胸背肌肉隆起,拉着弓弦硬生生将铁胎弓一点一点拽开,场外似乎都能从这吃力的动作中听到铁胎弓不情愿的吱呀声。

十张弓给十名大汉拉得圆圆的,大汉放松,取箭搭弦,瞄准东岸草人,拉弓放箭。十枝响箭镝鸣着飞向东岸,准准地扎进草人身体,现场登时爆出热烈的欢呼。

精彩还没结束,十名神箭手中又走出一人,精瘦的身材彰显彪悍,他从箭壶中抽出十枝箭,连珠价向东岸射去,每一箭都将扎在草人上的羽箭打掉,而且连珠硬拉铁胎弓十次,不仅是膂力和准头了,这份耐力十足惊人。

这一场博了个小**,现场掌声欢呼声不绝于耳,靖王起身鼓掌,传令叫带神箭手上台。

神箭手将上衣穿好,拜在台前。

靖王微笑道:“你是谁人治下?叫什么名字?竟有如此超能,实在厉害!”

神箭手抱拳答道:“小卒乃游氏双雄标下柏小三,多谢主公夸奖。”

“在海上岂不是小用了你!”靖王转脸对游舟道,“怎么样,孤挖你个墙角可好?”

游舟是靖王的大舅子,正经八百的一家人,哪里有什么墙角不墙角的,当下回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主公尽管带走,回头还我十门炮来。”

主臣众人哈哈大笑,那边赏赐了柏小三,演武继续。

常余热闹看得正兴,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小骚动,回头一看,竟然是邵尽秋找来了督查军官。

邵尽秋指着隔离带内的竹声:“就是她,混进了里边。”

督查军官绷着脸要拉竹声出来,常余连忙拦住:“这是我家属,不是普通人。”

督查军官胡子一翘:“你又是何人?”

“呀嘿,本官是紫金台司丞,怎么你认不出来么?”

军官正儿八经道:“那你坐着,这姑娘出来!”

“不能带家属么?”

“不能!”

常余瞅着邵尽秋气不打一处来,犯了犟劲:“那我要是偏把她留在里边你能怎样?”

军官眉毛一横:“你要敢,我就报于主公,给你军法发落!”

牛气了没眨眼的功夫,常余便怂了,眼睁睁看着竹声被拽出隔离带,邵尽秋得意洋洋的面孔,真恨不得一脚给他踹稀糊了。

章节目录 第三九三章 恍若紫苑 红原骑兵是方山公石立胥**出来的重骑兵,数量虽不多,但人马均是重装,合起来超过千斤,作为突击闯阵利器,对阵普通步兵或轻骑兵可谓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八百只红原重骑的马蹄扬起漫天尘土,震得地面上小沙粒不住跳动,马队横来竖往,气势如虹。重骑兵无弓无箭,只有一根长长的重戟,他们也几乎没有什么复杂招数,无非是借着马速与惯性突刺斜劈,即便如此,已令观者心惊胆战。

随后上场的是靖宁军最精锐的狼纛骑兵,旗手高高挑着灰白色的狼皮筒子,狼皮随风飘荡,似乎一只飞狼活了起来。

旗手身后,三百狼纛手捧三眼火铳松缰徐行,有不懂行的百姓嘀咕:“都说狼纛甲天下,这慢悠悠地看上去也一般,要真和红原重骑兵交锋了,我看讨不到好去。”

一旁惹恼了一个人。

“你们这些草民懂些什么,骑兵分轻重,重骑突击,轻***,这是在演武场放不开速度,要放到草原上再看看,重骑连狼纛的马尾巴都摸不着。狼纛用的是什么?火铳!开碑碎石尚且有余,击碎个把盔甲不在话下。重骑追不上轻骑,轻骑却可以轻松地在重骑周围穿插,重的够不着轻的,轻的却可以轻易打到重的,打完了就跑,你说哪个更厉害?”

邵尽秋动不动就在那里“指点江山”,常余简直烦透了,想用新学的御金术整治一下他的“夺妹之恨”,但单上善“不准擅用”的警告却时时在心头勒紧,此刻这家伙又在竹声面前臭显摆军事知识,气得他直瞪眼,要是留了胡子的话,胡子也要气吹起来了。

忽而灵光一现,常余向身后四周打量妥当,邪恶地笑了笑,借口出恭,暂时离席。

不一会常余回来,也不瞧邵尽秋和竹声,安安稳稳坐在席上观看狼纛演武。

此刻狼纛正在进行火铳射击,像过年放爆竹一样热闹,骑兵走马灯一样边骑边射击,海子西岸竖的皮筒靶子在枪弹之下摇摇欲坠。

忽而看台左后方一阵骚乱,一大群人推推搡搡往前挤,边挤还边叫嚷:

“我的邵郎你在哪里?”

“邵郎,邵郎我来啦!”

“前面的让让开,别挡着老娘的路!”

“你挤什么呀,就你长得这模样不得把邵郎吓坏了!”

“你倒好,胖得路都走不顺畅,指望邵郎瞧你一眼么?”

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子往前使劲挤,一看就是西坞酒楼歌坊里的牌头,原本站在前面的百姓推搡着叫骂着,不一会小孩子也哭起来了,有不少咸猪手趁机往肉厚肉软处挲摩,乱七八糟简直糊成一锅粥。

靖王正在观赏狼纛演武,忽然听到侧后方骚乱,急忙喊督军将官前去查探。

将官带着一彪督查兵赶到骚乱现场时,二十几个姑娘已经将邵尽秋团团围住,假胡子也撕掉了,一个个揪袖子拉手抱腿地揩油,搞得邵尽秋好不狼狈。

大兵毫不客气,马鞭一举,百姓再挤也让了条路出来。再将花朵们并邵尽秋一起哄赶了出去,警告不得再进场观礼。

即便邵尽秋想再观礼,那群鲜花们怎么容得他走掉,对她们而言,江南第一才子可比乌烟瘴气舞刀弄枪好看多了,一发儿将他拥搡进了西坞。

常余笑得肚子疼,竹声似是解脱又似是埋怨:“是你干的吧?”

“不可说不可说!”常余揉了揉酸硬的双颧,把手一伸,“再进来坐会吧,站也战累了!”

竹声把小手摇得小扇子一般:“我可不再进去了,不想瞧你们这些‘官老爷’发威!”

经这么一闹,百姓们对狼纛的骑射也没看齐全,囫囵看了个冲锋的结尾,场上收队,未等黄尘落定,另一个小队上了场。

这伙小队共五五二十五人,人人身穿红衫头扎红斤,手中长短利钝各式兵器五花八门,五人成一梅花小阵,五小阵又成一梅花大阵,正是当日在樾阳侯府围攻缪成的寒光阁死士。

梅花大阵摆好后,从另一个方向闯上来横十竖十的百人方阵,百人方阵各个着蓝衣扎蓝巾,兵器是一色的长枪大刀。

蓝队将红队包围,杆杆长兵冲内,演习围剿。红队梅花小阵带动大阵,转着圈互相配合着突围起来。

之前的步弓骑三军演练,练得都是行军布阵,有阵势的看个整齐,没阵势的百姓根本看不懂,什么招式套路就那么简简单单的几下十几下,可谓枯燥。

而这一场演练却是地地道道的近身搏击,寒光阁死士各种套路各种招式看得百姓目不暇接,一个个走高窜低闪转腾挪,这可比街角打把势卖艺的厉害多了,场外登时潮水一般响起喝彩。

谌卢本应坐在观礼台的,但他今天有任务,便坐在了演习等候区内。

冷兵器比之热武器的威力逊色太多,可也正是因为这个弱点,叫冷兵器的指挥者极大地发挥出人体的潜能、人与人之间的默契、优势与劣势的互补。因此他怀着一颗参研与欣赏的心观看紫星人演武。

场上蓝队人数虽占优,但无论从武技、阵法还是配合程度上都差红队太多,梅花阵转齐五圈,已有半数蓝衣兵“死”在了地上。

阵法一开,阵内人也不容易轻易控制,渐渐地,红队将剩余的蓝队逼到了看台右角,约莫“梅花花瓣”再转几周,蓝队便要“全军覆没”。

也不知是打得兴起还是失误,红队中一名使铜棍的大汉一个动作没收住,铜棍足劲撩在蓝队一根大刀上,大刀兵哪里受得了这千斤巨力,手一个没攥紧,大刀打着旋飞到半空,向着旁边的观礼人群劈了下去。

一阵惊呼响起,场内场外所有的目光都粘在这根旋转的大刀身上,低下密密麻麻全是百姓,大刀刃口有二尺多长,这要是砍在谁身上,就不是出点血的小事故了。

千钧一发之际,谌卢潜运起能量场,准备拖住大刀,哪知力场还没过去,大刀居然在人群头顶上停住了。

百姓吓得呼啦啦躲到一边,中间正好空出一块地方,大刀这才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谌卢大为吃惊,自己的力场尚未到达,是谁有同样的异能可以隔空控物,他是谁?是官是民?和激扬号有什么关系?揣着疑惑,他目光向大刀掉落处仔细搜寻。

接踵摩肩的地方,能空出一个掉刀的空,那四周势必挤成了一团浆糊,果不其然,地上倒了一大片人,胳膊绊着腿,屁股对着脸,纠缠着半天站不起身。

谌卢突然浑身打了个激灵,在人群中,一个紫裙少女被人搀扶起来,她原本带的纱帽已歪在一边,看容貌,不是自己朝思夜想的紫苑还能是谁。

谌卢的第一反应是惊呆,待紫苑重新戴好纱帽遮住脸孔后他才反应过来,什么演武场,什么人山人海,在他眼中全不存在了,视线里唯一一个焦点,脚下唯一一个目的地,只剩下紫苑所处的位置。

他冲到等候区边缘,翻过竹栅想往百姓堆里钻,边上站桩的督查军卒立刻将他拦了下来。

谌卢甩脱一个,旁边又冲出来两个,大喝着叫谌卢回归本阵。

谌卢脑子一热,想用能量场把督查兵推开,可毕竟没有失去理智,只是冲着紫苑站的位子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然而没有人回应。

督军很快赶过来,本来是处理刀砸人的事情,结果给谌卢抢了个风头,急忙询问情况。

谌卢扯谎道:“刀砸中我一个朋友,我要过去看看。”

督军示意兵卒放行,谌卢挤进人群,到了掉刀的空地,左顾右盼,扒开这个看看那个,却哪里还有紫苑的踪影。

然而,空气里滞留的那一息香气,无疑是紫苑的味道。

没错,即便眼睛看花了,鼻子不可能闻错的,千真万确,这里的确曾站着紫苑,她人去哪儿了呢?难道说她刻意避开我么?

令上工从看台上也赶了下来,问谌卢怎么回事,谌卢含糊地回答,不甘心地问这个问那个,问有没有见到一个紫衣姑娘。

老百姓说什么的都有,还有把穿紫花袄的大妈推给他,谌卢有些心灰意冷,丢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位子,再后边有什么事情,他已全然进不去脑子了。

先是左后是右,两场小骚乱搅得靖王有些不开心,待看到海军在上下海拙劣的演习后更加恼火:就凭这副模样,怎么跟飒槟槌交战,水兵居然能掉到水里,也不知道平常是怎么操练的!

为了扫扫心中的不痛快,靖王传令叫海军后边的演习取消,直接上演习的**部分。

谌卢被人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轮到玄武大将军上场了,谌卢指挥着兵卒将蒙着红布的火炮推到场中,药箱搬运到位,标靶认准。

指挥这一切时他极力克制自己不去想紫苑,可思维却不听他的,总是在开小差,其间疏忽了不少细节,若非缪成在一旁提醒,大炮估计连点都点不着了。

见场中央推出来三辆蒙着红布的东西,百姓们的新鲜劲都上来了。

“哥哥,你说这是嘛?”

“弟弟,我看着咋像是石狮子呢!”

“石狮子?弄啥?力士举石狮子?”

那边的也在议论。

“我猜这一定是攻城锤,俺当过民兵,这么重的家伙一定是攻城锤!”

“我看不像,我赌一吊钱,红布底下是头镇河铁牛!”

“来来来,押攻城锤的把钱放这边,押铁牛的放这边……”

三匹红布在谌卢令下全部揭开,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场内外登时一片喧哗。

炮手很快为三尊大炮填药包注铁丸,再将炮口对准上下海东岸小山包半山上的空地标靶。

谌卢以目光请示靖王。靖王微笑着点了点头。谌卢下令开炮。

轰!震耳欲聋!百姓鸦雀无声!

第一颗炮弹挂着火线打到山包一块巨石上,巨石化为齑粉,激起满天碎石。

轰!波澜惊动!百姓捂耳藏头!

第二颗炮弹打到制定目标,整一排树**着倒下。

轰!云天震撼!百姓鼓掌欢呼!

第三颗炮弹轰在山腰处,一片山体带着树木岩石坍塌而下。

看着自家火炮有如此威力,靖王露出满意的笑容,正准备嘉奖谌卢,突然又是一声轰鸣。

百姓仍旧起了一阵欢呼,却没见海子对面山体有任何异动。

正在大家疑惑之际,有眼尖的已发现了异常,遂放开嗓子大喊:

“城里炸啦!城里炸啦!”

章节目录 第三九四章 阿洛救小霓 爆炸地点位于北城门附近一个十字路口,西北角方圆五丈已被夷为平地,周遭被爆炸波及的民房情况也很不好,只有砖瓦房还能勉强站着,竹木茅草结构的房子已变成一堆垃圾。

大火大口大口向天空吐着浓烟,尽管北城门卫和附近义勇已赶来灭火,但一盆水一桶水对阵火兽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水往进一泼,火非但不小,反而更炽烈了三分,这下真真感受到了杯水车薪之所指。

火焰一口一口吞噬西北角能烧的东西,炙烤十分严重,救火人已不能近前,只好设置出隔离带,等火自己烧完,现在转而救助遇难百姓。

爆炸的冲击波第一时间几乎将附近的活人全部震死,稍远些的幸存者满头污血黑灰,有的痴呆坐地,有的惊恐嘶嚎,有的盲目寻找家人,有的不知所措。

靖王并重臣避开观礼台骚乱慌恐的百姓,从上下海坐战艇到达北岸,再一路赶来,当看到爆炸的惨状,靖王两侧太阳穴突突跳疼。

八月十五!又是八月十五!

去年在钟玄你就摆我一道,今天又来这么一出,老天爷,你是真和我高犁文过不去么?要是真看不下去高犁文在这世上晃荡,你早些收了我去吧,省得如此费尽周章。

朱镇幽叫来暂时负责救火的北门监卫,询问详细情况。

监卫说爆炸的地方是一家爆竹铺子,事前毫无征兆,突然就炸了,北门官军距离较近,所以第一时间赶来救火。

爆竹铺子?

按理说中秋距离年节尚早,城内是不允许囤积爆竹的,即便屯了,一个爆竹店再怎么炸也不会将周边炸成这样。

监卫说出了关键之处:“爆竹在这个时节是肯定不会有的,不过最近军中制造火器,需用**的量加大了,这不法商人想必是想捯饬**赚上一笔,因此私下里屯了许多,不然不会弄出这么大动静的!”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是谁允许军中购买私人**的?这么多**堆在这里为什么没有官员来查?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不偏不倚,这里正赶在上下海三通炮响之后炸了?这仅是巧合呢,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问题一旦提出来,思路便清晰了很多,一旦涉及军用,里边的水恐怕很深,不光是河北方面,恐怕靖王原属也脱不干净关系,不过当务之急是调查爆炸原因,从所有表象来看,这八成是一起故意纵火案件,那么是谁干的呢?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边靖王安排人员调查、救灾不提,单表数里外的一个小胡同。

胡同里边是一套独门宅院,门口守着四名靖宁军,就在爆炸前一刻钟,自胡同外闪进来一名彪形大汉。因为这胡同里只有这么一家宅院,因此守门卫兵将大汗拦住,禁止通行。

大汉貌似听不懂卫兵的话,凑近耳朵仔细聆听。当近了身,大汉突然发难,一巴掌将眼前卫兵掀了个后空翻,脑袋狠狠撞到地上石板。紧跟着跨步一拳,将另一个卫兵的脸砸塌了,死尸倒飞出去撞到另两名卫兵身上。

那两名卫兵反应也真够快,当下横过矛尖戳刺大汉,同时口中大声呼喊,想叫胡同对面的小队班房听到。

大汉没有给他两个太多机会,他一手一根攥住长矛,手腕一用力,右手那人拿捏不住松开手来,大汉一夺一捅,矛尾木头尖狠狠戳进原先主人的胸膛。

左手那卫兵死攥着长矛不放,同时嘴里大声呼救。

大汉运起神力,硬生生连矛带人举了起来。那兵更不敢撒手了,杀猪般叫喊。

大汉猛地往地上一掼,那兵摔了个四仰八叉,矛再也拿不住了,挣扎着要起身,那边大汉抡着矛杆又砸了下来,矛杆抽到卫兵后脑勺,硬木杆子应声而折,那兵也呜呼哀哉了。

胡同里大汉连毙四人,费时不过二十弹指,但毕竟还是惊动了胡同外的十人队值班房,里头当下冲出来六名兵卒,可还未等冲进胡同,道边闯出来六名劲装硬汉,手持利刃,一人一个,麻利地解决了战斗。

胡同里,大汉一脚踹开宅门跳了进去,想大声又不敢大声:“公主,你在哪里?”

未等有人回应,左侧突然暴起一声狮吼,紧接着黄光一闪,恶风扑面。

大汉忙侧身躲闪,迎面瞅到两只狮爪打了来,不及思考,双手迎了上去,一手一只钳住狮爪,却被一扑倒地压在下边,硬撑着不叫狮爪按下来。

待看清了敌人,大汉吓得虎躯一震:我的个海神姥姥,这么大头狮子,怎么长着这么丑一张人脸?

小鹿同大汉角起力来,两只手两只爪左磨右磨,一个嘴里哼哧哎呀,一个嗓子眼里咕噜嗷呜,看上去好似在打太极,实际上有千钧的力道在迸发的瞬间抵消陨逝。

小霓听到乱子赶忙出屋,见地上有两个身影扭作一团,定睛看去,居然都是自己的贴身保镖,急忙大喊叫停。

阿洛先收手,却被不服气的小鹿扇了一巴掌,气得他又要上去拼斗,却被小霓拽住。

“是你!你怎么来寂磬了?”

阿洛狠狠瞪了一眼小鹿,不答先问。“这是什么怪物,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小霓嘻嘻一笑:“你还说,你不在我身边,我总得找个保镖保护我吧,别看他长得奇怪,他对我可是很好的,关键还厉害,怎么样,你领教了吧?”

原来当日阿洛并海葵国八名护卫被小霓留在佑节关,苦等了数日,因有主人的命令——不许上山去找,因此众人就傻乎乎在山下眼巴巴等着。

话说这些海盗在大海上十分灵光,到了山里却傻头傻脑的,就那么每天吃喝拉撒睡地等,当真应了那句“下海之人不上山”。

这天突然得着一封信,是小霓从恒光峰山洞下到山脚后写的,信里叫阿洛等人到河北木鳖城找自己。河北在哪里?木鳖城又是哪里?几个外乡人边走边问,拖拖拉拉一个月才找到木鳖城。

可此时已是六月十二大凶日之后了。

九人费尽周折渡过海洪大河,到木鳖城一看,这里早叫妖军屠了城,满城残垣断壁荒狐野狗,哪里有半个人影。

无奈之下只得继续打探,几经辗转,在不久前探知了主人被靖王囚禁的消息。

阿洛像堵山一样看着小霓,好似空山不语,一路上所有的情绪都从眼神中流露出来,看得小霓好不惭愧。

“好啦好啦,这回算我做错了行么,以后再不会抛下你们啦,别用这眼神看着我好吧,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胳膊是胳膊腿还是腿,回头补偿给你们一人十颗大珍珠好了吧!”

阿洛绷着脸道:“跟我回东海城去!”

“啊,回东海城呀?这里蛮好的呀!”小霓狡辩。

阿洛不管她说些什么,只侧着脑袋向着西北方向瞅着。

“喂,我说阿洛,你听到我说话了么?你这是在干嘛,我不要你救,我还得在这里……”

小鹿浑身狮毛猛然间炸了起来,他瞪大眼睛左右寻找危险的来源,蓦地大地打了个激灵,震得一片瓦摔到地上砸得粉碎,几乎就在同时,一声炸雷震荡在院落当中,吓得小霓一屁股跌倒在地。

“我的妈呀,这是怎么啦?”

阿洛稳稳当当站着,看着西北方向腾起的浓烟,他道了声“成了”,俯身下来抱起小霓就要走。

小霓挣扎着要下来:“你干嘛呀,我说不走你没听见么,我不回东海城不回东海城!”

阿洛语气坚决:“这次你没得选,必须跟我回去!”

小霓急了,冲着小鹿大吼:“还等什么呐,这个人要劫持我,快点救我呀!”

若换作平常,小鹿早就一口咬上来了,可今天他却变作了懒猫,弓着身子抻了个懒腰,难得地说出还算连贯的话。“我能闻出……他救你……跟他走!”

小霓气得快喷出西北天空那股黑烟了,她双手猛捶阿洛。“我以海葵国公主的身份命令你,赶紧把我放下,不然我要你好看!”

阿洛钳得更紧了三分,说出的话硬扛着气人:“我只听飒槟国主一人的命令”

“不行不行,我的长短火铳还在屋里呢,我可不能没有火铳,放我去拿,我肯定乖乖跟你走!”小霓硬来不成,转而施计。

还没等阿洛回应,小鹿开口了:“我来拿!”言罢跳进屋中叼出两把火铳。

小霓气得七窍生烟,好嘛,两个刚才还势同水火的家伙此刻居然联合起来对付自己!她无计可施,只得任凭阿洛摆布。

胡同口早停了一辆马车,阿洛老实不客气地将小霓双手双脚捆住,再拉了根白布条准备勒嘴,小霓吓得连连讨饶。

“手脚都绑了,咱不塞嘴行么?”

小鹿懒洋洋先跳进车里,颐指气使地发号施令。“她叫……塞!”

“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臭东西,枉本公主往日对你们好,今天竟然勾结起来一起欺负我!”小霓哇地一声佯哭起来,“死缪成你死哪儿去了,快来把这两个混蛋给我……”

布条一勒,再后边就是愤怒的呜呜身了。

阿洛将小霓轻轻放进车中,冲着小鹿一点头。

小鹿白了他一眼:“今日……事急……来日……再战!”

阿洛嘿嘿一笑,招呼六名护卫穿街拐巷奔去北门,将近时,暗处闪出来点火炸爆竹铺的两名护卫,二个悍匪满脸兴奋,看来是从没点过这么这么大一个爆竹。

众人化整为零,趁着火场骚乱,一个个潜出北门,不向东行,反向西北鹿猩山潜去。

章节目录 第三九五章 受辱 小霓被救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靖王耳中,略一联想便能猜出个大概,爆竹铺为什么早不爆晚不爆,偏偏赶在阖城官民都去上下海观礼的时候爆。

口谕传出,快马飞奔上下海演武场,通过刚辟出来的急救通道送到商涵手中,商涵接谕后眉头紧皱,立刻联系负责善后的窦冠奎,窦冠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拨给商涵一百名府兵精锐。

二十五名寒光阁死士并一百名全副武装的府兵压到演武场南边,分开各组演习军马,直找缪成。

收队的事情本来应该是队长谌卢指挥,可他自打瞄到紫苑后便魂不守舍,此刻正在和令上工窃窃私语,收炮的事情就交给了“副队长”。

缪成老远瞅到杀气腾腾的寒光阁便知道有事,看着他们径直扑向自己,脑中莫名其妙地迅速转了百十个逃离的念头,可他毕竟心中无鬼,且看看他们找自己是要做什么。

商涵有过在樾阳侯府和缪成打交道的经验,心中虽然一百二十分不服,但面子上还是能过得去的,他将队伍留在身后,紧走两步,当先一抱拳。

“缪兄对不住了,奉主公口谕,要暂时请您跟我们走一趟,有些个嫌疑需要澄清一下。”

缪成并不着急,笑着问道:“不知主公要我澄清什么嫌疑?”

商涵客气回道:“什么事情商涵实在不知,奉命行事耳,望缪兄配合。”

君子坦荡荡,自己没做什么对不起靖王的事情,若还是为着朱珠那事,索性就叫他再关一关呗,等气消了,他还真能对死忠的属下开刀不成?

缪成向谌卢看了看,为避嫌疑,他请商涵过去打声招呼。

谌卢魂不守舍,也不知道“带走缪成”具体是什么意思,只冲着自己的“队副”点了点头,重又和令上工咬耳朵了。

另外一边,艾师也被几个人带走,不过区别是,缪成扔投回了大牢,而艾师则在自己的寓所里软禁。

谌卢恍恍惚惚丢了魂一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家的,这一天疲惫倒算不上,可就是极其劳神,劳神的对象也只有一个,那就是紫苑,这是他头一次发现心里要装一个人居然那么得累。

我该如何找她?

她离开寂磬了怎么办?

她为什么躲着我?

翻来覆去都是这些问题,但臆想出的答案有千百种,九成“答案”都叫肚子阴阴地难受,只有一成偶尔叫他嘴角略翘上一翘。

不行,不能这样傻等下去,她既然在观礼现场出现,那很有可能会在西坞落脚,大不了我挨家客栈去查,总比缩在床上胡思乱想得好。

说做就做,谌卢翻起身,也不和令上工打招呼,开门要走,迎面和一个人差点撞上,定睛看时,却是常余。

“常兄弟,你来找我?”

常余面露急色:“出事了,我来找谌大哥帮忙!”

“出事了?什么事?”谌卢有些摸不着头脑。

常余往门里一挤:“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

谌卢正要出门寻找他的紫苑,被常余堵了门,心中有些不快,可转念一想,有这家伙在,说不定可以用占星术为自己卜一卜紫苑的方位,那可是事半功倍的事情,自己也真是笨,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好的办法?

“不好了,缪大哥又叫靖王给抓进大牢了!”常余未等坐下,话已喷出口。

“什么?”谌卢大吃一惊,“他怎么回事?”

“天哪!白天寒光阁带他走你不知道啊?”

谌卢那时候满脑子只有紫苑,哪里会注意缪成是被请走的还是带走的。“发生什么事了?”

“城北爆炸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谌卢摇了摇头,他能知道自己炮响三声后多出一声响已经不错了。

常余道:“城北一家爆竹铺子炸了,把周边民房烧毁了好几间,说是死了十几号人,若不是有演武观礼吸引过去一部分百姓,估计死伤数量就成倍了!”

谌卢没头没脑问道:“是缪成干的?”突然觉得这问题好傻,当时缪成就在演武场,他没有作案时间,转而圆话道:“是他策划的?”

常余苦着张脸摇头:“当然不是他,他干嘛炸人家爆竹铺子呀,你知道么,飒滨茉霓被人救走了!”

“小霓?”

常余点头:“软禁她的十人队死了九个重伤一个,说是来了一伙强徒袭击他们。”

“那这事是缪成策划的?”脑子里一旦揣了“情”,智商便会大幅度下降。

“哎呦我的谌大哥呀!你今天是怎么了?”常余急得狠狠拍了自己大腿两下,“要是缪大哥的谋划,他能去演武场?他会呆在那里等寒光阁抓他?连艾师道长都被监控起来了,这事闹大了!”

谌卢没脑子想这里边的因果联系,只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吧?”

“当然是去找靖王为他们两个说说情,你铸炮刚立下大功,靖王一定会听你劝的!”

“那好,我帮你再去跑一趟。”谌卢本想叫常余帮测紫苑,但看他此刻火急火燎的样子,也没法静心,干脆把缪成的事情办妥了再和他说吧。

第二天谌卢拜访靖王,很快得到召见。靖王挂着两袋黑眼圈,神情略显疲惫,不过笑容没有忘带,亲切问道:“谌贤士找孤有何事啊?”

谌卢也不拐弯,直愣愣问道:“听说缪成又下狱了?”

靖王脸色一沉,但很快恢复笑貌。“他嘛,与城北爆炸有些个嫌疑,孤将他抓起来不过是为了堵众人的嘴,实际上不会为难他,等爆炸原因找到,孤定将他放回你的作坊,如何?”

这话说得圆润,谌卢一时不知道再如何争取,只得笨兮兮问道:“他真的没事吧?”

靖王多老的一根油条,对付面前这个外星矮个子还不是风卷残云。“贤士放心,他是孤的亲信,孤怎能害他!”

谌卢把靖王的回复组织成自己的话,准备回复常余,正准备告辞,却被靖王拉住。“贤士留步,孤还有事情要和你讲。”

“您请说!”

“最近的一批炮最快什么时候可以铸成?”

谌卢掐指头算了算:“以现有材料、人力、场地看,十天可出三尊。”

“夜里开工么?”

“夜半而息!”

“那孤要增派人手扩大场地,另外全天候开工,速度如何?”

谌卢问:“您急要?”

靖王点了点头。

“那唯一的瓶颈在钨锰砂,以现有储量看,只够造十尊。”

“那就是十三尊。”靖王仰头思索,小声念叨。“十三尊也就将就着两艘,不一定够啊!”

“您说什么?”

靖王回过神来:“没什么,就按这个数造吧,五天可成么?”

“只要人手场地充足,五天应该可以。”

“那就辛苦贤者了,等日后一并赏赐。”靖王顿了顿再问,“如果钨砂锰砂充足,铸八十门炮需要多长时间?”

谌卢玩笑道:“如果您能拓出来八十组熔炉、模具和场地,每组安排五名大师傅三十名帮工,全天候运转,五天就能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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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牢,刑房。

缪成被一桶凉水泼醒,水里肯定加了盐,蛰在背上伤口挠心价疼,他从来不自诩为硬汉,因此该****,该嚎叫嚎叫,可一身硬骨头却不散。

话说这事本来和骨头硬不硬没什么关系,本来缪成也不知道小霓是怎么被救走的,再怎么问他也不可能知道真相,可负责审讯的偏偏是商涵,这断袖虽然功夫俊,但是肚量却远不及功夫之万一,明着是为钦犯私逃案审讯,可一动起刑来,分明便是为报那日樾阳侯府受辱之仇。

商涵阴鸷的嘴脸在牢窗透进的月色中忽明忽暗,他亲自动手,许是打累了,正摊在椅子上剥石榴吃,弄得满手满嘴都是石榴汁,活像是在啃啮缪成的血肉一般。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如何放走要犯飒滨茉霓的?”他懒洋洋问道。

缪成咳出一口痰,背上疼痛稍减,他咧着嘴算是冷笑:“你这问题问了第十遍了吧,打也打累了,我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你爱打打,打死了事,好不好?”

商涵怒色一闪,嘬着牙花子骂道:“贱货,别不识抬举,你当靖王会心疼留你一命,实话告诉你,你就是一条狗,咬人的时候放你出去,要吃狗肉的时候分分钟放你血,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在劫难逃,就算是你那瘫子师父来求情,你也没得转机!”

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

任如何打骂自己,缪成都无所谓,但商涵居然敢口出不逊侮辱师尊,这口气实在难忍。

当真怒极了,反倒叫缪成冷静了下来。“哎,也不是不能说,不过这后边全是人,我难以启齿,不如你过来,我耳语给你如何?”

商涵眼睛一亮:“你想通了?”

缪成佯作气馁:“实在撑不住了,但你要保证,一旦我如实招供就放我疗伤!”

商涵大喜,一挺身站起来,把石榴往地上一丢:“行,你招供,我放你下来。”言罢侧头附耳近前。

“实际上,我和那飒滨茉霓早就商量好了,在中秋月圆之夜动手,谁知天赐良机……”

缪成闷声说瞎话,待商涵上钩,猛张口咬去,一咬中耳,商涵猪叫一般嚎叫,但缪成怎会松口。

商涵急了,运气一掌向缪成胸口打去。

缪成护体真气已叫千鞭打散,生生挨了他一击,却仍不松口。

商涵急了,照着缪成胸腹一顿乱捶,捶得缪成急了眼,猛地一撕,将商涵左耳并周边脸皮生撕了下来。、

商涵尖叫一声,捂耳摔倒在地,他也顾不上缪成,急忙跑到供犯人查看自己伤情的镜子前,扭头一照,这一照不要紧,居然给他照地嚎啕大哭。

“我的脸!我的耳朵!”商涵烧红了眼,“今天不弄死你,老子自己下地狱!”

缪成嚼碎商涵的血肉,恶狠狠吐到地上,随即仰天大笑,但商涵随后的一句话叫他从胜利的峰峦堕入冰窟,浑身不自觉地抖如筛糠。

“你们几个给我死按住他,把他裤子给我扒下来!”

章节目录 第三九六章 受虐 如果说什么耻辱能够打倒一个铁铮铮的汉子,那么那种耻辱无疑是最卑劣、最恶心、最丧心病狂的。

缪成面如死灰,眼瞳空洞无神,就这么像滩烂泥一样趴在囚床上,背上的伤完全没有得到治疗,轻处虽已结了层嫩痂,但严重的地方仍在随着心跳往外渗血。血眼一拍一拍慢慢鼓动,若再照这样下去,恐怕催动它们的动力就要熄灭了。

常余再不敢往他背上看,每看一眼,心脏就好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捏上一下,即便呼吸都不敢太深,怕血腥混杂着屎尿的味道叫自己把早饭倒出来。

塞给狱监一锭大银,后者锁好牢门识趣地走开,常余放下食盒,俯身近前轻声呼唤:“大哥,我是常余,我来看你了,你……你还好么?”

缪成眼皮稍稍抬了两毫,重又垂回原来的位置。

“大哥,大哥,我是常余。”他以为缪成没听到,加大了声音。“你还好么,我来看你了!”

仍旧没有回应。

常余挪到缪成视线前,挥了挥手继续呼唤,仍旧毫无反应,常余犯急了,怎么叫都不应声呢,不会是给打傻了吧,一念及此,心头火气,腾地站起身来扒住牢柱。“管事的呢,给我过来!”

狱监晃晃悠悠踱回来,半死不活道:“这就要出去啦?受不了这味是吧?”

常余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指点缪成背伤:“我来问你,是谁将他打成这样的?是谁有这个权力用此酷刑的,我身为监天御史,非得狠狠参你们一道不可!”

“哎呦,原来是新晋大天师啊,失敬失敬!”词是恭敬词,语却是戏谑语。“怎么,大天师俯察民情啦?”

常余更火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紫金台管不得么?莫说此人是主公麾下最信任的亲信,便换作普通囚犯,御史大印也有权利弹劾你们!”

狱监也不知是害怕了还是嫌麻烦,连忙夸张地点头:“好好好大御史大天师,您老人家能管得行了吧?”

“那你告诉我,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对缪成用笞刑,你莫怕,若是你主官,我定不将你说出去!”

狱监贼笑了笑:“不瞒上官,这个小的还真不知道,送来时已经这样了。”

“那是谁送来的?又是从哪里送来的?”

“这个嘛,估计上官要好好写参本啦!”

“什么意思?”

“人是王府送来的,送来的人是王府的人!”

常余一时愣住了,心底被王因然撩起的火苗慢慢烧了起来,烧得他眼白裂出道道血丝。

便在这时,牢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叫喊怒骂加上打砸摔碰好不热闹。狱监正要出去查看,却有一尊煞神闯了过来。

“那个驴生狗养的屌货躲在哪里?”

来人五大三粗,面目狰狞,满脸络腮胡像根根黑针倒插在肉里,右手攥着条蟠龙熟铜棍,左手托着一个狱卒,身后跟着四名同样凶神恶煞的大兵。

狱卒见着狱监,像孩儿见着爹娘一样,哇地一声哭了满脸鼻涕。“我的爷呀,小七小六叫他们给打死啦!”

狱监哪里见过这阵势,抖抖索索质问:“你……你们这是要劫……劫牢反狱?”

那恶汉已将眼睛扫到缪成,将手里狱卒往狱监身上一丢,被砸倒的狱监张嘴准备呼救,却被两名当兵的拿马刀逼住,登时把一口气吞回肚里。

常余一挺胸膛:“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恶汉的吊睛上下扫了扫常余,看眼前一身官衣,略微阻了阻他的脚步:“你他妈的是谁,堵在这里什么意思?”

“本官乃是紫金台钦天御史,你是何人?你手提凶器擅闯官狱是想做什么?寂磬城没有王法了么?靖宁军没有军规了么?”

胸口蓦地一紧,紧接着气息不畅,眼前金星乱冒,身子倒是轻巧了,天旋地转的,忽而背上又是一紧,这下什么金星银星都看不见了。

石周龙踹飞常余,一个跨步冲到缪成身边,大手一探,拎人高马大的缪成像拎小鸡一样,捏着脖子将他顶到墙上。“是你他妈的弄伤了我涵弟?”

缪成被石周龙捏得喘不上气,双手虚弱地想扳开石周龙的钳子手,却连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说呀,你他妈的神气劲儿呢,怎么着?现在屌怂了不敢放屁了么?”

缪成嘴里嗬嗬有声,但说不出话。石周龙稍松了松手,缪成挤出一句咒骂:“祝他死全家!”

轰的一声,缪成被石周龙狠狠掼在地上,身体里嘎巴嘎巴乱响,总之哪儿都疼,也不知道折了哪里碎了哪里。

石周龙一脚揣在缪成腰眼,将他半个身子踹撞墙上:“你他妈的再说一句,老子今天废了你!”言罢又是两脚。

缪成将口中血沫吐干净,斜眼睃着石周龙,虚弱但是倔强地回击。“你最好今天杀了我,若还能叫我缪成出去,定将商涵这畜牲千刀万剐油煎火烤掏肝剜……”

这一胶结结实实踢在缪成面门,整个世界一片白,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屈辱,好像进入到另外一个世界。

但这种奇异的感觉很快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窒息感,他不得不张开嘴呼吸,这一张嘴,从鼻子里流出的血水一下灌了半嘴,呛了一些进气管,忍不住咳了起来,“哒哒”两声,也不知道嘴里有什么东西咳掉地上了。

耳朵似乎能听到一些闷闷的声音,一个险恶一个温暖,然而那股温暖的气场小了些,不足以抵御那险恶,缪成想张开眼看,却怎么也翻不动眼皮,只能尽力听着。

常余挓开手臂护在缪成身前,胸口虽然硬硬地疼着,胆子虽然瑟瑟地抖着,但一颗心强硬地顶在恶的面前,一步不让。

“滚开,这是老子和这屌货的事情,你他妈要是再不识相,小心老子一起将你打发喽!”

常余挺直脊梁稳如泰山:“国有国法,你如此逞凶施恶,就不怕遭报应么?你把他杀了,你就不用偿命么?”

“老子是靖王麾下第一先锋,杀他一个孬贱的看门狗遭他妈屌报应,再警告你最后一遍,让不让开?”

常余将胸脯一挺:“我是靖王麾下钦天御史总管祀天祈禳诸事,你敢杀我么?”

“滚你娘的!”

石周龙抡起大巴掌扇在常余脸上,常余站立不定一跤跌倒,他也急了,不顾眼前一片黑,盘在地上去抱石周龙腿。

石周龙哪里能叫他抱着,抬起脚将常余踹到牢柱前,跟上补了一脚,踹得常余又闭过气去。

他翻回头去看满脸血污的缪成,他鼻梁断了,门牙掉了,眼睛肿成无花果睁也睁不开,但唯一的一只手高高地竖起小指,在用最后的力气蔑视石周龙。

石周龙彻底失去理智:“我日你八辈祖宗!”他高高地举起熟铜棍,“敢叫你知道欺负我涵弟的下场,明年今日,看谁为你烧纸!”

熟铜棍挂着风声猛砸缪成天灵盖。

若叫这一棍砸中,慢说脑壳,便是一掌厚的石碑都要给生生砸断,缪成心中忽而平静,原来死就是这么回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

唉,亲爱的小霓,枉你对我一番情义,我这就走了,你好好活下去吧;

敬爱的师尊,你老人家可要保重,大师兄,二师兄,请替我尽孝;

好兄弟常余,谢谢你还能来看我,真该再多传你几套功夫的;

功夫……齐骏啊,我来不及了;

高荃,祝你幸福;

王爷,就这样算了吧,我已尽忠!

这一通胡思乱想,缪成真以为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却渐渐听清楚了石周龙急促粗重的呼吸。怎么?我还没死?他不是要砸死我么?

他右手摸了摸头顶,完好无损,又向上探了探,摸到熟铜棍正悬停在自己头顶一掌多高处。咦?石周龙怕了么?

他强将肿胀的眼睛撑开一条缝,眼前的景象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石周龙面红脖子粗,拽着熟铜棍使劲回夺,但那条熟铜棍好似在半空中定死了位置,任它的主人如何拧动身体,它就是纹丝不动。

石周龙哼哧着又拔了一阵,渐起的恐惧慢慢侵蚀狂怒,这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棍子为什么像千斤重闸一样纹丝不动?难道说,缪成真有达真观妖法护体不成?

即便有妖法我也要为涵弟出气,棍子不听话,还有刀子。

石周龙撒手放开铜棍,棍子不因他撒手而掉落,仍旧悬在半空,他趁恐惧还未淹没怒火前,拽出贴身匕首,朝着缪成心口猛刺。

妖法再度显应,熟铜棍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同时,匕首在距缪成皮肤一掌处再次停滞。

石周龙吓坏了:“你他妈这是什么妖法?”他松开匕首,抡起沙包大的拳头,“今天即便用这一对肉拳也要砸死你!”

拳头朝着缪成太阳穴砸去,这次没有丝毫滞涩,只是手凉冰冰跳了一下。

石周龙眼睁睁瞅着自己的匕首莫名其妙出现在拳击半途,刀尖冲外,自己的拳头莫名其妙地扫了过去,血光一闪,整个匕首没根扎到手背,刀尖从握紧的指尖扎了出来,也不知是匕首钢口太好还是拳头捏得太紧,一时间竟一滴血都没有。

恐惧的制造者反被恐惧吞噬,他大叫一声,连滚带爬逃出囚牢。

章节目录 第三九七章 找帮手 常余精疲力竭,一跤软倒在牢柱之旁,修习御金术虽已有小成,但方才强动真气禁锢铜棍禁锢匕首,再反转匕首重伤石周龙,叫他气血大乱,几乎维持不住神志,只靠一口硬气强撑着。

“喂,狱监,喂,那狱监,死没死?”每喊一声,常余便要付出急促的呼吸。

狱监一直给石周龙的两名亲兵逼着,屁都不敢放,当石周龙落荒而逃后,四名亲兵也跟着撤走,这才连连抚按心口,却觉得裤裆里黏黏湿湿得好不难受,原来早已给囚牢中的画面吓出了黄白之物。

当常余喊到第三遍时,狱监才有反应。“大……大人,小的在。”

常余说半句喘三口:“去,报警,找靖王!”

“御史大人,非是小的不肯,小的乃是小吏一名,没资格进王府呀!”

“那就叫,你们头,去,快!”

狱监好歹还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哆嗦着起来,摇摇晃晃跑了出去。

常余又喘了一会,胸口稍舒服些,这才关注缪成:“大哥,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缪成委在墙角睁着右边眼睛缝目睹了一切,正百思不得其解,连忙问常余:“刚才,发生了什么?”

单上善的警示常余牢记在心,即便是缪成,他也不敢轻易吐露真情。“我也纳闷,难道不是大哥,施的法术?”

缪成“嗬嗬”两声算是苦笑:“你大哥要是会法术,能落到这步田地?兄弟,你还能动么?”

常余试了试,勉强能行,便吃力地爬向缪成,向他身边一倒,又喘了半天。“大哥要说什么?”

缪成这次算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之前一些为难的、纠结的、疑惑的、不忍的事情全都想通了,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他现在无比清晰,若说商涵的侮辱叫他起了死的念头,那么石周龙刚才的折磨则给了他活的念想。

为所爱而活,为复仇而活。

“好兄弟,大哥托付你一件事情。”

“大哥尽管吩咐。”

“你要想方设法见到我二师兄,请他救我!”

“艾师道长那边我会想办法,不过你这边我也一样会努力!”

缪成轻轻摇了摇头:“我这边情况很复杂,你暂时不要掺和,只要帮我把话带到就很感谢了,可好?”

“说什么谢字,是不拿我当兄弟了么?那你这边……”

“石疯子这么一闹我是肯定死不了了,你放心!尽快,去吧,一定保密,其他人谁也不要找!”

常余支撑着站起身来,回头不放心地看了看缪成:“大哥,你真的确定你是安全的?”

门外突然响起杂乱慌张的一串脚步,很快一队狱卒跑了过来,为首典狱官吓得半死,怎么自己的管辖内出了这么大乱子。

先吩咐狱卒把缪成抬回床上,众人七手八脚,缪成也不知碎了多少骨头,给搬运地嗷嗷直叫,气得常余连爆粗口。医生随后也来了,安顿好缪成,典狱官急忙向王府报告,常余得着缪成的暗示,乘机离开。

常余挨回家中,吓了竹声一大跳,小姑娘都不敢接近常余了。“哥哥……你这是……和人打架了?”

常余嘿嘿一笑:“你还别说,我真是跟人家打架啦,而且,嘿嘿,还打赢了!”

竹声气道:“看你这鼻青脸肿的样子,还笑,赶紧坐下,我去给你找医生。”

常余挥挥手止住竹声:“都是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现在有件急事要去办,你去套辆车来,要篷车,不要啥都没有的板车。”

不一会车套好了,竹声关切问道:“你真确定不要休息一下?”

常余色兮兮一笑:“只要看到妹子,再重的伤都好了,要不给哥哥亲一口,哥哥马上能跳起一丈多高。”

竹声狠狠呸了他一口:“簪姐姐一走你又开始了是吧!”

常余想拉她手,竹声一甩躲开。“你别碰我,你我是兄妹,别叫外头人看去说闲话!”

竹声特意将“兄妹”说得很重,常余砸吧砸吧嘴,这小姑娘还真记仇,他转问道:“丛载天常晏天她们最近来过么?”

竹声一阵酸:“干什么?你真敢不老实?簪姐姐可是叫我……”

“哎呦好唻好唻!”常余一激动,胸口又一阵疼,“我找她俩来护个驾!”

“护驾?”

“对呀,我虽然单挑打赢了,但保不住仇家找一帮子人回揍我,有她们两个护驾,寻常人等都白给,好妹子你跑一趟上下海,请她们两个到这个地方等我。”

常余遮住脸上的淤青钻到篷车中,说了艾师宅院附近一个地址,骡车开动,他趁机歪在车厢休息了一下。

车子停稳,常余探头出来,看是在一趟大街上,路边就是告诉车夫的茶馆,常余钻了进去,要了开在支巷的二楼包间,要了碗面,边吃边向巷子斜对过观察。

这支巷里便有艾师的宅院,本来他们师兄弟两个是住一起的,但自从缪成第一次被囚禁后就再没回来住过,眼前巷子里一扇门前守着一个十人队,不用看也知道就是这套院子,只是怎么才能避开守卫进得院里,还得等二重天到来了。

又要了壶茶喝了一个时辰,二重天钻了进来,见到常余鼻青脸肿的样子俱是一惊,常晏天的关心第一时间喷薄而出:“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不知为何,看着这两个侠女眼中关切的光彩,常余难以控制心中的得意,差点美出声来。他也奇怪自己,明明挨了打,怎么心情却格外得好,难道这就是贱骨头的秉性?

“呸呸呸!还有自己说自己是贱骨头的,脑子给打坏了吧!”常余毫无意识自己嘴巴在动。

常晏天心疼常余,她怒色一闪:“到底是谁打的,我们这就打回去!”

常余赶忙摆摆手:“没事没事,那人比我伤得严重多了,不用打还回去啦!”

丛载天虽也心疼,但不多行于颜色,她问道:“那公子叫我姐妹两个来此所为何事?”

常余透过窗口指了指巷子里的看守:“我想进那院子一趟,你们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常晏天道:“这有什么难的,等天黑了,我们找处没人看的墙,托着你一起跳进去就是了。”

丛载天稳重多了:“不知道院中有没有布置暗桩,等天黑后我先进去探一探,公子再进不晚。”

常余又要了些干果香茶,三个人坐着干等,二重天难得和常余有这么段好时光,心中难免荡漾,丛载天内敛,看多说少,常晏天却是热辣性子,茶也能说果也能说,远也能说近也能说,叽里咕噜个没完。

丛载天心细,问道:“公子进那宅院要见什么人?”

常余记着缪成的叮嘱,虽未对二重天撒谎,却没说。“反正是个重要人物,你们把我送进去后就在墙下等着,不是信不过你们,而是委托我那人要求保密,你们能理解么?”

丛载天当然无所谓,常晏天却撅起小嘴:“什么惊天大秘密呀也不能对我们讲!”

常余挠了挠头,哎呦,侧面还真疼:“人家如此交待而已。”

常晏天压低声音追问:“不会影响到咱们的大事吧?”丛载天也投以询问的眼神。

常余摇摇头:“八竿子打不着,你们自管放心!”

“那不成!”常晏天撒娇,“我们两姐妹帮你,还不叫知道什么事情,这个活儿不值当,你得给我们一些补偿!”

“师妹!”丛载天以眼神责备。

“哎呀常公子又不是外人,开个玩笑都不行啦!”常晏天嘴噘得更高。

也是闲等无事,常余爽快道:“请人帮忙当然要有回报,本家,你说想要什么礼物?”

“谁是你本家啦!我又不姓常,我师姐也不姓丛,难道我大师姐叫玄空天她就姓玄么,真是个笨蛋!告诉你吧,我大师姐叫郁玛夔,当然姓郁玛,我本名叫千鹤秋儿,我姓千鹤,我师姐本名叫……”

丛载天瞪了她一眼,常晏天把话憋了回去。“和常公子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常余圆场:“大家都这么熟了,随便聊天打什么紧,她要是不说,我还真以为你们就叫这个名字哩。”

有人撑腰,常晏天才敢辩解:“就是的,常公子是自己人,和咱俩交情又这么好,叫他知道我们本名怕什么,难道说师姐你还记挂着祖上那些个臭规矩?”

丛载天又瞪了她一眼。

常余好奇了:“什么规矩叫人连真实姓名都不敢告人,这制度也忒恶毒了吧!”

常晏天一笑:“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规矩了,没想到师姐还在乎这个,不过不是恶毒的规矩哦,而是……应该算是甜蜜的规矩。”

这句话说得二重天一先一后红起了脸,丛载天压根不敢瞧常余,常晏天则先瞄了常余一眼,转而瞧窗外去了。

这么一来,常余也猜出个大概了,气氛不免冷了,他忙道:“不说这些了,刚才不是说道答谢你们么,想要什么礼物呀?”

未等丛载天客气,常晏天大大方方把手伸给常余:“你观天引风的本事那么大,那帮我看看手相好不好。”

常余苦笑:“你真把我当成算命先生啦?”

“别告诉我你不会啊!”

常余卖关子道:“其实看手相也可以,不过呢,看相讲究个心止如水,马上咱们要行动了,事赶事的,此刻不宜看相,不如给你们留着,等事情了了,好好代你们看如何?”

常晏天勾出小指头:“一言为定!”

常余把小指勾了上去:“驷马难追!”

常晏天笑颜如花,丛载天羞赧瑰丽,一双丽人陪在常余身侧,当真是万金难求。这一刻,秦簪早忘了,竹声也忘了,这世间如果真有分身术,不论多难,都得学他一学。

突然太阳穴一阵疼,将想入非非的少年拉回现实,缪成在牢中的惨状历历在目,令他惭愧自己主次不分轻重不明,心想:

自己的脑壳该不会真给那家伙打坏了?

章节目录 第三九八章 沽淐港遭袭 中秋节刚去不远,下弦月没有三日前的丰盈,羞答答遮起小半边脸,俏生生凝望着蔼蔼星云。

将至黎明,月亮西沉,星云暗却,天黑得浓墨一般,只有东天一颗极亮的星星在闪烁,仿佛用尽全力在将太阳拉出东海。

就在这一夜最暗之结尾,也是人们睡梦最香甜之时,在沽淐港外海上,突然露出三十根长桅,黑帆斜斜挂着海风,飞速向港口北边的深水军港掠去。

这是十五艘海葵舰队的双桅快船,船身不大,但帆却又多又密,每艘快船配有四尊火炮,他们的任务极其简单:乘着黎明前的黑暗闯入东海舰队,合力攻击东海舰队主力舰只。

暗夜是偷袭者最好的朋友。海葵快船一不掌灯二不升旗,除了舰艏劈波斩浪的水声和因速度快导致的船身扭曲声,其余杂声一点都听不到,因此当他们闯到防波堤外时,才叫了望塔上的守兵看到。

铜锣掉珠子似的密集响起,整个舰队营区如星火燎原,火把迅速增多,呼喝传令杂而不乱,蚊子船已率先冲出泊位。

但还是晚了一步。

海葵舰队火炮早已填装完毕,等的这一小会是在锁定目标,很快,十五艘快船分三队锁定好东海舰队最靠外的三艘三桅巨舰,几乎同时,右舷三十尊火炮同时发泄怒火,三十枚铁丸像撕纸般扯烂巨舰厚实的木甲,又在船体内横冲直撞,搅的船腹地覆天翻。

东海舰队百艘蚊子船冲到海葵舰队前列三艘快船,挠钩套索像蛛丝般搭了上去,水兵强行抢舷,海盗居高临下防守,一场在海面上展开的城防战铺展开来。

海葵舰队改变阵型,趁东海舰队大舰未反应之时,一字横出五艘快船堵住海港出路,全员海盗奋力防御,另十艘快船依旧将火炮对准双侧巨舰,一轮轮轰炸。

很快,最近的一艘巨舰承受了不下百次轰击,右舷漏水,船体开始慢慢倾斜,她已不再值得海葵火炮浪费弹药,她沉重地**着,慢慢向右倾斜,恋恋不舍地沉入港泥。

近身肉搏战的炽烈程度丝毫不亚于炮火。东海舰队水兵早憋着一口气要为补给舰队全体同仁报仇,没成想自己未动手,敌家竟敢杀上门来,哪里还能容他们放肆!

可当真一交上手,东海舰队上至指挥下至水兵,无一不大感诧异。按理说海盗无非是仗着凶悍横行,一旦遇到正规军铁定顶不住。可眼前这拨海盗凶悍照常凶悍,并不妨碍他们纪律严明攻防有度。

五艘防御快船横舷一字排开,二十门火炮全部搬到右舷,间歇发射,轰得水中蚊子船七摇八晃,赶巧炸准了,水面上登时木屑横飞、血肉四溅。

每艘蚊子船都是一个十人水兵队,冲到海盗船舷的蚊子船争着先攀爬海盗船,却被长叉鱼刺一排排戳翻水下。

外围弓箭兵一声唿哨,水面蚊子船抬盾遮蔽,一阵箭雨钉落火线,海盗们或藏身于船舷之下,或藏身于桅杆之侧,或顶着木板药桶,中箭者微乎其微,待得箭雨过后水兵强攻,他们又出现在船舷要命处。

只这一阵,东海舰队水兵就折损了三百余人。

指挥官发了狠,喝令掀船。

海葵舰队的快船虽说是双桅,但其实船体并不大,若要强掀也不是不可能。挠钩一条条甩上海盗船舷,绳子另一头拽在蚊子船上,三十几艘蚊子船一起划动,硬生生将海盗船船舷拖近了海面。

船上海盗疯狂地砍绳子,东海舰队弓箭手趁机冷射,海盗此阵付出不小的代价,终于将船身正了过来。此计不成,东海水兵只得再度涌上强攻。

东海舰队并非没有火炮,而是数量较少。八门火炮是原先四艘巨舰所载,分别在船艏和船艉,有两艘巨舰已被突袭摧毁,四门火炮沉海,另有两艘巨舰泊在内侧,水兵正在极速地将艏艉舰炮往侧舷推。

赶巧堵在前面的两艘巨舰侧翻,露出了空间,舰上仅有的四门火炮立刻开炮还击,两番齐射,竟将一艘海盗快船击伤,令其快速退出了战场。

一开火虽有小胜,但立刻将所有的火力吸引了过来。

海葵舰队九艘攻击舰挪动全部三十六门大炮锁定一艘巨舰,填药齐射,巨舰浑身战栗,侧舷几乎给打成了筛子。但只要炮在,就定要还击。

坐在海港两岬的岸炮此刻也苏醒了过来,一左一右共十门炮均是缴自河北军围攻木鳖城时,靖王只留了十门防守寂磬,这十门全部巩固了岸防。

岸炮一开火,逆境暂时缓解,因为岸炮居高临下,打击海面轻而易举,可要是舰炮打击岸炮,非得重新调整高度不可。

此次偷袭战已而击沉对手两艘巨舰并一艘大舰,击伤三艘巨舰并五艘大舰,水兵死伤过五百,己方舰艇暂未损失,人员损失刚刚过百,国主飒槟槌吩咐的“袭扰为主”的战略已经达到。

海葵舰队指挥官一声令下,舰队前队变后队,在炮火的掩护下,快速向外海撤退。

杀红眼的水兵操控着二十余艘蚊子船,强将拖在最后的一艘海盗船围住,任其如何挣扎就是不肯放走。

海盗船上突然哑了炮火,连海盗的厮杀叫骂声也听不到了。水兵趁机攀绳登船,将上甲板,突然自船头处跳下去三十多名海盗,蚊子船正待过去围剿,突然每个人的汗毛皮肤传来轻微的刺痛,还未反应过来,一记剧亮的闪光充满整个世界,附近的水兵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东方的曙光点亮朝霞时,铁青的沽淐港外突然升起一朵妖冶的火云,火云吞噬了周边海面上一切生物,这才驾着黑烟腾空飞去。冲击波在第一时间将离着稍远的蚊子船上的水兵尽数掀翻下水,之后,才是一声劈天的爆炸声。

海盗的舢板救起水中的海盗,升帆扬长而去,留下满港狼藉碎屑残肢断臂,以及一个个愤怒、惊慌、懊恼、不甘的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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屎尿骚臭、污血腥气加之呛人的药味,令每个进入牢区的人都皱起了眉头,若非上司在此,早就掏出手帕捂鼻子了。

靖王沉着脸站在牢房外,谁也猜不出来他到底在生谁的气。

看着缪成浑身伤痕,这一番内斗,缪成几乎瘫了,石周龙几乎废了右手,商涵几乎毁了半张脸,这三人每一个都是他的左膀右臂,若叫是别人伤的,这股子恶气倒还有处可发,偏偏是内斗,手心手背都是肉,罚谁?怎么罚?各打三十大板?还是干钟玄那帮老掉渣们最喜欢的和稀泥?

他突然扫到了缪成悬在狱床外的左腕,断腕已长成了一个圆头,皮肤缝合的印记还清晰可见,这只手是为自己女儿丢的呀,自己再生他的气,这救命之恩是万万不能忘却的。

念及此处,靖王长出一口气,轻轻进了牢房,看缪成似昏似睡,凑到他身边蹲下身子,轻声呼唤。

缪成睁开浑浊的眼睛扫了扫靖王,好像没认出来,重又把眼睛闭了起来。

“缪成,孤来看你了!”靖王再次呼唤,“你觉得如何了?可还疼得要紧?”

缪成终于认出靖王,想撑起身子,背上却一阵疼,重又扑倒在床上。“主公怎么来了?”语气僵滞,一副病态。

“哎!”靖王叫缪成好生趴着,接着又是长长一声叹息,“真是委屈你了!”

缪成吃力地笑了笑:“些微皮肉小伤,不打紧,将养些时日便好了,主公莫要担心!”

靖王回身挥挥手,示意亲随推出牢区,转回身来说了一句心里话:“是孤逼你太紧了!”

缪成本已冷了的心似乎有处火星在闪烁,只要在吹一口气,这团火便又能熊熊燃烧起来。

“樾阳侯女儿你既不想娶,那便作罢吧,只是飒槟茉霓……”

缪成静静地等待靖王的态度。

“飒槟茉霓毕竟是敌酋之女,你若能把她找回来,留她继续充当人质,飒槟槌投鼠忌器,万万不敢与我们真刀实枪地打,只要他不动真格的,一旦伪朝廷垮掉,他便没有理由再支持郑聪,那时他与我们便可修和,你想娶她闺女便娶吧!”

原来他还以为小霓是自己设计放走的,他来看望自己居然还是为了军国大事,我在他眼中到底是个什么重量,即便是筹码,我叫商涵侮辱成这样子,他便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么,朱珠是为军国,小霓也是为军国,左右都是军国!都是军国!

缪成苦笑,默不作声,靖王后边说了些什么话他完全没听进去,心中那一刻火星在寒风中忽明忽暗,若再没有一句贴心话滋养,这火星就彻底灭了。

突然走廊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报信兵捧着一卷最新战报递到靖王面前。

靖王自以为苦口婆心低声下气,就快求缪成了,他却毫不为所动,非但不说小霓的下落,还一直拉这张脸,心中已而不痛快了,待传信兵闯入,火苗已经蹿了起来,但因是战报,不得不强按火头展开阅读。

一瞬间,靖王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黑,两只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了,他将战报狠狠在手中揉成一团,转身咬着后槽牙质问缪成:“飒槟茉霓可是给你送回飒槟槌那里了?”

缪成给这话唬了一跳:“我并不知晓飒槟茉霓所在何处!”

靖王眯着眼睛瞪着缪成:“你确定不知她在哪里?”

缪成淡淡回道:“不知!”

靖王大手一挥,将纸团重重打在缪成脸上,几乎咆哮出来:“既然不知道,那就在这里好好想,想不出来,就别出这道门!”

章节目录 第三九九章 逃离初忠 背伤虽经狱医处理过,但是手法十分粗糙,药也不是什么好药,又经昨天靖王在狱中这么一闹,使得缪成心灰意冷,不良情绪加上拙劣的治疗,令伤口由红肿开始渗出点点白脓,疼痛逐渐变成麻木,心越来越凉,身子却越来越烫。

他趴着一动不动,任由屈辱和苦楚折磨自己,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减轻心中的痛苦,脑海中闪现的全是往日追随在靖王身边的爽快日子,自己那时是真心忠诚于他,可是……

那来源离奇的毒药真的对他影响这么大么?

身上滚烫,口中干燥,缪成想喝口水,伸手去够床边的水壶。斜斜的月光正好打在水壶上,本来一抓便有的小事,缪成却连抓三次都没对准,第四次使劲大了,碰倒了水壶,水洒了一地。

看着清水散漫在布满污渍的地面,黄土似乎比他更渴,顷刻间便将水分吸得干干净净。

他实在太渴,呼唤着狱卒给他打水,也不知是他声音太低还是后半夜大家都睡熟了,半晌没人答应,缪成只得舔舔嘴唇硬挨。

是烧糊涂了么?怎么臭气熏天的牢狱中会飘来如此清爽的香气,这大半夜的有人卖鲜花?还是有香料商队路过窗外?

香气越来越重,味道似乎有变换,一会儿甜腻,一会儿清苦,一会儿又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当闻到古怪,身体里也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觉,似乎背后的麻木痛楚全都消失不见了,整个人轻飘飘飞了起来,又像是身处海船中随着波浪起伏摇曳。

虽然受伤,但他的感觉还是十分敏锐的,他第一个反应是——有人放毒。

很快结果就得到了验证,牢门外闯来两名黑衣人,他们干净利索地打开门锁,一人架起一边,将缪成抬了出去。

“你们是谁?”缪成有气无力地询问。

来人根本不理他,只架着他穿过狱廊。

两旁囚牢中的犯人也不知是给迷得还是自己睡得,一个个四仰八叉,临进门口,看到负责夜值的十名狱卒一样歪七扭八倒在地上,门口站着另一个黑衣人,手中正燃着汩汩迷烟,虽蒙着面,但缪成还是第一时间认出是自己的二师兄。

“二师兄?”惊讶中带着委屈。

艾师朝他点了下头,示意身旁两人快走。众人潜出大牢,见大院中也躺着一片,闯出正门拐到一条小巷,里边有辆蓬车等候。

两名黑衣人将缪成塞入车里,艾师亲自驾车朝北驶去,黑衣人护了一程,转入另一条巷子。

常余等在巷子里,急切地问道:“怎么样?成了么?”

常晏天一把扯下面罩,吐出口中避毒药丸,兴奋道:“艾师道长真不得了,烟一起,大活人闻风便倒,若是师父还在世,他们两个真有得一拼!”

丛载天道:“此处不是说话之所,一会狱卒们醒来定会有一场骚乱,咱们赶紧避开吧!”

常余还是不放心:“要不你们俩跟上去暗中保护一下吧,就艾师道长一个人我还是不放心!”

常晏天看看丛载天,后者道:“艾师道长吩咐得清清楚楚,只要我们协助出牢,其余的不能多管,一是为了减小目标,二也是为了不暴露常公子你,咱们还是听从道长的安排吧!”

常余虽不放心,但还是听劝了,三人离开不提。

且说缪成在车中摇摇晃晃,他虽未被彻底迷翻,但是脑子懵登转向十分难受,在车里时连话也讲不出来了,只能感觉车子左拐右拐。

不一会停了下来,开门声、脚步声、低语声,显然未出城,师兄这是要将自己藏在何处?

车帘一挑,钻进来一人,有力地将缪成背出车子,钻进一套院落。院落因天黑看不真切,那人背着缪成领着艾师穿行不远进到一座小楼。

房门一开,里边出来两个女子,为首年纪稍大的乃是王妃游云,旁边年幼的,正是高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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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艾师的吩咐,常余并未回家休息,而是直接回到了紫金台,捉住星云的尾巴为除妖大计观测。

常晏天本想借机和常余亲近亲近,却给丛载天以大事为重的理由拉走,为弥补她们两个,常余答应下次见面一定为她们看相占福。

天刚蒙蒙亮,一彪督军队伍冲到台下。果不其然,该上门的终于来了。

常余揉揉眼睛,装作慌张模样跑到台下,对为首军官道:“什么事擅闯紫金台?”

军官亮出令牌:“受主公令,传常余到府讯问,大天师,请吧!”

靖王沉着脸坐在会客厅,左右戒备森严,只有夏无名一人陪在身边。他盯着常余半晌不语,弄得常余心更加虚了:可千万不能穿帮!

“孤问你,昨晚你在何处?”

常余不用装作慌张了,因为他现在真得慌张。“回……回主公,我昨夜一直在紫金台观天。”

“为何偏赶昨夜上台观天?”

“其实不仅昨夜,我已连着三晚在台上,最近天象极好,想趁机多观测一下除妖的势运。”

“有谁为证?”

“副天师朱珠是知道的,因为灾情,紫金十分仪暂时没有到位,她又不熟悉黄金十分仪的使用,所以由我来多看看,还有门卫他们都能证明!”

“那你白天休息?”

“正是!”

“咄!”靖王横眉立目,“你既然白天要补觉,怎么会有精力去监牢探看缪成?说!”

常余吓得一个激灵:“回……回主公,缪成是我结拜大哥,他出了事,做兄弟的自然要去探望一下。”

“没想到你和他关系这么好!”靖王眯着眼缝,将咄咄逼人的目光压缩至最锐利的程度,“你知道孤找你来是为什么事么?”

艾师交待过,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尽量别多嘴,常余谨记:“属下不知。”

“你那好大哥,还有他的二师兄,双双失踪,大狱被劫!”靖王说得风轻云淡,但眼睛紧紧关注着常余的反应。

常余只是半张着嘴,眼神惶惑。

靖王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孤叫你来只是为了撇开你的嫌疑,你也别多想,好生回家补觉,不过最近暂时别出门了。来人呐,送常天师回府,好生伺候着,没我的命令,常府不得有人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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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北城爆炸,随后小霓便被救走,紧接着沽淐港就遭偷袭,还没等缓过劲来,缪成艾师又双双失踪,阖城大索了三日,连阴沟地窖都查遍了,哪儿哪儿都没有他两个的行踪,难道说他们真能飞出城墙?

身体里的慢毒还未完全解掉,肝火的火苗动不动就蹿起来,今日连夏军师都骂了,唬得满营军士无不胆战。此间,满池优哉游哉的锦鲤叫靖王怒火稍稍平息,心里却忍不住后悔起来。

身后有一个温柔的怀抱轻轻缠绕来,不用看也知道是爱妻,靖王轻轻抚摸游云双手,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何时孤能像这池中游鱼一般无忧无虑该有多好,唉,心太烦了!”

游云闭着眼睛试图感受夫君肩挑的巨大压力,一时没有说话。

“你说孤要是暂时放权怎么样,安心疗养一段时间,最近火气莫名得大!”

游云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可是一旦放权,哪些事能办好哪些事办不好?舰队那边怎么弄?火炮怎么弄?现在有条大河横着还好,万一哪天妖兽不怕水了,再杀过来可怎么弄?”

游云紧了紧拥抱的双臂,安静地做一名倾听者。

洪水一旦开闸,便奔涌不止,靖王一股脑将心中积郁倒了出来,什么飒槟槌、郑聪、秦三友、妖兽、缪成、朱镇幽的,只要令他不爽的,尽数辱骂、数落、诋毁、诅咒出来。

一堆垃圾丢了出来,靖王心中无比畅快,身体倒觉得有些乏累,便拉着妻子坐在池边石上。“难为你听我这一番苦水,若没有你,我恐怕早给自己憋死了!”此刻夫妻相对,他已不再以“孤”自称了。

游云靠在靖王肩膀:“患难夫妻夫妻患难,我帮不上你别的忙,听你倾诉这些小事还是力所能及的,你也不用感激,这些年来你听我倾诉也不少,这才是夫妻吗!怎么样,心里舒服些了?”

靖王长长舒了一口气,胸中确实痛快了不少。“你说我身上这毒到底何时才能解得,不然今天骂这个明天骂那个,早晚手下这批人得给我骂光了,你看看缪成,唉!”

游云眉梢微微一跳,急忙转移话题。“其实艾师道长早就说过,你身上这毒并不难解,左右是个时间问题,你切不能急!”

“怎能不急!海盗都欺负到家门口了,这气怎么忍?”

游云轻轻捶击靖王胸口:“真是越大越没出息,你在钟玄时受的制还少了,还不是一件件一桩桩挺了过来,话说现下这局面也没多凶险,不就是等火炮铸造么,和你体内的毒一样,都是时间问题!”

“那今天这个来偷袭明天那个来偷袭,军中怎能安定?”

“当兵的自打当兵那天起就不要想图这个安定,要图安定回家种地去,越是这样偶有战事,越能提高战士们的警惕和战意,我就不信,他飒槟槌还敢再来一次偷袭?你的水兵能饶得了他们?”

靖王笑了笑:“不拜贤妻为帅,当真辱没了人才!”

“少贫嘴,拜帅那人在百越那边顶着呢,有本事你弄过来!”

靖王知道妻子又泛了对殷英的醋,急忙借口军务闪开,心想:你连尹菩轩王因然都能容下,为何偏偏容不得早和自己没关系的殷英?当真是前世的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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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对缪成艾师的搜索过去了七日,已不再严密,夜里按照王妃的安排,荣沐涛备好棺材,请缪成师兄弟两个委屈一下钻到里边。

游云和高荃并未来送,不过这七日的收留,便是对缪成万里求珠的报答,也是对朱珠苦苦相求的回复。

缪成冲着王府方向三拜,里边掺杂着感恩、遗憾、不舍,同时含有一丝淡淡的期望,期望靖王日后能够想通这些天来的事情,抑或是等靖宁军和飒槟槌分出个长短,那时再见靖王。

荣沐涛催促:“缪师傅,该上车了!”

缪成冲自己这个有实无名的徒弟抱了抱拳:“感谢的话不多说了,如有来日,你我定当一醉!”

荣沐涛重重回礼:“一定!”

缪成艾师钻入棺材,晃晃悠悠两个多时辰,当盖板再次打开,天光已而大亮,眼前已不是荣沐涛,而是面态憨诚的冯丈山了。

章节目录 第四〇〇章 死灰复燃 圣教主亲临,令达真观内几名泼教骨干颇感意外。知微道人领衔,身后杜梦已、卫汉、武担域、安巾帼携百余名归附达真观的老教徒跪迎道边。

当然,这一幕万万不可给达真观其他人等看到,正因此,迎驾队伍远远来到节朱山北咽罗河畔,隐在一道小山谷中。

迎驾队伍中只有知微、卫汉和武担域见过教主,却也不是当面见到,而是通过一方能够放射光影的小盒子见到的,光影中的人同骑在英招兽上的这个人很像,但那个显老,这个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他真的就是统御百万信众的一教之主?

泼教教主徐行近前,从白瓷瓶中向为首几人头上泼洒净水,口颂教法:“天地净宗,泼除尘垢,涤我凡胎,降我恶障!”

“天地净宗,泼除尘垢,涤我凡胎,降我恶障!”百余名教徒齐声吟诵。

简短而庄重的祝礼结束,泼教教主开口:“辛苦你们了!”

知微跪行一步:“圣教主法体亲至,教众不胜荣幸,均怀欢喜之心,怎有辛苦可言!”

“甚好甚好!”泼教教主环顾这可可怜怜的百十号人,“想昔日我圣教率众百万,声势何等宏大,现如今……”他摇了摇头。“是本座闭关太久,以致教法衰微,该当自罚!”

知微作为泼教右使,听着泼教教主要自罚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像是剜在心头的刀子,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圣教主切莫自责,圣教之衰一是由于数次黄石山大战折损过重,一是因为郑聪背信弃义,一是因为五帮十二派屡屡作梗,这些尽都是属下之过,若要责罚,请圣教主责罚属下一人!”

泼教教主用鼻子喷了口气:“责罚?说得轻巧,责罚你右使一人便能令圣教中兴?若真有那样好事,你早已死了上千遍了!”

知微低低伏在地上,貌似被责备地瑟瑟发抖,实则暗中警戒:他就带着四匹英招兽并四名护法,加上他和胯下坐骑满打满算十个战斗力,若真闹翻了,说不得,我身后起码有三十死忠,先剁翻了他再说。

然而泼教教主却并未发难:“责备是没有用的,不如叫你戴罪立功!”

知微赶快跟上话去:“请圣教主颁布法旨,任它刀山火海,属下万死不辞!”

“不要总死啊死的,本座不要你死,你给本座好好地聚拢旧部,并大力宣扬教法凝聚信徒!”

知微领命。

泼教教主向身后一指,一名护法走上前来,他续对知微道:“你身为右使,是否觉得奇怪,为何一直不见本教左使?”

“正是!”这一问不仅问到了知微心上,在场所有教徒均渴盼答案。

泼教教主指了指身旁这人,他个子不高,有一头金灿灿的头发,有两孔金灿灿的瞳仁,看样貌不是中原人士,倒像是极西零创国那边的番子。

“右使请了!”这人按照中原礼节抱了抱拳,语音是地道的中原话。

知微连忙回礼,问泼教教主:“莫非这位就是我圣教左使?”

泼教教主点了点头。

泼教以左为尊,在教主之下,自然是左使地位高,知微连忙将右手高举过顶,左手抚心,腰直角弯下。“参见圣教左使!”

身后教众依礼参见左使。

泼教教主道:“左使不是大宁人,但有个大宁俗名,叫做庄无名,你们以后直接称呼庄左使即可。”

众人领命。

泼教教主再道:“圣教衰微,复兴大计本座责无旁贷,但中原的事情本座暂时还顾不上,因此派左使回来主持,一切教务你等须听从左使安排,右使当全力配合。”

知微高声唱喏:“谨遵教主法旨,愿听左使调遣。”

庄左使头发忽而变成粉红,眸子跟着也变了颜色,看得一众教徒面面相觑,他老实不客气开口:“右使听令!”

知微上前,躬身候命,脸不变色,心里却不顺溜。

“着右使速在咽罗河上架设驷马桥,一月为期。”

知微心头一揪:咽罗河此段水流汹涌,莫说是墩桥,便是浮桥也搭不起来。一月为限?这一个月都是夏季汛期,这不摆明了难为人么!

他心中虽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上司和他的命令不痛快,但面上还是过得去的。“知微定不负左使重托。”

庄左使再道:“第二件事,以你圣教右使和达真观掌门双重身份,派人详细探查岳州宁军兵力布置,详报报我!”

岳州?他打听岳州做什么?这人架子真大,有本事你去篡了教主位子坐,牛什么牛!

“知微领命!”

庄左使向身后挥了挥手,从山谷转弯处小步跑出来二百头棕熊。“这二百头梼杌暂时归在你标下。”

英招兽上一个瘦瘦窄窄的人同时出列,庄左使道:“此人担任梼杌队队长,负责配合你们,若要找我,可通过他来联系我。”

知微心头火起:这哪里是协助,分明是安插了个督军在自己身边,自己做得好也就罢了,若是稍有差池,这些怪物早晚得撕扒了自己,得早作预备才好。

“不知队长如何称呼?”

梼杌队长向后抹了抹油腻腻的黑卷发:“泽南哥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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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真要赶汛期的一个月在奔流不息的咽罗河上搭筑一座驷马桥,便叫大宁工部最牛的工匠来也做不到,这可怎么办?

这难不倒圆滑善变的知微。他给出的方案是在咽罗河上游水流平缓处搭建浮桥,反正庄左使也没说必须在哪儿哪儿建,只要桥起来,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

咽罗河源自大雪山南麓,吸取高原万千支流,汇成一股波澜飞流直下,淌过千里戈壁,一头撞在鹿猩山西麓折而向南,再一头撞在节朱山北麓折而向东。

在鹿猩山节朱山中游一段,因为地势落差大,加之红沙河等大支流汇入,河水滂沱无匹,连船都不敢走,更别提架桥。

出双山夹口,咽罗河向东闯入千里沃野,两岸的挤压荡然无存,浑浊的河水在河南平原铺展开数十丈的宽度,便这个宽度,寻常墩桥根本无法跨越,即便搭设浮桥,也只能等枯水季河面变窄、水流趋缓时才可以。

因此,架设浮桥的最佳地址只剩下千里戈壁了。

戈壁不像沙漠,沙丘连绵起伏随风而动,其内干燥异常寸草不生,而戈壁间杂着砂地、石地、岩地,并在水流经过之处零零散散分布着绿洲和森林。

因为戈壁地势平缓,因此咽罗河在此不急不宽,周边并有植被树木,就地取材搭设浮桥,此处再合适不过了。

找合适的地方花了半个月,再搭设浮桥又用去半个月,一月期满,一条可供四匹马并辔而行的驷马浮桥搭设成功。

与此同时,达真观和泼教两支斥候队伍源源不断地将南边岳州的城防、兵力部署、粮草储备以及周边的一切军事情况报给知微,由知微转告庄左使。

桥是用来过河的,庄左使通知了知微用桥时间,但并未告知用桥的是谁,所以当知微带领一众亲信亲临浮桥时,眼前的景象令他毕生难忘。

浮桥北的戈壁东北方荡起一片沙尘,没有风,哪里来的沙尘暴?知微不禁怀疑。

尘埃云慢慢靠近,地面的小砂石开始在地上浅浅地跳舞,舞步越来越妖冶,到后来,知微众人已能感觉到来自大地的震颤。

当先出现的自然是骑在英招兽背上的金发左使,他身边跟着一名靓丽的红发番邦女子,两人显得十分亲密。身后密密麻麻是英招部队,乍一看去,没有五万也有三万。

当庄左使看到知微众人候在浮桥前,原本欢快的面孔突然沉了下来。“右使辛苦了!”

知微赶忙施礼:“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左使亲自领兵,可是去攻打岳州?”

庄左使发色慢慢变红,他用红瞳瞪着知微:“这个你不必知道!”

左使尊位虽在右使之上,但毕竟是平级关系,他左右嚣张,倒好像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若非泼教还有些利用价值,知微真要当场反水了。

老道强颜欢笑:“那左使可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之处?”

庄左使冷笑一声:“你把桥修在这荒村野岭,叫我们赶了这好些路程,也罢,你就守在这桥边,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弃桥,若是有人敢来毁桥,你就好好防御着!”

在知微冒火双目的护送下,左使并那美女并骑通过浮桥,身后乌泱泱的妖兽大军跟着过去。

大军上岸,渐渐加起速度,一路烧杀抢掠以人为食。十日后到达岳州外围,妖军并未攻城,而是虚晃一枪,全速南下。

在椒江北岸,突如其来的两万妖军杀得岳州五万部队丢盔弃甲彻底崩盘。

江南岸,鹤坂城岌岌可危,原本守军、百越大舜联军、岳州援军搭建起来的微妙的均势,被蛮不讲理的妖军彻底打破。妖军无法横跨汤汤大江,占绝对优势的百越大舜联军终于窥见到了破城的良机。

入夜,大舜大营上空飞降下来一片黑影,句芒将一个女子放在暗处,那女子径直朝一处大帐走去。

章节目录 第四〇一章 入蠲州 由听雷城前往蠲州,中间要翻十条大山,前五条山每条翻过后地势便陡然上升,若是从极高空俯瞰,这五层横贯东西的山脉像极了供巨人行走的巨型台阶。

第六道山脉最高最陡,峰顶常年雪封,其脉向东延伸出去,便是节朱山。此山道路最险,很多所谓的“道路”,无非是嵌在山崖内的窄窄凹坑,抑或是楔在石缝外的短短木条。古诗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义比此间。

如此险路,大牲口肯定是走不了的,因此大队是穿过戈壁远绕节朱山,转南下岳州,再溯江而上进入鹤坂城西联军大营。

这一条远路虽然相对好走,但比山路近路要多出去近一个月的时间,齐骏有事在身,不想多耽误,便轻装简形去翻山越岭。

齐骏留了康在山等武师在家辅佐弟弟齐骕,自己只带陶晨、夏霓川、戚七郎出使蠲州,当然,队伍里怎么少得了“大保姆”云非雪的身影。

进山之前,齐骏本想叫云非雪随陶夏督运大队绕远道,可云非雪哪里肯干,她是必定要“伺候”在齐骏身边的,齐骏知道劝也无用,“意思”了“意思”,便不再费口舌了。

大队那边,一半是听雷联盟携带的礼物,另一半是丙乌的各位“大将军”,什么绿鸵、黄豹、豪猪、飞廉的可走不了鞋拔子宽的羊肠小道,便由榕树溪族勇士带着绕远路。

至于丙乌,他带了十名“袁将军”跟齐骏走小路,照他的话说,一是为了给齐骏指路,二是因为好兄弟有难同当。

所谓的“袁将军”们,是三只山魈、三只黑猩猩和四只长臂猿。

好走的路显不出来他们的用处,可一旦到了悬崖峭壁上,牵引安全绳、打探栈道好坏、摘果子接水这些大活人看来很难完成的任务,在它们蹦蹦跳跳悠来荡去的“玩耍”中,便轻松地完成了。

齐骏每每挂在悬崖之外,瞧着脚下万丈沟壑,或是努力平衡在刀尖也似的山脊线,看着蔼蔼云雾如流水涌过,心中总不住感叹:若无丙乌,这一路快慢且不说,能不能走完都是问题。

一行四人并“十将军”,十四条身影翻过最艰难的山岭,后边四道山岭逐次降低,道路已不算艰难,再找到蠲江主流的上游之后,众人脚不停步,很快走出了山口。

眼前沃野千里一平如板,阡陌间溪流纵横交织,满眼望去皆是郁郁葱葱,农人忙时,商贾赶脚,一派祥和富足之气象,难怪人人皆道蠲州如天府。

他们正式下到了蠲州盆地当中,一旦到了平地,便可以乘马了,丙乌虽是百越人,但对蠲州毫不陌生,在他半纯正的蠲州土语招呼下,众人很快有了九匹健马,齐骏丙乌云非雪戚七郎自然各乘一匹,剩下那五匹却是给“袁将军”骑的。

因此,在道边百姓的“注目礼”下,“五个猴子骑马”的笑话开始在乡间疯传,消息传得比马走得还快,一路南行,道边村妇叽叽喳喳指着“袁将军”们大笑,小孩子们追着马儿跑。丙乌丝毫不反感,反而还给孩子们撒糖吃。

到了蠲州城,一场虚头巴脑但是十分必要的礼节需要齐骏来办,那就是觐见“大舜皇帝”。

这个古孙氏也不知是秦无伤从哪个旮旯里刨出来的,人又黑又矮又土又胖,若没有一身龙袍的皮罩着,活巴巴一个道边见过的村夫。

不过礼是必须要行的,首先是递交国书和礼品,这些东西都一直是由他们四人背在包袱中,礼物数量虽不多,但质量十足得好。

有零创国的牙雕角刻、大雪山的夕阳暖璧、孔雀国的夜光酒杯、忒渠的红蓝宝石金刀,另有一十五颗晶黑透亮的黑曜陨石。因为大舜尚黑,正统传到眼前这位皇帝正好一十五位,所以这份礼物具有特殊的意义。

“大舜皇帝”自然十分高兴,因为这是为数不多对他以国礼相待的客人。他自己身为傀儡,看人脸色比给别人脸色的次数多太多,怎能不抓住这好机会尽展“天子德威”。

齐骏送了四包袱礼物,换回来的是五大箱赏赐,四箱里无非是些金银财宝,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一大箱枯黄的干药果壳子看着有些奇怪。

齐骏私下里偷偷问大舜礼臣:“这是什么?”

大舜礼臣回道:“此乃阿芙蓉!”

齐骏不明:“阿芙蓉是什么药材?”

礼臣贼嘻嘻一笑:“这可是圣上从内库赏出来的,其有别样的效用,他老人家用得乐此不疲,特意赏赐外使的。”

齐骏想再问,被丙乌拦住:“这东西正常人最好别用,但是对伤兵重患来说却是好东西,你把它收收好,后边说不定能拍上用场。”

在蠲州短暂地逗留后,齐骏一行人辞别大舜名义上的核心,向着实际上的核心——鹤坂大营赶去。

从蠲州城到鹤坂城,天生有水路可走,王室专门拨了一条龙舟供外使使用。众人带好礼物,由一队御林军保护,顺着江波摇橹直下,过卤井出溯峡,何止一日,舟靠椒江南岸,面前是百里连营。

百越大舜联军在谌卢走后又对鹤坂城施展了几次攻击,但许去顽带领阖城百姓死守不退,待得江北岳州军援到,百越大舜联军这才停止了攻击。

椒江与荆棘江将大地一分为三。东南夹着的锐角里稳稳屹立着顽强的鹤坂城。椒江北渡口处岳州军虎视眈眈盯着对岸。西南钝角则是百越大舜的百里连营。再往南,七祖龙山百越出口处,桓桦城像一颗钉子一样戳在百越的侧背。

因此,鹤坂战局暂时形成一个微妙的相互制衡的局面。百越大舜联军虽然势大,但其并不敢全力攻击鹤坂,一旦岳州军南渡,势必要分兵拦截,重夺桓桦城的殷英随时可能北上驰援,这样一来,联军三面受敌,局势必将十分被动。

同样,鹤坂、岳州、桓桦也不敢轻举妄动,以他们的实力只允许固守及支援,要他们主动发起战略大决战是万万不可能做到的。他们除了固守并伺机而动外,做的最多的事情,无非是将求援书像不要钱一般往钟玄送。

那钟玄呢?

郑聪不是不想打胜仗,而是力不从心,北边那个百战百胜的逆贼已经在河北站稳脚跟,相比西边的“疥癣之患”,北边的“心腹之患”才是他最最头疼的。况且照他自己的话说:国库空虚呀!

这就是鹤坂的局势。任何一方如果有可能的盟友出现,势必对战局的平衡起到加码的作用。因此,当丙乌飞鸦传书到联军大营后,无论是秦三友还是朵里诛颖都为之一振。

欢迎的依仗从营盘排到码头,因为靠椒江的是大舜营盘,因此欢迎仪式以他们为主,秦三友亲自来接。百越那边人来得虽少,却也由朵里诛颖亲自领军,足见联军对听雷城的重视。

齐骏跳下船板紧走两步,当胸抱拳。“听雷齐骏,见过二位大帅!”

秦三友和朵里诛颖并排而站,未穿戎装,似有默契一般都穿着灰黑的便袍。二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高大挺正英气逼人,一样的俊朗潇洒,站在一起,真叫人等闲分辨不出哪个是哪个。

左边笑容可掬者先开口:“不知齐城主可能认出我们谁是朵里诛颖,谁是秦三友?”

旁边剑眉虎目者含笑赞同。

齐骏回头看了看丙乌。丙乌将手一摊:“做哥哥的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帮助你的!”

齐骏笑着点了点头,回身道:“那齐某就只好猜上一猜了。”

他装模作样地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忽而双手一拍。“有了!”

左边人笑问:“先说说我是谁?”

齐骏道:“大帅双眼有如滔滔江水,瞳仁里烈火熊熊,当是大舜统帅三友兄!”

左边人抚掌大笑:“你说我是秦三友,错啦错啦,他才是秦三友!”

齐骏看看笑而不语的右边人:“非也,朵里大帅目含千山万洞,神采皆有百族之长,断错不了的,他是百越统帅!”

朵里诛颖大笑鼓掌:“不愧为听雷绝艳,诛颖不知齐城主竟会面相之术,失敬失敬!”

秦三友也跟着鼓掌:“本来想难一难齐城主,倒叫齐城主夸赞了我俩一番,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呀!你真会相面?”

云非雪早已好奇地不得了,偷偷捅了捅丙乌。“这怎么回事?”

未等丙乌回答,齐骏自己先“招供”了:“二位大帅谬赞了,齐骏哪里会什么相面之术,实不相瞒,方才回望丙乌大哥时,他脸是冲着朵里大帅的。”

朵里诛颖佯作责备:“看你丙乌露的好马脚!”

丙乌打趣道:“我确实没提醒他,是他自己瞅着这破绽的,谁叫我一见大帅就精神抖擞面色红润哩!”

在场人无不大笑。

这一迎接仪式毫无正式可言,却充满着年轻人独有的活力,只这一场,便将两边陌生人拉近在一处。

秦三友身为地主,当先发出邀请:“远途不易,玩笑归玩笑,礼数还是要尽的,请齐城主、朵里大帅随我同到大帐赴宴!”

众将簇拥着三位青年翘楚走向大帐,暗处闪出罩着面具的庄无名,凑到丙乌跟前小声道:“这一趟倒叫你捡了个大便宜嘛!”

章节目录 第四〇二章 见面送大礼 秦三友并朵里诛颖引路,齐骏随后踏入大舜营盘。

其时早晚虽已有丝丝秋凉,但临近正午,骄阳仍不遗余力地肆放着残暑。

道两边舜军的欢迎依仗却全身戎装,像两条墨黑的木工线一样笔直地绷向演武场,他们丝毫不畏炙烤,盔甲虽蒸腾着蒙蒙热气,但整齐划一的礼钺却排出冷森森的弯月,别的且不说,只此一景,可见秦三友治军还是有些法度的。

演武场上,横八竖八排列着黑洞洞的“金尊大将军”*,大将军炮尾铸着黄铜,看上去金灿灿夺人二目,炮口统一指向东边的鹤坂城。

注*:“大将军”是大宁人对火炮的尊称,因火炮闲时都以红绸遮覆,因此称之为“红衣大将军”;靖宁军和舜军的火炮虽也以红绸覆盖,但为同宁军区别,靖宁军尊其为“玄武大将军”,舜军尊其为“金尊大将军”,至于另一伙有炮的势力,他们的海船是没有这些个繁文缛节的。

齐骏借势望去,鹤坂西城墙满目疮痍,两江汇流处的城墙已塌了一角,匆匆忙忙又用土石堵上,显得极其丑陋,也不知道挨了几千百发炮弹。他脑海中试想百炮齐发的宏大场景,没来由地打了个小小的冷战。

简短而庄重的阅兵礼行完,秦三友请齐骏并朵里诛颖来到中军大帐,分宾主落座,由秦三友介绍舜军主将,朵里诛颖介绍百越主将,齐骏则介绍云非雪和戚七郎。

秦三友先端起酒杯,向右手主客位齐骏举起:“军中饮食粗糙,唯有烈酒颇好,这第一杯酒先为齐城主洗尘!”

众人满饮此杯。秦三友又带过两巡,介绍着引着众宾客吃了些菜肉。

齐骏道:“此行来得匆忙,因要先觐见大舜皇帝,是以我们走大道的礼物要过几天才到,二位大帅可不要急。”

秦三友摆摆手道:“什么礼物不礼物的,你齐大城主亲自来,那就是天大的礼物,你说对么?朵里大帅。”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在客营的原因,朵里诛颖话不多,只微笑点头,将这里的主角让给秦三友去演。

齐骏道:“寻常金银宝贝珍珠玛瑙的俗气的很,两位大帅也不稀罕这些,齐骏所带来的礼物,二位一定会喜欢的。”

“哦,是什么?”秦三友眼睛一亮,“齐城主不如先说与我们挠挠心痒如何?”

齐骏摆摆手:“先说后看,就没有那股新鲜劲了!”

“嗳!你我都是武人,直来直去的性子,莫学什么骚人墨客卖关子,快说快说,真个急煞人也!朵里大帅,你不想知道知道?”

哪有人一见面就急着抢着要礼物的,朵里诛颖绷着笑颜微微皱眉,正想说些客套话,那边丙乌开口了。

“兄弟你就说嘛,秦大帅最喜好收集些稀罕玩意儿,你这可不是搔他痒么!再藏着掖着,小心人家不给你饭吃喽!”

众人一阵哄笑。

齐骏端起酒杯:“那恭敬不如从命,齐骏以酒代礼,先敬秦帅、朵里大帅!”

秦三友一仰脖喝了个干净:“齐城主请说!”

齐骏道:“其实礼物也并非有多么贵重,但都是我西**有的东西。这第一件乃是送联军的,是我听雷城乌山矿所产之钨砂。”

“端的是好礼物!”秦三友大声叫好,看向左手边庄无名,“国师这下有米可炊了,再也不用跟本帅哭穷啦?”

庄无名因戴着面罩不便吃喝,只是坐陪,也看不出他面部什么表情,只能隐约察觉他的眼睛似乎由浅蓝变作深紫。

他起身向齐骏致礼:“多谢齐城主,齐城主真可谓是雪中送炭啊,庄某无以为敬,当以此杯水酒致谢。”言罢端起桌上酒杯。

齐骏早已被他的兜帽长衫的装束和冰冷的面具吸引多时,碍着礼节不敢多向他瞧,如今有了说话的机会,正好仔细端详端详。

“庄国师切莫客气,两家联盟,当推心置腹,齐骏借花献佛,却还要抱紧佛脚,待庄国师练出诸位‘大将军’,听雷城还想请几尊回去防范妖军呀!”

庄无名眼色变幻不定:“听雷一战我们早有耳闻,妖军当真成群结队了么?”

齐骏叹了口气:“何止成群结队那么简单,简直是妖山妖海,我听雷健儿半数皆丧于妖灾。”

庄无名还要问些什么,被秦三友打断:“怎么说礼物说着说着拐到妖军身上了,管它山呀海呀的,它们不来也就罢了,若是敢来,我军调转炮口万弹齐发,轰它个片甲不留!”

庄无名眼眶闪过一抹血红,很快被淡蓝遮掩,他重举杯敬向齐骏:“怪我怪我,来来来,我敬齐城主!”

他轻轻掀起面罩下缘,露出嘴干了这杯。齐骏端着杯子也干了,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庄无名,待看到他揭开面罩后露出的下巴和嘴,心中好似被云非雪那钳子手掐了一下。

庄无名重新戴好面罩,那边秦三友已急不可待。“齐城主快说说第二件礼物是什么?”

齐骏道:“这第二件礼物,可以说是送给诸位将军并军内勇士的。”

“哦,那是什么?”秦三友倾斜上身,朵里诛颖也侧耳静听。

齐骏道:“我听雷城名为‘听雷’,可实际上一年四季连雨也下不了几场,更别说听雷了。我这个‘听雷’,听的不是天雷,而是‘**’?”

“**?”

“对,我听雷城名下有千顷草场,但一不放羊二不牧牛,养的全是最精壮的箬然良马和忒渠良马,万马千驹在草场这么一跑,势动大地,坐在城中,好似有隆隆闷雷自天边滚来,是以得了个‘听雷’之名!”

齐骏环视一圈将官羡慕的眼光,道:“此行第二件礼物,乃是五百匹箬然良驹并五百匹忒渠良驹!”

“嗡!”

中军帐被齐骏一句话激得如同炸了一挂马蜂窝,与会诸将领一个个按捺不住兴奋的目光,左右前后交头接耳,这个说我军靠前攻势已蓄,那个说我司督后地位重要,生怕未来分给自己的少了两匹。

秦三友伸手止住众人,向齐骏抱拳:“齐城主一件礼物比一件礼物金贵,俗话讲:千金易得,良驹难求。这千匹良驹可真是一件顶贵重的礼物呀!来,这杯酒三友代舜军谢过齐城主。”

朵里诛颖生怕他这一杯酒把一千匹良驹全给喝过去,连忙举起酒杯。“诛颖代百越诸藩谢过齐城主。”

齐骏饮罢再道:“这第三件礼物,可以说是送给两军中军的,也可以说是送给两位大帅的。”

“是什么?”

“我听雷城用重金养着三名零创国的大工匠,众所周知,‘零创满月,所向披靡’,这三名大工匠便熟谙零创圆月弯刀的铸造之法,齐骏此行匆忙,未带多了,只带了三十六柄‘零创满月’,送秦帅和朵里大帅一家十八柄。”

当“零创满月”一出口,大帐里的马蜂窝又炸了。

大宁曾在黄龙七年举办过一次“天下第一兵”大会,召集全国各地的宝刀宝剑共赴钟玄赏鉴。此盛会融集了天南海北各般神兵并一大帮剑师兵匠,可谓盛况空前。

在盛会最后一天,共选出七件兵刃,准备由尚武的黄龙帝亲自颁发圣谕嘉奖,偏在皇帝没到前,一个番子抱着一个大包袱跳上台来,说台上这七样兵刃都是竹打纸糊的,真正的天下神兵,乃是他怀中抱着的这个。

无论朝廷还是绿林道,哪有人能服他,当即要求比试兵刃。番子扯掉包袱,露出黑森森一柄圆月弯刀,朝着七柄神兵发起挑战。结果是,三柄利刃当场折断,两柄利刃被砍出深深的豁口,余下两柄勉强同弯刀战成平手。

此一战,这柄叫做“零创满月”的弯刀名声大噪,黄龙帝不得不将原定七柄神兵的奖只颁给剩余的两兵。另外一奖虽说不情愿,但皇帝金口玉言,既说了,就要做。从此,“零创满月”的大名就深深地印刻在大宁武者的心中。

一柄尚且难求的宝刃,齐骏一下子送来三十六柄,即便他听雷城真有如此财力,那工匠能否锻造出真正的“零创满月”还在两说。众将未敢欢嚣出声,全是因为有此质疑。

齐骏哪里能够不懂,他将底细全部抖落出来。

“二位大帅、众位将军,实不相瞒,这‘零创满月’确是真品!”

轰!中军帐的顶棚几乎没被众将的欢呼掀翻。

“不过……”齐骏正色道,“天道有常,凡事有利必有弊,此刃亦是如此!”

秦三友急问:“是什么弊端?”

齐骏道:“此刃出名之际乃是在‘神兵大会’上,此会比的是兵刃,不是武艺,因此‘零创满月’才能讨巧取胜!”

“此话怎讲?”

“此刀利在竖刃,若以其锋刃对敌,绝对当得起‘当着立断’一词,不过其弱点就隐藏在其强项之旁——刀身,因其做工一味强调刀刃之锋利,致使刀身延展失衡,俗话说就是‘脆’!”

“怎么个脆法?”

“对阵利刃还凑合,若此刀对阵重兵器,给鞭锏棒锤在侧面刀身这么一磕,此刀必会断折。当时大会都是文比,若真下场武比,我想它是不会有如此虚名的!”

齐骏看着满场错愕的表情,话锋一转。“虽说其实战存在致命弱点,但是哪个武者愿意拿这宝刃上战场杀敌,全都高高供在家里以示身份,因此,它最适合送礼,望二位大帅、诸位将军莫要见怪!”

章节目录 第四〇三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若说什么人最讨巧,不是油嘴滑舌者,不是阿谀奉承者,不是钻营舞弊者,不是投机望风者,而是地地道道的实在人。

齐骏送的这几样礼品个个稀罕,本就讨了满帐将帅的欢喜,难得的是他能将自家“零创满月”的缺点说出来,丝毫不藏着掖着,十足见了诚心,这点最最难能可贵。

秦三友端着酒杯站了起来,高举敬向齐骏。“齐城主光明磊落,端的一条好汉,什么礼物不礼物的,都是狗屁,秦三友只看你这个人,交定你这个朋友了!”言罢一饮而尽。

齐骏急忙起立饮尽。

那边朵里诛颖也站了起来,双手端杯。“齐城主这许多厚礼并这一番诚心,诛颖十足感慨,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来而不往非礼也,听丙乌说听雷形势严峻,这样吧,百越抽调一万精兵支援听雷城,协助抵御妖军,如何?”

若是夏霓川、陶晨等老一辈在场,必定不会叫齐骏立刻答应,毕竟那是一万外军,心正还好,能帮上忙,若心是歪的,别叫妖军还没打来,几拨势力先内讧起来,那可乖乖不得了。

长者虽有长者的经验,但有时也会因为经验的束缚,令其不敢放开手脚,在这一点上,年轻人的锐气就显得弥足珍贵。

齐骏想也不想,当先将杯中酒干掉,捧着空酒杯一躬到地。“齐骏代三百万西疆百姓感谢朵里大帅强援!”

朵里诛颖哈哈一笑:“齐城主切莫客气,把妖军挡在雪山之北,于你于我于秦帅都有好处,咱们已是一家人了嘛,不说两家话。另外,我这一万人只带行军干粮,到了听雷城还得齐城主管饭呦!”

“那是自然,朵里大帅请放心!”

看着他们两个打得火热,秦三友急了,这结盟的头彩不能叫朵里诛颖抢了去,忙斟满酒。

“蠲州兵少,咱们一家人也不兴攀比,这样吧,我再调二十位“金尊大将军”驰援听雷城,加上已在路上的十位,共是三十位,另有炮兵三百,火铳手一千。我们援兵少,所以吃不了齐城主多少东西,关键是‘大将军’们,他们可得用上好的油料并**喂着呦。”

火炮更是求之不得,三十尊炮往城头一架,也不填铁丸,就填霰弹,三十炮齐发,那就是上万颗小霰弹,再加上一千火铳,妖军再厉害,也就是对阵冷兵器,遇上***,指不定被轰成什么样。

齐骏再向秦三友致礼:“感承秦帅恩德,西疆永不忘二位大帅的帮助。”

庄无名有些不高兴。秦三友挥挥手就是三十尊大炮,造炮却是自己的事,一尊炮连人带料耗费颇巨,三十尊炮的空档要两个月才能造好,关键是现在蠲州已无钨砂锰砂的储备,也就是说再不进原材料,炮送一尊少一尊。

他瞪着橙红色的眼珠子突兀地站起身来,向齐骏一抱拳:“‘大将军’耗料颇巨,不知齐城主的钨砂什么时候能够到位?”

这无礼之举打了酒席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秦三友脸上已而挂不住了,齐骏眼色极好,急忙笑着回道:“庄国师不提醒我还真就忘说了,第一批原砂应该在昨天装车上路,共是二万斤,走的大路,预计一个半月到两个月之间到蠲州。”

庄无名眼瞳的红色稍稍退了些,变作橙黄色。“不要到蠲州了,直接到这里,省却半个月的路程。”

“哦,大营里有造炮工场?”齐骏好奇。

“这个你就不必问了!”庄无名好没礼貌地坐下,这次连齐骏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这回轮到丙乌圆场,他起身举杯对齐骏道:“好兄弟,哥哥敬你一杯。”

众人视线暂时被丙乌转移走,秦三友暗暗咬了咬后槽牙,庄无名看在眼里,嘴角在面罩后微微翘起,鼻子一声冷哼。

丙乌同齐骏对饮一杯:“这杯喝过,咱俩个暂且不论兄弟关系,我现在以大舜百越联合特使的身份问你,我百越大舜分别有援兵援炮赶赴听雷城协防,不知齐城主有何能帮助我眼前战局的?”

齐骏正对鹤坂形势好奇,便问道:“齐骏远来,不知如今咱们这里是何态势?”

秦三友接过话头:“以椒江和荆棘江合流处为界,西南是我联军大营,东南是鹤坂城,北边是岳州军,另在七祖龙山百越出口处,有桓桦城一颗钉子。我联军久攻鹤坂不下,一是因为鹤坂许去顽实在是块死硬的骨头,再就是一南一北有两股宁军在掣肘,但凡能拿下一股,联军的形势都会明朗很多。为难之处就在于,我们攻南,北援;攻北,南援;分而击之,又没有必胜的把握。”

齐骏默思须臾,道:“其实关键还是鹤坂城这个节点,南北两股宁军都是围绕鹤坂城布防,一旦鹤坂城下,两股宁军自可不战而退。”

“着哇!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想必方才齐城主也看到了,鹤坂西城已给我诸位‘大将军’轰得支离破碎,当西北角垮塌时,联军其实已经攻入城去,结果城内守军实在顽固,硬是将缺口堵住,恰逢岳州军半渡,无奈之下,联军这最好一次机会就错失了!”

齐骏疑问:“那为何不再用‘大将军’继续轰击城墙?”

秦三友苦笑:“一来鹤坂城墙坚厚,轻易轰塌不得;其次他城内专门有一拨‘堵漏军’,哪里城坏了,只要一晚上,缺口就能堵住;最关键的还是咱们自己,**和弹丸造价不菲,不能像不要钱似地狂轰乱炸,真要是那样玩,用不着岳州桓桦,我们自己就把自己吸干了!”

齐骏点点头,又沉思良久,忽而起身,举杯遥敬两位统帅。“齐骏不才,有一拙计献上,望二位大帅采纳。”

“是何计策,快快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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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骏贴了满脸大胡子,云非雪换了男装,戚七郎仍是本来装束,一行三人向东湖安步当车。

依着他们的身手,趁夜翻入鹤坂城并非什么难事,不过既然有可以以假乱真的大宁通行证,堂堂正正走城门进城不是更方便么。

他们是趁着中秋节的时令进的城,拉了一车肉干贩卖,远远地从城东盘镇渡江,兜了个大圈进入鹤坂唯一开放的东城门。

肉干很快脱销,中秋节也过了,他们却不急着走,其实他们就是要留在鹤坂,因为齐骏献的计策很简单很粗暴——刺杀鹤坂军民的防御领袖许去顽。

只要能成功混入鹤坂城,只要能查到许去顽的行踪,只要有合适的机会,无论是齐骏直接刺杀,还是云非雪下毒,许去顽都难逃一劫。

关键是几个“只要”都能满足。

第一个“只要”是混进城,在联军外围细作的安排和伪造文书的高手帮助下算是达成,现在他们的目标是第二个“只要”——查到许去顽的行踪。

若是许去顽只在城防和内府之间两点一线,即便齐骏有三头六臂,也得筹划个万全之策,谁成想只这么一打听,便得到了一个“许公子常去东湖”的消息。

东湖是雾岸听雪的代称,鹤坂人嫌四个字麻烦,但凡是到雾岸听雪消遣的,都讲是“上东湖”。那雾岸听雪是哪里?齐骏这么一打听,连带着云非雪、戚七郎,三个人都狠狠地拧起了眉头。

当然,拧得最狠的肯定是齐骏,他这张脸只要一在雾岸听雪出现,不久后等待他的必定是鹤坂的官军,而这只是外在的不利因素,最关键是他的内心,他还没有从对遴甄坊的愧疚中走出来,进去了难保不露馅。

云非雪稍好一点,她只是愁齐骏和自己要不要去,若叫戚七郎前往,能不能顺利探好路子,计划能不能顺利执行。

只有戚七郎傻乎乎不明白两个人为什么一脸苦相。

思来想去商量了再商量,齐骏最终拍板,该面对的一定要面对,该负的责任一定要负,比起联军大计,自己的愧疚暂时放一放,况且这次去也不是对雾岸听雪不利,仅仅图谋许去顽罢了。

因此三人才有如此装扮。

雾岸听雪经过这些时日的经营,已红火得不亚于当初之于钟玄,别的不说,单就名门大户开始向里边推送年轻女子这一点,已可看出其在鹤坂的影响力了。

现在的雾岸听雪分内外院,外院有三,酒楼、客栈、胭脂铺。内院仍是观赏表演的。

黛桐沿袭了周柔的规矩,内院非富贵者不得进入,不过在其高起的三层酒楼和客栈上层,可以遥遥观望到水榭,虽然声音听不真切,不过所有表演都可尽收眼底,是以一入夜,酒楼客栈二三层临湖方向间间爆满,令寻常百姓也可稍饱眼福。

齐骏一行人没有丝毫身份,只能拿钱砸,好在联军是不吝惜金子的,在一人砸了一根金条后,引路婢子将三人引到了靠东边角的一座小凉亭。

这亭子一半压水一半压岸,再往前还有十数座亭子深入水中,尚有三五座空着,戚七郎不大乐意地问:“那前面还有空位,为何不将我们引到那边?”

引路婢子掩嘴浅笑:“回这位爷,前面那些都不是花银子买的,乃是给鹤坂城各级官员留的座,因为咱是新客,所以请到了东边,等成了老客,奴家定当引客人们到西边。”

戚七郎好奇:“西边有什么好?”

婢子答道:“那边靠着制香师近呀,色声香以那边为佳。”

齐骏突然问道:“既然西边好,为何给官家留的位子在东边?”

婢子一笑:“这客人就不懂了吧,东边幽静,闲人少,一适合私聊商谈,二适合……”

她故意停顿,把两名男子的好奇心勾得足足的。云非雪做了遴甄坊多少年的邻居,自然知道其中关节,她酸溜溜道:“二适合谈情说爱!”言罢瞟了齐骏一眼。

齐骏脸上一红,赶忙捏起茶杯。

章节目录 第四〇四章 东湖寻去顽 正式表演时间是戌时,离着尚有半个时辰,水榭中央的舞台上有三名怀抱琵琶的歌女在暖场。

弦间曲调清新,喉下歌声甜美,琵琶语淡雅温婉,似在欢迎入座的宾客,又如老友见面寒暄,丝毫不烦乱,令人十分惬意。

齐骏无心去听歌,一双眼警惕地打量,但凡有姑娘经过,他便要仔细分辨一下这人认不认得。

说实话,当初他在遴甄坊行恶之时头脑昏乱,连尹菩轩都认不得,何况旁人。也许他此刻是在看姑娘有没有注意到他,有没有遴甄坊的老人儿能撇开络腮胡认出他这个当日的“首恶”,一旦露馅,恐怕他当场就要吓跑了。

云非雪也在左顾右盼,她已认出了几个遴甄坊的老人儿,琢磨着她们会不会认出当年巷边胭脂铺的小老板,会不会认出遴甄坊血夜恶人堆里的一员。

但更多的,她是在观察是否有许去顽的踪迹,照引路婢子的介绍,许去顽若是来,应该会到前边水中幽静的凉亭当中。

一个黄裙姑娘、一个蓝裙姑娘向着这边凉亭走来,齐骏连忙把头低下装作吃茶。云非雪看看不是遴甄坊的老人,示意齐骏自然一点,不示意还好,这一示意,齐骏更窘迫了。

黄裙女子年纪稍长,先自我介绍:“三位客官晚安,奴家名叫杞菊。”

她指点蓝裙姑娘:“她是小虫儿。今夜由我两个侍候三位客官,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们讲。”

由于齐骏和云非雪身份特殊,因此定了戚七郎扮作主人,他应对这场面还是比较自如的,冲着两位姑娘一笑。

“二位姐姐晚安,今晚就辛苦你们了,我们是新客,好吃的好喝的请姐姐们推荐推荐,另外一会表演的时候,还望姐姐们好好介绍一下。”

杞菊甜甜一笑:“这个是自然,那奴家就做主,为客人们上四凉四热八样咱家的招牌菜可好?”

戚七郎大方回道:“八个菜够我们五人吃么?”

小虫儿掩嘴一笑:“公子真是好人,还记挂着我们姐妹两个,这厢先谢过您了。不过咱家有规矩,姑娘们不同客人一起吃东西,酒也只能浅尝。”

“那两位姐姐看着我们吃岂非不公平?”

杞菊道:“我们本来就是侍候人的,您花了银子,当然要享受呀!”

这边下了菜,要了壶好酒,戚七郎和两个姑娘聊得火热,齐骏和云非雪两个眼睛只盯着入口。三三两两有人向前边凉亭走去,正在考虑如何向姑娘们询问许去顽,那边戚七郎已经开套了。

“听说少城主每晚必至,可是真的?”

杞菊问:“公子是新客,如何得知此事?”

戚七郎面不改色说瞎话:“姐姐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啊,你到大宁东南西北打听打听,哪个不知鹤坂雾岸听雪的,哪个不知铁罗刹许去顽的,等叛军剿灭后,小皇帝要不封许少城主一个大将军大国公什么的,老百姓这边都说不过去!”

两个姑娘捂着嘴吃吃地笑,小虫儿道:“我们姑娘家的有什么好出名的,还不是依仗着许少城主倾力护城,不然鹤坂早教蛮子们破了,公子能有今夜欢畅,是该好好感谢许少城主的。”

戚七郎顺杆爬:“哦,话既说到这里,我想问姐姐们,今晚许少城主会来么?若是来,请姐姐们指点一下,说不得,我戚七得敬少城主三大觥。”

杞菊笑答:“公子的好心奴家替少城主收下了,不过公子可近不了少城主的身,如今两军交战,谁知道叛军那边潜进来多少细作,少城主固然照顾咱家生意,但咱家可不能叫少城主在咱家里吃了亏去,是以咱家半数护院全护在芳舟之侧,再加上人家自己的护卫,公子恐怕还没登船,就要给人堵回来了!”

“登船?”这次是云非雪提问,“许少城主不在凉亭里?”

小虫儿答道:“自然不在,少城主是咱家最尊贵的客人,有权登芳舟,芳舟停在舞台之前,是离表演最近的地方。”

她向西边水榭一指,凉亭簇拥着一座小码头,码头上泊着一艘雕梁画栋的明船,想必就是芳舟,看码头上守着三五个护院,并没有鹤坂军,看样子许去顽尚未到来。

戚七郎嘴巴喷了香水,啧啧称奇:“我们寻常宾客已经有二位天仙样的姐姐陪伴,真不知芳舟里边该是什么仙女,能一睹真容便是在下三生之幸了!”

杞菊先感谢戚七郎的奉承,接着道:“在芳舟里边的可不是一般人,那可是我家园主。”

云非雪好奇,先问:“你家园主是谁?”

“是黛桐姐姐。”

“是她?”云非雪惊讶。

小虫儿问:“怎么,这位公子识得我家园主?”

云非雪扯谎:“认识却不认得,是早年在钟玄时候听说过她的名字。”

“是呢,当年在遴甄坊时,我家园主不过是和我们一样的侍女,可时运使然,遴甄坊在钟玄遭难,后来得秦簪姐姐全力救援,将大半产业全都带到了鹤坂,又将园主之位让与黛桐姐姐,这样才有了雾岸听雪的今天,我二人虽是后进,也十分敢承秦簪姐姐和黛桐姐姐的大恩。”

齐骏听闻这话,赶忙将头转到一边,脑子里在想秦簪黛桐是哪个,自己有没有侮辱了人家。

云非雪认得秦簪,问道:“秦老板我也曾有耳闻,她将园主让与黛老板,那现在在做什么?”

小虫儿露出羡慕的目光,回道:“秦簪姐姐有侠女之风,早已浪迹天涯去了,如今也不知所踪。听说曾在钟玄露过面,救安绮罗姐姐于水深火热之中。又有传闻说她乃是大舜名臣秦无伤之女,一起去北边投了靖王。”

秦无伤!靖王!云非雪和齐骏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转了一圈,戚七郎才将话题转回许去顽身上。“芳舟里居然是你家老板亲自接待,也不知这位黛桐姐姐得有如何倾城倾国的姿色?”

杞菊道:“我家老板自然生得美,不过呀,这不是最重要的!”

“那什么是最重要的?”

“当然是少城主的倾心啦!”

“姐姐的意思是少城主喜欢黛桐老板?”

杞菊点了点头。

原本荆棘丛生的道路突然转出一条幽径,齐骏想:若是制住黛桐,由她来引出许去顽,也不失为一条计策。

假想着谋划时,酒菜已经上齐,众人浅酌慢尝之际,舞台上有了动静。

杞菊道:“客官请看,那便是我家园主。”

舞台中央,黛桐穿一袭墨绿织花长裙,微风薄雾中犹如团团荷叶,拥出一张素净清丽的脸蛋,宛若莲花。

“敢承各位好友光临陋舍,黛桐先向众位新老宾朋致谢,今儿个是八月廿,正赶上白露节气。金风至,白露生。赶巧今夜凉风送爽,更兼湖上微微薄雾,实在是应景,黛桐也不啰嗦,请诸位好友先欣赏时令舞蹈——《蒹葭》。”

水榭已而满座,在场宾客无不鼓掌喝彩,齐骏三人跟着也叫好。

舞台上转出四白四青四皂十二名舞伶,丝竹声起,舞伶跃动蹁跹,将《诗经.蒹葭》演得淋漓尽致,任是多大年纪的宾客,心中深藏的少男少女的懵懂似乎又被唤醒,一个个如痴如醉。

齐骏却无心观赏,眼睛只盯着黛桐。

黛桐从台侧下到水边,早有一艘小舟等在那里,小舟将她渡到芳舟码头,她钻了进去,未久,一彪鹤坂护卫拥着一人也钻到了芳舟之内,因离着远看不真切,但看着排场,无疑是许去顽来了。

许去顽一入芳舟,船便开向台前。舟在湖中,四周只有舞台西北一个水面出口,其余三面均是水榭,其上隔三差五便有武师驻守,若要行刺,除非潜水,便要由西北口划船进去,可如何才能不惊动一众护卫,实在是难办。

齐骏满脑子行刺的事,那边《蒹葭》已而舞毕,黛桐乘小舟已回到台上。说了些什么齐骏也没听明白,只跟着自己桌上喝了两杯酒。

莫不是自己眼花了?

齐骏揉了揉眼,向湖北边的天空望去,因灯烛明亮,看不真切,他便询问茅厕的位置,借口出恭离开了凉亭。

走到岸边远离灯火处,再向湖北边天空瞅去,红彤彤似是着了大火。

这时云非雪跟了来,目光望去,也吃了一惊。“起火了?”

“看样子像,城北么?应该不是,难道是江北?”

“江北?岳州军大营?不会是联军动手了?”

齐骏摇摇头:“应该不会,若联军有动作,许去顽不会来这里的。”

“那是怎么回事,这烧天的样子,得着多大火才能映成这样!”

二人正在遥望火烧暗夜,水榭那边传来一阵骚动,二人同时望去,只见芳舟已而抵岸,许去顽在一众护卫的保护下飞快地离开水榭,惊得周边宾客乱七八糟。

齐骏二人赶忙回到自己凉亭,问发生了何事,小虫儿并戚七郎都在摇头。

略等了一阵,杞菊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对不住各位客官了,今晚咱家提前打烊!”

周边已而乱成了一团,齐骏急问:“发生了什么事?”

杞菊语音颤抖:“北边,岳州大营被偷袭了!”

章节目录 第四〇五章 鹤坂城破 椒江北岸,岳州宁军突遭偷袭全军覆没,彻底打破了鹤坂城内外脆弱的均势,百越大舜联军只反应了一夜,第二天清晨,百门“金尊大将军”同时怒吼,总攻开始了。

鹤坂城全员动员,齐上西城防御,在炮火的间歇间,顽强的鹤坂人将敌人一次次冲锋强挡了下去。同时,新建的简陋烽火台迅速点燃,向着所剩唯一一支援军所在的南方燃了下去。

桓桦城在巾帼殷英的带领下失而复得,不过力量也不足,虽然如此,当看到北边烽火点燃,知道到了最后决战的时刻,倾尽全力驰向北援。

挡在他们前面的是百越主力中的主力——绿鸵骑兵并三十头战象。

这支部队受命阻截殷英,誓死不叫桓桦支援鹤坂。双方在荆棘江畔大战一场,桓桦宁军面对摧枯拉朽的战象和灵动飘渺的鸵队表现顽强,但终因寡众悬殊不敌,殷英仅率数骑渡过荆棘江,向东方撤去。

鹤坂城在许去顽的带领下,顽强地抵挡了联军两整日,不过在炮火和百越“雕将军”和“袁将军”的打击下损失惨重,已至强弩之末,只要哪里稍稍加一丝外力,鹤坂就要告破。偏偏这股力量不是来自于外部,而是来自于内部。

联军虽占着优势,但其毕竟是攻城方,损失远大于守城者。又因百越主力南下阻截殷英,因此攻城的主要是舜军主力,若再这样耗上两天,舜军这点家底估计都要赔上了。

八月廿二凌晨,联军迎来了破局之子。

戚七郎趁夜翻出鹤坂城,到联军大营送信,说齐骏已而准备好,只要时机合适,便里应外合斩将夺门。

秦三友大喜,将时辰定在廿三日寅正,再遣戚七郎设法潜回鹤坂。

当夜,戚七郎自东城翻回鹤坂,寻到齐骏,将计划一说,齐骏云非雪立刻打点行装,带领戚七郎潜向东门。

战时城内整夜宵禁,三人不得不躲闪着巡夜队,在深巷房脊上高来低去,未至东门,他们拐向了北段城墙。

将近寅时,难得今夜星月无光。按照戚七郎的指点,数过去城墙上五拨巡夜的脚步,可以推测出五百步有一队巡查,留给自己上城的时间只有这一小会。

挠钩搭住城头,三人攀援而上,将近内城垛,他们扒在墙外等候,由云非雪扔进去五枚冷烟药丸,药丸无声无光,但快速释放**。

前面一队十人巡夜走来,什长提鼻子闻了闻:“好香!”

后边大兵们也跟着闻,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不对劲,先闻者先倒,后边倒的本想吹哨子示警,无奈手脚已不听使唤,跟着软瘫在地。

迷烟为他们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戚七郎将准备好的十条绳索挂牢靠,纷纷丢向城外,学一声夜枭,外边也是一声回应,绳子一紧,精锐开始攀爬。

当先上来的是丙乌,他冲着齐骏点一点头,没有废话。他身后跟上来的是百十头猿兵,再往后则是舜军死士。

前边云非雪照葫芦画瓢又放翻一队巡夜,当三百死士上到一半的时候,时辰已到,西门那边闪光成片,过不多久,隆隆的炮声滚了过来。

这边人上齐了,齐骏丙乌领衔,众死士向东城门飞奔而去。

跑出四百步便被巡城队发觉,城头上哨声大作,当东门守军集结到位,舜军死士已而杀到了马道,三百死士奋勇拼杀,在城墙上左右抵住成片的宁军,为齐骏丙乌争取开门的机会。

丙乌骨哨音调起伏,训练有素的猿兵四散而去,纷纷抢夺内外城门千斤闸绞盘。

东门一直以来都未有战火,这下突如其来的夜袭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求援号角都要吹破了,奈何西城那边战况更为激烈,一时半会派不出援军,而南北城门又怕失守,全员戒备自己的地盘,东城孤立无援。

猿兵仗着灵活和门楼守军周旋,但其体型力气毕竟比不过人,很快伤亡也上去了,绞盘还未夺到,身后三百死士已剩下一百,再不开城,这点人恐怕要全军覆没。

丙乌一声呼喝,抄着金刀杀了上去,齐骏哪能叫他涉险,舞着另一柄金刀杀了过去,身后云非雪、戚七郎紧跟着护卫。

有了这几个高手,窄小的门楼很快告破,齐骏云非雪守住大门,戚七郎丙乌并五只猿兵扛住硕大的绞盘,吱钮钮转了起来,千斤闸升起,内城门开启。

外城这会儿也已经打起来了,守军一面要抵抗外边大部队的进攻,一面要抵抗身后这些精锐夺门,剩余的四五十名大舜死士死死护卫齐骏众人闯向外城门楼,几乎是一步一升血,等杀进门楼,只剩下十名死士并齐骏四人。

齐骏闯进门楼,看准绞盘使劲绞动,谁成想绞盘入手十分轻巧,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定睛观瞧,原来守军早已将铰链砍断,绞盘失去了作用。

这可怎么办,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难道就这样等着守军一个一个杀死战友?

齐骏俯身抓起地上的铰链,运足力气向上生拽,可千钧铁闸怎么是他肉骨凡胎能提得动的。戚七郎也赶来帮忙,两人合力,仅将千斤闸提起来半尺,离开门的高度远了去了。

丙乌也来帮忙,铁闸提起三尺,此时门口的死士一个接一个倒下,就剩三名浑身浴血的死士并云非雪在抵挡。

齐骏拼尽全力,可铁闸再不上升,看着无助的丙乌,看着虚脱的戚七郎,看着飘摇的云非雪,齐骏突然像回到东海城钟楼时那般无助。

若非自己无能,老父亲不用以头撞梁保护自己;若非自己无能,妹妹不会被恶人盯上。

齐骏啊齐骏,为何你总在最最需要你之时掉链子,今天难道要叫云非雪为自己殒命?难道要叫丙乌和戚七郎同自己殉葬不成。

心魔一起,齐骏陷入癫狂状态,浑身筋肉暴张,最终嗬嗬般发出野兽一样的声音,硬拽着铰链又前行了五步。

然而铁闸才升至一半高度,离着门开尚有一般距离。

齐骏已而濒临虚脱的边缘,只觉得脚下猛烈一震,丙乌和戚七郎纷纷倒地,自己被铁链拽着倒飞出去,一头撞在一名闯进门楼的守军怀中,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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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要助他们?遴甄坊怎么办?谁来保护遴甄坊?

齐骏猛然转醒,伸手想去抓尹菩轩,浑身抽筋样地疼了一下,脑子这才清明过来,眼前根本没有尹菩轩。

从光线来看此刻应是正午,齐骏一动牵得浑身酸痛,几乎动也不能动,他吃力地转头,看出自己是躺在伤兵帐篷中,旁边床上云非雪似睡似醒,他呼唤她,声音却出奇得小,唤了两遍,被唤者才睁开眼睛。

云非雪一骨碌坐起身来,绷带兜着右臂挂在脖子上,脸上一块淤青,额头一处擦伤,不过看状态都是轻伤。

“你醒了。”云非雪睡眼惺忪,显然没醒透。

“咱们这是在哪儿?”

“在鹤坂城呀,城破了。”

“城破了?”齐骏不明所以,“怎么破的?我记得我被铰链拽飞了。”

云非雪用左手揉了揉眼睛:“舜军用炮把东门轰开了,连带着千斤闸也一起轰了个口子,所以你才会飞起来。”

“哦!”齐骏脑子有些懵,心里也说不上是欢喜还是什么滋味。“你受伤严重么?”

听到齐骏的关心,云非雪心头暖暖的,她扬了扬右臂:“还好,小臂骨裂,养个几天就好了,倒是你,用蛮力过了头,整个人都脱了力,没个三五天走不了路。”

齐骏一笑:“怪不得浑身哪儿哪儿都疼呢,不过我觉得走路应该还可以,大不了拄副拐呗。对了,丙乌大哥和戚七郎他们呢?”

“他们都是不要命的伤,不碍事,丙乌去指挥巷战了,戚七郎到江北迎接陶师傅夏师傅他们去了。”

“巷战!”齐骏惊讶,“怎么仗还没打完么?”

云非雪摇摇头:“鹤坂人死硬得很,城虽破了,但军民都在以房屋为堡垒,化整为零在与联军抵抗。”

“那现在双方是个什么情况?”

云非雪摇了摇头:“具体不清楚,只知道舜军主攻北城,百越军主攻南城,现在我们就在东门下,联军由东向西往城中推进,看城内起火的势头,估计拿下了三四成的样子。”

你为何要助他们?遴甄坊怎么办?谁来保护遴甄坊?

尹菩轩在梦中对齐骏的诘问又在脑海中响起。

原本以为破城后战斗即告结束,没成想发展到了巷战的地步。巷战之惨烈丝毫不亚于攻城,一旦舜军杀红了眼,极有可能会出现屠城的恶行。若真的到了那个地步,雾岸听雪危矣,自己岂不是第二次亲手摧毁遴甄坊么!

念及此处,齐骏忍住全身痛楚撑起身来,豆大的汗珠滴了一床。

云非雪急忙过来用左手扶住:“你这是要干嘛,都说了你要好好休养!”

齐骏倔强道:“不行,有件要事我必须去见秦三友!”

“什么事我帮你转达就是了,”云非雪往床上按齐骏,“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给我好好休息!”

齐骏猛地一挣,浑身犹如千百柄小刀在攒刺,一个没站稳,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云非雪气得狠狠踢了他一脚:“你到底想干嘛?有天大的事情比你自己的身体还重要?”踢完了又心疼,俯下身来搀扶齐骏。

齐骏一把抓住云非雪,恳切道:“我已经铸成一次大错,不能再犯第二次,你助我去见秦三友,求你了!”

“到底什么事?”云非雪真的着急了。

齐骏眼望西方,喃喃道:“雾岸听雪,不能再出事了!”

章节目录 第四〇六章 兽性初现端倪 云非雪搀扶着齐骏来到大街上,身后东门大畅,道左右尽是来不及掩埋的死尸,因西门仍在宁军掌控之中,是以联军大部队正从城门里一队一队开进,奔赴各自绞肉机般的巷战战场。

伤兵营很快有军官追了上来:“二位将军要往何处去?”

齐骏问:“秦大帅现在身在何处?”

军官回道:“今早大帅已经移驻东门外,现在是否入城了恕卑职不知。”

齐骏道了声谢,由云非雪搀着,趁着两部队衔接的档出了东门。到城外大营一问,秦三友已经进城了,说是在一线督战,两人又折回城内。边向西走边打听,终于有人知道秦三友的所在。

一路走一路惊心。

主街上东一堆西一堆全是尸体,看号服,倒是舜军略多些,果然巷战对于守方还是有地利的。

尸体因是新的,并没有多少腐臭味道,不过满大街的血腥味仍刺得人脑仁疼。每个尸体堆四周地上已汇成一汪汪大血泊,鲜红地倒映着天上的白云。成团的白云像傻羊一般,簇拥着看着地面上杀戮的热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再往前走,已能看到巷子深处战斗的情境。

守军不知从什么缝隙中刺出数根长矛,攻方登时有四人毙命。

攻方队伍后边有人点着油瓶,就这缝隙丢了进去。嘭的一声闷响,火苗从缝隙中窜了出来,紧跟着,一个火人尖叫着跑到了房顶上,又一跤跌到不知哪里去了。

攻方闯入民宅,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怒骂、嘶吼与惨叫。片刻后,少了几人的队伍继续向巷子深处推进,留下队友的尸体看也不看。

再往前走,那边突然一声尖叫,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从巷子中跑了出来,看到云非雪脖子上挂着的舜军通行令,一头扑了过来,未等齐骏云非雪反应过来,女子已而哭着磕起头来。

“军官姐姐救救奴家吧,他们要侮辱奴家!”声音嘶哑,显然是喊破了嗓子。

后边追出来三名手提裤子的年轻舜军,一见到这场景,一时愣住了。

为首一名大兵咋呼道:“把那女子交给我们,你们不要管闲事!”

云非雪眼眉一立:“你们不用去战斗么?”

大兵淫笑:“打啦打啦,这不是搜到‘战利品’了么!”

齐骏自打遴甄坊事件后,最见不得这场面,他暴喝一声:“赶紧滚,别惹得老子动手!”

三个兵惊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自己都走不稳当路,这娘儿们还是个断手的,竟敢来坏爷爷们的好事,你当你们是谁呀!告诉你,我们百夫长允许我们乐呵乐呵,百夫长是千夫长允许的,千夫长是将军允许的,将军又是大帅允许的,谁也管不着!”

齐骏气得五官变形,想动手,怎奈手脚根本不听使唤。

倒是云非雪有急智,她将通行牌一亮:“知道这是什么么?”

“通行牌呗!”

“既然知道是通行牌,那你们应该懂得什么人才会持有通行牌,别尽盯着军衔看,其他东西也要留神!”

三个兵明显矬了一截。

云非雪唬道:“我二人乃是奉了大帅的命令,来为他甄选侍女,这姑娘我们替大帅看上了,你们难道敢跟大帅抢人?”

把秦三友一搬出来果然有效,三个兵大眼瞪小眼,掂量了掂量是上头重要还是下头重要,最终得出正确答案,提着裤子灰溜溜跑走了。

云非雪帮落难姑娘整理衣衫,姑娘此时还在不住颤抖,嘴里不住称谢。

齐骏强撑着自己走到道边烧塌的房屋,费尽气力蹲下站起,拾起一块凉透了的木炭,回来递给姑娘。

“赶紧把脸涂花了,好好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莫叫当兵的撞上。”

姑娘边啜泣边控诉,语无伦次:“现在城里哪儿还有安全的地方,敌军……啊不,贵军简直比盗贼都不如,不,简直比禽兽都不如,除非能躲到东湖四洲上去,可我哪里有那面子。”

“东湖四洲?”齐骏云非雪对视一眼,后者问:“那是什么地方?”

姑娘答道:“东湖四洲是雾岸听雪的产业,许少城主不是和她家老板相好么,听说大营已经扎到了洲上,许少城主坐镇湖心,指挥全城军民抵抗到底。”

“那里真的安全?”

“不知道,不过人人都说许少城主在哪里哪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吧!”

“那你家长辈呢?”

不问还好,云非雪这一问,姑娘又嘤嘤哭泣起来。

“我家好歹算是殷实大户,左右留得命在,爹、娘和哥哥们都被软禁起来,家资全部充敌,说是什么‘投名状’,我被三哥偷偷放出来,准备躲进金祥庵,半路才被他们劫了。”

齐骏问:“那若是普通人家呢?”

姑娘哭诉:“普通人家稍有两句顶撞便当场屠杀,听话一点的全部带出城去,也不晓得做什么,我这一路跑一路都是死人,不然怎么能吓得跌跤!”

屠杀平民,看来舜军真的越底线了,齐骏一心想尽快找到秦三友,阻止屠杀平民,对姑娘道:“你速速躲起来吧,我们要走了。”

谁知姑娘一手拽住齐骏,一手拽住云非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弥勒佛爷,你们救人救到底,干脆将奴家送到东湖吧,奴家不用你们送上四洲,只送到东湖边就行,不然,不然,万一再遇到当兵的,奴家万万逃不脱了!”

云非雪狠狠一甩手,杏眼圆睁怒叱:“东湖眼下是宁军的地盘,我们拿着舜军的通行牌能过得去么,你好好地到那什么庵去,莫要得寸进尺!”

姑娘哇地大哭起来,齐骏不忍,想要帮忙,却被云非雪狠狠瞪了一眼,然后被她架着继续前行。

有了姑娘的介绍,不经意间,总会在破窗乱瓦的缝隙中看到惨死的平民。齐骏心急如焚越走越快,也忘了浑身筋肉的痛楚。

抓了五个军官,终于问出秦三友所在何处,二人拐向北方。

鹤坂北门已被舜军拿下,大部队正在登城墙,由城墙往西推进,全力攻夺西门。门楼里坐着秦三友,正望着城门外浩浩大江出神。

近卫将齐骏二人带上门楼,秦三友回过神来,亲手搀扶齐骏。“齐城主立了破城第一大功,怎么不好好休养,来到阵前有何贵干?”

齐骏道:“功劳不功劳的不敢讲,全仗着大帅筹谋将士用命,若非大炮及时轰开城门,我这条小命恐怕不保,在此先谢过大帅。”

秦三友笑着摆摆手:“齐城主莫太自谦,功劳什么的咱也不争嘴皮子了,等鹤坂逆党肃清,庆功宴上自有定论。不知齐城主此刻来所为何事?”

齐骏斟酌着词句,又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客气些:“听说城里巷战有些平民被无辜杀害,他们都是最苦的人,后边便是大舜的子民了,还望大帅能够体恤百姓,请将士们留意些个。”

秦三友佯作吃惊状:“居然有这种事情?肯定是杀急了误伤所致!来人呐!”

一名亲信唱喏。

秦三友道:“去传令全军,一律不得伤害百姓,如有违者,军法伺候!”言罢在齐云看不到的角度冲着亲信挤了挤眼。

亲信立刻明白了秦三友的暗示,大声回道:“末将遵令!”噔噔噔跑下楼去。

齐骏连忙一躬扫地:“多谢大帅,阖城百姓定当感念大帅这一道命令。”

秦三友扶起齐骏:“齐城主哪儿来的那么多礼,你还有事情么?”

“就此一事。”

“好好,既然齐城主没事了,那三友请你来看个场面。”

“场面?”齐骏纳罕,“什么意思?”

秦三友当先走出门楼,扒在垛堞上伸手向北指去。齐云跟出来,顺着他手指方向了望。

城下十余丈外自东至西绵延一长条岩礁,滚滚椒江水冲击岩石,扑起赛雪的浪花。此处椒江无风三尺浪,半浑的江水向东倾泻,拥挤着翻腾着密密的浪花。难怪联军不敢攻北门,此处天险如此,便是天兵天将也要发愁。

可秦三友手指之处并非这里,而是更北。

椒江北岸是绵延数里黑乎乎的一大片,直到看见仍未熄灭的缕缕黑烟,齐骏才反应过来,这是那夜在雾岸听雪看到的烧红了北天的火场。

他问道:“这是岳州军营?”

秦三友点点头。

齐骏再问:“是大帅的奇谋?”

秦三友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齐骏吃了一小惊:“难道是朵里大帅他们的手笔?”

秦三友道:“我问过朵里诛颖,他说他也不知道情况,况且我军军营在北,他们若是渡江,我们没道理不知道。”

齐骏这下吃惊大了:“那这是什么人干的?联军另有盟友不成?”

秦三友望向齐骏:“至今为止,百越大舜联军只有听雷一个盟友!况且,即便是有盟友,也不会招呼都不打就把岳州军给灭了吧?”

“灭了?”

秦三友点点头。

齐骏好奇:“岳州军马共有多少?”

“号称十万,以我方探报显示,最多不过三万。”

“即便是三万,能将其歼灭,那得要多少人马!”

“更离谱的是,攻击方像风一样来之即走,我方探子现在完全找不到攻方的线索。”

齐骏暂时沉默。

云非雪却没那么多神烦:“我说你们操心个什么,敌人有了敌人,不等于你们有了盟友,要都是敌人,早过江打联军了,真是杞人忧天。”

秦三友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云姑娘点拨的是,是三友杞人忧天了。”

齐骏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再瞅了一眼江北化为灰烬的岳州军营,一股熟悉的危险感油然而生。

“话虽是这么说,大帅身兼万众重责,还是多留心一点的好!”

章节目录 第四〇七章 一找秦三友 齐骏云非雪辞别秦三友,持着通行令牌,顺着城墙马道回返东门伤兵营将养。

站在城墙高处,鹤坂全城景象一收眼底。

自北门至东门,沿城墙一线插满舜军的黑旗,往里是舜军宁军巷战犬牙交错的地带,舜军黑旗和宁军黄旗相互交织。

冒黑烟之处战事基本结束,激战之地往往烈焰冲天,偶尔还能瞅到街角巷尾交战的情况。东城整个给烟尘笼罩,想往南边看看百越军的进展,目力几不可及。

往东南瞧看,有一面大湖平平整整地倒映着天空的白云,湖心小岛相连,一片葱翠,想来定是东湖四洲。湖中往来穿梭各种船只,看样子湖心洲确已成了许去顽的指挥部。

再向西看,西城那边浓烟滚滚,不间断地仍有炮声传来,西门宁军仍在坚守,不过北城既然已经拿下,从城墙上杀过去的舜军是不会叫宁军坚持太久的,估计南边百越军也该差不多了,再往后,恐怕都是激烈残酷的巷战了。

自中午时出来,此刻太阳已经挂在了西城墙上,他们两个空着肚子走了十来里路,当事情办完后,紧绷的神经一松,肚子登时造反了。

齐骏饿得最慌,上一顿饭还要追溯到昨天晚饭,因为晚上有行动,晚饭吃得并不多,这一晚上折腾,加之又受了伤,此刻的肠肚已拧成了麻花,疯狂地向大脑传输疼痛讯号,以自己的方式在咆哮——我饿了。

二人找到最近的步道下到城下,在街坊里找吃的,可这里家家闭门户户关窗,走出大老远去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更甭提吃的东西了。没办法,只能再挨一挨,伤兵营里肯定是有饭吃的。

转到主街上,齐骏饿得心慌,便坐下来休息一阵。将要起身时,身后吵吵嚷嚷,回头看去,打一趟小街上走出来一支队伍,是由舜军押解着一大群平民。平民里老人孩子居多,妇女也有,但是看不到青壮年的男子。

待队伍走近,齐骏问一名军官:“这位大哥,这是应的什么差事?”

那军官爱理不理:“长眼睛不会看啊,押人!”

齐骏陪个笑脸:“这是往何处押?”

那军官早跨步迈过齐骏,头也不回一下。

云非雪截住队尾一个面相忠厚的大兵:“这位大哥,你们押这些人去做什么?”

大兵道:“俺只知道押到东门外,出去做什么俺就不知道了。”

这队人走后,云非雪对齐骏道:“之前就见到有一拨人押到东门外,这又是一拨,没有青壮年的男子,都是老弱妇孺,也不知道押他们做什么!”

齐骏往好处想:“都是没有战斗力的人,应该是带出城免其遭受兵灾吧!”

云非雪吐了口浊气:“但愿如此!”

休息片刻,二人继续东行,将到伤兵营,背后有兵大声咋呼:“让路让路,军官公干!”

回头一看,又是一队老弱病残,个个苦着脸,不情不愿地被舜军拥搡着出城门。

齐骏又拦住一名军官,晃了晃手中通行令牌,摆出一副官架子,问道:“押这些百姓出城做什么?”

看人七分气。齐骏气场一端出来,手中令牌再一晃悠,小军官登时陪上了好脸。“上官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知道了还问你!”

小军官点头哈腰:“这些都是犯民!”

“犯民!”齐骏不懂,“什么是犯民?犯了什么法了?”

小军官将齐骏两个请到路边,低声道:“上官还不知道吧,这是大帅新下的命令,叫咱们搜捕宁军的家属,一起带到西城外去,叫他们的爹妈老婆孩儿去劝降。”

“怎么个劝法,排成一排站城底下吼么?”

小军官笑道:“能吼降当然最好!”

齐骏心头咯噔一震:“那要是吼不降如何?”

小军官抬起手,干净利落地下劈,看得齐骏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强稳心神,一把薅住小军官胸襟,恶狠狠问道:“大帅不才新下命令不准屠戮无辜百姓么,你们莫非没有接到命令?”

小军官委屈道:“这命令是半个时辰不到前刚下达的!”

“放屁!”齐骏暴喝,“且不说新令到没到,你半个时辰不到就能收拢到这么一大拨百姓?”

“这不是,那个……”

“那个什么?”云非雪峨眉刺的锋芒以指在了小军官咽喉。

“上……上官饶命,小的真的是奉命行事啊!”

“这些百姓到底怎么回事?”

小军官抖抖霍霍回道:“真是上命,叫我们下头的收拢宁军军属。”

“全部都是军属?”峨眉刺尖几乎碰到小军官皮肤了。

“基本都是。”

“你们怎么确定?”

“家里……家里没有青壮年男子的一律……呃……基本就是!”

“胡闹!”齐骏一把推开小军官,他本来有伤,加之奔波了一个来回,肚子又饿,刚才全凭一股罡气制住小军官,这一放松,眼前金星乱冒,身子一歪,得亏云非雪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上官……上官若没事,小的这就走了。”小军官想开溜。

齐骏伸手指点在瓮城中等待的三十多名百姓:“把他们交给我你就可以走了。”

小军官一缩脖子:“上官!上官!这可是要小的脑袋的事呀,您可不能为难小的呀!”

“放屁!”云非雪峨眉刺旋了个花,将小军官胸甲绑扣切断,胸甲哗啦掉到地上,吓得小军官一屁股坐倒在地。“谁要是问你,就说是听雷城齐大城主留的人,你们秦大帅允可的,里边有他亲戚,看谁敢为难你,滚!”

小军官为难得要死,还想再争辩。云非雪作势欲刺,小军官不愧是上过前线的,急忙连跟头带滚闪向一边,招呼手下放人,钻到巷子里找上司告状去了。

云非雪扶着齐骏走到瓮城中,眼前是三十多个面色死沉的百姓,云非雪找到内里看上去还有主意的一位中年男子,道:“各位赶紧逃吧!”

众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中年男子反问:“逃?往哪儿逃?”

“往东边去呀,那边不还是大宁的地盘么?”

中年男子笑笑:“这儿是我们家,我们哪儿也不去,死也死在鹤坂!”

云非雪急了:“你们可知道刚才那拨兵要带你们去那儿?”

“西门啊,我们知道,劝降鹤坂好儿郎嘛,我们知道!”

“那你们还不逃?”

几个年长的爷娘互相笑了笑:“鹤坂人从来只肯低头,却从不屈膝,低头是我们有错才低,我们没错,连头也不低一下!”

一个老妪抚摸着身边一个哭花脸的小姑娘:“老婆子两眼一闭无所谓,只可怜了我的小孙孙了!”她抬起混浊的双眸望向云非雪,“姑娘,你若是菩萨在世,就帮我们带走这些个孩子们吧,可以么?”

面对百姓如此的决绝与遗憾,云非雪心头狂跳,不知如何应对。

此时齐骏已缓过来了,对百姓道:“人生只有一世,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们死了不比活着更有用,听我说,东湖四洲现有许去顽的大营驻扎,你们可以设法登上四洲,帮助他继续坚守!”末了他加了句谎话,“不日钟玄援军即至,快去吧!”

本已存了死志的百姓听闻许少城主仍在抵抗,心中死灰堆里又吹出数点火星。那中年男子向齐云鞠了一大躬,道:“敢问恩公名姓,若得幸存,他日当为两位菩萨立生祠。”

齐骏摆摆手:“生祠不必了,瘆得慌,大家快走吧,分开去东湖,小心点,莫再叫搜捕的舜军抓到。”

这边耽搁了一阵,齐骏的心却早已飞奔去了西城,也不知那边对“劝降”的百姓如何了。云非雪看出他的心思,跑到东门监处强“请”出两匹马,二人骑上,出东门,绕南门外向西门激战处驰去。

一路无话,从鹤坂西南城角一转弯,低沉的闷雷已变作震耳的轰鸣,在荆棘江西岸,一闪一闪的全部是舜军“金尊大将军”在逞凶扬恶,虽然刮的是东南风,但空气中的硝烟味道仍然十分明显。

攻城部队在炮击时全部闪在城门两侧远处,此刻望去,只能看到南边密密麻麻的联军,想在黑色舜军和以蓝绿黄为主的百越军中找出百姓的服色十分不易,当再奔近些个,便被百越军拦住了。

齐骏说明来意,但百越军就是不放行,二人无奈,挑了处稍高的地势向前线望去,正赶上令人心碎的一幕。

此时炮击已而暂停,千疮百孔的西城门头隐约露出守军的眼睛。城下,一队五十余人的百姓被推到江边,城下在对城上喊些什么话,太远听不清楚,但无疑是招降一类的言语。

城头毫无反应。

黑衣的舜军提刀砍翻五名百姓,尸体踹到江中,顺流漂向椒江。

舜军再对城头喊话,城头依旧毫无反应。

又是五名无辜的百姓消失在了人间。齐骏眼眶欲裂。

突然,城头跳起一个宁军,拉满了弓射向城下舜军,可惜超出了箭程,城头人连放三箭都无济于事。

城下自百姓队伍中跑出来一名女子,冲着城头在吼什么话,却跑得急了,一跤跌倒,再也爬不起身。

都不用听到声音,光看城头男子的动作便能感受到他那撕心裂肺的痛。

女子身后一名舜军提刀走近,一把薅住女子头发,将她头拽了起来,手中刀子在女子脖子前连割几下,手一提,便将头颅高高举起。

城头上,男子挣脱战友的束缚,飞身跃出,跌到城下摔了个腰折,却没立时断气,两只手用尽最后力气向女子尸身爬去。

整个战场瞬间消散了声息,所有生灵的目光全部聚焦在沙场上濒死爬行的宁军身上,舜军高举女子头颅,犹如恶魔在引诱生灵堕入地狱,而男子义无反顾地向心之所属靠近、再靠近。

齐骏浑身生气随着男子一爬再一爬而迅速消失,眼前一黑,没能看到这出惨剧最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