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证019》 章节目录 多晒太阳会长高 3月17,阴天,黑云在天边无声叫嚣。风雨欲来。 陈仰刑满释放,狱警张琦把他送到门口,将他的包给他,还有一大捆书,用蓝色尼龙绳绑着。 张琦手指指:“你顺着这条路直走,过两个路口就有公交,赶紧走吧,快下雨了。” 陈仰看着墙上的鲜红标语发呆。 “遵纪守法,重新做人。”张琦将那个标语念出来,余光朝面前的瘦削青年看了一眼,洗到泛白的灰外套跟牛仔裤,短寸的头,眉尾秀致,轮廓很干净。 张琦见过青年的生活照,坐牢前跟死者,也就是他妹妹拍的,笑起来有种很招人的欠,现在他的眉眼间找不出一丝青春飞扬,似乎从里到外都被掏空,换了新的东西塞进去。 如今看起来就是个温吞的老实人。 但张琦知道他其实很聪明,并且有一套自己的生存之道,否则以他的外形条件,也不会好好的走出男子监狱。 至于他的案子,张延在心里叹口气,挺无奈的。 防卫过当。 . 张琦回神的时候,青年已经把视线从墙上挪向阴沉天空,黑色脑袋仰着,左耳后方有道旧疤,利器划的,很细,一直蔓延进起毛的衣领。 “老弟,出来了就好好过,”张琦拍拍他的肩,郑重按了按,“你还年轻,日子长着呢。” 陈仰用手背蹭蹭额头,笑着“嗯”了声。 张琦望着青年的背影,越看越发现跟精神朝气不沾边,弥漫着一股消沉感,他心头发紧,粗喊了一声。 “一定要好好过啊!” 陈仰被喊的后背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往后扭头,发现张琦还在那站着,一副送孩子上学的怅然。 “……” 陈仰对老好人张警官用力挥了挥手,又往墙上的标语上瞥。 改造完了,重新做人吗? . 这一天的北郊跟昨天一样,充斥着形形色色背着生计的人,一个劳改犯的重见天日对他们没什么影响。 陈仰在门头上面摸到钥匙,迎接他的是冰冷的老屋,他放下包,在家里走了一圈。 时间流逝是有痕迹的,霉味,灰尘,蛛网,都是。 陈仰眼神空洞的站了许久,被肚子的咕噜声拉回现实,他咽了几口唾沫缓缓饥饿感,沉默着搞完卫生,把带回来的书整理整理。 全是狱友送的。 如果不是有这些书填空他的精神世界,他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没有想法的活着,不亚于行尸走肉。 陈仰将散在桌上的尼龙绳抽出来,不小心碰到压在上面的几本书,其中一本“啪”地掉下来,落在他脚边。 ——《量子论之意识与世界的关系》。 这本书是出狱前狱友李跃给他的,还没来得及翻看。 陈仰弯腰捡书的时候,书里掉下来一物,疑似书签,四厘米左右宽,差不多五六厘米的长度。 捏在手里凑近看看,好像不是书签,是某个卡片。 背面有一块模糊的浅印子,不清楚是本就这样,还是时间太长,那个图案褪色了。 卡片的正面左上角有一串数字,倒是很清晰,一共就三位数,019,看不出有什么名堂。 陈仰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张卡片上面,决定回头联系张琦,让他找李跃问一下就随便丢回书里,收收书就出了门。 . 北郊水线漫天。 陈仰打着伞沿街走,没什么记忆里的熟悉感,陌生的让他乏味,他打消逛逛的想法,随便在面馆吃了碗拉面就去买手机。 东西买完雨就停了,一切都还算顺利,中途还有个小插曲,路拐角一个店员向他推销面包,说是新口味。 盘子里有一些小面包块,只有正对着陈仰的那块上面叉着小牙签。 以陈仰的性子是不会试吃的,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莫名其妙的捻起牙签,吃掉了那块小面包。 吃完就后悔了。 说不出是什么口味,太难吃,好像黏在了嗓子眼,陈仰晚上躺床上睡觉的时候,嘴里竟然还隐隐有那味道,直击天灵盖。 吃到屎应该也就这样了。 . 夜里陈仰是被疼醒的,胃里有股灼烧感,越想忍越受不住,他冷汗涔涔的爬起床穿好衣服,捞了背包前往医院。 巷子里湿哒哒的,光线昏暗。 青石板被雨水冲洗过,很滑,陈仰边走边摸口带,没手机,忘带了,他不想摔倒,只好放慢脚步,手压在胃部,勾着腰背靠墙走。 刚出巷子,陈仰就看到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车里下来一个少年,很高,拄着双拐,右腿修长,左腿屈着。 离近了,陈仰闻到少年黑色运动衣上面有药水味。 好像刚从医院回来。 陈仰胃疼的厉害,想上那辆出租车,他匆匆加快脚步,边走边招手,让司机师傅等一下。 经过少年身边的时候,陈仰没留神,肩膀跟他撞到了一起。 那股蓬勃的力感透过衣物传来,陈仰半边身子一麻,脚步顿了一拍,接着突感一阵晕眩,他的意识在一瞬的模糊后恢复清醒,入眼便不再是暗夜里的街巷。 他看见了一望无际的深海。 这里是码头! 因为他在监狱里总想着出狱后看看大海,所以执念太深,眼花了? 陈仰机械的闭上眼睛,再睁开,大海还在视野里浮沉,他呆呆睁大眼,满身冷汗被海风一吹,从头凉到脚。 . “怎么来了个腿不行的?” 后方倏地传来惊讶的声音,陈仰脑子是空白的,身体已经条件反射的回头。 斜阳里有个三十多岁的陌生男人,穿一身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手插在兜里,背着一个同色包,气质干练。 男人旁边还有四人,也都在往他这看。 这五人是三男两女,除了那个冲锋衣男人,还有个高挑女人也像他一样冷静。 其余三个脸上布满心态溃烂不堪的痕迹,像是经历过无法形容的崩溃。 . 这是什么情况? 陈仰没办法静下心来观察那几个陌生人的表情,他的耳边嗡嗡响,好多问题在他脑海飘飞,冷不防跳出来一个爆炸点。 刚才那个冲锋衣男人说,来了个腿不行的,不是他,他的腿没问题。 陈仰猛地看向旁边,一下怔住。 少年两条胳膊搭在拐杖上面,面无表情的垂着眼,看不清神情。 被撞过的肩部毛孔张开,陈仰攥了攥僵硬的手指,嗓子眼干涩:“你……是你……你怎么也……我们是一起……” 喉咙深处泛出来的全是慌乱,半天也没组织好语言,断断续续,语无伦次。 少年似是没在意陈仰说什么,他一言不发的扫视码头四周,栗色额发扫着眉骨,面部轮廓露出来,被余晖描摹着,线条清晰分明,堪比中古画卷。 周围寂静无声。 很不合时宜的,阅男无数的高挑女人林月晃了一下眼,小公主周晓晓直接看痴了,就连几个男的都稍微弯了那么一两秒。 不过也仅限于惊艳的观赏。 很现实的问题,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境地,大家都是慌的,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们自身难保,随时都有可能会死。 一个不能正常走路,跑都跑不起来的病患,长得再帅,到了这儿,那也是个累赘,会害死自己,害死别人。 . 夕阳映出一大片橘红,美不胜收的自然风光里,海风阵阵,恐惧在腥湿的空气里发酵。 陈仰问到了一些信息,除了他跟拄拐少年,另外五人也是从各个地方过来的,一样的突然。 以冲锋衣男人张延为首,他们分别是林月,周晓晓,赵元,黄青。 张延跟林月都是第二次进来,所谓的老人。 但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现实世界的过去现在未来某个时间点,或者是其他的未知世界,他们需要完成任务才能回去,下次又是新的任务,诅咒一般,能不能彻底摆脱都不清楚。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 张延是一行人里年纪最大的,成熟可靠,又是老人,不出意外的成了主心骨。 “既然我们出现在码头,肯定是要上船。” 张延示意他们看停靠在不远处的那艘船:“其他的去了船上再说。” 刚说完,那船里就出来一个矮瘦中年人,满脸不耐烦的咆哮:“都他妈磨蹭什么呢,上来啊!快点上来!船要开了,都快点!快点快点!” 这一幕让众人吓一大跳,中年人在他们眼里无异于是地府索命鬼。 张延吐口气:“上吧。” 他扫扫面露犹豫的新人们:“如果不上,那就是任务直接失败。” 一旁已经往船停靠方向走的林月回过头,冲又要哭的周晓晓咯咯笑:“会死的哦。” 平地一声雷,所有人都惊慌上船。 陈仰走在最后,看着少年拄拐慢慢前行,大概是一起进来的,在现实世界的最后一秒肩还挨着,心理上就不知不觉自动把他归为同伴。 比其他人要亲近那么一点点。 见少年停在绳梯前,陈仰几步越过他,先跨上去,转过身朝他伸手:“你抓着我。” 少年不答,也不动,漆黑的眼盯着陈仰。 船上的几人齐齐看过来,他们没评估陈仰的善意行为,而是不约而同的把目光留在不知名少年身上,总觉得对方身上很违和。 太平静了。 大家心里一致认为,这个少年不是新人,应该进来过两次以上。 可能之前腿没事,只有这次才受伤了,但毕竟现在跟残疾没什么两样,有经验也没用,他们不想被拖累。 陈仰却觉得少年是第一次进来,因为自己发现他时,他运动衣下的体格分明是绷紧的。 除此以外没有其他表现,心理素质是真的强,强的不像个……正常人。 陈仰胡思乱想的时候,手臂一沉,就在他被带的差点栽下去之际,他慌里慌张用另一只手抓紧绳索。 少年已经收了双拐,健康的那条腿踩上绳梯,单手抓住陈仰。 张延问要不要帮忙。 陈仰正要说用,手臂被抓的地方猝然一疼,扣住他的五指加重了力道,钳子一样箍紧,他疼的头皮发麻,下意识拒绝:“不用。” 话都说出来了,陈仰瞥瞥没事人似的少年,嘴角抽了抽,吃力的把他弄上了船。 . 中年人将陈仰七人带进船舱,丢下一句“老实呆着”就把门甩上走人,之后是嘈杂的说笑声。 船员们有不少,普通话里夹着一样的口音,都是一个地方的。 “你们都看电影的吧?” 大男孩赵元颤颤巍巍抱紧自己:“按照现在的情况,一群人出海玩,很快就会出现海底怪物。” 众人:“……” 赵元:“要不就是怪物早就出现了,它咬伤了某个船员,对方已经变异了,可能正在生吃船上的肉类食材,吃完就要吃我们了。” 众人:“……” 赵元瑟瑟发抖:“如果在船上是安全的,那到了岛上要么会出现一种虫子,被叮一下就全身皮肉往下掉,一撕一大块,要么……” 洗剪吹黄青受不了的打断:“要么你妈啊要么,闭嘴行不行啊我操?!” 赵元被吼的一哆嗦,不说话了。 . 船舱突然静下来,海水拍打船体的声音带起颠簸晃动,侵蚀着大家的神经末梢。 陈仰整个人还是懵的,他在牢里接受改造好几年,才出狱十个小时左右,还没重新做人就碰上了这种事。 “我想问一下,” 就在这时,船舱里响起柔柔弱弱的声音,是周晓晓,她把一直攥在袖子里的手松开:“这个跟我来这里有关系吗?” 众人的目光都挪过去。 周晓晓手上有张白卡,赵元跟黄青都变了变脸色,默默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同样的东西。 三张白卡,前后光溜溜的。 两三秒后,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三张卡上面凭空浮现一个数字,接着又是一个…… 直到第七个才停止。 三串七位数的数字,开头都是0,后面全不一样,尾数也不是连号。 . 陈仰瞪着那三张卡,想起李跃送他的那本书里掉出来的东西,除了数字不同,其他没区别。 “啊————” 周晓晓突然尖叫着扔掉白卡。 被扔到地上的白卡静静躺着,朝上那面是周晓晓的脸,五官清晰,一双眼带笑,皮肤白嫩光滑,唇边还有小绒毛。 活人一般,好像下一刻就要开口说话。 抽气声四起,赵元跟黄青纷纷把自己的卡转过来,看到了各自的脸。 氛围转瞬间变得惊悚,周晓晓三人恐慌无措。 “之前那东西上面什么都没有的啊,没有数字,也没有,没有脸,我明明记得什么都没有的……” “所以我们进这鬼地方真,真的跟它有关?太可怕了,重口味电影里都不带这样玩的。” “操,这玩意不知道怎么到老子身上的,他妈就是想不起来了。” “……” 张延看了眼一张张苍白绝望的脸,跟第一次见到这东西的自己一模一样,他给出官方的解释:“这是身份证。” “每个人都有,带着才能进来,丢了就进不来了,进不来的话……”他顿了顿,没往下说。 没人追问,他们不敢,也不想。 身份证的叫法让人毛骨悚然,仿佛他们已经成了一个诡异世界的公民。 . 在场的除了两个老人,新人里头,陈仰跟少年都没拿出身份证。 大家也没在意,因为不带身份证是进不来的,这是规则。 没人知道陈仰的心里如同揣着一锅煮沸的水,他根本没带身份证,也没有。 书里那个是李跃的,不是自己的。 还有……原来那个浅印子不是什么图案褪色,是李跃的脸。 陈仰的手有点抖,他怕被人看出异样,快速把手塞进兜里,不动声色的扭头问张延:“身份证能转给别人吗?” 张延摇头:“不能。” “转了会有什么后果?” 张延看他一眼:“那要转了的人跟被接管的才知道,怎么?” “随便问问。”陈仰兜里的手不抖了,冰冰凉凉的,“那你的身份证是几位数的?” 周晓晓跟赵元黄青也好奇的看向张延。 “跟你们一样,七位,林月也是。” 张延道:“别的我还在摸索,我只清楚一点,越早进来的人,身份证上的号码越靠前。” 陈仰深吸一口气,张延跟林月已经是第二次进来了,还跟新人一样是七位数。 那身份证是三位数的李跃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李跃给他书的时候,虽然嘻嘻哈哈的笑,可脸部肌肉却有些僵硬,表情并不自然。 李跃不是无意把这个叫身份证的东西塞那本书里给他,是有意为之。 他被李跃坑了。 陈仰的脚底窜上来一股凉意,他能进来应该是碰过了那东西,李跃给他了,不会就是他的了吧? 现在想这些也是白想,等他见到李跃再说。 还有那本书,回去也要翻翻。 . 陈仰渗着虚汗的后背靠着船壁,脑袋小幅度歪了歪,眼角不易察觉的瞟向少年,从出现在码头到上船,再到扯出身份证的话题,他始终都没开过口。 但是,周晓晓拿出白卡的时候,少年的呼吸扼紧,尽管转瞬即逝,还是被习惯察言观色的陈仰捕捉到了。 显然他没有那东西,并且对相关信息一无所知。 身上没有,家里也没有,没听过,没见过,什么都不知情。 陈仰怀疑少年是被自己牵连进来的,有待确证。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不就是……黑户? 陈仰的心底深处咕噜冒上来内疚的情绪,下一刻就叹口气,他也好不到哪去。 严格来说,自己同样是黑户。 这么想着,兜里的指间猝不及防多了一物,陈仰意识到是什么,全身的血液骤然凝固,半响才将那东西拿出来。 身份证号019。 反面不再是李跃模糊到看不清的脸,是他自己。 章节目录 多晒太阳会长高 张延几人都看着陈仰手里的身份证,陈仰遮住那串数字,瑟缩着肩膀满脸悚然:“同样是身份证,同样有头像,这个上面的太逼真了,就跟从脸上扒下来的一样。” 几人:“…………” 陈仰见他们躲瘟疫似的收回目光,闭口不谈这个话题,目的已达到,他立即把身份证收起来。 这东西就是烫手山芋。 不能让大家知道他的身份证号是三位数,更要瞒住这是别人转给他的。 在这种时候,特殊不是好事。 . “对了。” 张延忽地问:“你们来之前有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不合理的行为。”张延尽量的解释,“就是平时绝对不会做的事,突然做了。” 回应他的都是摇头。 张延皱皱眉,若有似无的跟林月交换了一下眼色,叹息道:“那就可惜了,如果遇到了那种事,有可能跟这一轮的任务有关。” 陈仰不由得想到了试吃的面包块,心跳漏了一拍,这会他发觉自己只记得味道难吃,怎么都想不起来推销员的样子。 像整个挖走,缺掉一块。 陈仰屏住呼吸想,任务有关?胃里都消化完了吧? . 太阳下山,天渐渐黑了,苍茫的夜幕跟幽深的海都被神秘裹住,总感觉有什么蛰伏已久,危险随时都会来临。 陈仰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胃不疼了,灼烧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把背包拿下来放腿上,正要拉开拉链翻翻包里有没有能用上的东西,旁边就有声响。 少年站了起来,拄拐往门口走。 这动静登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张延好心提醒的口吻道:“你最好不要擅自行动。” 少年置若罔闻。 “找个人跟你一起。” 张延对着他的背影说:“假如你一个人去,我们没办法确定回来的就是你。” 这时林月又冷冷往下接:“我跟张延的第一个任务是厉鬼找替身。” 霎那间,一股寒意席卷整个船舱。 周晓晓黄青赵元三人都没说话,他们不知道船员跟船老大,以及那个催促他们上船的中年人都是什么身份,况且可能还有鬼呢。 大晚上的,海上逃也逃不了,还是待在船舱里好。 “哒——哒——” 清冷的拄拐声快要到门口的时候,陈仰背上包起身:“我也去。” . 出了船舱,少年搭着拐杖看大海,不知在想什么。 这里的季节跟现实世界一样,晚上有些冷,海风很大,鬼哭狼嚎一般,陈仰囫囵的搓脸,压低声音说:“你是要撒尿还是……” 话声猛地一停,他闭上嘴,迅速朝甲板一侧望去。 海风把那边的谈话声送进陈仰耳膜里,若有似无,他垂眼凝神听。 “咱们小尹岛就没来过外人,你拉什么游客?” “我这次出岛玩了一把,手气他娘的太黑了,就这一批,只待两天,成哥,这钱你拿着。” “大富,我俩什么关系,不是钱的事,大家伙是出来拉东西回去的,你说你,哎,在船上了都,只能上岛了,戚老婆子那边我不管,你去跟她说。” “成!” “到了岛上,你要看好那些游客,尤其是那个残疾人,都那样了上岛干什么?出事了怎么办?” “现在的小孩子,谁知道怎么想的,自愿来岛上玩的,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不知天高地厚,真出了事跟我们也没关系。” “话是那么说,不过最好不要有事,戚老婆子菩萨心,不希望岛上出乱子。” “知道了知道了!” “行了就先这样,你去歇着吧,我让小李守夜。” 风里有烟味,跟这艘船一样粗糙。 那两个人过来了,眼看没地儿躲,陈仰情急之下后退几步把船舱的门打开,不顾里面张延几人询问的眼神再把门关上,故意弄出很大的响动。 昏暗中传来急促厚重的脚步声,是那个叫大富的中年人,他大声喝斥:“谁?” 陈仰缩缩脖子:“大叔,是我跟我弟弟,我们想上厕所。” 少年就跟没听见似的,对弟弟二字毫无反应。 中年人扭头朝旁边满脸络腮胡的船老大成哥叽里咕噜两句方言,他把烟头丢海里,瞪着陈仰吼:“跟我来!” . 厕所就是一个洞,很简陋。 中年人在外面看守,陈仰的眼睛在周围梭巡一会,无意识的看着少年放在裤子拉链上的手,眼神没怎么对焦,发起了呆,等他回神的时候,见对方半天都没解裤子,他顿时警惕起来。 “怎么了?有发现吗?” 少年隐隐咬了下腮帮,口中蹦出三个字,不容拒绝,霸道得很:“转过去!” 陈仰:“……” 不是哑巴,会说话,发音沙哑,生硬干涩,给他一种不是很自然的感觉。 就像是……很长时间没开口说过话了。 陈仰收回飘散的想法背过身,不由自主的说:“现在要是你一个人出来,就算回去还是你,他们也会起疑心,觉得你不是你了,毕竟大家都是临时组队,谁都不了解谁,也没办法证实。” 回答他的是一串水声,很流畅,水流也没分叉,肾很好。 陈仰听的来了一点尿意,索性吹起口哨给自己添把火,上个厕所不容易,干脆这次解决了,就能撑到下船。 背后流畅的水声顿住,又快了点。 陈仰没兴趣开玩笑,只道:“那个张延跟林月是第二次做同一个任务,经历过生死的,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亲近,连普通搭档都算不上,林月对他有忌惮,说明他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可靠,会很伪善,他最危险,要小心他。” “林月又冷又傲,不好说话,还有点神经质,大概是第一个任务导致的,但如果要合作的话,可以选她。” “周晓晓那姑娘心思还是蛮多的,她知道自己的优势,也很会用,不过我感觉她要适得其反,黄青暴躁易怒,嘴厉害人不行,容易出事,赵元是几个人里面最单纯的,什么心思都写在……” 陈仰乍然一愣,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来,他脸上的血色褪去,手脚发抖。 在他的感性领地,这个少年是跟另外几人是不一样,但必要的理性防备还是有的,不该这么信任。 他竟然随意就把自己的分析说了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 在牢里待了那么长时间,他早就很难相信谁了。 陈仰一脸复杂的蹙了蹙眉,转头去看不知何时整理好裤子的少年,他认真的静静看了片刻,记忆里还是没有对上号的。 不论是他的同学,小妹的同学,还是巷子里邻居家的孩子,狱友,都没有谁能跟少年重叠,可他却又觉得对方不会害自己,没来由的那么觉得。 一个陌生人让他放下警惕,这不太好,很微妙,可现在的处境,其他人更危险。 少年对陈仰谨慎的探究跟怪异视若无睹,他握住拐杖,刚迈出一步,衣服就被拉住了。 “先别走,等下我。” 陈仰随便一抓,正好扯到了少年的衣服兜,力道不小。 少年挣脱间,兜里掉下来一个白瓶子,咕噜噜滚到了陈仰的脚边。 是药瓶。 陈仰听声音,里面的药不多了。 少年周身气息有一瞬的森然,陈仰没及时察觉,只是瞥了瞥被他捡起来的瓶子。 还在吃药啊,看来腿伤的很重,陈仰没多想。 . 回到船舱,陈仰就把那段谈话告诉了张延他们。 这次的目的地是小尹岛。 船上那些人全是岛民,这趟出岛是为了购买物资,捎游客是中年人的个人意思。 岛上主事的是戚老婆子。 “看来我们要在岛上待两天。” 张延面部刚毅,吐字缓慢,给人一种心安的意味:“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船上是安全的,大家都睡吧,补充睡眠很重要,上岛以后怕是想睡都睡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船舱的气温下降了,凉意无孔不入的啃着在场每个人的皮肉骨骸。 张延幽幽道:“几位,我有一句话忘了提醒你们,在这里死了就是死了。” 周遭气流瞬间冻结。 离张延最近的周晓晓短促叫一声,颤抖着手去抓他胳膊,抓得很紧:“什,什么意思?” 张延胳膊被抓得生疼,厌烦一闪而过:“字面意思。” 船舱里死寂一片,更深的绝望在蔓延。 海风透过木板的缝隙,呜咽着吹进来,裹着周晓晓小声抽泣的声音,她有点晕船,她边哭边干呕。 林月抱着胳膊,像是睡着了,但呼吸并不稳,显然是做做样子,心里慌,张延在闭目养神。 黄青抓着过长的刘海骂骂咧咧,赵元双手合十,嘴里碎碎念观世音如来佛上帝耶稣。 . 陈仰在看吊在船壁铁钉下的煤油灯,耳边是大家有声或无声的求生欲望,他发觉自己除了害怕不安,竟然还多了一股子劲,越来越多的挤进了血管里。 可能是因为出狱后没狱友在身边,他也不是一个人,而且他现在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目标很明确。 这让他变得充实起来,那份孤独感都淡化了。 陈仰往少年方向坐了坐,看他阖着眼皮,淡色的唇轻抿,气息均匀而悠长,睡的很安稳的样子。 视线下滑,盯着他放在腿上的双拐,价值不菲,能伸缩,结实坚硬,泛着冷光,具有一定的攻击性,很适合防身。 陈仰打着拐杖的主意,他在牢里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基本是九点睡,零点前后醒,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作息。 此时不但不困还很有精神,大脑非常活跃。 小妹,你在天上要保佑哥哥。 . 后半夜船速放慢,一直睁着眼留意动向的陈仰轻喊了声,所有人全部站了起来。 “嘭——” 船舱的木门被大力踹了一下,夹杂一声中年人粗嘎的吼叫:“船马上就要到岸了,别睡了!” 众人出了杂物间,没几步就到了甲板上。 陈仰看到了一团模糊的黑影,随着船前行,黑影渐渐显露出来。 那是一座暗夜中的小岛。 幽灵似的,静悄悄的屹立着,冷冷看着上岛的外来人。 . 不多时,船一点点靠岸,陈仰一行人陆续下去。 张延再次友善的提出帮忙,少年再次无视,陈仰再次一个人帮他。 陈仰一米八,体型纤细,少年估摸着有一米九,骨骼精悍,他捞起来不算轻松,把人扶稳了,喘着气小声问:“你为什么不要张延帮忙?” 现在还没撕破脸,防也防的有点早了。 少年没有回应,深黑的眼瞳里是黎明前的夜,以及船头抖着一袋烟,对船员们吩咐什么的船老大。 陈仰没再说什么,他看见船员们扛着一包包东西从船上下来,没直接丢,而是轻放在沙滩上,带着臭汗味的身影交错不止。 周晓晓傻白甜的问:“什么啊黄黄白白的,袋子上有字,你们看清了吗?诶,有味道,好难闻。” 赵元动动鼻子:“这味儿我好像在哪闻过,有点熟悉,想不起来了。” 黄青嘲讽道:“两个白痴,化肥都不知道。” 没等赵元反击,周晓晓就理理身上的精致名牌,歪头天真可爱的看向张延:“化肥是干什么的呀?” 张延:“……” 其他人:“……” 谁都没搭理,只有黄青看脑残一样看周晓晓,呵呵两声:“吃的。” 紧跟着,陈仰的话就在海边炸响。 “都是化肥。”陈仰说,“全都是。” 气氛瞬间变得怪异,大家目睹化肥堆成一座小山,船员们还在搬。 陈仰在心里数化肥的数量,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身旁的少年忽然抬了抬头。 这细微的变化只引起了陈仰的注意,他把视线顺着对方所看的方向挪去:“有人来了吗?” 少年不答,陈仰半天也没看见什么,但他却像是收到了某个信号,音量一下拔高,肯定道:“有人来了!” 张延几人经他提醒都都看过去,乌漆抹黑的,一切都很模糊。 “谁来了?” “没有啊,哪有人,我怎么没看见?别吓我。” “有个鬼的……” 黄青焦躁的骂着,他冷不防看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剧变。 其他人也全部噤声。 来了! 很多人! 章节目录 多晒太阳会长高 那一片黑影由远及近,全是岛上的人,高矮胖瘦,清一色的男性,穿着跟船员们差不多的粗布衣衫,身前斜斜勒着粗麻绳,后面拉着一辆板车,车头都挂着一盏煤油灯,哐当哐当响。 是来拉物资的,不是冲的他们。 意识到这点,陈仰一行人如临大敌的神经才稍稍松了一分,生怕才刚上岛,他们之间就有人要被丢海里。 . 岛上灰蒙蒙的,石头砌的小房子连成U型,没有墙挨着墙,每家都被一圈奇形怪状的石头围着,只留一个小门。 远远望去,像一大串石珠项链。 接待陈仰他们的是那个中年人,他全名李大富,家里有个老太太,腿脚还算利索,就是耳背,跟她沟通很困难。 送走李家母子,大家关上门,带着一身凉意坐在煤油灯下,相对无言。 上了岛,这就开始了。 陈仰透过破旧木窗看看外面,天快亮了,不知道要面临什么。 风吹着院子里的老树哗啦哗啦响,窗外飘进来一缕干柴的味道,隔壁院子里冷不丁传来一串叫声。 “喔—喔—喔喔喔———” 公鸡打鸣了。 此情此景,鸡叫声带起了人气,烟火气,这让大家感到一种微妙的安全感。 . 然而他们早上打听回来的消息却让那份安全感烟消云散。 岛上没死人,也没有哪家刚办完丧事,更没有常规套路里的几天后的活人祭祀活动。 家家户户开着门,炊烟袅袅升起,饭菜香从这头飘到那头,大人忙孩子闹老人笑,一派祥和安宁,岁月静好。 大家更不安了。 要是真的来旅行,那他们就能好好感受朴实的民风,可他们是来过鬼门关的,现在是怎样?画风严重不对。 . 这个任务极其反常,张延上次躲鬼找鬼的经验完全派不上用场,他的面色很凝重:“你们在村里走动的时候,有没有那种哪里不对的感觉,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对,或是感觉背后有人在看自己的发毛感?” 林月几人都摇头,并没有。 夜晚的小岛还有些阴森,白天却是阳光明媚,春意盎然,对于他们,渔民们只有淳朴的防备跟好奇。 现在一筹莫展,大家在张延的带领下都看向陈仰,以及他边上的那位少年,早上只有他俩没出去。 少年没在他们面前说过话,长得出挑的同时也十分难以相处,又附带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像定时炸|弹,让人靠近一点就绷住呼吸,不舒服,不敢放松。 众人没指望从少年嘴里问出什么,都看的陈仰,他们想知道这间屋子里有没有异常。 陈仰摇摇头说:“我一直在屋里待着,什么都没发生。” 张延他们集体默了。 “会不会是我们运气比较好,这次的任务不会遇到那些东西,也不会死人,只是在岛上过两天。” 周晓晓说着说着声音弱下去,自己都不信。 看得见的鬼影血手印是很惊悚,但看不见的恐怖在想象力的支配下,能把人活活逼疯。 . “吃早饭了!” 院子里突然响起李大富的喊声,他不知道踢到什么,砰砰响,脾气很冲,危险指数却不高,情绪都摆在明面上。 “去吧。”张延看出大家的顾虑,“任务世界里的饭菜一般都没问题。” 赵元疑神疑鬼:“这次这么不寻常,说不准。” 刚站起身的周晓晓腿一哆嗦,后面的小板凳“砰”一下倒在了地上,这声响炸的大家有些窒息。 张延迟疑道:“不会吧。” “连你们老人都不知道怎么反常成这样,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赵元是重口电影迷,这会脑子里全是食人魔异形,血肉横飞,他乱动的眼珠子锁定了桌边的三个包。 两个男士的背包是陈仰跟张延的,空间小一些的红皮包是林月的,就他们三带了包进来。 赵元眼睛一亮:“包里面有吃的吧?” 在场几人的眼神都有了变化。 张延皱眉:“我们的身份证要二十四小时带着,睡觉都不放起来,因为进任务前是没有预兆的,谁都不能提前准备东西。” “假如这次我没进来,现在我在我弟那,我会住几天。” 言下之意是他本来要去弟弟那,包里只有换洗衣物,没有带吃的。 林月什么也没说,简单粗暴的直接打开包,里面就一包纸巾,一个数据线,一部没信号的手机,一支口红,没了,她出差坐车从来不吃东西。 有包的还剩下陈仰,顿时成了焦点。 陈仰在他们仿佛对着救命稻草的目光下挠挠脸,没细说,只是简短道:“我包里有一盒奶片。” 这话让屋里的温度有所回温。 赵元激动的说:“那我们撑撑吧,反正就两天不是吗?都少吃点可以的吧,岛上的水源如果有问题,我们会团灭的,这时候我们要齐心合力,团结就是力量,一起活着出去。” 众人这才刚升起一股希望,就被一道声音泯灭。 “可是,水源真的要有问题,那也晚了。”陈仰说。 大家都往陈仰身上看,脑子里一时没明白他的话,什么晚了? 陈仰提醒临时队友们:“我们天没亮到这儿的时候,老太太就给我们倒了水,我们都喝了。” 回温的气氛骤然降到谷底。 是啊,都喝了。 只有陈仰一个人注意到少年没喝,不过水如果有问题,他一个人也没用,双拳难敌四手,腿还走不好。 . 死寂在蔓延,周晓晓再一次哭哭啼啼,让人厌烦。 其中黄青的反应最强烈,想找东西把她的嘴缝起来,怜香惜玉是要分场合的,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谁他妈管什么美女。 “哭你妈逼!”黄青抄起小板凳砸到墙上。 周晓晓吓得尖叫。 赵元跟黄青是同龄人,看不惯他的作风:“发什么火,没人想来这儿,没人愿意摊上这种事,害怕是正常的,哭也是条件反射,别对女孩子动粗啊,这算什么爷们。” “没事。”赵元安抚梨花带雨的周小公主,“别怕啊,别怕别怕。” 黄青一脸吞到苍蝇的表情:“傻逼。” 赵元气到了,他走到黄青面前,借着在身高上的优势,居高临下的说:“你骂谁呢,矮子。” 两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瞪着彼此,要打起来,像两只被啃掉一屁股毛的公鸡。 “啪啪啪” 林月拍手:“还没正式开局就起内讧了,真有新人的样子。” 黄青跟赵元满脸尴尬。 “还有你,小美女,”林月瞟瞟周晓晓,“两个模样不错的男孩子为了你争吵,很有成就感?” 周晓晓矢口否认:“不是的,我没……” 林月嫌她演的太恶心,直接打断:“我上一个任务的队伍很大,一共十五个人,有八个女的,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你猜是为什么?” 周晓晓打了个抖:“为什么?” 林月冷笑:“因为只有我没试图利用女性的柔弱,反而隐藏了起来。” “在这里,柔弱又没用的人只会被抛弃的更早更快。” 周晓晓不说话了。 张延当起和事佬,沉声道:“行了,都别吵了,既然已经来不及了,那就吃吧,不吃就没力气,没力气的话,遇险的时候别说反抗,跑都跑不了,这是我的个人建议。” “再者说,真要是有问题,只要留着一口气完成任务回到现实世界,应该也能恢复。” 后半句让新人们愣了愣,他们各怀鬼胎,又目标一致,不论怎么做都一定要活下去,活到最后。 . 李老太对待客人很热情,早饭熬了一大锅白粥,两个大瓷盆装的不知名腌菜,还有一叠老面做的葱油饼。 大家都没什么胃口,期间也没怎么交流。 吃完早饭张延提议大家单独行动,中午回李大富家汇合。 周晓晓急了:“不是说以防有人出去一趟回来就不知道是人是鬼,至少要两人一组吗?” “情况有变,”张延说,“现在无从下手,我们只能将现有人力最大化,分散开来,尽可能的去找有用的信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找不出反驳的地方,因为照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他们只能在岛上待两天,就是四十八小时,那时间的确没剩多少,要抓紧。 尽管再害怕,不想一个人行动也别无他法,赵元跟黄青朝着不同方向离去。 周晓晓摇摇晃晃欲言又止,见没人理自己,磨蹭半天咬着唇出了门。 陈仰见少年拄拐往屋外走,他立即收回放在张延背上的目光,背着包跟了出去。 “你要去哪边?” 少年向西。 陈仰给他出谋划策:“你其实不用四处走动,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来,等岛上的大小姑娘们来找你,美人计会很好用。” “……” 少年拄着拐杖偏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陈仰渐渐的就有些瘆得慌,有种被什么庞然大物盯上的错觉,他扯扯嘴角露出个温吞的笑容:“我往南,你注意安全。” 说完就走,很快消失在矮灌木丛前。 少年靠着双拐立了会,掏出药瓶打开看看,还剩八粒,他倒了两粒丢嘴里,舌尖在口腔里刮了一下,绕过墙角去找比较高的落脚点。 . 新人都走了,屋里就剩下张延跟林月两个老人,前者望着天色陷入沉思,后者在划拉手机屏幕,看早上拍的那些照片。 他们两人是一起从新人走过来的,彼此都看过活生生的队友一个一个死在自己眼皮底下,也经历过死里逃生,痛苦绝望,见过双方的阴暗冷漠,很艰难的活了下来。 林月早已把那一面在任务世界里摊开,而张延还在伪装,他是君子,也是真小人。 “那几个人还不知道自己被你用做了诱饵,真可怜。”林月看着手机里的一张张照片,岛上的清晨很美,瞧不出一个鬼影。 张延摆出无奈的样子:“这次的任务局一直不开,太诡异了,只能用死人来破局。” 林月嗤笑了声,揣着手机离开。 张延不在意的擦擦冲锋衣上沾到的粥粒,新人能活着出去的几率很小,死的有价值总比没价值好。 眼下只能把大家分开,让暗中窥伺的怪物下手。 一旦有人死了,局就开了。 . 陈仰没去村外,他溜了小半圈就回了李大富家,兜里有他在路上捡的长铁钉,从碎木板上拽下来的,锈迹斑斑。 一个铁钉还不够,最好再找几个。 陈仰经过李大富家隔壁的时候,碰见了岛上的教书先生周老师。 挺年轻的,不到三十岁,穿灰布长衫,戴黑边眼镜,看起来和煦谦逊,在岛民们嘴里的评价很高,有很强的号召力。 陈仰笑着上去打招呼。 周老师温润的跟他聊了会:“今天的天气不错,陈先生不去岛上走走?” 陈仰说:“胃有点不舒服。” “水土不服吗?我那有草药,你要不跟我……” 周老师话没说完,隔壁就传来刘婶的大嗓门:“周老师,你怎么来了?” “刘婶,昨天不是说好了,今天一定把你家小儿子送到学校的吗?”周老师说,“早上怎么没看到他?” 刘婶站在铁丝晾衣绳下,弯腰把老木桶里的湿衣服拿出来拧拧:“不肯去啊!” “我就差跪地上给他磕头了,周老师你说气不气?我是真没法子了,二子他爸跟他哥要是没掉海里头,还能管管他……哎!” 刘婶擤一把鼻涕:“周老师,你要帮帮我小儿子,不念书是不行的,总不能跟我一样大字不识几个吧。” 周老师推推眼镜:“小孩子有自己的小世界,要跟他多聊。” 刘婶说起来犹如吃黄连,发苦得很:“聊不了啊,我说一句他都嫌我烦,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以前挺喜欢在外头疯,吃饭都要到处喊,非得抽一顿才肯回家,最近却好多天都没出门了,就在屋里头待着。” 陈仰打着铁丝的主意,想弄走一截用,也对刘婶小儿子的异常来了兴趣,他不解道:“是不是在学校出什么事了?” 刘婶没听懂。 周老师懂了,脸色有点不好看:“我明白陈先生的意思,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岛上的孩子不多,都是知根知底的,不存在校园欺凌。” “……”陈仰咳了声,赔笑几句才算翻篇。 . 岛上就周老师一个教书的,他敲了几次屋门都没见到学生,急着回去上课就没多待,临走前交代刘婶给小儿子做沟通工作。 刘婶晾着衣服,嘴里碎碎叨叨:“怎么沟通啊,孩子都是来讨债的,我这一天到晚的忙得要死,还要操心他。” 陈仰笑道:“不喜欢上学是正常的,我小时候也经常逃课。” “本来是喜欢的。”刘婶又叹气,“学还是要上的,不上学能干什么,打鱼我一个人就行,用不到他。” 陈仰将妇人的操劳与期盼看在眼里:“孩子多大了?” 刘婶说:“九岁。” “小叛逆期,有自己的想法,还挺多,只能好好跟他说。” “哪容易说的通,吃饭都不出来,我这在家就跟透明人似的,孩子真是越大越离心,”刘婶正叹着气,看到李老太慢悠悠端着簸箕来她家门前晒,她也懒得计较:“大富他妈,陈婆通知晚上开会,发化肥!” 李老太听不清:“什么?” “化肥,你家大富知道的。”刘婶喊的嗓子冒烟,摇摇头说,“岁数大了,耳朵不好使,儿子还嫌,也是受罪。” . 陈仰留意老太太佝偻的身影,话问的刘婶:“我看你们运了很多化肥来岛上,是要做什么吗?” 刘婶把木桶里最后两双袜子捞出来,湿淋淋滴着水:“化肥能做什么,不就是地里要用。” 陈仰随意的说:“岛上的地好像不多。” “是不多,有些地方不让用,说是……”刘婶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很生硬的止住声音没往下说,接着又是一嗓子:“大富他妈,你家化肥有被偷吗?” 李老太蹲那抖簸箕里的干野菜:“啊?” “我说——”刘婶费劲的重复了好几遍才让李老太听清楚。 “那没得,”李老太连连摆手,“大富出海那些天,门窗我都关好了,他在家的时候,黄鼠狼都不敢进门。” 刘婶想起了伤心事,长长的哎了一声:“家里有男人是不一样。” 陈仰将目光移到妇人风吹日晒的憨厚脸上:“刘婶,你的化肥被偷了?” “可不,”刘婶把老木桶里的水倒掉,朝地上啐了一口,“大半袋呢,不知道哪个短命的偷去了!” . 陈仰真诚的陪刘婶聊了好一会,聊的她戒备心撤的差不多了,出门前说他上午要是不出去逛,能不能帮忙照看一下自己儿子。 这活陈仰自然是接下了,他必须要见到那孩子,越快越好。 正当陈仰兜里多了一截生锈的铁丝,两个大铁钉,欲要把小孩丛屋里引出来的时候,院子门边探进来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 是个黑黝黝的男孩,瘦猴似的,很皮。 陈仰用一个奶片吸引到了瘦猴,得知他是刘婶小儿子的同学,这几天请假在家,无聊的跑这儿来了。 “早上你们周老师来他家找他了,说是又没去学校上课,他妈妈也没办法,你知道他是怎么了吗?” 瘦猴吸溜着奶片:“选班干部没选上。” 陈仰:“……”敢情是这么回事。 他坐到树墩上面,支着头说:“只是没选上班干部就不去上学?” “自尊心受打击了呗,他以为这回肯定是他自己,还没当呢,领导的威风都放出来了,结果丢人丢到了姥姥家。”瘦猴幸灾乐祸的龇牙咧嘴,“小星都不跟他好了。” 陈仰对小屁孩的“我跟你好,不跟他好”不感兴趣,他又拿出一个奶片:“刘婶让我照看你同学,可他一直闷在屋里不出来,你们周老师叫了都没用,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出来晒晒太阳?” 瘦猴快速抓走奶片,宝贝的放兜里,小大人似的说:“你们大人就喜欢把事情想复杂,要他出来很简单的嘛。” “看我的。” 他拍拍胸膛,对着屋里大喊一声:“二子,小星来了!” 紧闭的屋门突然从里面打开,跑出来一个男孩,有点胖,脸上软乎乎的,他往院里一瞧,没见着想见的人,眼睛立即就瞪圆了。 “李阳!你骗我!” 瘦猴挑衅的做了个鬼脸,撒腿就溜。 . 男孩气愤又失望,眼睛还红了,委屈巴巴的,他不死心的瞅了瞅院子每个角落,又跑到院子门口望望。 陈仰看男孩跟蔫了吧唧的小茄子一样,不禁有一瞬的恍惚,童年还真是单纯又透明,不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都没杂质。 他半蹲着递过去一个奶片:“好吃的。” 男孩的手动了动,想要又不好意思,陈仰把奶片往前送了送,他才伸手去接,红着脸说:“谢谢大哥哥。” 陈仰笑着摸摸男孩的头发,直起身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就不见了,他放在兜里的手颤抖着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疼的他止住了大叫的冲动。 这孩子嘴里有一股很浓的怪味,从胃部渗出来的。 是化肥的味道。 章节目录 多晒太阳会长高 陈仰如遭雷劈的被定在原地,没过多久,门外有一道熟悉的人影经过,他涣散的瞳孔一飘,下一刻就飞奔出去,一把抓住来人的拐杖。 察觉到其他视线,陈仰向少年身后一处屋角望去,眼底是从门里带出来的,来不及掩盖的慌乱。 几个一路跟在后面躲躲藏藏的小姑娘傻眼,陈仰也愣住了,双方面面相觑。 少年回头,眉头皱了皱。 小姑娘们捂嘴惊呼,纷纷害羞的撒腿跑了。 . 陈仰还在愣神,抓在手里的拐杖被甩动,从他指间脱离,他一个激灵,声音从颤动的嗓子眼挤出来:“化肥,是化肥!” “吃了,那个孩子把化肥吃了,他家被偷的化肥在他肚子里!” 陈仰毫无章法的说着,身子在抖,嘴唇发白。 唯一的听众面无表情。 陈仰:“……” 院里忽然传来脆亮的喊声:“叔叔。” 陈仰背上冒寒气,他僵硬的转动脖子,竭力表现出自然的温和:“诶。” 男孩一双大眼看着他旁边的人,怯生生的往后退。 这反应让陈仰感觉到了人气,被他边上这位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别说小孩子,连大人都不能淡定。 而且地上有影子。 是活人。 陈仰内心的惧怕减弱几分,他正要说点什么,男孩就“嗖”地钻回屋子里,门嘭一下关上。 老鼠见了猫似的,跑的那叫一个快。 院里一片寂静。 少年坐到陈仰先前坐过的树墩上面,两根拐杖抵着地的那头很脏,有许多泥土跟草屑。 陈仰蹲在他身旁:“你从哪回来的?” 少年:“山上。” 陈仰愕然:“你跑山上干什么?” 少年没回答,他扫视着这个小院,鼻端只有鱼腥味,从挂在角落里那件皮质下水裤上散发出来的。 . 陈仰把事情经过全说给少年听,去掉自己弄到的防身之物铁丝跟大钉子,其他毫无保留,接着就期待对方的反应。 “等晚上。”少年说。 “现在还不到中午,白天能太平吗?” 陈仰抹把脸,冷静了不少,那小孩吃化肥会跟鬼有关吗?监狱是除了医院以外阴气最重的地方,他都没见过鬼。 这个世界是有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样。 陈仰很怕鬼,从小就怕。 谁跟他讲鬼故事,他跟谁绝交的那种怕。 . 中午大家要在李大富家汇合,一行七人少了周晓晓跟黄青,等大家草草吃完午饭,他们还没回来。 陈仰看外面阳光灿烂,脑子里想着生死不明的那两个人,吃化肥的胖乎乎男孩,他的感觉很不好。 下意识的,陈仰动了动腿,鞋尖歪向少年,做出了随时飞窜过去的信任姿态。 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陈仰等半天也没等到大家说话,就先开了口:“看来他们出事了。” 张延满脸的沉痛:“嗯。” 赵元红着眼吼:“那我们还等什么,找他们去啊!” 林月冷飕飕道:“没见过死亡,没遭受背叛,没流过血,天真的很,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 赵元的脸一阵红一阵青:“所以不管他们了?” “管得了吗?” 赵元如同漏气的皮球一样,管不了的,他都不知道下一个是不是自己。 . 屋内的墙上洒了斑驳光晕,明亮温暖,弥漫在剩余五人之间的却是晦暗。 张延第一个交换信息,他说自己在东边的树林里发现了一些大缸,里面都是水,没有别的东西。 陈仰思索了片刻:“可能是雨水。” “雨水?那用缸装起来干什么?” “可以用来浇菜。”陈仰说,“岛上的生活方式很落后,他们都很节约淳朴,这么做不奇怪。” 张延几人没谁做声,似乎不是很认同这个说法。 陈仰也没继续,他打算下午去看看。 赵元说他下海查了查,海底的生物没问题,辐射引发变异排除,他还跟沙滩上的小孩子们做了好一会游戏,没发现什么,一切都很正常。 林月三四厘米的皮鞋上有不少泥巴,还有点菜叶子,她只说自己没收获,再问就上脸,恶言恶语,像是要被现状逼疯了。 现在只剩下陈仰没交代,张延他们都自动忽略了少年。 陈仰舔舔发干的唇:“我有发现。” 气氛一变。 陈仰在大家的紧盯下说:“隔壁刘婶家的化肥被偷了,她小儿子最近不去上学也不出门,我觉得古怪,就想办法让他从屋里出来了,结果我发现他说话的时候嘴里有化肥的气味,很重。” 张延绷着脸:“所以化肥不是被偷,是被吃了?” 陈仰点点头。 周遭陷入一片死寂中。 赵元呢喃:“我听到前半句还奇怪,我下海的时候把手表摘了放沙滩上,那都没人偷拿,怎么化肥还能比手表……” 他徒然站起来,眼睛受惊的瞪得异常大:“吃了?卧槽,吃了?!那是人能吃的吗?” 陈仰好像又闻到了那股子味道,脸白了白:“刘婶小儿子看起来是正常人。” 张延道:“按理说,化肥吃了会呕吐头晕,吃多了会中毒。” 林月:“变异。” “不是变异,鱼还是鱼,绝对不是变异,”赵元一口咬定,吓得有点疯疯癫癫,“绝对不是,不是变异。” “那不是变异是什么?为什么要吃化肥?会死的吧,那周晓晓跟黄青……” 赵元停下自言自语,面如死灰的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发不出声音。 林月出去了。 张延也离开了李大富家,任务局终于开了,他松口气又很恐慌,明天是最后一天,离开前肯定危险重重,要尽快找到突破口。 希望他这次还能延续上次的好运。 . 陈仰觉得那股化肥味一直挥之不去,好像自己嘴里也有,他想吐。 正当他要把包里那瓶饮料拿出来喝两口的时候,胃里一阵翻滚,他“哇”一声吐了出来。 摊在椅子上的赵元“腾”地弹起来蹦到门边,浑身颤抖的指着陈仰:“你,你你……” 陈仰抹把嘴:“我只是胃不好。” 赵元“荷荷”喘气,不敢看他的说:“那你休息,我,我也去找线索!” 话音没落下就往外跑,晚一步就要被鬼吃似的,差点摔在门槛上面。 “吓成那样,我说的是真话,怎么不信呢。” 陈仰揉揉胃部,又吐了几下,他的眼里流出生理性泪水,眼眶很红,沙哑着问还没走的少年:“我该不会真变异了吧?” 少年没搭理他。 陈仰清理掉自己的呕吐物,去院里漱漱口回来:“我只跟那孩子说了句话。” “不对,”陈仰站不住的晃了晃,“我还摸了他的头。” 少年似是嫌他烦,捞起拐杖去李大富家的杂物间,把抓在手里的颗粒物放桌上。 陈仰见是化肥,脸上的肌肉用力颤动。 少年看他:“想吃吗?” 陈仰忙不迭把头摇成波浪鼓,完全没有想扑上去的欲望,那就说明他没事? 后知后觉少年的用意,陈仰的心里有几分感激:“你也住在三连桥吧,出去了我请你吃饭。” 少年拨着化肥,唇色浅淡,侧脸是很少见阳光的冷白:“想出去?” 陈仰愣了下,不由自主的生出一个怪异的猜测,脱口而出道:“你不想?” 少年没言语,他捻起一个化肥颗粒放进嘴里,用牙咬着,一副细细品尝的样子。 陈仰:“……”可能真的有病。 . 天黑的时候,陈仰他们依旧没见到周晓晓跟黄青,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岛上也没任何异动。 不像是装的,像是真的不知道有两个游客出了事。 刘婶家也没情况。 对于陈仰中午呕吐的事,张延跟林月都没问,看样子赵元没有告诉他们。 陈仰不清楚赵元的打算,只不过他不再接近自己,说话都离得远远的。 林月手机上的时间刚过七点,那位德高望重的戚婆婆通知开会,所有岛民都去后山集合,张延跟了上去。 大人不分男女的去开会了,留在家里的不是行动不便的老人,就是咿咿呀呀的小孩子。 林月跟赵元分两头,趁机挨家挨户搜查。 . 陈仰有重任,刘婶也去开会了,小儿子一个人在家,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有异变。 他要去看那孩子。 陈仰很怕,还好有人陪他。 “现在过去吗?”陈仰站在屋檐下,“这会不知道要开多久,刘婶要是中途回来,跟过去的张延恐怕来不及通风报信,我们要担心些。” 少年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石头,扬臂一扔,砰地砸到李老太的窗户上面,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夜晚被放大,听起来清晰响亮。 陈仰心惊肉跳的瞪着那木窗,李老太屋里没动静,睡得很死。 “还愣着干什么?”少年手里的拐杖在他腿上打了一下。 陈仰腿没疼着,精神收到了不小的冲击,他猫着腰走在前面,一路风平浪静的进了刘婶家。 半响陈仰的脸黑了几分,少年拄着拐,走路的声音很大,哒哒哒的,他自己小心翼翼有什么用。 “你留这,我先……” 陈仰话没说完,又是一个石头从他眼前飞过,准确击中刘婶小儿子那间石屋的窗户。 “……” . 那一声之后,刘婶家院里静悄悄的,没有出现意料中的响应,那孩子不在屋里。 陈仰的呼吸收紧,他朝身旁的少年挪近,用气声说:“去哪了?” 少年高大的身子趴在双拐上面,低着头若有所思。 陈仰如临大敌,眼珠不停扫动:“家里的化肥应该都被他吃完了,他会不会去了别人家?” 少年突然道:“回去。” 陈仰什么也没问,发软的腿一转,掉头就回李大富家。 . 白天陈仰就把李大富家摸了个遍,知道他家的化肥都放在哪,脚步飞快的直奔目的地。 小院西边,斜对着厨房的杂物间门是开着的,入眼就是几个空袋子,瘪在地上。 只有最里面那个袋子是鼓着的。 陈仰杵在门口不敢进去。 少年跨过破木门槛往里走,陈仰怕自己后面有东西,慌慌张张跟着他。 李大富出门的时候把煤油灯灭了,屋里比外面还黑。 月光从门口淌进来,陈仰贴着少年走到最里面那个袋子前,看他抬起一根拐杖,撩开了袋子口。 刘婶小儿子拱在里面,一动不动。 . 陈仰倒抽一口凉气,有什么冲到了他的嗓子眼,拼命往下咽才没有往外吐,他瞪着那个男孩,浑身冰凉,想也不想的就往外跑。 一只手钳住他的胳膊,接着就听到令他窒息的声音。 “把他倒出来。”少年说。 陈仰挣扎着摇头。 人死了,鬼肯定就在这里,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要崩。 少年单脚立地,身体的平衡基本全靠拐杖撑着,力道依然大到陈仰无法挣脱,他高大的身型隐在黑暗中,只有一只眼跟小半边脸露出点模糊的轮廓,没有一丝美感,让人头皮发麻。 “快点。”少年将陈仰一推,嗓音低冷,“倒出来,我要看尸体。” 呼——呼——呼—— 冷汗从陈仰额头滴下来,他被少年逼得灰白着一张脸,踉踉跄跄走到袋子另一头,紧闭着眼弯下腰,哆嗦着拽住袋子两边,胡乱的用力抖个不停。 “嘭” 尸体倒出来了。 身体还维持着拱在袋子里的形态。 章节目录 多晒太阳会长高 陈仰一直觉得少年不是个正常人,今晚更加肯定,他就是个疯子。 少年单脚蹲不下来,又不愿意坐地上,就逼陈仰把尸体捞起来,自己摸出之前没拿出来的手机,开手电筒,弯腰凑近。 几乎跟尸体脸贴脸。 陈仰干呕着说:“化肥味道这么冲,你还敢凑上去。” 没注意到少年忽然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 “好了没?” 陈仰嘴唇抿的苍白,被他抓着的尸体冰冷僵硬,那温度顺着他的指尖往他皮肉里钻,血管里的血液都冻住了。 他根本不敢睁眼,头都不敢抬,很怕看到变成鬼的男孩。 不多时,少年直起身:“走吧。” 陈仰正要把尸体放下来,就听他又道:“等等。” “鬼,鬼来了?”陈仰要昏过去了。 他在剧烈颤抖,手里的尸体也跟着晃,少年低声说:“别动。” 陈仰无意识的停住抖动。 少年再次贴近尸体,他把手伸过去,拇指跟食指捏在一起,像是要从尸体眼睛上捻什么东西。 似乎那东西极其细微,他没捻住。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咳嗽声,李老太醒了,悉悉索索的像是下了床。 陈仰想起茅房里的木头尿桶,眼皮一跳,李大富忘了把那个放李老太屋里,那李老太要是想解手就不能在屋里,她得去茅房。 以防万一,陈仰把尸体推给少年,迅速把杂物间的门关上。 . 不一会,屋门吱呀一声开了,李老太提溜着煤油灯出来,边咳边往茅房那边走。 茅房在后门外,要经过杂物间。 一片漆黑中有两人一尸。 陈仰听见李老太咦了一声,他后背僵直,大气不敢出。 “院门怎么是开着的?” 李老太连声喊,苍老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有点刺耳的慌乱:“大富?大富?!大富!” 接着就自问自答:“大富开会去了,戚姐要开会,领化肥。” “化肥,化肥啊……” 老人又咳起来,隐隐夹杂着悠长浑浊的叹息,瘪嘴里反复念着那两个字,听着有些瘆人。 . 这一晚岛上炸开了锅。 刘婶家的小儿子萝卜头死了,还死在隔壁李大富家,两只攥在一起的手里都是化肥。 离奇的死亡让家家户户没办法平静。 陈仰几人终于见到了戚婆婆。 岛上最长寿的老人,一身黑大褂,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干巴巴的,满头稀稀拉拉的银白盘起来梳成髻,她的举止大气端庄,俨然就是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老了的模样,没有半分阴森诡异。 老婆婆不是鬼婆婆,符合岛上的岁月静好画风。 不过现在没了两个队友,死了一个九岁小孩,这份安宁就显得格外违和。 . 岛上有老大夫,他被戚婆婆叫来,给刘婶小儿子又是翻眼扒嘴,又是扎针捏四肢骨骼,拍胸打背,一通尸检之后说是没中毒,也没异常,是中了邪。 中邪这个说法似乎不是第一次有了,很轻易被岛民们接受,他们大晚上的全家出动,虔诚的拜拜山拜拜海,对刘婶安慰几句,劝她想开点别太难过,孩子已经没了,日子还要过。 刘婶抱着小儿子尸体,哭喊着昏了过去。 . 岛上的白事讲究老一辈传下来的风俗,中邪死的,尸体不能进家门,要放在山里,入棺,第二日下葬。 半夜三更,棺材被推开,周围凑着几个脑袋。 棺材里的男孩平躺着,双手放在肚子上面,身上穿着他母亲给换的青褂子,新的。 脚上也有一双新鞋,绒布的,大红色。 陈仰盯着那红棉鞋,脚踝窜起阴寒之气:“会变成红衣厉鬼吧。” 赵元牙齿打颤:“哥,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鬼啊鬼的,说多了,它还以为你想见它,就来找你了。” 陈仰:“……” 一旁的张延说:“一个任务里,如果有鬼,那也只有一个。” “不然现实世界进来挂了的,任务世界挂了的,都能以鬼的方式出来活动,那不就乱套了。” 陈仰后退到坐在石头上的少年身旁:“这个世界的鬼也有限制?” “都说了别鬼鬼鬼的,你们还说个没完?!” 赵元跟陈仰同时说话,音量盖过了他,张延跟林月没听清他说的。 陈仰还想问,既然每个进来的人都有身份证,那会不会每个任务都是同一个世界背景? 算了,张延跟林月才第二次进来,知道的多不了,他隔着外套摸摸里面口袋的身份证,还是他自己慢慢找答案吧。 . 月黑风高,看尸夜。 张延把头伸到棺材里,隔着点距离查看:“身体看着并没有异常,像睡着了。” 林月拿着手机照明:“死尸也不是这个味道。” “肯定不是中邪。” 站远点的赵元说:“肯定也不是什么病毒感染,花草植物跟海鲜等等都好好的,说明空气水源没问题。” 他的眼睛一亮:“有没有可能是巫蛊?” 张延:“不太可能。” “应该是某种诅咒,只是,这次的不同于我上个任务里接触到的那种氛围,表面平淡不凶险,我没什么头绪。” 就是不知道什么诅咒要活人吃化肥?那两个新人的尸体也没找到,白死了。 “不对啊!” 赵元忽地大叫,满脸奇怪的指着棺材里的尸体:“就算换了衣服,那口鼻头发里也总有吧,陈仰不是说化肥的味道很浓吗,我怎么一点都没闻到?” 张延跟林月都是脸色一变。 赵元看到了他们的反应:“你们也没闻到化肥味?” “没有。” 赵元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人多的一方是对的,所以…… 他抖着手指向不知何时垂着头,看不清神情的青年:“只有你,只有你闻到了那味道!” 接着就又抛出一枚重磅炸|弹:“你今天中午还吐了!” 本来不想说的,总归是队友,哪怕是临时的,碰一块也是有缘,可他害怕的还是说了。 . 陈仰被三道视线诡异的盯着,有点冷,他把手往口袋里一揣,摸到了钉子跟一圈铁丝。 张延看着他,蹙眉道:“看来你已经中了诅咒。” 陈仰没说话。 隔着些距离,棺材里的化肥味道还是飘到了他鼻息里,他的呼吸不太顺畅。 陈仰不经意的挪动腿,碰到了冰冷的硬物,是少年的拐杖,紧贴着他的裤子,这让他有种他也不是一个人的感觉。 陈仰绷着的身子放松了一点,思绪就活跃起来,那男孩尸体从李大富家抬出来的时候,岛上的人都来了,里外围着,嘴都被扒开了,他仔细一回想,发觉他们并没有露出闻到化肥味,惊慌掩藏的一面。 只是纯粹的为刘婶感到悲痛。 还有刘婶自己,她也闻不到,不然早就发现了小儿子的异常。 陈仰想到这儿,目光在张延林月赵元三人身上游走,心底冒出一个古怪的猜想。 会不会其实是你们都中诅咒了,只有我是正常的? . 那个猜想陈仰没说出来。 没有信任的队伍很脆弱,经不起试探。 “看样子诅咒跟化肥有关,不是一中就死,陈仰你也别慌,”张延安抚的说,“找到中诅咒的原因,我们几个没中的就能避开,也能想办法完成任务出去。” 赵元听了张延的一番话稳定下来,看向陈仰的眼神就有些尴尬,他犹豫着走近点:“哥,对不起,我刚才,我也是怕,我才十八岁,不想死在这里。” 说着就哽了哽,手臂搭上眼睛,抽抽嗒嗒的哭了起来。 恐惧跟求生欲逐渐侵蚀着一个正值单纯的少年人。 陈仰瞥瞥差不多同龄,却把脑袋埋在腿间睡觉的少年,一阵无语。 赵元一发不可收拾,哭丧似的,嚎啕大哭。 “死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又来一个!”林月厌烦的冷了脸。 “行了!”张延再次维护队友,温声说,“陈仰,你是早上从死者嘴里闻到的化肥味吧,你回忆回忆当时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陈仰透露了跟那孩子相处的细节。 . 张延陷入沉思,赵元哭累了坐在地上发呆,林月还扒在棺材边检查尸体。 陈仰起身巡视山林许久又坐回去,少年已经醒了,一只手搭在腿上,一只手揉着眼睛。 一下子变得无害。 陈仰看得愣了愣,凑近他问:“你是不是也没闻到化肥味?” 少年揉眼睛的动作不停,不承认,也没否认。 陈仰知道了答案,瞄他半天,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说:“我对化肥没食欲,这是你亲自帮我检验过的,也只有你知道,别告诉其他人。” 少年耷拉着眼帘,眉骨藏在额发投下的阴影里,刚睡醒都没多少精神,恹恹的:“你除了在尸体身上闻到化肥味,还闻到了别的。” 笃定的口吻。 陈仰一顿,狐疑的说:“有吗?” 少年侧头看他那副迷糊样:“要不我带你到棺材那边,让你再闻闻。” 陈仰头发丝都在抗拒,人也立马清醒了:“我想想!” 少年不催促,安静的坐着。 “想不出来,”陈仰自顾自的说,“似乎我应该是闻到了什么,就没具体的记忆,现在多闻几遍也一样,描述不出来。” 少年:“蠢。” 陈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声惊叫打断。 “你会说话啊?!” 赵元只听清了那个“蠢”字,不敢置信的瞪着他旁边的少年:“我还以为你是哑……” 对方平静的看了他一眼,他不寒而栗,声音戛然而止。 张延跟林月都没投过去目光。 这个少年看不出深浅,性情古怪,离开拐杖就走不了,堪比残疾,去不了几个地方,用那张脸倒是能从小姑娘们那获取信息,但显然绝不会用。 他们没必要去花心思,不交好不对敌,无视就好。 再说,还有一天就到任务时间了,他们只想避开诅咒,活着出去。 . 几人警惕的守着棺材,等尸体发生异变。 “开会那时候,我跟过去偷听到每家都有订化肥,按人口订的,是戚婆婆的意思,大家都听她的。” 张延说:“明天他们都要往家里拖化肥。” “那么多,放哪啊?”赵元嘀咕,“这的人住的都是小院带几间屋子,面积都不大。” “我听他们提到了地窖。” 赵元猛地抬头看向林月:“我没发现地窖!” 林月的表情很难看,她也没,他们今晚分两头摸进岛上那些人的家里,虽没全部查探完,一半是有的,却没什么发现。 现在看来,他们漏掉了地窖。 “我看也别挨家挨户搜了,太浪费时间,就去那个戚婆婆家,”林月有些焦躁,“她让大家订的化肥,肯定知道诅咒。” 陈仰望着山中鬼魅似的月影,听赵元说:“那老婆子要是知道诅咒,那怎么看到刘婶小儿子死没慌?” “十有□□跟我们一样,闻不到那孩子嘴里的化肥味。” 说到这里,张延的视线从中诅咒的陈仰身上掠过:“她只是有怀疑,不确定,接下来一定会做些什么。” 赵元打了个抖:“那我们现在去她家?” “再等等,凌晨一点左右去,就我们三。”张延对陈仰说,“你们留在这。” 陈仰点点头:“行。” . 时间一到,张延三人就离开了,棺材显得尤其醒目,陈仰有种山风变阴风的错觉,他抱着胳膊搓搓:“你冷不?” 少年不语,陈仰明目张胆的打量他,运动衣没自己的厚,领子里面隐约有一点蓝色条纹,像病服。 本以为他是从医院治疗完回来的陈仰眼一睁:“你是偷偷从医院跑出来的?” 少年答非所问:“有吃的吗?我饿了。” 陈仰:“……” 棺材边,陈仰把一板奶片给少年,在他古怪的眼神下解释:“我妹妹喜欢吃,她不在了,我总买了放兜里,就吃惯了。” 少年没问不在了背后有什么,只是接过奶片,沉默着抠一片含住。 陈仰自己没吃,他闻着化肥味,看着棺材,想着躺在里面的尸体,实在是没胃口。 “我打听到那戚婆婆一百一十五岁,是岛上最长寿的。” 陈仰找话题化解紧张感:“岛上九十岁以上的有好几个,平均都活的挺久,水土很好的样子。” 山下突然出现了星星点点亮光,正在移动,陈仰腾地站起来:“不好,有人进山了!” 他没有耽搁,火速把少年带到自己早就选好的藏身地。 . 进山的是醒过来的刘婶,还有李大富在内的几个汉子,他们人手拎个煤油灯跟铁锹,一路来到了停棺地。 刘婶踉跄着扑到棺材上面,哭声凄厉。 李大富把煤油灯挂在附近的树上,其他人也照做。 棺材四周亮了一块。 陈仰往半人高的杂草丛里躲了躲,看到李大富他们都去了一处,叽里咕噜了会就开始挖土。 沙沙声被风一卷,陈仰闻到了土腥气:“他们在挖什么?” “埋棺材的坑。” 陈仰起了层鸡皮疙瘩:“那怎么大半夜挖?” 问完意识到这是岛上的风俗,跟诅咒有关,他小心拨着草叶盯紧棺材:“说起来我下午进山里找张延说的那些水缸,顺便在那一片转了转,看见了不少土包,那应该都是坟墓,没有立碑。” 少年坐在草上,淡淡道:“不立碑,不祭拜,死后没人认领。” 陈仰刷地转头看他:“那不就是孤魂野鬼?” “看样子是做了坏事不敢立。” 一定是很老的秘事了,知情的极少,大多都不知道,却还是遵守不给死了的亲人立碑这个风俗,可见戚婆婆的威信之高。 岛上的皇太后。 . “二子!” “二子!二子啊!” “二子!” “二子!” 刘婶在喊小儿子的名字,叫魂一般,每一声听在人耳朵里都像濒死的乌鸦叫声,泣血阴森。 陈仰有个毛病,喜欢数数,上岛的时候数了船员们搬的化肥,现在数起刘婶喊的次数,他数着数着,呼吸一滞。 “你有没有感觉后面有东西?” 少年没理他。 这不影响陈仰发挥想象力,他神经质的抓抓脖子跟后背,又拍拍两边肩膀,还是觉得后背发毛,就在他打算坐到少年前面去的时候,蓦地听到一声巨大响动。 “嘭——” 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那声响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陈仰想到那是什么,白着脸望去,棺材盖飞到了地上,大片大片的白绒从棺材里飞了出来。 刘婶吓昏厥了过去,李大富几人惊恐的丢下铁锹跑下山,边跑边发疯的大叫。 炸了! 棺材炸了! 蒲公英!都是蒲公英! 章节目录 多晒太阳会长高 尸变了。 陈仰看着那些随风飘散的蒲公英,无声的张了张嘴,这跟他想象中的变异不一样。 尸体并没有变成恶心的怪物,却更加令他悚然。 蒲公英往这边来了,陈仰吸口气,声音有点抖:“飞到我们身上会不会有什么事?” “不管了,我们还是赶快跑吧。” 陈仰说完转身就跑,又突然刹住车回头看还坐在地上,背对着他的少年,对方跑不了。 少年本就穿着黑色的衣服,背影几乎与寒凉的夜色融为一体,陈仰看一眼已经飘近的蒲公英,一咬牙:“我背你。” 不等他回应就把双拐一收,火速将他拉到自己的背上,动作很利索,没半分迟疑。 少年瞳孔紧缩,全身紧绷得厉害,面色十分阴沉:“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逞什么能,拐杖你拿,我好托住你。” 陈仰不由分说的把拐杖塞给他,一股脑的背着他往树林深处飞奔。 耳边的呼吸声很沉,修长的身形却很坚定,少年面无表情的沉默了会,偏头观察风向。 “往左。” 陈仰的脚下意识一转,跑的更快,把他托的更稳。 . 等陈仰停下来的时候,他已经背着少年踩过一条极为偏僻的小道跑出了树林,绕到了戚婆婆的老屋后面。 陈仰低估了少年的重量,真没想到会那么沉,他两条腿打颤满身大汗,扶着墙喘个不停。 辛亏他坐牢之前打了很多年的篮球,在牢里做劳动的时候又比较积极,底子还在,不然真的坚持不下来。 陈仰喘着抹了把脸,手猛地僵住,脸上身上温热的汗瞬间冷下去。 “我知道了!” 少年拄着拐看受伤的那只脚:“知道什么?” “味道,我知道除了化肥味,我闻到的别的是什么了。”陈仰把擦汗的那只手伸向他,“你闻闻,就是这个。” 少年低头一闻:“植物汁液的味道。” “对。” 陈仰垂头捻着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沾到的淡绿色,原来那孩子死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人了。 “凡是有因才有果,善恶到头终有报。” 陈仰喃喃,眼前浮现倒在血泊里的妹妹,在他砖头下停止呼吸的罪犯,脑子里针扎般的疼了一秒。 岛上摊上这样的灾难,到底是做了什么? 见少年还在看屈着的那条腿,陈仰关心的问:“我背你的时候让你磕到了?” 少年:“嗯。” 陈仰:“……那对不起,是我没当心。” 少年:“嗯。” 陈仰:“……” 谢谢呢?陈仰无奈的摇摇头,没去计较这点小事,自己背了他,他指路,他们一起摆脱蒲公英群,算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合作。 少年摸出药瓶,晃了晃,还剩六粒,他倒两粒放进口中,滚了滚喉结咽下去:“为什么不跟他们一样?” 这话来的突兀,没头没尾,陈仰却听懂了,他不打趣不故弄玄虚,实话实说:“我们在现实世界有打照面,和其他几个人不同,我也相信我的直觉,你值得我信任。” 少年不再言语,吃完药的他身上似乎多了几分散漫。 疑似还有那么点……平和? 陈仰吐口气,这种不露声色看不透,明明沉寂内敛却又莫名有种危险暴戾感的人,其实在生活中最好不要打交道。 可现在处境特殊,就要特殊对待。 陈仰不太道德的想,要不是这个少年腿伤了,离开拐杖就走不了,张延他们又过于理性自私,他还真的很难找到接近的机会。 而且这个少年也没有很排斥自己。 . 今晚岛上才平静没多久就又乱了起来。 没有人怀疑棺材里的尸体被人弄走了,偷偷替换成了蒲公英,因为这个季节根本不会有蒲公英,还不到月份。 那就是尸体变的。 尸体炸了。 好多都在说刘婶小儿子肯定不止是中邪,是得罪了神灵,触了大忌,死了都不放过。 他们不能跟刘婶近了,免得倒霉。 戚婆婆让几个性子稳的拿着火把去烧山。 确切来说是要烧蒲公英。 可是蒲公英太多了,飘得依附在树梢草木上,点一把火是最好的了。 . 张延林月赵元三人还在戚婆婆家,他们躲了一阵,趁她出门就抓紧时间翻找。 没找到地窖。 张延跟林月怎么细心都没收获,倒是赵元大糊刷,这翻一下那翻一下,误打误撞的发现了一个匣子,很古老,里面是空的。 但空匣子不是随便丢角落里,放的很谨慎,不得不让他们重视。 “那个老婆子不好对付。” 张延看了看山里的浓烟滚滚,火势冲天,语气有些沉。 “废话。” 林月在看一地的佛珠,他们偷偷潜进来时,戚婆婆在念经,没念一会佛珠就断了,她也不捡,拉开抽屉拿出一串新的,继续拨。 直到山里发生突变,外面喊叫连连,戚婆婆拨佛珠的动作才停下来,那串珠子被她攥了大概一分钟。 林月因为角度的原因,从那一分钟里清晰看到了戚婆婆的恐惧,之后就没了。 戚婆婆走时还记得带上门,慌而不乱。 即便不是处理过类似的事,至少也亲身经历过。 外面的嘈杂还在持续,小孩哭大人叫,岛民们惊魂未定。 “还好看棺材的不是我。”赵元揣着匣子,稚气未脱的脸没什么血色,“你们听到外面喊的了吧,尸体成了蒲公英,太吓人了,我还是喜欢电影里的异形,宁愿恶心也不喜欢这种猎奇又惊悚的情节。” “也不知道看棺材的那两人怎么样了。”他替陈仰跟那个帅哥担忧,有几分真心。 “扣扣” 木窗倏然被敲,屋里三人都是一惊。 “是我。”窗外传来陈仰的声音,“戚婆婆回来了,你们快出来。” . 不多时,五人在屋后汇合,交换完信息就靠墙而坐,集体沉默。 空气里有草木燃烧的烟味,火还在烧。 那一片山要烧没了。 匣子从赵元手里转给张延,再到陈仰,最后是林月,她看了会,咔咔拍下几张照片就递给少年,还往他身前送了送。 大概是正对着这副画卷,又有月色披身,冲击过于强烈,早就玩透风月场所的林月有些恍惚,一时不查做出了这样小女生的举动。 然而少年没接。 陈仰在林月因难堪而发出的嗤笑声里拿走匣子,继续检查,他把里外都细细摸了一遍,反复瞄着盖子上面的一串凹凸,突发奇想:“你们说这是不是文字?” 大家都愣了一下。 张延说:“岛上用的是汉字。” 陈仰指腹下是沉重的年代感:“会不会不是岛上的东西?” 林月盯着他:“那怎么会在岛上?” 陈仰手下动作不停,描的仔细,把几个凹凸死记下来:“留下的,落下的,偷的,捡的,抢的,原因很多。” “文字不文字的,我们也看不懂啊。” 赵元难得清醒一回:“匣子里的东西还不见了,我觉得不像是老婆子拿的,要不是她,那会是哪个?她那么会收拢人心,岛上还有异心的家伙?” “还有还有,”他两手薅着短短的头发,头皮屑轻飞扬,“你们说说,匣子都空了,她怎么不扔掉,反而藏起来?” 陈仰扭头看赵元:“你是在哪发现的这个匣子,戚婆婆的床底下?” “不是,”赵元摇头,“离床很远。” 陈仰听赵元描述大概方位,眼皮一跳,戚婆婆极有可能是怕这个匣子。 里面的东西没了还是怕,不是不想扔了匣子,是不敢。 陈仰认真思索着,赵元冷不丁“咦”了声:“你脸上的划痕……” 他正要随意说是树枝划的,就听对方喃喃:“是红色的啊。” “……” . 陈仰把匣子往身旁的少年怀里一丢,话是问的赵元:“不是红色的是什么颜色?我现在还是人。” 赵元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他跟张延林月都没挨着陈仰坐,中了诅咒的这位,他们各有防备。 张延让林月打开手机对着陈仰,他单手撑着地,身子尽量凑近,瞧了瞧,没瞧出异样。 “诅咒的情况十有八九是因人而异,身体发生的变化不一样,你不一定就变成蒲公英,也不一定喜欢吃化肥。” 陈仰听到后半句,心情不太好了。 “砰” 少年的拐杖扫到了一块石头,陈仰分了神,不再慌自己究竟中没中诅咒的事。 . 陈仰几人一商量,回了李大富那。 年纪越大,诡秘的事见的就越多,戚婆婆的岁数最大,但是暂时不好跟她正面碰撞,长寿的除了她,其次是那几个上了九十岁的老人。 李老太就是其中之一。 这会李老太没睡,她一个人佝偻着背站在门口,花白的头朝一个方向歪着。 陈仰走过去:“老太太,你怎么站在这?你儿子呢?” 李老太没反应。 这时候大家的心里就有点发怵了。 陈仰顺着老人视线停留的方向看看,只有一片火光,他拔高声音靠近她的耳朵喊:“老太太?” 李老太布满老年斑的脸动了动,苍白的瘪嘴张合了一下。 陈仰的表情瞬间一变,飞快冲身后几人低声道:“老太太嘴巴里有化肥味!” 这话一出,张延跟林月立马后退,赵元呆呆站着,反应有点慢,回过神来也跑了。 陈仰不排除是闻到化肥的气味才中的诅咒,他们能不躲? 这么几秒时间,气氛就大变了样。 陈仰用余光瞥一眼远远躲在草堆边的张延他们,默了默,转头去看依旧立在原地的少年,跑不掉拄拐走开是可以的。 不管是无所谓,不当回事,还是不怕死,总之没走。 . 陈仰不指望少年问话,只要待着就行,他担上问话的工作,有意无意的用正常的音量试探:“老太太,刘婶家小儿子又出事了你知道不?” 李老太这回好像是突然不耳背了:“刘婶家的变成了蒲公英。” 陈仰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对,成了蒲公英,说是在棺材里炸了,现在山里烧起来了,我们几个都很害怕。” 李老太浑浊的眼从他身上移向少年,又去望草堆那里的张延他们:“少了两个。” 陈仰的头皮一凉:“他们不知道上哪玩去了还没回来。” 李老太苍老的声音说:“不能乱跑啊。” “是,我们也很担心。”陈仰说,“可是现在岛上出了这种事,我们不敢去找他们。” “太恐怖了,人死了怎么会变成那样,我们都是无神论者,这世上难道真的有神灵……” 陈仰话没说完,就发现老太太伸着脖子凑近自己,头皮更凉了。 李老太张着嘴,化肥味刺鼻:“有。” 那双浑浊的眼神很散,不知道在看什么:“有啊,有的。” 陈仰压制着干呕:“那刘婶小儿子真的得罪了神灵吗?他还只是个小孩子,能怎么得罪……” “娃,你们几个怎么还不出岛?让大富送你们走,要快啊!要快!” 陈仰被老太太焦急的声音打断,又听她说:“走不了。” “大富走不了了,没人送你们出岛了。” 李老太眼里的浑浊霎那间褪去,涌出剧烈的惊恐跟悔意,又变得浑浊,她望着火光叹了口气,神神叨叨的:“一个都走不了。” . 陈仰见老太太回了院里,他的视线一路跟随,看见了堆放在板车旁的化肥,有十一包,地上放着个空袋子。 风一吹,那袋子擦着地面飘起来一点,那声响让人全身发毛。 陈仰小声问一直趴在拐杖上面的少年:“你想吃化肥吗?” 少年没出声。 陈仰说:“我现在也还不想。” “怎么办,我有点想吐,要憋不住了,老太太嘴里那味真的……” 陈仰突然瞪大眼,少年也皱起了眉头。 李老太腿脚很利索的拿了一把铁锹出来,三两下就在门前挖了个坑,她站进去,把挖出来的土往坑里埋。 陈仰抓紧少年的拐杖:“她在干什么?” 少年:“把自己种进了土里。” 陈仰打了个冷战:“老,老太太?” 李老太木然的种着自己。 坑挖的不深,土埋到李老太小腿,用铁锹背压严实,她的四肢眨眼间就拉得很长,成为一根根的枝干,整个人变成了一棵形状怪异的大树。 李老太的面部开始扭曲,一点点化作僵硬的树皮。 目睹这一幕的众人感觉一股寒意缠上他们,从里到外都泛着凉气。 . “你们不进屋,站在门口干什么?” 李大富和一对父子跑过来,他看到了陈仰他们看到的,矮瘦的身子猝然僵住,粗噶的嗓子抖得不成样子:“我妈呢?” 没人回答。 李老太的头有一半还在。 跟过来的那对父子吓傻了,尿骚味很快蔓延开来。 李大富黝黑的脸剧烈抖动着,他朝陈仰几人吼的更大声,目眦尽裂,神态凶狠癫狂:“我他妈问你们,我妈呢?” 陈仰默不作声,少年是置身事外的漠然,张延跟林月在看树,眼里是掩不住的震恐,他们顾不上理会不敢面对现实的李大富。 赵元的心性是几人里面最青涩的,躲不开李大富要吃人的可怖目光,直接就受不了的崩溃大哭:“你不是看到了吗?” “那就是你妈!” 他指着还有一点人皮没变成树皮的老树,冲李大富大叫:“那就是!” “放你娘的狗屁!” 李大富瞪着布满血丝的眼冲上去,嘶吼着一脚把赵元踹开,正要补第二脚,他通过对方的表情变化察觉到什么,转过脸一看。 门前老树垂下枝桠,树叶随风摇曳。 李大富愣愣的,脚下一晃,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头“砰”地一下磕上去。 下一刻他就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撞开门边的陈仰跑进屋里,出来时手里攥着一把砍柴刀。 “这不是我妈!这不是我妈!” 李大富跑到树下疯狂挥动砍柴刀,淌着血的脸极度狰狞:“怪物,这是怪物!” “咔嚓——” 老树被砍倒在地,枝叶被毁的七零八落。 李大富踉跄着把砍柴刀一扔,抱起一把断碎的树枝跑进厨房,哆哆嗦嗦的全数塞到锅洞里,神志不清的喃喃:“烧掉,烧掉,都烧掉。” 章节目录 多晒太阳会长高 李大富砍树烧树的画面,对见证老人种自己整个过程的陈仰来说,和弑|母|碎|尸一个概念,区别是没有血肉模糊,不见一滴血。 躯体成了树。 前一刻还在跟他说话的活人,在他眼前变异了。 先是刘婶家小儿子,接着是李老太。 烧不尽的蒲公英飞到山下,落在屋里屋外,除不尽,门前砍断的老树只留下一截粗树根,被一把火烧成了黑炭,却怎么也挖不出来。 这座小岛岁月静好的罩子彻底被打破,四分五裂。 . 陈仰他们作为外来人,撞上了岛上的两起离奇事件,以为戚婆婆要杀人灭口,却没想到她只是让船老大送他们出岛。 以往渔船出海都很讲究,要看涨潮退潮,还要顾着海上的神灵,得让戚婆婆卜算时辰,这次什么都不管了,连夜送走,也不管少的那两个游客,只要他们离开小岛。 赵元天真的说这么看,戚婆婆还是善良的,不坏。 没人理他。 . 船老大赶牛犁田似的,把陈仰他们赶上船,也不叫他们把看到的事烂到肚子里,什么都不提。 大概是知道就算他们说出去了,也不会有人信。 船还是来时那一艘,除了李大富,经验丰富的船员们都在,似乎一切会很顺利。 然而海上不知怎么突然起了大雾,船一直围着小岛打转,根本出不去。 陈仰他们又回到了岛上。 . 船老大跟船员们都跟见了鬼一样,这雾来的蹊跷,毫无预兆,也不是他们遇过的任何一种,他们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戚婆婆。 一起过去的还有陈仰几人。 没多久他们就站在屋里,提前跟戚婆婆打上了照面。 戚婆婆没立即招呼他们,而是把三柱香点燃,放进搁在堂屋长桌上的香炉里,虔诚的拜了拜,这才掐着串佛珠转身,让他们坐。 老木的椅子,跟屋里其他家具是成套的,不知道是什么木头,看起来很有古韵,闻着有淡淡的木香。 屋内点着两盏煤油灯,在香炉一左一右,光线还算明亮。 戚婆婆靠着太师椅,慢悠悠拨了会佛珠,眼皮耷拉着开口:“雾的事我已经听小成说了。” 小成这个称呼让陈仰几人有点微妙,满脸络腮胡,凶神恶煞的船老大在她嘴里如同个孩子。 “那雾一时半会也散不掉,只好让几位继续在李大富家住着。”戚婆婆不徐不疾,姿态庄重沉稳,“如今岛上出了意外,招待不周,还望体谅。” 这架势,就差开口一句“老身”了。 戚婆婆停下拨佛珠的动作,端庄优雅的端起茶杯抿口茶,末了将茶杯轻放回去,面容沟壑纵横,目光慈祥的看过来。 “另外,岛上的风光再好,也比不上自身安全重要,老婆子我希望几位老实待在李大富家,没事不要出门,也别去碰他家门前那棵老树,等雾散了,我会再派船送你们出海。” 话落就合上眼,佛珠又拨了起来。 张延看大家都没出声,就径自问道:“戚婆婆,请问李大富现在怎么样?” 戚婆婆:“疯了。” 满屋寂静。 . 陈仰见老人的腕部挂着个玉镯,色泽剔透,拨佛珠的那只手上还有个血玉扳指,都是好东西。 被松垮垮的皮肤衬着,有种鲜活跟衰老交错的感觉。 “那刘婶呢?”陈仰问。 “也疯了。” 戚婆婆悲悯的叹道:“疯了的会伤到其他人,老婆子只好暂时将他们关了起来。” 众人都没说什么,一晚上就死了两个,疯了两个。 还有,人关在哪?真的只是关起来了? 陈仰观察着这个一百多岁的老人,猜着她在这场诅咒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有没有发现匣子不见了。 诅咒开始了,来势汹汹,她会做些什么。 “戚婆婆,我们几个本来都是相信科学的,现在岛上发生了我们听都没听过的事,弄得我们很慌,又不能离开,”赵元哽着嗓子,“我们不会有事吧?” 说着还打了个抖,不是装的,是真的被吓得魂都要掉了。 戚婆婆和蔼的看向他:“只要你们配合,会没事的。” 赵元:“……” 这话说的更怕了,配合?怎么配合?不会对他们提出奇怪的要求吧? 半天都没发言的林月凉凉道:“真的是神灵作祟?” 戚婆婆的慈祥庄雅终于出现了裂缝,露出的是藏在底下的凛然:“姑娘,你这话是大不敬,神灵怎么会作祟,神灵只会赐福跟惩罚!” 林月摆出松口气的样子:“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我们几个不是岛上的人,来了这儿才一天,也没干什么坏事,想必神灵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不过……”她话锋一转,似是不安的自言自语,“就是不知道害死刘婶小儿子跟李大富母亲的到底是不是神灵惩罚,万一是邪物怎么办?” 戚婆婆这么不带表情的看着她,眼角的皱纹都是深谙的。 感受到了危险,林月抠着木椅扶手的指甲断开,脆弱的神经末梢在颤,她忍不住想先下手为强,抄起椅子砸过去。 “戚婆婆,我们先走了!” 陈仰登时站起来,拉起低着头打瞌睡的少年,不由分说的给张延赵元使眼色,并让他们叫林月。 一行人快速离开了。 . 林月的精神状态不好,她这次冲动冒险的试探,谁也没扒着不放。 收获也有,戚婆婆的反应在他们意料之中。 关键是要知道邪物是什么。 岛上家家户户都有亮光,现在没谁出来晃了,也不敢把灯吹灭,怕什么东西跑进家里,就这么点着。 陈仰边走边说:“雾肯定是诅咒引起的,就像李老太生前说的那样,一个都别想走,一个也走不了。” 赵元的脸一白,继而自我安慰道:“没事的,雾不散就不散,困的是岛上的人,不是我们。” “任务就是待两天,我们再撑一天,时间一到不用坐船,眼一闭一睁直接就回去了。” 后面响起张延的声音:“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几人都停下来看他。 除了少年,他还在拄拐哒哒往前走,陈仰扯住了他后面的衣服。 张延跟陈仰说:“当初在船上,我从你口中得知李大富说我们要来岛上待两天,就以为这是任务,只要活够时间就能完成。” 赵元控制不住的插嘴:“难道不是?” “现在看来是我被信息误导了。”张延沉沉的说,“任务应该是查清诅咒,跟时间无关。” 赵元哆嗦道:“也就是说,即便待完两天,或者三天,四天,只要没查清诅咒是怎么回事,阻止不了,我们就还要留在岛上,面临诅咒爆发?那我们岂不是完了?!” 张延话到嘴边,被林月打断了:“这有什么好讨论的?” “任务是不是在岛上活两天,明天一早不就知道了?” 林月的精神状态更差,脸都扭曲了,声音也冷尖起来。 张延看着她的背影,拧拧眉:“哎,她的情绪越来越不稳了。” 担心的口吻。 赵元发自肺腑的感慨:“你们是过命的交情。” 落后几步的陈仰:“……” . 林月是第一个到李大富家的,她没进去,就站在门前,眼睛也不乱瞟,等其他人到了才往里走。 张延跟赵元也没多看,匆匆跨过门槛,门前被火烧过的树根被他们强行忽略了。 陈仰倒是看了看,树根周围的土被挖的乱七八糟,黑色的根须却死死钻在里面,不知道钻了多深,挖不掉。 岛上的人也不敢再挖了,就成了这样。 黑炭树根钉子一般钉在门前。 陈仰回头问身后的少年:“你有什么看法?” 少年的嗓音里泛着困意:“没有。” 陈仰看他今晚拄拐走了不少路,一声不吭,心里就有了点同情,再一想到他进这鬼地方很大可能是被自己牵连的,黑户一个,心情就更复杂了。 “给你的奶片还有吗?” 少年一顿,侧头盯了他一会,沉默着抬起一根拐杖指指树根:“死亡与新生。” 陈仰的脑中一闪而过什么,没抓住:“什么意思?” 少年不语。 陈仰见他不再多说,摸摸鼻子道:“今晚就死了两个,诅咒扩散的很快,明天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少年把木门开大些,拐杖搭进去,再是右脚:“进来,关门。” 陈仰不合时宜的感叹,这位的发音不知不觉顺畅了,找不出一丝最初的生涩,他小跑着跟上去:“你有打算了?” 少年:“天亮进山。” 转而又道:“就你跟我,不带别人。” “好,我们偷偷去。” 陈仰转身关门的时候,看到什么,呼吸猝然一滞。 黑色树根上长出来了一根细细的嫩绿枝桠,在夜色下生机勃勃的对他摇晃着。 像是老太太在跟他招手。 陈仰仿佛迷了神智,脚往那边迈,后面一股大力将他扯回了回去。 他还有点呆:“老太太有话跟我说。” 少年扯着他,五指加重力道:“说什么?” 陈仰疼得回了神,他看着那还在晃的枝桠,脊背一阵阵发凉:“……让我给她施肥?” 少年松开他的手臂。 陈仰感觉炭化的树根正在复活,他的心猛跳起来:“杂物间有化肥,要不我去弄点出来试试?” 少年:“那些化肥不能动。” “为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少年把他拽进来,用拐杖将木门一推,砰的关上了。 门一关,那根细嫩的枝桠垂了下去。 章节目录 多晒太阳会长高 陈仰以为少年不让他叫上张延三人是怀疑他们,没料到他是嫌他们又丑又烦。 烦可以理解,丑就恕陈仰理解不能。 那三人哪个都不丑。 陈仰跟少年到棺材停放地时,天蒙蒙亮,周围一大片都火烧得光秃秃的。 像个被火星砸过的大黑坑,不见寸草,看不出丝毫之前的繁茂幽静。 陈仰昨天吐了几次,早饭又没吃,胃里空荡荡的,他抠三个奶片放嘴里含着,那一板剩下的都给了少年。 “你去那边。”少年疲倦的眼轻掀,给他指了个方向,“找到了喊我。” 陈仰不知道要找什么,他也不问,点点头就去了。 少年垂眸看手上的奶片,动了动眉头,下一秒就收进了运动衣的口袋里。 . 天色渐渐明亮,晨曦洒到这块坑里,淋了各自寻找的两人一身。 那一抹金色就要盖住昨晚滋生的诡异。 直到陈仰挖出小半块石碑。 少年闻声拄拐靠近,看他直接用衣服擦石碑,太阳穴一抽,嫌弃道:“你背包里没纸?” 陈仰:“……有。” 结果用完一包纸巾,石碑也没擦干净,坑坑洼洼间还是灰不拉几脏兮兮的,看不清上面的东西。 “你在这等我。” 陈仰起身跑了,返回时手里捧着一个大宽叶子,他走到石碑前把大叶子倾斜,半瓢水淋了下去。 “树林里不是有一些大缸嘛,离这不算远,水就是我从那里弄来的。”陈仰下意识给少年说了一声,蹲下来再去擦石碑。 慢慢的石碑上的东西清晰了起来,是被泥土跟时间腐蚀掉大半的碑文。 尽管只有零零散散的一部分能看见,陈仰的心跳还是快了起来,他用手细细摸了两遍,激动的抖着手从背包里拿出匣子。 一对比,碑文果真跟匣子上的是同一类文字。 陈仰腿一软,对着石碑坐下来:“和我猜的一样,岛上存在过另一种文明。” “现在生活在岛上的这些人是外来的……” 他转着脖子仰头看少年,眼里有找到线索的兴奋:“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出去了。” 少年俯视他半响:“还早。” 陈仰冷不防被泼冷水,也不生气,只是不解:“怎么会,大脉络已经出来了,只要搞清消失的文明背后的真相,就能知道诅咒的根源。” 少年道:“你忽略了两样东西。” 陈仰在他的提醒下明白过来,人心跟人性,他忽略的就是这两样,会把事情变复杂,是大阻碍。 想到目前为止岛上都不像有鬼,陈仰的信心稍微恢复了一些。 “石碑怎么办,重新埋进去?” “不能埋,”少年说,“你把石碑旁边的土弄了弄,做出是它自己从土里长出来的样子。” 陈仰清楚了少年的意图,不禁多看他两眼,觉得张延三人认为他是废物累赘真的打脸:“你怎么知道山里有石碑的?” 少年:“我不知道。” 陈仰没怀疑,这一圈茂密的草木都烧没了,要是有线索就会藏不住,对方是抱着找找看的心思,没有就算。 说起来昨晚没下雨,火也没把整个小岛烧起来,就那么灭了。 . 早上有几个人进山,抬了个东西回来,用粗布包着,送去了戚婆婆那。 不是别的,就是那石碑。 没过多久,戚婆婆通知大家,针对昨晚的两起悲痛事件,有了新的说法,不是得罪了神灵,是生了一种怪病。 生病了的症状会有不同,具体都有哪些还未知,但共同点是吃化肥。 那就不算人了。 不是人,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不能说刘婶小儿子跟李老太到死都没害别人,其他生病的就也不会,保险起见,只能抓走关起来。 戚婆婆带人挨家挨户检查。 至于怎么检查,现在暂时也没别的方法,就看化肥,每家订的化肥都有数量登记。 各家昨晚把化肥领回去以后岛上就出事了,哪个还有心思管地里的事,那谁家的化肥少了,就是有人偷偷吃了。 假如不确定是哪个吃的,或者家人刻意隐瞒,装作不知情,那么一家都要被抓。 虽然太草率,可是考虑到其他人的安危,必须那么做。 . 不止岛上的人,陈仰他们几个游客也要接受检查。 这就是所谓的配合。 陈仰他们还是第一批被检查的,因为李老太得过病,他们上岛就住了进去,刘婶小儿子又在隔壁,这么挨着,他们其中有人也得了病的可能性很大。 陈仰站在门口看戚婆婆一行往这儿来,想起一件事,前天晚上他们上岛,周晓晓傻白甜的问化肥是干什么的,他们都没搭理,当时只有黄青嘲讽她说是吃的。 没人能想到竟然真是那样。 . 李大富家有十二包化肥。 李老太吃了一包,还剩十一包,都放在杂物间里。 陈仰庆幸自己昨晚没弄一点给老太太施肥,不然袋子拆了,化肥少了,张延他们为了自保,肯定把他推出来。 想到这,陈仰感激的看了眼少年。 现在化肥数量是对的,就是没人得病,戚婆婆再三确定,似乎这个结果不在她意料之中,她的视线一一扫过这五个外来人,待了会才去下一家。 陈仰目送老人离开,走起路来带着风,活到这个岁数还有劲气,他收回视线发现张延在看自己,不明所以道:“怎么?” 张延古怪道:“你昨天就中了诅咒,时间很长了,也不见你有什么异常。” 陈仰兜里的手摩挲了两下铁钉,这话说的,是他怎么还没死? 张延:“你一点也不想吃化肥?” 陈仰:“还好。” 张延:“那你想把自己埋土里吗?” 陈仰:“也还好。” “你的情况不属于死的那两个的其中一种。” “是啊。” 陈仰呢喃了声,做出发呆的样子,无声打消了对方再追问的心思。 . 李老太死了,李大富疯了,陈仰几人的伙食都由人送。 那是个小伙子,叫阿南,瘦瘦高高的,脸皮很薄,林月看他两眼,他就红成猴屁股。 于是林月出马,亲自送他出门。 阿南一步三回头,一副娇羞的小媳妇模样。 林月颇有风情的拨了拨长发,无意间瞥到那棵又长出几根嫩芽的老树根,她的脸色顿时一白,“砰”地甩上了门。 “年纪太小,问不出什么。”林月回到屋里,“青果子一个,还禁不起逗。” 陈仰吃着饭菜,随意的说:“长得好。” 旁边三人都看向低头擦拐杖的那位,没谁比他更配那三个字。 . 昨晚陈仰他们一夜没睡,这会大白天的,阳光璀璨,又加上吃饱了,困意如潮涌。 陈仰是第一个扛不住的,接着是赵元,林月,张延,全在地铺上面躺下了。 只有少年一人坐在屋里,他支着头,一圈圈的数着木桌上的花纹。 陈仰睡在里面,睡姿最中规中矩,没动过。 原本因为诅咒的原因,有意跟他拉开距离的赵元一个翻身,人半斜,一条腿架到了他身上。 一根金属拐杖伸过来,拨开了赵元的腿,还敲了一下。 那力道很大,他在睡梦中痛醒,下意识揉揉腿,迷糊着看看坐在桌前的少年,又睡了过去。 . 陈仰他们是被哭叫声吵醒的,是附近一家,看样子那家有人被抓了,生离死别一般。 这一出白天上演了好几次,岛上的恐慌氛围连成一片。 到了晚上,凄厉的哭声变多了,有近的也有远的,戚婆婆用有病治病伪装的表象跟安抚正在一点点瓦解。 没人不怕死。 得了病的,跟没得病的,势必会成为对立,人性的阴暗要登场了。 陈仰站在院里:“一天下来,中诅咒的有不少,再这么下去,很快岛上就没人了,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回应。 林月不知何时就开始盯上了手机。 张延跟赵元也不时看过去,他们都在等。 犯人一样,等宣判。 其他的事全挪到了后面,他们现在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去分析或搜查。 . 陈仰见状就进屋里,搬椅子坐在少年身旁,安静的待着。 五个大活人没发出任何响动,就跟没人似的。 夜越来越深,不知过了多久,林月的手机从指间滑落,砸在了结块的土地上面。 这声响打破了浮在表面的寂静。 赵元两手抱头“啊”了声,被抽空全身力气似的仰面倒在椅背上面,张延一语不发,猜到了跟被证实是两码事,有心理准备还是缓不过来。 两天到了,他们还在这里,没回去。 结果已经出来了。 死刑。 . 院里哗啦响,林月在砸东西,那张冷艳的脸变得扭曲。 手还在神经质的激烈颤抖。 陈仰咽了咽唾沫:“就算完成任务回到现实世界,还是有可能会留下精神创伤,像她这样,没治好就进下一个任务,病情雪上加霜,后面要是再受刺激,怕是要疯。” “也没见她吃药。” 他自顾自的说着,心里忽地一动,转头看阖着眼的少年:“你吃的什么药啊?” 少年淡淡道:“补钙的。” 陈仰似是信了的点点头:“哦,你腿有伤,是需要补钙。” 他轻飘飘的岔开话题:“本来我还觉得如果要合作,林月是几人里最合适的,现在不行了,她的精神在走钢丝,太危险了,我们还是靠自己吧。” 陈仰正说着,外面就传来拍门声。 接着是周晓晓慌里慌张的声音:“张延,赵元,是我啊,快开门让我进去!” “快点啊!我好怕!求求你们了!呜呜呜开下门啊求求了!” 众人脸色各异。 “她不是死了吗?” 章节目录 多晒太阳会长高 周晓晓一直在门外哭喊,喊的也一直是张延和赵元。 陈仰的表情有点怪,周晓晓不喜欢林月,害怕少年,不喊他们情有可原,可是怎么不喊他? 是他哪一点让她觉得向他求救没用? 凭良心说,大部分时候,他自认为没有铁石心肠,不好相处。 陈仰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他瞥瞥半天没表示的三人,斟酌道:“我们谁也没见过周晓晓的尸体,还活着不是没可能。” 大家刷地看向他,又去看还在拍动的木门。 “那怎么现在才回来?” “万一不是她呢?” “要是怪物,放进来了,死的不就是我们?” 外面有嘈杂声,船老大成哥过来了:“他娘的嚎什么呢?” “是我,我是游客,我迷路了,我的同伴不给我开门,大叔你帮帮我,帮帮我……” 周晓晓瑟缩着,哭哑了。 成哥看着面前柔软脆弱的小姑娘,挥起手里的棍子砸在门上:“开门!” . 陈仰开的门。 周晓晓看到陈仰,呆了呆,像是没料到开门的是他,垂下眼帘小声说:“谢谢。” 陈仰侧身让她进来,不着痕迹的往她身后看了看。 有影子。 其他人也看到了。 张延把锄头放回墙边,赵元也默默从角落里走出来。 林月站在一地狼藉里冷冷盯着周晓晓,有影子也不能让她给好脸色。 周晓晓被盯的打了个哆嗦,哀怨的望着张延跟赵元:“我喊你们半天,你们为什么都不给我开门?” 张延一脸抱歉,赵元难为情的避开她的眼睛。 “我懂,你们也是怕,以为我不是人。”周晓晓擦掉脸上的泪痕,“我是人呀,我有影子的,你们看到了吧。” 张延“嗯”了声,温和道:“你去哪了?跟我们说说,详细点。” 周晓晓吸了吸鼻子,往他身边站站。 “昨天我们分头行动以后,我去了后山。”她说,“白天我没那么怕,就进去了。” “在那里我碰到了一个岛上的年轻人,他是我见过的差不多年纪的里面长得还不错的,我就跟他聊天,诱,诱惑他。” 周晓晓有点羞耻的咬唇:“反正就是把他给迷住了,我问什么他说什么。” “那你都问出了什么?” “也没什么。” 周晓晓没注意到其他人的眼神变化,继续说:“我问他岛上有什么好玩的,他说没有,还说岛上很无聊,想不通我们怎么会上这来。” “然后我就告诉他,我听人说小尹岛很神秘。” 周晓晓回忆着:“他先是说怎么可能,我让他当导游走了会,聊的更好了,他才说岛上有个地方谈不上有多神秘,但是到现在为止只有他知道,还没其他人发现。” “我就问他能不能带我去,他说可以,我就跟他去了。” 这回赵元忍不住蹦出一句,脸上是掩不住的质疑:“你胆子不是很小吗,一个人敢去?” 陈仰也觉得不合理,这姑娘是真的能哭,在码头就强撑着了,还有那孤身涉险的胆量? “富贵险中求,线索也是一样。” 周晓晓知道大家心里的想法,她叹口气:“我想到口袋里长着自己脸的诡异身份证,任务世界,出不去就死了,还有,” “还有林月姐姐说得对,不能指望别人,还是要靠自己。” 林月冷笑:“什么姐姐?我独身子女。” 周晓晓:“……” . 按照周晓晓所说,那个年轻人带她去的地方是个石洞,极其隐密,没人带根本找不到,她就想冒一次险,在洞里躲到任务时间结束。 后面的就不用说了。 无非就是两天的时间到了,自己并没有回到现实世界,于是慌乱的跑了回来。 陈仰把周晓晓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两遍,突兀的问道:“你说的那个年轻人叫什么?” 周晓晓想了想:“好像叫阿,阿什么的……” 有个名字不自觉跳到陈仰嘴边:“阿戊?” “对对对!”周晓晓激动的叫起来,“就是他!阿戊,就是阿戊!” 下一刻她意识到不对:“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仰说:“他今天给我们送过饭。” 周晓晓满脸错愕:“这样啊。” 陈仰平静的看着她:“你不在,阿戊问都没问我们,不像是认识你。” 周晓晓眼神躲闪了一下:“大概是不好意思吧。” 陈仰从她躲闪的那一秒里看出了一丝难堪。 虚荣心遭到了重击。 周晓晓见大家都不说话,就绷起小脸道:“明天还是他来送饭吧,到时候你们看我跟他聊。” 几人心想,是要看看。 . 周晓晓一头乌发蓬乱,精致的衣服也有点脏,鞋上有泥跟碎草。 洗了脸,黑眼圈更重,像是长时间没合过眼。 符合她口述的在石洞里的煎熬。 院子里的狼藉没人管,张延在告诉周晓晓岛上都发生了什么,查不出诅咒,还会发生什么。 周晓晓吓得崩溃大哭,赵元也抹泪,两人被林月冷嘲热讽。 屋子里的绝望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陈仰不掺和进去,他跟少年靠在一起,小声问:“你信周晓晓说的吗?” 少年:“长得丑,太吵,没听。” 陈仰哭笑不得,真是完全没有身为黑户的危机。 “你觉不觉得自己的审美有问题?” 少年偏过头,黑沉沉的眼看了他片刻:“不觉得。” 陈仰:“……” “待会我们可能要去周晓晓说的那个石洞,你去吗?” 没等少年开口,陈仰就飞快道:“去吧,大不了走慢点,实在不行还是我背你,别人我也信不过,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总感觉去了那要发生什么。” 陈仰的声音轻下去,一个人自言自语。 少年道:“怕就别去。” “那怎么行,线索要找,任务要完成。”陈仰摸着生锈的长铁,指腹轻蹭尖细的那头。 . 不出陈仰所料,张延过真在问周晓晓石洞的位置,想让她带他们过去。 周晓晓吃着他们晚饭吃剩下的大圆饼,冷了,硬邦邦的,硌嗓子 :“现在吗?” 她艰难的咽下饼,口齿不清道:“明天好不好?我又累又困,腿也很酸,实在是走不动了。” 屋里的空气像是被抽走了,令人窒息。 周晓晓察觉到什么,“猛”地扔掉半块饼从板凳上站起来,委屈又无助的攥紧手:“我说了这么多,你们还是不信我?” 没人说话。 “好!好好好!” 周晓晓气的浑身发抖,声嘶力竭的大喊:“我现在带你们去,我带你们去可以了吧!” 张延询问性子一直很稳的陈仰:“一起?” 陈仰点头。 张延起身道:“那出发吧,早去早回。” . 大家让周晓晓怎么从石洞回李大富家的,再怎么从李大富家回石洞,走原路。 周晓晓似是知道他们要看她一路留下的痕迹,她边走边啜泣,唐僧念经的碎碎叨叨。 “去看了石洞,你们就能信我了。” “说好的只要在这里活两天就能回现实世界,怎么又不行了。” “早知道我就不躲起来了,我昨天还不如回来跟你们汇合,这样你们也就不怀疑我了。” “我在洞里躲了一个半的白天,两个晚上,一下不敢闭眼休息,想睡觉就掐自己,我还瞪着身份证上的脸吓自己,我都要疯了……” “我的头好疼,回去我要去挂精神科,我家里很有钱,有什么用,我怎么就摊上了这种可怕的事,那鬼一样的身份证把我害死了。” “这次的任务完成了,还有下一次,我肯定要得精神病……” “呜呜呜……” 天色昏暗,周晓晓咯吱咯吱的踩着腐叶断枝带路,一路走一路哭,偶尔被藤曼绊一下就尖叫,很难想象她一个人是怎么回来的。 张延跟赵元并肩走在周晓晓身后,林月落后几步,队伍最后是陈仰跟少年。 陈仰发觉少年拄拐能跟上自己,还有那么点游刃有余,气息比他还平,他惊讶道:“你拐杖用的很顺。” 走在陈仰前面的林月把几根荆棘往后拨,他没看见,被拐杖打开了。 . 山里本就难走,周晓晓带的路更是错综复杂,密集的枝叶弯曲着搭下来,他们大多都要弯着腰经过。 停下来时,几人都腰酸背痛。 树林深处,很多不知名植物或横亘或高耸入云,阻挡了黎明的曙光,昏暗一片,有些幽冷。 这里的气温比外面要低很多,阴阴的。 陈仰抓抓起鸡皮疙瘩的脖子:“石洞呢?” “就在前面,你们跟着我,马上就要到了,”周晓晓边往后扭头边招手,“快点啊,快过来!” 大家倏地停下脚步,齐齐看向她身后,表情变了又变。 周晓晓也望过去,眼睛瞪大,脸色煞白。 “黄,黄……黄青?” “荷——呸!” 黄青往脚边的灌木丛上面吐了口痰:“卧槽,老子是鬼吗?把你吓成这样。” . 有周晓晓在先,黄青的出现就没引起那么大动静。 黄青看起来比周晓晓还狼狈,洗剪吹的发型仿佛从泥坑里滚过,脏兮兮的,脸上青青紫紫的,下巴有很大一块骇人的乌青,衣服裤子刮破了好几处,两只手上都是擦伤。 一条胳膊还无力的垂着,像是脱臼了。 黄青同样交代了自己的事。 他说是昨天在山上找线索的时候,不小心踩滑摔下去,找路出去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石洞,当时他浑身都疼,没力气回去,就干脆躲进了洞里。 后来觉得再躲躲可以撑到任务时间结束。 哪晓得时间到了还在岛上,只好想办法回去跟大家集合。 这跟周晓晓经历的后半部分大同小异。 浑身的伤也符合他的说法。 . 陈仰看着黄青:“你说的石洞在哪?” 黄青手一指:“那儿。” 那是个很小的洞口,大片遮蔽的植物被拽下来了不少,凄惨的掉落在地。 林月打开手机手电筒往洞里走,张延提着气跟她一起进去,两人没多久就全须全尾的从里面出来了。 “洞很小,”张延说,“从洞口走到洞底,差不多也就十来步。” 陈仰又去看周晓晓:“你要带我们去的呢?” 周晓晓嘴唇颤抖的伸手指,指的是跟黄青相同的方位:“……也是那个。” “可是不对啊,”她脸色煞白的喃喃,“我在石洞里都没敢睡觉,一直睁着眼的,我根本就没见过黄青。” 黄青满身戾气的咆哮:“放你妈的狗屁!” “老子从昨天进去到刚才,期间就没出过石洞一步,确定那里面只有老子自己,这娘们在撒谎。” 周晓晓发出刺耳的尖叫:“你才撒谎!” 陈仰挪动脚步靠近少年,眼睛看着周晓晓跟黄青,声音有些干紧:“这么说,你们两在同一个石洞里躲了三四十个小时,却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可是洞又很小,要是躲两个人,共处那么长时间,不会发现不了对方。” 黄青一双血红的眼死死瞪着周晓晓,周晓晓剧烈颤抖着后退几步。 周遭静的吓人。 这两个人,谁在撒谎? 章节目录 多晒太阳会长高 周晓晓跟黄青都失去了理智,神情发狂的争执叫骂,声音刺的人神经抽疼。 陈仰正打算带上少年进石洞查探一番,出来再详细的问问周晓晓跟黄青,看能不能发现什么,他的背后冷不丁传来一前一后两声闷响,几乎是在两三秒内出现的。 接着是赵元的惊恐大叫。 再就是重物倒下去的声响,浓烈的血腥味。 陈仰快速转身,看见前一刻还在疯叫着说对方撒谎的两人倒在地上,后脑勺溢出大量鲜红的血液。 妹妹死时的画面猛然钻进心口。 陈仰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止,他苍白着脸,身子摇晃了一下。 一根拐杖抵上他的后背,不让他往后倒。 . 林月攥在手里的石块不停往下滴血,有她被扎破手心流出来的,更多的是周晓晓跟黄青头上的。 赵元毫无预兆的目睹了凶杀现场,浑身抖成筛子:“你,你杀了他们!” 林月垂着眼睛不说话。 “他们身体里流的血是红色的,没发生任何异变,”赵元指着血泊里的周晓晓黄青两人,眼睛瞪大,满脸都是泪,“都是人,他们都是人啊!” “那又怎样?” 林月抬起头,一双暴突的眼里尽是癫狂:“啊,那又怎样?” 疯了。 这个女人疯了! 赵元的危机感爆炸,他下意识往陈仰那跑,脚步趔趄,整个人扑了上去。 然后就被拐杖挥倒在地。 . 陈仰因为这一出缓了过来,一言不发的看了眼张延。 张延没办法再装隐形,终于出声,一副不赞成林月此举的样子:“这两个人脚边都有影子,鬼是没有这个的,为什么动手?” 林月用空着的那只手拢了拢耳边长发,态度比对赵元时收敛不少:“他们是有影子,可他们身上有疑点不是吗?不是鬼,难道就不能是怪物?或者其他的什么?谁知道呢。” 张延拧着眉:“可你也不能什么还没查就杀了他们,现在看到了吧,都是活人,两条人命。” “查?” 林月踩着被血染红的枯叶,冷冷笑起来:“怎么查,石洞我看过了,里面根本就没异常,张延你也进去了,不知道吗?” “你他妈在这装什么正人君子?我杀了这两个可疑的废物新人,你心里高兴都来不及!” 张延被戳破心思,脸色极为铁青。 陈仰看到张延的那层伪装在实质化的脱落,他用力抿了下嘴角,转头看林月:“起码要让周晓晓跟阿戊碰面。” 林月跟他对视几秒,语气没再歇斯底里,深呼吸道:“阿戊只是把她带到这里,后面发生什么他怎么会清楚。” 陈仰僵冷着脸:“那也要碰面了再说。” “杀都杀了。” 林月看看脚边的尸体,神经质的笑了笑:“他们自己都解释不了,为什么长时间躲在同一个石洞里,却又不知道彼此,怪得了谁。”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林月丢掉血淋淋的石块,把手上沾到的血抹在树上:“我必须要完成任务回去。” 说完就先走了。 . 赵元瞪着林月的背影,牙齿嘎吱打颤,他知道这里不是现实世界,是鬼怪存生的任务世界,他们这些做任务的说死就死了。 但他还是无法接受两个大活人死在自己面前。 “那女的那么快把他们杀掉,是不是心虚?” 赵元也要疯了:“她才是怪物吧。” 张延蹲下来检查周晓晓跟黄青的鼻息,确定死透了,不易察觉的松口气。 这两个人失踪的那段时间有问题,不能让他们活着。 只不过林月杀的过早了点。 他还有几个问题没问。 陈仰一直盯着张延,捕捉到了他那一霎那间的松口气,头皮不禁有些发麻。 张延跟林月没杀中诅咒的他,可能是觉得不好杀?还有用? 诅咒正在蔓延,都杀了,谁找线索? 陈仰从上船就防着他们,有留心,威胁不是很大,一旦他们对他露出杀意,他会先下手。 “尸体会像游戏里那样,不用管,躺一会就自己消失吗?” “不会消失。”张延说,“这个任务世界的也都是人,不是npc,我们是持着身份证进来的,是这里的公民,死了就会留在这里。” 陈仰克制着掏出胸口那张身份证,掰断丢掉的冲动:“那埋了吧。” . 张延跟赵元在外面处理尸体,陈仰拉着少年进了石洞,里面黑乎乎的。 手机的手电筒一照,几乎一览无遗。 这石洞比陈仰想象的还要小。 陈仰拿着少年的手机在洞里转了许久,一个角落都没放过。 他找到了周晓晓鞋子上掉落的小粉钻,黄青爬进来不小心刮到石头上的衣物布料。 这就更诡异了。 两个人真的在这里待过,却不知道对方。 “人没问题,石洞没问题,那什么有问题?”陈仰捏着粉钻跟那块碎布料,一个人自言自语,感觉自己面前飘着一层雾,真相就在雾的后面。 少年不耐烦:“走了。” 陈仰失望的把那两样东西塞口袋里,将手机还给他:“林月动手的时候,你看到了?” 少年不答。 陈仰知道了答案,那就是看到了:“你腿有伤,别惹她,自保第一。” 少年:“我为什么要惹她?” “说不好,总之你担心点。” 陈仰指指脑袋:“这里有问题的人,有时候你只是多看一眼,都能刺激到对方。” 少年按掉手机上的手电筒,光亮消失,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金属般冰冷。 “你很了解精神障碍?” 陈仰说:“不了解。” “只是看得书有点杂。”他不知怎么感觉背脊有点毛毛的,就又说了一句。 狱友家里给买的,看完就给他了,他有什么看什么。 外面传来张延的喊声。 陈仰走出石洞:“尸体埋好了?” “没工具,附近只能找到棍子,坑挖的很浅,埋不了,我用草盖了。” 张延头上出了不少汗:“你们怎么样,有发现吗?” 陈仰说了粉钻跟布料的事。 张延面露沉思。 坐在地上的赵元跳起来,两眼红肿的哈哈大笑:“没撒谎,他们都没撒谎!” “不明不白的就这么死了……”他摇摇晃晃往前走,“现实世界进来的人变得不像人,都神志不清了,这里太可怕了,没有希望了,这次的任务九死一生的完成了还有下次,日子过不好了,再也过不好了……” . 周晓晓跟黄青的死让赵元大受打击,他不再和张延林月一起活动,而是跟着陈仰。 对赵元来说,中了诅咒,随时都会变成怪物的陈仰,跟他们两个人相比,都没那么危险了。 陈仰无所谓,赵元遭遇此事,开朗活泼的性格变了很多,话少了,精神也很萎靡,不会吵到他。 反而少年却给陈仰甩脸色,甩的莫名其妙。 回去后不久,陈仰发现了李大富家的地窖,有住过的痕迹,蒙着厚厚的灰尘。 似乎这家人曾经为了逃难躲进来过。 陈仰摸着布满蛛网的家具,岛上如今的主人是外来人,消失的文明才是原来的主人。 那就是掠夺跟侵占吧?李老太死前才会有悔意。 因果有了。 可报仇不应该是厉鬼杀人这样简单粗暴吗,怎么会牵扯到化肥跟植物? 而且死后春风吹又生。 真怕诅咒的根源还没查出来,他们就全部中了诅咒,吃起化肥,活埋自己。 陈仰没在地窖里纠结多久,张延带回来了一个在他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消息。 张延看见成哥偷偷摸摸在后山埋尸体。 烧焦的。 被抓走关起来的都烧了。 . 一股死寂密密麻麻笼罩住李大富的家,陈仰搓着手上的脏灰,有关周晓晓跟石洞,阿戊那该问的都问了,没收获。 那要怎么往下走?这局面越来越不利了。 陈仰想到什么,搓手的动作停住:“今天早上戚婆婆没带人过来检查化肥。” “对,没有。” 张延说:“外面也都没人了,家家闭门不出,岛上中诅咒的不知道有多少。” 陈仰又开始搓手,不是说一天查早中晚三次吗?为什么没来检查?不想抓得病的了?还是说,出了什么变故? 下一刻他失了力道,把手搓的生疼:“去戚婆婆家。” “我们去找戚婆婆!” 陈仰有点失控的大喊了声,不管其他人,只是把少年的双拐给他,等他起来就迈动脚步。 “干嘛去那老婆子家?诶诶,等等我啊。”赵元连忙追了过去。 张延拿了背包,林月收起铁片,没说什么的跟上队伍。 . 这天的小岛静的像无人岛。 天光明亮,没挖好的地,绿油油的菜,挂晒在门头的咸鱼和长野菜……这一切的人间烟火都被紧闭的房屋打破,有着悚然的温馨安宁。 陈仰一路上没见到一个岛民,他去戚婆婆那的时候,门是开着的,直接就进去了。 戚婆婆没在堂屋,也没点香,人在里屋念经。 屋里昏暗。 昨晚过来跟这次过来,有什么不一样。 陈仰没进里屋,他站在屋门口,轻声喊:“戚婆婆。” 老人背对着他跪在蒲团上面,嘴里模糊不清的念着经文。 还是黑大褂,衣角跟袖口用暗金色的线绣着牡丹,显得庄严精细。 外面刮起大风,没关好的窗户被吹开,风吹进来,从戚婆婆身上穿过,绕着陈仰五人往堂屋溜。 “大家怎么都不出来了?” 陈仰有点冷,岛上降温了:“今天你们也没来检查,是病情得到控制了吗?” 佛珠拨转的频率有所减慢,戚婆婆开了口,苍老而有威仪:“没有,我们还在想办法,大家都在家里,你们也回去吧,别乱跑。” 又强调:“都别乱跑。” 陈仰哦了一声:“好吧,那我们回去了。” 随后就用眼角瞥瞥少年,走。 少年搭在双拐上的上半身支起来些,懒洋洋的转身。 . 见陈仰跟少年走了,众人也没多留,等着他说些什么来解释这一趟。 陈仰什么也没说,心不在焉的走着。 后面的赵元突然大叫:“林月!你中诅咒了!” 陈仰回过头,发现除了身边的少年,张延赵元,包括林月自己都在看她的裤腿。 那上面扎着几根针刺样的东西,黑褐色的。 “鬼针草。”陈仰垂眸看了会,找到对应的名称。 “那是什么?” “一种植物,草药,”陈仰说,“这个月份种子还没发芽,八九月份才长成。” 离林月最近的张延退到一边。 林月的脸色阴冷下去,她弯腰去拽鬼针草,结果那东西尖尖的顶端扎进了她的裤子里,勾住了。 她一根根大力的拔扯出来扔掉:“我没中诅咒。” “这东西不是我身上长的,是我不知道在哪碰到的。” 张延说:“岛上都没长,你能在哪碰到?” 林月的五官有些扭曲。 赵元看她这样,有种不正常的畅快感:“你早上怀疑周晓晓跟黄青,就把他们杀了,那我们现在怀疑你,是不是也能杀了你?” 林月瞪向他。 赵元往陈仰那靠了靠,嘴上还是厌恶的刺她:“被怀疑,又没人信的绝望,轮到你体会了!” 林月突然就开始脱衣服,干脆果断的把自己脱得只剩下内衣裤。 露出光洁的四肢。 少年一直面向远处的山林,在他的个人世界里沉寂。 张延跟赵元都避开林月的身体看地面,谁也没注意到转瞬间浮现在陈仰眼底的,疑似猜测遭到证实的惊慌不安。 . “看到了吧,我只是裤腿上有几根,皮|肉上没有。” 林月穿回衣服,阴阳怪气的笑:“既然鬼针草不是现在该出现的东西,那就是中诅咒的人长出来的,我们几个都在这里,谁沾到我身上的,还要我说?” 陈仰没在意林月的刻意引导,他凑到少年耳边说了什么,两人改变方向,往山里走。 赵元傻眼:“陈仰,你们进山做什么,你是不是要变异了?” 陈仰头也不回:“戚婆婆。” “什么?” “鬼针草是戚婆婆身上长的。” 陈仰边走边观察四周,脚步不停:“是她中了诅咒!” 张延愕然一瞬想到什么,刚毅的脸一绷,难得的骂了声,他也开始跑,很快越过要等少年的陈仰,赶在最前头冲进了山里。 林月紧跟其后。 赵元搞不明白,他看大家都跑,自己也跑了。 —— 戚婆婆还没中诅咒的时候,她抓走烧掉的异类是中了诅咒的那些。 现在她自己中了诅咒,异类变同类,同类变异类。 所以,她要开始抓人了。 章节目录 多晒太阳会长高 陈仰没进深山,他在一个可以躲藏,还能观察到山下的位置。 跟他在一起的只有少年,另外三人都分散了。 从他这个角度望去,那些房屋被山峰包围着,地段是凹下去的,他俯视着,基本都能看得清楚。 陈仰压低声音:“这地方好,你是怎么找到的?” “第一天进山发现的。”少年背靠着树,声音里带着些鼻音,有疲惫,没一丝狼狈,“你看着,我睡一会。” 陈仰:“……” 山里能藏的地方多,只要他们小心点,应该就不容易被找到。 . 张延进山又下山,躲进了戚婆婆家的大衣柜后面。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张延是这么认为的。 另一边,林月捏着铁片在密集的灌木丛里行走,有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迅速躲进草丛里,看见一个胖子满脸恐慌的往这边跑来,边跑边往后看,不小心摔倒在地。 几个呆木的身影鬼魅一般出现在胖子后方,像是追寻着什么味道而来的,一把将他打晕拖走。 林月确定安全了才出来,看来除了他们几个,岛上还没中诅咒的小部分人也不是每个都听老婆子的话,愚蠢的在家待着。 有的感觉到不对劲,偷偷跑了出来,想躲进山里,逃出小岛。 捕杀游戏开始了。 林月戒备的走了一会,忽然瞥到一小片灰色衣角,藏在人粗的大树后面。 只是短暂的犹豫几秒,她就小心走到树下。 压抑的哽咽声响起。 林月看清是谁,眼里的杀意收敛下去:“是你!” 阿戊哽咽的声音停下来,他拿开捂住脸的手转过头,眼睛惊讶的瞪大:“林,林小姐?” 紧接着是落水者看到浮木的欣喜:“林小姐,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 赵元在跑,他本想跟陈仰一块儿的,可是陈仰要等那个残废少年,速度太慢了,他就自己跑了。 可他很倒霉,自己换个方向没跑多久就被发现了。 赵元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他应该跟着陈仰的。 陈仰早就中了诅咒,身边还带着一个累赘,走哪带到哪,他却一直没事,这运气跟人品还不够爆吗? 赵元发誓这次躲过去,一定想办法找到陈仰,找到了就再也不跑。 眼看它们来了,赵元情急之下跳进了漂浮着绿油油脏污的大水缸里,蜷缩着手脚,头往缸底埋,捂住口鼻闭气。 赵元是体育生,很会游泳,水性非常好,但他因为紧张,小腿很快就抽筋了,气也没憋好。 不行了。 怎么办,我不想死。 谁来救救我。 外面好像静悄悄的。 应该走了吧。 要不……我出来看一下。 就看一下。 赵元紧捂着嘴把咳嗽闷进喉咙里,他从水缸里抬起头,猝不及防的对上三双空洞的眼睛。 . 陈仰有所察觉的往南边望了望,他们这伙人里有人被抓了。 是赵元的可能性最大。 少年低咳了几声。 陈仰看他唇发白干燥,眼底有一片暗沉的青色:“你怎么了?” 少年沙哑道:“发烧。” 陈仰呆愣的看着他,半天眨眨眼:“严重吗?” “不知道。”少年阖上眼。 陈仰心底没来由的烦躁,他拉开背包翻翻,越翻越心绪不宁。 背包里的东西是他出狱那天上街买的,回去被小面包恶心的忘了整理。 纸巾,奶片,饮料,香皂,本子,中性笔……有点杂。 没感冒药。 陈仰把东西都塞回背包里:“你懂草药吗,我给你找找?” 少年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 陈仰从那一眼里品出了一言难尽,他抽了抽嘴:“我们尽快完成任务吧。” “我有种直觉,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少年重新闭起眼,一言不发。 . 陈仰拿出身份证,跟上面的自己四目相视,看几次都不寒而栗。 指间动了动,身份证翻到正面,是019三个数字。 “那晚你在路口碰到我的时候,我才刚从监狱出来不到一天。” 陈仰把身份证放回外套里面的口袋,贴着心脏,他透过晃动的树影看天空:“我坐了四年牢,其实活得挺无聊的,进来这里时刻绷着一张皮,脑子里都是事,这个清了又有那个,一直警惕着,害怕是真的害怕,但也有别的感受,不无聊了。” “我不认同赵元说的话,就算做完任务回到现实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下个任务,我也不觉得日子就因此过不下去了,换种过法而已。” “怎么都得过。” “不管后面有多少任务,我都会走下去。” “所以这次我肯定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放弃,我们会没事的,我还想请你吃饭。” “说起来,我还是不知道你叫什么。” 心血来潮的一场单向掏心窝子,持续了两三分钟。 带来的后续影响是口干舌燥。 陈仰拿出那瓶保留到现在的饮料,递给不知何时睁开眼看着虚空的少年:“喝吗?” 少年没反应。 陈仰正要收回手,耳边响起少年伴随着咳嗽的声音。 “我喝不完。”他说。 陈仰的脸上露出一丝愕然,心说我也没打算全给你喝啊。 “没事,剩下的我喝。” 少年又不说话了。 陈仰有点头疼,牢狱生活啃噬掉了他的很多东西,他早就忘了怎么把人逗乐。 牢狱给他的察言观色也在这位身上碰了壁。 陈仰走神的时候,一只指骨分明的手伸过来,拿走了他指间的那瓶饮料。 少年沉默着拧盖瓶盖,仰头喝起来,喉结不停的上下滑动。 直到喝的剩下一半才停。 陈仰接过少年递回的半瓶饮料,不介意的喝了几口。 . 少年蓦地拿起拐杖:“扶我起来。” 陈仰见他眼睛有点红,烧的:“现在这儿还很安全,你不再休息休息吗?” 少年道:“去石洞。” 陈仰见少年单脚撑着地,两手抓住拐杖慢慢起身,他下意识去扶,不解的问:“早上我们不是去过了吗?也没找到什么线索,那边离这很远不说,地势也不好,去了被发现就不好跑了。” 少年只说:“再去一次。” 陈仰没往下问,去就去吧,走慢点,实在不行背他走。 要是被怪物追上了,只能弄死。 总之不是鬼就好。 . 陈仰把少年扶稳,弯腰捞起背包背上,头顶响起一道低声:“朝简。” “什么?” 朝简没看他:“名字,我的。” 陈仰:“哦。” 两天下来,终于肯告诉他名字了,掏心窝子是有收获的。 朝简没动,陈仰也没走。 以为有怪物过来了,他刚摸到口袋里的铁丝,就见少年把头偏向他,又道:“朝南朝西朝北的朝,简单的简。” 陈仰愣了愣,松开兜里的铁丝笑道:“好名字。” 朝简深黑的眼紧盯着陈仰。 陈仰眼神迷茫。 朝简皱眉抓了下栗色额发,一声不吭的拄着拐走了,高大的背影有种拒人千里的阴冷。 陈仰一头雾水,怎么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朝简。” 陈仰熟悉熟悉的念了一声,心想回去一定请吃饭,年纪不知道小他多少,就当认个弟弟。 . 没走多久,陈仰就碰到了好几个怪物,不是单独行动,而是成群的上来攻击。 朝简一拐杖敲昏一个。 陈仰用铁丝勒住它们的脖子,绞死。 它们脖子里的裂口里溢出绿色的液体,颜色像植物汁液,却散发着一股恶臭。 陈仰瞥到站远一些的少年,感觉他只敲昏不敲出伤口,就是不想拐杖上沾到这液体,嫌恶心。 “这是怎么回事?” 陈仰拽了把叶子,把铁丝擦干净:“诅咒强化了?” 朝简用拐杖指向一处:“你去扒它的嘴。” 看过去的陈仰:“……” 那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陈仰上岛第一天还跟他说过话,现在他方的躯干已经全变成了浓稠的绿色液体,只剩下一个头。 陈仰喉头发干:“我能不能不……” 朝简就像个逼迫孩子成长的严厉家长,气息冷冽:“快点。” 又是这两个字,陈仰想到那晚杂物间的倒尸体,后背就丝丝冒寒气,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揪两片大肥叶子盖在人脸的嘴上,隔着叶子掐开。 有化肥味。 陈仰被这味道熏麻木了,他正要松手,却又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凑近看看,牙齿上还有一条不明红色肉渣。 陈仰脚底一凉,蹲不住的重重往地上一坐:“这是吃了什……什么肉?” 朝简倏地拄拐走到一片树丛前,抬起拐杖拨开细密的枝叶。 “怎么了?”陈仰手脚使不上劲,爬了几次才爬起来,白惨惨着脸走到少年身旁,视线跟着他挪向山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春日天气晴朗。 好几十个变异的渔民从屋里出来,眼里没有神彩,嘴角咧到最大,它们开心的笑着走向一片小土坑,挨个走进去,后仰头,整张脸对着太阳。 全部一动不动,直挺挺的站着。 好像多晒太阳会长高一样。 陈仰浑身发毛,就在这时,戚婆婆突然朝他这边看来。 隔了这么远的距离,戚婆婆像是能看见他眼里的恐惧,诡异的笑了一下。 然后那些“人”也齐刷刷的看过来,身体没动,脖子转成一百八十度。 章节目录 多晒太阳会长高 陈仰脸上血色全无,他哆嗦着退后,背起朝简就跑。 跑的比上次躲蒲公英还快。 朝简后仰头,避开他扫到自己脸上的发梢:“慌什么?” “被盯上了。” “那他们一时半会也追不上我们。”朝简说,“放我下来,去周晓晓早上带我们走的那条荆棘小路。” 陈仰把少年放到地上,喘着气说:“我希望我们接下来要找的线索都在山里,不用下山找,山下真的太瘆人了。” 正说着,他的脸色一变:“坏了,我不记得那条路了,早上周晓晓带我们走的时候,天色也不是很亮,我没留意四周。” 朝简把双拐调了调高度,在前方带路:“跟着我。” . 一路有惊无险的到达石洞前。 陈仰进去看了看,洞里还是跟早上的一样。 朝简没意外,显然这结果在他的料想范围内,陈仰就不慌了。 “我们就在外面待着吧,有东西来了能及时发现。” 陈仰坐到石头上面,弯着腰用袖子擦脑门的汗,拔掉沾到衣服上的树刺跟碎叶,他来的时候,一边走,一边回头遮掩他们留下的痕迹。 就是来过一次的张延他们都没那么容易找到。 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陈仰看着感冒加重的少年,眼前是山下那一幕的重现,那一堆里面没有他们的人,不清楚是被关了起来,还是已经死了。 局势对他们很不利。 “刘婶小儿子吃了好几天化肥才死,李老太从吃化肥到埋自己顶多就几个小时,而戚婆婆还没死就长鬼针草了。” 陈仰搓搓湿乎乎的脸:“现在又出现了另一类,不是人,也变不成植物,死了就是一滩植物汁液。” “这诅咒没有固定的规则,避不开,中了就是花样等死。” 回答陈仰的是咳声,听着都带有铁锈的味道。 陈仰无能为力,只能想办法分析情况尽可能的搜集线索,越早查清前因后果,就能越早摆脱困境。 回去感冒就好了,诅咒也能消失。 陈仰离少年近点,手玩着一根树枝,状似无意的问:“你说那怪物生吃的是什么肉?” 朝简咳着说:“你知道。” 陈仰手一抖,树刺扎到指尖,渗出来一滴血珠,鲜红的,他垂头吮掉,不说话了。 . 太阳跟云玩起躲猫猫。 陈仰打了个盹,醒来见少年在看手机,他伸脖子看看,电量竟然只消耗了一格。 “你这手机什么牌子的,电池很耐用。” 朝简看他一眼:“要定制,没那么快拿到。” 陈仰不明所以。 朝简低不可闻的说了句什么,就用拐杖拨出一块勉强干净的地面,捡一截树枝写写画画着什么。 陈仰看过去。 一头是李,一头是石,中间画着正方向箭头,上面写着七十,反方向箭头写着四十五。 陈仰瞧出是什么意思,没打断,只是有些复杂的瞟瞟少年,心想对方到底是什么时候用手机记录时长的,连他都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可能注意到这一点。 早上他们来这的时候周晓晓一惊一乍,拖拖拉拉,加上他们对路况不熟,用时长些是正常的,回去缩短那么多也正常。 . 朝简又画了两个火柴人。 陈仰看他在矮的那个旁边写180,高的旁边写190。 “?” 不标明身高,他也知道是他们吧,难道他这点智商都没有? 朝简把火柴人的身高标完,划了个箭头,写着石,六十五。 陈仰对这个时长有预料,这一路恢复踩踏的草木荆棘需要时间,他还是没出声。 朝简丢掉树枝咳几声,撕扯着嗓子道:“周晓晓跟黄青失踪那天,我们吃过早饭分头行动的时候,是上午八点半左右。” 陈仰想到什么,心跳顿时快起来:“你是在推算周晓晓黄青进石洞的时间?” 朝简却说:“推算不出来,写着玩。” “……”陈仰满肚子话都硬生生咽了下去。 朝简的指腹在手机屏幕上蹭蹭:“现在九点四十五,三分钟前我们进过石洞,没异常,十点再去。” 陈仰不多问:“好。” . 十五分钟过的很快,陈仰感觉自己就发了会呆,他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和朝简第二次走进石洞。 依旧没收获。 接下来每隔五分钟,朝简都要陈仰跟他进去。 陈仰知道朝简心里有想法要验证,没别的办法只能用最笨的,他没怨言,就是进去一次数一次,觉得煎熬。 得亏石洞不大,进进出出的走不了多少步。 又一次进去,陈仰举着手机,走流程的照照洞里:“这么频繁的试验,你不会是觉得某个时间这里会有鬼……” 话没说完,身边的呼吸声没了。 陈仰的头皮瞬间就麻了,他抓紧手机胡乱晃动。 “朝简?” “……朝简?” “朝简!” 陈仰的手心湿凉,手机握不住的掉下来,“砰”地一下,他吓的瞳孔颤了颤,惊慌捡起手机。 石洞还是那个石洞,走个来回也就二十来步,却怎么也看不见朝简的身影。 只有自己走路的声音。 担心真的把那东西招来,陈仰不敢多待,脚步打颤的跑了出去。 . 出去的那一霎那,陈仰受惊的魂魄回到了体内。 还好能出来。 下一秒他看到什么,吓蒙了。 刚才在洞里找不到的少年,此时正拄拐走出石洞。 陈仰先是看他影子,再是闭了闭干涩的眼,竭力摆出自然的样子:“我们在现实世界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朝简没开口。 陈仰继续,换了个套路:“朝朝?” 朝简的身形隐约晃了一下:“你在试探什么,是我。” 这么一句答非所问,陈仰莫名就确定少年是真的,他不怕了,就剩下慌:“那你去哪了?” “一直在石洞里。”朝简说。 陈仰怔住了:“那你也没看到我,听见我的喊声?” 朝简:“嗯。” 陈仰犹如五雷轰顶:“怎么回事?” 朝简搭着双拐,腰背微微弓着,平静的看着他。 陈仰有种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紧张慎重,他跟少年那双深黑如暗渊的眼对视,深深的吸口气,慢慢呼出来。 “是空间重叠。” .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这就是为什么周晓晓跟黄青在一个石洞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却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可他们又没有撒谎的原因。 他们进的是一模一样,只是不在一个空间的石洞。 陈仰跟朝简没立即讨论,而是默契的继续进出石洞,最终发现重叠的空间十点三十五出现,消失于正午十二点整。 存留了一个小时二十五分钟。 周晓晓跟黄青就是那个时间段进去的。 两人之所以没发现石洞的秘密,是因为他们始终躲在里面,没有出来再进去过,一直留在重叠空间。 否则过了那个时间段再进去,就能看见对方。 . “石洞里是只有两个空间,还是不止?” 陈仰兴奋的精神高涨,看到了回到现实世界的曙光:“要不我们去找其他人,大家一起试试?” 朝简用拐杖漫不经心的在地上扫着:“不需要,两个就够了,我能找到重叠的点。” 陈仰闻言就打消了找张延他们的念头。 能不找最好。 现在都散了,不知道在哪,找他们很难,也危险。 “你觉得阿戊有没有问题?” 陈仰自顾自的说:“我觉得他知道石洞里有空间,等你找出重叠的点,我们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跟消失的文明有关的东西,之后再去找他。” 朝简手里的拐杖不停,扫几下停下来思考。 很抽象,陈仰看不懂。 “你想你的,我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话落,怀里就多了个手机。 朝简:“没密码,你待着,玩游戏。” 陈仰:“……” . 下午林月出现在石洞前。 陈仰很意外,他以为最先过来的会是张延。 林月孤身一人,衣服裤子上有一些干涸的绿色液体。 见陈仰投来打量的视线,她轻描淡写道:“我这么做是想装成它们的同类,让它们迟钝一下也不错。” 陈仰“哦”了声,没细问她的经历。 合不来。 林月看他在吃青果子,随口问道:“你不怕有毒?” “没事。” 林月轻拨脸颊边的长发:“你是没事。” 陈仰似是没听见,也没问她吃不吃,就两个,还是少年用拐杖给他打下来的,苹果大小,他俩一人一个。 林月把目光移向靠在石洞旁闭着眼,呼吸很沉,面色不正常的少年身上:“他变异了?” 陈仰说:“只是感冒。” 林月还在看:“是吗?他的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啧,发烧了啊。” “这里可没有药,不早点完成任务回去,他会烧死。” 陈仰蹙了蹙眉:“你有见到张延跟赵元吗?” “没有。”林月收回视线,“我和阿戊一起的。” 陈仰捏着半个果子的手一顿,不动声色的问:“阿戊?他在哪?” 林月轻飘飘:“死了。” 陈仰心一沉,好不容易锁定了一个可疑目标,还没去找,就死了? . “本来我想带他来这的,马上就要的时候,他用手挖坑把自己埋进去,成了一个萝卜。 ”林月伸手一指:“就在那边。” 陈仰没在她嘴里闻到化肥的味道:“萝卜?不都是变成植物吗?还有蔬菜水果?” “是啊,要不是我亲眼见他变异,我都想挖出来吃了。”林月冷漠的说。 陈仰几下吃掉半个果子:“带我过去看看。” 林月抱着胳膊,下巴朝少年那里抬抬:“他呢?不带着?” 陈仰擦擦嘴:“不是离这不远吗,我一会就回来。” 后半句是对少年说的。 . 甩开石洞没多久,林月停下来:“就在那。” 陈仰越过她:“哪?” “前面。” 陈仰背对着她在草丛里查找:“没看到萝卜啊。” 后面的林月一边说“不就在那吗”,一边捏紧精心磨过的铁片,手一扬,对着青年干净的后颈划过去,却在碰到的前一刻被踢倒在地。 那一下极重,她五脏六腑震痛,整个人爬都爬不起来。 陈仰的脸上没有表情:“你果真想杀我。” 章节目录 多晒太阳会长高 林月蜷缩着捂住肚子,冷眼仰视青年:“你知道我要杀你,故意装作对萝卜很感兴趣的样子。” 陈仰点点头:“让你放松警惕,以为我很好拿捏。” 林月看向他身后拄拐走近的少年,又去看他,这会傻子也知道,两人在她眼皮底下配合了彼此。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有默契了?” 陈仰不答只说:“你怕他,我就让你如愿的不带着他,自己一个人跟你走。” 林月垂眼:“我是怎么暴露的?” 陈仰说:“杀意。” “我以为隐藏的够好了。” 陈仰长这么大,第一次对女性动手,他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林月满脸的讥诮:“这是生存任务,你问我为什么,你不会到现在都还没认清这里是哪吧?” 陈仰没有被她激怒:“我活着,跟你活着,冲突了?” “本来没有。” 林月迟迟没往下说,陈仰看过去,就见她突然张大嘴,咳出了一个小黑粒,像是某类植物的种子。 陈仰一下抿紧嘴角。 . 林月扭曲着脸,死死瞪着那粒种子,她是坐在草地上休息,发现自己想往土里躺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变异了。 或许从踏上小岛的那一刻就中了诅咒,只是一直潜伏在身体里,血液里,现在才爆发出来。 对化肥的渴望也强到可怕。 林月忍着不吃化肥,就是怕陈仰闻出来味道,发现她已经中了诅咒,不上当。 还有那个残废,明明都不能正常走动,那身犹如被黑雾缭绕的气息却还是令她畏惧,不得不想办法让他跟陈仰分开。 结果是她低估了陈仰的警觉。 她轻敌了。 林月抓起种子捏碎,自顾自的说:“我开始咳这东西,我以为我死定了。” “直到我杀了两个渔民,它们死后没有成为植物,只化成植物汁液。” 林月又咳出种子,她青白的脸上肌肉轻微痉挛,极力克制着什么:“它们是另一种异类,怪物,只要没遭遇人为的杀害,就能一直那么活着,不会死。” “你看到我身上的液体能有那个反应,说明你也猜到了其中缘由。” 陈仰在看她下巴上面的小种子,被粘液裹着挂在那里。 棕红色的,像花椒粒。 . “你是不是在想,我还有什么没说完?” 林月的呼吸似乎有些不顺,她很用力的吸了一口气:“是,还有,你也很清楚,它们之所以变成那种怪物,是因为吃了人肉,喝了人血。” “接下来还有你不清楚的。” 林月转而又说:“也不一定,你这个人我以为很简单,其实是我看错了,你心思太深。” 陈仰不承认,也不否认。 “阿戊告诉我,它们吃的其实不是人类,而是也生了病,只是还没开始变异的病人,所以才会那样。” 林月的音量变小,怕惊到小动物一样,很轻柔的说:“只要吃了真正的人类,病就会好。” 陈仰见朝简过来,就快速朝他身边走两步,跟他站在一起。 “我没猜错的话,我们上岛的时候,整个小岛上的渔民们都已经不是人了,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全部中了诅咒。” 林月忽然一笑,眉眼飞着风花雪月:“但阿戊不知道的是,现在还有一个真正的人类,陈仰,你说他在哪呢?” 陈仰感觉自己的保护壳被撬开了,厉鬼盯上了他。 . 林月抹把嘴,平躺着说:“想想也是好笑,我跟张延,我们几个都是傻逼,那时候一听你说你闻到了变异者嘴里的化肥味,就以为是你中了诅咒,还提防着你什么时候变异。” “中诅咒的是我们,不是你,”林月盯着陈仰笑,“你早就猜到了吧。” 陈仰不动声色:“你怎么就能确定我没中诅咒?也许我只是变异的情况跟你们不同。” “好啊,好,这套说词是张延给你想的,你用惯了是吧。” 林月冷笑:“阿戊偷听到家里老人说的一件秘事,其实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岛上曾经也这样大范围的爆发过怪病,戚婆婆要大家屯化肥是有预感,因为得了病的不吃化肥就会萎缩。” 她愤怒的瞪过去,深紫色外套下的胸口大幅度起伏:“你吃过吗,你不但不吃,看见还犯恶心!” 陈仰心想,又是阿戊,林月神智不行了,错乱得很,否则不会这么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对方这是捏住了她的死穴,知道她最怕什么,最想得到什么。 现在的她也很适合套话。 陈仰说:“你跟阿戊有生死之交了吗?这么信他。” “我不信他,呵。” 林月手里的铁片一翻,在手心划下一道口子,她把手摊开,将伤口对着陈仰:“看到了吗,我的血是这样子的。” 还是红的,就是颜色明显不对,还浑了不知名的粘液。 从林月指缝里流出来,没有直接滴落,而是拖着长长的丝,很粘。 陈仰有点想吐。 “你呢,你不吃化肥,没萎缩,没死,这还不能证明什么的话,” 林月看着他左手背上的几道划伤:“你敢在你身上划伤口,让我看看你的血吗?你敢吗?” . 陈仰才不会自残,他明晃晃的跳过这个问题:“阿戊在误导你,他想借你的手杀了我。” 林月对他的躲避嗤笑出声。 陈仰无视掉,接着用认真的语气说:“石洞里有重叠空间,阿戊知道这个秘密,他应该是先看到黄青进石洞,才引周晓晓进去,为的就是让他们解释不清,要我们彼此猜忌,自相残杀,他的目的也达到了,我们七人队一下子就少了两个。” “所以你杀了周晓晓跟黄青,也是阿戊策划的。” 重叠空间这个进展让林月一愣,还真是冤枉了那两个,那也怪他们自己倒霉,她艰难的撑着地坐起来:“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仰说:“我们是岛上的变数,他要除掉我们。” “他给我们送过饭,想害他们,下点毒不就可以了?” 陈仰思索着:“也许是有限制。” 林月垂着头没说话,似乎是信了他的话。 “重叠空间的点已经找到了,只等时间到了就进去,任务快要完成了,” 陈仰趁热打铁,说出自己的目的:“阿戊是关键人物,你告诉我他到底在哪,我们必须要找到他。” 林月用沾满血跟粘液的手梳理头发:“萝卜是我骗你的,他也没死,但他体内的诅咒确实爆发了。” “不知道去哪了,我没管,变异了的还不是说死就死。” 陈仰费心说这么半天,试图不着痕迹的诱导林月,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的脸沉了沉:“你怎么知道他变异了,最后是在哪见到他的?” “我看他睡在土坑里。” 林月只简短的说了一句,就抬起头苦苦哀求:“陈仰,只要你帮我,就一点,你让我咬几口,我要的不多,那样我应该能保留点意识,到时候我可以混进山下的怪物里面,接近戚婆婆。” 话是低声下气的,眼里一闪而过的却是不折手段的狠毒。 就跟杀死周晓晓跟黄青后一样。 就一点?咬几口?这还要的不多? 陈仰忍着不拿出铁钉扎上去,往朝简那挪挪:“张延不是说只要还活着,有一口气就能回去吗,成为植物也不是真正的死亡,是另一种新生。” “那怎么一样?植物怎么回去?” 林月尖厉的大叫一声,情绪失控的揪住头发,使劲抠几下头皮,又神经质的装出温和的商量的语气:“陈仰,我也不是要完全压制诅咒,我就只是想维持人的形态,这样能回去的可能性就稍微大一点。” “这次你帮我,下次要是我们还在一个队,我……我……咳……荷荷……” 林月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了,她狰狞的掐住自己,噗一下吐出大量种子。 密密麻麻的摊在地上。 陈仰头皮都要炸了,他又往少年那靠,被拐杖轻推开一点。 朝简的呼吸是滚烫的,嗓子嘶哑的厉害:“别靠太近,会传染。” 陈仰见他对那些种子无动于衷,不由得佩服万分:“走吧,我们回石洞,你撑着点,没药只能靠你自身的抵抗力了。” 算了,林月这挖不出阿戊的去向,还是他们自己找吧。 呕吐声又有,伴随着抓土的沙沙声,林月要把自己跟种子一起埋土里,她的身体会变成更多的种子。 很快就会发芽长出嫩叶。 陈仰脚步没停,他要不是对林月有防备,反应够快,侧身那一下踹的够准,现在已经凉透了,也被啃的乱七八糟。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就没得说了。 . 陈仰走了三五步,背后传来林月虚弱的声音:“我上个任务里有个前辈,那是他做的第四个任务,他说每个任务都有一个人获得信息提示物品,刚上船那会张延也提了,大家都摇头。” “我们是真的没拿到,你却撒了谎,这次的提示物,在你手里,这就是你没中诅咒的原因,你根据提示避开了!” 陈仰脚步顿住。 在船上的时候他一度想说,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就是个消化了的面包块,其他一无所获。 后来是不敢说。 要是说了,其他人肯定会想到他们都中诅咒了,只有他还是人,而且不会变异,那他能活到现在? 只不过,屎一样难吃的面包块,能提示哪个信息?陈仰觉得估计就给他一个免疫的效用,没别的了。 至于避开诅咒什么的,纯粹是瞎几把乱扯。 林月没再跟陈仰说话,而是看的少年:“他也瞒你了?” 朝简神情漠然。 林月两只手不受控制的往土里伸,她挣扎的眼睛充血,却还对少年嘲讽的笑道:“他没告诉你啊。” “原来他也没多信任你,他也眼睁睁看你中了诅咒,呵呵,我还以为你们有多要好呢。” 陈仰本来是盯着林月的,听到这话,几乎是本能的转头去看少年,近似急切的解释:“她在挑拨离间,你别……” 话声戛然而止,垂在一侧的手一阵剧痛。 林月死死咬住了陈仰。 她身体里的内脏骨骸血肉都像是被掏空了,变成了一个空壳子,整个人与其说是扑,不如说是飘,速度快的可怕。 陈仰疼的眼前一黑,还没做出反应,一根拐杖就挥向林月的太阳穴,她被打飞出去,带着从陈仰手背上面活生生撕咬下来的一块血肉。 林月不停抽搐着,癫狂的想咽下那块肉,又是一拐杖挥过来,正中她的头顶心。 “嘭” 她彻底断了气息。 嘴里的肉也掉在脸边,连同一些黏哒哒的种子。 朝简还在挥动拐杖,只对着林月的头部,准确的不偏分毫,一下又一下。 残忍,阴鸷,暴虐。 章节目录 多晒太阳会长高 陈仰捂住血流不止的手背,哆嗦着喊:“朝简……别打了……别再打了……朝简!” 少年撑着一根拐杖,手拿着另一根,歪头过来,眼底是骇人的煞红。 那不是高烧能烧出来的,泛着血腥气。 陌生又恐怖。 陈仰瞬间血液逆流,禁不住的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是难掩的惊惧。 “你……” 陈仰脑子空白,嘴唇嗫嚅着,干巴巴的说:“你冷静点。” 朝简微微垂眼,一言不发的看着拐杖上浑浊的血,忽然笑出声。 “我很冷静。” 拐杖再次挥了起来。 陈仰头一次见少年笑,却让他有几秒不敢呼吸。 . 令人窒息的声响在蔓延。 陈仰手疼的直冒冷汗,血滴滴答答的淌下来,在他脚边聚成一滩鲜红,他脸白的跟鬼似的,全身都在颤。 “朝……朝简……我需要包扎……” 朝简死气沉沉的瞳孔晃了下,泛白的指骨一松,带血的拐杖掉落在地。 他摸出口袋里的药瓶。 打不开。 手一直在剧烈抖动。 陈仰咬紧牙关凝了凝神,小心翼翼往朝简面前迈半步,没受到排斥跟攻击就再迈半步,一路试探着走向他,捡起地上的药瓶,轻微一动。 只有两粒药了。 他记得少年一次吃两粒,那就是说,吃完就没了。 陈仰握着药瓶的手一紧,若无其事的打开盖子,把药瓶递过去。 . 朝简吃完药,手没再那么抖了,气息里的嗜血也有所消散,他脱下黑色运动外套,又去脱蓝色条纹病服,之后再把外套穿回去,病服拿在手里。 “铁钉。” 陈仰顾不上好奇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有这东西的,找了长铁钉给他。 “刺啦” 朝简用铁钉划开病服,扯下来一块布料:“捂紧伤口。” 陈仰下意识照做,正要说点什么,就见他把病服丢到了自己头上。 鼻息里顿时被药味跟消毒水味笼罩。 陈仰拿下病服,少年已经不知去向,他用布料按着伤口转了下视线,发现林月的躯体已经成了种子。 都是种子,像被人从大桶里倒出来的,撒了一地,很多,数不清。 每粒种子都有大部分钻进了土里,只露出一个尖尖头,有些长得快,发小芽了。 不知道会长成什么。 陈仰再去看自己那块皮肉,默默走过去,用鞋尖蹭出一个坑,把肉踢进去,盖上土。 再用同样的法子埋掉地上的血迹。 . 朝简带回来一些不知名的草,他拿几根揉碎了,把汁液挤到陈仰血淋淋的伤口上面。 陈仰呆呆的伸着手臂。 直到少年又在病服上面划下一块布料,熟练的给他包扎伤口,他才回神,嘀咕着说:“原来你懂草药啊,那你怎么不找找治感冒的……” “闭嘴。” 朝简的语调森冷,眉间是化不开的阴霾。 陈仰咽了口唾沫,看来药效还没完全发挥出来。 . 回石洞后,陈仰就进去窝着了。 不知道是什么草药,他伤口的血渐渐止住了,疼还是疼,也流了不少血,很虚,他昏昏沉沉的睡着。 等他醒来时太阳西斜,坐在石洞口的身影高大精瘦,又是那个沉默冷淡的少年人。 一切阴暗都被那两粒药压了下来。 陈仰想到那个药瓶,都是蝌蚪文,不确定是英文以外的哪种,他不认识。 什么补钙的,骗三岁小孩的罢了。 应该是精神类的抑制药。 陈仰很清楚,从码头见到朝简开始,他就觉得对方不像个正常人,有种难以形容的违和感。 而那个不断挥击拐杖,血腥暴力,毫无理性,让他害怕的朝简身上没有。 那才是真正的朝简。 吃了药的朝简,是治疗中的他。 . 陈仰扶着石壁出去,在少年身边坐下来,没头没尾的说:“面包块。” 没等少年回应,陈仰往下说:“我在进来前试吃过,就在三连桥后面的西扶街拐角。” “味道很难吃,你想象不到的难吃,我吃完很难受,你晚上在路口碰见我的时候,我就是因为了吃了那个胃疼,准备去医药挂水。” “张延在船上问我们那会,我发现自己怎么也记不起那个推销员的脸,才觉得是任务有关。” 陈仰顿了顿:“我不跟张延他们说,是怕他们把我当保命符,吃我的肉,就像林月那样。” “我确实在张延跟我说我中了诅咒的时候,就怀疑他弄反了,我也知道自己没中招是因为面包块,但我不是主观意识避开的,我不告诉你,不是怕你也吃我,是觉得没任何提示,没有用处,你信我说的吗?” 朝简低头把玩着一朵不知道哪摘来的小黄花:“为什么不信?” 陈仰看了他一会,平静的说:“你喝我的血吧。” 朝简手里的小黄花掉了下来。 陈仰不是随便说说,他很严肃:“你也中了诅咒,现在没事只是暂时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异了,我一个人完成不了任务,我需要你的帮助。” 朝简看他片刻:“这种任务世界不会没有规则,面包块的特效应该只对你个人有用。” “其他人就是独吞了你,照样也会中诅咒。” 陈仰一怔:“是吗?” “嗯。” 朝简把小黄花捡起来,丢到了他手上。 陈仰不解道:“你给我花干什么?” 朝简:“吃掉。” 陈仰看看小黄花,吃了。 还是信任的。 至于其他的,陈仰就不打探了,个人隐私。 对方看样子也是打算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不会告诉他。 花很苦,陈仰脸都皱了,他瞥瞥咳嗽的少年:“附近没有治疗感冒发烧的草药吗?” 朝简吐息灼烧:“有,懒得弄,生病很爽。” 陈仰:“……” 吃了药也还是疯的。 . 天色昏暗下来,山下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一群怪物集合在一起,其中有个服饰格格不入的大男孩。 正是赵元。 上午他躲在水缸里被发现,心跳都停了,他不想死,急中生智的装成怪物们的同类,又是扒土刨坑,又是硬吃化肥,还要一副很享受很贪婪的样子。 演了一天,赵元才被放出来。 赵元还是不敢放松,他吃了很多化肥,吃着吃着,身体不知不觉主动接纳,自己不是傻子,知道这是中了诅咒。 只是还没有丧失人类的思维。 赵元乐观的想,有神智就还是人,天快要黑了,他过了晚饭这一关,一定要想办法逃进山里,去找陈仰他们。 完成任务回去就好了。 回去他要睡一个礼拜,再吃一个礼拜的火锅。 一股臭味飘来,接着是一阵毛骨悚然的咕噜咕噜吞口水声。 赵元偷偷看了眼晚饭,差点没晕过去。 这次不是吃化肥,是吃农家肥。 因为没有了人类,连农家肥都成了稀有,要省着吃,兑了很多水,稀稀拉拉的。 几大捅装着。 成哥顶着张泛青的脸,木木的手拿一个大粪瓢,舀起一瓢粪水再倒回去,搅拌搅拌。 吞口水的声音更响了。 所有怪物们都在自己的坑里站好,等着施肥。 . 这一幕落入了戚婆婆老屋窗后的张延眼中,他藏一天,见到戚婆婆啃了几根血淋淋的大骨头。 什么骨头就不想了。 反正现在他看那些东西进食,内心没波动,被恶心的麻木了。 他就是好奇赵元那个假同类真异类要怎么做,不喝就暴露了,死路一条,喝能喝的下去? 那可是粪水。 换做他,能喝吗? 肯定能。 为了活着,可以做到。 粪水而已。 张延这边隔岸观火,赵元那边心如死灰,粪瓢伸到他面前,他拼尽全力忍着不吐出来,垂头往里面凑的时候,眼角无意间瞥到什么,嘴不易察觉的抖抖,接着就举起双手捧上粪瓢,“激动”的抱紧。 粪瓢大幅度的晃动了一下,洒出来一些粪水。 其他怪物的眼珠整齐划一的挪过去。 那粪水洒的方向对着戚婆婆老屋,几滴飞溅到了墙上,有怪物发现了窗后的张延。 张延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有点开小差的在想晚上要怎么查,这会他措手不及,没及时藏起来,登时就被盯上了。 妈的! 张延立刻冲出老屋,抄起一块石头砸向院里吃撑了的戚老婆子,利索的翻墙逃跑。 为了活着装变异喝粪水?做到个屁,根本做不到! . 张延被怪物们追杀,赵元趁机逃走,慌不择路。 生死就是一瞬间的事。 陈仰不知道张延跟赵元是什么情况,手背上少了一块肉,处理的也很有限,他清醒的时候,哪怕不动弹,那只手都很疼,没办法只能逼自己睡觉。 晚上十点三十五,陈仰被朝简叫醒,两人进了石洞。 重叠的空间再次出现。 这次朝简带陈仰穿过了两个空间重叠的点,眼前景象变得陌生。 很大的祭坛,周围立着三根石柱。 其他的没了。 空旷的让陈仰感觉有些阴冷,他把匣子抱在身前,一步步踏上祭坛。 匣子没变化,也没什么感应。 陈仰打开匣子,等了会又关上,牵动到手背的伤,疼的他嘶嘶抽气:“这祭坛是消失的文明那一族的……” 朝简猝然开口:“有脚步声。” 陈仰一懵:“没有啊。” 刚说完,脖颈后的汗毛竖了起来,他也听见了! 很多人在走动。 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近,停在祭坛下。 消失了。 . 陈仰僵硬着身子站在祭坛上面,脸煞白,脚迈不动。 朝简拄拐上去几层台阶,抬起一根拐杖,陈仰慌慌张张抓住,被他拉下了祭坛。 “那些脚步声是鬼吗?” 陈仰瑟瑟发抖:“我们出去吧,这里除了石柱跟祭坛,也没别的……” 下一刻他猛地睁大眼睛,嘴唇一哆嗦:“那里怎么会有块石板?” 就在台阶左面躺着,进来的时候没有。 “不是。” 朝简说:“是泥做的,泥板。” 陈仰抓紧少年的拐杖,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走近,发现那泥板上面的文字跟匣子,石碑上的一样,都看不懂。 不过泥板上除了文字,还有画。 一共三幅。 第一幅是一个穿着长袍,类似首领的人站在祭坛上面,四周跪趴着一圈人。 画的背景是很多藤曼,手指粗,长满刺,像是某种植物。 第二幅还是那样,只不过那个首领的头顶多了一道关环类的东西。 第三幅画上的祭坛周围摆着四根柱子。 首领竟然是跪着的,而那些前两幅跪着的人都站了起来。 还有, 首领头顶的关环也不见了。 章节目录 多晒太阳会长高 三幅画,不同的地方跟相同的地方,都画的很明显,一眼看得出来。 那画里的背景,三幅都是一模一样的藤曼,给人一种随时都会长出来的怪异感觉。 每幅画都在举行一个仪式。 三幅画三种仪式,画的顺序,光环的出现又消失,代表着什么? 陈仰是个很庸俗的人,不会画画,也不懂画,他思考了半天,指着旁边的祭坛说:“画里的祭坛就是这个。” “这儿的石柱也跟画里的一样,只不过前两幅上面没有,只有第三幅才有。” “画里是四根,现在只有三根。” “石柱摆在祭坛周围的位置也不同。” 陈仰嘀嘀咕咕:“要是找到第四根石柱,按照画里的顺序摆好,会发生什么?是不是就能完成任务?” “不过还是要先去找第四根石柱,找到再说。” “也不知道去哪找?没提示。” “……” 陈仰自言自语好一会,晃晃少年的拐杖:“你有什么发现吗?” 朝简瞥他:“你自己跟自己说话说的很有劲。” 陈仰:“……” . 朝简拿手机把画拍下来。 陈仰说:“午夜零点石洞里的重叠空间就会消失,那重叠点的祭坛也会藏起来,我们要是一直待在这里不出去,会怎么样?” 朝简:“会缺氧。” 陈仰被他奇怪的脑回路噎了噎,恐惧感都散了:“也是,封闭空间,待长了是不行。” “那我们还是出去吧,明天上午十点三十五再进来,顺利的话,到时候我们就会带上第四根石柱。” 朝简收起手机:“你把匣子留在这。” 陈仰的汗毛“蹭”一下竖起来:“怎么了?” 朝简动动被他紧紧勒住的拐杖:“背着不嫌沉?” 陈仰:“……有点。” 朝简拄拐往简单标记的重叠点走,陈仰赶紧把怀里的匣子放到地上,小跑着跟上他。 离开的那一瞬,陈仰隐约又听见了脚步声。 还有很多人影。 . 夜晚的山里是什么样,陈仰这次体会了个够。 月光再皎洁,被茂密的枝叶挡着照不进来,在树林间走动都是昏暗的。 更别说是小月牙了。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走一段路回头看,一片暗黑色,来时的路都看不见。 陈仰怕手上的伤被树枝刮到,只好把手缩在身前,另一只手举着朝简的手机开路。 有光,后面也有人,自己不是最后一个,他就没那么怕了。 “大晚上的,看都看不清,我们怎么找第四根石柱?”陈仰的鞋子踩在细细的树枝上面,咯吱咯吱响,“就这么瞎走吗?还是你已经有大致方向了?” 朝简拄着双拐走在他身后:“没有,碰运气。” 陈仰脚下一个踉跄。 “那三幅画,你看完就没什么感觉?” 没回应。 陈仰开始粗浅的讲析:“第一幅是首领站在祭坛上,跪着的那些人都很虔诚,第二幅上面首领的那道光环,可能是某种赐予。” “第三幅首领像是犯了什么大错,原本跪着的那些人也不虔诚了,一个个的都站着,看他跪在祭坛上,光环也没了,赐予被剥夺了……” 陈仰发挥想象力,边走边说,只有他说,后面的那位始终沉默。 但他知道对方有在听。 哪怕他语无伦次,毫无逻辑。 而且也没被林月挑拨离间,是个好盟友,好搭档。 “藤曼不清楚是哪种植物,我在岛上没见过那样的,一定跟诅咒有关。” 陈仰的小腿被拐杖轻轻一抽,伴随着少年极低的声音。 “有人过来了。” 陈仰现在完全相信少年敏锐的感官,他立即停下来,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一个岔路口。 而一条小路那头传来凌乱的悉悉索索声,像是有谁在林间闷头狂奔。 正朝着他们而来。 . 那声响离得近了,陈仰听见了浑浊的喘息声,确定是人。 怪物是不会这么喘的。 陈仰关掉岛上不该有的手机,让朝简把从李大富家拿的那盒火柴给自己,擦亮一根举着。 不知道过来的会是谁,他内心深处希望是阿戊,而当他看清来人,脸上的警惕一滞。 不是阿戊,是周老师。 这还是陈仰在刘婶家门前那次之后,第二次碰到周老师,还是那身灰布长衫,只是全身湿哒哒的滴着水,眼镜也没戴,整个人很憔悴。 周老师看见陈仰跟他身旁的高大少年,惊惶的就要掉头跑。 “诶,周老师,我们是人。”陈仰忙喊了声。 周老师身形一顿,回头颤声说:“人?” “是啊。”陈仰甩灭快要烧到手的火柴,又擦一根,叹口气,“吓到了的人。” 周老师浑身提起来的气一泄,直接就瘫到了地上。 . 陈仰没找地儿,就拉着朝简在岔路口旁坐下来,让周老师缓一缓再谈。 周老师一介教书先生,这一天下来,三观都崩了。 儒雅不再,眼里的睿智跟沉着也没了,替代的是草木皆兵疑神疑鬼。 像在风雨里飘摇的小白花,又蔫又脆弱。 陈仰拨弄拨弄枯草,擦了火柴丢进去点燃:“周老师,你衣服怎么湿的这么厉害?” 周老师苦笑:“我从海里爬上来的。” 他讲了自己的逃亡之路。 多惊险描述不出来,就是急的跳海了,不敢上岸,只能绕着岛游,等到晚上安全了才上来。 陈仰听完说:“你躲在海里的时候,不怕海上的雾里有东西?” “来不及想。” 周老师心悸的瑟缩着,衣服上还在滴水,山风一吹,他脸就跟刷了层白漆似的。 陈仰给了他两个奶片。 这时候,苍蝇腿再小也是肉。 周老师连连道谢,正要问是什么,冷不丁的感觉自己被一道森寒的视线盯住。 他抖着手脚抬起头,发现那视线消失无影,像是个错觉。 一起消失的,还有要被凶兽活活咬死的窒息感。 陈仰看男人的精神有些恍惚:“周老师?” “没事,”周老师喃喃,“没事。” “我给你的是外面的一种食品,吃了吧。” 陈仰自己含一片,凑到抱臂坐在树下的少年耳边,小声问他吃没吃完,还有没有剩的。 朝简阖着眼一声不吭,外套口袋里伸进来一只手,留下一板奶片。 他的眼睑动了动,环在身前的两条胳膊往下移了移,若有似无的压住了口袋。 . 陈仰察觉少年一咳,周老师就如同受惊的兔子,随时准备窜进草丛里逃跑,他解释道:“是感冒。” 周老师松口气:“哦哦,晚上温度低,是容易伤风,我恐怕也要得。” 说着就打了个喷嚏:“药我都有,跑的时候忘了拿。” 周老师自朝的叹了声,保命要紧,哪顾得上别的。 陈仰给火堆添几根干柴:“周老师,阿戊说他听家里老人透露,岛上以前大范围的发生过今天这样的……” 周老师严肃打断:“不可能!” “还大范围,怎么可能,我听没听说过,从来没有。” 下一秒,周老师满脸骇然:“不对,阿戊家里哪来的老人,他就是一个人过啊!” . 陈仰浑身一下就发毛了,习惯性的往少年那挪靠。 “那是……阿戊撒谎?为什么?” 周老师可怜的,本来就冷的打抖,现在连说话都抖了:“陈,陈先生,你什么时候听阿戊说的?” “白天。”陈仰睁眼说瞎话,“后来我们就走散了。” 周老师用力吞了口唾沫:“阿戊那孩子跟我一样,家里人早早就不在了,他小时候长得讨长辈们喜欢,所以他吃的穿的都有……” “现在讨小姑娘们喜欢,大概是长大了,性子变了,变得腼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为什么要撒谎,年纪也不小了,还要恶作剧吓唬人吗……” 陈仰看着神神叨叨,语无伦次,越说音量越小的男人:“周老师,你有没有在岛上见过什么柱状物?” 周老师没有反应。 陈仰又问了一遍,周老师才听清楚,摇头说没见过。 “那听没听过什么怪事?” 周老师想笑又想笑,有什么事能比现在正在发生的还怪? 岛上熟悉的那些人,都不是人了。 . 一时间火堆旁只有柴火燃烧的劈里啪啦声,带着现实的烟灰味道。 陈仰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火光能照的地方有限,照不到的区域全是黑的,树木都鬼魅了起来,他没多看,赶紧坐回去,缩在少年身边。 哪怕对方睡着了,陈仰也觉得有安全感。 陈仰把上半身往火堆前凑凑:“周老师,我们来聊聊天吧。” 周老师看青年映在火光里的脸,比自己年轻几岁,眼睛很亮,心态也好的出奇,来小岛上旅游碰到这么恐怖的事,还有心思聊天。 不像他,都要疯了。 陈仰随意道:“刘婶之前跟我说,岛上有的地不能用,似乎有隐情,她没往下说。” 周老师抓着一缕缕贴在头皮上的湿发:“是有,都在那一片,隐情也没别的,就是不长东西,种什么都不长。” 陈仰踢踢少年的脚,让他留心,嘴上接着问周老师:“那是怎么回事?” 周老师说:“不知道。” 陈仰:“……” 正失望的时候,听周老师来一句:“不过我听过一个传言。” 他立马打起精神:“什么传言?” “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岛上有一家想修房子,男主人去那一片挖土。” 周老师回忆道:“当天晚上男主人做了个梦,梦到一群不认识的男女老少围着他家房子跳舞。” “第二天早上男主人跟他媳妇说了。” 周老师的湿衣服贴着身体,皮肤上面起了层鸡皮疙瘩:“他媳妇也说做了那个梦。” 四周的温度霎那间就降了一大截。 陈仰屏住呼吸:“然后呢?” “没过几天,他们家儿子在外面的玩的时候出了事,死在了水沟里。” 周老师说:“大家传是土里有邪物,谁也没再去挖过那里的土,走路也绕着走,甚至有的提都不敢提。” “挺荒谬的,陈先生,你就当个打发时间的笑话听吧。” 陈仰跟他同时说:“在哪,带我们去!” 周老师怔了好几秒,语气有些硬:“陈先生,我知道你们来岛上旅游是想看点新奇的,可现在这种时候,你怎么还……” 陈仰和和气气道:“你误会了,我们让你带路,只是想快点离开这里。” 周老师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 青年不回答,显然是有难言之隐。 周老师没有强人所难:“我可以带你们去,可是晚上不行。” “虽然我是在岛上长大的,但我只在山林外围活动,这里我就没进来过,不熟悉,天亮才好认路。” 陈仰说:“那我们就在这待着。” “火堆不能烧太久,周老师,你衣服差不多干了就把火灭了吧,我跟我弟弟先睡了。” “好。” 周老师看一眼很好说话的青年,又去看自始至终都没开过口,相貌极为出色的少年,蠕动了几下被海水泡白的嘴唇。 “陈先生,你们离开岛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陈仰呼吸停了半拍,装作没有听见。 怎么带?进来由不得自己,出去也是一瞬的事。 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快一点完成任务,阻止这场诅咒。 . 陈仰靠在树上睡着了,脑袋往一边歪,及时被拐杖拨回来,倒在了少年人的肩头。 周老师看到这一幕,多瞧了两眼那个少年,没料到那样寂冷的气质还会照顾人,对方面无表情的看过来,他慌忙闭上眼睛。 同一时间,张延跟赵元逃跑途中撞到一起,一个顾不上道歉,一个顾不上咒骂,两人疯了的逃,现在不知道跑到了哪。 只知道是片没进过的林子。 他们已经走了很久。 “是那个吧?”赵元颤颤巍巍的说,“我们遇到鬼打墙了。” “不是。” 张延否定道:“鬼打墙我上个任务遇到过,不是这样。” “那我们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还在这里?” 张延说不上来原因,那会他一踏进来,就感觉这片林子不对劲。 不是鬼打墙,他们没有在原地打转,就是出不去。 林子有这么大吗? 赵元觉得自己宁愿喝粪水,在山下跟怪物们待在一起,也不要留在这里,他加快脚步,左边突然传来一股阻力。 “你干嘛在我后面拽我?” “什么?” “我说你别拽我,”赵元烦躁的说,“你拽的我都走不好了。” 背对着他的张延转过身:“我不是在你前面吗?” . 赵元两眼一翻,要晕,被张延一巴掌扇醒。 “没人拽你,是树枝勾到了你的衣服,自己看!” 赵元傻逼逼的:“树,树枝?” 他飞快的往后看了眼,还真是:“靠……我要吓死了……啊!” 刚回魂,赵元又是一声大叫:“背后有声音。” 张延真的烦了,想到他被对方利用差点死在怪物手里,口气差到极点:“你他妈能消停会吗,没听过风吹树叶?” “不是,绝对不是,这回你信我,”赵元要哭了,“你回头看看,回头看看啊。” 张延不管赵元,继续在林子里找出路,走了一会听对方还在说那东西一直跟着他们,他就回了下头。 看见什么,张延的瞳孔一缩。 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没骗你吧,我们被盯上了……” 赵元没说完,张延就往影子那边走,他惊得眼珠子往外突:“回来!你走错了!快回来!” 章节目录 多晒太阳会长高 张延在第一个任务里跟鬼打过交道,他是普通人,也怕,却是那种有所了解,有预料的怕。 所以他迎上了那个影子。 然而那不是鬼,是还没变异的人,阿戊。 这让张延很诧异,其实在他看来,鬼比人简单多了,人才是最复杂,最变幻莫测的。 阿戊说他也是被追进来的。 他还说这里因为地形的原因,夜里很难出去。 赵元完全信这个腼腆的,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尹岛人:“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们怎么都走不出林子。” 张延不像他那么单纯:“阿戊,你对这里很熟悉?” “也还好,就是来过几次,”阿戊挠挠脸,“我没记错的话,前面就有个比较大的树洞,我们可以躲进去。” 赵元一喜:“那我们去吧!” 张延没有作声,直到阿戊给他们带路,他才低声对赵元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赵元结巴了:“怎,怎么?” 张延道:“为什么我们跑进来,偏偏就遇到了他?” “碰巧吧。” 张延又问:“那他跟在我们后面,也是碰巧?” 赵元脚步顿了顿:“……不是跟在我们后面,是走的没我们快吧。” 前面的阿戊回头喊:“你们怎么不走了?” “来了!” 赵元扯张延:“跟上吧,我们是两个人,他是一个人,要怕也不是我们。” 张延盯着阿戊的背影眯了眯眼:“说的有道理。” . 树洞很大,三个成年男人挤在里面。 一夜无事。 林子里才有一点稀薄的晨光,阿戊就一改昨晚的态度,催张延跟赵元离开。 “白天这里容易进来,藏不了的,我们必须快点走。” 赵元小声对张延说:“昨晚什么事都没有,是我们想多了。” 张延把头上的冲锋衣帽子拉下来:“走吧。” 阿戊带着一个布包,里面有一点水跟吃的,他很大方的拿出来分享。 赵元吃着他给的饼:“你有碰到其他游客吗?” 阿戊摇摇头。 赵元“哎”了声:“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活下去。” 阿戊的眼圈通红,满脸哀伤:“这座小岛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了。” “别想了,”赵元拍拍他的肩膀,“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戊吸吸鼻子:“嗯。” 张延落后一点:“阿戊,还有多久才能出这片林子?” “快了呢。”阿戊说。 . 结果迷路了。 阿戊提议三个人分头走,一人走一条路,一路走一路做记号,要是其中哪个走出去了,剩下两人就能跟着记号出去。 赵元犹豫不决。 张延把背包往上提提:“我赞同阿戊说的,这是最好的办法。” 赵元听张延都这么说了,只好同意:“那好吧,分开走。” 于是三人三个方向。 赵元,东,张延,西,阿戊往南。 南边那条小路上,阿戊慢慢悠悠的走着,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古怪而悠长的调子戛然而止,阿戊转过头,眼底一闪而过狞色,露出来的是惊愕:“张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张延双手插兜,站在原地没动。 阿戊拧着秀气的眉毛,轻声说:“你为什么没往西走呢?” 张延走向他。 阿戊开始往后退。 张延心头的推测被他这个举动证实,忽而温和的笑了笑,趁他短暂发愣之际,握成拳头的手从兜里拿出来,凶狠的把他敲晕。 . “啊!” 东边有震耳的叫声,张延惊慌大喊:“救命!救命啊——” 张延没立刻赶过去,而是不快不慢的去西边走了走,确定阿戊指的三条路,只有他自己那条是安全的。 另外两条都有沼泽。 赵元陷在沼泽里,只有半个身体在外面,还在不断往下陷。 张延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个画面。 意料之外,他还以为赵元现在已经被沼泽吞了。 赵元逐渐加深的绝望在张延出现后就停住了,他小小的吸气,竭力让自己全身的肌肉放松:“张延,延哥,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张延没说话。 赵元意识到什么,眼里迸发的光彩一点点变暗,他把剩下的求救祈求都咽下去,满脸灰败。 张延走了,赵元瞪大的眼睛里一片黑色。 完了。 我要死了。 赵元眼神空洞的等死。 不知过了多久,一根藤曼大力甩过来,砸到赵元的脑门,他疼的清醒过来。 “抓住。” 张延去而复返,手攥着藤曼另一头,刚毅的脸上没什么暖意跟耐心:“我数到三。” 赵元连忙抓上藤曼。 . 脱离沼泽以后,赵元就跟做了个噩梦里的梦中梦一样,冷汗涔涔的,嘴里反复说着“哥”“好人”“救命之恩”等字眼。 “行了!” 张延踩着昏迷的阿戊:“这个人明显要害我们,又不能直接出手,在从他身上挖到想要的线索之前,我不能弄死他,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底牌。” “我救你,只是想他要是再出手,还有你这个肉盾可以挡挡。” 赵元满心的感激跟惊魂未定都僵住了,他擦掉脸上的冷汗,小声说:“还是谢谢你。” “……” 张延不留情的讥诮道:“就你这样的二傻,要是能活着出去,那只会是运气好,下个任务也是死。” 赵元讪笑了几声。 这会儿他怎么不知道,张延是对阿戊起了疑心,分头走那时候故意顺着对方的套路走,想把他推出来,看对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不管怎样,张延还是救了他一命。 赵元也看得出来,张延藏不住的焦躁跟冷嘲热讽,跟林月不相上下。 这是任务迟迟没完成逼的。 说起来,那个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林月不知道怎么样了。 还有陈仰跟拄拐少年,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 陈仰活得好好的,就是手背的伤口哪怕换了草药,也重新包扎过,还是有点感染,导致他发着低烧。 不过这问题不大,快要回去的信念让他充满干劲。 陈仰这边的三人行没有什么暗流涌动,挺平静的到达目的地。 只是…… “周老师,你不是说什么都不长吗?” 陈仰指着迎风摇曳的一片绿色:“怎么这么多草?” 周老师走的大汗淋漓:“是不长菜。” 好吧,那还要拔草,不然看不清土是什么情形,陈仰说干就干,利索的拔光了草。 这活他熟,在牢里常干,十分得心应手。 周老师看得目瞪口呆:“陈先生,你做过农活?” “做过。” 陈仰把最后一把草丢地上,发现了一块凹陷下去的地方,猜就是那了。 不是也无所谓,以那为中心挖。 陈仰拍拍手上的草屑,走到少年那边道:“土还好,不是很硬,可我们没工具,拿什么挖?” 朝简低眸一扫:“你不是有想法了?” “咳。”陈仰伸脚踢踢土疙瘩。 朝简把一根拐杖缩回去几节,丢给他。 陈仰接住,短短的,试了试,还算称手:“你找个地方把风,我去挖了。” . 周老师看陈仰开始挖土,他也不问,找了个石块过来帮忙。 帮着挖了十几分钟,周老师就说去方便一下,结果这一去人没了。 陈仰想抓紧时间挖,又觉得周老师为人不错,他还是停下了现在最要紧的事,喘着气对少年说:“你在这,我去看看。” 朝简冲一个方位抬抬下巴:“他就在那边。” “你看到了?”陈仰惊讶的说,“那他怎么这么半天都不回来?” 朝简不语。 陈仰自己过去一看,整个人呆住了。 不知道是哪个逃跑的时候带的化肥,洒的草丛里都是。 周老师趴在地上,头埋在草里。 吃上了。 . 陈仰吸口气:“周老师?” 周老师嘬手指的动作一停,他迟钝的从草丛里抬起头。 陈仰蹲下来:“你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吗?” 周老师看看手上的颗粒,眼里恢复了点清明,顿时犹如五雷轰顶:“我……我这是……我怎么也……” “不应该啊,我一直好好的,怎么就……” 男人浑浑噩噩,悲观至极。 陈仰闻着他口气里的化肥味:“周老师,你听我说,情况比你心里想的要好一些,根据我们的观察,刘婶小儿子在中……在得病后活了不少天,就算是李老太,她也不是吃完这东西就立马出事。” “即便真的到了那一步,生了病的只要不乱吃别的东西,就会变成植物,那也是一种新生。” 周老师呆呆的看着他。 陈仰的语气很温和:“你想想那些蒲公英,还有李大富家门前的老树,生命力多旺盛。” 周老师眼里浓重的灰暗淡去了一点,喃喃道:“是啊,陈先生你说的对,真到了那时候,就当是下辈子投胎成了一棵植物。” 这么一想,周老师觉得自己的世界豁然开朗了。 陈仰郑重的强调道:“记住,千万不要乱吃别的东西。” 周老师想起了某个片段,脸色变得苍白:“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逃出来前我有亲眼见过,我不会吃的,我绝不会那么做。” 陈仰点点头站起来,闻着味道给他指了个方向:“那边还有化肥,你看看能不能找东西装起来,再找个地方躲好。” 周老师道了谢,垂头看草丛里的化肥,一边压制着翻涌而来的饥饿感,一边说:“陈先生,其实这不是怪病,是诅咒吧。” “不论是什么,” 陈仰神情认真的说:“你按照我说的做,都有希望。” 周老师愣怔了会:“我会的,保重。” . 陈仰看周老师去他指的方向吃化肥,半响收回视线望向周围的蓊蓊郁郁,心里不由自主的蹦出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念头。 岛上的植物要都是人死后变的,那多瘆人。 陈仰想到这,觉得被风吹的扫到他身上的长草都跟人手一样,顿时就不好了,他正要喊少年走,发现对方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 “你看我干什么?”少年的目光很怪,陈仰不是很自在。 朝简把头偏往一边:“你的善心时有时无。” 陈仰抿嘴:“不能这么说,没害过我的,我都愿意伸把手,前提是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就像李老太,我还想给她施肥……” 话还有一小半没说完,陈仰倏地说不出来了。 因为少年盯住了草丛里的细碎化肥。 毫无预兆,像是这一刻突然被什么美味吸引住了,喉结上下滑动,呼吸都重了起来。 章节目录 多晒太阳会长高 张延跟赵元费了半条命走到石洞那里,身上都是又脏又乱。 阿戊还是昏的,被张延扛了一路。 张延差点死在那些怪物手里,他把那股气撒到了阿戊身上,连着踹了好几脚。 赵元看得直缩肩膀,等张延的戾气稍微不那么重了,他才弱弱的开口:“我们躲在这,它们会找过来吗?” 张延眼里布满血丝:“别问我。” 赵元有点怕他这样子:“那你不是说陈仰在这吗?” “我说的是可能。” 张延突然变得极其暴躁,他骂了句脏话,又踹阿戊两下:“赵元,你看着他!” 赵元蹦起来:“你去哪啊?” 张延不回答,他跑的很快,一溜烟的没了人影。 . 赵元抓着一根粗棍子,战战兢兢的守着地上这位,相当于游戏里的boss,眼睛都不敢眨。 对方起来一下,他就一棍子上去。 石洞前静的只有风声,枝叶摩擦的沙沙声。 随着时间推移,赵元鼓噪的心跳渐渐安稳,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抓棍子抓的手疼胳膊酸,正想换只手,脸色猛地一变。 什么声音? 有东西来了。 坏了! 是那些怪物! 棍子拿不稳的掉在地上,赵元弯腰捡的时候没站好,摔了个狗吃屎,他手忙脚乱的跑进了石洞里,扒拉扒拉垂下来的植物挡住洞口。 外面的嘈杂声更加清晰,是重物拖过地面的声音。 赵元脑子里飘过各种血腥暴力重口味食人怪,要窒息了,他紧紧攥着棍子往洞里退。 不该跑进来的,死路一条了。 洞外响起一道惊讶的声音,带着粗粗的,体力不支的喘息:“阿戊?他怎么在这?” 接着是拔高的喊声:“张延?赵元?” . 赵元狂喜地扒开挡在洞口前的植物跑出洞,看见外面的情况,表情一怔。 青年一手被蓝色条纹布料缠着,指间是两根粗糙长韧的藤曼。 藤曼另一头捆着一根石柱。 另一只手包着同样的布料,沾着不知名的深绿色草汁,指骨上饶着一圈铁丝。 满身还没消散的铁血肃杀,就像踩着一路尸骸回来的勇士,疲乏又坚定。 在他身后还有石柱拖过的杂乱痕迹。 赵元的眼睛瞪大,愕然,崇拜,激动,心安……诸多情绪全幻化成了一个孩子见到爸爸的飞奔。 “陈仰!” 喊得撕心裂肺。 “……”一路杀了几波怪物的陈仰不淡定了,他下意识丢掉藤曼往少年身后躲去。 然后赵元就被拐杖挥开了。 他倒地上的时候想的是,这一幕怎么有点熟悉? 拐杖跟他有仇。 不是!是拐杖的主人! . 赵元知道少年不喜欢自己,他一点也不介意,因为对方除了陈仰,其他人一律不待见。 都不跟他们说话的,多吊啊。 陈仰先把石柱拖进石洞里,放在空间重叠点,赵元围上来,哩呱啦的讲了他昨天躲水缸,被抓,装变异的,喝粪水施肥之际靠张延逃跑,两人进奇异林子,遇见阿戊。 再到差点被害的死在沼泽里。 赵元又吐槽差一点就找不到石洞了,说什么周晓晓带他们走的路都没了,是他们千辛万苦才走来这儿的。 陈仰没说是他把路藏起来的,他的手臂使用过度,脱力的有点抽抖,不想动,说话也不是很有力气。 “张延人呢?” “不知道,”赵元搔搔头,欲言又止,“我看他心情忽然变得很差,有点那谁……那林月的感觉。” 言下之意明了,张延的精神状态不太对了。 陈仰没说什么,他看了眼地上的阿戊,不用费周折去找了,挺好。 视线被挡,阴影落下来,熟悉的清淡气息里多了一丝化肥味,陈仰没仰头,他有点走神。 人跟物都齐了,还差时间。 等到十点三十五重叠空间出现,就去祭坛那。 陈仰被少年握住他手腕的凉意拉回现实,手背的布料已经拿掉了,涂着药汁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风吹上来,跟被刀子刮似的疼。 赵元看到他那狰狞的伤,脸色立马就变了:“你,你,你这怎么弄的?” 陈仰说:“被怪物咬了一口。” 赵元听陈仰轻描淡写的语气,不禁佩服万分,少一块肉啊,想想都疼,他偷瞄低着头给对方换药的少年。 这要是废物,那他就是垃圾。 赵元见陈仰疼得把干燥的唇都抿白了,就好心的找话题帮他转移注意力。 “你们有看到林月吗?” 那名字让陈仰手臂轻抖,扯到伤口部位,他抽口气:“嘶。” 朝简摆弄草药的修长手指一滞,眼皮掀了掀,冷冷的看着赵元。 赵元被看的往旁边挪一点,见对方还在看他,又挪一点。 一直挪到灌木边,那道要把人凌迟的目光才撤走。 赵元一个大高个弱小无助的蹲在地上,两手抱头一脸莫名其妙,简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 陈仰看着面前的少年发呆,药吃完了,现在又开始变异,雪上加霜。 回忆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场景,陈仰一阵后怕。 “几点了?” “还有十几分钟到九点。” 陈仰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一小寸,那快了,还有不到两小时,只要能平安度过。 朝简那件病服划下了一条又一条用,破破烂烂,所剩无几。 陈仰有些对不住:“你回去还要继续住院的吧,病服烂了怎么办?” “不住了。”朝简拿着宽布条,“拇指动动。” 陈仰照做:“那你腿上的伤不管了?” 朝简给他扎了个蝴蝶结,坐到一边从口袋里抓出一把化肥,一粒粒吃了起来。 陈仰:“……” “卧槽!” 蹲在灌木丛那边的赵元震惊道:“这是中诅咒了?!” 陈仰点头:“嗯。” 赵元蒙蒙的:“那你……” “我也变异了。” 陈仰刚说完,后面就传来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张延的沙哑声:“是吗?” 张延身上有股子很浓的恶臭味,就跟在怪物的汁液里洗了个澡似的,他看陈仰的眼神透着审视。 “你终于变异了?” 陈仰什么也没说,直接就把衣服裤子四个兜里的化肥给他看。 . 张延默了。 赵元石化几秒,凑到他身边:“延哥,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是正常的了。” 这话有点虚,他也不太好,不敢说自己刚才见到化肥,嘴里的分泌物都多了,还很躁,有种毒|瘾|要犯的前奏。 张延没回答赵元,视线依旧在陈仰身上:“你们下山了?” “没有,”陈仰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化肥是在草丛里找到的。” 张延说:“那你们运气不错。” “不然变异了没化肥吃,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是啊,当时我们看见化肥的时候,多了个心思,抓了些带走,”陈仰塌着肩,“后来没过多久我们就变异了。” 张延问道:“什么感觉?” 陈仰说:“我跟他应该是变异初期,只对化肥有食欲,但也不是一直想吃,不定时的。” “不过一旦到了那个时间,怎么都不可能忍得住,本能一样。” 这是周老师跟他说的。 张延叹口气,安抚的说:“变异了也不要太担心,反正现在我们已经抓到了重要人物,要收尾了,你们有很大的可能性在变成植物前回去。” “我这边也有很多收获。” 陈仰没啰嗦,省去过程只说结果,成功让张延兴奋的不再盯着他跟朝简变异的事。 赵元也开心不已,能回家了。 . 陈仰坐到少年那里,看他吃化肥,四个兜里的也都是给他准备的。 林月的小插曲给了陈仰一个教训跟警惕,为了避免最后这点时间出意外,他就对张延跟赵元撒了谎。 他们闻不出唾液里的化肥味,谎很好展开。 陈仰舒口气,辛亏林月死前没跟他们碰过面,两人也没她敏锐,还没有意识到所谓的真相是错的。 否则会是一场混战。 朝简吃的不多。 陈仰知道他在面对化肥的时候还保留着自制力,虽然自己没中诅咒,却也知道有多难克服。 “你再等等,我们就快回去了。” 朝简很平静的把手里没吃完的化肥收回去:“怕什么?” 陈仰闻着他口中的化肥味:“怕你这一秒跟我说着话,下一秒就成了一植物。” 朝简说:“那你就把我挖出来带在身边,这样你回去的时候,我也在。” 陈仰:“……万一是大棵的呢?” 朝简:“说到底还是嫌麻烦。” 陈仰:“……” 他小声说:“张延衣服上的汁液太多了,有一块的颜色不太对,他有问题,你离他远点。” “我离谁都远,你管好自己。” 陈仰:“……” . 四人分两拨说着话的时候,阿戊醒了。 阿戊最先看的是张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十分耐人寻味。 张延的面色铁青,暴喝道:“看你妈!” 陈仰还是头一次见到张延这一面,脾性这么不定了吗。 阿戊不笑了,指指陈仰说:“他杀了林小姐。” 赵元一个字都不信,气急败坏道:“妈了个蛋,我们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没见过其他游客吗?” “现在又这么说,你当我们几个是傻逼啊,随便你耍?” 张延却盯着陈仰。 “她变成了种子,就在石洞东南边,这是她的手机。”陈仰把手机丢给张延,“要我带你去看?” “不需要。” 张延没必要浪费时间,那女人也不是他的谁,他只是好奇她跟陈仰的冲突。 阿戊昨晚没说真话,现在说的是真的,目的也显而易见。 他要对付他们这伙人,想用沼泽淹死自己跟赵元,那对方就是挑唆林月对陈仰动手。 这对他们这群毫无信任的队伍来说,并不难。 可是,动机是什么? 林月不蠢,她显然是变异了,那为什么要杀陈仰…… . 陈仰暗自观察张延,看出他快要触碰到真相了,心顿时往上提了几分。 必须找个事打乱张延。 陈仰大步走到阿戊面前:“你主动告诉我们,还是要我们把你打一顿才说?” 阿戊对他微笑。 陈仰说:“打吧。” 然而张延跟赵元还没有什么动作,一道身影就朝阿戊走近。 陈仰一看少年眼底的血色,冷汗就滑下了背脊。 不好! 两粒药的药效怕是要没了。 这要是打起来,岂不是变成凶案现场? 陈仰情急之下拉住少年,在他胳膊上使劲捏了一下:“不打了,我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赵元,你把把阿戊拽进石洞。” “诶!” 赵元屁颠屁颠的干活。 张延开着林月的手机先进石洞照明。 阿戊被推到洞里,看到石柱的那一刻,他那双总是轻淡的眯眯眼睁大,纤细的身子晃了一晃。 陈仰在他身后说:“祭坛,三幅画,我们也都找到了。” 阿戊整个人瘫软在地。 . 赵元焦急的大声道:“你赶紧告诉我们,怎么阻止诅咒。” 张延踹阿戊:“快说!” 陈仰跟朝简站在洞口边,没出声。 “呵呵。” 石洞里响起阿戊的笑声,边笑边摇头:“没有诅咒啊。” 他抖着单薄的肩哈哈大笑,笑声里充满了轻蔑跟讽刺,嘲世人愚蠢至极一般:“从来都不是诅咒。” 张延跟赵元都以为阿戊还在挑衅。 陈仰却看出阿戊竟然不是在说假话,如果真不是诅咒…… 他的表情变了变,心砰砰跳,手有自主意识的抓住了少年的拐杖:“不是诅咒是什么?” “是什么……” 阿戊爬到石柱那里,坐了个古怪的手势,虔诚的一点点抚摸上去:“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是赐福,是永生。” 章节目录 多晒太阳会长高 “赐福?” 赵元满脸卧槽:“人都成怪物了,赐个鬼的福!” 阿戊笑的恶意又讥讽:“那些不属于任何生命形态的怪物为什么会存在,你们不是都知道吗,怎么还来问我呢?” 张延板着脸:“不吃人肉不喝人血的也有,就是吃化肥,晒太阳,种自己,变异等死。” 阿戊正色纠正:“那是赐福的过程。” 几人:“……” 赵元跟张延又要骂,陈仰打断道:“别吵了,让他说。” . 阿戊只是用衣袖擦着石柱上的脏污,迟迟没有言语。 陈仰走过去,从背包里拿出几张纸巾给他:“用这个擦吧。” 阿戊收下了他有意拉近关系的纸巾,却对他的好心回以一句幽怨:“你怎么没死在林小姐手里呢。” 陈仰无语。 “你们不是都不信任对方的吗?队友说杀就杀了。” 阿戊看着他,眼里是很纯粹的,让人厌恶不起来的困惑:“为什么还有人信任你?” 陈仰回头看一眼洞口的少年,耳边是阿戊的一声轻轻叹息。 “你们这群人里面,我最想杀的是你。” 阿戊的脸上浮现一抹怪异的笑容:“因为现在只有你……”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就被飞过去的拐杖敲晕了。 . 气氛骤变。 少年单脚立在石洞边,胳膊压在一根拐上面,面部被植物阴影覆盖,神情一片模糊,周身气息里搅着正在疯涨的暴虐,以他为中心往外扩散着黑色风暴。 变异还有这么恐怖的?张延跟赵元不约而同的离他远点,想说什么又都没说,怕被卷进那风暴里,莫名其妙被打死。 尽管他们没听清阿戊说了什么,很好奇。 陈仰也有点怵,哪怕少年那一下是为了他,对方给他的惧怕依然不比张延赵元少。 上次还有两粒药,这次没了,他根本没信心去安抚。 况且眼下最要紧的是即将完成的任务。 阿戊手上有一块在被张延带来的路上擦出来的伤痕,渗出的血颜色不对,林月没说谎,对方真中了诅咒,他更得抓紧,在对方成为植物前了解到前因后果。 陈仰把阿戊弄醒:“别再用挑拨离间这招了。” 阿戊茫然了一小会,呵笑:“实话啊。” “我们聊正事,”陈仰不受他刺激,冷静的说,“我知道岛上这些人如今遭受的一切,是他们上一辈,或者上上一辈的罪行产生的因。” 阿戊擦石柱的动作轻微一顿。 陈仰不放过他的任何细节:“他们是外来人,消失的文明才是岛上原来的主人,是他们用掠夺侵占了这座岛对不对?” 阿戊微微垂着的眼颤了一下。 陈仰道:“你告诉我们所有事,我答应你,等我离开了这里,我会以文字的形式写出来,把他们的罪行告诉全世界。” 阿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我想杀你,你还给我这种承诺?” 陈仰坦白道:“一码归一码,我这么做,也是因为要你的配合,我们各有所需。” . 阿戊又开始擦起了石柱。 张延不知道发什么疯,抓起他的头发,把他往地上磕。 阿戊的头上顿时皮肉开裂,流出了血,浑浊的红,略粘稠。 他擦石柱的动作持续不止,好像头破血流的不是他自己。 张延还要疯,赵元扑上去把他拉到一边。 “都还想不想回去了?” 陈仰冷冷说了声,看张延的眼神充满警告,他收回视线的时候经过少年那,冷不防跟那双暗红的眼撞上,呼吸有一瞬的受阻。 待会搞明白事情经过,要想办法跟他聊一聊天。 不知道会不会被打。 陈仰这样想着,阿戊就说话了,声音轻轻的,在安静的石洞里显得悠冷。 “很多年前,这座岛还不叫小尹岛,没有名字,岛上住的也不是现在这些人的祖辈,是矣族人。” 阿戊把递到石柱上的血擦干净:“矣族信仰的是植物神,族里代代继承了一种最神圣的福祝,那是所有族人以最虔诚的心跟灵魂向神明祈求来的。” “获得福祝的只有祭司,却不是每一任都有资格。” “只有为族里做过巨大贡献,有足够威望的伟大祭司才能拥有。” 没人插嘴,都在听阿戊说。 他停下来哼了几句调子,又慢悠悠的继续:“族人们会在祭司将死之时开启祭坛,完成赐福,让他能在死后化身为植物神的子民,生生不息,在世间永生。” “赐福的过程有长有短,如果祭司在福祝降临前犯了大错,福祝就会被剥夺,那么他就只能走向正常的死亡,不再有新生。” 陈仰恍然,三幅画上的寓意都对上了,画里的植物背景代表的就是植物神。 他们的任务就是剥夺岛上这些人的福祝,让一切回归原貌。 现在四根石柱也齐了,进去摆好就可以。 . 这一点不止是陈仰,其他人也想到了,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 张延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举着手机,赵元干脆坐下来,腿抖个不停。 陈仰离那个周身死寂的少年近了两步,话是问的阿戊:“那福祝怎么会从只有伟大的祭司才能获得,变成所有人都……” “呵。” 阿戊背过身靠着石柱,半边脸上都是血污。 “那一年,岛上来了一艘逃难的船,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矣族人同情他们的遭遇收留了他们,没想到他们都是强|盗。” “故意先用看起来没有危害的老弱妇孺上岛,摸清岛上的一切。” “那晚矣族正在为祭司赐福,那批有老有弱有小的外来人接应了更多的青壮年外来人,他们有备而来,放火屠杀,祭坛血流成河……” 阿戊说到这里打了个冷战,悲伤痛恨在他眼底涌动,他垂头抹把脸,血污糊开,鬼刹似的。 “仪式被打断,福祝发生了变故,那些外来人里有很多被赐福,以为是得了怪病,小部分人想烧死他们,却反被吃了。” “时隔多年,他们的后代再次经历这一切,自相残杀,啃食血肉,尸骨无存,这是植物神的惩罚,谁让他们那么看待它呢。” 陈仰几人都很沉默。 “这样赋予永生的福祝,却被当成怪病跟诅咒,赐福的过程说是什么变异,真是可笑的很。” 阿戊摇摇头,轻声喃喃:“植物跟人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生命啊,只是呈现在这个世界的形式不同而已。” 众人:“……” 槽多无口,似乎还有点道理。 不同的理解方式,好的变坏的,坏的变好的,意义都升华了? . 张延突然问了个问题:“当年那些被赐福的吃了人类能活下来,这次的为什么会成为怪物?” “为什么……”阿戊刚要笑就昏了过去。 陈仰绷紧的呼吸恢复如常。 还能是为什么,因为他们吃的那些都不是人,岛上就一个人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们在这看着他,等时间到了我们就进祭坛。” 陈仰捡起阿戊旁边的拐杖,硬着头皮走向少年,深呼吸道:“去外面坐会?” 朝简盯了他片刻,伸手拿走拐杖,朝洞里投来的两道视线冷笑。 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阴翳跟厌恶。 张延跟赵元都是一惊。 尤其是赵元,旁观一个一个的精神状态变差,他发现这位最严重。 等人出去了,赵元心有余悸的说:“哎,我怎么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他,先前那种云淡风轻波澜不起全是装的?” “我还是喜欢被他当作空气无视,被他的目光扫到,我头皮都是麻的。” 张延一语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赵元搓搓手:“你说他不会是要变成食人花吧?” 这么个玩笑话,依旧没得到回应。 赵元看出张延的心不在焉,奇怪道:“这马上就要回去了,我怎么感觉你不是很高兴?” 张延淡声道:“不到最后一刻,都有可能出现变数。” “还能有什么变数,我看你就是想太多。” 赵元耸耸肩,他想吃化肥了都不慌,反正还有一小时多点就能离开了。 他就不信自己会在这个时间内变成植物。 看看地上的石柱跟阿戊,赵元发出一声复杂的感慨:“真是不可思议,换种思路,诅咒变异变成好事了……” . 外面山林苍翠。 陈仰默默的陪坐,回程倒计时了,石洞里的空间重叠点是移动的,其中规律只有他身边的少年知道。 对方的情绪管理正在一点点破裂。 “说说你在牢里的生活。” 冷冽声突如其来,陈仰愕然的转头:“这没什么好说的。” 朝简的眸色瞬间就阴了下去。 这情绪外露的让陈仰猝不及防,他两手撑头,指尖锴掉脑门的冷汗,从进监狱第一天开始说起。 . 陈仰刚开个头,赵元就从石洞里跑出来:“陈仰!” 当事人还没怎么样,那少年就冷冰冰的瞪着他,好像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赵元无辜又害怕的往后挪动。 “我就是想问一下,死了的,身份证还在吗?” 陈仰一愣:“没注意。” “哦哦。” 赵元埋周晓晓跟黄青那会儿也没想到这一点,松懈下来看身份证的时候才想到的。 两人的尸体埋在附近,他决定去看看,顺便观望观望四周,有怪物的踪迹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 赵元很快回来,脚步仓皇。 他说周晓晓跟黄青的尸体残缺不堪,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啃食过。 陈仰皱眉:“我没见山里有食肉动物。” “我,我也没。”赵元艰难的吞口水,“真的啃得很血腥,我一个热爱看重口电影的都受不了。” “而且周晓晓跟黄青的血也不对,不知道是死后才那样的,还是死前就……” 陈仰打断道:“如果是动物啃的,为什么还有剩?” “不知道啊。”赵元擦汗,“对了,我虽然受不了还是忍住恶心用树枝搜了搜,他们两人的身上都没身份证。” 见陈仰没有再跟自己开口的迹象,赵元就回石洞找张延去了。 陈仰若有所思:“那身份证是在这里用的,死了就是直接销户。” 回答他的是“嘎嘣嘎嘣”声。 少年低着眉,牙不停咬合,手里的那板奶片被他一片片抠下来,很快就吃完了丢掉,摸出一板接着吃。 他似是在试图用这声音压制自己,就是效果甚微,手有点抖。 据陈仰观察,少年都是把奶片含口中,没见他这么咬过。 听在耳朵里,不亚于头盖骨被一块冰摩擦。 陈仰打开背包,把剩下的两板都给了他,心想回去要多买一些。 不知道批发是什么价。 “怎么不说了?” 朝简直勾勾的盯着他,不悦道:“才说到第二天。” 陈仰:“……那我继续。” 没吃药,情绪不藏着,除了不再那么深不见底,浮上来了一些,身上的危险也是看得见的,还多了点符合年纪的血性。 . 十点三十,张延出来喊道:“还有五分钟!” 陈仰的监狱生活停在第十六天,他说的头晕眼花,嘴里起沫,嗓子都哑了:“没时间了,我们进去吧。” 朝简坐着不动,眉间一片躁冷。 陈仰发觉自己竟然轻易就看穿了少年的心思,新鲜又无奈,他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唇:“知道你嫌吵嫌烦,不想管别人死活,可我们还是要回去的,你说是不是?” “再说了,这里连个wifi都没有,你不无聊?” 朝简:“……” 他握住双拐撑起自己,不咸不淡道:“一顿饭别忘了。” “行,回去请你吃。”陈仰爽快答应,他没别的所求了,只求快一点,顺利的离开这。 走到洞口的时候,朝简忽然停步,头朝一个方位侧了侧:“恶心的东西找来了。” 陈仰太阳穴一跳,他忘了问张延跟赵元来时的路遮没遮。 “别管。”朝简进石洞,拐杖敲打地面的声音沉闷而平稳,不徐不疾。 陈仰连忙跟上。 . 石洞前一下子来了十几个怪物。 一把把沾着脏污的砍柴刀,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场面惊悚爆表。 张延跟赵元不断往洞里退。 “里面就这么点大,它们丢火把进来,我们哪都逃不掉,只能被烧死。” “不会烧我们,烤熟的没有它们喜欢的血。” “那把我们熏死呢?” “……” 张延表情难看的问陈仰:“时间到了吗?” “两分钟,”陈仰说,“洞里不知道有多少重叠空间,重叠点是移动的,一个地方只停四秒,你们要看准时机,别进错了地方。” “还有,你们两个现在要装出还能搏一搏的样子让它们忌惮,不然它们就直接冲进来了。” 张延只好又往洞口迈几步,凶狠的跟那些怪物对视。 赵元呼哧呼哧喘气,脚撞到血泊里的阿戊,整个人趴了上去,又手忙脚乱爬起来:“这家伙要带上吗?” “该问的都问了,还管他干什么?”张延爆了句粗口,“操。” “啊——” 赵元紧跟着发出惊叫:“它们离我们更近了!过来了!它们过来了!” 正在找重叠点的朝简狰狞着脸,吼道:“都他妈滚!” 安静了。 . “张延,你带上阿戊,以防万一。” 陈仰一手抓住少年的拐杖,一手抱着石柱,他说话的功夫,眼角瞄到什么,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戚婆婆那张皱巴巴的脸已经出现在了洞口! 陈仰再去看时,人已经在祭坛边了。 接着是张延,赵元,阿戊。 大家还没从死里逃生里缓过来,下一刻就脸色巨变。 卧槽! 戚婆婆也进来了! 章节目录 多晒太阳会长高 张延很快冷静下来, 四对一,没什么好怕的。 不过是个人形老怪物,又不是厉鬼。 张延正要让赵元跟自己一起上, 就见那老婆子见到祭坛,被凌乱皱纹包围的眼瞪到极致, 干树皮脸上堆满不敢置信。 接着像是又突然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嘴里发出一声难听的刺耳叫声, 手脚打颤的不停后退。 然后老婆子整个人就不行了,一边惊恐万分的啊啊啊尖叫,一边疯了似地去撞石壁, 想要逃离这里。 “咚咚咚” 撞的头破汁液横流。 活生生把自己撞成了一滩恶臭。 . 祭坛有些阴冷, 赵元浑身颤栗了一下, 张张嘴:“怎么感觉就跟见了鬼一样。” 陈仰声音艰涩的说:“也许真的有。” 说者跟听者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那我们……我们拜拜吧。” 赵元腿打了个摆子就对着祭坛跪下来,很用力的磕了三个头, 声音清脆的饱含诚心。 “冤有头,债有主, 鬼大哥,我们几个是无意进来的,还请放我们一马。” “…………” 陈仰幽幽道:“可能不止一个。” “那就加个们,鬼大哥们……”赵元顺嘴往下接, 反应过来悚然大叫,“什么,不,不,不止一个?” 陈仰示意他看祭坛周围。 赵元看是看了, 什么都看不到,但这反而加深了他的恐惧感, 他发着抖又重重磕了好几个头,嘴里如来观世音耶稣玉皇大帝的走一波。 张延面带轻蔑的说:“行了,有鬼也没事,我们的任务跟它们无关,它们就不会对我们动手。” 话这么说,他也面向祭坛拜了拜。 礼多人不怪。 . 陈仰目睹那两人前后拜祭坛,心里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自己还是怕鬼的。 只是似乎……没以前那么怕了。 不然怎么在欲要那么做的时候,少年一个鄙夷的眼神扫来,他就不由自主的打消了那个想法。 大概是对方给他一种,能捏爆鬼的感觉? 陈仰一言难尽的思虑了会,把林月的手机给张延:“这个你拿着吧。” “死人的东西你给我干什么,我在现实世界又不认识她,”张延嫌恶的不接,“就丢这儿吧,没必要带回去。” 陈仰就放地上了。 “嘿。”赵元试图调整氛围,龇牙咧嘴道:“等会仪式一完成,我们就回去了,谁也不知道谁,不如我们在摆石柱前留个联系方式。” 张延从背包里拿出小牛皮记事本和笔,丢给他道:“写你的。” 赵元拔开黑色中性笔的笔帽,在本子上边写边说:“我等会直接就回床上了,你们呢?” 张延看石壁边的那滩浓液:“我在我弟小区南门外。” “那陈仰你进来前是在哪?”赵元这会彻底放松了,好奇的唠嗑。 “我进来的时候胃不舒服,正要去医院,”陈仰说,“回去胃还疼不疼不好说。” “胃这玩意矫情,得宠着,不然能折腾死人,我爸就跟它相爱相杀了半辈子。”赵元老气横秋的说了句,写下自己的手机号,“你们是哪儿的啊?我青城的。” 陈仰跟张延一愣,他们也是。 三人把现实世界的信息一交流,才发现他们分别在不同的区。 张延在西郊,赵元在东郊,陈仰北郊。 现在四人里还剩一个没透露。 不仅是张延跟赵元想知道,陈仰也是。 而他们都没靠近。 对方正在用力掰折奶片壳,那声音听起来让人觉得牙酸。 . 陈仰还没出声,就被少年瞪了一眼,极度不耐的样子。 “你管他们是哪个地方的,就这么缺朋友?” 陈仰:“……”这从何说起? 虽然他确实缺朋友。 “我是觉得,你要不是有亲戚在那一块,而是自己住,” 陈仰考虑到目前的情势,心平气和的讲道理,他说的隐晦,没透露三连桥:“那我们几个就都是青城的。” 朝简似是没听什么内容,黑沉的眼依旧死死瞪着他。 陈仰忍住想逃的本能欲望,把后面的话说完:“那这也太巧了。” 巧的诡异。 朝简把掰得扭曲的奶片壳砸过去。 砸的不是正对着陈仰的方向,他还是条件反射的躲了。 “快点摆石柱!” 朝简满眼戾气的低吼出声。 下一刻像是在尽全力与什么抗争,隐忍的额角青筋浮现,颤抖的手扣住拐杖,他深吸了一口沉重的呼吸,面上的狂躁褪去很多,只是皱眉看陈仰:“交朋友也要看时机,你还指望下个任务能继续组队?” 陈仰没那么天真,只不过想在现实世界有机会碰碰面,交流一下大家后面做任务时的经历跟经验,有利于提升自己的活命几率。 他这头在组织语言,就听少年又道:“你跟这两个丑八怪有什么可聊的?”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解又厌烦。 靠脸在金融圈出圈的社会精英张延:“……” 系草赵元:“……” . “摆吧。” 陈仰定定神:“我负责看泥板上的画,你们两个搬石柱。” “成,没问题。” 赵元跟张延咬耳朵:“老哥,你说我跟丑字挂边吗?” 张延皮笑肉不笑:“那位有病。” 赵元摸摸鼻子:“虽然他骂我们丑八怪是审美观不对,可你也不能乱说。” 张延用手背蹭一下他脑袋:“这里有。” 赵元迟疑了。 “我看过那位吃药,怀疑是缓解类的,现在看来还真是,药肯定已经吃完了。”张延说,“药瓶上的字是德文,我只看见了几个单词,猜是人格障碍。” 赵元对知识盲区很感兴趣:“那是什么?” “是危|险|分子,人格障碍分很多种,我不确定他是哪一种,或者很多种,但我确定这跟林月那种精神类疾病不同,是真的神经病,还可能伴随抑郁症,多半是幼年期出现的,对药有很强的依赖性,禁区不能碰。” 张延吐气道:“我们运气不错,他药没了的时候我们也要走了,可怜下次跟他组队的人,还得祈祷他身上带着药,简直就是个易|燃|易|爆|物。” 赵元噤声,眼睛瞄了瞄张延,说别人神经病,他自己疯起来也挺…… “你那什么眼神?”张延有所察觉,表情冷下去。 赵元连忙摆手加摇头,比起这人,他还是觉得那位拄拐的好相处一点点。 起码对方没有半明半暗,什么都是明的。 而且还有陈仰能牵制。 . 泥板上的三幅画,前两幅不用关注了,重点是第三幅。 陈仰近距离查看,并指使张延跟赵元挪动石柱的位置,一一跟画上的对应。 还好石柱上面都有不同的植物图腾,祭坛四个角也有。 不然还真不好比对。 地上没有打洞,石柱是凭空立住的,象是有人在后面扶着。 阴风阵阵。 片刻后,四根石柱都按照画上那样摆好了,陈仰他们却一直待在这里。 他们没有回去。 赵元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起来,张延比对方更严重,他揪住一头脏乱的短发,在祭坛边来来回回的走动。 “怎么半天都没反应?” “石柱都摆对了吗?” “确定了好几遍,不会错。” “那为什么我们还没完成任务,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全程都是张延一个人在那说话,有些让人}得慌。 戚婆婆身体化成的那滩浓液流到他脚边,他踩到了,神情有一瞬的凝滞,躲瘟疫似的躲开,不停的在地上蹭鞋底。 还嫌不够,又把那只脚的鞋脱了。 “怎么回事?”张延一把抓住赵元的衣领,厉声厉色的说,“赵元,是不是你不小心动到石柱了?” 赵元听到这话,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没有啊,我摆完就站开了,检查都是你做的。” 张延丢开他,瞪向陈仰。 “泥板上的画就在那摆着,我看没看错,你可以自己去确认。” 陈仰尾音刚落下,张延人就已经过去了,他啃起嘴巴里的一块软|肉想,都到这一步了,还会有变数? . 背上蓦地被戳了一下,陈仰脖颈后面有温热呼吸拂过,他怕痒的往旁边躲。 “矣族后人的血。”朝简在他耳边低语。 陈仰一怔:“阿戊……” 离他不远的赵元听见了,忙不迭大喊道:“阿戊!要阿戊的血!” 张延猛然就从泥板那跑来,拖起昏迷的阿戊丢到祭坛上。 祭坛毫无反应。 “可能是他中了诅咒,血混了点植物的汁液,不够纯,”赵元出着主意,“要不……多抹点?” 赵元的意思是,他们可以在阿戊脸上沾些血,再抹到祭坛上就行。 没料到张延会提着阿戊,把他头上的伤口往四根石柱跟祭坛上撞,血弄的到处都是。 阿戊浑身血淋淋的,张延还在继续撞他。 陈仰的唇线一绷,出声道:“够了!” 张延爬满血丝的眼瞪过去,被陈仰身边少年的煞气震到,他脸上的肌肉颤了颤,丢掉奄奄一息的阿戊,沾满血污的手捏了把脖子,等回去。 . 然而等了等,他们还在这里。 三次的期待都落空了,回去的喜悦跟轻松全部烟消云散。 张延暴力的踢着祭坛下的台阶,踢一下骂一句,赵元一脸呆滞的坐在地上。 陈仰扭头看少年:“阿戊的血没用。” 他前一秒才说出来,下一秒就有轻悠悠的声音尾随而来:“当然没有用啊。” 阿戊不知何时醒来的,他躺在祭坛上,胸口的起伏有一点弱。 张延要冲上去踹他,赵元急忙拦住:“老哥你冷静点!再踹人就没气了!” “让开!” 张延咒骂着大力推开赵元,陈仰过去拉他的手。 然后,张延就被背后飞来的拐杖砸趴下了,也安稳了。 陈仰走上祭坛,蹲在阿戊面前说:“剥夺福祝的仪式不要矣族后人的血?” 阿戊的气息很虚弱:“要呢。” “那怎么……” 阿戊吐出一口掺着绿的血液,动了动挂着浑浊血块的唇,慢慢笑出了声来:“因为我不是矣族后人啊。” . 石室里一片死寂。 十几秒后爆出赵元迷茫的呢喃:“天哪。” 张延本来还在挣扎着要爬起来,这会仿佛全身血都被抽空了,昏死过去。 陈仰盯着阿戊:“你真不是?” 阿戊叹息:“我都说了那么多,怎么会在这件事上骗你,没有必要的呢。” 陈仰的嘴角重重压了下去。 这人知道所有的事,诉说的详细又沉痛,旁观者不会有那样的情感,他们都一致默认他是矣族的后人,所以就跳过了确认的环节。 . 陈仰在失控前去看祭台下的少年,见他拄着拐立在那,眼半抬,暴戾中含着他熟悉的沉着,他稍稍平复了些许。 “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你又是谁?” 阿戊的眼神慢慢涣散,又聚焦在那个打开的匣子上面。 “我啊……” 陈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阿戊轻轻浅浅的说着,他说那匣子里装的是矣族的圣物,当年不知所踪。 匣子在土里待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一个叫阿戊的孩子跟小伙伴们在岛上挖宝,无意间挖到它。 而他只是匣子里的一缕念,不受控制的寄生在了那孩子的体内,成了新的阿戊。 阿戊知道岛上管事的是戚老婆子,也就是曾经那个强|盗头目的女儿,他故意把匣子丢到了她床头。 匣子上面有矣族文字,不能把她杀死,让她做噩梦也不错。 阿戊冷眼旁观岛上那些人脱离温馨安宁,自私的变成魔鬼,他不报仇,也不救谁,把自己当成一个看客。 陈仰这行人是变数,阿戊之所以算计他们,是不想让他们做出干扰的事。 后来矣族的残破石碑跟几样祭物都被他们找到了,阿戊认为这是植物神的指引。 那就顺势而为。 所以阿戊此时没有撒谎。 他作为念是矣族人,这副身体却不是,流动的血液自然就没用了。 . 绝望淹没了整个石室。 完了。 出去就是怪物们,留在这只能等死。 再说,整个小岛都面目全非了,出去以后就算从怪物们手里活下来,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矣族的后人。 被所有信息箭头指着的阿戊不是,那谁是? 陈仰摸着少年的拐杖:“变数这么大,局面整个反转了,我们要怎么做?” 朝简调节拐杖,靠着石壁坐下来:“我在想。” 陈仰蹲旁边,不打扰他。 没过一会,朝简就用拐杖敲陈仰的小腿:“把你兜里的化肥给我。” 陈仰默默抓兜:“你还好吧?” 朝简:“不好。” “……” 陈仰在心里叹口气,感冒,抑制的药吃完了,变异还加重了,是不好。 好在气息不烫,退烧了。 朝简低头“吃饭”,陈仰掏外套的另一个兜。 赵元往这边挪,两眼发直的看着陈仰……手里的化肥。 陈仰一看赵元那眼神,知道是诅咒也发作了,就是阿戊说的赐福进行时,他正要把化肥给对方,就被身旁突变的狂躁气场滞住。 朝简目光阴沉地盯着赵元,食指指向陈仰手里的化肥,嗤笑了声,一字一顿:“我的。” . 赵元被少年可怕的眼神吓得喘不过来气。 脱离了药物,强大的心理素质跟着扭曲,性格变了好多,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冷静,有什么不满就表现出来,愤怒也表现出来,就连吃独食都…… 好特么粗暴。 赵元一米八左右,手脚健全,身强体壮,热爱运动,还有六块腹肌,竟然怕一个拄拐的,要是屁股后面有尾巴,早夹起来了。 说出去都丢人。 赵元后退一点,远离那种森冷恐怖的气场,对陈仰干笑着说:“我没他严重,我还能忍。” 陈仰仔细观察赵元,确实,目前只是对化肥产生了饥渴感,流口水,其他还好。 这孩子是最晚发作的一个。 见少年专心吃起了化肥,赵元才跟陈仰搭话:“哥,我们出去会被砍死。” 陈仰说:“那就先不出去。” “不出去也不是办法啊,”赵元一脸的愁云惨雾,“我们查的所有线索都用完了,要找矣族的后人,还要重新查,我真的……我不行了我……” “我的妈!”他忽然低喘着惊呼。 陈仰也有点吓到。 . 祭坛上多了一大片绿色,层层叠叠的爬满四个角,细细的茎叶缠上了四根石柱,打着弯垂下来。 像一个人大字型趴在那里,双手跟双腿都搭上了柱子。 是阿戊。 身体变异成了绿油油的爬山虎,那个矣族的念不知道去了哪。 “中了诅咒真的说死就死了。”赵元恍惚着说。 陈仰看那片爬山虎,每一片叶子都充满强大生命力:“这里是封闭的,爬山虎能活?” 赵元说:“等我们完成任务,说不定祭坛就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陈仰抿嘴,他跟阿戊不是一个世界的,答应的事也会做到。 “唔” 张延醒过来,看到祭坛上的爬山虎,面色刷地一变:“那是阿戊?” 赵元“嗯”道:“太快了,我们都没反应过来。” 张延不知道被什么刺激到了,踉跄着走到少年面前,抓住他的运动服,粗喘着吼:“怎么从这里出去?”朝简漫不经心的吃着化肥,眼皮不抬。 张延还在那嘶吼,眼睛暴凸,神色有几分平时没出现过的癫狂:“妈的,我在问你话,你耳朵聋了?不是哑巴装什么,瞧不起谁,快告诉我重叠的点在哪!” 朝简低头舔掉掌心的最后一颗化肥颗粒,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张延,几秒后,他一笑。 “很久没人敢这么吼我了。” 那一瞬间张延被巨大的危机感冲击,终于意识到自己犯蠢的惹到了什么,理智尽数回笼,可他的身体却晚了一步,没来得及跑掉。 视线里有什么扫来,裹挟着凶戾至极的劲风,左边脑袋传来刺骨的抽痛。 张延疼得喊都喊不出来,人整个是懵的。 接着又是一下。 伴随着惊悚的皮肉碎烂声,骨裂声。 张延的头就像一个沉甸甸的水袋,破了个口子,往外喷出一股液体。 不是鲜红的血。 是一片绿色液体,没有一点红色。 . 石室里响起吸气声。 像阿戊跟林月,被赐福后还没死的时候,血只是浑浊的不够鲜艳,带一点粘粘的,浅淡的绿。 如果是跟怪物一样,身体里全是植物汁液…… 只有一种可能。 陈仰站起来,沉声道:“你吃了……” 张延眼睛一闪:“没有!” 还不承认,陈仰盯着他:“是周晓晓跟黄青?” 张延捂住受伤的头,发晕的蹲到地上,呼吸吃力的喘着吼道:“听不懂人话?我说了没有!” “那你的血怎么会是这个颜色?” “我不知道……” 张延突然痉挛了一下,痛苦的惨叫着往赵元那爬:“救我……救……” 赵元手撑着地,哆嗦着往后挪动:“延,延哥,我救不了你,我救不了……啊!” 小腿被抓,赵元慌乱的死命踹掉那只手。 张延跪倒在地,像是被人拧紧的湿抹布,哗啦啦往下滴淌液体,整张脸上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骨骼突起,呼吸停止。 赵元看着救过自己一命的人突变成怪物,又很快死亡,还吃了队友们,他崩溃的大喊大叫:“啊!啊啊啊啊啊!” “我真是不懂,我不懂……我不明白……” 赵元瞪着只剩下小半个躯体的张延,涕泪横流,嘴里语无伦次:“看样子你体内那什么福祝爆发的比我还晚,肯定是带着阿戊来石洞以后的事,我连化肥都能忍得住,吃那个你疯了吗我们是人啊!当时我们都觉得马上就要回去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陈仰回忆着在石洞见到张延后的一些细节,阿戊应该是早就发现了,一定觉得讽刺,这也是岛上多次展露的人性。 “张延吃周晓晓跟黄青,是想避免在回去前发生意外,他想做好万全准备。” 陈仰道:“可能吃周晓晓或者黄青的时候发现不是人类了,就去吃另一个,发现对方也不是,最后没得选择,所以两具尸体都被啃了。” “刚才他意识混乱的急着出去,是阿戊的迅速植物化让他慌了,为了稳妥起见,他迫不及待的想去再吃点。” 赵元停止哭声,遍体生寒。 难怪张延会那么焦虑,脑子也抽了,自己明知道那位是神经病,还敢冲对方发疯。 要是清醒点不发疯,没受到外在伤害,说不定也还能撑到回去。 都是咎由自取。 . 石室里的腥臭更浓了。 张延的人皮躯骸全部溃烂,变成了一滩植物汁液。 “那个!”赵元擦鼻涕的动作一停,抖着手指了指,“是,是那个!它还在!” 那滩汁液里躺着一个卡片。 是张延的身份证。 陈仰想用少年的拐杖去勾,却在偷瞥到他躁郁的侧脸后就改变主意,拿出自己兜里的铁丝拽直,凑近点,慢慢把身份证戳了出来。 0220115。 从0开始,那串七位数的身份证号一个字一个字消失。 陈仰操控铁丝把身份证翻个边。 反面的人脸已经变成了黑白色,遗照似的。 两秒后,身份证一角开始出现焚烧的痕迹,逐渐扩大,直至灰烬。 . 赵元吞了一大口唾沫,收不住自己的想象力:“会不会死了以后,身份证销毁了,号还在,给别人用?” 陈仰眼皮轻跳。 祭坛周围不知何时刮起了阴风。 陈仰的视野里又出现了一圈人影,像是在无声的催他们走,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不少。 留这里是死,出去也是死。 不对,哪里不对。 陈仰思考着:“按理说,到这里了,不该出现这样几乎全盘重来的变数。” 赵元忙附和道:“就是,假如这是游戏的话,现在的进度等于杀完这一局的BOSS站在出口,莫名其妙就触发了另一个大副本,不亚于重头再来,这也太不符合规则了,除非存心要玩家死。” 陈仰猛地看向他,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急切严肃:“你说什么?” 赵元缩了下脑袋:“存心要玩家……” “前面的。” 赵元试探着说:“不符合规则?” 陈仰眼里的心绪变换个不停:“规则……规则……” 张延说过,少年也提过。 陈仰两手抓进圆顺的寸头里,把那两个字默念了好几遍,脑子里闪过一道亮光,眼睛爆发出更激烈的光芒。 “你是不是想到……” 赵元话说一半,就见陈仰快速跑到祭坛上,用铁钉在手心划了一道。 那抹鲜红很醒目,赵元眼珠都要掉出来了。 还有个正常人类? 上岛以来的种种在赵元眼前劈里啪啦炸开,他明白了什么,傻了。 . 陈仰拨开密集的爬山虎,把血滴到祭坛上。 没动静。 他又往石柱上抹。 朝简看不了的拄拐上祭坛,烦躁的低哑道:“行了,别抹了,没有那么好的事,都说了面包块只能让你免疫,没有其他作用。” 陈仰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他以为自己终于破开了烟|雾|弹,从误导中出来了。 “你的血呢?” 朝简:“……” 陈仰看着面前的黑户,头脑发胀,人都有点不理性:“就咬破个口子,滴一滴血上去。” “你是不是疯了,我的血怎么可能有用。”朝简无奈的扯扯唇角,“我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不耐的说着,他还是在手指上咬了个口子,挤出一滴血。 那同样因为赐福变异,颜色不是很纯的血珠滴落到了石柱上面。 诡异的消失不见了。 眼前景物一变,朝简站在潮湿的路口,闻着汽车的尾气,跟挨着他肩膀的青年你看我,我看你。 “………………” 章节目录 回去 “诶!” 出租车里传出一声粗喊:“我说那位老弟, 你还走不走啊?” 老弟陈仰刚梦醒似的,使劲搓了把僵硬的脸才回神,声音干涩的说:“不好意思, 我不走了。” “那你一个劲的招什么手!” 司机师傅肺活量十足的嚎了一嗓子,升上车窗扬长而去。 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渐渐模糊, 完全消失。 路口静了下来。 陈仰背对着一片沉睡中的老巷,面前是低头用拐杖戳点石板的高大少年, 他深呼吸,再轻呼出去,缓慢的说:“我们真的……回来了?” 朝简上半身抬起来点:“觉得不真实, 要我打你?” 陈仰抽抽嘴:“……不用。” “你还想吃化肥吗?” 朝简耙了耙凌乱的栗色短发:“看看你手背的伤。” 陈仰经他一提醒, 速度拆开那块扎成蝴蝶结的格子布料, 发现手背完好无损。 别说咬伤,药汁都不见了。 手心同样是光|溜|的, 没有被铁钉划破的血口子。 陈仰一摸外套的兜,铁丝跟钉子也没了, 他再摸裤兜,摸了个空,就跟没装过化肥一样干净。 衣服上的汁液,海腥味, 泥土,草屑,血污……这些也通通都仿佛没沾到过。 任务世界的都不会带回来。 什么诅咒,什么赐福,也就不在再有。 .陈仰腿肚子有点软, 他蹲到地上,两手交叉着抵住额头。 七人队, 最后活下来三个人。 他,少年,还有赵元。 虽然最后是他们抓住了规则险胜,可他有种怪异的窒息感,像是落水的人以为自己浮出了水面,事实却是反而下坠的更深。 有只无形的大手在把他往下摁。 陈仰想缓缓,结果心脏跳的更快了,他把脸藏进臂弯里,声音嗡嗡的说:“你是那个世界的人,而且还是矣族的后人?” 朝简一顿,“嘁”了声道:“什么矣族我一概不知,我从出生到童年期都在三连桥,国外成年,上个月才回国。” “那是怎么回事?你的血为什么能启动仪式,阿戊不会说谎,只有真正的矣族后人才能……” 陈仰的关注点不在少年的个人信息上面,还在纠结任务世界的最后一环,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听见“哒”地一声响。 清冷异常,让他头皮一麻。 少年的拐杖重敲了下地面,在陈仰把脑袋从臂弯里扬起来时,瞪他片刻,冷哼了声,留给他一个阴郁的背影。 陈仰脑子里全是任务相关的信息点,乱得很,他不假思索的喊:“你住在哪?” 没答案。 只有拐杖跟地面碰撞的哒哒哒声。 陈仰眼看少年头也不回,他胃又疼上了,干脆报出家里的门牌号:“明天我没事,你要是也没事可以来找我,请你吃饭!” .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一条巷口,具体住处不确定。总归是在三连桥。 陈仰揉着胃部蹲了许久才站起来,走几步停下来:“他刚才好像说自己是在三连桥出生长大的?” 这里有姓朝的吗? 陈仰没印象,三连桥不大,街坊四邻之间的粘合度挺高的,屁大点事也能传个来回。 像他坐牢,出狱,这一片人时隔四年再见到他,同情的想拉着他的手问他在牢里过的苦不苦,以后要怎么过。 他们又怕他被凶手家里报复,或者在监狱里沾染了些什么,跟他保持了点清晰的距离。 人之常情。 陈仰怀疑少年改了姓,胃疼阻止了他继续往下深想,他踩着劫后余生的心情回家。 太累了。 明明进去到出来,似乎只过了一两秒,灵魂却都熬枯了。 先好好睡一觉吧。有什么事,睡够了再说。 . 陈仰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他一个只需要短暂睡眠的人,破天荒的睡了这么长时间,人都睡孬了,又饿又晕。 等他煮了碗西红柿鸡蛋面,他又没胃口,筷子在碗里搅半天,面条跟西红柿被他搅绕的稀稀烂烂。 碗边有张白卡。 陈仰滑稽的想,他现在是有两张身份证的人了,是不是要遵守两套纪律,两道法律。 得找个人聊聊…… 陈仰戳着面条,赵元的联系方式在张延的记事本上,他当时出于习惯性的观察意识,往那瞥了一眼。 现在他有意的去回想,那串号码就他脑海里浮出来,渐渐清晰。 陈仰立即丢下筷子拿起手机,一个个数字按着拨出去。 无人接听,估计是在睡觉,他记得张元说回去就是躺在床上。 陈仰一手挂掉电话,一手捏着白卡心不在焉的翻转,一两分钟后,他在记忆库里找出张琦的号码。 同样是无人接听。 陈仰奇怪的捣鼓手机,手昨天才买的,今天就坏了?他试着拨打10086,一打就通。 “……” . 陈仰放下手机往椅背上一靠,下一刻就拿起来打开网页,输入小尹岛三个字,点搜索。 不存在。 陈仰又搜矣族,也不存在。 接二连三被泼冷水,陈仰这回是真萎靡了,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他一个活物,他不动弹,整个家呈现出一种冷清的静止。 陈仰脑袋放空了一会,转头去看窗外的阳光,很明媚,看不出昨天的一丝雨气,他伸手挡挡,决定出门采购。 不知道下个任务什么时候就开始了。 也不知道能带哪些东西进去,他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这种开始不是自己说了算,结局也由不得自己的感觉,很容易就能把人逼疯,要自我调节。 陈仰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他倒是不绝望,就是怕下个任务有鬼。 俗话说人比鬼可怕,还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 道理他也懂。 但这不影响他不怕人,怕鬼。 . 陈仰有种怕什么来什么的预感,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瞥到鞋柜上的镜子,从小到大都在这,以前没感觉,现在全身发毛。 镜子里的自己都好像变得陌生又诡异。 陈仰打开鞋柜找到一块绒布,快速抖开把镜子蒙上,灰尘扑了一鼻子。 进了趟任务世界回来,相信科学这四个字就不想了。 陈仰倚着鞋柜,一边踩着鞋跟脱鞋换鞋,一边在网上搜灵异鬼怪类的论坛戳进去。 论坛里有说故事的,有讲真人经历的,也有道长,奇人异士等,兴许能掌握到对付它们的方法。 了解一下它们常见的路数也行。 以前陈仰是绝对不看的,不小心点到也会以最快的手速关掉,现在只能忍着害怕翻看。 此一时彼一时。 然而论坛的帖子…… 【说说我这些年在十字路口看到的那些鬼】 【那晚下班我差点坐上灵车】 【千万不要一个人住――我背上有鬼】 …… 陈仰触着手机屏幕的指尖一凉,算了,还是不看了。 “扣扣” 敲门声突如其来,陈仰吓一跳:“谁?” 门外的人因为他这一声警惕懵了下:“早早,是我啊,我是你武叔。” 陈仰听到这个称呼,也懵了懵。 他妈还在世的时候,说他是个早产儿,在她肚子里待的不老实,早早就出来了,她便给他取了这么个小名。 很久没人这样叫他了。 . 武叔才从外地回来,自己家门都没进,直接来了陈家。 “早早,你这出来了就要好好的,”武叔没坐,就站在客厅,啪嗒抽着烟,“你过了年也才二十六,年轻着呢,还年轻。” 陈仰看出中年人的欲言又止:“叔,你有话就直说吧。” 武叔摆手:“没什么,真没什么的。” 闷声抽几口烟又说:“是我家那丫头,她有个对象。” “不是你进去前谈的,是你进去后的第二年秋天,两孩子是大学同学,感情一直很好,两家商量了明年六一结婚。” 陈仰愣怔一瞬,明白了中年人这趟上门的目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武叔尽量把话说的温和:“你们一起长大,你到哪我家丫头就跟在你屁股后面跑,从小到大你也是真的疼她,可你们再好也过去了,你说是不?” 陈仰笑道:“叔,我都懂。” 这个父亲急急忙忙过来,是担心他借着昔日的情分纠缠自己女儿,胡搅蛮缠,耽误她幸福。 身边有个坐过牢的不光彩,无论是作为普通朋友,还是曾经关系要好的竹马。 其实陈仰真没那心思。 原本出狱后就没想再跟武玉碰面,四年不见了,一个是劳改犯,一个是职场人士,也没什么共同话题。 如今多了张身份证,摊上随时都会死的任务,更是连谈情说爱找个人过日子的想法都没了。 . 武叔得到想要的答复,一时也是感慨万千:“早早,你是好孩子,学习好又懂事,将来肯定是有大出息的,坐牢也是因为晨晨,叔都知道,就是你婶婶她……” 没往下说,他叹口气:“哎,以后有困难就跟叔说,叔能帮的都会帮你。” 接着话锋一转:“对了,小玉还不知道你出狱了,她知道了会来找你的,那孩子没你懂事,你……你在她犯糊涂的时候提醒着点。” “叔,你放心吧,我会的。” 陈仰一再保证会祝他那个小青梅幸福,并且保证在她找过来时不会由着她胡来,才把武叔送走。 活着就离不开人情世故。 陈仰因为这个牵扯到陈年旧事沧海桑田的小插曲,有点累,不怎么想出门了,更是生出了活在任务世界也不错的微妙念头,一闪而过。 . 门还是要出的。 陈仰压下恹恹的情绪,空着手出去,采购一圈大包小包的返回。 张琦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陈仰正在往新买的大背包里放东西,一看是他的电话,连忙停下手里的活接通。 “张警官?” “老弟,果然是你!”张琦高兴的哈哈笑,“我手机落屋里了,回来见到一未接来电是陌生号码,寻思可能是你打的,没想到真是。” “怎么样,出来后是不是觉得跟社会没脱节,都跟得上?” 陈仰咳一声:“这个先不提,我想问你个事。” 张琦还在笑,很好说话:“你问。” “我能去看李跃吗?”陈仰说,“我想去探监,有些话我想自己跟他说。” 张琦来一句:“那是哪个?” 陈仰的呼吸窒住了。 . “木字头,下面一个子,跳跃的跃,李跃。” 大白天的,自己家里,陈仰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他就是睡在我上铺的那个人。” “说什么呢,午觉没睡醒还是怎么跟我开玩笑,” 张琦吃着什么,声音模糊:“你上铺的一直是孙大庆,哪来的李跃。” 陈仰耳边嗡嗡响:“那是我记错了,不是在我上铺,是睡在其他……” 张琦说:“你那牢房里就没有姓李的。” 陈仰呆呆的坐着。 那头的张琦见半天都没声了,他担忧的对着手机大声喊:“怎么了这是?老弟?喂?喂!还在不在?老弟?” “没事。” 陈仰抿了抿发颤的唇,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也颤:“张警官,你在监狱吗?我想过去找你聊聊。” 张琦也没问聊什么,猜是这老弟刚出狱,思想建设没做好,家里又没人能帮他才找的自己。 “我这会外头办事呢,你把你的地址发给我,等我忙完了就去你那。” “好,你先忙。” 陈仰发完地址就枯坐在椅子上,背包也不装了,眼神失焦,整个人犹如泡在冰水里,身上的体温持续下降。 . 傍晚的时候,张琦拎着两篓子水果来了。 陈仰换下了汗涔涔的湿衣服,把按照记忆画出来的李跃给他看:“张警官,这个人,你认识吗?” 张琦摇头:“没见过。” 陈仰不说话了。 张琦凑着瞧瞧,画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老弟竟然还有这手艺,他好奇道:“这谁?嫌犯?” 陈仰徒然想起来,李跃跟他说过自己是犯什么事进去的,还说上了微博热搜,自朝的说自己火了一把,他赶紧上网搜。 什么都没搜到。 张琦关心的说:“老弟,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睡好。”陈仰费力牵动了一下脸部肌肉,“张警官,你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忙活,你不用管我。” 张琦看他这样,真怕他走两步就昏厥过去。 . 陈仰刚被张琦塞了个橘子,就“嗖”地一下跑去房里。 “老弟啊,你这是做什么,慢点!”张琦老父亲的心又冒出来了。 陈仰从房里出来,手上拿着《量子论之意识与世界的关系》。 “张警官,你还记不记得,这本书是谁在我出狱的时候,送给我的?” 当时李跃把书送给他那会,张琦就在旁边。 然而张琦却说:“这不就是你自己的书吗?” 章节目录 现实 “我的书?” 陈仰被什么冰到似的哆嗦了一下:“你是不是记错了?” “怎么可能。” 张琦正色道:“这是你进监狱的时候就带着的, 非要带进去,平时宝贝得紧,有个家伙想偷来看, 结果被你揍了一顿,这事还是我管的, 我哪会不记得。” 陈仰有种又进了任务世界的错觉,他把书放到桌上, 颤抖的手放到桌子下面,指尖又冷又僵。 李跃成了不存在的人,送给他的书成了他自己的, 还多了段不该属于他的经历。 这他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张琦不是张琦? 还是说, 是他不对? 难不成他在监狱待出病, 李跃这个人是他幻想出来的? 不会,不可能, 李跃一定是真实存在的! 他也没病。 陈仰死死掐住手指不让自己露出异常,眼睛无意间飘到暗灰色的书皮上面。 ――《量子论之意识与世界的关系》 这个现实世界有没有可能是…… 肩膀被拍, 陈仰骤然回神,一张惨白的脸看着张琦,瞳孔还是散的。 张琦神色紧张:“老弟?” 陈仰遮住眼睛摁了一下,手掌往下搓了搓脸, 哑声道:“其实我是做梦梦到了一个叫李跃的人,住在我上铺,我跟他在监狱里吃饭劳作都在一起,关系很要好,我出狱前他送给我一本这个书。” “我把梦跟现实搞混了, 一时没掰扯清楚才问你的,现在没事了。” 张琦没放心, 心里反而更沉重了。 他认为这是陈仰的社会关系太单一,回到家没有亲人陪着,只有灰尘满满的回忆,还要面对邻居们异样的眼神,昔日玩得好的小伙伴跟同学也都断了联系,那种孤独感更深了。 于是陈仰就给自己想象出了一个不错的朋友。 这样不行,长久下去人就病了,还是要尽快融入社会。 张琦从红色塑料袋里拿一个橘子剥开,笨拙的开解道:“我有时候也会这样,睡多了,昏了头,过段时间人醒了就好。” 陈仰笑笑。 . 张琦语气随意道:“老弟,你打算找个什么样的工作?” 陈仰微怔,出狱前他想过,没想出结果。 出狱后没顾得上想。 现在这个问题冷不丁砸到头上,陈仰脑子里是空白的,不管任务世界如何,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有案底,不好找。” 张琦把剥好的橘子给他:“你说说你的要求跟想法,我帮你留意留意。” 陈仰看了眼手里的橘子,再抬头看面前的老好人,老父亲,良久回以一个真诚而温柔的笑容。 “张警官,你像我姥爷。” “咳咳。”张琦被口水呛到了,握拳抵了下他胸口,“你小子真是,我还不是记挂你。” 陈仰吃着橘子笑,他清楚,自己当年进去没人送,期间没人来探过监,出来没人接,亲朋好友哪个都没有。 张琦是怕他过不下去。 这样一个人民警察,不意外能在青山监狱获得一致好评。 张琦一心要陈仰安定下来,踏踏实实的过日子,非要问他工作方面的打算。 陈仰说他没有要求。 大学本科文凭可能带来的相关待遇,全都死在了四年牢狱之灾里。 有个事干就行。 . 张琦问完工作还没走。 陈仰有种不太妙的感觉,成家立业是捆绑在一起的,后者说了,前者还会远吗? 果不其然,张延就十分自然的唠起来了:“老弟啊,我在你这个年纪,小孩儿都已经在我媳妇肚子里啃脚丫了。” 陈仰:“……” “橘子挺甜,水也多,张警官是在哪买的?” 张琦不为所动:“我有个表妹……” 陈仰打断道:“张警官,你出来是办什么事?办完了吗?” 张琦三十出头,也就比陈仰大几岁,却进入了“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的催婚家长心态。 “家里有个人,不好吗?” 陈仰认真的说:“暂时不需要,我自己都没过明白。” 张琦跟他大眼瞪小眼,瞪得眼都干了,服气道:“算了算了,等你想找了再跟我说。” . 聊了会,张琦接了个电话要回监狱。 陈仰把他送到门口。 张琦搭着门槛,斟酌着说:“老弟,我觉得你跟昨天出狱的时候相比……” 陈仰不动声色:“怎么?” 看了他一会,张琦伸手扫过他头顶,爽朗的大笑道:“感觉长高了,你在监狱里总是弓着背,耷拉着个脑袋,我都看不出来你有一米八,现在看着有了,哈哈。” 不一样了,说不上来,希望是往好的方向走的。 . 陈仰关上门,脸上的轻松敛去,他走到桌前翻开那本书。 从第一页翻到最后,又倒着翻,一口气翻了十几二十遍,没有任何发现。 书又被放回了陈仰的房里。 陈仰发了会呆,去妹妹那屋,坐在书桌边摆弄她的高中书本。 挺厚一摞,要还活着,现在读大二。 陈仰拉开对着自己的三个并排抽屉,里头除了灰,就是些零碎物品,弹珠,纸板,笔芯,头绳,糖果纸……什么都有。 这姑娘有爱收集垃圾的癖好。 陈仰拿起一个纸板甩到地上,又拿起一个,斜砸过去,“啪”一声脆响,没打翻。 纸板都打不好了? 陈仰一言难尽的试了几次,终于把地上那个纸板翻了个边,他捡起来捏在手里转转,不像是资料或课本撕下来的纸折的。 倒像是什么故事书上的纸。 陈仰想起答应阿戊的事,就把纸板丢进抽屉里,起身出去拿手机申请了个微博号“奶片”,用故事的方式完成对他的承诺。 写完浏览了一遍,又读了读,改掉错别字就发送上去。 整个过程里,陈仰的心情很平和。 似乎那些经历都是杜撰的,自己就只是一个说故事的人。 陈仰关掉微博接着发呆,很想找个人讨论现实世界的离奇事件,那种欲望比下午醒来还要强烈,他再次拨打赵元的电话。 这回通了。 “谁呀?” 是个女的,听声音年纪不大。 陈仰以为是赵元女朋友,或者女同学,亲戚,他温和道:“你好,请问赵元在吗,我是他朋友,我叫……” “赵元?”那女声“啊”了声,“不认识,打错了!” “嘟嘟嘟――” 挂了。 陈仰的脸色沉了下去,打错是不可能的,他对数字很敏感。 是号码的问题。 赵元在任务世界写的那串号码,落在他眼里的那一刻恐怕就已经变了,不是对方的真实手机号。 又是规则。 现在赵元联系不上了,朝简又不知道住在三连桥哪,要不下楼转转吧,家里越待越冷。 陈仰抓了几个橘子就去溜达了。 . 三连桥一半是商品房,一半是平房带小院。 陈仰家里是五层的矮栋商品房,而朝简昨晚是去的平房那边,两个区域中间隔着一条宽阔的青石道。 黄昏下,那一片平房的乌青色瓦顶自成一番美景。 陈仰踏进去,往里走,儿时的回忆就在他脚下跑了出来,贴着一块石板一把青苔,往老巷深处窜去。 小时候就觉得平房这边好玩,也很想住在这里,有院子,还不用爬楼梯。 陈仰正回忆着,一把嘈杂声就惊动了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武叔家门前。 嘈杂声是从武叔院里传出来的。 老两口在吵架,模模糊糊的,隐约提到了武玉。 陈仰考虑到武叔下午的那些话跟用意,就要匆匆离开,冷不丁的听见武婶的叫骂。 “惯吧!你就惯吧!她都二十四了,还小吗?再不找对象什么时候找?过了三十那能找得到?” “小玉才毕业没多久……” “什么叫没多久,都两年了!这是没多久?别人毕业就结婚,孩子都会说话了,她干嘛了你说,女孩子家花那么多时间扑在事业上有什么用,关键还是要找个好人家,你看她,我一提这事她就挂脸,冷冰冰的给谁看呢,我是她妈,不是她仇人!过年也是想不回就不回,她那样,有好人家轮到她?!” “明年再说吧,她工作忙,这次回来心情不是很好,别把她给吵走了。” “这几年她哪次回来心情好了?我欠她的是吧?养个闺女给自己找罪受!” “……” 陈仰越往下听,表情越古怪。 武叔不是说他进去后的第二年秋天,武玉就找了个对象,两人是大学同学,感情一直很好,两家商量了明年六一结婚? 骗他的? 应该不是,武叔跟武婶吵的那口气,是着急又无奈。 . 不多时,陈仰坐在武叔家堂屋,抽着他递的红塔山,几句话里就得出一个结果。 武叔下午是来找过他,这点不变,只是,谈话内容却少了一部分。 少的那些涉及武玉感情生活。 武叔咳嗽着抽烟:“早早,你来了真是太好了,小玉这会在房间里呢,你去找她说说话。” 陈仰隔着烟雾迎上中年人看他的眼神,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他心想,下午您可不是这样。 “我跟她四年没见了。” 武叔把脸一板:“这有什么关系,你们是一块儿长大的,别说四年,就是四十年,也不会生分到哪儿去。” 陈仰把一撮烟灰磕在桌沿:“叔,我去上个厕所。” “那呢,”武叔指给他看,“门不好关上,你使点劲多关几次。” “好。” 陈仰见到院里的武婶,掐掉烟对她笑着打了声招呼。 武婶目送从小看着长大的年轻人进厕所:“生得眉清目秀的,剪个寸头都不丑,品行好,也知根知底。” “我一直把他当咱老武家的女婿,要不是出了当年那事,我估摸着现在他跟小玉孩子都有了。” 武叔把屋檐下的两双鞋收进来,横眉竖眼的喝道:“各有各的命,说这些有什么用!” . 陈仰压根就没尿意,他在厕所待了会调整好情绪,冲冲马桶洗个手出去,直奔武玉房间。 敲了有一会,武玉才给他开门。 陈仰见到武玉的第一眼,一股陌生的感觉就毫无防备的冲进他脑海。 房里的这个女人,轮廓上有他记忆里的痕迹,细看发现变化其实不大,就是长开了。 气质却跟四年前没有一丝重叠。 就像是……两个人。 武玉的脚边趴着一条狗,看不出是什么品种,一声不叫,只是盯着陈仰。 一直盯着。 眼球都不带转的。 陈仰第二次体会到这么浓重的违和感。 第一次是在朝简身上。 . 武玉的房间摆设还是陈仰出事前那样,都是旧的,没换过什么新东西。 陈仰没记错的话,这间房里的家具位置四年都没挪动过。 房间的主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陈仰的视线极快又细心的扫过每个角落,汇聚到卫生间外水池边的女人身上。 她在给他洗杯子,水龙头开的非常小,细细一条。 很节制。 这个想法不由自主的在陈仰心底蹦出,几分钟后扩大。 因为武玉给他倒了水,装的很少,少的出奇,堪堪只过杯底。 以前的武玉在生活上很随性,吃饭不是吃多少装多少,都是装多了吃不掉剩着,喝水就更不用说了,倒一杯在那,喝两口凉了就倒掉,重新倒,有时候又忘了,再倒热的。 如今这样……像是武玉潜意识的行为。 这年头也没有什么旱灾,不缺水。 . 陈仰若有所思的看着杯子里的水,余光瞥向武玉,发觉到了什么,呼吸快了几分。 武玉坐的位置是房间最好的视角。 整个房间就开着一扇门。 陈仰装作不经意的起来活动,那门对着的屋子有扇窗,是他记忆里的那样。 只不过…… 原本按在窗户上的防盗不知道什么时候拆掉了,大咧咧的开着。 窗外是一片林子。 这是一条最快的逃生通道! 陈仰意识到这点,后脑勺猝然一凉,他回头的时候,发现武玉冷漠的看着他。 还有那条狗,也在盯着他。 . 陈仰下意识把手往兜里塞,只摸到手机跟门钥匙才想起来,他已经回来了,这里是现实世界。 兜里没有放铁丝跟钉子。 陈仰握在兜里的手紧攥了两下松开,抬眼跟武玉对上。 四目相视,嗅到了彼此身上散发出来的某些气息,有什么不言而喻。 陈仰欲要关门,武玉低冷道:“别关,开着。” 这逃生意识强的……陈仰干脆就站在原地甩出了开场白:“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进去的?” 武玉:“四年前。” 陈仰惊愕的看着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武玉面色淡然。 陈仰抿住嘴,难怪她性情大变,别说真真假假的叙旧,她给他的感觉生疏的无法形容。 他的猜测在察觉到她的种种细节后被确证,知道他们的人生碰上了同样的事,就此颠覆。 却没料到她会那么早。 陈仰问道:“我坐牢前还是坐牢后?” 武玉:“后。” . 陈仰望着眼前这个没怎么露出过心思的女人,丛前叽叽喳喳上蹿下跳,现在是一块冰雕,话也很少。 房间摆设没动作,是经历的多了,无所谓。 陈仰能理解,他的目光落在她背后的墙上,那里贴着几张高中的奖状,都是她从他房里扒拉走的。 还贴在上面,想必是她自动忽略掉了,各种感情什么都变得淡薄。 搞不好还会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我昨晚进去的,是刚完成第一个任务回来的新人,身份证是七位数。” 陈仰话到嘴边还是选择谨慎点:“你的呢?” 武玉一语不发的盯着他。 那狗也是。 陈仰被四只眼盯得头皮一阵发紧,打算再说点什么,就听武玉道:“五位。” 比李跃的多两位数。 武玉是四年前进任务世界的,那李跃到底多早? 陈仰血管里的血急速涌动起来:“那你认识一个叫李跃的人吗?” 武玉:“不认识。” . 陈仰谈不上失望,只能说没惊喜,他听着院里哗啦哗啦的扫地声说:“武叔下午来找我,跟我提起你有个对象。” “过了几个小时,你对象就不存在了。” 武玉用手梳了梳精神的男人头,病白的唇间吐出两个字:“死了。” 陈仰一下明白过来。 任务世界死了的,现实世界就没了那个人,所有跟对方有关联的人,对应的记忆都会被抹去。 于是没人记得对方,等于从来没出现过。 那李跃呢? 张琦忘了,他怎么没忘?不但没,还记得清清楚楚,每个画面都像是刻进来的一样。 是因为那张身份证易主了,所以他成了唯一一个能证明李跃来过这个世界的人? 陈仰嘴干得厉害,他把杯底的那点水一口喝掉,发现武玉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他。 “你不该记得。” 武玉说:“任务者死后被抹杀,只有在任务世界结识的人才能记得对方。” 陈仰动了动嘴角,脖子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发不出声音。 也就是说,武叔忘了武玉对象,他这个间接得知对方存在的人,理应一并忘记。 “我的记忆为什么没有被清理?”陈仰抱着空玻璃杯呢喃,头有点疼。 “无法解释的事多得是,自己知道就行。” 武玉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提醒他别再对外透露。 陈仰也没抱希望能从她这打听到东西:“那对方真是你对象?” “一直一起做任务,随便搭个伙,”武玉看自己的手指,“这次任务他运气不好,没活下来。” 语调轻描淡写的近似无情,没一丝温度,尾音落下的那一瞬间,眼眶却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颤动。 陈仰挠了挠眉毛,要不是他细心,真的发现不到。 还是有情感的。 “你们是怎么才能每次都进同一个任务的?”陈仰问她,“有什么秘诀吗?” 武玉:“同居。” 陈仰:“……就这样?” 武玉抱起脚边的狗,不回他了。 陈仰换个角度切入:“他也是五位数?” 武玉这次回他了:“四位。” . 陈仰的心跳鼓动得压制不住,距离李跃给他的身份证更近了一位数。 武叔下午找他那会,那个人是存在的,说明还活着,武玉口中的“这次的任务”是在那之后。 对方完成了不知多少个任务,丰富经验可想而知,竟然也会死亡。 任务不是随机的,是越往后越难? 三位数身份证不是最小的吧,两位数,一位数呢? 蝴蝶效应一般,陈仰的心底爆出许多疑惑,知道武玉不可能跟他详细讲述,说这么多已经是破例了,他把疑点封闭起来,等着以后有机会再去探究。 关于进同一个任务的事,陈仰心里有了决定,不论是不是概率性|事件,他都要想办法找朝简跟自己合住。 他忽地看向武玉:“不如我们也……” 武玉撸着狗毛:“不行。” 陈仰只好作罢,他瞥瞥她腿上的狗,那双琥珀色的眼珠还在盯着他。 就没挪开过。 而且一下都没叫。 . 陈仰发现他看狗的时候,武玉的气息会有变化,他再看,她的排斥就更明显。 甚至裹挟着尖利的锋芒。 陈仰没想跟武玉为敌,索性把注意力从那条狗上面转移,问她进任务的频率有没有规律。 他问的多,武玉回答的少而简短。 “我第一个任务没有鬼,第二个有的可能性很大。” 陈仰怕鬼这个事,一起玩大的小伙伴们都知道,包括武玉,他也不隐瞒,说自己下午出门跑了趟道观,准备了符,桃木,朱砂,还有盐,大米之类的东西。 武玉平静的看着他:“你觉得任务世界跟现实世界是一样的吗?” 陈仰想也不想:“不一样。” 说完顿了顿,满脸自朝的叹了一口气。 既然不一样,那他准备的这个世界对付鬼怪的东西有什么用。 “我碰到它们,不用动手,直接吓死。” 陈仰说到这里,心头是没起伏的,哪怕他觉得下个任务要对付鬼,他活着出来的希望渺茫得忽略不计。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死在任务世界也没什么影响。 “规则。” 耳边的声音让陈仰一震,又一次听到了这个词。 武玉道:“在那里,必须遵守规则。” “但有时候也不要太相信规则。”她在几十秒后说。 . 陈仰记住武玉这句模棱两可的话,把问过张延的问题再次抛了出来。 “身份证能转移吗?” 武玉垂头看腿上的狗:“转移?” “嗯,”陈仰说,“比如我不想再被任务折磨了,就把身份证转给别人,让别人代替我。” 武玉冷淡道:“身份证是绑定的,无法转移。” 陈仰又问:“原主死了呢?” 武玉道:“那么身份证会直接注销。” 陈仰蹙了蹙眉心,张延死后身份证也这样没的:“没有例外?” 武玉的回答跟他问认不认识李跃一样,毫不迟疑:“没有。” 陈仰点点头表示被科普了这个知识,心里脏话一箩筐。 “没有身份证,能不能进任务世界?” “不能。” “如果能,那会是什么原因?” 武玉:“没有如果。” 陈仰:“……” 行吧,最关心的两个问题,货真价实的五位数身份证任务者都没给他丁点信息,只能他自己慢慢摸索了。 . 天快黑的时候,武玉就抱着狗催陈仰离开。 武玉像是在等什么,叫陈仰快点走,她催得六亲不认,十分凶冷。 陈仰不想走也得走了,他出了房间,武叔就赶紧他把叫住。 “早早,留下来吃晚饭啊。” “不了。”陈仰往院外走,“我锅里烧了饭出来的,回去就能吃上,叔,下次我再来看你跟婶。” 陈仰出去了又折回来,从院门探头问:“叔,我们这有姓朝的人家吗?” 武叔摇摇头:“哪会有那个姓。” “这一带都没有。” 陈仰是信武叔的,毕竟是三连桥万事通:“那有长得比明星还帅的男孩子吗?” 武叔:“你不就是?” 曾经的三连桥桥草:“…………” . 陈仰带着不意外的心情离开,转完所有平房回去,脚步停在一楼到二楼的楼道里。 门口的人影听见响动,居高临下的看过来。 光线昏暗,神情不明。 陈仰不自觉的热泪盈眶,一天没见就跟隔了一个世纪似的,他把灭掉的感应灯跺亮,蹬蹬蹬快步跑上去。 “来了啊。” 少年一身棒球服,发梢微潮,面无表情。 陈仰迅速接收到了信号,这是吃了药的,他把心放回肚子里。 可是陈仰很快就想抽自己了。 吃了药的这位像蛰伏在深海里的凶险鱼怪,一个泡泡都不吐,昨晚应该趁他心性还狂躁肆虐的时候,追上去多问问。 陈仰后悔的肠子有点泛青,他洗了个苹果给少年:“还以为你不来找我。” 朝简不接,那张刮了胡子,清理过,却好像没有补充什么睡眠,眼底青影深重的脸上写着三个字:不想吃。 陈仰就径自咬了一口苹果吃掉:“我晚饭还没做,你要在我这吃吗?” 朝简看着他,意思明了。 “我去淘米。”陈仰叼着苹果去厨房。 . 朝简没到处乱看,也没动,就坐在那里,眼帘微微阖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厨房里传出盛满烟火气的一系列声响。 朝简的眼皮有点沉了。 陈仰按下电饭锅出来一看,少年睡着了,他只好临时更改交谈的时间,回厨房把拉门带上,麻利的准备晚饭。 武玉跟他聊的那些,他有隐瞒,对方也有。 少年与他也是一样。 真正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太难了,夫妻两口子都做不到,更何况是生死不定的任务者之间。 陈仰一走神,半个指甲被刀削没了,他放下菜刀撑着台面想,还是要跟客厅那位提出同居的事。 就算有所保留,秘密多如牛毛,也比其他完全不了解的队友强多倍。 然而陈仰把事提出来的时候,朝姓某少年碎了一只碗。 章节目录 乘客朋友请注意 香软的米饭掉在朝简腿上, 他也没反应。 陈仰懵逼了会,赶紧拿湿抹布把米饭捞走:“烫没烫到?” 朝简答非所问:“同居?” “昂,”陈仰把抹布上的饭粒对着垃圾篓抖抖, “原因我都告诉你了。” 朝简看看腿上的那块深色,米饭的烫热没了, 凉凉的,他皱眉道:“你要我住在你这?” 陈仰顺嘴道:“我去你那也行。” 朝简:“……” 陈仰扫掉地上的碎碗, 收拾收拾,沉吟些许:“这事主要还是看你,不管你怎么想的, 我都没意见。” 朝简不语。 陈仰抛出很友好的表态:“我们有过一次共同完成任务的经历, 配合的也不错。” 朝简眉头轻挑:“你确定?” 桌上三盘家常菜, 一个丝瓜蛋汤,色香味样样都有。 陈仰隔着一圈香味看他:“我承认一遇到鬼相关, 我是比较怂。” “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克服起来比较难的东西, 你说是不是?” 朝简道:“不是。” 陈仰:“……” . 气氛尴尬了。 朝简一副“聊不下去”的架势。 陈仰默默把少年的双拐拿走,放到他够不到的地方,默默去给他重新装一碗饭回来。 “我们好好谈一谈,你有什么条件就跟我说, 我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我也很希望能再有机会跟你做盟友。” “盟友?” 朝简似笑非笑:“诚实给了?” 陈仰的脸抽了一下,心说,你自己都没怎么给,没资格找我要吧。 我们半斤八两。 这话不能讲出来, 讲了就是鸡飞蛋打,一拍两散, 他不会这么任性的拌嘴,耽误自己的目的。 陈仰提到了从武玉那边获得的几个信息。 朝简低头用筷子拌着米饭:“他们能多次同时进同一个任务,应该不是住在哪的原因,是身份证号足够小的,有特权选择同伴,你不是说自己的身份证是七位数?能有那特权?” 陈仰对少年的这个说法没多少质疑,他也觉得只是同居就能那么来不合理。 “万一呢。” 陈仰在少年对面坐下来,他的身份证是三位数,比武玉跟她对象的都要小。 再说,还有个bug黑户。 总要试试。 . 朝简不再理睬陈仰,慢条斯理的吃起饭菜。 陈仰没气馁,不立即拒绝就是在考虑,他换一个事聊:“你有没有查自己的身世?” 不等少年有反应,陈仰就又说:“我知道你是三连桥人,可你祖辈呢?” “现实世界的人,体内的血能启动任务世界矣族的祭坛,你不好奇这里面的名堂?” 朝简油盐不进:“好奇心害死猫。” 陈仰说累了,手撑着头扶额看少年,很喜欢吃菜苔啊,炒的时候他尝了,嫩嫩的,还行。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这位哪个菜都喜欢吃。 而且吃很多。 像八百年没吃饱过的饿死鬼。 陈仰意识到自己再不吃,汤底都要没了,他就也不耽搁,抄起碗筷忙起来。 对面突然用谈工作的严谨口吻飘来一声:“菜不够吃。” “噗――” 陈仰噎到了,他及时扭头,一口饭菜喷到了地上。 朝简拢起的眉间全是嫌弃。 夹菜的动作倒是没停,胃口也没受影响。 . 陈仰清理地砖的那么会功夫,朝姓少年自己单脚蹦到拐杖那里,拄拐去厨房盛了第二碗饭,满满一大碗,还疑似用锅铲压过。 少年饭量大,吃饭的速度快,姿态又不失优雅。 陈仰看他把一盘青椒肉丝清空,觉得氛围还算温和,就委婉的开口:“其实我怀疑你被卷进来……” “是受你牵连。” 陈仰瞪着抢走他话的少年,脑子一空。 朝简夹着一筷子黄豆芽送进口中,不冷不热道:“你都猜对了,我没身份证,黑户一个。” 陈仰清清嗓子,试探的说:“那你早就猜到自己是被我害的,还多次帮我度过难关,跟我一起合作,不怪我?” 朝简咀嚼完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放下筷子看着他。 少年的眼很深,也很静,对视久了会有种被冷血动物缠上的危险,陈仰避开他的视线,听他突兀地问了一个问题。 “男子监狱,很多gay?” 陈仰莫名其妙,还是跟他说实话:“这个我没关注过,应该不少吧,更多的是单纯的解决生理需求。” 对面的少年蓦然拄拐起身,绕过半张饭桌走向陈仰,拿走他的一根筷子,将筷子另一头戳戳他的左耳后面。 “这里的疤怎么弄的?” 陈仰话到嘴边又钝住了,他怔怔的坐着,对了,我那条疤是哪来的?想不起来了。好像忘了一些事。 应该不重要吧,否则也不会忘掉。 陈仰这么安慰自己越想记起来,越记不起来的烦躁。 . 等陈仰的思绪回到现实的时候,桌上只剩下自己,几个盘子全空了。 菜汤都没了。 陈仰目瞪口呆了很久,以为少年走了,结果发现他拎过来的白色纸袋还在。 “朝简?朝简?朝……” 阳台上有微弱蓝光映在玻璃窗上,陈仰止住喊声抬脚走近,见少年举着手机拍夜景。 还是隔着玻璃窗拍的。 陈仰不解道:“二楼有什么好看的?” 朝简是一惯的沉默。 “从这里能看见那片平房。”陈仰把玻璃窗打开,趴在护栏上吹风。 这一片跟他差不多大,跟他妹妹差不多大的,他都记得,从前没有网络没有电子设配,黑白电视机都收不到什么台,就出来疯玩。 作为孩子王,跟屁虫一大堆,陈仰那时候在三连桥是别人家的孩子,会玩会学习,人尽皆知。 一定是这位小时候很少出门,还改了姓。 陈仰不相信是自己记性太差。 这位过完童年就去了国外,上个月回国的,这么推算的话,很有可能回来就把腿伤了。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是倒霉。 陈仰的脑袋压着胳膊,侧过脸看少年:“你小时候真的住在这里?我没印象。” 朝简低眸翻自己拍的照片,不接他的话头,只道:“白色纸袋里是手机,给你的。” 陈仰古怪道:“无缘无故你送我这个干什么?” 朝简睨他:“不是你要?” 陈仰满脸惊愣:“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朝简冷淡了很多:“不值钱。” 陈仰给他看自己的手机:“我昨天才买的新的。” 朝简眼皮不抬:“哦。” 陈仰:“……” 没过一会,朝简就问陈仰是不是确定要自己的破烂玩意,不要他带过来的那部。 陈仰点头。 然后朝简就要把手机送给楼下的垃圾桶。 陈仰下意识拦住了他。 手机就此留了下来,拥有了它的主人陈先生。 跟少年一个牌子,外壳是白的,有着同样耐用的电池。 陈仰记得少年说过,这种手机要定制,没那么快拿到。 现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天就弄到手的。 陈仰叹息,这礼物贵重,收了不是很自在,非亲非故的,不收的话,少年没准会怪他不识好歹。 继续做盟友的事怕是渺茫。 . 陈仰收拾完家务,朝简人还在他家,就在他以前从外面捡回来的老竹椅里窝着。 “快八点了。” 陈仰开电视调台:“你不急着回去的话,我们再聊聊。” 没得到回应。 陈仰一瞧,少年又睡着了。 眼底的青色还是很重。 陈仰把电视关掉,刚泡了杯蜂蜜茶,竹椅那里就投来一道目光。 “醒了啊。” 陈仰见少年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水杯,怪炙热的,他福至心灵,把还没碰的茶递过去。 朝简一手去接,另一只手搭上来,捧着杯子,慢慢的抿了一口。 陈仰觉得少年的一举一动跟三连桥格格不入,普通的黑色棒球服都穿出了高级感,他决定放弃探寻对方的资料。 思虑的东西太多了,要删减,分轻重,这件事就顺其自然,不纠结了。 陈仰望着阳台外的夜色:“我有种直觉,第二个任务过几天就要……” “已经开始了。” 陈仰迟缓的把头转向少年:“开,开始了?” 朝简昂首:“摸摸兜。” 陈仰照做的摸外套兜:“没有什么……” 话声戛然而止,他的裤兜里多出来一张车票,就在他指间。 . 普通的红色车票。 青城到槟城。 出发时间是今晚九点55。 陈仰的脸色变了又变,任务世界竟然能跟现实世界接轨! 他吸口气:“你是哪个车次?” 朝简:“k1856。” “我也是。” 陈仰心下欣喜:“我是2车厢,11号。” 朝简口中有蜂蜜的甜跟绿茶的香味:“7车厢,3号。” 陈仰蹙眉,那他们就是一个车次,不同车厢。 “车还有两小时左右就要开了,这个时间点路上可能会堵车,我们现在就去吧,赶早不赶晚。” 陈仰把手里的车票塞进兜里:“你要不要回家拿些东西?” “不需要。”朝简起身:“走吧。” 陈仰趁机去这位家里的计谋没得逞,他抓抓后颈,眼一瞥蜂蜜茶,想看看还剩多少,自己给喝完,不能浪费了。 一看发现一滴不剩。 . 半个多小时后,陈仰跟朝简抵达青城总站。 两人都戴着口罩跟帽子。 陈仰是在小区楼下等出租车的时候,看见路边有摆摊的在卖口罩,想到朝简那张脸太招摇,就建议他买一个戴上。 结果对方买了俩,送了他一个。 顺便还买了帽子,也送了他一个。 陈仰以前是很喜欢戴棒球帽的,靠它装酷装逼,在学校打个篮球还喜欢把它摘了扔观众席,哪个女生捡到了就帮他拿着,等他回来要的时候,会给她一块糖。 这是隔了四年再戴,头发丝都不自在。 陈仰拽拽帽檐,手伸进外套兜里攥着车票,抬脚跟着少年迈向车站。 . “各位旅客,为了确保您和他人的安全,严禁将……” 火车站检票口,攒动的人头在那排队过安检。顶上的大屏阵阵闪烁,更新着列车信息。 陈仰过了安检门,从安检机上面提起自己的背包,随手掂了两下背上,抬头看屏幕。 找到了。 k1856 第四候车室 开车时间是21点55分。 广播在喊:“各位旅客,由东湖开向新州方向的高58次列车,因故晚点……” “让下!” 陈仰正在仰头看大屏,胳膊被撞了下,一青年嘴里叼着车票,急急忙忙冲向二楼的扶梯,引起一片谩骂。 “我的包,哎哟,别挤啊!” “慢点行不咯?” “挤什么挤,赶着去投胎啊,都他娘的文明点!” “……” 候车室都在二楼。 陈仰对少年说道:“我们还有时间,我想去超市买点东西,你找个地方坐会?” 朝简刷着手机:“不用。” 陈仰就没管他,自己走到报摊前,指着一份杂志:“老板。” “来份扬子晚报。”一西装中年人插队上来。 “一块五,旁边扫码。” 西装中年人拿着报纸匆匆走了,陈仰选了份杂志,一本故事书,转身走进隔壁的零食店。 超市的价格比外面要贵很多。 陈仰拿了盒饼干,再货架前转着看有没有保温杯,他走时忘带了,不知道要在火车上面待多久,有个杯子喝水也不错。 “你脑子有病啊?” 女人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不买,非要在这里买。” “我忘了啊,那么多东西要我带,谁记得住啊?”男人辩解。 “那你不会忍一忍啊?两个小时就到了,你非要买吗?车站的东西多贵你不知道?”女人依然气不过,“忍一忍会死啊?” 男人不说话了,但挑选货物的手却没停。 陈仰找到了保温杯,又挑选了两样吃的就走了出去,不经意的看了眼那两个情侣模样的人,年纪都不大,毕业不久的样子,此时两人还在喋喋不休的争吵着。 为的是芝麻绿豆大点事情。 . 陈仰上去的时候,站在扶梯上回头往下看,大厅里都是人,熙熙攘攘的,提着推着大件小件的行李,茫然或匆忙。 这火车站比以前大多了。 不过还是有记忆里的熟悉感,这让陈仰感到放松。 二楼没一楼那么挤,乘客大多都在各个候车室里待着,出来晃要么是没座位,要么是坐不住。 路过开水间的时候,陈仰拿出包里的保温杯过去,装热水的人有不少,需要排队。 “先生,不好意思。” 旁边有个阿姨看向陈仰:“可以帮我把包旁边袋子里的杯子拿出来吗?” 阿姨背过身,背包侧面的口袋里,果然装着杯子。 陈仰微微用力,把杯子掏了出来,这是一个儿童用的浅色保温杯。 “谢谢啊。”阿姨接过杯子。 陈仰装好水回到少年身边,在嘈杂声里问他:“有发现其他队友吗?” 朝简还在刷手机。 除了拄拐走路,其他时候都在刷。 陈仰凑头:“手机上有什么?” 朝简:“新闻。” 陈仰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网瘾少年,“你对这次的任务有底了?” 朝简:“底是什么?” “……” . 不知不觉间,外面刮起了大风,厚重的乌云压了下来,挡住了一轮圆月。 明明是上半夜,却暗寂的像午夜之后。 候车厅的人很多,陈仰等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座位,他让少年去坐,拄着双拐站立也费劲。 朝简不客气的坐了,然后…… 继续刷手机。 陈仰随意瞥到按摩椅区,上大学那会,他每次从家里去学校,来这都躺一躺。 现在是没那想法了,任务的刀在脖子上悬着。 “本按摩椅付费使用,请勿闲坐,影响……呼呼……” 中年大胖子坐在按摩椅上呼呼大睡,椅子的语言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陈仰收回视线,本想再去找个座位,对面却有人吵了起来。 “我刚才去上厕所,有个女人答应帮我看管箱子的。” 老人很焦急:“现在她不见了!” “你就坐在她的位置上,你跟小偷肯定是一伙的!” 老人指着坐在位置上的年轻人,歇斯底里的大喊道:“来人啊!都来看看啊!都来看看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有手有脚什么事不能干,偷我一个老人家的……” “我去,这都是什么啊!” 年轻人被好多围观的人打量,脸顿时涨红:“老人家,我是看这个位置没人才坐下来的。” “你想想,如果我和那个小偷是同伙,现在还不溜,坐在这里等你抓吗?” 这话很有道理,大家觉得可能是有什么误会,老人却不依不饶的拍着大腿喊叫,不肯放过那个年轻人。 闹哄哄的。 有人建议道:“不管怎么样,还是找铁警来吧。” “我去吧。”有人主动提出。 众人在等待中,逐渐安静了下来,按理说火车站到处都有铁警巡逻。 但是他们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去找警察的人回来。 . 就在大家不耐烦的时候,有人喊道:“他们回来了!” 只见两人满脸惊慌,气喘吁吁的冲进了候车室。 “你们什么情况,铁警呢?”人们询问。 “没找到,没找到铁警。” “啊?” 有人追问:“铁警的办公室去了吗?” “去了,”那人尽量克制自己的惊恐,“没……没人。” “不可能!” 丢箱子的老人生气的喊道:“你们想合伙骗我这个老人家是吧?!” “不是……”面对质疑,出去的人解释着,吞吞吐吐,“不只是铁警,还有……还有……” “你们自己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另一个出去的人双眉紧皱,欲言又止的补了一句。 众人的心中泛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纷纷走出候车室,碰上从其他候车室出来的乘客,外面站满了人,里面的还在往外面挤。 “看见我老婆了吗?我老婆不见了。” “手机怎么没信号了?” “我的也没了!” “有人手机还有信号吗?能不能借给我打个电话,我女儿失踪了――” “见鬼了,刚才信号是满的,我游戏都没卡,重新开机试试……靠!还是没信号!” “都去找警务人员啊!火车站的信号被屏蔽了!” “妈!妈你哪去了!回我一声啊!” ………… 每个候车室都有人不知去向,手机又没信号联系不上,在各种焦急的呼喊下,整个火车站乱作一团。 “天啊,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这么多人失踪,连铁警都不见了!”陈仰身边一个妇女,语气哽咽。 陈仰下意识转头去看按摩椅的区域。 一个人都没有。 可他清晰的看到,有几台按摩椅还在震动,只是坐在上面的人不见了。 . 想到什么,陈仰猛然拿出兜里的那张车票。 本来是2020年3月15日 21:55开,现在是2020年3月18日 21:55开。 变成了三天后。 三天,那么说,这次的任务不是在火车上,是在…… 火车站。 章节目录 乘客朋友请注意 情况比大家想象的还要严重, 因为除了结伴同行的,能确认同伴在不在身边,还有不少单人旅客, 他们的失踪是不会被察觉的。 而且最最严重的是,所有人的手机都没了信号, 紧急电话112都打不出去。 车站外下起了特大暴雨,砸在玻璃上劈里啪啦作响, 听在耳朵里像是有无数张嘴在不停争吵,叫骂,吵得人脑子要炸掉。 有乘客看向窗外, 黑暗如孤寂的夜灯。 “不……不是吧, 对面的古城门不见了!” “啊?” “我我我我我草!” “妈诶……真没了……快掐我一下, 好疼!靠,不是幻觉!” “……” 年轻人惊天动地的尖叫连成一片。 人们这才开始留意车站外的景象, 火车站的对面是城市的地标,一座古城门。 本来应该是彩灯璀璨的古城门, 此刻像是熄灭一般消失在茫茫黑色中。 “不对!不对!” “城市……” “啊啊啊啊啊――” 女人受到惊吓的尖锐叫声持续了好一会,之后被吸引过去的所有人全都噤若寒蝉。 因为他们发现…… 不只是对面的城门,连远处城市的灯光也消失了。 . 越来越多的人跑到窗口那边,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往上凑, 他们极力远望着,眼睛瞪到极大。 大厅鸦雀无声。 内心的世界已被颠覆,人失踪了还能跟自己说是走失了,可城市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雾霾吧?” 有人试图解释目前发生的种种,语气中却有掩盖不住的无助。 没有人回答他, 更没人说话,恐慌在死寂又躁动的气氛里蔓延着, 无声无息。 狂风暴雨的天气,会有雾霾吗? . 一切诡异还在进行,有看不见的什么在啃噬着他们的承受能力。 “怎么办?怎么办?” 一个身材臃肿,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抠着新做的指甲:“老张,现在是什么情况,到底怎么,你快点想想办法啊!” 没有应声。 中年女人转头看去,身边没人。 本该站在身边的老公,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老张?” 中年女人抠断了指甲,厚厚的粉也遮不住她的崩溃:“谁看见我家老张了?老张?你在哪啊老张!” 没人帮忙,中年女人顾不上行李,慌慌张张的跑出候车室,就在她张口叫喊的那一瞬间,她从原地消失了。 .一个中年男人拿着报纸,从贵宾候车室里走了出来,他打了呵气,语气不满道:“怎么这么吵啊?” “服务员!” “服务员?” 没人回答,他疑惑的抓住一个路过的乘客。 “那个,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车站的人都哪去了?” 被他抓住的人满脸惊慌,刚想解释…… 无声无息,那个人就这样消失了。 中年人看着自己空空的手,一个活人就在自己眼前忽然没了。 大变活人都不带这么快的,他怀疑自己还在睡。 . 时间的流逝没带走半点惊惧,外面那片兜住天地的暗黑也没有迎来黎明。 诡异的消失加速发生,不断发生,直到一个庞大的火车站里只剩下区区十几个乘客。 离奇的消失事件终于停止了。 陈仰一眼扫过,习惯性的点了人数,十七。 加上他跟朝简,十九。 青城总站有九个候车室,算上楼下的,正在外面检票进火车站的,前往站台等车的,还有工作人员,数不清的人,现在就剩下了这么点,全在混乱中聚集在了第四候车室。 十九个任务者。 上个任务是七人,这次多了将近三倍,却是坏事。 这么多人,三天里要死多少?怎么死? . 陈仰的指间加重力道,沾着些许汗液的车票皱巴巴的,菜叶子一样。 “票拿好。”朝简收起手机,“跟我出来。” 陈仰把票塞回兜里,取下棒球帽,手抄进汗湿的头发里,重重的搔了几下,他利用那点疼痛让自己冷静了点,重新将帽子扣到头上,垂着眼皮跟在少年身后。 不知谁打翻了泡面捅,冒着热气的汤水洒在地上,陈仰没注意,脚踩了上去,混着调料的泡面黏在他鞋底,一路走一路稀稀拉拉的拖着。 浑然不觉。 左边衣角被牵了一下,陈仰停下来往那边看,见是个雀斑姑娘,指着他的鞋,嘴里唔唔啊啊。 哑巴吗? 陈仰抬起那只脚看看,没心思弄掉脏污,隔着口罩对她挤了个笑容就追上少年。 现在只是踩到泡面而已,过不了多久,怕是能踩到碎肉。 . 陈仰站在湿腥的厕所里,拉下脸上的口罩,暴露出他的凝重之色:“你都查到了什么?” 这时候他确定少年一路都在刷新闻,不是闲得没事干,是怀疑任务不在从青城到槟城的那辆火车上面。 刷的是青城总站相关。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就算被压下来了,或是时间久远了,还是会有痕迹。 朝简摩挲着拐杖:“没查完,任务开始的比我预料的要快,只能掌握到二十年来,在这个火车站各种意外死的,共有十三个乘客。” 陈仰没出声,认真听后面的信息。 有种英语听力时的感觉,紧张得没抓没挠。 “那十三人有个共同点。”朝简说。 陈仰等半天也没等到后半句,他抬头看着少年,问道:“怎么不往下说了?” 朝简低眸跟他对视。 陈仰从少年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 班主任对着学生的那种,严格,考察,审视,以及“给你一次机会,表现好点,别让我失望”的期待。 这是要他自己想。 陈仰其实没依赖过谁,上个任务里莫名的毫无阻碍的信任这位,那份信任里混杂了依赖,不是好现象。 这位也让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陈仰慢慢静下心来,开始认真分析:“共同点肯定不是什么衣服一个颜色,都穿着小白鞋,手里拎同个东西之类。” “火车站里面的每个乘客都买了票,带着行李,有自己的目的地,他们要去不同的城市,如果死了,就不能去了……” 陈仰徒然抓住少年的拐杖:“共同点是错过了火车?” . 朝简拨拐杖。 陈仰没松手,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过于激动,害怕,兴奋等只要是不在舒服区域内的情绪,都会做出这个举动。 抓的又快又准。 这会陈仰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他急切的求证:“是不是?” 朝简把那根拨不开的拐杖给他,腾出手伸出一根食指,将他凑到自己眼皮底下的脸往后戳。 “说话就说,别喷。” 嫌弃到不行,还抹了把脸跟浅淡的唇。 陈仰把嘴一闭,又忍不住张开:“所以说,任务是我们在车站里面活过这三天,18号的21点55成功上车?” 朝简:“或许。” 陈仰听他没起伏的声调,再看他没表情的脸,心里无端觉得这个可能性有八分。 “那十三个死了的乘客是要找替死鬼吗?” 陈仰自顾自的说:“替死鬼的故事,我妹跟我讲过。” 提起这往事,他就想起当年听完鬼故事后不敢照镜子,不敢洗头,上厕所都要他妹妹在门外跟自己说话。 怕鬼的人才懂他的感受。 甭管过多少年,那种“洗脸的时候都不敢把眼睛闭上”的感觉依旧记忆深刻。 “它们要从现在的十九人里面选十三个,按照他们的死法死一遍?” 陈仰捏手里的拐杖:“不对,不是!” “应该不是这么简单。” 陈仰自言自语:“要只是找替死鬼,那车票有什么意义?车票就多余了……” “不论是不是这个玩法,有一件事是明摆着的,”朝简说,“火车站里有鬼。” 陈仰没声了。 朝简瞥他:“有准备?” 陈仰要是为了面子不想丢脸,就会说“当然有,我早就准备好了”,但面子他年少时太宝贝了,现在对它的感情稍微收了收。 所以陈仰说:“没有,我完全没有准备。” 言下之意是,鬼来了,还要麻烦你帮我挡挡。 朝简眼尾上挑,面无表情:“呵。” 陈仰回以笑容。 . “……” 朝简缓缓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没说,隐隐叹息了声,他拿走自己那根拐杖,拄拐进了一个隔间。 外面就陈仰一个人,镜子都妖魔化了,他管不住脚的走到隔间那里,问了句废话:“你在里面干什么?” 隔间里有衣物被撩起的悉悉索索声,接着是冷漠的声音,回他的废话,道:“撒尿。” 陈仰不假思索的说:“不是有小便池吗?怎么不用?” “还让你看?” 陈仰:“……” 在男子监狱待了四年的陈先生不懂这是什么话。 而且,这个“还”字更是莫名其妙。 他看过吗? . 傍晚那会儿,陈仰在武玉那跟她聊完就回家了,接着碰上少年,烧饭吃饭,收拾泡茶,之后就是来了任务。 陈仰背上背包就走的,没想起来里面的驱鬼物品。 现在他想起来了,包拉链拉开一看,没了,全没了,都成了灰。 陈仰懵了几秒,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水池边的台子上,将里面的灰都倒进池子里。 “我买了些驱鬼物品,都烧成灰了。” 陈仰哭笑不得,忍不住跟隔间里的少年吐槽起来:“我却感觉不到一点烫,包里其他用品也都没事,你说……” 话声一停,陈仰听到厕所外有脚步声,停在门口,他开水龙头放水,冲走那些灰烬,留意着那扇门。 敲门声一直没响,人也没走。 就在门外。 . 陈仰关掉水龙头,快速把台子上的东西扫进背包里,走路有声音也有可能是鬼。 鬼附身。 走路是不会踮着脚的,能挨地,跟人一样。 陈仰能懂这个,还要感谢他妹妹在世的时候,曾经有段时间不顾他死活,也不管他扬言断绝兄妹情谊,三天两头的扒着他耳朵,无所不用其极的给他讲鬼故事。 美名其曰是为了她哥将来追女朋友的时候,能够掌握“带漂亮妹子去看鬼片,趁对方害怕抱怀里亲亲”的技能。 偶像剧看多了,就想那种浪漫情节能在她哥身上再现。 陈仰想想也是好笑,他没让不合时宜的心情散开,很快就收拢了起来放在心底。 背后突有金属门闩拉开声,陈仰僵了一下,从镜子里看是少年进的那个隔间,他浑身一松。 厕所真是个阴气重的地方。 “门口有人。” 陈仰轻着声音道:“我们出去,还是再等等?” 朝简洗洗手:“出去。” . 门是陈仰打开的,开门的那一瞬,他的身体往门后躲,从少年的神情判断外面是人是鬼。 一只锃亮的手工皮鞋出现在陈仰视野里,接着是另一只。 来人是个长发男。 个子跟朝简差不多高,穿一件考究的定制长风衣,很瘦,颧骨突起,面色蜡黄,眼底发青。 似乎睡眠比朝简还要缺好几倍,已经很久没睡过了。 长发男进了最外面的隔间。 “是老人。” 陈仰从他身上感受到了第一次见张延跟林月时的相同气息,笃定的说完,微顿:“他跟你擦身而过,刻意不让自己的衣角碰到你的,进那个开着的隔间还是侧身进去的,关门时手隔着纸巾,风衣上面有很浓的消毒水味。” “洁癖啊,他这是。”陈仰下定论。 “你说我们要不要在这等他,跟他交流交流信息?” 朝简环视厕所:“才开始,有什么信息?” “车票。”陈仰小声说出自己的猜想,“我怀疑不止一班车。” 朝简拄拐往外面走:“多的是途径能查。” 陈仰试探的说:“你不想找盟友?” 朝简不搭理他。 “哒”“哒” 散发着浑浊气味的走道里,拐杖敲击脏兮兮地面的声响十分清晰。 “我也不是很想,毕竟不熟,容易被人从后面捅刀。” 陈仰边走边嘀咕:“可是这次人太多了,情况复杂,变数多,就我们两个一起……” 拐杖敲击声一停,朝简高大的身子侧了侧,一言不发的皱眉看他,眼漆黑,深不见底。 陈仰敏感的从少年眼里搜到不耐烦,他抿抿嘴,顺毛的笑道:“好吧,还是我们两个,其他队员只交换信息,不深交。” 其他人只是一次任务,这位是能长期发展的合作对象,不能比。 . 陈仰又拉上了口罩,把帽檐压下来遮住脸上的表情。 上个任务的七人,除去没来得及确认的林月,周晓晓,黄青,他跟少年在内的另外三个都是青城人。 这次的一波十有八|九也是。 青城这座城市他都跑烂了,现如今竟然变得神秘起来。 藏着什么似的。 陈仰跟少年回到候车室的时候,发现幸存的乘客们一个个瘫坐在椅子上。 眼看着亲人朋友消失,这种打击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 “这……这多人失踪啊!” 有人心有余悸的说道:“不过还好,还好我没消失。” “是啊,是啊……比起那么多失踪的人,我们算是幸运的。”有人勉强的笑了笑,自我安慰道。 陈仰听见他们的对话,想起了自己是新人时的体会,恍如隔世。 “你们可能弄错了。” 一道年轻的男声从窗边响起,他一开口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陈仰也看过去,是那个在大厅不小心撞到他胳膊,在一片骂声里叼着车票往二楼赶的青年。 当时陈仰只想着上了火车会发生什么,没想过任务是在火车站,就没在意周围的乘客,现在他打量一番,确定了。 也是老人。 . 面对成为焦点的高度关注,青年倚着窗台,背对着狂风暴雨,手里把玩着一个一元硬币:“那些人没有失踪,其实一直都在这里。” “啊?”众人哗然,觉得这个年轻人精神有问题。 “失踪的其实是我们。”青年神秘兮兮的一笑。 章节目录 乘客朋友请注意 “你什么意思?” 有些脾气又臭又冲的站了起来, 仿佛这次的诡异事件是青年造成的,愤怒的嚷着骂着要对他动手。 却没一个真的敢上前,都不想带头。 哪怕出了这样的事, 他们也不想让自己惹上麻烦。 除非别人先冲上去。 都这么想,就都在那脸红脖子粗的打嘴仗。 “草他个奶奶的, 说的什么鬼话,什么叫失踪的是我们?脑子有毛病吧?” “就是啊, 我们不是都好好的在这吗?” “快!拦住他!别让他走!” “……” “小伙子,你看你三句话说的,把我们大家伙都吓到了, 不能没头没尾啊, 说清楚好不嘛?” 有人打圆场。 其他人附和:“对对对!把话说清楚!不说清楚就别走!” 青年藐视的扫扫那十几人, 慢悠悠穿过那些吼叫离开候车室,他背着身子停在门口, 晃了晃拿着那枚硬币的手。 “智障们,自求多福吧。” 青年迈出半步一顿, 回头准确逮到陈仰的视线,眯眼看着他,一边的嘴角斜斜上扬。 厚重的刘海锅盖一样盖住眼眉。 乖乖仔的长相,却给人一种带有恶意的邪气感。 陈仰面对青年不屑的笑意, 非常从容。 青年对他做出一个开枪的手势,嘴里发出一个“biu”,还像是吹枪口一样,有模有样的对着指尖吹吹。 再是一个往腰部别枪的动作。 陈仰:“…………” . 爱装逼。 陈仰对青年的印象除了邪,又加了这个。 对方赶着去候车室的时候, 不是假装,是真的急着上车, 跟他一样以为任务是在火车上面。 还是他身边的少年聪明。 陈仰竟然有种孩子真争气的虚荣家长心态,他的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下一刻就见那乖乖仔吃了苍蝇似的,拧巴着脸迅速离开候车室门口。 对方最后那一眼停留的方向好像是…… 陈仰凑到少年耳边,刚想问“你怎么他了”,就一愣。 这位戴着口罩,好看的眉眼全藏在帽檐的阴影里,陈仰还是能看出来他的心情很差。 发生了什么吗? 陈仰不明所以,也不想在这时候惹他,就把那句话吞了回去。 几个瞬息后,陈仰耳边响起一声:“枪声是砰。” “啊?” 陈仰随意看少年收缩拐杖的手,点头道:“昂,对,是的。” 朝简又道:“枪放在腰上的位置也不对。” 陈仰没留意:“是吗?不重要,不用管了,就是装逼。” 朝简鼻子里发出一个音:“嗯。” . “那个乖乖仔跟我们上个任务接触的几个队友都不同,他有那种……” 陈仰试着形容:“投入游戏的趣味。” “他应该会很积极的找线索,享受这个过程,我们先不用急着行动,看他做什么。” 四周掀起吸气声。 陈仰的思路被打断了,他还奇怪是怎么了,抬头瞧见斜对面几个女孩子变得呆钝,一下明白是少年取下了口罩。 乘客里面,女性占比过了一半,大多都是年轻人,对着这么一个骨子里散发出古老尊贵气质的美少年。 此情此景可想而知。 大脑都没怎么想,就跟看到光似的,条件反射的看了过来。 陈仰善意提醒身旁的某少年:“口罩还是戴着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朝简朝他伸手:“奶片。” 陈仰下午去超市买了很多,除了一板板的,还有一个一个小包装的,糖果那样,他兜里就有一把,直接全抓出来放到少年手里。 “少吃点,吃多了容易渴,虽然车站不缺水,但上厕所危险,那里是鬼故事取材地之一。” 朝简剥开一个奶片咬进嘴里,再将口罩戴回去。 陈仰正想摘了自己脸上那只,就被少年的冷眼阻止,他解释道:“我寻思自己长得不至于跟你一样引起轰动,这个没必要一直戴,还是摘了吧。” “我一个人戴?”朝简眉头打结,“你要我装逼?” 陈仰:“……” 他确定自己只要再多说一句,这位就要顶他十句,把他顶死。 . 口罩这个风波持续了一两分钟,以陈仰的退让落下帷幕。 朝简在看一个体型偏胖的白胡子老头。 现在这境地,那老头坐在角落里,不慌不忙翻着报纸。 陈仰也在看那老头,很有文化底蕴,同时也看淡生死,看破红尘的样子。 就在这时,有个三四十岁,夹着公文包的眼镜男经过老头那,驼着背,走路声很轻,像是平时在公司经常被欺负,很懦弱,呼吸都小心翼翼,他没注意到一个乘客倒在过道上的编织袋,脚被那拎绳绊倒了,摔了一跤。 老头收起报纸把那人扶起来,拍拍他膝盖上的灰,面容慈祥的透过他看什么人,似是自己儿子。 那股子脱离世俗的感觉就没了。 “现在才刚刚开始。” 老头对眼镜男说:“孩子,想要离开这里,方法有两种。” 大家都蜂拥的靠近老头,七嘴八舌的询问。 “要么完成任务,要么……” 老头只跟眼镜男说话,他拖长了音调,苍老的笑容忽然变冷:“死!” 对于众人集中过来的目光,老头抖抖报纸叠起来,松垮的脸上十分寡淡。 “那个小青年说的是真的,你们如果理解不了,可以这样想,我们这个火车站,是从原来那个火车站分裂出来的平行空间。” “也就是说,那些人,包括城市,其实没有消失,还在这里。” “只是我们这个空间看不见而已。” . 面对这样的真相,大家的反应不一,有愤怒,有怀疑,还有崩溃。 只有少数几个表现的是情况不算坏。 因为他们知道家人并没有出事,都还好好的活着,而且一定在想方设法的找自己,说不定还报了警。 现在,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完成任务,回去跟家人团聚。 老头让眼镜男检查自己身上每个口袋。 很快惊呼声就此起彼伏。 这些人发现了一张从来没见过的,被称为“身份证”的白卡。 还有,他们的车票信息也都变了。 老头看眼镜男抖得如同筛糠,他有心想安慰,却又大概觉得这种时候还是要靠自己,太无能是不行的,否则只会死得更快,最后就只说了句。 “记住自己的车票信息,准点上车,这是任务,上去了就能回去,没有上车或者错过班次的人,会被抹杀。” 周围人听见了老头的话,候车室里的窒息感登时退散大半。 准点上车就是完成任务? 这么简单啊。 一伙打扮很潮的男女不屑的吐槽,说什么还以为是大逃杀,敢情就这样,这也太不刺激了,无聊,没意思。 .大家本来是不同候车室过来的,现在又散了。 哭闹声也都没了,各自找地儿打发时间。 陈仰目前知道长发男,乖乖仔,白胡子老头都是老人,经验看起来比张延跟林月要多。 剩下的那十四人还没确认。 “哥们!” 陈仰背后的座椅一个震动,他转头差点跟一张脸贴上。 那脸他认识,给他带过心理阴影。 向东,监狱里的疯狗。 陈仰第一反应就是去摸口罩,戴好了,他垂下眼,藏起眼底涌动的情绪,刻意压低声线:“有事吗?” 向东龇出一口白牙:“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陈仰心里咯噔一下,他又是口罩又是帽子,这疯狗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 “噢……”向东懒洋洋的笑了声,突然去拉陈仰的衣领。 一根拐杖挥过来,砸在他手骨上面。 “操|你妈!” 向东捂住那只手吃痛得骂了声,同样的位置又挨了一下,森冷卷着嗜血澎湃而来,他怒气横生的脸顿时一扭,凶神恶煞的撂下一句狠话就撤了。 . 陈仰把衣领往上拉拉,遮好左耳后那道疤,不放心的又在背包里翻出创口贴,将疤痕贴上,还把棒球帽压紧。 监狱里剪的圆寸头也不能暴露出来。 “没想到他也进来了……”陈仰喃喃。 小腿被拐杖敲了下,陈仰回过神来:“刚才那个人叫向东,是A区犯人里比较混的一个,他在我前一个礼拜出狱的,我一时不确定他是任务世界的新人还是老人,回头再找机会查探。” 朝见把他的棒球帽朝后一扯,逼近些,低头看他的眼睛:“打过你?” 陈仰的脸色瞬间一变,口罩给挡住了,他飘开眼左顾右盼。 “没有。” 没打过,就是想搞他,他差一点也被搞了,侥幸在出狱时没把自己交代在里面。 . 火车站的超市都没营业员,监控也都是关着的,乘客们随便逛,兜装满了有包,包塞不下了,还有行李箱。 行李箱满了,就找超市塑料袋。 反正没人看着。 餐厅也是进进出出,吃吃喝喝。 虽然不是现实世界,是另一个空间,但是任务不危险。 他们就不害怕了,有功夫琢磨别的。 原本一开始没那心思的,看别人都那么干,自己好像不干就是丢了钱,亏大发了,于是也挤了进去。 陈仰还看见有乘客在偷收银台抽屉里的钱,他的脸抽了抽。 现在他要是跟新人们说有鬼,会被骂一顿神经病。 非得亲眼看了才信。 陈仰舔舔唇:“我想去打探车都有什么班次。” 朝简道:“不急。” 陈仰闻言,不跟他深讨问为什么:“那我们去哪?” 朝简去扶梯那里:“找个地方待着。” 片刻后,两人进了一楼西边的“一家”书屋。 一个看书,另一个睡觉。 . 陈仰一本书翻了十几页,有暧|昧的声音落入他耳中,他把视线从书上移开,往一个方向瞟了瞟。 是那对在超市因为商品太贵吵架的情侣,现在抱在一块亲得火热。 很粘糊。 处境不危险,就谈情说爱了。 两人脚边有个巨大的,能装一台电脑主机的黑皮箱,拉杆后还挂着好几个袋子,都是从商店拿的东西,塞得很满,快要掉出来。 陈仰左边伸过来一个脑袋,跟他的脑袋靠在一起,气息里带着淡淡的蜂蜜茶味:“比书好看?” 他不好意思的清咳道:“没注意。” 朝简刚睡醒,眉梢沾着些慵懒,多了点少年气,他拿到手边的拐杖,扬臂一挥。 拐杖在书架上敲打了一下。 “嘭” 声音很响。 那对嘴巴被胶水黏上的情侣顿时分开,擦擦嘴,手牵手的出了书屋。 男的还骂了声。 陈仰单手捂住半边脸,牙疼似的拧着俊秀的眉毛,轻轻吸气,半天都不说话。 亲嘴被打扰,很不爽,骂一两句可以,也多少能理解。 但骂死基佬就…… 陈仰偷瞥少年,对方毫无反应的闭眼靠着书架,想来是没听见。 这就好,不然会尴尬。 . 快九点的时候,火车站里传来了很大的骚动,空旷中显得清晰而突兀。 陈仰拉上朝简出去看。 原来是那伙穿着很潮很时尚,想在车站玩大逃杀的年轻男女,他们跑到了一楼大厅。 其中一个黑脸刺头按住安检机台,耍酷的手一撑台面,敏捷的翻出去,在同伴们响亮的起哄声里冲到火车站门口,转过身猖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没事!” 黑脸刺头大摇大摆的在门口走动,一手叉腰,一手竖中指:“老子就说什么事都没有吧!” “你们他妈都输了啊,手机信号一来,钱立马的转账给老子!一毛都别想少。” 同伴们哄笑着吹口哨。 “这不能出去吗?” “怎么样,我就说那什么想离开火车站,除了完成任务,就是死这种话是扯屁吧。” “那我们也出去好了,我那班次可是大后天的,大后天啊,我的妈,真在这里待到那时候,我能长毛,想想就要疯!” “这里是另一个空间,外面应该也是吧,我去看看有没有另一个我,跟我比混得怎么样,没准儿老婆孩子热炕头。” “操,好带感,等等我,我也……” 几个玩闹着的男女已经快要走到安检口了,全都像是被人绑住了腿脚,不约而同的徒然卡住。 “你们听见了吗?” “火车声,我好像听到了火车声。” “我听的也是那个声音。” “……”“哪里来的火车?” “轰隆隆……” 火车压过铁轨的轰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 趴在二楼玻璃护栏那里的乘客们也听见了那声音,轻松的气流凝固住了。 “真的有火车……” 扶梯那里的一个男乘客好心喊道:“年轻人!要上车才算完成任务啊!任务没完成前是不能离开的!” 楼下的几个男女如梦初醒,纷纷冲还在火车站门外的同伴大叫。 “回来啊!” “卧槽老三你,你还站在那干什么,别笑了!你他妈笑什么啊,赶紧进来!” “快点啊!” “老三!快点进来,快点――” 那黑脸刺头如同一根针立在原地,不说话,一动不动,脸上的肌肉维持着得意张狂的弧度。 静止了一样。 “况且……况且……况且……” 火车来了! 几个男女相互拉扯着,踉跄往后退,其他乘客也是茫然又惊慌的往外看,视野中只有暴雨和幽远的黑暗。 霎时间,一股强烈的劲风呼啸着扑向每个人,伴随着让人头皮炸裂的轰鸣声。 紧接着,门外那道年轻的身影像被什么碾压而过。 压扁,爆开…… 血肉碎烂。 一切都是无声的,那男生连惨叫都没有。 黑夜里除了呜呜的暴风雨,只有火车行驶而过的声音。 火车站里一片死寂。 大家的呼吸都停止了,一个个瞪大眼,愣愣的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狂风吹过,一张满鲜血的车票飘了进来,又被风吹着往车站里送了一程,在地上留下一串血迹。 出现在大厅的陈仰走近一看车票。 k32。 章节目录 乘客朋友请注意 陈仰看向大厅的提示屏, 上面不知何时出现了四辆车的信息。 k1856, 18号 21:55 第四候车室 准点 T57,18号 13:20 第一候车室 准点 3291, 17号 04:10 第五候车室 准点 K32,16号 09:35 第九候车室 准点 始发站跟终到站那一栏都省掉了, 只有车次,开车时间, 候车室跟状态。 四辆车的班次不同,火车出发日期也不同,没有规律。 “K32?” 有小部分大胆的乘客也下来了, 其中一人远远看着地上的血车票, 眼睛一瞪, 赶紧掏出自己的车票。 “他跟我是同一辆火车!” 二楼除了个别几个,其余都下来了, 抱着五分后怕三分事不关己两分好奇围过来一看,他手里的车票确实也是K32。 “你们还有人是乘这辆车的吗?” 那人看向人群, 在这种情况不明的环境下,抱团是人的本能。 “我是。”有人同样拿出自己车票。 “我也是。” 三人互相一比对,果然他们都是K32,不过他们的车厢和座位都不相同。 9车厢xx 硬座 11车厢xx 硬座 站票 . 乘客们惊魂未定, 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讨论了一会,都回到了二楼。 火车是无形的,看不见,只能听到从轨道上由远及近行驶的声音,那个乘客却死在火车下面, 也不躲。 火车来的时候,他还是笑着的, 一直在笑。 很诡异。 就跟鬼片直播一样。 大家都在想,他们不跑出去就好了。 只要乖乖待在车站里面,守着自己的候车室,不错过时间,到点上车就不会有事。 . 大厅里静悄悄的。 门外的血水碎肉被风雨裹着吹进来,飞溅在地,犹如案发现场再现。 “不作死就不会死,这句话真正意义上的体现了出来。” 陈仰伸头看:“头呢?去哪了?” 朝简:“……” “他不动,是鬼在按着他。” 陈仰立马不看了。 其实他没见着鬼影,但脖子后面还是凉凉的。 “鬼有什么好怕的。”朝简鄙夷又困惑,“人有千面万面,鬼才一面,你不怕人,怕它?” “你不懂,我只是普通人。” 陈仰说:“打个比方,一千个人里面有五百个是恐怖片爱好者,一百个平时喜欢拉上窗帘关灯看,却没有一个不怕真实的鬼。” 朝简不置可否。 陈仰撇嘴:“像张延跟林月,说起厉鬼,还是怕的,真的经历了接触了也怕,这是本能。” 朝简发出一声轻嗤。 “你例外。”陈仰拍了拍他搭着拐杖的手臂,“弟弟,我最怕的,你不怕,遇到你是我的幸运。” 朝简愣住了。 . 陈仰用手机把大屏上的信息拍下来。 “还回书屋?” 没有回应,陈仰扭头看少年,见他偏开头,似乎是在研究那张K32车票,就问道:“要捡走吗?” 朝简:“什么?” 陈仰:“……”刚才是在发呆? “我是说,这车票,”陈仰指指,“还有没有用?” 朝简摇头。 陈仰就不捡了,他想想还是对着车票拍了张照片:“现在只知道出车站就会死,其他线索都没出来,推算不出规则。” 刚说完,那张车票就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乖乖仔青年捡起来,他把票拿到鼻子前面,凑近去闻。 闻到什么似的,砸了咂嘴。 陈仰正要说话,就见那青年忽然转头看过来,屈指弹了下车票。 “帅哥,这票你们没捡,是我的了。” 完了就叼走了。 那么张被死人的血浸透的车票,使劲甩甩都能甩出血水,竟然敢放嘴里。 叼东西的毛病很严重。 陈仰把视线收回,蹙眉问少年:“你不是说车票没用了吗?他干嘛拿走,还一副抢过来的样子。” 朝简道:“只是装逼。” 陈仰:“……” 那家伙应该是既想装逼,还想误导他们,说白点,就是耍他们玩。 . “他叫文青。”后面响起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 陈仰回头,礼貌的拉掉口罩:“您好。” 朝简也把口罩拉下了一截,下颚微抬,露出深刻的眉骨,高挺的鼻梁。 “这次的老人有不少啊。”白胡子老头还拿着那份报纸,耷拉的眼皮撑开,露出老鹰一般犀利的眼,先是看的陈仰,之后是朝简,盯住他,又去看陈仰。 梭巡片刻,竟然后退一步。 似是后知后觉自己这一举动反常了,老头欲盖弥彰的再退一步,往后看了看,客气又官方道:“两位小朋友,希望我们都能活着离开。” 陈仰一头雾水的看着老头消失在视野里,对方盯半天盯的什么?而且好像……忌惮上了? 还有那个叫文青的乖乖仔青年,没事找事,玩心很大。 长发男更是从火车事件发生到结尾,始终都没出现,不知道在火车站哪个角落。 目前为止,陈仰发现的三个老人都有鲜明的特点,独来独往,没半点有意合作的迹象。 . 陈仰跟朝简没回书屋,漫无目的的在一楼走动。 那些放映广告的电视屏都是黑的,任务世界的青城站一点人气都没有,像末世后。 陈仰发现了踩烂的丑橘,一半糊一样黏在地上,一半是好的,周围还有个是完整的,没被踩。 看都看到了。 陈仰把丑橘起来,拎着绿色的长把儿,扯掉一大一小两片叶子,抠破橘皮,香味扑鼻,车站门口蔓延进来的血腥味都压下去了一点。 朝简突然抬起拐杖推开陈仰。 下一刻,就在陈仰站的位置上空,广告牌掉了下来。 要是陈仰没躲开,脑袋已经开瓢了。 陈仰咽了口唾沫,把剥掉三分之一的丑橘给少年,白着脸说:“你看到鬼了?” 朝简把身体重量靠在一根拐杖上面,拿住丑橘,沿着他剥开的方向往旁边撕:“没有。” “那广告牌怎么……” “你的好运没延续到这一轮。”朝简说。 陈仰四年前就知道自己运气背了,这会从少年口中听到“好运”二字,心情略复杂,上个任务能跟他搭档,确实算得上是那个词。 “类似的意外还会有?” 朝简微弯腰看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会死。” 陈仰没有慌,他很冷静:“人都有一死,这是自然法则,谁都逃不掉,不过我觉得我不会死在这个任务里。” “你会死在这里。” 朝简给前一句话做了补充,还是那个语调,机械般的冰冷木然,有些}人。 陈仰:“……” “今晚我给你做的是什么菜?” 朝简无视他一碰到鬼怪相关就掉智商的试探:“不想死就跟紧我。” 陈仰心说,我也只跟着你,其他人又信不过。 朝简拿掉口罩,掰一片橘肉丢进嘴里,挑剔的绷了下面部,手里剩下的丑橘就丢给了陈仰。 陈仰蓦地把脸转向左边拐角:“好像有人。” 朝简戴回口罩:“丑八怪,不用管。” 陈仰抽抽嘴,在这位看来,帅的美的都是丑八怪,全都是。 刚才被偷窥只有一两秒,陈仰还是觉出了熟悉感。 被流着哈喇子的狼狗瞄上的感觉。 是向东。 他对自己起疑心了。 . 陈仰瞥了眼拐角,无意识的走近了些,发现向东没在那了,只有第一个死了的乘客的同伴们。 三男一女,没了先前的嘻嘻哈哈。 “老三真的死了吗?” “说不定他是回到真正的青城站了,被撞死只是幻觉,吓我们的。” “对对对,肯定是这样,那火车是隐形的,怎么可能撞到人啊,血啊肉啊内脏啊都是假的,一定是幻觉!” 男生们又集体不出声了,烟雾熏红了他们的眼,烧焦了他们的意志。 那靠在墙边的女孩突然取下自己斜挎在身前的姜黄色小皮包,大力砸向他们。 “是你们害死了他!” 三个男生都骂起来:“关我们什么事啊,是他自己要出去的!” 女孩也骂:“你们不跟他打赌,他会那么做?” “我操,说的就跟你很无辜一样,他那不是想要在你面前显摆吗?” “别跟我们说你不知道他喜欢你!” 女孩被他们指责,白了脸大声怨叫:“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喜欢他!” “不喜欢你吊着?” “我什么时候吊着了?我都跟他说过我不喜欢他了好吧?不信你问他去啊!” “人都死了,问谁啊问,就说你是个|婊|子,老三还他妈对你……” “行了,都别吵了,现在重要的是完成任务离开,我们四个跟老三不是一个班次,也不是一起的,全分开了,都留心着点。” “老三是最早的一班,其次是我,17号凌晨的,我要去找个地方让自己睡着,睡一觉时间能过得快点,这鬼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 “操啊,你别提那个字行吗?别提,求你了大哥!” “……” 陈仰转身回少年那,无意间瞥到一个瘦弱的身影,畏畏缩缩的,是那个眼镜男。 一不留神就没了。 陈仰没察觉错的话,眼镜男视线凝聚的方向不是他,是斜对面的门脸,一家零食店。 从他这看,只有摆得高高的方便面。 陈仰专心回忆眼镜男那一瞬的细微反应,不是饿了想吃东西,是恐惧……? 他准备去一趟零食店,小腿就是一疼。 拐杖抽上来了,这回的力道比之前的重了很多。 . 陈仰没发火,懵了。 拄拐声停在他身旁,少年冷厉的嗓音从口罩里出来:“我跟你说了什么?” 陈仰脑子里极快的闪过答案:“我后面会注意的。” 跟紧,这是重点,他给忘了。 朝简一声不吭的盯着他。 陈仰严肃道:“我一定管住自己的脚。” 朝简拄拐走几步,停住:“陈仰。” 头一次听到少年唤自己名字,陈仰愣了愣:“昂。” “我的腿伤没好,走不快。” 少年背对着他,脑后一截栗色发尾干净整洁,吐息声冷漠,看不见是什么神色:“你不跟紧我,我想救你都来不及。” 陈仰抿了抿嘴,自觉是自己的问题,想信任这个盟友,就要说到做到,不添加任务外的麻烦,减少独自行动的几率跟惯性。 少年又说话,拐杖在地上敲了一下:“不是要去零食店?” “啊对。” 陈仰迈步走向少年:“你也发现那个男的了,他会不会是老人?” “是新人。” 朝简望着零食店,用拐杖拦住陈仰,让他走在自己身后:“应该是有特殊的体质。” 陈仰落后他一步:“什么体质?” “也许能看见鬼。” . 陈仰不想进零食店了。 但搭档已经走了进去,他答应要“跟紧”,只好硬着头皮追上对方。 店里跟车站一样,灯火通明,面积也不大,就三个货架,一个靠玻璃窗,一个靠墙,另一个在中间。 陈仰的脚踢到了绿色购物篮,那动静让他紧绷的神经末梢狂颤,他很小声的说:“鬼在哪?我没看到。” “没有特殊体质,通常人类是看不见鬼魂的,除非它们想被看见。” 朝简走一步,陈仰跟一步,手还抓着他的拐杖。 两人胳膊蹭胳膊,手肘撞手肘,衣物摩擦声从小店门口持续到最里面。 朝简停了下来。 陈仰背部僵硬的直视墙面,不敢转动脑袋:“你也有那种体质?” “没有。” 朝简用拐杖碰了碰什么,陈仰垂眼一看,是一个掉漆发旧的打火机。 红色的,上面有“中华”两个字。 陈仰上学那会,刚学会抽烟的时候买过这种打火机,他记得是一块钱三个。 现在市面上估计很难见了。 朝简又碰打火机,直接推到陈仰脚边:“拿起来,带走。” 陈仰并不想。 朝简道:“快点。” 陈仰一听这个词,大脑就响起一级工作警报,他人都没反应过来,打火机就被他抓住踹进了兜里。 . 小店的玻璃门被推开了,有很轻的脚步声进来了。 陈仰把兜外面的拉链拉上,从货架那里探头,发现来人是那个提醒他脚上踩了泡面的雀斑姑娘。 她也是这次的任务者之一。 雀斑姑娘眼力很好的样子,一下就看到了陈仰:“啊啊。” 陈仰挥手打个招呼。 雀斑姑娘羞涩的理理两个小辫,垂着头走过来,又是一通啊啊啊加上手语比划。 陈仰不懂。 雀斑姑娘沮丧的挠了挠头发,踮起脚指货架上面的巧克力。 陈仰说:“你要?” “嗯嗯嗯。”雀斑姑娘小鸡啄米的点头。 陈仰伸手把巧克力拿下来。 雀斑姑娘两手去接,看一眼价格,从包里拿出相应的钱放在了收银台上,她歪头对陈仰笑得纯朴。 陈仰没摘口罩露脸,他不确定这个姑娘是不是新人,是不是真的哑巴。 况且她进小店的时机有点巧。 陈仰不是天真傻缺,朝简说他在这个任务里的运气不行了,他要更小心。 . 后半夜火车站里很冷。 一,四,五,九这四个候车室都有乘客,冻得瑟瑟发抖,又不敢出去乱走,只好给自己加衣服,裹成了熊。 这个时间点出来活动的都是老人,夜深了,鬼魅魍魉爱出没,有利于找线索。 陈仰在一个视角不错的地方观望。 长发男,老头,文青,还有不在他预料中的向东,从各个藏身地露面。 十九人队,就六个老人,其他十三个全是新人,这比例没有陈仰以为的高,他觉得可能还有在新人里匿着的。 “画家!” 向东大步流星的朝长发男走去,强壮的臂膀揽住他。 长发男往手上戴手套,快餐店吃鸡腿的那种一次性的,他把每根手指都跟手套贴上,从风衣口袋里拿出喷雾喷在被向东碰到的地方,对他说了什么,蜡黄的脸很严肃。 向东发出一阵轻蔑的大笑。 陈仰很惊讶长发男是画画的,更也没想到他跟向东认识。 两人看样子是老队友。 陈仰不自觉的想去向东那打探,拐杖倏地打在他前面的地上,他的脚默默缩了回去。 “画家跟向东认识,老头跟文青认识,六人队,俩俩分了。” 陈仰说着,发现那四人分别从两个扶梯下去,目的地是一楼的书报摊。 . “一楼就两个摊位。” 陈仰白天睡够了,这会精神格外饱满:“我们在二楼搜吧,每个候车室里面都有,虽然没楼下的大,纸刊也有不少。” 朝简道:“他们搜完一楼的很快就会来二楼,让他们先搜。” 陈仰没意见:“那我们?” 朝简扫视九个候车室。 陈仰说:“二三六七八这五个候车室里都没人。” 朝简没言语。 陈仰试探道:“你想去第四候车室?” 他们的车次是在那里候车。 朝简的目光停在一处。 陈仰望去,是第九候车室,K32。 这个车次本来是四个乘客,死了一个,就剩三个。 都是中年男性。 陈仰跟朝简过去时,呼噜声在候车室里缭绕。 三个中年人挤在墙边的椅子上睡觉,还盖着不知道谁的大花被,红红绿绿的很鲜艳。 “……” 陈仰关上门,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的问少年:“候车室这么大,我们怎么搜?一把一把椅子来?” “砰” 朝简挥拐杖砸椅子。 那三个中年人立马醒了,哇哩哇啦的骂脏话。 “砰”“砰”“砰” 椅子被拐杖砸出让人心惊肉跳的巨大声响。 骂声停了。 . 中年这个年龄段,不论是哪个行业,都有一定的生活经历跟人生阅历,心性也相对来说能被定义为成熟。 老人跟新人的沟通工作,朝简是不会做的,要陈仰来。 陈仰作为一个新鲜出炉的老人,试图跟这三个新人聊身份证,任务的死亡跟生存。 三人全程听故事脸。 陈仰的心里失望透顶,这个任务在误导大家,通过死的那个乘客给出了明显的安全漏洞,只要不出去,不记错时间,准时上车就行。 这样不怀好意的,粗劣的误导,新人们没发觉出来,提醒了还不以为然。 陈仰有点焦虑,火车站太大了,只指望老人找线索是不行的,还是需要新人们,人多力量大。 可是现在的危机感远远不够,新人们凝不起来,劲使不到一处,没有用,反而会干扰到任务的进程。 候车室一时都没人说话。 三个中年人眼神交流,他们其实觉得这个跟他们讲任务的年轻人不错,就是那个拄拐的让他们害怕,有暴力倾向。 “小兄弟,你跟你朋友是什么时候的车?” 陈仰看向问话的光头中年:“18号。” “那你们还早。”光头中年说,“我们明天上午就走了,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自己干,我们只想在这等车。” 陈仰生出一种无力感:“没那么容易,它们不让我们上车。” “它们是谁?” “鬼。”陈仰艰难的说出那个字。 候车室里像是徒然刮过了阴风,三个中年人都气愤的叫起来。 “小兄弟你干嘛唬人啊?现实世界哪有鬼!” 陈仰意味深长道:“这个世界是现实世界?” 三人都被问住了。 别人说是什么空间,他们也不懂,只知道这里不是现实世界,那些消失的乘客才在真正的青城站,他们要回去的地方。 . 陈仰庆幸三个新人没再问,再问下去,就该他被问死了。 候车的漫长时间里很危险。 只要找出规则,想办法不去违背,就能活到发车的时候。 但是他们也不知道规则是什么。 要找,要推测。 陈仰想到自己在跟武玉说下个任务可能会有鬼的时候,她告诉他,必须遵守规则,也不要太相信。 就是说,遵守了也不是就能活着。 陈仰叹口气,要先推出规则,才能想后面的。 他望着少年阖在一起的眼帘陷入沉思,第一个任务是他获得任务有关,试吃的小面包块让他获得免疫。 不知道这个任务里,得到提示物的是谁。 哪个都有可能。 “打火机。” 耳边的声音让陈仰一个激灵,他对上少年睁开的眼,那里面一片清明。 陈仰把打火机拿出来,拇指没忍住的一按,擦一下窜出火苗。 打火机还能用。 “这打火机……” 一个中年工人“咦”了声,没话了。 陈仰露出不解的样子:“怎么了,大叔。” 中年工人唉声叹气:“我就是想起了一个工友。” “三年前咱们青城站不是发生过一起恶性报复事件吗,死了好几个无辜的乘客,我工友就在里面。” “当时是八月份,我也在车站,我跟他一块要去占城复工,本来我们都在检票了,他啊,哎,” 工人粗糙的脸上涌出一抹悲痛:“他发现自己打火机丢了,就不听我的劝,非要回头去找,候车室没找到还下了楼,死在大厅了,最后就没赶上车。” “他那打火机就是这种的。”工人指陈仰手上的打火机。 另外两个中年人是看过新闻的,具体记不得了,这个内情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过,都不能理解。 “打火机才几个钱啊,这种的就更便宜了,几毛一个。” “他闺女给买的。” “那真是……” 陈仰那年在牢里,对这一事件不知情,他不清楚打火机有没有引来鬼魂,只看见候车室门外多了张人脸。 又是眼镜男。 这回陈仰没让他跑掉。 . 眼镜男叫孙一行,他说自己看不见鬼魂,只是偶尔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零食店有,候车室也有,都是来自打火机。 陈仰观察眼前这个瘦小的,好似一张纸片就能压倒的男人:“那你能感受到它们的性别吗?” 孙一行呆呆的。 陈仰又重复了一遍,男鬼女鬼,他比较怕后面那个。 披头散发,红衣飘飘,白衣飞飞之类的都恐怖。 孙一行对着陈仰黑亮的眼眸,迟钝的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感受不出来。” 陈仰压下遗憾:“这没什么对不起的。” 他捞出保温杯喝两口水,前言不搭后语道:“你引我们去零食店,又来候车室找我们,是想让我们看到你的价值。” “你是想跟着我们?” 陈仰是意外的,新人也不是都没脑子,选择站队是正常走向。 只是没料到这人会选择他跟朝简,敢自己找过来。 这个举动可是一点都不简单,既要勇气,又要具备胆量跟智力。 男人的心思被当场戳穿了,瘦削的背一颤,又窘又难为情的红了脸,他耷拉着发量告急的脑袋,摆出了一个祈求的姿态,小心翼翼的:“可以吗?” 陈仰瞥自己闭目养神的搭档,见他没反应,就道:“可以。” “你感受到鬼,要第一时间跟我说。” 孙一行受宠若惊,讨好的对他笑:“谢谢,谢谢你们,我会的!” “他好像没有恶意。”孙一行怯怯的看一眼打火机。 陈仰把保温杯盖子盖上,没有恶意也是鬼啊。 好在那鬼没让他看见自己,他的心理建设维护起来,稍微轻松点。 . 朝简一醒,孙一行就从陈仰旁边的椅子上起来,抱紧他的公文包,挪到不远也不近的地方缩着去了。 陈仰歪向朝简:“你让我拿出打火机,不是为了引出孙一行,是给那个工人看的吧。” 朝简划开手机屏,干净的指尖翻动几下,将手机侧转到他面前。 屏幕上是朝简在去车站的路上保存的截图,两张,都是同一个人,底下还有采访。 截图里的就是那工人。 采访是他讲述了工友遇害的事情,跟他先前口述的内容几乎一样。 陈仰的视线飞快从隔着好几排,睡着了的工人身上掠过:“难道他撒了谎,工友其实是被他害的,现在变成鬼的工友要找他报仇?” 朝简鄙视的看他。 陈仰咳道:“鬼故事大多都是鬼复仇,极少数才会无缘无故害人。” “赵元说的对,”朝简抚抚腿上的褶皱,“提多了,会把它们招过来。” 提了好多次的陈仰:“……” . “我搜过,两个工人是一个镇上的,一起外出打工多年,情同手足。” 朝简用拐杖戳陈仰的运动鞋面:“活着的这个对死的那个有恩,多次帮助过他跟他家人。” 陈仰跟不说他孩子气的行为,随他戳:“那你是想……” 朝简没有丝毫开口的打算。 陈仰拿掉棒球帽使劲抓抓头,手捏着帽檐把帽子往怀里一翻,又翻回去,反复几次,他的眼睛一睁:“我知道了!你想看打火机鬼能不能保住这个工人,不让他死。” “如果他死了,说明车站里的鬼并不能对任务者出手,那死了的,就很有可能是被规则杀死。” 朝简不着四六地问道:“牛犁田见过吗?” 陈仰一脸迷惑:“见过。” “不用鞭子抽就不走。”朝简斜睨他,“像你。” 陈仰无言以对。 椅子下的温度像是低了十几度,陈仰的脚都冻住了,他越回想少年的所有思路跟谋划,脚越僵。 这位天生就适合任务世界。 . 打火机被陈仰偷偷放进了工人的行李里面。 让那个鬼跟着他。 陈仰希望工人不要死,鬼是可怕,但也有弱点,规则却是无敌。 第九候车室外面,孙一行困得靠在书摊边打瞌睡,瘦瘦一团,廉价西服皱巴巴的,黑色的旧公文包还紧紧抱在怀里。 朝简坐在摊贩的凳子上,漫不经心的阅读一份报刊。 陈仰没少年那定力,一本能捧半天,他碰到什么就翻什么,把摊子翻得乱七八糟。 除了手酸,一无所获。 “我妹在就好了,她的梦想是当一名侦探。” 陈仰不由自主的说出这话,一愣,转而去看少年:“你多大了?” 少年眉头没抬,注意力都在报刊上面,陈仰料想他不会回答了,便垂下眼整理书摊,刚理好两本就听到一声:“十九。” 陈仰停下手里的动作,他说:“我妹还活着就跟你一样大。” “你比我小六岁啊。”陈仰喃喃。 朝简把报刊往书摊上一扔,眉目暗沉:“不行?” 陈仰轻笑:“行啊,怎么不行,年轻真好。” 后半句若有似无的含糊在唇间,二十五的年纪也不老,他是心态老龄化了,心脏都跟生锈的机器似的,进了任务世界才体会到剧烈感跟爆炸感。 陈仰想起来什么,身体前倾:“你还在读书吧。” 朝简低眸继续看报刊:“休学。” 陈仰的眼里多出几分好奇:“那你在国外读的什么专业?” 朝简却没回应。 . 陈仰想到自己的专业也没再说话了。 随着手不断触碰书刊,墨迹的味道沾了一手,陈仰不经意的挠脸,脸上也沾了,全往鼻息里涌,一下子有点呼吸不顺。 “一楼那四个人不知道有没有查到什么,怎么都没动静……” 陈仰思量间,一侧的扶梯慢慢上行,文青上来了。 “嗨,帅哥,晚上好。” 文青迈着老猫的步伐凑近,身上有跟陈仰一样的书墨味,一样的劣质:“有什么收获吗?” 他没看朝简,直奔陈仰来的,自来熟的追问:“你是第几次参加了?” 陈仰对他的印象是装逼加恶劣,不是很想聊。 “冯老是个占卜师,” 文青竖起手指顶住一本书,指尖灵活的转动,书也跟着同频率旋转:“这次的任务不是直接进来,先有的车票,他在出发前为我们此行占了一卦……” 文青故意拉长声音吊胃口,两个听众却都没上钩。 “切,没劲。” 文青丢掉书,转身要走,却在那一霎伸手去拉陈仰套在耳后的口罩绳带,恶作剧的想扯住再放开。 然后向东差点被打断手的画面再次出现。 . 文青那张乖乖的脸顿时扭曲起来,操操操!我操! 该死的残腿高个子,竟然很了解人体结构,他手上的骨头没断,却蔓延着不停加剧的疼痛。 文青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发出一声娘们兮兮的惨叫:“啊!” 候车室里也同步传出叫声。 书摊前的气氛一变,文青先跑了进去。 陈仰秉着“跟紧”原则,等朝简拄上双拐才动身,还不忘叫上地上的孙一行。 那一声是工人喊的,他说光头回去了。 文青蹲在椅子上,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抛硬币:“哇哦,回去了。” 看戏的架势。 全然没了书摊前的凄惨。 孙一行抱着公文包驼背垂头,像是习惯性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成为一粒尘埃。 根本指望不上。 陈仰深呼吸,平静的问工人:“你亲眼看见的?” “没有。”工人说,“我睡不着,就玩手机上的小游戏,我确定候车室的门是关着的,没人进来过,他不见了,那肯定是回去了啊。” 另一个三七分中年人拉着脸拍椅背:“他一定是发现了回去的方法,偷偷跑了没有告诉我们,亏我还给他烟抽,真他娘的不讲义气!” . 陈仰不怕这几个不熟的活人,就怕打火机鬼突然在他眼前现身,他绷着脊背用眼神搜了三个中年人的行李。 都是普通东西,没发现异常。 不对! 陈仰瞪着手指的方向:“那两个塑料桶是谁的?” “光头的。” 工人说完就跟三七分对视:“他的桶怎么还在这?” “其他消失的乘客,行李也不在了啊。” 陈仰的喉头发干:“人可能在桶里。” 工人跟三七分都傻了:“什么人在桶里?哪个人?小兄弟你开玩笑的吧?” “揭开桶上面的盖子看看就知道了。” 陈仰说着靠近他的搭档,捉住冰凉的拐杖。 两个中年人不相信,也没去揭盖子,只是跌坐到椅子上神神叨叨。 “怎么可能,光头个子不高,可好歹是个成年人,怎么可能装得进这种桶里。” “还两个,人怎么装进两个桶……” “切碎了就可以。”一直没出声的朝简说。 章节目录 乘客朋友请注意 现在的问题是, 两个大塑料桶的盖子谁来揭。 陈仰看一圈,吸口气,往桶那里走了几步, 不知怎么想的,他扭头去看少年。 朝简拄拐走在他身旁, 却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还催他快点。 陈仰的额角抽了抽, 简单给自己做了下思想工作,尸体而已,不是鬼。 十几秒后他就走到角落里的坐椅旁, 一手一个去揭塑料桶盖。 没揭开。 像里面有什么吸住了。 陈仰只好一个个来, 他费半天劲才掰开一个盖子, 那条缝刚出现,就涌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缝变大, 盖子整个揭开,映入陈仰眼帘的就是一桶碎尸块。 一块挨着一块, 挤压得很紧实。 腌肉一般。 陈仰是不怕,但恶心,他忍着反胃去掰开另一个桶。 两个桶全揭开了。 候车室里被令人左右的血肉味道笼罩,孙一行软倒在了椅子上, 两条腿抖个不停。 另外两个中年人都哇啦哇啦的吐了起来。 一时间又添加了呕吐物的酸味。 空气更难闻了。 . 文青不知何时蹲到了陈仰一旁的椅子上,他兴奋的伸脖子看桶里的碎尸:“哇,骨头竟然都敲碎了,大手笔啊大手笔。” 陈仰:“……” 文青摸摸下巴,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我猜是个女鬼干的, 心细。” 陈仰的脸一白,闭嘴行吗? “哎呀, 才死了两个。” 文青从椅子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太慢了,要快点啊,这么多人呢。” 陈仰有点发毛,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盯着两个桶的碎尸看,还抓着桶的边沿,把桶摇了摇,震几下。 被那味道冲到的文青翻了个白眼。 难怪冯老…… 文青眼里闪了闪,嬉笑道:“帅哥,你在找什么?” “头。” 陈仰不跟他说,对的是另一边:“桶里好像没有。” 朝简语调稀松平常:“倒出来看。” 陈仰:“……” 文青:“……” .倒出来是肯定不行的,摊在地上能吓死那两个中年人。 陈仰让孙一行去厕所拿了拖把过来,检查完桶里的碎尸,真的没有头。 第二个了,头都不知去向。 陈仰把两桶碎尸拎出了候车室,放到过道上,打算制造动静引出其他候车室的新人。 该刺激刺激他们了。 文青对陈仰的这个举动嗤之以鼻,他说智障们就是要死,死多了,规则才能快点被发现。 陈仰的观点跟他不同,对于其他队员们,可以不绝对信任,不把背后交出去,但还是需要。 像第一个任务,张延他们就都有查到线索。 “帅哥,我们道不同啊。” 文青眯了眯眼,耸肩邪笑:“那就看谁在这一轮活到最后吧。” 他手一抛,硬币在上空奇异的翻转,迟迟不落。 陈仰没注意那枚出场率很高的硬币,注意的是文青抛硬币袖口往下滑,露出来的一截手腕,他这手和他的性格一样,都不符合那张乖乖仔脸。 宽大粗粝,手腕上都是细小伤疤,新的旧的,数不清。 利器划的。 . 陈仰等文青走了,就跟朝简提起他的那些伤。 朝简垂眸:“自残。” 陈仰一愣。 “伤口分布的间距有规律,长短,粗细,深浅都有讲究。”朝简平淡的语调,说着可怕的话,“不是抑郁,是创作。” 陈仰看少年的眼神有点奇怪:“你怎么确定的?” 刚才也没见他有多关注文青。 陈仰想到少年吃的抑制类的药,再联想他失控时的片段,咽了咽唾沫,迟疑道:“你不会也……” 朝简冷冷看他。 陈仰迫于压力,正要把这事翻篇,就见少年撩起左手的棒球服袖子。 “有吗?” 陈仰眼前是一截冷白的小臂,有肌肉,线条利落,他一边觉得这位真的话不多,说干就干,一边认真摇头。 有他羡慕的男人味很重的体毛,没伤疤。 朝简放下袖子,拢拢眉峰,又道:“一个朋友有同样的嗜好,没有乐趣就打磨自己。” 陈仰点点头接下了他不是很情愿的解释。 朝简挥拐杖敲几下,在稀稀拉拉的脚步声里拄拐进第九候车室。 陈仰跟上他,反手关门。 . 过道上惊叫连连。 第九候车室里是一片灾难后的惨淡。 陈仰没管驼鸟孙一行,他找另外两个新人问话。 三七分要不行了,裹着花被窝在椅子上奄奄一息。 工人的状态好一点,能答话。 “大叔,你记不记得光头出事前做了什么,或者说过什么话?” 陈仰温和道:“你仔细想想。” 工人通红的眼肿的像两个鱼泡,他搓搓腿,操着闷干的嗓子:“没啥啊……” 陈仰不催促,只给他一瓶矿泉水,耐心的等着。 第一个死的新人是自己跑出去的,呈现的规则之一是不能离开车站,第二个死的从头到尾就在候车室。 肯定是触犯了什么。 . 工人浑浑沌沌的喝了小半瓶矿泉水,垂下头抹把嘴。 “知道你们几个在外面,灯也很亮,我们就都很放松。” 工人大口大口呼吸,忍不住哽咽道: “光头说他腰肌劳损,老毛病,坐久了腰不行,就去后面躺着了,我跟老李在前面点。” “一点动静都没听到,真的,什么声音都没,怎么就……好好一个大活人,离我们也不远,两排还是三排,就在一个候车室……” 工人说到这被一声怪叫打断。 “鬼干的!” 三七分,也就是老李,他把头死死蒙到被子里,浑身瑟瑟发抖:“鬼……有鬼……真的有鬼……鬼来了鬼来了……” 有稀拉水声顺着老李躺的椅子流到地上,伴随一股热骚味。 老李吓失禁了。 . 随着老李翻来覆去念那句话,候车室里变得阴冷起来。 陈仰把外套紧了紧。 工人突然叫道:“光头还说候车室的椅子好冰!” “他说了好几次,就说椅子怎么这么冰啊,好冰啊。” “一直抱着自己搓胳膊。” 正在做同一个动作的陈仰一抖,人整个弹起来,他本想往朝简那站,结果腿发软,脚下打晃,直接坐到了对方腿上,又如同被人跺到尾巴似的,火速蹦到一边。 朝简全程半阖眼眸,面不改色,仿佛老僧入定。 陈仰擦一把冷汗,若无其事的问孙一行能不能感受到什么? 孙一行埋在公文包后的脑袋摇了摇。 陈仰看男人背后的西装湿了一大块,瘦弱的背脊轻微颤动,他问道:“你还好吧?” 孙一行点头又摇头,小声抽泣道:“我其实感受到它们会怕,可是比起它们,我更怕死尸,太吓人了。” 跟他相反的陈仰:“……” . 第二个死者把后半夜变得尤其漫长。 那些新人终于开始慌了,他们原本以为什么也不管,只要老实待着就行,哪想到不出火车站也会死。 那就是有东西不让他们准点上车。 四个班次,这么多人,还会有人死的,下一个不知道是谁,有可能是自己。 轻松,贪婪会像瘟疫一样传染,哭声跟恐惧也是。 以及怨恨。 本来庆幸亲朋好友不见了是在真正的火车站,还活着的,现在会想,为什么来这里的不是对方,为什么自己要碰上这种事。 负面情绪藤曼一样交|缠着,在不安的浇灌下疯狂生长。 凌晨两点多,新人们都没在自己那辆车的候车室,也不敢四处乱走,就全部集中在过道上面。 二楼的过道只撑着一个书摊,就在死了两个乘客的K32第九候车室外面,已经被翻过了,他们还是选择了那里。 有人找过了说明没危险。 这样他们既能消磨时间,又能在一起,人多点,人气就重点。 他们其实不知道找什么,只知道是不寻常的东西。 那两桶碎尸也还在过道中间,没人敢上前提走,大胆的也只敢砸一些书进去,把桶口盖住。 . 陈仰在第九候车室靠近门口的那排椅子上坐着,手上是自己当时进站后买的杂志。 旅游类的,全是青城的景点。 这座古韵犹存的城市,在镜头下很美。 陈仰翻一页,有点愣神:“竟然还有三连桥……” 手肘碰一下身旁的少年,激动道:“你看,我们住的地儿!” 朝简靠着椅背的头歪向陈仰,撩起眼皮,有些猩红的眼看着他。 少年的低气压汹涌而来,陈仰的兴致被打消了,他犹豫着举起杂志:“三连桥,在这上面。” 朝简没瞥一眼,只是盯着精神抖擞的他,眉头皱了皱,鼻音很重:“我在睡觉。” “啊抱歉。” 陈仰想找人聊天,他虚虚的合着杂志:“你接着睡吧,我去孙一行那边。” 拐杖横在他脚前。 “待着。”朝简喉间溢出这两个字,气息又变得悠长。 陈仰不惊讶少年有常人做不到的入睡速度,见多了,只觉得他似乎浅眠,很难进入深度睡眠。 这样睡再多也不行。 不像他,睡眠时长短,质量却很好,完全够用。 . 陈仰翘着腿看三连桥的介绍,浑身的寒毛猛然竖了起来。 这上面有个景点,他记忆里的三连桥并没有。 陈仰顾不上朝简生气,还是叫醒他确认:“我们那没有这个地方吧?” 朝简没出声。 陈仰自动当成默认:“任务世界不是只有一个做任务的青城站,是真的有青城这个城市,也有三连桥,杂志上的就是?” 他不自觉的抚上杂志里的那个景点照片:“我们做第二个任务了,也没去过任务地以外的地方,不知道外面什么样。” “这里的世界,也有身份证。” “你说……任务世界会不会是现实世界的修改版?” 少年又睡着了。 这次睡得不太好,不知是进入了什么梦境,周身气息极冷,眉间有一片深谙的阴影,抿得泛白的唇轻轻动着,在梦呓。 陈仰下意识把耳朵凑上去。 很模糊的音节,听不清。 少年像是机械木然的发出来的,又似是克制着在像谁呼喊。 陈仰怔了怔,他再听,梦呓就没了。 . 少年很需要睡眠,陈仰不得不暂时收起满腹疑惑,拿手机把景点照跟周围的文字介绍都拍下来,他察觉到一道软弱的视线,迎过去招招手。 孙一行起身来陈仰这边,挪一步就看一眼沉睡的朝简,很畏忌的样子。 古代裹小脚的小娘子走得都比他快。 陈仰在监狱里见过不少跟孙一行类似的人,有的是本性如此,半辈子老实懦弱,之所以会进去,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来了次绝望反击。 有的是性格狂放无所顾忌,却没有强大的实力,在里面挑衅这个挑衅那个,被教训怕了,变得胆怯。 这类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心想守着自己的三分地。 陈仰不知道孙一行的三分地是什么,他扫了眼对方始终不放下的公文包,里头装的不像是电脑,估计是文件类。 “你是青城哪的?”陈仰把杂志放回背包里,在孙一行坐过来时问。 孙一行抽抽鼻子,打了个哈欠:“运河南边,那块你可能不……” “我去过,”陈仰打断他,笑着说,“那边有青城最大的游戏厅,我以前放学会去玩。” 也许是陈仰是和朋友闲聊的态度,又或是聊到了熟悉的东西,孙一行的腰背挺起来了点。 “现在游戏厅还在,生意不好了。” “也正常,网络时代,游戏都在网上玩了。” 陈仰明显感觉孙一行放松了,他往下问道:“你这次本来要去哪里?” 孙一行抠着公文包:“出差。” 他垮下清瘦的脸,苦笑着说:“我这么长时间不回去,文件送不到客户手上,工作肯定没了。” “好不容易做够一年的工作,又要重新找呢。” 男人说着说着就哭起来:“我都快四十岁了,还住在二十来平的出租屋里,没什么积蓄,工资都拿来还债了,我这种人是讨不到老婆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真是没用啊……” 陈仰看他抠公文包的手指,干燥起皮,指甲是营养不良的那种颜色。 “这个空间的时间点跟真实世界不同,你回去的时候,人还在火车站,车也没开。” 孙一行哭红的眼瞪大,沾着泪水的嘴唇微微发抖:“真的吗?” “嗯。” 陈仰给他纸巾让他擦鼻涕眼泪。 这次的任务,新人是在火车站的乘客里面挑的。 随机还是特定未知。 老人应该都是发车票,从自己住处赶来的。 . 后面传来一声闷响。 工人的麻灰旅行包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那旅行包绷得拉链有一小半没拉上,这会他捡起来想使劲拉一拉,结果拉链直接扯断,一盒奥利奥露出大半。 只是奥利奥也没什么。 但是,工人越想把奥利奥塞进去,劲就越使不对,旅行包被他拽得变形,拉链口往地上斜,里面的东西劈里啪啦掉下来了很多。 蛋黄派,三加二夹心饼干,旺仔牛奶,芝麻糊,火腿肠,花生糖,薯片,凤爪,面包…… 全是吃的。 这是搜刮过一个超市? 陈仰把滚到他这个方向的巧克力金蛋捡起来,拇指跟食指夹着,随意一丢,那金蛋就准确掉进了工人的旅行包里。 孙一行不合时宜的惊叹:“好准,会打球的吧。” 陈仰的嘴轻微一抽。 工人蹲地上把吃的都装回包里,勒勒包带,在陈仰看向他时,憨厚的笑道:“这不,我看大家都拿,就也拿了点。” 陈仰没说什么。 工人觉得陈仰是在看不起自己,就没了笑意,沉默着把包带扎紧不让东西掉出来,脚踢一下老李的蛇皮袋。 “他拿的比我多多了,还有好几罐很贵的茶叶,我进去的时候都没捞着。” 陈仰欲要说话,外面的争吵声就钻进了候车室。 是一男一女,声音陈仰都耳熟,他凝神听了一小会。 这次好像是男的多看了过道上的一个异性两眼,还是那眼神暴露了什么,总之女的不忍气吞声,闹了。 那对情侣真能折腾。 . 陈仰感慨着,一根拐杖就从他眼前掠过,直冲候车室的门。 重砸上去,嘭。 外面安静片刻,又吵起来。 女孩子是很感性的,情绪放出去了,一时半会收不回来,以至于不分场合的在那声嘶力竭。 男朋友显然镇不住场子。 朝简手里的另一根拐杖也要砸。 陈仰赶紧拦住他:“人多,想法多,就混乱,我们不管他们,去最里面的候车室吧,能清净点。” 朝简还没给反应,工人就慌里慌张的喊了。 “小兄弟,别走啊,你们走了,我跟老李怎么办?” 陈仰把门边的拐杖捡回来:“K32是早上九点三十五的车,还有差不多七个小时,你们可以暂时跟大家待在一起,他们就在这个候车室的门外。” 见工人不依,老李也从花被里爬起来,陈仰就又道:“早上我们会过来。” 工人跟老李这才罢手。 . 陈仰他们出去的时候,过道上的嘈杂停了下来。 一张张脸憔悴得很,身上的冷汗干了黏着毛孔,咸菜似的。 不是野猫子的,这个时间点困得不行,仗着人多也只能眯一会,不敢睡,怕被同伴们丢弃,或是自己睡着睡着就死了。 陈仰往最里面的候车室走,余光扫过神态各异的新人们,没有雀斑姑娘。 不在这里能在哪?在自己那辆车的候车室? 陈仰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当事人,她在第一候车室的书摊前蹲着,正在聚精会神的看书。 有感应似的,雀斑姑娘回头了,又给了陈仰一个大大的笑脸。 陈仰脚背一疼,他用眼神询问拐杖的主人:好好的敲我干什么? 朝简冷冷的:“走路。” “……” 陈仰勾着口罩边调了调,怎么觉得那姑娘身上有种让他似曾相识的东西,类似的是孙一行的站队。 又不太同,她每次都在对他表现出了善意,像是兢兢业业的在拉好感。 是他的错觉吗? 陈仰脖子往第一候车室扭,想再看一眼那姑娘。 拐杖就敲上来了。 陈仰灵敏的一把抓住:“我在走,在走了。” 后面的孙一行“诶”了声,讷讷的说:“你们的感情真好。” 陈仰:“……” “哒” 拐杖戳地,朝简不耐道:“还不走?” “走了走了。”陈仰放弃再去看那姑娘的想法,也把孙一行看走眼的话丢到了脑后。 . 孙一行小尾巴的跟着陈仰朝简去了最里面的第七候车室,自觉缩在一边,不招唤就不靠近。 朝简接着睡。 陈仰在想事情,他来这一路留意了所有候车室,没见那几个老人的身影,他们还在一楼。 碎尸的事也没把他们引上来,预料中的发展。 陈仰坐了会,在朝简四周走动,头去哪了? 他掀开垃圾桶盖,凑进去看看,盖子甩上去继续走。 如果他是鬼,杀了人会怎么处理头? 陈仰没想出来,自己打了个冷战,我也是有病,搞这种假设。 “4182。” 门缝里突然有轻悠悠的声音传来,陈仰听到自己在监狱里的编号,下意识转头。 向东那张脸跟鬼似的挤进来一部分,直勾勾的盯着陈仰,抓到你了。 陈仰吓得骂脏话:“操。” . 向东是典型的被人打死都不长记性,手还疼着,就敢顶着朝简再一次被吵醒的阴寒之气,对着陈仰龇牙咧嘴。 “我就知道是你。” 向东呵呵:“口罩能遮什么,你一把好腰就把自己暴露了。” 陈仰厌恶的警告:“这里是任务世界,你别发疯。” “看你说的,没事我发什么疯,我可是在好好做人,重新做人。” 向东抓了把寸头:“告儿你,我这是第四次做任务,知道的可就多了去了,你跟着我,我带你回现实世界。” 陈仰震惊这条疯狗能活着走出三个任务世界,在他印象里,这家伙的武力值可以,心性却是黄青加强版,一点就爆,根本藏不住心思。 看来还是不了解。 向东发现了什么,指着陈仰左耳,笑趴下了:“我靠,疤上面还贴创口贴了,哈哈哈,陈仰你怎么这么逗?” 陈仰临时改变赶走向东的主意,凑到莫名散发着“没吃药”气息的少年耳边,打着商量的说了句“我问他点事”。 . “我左耳后面的疤是你弄的?”陈仰瞥瞥早就躲到角落里的孙一行,用只有向东能听见的音量说。 向东眼前还是他跟残腿状似亲密的一幕,阴阳怪气的冷哼了声,拔根烟丢给他。 陈仰丢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向东更阴阳怪气了:“在心上人面前装他妈的三好学生。” 陈仰飞速看一眼少年,脚踢了下向东:“我说过多少次了,我跟你不一样,不是那一类。” 向东一副“装,你他妈接着装”的表情。 陈仰又踢他:“别转移话题。” “谁转移话题,你问我是不是我弄的,你还真好意思啊陈仰,这都想往我身上赖。” 向东喷着粗气,像被踹到屁|股的壮牛,目眦欲裂:“你是瓷王吧!全天下的碰瓷团队都是从你这出师的!” 陈仰:“……” “我忘了疤是怎么来的了。”这回他换了个套路。 向东确定真假的审视片刻,点烟咬上:“你年纪比我还小两岁,老年痴呆了,呵,早就跟你说别苦大仇深的活着,要及时行乐,多做做,什么烦恼都没……” 陈仰瞪过去:“别扯偏。” 向东也瞪他:“鬼知道你这是哪来的,你进监狱的时候就有了,我还问你来着。” 陈仰按耐住加速的心跳:“然后呢?” “什么然后,当时老子也就碰了你那儿一下,你发神经的对老子动手。” 向东提起来脸就疼,断掉的肋骨更是发痒,他没好气:“想想也是日了狗,老子是受害者,凭什么跟你一起关禁|闭。” 陈仰没笑,他的心情非常差,因为向东说的事情他不记得了。 通通都不记得。 . 陈仰撑腿扶额,仍旧是很小的音量:“你认识李跃吗?” 向东吐口烟:“你问他干什么?” 陈仰说:“你知道他?” 向东扬扬冒着胡渣的下巴:“你过来点,想打听什么我都告诉你。” 陈仰坐着不动:“那你先跟我说,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向东脸上的表情全部消失,下一秒又“噗嗤”笑出声,边笑边用亲昵的口吻叹道:“陈仰,你比在监狱里更狡猾了。” 陈仰直起腰:“第九候车室死了个新人,知道吧?” 这话头开的生硬,相当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向东对陈仰露出狼外婆的笑:“怎么,想打听线索?你来我这,跟我和画家一组,我们三合作,怎么样?” 陈仰示意他看拐杖。 向东被打的手一阵抽痛,他叼烟流里流气的对少年说:“残腿的,你护不了的人,交给老子呗,识相点。”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没落地,就被拐杖打瓢了嘴。 . 一道血印横跨了向东那张被誉为监狱之花的脸。 他丢掉大半截烟,从半蹲着变成站着,一米八多的高大健壮体格,黑T下的块状肌肉鼓起,杀气腾腾。 朝简神色如常,陈仰则是随时准备出手的姿态。 剑拔弩张之际,冯老跟文青来了。 “这么热闹?”文青开心的跑进来,“打架呢?什么时候开打,快快快,冯老,我们有好戏看了。” 陈仰知道这修罗一般的插曲能收尾了。 没谁愿意被人当杂戏团的猴。 “呸――” 向东擦掉嘴角的血,往地上吐了口带血的沫子,再一次带着一肚子怒气走了。 走到门口时,他狞笑了声:“走着瞧!” 下次要把那残腿的打死! . 陈仰坐回去,脚碰碰少年的拐杖:“他在监狱几进几出,身手没章法,全是生死搏斗出来的路数,你腿还伤着,别招他了。” “哗啦”声响传入耳膜,陈仰看见少年拿出药瓶,惊讶道:“你不是早晚两次吗?这还没到吃药时间吧?” 朝简抠紧药瓶,指骨发抖着低吼:“滚开。” 陈仰微懵,他的舌尖刮了下嘴角,点点头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朝简额角猛抽几下,他快速倒出两粒药丢进口中,牙咬碎,咽下苦味闭了眼:“我没说过话。” 陈仰:“……” . 还有俩队员在,陈仰就没扒着这个事不放。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出现。 陈仰跟他们聊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极其意外的现象。 冯老一开口,文青就不打岔,也不装逼。 文青言行举止上的细微变化透露出一个信息,他对冯老是认可的。 这说明冯老不可小觑。 另外,陈仰还发觉,冯老很微妙的有意跟他交好。 尽管这个老头之前在一楼还忌惮他们,现在又是这幅态度,意义不明,陈仰依然没拒绝。 “一楼两个书摊我们都搜了,没有线索。” 冯老说:“二楼的是明天的工作,任务才开始,一步步来。” “K32是上午的车,那一班还剩两个乘客,天亮后我们去找他们,不管他们是死亡,还是顺利上车,规则都会有所补充,对我们都是好处。” 没人说话,都同意这个说法。 “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我们轮流值班吧。” 冯老把一直拿在手里的报纸摊开铺到脸上,遮住明亮的灯光:“考虑到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你们年轻人想必也没意见,我就先睡了,你们谁第一个看着来。” 几个年轻人:“……” . 文青自告奋勇的说自己第一个。 陈仰排第几都无所谓,他放缓呼吸,努力酝酿睡意。 脑中突然冒出光头中年人躺在一排椅子上,搓着胳膊看他,不停的说“好冰啊!椅子好冰啊!” 陈仰的睫毛抖了抖,睡不着的,算了。 腿上一沉,陈仰没睁眼的摸摸,触感冰凉坚硬,是拐杖,他没让少年拿开,也没问怎么搁他腿上了,而是张开手指攥住了,往上移移。 慢慢的,陈仰睡了过去。 “啧。” 看了个彻底的文青咂了下嘴吧:“这操作,牛逼。” 朝简面无表情的刷着手机。 文青觉得最没劲的人诞生了,就是这位拄拐的,冯老说口罩后的脸比姓靳的还帅,绝对夸张了。 姓靳的靠美色能自己玩一轮,这位比得上? 文青咂摸半天,一个眼神都没得到,他也不再费口舌,转战下一个目标。 这候车室还有个新人呢。 孙一行见到文青,眼圈顿时红成受惊的兔子。 文青作势要拽他的公文包。 孙一行踉跄着往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紧紧抱着公文包,拼命把自己缩椅子底下。 “啊,”文青受不了的抓头,“搞得就跟我要QJ你一样。” 厚刘海抓乱,额头的胎记就暴露了出来。 一大块乌黑色。 文青嬉笑着蹲下来:“哎呀,被你看到了,怎么办好呢?” 孙一行死死闭着眼,哆哆嗦嗦的求饶:“我……我什么都没……都没看到……别打我……求求你别打我……求求你……” 没有声音。 孙一行小心翼翼的偷看,那块乌黑撞进他的瞳孔里,他呜咽着后仰头。 “你这种弱懦无能的人,为什么还要活着?” 文青自说自话:“因为不敢自杀啊。” “没劲,真没劲。”文青摇摇头站起来走了。 . 过道上的乘客们东倒西歪。 有个女生夹着腿欲哭无泪,她是单人乘客,谁也不认识。 进站后喝了很多水,真的憋不住了,一个人又不敢去上厕所。 “你们有谁想去厕所吗?” 女生喊了好几声都没人站出来,她咬咬牙,向一个男性走去,红着脸难堪的说:“这位先生,你可不可以陪我……” “我吧!” 那对情侣中的女人举手:“我也要去,咱俩一道。” 其他女乘客见状也动了心思,想憋到天亮再去的都爬了起来。 除了雀斑姑娘,女任务者都去了厕所,她们一进去就你攥着我,我攥着你,胆战心惊的一扇扇打开隔间。 隔间的门全开了。 没有东西。 是安全的,大家松口气,麻利的进去,都没敢关门。 厕所有蹲厕跟座便器,爱干净的女生平时能用蹲厕就用蹲厕,非得用座便器就垫个纸。 现在恨不得连裤子都不用脱。 “你们等我啊!”穿背带裤的女人一边急着解扣子,一边带着哭腔喊。 还有个直接就哭了:“我……我肚子疼……我想拉大的,你们也等等我,求求你们了!” “放心吧,我们都在,一起出去。” 已经好了的都在洗手池那里,没走,她们对面是一块块镜子,等着等着,不自觉的就照一照,理个头发,还聊起来。 厕所这么亮,灯一点也不闪,跟灵异片里的不一样,应该不会有什么,出口也近。 “你们都是哪个班次?” “我3291。” “我也是。” “还有我!我我我!” “……” “我是T57。” 说话是个长马尾女人,身材高挑,气质很出众,她的话瞬间引起其他人的同情。 “啊……那一趟好晚的,要到18号下午呢,今天才16号。” 长马尾女人旁边的墙上挂着花盆,她伸手扯下来几片绿色叶子,烦躁的撕碎。 大家还在聊。 “最后一班K1856都有谁啊?” “我哥。” “他没跟你一班?” “没有,我俩不在一个城市工作,这次回家有点事,待了几天返程。” “K1856是最惨的了,是18号晚上。” “是啊……” 厕所里没人说话了,都心事重重。 一女生看长马尾在撕绿萝叶子,她也想扯点,就过去够垂下来的枝叶。 够不到,跳起来去拽。 那一下劲大了,枝叶带着花盆一翻,她无意识的仰起脸。 掉落的细碎土间,有一个血淋淋的头,正对着她的脸砸了下来。 章节目录 乘客朋友请注意 女厕的高分贝叫声快把车站掀翻了。 过道的男乘客们纷纷乱了套, 笼子里的公鸡似的拍翅膀互啄,不知所措得很,每个人眼里都写着“怎么了怎么了”。 女厕有自己同伴的男乘客很焦急, 一咬牙冲了进去。 然后又是一连串惊叫。 男孩子也很怕的啊,他们花容失色的样子, 不输女孩子。 . 孙一行煞白着脸从男厕出来,抓着裤腰冲进第七候车室, 对着陈仰一把鼻涕一把泪。 “头……头……被火车碾压的那个……那个男生……他的头……头在女厕……” 陈仰感到诧异,他以为是两桶碎尸缺的头。 没想到是第一个死者的。 “你先把裤子弄好。”陈仰说。 孙一行忙把怀里的公文包夹住,难为情的整理衣裤, 人还在瑟缩的抽泣。 陈仰是才睡着就醒了, 他抹把脸, 对朝简说:“我们去看看?” 朝简拄拐起身。 “人多热闹。”文青摆明也要走这一趟。 陈仰跳过他去喊老头:“冯老?” 呼噜声震天。 . 过道上有抖的,有哭的, 有骂的,有克制着让自己平复下来的, 有面如死灰等死的,这些新人的性格全显露了出来。 陈仰几人往厕所走,个别新人看向他们,用的是看救星的眼神, 跃跃欲试的想要抱大腿。 女孩子的视线则是集中在朝简身上,见过他摘下口罩的样子。 仿佛长得好的人心肠更软一样。 “瞧瞧,瞧瞧瞧瞧,废物就是这样,” 文青轻蔑的笑:“自己不想办法找线索, 只想依靠别人,活着干什么, 死了好了啊。” 后面的孙一行把头往胸前垂,羞愧的缩了缩肩膀。 文青两手放在脑后,个头比陈仰矮个三五厘米,比例好,腿又长又直:“这次的新人质量是我见过的最差的,简直就是没打算给这个世界增添新公民,就是要他们死。” 陈仰脚步轻顿,没反驳。 这个说法在他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选新人的放式是很简单,好像都有谁不重要,只要那四个班次上有人就行。 “既然规则要这么玩,那我们就看着呗,看他们这群智障大浪淘沙,最后剩下来的都有谁。” 文青嚼着口香糖:“想想还挺有趣的。” 他斜眼看陈仰:“你们别插手啊,规则只能遵守,别怪我没警告你们。” 陈仰说嫌这人烦:“冯老还在睡,你不去看着?” 文青嚼吧嚼吧嘴里的口香糖,对他吹了个草莓味的大泡泡。 然后,泡泡瘪掉,把自己鼻子罩住了。 陈仰:“……” 文青淡定的伸舌把泡泡卷回去,先行进了厕所,脚步一转,直奔女厕。 陈仰扭头问朝简:“这么爱装逼的人,你觉得他完成了几次任务?” 朝简道:“无关紧要的人,不用管。” 陈仰“嗯”了声,很随意的来了一句:“泡泡吹得挺大的。” 回去也要买一些,嚼那个能提神,在这里很需要。 身旁的拄拐声一停,陈仰也停下来,不解的去看少年。 朝简目视前方,淡声道:“他那泡泡吹的大,是一次吃了三个口香糖。” “难怪。”陈仰说,“一个比较不好吹,吃多点就容易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孙一行一脸痴呆,怎么讨论起泡泡来了?是他听漏什么了吗? . 女厕的味道很大,事发的时候有人拉了大的没冲厕所,人都要吓死了,哪顾得上这个。 文青捂住鼻子站在门外,手往里面指。 陈仰戴着口罩能挡挡那味,他拿个塑料袋进去,把地上黏着营养土,干瘪的没一滴血的头捞进了袋子里。 就一个头,还差一个。 墙上还有几个花盆,朝简抬起一根拐杖,一一打下来。 盆被敲裂了,土跟绿萝散落一地,里面都没有头。 陈仰想到男厕也有挂盆栽,就去隔壁找。 这回找到了。 跟女厕一样的位置,从门口数的第三个花盆。 “我……我还拨了下叶子。”孙一行摇摇晃晃的后退好几步。 “怎么没把花盆拽翻?”文青斜眼,“力气还不如那女的,娘们唧唧的。” 孙一行嗫嚅着嘴唇,声如蚊蝇:“我不娘。” 这两人一个胆小如鼠,看都不敢看,一个嫌捡头这工作太小儿科,不值得动手。 至于朝姓少年,只充当严师的角色。 所以头还是陈仰装的。 陈仰一左一右拎着有点沉的塑料袋,两个头都在这了。 . 五六点左右,黎明没来。 七点,本该是一天里天光大亮的时间,窗外还是深黑一片。 陈仰想站在车站看一看外面的念头无法实现,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心想这儿真比不上小尹岛。 起码岛上能看到一大片青山,可以缓解眼疲劳。 还有蓝天白云,阳光明媚,哪像这,被限制在车站里。 朝简用拐杖戳他:“吃早饭去。” 陈仰做做扩胸运动,扭扭脖子:“K32就要开了。” “还有两个半小时。”朝简说。 “那吃泡面吧。” 陈仰说:“包里有两个开杯乐,我给泡了去,你等我一下。” 他走几步停下来等少年,谨记“跟紧”两字。 . 人多的时候,火车站的水是少一点加一点,还没烧开就被人接走了。 现在人少,水都是烧开的。 开水间那里有几个人,捧着杯子喝过夜的浓茶。 咳痰声,嘬茶声交织在一起。 陈仰一边往里走,一边垂头撕泡面包装,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条件反射的回头望了望,没注意到一个高竹竿男乘客在靠近自己。 对方走得好好,脚下就跟凭空出现个什么东西把他绊了一脚,抱在手里的水杯没拿稳。 滚烫的开水朝陈仰泼去。 陈仰脑后也没长眼睛,没看见。 那男的也是懵的,一根拐杖凌厉挥来,他被那股力道打飞出去。 P材质的杯子脱离手掉在地上,闷闷的声响夹杂着杯子主人的惨叫,在场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包括陈仰,他摸摸脑后,几处皮肤阵阵灼痛。 陈仰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看一眼冒着腾腾热气的水迹,问躺在地上起不来的乘客。 “你只接了开水,没接温的?不烫嘴?” “我忘了。” 那男的黑眼圈快掉下来了,精气神很差,他艰难的撑着脏地面坐起来,也不计较自己被拐杖打开的事,只是很抱歉的说:“对不住啊老弟,是我不小心把水洒了,没烫到你吧?” “老弟”这个称呼让陈仰愣了下,他背过身对着旁边一言不发的少年:“你帮我看看烫伤没。” 没有动静。 陈仰喊了一声,少年噩梦惊醒一般,徒然低喝:“去水池那里,快!” . 三月中旬,水还是凉丝丝的,一股股水流从头顶冲下来的时候,陈仰人是木的,叫喊声都卡在了嗓子眼。 朝简按着他脑袋,让他冲了会。 陈仰冷过了头,呆呆的想,这回应该不会起泡。 然而现实成心跟陈仰过不去。 他后面的头发里烫了个大泡,附近的头皮就跟被扎满细针,刺刺的疼。 不仅如此,耳廓后面还有几个小泡,后颈也烫红了两块。 朝简已经算是反应快的了,陈仰不过是被水珠溅到就成了这样。 他怀疑那男乘客接的水有问题,温度不正常。 通过这个小意外,陈仰深刻怀疑他不是好运用光了,是自己跟这里的磁场不合。 . 早饭没吃上,陈仰在超市找有没有烫伤膏。 不是他一个大男人连这点痛都受不了,是这烫伤跟平常的不一样。 要往他骨头里溃烂。 烫伤膏估计也没用,陈仰就是抹个心理安慰。 可这点安慰也没让他如愿。 陈仰找遍了小店都没找到一支。 就在他疼得生无可恋的时候,那位雀斑姑娘给他送来了他想要的。 雀斑姑娘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粉色小猫的崭新便利贴本,用同色系的笔写了什么,将那一页撕下来给陈仰。 【哥哥,我听说你烫伤了,我有药膏,很好用的>ω<】 陈仰敛着神色看那支药膏,是跟朝简药瓶上相同的蝌蚪文。 这么巧。 他烫伤了,她就正好有。 雀斑姑娘似是猜到陈仰所想,她把笔跟便利贴本放椅子上,慢慢卷起紫色绒外套的袖口。 手腕内侧有一块烫伤。 创面没感染,看伤处,估摸着大概有一两天了。 陈仰问道:“怎么弄的?” 雀斑姑娘把袖口弄回去,在便利贴上写下一行小巧秀气的字。 【开水烫的,跟哥哥一样。】 陈仰有问:“你叫什么?” 雀斑姑娘这次没有立即写,她垂着头站了会,才写了两个字。 【哑巴】 接着又画了个大大的笑脸。 . 哑巴走后,陈仰不敢直接用药膏,他给朝简看:“这是哪国的文字?” “德文。” 朝简拧盖药膏的白色小盖子,挤出来半个绿豆大小在指尖上,捻了捻,闻闻味道:“是很不错的烫伤膏。” 陈仰挠了挠额头:“那是我想多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做的对。”朝简说,“转过去。” 陈仰迟疑的看他:“你要给我擦药?” “不然你想找谁?” 陈仰动动眉毛,直言道:“我是想自己来。” 朝简看着他,漆黑的眼里浮现一抹不耐。 陈仰也就不矫情了:“麻烦你了。” “头发里的能抹的吧,我这寸头,短短的,就是密,从小发量就多……” 陈仰说了半天,身后那位不知道是不是老僧入定,不说话,也不给他上药,他等了等,回头催促:“抹啊。” 少年低着头,目光落在药膏上面,三魂六魄好似都不在位。 陈仰见他这游魂的状态,担心他戳破自己的水泡,就说:“要不算了吧,还是我自己……” 朝简皱眉:“转过去。” “你慢点。” 陈仰不放心,希望带着点神秘感的小哑巴给的药膏有点用,他感觉被鬼爪子抓一下,疼的程度也就这样了。 没一会,耳廓上就是一凉。 少年年纪不大,做事不马虎,还知道涂药膏的时候要揉揉,有助于药效的吸收,可就是那力道太轻了。 轻的陈仰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掉一地又有。 那是陈仰的敏感带,他屏住呼吸,捏着拳头,艰辛的忍耐着,忍了十几秒,实在是承受不住了,哑哑道:“弟弟,你……稍微重点?” 回答他的是一声极其冷厉的训斥:“你别说话。” “…………” . 陈仰头烫伤了,帽子是不能戴了,口罩也不能戴,绳带会碰到耳后的水泡。 朝简也都拿了下来。 明明车站里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乘客戴这两样,却在朝简看来,只要陈仰不戴,那他就是孤身一人。 别人都被他当成了隐形。 朝简这一亮相,大家表情各有不同,有的得到了一丝变态的安慰,这么帅的也被困在这里,随时都会死。 有的觉得还是遮起来好,晃神。 文青见到朝简那脸,被他打过的手一阵抽筋,指尖的硬币飞到了地上。 冯老形容的竟然没水分。 真他妈的…… 人跟人不能比。 文青又开始暗搓搓的兴奋起来,姓靳的哪天在任务里碰到残腿的,不知道作何想。 咦,两人眉眼还有点像。 或许长得到了一个高度的,都差不多? 冯老对文青投过去微妙的眼神。 文青捡起硬币,摆出夸张的抱胸受惊姿势:“冯老,我是钢筋混凝土直男!” “不是这意思,你们年轻人直不直,弯不弯,又直又弯,能直能弯的,我这个老人家不懂。” 冯老捋了下花白的胡子:“我是想知道,你到底是哪个车次?” 文青的眼底掠过什么,他咧咧嘴笑:“不告诉你。” 冯老还要说什么,瞥到向东跟画家从门口进来了,他就没再继续下去。 K32是最早一班车,检票口在第九候车室。 二十六个任务者,除去死掉的两个,二十四个全部到齐。 . 七点到八点,这一个小时风平浪静。 还有一个半小时。 所有人都在等,K32能来,他们的车次就也能来。 反之,世界末日。 候车室里的屏幕都没亮,不知道K32是哪个检票口,老李跟工人背对着大家站在很靠前的位置,都没心思坐。 两人都没拿行李。 似乎天该亮了外面却没亮,是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些在超市拿的,什么都不要了,只想上车。 冯老也很关注这趟车,他喊道:“两位同志,你们的身份证带了吗?” 老李跟工人的脑子好像都没转过来,其他人急了。 “我才想起来,我们是红色车票,不是蓝色的,不能自动检票,身份证也不能刷啊,只能人工检票。” “没检票员啊!” “那怎么办?” “直接过去不行吗?反正也没工作人员。” “有鬼啊,鬼肯定不会让我们直接过去的,完了完了,怎么都是死,死路一条……” 冯老被吵的头疼:“各位!安静!我说的身份证,是这个!” 陈仰的余光飞速飘去,老头干枯的手捏着白卡晃了下,号码全挡住了。 . 新人们都有保管好任务世界的身份证,两张一起放的。 冯老让他们都拿出来。 “是这样,死了的,这身份证就会被销毁,没有了。” 冯老面对他们的疑惑,肃穆道:“我们人多,大多都不知道谁是谁,为了防止这里面有鬼装人,我们需要查一查,看大家是不是都有。” 陈仰眼角一抽,老头是想看新人们的身份证号,怀疑还有老人藏在里面。 哪怕都是同样的数字,老头可能也有一套自己的辨认方法。 可新人们并没有配合,他们一夜之间成长了很多。 多了猜忌,戒备。 这结果让冯老那张老脸拉了下来,报纸一抖就谁也不理了。 陈仰眼睁睁看老头变脸,忍俊不禁,他喝口前不久才添的水,味道怪怪的。 察觉少年的目光,陈仰举举保温杯:“你要喝吗?” 朝简拿过来喝了口:“水垢太重。” “凑合吧,”陈仰话音刚落,少年就问:“李跃是谁?” 陈仰眼皮跳了跳,他跟向东说的时候,音量很小,竟然没逃过这位的耳朵,听力是有多好? “一个狱友。” 陈仰摸着杯盖:“事情比较复杂,概括来说,只有我还记得他。” 朝简并没有沉默,而是在陈仰说完的一瞬后就开口,他说:“那又怎样。” 陈仰喉头一滚,这位心理素质好的不能用正常数据来计算。 任务世界或离奇的一切,都不在意。 陈仰垂眼看对面那排椅子:“你有没有一些事记得异常清楚,一些事又忘得干干净净,就像没发生过那样干净。” 朝简又喝了点温水,还是那句回答:“那又怎样。” 陈仰哑然:“你听到了李跃,应该也听到我问向东,我左耳的疤是怎么来的,他没帮我解惑,我只知道是出狱前有的。” 朝简这次沉默了,半响才道:“该想起来的,总会想起来。” 陈仰点头:“也是。” 身份证的事还不能对他说,聊起来也聊不深,只好草草收尾。 李跃在陈仰的四年牢狱生活里有极大的分量。 不止是送一本书,莫名其妙坑陈仰一把,由莫名其妙不存在,他跟向东是死敌,两人在监狱里不知道磕了多少回。 以前不觉得,如今回想起来,陈仰才发现李跃每次打向东,都在他和对方吐槽向东之后。 李跃是保护他的那道防线。 陈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能做到把身份证转移给他的人,怎么可能像在任务世界死了的任务者那样,轻易从现实世界抹杀掉。 他不信李跃不存在了。 一定有哪里被陈仰忽略了,一定是这样。 可陈仰不能再去找跟李跃有关的人去试探,次数多了,自己的秘密在暴露之前就成了精神病患者。 一次次期待,一次次失望,吃不消。 陈仰往椅背上一靠,就像朝简说的,忘记的,总能想起来,疑惑也总有找到答案的一天。 . 骚动让陈仰的思绪回笼,是几个新人在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希望快点到九点,K32快点来。 陈仰也是这么希望的。 昨晚光头死后,老李跟工人应该没单独待过,一直在至少三人的视线里活动。 只要安全活到…… 陈仰一口气刚呼一半,就用力吸了回去。 工人放行李的椅子旁站着一个身影,穿迷彩的旧汗衫,灰裤子,脚上是双脏脏的黄球鞋,脖子整个歪向一边的肩膀,搭在那上面。 头跟脖子之间就挂着一层皮,随时都会掉下来。 陈仰犹如被几只手一把捂住口鼻,强烈的窒息感一波波袭来,疯狂冲上他的头顶,伴随着头后烫伤不寻常的痛感,他一瞬间濒临昏厥。 脸被微凉的宽大手掌拍了一下,陈仰脱水的鱼一般抽搐着抓紧少年,竭力恢复了点意识,示意他看那个位置。 “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陈仰颤抖着用气声说:“鬼,那个打火机鬼,他就在那……” 朝简的目光扫过去,没什么波动。 陈仰想到一种可能,靠他更近,呼吸潮湿又抖:“你看不到?” 朝简偏开点:“嗯。” 陈仰一下怔住。 对,朝简说鬼不想让普通人看见,普通人就看不见,那他这是…… 对方想要他看。 . 陈仰摸到靠在那腿边的拐杖,收拢手指攥住,紧了紧,冰冷的指尖泛白,他短促的喘了几口气。 看吧,再看一眼。 做了任务者,注定要应付这些,不能不去克服。 不能一遇到它们,就全无还击之力。 慢慢来,总要迈出一步。 这次就跟它对视。 就对视。 一眼就好了。 陈仰又抽了好口气,逼迫自己把紧闭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缓缓再往那边看。 那个人摇摇欲坠的头向上抬了起来,正对着陈仰。 他的身体开始一点点腐烂,头跟脖子之间也出现了一个很大的血窟窿,像被挖空了一样,就挂着一层皮。 陈仰已经吓傻了,呼吸都忘了,脸再次被拍,力道比第一次大很多,他清醒了点,看见那个人的头晃了晃,冲的是工人的方向,烂掉的眼里流出两条血泪。 哭了? “他哭了……”陈仰嘴唇一张一翕,“他为什么哭?” 朝简没听清:“什么?” 陈仰喃喃自语:“为什么要哭……” 不好! 陈仰徒然站起来:“大叔!” . 那工人没有反应,他正在毫无预兆的离开检票口。 是倒退着走的。 众人一时都呆着了,直到陈仰再次喊了声,他们才回过神来。 工人朝着候车室门口的方向退步,脸色青灰,两眼空洞。 别人怎么叫他都不停。 工人直直的退向门口,脚步迈得很小,走的却很快。 与其说是倒着走,不如说是被拖着往后拽。 “鬼附身……” 有人大喊:“是鬼附身!他被鬼附身了!” 大家的叫声撞在一起,都乱了。 陈仰的脸色比他们都还要惨白:“快拉住他!快啊!” “向东!快拉住他!“情急之下陈仰大喊。 坐在陈仰斜对角的向东闻言,打火机盖子砸上,他没急着行动,跟陈仰的慌乱眼神对视了几个瞬息才站起来。 “鬼附身,拉不住的。”向东说了句,脚还是迈开了,大步冲到工人那里。 果然是拉不住,向东那么个彪悍的身型,竟然被工人拖着走。 “再来几个人,妈的,快!” 向东铁青着脸爆粗口:“快啊傻逼们!你们都他妈给老子过来,谁不来老子抽死他!再把他挂起来|鞭|尸!” 他那张被拐杖打过的脸配着这句话,如同地狱罗刹鬼。 除了拄拐的腿脚不便者朝简,要跟紧他的陈仰,就差磕瓜子的文青,洁癖重症患者画家,老人家冯老,在场的男女老少全过去了。 围上了十几个人,他们都在试图拉住那个工人。 结果却还是被拖行。 “打晕……快打晕……” 孙一行用胳膊夹紧自己的公文包,手抓着工人衣服,焦急的哭喊:“快打晕!” 向东的手刀对着工人脖子劈了几下,正常情况早晕了,现在一点反应都没。 工人还在退着走。 一直退到候车室门口,他停了下来。 被什么吊起来,挂在了上面。 面向候车室。 . 门上没钩子也没绳子,工人就那么挂着。 头顶的那块皮紧紧贴着门头。 像一根长钉子钉在了上面。 就在门中间。 候车室里死一般寂静。 陈仰抖着身子跌到椅子上面,两手抱住头无声的喊了几下。 那鬼是在向他求救。 希望他能救救自己的恩人。 他一个任务者,自己都困在规则里面,怎么救? 整个头骨突然疼起来,从头后水泡那蔓延开的,陈仰有种被什么东西啃噬的错觉,他痛苦喘息着张望:“老李?老李?老李!” “我……我在……” 老李白着一张脸,哆嗦着说:“小兄弟,我在的。” 陈仰用手擦掉滚下额角的冷汗,干干的嗓子说:“你坐着吧,坐着。” 转而抖着唇对朝简说:“那鬼不见了!” 朝简看他还在颤的瞳孔,神色沉沉的:“别管了。” 陈仰恍惚着想,管不了啊。 . 大家都很崩溃,候车室就一个门,尸体挂在那,他们要怎么出去? 避是避不开的,还好门比较宽敞。 太可怕了,鬼当着他们的面杀人,这让他们感觉轮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谁都躲不过去。 “就要八点半了……”有人说。 这话一下子拉走了他们的注意力,出去的事先不管了,最重要的是火车来不来。 陈仰也在看手机,他想找游戏,有意让自己换个思维缓一缓。 二十五年的人生里见到第一只鬼,虽不是女鬼,是男的,也一样恐惧过度。 没当场下晕过去已经超过他的想象。 他的胃在痉挛,酸水往上涌,几番被他强行咽下去。 “怎么都是外国的?”陈仰番一遍游戏,一言难尽。 朝简拿走简单操作几下,给他全切成中文版:“水泡还疼吗?” “好点了,”陈仰心不在焉的按手机键,手上都是汗,滑的不行,总按错,“你再帮我看看。” “我肯定是被不知道什么鬼缠上了,普通的烫伤不会这么遭罪。” 陈仰压制着情绪:“还有三天,我不能死在上车前,我会跟紧你,争取不再让自己碰上所谓的意外。” 身旁的少年维持着看烫伤的姿势,半天都没出声。 陈仰一慌:“难道我头烂了?” 朝简紧绷唇角:“药膏没什么效果。” “……才抹没多久。”陈仰反过来安慰少年,“最迟也要到晚上才知道。”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坐在几排外的哑巴:“药膏没问题就行,我这伤多诡异你又不是不知道,有没有用看运气。” . 眼前落下阴影,向东俯视陈仰:“你怎么还这么怕鬼?” 陈仰用眼神说,你怎么还没被打怕? 向东的面部立马就狰狞起来。 陈仰在他发怒前换话题:“刚才你拉那个工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能是什么感觉,跟只鬼比谁玩游戏,比谁力气大。”向东看着陈仰的圆寸,嘲笑的哼了声:“你说你这是什么命,怕鬼还成了任务者,八成是你坐牢这几年,你家祖坟荒草丛生,地底下的老祖宗不认你了。” 越说越找抽:“我要是你,早死早超生。” 陈仰垂眼打小游戏,没有理睬。 向东看陈仰那脸一点血色都没有,半死不活样,他白眼一翻,什么也没说的踩到椅子上,长腿跨到另一边,凑近看对方后面烫伤的地方。 很少有的没犯浑。 “伙计,你被鬼标记了。”向东说。 陈仰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意,他捏住手机,强自镇定道:“就几个泡。” 向东趴到他背后的椅背上,健壮的手臂搭下来,刻意放慢语速:“你会死。” 陈仰不说话了。 同样的事,从别人口中得知,跟被朝简告知的感受不太一样,说不清道不明。 “我是最后一班车,你是不是?” 向东不指望陈仰的回答,说了也怕是假的,戒心重的要死:“算了算了,不论你是哪一班的,你跟着我,我说真的。” “你现在这情况,想活的话,就得待在阳气重的人身边。” 向东耸耸肩,大言不惭道:“在场没有比我阳气更重的人了。” 陈仰第一时间去看少年。 向东心里冷笑,画家不建议他动这拄拐的,还多次提醒,恶心总行吧。 “他长这么白,又他妈比女人还漂亮,能有多少阳气,你跟着他,活不过今晚。” 陈仰的脸黑了黑,敷衍的说:“知道了。” 向东气得肺疼,他用瞪不肖子孙的眼神瞪了陈仰一会,甩手走了。 . 陈仰退出游戏,静静坐了片刻:“朝简,向东看样子跟鬼打过不少交道。” 朝简低眸摩挲拐杖,面上没表情,看不出什么。 “我阳气够你用。” “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是说……” 陈仰意识到少年说的话,瞬间坐直,他抿抿嘴,艰难开口:“那我真的需要阳气?” “我也是男的,我没阳气吗?” 朝简答非所问:“孙一行是这些人里阴气最重的,你从现在开始别让他靠你太近。” 陈仰的关注点被带跑:“他为什么阴气重?跟体质有关?” “负能量多。”朝简只说。 陈仰想到孙一行说的自己的生活,是很压抑。 “药膏还是要用,” 朝简语气平淡:“这个任务里,我不死,你就不会死。” 陈仰一顿,试探道:“那我们做固定队友?” 还是提议同居。 朝简阖了眼:“回去再说。” . 候车室里静悄悄的。 不知过了多久,5检票口的屏幕亮了起来。 上面出现一排绿色小字:K32 正在检票…… 九点二十五。 K32不是始发站,路过的,提前十分钟检票。 陈仰站起来,抓着朝简的拐杖,跟他一起往检票口那靠近一些。 其他几个老人都没动。 情绪反应很大的是新人们。 “来了!” “火车真的来了!” “这回是真的火车,不是无形的,太好了……” 他们羡慕的看着老李,马上就能逃生了,真好。 老李不安的问陈仰:“小兄弟,没有检票员,我要怎么检票?” 陈仰实话实说:“我也不清楚。” 候车室里的气氛变了样。 谁也没发出声音。 没人帮得了老李,他们都不是这个班次的,只有他是。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再不去站台,火车就要走了。 老李两条腿打着晃,慢吞吞人工检票口,他回头看看其他人,眼一闭再一睁,带着赴死的神情,奋力跑进去。 没死,安然无恙! 众人都松口气。 既然老李没事,他们到时候也能像他这样。 . 老李急切的向站台奔跑,突然想起来什么,他刹住车回头。 “对了,一楼西边那个报刊亭,你们千万别去啊!” 有乘客问:“为什么?” 老李露出害怕的表情,搓搓手臂说:“我经过那的时候,看到一个穿制服的在里面,他是鬼!” 大家都白了脸。 “是真的,你们要相信我,我都要走了,怎么可能骗你们。” 老李挥着手,大声喊道:“我走了啊,你们一定也能像我一样――” . 中年人扯开了嗓门,喊的很真诚。 候车室里一时无声,都看着他走上站台。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跟他一样。 真希望快一点。 人群里忽然响起一个怯怯的疑问:“大叔说他经过报刊亭……” “他什么时候经过那的?” 众人瞬间都变了脸色。 对啊,他不是一直都在二楼吗? “砰” 候车室门外G进来一硬币,掉在陈仰脚边。 陈仰看向门口。 文青从挂在那的尸体旁进来,喘着气:“老李死了。” “就在一楼报刊亭,我刚确认完上来。” 而“老李”还在站台那挥手。 “我走了啊,很快就到你们了,你们一定都能像我一样!” 章节目录 乘客朋友请注意 K32来了, 却没上车的人。 只有一只鬼。 存活的二十二人分散着站在玻璃窗里,看着死了的老李在踏上火车的那一瞬间,灰飞烟灭。 众人不禁感到窒息。 不能回去的, 死了变成鬼也不行。 九点三十五,K32准点发车。 轰隆声完全消失的那一刻, 站台的灯就灭了。 等着下一辆车来。 . 陈仰发现无知果然无畏,候车室那个老李是鬼, 外表跟常人没区别,没有露出死时的真实样子,他不知情, 看不出来, 就没有被吓到。 还跟对方说过话。 陈仰想把挂在候车室门口的工人尸体放下来, 发现不行。 尸体跟门连一起了,拽不动。 只能继续挂着。 有尸体拦着, 门也关不上。 偏偏第九候车室还不在最里面,不管从哪个候车室出来, 都会看到那里吊着个人,}得慌。 大家都贴着门边,小心翼翼着离开。 . 陈仰翻了翻工人的行李,在他原来藏打火机的位置找到一把灰。 那鬼竟然已经被抹杀了。 陈仰发着愣, 不知道哪吹来一阵阴风,吹得那滩灰往他脸上扑来。 一只手把他拽到一边。 灰扑在了空中,飞散而开。 陈仰心有余悸的拍拍衣服:“老话说,你越怕鬼,鬼就越欺负你, 我信了。” “早死早超生是个出路,好死不如赖活着也有理……” 神神叨叨了会, 陈仰打起精神道:“走吧,我们去一楼看老李的尸体。” 朝简低头看他:“这么想活着?” 陈仰笑:“活着。” 在牢里浑浑噩噩的不是很想,进来任务世界就想了,有斗志,有盼头。 . 一楼西边的报刊亭里外都是人。 新人在外面,老人在里面。 陈仰进去的时候,文青,冯老,向东跟画家四人都没说话,各有所思。 老李的死状诡异,像是生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老李人还是活着的。” 陈仰主动抛出一个信息,接着就问他们四个:“你们昨晚在一楼的两个报刊亭搜查吧,谁负责的这个?” 文青耸肩:“我跟冯老去的是另一个报亭。” 向东见陈仰看过来,就粗声粗气道:“我,画家,我们俩来的这里。” “什么时候离开的不清楚,没看时间。”他说。 “大概呢?” 向东挑眉:“过了三点半。” 陈仰兜里的手捏捏车票,那个时间,他们在第七候车室里待着。 而老李应该跟过道上的人在一起,还有工人。 再后面,厕所里的人头就被发现了。 几件事的时间不够精确,陈仰没仔细留意,只能排出个顺序。 . 向东往陈仰那走近,手要搭他肩膀,忌惮那拐杖的威力,中途改成伸到后面抓自己后背。 下意识的行为,意识到的时候,向东在报刊亭里踹了好几脚,狂犬病发作一样。 踹完了,若无其事的跟陈仰说:“不再问问?” 陈仰无视他的疯状,顺势道:“这个报刊亭里面有异常吗?” 向东舔舔下唇,勾了个笑:“你猜。” 一如既往的蛊惑表情,只不过搭配的是发肿淤青的脸,不忍直视。 陈仰默默去看画家。 “那家伙满脑子都是车站里哪还有一次性手套,他要是回答你,我他妈吃屎。” 向东刚狗叫完,一道浑浊的,仿佛含着一口痰的声音响起。 “没有。”画家说,“没有异常。” 向东:“……” 他冲到画家面前,一把抓住对方风衣的领子:“你他妈故意让老子打脸?” 画家牵动了一下起着燎泡的唇,出去了。 “哇!” 文青海豹拍手:“直播吗?想看。” 然后就被向东给揍了。 向东人高马大,体格很强,拳脚都带着腥风,他把在朝简那受的憋屈气全撒了出来,文青根本不是对手,基本没还击的机会。 “哎,文明人从来不动手,真不礼貌。” 文青鼻青脸肿的起来,理了理头发,他咽下一口腥甜,擦掉嘴上的血迹,对向东邪笑:“下次不要这样了哦。” 向东一阵恶寒,有病。 . 陈仰目送文青没事人似的离开,他转过脸看向东:“你为什么每次一跟人打赌,就说要吃屎?” 向东的面色扭曲了一瞬:“可见我是个从一而终的男人。” 陈仰:“……” 出了气,向东舒服多了,他轻车熟路的拉开玻璃柜,从里面打开的一条滕王阁里拿出一包,摩挲着抠到包装的金线:“去吃饭?” 陈仰也饿了,他没理向东,问的是一直在看夹子上那些明信片的少年:“有什么打算吗?” 向东被无视,那脸又扭了,他啐了一口,带着一身怒气走出报刊亭,对把视线集中过来的一群人吼。 “看你爸爸啊看,都滚!” 向东走之前飞一脚到报刊亭上面,书刊掉了不少。 “A区没人打得过他。” 陈仰随口说了一句,捡起地上的几本书刊,把老李尸体上面的小人书也捞走。 “对了,他也是三连桥的,在东街混。” 朝简没理这个话茬,他用拐杖打打架子,上面的明信片跟着震了震,放的很结实,没掉下来。 陈仰看去:“有发现?” “拍下来。”朝简拄拐走到报刊亭一侧,扫了扫透明饮料柜。 陈仰拍完明信片去他那,柜子是竖着的,七排,里面是红茶可乐雪碧之类。 每一排都不满,缺口不符合陈仰想到的任何数列。 “走吧。”朝简说,“去找东西吃。” 陈仰正要再次拎出他的开杯乐,少年就来了句:“不要泡面。” “……” 陈仰推推坐在塑料凳上的老头:“冯老?” 冯老耷拉着的花白脑袋一抬,呆滞的看着陈仰:“啊?完了?” 陈仰抽抽嘴:“都走了,去吃饭了,我们也准备走。” “那走吧。” 冯老摸了一把挤满褶皱的脸:“还是你们好,吃饭知道叫我这个老人家,不像那几个,没良心。” 陈仰捕捉到他在外面人群里寻找孙一行的视线,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冯老,你要跟我们一起去?” 冯老叠报纸的动作不停:“是啊,人多吃饭香。” 陈仰觉得越接触,冯老身上那股看破红尘的欺骗性就越大,就是个普通老头子。 冯老跟孙一行一样,都有走哪带哪的东西。 一个是公文包,一个是报纸。 . 陈仰把报刊亭关上,对上十几张生命力萎靡的脸。 “各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们。” 陈仰说:“昨晚凌晨到今天早上去第九候车室集合,这个时间段里,你们有没有谁的视线没离开过老李?” 大家一个个的都有些迟钝。 “凌晨两点三十七左右,当时我看了手机。” 一个长相偏日式的男乘客道:“你们前脚从第九候车室离开,那大叔跟另一个K32的乘客就出来了,之后一直在外面的书摊边,我们都在的,都可以作证。” 吐字清晰,条理也不差。 陈仰认出他就是那个被老人误以为跟小偷同伙的年轻人,在新人里说话有一定的分量。 一句话就能缓和氛围。 陈仰的视线从那人身上经过,移向他身边的年轻女人,苹果脸,眼睛也圆圆的,很可爱。 “那你们有看到老李下楼吗?” “没有。” 除了哑巴跟孙一行,其他人都回答了,不带犹豫的。 陈仰再问,语气认真严肃:“真没有?” 那些回答过的,这次脸上露出迟疑。 不确定了。 那个人不是他们的亲朋好友,不会一直关注。 凌晨到早上又很困,他们都有控制不住打盹的时候。 陈仰叹气,工人是最清楚老李动向的。 可惜老李被发现死了的时候,工人已经先他一步吊门上了,没了机会打探。 那个鬼魂不一定就是老李。 要是其他鬼装的,心态就是文青那样,玩游戏。 那为了让他们能陪它完,就把他们引去报刊亭,在里面留线索,钓鱼一样。 但并没有什么发现。 假设就是老李,他叫他们来报刊亭又是什么意思? 尸体肯定会被发现的,没必要特地来那么一句。 陈仰抓耳朵的时候碰到烫伤,疼得他连着抽了几口气。 总感觉老李的死有哪里不对劲,又理不出来。 . 车站里一楼二楼都有吃饭的地方。 大家全在一楼。 餐馆里没厨子,只有食材跟调料,厨具除了刀其他都有。 陈仰煮了一锅牛肉面。 牛肉是现成的,切的很薄,葱花香菜等配料也有,面很香,陈仰的厨艺发挥了七七八八。 陈仰盛了三碗面,锅里还有剩,让闻着味道过来的向东清底了。 四人大概都想好好吃上一顿热乎的,就没凑一桌,而是占了三张桌子。 冯老跟向东一人一张,陈仰跟朝简同桌。 陈仰给朝简两张纸巾:“刀具没了,西餐厅的刀叉没了,这也就算了,消防柜里的消防斧头竟然都不见了,车站里找不到防身的,没安全感。” 朝简的筷子敲他筷子。 陈仰一时没反应过来:“干嘛?” 下一刻才明白他的意思。 筷子跟钉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防身。 陈仰心口的石头稍微挪开了一点,轻松了不少。 待会走的时候要拿一双筷子藏袖子里。 . “小陈,你这面煮的真好。” 冯老赞不绝口,扬言出去了要上他家蹭饭。 陈仰还没吱声,向东就跟猪拱槽一样,呼噜呼噜吃掉了大半碗面,口齿不清道:“老头,我劝你还是省省吧,他这个人除了怕鬼是真实的,其余都是假的,整个就是虚伪又矫情,矫情又娇气,最擅长伪装,在监……” 向东良心发现的没当众透露监狱:“他靠伪装出来的温吞老实人形象欺骗了很多人。” “就算他答应你了,那也是忽悠你的。” 冯老稀稀拉拉喝了一口热面汤:“说这么多,他跟你熟吗?” 向东:“……” 陈仰听到这,吃面吃呛到了,他推开面碗咳嗽起来,咳得头后的水泡又疼上了,眼泪都飙了出来。 朝简给他水杯:“等会上药。” “咳咳……咳……”陈仰咳着喝点水,“三心二意果真做不成事,吃饭都不行。” 朝简眉头紧锁:“还吃吗?” “吃,”陈仰把杯子盖上,“厨房还有卤肉,晚上做卤肉饭。” 朝简看他发红的眼角:“不带别人。” 陈仰没回上话,又听少年道:“我没吃饱。” “……我没考虑到你的饭量。”陈仰吸溜完嘴边的面条,“我先吃面,吃完去看看还能给你做点什么。” 朝简面部肌肉绷着,嗓音又低又冷:“中午就这样,我说的是晚上的事。” 陈仰在他的压迫感里应声:“按你说的,晚上就我们俩。” . 忽然有道视线投来,陈仰迎过去:“冯老,有事?” “没事。”冯老摊开了报纸。 陈仰仔细瞅瞅,人民日报,看不出是哪一版的。 他从来不看报纸,不了解。 冯老旁边那桌的向东也吃饱喝足,文艺的拿出了一本巴掌大的书,纸张泛黄发旧,封面上的老汉推车十分醒目。 陈仰眼睛一蹬:“哪来的黄|书?” 向东一本正经的纠正:“什么黄书,不懂就别乱说,这是成人读物。” 说着还把内页翻开给陈仰看。 还是水彩的,陈仰瞟瞟:“你做任务还带这东西?” “所以说咱俩白做了四年室友,你是真不懂你哥。” 向东翘着二郎腿,晃晃手里的黄书:“这个,我在西边的报刊亭里发现的,就是老李死的地儿。” “黄书也是书,有些年代了,线索感很浓,你要是感兴趣,我们可以一起探讨探讨。” 陈仰轻啃嘴角。 向东了解他那个动作,知道他是动了心思,准备趁胜追击,就他妈杀出来一个程咬金。 “想探讨,我有。” 朝简变魔术似的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本。 陈仰看看桌上的,看看向东手里的,都想要。 朝简又拿出一本,放到他面前。 “够吗?” 陈仰吞了口唾沫,不看向东那本了:“够。” . 向东发誓要找机会打死这残腿的,绝对要打死。 狗日的,比他年轻,个头比他高两厘米左右,又得到了陈仰这颗大白菜的重视,即便没有半根情爱的火苗,那也有了信任,不打死还留着干什么? 长得没他有男人味,也就迷迷小姑娘们。 陈仰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他在监狱多次用美男计都没成功过,那是看上那小子什么? 总不至于只是对方能带他做任务吧? 向东把黄书翻得哗啦响,老旧的纸张禁不起折腾,快被他玩散架了。 陈仰不急着看朝简给的那两本,他坐到冯老那桌。 “冯老,文青说你是占卜师。” “略有研究。”冯老一派谦虚的姿态。 陈仰压低声音:“那你真的在出发给这个任务算了一卦?” 冯老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游览报纸。 陈仰音量更小:“占到了什么?” 冯老问:“真想知道?” 陈仰近距离看,老人有着立体的五官,年轻时候一定非常帅气:“嗯。” “现在的年轻人不是都相信科学吗?”冯老说,“还有这么迷信的?” 陈仰笑笑:“我就随便听听。” “行吧,那我也就随便说说。” 冯老把报纸一收,那双不是很纯,掺着点杂色的眼睛盯着他,瘪起来的嘴张合:“大凶。” . 那两个字砸在陈仰脑海,激起千层浪。 陈仰有种溺水感,冯老跟向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他感觉自己在惊涛骇浪里沉浮。 “陈仰。” “陈仰。” 耳边的呼唤一声接一声,低低沉沉的,陈仰看少年那两片颜色很淡的唇开启,听觉半天才恢复:“昂。” 朝简沉默着看他。 陈仰背上都是虚汗:“我是个心思重的人,想的多。” 接着就是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我想去大厅跑跑步。” 朝简:“……” 陈仰是真的觉得自己需要运动。 “你看我们在小尹岛被怪物追赶,生死时速,这里就楼上楼下,走不了多少步,运动有利于……” 陈仰把后面的话咽回去,对抱着公文包挪来的孙一行喊:“老李的事,你没感受到?” 孙一行早上已经知道陈仰不想自己靠太近了,就识趣的待远一点。 “没有。” 孙一行垂下眼睛:“我什么都没感受出来。” 陈仰不着痕迹的探究:“当时候车室里有三个鬼,装成老李的,依附在工人身体里的,还有打火机鬼,你一个都没感知?” 孙一行摇摇头,表情委屈的有点悲惨:“我说了的啊,只是偶尔才能感受到鬼魂……不是每次都可以的啊。” 陈仰摸着朝简的拐杖,指尖敲了敲,听着一回事,真落实了是另一回事。 对于孙一行的特殊体质,总结起来就是三字,不靠谱。 . 孙一行哽咽起来。 陈仰看朝简,想让他跟孙一行说两句。 朝简半点都没要过问的迹象,瞧都不瞧一眼。 陈仰只好自己上了:“孙先生,我不是你老板,不会因为你这次没感受到它们就把你开除了,你不必这样。” 孙一行一下一下抠着公文包,轻声抽泣:“我知道,是我自己没用,都是我的错,我太没用了。” 陈仰给他纸巾,无奈道:“别哭了。” 孙一行红着眼看纸巾,怔了怔,突兀的说:“那个鬼魂不是装的老李,他就是。” 陈仰刷地抬头:“确定?” “嗯,”孙一行接过纸巾,没有一把糊到脸上,而是跟之前一样,从一个角开始用,很节省。 “刚才你怎么不说?” “我没想起来。”孙一行吸着鼻子。 陈仰暗自琢磨,“是其他鬼装的”这个可能性就排除了。 既然就是老李,那他最后对大家的话,每个字都要掰一掰,看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 老李提到的制服鬼…… 陈仰小声问朝简:“这二十年里,在火车站意外死的十三个人真的都只是乘客,没有工作人员?” “没有。”朝简说。 陈仰满心疑虑,老李在撒谎,目的是什么? 重点其实不是鬼,是制服? 他要告诉他们什么? 还有个奇怪的地方,为什么死的四个人里面,只有老李能以鬼魂的放式出现,其他人都没有。 . “我们娘们兮兮的一行叔叔怎么哭了?” 文青拎着个袋子走进餐馆,戏谑的对陈仰说:“帅哥,你欺负人啊。” 陈仰看他青青紫紫的脸:“你还好吧?” “还好啊。” 文青屁股一歪,坐到桌上,从袋子里拿出纸袋,咬一口汉堡包:“你们吃面了啊,是你煮的吧,下回捎上我,让我也尝尝。” 陈仰闻着香味瞄他另外两个纸袋。 “拿去。”文青很随意的丢一个给他。 那是文青自己在快餐店烤的鸡翅,金黄色的,外脆你嫩,看着很有食欲。 陈仰扒开纸袋,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他忍耐的问朝简跟孙一行:“你们要吗?” 孙一行诚惶诚恐:“不,我不要,我吃过了。” 朝简的回应是:“你吃剩下的给我。” 陈仰小声说:“我建议你想吃的话,现在就拿。” 没有剩下的。 朝简瞥他嘴馋样,额角动了动:“无所谓,吃你自己的。” “那行。” 陈仰隔着纸袋挤出一根鸡翅,想起个事,他凑近文青:“快餐店有竹签吗?” “没见着。”文青眯眯眼,“怎么,找防身的?” 陈仰无语。 文青往后仰一些看他后脑勺,水泡周围多了一圈印记,颜色会越来越深:“帅哥,你要防的主要是鬼,防身物品再多都没用,多祷告吧还是。” . “都出来啊!快看啊!血没有了!” 外面有血气方刚的声音,卖报一样边跑边喊着通知大家。 陈仰一行去了大厅,发现车站外的地面只有脏灰脚印,一滴血迹都没见着。 昨晚那辆无形的火车碾死人,似乎是个梦境。 同时入梦的有二十几人。 大家纷纷议论开了,刚吃完早午饭,弥漫的人气都挺重的。 “是不是有个时间,一旦到了,在这里死了的都会消失?” “这样就好了,跟尸体在一起真的很吓人。” “门口的血肉消失了,那两桶碎尸呢?” “对啊,碎尸还在不在?” “……” 几个胆子大点的结伴去二楼看了,碎尸还在。 那就是时间还没到。 陈仰回想了一下昨晚那新人的死亡时间,拿出手机看现在什么时候,记住这个时长。 看碎尸什么时候消失。 . 就在这时,有人惊呼:“提示屏!快看啊!” 议论声骤然停止,其他人都望向背后的宽大提示屏。 四个班次还是四个班次,只不过顺序发生了变化。 昨晚是―― k1856, 18号 21:55 第四候车室 准点 T57,18号 13:20 第一候车室 准点 3291,17号 04:10 第五候车室 准点 K32,16号 09:35 第九候车室 准点 现在是―― K32,16号 09:35 第九候车室 准点 3291,17号 04:10 第五候车室 准点 T57,18号 13:20 第一候车室 准点 k1856, 18号 21:55 第四候车室 准点 出发日期的顺序从倒着变成了正的。 而且…… K32那一排全灰。 . “灰了……” 陈仰说:“是因为那个班次的人都死了吗?” 朝简:“嗯。” 陈仰摸自己的兜,把车票往里面放放,他在人群里搜寻到之前的日式哥,想听听新人代表是什么想法。 那日式哥突然被瞄上,愣了愣,福至心灵的说出自己的分析。 “顺序特地调回来,是为了强调日期,鬼要告诉我们,它会按照这个杀人,一个车次一个车次的解决,从最早那一班开始,每个人都要死。” 大厅里的气流冻住了,凝成一块冰压在上空,空气变得稀薄又寒冷。 接在K32下面的3291。 那趟车的都有谁,几乎一眼就能找出来。 脸上的恐慌藏都藏不住。 “能换票吗?” 陈仰闻声看去,是那伙潮牌男女里的其中一个,骂他们当中唯一一个女生是婊|子的那个耳钉男。 昨晚他说自己是17号凌晨的车,要找个地方睡会,睡着了时间能过得快一点,还说鬼地方待不下去。 在那场争吵后,K32又死了三个人,看他颓废的精神面貌,想必是没那个胆量自己找地方睡。 17号凌晨的车,不就是3291。 现在这个男生问这个问题,打什么主意很明显。 他想偷后面班次的人的车票。 就是有点蠢。 . 随着耳钉男那个问题,大厅里有什么在暗涌。 陈仰很熟悉。 把任务当游戏的文青最喜欢这个局面,鬼有什么意思,人跟人斗才好玩,他兴奋的走到耳钉男面前,问的极其直白。 “同学,你想把你3291的车票换给谁?” 耳钉男一下噎着了。 边上三个同伴都不约而同的离开他,满脸戒备。 几人是一个镇上的,在不同城市上大学,这次回老家是为了参加一个发小的婚礼。 昨天傍晚一起来的车站,晚上的车回学校。 取票的时候,互相全看过了。 后来进了这个空间的车站,手机没信号很无聊,他们又拿出车票玩游戏,看谁弹的更远。 三人还在后退,他们都是3291后面的两个车次,这家伙知道。 . “看到没,你的同伴们都抛弃你了。” 文青啧啧:“一起长大的吧,也就这样,真可怜。” 耳钉男看向三个同伴。 那两男一女都避开他的视线。 “同伴们都不理你了,不认识的人,谁又愿意跟你换呢?” 文青看他往小姑娘们那边瞥,知道他敲的什么算盘:“你长得也不是这群人里最帅的,要点脸,嗯?” 耳钉男的脸色青红交加:“我|操|你|妈个……” 半枚硬币塞进了他张大的嘴里。 “智障,想换就换,想抢就抢,想偷就偷,竟然问出来了,怎么,是要让后面车次的人捂紧车票四处躲起来,陪你玩个捉迷藏?” 文青趁男生发呆之际,从他嘴里拽出硬币,把上面的口水擦在他衣服上。 “哎呀,今天要热闹了。” 文青扫一圈,非常友善的提醒道:“3291的兄弟姐妹们啊,你们都收收表情好不好,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多慌。” 他又是一笑:“其他车次的,小心点哦。” 大家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怪物。 . 这个插曲让车站里的气氛紧绷起来。 有的T57跟K1856的为了抱团,给对方看彼此的票取得信任,拧成一股麻绳。 心怀鬼胎的在伺机而动。 红色的票不是实名制,没有名字,鬼就是要让他们换的吧,肯定是这样! 耳钉男不想像昨晚被火车撞死的兄弟那样,死在这异空间里,他要回去。 三个同伴被他说动,决定和他一起抢别人的票,他们想全部换成同一个车次。这样后面就能互相照应。 一起走。 结果谁都没想到,一伙人下午还没动手,耳钉男就死了。 他的同伴们也很快就去跟他汇合了。 后面陆续又死了几个。 . 这个下午死的一波人,不止是3291的乘客,还有T57跟最后一班K1856的。 说明上午的分析是错的。 最早一班K32的四个乘客,一个不留是有别的原因。 鬼杀人不是根据车次的发车顺序来的。 并不是越在后面的车次,就越安全。 换票没有意义,该死还是死。 那日式哥很愧疚,他在二楼的玻璃护栏边怀疑人生。 苹果脸女人在一旁安慰:“林师兄,他们不是因为听了你的观点,抢票换票自相残杀,是被鬼杀的,跟你无关。” “潇潇,你怕吗?”林师兄握住她的手。 “怕啊,”潇潇把手拿出来,强颜欢笑,“怎么不怕。” “怕有什么用,我们都是下一辆车的,凌晨四点多……快了……” 林师兄再次握她的手,坚定道:“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潇潇挣脱不开,眼里闪过一丝无力。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陈仰看半天了,相貌上很配。 男有情,女无意。 陈仰又随意的去找那对吵吵合合的情侣,两人坐在大皮箱上面,还在头靠头依偎着。 看样子不是3291的,十有八|九是T57。 . “死的这些人一定是看见了同一个东西,或者做了同一个事。” 陈仰把松开的鞋带系上:“会是什么?” 脑子里灵光一闪,他一把抓住身边的少年:“我们好像没看过彼此的车票。” 朝简:“嗯。” 陈仰的呼吸急促起来。 昨晚出现第一个死者以后,车票被吹进了车站,有人念出车次是K32,当时老李就马上掏出自己的车票,说了句“他跟我是同一班车”。 老李还问有没有其他人是那个车次的。 陈仰没记错的话,老李喊完以后,光头跟工人都当场把车票拿了出来。 于是他们三人抱团了。 “朝简!” 陈仰激动的晃晃抓在指间的手臂,语速很快的对少年说:“我们马上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只要把人招集起来问一个问题。 . 陈仰立刻把现在还活着的都喊了过来,文青向东他们也在。 “我问你们。” 陈仰的运动鞋碰着朝简的拐杖,观察的眼神在大家身上行走:“从昨晚进任务世界到现在,你们是不是都没把车票给别人看过?要想清楚。” 众人不明所以,还是都仔细回想了一下,一致的点头。 推测得到证实,陈仰的眼睛顿时睁大,他咽了咽口水,深呼吸道:“那我们可以这么理解,死了的,就是车票被别人看到了。” “他们违规了。” 在场的大部分都面面相觑,他们这段时间很慌,没想过身上的车票。 别人问的时候,他们也就口头说说。 现在觉得自己稀里糊涂的,就这么恰巧从鬼门关溜了回来。 陈仰说了那句就不说了,水泡很疼,感觉又大了一点,他拉着朝简去贵宾室,打算躺会。 顺便看那两本黄|书。 . 向东发现陈仰他们的目的地是贵宾室,他也想去,一个女孩子跑到他前面,被他凶猛的荷尔蒙气息熏得有点打退堂鼓。 “请问您,既然违规的都要死,那为什么第一班车死完了,才轮到后面车次的人?” 女孩子找错了人,向东一向对异性没风度,只有臭脸。 “脑子被僵尸吃掉了吗,送分题都不会。” 向东夹着烟,没耐心道:“显而易见,清理违规者的时候,会按照车票信息的顺序来。” 那女孩缩回人群里,另有一个比她靓丽些的出来,也敢直视向东。 “先生,我们都藏好了车票没有违规,是不是就能顺利上车,不用死了?” “想的美。” 向东把一口烟吐向她:“只是逃过第一轮而已。” 众人脸色惨白。 “不能被别人看到车票”这个规则,是那些人死后才推出来的。 接下来出新的规则,还要死多少个? . 陈仰想搜查黄|书,找找有没有什么信息的计划没能实现。 看不进去。 身边那位睁着一双深黑的眼睛,目光落不落在他身上,他都有种带坏好学生的错觉。 只能等人睡着了,他再看。 然而朝简暂时都不想睡觉,精神非常好,还无声的催促陈仰快点看书,一副等着学术交流的架势。 陈仰一言难尽的忽悠他说眼睛疼,叫他跟自己去一楼转转。 . 死了这么多人,死相都很恐怖,车站里却并不怎么阴森,主要原因是所有灯一直开着,亮堂无比。 陈仰寸步不离的跟着朝简。 第二轮的规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又会是什么。 陈仰在一个小店前碰到了哑巴,对方关切的眼神指指后脑勺,问他烫伤怎么样。 “好多了。”陈仰说瞎话。 哑巴写便利贴给他。 【哥哥,你会没事的。】 就在这时,有个行李安检机突然响了起来,皮带随着滚轮缓缓转动。 “呜噜……呜噜……” 陈仰听见响声看过去,后背瞬间一麻,他抓着朝简的拐杖道:“我们别过去了,就在这。” 朝简:“手松点,别抓这么紧。” “抱歉。”陈仰嘴上说着,手却抓得更紧,刚养成的习惯。 朝简:“……” 回去把这副双拐收起来,换一副好抓的。 . 滚轮声一起一伏,闷长而低沉。 大家都凑了上来。 “什么情况?安检机怎么响了?” “是不是有人进站了?” 众人全都看向车站门口,一片暗黑。 没人进来。 安检机还是在不停的滚动,却没有出现任何行李。 “搞什么。”向东喷了口粗混的气息,健壮的身子伏下来,谨慎看向安检机的铅帘里面。 空洞洞的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 就在众人提到嗓子眼的心往下降的时候,突起一片抽气声。 安检机的铅帘被撑开,有东西进来了! 章节目录 乘客朋友请注意 两团白森森的东西, 从安检机底下渐渐冒了出来。 是什么?众人瞪大眼睛,紧张无比。 “这好像是……” “卫生纸?” 随着皮带的滚动,两袋白色卫生纸滑落出来, 堆到了地上。 这机器响的这么诡异,就为了送卫生纸? 总不能是担心他们没纸上厕所吧。 虽然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眼前确实就是两袋普通的卫生纸,生活里很熟悉的用品, 不是什么恐怖的东西,众人都松口气。 有人走近点,伸着脖子看看, 念出卫生纸包装袋上面的信息。 “大包的是x柔牌的, 家庭装, 无芯卷纸,30卷。” 另一人说:“小包的是xx牌, 有芯的,卷筒纸, 12卷。” 两个都是很大众的牌子。 陈仰的脸上没有一点放松,因为…… 安检机还在转。 . 其他人也在盯着,大气不敢出。 过了几分钟,安检机里又出来了两样东西, 滚动渐渐停止。 是洗发水跟洗面奶! 那两样滑到了卫生纸旁边。 洗发水是男士的,瓶子颜色乳白,功效是控油去屑止痒,大瓶装,1000ml。 洗面奶是女士的, 瓶子颜色浅粉,功效是补水保湿, 120g。 肉眼可见的信息量就是这些。 所有人都看见了,却没人去碰去拿。 他们又想,万一现在的规则是不拿的人都要死呢? 或者必须用,不用就死?这不像。 再或者,谁进任务的时候身上有,谁死?这个可能性大一些。 第一轮侥幸活下来的十几人,这一轮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神经衰弱。 有某个瞬间羡慕那些死了的,解脱了。 . 陈仰选择原地不动。 “你们有谁的行李里带了这款洗发水?” 陈仰又问:“谁用这个洗面奶?” 全摇头。 陈仰道:“那卫生纸呢,两个牌子的有哪个在用吗?” 还是摇头。 陈仰语出惊人:“我在用。” “无芯的那个,我有。”他说。 大家表情各异。 陈仰说的是实话,背包里确实揣了两卷,他本想主动提这一点,借此观察大家的反应,看有没有谁露出“还好不是我一个人”的一面。 结果被向东给搅乱了。 他引走大家的注意力,走路生风的几大步冲向陈仰,指着家庭装,面容严肃:“你用那个纸?” 陈仰的计划被破坏了,语气硬硬的:“还有纸巾,也是那个牌子,超市办活动,我买了很多。” 向东:“……” “现在这他妈出来的四样东西,别人是真没用还是撒谎,老子不知道,不管,爱咋咋地,可你用了其中一样,陈仰,你用了!”向东低吼着,想咬死他。 陈仰蹙眉:“喊什么喊,小点声。” “车票没被看是恰巧避开了那一环,卫生纸没避开也正常,哪能每次都这么巧。” 向东瞪他:“其他人先不论,就我跟画家,还有文青那逼,冯老头子,我们四个怎么两次都避开了?” “运气好。” 陈仰面上平静,心里慌:“用了也不是就绝对违规了,也许正好相反呢?” 文青闻着热闹味儿飘来,嘴皮子一扯:“是啊,搞不好我们这些哪个都没用的人马上就要死了,只有帅哥能活。” 陈仰心里却清楚,不太会是这个走向。 “那四个物品不一定跟规则无关,说不定只是误导我们。” 向东存心跟他唱反调:“不是误导呢? “按照第一轮的简单粗暴风格,这次极大可能就是谁用谁死,那你已经中招了,打算怎么办?” 陈仰抠朝简的拐杖。 用都用了,时光也不能倒回去。 第二轮的规则真是那样的话,他现在也没办法。 很被动。 鬼都能被规则抹杀,人还能怎么样。 “在任务世界死了,现实世界就不存在,这件事你知道吧。” 向东凑到陈仰耳边,呵口气:“赶紧跟我做一次,不然你突然死了,我尸|恋都不……” 拐杖快如残影挥向他,凶戾的击中他脑后。 向东眼前一黑,来不及骂脏话就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嘭” 地面都溅起一层灰。 . 文青砸着嘴捂住头,摸到向东被打的那个位置,自己都有种钝痛感,他嬉笑着退了半步。 画家也后退。 冯老头用报纸挡脸。 陈仰拦住少年还想挥的拐杖,快速小声说:“你凌晨吃的药,早上没吃,是不是药效过了?” “手拿开!”朝简垂着眼,嗓音冰冷至极,裹挟着极度的不耐跟厌烦。 陈仰下意识就松了手。 朝简把拐杖一收,径自离开大厅。 “没事,床头吵床尾和嘛。” 文青拍陈仰肩膀,嘀嘀咕咕:“哎呀,这儿也没床。” 陈仰没听清,他脑子里闪雪花点,犹如老电视机的天线被人拨了一下,收不到台了。 怎么莫名其妙就发火,嫌向东太吵? 还是嫌向东太丑? 连他都被牵连了,不管他这个被鬼标记的人了。 明明说好了阳气给他用的。 . 陈仰的思维还在不断的无规律闪频,没走几步的少年人就折回来,立在他面前,搭着拐杖弯腰。 “你想死?” 陈仰被一股阴森的气息罩住,不舒服的往旁边站站。 头顶的声音不知怎么更寒了:“那你不跟紧我?” 陈仰欲要解释就被打断。 “说多少次了,你就跟地上那丑八怪一样,不长记性。” 朝简按着拐杖的手微抖,粗重而危险的吐息里充满抑制:“你也想被打。” 陈仰想也不想的摇头,拐杖打人多疼他没体会过,看得出来,光听它跟皮肉撞上的声音都能让人心惊胆战。 “我是觉得你生气了,暂时想一个人待会,不想让我跟着。” 陈仰在乎这个搭档,他挖空心思解决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执:“我听你语气挺烦我的。” “看来是我听错了,还好没发生什么事,不然刚才鬼趁我们分开的时候对我下手,我现在已经凉了。” “我还是长记性的,也惜命,以后你要是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会问清楚。” 没回应。 压下来的暴躁气场褪去了一些。 陈仰知道风波能停歇了,就道:“我想去上厕所,你跟我一块去,其他事一会再说。” 拐杖敲击的“哒哒”声里,模糊的混着一声:“不是冲你。” 陈仰的脚步慢下来,一个少年,心绪要靠药物约束,性情不定喜怒无常,甚至有时候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他都能理解。 “我比你大几岁,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叫我一声哥。” 朝简顿住。 陈仰也停了下来,他古怪又尴尬,不知道怎么就蹦出了那句话。 好像很早就在嘴边挂着了,一不留神让它溜了出来。 “哥?”朝简唇轻动,似笑非笑。 陈仰的脸一抽,不叫就不叫,怎么这个表情。 朝简瞬息恢复漠然:“走吧。” . “搭档有什么好的,自己玩才有意思。” 文青对着两人的背影吐槽。 冯老看看也冲着那方向的新人们,白胡子抖抖:“小文,你就羡慕吧。” “我羡慕?” 文青听到大笑话的“哈”了声:“搭档这种关系就是说的好听,理想主义,实则小危险不需要对方帮忙,大危险对方帮不上,自顾自的保命。” “这还没完,往往背后放冷箭的都是搭档,我见多了。” 冯老对他消极的想法不敢苟同:“也有生死与共的。” “生死与共?什么玩意,”文青朝长发男抬下巴,“画家,你见过吗?” 画家理理风衣:“没见过。” “老头儿,冯老先生,听到没!” 文青怪笑了几声,下一秒就跟人戳破的气球似的,兴致缺缺,满身低迷,他垂头玩了会硬币,手指向安检机:“卫生纸跟洗发洗脸的怎么搞?就放那?” 其他人也看过来。 冯老说:“再等等吧,可能安检机还会出东西。” 文青踢踢还晕着的,趁机还了上午被揍之仇:“那地上这疯子呢?” “我来。” 画家慢慢带上一次性手套,捉住向东一条腿,把他给拖走了。 . 车站外面没变化,里面也没变化,只能看时间分早中晚。 该吃晚饭的时候,大家就去找吃的,吃完了回二楼,在扶梯上去的第一个候车室待着。 现在不知道三个车次分别都有谁。 不给别人看,也不往外说,都瞒着。 3291是凌晨四点10分的车,要在第九候车室对面的第五候车室等。 到时候看都有谁过去。 再看他们死不死。 这样也许就能推断出安检机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 贵宾室里,陈仰闻着衣服上的卤肉味看书,每一页都翻的很慢,拿出了备考的劲。 “出版时间没有。” 陈仰自言自语:“通过书的手感来看,应该有些年了,姿势也都很传统。” 旁边响起声音:“你很了解?” 陈仰不假思索道:“动作片多多少少都看过。” 话落他赶忙把书合上,转头去看不知何时醒来的少年。 “不睡了?” 朝简偏头看他一眼,像是在说,我睡不睡,跟你看书有关? 陈仰干笑。 “你醒了,我们就聊聊老李吧,他那时候说,很快就到你们了,你们都会跟我一样。” 陈仰生硬的转移话题:“指的是什么?都会死?” 朝简拆着奶片:“回家。” “回家?他不是没回去吗?死了都没……” 陈仰一惊:“他以为能?” 真要是这样,老李挥手的那一幕就不惊悚了,反而悲惨。 . 陈仰摸着书角,把卷起来的边捋了捋:“老李当时是跟我们说的吗?还是那些死在车站里,没能上车的鬼?” 朝简:“或许都有。” 陈仰又说:“那他早就知道自己是鬼?在候车室的时候我跟他说话,真没看出来。” 朝简道:“他应该是忘了自己已经死了,过了检票口才想起来。” 陈仰打了个冷战。 老李本来是在很急切的往站台跑,突然停住回头的! “他让我们去报刊亭,肯定不是给他收尸的。”陈仰脖子有点凉,“我想不通,他到底要通过制服告诉我们什么?你说呢。” 朝简抬手虚指太阳穴位置:“我这是什么?” 陈仰道:“脑袋。” 朝简再问:“几个?” 陈仰:“一个。” 朝简把奶片推进口中:“没多长?” 陈仰摇头。 朝简将奶片包装袋丢他怀里:“那我能什么都知道?” 陈仰:“……” 莫名有种想小孩门门考满分,要把他逼死的恶毒家长既视感。 “讨论讨论。”陈仰还是想听少年的看法。 朝简后仰着靠向皮椅:“老李的事过去了,放一放,你想知道的,后面都会浮出来。” “我怕我等不到那时候。” 陈仰从背包里拿出那卷卫生纸,用三分之一了。 . 朝简拿走纸,拽下来一截,慢条斯理的擦手。 陈仰呆呆的看着。 “你……” 陈仰腾地站起来,抢走纸扔皮椅里,气躁的在朝简面前来回走动:“要是我真违背了规则,你还能帮我,现在好了,全灭,你这是瞎闹。” 朝简不语。 陈仰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没声响只有一口闷气,全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难受,他坐回去,把书翻出了向东那一手的2.0版。 脆弱的纸张颤颤巍巍。 陈仰乱扫书页的视线猝然一滞。 有字! “朝简,你看。” 陈仰把少年刚才的自作主张,不计后果抛到了脑后,拉着他的袖子,声线因为兴奋而微抖:“你看这里。” 那发现线索的激昂没传染给朝简,他十分冷淡的来一句:“看不到,你坐太远。” 陈仰连忙拿着书坐过去,腿挨着他的腿:“现在能看到了吗?” 朝简低头靠近。 “笔像是没油了,字都瞄了很多下,瞄的不整齐,杂草一样,写完还划掉了。”陈仰也凑着脑袋,“我不太能辨认清楚,你能认出是什么吗?” 越想看清楚,就越模糊。 朝简眼帘半垂下来,食指抚上那一块乱涂过的地方,干净的指腹一个字一个字的摩挲。 陈仰的视线跟着他的手指移动。 这么追寻纸上留下的痕迹,像盲人识字。 片刻后,朝简收回手,够到陈仰屁股后面的卫生纸,把那根手指擦拭了几遍。 “我回不去了。”他说。 . 陈仰一时没明白:“什么?” “字。”朝简按按眼睛,眉间生出点疲意。 陈仰照着那五个字再看看那些划痕,还是对不上,他放弃的抱着书往后翻,没有再发现字迹,另一本也没发现。 只有一句。 陈仰拿手机拍下来:“这话没头没尾的,会是谁留下的呢?” “不像是老李能写出的字。” 朝简说:“你把那页撕下来,书不要带着,随便放哪。” 陈仰不废话的照做。 朝简语气随意道:“书里都是动作,你翻半天,一点反应都没?” 陈仰收手机的动作有一瞬卡壳,他清清嗓子,冷静又笃定道:“我是个正常男性,没反应不是我有问题,是处境影响了我的发挥。” 朝简:“……” “你这个年纪不像我,正是精力旺盛,血性正浓的时候。” 陈仰不慌不忙的还击:“刚才你辨字的时候,还上手摸了呢,怎么会这么安静?” 朝简口中吐出几个字:“太丑,没感觉。” 陈仰被他简明扼要的回答给堵了会:“有几页画的还不错。” 朝简睨他:“你眼光真差劲。” 陈仰:“……”. . “这两本小黄是在西边那报刊亭哪里找到的?” 陈仰记得这位上午进去以后就没怎么走动,其他时候自己去的不可能,他们一直在一起。 “不是报刊亭。” 少年的答案出乎意料,陈仰脑子飞速运转:“那是在,第九候车室外面的书摊?” 朝简没否认。 “我昨晚翻那么乱都没发现。” 陈仰自顾自的说:“你是在我翻找之前就拿走了。” “手还真快。”他说话的功夫,还瞟了瞟这位放在腿上的手,指骨很长。 朝简似是不曾察觉,双手抬起来些,十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相抵。 陈仰看入了神,脑子还在转,向东那本是在报刊亭找的,这两本不是。 这么说,其他地方还有? 也正常,书摊上是会卖私货。 懂行的打个暗号就行。 不过,报纸杂志书籍多的是,怎么在这上面写字,还写的那么一句颓丧又绝望的内容。 是在什么情景下写的? . “少吃点。” 陈仰稍稍回神,对又拆奶片的少年说了声,带了点婆妈的叮嘱意味,他没发觉,说完就拿出手机,翻起在西边报刊亭拍的明信片。 很多张,每一张都拍了特写。 明信片不是人物的,也没有宠物,全是青城的风景。 陈仰调整调整心态,聚精会神的一张张翻,一张张看,发现了什么东西,他指尖一划,回到上一张,把照片放大。 “帅哥!” 文青的声音冷不防从外面传来:“要出人命啦!” 陈仰的思绪被打散了,他不快的把手机锁屏,问道:“什么?” “出去看看呗。”文青吃着东西,吧唧吧唧声夹在话声里,“我们可怜的一行叔叔哦,被打的一下都不敢还手,惨不忍睹。” 陈仰把拐杖给少年。 朝简拄拐起来:“多管闲事。” “孙一行让我想到曾经睡我对面的一个狱友,性格相似,他会把自己看过的书送给我,也会跟我聊书里的东西,很有学识,出狱前一天晚上自杀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陈仰叹口气:“不说了,我们快去吧。” . 扶梯对面的拐角很嘈杂。 陈仰听着动静过去的时候,不止看到了那对情侣,还有落花有意落水无情的师兄妹。 而孙一行蜷缩在角落里,衣服上有很多鞋印,抱着公文包的手青红一片,他发出很小声的呜咽,哭都不敢放大声。 陈仰喊道:“孙先生?” 孙一行躲在公文包后的脑袋动了动,瘦弱的身子打着颤。 陈仰去拉他:“怎么样?” 孙一行摸到脚边的眼镜戴上,镜片碎裂成了蛛网,世界也四分五裂,眼前的一张张脸都如同被刀子划了很多道,他费了好一会劲才把焦距放在第一个走向自己的人身上。 “能走吗?”陈仰拧了拧眉心。 男人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痕,镜片后红肿的眼垂着,破皮流血的嘴唇蠕动了一下:“能……谢谢……” 陈仰把他扶好,转头看向日式哥。 林师兄想起上午他也是这么看自己,眼神里有认可跟郑重,让人有股忍不住去迎合的冲动。 上午林师兄就那么做了,这次也不例外。 “我跟我师妹准备去一楼看有没有什么发现,在扶梯这边碰到了这两位。” 林师兄指指那对现在想溜的情侣,手指移到女的那里:“这位女士,昨晚不分青红皂白的对我师妹叫骂,刚才又是那样,说话难听,不讲道理,我打算带我师妹下楼,她拦着不让。” 陈仰的视线在四人中间梭巡,着重打量那对眼看又要吵的情侣。 男的头很油,邋里邋遢。 女的个子小小的,外形上配他绰绰有余,现在没有书屋里的柔情蜜意,只有尖酸刻薄。 昨晚过道上的争吵就是他们引起的。 原因是男的多看了异性两眼,没想到那个异性就是潇潇。 陈仰当时还在想,也许是男的眼神暴露了什么,女朋友没有选择忍气吞声。 这会他暗中留意,还真是这样。 几个呼吸里,那男的就偷看了潇潇两次。 大概是女朋友太闹腾,再加上如今生死不知的形势,情绪说崩就崩,他觉得要是喜欢的人是个文静温柔性子就好了。 吵完还能合,说明他对女朋友的感情没有全丢。 就是他想要更好的了。 没吃过的,总觉得比自己碗里的香。 . 女孩子是很细腻的,小个子女人发现男朋友动了不轨的心思,又管不住,就把矛头对准导致他走岔路的对象。 “我为什么要拦,你们没点数吗?” 小个子女人憎恶瞪一眼潇潇,阴阳怪气的说:“身边有个舔狗还不够,还要勾搭别人男朋友,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潇潇脸上的血色褪去几分,难堪的说不出话来。 林师兄正要发火,就被一个饱含趣味的声音抢先:“这不对啊。” 文青看着小个子女人,一副吃瓜样:“女士,你男朋友长得一般般,头发油的能撸下来一碗炒菜了,剩余的还能再烧个汤,头是昨天来车站前洗的吗,头顶跟两边发量都有点稀,看起来有溢脂性脱发的趋势……” “哎呀,说远了说远了。” 他竖起拇指往潇潇那一撇:“这位小姐的师兄一表人才,她都看不上,还会勾搭你男朋友?这逻辑我不是很懂,你给解解惑?” 围观的里面有几个女性,她们都对小个子女人投去鄙视的目光。 人师兄的脸,气质,谈吐,穿着,样样都很优质,也不看看你男朋友怎么德行。 好意思闹。 明摆着就是自己男朋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真够丢人现眼的。 要是她们,就把自家男人抽的满地找牙,抽完了一拍两散。 小个子女人气的浑身发抖,男朋友又装死不帮她说话,她掐他背,死死拧着,阴阳怪气的冷笑:“有的女的就喜欢被人惦记,好满足她的虚荣心!” 潇潇的脸更白了。 林师兄担忧的看看她,咬牙骂:“泼妇。” “你说谁泼妇?” 小个子女人也不拧自家男人了,声嘶力竭道:“谁泼妇,你再说一遍试试!” 林师兄不理会,继续对陈仰道:“后面女士就跟她对象吵起来了。” 他指着孙一行:“这位先生从第一候车室出来,经过这儿的时候,被她对象给揪住拖到墙边打,真的,我确定他没招惹他们,话都没有说,也没看他们,就是遭受的无妄之灾。” “我去拦的时候,那女士要撕我师妹的头发,周围还有别人,他们……” 林师兄一顿,没往下说。 . 陈仰没去看围观群众躲闪的眼神,他看的是油头男:“无缘无故打人。” 油头男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跟女朋友是T57的,下下一班车。 本来他们还庆幸车次在后面,那就比很多人都要安全,活着出去的几率很大。 现在他宁愿就是下一班3291。 因为他想错了,其实车次靠后,在车站里待的时间就会很长,要面对的规则也会越多,越危险。 油头男的精神状态很不稳,时好时坏,女朋友没有安抚他的焦虑慌乱,反而因为一点小事揪着不放,他就是多看几眼,动点心思又能怎样。 这里是异空间,他们还要候车,他也不会真的做出什么。 可她就是要吵。 油头男看什么都烦,他想发泄。 就在他控制不住要动手扇女朋友的时候,那个走路驼背的男人出现了。 油头男没过脑就踹了上去。 清醒点的时候,油头男只是停手了,但没后悔。 这种懦弱无能的人,一看就是在家里被父母指责,在学校被同学打骂,工作了被同事欺压,连个屁都不敢放。 再说了,他也没打多狠,就踢了几脚。 油头男迟迟都没说一个字,他并不想跟这些人解释,拉好感就更没必要了。 反正在现实中又不认识,在车站也不会互帮互助,都各自等车,没什么好说的。 油头男并不知道有人喜欢察言观色,通过他的表情变化窥探了他内心的阴暗。 包括还没撤走的围观群众。 非亲非故的,事不关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们更是瞧不起被打的那个人,一个男的,有手有脚,却非要逆来顺受。 这不是自找的吗? 不然怎么别人没被打,只有他被打了。 受害者有罪论。 . 监狱里多的是这样的旁观者,这样的想法,陈仰见惯了,心里是没多少起伏的,他想快点完成任务回去。 第一轮刷下来,二十六人剩下十五个。 有全靠运气活下来的,有谨慎的,总之现在都没死。 但十五个人产出的负能量太多了。 这个插曲以油头男跟女朋友的道歉收尾。 油头男临走前还看了眼潇潇。 林师兄抓住潇潇的手臂,无意识的勒紧:“检票前你都别一个人了,落单了不安全。” “我不会怎么样的。” 潇潇被他勒疼了:“林师兄,你放开我。” 林师兄慌忙把手拿开:“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 潇潇打断他:“我有点累。” “那去候车室坐着吧。”林师兄见陈仰没有要说的,就带着潇潇走了。 . 陈仰一扭头发现孙一行不见了:“人呢?” “没人养的流浪狗受伤了,不都是自己找地方躲起来|舔|伤口。” 文青话峰一转:“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一看就是在灿烂阳光下长大的,读书时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会打球会哄女孩子,走哪都是焦点,进社会了也是一样,能有个什么伤口,我纯粹是在对牛弹琴。” 作为一个以防卫过当的罪名入狱,出来还没满两天的时候,陈仰无话可说。 人活一世,那么长,谁还没受过点伤。 “帅哥,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跟残……”文青改口,“栗毛成为搭档的。” 陈仰一脸的迷茫:“栗毛?” 文青指朝简:“栗色的头发,栗毛。” 陈仰:“……” 朝简抬了抬拐杖。 文青立马就撤了,脸还是青肿的。 . 陈仰瞥少年的头发,干净清爽,看起来是才染的,还没长出黑发。 “你染的这颜色挺好看的。” 朝简不语。 陈仰其实还想说,他以前有几年很喜欢染头发,具体是哪个年龄段忘了,只记得染的最多的就是这颜色。 可惜现场唯一的听众话太少,话题活络不起来。 陈仰想起第一次听见少年开口的画面,在船上,他要撒尿,让自己转过去,发音很不自然,像老旧的齿轮,字里行间带着铁锈味。 这一刻不知怎么的,陈仰把当时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是不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过话?” 朝简没回应,他吃了两粒药。 今天的第三次。 . 陈仰刚要问少年为什么多吃,就听见了一串清脆笑声。 “车站里有小孩子吗?” 问完就脸色剧变。 没有! 任务者里没有谁带着孩子! 陈仰知道那个笑声传来的方位,可他不敢看,他一动不动的面向少年,失血的唇轻抖。 女鬼的恐怖程度大于男鬼。 小孩子是他们的总和! “五年前车站死了个孕妇。”朝简凑到他耳边,低语。 陈仰全身僵硬。 . “呜……呜啦啊……呜呜……” 一辆玩具车吭呲吭呲的开了过来,伴随着声音极其模糊的音乐。 玩具车停在了陈仰身后。 一股寒意从陈仰脚底心窜涌而上,往心口冲,又扩散开,他屏息呆立,背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陈仰的余光里,后面跑来一个东西。 是人形的,没有皮。 血肉模糊。 陈仰心脏不跳了,他白痴的想,孕妇的话,就是孩子还在肚子里,没生出来吧。 现在长大了,只是没长出皮肤。 陈仰打算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这时背后响起一个幽怨的声音:“大哥哥,你挡到我的路了,我的车过不去。” 陈仰猛地闭上眼,颤声道:“对不起。” 他想让开,可是脚挪不动。 一只手捞住他的腰,把他拉到了一边。 . 过了片刻,陈仰确定阴气消失了才把眼睛睁开,他的额角被冷汗打湿,泛着水光。 “你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朝简摇头。 陈仰惨白着脸:“老李是特殊情况,大家都看见了,打火机鬼是有求于我,那小孩子我为什么能看见?” “跟你的标记有关。” 朝简道:“随着时间拉长,它会让你有同类的气息。” 陈仰明白了,就是他阴气重了,阳气弱了,他这时候还顾着找线索。 “那我能跟鬼打探情报?” 朝简泼凉水:“他们不会说的,死了也有害怕的东西。” 陈仰顿时就泄了气。 撞鬼仅有的利处也不会有,全是害处。 那他要怎么安慰自己苦中作乐。 陈仰想到那个标记,对朝简说:“你拍一下我头后的水泡,我看看。” 朝简:“确定?” 陈仰点点头。 朝简用拐杖指指垃圾桶:“去那边。” 他在陈仰的不解中说:“你会吐。” 陈仰不以为意,觉得少年想多了:“不会,我自己头上长的,什么样都不会怎么着。” 然而…… 打脸。 吐的肝肠寸断。 . 陈仰只在早上刚烫伤那会摸了一下水泡,很软很薄,后面就没碰过了。 根据疼痛感,他猜是半个五毛钱硬币大小。 哪想到比一块钱硬币还要大。 它在长大,也在溃烂。 “太恶心了。”陈仰喝几口矿泉水漱漱口,“水泡周围那圈深灰就是标记?” 朝简说:“上午只是浅灰。” 陈仰干涩的“哦”了声:“还自动加深颜色,全黑了就带我走。” 朝简皱眉:“带不走你。” 陈仰一怔,换个人跟他说这话,他是不信的,这位说,不想信都做不到。 “药膏不涂了,鬼做的手脚,涂了也没用。” “你是烫伤加标记。”朝简说,“药膏能缓解你的烫伤。” 陈仰诧异道:“那我每次疼,不是因为烫伤,是标记?” 朝简:“嗯。” 陈仰用力吸一口气,冯老的那句“大凶”在他耳边回响,他慢慢拧上矿泉水盖子。 不指望活蹦乱跳的,胳膊腿都在,只求有口气撑到离开。 . 3291是17号凌晨4点多。 第二班车了,结局还是未知,气氛还是紧张的,却没到第一班车要来时的程度。 越往后,相对来说就越淡定。 安检机没有再响过,四样东西也没人动。 车站里静悄悄的。 距离3291发车还早,向东他们在二楼搜报刊。 除了第九候车室的设在外面,也搜过了,其他八个候车室都有人。 十五人里面,十四个是俩俩分的,画家独自行动。 速度快一些。 本来其他人还想跟昨晚那样,全待在一个报摊前,不愿意分散。 他们觉得两个人一个候车室不安全,怕鬼来的时候跑不掉。 向东一句“鬼要杀人,你们就算全挤在一起,照样尿裤子等死”打发了他们。 都是从新人过来的,腿也都是从打摆子渐渐站稳。 团体意识弱就弱,至少要有“我兜里揣着身份证,我在做任务”的觉悟。 有部分是完全没有。 有部分有,却还存着侥幸的心理,等一个奇迹。 如果陈仰下午没有推出规则,再及时对外透露出来,现在活着的不会是十五个人,还会有人违规。 一时的运气,不是常久的运气。 结果倒好,一个个的连声谢谢都没有就算了,还不做事,以“我害怕”为由缩在这缩在那,等别人找到规则告诉自己。 妈批的,有那么好的事?做梦! 要不是向东不想找死的干扰规则,他早忍不住的收拾那些人了。 . 陈仰在第四候车室的报摊边坐着,他没搜那些刊物,只抱着手机发呆。 朝简也不管,看完一本报刊就放一旁,动作慢条斯理。 周围的气氛有种不合时宜的温馨。 “好长啊……” 陈仰对着手机上的什么,用手比划着,喃喃自语:“这么长。” 朝简一言不发,继续阅读。 . 隔壁的第五候车室是潇潇跟林师兄。 “潇潇,我一个人来就可以,你吃点东西歇会吧。” 林师兄把手里翻完的书丢地上,换一本:“我们还有八个小时,早着呢。” “我不饿,也不用歇。” 潇潇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眼睛看着摊在腿部的儿童读物,刚说完没多久就打了个盹。 迷迷糊糊的,潇潇感觉有人在舔她的脸。 不停的舔,湿湿的。 脸上像是有口水,潇潇擦了擦,还是有,很多口水,那人一直在舔,她惊醒了。 有舌头触感残留的地方是干的,没有一点湿意,只是做梦。 潇潇舒口气。 腿上的儿童读物才往后翻一页,第一候车室就传出一声刺耳尖叫。 “啊――” 是那个小个子女人,她恐慌不已的大喊大叫:“救命啊!来人啊!快来人啊!啊啊啊!” . 小个子女人的男朋友死了。 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有一会了,嘴里没有舌头。 章节目录 乘客朋友请注意 时间推迟到一小时前。 大家分队, 那对情侣去了第一候车室。 小个子女人故意把报摊上的书刊翻得很大声。 油头男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跟她争吵,骂她是不是有病,更没去哄她亲她, 就自己坐在几张椅子外刷手机。 两人还在因为之前的插曲冷战,各干各的。 谁也不理谁。 过了十几二十分钟, 油头男把大皮箱拽过来,胳膊叠着往上面一放, 头埋进去。 小个子女人本来还是一肚子的气,渐渐的没人跟她说话,她就感觉候车室里阴森森的。 这时候她的感性才减弱了些, 理性上升一寸。 害怕不安等情绪都回来了。 小个子女人硬邦邦的找借口喊男朋友, 叫他把皮箱里的外套拿给自己。 男朋友没有反应。 她以为他睡沉了, 就提高音量喊了好几声,还是没动静。 小个子女人开始认为男朋友根本没睡, 他是装的,成心不搭理自己, 她的感性数值不受控制的暴涨数倍,理性被碾的渣都不剩。 再无死灰复燃之力。 女人脏话夹带哭腔的骂起来,男朋友祖宗十八代被她拖出来问候了一遍,独角戏也唱完了, 她哭着说:“分手吧。” “真的,三天一大吵,一天几次小吵,这还叫谈恋爱吗?” “大学的时候我们什么时候这样过,毕业了你就变了, 看我哪哪不顺眼,你算算这才多久, 我们去年七月毕业,现在是第二年的三月份,也就半年多一点点,我们吵过多少次你记得请吗?你他妈就记得你的游戏!” “有句话说的是对的,两个人在一起,总有某个瞬间恨不得杀死对方,我一看你熬夜打游戏,甚至跟公司请假在家打装备,就想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累了,每次不管是什么原因吵架,都是我先认错,被你趁机一哄就觉得你真是性格原因才那样,心里是爱我的,我们一定能结婚生子,一定能永远在一起,我也是贱。” “这次是那女的,上次是你高中同学,你总有你的理由,只要没上|床|你就没错,都是我大惊小怪,没事找事,神经病。” “我是要神经病了,被你给害的,你只是习惯了用我,你根本没有多在乎我,患难见真情,去你妈的!” “现在是什么情况,说死就死,你还管不住你的下半身,好意思打那个大叔,你都不如他,就你的生活习惯,你到了他那个岁数,身材发福还会秃顶,你瞧不起他什么。” “你永远就只会油嘴滑舌。” “我也不指望了,是死是活都是我的命,死在这里就死在这里,我认了。” “分了吧,我受够了,不等回去了,现在就分,立刻分。” 候车室里陷入一瞬的寂静,之后是女人的一声疯叫:“我说分手你听没听见,你是死了吗?啊!” 男朋友还趴在行李箱上不起来,女人直接过去推他,推的很用劲。 他没有生息的倒在地上,嘴巴张到极大。 里面没舌头。 这才有了现在的一幕。 . 小个子女人不能接受现实,个性使然,感情上她拖拖拉拉没果断过一次。 分手只是她一时冲动说出来的,跟以前说的无数次一样,她说完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没了勇气,心里也不是那么想的。 只要男朋友哄一下就过去了。 然后他们努力活着上车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世界,继续吵吵和和的过日子。 精神出轨,打游戏,这两点在以后的吵架中还是会被拎出来。 没有不吵架的。 换一个还要花时间去从头开始了解,去经营,照样人心隔肚皮,不到生死关头都不知道枕边的是人是狗,那么不靠谱,不如凑合着过。 现在男朋友死了,这让她怎么面对? “都是因为你!” 女人怨恨的瞪着向东,歇斯底里道:“是你让大家分开的,不然我男朋友也不会死!” 向东懒得给她眼神,粗口都不想爆:“违规就是违规,扯这么多。” “不可能!不可能是违规,不可能的。” 女人精神错乱的语无伦次:“我们是T57的车次,是18号下午的,3291在我们前面,怎么会轮到我们?轮不到我们的,要死也是3291的啊。” 文青吹了个泡泡:“很显然啊女士,3291的都没有违规,于是,” 他把嘴里的口香糖卷到脸颊一边,发出一个“嗖”的口音,再从原地蹦出去:“就像这样,跳过去了呗。” 气氛变得微妙。 女人反应不过来,傻傻的站着。 “不懂的话,我可以再讲解并示范一次,多了就不行了。” 文青十分抱歉的说:“我会烦的,还望见谅。” 众人:“……” 装逼,戏精,变态。 . 陈仰嗓子干痒的咳了几声。 那声音把女人从失魂落魄中抽离,她眼神涣散的看着陈仰,慢慢想起了什么,空白的脑子里骤然轰隆作响。 “你不是说你用了楼下安检机送进来的那种卫生纸吗?” 女人内心涨满的悲戚跟绝望全都找到了出口,她恶毒的对陈仰咒骂:“就只有你用了,违规的是你才对,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陈仰没怎么把这句话当回事,金属拐杖却过去了。 速度快的,老母鸡化身的向东都晚了一步。 拐杖砸过来,裹挟着骇人的暴虐,女人本能的尖叫着躲开了,她手脚发抖的吓瘫在地,披头散发的呆呆坐了会,朝着男朋友的尸体爬过去。 然而却在她的手快要碰到的时候,本能再次控制她的身体,她往后缩,哭红的眼瞪大,里面是掩盖不住的惊恐。 或是觉得自己不该这样,那是自己谈了四年多的爱人,死了也不该怕。 可她又无法抵抗本能。 再想到他们在车站都是一起活动,他违规了,她搞不好也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死了,女人捂住脸痛哭起来。 哭着哭着就发出崩溃的凄厉叫声。 “啊啊啊――” 周围人里,只有文青眯起眼直直的看着。 每当看到别人无助绝望的时候,他那张普通的脸上就会露出怪异的笑容。 就像现在这样。 似乎没有什么比那更有趣的了。 人生都得到了升华。 所以他很喜欢任务世界,这里能满足他的一切。 . 陈仰捡起拐杖,擦擦,递给气压很低的少年,对其他人问道:“3291的都有谁?” 候车室里没有声音。 一两分钟后,人群最后的林师兄举了下手:“我跟我师妹是。” 陈仰看了眼日式哥的师妹,不知道怎么了,状态很不好,还在不停的擦脸。 已经擦的很红了。 她还在擦,要换层皮似的。 潇潇没察觉到陈仰的视线,她干呕了几声,突然吐了出来。 “呕……” 接着又吐了一大滩,没消化的食物全吐了出来,后面就往外呕酸水。 大家都吓一跳。 “怎么了,怎么吐成这样?” 要不是他们知道3291的没有违规,看到潇潇这么吐,他们早跑了。 林师兄拍拍潇潇的后背,解释道:“我师妹吃坏肚子了。” 潇潇抹掉黏到嘴边的发丝,对林师兄哀求的说:“快,快带我离开……” 林师兄赶紧扶着她出了第五候车室。 一出去,潇潇呕吐的反应就减轻了,她推开林师兄,撑着墙往第一候车室方向走。 林师兄不放心的把手放在她身后,虚虚扶着:“怎么了?” 潇潇摇头。 林师兄的眼里露出挫败:“潇潇,我知道你不喜欢依靠别人,可现在情况特殊,这里不是真实世界,你可以不必太要强,有什么事跟我说说,我虽然不是多有本事的人,但我起码能帮你出出主意,也不会害你。” 走在前面的潇潇缓慢停下来,没回头:“我只是恶心。” 林师兄以为潇潇说的是恶心他,脸色顿时一白,身体也僵在原地。 “本来我没多想,我只当是个梦。” 潇潇撑着墙的手指蜷起:“那个男的死了我也没往那方面想,当我知道他死的时候嘴里没了舌头,我就……” 林师兄听到这里活了过来,正色道:“什么梦?那个男的怎么你了?” 潇潇的指甲抠住墙皮。 “你不想说就别说了。”林师兄担心她把指甲抠断,“梦就只是梦而已。” “不是。” 林师兄没懂:“什么?” “不是梦。”潇潇打了一个寒颤,“不是梦,不是。” 她回头,通红着眼,哆嗦着说出事情经过。 林师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是不是你想多了?” 说完他就没了话声。 哪有那么巧。 潇潇想起梦里的那种蠕|动跟滑|腻,她又开始擦脸,力道渐渐失控,指尖刮上去,脸上出现了血痕。 她却不知道疼,神情有几分魔怔。 林师兄慌忙按住潇潇的手:“别擦了,潇潇,快停下来,我带你去洗脸,我现在就带你去!” “没用的,我忘不掉了。”潇潇的眼里流出泪,没有一丝光彩。 “那个男的已经死了,鬼魂也在这里,去不到现实世界,我们不一样,我们没违规,等到检票的时候就能回去了。” 林师兄看得难受,哽着声音说:“离开这里,你慢慢就能放下的,要是放不下,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总有办法的。” 潇潇听林师兄说了这些,慢慢有了一点生机。 . 其他人都还在第五候车室。 他们很想知道规则是什么,也羡慕3291的,竟然能全员避开。 现在只知道一对师兄妹是那个班次。 肯定还有。 人群里出现了暗搓搓的打量。 “既然跳过了3291,说明这个班次是安全的。” “是啊,没事了。” “到底还有谁啊,别藏着了,到点了不都要去候车。” “就是,没必要的,现在危险的是我们这些最后两班车次的人。” “……”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试探,场面滑稽又现实的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还是没人站出来。 那趟车真的只有两个人吗? . 陈仰没参与试探,他在看油头男的尸体,身上没伤痕没血迹。 就是嘴还张着,张到最大,怎么都合不上。 规则杀人要么极度血腥,要么平平淡淡中带着悚然。 陈仰收回的视线徒然卡住,转向尸体旁边的椅子上,那里多了一截舌头。 周围的人都没有任何反应,说明看不见。 那就是鬼舌头。 可怎么只有鬼舌头。 人呢? 陈仰很快就顾不上思考这个问题,那鬼舌头滑去了小个子女人那,扭啊扭的,把他给恶心到了,忍不住拽走朝简的一根拐杖,大力一戳。 别人看的是陈仰戳地面,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陈仰把拐杖还给朝简,若无其事的说:“是我看错了,我还以为是个蟑螂。” 朝简什么也没问。 陈仰主动跟他耳语:“我戳的是鬼舌头。” 朝简低眸扫他,不怕了? 陈仰咳了咳,光顾着恶心了。 那舌头不知跑哪去了,应该不会再出来了。 . 向东催大家回去继续看书翻报,看完的下楼查找信息。 “我知道还有3291的没站出来,但人数不会多,你们这些人主要是在最后两班,T57跟K1856。” “现在第二轮死的第一个是T57的,你们还在等什么呢,等死啊?” 向东两句话下来,他们都白着脸离开。 不为别人,也要为了自己早点找到线索。 向东凑到陈仰左边,借着身高优势,视线越过他去看他右边那位,三分警惕七分狠厉。 继而又是羡慕嫉妒,还有那么一分不太想承认的畏惧。 以后绝不要再跟那位一个任务。 比他还暴力。 “疯狗”的称呼他心甘情愿奉上。 一对比,他都正常多了。 他妈的,他这脸上的伤跟后脑勺的伤都来的不值,要是真吃了陈大白菜那还行,不冤。 问题是,手都没摸到。 向东肝疼:“陈仰,你是不是T57的车次?” 陈仰说:“不是。” 向东喷出来的气息都粗了:“3291?你他妈是下一班?岂不是马上就要走了,那老子留在这得多无聊。” 陈仰:“……最后。” “最……操,一班车啊咱们,那我之前问你的时候,你不说。” 向东把气给平了,简直对他无语:“头怎么样?” 陈仰说:“还能撑。” . 正当陈仰要喊上朝简出去的时候,瘫在地上的小个子女人突然出声。 “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让我男朋友替你死的?” 这说法让陈仰蹙眉:“我跟他无冤无仇。” 女人呆愣了几秒,手指向一个快走到门口的人影:“那就是你!” “你干的对不对?” 孙一行受惊的缩了缩肩,慢吞吞转过身,攥紧自己的公文包:“我没……我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你干的!他打了你,你就要他死!” 女人死死瞪着孙一行,像是要扑过去把他咬死:“你说啊,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孙一行惶恐的不断摇头:“没有,我没有。” 陈仰正要说话,后面冒出一个声音。 “女士,文明点,我们是人,不是狗,不要乱吠。” 文青走到孙一行那里,扯住他的头发,把他垂在胸前的脑袋捞起来:“你摸摸你的良心说,就他这蔫炮样,能做出这种事的吗?” 男人抖着腿,颧骨青紫,嘴破皮,被打充血的眼耷拉着,碎裂的眼镜挂在高肿的鼻梁上面,样子凄惨。 可怜的让人来气。 . 小个子女人眼神一虚,强词夺理道:“那被欺凌久了,心理肯定会出问题,很多这样的案子,表面胆小懦弱,背后就……就……” “呵呵,社会与法都要搬出来了,遭过欺凌的人还要被你编排,放过他们吧,命运够惨了。” 文青笑了声,捏着硬币转了转:“你男朋友就是违规了,不要往别人头上扣屎盆子,你自己心里清楚,他这死法人是做不到的,别挣扎了,成年人要学会面对现实。” 小个子女人发现自己对鬼的恐惧都比不上这个人。 一定是受过什么…… “砰” 一枚硬币掉到了她手边,她一颤。 文青弯腰捡起来:“哎,女士,我们知道你跟你男朋友感情深厚,他死了你很难过。” 他叹口气,轻声安抚的说:“别担心,你们很快就会团聚的。” 女人惊恐的剧烈颤动几下,吓昏了过去。 . “什么背伤过度,还一副要为男朋友报仇样,就是侥幸的想是人为的,不是违规被杀,那她这个一直跟着的女朋友也就没违规了。” 文青戏演完了,累了,精神面貌都萎了一截:“智障就是智障,毫无惊喜。” 向东指着文青喊冯老,一脸吃屎的表情:“老头,他这么装逼,你还跟他组队?受得了啊?” 冯老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解答:“没组队,不存在的,就是有缘碰上,装逼是一种风格,如今这社会不是以前了,百花齐放。” “…………” 陈仰寻思地上那女人的话:“你们说,能不能让人替死?” “打个比方,我发现了一个规则,得知自己用了卫生纸要死了,但只要我把另一包给别人,想办法让他用,我就能逃过一劫。” “可以,规则允许的话,什么都可以,要是能替换,都会那么做。” 冯老背着手往外走:“人是自私的。” 文青追上去:“冯老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了吗?我年轻没经历,你跟我说说,让我涨涨见识……” . 随着冯老跟文青离开,孙一行也走了。 向东要上孙一行那边,他俩一个候车室。 这都是陈仰的意思,让他看着点,不然他能管这破事? 画家落后向东几步,一头长发散在肩部以下,发质很好,没油没干燥开叉,很柔顺,跟他蜡黄的,过于瘦削的脸不符。 向东走到门口的时候,有所感应的往后看,跟陈仰的视线一交流,眉毛挑了挑,去了隔壁的第四候车室。 没一会陈仰进来了,他让朝简把门关上。 向东贵妃醉酒的斜躺在几张椅子上面:“找我来干什么,三人行?” 陈仰脚下一个踉跄,他抬起脚在向东抖动的腿上踢了踢:“你跟画家是怎么认识的?” 向东收起满脸的黄色:“干嘛?” 陈仰:“问问。” “你问他?你没毛病吧,”向东匪夷所思,“他那样的你也能看得上?” 陈仰一副“朕乏了”的架势,打算上朝简那坐着。 . “回来!” 向东从贵妃醉酒变成土匪山大王,叉着腿大咧咧坐着,点根烟抽上:“说吧,要问什么?” 陈仰问道:“你这是第几次跟他在任务世界碰上?” 向东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次的时候,我是新人,他不是。” “那他比你做的任务还多?” 向东只说:“他的身份证是五位数。” 陈仰不动声色的想,武玉也是五位数的身份证号。 那她会不会认识画家? 陈仰道:“画家是什么样的处事作风?” 向东不知回忆起了什么,喉结一滚,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不好说。” 陈仰看着他:“不好说是什么意思?” 向东秒变火爆的小娘子:“不好说就是不好说,你怎么这么烦,别问了!” “……” “那画家就是画画的吗,会不会是从事别的工作的,”陈仰说,“或者以前画,现在不画了?” 向东嘬嘬烟,舌头一掠烟蒂:“我看不上他。” 陈仰纳闷:“这跟我问的有关系?” “关系大了,”向东斜眼,“既然看不上,我管他现实生活中的事干什么。” 陈仰:“……” 向东前倾身体,手肘压着腿看陈仰,把那张带伤的脸凑近点,嚣张不羁的气焰散发出来。 “你不会没事找事的打听谁。” 陈仰笑:“我跟你聊的这些,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向东手一指:“他是死的?” 陈仰瞥了瞥不知何时坐过来的少年,默默改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 . 向东又暴又躁的,不讲道理没个正形,正事上却不耽误。 没怎么撩骚就走了。 陈仰从兜里拿出一物,正是油头男的车票。 他趁人不注意顺走的。 “第二轮的规则已经出来了……”陈仰嘀咕,“安检机送的那四个物品,难道只是误导,跟规则没关系?” “不对,应该是有关系的,会是什么关系呢,我没死,不代表就没违规,因为我是K1856的,在T57后面,按照车次顺序来清理,还没到我。” “会不会这次不是大范围的,而是就死四个人,用某种规则指定的,油头男是第一个,还有三个要死?” “不管怎么说,3291都集体平安了。” 陈仰发出一声感慨,半天都没个回响,他看看低头看书的少年,又是一声感慨。 人跟人没法比。 这位是真的从容沉静,什么也不能让他动容分毫。 除了挥拐杖的时候。 陈仰心里堆满了高高一层感激,这么会为他出头的搭档,怎么可能放过。 “几点了?” 朝简没问他有手机怎么不看,只是拿了自己的点开:“九点十二。” “3291发车还有好几个小时。” 陈仰话音落下一瞬,外面就有拍门声,哑巴来找他了。 . 哑巴把一张便利贴给陈仰。 上面写着:还差一个。 没头没尾的一句,陈仰却一下就懂了,他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扎两个辫子,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脸上好多雀斑,像点上去的浅褐色颜料。 考虑到盯一个女孩子不太礼貌,陈仰就把注意力放在她眼睛上面:“是谁?” 哑巴在便利贴上画了什么,转向陈仰。 一个火柴人。 泡面卷短发,脖子部位画几块涂灰,手写标注“丝巾”,底下还打了个箭头,在一旁写“挂两圈的白金毛衣链”。 陈仰回想所有任务者,根据这几个特征找到对上号的,是个保养得很不错的中年女人。 一张便利贴递过来。 【哥哥,任务没开始的时候,这里还是真实的火车站,我无意间听到她跟人语音,知道她是3291的车。】 陈仰做出好奇的样子:“那你觉得她为什么没站出来?” 又是一张便利贴。 【没安全感,以防万一,还是选择先隐匿,检票的时候再现身。】 陈仰随意的问:“换成你呢,你会怎么做?” 哑巴没有像前两次那样,快速的写字,她认真思考了片刻才写下答案。 【我会告诉哥哥。】 . 哑巴继那管烫伤膏之后,又给陈仰送来了一个他想知道的信息。 恰到好处的交好。 陈仰瞧着便利贴上的字跟画:“你觉得哑巴是个什么样的人?” 朝简道:“没留意。” 陈仰一条胳膊搭在冰冷的椅背上:“那你都留意了谁?” 朝简:“不相干的,不管。” 陈仰很不理解:“可我们要做任务,不论是临时队友,还是这个世界的人,没有不相干的。” 朝简沈默的看两页书,吐出一句:“跟你说话费劲。” 陈仰迟疑的说:“……代沟吗?” 朝简面无表情的看他。 陈仰嘴一抿,回以无辜的眼神。 朝简皱皱眉:“你在卖萌?” 陈仰受到了极大的经吓,声线都抽紧了:“别这样说,很吓人,我从来不卖萌的。” “……” 朝简把书合上:“下楼!” “我也有这个想法。” 陈仰立即从别扭的状态里出来:“安检机那的东西,我总觉得很关键,我打算一个个仔细……” 朝简不等他说完就径自离开坐椅。 陈仰挠挠脑门,怎么这位少年好像又不爽了?真的捉摸不透。 他唉声叹气的跟上,要时刻挨着阳气啊。 . 不论是什么年代,什么时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陈仰在过去跟不过去之间反复跳动。 直到朝简用拐杖把东西拨到了他跟前,帮他做了选择。 陈仰看少年这么做,顿时就放下心来。 东西刚出来的时候没让他碰,说明不确定,现在让他碰,就是没问题。 一个队伍,信任是根基。 陈仰在安检机旁蹲下来,他不打开包装,就一样一样拿起来,近距离的上下前后查看。 “洗发水,洗面奶,俩袋卫生纸都是今年的生产日期,还挺近的。” “规则很没逻辑,什么样都有可能,真的很难找。” “想想第一轮,规则就是不能给别人看自己的车票,这谁能想到,谨慎者有,更多的都是幸运儿。” 陈仰的碎碎叨叨声一停:“我在这个任务里的运气不是不好吗?” 朝简懒得看他:“规则出来前,你有两次都要拿车票给我看,我阻止了。” “你潜意识里就知道不能拿出来。” 陈仰张张嘴,没印象。 这是救命恩人,饭量大就大吧,以后多做点好吃的给他吃。 陈仰定定神,继续看四个物品。 “四个……两对……” 陈仰突然一个激灵,他快速把洗发水跟洗面奶摆在第一排,两袋卫生纸摆在第二排。 屈指挨个在它们面前点一下。 “你看,两组,每组都是两个!” . 当时东西从安检机里出来的时候,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它们的信息上面。 没有哪个提到每次出来的数量。 可能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事,不自觉的忽略了。 人的固定思维模式是把问题复杂化。 简单的会直接跳过。 “两个一组,” 陈仰的心跳快起来:“难道这是这一轮要上车的车次的规则,只能两个人上车?” 如果真是这样……3291还剩三个人。 陈仰猛然往后看。 刚才好像有眼睛在看他。 错觉吗? 陈仰几瞬后又回到新发现的信息上面,先不说还不能百分百确定,就算真是这个规则,那怎么办? 告诉他们,然后让他们杀掉一个? 不告诉的话,三个人一起上车,一个都上不去。 . 陈仰想让朝简出主意。 朝简的拐杖敲两下地面:“3291的发车时间是凌晨四点多,还早,再查查。” “听你的,查清楚稳妥点。” 陈仰把物品都打乱,一股红花油味飘了过来,他闻着味看到了孙一行。 对方一瘸一拐的过来,第一句就是:“陈先生,原来3291有三个人,除了那对师兄妹,还有个大姐。” 陈仰一顿:“你怎么知道的?” 孙一行隔着模糊碎裂的眼镜看他:“我听几个乘客说的。” “他们好像是才从楼上下来,边往D区走边说这个事,被我给听到了。” 陈仰眼皮垂了垂,谁透露的?哑巴?没必要。 那还有谁知道,并且散播出去。 这个举动有什么名堂? 陈仰被钻进鼻息里的刺鼻熏得头疼:“你哪来的红花油?” “我身上疼,就想找点药擦擦,本来我想找云南白药的,没找到,只有这个。” 孙一行衣服上油亮亮的,手上也是:“拧瓶盖的时候我没拿好全洒了,我身上没纸,想在超市拿。” 他指指陈仰脚边的那袋纸:“可里面的纸是跟这个一样的,我不敢用,所以我就没擦,身上弄了很多……” 陈仰把纸拎起来:“这样的?超市有?” 孙一行似是还怕物品跟规则有关,害怕的后退了点:“有,有的。” 陈仰拎着纸的手有点麻,这种生活用品,车站里是很常见的。 怎么就没想到呢? 先不管到底有没有线索,都要去看看。 . D区 陈仰在孙一行的带路下进了一个门脸,直奔角落里的货架。 那里有一层侧放着一袋袋纸,摆得整齐又紧贴。 因此空出来的那个缺口十分醒目。 陈仰心思一动,走近点把拎过来的纸放上去,补上那个缺口。 刚刚好。 这一排纸跟陈仰拎的一样,都是xx牌,有芯的,卷筒纸,12卷。 生产日期也是同一批。 安检机里吐出来的这袋就是这里的东西。 现在物归原位。 “47。” 陈仰头顶响起声音,他一愣:“什么?” 拐杖一层层敲上货架,数给他看:“纸在第四层。” 接着拐杖又指向原先的缺口,此时安检机纸放的位置:“第七个。” 陈仰脑子里有很多猜测,一个都没成型,全胎死腹中了。 47代表什么? 朝简垂眸片刻:“还有其他区?” 陈仰想了想:“有吧,ABCD什么的,我没怎么注意,应该跟现实的青城站差不多。” 朝简:“去A区。” “带上另外三样东西。” . 二楼,师兄妹两人的眼里都是一片死寂。 “不行,不行不行。” 林师兄坚决的摇头:“不能那么做,我做不到,潇潇,我们不能那样,那是杀人!” “我也不想,我平时连个大点的虫都不敢踩。” 潇潇扬起擦破的脸,茫然无措:“那你说怎么办,多了一个。” 林师兄一哽:“兴许是我们想多了。” 潇潇看着他,幽幽的说:“万一没想多呢?师兄,你心里的天枰倾斜在哪一边,你清楚。” 林师兄说不出话来。 “每组都是两个物品,不一定是对着上车的人数,可能就没什么意义,随便出的。” 林师兄试图逃避:“潇潇,你不是说你是看陈先生那么摆才意识到的吗?” “这都过去有一会了,陈先生还没通知大家,说明他也没断定这就是正确的规则,他也还在查,我们不能这么干。” “那个阿姨跟我们一样,都是等车回家的人,她现在心里也很开心,没有违规只要再等几小时就能离开了,我们用死亡的方式把她去掉太残忍了,我真的下不了手。” 潇潇静坐了许久,肩膀颤了颤,哭出声来:“师兄,对不起,这个难题我解决不了,只能丢给你了,你来做决定吧。” 林师兄抖了下发白的唇,命只有一条,没有尝试的机会。 两条路,怎么走? . B区的一家门脸里。 中年女人在货架前走动,习惯性的去找化妆品,她常年注重保养,用的都是名贵的牌子。 这里虽说是名气还不错的连锁店,却没一样能入她的眼,她打算出去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货架上的一片面膜。 不是店里的品牌,她也没见过,看起来还挺高档。 就是不知道敷在脸上是什么感觉。 这个念头在中年女人的心里一闪而过。 门脸外面多了两个人,正是林师兄跟潇潇,两人都像是遭受了一场痛哭的磨难,艰难存活下来的。 还要再过一关才能解脱。 潇潇垂眼:“我先进去跟她说话。” 林师兄在她要踏进去的那一刻喊道:“潇潇!” 潇潇发僵的身型更僵了。 林师兄轻声说:“别怕,师兄一定带你回去。” 潇潇什么也没说的走了进去。 . 中年女人背对着潇潇,似是在刷手机。 潇潇掐紧手心,克制着声音里的紧张:“阿姨。” “谁啊?走路不能大点声,人吓人能吓死的好不?” 中年女人转过身,潇潇本就心慌,看到她的脸直接吓一跳。 “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中年女人一向很在乎自己的容颜,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被一个比年轻许多的同性这么看,难免生气。 潇潇知道她误会了,讪笑着说:“不好意思阿姨,我平时不敷面膜的,第一次见到黑色的面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中年女人莫名其妙:“什么面膜?” 潇潇说:“就是阿姨脸上的……” “瞎说什么,我脸上哪有面膜!” 中年女人不等潇潇说完就打断,口气很冲:“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还敷那东西!” 也不晓得是哪个知道她的车次,还缺德的传出去。 想必这个女孩子是来打招呼的,就是不会做人不会说话。 潇潇一头雾水,指指她的脸说:“不是,阿姨,你脸上就有一张啊。” 中年女人见潇潇不像是在说谎,人就傻了,她混乱的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 自己脸上竟然真的贴着一张面膜! 黑色的,边边角角跟她的脸完全粘在一起,紧紧服贴着,没有一丝褶皱。 中年女人看镜头里的自己,面膜刚好露出她的眼睛鼻子嘴巴,不露出一点点多余的皮肤,有种可怕的窒息感,她想到什么去看货架。 那片面膜不见了! “怎么不见了,刚才还在这的,是我记错了,没有啊,就是这里……” 中年女人倏然噤声,手机掉到了地上。 “阿姨?” 潇潇不安道:“你是要找什么?你跟我说,我帮你找。” “它在……在我的……” 中年女人惊惶的摸脸,手颤抖着去捻下巴处的面膜边沿,想要撕下来。 潇潇莫名毛骨悚然,目的都忘了,她大声喊:“阿姨,你先别……” 话没说完,中年女人已经发疯的把面膜撕了下来。 连同自己的脸。 章节目录 乘客朋友请注意 A区 陈仰找到洗发水的区域, 把安检机吐的那瓶放上去。 这次货架跟缺口的位置对应的是35。 “诶,这组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仰发挥想象力:“某个任务者名字的笔画?” 他自我否定:“有这么多笔画的吗?四个字的名字?可35要真代表笔画数,D区那个就应该也是, 那数字可是47,太多了吧。” 身旁的少年一言不发, 陈仰转过脸问道:“你想到的是什么?” 朝简将目光从他头后收回:“要破了。” 陈仰正在等他的回答,茫然道:“啊?什么要破了?” 朝简:“水泡。” 陈仰吸口气:“我没碰啊。” “不是一直在涂药膏吗, 破了会怎样?感染?” 朝简沉声道:“去B区。” “等等我,”陈仰拖着家庭装超大包卫生纸,“47, 35, 47……” 他停了下脚步:“我好像在哪见过35这组数字。” 在哪来着, 在哪…… 在哪…… 35,35…… 陈仰即将触碰到答案的时候, 孙一行的喊声把他给拽了回来。 孙一行慌张的说:“陈先生,那个阿姨死了。” 陈仰的脑子里还有“35”这组数字的回响:“什么?” “那个阿姨。”孙一行紧抱着公文包, “3291的最后一个乘客,她死了。” . B区的动静并不大。 目睹一切的潇潇不是会大喊大叫的性子,她越是害怕越发不出声音。 就只是吐。 亲眼看到一个人揭开自己脸上的皮,比被舌头舔的冲击还要大很多倍。 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潇潇之前就吐过一次, 现在吐的水已经混杂血丝,胃被刀片刮擦似的疼。 林师兄也傻了,都忘了安慰她。 陈仰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把视线从这对师兄妹身上转开,移向地上的中年女人尸体。 “她的脸呢?” 潇潇只是奄奄一息的呕吐, 林师兄还傻着。 陈仰蹲下来去看尸体手里的面膜,皱巴巴的嵌在她指间。 攥得很紧。 很宝贝, 很重视一样。 陈仰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筷子,大力戳开尸体的手指,把面膜给戳出来。 筷子头这按那拨,面膜被一点点摊平。 . “脸……这是她的脸……” 孙一行嘴里颠三倒四的说着:“没有血,皮整个扒下来了……是她的脸,她把自己的脸揭下来了……” 陈仰看一眼孙一行,这样软弱胆小的人,心理承受能力却比大多数人都要强。 没傻没吐,还能说话,能喊他来。 就像上次厕所掉人头。 陈仰忽然问道:“孙先生,这两人看样子都怕的没办法喊叫,外面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孙一行哆哆嗦嗦的靠着货架,缓了一会才说他在附近。 “我是看见潇潇从店里跑出来,林师兄扶着她进店,两人摇摇晃晃的,我就……就来看了看。” “你不错。”陈仰说。 孙一行红彤彤的眼睛睁大,怯怯的看着他。 陈仰坚持自己的看法。 孙一行是一个很有潜力的新人,韧性大。 . “怎么就死了,真没意思,还以为要打起来。” 门口传来一声郁闷的咕哝。 在此时此刻的情景之下,有种无法形容的诡异感。 陈仰站起来:“文青,是你把阿姨的车次散布出去的?” 文青邪笑:“帅哥,这是你第一次喊我。” 陈仰:“……” “别打我啊,耍个嘴皮而已,没其他意思。” 文青避开栗毛的拐杖,走到那对师兄妹面前,不满的责怪道:“你们俩怎么这么不争气,要动手就快点啊,磨磨蹭蹭的,让规则抢先下手了,真的是,差劲。” 陈仰蹙眉看他。 文青抿嘴眨眼:“帅哥,你这么看我,会让我不好意思的。” 陈仰不跟他玩笑:“你一开始就知道阿姨是3291的车次?” “不是哦。”文青凑到他耳边说,“小哑巴告诉我的。” 陈仰脸色微变。 文青可没撒谎,当时被他撞见小哑巴从第四候车室出来,他就把人给堵住了,逼她说出了这个事。 想看人咬人啊。 三减一,多好的发展。 结果竟然是这样,就只是这样,只是这样?! 文青的眼里有一瞬的扭曲,展现人性阴暗的现实向片变成了鬼片。 谁他妈要看这个! . 有人怕鬼怕得要死,明知电影里是假的都怕,想象不出见到真鬼会怎样,而有人真鬼假鬼都当个屁,还不如奸诈的人类来得让他灵魂颤抖。 文青就是后者。 现在他生气,很失望。 陈仰从文青身上感受到了大量的负面情绪,像潮湿房间旧被褥里的螨虫,一条条爬向距离对方最近的他涌来,他起了层鸡皮疙瘩。 “你逼哑巴了?” 文青厚重刘海下的眼扫向陈仰,半响若无其事的笑道:“你不是该问规则?” 陈仰看他恢复如常,鸡皮疙瘩就纷纷掉落:“你也看出3291可能只让两个人上车,所以才那么干,想要他们三人自相残杀,把多出来的那个去掉。” “不是可能。”文青说,“就是那样。” “我闻到了规则里的很熟悉的恶意,你没闻到吗,你闻闻,闻闻啊。” 陈仰只闻到了文青嘴里很重的口气,肠胃消化不良引起的,有点酸臭,他凑这么近,味道一言难尽。 . “开心了吧。”文青把注意力放在清醒过来的日式哥那里,“恭喜。” 林师兄晦涩的咽了咽口水,没去看他,也没敢看那个无脸尸体,只是扶起师妹:“潇潇,你怎么样,我背你出去。” 潇潇走不好路了,还是拨开了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没让他背。 文青咂嘴:“困难时候要相互扶持啊,真不友爱。” “也没办法,一个就是喜欢,一个就是不喜欢。” 他一副刚想起来的样子:“对了,帅哥,安检机那的东西不见了,是你拿了啊,怎么就剩两样了,你这是要干什么?” 陈仰眼皮一抖,这才想起被死尸打断的事,他急忙去拉不知怎么又疑似走神的少年。 “我们快……” 陈仰顿住,眼睛飞快去打量这家连锁门脸。 那瓶洗面奶不就是这个品牌吗? . 陈仰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那个缺口,把洗面奶填进去。 32。 “47,35,32。” 陈仰喃喃:“还差最后一个,家庭装卫生纸关联的数字会是哪两个?” 去放了就知道了。 陈仰叫上朝简出去,临走前还让孙一行找个地方歇着,少瘸着腿跑。 文青跟着他们。 “原来是这么回事,四个都是车站里的东西,一个一组数字。” 文青已经通过陈仰透露的32摸清了规律,他兴奋的说:“四组数字,是要加减乘除吗?” “还是有什么数列?哎呀,我上学的时候数学都考一位数,无能为力啊。” 文青也没想有人理自己,他惬意的摸摸下巴,自说自话:“当然不排除就是独立的,四组。” “车票上的座位号也是有可能的啊……” 陈仰脸上的肌肉猛地绷住。 他想起来了! 他知道35是什么了! 陈仰呼吸紊乱的摸外套兜,把油头男的车票拿了出来。 朝简低眉看去。 两人一时都是无语。 文青伸长脖子瞧瞧:“这上面的座位号是05号,跟那三组没……” “不是座位号,是印刷编号。” 陈仰捏着车票的手指发白,声音干哑的说:“后两位。” . “哇……” 文青夸张的惊叹:“还真是。” 洗发水的位置是油头男车票印刷码后两位。 这是不是凑巧,把中年女人的车票拿过来就知道了。 陈仰要跟紧朝简,不能单独去,两人一起行动不快,这任务只能掉到了文青头上。 文青这回没装逼,速度还算可以的带回了车票。 “帅哥。” 文青举起那张车票,看陈仰的眼神有了之前没有的欣赏跟认可,“你是对的。” 印刷编号后两位真是32。 . A区,35,油头男。 B区,32,中年女人。 两人都死了。 C还没去。 D区是47,对应的是哪个乘客也不知道。 陈仰三人没耽搁的去了C区,找到家庭装卫生纸的位置让它归位。 C区,13。 陈仰挡着自己的车票看了看,左上角印刷编号最后两位不是47也不是13,他让朝简也检查一下。 “不是。”朝简说。 陈仰松口气,那就好。 “现在搞明白了。” 同样检查完车票的文青说:“这一轮安检机吐了四个东西,根据它们分别在车站里的位置来找对应的印刷码,找到四个人清理掉,有时间限制,在那之前把东西放回去就不用死。” “清理的顺序是物品所在的区域字母先后来的,跟车次没关系。” 陈仰“嗯”了声,油头男的车票印刷编号对应的是洗发水,它在A区,所以他是第一个。 中年女人对应的洗面奶在B区,所以她是第二个。 “那C跟D的现在不用死了,两样物品都已经被放了回去。” 陈仰这边刚说完没十秒,二楼就砸下来了一片骚动,有人死了。 死的应该是C区的。 陈仰疑惑的说:“那超大袋的卫生纸不是放回去了吗,怎么还会死?” “死在东西归位之前。朝简说。 陈仰不说话了。 . 死的是个男生,最后一班k1856的车次。 他死的时候,跟他在一块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T57的。 年轻人要不行了。 扶梯上的陈仰也不太行了,头后袭来的剧痛让他克制不住的惨叫了一声,眼前有一瞬间什么都看不到。 意识跟感官都恢复的时候,他人已经离开了扶梯,坐在地上。 朝简拄着拐立在一旁,不开口,也不走。 陈仰外套里面的衣服湿了,布料贴上瘦而精实的腰背,都是汗,他擦着同样潮湿的脑门往后一捋,摸了把寸头。 “我能理解那些希望自己是前面车次的人了。” 朝简抬起拐杖戳他:“起来。” “没同情心,”陈仰抓住拐杖,佯装恼怒的叹息,”我快疼死了,还不让我发会牢骚偷偷懒。” 朝简俯视他一眼,腮帮子动了动,隐隐在磨后槽牙:“起来,我给你擦药。” “话要一次说完啊弟弟。” 陈仰吐一口气,动作吃力的站起来,把后脑勺对着他。 后面还没动静,陈仰就急忙说:“别告诉我泡破没破,也别……” “破了。” 陈仰:“……” “哦,难怪。” 陈仰有了一种回光返照的精神:“流到脖子里了吧,感觉湿湿的。” “闭嘴。” 少年人低垂着眼眸,面部紧绷,嗓音有多不耐烦,清理分泌物的动作就有多轻。 . 这边朝简还在给陈仰处理烫伤,第三候车室里就是一连串人仰马翻的尖叫。 都见过鬼,见过好些个不同死法的尸体了,还能受到这么大的惊吓,可想而知那里发生了什么。 报信的又是孙一行,他再次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坚强。 “肚……肚子!” 孙一行眼珠子瞪的要夺眶而出:“肚子变大了!” 看到陈仰头后的烫伤,孙一行惊骇的喊声吞进了肚子里,他张着嘴,满脸呆滞。 几秒后他扭头捂嘴,反胃的干呕声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陈仰对上孙一行愧疚窘迫的眼神,回以理解的安抚,他不觉得这有什么。 没吐就很不错了,他自己都吐成那样。 搭档不是正常人,谁能比得了。 . 陈仰耳朵后面的几个水泡还没破,圆鼓鼓的,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忽略它们。 越去想,就越疼。 等少年忙活完,陈仰陪他去洗手。 “幸亏你没有洁癖,”陈仰说,“你要是像画家那样,戴了手套都会嫌弃我。” 朝简沉默着洗完手,拿纸巾擦干净,握住拐杖离开。 陈仰看了看少年的背影,跟平常一样冷寂,他却感觉对方心情不好。 不知道原因。 . 孙一行等在洗手间外面,陈仰跟朝简一出来,他就带路去第三候车室。 到门口的时候,孙一行就往后一退,震惊道:“刚才没这么大啊。” 陈仰便从他这话里得出一个信息,又大了。 死的男生的肚子还在长。 陈仰第一反应是鬼胎,他脑子里劈里啪啦闪过妹妹给他讲的相关片段,手就往朝简的拐杖那伸。 “死的十三人里有婴儿吗?” 陈仰问完朝简,自己有了答案,即便有婴儿,那也早就长大了。 那个没出生的不就长成了血肉模糊的人形。 陈仰眼神询问孙一行,对方摇头,没感受到鬼魂。 有孙一行的回复,加上没在周围感受到阴气,陈仰放松下来,他在死的任务者身上找到车票。 印刷编号是XXXXX13。 C区的,死亡顺序排在第三。 陈仰问那个吓得精神错乱的年轻人:“这个人死前吃了什么?” 年轻人抱住自己缩在椅子里:“不知道啊,我不知道。” “本来我跟他不认识,进来这里后才结盟的,我们三观一致,约好出去后一起打游戏,一直都没事的,他是最后一班,我在他前面,他比我安全,哪知道他会……” “吃了什么,我不知道他吃了什么,他突然问我有没有吃的。” “我给他了,他还问,我包里没了让他去超市拿,他不去,就问我有吃的吗,有吃的吗,有吃的吗,不停的问。” 好像那声音还在耳边,年轻人死死捂住耳朵,嘴里神经质的翻来覆去:“他问我有吃的吗,有吃的吗,一直问一直问,有吃的吗有吃的吗……” . 就这么一小会,尸体的肚子竟然又大了很多,胸前的衣服整个鼓起来了。 像个快要临盆的孕妇。 外面的衣服拉链绷到极致,发出令人牙酸的“呲呲”响。 几个呼吸后,拉链齿全部裂开。 外面的衣服向两边敞着,里面的黄色长袖衫被顶变形。 腰部缝线处开始一寸寸裂开。 衣摆上移,巨大的肚子暴露在外,肚脐凸起,肚皮下一根根血管要刺穿皮肤。 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这画面要是放在电影里,观众会说后期逼真,视觉效果一流,能让人体会到身临其境的紧张感。 真实发生的时候,没有紧张,只有恐怖。 陈仰戒备的盯着尸体肚子,他退后,再退后,不但自己退,还把朝简往后拉。 朝简拄着拐,被拉得一个踉跄:“手。” “拿开”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听陈仰道:“拉着你呢,放心。” 朝简:“……” “嘭” 礼炮炸开的声音。 在场几人都看过去,尸体的肚子爆开了,里面都是卫生纸。 爆米花一样,一团团的跳出来。 掉的到处都是。 . 候车室里静得过了头。 “纸还是干净的。” 陈仰恍惚的出声,下一秒就拉着朝简出去。 孙一行回过神来,拖住那个痴呆的年轻人,跌撞着跑走。 门也关上了。 尸体消失前都不会再打开。 . 短时间内接连死了三个,现在活着的只有十二人了。 大家在第四候车室汇合。 陈仰,朝简,文青都检查过了,“D区 47”在剩下的九人当中。 九人分别是向东,冯老,画家,孙一行,哑巴,林师兄,潇潇,那个刚看完卫生纸爆米花的年轻人,以及死了男朋友的小个子女人。 不知道这个逃过去的幸运儿是谁。 陈仰让他们看自己的车票,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就被一个尖利的声音给拦截了。 是那个小个子女人,她瞪着红得要滴血的眼睛:“车票不是不能拿出来给别人看吗?你现在让我们这么做是什么居心?” “傻逼,不会背过身自己看?” 向东吼了声,做表率的把身子背过去,拿了车票出来:“看了,然后呢?” 陈仰等他们都看完了才问:“谁的印刷编号后两位是47?” 潇潇举手:“我。” 陈仰定定看着她,把她的不安跟迎接死亡的施然看进眼里,温声道:“你的运气真好。” . 潇潇知道了原因,脸上是意想不到的愣怔。 林师兄拉着她跟陈仰道谢。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还要多亏孙先生,他说在超市见到了安检机吐的纸。” 陈仰朝孙一行努嘴,又看朝简跟文青:“我搭档发现的货架层数跟物品位置对应的数字,他让我带着其他三样从A区开始找。” “再就是文先生提到车票座位号,我才想到了先前看过的一组数字。” 林师兄跟潇潇又向孙一行,朝简,文青弯腰。 孙一行第一次被这样真诚的感激,他很无措,不住的摆手摇头。 搭档朝姓少年面无表情。 文青是不愿意承这个情,有一说一道:“在任务世界,实力,运气,人品,样样都要有,缺一不可。” “3291多的那个不用动手就去掉了,女士还能成为四人里的唯一一个活口,可喜可贺。” 潇潇没说什么。 气氛还算轻松的时候,那个小个子女人发疯了,她质问陈仰几人,为什么不早点发现规则,早点的话,她男朋友就不用死了。 哪都有这样的人。 . “女士,我要是你,就安静的等着跟男朋友重聚。” 文青前一秒在校,下一秒就没了笑意,手捏着硬币指向门口:“滚。” 小个子女人摇摇晃晃的往门外走,突然冲到潇潇那里,啃得啃啃哇哇的指甲对着她的脸抓过去。 林师兄没来得及阻止。 向东反应迅速的给了一脚:“什么玩意。” 女人没管身上的疼,她怨毒的骂着潇潇:“贱人!” 潇潇麻木的看着她。 这反应更加刺激女人,第二轮本该死四个人,凭什么这个女的就有那么好的命躲过去,凭什么? 男朋友跟另外两个人都死了,凭什么还活一个,怎么不干脆全死掉? 她要在这里无助的等下一个规则,对方却快要上车了,身边还有那么好的男人陪着,不离不弃。 凭什么呢? “你以为你逃过了第一轮,又逃过了第二轮,很快就能出去了吗?” 女人指着潇潇,撕心裂肺的大吼:“做梦!” 潇潇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脸泛青。 “谁都出不去,都得死。” 女人披散着凌乱的头发走向门口,转过身用手指着候车室里的一伙人,一个一个的指。 “你,你,还有你……你们都得死,谁也别想活着回去,和我一样,都一样!” . “哈哈哈哈哈,死光光,全死光……” 过道里传来疯癫的笑声。 文青啧啧:“这是一只脚进鬼门关的症状?” 向东翻了个白眼:“我们进任务世界的时候,一只脚就在鬼门关了。” “那她就是躺在了鬼门关里。” 文青伸懒腰:“3291好啊,过几小时就能撤了,到时候我要去围观,我还没实现送人上火车的愿望呢,这次要让我如愿啊。” 说着就给手机定时,往耳朵塞上了耳机。 候车室里响起痛哭。 那个年轻人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哭得不能自已:“下一个就是我了……我要死了……” “妈的,哭个几把,吵死了!” 向东踹椅背,“哐”地一声,他接着又踹了好几下,凶神恶煞的粗喘:“再他妈哭,老子把你从二楼丢下去摔死你!” 这就是装了个逼,过过嘴瘾。 别的任务不说,这个任务里,规则至上,都是它说了算。 任务者只能杀害没有违规的任务者,违规的则由规则清理,不能干扰。 向东觉得这是有脑子里的人都看出来的名堂。 然而年轻人就不知道向东是在装逼,不知道所谓的名堂,他害怕的停止哭喊,眼里流露出痛苦挣扎。 “那……那你把我丢下去吧,长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我真的不行了,我又不敢撞墙自杀,我害怕。” 年轻人扑到向东脚边,一把抱住他的腿哀嚎:“你帮我一把,帮我一把,弄死我吧――” 向东:“……” 不能杀没违规的任务者,抽打可以。 不然残腿的打了他那么多次,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 . 向东“咔咔”捏手指关节。 陈仰在他狂犬病发作前把年轻人拉到一边:“你这是干什么,没事寻什么死。” 年轻人面如死灰:“我是T57。” 打算出去的冯老听到这话,顿时就吹胡子瞪眼:“T57怎么了,老人家我也是!” 陈仰看老头:“冯老,你是T57啊。” “是啊。” 冯老讲都讲出来了,索性问道:“还有谁跟我这个老人家同一个车次?” 陈仰把掌握的信息告诉他:“目前有冯老你,这个兄弟,刚才出去的女士,这就三个了。” “三个有点少,没啦?”冯老看其他人,意味深长的说,“你们这些年纪轻轻的小孩子们,心思都多得很啊。” 大家反应各异。 3291的乘客是透明的,后面就两班车了。 陈仰知道自己,朝简,向东是K1856。 哑巴,孙一行,文青,画家都不知道是哪个车次。 或许有人是T57的第四个乘客。 孙一行在陈仰看过来时,嗫嚅着用嘴型说:我是最后一班。 陈仰动眉头,不知道的人里面拿掉一个。 哑巴跟画家不知何时离开了,文青倒在椅子上睡着了似的,这三人的车次未知。 总之不是K1856,就是T57。 . 林师兄告别道:“陈先生,我跟我师妹去隔壁了,我们也就不出来了,直接在那等车。” “去吧。”陈仰说,“注意安全。” 陈仰在文青位子斜对面那排坐下来,背包捞到腿上,一阵翻找后什么也没拿出来。 本来想吃点东西,翻了就没胃口了。 “奶片要吗?” 陈仰看着身边的少年,有种妈妈的心态,自己不吃,希望孩子吃,多吃点,吃得白白胖胖的。 朝简要了一片。 向东吠叫着过来了:“什么好东西?我也要。” 如果是小尹岛还存活下来的赵元在,肯定拦住向东,提醒他这位是吃独食的。 但赵元不在这。 于是向东就遭到了戾气攻击。 向东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呵”了声,又不是你的东西,关你屁事。 他挑衅的抬起挂着淤痕的下巴:“陈仰,给我来一点。” 陈仰来一句:“你这么大的人了,吃什么奶片。” 向东:“……” “我操,你还敢再双标点吗?” . 陈仰不认为是双标,他就是在向东那吃过亏,有心理阴影,不会给好脸色。 “你多大了?” 向东瞪眼:“老子二十八,怎么了?” 陈仰指少年,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溺爱型父母的经典台词:“他才十九,还是个孩子。” 孩子朝简面部一抽。 向东鄙夷的大笑:“被人说是个孩子,不觉得脸红?” 朝简嘎嘣吃掉奶片,对陈仰歪了歪头:“还要。” 陈仰抓十几个给他。 向东气的鼻孔冒烟,大白菜变了!妈得! . 奶片事小,牵扯的事大。 向东在这个任务里见识了陈仰跟残腿的有多信任对方,做到了形影不离。 陈仰还没倒下就是最好的证明。 残腿的用阳气养着陈仰,一直在尽可能的阻拦鬼气的侵蚀。 关键还是陈仰听话,不乱跑,时刻跟紧残腿的。 否则距离一拉开,鬼气就会乘虚而入。 向东郁闷啊。 他郁闷的不是陈仰没被鬼吃掉,是郁闷这两人之间的信任程度。 绝不是一次两次任务能有的。 像是经历过无数次的配合,能够同生共死。 向东翘着腿想,陈仰除了怕鬼,其他都好,很适合做搭档。 可惜每次任务里的队友都是随机的。 向东抖动的腿一停,对啊,大家都一样,不会有固定搭档。 这两人下次指不定就不在一块儿了。 残腿的跟陈仰一个任务的几率,同他一样,没什么区别。 . 想到这,向东顿时畅快不少,他看残腿的,摩挲摩挲干燥的唇:“你这腿,是终身残疾吧?” 朝简;“……” 陈仰:“……” “我看你拐杖用的很顺,速度也不慢。” 向东同情的叹道:“不过拐杖总归还是拐杖,代替不了腿,拄拐走的再好,也跟能奔跑的没法比。” 陈仰抢在少年动拐杖之前说:“别管他。” “你腿还有多久能好?”陈仰忍了忍,没忍住的小声问。 朝简:“要养。” 陈仰看少年愿意开这个口接话,就顺势往下问:“怎么伤的?” 朝简却不再言语。 “聊聊天啊。”向东不甘寂寞的喊,“你们上个任务是什么,小山村?” “那个任务地老子前三个都是,各个村子,各个习俗,各个厉鬼,真是够够的了。” 陈仰嘴抽抽,鬼故事里的山村也多。 幸好小尹岛的村落阳光光普照,没有鬼,也不阴森。 但愿后面不要有。 陈仰脑子里又翻出了剩下这些人的车票信息,他问向东:“画家是哪个车次?” 向东玩打火机:“没说。” “那文青……” 向东示意他看当事人:“那逼耳机里没歌,装的。” 陈仰:“……” . 凌晨三点半,除了那个小个子女人,陈仰在内的十一人都在第五候车室。 车还没开始检票。 半夜的候车室里比昨晚更冷,陈仰知道是他的原因,鬼给的标记在吸他的阳气,他要靠朝简提供。 再怎么紧跟着,给的再多,也还是跟自己的不一样。 陈仰打开手机翻到明信片,视线暗中飘到一个人身上,不着痕迹的挪开了。 “17号了,还会有什么规则呢。” 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冷的。 腿突然被一只手按住,陈仰疑惑不解:“怎么了?” 朝简闭口不言。 手掌就那么按着,没有拿开的迹象。 陈仰没穿秋裤,皮肉贴着休闲裤的棉质布料。 被按的那块皮肤慢慢被一股热度侵入,不断的往四周扩散。 没有多灼热,但是能清晰感觉得出来。 陈仰愣愣看着少年:“你……” “回去我要吃荷叶包饭。”朝简阖着眼说。 陈仰的不自在跟微妙的,没来得及破土而出的什么都没了:“好。” 虽然没做过。 陈仰搓搓冰冷的手,想到第一次进任务时的情形,他对这位没来由的信任。 哪怕警觉出不对劲,不应该那样,太不寻常,甚至危险,可他还是控制不住,本能的觉得可以跟对方分享所有信息,一起讨论。 假如最开始的信任是一滴水,现在已经不知不觉汇成了一片海洋。 陈仰压下那种说不清的微妙感,心想,希望他们能一直做搭档,都不要死。 . 第一班车K32提前十分钟检票,这次的3291提前半小时。 照样是只能走人工通道的红票,照样没检票员。 林师兄看一眼“正在检票”的提示:“我们现在就走,还是再等等。” “不等了。”潇潇往2检票口走,“我宁愿坐在车厢里。” 林师兄快步跟在她身边,他也对火车站有阴影,以后长时间都不会坐火车了。 “等一下。” 陈仰喊了声,那对师兄妹回头,他跟他们对视。 确定都是活人,老李的事没有发生。 陈仰绷着的神经末梢松懈下来。 林师兄欲要说话。 陈仰急速打断:“像什么你们很快也能跟我们一样这种话就别说了,也别对我们挥手,别说再见,赶紧走吧。” “……” . 站台上亮着灯,为每一位乘客照明前方的路,送他们踏上回家的车。 风很大,潇潇的头发被吹得遮住了眼睛,她顾不上整理,就从发丝间的细小缝隙里看左看右找车厢。 “8车厢在那边。” 林师兄指了指,拉着她的胳膊要带她去。 潇潇挣脱开:“师兄,我自己走。” 林师兄苦涩的“诶”了声,让她自己走,他寸步不离的跟在旁边。 很快的,林师兄跟潇潇找到了他们的车厢。 门是开着的,门边没有列车员。 上车的时候,林师兄还和潇潇并排,胳膊跟肩膀都挨着她。 潇潇像往常一样,往门边偏身,想跟他拉开距离。 拉不开就后退点,让他先上。 下一刻,他们两个人的头就飞了。 火车轰隆隆开走,带着两具年轻的无头尸体。 . 候车室窗边站着九人,一点声响都没有。 “哈哈哈哈哈!” 那个小个子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就在窗户另一边,她指着站台上留下的两个头,发出狂笑。 “看吧,死了吧,我就说了出不去,都要死,谁都出不去!” 她不停的大笑着,笑得前俯后仰,脸上却都是眼泪。 绝望实质化的啃噬着她。 . 陈仰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怎么会没上去?” “D区的东西放回去了,潇潇不用死,上车的规则是两个人,问题出在哪?” 没人说话。 孙一行跟那个年轻人都瘫了,哑巴抠着便利贴本。 冯老难得的沉默,画家走了。 陈仰把目光放在文青身上,期待他能说点什么,装装逼也行。 文青没让他失望的摇摇头:“那两人真是,死前还分开了。” “要是不分开,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死的时候去了地府还能有个伴。” 向东把烫到手的烟头丢地上:“去什么地府,任务世界的鬼魂要么灰飞烟灭,要么永远被困在这里。” 文青斜眼:“你又知道了?” 陈仰在他们完全的话题万千脱轨前往回捞:“为什么那对师兄妹还是死了?” “不知道啊。”文青撇嘴。 向东踩踩烟头:“不让他们上车,那一定是他们没遵守规则。” 陈仰拼命梳理这一轮的所有环节,从安检机里出来的那两组物品开始,他想了又想,还是找不出线索。 “我们忽略了什么?” 左边蓦地响起平淡的声音:“火车门不对。” 陈仰转过脸看少年:“不对吗?” 朝简不给他答案。 陈仰只好努力去回想那辆火车的细节,他垂搭的眼皮猛地一睁:“宽了……” 普通火车的车门很窄的,一人进拎个稍微大点的箱子都得前后进。 那辆3291的车门宽度…… 潇潇没推开林师兄的时候,他们肩并肩刚刚好! . 那是什么意思? 陈仰正想着,视线里多了一辆小玩具车。 开啊开的,停在了他面前。 接着又开过来一辆,吭哧着慢慢降速,停在了第一辆的后面一点。 陈仰僵直的站着。 血肉模糊的小孩跑了过来,他跑得很快,脚没有着地,身体是飘着的,一眨眼就到了陈仰跟前。 伴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 陈仰第二次看到这个鬼小孩,恐惧感并没有降低多少,他眼睛周围的肌肉都冻死了,眼睛闭不上,就瞪着玩具车。 那小孩蹲下来,把后面那辆车往前推推,跟第一辆并排。 陈仰上次只是用余光看的,这次面对着面,如坠冰窖,就在他要去抓朝简的时候,他发现小孩身上有很多小白点色。 密密麻麻的,还在不停的蠕动,在血肉里钻来钻去。 陈仰想到那是什么,脑后顿时抽起凉风,紧接着他听到了脆脆的声音。 “挨着,一起走。” 小孩将两辆车靠在一起,让它们紧贴着:“一起走……” “要挨着……要挨着……一起走……” 他不停的喃喃:“要挨着……要挨着……” 章节目录 乘客朋友请注意 挨着…… 要挨着…… 陈仰看着那两辆玩具车, 脑子里是那对师兄妹,他狠吸一口气,扭头问大家。 “之前那两组物品从安检机里出来的时候, 是挨着的吗?” 文青耸肩:“没注意。” “又是纸又是洗面奶洗发水的,没什么意思, 要是尸体我还关注关注。” 陈仰看向东。 “我也没怎么管。”向东说,“反正是两个两个一起出来的。” 孙一行跟年轻人还在瘫着, 抠便利贴本的哑巴有了其他反应,她拿出笔在一页上写字,只对着陈仰的方向举了一下。 【我当时有留意, 是并排的, 挨着。】 陈仰的脸就白了, 他拽拽一言不发的少年:“去那边坐吧,我站不住了。” 朝简拄拐往最近的那排椅子走。 陈仰看他的拐杖差点碰到玩具车, 吓得赶紧拉住他:“走旁边。” 朝简扫一眼刚才拐杖要敲下去的地方,眉头轻皱。 下一秒, 小孩就抱着玩具车消失了。 . 陈仰坐下来,发软的腿放进椅子底下,他两手搓脸,平复点说:“安检机里的两组物品是上车规则。” “火车代表安检机, 上车的乘客是物品,成双成对,他们也要那样,一起走,并排走, 肩并肩,不能一前一后。” 周遭鸦雀无声。 “哎呀。” 文青唏嘘的咂舌:“难怪那对师兄妹本来好好的, 上车的时候,在车门那两人是紧紧挨着的,车门也刚好是那个宽度,不能让他们分开。” “小师妹拉不开距离就往退了小半步,跟她师兄错开了,啪唧,两人头飞了。” 文青说着就怜悯上了:“一念之间啊,啧,可怜啊,可怜,真是可怜。” “不是一念之间。” 陈仰说:“那对师兄妹应该认识很久了,长时间的一个有情,执着,一个无意,躲避。” “执着的那个不舍不弃,躲避的那个又总是躲不掉,对于前者的肢体接触,身体产生了第一时间挣脱开的排斥反应。” 他耷拉着脑袋,心情复杂的叹了一口气:“死局,必死无疑。” “幕后操控者把我们这群人都揣摩透了。” . “靠!” 向东搔搔头皮:“狗屁的规则,东西摆一块儿出来不是很正常吗,注意了也不会当回事,真他妈得!” 这是故意利用这一点,蒙蔽他们的感知。 陈仰喉咙干得厉害,他一口气把保温杯里的水全喝光了。 “那下一班也是这样,两个人并排上车?” “想得美,”向东甩着两条大长腿过来,往陈仰对面一坐,“现在已经被发现了,肯定会换规则,后面还不知道会是什么。” 陈仰摩挲着保温杯:“不能再死人了。” “你说了不算,我们说了也不算。” 向东暴躁的把烟盒捏扁:“这个任务是老子做过的最他妈窒息的。” 文青举手:“同意。” 但他没有愁云惨雾,只有亢奋。 对他来说,规则好玩就行,轮到他也无所谓,死就死了。 活得没趣才最痛苦。 . 陈仰两眼无神的想,会不会幕后操控的根本不是规则,是某个鬼,或是几个,甚至一群。 他们很无聊,想玩游戏恶作剧? 死了的也不是规则在清理,是鬼杀人。 要是这样,相对来说,局面就稍微好了一点。 毕竟规则是死的,鬼…… 好吧,鬼也是死的。 陈仰摇摇头,不对,不太可能,鬼没有这么大的权利吧。 张延说过,在任务世界,不止是任务者要遵守规则,鬼也有,不能乱来。 鬼害人,也是规则指使的。 说来说去,又绕回去了,还是规则。 哎。 陈仰在心里叹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是被动的一方。 后面的任务要还是这种,非典型的封闭空间,几十个人被困在里面,接受一轮接一轮的规则,那他宁愿选择小山村老棺材绣花鞋。 没规则,厉鬼随便杀都行,就是不要这么死亡高考既视感。 . 陈仰心想,车站里都有哪些鬼呢? 目前见到的有打火机鬼,老李,鬼舌头,小孩。 那二十年里死的十三人,大多数都没出现过。 小孩会透露任务信息,说明不坏,也许能试着打听点东西。 就是怕惹怒到他,也怕不小心触犯什么,让他灰飞烟灭。 况且他每次都是自己出来的,不知道在车站哪待着。 陈仰不能细想,细想会觉得发毛。 这样一个车站,有个人圈子,有个鬼圈子。 人不知道鬼有没有在看自己。 . 候车室里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向东几人拖拖拉拉的往外面走。 陈仰的瞳孔里晃过一道道身影,直到最后一个晃来,他猛地清醒。 “等等!” 哑巴指指自己:“啊啊?” “对,就是你。”陈仰招手,“过来坐。” 哑巴眨眨眼,迈着小步子走向陈仰,在他指示下拘谨的坐到旁边。 陈仰盯着她,把她盯得坐立难安了才开口:“每个任务里都会有一个人获得任务提示。” 哑巴黑白分明的小眼睛一下瞪圆。 陈仰不放过她的任何微表情。 哑巴肉肉的嘴唇颤了下,同时眼睛出现了被怀疑的委屈跟愤怒,以及无助的想要为自己澄清的急慌。 多种情绪就在那么一两秒里全涌了出来。 【不是我。】 哑巴在便利贴上写。 陈仰双手交握着搭在腹部,没有说话。 哑巴眼眶一红,她又垂头写字,写得很快。 【哥哥,你误会我了,我是知道两组物品每次出来都是并排,挨着的,可我不知道那是规则,不是故意瞒着不说的。】 【而且物品从安检机里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在场,包括那两个人,他们也在旁边,我以为大家都看到了,不觉得有什么,我真不是有意要害他们!】 纸上有几处水液,晕开了黑色笔迹。 陈仰看着啪嗒啪嗒掉眼泪的女孩:“小妹妹,你从一开始就有意接近我,跟我交好。” 哑巴的委屈伤心瞬间凝固。 . 陈仰对哑巴起了疑心,本想再调查调查的,可是现在他没耐心了。 “你提醒我脚上踩泡面,在我烫伤后给我送药膏,我问大家3291还有没有别的乘客,你就来偷偷告诉我……” 随着陈仰往后说,哑巴的呼吸就越轻。 当陈仰说到“据我观察,你有很好的防备心,跟我以外的其他人都保持距离,显然你并不热心肠,只是针对我”时,哑巴直接就屏住了呼吸。 陈仰说:“任务提示是什么?和我有关?” 哑巴垂着头擦眼睛,不吱声。 陈仰已经扯开那层伪装的布料说到这了,就不急这一两分钟,他在背包里翻翻,拆一包瓜子给搭档。 朝简:“……”能不吃吗? 还是接了。 陈仰又翻翻,将一袋饼干递给哑巴:“吃点东西吧,慢慢想。” 哑巴接饼干的时候,眼珠往少年那转了转。 手缩回来,没要。 哑巴撕下一张便利贴给陈仰。 纸上有两句话。 【那个人不是我,我没有收到任何任务有关的信息提示。】 【我接近你,是因为直觉。】 陈仰被这结果给搞得措手不及,蒙了:“直觉?” 哑巴的眼睛垂下来,眼珠又往少年转了一下,谨慎又畏惧。 想到那拐杖击打骨骼的声响,她脖子都缩了一寸。 【我从小就有异于常人的直觉,很灵。】 【任务刚开始的时候我窥视了候车室的每个人,直觉告诉我,跟你交好,能出去的几率会大一些。】 看到哑巴写的话,陈仰:“…………” 什么鬼。 . 陈仰问了哑巴半天,也查探了半天,没发现丝毫破绽,他还是不死心的等人走了问搭档。 “你觉得她有没有撒谎?” 朝简“咔嚓”剥着瓜子壳:“应该没有。” 陈仰扶额:“那她的直觉不灵了,我运气差成什么样了都。” 他忽地坐正:“其实她是冲的你吧,你运气好。” “由于你不好接近,她就找到我头上了,毕竟我们是搭档,能走就会一起走。” 不等少年回应,陈仰就又瘫回去。 “得到任务提示的人不是哑巴,那是谁?” 坚持了这么长时间的推测被推翻了,一朝回到解放前,要重新开始排除。 难道在死了的那些人里面? 不可能。 按理说,对方有提示,多少都会有行动,避开危险之类。 耳边的“咔嚓”声停了,陈仰的思绪也卡了,一只手伸过来,掌心对着他摊开,上面是一把瓜子米。 陈仰愕然:“给我的?” 朝简不耐。 陈仰看看那些干干净净的瓜子米,吞了口唾沫:“你不吃?” 眼看少年要把瓜子米丢掉,他飞快拦下来,抓走。 “你不吃瓜子啊,那你怎么全剥开了。” 朝简皱着眉看他:“剥了就要吃?” “不,可以不吃,剥瓜子跟吃瓜子是两码事,一点都不冲突,剥了不吃这种爱好我妹妹也有。” 陈仰把瓜子米全吃了。 一次吃的,整个嘴里都是,那种感觉很难说,人生如此,还有什么好追求的。 陈仰喜欢吃瓜子,不喜欢剥,又不喜欢吃那种卖的掺料的瓜子仁,就要吃新鲜出炉的,刚剥好的。 现在想起来,以前的他就是矫情。 可惜给他剥瓜子的妹妹不在了。 . 车站里早先死的那些人的尸体都消失了,后来死的几个还在。 时间一到也会消失。 他们在这里死亡的那一瞬间,现实世界里的人生轨迹就抹掉了,不存在的人。 记得他们的只有现在的十个人了。 数字还在减少,最后记得他们的,不知道能有几个。 吃早饭的时间,大家都去一楼。 陈仰问起那个小个子女人:“她还活着吗?” “活着。”向东喝着豆浆,“跟个神经病似的窝在候车室,嘴里叨叨叨。” “任务世界,最常见的就是神经病。”他有些冷血的说。 陈仰用筷子戳起一个咸菜包,没什么胃口的啃点面皮:“你做了几个任务了,精神状态看起来没影响。” 向东狂肆的挑眉:“我是谁。” “……” 陈仰闻着味看少年盘子里的牛肉炒饭,继续跟向东扯闲篇,“你刚开始不怕?” 向东喉咙里的一口热乎乎豆浆咕噜一下,差一点喷出去。 也怕。 第一个任务就是白衣女鬼索命,死了很多。 活下来的只有他这个走运剩一口气的,跟脑回路猎奇,发现了任务漏洞的画家。 那厉鬼就是鬼片里比较经典的,一身白衣,手脚都垂下来,头低着,长头发遮脸。 你以为头发全撩到前面,后面只有脖子? 错,后面也是头发。 前后都是她的脸跟她的长发。 鬼片向东不怕,没感觉,能打瞌睡,真鬼站在自己面前,那直面冲击就…… 相当于寒冬腊月光着站在雪地里,旁边大风扇在吹,嘴里塞着冰棍,剃掉头发的头顶还有人浇冰水,差不多是那个感觉。 第二个第三个都是鬼,慢慢就不抖了,也能直视打招呼。 . 陈仰见向东许久都没坑声,就说:“也怕吧。” “放屁。”向东不屑得很,“鬼有什么好怕的,老子又不是你,会怕鬼?” 陈仰颇有深意的“哦”了声:“我只是问你刚开始做任务怕不怕,没问你怕不拍鬼啊。”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向东:“……” 陈仰没资格笑别人,自己都怕成孙子了。 他用另一根筷子,把咸菜包拨回碗里:“想想真是无妄之灾,我们,已经不存在的那些人,平白无故被发身份号,还不能拒绝,强制性的,进来可能会死,不进来直接就是任务失败。” “你长这么大没看过小说?” 向东往嘴里塞个大包子,猪八戒吃人参果那样两下解决掉:“无限流懂不懂,不都这样,一群接一群的,莫名其妙被选中进去,死了的就死了,活着的往下走,继续一个个任务。” 陈仰家里一堆小说,都是上学时期看的,题材多,谈恋爱的武侠的修仙的,就是少了向东说的类型。 “那没个头?但凡是小说都有结局。” 向东又塞个包子,他这个吃相,脸上的伤好了也帅不起来:“有啊,我看过的十本有九本都在连载,巨他妈长,而且写的慢,结局我孙子会烧给我。” 陈仰:“……剩下一本写完的呢?” 向东道:“主角完成了所有任务,回到了现实世界。” 陈仰点点头说:“那不错。” 向东慢慢悠悠:“然后住进了精神病院。” 陈仰:“……” . 向东没什么伤感的细胞:“无妄之灾多了去了,那些等绿灯被撞,在楼下走路被砸,多的是。” “别想这些了,咱也是普通人,自保都不能确定的情况下没什么好说的,拿着自己的身份号努力往前走,想办法活着吧。” 他说着就自我感动:“我操,我这话带劲。” “往前走,活下去,现在就是我的至理名言了。” 陈仰一言难尽的收回视线,冷不丁发现身旁的少年早就放下了筷子,不知看了他多久,他轻咳着凑近:“我脸没洗干净?” 朝简面色冷冷的:“吃饭为什么这么多话?” 陈仰莫名挨批,愣了愣,多吗?就只是问了几个问题。 我跟你吃饭,话更多。 朝简看他戳花脸的包子。 陈仰也看过去:“你还吃吗?没饱的话,我这包子……” 空盘子往他面前一推。 “……”陈仰默默把包子放了进去。 向东看得眼睛直抽筋,他妈的倒胃口,下次不跟这两人同桌了。 要是这次能回去,到时候再上陈仰家去。 三连桥多大点地方,向东就不信找不着他家门。 . “还给我……求求你还给我……” 外面传来孙一行的哭声,饱含低声下气的恳求,他先前被打成那样都是压抑的呜咽,没这么情绪激烈过。 陈仰立马就拉上朝简出去。 朝简还带着没吃完的包子,冷了,味道也不好。 . 陈仰闻声看到孙一行在文青面前绷跳。 而文青高高举着他的公文包。 陈仰拧眉:“这是干什么?” 文青一脸的无奈:“事情很简单,误会很大,我刚泡好一杯咖啡一口还没喝,孙先生走路没长眼撞到我了,后面的想必你猜到了吧。” 陈仰看一眼还在狼狈去够公文包的孙一行,对文青道:“你先把公文包还给他。” “不急。” 这伙人里文青只怕残腿的,但残腿的只在乎陈仰,他不碰对方,拐杖就不过来。 “让我把事情经过说清楚,欺凌弱小的锅我可不背。” 陈仰的脸沉下去。 “我长话短说,很快的。” 文青嬉笑着后退:“孙先生那一撞,我一杯咖啡全洒他公文包上了。” “我看孙先生很重视自己这个包,现在被我弄脏了,我心里过不去想帮他擦干净,他不领情,跟我这又哭又叫的,整得跟我怎么着他了一样。” 陈仰:“那公文包怎么开了?” “包不防水啊。” 文青叹气,厚刘海下的眼尾吊起来,居高临下的看使劲够包的男人:“孙先生,你看你,买的地摊货吧,也不多花点钱买个好点的。” 接着就对陈仰几人无辜叹气:“我担心他包里面也湿了,就打开看看,他倒好,鬼哭狼嚎了起来,吓了我一大跳。” . 陈仰看着身形仓皇的孙一行,又去看文青高举在头顶的公文包。 刚进任务世界里的车站,大家还是会看好自己的贵重物品。 渐渐的,一个两个的死了,越多越多的人顾不上行李,随身携带的小包也只是随便拎着挎着。 只有孙一行不同,他始终把公文包紧紧护在胸前,生命一般攥着。 孙一行的异常举动必然会勾起别人的好奇心。 文青是行动派,他在第二天早上动手了。 陈仰对依旧乐趣满满的文青说:“说也说了,包可以还给他了吗?” 文青眯眼:“好吧。” 他微笑着看只到自己肩膀的瘦弱男人:“孙先生,这是误会对不对?” 孙一行吸着哭红的鼻子不停点头。 文青愉快的说:“那就行,包拿好。” 孙一行伸出两只手接,碎裂的镜片下,一双红肿的眼里是要拿回救命稻草的紧迫。 公文包却擦着他的指尖掉下来,开口的地方朝下,里面的东西全落到了地上。 . 文青惊诧道:“孙先生,我让你把包拿好,你怎么不当回事?” “现在你看,都掉出来了吧。” 孙一行颤抖着捏紧拳头:“你……你欺人太甚!” “这说的,又误会了不是。”文青露出哭笑不得的样子:“好了好了,我帮你捡。” 公文包里没几样东西,一份装在文件夹里的文件,一个廉价的破旧眼镜盒,一瓶没拆的矿泉水,一个小面包,半盒拧在一起的苏打饼,还有…… 一张卡。 黑卡。 很突兀,格格不入的小东西。 . “身份号跟车票都不在里面啊,孙先生还是很小心的呢,知道放在兜里。” 文青把公文包拎起来。 孙一行什么话都没说,煞白着脸一把夺过包就跑了。 慌不择路,很快就消失在了这一片。 文青拍拍刘海:“哎,大早上的都不安稳,咖啡没了,再去泡一杯。” 陈仰说:“冯老,文青他……” 向东前后左右一瞧:“冯老哪呢?” 陈仰也瞧了,没见着,他嘀咕:“刚才还看见了。” “文青那逼,没事别招惹。” 向东瞥到小雀斑偷看陈仰,他凶狠的瞪过去,把对方瞪得一溜烟跑没了影子。 妈得,白菜那么清淡,竟然有的是人喜欢吃。 “我去找画家,看他有什么发现,十点我们在一楼大屏汇合。”向东说完就回了餐厅,准备再搞点吃的,死了也是饱鬼。 . 陈仰在想上午要做什么,还能在哪找到线索。 其他报摊都没发现,要不要从吃饭的地方下手,好像大家都还没找过。 黄书里的话就一句,按照常规套路,应该还有。 陈仰昏头昏脑的往前走,后面的小腿被拐杖戳了两下,他停下来等搭档兼阳气。 朝简拄拐走近:“那张卡是全球限量款,不限额。” 陈仰没听清:“什么?” “卡。”朝简说。 陈仰这下搞明白了,少年说的是孙一行的卡。 “不限额啊……竟然不限额……” 陈仰发出刘姥姥看庄园的惊呆了表情,那种好东西,他一个小老百姓也接触不到,只在妹妹追的霸总偶像剧上见过。 陈仰把关注点从卡挪到孙一行身上。 刚来这里的那天晚上,陈仰跟孙一行聊过天,对方说自己快四十岁了,还住在二十来平的出租屋里,没什么积蓄,工资都拿来还债了,讨不到老婆,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很没用。 陈仰有九成的把握确定孙一行当时没撒谎。 那种常年在社会底层游走,迫于生计,对生活无望是演不出来的。 孙一行欠着债,生活拮据,那张卡等于把他的人生重新洗牌。 现在陈仰知道几个信息,卡不是孙一行的,也从他那番真情实意吐苦水里面得知,卡是在那之后才有的。 这里的人,谁有那个能力拿出不限额额卡。 又为什么给孙一行? 也不知道给他卡的人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陈仰被那些个问题绕着,一个头两个大,要是能断定是在活着的人里面,范围就小了。 “文青看出来了吗?” 朝简吃包子:“猜的。” 陈仰诧异的想,那文青在现实中的物质生活也不怎么好。 穿着上看不太出来,挺会打扮的,就是脑门的刘海太厚,显得闷。 陈仰忽然说:“也不对啊,那晚孙一行跟我吐苦水之前,也就是光头还没死的时候,他就已经抱着那包了。” “没有卡,他干嘛抱那么紧?” 朝简道:“文件。” 陈仰眼睛一睁,想起来了。 孙一行说他这趟是要出差,文件送不到客户手上,工作肯定就没了。 还说好不容易做够一年的工作,又要重新找了。 陈仰记得自己有安慰说,这个空间的时间点跟任务世界不同,回去的时候,人还在火车站,车也没开。 孙一行当时的反应不亚于死而复生。 . 陈仰理清了大概的脉络。 那番吐苦水是分界线,在那之前孙一行在乎公文包是为了文件,在那之后是卡。 身份号跟车票都在身上,这两样像邪物,而关系到现实生活的卡在怀里。 陈仰看少年还没吃完的包子:“你觉得那张卡是谁给孙一行的?” 朝简转着包子,这吃一块,那吃一块,隐隐有几分难以下口的架势,他说:“我不了解其他人。” 陈仰说:“我也不了解。” “对方是还活着的人可能性比较大,我,你,向东,小个子女士,那个全身不超过100的年轻人,文青,这些都可以排除。” “剩下的只有冯老,画家,哑巴。” 朝简放下包子。 陈仰忙问:“怎么了?三选一有想法了?” 朝简看着他,半响绷着脸开口:“包子不想吃了。” 陈仰:“……那就扔了?” “嗯。” 陈仰跟他一起去找垃圾桶:“这包子不新鲜了,馅也不好吃,回去我给你做。” “嗯。” 朝简把吃剩的小半个包子扔进垃圾桶里:“要肉的。” 陈仰没半点犹豫,带着哄小朋友的意味:“肉包子是吧,没问题。” “包子的事过去了,你跟我说说想法?” 朝简:“不知道。” 陈仰刚要露出无语的表情,就听他道:“不过,对方这一轮就会露面,自己出来。” . 这个事之后,孙一行还是不远不近的跟着陈仰,公文包也依然在他胳膊里埋着。 陈仰没什么异样。 孙一行在他视线范围内是好事,比找不到看不见好。 陈仰一家家查吃饭的地方,垃圾篓都给翻了。 脏是脏了些,恶心程度却跟碎尸没法比。 陈仰拿扫帚把东西扫进垃圾篓里,发现什么蹲下来,用筷子拨拨。 朝简嫌弃的站在一边:“你脏死了。” “谁还顾得上这个。” 陈仰拨垃圾的动作一顿,下一刻又快速去拨,之后干脆上手。 朝简眼睁睁看他从一堆垃圾里抓出一个很小的纸团。 “……” 陈仰其实没多想,他只是觉得翻了那么多垃圾,终于见到一个纸张类的东西,就是这么简单的激动。 当他打开小纸啾啾,看到上面的字时,手都抖了。 “上车,死。” 陈仰跟着念:“不上车……” 没了。 纸条撕掉了。 陈仰再去找,没找到,他把餐厅厨房的垃圾篓也翻了,还是没收获。 . 朝简见陈仰下意识要挠脸,寒声喝道:“洗手去。” 陈仰思索着去洗手,一般来讲,上车对应死,不上车就是对应活。 可是,不上车怎么活? 任务不是要他们准点上车吗? 难道都错了? 问题是,究竟错没错,没人敢赌这个规则。 陈仰把手上的水甩掉,指指厨房台板上的纸条:“这上面的字,跟之前我们找的,是一个人写的吗?” 朝简查看良久:“是。” 语气沉而笃定。 陈仰怔怔看少年:“先写的这个,后写的黄书上的?” 朝简:“不确定。” 陈仰眉头打结的换个问题讨论:“那我们这批人里,谁可能是写这两句话的人?是找到了什么我们没找到的任务线索?” “自己知道就好了,写下来干什么,心里憋着话,就以这种放式发泄?” 朝简淡声道:“也许是给我们看的。” 陈仰脑子转不过来了:“你的意思是……写这两句话的人,不是我们这批?” . 朝简的沉默给了陈仰答案。 陈仰耳边有点嗡响,这是他从没想过的局面,却又在知道的那一刻觉得合情合理。 “小尹岛没发现其他任务者的痕迹。” 朝简扫视厨房,目光穿过送菜窗口往餐馆外看去,发现了什么人,他一掠而过:“可能不是每个任务都会有几批人参加,也可能是我们没察觉到。” 陈仰没注意到外面的人,他沉思道:“那留信息的人是什么心态,想跟下一批任务者说话?” 朝简:“遗书写过吗?” 陈仰:“……” 没有。 要找到那半张纸,看看不上车到底是活,还是死。 突然觉得火车站里面很大,大得让他烦躁,找个纸条跟大海捞针有得一比。 不知道除了他们,还有没有人找到纸条。 应该有吧。 . 陈仰出去,拉了把椅子随意一坐,叹口气:“哎。” 背后的椅子一震,有个人坐下来,也叹了口气:“哎……” 是个女声。 陈仰回头一看,背后的椅子是空的。 那一瞬他的心跳骤停。 “哪位?” 陈仰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对着空气说话的他像白痴。 朝简吃药片:“走了。” 陈仰压下恐惧跟失望:“你不是看不到吗?” 朝简盖上药瓶:“阴气重。” 陈仰的气色不太好,标记估计又深了:“我现在希望自己见鬼。” 朝简说:“给你标记的会来。” 陈仰不假思索的问:“男的女的?” 朝简面无表情:“西边报刊亭那会,你问我老李想用制服告诉我们什么,我怎么说的?” “你只有一个脑袋,也有很多不知道。”陈仰万分抱歉的给他一些奶片。 朝简接住收回口袋里,发觉有点装不下,就拿出来换裤兜。 . 一行人十点在大厅集合,除了那个小个子女人。 文青上次说油头男溢脂性脱发,其实自己也有那问题,症状没那么重。 只是刘海再厚也打缕了,他用发带绑住了额头。 尽管刘海还是一缕缕的,只不过是贴着额头跟贴着发带之分,大家依旧心照不宣的没问文青为什么绑那个。 交换信息的时候,陈仰这次说了纸条的事,暗中观察他们的情绪起伏。 “上车死?”向东横眉竖眼,“这家伙铁定没活成。” “他妈得,自己活不成还误导我们。” 陈仰看其他几个:“你们怎么想?” 文青舔嘴皮:“好玩啊,找纸条拼字游戏我喜欢。” 画家的脸犹如黄皮包骨:“不一定可靠。” 冯老心不在焉,似乎就没听他们说什么,花白的脑袋这转那转。 陈仰扬声喊:“冯老?” 冯老:“啊?” 陈仰很有耐心的重复了事情,以及向东三人的想法。 冯老听完竟然还有点走神,那双犀利的眼变得飘忽不定:“有其他任务者来过啊,老头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类情况,你们年轻人脑子活分思维跳脱,看你们的。” 陈仰:“……” 他极快的打量老头,有哪里违和。 . 陈仰几人说话的时候,孙一行,哑巴,那个年轻人三方独立,一声不吭安静如蜡像。 “一上午快过去了,车站里屁动静都没。” 向东烟抽得很凶,嗓子混又哑:“今天没有车,最后两班都在明天,下午一点多是T57,晚上九点多是K1856。” “安检机不知道还会不会出来东西。” 逗向东玩似的,他才说完,嘴都没合上,安检机就动了。 “快,分工,我跟陈仰注意数量跟颜色顺序,文青跟画家注意排列,其他的随便,都他妈把细节给老子抓紧了抓全了抓死了,错过了就玩完!” 向东进入卖场叫卖的状态,狰狞的脸红脖子粗。 大家不用他说就都靠近了安检机。 文青期待的摩拳擦掌:“这次是不是成组的东西呢?芝麻开门。” 安检机很快就给了回答。 不是。 出来的是一份报纸,折起来的四方块,对角平整。 陈仰眼皮猛跳,一种强烈的预感从他心底窜出来,让他不用把报纸拆开就知道是人民日报! 他也终于知道冯老身上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了。 集合的时候,冯老手里是空的,总是拿着的报纸并不在。 冯老出人意料的晃神是在找东西。 找的就是这份报纸。 丢了。 . 陈仰克制着没去看冯老,但对冯老有所了解的文青看过去了。 那眼神是带着引导的。 其他不明状况的也都跟着明白过来。 冯老顿时成了焦点,他布满沟壑的脸板着,什么也没说,直接拿走那份报纸。 不等安检机停下来就走了。 “喔嚯,这一轮要老头死?” 文青说这话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并没有被吸引过去,因为安检机里又有东西出来了。 这次是一个娃娃。 穿小西装,戴礼帽,脖子上还有个小领结,很可爱。 那个年轻人一下就坐到了地上。 “我……我的……”他胡乱扯着背包拉链,上面是空的,“是我的……就挂在这上面,我以为掉哪了,怎么会从……” 陈仰抿嘴,这人跟冯老都是T57的车次。 二楼的护栏那里突然有笑声,是那个小个子女人,她趴在那咯咯咯的笑着,不同于凌晨的癫狂。 这回是惊喜。 安检机停了,不再吐东西,说明自己这一轮是安全的,不用死。 . “我去,我早晚要被那女的吓死!” 向东指着那娃娃对年轻人说:“拿走。” 年轻人手脚并用的往后退。 “自己的东西都不要,小心……” 文青没说完,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明显的吃惊。 “呜噜呜噜……” 停止的安检机重新动了起来。 还有东西! 陈仰靠着朝简,手摸他拐杖,一眼不眨的看着安检机的铅帘。 两只脚从帘子后面出来,接着是腿…… 陈仰认出了鞋子跟裤子。 是老李! . 一具尸体被送到大家面前,滑下皮带,歪倒在地。 这回安检机是真的停了。 尸体是死死瞪着眼的,呈现出一种极度惊恐的表情。 在场的人谁都没说话,不清楚是什么心思。 陈仰没去看他们,视线只对着朝简的拐杖,表面发愣,内心江海翻腾。 安检机里出来三样东西。 报纸对应的是冯老,娃娃对应的是那个年轻人。 那老李的尸体,也应该…… 对应着他们中间的某个人。 什么意思? 难道他们这几人里面,有人是老李现实生活中认识的朋友?存在某种联系? 没有符合的。 再说,出来的也不是老李,是他的尸体。 死的。 陈仰一个个猜,一个个排除,忽地想起来一个事,老李死的时候,他分析了一下前因后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会不会…… 老李不是规则杀的,是他杀?! 陈仰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手不自觉抓住眼皮底下的拐杖,汗湿的手心有些凉。 这具尸体对应的是制造者? 它来找那个把它变成尸体的人了? 章节目录 乘客朋友请注意 文青见陈仰要去碰尸体, 他手一拦:“让我来!” 陈仰刚才是一时冲动,现在冷静了,没意见道:“那你来。” “谢了。”文青就跟狗见到肉骨头似的, 两眼发光,这比报纸娃娃有趣多了, 必须他来啊。 “让我来看看都有什么意外惊喜。” 陈仰抽抽嘴,文青排除, 他正要去留意其他人,就闻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微变。 是消毒水的味道! 文青翻老李衣服的动作也停了停, 又接着翻, 动作幅度越大, 那股味道越浓,像是就涂在皮肤上面。 他兴味的去看画家:“哇哦。” 画家站在几人后面一些, 蜡黄的脸没有波动。 “好了。”文青拍拍手,“这位尸叔, 老李是吧,是你的。”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他已经指向了画家。 . “只是消毒水,就确定对应的是画家?”向东也闻到了那味, 他不太走心的替画家打抱不平。 “不止消毒水呢。”文青邪笑着从老李兜里拽出一物。 是一次性手套。 这两个信息都对准了画家,不来虚的,直接明了,简单粗暴得不行。 向东对着画家挑高了眉毛:“搞什么,老李是你亲戚?” 画家两手插兜, 长发披肩,一身讲究的精良衣着在无声的在告诉别人, 他跟社会底层不打交道。 向东摸着下巴端详他:“不是亲戚,那就是你把他杀了。” 画家是事不关己的态度:“他是第一轮的违规者,会被清理,我为什么要杀他多此一举?” 文青拍画家肩膀:“老李死的时候,规则还没出来,你不知道他违规,因为某个什么原因杀了他,在规则之前动手了。” 画家拿喷雾对着那处一通喷,泛着不健康色泽的唇一扯:“那他身上没有伤口,我是怎么杀的?” 文青做了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 画家走了。 “大画家,就这么把大家伙晾在这,不礼貌啊。”文青对着他喊。 画家脚步不停,长发在肩后扫动,整洁的长风衣,笔挺的西裤,锃亮的皮鞋,又瘦又高,走路带消毒水味,构成了车站里的一道风景线。 . 陈仰一直在观察画家,对方的反应跟他想象的没什么重合度,难道尸体来找凶手的猜测是错的? 如果不是来找凶手,那还能是来干什么的? 现在确定的一点是,他们这些人里面,尸体指定的是画家。 它推出了画家,答案就在对方身上。 . “自己的东西也不领走,真的是,一个两个的,还不如那老头。” 文青把娃娃捡起来,随手往那个年轻人身上一丢:“你的。” 那个年轻人要扔掉,文青友好的提醒:“说不定扔了就是违规。” “拿了才是违规怎么办?” “五五分,这几率哪哪都这样,我是觉得自己的东西要收好,”文青认真的说,“老师从小就教导我们的对不对。” 年轻人傻愣愣的。 “要是那样真的违规,那就死呗。”文青笑,“不是出来了三个吗,你还有俩同伴,怕什么,学学他们。” 那个年轻人看他笑,整个就毛了,听不进去的还是把娃娃扔了。 娃娃掉在陈仰脚边。 陈仰看一眼,弯腰去捡,拐杖打了下他的手臂。 他用嘴型询问少年,这个东西危险? 朝简:“太丑。” 陈仰:“……” 丑还好,就是布料旧旧的,用了很久的样子。 . 陈仰跟朝简眼神交流,确定他不让自己拿只是觉得不好看,就拿起了那个娃娃。 领结跟衬衫缝在一起。 礼帽是也是连着头,帽子前面开过线,缝的很好,不细看发现不了。 西装后面有一条竖线,正中间。 陈仰看得出来,娃娃的主人很重视它。 布料虽旧却不脏。 “既然这是你的东西,说明这一轮你在其中,这是一定的了。” 陈仰对爬起来要走的年轻人说:“规则也在娃娃里面。” 文青笑容和睦:“是啊是啊,你把娃娃涉及到的一切都说出来,我们才能帮你。” 年轻人很怕他这热心样,忍不住往认为最没威胁的孙一行那靠:“没什么啊,它就是我在一个小店里买的。” “店在哪,你跟谁一起去的?” 文青正色道:“详细点,线索不知道藏在哪,可能还会有时间限制,到时间了没找出来,你就会死。” “所以你得快点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忘了也要想起来,可以向别人寻求帮助,但不能自己一点努力都不做,非亲非故的,生死存亡之地,帮你是队友情分,不是义务,你说是不是?” 年轻人那脸就跟抹了层白面粉似的:“店……店在三连桥。” 陈仰本打算就让文青来问,自己在旁边观察,听到这个地址,落在娃娃身上的视线就飘过去。“具体位置。” “记不清了,就在西扶街上。”年轻人拼命回想,“好像是靠着东桥门,那边不止一家卖娃娃的店。” 陈仰快速搜寻自己的记忆库,找到了相关片段。 东桥门是有几家。 妹妹房里也有一排,她说一个娃娃一个故事,对怕鬼的她哥来说,挺}人的。 . “我是在我高三暑假买的挂件,那时候东桥门没现在这么发达,后来我去外地上学,回来的时间不多,去那逛的时候变少了,现在变了好多,我也不清楚……我说的都有用吗?我再想想。” 年轻人使劲锤头:“没有谁跟我一起,是我自己去的。” 文青插嘴:“你特地去买的这小挂件,给自己当考上大学的礼物?” “不是,礼物是笔记本电脑。” 年轻人的思路被带跑,又在陈仰提醒的咳嗽声跟文青的笑声里折回来。 “我是无意间进的那家店,店员给我推荐的这个,说是盲盒,当时我没听说过,好奇就买了一个,想看看自己抽到的是什么。 文青拿走陈仰手里的娃娃,手指勾着它的挂环,让它在年轻人面前晃来晃去:“然后从高三暑假挂到现在?” 年轻人说:“一开始是无所谓,随便往包上一挂,后来就习惯了,也有感情了。” 文青嗤之以鼻:“那你还扔?” “我害怕……” 年轻人咽了声,无助的看着陈仰几人:“没了,我都说完了,就是这些,你们帮帮我。” . 从前两轮来看,规则不在异常里面,是在平常的细节里找。 越平常,越有可能。 这就很难了,稀松平常的东西像一片灰,潜意识的会跳过去,寻找亮点。 陈仰忽然问年轻人:“你这个娃娃有什么故事吗?” 年轻人傻了:“没听说啊。” “你买它的时候,店员没跟你说?盒子上也没有?你自己也没上网搜一搜?” 年轻人呆滞的摇着头:“五六年了,我不记得了。” “也许搜过,也许没有,不知道了,我想不起来,怎么办。” “静下心来想想吧,这一点只能靠你自己,我们帮不到你。”陈仰说,“想到了什么赶紧叫我们。” 年轻人坐回地上,满脸的焦虑跟慌乱。 . 向东啐了一口:“一个大男人,包上挂什么挂件。” 文青教导主任样背着手道:“性别歧视要不得啊,男人喜欢挂件喜欢娃娃怎么了,谁还没点少女心。” 大家:“…………” 文青悠哉游哉的顺着冯老离开的方向走:“我去找老头,可怜的,还不知道在哪攥着报纸哭。” 向东用拇指蹭了下淤青的嘴角:“老头的报纸也不知道有什么名堂,宝贝的跟姓孙的那公文包有得一拼。” 陈仰灵机一动:“孙一行的那张卡是不限额的,全球限量款,你觉得我们中间谁能拿的出来?” 向东顿时露出他的同款“刘姥姥看庄园”脸:“不限额?还,还他妈全球限量?” 接着是同款惊呆了:“我操!” 陈仰:“……后面半句。” 向东想也不想:“还能是谁,画家啊。” 这个目标陈仰没多少意外:“你这么肯定?冯老跟哑巴也很有钱的样子。” 向东摆摆手:“不是一个等级。” . 陈仰回忆画家的一身行头,人民币数字在他眼前不断成倍增加。 “上次你不是问我,画家在任务世界的处事风格吗?” 向东拿出皱巴巴的烟盒拽拽,将口对着陈仰:“来一根我就跟你说。” 陈仰捞了一根出来,衔在嘴边:“你当时回我的是,不好说。” “是不好说,极具喜剧化,显得我就是一弱智,我真懒得说,别催,让你搭档把他妈拐杖给收住了,行了行了,这不马上就说了吗。” 向东给陈仰点烟,自己也抽起来:“画家身份号那么小,可见参加过很多任务,别的我不知道,就我参与过的那个来看,他能活全靠猎奇的脑回路。” “那个任务是白衣女鬼索命,我们一行十几二十个人,死了很多,最后就剩我跟他了,我感觉我要凉,没想到他送了女鬼一戒指,女鬼开心的笑了,我他妈傻逼的哭了。” “哭是因为任务完成了,别误会。” 陈仰嘴边的烟抖了抖:“这我不是很懂……” “不懂是正常的,我也不懂,那脑回路,谁能懂。” 向东至今回想起来还是想骂声卧槽:“女鬼是一个死在结婚前一晚的准新娘,准新郎跟她后妈乱搞,她吊死了,血洗小山村,画家送的戒指是任务漏洞,弥补了她的遗憾,很大一个钻。” 陈仰把烟夹在指间:“男士的她也喜欢?” “女士的。”向东说,“画家套在脖子上,拽下来就给她了。” 陈仰呆立片刻,一言难尽的说:“我理解的处事风格不好说,是他很凶残。” “你看他那鬼样,摆明就是在现实世界长时间没睡过了,不敢睡,凶残个屁,只是个有洁癖的有钱的,钻石多如毛的奇葩胆小鬼。” 陈仰:“……”钻石多如毛?这几个字他都认识,就是想不出那画面。 “那你觉得他杀害老李的可能性大不大?” 画家瞥碍眼的第三者:“消毒水跟一次性手套刚发现的时候,我那么想过,现在不觉得。” “但老李指的是他没错,他牵扯到了什么。” 陈仰转头:“孙一行呢?” 向东粗喘气:“老子不是一直在跟你说话吗,哪知道那家伙上哪去了。” “不是问你。” 陈仰话音刚落,少年就道:“去找画家了。” . 向东瞪着撇下他去找孙一行的两人,跟上去的脚停住,头一扭,烟雾就飘向了小姑娘。 “小雀斑,跟我说说,你为什么总是时不时的看我朋友?” 哑巴坐在地上看年轻人的娃娃,不理他。 “胆儿挺肥。”向东踢她斜挂在一边的帆布包,“你不怕那残腿的?” 哑巴眼睫轻颤。 “怕还看,”向东又踢一脚,把她包里饼干给踢碎成了渣渣,“我寻思你也不是花痴啊,想什么呢?” 哑巴:“啊。” 向东青紫的脸一抽,怎么听着像是“滚”? 真他妈得,后面的车次能把人逼疯,他一个老手,听觉都出毛病了。 . 陈仰在C区,那根烟被他扔进了垃圾桶,他抽了几口,嘴里有尼古丁的味儿,刺激着味蕾,扔烟的时候有两三秒的动摇,想接着抽。 但搭档周身的气息很暴。 陈仰挨个门脸进去找孙一行跟画家:“你不喜欢烟味吗?” 朝简的回答出乎意料:“无所谓。” 陈仰惊愕道:“那我抽烟的时候,你怎么……不是很高兴?” 朝简拄拐往前:“别人。” 陈仰一头雾水。 少年人让他跟上,又用十分轻淡的口吻随意道:“两句连一起。” 陈仰下意识去组句。 无所谓别人……别人无所谓! 搭档不能抽? 陈仰脑子里的雾水更多了:“抽烟也不是吸毒,耽误不了找线索,有时候还能提提神。” 拐杖打过货架,“嘭”一声响里是少年不耐的声音:“那你回去捡。” “……都扔了。” 陈仰对搭档的情绪起伏提心吊胆,总担心他是不是忘了吃药:“我烟瘾不大,有就抽,没有就不抽。” “你介意我就不当着你的面抽了,不是什么大事。”陈仰温和的说。 朝简背对着他,半响凌然道:“抽烟有害健康。” 陈仰一个踉跄:“也是。” 朝简冷冷回头。 憋不住笑的陈仰把嘴抿上,竖拇指道:“你的想法很值得提倡,你们这代人要是多些像你这么想的,未来一片大好。” 朝简:“……” . 陈仰没多久就发现了孙一行,车站门脸多,但跟小岛树林没法比,找到就逮住了,没地儿逃。 孙一行缩在角落里,脸藏在俩大遛虾条后面。 陈仰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这根本藏不了啊,胳膊腿全在外面,我一进来就看到你了。” 虾条一阵嘈动。 陈仰蹲下来:“没找到画家?” 孙一行一抖。 “画家独来独往,有自己的一套匿藏地,不好找,我也没找到他。” 陈仰略微顿了一下:“任务提示在你手里吧。” “我没怀疑到你头上。”他叹气,“我怎么就没怀疑到你呢,想不通,你应该也在怀疑对象里面的。” 虾条里的男人不坑声。 “画家买了你的任务提示。” 陈仰轻言轻语,怕音量大点吓到小动物:“是你主动找他的吧,他身上有钱人的味道最重,不过你也很有胆量,不怕他对你杀人灭口。” “你是有胆量有想法,在你透露你的特殊体质接近我们,说要跟着我们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一无是处,也没你自己说的那么没用,你很聪明。” “新人里面,你的潜质很不错,我是看好你的,这个任务结束还会有下个任务,你能出去的话,以后会走的很远。” 陈仰鼓励了句,撩开基本没遮挡作用的俩大遛虾条:“说说吧,我们有同一个目标,不是敌人。” 这番沟通工作正在进行中,陈仰想到了阿戊。 他没想过有一天会这么平和,以前就是个汽水脾气,动不动炸泡。 如今汽水成了温水。 . 陈仰该说的都说了,就等孙一行自己从壳里出来。 他了解这类人,壳不能强行撬,会夹手。 虾条被陈仰撕下来两袋,递给朝简一袋,对方没接,他就自己吃起来。 清脆的声音跟香味缓解了气氛。 孙一行渐渐停止了抖动,肢体无言也在说“我放松了”,只是他还没有开口。 15号下午,孙一行从公司出来,赶着去车站买票,他去地铁站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长发男人。 对方在路边接电话,脸颊凹陷,瘦得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猜想是生了什么病,活不久了。 孙一行要进地铁站的时候,没多想的回头看了一眼。 就那一眼把他的三观都给震碎了。 有个乞丐找长发男人乞讨,他嫌脏,连忙后退了几步,乞丐追上来,对方就不耐烦的脱了个手表丢进瓷缸里。 非常随意,都不带停顿的。 一众路人仿佛石化。 孙一行当时只觉得,这世上,有的人,钱多的几辈子花不完,有的人买一瓶饮料都要犹豫。 之后就是车站的人开始失踪,大家进入这里,完成一个任务。 孙一行见到了那个长发男人,心里想的是,有钱又能怎么样,在这里也没机会花。 直到孙一行发现自己的文件背面多了一行字。 ――一楼西边 治安亭。 他看过就消失了,如同眼花。 . 孙一行也是从男孩子过来的,看过很多天马行空的东西,莫名来这里做任务,又凭空出现一个信息。 他并不需要耗费多少精力就能确定这是信息。 可是一楼西边没有治安亭。 孙一行不清楚别人有没有跟他一样拿到信息的,他想偷偷留意那些人,没多久就顾不上了。 因为无形的火车碾死了人。 孙一行想站队,他从小到大都在白眼跟欺压下度过的,他能看得懂别人看他的眼神。 于是他选了把他放在平等位置的陈仰。 孙一行本想把信息告诉陈仰,一个念头让他改变了轨迹,他找了那个很有钱的长发男人,进行了一次交易。 担心的种种可能都没发生,长发男人不迟疑的给了他一张卡,不限额,童话故事一般。 他们交换过车次,是同一班,对方说会查到线索,一起回去,只要求他保密,不能再把任务提示透露给第三个人。 那张卡足够孙一行的人生摆脱黑暗。 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孙一行对未来的憧憬就越来越浑浊,回去的信念也变得脆弱不堪,守住装着卡跟文件的公文包只是肌肉反应。 结果卡也被发现了。 由此牵扯出他跟画家的交易。 现在孙一行只觉得累,很累,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不论是现实世界,还是这里,他都很没用。 . 陈仰感受到男人身上的负能量,他说:“没有没用的人。” 孙一行怔住了,没有吗? “没有。”陈仰笑。 孙一行把垂着的头抬起来:“陈先生,你一定过的很快乐吧。” 陈仰嘴边的弧度一滞,妹妹去世之前他是很快乐。 妹妹不在了,他自己不久后又出事,人生的分界岭就那么突如其来。 人要怎么找安慰,最直观的就是发现还有人比自己更惨。 陈仰说起了自己的经历,有保留,但说出来的都是真的。 孙一行听得红了眼,抽泣着说:“那你怎么……怎么挺过来的……” 陈仰笑笑:“走。” 孙一行茫然的重复那个字:“走?” “是啊,走。”陈仰喃喃,“只要不停在原地,都有路。” 他突然回头仰视少年。 怎么了,身上的负能量怎么比孙一行的还多。 然而陈仰还没问,那些磅礴骇人的负能量就没了,恍如一梦。 . “一楼西边,治安亭。” 陈仰听到孙一行的话,思绪就转过去:“治安亭?” 西边没有吧。 “就是那个报刊亭?”陈仰瞳孔微震。 孙一行用手背擦擦眼睛,瑟缩着说:“应该是吧。” 陈仰给孙一行一包纸巾,脑子里在想,现在报刊亭是以前的治安亭,很好理解。 治安,执勤人员,跟老李说的制服就对上了。 画家是凶手不成立,尸体只通过他告诉他们什么信息。 那就换个推测,老李看到的就是制服鬼。 他被对方杀了,死于规则清理,跟光头老李一样。 在站台那是真的想提醒大家。 只不过,老李本来在二楼的,为什么会去那里。 他胆子很小,一个人跑到一楼干什么?估计是鬼附身。 . 朝简查了二十年内青城站的新闻,死的十三个人里面没有穿制服的,那就是二十年前的事。 任务开始的太多,朝简没来得及搜查。 陈仰理着思绪:“孙先生,你在知道这个任务提示以后,过了多久去报刊亭的?” “没有,我没去过,”孙一行摇摇头,“我一个人不敢去。” 陈仰想到那报刊亭,任务开始后是画家跟向东负责,在那之前想必画家就先进去过了。 孙一行的头垂下去,哽咽着说:“陈,陈先生,我违约了。” 陈仰说:“不是你有意的。” 孙一行把脸埋进手心里哭了会,羞愧的无地自容,老实巴交的人觉得自己本来就贪了巨大的便宜,还没做到承诺。 他放下手,包着泪的眼希冀的望着陈仰:“画家先生也是……也是K1856……我们都能一起回去的吧……” 陈仰顿了顿,实话实说:“不知道,只能尽力。” . 老李死在西边治安亭,也就是现在的报刊亭,制服鬼在那里出现过。画家又是第一批去搜查的。 一切都指向了那个亭子。 陈仰跟朝简过去的时候,他头疼得要死。 小时候总听说“头疼的就跟被鬼摸了一样”,想象不出来,这次他体会了一把。 一会被摸,一会被啃,那滋味难以形容。 可能孙悟空被唐僧念的时候,紧箍咒缠头也就这样。 陈仰满头大汗的到了报刊亭,忍不住想,要是搭档的腿好了,就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像他在小尹岛背对方那样背自己。 想想而已。 伤筋动骨一百天。 “画家也在就好。”陈仰在他们见鬼的眼神里进来。 向东爆了句粗口:“一会没见,你快升天了。” 转头就对朝简吼,丈母娘化身:“你就是这么照顾人的?阳气传不了不会换个法子?古代人取暖还知道扒了衣服抱一……” 妈得,我助攻? 向东抽自己一大嘴巴子,什么事都没发生的继续吼:“不行就让别人来,占着茅坑……” 陈仰眼皮一翻拦断向东的话:“画家,你拿到了什么?” 画家手一撩长发,腕表闪瞎眼:“什么都没有。” 文青往陈仰身后的孙一行那扫了眼,示意画家别做无谓的挣扎的了,你的队友显然已经招了。 画家不为所动,坚持自己前一句。 文青笑道:“那你说规则为什么利用老李瞄准你?” 画家说:“我也想知道。” “死鸭子的特征是什么?”文青指他中毒似的嘴,“嘴硬。” “这一轮三人,前两个都是T57的,你也是吧,我要是你,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三个铁皮匠顶个诸葛亮,时间不等人啊。” 画家看了文青一眼,有什么一掠而过。 陈仰已经从孙一行那知道画家不是T57,是K1856。 这一轮三个人,最后两班车都占了。 陈仰指指那一面挂着明信片的架子:“是在这上面拿到的吧。” 没底,只是试探,语气刻意说的十拿九稳。 画家垂在长风衣旁的手捻了下,很细微。 陈仰捕捉到了。 . 老李死那次,陈仰按照朝简说的,把那一面明信片都拍了下来。 架子有个地方勾着两三根头发,成小缕。 很长,粗粗的,乌黑发亮。 陈仰知道朝简也发现了,才让他拍下的照片。 他暗中对比过长头发的任务者,最后锁定了画家。 所以才找跟他有过合作的向东打听。 陈仰在老李的尸体出来前想的是,画家在明信片那待过,他要凑上去,头发才能勾到照片上的位置。 画家洁癖到那个程度,怎么会让自己凑上架子跟明信片。 只能是他发现了什么,激动的没注意。 老李的尸体出来了,陈仰觉得画家发现的东西,十有□□跟制服鬼有关。 涉及到任务的规则。 “我看你这副精神状况,应该是拿到了东西找不出线索。”文青说。 陈仰闻声看过去,画家脖子上的动脉鼓动的快了点。 “你是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一轮中吧。”文青呵呵,“别以为跟你对应的尸体出来的顺序排在第三,你就不会第一个死,很难说的哦。” 画家还是油盐不进。 文青跟向东对视一眼,动手! 画家立马把一张纸扔到了玻璃柜台上。 是一份执勤表。 画家能花钱能屈能伸,是个角色,执勤表一丢就走了。 向东铁青着脸吼叫:“这他妈的,就一张?撕下来算什么鸟,整本都给老子留下!” 画家也吼:“没了!” 很生气。 孙一行追上去道歉了。 .执勤表上是三个人。 分别是时间,工号,名字。 陈仰跟朝简站一起,文青跟向东挨着,四人都看着执勤表。 规则送老李的尸体进来,圈中画家,再到这一步,都是任务的一部分。 给信息了,只会更难。 大家都不是傻子,知道这次的任务看似是一轮一个规则,分开的,很散,没有规律,其实总结起来就一个。 ――想方设法不让他们上车,一波一波的,设置不同的陷阱各种阻拦。 显而易见,就是这么血腥硬核。 上车的那一瞬应该就会回到现实世界。 陈仰叹气,车站里的鬼自己错过了火车,走不了了,也不让他们走。 始终不露面的玩游戏,充满恶意的玩弄人心跟人性。 最难琢磨的两样东西了。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心愿未了,能不能派个代表出来,给他个机会做做沟通工作。 标记他的那个,他很想见见对方了,但愿是个男鬼。 游戏还在继续。 最后上车的,真不知道能有几个。 . 制服鬼极有可能是三个执勤人员的其中一个,可惜他们的手机没信号,不能上网搜索。 只能从三项着手,猜谜。 陈仰虚弱的坐到凳子上,手撑着玻璃柜台,眼睛往执勤表上瞟:“冯老呢?” “在候车室,报纸不给看。” 文青拿着手机拍执勤表:“想救他都救不了,老顽固。” 陈仰蹙蹙眉,老头是老人了,不会不知道轻重,这么异常,不知道报纸关系到了什么,不想往外说。 “那个年轻人呢?” “我在这……”年轻人在亭子外面举手,老了四五十岁一样,勃勃生机全消失无影。 陈仰发现哑巴也在:“想到娃娃的故事了吗?” 年轻人苦笑着摇头:“没有,我越着急,脑子里越是什么都想不到……可能就没故事,早知道就不买它了,我不该买它的……前年就打算扔了换新的,我为什么没扔……” 说着就语无伦次,放弃自己了。 陈仰看哑巴。 哑巴两只手缩在身前,举着对陈仰晃了晃,她是这两年沉迷盲盒,买了很多,刚才在大厅花心思仔细想了想,没想起来这种的,无能为力。 . 陈仰看看绝望的年轻人,试图回忆妹妹跟他说过的娃娃相关,不是一次说的,断断续续,很琐碎。 一时半会就是一团浆糊。 陈仰头后溃烂的地方又疼,直线上升的疼法,像有无数条虫子往他头骨里钻,他稍微集中点注意力都很艰难。 “娃娃基本都是一个系列的吧?” 陈仰白到发青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是不是要找小伙伴?” “在超市找?” 文青不认同这个猜测:“上一轮是这个样,一个物品在超市对应一个区,一个位置,这一轮不太可能延续。” “不过现在也没别的想法,你得去找。” 文青拍拍年轻人后背:“看在你这么惨的份上,我帮你跑一个区。” “谢谢谢谢!”那个年轻人喜极而泣。 哑巴也去了。 陈仰看的是文青的背影。 向东狐疑道:“那逼怎么这么好心?” “说到底他是哪个车次的?我严重怀疑他是T57!” 陈仰趴到了玻璃台上,昏了过去。 向东眼一急,拐杖就在他伸手前挥了过来,然后他就被打了出去。 “老子……” 骂声戛然而止,向东瞪着少年手里的药瓶。 “抑制剂,多重人格障碍,以狂躁偏执为主,老毛病。”少年说,“我现在病情加重,一天两次变成一天吃三次,今天中午的还没吃。” 向东眼角狠抽着,滚着粗大的喉结咽了一口唾沫。 操,果然是神经病! 朝简将药瓶收回口袋里,垂眸看疼昏的陈仰,良久都没动。 . 向东不知道残腿的做了什么,他难得大发善心的帮那哥们找了另外的区回亭子,发现陈仰的意识已经醒了。 原本暴增的鬼气被暂时碾压。 陈仰看向东怪异的盯自己看,他摸摸脸,一手虚汗:“怎么样?” 向东几人表示,超市都找了,没有同系列的娃娃。 陈仰看朝简,对方的注意力好像还不如他,眉间的阴影很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又去看年轻人:“没有娃娃相关的信息要补充?” 年轻人说没有,不像是有隐瞒什么。 文青抛硬币玩:“哥们,第一个出来的东西是报纸,你是第二个,老头还在候车室窝着,你后面的画家在找一次性手套囤货,就你急。” 年轻人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陈仰动着失血的唇:“会不会是思路错了?” 他看一眼那个年轻人:“不是给娃娃找朋友,是给你找?” 年轻人蒙了:“给我找?车站里只有你们,我跟你们都不熟啊。” “那你有没有哪个朋友在这个车站出事的?我说的是现实中的青城站。” “没有。” 年轻人猛地大叫:“我我我!我想起来了!” “有故事,有故事的!”他举起自己的挂件,大声说,“这个娃娃,它有好朋友!” . 向东最讨厌娃娃了,跟人一样,看着起鸡皮疙瘩:“他妈的小点声!” 陈仰问年轻人:“什么好朋友?” “就它有个朋友。”年轻人迟疑的说,“是个漫画,故事我不记得内容了,只知道是有个朋友,两人应该是形影不离的。” “我现在想起来晚吗?怪我没早点,我有几次已经就要想到了,但是我下意识的忽略了,我很害怕,我还怪它,我真的怕……” “那还是给你的娃娃找好朋友?” 陈仰额头不断渗汗,疼得五官扭曲了下,手本能的往阳气最重的少年那伸,一条胳膊伸过来,他抓住了:“不对,上一轮,物品就是乘客,我觉得这一轮还是那样,那娃娃就代表你。” “是你要找好朋友。”他说。 “怎么会呢,不该是我吧?” 年轻人两只手抓头发:“我的好朋友都不在这里啊,我上哪儿找……” 一旁的向东忽然冒出一句:“难道是同车次的人?” 陈仰短促的吸口气,站起来又坐回去:“二楼……快去,是那个女士……快……跟她在一起,不要分开,快去!” 年轻人一慌,撒腿就往二楼跑。 文青道:“同车次的不是还有老头跟画家吗,三样东西没有她的份,怎么会跟她有关?” 向东道:“老头有报纸,画家有尸体,都会有单独的任务破解法。” “那女的疯着呢,都不跟我们一块儿,我们谁经过她面前她都释放咒怨,我怕她咬我,这里也没狂犬病疫苗。” 文青自己叽里咕噜,还拉着向东一起咕噜。 “别逼逼了。” 陈仰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脸已经一丝血色都没了,冰冷的白瓷一样,人坐不住的再次趴玻璃台上面。 然后拐杖把文青跟向东“送”了出去。 . 二楼,年轻人冲上来,过道上没有那个女的。 “去哪了?怎么不在,我靠!害死人!” 跟在他后面的哑巴对第五候车室指,嘴里“啊啊”。 年轻人跑到门口的那一瞬间,身体少了一半。 另一边没了。 哑巴靠着墙壁跌坐下来,看那半个身体倒地,她抖了抖,捂住嘴爬到第五候车室里面。 一个人影背对着门口坐在椅子上面。 左边是小个子女人,右边是那个年轻人。 他们是两半身体拼在了一起。 . “死了?” 文青从过道出口走来,看看吓哭的哑巴,又去看那一半尸体:“那也怪不了别人,是他自己没早点想起来,这次他的规则多简单,我都羡慕。”向东从文青后面过来:“尸体还有一半呢?” 他往候车室里瞧:“怎么拼上了?找朋友也不需要这样吧?” 文青越过向东进候车室,在两个半边的尸体身上找到了两张车票。 T57 11车厢 18号硬座。 T57 11车厢 19号硬座。 双人座。 章节目录 乘客朋友请注意 “死了两个, 拼一起的。” 向东回亭子,简单说了下候车室的情况:“女的还有一半尸体没看到。” 陈仰迟缓的说:“我记得她有个能放主机的黑色大皮箱。” “噗。” 向东一口矿泉水喷了出来,他抹把嘴:“明天的车, 今天死了。” “这算什么,第一轮死的还有最后一班的呢。” 倚着亭子的文青耸肩:“要是都赶在上车的那一刻下手, 那就不用搞规则,直接按照车次割韭菜就行。” 他吞口水:“说的我都饿了, 我最喜欢吃韭菜,韭菜炒蛋,韭菜炒鳝鱼, 韭菜……” 陈仰打断文青:“我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死。” “为什么?” 陈仰指指执勤表:“下班了。” . 执勤表上是三个人, 轮流值班。 第一个的上班时间是早上6点到中午12点, 上午班。 第二个是中午12点到晚上6点,下午班。 第三个是晚上6点到零点, 夜班。 “上班时间的六个小时给我们找规则,下班的时候还没破解, 就要杀掉。” 陈仰说出他跟朝简分析的结果。 “安检机动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排在上午班的那个,时间太短。” “靠!”向东骂了声。 “那哥们运气好, 规则简单,想到娃娃的故事就能找到朋友,运气也不好,自己想的慢,还排在第一个。” 文青啧啧:“看来天底下果然没这么好的事。” 向东:“那拼一块……” 陈仰思索着说:“时间到了, 两人还没坐在一起,规则就会帮忙, 一人一半,拼上去。” “…………” 文青伸懒腰:“我还是去吃午饭吧,我记得有一家厨房有韭菜,我准备给自己烧一个韭菜炒蛋。” . 向东心里有事,一个劲的给陈仰使眼色,眼睛都要抽筋了。 陈仰没反应。 向东瞪残腿少年,又去看陈仰,妈得,这两人一直在一起,想跟其中一个说点悄悄话难于登天。 心生一计,向东拿出手机啪啪啪按了会:“陈仰,你帮我看看我这手机,不知道怎么搞的,总是自动关机。” 向东把手机屏幕对着陈仰,备忘录打着几行字。 【他有病!多重人格障碍!狂躁偏执!】 陈仰:“……” “我知道。”我亲眼看到过。 向东备忘录都不按了,直接吼了出来:“那你还跟他搭档?活腻了?” 这声音大的要把报刊亭震散。 陈仰看一眼神色漠然的少年:“你跟向东发生什么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朝简尚未言语,向东就怒气冲冲道:“他威胁老子!” 他跟个受了委屈跑回家跟家长告状的小屁孩一样:“那会我看你晕了,要去抱你,他就……” 不行,不能说,说了好像还是助攻。 “刚才的删掉。”向东神经病的说,“反正他有病。” 陈仰扶额。 向东眉头紧锁:“老子跟你说的,你……” 陈仰说:“脸还疼吗?” 向东那道从右下巴横跨到左太阳穴的淤痕一阵抽动,他停止对陈仰的说教走人,临走前还伸出食指,对着朝简点了点。 “小子,别让老子在现实世界逮着你,新仇旧恨,咱俩没完!” 陈仰提醒事不关己的少年:“他在东街有一帮弟兄。” 朝简:“哦。” 陈仰:“……” . 就在陈仰扶着玻璃台要起来的时候,报摊前多了个血肉模糊的头。 是那个小孩,他扒在那。 陈仰腿一软坐回凳子上面:“小朋友。” 那小孩没看他,看的是报摊上的那些书籍刊物。 陈仰福至心灵,拿起来给他。 没接。 陈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想到了妹妹抽屉里的纸板,他凭着记忆,手指灵活的快速折了几个。 小孩空洞的眼眶对着他手里的纸板。 陈仰克制着恐惧看小孩,觉得他应该是喜欢的。 这是缺玩具了吗? 陈仰又折了好几个,堆成罗汉放到报摊上面:“我是明天晚上的车。” 他在小孩把血淋淋的手伸过来的时候,趁机说:“我能上车走吗,可不可以帮我问问你的家长? ” 小孩突然对他张嘴,里面全是尸虫。 . 陈仰窒息了。 那一丁点强行攒住的勇气一下泄空。 但他又不敢露出恶心的表情,就僵着脸,手缩到袖子里死死掐住,强迫自己幻想小孩有皮是什么模样。 鼻子眼睛嘴吧都是血糊糊的,比例看起来很好,有皮应该很可爱。 四五岁…… 妹妹那个年纪就很有想法,她怎么都不肯留长发穿花裙子,非要学他,剪一样的短头发,穿一样的衣服。 有段时间他还羡慕别人家的妹妹,洋娃娃一样,就他家的是个假小子。 陈仰的眼里不知不觉的涌出几分笑意。 小孩把尸虫蠕动的嘴闭上,歪着头看了陈仰一会。 拿走了纸板。 陈仰回过神来:“五角星喜欢吗,不喜欢还有千纸鹤,东南西北,青蛙,飞机,船,枪,我会折的东西多。” 血肉模糊的身影消失了。 陈仰失望的要回头跟朝简说点什么,那小鬼魂又出现了。 这次他在不远处的空地上铺一块纸板。 手拿着辆玩具车,推着它跑到纸板前面。 没有压过去,也没把纸板拿开。 而是绕着走。 玩具车绕着纸板跑,不停的绕,不停的绕。 . 陈仰坐在餐厅外的桌前,脑子里还是那个画面。 肯定是提示。 不是这一轮的破解法,是整个任务的大规则。 “绕着走……绕着走……” 陈仰弯下腰,下巴抵着桌面,嘴里碎碎念。 想不出来。 那鬼小孩是要帮他的。 陈仰回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玩具车停在他身后,小孩说他挡到路了,车过不去。 朝简把他捞开了。 要是不捞开,那车会不会也绕着走。 陈仰记得第二次是一辆玩具车开在前面,一辆开在后面。 小孩把两辆车并排,放到一起,反复念着“挨着走,要挨着”。 那是他们遗漏的信息。 陈仰那会把注意力都放在这句话上面了,眼睛看的玩具车,想的那对兄妹,没观察别的。 现在往回想,挪到其他方面。 他发现了一个细节。 车是并排的,挨着走的没错。 小孩的提醒也是对的。 但是那两辆玩具车当时没开出去,只是在原地绕圈圈。 跟刚才绕纸板走一样。 圈圈…… 陈仰的脑门对着桌子磕了下去。 大学毕业三年多,距离高考那就更遥远了,解题的灵敏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 “头骨本来就要碎了,还磕。” 耳边的声音让陈仰有种条件反射的脑髓被吸感,他凝固了片刻,把脸歪向少年那边:“我问你啊,什么情况下要绕着走?” 朝简吃着冰淇淋:“直走不行。” 陈仰说:“那绕着走,岂不是走不出去,一直在原地打转?” 朝简挖冰淇淋的动作微微一滞,侧目看过去。 陈仰没注意少年的目光,他被埋在自己的毛线团世界里:“对应规则呢?预示什么?” 朝简抿掉一口冰淇淋:“难说,最浅显的是换个思路。” 陈仰百思不得其解,任务不就是准点上车,想办法上车。 这还能怎么换? 向东大摇大摆的过来,带着一身咖喱饭味:“冰淇淋哪来的,我怎么没看到?” “眼大无神。”陈仰指一个方向。 向东得瑟的勾唇:“我眼睛是大,遗传的我妈,我们家就没眼睛小的,基因好。” 听到陈仰说什么“圈圈”,他挑挑眉:“你想吃甜甜圈?早说啊,我来的时候看到过,有巧克力的也有原味的。” 陈仰:“……” “吃你的冰淇淋去。” “我就问问。”向东嗤笑,“大男的吃什么冰淇淋,越吃越娘。” 朝简把冰淇淋碗往前一推,手捞起拐杖,不说话,直接就挥了过去。 . 文青听着向东吃痛的叫骂声,老远就迈着欢快的步法赶上直播:“狗改不了吃屎现场版。” 然后就被向东给踢了。 陈仰见怪不怪,这一幕就是个循环。 “他说你是屎,你不给几下?”向东踢完还想让文青也尝尝拐杖,使绊子的故意对朝简说。 文青拍打拍打裤子上的鞋印:“我就是一时嘴快,那句话的重点是狗。” 向东目瞪口呆:“你是叫文青,字,孙子?” 文青:“……” 陈仰抽着嘴看他们斗,扭脸跟少年耳语:“我至今不懂你是怎么靠一条腿,一双拐制服向东那疯狗的。” “很容易懂。” 朝简转一下拐杖:“要解惑?” 陈仰立刻坚定的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好奇,就是随口问问。” 朝简抬手,陈仰下意识往旁边躲,还用手挡,脚都防御性的抬了起来对着他。 场面有种搞笑的亲近感。 “躲什么?不打你。” 朝简垂眸看陈仰几瞬,从纸巾盒里拽了张纸巾,擦嘴,换一张,擦左手,又换一张,擦右手。 从指骨到指尖,手心手背,擦的细致又优雅。 陈仰入神的看了一会:“你也有洁癖?” “看情况。”朝简说 陈仰小声问:“那你现在擦手擦这么仔细是?” 朝简清理着本就干净整齐的指甲:“我的医生告诉我,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有助于控制自己。” 陈仰不太懂,但这位是第一次提起自己的病情相关,他慎重的往下说:“你心情不好?” 朝简发出一个鼻音,似是笑了下:“很好。” 陈仰更不懂了。 “不是不好的情绪需要控制,好的情绪也需要。” 朝简看一眼陈仰,语调不快不慢,平缓沙哑:“我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失控。” 陈仰对上少年那双眼,深黑的,平静的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掀起暴雨骇浪。 “那你离不开药物了?”陈仰试探的说。 朝简不再开口。 . 陈仰把心思从搭档的病因病情上转移:“文青,冯老下来了吗?” “没看到。” 文青把跑上去的发带往下拉拉:“我准备找他去,等我找到了通知你们。” 陈仰看手机,现在是十二点四十,下午班的上班时间。 “画家呢?” 还是文青回答的,他好像有八双眼,谁谁都知道:“没找到一次性手套,很不快乐,估计在某个角落画圈圈叉叉。” “……” “向东,你去找画家,文青,你去把冯老带下来,我们就在这聊。” 陈仰对不远处的哑巴跟孙一行招手:“要尽快。” . 三分钟后,向东把画家叫了过来。 又十分钟,冯老才在文青的逼迫下出现,外表看没两样,比之前还要平和。 不慌也不忙。 “在外面时间是金钱,在这里时间是生命。” 文青唉声叹气:“冯老,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慢慢吞吞磨磨蹭蹭的,还不给我们看报纸!” 冯老坐在几人的边上,苍老的身子一窝,老脸祥和安宁。 要是有太阳,有农家小院,就是安享晚年的完美诠释。 陈仰对这副景象有阴影,会让他想到小尹岛的岁月静好跟之后的惊悚。 “我们来捋一捋。” 陈仰率先开口:“三样物品的顺序是,报纸,娃娃,尸体,这次的规则时间在执勤表上,指明了。” “只不过,三班对应的物品,没有按照顺序来。” “娃娃是上午班,现在的下午班是冯老跟画家的可能性各占一半。” 陈仰的话就说到了这里。 气氛一时陷入微妙的寂静里面。 大家是最后两班车的,留到现在压力很大,精神末梢也绷了太长时间,说断就断,岌岌可危,状态都是直线下降的。 下午班中午十二点就开始了,还差十分钟,一个小时就过去了,那就只剩下五个小时。 要是同时找两个规则,再费心去破解,一切都要在五个小时内完成,太难了,他们没有那个信心。 把人力分散的话,很有可能两个都不成功。 这是小朋友都懂的道理。 所以在不确定下午班是冯老还是画家的情况下,最正确,最理性的方法是,二选一。 用蒙的。 如果选的那个人正好就是下午班的,大家也在时间内帮他找到了规则破解,晚上就能帮另一个找。 可如果选的那个人不是下午班,是晚上的,没被选的那个才是下午班,那他就…… . 冯老帮大家做选择:“不用管我这个老人家了,找画家的吧。” “老头,你没事吧?”文青盖住桌上旋转的硬币,“学习雷锋好榜样?” 冯老把眼一闭,一副要午睡的样子。 “还是说,老头,你其实早就找到了自己的规则,也破解了?”文青眯眯眼。 冯老不搭理。 文青来了脾气,哼道:“我不管了,爱咋咋地吧。” 向东受不了的把眉头夹紧:“你是他儿子吗,看你这德行,还撒娇。” 文青:“……” 孙一行跟哑巴都在发呆。 陈仰在看执勤表,筷子头在早中晚班上来回划动。 “怎么才能确定谁是下午班?”陈仰轻声喊少年的名字,“朝简,你帮我想想。” 朝简拿过执勤表。 陈仰凑头:“早班是李志,中班是……” “姓名不重要,误导的信息,目的是混淆我们,不需要关注。”朝简把执勤表翻过来,空的,他又翻回去。 “登记本在车站里。”朝简说。 陈仰说:“要去找吗?” “也是误导。”朝简把执勤表放下来,阖起眼不语。 少年少有的这么认真,陈仰没打扰他,并且让文青跟向东把嘴上的开关关上。 . 陈仰昏昏入睡的时候,听见一道声音:“冯老是下午班。” 朝简说:“画家是夜班。” 其他人都把视线集中过来,陈仰也立马清醒了。 “原因呢?” 朝简撕奶片吃:“火车站里应该是全天执勤,二十四小时。” 几人很快就明白了,也都看向了桌上的执勤表。 这上面是三班,三六十八,还差一个六小时,是零点以后。 需要一个人顶上。 老李的尸体对应的是画家,执勤表,制服,也能连上。 夜班是晚上六点到零点。 画家要在零点前找到一套执勤人员的制服穿上,接替零点那班,通宵值班到早上六点,把二十四小时补全。 . 这下不用二选一了。 “车站我是跑得最熟的,没见到什么制服,当然,既然要找,说明一定在某个地方。” 文青说:“画家的不急,先管老头。” “老头,报纸呢,拿出来吧,再扭捏就不知好歹了。” 冯老闭着的松垮眼帘动了动。 他第一个任务是靠这份报纸活下来的,他把它当幸运物,随身携带,为的就是进任务世界的时候不会落下。 这次莫名不见了,冯老有很不好的预感。 结果真这样。 报纸从安检机里出来的那一刻,冯老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几版报纸的新闻冯老都能倒背了,多出来的内容他一翻就能发现。 任务也一看便知,不可能完成。 . 冯老说:“报纸很普通,只是多了一个故事。” 文青眼里爆发出感兴趣的光芒:“什么故事,你给我们看看就是,搞不搞得定后面再说。” “你们年轻人就是好奇心过剩,看吧看吧。” 冯老把因为规则,从幸运物变成索命鬼的报纸从怀里拿出来,没有揉的皱巴巴的,依然折叠成四方块,上面还有他的体温。 报纸在大家眼前摊开,翻到第三版。 多出来的区域标粗了,是个不适合儿童读的儿童故事。 《小明玩游戏》 小明很喜欢玩游戏,有一天,他邀请了四个小伙伴来家里玩。 五人玩“小兔子找胡萝卜”的游戏。 四个邻居石头剪刀布,输的那个把眼睛捂上当小兔子,由小明挨个指着问小兔子,“他是不是胡萝卜”。 小兔子说“不是”,小明就指下一个,小兔子说“是”就拿开手,猜自己选中的胡萝卜是哪一个。 四个小伙伴都不好好玩,各种作弊,有的在捂眼的时候偷偷张开手缝,有的还提醒“小兔子”自己就是“胡萝卜”。 小明很生气,把他们都赶走了。 第二天小明又找他们玩那个游戏,他们还是作弊,小明把他们都杀了。 张开手缝的被小明砍断了手。 发出声音提醒小兔子的,被小明缝上了嘴巴。 转眼珠提示的被小明挖掉了眼睛。 不好好闭眼的“小兔子”被小明做成了“兔子”标本。 问:“为什么小明要那样做?” 答:小明前一晚死了,第二天的他是鬼。 最后还颇有儿童读物仪式的来一句:守纪诚信是做人的基本,作弊往往会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 . 几人:“…………” 向东:“我去!” 文青:“长见识了长见识了,还能这么玩。” 陈仰:“我对故事书有阴影。” 画家:“血腥暴力,不适合儿童读。” 孙一行:“这……这也太……” 哑巴写便利贴。 【太难了!!!!!!】 除了一向沉默的朝简,当事人冯老,其他几个发表完看法,集体不说话了。 冯老的任务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就行,他当小明,还要四个邻居,其中一个当小兔子。 期间不能作弊。 他们这几人满打满算也才认识两天,哪来的默契。 坑就在这。 摆着呢,你跳还是不跳吧。 难怪冯老会放弃。 . 这是个恶作剧。 恶意满满。 “游戏跟我小时候玩的大瞎话很像。” 向东摊手:“那个我玩的很嗨皮,这个就……恕我无能为力。” 文青跟在后面为难的说:“老头,别的我还能帮你,这个我不行,你也知道的,作弊是我的拿手绝活。” 其他人都没说话。 这不是平时闹着玩,是会死人的。 不能做到的,不如像文青跟向东那样,直接说自己不能。 冯老没说什么,他活到这个岁数,始终认为人是自私的。 任务世界愿意帮队友一把的,冯老见得很少,也都是在自保的情况下。 现在要参与的,做不到自保。 所以这是人之常情,他也必死无疑。 . 空气紧促的让人呼吸困难。 “这是给人玩的吗?就是不想我们活呗!” 向东拿着打火机扣桌面,扣得砰砰响。 “跟鬼讲道理讲逻辑,你怕是有病。” 文青仰头看一排灯:“这是任务世界,任务,懂吗,你当是逛公园? 向东被他后面的形容词整得一乐:“换个角度想,这个任务还可以。” “我上上一个任务,一群人进村,要待五天,上来就是被鬼杀。” “跑得快都玩过吧,就是那样,真人版的,鬼在后面追,跑慢了被抓住吃掉,跑快了也不安全,还有下一轮。” “一直待够时间,还活着就是完成任务,像这个,不是还有玩法吗?” 文青一脸对任务低能的嫌弃:“你都做了什么任务,这么奇葩。” 向东看他胳膊腿:“崽崽,回去报健身班锻炼身体吧,爸爸怕你也遇到类似的任务,第一个被抓。” 残腿的碰上才好,向东很不善良的想。 脑补了一下那场景,他笑抽了。 其他人:“……” 等死的冯老:“……” . “别扯远了。” 陈仰说:“冯老这个怎么办,是玩一局还是要玩到六点下班?” 他自问自答:“是玩一局,过了就行。” 乍一听很轻松很简单,细琢磨,等死。 孙一行犹犹豫豫的问:“小兔子没有找到胡萝卜就是任务失败,冯老会死,那参与的人有没有危险?” “你看你笨的,故事不都讲明白了吗。” 文青叹息:“给你标下重点,故事里玩了两次游戏,同一批人。” 孙一行似懂非懂。 “这么笨,竟然还活到现在。” 文青摇摇头:“小明跟大家玩游戏,有人作弊,小明很生气,然后他死了,同理,只要参与的人作弊,老头就会死。” “故事后面是什么?是死了的小明又找大家玩游戏,要是还作弊,都会被他杀死,用故事里的死法。” “啊对了,在我们这死了的小明,就是老头死后被鬼附身。” “……”孙一行煞白着脸不吱声了。 “你们几个不用在我身上费心思了,我这是不可能完成得了的。” 冯老说完就走了,佝偻的背刻意费力往上挺,这就是他从安检机拿走报纸后表现的姿态。 装得对死亡释然,放弃求生。 没人不怕死,没人想死,不是说老了就活够了。 都是装的。 对绝境的一种无力。 . “真没办法,我要是老头,我也等死。” 文青收了硬币站起来:“我去泡咖啡,有事喊一声。” 画家找制服去了。 虽然看样子制服是在夜班开始后才会出现。 “那我们做什么?”向东大爷的翘着腿,“不然我睡午觉?我困了。” 陈仰摆手让他随便。 “妹妹,你的直觉不是很灵吗。” 陈仰瞧了瞧小哑巴:“你看游戏能不能完成?” 哑巴:“……” 【游戏一般都有漏洞能钻。】 陈仰点点头,期待的说:“然后呢?” 【然后我还在想。】 陈仰无语。 哑巴又指自己手机的时间,啊啊啊好几声。 意思是还有几个小时,使劲想想,也许能想得出来。 . 陈仰不觉得轻松,时间看似多,实则经不起流逝。 基本都是无声无息就没了。 一回神吓一跳,怎么过得这么快。 陈仰脑子分两半,一半在想游戏,一半还停留在转圈圈这个提示上面。 前者是冯老这一轮的规则,后者是整个任务的规则。 “孙先生,你去哪?”陈仰看清瘦的男人。 孙一行一惊,唯唯诺诺的回道:“我去帮画家先生找制服。” 陈仰“哦”了声,目送他走,压低声音跟搭档说:“孙一行换队了。” 不跟他们站队了,站到了画家那边。 朝简不在意的问他要喝的。 陈仰把可乐跟矿泉水都拿了出来:“三次规则了,第一次是一波扫,各个车次都有,第二次全是第二班的,第三次就是这次,最后两班都有。” “除了第一次范围大点的清理了一批,第二次跟第三次的规则都跟对应的人有关,性格为人处世之类的,跟自身有关联,画家找到的制服估计很脏,没准还臭,他那个洁癖程度穿六个小时,无法想象。” 陈仰边说边拧瓶盖:“冯老这个其实是要四个人心甘情愿参与进来,愿意把命拿出来为他赌一把,我记得他说过人是自私的。” “都是恶意。” 说完发现两瓶都拧开了,陈仰默默的全推给少年,他不想喝。 . 朝简面无表情的喝完可乐,又面无表情的喝矿泉水。 “我起初还以为冯老的报纸上是一则命案,他是在逃凶手,不知道以前在哪看过的故事影响的。” 陈仰被自己的脑洞折服,叹口气。 朝简咽下一口矿泉水,不动声色的把瓶子往旁边推推:“想帮他?” 陈仰没感情用事,他理智的说:“能帮就帮。” 朝简看他:“帮,还是不帮,你说。” 陈仰一愣,忍不住笑道:“你这话说的,我怎么有种你十拿九稳的错觉?” 朝简不语。 陈仰不笑了:“真的?” “不是你一个人玩,是要四个,我不清楚你的十拿九稳从哪来的。” 陈仰正色道:“这不可能。” 朝简说:“你的答案。” 陈仰蹙眉心,皮球踢给他:“你先跟我说你的想法,我才能告诉你答案。” 朝简把皮球丢掉:“答案。” 陈仰被一股强大的压迫感逼得吸口气,他盯着少年,看到了沉静的自信从容,甚至是掌控全局的淡然。 这让他头皮发麻。 “帮。”陈仰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可是除了小明,参与的要四个人,就我们俩也不够。” 朝简:“凑齐就帮,凑不齐就算。” . 旁边被瞌睡虫咬死的向东诈尸了:“什么凑不齐?” 陈仰说参与游戏。 向东踢掉椅子站起来:“你疯了?” 陈仰被他吼得头疼:“别问了,你把其他人都叫过来吧。” “老子不叫。”向东暴跳如雷,“那老头也成了你爸还是怎么着?” 陈仰让哑巴去喊大家。 哑巴在向东吃人的目光下跑了。 片刻后,八人再次聚齐。 他们的反应跟向东大同小异,只是程度没那么高。 有的都假得要死,譬如文青,夸张的掏耳朵,找别人求证,说自己是不是耳屎过多,塞着了。 冯老那股子看淡生死的味道都不攒了,难以置信的吹胡子瞪眼:“你真要参与?” 陈仰指指身旁的少年:“还有我搭档。” “为什么?”冯老的一颗老心脏都活跃了起来,“这是正常人完成不了的。” 陈仰心说,我只是信任我的搭档,其他我没想。 “试试。”他说。 冯老深深看了这个让自己莫名顾忌的年轻人很久,偷偷给他兜里塞了什么。 . 陈仰愣了愣,他把手伸进兜里,摸摸,是三个纸揪揪。 【那个小孩怎么不出来了,再帮帮我啊,我要死了!!!!】 【出不去了,永远都出不去了,车站……我知道了!是车站!】 【死……】 陈仰把纸条收回兜里,打算等游戏结束了再细看。 “死”那个感觉能跟之前找到的拼一起。 “出不去了”跟“车站”暂时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小孩是指那个鬼吧。 看来他也给过上一批的任务者提示,只是对方没明白,就像陈仰现在这样。 这是冯老的回报。 陈仰心想,老人家想必没从纸条上琢磨出来信息,别人自私,他也自私,死了就当是没见过什么纸条。 瞥了眼搭档,陈仰悄声说:“你是不是知道冯老手里有线索?” 朝简:“都有。” 陈仰被这两个字弄得半天没回神。 想想又觉得正常。 . 有陈仰跟朝简参与,还差两个。 剩下的五个人都没说话。 道德绑架这种事情,现实世界都被骂,更何况是凶险万分的这里,不存在的。 除非自愿。 冯老的心跳慢慢降下去,他也自知不可能,换成自己都不会参与。 “还是算了吧。”冯老对陈仰说,“你跟你搭档的好意我心领了。” 有个声音跟冯老同时出来,文文弱弱的。 “我……我……我愿意……” 孙一行颤巍巍的举起一只手,努力给自己打气的重复一遍:“我愿意。” 任务刚开始的时候,他摔倒了,只有这个老人家扶过他。 还给他拍过衣服上的脏灰。 孙一行的心理斗争持续了有段时间,最终决定举手。 让他做这个决定的原因是,他怕自己回去以后再想起这一幕,会愧疚。 如果游戏失败,那也是他的命运。 冯老看孙一行的眼神虚了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人。 不知怎么就抹了下泪,兀自笑着摇头。 像是在嘲笑自己。 弱懦无能的人,能做他做不到的事。 . 三个了,还是差人。 剩下的四人是向东,文青,画家,哑巴。 前两个是真不行,天生反骨,不可能老实玩游戏,第三个不信“小兔子”队友,哪个都不可靠,普通人办不到的,所以他选择沉默。 哑巴撕下便利贴。 【算我一个(*^_^*)】 向东的三观都被颠覆了:“你哪来的信心?” 哑巴把便利贴揣小包里,没有信心,只是跟着直觉选的人走。 “这次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文青笑笑:“老头,你人缘蛮好的啊,以后不要说人自私了,你看,这不有帮你的嘛。” 头一回没装逼味,隐隐藏着一种不想面对却不得不面对的羡慕。 冯老完全没想到会有四个人愿意帮他赌一把。 这导致他大半辈子的坚持都崩塌了,人也有些晕,本来是死路一条,现在是死一半,生一半。 冯老看了眼陈仰,不知怎么有种石头落地的奇妙感觉。 . 人数齐了。 可以开始游戏了。 游戏里的小兔子是最重要的,是最要命的一环。 朝简对陈仰说:“你当小兔子。” 接着又道:“指认胡萝卜的时候,要看我。” “记得,看我。”他的嗓音低低的,“只看我就行,要记住。” 陈仰还没说话,孙一行就不解的说:“要石头剪刀布啊,我们怎么嬴陈先生?” 文青邪笑:“故事里没有说正式开始的时间,这是漏洞,可以在选定小兔子以后才开始。” 于是四人石头剪刀布,陈仰输了,他是小兔子。 眼睛被蒙上了。 向东文青画家三人是围观的,也不能给任何提示,否则同样是作弊,会害死他们。 因此大家都选择也蒙住眼睛,还打了死结,以防有忍不住,下意识做出什么的时候。 . 四人围成一个圈,朝简坐在陈仰对面。 冯老被他要求坐在他身后。 故事没说小明具体坐在哪个位置,这也是漏洞之一。 陈仰的视线是黑暗的,他意料的心慌不安都没出现,只有平静。 这很奇怪。 不能作弊,朝简是不能给他暗示的。 不给暗示,他怎么指出来? 陈仰不懂,却又不知道怎么很安心,就觉得朝简能做到。 那就照他说的做,只看他。 耳边响起冯老的声音:“Ta是不是胡萝卜?” 陈仰不清楚冯老指的是哪个,心里在“直接就说是开始猜”还是“先说不是,后面再说是”之间犹豫不定。 “不是。”几秒后陈仰说。 冯老又问:“Ta是不是胡萝卜?” 陈仰:“不是。” 下一次就说是。 冯老正要第三次问,报纸上多了一行字。 【小兔子找胡萝卜找了很久,它的精神变得不好了。】 冯老的老眼一顿,他抬起来的手慢慢换了方向。 “Ta是不是你要找的胡萝卜?” 陈仰:“是。” . 小兔子说自己找到了胡萝卜,接下来就要它指出来了。 孙一行跟哑巴都闭着眼睛,生怕自己眼珠不小心乱转,让规则给他们判定是在作弊。 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胡萝卜。 只有“小明”冯老知道。 陈仰的视线恢复过来,一睁眼就正对着跟平时无异的朝简,面上没有一点情绪。 冯老声音空洞:“小兔子,现在你告诉我,你找的胡萝卜在哪里?” 陈仰看的是朝简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要暗示的波澜,心跳似乎都是平稳缓慢的。 规则抓不到作弊的嫌疑,小兔子按理说也不会接收到信号。 这一刻陈仰的感受很怪异,说不清道不明。 灵魂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从他心底呼之欲出,然后就真的跑了出来。 “是我。” 陈仰不认识了自己一般,用他不能理解的笃定语气说:“我是胡萝卜。” 章节目录 乘客朋友请注意 【小兔子找胡萝卜找了很久, 它的精神变得不好了】 这是临时加的陷阱。 冯老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小兔子精神分裂人格分裂,会把自己当成胡萝卜。 他很怕理解错误,可到这一步了, 没别的办法,只能听自己的第一感觉, 把指向哑巴的手改变方向,指了“小兔子”陈仰。 就在冯老还在想, 万一陈仰还跟前两次一样,说“不是”怎么办,陈仰就已经说了“是”。 完了, 陈仰肯定想不到他选的胡萝卜是他自己, 完了。 “小兔子”陈仰睁眼的时候, “小明”冯老的身体就不是他的了,他被控制着, 问出那句“小兔子,现在你告诉我, 你找的胡萝卜在哪里”。 只要小兔子指错,他就会死。 身体的支配权回来的时候,冯老才知道游戏结束了。 小兔子找到了它的胡萝卜。 . 冯老死里逃生,一时之间动弹不了, 也发不出声音,脸上的沟壑里都是冷汗。 向东跟文青画家三人蒙住了视觉,听觉都在。 他们听见陈仰说“我是胡萝卜”,都以为他猜错了,游戏失败。 三选一, 不是四选一,小兔子本人怎么会在猜选的范围里面。 陈仰不知道怎么想的, 不在他搭档,哑巴,孙一行之间猜,竟然猜他自己。 现在冯老要死,后面陈仰四人也会死。 向东布条没摘就站起来,把身后的椅子给炒起来砸了。 “成功了?” 文青的声音里充满不敢置信:“猜对了?卧槽……” 向东卡壳死机:“哈?” 他大力扒了布条,愤怒凶残未消的红眼睛胡乱瞪一圈大家,眼晕的都找不到陈大白菜,一通乱扫的吼:“谁他妈跟老子说说怎么回事?” “猜对了,猜对了是说,小兔子就是胡萝卜?我|操|冯老头你,你把小兔子也指进去了?!” 冯老虚弱的摆手:“无奈之举。” 哑巴将报纸给脾气最躁的向东看。 文青跟画家都凑过去,三人看到故事里面添加的那行小字,表情是一致的震惊。 “妈得,这陷阱太过分了,小兔子怎么可能就是胡萝卜!” “小兔子必须是胡萝卜。” “……” 三人都去看“小兔子”,眼里的内容各有不同。 画家道:“他是怎么猜出来的?” “蒙也是在三人里面蒙,怎么都不会往自己身上猜。” 文青意味不明:“敢第一个站出来,说明有把握,我要再研究研究游戏,肯定有忽略的漏洞。” 他又撇嘴:“好像没忽略的。” “所以小兔子是怎么做到的呢……” 小兔子对面是他搭档,还在四目相视,两人之间的气场说不出的严密,自成一团。 似乎有什么不言而喻。 向东没说话,这他妈不是认识时间长短的问题,也不是任务里共同几经生死的事,这得是灵魂做过无数次,对彼此熟悉到无以复加,才能在不提示,不说话,不能动的情况下进行交流。 文青玩味的打量那两人,眼底是一抹成型的忌惮跟好奇。 “这是默契能做到的?哎呀,后悔没现场围观了,应该睁大眼睛看的,学海无涯啊,这可是救命的本领。” 向东把妒火撒他头上,滋滋冒烟:“学?你学个屁,一个人会有什么用,你有搭档吗?” 文青自闭了。 . 陈仰这会手脚都有点麻,过了电一样。 现在他脑子里是空白的,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不知道怎么就说出了那个答案。 而且还是一种汹涌的,澎湃的感觉,激烈的让他毫不犹豫。 陈仰搓搓脸,爬起来叫上少年,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我们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来,第一个,你为什么让冯老坐你后面?” 朝简道:“拦掉他的视线,让你眼睛聚焦的点不分散,更专心的看我。”陈仰:“……” “那第二个问题,冯老坐在你后面,他指我的时候你是看不到的吧,有规则监视,眼珠都不能转。”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他指的是我?按理说我不在胡萝卜的选项里面,我是小兔子。” 朝简看他:“答案就藏在故事里面。” 陈仰迷茫脸。 “有的还提醒小兔自己就是胡萝卜。”朝简念出故事里的其中一句,没多说。 陈仰渐渐品出这里面的信息,不禁感到细思恐极。 “那陷阱……” 陈仰深呼吸:“冯老指着我问的时候,我如果还跟前两次一样说不是,那等我睁开眼睛找的时候怎么办?按照故事里的,我必须要说自己就是胡萝卜,可我在蒙眼的时候又说了不是。” 朝简看他:“小兔子精神不好,知道这代表什么?” 陈仰摇头。 “精神不好会混乱错乱,不论小明指的是谁,小兔子都猜不出来,它只会说自己就是胡萝卜。” 陈仰:“……” 操。 陈仰凑近些,盯着少年的眼睛:“最后一个问题,不能给暗示,眼神上都不行,我怎么看着你就知道的答案?” 他说到后面也在问自己。 朝简答非所问:“游戏开始的时候,车站的时间是静止的,结束了才重新走,说明小明高兴,游戏玩的很开心。” 陈仰点点头:“你保持这样的说话频率跟字数,多好。” 转而一笑:“所以为什么?” 朝简偏头看别处:“没有为什么。” 陈仰拽他拐杖。 朝简似是不耐,皱皱眉,他说:“你在我的眼里看到了你。” 这个答案不太能完全把陈仰的困惑打消,他索性把这个归结于是一霎那间的某种感应。 心灵上的。 别的也更不可能。 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 . 冯老躲过了这一劫还有点做梦的感觉,直到晚上六点到了,下午班的执勤人员下班了,他没死,还好好的活着。 这一刻他才确定自己真的破解了规则。 冯老对陈仰四人感激不尽。 陈仰着急任务,没让老人家过多的沉浸在活过来的惊喜里面,他问了纸啾啾的事。 “冯老,那三个纸啾啾你是在哪找到的?” 冯老知道他的意思:“没有了,附近我都找过了,没有其他的。” 话这么说,冯老还是透露了三个地点。 陈仰记下来,打算再去找找,现在他的精神也跟小兔子差不多,不是很好,很容易漏掉什么,还是要在身体没倒的时候,尽可能的不放过任何已知的线索。 “那你是怎么理解的?” 冯老没立即回答,而是郑重的问道:“之前你跟你搭档找的纸条,和我给你的那三份,字迹对比了没?” 陈仰说:“对比了,你那三份里的两份是一个人写的,“死”那个字跟我这边的是同一个。” 拼过了。 完整的一句话就是:上车,死,不上车,死。 这结果让冯老有些意外:“这些不是一个人啊。” 他捋捋白胡须,沉吟道:“那就是上一批的两个人留下的。” 陈仰心说,这还好,只能说任务太难,把那两个任务者都搞崩溃了。 就怕他们不是同一批。 那就可怕了。 . “我找到的那个任务者留下的两份信息,我认为的排序是这样。” 冯老逐个讲述自己的理解:“第一,车站里有个小孩的鬼魂,他给过那个任务者提示,只是对方没参透。” “第二是,那个人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觉得两条路都是死,自己永远都出不去了,之后他又像是醒悟到什么跟车站有关,至于是哪种关系,老人家我没搞明白。” 冯老没有怎么被纸条上的信息左右。 那两张纸条的主人肯定跟他,以及前面的几个任务者一样,被安检机里出来的一样物品对上了。 只是很不走运,在鬼小孩的帮助下还是迟迟无法破解。 眼看时间快到了,疯了。 冯老见过不少这一类任务者,被绝望压垮了还不想死,却又挣扎不起来,就会这样。 “不论是我找的,还是你们找的,上一批人留下的信息,我们都没办法确定对方的精神状况,也就不能判断信息的正确度,参考价值不好说,你们自己商量吧。” 冯老叹了口气,他这一轮已经过了,接下来就等明天下午的车来。 这个年轻人是最后一班,要到明天晚上九点多,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生死不知。 冯老若有似无的看一眼他身旁的少年:“还是要找规则里的漏洞。” 陈仰沉重的挤不出笑:“我们知道的。” 冯老清楚在任务世界交换联系方式是不行的,任务者能在现实世界见面,只能看缘分。 希望他跟这个年轻人之后能再遇。 还有自愿参与游戏的贫苦小职员孙一行,钱财工作之类都没问题。 . 冯老要去躺着缓缓心脏。 陈仰把小黄书上撕下来的那页跟自己的小纸条都拿出来,残缺的补上,又把冯老给的另外两张排在它们下面。 【我回不去了。】 【上车,死,不上车,死。】 【那个小孩怎么不出来了,再帮帮我啊,我要死了!!!!】 【出不去了,永远都出不去了,车站……我知道了!是车站!】 要不是字迹不同,这么一看,很像是一个人的心声,顺序也没问题。 字里行间都是逐渐加重的崩乱。 陈仰随意的把它们打散,换个排序:“你说上一批任务者的规则都有哪些,会是同样的吗?” 朝简支着头,眼微微阖着:“应该。” 陈仰又说:“那第一轮也利用“不能给别人看到自己的车票”这个规则来清理掉一波,再用安检机出物品定规则?不知道写纸条的人当时是在第几轮。” “冯老说得对,纸条的信息参考价值不明确,不能围着这上面的转,会困在里面。” 陈仰想到什么,手里的纸条掉下来:“他们也是这四班车?” 说话的时候,人往少年那扑。 朝简还露着点缝隙的眼睫一下合紧,连同下颚线条:“相同的任务地点,只会是同一个任务。” 陈仰坐回去,那就都一样了。 不知道那一批最后活着出去的有几个。 . 画家的制服是文青找出来的。 陈仰摸到了规则的恶趣味,那制服确实又脏又臭,上面还粘着血污细碎肉丝。 像是刚从腐尸身上扒下来的。 身为一个执勤人员,穿戴一定是整齐的,不会随便披在外面。 画家要脱了风衣穿。 画家要死了。 画家死了。 陈仰几人表示同情,没洁癖的穿上都是一种折磨。 更别说深觉全世界都肮脏的洁癖狂魔。 摆在画家面前的是两条路,要命,还是忍住恶心,突破心里的那道障碍。 画家在报刊亭外当石雕,一动不动的拖延时间,硬生生拖到了十一点以后。 “零点下班,现在23点10,还有50分钟。” 文青在一旁汇报时间,这是他晚上第四次报了,他每报一次,画家那蜡黄的脸就龟裂得更厉害一分。 围观别人生不如死,刺激又好玩。 “我建议你现在就穿。” 陈仰发自内心的提醒:“冯老的有陷阱,你也会有。” “说不定夜班的执勤人员会提前下班。” 画家眼皮一跳。 孙一行比他还紧张,磕磕绊绊的说:“那……那换上吧,画家先生,活着最重要,你忍一忍,值班的时候别去想,明早,明早下班就脱,到时候你可以用消毒喷雾多喷喷。” 画家:“没有了。” “喷雾没了。”他生无可恋。 几人:“……” 太惨了。 . 画家提前半小时换上制服进了报刊亭。 又高又瘦的身形绷到极致。 陈仰喊画家:“没这么简单,执勤人员不会如临大敌的绷成你那样,零点到早上六点这个时间段,火车站里会比较冷清,也不太需要巡逻,基本就坐在亭子里,他们会很放松,甚至闲散,打瞌睡。” 画家又死了。 零点以后,其他人没靠近报刊亭,都在一楼靠墙坐着,轮流守夜。 陈仰拿出所有的纸条,诚意十足的看其他人。 “你们找的呢?” 明亮的灯下,大家眼里的变化都无处遁形。 要开诚布公了。 冯老把几个口袋拎拎:“老人家我没,看你们的。” 文青的舌尖扫扫下唇:“非要这样?团队精神是要发作吗?没劲。” 陈仰的目光里有探究:“你没发现?” 文青做出一副夸张的欲言又止,欲盖弥彰样:“没有。” 陈仰抽抽脸。 这家伙是玩家心态,跟他们都不同,恨不得难度再大点,越大越好。 做事全看心情。 现在摆明了就是不会把自己找到的线索分享出来。 还要告诉他们,我有发现,可我就是不说。 . “妈得,既然摊开了就摊开,你这逼还玩,怎么没他妈把你玩死!” 向东骂骂咧咧的丢出了个东西。 是治安亭的登记本。 执勤表就是那上面掉下来的。 文青一脸魔幻的表情:“画家拿出执勤表的时候,你还藏着呢?” “那时候没找到!” 向东的语气恶劣,登记本里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没线索,找它纯属浪费时间。 就是个误导。 向东想起来还是生气,自己竟然上当了,成了文青那小子经常挂在嘴边的智障。 他捻根烟在烟盒上戳戳:“妈得,还是打打杀杀适合老子,烦。” 陈仰拿起登记本翻翻,没什么价值。 察觉到气氛不对,他这才发现哑巴在便利贴上写了东西给大家看。 【我这两天晚上都听见了一个声音。】 哑巴竟然也有发现。 孙一行看傻眼,都好厉害啊,只有他最没用。 . 陈仰问道:“什么声音?” 哑巴的笔有点抖,雀斑小脸上是清晰的恐慌,藏到现在才说已经是她的极限。 【金属被敲的声音,很用力,哐哐的。】 【可是我发现其他人都听不到。】 文青插一句:“真命天女。” 拐杖过去前,向东的佛山无影脚就送给了他。 “什么时候了还装逼,小哑巴,你赶紧的,别他妈再隐瞒,快点写!” 向东心里爽快,老子终于赢了残腿的一回。 哑巴往陈仰那边挪挪,快速写。 【我不知道是哪里发出来的,只知道是金属。】 几人沉默了,车站的金属物很多。 . 陈仰垂眼看朝简的拐杖,还上手摸了摸,鬼在提示哑巴? 他看了小姑娘一样,脸颊上有很多小雀斑,长得也不丑,眼睛像小黑珠,滴溜溜的。 “敲金属是在提示什么?”陈仰跟朝简耳语。 朝简抿着的唇角没开启,向东就叭叭抽着烟吼:“说什么呢说什么呢?” “要说话就大点声,搞坦诚相待这套,结果又说悄悄话,几个意思,拿我们不当人还是怎么着?” 看不惯的酸狗脸。 文青,孙一行,哑巴全看了过来,就连犯困的冯老都把快黏到一起的眼皮给撑开了。 陈仰被这么看着,莫名不自在,他把靠向朝简的上半身抽离,正经道:“你们觉得敲金属是什么提示?” 文青兴致勃勃:“声音有规律吗?” 哑巴想了想,摇摇头,又迟疑的在便利贴上写。 【我很怕,做不到英语听力那样认真,可能有规律,只是我听不出来。】 几人:“……” 陈仰问道:“今晚呢?也听见了吗?” 【还没到时间,那两次都是凌晨三四点。】 哑巴看看四周,垂头写下一句。 【我听见了就喊你们。】 “不用,我胆小。” 文青揣着袖子往墙角一窝,哈欠连天:“几位,我先睡了,晚安。” 接着就是呼噜声,不是他发出来的,是冯老。 . 孙一行枕着公文包,一会动一下,睡不着。 哑巴在刷手机,不打算睡了。 向东蹲着吞云吐雾,其他人都在吸他的二手烟,他突然“卧槽”了声,叼着烟去撒尿了。 男子汉大丈夫,拉不下这脸说“我要是尿尿了,谁跟我一起去”,只能骂自己,早不尿晚不尿,偏偏零点以后。 陈仰是不担心向东的,那家伙阳气重,鬼靠不了身。 他伸头看外面,黑漆漆的,暴雨稀里哗啦。 隔一段时间停,隔一段时间下。 陈仰忽然一惊,外面的天气转变有规律吗?他没留意过。 不知道喜欢精算时间的搭档有没有…… 有温热的气息从上往下擦过他耳廓,他怕痒的缩缩脖子,听到一声低语:“十二小时。” 陈仰怔了怔,十二小时变一次,代表着什么? 任务一开始,天气一开始就这样了。 就在这时,文青含糊的声音响起:“明天这时候车站里就没人了。” “下午老头跟画家走,晚上我们走。” 后面点的孙一行脱口而出:“画家是最后一班啊。”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他立即捂住嘴吧。 “啊哦。” 文青缓慢动了动脖子,睁开眼睛看把头往胸前埋的孙一行,就这么个怯弱的老男人,获得了这次的任务提示,还敢跟任务者贩卖信息,站出来玩生死游戏。 真的是,懦弱的不彻底,又坚强不起来,有什么用。 “看你紧张的,画家不告诉我们,只是他性格孤僻没朋友,说就说了呗,多大点事。” 文青瞥瞥呼噜声堪比电钻打墙的老头:“说起来,那明天下午就他一个走?” 陈仰惊讶的目光下,哑巴在便利贴上写了什么给他们看。 【我也是T57。】 . 哑巴是T57,这一轮却没被选上,漏掉了。 这在陈仰的意料之外,他望了望远处的安检机:“明天还会出东西吗?” “明天的事,明天说,老师教我们的道理。”文青的音量弱下去。 陈仰留意文青的呼吸,这次竟然不是装的,是真的睡着了。 怎么感觉一个两个的都很放松,只有他反而绷得更紧,快要断了。 是他被鬼标记的原因? 陈仰把纸条都塞回背包里,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号跟车票,他往朝简那:“你怎么还不睡?” 朝简:“失眠。” 陈仰诧异道:“药没有助眠的作用?” “有。”朝简淡淡的说,“今晚的效果不好。” 陈仰看他眼底的青色:“担心任务?” 朝简不语。 陈仰语重心长道:“你心里的想法可以跟我说,别像文青,一个人梳理,一个人琢磨,那肯定累。” 朝简抬眼:“背过去。” “明天是最后一天,我这标记会黑,鬼也会出来,不知道是谁……” 陈仰被过身,把溃烂的后脑勺对着少年,这么做的次数多了,也就不会不好意思了。 那么恶心的地方,他看过一次就不想再看。 耳朵上的泡也烂了,哎。 . 凌晨三点二十多,哑巴拉了下陈仰的衣服。 陈仰立即从打盹的状态里出来:“声音出现了?” 哑巴脸色发白的点头。 陈仰跟朝简对视,眼神询问:你有没有听见? 朝简:没有。 孙一行抱紧公文包,说好胆子小的文青坐了起来,冯老睡醒了,向东掐掉了烟,脚边又多了一个烟头。 哪来的金属被敲的声音,他们什么也没听见。 陈仰温和的对哑巴说:“我们都在,你试着找找方位? 哑巴往二楼看。 就在陈仰几人认为是在二楼候车室的时候,哑巴又往一楼看,上下来回的看。 过了会,哑巴抖着手在便利贴上写字。 【我确定不出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尽力了。】 小姑娘很气馁,没有帮到大家。 “没事。”陈仰说,“还在敲吗?” 【没有了,每次都是持续8分钟。】 “你还记了?” 【第一次我很慌,没有记,第二次记的,刚才也是那个时间。】 有明确的时间,8分钟,数字,8。 物体不明确,只知道是金属。 陈仰在手机备忘录上写下来,屈着腿趴下来,画家还有两个多小时就下班了。 . 早上6点,画家结束了通宵执勤的工作,制服还在他身上穿着,他了无生气,就跟一具站着的尸体似的。 眼珠颤一下,人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胸口还有起伏。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活着不如死了。 安慰的话大家都没说,让画家一个人静静。 上午风平浪静,陈仰是晚上的车,发车开始倒计时了,他时不时的去看安检机,对方也跟死了一样。 “陈仰,我本来不慌,你这么看,我都要得心脏病了。” 向东看陈仰旁边的少年,本来想说什么他忘了,下意识接着来一句:“不知道管管?!” 说完就转过去抽自己大嘴巴子。 再不离开这破车站,他就要变成神经病了。 陈仰听见了向东的巴掌声,古怪道:“你打自己干什么?” “不重要。”向东说,“你今天小心点,鬼会放大招把你带走。” 陈仰的感受跟昨晚没多大区别。 只是朝简的气色差了很多,冷白的脸成了苍白,唇都有点灰青,他知道对方这样是因为自己。 朝简的阳气也快没了。 陈仰担心又没别的办法,只能做做祷告,让天上的妹妹保佑他们。 . 一点10分,T57开始检票。 第一候车室的八人分散着坐,没有一个挨一个。 冯老跟哑巴要上车了。 检票时间是十分钟,他们没有急急忙忙去站台,很慎重的回忆T57相关,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可能会让他们上车失败的细节。 向东两条腿都放在椅子上面,胳膊挂在椅背上,坐姿别扭的装酷:“这次要不要挨着?” 文青吹口香糖:“不需要。” “看车门。” 陈仰保守的说,“上一个车次3291的车门宽度变了,刚好够两个人并排,就是在提醒上车的乘客。” “这次是正常宽度就不用。” 向东倏地跳下椅子,几个大步冲到文青那:“你真不是这班?” 文青被口香糖糊脸,他慢悠悠舔着口香糖卷嘴里:“说的什么话呢,我要是这班,我就该跟老头站一块,怎么还会坐在这里。” 向东看他那截舌头,想给拽了:“靠,你吃个口香糖,能别这么恶心吗?”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污者见……” 文青没说完就被拎到了地上,他唉声叹气:“我是这班多好,能立马摆脱你这个暴力狂。” 向东居高临下的看他一会,哼了声:“你这家伙,太难搞,真不知道你在现实生活中遭受过什么,把你变成这鬼样。” 文青从地上爬起来,理理额头的发带,把油乎乎的头发拨了拨,坐回去继续吹泡泡。 . 五分钟,冯老跟哑巴一起过检票口,去站台。 候车室的六人都在窗边,这是他们第三次送任务者上车了。 这一次没有出现意外,一老一少两人找到车厢上去。 T57准点发车。 六道视线目送它慢慢开了起来,开出死亡的任务局,开向远方。 “终于有成功的了。” 孙一行欣喜的喃喃:“真好,真好。” “大叔,你怎么这么爱哭鼻子。”文青嫌弃的啧啧,“不开心哭,开心还是哭,你其实是女扮男装吧。” 孙一行懵懵的:“啊?我不是啊,我是男的。” “我不信。”文青说,“电视上说女人是水做的,就是你这样,你一定不是男的!” 孙一行这才意识到他在嘲笑自己,难堪的闭紧了嘴巴。 文青离开窗边回坐椅上面:“就剩最后一班了呢。” “好快啊。”他发出模糊的感叹。 “快?”向东铁青着脸说,“这都几天了?老子都臭了。” 文青没听向东说的,自言自语的又是一声叹息:“才四班车,多几班多好,太快了,真的是,没辙了,哎呀呀,不想了不想了,中午没吃饱,我去找吃的。” “唧唧歪歪的不知道说什么,有病!” 向东喊还在看外面的陈仰:“诶!诶诶!怎么了?” 陈仰的视线落在站台上面,灯已经灭了,轨道也看不见了,今晚K1856开过来的时候,灯才会亮。 “我还以为上车就是回到现实世界。” 向东抖衣领的动作一顿,自己也那么以为,结果竟然还真的要坐火车。 不是同一个空间,要怎么开回去? 想想又觉得没什么。 任务世界还不是说进就进。 从有身份号的那一刻开始,人生就见鬼了。 . 陈仰突兀的问:“我跟我搭档的车票是从青城到槟城,你们呢?” 孙一行说:“我是青城到扶城。” 画家:“一样。” 向东道:“弘城。” 孙一行“咦”了声:“我们是一班车,目的地都不一样。” “去哪不重要,就随便开开,”向东说,“难不成你还以为车真的要从这里开回青城站外的铁轨?” 画家在孙一行前面开口:“不可能。” “所以目的地无所谓。” 陈仰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有点不踏实,那种感觉越想压下去,反弹的就越猛。 不应该啊。 T57这次是真的走了。 陈仰转头去看搭档:“你……” 冷不丁发现他目光对着的方向是自己头后,到嘴边的话就打了个滑:“我的头怎么了?” 朝简不答只问:“要说什么?” 陈仰跟他大眼看小眼,好几秒后才把断掉的思路重新接上:“我想去一楼。” “走吧。”朝简拄拐转身,经过向东那时,他极其细微的停了一下。 向东遇到同类野兽一般,防御值瞬间爆表。 然而战斗没起来,对方只是警告。 原因向东大概知道,是不让他告诉陈仰,头后那标记成了一只手,刚好抠住了后颈。 向东就没想说,他的阳气陈仰不要,残腿的也够对方用。 现在就是赌。 看是鬼先成功下手,还是K1856来了他们走人。 当然,还要等着安检机掉死亡物品。 . 一楼大屏上的K32跟3291是灰色的。 后面是K1856。 排在第三列的T57没了。 正常情况下,一班车走了就会这样。 “都在这干嘛?”文青一手咖啡,一手马卡龙的过来。 五人头一回默契的没理他。 陈仰按按突突突乱跳的太阳穴:“你们说火车每次是从哪来的,会通向哪?” 其他人没说话。 文青把送到嘴边的咖啡拿下来:“没头没尾的,你想说什么?” 陈仰有些眼晕的蹲下来,声音轻的犹如自己跟自己说话:“我们都这样想,有车票就上车,上车就能离开。” “可这是谁说的,规则说了吗?” 周遭的气流微凝。 陈仰心里的不踏实骤然冲到了头顶,这让他牙关咬合的不自然,说出的话听起来没什么章法:“这是每个人看到车票后的固定思维模式。” “有车票,有日期,会不会是我们想当然的就那么觉得,规则是不让我们上车,我们要想办法上车,准点上去就是完成任务,想当然的这么觉得。” 陈仰不知道自己被死气萦绕,模样像个疯子,嘀嘀咕咕的。 这次还是只有文青说话:“那你说规则是什么。” 他一口把咖啡喝完:“任务又是什么?” . “人就是这样,不顺了希望顺利,真顺利了又觉得不该这样,不该这么顺,肯定有哪里不……” 陈仰打断文青,不着四六的问道:“第一个是怎么死的?” 几人:“……” 记性这么差了? 陈仰等不到答案,急躁的用布满血丝的眼睛去看少年。 他的搭档会告诉他的。 “跑出了车站,被门外的火车碾了。”朝简说。 陈仰恍惚着呢喃:“对啊,对,被碾碎了,不作死就不会死,我还这么说过。” 孙一行对那画面有极重的阴影,毕竟是第一个死亡现场。 “当时大家都很奇怪,外面怎么会有火车。” “是啊,我也那么想。” 陈仰被关了开关一样,徒然没了声音。 就在向东忍不住要喊的时候,朝简一个冷眼过去。 向东:“……”我日! . 陈仰近似静止的站了片刻,忽地扭头看文青:“咖啡喝完了吗?” “喝完了。” 文青最后一个字刚从嘴里蹦出来,手里的杯子就被陈仰拿走,朝着外面扔了出去。 “喂,你……” 声音戛然而止,他听到外面传来“哐”地声响。 杯子砸到了什么隐形的东西。 “轰隆隆――” 是火车声。 “有……有火车?” 孙一行吞咽口水:“不是车站里面的人跑出去了才有火车来的吗?” “东西出去了,火车也会来?”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孙一行重复了好几遍,颤抖着说:“怎么好像火车之前就在那?” “我有一个想法。” 文青说出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会不会火车一直在开?” . 大厅里死寂了片刻。 陈仰还要砸东西,手里没有,一根拐杖递了过来。 他看看拐杖,看看少年,乱窜的不踏实感有所减轻:“……我砸了,你单拐?” 朝简一副“没想过,无所谓”的姿态。 “哐” 向东丢了个打火机。 又砸到了。 伴随着火车驶过轨道的声音。 向东拽着文青离开,两人很快带着很多东西回来。 大家你一个,我一个,不定时的往外面砸。 就这么砸了将近半小时。 东西砸完了,外面恢复寂静。 文青摸摸口袋,一枚硬币丢了出去。 火车声又有了。 外面没声音不代表火车走了,它就在外面,还在开。 向东最烦这种动脑的环节。 “不砸就没实体的特征,为什么?” 文青直勾勾的盯着外面:“大概像水,不来一下,不会有波纹?” 他看陈仰:“你是怎么想到试这一出的?” 陈仰没说什么的拉着朝简离开大厅。 怎么想到的…… 根源是T57走了,冯老跟哑巴坐着车离开,不是他理解的回去方式,他脑子里窜出一个想法,车要带他们去哪啊。 坐车真的可以离开吗? 陈仰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可是忽略了什么呢? 陈仰晃晃头,一阵剧痛让他虚得渗出了一层湿汗。 做出那个扔东西的举动,还要再加上莫名其妙从心里冒出来,又怎么都压制不住的不踏实感。 以及鬼小孩的提示……很多因素搅合到了一起,让他萌生了那样一个念头。 陈仰走着走着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外面,跟平时一样深黑一片。 如果没砸东西试验,根本不知道门外有火车在开。 现在他知道了,外面静悄悄,看着什么都没有,火车却在开着,不停的开着。 一直在门口。 章节目录 乘客朋友请注意 陈仰在一个吃饭的地方坐下来, 人趴在半圆的长桌上,浑身上下都是湿的,像刚洗完澡没擦水。 洗的还是冷水澡, 一桶一桶的从头往下浇,脚还踩在放着冰块的盆里, 从里到外刺骨的冷,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到底忽略了什么呢?要想想, 再想想。 小腿被拐杖敲,陈仰耳边有声音说:“我要摸你。” 稀松平常的语气。 陈仰愣怔的转过头看少年:“啊?什么?摸我?你要摸我哪?” 朝简指他后脑勺:“这。” 陈仰于是明白是为的自己的标记,就说:“那你摸吧。” 说着就配合的垂下脑袋, 露出短短硬硬的发丝里溃烂的伤口, 以及一截已经被鬼手扼住的后颈。 朝简看了会那截脖颈, 唇抿直,眉间拢下一片暴厉的阴影。 少年人至纯阳气的手掌放了上去, 蹭着湿冷的皮肤往上移了移,扣住, 五指收紧。 那小一点的鬼手印被他完全拢在指间。 陈仰感觉头烧起来了,皮开肉裂的灼痛,他发乌的脸变得扭曲,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声音。 “我怎么好像听到了女人的惨叫声?” 他后知后觉:“是给我标记的那只?女的?女鬼?” 完了, 是女鬼。 . 陈仰意识碎烂的时候,余光里多了一个鬼影,他快要闭上的眼睛猛地瞪大。 是她! 是那个阿姨! 那时候在开水间,她让他帮忙拿杯子的。 是儿童用的保温杯。 儿童…… 那个鬼小孩?他们是母子? 下一刻陈仰就看到阿姨的肚子上出现了一大块血污,从她宽松的衣服里渗出来的, 滴滴答答的滴着血。 “该不会她就是给我标记的……” 陈仰瞳孔紧缩着喃喃自语,母亲要害他, 儿子帮他? 母子俩感情不好? 阿姨的肚子里已经开始掉血块,一块一块的粘着衣服掉到地上。 “哈哈哈哈哈!” 大厅传来一阵近似癫狂的大笑,陈仰吓得心跳骤停,晕了过去。 . 文青沉浸在某种极度快乐的境地里,趴在安检机上往外面看,边看边笑。 “大发现啊!” “原来门口有火车,我竟然没想到,我为什么没想到呢,我早该想到的。” “对,我应该想到了,我就是晚了点,真是的,让他抢在了我前面,误打误撞而已。” “不管怎么说,现在知道了,火车一直在开,开啊开开啊开,就这样,开开开。” 文青一根手指在安检机上转来转去:“太好了太好了,嘿嘿,很好。” “精彩,真精彩。” 文青斜扯着嘴角不停拍手,摇头晃脑的,反复念着那几个字。 孙一行看得全身毛毛的,他直往后退,脚步不稳的踉跄着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蹬着腿往后挪动,嗫嚅着嘴唇发出几个音。 “他……他这是……怎怎怎……怎么了?鬼附身?” 向东吐出一口浊气:“第一次当任务者不了解正常,你这次能活着出去,下次你还会看到这样的。” “这叫失心疯,任务者的职业病之一。” 这是第一个,他们再不离开,很快就会有第二个。 . 下午两点,距离T57发车过了40分钟。 剩下的六人聚在一楼的书屋里,坐着的,站着的,还有躺着的,身体技能各有不同,心理跟精神状况也不一样。 画家早上刚下班,给人的感觉是活着不如死了。 现在的样子变成,活着就是死了。 没洁癖的人不理解。 画家的身体长时间直接接触过腐尸的制服,又不能洗澡,没喷雾,他要到极限了。 现在的他已经丧失了作为活人的思考能力。 陈仰的惨烈程度不输画家,整个人都是蔫的。 又丧又灰暗。 “躁起来!” 向东握拳咚咚咚砸桌面:“还没到那一步,别他妈半死不活的!” “不是有新发现了吗?老子一个粗人,不懂门口的火车跟任务有什么关系,谁来说说?” 文青鄙夷的笑:“粗人?智障就是智障。” “滚你妈!” 照例还是向东跟文青打嘴炮,然而气氛却没活动起来,依旧是一潭死水。 . 陈仰躺在墙边的沙发上,一只手放在腹部,一只手拽着小圆桌上花瓶里的假花球。 第一个被碾死以后,如果就扔东西出去…… 不可能的,那时候任务才刚开始,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T57不走,他不会怀疑车是哪来的,要带着车里的乘客去哪。 任务本身也就不会这么快被他怀疑并推翻,他还在纠结转圈圈的寓意。 后面可能要再花一些时间才能想到这上面。 陈仰手上的力道一偏,把花球给扯碎了,他捻着手上的小半个,随意的问了一个问题。 “第二个怎么死的?” “碎尸。” 向东看陈白菜终于坑声了,就接话道:“塞塑料大白桶里了,一块挨一块,一层挨一层,腌肉一样,贴着桶。” 靠墙的文青突然站直:“圆筒,大圆桶,圆的。” 他又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后面的是盯在门下,来回晃。” 陈仰不说话了。 . “怎么又都跟死了一样?” 向东后面的吼声一停,有感应的往书屋外看,安检机动了? 他低骂了声,跑出去看了看,顿时一通咆哮:“卧槽,真动了,有东西出来了!” 三段链条。 比自行车的要粗。 文青凑头研究:“这是什么东西上的,我怎么看不出来,是我孤陋寡闻了吗?” “链条对应的是什么?三个人?” 向东摸下巴:“你们谁从事跟这玩意有关的工作?” 他伸手指孙一行:“是不是你?” 孙一行无辜的摇头说:“不是啊,我公司是做物流的。” 向东瞪眼:“那肯定是你!” 孙一行脸都白了。 “吓他干什么。”文青拍他后背,善意的说,“不怕不怕,不是那么理解。” 孙一行怯怯的躲开文青的手,还是向东的凶神恶煞好些。 陈仰正要跟朝简说话,无意间瞥到了什么,身体顿住,他的眼神从迷茫渐渐变得怪异,声音哑哑的说:“物品为什么从安检机里出来?” 几人都没说话。 陈仰自顾自的说:“不然呢?还能从哪出来?” 接着自问自答:“可以凭空出现,也可以掉下来,为什么就一定从安检机里出来?” 陈仰蹲下来,看着安检机皮带:“因为皮带是循环的。” . 鬼小孩在陈仰面前展露转圈圈,应该是规则授意的,就像是他提醒上一批任务者那样。 否则他早就被抹杀了。 哑巴凌晨三点多听到的敲金属声,个别乘客的死亡细节,每次出物品的安检机皮带…… 都是提示。 规则一直在提示他们。 规则背后还有规则。 陈仰脸部肌肉僵硬的做不出表情。 武玉说的话在他脑子里浮现,要遵守规则,但也不要太相信规则。 . 当陈仰把这些说出来以后,安检机旁的五人反应各异。 朝简波澜不起,画家像是没听见,文青呼吸急促的摸皮带,孙一行跟向东是正常人的表现。 孙一行摇摇晃晃,怀疑人生:“那其他人的死……” “你还想每次都给暗示?” 向东脸色难看的啐了一口:“妈得,所以是任务开始,中间,最后,几次暗示,都被我们忽略了。” “规则不断告诉我们循环这个信息。”向东看陈仰,“循环是什么意思?” 陈仰说:“任务的关键在车站。” “这里是起点,也是终点。” 向东第N次唾弃解密环节:“车票就是个误导?” 这回陈仰没出声。 文青站了起来,顺顺油哒哒的刘海,一缕缕让它们贴着发带:“这话不合适哦,准点上车确实能离开。” “老头跟小哑巴都平平安安的上车走了,不是吗。” 向东满头长草。 边上的孙一行试探的说:“坐车离开车站不就是完成任务了吗?” “大叔,你看看你这鱼的记性,帅哥不是说了吗,大家都觉得有车票,有日期,有车次,那就得在检票时间里上车,规则却没说任务就是这个,纯碎是我们自作多情,异想天开,啊对了,想当然。” 文青对陈仰咧嘴,一副求夸奖样:“帅哥,你是这么说的吧,我都记着呢。” 陈仰没给表情,他早就放弃观察文青了,全是漏洞,又没辙。 这种人不为敌已经是万幸。 . “其实T57的两个人回没回去,我们还留在车站的也不知道……” 孙一行吞吞吐吐。 “没错!” 文青满脸钦佩的说:“大叔你发现了华点!真棒!” 孙一行缩肩:“是是吗?” “是啊是啊,虽说帅哥透露了规则里的循环,觉得任务是在车站,可是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文青说:“也许所谓的循环,是指火车要多绕几圈才能离开呢。” “现实世界的人也不可能跟我们取得联系,说不定老头跟哑巴现在都在家躺着了。” 陈仰看了眼文青:“别捣乱了。” 文青冤枉的撇撇嘴:“哪有,我只不过是顺着大叔的话往下说的,结果没明确,五五分嘛,谁能说得准呢。” 陈仰扫了扫被文青影响的孙一行,严肃道:“起点是终点,这是对的,离开的方法就在车站。” 孙一行垂头擦擦碎镜片,戴回去,在割裂的世界里看陈仰,张张嘴:“那是什么方法啊?” 陈仰噎着了。 “看吧,大叔,帅哥也给不了你答案。” 文青抛了下仅剩的最后一枚硬币:“晚上K1856来了,试试呗。” 孙一行的声音带着哭腔:“不走呢?会怎么样?” 文青笑眯眯的,还是那话:“试试呗。” “行了行了,你这逼就知道玩弄别人!” 向东暴躁的薅头:“说来说去,还是不知道怎么破解。” 他环顾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青城站,仰头怒吼:“这他妈就是个死亡陷阱!” 陈仰一愣,死亡陷阱…… 是啊,可不是。 . 先解决三段链条的事。 大家分头在车站里找,这是安检机出来物品后的第一走向。 六个人,一个废了,能用的就五个。 其中两个离不开对方,是捆绑的,要一起,只能选一个区,剩下三人一人一个区,带着链条的照片一路找过去。 陈仰边走边看四周,他能感觉得出来,鬼小孩不会再出现了。 转圈圈的提示已经被他猜到了。 就到这里。 后面要他自己去解。 陈仰心里的雾霾很重,不知道上一批被鬼小孩提醒的人有没有摸到循环,再联想到其他暗示,最后解开这个死亡陷阱。 . “你喝醉酒了吗?走路弯弯扭扭。”朝简伸拐杖捞住陈仰。 “我在想事情。”陈仰发现了什么,虚虚的碰一下头后,“好像不怎么疼了,我是不是没事了?” 朝简道:“看那孩子。” 陈仰不解的问:“怎么说?” 朝简驻足,拐杖抵着胳膊,手抬起来打开陈仰的手,看他的烫伤,沉默几瞬,拿出药膏挤一坨上去。 “他母亲想给他找个玩伴。” 陈仰料到了:“要是我当时不帮她拿杯子呢?” 朝简睨他:“那你的人品就不过关,没资格给她儿子做玩伴。” 陈仰:“……” 举手之劳的拿个杯子,也能跟人品挂钩? 陈仰叹口气,虽然被标记受折磨,但也能凭此接触到那小孩。 祸兮福所依。 算了,不提了。 . 朝简又给陈仰耳后的烫伤上了药。 鬼标记的影响减轻,药膏的作用就明显了,凉丝丝的,陈仰舒服了些,心想不知道哑巴跟冯老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死,也没完成任务。 不能离开任务世界,那会去哪? 陈仰再次琢磨起了循环这个词,他摸出几个纸啾啾,放在一个吧台上面。 这是两个任务者留下的。 本来他以为排序是【我回不去了。】【上车,死,不上车,死。】 【那个小孩怎么不出来了,再帮帮我啊,我要死了!!!!】【出不去了,永远都出不去了,车站……我知道了!是车站!】 陈仰摆弄几下字条,把两组的顺序都换了过来。 第一个任务者的是:【上车,死,不上车,死。】【我回不去了。】 第二个任务者的是:【出不去了,永远都出不去了,车站……我知道了!是车站!】【那个小孩怎么不出来了,再帮帮我啊,我要死了!!!!】 这么一换,一下就让人头皮发麻。 他们写这个的时候都发现了规则背后的规则。 字里行间却充满了绝望。 说明知道了也想不出破解之法。 . 几人一个多小时后汇合。 找到其他链条了吗?没有。 有发现吗?没有。 好了,等死吧,这是他们交流后的结论。 孙一行不行了,他瘫在活人特征微弱的画家旁边不停擦汗,廉价西装脱掉,驼着背,突起的脊骨就很明显,给人一种要刺破发旧衬衣的感觉。 “链条是对应的谁?一个人还是全部?” 向东也是大汗淋漓,翻找东西这个事平时不算什么,现在连续三天没怎么睡,压力拖着体力,才会让他出这么多汗。 “我猜是三个人,一段对第一个。”文青积极发表意见。 每次都是向东配合他演出,这次是“朕累了,爱妃呢,都死哪去了”的架势。 没过一会,累了的向东又诈尸:“不对,你怎么没流汗,你是不是跑哪偷懒了,压根没找?” 文青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汗腺不发达也是我的错?” 向东是一个字都不信,这狗比就是个疯子。 . 陈仰没管其他人,他用塑料袋包着手,挨个拿起一段链条打量。 脑子里有什么闪过,还没捕捉就跑没了影。 “大件的东西上的。”陈仰说。 “我知道了,这是,是,是那个……” 文青指自己的嘴:“就到嘴边了,你们看,就在这,怎么会卡住了,气人。” 陈仰忽然发现搭档的头偏向一处,他放下链条,视线沿过去:“你在看什么?” 朝简:“扶梯。” 陈仰大力拍了下脑袋:“我怎么忘了,扶梯底下是靠链条运行的!” “就是这种链条。” “对对对,我嘴边的也是这个。” 文青摸摸胸口:“哎呀,终于从嘴边掉出来了,把我给急的。” . 任务开始的时候,扶梯就是开着的,没关过。 上上下下的,没见扶梯上面有什么东西。 几人都走到了扶梯旁。 “谁是最后一个用的这东西?” “大家一起的吧,都是送完冯老他们上车就下来了,没再上去过。” “对,之后一直在一楼活动。” “扶梯先前肯定没问题,安检机里掉链条后才有的名堂。” “按照先前安检机出物品的套路,那三段链条应该是扶梯里抽出来的,它怎么还能运行?” “……” “不能走扶梯,只能走楼梯?” 向东距离楼梯最近,他抹了把胡子拉碴的脸:“我从楼梯跟着扶梯看看能有什么。” 谁都没反应过来,他一条腿就已经跨上了楼梯。 “你们看什……” 向东在孙一行惊恐的视线引导下往上看。 他人还在楼梯底下站着,踩上去的那条腿膝盖以下部位却在第一层上面。 “啊――操,妈得!” . 向东用一截小腿告诉大家,他以为的不能走扶梯,只能走楼梯是错误的,反了。 不能走楼梯,必须走扶梯。不走不行。 规则都有时间限制。 这次不知道是多长时间,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要尽快走。 走之前要处理向东的伤,车站有个小药店,里面的药物很有限,能找的都找了。 向东没了右小腿,他自己处理的,手法很熟练。 “冲动是魔鬼啊。”文青不知上哪找了根棍子给他,“兄台,拿好,你的打狗棍。” “你得感谢棍子的主人,他用这个挑行李进的车站,不然你连个拐都没有,要么边蹦边血淋淋,要么直接爬。” 向东看看很快把包扎的布料渗透的伤口:“几位,我先坐在这,你们找规则吧,找到了喊我。” 说完就闭上了眼,疼得脖子跟额角蹦青筋,脏话乱喷。 . “幸亏只是一条腿,像我,走楼梯喜欢蹦,就这样。” 文青蹦上了两节台阶。 陈仰的脸色剧变:“为什么你能走?” “画家也能走啊。” 文青悠悠的往上踩几节,转过来面向大家:“不信让画家试试。” 向东把棍子砸地上:“放你妈的狗屁,画家是上一轮的,已经通过执勤安全了,你也这样?” 文青摆出困惑的样子,挠挠头说:“那大概还是针对的三个人的吧,我不在里面,跟哑巴一样漏掉了,只有你,帅哥,栗毛,你们三。” 一个软弱的声音响起:“我,我还在。” 文青眨眨眼:“啊不好意思,把大叔给忘了。” “那就四个,随便了啦,你们走你们的,我在楼梯给你们把关。” 陈仰盯着文青看了许久。 . 三段链条,扶梯,题目出来了,答案是什么? 时间紧迫,看不见的计时表在转,巨大的压力塞满每一粒尘埃。 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画家继续行尸走肉,孙一行抱着公文包小声呜咽,奄奄一息,向东残了。 至于文青…… 只求他歇着。 陈仰蜷着腿坐在地上,用力拍拍冰凉的脸,还好他的搭档没出状况。 “想想。” 陈仰把希望寄托到搭档身上。 然而搭档竟然来一句:“自己动脑。” “……”陈仰无奈的说,“打个比方,思路要是一瓶水,现在我是一滴不剩,枯竭了。” 朝简瞥他:“门外的火车是你想的。” “水就是那么用完的。”陈仰抠短指甲里的脏污,“可能还有点吧,只是大家残的残,废的废,还有个一直闹的,负面情绪太多了。” 做题的时候要集中注意力,专心,现在那两样对他来说很奢侈。 这还是生死存亡的大题。 朝简皱眉凝视陈仰半响,撤开目光去看上行的扶梯。 一层一层的,在他漆黑的眼里往上升。 那扶梯像是被放慢了,每个细节都无处可藏。 朝简又去看下行的扶梯,一言不发的看了两三分钟,眼眸微微眯了眯,他动了下眉头。 “我们要上去,再下来,隔开。” . 陈仰从朝简那句话里解出了答案。 除了画家跟文青,他们四个都要上扶梯,隔三层站。 不能少一个,不能站错,否则都死。 安检机出过三轮物品。 只有冯老那个游戏危险,其他的都很简单。 像第一轮掉的四个物品,按照原位放回去就行,第二轮是想娃娃的故事跟值班。 破解出来之前怎么都想不到,破解出来以后会发现,哦,就这样啊。 这次的规则是延续下来的简单法。 大家却没那么想,一部分原因是涉及到自身,更多的原因是,这不是任务开始,是三天了,熬到现在,几乎都很不好。 越焦躁越慌,越慌就越容易犯低级错误。 孙一行哆嗦着发白起皮的嘴唇:“不上去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去二楼,晚上检票的时候,楼梯不能走,还有电梯。” 文青趴在扶梯边微笑:“那你去试试,不出意外的话,进去就碎了。” 孙一行发不出声音了。 不多时,四个人都站在扶梯那里。 陈仰说:“准备好了吗?” 向东撑得艰难,额头上是豆大的虚汗:“快点!” 陈仰看孙一行:“你呢?” 孙一行迟缓的点头。 陈仰蹙了蹙眉心:“你这样不行,打起精神,没站好我们都活不了。” 孙一行一抖,用力的点头:“我可以的,我可以!” 气氛很生硬的沉了下来。 那么谁第一个? 向东看楼梯,自己的那截小腿跟脚还立在上面,他把牙咬得死死的。 孙一行一声不吭。 万一那三段链条不是让他们隔三层过扶梯,而是猜错了,扶梯也是死呢…… . 陈仰正要说“我第一个”,两根拐杖就搭上了扶梯。 少年单腿蹦上去,没回头道:“跟上。” 陈仰快速数完层数站上去。 一滴汗从向东眼睛上掉下来,他看了眼陈仰的背影,也数三层。 向东跟朝简一样的蹦上去,只不过动作要困难很多,那层扶梯上很快就聚了层血泊,伤口根本止不住血。 孙一行是第四个。 接力赛那样。 孙一行没动,还在傻站着,腿跟灌了铅似的。 突然有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看准层数把他给推了上去。 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的画家。 . 向东愤怒的对孙一行吼骂:“你他妈的,自己想死别害我们!” 孙一行哭着不停道歉。 “别吵了。”陈仰说,“再这样下去。” “孙先生,画家在楼下不在二楼,这次你再走神就没人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孙一行连连保证。 陈仰还是不放心:“孙先生你第三个吧,我最后。” 朝简说:“顺序不能改。” 陈仰的嘴角一压:“那只能按照原来的顺序了。” “你们放心,我……”孙一行躲开了向东的棍子。 向东厉鬼一般瞪他:“给老子好好数,好好站,站稳了,要是害死了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孙一行抽泣着,忙不迭的弯腰道歉。 . 下行没出纰漏,四人都站对了,顺利回到一楼。 “这算是过了吗?”向东被迫截肢,粗气喘得断断续续,要不是他体格健壮,已经晕死了过去。 陈仰不知道。 不死就是过了,死了就是没过。 时间会给他们答案。 周围的血腥味很重,地上这一滩血,那一遛血。 一片颓丧。 陈仰急得瘫不住,又不知道出路在哪,他强行调动身体提起劲,拉着朝简去找线索。 文青屁颠屁颠的跟着他们。 . 晚饭谁都没吃,过了七点,时间变得快起来,无声无息到了九点,陈仰感觉自己只是捋了几个头绪。 K1856是21点55的,25就来了。 提前半小时检票。 第四候车室里,灯光亮堂,站台上也是,火车在等着。 乘客们集体无声。 陈仰挨个看他们:“目前的线索你们都知道。” 文青说:“有的记忆不超过三秒,我帮忙做个谨慎的总结啊。” “一:准点上车不能回现实世界,括弧,可能。” “二:任务在车站,现在没找到破解的方法,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头绪,我是没有。” “三:不上车会被抹杀。” 陈仰说:“没人证明最后一条。” 文青在椅子上转硬币:“那帅哥是要自己做试验?” “循环嘛,都懂,车站是起点也是终点,出路在这里,这没错,但没说车次过了的还能留下,应该是要在车来之前找到出路,车来了就……” 陈仰打断文青:“我选择不走。” 朝简吃着奶片,没打算开口,很难让人忽略,又奈何不了。 他的答案没人想听。 向东失血过多,人是昏沉的,呼吸很弱,他对着陈仰的方向定格半天,动了动嘴:“我留。” “叮” 硬币掉到了地上,文青低头去捡,声音里带着叹息,表情看不清。 “既然你们都要赌,那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 一道瘦削的身影往检票口走。 向东胸口大幅度起伏:“画家你……” “哎呀呀,搞特殊吗?”文青喊,“画家,你不留了啊?” 画家迈着行尸走肉的步伐过的检票口,没有半分停顿,不知何时就已经下足了决心,做出了选择。 又是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进检票口,一身皱巴巴的,单薄跟寒酸间透着抉择的意味。 “下扶梯也要隔三层!”陈仰想起来的大喊着提醒,“画家,以防万一!” 已经到扶梯口的两个身影都刹住了车。 他们选择听陈仰的,隔三层下了扶梯,在站台匆匆找车厢。 离开车站的身形很坚定。 陈仰目送那两人上了火车,他后退着坐回坐椅上面,垂下头捏手指。 文青趴在陈仰身后的椅背上:“你的跟班抛弃你了。” 犹如石沉死海,没有分毫回响。 文青语气安慰的说:“帅哥,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了啊,都是成年人,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还是没得到反应。 “现在剩下的四个人,一个刚被截断腿的,一个一直残的,一个鬼气还没消,我这是什么命。” 文青“哎”了一声:“说点什么让你们精神起来呢?” 他苦恼的说:“我想想。” “啊,我知道了,有一个事,我说了你们肯定能心跳加速。” 陈仰听到后半句,心脏跳动的频率就变了:“你要说什么?” “我是第一班车。”文青说。 . 陈仰“腾”地站起来,声线战栗:“你再说一遍!” “K32,我的车次。”文青正经脸。 向东惊坐起来,“荷荷”喘着气骂:“好你个姓文的,老子问你的时候,你还他妈不……唔,妈得!” 他走几步倒回去,痛得抽搐。 文青冤枉的说:“冷静点,兄弟,我澄清一下,你问我是不是第三班车,我确实不是啊。” 向东瞪着他,要不是腿受伤流血,他早就扑上去揍了。 “那你……” 陈仰脑子里嗡嗡嗡,他看着文青:“为什么你没上车?” “这让我怎么说呢,就从头说起吧。” 文青跳到一个椅子上蹲着,不快不慢的说:“最初我拿到车票就怀疑任务不是上车,没办法验证,我决定用自己做个试验。” “结果还真不是。”他轻松的语调让人悚然。 向东吼:“那你不说出来?” 文青听到大笑话一样,捧腹笑得前俯后仰,又突地不笑了:“这是我用我的命找到的线索,为什么就要说呢?可以选择不说的吧。” “一开始,车站有人失踪有人留下,人仰马翻,我还出来解释了,可是他们怎么做的,他们不但没跟我说谢谢,还要冲上来打我。” 他歪头,脸蹭肩膀:“呵呵,我是很记仇的。” “……” “这是任务,我早就说了,指望别人是不行的,生死都要靠自己,谁也不欠谁的。” 文青啃着指尖,愉悦的笑着:“而且啊,说了多没意思。” 末了装了个逼:“看大家猜来猜去,多好玩。” . 向东那声音跟一破拉风箱似的:“残腿的,还等什么,抽啊,抽死他!” 朝简:“你不是也有拐杖。” 向东:“……” 是啊,老子也有拐杖。 向东手一挥,棍子飞出去,没砸到文青,砸偏了。 才残腿,技能还不熟。 向东气晕了。 “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没有我就下楼了,”文青说。 陈仰喝几口水:“画家跟孙先生才走。” “帅哥,你也怪我。”文青咂嘴,“别天真了,画家不是新人,他身份号指不定多靠前,你真以为他什么都没想到?” 陈仰记得画家是五位数身份号,那他是深思熟虑过了的? 怕是没想的足够清楚。 这里没消毒喷雾了,残酷的现实影响了他的判断力。 陈仰看着文青:“那冯老呢,他是你曾经的队友。” “老头啊,他是对我的车次很感兴趣,问过一次还是两次来着。”文青玩了会硬币,“怎么说呢,后面你问到了我再说吧,没问到就算了,总归跟任务的牵扯不大。” . 陈仰想到他在楼梯上行动自如的画面:“你是本该走了的人,所有规则都对你没用。” “嗯哼。” 文青那张普普通通的脸上顿时鲜活起来,露出了诡异的激动:“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一个事。” “最开始的‘不能把自己的车票给其他人看’这个规则,就是在暗示乘客可以隐瞒车次,选择不坐自己那班车走。” 陈仰:“……” “当然那也是我没上车,发现自己没死后反推出来的,我只想到了这个,没想到外面的火车。” 文青颇为遗憾:“哎,还是漏掉了,这点上我不得不承认你比我厉害,让我承认的人不多呢帅哥。” “那大屏的车次变灰,不是全都死了。” 陈仰说:“是没人上车走。” 文青:“嗯嗯嗯。” . “准点上车是不是也是规则的一部分?”陈仰看朝简。 “帅哥,是咱俩在说话啊,你头转错方向了。”文青抢在对方搭档之前说,“对,是的,没错,出路是在车站,却不是唯一的出路!” 陈仰还看的朝简,眼珠都不带转的。 朝简跟他对视片刻:“应该。” 陈仰绷着的肩膀塌了下去。 就像看到红灯的时候,停下来,或者往前走,都可以。 他们选择了前者,冯老画家四人是后者。 “这么快就聊到这了,我说说老头吧。” 文青真假难辨的说:“为什么没拦呢,那时候门外有火车的信息还没出来,我认为走了比留下来要好。” “车来了没走的,失去了一次可能会有好局面的机会,只能在车站找出路,不然就会困死在里面,很惨的,我是游戏瘾太大了,控制不住自己,其实K32检票的时候,我差点就冲上去了。” 说的跟真的一样。 陈仰无动于衷,心想这次能出去,以后祈祷不要再跟这家伙一个任务。 . “循环还有别的含义。” 文青往候车室门口方向走:“譬如说,火车会把上面的人送去另一个死亡陷阱,他们要继续找出去的办法,或者选择拿着新的车票,再准点上车,不断的无限循环下去,谁知道呢,反正都要找出路。” “我们留在这里的,也是一样。” 到门口时,文青顿了顿:“腿截肢那会很快就会死。” “车站里的食物也是越吃越少,吃完了还没出去,那我就要吃肉了,我不忌口。” 陈仰琢磨文青前一番话,冷不丁发觉毫无意外。 似乎挡在他面前的迷雾掀开了。 陈仰不禁有些不寒而栗,他去看了向东的伤势,试着喊了几声,对方哼哼唧唧的没睁开眼。 朝简寒声道:“死不了。” “暂时的。”陈仰说,“文青那样的人,真的不好形容。” “那就别管。”朝简不耐道。 陈仰深深吸口气,再缓缓的吐口气:“我跟他非亲非故的,也管不了什么,就是感慨,不知道冯老和小哑巴现在人在哪儿,画家跟孙先生会不会跟他们碰头。” 朝简没言语。 . 陈仰看窗外的那片深黑,舔舔嘴:“文青那家伙查了什么都不说,我们留下来是用赌的,我分析了线索,就算没五成的几率被抹杀,也有一两成,现在能喘口气了。” “真没想到文青是第一班车,他的表演欲过于强烈,游戏心态也比我以为的还要……” 身边人的气压徒然变低,陈仰收住声音,偷瞥他莫名极度厌烦的侧脸,福至心灵的说:“不提文青了,说点别的。” “十点出头了。” 陈仰划开手机屏幕:“哑巴说的金属声是几点?” 他回想着:“凌晨三点多少,二十多?” 朝简厌烦的情绪敛去:“二十七。” 陈仰对他的精准数字感到惊愕:“你记了?” 朝简道:“昨晚她喊你的时间。” “三点二十七……” 陈仰呢喃:“那今晚还会有。” “哑巴走了,我们还在,我没猜错的话,到时候会有下一个听到这声音的人。” 章节目录 回去 零点的时候, 安检机突然动了起来,没有吐什么东西,只是发出怪异的声音。 陈仰爬起来, 隔着点距离看。 “是要从铅帘后面爬个美女吗?” 文青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像一个等着掉彩蛋的小朋友:“或者安检机底下就有一个, 卡住了出不来。” “你闭嘴!” 陈仰本来还好,听他极具画面感的形容, 汗毛全竖了起来。 “帅哥你怕鬼啊,真可怜。”文青一脸真诚的同情,“要自强哦。” 陈仰:“……” 这是能自我努力发奋图强的事吗? . 陈仰挨着朝简, 眼睛往他脸上瞥, 只用眼角瞄安检机。 俨然就是被朋友压着看鬼片的反应, 随时做好一级防御措施。 “里面没鬼。”朝简说,“坏了。” 陈仰一愣:“坏了?” 他正面对着安检机, 绷紧的后背放松点:“坏了还响,是要提醒我们什么?” “不急不急, 让我来给它做个全身检查。” 文青搓搓手,上前一通瞎摸乱按,安检机停了下来,他继续又是摸又是按的, 专注中饱含兴奋。 后面响起陈仰的声音:“皮带。” “你看看皮带。”他说。 文青笑容满面的对他笔芯:“我正要看呢,咱们想到一起去了。” 陈仰无语。 察觉少年隐隐看了自己一眼,陈仰的后背又绷了起来:“怎么了,你有要补充的?” 朝简嗓音很低:“他刚才比的是什么?” 陈仰说:“一个手势。” 朝简皱起眉头,一副遇到世纪难题的模样。 “很简单的, 就像这样。”陈仰下意识给他比了一个。 朝简:“哦。” 竖着耳朵听的文青嘴角抽搐不止,这操作更牛逼, 不服不行。 . 皮带被文青拆了下来,没什么异常,反过来一看。 背面的网格只有一半。 什么意思? 文青的眼睛亮得骇人:“哦豁,我知道了,缺了一半,不能正常运行。” 陈仰盯着那网格,所以,还是要一对。 “虽说是死亡陷阱,可规则也有善良的一面啊,瞧瞧,又给了提示。” 文青把皮带丢开,在衣服上擦擦手,撕块口香糖扔嘴里,嚼吧嚼吧吹个泡,砰一下破掉。 “都怪我们忽略这个忽略那个,现在回头一想,哎,笨啊,真笨,怎么就这么笨呢,想抽自己,惭愧啊。” “以后怕是再也遇不到这么好的了。” 陈仰对文青的一番“真心话”左耳进右耳出,他严肃的说:“找到出路的时候,你跟向东一起走。” 文青笑笑:“必须啊,一对儿嘛我懂得,别说他现在昏迷着,就是他死了,那我也会带着他的尸体。” 见陈仰目中带着审视,文青嘴角斜得更大:“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是喜欢玩游戏猜迷题,可这里我没兴趣了,能走干嘛不走,没理由嘛。” 陈仰收回视线:“目前为止已知的线索里还没搞明白的,只有敲金属声,出路应该就是那个。” 文青盘腿坐在地上:“是滴是滴。” . 陈仰不再跟文青说话,他拉着朝简回墙边靠着。 “你睡会吧。”陈仰说,“让脑子休息休息。” 朝简摇头。 陈仰的眼里都是血丝:“那我睡会。” “算了,还是不睡了。”他又改变主意,心里煮着锅开水,咕噜噜的冒着泡,根本静不下来。 “能不能找到破解之法,就看那8分钟了。”陈仰焦躁的咬着嘴皮,“不知道这次会是谁听见那个声音。” 朝简突兀道:“文青,找副耳机给我。” 文青新奇的口香糖都忘了嚼,这家伙竟然主动找他说话,内容还这么的……日常? 他瞥瞥对方身边的帅哥,眼珠一转,装逼逗趣刚要轮番上场,视野里的拐杖就让他头皮一紧。 “A区就有,我马上回来。” 文青对车站了如指掌,很快带了一副新耳机返回,撇着嘴说:“其实也不用找新的,我兜里揣着呢,借你们完全没问题,我多热心一人。” 朝简划拉几下手机,拆开新耳机的包装,递一只给陈仰。 “听歌?这时候我哪有心思……” 耳机直接塞上来,陈仰把后面的话吞进肚子里。 飘入耳中的是一首小调。 男音,很年轻,调子像是轻哼出来的,没有具体的词句。 背景不是任何乐器,是指尖敲点桌面的声音。 旋律很舒缓。 陈仰听了几句:“什么歌啊这是?” 朝简闭着眼:“一个朋友推荐我听的,有助于睡眠。” 陈仰把耳机线弄弄,心想那这旋律也是针对的搭档的病情,他不可能睡得着,不可能。 然而没多久,他的意识就昏沉了过去。 . 朝简把另一只耳机从耳朵里拿下来,捏在指间把玩。 “栗毛……” 文青刚开了个头,就被一道冰寒至极的目光拦截。 “耳机还是我给拿的呢,”他的嗤声一顿,“我那行为,难道是传说中的助攻?是吧,肯定是了。” “不错,不错不错,新鲜。” 文青抱着胳膊靠在安检机旁:“帅哥他搭档,下次我们有机会再合作啊。” 朝简靠近身旁人,将另一只耳机也给他戴上。 没得到只字片语的回应,文青不在意的耸耸肩,看着外面的乌漆抹黑。 “啊,原来雨早就停了啊。” . 陈仰定了三点的闹钟,铃声是公鸡打鸣。 他用过多款,就这个最提神醒脑。 打鸣声把向东那个伤残人员都给刺激醒了,他迷糊着骂道:“哪来的鸡叫声,老子重生回到小时候了?” 正在关闹铃的陈仰:“…………” “妈?妈!” 向东跟文青凑近的一张大脸对上,口水呛到了喉咙:“妈得。” 文青慈母脸:“睡醒了啊,儿子。” 向东气得眼睛爆凸。 “你能坐起来吗?”陈仰过来说,“三点了,还有二十多分钟,车站里会有金属声,我们要做好准备。” 文青还投入在角色扮演里面:“是啊儿子,成败在此一举。” 向东看陈仰:“你帮我打死他,以后我就是你哥,亲的,不再惦记你屁……” 最后一个字出来前,脑袋就被拐杖抽了。 向东眼冒金星,大概是被打多了,他竟然觉得还好。 没打到他就剩一半的残腿血肉。 不然铁定凉透。 . 三点二十的时候,大厅里的气氛就变了。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二十六,二十七。 陈仰没听见什么声音,他看朝简。 朝简摇头。 陈仰又去看文青跟向东:“你们有听到吗?” 向东说:“屁都没有。” “我只有屁,”文青说,“晚上吃多了,消化不好。” 陈仰借着身高优势,一把揪住文青的衣服把他拎到自己跟前:“现在大家都错过了上车投奔其他可能的机会,出路只有车站,没有第二个选项,你还要玩?” “误会。” 文青收起嬉皮笑脸:“我真没听到那声响,我以我那个在十八层地狱受刑的父亲发誓。” 陈仰盯着文青的眼睛看了一会,松开他的衣服。 “那么说,我之前的猜测是错的,今晚不会再有人听到那金属声。” 陈仰凝重的喘气。 . 听不到声音,但这8分钟里肯定有异常,正在发生的异常。 大家都在想很大声的敲金属,会是什么? 陈仰看着门外,忽然不合时宜的问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 朝简道:“零点。” 陈仰记起来了,朝简说过,外面的天气是十二小时大雨,十二小时雨停。 以十二小时为分割线。 陈仰的思路被自己快速扯回来,金属声,金属声…… 他让少年用拐杖大力敲椅子,敲安检机,敲大厅的所有金属物,一个个的仔细凝听。 不对,不是这样,都不对。 哑巴说是哐。 哐哐的。 静下心来想想,别慌。 陈仰身体里的血管一根根的鼓动,血液速流,他后悔没让哑巴录音,转而一想,不会那么容易,录了怕是也有干扰的杂音。 “铁轨。” 耳边蓦地有个声音,少年弯腰凑过来说的。 陈仰的双眼徒然一睁,铁轨…… 敲轨道? . 陈仰屏住呼吸把一瓶矿泉水扔了出去。 瓶子没砸到什么东西,直接就掉在了地上。 没有火车驶过轨道的轰隆声。 陈仰出神的喃喃:“没了……停了……门口的火车不在了……” “那外面就是离开的办法?” 向东拄着棍子挪近:“我们走出去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 文青扔了几个东西到门外,同样的没触到物体。 “哇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小哑巴听见的声音是在检查轨道,8分钟,好长时间啊,不会是出门就回去,一定还有什么。” 不等陈仰他们有动作,文青就飞快的跑了出去。 . 陈仰跟朝简,向东三人在文青后面走出车站。 后面刮来一阵阴风,陈仰脚步滞住,不敢贸然回头。 朝简:“应该是那对母子。” 陈仰咽了几次口水,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才往后看。 阿姨是他第一次见时那样,肚子那里的衣服是干净的,没有血。 小孩还是血肉模糊,手里是个纸板。 母子两人站在一起,不说话,也不过来,就站在那。 一直站着。 陈仰的心里生出一个念头,哪怕外面的火车已经停了,他们也走不出车站,只能永远待在这里。 . 门外没有轨道,没有火车,不见任何阻挡。 脚下跟四周空无一物。 什么都没有。 文青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四人继续在那束光的照明下往前走,他们走了不到十步,眼前景象就变了。 回头看,也变了。 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青城站还在他们身后,只是深夜变成了白天。 而前面也有个火车站,“青城站”三个大字嵌在门头。 跟他们这个一模一样。 只是角度不同,不是正对面的,似乎是在斜对面。 折射之类的。 但是他们走不过去。 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墙障。 他们所站的位置,像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方的边际。 . “果然是这样。” 文青兴奋的在原地绷跳了好几下:“我猜对了,哈哈哈,真是这么回事。” “死亡陷阱,我们的是,那个也是,这里肯定还有,一定还有,我们再换角度走走……” 向东抽他:“走?散步吗傻逼,别他妈发疯了!” 文青眼里的魔障不减反增:“不想知道这里的规则秘密吗?” “他扭动脖子看陈仰跟朝简:“你们呢,也不想知道?这是多么壮观的场面啊,我们不数数这一片有多少个车站?” 没等陈仰说什么,向东又抽上去,怒吼道:“谁他妈想数这个?8分钟倒计时,你看看还剩几分钟?!” 这一下耗光了他好不容易恢复起来的那点芝麻粒大的体力,他痛哼着往地上倒去,还不忘扯住文青垫背。 . 向东那大块头,重量全压了下来。 文青的好心情没受到半点影响,他依旧急促喘着大笑。 陈仰听着文青的笑声,耳膜有些刺疼,脑子里飞速转动的节奏降了下来。 他看看前面的车站,又看后面的那个,想到三天的一幕幕,心情无法言说。 不论去哪个车站,出路都在站里。 拿着车票准点上车的人,会被送去下一个车站,在那里继续寻找出路。 找不到,再坐车,再循环。 一直循环下去。 冯老,哑巴,画家,孙一行他们四人不知去了哪个青城站。 陈仰没怎么想的一抬头,远处的高空竟然还有个影影绰绰的车站,他呆滞片刻,抽凉气:“这里的空间是扭曲的。” “火车跟车站都出不去,被困在了这里。” 向东垂死挣扎的发问:“扭曲的,我怎么感觉不到。” “智障。” 文青邪气的笑着插嘴:“老师告诉你地球是圆的,可你生活在这上面,平时感觉到了吗?” 向东:“……” . 陈仰阻止怒气横生的向东,语气里带着情绪:“说不过他就别说了。” “现在是要找出路。” 陈仰深吸气,竭力压下烦躁问朝简:“有发现吗?” 朝简一声不吭的打量两个车站。 陈仰安慰大家也安慰自己:“敲轨道的8分钟到了,火车重新开了也没关系,我们已经从车站里面找到了出路,最后的谜底在这儿,不用再回车站了。” “话是这么说,但出路呢,”文青眨眼,“这里空旷的什么都没……” 他无意间注意到什么,脸上挂起大大的笑:“哇,有影子。” 陈仰看过去。 是两个光影,对着的。 分别来自他们前后两个火车站。 . 这两个影子是他们除了车站外见到的东西。 不会无缘无故摆在这。 陈仰瞪着光影,瞪出了斗鸡眼,他使劲眨眼晃头,把眼珠转回去。 “你们觉得影子像什么图案?” 向东的童年没有故事书,只有抢吃的捡破烂占地盘,他缺乏想象力,艺术细胞也是负的,再加上伤势严重,集中不了精神,看半天也不出来。 “既然是车站的影子,那不就是车站,不然还能是什么。” 陈仰放弃向东了:“文青,你看呢?” 他需要大家的脑洞,没准天马行空里面就有答案。 文青的思维过于发散:“两大滩啊。” 陈仰窒息了。 “我自学的平面设计,容我把两个车站的平面图出来,算出它们之间的距离,再测算出中心点。” 文青牟足了劲把向东推到一边,打开自己的包拿纸笔,正儿八经的画起来:“帅哥,你让你搭档别挡我视线,我要量比例的,谢谢。” 陈仰目瞪口呆。 . “重点是影子啊。” 陈仰提醒一个画图的,一个躺尸的,还有个不知道沉浸在哪个境地里的:“两个火车站被隔开了,中间有无形的透明薄墙,影子怎么还能连上?” “对啊。” 文青把嘴里的铅笔头吐掉:“那还是在影子上面。” “……” 陈仰拉了拉他的搭档,表情认真:“我想听你说的。” 不擅长这方面的朝简:“像个东西。” “……嗯,我猜也是。”陈仰期待的看着他。 朝简也看过去。 陈仰继续看,眼睛都不眨。 朝简的面部轻抽了一下,低声道:“我再想想。” “嗯好。” 陈仰抓少年垂在拐杖边的手臂:“通常情况下,一直盯着看,视野就会变得狭窄平板,是不是站远点会有新感受?” 他径自后退,眯起眼睛看了看,又遮住一只眼睛看。 . 真相往往都是离自己越近,就越容易看不见。 譬如现在这样。 陈仰拿手机拍下来,用旋转功能不停变换角度,想象力要用的时候才觉得不够。 脑洞也是,越长越小,现在还出现了闭塞的前兆。 “咦。” 向东刚放了个气就没声了。 陈仰正要抱着手机找朝简,就听向东不是很确定的来了句:“那两个影子,竖起来的话,再擦掉乱七八糟的边边角角,修一修,那就像我认识的一个东西了。” “什么东西?” “沙漏。”向东说。 . “沙漏?” 陈仰身子一震,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 再看,就是,绝对是。 这是一种普遍的暗示,心理感官思维都会中招。 冷静下来看,其实并不会把它们跟沙漏联想到一起。 不过…… 沙漏不就是个8吗? 陈仰对这个数字有些敏感,8,两个圈,鬼小孩的转圈圈,一系列的都在他脑海飘过。 “8中间有个点,我们对着影子找找。” “我横看竖看都不是8,怎么找?” 文青挑眉:“难不成是要我们把一部分影子当作看不见?” “趣味性蛮高的啊,对我这种童年丰富多彩幸福美满的人来说没挑战性,我先来试试。” 陈仰小声问朝简:“你觉得这个方向对不对?” 朝简:“八成。” 陈仰心头的那口气顿时舒了出来,那就行了,找吧。 . 沙漏中间那个点是朝简找的,他站在边上,用拐杖画了个圈,点点。 陈仰伸头看:“两个两个来,一起站过去。” 向东吊着一口气。 文青背着包,开心的笑着,如同要去春游的小学生。 陈仰抓着朝简的拐杖,脚步和他一致的朝那个点走去。 怎么会有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 陈仰的吐槽草草收场,眼前浮现的是一个个死在车站里的人,他抓着拐杖的手一用力,朝简被他扯得停下来。 陈仰走神的想,死了的人里面暗藏了很多规则,不确定有没有用,他又想到那对站在一起的母子。 稳妥点,还是都用上吧。 “找到自己的朋友。” “挨着。” “站一起。” “不说话。” “不要看对方的脸。” 陈仰走一步,说一句,提醒自己,告诉朝简,以及身后的向东跟文青。 . 站上去的那一瞬间,陈仰人就出现在了火车站的北广场。 只有他。 陈仰顾不上缓冲,第一时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给朝简。 手按上去,他定住了。 没有存联系方式。 陈仰直接去找火车站的工作人员,来了个广播寻人。 “朝同学,你哥哥在北广场的喷泉那里等你,朝同学,你哥哥在北广场的喷泉那里等你,听到广播请速去北广场跟他汇合,听到广播请速去北广场……” 陈仰在喷泉旁边的台阶上站着,伸脖子东张西望。 等了差不多十分钟,陈仰确定朝简不在这里。 不在火车站,那能在哪? 陈仰跳下台阶,脑子里灵光一闪,他抱着一丝可能快速打车回三连桥。 . 出租车渐渐停靠在路边,陈仰心里有急事,钱都没付就下车。 司机师傅喊了声:“给个好评啊老弟。” 陈仰这才想起来的要应声,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一道高挺身影,舌尖上的几个字瞬间被他给咬破了。 一同破掉的还有他的声音:“你怎么在这?” 少年人拄着双拐,不徐不疾道:“我回去就在你家。” 陈仰是懵逼的:“那你……” 对方突然把后面的皮箱拎出来。 陈仰想问什么都忘了,他指着问:“你要去哪?” 朝简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口吻:“我回家收拾的用品,考虑到你会从车站回来,就在这等你。” 陈仰:“……” 朝简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是要同居?” 陈仰一个激灵:“对,同居。” 同居,是有这个事,他提出来的。 陈仰复杂的眼神从少年身上瞟向皮箱,这么稀里糊涂就看到了他的行李,那短时间内他是不会回去拿东西了。 想看他家住在哪一块的计划再一次落空。 . 同居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很仓促。 陈仰刚从任务世界出来,不想思考仓促要如何调理,也不想动,就让朝简跟自己睡。 两个男的可以这么糊弄。 一夜好眠。 仅仅对陈仰来说。 陈仰第二天起来迷迷糊糊的进厕所撒尿,看到站在水池边刷牙的人影,他吓得差点尿手上。 “对不起,我忘了家里还有个人。” 陈仰带着困意的声音夹在水声里:“昨晚睡得好吗?” 朝简吐掉牙膏沫,冲洗牙刷,漱口洗脸,拿着拐杖出去。 一套动作在他的无声中完成。 陈仰冲冲马桶,心说,看来是没睡好。 . “昨晚回来太累了。” 陈仰洗漱完去找少年:“早上吃完早饭,我给你把我妹妹的房间收拾出来。” 背对他看窗外的朝简偏头。 “她那间我住,”陈仰说,“你睡我这间。” 窗边的人影静立片刻,转身往床上一坐:“睡哪都无所谓,没必要这么麻烦。” 陈仰看少年那张欣赏性颇高的脸,失眠的青影很重,像是一晚上都没睡,但情绪却并不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一个人睡惯了,身边多个人是睡不着,我收拾起来也快。” 陈仰以为少年说不在意,是不想给他添麻烦。 尽管似乎这位并不是怕添麻烦的性子。 朝简沉默着起身走到墙边,把自己的皮箱放下来,拉开。 陈仰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去。 都是运动装。 以前他就是这风格,橱子里还有不少,只是都小了,也旧了,叠着收了起来。 “那就先不弄了。” 陈仰见少年一副要整理衣物的架势,就说:“像我们随时都会进任务世界,在现实世界住的也没定性,随意就随意点吧。” 完了又说:“不过任务没个头,不知道那个身份号会跟我们捆绑多久,我们是要长期同居的,你有什么就跟我说,不用客气。” “放心。”少年低着头一套套拿衣物。 陈仰挠挠脸,这“放心”两个字是回应的他的哪一段? . 上午陈仰把床单被套都洗了挂在阳台,风往里一吹,奥妙洗衣液的味道飘得到处都是。 朝简坐在沙发上,腿部摊着笔记本,啪嗒啪嗒声从他指尖跳出,成了陈仰捣鼓扫帚的配乐。 扫帚把跟簸箕分家了,陈仰在用胶布缠。 才买的。 陈仰拿剪刀咔嚓剪断胶布,视线在屋里扫动,卫生是回来搞的,搞完就是两个任务,现在也不脏。 嗯,今天不用打扫。 陈仰不是爱做家务的人,梦想是拥有一个扫地机器人,不限于扫地,全能型的。 这世上怕是没有。 有也买不起。 陈仰不自觉的叹口气,啪嗒声也停了,他看着少年的侧影,不自觉的用上关心孩子学习的语气:“忙完了吗?” 朝简继续啪嗒:“我在找电影。” 陈仰一噎,不是才从真人版电影里出来吗?他站起来收桌子,突听少年道:“鬼片。” “……” 告辞。 . 那部经典片子陈仰还是看了,被逼的,搭档就用了他无法还击的两个字“快点”。 恐怖程度不能用文字形容,只有一串脏话绕梁三日。 陈仰唯一庆幸的是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住。 “我知道你不想我以后再遇到鬼的时候没反击之力,想训练我,可是这个真的……” “过来。” 朝简把笔记本往他那边扳扳。 陈仰用手挡脸:“这方法也许对别人有用,对我不行。” “我妹妹又是给我讲又是逼我看,她连往我枕头底下塞厉鬼特写照片都做了,我照样没亲切感,你还是让我自己慢慢适应吧。” 朝简拿拐杖打他:“悬疑片。” 陈仰松口气的靠了过去,没鬼就行。 结果…… 这位在他看片子的时候,丢过来一堆的问题。 凶手是谁,怎么作案的,怎么销毁的证据,杀人动机是什么。 . 就这样了,朝搭档还说中午要吃这个,要吃那个,不要吃这个,不要吃那个。 挑剔又金贵。 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陈仰以为的客气是他想多了,他下楼买菜苔的时候去了武叔家。 武玉不在。 “凌晨出门的。”武叔坐在门头底下剥豆角,“你说一个女孩子家家的,那么晚非要往外面跑,我跟你婶怎么说都不听。” 陈仰说:“应该是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有事也不能那个时间外出。” 武叔抚心口缓缓,他把夹在腿间的塑料篮子丢地上,没往下说的给自己找气受,换了个话题:“早早,你这是要上哪去?” “买菜。” 陈仰看一眼武玉房间的窗户,想起那双一直盯着他的小眼睛,随意问道:“她那狗呢?” “带走了。”武叔说。 “回来的时候带着,走的时候也不落家里,跟亲儿子一样。” 陈仰笑笑:“我看那狗挺温顺的,她什么时候养的啊?” 武叔似是要说出个时间,又不知怎么回事堵住了,支吾半天只给了个很模糊的回答:“有些时间了吧。” . 陈仰要了武玉的联系方式,离开武叔家就打电话,不在服务区。进任务世界了? 十有八|九是这样,陈仰把号码保存,等武玉回来再说。 陈仰买完菜回去的时候,厨房都要被掀了。 罪魁祸首在洗锅。 拐杖往下调了,胳膊搭下来,一手锅,一手抹布,动作并不狼狈。 陈仰凑头,池子里有一些焦黑的东西,一块块的,如果他没猜错,那应该是他烧的土豆炖牛肉。 出门前还是牛肉,回来就是不明物体。 “我关了火的,你开了?” 陈仰把袋子放台面上,卷起袖子拿清洁球:“锅放下,抹布放下,你人出去。” 朝简默默洗干净手上的洗洁精泡沫,拄拐退开。 陈仰看到他衣服上的脏污,眉头狠狠一跳:“你前两次不都穿的黑色的运动服吗,今天怎么穿的白色的?” 朝简垂眸一看身前,抿唇道:“我自己洗。” “我也是这么想的。”陈仰拿起锅刮锅底的结块,“对了,我建议你尽快浸泡,时间长了不好搓掉。” 背后的拄拐声响了几声,停了,之后是一道低闷的声音。 “抱歉。” . “没事,没有人是完美的,都有自己不在行的领域。” 陈仰前一秒还是善解人意的知心大哥哥,下一秒就是严厉家长:“但知道自己不行就不该随意尝试,容易添乱。” 拐杖敲地砖声又有,少年却没动:“我以为火灭了。” 陈仰:“?” “嗯,大概,或许,也不是没可能……不过我不会出这种状况,下次你再发现我锅里有菜,火没开,你就当作没有看见。” 煤气灶开就开了,要记得看锅啊,不看能不糊吗,多危险的事。 陈仰叹口气:“也怪我,我以后会跟你打招呼。” 朝简沉寂一瞬:“午饭还有?” 陈仰刷着锅:“牛肉没了,只有蔬菜。” 朝简的面色一沉,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厨房,拐杖敲得很响。 那力道,就跟地砖怎么着他了似的。 陈仰:“……” 自己给搞糊的,吃不上了怪谁。 . 朝简像是在这个世界无牵无挂的,住过来就没见他跟谁通过电话。 陈仰只从他口中听过医生,别的没了。 个人隐私不好打听。 陈仰自己的那部分也还是没拿出来,没资格要求对方做到。 要再往后看看。 同居的关系,非亲戚非室友,生死都经历过了,很难形容是什么层面。 搭档是一定的。 陈仰在妹妹屋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回自己屋看见书桌上多了个花盆。 大红大绿的,像是直接用手瞎抹上去的颜料,很粗糙。 盆里是湿润的土,没有种植物。 陈仰问拿着纸巾走近的少年:“这是什么?” “种子。” 陈仰问道:“才放的?” 朝简擦盆口的动作明显一滞。 陈仰捕捉到了,心想恐怕放很久了,他看这位的眼神变得微妙:“能发芽吗?” “不要管。”朝简绷着脸。 陈仰点点头说:“那你在瓶子上面贴个字条吧,我怕我管不住自己的手。” “我妹妹养的花都被我浇死了。” 朝简把花盆擦了两遍,挪到散光位置,淡淡道:“去世了的人,少提,提多了,在地底下会不安生。” 陈仰愣了愣,失笑道:“这不像你会说的话,你看着不是迷信的人。” 朝简面无表情。 . 陈仰止住这个他也不想聊的话头:“我出去一趟,你有什么要我帮你带的吗?” 朝简睨他:“才回来,你就待不住?” “待得住,”陈仰说,“我是想买个不粘锅。” 朝简不出声了。 “那你有没有缺的?”陈仰有耐心的问。 朝简不回应。 陈仰换了件厚点的外套,捞起这位给他买的棒球帽扣上:“走了。” 朝简没动。 客厅里传来声音:“我晚饭前回来!” 随和的,家人一般的话语,尾音带着点声音主人没意识到的上翘。 像秋风后的第一缕阳光。 带着瑟意,但也是暖的,隐约正在一点点往灼热的方向靠拢。 有种炎夏近了的错觉。 门关上了,一室寂静。 朝简拖了椅子坐下来,双手交握着抵在唇边,一瞬不瞬的看着花盆。 看了会,他没什么意义的扯扯唇角,拿出药瓶把药倒出来,一粒粒的数着。 犹如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执着的数完又数。 还剩多少。 一瓶又有多少粒,还有多少瓶。 好像有谁给过他承诺,只要他把药吃完了,就会有奖励一样。 . 陈仰说是去买锅的,上了街就忘了这件事,他漫无目的的转悠。 从任务世界回来以后,先是洗热水澡,补觉,吃上一顿饱饱的饭,然后上街感受热闹氛围。 流程一般。 这样就活过来了。 陈仰进一家老店买了几块面包,名字还是以前的,相貌也是以前的,就是体积缩水了三分之一。 正回忆着,胳膊突然被拽,陈仰手里的面包晃动着被他勒紧,他带着某种踩到狗屎的预感转头。 向疯狗对他龇牙。 一如火车站里从他坐椅背后冒头那次。 再往前一些,就是在第九康复院里扒在他床前。 陈仰翻白眼:“这么巧?” 向东也翻:“老子在街上瞄很久了,再逮不到你,就弄条警|犬让它叼着我从你那拿走的破本子,满大街的跑,他妈就不信闻不到你的味道。” 陈仰:“……” . 向东脸上没伤,腿没残,今天穿得也人模狗样,意凉了,这会就是个大明星,墨镜帽子都没戴,高颜值就这么亮相在公众场合。 人群里的女孩子们视线齐刷刷跟着他走,他在找人群里的男孩子,自带捕猎的雷达系统。 如此戏剧化的展开着。 陈仰顺着向东雷达定位的方向望去:“那还是个未成年。” “嘁。” 向东吊儿郎当的笑:“你是什么眼神,那小子跟你差不多大,只是长得小,他在酒吧里给过我身份证跟房卡。” 他在指间那条胳膊要溜前一把收紧:“别他妈想逃跑,这条街都是我弟兄,你今天要是跑了,我就把你的照片给他们看,说你骗了我的钱跟人一走了之。” 陈仰:“……” 怎么不干脆说带球跑? “别拉拉扯扯的。” 陈仰在向东吃人的目光里抽出自己的胳膊,捏捏酸痛的肌肉:“找个地方喝点东西。” 向东到顶的怒气破了个口子:“算你小子识相!” 接着又理所当然的接一句:“你请客!” . 片刻后,陈仰跟向东坐在肯德基里面,一个喝橙C,一个是咖啡。 面前是大份薯条,鸡翅,蛋挞,鸡米花,都是两份的。 向东不满道:“就来这?” “我才刚出院,还没找到工作,积蓄一点没增,一直在减。”陈仰拿一根薯条蘸酱,“肯德基算小资了。” 向东说:“那你的意思是,等你找到工作赚钱了,就请我吃好的?行,知道了,我等着。” 陈仰无视的吃掉薯条:“你回来的时候在哪?车站?” 对面的向东面色登时就变了。 陈仰停下再拿一根的动作:“出了意外?” “操他妈的,意外大了!”向东压着嗓子低吼怒骂,“文青那死逼,他本来跟我一起站在你们后面,就在我放松的时候,他扭头看我。” 陈仰的表情一凝,试探的问:“然后呢,你们没回来?” “回来个屁,去了另一个车站,画家那!”向东大口喝冰咖啡降火。 陈仰动动嘴唇,没想到当时随便乱蒙的竟然还真是那样。 真的不能看对方的脸。 陈仰想问的更多了,考虑到对面人的脾性,他挑着问:“你们是知道出路的,只要你们在凌晨三点二十七前保住自身安危,到时间就出站,找到那两个影子里的沙漏8,不就能离开了?” “我也是那么想的。”向东回想着什么,冷笑一声,“进去我就知道,死亡陷阱没那么便宜的事。” 陈仰蹙眉:“出路变了?” “画家跟孙一行告诉我,他们去的时候,那里的规则跟之前的都不一样,不论是第一轮,还是安检机掉的物品。” 向东说:“我跟文青一去,最后的破解之法也变了。” 陈仰吸气,原来那还是个会更新的陷阱。 根据任务者的任务进度来调整。 向东把咖啡全喝完,重重将杯子砸到桌上,幸亏因为空间不同,他去那个车站的时候腿是健全的,半截长回来了,不然去了很快就凉。 . 陈仰看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从恐怖死亡的心境里出来:“那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有前一轮经验,优势被加大的难度搞没了,老子在那破地方困了将近一个月,人都臭了。” 向东往椅子上一靠,胡乱描述过程:“后来是文青找出来的破解法,还是要在站内找线索出车站,不过不是沙漏,是一条隧道,也不能两个一起,是一个一个走,不能有朋友,不能回头,一直往前走……” “我第一个走的,文青不知道怎么样,他想出来随时都可以。” 陈仰又问向东没怎么提的两人,心里有了不太好的答案。 “那画家跟孙一行?” “画家跟在我后面走的,孙一行死了。” 向东吃起薯条,不蘸酱就干吃,声音模糊:“画家中了安检机第二轮物品的招,孙一行为了救他,自己死了。” 总共就两句,没多说。 陈仰没说话了。 . 向东也没说话,埋头解决桌上的食物。 回来是回来了,下回又是一个任务世界,他在啃鸡翅的间隙瞥一眼对面的大白菜。 “少伤感了,大家的头不都被扣压在身份号上,有早有晚而已。” 陈仰一直把身份号后面理解成是脸,张延他们也这么提的,这是他第一次听人说是头。 似乎后者是对的。 不是脸,是头,说掉就掉。 冯老跟哑巴是在第三轮结束后离开的车站,他们去的下一个不清楚是什么规则,要是有文青那会玩游戏的,对他们。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震得陈仰腿麻,他拿出来一看。 来电显示:朝朝。 陈仰摩挲了几下手机壳,收了收因为孙一行的事带起来的情绪,接起电话。 “喂?诶!面包?那个我已经买了,有菠萝包,有。” “现在不到四点,我六点半前回,哦行,可以,我五点半吧。” “这样,那我尽量早一点。” “五点前?东西怕是买不完,好吧好吧,五点就五点,我争取买完就回去。” 向东听着听着,一脸从鸡翅里迟到苍蝇的表情,怎么感觉陈仰家里养了一只黏人小野猫? 章节目录 现实 陈仰挂掉电话。 向东把鸡骨头吐掉:“猫能打电话?” 陈仰在想家里那位得孩子心性:“什么?” “小野猫啊, 给你打电话的不是?”向东做作的捂住半边脸,“黏得我牙疼。” 陈仰看他那动作:“你被文青传染了。” 向东:“……” 他捂脸的手哆嗦了一下:“卧槽,别跟我提那狗日的!” 陈仰说:“主要是你自己提的多。” “行了, 别转移话题,没用。”向东啃另一只鸡翅, “对方是有三头六臂还是神仙下凡尘,这么管着你, 你都要惯着,那妻管严样看得我……” 陈仰接道:“牙又疼了?” 向东呛得咳嗽,鸡翅看来是吃不下去了, 他把剩下一半往盘子里一丢。 “那声音是个男的, 你跟我说你不是我这类人, 耍我。” 陈仰平静的说:“是男的没错,他是我弟弟。” “你他妈就一妹妹, 早死……” 向东见对面的眼神都变了,逆鳞被刮到一般要发怒, 他的话峰一转:“你哪来的弟弟?自己给自己生的?” 陈仰吸气:“真是弟弟,信不信随你。” 说着就要走。 向东腿一翘:“你走一个试试。” 陈仰顿时冷下脸。 向东擦擦手上的油,椅子一推站起来,一米八多的体格, 全身都是腱子肉,气势迫人:“我才说了这么一句,你就给我甩脸色,陈仰,你可以啊。” 陈仰皮笑肉不笑:“我还有不少东西没买, 赶时间。” “行,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向东把手机拿出来, “报个数。” 陈仰嘴还没张,向东就来一句:“我知道你这样的,上学的时候没被少要电话,我比你只多不少,打发人的套路我都懂,我是你前辈,你要是敢玩跟我花样,我就要不讲道理了。” 威胁的时候还不忘自恋。 . 肯德基里飘来窃窃私语。 没有什么异样的眼神,只有一部分看到大帅哥的发光,一部分面对热闹的好奇。 服务员送餐的时候频频侧目,生怕两人在店里打起来。 不会有人想到这是一个狗想吃白菜,白菜不想给它咬的故事。 向东言行举止间的直男气息很重,他不说自己的性取向,别人看不出他是弯的。 但他就是爱搞事情。 “报啊,宝贝,13什么?还是18什么?” 肯德基众人:“……” 宝贝? gay吗?都不像啊。 陈仰带着鸡皮疙瘩拎起几个购物袋,他正要说话,骚动的肯德基二楼跑下来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了向东身上。 “什么东西?” 向东把背上的人拽开。 小美人娇艳欲滴的嘟嘴:“老公,是我啊,你怎么推人家,小拳拳锤你噢。” 向东是风流债多,有些记不太清,可是…… 他上下一扫,太作太妖,他不吃这款吧? “说,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向东捏美人细嫩的脖颈。 美人雌雄难辨的脸上尽是娇嗔:“我是你宝贝,想让你给我买吮指鸡,我忘了买嘤嘤嘤。” 肯德基众人:“……” 向东:“……” “什么狗屁玩意!” 向东恶心得要把鸡翅膀吐出来了,他粗暴的把人丢到一边:“这位嘤嘤怪,请你麻利的打车去长宁精神病院,有病治病。” “嘤嘤嘤。”小美人捂脸,“死鬼,你怎么这样。” “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就凶我,还叫我嘤嘤怪,刚才你喊别人宝贝呢我都听见了,是想干什么呀,这事你不给我好好解释,我……我就……就不跟你过了嘤嘤嘤。” 向东猛地转头,对面哪里还有陈大白菜。 妈得! . 陈仰坐上公交去别地买锅,兜里的电话又响,还是家里那位搭档,他这是养了只宠物吗? 还是没断奶的。 陈仰回了几句就把手机塞回去,他抓着扶手想肯德基里的事,那个人是在帮他制造机会让他离开。 下次要是再遇到就道声谢。 忽地察觉后排投来一道视线,陈仰顺着那方向看去,是个陌生大叔。 说不清是什么眼神。 陈仰发现自己没办法忽略,他一口一个“让一下”的从前面去到后面:“大叔,你认识我?” 大叔不说话也不摇头,就仰着脖子看他,眼珠都没动。 陈仰第一反应是自己进任务世界了。 任务地是在公交车上,目标是这个大叔。 整个思维模式是成套的,都没一次卡点,就自然而然的在脑海里形成。 就在陈仰要拿手机看信号时,公交车里响起语音到站提醒。 “下一站是西扶站,要下站的乘客请往后门走……” 不多时,公交车慢悠悠停在了西扶站,一拨人下车,又上来一拨。 车外的空气往车里跑,车里的往车外跑,俩俩相撞。 街上川流不息,喧嚣不止。 熟悉的接道,熟悉的人气,陈仰把抓着扶手的那只手放下来,将手心的汗擦在裤子上面。 不是任务,这里是现实世界。 陈仰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衰弱了,再这么下去,迟早要去精神病院挂号。 他哭笑不得的表情刚做出来,脸就僵了。 那个大叔还在看他! . 公交车很老了,哐哧哐哧的慢行,车里的人随着它颠簸,蔓延着无声的埋怨跟不满。 陈仰还有两站就要下了,他垂头对上那双暗淡的眼睛,想礼貌的笑笑,嘴角却扯不动。 大叔旁边的人起来了,陈仰侧身让对方去后车门那里,他坐上那个位子。 大叔的脖子跟着他转。 陈仰把购物袋放脚边,手揣进外套口袋里面:“大叔,你要在哪一站下?” 大叔依旧不开口,就看着他。 陈仰打量大叔,衣着普通却不邋遢,脸上有很多胡子,围了一圈,真实面容看不太清楚。 放在腿上的手指甲很长,不知有多久没修剪过了。 陈仰打量期间,大叔一直在看他,木木的看着。 “大叔,你……” 前面传来惊叫:“老大哥,你怎么又一个人跑车上来了?” “我的娘诶你家闺女不得担心死啊!” 一个西扶站上车的大妈撞着过道上的人挤上后排,手里大包小包的。 陈仰起身让座:“阿姨,你是大叔的……” “谢谢啊小伙子。” 大妈坐下来:“我不熟的,我就是上次在公交上碰到了这大哥,问他什么他都不知道,觉得他是阿,阿什么海什么的病!” 陈仰说:“阿尔茨海默病?” “对,就这个!” 大妈拍腿:“上次我跟司机把这大哥送到公安局,在那见到的他闺女。”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不好好在家待着,就要往外面跑,非要坐公交,三四年前开始就这样了,也不晓得是想去哪,还是心里惦念着自己也记不得的地方,这我都是听他闺女说的。” “不到七老八十就摊上了这病,自己受罪,家里人也受罪,哎。” 陈仰听到大妈提起三四年前,不禁有点发愣,那时候妹妹去世,他重伤住院。 不对! 他是怎么受伤的? 想不起来了。 陈仰的喉头一阵阵抽紧,为什么他从来没去在意这件事? 还有妹妹,在他的认知里,好像只知道她死了,是他没能及时救她,就这么一个概念,他没去回忆当时的情况。 细节种种自动屏蔽了一样。 明明生活的那些痕迹都记得很清楚,仿佛就在昨天。 选择性的失忆吗? 这个症状是存在的,也有医学依据,人体有一套防御系统,有些人遭到了重大的刺激,就会本能的选择遗忘一些人,一些事物。 比较符合他的经历。 当初朝简问他左耳后的那道疤,他没答上来,还安慰自己应该不重要,否则也不会忘掉。 现在看来疤就是那次受伤弄的,一并忘了。 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会在某个时候选择逃避现实。 忘了就忘了吧,人要往前走。 陈仰的知觉渐渐恢复,选择性的失忆跟李跃的事性质上不同,前者跟都市异闻挂不上钩,后者在任务者里都是个异类。 干脆趁这次去一趟第九康复院吧。 这趟车的终点站就是。 . 陈仰示意刷手机的大妈看大叔:“他怎么盯着我不放?” 大妈在看微信群的聊天记录:“这我不知道,大概是投缘吧。” 陈仰跟大叔对视:“也不跟我说话。” “上次他是说了话的,”大妈瞅瞅,没瞅出名堂,“八成是病情加重了,一会一个样。” 陈仰伸手在大叔眼前晃了晃。 大叔反射性的眨眼,视线没移开一分。 钉上他了一样。 “老大哥?老大哥!”大妈喊了几声都没反应,她的眼睛在陈仰跟老大哥身上一转,“小伙子,我看这样好了,不如你送他去公安局吧。” 陈仰:“……” 于是陈仰把大叔送到了公安局,随行的还有大妈跟司机。 陈仰没进去,他在台阶下看的。 大叔被带进去,脖子一直往后扭,像是在执着的寻找某个东西或者人,他发现陈仰的时候,又是跟车里一样的看着。 只不过眼神是茫然的。 就像大妈所说,自己都不知道要找什么。 . 将近五点的时候,陈仰出现在第九康复院门口,等着张琦出来接他。 好像遗漏了哪个事,算了,回头再说。 张琦来得很快,穿着新发的黑色制服显得很挺拔,他拍着陈仰的肩膀说昨天才见的面,怎么今天上这儿来了。 陈仰说有点不舒服,过来看看。 张琦眉头打结:“昨天不是好好的吗?” “不知道。”陈仰叹气,“说不上来,就是腰酸背痛,浑身没劲。” 张琦狐疑道:“老弟,我怎么听着是你躺多了?” 陈仰抽抽嘴。 挂了号,张琦把陈仰带到一间办公室门口,客客气气的喊:“孙医生,我老弟陈仰来了。” 里面传来一道凉润的声音:“进来。” 陈仰糊里糊涂的敲门进去。 . 办公室里充满了十分浓烈的强迫症风格,冷冰冰的规格化,让人感到拘谨。 桌前是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三十多岁,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白大褂穿的整洁,里面是蓝色衬衫束着条纹领带,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姿态儒雅。 孙文军,在陈仰的记忆里替代李跃的人。 陈仰被陌生的感觉不断冲击着,脑子里刮起了风暴,迟迟都没动弹。 孙文军从电脑前抬头:“小仰仰,病历本带来了吗?” 小仰仰是什么称呼?陈仰的表情管理差点崩掉,他清清嗓子:“我忘了。” 病历本在他床头柜的抽屉里。 上面签字的不是李跃,都是孙文军。 “没关系,没带就没带吧,不要紧,你先坐。”孙文军点击鼠标,英俊的面容挂着笑意,“哪里不舒服?” 陈仰坐在男人对面:“胸闷。” “嗯,还有哪?” 陈仰做出努力思考的样子:“别的我就形容不出来了。” “你过来些。” 孙文军椅子一转,捞了听诊器靠近,发现陈仰坐着没动,他镜片后的眼里浮现一抹古怪,含着点调侃:“小仰仰,你出院才过两天,怎么就跟不认识我了一样。” 陈仰心里一紧,面上笑道:“怎么会,我是怕自己的身体出什么事,疑神疑鬼的,就很紧张。” “你走之前做过全身检查,是我亲自监督的,就复建这块来说你很成功,不紧张啊,放松,外套拉链拉下来,对,就这样,手放下来,别挡着,我听听你的心肺。” . 接下来,陈仰找借口跟孙文军提起了自己三年多的治疗,不动声色的观察。 从医治到苏醒,再到康复,这个男人都很清楚,符合主治医生的身份。 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也没有半分异常。 陈仰的身体好得很,孙文军自然检查不出来什么。 “你先别急着找工作。”孙文军说,“慢慢来,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陈仰垂着眼:“孙医生,我……” 孙文军拿水杯的手顿在半空,揶揄道:“你原先不都叫我小文哥哥?” 陈仰:“……” “出院了就生分了。”孙文军在陈仰接话前失笑,“你以前还拿着书叫我读给你听,说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医生哥哥。” 陈仰惊呆了。 这不是我,绝对不是。 陈仰如遭雷劈的坐着:“那你读了?” “不读你就不睡。”孙文军无奈,“也只是一段时间的事,后来你就能自己睡了。” 那意思像是说,你能自己睡我很欣慰,孩子长大了啊。 陈仰无语。 男人取下无框眼镜,瞳孔不是纯黑的,带着点浅灰:“小仰仰,你给我的感觉和出院前的不一样,紧张局促生疏,还有防备,心不在焉,跟我说说回家发生了什么?” 陈仰心底震惊这人的敏锐程度,嘴上犹豫的说:“没发生什么,就是我有本书……” “《量子论之意识与世界的关系》。”孙文军慢条斯理的擦拭镜片,“说的是这本吧,你命根子,怎么,你的变化是因为它,丢了还是脏了,让你这么不在状态?” 陈仰摇头:“没丢没脏。” “那就是有了看不懂的地方。” 孙文军前倾上半身,手肘压在桌上,语调跟眸色都是温柔的:“回去发给我,我给你讲解,要记得发给我,嗯?” 陈仰跟不上这发展。 . 这番谈话以孙文军临似加个手术收尾。 陈仰坐在椅子上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张琦探头进来:“老弟,没什么事吧?” 陈仰搓搓脸:“没事。” “那就是闲的,闲病。”张琦爽朗的拍着他哈哈笑了几声,看看办公室,“孙医生呢,忙去了?” “嗯。” 陈仰记得自己的护工叫阿九,长得高高大大的,做事很沉稳,话少,总是沉默。 他向张琦打探了,意料之中的没有阿九。 张琦说他的护工是个姓王的,叫王贵,现在就在七楼病房照看一个大爷,还带他去看了。 王贵对陈仰是很热情的,一见到他就抓着他的手问个不停,怎么来医院了,身体不是好了吗,是不是后遗症并发症之类。 陈仰对他的感觉和孙文军一样,很陌生。 李跃不存在,阿九也不存在。 这三年多跟他密切相关的三个人里面,两个都被一键替换成了别人。 他跟他们的相处没有全改,有部分是原来的,有部分不是。 没有丝毫变动的张琦成了个另类。 . 陈仰跟着张琦下楼,穿过长廊的时候,他往一处看。 张琦的叨唠声一停:“怎么了?” 陈仰给他指了指:“我记得那里有个电梯。” “没有啊。”张琦说。 陈仰有些不确定了:“没有吗?” 张琦浓黑的眉毛挑了挑:“我还能记错不成。” 陈仰搔搔头,眼睛还往那里瞄。 “等等!” 一个小护士气喘吁吁的跑过来,递给陈仰一物:“先生,这是我整理401病房的时候发现的,我本来想让张大哥转交给你,这两天给忘了。” 陈仰看那东西,是个日记本。 他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波动接过来,感激的说:“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 小护士说:“封皮这么旧了,一定很重要吧,先生以后不要落下了,不然丢了就不好找回来了,到时候只能后悔。” 陈仰“嗯”了声:“你说得对,我会好好保管的。” 小护士对他微笑。 到楼梯口的时候,陈仰回头,小护士还在对他微笑,嘴角的弧度都没变过。 . 张琦似乎并不想探究别人的隐私,他对陈仰的日记本只字不提。 陈仰却主动聊了:“琦哥,我这日记本,你有印象吗?” “没见你拿过。”张琦揽着他的肩膀,打趣的说,“你小子还写日记啊,里面肯定都是疼痛的青春,我懂得。” 陈仰:“……” 不是说他重伤进来的时候,手里攥着那本书吗,那这日记本……又是哪来的? 陈仰边走边翻开第一页,里面是空白的。 后面他没再翻。 . 陈仰出医院的时候,忍不住问:“琦哥,有个事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这里的A区从医护人员到病人都是男性,C区又全是女性?” 张琦被他问的很莫名:“不就这样吗?” 陈仰哑然,确实一直是这样,青城也没谁说不合理,网上都不讨论这个既有康复所又有医疗所的综合类医院。 它就这么不合理的存在着,和青城的一道特色美食,景点没区别。 说起景点,陈仰想起了火车站的那份杂志,那上面的三连桥跟现实世界的不一样,多了个地方,他拍了照片的,出来就找不到了。 陈仰在快要走到A区东门的时候,转身往后看。 这家医院的占地面积很大。 陈仰在病房躺了两年多,康复大半年,A区很多地方他都没去过。 “这里为什么没有B区。” 张琦再次莫名其妙,心想老弟怎么回事,青城三岁小孩都不问的问题,他怎么一个接一个。“没有就没有呗,你管它怎么构建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 陈仰跟张琦告别,披着昏黄的天色独自前往站台。 怪。 哪里都怪。 就连三连桥的一半商品房一半平房,陈仰细想都觉得怪。 或许是他的困惑全都得不到解决,又一块一块堆积的更多,他如今看什么都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一切的开端都是从任务世界回来开始的。 陈仰走着走着停下来,一股麻意从后脑勺窜到后背上面。 要是他没进任务世界,李跃跟阿九是不是就还在? 没办法考证了,他已经进去了。 开始不是他说了算,结束就更不会。 陈仰继续往前走,几步后又顿住,李跃的情况跟身份号有关,牵扯的都是任务者任务世界。 那阿九是为什么? 难道说,他们的人生被其他人顶替,不是他们自身做了什么,是因为他做了什么? 他能做什么? 理应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可他身上发生的种种…… 这个走向有些}人。 陈仰的呼吸变得急促紊乱,他攥紧手里的购物袋,脸色煞白的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临似改变路线去了长宁精神病院。 诊断的结果是他没疯,很健康,连神经衰弱都没有。 . 陈仰跑了两个医院,收获忽略不计,基本就是原地打转,他昏头昏脑的回了家。 屋里没开灯,阳台的窗帘拉上了,很黑,沙发那里有哗啦哗啦声。 是颗粒状药物在瓶子里撞击的声音。 陈仰拿着钥匙的手一抖,想起来自己遗漏的事是什么了。 他把大门带上,快速脱掉从外面穿回来的鞋,没换棉拖,穿着袜子就去开灯。 客厅亮堂起来,温度依旧低冷,风雪交加。 陈仰把购物袋拎到茶几上面:“我有事忙忘了时间。” 少年摇晃着药瓶。 陈仰嗅到他身上危险的气息,脚往后退了退。 少年垂着眼眸:“五点前。” 陈仰认真的解释:“我是真的有事。” “五点前。” 少年重复着,单调又令人发毛。 陈仰拧了下眉心:“是我没想起来,你可以打电话提醒我的,怎么你没……” “砰” 药瓶被大力扔到了茶几上面,蹦跳着砸到陈仰脚背上,他气道:“朝简,你!” “手机。”少年伸手。 陈仰看一眼他宽大的掌心,呆了几秒去摸口袋。 不摸不知道,一摸才发现手机关机了。 “……” . 所以是打了,没打通。 陈仰有种把孩子丢在家,自己在外面疯玩到现在才回来的家长式自责心态。 “吃晚饭了吗?” 他试图把这个事翻篇。 朝简眼皮一抬,眼底的躁冷夹着血色。 陈仰的自责变成了恐惧,不能刺激这位了,他泡了杯麦片过来:“晚饭还没吃吧,你先撑撑,我去烧。” 背后有咕噜噜声,药瓶被当球打,少年的声音不冷不热:“去了医院?” 陈仰闻闻衣服,没闻出来味道,他简短的说了自己去看精神科的事。 “然后?” 朝简挥动拐杖把药瓶往墙上打,一下接一下:“被诊出精神分裂,还是人格分裂?或者臆想症?” 陈仰:“……我很健康。” 朝简停下了残害药瓶的行为,喉咙深处溢出来一声喘息,他似笑非笑:“我看你对这个诊断结果很失望。” 陈仰无力反驳。 朝简又开始打药瓶,气息粗冽:“在车站的候车室,我怎么跟你说的,该想起来的,总会想起来。” 陈仰心说,我也不想查啊,就是控制不住。 . 现实世界的同居人是任务世界的搭档,也是精神方面疾病的患者,病龄似乎很长,离不开药物。 陈仰形容不出来自己的心情,他煮好了面条就去洗澡了。 饭桌上是香菇肉丝面,热气腾腾的,很香。 沙发上的少年在倒药片吃。 卫生间里有喊声传出来,夹在水声里听着模糊而温馨。 “面赶紧吃,放一会就糊了!” 少年的眼睑轻动,捏在指间的药片被他放回了瓶子里,他拄拐走到桌边,看看那碗面,几个瞬息后坐下来,没怎么吹就往嘴里送。 . 陈仰这个澡洗的有点长,出来时手少年已经吃完了面,碗筷都给洗了。 “我下午碰到了向东,就是你给我打电话那会。” 陈仰擦着头上的水:“他跟我说……” “锅里就一碗面。”少年拦断他。 陈仰看一眼打电脑的那位:“我在外面吃的。” 朝简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 陈仰会意道:“杂粮煎饼果子,你估计不吃。” 朝简看他:“你做。” 陈仰想也不想:“我不会。” 朝简:“你会。” 陈仰说:“我真不会。” 朝简把耳机戴上,一言不发的拿着笔电回房了。 陈仰拽下毛巾擦掉滴到脸上的水,不是在提向东的事吗,怎么拐得乱七八糟的。 煎饼果子竟然成了主角。 . 头发不滴水了,陈仰就从一个购物袋里拿出日记本,靠在门口看起来。 第一页是空白的。 第二页是线条,第三页,第四页,第五页……后面全是线条。 有横的有竖的,分布不均匀,看不出规律性。 陈仰从小到大都没有写日记的习惯,这个本子不是他的,他确定。 那为什么小护士要给他? 陈仰回到第二页,纸上有四条横线,两长两短。 第三页是十一根线条,都是横线,一样长。 当事人像是对着尺子画的,肉眼看过去,看不出分毫误差。 陈仰往后翻,这些线条从他眼里钻进他脑子里,把里面的毛线团又裹大了一圈。 如果是文青摊上这些事,不知道会兴奋成什么样。 陈仰把日记本合上,此时此刻,他有种分不清现实世界跟任务世界的错觉。 这里的谜团好像更多。 我为什么会困在这些谜团里面…… 我是谁呢…… 陈仰的心底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他骤然清醒,猜谜猜习惯了。 问题复杂化是很要命的事,要简单点。 否则很容易看不清真相。 . 陈仰去房间把向东那个话题的后续给说了。 朝简靠在床头看电脑,眼皮没抬:“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再遇到。” 陈仰闷了好几个小时的那口气就这么消散了。 也是。 虽说任务者进任务是随机性的,但往后走下去,走的越远,二次三次合作的几率就越大。 陈仰猛地跪到床边:“都是青城人。” “青城是人口太多了吗,要用这种方式抽走一部分?” 朝简被子下的腿动动:“压到我了。” 陈仰连忙挪开,接着说:“这么下去,这座城市最后留下的岂不都是任务者?” 朝简淡淡道:“做好自己的事,不能管的别管。” “你的心态真的让我很羡慕。” 陈仰侧倒向床上,抱着腿滚到床里面,滚得过程中还停顿了几下。 朝简面部抽搐:“那你也吃点药?” “咚” 陈仰头磕到了墙壁。 .昨晚陈仰沾到枕头就睡了,今晚没那样,他上床的时候很有精神,毫无睡意。 陈仰捧着书看,余光扫旁边那位。 怎么回事,为什么气氛没有半点不自在? 这左手碰右手的感觉是哪来的? 朝简侧过脸:“你在看什么?” 陈仰举举手里的书。 “智能的?” 陈仰没听懂:“什么?” 朝简:“带自动翻页的功能,也不需要眼睛看就能了解到内容。” 陈仰默默把书翻过去一页。 搭档还嘴不饶人:“不想看就不看,不要装逼。” 陈仰语塞,下一刻他站起来,义正言辞道:“那你也没看电脑!”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没看书?” 一副“小样,这回被我逮到证据,翻不了身了吧”的得瑟样。 朝简:“呵。” 陈仰有种要被虐的预感,果不其然,这位就给他来了个致命打击。 “所以呢,电脑我看了,你我也看了,不行?” . 陈仰斗嘴就没赢过,他把书塞到床头扳后面,往搭档身边凑去。 朝简打错了一个字。 页面也迅速关掉了,换成别的。 陈仰没注意到少年这手跟看片被家长抓包如出一辙的操作:“我们聊聊天。” “不想。” “在任务世界没办法放松,”陈仰自顾自的说,“出来了不聊,那怎么培养我们之间的默契?” 朝简看他的鼻尖:“培养什么?” “默契。”陈仰谨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小兔子找胡萝卜那样的游戏,以后肯定还会有。” 朝简把被子往上拉拉:“所以你想怎么做?” 陈仰思索着说:“我们来个快问快答?” 朝简反问:“准备交底了?” 陈仰的表情微变。 朝简没有嘲讽,只是用陈述的口吻道:“做不到就别试。” 陈仰揉鼻尖:“有部分事我自己都没搞清楚。” “剩下的我可以告诉你。” 朝简沉默片刻,平平淡淡的给话题来了个大跳跃:“看电影吧。” 陈仰往被子里一躺:“我困了。” . 电影还是看了,喜剧片。 陈仰不敢置信的看了一会,发现真的就是嘻嘻哈哈。 “要换成鬼片?” 耳边的声音犹如一股阴风,陈仰半边身子都凉了,他正色道:“不用,这个就很好。” 朝简轻哼。 陈仰不理他,径自看起电影,看着看着,他觉得手里缺了点什么。 一包薯片丢了过来。 不一会床头除了电影声,就是咔滋咔滋。 . 孙文军的电话来的时候,陈仰一包薯片就剩个底了,他让躺在外面的朝简把床头手机拿给他。 “孙医生,这么晚了有事吗?” “小文哥哥”陈仰是叫不出口的,被怀疑也没办法。 孙文军这次没计较他的称呼,只说:“我刚做完那台手术,想起来给你打个电话。” 声音又哑又疲。 陈仰把瘫下去的身体往上挪挪:“现在才做完啊,这么辛苦。” “也还好,习惯了。”孙文军说,“你怎么没给我发图?书不是看不懂吗?” 陈仰说瞎话:“我自己琢磨明白了。” 孙文军笑了声:“这样啊,那下次再有不懂的,可以找我。” 陈仰说:“不用了,你那么忙。” “看书的时间还是有的。”孙文军顿了一两秒,“听说你走的时候拿了你的日记本。” 陈仰:“对。” 孙文军又笑:“香月是个好孩子。” 陈仰于是知道了,那个小护士叫香月。 像女孩用的名字。 . 孙文军没多聊就让陈仰早点睡。 医生,长辈,朋友,哥哥这四个立场他来回横跳,毫无阻碍。 陈仰把手机给少年。 朝简转头将手机放回柜子上面,在他欲言又止的时候说:“电影要看完。” “看着呢。”陈仰松口气。 朝简的目光没放在电影上面,他低头按着手机,不知道在什么,眉间落下一层晦暗不明的阴霾。 “噗嗤” 身边人看着电影笑出声。 朝简按手机的动作停了停,又给他丢了个吃的。 . 凌晨两点多 陈仰迷迷糊糊的翻身,把对着墙的脸转向外面,他摸索着被子抓住怀里塞,冷不丁想起来旁边有个同居人,就把被子再放回去。 这么一抓一放,陈仰醒了一点,正因为如此,他才被眼前的情景吓得爬了起来。 床边站着一个人。 很高,拄着拐,不知站了多久。 陈仰想摸手机,但考虑到手机的灯光照过去,那脸就没法看了,他只好就在黑暗中问:“你怎么不睡觉?” “做了噩梦。” 少年的声音绷到极致,饱含浓中的鼻音,给人一种还在颤栗的感觉。 陈仰懵了。 这位在任务世界就没怕过,始终处事不惊,一个梦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反应。 到底梦到了什么…… 经历了白天一堆诡异事都没做梦的陈仰迟钝了会,摸着墙下来,又去摸房里的灯。 “别开灯!” 少年发出可怕的吼声,拐杖重打了下床沿,力道极大,整个床都震了震。 背后的狂躁气息让陈仰呼吸窒住,他只好摸着墙回床上,调整调整状态安慰道:“你放松点,梦都是假的。” 黑暗中响着一声一声喘息,很不稳,像伤重的野兽发出的求救呼喊。 “是吗?” “昂,是的,”陈仰把被子抖抖,理好,温和的说,“快上来吧,上来睡觉。” 无法言明的死寂持续了几十秒,床边人说:“可我的很真。” 陈仰耐着性子:“那也是假的。” “假的?” 陈仰真诚无比的说:“是,假的。” 那股狂躁有所减轻。 . 几分钟,床边人在陈仰的沟通下回了被窝。 拐杖靠在柜子上,发出清脆声响。 陈仰掩盖一个哈欠,刚才这一出让他想到以前哄妹妹,还是十岁前的妹妹。 十岁以后的比他还坚强。 陈仰忽然记起来个事,他躺不住的掀开被子,贴着里面的墙走到床尾下来,再绕到床沿那里,啪啪拍几下。 想想又拍了十来下,拍得手疼。 朝简注视他的举动:“你干什么?” 陈仰捏捏发烫的手心:“老一辈的习俗,拍完就不怕了。” 朝简撑起上半身,轻悠悠的说话,被噩梦吓醒的仿佛不是他:“那你在任务世界怕成狗的时候,怎么没拍?” 陈仰:“……” “任务世界没床!” “第一个有。” 陈仰什么也不说的回了床上,被子一拽,再一裹。 完全露天的朝简:“……” 过了会,黑暗中响起一声:“谢谢。” 少年阖着猩红未褪的眼,低低道:“拍了有用没用,都是为我好。” 陈仰撇嘴哼了声:“知道就行。” 少年说:“那被子可以给我一点了吗?” 章节目录 赶集 陈仰睡得早, 醒得早,天还没亮他就在床上刷起了手机,他想到前天申请的微博, 登录一看,发表的小尹岛之行还在。 只是无人问津。 陈仰怀疑自己的账号被屏蔽了, 他试着在一个美食博主那转赞评,都没问题。 “朝简。”陈仰叫身边的少年, 推他胳膊,“醒醒。” 少年喉咙里发出被吵醒的不满声音,修长的手一把捞起被子蒙住了头。 这位不是头一回做出孩子气的举动, 陈仰见怪不怪, 他凑过去隔着被子问:“你有微博吗?” 被子里没动静。 陈仰揪揪被子, 里面传出不耐烦的浑哑声:“没有,我要睡觉, 不要吵我。” . 没法子,陈仰就换个途径找答案, 他复制一段小尹岛之行,随便粘贴到一个网友底下,一刷新就没了。 之后陈仰又到处留言:我微博有小说,童话故事风。 广撒网捞到了几条鱼, 他们都在陈仰发的三连桥路牌下面留言。 --哪呢哪呢? --这个时间点坑人,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老乡,怪蜀黎? --那么敷衍的广告,我竟然点进来了,通宵果真能让人变成傻逼, 不说了,我……继续当傻逼去了, 我是傻逼我快乐。 小尹岛之行被陈仰置顶了,很显眼,他的猜测是对的,普通人看不到那些。 任务世界的规则把手伸到了现实世界,不允许任务者在公众平台透露任务相关。 陈仰放下手机,那他这算是履行了对阿戊的承诺吗? “喔喔……喔喔喔……”闹铃响了,六点整。 陈仰赶紧关掉,他悉悉索索的穿好衣服下床,脸没洗就跑步去了。 . 天光透着稀薄的亮度,巷子里的人影零散,脸上都或多或少的带着惺忪。 陈仰路过一个就打声招呼,他呼吸着石灰墙皮跟青苔的味道,一路往平房那边跑,猝不及防的跟后面林子方向过来的武玉打了个照面。 武玉穿一身深紫色运动套装,耳朵里塞着耳机,脸跟脖子上都有汗,已经跑了很久。 身边还跟着那条狗。 武玉奔跑的身形停下来,原地跑着看陈仰,狗也停下来原地跑着看陈仰。 陈仰一下对上四只眼睛。 武玉轻呼气调整呼吸,抬脚跑向陈仰,一言不发的擦身过去。 狗也是。 陈仰腿一转,掉头跟着武玉跑了一段,两人去健身器材那边歇息。 武玉踩上太空漫步机。 陈仰抓着旁边的那个站上去,脚跟着踏板晃了晃,他没提起昨天给她打电话无人接听的事,也没问是不是进任务世界了,只说:“你这次要在家里待多久?” “随便。” 搭档是寡言冷然型,陈仰很适应这种谈话氛围,他把手搭在握把上面,身子趴上去,脚一前一后的慢悠悠摆动。 “武叔说你工作忙……” 武玉吐出两字:“辞了。” “……” 陈仰的眼角往左下角,视线越过武玉看她的狗,对方还在看他。 武玉仿佛对此没有察觉。 这种不合理对陈仰来说已经麻木了,换成谁一天遇到几次也能这样,他多看了几眼狗,武玉依旧没反应。 陈仰的心里略感诧异,前天他看狗的时候,武玉的气息出现了变化,他多看几眼,她的排斥就越发强烈,含有攻击性。 时隔这么点时间,武玉的态度变了。 “03。” 陈仰听到武玉突兀的说出这组数字,去看那狗,对方摇了摇尾巴,小脑袋还朝向他,琥珀色的眼珠里是他的脸。 原来它叫03。 怎么叫这名字,陈仰不动声色的想,还有01,02? . “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 一大爷带着清扬的曲调来这边,哼唱着走到腰背按摩器那里,收音机往地上那么一放。 “清晨船儿去呀去撒网……” “……” “人人都说天堂美……” 这一片的晨光蕴上了年代感。 陈仰听着那歌问武玉:“有没有那种论坛,任务者可以进去交流,账号是自己的名字,密码是身份号。” 武玉脚下的踏板不摆了,她用看新奇物种的眼神看他:“你在想什么?” 陈仰从踏板上面下来:“我在做梦。” 武玉却似是一时兴起的把这个话题往前推了一步:“也许有,只是我们还不够资格知道。” 陈仰眯了眯眼睛,他是三位数身份号,理应够资格了。 难道只能一位数的才行? 陈仰走到单杠那里,手握住两侧,背脊张开,绷腰,身体向上拉,一口气做了十来个标准的引体向上,他将拉成一条线的身体慢慢放松,弯腰撑着腿喘气。 “你知道所有任务者都是青城人。” 武玉还在踏板上摆动,神情十分淡然。 青城像是一个符号,而不是家乡。 这跟朝简的反应何其相似。 陈仰忽然有些冷,这座城市不再有归属感了吗。 可是,这里变得陌生了,生命里有关系的人都还在。 “任务者不分性别年龄,有一天武叔武婶也进了任务世界,那要怎么办?” 踏板上的女人并未开口。 . 陈仰在车站见到向东以后就想过了这个问题,邻居,同学,老师……他们都有可能成为任务者,或者已经是了。 遇到的时候会什么样,现实世界的关系,在任务世界能不能禁得起考验。 答案是很残忍的。 亲朋好友,自己,这两样放在对立面就真的是…… 陈仰身上的汗被晨风一吹,寒意往张开的毛孔里涌,他打了个冷战。 “你认识画家吗?” 踏板一阵晃动,武玉下来了:“有过合作。” 陈仰的嘴有点干:“我前天晚上去总站做了个任务,在那里认识的画家。” 武玉蹲下来摸狗头:“不要透露任务规则。” 陈仰不问原因,他其实也没打算细说,现实世界并不安全,万一他不小心触犯了禁忌,不就被抹杀了。 陈仰跟她的狗四目相视:“我们有一天也会在任务世界碰面。” 武玉对此无动于衷:“前提是活到那时候。” 太阳出来了,陈仰反而更冷,他捏住汗湿的后颈,弯曲着手指捻了捻,说起了自己被鬼标记的事。 “那个阿姨最后放过我了。” 武玉摸摸狗,手有意无意的挡住它视线,它的小脑袋往旁边扭,还要看之前看的方向。 “是她儿子帮了你。”武玉站了起来。 陈仰踢踢腿的动作顿了下,朝简好像是说过能不能逃过去要看阿姨儿子。 “那她儿子……” 陈仰停住了,他想起最后母子两人站在一起,那小孩手里拿着的是他的纸板。 会折点东西还是有好处的。 . 大爷的收音机里放起了昆曲,咿咿呀呀的。 陈仰的手机在那韵律里震起来,家里那位起床了,问他在哪。 “器材那。” 朝简坐在床上,嗓音是刚睡醒的慵懒:“你没烧早饭。” 房门是开着的,外面没有一点食物的香味。 陈仰是没烧,他想去以前常吃的那家店买豆浆油条:“一会我带回去。” 电话里没声了。 陈仰走到长椅那边,吹掉上面的叶子坐下来:“你要吃什么?” 朝简道:“昨天的。” 陈仰一咂摸,昨天是小米粥跟鸡蛋饼,步骤简单:“行吧,等我回去给你烧。” 那头没挂。 陈仰奇怪的问是不是还有事,回答他的是“嘟嘟嘟”。 又怎么了,起床气吗?搭档有时候很危险,有时候很好哄,有时候完全搞不懂,年纪不大,性情多变。 陈仰的视线不经意的停在武玉身上,想到了她的搭档兼对象,他忽地站起来,又觉得自己的行为过激就坐回去。 过了好一会,陈仰才把心底沸腾的一个问题问出来:“武玉。” “你那个对象不在了,有没有人换一个名字替成他?” 武玉:“没有。” 陈仰咽了口唾沫,李跃跟阿九的角色都是换了人,相处细节有一些改动,和他的关系却没变。 一样是医生跟患者,患者跟护工。 他们不是任务者死了被清理,是其他情况。 “陈仰,不管你身边发生了怎样的怪事,是跟任务世界有关的,还是跟现实世界有关的,你都要管住自己的好奇心,通常费心挖掘跟装傻,后者才是正确的选择。” 武玉继续跑步,狗也跟着,几步一回头。 陈仰站在原地看他,脑中浮现的是昨天公安局的画面。 那大叔就是这样。 . 陈仰往另一个方向跑,快七点的时候去买豆浆油条。 店里的老板认得陈仰,笑呵呵的说好久没见到他了:“身体怎么样啊?” “没问题。”陈仰看锅里的油条。 “那就好那就好。”老板夹着油条给它换位儿,“你来之前,武家那闺女买走过油条,她还是老样子,挑长得漂亮的。” 陈仰有一点意外,武玉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冷淡,像是把自己当成一个过路的旅人一样,没想到她竟然还会保留这种生活小喜好。 人再变,也是情感动物。 陈仰感受着小街上的人烟气,任务如果没尽头,青城总有一天只剩下任务者。 然后任务者都死了,就是一座空城。 后面排队的学生在催。 “好嘞,马上哈。”老板把陈仰的那份装起来,“小陈,豆浆要不?” 陈仰接过油条:“要。” 老板拿一杯给给他,小声说:“下回你过来的时候带上家里的缸子,我给你装满。” . 陈仰吃吃喝喝的回去,迎接他的画面让他惊在了原地。 朝简拄着单拐扫地:“看什么?傻子。” 陈仰:“……” 他去厨房煮粥:“你找点东西垫垫肚子,地别扫了,我回头自己弄。” 身后没声音。 陈仰回头一看,那位背对着他一言不发的站着,身影轮廓仿佛寒冬冽风下的湖面。 “我不是把你当废人,我是喜欢干活。”放屁。 朝简的背脊隐隐一顿,他转过身:“你说什么?” 陈仰说:“我不是把你……” “后面那句。” 陈仰的喉结一滚:“我喜欢干活。” 朝简意味不明的嗤了一声,一手拐杖,一手扫帚的去了阳台。 陈仰一脸的茫然。 同居生活才刚开始,现在也只度过了两个晚上,一个白天,他还没有暴露出自己懒散不爱干家务的一面,阳台那位是怎么看出他在胡扯的? . 陈仰的第一个任务跟第二个任务就隔了一天,他以为第三个也会很快就来,然而过了一个星期都没动静。 等任务的心情很难熬,陈仰觉得自己的发量都少了。 反观朝简,每天打电脑看电影看书,活脱脱就是个惬意的公子哥。 第十三天的时候,朝大爷要出门了。 陈仰刚接受孙文军的好友申请,见少年去门口那换鞋,他立马跑过去:“去哪?回家拿东西吗?” 朝简倚着鞋柜系鞋带:“医院。” 陈仰愣了愣就把手机收起来,用脚从他身后勾出自己的鞋子:“我跟你一起去。” 少年没说什么。 那就是同意了,陈仰快速换好鞋:“地址告诉我,我叫车。” “叫了。”朝简看手机,“车到了,下去吧。” . 陈仰一路都在排除医院,三甲的二甲的,公立的私立的,随着车上高架,越开越远,他的排除就停了,心想不在青城。 到了地儿他把嘴张大,朝简看腿的医院在青城,就是…… “是不是走错了?” 陈仰望着破不拉几的小诊所:“有执照吗这里?” 诊所里出来一个骨瘦如柴的高个子女人,发白的唇间叼着一支长烟斗:“ni……” 那两个黏在烟斗嘴上的音戛然而止,她同样干瘦的手抄进一头长发里,随意往后拢了拢,散漫的说:“还以为你不会来我这。” 朝简拄拐进去,陈仰跟在他后面,发现诊所里面比外面看得要干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空气里的消毒水味不重。 陈仰记得那晚朝简下出租车的时候,他的外套里面是病服,显然不是从这里回去的。 根据这个女人的话,这里他应该是第一次来。 只不过两人是旧识。 女人撩开一面帘子进去,朝简的拐杖刚抬起来,手臂就被拉住了。 陈仰拉住朝简,眼睛落在他微微屈起来的那条左腿上面。 原先陈仰猜他的腿是回国伤的,还想那真倒霉。 可细想发现时间上不对。 朝简说自己是上个月回国的,那满打满算也才一个月。 骨折断掉碎裂都不能动,要小心翼翼的躺着,养够时间了才能下床,固定物拆了一时半会也不能乱来,起码还要做一两个月的康复训练。 这位就没那顾虑,似乎不是骨头的事。 外伤就更不像了,没换过药。 那还能是怎么伤的?伤很久了吗? 陈仰发起了呆,朝简沉默着,帘子后面也不催促。 . “好了。”朝简抬抬被拉着的手臂。 陈仰的思绪回笼,他放下手朝帘子努嘴:“我能去里面吗?” 朝简垂眸:“随你。” 陈仰于是就跟了进去。 正对着帘子的是一截楼梯,水泥的,拐角处堆积着一些纸盒,乱中有序的样子。 陈仰在外面看不出这诊所是两层的,进来以后别有洞天。 那女人就坐在帘子右侧的木椅上面,烟斗已经不抽了,她在拿湿抹布擦手,旁边的小柜上摆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香炉,里面飘出一缕缕的青烟,打着结的往上空腾升,又四散而开。 朝简坐到靠墙的小木床上,拐杖戳戳陈仰:“过来。” 陈仰把视线从香炉那收回来,抿着嘴去了他旁边,没坐就站着,这个视角方便打量。 熏香的味道很不好闻。 女人擦完了手把湿抹布放一边,她开始剪指甲,伴随着“咔嘣”“咔嘣”声。 陈仰的手机屏幕亮了下,孙文军在微信找他了。 一张盆栽的照片。 陈仰没回。 孙文军又发了条:快死了。 陈仰看得出来,照片里的盆栽耷拉着枝条,孤零零的挂着一片叶子,既不挺立也不翠绿,没有半分生命力。 他是个花草杀手,不懂怎么照料它们,更不懂对方是什么意思。 最近孙文军都这样,没加微信前是短信。 吃饭了吗,看书了吗,今天天气不错等等,全是些毫无营养的内容。 . 一股药味扑进了陈仰的鼻息里,他见那女人手里拿着一个打开的盒子,像古时候的胭脂盒。 而朝简把左腿搁到了床边。 陈仰屏住了呼吸,这位洗澡都不用他帮忙,受伤的腿还没在他面前露出来过。 朝简在陈仰的注视下卷起了裤腿。 陈仰瞪大了眼睛。 朝简那条腿的线条年轻而长韧,汗毛下面是薄而均匀的肌肉纹理,健健康康完好无损。 . 女人戴上一双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手套,抠一大块药膏抹到朝简小腿上面,十指灵巧又有力的按捏起来。 陈仰目瞪口呆,这个小诊所里面有医学器材,有药品跟处理外伤的工具,竟然还能按摩推拿。 像第九康复院一样全能。 还有…… 陈仰看女人的手套,都戴这东西了,那之前又是擦手又是剪指甲是干什么? “手套贵,不想弄脏,也不想指甲扎破。” 女人为陈仰解惑。 陈仰发现她的骨相很好,瘦下去的肉长起来会是个大美人。 “最主要的是,不戴会被嫌弃。”女人说话的时候,字跟字之间的距离拖得很长,听着有种微妙的舒服感,懒懒洋洋的,像午后的老猫在唱歌。 药味跟熏香交织着往陈仰呼吸里冲,他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从站着变成坐着,坐姿也没有设防。 陈仰凑到朝简耳边说:“你不给我介绍一下?” 朝简不语。 陈仰也不纠缠,他换了个问题:“腿是拉伤的吗?” . 朝简问陈仰要奶片。 陈仰不给:“你先告诉我。” 一只手拽住他的外套口袋,指尖溜进去,趁他不注意就摸走了几个奶片。 陈仰的脸抽了抽,听见女人说:“小哥哥,我手上都是药,你帮我把头发往耳朵后面拨一下。” 不知是这意想不到的称呼让陈仰受到了惊吓,还是后面的请求,他半天都没动弹。 女人转过头,长发扫着她凸起的锁骨往肩头轻晃。 陈仰怎么也看不出这人比自己小,他凑近点给她拨头发,手还没碰到,拐杖就过来了。 女人的头发被拐杖拨到了后面。 那拐杖撤走的时候,还非常“无意”的在她耳朵上面打了一下。 “……” “是不想走。”女人唇一勾。 陈仰呆住了。 “推拿只是让犯懒的肌肉动一动。”女人看了眼烟斗,“小哥哥,帮我拿过来。” 陈仰将烟斗递给她。 女人把头伸过来,对着烟斗用力吸了好几下,她神色享受的闭了闭眼,脖子上的青色血管鼓了鼓,止渴一般。 “心理方面的问题,只能靠自己。” 陈仰的手一麻,他转过脸看没什么话的朝简:“你自己不想走?” 朝简咬着奶片,深黑的眼里没有波动。 陈仰看他被按的腿,心想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敢用它走路了。 . 朝简没有多待,他来这里推拿似乎只是顺便,主要是为了熏香。 那女人事先知道一样拿出一个袋子给他。 陈仰边走边回来,小诊所已经关上了门,似乎今天的客人只有一个。 “香有助眠作用?” “能让人做美梦。”朝简说。 陈仰怀疑的眼神在他手里的袋子上停了停,世上还有这种东西? 这位在房间里点香的时候,他也能闻得到,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做美梦。 陈仰避开前面滋水的石板给朝简带路:“她叫我哥。” “二十岁。” 陈仰:“……”竟然小他五岁,真是想不到。 “那她是你朋友吗?” 朝简:“不算。” 陈仰的心里很惊讶,那关系就是在认识跟朋友之间,他没有多问:“我们现在就回去吗?” 朝简没有回陈仰,直到出来了才说:“去吃饭。” “下馆子啊。” 陈仰下意识找肯德基或者麦当劳。 朝简的目标是一家西餐厅,陈仰瞅瞅外观,默默的拿出手机查看余额。 “跟上。” 前面的少年人拄着拐偏头:“我有钱。” . 陈仰这辈子都没底气说出“我有钱”那三个字,他进西餐厅的那一刻,找工作赚钱的信念暴风增长。 那信念在涨到顶端的时候又跌回了低谷。 赚钱后面跟着是养家,他就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动力真的没有多大。 咸鱼陈仰坐在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前,菜单是他仅知道的一门外语,也都认识,他看看,翻一页,再看看。 “我没吃过西餐,不晓得哪个好吃,你给我推荐一个。” 服务员以为这个秀致的客人是在跟他说话,他推荐的几个菜挤到了嘴边,被另一个极好看的客人冷冰冰的目光给吓得慌忙吞了回去。 然后那个极好看的客人拿走菜单,做起了推荐的工作。 服务员:“……”好像知道了什么。 . 陈仰对西餐不感冒,生平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吃,没有他想象的不识。 很清淡,蔬菜都不放油,吃的是原汁原味。 陈仰叉了一片拼盘上的橙子吃掉,酸得他脸扭了下。 朝简切一块烤鱼肉给他:“吃吧。” 陈仰不喜欢吃鱼,也许是麻烦,也有可能是小时候被鱼刺卡过,他迟疑的戳鱼肉,翻了个边继续戳。 “没有刺。”朝简皱眉,一副再不吃就倒垃圾篓的不耐。 陈仰把鱼肉叉起来咬一口,肉很软很鲜,意料之外的好吃,他问是什么鱼。 “你买不起的鱼。” 陈仰:“……”行吧。 . 朝简吃的很少,他没一会就结束了午餐。 陈仰说:“这家餐厅的菜相貌都好,最好吃的还是这个鱼。” 朝简跟他同时说话:“腿会好。” 陈仰的脸上有一丝愣怔,心理上的原因导致的不能行动自如,这就涉及到了隐私,他没想去查问。 尽管他很希望自己的搭档能跑能跳。 少年却主动给了他承诺。 陈仰放下刀叉,认真的看着少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提。” 朝简在他后面说:“我想每天泡脚。” 陈仰眨眼,所以呢? 朝简敲敲拐杖:“我拄拐不能端洗脚水。 听明白的陈仰想掀桌:“你不是心理上的吗,腿本身……” 朝简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 陈仰嘴里还有鱼肉的鲜味,他把剩下的一块吃下去:“洗脚水是吧,我给你端。” 睡前泡脚是很舒服的事,上学那会他跟风的买过一个木桶,没怎么用就放卫生间里,有一天想用的时候一看,发霉了。 现在有个人要泡,他也顺便泡泡好了。 . 当晚朝简就泡起了脚。 那桶很大,陈仰占另一半,他在水里放了艾叶,还给自己跟朝简的腿上搭了毛巾,挺像那么一回事。 陈仰在艾草的香味里看网页,脚背被踩了踩,他抬头问对面凳子上那位:“怎么了?” 朝简看了他片刻,低眉翻书。 陈仰莫名其妙。 “要是现在进任务世界,我们连鞋都没有。” 陈仰突发奇想:“会有人在睡觉的时候进去吗?” 唯一的听众没回应,陈仰的脚趾头碰碰他的,被一下踢到了桶上。 桶里的水激烈一晃。 陈仰倒是没生气,就是莫名其妙,他忍不住说:“你踩我脚背就可以,我碰你脚趾,你就跟要吃了我一样。” 朝简置若罔闻样。 陈仰拿这位搭档没办法,他泡了会擦干净脚起来:“你那花盆长毛了知道吗?” “别管。”搭档这回开了金口。 “我不是要管。”陈仰说,“长毛了就不能浇水了……” 想到了孙文军那盆栽,他翻微信点开记录里的照片转向少年:“你看这个,凉了,以我养死无数花草的经验来看,绝对是浇多了水缺少光照。” 朝简的面上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丑八怪。” “就一片蔫了吧唧的叶子。” 陈仰顺着少年的视线看手机屏幕,自己不知怎么按了键,页面变成聊天记录。 少年指的是孙文军的头像。 但陈仰摸着良心说,孙文军这头像拍得比他真人还要有魅力,放微博就是医生男神,真的跟丑不沾边。 . 两天后陈仰跟朝简进了任务世界。进去前陈仰在厨房削菠萝,他刚给大碗装上水,切成两半的菠萝都没放进去,人就从原地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是在一旁等着吃菠萝的朝简。 这次陈仰没能带上背包,他全身上下的家当只有不离兜的身份号,以及吃完就填补的一把奶片。 朝简比他更简单,就一副拐。 陈仰跟朝简在水塘边你看我,我不看你。 “那边好像有声音,”陈仰指了指,“应该是其他任务者,我们过去吧。” 朝简的面色沉沉的:“菠萝没吃。” 陈仰差点被草绳绊倒:“时间点不同,回去还在砧板上面,无缝连接。” “药带了吗?” 他看少年的衣服口袋,眼里有紧张跟不放心,没带药就要命了。 朝简不答,陈仰拽他衣服,他直接把药瓶丢了过去。 于是陈仰的家当多了个药瓶。 . 陈仰跟朝简穿过草丛走了一小段,在路边看见了其他任务者。 算上他们一共十三人。 这一次的任务者比第二次少,跟第一次比还是多。 陈仰来得晚,新人们被科普的官方流程已经结束了,叫骂跟哭泣都接近尾声。 十三个人是九男四女。 陈仰暗中观察了一番,这回老人的脸上都写着老人,没有藏着掖着,很好区分。 人群里还有个眼熟的,是在肯德基里帮陈仰解围的小美人。 那人是个新人,他抱着腿坐在一把草上面,雌雄难辨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眼睛却没红,眼里也没有多少绝望。 承受能力在平均线以上。 “是你啊。”美人有所察觉的对上陈仰的视线,满脸的呆滞。 陈仰刚要说话,小路一头就传来了喝声。 瘫坐在黄土地上的人都站了起来。 过来的是两辆牛车。 驾车的都是男性,穿布衫,年龄在三十岁左右,一个少了一条胳膊,一个缺了一只耳朵。 . “不是让你们在前面坝上等吗,怎么停这儿了?” 少了条胳膊的男人黑着脸:“都上车,快点了,回去还要忙,一堆的事,烦死了。” 大家纷纷爬上车。 陈仰惊叹新人们不哭不闹,也没一惊一乍,心想不知道是谁给他们做的思想工作,效果竟然这么好,他有机会要讨教讨教。 两辆牛车,一辆是六个人,一辆七个人,陈仰跟朝简在七人的那一块。 朝简那拐杖跟脸都是焦点,他上车就闭起眼。 陈仰成了那些视线的转接点。 那小美人在陈仰对面,他很友好的介绍自己:“我叫陈西双嘤……” 陈仰看他的年纪顶多十八岁:“四个字?” “不是,就是陈西双,”陈西双娇羞的说,“后面的嘤不是我的名字,是我的口头禅,习惯了。” “……”陈仰表示不介意。 另外四人也加入进来,很小声的打招呼,他们分别是王小蓓,项甜甜,小襄,徐定义。 后面那辆牛车的六人生怕被队伍抛弃一样,争先恐后的说名道姓。 六人是刘顺,张广荣,王宽友,李平,笪燕,钱秦。 陈仰跟大家说了自己的名字,并透露了搭档的。 其他的等到了任务地再说。 . 两头牛都不肯走,驾车的两人拿绳子打了它们几下,它们还不动。 就是不走。 “走啊!他奶奶的,家都不想要了是吧” 少了胳膊的男人大力甩动手里的绳子,嘴里骂道:“过了明天跟后天大后天,老子就吃了你!” 牛撅着屁股慢慢吞吞的回去。 陈仰接收到了一个信息,明后三天是任务时限。 . 牛车过了小桥,前往“老集村”,陈仰他们被安置在了两间屋子里面。 十三人分开了,女的一个屋,男的一个屋。 九个男的里面有六个年轻人,三个中年人,大家先前用名字打过了叫道,还是不熟。 “我是第二次进任务世界。”王宽友指左边的刘顺,“他是第三次。” 陈仰看了看王宽友,斯斯文文的,书卷气很重,就是所谓的气质里都有学问。 而刘顺是个中年人,憨憨的,被大家看着很不好意思,他的举止间全然没有经历过三次生死挣扎的痕迹。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傻人有傻福。 陈仰深知刘顺一定是有过人的地方,在任务世界里面,任务者的运气很重要,实力同样如此。 “我们也是第三次。”陈仰抓着搭档的拐杖。 “小襄是第四次。” 王宽友说:“我们这些人里面她是最有经验的,接下来可以先跟着她走。” 陈仰回忆了一下那个小襄,是个扎小揪的女生,他听王宽友来一句:“任务提示在我这,是两句话,晚点我们聊聊。” 王宽友没有抛出重磅炸|弹的知觉,他说完就陷入沉思。 “有五个老人,七个新人,分配的还可以,这次一开始就能知道任务提示,希望能提供重要线索。” 陈仰跟朝简耳语:“那个陈西双,他之前在肯德基帮过我。” 朝简:“要还人情?” “能照看就照看着点,尽力而为。” 陈仰迎上陈西双的狐狸眼,笑了笑,弟弟,要是没有鬼的话,我会帮你,要是有鬼,那我恐怕就行了。 . 没过一会,村长来了,他让人把隔壁屋的四个女生也叫到了陈仰他们这边。 十四个人待在一起,屋子变得拥挤了起来。 村长头上裹着层布巾,枯黑的手拿着烟杆,他没有显露威严,只是对着大家蹲在门槛上面,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屋里烟雾缭绕,很劣质的烟草,刺得人眼疼鼻子痒。 有人打起了喷嚏。 村长也没停下“吧嗒”声,他那双眼就没落在哪个身上,不知飘到了哪里。 陈仰看老人的破旧长烟杆,想起了小诊所的女人,她那烟斗很精贵,保养的也很好。 “我让老张交代你们的事情都记住了吧。”村长开了口,一句话说的没头没尾。 大家面面相觑。 “没记住?”村长踩着门槛起身,苍老的脸扳得死死的。 众人:“……” 他们是要点头还是摇头? . 陈仰出声道:“村长,老张没有交代我们什么事。” “那个老张!”村长把烟杆砸在门上,砸得砰砰响,“我就知道他办不了事,成天的游手好闲,他那样的人,给他一口饭还不如喂牲口!” 屋里只有村长恨铁不成钢的骂声,他骂完了,狠狠嘬一口旱烟:“既然老张没交代,那我就跟你们说一说。” “村长你说吧,我们都记着。”陈仰挨着朝简。 “明天是我们这片一年一次的赶集,周围几个村的都会过来,要办三天,大日子。” 村长说:“我们村里今年安排的是二十五个摊位。” 大家听到这都按耐不住的进行眼神交流,是让我们摆摊吗? 别说新人们,几个老人都很意外,这任务他们没做过,但他们知道一点,越是平常的,难度越大。 陈仰看朝简,用气声说:“摆摊能坐着。” 朝简眼皮不掀。 “村里摆摊的就十二个人,你们是来凑数的,十二加十三,正好是二十五,有了你们,人就够了。” 村长又蹲回门槛上面,隔着烟雾看对面开裂的土墙:“活不难,就是卖东西。” “货物都准备好了,明早我再带你们去。” . 陈仰以为今天就完事了,没料到后面还有。 村长做出了一个古怪的动作,他让陈仰他们全都站成一排。 大家照做。 “刚才说的只是小事,现在我要说的才是要紧事。”村长语出惊人,“很要紧的事,你们都听清楚了,也记清楚了。” 他把刘顺,张广荣,李平这三个中年人挑出来,让他们站一边:“从明天开始,你们叫姜大。” 众人:“……” 村长没在意他们不解的眼神,又把笪燕等四个女生叫到另一边:“你们叫姜苗。” 最后留在原地的是陈仰六人,年龄在18到30之间。 村长手里的烟杆从左往右一个一个指:“你们这几个年轻人,叫姜人。” 王宽友疑惑的说:“村长,我们都是有名字的,为什么我们要……” “你们只要记住就行。”村长看着他们,面容严肃的说,“接下来三天,你们不论是摆摊,还是收摊,都要记牢自己的名字。” “要记住。” 章节目录 赶集 十三个任务者被按照年龄性别分成三波, 扣上了三个名字。 三个姜大,六个姜人,四个姜苗。 都姓姜。姜家人。 姜大, 姜人,姜苗。这三人之间的关系乍一看很明显, 但还是需要去证实。 屋里的烟雾更重了,熏得人难受。 村长要走了, 王宽友斯文有礼道:“村长,你再跟我们讲讲出摊的事吧,我们都没摆过摊, 不是很懂这里面的规矩。” “没什么规矩, 赶集赶集, 买卖卖买。” 村长打开掉在长烟杆下面的小袋子,从里面捻出一小撮烟丝塞进前头的铜制烟锅里面。 “周围都是摊子, 不止我们村,外村也有, 到时候看看别人就会了。” 村长的态度很和气,提问的就多了起来。 “那要怎么样叫卖啊?” 女生里冒出一个声音,她是四人里个头最矮的王小蓓,扎了个丸子头, 黑框大眼镜,身上穿的棉质加厚睡衣套装,脚上是双毛绒绒的粉色小兔棉拖,宅气很浓。 村长说:“你们没卖过东西,总买过东西吧, 别人是怎么让你们掏钱的,你们就那么来。” “看一看瞧一瞧,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王小蓓往下压嗓子学大老爷们说话:“这样可以吗?” 村长被她逗笑,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孙女:“可以。” 王小蓓圈住项甜甜的手臂,两个同龄的女生已经形成了小团体,她们咬耳朵说着什么,项甜甜鼓起勇气问村长:“那随便怎么吸引顾客都可以?” 其他人也很好奇。 夜市他们都逛过,热闹的摊位不多,一般除了摊子上的东西不错,摊贩也有自己的技巧。 “可以可以。” 村长摆摆手:“随便你们卖,只要能让顾客买走货品就行。” 这让女生们心里都多多少少的开心起来,她们有自己的优势。 尤其是模特笪燕,她长腿丰胸,脸蛋也俏,外型最为突出,像一只骄傲的天鹅。 男的这边,靠脸就能卖东西的是陈仰搭档,他被其他几个男同志多看了好几眼,又美又惨,这还不得让来赶集的姐姐妹妹大妈大婶们母爱泛滥? 他们又去打量四个女的,哥哥弟弟大爷大伯们会看美女,也会撩骚,但最后掏钱的怕是不多。 因为藏点私房钱不容易。 陈仰问道:“村长,明天几点摆摊?” “四点去我那集合。” 村长说:“五点半之前要把摊位摆好,中午你们随便找东西吃,每个人都要看住自己的摊位,晚上九点收摊清点货物。” 陈仰又问:“摊位是都摆在一起吗?” “散着的,散着来。”村长一口烟雾喷了满脸,“货物有不少都是重了样的,在一起怎么卖得好。” 陈仰看了眼朝简,那他们要分开?不行,不能隔太远,他们是搭档,太远了怎么交流? 况且他还怕鬼,就只有对方能让他有安全感。 从那份没来由的信任出现至今,他们从来没有单独行动过。 这让陈仰想也不想的就产生了抗拒的心理,那程度极其强烈,远远超多他的预料。 陈仰深呼吸压住烦闷:“东西都卖什么价格?” 村长道:“货物单上都有,集合的时候会发给你们,一人一份。” “爷爷。”王小蓓连称呼都改了,嘴甜得很,“必须按照那上面的价格来卖吗?” “不用,”村长说,“你有本事可以卖贵点。”他又说,“还是那句话,随便你们自己卖。” “那摊位是每天都要摆,一直摆三天吗?” “对,集市就这样。”村长把烟锅里的灰扣在门边,和蔼的摇摇头,“你们年轻人啊,真的是,想法多,问这个问那个,卖个东西想这么复杂。” 王小蓓嘟囔着说:“爷爷,那你看关于名字的问题,我们一开始肯定不适应,很容易叫错的,能不能让我们……” 老人突然转过身,佝偻着背走到她面前,布满灰色老年斑的脸贴向她,一根根皱纹都在扭曲。 “不能错!名字不能错!” 王小蓓吓得往后退,被她圈着胳膊得项甜甜跟她一起摔倒。 “啊――小蓓,你!” 项甜甜发现老人正在死死瞪着自己,她惊骇的张大嘴巴,手指大力掐住王小蓓。 村长指着王小蓓问项甜甜,眼睛恐怖的爆凸着:“你叫她什么?” “姜……姜……姜苗。”项甜甜哆嗦着。“对对对,姜苗,”王小蓓不停的颤声说,“我是姜苗,我是姜苗,我是姜苗,我是姜苗……” 屋里寒气四溢,冻得人手脚阵阵发冷。 村长直起腰,神情恢复先前的和善:“说了名字是最要紧的,你们这些人还不往心里去,不听老人言。” 他看了眼十三个人:“姜大们,姜人们,姜苗们,记住自己的名字。” 众人发抖的发抖,点头的点头,沉默的沉默。 村长临走前说了句:“这批货物弄回来,连成本带人工,出摊的每个人这三天至少要赚够60,我们村才算盈利。” “你们都要好好干,想办法把货物卖出去。” 村长走后大家都没说话。 是不能叫错,还是不能被叫错,或者两者都不能? 保险起见,他们最好记住自己的名字,也记住其他人的,一个错都不犯。 否则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惩罚。 . “太吓人了。”王小蓓心有余悸的说,“我差点吓死了。”她看了眼项甜甜,“辛亏还没到明天,不然你那么叫我,现在搞不好我已经……” 项甜甜捂住嘴,眼里流出泪水:“对不起。” “没事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王小蓓跟她抱在一起。 另外两个女的没有抱团,她们各自站着,脸色都很差。 几个男的交流起来。 “是只有我们这样,还是出摊的都……” “应该都是。” “这个村出摊的是二十五个人,女的都叫姜苗,男的年纪大的都是姜大,年轻男性是姜人。” “一家三口吧。” “可能是鬼。” 所有人不说话了,谁都明白,从村长那反应来看,前两个字可以直接去掉。 陈仰往朝简靠靠,晚上还是多默念几遍名字吧。 姜人姜人,念多了}得慌。 . “趁现在我说一下任务提示吧。” 王宽友抽了两条长长的宽板凳让大家坐。 一行人都坐过去,陈仰看没位置了,就拉着朝简去炕那边坐。 陈仰凑到朝简耳边,小声说:“我们的任务就是摆三天摊,每个人赚至少60块钱。” 朝简:“嗯。” 陈仰盘算这个任务里可能会出现的禁忌跟规则,名字是第一个,最明显也最重要,会围绕着它来,从它开始。 “你是姜人,我也是姜人,别叫错了啊。” 陈仰跟朝简嘀咕着,忽地发觉其他人都在看他们,他不解的眼神询问。 大家默默的移开了视线。 王宽友把自己的背包拿下来放到腿上,手随意搭着:“提示一共是两句话。” “第一句是,多赚钱。” “还有一句呢?” 王宽友的表情有一点微妙:“惊叹号。” 众人:“……”那也是话? 【多赚钱。】 【!】 这就是王宽友获得的任务信息。 姜大们之一的李平发出一声不满:“多赚钱?这是什么破提示。” 他是开小超市的,起早贪黑每天累得跟狗一样,每天都在想怎么赚钱,这还要提示吗?谁不想赚钱。 其他人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也暴露出他们的质疑。 他们这些人里面,有几个是996一族,常年如此,为的就是赚钱,这几乎成了他们活着的意义。 任务提示是关键性的一环,给的信息竟然是个废话。 哪个不想多赚钱啊。 陈仰忽然出声:“这个信息的意思是,人会变少。”大家都齐刷刷的冲他看去。 “村长说我们三天里平均至少要赚60,出摊的是25个人,那么总数额就是1500。” 陈仰舔了舔刚才不小心啃拽破皮的嘴角,自言自语道:“人变少了,平均赚的钱数就会变高,不然达不到那个总数。” 他迎上其他人的视线:“任务提示是在告诉我们,我们中间会有人死。” 所以要多赚钱。 . 陈仰那番话一说,屋子里的空气就被抽干了。 第二句提示是惊叹号,强调第一句,那就是说死的人不会少。 名字,名字! 要记住自己的名字,不要叫错别人的名字,也不要被叫错。 除了名字,肯定还有别的不能触及的东西。 王宽友说出他的想法:“从现在开始,最好同名的都待在一起。” 小襄沉着道:“我同意。” 王小蓓跟项甜甜都听她的,笪燕虽然不爽关注点被抢走,却也分得清场合,没说什么。 四个姜苗结伴回了隔壁。 屋里的三个姜大,刘顺,张广荣,李平三人坐在一条板凳上面。 刘顺摸了把头,又从头绕回来摸了摸黝黑的糙脸:“天还没黑,我们出去走走?” “为什么要出去?” 李平摸摸兜拿出半包烟跟打火机,沾满灰黑烟渍的牙齿咬住烟蒂,点烟的时候打火机没拿稳掉到了地上,他弯腰去够,脖子上的金链子随着他的动作晃下来。 “是你们说这里不是现实世界,是任务世界,也是你们说会死人,那还出去干什么,不是应该待在屋里吗。” 刘顺认真解释给他听:“我们要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还要打听姜家,不主动出击是不行的,怕也没办法,没得选择。” 李平就说他不去,而且他还不让其他人去,姜人们都要跟他一块儿。 张广荣是个搞工程的,性格上不懂圆滑,说话很直,他语气犀利道:“那你就自己留在这好了,凭什么还要求我们也这么做,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线索谁找,等着从天而降吗?” 李平窘得老脸一阵青一阵红。 理是这个理,他不是不知道,问题是怕也是真怕啊,要不是觉得自己这么大年纪,哭哭啼啼不像样子,他进来的时候就会跟几个小姑娘一样,稀里哗啦嚎成一团。 . 姜大们这边意见不统一,姜人们集体沉默。 徐定义是个胖子,弥勒佛一样敦在板凳上面,钱秦长了张学霸脸,没开过口,看着有些内向木讷。 陈西双在扯自己牛仔外套袖子上的流苏,这个动作已经持续一会了,流苏被他扯得乱七八糟。 王宽友在看陈西双的指甲,亮晶晶的浅粉色,涂的是他前女友类似的指甲油,他半天才把快要掉下来的下巴接上。 “我们也出去吧。” “顺哥说的对,姜家的事不能不查,这个关系到我们所有人,我们也要留意留意村里都有哪些人,观察他们看我们的表情。” “陈先生,你觉得呢?” 王宽友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带往炕上的青年,前不久是他透露的信息,实力是被认可的。 陈仰说:“你们先去,我朋友腿不好,歇会儿。” 几人都理解,拄拐是遭罪,跑不能跑,走也走不好,来了这儿真的…… 李平从残腿少年那得到了安慰,跟着大家伙离开了屋子。 . 一伙人出去,屋里就剩两个姜人了。 陈仰在琢磨村长的话,把“平均”“至少”“三天”“盈利”这几个词圈了起来。 每个人赚60是底线,随着人减少,会是80,甚至100,100多。 后面会根据人数的变化调整平均额,重新算,重新均分。必须卖够总数。 距离三天时间越近,就就越紧迫。 陈仰叹气,肯定不能偷不能拿,赚得多的也不能把钱给赚得少的,每一分钱必须都是自己卖出去的货物赚回来的。 还有姜家三个人,或者说鬼,他们会主导并贯穿整个任务。 . 陈仰看自己的搭档,无法想象他摆摊是什么画面。 “你不叫卖也没事,以你的相貌,只要往摊位前一坐,客源滚滚来。” “卖东西的话,她们会问你这个货物是什么,那个怎么卖,你就说是什么什么,多少多少钱,我估计不太会有女孩子跟你砍价,要是砍了,那基本也是想和你多相处相处,总之你……” 朝简打断他:“我几岁?” 陈爸爸:“……” 朝简打开他摸自己拐杖的手:“做好自己的生意,我你不用管。” 陈仰莫名其妙被打手,他什么还没说呢,对方就让他去把炕里面那袋卫生纸拿过来。 卫生纸是小时候那种一张张的,上面很不平整,手感十分粗劣。 这个擦屁股都带着儿时的疼痛。 朝简用卫生纸擦拐杖,一张擦完换一张。 陈仰翻白眼:“我手上有狗屎?” “别人摸过,脏。” 陈仰的无语变成错愕:“哪个?” 任务者里有谁碰过他的拐杖吗?他没有注意。 朝简厌恶:“丑八怪。” 陈仰抽了抽嘴角,说了等于没说,这位的眼睛里,全世界都是丑八怪。 . “可能是上一个任务被小细节搞怕了,我感觉这个也有很多坑。” 陈仰看着朝简把拐杖擦得锃亮:“因为照目前来看,只要想办法赚得足够多,那就是安全的,不可能这么简单,赚多了可能也会出事。” “像你就很容易卖出去很多,你要当心点。” 朝简把卫生纸揉成团丢到墙角的簸箕里:“说了不用管我,管好你自己。” 陈爸爸点点头:“明天要观察自己摊子上的所有货物,数量,种类都要记住,你记性好的话,还可以记一记周围人的。” “先卖一天看看。”朝简拄拐起身,“走吧,去外面。” 陈仰两手插兜的走在他身旁,也是,有坑的话,第一天应该就会有事发生。 . 傍晚了,鸡啊鸭啊鹅啊的都还没回家,有的在夕阳下思考人生,有的纯溜达,有的不知躲哪谈恋爱。 各家的主人这天都顾不上他们,忙着呢。 陈仰发现好几家门前都有一张桌子,他奇怪的说:“那是干什么?” “你没赶过集吗?” 一个声音从树后传来,正是流苏飘飘的陈西双,他努努嘴:“要在自家门前摆摊。” 陈仰没赶过,他还以为是去什么镇上,或者找个大空地操办起来。 “那不是很挤?” “要的就是那个氛围。”陈西双笑着说,“我们那是每个月的初一跟十五都要赶集,地儿在固定的一个村子,路比较宽,两边摆满,周边村子的人会过去,有的带着东西去卖,再拿那个钱买缺的。” “那时候我最喜欢赶集了,我妈不给我买吃的玩的,我也愿意去,一大波人一起,走着去走着回来,很热闹。” 陈仰听故事似的:“青城还有赶集啊。” 陈西双说:“乡下以前一直都有。” 陈仰再去看那几家的桌子,他们就是25个摊位里的其中几个。 不知道是姜大,还是姜人,姜苗。 . “现在还没到明天,我们可以不用太过紧张的是吧。”陈西双看着陈家人。 陈仰点点头,眼睛看的是他的嘴,没忍住的说:“你的嘴上有很多油。” 陈西双抿住嘴,叭叭叭几下:“唇膏啊,我刚涂的。” 陈仰:“……” 对,是有这么个神奇的东西,妹妹不化妆不涂这个那个,就是个女汉子中的扛把子,他是通过学校追他的女孩子接触到的。 陈西双狐狸眼带笑:“你要涂吗?”他热情的扒拉自己腰包,“我有一支新的。” “不用,我嘴不干。”陈仰举起两只手摆动。 “你嘴都干破了。” 陈西双想到什么,红着脸往陈仰那凑,悄悄说:“你让你朋友帮帮你啊。” 陈仰在陈西双的示意下看朝简,怎么帮我? 朝简动了下拐杖。 陈西双后退半步:“嘤嘤嘤……啊我又顺嘴嘤了,现在的处境不适合,我也不想的。” “没事,个人特色,不用逼自己改,都能理解。” 陈仰说:“那次肯德基的事谢谢。” 陈西双说只是举手之劳:“我也有过被死gay纠缠的经历,当时下楼的时候看到你那情况,没多想的凑过去了,我没给你惹麻烦吧?” 陈仰摇摇头,一串很躁的吠叫声突然从后方传来。 “汪!汪汪汪!” 是一条有几处秃毛的老黑狗,它对着陈仰三人发出狂吠:“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好凶的狗。”陈西双一脸我好怕怕。 陈仰说:“有的狗很厉害,警觉性强,会通过叫声提醒大家来了不速之客。” 那狗一直对陈仰他们大叫。 陈仰拦住不知怎么也躁起来的朝简:“你别动你的拐杖。” “狗主人应该快来了。” 陈仰正说着,眼角就看到一个男的朝这边跑了过来,他就是先前赶牛车的那个缺了一只耳朵的人。 “阿旺!”那男的训斥完狗,对陈仰三人说:“不好意思,我家的狗见到外地人就会这样,叫的很大声。” 陈仰表态说没关系,他看着那人把狗赶回去,风把对方的头发往后吹,露出没了耳朵的那部位。 伤疤很整齐。 整齐的不像是划切掉了一只耳朵,像是……直接摘下来的。 陈仰起了层鸡皮疙瘩。 . 另一边,四个女生挑中了一个目标下手。 那目标是个穿花布衣的小女孩,只有她一个人在菜园里摘菠菜,旁边没其他小伙伴,也没大人。 很适合接近。 王小蓓自告奋勇的出马了,她推开竹篱笆进去,棉拖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到小女孩那里:“小妹妹,你好啊。” 小女孩扭过头,仰起脸脆生生的笑:“姐姐好。” 王小蓓得意的对项甜甜三人挤眉弄眼,她小孩缘好,这事包在她身上。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摘菜,你爸妈呢?” “我妈在家里烧饭,我爸在地里浇水。”小女孩把一颗菠菜□□,另一只手拿着剪刀,“咔”地剪掉下面的菜根。 王小蓓的胳膊叠在腿上,脸歪着压上去:“那你就自己来菜园了啊,真懂事。” 小女孩腼腆的垂下了头:“姐姐的鞋子好漂亮,我可以摸摸小兔子吗?” “可以啊。”王小蓓把一只脚往她那挪挪。 小女孩脏兮兮的手伸过去又缩回来,在衣服上擦了擦才去摸。 “小兔子好软好可爱。” “嗯嗯,跟你一样。”王小蓓说,“小妹妹,姐姐问你啊,姜苗是谁?” 小女孩倏地不笑了。 不笑的小女孩让王小蓓眼前飘过多部鬼片,她有点怕:“你说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只有我和你……” 话没说完,小女孩就拎着半菜篮的菠菜走了。 . 王小蓓首战失利,很丢脸的屁都不放。 可有人不让她这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笪燕轻蔑的呵呵:“没那金刚钻,抢着揽瓷器活。” 项甜甜替王小蓓打抱不平:“你行你上啊!” 笪燕的视线一瞥,来自一米七多的身高压力让一米五几的项甜甜闭了嘴。 一旁的王小蓓看远处:“来了个帅哥。” 这回笪燕上了,她把皮衣的拉链拉开,露着傲人的事业线跟一截盈盈一握的腰肢,甩着被铅笔裤包裹的两条大长腿走向那小伙。 搭讪很顺利,小伙的眼珠都粘在了笪燕身上。 而当笪燕问起“你们这有没有姓姜”的,对方的反应跟小女孩一样,变了个人一样,什么也不说就走了。 王小蓓撇嘴:“你问了不也这样。” “就是,我还以为能怎么样了,结果没区别。”项甜甜落井下石。 笪燕把皮衣的拉链拉上,挺胸高傲道:“我的魅力我很清楚,那个男的也被我迷住了,他不说是因为那是忌讳。” “……”我们不知道吗要你说。 自始至终都没掺和的小襄心里沉沉的,村里人闭口不言姜家,要怎么往下查呢? . 十几分钟后,几波人在路边汇合,脸上都写着答案,零收获。 陈仰把自己的担忧告诉其他人,不要掉以轻心的只想着把东西卖出去,越多越好,可能会有陷阱。 人群里的胖子徐定义往前走了几步:“明天赶集,这会出来的人不多,大部分都在家里忙。” 也许是陈仰接二连三的袒露影响到了他,让他选择交换信息:“就我看到的,我数了,七个男的,五个都有残疾。” 陈仰立即想到了那两个赶车的,一个没了胳膊,一个没了耳朵。 “他们都是什么年龄?” “有年轻人,也有中老年。” “没有女的?” 徐定义的脖子里淌着汗,几条肉||沟都腌了:“没有,女的我遇到了四个,没残疾,都是好好的。” 其他人也把看到的说了出来,差不多的情况。 大家都想,明天赶集的时候村里人都会出来,到那时再留意一下。 是不是线索的后面再说。 . 天色昏黄,风吹过一排大大小小的草垛,飘下来一些碎草,飞扬着往地上跟树墩上落。 路上有三五只鸡在悠闲的觅食。 恬静的乡村风光罩在了众人的视野里,他们不免都被眼前的风景迷倒。 陈仰喃喃:“你们不觉得哪里不对吗?” “有吗?”王小蓓左右张望,“没有哪里不对啊。” 陈仰说:“鸡到了傍晚会自己回窝。” “小伙子,你这话一听就是家里没养过鸡。” 李平说:“畜生有的方面跟人一样,也有那种性子慢的,野的,别说现在这个点,就是天黑了,个别也还在外面溜达,那有的更是往别人家跑,非得一只一只抓回来。” 陈西双认同道:“是啊,我外婆家养的鸡也有几只是那样的,每天都要找,还不在家里生蛋。” 陈仰想说什么,旁边的朝简倏然拄拐往一个方向走去,他几个大步跟上。 其他人反应过来,一个两个的走在后面,没过多久,他们像是被定住一样,全都停了下来。 很多鸡!一大群! “怎么这么多……” “天啊,它们在干什么……” “它们为什么不回……” 大家渐渐停止交流,看着那些鸡在路上走来走去,就是不回家。 这场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站在后面的陈西双想起来的说:“当时那两头牛也不肯回来。” 众人顿觉发毛。 . 那股感觉一直持续到晚饭的时候。 村长让人给他们烧的菜,摆了一大桌子。 香菇炖老母鸡汤,茶叶蛋,红烧肉,蒜苗炒腊肉,水煮鱼,粉蒸肉,糖醋排骨,绿油油的蔬菜。 全都是大瓷盆装的。 桌上摆着十三副碗筷,十三只酒杯,一个大盆装的米饭用盖子压着,一瓶二锅头。 坐下来的只有一半人,剩下的要么拿着碗夹了菜上一边吃,要么一口不碰。 徐定义这人爱吃,对着这桌子菜实在是难以抗拒,他颤着一身肥膘大快朵颐,满嘴肉油:“这丰盛的犹如断头饭。” 一旁好酒的李平已经打开了二锅头:“吃你的吧,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刘顺打圆场的说:“吃饭吃饭,都好好吃饭,不吵。” 对面的王小蓓跟项甜甜一人盛了碗鸡汤,小口小口的吹着喝。 “那些鸡回去了吗?” “我看见好几个村里人拿棍子赶了,鸡飞狗跳的。” “不说这个了,喝汤吧。” . 王宽友端起那一大盆茶叶蛋,挨个走到没吃饭的几人面前,问要不要来一个。 笪燕减肥,晚餐是不吃的。 小襄拿了一个茶叶蛋,也说了声谢谢。 张广荣跟钱秦都没要,陈西双则是一副焦灼的挣扎样,一会咬唇一会绞手,挣扎半天还是咬牙说:“快拿走!” 又是一个减肥的。 王宽友走到炕边:“陈先生,你跟你朋友呢,吃不?” “我拿两个。” 陈仰嘴上这么说,手却不听使唤的抓了四个。 王宽友:“……” . 陈仰喜欢吃茶叶蛋,平时很难买到正宗的,自己煮的又怎么都觉得差了点,刚才那蛋上桌的时候,他就吞了几口口水。 王宽友不过来,陈仰也会去拿,他撑不了多久。 陈仰剥了个蛋,带着茶也香的碎壳一掉,蛋白露了出来,他一看就知道入味了。 “吃吗?”陈仰先给的搭档弟弟。 朝简:“不要。” “还是吃点吧。”陈仰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们没其他零食,奶片也不多,不能乱吃。” 朝简的手已经摸到了奶片,顿了顿,拿出来:“那给我弄半碗饭,不要菜,浇点蔬菜汤。” 陈仰说:“茶叶蛋不吃吗?这个煮得很香。” 朝简不想理他。 那蛋就没往自己跟前送,光知道用嘴说,分明就是舍不得给。 . 陈仰三两下解决掉两个茶叶蛋,拍拍手上的茶液去盛了点米饭,淘一些白菜汤拌拌给朝简。 “吃吧。” 朝简接过来,挑剔的皱紧眉头。 “白菜味道不错,我给你拌饭的时候尝了,也不油腻。”陈仰这么说,朝简才吃了起来。 陈仰不知在哪找的一个塑料袋,把剩下两个茶叶蛋用卫生纸包着放了进去。 “还是囤点粮吧。”陈仰说,“你兜大,你装着。” 朝简冷冷道:“不要,别给我。” 陈仰默默把塑料袋揪吧揪吧绕起来,打了个结,往少年的运动外套兜里一塞。 朝简看自己鼓大包的兜,饭都吃不下去了,他的面部漆黑:“我装这个,睡觉的时候会压碎,你拿走。” “压不碎,我会提醒你的。”陈仰拍拍他拐杖,“说不定我晚上就给吃了,放不到睡觉的时候。” 朝简:“……” . 乡下的夜晚很静,家禽牲口的气味会伴着风吹进窗户里,有种别样的沁人心脾。 四个女生在一个炕上,每张脸都笼在手机的蓝光里,这会如果来点什么动静,她们再看对方,能人吓人吓死人。 小襄跟笪燕各睡各的,离得也远,是自己对陌生人的安全距离,而王小蓓项甜甜两人一个被窝,小声说着话。 “我从来没有不洗澡不洗头不换衣服就睡觉。” “都有可能要死了,还管这个?” 王小蓓吐槽完项甜甜,叹了口气:“我有手机以来,第一次没wifi。” “……” 笪燕故意把包往墙上一砸:“能不能不要说话,吵死了!” “你不是在看手机吗?” “那我也烦。”笪燕闻到了脚臭的味道,嫌弃的离她们更远点,“我没你们这种旅游的心态。” “我们也没啊……” 细碎的说话声时有时无,小襄翻身背对着她们。 隔壁是另一番景象,炕很长,九个成年男性躺在上面,串串烧一样,一个挨一个。 朝简在最里面,一边是蜂窝似的土墙,一边是陈仰,陈仰的另一边是陈西双。 关系好的,聊得来的会靠着。 . 夜色渐深,不知过了多久,好几个闹铃同时响了起来,一墙之隔也传来了四个铃声。 零点了。 第二天了。 众人的呼吸声都出现了一瞬的凝滞,新的称谓他们一时还不适应,只能安静的躺在炕上不动,没人入睡,也没人说话。 陈仰想喊朝简,对方转过来面对着他,温热而悠长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睡着了。 估计是唯一一个还能睡的。 “你那边的心态真好。”陈西双在陈仰旁边说。 陈仰无力反驳。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长得比我还好看的人,”陈西双嘀咕,“而且比我高比我白,手也比我的要长,就连发量都比我多,好攻啊。” 陈仰再次无力反驳。 少年一条手臂横过来,搭在了他的身上,他没拨,拨了也没用,睡相太差了。 . 屋里的其他人都没发出声响。 “呃……那个……” 陈西双想打破寂静,却被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断。 “咳咳……” 是刘顺,是他在咳。 估计是有咽炎,要不然就是鼻炎,这里九个人有六个人都有。 “咳!” 开始大家以为他只是咳两下,也没放在心上。 可刘顺不但没停,反而越咳越严重,唾沫从嘴里咳出来,掉的脸上身上都是,很快的,他整个身体都随着咳嗽颤抖。 陈仰要爬起来,身上的手臂还压着,修长的手指曲在他腰边,他只好侧过头看。 “感冒了。”陈西双挠挠喉结,“我听着这声音,我也有点想咳了。” 说着就清咳了几下。 刘顺的咳嗽比陈西双要重数倍,听起来浑浊又吃力。 李平睡在刘顺右边,看他这么咳,被子都不管的往旁边躲,生怕他的口水喷到自己头上。 . “怎么咳起来了,你还好吗,没事吧?” 躺在刘顺左边的王宽友关心的问。 现在刘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边咳边艰难的爬出炕边,垂落半个身子,脸贴着地面不断猛咳,嗓音如撕裂一般。 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咳出来。 “你这样不行,还是先喝口水顺顺吧。” 王宽友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下炕,拉了下墙角的黄灯泡。 屋里一亮起来,王宽友就手脚利索的给刘顺倒了杯水,他要扶对方起身的时候,手刚碰到对方的身体就停住了。 因为,刘顺不咳了。 王宽友把磕掉几块瓷的瓷缸端过来:“水在这,你……” “水没用。”隔着两个人的张广荣丢过来一物,“让他吃这个。” 王宽友接住,是半扳西瓜霜:“我给你抠两片西瓜霜,你含嘴里。” “呕……” 一阵近乎于呕吐的剧烈咳嗽响起,刘顺的身体不再颤抖,而是僵硬的绷直,涨红的脸上,暴起一道道青筋。 “tui !” 就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忽然狠狠的一啐,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一滩带血的老痰被吐到地上,离得近的几人一个个被恶心的汗毛直立。 “啊……” 而刘顺却发出一道冗长而舒畅的呻|吟,如释重负一般。 他翻过身,缓缓的仰倒、躺平,在隐隐的喘息声中,睡了过去。 . 没人再想说一句话,各自酝酿起了睡意。 王宽友倒掉杯子里的水回到了炕上,他来回翻了几次身体,心里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刘顺一整天都生龙活虎的,晚上还一直聊天,怎么突然就咳嗽成那样。 “也许是白天受凉了吧。”他自我安慰道。 可是…… 刘顺才四十多岁。 为什么刚才碰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好像很枯瘦,仿佛能摸着骨头。 那种干瘪的身体…… 就像七八十的老头。 章节目录 赶集 陈西双在炕上悉悉索索的动来动去, 心里对那口痰很在意,尽管不是吐在自己这头,可还是在这个屋子里。 呼吸的时候, 不就把带着痰味的空气也吸进去了。 陈西双越想越恶心,他爬起来打开手机对着地上照, 想揉几个纸团丢过去盖住,明天再让刘顺自己清理。 痰呢? 怎么没有? 我记错位置了? 陈西双把炕前那一块全找了, 还是没有,这里的地面是土的,痰液是会浸进去, 可也不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你在干什么, 怎么还不睡?” 陈西双听到刘顺迷迷糊糊的声音, 脱口而出一句埋怨:“不就是因为你刚才咳了口痰。” 刘顺奇怪的说:“我没咳嗽啊。” 屋里的人惊悚的坐了起来。 王宽友先前的违和感瞬间转化为寒战:“你咳得人都不行了,还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老痰, 就是不到两分钟前的事。” 刘顺愣愣的爬起来:“我,咳痰?还带……” 最后一个字卡住了, 他往半拢的手心里哈口气,有腥味。 满屋死寂。 陈西双回过神来,“嗖”一下丢掉手机躲进被窝里,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王宽友下炕去拉灯绳, 屋里的亮光让大家内心的恐慌有所减轻,不包括刘顺,他一动不动的瘫坐在炕上,震散的瞳孔里是一片骇然。 刘顺怎么也没想到他是第一个中招的,还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 他只以为自己在睡觉。 王宽友语气凝重的说:“你想想自己触犯了什么禁忌。” 刘顺搓搓冰冷的脸, 吞吞吐吐的说:“是吃饭的时候在桌上吃……吃了什么东西吗?” 这话一出,另外两个上过桌的都倒抽凉气。 李平被害怕的情绪击倒, 直接就大声吼了起来:“放屁,肯定不是!” “你肯定是碰过别的东西才触犯了那什么禁忌,跟晚饭没关系!” 徐定义也颤着一脸肥肉瞪刘顺。 刘顺被他们这么当仇人的看着,尴尬的咳两声:“我只是随便说说,没有别的意思,我也觉得不是食物的问题,我再想想。” 他这一咳,屋里的人都盯过来。 “是我,”刘顺抖了抖厚厚的嘴唇,“还是我!你们别怕,我只是嗓子不……不舒服。” 后三个字说得打颤。 刘顺有咽炎,老毛病了,时好时坏的,始终好不利索,他经常觉得嗓子里有异物,这时也是那个感觉。 明明再熟悉不过,刘顺的额角却渗出冷汗。 就在谁都没出声的时候,一直观察的陈仰谨慎的开了口,他叫刘顺把嘴张开,让王宽友拿手机的手电筒对着照照。 这事王宽友做最合适,一是他挨着刘顺,二是他的性格相对来说比较稳重,做事让人放心。 王宽友也知道自己合适,他没有推脱的用手指划了下手机屏幕,脸色平静的冲刘顺说道:“姜大,我给你看看。” 刘顺咽了咽口水,紧绷着身子后仰头,嘴巴往两边张开,使劲张到最大。 另一边的李平怕刘顺再吐出什么,他手忙脚乱的站起来走开,踩到了徐定义都没停。 徐定义没了李平挡在中间,他也走了。 . 没一会,刘顺这就空旷了起来,王宽友手机的灯光对着他嘴巴照了进去。 其他人大气不敢出。 两三分钟后,王宽友关掉手机的手电筒,僵硬发麻的手渐渐恢复:“姜大,你嘴里没东西。” 大家都松口气。 鬼片里的这个时候会有常见的头发,内脏什么的,幸好都没。 没有就好。 刘顺咽下嘴里分泌出来的唾液,后背湿了一大片,这是他的第三个任务,经验是有的,也会推断,这时候总要说点什么。 于是他就说了自己的想法。 “会不会不是……我也只是跟你们讨论,你们别多想……” 众人:“……”这不就是让大家多想吗。 李平拽着脖子上的大金链,急躁道:“你挤牙膏呢,要说就快点说!” “我是在想,会不会不是我触犯了什么禁忌,是所有姜……” 刘顺意识到说错了就及时改口,看着李平跟张广荣那两个“姜大”说:“所有我们都会在随机的某个时候变成我们。” 屋里的温度骤降。 谁都懂刘顺的意思,也理解前后两个“我们”分别代表着什么。 如果是这样,那更可怕。 不止是姜大,姜人姜苗也会如此。 陈仰还没被鬼上身过,不清楚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整个过程都是怎么样,但他不想知道。 倘若刘顺的猜测方向是对的…… 陈仰的脸色变了又变,放在被子上面的手都蜷缩了起来,指尖抠住,细看之下还在小幅度的颤抖。 王宽友有点不敢置信。 这个人进来后明明很冷静,观察力也好,思维逻辑都一流,擅于搜寻细节,能力很强,是他这次最欣赏的两人之一。 怎么现在比李平还不如。 被鬼附身而已,只要不死,那就不算什么。 难道他很怕鬼? 按理说不应该,经过了两个任务,会跟鬼怪打很多交道,一般人差不多都能做到一定程度的表情管理,不会做出太过崩溃的行为。 除非是一见到就怕成死狗,行动不能自理的那种。 王宽友心想,要真是怕到那程度,那真的是……队伍的一大损失,个人的一大劣势。 出于礼貌,王宽友掩藏了眼里的同情跟可惜:“目前也都只是猜的,往后看看就能琢磨出来结果了。” 陈仰接到了来自王宽友的安慰信号,勉强对他笑笑。 “很晚了,能睡一会是一会,明天很忙,卖东西应付客人会比我们想象的都要难,还会有突发状况,没精力不是好事。” 王宽友要去拉灯,被窝里的陈西双探出头,楚楚可怜的祈求道:“就这么亮着吧。” 见其他人没说什么,王宽友就没把灯拉灭。 刘顺是第一个出状况的,大家接下来都会看他还要遭遇什么,会不会死。 谁又是下一个。 . 陈仰不知道其他人还能不能睡得着,他是不行的,脑子里连绵不断的跑火车,火车的每个窗口都是一张鬼脸,根本消停不下来。 鬼附身的时候,不论是做什么,还是说什么,都是线索。 这是好事。 不影响他害怕。 肩头一沉,陈仰把靠过来的脑袋推开。 陈仰的心里脑子里全是鬼,那一下没留意力道,墙里响起“咚”地一声闷响,紧接着杀人的目光就钉住了他。 “……” “唔”陈仰装睡的翻个身,背对着里面那位。 后面的视线还在,像是要把他的头盖骨戳个洞,再用线穿起来。 陈仰无奈的把身子转回去,非常真诚的小声道歉:“对不起啊,是我没注意,应该没起包吧。” 朝简嗓音里是被忽视的火气:“没起包就不疼了?” 陈仰:“……” 那边的陈西双:“……” 陈西双往左的另外六人:“……” . 发黄的灯泡亮着,七个头角度一致的歪向陈仰这边。 陈仰先是检查了一下朝简的脑袋,确定没撞出包就松口气,不假思索的说:“土墙,不像水泥砖头的,杀伤力不大。” 朝简:“那你撞一下。” 陈仰无视其他视线躺回去,手脚往被子里缩缩,压低声线跟朝简说了发生的事。 朝简没声。 陈仰想听他的看法,最好是否定刘顺的猜想,跟他说不会随机被附身。 “或许……”朝简刚说两个字就被陈仰抓住被子捂住了嘴。 朝简周身的气息顿时变得森冷。 炕上的其他人感应到了,通通一个激灵,看少年的眼神充满戒备。 是个危险分子。 他要打旁边那个吗?怎么劝? 关系还不熟,要说点什么,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 众人这头紧张兮兮,那两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 . 陈仰拉开朝简脸上的被子,想离他远点的往陈西双那边挪。 陈西双一边畏惧气场恐怖的美人,一边迎接他的到来。 然而那美人目光阴戾的看过来,他就控制不住的把被子裹紧,关闭了对着陈仰的那扇门。 陈仰挪不开地儿,只好硬着头皮被暴风雨袭击。 朝简把身上的被子往陈仰那一丢。 陈仰抽了抽鼻子闻闻:“还好,不脏,有洗晒过的味道。” 朝简面无表情。 陈仰正色道:“那也不能捂嘴。” 朝简冷冷的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下不为例,再有一次……” 陈仰点点头接道:“你捂回来。” 朝简盯了他一会,什么也没说的阖起眼帘,中途疑似无奈至极的翻了一个白眼。 . 陈西双送上关切的问候:“陈……姜人,没事了吧?” “没事了。” 陈仰把被子盖回搭档身上,很自然的掖了掖,差点没忍住的拍了拍,再哼个摇篮曲。 朝简很快就睡了过去,开着灯也不影响睡眠。 陈仰打心眼里羡慕这位,自从同居合作以后,对方在睡觉这一块就往猪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了。 他记得最早期这位眼底的青影很重,有明显的失眠倾向。 可能是那熏香的作用。 陈仰把两条手臂枕在脑后,一只耳朵里是朝简的呼吸声,另一只耳朵里是陈西双的烙饼声,外面还有青蛙叫。 先不管附身的事,姜人跟姜苗可能是兄妹,可能是姐弟,亲的表的的也不一定,而姜大跟他们的关系一样还不清楚。 陈仰认为他们都死了,死因跟赶集有关,导致这里的人每一年的那一天必须按照习俗照常办集市,必须买卖,也必须把老集村摆摊的都分别叫成那三个人。 外村要和以前一样来买来卖,老集村出摊的个人三天收入至少60,总额满1500。 是什么原因,爆发了这么大范围的咒怨? “主啊,我是您最忠诚的子民……我是那么的爱您……请看在我……” 陈西双两手交叠着握在胸前,闭着眼做起了祷告。 屋里很静,他这声音其他人都听见了,反应各有不同,有得依样画葫芦,有的不学也不嘲笑。 . 陈仰躺到全身筋骨酸麻的时候看了看手机,三点了。 还有一小时就要去村长家集合。 支摊,摆放货物。 要尽可能的跟朝简离得近一点,不能隔太远。 陈仰舒出一口焦虑的气息,再次在心里自我催眠的念自己的名字。 姜人,姜人,姜人,姜人…… “姜人!”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陈仰猛地噤声。 灯泡亮着,炕上的一伙人身上都在窜凉气。 “姜人,开一下门!”外面的声音还在喊,“姜人!” 屋里六个姜人,找的是哪一个? 他们不敢随便应。 外面是人是鬼,门开不开? 陈仰绷住呼吸把朝简叫起来了,让他拿好他们的防身武器拐杖,以防随时跑路。 巨大的拍门声响了起来,木门禁不起拍,门上的灰尘扑簌簌往下掉。 “姜人?姜人!快点,我有事找你!” 王宽友沉吟,既然找的是姜人,那么……他看向他们这行人里的三个中年人。 “姜大去开吧。” 三个姜大,李平是不可能的,张广荣没表态,意思也明了。 就剩刘顺一个了,他考虑了一会就去开了门。 门外是个断手中年人,他带着一身凌晨的寒意跨过门槛,怒气冲冲的走到陈西双面前:“姜人,我喊了这么多声,你怎么现在才开门?” 陈西双的小脸惨白惨白的,他才做完祷告,主还没来,死神就来了。 “我睡着了没听见。”陈西双吓得眼里含泪。 中年人板着脸,满嘴熏人的烟味:“睡什么睡,我从下午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陈西双要哭了,先前在村里逛的时候他落单了,碰上了这大叔,聊得挺好的,对方说他的手皮肤真好,还说自己老婆手开裂了下水很疼,他二话不说就把才买的护手霜送了出去,怎么现在来害他了。 “那你找我是……” “我是让你去我那帮忙揉下面粉,馒头一个都还没蒸,催催催,就知道催,忙得昏头!” 中年人往门口走,回头瞪站在原地的陈西双:“姜人,走啊!” 陈西双没向其他人求救,鬼害人,谁能救得了。 不是鬼害人,那他就不是死路一条。 陈西双一边理性的分析,一边努力迈开打抖的双腿,摇摇晃晃的跟上。 . 屋里众人还没从陈西双的事中缓过来,村长就出现在了门外,还是那身衣衫,一个烟杆,像是没合过眼,红血丝涨满了那双浮肿的眼睛。 六个姜人,少了一个,村长问人哪去了。 “帮姜大揉面去了。”陈仰说。 二十五个摊位,卖馒头的应该就一个。 果然村长一听就知道了是哪个,他拎着烟杆敲桌面:“这个姜大!自己卖馒头做生意,让别人帮忙,像什么样子!” 说着就对陈仰八人催促道:“你们派个人去把隔壁的姜苗都叫起来,所有人赶紧洗把脸收拾收拾跟我走。” “去哪?” “出摊。”村长急得很。 几人都懵了,不是四点集合,五点半前摆好摊位吗? “今年外地的摊贩们来得比往年早,一个个的很早就出了门,连夜赶过来的,好地方都要被他们给占光了!” 村长气的把烟杆敲得砰砰砰直响:“没好位置,生意就难做,那本钱能赚得回来?能赚回来吗?能吗?!” 陈仰看村长这样,生怕他鬼化,赶忙温和的安抚道:“村长,你先别急,我们这么多人,会想办法的。” 村长直勾勾的盯着他:“人均三天下来的收入至少要达到60,我们村才能盈利。”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的,我们一定好好卖。” 听到陈仰这么说,村长才回到平易近人样子,长叹了一声道:“不能亏本了啊。” 陈仰暗自查探老人,这番话的意思背后是不是说,去年没盈利,发生了可怕的事,今年不能再亏本了。 . 王宽友去隔壁喊人,其他几个都杵着没动,洗什么脸,命都要没了,谁还管个人卫生。 没想到村长却要他们洗。 “邋里邋遢的,能有人来买东西?” 村长背着手来回走动,掷地有声道:“做生意要讲待客之道,顾客是上帝!你们牙不刷脸不洗,上帝能喜欢你们吗?” “……” 大家伙纷纷刷牙洗脸,头发梳得溜光。 陈仰把脸盆里的毛巾拧干,仰头擦了擦脸,在隔壁的劈里啪啦杂声里说:“你怎么看……姜人被叫走?” 朝简一条胳膊挂在拐杖上面,一条胳膊揉眼睛:“没看。” “……” 陈仰欲要把水泼出去重新倒,就见他用自己还滴着水的毛巾抹了把脸,十分随意。 朝简抓头发往后捋,露出很立体的五官轮廓。 “你这样好。”陈仰将毛巾搭到绳子上面,“要不我找村里的小姑娘给你要个皮筋,你把头发扎个揪揪。” 朝简答非所问:“这个任务有很多鬼,不止三个,很多。” 陈仰正要把脸盆里的水往门外泼,一抖就给泼屋里了。 其他人吓一跳。 村长叫道:“姜人,你孬了啊,今天阴天,你把水泼里头,那还能干吗?” 陈仰避开地上的泥泞道歉。 村长摆手:“你越活越没定性,有时候是大人,有时候还不如小孩子。” “都干什么,收拾完了就走了,姜苗呢,姜苗?” “在,在呢。” 隔壁四个女的一个学一个的应声。 . 一行人跟着村长出门,陈仰走在队伍的最后,他很关心朝简说的很多鬼。 “你看到了?” “这个村子阴气太重。”朝简前言不搭后语,“给我一个奶片。” 陈仰听到后半句,蹦到嗓子眼的心跳卡得不上不下。 人群里响着窃窃私语。 “不是说来了很多摊贩们吗?怎么没见到。” “在前面吧。” “……” “好多灯笼啊!” 人群里的王小蓓突然发出惊呼。 接着是几道吸气声。 陈仰闻声顺着大家的视线望去,眼睛不由得睁大。 前面每棵树的树梢上都挂满了灯笼。 什么时候挂起来的? 根本没有动静。 一伙人发愣的时候,村民们就把灯笼全部点了起来。 整个村子张灯结彩,红火一片。 不止这个村子,还有桥那边,约好时间一般也都点了灯笼,一串串的红色连成了一条长龙。 夜幕下,}人的喜庆感铺在每个人的脸上。 陈仰看手机,三点30分。 . 灯笼下,摊位一个挨一个,铺桌上的,直接摆地上的,从这头串到那头。 鲜活,嘈杂,热热闹闹。 “看到了吗,好位置都没了,你们抓紧时间熟悉一下货物单上的东西,跟自己摊子上的做个对应,价格记不住就看单子。” 村长脚步走得很快:“早饭就算了,忙的顾不上,中午你们自己找东西吃,看好摊位,晚上九点收摊,之后要清点货物,记住了!” 之前说的是五点半前摆好摊子,现在不一样了,摊位都支好了,很匆忙。 村长挨个让陈仰十二人站过去,认领他们的摊位。 陈仰和朝简不在一边,他们斜隔了三个摊子,能看到彼此的情况。 其他人有的远,有的近。 陈仰左边的摊子是个修鞋的,外地人,脚上的鞋上面都是土,走了很多路过来的,此时正在往嘴里干咽大饼。 右边是老集村二十五个摊位的其中一个,昨天给他们送饭的中年女人,姜苗。 陈仰打招呼:“姜苗,你卖的是什么?” “小鸡。”中年女人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是个篮子,上面搭着块布。 陈仰问:“哪来的啊?” 中年女人没抬过头,声音也小:“外面批发的。” 陈仰站在自己的位置打量四周,试图寻找同样的篮子,有卖小鸡的,肯定也有卖小鸭小鹅的,八成都是村里人。 怎么好像还有卖猪卖牛的?陈仰闻着味儿找方位,猪在笪燕跟王宽友那边,牛靠着李平。 . 外地的摊贩们来得早,村里的也不得不提前出摊,现在逛的人并不多,大部队还没来。 陈仰拍下自己摊子上的货物,也拍了周围的,照片跟视频都有。 之后陈仰就坐在摊子前观察来往的行人,他们穿的都是做的棉布衣服鞋子,有步走的,挑担子的,也有骑老式自行车,带两个大驮筐的。 几个小孩穿红的绿的花衣裳,兴高采烈的在集市上蹦跳。 陈仰绷着脸,眼前的一幕幕人,事,物,旧时的味道重得让他眼皮跳个不停。 . 人越来越多了。 陈仰一直看着集市都没发现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老汉走了过来,指着一大把竹耙:“姜人,这竹耙一个多少钱?” 陈仰想想单子上的价格,两块五,他说:“五块。” 老汉的眼一瞪:“太贵了吧,你胡说八道呢,没你这么喊价的!” 陈仰快速融入摊贩的身份:“一分钱一分货啊大爷,我这是自己编的,很结实,能用很久。” 老汉张口就来:“多久啊,坏了你还能给我换新的?” 陈仰说:“……三天内换吧,三天后就不行了。” “这是竹子编的,三天能用坏?我又不是买回去掰着玩。” 陈仰噎住,这大爷真会说。 老汉没走,有意要买竹耙,他翻翻摊子上的东西:“姜人,你这小子没良心。” 陈仰:“我怎么没有。” 老汉冷哼:“你忘了吗,当年你生病,还是我儿子给你开的方子!” 陈仰做出无奈的样子:“好吧,好吧,你说个价。” “两块!” 陈仰笑着抛出买东西听过的说法:“大爷,这样吧,你再加点,两块五,我们一人让一步,你看行不行。” “行,两块五就两块五。” 老汉付了钱,扛着一支竹耙挤进人流中。 陈仰把剩下的竹耙理了理,倚着摊子一靠,第一笔生意做出去了。 今天的收入从零变成两块五。 陈仰抿了抿嘴,隔着走动的人影看自己搭档,看不着。 那个摊子前面都是人,女性,三五岁到六七十岁。 陈仰摇头,客源这么好,要是想不多卖,只能少上一点货物,分批上。 总不能是有人要买,他不卖吧。 这不是做生意的常规流程,很容易触犯什么。 陈仰烦得满头大汗,如果搭档站着,那还能鹤立鸡群,现在坐着,被遮得严严实实。 就在陈仰打算收回视线的时候,少年站了起来,轻松越过拥挤的人头跟他对视。 陈仰飞快把信息放进眼睛里,让搭档能够感受到。 姜人生过病。 . 朝简半眯着眼看陈仰,在他急得又是用嘴型又是用手比划的时候,扯了扯唇角坐回摊前。 陈仰也不知道搭档有没有接收到信息,他眨眨眼睛放松眼皮,一个上午的时间那么长,谁晓得会发生什么。 所以不能等到中午再交换线索,最好是掌握到一个就放出去。 陈仰找到除了朝简以外,离他最近的刘顺,用眼神跟对方交流,让对方往其他人那传,一个传一个。 刘顺:不能离开自己的摊位? 陈仰:暂时还没确定能不能,稳妥起见,最好不要才开始摆摊就离开。 刘顺:那上厕所怎么办? 陈仰:不知道,也许到时候就知道了。 既然他们这些人是姜大,姜人,姜苗,要摆摊卖东西,那三人生前很有可能也这样过。 那他们想上厕所的时候,就会有对应的事情出现。 陈仰站了会,又卖出去两个竹耙,这就七块五了,他把钱数好收起来,拿手机看时间。 四点了,二十五个摊位还空着两个。 不知道陈西双那边怎么样。 . 陈西双在厨房累死累活哼哼唧唧,他每个月都要花一半生活费在这双手上,每一块皮肤都宝贝得很,现在却用它揉面。 有生之年都想不到的事。 陈西双撕着蜂窝状的面团,大叔找他帮忙揉面就是揉面,没他脑补的各种恐怖画面,他在死亡边缘溜达了一圈,绷着得那根弦松了下来,小情绪就噌噌噌往外冒。 手好酸,好累啊。 陈西双偷瞄大叔老婆,馒头是大叔一个人卖,出摊的就是他自己,那他老婆应该不是姜苗。 不如试着叫一下。 “大妈。” “干嘛?”大妈收拾锅台的动作不停。 陈西双看她那反应就知道猜的是对的:“面可以了吧。” 大妈对着地面抖抖抹布:“粘手不?” 粘,蜘蛛丝一样,陈西双不想再揉了,他睁眼说假话:“不粘,一点都不粘!” 大妈在陈西双的无声哀嚎里把手伸过来,抓了下面团,捻了捻:“唉哟,粘得勒,不行,还要再揉一揉。” “……”陈西双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他妈真是,一点都不懂拿人手短,护手霜白送了。 “姜人,你撒点干面粉。“蹲在锅洞边点烟的大叔凑了下头。 陈西双在袋子里捞点撒在面团上面,翻过来再撒,做脸部按摩一样一通揉搓轻拍。 不多时,村里人有事来找大叔。 大叔走之前提醒大妈,面揉好了就去把借出去的蒸笼拿回来。 . 陈西双打了个哈欠。 大妈跟大叔,以及村里人一道去了门口,回来催道:“外面一堆的人,油条包子都在卖,咱要赶紧得了。” “馒头跟它们不一样,可以放很久,过了饭点也会有很多人买。”陈西双在面团上打拳。 大妈还是催:“现在面都没揉好,后面还要蒸。” 陈西双要说话,被她给打断了:“你别说话了,有那个力气不如都使到面上。” “我觉得真的差不多了。”陈西双抱起面团,好脾气的说,“大妈你看,这也不是很粘手……” 再次被打断。 大妈满脸的嫌弃跟不耐烦:“不行就是不行,面揉的不好,做出来的馒头吃着就不香,你说说你,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揉个面揉这么慢,还长这么细皮嫩肉的,哪像个男人。” 陈西双最讨厌别人说他不像男人,他把面团把砧板上一摔,脸色很难看:“大妈,我是头一回揉面,揉成这样可以了吧!” 大妈讪笑:“你这孩子真的是,说你两句你还不爱听,你的手劲是小啊,揉面的时候要揉进去,揉进去,把里面的大气孔给揉掉,不是让你搓棉花,你看你这样……” 陈西双呵呵轻笑了几声:“我在揉啊,我在揉。” “快点,等你揉完面,我好去拿蒸笼。” 大妈在旁边监督,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我刚才说那些白说了,你这劲没使对,用点力,要揉……” “我在揉,我在揉。” 陈西双说一句,脸就扭曲一分,他徒然抓到什么朝中年女人挥过去,狂癫的大吼:“我说了我在揉!” “你……你……荷……”大妈倒在地上,肚子上插着一把菜刀。 陈西双傻了。 . 大妈捂住流血的伤口想要起来却没成功,血流得越来越多,她抓住陈西双的裤腿,紧紧攥着:“救……救救……” 陈西双惊恐的大力掰开中年女人的手,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后腰撞在了橱柜上面。 怎么办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我杀人,我杀人了,我怎么会杀人的,我为什么要杀她?对对对,是她总是烦我,她一直在说,一直催我揉面。 我都说了我在揉了! 她还说我不像男人,她太讨厌了,都是她逼我的! 陈西双看着地上的尸体,两只手胡乱的抓头发,现在怎么办?不能让人发现。 对了! 她要去拿蒸笼! 我可以把她埋起来,大叔问我的时候我就说她去拿蒸笼了,那她去哪了就没人知道了。 埋起来,找东西把她埋起来。 陈西双慌乱的眼睛在厨房到处转动,最后定在了铁锹上面。 . 大叔回来问他老婆呢。 陈西双拿抹布把锅台上的面粉擦掉:“大妈去拿蒸笼了。” “哦对。”大叔说,“我让她去拿来着。” 他把手上的脏灰抹在裤子上面,朝锅台那里走去:“面揉好了?” “揉……” 陈西双发现了面团上的几点血迹,他慌忙用身体挡住。 大叔问道:“怎么了?” “还没揉好。”陈西双把手伸到后面,快速胡乱的抠弄面团,把血迹藏进去。 “差不多行了,你大妈就是嘴碎了点……” 大叔要去检查面团,没走两步,他忽然停下来看向一处:“铁锹怎么在那,我记得我放门后了。” 陈西双的脸色刷白。 . “铁锹上怎么还有土,”大叔过去瞧瞧,“土是湿的。”他扭头看陈西双,“你用过了?” 陈西双喉咙里发出呜咽:“我……我没……我……不是……” 大叔狐疑的眼神在陈西双身上扫了扫,嘴里说着怎么回事,手拿上铁锹去了院里,结果就发现有一块地上面盖着一层碎草,他皱皱眉头,握着铁锹走过去。 一铁锹把碎草拨开,露出底下的土。 “你挖我院子里的土干什么?”大叔把铁锹插土里,脚踩上去跺跺,挖起一块土。 陈西双的眼睛因为恐惧瞪得极大。 跑!快跑! 陈西磕磕绊绊的跑到院子门口,急慌的把门打开,身后传来中年人疑惑的声音。 “姜人,你在我院子里埋了什么?” 陈西双一只脚迈出门槛,后面又是一个声音,女人的声音:“是啊。” 他瞳孔紧缩的回头,中年女人就在他埋尸的地方看着他。 “姜人,你在我院子里埋了什么?” 章节目录 赶集 “啊!” 陈西双短促的恐叫了一声, 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姜人?姜人?姜人!” 有声音在陈西双的耳边喊着,一直在喊,他不断下坠的意识慢慢被拖拽了上来。 中年人看着他:“我这边的馒头蒸好了, 你去摆你的摊吧。” 陈西双浑浑噩噩:“啊?哦哦。” 我怎么躺在地上?我刚才在做什么,指甲里很难受, 都是面粉,塞得满满的, 对了,大叔叫我来帮他揉面…… 怎么跟喝断片了似的,他撑着地爬起来, 站直的身体忽地顿住, 茫然的问中年人:“你老婆呢?不在屋里?” 中年人一脸的诧异:“我老婆死了很多年了啊。” 陈西双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 不行, 面粘手,还要再揉一揉。 你别说话了! 不行就是不行! 快点, 我还要去拿蒸笼! ……………… 好多声音,碎碎叨叨的。 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陈西双惊恐万分的一屁股跌坐在地, 面无血色的抬起头。 中年人还在看着他。 陈西双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连滚带爬的拉开院门,脸几乎贴上门外的一张脸。 是村长! “姜人,你怎么还在这, 再不去摆摊,你今天能赚几个钱?混混混,就知道混……” “啊啊啊!!!” 陈西双捂住耳朵大叫着往红灯笼那边跑去。 . 陈仰卖掉第四个竹耙的时候,陈西双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里面。 “鬼,有鬼……” 陈西双跌跌撞撞的冲开人群, 哭喊着趴倒在陈仰的摊位前,全身抖如筛糠。 周围人仿佛看不见他的异常, 吆喝声跟喧闹声持续不止,那些被他撞开的也继续逛着。 包括摊子旁边那个卖小鸡的村里人,以及外地的修鞋匠。 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陈仰把陈西双扶起来,让他坐到板凳上面:“你先缓一缓。” “太吓人了。”陈西双哆嗦着,“我能抱着你吗?” 斜对面几个摊位外扫来一道寒芒,他扁起嘴,“哇”地哭了出来:“拉着你的手也可以。” 怎么那刺骨的冷意还在,陈西双哭得好大声: “袖子,袖子行不行?求求你了!” 陈仰给他一只袖子。 “谢谢,谢谢谢谢。”陈西双泪眼汪汪,斜对面那股冷意消失了,他也不敢乱来,只是用两根手指揪着。 陈仰:“……” . 陈西双的记忆就像那团被揉的面,很多个气孔,随着他逐渐冷静,气孔里的片段就一个个被放了出来。 “我被叫过去揉面,揉得手很酸,大妈老是在我旁边说话,碎碎叨叨的,她说我不会揉面,叫我不要再说话了,有那个力气不如都使到面上,一再打断我,还说我不像个男人……” 陈西双狠狠打了个冷战:“就到这,真的,就到这!” “我是不会杀人的,我连只蟑螂都怕得灵魂出窍,怎么可能杀人,当时我不知道怎么了,我说了我在揉我在揉,她不停的催我不停的催,然后,然后我的手就抓住了菜刀。” “后面都不是我,都不是我……”陈西双语无伦次,揪着陈仰袖子的两根手指冰冰凉凉的,喘不过来气的要昏厥过去。 陈仰让他做深呼吸,再慢慢呼出来。 自己遇到鬼也会这样,陈仰能感同身受。 等陈西双好了一点,陈仰叫他再说说细节,把那些对话都重述一遍,最好是连心理活动都不要漏掉,不记得的就去回想。 “小伙子,箩多少钱一个?”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牵着孙女过来。 陈仰说:“两块钱。” 老奶奶小心翼翼从对襟的衣服兜里拿出一个包在一起的红手绢,枯瘦的手指颤巍巍的打开,露出一叠一毛二毛的纸票,手在瘪嘴上蹭了下,一张张的数着。 那孙女一只手牵着老奶奶衣服,一只手拎着个塑料袋,里面是两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袋子里鼓着一层雾气,馒头是刚出笼的,热乎着。 陈西双盯着那馒头,好不容易松下来的神经末梢又一下绷住,脸色煞白,就跟见了鬼一样。 好好一张娇艳的脸,变得魔障了起来。 那孙女吓得往老奶奶身后躲。 老奶奶数钱的动作被打断,忘了自己数到哪了,她摸摸孙女的脑袋,指责陈西双:“姜人,你干嘛吓唬小孩子?” 陈西双瞪大的眼睛里都是恐惧。 老奶奶却好似看不见,还在职责他的不是。 陈仰出面解释,说是想吃馒头。 “你们老集村做的,就在西边,生意好着呢,队排得老长了,想吃就买自己买去”老奶奶重新数纸票。 陈仰拉住要倒的陈西双,看来就是那个中年人蒸的,卖上了。 . 陈西双抠着指甲里的面粉,把脑子里想起来的都告诉了陈仰,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被附身也不得不去面对这个事实。 被嫌弃,被催,被讽刺不像男人,冲动之下杀人,埋尸,藏面团上的血迹,铁锹的土被发现。 这些都是姜人的经历。 是姜人杀过人! 过程再现! “为什么是我遇到这种事,我还给那个大,给姜大送护手霜了。” 陈西双把指甲抠得生疼,冷不丁的听陈仰说:“也许就是从护手霜开始的。” 他剧烈一抖:“不,不是吧?” 陈仰凝神按照自己的推测往下走,当年那个中年人也跟姜人说自己老婆手开裂,姜人就送了他护手霜。 接着就是赶集前一天夜里,中年人找姜人帮忙揉面,他老婆嘴碎的一个劲挑刺…… 陈仰的双眼倏地一睁,那姜人就是被那个中年人杀的?! 不会。 不会这么简单。 否则就是针对一个人的咒怨,而不是这么大范围。 陈仰转过身背对着人潮,视线落在陈西双抠红的手上,他记得对方描述的情形卡在开门逃跑那里。 当时中年人在挖土。 他问姜人,你在我的院子里埋了什么。 陈仰试图去描绘当年的发展,姜人逃跑被叫住,中年人问了他那个问题,他应该是给了回答蒙混过去了,院子里的尸体没被当场挖出来。 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中年人才知道老婆被姜人杀了。 现在的线索多了两个,加上之前的就是三个。 一:姜人生过病。 二:姜人讨厌别人说他不像男人。 三:姜人曾经杀过的人,会重现再死一次。 现在还不知道姜家三人长什么样。陈仰看陈西双的脸,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有没有一种可能,姜人也男生女相?或是清瘦纤细。 . “我触犯什么禁忌了吗?” 陈西双仰望老陈家人:“我会不会死嘤嘤嘤……” 陈仰:“先看顺……先看姜大的情况。” 陈西双不嘤了,对啊,他不是第一个,前面还有个顶着呢。 而且不是说了吗,有可能不是触犯禁忌才会被附身,会随机掉落到他们身上。 鬼是要通过他们重现当年的一些话,一些事。 陈仰瞥到一个矮瘦的身影,一把将瘫着的陈西双拉扯起来。 “村长来了,快去自己摊位!”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个啊!” 陈西双哇哇叫。 “那边。”陈仰给他指了个方向,“卖树苗的边上。” 陈西双撒腿就往人流里冲。 陈仰摆弄摆弄摊子上的东西,在村长走过来时就微笑喊人。 “村长,没躺一会啊?” “哪躺得住。”村长手背在后面,“卖的怎么样?” 陈仰说:“卖了三个竹耙,一个箩。” “不错不错,好好卖。”村长笑容和蔼的点了点头,转过脸问中年女人,“姜苗,你卖掉几只小鸡了?” 中年女人说一只都没卖掉。 村长的老脸顿时就变得刻薄起来,拎在背后的烟杆也挥向她的篮子上面。 “一只都没卖掉?那你坐着干嘛的?” 中年女人把揣在袖筒里的手拿出来,挪着板凳往后坐坐,缩着身子说:“天还没亮,有很多人都没到,今天这些会卖掉的,一定会卖掉的,会卖掉的。” 后面的话是在对自己说的。 陈仰注意到中年女人一直在抖,三天的人均收入最少要60,得卖多少只小鸡? 不过这时候买小鸡的应该不少吧,现在买回去,公的下半年就能吃上了。 陈仰又想到了村里那一大群不肯回家,一直在路边走来走去的鸡。 那画面现在回忆起来还是起鸡皮疙瘩。 . 陈仰见村长去了自己搭档那里,心想那老人家去年怕是也这样,盯着摊位的收入进展。 不能再亏本了。 村长一个一个问,村里的二十五个摊位他一个不漏。 陈仰看不见村长了就去看搭档,对方不知跟旁边摊贩说了什么就往他这边来,他懵住了。 朝简拄拐穿过人潮走到陈仰面前,在他提问前道:“有个摆摊的离开了一会摊位,走之前让别人帮忙照看一下自己的东西。” “村里的,二十五人之一。” 陈仰明白了,村里人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赶集,多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既然对方那么来,说明是可以的。 能离开摊位就好,交流起来容易多了,陈仰好奇的问搭档:“你赚了多少钱?” 朝简道:“九块五。” 陈仰惊讶的瞪了瞪眼睛:“那跟我一样啊。” 朝简给他一个桔子。 陈仰用看魔术的眼神看他:“哪来的?” “给的。”朝简丢他摊子上,“你剥开,分我一半。” 陈仰拿起桔子撕皮:“你那儿的人就没断过,怎么才卖出去这么点?” 摊子上放的货物也不少,大部分只看不买? 朝简看他剥桔子:“年长的问我家住哪,多大了,家里都有什么人,谈没谈对象,腿是怎么伤的,还能不能好诸如此类,年轻的旁听,年幼的是家属。” 陈仰:“……” 也是可怜。 不买东西的堵在那,想买东西的都挤不进去。 . 陈仰连同桔皮一起分一半桔子给朝简,一边帮他留意摊子,一边跟他说陈西双的遭遇。 刘顺不记得自己被附身的那一部分,陈西双却能记得零碎的画面,一点点拼起来。 两人的事性质上不一样。 一个只是透露出常年咽喉不舒服,咳了口带血的老痰,一个是杀人再现。 “姜人。”朝简低喊。 陈仰屏息看他:“昂,怎么了?” 朝简把桔皮往旁边拽拽,低头咬掉里面的一片桔肉:“姜苗是妹妹,要让着她。” 陈仰吸气,要不是这位的气息没变,他真以为被附身了。 现在姜人跟姜苗的关系确定了,兄妹。 “让”这个字,在兄弟姐妹关系里面是最微妙的一笔。 陈仰期待的看搭档,还有呢? 朝简看了眼陈仰手里那另一半桔子。 “拿去拿去。”陈仰以为他还想吃,就递了过去。 朝简没要。 陈仰不懂他在想什么,就自己吃了起来,桔子很甜,水分也多,嘴没那么干了。 “妹妹到了嫁人的年纪。”朝简说。 陈仰一愣,嫁人的年纪? 是已经订亲了,还是有相好的? 陈仰等了等没有别的了,他就赶搭档走:“我都知道了,你快回去吧,那些人往我这来找你了,她们会挡我的顾客。” 朝简:“……” . 陈仰刚送走朝简,刘顺就凑上来了。 两人交流一番,刘顺感慨起了集场的形势。 “我发现卖扫帚的很多,大的小的,一大捆一大捆,簸箕,小篮子,米筛,耙子,大竹篮,各种竹子手编的东西。” 陈仰点点头,不仅多,而且卖起来也不困难。 一年一次的大集市,就指着这三天卖出去一些东西,再买这一年的用品。 竹子编的那些都是日常用的。 陈仰眼尖的发现了什么:“姜大,你摊子那有人要买东西。” 刘顺说:“是个只看不买的,溜几圈了。” 陈仰表情狐疑:“不会是小偷吧?” 刘顺张大嘴:“啊?” “真是小偷!”陈仰眼睁睁看着那家伙拿走一簸箕,非常熟练的塞进蛇皮袋里。 而刘顺让帮忙照看的外地摊贩不知上哪溜达去了。 刘顺也看见了,不是很在意的说:“算了,偷了就偷了吧,东西多,不差这一个。” 陈仰不认同刘顺的观点:“我感觉我们可以离开摊位,但必须要在确保摊子被人照看好的前提下。” 他想到什么,眉头跳了跳:“村长一再交代,晚上9点收摊后要清点货物,你想想,到时候是不是要对……” “账”字还没说出来,刘顺就追着小偷奔去。 “抓小偷啊!” “来人啊!我的簸箕被小偷偷走了!” “就是那个拎着蛇皮袋的!谁帮我拦一下――” 没人帮忙。 集市上一切如常。 行人太多了,刘顺跟小偷的距离越拉越远,他暗道自己完了的时候,一声惨叫从远处传来。 小偷经过小襄那边的时候,正得意着,被她一拳给打趴下了。 刘顺拿回簸箕,匆匆跟小襄道了声谢就回自己摊位。 中途他又下决心折回来,把已知的线索飞快告诉了对方,让她传给其他人。 . 天一亮,集市上的人更多了。 上午的时间在一笔笔买卖里流逝着,有人卖得非常好,票子揣得满兜都是。 有人的摊位无人问津,吆喝的嗓子冒烟了都没用。 就像李平,日头当空的时候,他才成功卖出去一条鱼。 李平知道自己没有外型跟年龄的优势,就想着好好发挥自己的特长,他是开店的,一伙人里面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怎么做生意。 哪晓得这么难。 不过好在开张了,有了第一笔生意,就会有第二笔。 李平坐回小板凳上面,屁股还没坐热,一道声音就冲他劈头盖脸的轰了过来。 “姜大,你是怎么做生意的?” 李平看着自己的第一个顾客,一头雾水:“咋了?” 大汉把一条鲫鱼甩到他面前的地上。 李平看了看:“要我给你杀掉?” “我还问你要不要杀呢,你说不要,等会啊,我给你把鱼鳞刮干净,不然吃的时候硌嘴……” “杀什么杀!” 大汉愤愤道:“你不是说包活的吗?你看看,看看看看!” 他蹲下来把袋子一剥,指着里面一动不动的鲫鱼:“我刚买还没走几步,鱼就死了!” 李平这时候还能沉得住气,做生意总能碰到刁难的顾客,有问题就要想办法解决。 针对这种情况,要先沟通。 “可能是你走路的时候在袋子里闷的,才死的照样吃,没什么关系。” 李平打着商量的说:“要不这样,我给你把鱼杀了处理一下,你回家直接就可以……” “我不要了,你把钱退给我!” 大汉打断他,态度强硬,“退钱!” 退钱等于白忙活,零收入,这一下把李平给刺激到了:“你脑子有病吧,鱼离了水哪有不死的!” “再说,我卖你的时候明明是活蹦乱跳的,谁知道是不是你不想买了,就故意捏死来找我闹。” 可那人根本就没想讲道理,四处大声嚷嚷着,一副不怕事大的样子。 . 周围来了两个中年人,一个是把陈西双叫去帮忙揉面的断手男,一个是卖小鸭的,两人都是村里人。 两个姜大。 他们围了过来。 起初李平以为这两人都是来帮自己的,结果他们一个个的神色紧张,将自己逼到摊位后面的墙边。 “你们……”李平被吓了一跳,“你们要干什么?” “把、钱、退、他!” 其中一个姜大一字一顿的开口,语气紧张到颤抖。 李平怀疑自己听岔了:“什么?退给他?凭什么?我卖鱼的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断手的中年人脸部肌肉在颤:“快点!” 李平呼哧呼哧的粗声喘气,这都九点了,一条鱼卖的这么费劲。 要是给退了,那他上午岂不是一分钱都赚不到。 斜对面的王小蓓都卖好几笔了,其他人肯定也一样,他赚不到人均收入额,就是任务失败。 不行,不能退。 况且这也不是他的错! 李平不懂这两个人有什么好怕的,那个买鱼的人穿着很普通,也不像是有什么来头。 “二位,你们不懂前因后果,这件事不是我的责任,钱我是绝对不会退的。” “管好你们自己的摊子,我的不用你们管!” 李平推开两个姜大回到摊位上面,下一秒就直挺挺的跪到了地上。 膝盖重重撞上地面,“咚”一声响。 “啊――” 李平疼得眼前一黑,腿骨碎裂了一般尖锐的扎进皮肉里,他摸摸,骨肉还是完整的。 李平试图撑着地面站起来,膝盖离不开地面分毫。 他起不来。 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按着他。 . 斜对面的王小蓓一脸懵逼,那个大叔怎么走得好好的就跪地上了,还跪着不起来。 干嘛呢。 那一跪看着都疼。 王小蓓抱着“都是任务者,理应关照关照”的心态,打算喊两声问问的时候,那边的情况把她给吓傻了。 李平突然喘不过来气似的,两只手慌乱去抓脖子! 仿佛在扯脖子上的什么东西! 扯不掉,脸涨得发紫,瞳孔放大,眼睛往外凸,样子骇人。 王小蓓全身发抖的缩到了摊子后面,她觉得赶集的人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态度比李平的状态还要恐怖。 . 同一时间,刘顺的反应跟李平一样。 就在他要窒息而亡的时候,脖子上的诡异勒劲消失了。 陈仰送走一个顾客才发现到刘顺的异常,他飞快让中年女人跟修鞋匠帮他看一下摊位,急速奔跑过去。 “姜大!” 刘顺额头的血管一根根爆鼓,喉咙里发出拉破风箱的喘息声。 脖子上有一圈深紫的勒痕。 “怎么回事?”陈仰沉声问。 刘顺发不出声音,疼得吞口水都不行,他摇头,用嘴型说“不知道”。 莫名其妙被一股可怕的力道勒住了脖子,毫无预兆。 陈仰脑子里闪过什么,他掉头就往回跑,朝着李平那望去。 李平也在摸脖子,表情痛苦。 而且他还跪着。 那两人都是姜大,张广荣那恐怕也…… 陈仰跑到朝简那:“你帮我顾着点摊子,我去看一下。” 朝简用拐杖拦他,“晚上收摊后再说。” “现在还不到中午。”陈仰急着去查问具体情况。 朝简冷眼喝道:“回去,晚上说!” 陈仰跟少年对视几秒,明白他是在担心自己就没较劲,默默的转身回了自己摊子那里。 . 白天大家都分散开了,中午也没聚到一起,直到晚上九点收摊了才全部碰头。 除了李平跟刘顺,张广荣,以及另外两个中年人的脖子上也都有圈勒痕。 出事的是姜大们。 本来大家还不知道源头在谁那,李平一说完自己的事,气氛就变了。 “一个姜大犯错,所有姜大都要受惩罚?”陈西双咕哝了句。 陈仰:“嗯。” 大家都看着李平。 李平身上都是难闻的鱼腥味,这个季节乡下有虫子了,全往他这叮,他的膝盖疼得走路艰难,还体会了一把差点被勒断脖子的惊恐,外加一天下来只卖了三条鱼,收入跟他想象的差太多。 现在他的情绪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我犯什么错了?”李平气急败坏,“你们什么意思,啊?” 刘顺没说话。 张广荣不是他那脾气,硬邦邦的直白道:“你不听警告,你没退钱。” “放屁!那个人摆明了就是找茬的,无赖一个!”李平拍桌子,“我为什么要退?” “都被勒了脖子,我也是受害者!” “我不退钱是我个人的事,跟别的没联系,你们乱想什么呢,换成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遇到我那情况,你们也不会退的,我这不可能是……” 陈仰听李平吵骂了一会,太阳穴发涨:“膝盖还疼吗?” 李平登时就不说话了。 狡辩的那股劲噗一下就漏了个洞,转眼间消失的一点不剩。 李平心底清楚,确实是他的原因。 不然那两个姜大当时就不会过来逼迫他,更不会在收摊后用要把他剥皮抽筋的眼神瞪他。 退了钱就没事了,不会跪地,也不会被勒脖子。 可是为什么啊…… . 是啊,为什么,众人都陷入沉思。 陈仰看向李平:“你是生意人,当你要这么做的时候,为的会是什么?” “不会,我不会这么做的,”李平说,“我开了很多年的超市,就没见过这样的,前脚买的东西,后脚就要退,不拆开包装的可以,没问题。” “可是活鱼买走了,退的时候是死的,就等于把包装拆了东西还用的乱七八糟,那还给退,我疯了吗?那么做生意,能图什么?我又不是做慈……” 一个浑哑的声音响起:“声誉。” 陈仰眼睛一亮,扬声对搭档的那个词做了扩展:“姜家的名声!” 所有人都看过去。 王宽友认为这个思路是对的,他多看了眼陈仰跟那个少年,搭档是需要培养的,可遇不可求。 “跟顾客发生冲突就是败坏姜家的名声,要受到惩罚。” 徐定义差一点也跟人起冲突,幸好他给换了,他一阵后怕:“那怎么办?故意找茬的呢?” “忍让。” 王宽友严肃的说:“集市的三天内,我们必须包退包换。” “那要是最后一天,收入额刚好卡在人均的那个点,有人来退东西的话,不就完不成任务了?” 陈仰摸搭档的拐杖:“所以要多赚钱。” 笪燕的视线从他身边的少年那掠过:“你又说不能只想着卖很多东西。” 王小蓓嘀嘀咕咕:“对啊,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到底要怎么……” “别吵。”王宽友替陈仰说话,“任务就是这样的,很多坑都在细节里面,走一步看一步吧。” 陈西双也袒护老陈家人,撇撇嘴道:“你们不信可以不听。” 笪燕在内的几人表情都有点不好看,但他们还是识时务的没有争执。 “麻烦你们注意点,别连累我。” 笪燕看王小蓓,小襄,项甜甜,神态高傲的强调了一遍。 “这话我们也想跟你说。”项甜甜不甘示弱。 “就是!”王小蓓附和。 小襄没打嘴仗,她和王宽友陈仰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回屋了。 陈西双神经兮兮的:“你们说,为什么集市上的人对是非都装作看不见啊?” “就和不叫错人一样。”王宽友说,“害怕。” 这种被迫的赶集不是第一年了,去年,前年 ,谁知道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才有了他们今天见到的虚假喧哗。 . 清点货物结算的时候,村长全程监督。 “第一天你们每个人至少要赚20,可你们只有一半人赚到了,另外一半没有。” 村长把没达标的都点了出来,耷拉的眼袋都在痉挛:“明天要超过20,最好是到30,不然最后一天你们就完了,听到了吗?” “听到了,明天我们会努力卖东西。” “姜大,去拜祖!” 村长喊走了刘顺,张广荣,李平三人。 剩下的十人各有反应。 “拜祖……那他们不就能知道姜家的族里人员情况了吗?” “等他们回来。” “拜祖危不危险啊?” “是姜大拜祖,跟我们没关系。” “也是啊,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外面还有很多摊子,都是外地的,看样子要摆通宵,只有我们九点收掉。” “任务跟老集村有关,不管那些人。” “……” 陈仰跟朝简上炕了,两人都非常累,小贩卖东西很不容易。 朝简满身灰尘都不想管。 陈仰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把被子盖到胸口,精神疲乏的说:“先睡会,等姜大拜祖……” 身边的人突兀道:“生存任务,永远不要忘记自保。” 陈仰清醒了点,知道搭档还在为了白天的事怪他大意,他抿嘴:“我知道。” 还是他自己说的,他可以伸手把别人拉出困境。 但要在能力范围之内。 救人的同时,也要保住自己。 朝简一言不发。 陈仰认真的跟他耳语:“真的,我一直都记着。” 朝简动唇角,记得个屁。 “你是不是骂我了?”陈仰有感应的扭头。 朝简给他一个后脑勺。 陈仰迷糊了会,准备闭眼的时候,这位又出声,跟之前的一样没头没尾:“除了鬼,你别的都不怕。” 接着就道:“最好是什么都怕,老实。” 陈仰抽了抽嘴:“我要是什么都怕,那我第一个任务的时候很快就凉了,还能跟你成为搭档?” 这位也逗,一开始就用“快点”两个字强迫他直面恐惧。 现在却又觉得他长太快了。 这样不好吗?搭档强大起来难道不是好事? 察觉身边人周身的气压不对,陈仰火速顺毛:“老实,自保,是这两个重点吧,我都抓住了,放心吧。” 陈仰朝王宽友喊道:“姜大回来叫我们一声。” “我不值得你信任吗?”旁边的陈西双嘤嘤嘤。 陈仰:“……” . 隔壁屋里,王小蓓把黑框大眼镜拿下来,丸子头拆开,一头长发散在背后。 “头发里全是灰。” 项甜甜从包里拿出梳子梳梳头:“集市上太脏了,我鼻子里都是黑乎乎的,湿纸巾用了好几张。” 她把梳子往王小蓓那递了递:“你要梳吗?” “你帮我梳梳。” 王小蓓两手拿着手机,背对着她坐。 笪燕大小姐似的坐在椅子上面,笔直的大长腿叠在一起,她对王小蓓跟项甜甜的姐妹情不屑一顾。 昨天才认识的,搞得跟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一样。 笪燕不承认自己是羡慕,她瞥到小襄下来,就问道:“你是要去厕所?” 小襄点头。 笪燕站起来:“你一个人不安全,我跟你一起去吧。” 等两人走后,王小蓓吐舌头:“装!” “她是自己想上厕所又有点不敢,我都看她夹半天腿了。” “也就小襄无所谓,我是受不了她那样的。” 项甜甜坐在炕边脱鞋,穿着袜子的脚往王小蓓那伸。 “卧槽,臭炸了。” 王小蓓捂住鼻子,佯装生气的打了项甜甜一下:“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项甜甜夸张的摆出做小伏低的姿态:“对不起嘛。” “啧啧啧。”王小蓓竖大拇指,“影后,绝对的影后。” 项甜甜换了个语气,诚恳的说:“对不起。” 王小蓓直咂嘴:“高,实在是高。” 她又背过去,把长发往项甜甜那撩了撩:“帮我梳头啊。” “还有你那脚,太臭了,死鱼一样,臭得我灵魂都劈出了一道鸿沟,鞋子晚上放门外吧,不然屋里没法待人。” 背后的声音带着哭腔,不停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好了原谅你了。”王小蓓啪啪啪的按手机,“头发不梳了,我明天随便扎扎算了,不管了,你帮我打个水吧,我洗个脸。” 身后的声音还在说。 王小蓓回头看去,项甜甜弯着腰,头一下一下往下栽,浓黑的长发挡住了脸,嘴里不停的说着那三个字,声音不知何时变得凄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王小蓓拍她胳膊:“你干嘛啊,戏演过了啊。” “对不起对不起……” 王小蓓不知怎么起了层鸡皮疙瘩:“别说了,你别说了。” “对不起!对不起……” “我让你别说了!”王小蓓抓住项甜甜挡在前面的头发。 项甜甜突然抬起头。 王小蓓白着脸说:“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看到的是你的后脑勺。” “是这样吗?” 项甜甜面对着她,头整个转到了后面。 章节目录 赶集 “啊啊啊啊啊!!!!” “啊――” 隔壁屋里传出刺耳的惊恐尖叫声, 还没上炕的王宽友几人拔腿跑了过去。 陈仰立即叫醒朝简:“出事了,快起来!” 朝简掀开被子坐起身,半垂的眼有点发红, 眉梢都是没休息好的疲意跟躁郁,陈仰把拐杖塞他手里。 陈西双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类型, 不用管家属,他早就从炕上蹦了下来, 不敢去隔壁,就在门口打探动静。 听到什么,陈西双跑回炕前, 声音颤颤的说:“姜苗死了。” 陈仰一愣, 隔壁有四个姜苗, 死的是哪一个? . 死的是项甜甜。 陈仰一过去就看见了她的尸体。 她坐在炕上,身体背对着门, 头却是正对着的。 王小蓓是唯一一个在场的,她惊吓过度神智不清, 整个人躲在被窝里不出来,一时半会根本没法询问。 “你们陪陪她。”王宽友对另外两个女士说。 小襄不善交际,笪燕则是同性缘很差,公敌一般的存在, 几乎没有要好的女性朋友,她做不来这种跟“亲近”“相依为命”挂钩的行为。 见两人迟迟没表态,王家人王宽友只好暂时抛开男女有别,接下了这活。 . 其他人都去外面等着。 集市那边的嘈杂声一波一波的往他们这边传,犹如两个世界。 三月底了, 晚上还是有点凉,陈仰刚从被窝爬起来, 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朝简拽他外套拉链。 陈仰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没拉好,他默默拉上去,拉到顶,脖子跟下巴往里缩。 月亮高挂,靠着墙根的众人没有什么交流。 徐定义拿出一包没拆的滕王阁,撕掉上面的金线把烟散给大家抽。 钱秦摇头,陈西双也不要,朝简那徐定义压根不敢过去,只有陈仰接了一根烟。 “我抽几口提个神。”陈仰把打火机还给徐定义,咬着烟小声跟搭档说。 搭档不搭理他,面色很冷。 陈仰对徐定义投过去“没事,我搭档只是不喜欢我抽烟,不会把火气撒到你头上,放心”的眼神。 完了就默默的上一边抽去了。 徐定义擦了把脑门的汗,妻管严既视感好强。 “你们说怎么突然就……”徐定义肉坨坨的脸抖了一下。 没人往下接。 . 三五分钟后,屋里响起王宽友的喊声,让大家都进来。 项甜甜的尸体还在炕上。 王小蓓的情绪稍微恢复了一点,她抱着身子缩在椅子上面,长发挡脸,露出来的半只眼睛又红又肿,比死了的项甜甜还像鬼。 胆小的都不往她那看。 陈仰第一眼的时候有点发怵,多看了会就好了,他在门边抽烟,鞋子勾着搭档的拐杖。 “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朝简冷眼一扫:“抽完烟再跟我说话。” 陈仰:“……。” 哎,在车站好像说过以后不当着他的面抽烟。 陈仰侧了侧身,对着门外狠吸几口就把烟头掐了,屈指弹出去。 “好了,可以说了。” 朝简朝王小蓓那边颔首:“她在说。” “没啊,她不是还……” 陈仰正说着,炕上的王小蓓就发出了声音。 “我跟她闹着玩的,她脱了鞋把脚伸到我面前熏我,我假装生气的打她一下,她装出很怕的样子说对不起。” 王小蓓呜咽起来:“当时还在玩,我叫她影后,她就又换了种语气跟我道歉,我夸她演得好,然后我就背过去让她给我梳头……” 王小蓓的牙齿开始“咔咔咔咔”的打颤:“后来她还在说对不起,不停的说不停的说,一直说。” “真的,一句普通的话说多了,一遍遍的重复,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当时我心里就有点毛毛的了,我有点生气的让她不要说了,她没有停,声音里的哭腔越来越严重……” “呜呜呜……”王小蓓把头埋进腿间失声痛哭。 屋里只有她的哭声,其他人一致的静默,直到她哭得打嗝了,王宽友才去拍她后背安抚。 “你们玩闹之前发生过什么?” 王小蓓抽泣着说:“没有什么,那时候大家都在的,我们就聊天,说是集市很脏,身上好多……” “名字!” 她突然惊叫:“她喊了名字!” 屋里众人屏住呼吸。 “什么?” 王小蓓指着小襄,嘴唇颤抖的说:“她叫了她的名字。” 前一个她是指项甜甜,后一个是说的小襄。 大家屏住的那口气吐缓慢出来,周遭凝固的气流也重新流动,只是浸满了寒意。 项甜甜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她叫错了名字。 原来是这样。 . “叫错名字竟然真的会死。” “还是我好,我记性不行,根本记不住大家的名字,按照年龄性别划分的三个对我来说刚刚好,不会叫错。” 徐定义拍拍胸口:“对名字敏感的就惨了。”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对名字相当敏感的陈西双吐槽。 徐定义尴尬的面皮一红:“我也不是那意思。” “我们都回屋吧。” “等等!”笪燕头往墙里扭,手指向炕的方向,“那个怎么办?” 王宽友道:“有的任务里会自动消失,有的不会,目前我还没有发现规律,不知道这个会是哪种。” 门边的陈仰挠挠脸,小尹岛的任务者尸体不会消失,火车站的会。 一个是死亡陷阱,一个是普通任务。 说白了,就是死得多的,规则会处理掉尸体,死得少的就不管。 “所以呢,说了等于没说。”笪燕那张高级脸上有着冷意,“就算会消失,屋里也是死过人的,还就在炕上死的。” “更别说不会消失了,我们哪敢睡!” 徐定义说:“那你们来隔壁,大家都待在一起?” 笪燕的脸更冷了,她看徐定义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猥琐男:“你们就不能跟我们换屋子吗?” 徐定义往尸体那飞快瞟一眼,胖胖的身子猛烈一颤:“这边炕太小了,我们躺不下,换不了的,我们不换!” 陈西双擦得香香的手攥紧,哀求的眼神瞅着笪燕。 仿佛成了巫婆的笪燕:“……” . “都少说两句。”王宽友像个领导者, “有了身份号就注定不会再有普通平淡的生活,克服恐惧是第一步,迟早要习惯,除非是不认为自己还有下个任务。” 陈仰嘴一抽,这次八成就是王宽友给新人做的科普。 说话稳,要害也抓得很准,别人被他刺到了还觉得他是对的。 笪燕被王宽友的话堵死了,找不到突破口反击,她看王小蓓跟小襄:“你们呢?都不说话?这屋子是我一个人住吗?” 王小蓓只是哭。 小襄全程都坐在小桌前,指尖划着桌上的一条条纹路。 小孩子一样,一直在描摹。 笪燕看她们这样,孤立无援的感觉冲上心头,她抹了抹眼睛,压抑着哭了起来。 屋里的情况凄惨得不行。 王宽友看了圈同胞们,征求意见的口吻说:“要不,尸体放到我们那边?” 陈西双傻兮兮的:“放哪啊?” “床底下。” “……”我死了。 . 陈仰要说什么,外面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得很快,也有点乱,他把半掩的门拉开一看。 是李平,刘顺,张广荣,他们回来了。 三人一下子吸引走了大家的注意力。 徐定义好奇的问他们:“拜祖是什么样?” 刘顺跟张广荣进屋就躺下了,李平回了句:“你们家没拜过?” “摆上饭菜,烧纸,磕头什么的。”徐定义想了想,“你们是这种流程吗?” 李平也躺上去:“反正就是拜祖!” 徐定义在炕边唠叨:“还有别的吧?” 没人理。 陈仰朝刘顺走过去,腰弯了弯,闻到了他头发里的香火味道:“姜大,村长带你们去了哪?” 刘顺闭着眼:“家祠。” 祠堂啊,陈仰昨天在村里走动的时候没注意,他习惯的回头找搭档的身影,找到就眼神询问。 朝简抬了抬眼,没什么表情的跟他对视。 陈仰有了答案,抿着的嘴角松了松,这位的观察力比他强。 转身的时候,陈仰随意的提了一句:“对了,姜大,姜苗死了。” 刘顺闭着的眼皮一抖。 旁边的李平直接睁开了眼睛:“谁,谁死了?” “长得甜甜的那个,”陈西双插嘴。 李平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走后不久死的。” 徐定义补充道:“差不多有半小时。” 李平的眼眶徒然撑大了几分,下一秒就把眼睛闭上了。 而刘顺一直没睁过眼,眼皮也没停过抖动。 至于张广荣,他躺得远一点,后背有一瞬的僵硬。 陈仰把这三人的细微变化都捕捉到了。 不对劲。 项甜甜不是叫错名字死的吗?能跟拜祖扯上联系? 这里头会有什么名堂呢…… “尸体没了。”王宽友从隔壁回来说。 陈仰心里咯噔一下,这个任务不是普通任务?他看看屋里的任务者,加上隔壁的,还剩十二个人。 . 第二天还是凌晨三点半出摊。 上次村长让他们提前的理由是,外地摊贩来得早,好位置快没了,这次是“都第二天了,不多卖卖,怎么赚到那个数”。 陈仰怀疑当年就是这样。 原本是五点半开始的,不知怎么变成了三点半。 陈仰站在摊前打哈欠,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睡着,他又打了哈欠,擦掉眼角的湿润跟中年女人搭话:“姜苗,早上好。” 中年女人不回应。 陈仰友好的说:“你昨天的那一篮子小鸡都卖完了,今天肯定也会卖掉。” “是啊。”中年女人这回给了回应,肢体欲言却是跟回答不相符的紧张不安,没有丝毫放松。 陈仰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转去另一边的修鞋匠那。 修鞋匠正在按小旧机子给一双皮鞋打线,两只手跟套袖上都是脏污。 摊边还有不少鞋在等他修,生意非常好。 陈仰凑头看修鞋匠忙活:“师傅,你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这啊?没找个地方睡觉?” “睡了。”修鞋匠用剪刀把线剪掉,“你们村睡的。” 陈仰问是谁家。 修鞋匠将搭在腿上的布理理,皮鞋放上去,他拿小刷子刷鞋帮:“一老友那。” 老友?陈仰欲要问话的时候,有人来鞋匠这儿拿鞋,通话也因此被砍断了,他没能接上。 . 八点多,陈仰去朝简的摊前,小声道:“我想去趟家祠。” 这个时间点村里人应该都出来了。 “我早去早回。”陈仰说,“你看行不行?” 朝简:“去吧。” 陈仰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有点没反应过来:“啊?” 朝简弹他耳朵。 陈仰疼得一把捂住:“我还以为你这次又要说教。” 昨天阻止他去其他摊位查探的人,今天竟然同意他一个人去搜集线索。 难道家祠比集市安全? 陈仰忽地看向少年,真是这样? 朝简用拐杖敲他小腿,不耐道:“还不走?” “走了走了。”陈仰力道不重的踢开拐杖,“摊位我让修鞋匠跟姜苗帮我看着,你也帮我注意注意,要是村长来了,你就说我拉肚子。” 集市上人影交错,陈仰边走边留意周围,很快就消失在了朝简的视野里。 像大海里的一条鱼,转眼便看不到了,更捉不住。 朝简低头看自己不能走的左腿,沉默许久。 拐杖大力打了一下。 . 陈仰昨晚从朝简那得知了祠堂的方位,他并没有在路上多耽误时间。 集市后面的村屋间也的确没见到什么人。 都在逛。 陈仰在祠堂外驻足了不到一分钟,他往后退,在一段距离的助跑中提速,灵巧的一鼓作气冲上院墙,抓住墙头,翻身跃了进去。 落地的闷响被陈仰压到最轻,腿部肌肉绷得过于紧了,有点抽,他抬腿放下,重复了几次动作缓了缓。 翻墙的事很多年没干过了。 上一次好像还是上高中的时候,翘课出去跟社会上的打篮球赢球场,结果成了干架,鼻青脸肿一言难尽。 陈仰在地上找到一块石头,手摸了摸,尖锐程度还可以,他把拿着石头的手缩进袖子里,轻手轻脚往祠堂里走。 厚重的老木门被推开了,那声响像一个快死了的老人发出的一声喘息。 陈仰踩着高度警惕的脚步走了进去。 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陈仰在小尹岛的戚婆婆那闻到过。 木头跟香炉混拌的味道,裹挟着岁月的灰蒙。 祠堂就一间屋子,很大,也很空,陈仰站在门口,正对着他的是祠堂上方。 那里放着三把椅子。 一把应该是村长的,另外两把给谁坐的不得而知。 底下还有五把椅子,一边两把,一边三把。 出摊的25人里面,村里有两个姜大,任务者有三个,跟椅子分布叠上了。 那里就是他们五人的座位。 刘顺三人昨晚回来没透露拜祖细节,说明是发生了让他们忌惮的事情,不能说。 陈仰试着脑补他们拜祖时的画面,一股香味涌进他的鼻息里,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从门口走进来,沿着味道停在一个香炉前面。 这香炉大不说,位置也摆的不对,竟然没有摆在祠堂正中间,而是在右边。 而且拜祖的时候,一般是点三根香,天,地,人。 陈仰看着香炉,这里面却有很多根。 突有一股阴风从背后吹来,像有什么贴上了陈仰,从后面伸头看过来,他凝住的视线顿时就散开了,脸上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 石头只能防人,对鬼魂没用。 陈仰受到陈西双的影响,快速在身前划了个“十”字。 那阴风还在。 陈仰一动不动,衣服里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姜大?” “姜人? “……姜苗?” 陈仰把三人的名字挨个念了一遍,身后没有丝毫动静。 祠堂有姜家其他人的吧。 没看到一个牌位,不知道都放哪了。 后面有鬼,陈仰不敢回头,只能瞪着香炉,不知不觉就数出了香的数量。 60。 这个数字让陈仰有点熟悉,想不起来是什么了,就在他不知道是闷头撤走还是硬着头皮往下查的时候,他发现了对面的东西。 一面柜子。 陈仰忍不住的迈开脚步朝那边走去,整个人和柜子一样,融进了昏暗的光线里面。 这柜子像药店里的药柜,每个上面都贴着一个编号。 1,2,3,4…… 横列是10个一列,一共6列。 陈仰数了数,60个。 60…… 60! 陈仰下意识往后扭脖子,恐惧让他的动作徒然卡住,硬生生的转了回去。 60根香,60个柜子。 信息的重点在柜子上面,陈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种柜子的排列确实像药柜。 可是…… 停尸房的也差不多啊。 . 人的想象力是无限的,也很顽劣,不按常理出牌。 创作的时候挤牙膏,某些时候却犹如发洪水,堵都堵不住。 比如看鬼片的时候,看完鬼片睡觉的时候。 又比如背后有只真鬼,面前可能还有一群的时候。 陈仰很怕拉开柜子一看,里面是张人脸。 或者柜子上面开始流血。 柜子里有女人的哭声“好挤啊!我好挤啊!”。 柜子自己开了。 …… 陈仰要疯了。 现在的他十分弱小无助,一点刺激都能让他崩溃。 搭档又不在,他只能靠自己。 当时他光想着找线索验证猜想,漏掉了这个任务有鬼,祠堂更是亡魂聚集地的事,对方不会不知道。 那还让他来,是想让他独自面对,再抽身而出? 昨天说他最好什么都怕,老实,现在又给他塞成长的机会。 一会一个样。 自相矛盾,男孩子心海底针,难以捉摸。 陈仰逼迫自己冷静点,再冷静点,他攥着石头的手上全是冷汗。 牌位在不在柜子里面? 60个,那有点多。 不管了,拉开看看吧,来都来了。 这是任务世界,不找线索怎么离开,陈仰搬出之前安慰自己的那套说辞,翻新继续用。 陈仰闭气去拉对着他的那个柜子,手刚碰上去,背后的阴气就没了。 对方一直没走,就是要他打开柜子? 陈仰的背脊滑下一滴冷汗。 这要是换个故事背景,鬼这么做,是说它的尸体藏在柜子里,要他帮忙查到凶手。 陈仰定定神,不给自己犹豫害怕的机会,迅速就把柜子拉开了! 里面没有腐臭味,也没尸体,只有沉木香,以及一枚竹签。 孤零零的躺着。 上面用毛笔写着“大竹篮”。 陈仰呆滞了一会,转手去拉旁边的,一样的竹签。 “腌菜罐”。 陈仰猛然一震,他想起来了。 老集村弄回来的这批货物,种类就是60。 昨晚村长清点货物的时候有拿总货单,陈仰的余光瞄到了,当时很多村民围着,他不方面拍照,只是习惯性的找机会数了数量。 陈仰没有数错,就是这个数。 . 每个柜子里的竹签上都写着一个货物。 陈仰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把60个柜子一个个拉开。有个柜子是空的。 少了什么? 是哪个东西不在这里? 想想。 快想想! 陈仰拼命回想那张总货单,数量太多了,要是6个,10个他还能记得,60个他真的…… 普通人一个,过目不忘这本领他没有。 陈仰看了眼全打开的柜子,又用最快的速度给关上,他转身往外头走,途经香炉那顿了顿。 柜子的数量代表货物的数量,香也是。 陈仰带着一肚子的疑惑离开祠堂,原路返回,他回到集市上的时候,无意间瞥到一个摊子上的竹编簸箕,脸色一下就变了。 是粪箕! 是粪箕的竹签不在柜子里! . 陈仰的心脏激烈乱跳,总货单上的最后一个就是它。 他有印象的,头尾都有印象。 只是一大团都搅合到一起了,一见到类似的,脑子里对应的那部分就浮了出来。 可是,少了它是什么意思? 陈仰心不在焉的往自己摊位走,擦过一个两个行人,碰到了谁,他脚步不停的道歉,走着走着他往后退,停在刘顺的摊子前面。 “拜祖是不是抽了什么东西?” 刘顺正在数今天赚的钱,闻言动作慢了小半拍。 这没逃过陈仰的眼睛,试探得到了回响,他说:“粪箕。” 刘顺手里的零钱掉到了摊子上面,他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怎么知道?” 接着不等陈仰再说什么,刘顺就瞪过去:“姜人,你别问了!” 语气是喝斥的,嗓子却在颤。 憨厚的脸绷得死死的。 陈仰看着他说:“那我换个问题,你有粪箕吗?” 刘顺把钱全都捡起来:“没有。 这是能说的,所以他在被问的时候说了,其他的都不能透露,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 陈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也没有。 . 陈仰记得朝简有个粪箕,只是没拿出来卖,用来堆放其他小货物了。 这东西陈仰以前都没见过,就觉得跟簸箕一个样。 只不过多了个三股竹子拧成的提手。 陈仰在多个视线里察觉出一道最熟悉的,他脚步一转迎上去,从人群里奔向少年,眼睛又黑又亮。 “我回来了。” 朝简:“嗯。” “大发现。”陈仰绕到少年的摊位后面,“粪箕呢?啊,在这。” “别卖了啊。” 陈仰把粪箕拍下来,简短的讲述了祠堂里的一切,省略了自己怕鬼的那一块。 朝简听了陈仰的一些话,吐出两字:“抽签。”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陈仰说,“我要分析祠堂的几个东西才能想得到这个,你是怎么……” 朝简给他个一串糖葫芦,白色塑料纸包着,山楂艳红。 陈仰惊呆了:“也是别人送你的?” “扒手要偷老爷爷的兜,我用拐杖拦了,他送了我一串这个。” “雷锋精神值得表扬。”陈仰羡慕接过糖葫芦,撕开上面的塑料纸,“谢谢啊。”他咬一口糖衣,嘎嘣嘎嘣响,“村长来过没?” 朝简坐回去:“来过。” “那他有没有问我?”陈仰腮帮子鼓起来一块,声音模糊。 “先不说了,我去其他摊位问情况。”他把糖葫芦的塑料纸拽了拽,包好了放到,“放你这,我回来再吃。” 朝简皱眉:“别乱跑了,让你那边的姜大传给周围人,叫他们来我们这。” 陈仰看他脸色:“好吧,我说一声去。” . 不多时,一行人在朝简的摊位前短暂汇合,除了三个姜大,这次的讨论内容他们不需要参与。 徐定义太胖了,喘得很厉害,脸上跟脖子上都是汗。 “什么事啊,我生意正好着呢,跑这儿来一趟很耽误。” 陈西双哼哼:“赶着去投胎吗,这么点时间都没有。” “我就说一句,你怎么……” 王宽友打断他们:“都安静点,让姜人说。” 陈仰在他们的注视下看向王小蓓:“姜苗有跟你说她都卖了哪些东西吗?” 王小蓓怔了下才知道他指的是谁,想到昨晚的事,她的脸就白了好几分。 “没有。” 王小蓓摇着头:“她只说好多男的看她,真正掏钱的才三分之一,她赚的是我们这些人里面中等以上水平,不少也不多。” 陈仰没拿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去看其他人:“离她摊位最近的是谁?” 迟迟都没有回答,陈仰又问了一次。 “是我。” 一个木木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陈仰看去,是钱秦,那个很少说话的男生。存在感相对来说很低。 陈仰拨开手机里的粪箕照片问他:“那你在她的摊子上看到过这个吗?” “看到了”钱秦说。 陈仰下一个问题还没蹦出来,就听他说:“卖掉了。” “你确定?”陈仰盯着他问。 钱秦:“确定。” 陈仰看他那张学霸脸,都是公式,看久了眼晕。 “到底咋地了,快点说啊,快点说行不。”徐定义还急着自己的生意,他越急,汗淌的越多,脖子腌得比昨天厉害多了。 陈仰指指手机上的照片:“你们的货物里有这个的举一下手。” 朝简没举,仿佛有种身为家属的特殊,其他的有小襄,徐定义,王宽友,陈西双。 “怎么了,这东西有什么问题?” 陈仰把手机塞回口袋里:“你们昨天有卖掉它吗?” 几人都摇头。 陈仰的线索瞬间就捋顺了,他说:“只有姜苗卖掉了。” 大家把陈仰问过的问题前后一结合,很容易就明白了这里面的信息。 徐定义懵逼的看这个看那个:“不是说叫错名字才死的吗?” “怎么又跟我们卖的货物有关了?” . “那个,其实……” 王宽友欲言又止:“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叫错了一次名字,当时人刚醒有点懵,叫完过了会才意识到自己叫错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 “那你早上为什么不说?” “说了也于事无补啊。”王宽友苦笑,“我一直在等死。” “你到现在都没死……” “是啊,我也没想到。”王宽友没有死里逃生的庆幸,他还没缓过来。 陈仰不由得问道:“你把谁的名字叫错了?” 王宽友看陈西双。 陈西双:“…………???” 我的名字绕口,不好记,你为什么能记住,你是不是喜欢我? 王宽友从他眼神里读出了信息,不禁翻了个白眼。 陈仰将关注点转到陈西双身上:“你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没有啊。”陈西双眨巴眨巴狐狸眼,“鞋子穿错算吗?我穿了好几次都是错的,明明放对位置了还是穿错,智障一样。” “……” “对了!” 陈西双“啊”了声:“我在摊子前打盹的时候做了个噩梦!” “你梦到了什么?” 陈西双回忆着:“我梦到有个人骂我,一直骂一直骂一直骂,还总是戳我的头,力气很大很凶,戳得我有种头要断掉的感觉。” 握草!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一说脚底心冒凉气。 陈仰沉思了片刻,转头找小襄:“你昨晚坐在桌前划桌纹,记得吗?” 小襄的脸色一变,她不记得。 其他人看她那样,表情也变了,当时谁都没看出来她不对劲。 . 王宽友做总结:“这么说,叫错名字的人没有事,被叫错的人才会发生奇怪的事。” 徐定义转了转眼珠子,嗅出了什么:“那这个规则岂不是一个报复的设置,看谁不顺眼就故意叫错对方的名字。” 一伙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有点微妙。 陈仰冷了声音:“你故意把别人叫错,别人也会那么对你,来来回回的,好玩?” 徐定义的脸一阵黑一阵红。 其他人保持沉默。 不说老集村人,来这赶集的都不叫错他们,说明叫错名字的,也会摊上不好的事。 王宽友没事,不代表别人也一样。 谁知道这里面的玄机。 还是不要尝试了,活够了才会想用这种手段报复他人。 . 朝简的拐杖戳陈仰。 “差不多就这些了。”陈仰对大家说,“你们回去吧,摊子前面不能长时间没人。” 王宽友没走:“你是怎么发现姜苗的死因有其他问题的?” 另外几人也对陈仰投过去疑问的眼神。 “我去过家祠了。” 陈仰概括了一下里面的东西,香,柜子,货物,竹签。 60个货物,少了个粪箕。 所有人集中起来一问,只有项甜甜一个人卖掉了。 这几个信息点一连上,答案就明显了起来。 陈仰是通过竹签推断的抽签。 拜祖的仪式具体是什么样,为什么要抽个货物出来,目的是什么,只有姜大知晓。 而姜大不能透露。 陈仰的脑中浮现出刘顺三人昨晚回来的情形,他们应该是通过项甜甜的死亡时间,猜出拜祖抽的东西跟她的死有关。 在那之前并不清楚。 . 王宽友从陈仰口中听到了这些,不再多留的离开,他没回自己摊位,而是去找了老集村那十二个出摊的村民。 分别是两个姜大,六个姜人,四个姜苗。 王宽友一一看了,也问了,他这番举动的作用就一个,证实了陈仰的推论。 确实只有项甜甜卖掉了那个簸箕。 王宽友折回去的时候碰到了小襄,对方也是跟他一样的想法,要问老集村的姜家三人。 “不用继续了,我都查问过,没问题。” 小襄听他这么说就掉头。 王宽友走在小襄身边:“陈……姜人大概是昨晚就发现了异常,从姜大那。” “我猜簸箕是在拜祖时被抽中的东西,姜大抽的。” 小襄没接王宽友的话题,而是说了个别的:“他的搭档……” 王宽友侧头看她,很普通的长相,气质却很好:“怎么,你认识?” 小襄摇摇头。 王宽友就没再问,他想他们毕竟不熟,不适合再继续,她冷不丁的就给了他答案:“很帅。” “……” . “幸好我没卖,我有三个呢,一个都没卖。” 陈西双伸出三根手指:“小时候我坐在粪箕上面,我爷爷挑着我回家,我对它有感情,就没舍得拿到摊子上面。” 他双手合十望天:“谢谢爷爷保佑我。” “这里是任务世界,你爷爷不在。”徐定义抹汗,“也就是说,有那个什么簸箕……粪箕的都收起来,别放上去卖。” 笪燕提出不解的地方:“那是昨天的,今天晚上不是还要去拜祖吗?” “不一定的。”陈西双嘟了嘟嘴,“也许是三天只拜一次呢,粪箕还是不要卖了,老话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反正少买一种也没影响。” 大家不再交流的各自散开。 徐定义往自己摊子方向走,他一边走,一边默念的提醒自己,不卖不卖不卖。 结果到了那就数钱,接生意,忘了这茬。 等到有人来买的时候,徐定义才记起来,他忙把粪箕从那村民手里夺走:“不好意思,这个我不卖。” “做生意的,哪有不卖的道理。”村民当他是在开玩笑,“多少钱你说。” 徐定义汗流浃背:“我真的不卖。” 他胡乱指四周的摊位:“你去别家吧,别家也有。” 那村民是个反骨头,你不卖我,我偏要买,他把手往摊子上一拍:“我还就要这个了!” 徐定义死活不卖。 周围老集村的姜人们都过来了,包括离他近的陈西双。 徐定义惊骇的浑身都在抖,李平昨天是不是也被这么对待,他抓紧粪箕不断往后退。 老集村的姜人愤怒的瞪着徐定义。 “卖给他!” “快点――” “我不,我不卖!” 徐定义看那个还在叫嚣着非要买的村民,他的脸一点点扭曲起来,都说了不卖了,为什么要这样。 陈西双一边怕其他姜人,一边对徐定义扁嘴:“姜人,你听我说,不卖就是败坏名声,我们都要受罚,要不我去找大家,我们再想想看能不能有个两全的……” “我不管,我卖了会死!” 徐定义大吼:“我就是不卖给他!” 陈西双还想劝,徐定义吼完那句人就跪下了。 . 十二个姜人同时受罚,脖子上都多了一圈勒痕。 陈仰摸了摸脖子,艰难的咽了几下口水,疼得他骂了句脏话。 操。 斜对面爆发出一股恐怖的戾气,裹着极为庞大的负能量跟嗜血气息,像是从地狱深渊里爬行过无数次回来的厉鬼。 那一片的行人终于没有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他们纷纷躲开。 陈仰赶紧过去送药。 朝简一口气吃了四粒,内心的残暴跟狂怒才勉强压了下来。 陈仰拿出了一个奶片给少年,他说话的时候忍着疼痛感,声音很沙哑:“消消气,没办法的事,做完任务就回去了。” 朝简不剥奶片,只是隔着包装袋捏碎,一寸寸捏成粉末。 陈仰听那声音,再看少年眉间的阴鸷,他眼皮一跳,又抓了几个奶片递过去:“我看看你脖子。” 没回应。 陈仰正要作罢,少年低垂的栗色脑袋往后仰去,沉默着看他。 “吞口水怎么样,我有点疼,你呢?”陈仰凑近检查。 朝简微阖着眼,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疼。” 陈仰生出一种强烈的错觉,这会不但委屈,还跟他撒娇,怎么可能,他不自觉的摸了摸眼皮底下的脑袋。 “会好的,会好的啊,回去就好了。” 章节目录 赶集 朝简挥开脑袋上的手, 眼垂下去,嗤道:“你哄小孩。” 陈仰不假思索的说:“你不就是小孩子。” 朝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陈仰心惊胆战,让你嘴快不过脑, 真当这位是个天真无邪的弟弟。 “看我说的,十九岁哪是什么小孩子, ”陈仰按了按少年宽阔的肩膀,语调上扬的说,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 朝简拄拐站起来,看陈仰的角度就从仰视变成了俯视。 本就强一截的气场更是飙出了千万里。 “别跟我嬉皮笑脸。”少年居高临下的说。 陈仰一脸冤枉:“我没笑。” “你心里笑了。” 陈仰:“……” 这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 陈仰忽地一怔,自己的心态好像年轻了起来, 性情正在慢慢靠近出事前的时候。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不知道是好, 还是不好。 陈仰没分神多久,他抓点奶片塞少年口袋里, 转身回了自己的摊位。 朝简一言不发的低眉立了会,把运动衣的帽子拉上来, 盖住了被摸过的脑袋。 . 中午的时候,村里飘出了饭菜香。 陈仰正要去问搭档午饭怎么解决,一个村民就笑呵呵的端着一个大碗往这边来,不是冲的他摊位, 是他旁边卖小鸡的中年女人。 “姜苗,姜苗。” “啊……” 发呆的中年女人转头看,下意识的说道:“李叔……” 李叔的笑容瞬间僵硬,面如死灰,狠狠瞪着女人。 中年女人知道自己说错话, 连忙改口:“是姜大啊,你……你有什么事吗?” “家里饭好了, 我给你送来。”一向乐呵的李叔语气冰冷。 “哦,哦,谢谢姜大。” 李叔准备离开的脚步停下,回头平静的说道:“姜苗,你要好好干啊,姜家就指望你了。” “啊?”中年女人端着大碗茫然了一瞬,忙不迭的说,“知道了,我会的,我会的。” . 陈仰古怪的想,姜家指望姜苗? 那姜人呢? 到目前为止,线索有姜人生过病,不喜欢被说像男人,杀过人。 姜苗是妹妹,到了嫁人的年纪,在姜大眼里,她比姜人要受重视。 陈仰看李叔的背影,他是老集村的两个姜大之一,另一个是断手卖馒头的。 小襄跟陈西双被叫错名字,两人身上只是发生了奇怪的事。 而李叔被叫错名字,反应却很大。 那就是说,除了类似中邪,做噩梦,还会有更可怕的结果出现。 按照次数来的吗,超过了就会死? 还是说,被叫错多少次都不会死,但比死还要可怕…… 陈仰对李叔大喊:“姜大,也帮我送碗饭啊!” 那个中年人并没有搭理他。 . 陈仰以为自己不是村里人,所以对方不给他送,而当他跟其他人碰面,听王小蓓说姜大给她送了午饭时,他的表情就有些惊讶。 “很大一碗,饭菜压得很紧,生怕我吃不饱。”王小蓓说,“可我哪吃得完,太多了,真的,那些菜……” 笪燕不等王小蓓说就来一句:“也给我送了。” 陈仰看小襄,对方对他点了点头。 陈仰眼神询问男同胞们,他们是一致的懵逼脸。 送什么,送饭,什么饭?还给送饭? “……”陈仰通过这现象得出一个结论,“姜大只给姜苗送饭。” 不管姜人。 偏心。 后面的陈仰没直接说出来,大家都能顺着他的话想到那两点。 王小蓓扶了扶黑框眼镜:“姜大是父亲吧。” “关系出来了,一家三口,父亲,哥哥,妹妹。” 徐定义从兜里抓了什么吃的塞嘴里,嘎嘣嘎嘣的,很脆:“这也太不合常理了,普遍都是重男轻女,姜家怎么是相反的。” 陈西双瞟徐定义的兜,又看他说话时嘴里喷出来的碎渣渣,吃什么呢这么香。 “亲亲,你好意思来汇合啊。” 徐定义谄媚的笑:“别这样,我是没办法,换成你们是我也会那么做的,谁想死呢你们说是不。” 陈西双哼哼:“那不还是怪你,都说好了收起来不卖,你自己不长记性。” “我那生意好,一忙就给忘了。” “你造成的后果,我们要跟你一起承担,一句忘了就行了?” 陈西双仰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那一圈勒痕触目惊心:“你看看我这,快断了,现在还疼着呢,我皮肤本来就嫩,这下好了。” 徐定义没皮没脸:“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提了吧,再说,我不止是脖子被勒,膝盖还跪伤了呢,惩罚我也受了的,后面你们再发现什么线索,我一定谨记,绝对不会再犯错连累大家!” 他做保证的时候,嘴里也没停过。 王宽友不做评价:“说正事吧。” “孩子就是手心手背上的肉,都一样,不该重哪边轻哪边。” 张广荣四十多了还单着,没孩子没媳妇,家庭成长环境让他有感而发,他冷冷道:“一碗水端不平。” 徐定义又抓点往嘴里塞,口齿不清的插话:“所以说,还是独生子女好啊,没人争没人抢,爸妈也不会把两个孩子拿来比较,那种事,有心无心的,都是伤害。” 王宽友捏鼻梁:“越扯越远了。” “我觉得没扯远,反而离真相越来越近。”徐定义用一种诙谐的语气说,“你们在家里受过白眼吗。” “即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一样会挨骂,在家里喘口气都有罪,这就是多余的那一个。” “……” 大中午的,陈仰全身有点发毛,从进任务世界到现在,姜家那三人到现在都没出现过,却一直存在。 他们都是。 现有的信息让姜人的形象渐渐丰满了起来。 别人要他让着妹妹,前因可能是他让久了,不想再让,姜大爱护姜苗,不喜欢他。 陈仰猜想,这是姜人的咒怨。 只是有一点他不懂,咒怨围绕着三天的摆摊卖东西,1500的盈利。 姜人想姜家赚钱?为什么? . 陈仰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搭档听:“你看呢?” 朝简:“嗯。” 这是认同了他的思维走向。 陈仰还想再听点,朝简先他一步道:“饿了,找东西吃去。” “我们去吃午饭,你们吃过的可以在集市上打听打听。”陈仰说完拉着朝简离开。 陈西双也想跟着,但他的求生欲没让他迈开脚,他见徐定义又掏兜,手上嘴上都是油:“你吧唧吧唧吃的什么?” 徐定义看他没那么生气了,就讨好的摊手:“这个。” 面粉做的小黄条,一根根的,上面混着小芝麻。 正要走的王小蓓眼一亮:“金果棒啊。” “对对。”徐定义又抓出来一把。 陈西双“噫”了声:“油炸的东西,你直接就放兜里,多脏啊。” “我自己吃的,有什么脏的。” 徐定义油乎乎的胖手往后伸,拍拍自己后面的背包:“我包里还有,你们要吃吗?” 陈西双还是嫌,这么油,跟他的健康饮食道不同。 王小蓓也不是很想吃,眼睛却没挪开。 徐定义从背包里拿出一大袋金果棒,又找了个方便袋,准备倒一点给王小蓓。 结果倒多了,他就不想给,想自己再倒回去一些,或者干脆就把大份的留下来,让王小蓓拿走小份的。 笪燕以前被胖子骚扰过,她最讨厌长得胖的异性,这会看徐定义磨磨蹭蹭,再想到他昨晚提出待在一起的猥琐心思,顿时就鄙夷道:“你是男的,不会让着点?” 徐定义被大美女这样说,不好意思的红了脸,然后他就让了,王小蓓拿走了大袋的。 . 中午比昨天的温度高很多,有些晒,集市上的大多摊子前都空着,人不知道上哪歇着去了。 陈仰跟朝简坐在路边吃肉馍。 没蹲一会陈仰就瘫着了,他望望自己跟朝简的摊位,小口吃馍,吃一口就喝点水。 这是陈仰跑回村倒了拿过来的,一大瓷缸子的水,喝着味道泛甜。 陈仰看瓷缸子上面的“喜”字,左右伴着龙凤,还有两朵杜鹃,他们睡觉的枕头巾上也是这个。 “馍里有花椒。”陈仰吐到地上。 朝简也吃到了,他眉头都没动一下:“塞卤肉的时候带进来的。” 陈仰满嘴都是涩麻味:“我对它有阴影。” 种子,林月,一大滩,混着拉丝的粘液……他不行了。 朝简看陈仰一脸吃到屎的表情,他嘴里的肉馍都有点咽不下去:“收起你那个表情。” “收不起来。”陈仰喝几口水冲淡嗓子里的味道,“我去溜溜,一会就回来,这里能观察我们的摊位,还不会被太阳照到,你别换地了,在这等我。” 朝简拿拐杖敲陈仰小腿,稀松平常道:“把你那半个馍给我。” 陈仰很自然的给他了。 走了会,陈仰的心里才泛上来了那么点别扭,原先只有妹妹会吃他吃剩的东西,现在多了一个。 位置对换的话,他发现……自己也能吃得下去。 搭档都会这样吗? 陈仰一晒,没有参考的对象,以后遇到别的搭档再问问。 这都无所谓,不想了,关键是任务相关。 . 陈仰路过李平那儿,被他叫住问赚了多少。 不等陈仰说个数字,李平就自问自答:“肯定比我多。” 陈仰看出他的挫败:“鱼不好卖吗?” 李平捞着自己的大金链啃:“这种野生鲫鱼,有筷子长,怎么也该十块钱一条。” “才5块钱,卖的太便宜了,我要怎么卖?” 接着又说陈仰:“像你,卖的东西单价没超过4块的,基本都是两三块,可是种类多,这个卖的不好,还有其他的能卖,我就只有鱼。” 陈仰说:“也有只卖一种的,卖的比我好。” 李平不说话了。 陈仰看塑料桶里的乌黑鱼头,扎得挺密,都很精神,没有一只翻肚子的。 “集市有别家卖鱼的,卖的都很不错,你去取取经?” 李平没有理会,听不进去陈仰的建议。 陈仰也不多费口舌,他掉头走的时候,背后响起声音。 “昨天我没退那个人钱,后来就没什么人来了,起初我没多想,指着今天多吆喝吆喝,没想到今天还是没人,从我这走过去的都不停,当我不存在一样。” 陈仰的呼吸一紧,蝴蝶效应吗? 二十五个摊位分别是姜家三人,各自做生意,谁败坏了姜家的名声,谁的摊位就不会再有人关顾。 这规则真的是…… 李平眼神空洞:“现在死了一个,还剩二十四个人,1500的总数额,人均收入从60增到了62.5。” “还有一天半,要是想办法多卖卖是可以的,但是不会有人来我这了。” 陈仰说:“任务世界变数大,不到最后一刻,都有可能会出现转机。” “会有吗?” 李平失神的一下勾住了金链子,脖子上的伤口被刮到,疼得他谩骂起来,精气神却好了很多。 . 陈仰看李平离开摊位,扬声问他去哪。 “走走。”李平摆了下手。 陈仰收回视线去旁边卖小牛的大哥那:“你这是黄牛还是水牛啊?” 大哥是外地的,戴顶草帽:“都有。” 陈仰问怎么分辨。 “看牛角,短的是黄牛,长的是水牛。”大哥热情的露出一口黄牙,“看毛的颜色也行。” 陈仰心想,是个能聊的,他挨个看那几头小牛,又去看后面卧在地上的那一头老牛。 大哥突然很焦急的喊了一嗓子:“姜人!你别靠太近!牛见不得红衣服!” 陈仰僵住,他穿的衣服是灰色的。 “快躲开!” 大哥跑过来把他拉到一边,挥着绳子制止骚动的老牛。 陈仰看看自己这一身,再去看要冲上来的老牛,咕噜吞了口唾沫。 大哥是色盲吧。 而且,牛也不是见不了红色,换一块别的颜色的布在它面前抖,它照样会顶上来。 老牛对他有这么大的反应,跟他的衣服颜色没关系,那就是说…… 陈仰这么想着,嘴巴就不受控制的开合,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声音,细细柔柔的。 “我只是在走路,没有招惹你啊。” “为什么都欺负我,我做错什么了吗,姜苗……” “去死吧……” “去死!” . 陈仰在把一块石头大力砸向老牛之后,意识回到了他自己手里,他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煞白的脸上都是虚汗。 之前还想被附身是什么感觉,祈祷千万不要遇上,刚才猝不及防就体会到了。 不想回忆。 那老牛的眼睛被砸出血了,卖牛的大哥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把绳子拴好,手一直在抖。 陈仰的手也在抖,姜人当年在集市被牛冲过。 也拿石头砸了它。 同一头牛吗? 牛的寿命好像是2,30年。 头顶忽然传来声音,低低冷冷的:“说的一会回来,这都多久了?” 陈仰抓住拐杖爬起来。 “我被附身了。”他心有余悸的对少年说。 朝简皱了皱眉。 陈仰等了等,没等到其他反应,嘴角忍不住抽搐,这位不怕鬼,不怕人,没有怕的。 不对,这位怕做噩梦,上次似乎还吓哭了。 . 陈仰一路捉着朝简的拐杖:“你知道校园欺凌吗?” “一个学生被欺负,围观看热闹的拍照的,比动手的还要……怎么说呢,我形容不出来,我一直在想,这么大范围的咒怨,背后究竟发生过什么。” 朝简说:“那些碎片段已经拼出了一个角,你心里有数,别明知故问了。” 陈仰摸摸鼻子:“我只是想跟你讨论讨论。” 朝简停住,侧头看他一眼,面色漠然:“讨论欺凌?社会性的问题,你回去自己上网看。” 陈仰:“……” 他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曾经也有被……” 没问完就清醒过来,不可能,这位怎么可能会遭遇那些事。 很荒谬的问题,脑子抽了。 陈仰观察朝简,对方似乎没有听见那几个字,也不清楚他要问什么。 “我们去找徐……找姜人,我有事要问他。” 陈仰不久前才被附身,神经还有点脆弱,需要搭档的陪同,他指给对方看:“就在前面,问完就回去了。” 朝简把拐杖从他手里抽出来。 陈仰再次握住。 朝简再抽。 两人你来我往的持续了三五下,以陈仰的胜利收尾。 . 徐定义在摊子前擦手,油光光的,怎么都擦不干净,他想晚上收摊回去问村长有没有肥皂。 陈仰过来时,徐定义以为他又送来了线索,赶忙站起来。 “怎么了你说。” “你上午没卖粪箕……” 徐定义很不满的打断:“干嘛啊,我不是都说了不要提了嘛,歉我也道过了,还提这个就没意思了是不。” 陈仰说:“我是想问你,在那之后你有没有卖出去什么。” 徐定义摇头。 陈仰点点头:“果然。” “果然什么,这很正常的吧。” 徐定义打了个饱嗝,口气里都是油腻的味道:“生意不可能一直好,我下午肯定卖得多。” 陈仰跟他说了李平的情况。 徐定义脑子不笨,没费多大劲就明白了陈仰的意思,他好笑道:“不可能的,我不可能一样都卖不出去了,下午就会卖很多,你看着吧!” 陈仰心说,要是能卖出去,那最好不过。 规则少一个是一个。 . 徐定义没当回事,陈仰的确会找线索,可这次的就有点搞笑了。 要说败坏名声,已经惩罚了不是吗。 徐定义长得胖,从小到大很多人说他的长相有福气,赶集的老人们很喜欢他。 昨天徐定义的生意那么好,早上也是一样,他不信接下来自己一笔买卖都做不成。 然而整个下午的时间,徐定义竟然真的一样都没卖出去。 他仿佛遭到了屏蔽,摊位跟他都成了隐形的,不管他怎么喊都没人过来。 不过,李平的鱼竟然全卖掉了。 徐定义看到了希望,李平败坏了名声还有生意,那他就也会有。 惩罚估计是有时间限制的,明天就好了。 明天是最后一天。 徐定义现在赚的有97,只要不再死人,哪怕明天他一分不赚也足够了。 . 陈仰问李平是怎么卖出去的。 李平舔舔手指,捏着一把纸票一张张数:“不知道,我都没想过自己还能卖出去,当时我把桶晃了晃,无聊的打算数里面有多少条鱼,刚开始数就有人来了。”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不知不觉就卖完了一桶,之后又卖了三大桶。” 李平颇有些戏剧化的感叹:“生意好的跟做梦一样。” 大家都很羡慕。 徐定义问李平:“那你赚了多少?有200了吗?” 其他人也想知道有没有那个数。 “375。”李平数完说。 众人:“……” 陈西双陈柠檬炸了,酸溜溜的说:“这么多?我才刚过一百!” 王宽友跟陈西双差不多,他对李平笑道:“恭喜你,人均额这一关过了。” 李平把钱放进外套里面的口袋:“你们也别担心,这生意说好就好,钱说有就有了,没准儿的事。” 陈仰摸摸自己的纸票,129,主要收入来源是竹耙,量很多,村里批发了一大堆,还有得卖,他问朝简赚了多少。 朝简没回。 陈仰还要问,一条老黑狗闯入了他的视野范围里面。 它身上有几处秃毛,就是前天碰见的那只。 陈仰记得狗很凶,他正要拉着朝简躲着它点,接下来一幕却让他瞪大了眼睛。 那老黑狗跟上次一样的对陈仰一伙人吠叫,但它这次才叫了两声就摇着尾巴跑向李平,不停的用脑袋拱他的腿,还舔鞋子。 陈仰垂放的手指蜷缩了起来。 狗对陌生人的气味会很防备,就算不乱叫也不会放下警惕,它对李平的亲近是哪来的? 像见到老朋友。 不对! 他不是李平…… 他不是李平! . 陈仰遍体生寒的后退几步,一把掐住了朝简的胳膊。 朝简疼得面部抽了一下。 王宽友注意到他们的动静,就把猜疑的目光放在李平身上,他很快就注意到了黑狗不寻常的反应。 “你不是……” 王宽友脸色大变的对大家说:“他不是!” “不是什……”徐定义没反应过来。 话没说完,王小蓓就惊恐的尖叫着跑了,其他人反应过来也跟着跑。 陈仰还在原地,搭档跑不了,自己不能把他丢下。 “请问你……你是?” 陈仰试图跟摸狗头的那位搭话。 对方没回应的往村里走,还算健壮的身体变得佝偻,一头黑发变花白稀松,夹克衫也变成了粗布衣。 那是个老人。 . 陈仰不敢追,他仓白着脸问朝简:“那个人是不是姜大?” 他自顾自的说:“不一定,村里还有其他的鬼。” 反正不是李平。 李平呢?他人去了哪? 是不是下午就不是他了…… “走了吗?” 跑走的一伙人谨慎的折回来,表情各有不同。 有尴尬的,有还很怕的,也有愧疚的,陈西双就是那个样,他对着老陈家的嘤嘤嘤:“我是本能反应。” “我理解,好了,别嘤了。”陈仰被他嘤得缓了过来。 王宽友沉重道:“他一定是出事了,在我们都没发觉的时候。” 大家想不出他会触犯什么禁忌。 一个卖鱼的,想卖掉粪箕都不可能。 徐定义是这行人里面最不安的,李平跟他一样败坏名声,一样的在那之后就卖不出去东西,现在李平失踪了,下落不明。 十有八|九是死了,下一个不会就是他了吧? “你们都在这干什么?” 村长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还是那身衣衫,头上包的也还是那个布巾,他板着脸喝道:“摊子还看不看了?” 众人吓一跳。 昨天的五个姜大,今天的十二个姜人,他们的脖子上都有勒痕。 这么大的视觉冲击,村长跟其他村民都犹如眼瞎。 村长也不问少了谁,怎么少的,他只要在明天收摊前看到1500。 少多少人,人均会提高多少他不在意。 . “村长,今晚几点收摊,跟昨晚一样还是……” 陈仰的话被一串狗叫声拦断了。 还是那老黑狗,没了熟人在场,它又凶了,“汪汪汪”的叫得很大声。 村长喝了几声,老黑狗趴伏在地,压抑的发出低吠,它并没有摇尾巴,更没有凑上去舔裤腿。 陈仰记得前天出来找狗的是那个缺了只耳朵的男人,那个鬼是他家里长辈吗? “今晚你们八点休息,明天上午九点出摊。” 村长的话让陈仰脸色变了变。 大家纷纷都是震惊的模样。 “明天九点出摊?太晚了吧!” “不能像今天一样吗?” “是啊,收摊早一小时,出摊晚整整六小时,时间缩短了那么多,我们……” “我们不需要休息那么长时间。” “对,我们不……” 村长嫌他们吵的把烟杆往墙上一磕,眼睛往外凸:“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不要指望最后一天,你们当我说话放屁是吧?!” “……” 您老人家说了这句话吗? 陈仰问道:“那明天什么时候收摊?” “六点。” 大家:“……” 窒息了。 最后一天的收摊时间竟然还要提前。 那他们明天只能卖9小时。 虽然现在他们的人均额都是安全的,远远超过了62.5,可任务提示是多赚钱。 那个“多”没有具体数字,会让他们不踏实。 . 收摊后大家分成了好几拨,陈仰跟朝简在村里转,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老人家。 最好是老得走不动的。 疯子傻子也可以,在电影里他们都是重要配角,能提供突破性的线索。 钱秦也出去了,他是独自行动,不战队,进来这么久也就和陈仰说过几句话。 剩下的人都在屋里屋外。 “今晚不拜祖了吗?“陈西双坐在小竹椅上面咕哝。 徐定义萎靡的掰金果棒吃:“少了个人就拜不了吧。” “不是吧。”陈西双说,“我理解的抽签是他们五个人抽出来一个当代表,再由对方摇装满竹签的竹筒,随便倒一个出来。” “哪怕就一个人也能摇竹签。” 徐定义说:“那就是没到时候,昨晚是九点收摊,之后才去的。” 陈西双听他说起时间,眼睛睁了睁:“我感觉拜祖的时间会变换,不会都是九点,你想,明天是最后一天,六点就收摊了,还要拜祖的吧,不可能轻易就放过我们的。” “我们不了解拜祖,了解的又不能说。” 陈西双往屋里探头,刘顺跟张广荣都在炕上躺着,他觉得他们那样像是在等着进棺材,有种对生死抵抗不了的释然。 拜祖这么恐怖的吗? 陈西双不敢去想象,祠堂是鬼片的取景地之一,尤其是旧时代的祠堂。 . 徐定义掰了几根金果棒,噌的一下站起来:“我们去找姜大吧!” 陈西双:“……” “他们在屋里啊。” 徐定义抓他肩膀:“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 陈西双挣脱开徐定义的爪子,猛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进屋睡觉了!” 徐定义的心里慌得不行,跟他遭遇相同的李平不能死,不然他怕是熬不到明天。 “现在才八点多点,集市上很多人,到处都是灯笼,有什么好怕的。” 陈西双不为所动。 有灯笼才可怕,大家的脸都被照得红红的,吓人。 徐定义见说不动陈西双,他想强行把人拽走,一旁半天没说话的王宽友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真的?”徐定义激动的说,“走走走,我们去找李平。” 王宽友把自己的背包给陈西双:“你帮我放屋里去。” 陈西双望着他俩消失在墙角,撇了撇嘴说:“我是不是胆子太小了,线索不找怎么会有,也不能完全指着别人找了告诉自己,伸手党要不得,哎,刚才我应该答应的。” “你在嘀咕什么?”刘顺从屋里出来,衣发乱糟糟的。 “没什么没什么。” 陈西双把王宽友的背包往屋里一丢,出来跟刘顺坐在屋檐下聊天。 刘顺吃着张广荣给的西瓜霜,说话抽凉气:“怕吗?” 陈西双小鸡啄米的点头。 刘顺突兀的说:“还有三十五分钟。” 陈西双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刘顺没解释,还有三十五分钟到九点,村长有可能会来喊他们去拜祖,二十四个人就会至少减掉一个。 不对,不是二十四。 李平肯定遇害了。 现在只剩二十三个人了。 . 王小蓓把小板凳搬到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找陈西双说话。 她今晚想跟男生们一个屋。 人多一点,阳气都重一些,鬼魂会有所忌惮。 王小蓓左脚的毛绒绒拖鞋蹭着右脚:“那个装姜大的,他想干什么?” “想做生意了吧。”陈西双发挥想象力,“我看他数钱的时候可来劲了,也很熟练,还有他那话,生前八成是小贩,生意不怎么好。” “说不定就是卖鱼的!”陈西双突然大声说。 王小蓓吓得一个哆嗦:“姜大,你,你觉得呢?” 刘顺:“我认同姜人的说法。” 王小蓓想到什么,哆嗦的更厉害了:“那这个村子里是不是有很多……” 刘顺徐徐的安慰道:“我们的任务目标是姜家三人,其他的不会害我们,它们的世界也有它们的规则,不用担心。” “不害我们?只是出来一下,吓也会吓死。” 刘顺笑道:“多锻炼锻炼就好了。” 王小蓓觉得他像自己爸爸,性子敦厚,脾气很好,是三个中年人里最好相处的。 一盆脏水泼了出来,笪燕看了他们一眼,回屋倒水洗脸。 她问坐在椅子上的小襄:“你不洗吗?” 小襄在看手机上的照片,都是集市,各个角度的,她淡淡道:“我一会要出去。” 笪燕往盆里放毛巾的动作一停:“什么时候?” 小襄说等会。 笪燕把头发拨到一边:“能叫上我吗?” 小襄不在意道:“可以。” 笪燕听到这个答复暗暗的松了口气,昨天她还鄙视王小蓓跟项甜甜抱团,假惺惺的姐妹情,根本没必要,今天她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同伴很重要。 笪燕把毛巾按在温水里浸湿,闭着眼洗了把脸,她睁开眼看了下墙上的小镜子,又闭上眼继续洗脸。 擦干脸的时候,笪燕感觉眼睛里掉了根睫毛,有点难受。 她把湿毛巾放盆里,对着镜子扒眼皮找睫毛。 镜子里的自己也在扒眼睛。 笪燕的动作顿了顿。 有时候就是这样,跟镜子里的自己对视,怪怪的。 尤其是洗脸的时候。 笪燕继续翻动眼皮,没一会就找到了掉在眼睛里面的小睫毛,再小心用指尖捻了出来。 就在她要把手上的睫毛弄掉的时候,她的身子骤然一僵。 有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 下一刻笪燕就对着镜子用力扒眼皮,发现下眼睑有一颗痣,小小的,浅褐色。 以前那里长痣了吗…… 没有! 以前没有痣! 笪燕瞪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自己也在瞪她。 为什么会多出来一颗痣? 怎么会多了颗痣呢…… 笪燕毛骨悚然,刚才一开始洗脸的时候是没有的,她抖着手挡住另外半边脸,透过镜子看有痣的那一半。 发现那半张脸不是她。 章节目录 赶集 陈仰跟朝简又遇到了那条老黑狗, 凶巴巴的拦住他们,还是它主人过来把它给稳住的。 “年纪看起来不小了,性子怎么还这么彪悍。” 陈仰稍微走两步, 那狗就叫得更大声,充满了警告跟戒备。 男人踢了踢狗:“彪悍有什么用, 不好好看门,家里丢了东西都不知道。” 陈仰问道:“你们家丢东西了?” 那老黑狗又要跑, 男人大喝道:“阿旺,回来!” 老黑狗对着他叫了几声。 叫声渐渐弱下去。 像一个跟家长置气的小孩子,拗不过的耷拉下了脑袋。 “你还能活几年啊, 天天的在村里瞎跑, 你是要找什么还是怎么着, 不能老实在家待着吗。” 男人把狗往家方向踢:“回去了!” 陈仰看那狗频频东张西望,猜想它是要找那个老人的鬼魂。 动物有时候比人重感情。 陈仰又去打量缺了耳朵的男人, 之前觉得他少的那一半耳朵像是直接摘下来的。 这么近距离看,“像”字去掉了。 就是直接摘下来的。 人做不到。 陈仰做了个吞咽动作, 脖子还是有点痛,他想到了姜家的惩罚。 这个人去年或是前年在集市上摆过摊,因为触犯某个禁忌受到了惩罚,少了一只耳朵。 村里的其他残疾怕也是…… 这么多人, 会不会是最后没完成总数额的任务? 陈仰犯嘀咕,那姜苗呢?为什么残疾的只有姜大跟姜人,姜苗没有。 姜苗不用受惩罚吗? 哪里不对…… 陈仰又说不上来,眼看那缺耳朵的男人要进家门了,他赶紧叫上朝简, 找了个借口跟了进去。 . 牛栏里是空着的,鸡窝里也很安静。 牛跑了。 鸡在外头, 不回来。 陈仰进屋的脚步窒住,他瞪大的眼睛看着长桌上的遗像。 遗像里的老人像是也在看。 陈仰整个后背瞬间窜起一层鸡皮疙瘩:“他是……” “我父亲。”男人说。 陈仰避开视线没再看遗像,他凑到朝简耳边,用气声说:“衣服和身形都很像。” 朝简:“嗯。” 陈仰见老黑狗对着遗像摇尾巴,就用感慨的语气道:“狗很有灵性。” 男人还算客气的抽出一条板凳让陈仰跟朝简坐。 “阿旺是我父亲搞副业回来的路上捡的,就跟他亲,死心眼。” 陈仰抿嘴,那就是了,那个鬼魂就是遗像里的老人,他搓搓露在领子外面的后颈:“搞副业是什么意思?” “打工。”朝简拄着拐,面对着遗像。 陈仰的视线下意识跟着他走,有个人陪自己看那遗像,心里的不适感稍微减轻了一点。 他们这么多人,这个老人为什么偏偏选择李平? 陈仰问弯腰扫地的男人:“你父亲生前是做什么的?卖过鱼吗?” 男人停下扫地的动作:“没有啊,怎么?” 陈仰奇怪的想,老人不是卖鱼的小贩,那为什么…… 他突然道:“你刚才说你家丢了东西,丢什么了?“ 男人把扫帚丢墙边,一副提起这事就很火大的样子,他不说,神情有几分提防。 陈仰叹口气:“我们虽然是外地来的,但我们来你们村是为了摆摊,具体原因你是知道的吧。” 男人的提防迅速瓦解,取而代之的是躲闪跟恐惧。 陈仰安抚道:“你别紧张,我是想说,不止我们,还有很多来赶集的,很多人……” 男人抖了一下就打断陈仰,嘴里模糊不清的念念有词:“他们不会的,他们不敢,都不敢。” 陈仰抓着朝简的拐杖摩挲,摊贩跟外村的都被咒怨缠上了,每年的这三天都要来老集村,不来不行,他们不会做入室偷窃之事。 要是做了,那也是被鬼逼着把当年做过的事再做一遍。 “只有你们,只会是你们这伙人里面的一个或者几个干的!” 男人气红了眼睛:“我父亲攒了一辈子的钱,一分一毛的用绳子扎在一起,就放在红皮箱底下压着,我都没舍得花,没了。” “都怪我,是我出去忘好窗户。”他自责完了就抄扫帚打老黑狗,“也怪你,不好好看家,现在好了,箱子都被人翻了个底朝天!” 陈仰的心里浮现出了一串数字,他的喉头紧了紧,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出异样:“你父亲生前攒了多少钱?” 男人:“375。” 陈仰猛抽一口凉气。 李平偷了老人一辈子的积蓄! . “他会在哪?”陈仰出去就问朝简,他想不出李平会在哪。 朝简道:“老人的坟头。” 坟头?陈仰两条腿一软,他欲要掉头去问那个缺耳朵的男人,朝简用拐杖拦他。 “老集村有片坟场,在西南方向。” “那我们去吧。” 陈仰轻喘着抹把脸,又问:“你说他是怎么想的?” 他们这些人代表姜家三人出摊做生意,不退不换不卖都是败坏姜家的名声,偷窃岂不更是…… 陈仰不懂李平的想法。 朝简拄拐往坟场走,不快不慢的从吐出一句:“冲动,侥幸的心理。” 陈仰的脚步顿了顿,看来李平是知道自己卖不出去东西了,死路一条,就铤而走险,他剥了个奶片吃掉,嘴里的苦味被压了下去。 “那他是谁杀的?” “姜人。”朝简的语调平平。 陈仰很相信自己的搭档,看来真是姜人的咒怨。 “那老人的举动是……” “提醒我们。” “死几个了。”陈仰自问自答,“两个了。” 二十五变成二十三,还会减少,今晚拜祖后不知道会剩多少。 不多时,陈仰跟朝简进了坟场,清明还没到,插在小竹枝上面的吊子都是去年的,残破不堪。 风里仿佛有哭声。 陈仰开着手机的手电筒,眼前是一个个坟包,他的声音打颤:“到了吗?怎么……怎么感觉……” “别掐我。”朝简低道。 陈仰说着抱歉,手依旧掐他小臂:“我怎么感觉后面有人在看我们。” “心理作用。” 陈仰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四周幽森无比,阴气往他的毛孔里渗:“这里很多坟,坟里都有鬼,还有没住进去的孤魂野鬼,我们两人,一个怕它们怕得快要半身不遂,一个拄拐的,不适合再往前……” 脚踩到了什么,陈仰屏息垂头一看,是小半个被风雨吹得不成样的彩色吊子,他一把掐紧朝简,指尖发冷的弯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走路没有看仔细,我给您扶好。” 陈仰绷紧没有血色的脸,小心翼翼把歪倒的竹枝扶起来,往土里插了插,拍拍彩色吊子上的脏污,对着坟包深深的鞠了几个躬。 见陈仰还想磕头,朝简拿拐杖打他膝盖:“好了。” 陈仰擦掉额头的冷汗,拉着他离开。 要不是莫名其妙进了任务世界,陈仰一生都不会靠近坟场这种地方。 坟场啊,死人的家。 陈仰目不斜视的走着,身边的拄拐声蓦地停住,他也停下来,冲到嗓子眼的声音在看见什么后立即吞了回去。 不远处有个一个人影。 是李平! 他跪在一个坟包前。 头垂着,一动不动,假人一样。 大晚上的,在坟场看到这一幕,惊悚程度可想而知,陈仰头皮发麻的拉着朝简,和他一起走过去。 朝简抬起拐杖敲李平的身体,对方没有倒,以跪地的姿势固定在了坟前。 “你去摸他兜。” 陈仰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朝简拿敲过尸体的拐杖敲他:“快点。” 又是这两个字,竟然有种久违了的感觉,陈仰抽搐了几下嘴角,手哆哆嗦嗦往尸体的衣服兜里伸。 换个场景,他不会这样。 坟场真的不行。 陈仰默念三字经,手上动作僵硬的持续了会。 “没有。” 上衣跟裤子都摸了,没收获。 陈仰起身的时候忽地一顿,当时那老人数完钱跟大家说了会话,之后他把钱放哪了…… 哪儿来着? 陈仰双眼猛然一睁,是外套里面的口袋! 他气息急促的拉开尸体的外套,里面真的还有个口袋,贴着胸口,鼓囊囊的。 陈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大叠纸票,很厚,用红头绳捆着,一散开都是岁月腐蚀的霉味。 每张纸票的边边角角都抚得很平。 有许多一毛两毛的,五毛的,一块的,两块的……十块二十的较少,五十的就两张。 陈仰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是375。 . 徐定义跟王宽友在找李平。 “集市真热闹。” 徐定义走在红灯笼底下:“要是在现实世界,我肯定住过去,天天逛。” “这也不是天天有。”王宽友边走边搜寻,“找个人问问吧,这么走下去不是办法。” 徐定义立马后退:“我不管!你问!” 似是想起王宽友是陪自己出来的,他讪笑了几声,抓耳挠腮的解释自己的行为:“我这样儿比你差远了,你又有学问又有谈吐,还是你来吧。” 王宽友没说什么的找了个村民问,见到卖鲫鱼的姜大了吗? 没有,没看到。 王宽友一连问了几个人,各个年龄各个性别的都问了,一无所获。 “村里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这边也没有,那会在什么地方?漏掉了哪……” 王宽友望着灯笼思索,李平遇害了,这一点毋庸置疑,他是想找对方的尸体,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还是回村吧。”王宽友扫过喧闹的四周。 徐定义这回没动嘴,他出来是想确定李平是生是死,心里还是有些怕的,有个人跟自己一块儿找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 不知不觉的,嘈杂声渐渐远去,周围一片寂静。 王宽友心里生出一丝怪异,村里跟集市隔得有这么远吗? 耳边传来打嗝声,王宽友的思绪因此散了,他转头看徐定义,闻到了一股子油腻的味道。 徐定义又打了个响嗝:“吃多了。” 王宽友拧眉心,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吐槽,他只说走快点吧。 “走着呢走着呢。” 徐定义喘着气:“好热啊,好热。” 王宽友被他说得也开始出汗,空气里的湿意都像是被蒸发了,春天犹如炎夏。 途经一片土墙,绕过去是个篱笆小院。 “那是什么,石磨?”徐定义发出惊叹,“这里还真落后,我只在课本上见到过那东西。” 他说着就要拿手机拍照,突然干呕了一声,嘴里喷出一大滩呕吐物。 都是金果棒。 王宽友看徐定义手机上的几根小黄条掉到地上,跟其他的落在一起,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那些金果棒没有消化过的痕迹,还是一根根的。 正常人吃东西都是咀嚼完咽进去的,怎么可能会这么完整。 而且金果棒油光发亮,都没湿,干巴巴的。 看着就知道用手一掰肯定会很脆。 徐定义没发觉的抹了把嘴,长长的“哎”了一声:“吐完舒服多了。” 王宽友盯着他。 徐定义纳闷的说:“咋地了,你干嘛这么看我?” 王宽友说没什么,他的心脏砰砰乱跳,面上很平静:“我们回去吧。” “不找姜大了?”徐定义大力拽住王宽友的衣服,吼叫着说,“不行,不能回去,我们要找姜大,你答应我的!” 王宽友的身型像他的人,斯斯文文的,哪里挣得过两三百斤的徐定义。 “你先把手放开!”王宽友怒道。 “那你陪我去找姜大!”徐定义抖着灰白的脸大叫,“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藏哪了,藏哪去了呢……把人藏哪了啊……” 徐定义的腔调渐渐变了,不像身宽体胖的人发出来的,像纤细的男孩子在呢喃。 王宽友的平静瞬间崩塌,恐惧抑制不住的从他眼里涌出来,他在混乱中的挣扎中用手肘打到了徐定义。 “咕噜噜” 徐定义的头整齐的掉了下来,高胖的身子还是站着的,两只眼睛死死的瞪着王宽友,张着的嘴里似乎随时都会说出什么。 跑! 王宽友推开尸体就跑。 可他很快就又看见了那片土墙,篱笆小院,石磨。 鬼打墙…… 出不去了! 尸体呢?徐定义的尸体…… 王宽友面色仓白的干咽了一口唾沫,后面的衣服徒然被两只胖手抓住了。 “姜人,我们去找姜大啊。” . 陈仰回去才知道笪燕死了,就死在小襄眼皮底下。 小襄被一股挫败感笼罩着,一声不吭。 “我跟姜大,”陈西双指刘顺,又指王小蓓,“还有姜苗,我们三在外面聊天,听到喊声才知道的。” 王小蓓抽咽的点头:“我就坐在屋子门口……她,她在屋里的!” 被指的小襄没言语。 陈仰把朝简扶到椅子上坐着,转头问小襄:“她死之前在干什么?” 小襄:“洗脸。” 陈仰看了眼墙边的小桌,那上面有个红花瓷脸盆,他走近瞧瞧,毛巾搭在盆边,旁边滴着一滩水迹。 墙上挂着个小镜子,反面是红色塑料壳。 陈仰对这种小镜子很熟悉,小时候家里挂的就是这个,玻璃容易掉出来,塑料壳不紧。 现在两元店还有。 陈仰弯着腰凑过去看镜子,镜子里的自己也在弯着腰看他。 挺常见的一个现象,他的背上却是一阵发毛。 没事还是别凑太近照镜子。 一直照,一直毛。 . “镜面没灰。”陈仰伸手抹了下,干干净净的。 小襄道:“她擦过。” 陈仰闻言就没再注意镜面,爱美的女孩子在照镜子前把镜子擦干净也正常,他垂眼看地上的尸体。 今晚第二具了。 这里亮着灯泡,旁边有好几个人,陈仰的脑子转得并不迟缓,他飞快的把尸体从头到脚都查看了一遍,第一个问的小襄。 “你怎么想?” 小襄轻轻摇头,她没想法,笪燕死的时候她在看手机,毫无察觉。 对方触犯的什么禁忌她也不清楚。 陈仰其实很想从小襄嘴里听到点东西,她是他们这些人里任务经验最多的,但她迟迟都没有开口。 “你们呢?”陈仰看其他人。 大家通通回了个茫然又害怕的表情,我们什么,我们不知道。 谁也不会没事盯着尸体打量。 陈仰只能指望自己搭档了,他还没问,对方就示意他看尸体的脸。 什么? 脸怎么了? 陈仰蹲下来看笪燕,拉远拉近的看,没发现问题,他想起火车站那次找影子里的线索,就眯起眼睛看,又闭上一只眼。 笪燕的脸好像有点怪。 怎么感觉左右不对称…… 陈仰心底的念头一冒出来就在瞬息间暴涨,他虚虚的挡住她左脸,看她右脸,之后换着来一次。 “这是两个人的脸!” 陈仰的气息变得紊乱:“两个人的,有一半不是她,你们快……” 他往后扭头,人全退到了门外。 “……” . “姜人,你,你看你的,看完了告诉我们就行。”王小蓓满脸的惊惶,“我们,我们就不看了。” 陈西双的表情跟她如出一辙。 刘顺跟张广荣站在两个小的旁边,没坑声。 人怎么这么少?陈仰一留意才发现竟然有三个人不在,少了王宽友跟徐定义,钱秦。 他们三人去哪了? 陈仰让自己收收思绪,眼下还是在尸体上找信息要紧,他们的去向晚点再问。 屋里只剩下三人一尸。小襄起身过去:“哪边不是她?” 小襄没怎么关注别人的长相。 陈仰伸手指了指,斟酌道:“我觉得是这边。” 如果是两张脸各一半的平面图,视觉上的干扰会很小。 可这不是平面图,是长在了脸上,皮包着骨。 况且两只眼睛的眼型很像,并不是一个大,一个小那样一眼就看出来的差异。 陈仰是真的没想到这上面去。 本来人的脸左右两边就不一样,一边圆点一边瘦点之类的,都是些很细微的,肉眼不太好分辨的区别。 陈仰用眼神询问搭档,怎么发现的? 朝简:“违和感。” 陈仰让他过来帮着看看,对方没动,一副走累了的架势。 单脚走是累,这里的地坑坑洼洼的,还硌鞋底,陈仰搬了个椅子到尸体旁边,再把人拉过去坐好。 目睹这一幕的众人:“……” . 陈仰不管他们的视线,他问朝简,笪燕的哪边脸不对。 朝简指的跟他是同一边。 右脸。 小襄听了两人的答案没反驳,她投入的观察笪燕,视线落在对方右眼睑下的痣上面。 “痣很漂亮,女生的脸。”小襄下定论。 陈仰跟她对视,他们的眼里都写了个名字。 姜苗。 “不是,我有个疑问,这怎么就能确定是女生了?” 陈西双不知何时进来的,他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伸头:“男孩子眼睛下面不能长漂亮的痣吗?” “我就有啊。”他点点自己的泪痣。 小襄看陈西双的泪痣,又去看尸体眼睑的痣,她没有动摇,冷静的抛出其他证据:“这半边脸比笪燕自己的那一半都要细致。” “男生女相嘛。”陈西双再次搬出自己,“像我。” 小襄这回被堵住了。 这个男生确实比她们女的都要柔美,眼神也湿湿的,好像浑身上下随便一掐都能掐出水来。 陈仰瞥了瞥娇嫩的小美人:“那你是说,这半边脸是……” “别!不要,不要说出来!”陈西双心里怵那个名字,多念几遍都感觉阴森森的,“我是觉得这样太草率了,还是要再找点线索确认是男是女。” “有人会画画吗?要是会的话,就能根据这半边脸把另外半边也补上。” 屋里屋外寂静无声,没有人。 陈仰的眼前飘过一个留着厚刘海的乖乖仔,如果文青在这,肯定会笑嘻嘻的举手“我来我来”。 画家在也行,他是职业型的,哎。 . 陈仰把不属于笪燕的那一半脸拍下来,凑到搭档那说:“你觉得是男的,还是女的?” 朝简:“男的。” 陈仰听着他的答案再去看照片,这半个脸的线条真的很柔软:“感觉?” “嗯。” 陈仰信他的感觉,其他人未必。 说到底还是证据不足。 除非姜人的鬼魂出现在他们面前。 陈仰打了个冷颤。 李平是姜人杀的,笪燕也是,谁触犯他的禁忌就会死。 关于李平的死,陈仰已经知道原因了,那笪燕呢,她做了什么让姜人不高兴…… “啊――” 王小蓓突然惊天动地的尖叫了一声。 “没了!”她瞪着笪燕的位置,嘴唇颤抖着说,“尸体没了!” 陈仰没被死尸吓到,被她这一下给惊出了冷汗,手机都掉到了朝简身上,他下意识去抓,手就被拍了。 “啪”地一声脆响。 陈仰很无辜的揉揉手背:“干嘛打我。” “闭嘴。”朝简将手机丢给他。 陈仰把手机塞衣服兜里,根本没注意到刚才手机掉在搭档很尴尬的部位上面。 门里门外都有注意到的,也都默契的没提醒。 “姜苗!”陈西双打破微妙的气氛,板着小脸批评王小蓓,“昨晚就经历过的事了,你怎么还一惊一乍,我差点被你吓出心脏病。” 王小蓓无语凝噎,尸体在眼前消失的场景,也就在电影里看才不怕。 . “九点了。”门外的刘顺忽然说。 张广荣在看手表。 王小蓓说:“村长没来,今晚不会有拜祖了吧。” 陈西双坚持自己的想法:“不一定的,还是要再看看,明天摆摊之前都有可能。” 张广荣转身回屋了,脚步有点不稳。 刘顺仰头望月,唉声叹气的摇了摇头:“既来之,则安之。” 丢下六个大字就也回了隔壁。 陈仰着急的想做点什么却想不出来,姜大的压力很大,他们派出一人抽竹签的时候,抽中的货物有可能就是自己卖掉的,几率占五成。 等于说,自己给自己磨了刀架在脖子上面。 而他们这些姜人姜苗,参与不了拜祖,生死也是对半分。 现在的局势对他们来说,还是太被动了。 最好是想个什么办法阻止拜祖。 陈仰问屋里的王小蓓三人,王宽友跟徐定义去了哪里。 “找姜大去了。”陈西双秒答。 陈仰抓了抓额头,那只会是李平。 “什么时候去的?” 陈西双说:“你们走后不久。” “估计还要一会才能回来,手机没信号就是不好,不然打个电话多方便。” 陈仰知道徐定义是怕李平死了,下一个轮到自己,就很想赶快确定对方是死是活,王宽友是想调查线索。 “还有个呢?” “不晓得,他一个人,孤僻的独行侠。”陈西双这么形容钱秦,他不喜欢冷峻的学霸型男孩子,会让他想起去年被高考支配的恐惧,以及初恋男神劈叉校花的罪行。 陈仰该问的都问了,他叫上朝简:“再出去转转。” 朝简:“脚疼。” “那回屋歇会。”陈仰问另外三人,“你们呢,打算怎么办?” 王小蓓祈求的说:“我想跟你们一起。” 陈西双紧跟其后,电灯泡不差他一个:“还有我。” 小襄没出声,显然也是那个意思。 陈仰点点头:“行吧,我感觉今天还是会拜祖,所以我打算去祠堂潜伏,到时候大家一起去。” “……” . 朝简这次进任务世界穿的鞋不适合走土路。 陈仰给他打了盆洗脚水。 朝简不想泡脚,鞋袜都换不了,泡了还是要穿脏的。 “泡吧,我有袜子。”陈仰变魔术的拿出两双。 朝简:“哪来的?” “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陈仰说,“我上午不是去祠堂了吗,这是我在路边的竹林里捡的。” 朝简:“……” 他绷着脸往后仰头,拐杖挥向袜子:“拿走。” 陈仰躲开拐杖:“开玩笑的,是我在路上找村里人借的,我给他把墙边的篱笆修了修。” “袜子虽然不是新的,但有樟脑丸的味道,在橱子里放了挺长时间了,还行,能凑合。”他把其中一双黑色的给了朝简,“泡脚吧,泡完换这个。” 炕上的两个老的,椅子上的三个小的,五人齐刷刷的目瞪口呆。 “姜大死了。”陈仰倒水喝。 大家顿时抽离出看戏的身份,脸色剧变。 那现在就是说,项甜甜,笪燕,李平三个人划掉,还剩二十二个人。 1500除以22,人均68块多。 “别算了,村里的十二人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还不知道,要明天出摊才能确定人数。”陈仰吹吹缸子里滚烫的开水。 屋里的氛围很压抑。 王小蓓捂嘴呜咽,小襄面壁沉思,陈西双还在按手机上的计算器。 两个姜大在炕头吞云吐雾。 这个任务不是说只要总数达到1500,赚很多的就多点,赚很少的就少点,加在一起够那个数就行。 而是要看收摊的时候剩几个人,1500平摊到每个人头上是多少。 必须超过人均额的那条线。 这个规则就是不允许有谁偷懒,沾别人的光。 说白了,很容易全军覆没。 第三天的收摊时间已经给了,明天下午六点,会是生死一搏。 . 盆里的水声搅开了屋里冻结的气流。 众人陆续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视线再次凝聚到泡脚的贵族相美少年身上。 本来他们没想过泡脚,这么看别人泡,那心思就管不住的跑了出来。 朝简皱了下眉头,那几道视线就移开了。 陈仰把水往外面一泼,他见陈西双一个劲的对自己使眼色就过去点:“怎么?” “你让他自己倒嘛。” 陈仰失笑:“就一条腿能走,怎么倒?” “……好吧。”陈西双嘟嘴,“那他腿好了,会给你倒洗脚水吗?” 陈仰莫名其妙:“我手脚都是好的,为什么要他给我倒?” “……” 陈仰催促搭档速度点,今晚还有得忙,他想起陈西双的话,一时兴起的小声问:“你会不会给我倒洗脚水?” “无所谓。”朝简低头系鞋带。 陈仰对这个答案还是比较满意的,尽管他并不需要对方那么做。 朝简够到拐杖起身的时候,运动上衣的口袋里掉出来了什么。 大家听到声音都条件反射的看过去。 是两颗金丝猴糖。 朝简旁若无人的捡起来,塞回口袋里,出了门没多久,其中一颗就去了陈仰那。 . 刘顺跟张广荣留在屋里,村长随时都会过来,他们走不了。 陈仰一行五人先顺着亮光去了集市。 九点多了,集市依旧闹哄哄的,夜市的风貌随处可见。 陈仰闻着爆米花的香味看小孩舔糖人,这里像是分成了三个世界,集市是一个,老集村是一个,他们是另一个。 明明划着深刻的分割线,却硬生生的拼在了一起。 陈仰一路走一路打听,没有谁说自己见过王宽友跟徐定义。 钱秦的相貌没他们有特点,更是问不出结果。 “会不会他们也……”王小蓓快哭了。 “不会的!”陈西双说,“别遐想,出事的都是触犯了禁忌的。” “那笪……姜苗呢?” “她一定也触犯了禁忌,只是我们还不知道。”陈西双可怜兮兮的强迫自己保持乐观的态度,“总之不是没回来就都出事了,凡事都讲因果……嘤嘤嘤好了嘛你不要说话了。” 王小蓓看陈西双也要哭了,两人眼泪汪汪的你看我我看你,相对无言。 . 陈仰记得王宽友的摊位离笪燕最近。 笪燕摆摊的时候是什么情况,他们这些人里面,没有谁比王宽友更了解。 王宽友也许能提供笪燕触犯禁忌的线索。 陈仰的心情有些沉重,王宽友是老人,第二次做任务了,遇到困境不会完全束手无策。 希望他能活着。 “这个样子要不要啦?” 一摊贩拿着一块布料对着要走的村妇喊:“要就给你便宜点,这大晚上的,咱也聊半天了,大妹子你说是不。” 那村妇也是个好脾气的:“行,那你便宜点。” “做鞋用的,”陈西双见老陈家的帅哥往那边打量就说,“我奶奶以前会给我做棉布鞋,就用那种老布料,先拿面糊糊粘好几层,晒得硬邦邦的,再对着鞋号的样板剪……布鞋穿着没味道,可舒服了。” 陈仰走了两步不由得回头:“姜人,你喜欢哪种颜色?” “我吗?”陈西双像个女孩子一样跑过去,指着告诉陈仰,“这个,不不不,这个,哎呀,都喜欢。” 他犹豫了好一会,拿起其中一块说:“最喜欢的话,还是这个颜色好了。” 陈仰把陈西双选的那块布拍下来。 “怎么啦?”陈西双不明所以。 陈仰看了看陈西双被灯笼的光晕笼罩的眉眼,想到姜人的那半张脸,心想把另外一半凑齐,那会是跟陈西双差不多的娇柔。 或许有着雌雄难辨长相的两个人,心里某些地方是相似的。 哪怕来自不同的世界,不同的年代。 陈仰把照片保存起来,想想干脆设置成屏保,说不定明天的关键时候,他们可以用这块布讨好那只厉鬼。 . 小襄走在队伍最后,她举着手机,一会看集市的照片,一会看集市,不知道在比对着什么。 “等等!”小襄忽地叫住大家,转过手机说:“是他吗?” 手机上是张照片,男性,穿一身邋里邋遢的衣裤,个子很矮,身材肥胖,中分头又油又塌,却有一张能用所有美好词语去形容的脸。 配他极其的不和谐。 就像是……嫁接上去的。 “眼睑下也有颗痣,位置是一样的。”陈仰把自己的手机举到小襄的手机旁边,让两张照片并排。 小襄笃定道:“是一个人。” “原来两半脸在一起的他长这样啊。”陈西双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脸跟其他配件太不相融了吧。” 不对啊,姜人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还让小襄拍到了? 小襄说:“这是我在来的那天拍的,照片拍了很多,风景人物的都有,我一时没想起来。” 话音落下她又补充:“人是活着的,不是鬼魂。” 陈西双的脑子晕了,他决定不捣乱的安静待着,等大佬的分析。 “是不是同一个?”陈仰问搭档。 朝简:“是。” 陈仰望着照片里的人跟脸若有所思。 旁边的王小蓓指着小襄手机上的照片,发出迟疑的声音:“这个人……” “怎么?” “我,我好像在我手机里也见到过。” “你也拍他了?” “不是,不是同一张,”王小蓓慌里慌张的摸手机,嘴里语无伦次,“我找给你们看,不是一个人,脸是一样的,双胞胎吗?怎么会这样……” 不知脑补了什么,王小蓓手机都拿不稳了,半天都没解锁。 最后还是陈西双捉住她抖动的爪子,帮她划的屏幕。 王小蓓找到照片就把手机扔了出去,尖叫着躲到小襄身边,用力抱住她胳膊。 陈仰及时接住王小蓓的手机,看到照片的时候他也差点没忍住的把手机丢掉。 还真的是一样的脸。 一模一样。 双胞胎都做不到,犹如复制。 王小蓓拍的照片里也是个男性,比小襄手机上的年轻很多。 他们的头型不同,身体骨骼等部位全都不一样。 这是两个人。 但他们长着一样的脸。 他们都是姜人。 两个姜人。 “你们都记得照片是在哪拍的吧。”陈仰把手机按掉还给王小蓓。 “去找他们,现在就去!” 章节目录 赶集 为了节省时间, 陈仰五人兵分两路。 小襄去找她手机上的那个人,陈西双陪同,王小蓓则是跟陈仰朝简去另一边。 找到人带去坟场汇合。 王小蓓当时是和项甜甜, 笪燕,小襄三人一块儿逛的, 她无意间拍到了那张照片。 隔着一个水塘拍的。 那个人只是在她镜头里一晃而过,爱拍照的她抓拍得很稳。 然而身为拍照的人, 王小蓓却是个路痴,分不清东南西北,晚上更是不知道哪是哪, 她没办法当一个带路的人。 陈仰根据照片上的背景判断目的地。 整个村子的房屋并不密集, 这一块那一堆, 有些散,王小蓓照片里的人应该在村子后面, 距离集市有段不短的距离。 陈仰圈定好方位就出发了,他走在中间, 左右分别是朝简跟王小蓓,过田埂的时候,三人就不能并排走了。 王小蓓既不想在最前面,也不想最后一个, 她想走中间,那是最安全的位置。 可是那拄拐少年一直跟陈仰一起,没分开过。 她只是动个嘴,声音都没发出来,对方就像是听见了她心里的算盘声, 冷森森的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让她不寒而栗。 王小蓓不敢把这个请求说出来,她只能在第一个跟最后一个中间选, 没纠结就选了前者。 最前面虽然比不上中间,却也还好,走在最后才是最危险的。 陈仰中间,朝简最后。 上半夜,月色稀薄,田埂窄窄长长的,泥巴干硬,空气里飘着浓郁的土腥气。 走着走着。 王小蓓的脚步慢了下来,脱口而出一句:“我怎么好像听见了四个人的脚步声……” 说着就下意识要把脖子往后扭。 身后传来一道绷紧声线的低喊:“别回头!” 王小蓓整个人猝然清醒了过来,她一把捂紧嘴浑身打抖。 “往前走,继续走。”陈仰的轻喘里带着恐惧。 王小蓓短促的呜咽了几声,胡乱擦掉眼泪,颤颤巍巍的迈开脚步。 落后几步的陈仰一张脸惨白,朝简后面还有一个,他没听到脚步声,他听的是走累了的嘟囔声。 软软的,饱含一点孩子气。 朝简没什么反应,拄拐声保持着沉稳的节奏。 陈仰不敢回头。 不多时,他们穿过两条田埂,绕过小水塘停在茅草屋前面。 陈仰僵直的站着,朝简从后面上来,跟他并肩,拐杖往他那移了移,下一秒就被抓住了。 王小蓓也想抓,她还没做出什么动作,寂静就被一声巨响打碎。 “嘭” 朝简用另一根拐杖朝木门挥去。 茅草屋里没有动静。 挥门声继续,一下两下三下…… 屋顶茅草扑簌簌掉下来,小屋快要塌了的时候,门从里面开了。 门里是黑的,没点灯,只有一点月光洒进去,落在开门的人身上,将他的轮廓显露出来了一点。 又高又瘦。 陈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过去,那人用手挡住眼睛。 “你们找谁?” 陈仰关掉手电筒:“找你的。” 那人在屋里静站片刻:“我很少在村里走动了,不知三位找我有什么事。” “能进屋说吗?”陈仰语气和善的问。 “不方便。”那人刚说完,门就被不知道哪来的一阵风吹开了,“哐”一下砸到墙上。 那人猛地从屋里跑出来:“姜人?” “姜人是不是你,你回来了?” 他张望着,神情焦急而热切:“姜人,你回来了吗?” “姜人……姜人……出来见见我啊……” 电影里的人鬼情未了是凄美的,让人唏嘘的同情的,而真实发生的时候,只有}人。 陈仰抓紧朝简的拐杖,王小蓓抓紧自己的手。 门又动了动,那人停下喊声跑回去,很快屋里就多了一点光亮。 陈仰亦步亦趋的跟着朝简进屋。 王小蓓傻站在外面。 “姜苗。”陈仰回头喊了声,王小蓓才慌忙跑进来。 . 茅草屋里没按电路,用的是煤油灯,那光透过灯罩跑出来,朦朦胧胧的。 男人没去管进来的陈仰三人,他只顾着在屋里寻找着什么,眉目比照片上的还要让人惊艳。 不是他的。 这张脸跟小襄手机里那个肥胖油腻的人一样,只能通过体型骨骼跟脸以外的皮肤确定年龄层。 一个中年,一个青壮年。 陈仰细细打量男人,那是一张理应要被时光温柔对待的脸。 姜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给别人? 惩罚吗? 男人不停寻找的视线徒然一滞,他直勾勾的望着屋里一处角落,轻声呢喃:“姜人,你终于来见我了。” 陈仰不自觉的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可男人的表情不是假的。 陈仰靠近朝简,王小蓓直接靠着墙瘫在了地上。 “姜人,五年了,你为什么才来见我……”男人两只手抬起来,做出一个想拥抱却又害怕被拒绝的姿势。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男人两手捂脸,哽咽着说:“我喜欢的是你,一直都是你,我从来没说过要娶姜苗,我只想娶你,我没有骗过你啊……” “我都想好了,这里的人融不下我们没关系,我们可以想办法征求两家人的同意,不管其他不相干的人,我们还可以离开村子,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有很多路可以走的,为什么你偏偏走上了一条死路,为什么啊姜人。” “当年我跟姜苗的亲事根本没定下来,是有人故意那么传的,我告诉过你的啊,她也知道我们两个人的事情,答应了会帮我们,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娶她,我承诺过你的你忘了吗,我只是去外地办事,我说过会赶在集市的最后一天晚上回来,为什么你没等我……” “是不是我不在的那三天发生了什么,还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啊,姜人,你为什么不说话?” 男人猩红的眼睛里满是深情跟宠溺:“不要生气,不要哭,你不想说就不说了。” “姜人,你知道我那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的脸变成你的,我的心里有多高兴吗。” 男人哑哑的笑起来:“你和我长在一起,我每天都能看到你,每天都看,我不怕的啊,我怎么会怕我的姜人呢。” “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很开心。” “我很想你。” “姜人,你抱抱我啊,抱抱我……” 男人笑着笑着就哭出了声,可怜又痛苦的哀求着。 陈仰起着鸡皮疙瘩拽朝简,得把这个人带去坟场跟小襄他们汇合。 朝简:“带不了了。” 不等陈仰询问,他就又道:“走!” 陈仰的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就替他做了行动,他一手抓着朝简,一手拖走王小蓓。 门“砰”地在他们身后关上。 紧接着,里面是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 王小蓓也跟着叫,叫完就用两只手交叠着捂嘴,眼泪哗哗的。 陈仰没哭,可他身上的汗毛都站起来了,那小屋里弥漫出了一股可怕的鬼气跟血腥味,隐隐还混着啃食的声音,吓得他背起朝简就走。 王小蓓急急忙忙追上他们。 陈仰这段时间的锻炼在这一刻展现了出来,他背着朝简走路比小尹岛的时候要轻松,一直把对方背到离坟地不远才放下来。 “吓死我了。”陈仰说出了逃跑路上的第一句话。 王小蓓的台词被抢了,她蠕动了几下嘴唇:“我有一种你比我还怕鬼的错觉。” 陈仰无言以对。 “缓缓。”陈仰不管是哪就坐下来,拉了拉朝简的裤子。 朝简丢给他一物。 陈仰拿起来摸摸,又捏捏,是另一块金丝猴糖:“我不是要吃这个。” “没有别的。”朝简说。 陈仰:“……不是,我不是要吃东西,我是想听你说说。” “没有想说的。”朝简俯视他,“你坐到了垃圾堆上。” 陈仰不想动,垃圾就垃圾吧。 朝简悠悠来一句:“是死人没烧完的衣服。” 陈仰当即就跳了起来。 王小蓓又要发出高分贝的尖叫,拐杖打石头的声音让她嗓子一哽,强行将叫声咽了回去。 大多女孩子的内心都要比男孩子柔软细腻,随着时间的流逝,王小蓓的惊恐逐渐被感性压住,她忍不住的感叹。 “其实同性恋在我们这个年代都有人说,旧时代就更……” 王小蓓急忙大声道:“我不是说不好!” “我认为感情不应该用性别年龄职业来划分,不存在这个高贵,那个低贱,这个值得尊重,那个就该被歧视。” 她正色道:“不管是异性恋爱,还是同性恋爱,那都是一样的,两个人,一段情,用缘分跟真心牵着……” “性别无罪,是时代的观念造就了社会的风气,不是谁的错,都没有错,生不逢时,我相信未来某一天同性恋,同性婚姻不会再成为人们眼中的异类,另类,而是认可跟祝福……” 陈仰越听越有种乱入情感大师讲座的感觉,还偏题了,听得头晕,他想皮两句,却皮不起来。 换做他以前的性格,这个时候同样皮不了。 因为以前也怕鬼。 王小蓓绞尽脑汁慷慨激昂一番,唾沫喷多了有点缺氧,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小心翼翼对陈仰使眼色,我说的怎么样,还可以吧,我真的尽力了,我安全了吗? 陈仰:“……” 眼看王小蓓还要继续,陈仰赶紧阻止:“可以了。” 那就好,再说下去就要唱了,王小蓓拍了拍胸口:“里面那个人是有苦衷的吧。” “他等了五年,一直靠思念活着,那么深爱,怎么会……” 陈仰语出惊人:“他在撒谎。” 王小蓓傻眼,有吗,什么时候?她一点都没看出来。 陈仰说:“屋里的镜面上有很多灰。” 王小蓓刷地瞪大了眼睛,那个人说姜人和他长在一起,他很开心,每天都能看到对方,每天都看。 不照镜子用什么看? 那么深情款款,竟然是假的! . 陈仰是不经意间发现的这个细节,之前笪燕死的时候,墙上挂着个小镜子,刚才在屋里,他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怕,眼珠乱转的分散注意力,余光瞥见了一点红色。 那小镜子跟笪燕墙上的一样。 只不过镜面和干净不沾边,灰蒙蒙的,很久没用过了。 而且小镜子背面还有一小块黄色,像符。 陈仰没处过对象,男孩子女孩子都没喜欢过,不太懂感情方面的东西,他只能凭着观察力分析,当时门被吹开的时候,那个男人的心里应该就已经慌了。 后面一系列都是伪装。 陈仰虽然没见到姜人,却见过其他鬼魂,没有好看的,死时死后都很恐怖。 姜人怕是以真面目出现在了那人面前的。 厉鬼会是什么模样,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人说他不怕,他怎么会怕自己的姜人呢,那话说的陈仰一个零恋爱经验的人都有些动容。 要是镜子不放在角落,上面也没灰,没符,那就是两个阴阳相隔的恋人久别重逢。 陈仰眯眼望了望模糊的茅草屋黑影,估计那个人曾经是喜欢的,只是姜人变成鬼了,缠着村子跟外村,他和大家都出不去,被困在了这场咒怨里面。 久而久之,那份感情就被恐慌跟厌恶啃光了。 “姜人把他的脸给了自己喜欢的人,肯定是对方在他活着的时候很迷恋他的脸,经常痴痴的摸啊亲什么的。” 王小蓓把压到鼻子的大镜框扶上去:“很难有人不迷上的吧,长那么美。” 陈仰认同的“嗯”了声。 一道目光瞥来,他迎上去,对方回应他的是一个冰冷的侧脸。 “五年没露面,搞不好是他在成长。” 王小蓓说:“鬼也要进化,他这次出现,很有可能是想跟那个人一直在一起的,却没想到被欺骗,一怒之下把人吃了。” 陈仰觉得有几分道理。 姜人今晚九点多出现,很有可能当年他就是在这个时候过去的,一个人走在田埂上面,走累了,嘴里嘟囔“怎么还没到”。 那时候小茅草屋说不定只是两个人的约会地点。 哪怕有一个外出不在村里,另一个去那待着也会很快乐。 “那在你看来,那个人哪些话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陈仰问在场的唯一一个女性,情感丰富的王小蓓女士。 “假的啊,假的我不知道,我说真的那部分吧,” 王小蓓的脑细胞并不茂盛,她拣简单的,容易辨别的说:“这里的人发现了他们的关系,融不下他们,两家人不同意。” 没了。 陈仰否认王小蓓的想法,还是得他自己来,他把那个人说的一字一句的逐一还原,挑出有用的信息。 假的部分主要都在后半段,高兴,开心,不怕的反义词才是真的。 真话在前面,被小部分假话包裹着,要一根根抽出来。 那个人透露,姜苗也知道他跟姜人的事情,“也”字说明两点,一,除了姜苗还有某个人,或者几个人是知情的,二,村里人并不知道,顶多只是有些闲言碎语。 姜人生得柔美,不符合所谓的传统男子气概的长相,他跟一个男的走得近,会被说。 那个人说“这里的人融不下我们……有很多路可走”,那都是他们的关系被发现以后的打算,并不是说当时就已经人尽皆知。 现在还不知道姜人是怎么死的,具体哪个时间死的,死在村子里的什么地方。 陈仰想到大范围的咒怨,赶集的村里人跟外村的,这么多人被缠上了,他怀疑当年姜人死的时候,他们都在场。 假设姜人跟那个人的关系就是那时候被发现的…… 同性恋会被浸猪笼吗?不至于吧。 而且,姜苗在整件事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无辜的受害者? 姜苗知道自己哥哥的性取向,知道他有个喜欢的人,如何知道的…… 她作为那门亲事的女方,是怎样的立场? 陈仰还记得一个信息,姜大宠姜苗,很偏心,她不点头的话,亲事可能吗? . “人生在世,还是不要轻易承诺什么比较好。” 陈仰捋完所有思绪,轻叹了一声:“一个承诺用时十几秒,或者一两分钟,困别人一辈子。” 王小蓓很同意这一点:“是啊。” “呵。” 耳边传来一声嗤笑,陈仰一头雾水的看向搭档。 朝简一言不发的拄拐走了。 陈仰搔搔头:“姜苗,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你不会知道的,我都不知道。”他自问自答了句,脚步飞快的跟上去。 王小蓓:??? . 陈仰三人到坟场的时候,小襄跟陈西双已经在那等着了。 “你们总算是来了。”陈西双等得身上的冷汗干了又有,人都有些虚脱。 小襄看陈仰几人身后:“人呢?” 王小蓓作为代表出场,叽里呱啦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三角恋。”陈西双很利索的做出总结,“兄妹俩喜欢同一个人,悲剧。” 陈仰指指蜷缩在地上的中年人:“不说那个了,这个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是姜苗先进去的,他状态还行,不知道怎么了,我一进去他就疯了。”陈西双嘀咕。 陈仰问道:“他家里有镜子吗?” “没有。”小襄说。 陈仰心想,那就是不敢看自己的脸,看到类似的也会很怕。 “疯了能沟通吗?疯言疯语也行。” “有疯言疯语。”小襄踹了中年人一脚,“你们听听。” 中年人被踹了一下,体内的防护系统遭到了破坏,嘴里发出惊恐的求饶。 “我错了,叔叔错了,叔叔对不起你……叔叔给你磕头!” 中年人爬起来跪地。 “姜人,叔叔不是故意的,求求你放过叔叔,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脑袋咚咚咚的往地上磕。 顶着这么一张脸做这种动作,会让人无法直视,可怜又心疼。 “我打听到他老婆很多年前跟一个小白脸跑了。”小襄的声调沉冷,“小白脸的标配是唇红齿白,细皮嫩肉,身段纤细。” 小襄扫向还在磕头的中年人:“他对同一类的有偏见。” 陈仰听完小襄说的,基本就知道中年人的脸是怎么回事了。 姜人把自己的脸给喜欢的人,出发点是他理解的爱意,给这个人,是因为怨恨。 大抵就是,你不是讨厌我的脸吗,我就让你变成我,让你生不如死。 至于这个人是怎么侮辱姜人的,说过哪些话都不难想象。 . 陈仰正要跟朝简说话,忽地闻到了一股怪味,他循着那味道锁定中年人的裆部。 “你们闻到了吗?” “什么?”陈西双抽鼻子。 “腥气。”陈仰的眼睛没挪开,“很怪。” 王小蓓不知怎么了,表情变得很不自在,她凑到小襄耳朵边说了什么。 小襄在中年人面前蹲下来,手直接按住他抽搐的大腿不让他乱动,片刻后,她直起身。 “经期。” 平地一声雷。 “经期?这不是女性才有的吗?”陈仰一不留神就卡在了知识盲区。 朝简口中吐出两字:“双性。” 双性?两种性别?是这么理解的吧,陈仰震惊的看着搭档:“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不要喷口水。”朝简的面无表情在一行人里面尤其突兀。 陈仰:“……” “那就是说,”他看向地上想要夹紧腿的中年人,对方这会又没那么疯了,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又恐惧又恶心。 说明脸不是自己的,身体某个部位也不是。 姜人是双性。 . 之前陈仰还在想,姜人讨厌别人说他不像男人就杀人,情绪未免过激了些。 现在说得通了。 “不个像男人”这样的话是姜人的禁区。 双性,有男性的特征也有女性的特征。 在这个老旧的村子里,男生女相都会被歧视,更何况是双性人。 陈仰的全身有些发寒,同性恋不会被浸猪笼,双性有可能会。 他们会当是怪物…… 姜人的成长背景完全明朗了起来,他过于精致的皮囊下有一个自卑,敏感,缺乏安全感的灵魂。 地上这个中年人能成为双性,想必不仅仅嘲笑,辱骂过姜人,还做过更过分的事。 譬如威胁他,要他答应什么,不然就把他的秘密说出去。 其他方向的陈仰自动跳过去了,不愿意去深想。 世界的阴暗有千万层。 按理说,姜人应该活得很小心谨慎,他身体的隐密是怎么被人知道的? 陈仰冷不防想起那个买竹耙的大爷,对方说姜人生过病,还是他儿子给开的方子。 会不会就是那时候被发现的? 或许大爷他儿子没有传出去,却让别人给撞见了。 陈仰看又开始疯言疯语的中年人,姜人不杀他,这么活着比死了要遭罪多了。 . 今晚找到的线索拽出了大脉络,突破性的进展,就差姜苗那一块了,补上就是一个被时代跟人性摧残的悲惨故事。 陈仰忽然发现了陈西双的异常,这家伙话蛮多的,现在安静得过了头。 “你怎么了?” “我也是。”陈西双说。 陈仰的脑袋里还是姜家三人,一下子没腾出来位置:“你也是什么?” “双性。”陈西双羞涩的笑了笑。 陈仰这头懵上了,王小蓓发出大声的惊叫:“你也是双性人?!” “别误会,我不是歧视,我只是没想到。”她戳戳陈西双,“你真的是啊?” “对啊,这个有什么好撒谎的。” 陈西双语气轻快的说:“我爸妈不喜欢我,觉得我是畸形,晦气,不过我爷爷奶奶喜欢我,可喜欢了,我是在乡下长大的,他们把我当块宝,所以我过得很好。” 要是像姜人那样,全家都不喜欢他,那他就好不了。 . 一个人的生活环境会缩成一个剪影,映在他的眼睛里面。 阳光的,阴暗的,潮湿的,完整的,残缺的……凝视久了都会看得见。 陈西双活得开开心心的,没什么负面情绪,他有个健康的,甚至纯洁的内心世界。 这很难得。 可以看出他的爷爷奶奶给过他多少关爱。 而姜人跟陈西双是一个类型的长相,他们都是很多人眼里的畸形儿,却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他找上你是最合理的。”王小蓓说。 陈西双也那么想,所以他很怕,俗话说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不知道姜人什么时候再附身到他身上。 附身没关系,想通过他再现什么都行,可以不杀他吗? 他虽然过得不痛苦,可他也体会到了藏住隐密的艰辛,一直在体会。 谈恋爱都没透露过。 陈西双冷得打了个哆嗦:“快十点了,我们要在坟场待多久,午夜是阴气最重的时候。” “这人还管不管?”他指指身上腥气更重的中年人。 “不管了,就放在这。”小襄踢了中年人好几下。 陈仰多看了小襄两眼,他在这个任务世界第一次看见对方带入个人情绪。 . 五人回去的路上各有心思。 陈仰一心一意的想着线索,姜苗到了嫁人的年纪,指的是她的那门亲事,姜人要让着妹妹,是他不许有意见。 姜人生过病,涉及到他的身体情况。 所有线索都能对上了。 陈仰又去想任务者被附身带来的信息。 那一年赶集的前一天晚上,姜人被那个断手大叔叫去帮忙揉面,不停的被催促被嫌弃,冲动之下杀死了大妈,埋尸,不知用什么答案蒙混过关。 第二天他穿着红衣在集市乱跑,老牛冲他,他用石头打伤了牛。 说了四句话。 “我只是走路,没有招惹你啊”“为什么都欺负我,我做错什么了吗,姜苗……”“去死吧……”“去死!” 如果第二句末尾跟第三句是连着的,就是姜苗,去死吧。 可能性极大。 当晚姜人去了小水塘那边的茅草屋。 陈仰吸口气,咒怨覆盖的是赶集这三天,前两天姜人都好好的,说明他是死在第三天。 也就是明天。 当年的那一天都发生了什么,明天会不会重现…… “诶!” 陈西双大喊:“那不是,姜人!姜人!!” “谁啊?”王小蓓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接着就也跟着喊:“诶诶诶,等等我们――” 前面不远,昏暗中的王宽友跟钱秦听到喊声都回了头。 确切来说是钱秦背着王宽友。 . 徐定义死了。 这是王宽友对陈仰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陈仰沉声回了他一句,李平死了,笪燕也死了。 十三个任务者还剩九个。 老集村的十二人不知剩多少。 王宽友问都是怎么死的。 陈仰只说了李平的死因,笪燕的他现在还不清楚。 “我们这些人里面,你跟她的摊位挨得近,你有什么发现吗?” 王宽友陷入沉思。 好半天他摇了摇头:“没有。” “那姜人呢?”陈仰问徐定义的死。 “他死前吐出了很多金果棒,都不是碎的,是完整的,”王宽友的气色很差,“我猜他触犯的禁忌跟这个有关,只是我没有想明白。” “跟金果棒有关?”王小蓓跟陈西双异口同声。 不知道什么是金果棒的陈仰看他们二人:“怎么,你们知道原因?” 陈西双惊悚的睁大眼睛,“今天中午的时候,你先去吃午饭了,让我们吃过的在集市上打听打听。” “嗯,是有这个事。”陈仰说。所以金果棒是在他跟朝简走之后发生的。 “当时我看姜人掏兜,嘴里吧唧吧唧,我就问他吃什么,他说是金果棒,问我们要不要吃。”陈西双说到这干咽了一下,手指了指王小蓓:“后面的你说。” 王小蓓被大家看着,只好硬着头皮往下接:“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大袋金果棒,找个小袋子给我倒一点,结果他倒多了,他不是很想把大份的给我,打算再倒一些回去。” “笪……姜苗就说,你是男的,不会让着点啊,好像是这么说的。” “然后,然后他,然后他就让我拿走了大份的。” “他让了。” 王宽友当时也不在场,现在才知道这里面的名堂,他不但搞清楚了徐定义被杀的原因,连笪燕的也一起搞明白了。 一个死因。 姜人生前让够了,“让着妹妹”是他的禁忌。 而笪燕这个姜苗却要姜人让着一点,徐定义身为姜人也真的让了。 他们都是姜人杀的。 陈仰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时朝简跟他透露“姜苗是妹妹,要让着她”“姜苗到了嫁人的年纪”这两个信息,他没耽搁就让刘顺传给了其他人。 竟然还有人不放在心上。 王小蓓跟陈西双都默默的缩成一团,他们很内疚,怪自己不够细心,大意了。 . “你们怎么一起回来的?”陈仰看了眼一直不出声的钱秦。 对方没回答。 王宽友露出一抹苦笑:“我遇到了鬼打墙。” 前后几人的脚步都瞬间停了下来,除了拄拐的那位。 拐杖敲击土地的闷响依旧存在。 陈仰赶紧把搭档拉住,知道王宽友是怎么逃出来的,下次他遭遇了同样的处境也不至于等死。 “是他帮的我。”王宽友拍钱秦的肩膀,“当时我的身边跟着死了一遍又一遍的姜人,摆脱不了,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会看到他。” 陈仰把头凑到搭档那里:“鬼打墙还会临时加人吗?” 问完觉得这个问题问的不是时候,搭档又没遇到过,结果他竟然给了回答。 “会。” “……哦,这样。” “后来呢?”陈仰直接问王宽友,没再去撬钱秦那个闷葫芦。 “他砍断了鬼的四肢,分别摆在一个方位,像阵法一样。”王宽友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着钱秦,“那个领域我不懂。” 陈仰也不懂,武玉不是说现实世界对于鬼怪的方法,在任务世界行不通吗。 “用什么砍的?” “菜刀。” 陈仰眼皮跳了跳,他随身带着菜刀? 王宽友似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怔了下,含糊的回过去一个眼神,自保吧。 陈仰没再往下问了,他想,要注意钱秦这个人。 . 九人分成几个小队往回走。 身后是集市跟一大片红灯笼,身前是披着夜色的村屋。 陈仰看到了他们的住处,门还是开着的,刘顺跟张广荣坐在门口,两个有咽炎的老男人在那吞云吐雾,脚边都是烟头。 看来村长还没有找他们去拜祖。 真有可能是零点才去。 陈仰闻到了飘来的烟味,稍微提了提神,他向王宽友讨教鬼打墙相关。 王宽友说鬼打墙就是出不去。 陈仰抽了抽嘴,不能说些他不知道的吗,他叹口气:“那姜人有没有说什么?” 王宽友前一秒刚说完没有,下一秒他的脸色就变了:“有!” “他说要去找姜大,一定要找到他。” 王宽友锤锤头,让自己躁动的神经末梢消停点,竭力回想那个细柔的声音:“还说藏哪了,藏哪里了,把人藏哪里了呢。” “谁把谁藏起来了?”王小蓓的智商没在线。 小襄拧眉:“这么重要的信息,你怎么到现在才……” 顿了顿,手指向陈仰:“他要是不问,你是不是就丢到脑后了?” “抱歉,我还没缓过来。” 王宽友也自知是自己的问题,承认了这个低级错误。 姜人问姜大把人藏哪了。 通过种种线索来看,这个人指的只会是姜苗。 姜大藏了姜苗。 大家互相交流眼神,目前为止,附身的鬼只有姜大跟姜人,没有姜苗。 她没死? 姜苗还活着?! 她被姜大藏起来了,姜人找不到? “不可能啊,如果还活着,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就是啊,怎么能藏得厉鬼都找不到呢。” “有这种地方吗?” 陈仰的左耳边是陈西双的声音,右耳边是王小蓓的声音,这两个性格活泼点的小朋友是他们这些人里面的点缀。 “是啊,要是还活着,怎么可能……” 小腿被敲了一下,陈仰侧头去看搭档,对方沉默着低头跟他对视。 似提醒,又似是毫无意义,难以揣测。 陈仰在少年那双深黑的眼里晕了几个瞬息,骤然想起什么:“也许有一个地方可以……” “哪里?” “姜家祠堂。” 章节目录 赶集 张广荣跟刘顺也跟大家去了祠堂, 干等不是办法,他们快要忍不住拧块布条挂门头底下,再把自己的脖子套进去。 找点事情做, 心里的焦虑会有所减弱。 陈仰上午来过祠堂,里外都算是轻车熟路, 晚上再来,身边多了八个队友, 按理说他会很轻松。 然而并没有。 接近午夜的祠堂,阴森森的。 陈仰除了怕,还有一点想不通, 祠堂里面根本没地方藏人, 姜苗能藏在哪? 越想不通, 越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知不觉到了墙根,陈仰看一眼队友们:“门是锁着的, 我们有三个办法,一, 全部翻墙进去。” 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的集中到拄拐少年身上。 陈仰的心底涌出了一丝陌生的情绪,名叫护犊子,来势凶猛无法抑制,他忍不住道:“你们其他人都能翻?” 大家被问, 这才去打量祠堂外围的院墙。 好高。 他们后仰脖子吸气,极限运动玩得好的,或者有过特殊训练的能翻,一般人会很艰难。 于是他们默了。 “你之前是怎么进去的?”王宽友问陈仰,门没锁? 陈仰说:“助跑, 攀上去。”他指了指一处,“像这样的地方能用手扣住, 几下就上去了。” 众人:“……” 几下?怎么个几下法?他们实在想象不出来。 “你经常徒手攀岩吧。”陈西双星星眼,恨不得扑上去求合影,老陈家的人就是牛批。 “攀岩?还徒手?”陈仰一脸的莫名,“我没那样的极限精神,也怕摔。” “……” “那你就是平时喜欢翻墙。”陈西双一口咬定。 陈仰抽抽嘴:“我没有这个癖好,上次翻还是高中逃课,很多年前的事了。” 墙边静下来。 大家心照不宣的认为陈仰扯谎了,至于原因,对方不肯说,那就表明是隐私,他们没有再去探究。 陈仰观察了每个人的表情变化,看出他们的质疑跟沉默,他们觉得他在说谎。 有必要吗?翻个墙而已,他说的都是实话。 陈仰不禁感到古怪,女孩子的体能天生相对弱势一些,中年人身体各方面的数值下降很多,他们都不好翻墙。 像钱秦,王宽友,陈西双这三个年轻人,陈仰以为他们没问题。 也不行吗? 有这么难翻?陈仰仰望高墙,眼神不自觉的露出几分恍惚。 “哒” 拐杖敲地声响在耳边,陈仰的眼神变得清明。 “我翻不了。”王小蓓代表队伍举手。 陈仰点点头表示能理解,他说出第二个选项:“二,叠罗汉。” 这个选项比上一个更快被否决。 不行,叠不了。 换个环境的话可以试一试,现在大家的心理压力大,精神脆弱,体力也恢复不到位,没人能做根基。 “那就只有第三个办法,把锁打掉。” 陈仰指指门上的铜制品,抿抿嘴:“这个锁像民国时期用的大铜锁,很结实,强行敲打的动静太大,会暴露。” 众人:“……” 那就是横也不行,竖也不行。 “我们这里有会开锁吗?”陈西双急中生智,“电视里那样,拿一根铁丝拨开。” 小襄从牛仔外套兜里拿出一样东西,语气清淡道:“我可以提供铁丝。” 陈仰:“……” “这哪可能有人……” 陈仰正说着,旁边就伸来一只手:“铁丝。” 他延着那只指骨修长的手看它主人,眼里难掩吃惊:“你会啊?” 朝简:“试试。” 那就是会,这位不是没事找存在感的人,陈仰激动的从小襄那拿走铁丝,掰了掰,捋直。 “要两根吧,一起戳。” 话音刚落,小襄女士又云淡风轻的亮出了铁丝,一大盘。 “……” . 朝简把拐杖往下调一节,手臂搭在上面,一只手去捞铜锁,一只手的拇指跟食指捏着两根铁丝。 陈仰站在一旁看,其他人都在后面把风。 王宽友提醒陈仰开手机,不然他那位开锁的时候看不清。 陈仰的手刚伸进外套兜里,搭档就说不用,他小声说:“那我要做什么?” “站着。”朝简把铜锁托起来,弯腰凑了上去。 陈仰凝神等着。 把风的也在等,铁丝开锁是门技术活,陈西双小时候跟着电视里的学,把家里的锁捅坏了好几把,他感觉成功的几率渺茫,索性做起了祷告。 剩余几人都没发出声音,以免干扰到正在尝试开锁的那位。 喀嚓声响的时候,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开了吗? 这就开了? 陈仰也有点懵,但这不影响他自豪,他把锁拿下来,认真的通知大家:“开了。” 那种我家孩子真争气的虚荣家长式心态又出现了。 . 祠堂的院门很沉,陈仰推的时候开裂的碎铁皮掉下来了几片,风一吹,铁锈味扑了所有人满怀。 大家在门口观望了会,确定里面没有什么响动才走进去。 刘顺合上门:“都开手机吧,太黑了。” 不一会,院里多了八束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是黑漆漆的,像有什么藏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他们。 “真阴森。”陈西双小声咕哝。 “要是再鬼片里,现在我们就是作死小队,一会死一波。” “行了别说了,快进去吧。” 陈仰去过祠堂了,就八把椅子,一个大香炉,一面柜子,没其他东西,他就没跟进去,而是在院里待着。 那一趟的关注点在祠堂里面,院子没留意过。 只记得有树,有石头。 陈仰拿着手机这照照,那照照,又把朝简的手机打开,一手一个,两束光一起照。 “一,二……四……五……” 五棵树。 全是老树。 陈仰又去数石头,大大小小的,太多了,数不完。 “会有玄机吗?”陈仰自言自语了句,手往离他最近的那块大石头上敲,拐杖打在了他的小臂上面。 “别乱碰。”朝简皱眉制止。 就在这时,祠堂里突然传出王小蓓的惊呼,陈仰望了望,应该是发现了60个柜子。 虽然他有透露,亲眼看见的冲击还是很大。 . 陈仰想起了祠堂里的那只鬼,对方当时是在引导他去打开柜子,而后发现那些竹签对应货物。 因此推断出拜祖的事宜。 这是姜家祠堂,鬼也是姜家的。 那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对方是在告诉陈仰,卖三天东西的总数额能不能达标,关键在拜祖这件事上。 要想办法避开,不把被抽中的货物卖掉,这样就不会有人死了。 活着的人多,人均额就不会大幅度增高,那他们达到村长要求的总数额也会容易很多。 摆三天摊赚1500是姜人的咒怨,换个角度理解,这就是他的心愿。 完成了那个数额,姜人就会放过他们。 陈仰还是不明白,以姜人的情况,姜家不会承认他的,估计列入族谱都不可能,他为什么在死后还要执着于姜家的名声,一定要把生意做好,一定要盈利。 列入族谱…… 陈仰的脑中闪过什么,没来得及捕捉。 那只鬼想必是很怕姜人,就待在祠堂里面不敢出去,也不敢有其他动作,怕被姜人察觉。 是姜家的谁呢? . 陈仰拢了拢分散的思绪,继续探究那些树跟石头。 分布的没什么规律。 陈仰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也许有,只是他没看出来,他问自己搭档:“你不说点什么吗?” 朝简似乎并没有那个打算。 陈仰说:“是你提醒我藏人的地方在祠堂的。” 朝简瞥他:“我只是提醒你多动脑。” 陈仰:“……” “那你觉得姜苗会在祠堂哪里?” 陈仰没跟少年贫嘴,他一心顾虑任务进展:“祠堂里面很大很空,藏不了人,除非是有机关,她躲在暗室里面。” “躲暗室的话,那要有人给她送吃的喝的,还得瞒过姜人,这能做到吗?村长都做不到。” “村长连名字都不允许我们叫错,那个紧张劲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很怕姜人,只想着完成对方的心愿把人送走,不可能干出这种事。” 陈仰说着说着,不自觉的伸手去拽垂在自己胳膊边的枝叶,拐杖又上来了。 石头不能碰,树也不能? 陈仰把两部手机塞兜里,双手一左一右按住少年的肩膀,脚踮起来点,凑近看他。 朝简后仰头:“走开。” “等会走。”陈仰眯眼,“你是不是看出了这院子里的名堂?” 朝简绷着下颚:“没看出来。” 陈仰一个字都不信:“那你不让我碰?” “脏。” 陈仰哑然。 “你知道了什么要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及时做出应对的措施。”陈仰耐心又温柔的教导,“我们是一个队伍,搭档,同居人,生死之交,你说是不是?” 朝简的面部漆黑:“手可以拿开了,陈老师。” 陈仰:“……” 院子里静悄悄的,祠堂里也很静,两拨人都在调查。 陈仰还是觉得树跟石头不寻常。 不多时,朝简抬头看夜空,陈仰也看过去,胧月被黑云完全遮挡了起来。 整个天空犹如一块乌漆抹黑的布,不见丁点星光。 “叫他们出来。”朝简忽然说。 陈仰立马喊人。 朝简抽着唇角看了他一眼,也就只有这时候最乖。 . 祠堂里的七人一出来,朝简就道:“去找铁锹,每人一把。” 王宽友跟陈仰对视一眼,什么也没问就出了院门。 钱秦跟在王宽友后面。 接着是小襄跟刘顺,他们也都没问原因。 张广荣在等别人问。 王小蓓就是那个人,她按耐不住的问道:“院子里有尸体吗?” 姜人生前又埋了一具? “还是先去找铁锹吧。”陈西双边说边往外面跑。 “上哪找啊,铁锹都放家里的吧,会有人放在门口吗?诶等等我――”王小蓓追上陈西双。 张广荣还在原地,他看陈仰:“要挖什么?” 陈仰偷瞄搭档,见对方没有要出面的迹象,他只好自己应付:“挖出来就知道了。” “我能理解成是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感觉院子里可能有东西,或者是认为应该有点什么,就让大家冒险的去找铁锹?” 张广荣直肠子,怎么想怎么说,他并不会盲目遵从什么人的安排。 陈仰不徐不疾道:“我们是根据祠堂的情况来推断的,里面没问题,外面的院子里有这么多树跟石头,不合理。” “再者说,就算仅仅只是觉得这个院子不对,大家也都要挖挖看,线索不是摆在表面上的,不去摸索怎么会有。” “有时候凭一点违和感就能抽出重要信息。” 张广荣审视的眼神挪向拄拐少年,几秒后他转身出去。 陈仰压低声音:“地底下有什么?” 朝简搭着拐,慢条斯理的剥奶片吃:“挖了才知道,就像你说的那样。” 陈仰:“……” 他叹道:“他们很信任我们。” “不是信任我们,是想活着出去。”朝简咬住奶片轻嗤,“大家都停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走,这时候需要有人指一个方向他们才能动,动起来就有希望。” 陈仰挺久没听到这位说大段的话了,听得愣愣的。 这番话一琢磨都是真理。 哪怕最后什么都没挖出来,也能起到一个排除的作用,地底下没问题,有问题的还是祠堂。 总归是有用的。 只要动一动,就比待在原地好。 . 陈西双是第一个回来的,他多拿了一把锄头给陈仰,嘴里碎碎叨叨的说那家有狗,幸好是个憨批,看到他都不叫。 “我竟然最快。”陈西双把铁锹往地上一丢,屁股坐上去,“大家不是各走各的嘛,我就一边走一边回头,大晚上的走路,总觉得背后有人。” “后来我又一想,我长得跟他一个类型,也有一样的身体,别的鬼会觉得我对他来说是特殊的,不会害我,要是他来了,说不定我能跟他聊一聊,多少都有点感同身受,这么想我就不怕了。” 陈仰摸着锄头把手,郑重道:“明天你小心点。” “怎么了?”陈西双腾地站起来,眼里包泪,“你别没头没尾的来一句,多说点啊哥哥。” “当年的明天是悲剧的高潮跟落幕,我说过了,怕你忘记,提醒你一下。” 陈西双“咕噜”吞了口唾沫,真忘了,他这金鱼记忆! 那时候姜人死在赶集的最后一天啊,早上的可能不大,中午吗?还是说晚上,老集村收摊以后? 要完犊子了,明天还要努力卖东西,人均额不过线也会死。 “主啊……”陈西双又一次做起了祷告。 . 片刻后,王宽友等人陆陆续续的回来了,他们没找到铁锹的也没空着手,每个人都拿着一个能挖土的东西。 “挖吧。”陈仰说,“别碰树跟石头。” “有什么忌讳吗?我已经拨过树枝了。”刘顺急道。 “我……”王小蓓用哭腔说,“我刚才踢到了石头,还,还把腿放了上去。” 陈仰看朝简。 “挖的时候别碰。”朝简的话峰一转,不带情绪波动,“碰了也不危险。” 除了谨慎的小襄跟钱秦,其他人都碰了,不止是刘顺跟王小蓓,他们只是没咋咋呼呼,这会听到拄拐少年这么说都松口气,谁曾想对方又道:“只是会沾到鬼气。” “……” “那阳气重的人没事。”王宽友道。 陈西双感觉自己是双性,阳气不会很重,他小心翼翼的往钱秦那挪了点。 对方一看就是阳气非常旺盛。 王小蓓见陈西双那样,她就也靠过去。 钱钱一下子就被两面夹击,他木木的扛着铁锹走到一边挖土。 其他人也不废话的挖了起来。 陈仰抓着锄头开挖:“你找个地方坐着吧。” “不用管我。”朝简又开始看夜色。 “我是怕你拄拐累。”陈仰利索的把土挖开,“我是深挖,还是往旁边扩散?” 朝简:“随便。” 周围等着答案的其他人:“……” 那就随便吧,随便挖。 . 院里的沙沙声持续不止,所有人都没交流,一个劲的闷头挖土。 不知过了多久,陈仰停下深挖的动作直起身缓一下,不想掏口袋的问朝简几点了。 朝简一只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按开:“十一点。” 陈仰一惊,他们竟然挖了十几分钟,那怎么还没…… “我我我!我挖到了!” 王小蓓的声音从陈仰斜对角传来,她丢掉铁锹半蹲着看看,不知看到了什么,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挖到了什么?你倒是说啊。” 其他人纷纷往她那聚集,看清了土坑里的东西,他们的表情都是一变。 是一个牌位! . 那牌位横着躺在土坑里,上面刻的是姜姓。 这是姜氏族人之一。 “难怪祠堂里一个都没有,原来埋院子里了。”陈西双抓抓身上竖起来的汗毛,“正常来说,牌位都要放在祠堂供着,这是要干什么?” “先别讨论了,继续挖。”王宽友沉声道。 大家闻言就各回各位。 陈仰观察搭档的神情,没从他那看出一丝惊诧:“你知道是牌位?” 朝简:“猜的。” 陈仰信他的说法:“我挖了这么久,怎么没挖到东西?” “不够深。” 陈仰把锄头往坑里放了放:“够了吧。” “不够。”朝简说。 陈仰收住这么没营养的话题,接着弯腰刨坑。 朝简两条手臂搭着拐杖,沉默的看他,看了会就把视线放回夜空。 . 又过了好一会,院子里的沙沙声才停。 所有人放下手里的农具,你看我,我看他的大汗淋漓,相对无言。 他们挖出了十三个牌位。 都是姜家人。 “没了吧?”陈仰擦着汗,气喘吁吁的说。 朝简拄拐去看那些牌位,陈仰扔掉锄头跟着他,等他全看完才问:“有发现?” “你没有?”朝简不答反问。 陈仰犹如当头一棒,懵了下实话实说:“我没有。” 挖坑挖累了,脑子是空的,他只是一步不离的跟着少年,看对方看的东西,没走心,也忘了思考。 朝简的眉头霎时就皱了起来。 一股班主任式的威压直击面门,陈仰被打得晕头转向,他舔舔唇:“我再去查看查看。” 于是大家就见青年再次一个一个的瞅牌位,那样子仿佛在做高考试卷。 他们想问点什么,又被微妙的低气压搞得问不出来。 . 陈仰这次用了心,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十三个牌位,有十一个是横放的,另外两个不是,倾斜了。 那斜角对着…… 陈仰歪着头,视线跟随斜角延伸出去。 院门。 对着的是院门! 陈仰的心脏剧烈跳了几下,他第一时间去寻找搭档的位置,浑然不觉的求夸奖。 朝简好似没看见他的眼神:“找根树枝,把那两个牌位的角连起来。” 能连到一起?陈仰的呼吸瞬间就乱了些许,他刚要去找树枝,一根细长的枝条就递到了他面前。 “拿着,看你连。”陈西双眨巴眨巴狐狸眼,迫不及待的围观解密。 陈仰把长枝条撇短一点,拿在手上使了使,下一秒就开始划线。 其他人全都站在一边,眼睛跟着陈仰划出来的那条线移动,他们很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陈仰划拉了会就不行了。 “你们别光顾着看啊,来个人划另一个牌位的斜角,这样快一些。”陈仰喘着气喊王宽友,“姜人,你去。” 王宽友应声。 “你年纪轻轻的,腰不怎么好啊,瞧着细,韧劲一般般。”刘顺看陈仰又是捶背又是肉腰的,没忍住的叹息。 陈仰一口老血卡到嗓子眼,他清咳一声,试图维护自己血气方刚的形象:“我是先前挖坑挖的。” “我们挖了差不多时间,现在你让我连线,我也不会像你这样吃力。” “是啊,我都可以连。”王小蓓说。 小襄虽然没有说话,视线却落在陈仰的腰上,仿佛那里有十万个为什么。 陈西双也在看,眼神怪怪的,不知道脑袋瓜子里面塞的是什么东西。 陈仰:“……” 好了,知道了,我腰不行。 . 不多时,两个牌位的斜角连到了一起,陈仰在那个点上划了个圈。 王宽友一个铁锹踩进去,不由分说的挖了起来。 陈仰把手里的枝条丢掉,满身大汗的跟朝简站在一起,会挖出什么呢?他的心里冒出很多猜测,其中一个以无法阻挡的速度胀大。 王宽友长得文质彬彬,却是个会使铁锹的,一大块土一大块土的挖到旁边,他没多久就停下了挖土的动作。 土里是个符。 准确来说是被一层层符裹住的东西,长形的。 牌位。 这是大家的一致想法。 可牌位是谁的? 陈仰帮他们说出内心乱窜的答案:“姜苗的。” “不可能吧?” 王小蓓说完就是一愣,她这才想起来他们进祠堂的最初目的。 他们是来找姜苗的。 没有找到。 祠堂藏不了人,他们连墙都摸过了。 那这么说…… 王小蓓一把拉过小襄的胳膊攥紧:“姜苗不是活着的吗?” “我们推测的都错了?”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陈仰脸色慎重:“找个人把符撕开。” 王宽友也是这个打算,他想到自己前不久才遭遇鬼打墙,伸过去的手顿了顿:“阳气重的来。” 后面的钱秦上了。 钱秦并没有乱撕一通,他上下左右打量一番,手里仿佛有一支无形的笔在计算突破点,计算出来了才开始动手。 那些密集的符几下就被他撕掉了。 露出了里面的牌位。 姜氏姜苗! “真的是她的……”众人骇然。 陈仰到这会已经不意外了,甚至有种意料之中的感受。 在厉鬼的眼皮底下藏一个活人,这有些不合理,而藏一个死人的鬼魂是有可能做到的。 姜人找的是姜苗的牌位。 “鬼也会怕吗?”陈西双不可思议的喃喃。 “当然,鬼又不是无所不能。”王小蓓后退好几步远离那个牌位,“都说了鬼也要进化的。” 两个小朋友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完,院子里一片寂冷。 现在的调查结果是…… 姜苗死了。 姜大生前不知道从哪得知的这种邪术,竟然为了不让姜苗的鬼魂被姜人发现,动用姜家的列祖列宗来阻止姜人。 姜大是真的宠姜苗。 姜人也是真的恨姜苗,恨得就算她死了都不会放过她。 姜苗做过什么,做过多少事,是个什么样的立场,陈西双这个爱看狗血三角恋的人能想得到,他相信其他人也能。 “符不是驱鬼的吗?” “各种符,又不是只有驱鬼的,我们这些外行就不要讨论这个了。” “现在怎么办?” 王宽友问陈仰,他已经把对方当成了队伍的主心骨。 陈仰想的是把姜苗叫出来,让她亲口说出当年的一切,把该是她的那一块补上。 “姜苗。”陈仰喊道。 躺在碎符里的牌位没有半点反应。 院子里躺着十三个牌位,九个活人围着第十四个,这画面有种形容不出来的惊悚。 “冤有头,债有主,自己做的孽,自己承担后果。”王小蓓的口气不太好,她是独生子女,不懂兄弟姐妹之间的爱与恨,但她知道偏心的家长会让子女的关系扭曲。 即便一碗水端不平,也不要只朝一边倒。 “你不出来,我们就把你交给姜人。”陈西双威胁的说,“他一直在找你,还说要找到姜大,问姜大把你藏哪去了。” “我们数到三!” 陈西双拿树枝在牌位旁边打两下:“一,二……二点五,二点六,二点七……” “有人来了。” 朝简突然开口。 没等其他人说出“没有啊”“哪有人”“没有人来吧”“我没听见声音”之类的台词,陈仰就紧张的问朝简:“几个人?” 朝简道:“一个。” 陈仰的神情让其他人都慌了。 真有人来了。 他们一点响声都没听见,飘着的吗? “说了是人。”小襄扶住要瘫的王小蓓,“院子里跟祠堂都没地方躲,我们也翻不出去。” 死路一条。 朝简看关闭的院门。 人已经到了院外?大家都屏住呼吸,浑身僵硬。 脚步声是在十几秒后才传来的,众人都怪异的去看拄拐少年,耳朵是怎么长的? “来了!”陈仰低喊。 朝简用拐杖敲他过于紧绷的腿部肌肉,防止他痉挛。 门上的锁在院子里,来人却没在门外停留,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 伴随着一股子粗糙而闷沉的烟味。 是村长! 一时之间九人各有反应。 小襄一手扶住王小蓓,一手缠着铁丝,戒备的看着那个拎着煤油灯进来的老人。 王宽友身体绷直。 陈西双在刘顺跟张广荣中间,大气都不敢出。 钱秦拿下了背上的大背包,陈仰一点都不怀疑他要掏菜刀。 村长是什么立场,站在哪边的?姜大藏姜苗的事他知不知情?陈仰的脑子快速运转,肢体语言却是静默。 朝简拽着他的手臂。 村长仿佛看不见院子里被挖开的地方,躺着的牌位,以及如临大敌的九人,他直接走到姜苗的牌位面前。 “原来在这里啊。” 陈仰的瞳孔一缩,村长不知情。 村长也在找姜苗。 陈仰这么想着,就见那老人蹲下来,拿出别在裤腰上的烟杆,搓一把烟丝塞进烟袋锅子里面,擦根火柴点燃。 烟丝燃烧着飘出一缕白雾,老人干瘪的嘴吧嗒嘬口烟,闷了一会,长长的吐了出去,像是年轻了好几岁一般。 满脸被皱痕划出的沟壑都柔和了不少。 “我就说怎么一直找不到……”村长自言自语了句,“还真是会藏。” 下一刻村长就拿起煤油灯,揭开泛黄的灯罩,干枯的手一松。 那一瞬间,火焰吞噬了地上的碎符跟牌位。 陈仰的视野里,老人看着被火苗包围的牌位,抽旱烟的姿态渐渐放松,他那双跳跃着火光的眼里还有一丝满意。 看来老人是姜人这边的。 知道姜人恨姜苗,就想帮他找到她,以此来压制对方的怨气。 说白了,就是讨好。 只不过……这样做,会不会有些自作主张? 姜人更喜欢自己来吧? 恨了那么久,一把火就给烧了,他心里能平得下来? 从姜人对付那个中年人的手法来看,他越恨一个人,越会让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村长后知后觉的想到了这一点,他一改之前的轻松,手忙脚乱的把火扑灭,接着就去把其他牌位的位置弄乱。 陈仰火速拉着朝简退到祠堂,其他人也跟过去。 院里阴风阵阵。 分布在四周的十三个牌位都开始震动,姜苗的牌位里传出了凄厉的叫声。 一声接一声,充满惊恐跟绝望。 刚才被威胁,被火烧都没坑声。 现在她却怕成这样。 “姜苗……姜苗……姜苗啊……” 院外忽然响起幽幽的唤声。 一股凉意缠上陈仰的脚踝,体内流动的血液有一瞬的冻结,他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那唤声越来越清晰了,也越来越轻润温柔,像哄婴儿入睡的童谣,夹杂着一丝愉悦的笑意,听起来却令人毛骨悚然。 “姜苗……” “姜苗……” 被烧得乌黑的牌位剧烈颤抖,尖厉的声音变成求饶:“不要叫了,不要叫了……” “姜苗……姜苗……” 唤声来到了院子里。 “啊!啊啊啊!!!!怪物!怪物滚啊!滚啊――” 唤声停了。 陈仰的心跳也停了,就在他嗓子紧得忍不住想咳出声得时候,唤声又响了起来,比之前更加轻柔。 与此同时院子里多了一股腐臭味。 “姜苗……” 烧焦的牌位一寸寸裂开,缝隙里渗出一缕缕深红的血液,姜苗仿佛变成了活人,被捏碎全身骨头,惨叫连连。 在那惨叫声里混着姜人的轻笑。 “找到你了哦,姜苗。” . 强大的鬼气带着碎裂的牌位消失,院子里的其他牌位都安静下来,跟陈仰一样,有种死里逃生的恍惚。 姜人的鬼魂从始至终都没露面,丝毫不影响他的恐怖。 村长从地上爬起来,烟杆打打裤子上的灰尘,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冲陈仰一行人喝斥,催他们回去。“明天上午出摊,最后一天了,1500的盈利,都别忘了!” 陈仰他们往院外走,后面传来村长的声音:“姜大,零点拜祖!” 刘顺跟张广荣的脸色刷一下变得灰白。 “拜祖”这两个字一出来,鬼门关都开了,姜人抓走姜苗的事暂时被大家抛到了脑后。 现在他们这伙人里死了四个,后三个都是触犯了姜人的禁忌。 只有第一个的死跟拜祖有关。 死于卖掉了被姜大抽中的货物。 陈仰忽地问王小蓓:“你说姜苗死的时候在说什么?” “对不起。”王小蓓跟上了陈仰的思路,没有耽误的回答,“就一直说,说了很多遍,我不让她说,她还在说,不停的说不停的说。” 陈仰直直的看她。 王小蓓被看得头皮发麻:“怎,怎么了?” “对不起不是对你说的,是她卖掉了那个东西。”陈仰收回视线,严肃的说出自己的猜想,“卖掉了就是对不起姜家,不配做姜家人。” “所以她才说对不起。” “那被抽中的代表什么……”陈仰自顾自的问。 陈西双发挥想象力:“姜家的传家宝?” 王宽友道:“财产。” “不对,不太对……”陈仰回头看家祠,“祠堂,家族……” 他的眼睛倏地睁大:“是族产!” 每次拜祖都由一位姜大选一样货物作为族产,谁卖掉就是败家。 线索链一下子就能对上了。 然而这条新鲜出炉的信息只展现了几秒就寂灭了。 他们要怎么躲? 白天摆摊卖东西,晚上才抽竹签,没人知道哪个不能卖出去。 全靠运气。 刘顺跟张广荣被一道道视线钉住,依旧一个字都没说,他们只用灰白的表情回应大家。 陈仰烦躁的啃起嘴角,一定有法子能打破这个局面。 一定有! 什么法子呢…… 要好好想想,漏洞在哪…… 陈仰不自觉的停下来,一瞬不瞬的看着朝简,仿佛多看一会就会看见答案。 朝简:“……” “行了,别看了,没有。” 章节目录 赶集 陈仰的心往下沉了一截, 在他的认知里,搭档只是腿不行,身手有限, 观察力跟逻辑都很强,感官也异常的敏锐。 第一个任务的石洞重叠空间, 交叠点,第二个任务里影子沙漏的重合处, 到这个任务,祠堂的违和,牌位的细节…… 可以说是解密高手。 强的非人类, 脑子里像是装着一台高强度运作的机器, 一堆的代码在走。 现在连搭档都没想出拜祖的漏洞, 陈仰…… 陈仰没死心,他搭上少年的肩膀, 很小声的说:“你再想想。” 朝简拨开陈仰的手:“站好。” 陈仰站好了,眼睛继续盯着面前的人, 半晌他叹口气,他想起来火车站那会儿,这位提醒过他,自己不是全能的, 让他不要指望问什么都有答案。 都提醒两回了,他怎么还是记不住,很不合理。 陈仰尴尬的捏了捏脖子,为什么只要一碰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他潜意识里就会把摆脱困局的希望压在这位身上, 而且还认为对方一定会给他带来曙光。 这种想法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 陈仰头有点疼,搭档都是这样的吧?能把后背交出去, 一般的信任做不到。 “大家都想想。” 陈仰的视线挨个扫过面如死灰的队友们:“拜祖的危机要怎么破解。” 没人坑声。 想不出来,他们已经站在了黄泉路口。 “还有不到半小时就零点了。”王宽友吐出一口沉重的气息。 众人决定不回去了,他们分成几波找个地方躲了起来,想看看祠堂上方另外两把椅子的主人是谁。 . 祠堂附近没有好的藏身地,大家只能往外围找。 朝简即便拄的是双拐,时间久了也会累,陈仰找了个地方让他坐下来。 就是个倒扣的缸子。 “不要挑剔了。”陈仰拍拍坐在缸子上的少年,“坐着总比站着好。” 朝简克制着想起来的冲动,阖起眼道:“你安稳点。” 陈仰莫名其妙:“我没做什么。” “你心跳太快,吵到我了。” 陈仰:“……” 心跳确实快。 陈仰躲的这个角度能看见通往祠堂的其中一条路径,他迫切的想知道前来拜祖的人会不会经过这里。 心脏跳动得频率缓不下来。 陈仰走开点,一言难尽的打量缸子上的那位:“你的耳朵是怎么长的?” 朝简不理他。 陈仰摇摇头就一屁股坐到地上,靠着蜂窝土墙闭目养神。 另一边,王小蓓跟小襄,陈西双在一起。 王小蓓其实不太想陈西双到她们这边来,他跟姜人那么像,简置就是最佳附身之体。 “待会有情况,我们先跑。”王小蓓悄悄跟小襄说。 小襄倚着墙,没说什么。 王小蓓热恋贴冷屁股,有些不爽,她不由得想,还是项甜甜好,下一刻她的背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别想死人了。 旁边的青年突然靠过来,王小蓓的神经末梢正处于绷到极致状态,她大叫道:“你干嘛?” 陈西双吓一跳,他扁扁嘴:“我有点怕。” 王小蓓借着从乌云里露出来的月光看他,脑子里想到的是另一张脸,姜人的脸。 “你去其他人那里不行吗?”王小蓓忍不住说。 陈西双怔了怔,难为情的挠挠头发:“好吧,我去找其他人。”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不走不行了,陈西双摸摸自己的脸,垂头丧气的就要离开,小襄叫住了他。 “就在这吧。”小襄说,“拜祖快开始了。” 陈西双小心去看王小蓓。 王小蓓对上他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越去想那张脸,就越觉得像。 “村里的两个姜大还没出现,也许是走的其他路。”王小蓓避开陈西双的视线,“希望拜祖结束后我们都好好的。” 陈西双降低存在感的不出声,呼吸都放得很轻,生怕自己被孤立了。 王小蓓突然神经质的尖叫:“别看我!” 陈西双无辜的说:“我没有啊,我眼睛是闭着的。” 王小蓓一抖:“你撒谎,你看了,你刚才就是在看我!” “我真没有。”陈西双很委屈。 王小蓓一口咬定陈西双在看他,瞪大的眼睛里充满咄咄逼人的质问。 “你看我干什么?你想说什么就说,能别一直看我吗?你不知道你那样有多吓人啊?” “我真没啊……” 陈西双求救的去看小襄,希望她能相信他。 “他没看你。”小襄说。 王小蓓歇斯底里的表情滞了下,继而变成惊恐。 那就是她想象的? 王小蓓哆嗦着抓了抓丸子头,发丝被她抓得凌乱,黑框大眼镜也被她碰得掉在了地上,她蹲下身去捡,期间止不住的惊叫。 自己吓自己,神经衰弱了。 小襄拧了拧眉。 陈西双贴墙蠕动嘴唇,快点结束吧,有人开始变得不正常了。 . 王宽友跟钱秦在一处。 鬼打墙之后他们就自动形成了一个小队。 王宽友一边等情况,一边打量救命恩人,22岁,青城人,自由职业,就这两个信息,别的没了。 想到他砍尸体的画面,像屠夫,王宽友的嘴有点干:“你真是第一次进任务世界?” 钱秦抱臂看远处那片昏暗:“第二次了,王先生。” 事不过三的道理王宽友懂,他讪笑着解释自己的行为:“你是我见过的最冷静的新人。” “我只是喜欢把问题简练化。”钱秦说,“如果解决一件事的办法有多种,我会选择效率最高的一种。” 王宽友赞同这个做法,不过,说是一回事,付诸行动是另一回事。 很少有人能百分百的执行。 王宽友好奇的问道:“拜祖是个死局,你怎么看?” 钱秦把大背包往上背背,木讷的说出八个字:“尽人事,听天命。” 之后他就示意王宽友看一个方向。 是村里的两个姜大。 一个断手卖馒头的,一个李叔,他们二人跟刘顺张广荣一样,仿佛脖子上挂着一条链子,另一头在黑白无常手里。 随时都会被拽走。 王宽友跟上去的脚步猛地一停,后面还有个人…… 会是谁? 跟村长并排的那两把椅子的主人? 王宽友躲回暗处放慢呼吸,渐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里面。 看清来人,他脸上的表情变换个不停。 是那个修鞋的…… 陈仰左边的修鞋匠! . 当陈仰眼睁睁看着那鞋匠进了祠堂,他的震惊程度不亚于王宽友。 那鞋匠不是外地过来的吗,怎么跟姜家扯上的关系? “我记得我昨天早上问他有没有睡觉,他说在老友家睡了。”陈仰自言自语,“老友是指村长?” “外地的能进姜家祠堂吗?不可能吧,只能是姜家族人,早年出去住了,回来赶集……” 陈仰不小心被拐杖绊了一下,差点栽个跟头。 他看一眼缸子上面的大佛,搓了搓脸凑近:“你不惊讶?” “惊讶。”朝简的表情跟回答不配套,他淡淡的说,“零点了。” 陈仰呆愣几秒,倏然直起身:“全都进去了?” “不对!” 陈仰眼皮直跳:“人没到齐,差了一个。” 不多时,在不同路径躲藏把守的三波人前往祠堂外汇合,他们快速交换了一下信息。 确实差一个。 祠堂里面只有村长,四个姜大,一个姜姓老修鞋匠。 按理说,上方摆着三把椅子,一把村长的,两把是姜家族人的。 现在只有修鞋匠,还差一个姜家长辈。 拜祖开始了人却没来,那就是死了。 当然也有可能上方的三把椅子原本就只有两个人坐,另一把是空着的。 . 祠堂里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祠堂外静得每个人的呼吸声都一清二楚。 姜人找到了姜苗,不可能让她逃出来的,她那条线断了,刚才现身的姜家修鞋匠那会有线索。 “我们这轮没死的,要找修鞋匠查问1500的盈利相关。” 陈仰的眼色很深,他跟刘顺的摊位离得近,对方每次跟他眼神交流的时候,都没往他旁边修鞋的那看。 没有一丝不自然,毫无破绽。 第三次做任务的人,确实有两把刷子。 “拜祖不会很快结束。” 王宽友回想昨晚刘顺跟张广荣李平三人被叫去拜祖到回来,他推断道:“大概要二三十分钟。” 二三十分钟。 这个时间用来等一个结果,太长了,长得煎熬痛苦。 可要是最后留在世上的时间,那又太短了,短得极其残忍。 “我青城S大的,18岁,读大一,化学专业的学渣,谈过两个男朋友,都是学神,也都很渣。”陈西双吸吸鼻子。 对着这么个小gay,没人说什么。 “人各有命,只能随缘,”陈西双两手合十,弯腰垂头,做出了一个祈求的姿势,“如果我死了,我想求哥哥姐姐们帮我去看看我的爷爷奶奶。” 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 陈仰说:“在任务世界死了的人,现实世界的生活轨迹会全部消失,就像是没存在过。” 陈西双不敢置信的抬头:“这么狠啊。” 除了陈西双,在场的还有两个新人,王小蓓跟钱秦,他们也是才知道这个规则,反应各异。 钱秦还是一成不变的木然。 王小蓓咬住手指关节,眼泪哗啦哗啦的往下掉,她不想被世界抹掉,不想身边的所有人都忘记自己。 不能死……她不能死……她要活着,一定要活着回去! 可这个任务完成了,下一个呢? 陈西双没有王小蓓的绝望,他释然的喃喃:“不存在了……也好。” “不存在了好,这样爷爷奶奶就忘了我这个孙子,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王宽友从背包里拿出一物:“要是我死在这一轮,我希望最后活着的人能带走它,往后面继续写。” 那是个笔记本,黑色的,非常厚。 陈仰问道:“日记吗?” 王宽友用形容天气的语调说:“这是我上一个任务里的队友给我的,当时里面有五份笔记,我把我的经验也写了进去,现在是六份。” 重磅炸|弹一抛出来,周遭气流瞬间凝滞,氛围也变得有点微妙。 普通的笔记本竟然经历了多次任务,里面都是经验。 王小蓓情绪激动的伸手:“给我吧,给我。” “我说了,这个要给最后活着出去的人。”王宽友并没有因为是老王家的人就特殊对待。 王小蓓失控的喊:“我啊,我肯定能活着出去的!” Flag插起来,随风飘扬。 . 王宽友没有出于绅士风度的去安抚王小蓓,他的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自己这次怕是…… 王宽友望着大门紧闭的祠堂,焦躁的思绪一点点平静下来,沉入谷底。 陈仰也在看祠堂,他对王宽友的笔记本不感兴趣。 没用的,就算是进了笔记里记录的某个任务地,要完成的任务也会不一样。 规则会变。 它不会让任务者这么明目张胆的走捷径。 要说那笔记本能带来什么好处,大概就是通过文字去感受那种紧迫,恐慌,无助挣扎,这能锻炼心智。 看多了,心理素质会变得强大起来。 “笔记本先放到你那。” 王宽友的声音突如其来,陈仰垂眼看他递给自己的笔记本,脸部肌肉一绷。 “给他吧。”陈仰朝远离队伍的钱秦努嘴。 王宽友保持着给他递笔记本的动作。 陈仰说:“我进来的时候没背包,没地方放。” 王宽友看他的衣服裤子,就四个兜,确实放不下这么厚的笔记本。 陈仰见王宽友把笔记本放回背包里,他以为这事算是了了,没想到对方会把背包林给他。 这是笔记本带包一起交到了他手上。 陈仰对王宽友如此坚持的行为感到不妙,他谨慎道:“你这是……” 王宽友苦笑:“我在某些时候的直觉很灵验。” 陈仰不说话了。 王小蓓瞪着陈仰手里的背包,一道冷光投来,裹着极致的阴冷,她慌忙闭上眼睛,心里还在打着笔记本的主意。 .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蔓延到什么地步,笔记本似乎只在王小蓓的心里搅起了黑浪,其他人也有想要的,但很快就清醒过来。 想带走那笔记本,前提是活到最后。 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过凌晨的这一轮,看见明天早上的太阳。 祠堂外的七人沉默不语。 沉重跟无力在他们之间穿梭不止。 陈西双揣着袖筒想,还是前一晚好,不知道拜祖是什么样,就不会这么煎熬。 . “咚!” 祠堂里面突然传出声响,陈仰立即把抵着墙的腿放下来:“结束了?” “才过去一半时间。” 王宽友刚说完,里面又有响动,什么倒地的声音。 “哒哒哒哒哒” 一串混乱的脚步声冲到院门口。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院门从里面打开了,跑出来一个人影。 是给姜苗们送过饭的李叔! 那中年人大力撞开傻了眼的陈西双,又去撞王小蓓跟小襄,跌跌撞撞的往前跑,神智不清的念着什么。 “快拦住他!”陈仰大喊。 大家都听见了,却没人行动,姜人就在这里,谁知道拦下姜大是不是违规。 命就一条,他们不敢赌。 陈仰焦急的想要撇下朝简追上去的时候,一根拐杖从他身旁挥过,准确砸中那个快要跑到墙角的中年人。 “嘭” 李叔重重摔到地上,手脚并用的想爬起来,那一下砸得太狠,他疼得冷汗直流,神智也恢复了一点。 陈仰背上朝简过去,捡起地上得拐杖给他,这才去问李叔。 “姜大,拜祖结束了吗,你怎么跑出来了?” 李叔趴在地上,磕了一嘴的血,他慢镜头似的把脸抬起来,转向陈仰。 “姜大?”陈仰又喊。 李叔动了动嘴唇,嘴里的血水流到下巴上了:“空的……空的……” 陈仰没听清,他把脑袋凑上去:“你说什么?” “空的……空的……空的……” 李叔一遍一遍的重复着那两个字,徒然一把抓住陈仰的手臂:“是空签!” “是空签!是空的!”他眼眶爆凸的大喊大叫:“空的!” 陈仰脸上被喷了带血的唾沫,他愕然的想,还有空签? . 过来的几人都听见了李叔的话,拜祖的姜大抽到了空签,那就是说,没有抽出族产,今晚不会有人死了…… 劫后余生的喜悦来得过于突然,不太真实。 “一共60个竹签,昨天抽掉了一个,还剩59个,抽中空签的几率那么低,我们的运气真的太好了。”王小蓓心有余悸。 陈西双想提醒她别再插Flag了,结果只是看过去就被瞪了。 王宽友感觉自己脖子上的绳子还在,他的呼吸并没有变顺畅:“其他人怎么都没出来?” 这话一下子把轻松的气氛打得粉碎。 地上的李叔也僵了。 难道抽中了空签不作数,还要来第二次? 陈仰屏息留意祠堂的动静,额角不知什么时候渗出一滴虚汗,晃悠着往他鬓角那淌,有点痒,他抬手蹭了一下,身边的少年用拐杖敲敲地。 “走了。” 陈仰疑惑的拉住拐杖:“去哪?” “回去洗脸。” 王宽友听到少年的声音,呼吸转瞬间就顺了起来,对方的“走了”跟“回去洗脸”比李叔的“空签”还要让他安心。 先前王宽友已经见识过了少年的听力有多敏感,这会他喊陈仰走,说明他听到了祠堂里的声音。 知道他们安全了。 王宽友转身跟在那两人后面,后心全是汗,脚步虚浮。 直觉也有不灵验的时候啊。 感谢不灵验。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走了,人还没……” 陈西双忍不住跟上去,一步三回头的嘀咕,小襄打断道:“出来了。” “没有啊。”王小蓓前一秒刚说完,下一秒就睁大眼睛呼叫:“出来了出来了!” 刘顺跟张广荣是一道出来的,两人的脸上都是逃过一劫的虚脱。 今晚不用死了。 . 陈仰把背包还给了王宽友。 “还是放你那吧,”王宽友说,“明天是最后一天,我们的摊位不在一起,我要是在摆摊卖东西的时候死了,背包会被别人拿走。” 那种不好的预感又回来了。 就像死神来了一样,逃过一次也不行。 陈仰哭笑不得:“我死了呢?” 王宽友的余光掠过那个坐在炕上擦拐杖的少年,对陈仰笑了笑没说什么。 陈仰见王宽友还是那副赠送遗物的架势,他只好拎着背包回炕上。 “脸洗了吗?”朝简皱眉看他。 “洗了。” 陈仰擦擦脸,把手放鼻子前面闻闻,还有点腥。 那大叔的血味道怎么这么重? 朝简用拐杖把陈仰拨下炕:“再去洗一遍。” 陈仰:“……” “我们现在是在任务世界做任务,有厉鬼,有人心涣散的队伍,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的,一点血就算了吧。” 朝简把拐杖收起来放炕边:“前大半段都是偏题。” 陈仰:“那后小段……” “血腥味离我太近,我会睡不着。” 陈仰说:“几乎闻不到。” 朝简不出声了,就看着他,面无表情的看着。 “我去洗。”陈仰投降的去打水。 . 王小蓓跟小襄都来了这边,七男两女待在一个屋里,大被同眠的情况不会有,炕被一个盆给隔成了两部分。 灯泡亮着,屋里昏黄,有几个精神绷太紧的一放松下来,反弹很严重,他们没一会就控制不住的陷入了沉睡。 剩余的都没睡意,却也不想聊天,就自己发呆。 譬如陈仰。 他在想姜人的咒怨,对方没有随便杀人,杀的都是触犯禁忌的,似乎给自己制定了一套原则。 那找上修鞋匠,逼他说出姜家的事情算不算禁忌? 有些冒险,能赌吗? 腿麻了。 陈仰看是左腿,他就往右眼皮上抹了点口水。 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帘,漆黑的眼瞳盯着他,一声不吭。 陈仰吓得头皮都麻了一下:“我妹妹教我的。” 朝简嫌弃道:“脏死了。” “我抹的是我自己的眼睛。”陈仰捶了锤左腿,小声说,“我想去上厕所,你去吗?” 朝简转过身背对着他。 陈仰还想试着说动少年,旁边的陈西双一骨碌爬起来:“我去!” “我有尿。”陈西双夹腿扭了扭,“我憋很久了。” “我也是。”刘顺憨憨的笑。 “屋里还有两个女孩子,你们能注意点吗?”王小蓓红着脸说。 “对不起对不起。”陈西双不好意思的连连道歉。 这三个字刺到了王小蓓脆弱的神经,她觉得陈西双是故意的,知道她怕还说,没安好心。 陈西双不知道王小蓓所想,他赶紧跟上陈仰和刘顺。 三人到门口的时候,王宽友临时加了进来。 陈仰回头一看,撒个尿这么大的阵仗,他刚出去就顿了顿,折回去问搭档。 “你真不去啊?” “不去。”朝简闭着眼,“撒完就回来。” 陈仰抽抽嘴,大半夜的,撒完不回来还能做什么。 茅厕在南边,陈仰四人举着手机开路,不远处还能看见红色的光晕。 灯笼一直亮着,集市也没歇息。 陈仰的脸上一凉,他伸手摸了摸,是一片花瓣。 是桃花。 村里有很多桃树,花开得争艳。 “快四月份了。”陈仰扔掉花瓣,有感而发的说了一句。 “是啊。” 刘顺问他们抽不抽烟,陈仰要了一根。 “你们走快点啊。”前面的陈西双催促着说,“我要尿裤子了!” 陈仰夹着烟,半张的唇间舒出一团烟雾:“那你先去,拐个弯就到了。” “我不敢。”陈西双真的要尿了,他火急火燎的拉住陈仰就跑。 陈仰也没挣脱,由着小孩把他拉进茅厕。 “你脾气真好。”陈西双把手机叼嘴边,腾出手解裤子,声音夹在稀里哗啦响里,“换成别人,我都不敢那么拉。” 陈仰咬住烟,喉头震了震:“尿你的吧。” 外面又来两束光,王宽友跟刘顺走了进来,二人都往陈西双那看。 纯碎是下意识的举动。 “双性”这两个字带来的是颠覆性的认知,他们越想忽略,就越清晰。 陈西双紧张的尿不出来了:“你们不要看我。” “我们不看。”王宽友关掉了手电筒。 陈西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们不要看我。” 那声音是平的,没有一点波动,陈仰嘴边的烟掉了下去。 王宽友跟刘顺也意识到了不对,拉下一半的裤子卡在那里,浑身僵硬。 “你们不要看我。” 陈西双轻轻的呜咽,低声下气的祈求:“你们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求求你们不要看我……” “不要看我……求求你们了……” 声音变得恐慌凄惨。 陈仰想撒腿就跑,但他知道自己要是跑了,肯定会死无全尸,他只能鼓起勇气去碰陈西双。 冰冷刺骨,还有点黏稠。 陈仰强迫自己不要去脑补,他拍了拍陈西双的手臂:“没事了……” 掌心下的手臂在颤。 陈仰也在颤,他艰难的咽了下口水:“姜人,我们出去吧。” 王宽友跟刘顺忙附和。 “是啊,出去吧,茅厕里也不好闻。” 回答他们的是阴森的死寂。 就在陈仰觉得自己要凉的时候,陈西双出去了。 他跟另外两人赶紧跟着,尿都没尿。 陈仰出去就站在陈西双后面不远,短促的喘了口气。 看来当年的这个时候,姜人上茅厕被欺负了,没有人帮他。 陈仰记得九点多的时候,姜人去了小茅草屋,现在是凌晨一点出头,说明他身体的秘密是这个时间段被传出去的。 这么晚了,姜人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出来上厕所,哪知道会有人在外面蹲守,就为了玩弄戏耍他。 赶集很热闹,会发生很多事,姜人只把给他带来痛恨的一幕幕都经历一遍,杀人埋尸的惊慌,被欺凌被侮辱,绝望崩溃…… 姜人这是在变相的自残,同时也在加深自己的怨气。 或许他刚死的时候只是个普通的孤魂野鬼,正因为如此才变成了厉鬼。 陈仰看王宽友跟刘顺,现在怎么办? 鬼气让刘顺吓没了尿意,他和气的提议道:“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陈西双没说话。 刘顺不敢再说第二句,他让两个小的来。 陈仰对王宽友摇头,他在茅厕用光了勇气,现在真的不行。 王宽友正在想怎么说,背对着他们的陈西双就转过了头,一张脸青白:“我想走走。” “那……走吧。” . 与厉鬼同行,所过之处阴森无比。 陈仰两只手都在口袋里,左手抓着没信号的手机,右手抓着奶片,这两样像是他的左膀右臂,抓在指间稍微有了点安全感。 王宽友跟刘顺在他两边,三人走成一排,不知道这一路会不会触到什么禁忌,他们都感觉如履薄冰。 陈西双没有再回头,他似是有什么要去的地方,又像是一个很久没回来的人,终于回来了一趟,随便走走。 “桃花开了。” 陈西双发出没有情绪的声音。 这话头要往下接吗?怎么接,还是不接?陈仰的脑子飞速运转。 “到月份了。”陈仰听到自己有点抖的回应。 “是啊,到月份了。”陈西双走到一棵树下,没停留的穿过。 陈仰顶着张死人脸迎上王宽友跟刘顺的目光,他俩眼神里的夸赞都滞了滞。 . 陈仰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尿也没尿,还要跟厉鬼逛村子。 唯一庆幸的是,这是个附身在队友体内的男鬼,不是长发挡脸的女鬼。 希望能活着回去。 陈西双只说了那句话就没再开过口,他在村子里走了一会,停在了一处房屋的窗户前。 那是村长住的地方。 陈仰给王宽友跟刘顺使眼色,姜人不会无缘无故过来。 当年他可能也来找过村长,想让对方帮自己主持公道之类。 陈西双静静的站在窗外,一直站在那。 那窗户是半开着的,里面的人似是睡得很沉,没有感应到窗外有人。 起风了,陈仰的外套领子被吹得往脖子里缩,又痒又冰,他打了个冷战,一眼不眨得看着眼前的身影。 “三叔。”陈西双忽然喊了一声。 黑洞洞的窗户里没有半点响声。 陈西双走近点,两只手放上去,半个身子往窗户上一趴。 “三叔,是我啊。” 依旧没有回应。 陈西双的脑袋往窗户里伸。 陈仰被这画面刺激的指尖一麻,村长也是姜家人? 屋里传出一声谩骂,接着有个东西扔到了窗前,“砰”一下打在了陈西双的头上。 是个瓷缸子。 陈西双的头被打破了个口子,他也没发出惨叫,只是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应该是走了。”王宽友上前。 地上的陈西双突然睁开眼睛,王宽友直接抛掉修养爆了句粗口。 陈西双被骂得一脸懵逼,他看看四周,更懵了:“我不是在撒尿吗,怎么躺在这啊?” “……” “我被附身了?”陈西双哆嗦着爬起来,窗户里就冒出一张人脸。 “你们怎么会在这?” 屋里不是村长,是修鞋匠。 窗户底下的瓷缸子没了,陈西双头上的伤还在。 陈仰推测当年的姜人认为三叔是姜家对他最好的了,所以他想来寻求三叔的庇护,很有可能是想求对方在明天离开集市的时候带上自己。 没想到他三叔不耐烦的用瓷缸打了他。 陈仰按住要关上的窗户:“来都来了,三叔,我们聊聊。” 修鞋匠听到陈仰的称呼,那张糙黑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变了:“没什么好聊的,我跟你们不熟。” “你跟他们不熟,跟我还行吧。”陈仰说,“我们在一起摆过两天摊了。” 修鞋匠要强行把窗户关上,陈仰一拳给打破了半边。 于是陈仰四人也不往大门口那绕了,直接就从窗户翻了进去。 修鞋匠拿一副死了妈的脸色招待陈仰他们,尤其是陈西双,他看过去的眼神又恨又怕。 陈西双捂着流血的脑门缩在一边。 “三叔……” 陈仰开口就被训了,修鞋匠跟集市上的判若两人,他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走动,呼出的气息粗而疾。 “不要这么叫我!”修鞋匠重复了一遍。 陈仰安抚道:“你先坐。” 刘顺靠着门,王宽友在窗边,堵住了他逃生的通道。 发展到了这一步,他们在和陈仰一起赌生死,希望找上姜人三叔不是违规。 修鞋匠并没有被陈仰安抚丝毫,他一刻也不停的在屋里走动,布满血丝的眼球胡乱转着,一会看床下,一会看头顶房梁,一会又看土墙壁,整个人神经兮兮。 陈仰闻着他身上的鞋油味:“三叔,你是姜家人,怎么会在赶集的时候从外地回来,支个摊子修鞋,还不住自己家里,而是住你老友村长家?” 修鞋匠脚步不停,他的态度跟集市上的那些人一样,仿佛没听见。 王宽友眼神制止欲要再问的陈仰,不能让他一个人问。 那太危险了,也不公平。 王宽友调整了下呼吸,问了个最关键的问题:“为什么姜家这三天要获得1500的盈利?” “1500是有什么含义吗?” 一直在走动的修鞋匠猝然间停了下来,死死地瞪着他。 章节目录 赶集 1500的总数额背后是什么, 知道的人不会多,修鞋匠是其中之一,但他瞪完王宽友就接着走动, 发青的嘴闭得紧紧的。 眼看修鞋匠根本没有要透露的打算,屋里四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焦躁。 王宽友是最严重的一个。 那股不好的预感一直在他心底盘旋, 这是死亡预警,自己活不到最后。 修鞋匠不开口, 这是个僵局。 等于说,线索就在眼前,看见了却拿不到。 王宽友眼里的平稳一寸一寸瓦解, 藏在那下面的血色逐渐渗了出来, 早死晚死都是死, 不如早点死了解脱,帮大家做个测试也好。 做个测试…… 王宽友一脚踹在了修鞋匠的肚子上面。 这一幕毫无预兆, 靠着衣柜的陈仰都没来得及阻止。 修鞋匠被踹得往后倒去,头重重磕到了床沿, 声音巨响,他懵了一两秒,嘴里发出痛苦的惨叫:“啊――” 王宽友抓起修鞋匠,又给了一脚。 “姜人, 你,你怎么……”陈西双对着王宽友急慌慌的喊。 陈仰跟刘顺都面色凝重。 王宽友没出声,他紧绷仓白的面皮,双手握成拳头立在原地,眼闭着, 睫毛不停乱颤,胸前起伏不定。 一秒, 两秒……十秒……半分钟…… 一分钟……两分钟…… 没事…… 没死! 王宽友的拳头缓缓松开,他活动了几下僵硬发冷的手指,眼里带着精光跟陈仰三人对视。 打姜家长辈不是犯规。 好了,可以放开手脚了。 . 斯文人动起手来一点都不委婉温和,王宽友是第二次进任务世界,第一个任务教会了他暴力行为,太粗暴,他一般不用。 除非是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 就像现在。 修鞋匠没有顽强多久就涕泪横流。 “别打了……别打了别打了……咳……咳咳!”修鞋匠吐出一口血水,“我说,我都说……我都说,我说……” 王宽友的衬衣粘着后背,湿漉漉的,他把外套拉开,坐在陈仰身旁喘气:“那就从头说吧。” 修鞋匠手撑着地面坐起来,身子靠着床沿,下一刻他又慌里慌张的爬开,坐在屋子中间,哪都不敢靠。 “赶集是这一带的习俗,从早到晚不停,整整摆三天,外村的都会走很远的路过来,把带的东西卖掉,买一年要用的东西,一直这样,年年如此,很热闹。” 修鞋匠擦着嘴上的血:“直到五年前,” “那次的集市就是今年这样,就是这些人,大家都在……都在……” 修鞋匠的眼里有回忆,也有恐惧:“那一年我照常回来赶集……” 刘顺打断道:“等等,你为什么不住在老集村?” “我年轻的时候在集市上认识了一个姑娘,那三天我们处得很好,后来就办了亲事。” 修鞋匠的音量有所下降:“她没嫁到姜家,是我去的她那边……” 陈西双咕哝:“倒插门啊。” 修鞋匠徒然吼道:“我还是姓姜!” “吼什么。”刘顺吓得心脏抽了一下,“上门女婿就是上门女婿,也不是多丢人的事,你接着说。” 修鞋匠抹了把脸,压下难堪跟愤怒:“在那之后我就住在大河村,只在一年一次的赶集日回来。” “五年前的那次赶集,第一天跟第二天都没什么事,就是第二天晚上,很晚了……” 修鞋匠再次陷入回忆,声音有点发抖:“村长来我屋说了个事,他说我侄子的身体有缺陷,姜家都乱了,也传了出去,我,我没觉得恶心,我真的没那么想,我是他最敬重的三叔,我每年回来赶集都会看看他,问他过得怎么样,他见到我很开心,我们的关系那么好,我怎么会歧视他的身体缺陷呢,我只是惊讶啊。” “真的,我真的只是意想不到,我没有想要远离他!不管他什么样,我都是他三叔,永远都是!”修鞋匠急切的冲着床下,窗外,屋顶大声道。 屋里四人:“……” 陈仰道:“他不在,你不用这样。” 修鞋匠的眼球往外凸:“什么叫我不用这样?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人看人,看不清,鬼看人呢,你觉得能不能看得清?” 修鞋匠的瞳孔颤了颤,本就萧条的生命力一下所剩无几。 . 陈仰让修鞋匠往下说。 “那天晚上差不多就是比这时候早一点,他跑来找我,我当时修了一天的鞋很累了,听见他在窗外喊我,我就扔了个缸子出去。” 修鞋匠两手捂脸,愧疚的哽咽了起来:“后来我很后悔,如果我让他进屋,我跟他好好聊一聊,兴许他第二天就不会走上绝路。” 陈仰问道:“是自杀的?” 修鞋匠的哽咽声一停,抽气声乱得不成样子。 陈仰跟王宽友三人对视一眼,看来姜人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就死在集市上面。 “不是那样,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只是没及时医治。” 修鞋匠老泪纵横:“他趴在桥上不动,大家都以为昏迷了,收摊的时候才发现他早就……早就……” 陈仰猛地站了起来:“趴在桥上?你们呢,继续逛集市?” 修鞋匠死了一样,气都不喘了。 “哼,那你刚才还说,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他三叔。” 陈西双把手上的血擦掉,继续捂脑门,毫不留情的讽刺。 修鞋匠一副遭到羞辱的样子,大发雷霆:“你以为我不想救他吗?当时很多人围着,我过不去!” 这搞笑的说辞让陈仰四人一阵无语。 怕是说给自己听的,一天天的催眠久了,以为那就是事实。 . 陈仰不想问姜人死亡的细节了,他走到修鞋匠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修鞋匠垂下脏兮兮的头:“那孩子死后的第一年,老集村风平浪静,第二年姜家被一场大火给烧没了,第三年……” 他的身体抖了起来:“第三年就成了现在这样。” 陈仰听到这个信息,心里没有多少意外,他猜到了姜人一开始不是厉鬼,后来才有了这么大的咒怨。 “1500的盈利呢?” 修鞋匠鼻青脸肿的看着窗外:“那孩子长得太好了,你们不知道,真的好。” 陈仰四人心说,我们知道。 “从他14岁开始的每年集市,他都会从早到晚的摆摊,生意最好,卖的东西最多。” 修鞋匠说:“我以为他是想攒钱娶老婆,还逗他说年纪轻轻的就想着那档子事,他死后我才从姜苗那知道这里面的名堂。” “是姜苗,姜苗她……” 修鞋匠喃喃:“她很早以前就跟那孩子说只要他赚很多钱,姜家就会认可他器重他,她也能帮他在姜大面前说话。” “那他信姜苗说的?” “姜大偏爱姜苗,从小就宠着,要什么给什么,她说话很有分量。” 陈西双是个狗血爱好者,三角恋的线索一出来,他就在脑子里补完了大概,电视里常有,大同小异,看多了就那样,这会他听着却淡定不了,很气愤。 “他把赚的钱给姜大,姜大都花到了姜苗身上?” “没有。”修鞋匠说。 陈仰四人都露出了明显的表情变化,是他们想错了?他们还没眼神交流,就听对方来一句:“姜大存起来了,给姜苗的嫁妆。” “……” 有区别吗?一次性花掉而已。 . 陈仰看手机,两点了:“也就是说,1500是他那些年赚的钱的总额?” “不是。”修鞋匠语出惊人。 “那孩子死的前一年,姜家败落了,到了变卖族产的地步。” “他认为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族产卖掉,还让我劝姜家其他人,我说劝不了的。” 屋里的气氛一变。 陈仰把手机塞回兜里,十指交叉着使劲捏了捏。 难怪卖掉族产的会死。 姜人的咒怨竟然真的是为了姜家,一个摈弃他的家族。 可悲。 “这跟姜苗又有什么关系?” “他生前很在乎姜苗这个妹妹,姜苗说他是姜家长子,肩负振兴姜家的担子,他就开始计划如何让姜家扭转乾坤。” 修鞋匠擤了下鼻子:“需要1500的资金,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赶集日。” 后半句让陈仰四人一片沉默,原来这就是那笔数额的由来。 修鞋匠突然踉跄着往后退,眼睛瞪着窗外,他的裤子上面还多了一小块水迹,吓失禁了。 陈仰见状,脸上的血色瞬间就没了,他吸着气往窗户那里望去。 什么都没有。 修鞋匠快疯了…… “其实他不在族谱上面,姜家根本就不承认他长子的身份,这也是他……这也是他不高兴的主要原因,他被骗了” 修鞋匠直打哆嗦:“生前不知道的事,死后都知道了,在乎的妹妹发现他身体的缺陷,往外传,说他是怪物……我真没那么想过。” 陈仰料到姜人不在族谱上面,他想到姜氏姜苗,问了个问题。 “姜苗上族谱了吗?” “上了。”修鞋匠说,“姜大费了很多心思才让她上的。” . “怎么这么偏心,一般家族不是不准女孩子上族谱,只准男孩子上吗?还有你,你做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都能回来参加姜家的拜祖,怎么就他连族谱都上不了?”陈西双愤愤不平,眼睛发红。 修鞋匠咳嗽了几声:“姜大不喜欢那孩子,觉得他那相貌没男孩子样,成不了气候。” 前一秒刚说完就四处乱喊:“不是我那么想的,是姜大!” 陈仰被他搞得也有点神经兮兮了。 “他死后的第三年开始,所有人都要来赶集,很多规矩,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 修鞋匠想到什么,惊恐得两条腿打颤,裤子上的水迹多了一大片。 “姜家的生意,名声,甚至那笔资金,都成了他的执念。” “都怪姜苗。”修鞋匠坐在那滩尿液里,扭曲着脸怨恨的大吼,“都怪姜苗!” 陈仰被吼得耳膜疼,他还有个问题要问,外面忽地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房门被推的声音。 伴随着村长的问声。 “快走!” 陈仰四人快速翻窗离开。 . 四人清空膀胱就直奔住处,回去的路程很顺利,他们没想到进屋却迎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张广荣死了。 前天因为李平不肯给人把鲫鱼退掉,其他几个姜大都遭到了惩罚,脖子被勒。 现在张广荣脖子上的那圈勒痕深得可怕。 他是被勒死的。 “具体是什么情况?”王宽友看向当时留在屋里的几人。 “你们走后没多久,姜人就去集市调查了。”王小蓓指了指钱秦睡觉的地方,又去指地上的张广荣,“姜大咽炎犯了,他爬起来喝了不少水,过了一会就要出去,我问他干嘛,他说去厕所。” “那会我觉得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干脆趁机去一下算了,正好还能跟你们一起回来。” 坐在椅子上的小襄道:“我也去了。” “对,我们三个。”王小蓓说。 陈仰打量张广荣的尸体,乡下不分女厕男厕,茅厕是通用的。 “你们去的就是南边那个?” “嗯,是那个。”王小蓓拖了把椅子去小襄那,坐下来抱她胳膊,“我跟姜苗先进去的,姜大在外面等着。” 顿了顿,她抱着小襄胳膊的手收紧:“我们从茅厕里面出来的时候,姜大已经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陈仰的视线在两个姑娘脸上梭巡:“你们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没有。”王小蓓说。 小襄在陈仰的注视下摇摇头:“我上厕所的速度很快,好了以后没立即出去,而是在里面等姜苗。” 陈仰不动声色的观察她:“以你的谨慎程度,当时就算在里面等人,也会留意外面。” 小襄并没有因为陈仰的探究而生气,她平静道:“留意了,没什么异常。” “别问来问去的了,搞得跟审犯人一样,鬼杀人,能有什么动静啊。”王小蓓说,“之前不是有当着我们的面死的吗,都发觉不到。” 她很自来熟的把头靠在小襄身上,扭脸问陈仰四人:“你们上个厕所上这么久,去哪了啊?” 陈西双说:“我们去……” 王小蓓瞪着通红的眼睛:“没问你!” 陈西双:“……” 好嘛,他撇撇嘴,径自去清理脑门的伤口。 王宽友没有应付王小蓓跟小襄,他的精神很疲软,撑不住的和衣上了炕,呼吸很快就沉了下去。 刘顺三言两语说了事情经过。 王小蓓听了前半段是“我嘴贱,我不该问”的表情,听到后半段修鞋匠交代的那些,她变成了打抱不平的正义使者,又是咬牙切齿又是拍桌子,还骂了几句脏话。 小襄被她衬托的像个静音背景板。 “姜大的尸体是怎么弄回来的?”陈仰突然问了一句。 “我跟她抬的。”小襄朝王小蓓看了眼。 陈仰点点头:“这样。” “不用管了!”王小蓓似是很烦话题围绕着死人转,她的口气有点冲,“按照前面的情况,尸体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 陈仰在张广荣的尸体旁站了片刻,上炕去找他搭档。 “醒醒。”陈仰蹲在被子上拽少年。 “拽什么,手拿开。”朝简阖着的眼皮撩开,露出眼底暴躁的猩红。 陈仰愣了愣,这是一下都没睡着吗? “你不睡觉躺被子里干什么?” 朝简把小臂从他指间抽回来:“我不躺被子里面躺哪?躺地上?” 陈仰:“……” 怎么这么大火气? 而且,还有种夹带了一点怨气的错觉。 . 尽管刘顺已经说了他们的遭遇,陈仰还是跟朝简讲了一遍,比较起来详细了好几倍。 朝简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人,沉默不语。 陈仰是侧着身子的,跟他面对面,嘴里呵出的气息往他那飘:“离开这个任务世界的办法只有一个,完成1500的盈利。” 朝简闭起了眼睛。 陈仰看他高挺的鼻梁:“他们三个出去了以后,就你一个人在屋里,有发生什么吗?” “要是有发生什么,我一个残腿的还能活?”朝简不答反问。 陈仰说:“不一定,厉鬼来了是没辙,活人的话,那就是拿你没辙。” “向东那么躁一个人,都近不了你的身。” 朝简冷冷道:“谁是向东,不认识。” 陈仰:“……” “向东不重要,我们还是继续说我们的任务吧。” 陈仰偏头看炕那边的几人,用只有朝简能听见的音量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张广荣的死有蹊跷。” “我进屋一见到他的尸体就有了这种感觉,说不上来为什么。” 搭档没回应,陈仰继续嘀咕:“按理说,第二次拜祖抽的是空签,不会有人死,姜大怎么会被杀呢。” “他是在茅厕外面死的,会触犯什么禁忌?” “姜大不能陪姜苗上厕所?” 陈仰翻个身平躺着,手放在肚子上面,眼睛望着高高的房梁,心里七上八下定不下来。 他又变回侧躺,脚在被子里蹬了蹬,耳边蓦地响起少年极低的声音:“明天再看看。” “看什么?” 朝简的喉结动了动:“看姜大的死是怎么回事。” 陈仰“嗯”了声,那就看明天能不能出一个结果,他轻声道:“你还睡吗?” 朝简:“睡。” 陈仰听着炕那边的悉悉索索声,打算让他们安静一点,结果他还没做出行动,身边那位就已经睡着了。 速度之快犹如秒睡。 陈仰理被子的动作一顿,他眼神古怪的拉开被子,看向自己被牵住的衣角。 “?” “…………” . 钱秦是早上回来的,他胡子拉碴,面容憔悴,看起来一夜没合眼。 陈仰问他是不是一直在集市,他捞了牙刷蹲门口刷牙,声音模糊的说“是”。 “姜大死了。”王宽友过来告诉钱秦。 钱秦刷牙的动作停下来,含着一口牙膏沫等下文。 王宽友把夜间了解的说给他听。 陈仰回桌前吃早饭,眼角在队友们身上扫来扫去,一张面饼递到了眼前,他说:“我吃过了。” 朝简道:“囤粮。” 话落就变魔术的给他一个干净塑料袋。 几道视线投向陈仰,他默默从朝简手里接过袋子,默默把面饼装进去。 大家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吃自己的,喝自己的。 陈仰的胳膊肘碰了碰朝简:“你自己装就好了,干嘛要我装?搞这么大动静。” “中午就吃这个。”朝简又给他两张饼,两个白水煮鸡蛋。 陈仰:“……咱俩开这个头,早饭肯定没了。” 果不其然,桌上的食物很快就被其他人瓜分了,手脚慢的只能拿个馒头。 门前的钱秦刷完牙回来一看,什么都没了。 王宽友说会把自己那份给他一点。 钱秦是个好打发的,他没说什么就把脸洗了,拿着王宽友分的食物蹲外面吃了起来。 . “现在刚过六点。”陈仰划拉着手机,“九点才摆摊,中间的几个小时我们干什么?” 大家都没搭话。 任务进度快走到头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他们只需要多赚钱,确保晚上收摊的时候,自己的收入能过人均额。 可还没到出摊时间,他们着急也没法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干等。 陈仰跟朝简大眼看小眼。 朝简往缸子里倒点开水晃了晃,再把水倒出去,拎起水瓶倒上大半杯晾着。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百度百科?” 陈仰抽抽嘴,确实没什么好查的了…… 他刚这么想,脑子里就浮现出张广荣的尸体。 “姜大的死因你们不想知道吗?”陈仰看其他人。 “想啊。”陈西双捧场的接话,“我昨晚都没睡,一直在想这个事。” “他虽然不是很会处理人情世故,但他不笨,也不是冲动犯糊涂的性子,已知的禁忌他不可能会犯的。” “那就是未知的。”王小蓓用手梳着长发,皮筋咬在嘴里,口齿不清道。 陈西双瞄她,白天肯搭理他了? 王小蓓看过来。 “未知的,我心里很慌。”陈西双移开视线,轻轻摸了下脑门结痂的伤口,“摊位能不能换啊?” “固定的啊。” 陈西双的嘴一瘪,他想跟老陈家的挨着。 “要是能就好了,我还想换呢。” 王小蓓把长发一抓,皮筋扎上去:“我那块本来只有李……只有姜大,现在全是外地的摊贩,连个照应的都没有。” 陈仰问小襄的看法。 小襄在整理手机上的照片,她淡淡道:“今天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多卖东西。” “至于未知的禁忌,我们没时间跟精力去查了,只能尽可能的随时提醒自己,不要去做之前没做过的事情,说之前没说过的关于姜家三人的话。” 这番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也成功的终结了这个话题。 . 陈仰以为自己也会被小襄的观点安抚,事实却是左耳进右耳出,他还是很在意张广荣的死。 或许对方的死亡时间是在拜祖安全之后。 死的有点……突兀? 陈仰拉着朝简离开屋子,早晨的阳光披了他们一身,他们没走远,就在外面的草堆上坐了下来。 “你赚了多少?”陈仰盘起腿问。 朝简:“300出头。” 陈仰听到这个数字,没有吃惊,只有羡慕:“真多。” 朝简把拐杖折起来,横放到腿上:“收摊前的安全人均额是400,你要想办法赚到。” 陈仰无奈的说:“我两天加起来才129,最后一天哪可能赚那么多。”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朝简摩挲拐杖,“村长会把死了的人手里的货物分给我们。” 陈仰听明白了朝简的意思,这样一来,他们的货物会多很多,吸引到顾客的概率也会随之增加。 “我努力吧,努力多卖,尽量不离开摊位。”希望出摊期间不要再有突发事故,就让他好好卖东西。 朝简望着远处,口中蹦出一句:“我会给你介绍顾客。” 陈仰愣了下:“可以这样吗?会不会违规?” 朝简睨他:“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陈仰:“……” 没有。 朝简沉默许久,凝视他的眼睛:“赌吗?” 陈仰抿嘴:“好,赌。” “我只告诉他们,你是我亲戚。”朝简的目光又回到了远处,“他们愿不愿意去你的摊位,要看他们自己,去了能不能买走东西,看你。” 陈仰说:“不如你干脆说我是你哥。” 朝简的脑袋微侧。 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成年人要为自己不经意间说出口的话买单。 陈仰只能迎上少年深谙不明的目光。 少年始终一言不发。 就在陈仰以为少年又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时,他唇角一扯:“好啊。” 陈仰呆住了。 朝简说完就朝陈仰伸手。 陈仰把两个奶片放到他掌心里面:“你的顾客基本都是女孩子,看过你这张脸,再看我的,心里的小鹿会翻白眼。” 朝简:“……” “那就想办法。”他眉头紧锁,像个严肃的老学究教训不成器的学生。 “知道,我会的,我努力留住每一位顾客。” 陈仰沉沉的说:“收摊后还有一次拜祖,卖的货物种类多了,卖出去族产的几率相对来说会大一些。” 卖的少了,钱又不够。 朝简只吃了一个奶片,剩下一个放进了口袋里面:“拜祖的事,收摊后再说,按照顺序来,你要先赚到那笔钱。” “也是。”陈仰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自己能变出人民币。 . 八点四十集合。 的确如朝简所说,村长把前两天死了的人的货物分给了大家,随便分的,不存在把好卖的给谁。 陈仰数了数领货物的人,只有14人。 这人数让陈仰后背有点发凉。 目前为止,他们这边的十三个任务者里面,死了5个,还剩8个。 老集村有十二个摆摊的,现在竟然少了一半。 货物边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人数的大幅度缩减,他们不约而同的在心里计算,心算不出来的就用手机计算机按。 原本是二十五个人,现在只有14个。 1500除以14,人均107出头。 老集村的六人是两个姜大,一个姜苗,三个姜人,他们都还好,显然赚得不错,暂时是安全的。 刚过一百的陈西双站不住了,还不到一百的王小蓓直接丢掉了手机。 他俩是反应最大的。 “接下来的9个小时要多吆喝,大家能别离开摊位就别离开。”王宽友道。 “没生意,一直守着摊位有什么用!”王小蓓情绪崩了,“我两天才赚了98!” 她发现了不对劲,瞪向周围的所有人:“你们是不是都赚得比我多?” 村民们理都不理,麻木的拿走了自己的货物。 王小蓓哭喊道:“不是我的优势最大吗,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这里的男生们不吃你这一款,陈西双看着她还算可爱的脸说。 王小蓓泪眼朦胧的去瞪陈西双:“你赚了多少?” 陈西双说:“跟你差不多。” 王小蓓得到了一点点安慰,可如果对方赚的没她少就好了,她不想做垫背的那个。 “爷爷,死了的那些人赚的钱呢,是不是要像货物一样,也分给我们?”王小蓓哭着问村长。 村长似是从赶集日那天开始就没睡过,精气神萎缩的差不多了,死气沉沉的,他枯哑着声音说:“死了的,收入作废。” 王小蓓身子一晃,她胡乱寻找小襄,找到就抓紧对方的胳膊。 “姜苗,我怎么办,我完了。” 小襄赚了150多,她没有放松,只道:“距离收摊还早。” 王小蓓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除非收摊前不死人,一个都不要死了。”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还会有人死。” 王小蓓神神叨叨的:“死一个,人均额就上去一些,越来越多,我要怎么赚到那个数……不能偷不能抢,只能做生意,完了……” . 村长对王小蓓的疯颠视而不见,他看了看日头:“都去摆摊吧。” “六点收摊,清点货物,总数额1500,人均额到时候看人数算,记住了!” 陈仰目送老人离开,心里想的是这次的任务提示,多赚钱。 那三个字,最后一天体会的最深刻。 陈仰没耽搁,他把自己跟朝简的货物拎走,很利索的摆起了摊子。 卖小鸡的中年女人死了,位子空着,修鞋匠没来,凶多吉少。 陈仰左右两边都没人了。 他看了看朝简跟刘顺那边的情况,他们四周的摊子都没少,全是外地的。 摊贩们扯着嗓子吆喝。 集市上是一成不变的热闹喧哗。 似乎死的十一个人,少的十一个摊位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 “盘子怎么卖? 一个中年女人走过来,指着摊子上的金鱼菜盘。 陈仰登时打起精神,盘子不是他卖的东西,是这次分给他的十来样之一,他不熟悉,价位单子还没来得及看。 “有一套的吗,我还想买勺子。” “有的,我找一下。”陈仰一边露出温和的笑容,一边偷偷翻了下价位单,“有的有的,有成套的,我给您拿,稍等啊。” . 有时候越希望不要有突发事故发生,事故就来得越早。 大家九点才出摊,十点多的时候,刘顺就死了。 死在集市后面的墙角。 小襄发现的尸体。 刘顺的身上没有伤口跟异常,只有第一天遭到李平连累,脖子上被姜人勒的痕迹加深了。 他跟张广荣一样,都是被人沿着那圈印记勒死的。 陈仰一直在专心卖东西,没注意到刘顺什么时候离开的摊位,他猜想这个时间点不可能是找东西吃,只会是尿急。 他记得刘顺早上喝了好几碗粥,很稀。 那东西的水分太多了。 现在刘顺死了,大家都不得不因此离开摊位,在集市后面汇合。 “又是姜大,肯定跟拜祖有关,抽空签还是要死人。”王小蓓面向集市说了一句,眼睛往自己的摊子那瞅,要是有人想买东西,她能及时赶过去。 “会是什么未知的禁忌……”王宽友眉头打结。 陈仰没跟王宽友交流,他挨着朝简,视线粘着刘顺脖子上的勒痕。 王宽友看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最早那个姜苗的死因牵扯到拜祖,她会说对不起,说很多遍,”陈仰说,“这个死的时候有没有人在场我不知道,昨晚那个……” 没等陈仰说完,王小蓓就打断道:“没有!” “他没说,我对那句话很敏感,我确定我没听见!” 接着王小蓓就说出自己的看法:“卖掉族产死的才会那么说,姜大没卖掉族产就不会说,这不是很正常吗。” 陈仰点了点头:“是啊,是正常的,姜大抽的是空签,谁都没卖掉族产,那为什么还会死呢?” “反正是触犯了某个禁忌。”王小蓓说。 陈仰屈起三根手指,啪嗒啪嗒敲着朝简的拐杖,声音清脆。 朝简半搭着眼帘,任由他敲拐杖。 现在分秒都有可能是钱,大家不可能一直杵在这。 王小蓓是最急的,她要回摊位那去了。 “我过去了啊,你们要讨论就继续讨论吧。” 就在这时,陈西双嘟囔了声:“两个姜大都没了……” 陈仰猛然看过去,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凌然。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陈西双下意识站直身体,不明所以的问。 陈仰拍了拍陈西双的肩膀:“没有,你说的是对的,你说的很对。” 下一刻,他前言不搭后语的来一句。 “我的观点是,人为的。”陈仰看着刘顺的尸体说。 墙角的空气瞬间就凝固了起来。 “什么意思?”王小蓓一脸迷茫,“你是说姜大是被人勒死的,不是触犯了禁忌遭到杀害?” “怎么可能!”她一副坚决不信的样子。 王宽友的视线锁定陈仰:“没理由这么做,少了人,人均额会增加,对我们都不利。” “是啊是啊。”陈西双小鸡啄米的点着脑袋。 “我一直在想,拜祖的局面要怎么打破,一定有办法,一定有个漏洞,我怎么都想不到。” 陈仰说:“现在知道了。” 他抓了抓起了层鸡皮疙瘩的后颈:“有人提前想到了这个漏洞,也采取了行动。” “那个人就在我们中间。” “谁?” 章节目录 赶集 陈仰没有说出人名, 也没看在场的众人,他望着熙熙攘攘的集市,这个小插曲被他推向了高潮。 剩下的是当事人的主场, 对方会自己站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地上的尸体在一点点变凉, 墙角这一块像一个独立的小空间,有什么在无声的发酵着, 即将蓬炸。 在场的七人里面,王小蓓的精神状态最差,她受不了的打破这种诡异氛围。 “到底是谁啊?” 王小蓓一个个看过去, 没看出什么结果, 杀人犯的脸上不会写“我杀了人”这几个字, 她又回头去看,眼睛瞪着陈仰。 “是你搞错了吧, 不可能是人为……” 有个声音跟王小蓓同时出来。 “是我。” 钱秦站在墙边,冷薄的唇开启:“我杀了姜大。” 那一瞬间, 惊呼声跟抽气声交织着响起。 “为什么啊?”王小蓓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墙边的青年。 钱秦没有开口。 王宽友表情沉肃的思索片刻,想到了什么,他微微弯着的腰背顿时直起来:“姜大都死了, 就不会再有拜祖?” “是这样吗?姜人。”王宽友问钱秦,也问陈仰。 后者压着嘴角,前者给了王宽友一个答案:“是。” “规则里的漏洞,就是让人用的。”钱秦说。 王宽友一时间失去了语言能力,他后退半步靠到墙上, 耳边回想着这个人说的两句话“我只是喜欢把问题简练化。”“如果解决一件事的办法有多种,我会选择效率最高的一种。” 效率最高…… 王宽友脸部肌肉轻颤:“老集村的那两个姜大呢?” 钱秦用一种“你的智商不低, 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的疑惑表情看他。 全死了。 王宽友一只手抄进凌乱的发丝里面,另一只手也抄进去,做出了一个混乱的,甚至有点不知所措的姿势。 “杀人了啊……”陈西双像个误入狼群里的小羔羊,傻了,“这里可以随便杀人的吗?” 没人回答他。 .陈仰敲点拐杖的手指蜷起来,当时在祠堂里,那只鬼引导他去开柜子,发现竹签对应货物,从而推断出拜祖的步骤。 那时候陈仰认为鬼那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 对方是在告诉他,卖三天东西的总数额能不能达标,关键在拜祖这件事上。 要想办法避开。 只要不卖掉姜大抽中的族产,就不会有人死于拜祖。 活着的人多,人均额就不会大幅度增高,那他们达到村长要求的总数额也会容易很多。 陈仰没想到自己分析推测了那么多,却只是在真相的外围打转,那只鬼真正的目的是要告诉他…… 拜祖这个死局的漏洞在哪里。 杀光姜大就行。 所有姜大,全部杀掉。 陈仰闭了下眼睛。 “你疯了吧!” 王小蓓从呆若木鸡的状态抽离,声音尖细的对着钱秦大叫:“早上出摊的时候,我们都算过人均额了,已经比昨天增长了很多,你现在还杀了三个,不能少人了你不知道吗?” 钱秦的情绪没有被她带起来,木着一张脸道:“只有这一个漏洞。” “现在动手跟收摊后动手,没区别。” 王小蓓声嘶力竭:“当然有区别了!” “晚上收摊以后,先是点人数算人均额,后面才是拜祖,到时候赶在姜大进祠堂前动手不行吗?” “不能等到我们都过了人均额再杀他们啊?你自己找死为什么要害我?!” “为什么啊!我得罪过你吗?啊!”王小蓓哭着抓起土块往钱秦身上砸。 钱秦拍掉衣服上的碎土:“你是不是没搞清楚任务规则?” 王小蓓扭曲的脸一滞,她迷茫的去看大家。 “到那时杀了他们,还会再算一次,1500分摊到活着的人头上,全部过线了才是完成任务。”王宽友道。 王小蓓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 钱秦没多待就走了。 他既没杀人的愧疚跟慌意,也没想要借题发挥的用“救命恩人”的身份找大家讨要一声谢谢,仿佛只是在计算一道数学题的过程中遇到了思维陷阱,现在被他发现了,也避开了。 这道题就此解答了出来。 还剩最后一道大题。 王宽友欲言又止的想叫住钱秦,最后还是没喊出口。 钱秦赚的钱最少在200以上。 他在安全区域。 因此在他看来,早点杀死姜大打破拜祖的局面,剩下的时间可以一心赚钱。 王宽友捏了捏鼻梁:“我们也都回摊子上吧。” 陈仰站在原地没动,不知怎么还是有点怪,他垂眼观察刘顺的勒痕,脑子里想的是张广荣脖子上的那道。 钱秦是用什么勒死他们的? 为什么两道痕迹仔细对比起来,似乎有些不太…… “我有参与。” 女生沉静的声音响起。 王小蓓扶墙爬起来的动作一顿,睁大眼看小襄:“你参与了什么?” 陈西双也懵了。 这怎么还跟小襄扯上了关系? 小襄放在连帽衫口袋里的手动了动,指间什么都没有。 那一盘铁丝没了。 昨晚的实际情况是,小襄在等王小蓓期间听到了外面的异常,那是张广荣被勒脖子,喉咙里发出的求救声。 小襄往茅厕外走了几步,看见了正在行凶的钱秦,他们二人对视一眼,一个回茅厕,一个继续杀人。 之后小襄跟王小蓓说话,为钱秦作掩护。 再后来,她们出去看到张广荣的尸体,将他拖回了住处。 小襄是第四次完成任务了,她熟悉任务世界的规则,没花多少精力就通过钱秦的举动联想到了拜祖。 顺着那个方向发现了钱秦的意图。 至于刘顺的死,小襄有帮钱秦把风,也是她给的作案工具。 本来钱秦还要用电线勒,结果他来的时候忘了拿大背包,临时改用的铁丝。 并成几股一起勒的,跟电线差不多的宽度。 从昨晚到现在,小襄跟钱秦没说过一句话,只用两个眼神交流达成了默契的配合。 他们都不认为大家会一致赞成这个做法,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一旦有了分歧,姜大就会有察觉。 这也是钱秦没直接用菜刀,而是伪装成鬼杀人的原因。 小襄没有解释自己的隐瞒跟配合,对她来说,进了任务世界,很多不能做的事都要去做。 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活着回去,活到最后,解绑身份号。 这是她的信念,从来没模糊过。 王小蓓见小襄要离开,她大力扯住对方的衣服。 “什么时候参与的?昨晚还是这次?” 小襄:“都有。” 王小蓓呆滞了几个瞬息,空着的那只手指向陈仰:“昨晚他问你的时候,我还觉得他像是在审问嫌犯,不尊重人。是我!我不止一次的替你说话,敢情我是个白痴!” “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为什么连我都瞒着,你可以告诉我,我也能帮你的啊?” 王小蓓的愤怒变成了慌张,队伍里只剩她跟小襄两个女孩子了,她单方面的认为她们要相依为命。 现在小襄竟然跟个男的暗中搭上了,他们成了一个战线上的人,没有她。 小襄的衣服被抓得濒临开线,她试图去拨王小蓓的手,对方却抓得更紧,一副弃妇的模样。 就王小蓓的性格,让她知道了,等于告诉了所有人。 小襄怎么可能跟她说这件事。 王小蓓还要闹,小襄终于露出了厌烦的情绪。 “适可而止,姜苗。” 王小蓓脸一白,小襄趁机把自己的衣服从她手上拽出来,头也不回的走进集市。 “等等我!”王小蓓仓皇追了上去。 习惯了抱团的她,不能自己一个人,小襄就是她的精神支柱。 . 走远了的小襄折回来,一步步走到陈仰面前停下:“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我的破绽?” “没发现。”陈仰说,“只是觉得有点不合理。” “尤其是在确定姜大是人为的之后。 人为的,就不会无声无息。 勒死一个戒备心不错的成年男性没那么容易,哪怕是同性干的,都要费点时间。 而小襄作为他们这伙人里任务经验最丰富的,大半夜出去上厕所,势必会很小心谨慎,或许站位都不在茅厕里,而是挨着门口,方便随时做出应急措施。 那她怎么会一点异常都没留意到呢。 小襄听完陈仰的回答就没再往下问,她转头去看王宽友:“你的笔记能给我保管吗?” 王宽友没反应过来。 小襄说:“我想我跟他都会活到最后。” “但是,我对笔记本的兴趣跟重视程度比他高很多。” 王宽友重新打量眼前的大四女学生,前辈。平平无奇的一张脸,眼里却有不灭的光。 目标明确,一路向前。 不会有任何人跟任何事阻拦她的脚步。 “还是继续放在姜人那吧。”王宽友说。 小襄对他的决定不做丝毫评价,也没露出什么失望跟不满,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陈仰其实想把包跟笔记本都物归原主,对方一成不变的消极让他有些不解。 “我知道拜祖的死局已经破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多赚钱,越多越好。” 王宽友看出陈仰的想法,幽幽的说了一句,神态一点斗不轻松。 “早上出摊的时候还有14个人,现在只有11个了。” 陈西双按着手机上的计算器,舌头打结的念着上面的一串数字:“人均1,136出头。” 太多了,长得太快了。 王小蓓不哭也不叫,流多了眼泪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神空洞。 “完了,完了完了……”陈西双嘴里不停的说着那两个字。 陈仰道:“可以让离得近的人帮忙介绍客源。” “不违规?” 陈仰摇头:“我试了。” 王小蓓的眼里瞬间就恢复了神采,几秒后就跌回黑暗。 她的斜对面是李平,对方死了以后就空着了。 附近有老集村的两个姜人,可他们会帮她吗?不可能的。 都这时候了,大家恨不得留住每一个从自己摊位前经过的村民,谁还会把客源介绍去其他摊位。 那样做等于为了别人,把自己放到危险境地。 又不是傻子,没人会那么干的。 陈西双跟王小蓓想到一块儿去了,两人是复制的面如死灰。 他们又不约而同的去看那个没说过话,也没离开过陈仰的拄拐少年。 这位会。 他会帮陈仰。 . 陈西双去找钱秦,他们离得不远,他想寻求对方的帮助。 即便希望很渺茫,他也要试试,不能轻易放弃了。 王宽友跟陈仰道别,接着是小襄跟王小蓓。 一行人收摊前都不会再重聚了。 前提是不会再有人死。 陈仰拉着朝简往他们摊位方向走,有感应似的,他转身往墙角望了望,刘顺的尸体没了。 昨晚他们四个回来面对张广荣的死,各有不同的关注点。 刘顺身为姜大之一,他不会一点警惕都没有。 结果还是没防住。 陈仰收回视线继续走,在这样一个生存的背景下,自保都困难的时候,他对其他人的遭遇无能为力。 余光捕捉到钱秦卖东西的身影,陈仰的脚步微顿,他看着对方,想到了文青。 不知道这两人有没有可能出现在同一个任务里。 又会有什么样的化学反应。 . 死了三个姜大,村长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他们的货物分给其他人。 货物搬到陈仰那的时候,他观察着老人的表情问:“村长,今晚收摊后还会有拜祖吗?” 老人嘬着烟,没什么血色的嘴角往上跑了一点,转瞬即逝。 那个弧度暴露了他的心思。 看来老人早就琢磨出来了拜祖的名堂,只是不能对外透露一个字。 去年没人发现这个漏洞,三轮拜祖下来,卖掉族产的估计有很多人,最后以失败告终。 今年他们这伙人发现了。 老人的心里很开心,完成1500的总数额胜利在望。 “姜大都死了,谁来拜祖?” 村长手里的烟杆敲了敲摊子边沿:“罐子摆好,不要碎了。” 陈仰把罐子往里放放:“那晚上是要怎么弄?” “照常收摊。”村长说,“清点货物是个大活,越是最后了,越有人不老实。” 陈仰问道:“清点完呢?” “清点完就根据人数算平均额,都到那个数了……” 陈仰往下接:“我们就可以走了?” “走什么走!”村长瞪他,“本来今晚八点拜祖,跟往常一样搞半小时,之后再算一次人均额,现在拜不成了,还是要走那个流程。” “……” 也就是说,任务截止时间是拜祖之后。 不管会不会拜祖,都要等到八点半算人均额,那时候完成了任务才能离开。 这个规则乍一看淳朴接地气,实则比火车站那个要残暴很多。 假如一个人赚很多,其他人赚的少,赚很多的那个照样死。 除非对方能赚1500。 最后就剩自己了,也能活。 可是那不可能,卖的都是生活用品,而且就三天时间,赚不了那么多。 规则太坑,它不算大家加在一起的数目,而是用1500除以存活的人数,每个人必须都过平均线。 死一个就重新算。 这是个集体任务,光想着自己赚钱不行,要有先富带动后富的精神。 但是大家的摊子不靠在一起,离远了的帮不上忙。 真的坑人。 陈仰的心里头很不踏实,他整理整理摊子上的货物,挤出笑脸招呼路过的行人。 “姐姐,要不要看看腌菜罐子?” “大爷,买竹篮子吗?” “……” . 中午的时候,陈仰没离开摊位,他就坐在板凳上面啃面饼。 又冷又硬,难以下咽。 有得吃比没得吃强,再说闹饥荒的时候又是啃树皮又是喝泥水,他这个好歹是真的饼。 陈仰这么一想,嘴里的饼都香了起来。 “吃哭了?” 陈仰听着摊前的声音抬起头,湿润的眼瞥了眼少年,干哑着说:“生理性的,硌嗓子。” 他没站起来,就这么瞧着少年那一头栗色短发,真顺。 “你不看着自己的摊子,来我这干什么?” 朝简说:“饼给我。” 陈仰咬着嘴里的饼,眼睛瞅他:“你自己的呢?” “吃完了。” 陈仰做了个艰难吞咽的动作,咽下饼缓了缓:“你那不是还有个鸡蛋吗?” “不想吃。” 朝简搭着拐杖,一只手伸进运动衣口袋里面,拿出一个鸡蛋丢到他怀里:“这个给你,换饼。” 陈仰二话不说就把大半个饼给了他,换回来一个鸡蛋。 . “我现在赚的有200了。” 陈仰把板凳给少年坐,他靠着摊子剥蛋壳:“按照这个趋势,收摊前说不定真能达到你说的那个数。” “别想其他的,卖你的东西就好。”朝简吃口饼,垂着眸细嚼慢咽。 陈仰仰头看明媚阳光,眉心蹙了蹙,任务世界的好天气会伴随腥风血雨,不是好兆头,他把蛋壳丢到地上:“你慌吗?” 这是废话,陈仰决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少年却对他道:“我跟你一样,只有一条命。” 言下之意是自己也慌。 陈仰弯腰凑近,少年后仰头跟他拉开距离,眉头皱了皱。 “离我远点。”他说。 陈仰往摊子上一坐,两条腿随意垂着:“你慌得波澜不起,肉眼凡胎都识别不出来。” 朝简不快不慢道:“识别不出来跟不存在是两个概念。” “是这么个理。”陈仰说,“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像个正常人,个别时候感觉你不是人,有的时候又发现你就是个普通人。” “挑食,起床气大,不听劝,别扭,不想被人说还是个孩子,怕做噩梦……” 陈仰忽然被一阵寒气刺到,话声戛然而止,他清咳了几声,对上少年黑沉沉的眼睛。 “别误会,我不是说你只有缺点,优点也是有的,一大堆,不过它们让你没烟火气,还是缺点显得你可爱。” 朝简一声不吭的看着他。 陈仰被看的有点发怵,鸡蛋都吃不下去了:“中午吃药了吗?” 朝简深黑的瞳孔动了动。 陈仰捕捉到这个小变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站在一个年长6岁的大哥角度,语重心长道:“药要按时吃,吃了不一定好,不吃一定不会好。” “吃了。”朝简不耐,“嗦。” 陈仰咬一口鸡蛋,拍掉落在身前的蛋黄沫沫:“我都快忘了你是黑户了。” “也不知道除了你,还有没有黑户。” 陈仰没指望这位跟他讨论,他自言自语的说:“这种bug就是个定时炸|弹。” 朝简沉默的吃面饼,不小心噎着了。 “咳。”他低咳出声,难受的绷着脸,周身气压很低。 陈仰问怎么样,没得到回应。 “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找水喝。”陈仰从摊子上滑下来。 “不用。” 朝简的喉头上下攒动了几下,继续吃饼。 陈仰摇头叹息,相处的时间越长,他越能从感受到这位身上的执拗劲。 向东说这位狂躁偏执。 狂躁他是见过的,偏执方面的话…… 陈仰正琢磨着,一道纤细人影跑进了他的视野里。 是陈西双。 他摇摇晃晃穿过集市,撞上这个碰到那个,踉踉跄跄的,脚步打晃,神情慌乱无助,就跟后面有一群人在撵他一样。 陈仰第一反应是,这孩子又被附身了。 当年的这个时间,姜人就没这么大阵仗的撵过。 陈仰大喊了声:“姜人!” 集市上的喧闹有一瞬的凝结,之后恢复如常。 陈西双跑到了陈仰的摊子前,裹挟着一股子腥味,衣服上头上有几根鸭毛。 他脚步不停的跑着,脸色青白,眼角血红,仿佛不认识陈仰。 真被附身了。 陈仰记得集市上有个收鸭毛片子的,姜人当年不小心摔进装鸭毛的袋子里了? 还是有人抓了一些扔到了他身上? 陈仰看着陈西双的背影问搭档:“怎么办?” 朝简侧头扫了眼:“一会就停下了。” 陈仰起先还不懂朝简的意思,很快就发现陈西双去的方向是那座桥。 姜人死在桥上。 陈西双会停在那里。 那桥对面同样是个个集市,两边连一起的,红灯笼从老集村串到那个村子。 说明当年姜人的死,他们也有参与。 现在行凶者跟围观者都在,不论是以鬼魂的形式,还是活人的放式,一个不差,他们摆脱不了姜人的咒怨。 . 陈西双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趴在桥上面,身上很疼,到处都疼。 像是被很多东西砸过。 陈西双摸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看到镜头里的自己,他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他毁容了! 大块小块的青紫跟淤血沾满了他的脸,眼睛红得随时都能流出血泪。 惨死的冤魂一般。 他的耳边还有很多声音,很多人在骂,怪物,去死,恶心。 “啊啊啊――”陈西双发疯的大叫着跑下桥,直奔陈仰那儿。 陈仰就算有心理准备,看到陈西双那样也吓一跳。 没有被东西砸,却是一副惨遭欺凌的样子。 陈西双很想扑到陈仰怀里求安慰,这也是想想而已,拄拐的那位在,他连手都拉不到。 “太恐怖了,我还以为我已经死了。” 陈西双哆嗦了一下,呜咽道:“要不你摸摸我,看我是不是热的?” 他吓出了毛病,怀疑自己的心跳跟体温只是错觉。 陈仰碰碰他的手:“热的,没死。” “那就好那就好……”陈西双哭着说,“我还活着就好。” 陈仰把兜里的卫生纸给他:“你没在自己摊位上?” “没有。”陈西双接过粗糙的卫生纸擦眼泪,碰到脸上的伤,他疼的大喊大叫,眼泪完全止不住,“我想来找你,不知道怎么就……就摔进了鸭毛里面,好多,好腥,弄得我嘴里都有。” 陈西双说着觉得那味道还在嘴里,他呸呸几声,扭头干呕。 陈仰看老陈家的惨成这样,不知道说什么好:“回去吧,收摊前不要再乱跑了。” “我不离开摊位就不会被……”陈西双用嘴型说了最后两个字。 “不触犯到某件事,某样东西,应该就不会。” 陈仰想了想,补充道:“话也少说。” 陈西双认真记住,他吸吸鼻子,眼神感激的看着陈仰。 那双眼睛太红了。 不说话的时候,就这么看过来,有种无法形容的诡异。 陈仰的头皮有点发麻。 “哒哒” 朝简拿着拐杖敲两下地。 陈西双一个激灵,他抹了抹眼睛,一瘸一拐的走了。 . “刚才对视的时候,我天灵盖都凉了。”陈仰心有余悸。 朝简:“……” 陈仰的后背有点痒,他把手绕到后面,往衣服里伸去,指尖触碰到了一片潮湿。 “我觉得我进步了一点。”陈仰抓着背说,“男鬼勉强能适应了,小孩跟女的就……慢慢来吧,还是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 朝简看他后面露出来的那截腰。 陈仰也往后看了眼,他以前爱运动,喜欢到处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后来在康复院待了三年多,缺少阳光照晒,变成了病态的白色,现在正在慢慢恢复。 肌肉线条也在往以前的状态发展。 见少年还在看,陈仰又扭着脖子瞧了瞧,奇怪道:“怎么了?” “没怎么。”朝简偏头看一边。 陈仰接着抓背,他抓了会把衣服理了理:“你说我进步了吗?” 学生想要老师给打一个分数。 朝老师半晌道:“不想说。” 陈仰:“……” “等你什么时候见到鬼魂不抖了,你再问我,到时候我告诉你。” 陈仰无言以对。 这位少年的意思是,及格线以下的分数没必要打,都是零,没意义。 等及格了再说。 没多久,朝简那有人要买东西,他坐在板凳上没动。 陈仰皇帝不急太监急,催促他快点。 “现在十二点,六个小时倒计时了。”陈仰说,“弟弟,哥哥还要指着你呢,你稍微有点干劲行不行。” “……”朝简抽着唇角拄拐过去。 . 下午没什么事发生,直到六点的时候,天色突然就暗了下来。 太阳跟云朵都不见了,天空变成一块灰布。 看着让人有种窒息感。 仿佛那块布就在自己脸上。 陈仰从摊位前出来,他往朝简那走的身形倏地一顿,眼睛瞪着不远处的地面。 那里凭空出现了一条鲜艳的血痕,越来越多。 像是有个人正在艰难爬行。 那血痕经过陈仰身旁,一路蔓延到桥上。 触目惊心。 而集市上的那些人踩着血痕走动,笑着看着,一切如常。 那血沾到他们的鞋子上面,随着他们逛集市,地上都是混乱的血印。 “我那边也有爬行的痕迹。”王宽友不知何时过来的,沉声说,“应该是贯穿了整个集市。” 陈仰道:“从哪开始的?” “当年的姜家吧。” 陈仰站在血痕边,没让脚踩到,他呼出一口气:“收摊了。” 话音刚落,村长的喝声就传了过来。 “收摊!” . 最后一天的这个环节似乎很重要,村长谁都信不过,他亲自清点货物,一个个的来。 老集村的姜苗是第一个,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 陈西双惨兮兮的坐在地上,浑身没一块完好的地方:“还是十一个人吧。” “现在是。”王宽友道。 “什么叫现在是,后面都安全了。”王小蓓敏感的反驳,“就是十一个人,人均136块三毛六!” “你们都赚到了吧?”兜里揣着160的她精神饱满,犹如回光返照。 陈仰几人没回应。 而老集村的三个姜人不跟他们在一起,离得远。 “你们肯定都赚到那个数了。” 王小蓓自说自话:“这次我们都没事了,很快就能回去。” 陈西双看到她的Flag在飞。 “八点半还要再算一次人均额。”陈仰说。 “为什么?” “那是拜祖结束的时间。”陈仰说,“虽然拜祖那部分跳过去了,但还是要走流程。” 气氛变了变。 现在六点十分,距离八点半还有两小时二十分。 有点长。 王小蓓推推大镜框,笑着说:“没事的,现在不出摊了,也没了拜祖,我们不可能再少人的。” 陈西双抖了抖唇,别说话了好吗!自己插Flag,还给他们插,这是要干什么? . 清点货物的过程很漫长,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结果是十一个人变成了十个。 少的那个做生意不干净,账目对不上。 村长让所有人站在一排,跟第一次一样,点了点他们的人数。 “十个。” 村长说:“人均150。”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单子,那上面是每个人的收入。 “有两个没达标,一个赚了147块8毛,一个是140块两毛三分。” 随着村长说完,十人里就传出两声惨叫。 那是老集村的两个姜人,他们一个人少了一条腿,一个人少了只手。 断掉的没在地上,凭空消失了。 陈仰面对着村长麻木的脸,嘴里一阵口干舌燥。 一开始的时候,陈仰以为赶集的会多买二十五个姜家人摊子上的东西。 毕竟姜家三人完成总数额的盈利,对他们每个人都好。 后来他发现没那回事。 过来赶集的必须正常逛摊位,他们怕触犯姜人的禁忌,不敢动半点“为了让老集村人凑到1500就多买些东西”之类的作弊心思。 老集村的村民也没有任何优势。 陈仰看那两个残疾姜人昏倒在血泊里面,耳边是村长再次响起的声音。 “现在剩下八个。”村长说,“人均……” “不算!不能这样! 王小蓓尖叫着阻止村长念出数字,她狰狞着脸流下眼泪:“不算的,不算的爷爷,求求你别……” 话没说完就没了声音。 王小蓓直挺挺的栽倒在地,她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塞进一个无形的真空压缩袋里面。 身体开始变扁,扭曲……很快就变成了皱巴巴一小块。 陈仰眼皮痉挛的去抓朝简。 原来没完成人均额,姜大跟姜人会失去身体的某个部位,而姜苗会被直接杀死。 难怪村里的残疾只有男性…… . 只剩下7个人了。 任务提示的“多赚钱”“惊叹号”在这一刻被突显得尤其恐怖。 所有人只知道自己的收入,不清楚其他人具体赚了多少,还会不会有人没达标。 少一个,人均额加一点,自己就离危险一分。 老集村还活着一个姜苗,她不哭也不叫,似是在闭着眼睛等待宣判。 任务者这边的六人也没一点声音。 陈仰挨着朝简,陈西双在陈仰旁边,靠得很近,剩下的王宽友,钱秦,小襄三人各占各的,间距差不多有两个拳头大小。 村长嘬了嘬烟,吐出的烟圈里夹着浑浊的口气,他发出一声冗长的喘息,爬满血丝的眼扫过他们:“七个人。” 陈西双一直紧紧攥着手机,屏幕停留在计算器上面。 1500除以…… 每少一个人,他就把后面的数字换掉,抢在村长前面知道人均额。 王宽友没像陈西双那样,他的算术很不错,七个人,人均额214块多点,他赚了230多,足够了。 左臂传来剧痛的时候,王宽友是懵的。 陈西双的惊叫让他回了点神智,他捂住血流不止的整齐伤口,大量的血液从他指缝里流出来。 “我过线了。”王宽友在痛苦的呻|吟间说。 村长问他:“你赚了多少?” “237。”王宽友气息虚弱的说出一串数字,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失去血色的脸上布满冷汗。 “那是过了的啊!” 陈西双把手机屏幕对着村长,惶恐不安的叫道:“七个人的人均额是这个数,我朋友是过了的,村长,怎么回事?他没有失败啊!怎么还会有算错的时候吗?” “不会有算错的时候,你的收入没达到人均额,”村长捏着老烟杆的手一颤,“那只有一种情况……” “七个人里面有一个不是人。” 章节目录 回去 陈仰听到村长的话, 犹如被很多双手按进了一桶冰水里面。 窒息跟刺骨的冷意瞬间朝他涌来。 那也就是说,从点人数算人均额的那时候开始,他们这伙人就不是十一个人, 而是十个。 有一个死了的一直混在里面。 只不过前两次都没发现,这次才出现了异常。 谁是那个鬼? 陈仰把抓着朝简的那只手放下来, 将一手的汗擦在衣服上面,指关节僵僵的, 活动的不是很灵活。 现在的七个人分别是他自己,朝简,小襄, 王宽友, 陈西双, 钱秦,还有…… 陈仰猛地去看老集村的姜苗。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长长的麻花辫用红绳子绑着搭在肩头,脸上的皮肤有点粗糙, 身段瘦小,穿一身老旧布衣。 她站在那里,头垂着,不说话, 不哭不喊,眼睛一直是闭着的。 不论是同村的两个姜大没完成人均额受罚,缺胳膊少腿的惨叫,流一地血,还是外地的姜苗被杀, 她通通没有反应。 就连王宽友出乎意外的失败,村长说一种可能, 那就是人数不对,他们七人里有一个不是人,这么惊悚的炸|弹砸了出来,她都没睁开过眼睛。 那样子像是在自己的世界里等待一个结果,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影响不到她。 是不是去年那一批的惨状让她感到悲观绝望,她根本就受不了这种折磨,也不想像所有姜苗那样可怕的死掉,所以早就选择了自杀? 陈仰想到了这一点,其他人也想到了。 鬼暴露了出来。 村长走到小姑娘面前,又谨慎的后退几步跟她拉开距离,他拿着长烟杆的手背到身后,皱巴巴的老脸泛着青灰:“姜苗。” 小姑娘闭在一起的睫毛动了动,慢慢分开,露出了一双干涩而发红的眼睛。 村长背在后面的手有点抖,长烟杆也在抖,他用长辈的口吻道:“你不该在这里,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小姑娘呆呆的张大嘴巴。 “去吧!”村长撇过头,苍老的声音里有一点哽,“你姐姐肯定在等你。” 小姑娘似是才反应过来,她一双眼睛睁到最大,错愕又急切的说:“村长,我……我没……我是……” “不是。” 小襄不知何时去了小姑娘那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什么不是?” “她是人。”小襄说。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我是我是!”小姑娘忙不迭点头,“我没死啊,我是活着的,我只是害怕才不出声,我赚得不少,我今年卖掉了很多。”她颤动肩膀小声哭着,不明白大家怎么怀疑到她身上了。 “不是我,混进来的不是我。” 气氛顿时紧绷起来。 既然老集村的姜苗是活着的…… 那鬼就在他们中间! 陈仰的背上渗出冷汗,没完成人均额昏死过去的王宽友肯定不是鬼,剩下就是五个人。 他不是,朝简不是。 还剩三个。 小襄,陈西双,钱秦。 陈仰扭头去看他们三人,视线定在了伤痕累累的陈西双身上。 “你看我干什么?“陈西双眨了眨血红的眼睛。 发现又有几道视线投过来,他满脸的迷茫:“你们怎么也看我?” 没人说话。 “你们不会是觉得我……” 陈西双愣愣的指了指自己:“不是啊,你们搞错了,我有体温的。” 他又是脸又是摸心口:“我也有心跳,真的有!” 陈仰的余光观察小襄跟钱秦,见他们没有什么不对劲,他抓着朝简的手指顿了顿,眼睛看着陈西双。 怎么就没人信我呢,陈西双委屈的眼泪都出来了。 “你们可以检查我的啊。” 他指了指老集村的小姑娘:“就像检查她一样。” 还是没人理他。 “陈仰!” 陈西双忘了不能叫错名字的忌讳,直接叫了他的真名:“你还碰过我,说我是热的。” 这名字一叫,陈仰有一瞬的愣怔,感觉很久没听到了,他对上陈西双求救的眼神,抿嘴说:“那是中午。” “可是,可是我……”陈西双无助的咬住手指,“我下午就没离开过摊位,我有听你的话,一直都记得很牢,我只是卖东西,我没有离开……” 他说到这,徒然瞪大了眼睛。 不对,他离开了。 “我离开了,怎么会这样,我为什么要离开呢,我干什么去了……” 陈西双恍恍惚惚的喃喃着,手又摸上自己的心口。 手是冰的,手心下面没有心跳声。 陈西双晃了下转过身,抬起布满泪水的脸看了看大家,呆呆的说:“我想起来了,我死了。” . 鬼是陈西双。 他不知道自己死了,还傻兮兮的跟其他人一起排队,经历一轮一轮的死亡人均额。 紧张,慌乱,庆幸,紧张……几种情绪循环着来。 想要完成任务回去的执念紧紧裹着他。 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 陈仰想到中午陈西双撞到鸭毛,踉跄着跑到桥上,全身上下都是伤的画面。 恐怕那时候陈西双的生命就跟姜人连在了一起。 当年姜人摔在了桥上,他是什么时候没了气息的,陈西双也会在同一时间死去。 . 现在真正的鬼出来了。 可怜的哭声被浓烈的血腥味一渲染,产生的是令人头皮颤栗的绝望。 还活着的几人根本顾不上其他的,死亡线就在他们脚边。 随时都会跑到他们脚下。 村长没多耽搁,他又开始走流程的一个一个点人数,从陈仰到朝简,再到小襄,钱秦,小姑娘,再反着点,来回点了好几遍,确定没错。 “五个人。” 村长把烟杆拿出来,啪嗒啪嗒抽两口:“人均300。” 陈仰抓着朝简手臂的五根手指加重力道。 无意识的扣紧。 陈仰只知道自己跟朝简的收入,不清楚钱秦,小襄,还有老集村的姜苗分别都赚了多少,有没有过这个数。 不能再少人了。 村长看单子,上面出现了一行字,他照着念。 “人均额全部……” 村长魔怔了一样,干树皮脸往单子上贴,几秒后他哆哆嗦嗦的把烟杆往嘴边送。 手抖得厉害,半天都没对上。 “过了……盈利了……”村长手里的烟杆掉到了地上,“1500的总数额完成了……” “完成了啊……” 老人像是在做梦,踩着自己不离手的烟袋走了。 陈仰也是做梦样。 小腿被拐杖敲了下,他才恢复了知觉。 安全了。 这一轮安全了。 八点半还有一次。 . 此时是晚上七点五十五,离八点半很近了,五人都留在原地。 地上的几滩血流到了一起,汇成了一大片。 那两个姜人处于昏迷状态,没有村民来管他们。 陈仰看向老集村的小姑娘。 “拜祖,拜祖以后。” 小姑娘会意的说了一句就继续闭上眼睛。 仿佛只要看不见,恐慌就会减轻。 陈仰从小姑娘的话里得知,等到事情彻底结束了,村里人才会抬他们去医治。 他瞥到什么,呼吸急促了半拍,王小蓓的尸体消失了。 王宽友的左小臂没了,失血过多,他气息虚弱的平躺在血泊里,身体因为疼痛不时抽搐一下。 “离开任务世界的时间是八点半,到时候只要还有口气,就能回去。”小襄一如既往的沉着。 “不行,没,没完成人均额,任务失败。” 王宽友断断续续的说:“会永远……永远留在这里。” 他费力的睁着眼睛,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没了咒怨,这个村子就是个普通的村子,在这里生活也不错。” 说完就自嘲的轻笑了一声。 何必自欺欺人,总归是回不去了。 什么样的结局都无所谓。 小襄看出了王宽友的灰败,以及被释然包裹的死气,她不再说什么。 确实如对方所说,没赚到人均额就是任务失败。 这个任务不同于以往的那几个。 规则不能通用。 小襄冷不丁想到了一件事,扭头去看陈仰。 没等陈仰说话,王宽友就对他说:“笔记本……给你……” 陈仰把微张的嘴闭上,喉结滚了滚,静默片刻道:“好,我会带回去。” 王宽友露出了如愿的表情。 比起小襄,他还是更喜欢陈仰的三观。 他希望陈仰能走到最后。 王宽友的眼球往一处转,那个方向是怎么都看不透的拄拐少年,他的瞳孔开始涣散,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 陈仰过去查探王宽友的气息,还有一点。 老集村的那两个姜大也是一样。 陈仰把裤腿上沾到的血抹掉,晕了一大块,他小声对朝简说:“当时村长说我们这些人里面有一个不是人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闪过了你。” 朝简不语。 “姜苗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们几个都有身份号,也是这个世界的公民。” 陈仰说:“只有你是黑户。” 所以被姜人当作异类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我又一想,要是你的话,那一开始的二十五人就没满。”陈仰自说自话,说完就把憋在心里的一口闷气吐了出去。 下一秒,陈仰就把身体往朝简那倾斜,奇怪的嘀咕:“那这么说,你没身份号,也是这个世界的人啊。” 朝简卷起衣袖。 陈仰下意识垂眼看去,看到什么,他眼里的怪异变成了尴尬。 少年的小臂上有四处手印,硬生生扣出来的。 罪魁祸首陈先生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刚才没留意。” 朝简把袖子放回去:“以后再扣,麻烦就在一个地方,不要这一下,那一下,很疼。” 陈仰脱口而出:“那我下次轻点。” 话音刚落,陈仰不经意的瞥见了一道红色的身影,手就控制不住的抓住朝简。 然后朝简的小臂上又多了两处印子。 . 陈西双叫错了陈仰的名字。 被叫错名字的人会遇到一些怪事。 陈仰没打瞌睡做噩梦,也没做出什么反常的举动,他只是…… 看见了姜人! 身世再惨也是厉鬼,高兴了杀人,不高兴了还杀人,陈仰装作没看见的偏头,用气声跟朝简说:“是姜人,我看到他了。” 朝简:“不用管。” 陈仰的眼角捕捉到一块血红,呼吸急促的说:“他飘过来了。” 朝简把陈仰外套后面的帽子往上一拉,帽子边沿挡住了他的余光。 这么一挡,陈仰僵硬的眼皮恢复了一点,他立即闭紧眼睛。 “陈……姜人……” 陈西双的声音在陈仰旁边响起,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死亡,现在是来道歉的,他不是有意叫错的名字。 “你刚才去哪了?”陈仰闭着眼。 “姜人要跟我做朋友。”陈西双说了一句,看似答非所问,其实透露的信息里有答案。 陈仰的心底忽然蹦出一个想法,这里的鬼魂有它们的世界跟规则,任务者死了就会加入他们。 换一种形式留在了这里。 陈西双低落的说:“我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以为赚了很多,那是假的。” “那是我给自己编造的假象,其实我只赚了200出头。” 就算没被姜人附身,他还是会死。 . 八点十分了。 陈西双依旧蹲在原地,他有事想求陈仰。 “我第一个任务的时候,大家交换了联系方式,等我回到现实世界想给一个任务者打电话的时候,发现脑子里的联系方式是错误的。” 陈仰知道陈西双的心思,也知道他放不下什么,善意的说:“规则不允许这样。” 陈西双先是失望的“啊”了一声,之后他的双眼一睁:“我不是任务者,我是鬼啊。” “试试好吗,求求你了。”陈西双可怜的哀求。 陈仰正要让陈西双把地址告诉他,想了想,他打开王宽友的背包,找了一支笔,又拿出那个沉重的,承载了好几条人命跟希望的笔记本。 “你说,我写下来。” “谢谢,谢谢谢谢。”陈西双说了乡下的地址,还有他大学宿舍,抽屉里有张银行卡,里面是他打工攒下的钱。 “帮我把这笔钱给我爷爷奶奶,你用什么说法都好,只要别提我,一点都不要提。” 陈西双嘟了嘟嘴:“要是规则没把我的痕迹删干净,你一提,老人家万一想起来他们应该有个孙子……那就不好了。” 陈仰把笔记本跟笔收起来:“你放心。” “我放心的!”陈西双用力点了下头,喃喃的说,“我放心的……” 他站起来:“我要走了。” “早晚有一天,你一定会摆脱可怕的身份号,好好过日子,我会给你祷告的。” . 陈西双消失了。 陈仰拉上背包拉链,回忆起了他跟陈西双在肯德基的初次见面,对方的仗义相助。 任务一开始的时候,他抱的是能帮就帮的态度。 随着他们展开调查,任务背景变得明朗的同时,陈西双跟姜人的诸多重合让他感觉不妙。 结果还是没能避免。 陈仰看向站起来的小襄:“去哪?” 小襄说:“上厕所。” “上厕所死的有好几个,别去了。” 小襄坐了回去。 她梳理了几下蓬乱的头发,视线往在场的唯一一个新人那瞟。 如果拜祖的漏洞没被发现,这个时间段正是姜大在祠堂抽签的时候,不清楚会死几个。 拜祖之后的清算人均额会很凶险,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现在没了那一道关卡。 小襄靠近新人,音量很小:“希望下次我们还能成为队友。” 钱秦没有客套的应声。 小襄也不在意,她说完该说的就安静坐着。 没过多久,周遭的氛围出现了变化。 因为王宽友不见了。 这一出不在陈仰的意料之中,看来任务失败了就会消失。哪怕没死。 规则自行清理。 陈仰两手抱头,指尖搔了搔头皮。 要活着,往下走。 小妹,你要保佑哥哥。 . 八点半的时候,村长仿佛被鬼拎着脑袋似的,一分不差的过来点人数。 五个人还是五个人,一个不少。 所以结果没有变。 “最后一次清算,五个人,人均额300以上,确定完成了1500的总数额。” . 村长那犹如年轻了几十岁的高亢声音说完,陈仰眼前的景象就变了,他人在厨房,砧板上是切成两半的菠萝。 朝简站在他身旁。 回来了。 陈仰把王宽友的背包拿下来放到台子上面,憔悴疲惫的抹把脸:“我去睡觉,菠萝你想吃就自己弄。” “有什么事等我睡到自然醒再说。” 陈仰的脑子都不转了,只记得一个指令,睡觉。 朝简看看砧板上黄橙橙的菠萝,看看走出厨房的人,他按了按涨跳的太阳穴,拄拐跟上了后者。 于是当陈仰倒在床上的时候,旁边多了一位。 他们没管身上脏不脏,也没脱鞋,只是把脚放在床外。 以一种横躺的姿势睡着了。 . 陈仰躺到床上的时候是午后,醒来是第二天早上。 补觉是活着回来做的第一件事。 睡醒了以后,陈仰才有一种身体机能都在照常运行的感觉。 陈仰的两条腿在床边挂了半个白天加一夜,肌肉很酸,他锤了一会又躺回去。 “朝简?” 没回声,人不知道在哪。 陈仰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到了他眼睛上面,他登时就清醒了过来。 少年站在床边,一条胳膊搭在拐杖上面,另一条胳膊抵着拐杖,手里拿着一块菠萝,用筷子戳着。 正在往下滴水。 “……”陈仰一个鲤鱼打挺,结果由于躺的时间太长了,脑子供血不足,他头晕眼花的倒回床上。 “你吃菠萝就吃菠萝,跑我跟前干什么?”陈仰脸上又落了几滴水。 朝简一言不发的咬一口菠萝。 一滴水砸到了陈仰干燥的嘴唇上面,他伸舌舔掉。 有点甜。 陈仰饿了,他坐起来搓搓脖子跟脸:“什么时候醒的,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早饭在桌上。” 陈仰搓脸的动作一停,他震惊道:“你都出去过了?” 朝简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架势。 陈仰唉声叹气,刚回来,睡死也是正常的,他觉得每次做任务都会减寿。 不知道有没有人在任务世界猝死。 . 陈仰换掉一身衣服,洗漱完坐在桌前吃早饭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早饭是豆浆油条。 碰巧就是他喜欢吃的那一家。 陈仰也不用筷子夹了,直接上手,他撕一块油条塞进嘴里,声音模糊的说:“你有后遗症吗?” 阳台上的少年没回应。 “我有。”陈仰咽下油条,端起豆浆喝了一大口,“虽说时间点无缝连接,我还是有种断层的感觉。” “按理说,进出任务世界的次数越多,就越能适应,我怎么没有……” 陈仰一手油条,一手豆浆的去阳台,发现少年目光聚集地是那个花盆,他到嘴边的话跑没了影,换成了别的。 “终于给你的种子晒太阳了啊。” 朝简弯下腰背,手肘压着腿部,一瞬不瞬的凝望花盆,像是透过它在看什么。 少年周身的气息变得温柔又炽烈,陈仰古怪的想,种子跟丑不拉几的花盆都是女朋友的遗物? 睹物思人? 早该想到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宝贝。陈仰蹲下来,委婉的说:“这是你女朋友……” 朝简冷冰冰的看他:“豆浆进你脑子里了?” 陈仰:“……” 不是女朋友,就是在乎的人,陈仰咬着油条想。 . 朝简把玻璃窗推到底。 阳光洒在阳台上面,时光慢了下来。 陈仰踢了个垫子过来,一屁股坐上去,晒着太阳喝豆浆吃油条。 平淡跟真实一点点渗进他的毛孔里面。 活了过来。 “你说我找个什么工作好?”陈仰用一种跟朋友闲聊的语气说,“这时不时的做任务,状态不好调。” “而且说死就死了。” 朝简拿拐杖敲他:“走开。” 陈仰从少年身上看到了老一辈的影子,就是那种不让说不吉利的话,说了就不高兴,要对着地面呸呸几下。 越看越像。 十九岁的年纪,心态怎么比他还沧桑。 他的人生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伤痛,孤独,绝望,挣扎…… 这位呢?又经历了什么? 陈仰打量少年工笔画似的的侧脸,不自觉的看入了神。 然后他又被拐杖敲了。 “我只是那么一说,肯定要想办法活着回来。” 陈仰回过神来,仰头喝了口豆浆,转而又说:“不过世事无常,生死无常。” 朝简面色阴沉:“你怎么还没走?” 陈仰抽了抽嘴,这话题是不好,字里行间全是负能量。 “这个不说了,回到我的工作上面。” “除了要调整精神状态,我还担心一点。”陈仰说,“万一我在上班期间进任务世界,你不跟我在一块,那我们就不会进同一个任务了。” 他突然一个激灵,别说上班,就是出门在外都不行。 谁知道什么时候进任务世界。 陈仰一阵后怕,还是要稳妥点,他跟搭档可以不用形影不离,却不能离远了。 . 那工作怎么办? 为了任务,正常生活都不过了? 陈仰想起那些在家办公的,换成他的话,在家能干什么?吃喝拉撒睡。 还是要出去。 陈仰正要让少年帮他开开思路,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他这头打瞌睡,张琦那头就送来了枕头。 只不过这个枕头…… “去康复院当保安?”陈仰把空杯子放茶几上面。 “是啊,保安不像护士要求那么多,技术含量不高,来了就能上,适合你。” 陈仰:“……” 保安的工作跟他的专业对不上啊。 陈仰又想,这年头,工作跟专业对得上的少。 “老弟啊,你考虑考虑,不着急的,那个要辞职的下个月底才走,我跟队长打过招呼了,在那之前我们不招人。” 张琦笑呵呵的:“等你给回复了再说。” 陈仰挂掉电话,愣了会,起身就往阳台跑。 “康复院的保安,你觉得怎么样?” 朝简十指的指缝交叉着搭在腹部,眼帘微微阖着,看不清眼里有什么。 陈仰接着说:“也不是非去不可,辞职的那个下个月底才走,我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考虑……” “早了。” 陈仰没听清:“什么?” 朝简的眼帘完全阖了起来:“明年再去。” 陈仰:“……” 明年?那岗位是专门留给他的吗,他不去,就一直放在那? 朝简右手的食指点了点左手的虎口,又摩挲了几下:“明年,我腿好了,跟你一起去。” 陈仰怔了怔,眼睛往他的左腿上看。 信息量有点大。 陈仰的注意力放在了排在最前面的那个上面,明天才是四月一,上半年都没过完,他能活到明年? 再说了,以进任务世界的这个频率来看,如果他明年还活着,怎么也该摆脱身份号了吧? 任务不可能没有尽头。 . 陈仰蹲下来说:“我想了想,最主要的还是你的腿。” “你腿好了,其他都好解决。” “既然你说明年,那就明年吧,康复院的保安工作肯定没戏了,我们到时候再找别的。” 陈仰一边想着待会回一下琦哥,一边说:“那你学业怎么办?休学以后也要看课程的吧,接下来大半年你都在我这,没问题吗?” “能毕业,不用管我。”朝简用健康的腿踢踢他,“你挡到太阳了。” 陈仰挪开点,瞅瞅花盆里的土,长的毛没了,一定是被少年给捋掉的,脑补了一下那画面,他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你在这坐着,我去看王宽友的笔记本。” 陈仰站了起来,临走前他想拍拍少年的肩膀,结果没想到他的手很有想法,直接拍到了对方的脑袋上面。 朝简一顿。 “你坐着,有事喊我。”陈仰脚底抹油的撤了。 朝简的脑袋低下来,一头栗色短发蓬软,阳光一照,发梢染了层金边。 半响他抓了抓发顶,又理顺。 . 陈仰就在厨房拿出了王宽友的笔记本。 挺普通的。 书店里很常见的款型。 谁能想到这里面竟然有六份笔记,每一份都有至少一个任务世界。 每个字都沾着血腥味。 陈仰平复了一下沉重而压抑的心情,倚着台子边沿打开了本子。 第一份笔记的主人是个老人,他死在第三个任务里面。 前两个都有记录,内容很简洁。 河,鸭子,尸体,柳树,头发,击鼓传花…… 都是这样的概括手法。 要结合自己的想象力才能看得懂。 老人每记完一个任务世界的信息,就会在那一页底下签个名。 ――老头李。 他是这么写的。 似乎是一个有点调皮乐观的老人家。 陈仰从头看了看,虽然李老头是第一个写的,但笔记本不一定就是他的东西,也有可能是捡得别人的。 定了定神,陈仰往后翻。 第二份笔记是个搬运工,他的记录手法跟李老头是两个极端,详细得像上学时写的日记。 吃什么,喝什么,看到了什么,心里是什么感受等等等等。 任务规则被琐碎的日常冲乱了。 陈仰在看的过程中整理了一番,搬运工记了五个任务,其中就有火车站。 又是一套规则。 搬运工也像李老头那样,在底下签名。 ――搬运工。 中规中矩的三个字,就如同他的字迹。 陈仰一页页的翻,一行行的看,一直到王宽友的笔记。 里面只有他的第一个任务。 没有老集村的。 陈仰拿出王宽友的中性笔,把那一份补了上去。 用第七人的身份写的。 写完以后,陈仰也随大流的留下了签名。 ――CY。 陈仰将最后一个字母的最后一笔划完,大脑有一瞬的放空。 好像自己什么时候也这么写过…… . 那种感觉一晃而过,没留下半点痕迹。 陈仰把王宽友背包里的其他东西都拿了出来。 这是证明王宽友来过这个世界的所有。 陈仰花了点时间整理王宽友的物品,除了笔记本,别的都放进了妹妹的屋里。 王宽友的事收尾了,剩下的是陈西双的嘱托。 陈仰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是陈西双跟他说的个人信息。 他其实没有抱多大希望。 因为赵元的电话号码一事让他记忆深刻。 明明每个数字都记得很清晰,打过去却是没这个人。 而当陈仰把笔记本上的信息看完,他的呼吸就快了起来,这些信息跟他脑子里记的一模一样,并没有出现丝毫误差。 规则竟然没干扰? 大概是陈西双的生命体态导致的? 陈仰快速上网搜了陈西双老家的地址,发现真的是存在的,他这才松了口气。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 陈仰搜了搜,从三连桥到那儿要两三个小时的路程,可以坐大巴过去。 . 上午的时候,陈仰把事告诉了朝简,问他觉得什么时候去比较好。 问完了就自顾自的来一句:“最好是今天就去。” 这是鬼魂的执念,拖着会不舒服。 朝简坐在沙发里看书:“你都有决定了,还问我干什么?” “……我们是要一起去的,”陈仰咳了声,“我这边怎么都行,就是不知道你的情况。” 朝简眼皮不抬:“下午。” 陈仰对这个时间很满意,他点点头说:“下午几点?” “我们要坐大巴,我先上网订票,不是节假日应该能订到,大巴是在镇上下的,到时候我们还要问人,陈西双的老家在乡下……” 朝简听着他的唠唠叨叨,书一下就合上了。 陈仰噤声。 “票不要订了。”朝简抽走陈仰手里的手机丢沙发上,“去房里拿我的手机。” 陈仰稀里糊涂的去把他的手机拿了过来。 朝简当着陈仰的面打了个电话。 简明扼要。 给我一辆车,能跑长途跟山路,两点送到三连桥。 就这样,没了。 陈仰在没有鬼的世界是个有分寸的人,他没问朝简找谁要的车,只是担忧道:“你开车的话,会不会有些不安全……” 朝简看他看去。 陈仰福至心灵:“我开?” 他扶额:“不行的,我是有驾照,可是我一次都没跑过。” 朝简继续看书:“下午两点出发。” “……”陈仰往沙发里一瘫,“我都信不过我自己,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淡定。” “我摸到方向盘可能会抖,你要有心理准备。” 朝简弹一下手里的书。 那意思是,我在看书,你不要打扰我。 “行,你看你的书吧,我去收拾一下东西,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陈仰趿拉着棉拖进了房间。 . 下午两点的时候,陈仰跟朝简下了楼。 车就停在楼下。 一个西装男递上车钥匙就离开了,从始至终没说过一个字。 陈仰看着面前的黑色SUV,改装版的,像个黑武士,他把背包放进后座,挣扎着问少年。 “还是找个代驾吧。” 朝简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拐杖往里面一丢,单脚立在车门边:“过来扶我。” 陈仰绕到那边扶他,嘴上还在唠:“要不把刚才那人叫回来,让他开车带我们过去。” 朝简坐进副驾驶座,车门砰地甩上。 “……” 没吃药吗? 陈仰不确定了,他擦了擦虚汗,还是别刺激里面那位了。 既然对方敢坐,那他就……试试。 . 陈仰以为他会紧张的手脚不知往哪放,摸到方向盘会抖,事实上这类情况都没有发生,他坐进驾驶座的那一刻,紧绷的身体竟然离奇的放松了下来。 驾照学了好几年,肌肉反应竟然还在。 不慌了。 陈仰摸了摸方向盘,好像还少点什么,嘴有点空,应该刁根烟。 副驾驶座上的朝简偏过头。 “坐进来发现跟自己想的不一样。”陈仰搭着方向盘对他笑,“不怕,我会开稳点的。” 朝简看着陈仰,没反应。 “安全带啊。”陈仰下意识凑过去,勾到少年的安全带扣上。 “好了,出发。” 章节目录 现实 “我们先去S大拿陈西双的卡。” 陈仰打方向盘:“S大我以前去过, 那学校的后街算是青城排得上榜的名地,有家店的鸭血粉丝很好吃,现在不知道还在不……” 他的话声倏然一顿。 不对, 陈西双不存在了,S大就不会有他这个人。 哪还有卡。 陈仰把车停在路边, 扭头看着副驾驶座上的少年。 朝简划着手机:“想去就去。” “那我们去看看。”陈仰舒口气,他想知道有没有人换一个名字顶替陈西双。 车开出小区, 穿过老街,路况渐渐开阔。 陈仰在清亮的导航声里前往S大,回响老集村的一切, 他依然有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最后的清算人均额, 是他目前为止经历的最惊心动魄的一环, 心跳一会骤停,一会剧烈跳动, 一上一下的,吃不消。 三天的收入决定生死。 陈西双就算没被姜人缠上也活不了, 他只赚了200出头,不是卡在王小蓓那一节,就是卡在王宽友那一节,走不到最后。 陈仰又想到了新人钱秦, 抛开他的处事作风不谈,他们能避开第三次拜祖,是对方发现了漏洞。 要是避不开,以规则的尿性,姜大抽到空签的可能性为零, 卖掉族产的人会有很多。 人数大幅度缩减,人均额会增长到一个可怕的高度, 他们所有人都活不成。 每个死局背后都藏着一条生路。 所谓的规则中的规则。 陈仰不喜欢密室逃脱类项目,上学时期一次都没玩过,解密不是他擅长的环节,脑阔疼。 多亏了搭档。 对方每次有线索都不会直接告诉他,而是让他自己去搜寻。 顶多就是在他犯迷糊,走错路的时候及时把他拖回来,给出提示,引导。 不直接给学生甩答案的……都是好老师。 陈仰咬着牙想。 . 车停在十字路口,陈仰捏了捏腕部,趴在方向盘上看行人过马路。 任务世界有规则,规律,秩序,现实世界也有。 “你说会不会我们每次进的任务地都是同一个世界背景,只是分布在不同地区。” 陈仰把手伸进衣服兜里,摸到身份号。 要是任务期间能去任务地以外的地方就好了,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陈仰冷不丁想起了火车站那本杂志里的三连桥,那里面有个地方是现实世界的三连桥没有的。 任务世界跟现实世界是什么关系呢…… “叭――” 车喇叭声打断了陈仰的思绪,他启动车子离开,余光往旁边的少年身上扫了扫,对方全程都在刷手机。 某些话题怎么都聊不开。 少年心里的那扇门关得太紧,现在渐渐的有了松动的迹象,只不过打开的速度却出奇的缓慢,不像陈仰,门上的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的,控制不住的往外敞,合都合不上。 有几次他差点说出身份号的事。 好在这种不科学的现象仅限于出现在搭档面前,对着其他人不会这样。 陈仰啪嗒啪嗒敲着方向盘,细想起来,他跟身边人单独在一块的时候,话都多了。 跟别人就没有那么多想说的话。 “好好开车。” 耳边的低喝声突如其来,陈仰的脸上露出想心思被抓包的心虚,他清咳道:“开着呢。” 朝简冷嗤。 陈仰有种带孩子出来玩的感觉,他不自觉的抓几个奶片丢过去:“马上就要到了。” “开车的时候不要想事情,不要走神。”朝简数着奶片,他说,“危险。” 陈仰抿了下嘴角:“我知道,我不会再那样了。” 飘满清冽气息的车里静了下来,直到车开进S大,陈仰才开口。 “我去找人问一下化学系的宿舍楼在哪边。” 陈仰下了车,不放心的扒在车窗边叮嘱了一句:“你别下来了,我一会就回来。” 说出后半句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少年的瞳孔隐隐缩了一下。 “一会就回来”稀松平常的几个字,一句话,往往都是顺嘴说出来的。 可它也是承诺。 很多时候这个承诺是最后的告别。 那个说一会就回来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 陈仰问到答案回车上,敏感的发觉车里的气压太低了,他看向处于寒流中心的少年。 “怎么了?” 少年在发呆,满身死寂。 陈仰倾身过去,关心的问:“朝简?” 少年半垂的眼皮抬了抬,阴暗湿冷的目光定在他脸上,没有表情没有反应。 “回来了啊。” 陈仰有一段时间没见少年这么反常了,他咽了咽口水问:“你没事吧?” 朝简捏着药瓶的手指一松:“没事。” 陈仰看了眼少年手里的药瓶,没再多问的开车去宿舍楼。 . 陈西双住在605。 陈仰很顺利的敲开了门,笑着问道:“同学你好,请问陈西双在吗?” 男生一脸懵逼:“找错了吧,605没这号人。” 这个发展在陈仰预料之中,他摆出疑惑的表情:“没有吗?耳东陈,东南西北的西,双双对对的双。” 男生摇头。 陈仰说:“化学系的男生宿舍楼还有其他栋吗?” 男生的脾气很好的样子,没有丝毫不耐烦:“没有,就这一栋,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在505?或者603604?” “诶,不是,603604都是跟我一个班的,我们班没有陈西双。” 陈仰转过脸看朝简,一副“怎么会这样”的茫然。 男生瞧了瞧帅哥身后那位,个子好高啊卧槽,哪个学校的?脸被口罩挡住了,腿残了一条,怎么还看起来这么叼。 陈仰说:“同学,我们确定没找错,就是605。” “那就奇了怪了,我是真没听过陈西双这名字,我们宿舍就三个人,都在呢,不信你问问他们。” 男生扭头就是一嗓子:“老二,老三,出来接客……” 话说一半来了个急刹车,男生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他疼得捂住嘴“嘶”了声:“不好意思啊,我这跟两个哥们闹着玩呢,习惯了。” 陈仰理解的笑笑。 男生一颗心骚动得怦怦跳,这哥哥好温柔,笑起来更是帅断腿,难道我的爱情鸟它…… 一道阴鸷的目光投来。 长得还不错的男生挑了挑眉,血气方刚的对上,眼里有挑衅跟不屑。 朝简搭着拐杖,抬手拉下口罩。 男生:“……” 输了。 可怜的爱情鸟,刚飞过来就啪唧一下摔死了。 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 宿舍另外两人在劈里啪啦敲键盘,没空出来,那男生把门全打开了,让陈仰自己看。 陈仰顺势往里面望了望,视线锁定靠着门口的那张床上铺。 按照陈西双所说,那是他的床。 现在那上面都是杂物。 陈仰找到陈西双的电脑桌,发现柜子门跟抽屉都是开着的,里面也是杂物,乱七八糟的塞得很满。 整个宿舍只有三个人生活的痕迹。 陈西双死在任务世界,没有谁换个名字顶替他现实世界的人生。 这和武玉说的任务者的结局一样,她没有隐瞒什么。 陈仰抱歉道:“那可能真的是我弄错了。” “没事。”男生倚着宿舍门,“陈西双对你来说很重要吗,要不你把你的电话给我,等我打听出结果了就联系你。” 陈仰说不用了,他转身朝楼道口方向走,手拉着朝简。 后面传来男生的大喊:“我可以帮你在校内上面发帖子问问!” 陈仰脚步顿了顿。 算了,就算找到了陈西双,那也只是同名同姓。 男生追了上来,热忱道:“帅哥,你弟弟能下楼吗?要不要我给驼下去?” 陈仰看了看他,又去看朝简。 两人差不多年纪,一个活力四射青春飞扬,另一个是一潭死水,只有极少数的情况下才会露出一点少年感。 见朝简要拄拐下楼,陈仰立即把他拉住。 上山容易,下山难,摔下去不得了。 陈仰背起朝简走下一节楼梯,身后的单纯干净视线还在,他忽然回头说:“喜欢玩逃生类游戏吗?” 男生睁眼说瞎话:“蛮喜欢的,刺激。” “那类游戏可以多玩玩,悬疑片,恐怖片,血腥暴力的,也都可以看看,总比没看过要好。” 陈仰的自言自语声在楼道里响着。 男生不明所以的抓抓头,怪人。 唔,逃生类的游戏好玩吗?回去找个下载了玩玩。 . 不多时,S大后街的一家小门脸里面,陈仰跟朝简面对面坐着,中间是瓶瓶罐罐的调料,筷子筒,纸巾盒,菜单,以及两杯水。 陈仰说:“我没什么胃口,你呢?” “没有。” 陈仰:“……那你要我带你来这里干什么?” 朝简:“点一碗。” 陈仰招手喊店员过来:“我们要一份鸭血粉丝。” 店员停下擦桌子的动作,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一份?” 陈仰:“昂。” 店员把两杯水放回原处:“大碗的,还是小碗的?” 陈仰问朝简:“你说呢?” 朝简:“大碗。” 陈仰朝傻愣着的店员看去。 店员扬声喊:“大碗的鸭血粉丝,一份!” 这一声出去,店里的其他人像是闻到了什么气味,正在吃的,等着吃的,吃完了唠嗑的,全部把脖子扭向陈仰跟朝简。 陈仰莫名其妙。 朝简把手机给他:“新游戏,密室逃脱。” 陈仰的注意力顿时被拖跑了。 .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陈仰路上还想密室逃生,现在就操控小人在密室里找钥匙。 密室乍一看一览无遗,钥匙很好找。 都是套路。 鸭血粉丝上来了,陈仰还在密室里打转,脑细胞成群结队的自杀。 “这游戏是不是有bug?”陈仰玩得焦头烂额。 朝简摘下口罩放一边,多道视线集中在他身上,他视若无睹的掰开一次性筷子,第一步是拨掉粉丝上面的一坨香菜。 第二步是挑花生米,挑好了放角落里堆着。 不好吃的拨掉,好吃的先放着,留到最后慢慢吃。 陈仰的意志死在了密室里,错过了朝简的小孩子心性,他按着手机键操控小人在密室里躺尸。 “钥匙能藏哪呢,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除了bug我想不出别的可能。” 朝简慢悠悠道:“我在五秒内找到的钥匙。” 陈仰:“……” “看来是我脸丑。”陈仰说。 朝简的眉头一皱:“蠢就是蠢,别把锅丢给你的脸。” 陈仰愣了愣,一时兴起的好奇问道:“在你眼里,我是丑八怪吗?” 朝简低头吃起粉丝。 等了会没等到答案,陈仰知道这个话题就这么腰斩了,他撇撇嘴,八成也是。 对这位少年来说,全世界都是丑八怪,他怎么可能例外。 . 朝老师不会直接说出钥匙藏匿点,只是告诉蠢学生,游戏没bug,是你的脑子有。 陈仰趴在了桌上,没有bug,等于是把他的后路堵死了,他失去了偷懒跟借口,抱着生死逃亡的心态重新搜查。 这次没多久就通关了。 书桌上放着一大捧玫瑰花,陈仰刚开始玩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点了,却漏掉了卷起来的叶子。 药匙就藏在里面。 很袖珍。 果然不管是游戏,还是任务世界,制定者都喜欢玩弄大家的固定思维,把线索藏在容易忽略的地方。 陈仰打开密室的门,迎接他的是一个新密室,俄罗斯套娃一样,他透过小人的视角四处扫寻:“总共要过几关才能结束?” 朝简:“十七关。” 陈仰默默把手机放到了他面前。 打扰了。 . 那碗鸭血粉丝朝简吃得巨慢,他一根根的吃,一根吃完还要等一会才吃下一根。 不说店里的人,陈仰都有点没眼看。 “你这么个吃法,太阳下山的时候,我们还在这里。” 朝简把筷子一放:“打包。” 陈仰:“……” 他小声说:“你是吃不下,还是不舍得吃?” 没有回应。 陈仰拿这个跟妹妹一样大的搭档没辙,很日常的话题都不接,太难琢磨。 那份没吃完的鸭血粉丝最终还是被拎出小店,带回了车上。 陈仰拧开矿泉水喝两口,陈西双被清除,宿舍抽屉里的卡也跟着没了,他的执念是让爷爷奶奶安享晚年。 现在怎么办? 陈仰想了想自己的积蓄,耳边响起少年的声音。 “要给多少?”他问。 陈仰被问住了,陈西双只说卡里有一笔钱是他打工攒的,没说有多少。 朝简说:“二十万,够吗?” “……”陈仰按眉心,“两万我都怕老人家不要。” “我们两个陌生人给他们送钱,这太奇怪了,换成我们也不敢收。” 不是哪个老年人都是坏人变老了,喜欢占便宜。 收下一笔横财,多不踏实啊,心事重的搞不好会因此落上心病。 “去了再说。”朝简扔给他一物。 陈仰垂头一看,是张卡,黑色的,他脱口而出道:“不限额?” “别想了,密码是012322。”朝简揭开一次性饭盒的盖子,继续吃他的粉丝。 陈仰透过车窗往外面瞧瞧,见不远处有ATM,他说道:“我去取三万块钱。” 朝简咬断粉丝:“取十万,剩下七万放家里。” “放家里干什么,”陈仰不解的说,“生活费都用手机支付了。” 朝简说:“不花,放抽屉里。” “……” 镇宅吗?陈仰搞不懂少年的想法,钱不是他的,他就没在这件事上纠结。 片刻后,陈仰在取款机那一看,那一大串数字多得他发头昏,他一个平民老百姓,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尽管只是数字,也足够让他世界观炸裂。 这跟不限额有区别吗? 不都是几辈子花不完的金额。 . 陈仰在取款机前缓了好半天才动弹,他取了钱出来的时候,有种全世界都要害朕的错觉。 一回到车里,陈仰就把卡还给了朝简。 “放你那。”朝简又扔回去,随意的如同扔了个纸片。 那卡掉在陈仰腿上,他慎重的两手拿起来,让它从哪来的回哪去:“别了,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明年才能工作,你下半年吃土?” 陈仰:“……” “我的生活费。”朝简将卡塞进了他兜里,“这个话题了了,不要再说了。” 陈仰只好作罢。 “开车吧。”朝简捞鸭血吃,“影响不到我。” 陈仰瞥了瞥端着一次性饭盒的少年,确定他没说大话就动身了。 . 青城是一座很少见的综合型城市,既适合拼搏一族发光发热,也能让佛系一脉在这里划水。 生活节奏像是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紧促,一部分闲散,两者拼成了青城。 这里的房价虽然比三四年前高了一截,却其他城市要慈祥很多。 陈仰一路跟着导航开,一路感慨,青城四通八达,道路宽而平坦,视觉效果很好,这是他的家乡,他在这里出生长大,成长成人,从肆意张扬到颓废孤单,自暴自弃,麻木无趣,再到重新出发。 一切的一切的都发生在这座城市里面。 哪怕如今在陈仰心里,它给他的感觉不再是从前那样,现在的它熟悉中多出来了一股陌生,他还是希望自己担心的事情不要发生。 陈仰上了高速没一会,朝同学终于吃完了鸭血粉丝,他也成功沾染了那层香辣味道,意料之中的饿了。 朝简把袋子打了个结,长长的吐口气:“不好吃。” 陈仰怀疑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朝简的面色有些不好看,像是谁欠了他一个亿:“粉丝不好吃,鸭血不鲜嫩,花生不脆,汤也不好喝。” 陈仰头上啵啵啵的冒问号。 那还吃这么半天,一滴都不剩? “各人有各人的口味,我是真的觉得好吃,你不喜欢可以不吃的。”陈仰说。 朝简剥了两个奶片放进口中,嘎嘣嘎嘣的咬着:“浪费可耻。” 陈仰:“……” 放屁,你吃剩饭的次数还少吗? . 两三个小时的路程,陈仰原本打算撑一撑,不停休息站了。 结果朝简吃粉丝吃的肠胃不舒服,要休息。 “我们去里面待会。”陈仰把车停好,熟练的扶着朝简下车,“我顺便吃点东西。” 朝简调好拐杖,抬眸扫了扫休息站,眉头微微动了一下。 “走吧。”他拄拐道。 陈仰在原地停了几秒才跟上朝简,火车站的阴影太大了,他看到结构有点类似的休息站,有一瞬间会觉得这里要变成任务世界的休息站。 外面车多人少,里面都是人。 陈仰带朝简去自助餐厅,他正走着,意识到不对的把手往口袋那里伸去。 摸到了一只手。 手的主人是个小黄毛,他跟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刷地举起两只手。 陈仰看看自己被拽出一半的手机。 小黄毛正色道:“大哥,我是看你的手机要掉出来了,就想喊你一声,可我的手比我的嘴快,这才发生了容易让人误会的一幕。” “我妈妈说,出门在外要助人为乐。”他九十度鞠躬,挺直胸膛大喊,“请大哥务必相信我!” “……” 陈仰给他一个麻利儿滚蛋的眼神。 小黄毛嗖一下溜没了影。 . 陈仰跟朝简在餐厅歇着,小黄毛那边叭叭个不停。 “靠,你们是没看见,那手机好到爆,绝对的定制款,用起来不知道多爽。” 几个哥们咔咔磕瓜子喝啤酒。 “然而你没得手。” “被逮个正着,脸红吗?” “羞羞羞。” 小黄毛喷出一口老血,他夸张的往老大那挤:“东哥,凤梨他们娘娘的好可怕,你快让我感受点男人味!” 向东趴在胳膊上面,嗓音浑浊:“爪子又不听使唤了?剁了吧。” “给,刀在这。” 凤梨丢过来一个指甲刀。 小黄毛两只手交叉着往咯吱窝里塞:“不是,我就是想摸一摸那个手机,我没想别的,我以我二十年的处男身发誓!” 几个哥们你看我,我看你。 “处男身很值钱吗?” “遍地都是。” “想送人都送不出去。” “……” 向东暴躁的吼道:“他妈的吵死了,谁再比比一句,老子让他写论文!” 大家伙立马安静了。 真吓人,老大的画风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论文是他们能写的东西吗?那两个字他们都不认识。 . “妈得。” 向东从臂弯里抬起一张死人脸。 小黄毛吓一跳:“东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是啊,好差。” “低血糖还是内分泌失调?东哥你说说症状,我给你上网找博主咨询一二。” “轮不到博主,我最近翻了些中医药书,让我来给东哥把把脉,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 向东杀气腾腾的瞪了他们一眼,刚才个屁,老子死里逃生回来的。 现在火车站跟休息站都进了,还有什么站来着?加油站?垃圾回收站? 老子死了。 向东生无可恋的趴了回去。 小黄毛几人一通交头接耳,默默的缩到了旁边。 东哥这一年像是有了大姨爹。 不定时的,说来就来,而且很凶猛。 几人安静了会,又开始嘲小黄毛,被当场抓个现行,太他妈丢人了。 “那人没揍你,根据我的分析,要么是圣母在世,要么……” 小黄毛凑头:“怎么说?” “对你一见钟情。” “……” 凤梨瘫在椅子上面:“说的我好奇心都起来了,手机的主人还在不在休息站?” 小黄毛说:“不知道,我碰到他们那会,他们好像是要去自助餐厅。” “那肯定还在,哥几个,走,我们去看看牛逼的手机跟牛逼的人长什么样。” “很帅,个子高高瘦瘦的,头型跟咱老大有点像,只不过一个板寸,一个圆寸,脸很清爽,就是书上讲的,忽如一夜春风来。” 小黄毛的学识差不多见底了,他咂咂嘴,想到什么浑身一抖。 “哥几个,还是别去了吧,那个人有个同伙,我怀疑我刚开始靠近的时候,对方就察觉到了,一直没出声是要让那个人自己发现,你们懂我意思把?大佬啊那是!” “这什么世道啊,一个拄拐的竟然有那气场……” 趴着的向东蹦了起来,几个大步冲到小黄毛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啥玩意?” 小黄毛痴呆脸:“啊?” “拄什么?” “拐啊,双拐,金属的。”小黄毛连忙说。 向东听不得这个,一听就火冒三丈,犹如被挖了祖坟,他粗喘了声:“哪个自助餐厅?” “休息站最大的那个。” 向东把小黄毛丢回椅子上面,掉头就往外面走:“都别跟过来!” 凤梨几人停在了原地。 “东哥怎么了?拄拐的是他仇家?” “残腿的打不过东哥,没事,没事没事,咱继续磕瓜子吧。” . 陈仰刚打了份饭菜,一口还没吃,向东那疯狗的气息就扑进了他的鼻息里面,他的太阳穴突突突乱跳。 门口传来骚动声,陈仰用手挡脸。 朝简冷声道:“吃你的。” 陈仰夹了块土豆吃掉,绵糯的口感黏在嗓子眼,他的胃口因为接下来的小插曲大受影响。 向东个高脸俊,一进来就把好不容易平静点的氛围再次点燃。 他环顾餐厅,轻易的找到了目标,小黄毛遇到的竟然真是陈白菜跟那个残腿的,真他妈的巧啊。 这两人的运气也是真他妈的好。 老子来这就进了任务世界的休息站,他俩没进,吃上了。 向东用拇指刮了下嘴角,不爽的哼了一声,他把衣领理了理,晃着大长腿走了过去。 “哟,吃着呢。”向东两手插兜往陈仰旁边的椅子上一靠。 陈仰咽下嘴里的牛肉:“是你啊。” “是啊,是老子。”向东说着就打量朝简的拐杖,眼中有一丝条件反射的戒备,“哥们,半个月没见,你还残着腿,真是不幸。” 朝简耳朵里塞着耳机,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他妈的,就是这眼神这鬼样,老子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向东想一脚踩上去。 陈仰从向东身上感觉到了血气跟怒火,他蹙眉道:“别没事找事。” “你这话我不爱听。”向东矫情的说,“上次在肯德基让你跑了以后,咱俩有半个月没见着面了,这什么概念知道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半个月就是,15乘以三,四十五个秋天。” “四十五年。” 陈仰吃着盘子里的西红柿炒鸡蛋:“难怪你头发都白了。” 这一招让向东猝。 某天照镜子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两边鬓角白了一小撮,想他正值壮年,竟然虚到了这个程度,都是任务害的。 向东一怒之下去理发店把自己染成了白毛,现在也已经开始吃药了,补心补脑补肾各种补。 “肯德基那回的事是不是该有个后续?”向东顿了下,嘀嘀咕咕的,“想起来也是邪门,老子又不是傻逼,怎么就让你给溜了……” 陈仰放下了筷子:“你怎么在这?” 向东见陈仰的脸色很差,他扯了扯嘴皮子,玩世不恭的架势收起来了一点:“出来玩。” 接着就语出惊人:“这里连着任务世界,我刚逃生。” 陈仰吸口气,休息站竟然真的跟火车站一样。 这就是传说中的第六感? 向东从烟盒里拔了根烟,夹在指间把玩着:“你呢,火车站之后有进任务世界吗?” 陈仰说:“昨天进了。” “可以啊,老子被安慰了。” 向东一条腿挤进两个椅子中间,侧身坐下来:“来来来,咱俩交流一番。” 陈仰简单说了老集村的任务。 “变态啊。”向东啧了声,礼尚往来的透露了休息站的规则相关。 就算没什么鸟用,还是要听一听对方的任务。 陈仰记得在火车站的时候,向东说自己是第四次做任务,那现在就是完成五个了。 他像是重新认识向东一样,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两遍。 向东横眉竖眼:“你这什么眼神?老子每个任务都是真枪实弹挺过来的。” 陈仰突然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我有个笔记本。” 说完就清醒了过来,他不理解自己干嘛要跟向东说这个。 信任朝简就算了。 怎么现在连向东都进了他的安全区? “哈?笔记本?送我的吗?”向东抖着腿,“这我怎么好意思呢。” “行了,不是。” 陈仰拉开背包,里面除了一些用品就是两个本子,一个是康复院小护士香月给的,另一个是王宽友的,他拿出了后者的笔记本。 向东听完笔记本的故事,摸了摸下巴:“有点意思。” 他问陈仰要了支笔,非常利索的在笔记本上面留下了自己的五个任务,他没翻其他人的部分,不感兴趣。 陈仰看看向东写的东西,那字迹堪比风吹草地见狗爪,一个不认识,全靠猜,他收笔记本的动作停了一下:“签个名。” “谁带头搞的,仪式感很强啊。”向东戏谑的接过本子跟笔,在他那一页最后写了一行字。 ――天下第一无敌大帅逼。 . 陈仰没吃多少饭菜就要走了,向东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留个微信。”向东示意陈仰看拄拐的那位,“今时不同往日,我不能把你怎么着。” 陈仰看了向东几秒,跟他加了微信。 向东目的达到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在任务世界带出来的疲劳一扫而空,他虚虚的踢了下朝简的拐杖。 “这腿一直残着,不是个事啊。” 向东的智商忽然拔高,他扭头去问陈仰:“你昨天做任务,这位呢?跟你一起进去的?” 陈仰眼皮一跳。 “我上次就想问了,”向东凑到陈仰耳边说,“你跟他是怎么成为搭档的,你们是先在任务世界认识,后面碰巧在现实世界撞到了,还是反着来的?” 要是反着来的,那性质就变了。 对于固定队友,向东有那么点兴趣,他不指望搭档帮自己,只想哪天死的时候,还有个熟人说说话。 陈仰还没说话,背后就突然扑过来一个人,他透过周遭的变化察觉到了,很及时的闪到了一边。 与此同时,朝简的拐杖挥了过去,向东的拳头紧跟其后。 那人向东认识,他是刚才在休息站那个任务里的生存者之一,老人中的老人,经历了七个任务,瘦骨嶙峋的,比画家还废。 “你他妈找死。”向东把他踹开。 那人长了一张常年被毒|品侵蚀的脸,怪物一样,他头破血流的从地上站起来,没去管向东,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陈仰,像是想把他给生吞活剥。 下一秒又像是发现了什么,那人长颈鹿似的伸着脖子对朝简嗅了嗅,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喘息。 朝简又是一拐杖。 那人被打倒在地,身体痉挛了几下,挣扎着往朝简那爬。 “味道……” “给我……味道……” 向东摸不着头脑:“操,搞什么!” 眼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陈仰背起朝简就走。 “等等老子。”向东大步流星的跟上。 “让让!都让让!” 一个女人冲进了餐厅,对着地上的人一阵抱怨:“你干什么啊,突然发脾气,又突然推开保镖们跑来这儿,你这样我还怎么带你去看医生……” 那人抓紧女人的裤腿,手指着餐厅外面:“他身上的味道……熏香……” “什么跟什么,你先起来,谁把你头打破了?来人啊!” “不要管这个!”那人神经质的大吼了声,“快去找那个拄拐的,拦住他,不要让他走,快去――” 任务世界落下的精神创伤有救了。 章节目录 现实二 一群西装男拦住了陈仰的去路, 他把背上的朝简放下来,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回事?” 向东数人头,七个, 都是练家子,妈得, 他刚搞完任务,状态还没恢复, 打起来是场硬战。 “冲你们来的,你们不知道?” 陈仰无言以对,他只是跟朝简来休息站歇会, 没想到先是遇到向东, 后又摊上莫名其妙的怪事。 谁知道这是什么发展。 “你认识餐厅那家伙?”陈仰从向东手里拿走自己的背包, 试探的问。 “认识,我跟他是在任务世界的休息站碰上的, 他是个老任务者。” 向东简短的交代了自己知道的部分,想起那家伙的异常, 他眉头打结的瞥瞥陈仰。 “你身上有什么味道?” “鸭血粉丝啊。”陈仰抓起身前的衣服闻闻。 车里都是那味。 向东手里的打火机掉到了地上,鸭血粉丝是什么鬼?还真当老子是文青口中说的智障?他往陈仰那凑凑,表情顿时五彩纷呈。 好像……貌似……真的是那味。 没别的。 向东伸出一根食指在鼻子下面蹭蹭,那老任务者的嗅觉非常灵敏, 一定是闻到了什么。 所以说,到底闻到了什么,一副短命鬼看见救心丸的样子。 向东撮下巴,那家伙对着朝简的时候,反应比对着陈仰还要大。 说明朝简身上的味道重一些。 向东捡起脚边的打火机, 装作没站稳的往朝简那倾斜,他想看看能不能闻到点什么, 结果就被拐杖给抽到了一边。 “我操。”向东疼得大骂。 陈仰一个眼神过去,你招他干什么? 向东气到结巴:“我……你……我我……嘶,老子不管了!” 七个西装男:“……” . 陈仰拉着朝简往后退,压低声线:“餐厅那人迟迟现身,是不是晕了?” “被拐杖那么一敲,除非头是铁做的,不然都晕。”向东感触颇深的啐了一口,“不过从他那股子疯劲来看,不会让自己轻易昏过去。” 那怎么还没出来?陈仰警惕的打量那群西装男,他们在等老板的新指令,在那之前就遵从前一个,拦人。 “别拽我,再拽就要倒了。”朝简动了动被拽着的胳膊。 陈仰拿开手,小声说:“这伙人不让我们走。” 飞来横祸,莫名其妙。 “那是个老任务者,他为什么要那样,是靠某个法子认出我们的身份,还是怎么……” 陈仰越说越费解,餐厅那一幕来的突然又混乱,搞不清楚这里面的名堂,他也没听清对方说的什么。 周围太嘈杂了。 陈仰的眼前浮现出餐厅那人癫狂的眼神,他深呼吸:“要不我们就等等吧。” “都是任务者,说不定可以坐下来聊聊。” 朝简厌恶道:“不聊。” 陈仰:“……” 向东见两人还要说悄悄话,他那脸绿成了屎壳郎:“陈仰,我数到三,你带着你边上那位跑。” 陈仰发现了什么,表情微变:“恐怕不行。” “跑也不会?”向东斜眼。 陈仰说:“他们有枪。” “有枪就有枪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谁没枪,谁没啊,老子还有一把巨无霸呢。” 向东嘴里不屑,眼神犀利的扫向西装男的腰侧,确实鼓出来一块。 妈得! . 休息站门口站了不少人,都在事不关己的看热闹。 “好大阵仗,黑涩会吗?” 小黄毛蹦跳着往外面看:“在拍戏?没有摄影机啊,来真的?” 下一刻他就往里面跑:“不好了!是老大,老大被包围了!快快快,凤梨,叉叉,都快出来啊!” 小黄毛一阵乱喊乱叫完了,跟个火箭炮似的从休息站挤出去,眼尖的瞥到什么,他半路来了个急刹车,两手掩面往旁边撤,装作只是路过。 “阿黄!” 凤梨把他扯住,眯眼瞧了瞧不远处的情况。 七个西装男暂时自动屏蔽,剩下三人就是,东哥,牛逼手机的主人,以及…… 凤梨一脸不可思议。 那个拄拐的是吃什么长大的,那么一张脸,教科书级别的盛世美颜。 这不是扎他们东哥的心窝窝吗?青城门面的头衔都被占了。 气氛也有点怪,难道东哥不是嫉妒拄拐少年的美貌,是横插一脚,想要三人行? 凤梨拖着试图要溜的肥泥鳅黄毛,带领另外几个哥们过去:“东哥。” 向东装逼的“嗯”了声,随意给陈仰指了指:“我弟兄。” 陈仰一眼就看见了小黄毛。 “手机的事我听说了,他爪子欠抽。”向东踹了小黄毛一脚,“说骚瑞。” 小黄对着陈仰企鹅鞠躬:“骚瑞。” 陈仰:“……” . 人数上的优势没了,西装男们依旧直挺挺的站着,肃杀之气如排山倒海。 “胸肌都好大块。”小黄毛挺了挺胸,其他几个也跟着挺。 其中一个西装男按了按耳机,不知那头的老板说了什么,他刻板着脸看过来。 “这是干什么?想打架?” 凤梨立马拿出指甲刀,把磨指甲的那一块掰开,尖锐的一端对着他们:“来啊!” 西装男们:“……” 向东用手挡风点烟,我这几个弟兄好他妈傻逼,这要是进了任务世界,还不得是割韭菜。 “陈仰!”向东徒然吼了声,脱下外套扔向正对着他的保镖,腿跟着踹了过去。 场面瞬间爆炸。 凤梨几人纷纷加入战局。 别看他们的质量参差不齐,高矮胖瘦丑得各有特点,跟俊美老大不是一个画风,打起架来却是一个样,混,没有章法,不要命。 都是在东街流着血长大的。 保镖们全部赤手空拳,没有哪个拔枪,大庭广众之下的,他们有顾忌。 向东那一嗓子是想让陈仰趁机走人,谁知道他干趴了一个回头一看,对方竟然还他妈在原地。 “搞个几把啊,还不走干什么,等一个黄道吉日?” 陈仰的视线跟着朝简。 向东下意识往他们看的方向望了望,那任务者抽搐着倒在地上,旁边有个女的在夸张的哭丧。 死了? 完成七个任务的老人,就这么挂了? . 老板出事了,保镖们速度撤离战场赶了过去。 陈仰隔了点距离打量:“心源性猝死?” “屁,毒|瘾发作,从里头就开始抽风,撑到现在不行了。”向东的舌尖舔了舔快要咬断的烟蒂。 陈仰有点惊诧,他以为那个任务者只是长了张常年吸|毒的脸,没想到竟然真吸。 “什么里头?”凤梨好奇的问,“老大,你跟那死了的……” “不熟。” 向东推了推凤梨的脑袋,让他带弟兄们上车。 等他们走了,向东才对陈仰说:“那家伙在任务世界的状态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不算多,大部分时候都浑浑噩噩的。” “就我注意到的情况来看,他往往是前一秒好好的,下一秒就对着空气说话,惊吓,发狠,恐惧等等,各种独角戏,人吓人吓死人系列。” 陈仰说:“幻觉?” 向东耸肩:“差不多。” “还记得画家吗?我跟你说过的,他在现实世界长时间没睡过了,不敢睡。” 陈仰点了点头。 “画家是因为有一次做任务被吓到了,受到了一定的精神创伤,他跟那家伙一个症状,只是相对来说要轻一点。” 向东说:“ 精神创伤,别名 PTSD。” 他指指被围着做抢救的老任务者:“那家伙的创伤太大,回来了也没办法正常生活。” 陈仰抿唇,他每次刚出来的时候会觉得断层,慢慢就好多了。 大概是因为,自己才做完三个任务。 陈仰看向做完五个任务的向东。 “我的修复功能比较强。”向东嘴边的烟抖了抖,“任务世界是任务世界,现实世界是现实世界,一定要分开,分清楚,一旦混到了一起,那就完了。” 陈仰说:“时间点是无缝连接的,出来了以后,任务世界的负面情绪会有残留,你每次是怎么做的?” 向东暧|昧的看他:“找人打一炮。” “……”陈仰拉了拉朝简,“我们走吧。” “有需要可以找哥哥啊。”向东痞气的笑喊了声,心里骂娘,打个屁,好久没打了。 自从在任务里被死了的妹子亲嘴以后,他就在萎掉的边缘滑翔。 . 陈仰把朝简扶上车,身后来了串迅疾的脚步声,他把车门关上,转头看着不知怎么跑来的向东。 向东吐掉被唾液濡湿的烟蒂:“熏香。” “什么?” “那家伙找你们要的。”向东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陈仰,他才想起来,那任务者当时在餐厅除了模糊不清的念着 “味道”,还说了两个字,熏香。 陈仰的情绪在三秒内转了又转:“我没懂。” “装。” 陈仰的嘴角轻微一抽,他问向东要了根烟,背脊靠上车门,挡住了车里少年的目光。 “熏香”这个词像一条线,串起了任务者的怪异举动跟向东的问题。 也就是说,朝简的熏香有利于治疗精神创伤。 那香很难闻,形容不出来是什么味道,朝简每天晚上都点,点一夜,熏半个月了,陈仰闻久了就习惯了。 房里的物品都沾上了那味道,的他衣服上面多少也会有一点,就是不知道那个任务者是怎么透过鸭血粉丝发觉到的。 陈仰垂眼看指间的烟,对方能请那么多保镖,穿得也讲究,是个有钱人,不至于买不到精神类的药物。 要么是用的那些效果很差,要么是……没有效果。 那熏香有这么神奇? 陈仰把烟含住,不轻不重的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冲刷着他的味蕾,他使劲捏了几下手指,回响起了那天在小诊所外面的片段。 陈仰记得自己有问朝简,熏香是不是助眠的。 朝简说,能让人做美梦。 那会儿陈仰的反应是充满怀疑,世上会有那东西吗?他心想,朝简在房间里点香的时候,自己也能闻得到,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做美梦。 半个月下来,陈仰并没有做过什么美梦,他都是一觉到天亮。 而朝简有没有做美梦陈仰不知道,他只知道那天之后,自己很少看到对方半夜站在床边,对方好像也没再被噩梦吓哭过。 陈仰的心里猝不及防的冒出一个猜测,他的呼吸一窒,嗓子被一口烟呛到了。 朝简也有精神创伤吗? 陈仰挥开向东伸过来的手,咳得肺腑闷疼,他倚着车门缓了几口气,脑子里想着小诊所抽烟斗的女人,她是什么来路…… . “里面那小子有精神病。”向东说,“熏香是他用的吧。” “你身上有他的味道,你们住在一起。” 向东头脑清晰,逻辑严密:“这就是你们成为搭档的关键原因。” “两个任务者住在一起,就能进一个任务,这他妈的,就这么简单?” 陈仰夹着烟的手指蜷了一下。 “不是?”向东看着他的眼睛找答案,“那就是还有别的因素,跟身份号有关?” “靠前的有特殊权限?” 什么都没说的陈仰:“……” 这一刻他才见识到向东暴力以外的一面,能过五个任务,不是没道理。 现在向东的思路已经走上了正轨,全方位展开,陈仰怕他顺着这条路再发现什么,赶紧出声干扰。 “越猜越得劲,差不多行了。” 向东不为所动:“我敢断定,车里那位病得比休息站那家伙还重,但他从表面看还是个正常人,没变成厉鬼样,这都是靠的熏香跟药物吧。” 陈仰选择沉默。 “他做几个任务了啊,八个?九个?” 陈仰无语。 向东说:“他的身份号是几位数的?五位?四位?” 陈仰仰望蓝天白云,吐了个烟圈。 “你这嘴,看着软,摸着软,亲起来……”向东避开陈仰踢过来的腿,“说翻脸就翻脸,吓唬谁啊,这么着吧,别的我不管了,下个任务带上我,咱三一道。” 陈仰的身前掉下来一撮烟灰:“你跟我们一起干什么?” 向东说:“唠嗑。” 陈仰:“……” “我身份号是七位数,他妈的巨长,想必就算找个搭档同居也没那权限,只能跟你们混。”向东无赖的对陈仰笑笑。 “我建议还是不要。” 陈仰竖起拇指,往旁边的车窗点了点:“他讨厌你。”完了又在向东暴走前来一句:“你也不喜欢他。” “私人恩怨带进任务世界,会耽误找线索的进度,很危险。”陈仰严肃的说。 向东被陈仰的最后一番话堵住,的确,在任务世界对着残腿的,就是给自己找罪受,各种碍眼,哪还有心思查任务信息。 副驾驶座的车门从里面推开,陈仰被那股力道推得一个踉跄。 朝简一双眼黑沉沉的:“聊完了?” “完了。”陈仰掐掉烟绕到驾驶座那边。 向东一边对朝简,一边对陈仰喊:“宝贝儿,微信上聊。” 回答他的是很大的关车门声。 “嘁。”向东嘴角一歪,小屁孩,又是多重人格障碍,又是精神创伤,腿还残了一条,就这么个死德行,竟然还敢在他面前摆出正宫的架子。 任务世界最考验实力,等陈仰遇到更合拍的,有你哭的时候。 . 陈仰上了高速,心思还在向东的提议上面。 他跟朝简各有各的秘密,两个人都没说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坦诚相见。 要是加进来人,弊大于利。 车里很静,驾驶座上的在开车,副驾的在睡觉。 陈仰有时候觉得自己能触碰到少年的内心世界,就像现在,他能从这份沉寂中感受得出来,对方并不想跟他聊精神创伤相关。 车玻璃上传来了啪啦啪啦响,下雨了。 雨刷左右晃着,沿途风景变成了无数个住进了雨滴里面,陈仰腾出手撕一个奶片放进嘴里,舌头卷着送到一边。 手机铃声响的时候,陈仰不小心咬碎了奶片,他让醒来的朝简帮忙看一下。 朝简从陈仰兜里拿走手机:“密码。” 陈仰:“019000。” 朝简解锁,指尖划了划:“是丑八怪。” 陈仰问道:“哪个丑八怪?”向东发的好友申请? 朝简:“孙丑八怪。” 陈仰的大脑反应慢半拍,好一会才对上号,他看着路况道:“发了什么?” 朝简拢着眉峰:“他问你这个月有没有时间,说要跟你吃饭。” 吃饭?陈仰吸溜着剩下小半个奶片,孙文军很关心他有没有看完那本书,看到哪了,有没有不懂的,还像是做日常任务似的给他看那盆奄奄一息的盆栽,迷得很。 他们暂时不适合坐一张桌子吃饭,会引起消化不良。 陈仰沉吟道:“帮我推了吧。” 朝简面无表情的翻了翻表情包,找了个“你长得太丑,不约”的表情发过去。 孙医生:…… 孙医生:你不是小仰仰。 康复院那边,孙文军打了两个字发过去。 孙医生:你是 前面多个红色惊叹号。 底下弹出来一条。 【小仰仰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发送好友验证。】 朝简把手机塞回陈仰兜里:“我把他拉黑了。” 陈仰眼神询问,什么情况? 朝简:“他骂我。” 陈仰不假思索的说:“那就拉黑了吧。” “嗯。” . 陈仰找到陈西双老家的时候,天色昏暗,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得他裤腿湿乎乎的。 现在有个□□烦。 这个村子里没有陈西双了,村民们都不记得他,陈仰没办法打听哪个是他家。 只能根据陈西双的描绘慢慢找。 陈仰举高伞望去,模模糊糊的,晴天还好点,下这么大雨,找起来会很困难。 “平方,青瓦……” 陈仰止住声音,都是啊,村子里都是这样的房子。 “我们还是先回车里吧,等雨停了再说。”陈仰提议道。 朝简:“两棵梨树。” 陈仰一愣:“他有说这个吗?” “说了。”朝简。 陈仰试图回忆了一下,脑子里没有出现对应的记忆,陈西双找他的时候,姜人就在不远处看着,阴森的气息很浓,他听漏了也正常。 “那我们去找吧。” 朝简的脑袋挨到了伞顶,他皱了皱眉,腰弯下去一点。 雨中的村子有多美,路就有多烂,一脚下去,鞋底带一滩泥巴,一路走一路打在裤子上面。 等陈仰跟朝简按照线索找到目的地的时候,他俩的裤子跟鞋子已经没法看了。朝简的拐杖更是泥迹斑斑。 陈仰的鞋渗水,袜子都湿了,他动了动脚趾头:“我们要用什么借口进屋?”“避雨。”朝简让他敲门。 . 陈仰来之前还在想,陈西双的爷爷奶奶会是什么性格,好不好相处,老人给他开门的时候,他什么顾虑都没了。 要是陈西双还在,他跟老人站一起,就是一家人的样子。 不多时,陈仰换上干净的袜子跟拖鞋,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水,面前是收拾得很整洁的老屋,空气里弥漫着岁月沉淀下来的味道,不沧桑,只有平淡与安宁。 陈西双的爷爷奶奶就是携手到白头的最好诠释。 “你家里的老人还在吗?”陈仰吹了吹茶叶,随意的问朝简。 “不在。”朝简说。 “我家的也不在了。”陈仰望着屋角的蜘蛛网喃喃,四个老人都不在了,大概是他们太早离世,他没什么印象。 “小陈,你坐啊。”陈奶奶端着瓜子跟花生过来。 陈仰笑着应声。 “小朝,你这腿疼不疼啊?”陈奶奶找了条干净的抹布给朝简,“要不我让我老伴喊人来给你瞧瞧?” “不用。”朝简接过抹布擦裤子上的泥。 陈奶奶看得出来,这小孩是个冷清的性子,不爱亲近人,还是她老陈家的好,脸上总挂着笑,眼神又清又亮,很精神。 不知道有没有谈对象,要是没有,她可以给…… 哎不行,周围没有配得上的。 老人的喜欢跟不喜欢都摆在脸上,单纯又简单。 陈奶奶瞧着老陈家的,越看越满意。 陈仰陪着聊了一会,目送陈奶奶去厨房帮陈爷爷忙活,他把茶杯放桌上,抓了个花生剥开。 “防卫意识很弱,一点戒心都没有,不怕我们是骗子吗?” “那么大岁数了,家里一眼能望到头,就这么点东西,能骗什么。”朝简擦着裤子。 “也是。”陈仰把花生米倒到手上,捻掉外面那层皮,“你现在擦干净了,等我们出去的时候,还不是要脏。” 朝简:“……” . 下雨的原因,天黑得快,陈仰的面前堆起一小坐花生壳的时候,外面就全暗了下来。 朝简还在擦裤腿。 这都已经换四条抹布了,陈仰看朝简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较真的小朋友,劝不动就不劝了,他拍拍手上的碎屑,转身去厨房帮老人打下手。 朝简把脏抹布丢地上,拄拐走到屋檐下看雨。 厨房里传出锅碗瓢盆声,炒菜声,油烟味,混杂着一阵阵的说笑。 是家的味道。 朝简眉间的戾气渐渐消散。 . 老人孤独久了,看到一只过路的小猫小狗都会热情招待,想让它们陪陪自己,哪怕只是一小会。 陈仰跟朝简就这么留下来吃了晚饭。 一盘崔嫩嫩的菜苔,一盘咸鱼,一盘大白菜炖腊肉,一盘小虾米炒萝卜干,还有个青菜鸡蛋汤。 很丰盛了。 两个老人过年的时候都没这么多菜。 陈仰喝了口陈爷爷自制的米酒,酸酸甜甜的,很开胃,他不知不觉换了个很放松的坐姿,右腿搭在了左腿上面,脚抖了抖。 他抖得惬意,不合脚的拖鞋啪嗒掉下来,砸在了朝简的脚背上面。 朝简夹菜的动作一顿。 陈仰默默把拖鞋穿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继续吃饭。 “小陈,你们是哪里的人啊?青城的还是外地的?”陈奶奶没怎么动筷子,她坐在对面,眼神慈祥的望着陈仰。 陈仰说:“三连桥的。” “三连桥……”陈奶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久远的事,又没记起来,她把一头白发往耳后理了理,“那离这儿不算近,走亲戚吗?” “不是……算吧,算是。” 陈奶奶还要问,陈爷爷一胳膊肘给打断了,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在饭桌上说个没完,人不嫌呐?吃饭! 用你管我?陈奶奶见老伴瞪自己,她二话不说就瞪回去。 陈仰不知道两个老人跟个孩子一样斗上了,他凑到朝简耳边说:“要不要尝尝米酒?挺好喝的,很爽口。” 朝简吃完口中的饭菜,用筷子蘸了点舔掉。 “酸。” 陈仰呆呆的看着少年,妹妹小时候也这样,他无意识的用温柔的语气哄道:“一会就甜了。” 朝简像是真的有听陈仰的话,乖乖等了一会,他皱眉道:“没有。” “没有甜。”他说。 “怎么会不甜呢,这么甜。”陈仰端起杯子喝米酒。 “是甜的啊。”他又喝几口,认真的对着朝简点点头,“是甜的。” 哥哥没有骗你,后半句陈仰差点就说了出来,他想妹妹了,如果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两个老人都没吃饭,四只眼睛望着他们。 “米酒有酸有甜。”陈爷爷对自己酿酒的技能很有自信,“不会只有酸,没有甜。” 陈仰笑道:“昂啊,爷爷酿的酒是这个味道,我弟弟逗我玩呢。” 桌上的气氛恢复如常。 . 陈仰其实没想多吃,毕竟是在别人家里,头一回见面,多少都要注意些,可陈奶奶实在是太和蔼了,自己不吃,就一个劲的给他夹菜,看着他吃,他吃着吃着就吃多了。 等他回神的时候,桌上的菜几乎全扫光了。 陈奶奶乐呵了,陈爷爷的嘴角也带着点弧度,两个老人很喜欢今晚上门避雨的一对兄弟。 趁着氛围正好,陈奶奶让陈仰跟朝简在他们这过夜,她说南边有个屋子,床被都有,现成的。 陈仰摸圆鼓鼓肚皮的手一滞,那是陈西双住的地方,他向朝简投过去商量的眼神,我们要不要住一晚,明早再回去? 朝简看了眼外面的电闪雷鸣,又去看甘愿被家的味道侵蚀的陈仰,沉默几瞬,他说:“好。” . 厨房里,陈奶奶盛着锅里的剩饭,忽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老陈,不知道怎么了,我觉得我们应该有个孙子。” 陈爷爷在锅洞口烧另一个锅,里面都是水,晚上洗脸洗脚用的,他听到老伴这么说,手里的火钳没拿稳,差点砸到脚。 “什么叫应该?你儿子跟你儿媳不要孙子,丁克,你不知道?” 陈奶奶把剩饭装起来,拿锅铲铲着锅底的锅巴,她叹了口气:“要是他们肯要,我孙子都上大学了。” 章节目录 现实三 陈仰打量起了陈西双的房间, 这里没像605宿舍那样被杂物占据,空空荡荡的,家具上面都放着挡灰的破被单。 像是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去远行了一样。 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很稀薄, 房间里没有多少陈西双的痕迹。 这就是任务者死后的结局。 被亲人遗忘,被时光抛弃, 不曾从这个世界路过。 陈仰看了会惨白的墙壁就带上门出去,他一步步往朝简那走, 体温逐渐回升,重回温暖人间一般。 朝简背对着陈仰,目光落在院子角落的大缸上面, 那里面劈里啪啦的响着, 放鞭炮似的。 “缸里有鱼。”陈仰跟朝简并肩。 他忽而想起一件往事来, 失笑道:“我小时候抓了一条鱼放在屋后林子边的破缸里面,一场大雨下来, 水满了,鱼跑出来, 死掉了。” 朝简沉默了会:“自作聪明。” 陈仰起先以为这四个字形容的是鱼,一琢磨发现,可能说的是他? 朝简拄拐转身,衣服被抓住了, 他偏过头,青年的眼角眉梢藏在雨夜里,看不真切。 “我说了一件小时候的事,你也说一件?” 那一瞬间,周围的温度大幅度下降, 从春到冰冻三尺,戾风肆虐。 陈仰的眉头跳了跳, 身边人对这个话题的排斥程度远超他想象,他因此被强塞了一个新线索。 之前陈仰认为朝简小时候很少出门,后来改过姓,现在看来,他不出门,很有可能是家里不让出来,管得太严。 陈仰又觉得不太合理。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纸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谁家这么对待一个小孩子,街坊四邻的早晚会发现。 陈仰的记忆里,与他家只隔了一条巷子的平房那一片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 “你对我小时候的事很感兴趣?” 头顶响起冰冷的声音,陈仰还没想好怎么安抚已经在克制情绪的少年,就听他又道:“我讨厌小时候,你再感兴趣我也不会告诉你。” 陈仰:“……” 怎么隐隐还有点赌气的成分? 陈仰抹了抹斜飞到脸上的雨点:“小时候过得不好,长大了就好了,时运是转着来的。” 朝简凝望雨幕,半响嗤笑出声:“长大了,更不好了。” . 陈仰回过神来的时候,屋檐下只剩下他自己了,耳边回荡着少年的那句话,他咀嚼出了嘲讽,愤怒,痛苦。 还有一丝掺了许多杂质的怨恨。 陈仰把手放进外套兜里,深吸了一口潮湿清冷的空气,朝简说自己从出生到童年期都在三连桥,国外成年,二月份才回国。 长大了比小时候还要不好。 那就是说,三连桥的经历让他不开心,国外更是。 陈仰抿住嘴,舌尖掠过唇角,今晚之前他从来没听朝简提起过家人,现在知道他家的老人不在了,他在家里过的不好。 朝简是在什么样的家庭长大的呢…… 国外又是指哪个城市? 对了,朝简还提起过他的医生,给他开药,告诉过他怎么控制自己。 似乎在他深谙不明的世界有很大的分量。 陈仰的头脑里又多了几个疑点,再不清除掉一些就要炸了,他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掉头回了屋里。 . 往常这个时候,两个老人已经睡下了,今晚他们还精神着。 家里多了些人气,热闹。 陈奶奶拿着一个东西进堂屋:“小陈啊,你的鞋子里面湿得厉害,明天干不了,用吹风机吹吹吧。”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这个,我琢磨着家里应该有,果然给找出来了,”老人碎碎叨叨的,没什么逻辑,糊里糊涂的。 陈仰接过吹风机看看,小型的,浅绿色,他搬了个凳子去墙边的插座那里,拎起一只湿哒哒的鞋,想想又放到了地上。 “怎么了啊?”陈奶奶问。 “我的鞋太湿了,还滴着水呢,吹不干的。”陈仰举举手里的吹风机,“这也不能对着吹,很快就发烫了,容易烧掉。” “你只管用,坏了没事,我跟你陈爷爷平时用不到这个。” 陈奶奶笑呵呵的坐过来,用吃饭时的那种亲切目光看着陈仰,满眼的慈爱。 “……那好吧,我吹吹。” 陈仰抓着吹风机的插头插上去,抱着鞋子吹了起来。 没一会,陈仰就把吹风机塞鞋里面,呼呼声压了大半,他一直留意着机壳的温度,烫手了就关掉歇会。 这是陈西双的物品,遗物,不是说坏了再买一个就行的。 陈奶奶不怎么说话,就望着陈仰。 陈仰求助的视线往朝简那瞟。 朝简停下刷手机的动作,掀了掀眼皮,鼻子里发出一个气声,看到了,知道了,你很讨老人喜欢。 应付三岁小朋友的态度。 陈仰的脸一抽,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在得意,炫耀。 看到没,老人家更喜欢我。 甜蜜的负担。 . 陈仰把一只鞋从湿的吹成潮的,换另一只吹的时候,向东在微信上敲他,那货来了个三重奏。 红包,玫瑰花表情,笔芯。 陈仰正要拉黑,聊天框里来了条语音,他没去戳。 另一边的向东像是知道陈仰不会戳,发完语音就抛过来了一段文字。 向东:你们上哪儿了?任务地? 陈奶奶拿走陈仰的鞋子,又拿走吹风机,浑浊的眼往他手机上瞥瞥,示意他玩他的。 “……”陈仰屁股一歪,背靠上墙壁,漫不经心的打字。 陈仰:私事。 向东:他带你去他家了?见公婆? 【撤回。】 已经看见了的陈仰心想,还是拉黑吧。 . 陈奶奶凑头:“小陈,你谈对象了吗?” “嗯……嗯?”陈仰在看青城的新闻,“没有,没谈。” 他以为老人要给他牵线,没想到她来了一句:“是要慎重,不着急,慢慢来,你这个条件,要找最好的。” 陈仰很少见的红了脸。 “砰” 陈仰听到声响看去,少年的手机掉到了地上,人维持着捡手机的动作,半天也没起来,他欲要喊一声,陈奶奶在他前面说:“小陈,你弟弟长得俊俏。” “是啊。”陈仰瞅了瞅弯腰低头的少年,怎么还不起来,傻了? 就在这时,院子西边小屋传来了陈爷爷的喊声,他让陈奶奶拿两个盆给他,说是屋里漏雨。 “怎么又漏雨了,屋顶不是修好了吗?”陈奶奶胡乱按吹风机,半天也没关掉。 “按这。”陈仰拉着老人鼓满血管的手摸开关,按下去,“关掉了。” “哎,岁数大了,眼睛看东西不行了,脑子也不中用了。”陈奶奶唉声叹气的把吹风机给陈仰,出去给老伴送盆。 陈仰闻闻手,全是鞋子里跑出来的味道,他去外头对着雨洗了洗进来,冲终于捡起手机的少年说:“我们也去看看吧。” “你会修屋顶?” “不会。”陈仰说,“刚才我听陈爷爷的语气,还有陈奶奶的反应,那屋里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朝简把手机放进口袋里面,拿了拐杖撑起身:“去拿伞。” “不打伞了,院子里都是水,拖鞋会湿掉的,我们就从屋檐下走。”陈仰说,“你拿着拐杖,我背你。” . 或许是被背的次数多了起来,朝简不会再像最初那样紧绷,除了不搂陈仰脖子,其他都很自然。 陈仰稳稳的背起朝简,一股长兄如父的责任感深入骨髓,他忍不住叮嘱:“脚勾着鞋,别掉了。” 朝简拿着收起来的拐杖,手臂抵着他的肩背:“我又不是你。” “……” 陈仰把少年往上拖了拖,脚步平稳的往外走。 拖鞋是老布鞋,只不过底不是纳的,是买的现成的,泡沫材质,不防滑,陈仰在拐弯的时候滑了一跤,他在往后仰的时候及时扣住墙皮,避免了跟朝简一起滚进雨里。 “得跟两个老人说声,泡沫底的鞋不能穿,摔下去后脑勺着地,这太不安全了。”陈仰在说话期间嘶嘶吸气。 朝简闻到了血腥味,皱眉道:“你手伤到了?” “扣墙的时候把指甲给弄翻了。”陈仰语气轻松,“刚才我松手的时候,你搂我搂得挺快,晚一点你就滑下去了。” 背上的人一言不发。 陈仰两只手的指甲翻了三四个,鲜血淋漓,他硬是把朝简放下来才检查伤势。 小屋里头,陈奶奶在吃力的搬□□袋,她看到陈仰两手的血,惊得哎呀哎呀叫起来:“这是怎么弄的啊?” “别碰他的指甲盖!”陈爷爷见老伴想用手去碰,他赶紧喝斥了一声,急匆匆的丢掉手里那个麻袋过来,“先止血,家里有酒精。” “不能用酒精,那个太疼了,有万花油,我去拿。” 陈奶奶走几步停下来,苍老的脸上满是迷糊:“老陈,家里是有万花油的吧?还是我记错了?” “就用酒精,消毒效果好。” “不行!不用酒精,十指连心,那得多疼啊!” 一团乱。 陈仰反过来安慰两个老人:“没事的,也就一开始的时候疼,现在好多了。” “爷爷,你帮我拿一下酒精,我让我弟弟给我消毒,明天我会去医院把指甲拔掉,很快就好了。” 陈爷爷没出去,他板着脸看了眼拄着拐杖的少年,哥哥手伤成那样了,怎么也没关心一句? 陈奶奶打了陈爷爷一下:“拿酒精去!” 赶走老伴,陈奶奶对少年说:“小朝,你裤子上沾了不少血。”朝简一身死寂。 陈奶奶莫名发怵,她跟个孩子似的望向陈仰,你弟弟怎么了? 陈仰对着老人摇了摇头。 . 小屋里的湿气很重,漏进来的雨水滴滴答答的砸着盆。 朝简给陈仰处理手指,旁边站着两个老人。 “爷爷奶奶。”朝简蓦地开口。 不止陈爷爷跟陈奶奶,陈仰都看过去,这还是少年头一次叫人,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吗? 两秒后,陈仰听到少年说:“你们挡到光了。” 陈仰:“……” 陈爷爷陈奶奶:“……” 于是两个老人继续忙他们的,陈仰这边明亮了不少。 朝简拖着陈仰的一只手,拿棉球捻他手指周围的血迹,动作很稳。 陈仰看自己翻上去的指甲:“你说,我一口气把它们强行贴回去行不行?” 朝简睨他一眼。 “我长这么大还没翻过指甲,我妹妹也没有。”陈仰咽了咽唾沫,“别清理了,直接倒酒精吧,长痛不如短痛。” 朝简有自己的节奏,不听他的。 棉球碰一下手指,陈仰的呼吸就绷紧一分,时间很磨人,他催促道:“快点。” “不要吵。”朝简凑近些。 温热的气息拂上指甲,陈仰又疼又痒,他的手剧烈抖动了一下,出血的地方蹭上了棉球,疼得他抬脚踹了下朝简。 踹完就懵了。 朝简看过去,陈仰也在看他,两人大眼看小眼。 “抱歉。”陈仰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莫名其妙,但后果还是要承担的。 少年并没有发火,他接着清理血污,面上没什么情绪波动。 就在陈仰以为这个小插曲已经翻篇了的时候,少年道:“你踹的是我的左腿。” 陈仰一惊:“那你的腿怎么样?” 朝简扔掉脏棉球,换一根继续:“你说呢?” 陈仰试探的问:“疼?” “不然?” “你这条腿有知觉啊。”陈仰脱口而出了句,郑重的说,“回去我给你制定个训练计划,先试着站稳,再走半步,一步,一点点来。” “复建这块我熟悉,理差不多,坚持下去总会好起来的。” 朝简沉默不语。 . 过了会,陈仰满头虚汗的说:“可以了,倒酒精吧。” 朝简托起他的两只手。 老旧灯泡下面,骨节均匀的手指血迹斑斑,有三个指甲全部翻了上去,还有个只翻了一半。 触目惊心。 朝简抠开酒精,用棉球蘸了一点给陈仰擦手指。 陈仰犹如被蚂蚁啃咬,心脏也跟着抽痛,他一把拿过酒精,迅速把自己的四根手指冲了一遍,疼得他一张脸扭曲,嘴里还在调侃。 “绣花一样,磨蹭半天,你还不如我妹妹。” “闭嘴!”朝简丢掉棉球,抓住他轻微痉挛的双手禁锢到眼皮底下,绷着下颚看了半天才放开,“三天内不要碰水。” 陈仰的脸色有点苍白,他吹了吹手指,酒精消毒不算什么,明天去医院拔指甲才是重头戏。 . “小陈啊,你这个手一定要小心,晚上睡觉别碰到了。” 陈奶奶忙完了上前:“也不能让手指头碰硬的东西,一定得留神,那个叫什么床的,损伤了就不好了。” 陈爷爷嫌丢人的提醒:“甲床。” “对对对,是这个!”陈奶奶说,“就是这个甲床,要是伤着了,以后指甲就长得不好看了。” “还有啊,你这些天脱衣服要主意,让你弟弟帮你。” 陈仰觉得没那么严重,却也没跟老人较真,他看了看墙角的几个□□袋,那里没漏雨,地是干燥的。 老人很重视袋子里的东西。 “那是什么?”陈仰问。 “草药。”陈奶奶见陈仰一脸好奇,她就去把麻袋上面的尼龙绳拆开,打开袋子口,抖抖里面的东西给他看,“就是这样的。” 一个个连着叶子,深褐色的,像小野菊花。 陈仰问有什么功效。 “泡脚用,能祛湿气。”陈奶奶怕草药潮掉,粗糙的手拢了拢袋子口。 陈仰眼睛一亮:“好东西啊。” 陈奶奶听到年轻人这么说,心里头那叫一个开心,就是,这草药多好啊,天然野生的,都没打药,竟然还没那些繁殖的卖得好。 老人家想不通,她不知道有种东西叫营销。 陈仰弯下腰去看袋子里的草药,香香的,这味道比熏香好闻多了:“奶奶,平时有人来村里收这个?” “有的,有时候一个月来一次,有时候几个月都不来,没定数。” 陈仰心里有了主意:“按什么价收的?” 陈奶奶说:“一斤八毛。” 陈仰一怔,这么便宜的吗?他问道:“那一麻袋有多少啊?” “不到十斤。”陈奶奶精神瞿铄,“草药晒干了轻得勒,一斤能塞一大方便袋。” 陈仰做出思考的表情:“这样吧,爷爷奶奶,这几麻袋我都要了,你们把重量称好,多少钱跟我说。” 陈奶奶:“你这是……” “我体内湿气挺重的,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就是不行。”陈仰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完了,偷偷对朝简使眼色,“是吧,弟弟。” 朝简:“……” 陈仰瞪他。 “是,湿气重。”朝简对着墙壁翻了个白眼。 . 陈奶奶拉着陈爷爷说了会悄悄话,他们怕两个小辈不是真的需要草药,而是觉得他们老人家可怜,就想帮个忙买走几袋。 那就没必要了。 他们有手有脚,一点都不可怜。 陈仰看出老人的质疑,他认真的说:“爷爷奶奶,我是真的需要祛湿气的草药。” “这么多,你泡不完啊。”陈奶奶指指几□□袋。 “可以送亲朋好友,现在的人,大多都有很严重的湿气。” 陈仰的心里突然窜出一个想法,转瞬间泡发到极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有个网店,放上去卖也行。” 陈奶奶听得一愣一愣的:“网店呐?” 陈仰:“昂。” “那可以,网店好,草药就有地儿卖了。”陈奶奶跟陈爷爷对视一眼,老两口都松口气,“我们就怕你拿回去用不完,放久了就霉掉了。” 陈仰趁热打铁的提出合作的意向。 两个老人又愣了。 “合作?” “是啊。”陈仰说,“这么一来,销售的渠道就有了。” 陈仰趁老人还懵着,火速报出一连串的好处。。 . 陈爷爷跟陈奶奶对于好处这块并不看重,他们在意的是摘的草药放坏了扔掉可惜。 村里来收草药的就不常来。 要是有个稳定的商家能跟他们直接来往,那他们就省心多了。 两个老人一商量,答应了。 陈仰把自己的住处告诉了他们:“以后你们就按照这个地址寄给我。” 陈爷爷去拿纸笔记了下来。 老人家写得一手好字,极有风骨,执笔的时候像一个老艺术家,陈仰有些难以置信,他好半天才把断掉的思绪接上:“这里的快递方便吗?” “方便,你陈爷爷开小三轮,很快就到镇上了。” “噢噢行,到时候记得货|到|付|款。” 陈仰放下心来,“你们的快递发多了,可以跟快递员说说,让他上门来拿。” “诶,诶诶,好!” 接下来就很顺利的走上了正题,陈仰拿出准备好的三万块钱,说:“这是定金。” 老人吓到了,坚决不要。 直到陈仰说,这是正常流程,不这么走,后面生意不好做,他们才诚惶诚恐的收了起来。 这件大事终于圆满解决了,陈仰的心头轻了不少。 草药可以送给三连桥的街坊四邻们,白给的没人会不要,至于网店…… 陈仰要等到朝简腿好了才能出去工作,那是明年的事了,在那之前开个店卖草药是个不错的选择。 有时间弄弄。 . 八点多的时候,陈爷爷麻利儿的拎了两桶水进屋,一桶是开水,一桶是冷水,他往捅里丢了个葫芦瓢,让陈仰跟朝简洗洗睡觉。 陈仰用没手伤的手倒水,兑凉,然后就站在一边。 轮到朝简了。 朝简够到盆里的毛巾,挤到半干,随手甩到了陈仰脸上。 啪一声闷响,裹挟着一股热气。 陈仰的脖子往后仰,两只手的手背摁着毛巾,上下左右的在脸上蹭了蹭。 这就算洗完脸了。 陈仰把毛巾拎下来放回盆里,一根手指绕着搅了搅,他现在这样不能进任务世界,不然也太麻烦了。 前一秒这么想,下一秒陈仰就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第四个任务会在他手好之前出现,而且还要接触水。 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 陈仰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哎。” 朝简直起身看他:“脸没洗够?” “够了够了。”陈仰小幅度的摆手,“你洗你的,不用管我,我就是胸闷,呼吸困难。” 朝简的目光扫过他的胸口:“我听着没觉得你呼吸困难。” “只是形容。”陈仰翘着手指扶额,“脚还洗吗?我们试试草药?” 朝简用拐杖把红色大塑料盆拨到他面前。 陈仰拎着葫芦瓢往盆里倒水。 . 陈奶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瞧瞧,感情多好啊,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这得是上辈子修的缘分,这辈子延续。 陈奶奶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套被褥,蓝色小碎花,干干净净的,上面还有肥皂味。 她没要陈仰搭把手,很利索的就把床给铺好了。 “床是小了点。” 陈奶奶把被单牵了牵:“你们兄弟俩可以侧着睡,挤一挤。” 陈仰没接话,先前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他有点晕,他无法想象自己跟朝简要怎么挤。 朝简在床边坐下来,两根拐杖搁一旁,他有条不紊的脱鞋脱袜,似是完全不担心睡觉的问题。 “洗脚水不用倒了,就放屋里,明早再说。” 陈奶奶嘱咐道:“小朝,你让你哥睡里面,你往外头来点,别碰到他的手。” 朝简:“好。” 陈奶奶出去了又进来,手里多了个痰盂:“尿桶给你们放这了。” 朝简:“嗯。” 陈仰:“……” 木门轻带上,屋里静了下来,痰盂是所有物品里最靓的仔。 陈仰默默跟它对视。 “水要冷了。”朝简忽然说。 陈仰立即把脚放进盆里,涌上来的温度让他舒服得发出喟叹:“这不是挺热的吗。” 朝简把自己的手机给他:“趁着泡脚的时间,过三关。” 后半句如同一道惊雷炸过来,陈仰被炸得眼冒金星,泡个脚的功夫怎么过三关?靠脑补吗?他正色道:“书上说泡脚的时候最好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就放松自己,完全放空。” 朝简冷嘲:“每次泡脚玩手机的不是你?” 陈仰摇头:“不是。” 朝简的面部漆黑。 . “我都是为了你好”分家长系列,老师系列,朋友系列,现在加了个搭档系列。 两人在任务世界要互帮互助,一个拉扯着另一个,一起往下走。 这就是搭档。 虽然陈仰真的很不喜欢密室逃脱,可他还是接受了朝简的安排。 手机平躺在他左手上面,他用右手没手伤的手指戳键盘。 “你玩通关了吗?”陈仰边找钥匙边问。 朝简低着头擦脚:“嗯。” “用了多长时间?”陈仰说,“一次性玩下来的?” 朝简照例不给答案,只说:“那上面有我的记录,等你玩到第十关就能看到。” 陈仰从嘴里抛出几个猜测的时间:“十五分钟?半小时?一小时?” 朝简把擦脚布丢一边,脱衣服上床。 少年无声的回答陈仰,别投机取巧,答案在第十关等你。 陈仰嘴一撇,他收收心,聚精会神的玩起了游戏。 屋里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躺着的那个看坐着的那个,坐着的那个在垂死挣扎。 时间就这么流逝了大几分钟,朝简出声:“加水。” “什么水?密室里没有水啊?”陈仰操控小人一通乱蹦。 朝简用健康的那条腿踢他:“洗脚水。” 这才发现盆里水凉了的陈仰:“…………” . 陈仰的第一关是在鸭血粉丝店里完成的,最费劲,今晚的三关花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缩短。 玩多了,陈仰摸索出了一点套路。 然而还是没兴趣。 那种想要通关的热血沸腾是不存在的。 陈仰脱了外面的衣服进被窝,刚躺平就又爬了起来。 房里没有熏香,少年不知道能不能睡得好,陈仰把他们的衣服都搭在了被子上面。 好歹还有点味道。 陈仰想到了什么,不禁觉得自己瞎操心,任务世界没熏香,少年也能睡,还打呼。 “床好小。” 陈仰躺回去,两只手小心翼翼的搭在身前,今晚他怕是睡不了了,他想到这就说:“我干脆坐着吧,反正我也睡不着。” 朝简低喝:“躺好,被子放不平,被窝里的暖气会漏出去。” 陈仰无力反驳,于是他又躺了下来,侧过身,手放在被子上面,姿势别扭又难受。 下一刻陈仰猛地坐了起来。 刚才窗外好像有个人。 那种感觉让陈仰想到了……陈西双! 陈仰呼吸急促的抓紧被子,他忘了手指头上的伤,也忘了疼,眼睛直直的看着窗户。 不是,不可能的。 任务世界的死物,活物,哪怕是伤口都带不回来。 错觉而已,是他想多了。 这里是现实世界。 陈仰心里这样想,身体却不听使唤的想要下床去查看,朝简弓起一条腿拦他:“睡觉。” 窗外又有什么晃过,这次伴随着树叶摩擦的沙沙声,陈仰心跳的频率慢慢恢复。 原来是树影。 . 陈仰一放松,手指头上的痛感就清晰起来,他疼得两只手不知道往哪儿放,两只脚也跟着那个节奏乱动。 朝简被陈仰踢到了好几下,最后像是烦了,抬起一条腿压了上去。 陈仰小腿被压了,重量不轻,他动了动:“拿开点。” “就这么睡。”朝简阖起眼。 “你别挤我。”陈仰烙饼似的,小范围挪蹭。 朝简:“我没动。” “你再往床边去去。” “你自己摸一下,看看我躺到哪了。” “……” 陈仰一分钟内动了几十次,原因有三个,一,床太小,二,手疼,三,第一次被压腿。 家里的床很大,他跟少年人并不怎么挨着,这次真的是…… 没有过的体验。 陈仰背过身面对墙壁,两只手举起来,肘部撑着床。 身后的人四肢修长,体格比他还要高健,那种压迫感无声无息的让他毛孔里钻。 这让陈仰深刻的意识到一点,跟他只有一寸距离的搭档不是小孩子,是大人,成年人,成年男性。 有点怪。 以前没这么觉得。 陈仰不经意的动了下,屁股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硬|物,他一下子绷住了手脚。 该不会是…… 应该不是…… 不是的话,那会是什么? 难道真的是…… 耳朵边响起一声:“那是我的膝盖。” 章节目录 海水浴场欢迎你 陈仰既尴尬又窘, 都是向东那家伙乱七八糟,害得他也乱七八糟。 “明天要起早,不要再动了。” 朝简嗓音又低又哑, 他说完就转过身,跟陈仰背靠背。 陈仰这回没有再别扭, 他大枕边这位六岁,再大点都能当叔叔了, 自然点,别想奇怪的东西,莫名其妙。 不过, 少年人成熟宽阔的背脊贴着自己, 体温很高, 有点烫,那股血性往他的衣物里渗。 陈仰血管里的血液流动的速度快了几分, 躁躁的。 有些热。 快要到夏天了。 床小了就是不行…… 陈仰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身上有伤的人, 睡觉的时候会时不时的醒过来,潜意识里总担心自己会压到伤口。 然而陈仰却睡到了天亮。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自己的双手像是漂浮在一片微凉的海里,他就很放心的睡觉, 不担心手指头碰到被子。 梦结束的时候,陈仰就醒了,他打了个哈欠,眼里包着一泡生理性泪水,声音懒散的问坐在床边穿鞋的少年。 “昨晚你睡得……” 话没说完, 答案已经出来了。 少年的脑袋歪了歪,眼里有很多血丝, 眼下是一片深重的青色暗影。 这是一夜没睡的模样。 . 陈仰睡饱了的懒劲顿时没了,少年在没有熏香且嘈杂的任务世界都能睡,怎么昨晚不行? 是床的原因? 八成是了,小到挪不开身,睡得不舒服。 陈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安抚的说:“回去睡吧,回去睡。” 朝简系好一只鞋的鞋带,换一只穿。 “雨还没停。”他说。 “天气预报不准,昨天我看的根本没雨。”陈仰够到床上的外套,手往袖子里伸,翻起来的指甲被刮到了,那感觉直击太阳穴,他咬着后槽牙吸气,拔掉,一定要拔掉,尽快拔。 陈仰蜷起手指,小心翼翼穿衣服。 “我打算就在这边的医院拔指甲,等不到回去了,早拔早解脱。” 朝简看向门口。 外面传来了陈奶奶的脚步声。 老人家很懂礼貌,没有直接开门进来,而是先在门外敲了敲。 “小陈,小朝,你们起来了没啊?” “起来了。”陈仰应声,他下了床,趿着拖鞋去开门。 . 陈奶奶拎了一个红色大水瓶进来,她发现了一个惊奇的事情。 屋里两个年轻人的精神状态跟她想象的刚好反了。 手指甲翻了三个半的,眉眼很有朝气,瞧不出一丝困倦,而手没事的那个浑身低迷,一看就是没睡好。 陈奶奶自动理解成是弟弟一晚上都在照顾哥哥。 弟弟的性子外冷内热。 “就放那,”陈奶奶拦下要叠被子的少年,“回头等天好了,我再洗洗晒晒,现在不用管它。” 朝简闻言便没再坚持。 拄着拐铺叠被子有一定的难度,平时都是陈仰干这个活,现在他手不行。 回去了,家里的被子怕是只能随便团一团。 . 吃过早饭,陈仰把车开了进来,车身溅了一堆泥巴是小事,洗洗就行,麻烦的是…… 陈仰数了数车上的划痕,三道长的,两道短的。 村里的路很窄,荆棘一路相送,就成了现在这幅景象。 陈仰吞了口唾沫,路非常不好走,他提着心吊着胆,一直在水沟边缘游走,好不容易开到陈西双家门口,结果还要修车。 车很新,刚见面的时候是黑武士,开起来既舒适又帅气,这会丑不拉几的,堪比凤凰鸟沦落成了土小鸡。 陈仰自责的叹气:“你跟车主讲讲。” 朝简一手抵着拐杖,一手拿着陈奶奶做的蒿子粑粑:“讲什么?” “漆划掉了,还挺深的,简单的抛光不行,我得重新做。” 陈仰按了按眉心:“你帮我转告一下歉意,我尽量找好点的店,让车送回去的时候跟原来的一样。” 朝简:“不用。” 陈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朝简吃到蒿子粑粑里的五花肉,腌的,肥而不腻,也很入味,他细嚼慢咽完道:“你去跟陈奶奶说,我们想带点这个走。” 陈仰也喜欢吃,此蒿子跟超市卖的炒菜的蒿子不是同一种。 据陈奶奶说清明节前后是蒿子长得最好的时候。 剁碎了和面,做的粑很香。 找老人要蒿子粑粑的活,朝简是干不来的,只能陈仰出马。 陈仰往屋里走,他心里挂念着车划痕的事,没走三五步就后退到朝简面前:“车真不用我做漆?” “嗯。” 陈仰问道:“那洗车呢?” 朝简把最后一块蒿子粑粑吃完:“开回去丢楼下就行,会有人来取走。” 陈仰:“……行。” . 陈奶奶一大清早就去菜园子里摘了很多蔬菜,装了好几个袋子,全放进了后备箱里面。 草药不好塞就放车后座。 陈奶奶还把一个桶拎到了车里,底下铺着一层青菜,上面放着土鸡蛋,再用青菜压一层。 大部分鸡蛋是攒的,小部分是陈爷爷早上在其他人家买的。 陈仰来的时候,车里就一个背包,回去的时候满满当当的,都是老人的善意。 陈仰坐上车,余光隔着模糊的车玻璃瞥向院子,他又去看昨晚自己跟朝简睡觉的房间。 窗外有一棵石榴树。 枝叶被风吹着扫动的时候,是有那么点像有个人站在那里。 陈仰降下车窗,迎着细雨喊道:“爷爷奶奶,要是家里有什么事,你们可以给我打电话。” “随时都可以!” 两个老人挥手点头,车开出村子了,他们还在屋檐底下看着。 . 陈仰用手掌打方向盘,手指头往上翘着,他屏息开车,直到车子摆脱了掉进水沟的危机才说话。 “也不知道我的爷爷奶奶要是活着,现在会是什么样。” 朝简的手肘靠着车门,阖着眼漫不经心道:“身子佝偻,一头白霜,满脸皱纹。” 十二个字终结了这个话题。 陈仰的伤感因此烟消云散,他只是一时的有感而发。 家人在他的人生里占据的面积很不均匀。 如果亲情的总分是十,那四个老人是零,父母大概是零点2,妹妹是满分。 这取决于相关记忆的浓稠度。 副驾驶座上响起了悠长的呼吸声,陈仰转头一看,少年睡着了,他把车开稳点,慢慢的往医院驶去。 . 陈仰定位的是这里的一个县医院,车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他本想自己去的,没料到车刚停好,少年就醒了。 “你在车里等我就行。”陈仰说。 朝简径自解开安全带下车,陈仰见状只好让他跟着。 翻上去的指甲盖会带来视觉震撼,陈仰一次翻了三个半,他一进医院,四根手指就成了焦点。 有同情的,也有恶心的。 陈仰排队挂了号,拎着病历本找朝简,发现他身旁多了个氧气美女。 大厅里的人频频侧目,长得好看的站在一起,别提有多赏心悦目了,就算不是自己家的,看几眼也能心情愉悦。 陈仰心想,是很赏心悦目,他走近的时候,美女刚开始她的搭讪。 “帅哥,你要挂哪个科?” “可以上那边问的。” “只有你一个人吗,你这样子,怎么你家人没陪你过来?” 美女年纪轻轻的,眼神里散发着母爱。 朝简扫一眼她放在自己拐杖上的手,目光里是毫不遮掩的抵触跟冷意。 美女难为情的拿开手,她慢吞吞站起来,一脸“我竟然被嫌弃了”的怀疑人生样。 “一楼还是二楼?” 美女听到声音就立即坐回去,脸上扬起一抹纯净的笑容:“挂号吗?一般都是在……” 旁边传来一道男声:“就在一楼。” 美女闻声望去,是个瘦高男人,她又去看少年,原来有人陪着啊。 兄弟吗?长得不像。 那就是朋友。 而当他们站到一起的时候,美女就感觉到了那种插不进第三者的氛围。 敢情少了个字,不是朋友,是男朋友。 美女被真相打击的风雨飘摇,她冷不丁的看见了瘦高男人的手指,吓得不轻,母爱又出来了。 这也太惨了吧,真可怜。 所以不是他陪少年来看腿,是少年陪他来看手。 . 陈仰接收到了美女的羡慕跟祝福,他不明所以:“怎么回事?” 朝简:“不用管。” 陈仰带他去诊室那边,感慨的说:“像我们这类任务者,很难有情感生活。” 说没就没了,对自己都负不了责,更何况是别人。 朝简驻足:“你想谈恋爱了?” 没等陈仰开口,他又道:“还是要结婚?” 陈仰说:“都没想。” 朝简垂眸俯视他,半晌道:“可以想,找同类。” “算了,不现实,生命都没保障,哪有心思谈情说爱。”陈仰笑笑,“再说,我要是找个任务者媳妇,那她必须跟我同吃同住,做我搭档。” “现在我们在一块儿,默契也培养出来了,我没想过再去重新组队,加人进来的话,三个人……” 朝简拄拐走了。 拐杖敲地面的哒哒声既冷又沉,显露出少年人躁戾的情绪,犹如晴天下冰雹,来得毫无预兆。 陈仰把没说完的话咽回去,他困惑的捏住病历本,受伤的手指头一阵抽搐。 操。 陈仰骂了句脏话。 . 拔掉指甲以后,陈仰什么都不想了,身份号,康复院,任务,人生,计划,将来等等,全都死在了四片指甲之下。 陈仰摊在椅子上面,左手的中指裹着纱布,右手是食指,中指,无名指裹了一层。 他后仰头,后脑勺靠着椅背,眼睛闭着,脸上一点血丝都没有。 朝简坐在一旁看自己的左腿,一语不发。 “阿嚏――” 陈仰前倾身体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我好了,我们走吧。” 朝简跟他同时说话:“回去训练。” “什么?” 陈仰问完就反应了过来,他开心的说:“行,我会给你制定一个计划表。” “从双脚着地的站起来,到站半分钟,一分钟,两分钟……直到站稳了,我们再走。” 陈仰拍拍少年的胳膊:“我说个话,你看你能不能听进去。” “你的腿是心理原因导致的不能走,不如你试着去找引发这一切的人或者事,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朝简并没有接这个话题,只道:“从明天开始。” 陈仰点点头:“好。” 看来是听见了,没听进去。 陈仰不动声色的瞥了瞥少年的左腿,不想走,不敢走,不能走,这三者看似差不多,实际有很大的区别。 要找到病因,才能对症下药。 可少年明显不会说,陈仰曾经受过刺激,有心理阴影,多少能理解对方的逃避,他也不愿意把待在康复院的那三年多摊开,更不想去拾起自己选择遗忘的那些记忆。 每一幕都带着血的味道。 . 返程很顺,陈仰跟朝简在路上吃的午饭,回三连桥就躺着了。 他俩在大床上睡了个午觉,爬起来给邻居们送草药。 邻居们回以高涨的热情。 陈仰要在一个邻居家里待上好一会才能去下一家,然后又是新的一轮我问你答,你问我答。 话说多了,缺氧,陈仰到平房那边的时候,嗓子都哑了。 唠嗑也不是个轻松活。 陈仰拎着手里的最后一袋去武叔家,门是开着的,院里没人,他站在门口喊了几声。 “来了!”里屋传出武叔的声音。 之后又没了动静。 陈仰过了会才看到人,他惊讶道:“叔,你这是怎么了?” 武叔一条裤腿是湿的,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 “摔了。”武叔揉腰,眼睛往陈仰旁边的少年身上看,“这是?”陈仰介绍道:“他叫朝简,就住在你们这一块。” 武叔揉腰的动作停了停,他记得上次早早问这一带有没有姓朝的人家,还问有没有长得比明星还帅的男孩子。 今天带过来的不就刚好符合。 那早早当时就是在打听这个孩子吗?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很不错。 “真是咱们这的?”武叔狐疑的说。 陈仰咳了声:“真的,他小时候确实住在这里,只不过没怎么出过门,后来就去国外了,最近才回来。” 武叔说:“这样啊,那就难怪了。” “面生得紧。”他明晃晃的打量少年,长得好,穿得好,气质也好,就是腿不好。 这块的平房户他一清二楚,小孩子是根据大人长的,他就没见哪个的轮廓能对的上这个少年。 朝简不在意武叔的视线,他神色如常的立在原地。 武叔问道:“哪一家的?” 朝简沉默。 见武叔看过来,陈仰糊弄的挥了下手:“就那边。” 划拉了一圈范围。 武叔象征性的瞧瞧:“噢……噢噢。” . 陈仰把草药给了武叔,告诉他每次泡脚大概抓多少。 “这个好。”武叔说出一串叠音,“这个好这个好,你婶婶背上长湿疹,老毛病了,总是好不了,说不定泡一段时间能有效果。” 陈仰说:“还是要多锻炼身体。” “难。”武叔叹气,“道理都懂,亚健康的人一抓一大把。” “你婶就跟那些小孩子一样,今天腰酸背痛,发誓明天一定要锻炼,到了明天照常懒成一滩。” 陈仰抽了抽嘴:“那叔,我就先回去了啊。” “诶诶。”武叔目送陈仰跟少年出了院子,他正要去关院门,忽然想起什么,几个大步冲出去:“等等!早早!你等等!” 武叔喊住陈仰,懊恼的拍脑门:“看我这记性,这么大的事都能给忘咯。” 陈仰问是什么事。 “你在这,我马上过来。”武叔急急忙忙回去。 下午两三点,巷子里既不明亮,也不昏暗,光泽十分温和。 陈仰看着墙脚的几块青苔,抬起脚蹭了蹭。 这个动作饱含童趣。 “早早。” 宁静中响起少年的声音,陈仰把抵着墙脚的腿放下来:“小名。” 朝简看了他一会,喉咙深处发出浑沉的音节,一字一顿:“陈、早、早。” 陈仰:“……” 这么个停顿法,名字叫起来有种正式的感觉,像是某种什么预示,有非常强烈的仪式感。 朝简侧过脸看巷口,眼眸半垂:“三个字的比两个字好叫。” 陈仰无所谓:“随便你。” “早早。” 陈仰:“……昂。” . 不多时,武叔从院里跑出来,怀中多了个东西,活物。 那是武玉的狗。 陈仰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这条狗没像之前那样,一眼不眨的看他,而是两眼紧闭,像狗玩偶。 “早早,小玉把这小不点放家里了,叫我给你送去。”武叔说。 陈仰难掩震惊:“给我?是不是弄错了?” “这怎么能弄错,小玉的原话是,她回来前,狗放你那。”武叔把狗往陈仰那送送,“它不像别的狗,不叫唤,是个哑巴,吃喝拉撒什么的也好打发,你抱着看看。” 陈仰伸了伸颤着纱布的手,又收回去,他短时间内不太能适应这个走向。 武叔刚才还说好打发,现在却用一种扔烫手山芋似的架势,把狗塞到了陈仰怀里。 陈仰浑身僵硬的托着狗:“武玉有说什么吗?” “没有,只让我把狗交给你。”武叔犯嘀咕,“她没跟你说一声吗?按理说应该是要打个招呼的。” 陈仰安慰道:“可能是忘了吧。” 武叔听他这么说,心里的不安就消散了很多。 陈仰感觉怀里的狗没什么重量,看来只是毛多:“那她什么时候走的?” “上午。”武叔说,“这狗一声不吭的,我就给忘了。” “要不是你来看我,给我送草药,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他叹气,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家里的宠物也是一个理,不会叫,跑哪了都不知道,那肯定会被忽略。 陈仰问道:“武玉有没有说哪天回来?”武叔摇头:“没说。” “出差了吧,狗带着不行。”他摸了摸搭在陈仰胳膊里的小狗脑袋,“早早,你帮忙照看着点,啊!” 陈仰的心底生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武玉有多重视03 ,他很清楚。 武玉去哪了,去做什么了,不能带着狗? 陈仰也不是很懂,武玉是依据什么选定他来暂管这条狗。 托孤一般。 . 陈仰临走前问狗吃什么? 武叔这才想起来武玉还有叮嘱:“等小不点睡醒了,给它喂点牛奶泡的面包,别的它不吃。” 牛奶泡面包?好嘛,两样家里都没有。陈仰只好抱着狗去小区附近的超市。身旁的少年比往日还要沉冷。 “它叫03。”陈仰给朝简看狗,“还行吧。” 朝简一个眼神都没给。 陈仰凑头闻闻狗毛,没什么味道,他捋一把,捞起来看看,也不掉一根。 这狗好养。 从超市回去,陈仰把狗放沙发上面,弯腰观察。 狗一直在睡,没有半点要醒的迹象。 “是不是生病了?”陈仰奇怪的想,他有两个星期没碰到武玉了,自然也就没见过这狗。上次还是在健身器材那里。 悉悉索索声传来,陈仰指着沉睡的小狗,对拆面包的少年说:“那是给它吃的。” 朝简咬一口面包。 陈仰的脑子里蹦出三个字,吃独食。 他看看温顺的狗,看看吃着面包的不定时炸|弹危险分子,果断的选择不再多说。 算了,等狗醒了再操心它的食物吧。 . 陈仰给武玉打了电话,意料中的不在服务区,他把手机放一边,又拿起来刷微博刷新闻。 青城没什么大事。 陈仰翻了翻微信,他一共就四个好友,张琦,向东,武玉,孙文军。 最后一个拉黑了,现在还没加回来。 陈仰忽然说:“朝简,我们要不要加个微信?” 朝简把手机给他。 于是陈仰一手包办了他们的好友关系。 从给朝简的手机下微信,到接受好友申请,全是他自己操作。 “备注就是名字啊。”陈仰用一根手指戳键盘。 朝简叼住面包,长臂一伸:“给我。” 陈仰把手机递过去,他伸头扫了眼,表情一言难尽。 朝简给他的备注是一个字。 【早】 陈仰划拉自己微信上的聊天记录,昨天他回复了张琦,说下半年打算就在家待着,明年再找工作。 张琦叨唠了一番,让他到时候确定好时间说一声。 明年说不定康复院还有空岗位。 陈仰没抱什么希望,哪可能他一想找工作,康复院就有空缺。 . 家里多了一条狗,一点影响都没有,仿佛一个装饰物,随便挪哪都行。 陈仰一个下午看了它十几遍,每次都是先从脑袋到尾巴摸上一通,再去挠它肚皮,捏它下巴。 朝简的态度跟他截然相反,一次都没看。 晚上的时候,陈仰要叫外卖,朝简不同意,说难吃。 两人对视了一小会,一同进了厨房。 需要碰水的部分朝简负责,切菜也是他来,剩下的都交给陈仰。 技术含量高的,新手做不来。 陈仰用左手炒菜,中指翘得高高的,他不时指挥朝简拿个碟子,倒点生抽,洒点胡椒粉。 油烟机开到最大档,呼啦啦的吹着,厨房里的饭菜味依旧很浓。 “汤不烧了吧。”陈仰犯懒了。 朝简抿直唇:“我来烧。” “那你来。”陈仰把主战场交给他。 朝简把水壶里的开水倒进了锅里,接着就把冰箱上头的半包紫菜拿了下来。 紫菜汤啊,可以,这个简单,随便搞搞就行,陈仰在一旁想。 两分钟后他才知道自己想太多。 陈师傅忍不住的提醒:“蛋液要边倒边搅。” 朝徒弟绕着圈圈往锅里倒蛋液。 “小虾米忘了放了。”陈仰说,“还有砧板上的葱。” “你别说话。” 朝徒弟手忙脚乱,拐杖“砰”一下把半开的柜门挥了上去。 陈师傅默默撤了。 . 师傅跟徒弟合作出来的晚餐是三菜一汤。 鱼肉炖汤是C位。 陈仰手疼,胃口不怎么样,他随便吃了点就放下勺子,看着朝简吃。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陈奶奶的影响,陈仰竟然觉得这么看人吃饭,心里有种微妙的满足感。 “鸡柳不能放到明天,炖汤也是。”陈仰说。 朝简默默的挨个清空。 除了汤。 陈仰伸头一瞧,还剩不少,他抱着这是朝简第一个成品,不能让对方太受打击的心态,把汤给喝了。 喝完就后悔了,父爱不是这么用的。 该打击还是要打击。 否则怎么会成长,怎么会有从哪跌倒从哪爬起来? “你这个汤……” 陈仰组织着语言,批评的话已经挂到了嘴边,少年绷着脸一声不吭的看过来,给他一种紧张跟期待的错觉,他抹把嘴,把那句批评给抹掉了,换成两个字:“挺好。” 朝简冷淡的发出一个音:“嗯。” “你走吧,桌子我收。” 陈仰点点头,他手沾不了水就不添乱了。 . 狗没换过一次姿势。 陈仰坐在沙发边给它拍了一组照片,大多都是特写。 厨房里传来惊心动魄的声响,陈仰的屁股下意识抬起来,他又控制住自己的坐了回去。 有些孩子这个不会,那个不会,都是家长给惯的,不给他们长大的机会,还怪他们不懂事。 陈仰刚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下一刻就给推翻了。 干嘛给自己按这一套,他又不是养儿子。 陈仰继续拍照,拍完就去整理相册,任务世界拍的一回来就没了,自动清除。 现在他手机里的照片不多,几乎都是狗照。 陈仰往前翻,看到了日记本第二页的照片,他突发奇想的从茶几底下拿出小本子跟笔。 朝简干完活走出厨房的时候,陈仰对他招招手,等他走过来了,就把本子上的东西给他看。 四条横线,两长两短。 陈仰用好奇的语气说:“这是我在一个密室逃脱类的贴吧找到的,是个很难的迷题,你看着这个,会想到什么?” 朝简抽纸巾擦手:“线条。” 陈仰:“……” “还有呢?” 朝简用拐杖把垃圾篓拨到脚边,将脏纸巾丢进去:“一对二。” 陈仰:“……” 陈仰让朝简认真点。 朝简在他旁边坐下来:“两条一样长的横线,两条一样短的……” 陈仰端走茶几上的一盘奶片,朝简拽他:“图形。” “什么图形?”陈仰手抖了一下,奶片掉了很多到朝简身上。 朝简捡起来一个撕开:“连起来。” 陈仰把笔夹在食指跟中指之间,小心谨慎的连起了四条线。 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陈仰记得日记本的第三页是十一根线条,全部一样长,他照这个思路用手虚虚的划出来,连了连,就是个长方形。 那种形状的东西多了去了。 陈仰咬着笔尖想,不一定就是连线看图形,对应着找物品。 现在只能说有个方向比没有好,先摸索着,也许摸着摸着,思路就宽了起来。 思路一宽,找对方向的可能性就会增大。 陈仰对日记本的在意程度不比那本书少,他琢磨着,要不要找个时间会一会那个香月。 可他又不想去康复院,怕遇上孙文军。 最好是能在外面碰头。 嘴里的笔尖被扯了出去,陈仰迟钝的去看少年。 “脏不脏?”朝简嫌弃的皱眉。 陈仰心说,管得真宽。 . 当天夜里,陈仰翻了个身,趴着睡,脸压着的地方冰凉凉的,触感不是被子,他一下就醒了。 视野里漆黑一片。 陈仰伸了伸腿,碰到了什么,他用左手去摸,发现是个帐篷。 “……” “朝简?”陈仰在黑暗中轻唤。 没有回应。 这是个单人帐篷。 陈仰的心往下沉,朝简没一起进来吗?他摸索着拉开帐篷,腥咸湿冷的海风扑了他一脸。 随后是海浪拍打礁石声,哗啦哗啦的响着。 陈仰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这第六感,好的不灵坏的灵。 比起下海,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搭档不在。 陈仰身上穿的棉质格子睡衣,他为了避免在被指定接任务的时候,身上没有身份号而面临任务直接失败的抹杀,那东西都是随身携带的,睡觉也揣着。 所以他现在浑身上下只有身份号。 这次的行当比上次还要少。 陈仰被海风吹得打哆嗦,他有多冷就有多烦躁,正当他打算先回帐篷里,等天亮了再说时,左边传来了轻微声响。 是其他任务者,还是鬼? 那声响越来越近了,陈仰的心跳渐渐停下来,他僵在帐篷边,没有轻举妄动。 “是我。” 低低的声音响起。 陈仰猛然跑出去,他跑得太快,刹不住车的撞上黑影。 朝简被撞得倒在了沙滩上面,身上还压着一个重物,他的喉间溢出一声闷哼:“跑什么,不多问问,你就不怕是鬼装的?” 陈仰气喘吁吁:“早先我是担心有鬼伪装你,后来感觉不太可能,难度太大。” 他避开受伤的手指头,摸黑爬起来:“你从哪过来的?” “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朝简说。 陈仰顾不上清理衣服上的细碎沙子,他弯腰拉起朝简,跟对方一起站在空寂的沙滩上面。 “这次的任务只有我们?还是说我们是第一批到的?” 朝简突然侧头。 几个瞬息后,那个方向扫来一束光亮,伴随着一声夸张的惊喜。 “哇!” 陈仰的眼皮跳了跳,踩着沙子朝他们走来的不是文青又是谁。 文青停在陈仰跟朝简面前,举着手机照了照他们,又把手电筒的光对着自己,还是那张普通的脸,厚刘海,邪气的笑。 “帅哥,栗毛,真高兴还能再遇到你们。” 陈仰:“……” 文青还没好好开展一场感人肺腑的叙旧,其中一个帐篷里就出来一个人影。 那人惊惶失措的问:“请……请问这里是……是什么地方?” “欢迎来到海水浴场。”文青微笑。 章节目录 海水浴场欢迎你 随着文青说完, 又有人从帐篷里出来了,这次是个肺活量很大,中气非常足的年轻人。 “这是哪里?救命啊, 救……鬼……鬼啊!啊啊啊!!!” 年轻人发出一串天崩地裂的嚎叫,他连滚带爬的逃跑, 脚下踉跄了一下,直挺挺的栽倒进了沙子里面, 吓晕了。 “一个结巴,一个晕了,没劲。”文青嫌弃的啧了一声, 他往陈仰那凑凑, “幸好有你们, 不然我这一轮要无聊死。” 陈仰光着脚,沙子挤满他的脚趾, 细细绵绵的触感往他皮肉里渗,他有点不舒服的用右脚蹭蹭左脚背。 “帅哥, 你的装备不太理想啊。”文青在手电筒的光里打量陈仰,“手怎么还包上了?” “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不能碰水的吧, 现在好了,要遭罪了,哎。” 嘴上同情,眼里却是幸灾乐祸。 陈仰并没有配合文青的演出,他抓着朝简的拐杖说:“天快亮了。” 朝简望着远处。 没过一会, 沙滩上就站了十个人,其中有个竟然还是陈仰的熟人, 第一个任务里的另一个生存者。 赵元。 那阳光大男孩看到陈仰,激动得热泪盈眶。 “陈仰!”赵元的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大喊,喊得那叫一个声嘶力竭,情感满溢。 “待会说。”陈仰晃晃手让他冷静。 “小迷弟啊。”文青唉声叹气,“好羡慕你,我就没有。” 他越说越来劲,假惺惺的说:“这种粉丝见面会的场景,我有生之年不知道能不能遇上。” 陈仰:“……” . 一小片薄薄的白色出现在天边,渐渐的,海上浮起一个橘红的圆饼。 万丈霞光在海平面上扩展,柔和的光晕蔓延至沙滩。 天亮了。 浴场的景象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礁石,帐篷,更衣室,售票处,厕所,救生员的高台,几个卖沙滩用品的小棚子…… 一阵裹着橘黄光点的海风吹过,贝壳做的风铃清脆响。 陈仰对数量很敏感,他奇怪道:“十一个帐篷,只有十个人,还有一个呢?” “哦豁,难道这回是个很精彩的开局?”文青自告奋勇的跑去查探帐篷,挨个查,他走到最后一个那里的时候,脸上的笑意顿时就不见了。 “怎么了,人死了吗?”赵元紧张的看向陈仰。 其他人也条件反射的看过去。 陈仰收回观察文青的视线:“刚好相反。” . 文青想要一个精彩的开局。 可惜他并没有如愿,第十一人是个酒鬼,还在帐篷里呼呼大睡。 文青对着上空弹硬币,在它落下来时用手接住,另一只手盖上。 不知道他的人,以为他想通过花跟数字来判断凶吉,一双双眼都盯着他的手。 然而他只是在装逼。 “这一轮的十一个人全都是年轻人,男性。” 文青看也不看硬币,直接捏在了指间:“看起来会很好玩。” “希望真的如此。” 他用诚恳的眼神看着大家,像是在说,拜托了,让我心想事成吧,谢谢。 众人:“……” 不了解文青的,通过这一出给他打上了神经病的标签。 . 赵元接下了给新人科普的工作,他有问必答,每次的答案都是很长一段,附带着他的脑补。 新人们问完想问的,一片死寂。 第一个出来的叫冯初,是个文静秀气的白衬衫少年,那个嚎叫着晕了的是何翔睿,他从事的是健身教练的工作,身上穿着紧身运动衣,勒出两大块胸肌,运动裤下是肌肉盘虬的黝黑小腿。 剩下的五人分别是还睡着的醉鬼,三十八线小明星钟名,一身灰色道袍的小兄弟清风,络腮胡摄影师,脏辫男孩张劲扬。 众人站着或蹲着,一时都没说话。 无声的崩溃比有声的还要压抑。陈仰忽地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事,他拉着朝简问:“药带了吗?” 朝简不语。 陈仰的眉心拧了起来:“没带?” 他看了看少年,脚上没光着,而是穿着棉拖,说明进来之前不是在床上。 那么晚了,不睡觉干什么? “我起来吃药。”朝简说。 陈仰没问少年怎么又睡不好,这是一时半会解决不了的事,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带没带药。 朝简指指自己的睡裤口袋。 陈仰下意识把手伸了进去,摸到什么抓出来一看。 是药片。 一共五粒。 陈仰:“这怎么……” 朝简神色淡然:“当时我刚吃完药,倒出来一点数着玩。” 陈仰一愣,这是什么孩子气的怪癖,他沉思着说:“你现在一天吃几次药?” “三次。” 陈仰又问:“一次几粒?” “三粒半。”朝简的额发凌乱,语调平平。 说话的人波澜不起,听众却犹如被惊涛骇浪拍晕。 陈仰的印象里,小尹岛那时候,朝简一天吃早晚两次药,一次两粒。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朝简好像发展成了早中晚三次,一次两粒,他不是很确定。 没料到朝简现在竟然是一天三次,一次三粒半。 药物对他的作用越来越小了。 这是个极其恐怖的变化。如果得不到缓解,朝简用不了多久就会…… 陈仰竭力压下内心的不安,深呼吸道:“你来之前吃过药,现在天亮了,今天就不要吃了,剩下的一天一粒,可以吗?” 他用的是征求的语气,不敢带一点强迫。 少年盯着陈仰,冷冷开口:“我不吃药的时候很可怕?” 陈仰:“……” 这问的。 “不是可怕,就是有点暴躁,其他方面跟平时没多大区别。”他睁眼说瞎话。 朝简又盯了陈仰片刻,不再出声。 陈仰觉得他是答应了自己的提议,忙说:“我去那边的棚子里找个袋子,给你把药片装进去。” “药放在我这,每天早上我拿给你。” 陈仰怕少年控制不住的时候,一口气全吃了。 朝简拄拐去离他们最近的棚子,陈仰抓着药片跟上。 不远处,偷听到这场谈话的赵元一屁股坐到沙子上面:“完了。” 蹲在旁边的钟名如临大敌:“怎么了?什么完了?你是个有经验的,别这么吓唬人!” 赵元喃喃:“他药没带够。” 钟名听不明白。 赵元羡慕的看了小明星一眼,无知无畏,真好。 . 几个棚子里的物品大同小异,游泳用具,小孩玩的吹泡泡的东西,海螺,珊瑚,挖沙子的工具等。 陈仰把装着药片的袋子卷吧卷吧,塞进裤兜里面,他在摆放的鞋子那里瞧了瞧。 有潜水鞋。 陈仰用左手的拇指跟食指捏起一只看鞋码,不适合自己,他放了回去:“我穿42的,你帮我找找。” 朝简抬起一根拐杖,在陈仰的目瞪口呆中把所有男士潜水鞋翻个边。 一眼望去,鞋码一览无遗。 陈仰找到了自己的鞋码,他也不管什么花里胡哨的款式,随便拨一双进塑料袋里:“朝简,你也穿这个吧,拖鞋不方便。” 说着就给他找了双43码的。 陈仰跟朝简往更衣室走,途径售票处,那是个小亭子,台面上放着很多布满沙尘的牌子。 每个牌子都圈着一圈皮筋,有点老化。 就像棚子里的物品一样。 这个浴场跟火车站不同,年代背景不是现在,是过去。 三年前。 这是陈仰通过棚子里那些物品的生产日期发现的。 然而他们的帐篷却很新。 . 更衣室里非常简陋,只有一面储存柜,三张长凳,一排淋喷头。 陈仰在角落里找了根水管。水很冰,冲到他脚上的时候,一股凉意从他脚底心窜上来,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也太冷了。”陈仰哆哆嗦嗦的踮着脚跑到长凳那里,脚上的水没东西擦,他只能自然晾干。 “你有什么线索吗?”陈仰问拄着拐看凳子的朝简。 朝简的拐杖抬了抬。 陈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怎么……” 看见了什么,陈仰煞白着脸跳到了地上。 是头发。 有一小缕,细细长长的,就夹在长凳的一处缝隙里面。 陈仰的后脑勺一阵阵的发麻,这里是男士更衣室,怎么会有女生的长发? “不一定就是女生的,男的也有留长发的。”陈仰说出第二种可能。 朝简没理他的自我安慰。 “滴答” 角落里突然传来水滴砸到地上的声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更衣室里显得尤其清晰,它出现在那缕长头发之后,这样的时机让它变得惊悚。 陈仰欲要背起朝简跑出去,结果他不小心碰到了自己手伤的手指头。 钻心的疼痛压倒了恐惧。 陈仰两只手抽搐着放在嘴边吹了吹。 朝简厉声道:“不长记性。” 陈仰用手背蹭掉滑到脸上的生理性泪水,哭笑不得的说:“别提了,这次真的坑人。” 朝简的目光落在他还在颤的手指头上面,沉默了片刻:“换上鞋出去。” 陈仰不敢坐长凳,也不敢靠着储存柜,他就倚着朝简,快速把潜水鞋从塑料袋里倒出来,两只脚一左一右的塞进去,弯下腰左手挨个拽上。 鞋子的材质十分柔软轻便,穿了跟没穿一样。 . 陈仰跟朝简走出更衣室的时候,赵元热切的迎面跑了过来。 现在不叙旧,等少年病发了就没机会了,赵元喘着气看陈仰:“哥,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陈仰的视线越过赵元去看沙滩上的其他人,回答他道:“规则干扰了,号码是错的。” 赵元满脸卧槽。 那时候他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了陈仰的联系方式,一回到现实世界就打了过去,接听的是个陌生男声,说是不认识陈仰,打错了。 赵元以为自己没记对号码,他想陈仰很谨慎,肯定不会像他这么蠢。 于是赵元天天等陈仰的来电,从早等到晚,一直等,上课的时候频频摸手机,睡觉都放在枕头边。 等了一个礼拜,赵元觉得事情不妙,他把备忘录的那串数字拎出来,重新排序,轮流试,一个都不对。 赵元萎了。 哥们都认为赵元谈恋爱了,又失恋了,天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 原来是这么回事,真特么的操蛋,赵元一口血卡在了嗓子眼。 陈仰把注意力放到赵元身上:“你后来是什么时候进的任务世界?” “没有啊。” 赵元语出惊人:“这里是我第二个任务。” 他被陈仰的表情变化弄懵了:“你不是吗?” 陈仰说我不是:“我是第四个。” 赵元傻了。 “怎么会这样,”赵元瞪大眼睛,“我们不是同一批的吗?为什么你的任务会这么频繁?” 陈仰无言以对。 赵元失控的情绪回来了一点。陈仰跟他一样,他们都是被动进出任务世界,不能决定什么时候开始,更不知道终点在哪,还有没有尽头。 他们是被推着往前走的任务者,哪能摸得清规则。 赵元感觉眼前一片黑,没有曙光,他机械的薅了把头发,说出一句:“还好你都没事。” 陈仰轻动眉头,这孩子是在真情实意的担心他。 赵元发现了往这边走来的黑发青年,步伐慢悠悠的,像是在公园里散步,不见丝毫慌乱焦虑。 他小声问陈仰:“那个文青之前跟你一起做过任务?” 陈仰:“嗯。” 赵元忽然跟文青对上了视线,对方眯起一只眼,做出一个开枪的手势,嘴里发出:“biubiubiu。” 三枪,他跟朝简,陈仰三人一人一枪。 赵元搓了搓胳膊,那家伙的言行举止非常夸张,他看起来很热衷于表演,享受被大家关注。 这样不正常的类型,连精神状态不好时的林月跟张延都比不上。 也就朝简能跟他一战。 不过对赵元来说,朝简跟文青,他选择后者。 起码对方不是狂躁暴力型。 赵元自从回到现实世界就被噩梦缠身,他的梦里不是变异的队友,也不是成了怪物的岛民,而是发病的朝简。 可想而知有多吓人。 从进浴场到现在,赵元都没敢直视朝简,他不懂陈仰是怎么跟对方相处的,又是什么样的运气,竟然再次成了队友。 而且……看样子他们的关系比在小尹岛的时候还要亲近。 文青已经过来了,陈仰低声提醒赵元:“他是个游戏疯子,不要招惹他。” “我会离他远远的。”赵元说。 “只是离远了不行,你要尽可能的留意他都做了什么,看了什么。” 陈仰简短说出文青在火车站的表现。 赵元:“……” 真是个可怕的天才型选手。 乐趣至上。 . 文青瞥瞥跑开的赵元:“校草啊。” “作为一个体会过生存游戏的老人,心境还能那么干净,真是稀奇。” 文青一副匪夷所思样:“不过他好像很怕我?” “不应该啊,我这么热心,”他前言不搭后语,生硬的换掉话题,“帅哥,你脚上的鞋看着不错。” 陈仰上下一扫,文青是他们这些人里面穿戴最整齐的一个,也很正式。 西装三件套,领结,皮鞋,像是刚从一场宴会上下来。 这副打扮跟上次火车站截然不同。 陈仰感觉自己估错了文青的家世,这身不比画家的行头便宜。 文青凑到朝简那说:“你的人盯着我不放,你能忍?” 朝简居高临下的冷睨他:“滚开。” 文青佯装伤心:“二次合作了,怎么还这么生分。” 陈仰没听清他们说什么,也没问,只是向文青打听起他在火车站的情况。 “那个啊,没什么好说的,”文青剥一个泡泡糖丢进嘴里,“向东走了,画家也走了,我一个人留下来没意思。” 下一秒他的嘴角一咧:“所以我就去了第三个火车站。” 陈仰:“……” “之后我又去第四个,第五个……”文青掰手指,“我还试过准点上车,结果就是到站,重新领一张车票。” “本来我想完一轮的,可是玩着玩着发现没了新鲜感,我就回来了。” 陈仰无语。 文青眨眨眼:“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就该集合了。” “新任务开始了,不知道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他满眼期待的扫视整个浴场,眼里一掠而过阴沉,“我讨厌挖沙子。” 后半句轻不可闻。 陈仰没听清,听力敏锐的朝简无动于衷。 . “你有没有碰到冯老跟小哑巴?”陈仰问文青。 “no。” 这个答案在陈仰意料之外,也在他意料之中,那个任务是循环的,有数不清的火车站,数不清的死亡陷阱。 碰上的概率无法估计,全靠运气。 陈仰用打着商量的语气说:“文青,这个任务能不能老实点?” “不行噢。”文青吹了个大大的泡跑,“我会死的。” 陈仰:“什么?” 文青轻笑:“如果活的无趣,我会死。” 陈仰先是怔了怔,接着是悚然。 因为他听得出来,文青的这句话不是装逼,是真情实感。 陈仰想说什么,突然发不出一个字。 他想起来了,自己在康复院醒来后的一段时间也因为乏味无趣而厌世,不愿意沿着断裂的人生路往下走。 回家了照样没什么精气神,没斗志,没方向,觉得生活没有一点水花,也永远不会再有了。 是任务世界让他有了一个个目标,从而重聚了干劲。 陈仰看着面前的青年,若有所思。 “男士更衣室里面有东西吗?”文青嚼着口香糖。 陈仰说:“长头发。” 文青咀嚼的动作一停:“女鬼?” “终于来个女鬼了,我喜欢小姐姐。”文青开开心心的朝着更衣室跑去。 那样子像是小孩子找玩具。 陈仰舔了舔发干的唇,朝简给他的感觉是天生就适合任务世界,他适应这里的规则,犹如一条鱼进了大海,而文青是在让自己喜欢任务世界。 不太一样。 . 十几分钟后,除了醉鬼以外的十人在蓝色遮阳篷底下集合。 当文青说浴场有女鬼,任务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她的时候,反应最大的是身材最好的何翔睿,他一身硬邦邦的肌肉都在抖动。 “怎么,怎么还有鬼?”何翔睿吓得嚎啕大哭。 猛男落泪,画风突变。 “你们干什么。”何翔睿被大家看着,豆大的泪珠要掉不掉的,配着阳刚味十足的面皮,有点滑稽。 “何教练,你看你这肱二头肌,胸肌,腹肌,腰肌……” 赵元说一个,戳一个。 何翔睿算是明白为什么周围人要这么看他了,他老大不爽的说:“这怎么了,我肌肉发达就不能吓哭?” 张劲扬甩了甩一头小脏辫,鄙夷的说:“哥们,你哭的让我们措手不及。” “这话怎么说的,”何翔睿,“那些霸道总裁,看个鬼片吓得缩成一团就是反差萌,到我这就是措手不及,这不是双标吗?” 张劲扬说:“你有霸总脸,你也是反差萌,没有就别逼逼。” 何翔睿长得刚猛却不帅,他被呛得一张脸爆红。 赵元拍拍何翔睿的臂肌:“没有人不怕真鬼,大家都怕,都一样。” “女鬼出来了,跑得最快的指不定是谁。” 张劲扬揣起一脚沙子:“你话里夹屎,熏谁呢?” “兄弟,你误会了。”赵元讪笑。 “我是想说,怕就怕,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第一次做任务,哭的那叫一个惨,眼睛都肿了,不信你们可以问我陈哥,那次他也在。” 陈仰接了赵元递过来的话头:“是没什么,我第四次做任务了,还是怕。” 这下子大家的心理阴影面积都稍微小了一点。 “不论是什么行业,平时有多冷静睿智,这跟看到鬼吓崩溃没什么冲突。”何翔睿试图拉小伙伴站队,有的人端庄大气,看到毛毛虫还哇哇大叫呢。 更何况是鬼,还不是电影里的特效,是真实的,真贵。 何翔睿想到这,觉得脚底板下面的沙子都是鬼脸,他神经兮兮的把脚踩到了椅子上面。 文青表情真诚的说:“就是就是,杀人狂魔怕鬼的都有,我亲眼见过,他直接吓尿,你们已经很强了。” 众人:“……” “没事的,我们有道长。”钟名小声说。 清风瞬间成了焦点。 陈仰也多看了两眼,小道士唇红齿白,看起来道行很浅,捉鬼的机能怕是没学几个。 不过他多少都懂点相关的东西,画个符什么的。 陈仰已经在想现实世界的修道者来了任务世界会是什么样,就听小道士来一句:“我是唯物主义者。” “唯物主义者修道?”陈仰表情失控。 清风无辜的睁着一双大眼睛:“我不修道啊,我身在红尘。” 赵元扯他道袍:“那你穿这玩意干什么?” 清风:“cosplay。” . 遮阳篷底下鸦雀无声。 清风解释说自己昨晚在参加一个cosplay大会,不知怎么就来这儿了。 都是误会。 钟名跌回绝望的境地,跟他一起的还有何翔睿,存在感很弱的冯初,摄影师。 道长是假的,鬼是真的,还有什么比这更惨的吗? 张劲扬还好,情绪上没多大变化,他一副神来杀神,鬼来杀鬼样。 陈仰看着手指头上的纱布:“这里的食物跟水都过期了。” “我有。”赵元说。 在他之后又有几个人出了声。 陈仰松口气,那看来食物的问题不大,短时间内不会饿死。 “我也有啊。”文青笑嘻嘻的,“帅哥,我还有奶片呢,你想要吃的话,可以跟我要。” “我,我这,我忘了,我,”赵元急急忙忙的一边说话,一边掏口袋,把掏出来的东西给陈仰。 那是一把奶片。 刚好是陈仰常吃的那种。 赵元受到了陈仰的影响,他现在也有了吃奶片的习惯,包里有很多。 奶片够够的。 这让文青的算盘落空,他不高兴的哼了一声:“同学,有时候你不说话会比较可爱。” 赵元一个大高个愣是做出鸵鸟状。 陈仰用手掌把怀里的奶片往朝简那拨了拨,示意他拿走。 朝简皱了皱眉。 陈仰用眼神说,不都是奶片吗,一样的。 朝简没有像以前那样,拿走收起来,他一言不发的坐着。 陈仰急了,这位不吃药的时候会捏奶片分神,要是连奶片都没,那岂不是雪上加霜。 他直接抓起奶片塞进朝简口袋里面。 期间手疼得连连吸气。 朝简冷着脸挥开陈仰的手,自己拿走了剩下的奶片,没再让他抓。 . 气氛微妙。 陈仰若无其事的问大家:“你们会游泳吗?” 走神的,看戏的都看向陈仰。 “要下水?” “不知道,以防万一。”陈仰望了眼阳光下的大海。 十个人,除去不能游的陈仰跟朝简,其他八个都会。 这势头看起来很好。 陈仰说起了任务提示,他问谁拿到了。 一个个的都摇头。 陈仰的视线一路飘过去,停在了文青那里。 文青吹泡泡:“很好理解嘛,既然我们都没拿到,那提示就在还没到场的第十一人手上。” “我去把那个人叫过来。” 赵元刚说完,最边上那个帐篷里的人就出来了,醉鬼是个小伙子,他面朝大海,嘴巴张成O形。 “我穿越了吗?” 醉鬼看见了遮阳篷下的陈仰众人,揉了揉眼睛:“还是群穿?” “喝多了,麻痹的,我再回去睡会,这个梦要记住,等我睡醒了发朋友圈……” 赵元跑过去做科普工作,醉鬼顿时酒醒了,他惊骇的咆哮道:“他妈的一群神经病!” 一嘴的酒气,闷了一晚上,味道令人作呕。 赵元想一拳打过去,他想到自己也是从新人过来的,也崩乱过,就忍了忍,让对方摸自己兜。 “你的身份号在里面。” 醉鬼不摸,防护意识暴涨的他拒绝那么做,他指指赵元,指指遮阳篷下的其他人,目眦欲裂的吼骂:“疯子,一群疯子!” 吼完就骂骂咧咧的回了帐篷,他要接着睡。 一定是做梦,梦中梦。 . 赵元无能为力的折回:“那哥们喝了很多酒,神智混乱得很,没办法沟通,先别管了,他一会发现自己还在这里就知道不是做梦了。” “我刚醒的时候也以为做梦,我就掐了自己。”何翔睿说。 这么做的人不止何翔睿,新人们都那样,离奇的出现在帐篷里,第一反应就是在做梦。 陈仰看着文青。 “帅哥,你别这样,”文青无奈的说,“你总这么看我,我会以为你喜欢我。” 陈仰依旧看他:“提示是什么?” “不在我这啊。”文青说,“等那醉鬼认清现实,哭着鼻子来找我们的时候,我们问他啊,你问我有什么用。” 陈仰的直觉告诉他,任务提示不在醉鬼那。 排除掉醉鬼,其他人里面,文青的嫌疑最大,他有前科,有充分的动机。 陈仰始终都在看文青。 赵元跟着陈仰选择的方向走,另外几人随大流。 文青顿时被多道视线包围,他直摇头:“盲目啊,你们这些人,你们怎么就这么相信他呢,成年人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能人云亦……” 一根拐杖扫了过来。 文青立马闪到一边,逼逼声也没了。 这一幕让忌惮文青的新人们对他有了改观,他们发现他身板不高壮,武力值不行。 于是打地下黑拳的张劲扬出马了。 他的体格跟何翔睿那种靠无氧运动练出来的不一样,肌肉并不夸张,却在张弛前爆发出可怕的力量。 文青最厉害的地方在于认怂都不慌不忙,哪怕现在他被张劲扬一身血气逼得毛孔都张开了,他还是面色淡定的说:“好了好了,都是文明人,不要这样。” “武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是莽夫。” 完了就求生欲爆表的去看朝简:“不是说你。” “那就是说我。”张劲扬捏了捏满是伤痕的双手。 文青对他吹了个泡泡,喊的却是:“陈仰。” 陈仰出声道:“说吧。” . 【早睡早起】 这是文青透露的任务提示。 众人的反应各有不同,任务跟作息有关? 赵元道:“真的假的?” “校草,有问题提出来是对的。”文青笑得意味深长,“我的回答是,信则真,不信则假。” 陈仰看着找抽的文青:“只有四个字?句号逗号省略号感叹号之类的呢?” 文青说:“只有字。” 陈仰审视了文青一会,凑到朝简耳边说:“你觉得文青有没有隐瞒?” 朝简:“你心里有答案。” 陈仰默了。他认为文青原本就没想捂着,绕一圈只不过是想吸引大家的关注。 通过火车站那次,陈仰看得出来,文青有很强的虚荣心,他喜欢当主角,喜欢炫耀。 文青的乐趣不在隐瞒任务提示这一块。 陈仰靠在椅子里想,“早睡早起”透露的是什么信息? “都想想。”赵元说,“任务提示很重要,可以说是关键。” 张劲扬放弃的坐到沙子上面,温度烫人,他皮糙肉厚的继续坐着:“动脑筋我不行。” “我也不行。”何翔睿扣头皮。 剩下的清风,摄影师,冯初,钟名四人都在想,都想不出来。 冯初拧了拧秀气的眉毛:“早睡早起是指时间吗?” 陈仰倏然坐起来,直直看他。 冯初被看的面红耳赤,他继续自己的思路:“通常情况下,几点算早睡,几点算早起?” 一群夜猫子回答不上来,想上网搜搜网友们的答案,手机又没信号。 “六七点吧,那个时间算早睡。”摄影师说,“早起的话,我感觉是四五点?” 其他人附和:“差不多了,差不多就是那两个时间。” 陈仰自言自语:“六七点……四五点……六七点……四五点……六七点……” 他歪着头,瞳孔里映着不知何时升上来的日头。 金色阳光万分耀眼。 陈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是日出日落!” “早睡早起,对应的是日落日出。”他胸口起伏过快的说。 . 文青海豹拍手:“跟我想的一样,帅哥,果然还是要靠你。” 那意思是,游戏能不能精彩起来,就指着你了。 陈仰没理文青,他转过身看着朝简。 朝简颔首。 陈仰这才把憋在喉咙里的那口气呼了出去。 “早睡早起的任务提示,指的是日出日落,那是什么意思?” 钟名自言自语:“是不是说,日出跟日落的时候,浴场会发生变化,鬼会出来杀人?” 遮阳篷下的气流骤然凝固。 陈仰脑子里来回飘着日出日落,眼睛无意识的往醉鬼的帐篷那挪移。 这么一会时间,足够一个新人确定自己不是做梦,也认清了这个噩梦般的现实。 揣着那张人脸身份号,怎么还一个人待在帐篷里面,不是应该出来跟大家抱团吗? 这是人的本能。 陈仰望着那个没有动静的帐篷,怎么半天了都没出来…… “嘭” 文青吹了个很大的泡泡,炸了。 陈仰被那声音给搞得太阳穴一抽,刚想说文青两句,他的脑子里猛地闪过什么。 “哥,怎么了?”赵元发觉陈仰脸色不对。 陈仰顾不上回应赵元,他一把拉住朝简往帐篷方向走。 其他人都纷纷跟了过去。 . 一行十人站在最边上的帐篷外面,赵元喊了几声,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何翔睿佩服道:“还真的又睡着了。” 没人回应。 何翔睿问他们怎么了。 赵元说:“你有听到呼噜声吗?” 何翔睿威猛的身子一抖,他强自镇定:“兴许不打呼了呢。” 这次还是没人说话。 张劲扬越害怕,越会做出大胆的行为,他直接走过去,用力拉开了帐篷。 那醉鬼背对着他们躺在里面。 陈仰往朝简那靠。 “哥们,怎么喊你半天也不吱声?”何翔睿不愿意相信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死了。 那人的身子突然转了过来。 “我就知道没……” 何翔睿话没说完,脸刷地一下惨白。 那人脸色青灰的平躺着,头九十度歪向帐篷外面,身体僵硬。 眼睛里白森森一片,没有眼球。 那是一具尸体。 刚才的转身,像是有个人推了他一下,告诉他说,你的同伴们来了。 章节目录 海水浴场欢迎你 帐篷外阳光灿烈, 众人寂静无声,帐篷里的尸体在看着他们。 用那双没有眼球的眼睛。 “啊――” 何翔睿尖叫了声就抱头蹲下来,壮硕的身体剧烈发抖。 其他人慌的慌, 怕的怕,凝重的凝重, 表情各异。 陈仰跟尸体对视,汗毛一根根的竖了起来, 他挪后几步,拉着朝简走到了一边。 赵元像个小宝宝似的跟着。 “这就死了……”他重重的喘息,“那个人是触犯什么禁忌了吗?” “禁忌?”年纪跟陈仰差不多大的摄影师开口。 另外几个新人听到这个词, 都有了或大或小的反应。 赵元解释道:“每个任务都有一套规则, 鬼不会无缘无故杀人。” “那他是怎么了?”钟名挨着赵元, “我们一群人都好好的,为什么他会这样……” 文青蹲在一旁, 两只手抓着晒烫的沙子玩:“是啊,真奇怪, 为什么我们这么多人,死的偏偏是他呢?” 陈仰正要说出原因,文青就丢掉沙子凑过去。 “帅哥啊,大家都是任务者, 生死存亡,非亲非故,顶多是合作,而不是指望谁扛大旗,这才刚开始, 你就把线索往他们跟前送,他们会形成一种观念, 能者就该多劳,这种想法多吓人啊。” 文青斜斜的挑唇:“我发现你有点坏哦,你把他们培养成伸手党,这次活下来的,下个任务没你在身边,他们又不会动脑,那就只能哭着喊爸爸救我,啧啧。” 陈仰:“……” 文青对朝简抬抬下巴:“栗毛儿,我知道你肯定很赞成我的说法,我们是同类。” 叫栗毛就够有风险了,竟然还加了个恶心巴拉的“儿”。 毫无预料的,文青被抽了。 陈仰拦住还想动拐杖的朝简,眼神警告文青,他药没带够,你小心点。 文青差点被口香糖糊了嗓子。 喔嚯,这下要完犊子了,我得离危险分子远点。 . “找不同。”陈仰迎上一道道等着答案掉落的视线,“很好找。” 他轻拍二次合作的大男孩:“赵元,你想想。” 赵元不敢看帐篷里的尸体,虽然并不血腥重口,可那双一直瞪着外面的眼睛却非常}人。 “要是找不同……那就是他做过的,我们没做……”赵元望着陈仰缠着纱布的手指,脑子里打结。 “我知道了!” 抱着头瑟瑟发抖的何翔睿蹦起来,激动的大喊:“他在帐篷里面!” 新人们的身形一滞。 对啊,他们都在外面,只有死了的那个在帐篷里待着。 这就是他被杀的原因? . 陈仰对向他询问的几个任务者点了点头,他不由得想起了小尹岛那个皮猴子小孩。 那孩子说过一句话,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就是真理。 他说,你们大人就喜欢把问题复杂化。 确实是这样,这回知道了,下回还是会那么来。 很多时候,真相就在眼前,大家却在固定的思维模式下往其他地方看。 “不能进帐篷的话,那摆着这个干什么?”新人里响起了质疑声。 是那个cosplay的小道士清风,他没有恶意,只是反应慢半拍,智商也不怎么在线。 陈仰说:“能进帐篷。” 清风一头雾水的嘀咕了声:“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陈仰还没解释,一声叹息就飘了过来:“哎。” 文青的嘴里吧唧吧唧咬着口香糖,手指指清风,又去指冯初等其他新人:“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举一反三不会?变通不会?怎么一个个的还不如数学考一位数的我呢,真是的。” 被嫌弃的六人:“……” 文青问清风:“道长,任务提示是什么?” 清风道:“早睡早起。” 一边的冯初补充:“对应的是日出日落,陈先生说的。” 后半句的字里行间尽是信任跟追随。 文青把嘴边蔫掉的泡泡卷进嘴里,兴味的往陈仰那瞥,对方一张脸对着拄拐的那位,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啧,小两口。 文青这会又不怕拄拐的发病了,有陈仰那剂药在,怎么都不会大开杀戒。 想到这,文青更加亲和的去问清风:“所以呢?往下想。” 他扫扫另外五个新人:“其他人也要动动脑子啊,别指着小道长一个人推算出答案。” 摄影师迟疑道:“白天不能进帐篷?” “这就对了嘛。”文青的嘴里吧唧吧唧咬着口香糖,“年纪轻轻的,思维就这么钝,看来还是转的不够多,慢慢来啊,要多动动脑子。” 新人们偷偷用眼神交流,这个文青在一步步引导我们找出线索,似乎是个好人。 “是啊,我是个好人。”文青微微一笑。 众人:“……” .文青走到醉鬼的帐篷前,半蹲着往里面看。 浴场的太阳很晒,陈仰闻着海风里的躁意跟咸味,现在还活着的十人里面有四个老人,六个新人,最后离开的不知道有几个。 赵元小声问陈仰:“那我们晚上要睡帐篷?” “嗯。” 陈仰正色道:“日出之后必须离开帐篷,白天不能进去,日落以后要回帐篷里面睡觉,夜里不能出来。” 何翔睿抽泣着说:“能搭伙吗?” 其他人也有这个心思。 虽然帐篷是单人的,但他们可以坐在里面,反正来了这里,谁也不会心大的呼呼大睡。 陈仰不太想聊这个话题,可是不聊不行,他指了指所有帐篷。 “你们看到了,我们每个人的帐篷图案都不同,区分开了的,说明只能自己睡,一个人一个帐篷,里面如果多一个的话,那就不是人了。” 这番话让大家集体失声。 陈仰感觉他今晚会很难熬,他抑郁的看了眼朝简。 朝简皱眉:“手疼?” “这都不算什么了。”陈仰说,“我是担心晚上自己一个人睡帐篷,你不在我边上。” 他说的坦荡直白,浑然不觉话里的暧|昧。 朝简的气息略沉,他拢着眉峰,手里的拐杖戳戳沙子,眼底看不清有什么:“从做任务至今,你夜里睡觉的时候都跟我一起。” 言下之意是,你该是时候单独面对了,否则这一步你永远都跨不过去。 陈仰听出了朝简的意思,他心想,是啊,是要克服。 为了在遇到厉鬼的时候不给搭档拖后腿,也为了自己能在任务世界成长的更快一点。 . 陈仰的挣扎跟坚定都被大家看在眼里,他们从中得知,对方说的话都是真的。 日落以后就不能在外面待着了。 这就是所谓的早睡。 “阴天雨天基本是看不到日出日落的,”何翔睿想到了一个问题,他紧张无助的说,“那不就不能确定离开帐篷的时间了吗?” “还是说,大概是那个时候就行?” 帐篷前的文青回头:“笨啊,谁让你们把这里当成真的海水浴场了,这里只是一个大点的密室,我们玩的是逃脱游戏。” “既然任务给了这种提示,说明一定会有日出日落。” 众人整齐划一的看看空旷的浴场,开阔的天空,又去看一望无际的大海。 密室? 这两个字他们都要不认识了。 文青把嚼没味的口香糖吐出来,纸一包:“看着大而已,大多都是误导,是假象,我们要在脑子里划一个面积范围。” 大家似懂非懂。 “哇哦。” 文青发现了什么,兴奋的叫起来:“帅哥,过来啊,有好东西!” 陈仰低头站在他身后,避开尸体的眼睛:“什么?” 文青突然作怪的移到了旁边。 陈仰的眼前没了遮挡物,他下意识的就要把头偏开,却在做出那个动作前瞥到了帐篷里的情况。 尸体不见了。 它躺过的地方有一块拼图碎片。 . 大家都看见了那块碎片,没人进去拿。 “等晚上吧。”赵元粗大的喉结上下一滚,“晚上就能进去了。” 钟名说:“可是晚上不能出帐篷啊,拿了拼图要在里面待到第二天日出。” 这下子还想说话的都闭上了嘴。 刚死过人的帐篷,尸体又莫名的消失了,进去拿了碎片出来都需要胆量,谁敢在里头待一个晚上。 文青招呼赵元:“校草,你去棚子那里给我找一个捞小鱼的网,长点的,我把拼图捞出来。” 赵元应声去了,钟名好心的陪他一起。 文青察觉到陈仰的古怪眼神,他很无辜的眨眼:“怎么?” 陈仰说:“这么谨慎?” 文青直起身,个头比陈仰矮一点,他踮踮脚,跟对方平视:“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啊,我很惜命的。” 陈仰没有跟文青对戏,他已经想到了对方安分的原因。 文青说过,他用他的命找出的线索,凭什么必须告诉别人,说不说,什么时候说都看他的心情。 所以就算文青有了什么发现,不确定的时候想用自己做试验,他也不会当着大家的面来。 那是他一个人的狂欢,有人在场就失去了趣味。 他试验完没死,还是会分享结果。 像火车站那次一样,在一个自以为最完美的时候。 . 陈仰定定神,叫住还没走远的赵元跟钟名:“回来,不用去找网。” 他拿走朝简的拐杖,蹲下来去够帐篷里的拼图碎片。 “直接拿啊。”文青用只有朝简能听见的音量说,“我都不敢跟你借。” 朝简的目光落在陈仰身上。 文青从衬衣领口底下抽出领结,拿在指间饶了绕:“你们俩都不好玩,向东在就好了,他能激发我的肾上腺素。” “我的身份号是四位数,也不知道有没有特权选固定队友。” 文青突兀的说完,兴致缺缺:“还是一个人好,有了搭档,存活的几率不会提高,死亡的几率倒是会翻倍。” 他满脸善意的提醒:“你们要小心哦。” 朝简置若罔闻。 “拄着单拐很吃力吧。”文青把领结塞进西裤口袋里,手指指朝简屈起来的左腿,“你这腿有意思。” “出来了!” 赵元跟个大马猴似的,激动的蹦跳着叫道:“出来了出来了!” 那拼图碎片被陈仰捞出来,小半部分陷进沙子里,又让他用拐杖戳了出来。 一厘米大小。 图上只有一片深褐色。 陈仰对其他人说:“你们都去看看自己的帐篷吧,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有拼图。” . 醉鬼隔壁是清风的帐篷,他凑头进去找了找,仓皇的喊了声。 “有!我也有!” 何翔睿跟清风同时喊的,摄影师张劲扬他们虽没喊,脸上都写得明明白白。 都有,他们的帐篷里都有拼图。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像是被人随意丢了进去。 陈仰知道朝简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拐杖,之前在老集村不知被谁摸了,他用卫生纸擦了半天。没法子,陈仰只好拿着拐杖挨个掏帐篷,一路掏到自己那里。 陈仰的帐篷排在第一个,他的拼图碎片是一片红色。 很鲜艳的红。 十一个拼图碎片全部放在了一起,很小,也很零散,都不是连着的,根本拼不出什么东西。 大家围成一圈,生怕海风把碎片吹到了海里,那就完蛋了。 “看起来应该是很大的图。” 赵元抓了抓后脑勺有点长的发尾,抬头问道:“有人喜欢玩这东西吗?” 陈仰不行,他小时候没接触过智力类的玩具,长大了以后心血来潮的买过一些乐高,一套都没拼起来。 妹妹也不行,拼一会就不耐烦的丢到了一边,撒娇的说自己眼睛疼,手疼,难受。 他们兄妹俩对这方面的兴趣都很寡淡。 陈仰期待的望着朝简。 文青摸摸被风吹起来一点的厚刘海:“别看啦,他不擅长这一类的童趣游戏。” “上次火车站那两个影子里的沙漏,还是向东想的。” 陈仰顿了顿,敛去眼里的期待看朝简。 朝简回以沉默。 . “我……”冯初犹豫着举手。 文青一张脸几乎贴上他:“小弟弟,手不要乱举哦,这十一个碎片都是分散的,你能把残缺的那些幻想出来,将这张图补完整?” 冯初立马把手放了下来,头摇成拨浪鼓。 陈仰看了眼被文青欺负得不敢喘气的小男生:“你平时玩拼图?” 冯初塌下来的腰背挺了挺:“玩的。” “我有很多拼图,昨晚我就在熬夜拼才到手的一张图,我很喜欢拼。” 陈仰点点头说:“现在的碎片太少了,你还没办法看出什么,我们多找点,你就能研究研究?” 冯初红了脸:“是的。” 陈仰搔搔被晒得快要冒火的头顶心,碎片分布在整个浴场,很难找,又不得不找。 “谁想保管这些碎片?”陈仰问道。 没人回应。 陈仰并不意外新人们的躲避,赵元作为老人,胆量跟能力都有限,他也能理解对方的害怕。 唯一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怎么文青这么安静? 文青瞧着硬币玩,不知在琢磨什么。 陈仰挠了挠渗汗的额头,这拼图碎片牵扯到任务背景,总不能随便丢哪,最好是随身携带。 既然没人出声,那只能他自己收着了。 晚上很有可能就是兜里揣着碎片,背后靠着女鬼。 陈仰弯腰用左手去拿碎片的时候,朝简的拐杖伸了过来。 “手什么样了自己不知道?乱碰什么。”朝简说,“文青,拿给我。” 文青一副受宠若惊样:“这么正式的叫我名字,太猝不及防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大家:“…………” . 对于朝简提出由自己保管十一块碎片一事,大家都没任何意见。 只有他的搭档不放心的再三确认。 朝简似是不耐,他抬了下拐杖,挥开了陈仰还放在碎片上方的手臂,低沉道:“不会有事。” 陈仰听到这句话才稍稍放松了点。 “请问二位,”文青整整西装衣襟,有种司仪的既视感,“你们是否……” “沟通”两个字跳到了嘴边,被陈仰给拦截了。 “大家都拍一下吧。” 陈仰指着沙子上面的拼图碎片说:“不要只拍一张合照,要分开拍,每块碎片一张照片。” 没带手机的他挪开位置,让他们来。 带了手机的挨个上前拍下碎片,尽管拍在手机里也有点发毛,可他们心里都清楚,要完成任务不能靠个别人。 他们是一个团队。 这时候再退缩就说不过去了。 张劲扬第一个上,他是个直男加大老粗,咔咔咔一通拍,十一张有十张都是糊的,于是他又重拍。 还是糊。 清风好心提醒:“手不要晃。” “晃什么晃,是我的手机有问题。”张劲扬说 “一拍特写就会糊掉。” 清风伸出葱白的手指拿走他的手机,快速拍了两张给他。 照片很清晰,没有一张是模糊的。 撒谎翻了车,翻的如此快,张劲扬的脸黑成锅底。 清风一甩道袍的宽袖:“还有谁手机有问题的,我可以帮忙。” 没有人。 只有张劲扬。 他的脸彻底黑成了破锅底。 “不要打架,”何翔睿按住张劲扬,“我们都是苦命的人,接下来不知道会有多么可怕的事情发生,我们要互帮互助……” 张劲扬捻什么垃圾似的,把肩头的手捏起来,丢开。 何翔睿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决定不跟这个家伙打好关系。 其他队友和蔼多了。 . “你们手机里有修图软件吗,可以把照片拼一拼,没事的时候就看看,发挥一下想象力,开脑洞,没准有惊喜。”赵元保存照片,心说也有可能是惊吓。 “我手机里有修图的APP,”钟名晃了晃手机,“可问题是没网啊。” 赵元凌乱脸,他忘了这一茬。 大家都拍好照片之后,文青就把拼图碎片给了朝简。 上午八点多钟,沙滩上的阳光刺眼,他们撤到了一个棚子里面,粗糙的填饱肚子。 面包不香了,饮料也不甜了。何翔睿吃着吃着就面如死灰:“我不想死在这里,我还没结婚。” “…………” 谁结了,我们也没有。 “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我们分析分析。”赵元把矿泉水瓶攥得有点变形,“虽然大人也有喜欢拼图的,但是比例不大,受众主要还是小孩子。” “文先生说浴场有女鬼,怀疑是这次的任务目标,那把这两点一结合,会不会对方就是个小女孩?” 冯初反驳道:“拼图的碎片太小,是成人版的。” 赵元的想法被推翻了,他一时想不出其他的,就没什么目的的碰碰这,碰碰那。 “呼呼” 棚子里的落地电风扇突然转了起来! 众人脸色剧变。 尤其是正对着风扇的何翔睿,他感觉吹到脸上的风都有腐臭味,整个人吓得啊啊大叫。 “是我,我按的。”赵元赶忙说,“我按的风扇。” “他娘的,你瞎按什么啊!”何翔睿气的把半个苹果砸向赵元。 这时冯初捏紧面包来一句:“这里的物品都过期了,电风扇为什么还能用啊?” “更衣室里里也还有水。”陈仰说。 也许是个爱干净的女人,后半句他没说出来。 . 气氛瞬间陷入无言的惊惶不安里,白天的浴场都变得}人起来。 “接着刚才的讨论。”陈仰把水给朝简,出声打破了不断蔓延的绝望。 摄影师总结道:“曾经有一个喜欢玩拼图的女人死在了这里。” 棚子里像是刮过了一阵阴风。 陈仰翘着手指头抹了把脸:“你们记不记得,那个喝醉的人死的时候……” “没有眼珠。”冯初接道。 陈仰的余光扫过去,这个男生是新人里反应比较快的。 “有眼无珠吗?”赵元傻兮兮的问陈仰。 陈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帐篷,海边,看日出,等日落,男性朋友?” 赵元不知想到什么,他如遭雷劈的站起来:“咱们十个人里面,有谁做过对不起女朋友的事?” 回应他的不是莫名其妙,就是没有。 赵元紧紧盯着大家,重复问了一句:“真没有吗?劈腿,家暴,欺骗之类!” 这回的结果跟上次一样。 只是多了文青的笑声,他托腮说:“校草,你的脑洞有点狗血俗套。” 赵元听文青这么说,他没生气也没窘迫,一张青涩未退的脸绷得死死的,瞳孔微微震着。 . “我谈过一个女朋友。” 这是赵元把陈仰叫出来的第一句话,他压制的不安全释放了出来,手足无措的说:“她误会我劈腿,辍学了。” “真的是误会,我没有劈腿,我打电话解释,她不信我,一口咬定是我变了心,那时候是在高三,要背考,我爸妈又离婚,我很烦,我没多少耐心,我,我也有错,我应该在她不回来读书的时候再多劝劝,我……” 赵元语无伦次,眼眶红红的,那里面满是慌乱。 陈仰说:“你这是开启了什么脑洞?” 赵元一顿,他胡乱擦了擦眼睛:“电影里有这种的,鬼会把伤害过它的人都聚到一起,一个个的复仇。” “再有就是,一栋别墅或者什么地方,几个陌生的人出现在那里,鬼跟他们没交集,纯碎就是替天行道,我怀疑我们就是这样。” 赵元瞪大眼睛:“我问了那个问题试探,他们都说没有,肯定撒谎了。” “都不承认,不敢承认,现在心里还不知道慌成什么……” 陈仰打断道:“我没有。” 赵元:“啊?” “我说,我没有女朋友。”陈仰说。 赵元懵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就好……那就不是……” 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往拄拐的那位身上看。 陈仰说:“他也没谈过。” 赵元紧绷的脸部肌肉松了下来,十个人里面,有两个没交往过女朋友,也能确定他们没说谎。 这个结果足够让他否定自己的猜测。 赵元活了过来,他不好意思的说:“我是不是还是很笨啊?” 陈仰说不会,脑子动起来,比不动强。 即便思路是错误。 . 浴场太晒了,大家各自拿着儿童塑料铲挖沙子,找拼图碎片。 或许还能挖出点别的东西。 至于具体是什么,他们都默契的忽略掉了。 陈仰站在救生员的高台上面,他的头发是一伙人里面最短的,太阳一照,头皮火烧火燎。 “文青去了女士更衣室。” “不管他。”朝简坐在遮阳篷下,拐杖在四周翻动。 陈仰眺望整个浴场,这里有十个活人,一只鬼,数量多的一方没有半点优势。 他无意间瞥到了什么,双眼一睁:“两点钟方向有台阶,我们能上去吗?”“不能,别想。” 朝简把拐杖丢一边:“这是个非典型封闭空间。” 陈仰听着这个说法,眼前是广阔的视野,一对比有种悚然感,他从高台上俯视少年:“你怎么跟文青一样,也不喜欢挖沙子。” 朝简拿出一个奶片,没撕开包装,只是用拇指跟食指一点点捏碎,捏成粉末。 陈仰:“……” 该吃药了。 可是不行,现在不能让他吃。 陈仰隔着布料摸摸裤兜里的药片,今天的那一粒要等到日落前才能给他。 “陈先生!” 不远处的冯初踩着沙子奔跑过来,他仰起一张晒出两大坨腮红的脸大喊:“我有发现,拼图,第十一个帐篷里的,深褐色的碎片……我,我怀疑是……我怀疑是,是那个……” 气喘不上来,说话断断续续。 陈仰迅速下了高台,把他拉到遮阳篷下面:“你先缓缓。” 冯初有点脱水,他拼命咽口水缓冲冒烟的嗓子:“深褐色,礁石,深褐色的。” 礁石?陈仰的视线飘向浴场,左右两边都有,他激动的用手背打朝简胳膊:“快,你快把碎片拿出来。” 打完想起朝简的情绪不太好,陈仰有点忐忑。 然而朝简并没有发怒,他把一把碎片抓出来,丢在了旁边的空椅子上面。 陈仰找出深褐色的那块。 先前陈仰看着这颜色,没往礁石上面联想,这会有了冯初的猜测,他再去看的时候,就觉得十有□□真是礁石。 “还有这个,麻灰的纹路。” 冯初翻碎片,指着露出来的那一块说:“它像不像石头?” 陈仰的心头一跳,他立即往沙滩上看。 “我怀疑整个拼图是张照片……” 冯初擦掉流到脖子上的细汗,抖着嘴唇说:“照片里的背景就是这个浴场。” 章节目录 海水浴场欢迎你 挖沙子的几人在遮阳篷下汇合, 陈仰让冯初说出自己的想法。 冯初一下子成了焦点,他有点紧张的吞了吞口水,结巴着说出碎片的事。 赵元看着冯初:“总共十一块碎片, 一块是礁石,一块是小石子, 那剩下九块呢?分别对应的是什么?” 冯初捏了捏湿乎乎的手指,难为情道:“我还没找到。” 大家没说什么。 猜出两块碎片对应的东西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且冯初发现的信息直接指明了方向。 “礁石只在浴场两边,范围变成了二选一。” 何翔睿的紧身运动衣是黑色的,一套都是, 很吸热, 他头发里全是汗, 一滴滴的从发梢上滴下来,像刚洗完头。 “我们照着其他九块拼图碎片去对比, 这样就能确定照片是在哪一边拍的。” 清风高高卷着道袍袖子,两截沾着细沙的细白手臂不停在脸颊边扇风:“确定了呢?不用找剩下的碎片了?” 不想挖沙子了, 这个工作既无聊又挑战心脏。 担心下一秒会挖出什么,又怕在太阳下晒了半天,什么都挖不到。 最糟心的是,只能白天挖沙子, 找线索,太阳下山以后凉快了就不能出来。 这不是坑人吗? “怕是不行。”赵元根据陈仰的表情说,“还是要找其他残缺的,全部拼起来,任务背后的故事就出来了。” “说不定我们这次的任务就是找拼图。” 陈仰蹲在椅子边看那些碎片, 他闻言,汗涔涔的眉头轻跳, 有可能。 看似简单的任务,都不好完成。 . 大家决定分成两拨,一拨试着用手里的残缺碎片去比对两边礁石,判定照片里的背景位置,一拨接着挖沙子。 工作分好了,所有人都没走,篷子底下虽然也热,却比完全暴露在烈日下要稍微好一点。 “早晚温差太大了。”赵元眯起眼看火红的太阳,身上年轻紧实的皮肉发出抗拒的信号。 昨晚来的时候,冷得要死,现在热得要死。 张劲扬抄起灰色T恤擦脸跟脖子,一大片胸腹肌肉有力的起伏着,鼓噪的热浪跟血气连绵不断。 太晒了。 想往海里跳。 对水的渴望刺激着大脑皮层。 张劲扬捋了捋一头脏辫粗喘了几声,他一把脱掉湿T恤抓在手里,锋利的眉眼拧紧:“我去更衣室冲凉,谁跟我去?” “我……我吧,”何翔睿咬了咬牙,“我去,我想冲一下。” 体温高到濒临爆表,再不降一降,他很快就会控制不住的扑进海里。 张劲扬跟何翔睿没走多远,摄影师也跟了上去。 虽然更衣室里阴森森的,可水管里的水应该没问题,陈仰用过了的。 . 冯初,钟名,清风三人都属于纤细体格,汗毛稀松,流的汗跟张劲扬三人比起来算是少的,他们还能撑一撑。 晒得不行了就上来歇一会。 钟名把连帽衫的帽子捞下来,他出道满打满算才一年,目前是个三十八线小明星,接不到什么好通告,工作室对他形象上的要求却很高,要他减肥,维持身材,保养护肤。 像是始终在为他的爆红或者被包|养做着准备。 钟名皮肤嫩,有帽子遮着,脸还是有种脱皮的疼痛感,他不想管了,索性把连帽衫的拉链拉下来,脱掉放椅子背上,只穿着圆领薄衫,漂亮的锁骨泛着绯色。 “我上学的时候因为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爱上了海边,每年至少去看三次海,这次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以后我都不去了。” 钟名的脑袋耷拉了下去,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那份茫然跟压抑飘散了出来,试图钻进在场的所有人心底。 清风捞着脏脏的道袍下摆,让燥热的海风在他腿间穿梭:“你穿得多轻便,哪像我这身,又长又厚重,还不能脱,脱了就光膀子。” 钟名没有得到安慰,他指了指棚子:“那有泳裤,你要不要换上?” “不了。” 清风果断拒绝,那些东西不知道在浴场存放了多久,沾了多少死人的味道,他不敢穿。 冯初没跟他们说什么,他抱着手机往左边礁石那走,钟名拉着清风加入了进去。 “都别颓了,我们这些人里面,最惨的还是那个拄拐的,我们起码能走能动,他残着一条腿,行动不便。”钟名的球鞋里掉进了沙子,硌着脚心,他也没拖鞋清理。 清风发出悲悯的唏嘘:“是啊,他那样,鬼来了都没法逃跑。” 一直没说话的冯初忽然来了一句:“我不觉得他惨。” 清风跟钟名都面露不解,那个人还不惨吗? “他有陈先生。”冯初说。 . 陈仰不知道三个新人谈到了他跟朝简,他还在看拼图碎片。 赵元见陈仰右手食指的纱布脏了,提醒他道:“哥,你这弄到了沙子。” 陈仰不在意的说:“没事。” 赵元蹲下来,关切的问:“你的手怎么弄成了这样?一下包了四根手指,切菜切的吗?” 他的脑洞是黑的,简称黑洞。 陈仰抽抽嘴:“指甲翻了。” 赵元痴呆了好一会,惊得舌头打结:“翻翻翻,翻了?” 卧槽,疼死啊! 赵元有次打篮球的时候把脚趾甲给踢翻了,疼得他当场跪地痛哭,至今仍是他青春记忆里最深的一道疤。 那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痛之一。 赵元凑近些,傻傻的看着陈仰的双手:“你是全翻了,还是翻一半?” “三个全翻,一个翻了一半,弟弟,你身上的火气太大了,别凑我太近。” 陈仰用手肘怪了怪赵元。 “三个全翻”这四个字让赵元受到了不小的经吓,他恍惚的起开点,心里对陈仰的敬佩又深重了一层。 这也是个非人类,跟拄拐的那位一样。 赵元搓了搓自己的手指,都好好的:“这里很热,你的手会不会化脓感染?” 陈仰说:“进来前去过医院。” “那你明天得换药吧。”赵元蹭蹭脚下的沙子,“明天我们应该还在这里。” 陈仰:“能撑。” 赵元往朝简那瞥,视线从他的左腿飘到他的拐杖上面。 朝简侧低头。 赵元背上一毛,他咧嘴笑道:“简哥,要是你们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可以喊我一声。” 说这句话的时候,赵元没想过朝简会回应,对方在小尹岛只搭理陈仰,其他人都不鸟的。 好像自带屏蔽功能,永远只有陈仰一个人在他的视野范围里面。 所以当朝简开口的时候,赵元脑袋死机。 好,朝简嗓音极低的说。 赵元震惊之余忍不住的猜想,朝简破例接受他的好意,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陈仰? 单箭头吧,赵元没有意识到自己心里这么想的,眼里就写上了这句话,他只看见朝简的面色猝然阴了下来。 “!” 赵元连忙撤了,没敢再去猜疑。 . “诶,赵元,你帮我看看……人呢?”陈仰东张西望。 “看什么?” 头顶响起朝简的声音,陈仰回了神,指着一块碎片说:“这是我帐篷里的。” “碎片上是鲜艳的红色,有没有可能是挖沙子的塑料小桶?” 朝简看了眼,说:“也许。” 陈仰还没来得及把这个信息归纳起来,又听他道:“我的看法跟你不同,我认为是红裙子。” “红裙……”陈仰把嘴闭上,行吧,在结果出来前,哪个都有可能。 陈仰没再盯着看了,他让朝简把碎片都收起来。 “我们去更衣室找找文青。”陈仰说,“他进去就没再出来,喊了也不应。” 朝简拄拐起身。 陈仰看他的拐杖上都是沙子,蹙眉道:“我背你吧。” “不用。”朝简搭着双拐往更衣室走。 陈仰走在少年身旁,他们的影子在沙子上面拖得长长的,风吹不散,太阳晒不焦,一直跟着他们。 . 男女更衣室不在一边,是正对着的,中间隔着一块空地,脏兮兮的。 陈仰冲男更衣室喊了声,里面稀里哗啦的水声持续不止,夹杂着何翔睿的应声。 看来三人都没事。陈仰拉着朝简去了女更衣室。 这是陈仰第一次进去。 女更衣室比男更衣室要阴冷许多,布置是一样的,同样只有储存柜,一排水管,两个长凳。 而文青就趴在长凳上面,脸歪向里侧,双手垂在两边,身体一动不动。 死了? 陈仰眼皮痉挛,他抓住朝简的胳膊,同一时间,朝简的拐杖往文青头部挥去。 “栗毛,你打人的手法还真是简单粗暴啊,喜欢爆头吗,好血腥。” 凳子上的文青跟个僵尸似的直挺挺坐起来,避开朝简的拐杖:“这习惯不好,要改啊,这么暴虐会讨不到老婆的。” 陈仰在朝简前面开口,他没好气道:“文青,你装死吓唬我们?” “怎么会,我又不是小孩子。”文青晃着腿,“再说了,要吓也只能吓吓你,你边上的我可没本事把他吓到。” 陈仰无语了会:“别人喊你,你怎么不吱声?” “睡着了啊,这里阴阴的,很好睡,你不觉得吗。”文青打哈欠。 陈仰:“……” 不觉得,陈仰是带着一身热汗进来的,这里的凉意一股脑往他张开的毛孔里窜,他浑身流动的血液都慢了下来。 文青理理厚刘海:“有新发现?” 陈仰说了冯初的猜测。 “哇哦,新人里的扛把子。”文青拍拍手,“这让我想到了孙娘娘,他的潜力也不错,我知道你很看好他,可惜了。” “报恩报恩,把自己的命给报了出去。” 文青轻笑:“现在的成年人,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到底的不多,他能做到这一点,还是挺让我刮目相看的。” 陈仰垂了垂眼。 画家是救过孙一行,确切来说,是救了扶梯上的他,朝简,孙一行,向东。 那时候只要有一个没有踩对层数,四个人都会死。 孙一行紧张过度,傻傻的站在原地忘了动弹,是画家把他推了上去,并且数好了层数。 陈仰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帅哥,你来给我送线索,我也礼尚往来一下好了。”文青盘起腿,“我来更衣室的时候,看到一个女的在开柜子。” 说着手一指:“就是你后面那个。” 陈仰脸上的血色顿时被抽空大半,他缓慢的往后看。 335。 “3……3……5……”文青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声调刻意拖得冗长,“储存柜没钥匙,要用小牌子扫码验证才能打开,她的牌子在她手上套着。” “得找小牌子啊,更衣室里我都找过了,没见着,会在哪呢,愁人。” 陈仰的喉头干涩:“她长什么样?” “没看清,是个背影。”文青捏着硬币一转。 陈仰看那枚硬币在凳子上不停的旋转,一圈又一圈,又快又稳。 “小牌子会不会在男更衣室?”他说。 “找了,没有。”文青把硬币一收,“我再睡会,说不定她还会出现。” “找拼图碎片的事我就不掺和了。”他两眼一闭,“你们加油。” 陈仰问道:“凳子缝里有头发吗?” 文青摆了摆手。 . 男更衣室里传出有点快的脚步声,陈仰出去看了看,是张劲扬跟何翔睿,摄影师三人,他们洗完就出来了,衣衫随意敞着,肌肉线条各有不同的身上滴着水珠。 年轻的肉|体,湿汽,水腥味扑面而来。 “冲完舒服多了……” 何翔睿见到对面女更衣室门口的陈仰,感慨声瞬间卡住,他慌道:“陈先生,怎么了,有情况吗?” 陈仰摇头。 何翔睿松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不说了,我去找拼图碎片。” 摄影师跟张劲扬也走了,他们走之前都对陈仰点头打了招呼。 “等等!” 陈仰突然大叫。 三人都停下来回头,不清楚陈仰叫的是哪个。 陈仰指着摄影师右脚的鞋子:“头发。” 摄影师抬起右脚。 旁边的何翔睿跟张劲扬下意识看过去,他们看到摄影师的鞋底粘着一缕长发,纷纷见鬼似的后退了好几步。 何翔睿直接跑出去老远。 摄影师迅速脱下那只鞋扔掉,他又把另一只也脱掉,光着脚踩在地上,脸色很难看。 陈仰问道:“你冲凉的时候,鞋子放在哪?” “边上。”摄影师去太阳底下站着,似乎这样能让他速降的体温恢复过来,“冲完跟他们一起出来的,没去过其他地方。” 陈仰看了眼何翔睿跟张劲扬,那两人也在脱鞋,刚冲过凉,现在浑身都是冷汗。 . 这一出让大家的精气神更不好了。 陈仰拉着朝简去了售票处,他踢开生锈的小门进去,吸了一鼻子的灰尘。 朝简拄拐站在亭子前面。 陈仰跟他一里一外四目相视:“有种你来探监的错觉,多一排栏杆就更像了。” 朝简的面部轻抽。 陈仰翻着一堆小牌子,他翻得仔细,全部找完又确认了一遍。 没有335。 陈仰蹭掉黏在手上的老化皮筋:“这里果然没有。”朝简说:“找过才能百分百排除。” “是啊。”陈仰点点头,所以他也不算是在做无用功。 “皮筋好黏。”他蹭了半天都蹭不干净,手上还有一小块脏污,指腹按上去,仿佛能拉出丝。 朝简扯过陈仰的手,用袖子擦了擦:“好了。” 陈仰愣了下,摸摸:“谢谢。” 朝简偏头看远处:“去礁石那边走走。” 陈仰走出小亭子,想了想,他又回头把那些弄乱的小牌子都摆好。 . 不多时,陈仰跟朝简出现在浴场右边的礁石处,他们对面是无头苍蝇一样瞎转的冯初几人,看样子还没有什么进展。 陈仰没手机,朝简也没,不能照着照片找线索,他俩一个站在礁石上面,眼睛四处扫动,一个坐在礁石上面,怀里是十一块碎片。 一旦陈仰感觉哪个地方跟某块碎片上的相似,他就去朝简怀里扒拉。 每次都是以失望收尾。 “有一块是橘黄色的,是夕阳吧。” 陈仰回头望着身后的天空,他试图去想象某一年的某一天,黄昏下的女人站在这里面对镜头,红裙跟长发都随着海风飘扬。 第六感没出现,也没什么直觉。 陈仰下来的时候脚下没踩稳,他混乱的挥着手臂晃了晃,往前倾的身体被一根拐杖顶住。 “站好了。”朝简冷喝,“摔在这上面,有你受的。” 朝简话音刚落,对面礁石家里的冯初就摔了,钟名跟清风一左一右拉起他。 冯初磕破了膝盖跟手掌,疼得他眼角发红。 “怎么办,这里也没药物给你处理伤口。”钟名急慌慌的说。 “就是破皮了,一开始疼,后面就好了。”冯初弯腰卷起裤腿,膝盖上的磕伤比手上的严重,已经开始流血了,他嘶嘶吸气。 清风捞着道袍避开拍上来的海水:“去棚子里找塑料袋包上吧,伤口被海水溅了,或者沾了沙子都不好。” “礁石又硬又滑,我们都要小心点。” 冯初被两个同伴扶着往沙滩上走,他忽地抬头看向另一边礁石。 那里有两个身影。 钟名惊愕的张张嘴:“他们怎么上去了,一个残腿,一个手包成那样,这要是摔了就麻烦了。” “那两人是第四次做任务,比我们会顾虑周边环境。”清风哎了声,“我们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他们是生死之交,能够生死与共。”冯初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羡慕。 陈仰察觉到远处投来的三道视线,那三个新人动作一致的往他这边看,不知在说什么,他没挥手叫喊。 大家不是来旅行的,他实在做不出那种举动。 海面金光闪闪。 波浪一下接一下的往礁石上冲打,带着白沫缩回海里,接着又是一轮撞击。撩骚一样。 陈仰找了会,没有收获,他正要拉着朝简换个地方,对方用拐杖指了一个方向。 “那。” 陈仰顺着方位找过去,在一块礁石的小孔里看见了拼图碎片。 搭档的听力过于敏锐,视力竟然也这么好。 感官都不像正常人。 “藏在这里,会不会跟贝壳一样粉掉了?” 陈仰趴在礁石前,小手指往那个孔洞里戳:“不行,洞太小了,手指戳不进去,得找个更细得东西。” 朝简道:“用嘴吹。” 陈仰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鼓起腮帮子憋气吹了一下。 孔洞里的碎片纹丝不动。 陈仰吹了半天,缺氧的瘫坐在旁边,眼睛瞪着朝简:“这方法行不通。” 朝简:“嗯。” 陈仰:“……” 最后还是赵元用一片尖尖的贝壳把碎片给掏了出来。 第十二块比前面的都要容易分辨,一看就知道是沙子,黄沙。 碎片左下角的沙子颜色比较深,是湿的。 十二快了,依旧都是散着的,没有哪两个能拼到一起。 . 大家的食物是够了,可水不够,下午他们就开始有意识的节省着喝。 渴得不行了才喝一点点,身体里的水分越来越少。 浴场有海水,棚子里过期三年的矿泉水跟饮料,以及两个更衣室水管里的水。 带的水没有了,他们就要三选一。 否则会活活渴死。 陈仰在棚子里看矿泉水,一捆捆的,没什么灰,他望梅止渴的看着。 “我感觉我明天就要喝这里的水。” 陈仰说完就改口:“怕是撑不到明年了,我一会就……” 不远处传来惊慌的叫声。 陈仰跑出棚子一看,那小道长下海了,他的脸色变了变,扬声制止:“干什么去?” 海边的其他人也都在喊,清风没听见似的往海里走。 水已经蔓上了他的腰部。 “卧槽!疯了!” 赵元情急之下抓了个石头扔到清风背上。 他投篮很不错,石头扔得很准。 那疼痛让清风的身形一顿,他迷茫的看看眼前的波光粼粼,看看浸泡在海水里的下半身,下一刻就跌撞着往岸上跑。 远离了海水,清风一屁股坐到了沙子上面,脸上一片煞白。 “清风,你没事吧,”钟名害怕又担忧的攥紧手,“刚才你一转眼就去海里了,我们怎么喊你,你都不停。” 清风挤着道袍上面的水:“我看到一块碎片被海浪卷走了。” 众人一下子骚动起来。 “被卷走了?” “完了,缺一块,拼不全了。” “这要是任务,那不就失败了吗?” “……” 赵元叉着腿蹲下来,两眼无神的望着大海:“卷走的还会飘上来吗?” 不知何时过来的文青说:“现实世界里,这东西在水里一泡就烂了,更别提还能给你送上岸,而任务世界嘛,一切皆有可能。” 大家都活了过来,那就是有希望,下次再飘上来,一定要捞上来。 文青瞧瞧清风湿哒哒的道袍:“小道长,你以身涉险给我们做试验,帮我们确定能不能下海,很勇敢,很伟大,很了不起,很感人,可是这样很危险哦。” 清风发白的嘴唇轻微蠕动,他哪有那个胆量用自己试探任务规则。 “当时我没有思考,只想着把那块碎片捡回来。” 来了一会的陈仰冷不丁开口:“那么小的东西,你怎么看见的?” 清风一愣。 他喃喃:“不知道啊……” “我就是看见了。” 钟名跟冯初浑身在陈仰的问题下想到什么,身体一阵阵发冷,当时他们和清风一起挖沙子,那地方离海边有点远。 不应该看到的。 清风看了看他们两个人的表情,他的头垂了下去。 周围静得只有平常又阴森的海浪声,风声。一行人站在太阳下,感觉不到什么暖意。 . 日落之后,所有人都回了帐篷。 陈仰跟朝简是最后两个,他们的帐篷没有挨着,摄影师在他们中间。 “吃药吧。”陈仰抖开塑料袋,让朝简拿走一粒药片。 朝简手伸过去,拿的是两粒。 陈仰猛地连着他的手一起收拢袋子:“一粒。” 朝简气息粗沉的俯视过去,眉间落下一片渗满不耐的阴影。 陈仰硬着头皮跟他对视:“说好了的。” 朝简似笑非笑:“谁跟你说好了?” 陈仰:“你啊,朝简。” “朝南朝西朝北的朝,简单的简。” 朝简:“……” 陈仰顶着巨大的压迫感,背有点湿,他无意识的哄道:“男子汉要说到做到,放下一粒。” 朝简暴躁的松开手指,将一粒药放回袋子里,只拿了一粒出来,他就着唾液咽下那粒药片,突起的喉结滚了滚。 陈仰看他配合的吃了药,脑子里绷着的那根神经就松了下来:“碎片在你兜里揣着,晚上肯定会有情况。” 朝简扯扯唇,嗤了声:“不用管我,管好你自己。” “那我进去了。” 陈仰嘴上这么说,脚却跟黏住一样站在原地。 “杵着干什么,等死吗?”朝简抬了抬拐杖,让他进去。 陈仰走两步回头,想说什么又忘了,他又走了几步停下来,古怪的想,怎么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搞什么。 陈仰用左手没受伤的几根手指抓抓后颈,弯腰钻进了帐篷里面,他蹲在入口处面对着朝简:“夜里能交流吗?喊话。” 朝简眯起眼眸看浴场四周:“只能在明早日出前,差不多快要睡醒的时间。” 他对着陈仰挥拐杖,陈仰本能的往帐篷里躲。 “不要没事把头伸出来,傻子。”朝简皱紧眉头凝视陈仰片刻,拄拐去了自己的帐篷。 . 陈仰拉上帐篷,平躺在里面,他慢慢平复自己的心绪。 第一个任务的时候,大量的化肥是个引子,吃化肥变成蒲公英的男孩是开端,后面一系列都是连着的。 第二个任务的开始是一张附带日期的车票。虽然是规则里的规则,可起码有个东西。 第三个给了非常完整的任务规则。 这个倒好,要什么没什么。 陈仰的思绪回到现实的时候,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黑的太快了吧? 日出日落的时间都不对。 帐篷里伸手不见五指,陈仰听着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嘴里无声的默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念着念着,陈仰感觉好笑。 他是一个早就见过鬼魂的人,念这东西有什么用,心理安慰都得不到。 陈仰闭着的眼睑动了动,既然是要睡觉,那就不能睁着眼睛,也不能开着手机的手电筒照明。其他人都知道的吧。 是不是必须要他们睡着?陈仰两只手放在肚子上面,双腿并拢,直直的躺着。 那就睡吧,睡觉,数饺子试试。 不行。 还有什么睡觉的办法,数什么来着,小鸡? 对了,是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二百七十五只羊……三百一十一只羊……” “……” “一千零三十二只羊……” “……” 不知过了多久,陈仰数着数着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又在模糊的嘈杂声清醒了过来。 他听到了挖沙子的声音。 谁在外面? 章节目录 海水浴场欢迎你 “嚓”“嚓” 细软的沙子被挖起来, 拨到一边,接着又是一铲。 那声响被黑暗渲染着,清晰又悚然。 陈仰平放的双腿有些僵硬, 他一点点屈起来,脚背绷出警惕的弧度, 帐篷里只有他竭力放缓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知道夜里不能离开帐篷,那么待在外面的只会是…… “沙沙” 一阵细微的响动传入陈仰耳膜, 他放在腹部的两只手猛一下捏紧。 是脚步声! 那是鞋子一深一浅踩过沙子的声音。 有人在沙滩上走路。 陈仰被捏紧的手指头一阵抽痛,他把嘴角抿得没了血色,原本他以为是鬼魂在挖沙子。 现在有走路声, 他听得很清楚, 不会有错。 那就是说, 是有人被引出了帐篷。 陈仰的指尖隔着衣物刮了刮冰凉的肚皮,任务提示是他们日落以后就要回到帐篷里面睡觉, 日出前都要一直待在里面。 那就说明鬼不能在这个时间段进帐篷杀害他们。 白天的帐篷很凶险,进去会被鬼杀死, 而夜晚的帐篷是最安全,也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陈仰料到鬼会想办法害人,这也是他觉得今晚难熬的原因。 可他从进帐篷到现在,除了刚才听到挖沙子的声音跟脚步声, 没发觉其他异常,鬼是怎么把人引出去的,它做了什么? . 陈仰小幅度的挪了挪渗满虚汗的身体,背上又湿又痒,越想忽略就越强烈, 他手疼,没办法伸进去挠, 忍得难受。 就在陈仰忍不了的想在帐篷里蹭蹭后背的时候,外面的“嚓嚓”的挖沙子声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风声没了,海浪声也没了。 整个浴场犹如一个死物,一具尸体。 陈仰胸腔里的心脏停跳,他一动不动的躺着,强行紧闭在一起的眼睫动个不停。 这时候他的想象力丰富到让他想骂脏话。 陈仰感觉有人走到了他的帐篷前,脖子伸了过来,满脸血污。 他还感觉自己旁边躺着一个人。 腐烂潮湿的触感像是真的黏上了他的皮肤。 幻觉都出现了。 他听到有声音在他耳边幽幽叹息:“好闷啊,我喘不过来气了。” 操。 我也要喘不过来气了。 陈仰一张脸白惨惨的,他机械的翻了个身,背对着帐篷入口,手臂在一片深黑里伸展了一下。 什么都没碰到。 陈仰艰涩的呼出一口气,下一秒又觉得背上冷飕飕的,他再次调整睡姿,变回了之前的平躺。 就这样吧,这样比侧身躺着好。 其他帐篷里都没传出动静,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听没听见之前的声音。 朝简呢?他的兜里揣着拼图碎片,会不会…… 想到这,陈仰的气息控制不住的紊乱起来,被引出帐篷的不会是朝简吧? 应该不会,不会是他,陈仰的眉心紧紧蹙着,泛着湿冷光泽的脖子上鼓起了青筋。 “嚓” 熟悉的声音毫无防备的重新响起,浴场的死寂因此被打破。 又开始了,外面的人又一次挖起了沙子。 陈仰用手臂盖在不断痉挛的眼睑上面,悄悄睁开了眼睛。 刚才是中途歇息吗? 还是说,那个人在沙子里挖到了什么,没抠出来才继续挖? . 陈仰数着挖沙子声消磨恐惧,他记得朝简说,只能在日出前,快要睡醒的时间说话。 那就是外面有朦胧光亮的时候。 陈仰抵在手臂下面的眼帘慢慢蹭开点,半个眼角往帐篷外看。 没有光亮。 陈仰立即把眼帘蹭回手臂底下,睁着眼继续数沙子声。 数到七十的时候,那个人还在挖。 到底要挖什么…… 陈仰数到一百下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完全湿透了,他把盖着眼睛的手臂拿下来。 睁着的眼睛忘了闭上,一点微光闯入了瞳孔里。 陈仰猝不及防,愣了一阵才动了动发僵的眼皮,现在是不是日出前? 能说话了吗? 陈仰的嗓子有点干痒,他及时把那声咳嗽咽下去,之后嗓子更痒了,忍得他全身的血往脸上涌。 “待着!” 少年人的喊声突如其来。 嘶哑难辨又掷地有声,仅仅只有两个字,却裹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陈仰眼里一喜,朝简没在外面,他这声是在告诉自己,现在还不能出去,但是可以说话了。于是陈仰不再忍耐的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挖沙子的声音里掺杂着陈仰的咳嗽声,一半阴森,一半饱含人气。 再没其他声音。 陈仰咳了一会,脸红脖子粗的急促喘息,帐篷外依旧是一片微光,他不敢拉开帐篷,怕看到一张脸。 帐篷里的暂时出不去,帐篷外的人还在挖沙子。 不清楚是谁。 陈仰心生一计,他问摄影师在不在。 摄影师的声音响起:“我在。” 陈仰却是脸色大变,因为那声音是从他右边传过来的。 可他是第一个,右边是空着的,摄影师在他左边,怎么会…… 陈仰紧绷着肩背问:“谁在我左边?” “是我。” 一道清润又无措的声音从帐篷里传来。 是小道长清风。 陈仰的太阳穴猛烈一跳,清风的帐篷挨着白天死的那个人,他在倒数第二个。 自己跟他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头一尾。 现在他们竟然靠在了一起。 帐篷的位置换了!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了解到了这一点,谁也不知道自己在第几个。 这个现象可以等日出以后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确定谁不在帐篷里。 也许还能把人喊回来。 陈仰道:“清风,你接着问。” 清风身穿道袍却不是道士,不会捉鬼大法,他有些怕,进帐篷后就跟绷紧的弦一样,一秒都没放松,更别提睡觉。 这会清风是又怕又困,他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在我旁边的是哪位先生?” 没声音。 陈仰有感应的大声喊:“朝简,是不是你,听到就回我一下。” 这回才响起一道极其不耐的声音:“回什么,我不是说过话了吗。” 陈仰发白的脸抽了抽,朝简跟他还是隔着一个帐篷,所以他先前没听出异样。 . 接下来一个一个声音从帐篷里飘出来,大家通过这个方法互相确定身边是谁,又是哪个不在帐篷里面。 很快的,那个人就浮出了水面。 是冯初! 是他不在帐篷里面。 他被鬼引了出去,正在那挖沙子,挖很久了。 “卧槽,怎么会是冯初!” 帐篷位置换到冯初旁边的赵元谩骂。 赵元那边的张劲扬骂得比他更大声:“你他妈什么意思,你是觉得不该是他,应该是我们这些人里的另一个出去?” “我没这么说。”赵元在帐篷里薅头,“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我们看看能不能把人叫回来。” 钟名焦急的大喊大叫:“回来啊!冯初!冯初!快回来啊――” “冯初!” 钟名呜咽:“不要在外面待着啊,不能那样的,冯初,你醒醒!” 三人小队之一的清风也跟着喊:“冯初,快回帐篷里!” 他们俩你喊一声,我喊一声。 之后是其他任务者,大家都在喊冯初,想把他喊清醒,把他喊回来。 然而他们喊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应。 挖沙子的声音持续不止。 那声响里混着钟名的哭声,他的嗓子喊哑了都没用。 带着血腥的绝望在蔓延。 冯初回不来了。 帐篷外的微光不知何时强了一点,陈仰没手机,不知道几点,他隔着那层布料,无法判定是不是日出。 左侧传来沙沙声,有人过来了。 那脚步声离陈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的帐篷前面。 是冯初! 他想干什么? 陈仰眼睛充血,只要他待在帐篷里面不出去,对方就进不来。 一秒,两秒,三秒…… 帐篷外迟迟没有动静。 陈仰的心脏突跳了下,他猛地拉开了帐篷。 少年人逆着光晕,居高临下的看他。 陈仰不知怎么有点心虚,他抢在对方面前开口,颇有点强词夺理的意味:“你要考验我们的默契,也不能是这时候,人吓人能吓死人。” 朝简冷笑:“你连我走路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少年竟然这么不给面子,非要计较,陈仰从帐篷里出来的动作轻顿,他左顾右盼的清咳了声。 拄拐的人走路,要先抬起拐杖,之后是一只脚,这跟行动自如的人走路是不一样。 陈仰紧绷了一晚上,一时没听出来。 有朝简带头,其他人全部跟在他后面离开帐篷。 都是一副憔悴样。 “哥!”赵元甩着两条大长腿一路跑过来,他现在对陈仰是越发依赖了。 陈仰应了一声,他瞥到什么,脸上的表情窒住。 文青跟赵元中间的帐篷里出来一道身影,眉眼文静秀气,白衬衫脏脏的,垂在裤侧的两只手掌都有蹭伤,一条腿的膝盖上有一些血污。 帐篷前的细微嘈杂声瞬间消失。 众人全部盯着那个人。 冯初卷着衬衫袖子,奇怪的说:“怎么了?你们干什么这么看我?” 他说着就往大家那走,胆小的何翔睿想退又不敢跟队伍分开,壮硕的身子颤抖不止。 “你们怎么……”冯初看出众人不对劲,他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袖子卷一半的手臂放了下来。 陈仰面色如常的问:“你一直在帐篷里面?” 冯初说:“是啊。” 吸气声四起。 陈仰又问冯初:“没出来过?” “我出来做什么?”冯初疑惑的说,“夜里是不能出来的,这是禁忌,我知道,我怎么可能还那么干。” 何翔睿在恐惧之下失声吼:“那为什么我们喊你的时候,你都不回一声?” “你们喊我了吗?”冯初摸摸脑后发梢,“我睡死了,没听到。” 没人说话。 睡死了听不见?当时他们喊了多少声? 尤其是钟名,喊了那么多…… 陈仰突然问道:“钟名呢?” “钟名没出来?”他紧跟着问了声,眼睛穿过一行人去看帐篷。 大家这才想起来没看到钟名。 何翔睿记得报位置的时候,钟名就在自己左边,他快步走到对方的帐篷前喊了几声。 “钟名?钟名!” 何翔睿呆呆的:“没,没声。” 赵元踹了两下钟名的帐篷,里面依旧没丝毫反应。 没有,帐篷里没有。 钟名不在。 这是个让人头皮发麻的信号,所有人意识到什么,一个个的绷住了呼吸。 “挖沙子……”陈仰摩挲着朝简的拐杖,想到什么,他徒然拔高声音:“沙子的声音是从后面传过来的!” 话落他就拉着朝简绕开了帐篷,边走边喊:“快去找,一定有个地方被挖掉了。” 傻愣着的其他人纷纷行动。 不多时,他们在帐篷后的一处聚集。 他们面前是一个很大的沙坑,潮潮的,里面有一具尸体。 趴着的,头朝下,脊背弓着,像是要找什么,拼命的往坑下钻。 连帽衫,休闲裤,微卷头发。 是钟名。 章节目录 海水浴场欢迎你 小明星钟名死了。 “看来是钟名被鬼引出帐篷, 来这里挖的沙子。” 赵元搓了把脖子上的鸡皮疙瘩,忽地发现一个不对的地方:“鬼不能在夜里进帐篷,那当时报名喊话的时候, 那个声音是谁说的?” “钟名还呼喊了……” 赵元指指站在沙坑边,表情呆愣的冯初:“还呼喊他了, 喊了很多声。” 周围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帮赵元解惑。 赵元要喊陈仰, “哥”那个字的口型还没发出来,一只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 文青凑上来:“校草啊,他不是你亲哥, 认识的时间也不长, 那股子依靠的劲不能过了哦, 过了会被拐杖抽的。” “我只是……”赵元耳根一红。 “好了好了,少男心就不提了, 我给你解解题,一般出现你说的情况, 只有两种可能。” 文青搭着赵元肩膀的那只手竖起一根手指:“一,可能是鬼魂站在帐篷边学他喊的,那声音和帐篷里发出来的差别不大,我们被种种因素干扰, 没注意到微妙的差异。” 赵元对文青的抵触减轻了点:“第二种呢?” 文青又竖手指:“二啊……” “当时喊话的人就是他,他是后来才被勾出帐篷,死在沙坑里的。” 赵元全身毛毛的:“那挖沙子的是谁?” 文青竖起来的手指往沙坑边歪了歪:“年纪轻轻的,脑子这么不好使,那不是有个现成的可疑人物吗?” 这话相当于挑明了某些东西, 清风跟张劲扬他们都看过去。 冯初露出百口莫辩的委屈,他哭笑不得道:“我要是出去了, 怎么还能站在这里?” “这要问你自己啊。”张劲扬的眼里有讥讽,也有对未知的忌惮,“你说你在睡觉,你当我们是智障儿吗?” “我们一个个的报名,大家都听见了,也都报了,就你例外。” 摄影师这时候也发了话:“你既然敢用睡死了这个理由,就别怪我们怀疑。” 何翔睿跟清风虽然都没出声,但他们看冯初的眼神也有猜忌。 老人这边,赵元想调和一下氛围,却又不知道怎么搞,文青是看戏脸。 陈仰在想事情,朝简拄着拐看海,气息里是置身事外的凉意。 冯初逐个望过去,停在一个人影身上:“陈先生,你相信我吗?” 陈仰回过神来,他对上男生的不知所措,实话实说道:“我跟你的帐篷离得比较远。” 所以我并不能随意去信任你。 “我理解。”冯初牵动了一下苍白的唇角,他没有再去解释什么,只是垂着眼睛跟大家拉开距离,走到不远处坐了下来。 . 在这样一个生存处境下,诡异的人跟事都会遭到一致的戒备。 对于夜里的不回应,冯初只给了一个“睡死了,没听见”,这实在是说不过去。 冯初一走,沙坑边的气流不再凝固。 陈仰打量钟名的尸体,鬼费心把人从帐篷里引出来,挖这么个沙坑,不会只是提供一个死亡地点。 尸体呈现的姿势是在坑里找东西。 找什么呢…… 陈仰想让人把钟名的尸体弄出来,可胆小的不敢弄,胆大的只顾着游戏够不够精彩,好不好玩。 没得办法,陈仰只能扭头看搭档。 朝简皱皱眉头,用拐杖把尸体给撬了上来。 “嘭” 闷闷沉沉的声音响起,尸体陷在沙子里,正面朝上,两只手蜷在身前,手里攥着一物。 是个小本子。 陈仰的思路在这一刻明朗起来,鬼让人挖沙子,是为了这个东西。 “大进展啊。”文青蹲过来。 陈仰斜眼:“你不好奇小本子里有什么?” “好奇啊。”文青嫌恶的说,“可我近期特别讨厌死尸,好恶心,我可不想碰一下。” 陈仰:“……” “几位,谁来搭把手啊。”文青吆喝,“关键的线索出来了,就在死尸手里攥着,来个人把本子拿出来呗。” 清风几人不支声。 文青同情的看着陈仰:“帅哥,我帮你喊了,可惜没人愿意,只能你来了。” 赵元刚想说“那我来吧”,张劲扬就大摇大摆的过去了。 走路带着一股子铁血的劲风。 . “拽不开。”张劲扬扒着尸体的两只手。 陈仰看着尸体的手指,一根根的像是痉挛了,保持着死时握住东西的样子。 手的皮肤皱巴巴的,在水里泡过的样子。 其他暴露在外的皮肤很白。 陈仰发现了什么,他让张劲扬把尸体的双手整个拿起来,自己把头凑上前,近距离的观看。 张劲扬配合陈仰:“好了吗?” 他一个□□拳的,见多了血腥场面,也见过死人,可这么跟尸体接触还是头一回,心里多少都有些发怵。 “手掰不开,本子拿不出来,我看不如再想想……” “水草。” 张劲扬没听清陈仰说的话,他问道:“什么?” 陈仰指给他看:“这片指甲里有水草。” 张劲扬跟着陈仰的指引望去,他的断眉惊讶的上挑:“真有,真是水草。” 陈仰聚精会神的查探尸体,尽可能的不错过一个小细节。 指甲里除了水草,还有泥。 口鼻部位的碎沙不多,在沙子底下有一些泡沫痕迹。 陈仰仰头看朝简:“他的症状……” “溺水死的。”朝简说。 其他人都围了过来,包括坐在不远处的冯初。 “我曾经无意间拍到过溺死的尸体。”摄影师说,“这具很符合,确实是这个死因。” 何翔睿边说边东张西望,神经兮兮的:“怎么会是溺死的呢……这也太邪门了。” 赵元突发奇想:“是不是被鬼丢到海里,等他淹死了再拖回沙坑里的?” 文青笑着对赵元说:“这叫多此一举。” 赵元噎着了。 他又提出反击:“那为什么人死在沙坑里,却会溺水?” “是啊,为什么呢,好问题啊……” 文青呢喃着倒向沙子上面,眯起眼睛看着天边的霞光。 . 大家费了番劲才拿出尸体攥在指间的小本子。 尸体是溺水死的,小本子里外却很干燥,没有一块水迹。 陈仰用缠着纱布的指腹轻轻碰开。 小本子只有一页,上面有一句话。蓝色圆珠笔写的,字迹清晰。 【天气不好,我在帐篷边喝水,手没拿稳,水洒到沙子上面,很快就渗了下去。】 众人的心里都很失望,他们以为能看见比较明确的任务相关,譬如拼图碎片散落的方位,或者浴场厉鬼的故事背景。 结果只有一行字,内容如同流水账。 “什么意思?我语文考个位数,阅读理解不行。。” 文青啧啧:“谁帮忙标一下重点。” 清风试着说出小本子上面那句话的重点:“天气不好。” 别的没了。 中间那句没意义,后半句是常识,水洒到沙子里,可不就是会渗进去。 要是水浮在上面,那才是线索。 “只有天气不好是重点?”文青看这个看那个,“没人补充吗?” 赵元紧盯他:“还有别的?” 文青无辜的耸耸肩:“不知道啊。” 赵元忍住揍人的冲动问陈仰:“哥,有其他发现吗?” 陈仰合上小本子,望了望天空:“等到天气不好的时候,就知道了。” 何翔睿插话:“今天又是大太阳,晒死人不偿命,天气会不好吗?” 陈仰还没回答,文青就替他接了这茬。 “问问问,就知道问,不会自己动脑吗?没劲。”文青捂着胃,脚步无精打采,“饿了,吃东西去,不跟你们玩了。” . 一行人为了怕夜里上厕所,昨天太阳落山前就没进食了,他们本来都饿过了头,现在听到文青提起“饿了”“吃东西”,饥饿感就不约而同的卷土重来。 陈仰也饿,他让朝简给自己一个奶片,用牙咬着撕开。 “哥,时间不走了。”赵元拿着手机说。 陈仰正在用左手撕包装袋,闻言没留神,奶片滑了出来,掉在了他脚边,他咽了咽口水。 “什么时候的事?” “我没太留意。”赵元把手机塞口袋里,拿了个奶片边撕边说,“我起来的时候就看了,时间停止在昨天日落的时候。” 话说完了,奶片也递到了陈仰嘴边。 赵元发誓他没过脑,并无其他意思,真的没,绝对没,他是个钢筋混凝土直男。 他也不敢挑战朝简的底线。 然而气氛在陈仰吃掉赵元递的奶片后,恶化到极致。 赵元简直不敢看朝简的脸色,他战战兢兢,磕磕巴巴:“那个,我去吃点东西挖,挖沙子。” 转身就抽了下递奶片的那只手,找死呢。 陈仰听到“啪”地脆响,他纳闷道:“怎么自己打自己了?” 朝简拄拐走人。 陈仰咬着奶片走在他后面:“手机上的时间停止了,这是什么预兆?我们没办法再根据时间确定日出日落?” 下一刻陈仰阔步越过朝简,拦住他说:“你早上是怎么知道安全时间的?” 大家都没敢出帐篷,不想做那个实验者。 朝简的眼眸很红,眼下落了层晦暗的阴影:“吃完奶片再跟我说话,现在我烦,不要招我。” 陈仰:“……” . 帐篷大变样,全换了位置。 昨天是陈仰,摄影师,朝简,张劲扬,何翔睿,醉鬼,冯初,钟名,文青,赵元,清风。 现在的位置是―― 摄影师,陈仰,清风,朝简,醉鬼,何翔睿,钟名,文青,冯初,赵元,张劲扬。 死了的,帐篷并没有消失,它一样会变动位置。 跟着大家。 陈仰在冯初的帐篷前站了会,他正要走,冷不丁的捕捉到什么东西,迈开的脚步又撤回去。 冯初过来问怎么了。 “你的帐篷里有湿沙子。”陈仰说。 冯初愣了愣,他也照着陈仰那样,半蹲着看看:“应该是我日落前在浅水滩那里沾到的。” 陈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余光在他的衣物跟鞋上扫了扫。 “你有一句话是真的吗?”张劲扬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旁边还跟着另外几人。 冯初张了张嘴,他垂头把塑料袋缠上手掌跟膝盖,慢吞吞的去了昨天的礁石那里。 “防着他点。”张劲扬说完就径自离开。 “他怎么也不找找好点的借口。”何翔睿自言自语,“搞不懂了。” “有没有可能他昨晚真的在帐篷里,也真的没听见我们的喊声?” “不清楚,反正我只知道一件事,钟名跟他关系最好,我没见他哭。” “这个其实没什么,有的人不喜欢情绪外放。” “……” 大家讨论完就死气沉沉的各自找线索。 死两个人了。 第一个是没遵守规则,第二个是中了鬼的计谋,迷魂的离开了帐篷。 这两个禁忌都摆在明面上了,却依然很恐怖。 谁知道自己会不会中计。 . 浴场完全从昏暗的光线里抽离出来以后,气温就开始直线往上飙。 太渴了,所有人都选了过期的矿泉水跟饮料。 目前没出现不适的情况。 赵元跟何翔睿坐在沙滩上面,一人一个大瓶装,咕噜噜的往肚子里灌水。 何翔睿往棚子里瞟的眼睛一睁:“我草,打架了。” “谁?”赵元沿着他的视线望望,“没事,打不起来。”药没带够就是这样,这还是轻的。 何翔睿被口水呛到了:“不是,你看清楚啊,那个拄拐的,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这还打不起来?不行,我得去劝架,他们可是任务经验最丰富的,不能闹不和。” “真不会打起来,放心吧。”赵元拉住他。 何翔睿的视野里,少年眼底猩红,满面戾气,捏着拐杖的手青筋鼓起,看着很可怕,他百思不得其解:“赵元,那个陈先生不是你哥吗?你这也太……” 棚子里的画面一变。 何翔睿听不见那两个人说了什么,只看见少年挥起了拐杖,他惊得就要跑过去。 赵元一把拖住他:“淡定,没事。” “拐杖都挥起来了,那可是金属的……”何翔睿没说完,少年就把拐杖大力砸向了陈先生。 只是准头很差。 拐杖是从陈先生的胳膊旁边砸过去的,没挨到他。 少年拄着单拐站起来,似是忍到极致,覆着薄肌的身子发抖,面色骇人。 陈先生忽然把一个揉成团的塑料袋扔到了小桌上面。 少年狂躁的瞪过去。 几秒后,少年捡起拐杖坐回了小凳子上面,若无其事的跟陈先生对视。 又过了两三秒,他把塑料袋往陈先生面前推了推。 章节目录 海水浴场欢迎你 陈仰几乎都让着朝简, 尽可能的不去刺激他,这次被他给气的,没忍住就掏了塑料袋扔过去。 扔完就后悔了。 干嘛要跟一个发病了, 想吃药却吃不上的病人置气。 朝简目光凶戾得瞪过来的时候,陈仰屏住了呼吸, 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急救措施。 以柔克刚,以暴制暴, 先逃跑,反正他追不上我等等。 然而陈仰是理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他哪个措施都没用, 就只是抬头看着朝简。 陈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眼神。 几秒后, 棚子里的暴虐跟紧绷出现了一条裂痕。 又在两三秒后大面积破碎。 陈仰愣愣看着面前的塑料袋。 这急转弯,死转生, 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走向…… 少年竟然主动退了一步。 陈仰不会作死的还揪着这件事不放,他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默默收回塑料袋, 并且迅速铺了层台阶:“我知道你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朝简从台阶下来,鼻子里发出一个模糊而浑沉的音节:“嗯。” 这场冲突匆匆来,匆匆去,两个主演同时陷入沉默。 陈仰后心黏黏的, 都是汗,他有点后怕,少年不是持续发病,是不定时的,克制不住了才会爆发。 那一刻的少年像是变了个人, 又还是他。 不会变成一个独立的人格。 陈仰琢磨,这是少年长期接受治疗的原因, 哪怕暂时的断了药,情况也没有彻底崩坏。 多重人格障碍很复杂。 陈仰原先以为是精神障碍类的一种疾病,后来上网查了才发现不是,确切来说不完全是。 它不是纯粹的精神病,也不是心理问题。 陈仰的视线落在少年冷白的手指上面,他不是医生,也没深入研究过相关知识,想的做的都非常有限。 “你要不要喝点水?”陈仰说。 朝简微摇头。 “我喝,我快渴死了。”陈仰说,“你帮我拧一下瓶盖。” 朝简抬了抬眼皮,眼底还是红的,却没了先前的躁冷,猜疑,阴晦,愤怒,那些情绪短暂的沉回了深海。 陈仰举起双手:“哥哥手残。” 朝简:“……” . 陈仰用手掌捧着矿泉水喝了几大口,他缓了缓起火的嗓子,眼睛瞥到何翔睿的痴呆脸,一口水喷了出去。 “噗――” 那道水柱飙到了对面。 一滴水珠从朝简高挺的鼻梁上掉了下来,滑过他的唇,他伸舌舔掉,面无表情地看着陈仰。 陈仰摆出一副才看见的样子:“我发现你有唇珠。” 朝简冷笑。 转移话题这招没成功,陈仰立即改了个路数:“刚才的事,我道歉。” 他示意朝简看何翔睿那边:“我是想笑没憋住才喷的。” 朝简没管其他人,他指指衣服:“湿了。” “海风很大,又这么晒,很快就干了。”陈仰说。 朝简不冷不热的来一句:“我不知道?” 陈仰:“……那你这是?” 他看一眼小桌上的大半瓶水,试探的说:“你是想喷回来?” 朝简凉凉的说:“我三岁?” 陈仰的嘴角抽搐不止,巧了,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 这到底要怎么收尾? 陈仰扶额,假如是他喝水的时候不小心喷到了妹妹身上,妹妹会跟他闹…… 陈仰福至心灵的绕过去,利索的把朝简衣服上的水迹擦了擦:“好了,可以了,水都擦掉了。” “敷衍了事。” 朝简绷着背肌后仰头,喉头动了动,察觉到什么,他的脑袋歪了歪。 不远处沙滩上的何翔睿跟赵元同时缩回脖子。 “吓人。”何翔睿替自己捏了把汗。 赵元按了按何翔睿的肩膀,这都不算什么,兄弟我体会过的才配得上这个词。 “我就说你怎么这么不着急。”何翔睿拍拍裤腿上的沙子,“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 “真没想到来了这里还要被虐,我的命真苦。” 赵元:“……” 他拉起何翔睿,在对方彪悍的肱二头肌上捏两下,硬得手疼:“走吧,挖沙子去。” “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冯初?”赵元的视线往左边的礁石那里瞥去。 何翔睿满脸的抵触:“别了吧。” 赵元边走边观察冯初,他静静的坐在一块礁石上面,面向大海,脏灰的衬衫跟乌发被风吹得凌乱,看起来单薄又脆弱。 不怪他们心生提防,是冯初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 赵元踢着沙子往前走,冯初自己就不感到奇怪吗?还有,他成了队伍里的一个另类,会慌的吧? 那两种反应他似乎都没有。 是不是他知道一些东西,不能表露出来? . 陈仰也在看冯初,只不过他想的是对方帐篷里的湿沙子。 冯初给的答案是,昨天日落前踩到的。 就算从日落到日出不是真的有一夜那么长,那时间也不会太短,怎么可能还没干。 可要是冯初夜里被引去了浅滩,那他怎么还活着? 他特别? 陈仰望着冯初走神,得找个机会跟他聊聊。 腿被敲了一下,陈仰跟上拄拐转身的搭档:“要去哪?” 朝简道:“售票处。” “我们不是已经找过了吗?”陈仰的脸被海风吹糙了一点,他不解的说,“那里没有335。” 朝简睨他:“有其他牌子,拿去更衣室。” 陈仰的身形猛然一震,对啊,可以照着小牌子去开其他储存柜,说不定会有发现。 这么重要的环节,他怎么给忽略了。 其他人也没想到。 小牌子就在售票处,一堆一堆的放在那,很显眼。 谁都没说要去开柜子,全忘了。 陈仰扭头问朝简:“你也是才想起来的?” 他自问自答:“不是吧?” “你是不是在等我自己想到这一层?” 少年停了下来。 陈仰以为他会回答这个问题,没料到他说的是风马牛不相干的话,就三个字。 “我难受。”他说。 陈仰好一会才明白他是心里的情绪又乱了起来,压制得很辛苦。 不能说忍一忍,这会显得很不走心,可能起不到安慰的作用,反而会激怒病人,陈仰想了想:“那你吃点奶片?捏一捏也行,碎了的给我吃。” 朝简搭着拐杖的手有点抖,他垂眸立了半响,暗哑道:“你背我。” “好,背你。”陈仰看了看他的腿,没脾气的转过去,腿弯了弯,“自己上来,我不好捞你。” 身后没动静。 陈仰回头:“又不要了?” 背上一沉,少年修长而滚烫的身体压上他,带着一股澎湃的躁意。 “搂我啊。”陈仰抓不了他的腿,只能用小臂抵着,“搂好点,不然会摔倒。” 两条手臂搭上了陈仰的脖子,手里一左一右拿着拐杖。 陈仰走了一小会就跟一条脱水的鱼似的,呼吸困难:“不行了,要喘不过来气了,你放松点。” 耳边的气息声沉沉的:“不是你要我搂你?” “太紧了弟弟。”陈仰无奈的说,“我脖子就算是铁的,被你那么箍,过不了多久也会扁掉。” 朝简隐隐低骂了声,手拿开点。 . 陈仰把朝简背到售票处,他用袋子装走所有小牌子。 “先去女更衣室吧,文青在里面。” 朝简拄拐去男更衣室,陈仰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自从昨天摄影师的鞋底带出一缕长发以后,男更衣室里就是大家避而不谈的存在。 陈仰左手抓着朝简的拐杖,右手小手指勾着袋子,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走到储存柜前面。 朝简用拐杖指指长凳:“把牌子都倒在那上面,摆好。” “凳子上有……” 陈仰突然瞪大眼睛,没了,头发没了。 凳子缝隙里没有一根发丝。 是不是文青扯走了?应该是他。 陈仰心里这么想,眼睛却戒备的往凳子底下扫。 “哒” 拐杖敲了下湿哒哒的地面,伴随着朝简的一声冷喝:“发什么愣,快点。” 陈仰被最后两个字给整得没那么紧张了,他走到凳子那里,把袋子里的小牌子倒上去,一个个正面朝上。 号码看得清清楚楚,这样容易找对应的柜子。 背后传来朝简的声音:“114。” 陈仰找到那个小牌子,拿着去储存柜中间那里扫了一下。 “滴”一声响。 很常见的声音,可它出现在寂静阴森的更衣室里,听起来就异常的毛骨悚然。 陈仰看朝简:“没反应。” “嗒” 柜子开了。 那一下突如其来,陈仰差点窒息。 104是最底下那排,虽然开了,柜门却还是关着的,没有直接弹开,陈仰做了个深呼吸,抬脚往那边走去。 里面有什么…… 短短五六步的距离,陈仰脑补出了无数个恐怖的东西,而当他弯下腰打开柜子,把头凑过去看的时候,里面什么都没有。 空的。 朝简:“117。” 陈仰用号码牌扫开柜门看了,也是空的。 接下来朝简挨个报柜子号,陈仰挨个打开,都是空的,全是空的。 直到打开了215的柜子。 那里面放着拼图碎片,不是一块,是一大堆。 不全是一个一个放的,有几个拼在一起。 柜子的主人像是要赶着去做什么,没拼完就随意塞了进去。 陈仰没打算试着拼一拼,他快速把碎片全部拨到袋子里面,就在他关柜子门的时候,朝简的拐杖伸过来,砰一下把那门给打了上去。 陈仰吓一跳:“怎么了?” 朝简放下拐杖:“没什么。” 陈仰不信朝简的话,他后退点瞪着柜子门,如果他现在把柜子打开,会看到什么? “嘿!” 旁边突然响起一声大喊。 陈仰惊得心脏跳停:“操。” 他快步冲到作怪的文青那里,一脚踢了过去。 文青往后一闪:“帅哥,你怎么变得这么粗鲁了,这样是不对的,你冷静点。” “我他妈……” 陈仰骂一半回头看朝简。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抽烟,骂脏话,喔嚯,栗毛,你这搭档挑的,不怎么……” 文青没说完就被拐杖抽了一下,正中面门,他眼冒金星的踉跄着坐到长凳上面,屁股压着小牌子,嘴里夸张的哎哟哎哟。 “你说你是不是作的。”陈仰抚着心口,没好气的说。 文青不哎哟了,他开始笑,轻轻的,夹杂着叹息:“无聊嘛。” 陈仰:“……”无聊得跑来招惹一个没吃药的病患,真是不怕死。 想到什么,陈仰指了指:“你把凳子缝里的头发扯掉了?” 文青捂着脸抬头,冤枉得不行:“哪儿啊,别什么都往我身上贴,我这可是第一次来这里。” 陈仰看他脸上被抽的血痕,嘴动了动,真真假假的,问也是白问。 “哇,好多碎片。”文青瞥瞥陈仰手里的袋子,“图能拼起来了?” “即便拼不完整,也能拼出一大块。”陈仰把用不上的小牌子收了收,“这些都拿去女更衣室试试,可能有对得上的。” 文青一脸的沮丧:“我都没想到还能这么干,我真是太笨了。” 陈仰不理睬。 没人搭戏,文青就失去了往下演的兴致,他仰起带着伤的脸,斜着嘴角笑:“帅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陀,你别不搭理我啊,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让我来点劲。” 陈仰也笑,学着他的语气说:“成年人是孤独的,寂寞的,我们要学会苦中作乐,自娱自乐。” 文青:“……” 啧。 文青不知死活的凑到朝简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说:“你在任务世界训练你的搭档,多辛苦啊,怎么不干脆找一个出色的,这样既有效率,也避免了很多变数。” 朝简冷冷俯视他:“关你屁事。” 文青摇了摇头:“粗俗。” “不就是搭档非搭档,单相思嘛,我懂得,少年情怀总是……唔,又打我,要讲文明啊,你这么暴力真的讨不到……诶,等等我啊,我也要去!” . 女更衣室打开了十几二十个柜子,一律是空的,零收获。 陈仰简查那些小牌子,确定自己没漏掉,他的脸上浮现了一抹难掩的失望。 不太能接受这个结果。 陈仰倏地看向文青:“你开过了?” 文青正在数自己剩下的口香糖,闻言回了个迷茫的表情:“没有啊。” 陈仰眯眼:“是吗?” 文青用力点头:“是啊,你想想,我要是那样做了,肯定会顺便把男更衣室的也开了,还能留一半给你们?” 陈仰不再跟文青说话,他走到朝简身边,小声说着什么。 “哗啦” 一串水声从左后方传来,陈仰平稳的声线一抖,他循声望去。 文青站在淋喷头下面:“按照正常套路,水管里是浓稠的血水,混着一些血块跟毛发,怎么到我们这,就只是水呢。” 陈仰想打人。 文青把自己冲成了落汤鸡,一路滴滴答答的回来,厚刘海一缕缕的贴着脑门,他全部往一边顺:“你们不冲冲吗?都是汗,臭死了。” 陈仰在文青顺刘海之前,眼尖的看见了一小块乌黑,应该是个胎记,他没露出半点好奇,更没有恶心之类的情绪。 心想原来文青留这么厚的刘海,是为了遮胎记。 火车站那时候,文青的刘海出油了,他绑发带也是为了遮掩这个。 既然这么不待见,为什么不想办法弄掉? 还是说,他就喜欢这种近似自虐的感受………… “那就让我们臭死吧。”陈仰说。 文青的眼睛上都是水,他擦的时候听到陈仰这句,眼皮往上翻了翻,这家伙的性格比上次变了不少。 仿佛是一个回归的过程。 好玩。 . 陈仰把小牌子放回去,他拉着朝简坐在售票亭前的阴影里,大声喊大家的名字,让他们来这里汇合。 少了冯初,他还在礁石上面坐着。 陈仰让赵元把冯初叫过来,赵元什么也没说就去照做。 其他人有想法。 “开会还叫他吗?”何翔睿的口气有一点冲,“没必要吧。” 摄影师拽着打结的络腮胡:“我赞成何先生的说法。” 清风有不同的意见:“拼图的线索是他发现的。” “那又怎样。”何翔睿一张脸晒得冒油,“当时他没问题,现在有了。” “再说了,他只不过是第一个看出来拼图跟浴场有关,没他,我们也会发觉这个信息,晚一点而已。” 清风说不过何翔睿,他把滚到自己跟前的皮球踢开:“听陈先生的吧。” 陈仰在认真的翻着拼图碎片,他隐约听到清风提起自己,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没人接话。 谁也不想正儿八经的跟他起争执。 陈仰见大家都不回答就没追问,他说着自己的事:“我手不行,你们来拼一拼。” 张劲扬率先退出,他表示自己的手指骨节太粗太大,怕一不小心把碎片给掰坏了。 之后是何翔睿,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干不出这种细致活。 摄影师也拒绝了,其实他可以试试的,但他一看还有别人,他就没想掺和。 陈仰问完,只有清风凑了上来。 “你先拼。”陈仰说,“一会冯初跟赵元回来,他们会帮你。” 清风没听陈仰说的,他被一大堆碎片给弄晕了,感觉自己无从下手。 . “你不参与?”陈仰看了眼躺在沙子里的文青。 文青抓沙子往自己湿衣服上面丢:“咱有玩拼图的老玩家,用不到我。” 陈仰挪地儿,靠近朝简:“碎片有好几百块,不知道要拼多久。” 朝简在堆沙子。 陈仰看了看,没图形,纯属瞎堆,他从袋子里拎出小铲子:“用这个吧。” “小桶要吗,压一桶沙反着扣下来,能做城堡。” 朝简把堆起来的沙子挥散。 陈仰的心往上提了一截,他还是年纪太轻了,只当过哥哥,没当过爹,不然就不会这么棘手。 “又拿我当小孩子。” 少年上半身逼近,半眯着眼眸看陈仰,嗓音里带着阴沉沉的笑意:“说过几次了,你左耳进右耳出。” 陈仰心说,我为什么把你当小孩子,你没想过自身的原因吗? 每次我那么想的时候,都是你孩子气的时候。 这话陈仰不能明说,他叹口气,转过脸对着少年:“别离我这么近,你的火气比赵元还大。” 朝简的面部一黑。 “背你的时候,我就跟背着一个火炉子一样。”陈仰还在说。 朝简踢他,力道不重:“闭嘴。” 陈仰憋着笑抖了抖肩:“那你接着堆沙子吧。” “不堆了。”朝简眉头暴躁的皱着。 陈仰说:“不堆就不堆吧,等拼图拼出来看看。” “时间停了,现在也不晓得是几点,太阳往西边掉的速度太快了。”他忧心忡忡,“日落了我们又要回帐篷。” 朝简刚说完不堆沙子了,现在又堆了起来,他淡淡道:“日落的速度快,日出的速度也快,没区别。” 陈仰心想也是,他用左手的几根手指搓个沙子团给朝简。 朝简嫌弃道:“丑死了,不要。” 陈仰在少年的唇边看到了转瞬即逝的弧度,他一怔,好像对方只有在发病的时候才会笑。 少年不吃药,不仅仅是反社会类的人格特点会露出来,一同被药物压制的喜怒哀乐也一样,它们都在一点点的通过言行举止表达了出来。 变得鲜活,真实,也普通。 . 冯初来了就默默拼图,他拼得很投入,也很快,很少有停下来思考的时候。 基本是拿到一块,就知道要放在什么位置。 然而没过多久,冯初的脸色就变了,边上的其他人也是如此。 因为冯初拼出了一条胳膊。 大臂,小臂,手掌,这三个部位都没有连到一起,中间全用空白的碎片隔开了。 “碎尸……”赵元的嘴里念出了两个字。 “卧槽,你搞什么!”赵元推开抱紧自己的何翔睿。 “对不起对不起。”何翔睿又尴尬又害怕,他离拼图远了一点,“切,切成三段了,强迫症吗?” 赵元说:“也许吧。” 一旁的摄影师突兀道:“艺术。” 他直勾勾的望着拼图上的胳膊,喃喃:“很美。” 说完发现大家都用古怪的眼神看自己,他解释道:“我是站在摄影的角度看的。” “……”不是一样很变态吗? 冯初继续拼手里的拼图,清风跟赵元也拼自己的那部分。 陈仰一言不发的看着冯初拼出来的胳膊,红袖子。 他想起自己帐篷里的那块碎片,就是这个颜色,当时他猜是挖沙子的红色塑料小桶,朝简说是红裙子。 现在看来,朝简是对的。 女人的尸体跟鬼魂都在浴场,陈仰环顾一圈,后脑勺麻麻的,他往朝简那坐了坐。 朝简的手肘被陈仰碰到,小塔倒了。 他瞪了会,重新堆。 . “我想不通,杀了人,直接丢海里就好了。”赵元忍不住的甩出心里的疑惑,“为什么要费劲埋进沙子里面,还切碎。” 张劲扬扒拉着发痒的头皮,脏辫被他抓得乱七八糟:“那就是说,尸体不是在这里碎的,是在别的地方被杀完碎成了很多份,拎到这里埋的。” “那丢海里也行啊。” 赵元把拿错的碎片丢掉,找出正确的拼上:“电影里都那么演的,抛尸地不是海边就是山里,两个地方各占一半。” “我没见过哪个电影里的杀人犯带着尸体来海边,不是要丢海里,而是埋沙子里。” “癖好?” 何翔睿朝摄影师努努嘴:“就像他说的,艺术。” 摄影师板起脸:“我就是那么一提,不代表我也赞成那种行为。” “没人那样想。”何翔睿忙说,“大家都是为了任务,随便讨论随便分析,要不……要不你试着用你的角度去思索一下凶手的心态?说不定能……” 摄影师硬邦邦打断:“办不到。” 何翔睿碰了壁,他面上窘迫,心里咒骂。 . 浴场静了下来。 文青把自己埋在沙子里睡着了。 张劲扬跟摄影师开始打盹,何翔睿草木皆兵的前后左右乱看。 朝简旁若无人的堆沙子,他周身的气场带有很强的攻击性,不允许陈仰以外的人靠近,没人敢打扰他。 陈仰没管朝简,他在帮忙拼拼图,看谁需要哪个,就找出来捏着递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冯初跟赵元,清风三人拼完了所有碎片。 拼图里的地方显露出来了,就是右边的礁石。 “没有了吗?”冯初拼到了兴头上,眼里有激烈的光亮。 陈仰翻袋子,没找到漏掉的碎片。 “咦。” 赵元拨沙子的动作一停,下一秒就快速往底下掏,他激动的叫道:“这有,我挖到了!这有碎片!” “我也找到了。”清风紧跟其后。 何翔睿加入进来,他同样从沙子里找出了碎片。 陈仰看大家在这一片发现了几十块拼图碎片,都是很容易就挖出来了,藏的并不深。 他轻瞥了一眼塞着耳机睡觉的文青,表情一言难尽。 . 冯初把那些碎片一块块的拼上,全部拼完的那一瞬,周遭的气流冻结了起来。 拼图上有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她站着,面对着镜头。 躯体跟四肢都是分散的,隔得很开。 没有头。 头的部位缺七块拼图碎片。 大家都知道七块碎片在浴场,可问题是,怎么找? 昨天他们挖了一天,什么都没有挖出来,今天的日头已经开始西斜了,感觉过不了多久就会日落。 时间不够用,沙滩又这么大,毫无章法的挖,只会消耗体力。 陈仰沉吟不语,他的这些拼图碎片很好找,只要想到售票处的小牌子,有那个胆子就行。 文青的几十块不清楚是哪来的,估计也不会太复杂。 真正麻烦的是头部的碎片。 那才是关键,也会很凶险,不知道每一块在哪,代表着什么。 眼下的人力要分布妥当,不能再浪费了,陈仰等了会,没等到谁的想法,他拿主意道:“这样,我们先照着拼图上的方位把残肢挖出来。” 赵元指着拼图一处:“这只脚的位置,我挖过,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陈仰说:“不够深。” “残肢应该埋在很下面,我们所有人急中挖一个,挖出来了再挖下一个。” 大家都没提出反对。 赵元问道:“那先挖哪个位置?” “右手臂。” 陈仰把手指纱布里的细沙抖掉:“上面说不定有她储存柜的小牌子。” “没有啊。”何翔睿说,“两条手臂上都没东西。” 躺尸的文青慢悠悠的冒出一句:“穿的长袖,腕部被袖子挡住了嘛,智障。” 何翔睿:“……” “好了,我们抓紧时间挖吧。” 陈仰站起来,手去拉朝简,眼睛看的是冯初:“你有挖沙子的工具吗?” 冯初愣了下,轻点头。 “小的换大的,多带几把,儿童的,不结实。” 陈仰拉起朝简:“我手上有伤,只能用左手,估计挖不了多少,主要还是要靠你们。” 大家都是一副“我理解”的样子。 这时文青从沙子里坐起来:“我手没伤,可我心里有伤,我实在是讨厌挖沙子,讨厌得反胃想吐,抱歉了各位,请恕我告退。” 说完也不管大家什么反应,施施然的离开,边走边掉沙子。 屁股上还有很大一块湿印。 众人:“……” 现在活着的有九人,一个直接告退,一个手不行,另一个是炸|弹,只有六个不会出状况。 要是有铁锹还行,可浴场没有,只有儿童沙铲,成年人不太好使。 不知道今天日落前能不能挖出东西。 . 不多时,所有人都去了尸体的右手臂分布地。 八个人凑一块,海风一吹,一股股的汗臭味往鼻息里钻。 陈仰找了个位置给朝简,他扶着对方坐下来,递过去一个蓝色铲子:“你就在这挖。” 朝简手长,他拿着铲子使不上劲。 “挖一点是一点。”陈仰说,“你肯定比我挖的多。” 朝简嗤道:“谁要跟你比。” “那你跟自己比。” 陈仰哄人的功夫越发熟练,张口就来,自然的连他自己都有些无语,他瞟瞟少年,想观察对方什么反应。 “看我干什么?”朝简眼皮不掀,语调生冷。 “……没什么,挖吧。” 陈仰蹲着挖了会,改成坐着挖,又跪起来挖,就在他发现快要日落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灰色人影。 没有头。 那人影一动不动的站着。 正对着他,手臂僵硬,死死的指着一个方向。 章节目录 海水浴场欢迎你 陈仰豁然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幅度很大, 抓在手里的铲子上面的细沙全扬到了赵元身上。 赵元懵逼的呸掉嘴上的沙子:“哥,怎么了?” 陈仰的嗓子发紧:“是那个沙坑……” “什么,”赵元不小心咬破了舌尖, 他嘶了声,“出什么事了吗?” 陈仰恍惚着回过神来, 惊骇的大叫:“快去那里!去沙坑!” 大家被陈仰的表情吓到了,他们顾不上问出前因后果, 第一时间全都跑了过去。 又齐刷刷的停在了沙坑不远处。 钟名被撬上来的尸体消失了,周围只有沙子,没别的。 那就是沙坑里有问题? 所有人都停在原地, 迟迟没有迈动脚步。 赵元的舌尖刺刺的疼, 他咽下一口混着腥甜的唾液, 攥紧手里的铲子,腿打着抖一步一步走向沙坑, 站住。 短促的抽口气,赵元把两只眼睛闭起来, 只露出一条缝隙,小心翼翼往沙坑里瞄。 “没啊……” 赵元扭头冲陈仰吼:“哥,没东西!” 陈仰愕然,没有? 怎么会没有东西, 无头人影指的方向就是那里啊。 陈仰大喊:“挖!” 赵元看张劲扬几人:“那我们挖吧。” 何翔睿鼓囊囊的胸肌上下起伏:“不是要挖手臂的吗,怎么又让挖这里,再耽误时间,日落前什么都挖不到。” 赵元正要替陈仰说话,就听冯初道:“陈先生不会无缘无故让他们这么干。” “等他过来了, 他会说原因的。” . 尸体右臂埋藏地,陈仰丢掉左手的铲子, 弯腰去拉朝简:“别挖了,我们去沙坑那里。” 朝简在陈仰的那股力道下起身,接过他捞起来的拐杖,手臂搭上去。 “我看见了一个无头人影。”陈仰指给朝简看,“就在那。” 他指的地方现在空荡荡的,风扬起细沙,卷进海浪里。 朝简拄着拐:“鬼指路。” “嗯,看身形是个男的。”陈仰的潜水鞋里又闷又湿,“我不确定他是杀害女尸的凶手,还是任务者,得根据沙坑里的线索来判断。”他说着就打冷战:“那一下把我给吓到了。” “没有头,你想想。” 朝简皱眉:“我为什么要想那么恶心的东西?” 陈仰噎住。 朝简抬了抬被他抓紧的那只手:“皮要被你抠下来了,哥哥。” 后两个字的尾音上挑,裹着明显的戏谑。 陈仰的痛觉很迟钝的翻了上来,他赶紧松开手。 朝简低哼:“永远不长记性。” 陈仰还没反击,右手就被抓住了,他正疼着呢,被纱布包着的三根手指头有点哆嗦:“你干嘛?” 朝简看他食指:“里面有沙子。” 有温热的气息拂上指尖,陈仰整个后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不自在道:“别,不用,我自己可以弄。” 朝简像是笑了下,又似是没笑:“我不是你弟弟吗,给你吹吹算什么?” 陈仰:“……” “没了。”朝简撤走扣着陈仰腕部的手指,把他的手放下来,拄着拐杖径自前行。 陈仰动了动那根手指,眼睛往少年的背影上扫了几下。 没吃药的时候,情绪在一寸寸的往外放,真实是真实了,就是真实的有点…… 傲娇?娇气?孩子气?找不出一个准确的形容词。 总之就是,要人哄。 . 陈仰去沙坑那里,说了无头人影指路的事。 这原因让大家措手不及,他们手忙脚乱的从沙坑里爬出来,跌坐在沙子上面。 不敢挖了。 陈仰没功夫给他们做心理辅导,他跳进挖大了一点的坑里,左手拿铲子挖了起来。 朝简用拐杖戳他:“让开点。” “你别下来了。”陈仰没挪地儿,他边挖边说,“待在边上就行。” 两根拐杖搭进了沙坑里,朝简蹦了下去。 陈仰赶忙去扶朝简,结果又忘了去注意自己手指头上的伤,他接连遭到十指连心的抽疼,脸都白了。 上面的六人看着这对难兄难弟,表情复杂。 赵元灰头土脸的滑进沙坑里,之后是冯初,清风,张劲扬,摄影师。 何翔睿还在坑边,他把黏着腿的湿运动裤往上撸了撸:“人手够了吧,我就不下去了,我给你们把风。” 赵元说:“那你把风吧,一会要是鬼凑过来了,你跟我们说声。” 刚说完何翔睿就滚了下来。 要死一起死。 陈仰担心经过一次日落日出,沙坑里的东西就没了,他挖一会便抬起头看天色。 这简直就是在跟死神抢时间,急迫的心脏病都要犯了。 . 所有人挖得筋疲力尽,一无所获。 陈仰跟大家不一样,他不能两只手换着来,全程都用的左手,使用过度,不但麻还抽筋。 “什么都没有。”何翔睿说出了陈仰心里的话。 他粗喘着瘫在沙坑里,脸色不好,语气也不好:“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如果我们一直在挖尸体的右臂,现在肯定都挖到了。”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赵元脾气火爆的顶了他一句。 何翔睿吃瘪,他不服气道:“累的要死,屁都没挖出来,说还不让说了啊。” 赵元见何翔睿说的时候,还忘陈仰那看,埋怨上了,他护犊子的怼道:“也不是你一个人挖,一个人累,大家不都这样吗?” “都别吵了。”清风感冒了,头很昏,他用脏兮兮的手去擦脸,都是虚汗,“陈先生,那个……那人指的会不会不是沙坑,是这个方向的其他地方?” 其他人的视线集中到清风身上。 清风说:“我刚才观察了一下,跟沙坑一个方位的是更衣室。” “那就是更衣室了!”何翔睿抹着腿上的沙子,无语的说,“搞这么半天,结果竟然是因为看错了地方。” 空气里多了点火药味。 摄影师出声打圆场:“一个方位,弄错了也正常。” “不是正常不正常的问题,”何翔睿说,“现在生死时速,时间是很要命的,白忙活一场,大家的体力都要没了,这要是后面发生什么,我们跑都跑不动。” 赵元看陈仰:“还挖不?” “要不我们先去更衣室那边看看?” 陈仰放在沙子上面的左手还在抽筋,他用右手的手背蹭了下脸,话到嘴边乍然凝住。 陈仰盯着摄影师。 摄影师正要起来的动作卡住,他被陈仰盯得发毛:“怎么了?” “你的铲子是哪来的?”陈仰说。 “你问这个?我就是……” 摄影师的话声戛然而止,他一把扔掉被他举起来一点的铲子。 铁质的,很旧。 铲子边沿有些打卷。 “卧槽!” 赵元大骂了声,其他人惊醒过来,纷纷离开自己的位置往一块挤,离那把铲子远远的。 摄影师有点崩溃,他在陈仰询问的眼神下说:“我随便拿的。” 挖沙子的时候,摄影师手里的铲子上面都是汗,握着滑溜溜的,他就给丢掉了,在旁边摸到一个抓着用。 当时大家带的铲子多,全搁在了沙坑里,混着用的,他就没在意。 其他人都是自己挖自己的,烦躁,焦急,疲惫,恐慌等各种情绪涨得脑子疼,他们也不知道那铲子是什么时候从沙子里出来的。 “哥,无头人影指的就是这个吧。”赵元说。 陈仰“嗯”了声,他用朝简的拐杖把铲子勾到跟前,伸过去的手被朝简打开。 朝简拿起铲子,陈仰凑过去看。 “有记号吗?”赵元也瞅铲子,“刻着名字什么的。” 他的脑洞全是根据电影里的情节来的,一般出现个道具,都是跟主角有关的大进展。 “没有,没记号,也没名字。”陈仰拉住朝简的袖子,让他把手里的铲子拿近些,仔仔细细的检查。 “这里是血印吗?” 赵元指着一处,不确定的说:“是不是?我觉着有那么点味道。” 他的手指往那个地方的左边移动:“这也有,还有这!” 一共三处,都非常模糊,不是某种图形,是不规则的,仿佛是很久以前用红颜料画上去了什么,橡皮擦没擦干净,留下的痕迹。 陈仰看着那三处印记,不知在想什么。 赵元的脑洞得不到回应,他着急的喊:“哥,你感觉……” 朝简没有表情的扫了他一眼。 赵元立马闭嘴。 沙坑里静了下来,海风时不时的吹过,跟惬意丝毫不沾边。 陈仰的眼睛突然睁大:“去挖尸体的右手。” 大家都听清了,风吹日晒的脸一僵。 何翔睿忍不住的哀嚎:“还挖?不行了,挖不动了。” “别叫了,省点劲,这里不是现实世界,挖不动也要挖。”赵元爬到沙坑上面,手往下伸,“谁上不来的,抓我的手。” 清风抓着赵元,让他把自己拉了上去。 “小道长,你手怎么这么烫,”赵元说,“发烧了?” 清风昏沉沉的点了点头。 赵元无能为力,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浴场的白天跟黑夜温差巨大,一冷一热,间隔时间短。 白天海风吹着,烈日晒着,出了汗干掉,完了又有,反反复复,衣服没法换,躺在帐篷里浑身凉飕飕的,体质差的就不行了。 赵元看一眼陈仰,身形是偏瘦的,体质倒是很好,背朝简都不吃力。 估计腹肌也蛮多的。 赵元的视线往对应的地方移。 一根拐杖砸了过来,赵元往后一跌,差点吓尿。 陈仰纳闷的问朝简:“你怎么把拐杖扔了?” 朝简一语不发的把另一根也扔了。 然后就单腿站着,侧低头看陈仰。 陈仰一边感叹自己居然能从少年的眼睛里读懂他的心思了,一边快速去沙坑上面,两条手臂伸向他,抬抬下巴。 朝简按上陈仰的手臂,五指收拢,箍住。 陈仰一鼓作气把他给拽了上来,气喘吁吁的说:“拐杖是你走路的工具,别乱扔了啊。” 赵元趁朝简拿拐杖的时间,偷偷对陈仰投过去一个眼神:哥,是我的错,都怪我。 陈仰一头雾水的跟他眼神交流:你又怎么了? 赵元欲言又止:我作死。 陈仰:“……” . 赵元把冯初跟摄影师一一拉上来,问张劲扬要不要搭把手。 张劲扬拒绝了,他单手一撑就翻出了沙坑。 很酷很帅。 可惜在场的观众无心欣赏。 张劲扬走到陈仰面前:“我想确认一下,你刚才说的是挖右手还是右臂?这两个不在一个地方,前一个没开挖,后一个挖了不少了。“ “右手。”陈仰吐口气,“右臂明天再挖。” 他示意大家看天色:“得快点了。” 拼图太大,为了方便携带,当时拼完没多久就弄散了,这会全在陈仰的袋子里面。 那会对着拼图拍下照片的,现在都一一拿出手机查看,大家确定好方位就前往目的地,咬着牙开始新一轮的挖沙子工程,肌肉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痉挛。 陈仰差不多是三岁小朋友玩沙子的力度。 朝简拽走他的铲子丢一边:“别碍眼了,歇着。” “是啊,歇着吧,不差你一个。”赵元的鼻子里呼哧呼哧喷气,没有半点进来时的校草样,现在就是个难民。 陈仰坐不住的靠着赵元,打算歇会。 赵元反应巨大的将陈仰推开,推一半又拉回来,赶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哥,我现在很虚,不太行了,你靠着你另一边的人吧。” 陈仰于是往朝简那靠。 朝简推他:“都是汗,别挨着我。” “你也干净不到哪去啊。”陈仰浑身骨头都散了,“好了,不说了,我就靠一下。” 摄影师不声不响的来一句:“你们的感情真好。” 赵元跟何翔睿齐齐停下了手里的活,耳朵竖了起来。 氛围莫名的有点微妙。 陈仰靠着朝简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时候他没精力跟别人唠嗑,分享一些任务以外的东西。 陈仰有点困了,他的脑袋晃悠着搭到朝简肩上,无意识的蹭了蹭。 “坐好!”朝简的气息绷了一下。 陈仰坐正了点,他用袖子擦脸,分辨不出哪个更脏。 “好疲啊。” 陈仰摸到铲子,朝简再次拿开。 “半死不活的,挖什么。”朝简的后槽牙咬着奶片,嗓音模糊不清,眉头紧锁,“一边去,不要烦我。” 陈仰的脸一抽,我怎么烦了?哎,还是不要跟这孩子杠了,随他去。 歇了一会,陈仰的左手恢复了一点力感,他正要开始挖沙子,忽地想起一件遗漏的事情,身体就往冯初那倾斜。 “你是哪儿的人?” 陈仰纯粹就是想跟冯初说说话,随意找了个比较能让人放松的话头,没料到对方的答案会让他如遭雷劈。 槟城的,冯初说。 陈仰没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 冯初两只手的手掌都破了,用塑料袋缠着,他挖沙子挖的很慢,语速也很慢:“怎么?” 陈仰没回答他,而是问其他人:“你们呢?” “我青城的。”何翔睿说。 清风跟摄影师都点头,他们也是。 赵元就不用说了,小尹岛那回有过交流。 冯初的脸上浮现意外之色:“只有我不是啊。” 陈仰垂下眼皮,没让冯初他们看到自己眼里的情绪,他一直以为所有任务者都是青城人。 现在出现了一个例外。 那他这么久以来的猜测岂不是都要被推翻了? 怎么会这样…… 陈仰不动声色的问冯初:“你一直住在槟城?” “是啊,出生,长大,上学都在那,我还没去过其他城市。”冯初说,“说起来,我去年高考完想去青城旅游,后来家里出了事就耽搁了,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我一定去你们那边。” “第九康复院,三连桥,东街……我有看青城的旅游攻略。” 赵元给冯初补了几个景点。 何翔睿不咸不淡的加入进来,话题就这么扯到了青城景区上面。 陈仰没办法再跟冯初沟通,他怀揣着无法形容的心情回到朝简身边:“原来不是所有任务者都来自青城。” “我的方向错了。”他喃喃自语。 “错了就错了,再找。” 朝简低头挖沙子,挖几下把铲子砸地上,暴躁的粗声喘气,不挖了。 陈仰看他这样,连忙把冯初带给自己的爆炸信息压下去,轻声安抚道:“再坚持坚持。” 朝简又拿起了铲子。 . 挖出尸体右手的时候,众人已经连惊恐都表现不出来了,只剩下累。 “哥,接下来要做什么?”赵元拿出了一个老人的态度,思维逻辑上也有了点样子,“铲子出来以后,你让我们挖右手……”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你怀疑铲子跟这具尸体有关?” 陈仰拨了拨沙子上面的骨骸。 “啊啊啊!!!”何翔睿颤着大块肌肉尖叫连连。 “叫什么?”张劲扬勒他脖子,“闭嘴吧你,吵死了。” 陈仰让赵元拿起骨骸。 赵元很感谢陈仰对他的信任,可他觉得自己无法胜任这个工作。 陈仰没逼迫赵元,也没时间开思想教育课,他看向自己的搭档。 朝简绷着脸,极度不耐的模样:“别看我,我是不会碰的。” 十来秒后,朝简隔着塑料袋拿着骨骸,在陈仰的期待下把它按在了铲子上面,一根根掰着手指往那三处印记上挪。 竟然对上了! 正好是握住铲子的手势。 陈仰的猜测被验证,他的呼吸紊乱无比:“果然是这样。” 大家满脸震惊。 “这个……这怎么……” “难道是我们弄反了?” 赵元把帐篷,看日出等日落,有眼无珠,无头鬼指路,铲子,以及这一信息串联起来,脑子里的黑洞开始旋转:“某一天,浴场来了一对男女,他们在这搭起了帐篷,两人不一定是情侣,可能是认识的人,关系比较好。” “那男的,也就是无头鬼,他想在男更衣室里对红裙子女人不轨,结果被反杀,头砍掉,剩下部位埋在了那个沙坑里面。” 赵元虚虚的踢了下铁铲:“就用的这把。” “沙坑里的尸体没了,是无头鬼自己爬了起来走的,小本子是红裙子女人埋尸的时候掉进去的。” 这样自带螺旋桨的脑洞,一般人跟不上,摄影师勉强捋了捋,提出自己的疑惑:“那红裙子女人是怎么死的?” “无头鬼杀的。” 赵元说:“他死后变成鬼报仇,杀人碎尸,没想到女的怨气太大,直接就成了厉鬼,整个浴场都是她的天下。” 见大家没打断,赵元受到一万点鼓舞,他继续道:“无头鬼给我们指路,要我们找到铲子的目的很简单,没了铲子,夜里就不会再有人被厉鬼引出去挖沙子了。” “这样我们的人少死一点,有利于帮他搞定厉鬼,好让他找到自己的头,离开这里。” 一伙人里面,能动脑的没几个,清风是其中之一,他生病了,听得晕乎乎的。 “我觉得不对。” 清风起皮的嘴唇张合:“按照赵元的说法,血印是红裙子女人生前埋尸的时候留下的,当时她还活着,手有皮有肉,跟现在的骨骸大不一样。” “那骨骸怎么会对上这几个印记?” 话变得很少的冯初往下接:“除非埋的时候,就不是人了。” 陈仰的眼前毫无预兆的一暗,他惊叫道:“快!快回帐篷里!” . 日落了。 大家都拼了命的往自己的帐篷里跑,什么也顾不上了,也忘了疲惫,只想着快点进帐篷。 快点,要快点。 赵元跑了一小段就回头,他看着还在原地的陈仰,焦急的喊道:“哥,赶紧啊!” “你选走。” 陈仰迅速把尸体的右手骨骸装进袋子里,跟拼图碎片以及铲子放在一起,全部拎给朝简,让他拿着。 背起朝简的那一瞬,陈仰扯着嗓子冲女更衣室方向吼:“文青!日落了!” 更衣室里,文青捏在手里的硬币掉了下来,叮叮当当晃了一会才停,他愣了会才弯腰去捡。文青幽幽的叹气:“干嘛啊,关心我干什么,真是的……” “谁要体会队友情啊。” 文青两手插兜走出更衣室,迎上大片晚霞,他啧了声:“瞧瞧这美景,跟真的一样。” 陈仰背着朝简跑的不快,文青很快就追上了他们。 “其他人呢?” 陈仰喘着气:“都进帐篷了。” “没管你们两个伤员啊。”文青呵呵,“这些个智障们,危难之际倒是一个个的都聪明了起来。” 陈仰闻到了海风里的血腥味,他的脸色剧变。 “是血的味道,还有点臭。”文青望了眼大海,“会有尸骨飘上来吗?” “日落以后的浴场看起来很有意思,我要不要出来逛逛呢。” 陈仰用手臂托住背上的朝简,呼吸像破风箱:“别找死了。” 衣服被拉住,力道不小,陈仰愤怒的回头:“让你别找死,你还要拉着我们陪你?” “看你说的。”文青伸手,“袋子给我。” 这要求十分突兀。 陈仰一顿,面露狐疑道:“你确定?” 文青直接拿走,他懒洋洋的扬了扬手:“帅哥,栗毛,晚安,明天见。” . 陈仰再次跑起来,袋子里的那三样东西,哪个都不安全。 文青竟然主动要走了。 不知道是为了刺激,还是出于什么心态。 陈仰跑到朝简的帐篷前,慌忙把他放下来:“快进去吧。” 朝简撑着双拐,目光掠过海面跟沙滩:“你走你的。” “走。” 他用拐杖推了下陈仰。 陈仰越过清风的帐篷,往自己那走:“你也赶紧进去,不要站在外面了,找线索也不能这么干。” 朝简绷着下颚立在原地,直到陈仰进了帐篷,拉上拉链,他才拄拐转身。 就在这时,文青从帐篷里出来,站在入口处喊朝简,笑眯眯的,眼里是令人悚然的邀请。 目的明了,想找个人和自己一起看日落,玩游戏。 朝简冷笑一声,给了文青一个“我不是孤家寡人”的眼神。 潜台词是我不像你,死了都没人挂念。 文青:“……” 他悻悻然的撇了撇嘴:“神气什么唷,又没吃到,嘁。” 浴场的腥臭味越来越浓了,像是被人按着头塞进了一大袋腐烂的肉块里面,口鼻紧贴上去。 进了帐篷就闻不到那个味道。 文青眯眼看着急速下沉的天色,嘴里念了句什么,弯腰回了帐篷。 . 陈仰躺在帐篷里,胸口激烈起伏不止,浑身都是汗。 日出日落快得猝不及防。 陈仰才惊叹完,外面就黑了下来,不见一丝一毫光亮。 帐篷犹如被罩了一层厚厚的黑布。 陈仰的背上太湿了,他侧了侧身子,把背晾一晾。 赵元的脑洞不全是错的,昨晚钟名挖沙子用的就是那铲子,现在被他们拿走了,今晚就挖不成了。 鬼是近不了帐篷的。 除非文青被鬼迷惑,带着铲子从帐篷里出去。 陈仰感觉那种可能性极低。 文青可是个游戏老手,身份号绝对不长。 陈仰又想起了冯初,还是要聊聊。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这次日出后就聊,聊详细点。 陈仰觉得冯初是个突破口。 无论是这个任务,还是关系到整个任务背景。 对了,还没问冯初的身份号,他是新人,青城以外的人,也会是七位数的吗? 外面静悄悄的。 陈仰决定今晚不睡了,他调整好心跳的频率就开始数数,想知道数到多少,就会迎来日出。 手机上的时间停了,白昼跟黑夜的时长都不对。 为了揣摩出这里面的规律,除了这个法子,他想不出别的。 “哐!” 帐篷外徒然传来声响。 陈仰眼皮狂跳。 那声音像是剁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刀刃碰到骨头,卡住了。 剁东西的人不耐烦了,开始挥动手臂一通乱砍。 “哐哐哐哐哐!!!”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哐哐哐!” 章节目录 海水浴场欢迎你 “哐哐哐”声很响, 也很清晰,像是就在陈仰的帐篷里,他连骨头被剁开, 刀刃嵌进去的摩擦声都听见了。 陈仰平躺着,脖子一阵阵发凉, 他摸了摸脑袋,一手心的虚汗。 沙子上面是剁不成这个动静的。 棚子里吗? 被引出帐篷的是谁?还是说, 没人出去,就是那个女鬼在剁骨头? 重现杀人剁尸的场景? 浴场的磁场很诡异,声音那么大, 陈仰却闻不到一点血腥味, 这个帐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仿佛是另一个空间。 陈仰的呼吸霎时一停,没了, “哐哐”声消失了。 外面一片静谧。 陈仰开始数数,他数到九千多秒的时候, 帐篷外的深黑不再浓稠,有光渗了出来。 不到三小时。 陈仰的心情很沉重,第一个黑夜的时候,他在帐篷里又是饺子又是绵羊的数了一大堆, 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接着就出现了挖沙子声,那声音持续了很长一时间,外面才出现了微光。 第二个黑夜缩短了。 这个浴场的日夜正在挤压,变形。 他们必须在它彻底崩塌前完成任务离开。 . 日出以后, 大家离开了帐篷,第一时间确定人数。 九个人, 都在,都没事。 万丈霞光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是疲惫不堪脸,黑眼圈,布满血丝的眼睛,皱巴巴的衣服,头发里也都混着沙子跟汗味。 形象一塌糊涂。 陈仰把脏兮兮的睡衣袖子往手肘上捞,上去一些就滑下来,手不好使,他让自己的搭档帮个忙。 朝简搭着拐,头低下来,皱眉很是不耐的给他卷袖子。 陈仰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开口:“你们都听见声音了吧。” 周遭的气氛立马就变了。 陈仰说:“起先我觉得沙滩上不好着力,应该是在棚子里剁的。” “后来我一想,浴场不是正常的浴场,沙滩自然也不是普通的沙滩,说不定就是在我们的帐篷前……” 何翔睿的尖叫打断了陈仰。 “不要细说了,陈先生,点到为止。”他干呕着,眼眶红红的,一张脸发青。 陈仰没再往下说,他扫视所有帐篷,身边的人又变了。 躺在里面的时候,毫无知觉。 为什么帐篷的位置会变动? 这是什么提示…… 一道叹气声从后面传来,文青咣当咣当拎着袋子走近:“何教练,你的想法大错特错,什么叫点到为止?咱们是在开文学交流会吗?剩下的全靠意会?” 何翔睿的脸色青红交加。 “就是要说,要交流。”文青摇头咂嘴,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似的,“死几个人了啊,还不开窍,是要等自己死了,变成了鬼,掏出悔青的肠子嚎啕大哭?” 众人:“……” 文青手里的袋子晃向赵元:“校草,你做个表率。” 末了又笑:“你哥等着呢。” 赵元跟陈仰对视了一眼,他正色起来,清了清浑哑的嗓子。 “哐哐响,听起来毛骨悚然,我有种自己的头盖骨被剁碎的感觉。” 赵元从头冷到脚:“我们一个不少,没人出去过,那就说明是红裙子女鬼干的。” 他毫不吝啬的抛出自己的脑洞:“是不是白天那个无头男鬼给我们指路,铲子被我们拿了,女鬼就暴走了,对着他的头乱剁?” “嗯……这个嘛……”文青沉吟着摸了摸下巴,“有可能哦。” 赵元:“……”还能再敷衍点吗? “校草每次都这么认真。”文青拍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的说,“勤动脑,善思考,是个好宝宝。” 赵元脚下一个踉跄,竟然还押韵?! 文青晃了晃手里的大袋子,无聊的把它绕上一圈又一圈:“没人再提供看法了吗?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就算是听的同一个声音,感官上也会不一样。” 张劲扬两手环在身前,压在胳膊下的手指往赵元那指:“我赞成他说的。” 文青一脸的恍然大悟:“我们是邻居吧。” 张劲扬没懂:“什么?” 文青说:“我装逼,你装酷,这不是邻居是什么。” 张劲扬的面部漆黑。 . 陈仰的袖子还没卷好,搭档在抚褶皱,抚半天了,他制止道:“布料里都是汗,软塌塌的,抚不平了,就这样吧。” 朝简:“别吵我。” 陈仰望着少年冒着短短一层胡渣的下巴,浴场的一天不是真的一天,一夜也不是真的一夜,这有个好处。 仅限于少年。 陈仰每次都是日落前给他一粒药,白昼跟黑夜的间隔时长压缩了,对他是好事。 “我在耳朵里塞了纸。”何翔睿坐到地上,说了这么一句。 赵元瞪眼:“你塞纸了?” 何翔睿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纸团:“我以为没问题了,可是没效果,我一样听得清清楚楚的,这太可怕了。” “这里是任务世界,不是现实世界。”赵元说,“你拿现实世界的那一套跟这里比较,这根本比不了。” 何翔睿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就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塞的纸团。 “还是现实世界好,没有鬼。” “谁说的,有人死了,就有鬼魂,只不过我们没见过而已。” 赵元反驳何翔睿的观点:“见过的肯定都吓死了。” 文青抱歉的说:“校草,这件事上我不能跟你站队了,我认同何教练。” 赵元不敢置信的闻声去看文青,真的假的,这家伙横看竖看也不像唯物主义者,他能认同何翔睿的世界观? 文青对赵元邪笑:“要我重复一遍?” 赵元两只手交叉着摆动,不用了,谢谢! 何翔睿撑着沙子爬起来:“我想问一个问题,任务世界的鬼是无所不能的吗?” 其他人的注意力集中起来,他们似乎也很在意这个问题。 “不是哦。” 文青弹了弹硬币:“鬼有鬼的规则,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它杀人,做事,一切都离不开我们的任务。” 他把鸡窝脑袋往陈仰哪凑:“是吧,帅哥?” 陈仰:“嗯。” 两只袖子总算卷好了。 陈仰前一秒才松口气,下一秒他的一只袖子就被少年放了下来,重新卷。 “……” . 大家聊了一会,文青照常去更衣室,其他人一个个的带上工具,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挖女尸的右臂。 幸好之前挖的坑没填上,不然他们就要重挖。 陈仰挖了片刻,说要去上厕所。 摄影师让陈仰在海边尿,别来回跑了,他自己就是那么干的,方便省事。 再说了,大家都是男的,也不用顾忌。 “不行,我肚子疼。”陈仰说完觉得可能是胃,他的手在那一块揉了揉,拉着朝简前往男厕。 他俩没走多远,后面就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张劲扬,他习惯每天早上起来蹲一次,来了这里,节奏全乱了,这会他要趁机清一清。 另一个是冯初。 四人进了厕所,张劲扬一人蹲坑,其他三人都在小便池那里。 三人的顺序是,朝简,陈仰,冯初。 刚站好,朝简就一声不吭的去了陈仰另一边,位置变成陈仰,朝简,冯初。 陈仰拉下睡裤,眼角往一动不动的朝简那瞥:“你不尿?” 朝简的声调又冷又暴:“你管我干什么?” 陈仰莫名其妙被呛,看样子是水喝的不多,尿意不强,他小声道:“不要硬来,待会你有了跟我说,我陪你过来。” 朝简另一边响起冯初的声音:“陈先生,你不是肚子疼吗,怎么不进隔间?” “进来就没感觉了。”陈仰见他的手掌跟膝盖都被塑料袋包着,就说,“这么热的天一直捂着,对伤口不好,不挖沙子的时候,你可以把塑料袋解开。” 冯初不是很在意:“一点点小伤。” 陈仰欲要再问,冯初快他一步说:“陈先生,你相信我了吗?” 顿了几秒,陈仰很微妙的不答反问:“那你前天晚上真的没听到我们的喊声?” 冯初垂着眼:“是啊。” “我一睡觉就会陷入深度睡眠,周围有什么动静我都没知觉。”他抿嘴,“陈先生,我实话跟你说吧,你们早上说的哐哐声,我昨晚也没听到。” 陈仰隔着朝简盯住男生,想从他的小细节里判断真假。 “你的这种情况,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冯初苦笑:“所以没人信。” “还有那湿沙子,我知道你们也怀疑我撒谎,可那真的是我日落前在浅滩踩到的。” 陈仰观察他的表情:“大家怀疑的原因,你知道的吧。” “知道,按理说沙子该干了。” 冯初秀气的眉毛轻拧:“我解释不了,我都不清楚为什么还是湿的。” “我只能说,我不会明知夜里不能离开帐篷,还要出去,不会那么做的。”他轻言轻语,“我想活着,我大一都没读完,人生才刚开始。” 陈仰正要说话,隔间里传出冲水声,他的思绪全被搅乱了。 “哗――” “吱呀” 隔间的门从里面打开,张劲扬冲完坑出来,神清气爽的去水池洗手。 意识到这里是哪,张劲扬拧水龙头的动作就停了下来,他决定出去了用矿泉水洗。 陈仰随意的问道:“张先生,你的身份号没掉厕所里吧?” 张劲扬紧张的摸口袋,还在,他把白卡拿出来,带着伤疤的手一抹:“这么个鬼东西,看着真}人。” “多揣揣就习惯了。”陈仰很自然的沿着这个话题问冯初:“你的呢?” 冯初把手掌上的塑料袋弄了弄,说:“我也放好了。” 张劲扬离开了厕所,陈仰趁机套冯初的话,问他作为唯一的一个青城以外的人,身份号是几位数的。 跟你们一样,七位数的,冯初说。 海边 赵元在挖沙子,他有种直觉,马上就要挖到女尸的右臂了。 “我们要快点,储物柜的小牌子不一定就在右臂上面挂着,要是没有,我们还得去挖她的左臂。” 何翔睿蓬头垢面的说:“脑子知道要快,手跟不上啊。” 赵元瞧他一身健硕的肌肉:“你这么大块头。” 何翔睿一铲子下去:“两天没睡了。” “这里的两天又不是真的两天,我看到顶也才一天。”赵元无意间瞥到什么,傻眼了,“那什么?” 何翔睿顺着他的方向去看大海:“好像有个人……” “啊!”何翔睿情绪激烈的尖叫了声,“真的是人,有人在海里! 清风跟摄影师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扭过头往大海那里看。 “怎么会有人,这里不就只有我们吗?” 赵元稳了稳心神站起来,他往海边走了几步,看到什么,眼睛瞪得巨大:“小,小道长?” 何翔睿躲开了身边的清风,表情惊骇万分。 摄影师也是如此。 清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他的脸色很不好。 不远不近的海里,有一个跟清风一模一样的人在扑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摄影师偷偷看向清风身后,何翔睿跟赵元也看过去。 有影子。 三人松了一口气。 何翔睿吞着口水:“鬼怎么白天也能出来?” 赵元望着海里的人影,他的背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新规则吧。” “能力进化了?” 摄影师说:“他是想引我们下海。” 话音刚落,海里就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呼喊声:“救命啊!救命啊……救命――” “清风”在不停挣扎,两条手臂胡乱的划动。 他被海浪推着,离岸边越来越远。 “靠!” 跑过来的张劲扬骂了一声,面色铁青。 “你吓我们一跳。”何翔睿埋怨的对着他胸口给了一拳。 张劲扬没跟何翔睿计较,他跟大家一起盯着海里的情形。 海里的人呛到了海水。 “救……咳……咳咳……救命……” “救我啊!救……” 痛哭慌忙的求救声一点点弱了下去,双手划动的幅度越来越小,浮在海面的黑色脑袋缓缓往下沉。 看不见了。 海面恢复平静。 何翔睿的身上激起寒意:“跟真的一样……” “是啊。” 耳边响起呢喃,何翔睿下意识扭过脸看去。 清风的脖子像是被砍断骨头一样垂搭下去,他的头晃悠着转了过来。 脸乌青,瞳孔散大。 鬼! 这个才是鬼扮的! 何翔睿连尖叫都没发出来,直接两眼一翻,吓昏厥了过去。 赵元颤抖着拖起何翔睿,张劲扬扛住瘫软的摄影师,一行人疯了般的狂奔。 . 陈仰对着冯初试探到关键信息的时候,“啪嗒啪嗒”混乱至极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赵元杀猪似的嚎叫。 “哥!哥哥哥!鬼!鬼啊!” 赵元撞开厕所的门进来,还没站稳,他就丢掉昏迷的何翔睿冲到陈仰跟前,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脑门滴落。 陈仰问道:“出什么事了?” 眼睛往后面紧跟着进来的张劲扬跟摄影师那看。 少了个人。 “清风呢?” 赵元,张劲扬,摄影师三人喘气的声音同时一滞。 陈仰从他们的表情里得知了什么,他看向赵元。 “鬼……清风……海里……死了……”赵元断断续续的说了这么几个字,牙齿直打颤,卧槽差点吓死了。 小尹岛的任务没有鬼,这还是他头一回见。 陈仰欲要问摄影师,外面响起了文青了的声音:“是这么回事。” 文青不快不慢的走进来,干干净净的行头跟其他人形成强烈的对比。 不挖沙子的他,脸都是白的。 文青说了整个过程。 陈仰还没说话,赵元就炸了:“你怎么知道的?” 文青说:“我在棚子里找吃的啊。” 赵元噎了噎:“那你也知道海里的才是……” 厕所里的另外六人各有反应。 何翔睿还昏着,冯初处在悲痛的,不敢置信的状态里面,张劲扬跟摄影师都看着文青,他们在等对方的答案。 朝简拄着拐立在陈仰身旁,两人都没把注意力放在文青身上。 一个是漠然,一个是知道文青不会好好回答。 果不其然,陈仰听见文青邪笑着来了一句:“知道不知道的,有区别吗?” “你们这么看我,是觉得我知道岸上的是假的,应该提醒你们去救海里的那个真的?你们……” 文青扫着参与这场意外的赵元,摄影师,张劲扬,以及已经清醒了却不敢面对现实的何翔睿,玩味的停顿了一下:“救啊?” 厕所里一片让人压抑的寂静。 没有人拍着胸脯,掷地有声的说,当然会! 这是任务世界,他们首先要自保,之后才是帮助其他人。 海里非常危险,那很有可能是禁忌,他们不敢触犯,不敢下水。 文青说的没错。 即便当时他们知道海里的才是清风,也没人去救他。 救不了的。 只会让他们提前感受愧疚,无力感……还有灭顶的绝望。 问那个问题的赵元大力踹了下门,暴力没办法让他完全发泄,他抱着头蹲下来,哽着嗓子痛哭。 这动静把装昏迷的何翔睿给惊着了,他从躺着变成靠在墙边,也不管运动衣上沾到的腥脏水,就跟着赵元一起哭了起来。 “昨晚还是有人出去了,那个人就是清风。”张劲扬强自镇定的说完,不够自信的问陈仰,“是吗?” 陈仰:“应该是。” 那早上的就不是他了。 张劲扬又问:“今天是谁第一个出帐篷的?” 文青见他一个劲的往朝简那看,就轻哼着抬了下手:“嘿,这儿呢,我第二个。” 张劲扬说:“那你出来的时候……” 文青没耐心的等他说完,直接给答案:“清风啊,他在外面。” 张劲扬得到了结果,不吭声了。 鬼夜里不能进帐篷,它就一直在外面,装作是第一个出来的。 何翔睿抽泣着说:“鬼怎么会有影子呢?” “笨啊,日出日落都是假的。”文青啧啧,“影子怎么就不行?” 何翔睿崩溃的抱紧自己:“鬼不但有办法把人引出帐篷,还有能力扮演我们中的某个人,那我们要怎么分辨真假?” 文青思考了一会,认真的说:“用心去感受。” 众人:“…………” . 陈仰拉着朝简往外面走,何翔睿突然惊恐的大叫一声:“不对!” “清风会游泳的啊!” 何翔睿睁大眼睛:“他会游泳啊!” 陈仰的身形猛然停住,是啊,第一天他就问大家会不会游泳,除了他跟朝简,其他人都说会。 这种时候,不会有人打肿脸充胖子的撒谎。 清风是会游泳的。 “他怎么游不上来呢?那个位置也没有多深啊,”何翔睿脸上的肌肉直颤,“鬼在岸上,不在海里,不可能拖住他的脚。” 何翔睿伸手去抓陈仰,一道冷光袭来,他粗大的手打了个弯,改成左手抓右手:“你说的鬼不能随便害人,就算海里有其他孤魂野鬼,也不能害他的对吧。” 陈仰左后方的赵元想起什么:“我知道。” “什么?” “我知道他为什么游不上来。” 赵元把挂着泪水的脸埋进手掌里面,声音哑哑的:“他发烧了,生着病,再加上体力透支。” 所以他游不上来。 他会淹死在海里,淹死在队友们面前。 大家不寒而栗。 鬼对他们了如指掌,它一直就在他们身边。 何翔睿痛哭流涕:“见死不救是不是触犯了禁忌,下一个就是我了?” 摄影师被何翔睿的这句话给刺激到了,他表情难看道:“我们都没救。” 张劲扬跟赵元都没说话。 “搞这么沉重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刑场。” 文青摸了摸顺贴的后脑勺:“那不是禁忌,小道长离开帐篷的那一刻,就注定他必死无疑,说不定当时在海里求救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只是再死一次。” “鬼那么安排,是要我们面对自己内心的丑陋跟阴暗,直视人性,恶趣味。” “规则的老把戏了。” 文青一番话下来,气氛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沉闷了。 陈仰说:“都出去吧。” 何翔睿不敢:“鬼还在外面,我们能不出去吗?” 陈仰没做沟通工作,文青替他上了:“整个浴场都是那厉鬼的地盘,你能躲哪?” 何翔睿被堵得死死的。 . 陈仰的思绪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围绕着任务的进展,一部分是冯初相关。 “栗毛,你怎么不阻止他?这是能分心的时候吗?不是啊,一心不能二用,这是大忌。”文青跑到朝简那边,跟个老奶奶似的瘪着嘴说。 朝简置若罔闻。 文青说:“纵容,宠,我懂。” 朝简手里的拐杖一挥,文青立马闪出一丈之外。 陈仰没注意到他俩是什么情况,也没去管,只是让文青过来点:“你说你看到一个女的在开柜子,牌子挂在手上,是右手吧?” 文青摇头叹息:“帅哥,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我?” 陈仰的嘴角抽了抽,就不能自己说吗?他脑容量有限,哪能都顾得上。 算了,这家伙是玩游戏的,跟他们不是一个立场。 “是不是?”陈仰盯着文青,他在心里祷告,一定要是右手,不然他们还得去挖左臂。 文青一笑:“是啦。” 陈仰对有意杵在旁边的其他人说:“你们也听到了,赶快挖吧。” 刚说完,文青就溜了。 “他为什么总是单独行动?”何翔睿不解的说,“不是应该跟大家待在一起吗,一个人多恐怖啊。” “人跟人不同。”赵元的满肚子话总结成了五个字。 . 陈仰挂在队伍的尾巴上面,他跟朝简耳语:“你是不是认为我打听冯初,是在浪费精力?” “冯初不仅涉及到整个任务背景,他在这个任务里也有两个不合理的地方,我现在没找出破绽,等我再观察观察。” 陈仰的脑子里窜出了一个念头,脚迈不开了:“他是不是已经死在了前一天晚上?” 朝简见陈仰停下来,他抬起来的拐杖放了回去。 陈仰的视线对着人群里的冯初,他自顾自的说:“如果是这样,那冯初在这个任务里的不合理地方就能说通了。” 那晚不止是钟名,冯初也被鬼引出了帐篷,他去了浅滩,脚上沾了湿沙子,之后他又回到了帐篷里面。 当时他就已经死了,只是自己不知道。 陈仰半天没等来搭档的回应,他把视线从冯初背上移开,挪到了对方的侧脸上面。 朝简:“不是。” 陈仰脑子里一懵:“不是?” 不是吗?陈仰的视线又回到了冯初身上。 . 一层层的海浪涌上来,打在浅滩边的沙子上面,又尽数退回大海。 烈日下,一切都笼上了金色的光晕。 景色是真的美,待在这里的人也是真的要疯了。 一行人挖累了,短暂的补充水分跟食物。 陈仰接过朝简给他打开的水,捧着往嘴里灌了大半瓶才停,他抹着下巴上的水迹,忽然没头没尾的问:“淹死的尸体,多久会浮上来?” “不一定。” 赵元进过这个知识区域,他很积极的为陈仰解答:“淹死的,都是先沉后浮,那个时间段的长短要根据温度跟个人身体情况来定,现实中一般是一周内。” 陈仰说:“那这里也太快了……” “什么太快?” 陈仰往自己身后指了指。 赵元等人知道有什么,还是控制不住的望了过去。 海上飘着一具尸体。 正是清风。 他的胸口朝上,变大了,变白了。 泡了很久的样子。 大家有些窒息。 何翔睿颤颤巍巍的说:“不,不,不会要飘上来吧?” 张劲扬爆了句粗口:“别看了!” “不看了不看了,挖沙子,我们快点挖,找到线索完成任务就能回去了。”何翔睿抖着手攥进铲子,胡乱的挖了起来。 陈仰时不时的留意海上浮尸,发现它飘远了。 看不见了。 陈仰紧绷的后背这才恢复过来,他问朝简要了个奶片,靠那点奶味让自己体会还活着的滋味。 斜对面的摄影师在吃豆干,他进来的时候背着迷彩的大旅行包,里面的食物很够。 豆干味很香,没人问他要,实在是没那个胃口跟心思。 摄影师自己吃着也很麻木,他草草的啃掉一片,把剩下的往陈仰那递,对方一个奶片都能吸溜半天,心态比他们都好。 陈仰看了眼卤汁浓稠的豆干,不是很想吃,他问朝简吃不吃。 朝简:“不吃。” 陈仰于是就回绝摄影师:“我们不吃,谢谢。” 摄影师见怪不怪。 . 大家挖出了女尸的右臂,骨骸有明显的切口,那部位旁边放着一物,正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皮筋已经化没了,就剩个拇指大小的牌子。 何翔睿说:“这东西在沙子里埋到现在,还能扫得出来吗?” “哥们,我不是跟你讲过了吗,不要把现实世界的常识放到任务世界。”赵元揉着酸痛的胳膊腿,手拍掉陈仰衣服后面的沙子,“哥,现在就去更衣室吗?” “现在就去。”陈仰抓着朝简起身。 一伙人边走边掉沙子,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进了女更衣室。 文青蹲在长凳上面,双手托腮,跟个乖小孩似的,一眼不眨的看着陈仰……手里的小牌子。 更衣室里很静。 所有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跟呼吸声。 陈仰右手的小手指勾着朝简拐杖,左手捏着335的小牌子,他缓步走到储物柜中间的机器上面,将小牌子晃了下。 “嗒” 柜门开了。 章节目录 海水浴场欢迎你 “哗――” 大量的水从柜子里涌了出来。 谁都没想到是这个局面, 那水太多了,又来得猝不及防,站旁边的都遭到了波及。 尤其是蹲在长凳上面, 正对着柜门的文青。 他是用脸接的。 水流又凶又急,跟刀子似的刮上来, 文青脸疼,他却没有半分不高兴, 反而很亢奋。 “里面竟然是水,意料之外啊,真是意料之外。” 陈仰也没料到, 他以为柜子里会有女尸的…… “头……头……” 混乱中传来何翔睿的惊叫。 “在哪?” “头在哪?” 众人的反应是两个极端, 有的激动, 有的恐慌。 “头发!”何翔睿猛吸一口气,哆哆嗦嗦的把话说完整, “水里有头发!” 大家:“……” 陈仰看看还在不断从柜子里往下涌的水流,又去看一片狼藉的地面, 水里确实有头发丝,像水藻。 一根根的飘着。 “先出去!”陈仰背起朝简,扬声提醒发愣的众人。 一转眼更衣室里就剩文青一个人,水已经淹到了他的脚踝上面, 裤腿跟鞋子都湿了。 他在水里走动,手不时做出捞东西的动作。 不多时,文青手里就多了一把头发,他拿起来瞧瞧。 “滴答” 水珠从发梢上掉下来,滴进水里, 溅起一小片水花。 “发质不错。”文青砸了咂嘴,丢掉了手里的头发, 他走到柜子那里,手伸了进去。 滑腻的触感缠上指尖。 文青摸了摸,指腹捻了几下,他把手拿出来,啪一下关上了柜子门。 水没了。 . 文青把湿哒哒的刘海理了理,他走出更衣室,带着一串湿脚印停在陈仰跟朝简面前。 “哎,差点把我给吓死了。” 文青蹲下来,他这么说的时候,舌头伸了出来,舔掉了嘴边的一滴水液。 正在脱潜水鞋的陈仰:“……” 他瞥瞥没有流出一滴水的女更衣室,问文青:“你把柜子门关起来了?” 文青露出极其夸张的震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仰无视文青浮夸的演技,他将小牌子丢了过去:“再扫码打开看看。” “不用了吧。”文青把玩着小牌子,“关上再打开,里面肯定什么都没有了啊,不信你问栗毛。” 陈仰往朝简那侧头。 朝简有根拐杖上黏到了发丝,他在用另一根拨,情绪很差,不想说话。 陈仰用脚给他把发丝蹭了下来:“好了,没了。” 朝简周身的气压回升了一点。 陈仰把闷得有点发皱的脚放在阳光下晒晒,他想问“柜子里怎么会有水跟头发”,摄影师在他前面问了出来。 “我想的是,柜子里放着女尸的小本子,不是只有一页,是整本,那上面会有任务背景。” 摄影师问完就说出自己的分析:“或者是我们这些人里的其中一个的头……”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边抓络腮胡,一边暗自往冯初那瞟。 这眼神透露出摄影师的真实想法,他认为柜子打开以后,会看到冯初的头。 很恐怖,也很有合理性的走向。 然而结果并非如此。 有感应似的,冯初垂着的脑袋抬起来了一寸。 摄影师立即撤回视线,他正庆幸自己撤得快,没把场面搞尴尬,就听见一道悠悠的声音响起:“你直说是他就行了呗。” 文青手指了指冯初。 “……” 当众被戳穿心思,摄影师下不来台了,他气急败坏的瞪一眼文青:“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 “哎呀,不是吗?”文青眨眨眼,“我见你一个劲的往他那瞟,就以为……抱歉抱歉,是我胡说八道。” 完了就对冯初说:“你千万不要误会摄影师大哥,他没怀疑你的头跟脖子分家了,现在的你是尸体,脖子上有条缝。” 摄影师不敢相信的看着文青,怎么他心里想的,这个人都知道? 无处遁形一样。 文青拆着口香糖的包装纸,无辜的说:“大哥,你瞅我干什么?瞅你想瞅的啊。” 摄影师下意识去看冯初。 反应过来以后,他想遮掩已经来不及了。 冯初没有解释,他只是解开了衬衫领口,往下拉了拉,露出一片光洁的脖子。 没有裂缝。 到了这一步,气氛已经很尴尬了,不差再来点。 张劲扬装作不经意的碰到冯初,情急之下按住他的后颈。 有温度,热的,带着点湿湿的汗。 张劲扬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空气里的寒意在这一刻消失无影,仿佛不曾出现过。 摄影师的脸成了猪肝色,他看着整理领口的冯初,想说点什么替自己澄清一下,又觉得不是很有必要。 误会就误会吧。 他跟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男生不是朋友,活着回去了,也不会再见到。 陈仰把大家的表情变化都收进眼底,他继续摄影师的话题。 “你们怎么想的?” 摄影师是第一个发表看法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这会他只是个听众。 何翔睿说他什么都想不出来。 张劲扬的脸上写着两个大字:同上。 他是真的不擅长猜谜解密,大老粗一个,细腻不起来。 陈仰的余光在冯初身上停了几秒,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冯初愣怔了会,确定陈仰是在问自己,他斟酌着开口:“这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陈仰:“嗯。”冯初犹疑着说:“那么多水跟头发……她会不会是淹死的?” “先淹死,再被分尸?” 发呆的赵元一个激灵:“有可能啊!那现在更衣室里的水是不是变成红色的了?” “没准。”文青嚼着口香糖说,“校草,咱俩去看看。” 不!我不想!我才不要跟你一起去,赵元抗拒的往陈仰身后躲,文青手一勾,直接把他强行拖走了。 . 女更衣室里的水全部冲进了下水道里面,只剩下湿淋淋的地面,空荡跟阴冷。 赵元很娘气的扒在文青后面,他比对方高一个头,视线根本挡不了。 “头发丝呢?” 文青说:“下水道口,团着呢。” 赵元默念观音如来佛,他想在心里念的,结果发出了声音。 寂静的更衣室里,男孩子把自己知道的神仙都念了出来,不带重样的。 文青扯起来的嘴角抽了几下,他没在意扣紧他肩膀的两只手,逛公园似的在更衣室里走了走,长叹一声:“凳子上都是水,没法躺了。” 赵元:“……” 陈仰让他留意这个人,他倒是想留意,问题是没多少机会。 白天对方不跟着大部队,夜里又各自待在帐篷里,这哪可能观察到东西。 赵元不自觉的低了下头,鼻子碰到文青的头发,没馊味,也没汗味。 他脱口而出:“你来这儿洗头了?” 文青头发后面是干的,前面刘海是湿的,紧贴他的大脑门:“三岁小朋友洗澡的时候,都会顺带着洗头。” 赵元犹豫着说:“文哥……” “停。”文青打断他,“你这么叫,我跟陈仰岂不是一个辈分?” “这不对啊,我明显比他小,你得叫我小哥哥。” 赵元在心里狂吐槽,嘴上很怂的改口:“文小哥。” 文青:“嗯哼。” 赵元打量更衣室,觉得这里阴风阵阵,他把音量控制得很小:“我一直想问你,像你这么不怕鬼,是有什么技巧吗?” “啪”文青吹了个白色大泡泡:“你文哥脸丑,鬼看着怕。” 赵元翻白眼。 “好了好了,告诉你。”文青扭过头,眼睛示意赵元把腰弯下来,他神秘兮兮的凑到对方耳边,嬉笑了一声,说,“因为人更可怕啊,幸运儿。” 赵元一脸迷茫,我怎么又成幸运儿了。 文青索然无趣的摇了摇头,能问出那个问题,说明没有遇到比鬼更可怕的人,这还不是幸运儿?啧。 . 女更衣室湿哒哒的,文青不得不换地儿,他在几个棚子跟男更衣室之间犹豫不决,最后用抛硬币的方式做决定。 硬币帮他选的是男更衣室。 文青喜欢在阴凉的地方待着,他除了怕无聊,也怕热,怕晒。 赵元目睹文青在男更衣室的凳子上躺下来,他痴呆的站了一会才走。 在任务世界,除非是涉及到人杀人的生死格斗规则,否则不太能用得上武力。 主要是靠脑力,其次是体力。 像文青那样的异类,一般人是不会跟他杠的。 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他去。 只要不搞团队。 就是他想搞,能察觉出来,阻止他的也没几个。 赵元望着沙滩上的队友们,他一晒,武力是真的没啥用,像张劲扬就是空有一身拳脚,没对手。 何翔睿也是。 两人那么牛逼的体格,腹肌胸肌各种肌都很硬,却只能通过挖沙子成为劳动输出里的前两名。 至于摄影师,他的体力跟脑力都是普通人范围,冯初算是新人里面头脑最灵光的了。 拼图的线索是他第一个找到的,图能拼起来,大半都是他的功劳。 即便冯初依然有疑点,那也不能否认他在这个任务的进度条上拉了两下。 赵元捏了捏拳头,他是老人了,体力跟脑力都要想办法往上提一提,一定要争气。 要争气! “嘭” 赵元摔了个狗吃屎。 陈仰在给朝简说话,他听到动静扬了扬脸:“……赵元,你在干什么?” 赵元脸红脖子粗:“没什么!” “怎么还脸红啊。”陈仰一言难尽的嘀咕了句,再次把脸对着朝简,“刚才说到哪了?” 朝简:“说你烦。” “不要闹……”陈仰从少年身上嗅到躁动的气息,他的话峰一转,“好吧,你闹你的。” 我说我的。 陈仰在心里补充完就自言自语:“柜子里的水跟头发,代表着什么呢?” “我觉得不像是在提醒我们,女尸是溺死的。” 陈仰说:“要真是溺死的,那怎么还被人捞上来分尸,直接丢海里就好了。” 又绕回了死结上面。 陈仰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在浴场分尸,这很不合常理,没有逻辑。 靠着大海,埋沙子里能算什么毁尸灭迹法? 陈仰回想拼图上的尸块,难不成是某种阵法?他自我否定。 尸块的埋藏地没有规律,就是很随意的埋法。 似乎只是为了把它们分开埋。 陈仰想的有点多,乱糟糟的挤在一起,头昏脑胀。 “我要不要像老集村那样,把尸块埋藏地划划线条,看有没有什么交点?” 朝简说:“没有,不用划。” 陈仰瞥瞥搭档,这位总算是说了点看法。 没交点,那就排除了一个可能性。 陈仰搓着朝简的拐杖,冰凉凉的触感很快被他的热汗覆盖,他的视线挪向大袋子里的铁铲,脑子里浮现出那个给他们提供线索的无头男鬼。 不确定对方是这起凶杀案里的另一个当事人,还是上一批任务者。 冯初走过来说:“陈先生,我们今天还要挖女尸的残肢吗?” 陈仰的思维被砍断,接不上了,他说:“要挖。” 那具女尸被分成了十五块,除了头,其他十四块都有。 现在才挖出来两块,分别是右手跟右小臂,别的的都还没挖。 . 大家按照顺序去挖女尸的右大臂。 争取日落前把她的整条右手臂凑齐,再挖她的左手臂,之后是两条腿的各个部位…… 挖出来的那两块骨骸在袋子里装着,跟铲子,小牌子,拼图碎片,小本子放在一起。 那是他们的所有收获。 目前找到的线索都一一解开了,他们要找新的,比如搜集残缺的七块拼图碎片。 赵元打着调动人手的主意:“我们可以不用全都挖残肢。” “哥,那什么,你去找拼图碎片吧。” 赵元看他吃力的用左手挖沙子,欲言又止。 陈仰停下挖沙子的动作:“我去找?” 赵元说:“是啊,你去吧。” 何翔睿跟张劲扬,摄影师三人都同意。 陈仰一走,拄拐的少年也会走,那真的太好了。 这两人都是伤员。到现在为止,在挖沙子的工程上面,他们的贡献值忽略不计,属于可有可无的存在。 还是让他们负责脑力环节吧。 冯初没表达什么意见,他两只手的擦伤在腕骨跟掌骨中间部位,不影响握铲子,膝盖上的伤口看起来也造不成多少不便,体力输出比陈仰强很多,不是一个等级。 陈仰看出大家所想,他放下铲子,翘着手指拍拍掌心,把黏上面的松软沙子拍掉:“行,我去找碎片。” 他问赵元借了手机,指指地上的大袋子:“看好。” 赵元对陈仰比了个“ok”的手势,它在我在。 陈仰站起来了,身上的沙子也抖掉了,搭档还坐在地上,他狐疑的问道:“你不跟我一起?” 其他人也看过去。 其中何翔睿跟赵元都属于情绪外露的那一类,他们的眼神充满恳求跟惶恐。 不是吧?一起走好吗?千万不要留下来,千万不要! 陈仰没注意大家的视线,他看着少年的栗色发顶,又问了一遍。 朝简没表情。 陈仰福至心灵,弯腰去拉他。 . 两个更衣室能开的储物柜都开过了,陈仰也从中找出了一大堆拼图碎片。 剩下七块不会在那里。 陈仰环顾整个浴场,这会不是任务刚开始,精神状态跟身体状态都变差了很多,还在恶化。 不能漫无目的的瞎找。 陈仰被晒得睁不开眼,他用手挡阳光,晒黑了的脸上落下阴影:“有没有哪里是我们没去过的?” 朝简:“有。” 陈仰想问“是哪”,话到舌尖上,被他给咬死了,这已经成了他的惯性动作。 解题的时候,不能直接要答案,搭档也不会给。 是哪呢,陈仰双手撑着额头,原地绕圈。 一圈,两圈,三圈,四圈…… 朝简看得眼晕,拐杖敲了过去:“站好。” 陈仰不动了,他直直的看着朝简,一眼不眨,眼里也没什么情感波动,跟一台卡壳的机器一样。 说白了,就是走神。 朝简手伸过去,捏住陈仰的胳膊,把他扳了个边:“你还是转圈吧。” 背过身的陈仰忽然回头:“我知道是哪了!” 是女厕。 这个任务里的任务者都是男性,没人进过那里。 . 陈仰长这么大,第一次进女厕所,他没有好奇跟别扭,纯碎当成是一个任务场景。 女厕所没小便池,其他的跟男厕所一样。 陈仰谨慎的拉着朝简站在原地,屏息往里面看。 入口有一个小梳妆台。 转弯是两排隔间。 门都是关着的,上下空一块,人在外面趴下来一点,就能看见里面。 陈仰的喉结动了动,在他看过的鬼故事里面,女厕是最不友善的地方,他的喉结动了动,艰涩的说:“那我开始找了。” “哒”“哒” 朝简拄着拐走进来,停在两排隔间对面的墙边,这个位置能让陈仰清晰的看到他。 “把这里当成密室逃脱。” 陈仰愣了愣:“好。” 女厕是密室,拼图碎片是钥匙,这两个都是陈仰近期很熟悉的词语,深刻入骨,他的紧张减轻了一些。 陈仰走到一个隔间那里,敲敲门,他用嘴型跟朝简说:“这是我在鬼片里学的,礼貌。” 朝简:“……” 陈仰深吸两口气,慢慢推开了那扇门。 一股空冷的气味扑面而来,他提着心望去,蹲便器,垃圾篓是空的,旁边挂着一个抽纸盒。 门上跟墙上都涂着小广告,很多,旧的新的,层层叠叠。 陈仰暂时没时间挨个查看,也判断不出有没有用,他拿出赵元的手机,用指腹戳开拍照模式,把小广告都拍下来。 赵元的手机快没电了。 陈仰不敢一直开着,拍完照片就按掉。 不知道是不是礼数做到了,陈仰一扇扇推开隔间的门,没撞到什么灵异事件。 仅有的一次还是自己吓自己。 最后一间是杂物间,里面悬着三个拖把,抹布,刷子,铁的大抽纸盒,套着黑色塑料袋的垃圾篓,还有个洗手池,比较简陋。 陈仰翻找了很多地方。 但凡是他眼睛扫过的,他都找了。 风干机,抽纸盒,隔间上面的木板横条,空垃圾篓,拖把,水池底下…… 一无所获。 陈仰想找朝简讨论讨论,冷不防跟对方身后的大镜子对上。 他看过去,那里面的自己也在看他。 四目相视,陈仰的后脑勺“蹭”地一凉,他撇开眼:“这要是密室逃脱游戏,我现在就是躺尸状态。” 说着就去翻水池边的花瓶,干掉的香熏。 陈仰凑到水池里,左手往水龙头底下伸,水“哗啦”一下就冲了出来。 水很顺畅的下去了,没有什么东西堵着它。 陈仰不说话,就望着朝简。 朝简似是被他望烦了,口中吐出几个字:“水箱搜了?” 陈仰的呼吸一顿,忘了。 浴场的配置很不错,他下意识把水箱当成隐藏的了,进隔间自动屏蔽。 眼瞎果然是密室逃脱里的通病。 陈仰开始一个一个隔间的扣水箱盖,扣到第三个的时候,他在里面找到了一块拼图碎片。 但他的惊喜还没展开就凝住了。 “白色的。” 陈仰捏着碎片,上下翻了翻,这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不是我们要的吧?” 陈仰抱着侥幸的心理问朝简。 朝简让陈仰把赵元的手机拿过来,他按开,找到拼图的照片,放大,指尖一划,对着一处点了点。 “这里。” 陈仰把碎片上的水擦干净,小心放在屏幕上面,刚好对上朝简指的那个空缺。 这块纯白的碎片竟然真是他们要找的七块之一。 浴场有这个颜色的物品吗? 陈仰的记忆里刮起风暴,然而他并没有找到对应的片段。 这里哪有纯白的东西啊…… 朝简把手机关掉:“再找。” 陈仰看着他。 朝简拿着手机的手背打了下他额头,力道不重:“不要看我,看厕所,想想还有什么地方被你忽略了。” “你玩密室逃脱的时候,我都告诉过你什么,自己想。” 陈仰把黏在纯白碎片上的注意力扯拽回来,他定了定神,继续找。 片刻后,陈仰在另一个隔间的水箱里找到了第二块碎片。 还是纯白的。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席卷而来,陈仰一边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一边加快搜找的速度。 . 沙滩上,赵元五人在挖沙子。 张劲扬跟摄影师闷头干活,他们表现出了“快点挖出女尸右大臂”的急躁心情,赵元嘴上闲不住的找另外两人唠嗑。 冯初是活着的,这让他们的猜忌降低了不少,氛围和谐多了。 赵元说:“冯初,我想我应该知道已经你那晚为什么……呸!” 他正张着嘴说话,何翔睿挥了一铲沙子,一小半都被风送进了他嘴里,气得他骂道:“卧槽,你搞什么?” 何翔睿给赵元使眼色,你没事提这个干嘛? 不提,怀疑的种子就拔不掉,团队本来就凝聚不起来,这样一搞,更是没法整,赵元又呸呸了几下才往下说。 “其实那晚你被附身了,你不知道我们喊过你,也不知道自己出过帐篷,踩过浅滩,把湿沙子带进了帐篷。” 何翔睿的眼珠转了转,他那天早上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只不过要真是这样,那就有一个不合常理的问题。 “照你这么说,那女鬼为什么没杀他?” 冯初就在旁边,何翔睿却越过了他,看着赵元提问。 赵元对冯初说:“因为女鬼看上你了。” 何翔睿以及偷听的张劲扬跟摄影师:“……” 赵元打量冯初秀气的脸庞,一副有理有据的样子:“它是颜控,喜欢你这款的。” 冯初给了他一个无言以对的眼神。 自从确定冯初是活着的,赵元就捋出了这条思路,他的信念感很强。 不然他又要去纠结。 摄影师插在沙子里的铲子顿住,他渗着油跟汗的鼻子抽了抽,闻到了什么味道。 像是买回来的肉放了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坏了。 摄影师把铲子往上翘,将一铲沙子挖起来,下一秒他猛地甩掉铲子,踉跄着爬起来,离沙坑远点,手指着坐在自己那个位置边上的冯初。 “他是鬼!” 何翔睿铲子一抖,又挥了赵元一脸沙子,他顾不上看对方的脸色,结巴着说:“不,不是吧?” “张劲扬,张劲扬你,你……” 何翔睿看向亲自检验过的张劲扬。 “我没智障。” 张劲扬两道浓眉拧出“川”字,他把铲子放下来,视线在摄影师跟冯初身上穿梭:“兄弟,我不懂你发的什么神经。” 摄影师瞪着发干的眼睛,失控的大喊:“他的伤都烂了!” 冯初苍白的脸上尽是愕然:“没有,我没……” 摄影师又闻不到了,他怀疑是自己出现了错觉,不对,肯定不是错觉,他冲过去,一把扯掉了冯初左手上面的塑料袋。 “看吧,你们看!都腐烂了!” 赵元三人先是对摄影师的举动毫无防备,之后是满脸的古怪。 摄影师被他们的表情弄懵了,他往冯初的左手上看。 没有腐烂,就是普通的伤口。 . 真的是错觉? 摄影师的神情变得恍惚,下一刻他的瞳孔猝然一缩,又闻到了,他又闻到了,不是错觉!他想也不想的大力推开冯初。 冯初左手的蹭伤重重碰到沙子,疼得他发出惨叫。 赵元赶忙把他拉起来,黑着脸看摄影师:“你这是做什么?搞错了不道个歉,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摄影师已经陷入了癫狂境地,他发疯的撕掉冯初右手的塑料袋,又去拽对方膝盖上的。 全弄掉了。 几处伤口暴露在阳光下。 右手的蹭伤比左手的要严重一些,膝盖上的有轻微的感染。 都没腐烂,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摄影师的癫狂被混乱取代,呼吸里又混入了异味,往他肺腑里钻,他为了取得队友的信任,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疯子。 “你们没闻到吗?” 他的嗅觉是比常人要灵敏一点,可现在味道浓了,其他人该闻到了啊。 几人眼里,摄影师的操作实在是疯狂,犹如厉鬼附身,他们都在戒备的观察他,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臭味。” 摄影师的声音有点失常,他说:“腐烂的味道。” 张劲扬想骂他嗅觉有毛病,那话到了嘴边说不出来了,他闻到了。 其他人都是一样的脸色剧变。 海风很大,空气是流动的,他们几个人身上都有那味道。 不确定哪里是源头。 冯初的伤口没问题,不是他。 可腐臭味还在。 “是女尸的右臂吧。”赵元用铲子指指细沙,“就在底下,飘出来的。” 张劲扬说:“前两天挖出来那两块的时候,没有臭味。” “那不代表这个就没有。”赵元说的自己都虚。 他心底清楚,这味道不是从沙子里出来的,就浮在上面,被海风一吹,源源不断的往他们几个人的毛孔里渗。 “是不是死鱼?”赵元往大海那看,“或者其他海里的生物。” “有可能。” 何翔睿赞同的说:“生物跟人一样,腐烂了的味道没什么区别。” “就像这虫子。” 他随手捏起一条小虫:“烂了跟尸体一个味。” 说着就掐死,扔掉。 气氛缓了缓,确实就是何翔睿说的那样。 这里是浴场,海里死了什么生物,被海浪送到浅滩是正常的。 “嚓”“沙沙”的挖沙子声再次想了起来。 摄影师一头的冷汗。 张劲扬让他别那么紧张,顺便叫他跟冯初说点什么。 摄影师是几人里年纪最大的,他搞了个乌龙,难堪得很,没张那个口。 况且…… 冯初似是不在意自己被接连误会,他还是那个样子。 . 赵元挖了一会沙子,脑子里倏地闪过什么,他手忙脚乱的站起来,快速跑出一段,找到了虫子的尸体。 十几秒以后,赵元用力咬了一口手指关节,直接咬破皮,他压下冲到嗓子眼的惊呼,不动声色的喊何翔睿,手指着脚边的虫子尸体:“你这是哪来的?” 何翔睿不明所以:“怎么了,就沙子里的啊。” 赵元死死咬几下打颤的牙齿,一字一顿:“这是尸虫!” 刚缓下来的气氛瞬间紧绷。 “有尸虫……”摄影师厉声厉色,“我就说我没弄错!” 那就是尸体腐烂的味道,他没闻错,他是对的。 张劲扬把他们周围的沙子都翻了,没有虫子,那不是底下的尸骸跑出来的。 再说了,骨骸上面干干净净的,虫子也不会钻里面。 “是不是清风的尸体飘上来了?” 赵元觉得大家的身上都好臭,自己也是,他忍住干呕,眯起眼睛打量海边的动向。 何翔睿瑟瑟发抖的说:“我们不用管他的吧。” 海风把他耳边的头发吹开,乱糟糟的。 赵元收回打量的目光,正想问张劲扬他们要不要去看看,无意间瞥到了什么,他问何翔睿:“你怎么又往耳朵里塞东西了?” 何翔睿茫然:“没啊。” 赵元伸手指了指:“塞着呢,这不是吗?” “大白天的,又没在帐篷里睡觉,我塞什么?”何翔睿说着就去摸耳朵。 摸到了硬硬的触感,是纸团。 何翔睿什么都没想,反射性的用手一掏,纸团被他扯了出来。 带出一滩爬满尸虫的腐肉。 章节目录 海水浴场欢迎你 何翔睿死了。 陈仰看到他的时候, 他躺在沙子上面,脸上爬着几条虫。 第二个任务里,火车站的鬼小孩对陈仰张大嘴, 里面都是蠕动的虫子,就是这种。 陈仰看到一条虫子从何翔睿的耳朵里跑出来, 他条件反射的用小手指掏耳朵,觉得里面痒。 那虫子很肥, 慢慢吞吞的,一路爬到何翔睿的脖子里,头一拱, 进了他乌青的皮肉里, 又钻出来, 虫身黏糊糊的,满是腐烂的腥臭味。 “呕――” 刚吐完的赵元又呕起来, 身为一个重口味电影迷,多次声称烂片太多了, 尸虫什么的没新意,他这惨状实属打脸。 可电影里的再恶心,那也是假的。 虫子,滑腻腻, 异性之类的,都是道具,特效。 现在是真的。 真的尸体,真的尸虫。 腐臭味也不是隔着屏幕感受,是直面冲击。 赵元呕得肝肠寸断, 早上吃的那点海苔全吐了出来,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刀, 用刀背刮他的胃。 一下一下的,火辣辣的疼,还不如用刀刃,直接给他来个痛快。 摄影师瘫坐在地上,下巴的茂密胡子上黏着呕吐物,豆干混着胃液的味道有点刺鼻。 张劲扬跟冯初虽然没吐,气色却好不到哪儿去。 陈仰观察这四人的状态,挑了个勉强算好一点的张劲扬问话:“何翔睿死之前都做了什么,去了哪,说了什么?” 张劲扬两条腿屈起来,手肘撑上去,布满伤疤的手交扣着抵住额头:“没去哪,就挖沙子,大家一直在一起,他没离开过,说的……没什么,就随便聊,主要是赵元说话,他说的不多,我们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 “我知道。”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是摄影师,他擦了把脸:“是我闻到那味道的时候。” “他就是那时候开始腐烂的。”摄影师说。 . 陈仰听完摄影师透露的信息,又在赵元跟冯初那了解到了点细节,他扭头看一言不发的朝简,话是对其他人说的。 “我推断何翔睿触犯了禁忌,跟耳朵有关。” 赵元不由自主的看向尸体对应的部位,拦掉的耳洞里不断涌出虫子,堵满了耳蜗,他呕了几下酸水,下一秒他瞪大眼叫道:“我知道了!” “这个,这个这个,”赵元指着何翔睿从耳朵里掏出来的纸团,不断重复着,“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是这个!” 陈仰见男孩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低声道:“你冷静点。” 这话有一定的安抚作用,赵元激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下来,他离陈仰近点,更近点,然后又在求生欲的逼迫下后退了点。 赵元跟个想被爸爸摸摸抱抱,又怕爹爹生气的小可怜蛋似的,反复调整了几次距离,脚把沙子踩得乱七八糟。 “何翔睿……”赵元站在陈仰的正对面,隔着三五步远,他缓缓的吐口气,用不高不低的音量说,“何翔睿昨晚睡觉的时候往耳朵里塞了纸团,就是地上的那两个。” 陈仰的视线落在纸团上面,沾着点腐肉,小虫子啃得很起劲,他无比庆幸自己只是怕鬼,不怕尸体。 无论是正常死亡,还是血腥重口,他都能面对。 顶多就是有的会觉得恶心。 死尸的样子再恐怖,都不会让他像见到鬼那样,站在昏厥的边缘。 不然他就完了。 陈仰脚一踢,细碎沙子扬起来,盖在了一个纸团上面,他又是一下,两个纸团都埋在了沙子里。 “什么时候说的?”陈仰问赵元。 他印象里没这个事。 “早上。”赵元说,“我们刚出帐篷不久。” 当时他听了很震惊,没想到何翔睿连这个妙招都能想到,他还懊恼怎么自己没想到这一茬,今晚他也试试。 接着就听何翔睿说没效果。 那时候赵元也只是一边遗憾竟然不行,一边通过给何翔睿讲道理来安慰自己,现实世界的那套在任务世界没用,他怎么都没往规则上想。 之后话题就扯开了。 陈仰回想了一下,那个时间段,朝简在给他卷袖子,他在看对方卷,没怎么留意。 “何翔睿只跟你说的?” “声音是不大……”赵元嘴一哆嗦,“不止我,还有文青啊,文青也在旁边,他肯定听到了。” “他不像我脑子笨,他知道这是不行的吧?!我找他去!” 赵元转过身就卡住了,没意义,那个时候,何翔睿已经触犯禁忌了,文青知道了也没办法。 不过…… 说还是要说的啊。 有了发现,不是应该告诉其他人吗? 万一别人不知道何翔睿的死因,陈仰又没及时分析出来,今晚或者明晚有人也那么做了怎么办? 赵元的眼眶一红,线条青涩却不失坚韧的肩膀塌下来,他又气又无力,文青那家伙根本不管别人死活。 . “消失了。”冯初呢喃。 何翔睿的尸体,尸虫,空气里的腐烂味道,所有的都没了。 像是没存在过。 一阵阵的海风从几人的身前穿过,依然是海水的腥咸。 棚子里的风铃被撩拨着,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清脆响,那声音裹满了海边风光,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 陈仰怀疑何翔睿真正的死因不是他没有好好睡觉, 是他用东西堵住了耳朵,试图不让自己听到外面的动静。 他的那种行为代表着,听到了装作没听见。 这才被鬼杀了。 陈仰把自己的猜测分享了出来,他说:“我怀疑女鬼当年向帐篷里的人求救,对方当作自己没有听见,没帮她。” “好复杂啊。”赵元用手背蹭了下嘴角,可又感觉很简单,好像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在脑子里,就是顺序没调对,接不上。 一旁的张劲扬忽然问:“在帐篷里玩手机算触犯禁忌吗?” 赵元说:“你玩了?” 张劲扬把杂草似的脏辫往脑后拨:“没有,我就问问。” “玩什么手机,哪有那个心思啊,我在帐篷里都不敢睁眼。”赵元弯腰去拿矿泉水,漱漱口吐掉,“早睡早起,好好睡觉,是吧哥?” “嗯。”陈仰说,“你去喊文青过来,我说个事。” “好嘞。” . 摄影师在打量陈仰旁边的人,他的情绪刚刚遭遇过重创,还没来得及修复,这就导致他忽略了表面功夫。 他没有去隐藏自己的视线,顾虑不到这一点。 那视线十分醒目。 像一盏灯,“啪”地打在了朝简身上。 朝简如果是吃够了药,对于这种情况,他会无动于衷,现在的他没吃够药,很烦这样的视线。 摄影师的反应能力比平时差一截,他没察觉到危险,不但看,还说话了。 “为什么你始终都能这么平静?” 摄影师直勾勾的盯着少年,他不知在想什么,神情逐渐扭曲:“我也是个内敛的人,没进来这里之前,我做人做事都很沉稳,现在却变成了一个神经病。” “你为什么不慌?” 摄影师走向少年,语气有些神经质,他控制不住的想要知道答案,希望自己也能不变成疯子。 然而摄影师不知道,被提问的人就是个疯子,他的呼吸粗重起来,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陈仰的太阳穴突突乱跳,他拍拍朝简的后背,眼睛看着手臂上纹了“freedom”,面容憔悴,神智错乱的男人。 “这我要解释一下,我弟弟只是情绪不外露,他其实很怕。” 摄影师:“是吗?” “是啊。”陈仰瞥了眼朝简轻抖的手。 摄影师也发现了,他呆住了:“这是……” 陈仰说:“怕的。” 摄影师眼里的神经质跟癫狂有所缓解。 这是一种常见的心理。 我很惨的时候,看见有人比我更惨,那我就安慰了。 旁观的张劲扬卸下了防范意识,摄影师是真的精神混乱了,不正常了,竟然就这么信了陈仰的那套说辞。 拄拐的那位手抖,不是害怕不安,是自制力在倒塌,濒临失控。 俱乐部有个人也那样。 自闭,极端,情感方面要么偏执痴迷,要么漠然厌恶。 失控的时候,攻击性非常强,不管是身边的熟人,还是关系一般的同事,都会被攻击,只能强行打镇定剂。 张劲扬曾经被那家伙咬过肩膀,活生生给撕下了一块肉,他隔着汗湿的衣物搓了搓那块地方。 “任务本来就难做,队伍里竟然还有个没带够药的精神病,真够刺激的。” 左边忽地响起声音:“他有陈先生,不会发病。” 张劲扬吓一跳,他看看身边的文静男生,眉头挑了挑,这人是什么时候坐过来的? 还有,这人是不是太感性,也太天真了? 张劲扬亲眼目睹过俱乐部那人差点掐死自己妻子,模样狂躁骇人,别说理性,连人性都没有。 那个拄拐的一旦失控,第一个伤害的就是离他最近的人,陈仰。 “不会发病?你又知道了?” 张劲扬的言词冷酷而现实:“朋友只能是朋友,哪怕再亲近,也不会有药物的作用。” 冯初没说什么,他望着陈仰跟朝简,说出之前在礁石那里说过的话,眼神也是那个眼神。 “他们是生死之交,能够生死与共。” 陈仰捕捉到了冯初的目光,并且从那里面挖掘出了一丝羡慕。 “冯初羡慕我们。” 陈仰压低声音:“你觉得他羡慕我们什么?” 朝简暴躁道:“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明知故问,下次你再这样,别想我再搭理你。” 陈仰抽了抽嘴角。 朝简丢掉拐杖,手抓住陈仰,像他抠自己一样抠他,力道收了大半,语气凶冷:“听到没?” “昂。”陈仰把他扶到地上坐下来,“你要不要试着融入集体?” 朝简的面色又不好了,他嗤笑一声:“不需要。” 陈仰不好再往下说,他坐在少年身边,腿盘着压在滚烫的沙子上面:“你跟文青在这一点上有点像。” “但文青既孤僻,又喜欢热闹,要是有人跟他搭戏,他能一直叨叨叨,你就……” 陈仰顿了顿:“你会烦得砸拐杖。” 朝简闭目养神,冷淡的唇轻动:“我不是他,也不会成为他,我跟他不同。” 陈仰点头:“嗯,对,你们不同,你有搭档。” 朝简睁开眼看他。 陈仰正要问“怎么了”,朝简就再次阖起了眼眸。 安静了会,陈仰嘀咕:“说起来,除了我以外,你也就跟文青说多点话,文青他……” 朝简厌烦的皱了下眉头:“不说别人行不行?” 陈仰:“……” . 更衣室里,赵元被文青捞着起不来,非要往他背上窜,美名其曰是想体会一把朝简的待遇。 赵元死活不肯,他把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扒拉下来:“背什么,我不背,你又没瘸腿。” 文青啧啧:“栗毛也没啊。” 赵元瞪过去:“卧槽,你这人瞎扯都不眨眼,他都拄拐了……” “拄拐了,就一定是腿残了伤了?”文青打断赵元,意味深长的微笑,“不一定哦。” 赵元粗粗喘气:“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那位的秘密!” 文青:“……”智障,孬娃,怂蛋。 赵元催文青快点,他薅了薅头发,何翔睿的死状又开始在他脑子里重播。 “文哥,求你别磨蹭了,大家都在等。” 文青慢慢悠悠的笑着说:“关我什么事呢。” 赵元气道:“我哥让我来叫你的!” 文青这次的回答加了两个字:“那又关我什么事呢?” 赵元把手关节捏的咯咯响,好想打人啊,这家伙一看就打不过我,要不打几下? 文青站了起来,他借着凳子的高度加成,居高临下的俯视赵元。 一米八左右的赵元仰头:“……” 突然弱小无助。 赵元跟文青对视,头皮紧了一下,他背过身去:“背!我背!” 文青两手抄在口袋里,叹息道:“我的老师教过我,人生在世,万万不能强人所难,这句话成为了我的人生格言,不敢忘啊,不敢忘。” 赵元白眼一翻,妈了个巴子,他嘴上一本正经的说:“没有强人所难,是我想体会背人的乐趣。” “这样啊,不错,你这个年纪就是要多些尝试。”文青的腰下来,凑近男孩的后背,鼻子抽了抽,味道不是太难闻,他狗爬似的趴上去。 赵元把文青背了起来。 第一感觉是,轻,第二感觉是,这家伙很瘦。 而且香。 赵元还没走到更衣室门口,文青就不知道抽什么风,挣扎着说:“没劲,没劲没劲。” “放我下来!”文青的语调已经不对劲了,透着诡异的尖厉。 像被关在玻璃罐子里的虫子,用尖锐的,鲜血淋漓的角划拉玻璃。 赵元狂起鸡皮疙瘩,他立马放下背上的人,心悸至于,忍不住吐槽,有病。 文青一下来就恢复如常,他理了理衣物,很随意的来一句:“校草,骂人有病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赵元不假思索的说:“这你都知道?” 话音一落,他就清醒过来,阳光干净的脸一阵黑一阵红。 文青看着赵元,把赵元看得想要跪下来哭着喊爸爸,他才无奈的哎了一声。 “瞒不住了。” 赵元满头问号,哈? 文青伸出一只手放在嘴边,悄悄的说:“我有读心术,我能听到每个人心里的声音。” 赵元:“……”呵呵。 “智障,走了。”文青朝后面勾勾手。 见到陈仰的时候,文青的第一句话就是:“帅哥,七块碎片都找齐了?” 陈仰对文青的一猜就中没感到丝毫意外,他点了点头。 不知情的纷纷露出狂喜之色。 这个消息相当于是一片荒芜中长出一片绿叶。 带来了无限生机。 尤其是在又少了一个队员之后。 . 陈仰的表情跟这个重大信息不配套,他说完就陷入了沉默。 赵元跟张劲扬他们被惊喜冲昏了头,没有及时发现。 “喔嚯。” 文青摸了摸唇:“帅哥,你这情况不对啊。” 他这么一提,大家都意识到了异常。 赵元胆战心惊:“哥?” 文青在陈仰前面说:“你哥用沉默表达了一句话。” “什么话?” 文青清清嗓子,摆出郑重的,具备仪式感的姿态:“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听哪个。” 陈仰扫了眼文青,这家伙基本都待在更衣室,不跟大家在一起,可他却一点也没脱节,脑子太灵活了。 “是有个坏消息。”陈仰说着就对朝简伸手。 朝简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拼图碎片,一块两块三块的放在陈仰手上。 他不是随便放,是叠在了一起。 陈仰将小楼层似的碎片摆到了沙子上面。 “卧槽!”赵元傻眼。 张劲扬跟冯初都变了脸色。 摄影师的反应最大,他的精神状态是七人里最差的一个,前一刻还在狂喜里,这一刻就跌进深渊。 两个极端下来,摄影师的心理防线轰然倒塌,他跪趴着去抓碎片,手颤得不成样子。 白的…… 都是白的。 七块碎片,全都是纯白色的! 摄影师把碎片抓起来,大力扔到远处:“不是这个,我们缺的那些不是这样的。” 他一口咬定,眼珠乱飘:“拼图是整个浴场,怎么可能有纯白的东西,七块碎片肯定还在某个地方。” 冯初把那七块碎片捡了回来,拼在一起。 “对得上……”冯初自言自语了句,抬起头看着陈仰,“我记得拼图上面空缺的地方是什么样。” 手指着拼起来的碎片,他说:“这个刚好能放进头的部位,拼图就完整了。” “完整什么?” 摄影师吼起来:“这是白的,什么都没有,头的位置一片白,这是完整吗?” 这是他们完了…… 摄影师瞪着冯初,眼眶要裂开了一样:“其他碎片呢,其他的在哪?” 他四处扫动,看见了目标,一把拽过大袋子丢给冯初:“你把它们拼起来我看看,我不信七块纯白的能对得上,一定有哪里弄错了。” “不用拼的。”冯初拿起七块碎片说,“打开手机找出拼图照片,把这个放上去,一比对就知道了。” 摄影师揪住冯初的衬衣,神情发狂。 张劲扬抡起拳头挥到他脸上:“冷静点了吗?” 摄影师嘴角被打出血,他滞了会,意志回来了一些,绝望却没有减少半分。 “还不如找不到残缺的七块,起码有希望。” 摄影师把脑袋埋进腿间,半长不短的头发里都是灰,他嘲讽的说:“现在好了,找不到头了,凑不齐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赵元替陈仰出头,“能这么快就找出碎片,不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竟然还要被你埋怨。” “再说了,我们现在是在做任务,一切都是规则制定的,拼图上的女尸头部是纯白的,没有一点色块,那一样是线索,代表着某种提示。” 陈仰听到这句,看赵元的眼神充满了夸赞,进步了。 赵元不好意思的红了耳朵,他忽然想起小尹岛那回,自己认为陈仰中了诅咒,就害怕的指证,还跟对方拉开距离…… 有点尴尬,有点自责,有点不是东西。 赵元使劲抓抓头,让自己从那种情绪里出来,继续刚才的话题:“新的线索出来了,我们应该想办法破解出藏在里面的信息,而不是自暴自弃。” “什么信息?” 张劲扬试着调动贫瘠的脑力:“浴场没有纯白的东西,可碎片就是那个样,意思是说,头不在浴场?” 赵元被问住了,他跟张劲扬大眼瞪小眼。 文青从赵元身后探头,嬉笑着看张劲扬:“你猜呢?” 张劲扬:“…………” . 文青拆开一盒口香糖:“谁要?” 没人回应。 “害羞啊?”文青给赵元一片:“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一套在我这是不存在的,放心嚼。” 赵元脸一黑,我谢你。 文青掰了片丢到张劲扬怀里,又拿一片往冯初那送。 冯初愣着。 文青拿着口香糖在他眼前晃了晃:“清秀小弟,回魂。” 冯初两手接住口香糖:“谢谢。” “客气什么。”文青笑着说,“别跟我见外,相逢既是有缘。” 冯初抿着的嘴角弯出一个弧度:“是啊。” 文青走到摄影师面前,递过去一片口香糖,手又缩了回来。 “你表现的不好,不给你。” 摄影师不会因为没口香糖生气,但他不喜欢别人都有,就他没有,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让他慌了起来。 他扭头对陈仰道歉,表示这都是误会。 “陈先生,我被何翔睿的死搞得精神不太好,说了什么话都不是有心的,还望你见谅。” 陈仰说:“口香糖不是我的。” 你跟我道歉,文青还是不会给你口香糖,他不是很喜欢你。 摄影师读出陈仰眼神里的内容,他讪讪地说:“没事。” 张劲扬嚼着口香糖说:“还有个呢?” 摄影师明白张劲扬指的什么,他看向垂头摸口香糖的冯初,生硬道:“之前拽你塑料袋,碰到你伤口,误会你的事,抱歉。” 冯初嘴边的弧度不变:“没关系。” “团结友爱吗这是?”文青咂咂舌,给陈仰跟朝简一人一片口香糖,在他俩做出反应前说,“千万不要拿我当外人,不然会影响我长个。” 陈仰:“……” “多大了,还长个。” “十八。”文青蹲在沙子上面,“我永远十八。” “噗。”赵元笑喷。 文青把右手拇指竖起来,食指横着伸直,做出开枪的手势:“biu,你死了。” 赵元差点被口香糖糊住嗓子眼。 . 任务的进度已经到了后半程,大家的心态都跟现实中不一样,出现了各种程度的崩塌。 陈仰手上是两片口香糖,朝简的也给他了,他闻着薄荷味,听其他人的咀嚼声跟吹泡泡声,眉心拧得很紧。 “文青。”陈仰说,“女尸的头是白色的,你觉得这是什么提示?” 文青匪夷所思:“你真要问我?你确定?” 陈仰没跟他说笑:“想要游戏好玩,应该多跟其他玩家切磋探讨,不是吗?” 文青摇头:“不是啊。” 陈仰一口老血堵在了心窝里,合不来,他跟这人不对盘。 文青吧唧吧唧咬口香糖,刘海下的眼睛眯成一条小缝隙:“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轮到了要问我的地步。” 陈仰心说,我也没想到。 “这是你第几个任务?”陈仰突兀的问。 文青语出惊人:“忘了,数不清。” 陈仰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真的假的?他下意识去看朝简。 朝简睡着了,坐着睡的。 陈仰默默把头转了回来,接着看文青表演。 文青还在笑,眼神却犀利又深沉:“我最讨厌指望别人的家伙了,帅哥,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细节决定成败,这是支撑我一路走下来的人生格言,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了,我看好你,笔芯。” 笔芯的动作做了一半,赵元杀了过来:“你的人生格言不是人生在世,万万不能强人所难吗? 文青捋了把不存在的胡须:“都是。” 赵元扭脸对陈仰说:“他满嘴跑火车,没一句真的。” 陈仰心想,有真的,只是都混在了假的里面,分辨不出来。 这是文青的自我保护放式,他拦截了所有能够窥探他内心的途径,玩得一手烟|雾|弹。 赵元问道:“头找不到,其他残肢还挖不挖?” “挖。”陈仰说。 赵元立即去女尸右大臂那里,接着他们挖过的痕迹铲沙子。 之后是张劲扬跟冯初,他们都复工了。 摄影师没有,他躺在沙子上面,两眼闭着,想睡一下却怎么都睡不着,眼皮一直在动。 焦躁实质化的裹住了他。 陈仰想去挖沙子,他的屁股起来一点又坐了回去,眼睛盯着文青在沙子上面划拉出来的痕迹。 文青用小贝壳碎片划的,又细又深的一条线。 陈仰犹豫片刻,在他的那条线底下加了三条,一条跟他的一样长,剩下两条短一些。 “这什么,”文青搓着下巴,“卦象吗?” 不等陈仰说话,文青就道:“通常情况下,第一个想到的是不要的。” 陈仰把乱蹦的心放回去:“那第二个呢?” 文青看着四条线,嘴一扯:“音符。” 陈仰的眼底闪了闪,都不是朝简的答案,他欲要开口,文青做出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啊,忘了说,第二个也是不要的。” 文青认真的说:“第三个才是。” 陈仰不问了,这家伙肯定会说“可惜我没想起来”。 结果文青真的是那个说法,一字不差。 陈仰一时兴起的划了线条,他怕文青深想,就很随意的继续划拉沙子,没有章法。 文青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天边:“距离日落不远了。” 他朝奋力干活的几人喊:“别挖了呗,反正头都找不到了,尸体残骸都拼不全,还有什么好挖的!” 陈仰眉头一抽,文青这么说,那就更要挖了。 浴场有拼图碎片,尸块对应各个位置,这都是有用的信息,关系到任务。 陈仰整理着没解开的三个信息,白色的头,小本子上的那句话,还有那个无头人影的身份,让他们拿的那把铁铲。 余光瞥到什么,陈仰喝道:“不要用那个铲子!” 张劲扬刚要挖,听到陈仰的声音,他的动作停住:“儿童的没这个好用,这个快点,也更适合我的手劲。” “稳妥起见,别用。” 陈仰的尾音还没落下,地上的摄影师就跳起来:“用了会怎么样?” 铁铲就是在摄影师的手里被发现的,他那时候就用过了。 陈仰遗漏了这一部分。 “不知道。”陈仰按着自己胀疼的额角,说实话。 文青在陈仰下面接:“从发现铁铲到现在,过了一天一夜,你不是好好的吗。” 摄影师:“万一是还没轮到我呢?” “那就没办法了。”文青看见男人的鼻涕眼泪一起下来,他嫌弃的说,“长得不好看,哭起来更丑,鼻涕都要流到胡子上面了。” “行了,别哭了,铁铲用了不会死。” 摄影师止住哭声:“真的?” 文青说:“信则真,不信则假。” 摄影师:“……” 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吗? 摄影师选择了前者,他想相信文青的话,这样能让他少受点精神折磨。 况且确实过了挺长时间了,他都好好的,铁铲的作用应该是别的,现在还没出来。 . 陈仰想要加入挖沙子小队,肩上蓦地一沉。 少年的脑袋靠了过来。 文青凑近些,瞅了瞅朝简那张画工精良的脸:“他装睡。” 用的是小学生找老师告状的语气。 文青纯良的说:“不信你把他的脑袋往我这边推。” 陈仰不干:“幼稚。” 文青挑拨不成,他撇嘴:“那你也借我靠一下。” 朝简醒了。 章节目录 海水浴场欢迎你 文青一脸玩味的跟朝简对视, 为了占便宜,你这操作真骚。 不怕我告状吗? 我告了啊。 朝简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重新闭上眼, 身子“很随意”的往前倾斜,脑袋歪在了陈仰的腿上。 文青:“……” “啪” 大泡泡糊在了文青脸上, 他把口香糖卷一边,手一个劲的指着朝简:“装的, 装的装的装的!” 陈仰这时才反应过来,他看了眼呼吸悠长的少年,对文青投过去一个眼神, 你别吵。 文青捶捶胸口, 一副“我太难了”的憋屈样。 对了, 刚才他说要靠一下,朝简就诈尸了, 很会护食。 那他现在继续,朝简肯定还会炸。 到时候他就当场拆穿。 文青按耐不住的翘起嘴角, 喔嚯,我真缺德。 “吧唧吧唧” 文青嚼着口香糖,视线瞥向枕着陈仰腿部的少年,眼底是算计的小兴奋, 从第一次见的时候,他就从这家伙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很显然,他们都经历过一个有意思的幼年期跟童年期。 朝简又与他不同。 那种不同让他明白,朝简的少年,成年也有意思。 不像他, 少年期的某一天以后就变得很无趣了,他为了给自己找到活着的那股劲, 那可是废了一番苦心。 总结起来就是,朝简这个人活得比他有意思。 现在的朝简竟然还有了目标跟方向。 这真是让人不高兴。 不高兴的文青往陈仰的肩头靠去,还没挨到就被推开了。 “热死了,别过来。”陈仰说。 文青夸张的西子捧心:“帅哥,你……你你你双标。” 陈仰觉得最后那个词耳熟,向东也说过,当时他怎么回的,现在原封不动的照搬:“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文青听得想笑,孩子?抛开看不透的实力不说,有血腥气这么重的孩子吗? 年纪轻轻的,就跟爬过尸海似的。 正常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指手画脚,除非是失去理智,把畏惧跟忌惮那两种情绪给忘了。 这就是为什么这家伙拄着拐,也没人敢明目张胆欺负他的原因,顶多就是心里暗搓搓吐槽,面上不交好不对敌,不管不问,选择性的屏蔽。 人的本能是最强防御。 文青意味不明的看了看朝简的左腿,下次再遇到,“残”腿就能走了吧。 到那时,防身的东西不再是拐杖,那会是什么? 文青很老派的把手往西装袖口里塞了塞,用村口老大爷唠嗑的语气问了一句话,没头没尾,莫名其妙。 “他会使刀吗?”文青问。 陈仰怔了下:“没见过。” 文青拖长声音“哦”了声:“我认识一个人,他很会使刀。” 姓靳的靠美色能玩一波,要是在任务世界找到一把刀,那更无敌了,杀僵尸的场面堪比大型文艺演出。 砍的都是同一个部位,不差分毫。 摆得还整齐,一个接一个,间距跟方位一模一样。 强迫症晚期选手。 陈仰见文青一直瞅着自己,他无语的往下接:“会使刀的那个人是任务者?” “是啦。”文青邪笑,“只要你多活几个任务,你会遇到他的。” “啊,他姓靳,也有张艺术品脸。” 陈仰没当回事,后面的事后面再说,这个任务都还没搞定。 腿上的少年侧了侧身,脸朝里面,虚虚的贴着陈仰。 高挺的鼻尖几乎蹭上了陈仰的睡衣。 陈仰嫌少年的呼吸太热,喷过来还痒痒的,他把人的脑袋往后面推了推。 手掌触碰到一片干燥,没什么汗。 少年的脑袋又往回转,他的后脑勺在陈仰腿上蹭蹭,一条手臂横在了自己眼帘上面,浅色的唇微抿。 呼吸均匀。 “这都不醒,睡得还真沉。” 陈仰萎靡的打了个哈欠,他也困了。 文青看得直咂嘴,陈仰是不是有个弟弟妹妹,当大哥当惯了,潜意识里把朝简放在弟弟那一栏,以为那是家和万事兴,哥哥弟弟一家亲,他怕是只知道这世上有姐弟恋,不知道还有个年下。 啧。 弟弟的弟弟比哥哥大。 陈仰听到咯咯咯的鹅叫声,他一脸黑线:“你在想什么,表情那么诡异?” “我是在想,你玩……” 文青嬉笑着把“火”改成刀,问陈仰喜不喜欢玩。 陈仰剥了片口香糖丢进嘴里,清凉的味道让他稍微提起来点精神:“我不喜欢刀,我喜欢小东西,钉子铁片什么的。” 文青眼睛一亮:“我也是。” 他对陈仰伸出右手,用自己的左手握住:“那我们是朋友了。” 陈仰:“……” 这人靠自己就能演一个世界。 . 日落前大家挖出了女尸的骨骸,在拼图上,那个位置是右大臂,他们挖到的却是她的一截躯干。 实物跟拼图不对应。 看来只有把它挖出来,才知道里面埋的是什么。 枯燥的挖沙子工作成了抽盲盒。 多了一分未知。 然而并不刺激,更不激动。 “还是按照原来的顺序挖,沙子里的东西和拼图上的对不上就对不上,我们自己心里要有个数,手机还有电的可以拍下来。” 陈仰说:“拍尸骸暴露出来的画面就行,记下对应的位置。” 没人拿手机拍刚才挖的躯干。 死了的,个人物品都跟着尸体一起消失了。 活着的七人里面,只有赵元,张劲扬,摄影师,文青四人有手机。 赵元的电量不到10%。 张劲扬还有15%。 摄影师因为职业病,总是控制不住的拍照,手机早已关机。 文青很少拿出手机,电量未知。 赵元见大家都不行动,他只好按开手机,快速拍下照片。 “哥,”赵元凑到陈仰那里,“按照顺序,我们接下来要开始挖女尸的左手,左小臂,左大臂。” “那就挖吧。” 陈仰挨个看每个人疲劳过度的脸。 大家的体力接近透支,人手还在不断减少。 雪上加霜。 可是不挖又不行,残缺的拼图都已经找到了,只差碎尸。 全挖出来,肯定会有突破。 他们还要快。 浴场的白昼跟黑夜都在缩短,有什么要来了,那种致命的紧迫感由不得他们放慢挖尸进度。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不用陈仰细说。 . 大家挖了一会就日落了。 这是浴场的第三个黄昏,和前两个一样美。 陈仰拎着大袋子看天色。 “帅哥,栗毛,明天见。”文青勾上赵元脖子,赵元被他拽得腰直不起来,“放开先,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我俩的帐篷是挨着的……唔,你敢用手肘撞我,智障校草,我这个人是很记仇的,你死定了。” 陈仰目送那两人吵闹着进帐篷,他抽了抽嘴角。 昨天这时候,文青让他把袋子给自己,这回又不管了。 完全随着心情来。 朝简低头看陈仰:“药给我。” 陈仰把塑料袋里的药片拨出来:“昨天夜里铁铲在文青的帐篷里,外面是没了挖沙子声,但还是有人死了。 “鬼把人引出帐篷,不是非得让他挖沙子,铁铲有别的用处。” 朝简拿一粒药片咽下去,他取下挂在陈仰手腕上的大袋子:“挖出所有残肢再说。” 陈仰点点头:“你的帐篷离我远了。” 抬起的拐杖放回去,朝简的脑袋偏了偏:“这很重要?” 陈仰说:“不重要,我随口一……” 话没说完整,少年就走了。 陈仰呆若木鸡,这一幕都不知道发生几次了,多得他记不清。 搭档实在是性情不定,喜怒无常。 . 天黑之后,浴场上不见人影,只有十一个帐篷。 赵元在努力扮演尸体,前两晚他就是这么干的,入戏了,时间就走得快了,不会太难熬。 这晚他扮的不好,隔一会就睁开眼睛。 可能是一个方法用多了,效果就不行了,就跟感冒挂水一个理,他的心理跟精神都产生了抗体。 帐篷里其实很冷,赵元却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他身上出了很多汗,整个人如同在蒸桑拿,白天在太阳下暴晒都没这样。 怎么还没到日出的时候?快点天亮吧,他要出去挖尸骸。 他想快一点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帐篷外面传来了嘈杂声,夹杂着一声喊叫:“赵元。” 赵元的眼睛刷地一下睁大,是陈仰! 不对,假的,那不是陈仰。 那是鬼,不能出声。 “赵元呢?”那声音变得焦急,“赵元怎么还没出来?” 这时候又有个说话声,慢悠悠的,带有强烈的个人特点:“昨天他在我左边,这怎么没了?喔嚯,帐篷的位置又变了。” 陈仰发现了什么:“不对……” 文青好奇道:“什么不对?” “数量。” 陈仰的声线紧绷:“十一个帐篷,现在只有十个,少了一个。” 他自言自语:“赵元的帐篷是什么样的?” “蓝橙色的。”文青给了个答案。 “没有呢。”他啊了声,“没有那个颜色的。” 之后是一阵死寂。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沉重。 赵元感受到了,他的心跳声开始加速,血管里的血液也在鼓动。 身体机能的变化影响到了情绪跟理智,赵元没办法再闭上眼睛了,他瞪着黑暗中的帐篷,眼珠有点神经兮兮的乱转。 “在海里!” 张劲扬爆了句粗口,既震惊又狂乱:“靠!刚才还没有……跟清风一样,清风也是突然就出现了!” 赵元下意识坐了起来。 一串串迅疾的脚步声往海边奔去,外面的嘈杂声更大了,混杂着说话声。 “不能下海啊,帐篷捞不上来。” “捞什么,肯定死了。” “哥们,你要下海吗?我们这么大声,人如果还活着,早就听见了吧。” “陈先生……” “帅哥,那帐篷有一大半淹在水里,其他的不用我说了吧,常识方面你不会不懂。” “陈仰!”话很少的朝简开了口,嗓音嘶哑,“老实点。” “是我冲动了。” 陈仰的声音也很哑,他顿了会才说:“我有些乱。” “那孩子进步了,我以为他能往前走……” 赵元的眼睛一点点湿润,他的手脚不知不觉挪向帐篷出口。 外面的嘈杂声消失片刻,又有。 脚步声回来了。 “这又不是任务才开始,现在已经死了好几个了,大家都知道,夜里无论如可都不能离开帐篷,他一个老人,怎么还犯这种低级错误?”摄影师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 “老人也是人,经验丰富的都会中招,他才是第二个任务,算得了什么。” 文青轻笑:“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好运不是一直都有的。” “五个了。”冯初轻哽,“我们还能出去吗?” “当然能!” 摄影师厉声吼了句,念叨着说:“挖尸骸去,我们接着昨天的挖,抓紧时间都挖出来,没准任务就完成了。” “文先生,你也加入进来吧,我们的人手真的不够了。” 赵元听到这,呼吸像破风箱,真的文青是不会答应的,外面那个肯定…… “我才不要加入呢。” 外面传来文青我行我素的回答。 赵元的呼吸又是一停。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现在只剩六个人了,其中还有手受伤的,效率本来就低了一大截。” 摄影师怒火冲天:“你还想置身事外?” 文青懒洋洋的:“我说了我讨厌挖沙子。” “谁喜欢?你问问大家,谁喜欢挖沙子!不都是被逼的吗?” “那我不管,我是不会挖的,你们挖不挖我无所谓。” “都不挖,任务还他妈怎么完成?” “死哪儿不是死呢。” “你!” 摄影师情绪失控的大喊大叫:“张劲扬,你松开我,那家伙太欠揍了,我这次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我就不……” “拖什么,别拖我,我自己走!” 摄影师的声音逐渐模糊,文青的声音响起:“噫,他往我脸上喷口水了,真臭。” 陈仰没给出反应。 文青叹了口气:“帅哥,你的小迷弟没了,节哀。” 鞋子踩着沙子的声音又沉又闷。 赵元的喉头急促滚动着,下一秒他听到了自己无助的喊声:“哥!” 喊完一声,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赵元压制不住的接连喊起来,一声比一声大,带着清晰的哭腔。 “陈仰!” “文青!” “陈仰!是我啊!我是赵元!” 没有人回应。 脚步声正在走远。 赵元哆嗦着咬住牙关,我,我不会……真死了吧? 那个念头一冒出来,赵元就感觉自己在水里,他从头到脚都是湿的,凉凉的衣物堵着他的毛孔。 喘不过来气,缺氧,窒息。 赵元的意识变得昏暗,身体像是在往下坠,虚脱痉挛,他用力咬了下舌尖,一丝铁锈的味道涌进了嘴里。 是血。 我是活着的…… 我活着! 赵元的意识刚清醒一点,眼前就浮现出假清风脚边的影子。 还有何翔睿,他耳朵都烂了,还在跟他们说话。 这里什么都不对。 死了的人,不知道自己死了,活着的特征都是自己臆想…… 我的疼痛跟鲜血是不是也是假的? 赵元的意志开始崩乱,速度之快如一把火丢进干草里面,眨眼间就要烧没了,他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帐篷出口,惨白的脸贴上去。 外面很静。 都走了。 都去挖沙子了,他们把他丢在了这里。 赵元的表情扭曲起来,脸部肌肉不停的抽搐,他的眼眶撑到最大,眼瞳紧紧贴上了帐篷。 拉开一点看看外面吧? 就一条小缝。 我看一下。 我只看一眼,一眼就好。 赵元的手慢慢碰到了拉链,拽住,他的眼神空洞,瞳孔涣散。 “咚” 有什么东西从赵元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滚到了他腿边。 赵元猛然惊醒。 他伸手去摸,硬硬的,冰冰的,是硬币。 . 第四个日出来得比第三个还要快。 陈仰只数到七千多下,外面就有了微弱的光亮。 这次是朝简来叫的陈仰,他们才碰到面,蓝橙色帐篷里就冲出了一个人影。 是赵元,他跌跌撞撞的扑向陈仰,腿发软的踉跄着跪了下来。 “我知道……” 赵元仰起汗涔涔的脸:“我知道钟名跟清风是怎么被引出帐篷的了。” 陈仰的神情一凝:“你先起来。” “我起不来。”赵元欲哭无泪,他前不久才死里逃生,身心都没恢复,冲过来的那一下靠的是意志力。其实他的腿已经软成了面条。 “哎哟,大早上的,这是唱得哪一出?有我的戏份吗?”后方传来一道戏谑声。 赵元闻言,意志力再次撑起了他渗满虚汗的身体,他喝醉酒似的冲向文青,一把抱住。 文青嘴角的笑僵住。 赵元喉咙深处发出几声呜咽:“谢谢……” “谢谢谢谢!从今往后,你是我的第二个救命恩人!” 赵元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时候把硬币放进他口袋里的,是无聊还是恶作剧,对方都是真的救了他一命。 文青僵硬的嘴角才扯开一小半,就听到赵元放声嚎啕大哭。 哭就哭,还敢把脏臭的头埋他脖子里,鼻涕眼泪全蹭了上来。 死定了,绝对死定了。 文青对上其他人的眼神,呵呵干笑:“看这孩子,读书读傻了,可怜。” . 赵元哭完了,人也差不多恢复了,他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鬼的能力除了假扮他们,还能制造幻境。 “它对付我的时候,是给我搞一个独立空间,不论我怎么喊,你们都听不到,它弄的幻境也只有我知道。” 赵元搓搓脸:“这就是为什么钟名跟清风被引出去,我们毫无察觉的原因。” 张劲扬说:“太强了,幸亏它不能进帐篷,不然我们死路一条。” 他看向赵元:“你也强,你竟然没被迷惑。” 赵元摇头:“没有,我被迷惑了,是文哥帮了我。” 文青再次成为焦点,他举起两只手,掌心对着大家,领|导人发话似的往下点了点。 “好了好了,再看我就不好意思了。” 赵元说了自己命悬一线的事,他拿出那枚幸运物硬币,郑重的捧在手里:“从此以后,这就是我的传家之宝了。” “如果我能活到老,我肯定把它传给我的下一代。” 其他人:“…………” 对于赵元的透露,陈仰没有露出意外之色,他猜到了鬼迷惑人的法子。 鬼会利用人内心的弱点,执念,心理阴影,心理创伤之类。 它会先挑防御能力弱的下手。 从低到高。 心智坚硬无比,灵魂一片光明的人,它是不会碰的。 规则是这样的,可有一点不合理。 陈仰发起了呆,他的弱点很明显,也致命,就是小妹,按理说他是最好攻破的了,鬼怎么没找上他…… 怀里多了一物,陈仰的思绪被打散,他垂头一看,是袋威化饼干。 赵元扒拉着双肩包,他嫌费劲,直接把里面的食物都倒了出来。 “我有种直觉,我们不会再看到今天的日落了。” 发觉气氛不对,赵元这才意识到话里的歧义,他忙说:“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会在日落前完成任务。” 张劲扬抱着胳膊:“你嘴开过光?” 赵元摇摇头:“没有啊。” “那你还说?” 赵元:“……” 他把食物往中间拨了拨:“都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这话听起来,犹如吃饱了就上路。 前三天,有人怕吃多了,频繁上厕所,水跟食物用的都很节制,譬如出力最多的张劲扬,他纯粹是在消耗自己的体能。 不知道是不是赵元没开过光的嘴说的那番话,还是顶着队伍最强劳动力的头衔,张劲扬决定改变策略,他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放心吧,哥们,你想上厕所的时候说一声,我陪你。”赵元说。 张劲扬捏拳跟他撞了下。 “哇。”文青咬着面包笑,“气氛这么好,感觉今天真的能离开了呢。” 陈仰在他立Flag前出声:“你别说话。” 文青一副委屈样的找朝简评理:“栗毛,你不管管?” 朝简跟文青同时说话,他将手里的巧克力糖递给陈仰:“不好吃。” “不好吃吗?这个我觉得挺好吃的啊。”陈仰接过那大半块糖,将吃一半的威化饼给他,“那你吃我的。” 朝简把威化饼的包装袋往下拉了拉,低头咬一口,他半阖着眼眸,眼下有一道冷光扫向文青,含着戾气横生的警告。 文青耸了耸肩。 赵元没发现朝简的眼神,只是对文青的电灯泡生涯给出了评价:“自取其辱。” 文青微微一笑:“校草,你这是在你的救命恩人面前秀词汇量?” 赵元脸一绿,他讨好的又塞给文青一个面包,最后一个了,谁让对方喜欢。 “文哥,你为什么要招惹朝简?” 文青啃着面包,声音模糊:“他比我帅。” 就这样?赵元忍不住的小声嘀咕,那你要招惹的人未免也太多了。 文青笑眯眯的看过来。 赵元立马闪开点不跟文青对视,这家伙不会读心术,却擅长揣摩别人的心理。 估计也就朝简能让他碰壁。 . 大家吃饱喝足,利索的开始了今天的挖沙子工程。 昨夜没少人,还是七个。 陈仰左边是朝简,右边是冯初,他俩进来的时候穿的都是白衣服,前者不怎么脏,后者脏得快要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你挖沙子的时候,胸口跟后背也能弄脏?”陈仰问道。 冯初说:“挖累了就躺下来了。” “哥,我们都脏兮兮的。”斜对面的赵元插话,“别说前胸后背,我连胳肢窝底下都有沙子。” 陈仰说:“那你厉害。” 赵元嘿嘿,想到什么,他把脖子往陈仰那伸:“哥,你有办法把文青叫过来吗?” 陈仰毫不迟疑:“没有。” “要不我去试试?” 陈仰不赞成赵元那么做:“你是主要劳动力,不要把时间花在那上面。” 他又说:“文青就是来了,也挖不了多少。” “也是,他很瘦,都没什么重量。” 赵元嘟囔了句,发现除了朝简,剩下几人都把视线集中到他身上。 眼神还有点怪。 赵元莫名慌了,他结巴道:“我背,背背背,背过他。” 陈仰继续挖沙子,音量被沙沙声遮得不是很清晰,如同耳语:“你能让他喜欢你,这对你有好处。” 赵元傻眼,那家伙说他死定了,这是哪门子的喜欢,你误会了啊我的哥。 陈仰听不到赵元的心声,他的注意力已经挪向了朝简。 对方耷拉着脑袋,目光落在袋子里的三块残骸上面,周身气息沉冷,跟他们的慌乱焦躁格格不入。 陈仰观察了会,没观察出什么,他大多时候都看不穿搭档,这竟然丝毫不影响自己信任对方。 “还剩十一块残骸,我们全部挖出来之前就过劳死了。” 朝简低着眉眼,额发被海风吹动,投下来的阴影很碎:“目前挖出来的三块,一块比一块埋得浅。” 陈仰茫然:“有吗?” 不等朝简回应,他就找大家求证。 “这怎么可能知道。” 摄影师挖着沙子,他觉得陈仰的问题很可笑,自己却笑不出来,只想发火:“我们的眼睛里又没长尺子,除非浅的很明显,不然哪能察觉得出来。” 张劲扬踢了摄影师一脚,火气这么大,想烧死谁啊,他心烦气躁的,听着这语气都想炸了。 而冯初一瞬不瞬的看着陈仰:“陈先生,真的浅了吗?” 陈仰用余光瞥了瞥不再查看尸骸的搭档,心想他的结论应该是通过尸骸得出来的,可能是跟颜色腐蚀度什么的有关。 “是吧。”陈仰说。 “好事啊。”赵元一点质疑都没有,他激动的说,“那不就是说,我们越往后挖,越轻松。” “我去挖第十四块。” 张劲扬打开手机看拼图的照片,跟着上面的位置去验证真假。 陈仰凑到朝简耳边:“你的猜测不会出错吧?” 朝简没理他。 陈仰打算等张劲扬的验证结果,要是错的,那他就想办法把小插曲翻过去。 “不会错。” 耳边响起少年不耐的声音。 陈仰用手背蹭掉眼睛上的汗:“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话也不要讲得太满,很容易打脸。 过来人陈先生在心里说。 然而朝简没打脸。 张劲扬很快就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块骨骸。 摄影师急忙问:“浅不浅?” “就一层沙子。”张劲扬将那块骨骸放进了袋子里,跟另外三块挨着。 这个结果让大家都充满了干劲,犹如回光返照。 挖沙子的速度涨了一倍不止。 他们现在挖的位置,拼图上对应的是女尸的左手骨骸,就是张劲扬带回来的那块。 它出现在第十四个地方。 那这里就不知道埋得是什么了。 “位置都是乱的,那会不会头也在里面?”赵元挖了会,提出一个疑问,“只不过它跟某个部位埋在一起了?” 陈仰气喘吁吁:“没有全部挖出来前是有可能的。” 赵元说:“薛定谔的猫?” “是那个理吗?”张劲扬问完就发脾气,“不要屁话了。” 摄影师突然把铲子一丢:“既然确定一块比一块埋得浅,那我们为什么不干脆从后面往前挖?” “那样不是更能让我们有信心吗? “学生都知道把难题放在最后,先从容易的来。” 陈仰思索着说:“那分组吧,你跟……” “我自己去。” 摄影师打断陈仰,扭头看其他人:“我的手机没电了,看不了图,谁借我?” 只能是张劲扬。 摄影师带着张劲扬的手机离开,他往第十三块尸骸的方位走,眼睛又红又干涩,乌黑的络腮胡跟没有血丝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快要到目的地的时候,摄影师的脚步顿了顿,脚下的触感好像有点…… 摄影师还没回过神来,潜水鞋就在那块地方磨蹭了几下。 细碎的沙子被鞋底蹭开,露出了一张脸。 “啊!” 摄影师跌坐在地,蹬着腿往后挪,扯破嗓子崩溃的嘶喊:“来人啊!救命啊!救命――” 远处的陈仰几人赶了过去。 沙子里的尸体是大家都很熟悉的人,溺水而亡的清风。 尸体是竖着放的。 脚朝大海,头对着浴场。 他回来了。 浮肿不堪的尸体躺在太阳下,那身灰色道袍随时都会撑破,臭味熏天。 摄影师几人吐的吐,窒息的窒息。 陈仰弯腰看了看:“死了的都消失了,就他没有。” 说着就直起身,一眼不眨的望着朝简。 “为什么这具尸体明明被海浪卷走了,现在却出现在沙子里……” 章节目录 海水浴场欢迎你 文青神出鬼没的凑上来, 摆出害怕的样子,小心翼翼躲在陈仰身后探头:“死在海里的人,竟然被埋在沙子里, 怎么会这样呢,真吓人。” 陈仰的头绪猝不及防被文青打乱, 连接不上了。 赵元见陈仰的脸色很不好,他赶紧把文青拉到自己这边:“大哥, 能不能别搞破坏了,你看你把我哥给气的,他不打你, 他家那位呢?能容忍?你摸摸你自个面门的伤。” 文青还真摸了摸, 那条狰狞的血痕一点都没见好, 刺刺的疼,他用指尖描摹了一遍, 唉声叹气:“我简直比窦娥还冤。” 赵元说:“是,窦娥比不上你。” 比不上你能作, 谁都比不上,你天下无敌。 文青夸张的掩鼻:“好臭。” 赵元闻着味道还行,这回没吐,何翔睿那一波让他在面对死尸的时候坚强了不少。 “哥, 清风回来了,这肯定是很重要的线索。”赵元跟陈仰说。 陈仰看着尸体若有所思。 “所以是什么线索呢?”文青的手臂搭在赵元肩头,“校草,你继续发言啊,解密的时刻到了。” 赵元傻眼:“我哪知道。” 文青拧了拧眉心:“你没动脑筋。” 赵元:“……” “我的脑筋都死光了!” 文青摇头叹息:“年纪轻轻的, 脑筋竟然全死光了,真是闻者伤心, 听者落泪。” 下一刻他就敛去了嬉笑调侃的表情,淡淡的说:“假设每个任务都是一张卷子,那么这具尸体出现的时候,相当于是在点题。” 赵元两眼呆滞:“什么卷子,什么点题?点什么题?” 文青被这三个智障问题砸得脑子一白,他正想引导赵元,忽然就明白朝简为什么执着于寻训练陈仰了。 这不就是养成嘛。 年下,养成,啧啧啧。 文青笑着靠近陈仰:“帅哥,你觉得点的是什么题呢。” 陈仰看向文青,又去看尸体,最后对上朝简深黑无波的双眼。 朝简开了口:“你不是已经想到了?” 陈仰刚想说“没有”,话到嘴边猛地顿住,他转过身,面对着第一天出现的沙坑,嘴里喃喃自语。 “钟名死在沙坑里,衣服跟头发都是干的,死亡特征却是溺水而亡。” “我们的帐篷位置每天都会变动。” “赵元在幻境里听到他的帐篷淹在海里。” “被海浪卷走的尸体出现在沙子里……” 听到这里的摄影师大叫起来:“我知道了!” “沙滩是海!”他胡乱指着浴场,“这里是大海!” 冯初站了起来,风把他膝盖跟手掌上的塑料袋吹得哗啦响,他说:“那海呢?” “沙滩?” 摄影师还指着浴场的手剧烈一抖:“是沙滩,海是沙滩!” 他激动又惊恐得瞪大眼睛:“所有线索都指明了一点,这里是假象,是幻境,浴场跟大海真正的位置其实是反过来的,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哗――” 一层层的海浪拍着浅滩跟礁石,像是在嘲笑摄影师的话多么荒谬。 摄影师没有从大家那里得到他想要的回应,他用一种看弱智的眼神看他们:“出路在海里,只要往海里走,就什么都知道了。” 文青海豹式拍手:“哇哦,我们都想不到,只有你一个人想到了,就你聪明。” 摄影师知道这人不喜欢自己,之前他还忌惮着如何讨好对方,现在眼看马上就要完成任务出去了,他不再做表面功夫,讽刺的还击:“信息都已经给的这么明显……” “有吗?”文青打断他,“这我真没看出来。” “你说出路在海里,往海里走就什么都知道了,那你怎么还不去?” 摄影师立马不说话了。 陈仰用沙子把清风的尸体盖起来,他望向金光粼粼的大海,抬脚往那个方向走去,手不忘拉着搭档。 朝简任由他拉着自己,一语不发。 风里的咸味很重,苦苦的,赵元鼻子有点痒,他打了个喷嚏:“要不我去海里一趟,看看有没有发现。” 文青来一句:“顺便看看自己会不会死?” 赵元噎着了。 “那怎么办?”他扫了扫装死的摄影师,面容严峻的张劲扬,文文静静的冯初,“总要有人来做这个事,不管结果怎样都要迈一步,不然任务就停滞不前了。” 文青做出沉吟的姿态:“我有个好法子。” 摄影师抢在赵元前面问:“什么?” “抓阄。” 文青变魔术似的,慢慢悠悠从西裤口袋里拿出一把小纸揪。 正好是七个。 气氛霎时间变得怪异起来。 摄影师戒备的看着文青:“你为什么会提前准备好这个?” “无聊啊。”文青撇嘴,“更衣室没别人,我只能自己跟自己抓阄玩。” “那怎么刚好是我们现在的人数?” 摄影师瞪着他:“你别说是赶巧,傻子都不信。” “那必须不是赶巧。”文青笑着说,“我是精心设计的。” “最开始我玩的时候,纸揪是十一个,后来每少一个人,我就拿掉一个纸揪,现在只剩七个啦。” 在场的摄影师跟另外三人都没作声,他们的表情各有不同。 有的是畏忌,有的是无语。 “这七个纸揪里面,只有一个上面划了线条,其他都是空白的,规矩就不用我说了吧。” 文青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弹钢琴一般在半空灵活的敲点几下:“我先来。” 摄影师质疑道:“我们都没看过纸条,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万一你作弊呢?” 文青眨眨眼,认同的“唔”了声:“不错,出门在外是要谨慎点,这世上坏人多着呢。” 紧接着,他挑起一边的嘴角,戏弄道:“你觉得我有必要作弊?” 摄影师的面色青黑交加。 没有,这家伙是个典型的人来疯。 明知人手不够还不挖沙子,任务失败都无所谓,哪会在意下海的事。 这家伙搞这么一出只是为了乐趣,他是想通过他们的紧张不安来让自己开心。 抓阄的时候,文青第一个,接着是赵元,张劲扬。 文青手上还剩四个纸揪,他朝安静站立的男生看了一眼:“小弟弟。” 男生闻声抬起头。 文青笑了笑:“轮到你了哦。” 冯初走近几步,拿走了四个纸揪里面的其中一个。 文青嘴角含笑:“害怕吗?” “哎呀,看我这问的,这不是废话嘛,任务刚开始那会儿,陈帅哥和他那位进了这里,我跟他们打招呼的时候,你从帐篷里出来,说话的时候都结巴。” 冯初垂着眼,慢慢打开纸揪,又害怕结果的停下来,攥紧。 “说起来,当时这里好黑啊,什么都看不见,那一幕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文青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莫怕,我们每个人都是七分之一的几率。” 之后就示意摄影师配合点。 摄影师见大家都拿了,他只好也把手伸了过去。 还剩两个纸揪。 文青送到了陈仰跟朝简面前。 陈仰让文青帮忙查看。 “这么没劲。”文青一边不满,一边拨开了两个纸揪,都是空白的。 他的眼里难掩失望,嘴上假惺惺的说:“跟我的一样,我们都是幸运儿,躲过了一劫,感恩!” 陈仰已经走到了浅滩边,他好奇是谁抓到了那个有划线的纸揪,身后就传来挂哩呱啦的叫声。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赵元奔跑过来,他举着手里敞开的纸揪,咬牙切齿:“是我,我抓到了,我这运气背的。” 文青欲言又止半天,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哎。” 赵元:“……” 干什么啊,心脏一蹦一蹦的,他要被这家伙搞死了。 张劲扬上前:“我要是你,我会以最快的速度下海,越磨蹭,内心的恐惧会越强烈。” 赵元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抓了把汗湿的头发,重重的喘几口气,本来他是打算自己上的。 可是真到了这一刻,他又不行了。 “哥,我去了啊。” 赵元杵在原地,半步都没挪一下。 陈仰还没说话,文青就推赵元:“可以了,你哥听到了,去吧,真的是,校草啊,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幼儿园小朋友都比你勇敢。” 看来没危险,陈仰想。 赵元也意识到了,如果下海是条死路,文青最多不闻不问,他不太可能迫不及待的催自己去死。 毕竟在一个游戏玩家眼里,别人的死活跟他没关系,随便。 于是赵元放松了下来……才怪。 赵元没卷裤腿,也不脱鞋,他闭上酸涩的眼睛,一步步走进海里。 裤子被海水浸湿,贴上了皮肉,赵元的身形滞了滞,他咬紧牙,带着一身鸡皮疙瘩继续走。 “怎么跟失足少男一样。”文青两手插兜,长长的眼尾眯起来,舌头抵了下左边脸颊。 只有文青说了句话,其他人都没言语。 陈仰捏着朝简的拐杖,凝神注意赵元的一举一动。 朝简拿走拐杖,陈仰就下意识捏他手臂。 赵元踩着泥沙一直往前走,周围的海水渐渐变得清澈,水位不知不觉埋过了腰部,他停下来,绷住手脚站在海里。 没发现,没异常。 赵元感觉上半身的衣服比下班还要湿,他小口小口的做了几次吸气呼气,在烈日下弯腰,手臂伸进海里,在四周摩挲。 只有湿软的沙子跟小海螺。 “海就是海!” 赵元扔掉一把泥沙,对着队友们大喊。 岸上的摄影师被打脸,精神更差了,他想到自己的信誓旦旦,既难堪的下不来台,又很茫然:“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啊,所有的信息都……” “肯定是走得不够远,再往前走。” 摄影师用比赵元更大的音量吼:“你再往深处走!再走走就会有线索了!” “不安全。”张劲扬不赞成的说,“这个距离做试验够了,他体力不是满格,再走下去,有可能游不上来,现在看来,出路在海里的推测是错的。” “蠢货!” 摄影师不想让赵元上岸,这是抓阄抓出来的试验对象,结果还没出来,人要是回来了,那就不会有人再下海了。 他气得对张劲扬大骂:“你个蠢货,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空有一身蛮力,什么用都没有!” 张劲扬的面部一黑,他确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擅长猜谜解题环节。 但他不喜欢别人用这个来羞辱自己。 张劲扬一句脏话没说,直接上拳头,摄影师被打倒在地,抓起沙子就往他眼睛里扔。 两人打了起来。 文青“哇哇哇”的凑过去看热闹。 陈仰没有转移注意力,他依然一眼不眨的观察海里的动静。 “让他回来吧,很危险的。” 右后方忽地响起一道声音,夹在海风里,有一点模糊。 陈仰微侧头,余光捕捉到冯初担忧的神色,他抿了抿嘴:“摄影师大哥的猜想没被验证,你怎么看?” 冯初轻声说:“我不知道。” 他把凌乱的发丝从苍白的脸颊上拨开:“陈先生,你呢?” 陈仰看着眼前的男生,说:“我也不知道。” 下一秒他就朝着大海里的赵元喊道:“回来!” “不能让他回来……啊――” 摄影师被张劲扬一脚踢到了海里,他惨叫着往岸上爬,快要上来的时候,一屁股跌坐到了浅滩上面。 文青去拉他:“你说你,四十好几的人了。” 摄影师人是懵的,这家伙不是跟他不合吗,怎么还伸过来了手。 “怎么,不是四十好几?不到三十?啊,真的不到三十?那你长得有点急。”文青把摄影师拉起来,“你啊,冲动。” 文青悄悄的说:“上学的时候,老师有告诉你冲动是什么吧,魔鬼,会死人的。” 摄影师莫名打了个寒颤。 “诶,帅哥,栗毛,你们干什么那么急慌慌的啊?”文青冲着陈仰跟朝简的背影喊。 陈仰也不知道,他是突然被朝简拽走的。 “我们要做什么?”陈仰小声问。 朝简拄着拐,步子迈得很大,眉头紧锁:“挖尸骸。” “要快。”他说。 陈仰毫不迟疑的把朝简的话传给大家:“都回来!快点挖剩下的残肢!” . 赵元上岸的时候,只有文青在那,他走一步,湿哒哒的裤腿就沾一层细沙,拖拖拉拉的停在对方面前。 “你不回更衣室了?” 文青捡起一个小石子,往海里扫去。 “啪啪啪” 三声响。 文青拍了拍手:“小朋友,你是否管得有点多?” 赵元:“……” 赵元急着去挖沙子,不跟他废话。 有脚步声跟了上来,赵元边走边往后看:“你也要挖?” 说完想抽自己,确实管得有点多。 文青两手放在脑后,眼睛望着远处的天色,不着四六的问出一个问题:“校草,你还有劲吗?” 赵元不明所以。 文青指了指瘫坐在沙子上的摄影师:“那个废了,现在队伍里的体力劳动者主要是你跟张劲扬,要加油。” 说着还做了个握拳的手势。 “赵元!”陈仰沙哑的喊声传来,赵元马上跑过去,一刻不停的拿起铲子开挖。 文青点了点挖沙子的人数:“一,二,三,四,五,去掉一个手指头有伤握不紧铲子的,就只有四个,真的是……” 他往更衣室走的脚尖一转,往那边走去。 “惨啊。” 叹息声淹没在了海风里。 有了文青的加入,局势有所好转。 他看着瘦,手劲却很大,关键是他干活不像他那张嘴,实打实的,一点都不飘。 一行六人挖出尸骸换下一个,几乎没怎么交流。 张劲扬心里有疑惑却不乱问,氛围过于急迫沉闷,他有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感觉。 不多时,冯初发出惊呼,他在沙子里挖出了一样东西。 是戒指。 “这是哪个有钱人出来游玩的时候遗落的啊,好大一个鸽子蛋。”文青拿起来端详,“真钻,青城市区一栋别墅加一辆卡宴。” 他痛心疾首:“可惜任务世界的东西不能带回去。” 面上写着稀罕,身上却是一套高档西装,手腕上扣着名表,袖扣精致华贵。 赵元懒得理这个不装逼就会死的人,嘴巴不听话的冒出一句:“不要说话了,快点挖。” “急什么,人齐了。” 文青对回归大部队的摄影师挥了挥手。 六人变七人,进展更快了。 他们从沙子里挖出的东西越来越多,很杂,手机套塑料袋游泳圈等,什么都有。 之前几次挖的时候都没挖到。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陈仰的心跳声像打鼓,胸腔被震得发疼,一个个线索不受控制的从他脑海深处窜上来,主动连接在一起,他强行把它们压下去,逼迫自己现在什么都别想,一心一意的挖沙子。 一切都要等尸骸全部挖出来再说。 陈仰打起了右手的主意,铲子刚被他握紧,朝简就抓住了他的腕部。 “用左手。”朝简拽下他的铲子。 陈仰着急的说:“左手不行了,我用右手吧,右手没用过,忍一忍就行。” 朝简把铲子塞进他左手,面色冷戾:“不要在这件事上烦我。” “……” 陈仰只好取消用右手的念头。 “帅哥,你也是的。”文青一副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语气,“你这只手施力的三根手指都包着纱布,怎么挖沙子?不听话。” 陈仰让他闭嘴。 文青歪着头,语态亲昵:“那说点你感兴趣的。” “我都不感兴趣。” 陈仰说完就咯噔一下,这场面似曾相识,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去看文青。 不出意外的看见了对方眼里的炫耀。 仿佛响起了无声的报幕。 接下来是文先生带来的个人秀。 陈仰扶额:“说吧。” 文青的气息快了起来,这个队伍里除了朝简,实力方面被他认可,也让他尝过挫败的只有陈仰。 朝简划掉。 炫耀的环节,唯一的观众是陈仰,文青兴奋的凑到他耳边。 “沙子在流动,”文青说,“流动的速度很缓慢。” 陈仰一顿,他就知道会是个精彩的内容。 文青对陈仰的反应很不满意:“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又是怎么样的心路历程?” 陈仰克制着自己的探究欲:“晚点问,现在要挖尸骸。” 文青诱导他:“可以边干活边聊天。” “一心二用,一事无成。”陈仰不为所动,非常坚定。 文青不高兴了。 舞台搭了,戏也开始演了,观众却不买账。 “不挖了!”文青把铲子一扔。 对面搞不清状况的赵元抓住他:“那怎么行,做事哪有半途而废的,组织需要你!” 文青挣扎的力道变轻:“需要我?” 赵元说:“需要,我们都需要你,不信你问大家。” 张劲扬配合道:“是的。” 摄影师勉强的点头。 冯初静静的看着文青:“文先生,我们是一起的啊。” 文青一脸的愧疚:“小弟弟说的在理啊,是我任性了,我不走,我要跟你们同进退。” “……” . 当大家停下挖沙子工程的时候,袋子已经装不下了,旁边放着几块尸骸。 加上袋子里的,一共十四块。 赵元把他们摆在一起:“拼图上的全部在这了。” “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陈仰躺在沙子上面,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了,太累了,好想睡一会。 但是不能睡。 任务还没完成。 陈仰艰难的用手肘撑着细沙坐起来,破裂的嘴唇渗出血丝,他伸舌舔掉:“朝简,尸骸都挖出来了。” “嗯。”朝简在看天上的太阳。 陈仰也仰起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阳光好像没先前那么耀眼了。 “长,长长,长肉了!卧槽!你们快看啊!”赵元徒然磕巴着叫喊。 接着是摄影师受惊过度的恐叫。 所有人都看着一处。 那十四块摆成一排的尸骸,正在一点点的生长出血肉。 这离奇的一幕让人毛骨悚然。 陈仰瞪着已经长出大半血肉的右手,心底蹦出一个模糊的猜想,转眼间就清晰无比。 时间在倒退,它在回到女尸死亡的那一刻。 那时候的尸体还没腐烂,或许才埋下去不久,也有可能还没埋。 赵元惊骇的叫道:“浴场的空间有问题!” “我们把骨骸全部挖出来的时候,骨骸就会变成尸块。” “她不会要变成人吧?” “任务到底是不能挖,还是能挖?” “是不是我们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 “我们要把尸块埋回沙子里面!” 摄影师跟张劲扬也参与进这个话题,你一言我一句,七嘴八舌,乱七八糟。 “不见了。” 嘈杂声里多了一道悠悠的声音。 赵元没听清文青说的话:“什么不……” 他的话声戛然而止,满眼呆愣。 是太阳! 太阳不见了! 整个浴场都阴了下来。 朝简腾地拄拐起身。 陈仰没有被队友们的一惊一乍吓到,却被朝简的这一举动绷紧了神经末梢:“怎么了?” 朝简低着嗓音:“背我。” 陈仰无意识的背起他,思绪一片混乱,想提问,嘴边却堵了一堆的疑问。 天阴了,天不好…… 陈仰托着朝简的两条手臂一抖。 小本子上的那句话是:天气不好,我在帐篷边喝水,手没拿稳,水洒到沙子上面,很快就渗了下去。 天不好,就是这时候。 后半句根本不用仔细琢磨,结合其他线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仰一边背着朝简往大海跑,一边大吼大叫:“快,快往海里走!快啊! 赵元的身体照做,嘴上反应不过来的问:“怎么了啊,不是试过了吗,海就是海。” “是时间没到,快点!” 陈仰的口鼻里灌满海风,呛得他咳嗽不止:“文青,东西,带上东西,尸块,拼图碎片,铁铲,小本子……” “哎,尸块不是骨骸啊帅哥,那么沉,怎么带。”文青拎走了袋子。 浴场混乱无比。 陈仰跑进海里,朝简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背着吧,不放了……慢点。” 陈仰见背上的少年人要下来,他只好拿开手臂,小心搀扶。 朝简调整拐杖,稳稳的立在陈仰身旁。 很快的,赵元,文青,张劲扬,摄影师四人都向着陈仰这边跑了过来。 冯初还待在海边。 赵元焦急的大声喊道:“冯初!快点啊!快点到海里来!” 冯初没有动。 他迎风而立,身影单薄而安静。 “啊――” 一阵巨大的海浪袭来,海面的风声如鬼哭狼嚎,摄影师尖叫了声就被大浪拍没了影。 陈仰没有摔进海里,他及时抓住了朝简,两只手上的纱布全湿了,咸咸的海水往他的伤口里渗。 但他忘了疼,只是望着前方,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原本跟他们在一起的摄影师竟然在海边,他被冯初抓在手里。 乌青的脸极度狰狞。 然而冯初看起来没用什么力气,摄影师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浴场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冯初跟摄影师的身影都被海水淹没了,像是不曾出现过。 “冯初是鬼……”赵元喃喃。 张劲扬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怀疑提防冯初,认为对方是鬼的时候,试探了发现对方是活人。 后来摄影师又说冯初是死了的,伤口都烂了,张劲扬觉得他有神经病。 摄影师谁的话都不听,他发疯的叫骂,坚定冯初就是死人,结果一试探才知道弄错了,腐烂的是何翔睿。 现在…… 冯初竟然真的是鬼。 一再反转。 张劲扬本就不够用的脑子直接罢工了,他看了看其他人的表情,似乎只有他遭到了巨大的打击。 赵元算是几个另类里面的正常人,他拍拍张劲扬的肩膀,说出自己得出的结论:“浴场的一切都是错乱的,过期三年的水喝了没事,电器都能用,死在那里的人跟活人一样。” “只是我不懂,他为什么没有放过摄影师。” 这个问题张劲扬能解答:“大概是摄影师撕开他伤口外面的塑料袋,大力推倒他的时候,把他弄疼了吧。” 而且也没及时道歉。 最后摄影师不情不愿的道那个歉的时候,冯初说没事,嘴角还有弧度。 现在回想起来,真他妈的}人。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张劲扬问陈仰,都到现在了,他不会不知道队伍里的主心骨是谁。 陈仰环顾一圈,视野里是望不到边际的海水,四面八方都是,他说:“往大海深处走。” “文青,你把袋子举高。” 陈仰突然想起来,急忙说:“现在的空间在变,小本子跟拼图都不一定防……” “水”那个字没说出来,他看着文青从水里拎起来的袋子。 “……” 文青把袋子里的东西捞出来一看,纸质的全烂了。 “帅哥,你聪明是聪明,就是晚了点,你要是早点想到这一层跟我说,我不就能注意了嘛。” 陈仰的太阳穴狠狠一跳,他拦住要炸毛的赵元:“先离开这个空间吧,先离开。” 五人不断往一个方向走。 脚步越发缓慢。 陈仰不知道自己是中暑了,还是手疼的,他浑身一阵阵的发冷,摇摇晃晃,随时都会跌入海里。 朝简从他右边换到左边,拐杖放过去:“抓着。” 陈仰用左手攥紧,被朝简带着往前走。 天越来越暗了。 海上只有五人粗重的呼吸声,身体摩擦水流的稀里哗啦响动。 赵元满头大汗:“哥,还要走多远?” 文青的脸上没有血色:“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你哥快要虚脱了,哪还有力气跟你讲话。” “所以我才说,我们是不是不用走了。” “这是我们说了算的吗,耐心点。”文青把袋子给赵元,他摸出潮湿的口香糖,救心丸似的剥一片丢嘴里。 不知过了多久,水淹上了他们的脖子。 文青个头最矮,嘴里都呛水了,口香糖一股子咸味。 陈仰的视线已经看不太清了,他晃了晃湿哒哒的脑袋:“到脖子这个位置了,只有头在上面,可以了吧。” “应该可以了。” 等了一会,他们还在海里。 不行。 为什么还不行? 都走到这里了不是吗? 怎么还没离开这个空间,该不会是要他们…… 一股寒意从陈仰的心里涌出来,瞬间扩散到他全身,他抿紧发青的唇看朝简。 “我们是不是得……” 朝简弯下腰背,低着头:“松开手,闭气,抱紧我。” 陈仰的脑子没转过来,抓着朝简拐杖的左手就松开了,他转身面向对方,手臂环了上去。 朝简抬起两根拐杖,并列着按在陈仰背上,将他禁锢在自己怀里,带着他一起沉入海底。 赵元傻了。 “小智障,还不赶紧跟着,等什么呢。”文青将他往海里一摁。 海面上只剩下张劲扬跟文青。 张劲扬的眉头打结:“一定要下去吗?” 文青理着厚厚的刘海:“当然不是。” 张劲扬还没露出什么表情,就听他道:“你也可以继续飘着,等你飘不动了,会有很多鱼来跟你做朋友,你们从此就愉快的在一起了。” “……” 张劲扬二话不说就闭气,一头栽进水里。 文青把咸口香糖吐出来,揉成小团子:“可不能往海里扔。” 小团子被他放进口袋里,他将领结系到领口底下,整理了一番西装,会客一般隆重。 做完这个动作,文青闭上眼睛张开手臂,身体往海里倒去。 所有人全部沉到海底的时候,场景一变,他们出现在海边,脚下是潮湿的浅滩,头顶是温暖的阳光。 这是才是真正的浴场。 就在这时,陈仰五人后面冷不丁的响起一个声音。 “你们来了啊。” 陈仰转身的动作窒住,他抓住朝简,缓缓的扭着脖子往身后看去。 说话的人是冯初。 他站在沙滩上面,穿干净的白衬衫休闲裤,领口被海风吹得翻飞。 脖子上有一条线。 章节目录 海水浴场欢迎你 这种任务才刚刚开始的场面是怎么回事? 陈仰心跳如雷, 面上不露声色。 这个冯初给他的感觉很陌生,不是他们在幻境里接触到的那个。 冯初抬头看了眼天色:“傍晚的时候,你们来找我。” 他盯着陈仰五人:“记住, 傍晚。” 说完就朝着浴场的两个帐篷方向走去。 那两个帐篷是挨着的,分别是一红, 一黄,冯初进的是黄色的那个。 陈仰的视线从黄色的帐篷那里收回, 移向旁边的红色帐篷。 “冯初是npc?”赵元一脸的怀疑人生。 陈仰几步上岸,一屁股坐到地上,眼前发黑, 他直接躺了下来:“npc加厉鬼。” 赵元不自觉的凑过去, 他瞥到朝简的身影, 立即腾开位置让对方上。 朝简把拐杖丢地上,往陈仰身旁的沙子里一倒。 面部冷白如玉, 发丝跟睡衣都有些乱,前所未有的狼狈。 赵元去陈仰另一边躺着, 他们是从幻境里的海底过来的,身上很干燥,没一滴水。 但疲劳跟憔悴是真的。 “哥,你是说, 这个任务里真正的厉鬼是冯初,”赵元侧躺着,面向陈仰,“他是女装大佬,拼图上的红裙子女人就是他?” “那岂不是他自己拼自己的照片, 自己挖自己的尸骸……” “越说越来劲了。”文青弹了弹西装上面不存在的灰尘,“我还能男女不分?” “再者说, 女装大佬进女更衣室洗澡,那不是耍流氓吗?” 赵元没听清:“什么?” 大脑死机的张劲扬见赵元这么傻逼,他觉得自己还能拯救一下。 “哥们,那是两个帐篷。”张劲扬指给他看。 赵元顿时一个激灵,对啊,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两个帐篷,说明这个任务里的人物是两人。 “冯初刚才进的是黄色的帐篷,”赵元刷地坐起来,“那红帐篷里面难道就是拼图上的……” “嚷什么嚷,头疼。”文青打断赵元,“小智障,都到现在了,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个任务背后的故事是某一天,浴场来了一对男女,他们在这搭帐篷等日出看日落。” 赵元瞪眼:“这不是我的脑洞吗?” 文青惊讶的说:“你连脑子都没有,哪来的脑洞?” 赵元:“……” 他不搭理文青,认真的把之前那个脑洞里的无头鬼替换成冯初,捋了捋说出来。 “冯初跟红裙子女人是同伴,他们来海边玩,他一念之间起了歹心,在欲望的操控下把她从女更衣室拖到男更衣室里,想对她不轨,结果被反杀,头砍掉,剩下部位埋在了那个沙坑里面。” 赵元条理清晰道:“沙坑里的尸体没了,是冯初自己爬起来走的,他死后报仇,以更残忍的手法杀人碎尸。” “没想到女的怨气太大,直接就成了厉鬼,我们这次的任务目标是她。” 赵元咽了一口唾沫:“全部被我说中了。” 他刚做完总结,就听陈仰来一句:“冯初不是无头鬼。” 这盆冷水泼的既突然又凶猛,赵元当场懵逼。 陈仰说:“身形不像,那个无头人影穿灰色衣服,是中年人的体型。” 他坚持自己的看法,对方不是凶手就是上一批任务者,二选一。 幻境的浴场没答案,这个浴场应该有。 陈仰看了眼两眼呆滞的赵元:“不过你的脑洞也不全是错的。” 赵元登时就从暴击的情绪里走了出来,他的脑子转得快,想到了不思考,直接往外说:“原来这个故事里不是只有两个人物,是三个啊,那无头鬼扮演的是什么身份?” “还有冯初,他呢?难不成他就只是一个发布任务的npc?” 没人回答。 张劲扬头上的问号比赵元的还多,陈仰在走神,朝简睡着了,文青在装逼的摆poss看大海。 “……” 赵元瞪着蓝天白云,晴空万里:“傍晚不就是日落吗?还是跟日出日落有关。” “到时候我们去帐篷那里找冯初,他会给我们发布任务,不知道是什么。” “这里的时间流逝应该是正常的,太阳不会突然升起突然下山。” 陈仰耷拉着眼帘:“看日头,距离日落还早。” 他蜷着疼到麻木的双手,翻身避开不算强烈的阳光,疲倦的说:“大家都休息一会吧。” 张劲扬没法静下心来,他只想快点完成任务回去:“还需要休息吗?后面肯定不会再有体力工作了。” “哥们,不要乱立Flag。”赵元如临大敌。 张劲扬:“……” 文青装逼结束的时候,沙滩上的四人都睡得很沉。 中间的两个人挨得很近,几乎鼻尖相抵。 文青的皮鞋踩着细沙,他慢悠悠的绕到那两人头顶,蹲下来,伸着脖子凑近。 朝简蓦然掀起眼皮,猩红的眼底布满冷戾:“滚。” “栗毛,不要这么大火气。”文青托着腮笑,“你这人真是,前一秒在睡觉,下一秒就醒了,反应没丝毫迟钝,非人类啊这是。” 他指指熟睡的陈仰:“这是你的什么?窝里的食物?” 朝简扫了眼文青的那根手指,快要戳到陈仰脸颊了,他皱着眉头抬手打开。 “啪”一声响。 陈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怎么了?” 朝简说:“有蚊子。” 陈仰太累了,他来不及思考蚊子就陷入了沉睡中。 文青吹吹自己被打的手指:“这个浴场是真实的季节气候,四月份确实有蚊子了,要么说我怎么就佩服你呢,临时发挥都有逻辑,真讲究。” 朝简坐起来,单手抓了抓额前的头发,随意捋着往后理,他的目光落在陈仰左耳后方那道疤上面,抄在发丝里的手指摩挲了几下。 文青的话题来了个漂移:“养成好玩吗?要不我也搞一个养养?” “哎,还是算了,一步步带起来的,不一定是默契的搭档,也有可能是叛徒,为了自保,趁我不留神要我命,死我不怕,但我不想那么死,太没意思。” 文青抛了抛硬币,去遮阳篷下坐着去了。 朝简面对着大海,眼半睁半阖,他似是在看海浪,看得入神。 然而身旁的人挥了下手,想摸索什么,朝简立刻把一条胳膊伸了过去。 胳膊被一下扣住。 睡梦中的人疼到了,手指头轻微抽搐,喉咙里发出吃痛的模糊闷哼,手没松开。 朝简无奈的扯了扯唇角。 . 陈仰一觉睡醒,气色恢复了一点,他拉着朝简去查线索,并让文青看着还在睡的两个体力担当。 文青在遮阳篷下吹海风,吃吃喝喝,好不自在。 陈仰走几步回头:“你的手机还有电吧,给我用用。” 文青喝口可乐:“确实有电,可在海里那么一泡,死于非命。” 陈仰没料到是这个结果:“不防水?” 文青满脸震惊:“手机还能防水吗?我不知道啊,我的老师没告诉我。” 陈仰:“……” 他的情绪没爆发,反而往下沉:“文青,任务已经接近尾声,不要在这时候开玩笑了。” “总是不接戏,没劲。”文青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扔给陈仰。 朝简替陈仰接下手机,按了按,扔还给文青。 这一系列举动让陈仰默了。 他们五个人,三个有手机,全部报废,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手上的疼痛很快阻拦了陈仰的思绪,他从纱布里闻到了恶臭味,指甲那里的血肉感染化脓了。 纱布还不能拆,必须继续捂着,伤口完全暴露出来,不小心碰这碰那会更疼。 十指连心,手一疼,心脏就抽痛,头竟然也跟着疼。 陈仰在心里安慰自己,还是有好消息的,这个任务进度走得差不多了,只差一个前因后果。 况且整个任务的大背景没错,原来的猜测没被推翻,所谓的例外是个乌龙。 陈仰倏地冲到遮阳篷底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冯初不是任务者?” 文青眨眨眼:“此话怎讲?” 陈仰的额角直抽:“我就说你怎么莫名其妙的发口香糖,还开始找冯初聊天,原来你是觉得自己等了很久,游戏都没达到你的期望值,你忍不住的亲自出马,找了个借口接近他,试探他,看他会有什么反应,更是提了脖子跟脑袋分家之类的话,搞不好你还挑衅他了。” 文青露出无辜的表情:“我还给你们发口香糖了呢。” 陈仰说:“我们都是配角,主角是冯初。” 文青脸上的无辜消失无影,他放下了可乐:“帅哥啊……” 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陈仰拉开空椅子坐下来:“你是怎么发现的冯初的身份?” “是不是我跟朝简进来这里之前,浴场发生了什么?” 文青轻飘飘的说:“没发生什么啊。” “我是第一个到的,当时浴场只有我自己,很无聊,我在黑暗中等这次的智障们,没想到等来了你们,我正想跟你们来一场感天动地的叙旧,冷不防被那个小弟弟给破坏了,那我就有点生气了嘛。” “我一生气,手电筒的光就扫了过去,想看看是哪个智障,结果发现他的语气是害怕的,身体反应不是,大惊喜啊,我就不生气了,我很欢迎他的到来,啊不该这么说,我们才是客人,不管怎么说,我是很开心的啦。” 陈仰气道:“冯初的身份关联到任务,这你都瞒着。” 文青奇怪的说:“我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我以为我们经历过火车站一行,你已经对我知根知底了。” 陈仰:“……” 文青努努嘴:“你也别光顾着指责我,不要漏了你旁边那位。” 陈仰扭头看朝简,他坐不住的站了起来:“这里面还有你的事?” 朝简神色如常:“没有。” 文青蹲到椅子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样:“撒谎,他撒谎!” 陈仰观察自己的搭档:“你说。” 朝简不耐:“说什么,不去查线索了?” 陈仰说:“不差这么一会。” 朝简的面部轻抽。 “之前我问你冯初是不是死了,你说不是。”陈仰翻着记忆。 朝简不快不慢道:“当时你的原话是,冯初是不是已经死在了前一天晚上。” 陈仰还没来得及确认是自己记忆混乱,还是朝简造假,文青就举手道:“听到这里,我不得不申请主持一下公道。” “帅哥,你那么问,那确实不是,栗毛没撒谎。” 陈仰:“……” 他细想了一下,自己那时候是那么问的。 那朝简的回答的确没毛病,冯初一开始就是死的。 陈仰无言以对,算旧账没算成反被算,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问朝简:“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一直跟我在一起,没机会单独调查。” 朝简道:“味道不对。” 陈仰不能理解他所说的味道:“冯初在幻境里有活人的特征。” 朝简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想措辞,他半响给出一个简略的答复:“还是有区别。” 陈仰哑然,这位的听觉,视觉,嗅觉都异于常人,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后期导致的。 他更倾向于是天生的,谁没事培养自己的感官。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陈仰问完就想撤回,小朝老师从不直接给他答案,文青也不透露。 他的视线在那两位身上梭巡:“你们俩果然是同类。” 说完就走。 文青瞟瞟被丢下来的高大少年:“喔嚯,你以为人家不计较了,事情翻篇了,心里松口气,说话的语调都缓和了不少,然并卵。” 朝简一言不发的拄拐离开。 文青幸灾乐祸的想,养成不好玩啊,把握不好分寸,容易后院起火,还是别了。 . 陈仰远离了文青的搅合,理智渐渐回笼,他听着身后的拄拐声,脑子里想着事情,其实冯初那一块的破绽挺多的。 唯一的槟城人。 听不见他们的叫喊,离开过帐篷沾上湿沙子却没死,又给不出足够有分量的解释。 这都是破绽。 还有,冯初说他的身份号跟他们一样,也是七位数。 陈仰现在往回想,回到任务一开始的时候,赵元给新人们科普的那个过程里只提了身份号,他们并没有像小尹岛那样,都拿出身份号深聊那个话题。 冯初怎么会知道大家的身份号都是七位数呢。 在冯初这个变数上面,尽管各种违和,却一直蒙着一层纱。 直到不断有线索出来,他们最终发现沙滩是海,幻境,浴场的一切都是错乱的,那层纱才完全消失。 陈仰的脚步越来越慢,他停了下来,没回头的问:“我跟冯初接触的次数不少,你不担心我惹到他?” 没有责怪埋怨的意味,就是好奇,陈仰很想窥探少年的内心世界,一有机会,他就会不自觉的抓住。 身后传来微哑的声音:“幻境里的冯初只是陪任务者走一遭,没有攻击性。” 陈仰下意识回头:“那杀人的是……” 他顿了顿:“女鬼?” 朝简:“嗯。” “摄影师也是死于她之手,冯初扣住的是他的尸体。” 陈仰不再把心思花在这件事上面,他闻着手指头里的腥味说:“去查线索吧,我手疼死了。” 朝简拢了拢眉峰:“感染了,回去就好。” 陈仰点点头。 日落的时候,冯初会见他们。 在那之前,他们得查清楚这个故事。 陈仰跟朝简在浴场走动,这里跟幻境里的摆设构造是一样的。 区别也有。 棚子里的物品没过期,售票处的小牌子比那里更多,女尸的335储物柜牌子就在其中。 陈仰拿了那个小牌子去女更衣室打开柜子,里面是空的,他又去了男更衣室,长凳的缝隙里没有长发。 之前找到大量拼图的柜子里也是什么都没有。 看样子任务的相关线索都在幻境里,全给他们了。 陈仰不明白,那让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规则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陈仰拉着朝简去两个厕所,隔间门上的小广告是存在的。 朝简看陈仰要扣水箱,皱眉阻止道:“别扣了。” 陈仰也知道水箱里不可能还有拼图碎片,可他想不出别的方向,只能顺着能想到的找。 朝简道:“去棚子里。” “都看过了。”陈仰说。 “再去。” 不多时,陈仰跟着朝简出现在浴场最大的棚子里,眼前是各式各样的沙滩用品。 朝简用拐杖把塑料凳拨到自己面前,收了拐杖坐下来。 陈仰瞥到落地电风扇,想起来这里是他们在幻境里进的第一个棚子,当时这电扇还被赵元按开了,吓了大家一跳。 “小朝老师,你有什么指示?”陈仰按开电扇,吹着风问。 朝简睨他一眼:“我不玩角色扮演。” 陈仰:“……” 朝简跟他对视:“不要瞎找瞎翻,先观察,尤其是稀松平常的物品。” 陈仰听到后半句,控制不住的顶嘴:“这里都是啊。” 朝简的面部肌肉轻微抽动:“药片呢?” 陈仰的眼皮一跳,他咳了声:“袋子还在,只是里面进了水,药片……你知道的。” 朝简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陈仰也不说话了,这一幕跟文青告之纸质东西都烂了的画面,何其相似。 棚子里响着呼呼声,气氛十分微妙。 陈仰没在搭档面前替自己说话,药片确实化没了,是他没保管好,他也忘了在下海前让对方把药片全吃掉。 想不起来,当时太乱了。 陈仰四处观察搜寻了一遍,靠着货物摊喘气。 既然搭档提议他们返回,那应该是怀疑这里有什么线索。 陈仰抱着这个心理又找了一遍,又回到了货物摊前,气喘得比上一回更急,他瞧了瞧外面西斜的阳光。 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时间从指缝中流走,无声无息。 陈仰往少年那靠靠,不冷不热的风往他脸上吹,张开的毛孔开始往里缩,他打了个抖。 “换个地儿吧。” 朝简的气息很暴躁:“找完了?” 陈仰擦汗:“昂。” 朝简:“呵。” 陈仰的脊梁骨一凉,搭档这么笑,犹如白天下冰雹,还夹杂龙卷风沙尘暴。 概括起来就是,吓人。 朝简拿起拐杖敲他小腿:“我在这坐了半天,你怎么不叫我起来一下,搜搜我坐的塑料凳,检查我正在用的电风扇。” 疼是不疼,可陈仰依然有种作业没写好,被老师体罚的感觉。 “这应该没……” 陈仰的左手推了下落地电风扇,翘起的底部好像有什么,他瞬间止住声音,蹲下来查看。 电风扇底部垫着半张报纸。 陈仰呼吸急促的坐到地上,摊开报纸看了起来。 那上面有一条新闻,讲的是这个浴场的一起悲惨命案。 4月19日,槟城C大的一对大学生在海边搭帐篷。 当晚,其中的女学生李某某去更衣室冲凉,看守更衣室的工作人员张某心生歹念,在她穿着清凉的出来时将她拖至男更衣室。 李某某在挣扎过程中不幸被掐死。 凶犯的口供里提到,他原本没想杀人,是李某某死前一直大喊大叫,他担心被她的同伴发觉,混乱之中才失手把她掐死的。 同行的男学生冯某交代,他跟李某某结识于网上,得知是一个学校的以后,他们之间的来往便渐渐多了起来。 两个人的理想生活都是住在海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所以才有的搭帐篷看日出等日落之行。 据冯某透露,当时他在帐篷里睡觉,没有听见什么声响。 事发后不久,凶犯张某,男学生冯某先后离奇死亡。 陈仰凑近看报纸上的三人没打码部位。 凶犯张某是灰色衣服,遇害的李某某穿着红裙,冯某是冯初,身上是那件白衬衫。 对上了。 人物关系明了。 整个故事里就三个人物,凶手,一对好友。 凶手以无头人影的放式出现,好友里的女方是鬼影加拼图照片,男方则是跟他们混在一起。 陈仰想起第一个晚上,他们喊话抱名字的时候,没有冯初的回应,第二天,冯初解释说是自己睡觉比较死,没有听见。 那时候大家都不信冯初。 陈仰记得冯初当时逐个看过去,一个个看,最后停在他身上,他的耳边回想起了对方的那句话“陈先生,你相信我吗”。 那时候陈仰选择说实话,冯初的回答是,他理解。 冯初说那三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变化跟情绪具体是什么样,陈仰已经想不起来了。 陈仰将报纸放回去,抱起电风扇重新压上。 他梳理着线索里的细节,案发那个时间,帐篷里的冯初是真的没有听见求救声。 铁铲上的血抓痕是女生的,她死后因为怨念太大,不但杀了试图侮辱她的凶手,还残忍杀害了“见死不救”的好友。 这个故事里的恶人是无头人影,他因为管不住下半身,害了两个大学生。 陈仰扶着朝简的膝盖站起来,静默了会长叹一声,冯初说他不想死,他大一都还没上完,女学生也是。 就像他说的,人生才刚开始。 “走吧。”朝简拄拐起身。 陈仰“嗯”了声,他关掉风扇,跟上了朝简。 . 日落的时候,陈仰五人去找冯初。 帐篷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隔壁红色的那个更是笼着一层死气。 赵元跟张劲扬已经从陈仰口中知道了整个故事,他们感慨之余,没有过多的想法,半死不活的自己,已死的清风钟名几人,哪个不无辜呢。 冯初三人是任务世界的鬼,他们是任务者,对立关系。 “出门在外,多一点防范意识,警觉性强一些,信任同伴。” 赵元挠了挠头:“那样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我不那么认为。”张劲扬抱着胳膊,“你说的那几点,大多数悲剧都能套的上,没用,还是会发生。” 赵元噎住。 文青蹲在地上玩硬币,没参与这个话题,朝简低头捏最后几个奶片。 陈仰望着帐篷,脑中晃过冯初看他跟朝简的那个眼神。 那时候他很不解,冯初怎么会用羡慕的眼神看他们,羡慕什么呢。 现在知道了,冯初是羡慕他们能够互相信任。 始终信任彼此。 帐篷被拉开,冯初走了出来,他没看陈仰几人,抬脚走到隔壁的红色帐篷前,拉开拉链进去,丢出来一个袋子。 接着又丢出来一个。 不一会,地上就多了一对袋子。 冯初扔完最后一个,习惯数数量的陈仰就知道了袋子的数量。 一个让他大感不妙的数字。 十四。 袋子里是尸块。 那任务的最后一步是要他们…… 陈仰的后背开始冒冷汗了,他盯着冯初苍白的嘴唇,见它一张一合说了什么。 听见了内容,陈仰的耳边嗡嗡响。 “埋,埋起来?”赵元一个大男子汉,直接瘫了,这会他也明白了任务的坑人程度。 冯初说:“天彻底黑之前,你们要把它们埋在正确的位置。” 体力劳动的主力队员赵元死了。 另一个主力张劲扬也死了。 手疼得只生一口气的陈仰差不多是灵魂出窍状态。 冯初安安静静的往自己帐篷里走,就在他弯腰进去的那一刻,他背对着陈仰几人,头徒然转了一百八十度,青白的正对着他们,瞳孔放大,嘴里发出阴森的吼叫。 “不要用错铲子!” 空气霎时凝住。 陈仰大声问道:“铁铲呢?” 赵元抓起旁边的袋子:“在,在在在!” 陈仰飞到嗓子眼的心落了回去。 铁铲是关键。 无头鬼给他们指路,是想摆脱冯初的怨恨制造的幻境。 陈仰看袋子里的铁铲,幸好他们带过来了。 . 可是有铁铲,任务还是很麻烦,尸块要埋在正确的位置。 就算拼图不泡烂也没用,埋在沙子里的尸骸跟那上面的对不上。 顺序都乱了。 赵元放弃思考,等脑细胞没死绝的队友来,他躺尸的说:“哥,之前你让我们挖一个尸骸出来,就用手机拍一张它的位置,你是不是料到这个了?” 陈仰摇头,他只是觉得那样稳妥点。 “怪我,”文青唉声叹气,“我要是搞个防水手机就好了。” 赵元说:“你的手机防水有什么用,挖沙子期间你很少在场,也没拍什么照片。” “校草,你打什么岔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文青撇嘴:“后面还有不过。” 赵元做了个“你说”的手势。 “不过啊,就算我们有防水手机,也拍下所有尸骸对应的位置,照样没用,来了这儿,手机里的肯定清掉了,规则不会让我们作弊。” 文青指指脑袋:“只能靠这里。” 这个任务的最后一环是,他们要靠自己的记忆,按照挖尸骸的地点,把尸块埋进去。 “现在已经日落了,任务要我们在天彻底黑之前把所有尸块埋起来,还只能用一把铁铲,这不可能啊。” 赵元崩溃的脸色被夕阳笼住,有种滑稽的帅气:“哪怕我们记得位置,还是一个都埋不起来,时间根本不够。” “是啊,不可能啊。”文青嗯哼,“所以呢?” 赵元脑袋死机:“所以什么?” “任务只说埋在正确的位置,没说埋多深,我们把尸块埋进沙子里就行。” 陈仰费力思索:“第一个挖出来的是尸体的右手,第二个是右手臂,这两个位置我都记得,先埋它们。” “我记得第十四块尸骸!”赵元激动的说,“就是女尸的左手,我知道它的位置!” “那我们先埋确定不会弄错的,再回忆有印象的,一波波来。” 陈仰说完就拉着自己的搭档去了一边。 “你记了吗?” 陈仰期待的望着朝简。 先前的三个任务里,他也会在某个时候对朝简露出这个眼神,脖子后仰的弧度都没区别,像是复制一般,次数多了,成了本能。 朝简的回答也如同复制:“自己动脑。” 陈仰听到这句,心里就有底了,他煞白的脸有了点血色:“我怎么都记不起来的时候,你提醒我一下,好不好。” 朝简没说什么。 陈仰突然拍了拍他的脑袋。 朝简拄拐的动作一滞:“干什么?” 陈仰说:“还好有你。” 朝简:“……” 陈仰又说:“你真能干。” “行了!” . 浴场被一大片橘黄色的晚霞覆盖,美不胜收。 海风微凉。 陈仰在看赵元解尸块的袋子,十三个袋子里的都埋下去了,其中有一个袋子里装着两块碎尸,按理说现在这个是多出来的。 他心不在焉的想着,余光往沙滩一处瞥,冯初坐在那里拼拼图,手掌跟膝盖都是腐烂的。 生前冯初想必也在左边的礁石上摔了一跤。 就在陈仰要收回余光的时候,冯初的头掉了下来。 像是被人直接拧掉的。 头掉在一边,冯初脖子上是空的,他还在拼剩下的碎片。 拼图的背景是在海边,那上面有一对男女,白衬衫男生跟红裙子女孩。 或许是接触过几天,陈仰没那么恐惧,他看着冯初又把头放了上去,心想他当年是被女鬼拧下头的,她把他埋在了沙子里。 因为他们彼此都很喜欢大海,想住在海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样就能永远留在这里了。 赵元的惊恐声将陈仰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是头!”赵元手指着袋子里的东西喊,“还有头吗?怎么会有这个?幻境里没有啊!” 陈仰的脸色很难看。 头部位的碎片是纯白的,他们没找到它,压根就不知道它该放在哪。 现在要怎么埋? 浴场的光晕已经很淡了。 张劲扬粗噶着声音说:“来不及了,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埋下去,赌一把?” 没人说话。 “喔嚯,完蛋了。”文青望着快速暗沉的夜幕。 赵元心跳都停了。 陈仰无意识的扣住朝简手臂,重复着呢喃:“在哪,在哪……它的位置在哪……” 朝简把他手伤的几根手指拨起来,翘着。 陈仰又扣下去,指尖不停的发抖,他的脑海深处浮现出了储物柜里的水跟发丝,拼图发现的地方,水箱,都有水,都是水,是大海。 “海里,头放进海里!那是它的位置!” 陈仰喉头腥甜:“张劲扬!” 体力最好的张劲扬一把抱起头冲向大海。 那一瞬间,陈仰回到了卧室的床上,他第一反应是去看自己的手指。 纱布没湿,伤口没恶臭。 陈仰撑着床单坐起来靠在床头,看着站在床边,维持着数药片姿势的少年,对他张开手臂。 “抱一个吧,弟弟,祝我们又一次活着回来。” 章节目录 现实 朝简在陈仰说完以后, 不易察觉的顿了下,之后他置若罔闻的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陈仰掀开被子下了床,睡衣干干净净的, 上面还有洗衣皂味,身上也很干爽。 任务世界不管是有形的, 还是无形的东西,通通都带不回现实世界。 除了精神跟心理上的创伤。 陈仰勾到拖鞋穿上, 走到桌前倒水喝,保温护里的水不热不冷,喝着刚刚好, 他咕噜咕噜喝下去一杯, 长长的舒口气。 “吃不消啊, 头疼。” 朝简不语。 陈仰放下杯子,脑子里各种人, 物,事。 昨天他跟朝简去陈西双老家, 在休息站碰到向东一伙人,还有患上严重PTSD,死于毒瘾发作的老任务者。 他的手是昨晚在陈西双家伤的,今天白天回三连桥给邻居送草药, 去武叔那串门,把武玉的小狗领了回来。 接着是,今晚睡觉的时候进了任务世界。 现在是夜里……陈仰拿到手机一看,23点19。 时间线很混乱。 陈仰认真的对搭档说:“我还是觉得需要一个仪式感来庆祝回归,也有利于划清两个世界。” 话音还没落下, 他就拥了上去。 朝简的后背猝然僵死。 陈仰没发觉少年人的异常,他愣愣的保持着这个拥抱的动作, 心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一个念头。 似乎早该这么做了。 就应该这样。 他们回来的时候,要抱一下。 陈仰把这念头归结于是感性下的产物,他拍拍搭档的后背,是兄长的意味,也是生死之交,盟友,同居人。 朝简抓下陈仰的手臂,在他没反应过来前就把灯关了。 窗帘是拉着的,月光被完全阻挡在外,灯一关,屋里顿时乌漆抹黑。 陈仰的视野里伸手不见五指,他愣怔的说:“你干嘛呢?” 朝简:“睡觉。” “那你也等我上床再关灯啊,现在就关掉,什么都看不清。” 陈仰用左手摸索着往床边走,指尖触碰到什么,他下意识蹭蹭,是少年按在桌沿上面的手。 指骨是突起的,按得挺用力。 陈仰蹙眉道:“你的体温怎么这么高,发烧了?” 黑暗中响起极度不耐的声音,浑浊暗哑:“你还睡不睡?” “睡啊。” 陈仰擦过他走到床前,悉悉索索的躺回去。 房里静了会,灯亮了。 陈仰一头雾水,怎么又把灯打开了?他没问这个问那个,打算看看少年唱的哪一出。 然而对方只是闭着眼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 陈仰也是从十□□岁的年纪过来的,他却摸不清椅子上那位的想法。 精神领域跟内心世界不知道装了什么,防得那么紧。 “你别坐太晚,我先睡了。” 陈仰说完就把被子拉了拉,转过去面朝里面,他的眼皮很快就黏在了一起。 一个梦在陈仰的意识里成形。 梦里的陈仰还在做任务,他不时发出焦虑的模糊梦呓,睡得不安稳。 这是任务者的职业病。 人不是机器,回来以后能一键删掉任务世界相关。 那些带着血腥味跟死亡的情绪会啃噬神经元。 朝简打开香炉,把里面的灰烬清理掉,重新点燃一根熏香。 手挥了挥。 一缕缕的青烟往床那里涌。 陈仰的呼吸渐渐平稳,悠长,他微张嘴打起了酣。 整个房间都是不太好闻的熏香味,朝简坐了许久,起身上床。 “晨晨……” 睡梦中的陈仰又开始梦呓,脸色发白,额角渗出冷汗:“晨晨,抓住哥哥的手……抓住啊……别怕,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晨晨……晨晨……” 灯关了,房里暗下来。 陈仰还在梦呓,神情痛苦恐慌,他的手在被子上面胡乱挥动,急切的想要抓紧什么。 然后他就真的抓紧了什么,安心了。 . 陈仰这次回来,没有像前三次那样补觉补得昏天暗地,他第二天只是比平时起来晚了一点点,睡眠时间不长,精气神却非常好。 03还在客厅沙发上趴着,像一个面容安详的老人。 陈仰给武玉打电话,不在服务区,他又打给武叔,闲聊了一番挂掉。 不止是他,武叔也记得武玉,说明武玉没有在任务世界出事。 陈仰刚放下心来,就想起了他跟武玉时隔三四年的首次见面。 武玉给自己安排了一条逃生通道,说明现实世界有危及到她生命的存在,对方来找她了。 她的失踪是不是跟那件事有关? 陈仰看着小狗深思,武玉要是在现实世界出了事,那就不能通过武叔的记忆来确定她是生是死。 武玉的对象兼搭档的身份号是四位数,死了。 她是五位数,生死不明。 目前为止,陈仰知道死在休息站的那个老任务者,以及画家都是五位数的身份号。 文青嘴上说不知道做了多少任务,真假无法考证,但陈仰感觉不像是太夸张的说法,那他的身份号应该不长。 陈仰摸摸口袋里的白卡,他这三位数的,就是一颗危险指数满级的定时炸|弹。 “你在发什么呆,过来换药。” 背后传来声音,陈仰回头望了望拎着药箱的少年,恍恍惚惚的走近。 朝简看他跟个木棒似的杵着,就把药箱拿起来,再放下去。 “嘭”一声响。 陈仰脆弱的神经末梢颤了颤,人也从离魂状态里抽离出来,他把右手伸到朝简面前。 “一会我给你制定训练计划。” 朝简拆他食指上的纱布:“手抬起来点,不要动。” 陈仰看天花板,嘴里有消炎药的苦味:“嘶,有点疼,油纱揭掉没?” “别吵。” 朝简的动作有条不紊,甚至可以说是游刃有余,下颚线条却是紧绷着的。 陈仰的食指一凉,他瞄了眼就继续望着天花板。 没了指甲,看起来怪恶心的。 味道不会好闻,少年竟然能凑那么近。 陈仰心想,这人除了性格这一块难以揣摩,病情不稳,其他方面真的没得挑,是最佳搭档。 即便秘密一堆,一条腿还不能正常行走。 陈仰感慨,幸亏第一次进任务世界的时候碰到了他,不然就不会有后面的组队了。 可能是妹妹在天有灵,他才会在人生走向一条诡异之路时遇上朝简。 陈仰胡思乱想的功夫,四根手指全换好了药。 果然还是要分神。 “几根手指的创面渗出液都还好。”朝简收拾药箱,“纱布过两天再换。” 末了又道:“不感染的话。” 陈仰看看缠着纱布的手指,转身去房间打开自己的老爷机,给他制定康复训练计划。 . 孙文军打来电话的时候,陈仰正在给计划表做二次调整,他随意戳了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磁性又温柔的语声:“小仰仰,能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吗?” 陈仰一指弹键盘的动作一停。 忘了这茬。 前天去陈西双老家的途中,朝简把孙文军拉黑了,他当时没想太多,后来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孙文军不问被拉黑的原因,也不提“你长得太丑,不约”的表情包一事,只让陈仰把他放出来。 陈仰见孙文军没找他要解释,他省去了花心思想借口这一步,就把对方放了。 孙文军说:“小仰仰,我今天要去外地出差,事情顺利的话,一个月内能回来,不顺利就……”他笑了一声:“看天意。” “那里的信号不好,你联系不上我,要是书有看不懂的地方,你就做一下标记,等我回来再问我。” 陈仰心里怪怪的,说不清道不明,他往椅子里一靠:“祝顺利。” 孙文军的气息声略快,声音里的笑意更浓,带着几分朋友间的调侃:“那我一定能顺利,小仰仰是福星。” 停顿了一会,他说:“等我回来了,一起吃个饭。” 陈仰的嘴轻抽,怎么还惦记着吃饭的事。 电话里没了声音。 就在陈仰以为孙文军有事忙去了,他准备挂掉的时候,那头传来开门关门的声响。 “我给你寄了一个快递。”孙文军突兀的说了一句,“昨天寄的,今天到。” 陈仰的后背立刻离开椅子,他这才想起来,李跃知道他的住址。 李跃被孙文军取代,那部分竟然也跟着打包了。 陈仰不动声色的问:“你寄的是什么?” 孙文军说:“我的宝贝。” 陈仰:“什么?” 孙文军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不是你想的那个。” 只是没听清,想问清楚的陈仰:“……” 手机那边再次静默。 这次静的时间比上次长了将近一倍,之后才是孙文军的声音:“小仰仰,要不要叫我一声小文哥哥?” 像是知道陈仰不会叫,孙文军问完就说:“回见。” . 这通电话结束没多久,陈仰就收到了快递。 当着朝简的面打开包裹。 是个盆栽。 里面只有一根蔫了吧唧的枝条,上面挂着一片小叶子,没什么生机。 这正是孙文军经常给他发的照片里的主角。 孙文军总是在微信上说快死了,快死了,然而它还耷拉着。 植物的生命力真是玄乎。 陈仰把泡沫踢到簸箕里面:“孙医生出差了,让我帮他照看他的花。” 说完一愣,这不是跟武玉的托孤一个意思吗? 陈仰扫了眼沙发上的小狗,又去看地上的盆栽,家里就这么多了两个活物,不是一个物种,却有个共同点,它们活着的气息都不强烈。 “你让让,我把地上的碎泡沫扫一下。”陈仰抓着扫帚,喊了声立在原地不动弹的少年。 朝简突然一拐杖挥过去。 陈仰及时用扫帚拦下那根拐杖,保住盆栽一命,他疑惑的问:“你怎么了?” 朝简背对着他,嗓音冰寒:“死了的,留着干什么。” “没有,我提起枝条试了试,土里的根抓得很牢,还活着。”陈仰在心里说,孙文军的虽然只有一片叶子,但也比你的健康,你的是发霉的种子。 陈仰是不能把心里那番话说出来的,丑了吧唧的花盆跟种子都是少年的命,伺候祖宗一样伺候着。 其实花草不能太娇贵,要糙养。 陈仰就是因为各种呵护才成了花草杀手。 . 孙文军这盆半死不活的盆栽被陈仰放到了阳台,和朝简的那盆遥遥相望。 朝简拄拐倚在旁边,目光一直盯着孙文军的盆栽。 陈仰的心底生出一种怪异的错觉,少年对盆栽有敌意。 没理由啊,盆栽不大,占不了什么地方,更不会挡他那盆的阳光。 陈仰站了起来:“你这是……” 朝简转身回客厅。 陈仰:“……” 怎么又闹脾气。 陈仰无奈又无语,他这个搭档大多时候不像正常人,极少时候不像成年人。 孩子气总是来得莫名其妙,而且很凶狠。 陈仰发现自己在搭档的事上越来越没脾气了,他叹了口气,扭头去把沙发上的小狗也抱到了阳台,让它趴在圆垫子上面晒太阳。 “03。” 陈仰蹲下来喊:“03?” 他摸了摸小狗的脑袋,用跟妹妹说话的语气说:“你想不想吃牛奶跑面包啊,等你醒了,我就给你弄。” 小狗没反应,陈仰把自己感动坏了,他寻思,花草养不活,不代表宠物就不行。 要不等武玉抱走了03,他买一只小猫小狗回来养…… 背后猝然涌来一股煞气。 陈仰本能的躲进防护墙里面,他往后看,对上少年阴沉沉的目光。 阳台像是刮起阴风,陈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斟酌着做沟通工作:“弟弟,你有什么需求可以跟我说,不要都憋心里。” 朝简盯着他,面上没有表情:“训练。” 陈仰:“啊?” 朝简冷笑:“又不想管了?” 陈仰回过神来:“没啊,我管。” 他用手指勾到水池上面的抹布,把手心擦了擦:“现在开始吗?我们就在阳台吧,天气好。” 朝简道:“我不要在阳台。” 陈仰捕捉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往孙文军那盆花上面瞥了一下。 仿佛是在说,有它没我,有我没它。 陈仰扶额,可能是第四个任务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创伤,现在他还没恢复,神智不太清楚。 捕捉到少年腮帮鼓动,隐隐在咬牙,陈仰默默的在心里改口,不是可能,是一定,他一定是神智不清。 不然不会觉得少年那一秒想咬死盆栽。 . 回了客厅,陈仰把电视打开,调了个台放下遥控器:“来,我们开始。” 朝简指电视:“换一个,吵死了。” “儿童台有益于……好了好了,我换。”陈仰按按遥控器,递过去说,“算了,你自己来吧,你想听什么台你自己调。” 朝简不接。 陈仰心叹,他果然还是不喜欢小孩子,只喜欢妹妹。 客厅里放着美食节目。 陈仰进入护工加医师的角色,蹲在朝简的脚边,让他把左腿放到地上,不要屈着。 朝简没有配合。 陈仰觉察出他的紧绷跟抗拒,耐心道:“昨天在医院,是你主动说回去训练,刚才也是你提醒我,你要训练,现在又不想了?” 朝简的唇角抿成一条锋冷的直线,他的眼眸半搭着,一声不坑。 这一幕让陈仰想到了妹妹,说到做不到临阵脱逃的时候就这样,试图装死,他忽然有点想笑,结果他没憋住,真的噗嗤笑出了声。 周遭的气压顿时低了下去。 “不是,我不是笑你,” 陈仰手指指电视屏幕,满脸正色,“我是笑节目,菜做的一般,全靠一张嘴吹。” 朝简看着他,把他看得尴尬的脸红了才偏开目光。 陈仰清了清嗓子:“我做过康复,半年多,你记得的吧,小尹岛那回,你让我跟你说康复院的事,我都说了。” “复建这件事一开始是很难,身体上心理上各方面都有,最折磨人的是第一步,只要踏出去,后面的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越往后越轻松。” 朝简沉默片刻,把拐杖放在了沙发边。 陈仰见状就继续鼓舞,妹妹走了,他自己出过事,从鬼门关走了一圈,这让他的性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现在由于时不时的进任务世界,导致他的性情正在回归,却又不太一样。 以前的他根本没有这个耐心,想象不到的事。 人在成长,不断的成长,不论到了年纪,都还会成长。 . 陈仰费了一番心思,朝简的左腿终于踩到了地上。 “你扶着我。”陈仰伸过去手臂,“慢点,你站起来,身体的重心先放到右腿上面,再一点点往左腿上移。” 朝简抓着眼皮底下的手臂,修长的手指箍住,他慢慢起身,冷白的面部变得发青,脖颈绷起青筋。 整个人都在抖。 下一秒朝简就坐了回去,他的身体还在抖,那一下对他来说,像是消耗了他的大半毅力。 陈仰有预料少年的康复过程会很艰难,却没想到会难到这个程度。 他这条左腿到底是被谁害的?竟然给他留下了这么恐怖的影响。 少年说过,明年能走了,就陪他找工作。 可明年真的能走吗…… 陈仰不想打击朝简,也不想给自己塞负面情绪,比起他帮忙做训练计划表,他更建议对方看医生,即便是心理上的,也会有专业的治疗。 要是不喜欢医院的氛围,可以把医生请到家里来。 朝简随便给他的卡里就有那么多钱,不愁没有好的医疗团队。 陈仰把电视关掉:“今天不试了,明天再试。” 手臂被一把抓住,他半个身子歪过去,那只抓着他手臂的手移到了他肩头。 朝简撑着陈仰站了起来,两条腿都放在地上,右腿呈现出自然的状态,左腿绷到抽搐,他阖起眼帘,气息克制着放轻放缓。 陈仰在心里数数。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他数到第七秒的时候,朝简的左腿小幅度的动了动,往前挪了一点。 陈仰看了,差不多有一厘米。 那是朝简的极限。他挪完就缩回左腿,猩红着眼倒进沙发里,双手按着额头,接着就整个抱住脑袋,十根手指的指缝交叉在一起,紧紧摁着后脑勺,把脸埋在胳膊里面。 少年的胸腔牵动得频率急促又紊乱,喉咙里溢出无措的喘息声,隐约带着模糊的哽咽,他绷紧肩背,手脚止不住的颤抖。 害怕,惊恐。 如同一头受伤的小动物。 陈仰呆呆的看着,眼前浮现出少年做噩梦吓哭的那个片段,噩梦是不是跟左腿有关…… 他不知道前因后果,不知道病因,帮不上忙。 想安慰都无从下手。 陈仰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站在旁边,陪少年度过痛苦的康复开端。 等少年停止了发抖,陈仰才出声,他夸赞的说:“第一次尝试,你就能站七秒,还迈出去了一厘米,比我预料的要强很多,也比我当初复建的时候要勇敢。” 没得到半点回响。 陈仰怀疑少年不把脸露出来,是情绪没控制好,不说话是鼻音太浓重,他抿了抿嘴,无声的安抚着。 就这么过了大几分钟,朝简放下遮挡面部的两条胳膊,他垂着眼眸开口,嗓音嘶哑:“中午我想吃肉。” 陈仰:“……行。” “我去把肉拿出来,”他瞧瞧自己的手指,试探的说,“那你还打下手?” 朝简拄拐离开沙发,经过陈仰面前时没抬头,拐杖支得距离也大,很快就进了厨房。 陈仰当作没有看到他发红的鼻尖跟耳朵根子。 . “中午给你做红烧肉。” 陈仰开冰箱,从冷冻那边拎出五花肉放台子上:“正宗的。” 朝简说:“家里没冰糖。” “有啊,在这……”陈仰开一个柜子,他想到什么,狐疑的看向朝简,“你还知道炒色?” 朝简不回应,他用拐杖把开了一小半的柜子门拨到一边,凑头往里面看。 “这呢。” 陈仰从柜子里找出冰糖,包装都没拆,他回来以后没用过,炒菜都用砂糖。 “你拆一下,中午我用。” 朝简拆开了冰糖的包装袋,他没把冰糖给陈仰,而是拿出一颗放进口中,含了会他就咬碎吃掉,若无其事的离开。 临走时又拿走了一颗。 陈仰正想把人叫回来,他还没叫呢,对方就一言不发的返回,淘米,煮饭。 . 午后陈仰继续玩密室逃脱,他才过了四关,距离能看到朝简通关记录的第十关还有一半多,离全部通关遥遥无期,不敢想。 陈仰对他刚去浴场那会,发现帐篷里只有自己的那段记忆很深刻。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朝简没有一起进来。 搭档不在身边,那种慌乱感无法形容,以至于朝简出现的时候,他会激动得不能自已。 陈仰一边操作小人找钥匙,一边想,他必须努力让自己做好万全准备。 哪天如果真的遭遇了那个情况,没有朝简在,他也要活着回来。 陈仰拿着手机去妹妹屋里,一个人静下心来闯关。 客厅里,朝简坐在沙发上敲笔电,不知是在跟谁聊天,他把药片当奶片吃,齿间嘎嘣嘎嘣响,令人悚然。 聊天框那头的人发来了什么,朝简猛一下砸上笔电。 下一刻,手边的拐杖也被他砸了出去。 拐杖一头撞上阳台的玻璃门,声响巨大。 陈仰从妹妹屋里跑出来,嗅到危险而嗜血的气息,他停住奔跑的脚步,稳妥的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怎么了?” 陈仰见朝简瞪着合在一起的笔电,他猜测的问道:“你家里人要你回去?” 朝简答非所问:“药快没了。” 陈仰一怔,他不自觉的走了过去。 朝简又道:“我快免疫了。” 陈仰把游戏暂停,他坐到朝简旁边,摸着手指头上的纱布。“看出来了。”陈仰说,“你的用药量在增加。” 朝简把玩着药瓶:“药效为零的时候,我就不会再吃了。” 陈仰的眼皮跳了跳,这潜台词听着怎么像是“反正我就这样了,我这个搭档,你要不要吧”。 沉吟了一会,陈仰说:“病还是要看的。” “砰” 药瓶被朝简扔到了茶几上面,蹦跳着掉到地上,他往沙发背上一靠,声音里没半点起伏,死水一般。 “没用,老毛病,所有药都吃完了也不会好。” 陈仰没有从少年身上感受到一丝颓废跟崩溃,只有漠然,可他又矛盾的没有任命,他还在坚持。 等着什么。 仿佛有人在他生病的时候对他许诺过,所以他没希望了,还在等。 陈仰问道:“你的医生……” 朝简嗤笑了声:“死了。” 陈仰的脸抽了抽,这语气跟神态一听就是假的,反着来的。 情绪突然这么差,很有可能就跟医生密切相关。 朝简侧过头看陈仰:“药物对我免疫那天,我不会再吃一粒药。” “……”都免疫了,吃了也没用啊。 陈仰点点头,顺着他说,“不吃就不吃吧。”到时候再想办法,譬如心理治疗。 朝简嘲弄:“我还以为你会说,药必须吃,药瓶必须随身携带。” 陈仰无言以对,“必须”这种强制性的词语,带着十分明显的逼迫,我什么时候对你用过? “会有办法的。” 陈仰说:“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朝简来一句:“我没有压力。” 陈仰指了指外面的蓝天,对朝简说:“天死了。” “被你聊死的。” 朝简的面部漆黑。 压抑的气氛因为陈仰一句话一哄而散,他让朝简帮自己削了个梨,拿着回妹妹屋里,接着玩密室逃脱游戏。 . 向东提着果篮上门那天,陈仰正在过第十关,过完就能看朝简的记录。 不速之客的到来,一刀砍断了他的思路。 向东是自己来的,没带凤梨小黄毛他们,他把果篮丢茶几上面,大咧咧的甩着长腿一通走动。 “你这儿真破。” 陈仰抱臂看他:“怎么找到我这的。” “你东哥想在青城找个人,也就是时间的事,不存在找不到。” 向东点根烟叼嘴边:“那位呢?” 陈仰把他往阳台推:“在睡午觉。” “我操。”向东嘲笑的说,“竟然还睡午觉,宝宝啊。” 陈仰把玻璃门带上:“你小点声,把他吵醒了,你后果自负。” 向东:“我怕死了。” 陈仰:“我看你是贱死了。” 向东忽然低头,一张俊帅的脸凑近陈仰:“你发没发现,你比在康复院的时候变了很多。” 陈仰走到护栏那里看远处。 “变得带劲了,劲劲的。”向东给他一根烟,“等我找到伴了,心思完全不在你身上了,我就跟你们搭伙,这样就不会影响任务进度。” 陈仰衔着烟,拿走他的打火机,点燃吸一口。 向东拍拍他的肩膀:“你也别太难过,我就是这么一说,不一定就能找到伴,我对你还是……” “慢走不送。”陈仰手指阳台。 向东翻了个白眼:“昨天我进一个任务,差点死里面。” 陈仰夹着烟的手搭上护栏,听向东说任务多凶险,如何捡回一条命,他良久都没说话。 每次都难。 向东满脸的深沉:“老一辈说,人各有命。” “每个人从生下来开始,都是生死五五分,谁都有可能在某一个普通的日子里遭遇意外。” 他说:“可我们比普通人要惨,莫名其妙多了个身份号,一进任务世界,就是九死一生,死了直接抹杀。” 向东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比耳朵上的耳钉还闪。 “不过换一个角度,我们又要比普通人幸运,因为我们不会在现实世界发生事故,譬如被车撞,走大街被捅,熬夜猝死,或者自然灾害之类,总之就是那些常见的意外死亡。” 陈仰愕然的看着他。 向东捏他脸:“你不知道?” 陈仰拍开向东的手,踢了他两脚:“你确定?那休息站的老任务者呢?他怎么说?” “我打听过了,”向东弹掉烟灰,“他的死,主要还是归根于他在任务世界落下的精神创伤,那不算意外事故。” 陈仰默了。 向东朝他吐了个浓白的烟圈:“那是我听一个前辈说的,我觉得靠谱,我们有身份号的人,要么死在任务世界,要么一直往前走。” “生老病死呢?” 向东挑了挑眉:“急什么,等我都经历了一遍,还活着的时候,我再回答你。” “要是我先走一步,你验证完告诉我也行,来我坟头。” 陈仰陷入沉思,向东透露的信息让他很意外。 确实就像向东说的那样,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们这些被发身份号的人,是得到了某种“特殊对待”。 有感应似的,陈仰突然道:“朝简醒了,你赶紧走。” “你这是人话吗,老子是奸夫?” 向东不爽道:“奸夫也行,至少要名副其实啊,妈得,屁事没干。” 陈仰把他往门外送:“你俩不和,别碰头了,我家里的东西很老旧,很多都买不到了,碎哪个我都心疼。” 向东:“……” “电话聊。”他把烟头碾压门上,刚说完,陈仰就把自己的半根烟掐了丢给他,让他帮忙带下楼。 靠!陈仰这急于销毁证据的样子,跟他上次在肯德基露出的妻|奴德行有区别吗?没有。 向东铁青着脸骂骂咧咧,他算是知道陈仰家的小野猫是哪个了! . 一周后的清晨,陈仰处在半梦半醒之间,隐隐约约的听见了狗叫声。 陈仰翻了个身,心想不知道楼下哪家的狗,这么早就牵出来遛弯了,怎么跟在他家里叫似的。 这么清晰。 三五秒后,陈仰黏糊的眼皮猛地撑开,可不就是家里的吗? 03醒了,还叫了。 叫声一声比一声激烈,爪子撕拉撕拉的挠着房门。 章节目录 现实四 陈仰拿着手机走进卫生间, 垂着头坐在了马桶上面,他的腰弯下去,手肘压着僵硬的腿部看潮湿的地砖。 当初火车站的任务结束后, 陈仰根据调查得出一个推论,所有任务者都是青城人, 那时候他就已经在想,要是任务没有尽头, 青城这座城市早晚有一天会变得只剩下任务者。然后任务者们走着走着都停下了,青城成为一座空城。 后来陈仰每做完一个任务回到现实世界,他的归属感都会减弱一分。随着时间的推移, 身边违和的现象越来越多, 三连桥和青城带给他的陌生感也越来越强烈, 怀疑的种子不知不觉生根发芽,变成一棵小树苗。 直到刚才! 那棵他故意晾着不给养分的小树苗砰然长成参天大树, 瞬间戳穿他的心脏,他疼过了头, 没了感觉。 其实陈仰内心深处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没有骗朝简,他确实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的走到这一步的时候, 他还是接受不了。 这就是脑子里的想法和摆在眼前的事实的本质区别。 青城是假的,果然是假的。 难怪不真实。 原来是假的啊,难怪…… 手机被陈仰攥得潮湿发烫,他换只手拿,发现那只手也渗满了冷汗。 陈仰把两只手上的汗擦在了裤子上面,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打给朝简,没有说话。 外面的朝简也没出声。 一扇门隔断了他们的视线和呼吸, 却没能把他们的灵魂分开。 陈仰哑声道:“你说吧。” “我说会很简单。”电话里响起朝简轻描淡写的声音,“我是从终点回来找你的。” 这句话看似没多少字,实际上已经打开了所有疑问的节点。 一:任务有终点站。 二:黑户就是通关的任务者,什么时候通关,什么时候解绑身份号。 三:朝简之所以走到终点又原路返回,是因为陈仰还在路上。 陈仰背靠着门:“你说详细些。” “我吃药吃的脑子有点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朝简道,“你提问,我回答你。”末了又提醒道,“今晚只说一点。” “好吧。”陈仰感觉有密密麻麻的疑点横冲直撞,谁都想引起他的注意被他翻牌,他随便抓了一个疑点,“这个现实世界是假的,那真正的现实世界在哪?”陈仰不由自主地说出一句:“该不会是任务世界吧?” 门外没有声响。陈仰已经从朝简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他站不住地蹲了下来,两个世界竟然真的是反着来的! “任务世界是真实世界的碎片。”朝简说。 “碎片?”陈仰满脸惊愕,那就是说,整个真正的现实世界变成一块块独立的部分,用来充当任务背景? 不知道怎么回事,“碎片”这个词让陈仰有种很可怕的预感。 碎片,碎掉了……陈仰不敢往下想。 门被朝简打开,他挂了电话捞起陈仰:“好了,今晚就到这,你需要时间平复自己。” “我不需要。”陈仰煞白着脸嘴硬,“老早就开始预警了,你跟我说青城是假的,我只会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把手机塞进口袋里,语无伦次道,“我只是难受,出生长大的地方不是真实的,我太难受了,这是正常反应,不想面对也不行,我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 “嗯。”朝简把他抱了起来。不是公主抱,是抱孩子那样。 陈仰的手臂挂在朝简肩上,胃里的那一点奶油在往上涌,被他强行咽了下去。很早以前武玉叫他管住自己的好奇心,还说通常情况下,费心挖掘跟装傻这两种选择,后者才是正确的选择,她说那句话的时候一定已经窥知了一些东西,所以才会给出善意的警告。 陈仰又想起朝简一次又一次地跟他强调,任何事都有始有终,该来的,总会来,不要着急,顺其自然就好,他一边疑惑不解,一边告诉自己要听朝简的。 于是他忍着忍着,忍到了真相犹如火山喷发的时刻,他眼睁睁看着岩浆朝他喷了过来,退无可退。 现在陈仰看着蒙住真相的那块布被一点点揭开,他紧张了后悔了,甚至想把揭开的那几个角按回去,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不可能的了,揭开了就按不回去。 “其实我的心理素质比我以为的要好,‘世界是假的‘这个真相我都扛住了,其他的更没问题。”陈仰摸了摸朝简头上的小啾啾。 朝简抱着他进房间:“嗯。” “而且我是有预料的,我也猜到了很多东西。”陈仰趴在朝简肩头。 “嗯。”朝简走到房间左侧的衣柜那里,他用一只手托住陈仰,另一只手打开衣柜,从里面拿了两套睡衣去浴室。 陈仰回过神来的时候,朝简已经把热水放出来了,并且正在单手翻架子上的洗漱用品。 “我们怎么在这?”陈仰一脸茫然,“你要洗澡?那放我下来,我出去。” 朝简把他往台子上一放:“不是说检查?” 陈仰:“……”他的视线追着朝简,“那今晚我们是要……” 朝简在找牙膏,他打断道:“没有买前戏需要的用品,不会做。” 陈仰:“我买了。” 朝简刚撕开牙膏的包装,他的指尖一抖,牙膏掉到了地上。 陈仰见朝简愣在原地,他从台子上滑下来,弯腰捡起牙膏放到对方手里:“做吗?” 朝简继续撕牙膏的包装:“你现在的状态不行。” “也对,这会我满脑子都是‘世界是假的’这五个大字,飘来飘去,飘得我头疼。”陈仰停顿了一两秒,直直望着朝简,“那你能帮我把它们赶走吗?” 朝简皱眉看他:“你确定?” 乍一看很理性很沉稳,实际快把牙膏掰断了。 陈仰咬朝简的下巴:“能不能做到?” “当然。”朝简笑了一下,他微低头,让陈仰的吻落到自己唇上。 陈仰亲了亲朝简,学着他喝醉酒那次一样,伸出小手指:“那说好了,拉钩。” 朝简勾住他的小手指,晃了晃。 然而还是没做成。 不是因为陈仰临时改变主意又不想做了,也不是因为朝简担心他的阈值出什么意外不敢碰他,而是因为……雨衣小了。 嗯,小了。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你都准备好了,它却能让你明白一件事:准备好了也没用。 . 陈仰的头发很短,洗完澡出来基本就干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吹,他找到吹风机,跪在床上给朝简吹头发。 朝简面对陈仰坐着,泛青的眼眸微阖。 “那盒小的不要了。”陈仰的声音夹在呼呼风声里,“明天我买一盒大号的。” 朝简的眼皮动了动:“不用。” 陈仰以为朝简是在怪他连尺寸都弄错,不上心不用心,他还没想要怎么解释,就听对方说:“我刚才已经下单了。” 陈仰:“……” 朝简的眉头皱了皱:“我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买好。” 陈仰的嘴角一抽,不怪你,你也没想到你哥都这样了还能做。 “不差这一个晚上。”陈仰拨了拨他柔软的头发,哄道。 朝简牵住陈仰的睡衣。 陈仰欲言又止:“那个,咳,我能问你一个事吗?跟任务无关。” 朝简放在他睡衣上面的手倏地收紧:“你自愿的。” 陈仰被那股力道带的往朝简怀里一栽,他关掉吹风机,神色复杂道:“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朝简的眉眼被潮湿的发丝遮住,轮廓生出几分凌乱的美感:“当初你跟我……”他的眉峰拢起一片阴影,头偏到一边,耳根染了层薄红,“是你让我弄你的,我不会,还是你教的我。” 陈仰呆若木鸡,天知道他只是好奇,为什么他跟他对象之间,他是下面的那个,而且好像一点障碍都没有,很自然。 没料到会听见这么……陈仰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他的心情。 “你如果不信可以试试,那盒小的你能用。”朝简的唇角抿直。 陈仰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不行,Y不起来,没感觉。他一言难尽地叹口气,我是个gay,还是个o,我今晚才知道。 “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是身经百战的老哥哥,你是小嫩肉?”陈仰艰难地问了一个问题。 朝简的面部一黑:“你是理想的巨人,现实里的矮冬瓜。” 陈仰:“?” 朝简睨了他一眼,之后就把目光挪开:“你只教我怎么进去,其他的你也不会,你是死要面子装作很懂,说什么哥哥教你,不要怕尽管上,实际上你只会些理论知识,我是你第一个实验对象,也是最后一个,因为你说我很厉害,你还……”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陈仰捂住了朝简的嘴巴,他背上的汗都出来了,燥的。 房里静下来。 陈仰看着朝简瞳孔里的自己,他有一点晕眩:“你都告诉我了,我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没关系。”朝简说。 陈仰无力道:“要是我永远都想不起来怎么办?” “没关系。”朝简吻他手心。 . 陈仰以为自己今晚要睁眼到天亮,谁知道他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朝简把手臂从陈仰脑后抽出来,他下床吃药,翻手机看靳骁长的信息。 靳骁长:顺利? 朝简拧盖灰白色的药瓶。 靳骁长:药一次两粒,不能多吃。 朝简的掌心里躺着五粒药。 靳骁长:我会把你的用药量告诉青青,再让他转告给陈仰。 朝简将手机大力扣到桌上,他看看手里的五粒药,看看床上熟睡的人,沉默了会就把三粒药放回瓶子里面。 . 陈仰和朝简第二次聊任务相关是在两天之后。 两天的间隔是朝简的意思,尽管陈仰的情况已经很合适了,但他依然很谨慎。 陈仰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是他的那本《量子论之意识与世界的关系》,他把书往坐在他对面的朝简腿上拍拍。 “这本书是我的。”陈仰用笃定的姿态开场。 朝简剥瓜子米:“嗯。” “019是我自己的身份号。”陈仰又说。 朝简还是那个音节:“嗯。” “那个李跃是我幻想出来的人。”陈仰的语气很平静。 朝简道:“李跃是真实存在的,他就是你。” 陈仰呆住了。这两天他把以前所有的疑点都整理了一遍,基本都疏通了,水到渠成,他觉得自己不论听到什么都ok,结果还是出现了措手不及的一面。 “你曾经做任务都用‘李跃’这个名字。”朝简把剥好的瓜子米给他,“只有少数老队友才知道你的真名。” 陈仰看着手里的瓜子米,好一会才说话:“我第一个任务是什么?” “你第一个任务我不清楚,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是很有经验的老任务者了,我是新人。”朝简又抓了一把瓜子开始剥起来,“你教我做任务,一路带着我。” 陈仰挑眉:“非亲非故的,我干嘛对你那么好?” “你说我是照着你媳妇的样子长的。”朝简慢悠悠道。 陈仰老脸一红:“我那不是耍流氓吗?” 朝简道:“如果我对你没意思,你那么做是耍流氓,我也喜欢你就不算。” 陈仰吃了几个瓜子米:“那算什么?” “算你撩我。”朝简说。 陈仰愣愣看着他:“朝简,我为什么会忘了你呢?” 朝简剥瓜子米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眼帘低垂,看不清眼里有什么东西。 陈仰其实已经猜到了一个可能。 “因为你做任务失败了。”朝简把没剥完的瓜子放到茶几上面,他打着赤脚去洗手间。 陈仰嘴里的瓜子米有点苦,果然啊…… “任务失败了就会死掉……”陈仰跑到朝简身边,他也没穿鞋,脚踩着冰凉的地砖,一股股寒意从他的脚底心往上窜,“那我为什么还活着?” 朝简低着头洗冷水脸,嗓音模糊不清:“重置。” 陈仰的视野里是他有点乱的栗色发尾。 重置,重新设置,这不难理解,比如游戏里的玩家死了,会在重生点刷新。 陈仰把攥在手心里的瓜子米摊开,捻起一粒吃掉。最初在去小尹岛的船上,张延说“在这里死了就是死了”,陈仰觉得离奇可怕,之后他做完那个任务出来发现主治医生李跃是不存在的,对方送给他的那本夹着身份号的书也成了他自己的,这让他感到荒谬。 再接着,他通过武玉对象的事得知了一个信息,只要是谁死在了任务期间,那么除了和Ta做过同一个任务的任务者,就不会再有哪个人记得对方来过这个世界。 一个大活人留下的痕迹竟然能被清理掉,而且生活中的所有亲朋好友,所有认识对方的人都会失去相关的记忆,陈仰认为太魔幻了,魔幻的让他没办法思考那里面的名堂。 其实那个开端就已经透露了所有事情的发展走向。 能把一个人抹杀掉,当然也能再恢复。 陈仰想到什么,他的双眼猛地一睁:“是不是在第九康复院重置?” “是。”朝简够到毛巾擦脸上的冷水,“康复院是重置点。” 陈仰哭笑不得,他还以为他忘了自己出事的片段是不愿意想起痛苦的经历,于是就选择性失忆了。 现在他才明白过来,从始至终压根就没有那件事。 陈仰的呼吸渐渐平稳,他长久以来被种种困惑和怪异感侵蚀,不知不觉中产生了抗体,导致他此时此刻的情感波动并不是很激烈,更多的是豁然开朗。 “所有任务者死后都能重置?”陈仰问道。 “会有个及格线,评判的是每个任务里的规则本身和厉鬼Npc。” 朝简摇头,“当一个任务者死的时候,所有任务分累计过线了就会有二次重置的机会。” 陈仰的脑子里不知怎么浮现了一双狐狸眼,他下意识把那晚酒吧的疑惑说了出来。 “那个少年叫陈西双,他是你重置后的第三个任务里的队友。”朝简发现陈仰光着脚,他的面色顿时就沉了下去,毛巾都没放好就将对方丢回了客厅的毯子上面。 陈仰还没站好就奔进房间拿笔记本,他快速翻到最后,那是他记录的所有任务。他的手指沿着第一个任务往下滑动,停在了第三个任务上面。 老集村的任务者里面没有陈西双这个人。 门口传来朝简的声音:“任务者重置后会有一段全新的人生和社会关系,他不记得你,你也不会记得他。” 陈仰慢慢合上了厚重的笔记本,就像他忘了朝简…… 下一刻陈仰刷地看向朝简:“我重置了,你却还能记得我,是不是因为你是黑户的原因?” “哥哥,我也忘记过你啊。”朝简的眼眶血红。 陈仰一愣,他垂眼把笔记本放回抽屉里,换了个话题:“陈西双既然能二次重置,说明他的能力挺不错。”祛湿的草药八成跟对方有关。 “一般。”朝简说,“他是新得不能再新的新人,第一个任务就失败了。” 陈仰面露不解:“那他是靠什么得到的重置机会?” “老集村的厉鬼姜人把他送出来的。”朝简把陈仰捞到怀里,和他并肩躺到床上。 陈仰不记得陈西双了,自然就不清楚对方和厉鬼姜人的牵扯。 不过陈西双能得到厉鬼的帮助,那也是他的运气和命数。 “重置,新的人生……”陈仰呢喃着,他突然坐起来:“那我妹妹……” 朝简跟他对视。 陈仰非快道:“就当我没问……” 朝简跟他同时开口:“你没有妹妹。” 整个世界都变得死寂。 陈仰跳下床找打火机跟烟盒,他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整个人显得无措又迷茫。 朝简将躺在他眼前的烟盒拿起来:“你记得你妹妹的样子吗?” 陈仰说不出话来,不记得了,关于妹妹的记忆片段都很零碎,他不仅忘了妹妹的脸,也忘了她是怎么出事的。“你和其他重置过的任务者一样,整个社会关系都是假的。”朝简捏住陈仰绷紧的下颚,把一根烟送进他的齿间。 陈仰的牙齿深陷进烟蒂里面:“那我重置之前呢?” 朝简沉默片刻:“重置之前的你是孤儿。” 陈仰嘴边的烟掉到了桌上,不管是重置前重置后,他都没有妹妹。 怪不得朝简跟他讲了半天重置,他到现在才想起来问妹妹相关。 原来我没有妹妹啊…… 陈仰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口酸涩难耐:“那我印象里的喜欢咬我,还总是咬同一个地方,逼我克服对鬼故事的恐惧,喜欢吃奶片和菠萝包,喜欢给我剥瓜子自己却不吃,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喜欢收集小玩意,喜欢折纸板的那个人是你?” 朝简将桌上的烟捡起来含住,低头点燃:“后三个爱好不是我的,是你自己的。” “你潜意识里把我和你合在了一起。”他说。 陈仰一动不动。 朝简吸了几一口烟,他找出熏香点起来,把青烟往陈仰的方向扫了扫:“我和你共用身份号,你做任务的频率是被我影响的,我是你的变数。” “包括你见到过去的老队友,也是因为我。”朝简又说。 陈仰的身体僵硬,头脑发涨,视线有一点涣散:“老队友?” “你不是想不通为什么有的任务者死在了任务世界,你明明没有合作过却能记得吗,那就是你的老队友,重置前的。”朝简抚摸他左耳的那道疤。 那一瞬间,有几个身影从陈仰的脑海中漂浮了出来,他们分别是康复院的男护士香月,武玉对象阿景,小哑巴的表哥。 陈仰的呼吸有点快,不对,不止他们三个,还有更早时候那个公交上遇到的大叔,对方从他上车就一直盯着他看,很有可能也是队友。 . 那□□简没有再让陈仰接受新的信息。 陈仰哪儿都没去,他窝在房间里面清理遭受重创的世界,胡子是朝简给他刮的,刷牙洗脸也都是对方在一旁协助。 一个接一个的谜底被揭开了,陈仰竭尽全力维护内心的秩序,精神状态累到了极点,影响到了身体,他差不多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 三四天的缓冲时间结束后,朝简又把陈仰好不容易清理好的世界弄塌了。 花盆里的种子是假的,花苞也是假的。 “它代表你的阈值。”朝简一边吃油条,一边用“油条还不错”的语气说。 陈仰手里的勺子颤巍巍地晃进了碗里,他同手同脚去了阳台,两只手抱着花盆回客厅。 “这是假的?”陈仰捉住朝简的手摸花苞,震惊道,“这么真实的触感,你跟我说这是假的?” 朝简喝口豆浆:“丁会春是康复院B区的区长,种子是她的特殊福利,她暂时用不到就借给了我。我们用完要还给她,这是她留给她亲人的。” 陈仰的注意力从花苞转到了其他地方:“B区在哪?” “在真实世界,那也是一个任务点。”朝简说,“过及格线的任务者会在那里沉睡,接受重置,直到重置完了才会按照性别被送到这里的A区或C区。” 陈仰眯了眯布满血丝的眼睛,那他昏迷的两年多是在B区,醒后就到了A区,然后在A区做了大半年复建出院,当天就重新开始做任务。 原先他还感激匿名人士给他资助医药费,谁知道全是假的。 “第三个任务是今年上半年的事,陈西双这么快就重置好了,我为什么要重置那么长时间?”陈仰坐下来。 “陈西双死的时候还是新人,重置起来会很简单,你不一样。”朝简把豆浆端到陈仰面前,“你没有回家的信念,做任务对你来说是交朋友,所以你一直在路上,你做了很多任务。” 陈仰往下接:“直到我跟你好上了,我才想往终点走。” 朝简抚了抚陈仰的脊背。 陈仰想起了文青,他就是不想走到终点。 “任务世界和现实世界是相连的啊?”陈仰忽地问道。 朝简点头。 陈仰拿起杯子,仰头大口大口喝豆浆,难怪进出就是瞬息之间的事。 一杯豆浆喝完,陈仰抿了抿嘴:“还能三次重置吗?” 朝简:“不能。” 陈仰心想,这是他和朝简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 下午陈仰从朝简口中打探到了一个信息,孙文军是B区的副区长,他的盆栽也跟阈值挂钩。 陈仰没记错的话,孙文军的盆栽始终是一根枝条长着一片小叶子,说明他的阈值到了一个层面,停滞不前。 孙文军那次出差极有可能就是想办法提升阈值去了,只可惜没提成功,他选择了走一步看一步。 陈仰回忆孙文军对他的道别,怀疑他们是老队友关系,或者说是战友一般的存在。 但他不记得了,他失去记忆的同时也失去了那份情感。 陈仰看朝简打扫卫生:“你说你生在三连桥,是不是指真正的三连桥?” “对。”朝简把狗垫子丢到阳台。 “那靳骁长和你是什么关系?”陈仰看小狗追着垫子而去,“别说只是普通的医患,这我不信。” “他是我小舅。”朝简不快不慢道。 陈仰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朝简说:“重置过。” 那三个字透露出一股无力跟无奈,当舅舅的重置了记忆,舅甥两人就变成了陌生人,即便是恢复记忆,情感也没恢复,所以两人的关系既一般又微妙。 陈仰通过朝简和靳骁长的相貌方面推测出一个想法,社会关系改掉了,基因还会有不同程度的保留,他怀疑武叔跟任务者武庆曾经也是亲戚。 陈仰拿走朝简手里的扫帚:“我什么时候才能进最后一关?”说不定全都通关了,他就能全部想起来。 “再等等。”朝简没有多说。 “那最后一个任务是什么?”陈仰从口袋里摸了个奶片拆开,“你做过,你跟我讲讲你的经验,我可以做好准备。” 朝简咬住陈仰指尖的奶片:“我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单人任务,你死后我就直接进去了。” 陈仰恍惚了一下,对啊,他是任务失败了才重置的。 那时候他死在任务世界,还只是任务者的朝简不知道他会重置,以为他是真的死了…… 朝简用一种说故事的口吻讲述了他的最后一个任务,陈仰的死是他的梦,最后一个任务是他噩梦的延续。 那是朝简内心的美好和恐惧,由一个个幻境组成,他一次又一次目睹陈仰从活蹦乱跳变成尸体,很快他就出现了多重人格障碍,疯了。 最后朝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等他发现他的眼前没有陈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终点。 陈仰听完朝简所说,浑然不觉自己满脸都是泪:“幻境里的我死了多少次?” “十七次。” 朝简用食指刮了一点陈仰脸上的泪水,送进他的口中,下一秒就吻上去,和他一起分享那一点苦涩。 “哥哥,你在我面前死了十七次。”朝简在唇齿相依间发出一声叹息。 每次你都会跟我说“一会就回来”,然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章节目录 现实五 陈仰不是一个喜欢流泪的人, 屈指可数的几次都是因为朝简,这次他内心的酸苦尽数渗透出来,并且形成一张有形的大网, 将他整个人都给罩住了。他在网中央一睁眼,发现朝简也在网里。 朝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张网穿透了皮肉根骨, 鲜血淋漓,却还是费力往他身边爬, 想要握住他的手。 陈仰用颤抖的手盖住脸:“靳骁长说你……说你曾经分裂出了一个我……” 朝简的神情有一瞬的愣怔。 “还好有那个我,要不是他,我就见不到你了。”陈仰用尽全力抱住朝简, 哽着声音呢喃, “谢谢, 我谢谢他,谢谢他……” 那么多次的绝望, 换成陈仰是坚持不下去的,他要么死在幻境里面, 要么出来以后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永远疯下去。 他不佩服朝简,他心疼朝简。 朝简把下巴抵在陈仰的发顶:“哥哥,你要谢的人有点多。” “我知道。”陈仰满嘴都是苦味, 那个人格陪伴朝简走出黑暗,他还活着的消息给了朝简希望。靳骁长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朝简。 还有朝简自己,他治病期间经历过无数次别人想像不到的痛苦折磨。 陈仰紧紧拥着朝简。 朝简拍了拍陈仰发颤的后背,当初他疯疯癫癫地站在终点自杀的时候,几种人格出现了分歧, 他们把他的绝望撕裂成了几部分,他挣扎着想, 陈仰那么厉害,说不定还活着。 就是那么一丝渺茫到难以计算的希望让朝简掉过头,往回走。 于是他攥紧各种各样的药瓶,捂着伤口流着血走啊走,一路走到了陈仰面前。 朝简捞起陈仰的脸,唇在他的眉眼间摩挲:“你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一个先走了,留下的那个该有多难过。” 陈仰记得,那就是A3楼任务里面的事,当时“余哥”抓走小哑巴利用她策划了一出戏,棋子“王姐”撞上乔桥,李正为了救她……踩到影子死了。 “你说那样生不如死,我说差不多了,”陈仰回忆着,“你来一句,‘又不能死’,当时我先是问你为什么,之后觉得留下的那个要背着两个人的希望往前走,所以才不能死。” “我那么想的时候,听到你说‘不是’,我再问你原因,你却不肯说了。”陈仰都记得。 “一个先走了,留下的那个很难过,生不如死,却又不能死,不是因为要背着两个人的希望往前走,而是要回头找到先走的那个人,再一起往前走。”朝简轻笑,“我做到了。”他像一个讨要奖励的孩子。 陈仰身边的东西都是假的,他能给的奖励就是做好那道光,照亮朝简的世界。 “疯也有疯的好,如果我一直清醒着,我会自杀,我死了以后会被重置,这是百分百的结局。”朝简的面部有一瞬的扭曲,“然后我们相逢不相识。” 陈仰闭了闭眼睛:“都忘了,比一个记得,一个忘了要好。” “不好。”朝简咬他的脸,“一点都不好!” 陈仰感觉脸上的肉都要被咬下来了,他按着气息微乱的朝简,脚踢了踢凑过来的小狗。 “汪!”小狗对朝简叫。 朝简抱起陈仰去房间,小狗“嗖”地钻了进去。 朝简指了指门,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小狗不动。 朝简笑了起来:“出去。” “嗷……呜……”小狗瑟瑟发抖地跟他较劲。 坐在床上的陈仰摸摸脸,齿痕很深,却没有流血,朝简在咬人这件事上很有经验,也很有技巧。 房门“嘭”地甩上。 陈仰放下摸脸的手:“狗呢?” “外面。”朝简瞥瞥窗台上的盆栽,花苞还是花苞,没开,很稳定,他将目光转向陈仰。 看了一会,朝简弯腰蹲下来,牵住陈仰的衣角,“哥哥,我想做,可以吗?” 陈仰控制不住地说道:“可以啊,来吧。” 朝简顿了顿,半晌把脑袋埋进陈仰的怀里:“你虽然没有记起来,但某些方面还是老样子。” 陈仰怀疑朝简在笑,他的眉梢轻抽:“夸我还是损我?” “我回来前做过检测,只要不出意外,我这段时间都会处于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药也有按时按量吃,不会有事的。”朝简突兀地说了一句就去洗手。 陈仰半天反应过来,朝简是怕自己在做的时候失控,他冲着洗手间方向喊:“你洗手干什么?怎么还打肥皂?” “待会我要把手伸进你的嘴里。”朝简说出原因,“不是特殊嗜好,是因为我太了解你的身体了,我很容易就能让你舒服,你一舒服就会叫得很大声,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 “……???”陈仰听天书一样,叫得很大声?怎么可能啊,不可能。 很快陈仰就打脸了。 陈仰主动抓住朝简的手塞进自己口中,堵住了他接连不断的叫喘。 门外的小狗抓了会门,“汪”几声,又抓会门,重复了三五遍,它扒着门滑下来,摊在地上睡着了。 过了大约四五十分钟,小狗不知做了什么梦,小短腿抽了一下,它刷一下蹦起来,琥珀色的眼珠懵逼地转了转,又趴回去。 小狗是被饿醒的,它去阳台叼着上自己的饭盆回房门口,牙一松,饭盆“当当当”地颠了一小会静下来。 就在小狗举起两只爪子往门上的搭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陈仰看了眼扑到他腿上的小狗,狗也在看他。 一人一狗四目相视。 “是不是以为开门的是朝简,没想到会是我?”陈仰嘀咕了声,“理解,我也很意外。” 陈仰扭头瞥一眼收拾床单的朝简,一言难尽地叹口气,不做不知道,一做吓一跳,他的身体没有半点生涩感。 做完以后,除了腰有一点酸,其他都…… 陈仰行动自如地捡起地上的饭盆:“这样也好,不用休息了,晚上还能在睡前来一次。” 小狗咬住陈仰的裤腿,像是在说,我饿了,管管我,先管管我行不行。 “不过他的年纪还小,做多了对身体不好。”陈仰边走边自言自语,“虽然做的时候感觉很好,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忘了。”高|潮来临的那一刻如同吸|大|麻,神智不清全身颤栗,仿佛飘上了云端,又像是看见了漫天星光。陈仰的脚步一停,不是吸|大|麻,他是在吸年轻男孩子的肉|体,啧。 . 这个季节温差大,一到晚上,这座城市就被一股股的寒意侵蚀。 阳台的玻璃门被陈仰关上了,餐桌上是没吃完,还有点热的菜,椅背上搭着朝简的蓝色运动外套……家里弥漫着平淡温馨的生活气息。 陈仰跟朝简窝在沙发里,电视开着,他俩都没看。 朝简在敲笔记本,陈仰伸了下脑袋:“你在跟丁小姐聊天啊。” “嗯。”朝简的声音混在键盘声里,“她要记录花的培育情况,方便她找到亲人以后使用。” 陈仰咽下嘴里的酸甜橘肉想,丁会春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年轻女人,二十岁的通关任务者,她是老巷那间小诊所的老板,手握能让遭受精神创伤的任务者们活过来的熏香,阈值种子,而且她还是任务点第九康复院B区的区长。 “要不是你救了她一命,我们就不会有熏香和种子,”陈仰不禁感到庆幸。 “因果而已。”朝简编辑完信息发过去。 陈仰想想也是,如果丁会春没有得到朝简的救助,一切都会在蝴蝶效应之下发生改变,追论起来没有意义。 朝简把自己的手机给陈仰,让他玩游戏。 “密室逃生的中级版本和高级版本我还没玩。”陈仰心虚地说。 “不玩那个,玩新的。”朝简凑近点开游戏,强硬道,“这个你必须要在年前玩通关。” 陈仰被一片蝌蚪文闪瞎眼:“没有中文版?” “没有。”朝简将手机放到他手里,“不懂的问我。” 陈仰以为是血腥杀戮风格,没想到进去以后是蓝天白云的背景,人物是个叫seven的女孩子,她拎着篮子在山里采蘑菇,碎花裙摆和她的乌黑长发一起荡出轻盈的弧度。 少女游戏吗?陈仰古怪地往下玩。 几分钟陈仰撇开了手机,睡下的胸口大幅度起伏。 这游戏太恐怖了,比全程玩心跳的密室逃脱要让人崩溃数倍,因为它前半段阳光灿烂岁月静好,后半段突然阴云密布压抑绝望。 陈仰的心理历程是做好了心里防备,发现自己想多了就放松了下来,最后猛然来那么一下的时候,他是没防备的。 seven的头掉下来前,她还在对陈仰笑,那种强大的冲击让他的四肢有短暂的麻痹。 前面有多美好,后面就有多惨烈。两者之间没有任何过渡,画面直接就切转了过去,生硬得可怕又残忍。 陈仰喝了几口水继续,他知道朝简在训练他。十有□□是跟最后一关有关。 最后一个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朝简没有多说,陈仰猜是花苞绽开的时候,他只能一边等,一边做准备。 手机忽然发出信息提示音,陈仰把手机递给朝简:“你小舅找你。” 朝简叼住奶片接过手机。 陈仰往沙发里一靠,人有的时候还真得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第一次在视频里看到靳骁长的时候有种见家长的局促慌张。 果不其然,靳骁长是朝简的舅舅。 靳骁是朝简的心理医生,他最清楚朝简的病情和治疗过程,这也是他怨恨陈仰的原因。 站在舅舅的立场,靳骁长不待见也不喜欢陈仰这个所谓的罪魁祸首,却还是为了外甥忍下来,更是亲自进任务世界照顾陈仰,监督他做任务,估量他的能力。 外甥的对象重置过,他却抱着生一起生,死一起死的坚决态度,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靳骁长只能咽下那口怨气,伸一把手。 陈仰轻声说:“朝简,你替我跟你小舅说声谢谢。” “好。”朝简打了几个字就把手机给陈仰,让他继续玩游戏。 陈仰心不在焉:“明天玩吧,今晚就不玩了。”他看着朝简发愣,“我放在床头的那本书是我什么时候买的啊?” “书是你在一个现实世界的碎片里做任务的时候得到的。”朝简说,“最后一关的时候,你要把书带上。” 陈仰不解:“为什么?” 朝简摸他脖子上的吻|痕:“那是现实世界的东西,是你的精神寄托,能在你找不到方向的时候指引你,加强你的信念。” 陈仰的身子一震,所以孙文军总是提醒他看书,是要他知道这个世界是假的,都是假的,叫他别忘了回家的路,别迷失。 乔小姐的星座书也是这样的吧。陈仰的余光扫到不远处的玩具鱼:“03呢?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就一眼不眨地盯着我看,该不会跟我有什么渊源吧?它是我在现实世界养的狗?” 朝简道:“你要问它主人。” 陈仰抿了抿嘴,不知道武玉什么时候醒过来,他扒拉着朝简的小啾啾:“还有什么是我忘了问的?” “火车站那个《小明玩游戏》,我们曾经做过。”朝简语出惊人。 陈仰满脸愕然:“我也是小兔子?” 朝简:“嗯。” 陈仰好半天才做出一个恍然的表情,怪不得当初他和朝简对视的时候,灵魂深处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东西。然后那东西从他心底冲了出来,促使他用笃定的语气说出答案。 原来是玩过,灵魂里面还有记忆残留。 陈仰凑近看朝简:“我想起了一个疑问,你是矣族后人吗?” 朝简:“不是。” 这个回答让陈仰始料未及,他以为朝简会点头:“那你的血为什么能启动小尹岛那个任务的仪式?” “不清楚。”朝简躺到陈仰身上。 陈仰挠了挠他的喉结:“你都通关了,还有你不知道的?” “看过田径比赛吗?终点会拉一条线。”朝简被挠的喉结上下滚动,“我跑到了终点,身体在那条线里面,不知道线外面是什么,我没有穿过去。” 陈仰眯了眯眼,看来还是有疑点,要等到走出终点线才会有答案。 “你当时不好奇吗?”陈仰说,“真相就在你面前。” 朝简摇头,线只是一个比喻,实际是一片白茫,他知道自己往前走一段就能看见什么,但他没走。 走了就回不来了。 陈仰的呼吸有点沉:“那你还能离开吗?” “我和你绑定了,你能离开,我就能离开。”朝简捉住陈仰的手盖在自己脸上,呼吸着他手心里的味道。 陈仰啃了几下嘴角,不论是什么结局,他们都会一起面对,同生共死。 哀伤和压抑试图吞噬陈仰,被他强大的信念一哄而散,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挠挠没一块完好皮肤的后颈,又想起了一个问题:“香月给我的那个日记本里记的是什么?” 朝简:“你没跟我说过。” 陈仰脱口而出:“我连你都没说啊。“ 朝简拿下盖在他脸上的手,黑沉沉的眼盯着陈仰,一股愤怒又委屈的偏执模样。 “……你是我对象,我没和你说日记本的事,那应该不重要。”陈仰见没哄好,他“哎哟”了一声,“腰疼。” 话音刚落,腰上就多了一只手。 却不是给他按揉,而是捞住他往沙发上一压。 陈仰被吻得头晕眼花之际,想起来一件事,丁会春说任务这条路的尽头因人而异,每个人的尽头都不一样,其实只有三种。 ――出去,彻底死亡,或者重置。 .半个月后的一个好天气,陈仰和朝简出门采购。 陈仰明显感受到朝简的情绪没那么沉敛了,这才是他在德国接受治疗后的真实情况。 前半个月朝简估计是服用了什么药物,他强行让自己短时间内保持最平稳的状况,为的是能给接受真相期间的陈仰做心理辅导。 现在药效消失了。 陈仰握紧了朝简垂在一侧的手。 朝简正在注意红绿灯,指间的触感让他一愣,他的气息有些重,掌心里出了一点汗,指尖轻微抖动。 十字路口的行人纷纷侧目。 朝简把陈仰头上的棒球帽往下压压,遮住那些人异样的视线。 “没事。”陈仰又把帽檐抬了抬,“我牵的是我对象,不犯法。”他用带笑的眼神扫过周围人,愣是让他们尴尬得没有再看。 陈仰牵着朝简过马路,他抬头看了看天,那一大片温暖的阳光上面还有一层阴云。 那云压着阳光,让人喘不过来气。 陈仰逼迫自己不要想那些,眼下他要做的就是,走一步稳一步。 “你曾经的身份号是多少?”陈仰走到马路对边,呼吸着旁边糖炒栗子的香味。 朝简瞥见一个男生偷看陈仰,他的眸色骤然一冷,下一刻就从口袋里拿出口罩给陈仰戴上:“0111。” 陈仰顾不上被突然戴口罩,惊讶道:“四位数的啊。我记得郑之覃是0112,文青是0113,那他们不都是你的队友?” “只有郑之覃,”朝简说,“我没跟文青做过任务。” 陈仰把口罩往下拉了一点,露出挺直的鼻子:“文青做过无数个任务,你们都没碰到过?” 朝简:“无缘。” “……”陈仰小声念着朝简的身份号,“0111……” 他忽然想起槟城那次,朝简在他手心写了个“3”,还说“这是我”,敢情是写的身份号。 0+1+1+1可不就等于3吗。 “你是第二批任务者?”陈仰试探地询问。 “嗯。”朝简拉着他往前走。 “那我是第一批?”陈仰急切地问道,“我那一批都有谁?” “不清楚,我只知道靳骁长和你同一批,他是第一批的第一个,001。”朝简说。 陈仰回想了一下靳骁长透露的所有东西:“他不是我队友吧。” “我问过他,他说不是。”朝简道。 陈仰点了点头,任务者进任务世界是随机的。 “那香子慕呢?”陈仰突地问道。 之前有个人跟他说香子慕认识他,还说她怕朝简。具体是谁他想不起来了,只知道是小镇那个任务里的队友说的。 “我们成为搭档以后遇到过她几次。”朝简的眉头皱了起来,厌烦道,“不想说她。” “那不说了。”陈仰摸出奶片撕开,香子慕是他的老队友,朝简不喜欢她。 至于原因……陈仰把奶片给朝简,等见到香子慕再说吧。 . 陈仰跟朝简在超市买生活用品的时候,武叔的电话打了过来。 “早早你在哪啊,你快来康复院,小玉醒啦……孩她妈你快让开点,小玉你躺好……医生,快叫医生――”武叔那头一片混乱。 陈仰听着“嘟嘟嘟”的声音,眉头一跳:“武玉醒了。” 朝简在看调料。 陈仰把朝简手里的胡椒粉放回架子上面:“我们去医院!” 朝简嘎嘣嘎嘣咬着奶片:“那家人跟你没关系。” 陈仰匆匆把推车放一边,拉着朝简就走。他知道他重置后的社会关系是假的,但这是他现在的生活,他还在这个圈子里面。 “武玉不会被重置了吧?”陈仰自问自答,不会。她要是被重置了,武叔就不会记得她了。 “我们快点。”陈仰加快脚步。 朝简被陈仰拽着走,目光落在他的后脑勺上面。 “后不后悔知道一切?”朝简说,“你原本有亲人可以回忆,有朋友有邻居,知道一切以后,你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 陈仰脚步不停:“后悔,也不后悔,人要往前看,往前走。” “再说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陈仰晃了晃一直让他拽着的手,回头笑。 朝简阔步跟他并肩。 . 武玉的脑电波遭到冲击,她醒来看着这个世界,整个人有些崩溃。 “小玉,你不能再下床了。”武婶压压被角,“医生说你的那个身体机能还没恢复,今天先躺着,过个天把做复健。” “对对对。”武叔忙说,“咱听医生的,听医生的昂!” 武玉看着守在床边的两个老人,一声不吭。 武婶把老伴拉出病房:“闺女怎么都不跟我们说话?” “她这几年不就是那个性子嘛。”武叔不以为意。 “不一样,刚才在病房里,她看我们跟陌生人似的。”武婶一拍大腿,“不会是脑子坏掉了吧,就像电视里撞到头失忆……” 武叔打断她:“瞎叫什么呢,电视里的人一失忆都会问‘你们是谁’‘我是谁’‘这是哪’,她问了吗?” 武婶揪卫生纸的动作一停:“也对啊,没问,闺女没失忆。” 下一秒她又不高兴了,她攥着揪下来的卫生纸擦眼睛:“没失忆怎么也不搭理她爹妈……” “躺了几个月了,人都是昏的,不得缓一缓啊。”武叔掏出兜里的手机看了两眼,“早早发信息说他马上就要到了,等他来了,让他跟小玉聊。” 武婶叹了口气:“哎,我现在真觉得早早那孩子比同龄人要成熟稳重,要是他做咱女婿多好。” “小玉一醒他就赶了过来,我看两人有希望。” 武婶这话说完没十分钟,陈仰过来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帅得不像话的少年。 那少年一只手拎着购物袋,一只手放在陈仰的肩后,两根手指捏着他的外套领子。 武婶的第一反应是小狗撒尿圈地盘,她两眼一抹黑,武叔还算镇定。 “早早,你来了啊。”武叔张口就是呛人的烟味。 陈仰见武叔偷偷打量朝简,就跟之前没见过一样,他指了指朝简,大方介绍道:“叔,婶,这是我对象。” 武叔:“……” 一旁的武婶喊:“老武,扶我一把。” 章节目录 现实六 病房门口的气氛有一点尴尬。 武叔跟武婶用眼神交流, 二老的内心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尤其是武婶,前不久她还站在这里脑补早早成为她女婿的画面,结果呢, 他是带着对象来的,对方是男孩子…… 男孩子也蛮好的。 可早早的对象是男孩子就不太好了。 武婶偷偷掐了一下老伴的胳膊, 小声说:“那咱闺女怎么办?” 武叔:凉拌! 什么咱闺女怎么办,早早谈对象跟咱闺女有个啥子关系, 吃饱了撑的瞎操心。 武婶给老伴使眼色:“早早会不会是一个人过得太闷太苦了,只想找个伴,刚好那孩子出现了, 他就糊涂了?” “老武你仔细看看, 那孩子跟早早的妹妹晨晨差不多大, 早早会不会是把他当兄弟,搞混了感情?真的我电视看得多, 我比你懂,那话怎么说来着, 同情不是爱情,陪伴不一定是告白……”武婶碎碎叨叨,一副毕生所学都拿出来了的样子。 武叔被武婶叨的有那么点信了,他对陈仰招手:“早早, 你过来,我跟你说点事。” 然后武叔就看到陈仰往他这边走来,那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再然后,陈仰剥了三个奶片给少年,全都是喂到嘴边的。 武叔:“……” 算了算了, 没必要说了,这要不是爱情, 那他两眼珠子就是摆设。 武叔扶着武婶走后,长廊静了下来。 陈仰把棒球帽拿下来,扒了扒长了一点的头发:“其实在这里,假的就是真的。” 朝简低头看他。 “世界是假的,社会关系是假的,负负得正。”陈仰说。 朝简:“……” “假的就是假的,即便不是在做任务,你也要记住这一点。”他掐陈仰的脸,“能听懂我说的吗,哥哥。” 陈仰的脸被捏得生疼,他看着朝简的眼睛,声音模糊道:“昂啊。” 这里相当于是一个大型幻境。身处在幻境里的人不能产生这个地方跟现实世界没区别的想法,因为那会影响自己的信念。 一旦信念动摇了,内心就会变得不再坚定,前进的脚步也会慢下来。 偏偏人是情感动物,很容易被七情六欲左右,会在不知者不觉中迷失自己,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所以孙文军和朝简都要他重视家里的那本书,那是通往现实世界的灯塔。 这里再真也是假的,还是要回家。 陈仰收了收心思,他敲敲病房的门:“武玉,是我,我进来了啊。” 说着就开门往里面走,他发现身后没脚步声,奇怪地回头看向朝简:“你不和我一起进去?” 朝简站在原地:“我在外面等你。” “那好吧,我跟武玉聊一小会就出来。”陈仰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别走远了。” “我不走。”朝简动了动唇角。 . 陈仰进去以后轻轻把门掩上,他一扭头就和病床上的武玉打了个照面。 上次他看到武玉的时候,她的男人头变成齐耳短发,现在头发都到肩膀位置了,整齐的发梢贴着她的脖颈。发型的变化让她看起来不再像以前那么干练冷淡,气质多了两三分岁月安稳的柔和感。 然而这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武玉的内心世界都在她的眼睛里面。 那是一片疮痍。 陈仰觉得他那次见到的武玉是刚刚逃过一场灾难,而现在的她给他的感觉是……回到了灾难现场。 整个病房都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 陈仰把果篮放到桌上,他拉开椅子坐下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继续打量武玉。 “你晕倒那天,康复院的护士给我打了电话。”陈仰率先开口,“你手机里的联系人只有我一个。” 武玉没有反应。 陈仰在等武玉解释。虽然蒙住他眼睛的那块布已经被朝简揭开了十分之九,他也猜到了武玉身上发生的事。 难言的寂静持续了两三分钟,被一声轻响打破。 武玉把手里攥着的东西扔到了地上。 陈仰的视线追了过去,那是一个美少女战士摆件,小小的,做工谈不上有多精致,却也是惟妙惟肖。 在陈仰重置后的记忆里,这摆件是武叔给武玉买的,她小时候特别喜欢,到了高中还放在床头。 武玉爸妈大概是觉得把她喜欢的东西放在病房里,她能感受得到。 陈仰走过去捡起小摆件:“你是不是发现你的人生是假的了。” 这句话透露出了巨大的信息量,足够武玉抠掉自己的伪装,她躺在病床上面一动不动,苍白的脸上布满嘲讽之色。 武玉劝告陈仰不要挖掘真相,可她却一直在挖掘,既痛苦彷徨又控制不住。 最终让她挖出了真相。 青城是假的,三连桥是假的,父母是假的,全都是假的,身边的那些人里面只有陈仰可以信任。 这是她昏迷前只留下陈仰手机号的原因。 “你是怎么知道的?”武玉动了动干涩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陈仰。 陈仰把摆件放到床边的柜子上面:“朋友和我说的。” 武玉没有关心陈仰的朋友是谁,都对他说了什么,她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没出院前我就在查了……” “我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做完任务回来会习惯性地焦虑不安,去一个地方会下意识寻找逃生通道,阿景带着我看了很多医生却没什么用,直到我们查到一个女人手里有针对任务者精神创伤的熏香,可不论我们怎么查都查不到她的联系方式和住址,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武玉抠着干净整洁的指甲,“直到你回来的当天早上,一通电话打到了我的手机上面,对方就是我要找的人,她说要跟我谈一笔交易,约好在我家谈。” “那天……也就是你来找我的那天,我在家里等那个女人,”武玉说,“她叫丁会春。” 陈仰摸手机壳的动作微顿,他没想到会从武玉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丁会春来之前,我和阿景进了任务,他死在了里面,我一个人回来了,”武玉抄了一把发黄的头发,眼睛看向窗外,“阿景不在了,我还是需要熏香,我要治病。” “我在等丁会春期间坐立难安,当我打开房门看到你的时候我很意外,我们聊天的过程中,我一直在克制着不耐,我想让你快点走,你只是个新人,心理素质很一般,我不太想让你接触到丁会春。”武玉说到这里笑了一下,“谁知道对方是冲着你来的。” 陈仰听着下文。 “交易的内容是,她给我熏香,我需要在你向我打探任务相关的时候,适当地引导你,并且劝住你。”武玉笑出声,“我得感谢‘陈仰青梅’这个身份,不然她不会找上我。” 陈仰也想笑,难怪他每次跟武玉说起自己的疑惑,武玉都会让他管住好奇心。 丁会春跟他非亲非故,不会为了他的阈值增长情况找武玉谈交易,想必是朝简的委托。 陈仰往门口看了看,没看到朝简,他划开手机发了个信息过去。 陈早早:在干什么? 朝简:在等你。 陈仰把手机按掉,抬头问武玉:“几个月前,你为什么会昏倒在康复院门口?” “为什么……”武玉收起脸上的笑意,“那天早上我来康复院检查身体,到门口的时候进了任务世界。” 陈仰的瞳孔微微一缩:“任务背景是康复院B区?” 武玉丝毫不意外陈仰能提起这个地点,她淡淡道:“对,康复院B区。” 接下来病房里只有武玉的声音,她用读一篇文章的口吻讲述了自己在那个任务里的一切。 其实总结起来很简单,那就是武玉查到了一份电子版重置登记。她在那份记录里看到了自己的头像。 武玉虽然查了很长时间,也一直怀疑青城的真实性,可当她看到自己的重置记录后还是体会到了灾难性的崩溃。 重置后的她叫武玉,住在三连桥,是家里的独生女,跟陈仰一起长大…… 都是假的。 那份记录上没有她重置前的信息,所以她不知道原来的她叫什么,亲人都有谁,她只有全部通关才能想起来自己的两个人生。 可她完不成任务了,她的信念崩塌了。 因此武玉做完任务回来就昏倒在地,头上的伤是磕破的,她不想醒来,她想就那么睡死过去,可她没死成,她还是醒了。 武玉讲完了就平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陈仰的心情很复杂,没曾想他之所以还记得武玉,不是因为她没被重置,而是因为他们重置后的社会关系有交叠的部分。仅此而已。 “03它……”陈仰半晌问。 “它是阿景送给我的。”武玉打断陈仰,她又笑了一声,这次的笑容和前一个不同,温暖中掺杂几分感伤,“我在B区做任务的时候看到了一对警犬,查出它们生了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都在B区,只有老三不在,也不知道阿景是什么时候去了那,他死之前都不跟我说。” 陈仰听到这明白了过来:“那03为什么认识我?” “它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盯着我看,你不会不知道。”陈仰又说。 武玉没睁开眼睛,神色麻木:“03熟悉你的原因只有一个,你也进过B区的任务点,和它接触过,只是你被重置了,忘了。” 陈仰往椅背上一靠,当初那个宠物医生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小狗以前不叫的话,只有一种可能,怕生。” “你朋友那让它不舒服。” “它更喜欢你周围的环境,所以它会叫。” “它喜欢你。” “人与人不同,狗也与狗不同,每只狗表达喜爱的方式都会不一样。” 陈仰捏了捏手指,03的基因和普通的狗不同,哪怕他重置了,它还是认得他。 “这像不像一个游戏,我们是玩家?”武玉忽然出声。 陈仰没给回应。 “可这不是游戏,我想卸载不玩了都不行。”武玉讽刺道,“死也死不掉,只能死于任务相关。” 武玉把手放进了被子里面,只有任务分高的任务者才会有二次重置,也就是比其他任务者多一条命。 这是她的最后一条命了。 她的心态已经碎烂了,下一个任务来的时候,就是她的死期。 “这个世界是虚拟的,假的,青城相当于是一个主城,康复院是重生点,所有任务者都集中在主城,剩下的要么是还没长大的小任务者,要么是Npc,任务者会有一段人生阅历,一个复杂或简单的社会关系,他是你父亲,她是你母亲……修改一下基因组成一个家庭,实际上他们是陌生人,没有任何关系。”武玉轻飘飘地抛出来一枚重磅炸|弹,“真实世界应该已经灭亡了,留下的只是碎片,只有被选中的任务者们才有重新获得生的机会,所以每个任务者都绑了一个身份号,出去了就能活下来,成为某个世界碎片的公民。” 陈仰口干舌燥:“应该?” “我的直觉。”武玉睁开红得骇人的眼睛,残酷地告诉陈仰,“很难理解吗?世界毁灭就像一面镜子破碎了,碎片有大有小,那些大块的被挑出来,做成了我们的任务点。” 陈仰的面部肌肉绷紧,朝简说任务点是现实世界的碎片,他当时就通过碎片想到了破碎,没敢往下想。 此时此刻他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朝简没有揭开的十分之一似乎已经被武玉揭开了,他硬生生看见了那一块天地崩裂的黑暗。 陈仰甚至怀疑朝简料到武玉会揭开剩下的那个角,所以才不进来。那是朝简不忍心告诉他的部分,他用力咬了下食指关节,听到自己竭力冷静的声音:“还是要往前走。” “都没家了。”武玉再次闭上眼睛。 “那也要往前走!”陈仰抑制不住地吼了出来。 陈仰吼完就跑出病房,他在门口胡乱寻找朝简的身影,人呢,去哪了?不是说在原地等他的吗?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头出现了朝简的身影,他向陈仰走来,眼里是能容纳一切风浪的深海。 陈仰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朝简,他的额角鼓起青筋,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呐喊 “真实世界还存不存在”“家真的没有了吗”。 那两个问题蹦到了他的唇齿之间,然而他问出口的却是:“我们是不是真的?”朝简微弯腰看他,目光深而温柔。 那份温柔背后是无限的虔诚和执着,你说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陈仰握住朝简的两只手,力道紧了又紧,是真的,我们都是真的。 必须是真的,这是唯一的信念,不能丢了。 他要和他对象走到终点,跨过那条线看看外面究竟是什么,究竟有什么。 . 陈仰从康复院回去后就生病了,之后他烧退了又起来,反反复复,他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十一月,恢复过来的时候已经进入了冬天。 “天气预报说下周会有小雪。”陈仰蹲在阳台看小狗抱着玩具鱼啃,余光瞥一眼不远处的盆栽,花苞还是老样子。 朝简在晒被子,闻言道:“你想吃火锅?” “要不怎么说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呢,就是懂我。“陈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了,我忘了问你了,你那丑不拉几的花盆……该不会是……” 朝简道:“是我画的。” 陈仰松口气,他就说他的艺术细胞不会少到那个地步。 “那是我临摹的你送给我的画。”朝简又说,“临摹了很多遍,算是比你本人的水平还要高一点。” 陈仰:“???”花盆上的都丑成那样了,还比他的水平高?那他到底是有多手残?他不信。 “画不在了,我现在口说无凭。”朝简把被子铺好,偏头瞥陈仰一眼。 陈仰点头,你知道就好。 “我想起来一个事,”陈仰趴到朝简背上,“小尹岛那时候,石洞里不是有三幅画嘛,我当时想的是,我不会画画,也不懂画,可是后来回来了,我好像画了李跃?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你会画画。”朝简面向太阳,但他的阳光在他身后。 陈仰从后面抱住朝简,不敢置信道:“重置前的我是个画家?” 朝简:“想多了。” 陈仰:“……” 朝简覆上环在他腰部的手,指腹一下一下摩挲:“被你画出来的‘李跃’十有八|九是我跟你的结合体,你被规则影响了所以看不出来画上的是谁。” 陈仰眼露迷茫。 “因为你是个自恋的人,你画得最好的是你自己。”朝简屈指点了点陈仰的手背,“其次是喜欢你的我。” 陈仰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 朝简说:“都是老夫老妻了,我不会因为被你亲一口就……” 后颈一处被温软的触感覆盖,他没了声音。 陈仰笑:“还装吗?” “不装了,”朝简转过身看着陈仰,“哥哥,我有点涨,我想进去了。” 陈仰尾骨一阵麻痒,他板起脸严肃道:“03还在呢,少儿不宜的话少说!” 朝简垂下眼皮。 陈仰翻白眼,来了,又来了,又委屈上了,他还偏偏吃这一套:“好了好了,我们回房说。” “那让我进去吗?”朝简得寸进尺。 “不让……让让让,让你进去,你每次都问我干什么,整得好像我说不让你就不进去一样。”陈仰刚进房间就被朝简压在了墙边。 “问还是要问的。”朝简扣住陈仰乱动的手,深入吻他,“你说做要有仪式感,开始前发出邀请,结束后接一个有烟味的长吻,约好下次再做。” 陈仰:“……”曾经的我是个老流氓,我对象是我的信徒。 这次朝简又用上了文青寄给陈仰的生日礼物。 全是雨衣,戴了跟没戴似的。 既省去了事后清理又不会感觉隔一层,对于这样的礼物,陈仰……好吧,还是很喜欢的。 . 文青是在下小雪那天回国的,他回来连自己家都不进,直奔陈仰那儿。 “阿仰,我的拖鞋呢?”文青把行李箱丢一边。 门外的冷风往里抽,陈仰打了个喷嚏:“在鞋柜里。” “以前不都放门口的吗,为什么收起来?”文青冻红的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声,“是不是栗毛不让?” 陈仰拦住要往找朝简算帐的文青:“没那回事,鞋是我收的,跟他没关系,他在厨房给你洗水果。” “真的?”文青拿掉脖子上面的围巾,“洗的什么水果?” 陈仰说:“草莓。” “哇哦,”文青假惺惺地咧嘴,“真期待呢。” 陈仰抽着嘴角关大门。 “还有个人在后面给我搬东西。”文青捏捏酸痛的肩膀,嘴里的口香糖嚼得欢快。 “靳骁长?”陈仰话音还没落下,他就感应到人来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楼道里上来,肩上扛着一个大皮箱,他身上的羽绒服和皮箱一个颜色,红艳艳。 “这位向我们走来的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校草赵元同学。”文青蹦跳着鼓掌,“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陈仰跟赵元你看我,我看你。 下一秒赵元就把大皮箱丢地上,他像个归来的游子一样,激动地扑向自己的爸爸。 赵元距离陈仰还有两寸距离时,一股熟悉的危险气息向他袭来,他的求生欲让他脚下一软,直接跪在了陈仰身前。 陈仰:“还没过年呢。” “礼多人不怪。”赵元扶着墙起来,揉了揉膝盖,他在心里抽自己,不长记性,永远不长记性。 “那你怎么不对我行礼?”文青走过来,“怎么,我是没你仰哥帅,还是没他高?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啊,我基因不好我能怎么办?我太伤心了。” 赵元苦哈哈求饶:“哥,文哥,你就别凑热闹了。” 文青笑嘻嘻道:“那你一会下去给我堆雪人。” 赵元刚想说“没问题”,就听他说:“堆两个阵营,我要看他们打架。” “……”算了,我还是下跪吧。 . 文青是在回来的路上碰到的赵元,据他所说,当时帅哥美女在街边缠缠绵绵,跟拍偶像剧似的。 赵元瞪眼:“我在来的路上就跟你解释过了,那是我同学!普通同学!”陈仰想听校园爱情,朝简让他去厨房剥鹌鹑蛋。 客厅里的赵元还在强调只是普通同学。 文青拉长声音“哦”了声:“我懂。” “校花校草的爱恨情仇嘛,”他双手托腮,“怎么气成河豚了?哎呀,你眼瞎还不让人说了?就你那普通同学,她一直想趁你不注意偷亲你,我坐车里都能感受到她的紧张和决心……跑什么,一米八多的大小伙了害什么羞。” 文青拿了个草莓吃,真甜,他开心地笑起来。 赵元跑去厨房找陈仰吐槽:“文哥有时候挺好说话的,有时候真的很难搞。” “难搞的时候多。”他从碗里拿了个鹌鹑蛋剥开:“我感觉跟他做朋友全靠缘分。” 陈仰看着面前的阳光大男孩,他忍不住想,以前的朝简是不是也这样。 赵元见陈仰一直看他,他有点慌,很怕旁边洗菜的朝简抄起盘子砸他头上。 “哥?”赵元忐忑地喊道。 陈仰回过神来:“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做任务?” 赵元摇头:“海水浴场回来后我就上上学打打游戏,没别的事。” 陈仰把黏在手上的碎蛋壳弄掉:“那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赵元不明白陈仰为什么问他这个问题,他笑得开朗,“大概就是一边上学一边做任务,毕业后一边工作一边做任务。” “如果我能一直不挂,那我解绑身份号以后就会一边工作一边找对象。” 陈仰挑眉,这孩子活得挺明白的,他说笑道:“你找对象还不容易啊。” “我要求高。”赵元正经脸。 陈仰跟赵元聊起来。 水池边伸过来一条腿,踢了踢陈仰。 “赵元,你出去陪文青吧,他一无聊就要上房揭瓦。”陈仰对快要把家里户口本信息告诉他的赵元说。 赵元闭上嘴巴放下鹌鹑蛋,踩着单身狗的优雅步伐离开了厨房。 . 陈仰把剥好的白胖胖鹌鹑蛋放在水龙头下面冲了冲,手肘碰碰身边的人:“你别再洗青菜了,我们四个人够吃了。” 朝简将塑料菜篮捞起来放一边,接过陈仰手里的一大碗鹌鹑蛋清洗。 陈仰听着客厅里的声音,忽地说道:“靳骁长是为了文青留下来的啊。” “不是,他是想研究虚拟世界。”朝简说。 “……”陈仰不解道,“那他为什么要跟文青绑定身份号?”一绑定就等于把自己的退路交给了别人。 朝简关掉水龙头:“我不是他,不知道他的想法。” “哎,我也就随口问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就像文青说的,成年人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陈仰刷手机,青城的偏远乡镇有不少,本地人口差不多是六百万上下,也许有其它通关的任务者出去了或者留在这里。 谁知道呢。 这跟他们没关系,他们要有自己的路。 . 火锅烧开的时候,文青举着手机说:“看到没?有蟹棒。” 视频里传出向东的咒骂:“老子堵在高速上面一口热水都喝不到,你给我看这个,是人吗你?!” “噫,你口水都喷上来了,一点都不卫生。”文青把手机一转,镜头从陈仰,朝简,赵元身上扫过。 “那穿黄色卫衣的小子是谁?”向东坐在驾驶座吞云吐雾。 “队友啊,”文青将镜头对着赵元,“来,乖孩子,跟你东哥打个招呼。” 赵元咽下嘴里的半块鸭血,笑容单纯又友好:“东哥好,我是赵元,元旦的元!” “操,这么傻白甜竟然还能完成任务活着出来,欧皇本皇。”向东啧了声。 赵元:“……” 陈仰看文青用火锅刺激向东,一旁的赵元还在配合着吧唧嘴,他在心里叹口气,真相堵在他的心口,他不知道怎么说,什么时候说。 向东他们的阈值没有实物化,看不到增长情况,陈仰必须谨慎些。 陈仰吃火锅吃到后来睡着了。 朝简把他手里的筷子拿出来,抽了张纸巾给他擦了擦嘴。 文青哼哼:“栗毛,你不对啊,仰哥是奔三的人了,你得多替他想想,别不分昼夜的……” 嘴里被塞了个鱼丸,他阴恻恻地看着赵元。 “文哥,我是为你好,你没看朝简那脸色都变了吗?多吓人啊。”赵元觉得自己太难了,一个是影帝,一个是危险分子,他哪个都不敢得罪。 “来来来,文哥,咱接着吃火锅。”赵元撸起卫衣袖子,站起身捞了个蟹棒给文青。 文青一边腮帮子鼓了个包:“这是最大的蟹棒?” “必须的!”实际都差不多。 “那好吧,我暂时不跟你绝交了。”文青吃掉鱼丸,笑容满面地嘬起蟹棒。 赵元长舒一口气,其实把文青当小孩子对待,相处起来也还行。 “校草,一会吃完火锅记得给我堆雪人,不要忘了喔。”文青咬着蟹棒对他笑。 赵元往椅子里一瘫,神特么的小孩子,我还真是傻白甜。 “汪汪!汪!”桌边传来狗叫声。 “哎呀,忘了我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白白了。”文青把狗抱到腿上,“想吃什么自己点。” 赵元不忍直视。 还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是他和狗通用的吗? 赵元抓了把小山楂离开桌子,边走边打量这栋老屋,陈仰和朝简同居了,家里很温馨,是在过日子。 . 房里没什么火锅味,朝简把陈仰放到床上,给他把空调打开。 被窝里冷冰冰的,陈仰迷迷糊糊地要醒过来,枕边多了一具温热的身体,他下意识抱住。 “刚吃完饭就睡觉对肠胃不好。”朝简把陈仰捞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臂弯里,“只能睡五分钟。” 朝简抬起眼帘,不小心晃到房门口的赵元一个激灵,他赶忙体贴地关上房门。 卧槽,四件套是我爸妈那一辈用的鸳鸯戏水! 陈仰和朝简走的是复古风! 其实四件套是朝简选的,因为这是陈仰重置前的喜好。虽然他本人一个字都不信。 朝简微阖着眼,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陈仰的手背。 “这是我的最后一次机会了……”睡梦中的陈仰发出梦呓,“任务失败就要死了……” “不能死,我想回家……和朝简一起回家……”陈仰不知做的什么梦,手紧紧扣着朝简,牙关咬得咯吱响。 “哥哥别怕,有我。”朝简在陈仰耳边说了一句话。 ――你教我成长,我带你回家。 章节目录 现实七 陈仰是被朝简咬醒的, 他往被窝里赖:“我睡觉呢,困死了。” “吃饱了就睡的是猪。”朝简咬他手指。 “我哪吃饱了,我就没吃几口……要不是你昨晚拉着我做, 今天下午又拉着我做……”陈仰的眼皮已经黏上了。 末了陈仰又咕哝了一句:“时机到了,没那么多顾忌了, 不操心阈值了,你就彻底放飞了, 现在的你哪里还是亲我一下就不断默念‘克制’的纯情男孩子。” 朝简的面部漆黑:“起来。” “我不。”陈仰卷着被子呼呼大睡。 朝简拉开陈仰的毛衣领子把脸埋进去,微凉的唇在他的锁骨和脖颈之间磨蹭。 “起起起,我马上起!我现在就起来!”陈仰痒得直推朝简的脑袋, 捉他的小啾啾。 结果朝简起来了, 站得笔直。 陈仰:“……” 朝简:“……” “我们真的要节制。”陈仰裹着被子坐起身, “你还在长身体,次数过多会影响你发育。” 朝简:“我已经发育完了。”他用两根手指捏住陈仰手背的一块皮, “另外,你能不能在说节制的时候, 把你的手拿开。” 陈仰一本正经:“我的手跟你姓。”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凑近彼此,吻到了一起。 “哥哥,真要我克制?”朝简扣着陈仰的后脑勺, 炙热地吻他。 陈仰半垂的眼一掀,眼角因为情动而微红:“你说什么?” “我说,床老了,禁不起我们折腾,我们去地上。”朝简抱起他下床。 . 客厅里, 文青突然把拖在嘴边的小半根宽粉吸溜进去:“校草,走, 咱撤。” “啊?”赵元吃得正香呢。 文青唉声叹气:“没办法,你文哥的感知能力是天生的,天生就超过及格线一大截。” 赵元咽下嘴里的土豆片,这不是在吃火锅吗,怎么扯到感知能力上面去了? 文青摇摇头:“像你这种不及格的……”他搓圆子一样搓了搓赵元的发顶,“哎,可怜的孩子,听天由命吧。” 赵元:“……”这饭不能吃了,有毒。 “文哥,我上你的车,是因为你说要带我来找陈仰。”赵元讲道理,“我还没和他好好说一说任务的事呢。” “找了啊,你不都在他家坐着了嘛,任务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咱不做智障,咱靠自己。”文青拿起沙发上的外套穿上,兴奋道,“下楼去咯!玩雪去咯!” 赵元的嘴角止不住地抽搐:“玩不了,雪虽然比我们来的时候大了一些,可是地上的积雪还不厚,堆不了雪人。” “那就散步。”文青将外套的拉链拉到顶,抄起厚厚的刘海扣上毛线帽,露出饱满的大脑门,一双小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乖乖的脸上尽是智慧的光芒,“雪中散步有益于我们反思,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年眼看就要到头了,这一年我都做了什么,哪些事是做对了的,哪些是做错了的,明年的我能不能比今年的我……” 赵元看着文青额头的乌黑胎记,再看他不停张合的淡粉色唇,人都傻了。 文青念完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绅士又高雅的装逼:“校草,我们探讨一下人生?” 赵元的白眼快翻到天花板上面去了,拜拜了您。 . 八点多,陈仰从房间出来,边走边拽毛衣领口遮挡脖子里的密密麻麻吻痕:“人呢?回去了?” 桌上的火锅早就已经凉透了,文青和赵元都不见人影。 “楼下。”朝简撕咬着奶片的包装袋。 陈仰走到阳台拉开玻璃窗,冰冰凉凉的雪花飞了他一脸,他伸手抹掉又有,索性就穿过一片碎白往下探头。 文青整个人大字型躺在树下,赵?工具人?元站在旁边拿个树棍拍打树枝。 树上的雪扑簌簌掉下来,它们在半空中纷纷扬扬了一小会就尽数覆在文青身上,他每次都开心地哈哈大笑,像个玩闹的小孩子。 陈仰扭头看身边的朝简: “任务者的记忆全是假的是吧。” “没有二次重置的都是真的。”朝简说。 陈仰眨眼:“那文青重置过吗?” “没有。”朝简说。 陈仰把视线放回楼下嬉笑的人身上,他倒是很希望文青的人生经历都是假的…… “其实以文青的情况,很容易被规则利用。”陈仰含糊道,亲情爱情友情都是素材,文青虽然只占了一样,但他那一样却在他的世界划下了无数道口子,一个幻境就能让他痛不欲生。 “或许是免疫了。”朝简不关心文青的成长背景,他只是从口中吐出了几个字。 陈仰愣了愣:“免疫了啊。” 像朝简对镇|定|剂免疫,是因为注|射多了,身体形成了屏障。 那文青能免疫的话,说明他的童年被规则利用了很多次,情感上面渐渐就激不起反应了,很有可能还当成一种“乐趣”。 陈仰关上玻璃窗阻绝了风雪,脸上跟头上还是湿的,他接过朝简给的奶片丢进嘴里,舌尖裹着吸吮淡淡的甜味。 裤腿被一股力道扯住,陈仰垂头看看小白狗,他忽地想起来什么,小跑着回到客厅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拨了个号码。 电话响了十几秒才被接通。 陈仰不等那头的武玉说话,就先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里没声音。陈仰嘴里的奶片快要融化了,他蹲下来摸小狗,武玉醒来的第二天就出院离开了青城,据武叔说,她现在在扶城上班。 手机一直在通话中,武玉也一直没出声。 陈仰蹲到腿麻的时候,武玉才给了他一个回答:“不回来了。” “那叔跟婶……”陈仰抓着朝简伸过来的手,慢慢站起来。 武玉道:“我很快就会进任务,出不来。” 陈仰感觉麻掉的那条腿像是在被很多细针戳,刺刺的疼。武玉一死,武叔武婶就会忘了她,之后说不定会被安排新的儿子女儿,组成一个新的家庭。 “03呢?”陈仰说,“它是你对象送给你的。” 那头静了片刻,响起武玉平平淡淡的声音:“随便吧。” 武玉没挂电话,陈仰摒住了呼吸。 几秒后,电话里再次传来武玉的声音,她喊了陈仰的小名:“早早,如果可以的话,给它找一个能让它住得久一点的家。” 顿了顿,武玉轻轻笑了一声:“祝好。” 没说再见。 因为不会再有见面的时候了。 一股沉甸甸的怅然涌上陈仰的心头,武玉现在的样子让他想到了小哑巴和乔桥,死亡来临前的征兆是――没有生存意志。 电话挂了。 陈仰放下拿着手机的手,他的腿已经不麻了,刺疼感却没消失。 老早他就知道这条路上的人会越来越多,也会越来越少,走到最后回头一看,一路上全是鲜血和孤魂。 陈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有朝简在他身边,他也会像武玉那样,不指望了什么都不想了。 因为不止是武玉,陈仰也知道她的直觉不仅是直觉,多个细碎的信息都透露出了真相。真实世界灭亡了,大家没有了,小家也没有了,这对于他们这群想要回家的人来说,无异于是致命的伤害。 陈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神变得哀伤又坚定:“武玉把03托付给我了,她希望我给它找好下家。” 朝简咬着奶片看陈仰,没有想要开口的迹象。 陈仰也没指望朝简能给出什么建议,他抿嘴:“我想想……” 最后一关随时都会降临,他通关了就回不来了,不通关也回不来了。小狗的去处是个问题。 陈仰沉吟了一会:“给文青吧,他挺喜欢03的,你说好不好?” 朝简:“随你。” “不过他有养妮妮,”陈仰自顾自地说,“万一妮妮跟03相处不来怎么办?可除了文青,其他人好像都不太合适,向东那家伙糙得很,照顾自己已经尽力了,画家重度洁癖……” 陈仰唠唠叨叨,字里行间透着老父亲嫁女儿的惆怅和担忧。 朝简一脚踢开小狗的玩具鱼。 “还是文青吧,晚点我问问他,要是他那边不方便,我再找别人。”陈仰发现朝简在对小狗放冷气,他疑惑道,“你在干嘛?” 朝简皱着眉头看他:“不要明知故问,哥哥。” “我养了03半年,有感情了。”陈仰勾上朝简的脖子,“好了,吃什么醋啊,别吃了,我们回去吃火锅,我饿了。”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陈仰的手臂拉扯得有点费劲,“你不是说你已经停止发育了吗?” 朝简微弯腰让他勾着:“我有时候会撒谎。” 陈仰:“……” 嗯??? “你真的变了。”陈仰回到客厅,“你去德国前不会跟我说这种话。” 朝简吻他耳朵:“变了也没变。” 我用药物克制了我的暴力,可我还是多疑,占有欲不正常,神经质,敏感,偏执……以及爱你胜过我的生命。 希望你不要丢下我,我保证我的口袋里永远都有药。 . 火锅重新烧起来,陈仰等锅开了就放一点娃娃菜进去:“一会我们也下去吧,这场雪可能是年前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 朝简捞了几个鹌鹑蛋放到陈仰碗里:“你不累?” “不啊。”陈仰说,“你累了?” 朝简还没说完,陈仰就给他夹了一筷子羊肉:“多吃点。” “我不累。”朝简的腮帮子一抽。 “知道知道。”陈仰又给他找虾滑,“吃多了才有力气干活。” 朝简:“你是活?” 话音刚落就没踹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像夫妻间的小情趣。 “先就这些,”陈仰把漏勺搁在边上,“吃吧。”他单手托着脸,桌底下的脚又碰朝简,“看着我干什么,吃啊。” 朝简默默吃起碗里的食物。 陈仰夹娃娃菜的时候,放在桌边的手忽然被握住,他不明所以地看向身旁的人。 “出去了,我们还像现在这样。”朝简垂着眼眸,握着他的手修长有力。 “不会,”陈仰迎着朝简瞬息间变得阴暗慌乱的气息,笑着说,“我们会比现在更好。” 解绑了身份号,远离了死亡,那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朝简周身的躁戾消失无影。陈仰吹吹嫩白的娃娃菜:“进最后一关前我会有预料的吧,我的直觉还可以。” 朝简不快不慢道:“最后一关需要报名。” 陈仰的嘴已经碰到了娃娃菜,他听到朝简这么说,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报名?” “去康复院?”他把夹在空中的娃娃菜放回碗里,手撑着桌沿看朝简,“你不是说当初我死了以后,你就直接进最后一关了吗,你没报名啊。” “被报名,只有通过了才能进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朝简拉了拉他的衣角,“坐下。” 陈仰坐回去,手撑住额头喃喃:“那你要提前跟我说,我好跟大家告别。” 火锅的热气弥漫到陈仰眼里,他被熏得眼眶有点涨热,一块娃娃菜被送过来,他张口吃掉。 “娃娃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吃。”陈仰刚说完,嘴边就多了一根莴笋条。 接下来陈仰就负责张张嘴,朝简喂他这个喂他那个,直到把他的肚子喂圆才罢手。 . 这一晚文青没回对门的家,他在陈仰那过夜,赵元也没回去,两人睡一个屋。 文青的小皮箱里是他的生活用品,大皮箱里全是送给陈仰的雨衣。 陈仰把雨衣码在了衣柜里,一盒挨着一盒,一层挨着一层,像极了爱情的样子……屁嘞。 “你说文青买这么多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会过期的吧,我们绝对用不完。”陈仰把衣柜的门拉上。 靠在床头数奶片的朝简道:“我尽力。” 陈仰:“……”他看了看堆成小山的雨衣,杀了我吧。 隔壁房间,赵元坐在书桌边跟室友们发微信,说他在朋友家里,今天晚上不回学校了,还说如果他明天上午回去晚了,就让他们帮他点个名。 室友们一个劲地骂他狗。 -谈女票了都不说,现在开房了。 -需要咱哥几个帮忙打掩护了才说。 -呸! 赵元发语音:朋友是男的! 群里静了一两分钟,三个室友纷纷发来信息。 -什么也不说了,兄弟,我们支持你。 -我们支持你。 -支持你。 赵元重重把手机按掉,神经病。他薅了薅一头清爽短发,手放下去的时候随意拉开一个抽屉。 入眼是一个银色小箱子。 这箱子在电影里很常见,算是标配,赵元脑洞里的螺旋桨自动转了起来,他拎出箱子:“我要的人呢?” 赵元把声线压低,眼睛往左后方一扫:“人我带来了,我要的货呢?” “货在这,人给我。”他又变回自己正常说话的声音,手敲敲箱子。 “我数到三,我们一手交货,一手交人。” “一,二……” 赵元才做出一个口型,就听到一声:“砰!” 那声模拟的枪响是从赵元身后发出来的,他回头看抢先一步的文青。 文青吹吹指尖,邪魅狂肆地笑了起来:“耍我,嗯?” 赵元:“……” “哥,我错了。”他秒认怂。 文青很不高兴:“校草,戏演一半的人,我会诅咒他被带绿帽。” “别!”赵元突然用手比成枪对着他,“砰砰砰。” 文青捂住胸口,不敢置信地后退了几步:“你……” 赵元又补一枪。 文青还没倒下,他继续摇晃。 “哥,差不多行了,你有点过。”赵元满脸黑线地诚恳建议。 “过了吗?”文青为难道,“我没办法啊,我刚洗完澡,倒下去不就把睡衣弄脏了嘛。” 赵元:“……”我还是下个好玩的游戏吧,今晚怕是没法睡了。 赵元把箱子放回里的时候,耳边冷不丁地响起劈里啪啦声,他懵逼地转过头看去。 箱子开了,地上有一片亮晶晶的东西。 “好好好好多钻石。”赵元结结巴巴,“文,文哥,你快来看啊!” “哦豁。”文青踢掉棉拖上床,语气词跟他的行为不配套,他没什么兴趣。 赵元说:“箱子都没扣上锁,钻石一定是假的吧。”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是另一个答案,这些五颜六色有大有小的彩钻不像是假的。 “卧槽,怎么办啊文哥,我去喊陈仰?”赵元不敢碰钻石,他怕自己手上的汗把它们弄脏。 文青嫌弃道:“捡起来放回箱子里啊,傻孩子。” 赵元赶忙弯腰捡钻石,他第一次见到真钻,而且还这么多,天知道这对他的人生观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以他对陈仰和朝简的了解,钻石一定是朝简送给陈仰的。 要了命了,可千万别有哪个沾到灰。赵元是真的怕朝简,那家伙现在不用拐杖了,病情似乎也重新得到了控制,整个人看起来和气了不少,然而却更可怕了。 你想想,一只叫得很凶的狗很吓人,当很凶的狗突然不叫了,那有多恐怖? 赵元只是打个比方,朝简不是狗,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王者,少惹为妙。 片刻后,赵元把抽屉推回去,他惊魂未定地擦了一把汗,转头的时候被口水呛到:“你干嘛脱衣服?” “我习惯裸睡。”文青把小星星睡衣的最后一颗扣子解开。 “嘭――”赵元同学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 雪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文青如愿以偿地跑下楼滚起了雪球。 赵?工具人?元把雪球变成雪人。 小狗在雪地里打滚,一身白毛几乎跟雪融为一体。 陈仰在抓灌木丛上面的白雪,他没戴手套,手冻得发紫,指甲都是乌的。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陈仰羡慕地看着朝简的冷白皮:“一白遮三丑。” 朝简:“……” “阿仰,看招!”不远处的文青丢过来一个雪团。 陈仰偏身闪开,电光石火间还了他一个。两人打起了雪战。 这样轻松热闹的氛围像是一场梦境,而且时间很短暂,说醒就醒了。 陈仰玩累了就被朝简背上楼,文青躺在赵元给他堆的一群小伙伴们身边,他张开手臂做出一个拥抱它们的手势,闭上眼笑得天真无邪。 “不就是雪人吗,怎么开心成这个德行。”赵元嘀咕了句,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发给文青。 陈仰回家泡了一杯热茶捂了捂手,他摊开笔记本翻到最后,补上校园那个任务的队友们,以及死亡存活情况。 校园―― 新人:曾进,杨雪,吴玲玲,黄雨,王阳,张全亮,林承业,刘小容等十四人。 老任务者:钱秦,钱汉,文青,靳骁长,白棠。 生存者:文青,靳骁长,钱秦,曾进,杨雪,吴玲玲。 陈仰写下最后一笔就把笔帽套上,心不在焉地转了几下笔,他把笔记本翻到前面,一直翻啊翻,停在文青留下痕迹的那一页。 文青的字跟他的性格相反,一笔一划很工整,他做的任务太多了记不清楚有多少,所以他就随意写了十五个。 对,十五个。 因为他说要做记录任务最多的那一个人。他的签名是:做人最重要的是…… 文青后面是赵元,他也写了自己的任务,一共两个,但他的风格罗里吧嗦,两个任务都写了好几页,大半是他的心理活动。 赵元在笔记的末尾写下的签名是――开心。 他用签名回答了文青。 陈仰把笔记本合上,摩挲了一会封皮,他要不要把这本子带进最后一关? 要不还是不带了,留给向东他们吧。 陈仰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他死在了最后一关,本子就跟他一起没了,不如留下来,留给需要它的人。 毕竟它是现实世界的东西,能作为一个媒介让任务者们回来后取得联系。 房门突然被打开,朝简阔步走进来,手里抱着丑不拉几的花盆。 “怎么……”陈仰的话声戛然而止。 花苞竟然张开了一点点,露出一线浅黄。 是黄花啊。 小黄花。 陈仰愣在了椅子上面:“这是不是说我要出发……” “要‘被报名’了。”朝简打断陈仰,“你被审核的那段时间我会陪着你,最后一关不行,最后一关只能你自己进去。” “所有任务者的最后一关都是单人任务。”朝简低声道。 陈仰想问报名审核相关,但他看出朝简的情绪不对,他就没有问,只是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朝简把花盆放到桌上,他蹲下来握住陈仰的手,冰凉发白的脸蹭上去:“不着急,还有点时间。” 陈仰看一眼花苞:“花全部绽开的时候,就是我的阈值突破临界点进最后一关的时候吗?那我要把它带着?” “不用,明天丁会春会来把它拿走。”朝简抓起陈仰的双手,让他抱着自己的脑袋。 “你要对我有信心。”陈仰抚摸朝简的耳朵跟栗色发丝,“你都准备那么久了,也对我一再考察过,没事的,我保证。” 朝简没反应。 陈仰拍拍他绷紧的后背:“要跟哥哥拉钩吗?” 朝简一愣,过了好半晌,他慢慢勾住了陈仰的小手指。 章节目录 现实八 丁会春是在第二天下午快四点的时候过来的。 当时天色已经有点暗了, 陈仰站在阳台的柜子前整理里面的杂物,小区里突然传来机车的轰鸣声。 宛如一头凶猛的老虎闯入这片老城区,咆哮着展示它的威严和雄风。 陈仰把手里的旧鼠标垫塞回柜子里, 他几个大步冲向护栏边沿,视线往下探去。 一辆黑色机车逆风而来, 车型的线条流畅而冷酷,所过之处泥雪飞扬。 机车停在楼下, 女人摘下头盔,扬起干瘦的脖颈,甩了甩一头枯黄长发, 她翻身下来, 动作潇洒利落, 整个人像是自由旅人和囚徒的合体。 陈仰不禁感叹,丁会春真是个奇女子。 丁会春这趟来没带她的长烟斗, 只在身前斜挎了个黑包,用来装盆栽的, 她踩着黑色皮靴上了楼,敲响陈仰家的大门。 “朝简呢?”丁会春看了看穿一身家居服的陈仰。 “在炖汤。”陈仰带上门给她拿棉拖。 丁会春闻着从厨房飘过来的老鸡汤味道:“……他会?” “会啊。”陈仰说,“最早的时候他确实不行,后来就会了。” “他以前连米饭都煮不熟。”丁会春看着陈仰。 陈仰也看着她, 眼神有几分迷茫。 “不重要。”丁会春换上棉拖,拿掉黑色斜挎包随意丢到鞋柜上面,她瞥瞥用一双琥珀色的小眼睛好奇地瞅着她的小白狗,“这就是03?” 陈仰回了神:“对。” 丁会春说:“我对狗毛过敏。” 陈仰还没做出反应,就听她说:“不过这感觉不坏。” 丁会春进了客厅, 陈仰见她弯腰抱起小狗,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止是幸福跟快乐感才会让人觉得自己还活着, 难受跟不舒服同样也可以。 . 丁会春记得朝简笑着和队友们打招呼的情形,也见过他斩杀怪物的狠厉,坚持背起尸变的队友的不放弃,却没见过他系着围裙切姜丝的样子。 还别说,挺像那么回事。丁会春在厨房门口欣赏,正当她准备拿出手机拍两张的时候,朝简侧身看她,手里的菜刀被他一甩,刀刃立在了砧板上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丁会春灰白的唇抽了抽:“您继续。” 客厅里,陈仰扎起腰果的袋子,他看到丁会春从厨房那边过来,瘦得像麻秆的长腿迈得很大,像是走慢点就会被抽。 “怎么了?”陈仰问道。 “你男朋友做饭的时候怪害羞的。”丁会春从果盘里抓了一把原味瓜子。 “……”陈仰把垃圾篓放到她面前,坐在她旁边陪她嗑瓜子。 聊了一会,陈仰知道丁会春以前的身份号是02117,他的一些队友也是她队友,譬如文青,郑之覃,乔小姐,香子慕。 丁会春跟他们都是有过一两次合作的普通队友,不是交情很深的战友,做完任务出来以后没有交集。 “每个任务里的成员重复的几率不大,”丁会春说,“我们之所以有这几个共同队友,是因为大家都二次重置了,有过比较多的队友。”她更改道,“除了文青,他是个例外。虽然他没重置过,但他的任务量比很多重置过的都要多。” 陈仰点了点头,他跟丁会春有共同队友,然而他们却没合作过。他问道:“你有没有被重置?” “有。”丁会春云淡风轻,“我第一次停在第三十二个任务,第二次是在第九个任务里遭遇队友背叛,朝简救了我一命,之后我做了十来个任务通关。” “有烟吗?”丁会春紧接着问。 陈仰去拿了烟盒跟打火机过来:“任务做多了是什么感受?” “没感受,吃饭喝水一样。”丁会春拨开烟盒,“朝简跟你说了我的身份吧,我手里有份名单。” 陈仰的呼吸一顿。 “通关者的名单。”丁会春捏住一支烟放在鼻子前面闻闻,“具体不能说,违规。” “其实‘阈值’这个词也不能提,我们能告诉你也是因为找到了规则里面的漏洞,想办法让那个词躲开了它的检测,其他的不能透露了,我不敢冒险,我还在找我的亲人,需要那个身份带来的特殊福利。”丁会春似是不太习惯抽陈仰的烟,她吸一口咳嗽两声,咳得脖子上的血管一鼓一鼓的,泛蓝的眼白多出一抹血色。 陈仰递过去一杯水。 丁会春摆摆手:“回归正题,朝简是目前的通关人员里面,唯一一个没重置的。”陈仰维持着把水杯放回茶几上面的动作,背脊有点僵,朝简是没死过,可他却被命运之手拽到死亡边缘,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拖行过无数次,最终落了严重的心理疾病,一辈子都好不了。 当然,都不容易。 通关的,不通关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故事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幸与不幸。 “朝简说最后一关是单人任务,全是幻境。”陈仰剥着瓜子。 丁会春道:“他是根据我和他小舅,以及他的情况来推测的,我们三人的最后一关都是单人行。” “也不能说是单人行,当你进一个幻境以后,你就是其中一员,而幻境里的人事物在那个背景下都是真的。”丁会春脱掉皮衣放一边,露出里面的单衣,她太瘦了,锁骨根根凸起。 陈仰心不在焉地抠着瓜子皮,朝简最后一关的所有幻境都和他有关,任务是一次次目睹他死亡。那他呢? “大概会有哪些幻境……”陈仰自言自语。 “因人而异。”丁会春说,“你的人生有什么,幻境里就会有什么。” “人生不都是假的吗?”陈仰问完倒吸一口气,不对,重置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这么说,最后一关是走马灯?! 陈仰有些晃神,难怪之前他问朝简以前做任务是什么样子,朝简说如果他很想看,也许就能看得见。 原来是这么回事。 陈仰把被他掰碎的瓜子米送进嘴里,朝简的世界只有他,所以每个幻境都围绕着他展开。 对朝简来说,不论是希望还是绝望,都是他这个哥哥给的。 “有个事我想问问你,我的记性有时候很清晰,有时候很模糊混乱,这个现象最近越来越严重了,做梦也是,我会梦到曾经的队友。”陈仰说。 陈仰没跟朝简讨论,因为他看得出来,朝简的沉稳背后是痛苦跟焦虑不安,他得尽量少给朝简一些压力。 “正常现象。”丁会春把烟灰弹进垃圾篓里,“阈值冲到了一个界限就会影响到记忆。” 陈仰搓指尖,果然是这样:“那被报名审核这块……” “你就当是一个普通任务。”丁会春说。 陈仰:“啊?”审核怎么跟任务挂钩?任务里有打分的评委? “等到了进去的那天,朝简会跟你说的。”丁会春清瘦的下巴朝着厨房的方向偏了偏。 “行。”陈仰把半天都没剥多少的瓜子放回果盘里,他喜欢吃瓜子却不喜欢剥的习惯是被朝简养出来的,改不了了。 “最后一关没禁忌,输赢都要看自己的信念。”丁会春没什么恶意地说,“当然,你也不一定就能通过审核。” “……”陈仰诧异道,“还能通不过?” “审核任务的标准和规则相关我不便说。”丁会春道,“你等朝简告诉你吧。” 陈仰换了个问题:“那通不过审核会怎样?” “通不过审核就进不了最后一关,那会有两种结局,一,死在审核任务里,二,做完审核任务出来,继续做任务往前走,等阈值再次达线被报名。” 陈仰“哦”了声:“我明白了。” 丁会春挑了挑浅淡稀疏的眉毛,陈仰的内心比她上次见的时候还要强大。 朝简失去过一次,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所以即便陈仰足够独当一面了,他依旧不放心。 “花苞开过花了就会变回种子?”陈仰突兀道。 “嗯。”丁会春说,“最初朝简找到我,问我借了阈值种子,我把它和你绑定在了一起,开花之时就会自动解绑,格式化。” 陈仰点点头,丁会春要把阈值种子留给自己的亲人。 “我有几个朋友有精神创伤……”陈仰看着丁会春,面露恳求之色。 “你把他们的地址发给我,我会定期寄熏香给他们。” 丁会春没等陈仰说完就给了答复,她不与人打交道,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陈仰感激地笑道:“谢谢。” “也谢谢你借我阈值种子。”他又道。 丁会春接受了陈仰的谢意,因为如果她不接受,这很有可能会成为陈仰的一个心结。 而心结是幻境的中心点。 丁会春看一眼从厨房出来的朝简,但愿他能被陈仰带离深渊和苦海,回到明媚阳光下,做回从前的那个少年。 . 丁会春没带走花盆,她只是把花苞□□用袋子一裹,再往包里一揣,十分的简单粗暴。 花盆留了下来。 朝简把它洗干净,描摹了几遍上面的画。 陈仰看不下去地说:“咱不摸了行不行。”真的太丑了画的。 “出去了我教你画别的。”陈仰哄道。 朝简这才放下花盆。 陈仰以为几天内就能进审核任务,他等着等着,等来了圣诞,元旦,快过年了。 于是陈仰知道等是等不来的,他静下心来好好玩游戏。 陈仰玩得抑郁的时候,发现朝简并没有要安慰他的意思,他便学着自我缓解。 后来陈仰不知不觉就适应了游戏的画风,接受它的前半部分阳光,生机勃勃,后半部分黑暗,死气沉沉。 再后来,Seven死得满屏幕都是血的时候,陈仰在吃火龙果,心静如水。 对门的文青又飞国外当邵家小少爷,他很忙也很闲,群里只要有个动静就有他的份。 群成员多了一个赵元,群里嗨到什么程度呢,嗨到朝简把他和陈仰的群消息提示音都给屏蔽了。 年轻人熬得了夜,有时候陈仰半夜起来上厕所一看手机,赵元跟凤梨酥还在聊,他也是服了。 陈仰找了个晴天和朝简一起上街,他拿着一根玉米棒边走边吃,声音模糊:“本来我们还说好了,明年你陪我找份工作。” “计划赶不上变化。”朝简一只手放在陈仰的肩背上面,掌心扣着他的后脑勺。 “是啊。”陈仰把没吃完的玉米棒扔进了垃圾桶里。 朝简皱眉:“我没吃。” “我啃成那样了,你还要吃?”陈仰没控制好自己的音量,旁边偷看朝简多时的几个女生一脸呆滞。 陈仰要拉着朝简走人,忽地听他低声来一句:“你吃一条脏兮兮的虫子的时候,都记得把一半分给我。” “……”垃圾桶呢,我去吐会。 . 陈仰给朝简买了好几盒奶片才把他哄好,两人坐在上次来过的地下休闲会所,点了上次点的抹茶冰淇淋。 那时候他们是面对面坐的,这次挨着坐。 陈仰抓着朝简的手把玩,脑中浮现出他的择偶标准:腰软的,腿好看的,长相是他喜欢的。啧。陈仰轻轻砸嘴。 朝简瞥了陈仰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你花样蛮多的。”陈仰客观评价,“有点骚。” “呵。”朝简嗤笑,“当时你说我的条件好找对象,我说我的生活圈只有你,然后呢,你给我来一堆……” 陈仰尴尬地捂他嘴:“别翻旧账,翻了我跟你急。”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拒绝过他奶片的人很有可能都是知情者,他们早就看出了朝简对他的心思,除了他,他是木头。 这也不怪他,朝简不跟他来激|情|高亢的,全程细水流长润物细无声,他哪看得出来啊。要不怎么说,当局者迷呢。 朝简捉住陈仰的手,垂眼吻他手心,一路吻到他的指尖。 陈仰气息轻喘。 “哥哥,在外面要注意。”朝简皱着眉头道。 陈仰的老脸一阵红一阵黑,他一把抽回自己的手,下一秒又被握住。 向东的电话打过来时,陈仰正在吃牛肉粉丝,他放下筷子接起电话,问:“干嘛啊?” “糖……白棠最近遇到了一点怪异的事,跟你有关,他生病了脑子乱得很,怕自己讲不明白,就让我找你谈。”向东很难得的正儿八经道。 陈仰靠着沙发背:“你说。” “他梦到了你,梦里……”向东才刚开始就被陈仰打断,“你等会!” 陈仰挂掉手机,转头去看朝简:“白棠梦到了我。” “你的阈值快要到达临界点,和你做过任务的二次重置者只要跟你接触,阈值都会受到波动。”朝简把找出来的花生米夹到陈仰碗里,“波动的大小取决于他们在你的记忆里的占比。” 陈仰心里是有预料的,闻言还是脸色剧变:“白棠他……” 白棠和他一样,也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陈仰打给向东,直接就问:“白棠的身份号是多少?” “那家伙的身份号比老子的小多了,他是03141,妈得,老子七位数,他五位数!”向东恢复成平时的火爆脾性。 “不说身份号了,说梦,他梦到你们上山找线索,你拉着他往上爬,叫他小白。”向东意味深长道,“他还梦到你坐在树下写日记,断了条胳膊。” 陈仰心想,看来那两个梦是他和白棠合作的任务,电话那头的向东忽然怪笑着哈了声:“白棠就梦到了你两次,他不知道我这边可多了……” “你说什么?” 陈仰站起来。 “你耳背啊!我说我梦到你的次数比白棠梦到的要多!”向东吼道。 陈仰的耳边嗡嗡响个不停,向东也…… 向东说了他脑子里闪过的那几个片段,以及做过的梦:“就这走向,我和白棠上辈子都是你队友啊。” 陈仰沉默了一会:“我如果说是呢?” 向东没沉默,他悠悠来了一句:“老子早就猜到了。” 下一刻他就咒骂起来:“这狗屁的世界是假的吧,他妈得假的一批,老子本来想装傻的,现在倒好,非得逼老子把它的老底掀掉!” 陈仰耳膜疼,头也疼,他深呼吸:“见面聊。” 向东那边传来暴力扔易拉罐的声音:“成啊,就这个周末吧,来我这,还是上你那?” 陈仰说:“去你那吧,你那客厅大,我这人一多就坐不下。” “老子懒得说你,有那一箱子钻石都不知道换个别墅住住。”向东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 陈仰捏着手机蹙紧眉心,他跟武玉,向东的社会关系都有交集。 武玉成了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之后变得陌生疏离,而向东是一开始想睡他骚扰过他,后来成了他的朋友,再是战友。 这是不是跟他重置前的经历有一定的联系。 陈仰垂头看还在给他找花生米的朝简:“白棠和向东曾经都是我队友?” “我说过,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是做过很多任务的老任务者了。”朝简说。 陈仰坐下来,朝简并不清楚他一路的所有队友都有谁。等他全部想起来,一切就都会明明白白。 这其实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通关,带着朝简一起离开。 “向东跟白棠是不是也快了?”陈仰挠挠朝简的手背。 朝简神情冷漠:“不知道。” “我从来都不关心别人的事。”他说。 陈仰抱住他。 朝简愣了愣:“干什么?不是说了在外面要注意吗。” “你不高兴,哥哥哄你呢。”陈仰快速在他的脸上亲一下就坐回去。 朝简:“另一边为什么没有?” 陈仰看周围,这片没人,还是死角。 尽管如此,陈仰还是抄起外套罩住自己跟朝简,在那片阴影里吻了吻他。 . 陈仰没想到这天会再见香子慕,而且就在他和朝简离开会所后不久。 香子慕穿一件长到脚踝的白色羽绒服,后面的帽子被她拉上来戴在头上,外面缠着一圈宽厚的大围巾,挡住了她的下巴,她还戴着口罩,整张脸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陈仰想起梦里的金色稻田,他戴着草帽手拿镰刀,这个女人站在小树林里喊他“仰哥”,他们做过队友。 朝简前脚去给陈仰排队买烧饼,香子慕后脚就出现了,不会这么巧合。 陈仰在等她开口。 这里是避风的角落,陈仰被浅黄的太阳笼罩着,香子慕站在阳光外看他,没有要走进去的迹象。 “仰哥。”香子慕蓦然轻轻喊,“你记起我了是不是?” 陈仰跟她对视,许久后道:“我失忆了。” “那不叫失忆,那叫重生。”香子慕摇摇头,“重置前是上辈子,重置后是今生。” 陈仰觉得这个说法很合理,确实是这样,他试探道:“你是黑户?” “我不是,我没有通关。”香子慕说,“我的身份号是018,我们是同一批任务者,我是你的老战友,我们曾经多次并肩作战。” 陈仰因为只梦到过香子慕一次,情感上的起伏并不大:“小镇那次……” “我在小镇的阁楼里进了一个幻境,幻境里有熟悉的人也有陌生人。”香子慕的声调给人的感觉像冬日里的冰凌在刮墙,又冷又冽,还混着几分远山松雪的飘渺。 “那个幻境里的一切让我确定那是我的前世经历,你在我的幻境里,”香子慕停顿了一秒,“你是我前世认识的人,很重要的人。” 发现陈仰的眼里没有什么回忆之色,香子慕再次停顿,这次她停顿了足足一分钟才说话:“我的脑中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但足够了,足够确定我们的关系。” 陈仰的心里涌出疑惑,香子慕也重置过? “是,我重置了的,我从前世来到了今生。”香子慕把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拿出来,取下一边的口罩,露出白得没有瑕疵的脸,“我弟弟香月在B区上班,我进那里做任务的时候才认出他,他是Npc。” 意思明了,她知道的重置相关都是弟弟跟她说的。 陈仰眯眼,那香月没死啊,挺好的。 “他出现在A区是为了给你送日记本的。”香子慕说,“很冒险。” 陈仰,他也做过B区的任务,03跟他熟悉,香月也有可能是一样的原因。 “日记本里的线条是什么意思?”陈仰问道。 “我还没记起那个片段。”香子慕看着他说,“也许你会在我之前想起来。” 街角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世界,阻绝了街上的热闹和嘈杂。 陈仰背靠墙壁,手指一下一下蹭着手机屏。 香子慕呢喃:“同一件事,换一个角度想就会是两种结果,我们都以为进任务世界是灾难是噩梦,实际是运气好才能进去,优胜劣汰基因选拔,那些不能进去的都是被淘汰的,不会有获得新生的机会……” 想事情的陈仰有感应地抬起头,不远处的朝简发现了香子慕,队都不排了,他大步向这边走来,气压低得周围人都不敢靠太近。 就在陈仰要迎上去的时候,耳边突然想起香子慕的声音:“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因为他死的?” 陈仰愣住了,他将视线从朝简身上移向香子慕:“你刚才说……” “我就知道没有。”香子慕说完就笑了一下。 这是陈仰第一次看见香子慕笑,一股熟悉感冒了出来,被他压了下去。 因为香子慕的笑充满嘲讽。这让陈仰不太舒服。 “因果因果,没有因,哪来的果?”香子慕拉下羽绒服的帽子,乌黑发丝随风飘扬,发梢不时扫过她面带笑意的脸,她的眼睛却是通红的,“仰哥,朝简的今天不是你造成的,是他自己。” 陈仰的喉头动了动。 “你死了,他患有多重人格障碍疯了,你内疚心疼,但你没想过,要不是他腿受伤拖累你,你根本不会死!”香子慕把最后几个字重复了几遍,情绪开始失控,“是他害死了你!” 陈仰晒着太阳想起一件事,老楼那个任务里,他送完快递出来,发病的朝简陷入昏迷,头部受到重击的向东躺在他旁边,跟他说过那么几句话。 “你知道朝简真正发疯的点在哪吗?” “我跟他说,你是因他而死,被他害的,他害死你。” “他那样怎么看怎么像被戳中死穴,前世今生,上辈子他把你害死了。” “觉得玄乎?都有身份号进任务世界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陈仰抬眼看已经走近的朝简,耳边是香子慕压制的抽咽声,她已经哭了出来。 “仰哥,你知道你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香子慕流着泪说,“我梦到了,我都梦到了,那整个任务我都梦到了,当时的你……” “闭嘴!”一道狰狞吼声撕破虚空闯入角落。 香子慕反射性地后退两步离开陈仰,她又擦掉眼泪走回去,站在陈仰身边。 朝简一边紧紧盯着走神的陈仰,一边颤抖着手抠药瓶盖子,抠不开,他攥着药瓶的手背青筋暴跳。 几秒后,朝简的喉间溢出一股腥甜,他的眼角红得滴血,指间有点变形的药瓶大力砸向香子慕。 章节目录 现实九 药瓶砸到香子慕头部的前一刻, 一股力道把她拉到了身后。 “嘭” 那药瓶砸在了陈仰的下巴上面,落下一块渗血的青紫,他的牙关有几瞬的震麻。 香子慕看着陈仰高大的背影, 视线一片模糊:“仰哥,你是不是想起……” “没有。”陈仰咽下一口混着血丝的唾液。 香子慕的呼吸滞住, 她继而轻笑:“前世今生,因果轮回, 我梦到你像刚才那样拉过我。” 陈仰望着站在三五步外的朝简,一眼不眨地捕捉到了他的扭曲,妒忌, 杀意, 以及无措慌乱。 一两个瞬息后, 陈仰捡起地上的药瓶,摩挲着凹下去的地方, 抬脚向朝简走去,他的脚步透着一股很自然的坚定感, 没有半分犹豫。那是他的本能。 香子慕发丝下的眼睛微怔,这一幕让她想到了小镇阁楼里的幻境,重叠了……幻境里的一个片段和此情此景重叠了。 那个幻境之后不久,陈仰问她进任务之前有没有见过他弟弟, 她说没有。 她撒谎了,她见过朝简,何止是见过! 香子慕憎恨又忌惮地瞪着朝简,寒风把她浅浅淡淡的眉眼吹得冰凉,她嘴里说出的话却像是滚烫的热油泼向朝简:“你有什么资格恨他?” 朝简瞬间皮开肉绽。 “你不拖累他, 他就不会死,你也就疯不了, 所以你后来受的那些苦都是你自己种的因,你恨他干什么?你午夜梦回的时候不觉得羞愧吗?”香子慕冷嘲热讽,字字诛心。 朝简的齿间发出令人悚然的颤音。 陈仰停在了朝简的面前,其实向东跟他提过的。向东说“陈仰,朝简恨你,除了恨,还有怨”。 那时候陈仰不信向东的话,他认为搭档之间有怨是正常的,恨就有些不合理了。 后来陈仰从朝简看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了那种情绪,他又知道了一些真相,觉得是他把朝简忘了,朝简才会恨他。 当靳骁长透露朝简治病相关之后,陈仰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朝简发病的时候,十一种人格在他心里漫无天日的撕扯,其中一定有个人格对陈仰恨至极。 这才是朝简恨他的原因。 陈仰的恍惚在朝简眼里就是生气。 朝简抓住陈仰的肩膀:“我没有恨你……是,我恨你!”他的神情变得阴鸷癫狂起来,“我等了你太久,你说好一会就回来,可是你不回来,我等不到你,我恨你,陈仰,我恨你!” 下一秒朝简就神经质地箍紧陈仰,他的面色青白,眼底血红,喉咙里溢出低低的哽声:“不是,我没有,哥哥,我不恨你,我没有,我不恨你的,你别生气……” 有路人好奇地看过来,陈仰的表情一沉,他把情绪即将崩坏的朝简带进了巷子里面。 陈仰闻到朝简气息里的浓重血腥味,他的眼皮跳了跳:“张嘴!” 朝简绷紧的腮帮子不停抽搐。陈仰捏住朝简的下颚逼迫他松开牙关,发现他的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破了,嘴里全是血。 “操。”陈仰又气又急,他冷着脸骂了句脏话,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翻出矿泉水打开,“你先漱漱口,清理一下舌头上的伤。” 朝简顺着青灰色的墙壁蹲下来,脑袋垂着,两只手攥住陈仰的裤腿,指尖发白。 陈仰的眼眶潮湿发烫,他慢慢屈膝,哑声道:“你这是干什么,不管我的阈值了是吗?” 朝简胸口的起伏倏然一停,他抖着手接过矿泉水,喝几口吐掉血水。 陈仰快速拧开药瓶,倒出两粒药给朝简:“吃掉。” 朝简没有反应,他的瞳孔已经有点散开了。 陈仰想也没想就把两粒药含住,嘴对嘴喂给了朝简,唇没退开。 “咽下去。”陈仰蹭蹭朝简的鼻尖,一只手覆在他的喉结上面,摸了摸,“听话。” 朝简的喉头上下一动,两粒药被他咽了下去。陈仰松了口气,他往地上一坐,整个人有一点虚脱。 巷口的香子慕一下一下抚着左手腕:“小镇那次,我在进幻境前就发现朝简对我有敌意,甚至只要我稍微跟你多说两句话,他的气息就会发生变化,他认得我。” 香子慕平淡道:“他通关了吧。” 陈仰撩开朝简的额发,给他擦掉额头的冷汗。 “你和老战友重逢的事他都不说,上辈子我,你,孙大哥,我们三个是搭档,光是我梦到的我们三人一起做任务的场景就不下七个,我们是出生入死的搭档!”香子慕一步一步走进巷子里,手指着想要打死她的朝简,“自从他出现以后,一切就都变了!” 陈仰抠开朝简剧烈抖动的手指,不让他把自己弄伤。 “香子慕,别说了。”陈仰回头看去。 陈仰没有对香子慕的搭档身份起疑心。因为白棠和向东都梦到过他,但他没梦到他们,他只梦到了香子慕。 这一点足以证明他和香子慕的关系,比白棠向东要近。可他还是不能把她放进自己的世界。 记忆一拿掉,情感就一同消失了。 就像靳骁长和朝简那对舅甥,他们全都通关恢复了记忆,却没有亲情的羁绊。 “别说了。”陈仰重复了一遍。 香子慕停下了脚步,她一种哀伤又无奈的眼神望着陈仰:“仰哥,你做任务的初衷是为了交朋友,可他却想要你和我们断绝来往,我和孙大哥都很担心他有一天会害了你,结果真的把你害了。” 陈仰不停摩挲朝简抖个不停的双手,他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香子慕来一句:“你死的时候,被吃得只剩下一小部分|身体……” “小慕!”陈仰下意识喊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 香子慕怔怔地看着他。 陈仰把痉挛的朝简抱在怀里,红着眼跟她对视:“不要说了!” 香子慕用力扣住左手腕,指腹有点凉。她做完小镇的任务出来后就没再进过和前世相关的幻境,直到她下乡义诊。 在乡下她开始做梦,她梦到了陈仰,全是和陈仰相关,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就是某种信号。 香子慕知道前世的记忆跑出来是因为陈仰,他快要进最后一关了。 那时香子慕想,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这是两辈子。 不论前世他们怎样,今生的他们就只合作过一次任务,回来也没见过面,生疏了陌生了。 算了吧,香子慕告诉自己,她会尽快上山,跪在佛祖面前为她上辈子的战友祈福,祈祷他平安的度过最后一关,这就够了。 直到前两天,香子慕梦到了陈仰的死。 香子慕在家里枯坐到天亮,她洗把脸就打车来了三连桥。 她怀疑陈仰对自己前世的死因一无所知,她不放心。 所以她来了。 结果竟然真是她怀疑的那样,朝简没跟陈仰说他的死。 朝简想等到什么时候?他自己怕疼就捂着那块烂肉不挖,也不管陈仰会不会被那块烂肉害到。 那是前世的因,今生的果,逃是逃不掉的。 陈仰必须知道一切,并且直面它,而且他还得拉着朝简一起跨过去。 没人将陈仰往前推一步,那她就当这个恶人。 反正对朝简来说,她就是恶人。 不只是她,陈仰身边的所有人他都厌恶,他这种畸形病态的感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戳穿了陈仰的心脏。 朝简把自己变成一座牢笼,死死困住了陈仰。 香子慕的嘴边浮起一抹凉薄的笑容,她嘴里的话化作一把利刃,戳进朝简的烂肉里,狠狠一挖。 “是我,”香子慕再次迈开脚步,她向陈仰走来,“我找回了你的头……” 一股鲜红喷到了陈仰的外套上面,有几滴落在了他的脸上。 朝简吐血了。 陈仰想说什么却失去了语言能力,他只是胡乱抚摸朝简的脸跟头发。 朝简去德国治疗了那么久,折磨得没了人样,他好不容易控制住病情回来了,眼下却又要发病了。 陈仰不想这样,他半跪着把朝简抱在怀里,给了他能给的拥抱和港湾。 朝简的呼吸粗而吃力,自责和苦痛锯着他的神经末梢,他抽搐着干呕了好几声。 陈仰手足无措。 “仰哥,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都是新人,之后机缘巧合之下成了搭档。”香子慕走到陈仰身边,手指着把脑袋埋在他心口的朝简,“他是半路插进来的。” “于是三人队成了四人队,再后来,四人队偶尔会变成两人队,你一对一的教他,带着他一步步往前走,最终因为他停下来,开始新的一生。这一世他和你的身份对换,昔日的学生变成了老师,可他教导你的时候远远比不上你曾经对他的好,连一半都没有,当然,他是个疯子,疯子的教法跟正常人不同,这点我不会漏掉。”香子慕讥笑了声,轻叹,“我只想让你清楚真相,你不欠他,也不需要内疚。” “我都知道了。”陈仰把还在干呕的朝简往背上捞,他得带对方去医院。 “你还有不知道的。”香子慕说,“我查过,通关者为黑户,黑户不受规则约束,不需要再做任务了,如果黑户想进任务世界,需要绑定别人的身份号。身份号一绑定,所有都共享了。” 所有?陈仰的身子顿住。 “仰哥,他最大的执念和最深的心理阴影都会分享给你,他会害死你的,只有他面对了放下了,你就不会被拖进死时的那个任务幻境,即便最后进去了也不会太难走出来,你明白吗?”香子慕乌黑的眼瞳里满是悲哀,对命运的悲哀。 陈仰不自觉地想起了他目前为止进过的唯一一个幻境。 那是小镇时的事了,幻境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疯癫的想掐死他,还把自己的左腿砸得稀烂的朝简。陈仰再结合香子慕的话想了想,他抿紧了失血的嘴角。 陈仰刚站起来,背上的朝简就下来了。 朝简靠墙而立,单手捂住嘴咳嗽,呼吸里全是铁锈的味道。 陈仰担心朝简突然要冲向香子慕,他根本不敢松开朝简的手臂。 其实陈仰多想了,朝简除了在极大的恐慌状态下砸了药瓶,不会有什么残暴嗜血举动。 现在的新药对他是有效的,他不会再像之前那么疯了,陈仰看到了的,他有在治疗。 朝简低头对上陈仰担忧紧张的目光,他扯动了一下沾血的嘴唇,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朝简无声地说着。 他明知陈仰的死极大可能会成为最后一关的其中一道关卡,解决的办法就是面对它,他却不敢说,他一拖再拖,拖到今天。 香子慕大概会以为那一场经历是他身上的烂肉,早就腐烂了留着没有意义,但对他来说不是,那是新鲜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从来就没愈合过。 现在被香子慕全部挖掉,比想象的还要疼。 朝简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垂眸擦着陈仰衣服上的血迹。 陈仰知道这是个说开的好时机,他要帮朝简走出阴影站到阳光下。 “当初你的左腿是怎么受伤的?”陈仰小声问。 朝简手上的动作停住。 “告诉我行不行?”陈仰抓着他的手臂。 “下矿井找线索的时候被石头砸烂了。”朝简阖了阖眼。 陈仰一点记忆都没有,他瞪大眼睛看朝简。 “如果不是我的左腿受伤,你就不会背我找藏身地,又为了我引开那些变异的矿工。”朝简对陈仰笑,一滴泪从他红得骇人的眼角滑了下来。 陈仰一把捂住朝简流泪的眼睛:“你不是有意拖累我的。” “不是。”朝简愣愣地回答。 “所以就放下吧。”陈仰说,“我们只是被规则利用了。” 手心里的湿意更重。 “都过去了。”陈仰说给自己听,也说给朝简和香子慕听,“我们要往前走,往前看。” 那件事不论是对他的对象,还是对参与过那个任务的老战友都是阴影。 既然是阴影,那就要走出来。如果困在里面,会成为心魔。 “我认同香子慕的观点,重置前是前世,重置后是今生,前世的事就不要攥着了,放了它吧,今生……” 陈仰安抚了朝简多久,香子慕就看了多久。 香子慕是一个信轮回信命运的人,她透过陈仰回忆想起来的那些时光,他们只有一辈子的生死搭档缘,这辈子不行。 因为陈仰的这辈子从一开始就被朝简绑定了,搭档只会有一个。 香子慕等陈仰不说话了才出声:“仰哥,我梦到我和你,还有孙大哥,我们三个躺在废墟里看漫天星光,约好一定要一起走下去,走到终点。”她把扬在半空的发丝往耳后拨去,声音里充满沧桑的笑意,“现在最有希望的是你,也只有你了。” 陈仰牵住朝简的手,扭头看香子慕。 早前郑之覃透露过,他说香子慕是他的老前辈,那就说明香子慕重置后已经做了很多任务。 “我走累了,不想走了,随便停在哪都行,不打算去终点了,孙大哥他……”香子慕把挂在一边的口罩扣回去,拉上羽绒服的帽子,“已经停下来了。” 陈仰一下震住,一只手伸过来,抹上了他的脸,他愣怔地看着朝简,眼神询问。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满脸都是泪。 “孙大哥因为职位的原因有很多顾忌,很多事都不能说,但我相信他一定发自内心的希望你往前走,走下去,想必他也已经跟你道过别了。”香子慕说,“该我了。” 陈仰的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他全都抓不住,这让他既难受又无力。 “仰哥,你是个很好的人,我想不会有人讨厌和你一起做任务,你的信念是能传染给队友的,上辈子你的结局不圆满,这辈子你……”香子慕冷冷看了眼在给陈仰擦眼泪的朝简,她在心里说,这辈子你的结局依旧和他捆在一起。 你选择了一个不健康的爱情,我们劝不住,只能看着你一条路走到黑,或许黑暗的尽头会是光明。 成败都是这辈子的事,没有下辈子了。 香子慕将脖子上的围巾一圈圈取下来,戴在陈仰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脖子上面,她踮起来的脚踩回地面上,黑色的发垂下来,雪白的脸上扬起微笑。 “保重。” 章节目录 现实十 当天下午就变天了, 暖黄的阳光被层层阴云盖住,天地昏暗。 陈仰坐在床前看服药后睡过去的朝简,他一只手按着被子, 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在手机屏上划着。 过了几秒,陈仰点开联系人看了看, 原本躺在列表里的孙文军已经不见了,一同消失的还有他们的通话记录跟信息。 孙文军留在陈仰手机里的痕迹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而他曾经的另一个搭档香子慕连联系方式都没告诉他。 “不需要联系,一切都离不开因果,重置后的我们已经不是同路人了, 我会为你祈福, 你走吧, 往前走。” 这是香子慕离开小巷时,对陈仰说的最后一句话。 陈仰后仰头靠着椅背, 抓着手机的那只手搭在了眼睛上面,等他通关了, 拿回来的记忆会捆绑一堆悲伤跟遗憾。 还不如不要那些记忆…… 陈仰摇头,要吧,那是他的过去。 他的老队友们走的走停的停,被抹去被遗忘, 总该有个人怀念他们,就由他来吧。 陈仰压下去的嘴角转而扬起来,他笑出了声,被手臂盖着的眼睛泛红:“我在这挣扎这什么劲,要不要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到终点呢……” 陈仰敛去嘴边的弧度, 苦涩地叹口气,他死了, 朝简也会死,所以他是背着两条人命和队友们的希望在往前走。 怎么也要走下去,必须走下去!陈仰抓起被子把头埋进去,捂住了压抑的哽咽。 . 朝简又梦到了陈仰的死,他从睡梦中醒来,布满血丝的猩红双眼瞪着天花板,满脸极度崩溃后的呆木。 坐在床里面面向窗户的陈仰有感应地回头,他看到朝简那样子,连忙跪趴过去:“朝简?” 陈仰连着喊了好几声,朝简的神智跟魂魄才慢慢回到身体里,他用一种令人发毛的眼神盯着陈仰的脖子。 那一瞬间陈仰的脑中浮现出几个片段,有朝简被噩梦吓哭的画面,也有朝简抖着手箍住他说梦到很多血,都是血的样子,他结合香子慕今天透露的有关他的死状,呼吸瞬间就变得不顺畅了起来。 陈仰握住朝简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面,沙哑地哄道:“没断,你看,是好的。” 掌心下的皮肤温暖,动脉有力鲜活,朝简停跳的心脏这才蹦了一下。 天黑了。 陈仰和朝简靠在床头,两人一时都没说话,他们的手是扣在一起的,紧紧扣着。 过了许久,久到陈仰感觉他和朝简相扣的手指又湿又麻的时候,耳边响起了朝简的声音。“你重置前的最后一个任务里有我,香子慕,孙文军,向东。”朝简的喉头像是被砂纸摩擦得红肿渗血,他的嗓音有种撕裂感。 陈仰的脑袋还没转向朝简,就听他说: “还有我不记得的四十多个人。” 这么多?陈仰呆住了。 朝简再次语出惊人:“那是审核任务。” 陈仰的表情管理崩出裂痕,他“啊”了一声,半天都没回过来神。 “我的左腿还没受伤的时候,向东就触犯了死亡条件。”朝简扣着陈仰的力道加重,“之后你死了,我看到你的尸体就直接进了最后一关。” 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他们是在审核区,这是朝简通关后才查出来的。 陈仰狠抽一口气,之前丁会春说被报名也不一定就能通过审核,通不过的话就进不了最后一关,那会有两种结局,一,死在审核任务里,二,做完审核任务出来,继续做任务往前走,等阈值再次达线被报名。 这么说,他跟向东都是第一类情况,他们死在了审核任务里。 “至于香子慕,我让丁会春查了,她当初从审核任务里出来了,后来因为别的任务失败了被重置。”朝简说。 陈仰咽了口唾沫,那香子慕是属于第二类情况……的前半部分。 “那孙文军呢?”陈仰急忙问道,“孙文军没有通关,怎么会成为B区的副区长?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身份?” 其实没有死?朝简看着陈仰眼里的希望,拨了个号码,电话很快接通,那头是一道干哑的女声。 “喂。”是丁会春。 陈仰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屏住呼吸等一个答案。 丁会春道:“孙先生没有被重置。” 陈仰一怔:“那他为什么……” “他累加的任务分非常高。”丁会春说,“而且,他自从和你一起进过审核任务出来以后,阈值就一直处于报名线位置,他一直被报名,一直在做审核任务,却怎么都进不去最后一关,情况特殊。” 陈仰说不出话来,丁会春这番话在他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孙文军的阈值种子发芽长出了枝条跟叶子,死不了也活不成,这已经透露了他的现象。 陈仰仿佛看见孙文军推了推眼镜,对他笑“你小文哥失败了”。 孙文军在死胡同里找出路,怎么都找不到,他想退却发现自己也没有退路,于是他绝望,无力,最后释然。 也不是释然吧,他只是累了。 “打个比方,假如报名线的阈值要求是20,只有低到5才能进最后一关。” 丁会春见陈仰半天没吭声,她以为他不懂,便解释道:“孙先生始终卡在20到5之间。” 陈仰:“不算最高值?” “不算。”丁会春道,“规则会考察任务者的情感,心理,感知三方面的最低值。” 陈仰沉默了下来,搞错了,他搞反了,这段时间他完全弄反了。他以为孙文军出差是为了想办法提升阈值,原来是想办法降低。 那他的阈值种子开始发芽就是说明他的阈值在下降,花苞开花则是下降到规则设定的最低限。 陈仰拿出自己的手机上网搜了搜。阈值越低,人就越容易失控,丢个火星就能燃起冲天大火。反之,离贤者时间越近,无欲无求。 既然是看最低值,那就是说,进最后一关的条件是……燃烧灵魂。 最后一关是由幻境串成的走马灯,规则这是要任务者以支离破碎的状态面对自己一生的亮处和暗处。 “孙先生当了副区长,除了得到阈值种子,还恢复了记忆,失去了二次重置的资格,他人不错,虽然我跟他的交集不算多。”丁会春说,“现在他死了,那位置就空了下来,可惜只能由规则来选人,不能引荐。” “你们聊,我睡了。“丁会春挂了电话。 陈仰看一眼朝简的手机,五点出头。大多任务者的生活都不正常,有人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有人早早睡觉,却瘦得不成人样。 “你接着说吧。”陈仰搓了搓脸,放下手迎上朝简焦躁不安的目光,“我能承受的住,没事的。” 朝简病白的唇微动:“规则会记录并检测所有任务者的阈值,一旦达到报名线就会被送进考核区,谁的阈值先突破临界点谁进最后一关。” 陈仰的心跳不由得加快。 “那被报名的都是经验很丰富的老任务者吗?”陈仰按耐不住地问。 “不一定。”朝简给了陈仰一个意外又残酷的回答,“规则不管你是第几次做任务,经验够不够,能力怎么样,它只看阈值这个单一数据。”这不像游戏闯关,会按照难易度来设置关卡,规则唯一的审核标准就是阈值。 阈值有一定的先天性因素。有的人开局就是审核任务,而有的人做了十几二十个任务,连审核线都过不了。 所以朝简找丁会春借了阈值种子,把它跟陈仰绑定在一起,为的就是能一边观察种子的变化控制他的阈值下降幅度,一边教他适应规则,确保他在合适的时机得知真相。 朝简竭尽所能让陈仰一切顺利。顺利通过审核进最后一关,顺利地从里面出来。 “审核任务是统一的吗?”陈仰打破寂静。 “不是,随机的。”朝简说,“但我们还能进当年那个任务的几率极低。” 朝简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面上没有表情,内心一片阴霾,他不想再进一次,不愿意再看见那些旧景。 因为他的最后一关有七八个幻境都是那个任务场景,他看够了。 陈仰掀掀眼皮看了朝简一眼,说:“我的审核任务很有可能是在康复院B区。” 朝简摩挲他的手指:“不论是什么任务背景,一样要查找线索,躲避死亡禁忌。” “我知道。”陈仰想,要先通过审核,这是第一步。第二步才是最后一关的走马灯。 陈仰觉得自己最后一个任务的难度肯定比朝简大。 因为朝简当初是先经历了他的死,后开始的最后一个任务。朝简的世界被挤压变形,只能装得下他一个人。 而陈仰不一样,他的人生不止有朝简,还有能够交出后背的战友们,他会更难出来。 “饿了没?”陈仰忽然笑道。 朝简愣怔地望着他。 “我们炒饭吃吧,冰箱里有昨晚留下的剩饭。”陈仰理了理朝简的头发。 朝简还愣着。 陈仰拨下朝简腕部的黑色皮筋,帮他扎了个啾啾,之后就下床张开手臂:“来,哥哥抱。” 朝简眉间的深痕一点点舒展开,他扑向了他的光。 . 周末上午,陈仰和朝简去了向东家,他们到那的时候,天上飘雪花。 来这儿的路上,陈仰从朝简口中了解到一个事,他们的群成员里面,不止是文青没被重置,画家和赵元凤梨也没,他边走边说:“还是别告诉文青他们了,你说呢?” “什么别告诉我?”后面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陈仰拎在手里的鸭架和鸭脖差点掉地上,他回头瞪文青:“你怎么在这?” “我下楼接你们啊。”文青跟一老大爷似的揣着袖筒。 陈仰拍开往鸭脖袋子里伸的爪子:“我是说,你不是在国外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小时前,这可是家庭聚会,我能不回来吗。”文青趁陈仰不注意,爪子飞快扒进袋子里,“嗖”地抓出一个鸭脖蹦到一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不告诉我什么?” 陈仰把袋子绕了几下,余光往朝简那瞥。 朝简在吃奶片,没有要帮他化解眼下这道难题的意思。 每个人对待感情的方式都不同,有人缘分至上顺其自然,有人很痛还是放了手,也有人痛苦疯狂孤注一掷。 朝简的偏执人格障碍已经扎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拔不掉了。 现在的这个朝简和病魔合二为一,他不要朋友,不要战友,不要亲人,只要陈仰。 朝简能看着陈仰交朋友是无数药物堆积而成的效果,也是他的极限,他不可能再帮陈仰处理朋友关系。 三人停在雪中,气氛有点微妙。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文青啃完鸭脖,善解人意地说了一句,他撇嘴,“反正我都知道。” 陈仰不露声色:“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什么,我就知道什么。”文青高深莫测。 陈仰的视线在文青脸上停留了一会,他没有多少怀疑。就连丁会春都认为文青是一个另类,在他身上发生什么都正常。 三人继续往前走,风雪送了他们一路。 文青拢了拢大衣,他对着朝简上下一扫:“栗毛,你的气色不咋地,是不是被吸干了?” 朝简扶住踉跄的陈仰。 “哦豁。”文青摸摸下巴,“仰哥,你虐栗毛了啊。” 没人理他。 文青哼了一声,火眼金睛一样:“栗毛最近吐血了吧。” 陈仰的脚步顿时停下来。 “多看看美丽的世界,多听听大自然的声音,把心放宽,心里可不能积事,切记切记。”文青前半句很正经,后半句就歪了,“最主要是禁床|事。”他语重心长,“仰哥,你忍忍。” 陈仰:“……” ? 不多时,陈仰坐在向东家的客厅里,旁边是“一路走走一路”群的成员,缺席的有画家,赵元,凤梨。 在场的群成员仿佛被禁言,没人说话。 “哎呀,好无聊,向狗,你电脑呢,我去看会电影。”文青伸了个懒腰。 向东指了指:“滚蛋!” “这么凶,小心秃顶。”文青在向东的咒骂声离开了了客厅。 “秃个几把。”向东冷嗤,“老子家里没有秃头的。”下一刻他就把头往陈仰跟前送,“我有秃的迹象没?” 陈仰剥着橘子皮:“你不才二十八吗?” “二十八算什么,现在十□□就开始秃。”向东叼着烟够打火机,“咱那凤梨,毛洗一次掉一把,跟拍鬼片一样。” 陈仰说:“我看他发量挺多的,发质也好。” “假发。”向东沉痛地吐出两字。 陈仰无语。 “幸好老子头型好,什么发型都能驾驭,将来要是脱的厉害就剪光头。”向东顿了一下,骂道,“操,怎么他妈的聊起脱发来了?”他踢踢旁边的白棠,“人到齐了,说事,赶紧的。” 白棠的心思不知道在哪,没半点动静。 “你倒是放个屁啊白教授。”向东把打火机G地板上,抓起白棠的毛衣把他掉个边,让他面对着陈仰,“抬头!” 白棠看了看陈仰,一双桃花眼不见丁点风情,那里面只有枯寂。 陈仰的眉头轻抽,他在任务里都没见白棠这么低迷,而且对方瘦了很多,下巴都尖了。 向东靠着沙发背抽烟:“我把我的猜想告诉了白教授,他吓傻了。” 陈仰心下了然,他把剥好的橘子递给朝简,对向东道:“给我根烟。” “老陈,你这是要脱稿演讲吗,还得酝酿?”向东把烟盒跟打火机甩给他。 陈仰点了根烟,半垂着眼一口一口抽着。 世界已经灭亡了,合理推断我们早就死了。 这里相当于是一个重生再造基地,根据基因选拔,被选中的都会发一张身份卡。 通关的就能拿着身份号重获新生。 不能通关的,任务总分高就再给一次机会,安排新的人生重新上路。分不高的,任务一失败就会被清理掉,身份号也会被注销。 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一切悲剧是规则的错,却不全是规则的错。 因为悲剧的源头是真实世界碎掉了,可能是自然灾难引起的。 自然灾难的出现会跟人类有关,到头来恐怕还是因果循环。 以上的信息陈仰不能全盘托出,留一点希望吧,他想,要留一点。 像武玉就是发觉没有家了,不抱指望了,不想走了。 陈仰咳着喷出一口烟雾:“确实是向东说得那样,这个现实世界是假的。” 白棠攥在一起的手指无力地松开。 向东抓了个抱枕扔他怀里:“听到了吧,现在信了?老子跟你讲了没有八百遍也有二十遍,你非得……” “不要吵,”白棠打断向东,他把抱枕丢一边,仰头问陈仰,“那我们上辈子真的跟你是队友?” 陈仰把烟掐掉,他从坐着变成蹲着,就着朝简的手吃了片橘肉,声音模糊地提到了重置。 客厅里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操,敢情不是什么狗屁上辈子,是跑了两趟,这都第二趟了!”向东跟一头被刺激到的大猩猩一样,在沙发前上窜下跳,他突地停在原地站了会,一脚踹在茶几上面,瓶瓶罐罐晃出惊心动魄的声响。 “世界是假的,人生是假的,记忆是假的。”白棠不知所措地呢喃,“向东,我们的曾经也是假的。” 白棠说完就咬住嘴唇,脸上是想哭又想笑的表情。 向东粗喘着爆了句粗口:“队友关系是真的不就行了。” 白棠猛地把脸埋进手心里,不行,不行的,他单薄的肩膀不停颤动。有些事弄明白了,还不如不明白。 他后悔打探真相了,不该打探的,真不该来。 “干嘛搞得这么伤感,也许你们重置前也是前任呢。”左边的房门口飘出文青慢悠悠的声音。 向东下意识道:“扯这些有个狗屁意义。” “对啊对啊,没意义,要是想知道自己真正的人生是什么样,那就活着出去呗,回家啊。”文青笑嘻嘻地走进客厅。 “回家……”白棠眼里的灰暗裂出缝隙,有光渗了进去。 文青对陈仰使眼色,我这一手鼓舞人心的技术怎么样,有学到你的皮毛不? 陈仰用口型跟他交流:“你要听就听,躲门口干什么?” “好玩。”文青眨眼。 陈仰试图透过文青的眼睛看他的灵魂,隐隐发现他没有灵魂。 文青骨子里是天生阈值高的那一类人。 “白教授,你哭起来的样子真是小白兔本兔,我都想捏你耳朵,喂你吃胡萝卜了。”文青抱着纸巾盒蹲到白棠面前,“淡定啦,既来之则安之,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落幕的那天。”文青突兀地哈哈笑道,“我除外,我是连续剧,永远不会有大结局!” 白棠被文青的性情变化给弄得吓一跳。 陈仰拉开文青:“你少说两句。” “我说的都是实话。”文青摇头叹气,“你们为什么活的这么累,还不就是心思又重又多,这个想要那个也想要,哎,人只有学会减法才能获得快乐。” “拿我来说吧,我只想找乐趣,就这个目的贯穿两个世界,我过的不知道有多开心。”文青在下巴那里比了个“V”。 陈仰没戳穿文青的泡沫王国:“各有各的选择。” “嗯哼。”文青往朝简旁边一坐,“栗毛懂我,我们是一类人,一生只要一样东西,简简单单快快乐乐,是的吧我的好朋友?” 朝简绕过文青去陈仰那边。 文青见白棠用羡慕的眼神追着朝简陈仰,不禁咂了咂嘴。你以为别人的幸福是大风吹来的啊,想得美。 . 那天向东拿出了画家给的所有好酒,他灌醉了队友们,也灌醉了自己。 酒醒了,天亮了,雪在下,小区里有小孩在楼下打雪战,伴随着野猫在白皑皑灌木丛里扑腾的细碎轻响,又是新的一天。 这假世界的日子还要过,路还得走,而且要尽最大的努力好好走,不能停,真正的家在等着他们。 文青未来几个月都不走了,陈仰把03送到了他那。 妮妮没有排斥03,它们玩得很好。 文青一天三顿都在陈仰那吃,就连三十晚上都不例外。 年夜饭的主食是饺子,漂亮的全部出自陈仰之手,其他的分不清哪些是朝简包的,哪些是文青包的,都一样丑。 文青吃饱喝足就拉着陈仰看晚会,全程无视等着过二人世界的朝简,他一直赖到零点过后才走。 陈仰收拾着茶几的茶点,发现他给文青买的口香糖罐里有一张纸条。 阿仰,happy ending很没意思,但我希望你是。 ――文青于2024年除夕夜留。 陈仰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他把纸条放进了自己要带回家的那本书里。 . 年后的时间过得很慢也很快。陈仰一直在等审核任务的到来,当他发现它即将要来的时候,他是有预感的,很强烈。 这导致陈仰有一瞬的迷茫,尽管他等待多时,也准备的很充分。 陈仰在老屋里来回走动,他有种要上考场的心慌跟紧张。 朝简皱眉:“我跟你说过,你当是普通任务就行。” “明白。”陈仰嘴上敷衍地应付两声,脚步却冲进房间。 不一会,陈仰拎着小银箱子出来,他不论是死了还是走了,这个房子都不再属于他。 就像小哑巴表哥家那样,会有新的主人。 那钻石怎么办? 陈仰把箱子给朝简:“你拿主意。” 朝简咬着奶片道:“捐了,建希望小学。” 陈仰愣了愣:“哪怕这是一个虚假的世界,除了任务者就是npc?” “行,听你的。”他立马给画家打电话。 画家在国外参加拍卖会,他起身离开大厅,一路走一路“辍毕毒喷雾。 “有事你说,我在听。”画家站在无人的走廊上面。陈仰临走前还把他的熏香问题解决掉了,这份情谊让他倍感珍贵。他希望陈仰和朝简一切都好。 陈仰说了捐款的事:“会不会有点麻烦?” “不麻烦,我自己就有在做。”画家没犹豫就答应下来,“你那批钻石的金额比较庞大,相关事宜我会交给团队处理,到时以你们的名义建一个基金会。” “不要用我跟朝简的名义,”陈仰看着坐在晨光里的朝简,“就用朝阳这个名字吧。” . 陈仰留下了两颗钻石,一颗是红钻,名字叫SEI UNICO。另一颗是蓝钻,Desperate love,绝望的爱,他把它们放进了最底层。 当晚大家又聚到了一起。 陈仰和向东陪文青打了个把小时游戏,他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妈得,什么玩意,这是重置走两趟的特殊能力吗,老陈你要闯最后一关了,老子都有感应!”向东把游戏手柄丢出去。 一旁的白棠按眉心,他也是,这几天根本睡不着。 “我就没感应。”文青委屈巴巴,“怎么,是我的颜值不配吗?” “是。”向东鄙夷道。 文青的脸色说变就变,他阴沉一笑:“你说什么?” 白棠拉住戏中的文青:“陈仰要走了。” “啊呀,看我这记性,阿仰,一路顺风,回见。”文青秒变灿烂脸,他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随意的像是明天就能见到,即便明天不能,过几天一定能。 然而他压根就不想去终点。 回见是永远不见,文青去墙边转硬币去了。 “你妈得,我就会那么个成语,你说了我还说个屁。”向东黑着脸对着文青吼了一句,他玩着陈仰没用完还给他的清新剂,家里还有几十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完。反正死之前是用不完了。 呸,不是死之前,是出去前! “给我个跟一路顺风类似的成语。”向东拐白棠,“速度。” “一路平安。”白棠说。 “老陈,白教授说的就是我想说的,听到请回答!”向东喊道。 陈仰抽抽嘴:“听到了。” 谁都没想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聚会,是永别,他们全都跳过了这个想法。 “向东,我给你的笔记本你要收好,不能丢了。任务大背景相关,你们慢慢跟画家凤梨他们说,一点点来,务必要注意阈值,香子慕是我以前的老搭档,她的照片我发群里了,如果你们谁在任务里遇到她,还请照顾一下,她走累了,需要有个人和她站在一起,拉她一把,说说话也行……”陈仰一边叮嘱,一边走向站在门口等他的朝简,他回过头,笑着冲队友们挥了挥手。 “我跟朝简先走一步,你们快点跟上。” 我们终点线外见。 章节目录 黑色奇迹 陈仰回到家里, 鞋不换就直奔阳台,盘腿坐下来。 朝简关门烧水,开空调, 拿衣服,抽空看他一眼:“你坐那干什么?” “等进任务。”陈仰头顶着贤者的光芒。 朝简:“……” “别坐那了, 洗澡去。”朝简揉额头。 陈仰拍拍屁股站起来:“也好,洗个澡干干净净的出发。” 朝简的面部一抽, 他阔步走到阳台,动作熟练地捞起还在那磨磨蹭蹭的陈仰。 “你什么能跑起来呢。”陈仰抱着朝简的脖子,手指抄进他的栗色发丝里面, 埋头嗅他身上的干净气息。 朝简的身形微微一顿:“想我跑起来?”他继续抱着陈仰往房间走, “我也不知道。” 陈仰佯装生气:“你骗我, 你根本就没放下。” “没骗你。”朝简的喉头动了动,虽然那一大块伤口已经提前一点时间挖掉了, 但也没那么快好。总会有一些炎症并发症。 “人可以在过去的某段记忆里待一会,却不能陷在里面。”陈仰说。 朝简:“嗯。” 陈仰捧住他的脸:“那你告诉我, 为什么不能陷在里面?” “会发霉,腐烂,畏光。”朝简低声道。 陈仰看着朝简的眼睛,半晌凑过去, 唇印上他的眼角,沾了一点咸咸涩涩的味道。那是炽烈又纯粹的情感。 . 十点多,一张照片发到了朝简的手机上面,是丁会春发的。 照片里的小黄花已经绽开了三分之二。 陈仰冲着浴室方向喊朝简:“丁会春发信息了。” “你回。”朝简道。 陈仰于是就打了几个字回复丁会春。 朝:照片收到了,多谢。 丁会春:是陈仰吧。 “……”怎么发现的?陈仰蹭了蹭手指上的咬|痕, 他找到一个灰不溜秋小胖猫点头的表情发过去。 丁会春:你知道了自己的死? 朝:对。 丁会春:那恭喜你们跨过来了。 陈仰刚要敲字,丁会春那边就又发来了信息。 丁会春:他找我聊过那件事, 当时我很惊讶,因为他知道我只是他的队友,不是你们的共同队友,我和你不熟,你们的那些经历里没有我的身影,他找上我,说明是无路可走了。 陈仰怔住。 丁会春:我没有给他建议,口子不长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有多痛。他最后跟我说,他会在进审核任务前告诉你。 丁会春:自揭伤疤太残忍,好在你们过去了。 陈仰的眼眶酸涩,视线有点模糊,他摁了摁眼睛打字。 朝:是我以前的搭档帮我们揭的。 丁会春:那你曾经一定不止一次拉过你的搭档,现在对方才会回头拉你。 陈仰的脑中没有记忆,心头一片怅然。 丁会春:你最后一关的走马灯里会有新人朝简。 陈仰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愣了好一会,他笑着回复:那挺好的,我会对他说,很高兴认识你。 聊天框里安静了片刻,多出一条信息。 丁会春:有缘再见。 陈仰放下手机站在床上面,眼神坚定,无论走马灯里有什么,他都接受,全部接受,什么都不能阻挡他回家。 哪怕家没了。 陈仰垂眼:“就算家没了……”他听到动静抬起头看着从浴室里出来的人,不会的,他有家。 .“还早呢,咱再做一次。”陈仰等朝简一靠近,就跳到他背上。 朝简刚把一片狼藉的浴室清理好:“不做了。” “?”陈仰扳过他的脑袋。 “做的时候你没法集中注意力,我有挫败感。”朝简面无表情,唇上有伤,脖子上还有两个草莓印。 陈仰搓搓他潮乎乎的发梢:“多做做,你就能适应挫败感了。” 朝简:“……” 陈仰开玩笑的,他做一次就累了,精神累。 这种心情类似高考,也像是放假赶春运回家,前一夜根本静不下来。 陈仰划开朝简的手机,点出丁会春发的照片:“你看看。” 朝简扫了眼。 “我好像在哪见过这样的小黄花。”陈仰托着腮嘀嘀咕咕,“不过花都长得差不多,路边挺常见的。” 手机被陈仰按掉,他张开手臂往被子里倒去,带笑的眼睛仰望朝简。 “怎么突然这么高兴?”朝简点上熏香。 陈仰轻悠悠地吐出一口气:“我感觉我看到终点了。” “是吗。”朝简挥着青烟,“终点是什么样子?” “你的样子。”陈仰说。 朝简愣了下,手抚上陈仰的脖颈:“那你看好了,不要走歪。” 陈仰看了朝简几瞬,和他接了一个不含情|欲的吻。 这条路漫漫,信念和期望是唯一的动力,路上没有灯, 终点没有人在等是走不下去的。 ――朝简是他的终点。 ――他愿意做队友们的终点。 . 零点的时候,陈仰在被窝里烙饼,过了一个多小时,他还在烙。 朝简把陈?大饼?仰翻了个边,箍住他的手脚:“被窝里有点暖气就被你放了,不动了行不行,哥哥。” 陈仰叹气:“我睡不着。”话落,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背上,老人哄孙子一样轻轻拍动。 陈仰窝在朝简怀里:“我记得你说你住在三连桥,那我呢?”他好奇道,“重置前的我有没有跟你说我是哪的?” “你也是三连桥的。”朝简说,“这就是你家。” 陈仰刷地从他颈侧抬起头:“真正的家?” 朝简说:“真正的家。” 陈仰静了许久:“那我父母呢,我怎么会成为孤儿的?” “你父母在你十一二岁的时候去世了,留下了这套老屋给你。”朝简将陈仰曾经跟他说的那番话找出来,没有蒙灰。因为朝简会经常打扫,他要陈仰在他人生里落下的每一处痕迹都是干净整洁的,一如往昔。 “我们都是在三连桥长大的……”陈仰凑近看朝简,呼吸着他身上的青柠味,“那做任务之前,你认识我?” 朝简道:“认识。”他摩挲陈仰左耳后面的那道疤,“但你不认识我。” “那……”陈仰还想问,他嘴里的声音被微凉的吻堵住。 朝简捻着陈仰的后颈,吻他吻的深而沉。 陈仰在缺氧的边缘听见了朝简的低语,又含糊又清晰。 “现在告诉你了,你也没印象,不如等你自己记起来。”朝简是这么跟他说的,字里行间有那么几分孩子气。 . 将近四点,陈仰爬起来上厕所,喝水,找东西吃,悉悉索索声响个没完,他抹着嘴边的饼干碎屑回房间的时候,发现朝简蹲在床上,脑袋耷拉着,额前发丝凌乱地盖住眉眼,周身气息暗沉。 像一头被人掀翻了老窝的狮子,那人是它伴侣,所以它不能挥爪子,就生闷气。 “我真的努力了。”陈仰先认错,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他能怎么办? 朝简支着头盯着他,叹息:“那就不睡了吧。” “我也起来。”朝简说。 “别,你还是睡吧。”陈仰阻止道,“你缺觉心情不好。” 陈仰摆好拖鞋上了床,对朝简招手。 朝简躺过去。 陈仰把睡衣往朝简那边拉了拉,两根手指伸过来,牵住了他的衣角。 旁边很快就想起了均匀的呼吸声,陈仰靠在床头,他感觉自己的心里在烧着什么,昝把蹋一刻都不让他安宁,就连五脏六腑都像是灼热无比。 还有就是,家里太静了,可能是03不在吧。 陈仰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他正想看看群里的聊天记录,顺便玩一会游戏,结果发现手机没电了。 陈仰又去够朝简的手机,谁知电量也空了。 怎么搞的,陈仰小心把衣角从朝简的指间往外抽,他才抽出来一点点,对方就醒了。 陈仰轻声哄道:“我给手机充个电,一会就回……” “来”这个字被陈仰咬烂了咽下去,苦得他。 那是陈仰死前对朝简说的最后一句话,成了朝简的心魔,也成了陈仰的本能习惯。 陈仰找到两根数据线,快速把他和朝简的手机充上电就回了床上。 之后陈仰迷迷糊糊地眯了一小会,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已经蒙蒙亮,他内心的那团火烧得更旺,大脑皮层仿佛都有股子焦味。 陈仰被一股力道拽得醒了神,他趴在朝简身上,想起来却又被摁回去。 两人黏糊了片刻才起床,一起站在水池边刷牙洗脸。 “你喊我老陈,我感受感受。”陈仰掉进老夫老妻的心境里,期待地透过镜子看朝简。 朝简把干毛巾盖到陈仰脸上,凑在他耳边喊了两个字,却不是“老陈”,而是…… “老婆。”他喊。 这位二十岁的青年人才睡醒,音调沙哑慵懒,两个字像裹着砂糖蜜饯,撩死人不偿命,可怜他哥,大早上的心脏有些受不了,喝了大半杯凉白开才缓下那股冲动……并没有。 所以他被他哥就地正法。 . 清晨的阳光柔和得让人迷醉,陈仰泡了一杯麦片,家里的奶粉用完了,只能随意的加点糖来冲泡,他端着杯子站在阳台上面,整个三连桥的居民区尽收眼底。 三连桥除了纵横交错的小巷外,几条主干道上每天早上都会有很多摆摊卖菜的,人流涌动,今天也不例外,只不过陈仰觉得,今天街上的人似乎比往常要多一些。 身后传来脚步声,陈仰将杯子往后举:“咱下楼逛逛,买些早点吧。” 朝简把剩下的麦片喝完:“好。” 陈仰开门的时候,看了眼对门,不知道文青他们昨晚疯到了几点,他掐掐额角,拉着朝简下了楼。 这个时间点的气温很低,陈仰没戴口罩,风跟刀子似的往他脸上划擦,可他愿意享受这种感觉。 冬天的清晨就是这样。 陈仰大步流星地穿梭在小巷里,灰黑色外套的领子上面覆了层稀薄晨光,朝简一直跟着他。 不论他是快步走还是慢步走,朝简始终在他身边。 陈仰去了常去的老店买豆浆。那家店平时卖的豆浆是两块钱一杯,附近的熟人去买都会带自家的大茶缸,店老板还是只收那个价,而且会把缸子装得很满,就很客气。 “老江今天不在吗?”陈仰发现店里只有老板娘一个人。 “哎呀是小陈啊,老江他去给人家送货了,一会就回来。”老板娘一边热情招呼顾客,一边笑着对陈仰说道。 “那挺忙的。”主角说。 “忙得嘞!忙好,不忙的时候能愁死。”老板娘把手在围裙上面擦擦,“你要啥子,老规矩,一杯豆浆,两根油条?” “双份。”陈仰指指身旁的朝简。 老板娘露出吃惊的表情:“哦哟,边上的小伙子是跟你一道来的啊,长得真体面。” 陈仰把头往朝简那侧,小声说:“你被夸,我有种自豪感跟骄傲感,你说我这是老父亲心理吗?” 朝简没理他。 就在陈仰排队等待的时候,街上人头攒动,他一眼望去,冷不防地发现一个怪异的现象。这些人他竟然都不认识,这让他十分疑惑,三连桥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外人? “老江你回来了啊,单子送完了吗?”老板娘停下翻油条的活,大喊道。 “送完了,不送完我能回来啊,累死个人。” “你先歇一会吧,还有两单没送呢。” “对了,闺女的学费交了吗?”老江坐到塑料凳上面。 “没呢,下午去交,她那个班不行,我打算去让老师给她换个班级。”“哎,老师能同意吗?” 老江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下午去问问看吧。”老板娘说。 老江歇了一会就起身炸油条。 陈仰看着那对忙碌的夫妻,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捏紧了几分,视线扫向炸油条的中年人。 这家店的老板他很熟悉,根本不是眼前这个人。 陈仰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拽了一下朝简的袖子。朝简半阖的眼轻撩,两人对视了一眼。 “老江啊,你闺女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我看就是校方的问题。”后面的队伍里传来一个老大爷的声音。 “哎,这事也没有监控,谁说得清呢……”老江满脸愁容。 “这么多年的街坊,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这个人啊,就是太本分了!”大爷的口吻里透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身后的另一个街坊邻居也插嘴说道,“是啊,人善被人欺,这个事啊,我看你就该去闹,事情闹大了,这学校也会怕的。” 老江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陈仰转头去看队伍,这些他熟悉的老街坊也叫中年人老江,一副有着几十年交情的样子。他走出队伍环顾四周,视线扫过夹在人群里的一张张陌生面孔,一股澎湃又战栗的情绪冲上头顶,他猜得没错。 他跟朝简进来了,他们进了审核任务。 这里是真正的三连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