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督有喜之萌宝赖上门》 章节目录 001、生产,讹嫁妆 开春晨早,鸡鸣天白。 溪水村姜家老宅突然传出“呜哇呜哇”的婴儿啼哭声,是姜家闺女姜妙生了,屋里却没有稳婆道喜,气氛说不出的怪异。 接生人正是姜妙的生母姚氏,因着情况特殊,不好请稳婆,只得自己上手。 她迅速将小婴儿洗干净裹进包被里,然后看向炕上因着生产而小脸孱弱苍白的姜妙,像是怕大声说话会吵到她,有些小心翼翼,“妙娘,是个儿子。” 这儿是姜家老房子,只得三间破瓦房,落在村尾,平时村人上山砍柴下田干活都不大经过此处。 去年得知姜妙未婚先孕,她爹姜明山一怒之下将她发落到老宅来避人耳目,姚氏担心闺女月份大了没个人照顾不行,便收拾东西跟了来。 眼下,屋里除了姜妙和她娘姚氏,就只有个刚出生的小婴儿。 姜妙盯着房梁愣神好久才低声开口,“抱来我瞧瞧。” 姚氏将包被放到炕上。 姜妙侧头,就见小婴儿肌肤通红,额头有些皱,闭着眼睛,小嘴紧紧抿着,刚刚哭过那一阵便马上睡过去,呼吸十分轻匀。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姜妙看向亲生儿子的眼神却无多少暖意。 挪开视线,她语气很淡,“亲爹是谁都不知道,跟着我,他这辈子也只能当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了。” 姚氏看了看包被里正在酣睡的小婴儿,心情分外复杂,最终只得叹口气,“生都生了,好歹是条人命,你总不能把他抱去扔掉吧?何况你姑妈已经捎了信回来,等孩子满月就接你去她那儿。实在不行,我手上还有些嫁妆,能变卖几十两银钱,等你出月子,先去姥姥家避避风头,孩子大些再回来,就说是捡的。” 姜妙刚生产完,本就没什么精神,又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心里堵着,听罢姚氏的话便垂眸不语,没多会儿闭眼睡了过去。 姚氏见她睡着,转身推开门,顿时一股开春的料峭寒风灌进来。 怕冻到里头的闺女,姚氏忙把门合上,搓搓手,准备去灶屋烧锅热水好好清理一下血腥味儿呛鼻的产房。 姚氏离开后,襁褓里的小婴儿费力睁开眼睛,但因为初生,没办法清晰视物,总是朦朦胧胧的,他索性放弃挣扎,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些画面。 小宝隐约感觉,自己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里,他从记事起就被封为太子,身边有很多伺候的宫人太监和嬷嬷,还有个俊美绝伦的男人常来看他,他管那个男人叫“父皇”。 听小全子说,父皇登基前曾是权倾朝野的东厂督主,让许多人又怕又恨。 难怪后宫一个妃嫔也没有,可能她们都不喜欢父皇吧? 不过父皇似乎并不在意谁喜不喜欢他,他每天除了看折子就是找娘亲,数年如一日,直到五岁那年小宝在御花园玩儿时被人推下水…… 一觉醒来,小宝惊奇地发现自己才刚刚被生下,不是在富丽堂皇的宫城,而是在陌生的农家小院。 唉,真是个奇怪的梦。 小宝暗暗庆幸,庆幸现在不是梦,他是有娘的人,虽然娘亲先前的语气并不是很喜欢他。 挣扎了一下,小家伙想看看旁边熟睡着的娘亲长什么样,奈何自己太小,小胳膊小腿儿都被裹在包被里,无力动弹。 初生婴儿的精力很脆弱,支撑不住小宝想那么多,他打个呵欠,很快又睡了过去。 …… 姜妙是被人给吵醒的。 天色擦黑,西屋早被姚氏仔细清理过,灶房飘来炖老母鸡的香味儿。 隔壁堂屋,一团闹哄。 屋里简陋,只得一张方桌,两条长凳。 此刻,姜明山正铁青着脸坐在长凳上,他今儿跟几个当年一块落榜的同窗在镇上喝酒,回来就听陈氏说姜柔哭着跑来老宅这边闹,他急忙跟了过来,进屋才知,姜妙已经生了。 “大姐不知廉耻未婚先孕,闹出这么大的丑事儿,这是成心不让我嫁人,呜呜……我不活了,没脸活了!” 说话的,正是姜妙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姜柔。 她哭叫着,一头撞向旁边的墙壁。 “柔娘,你别犯傻。”有人及时冲过去抱住她不让她寻死,却不是姚氏,而是姜明山的另外一位妻子,陈氏。 陈氏不是平妻,也不是妾,她的地位跟姚氏等同,是姜明山兼祧两房,为父辈二房传宗接代娶的正头娘子,陈氏全名陈莺,村人不好称呼她,平时就唤一声“莺娘子”。 这位莺娘子,格外的善解人意,“妙娘怀胎十月,好不容易才把孩子生下来,怎么说那也是你的小外甥,你这么哭闹,小外甥该不高兴了。” 这话,无疑点着了姜柔的满腔怒火,“什么小外甥!那就是个没爹的野种!他也配给我当外甥?我呸!” 说着,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又呜呜地哭了起来,“二娘,我以后是不是都嫁不出去了?” “不会的,不会的。”陈氏抱着她温声安抚,“咱柔娘长得这样好,等你大哥考上举人,说亲的人家能从村头排到村尾呢!” “对对,等大哥考中举人,我就是举人妹妹了。”姜柔抬袖抹泪,总算得到几分安慰。 陈氏又轻声叹息,“话虽如此,举人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考上的,纸墨书本不便宜,咱家这境况,只怕是,唉……” 姜柔一愣,见陈氏神情怅然,忙问:“二娘,是不是大哥手头紧了?” 陈氏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拍拍她手背,“没事儿,你大哥从不娇生惯养,只要有口吃的就能挺过去。” “什么叫有口吃的就能挺过去?”姜柔沉着脸皱着眉,情绪激愤,“大哥是读书人,身子金贵,该进补就得进补,笔墨纸砚更是一样都不能少,二娘要是没钱,可千万别瞒着,我娘那儿还有几件没动过的嫁妆呢,拿去镇上换了银钱,也能挺好一阵子了。” 陈氏忙阻止,“唉,柔娘你说什么傻话呢?先不说你娘的嫁妆是她自个儿的私产,轻易动不得,就是能动,也该拿出来养着妙娘的孩子,哪能让你大哥用了去?” 从进门就一声没吭的姜明山听到这话,黑了半边脸,“啪”地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怒喝声随之响起,“外头带来的野种也敢让家里头掏钱养着?我没有这么个伤风败俗的女儿,姜家列祖列宗的脸面都让她给丢光了,等满月,让她有多远给老子滚多远!” 吼完瞪向姚氏,“你那嫁妆,只能给大郎读书花用,不准接济姜妙这个不孝女!” 姚氏站在一旁冷眼看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这三人一台戏,为的就是图她那点儿嫁妆。 陈氏生了个儿子,名唤姜云衢,去年刚中秀才,在县学念书。 姜明山做了半辈子的进士梦,最终只到秀才就止了步,身上那件秀才青衿洗了穿,穿了洗,数年如一日地不舍换下来。 后半辈子,他把自己没能完成的进士梦寄托在姜云衢身上,就连名字都取得意有所指。 云衢,高步云衢,科举登第之意。 陈氏生得几分姿色,又因着生了个儿子,这么些年,没少得姜明山偏疼,人前,陈氏贯会伏低做小当好人,把她的两个女儿都笼络过去。 好在,妙娘怀孕之后收了性子,总算把她这个亲生母亲当娘看。 这也是她纵着妙娘把孩子生下来的主要原因,自己没能生儿子,往后只能靠闺女,若是这个时候不管妙娘,将来自己就没人管。 姚氏最是瞧不惯陈氏那副任劳任怨假眉三道的贱样,把她衬得好似个泼辣蛮横的母夜叉。 可偏偏,男人就爱陈氏那样的,姜明山也不例外。 考场失意,自然要在别处找补回来,陈氏的温柔小意无疑满足了姜明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姚氏娘家在镇上开铺子,她年轻时也算半个商家小姐,性子难免傲了几分,再有陈氏一衬托,便注定她和姜明山二十年的夫妻形同虚设。 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毕竟性子摆在那儿,要她弯下腰来给姜明山当牛做马顺着他哄着他,她办不到。 可姜云衢要念书,这心该二房去操,关她屁事儿!凭什么要她出钱! 攥紧拳头,姚氏沉着脸,一句“没钱”刚要出口。 恰在此时,姜妙隔着土墙喊了一声,“娘——” 她产后虚弱,精力没恢复多少,声音未能传到堂屋。 倒是襁褓里的小奶娃,听出娘亲想把姥姥喊过来,十分配合地张开嘴哇哇大哭。 姚氏听到小宝哭,想着闺女是头次当娘,怕照顾不周,急忙撂下几人去往西屋。 小宝哭了好久,姜妙没哄也没抱,只是看向刚进来的姚氏,“他们是过来讹娘嫁妆的?” 姚氏沉着脸点点头,她自诩了解姜明山,时至今日方知,这个男人的厚颜无耻简直就是没底线的,给他九寸想十寸。 “那娘的意思呢?”姜妙问。 “我当然没钱!”姚氏气不打一处来,“姜云衢要科考,那是你二爷爷二奶奶的事儿,凭什么从我身上剐油?合着身上没虱子,专程跑来找痒痒呢?” 声儿拔得老高,像是故意要让隔壁堂屋里的人听到。 “不。”姜妙摇头,“这钱咱得给,不仅要给,还得帮姜云衢造出个好名声来。” “啥?”姚氏气得胸闷,眼前黑了黑。 ------题外话------ 高步云衢(qu)^_^开新文啦,忐忑中,不知道小可爱们还在不在,看到了记得点个收藏呀! 章节目录 002、半个儿 姚氏痛心疾首地看向自家闺女。 姜妙前些年跟姜柔一样,被陈氏那个贱人的假模假式所蒙蔽,合起伙来孤立她这个当娘的。 姚氏还以为,经了未婚先孕这一遭,自己尽心尽力在老宅伺候半年多,妙娘不说多感恩,起码对她还是有所改观的,不想,这刚生下孩子来头一开口就要她拿出自己的嫁妆去倒贴姜云衢那个贱种? 绷着脸,姚氏满心不乐意。 她留下那些嫁妆,可都是为了谁? 小宝的哭声还没止住,姜妙不得已,伸手将他抱到怀里,轻轻拍了两下。 小宝本来就是为了让娘亲抱抱才会一直哭,这会儿得到安慰,瘪瘪嘴就收了声,不敢耽误娘亲和姥姥的正事儿。 姜妙低头,瞧着那张还没长开的稚嫩小脸,目光微讽,“你倒是识趣。” 小家伙哼唧着抽抽鼻子。 “别是饿了吧?”姚氏道:“妙娘你别光顾着抱,给他喂点儿奶。” “没通呢。”姜妙再次将话题扯到嫁妆上,“我记得前些日子娘说过,村长鼓动村里人捐粮去镇上卖,打算换成银子资助姜云衢念书,有这事儿吧?” 自打怀孕,姜妙就被她娘对外称病每天关在这土墙小院里,所有的消息来源都得经过姚氏。 姚氏提起这茬就冒火,“还不是柔娘那个白眼儿蹄子,到处跟人说考上举人能帮村里人挂田,又说科考如何如何的艰难,烧钱烧脑子,村长才会动了心思带上大伙儿攒粮卖钱。这年头,苛捐杂税重,庄稼人土里刨口食儿不容易,有法子减税,谁还不上赶着?昨儿我从田间回来,经过晒谷场,听几个妇人嚼了一嘴,说粮食已经凑了三大牛车,跟着就要送镇上去了。” 说到最后,姚氏咬牙切齿起来,“陈氏这个小娼妇,里外里都想占个好,我偏不如她的意!” “这话不对。”姜妙轻笑,“喜欢占便宜的人,您要不满足她,有一就有二。” 姚氏恨铁不成钢,“到了现在你还想着帮他们?” 哪能呢? 姜妙垂下眼帘。 她会有今日,可全都拜陈氏所赐。 不想让当娘的跟着操心,关于自己是如何被人玷污这事儿,姜妙从未跟姚氏提起过。 说来,全都怨她自个儿从前识人不清,总觉得姚氏性子泼辣,远不如陈氏和善,因此被陈氏的一点小恩小惠就哄得团团转,没事儿总爱往陈氏跟前凑。 姜妙天生肤白,一双桃花眼水目盈盈,藏了小钩子似的娇艳惑人,即便什么都没做,那副模样也容易让人浮想联翩,村妇们没少在背后议论她是专勾男人魂魄的狐媚子。 而她这只“狐媚子”,曾经险些栽在同父异母的兄长姜云衢手上。 去年某天姜云衢旬休回来,对她动手动脚,她挣脱后哭跑着去找陈氏,陈氏假意训斥了姜云衢几句,又说大哥只是跟她开个玩笑,让她别往心里去。 那时候的姜妙十分好哄,几句话就信以为真,殊不知陈氏已然在心里记下了这笔账,认为是姜妙故意勾引的姜云衢,她早就看姜妙这张脸不顺眼,正好趁着赶集,把姜妙骗出去卖了,回来哭着告诉姜明山人是走丢的。 当时姜妙被敲晕,具体卖给了谁,她并不知情,醒来才发现清白已经不在,是姑妈姜秀兰送她回的家。 一想到自己被个不认识的男人占了身子怀了身孕,姜妙再看小宝的眼神就分外复杂。 可没办法,小宝是她能在姜家继续活下去的唯一筹码。 姜云衢要科考,名声一旦染上污点,眨眼就能让他十年的寒窗苦读功亏一篑,所以陈氏和姜明山就算对她再有诸多不满,也会忌惮着小宝的存在不敢真对她如何,不仅不敢如何,还得扯块遮羞布将这事儿裹得严严实实。 现在的姜妙,整个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你让我不好过,那你也别想好过,大不了鱼死网破,横竖清白都没了,下半辈子也就那样,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晃回思绪,姜妙平静道:“大哥宅心仁厚知恩图报,他要是中了举,大摆宴席答谢村人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忍心看着村人为资助他念书从牙缝里挤出粮食来换钱以至于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姚氏只是性子躁,倒也不是全无脑子,当下立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他们能到处跟人说科举烧钱逼人捐钱,咱们也能到处给姜云衢树形象,说他心疼邻里,不仅不要他们资助,等中了举,还颗粒不收,免费给人挂田?” 姜妙点点头,弯起唇角,“村人的钱,姜云衢是一个大子儿都别想得到了,非但得不到,将来真中了举,他还得倒贴,至于嫁妆,横竖在娘手里,给他们多少,您说了算。” 这话听得姚氏心里舒坦,笑着哎哟一声,“我这傻闺女,总算是开了窍了,没白瞎老娘忙里忙外伺候你大半年。” 姜妙低头,心中隐隐升腾起一股子悔意。 从前是她猪油蒙了心,回头才知娘的好。 …… 推开西屋门,姚氏回到堂屋。 姜明山仍旧黑着脸坐在条凳上。 姜柔抽吸着鼻子,假意在哭,陈氏温声细语地安抚她,俨然一副慈母形象。 姚氏瞧得眼睛疼,弯腰拉过另一张条凳,坐在姜明山对面,一言不发。 姜明山瞟她一眼,嫌恶地皱皱眉。 当年要不是因为自己家贫,撑不起念书用度,他怎么可能会娶姚氏这个泼辣蛮横毫无教养的女人?除了娘家经商有些底子,跟陈氏比起来,简直一无是处,越看越窝火。 压着性子,姜明山问:“钱呢?” “没钱。”姚氏死磕。 “娘!”姜柔尖声道:“大哥也算是你半个儿,等他考上举人,咱家里人都能跟着沾光,你有钱,多出点儿怎么了?” 姚氏呵呵,“姜云衢要是我半个儿,那妙娘也是你二娘的半个闺女,如今妙娘坐月子,你二娘去给小宝搓搓屎尿布怎么了!” “你!”姜明山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章节目录 003、噎得险些岔气 姚氏一通吼,把姜明山和姜柔气了个半死。 陈氏脸上僵了僵,眼瞅着姜明山也无力招架姚氏的泼辣,她弱弱开口:“明山你别生气,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这话一出,姜明山的脸更黑。 什么叫应该做的?同样明媒正娶,莺娘又不是供人使唤的丫头婆子,凭什么就该一把屎一把尿地去伺候那个孽种? 姚氏这泼妇,自个儿没本事生儿子,脾气倒是挺大,这些年越来越不要脸皮了。 姜柔也是一惊,满脸的不敢置信,“二娘,您怎么能……” 她娘就是个典型的骂街泼妇,通身上下没半点当娘的样子,姜妙就更不用说了,但凡是个要脸的,都干不出未婚先孕那等腌臜事儿。 蛇鼠一窝,说的就是她们母女。 越想,姜柔越悔恨自己投错了胎,当年怎么会从姚氏的肚皮里爬出来?明明自己跟二娘才是亲母女。 陈氏状似认命地叹了一声,“明山,柔娘,你们都先回去吧,我留下来伺候妙娘,这孩子刚生产,想必还虚弱着,怪可怜见的。” 听似关心,实则每一句都戳在姜明山的逆鳞上。 果然,她才刚说完,姜明山就气得身子抖了抖。 却也没法,身无分文矮半截,此时此刻,他不能真跟姚氏撕破脸皮。 他向来自命清高,不下田,不经商,就连同窗聚会,都是同窗给的酒钱。 没成亲时,岳家还会三五不时地资助他。 成亲后,姚氏这个恶妇宁愿跟着他吃糠咽菜,把嫁妆捂得严严实实,竟是一个铜板都不肯抠出来给他用。 一想到这些,姜明山就觉得无比屈辱,心中对姚氏的厌恶更深。 姜柔见情势不对,还想说句什么,就听姜明山沉着脸道:“再过三天,大郎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我让他来拿钱。” 话完叫上姜柔,父女俩打了个油灯离开老宅。 田埂上遇到村人,问妙娘的病怎么样了,有好转没。 姜柔牙根痒痒,恨不能宣告全世界姜妙有多不要脸,可一想到大哥身上沾不得污点,只能吞咽回去,说她姐得的是拖人的病,每天都得有人伺候着,一时半会儿好转不了。 …… 西屋这边,姜明山带着姜柔刚走,姚氏就进来给小宝换下尿布,直接撂在木盆里,跟着洗了手往架子床前一坐,一副甩手掌柜的架势。 姜妙喝完鸡汤,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陈氏,嘴角弯起,“有劳二娘了。” 陈氏原本就心中有鬼,对上姜妙似笑非笑的目光,眼皮便如同被针刺了一般,忙说句应该的就端着木盆往外走,坐在水井边的石墩子上,就着冷水搓洗,眼圈因为怨毒而泛着红。 深吸口气,她不停地安慰自己。 再等等,等大郎考上举人,有的是乡绅老爷巴结,姚家算个屁!到那时,她再吹吹枕头风,让明山一纸休书扔在姚氏脸上,自己今日所受的屈辱,必须让姚氏十倍还回来! …… 陈氏在姜妙这儿搓了三天的屎尿布,这三天,姚氏落得清闲,得了空就去串门,见谁都夸他们家大郎是个孝顺孩子,知道庄稼人讨生活不易,没打算要村人一文钱,科举他会好好考,等考中得了挂田名额,无偿给全村人挂。 村人无不感激涕零,直把姜家大郎当成了活菩萨。 姜云衢回来这天,刚进村就被村长笑呵呵地拉进屋坐了小半个时辰。 小半个时辰后,一身秀才青衫头戴秀才方巾的姜云衢黑着脸从村长家出来。 陈氏刚从姜妙那儿回来,正弯着腰往鸡窝里摸鸡蛋,见姜云衢乌云罩顶似的推门进来,她愣了愣,忙问:“大郎,咋了?是不是县学里出啥事儿了?” 姜云衢想到村长代表村人对他千恩万谢,胸腔里便好似着了火,“娘,我上次旬休回来,你不是说村长已经带着村人凑粮准备换钱资助我念书了吗?为什么他们突然改主意了?” 陈氏直接听懵,“你瞎说什么呢?什么改主意?前些天我还听说粮食已经凑够三大牛车,跟着就要去镇上了,估摸着也就这两天的事儿。” 姜云衢恼怒道,“我刚进村就被村长请到他们家坐了老半天,他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说我孝顺,不忘本。总而言之那意思就是我不仅不要村人资助,等考上举人还不收他们的粮,无偿给他们挂田免税,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陈氏傻眼,“怎么会这样?你人都不在家,这话谁说的?” 姜云衢有些抓狂,“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村里人捐粮换来的钱他可以不要,可无偿给人挂田,这就等同于每年倒贴几十两银子。 几十两银子啊!姜云衢心头在滴血。 西屋里,姜柔听到母子俩的谈话,推门出来,撇撇嘴,“还能有谁?准是我那拎不清的糊涂娘,她不就见不得别人好么?” 姜柔一提醒,陈氏也觉得是姚氏,可她一贯只会“当好人”,便轻嗤一句,“柔娘,别胡说!” “是不是胡说,咱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姜柔哼声。 …… 一刻钟后,陈氏、姜云衢和姜柔出现在老宅。 姚氏养了两只鹅,正打算赶去河边放,前脚都还没出门就看到这三人,她冷笑着“哟”了一声,“来的还挺准时。” 陈氏声音低弱,“姐姐,我,我们……” 姜柔心疼陈氏被姚氏欺负成这副胆小怯懦的模样,抢了话,直接质问姚氏,“村里人给大哥凑粮换钱的事儿黄了,是不是娘在背后搞的鬼?” 姚氏呵呵两声,“这种事还需要躲在背后搞鬼?我光明正大搅黄的。” “……”姜柔被噎得险些岔气。 陈氏和姜云衢二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姚氏踮脚把晾衣杆上的尿布收了,嘴里冷嘲,“出去打听打听,现在整个溪水村的人,谁提起咱家大郎不竖个大拇指?往前数个三十年,村里都没出过这么大方的读书人,我这一番苦心要是被当成了驴肝肺,那可真是蚊子叮菩萨,不识好歹了,莺娘子,你说是吧?” 陈氏心里堵得慌,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勉强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姐姐说的是。” 姚氏懒得再跟这几人掰扯,去屋里把自己一早准备好的布包拿出来递给陈氏。 布包里,是她的几样嫁妆。 陈氏不识货,只觉得沉甸甸的应该能值不少钱,心底怨气总算消散几分,带着姜云衢和姜柔走了。 姚氏没再去放鹅,转身进了姜妙的西屋。 出生三天的小宝已经长开不少,这会儿正躺在娘亲身旁,欢快地吐着泡泡,见姥姥进来,咧了咧嘴。 姚氏一颗心都给他萌化了,忙过去把小奶娃抱起来,眼睛望向姜妙,止不住地笑,“这小家伙好像能听懂咱们说话似的。” 姜妙淡淡看了小宝一眼,面上没什么情绪,尔后问姚氏,“娘给了他们多少东西?” 姚氏逗弄着怀里的小奶娃,顺嘴答:“放心吧,顶了天五两银子。” 小宝看看姥姥,又看看长相娇美的娘亲,暗暗下决心,以后要努力喝奶,努力长大,努力把娘亲送到爹爹身边,有爹爹护着,娘亲就不用一个人承受这么多坏人的伤害了。 章节目录 004、兴师问罪 姜云衢再次出现在老宅,已是黄昏时分,隔着一堵墙,他直接站在院儿里大吼,“姜妙!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背后设局让他欠下全村一个天大的人情也就算了,还拿那么几件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来打发他,真当他是要饭的? 姜妙一听就知道是姜云衢兴师问罪来了,对此她早有准备,冷笑着回,“要么,你乖乖闭嘴滚回你的县学,要么,等小宝满月我多摆几桌,请全村人来坐坐,好让他们都知道,你多了个不明不白的小外甥。” “你!”姜云衢脸色一变。 他到底是怕的,怕自己多年的寒窗苦读毁在这个女人手上,当初险些轻薄了她,纯属被美色所惑,如今回头想想,心中不免庆幸。娘说的对,不管是姜妙还是这十里八村的姑娘,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乡下土丫头,他将来是要当官娶千金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攥了攥拳头,姜云衢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疯女人!” 屋里抱着小宝哄睡觉的姚氏啧啧两声,不用想也知姜云衢此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从前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现在闺女脑子清醒过来,帮着自己让那对母子不痛快,她怎么想怎么痛快,饭都能多吃下两碗。 小宝委屈巴巴地看了姜妙一眼,他想告诉娘亲,他有爹爹,他不是来历不明的孩子,可他太小了,别说讲话,就连做个面部表情都有困难。 姜云衢碰了一鼻子灰,正打算走人,就听到后面一声冷嗤,“大老远就听见你嚷嚷,没别的事儿做了?” 姜云衢脊背一僵,回头看着来人,不得已扯了扯嘴角,恭敬喊,“奶奶。” 来人正是姜妙的奶奶老曹氏。 严格来说,老曹氏不算姜云衢的亲奶奶,他是二房的香火,可他却极怕老曹氏。 不仅姜云衢,整个姜家,从姜明山、陈氏到姚氏,全都怕这位性子刻板的老人家,更别提姜柔和姜妙这样的小辈了。 老曹氏寡居多年,一个人把一双儿女拉扯长大,又帮儿子娶了两房媳妇,头发早已熬得枯白,她一贯少言,不合规矩的事儿不做,过头的话不说,姚氏陈氏在她跟前,时时刻刻都得踮脚提着小心,就怕一个不注意惹了婆婆不高兴。 “奶奶,您也来看妙娘呢?”姜云衢脸变得快,眨眼就堆上笑,一副殷勤相。 老曹氏没吭声。 姜云衢怕一会儿挨骂,随意找个借口就溜了。 老曹氏走到西屋外,站在棉布帘子前,不打算进去,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冷淡淡,“刚路过村长家门前,说那边儿有信回来,我放外面了。” 说完,把信掏出来搁在木墩上,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姜妙和姚氏对看一眼,母女俩纷纷沉默。 老曹氏口中的“那边儿”,指的是她的亲生女儿姜秀兰。 自从二十多年前出了那件事,老曹氏再也不让姜秀兰回家,可村里人都知道,姜秀兰现如今过得比谁都好,她每年会寄一笔银子给老曹氏,逢年过节还会安排人来送节礼,那马车,村里人连见都没见过。 章节目录 005、姑妈(2更) 姜秀兰年轻时候,与隔壁村的秀才周长贵情投意合。 老曹氏却不看好周长贵,几番劝诫无果之后,把姜秀兰关在家里。 姜秀兰是个倔性子,认定了这辈子非周长贵不嫁,无奈出不去,干脆闹绝食,老曹氏到底硬不下心肠来,最终只得眼睁睁看着女儿嫁到周家。 成亲第二年,姜秀兰就怀了身子,也是在这一年,周长贵中了举人,被县太爷相中,有意将闺女许配给他。 能当上县太爷的女婿,周长贵自然求之不得,想都没想,一纸休书扔给姜秀兰就把县太爷家的美娇娘迎进门。 姜秀兰大着肚子无处去,想回娘家,老曹氏直接撂下话,自个儿选的路,趴着跪着也要走完,回家是不可能的,这个家没她的位置。 姜秀兰心中虽委屈,却是争气地没再回来。 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只知道没两年,姜秀兰就好似脱胎换骨一般,人未出现,但常安排人来给老曹氏送钱送礼,让那起子背后飞着吐沫星子嘲笑她的村人瞠目结舌。 姜妙识字,她看着姑妈来的信,信上说,等小宝满月就亲自来接她,让她这些天好好养着身子,别想太多。 其实这样的信,姜秀兰之前就来过一封。 “也不知姑妈到底住哪。”将信搁在床头圆凳上,姜妙轻叹,“小时候我问过奶奶,奶奶一个字也不肯说。” “应该是大户人家吧?”姚氏猜测,“你看她每次送来的东西,哪样不是好的,可惜你奶奶心里老惦记着当年的事儿,那些东西送了也是白送,她一样都没动过,银钱更是一文没花。” 说着,将怀里已经睡熟的小奶娃放到床榻上盖了被子,压低声音继续道:“你姑妈会想着来接你,大概也是心疼你的经历跟她相似,往后去了那边,好好听她的话,等小宝大些能丢开手你再回来看娘。” 这话说得姜妙鼻尖有些泛酸,却是不得不默认下来。 小宝固然是威胁姜云衢和陈氏的一大筹码,可他终究要长大,瞒不了人一辈子,留在溪水村并非长久之计。 …… 一个多月的时间,小家伙的眉眼越长越开,姜妙每次给他穿衣服,他都高兴得嘴里啊啊,小手小脚乱蹬乱晃。 姜妙坐在床沿边望着摇篮里白嫩嫩的奶娃娃。 听姚氏说,她和姜柔姐妹俩在月子里时最是难带,夜里经常哭,一哭就得起来喂奶换尿布,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头发还大把大把地掉。 姜妙不知道别家孩子是什么样的,但小宝给她的感觉挺乖,不论白天还是夜里,都极少哭,以至于这一个多月,她每天都能得好眠,精神养的十足。 其实很多时候,小婴儿莫名其妙地就想哭,小宝为了不惹娘亲嫌弃,硬生生给憋了回去,长到一个月,他已经能很好地控制,除非冷了热了,饿了拉臭臭了,其他时候都尽量不吭声。 …… 转眼到了姜秀兰来接姜妙的这天。 鸡叫三声,姚氏就起了,用凉水胡乱抹了把脸便挪脚去往灶屋,准备给姜妙做早食。 一碗热乎乎的蛋花粥刚上桌,姜秀兰的马车便停到了小院外。 为免动静太大引起村人的注意暴露小宝,姜秀兰是赶早来的,进屋见姜妙坐在桌前,笑道:“这么早就吃饭,有我那份儿不?” 章节目录 006、离村 姜妙抬头,就见笑脸进来的妇人一身墨绿色如意纹比甲,绾了个随云髻,发间足金的簪子和手腕上的掐丝银手镯分外惹眼。 “姑妈。”姜妙唤了一声。 姜秀兰上下打量她一眼,这才满意地在条凳上坐下,“看来你这一个月养的不错。” 正巧姚氏又端了碗粥进来,顺嘴接过话,“自个儿的闺女自个儿疼,我忙前忙后伺候大半年养出来的,能错得了吗?” 姜秀兰笑着接过粥碗,“得亏摊上你这么个有良心的娘,否则妙娘还不定被他们欺负成什么样子。” 这话姚氏听了心头高兴,嘴上却催促,“行了你别光顾着拍我马屁,赶紧的吃,趁着天还没亮全,早早带着妙娘母子出村才是正经事儿,免得一会被人撞见,往后满村子嚼蛆,我听不得。” 姜秀兰没再说话,拿起勺子开始喝粥。 姚氏也没闲着,起身去往自己住的东屋,趁着姜妙不注意,把她那几件值钱嫁妆拿到西屋,塞进昨晚就收拾好的包袱里。 小宝在这个时候醒来,姚氏怕他哭闹,陪着他玩了一会儿,等姜秀兰姑侄喝完粥才把小家伙裹在包被里抱出来。 天色渐渐光亮,不能再耽搁了。 姜妙从姚氏手中接过小宝,姜秀兰帮她拿着包袱。 临到离别,姜妙忽然有些难受,红着眼圈看姚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姚氏比她更难受,但她此时不能在闺女跟前表现出来,只得催促姑侄俩,“赶紧的赶紧的,又不是不回来了,别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 姜妙哽咽道:“娘,以后您一个人要好好保重,还有……” 话还没说完,就被姚氏打断,“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宽心吧,陈氏那点儿狗屁倒灶的小手段,我还没放在眼里,你走了,我也不用人在田里干着活,还得担心你饿不饿冷不冷,反倒落得一身清闲。” 姜秀兰失笑着摇摇头,“弟妹这张嘴,就是死倔。” 姜妙抿了抿唇,抱紧小宝,跟在姜秀兰身后上了青棚马车。 赶马车的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俊俏小子,姜妙听到他管姜秀兰叫“干娘”,还没来得及细问,马车就缓缓走了起来,不多会儿彻底驶离溪水村。 姚氏跟了一路,直到马车没了影儿才打回转,意外地发现老曹氏站在不远处的草垛子旁。 姚氏快步上前,叫了声娘,“您今儿起这么早呢?” 老曹氏转个身,塌着眼皮,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这老太太…… 姚氏心中好笑,分明就一直惦记着闺女,却死活不肯见,也不让回来。 想到这半年多自己光顾着照顾妙娘,没顾及婆婆,姚氏不免心中有愧,“天儿还早,莺娘子应该还没起床做早食,我那儿煮了粥,不如,娘过去喝一碗暖暖身子?” 老曹氏看她一眼,没说话,人却是跟着姚氏去了老宅。 …… 知道抱孩子手受累,姜秀兰贴心地在马车上安置了一个小摇篮,姜妙把小宝放进去,抬头看向姜秀兰,“姑妈来都来了,不打算去见见奶奶吗?” “我倒是想,也得老太太乐意见我才行呀!”姜秀兰故作轻松地说。 章节目录 007、小宝他爹早死 天还没亮就起,姜妙有些撑不住,跟姑妈闲聊了一会儿便靠着马车后壁睡过去。 马车停下时,她刚好醒来,听到赶车的小子在外面恭敬喊,“干娘,咱们到了。” 姜妙不由自主地看向一旁的姜秀兰,只听姜秀兰轻嗯一声,弯腰把摇篮里呼呼大睡的小宝抱起来,对姜妙道:“妙娘,到了,咱下去吧。” 姜妙心中疑惑,掀帘瞧了眼天色,已经下晌接近黄昏。 马车正对面,是一间漆黑大门,门楹上并无牌匾,深灰色瓦顶,灰白台阶,旁边还有栓马柱和上马石。 姜妙不懂建筑,更不知这是什么人住的,只觉得色调虽简单,一砖一瓦却说不出的精致考究,呼吸都不觉放轻了几分。 跟着姜秀兰进门,路过长长的甬道,一路七拐八绕,终于到了一处小院子。 小院是姜秀兰一早收拾好的,家什摆件婴儿床,一应俱全。 姜秀兰刚解开包被把小宝放到床榻上,小家伙就醒了过来,似乎有些起床气,小肉手揉着眼睛,鼻子里哼哼唧唧。 姜妙无奈,只得把儿子抱起来喂奶,然后问姜秀兰,“姑妈,这是什么地方?” 姜秀兰道:“是一处庄子,主人家平日住在城里,不常过来。” 姜秀兰所说的“城里”,便是京城。 溪水村离着京城本身不远,快的话,半天就能到。 “那您……”姜妙好奇姑妈与这家主人的关系。 姜秀兰也没打算瞒着,笑了笑,“这庄子前半段儿是院子,后半段儿可养了不少鸡鸭鹅鱼瓜果蔬菜呢,大户人家都讲究,每天的吃食要新鲜的,全得从这儿送过去,我呢,算是这儿的半个管家。” 姜妙暗暗惊叹,原来这么气派的地方,只是个给主人家提供新鲜食材的庄子? 那主人家得多有钱啊? 姜秀兰怕她别扭,抚慰道:“这庄子上除了我和几个打理菜园的婆子还有那几个常来取菜的小子,没别人,清净着呢,妙娘你安心住着,这儿没人会乱嚼你舌根子。哦对了,我得先提醒你一句,东边儿的院子千万不能去,那是主人家住的地方,他每次来都会在那边休息,不喜欢多余的人过去打扰。” 姜妙乖顺地点点头。 姜秀兰又道:“还有,若是旁人问起小宝……” 她话还没说完,姜妙就接了过来,“小宝他爹早死,我一个寡妇,跟着姑妈混口饭吃罢了。” 正在咕咚咕咚喝着奶的小宝突然呛咳起来,小脸涨得通红,眼泪汪汪地望着姜妙。 姜妙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给他顺气,嘴里轻嗤,“反应还挺大,你爹要是没死,他怎么会不要你?” 小宝心中委屈,哼唧两下就哭出声来。 姜妙忽然觉得,这小家伙或许真像她娘说的,能听懂她讲话,她一时起了玩心,趁着小宝哭得正起劲,用手轻轻拍他小嘴。 “哇呜哇呜”哭着的小宝哭声马上变成“呜哇哇哇哇哇……” 小宝:“……” 姜妙瞅他片刻,轻笑出声。 小宝:“…………”好吧,看在娘亲难得露个笑脸的份上,他就当没听到刚才那些话好了。 章节目录 008、厂公日常(2更) 小宝喝完奶,没多会儿又睡了过去。 姜妙趁着得空,跟随姜秀兰四处转悠熟悉环境。 这庄子果然如她姑妈所说,很大,前半段是宅子,后半段除了菜园,还有鱼塘和鸡场。 大概每天有专人打理,无论走到哪都是干干净净的。 姜妙在鱼塘边看到之前给她们赶车的那个小子,他正坐在石头上,左手撑着腮帮子,右手拿着一张纸,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冥思苦想。 见姜秀兰二人走过来,他眼神儿一亮,忙招手,“干娘你快来帮我瞧瞧,这字儿怎么念?” 说话间,姜秀兰已经走到他跟前,探身瞅了眼,却没直接告诉他,而是指了指旁边的姜妙,“你这位妙姐姐也识字,往后你不知道的就问她。” 姜妙被点了名,一时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挪步上前看了看,上面写着: 厂公日常:卯时起身,饮顾渚紫笋,舞剑半时辰,进早食,喝药,进午膳,午休,听书。 每一项后面都列出密密麻麻的注意事项来,姜妙看得眼晕,见他指着“顾渚紫笋”的“渚”,便直接告诉他读音。 他腼腆一笑,“谢谢妙姐姐,你以后叫我小安子就行了。” “小安子?” 姜妙打小在乡下长大,见过的世面少,不太懂城里人取名的讲究,但总觉得,听着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直到离开鱼塘回到小院,姜秀兰才告诉她,小安子是太监,不是正常男人。 这信息量有点儿大,姜妙消化了好久才勉强定住神,想到那小子白白净净的清秀模样,只觉得惋惜。 姜秀兰怕侄女儿将来不小心闯下大祸,索性又给她透了点信息,“小安子刚来没多久,他还不熟悉厂公的日常习性,我就全给他写在纸上让他去记。” 姜妙问:“姑妈说的厂公,便是这座庄子的主人吗?” 姜秀兰点点头。 姜妙想起小安子纸上写的那些,尤其在喝药的环节格外精细,又问,“他病了?” 姜秀兰仍是点头,“很严重的病,每次发病双目都会失明,什么也看不到,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来庄子上养病,过几天好了又回去。” 姜妙暗忖,难怪刚才随着姑妈出去的时候除了看到菜园,还看到一片药园,想来是为了他的病专门栽种的药吧? 姜秀兰还告诉她,厂公也是太监,往后要是真不小心碰上了,绝对不能乱说话,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厂公到底是个什么官位,姜妙不懂,但她觉得,自己一个带着娃的寡妇,原本就是来姑妈这儿避难的,本本分分把小日子过下去才是正经,哪有可能碰上那样的大人物? 可惜天底下的事儿总有凑巧,你越觉得不可能,不可能的事就偏偏越会发生。 这天一早,姜妙刚去后园把鸡鸭喂了,回来蹲在井边打水洗手,就见小安子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冲进来,知道小宝在屋里睡觉,他刻意压低声音,满面喜色地对姜妙道:“妙姐姐,一会儿厂公要来,干娘说我能去他跟前伺候茶水了,我都不相信这事儿是真的,你快掐我一把。” 章节目录 009、送茶 姜妙这几日都在后园除草施肥养鸡鸭,偶然间从几个婆子口中得知,这座庄子的主人“厂公”,乃是令百姓闻风丧胆而又恨之入骨的东厂督主,权倾朝野,就连当今圣上都得忌惮三分。 姜妙想,那应该是个性子残暴的厉害人物,在他跟前当差,八成够呛,可怜一无所知的小安子还高兴成这样。 没有依言去掐他,姜妙略带同情地叮嘱,“既然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那你要好好把握。” 小安子嘻嘻笑着,“我要是得了厂公赏,改天请妙姐姐吃御福楼的点心。” 姜妙看着他蹦跳着跑远,这才往衣摆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抬步进屋。 小宝还在睡,两只胳膊摊开,小肉手微微蜷起,姜妙弯下腰,试着用食指戳了戳他的小爪子,很快就被肉肉的小拳头握住。 她顺势坐在床沿边,保持着被小家伙捏紧食指的姿势,没再动。 不知过了多久,小安子又急赤白脸地奔了回来,进院就喊,“妙姐姐!” 姜妙抽回自己的手,合上门走到屋外,当看清小安子一脸的慌张,愣了愣,“怎么了?” 小安子捂着肚子,苦着脸道:“厂公喜欢的顾渚紫笋茶我已经泡好了,就在茶水房,可我突然肚子疼,瞧这样子怕是去不了了,你帮我去送一下好不好?” “我?”姜妙惊疑着指了指自己。 小安子急得直冒汗,“干娘去了厨房,我实在是找不到旁人代替了。” 见姜妙犹豫,他赶忙又道:“厂公是来养病的,他没带多少守卫,你到了东院,就说自己是兰娘子安排送茶的,进去别说话,把茶放好便出来,我很快就到。” 他说着,捂着肚子又是一声痛苦地“哎哟”。 姜妙见他实在疼得厉害,只好勉为其难应下,顺着小安子指的方向去了茶水房,里面的桌台上果然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刚泡好的茶,还在腾腾冒着热气。 端上托盘,姜妙顺着甬道去了东院,院外有两个守卫,见到她一脸警惕,仔细盘问过后得知是兰娘子安排来送茶的,便放了行。 姜妙微松口气,进去后没敢乱瞅,直奔主家住的北屋。 屋里湘妃竹帘都被放下,有些暗,靠里的扶椅上坐着个人,他的双眼被一段雪白绫子覆盖住,余下半张脸庞,陷入昏沉沉的光线,瞧不清楚样貌,坐姿却挺直端正。 姜妙收回视线,走到小几边轻轻将托盘放下,再双手把茶碗捧出来。 “听着手法有些生疏,你是新来的?” 扶椅上的人突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寂静,那声音略低略磁,话完之后微微抿着薄唇,给人一种精致的冷漠感。 姜妙手上动作一顿,目光落在他覆眼的白绫上,似乎在确定他到底是装瞎还是真瞎。 “我看不到,把茶送过来,有劳。”他又出声,沉稳中带着一丝得体的礼貌,完全听不出菜园婆子们口中杀伐果断的血腥残暴。 正在这时,小安子蹑手蹑脚地到了门外,用肢体语言跟姜妙打招呼,意在让她出去,换自己来。 章节目录 010、有姑妈在 小安子刚要进来,就被人揪着耳朵拖出去好远。 姜妙没看清楚揪他的人,只听到小安子在外边儿痛呼求饶,“嘶~痛,痛痛痛,干爹您快撒手,一会儿耳朵真掉了。” 干爹? 姜妙愕然。 小安子管姑妈叫干娘,那他这位干爹岂不是…… 扶椅上的人一声低咳,把姜妙的思绪拉回来。 她捧着茶碗,小心翼翼走上前,递过去时,才看清那是一双骨肉匀停的手,指节修长,右手虎口有微微一层薄茧,像是长期握兵器所致,却不影响美观,瞧上去宽厚有力度。 难以想象,这样的人竟然是个不能人道的……太监。 姜妙恍神间,听到他说:“下去吧。” 声音低稳沉敛,不冷,也没有上位者盛气凌人的倨傲。 姜妙想,外面那些传言或许并不一定都是真的。 退出门外时,远远就见廊下站着个穿青素金虎服手持拂尘的中年人,正在训斥耷拉着脑袋的小安子。 毫无疑问,这位便是小安子口中的“干爹”了。 姜妙正在琢磨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小安子已经飞奔过来,见到她,面上满是歉意,“对不住啊妙姐姐,原本是我的活儿,结果害你跑一趟。” 姜妙看了眼小安子的干爹,见对方已经进了厂公的北屋,她朝着院外边走边问,“那位是你干爹?” “对对对。”小安子点头如捣蒜,“干爹可是厂公跟前的老人了,我要不是因着这层关系,哪有可能去给厂公侍奉茶水啊,可惜,头一天就被我搞砸了。” 姜妙几不可见地皱皱眉,“那你干爹他,是不是也……” 后半句话,姜妙没有直接问出来。 小安子却懂了,叹气道,“妙姐姐刚来,可能有所不知,东厂的人都是被净了身的。” “净身”这个词,姜妙虽是头一回听,却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一猜,便联想到姑妈的经历,心里顿时不平静起来。 一路上,姜妙想了很多,回到小院时,见姜秀兰白着脸在水井边来回踱步,她忙上前喊了声,“姑妈。” 听到声音,姜秀兰赶紧回头,见侄女儿安然无恙,这才大松口气,跟着后怕地拍拍胸口,“听说你去了东院,是不是见到厂公了?没事儿吧?” 姜妙回想起自己在东院的经历,笑着摇摇头,“没事儿。” “那就好。”姜秀兰这下彻底放了心,跟着又皱起眉头,“那个臭小子,让奉个茶都能出岔子,回头我好好说说他。” “姑妈。”姜妙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开口,“除了厂公,我还见到了另一个人。” “谁?”姜秀兰一愣。 “小安子管他叫干爹。” 闻言,姜秀兰面色微僵,随即叹息着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来,“我的事儿,想必你在家时听过不少,当年我怀着旭哥儿从周家出来,压根无处可去,后来偶然碰上了冯公公,是他好心收留,我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旭哥儿出生后,我让他认了冯公公为义父,现如今在五城兵马司当差,难得过来一趟。” 说着,抬头看向姜妙,“妙娘,这是我自个儿选的路,我不会后悔。” 姜妙摇摇头,“我没有责怪姑妈的意思,只是想问个清楚,您不后悔就好。” 姜秀兰眼圈泛红,拉过她的手,“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丫头会遭此大难,一个人养孩子的滋味儿,那些年我就尝过了,不好受。你放心,今后有姑妈在,姑妈帮衬着你,一定把小宝养大成人,好好孝敬孝敬你。” 才说到小宝,里屋的小家伙就转醒了,没见着姜妙,担心娘亲扔下自己一个人走了,顿时害怕地哭出声来。 姜妙草草收了跟姑妈的对话,走到里屋,见小家伙还在哭,她抬起手来,挑眉威胁,“再哭就打哇哇。” 小宝抽泣两下,止住哭声,朝娘亲伸出胳膊,要抱抱。 章节目录 011、打小中毒(2更) 北屋。 冯恩进去后,肖彻还在喝茶。 他放轻脚步,声音也压得很低,“厨房已经在准备膳食,苗老嘱咐了,那药得用了膳才能喝。” 苗老是专门为肖彻配药的老大夫。 肖彻将茶碗搁在手边的小几上,问冯恩,“本座记得,他去年曾出过一个方子,说十分接近解药,后来为何禁用了?” 肖彻打小中了毒,不仅不能人道,每隔一段时间毒发,还会双目失明。 冯恩暗暗心惊,他想起苗老私底下告诉他,去年那个方子惹了大祸,后来便没敢再用。 具体惹了什么祸,冯恩也不清楚,但他不能直接告诉厂公,只得委婉道:“苗老说了,那个方子副作用太大,不宜长期服用,厂公所中之毒,还得另寻他法。” 冯恩的回答,肖彻并不感到意外。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寻找解药,奈何出尽人力财力,最终都石沉大海。 …… 姜妙坐在水井边洗衣服,为免小宝哭闹,她把摇篮搬了出来,就放在旁边的背阴处。 小家伙吃饱喝足,躺在里面咿咿呀呀地自娱自乐。 姜妙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姜秀兰过来时,手上拿了两套衣裳。 “妙娘,这是我按照你的尺寸找人做的,你一会儿上身试试。” 姜妙长相太过明媚娇艳,以前常听人在背后骂她是勾引男人的狐媚子,衣裳从来不敢穿太亮眼的,姜秀兰大概也是想到了这点,两套衣裳都做得挺素净。 姜妙有些过意不去,“姑妈,我带了衣服来的。” 姜秀兰翻翻眼皮,“怎么着,你娘做的衣裳能穿,姑妈做的穿上就能扎人了?” 姜妙无言以对,她其实是不想让姑妈破费。 那天到了庄子上打开包袱,姜妙才发现她娘不知何时偷偷将值钱的那几件钗环首饰塞了进来。 姜妙并不打算拿去典当。 这地儿吃住都不用她花钱,小宝更不用请奶娘,开销就更少了,她在庄子上做事,每个月还能有二两银子拿,这些钱,她打算存着,小宝总有长大的一天,将来会如何还没个准儿,但有钱能防万一,多存着些总不会有错。 …… 姜妙突然离开,村里难免有人找上门来询问。 姚氏统一回答,被她姑妈带去京城治病了。 陈氏心里呵呵,嘴上却也只能附和,说自打开春以来,妙娘的病情加重,她姑妈在京城请了大夫,连夜来接走的。 二十年前姜秀兰被周长贵一纸休书扫地出门这事儿村里人都知道,可后来姜秀兰绝境翻身过上富贵日子,村里人也是有目共睹的,说她心疼侄女儿连夜接去京城治病,没人会怀疑,毕竟人家有那个能力。 这事儿在溪水村热闹一阵子就渐渐淡了下去。 姜妙一走,姜云衢每次回来都少了个添堵的,心情别提多畅快了。 今年是大比年,他已经决定要下场。 姜明山却是被早年间一次又一次地落榜落出心理阴影来,背着手走来走去,又是兴奋又是焦躁。 兴奋的是,这个儿子比他有魄力,说了要下场,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书房认真看书,不知比当年的他强了多少。 可又觉得,万一这一考落了榜,要等三年不说,就怕儿子年纪轻轻崩了心态。 思前想后,姜明山还是找上姜云衢,跟他商量,“要不,大郎你等上三年再去乡试吧,到那时,四书五经你也差不多摸得滚瓜烂熟了。” 姜云衢却是一口回绝,“爹,我就要今年下场。” 他已经十八岁,之所以还不娶亲,为的就是金榜题名被人榜下捉婿从此平步青云登入官场,要是再等三年,黄花菜都凉了。 章节目录 012、讨债罢了 姜云衢自信满满,当妹妹的姜柔便也跟着膨胀。 姜柔今年十五,恰是议亲年纪,又因着有个考中秀才的哥哥,这些日子已经有好几家请了媒人上门来说项。 大女儿已经废了,姜明山自然是希望小女儿飞得越高越好,最好是攀上高官权贵,将来拉拔拉拔给他捐个官,让他过把官瘾圆了半辈子的梦。 因此不论哪家的媒人上门,姜明山都用“小女年幼,暂且不考虑婚事”为由给拒了。 但姜云衢这块香饽饽实在是太诱人,哪怕前头有那么多家被拒,仍旧有人不死心地上门来。 这天,姜明山正在堂屋应付媒人。 西屋里,姜柔和陈氏坐在炕上绣鞋垫,听着堂屋偶尔传来的说话声,不由得撇撇嘴,“今儿来的,又不知是哪家歪瓜裂枣。” 陈氏笑道:“柔娘看不上,那就不嫁了,往后多的是夫婿让你挑。” 姜柔娇羞地低下头,心中却十分认同陈氏的话,她容貌生得不差,又有个能耐的哥哥,一旦大哥科举高中金榜题名,自己就能水涨船高身价倍长,到那时,可不是只有她挑别人的份儿了吗? 光是这么想着,姜柔心里就乐得不行,自己是要飞上高枝的人,可不能像姜妙那个不知廉耻的荡妇一样,赶个集走丢也就算了,还被野男人糟蹋出个孽种来,简直丢人丢到祖坟上。 …… 上次姜秀兰去接姜妙时,因着赶时间,没给老曹氏捎东西。 最近这几天肖彻又在庄子上养病,姜秀兰怕怠慢厂公,没敢抽身做别的,等肖彻好转带着人离开,她才把要捎回去的东西收拾好,装了马车让小安子赶早去。 小安子之前已经送过好几回,熟门熟路地便到了溪水村,一路上听得不少八卦,回来就跟姜妙扯闲白儿,说最近这段日子有媒人上姜家说项,但都被姜明山给拒了。 小安子性子单纯,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啃着馒头含糊不清地说:“没想到柔娘那么讨人喜欢,可我还是觉得妙姐姐长得最好看,你要是没……上门说亲的人肯定比她还多。” 像是怕姜妙会生气,他说完就后怕地缩了缩脖子。 姜妙却比谁都清楚,那些来说项的人家不过是奔着姜云衢的秀才名头罢了,提前结个亲家,等将来姜云衢皇榜高中,祖孙三代都能跟着镀层金,如此诱惑,自然有的是人趋之若鹜。 姜明山会拒绝,可不是因为他清高,而是想赌把大的,赌姜云衢能一飞冲天,到那时,姜柔的夫婿就能再往高处挪一挪。 …… 给小宝洗了澡穿得棉嘟嘟,再把小家伙放进摇篮,姜妙去了姜秀兰的房间。 “姑妈,您能不能让小安子回溪水村帮我办件事儿?” 姜秀兰疑惑,“他今儿刚回来,你是不是有东西要捎给你娘?” 姜妙摇头,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姜秀兰听完后惊了一下,“你想对付莺娘子?” 姜妙嘲讽地笑笑,“讨债罢了。” 章节目录 013、里外不是人 眼瞅着姜妙一脸的决绝,姜秀兰没打算劝。 去年姜妙被人占了清白,是她半道上碰着亲自给送回去的,当时就问了,妙娘说事发之前,自己跟着莺娘子去过县城。 姜秀兰是经过事儿的人,提头便知尾,都不用细琢磨,指定是妙娘无意中得罪了陈莺,遭了那个小娼妇的算计。 …… 按照姜妙的意思,隔天姜秀兰又让小安子跑了一趟溪水村,却不是直接找陈莺,而是去了姜家二房,姜妙的二爷爷二奶奶家。 除了送礼,姜秀兰还让小安子带了句话,说侄女儿柔娘到年纪了,以柔娘的条件,上门说亲的人一准儿不少,她怕姜明山脑子一热给许了出去,所以到时候请二叔二婶帮着掌掌眼,可别让自家姑娘吃了眼前亏。 姜妙在溪水村生活了这么多年,十分清楚二爷爷二奶奶见钱眼开的性子,因此请二老帮忙是假,提醒他们姜柔该议亲了才是最终目的。 …… 姜秀兰头回给二房捎这么多好东西,爱贪小便宜的二老自然是满心欢喜,等小安子走后,慢慢回过味儿来。 二奶奶老温氏盘腿坐在炕头,手上扒拉着姜秀兰送来的礼,时不时掀起眼皮瞅瞅坐在桌边抽烟锅子的二爷爷姜二春,“我娘家那大侄孙子也到年纪了,要不,咱俩做主给他们撮合撮合?” 姜二春天生磕巴,“啊你、你、你倒是想——想得美,人大——啊大嫂子能、能乐意吗?” 老温氏垮下脸来,“肥水不落外人田,她怎么就不乐意了?再说了,大郎是我孙子,柔娘那个小蹄子想借着大郎攀高枝儿,他们家咋不问问我乐不乐意?” 姜二春吐了口烟圈儿,“不、不……” 老温氏皱皱眉头,“行了你闭嘴吧!” 姜二春憋了半天,“不——不错!” …… 老温氏想起一出是一出,把东西收到柜子里就摸去了大房。 老曹氏跟姜明山和陈氏住一块儿,她是长辈,住北屋,姜明山和陈氏住东屋,姜柔住西屋。 今儿人全在家,得知二奶奶来,姜柔故作孝顺地去北屋陪聊。 没多大工夫,姜明山和陈氏也跟了进来。 老温氏拐弯抹角半天,总算把自己的目的表达清楚,说她娘家有个侄孙子比柔娘大两岁,正是说亲年纪,她瞧着俩人挺般配,有意撮合,还说这边要是点了头,她跟着就安排先见上一面。 姜柔一听,脸都白了,双眼憋屈地看向老曹氏。 老曹氏面无表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儿我做不了主。” 言外之意,同不同意不在她,还得姜明山说了算。 说白了就是不想管。 姜柔又把求救的目光转向姜明山。 姜明山一脸纠结,要不同意吧,自己将来还得指着姜云衢光耀门楣,可要同意吧,二婶子口中的娘家侄孙,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柔娘要真嫁了,岂不等同于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他还怎么做权贵的老岳丈? 不敢两头得罪,姜明山思来想去,干脆找个借口说同窗有约,有事要出去,顺手把陈氏拉到一边,叮嘱她,“待会儿我走了,你想法子好好劝劝你公婆,别成天想一出是一出,啥好事儿都想占全。” 陈氏咬着唇,心中憋屈得要死,一劝就里外不是人,这让她怎么开口? 章节目录 014、把你媳妇儿接回来 按照姜妙的预想,二爷爷二奶奶一定会提出给姜柔撮合亲事,以姜明山好高骛远的秉性,他准不同意,可一旦不同意,就会得罪二房,同意了,自己如意算盘落空不说,还会惹得老娘不高兴。 姜明山哪哪都不好,只一点,重孝。 但凡老曹氏拉下脸,他就连个屁都不敢放。 怕两头得罪,那就只能撂挑子,让陈氏出头。 事实也确实如姜妙所料,姜明山找个借口脚底抹油溜了出去,陈氏不想让男人失望,只得硬着头皮劝老温氏,说妙娘的亲事都还没着落,哪就轮得着柔娘了,再说今年刚及笄,半熟不熟的,怎么着也得再养个一年半载再考虑婚事。 老温氏一听就知陈氏是把一颗心都扑到姜明山身上去了,没把自个儿当二房的儿媳,冷哼道:“妙娘那副病歪歪的身子骨,她能活下来就阿弥陀佛了,你还指望她风光大嫁给你捞几筐彩礼钱?” 陈氏尴尬地看了眼老曹氏。 老曹氏若无其事,端个簸箕坐到门边弯腰捡豆子。 瞧见这架势,陈氏只觉得无比糟心。 她起早贪黑房前屋后地伺候,每次到了关键时刻,这老太婆总是关紧嘴巴,好似多说一句话能要了她命似的。 姜柔是长房孙女,谈婚论嫁这么大的事儿,长房没个人站出来说话也就算了,凭什么要她一个二房的儿媳跟婆婆对着干?这不是糟践人吗? 越想越气愤,陈氏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姜柔绞着手指,心里七上八下,下唇都快被她咬出血。 见老温氏咄咄逼人,她担心二娘一个松口真把自己许出去,红着眼圈哭吼道:“没人管我,那我自个儿管自个儿好了,什么娘家侄孙,我不嫁!不嫁!行了吧!” 老温氏被她这一嗓子唬住,片刻后,呵呵冷笑,“你真把自个儿当成香饽饽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要不是背靠着大郎,谁家钱多了没地儿放非得上赶着倒贴来娶你?” 姜柔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听到这话,只觉得自尊心被人踩在地上摩擦,她受不住,当即就气得痛哭出声。 陈氏刚想说句话,就见老温氏一记冷眼斜过来,“还有你,娶你过门是让你来给二房传宗接代的,儿子都十八岁了,还赖在这儿做什么?打明儿起,你给我滚回二房去,该你干的活,一样都不许落!” 这意思很明显了,姜柔不是不乐意嫁么?那就分家,把长房二房彻底扒拉清楚,今后姜柔也别妄想攀着姜云衢飞上高枝儿。 姜柔哭得更大声,眼瞅着陈氏不顶事儿,只能朝门口喊,“奶奶——” 老曹氏被她吵得脑瓜子嗡嗡,将手里的簸箕重重往地上一磕,人没回头,话说得却很有分量,“当年娶莺娘子,二房手头紧,大礼小礼,钱全是我这儿出的,把钱算清楚了,媳妇儿你们随时领家去。” 一提到钱,就好似有人捏住了老温氏的喉咙,她脸色讪讪,“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大嫂子还记这么清楚呢?” “亲兄弟也得明算账,这钱,你们今儿还不了,将来总要还。” 老曹氏当然不是护着陈氏,她只是讨厌老温氏的指手画脚,自打一脚踏入门槛,就没把自个儿当外人,谁都得听她指挥。 …… 还钱是不可能还钱的,老温氏巴不得再从老曹氏指缝里抠出点来用,姜秀兰寄回来的银钱可不少。 吵到最后涉及钱,老温氏不得不做出让步,说别的都好商量,陈氏得回二房孝敬他们老两口。 老曹氏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到底姚氏才是她正儿八经的儿媳妇,如今妙娘都走了,姚氏还一个人住在老宅,日子一久,难免叫人笑话。 陈氏却是慌了。 她虽然不喜欢老曹氏,可这老太婆平日里话少,耳边少了许多唠叨,要真回了二房,老温氏非得把她当牛当马地使唤。 再说,再说她也离不得姜明山。 想着,陈氏越发觉得委屈。 这些年跟着姜明山,什么好的都紧着她,难免养得娇气,一想到要去自己不愿去的地方,心里别提多闹腾了。 姜柔最不想陈氏回去,因为陈氏一走,她娘就得回来,要她跟她娘那个泼妇脸对脸地住着,这日子一天也没法儿过下去! 这么一想,她眼泪汪汪地看向老温氏,“二奶奶,二娘都在这儿住那么多年了,这儿就是她的家,您和二爷爷要有啥事儿,让二娘白天去做,晚上回来住好不好?” 老温氏啧啧两声,只觉得三观被震撼。 这儿是陈氏的家,那姚氏算什么? 她虽然不待见陈氏,但若是陈氏能把长房搅得一团糟,将来老曹氏被气得两眼一闭,姜明山也只能来孝敬二房了。 …… 商量到最后,老温氏依了姜柔的说法,不逼着陈氏搬回去,但陈氏白天得去二房洗衣做饭伺候公婆。 姜柔彻底放了心。 陈氏心中虽不乐意,却到底拧不过婆婆,只能含恨应下。 姜明山在外头晃悠了半天,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转回家来,刚进堂屋,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听到姜柔在一旁絮絮叨叨,吵架的内容姜明山觉得烦,没兴趣听,但听到陈氏被要求回二房伺候,他顿时沉下脸来。 莺娘在他身边养得细皮嫩肉,这要是回了二房,被老温氏一使唤,那还得了? 紧皱着眉站起身,姜明山打算去二房说理,出门就碰上老曹氏。 老曹氏冷眼瞅着他,“哪儿去?” 姜明山顿时蔫吧了,“娘,我,我这刚回来,胸闷,想出去透口气。” 老曹氏说:“去老宅把你媳妇儿接回来。” 提起姚氏,姜明山就如同被人踩到尾巴,险些炸毛,但碍于眼前的人是老娘,只能压着火,“她在那边不是住得挺好么,接回来做什么?” “就是!”屋里姜柔听了,也站出来附和,“娘在那边又养鸡又养鹅的,小日子过得不知多滋润,这要是接回来,家里哪还有给它们下脚的地儿?” ------题外话------ 感谢路大神、感谢妃妃,感谢乔乔的小礼物,感谢小蚂蚁的评价票,破费了,么么哒(* ̄3)(ε ̄*) 章节目录 015、脑瓜子嗡嗡响 纵使姜明山心中千百个不乐意,终究还是不敢忤逆老娘,晚饭后趁着天色暗,去了趟老宅。 姚氏刚吃完饭,正在收拾灶台。 听到脚步声,往围裙上擦了擦手,站出来。 当看清楚来人是姜明山,她扭头就要进去。 “哎……”姜明山喊了一声,“那什么,妙娘都走好几天了,你要不,就搬回去住吧?” 姚氏回身看他,眼神嘲讽,“搬回哪儿?” “回家。”姜明山说。 回家? 姚氏仿佛听到笑话。 东屋三间房,原本是姜明山和陈氏一间,她一间,姜云衢一间,去年她跟着妙娘搬过来以后,陈氏就时不时地抱怨姜云衢都中秀才了,还没个正经书房,姜明山二话不说,隔天就把她那间房腾出来给姜云衢做了书房。 现在来告诉她搬回去住?想也知道是被老曹氏给逼的。 姚氏原本就没打算回去看这对狗男女成天在自己跟前秀,当下见着姜明山敷衍的态度,越发觉得没劲,“我在这儿已经住习惯了。” 姜明山直皱眉头,“以前妙娘在家,村里人只当你是来照顾她,现在人都走了,你还赖在老宅,那算怎么回事儿?” 姚氏冷笑,“要我回去也行啊,你把姜云衢的书房给我腾挪出来,我明儿就搬进去。” 姜明山一噎,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西屋不还有房间么?妙娘以前住的,你搬她那儿就是了。” 不等姚氏开口,他又抱怨,“大郎今年要下场,正是紧要关头,你个做大娘的,别的忙帮不上,把房间让出来给他温书这么点小事儿也要斤斤计较?你就不能学学莺娘?” 姚氏不怒反笑,“对对对,你的莺娘放个屁都是香的,那你去找她呀,往我这儿跑啥?” “你!”姜明山气得发颤,“姚氏!我如今是在好好跟你说话,你别给脸不要脸!” 姜明山越生气,姚氏越觉得痛快,不由嗤笑出声,“脸?打从陈莺过门你没白天没黑夜钻她被窝起,我哪还有什么脸?不都被你俩丢祖坟上去了吗?” 姜明山没想到姚氏会这般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往外吐,一张老脸又僵又难看。 他冷哼一声,完全没了把姚氏接回去的心思,一甩袖离开老宅。 陈氏烧了一锅热水,见姜明山回来,马上倒进木盆端回房间伺候他泡脚,听他数落起姚氏的种种不是,陈氏轻声叹息,“姐姐性子耿直,你多多包容,说几句软话就是了,又何必跟她闹僵?”顿了下,又说:“不就是为了一间房,原本也是我考虑不周,让大郎占了她的房间,你明儿去把她接回来,我搬回公婆那儿住,得空了,我再过来给你们做顿饭。” 姜明山哪舍得她这么辛苦,又要伺候公婆又要伺候他,顿时心疼坏了,一把握住陈氏的手,“二婶不是什么善茬,你搬回去,少不得要被她磋磨,往后就住这儿,没我的允许,哪也不准去。” 陈氏眼神微闪,随后犹豫:“可姐姐那儿……” “你别管她!”姜明山冷声道:“那就是个没教养的泼妇,都什么时候了还拎不清,妙娘正是摊上这么个娘才会落得这般下场,要早知道那贱妇如此能祸祸,打小我就该把妙娘交给你养。” 姜妙那张脸,前些年一直是姜明山引以为傲的资本,原打算送她去富贵人家给自己当块探路石,不想一个没看住就让人给糟蹋了闹出这么大的丑事儿来。 每每想起,姜明山肺管子都像被人用针给戳了几个洞,气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 正在被她爹念叨的姜妙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把摇篮里刚要入睡的小家伙给逗乐了,咧着小嘴,眼睛弯成月牙儿看着娘亲。 姜妙哄了半天功亏一篑,无奈伸手捏捏儿子的小胖脸,“还不睡?” 小宝兴奋地瞪了瞪两条小短腿,嘴里发出“哦哦哦”的声音。 姜妙眼皮有些重,实在撑不住,不多会儿就开始打盹。 小宝见娘亲累了,不敢再吵她。 这时,姜秀兰从外面进来,看到姜妙坐在摇篮边打盹,伸手轻轻推醒她,“妙娘,你去睡吧,我来哄小宝。” 姜妙揉揉眼睛,“姑妈怎么来了?” 姜秀兰道:“我睡不着,想着来你这儿坐坐,就看见你在打瞌睡。” 姜妙有些不好意思,打个哈欠后立马精神起来,见小家伙还是没有要睡觉的意思,她又伸手轻轻摇着摇篮。 看着出生不到俩月的小奶娃,姜妙忽然想起一事,她问姜秀兰,“姑妈,厂公他不知道庄子上来了个带着奶娃娃的寡妇吧?” 要是肖彻不允许,姜妙打算马上带着小宝走人,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了姑妈。 姜秀兰笑道:“你以为东厂的庄子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出的?这里头规矩可多着呢,接你来之前,我已经跟冯公公打过招呼了,说你是我侄女儿,他应该跟厂公提过的。” 那就好。 姜妙松口气,同时又有些囧,那天在东院奉茶,其实厂公早猜出她的身份了吧?只不过很给面子地没有揭穿她。 当时那个人统共就只说了三句话,却是句句深沉无澜低稳内敛,实在让人琢磨不透他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这厢姑侄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摇篮里的小宝却是惊呆了。 东厂,厂公,冯公公? 所以,姑姥姥是直接把他们母子俩接到东厂的地盘来了? 那她们口中的“厂公”是谁?会是爹爹吗? 如果真是,那这个娘就一定是梦里面爹爹没找到的那个娘,自己也还是梦里面的小宝太子。 突如其来的重磅消息,炸得小家伙脑瓜子嗡嗡响,可他现在连话都不会说,要怎么才能见到厂公呢? 这一着急,小家伙就在摇篮里扭来扭去。 姜秀兰被他吓一跳,“是不是哪不舒服了?” 姜妙也皱了眉,“先前还好好的。” 姜秀兰不敢大意,站起身,“妙娘你看着,我让小安子出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小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着急过头让娘亲和姑姥姥误会了,他马上安静下来,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章节目录 016、眼熟 肖彻再次来庄子上养病的时间,比姜妙想象中要短。 这些日子她陆陆续续从姜秀兰口中得知,肖彻打小就中了奇毒,至今不能人道,每隔一段时间还会毒发导致失明,完全没有规律性可言。 苗老每次给他配的药都只能让他双眼复明,并不能助他成为真正的男人。 姜妙不禁唏嘘,什么人下的毒,未免也太狠了。 姜秀兰却说:“其实厂公这样,比真的被净了身要好太多,他今年才二十二,往后还有的是时间寻找解药,可要真挨那一刀,便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姜妙没再吭声,肖彻那样的人,位高权重,就算身中奇毒,只要他一声令下,也有的是人为他鞍前马后。 要说可怜,姜妙觉得自己比他更可怜,每天起早贪黑,除了手里的活儿,还要伺候一个来历不明的奶娃娃,冷不得热不得,离开久了怕他哭,夜里惊醒怕他掉下床,东西不敢随便吃,怕他喝了奶会病,更怕自己病,到时候连药都没法儿入口。 做姑娘时,姜妙也曾憧憬过有朝一日嫁个良婿相夫教子,现如今她只有一个想法:做姑娘挺好的。 …… 肖彻再次住进了东院,整个庄子上的气氛都紧张起来,平日里喜欢聚在一块儿唠家常的那几个婆子全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安子去了厂公跟前伺候。 活儿都被婆子们抢着做了,姜妙难得清闲,她哪也没去,就待在小院里,烧桶热水把自己和小宝收拾得清爽干净。 中饭时,小安子带着他干爹赏的点心过来跟姜妙分食,馋得小宝直咂吧嘴。 小安子嘿嘿两声,捏起一块来逗他。 姜妙见他真喂到小宝嘴边,一把拍开他的手,皱眉,“这才两个月大的奶娃娃,吃不了。” 小安子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点心,正了正脸色,跟姜妙说厂公这次的情况特别严重,护卫带了十多个,就连苗老都亲自跟来了。 肖彻的病情,姜妙早就从姑妈那儿听了个七七八八,他这样反反复复地发作,姜妙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叮嘱小安子伺候的时候多上点儿心,别怠慢了。 小安子走后,小宝开始睡午觉,姜妙轻轻合上门,打算去后园帮忙,毕竟主家来了,她这么闲着也不像话。 离着菜园不远处,一身灰袍的苗老正蹲在药园里查看药苗,抬头就见田埂上来了个十六七岁的女子,穿着木槿色的轻薄春衫,腰间并无多余装饰,两旁碧草花枝轻晃,她身影窈窕徐徐穿梭,瓜子小脸被太阳照得玉色莹润,那双眼睛,桃花一般,好似天生就微微往上挑。 苗老眯了眯眼,“这闺女,瞧着有点儿眼熟啊!” 冯公公就站在一旁,闻言顺着苗老的视线看过去,随后笑道:“那是兰娘子的侄女儿,苗老怎么能见过她呢?” “那可能是我老眼昏花了。”苗老也希望自己看错,去年那副解药方子惹下大祸,这事儿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大概就因为这样,才会瞅谁都像那姑娘吧? 章节目录 017、长得真好看 这天夜里下起大雨,外头电闪雷鸣,小宝被惊醒后一直哭。 姜妙起身点亮床头油灯,把小家伙抱起来一个劲地哄。 小宝怕打雷,以前伺候他的奶嬷嬷曾说过,他出生那晚雨下的特别大,雷声轰鸣。 缺少母爱的缘故,从那以后,但凡碰上阴雨打雷天,即便有很多宫人守着,小宝还是会吓得一个人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姜妙初为人母,难免缺少带孩子的经验,哄了半天小家伙还是哭,她索性将他放到摇篮里,自己穿衣下床撑了伞,打算去请姑妈来看看。 提着油灯,她刚打开小院门,就看到外面立着一抹修长的身影。 他似乎在这儿站了许久,听到推门声并无任何反应。 借着昏黄的油灯光,姜妙看到他右手撑伞,左手提着一盏羊角灯,双眼仍旧被一寸宽的白绫子覆盖着,一直绑到后脑勺,雨珠顺着伞骨滴滴答答往下落,溅在他的朝阳靴边。 “厂……厂公?”姜妙有些惊讶,肖彻身后并无任何随从,不知他一个人是怎么走到这儿的。 “我迷路了。”他语气平缓。 姜妙:“……” 本来就看不见,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四处溜达,能不迷路吗?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哗啦啦的雨声里,隐隐夹杂着小宝的哭声。 姜妙抿了抿唇,还是开口,“要不,我送您回去吧?” 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干活拿钱,这点儿自觉还是要有的。 肖彻沉吟片刻,“往左还是往右能到东院?” 显然不想让她送。 他不是第一天失明,早就习惯了庄子上的路径,以往即便看不见,也能一个人行走。今夜是因为毒发,头疼欲裂无法入眠,索性出来透气,无奈雨声太大,扰乱了他的听觉,绕了一圈后,找不到回去的路,最后被婴儿的啼哭声引到此处。 对方不让送,姜妙也不好强求,只得告诉他,“往右。” 这庄子很大,院落交错,姜妙这么个笼统的指法,当然不能直接到东院,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给一个看不见路的人指路。 肖彻嗯了一声,转向右侧,黑色袍角已经被雨水打湿,他往前走了几步,没听到姜妙关门的声音,顿了顿,淡声提醒,“你儿子在哭。” 姜妙回过神来的时候,肖彻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想到还在啼哭不止的小宝,她叹口气,去敲响了姜秀兰的房门。 听到姜妙说小宝不乖了,姜秀兰麻利地起床穿衣跟着侄女儿过来,姑侄俩哄了大半夜才总算把小家伙重新哄睡着。 怕姑妈来回跑染了风寒,姜妙留她在自己屋里睡。 隔天姜妙一如既往地早起,胡乱抹了把脸就开始给小宝换尿布喂奶,之后去菜园。 肖府每天都会有小公公赶着马车来取菜,他们只要最好最新鲜的,修下来的边叶就得剁碎拌上面粉喂鸡鸭。 这几日肖彻在庄子上,他的吃食会由姜秀兰亲自掌勺。 姜妙挑上一只最肥美的鸡抱了过去,到的时候听到厨房里有人说话。 “娘,不是说表妹来了么?在哪,快带我去见见她。” 姜秀兰轻嗤,“人就在那儿,又不是会跑,你急个什么劲儿?” 姜妙猜出,应该是姑妈的亲生儿子,在五城兵马司当差的大表哥姜旭来了。 她才刚想进去,姜旭就先一步走出来,当看清楚站在门外容颜娇媚的女子,他惊得直接愣住。 姜秀兰也看到了姜妙,当即介绍,“妙娘,他就是旭哥儿,你大表哥。” 姜妙微笑着唤了一声,“表哥。” 姜旭被她这一笑晃得心旌荡漾,俊脸烧热,双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随即无措地摸摸后脑勺,轻声道,“表妹长得真好看。” ------题外话------ 感谢微凉ing小可爱的评价票,感谢七七的小礼物,么么哒 章节目录 018、瞧不起谁呢? 从小到大,姜妙没少因为这张脸被人指指戳戳,尤其经历了未婚先孕后,“长得好看”在她这儿实在算不得一句褒奖。 不过姜妙也知,大表哥没有折辱她的意思,便扯了扯嘴角,问他今天怎么得空过来。 姜旭笑道:“我这个月当夜值,白天闲着没事儿,就顺道来看看我娘。” 其实主要是为了看看这位从没见过的表妹。 姜旭打小就跟着姜秀兰住在庄子上,从未回过姥姥家,只从他娘口中得知,自己有两个表妹,是舅舅家的,大表妹妙娘,长得那叫一个好看,妃子神仙似的。 他就一直想啊想,盼啊盼,盼着什么时候能有机会见见他娘口中天仙般的表妹,今儿终于见着了,却是比传闻中还要让他惊艳,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姜妙看出他局促,心中有些好笑。 被姜妙这么瞧着,姜旭俊朗的面容上更添一层红晕。 姜秀兰适时戳了他一下,“呆头呆脑的,没见妙娘手里还抱着鸡吗?” 姜旭立时反应过来,急忙从姜妙手中把鸡接过去,不好意思地笑笑,“娘亲自下厨,那指定是厂公来了,我帮您杀鸡。” 姜妙也想留下来帮忙,转念又想到小宝,只能提出告辞,“你们忙,我出来太久,再不回去,小宝该哭了。” 姜秀兰“嗳”了一声,让她只管回去,说厨房这边不缺人手。 姜旭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姜妙逐渐走远,眼底划过一丝心疼,随即转身看着姜秀兰,“娘,你说表妹这样好的人,怎么会……” 姜妙被陈氏坑害这事儿,姜秀兰没告诉过姜旭,怕他一时气不过杀回溪水村大闹惹得人尽皆知,闻言只叹了口气,“妙娘命不好。” 姜妙回去的时候,小宝已经醒了,大概是昨儿个晚上哭了半宿嗓子不舒服,见到她进来,只哼哼唧唧两声,到底没哭出来。 被抱起来喂奶的时候,小宝一双眼睛睁得溜圆,看到姜妙眼下的乌青,知道是自己昨夜不乖害得娘亲没睡好,他心中满是愧疚。 当时本来想尽力控制的,奈何那雷声就是轰隆隆响个不停,惹得他越哭越害怕,越哭越伤心,完全没法儿停下来。 中饭是姜旭亲自送过来的,他拎着食盒,站在外头敲门。 姜妙开门时见到是他,愣了一下,“我自己去吃就好了,表哥怎么还亲自跑一趟给我送饭?” 姜旭道:“我闲着也是闲着,就顺道给你送过来了。” 姜妙接过食盒,请他屋里坐。 小宝在里屋,姜旭虽然看不到,但能听到小奶娃咿咿呀呀的声音,他犹豫好久,才轻声问,“妙娘,我能去看看小宝吗?” 姜妙刚把饭菜摆出来,闻言点点头,“就在里屋,你去吧!” 得到首肯,姜旭似乎有些惊喜,面上绽开一抹笑容。 姜妙的房间不算大,但每天都被她收拾得齐整干净,丝毫不见一点杂乱,姜旭并未多看,他的目光很快转向摇篮。 摇篮里躺着个白白胖胖的奶娃娃,那小爪子肉的,手背上都起了肉窝,一双大眼睛乌黑明亮,奶萌奶萌的。 所有对于那个未知男人的怨念似乎都被眼前的小家伙给萌化消散,姜旭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神情变得柔和。 他看小宝的时候,小宝也在看他,舅甥俩大眼瞪小眼。 姜旭伸手捏捏小宝的小胖脸,“妙娘一个人带娃那么辛苦,小家伙,你可一定要乖乖的,别折腾她,听到没?” 小宝眨巴着眼睛,他知道这个人是表舅舅,他以前见过几面,但是印象中那个表舅舅好凶好凶,每次来都会对爹爹甩脸子。 小宝丝毫不怀疑,要不是碍于爹爹的皇帝身份,表舅舅能直接跟他打起来。 他以前不懂,表舅舅为什么对爹爹有那么大的敌意,现在似乎有些懂了,因为爹爹把娘亲弄丢了,娘亲是表舅舅想保护的人,可是她不见了,谁也找不到,所以表舅舅生气了。 小宝也很生气,鼓了鼓小脸,爹爹就是个大坏蛋,都这么久了还不来找娘亲,再不来,娘亲又该不见了,到时候大坏蛋又得一直找。 “表哥,你吃饭了没?” 外间传来姜妙的声音。 姜旭说自己来之前已经吃过了,让姜妙不用管他。 怕姜妙不自在,姜旭索性将摇篮里的小家伙抱起来,走到外间,“今儿天气不错,我抱他出去转转。” 有人帮忙带,何况是亲人,姜妙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点点头,“你去吧!” 又嘱咐姜旭尽量去阴凉的地方,别让小宝被太阳晒到。 姜旭抱着小外甥,一路走屋檐下,避免强光直射,溜溜达达地去了后园,见到刚孵化没几天的小黄鸭,浑身毛茸茸的,他蹲下身,指了指最近的一只,问小宝,“知道这是什么吗?是鸭鸭,来,跟舅舅念,鸭~鸭~” 出生不过六十多天的小宝很想翻个白眼,瞧不起谁呢?有本事你让鸭鸭跟你念? 姜旭自言自语叨咕半天,似乎才意识到小宝还不能开口说话,顿时有些尴尬,只得抱起他继续往前走。 刚上田埂,就看到一身黑色绣金线蟒袍的肖彻站在不远处,一左一右跟着冯公公和小安子,他似乎在交代什么。 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碰上厂公,姜旭倒抽口气,急急掉转身就要往回走。 小宝:诶?诶?诶?那背影怎么瞧着有点儿眼熟? 可惜不等他看清楚,姜旭就已经折回好远。 章节目录 019、小宝病了 没看清楚刚才那人长什么样,小宝抓心抓肺地难受,两条小腿不停地蹬,身子在表舅舅怀里扭啊扭,小小的眉头皱着,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姜旭只当他是出来太久见不到娘亲着急了,忙哄道:“别哭哈,一会儿就到了。” 说着,加快了步子,双手却抱得格外稳当,生怕一个不小心摔到小家伙。 回到小院的时候,姜妙刚把之前换下来的尿布洗了,听到动静,她回头,见是姜旭,笑问:“怎么才出去就回来了?” 姜旭没说在后园碰到厂公,直接把锅甩到小宝身上,说小家伙头一天见他,认生,刚出去就哼哼唧唧的,他怕小宝哭闹,没敢在外头溜达太久。 小宝气鼓鼓:欺负小奶娃不会说话? 姜妙擦干手,从姜旭手中把小宝接过去,见儿子气得脸都鼓成了包子,她叱道:“不就是抱你一下,又没少块肉,怎么就不乐意了?” 说着拍了拍他的小屁股。 小宝没有哭闹,顺势往娘亲怀里钻,小肉手拽着她的衣襟。 姜旭看着这一幕,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跟姜妙说自己晚上要当夜值,差不多到时辰该走了。 姜妙没留他。 姜旭去了趟厨房,姜秀兰蹲在小火炉前扇着蒲扇,给肖彻煎药。 “娘。”姜旭唤了一声,之后从荷包里摸出十两银子,递给姜秀兰。 姜秀兰一脸纳闷,“你这是干啥?” 姜旭道:“今儿本该给小宝备个见面礼的,可那孩子的身世……我怕表妹会介怀,这些银子您拿着,往后每顿多给她加两个菜,就说是厂公赏的,别让她知道是我。” 姜秀兰嗔道,“妙娘的吃食你就别操心了,我好歹是她一个姑妈,能不让她吃饱吗?” 姜旭抿了抿唇,“我只是看她太瘦了,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想让她多补补。” 知道儿子是一番好心,姜秀兰最终接下了银子。 姜旭又去见了见义父冯公公,最后才离开庄子入城。 隔天姜妙发现自己的饭食丰盛了许多。 有个当管事的姑妈,原本她的伙食就比那几个婆子的要好,今天竟然意外地多出两个菜来,一个什锦虾仁,一个焖肘子。 怕姜妙起疑,姜秀兰没多会儿就出现在小院,笑着跟她解释,说厂公这几日都在庄子上,给大伙儿加了餐,让她只管动筷。 姜妙这才放下心来,请姑妈落座,姑侄俩一块吃的中饭。 饭后姜秀兰没急着走,坐在外间同姜妙唠家常,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姜旭的亲事上,只见她愁眉苦脸,“前头三四年我就请媒人帮着访过了,有几个姑娘是真不错,可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你要说他嫌弃人姑娘家世低吧,为了巴结冯公公,也有的是官宦人家乐意往他跟前送千金小姐,他愣是不吭声。” 姜妙说:“可能表哥还没碰到中意的姑娘吧?” 姜秀兰急道:“跟他一块儿当差那几个同僚,人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还这不中意那不中意,再这么挑下去,哪家姑娘吃饱了撑的乐意嫁给他!” 姜妙但笑不语。 婚姻大事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若是碰不到中意的人,往后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她爹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当年姚家图姜明山是棵好苗子,可劲往他身上砸钱,甚至不惜把闺女都砸过来。 结果呢?姜明山考场失意一蹶不振,在姚家人跟前颜面尽失抬不起头,就把心中的不甘和怨愤都发泄到姚氏身上,成天除了吵还是吵,从没见有好脸相对的时候。 这样的同床异梦,无疑是种煎熬和折磨。 姜秀兰又苦着脸抱怨了一番,直到后园有婆子来找才匆匆离开。 …… 这几日天气反复无常,冷热交替,纵使姜妙已经做到十分小心,小宝还是病倒了,大半夜咳个不停,胸腔里呼噜噜直响。 姜妙吓得脸色发白,只能去求助姜秀兰,要是大人,估摸着还能撑一晚上,可小宝才两个多月,必须马上看大夫,否则咳到明儿一早,病情肯定会加重。 姜秀兰也急得团团转,这庄子附近倒是有个小镇,镇上有医馆,可深更半夜的,医馆都关门了,这会儿上哪请大夫去? 小安子刚从东院回来,听到姑侄俩的谈话,得知是小宝病了,他想了想,说:“我离开的时候,苗老还在给厂公配药呢,要不,干娘去请苗老来瞧瞧?” “大半夜的,也只能这么着了。”姜秀兰麻利地跑了一趟东院。 苗老的确还没睡,听姜秀兰说明来意之后,他顿了顿,“看诊倒不是不行,只不过我现在配药正是紧要关头,不方便走开,你让那闺女把孩子抱过来。” 姜秀兰犹豫地看了眼前头绣着浅山淡水的六扇屏风。 肖彻就坐在后面,屏风上映出他峻拔端直的身影。 苗老提醒她,“听你这么说,那孩子应该病得不轻,一会儿耽搁了,可别怨我头上。” 姜秀兰等了片刻,没等到肖彻说拒绝的话,她重重松了口气,出东院后急急回到姜妙的小院。 章节目录 020、杀猪的 姜妙翻出绒毯,把小宝裹得严严实实,跟着姜秀兰去往东院的时候,果然见到了苗老,这位传闻中专门为肖彻配药的老大夫。 他坐在鼓腿圆凳上,面前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条案,条案上有十来种药材,条案中间是用来称药的戥子。 他一边称,一边仔细在小册子上记录下数据。 听到脚步声,苗老搁下笔回过头,就见门口站着个纤细玲珑的小妇人,瞧上去年纪不大,或许是来得匆忙,她头上发髻有些微的松散,怀里抱着个奶娃娃。屋里烛火半明半灭,托映着她修长的脖颈与白皙的下巴,柳色袄裙穿在她身上,并未显得老气,反而把与生俱来的媚色压得恰到好处,增之太俗,减之无味。 怎么瞅,都像极了去年那位姑娘。 苗老瞳孔猛地一缩。 姜妙自打进来就意识到了苗老打量的眼神,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却也知有求于人该拿出个求人的态度,只得低下头,出言道:“孩子咳得厉害,还请您老费心给瞧瞧。” 苗老这才晃过神来,指了指一旁的小榻,让姜妙把孩子放到那儿,然后解开衣服。 姜秀兰急道:“已经病得这么严重了,再脱衣服,万一受凉了可如何是好?” 苗老站起身去三足盆架边净了手擦干,走过来坐在小榻前,摸摸小宝的脉相,断言道:“观他面相,也不过才几个月大的婴儿,最好是别喝药,我给他做做推拿止咳化痰,若是还不见好,再考虑开方子。” 说着找到颈部的天突穴,开始用指腹轻轻给小宝按揉,之后是膻中穴、肩胛骨、丰隆穴,又是分推又是按揉,手法格外熟练。 姜妙站在一旁仔细看着。 姜秀兰小声附在她耳边道:“苗老是神医,他肯出手,小宝准能好转,你别太担心了。” 苗老既然是厂公身边的人,本事定然不小,姜妙想到这一层,莫名安下心来,松了口气,点点头。 苗老假装没听到姑侄俩的谈话,故意扯话题,“孩子病得这么严重,当爹的怎么不在?” 姜秀兰刚要说话,就被姜妙抢了先,她面色淡漠,声音微凉,“死了。” 苗老一愣,“死了?” 显然是不怎么相信,将视线挪到姜秀兰身上。 姜秀兰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苗老又问,“生前做什么的?” 姜妙说:“镇上杀猪的,生前造孽太多,英年早逝。” 苗老:“……” 姜秀兰:“……”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只隐约能听到屏风后有细微的瓷器摩擦声。 姜妙这才注意到里头还坐着个人,他在喝茶,修挺的身影在屏风上落成一幅赏心悦目的泼墨画。 姜妙没有多看,很快收回目光,看了眼哭得小脸涨红的小宝,问苗老,“可以了吗?” 苗老撒开手,说可以了,让姜妙帮孩子把衣服穿上,又嘱咐她回去后切忌不要让孩子受凉,尽量别对着孩子的口鼻,免得传染给大人。 姜妙一一记下,重新把小宝裹进绒毯,道谢之后离开了东院。 半道上,姜秀兰后怕地吁了口气,“你刚才怎么突然那么说?吓我一跳。” 姜妙心中有怨,知道自己刚才有些情绪过激,但她不后悔说出那些话,“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便是撒了谎,厂公总不至于真让人回溪水村调查我吧?” 姜秀兰没再说话,只一个劲地叹气。 小宝一整个晚上都打不起精神来,刚才在东院,被推拿的时候他光顾着哭了,没太听清楚娘亲和老爷爷的对话,只记得一句,娘亲说爹爹是杀猪的!造孽太多!英年早逝! 杀猪的,英年早逝…… 娘亲这是有多恨爹爹呀? 难道上辈子娘亲就是因为知道了爹爹的身份,所以才会扔下他一走了之的吗? 吸了吸鼻子,小宝有些犯愁,他既希望爹爹能早些来找娘亲,保护娘亲,又不希望他突然出现,以娘亲现在的态度,估计杀了爹爹的心都有。 苗老的推拿果然起到了效用,小宝回去睡上一觉,隔天就咳得没那么厉害了。 怕儿子病情加重,姜妙忍住没给他洗头洗澡,婴儿怕热,尤其是在病中,小宝常常睡到半夜汗湿,姜妙少不得要起来给他换身干爽衣服以免后背受凉。 这几日她都没怎么睡好,眼下的乌青越发明显。 好在接连几天送去给苗老推拿,小宝的病情明显好转,直至痊愈。 心中大石落下,姜妙这才想到该正式给人道个谢。 苗老是肖彻的人,她自然该好好谢谢肖彻,只是等她到了东院,才得知肖彻一大早就带着人离开了。 姜秀兰说:“内阁大臣们的奏折都需要厂公批红,他特别忙,就算是来了庄子上看不见,也要让人给他念,这次待了这么些时日,想必耽搁了不少事儿,你要谢他,下次也不迟。” 姜妙不懂“批红”是什么意思,但她突然想到姜秀兰给小安子的那张纸上写着肖彻午睡后会“听书”,原来所谓的“听书”并不是她理解的去茶楼听说书先生讲故事,而是因为他看不见,让人给他念折子。 ------题外话------ 感谢韩小麥、狗撵大鸡、captainyih和任大豆几位小可爱和礼物和评价票,么么哒(* ̄3)(ε ̄*) 章节目录 021、翻身 姜妙没有等到肖彻,先等来了清明节。 前头一天,廖婆子她们就挂在嘴边了,说每年的清明中秋和除夕这三天,都会有小公公来接替,换她们回家,完了看向姜妙,“年纪轻轻就没了男人,前些日子小宝还病得那么严重,一番折腾下来,我瞅着你下巴都削尖了。唉……回去给他多烧点儿纸钱吧,让他泉下有知好好保佑保佑这根独苗,将来成了气候,你也能有个依靠。” 给他烧纸?让他保佑? 姜妙笑了,是气笑的。 虽然不可能真的去给那个男人烧纸,廖婆子的话还是让姜妙上了心,中饭的时候跟姜秀兰提起。 姜秀兰先是怔了怔,随即一拍脑袋,“你要不提,我险些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姜妙:“怎么,姑妈有安排?” “你明儿得回去一趟。”姜秀兰往她碗里夹菜,“厂公不会让人查你,那是因为他对你的事儿没兴趣,后园那几个喜欢嚼舌根子的老货就不一样了,一扎堆就喜欢聊东家扯西家,要让她们知道你没回去给亡夫上坟,不定又得嚼出什么难听的来。” 见姜妙不怎么情愿,姜秀兰顿住筷子,“也就是走走过场,大面儿上过得去就行了,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刚好回去看看你娘。” 姜秀兰这么一劝,姜妙心中开始动摇,可一想到小宝,难免又犯了犹豫。 姜秀兰早考虑到这一层,出主意道:“你明儿早起就给小宝喂奶,我让小安子送你回去,速度快的话,赶早走,下晌就能回来了。” 姜妙皱眉,“早起喂奶,小宝撑不到下晌。” “我给他化点儿糖水。”姜秀兰说:“当年旭哥儿刚出生时我没奶,就是这么给他喝的,还喝了好几天呢,小宝这才半天,坏不了事儿。” 姜妙垂下眼睫,“那就有劳姑妈了。” 姜秀兰瞧了瞧她,“其实我看得出来,你也不是特别讨厌这个孩子,要不然小宝病倒那天晚上,你就不会急赤白脸地跑来找我。妙娘,姑妈知道你心里苦,可事儿都已经成这样了,小宝是你身上落下来的一块肉,巴掌大小还什么都不懂,错不在他。你多花些心思把他养大,将来,他就是你唯一的依靠了。” 听着这些话,姜妙再没了吃饭的心思,搁下碗筷,只嗯了一声就起身离开。 不想空手回去,姜妙趁着小宝睡午觉的时间找来小安子,让他带自己去附近的镇上买东西。 小安子套了马车,俩人很快就启程。 姜妙运气不错,刚巧碰上赶集,镇子虽不大,街市上却是熙熙攘攘格外热闹。 瞄准一家成衣铺,姜妙掀帘钻了进去,挑挑拣拣好半天,选了一套料子轻薄的夏衫,颜色不花哨,正适合姚氏穿,外加一双做工精细的绣鞋,前后花了二两银子,一个月的月钱。 姜妙半点不心疼,抱着打包好的盒子出来。 小安子见状,笑问,“给你娘买的?” 姜妙说是。 小安子“唔”一声,“要不,你帮我也挑一套吧,我想送给干娘。” 姜妙提醒他,“明儿可是清明节,我是因为难得回趟家才给我娘买的,你成天在姑妈跟前晃,还偏在清明节给她送衣服,不太合适吧?” 小安子似乎才反应过来,傻嘿嘿地笑了笑,“那我不买了,改天送,改天送,妙姐姐快上车,咱们该回去了。” 姜妙不好让他白跑一趟,去买了只烤鸭,用油纸包着。 天热,到庄子上的时候,烤鸭还热乎着。 本来就是给小安子买的,姜妙没有分食的意思,到了让他在自己屋里吃,她去里间收拾东西。 小宝刚醒来就看到娘亲正往包袱里塞东西,吓得小脸都变了色儿,可他又说不了话,只得“哇”一声哭出来。 姜妙皱皱眉头,“怎么突然哭了?” 小安子听到动静,急忙咽下鸭肉擦了手,站在里间门边探头问,“都说母子连心,小宝是不是知道妙姐姐要走了?” 这一句,更是刺激得小家伙眼泪哗啦啦,止都止不住。 姜妙瞪他一眼,“吃你的烤鸭去!” 小安子摸摸鼻子,转身回桌边坐下。 姜妙撂下包袱,走过来扒拉开小宝的尿布瞅了瞅,还是干的,没拉也没尿。 想着应该是小家伙无理取闹,姜妙无视他的哭声,踮脚从顶柜里把姚氏当初塞给她的那些首饰拿出来放进包袱。 小宝哭得嗓子都开始疼了也没见娘亲理自己一下,他侧着身子,努力想去抓姜妙的袖子,费了好大劲,然而一骨碌翻了个身趴在被子上就再也翻不回去,急得又是一顿大哭。 姜妙见状,先是讶异,尔后觉得好笑。 姑妈跟她说过,有些孩子翻身早,三个多月就开始,她还想着等清明过后再训练一下小宝,没成想,小家伙自己先翻了个骨碌,虽然趴在那翻不回去扯着嗓子嚎瞧着笨呼呼的,但好歹是翻了。 姜妙叹口气,坐到床沿边把儿子捞起来,拿出帕子给他擦眼泪,嘴里道:“哭什么?我就是回去上个坟,又不是不要你了,都三个月大了,能不能有点儿出息,嗯?小哭包?” 说着,刮了刮他的小鼻尖。 小宝哭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白落一泡眼泪,娘亲只是回去上坟,没有不要他。 这转折有点儿大,他一时半刻难以转换心情,打着哭嗝缓了好久才安静下来。 “奇了!”小安子再次探头,瞪着眼啧啧两声:“我怎么感觉他能听懂妙姐姐说话呢?” 姜妙其实早就有这种感觉,她道:“母子连心吧!” 章节目录 022、巴掌 次日天刚亮,姜妙就起了,洗漱一番将头发梳下来作姑娘打扮,之后见小宝还没醒,她先去了厨房。 姜秀兰在蒸点心,昨儿个晚上就说了,想让弟妹尝尝她的手艺。 姑妈的厨艺自然是没得挑,不然也没那资格为厂公的吃食掌勺。 姜妙喜欢姑妈做的菜,曾经问过,姜秀兰说她刚嫁到周家时,哪会蒸点心做什么美食,都是洗干净了一锅下去,炒熟就吃,之所以能有今天,那都是慢慢学来的。 她说的轻巧,姜妙却不难想象,姑妈为了能在这个地方活下来,下了多大的苦功夫。 点心蒸好,姜秀兰从橱柜里拿了个红漆雕花的食盒挨个儿摆正,最后盖上盒盖交给姜妙。 回到小院没多久,小宝就醒了,姜妙打来热水,用柔软的毛巾给他擦擦小脸,这才开始喂奶。 即便知道娘亲只是有事回去很快就回来,小宝还是闷闷不乐,喝完奶就躺在床榻上歪过身子,将小屁股对着姜妙,瞧着像是在赌气。 姜妙给他盖上被子,望着他小小的背影,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直接叮嘱,“小家伙,你可一定要乖乖的,不准哭闹,否则我就真不回来了。” 小宝“呜呜”两声。 姜妙扛上包袱,手上拎着食盒来到大门外。 姜秀兰正在交代着小安子什么,见到姜妙出来,问她小宝闹没闹。 姜妙摇头,又说了几句拜托姑妈帮着照看小宝之类的话,这才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当初来的时候是因为小宝刚满月,姜秀兰不敢走太快,中途又歇过脚,一路走走停停,赶早出发,黄昏才到。 这次的马车上没有奶娃娃,小安子驾车速度提高了许多,俩人到溪水村,才巳时一刻。 家家户户的房门上都插着柳条,几个孩童用细柳枝编了帽子戴在头顶嬉戏打闹。 村道上走着四五个刚上完坟回来的妇人,手里挎着竹篮,对这辆经常出入溪水村的大马车见怪不怪,只当是姜秀兰又让人来给她老娘送好东西了。 不想,马车却直直朝着姜家老宅驶去,最后在土墙院门前停下。 有人眼尖,瞧见马车上下来的人时,惊呼一声,“快看快看,那是谁?啧,腰真细。” “不会是妙娘吧?听说开春就病得不行了,这才接过去多久,就治好了?” “那也没准儿,谁让人家有个本事了得的姑妈,多花点儿银子请个神医,啥病不能治?” 语气里满是酸溜溜的味道。 被前夫扫地出门后还能混得风生水起,姜秀兰无疑给自己招了一大波仇恨。 “要真是妙娘回来了,你们可得看好自家小子,仔细哪天让她给勾没了魂儿。” 几个妇人讽刺地嗤笑着,不多时就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姜妙站在马车旁,眼前的院门是锁上的,原先她以为姚氏已经搬回去住了,但在听到院里传来几声鹅叫后,她猜到姚氏应该是跟随姜明山去了坟山。 果然没多会儿,姚氏就顺着后山的小路下来。 看清楚小院门前一身湖水蓝挑线马面裙腰肢婀娜的姜妙,姚氏满脸欣喜,大步走上前,“妙娘?你咋回来了?” 姜妙听到声音,回过头笑看着她,“娘。” “哎哟,快屋里坐。”意识到还有个小安子,姚氏忙招呼着,掏出钥匙打开院门。 姜妙带着小安子进了堂屋。 姚氏被闺女突然回来这事儿喜到了,都顾不得跟她说话,系上围裙就要去灶屋烧火做饭。 小安子及时道:“姚姨您先喝口水吧,我们不饿。” 姜妙也说:“中饭时辰还早着呢,娘先坐,咱们说说话。” 姚氏只好坐下来,偏头往外面瞅了眼,疑惑道:“小宝呢?咋就你一人回来了?” 姜妙道:“带上他,我还不敢回来呢,请姑妈看着的。” 姚氏险些以为她把孩子给扔了,闻言大松口气。 姜妙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到桌上,往姚氏跟前一推,“我给娘买了套衣服,食盒里是姑妈亲手做的点心,说让您尝个新鲜。” 姚氏打开包袱,当看到闺女把自己当初塞给她的那几件首饰原封不动地带回来,她眉头一皱,“妙娘,你……” 姜妙打断她,“娘,我在姑妈那儿吃穿不愁,每个月还有二两银子的月钱拿,实在用不到这些,您自个儿留着,以防万一。” 姚氏不信,看了看一旁的小安子。 小安子笑道:“姚姨您就放心吧,妙姐姐在我们那儿可半点没受欺负,也不缺银钱用,您仔细瞧,她是不是比离村那会儿更细白好看了?” 姚氏当然看出来了,先前在小院外第一眼,她就知道闺女去了大姑姐那儿过得不错,那眼睛那眉毛那樱桃小嘴儿,不上妆比人家上了妆要出嫁的新娘子还好看。 之后,姚氏问姜妙到底去了个啥地方。 姜妙不敢透露东厂的信息,只含糊说娘当初猜的没错,就是个大户人家,姑妈在庄子上当管事,她去了帮着做些农活就有钱拿。 姚氏听完,越发觉得放心。 姜妙顿了下,开口问:“娘,那边没人来请你搬回去住吗?” 私心里,姜妙是不想姚氏搬回去的,可姚氏不搬回去是一回事儿,那边来没来人表态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姚氏说:“你爹来过,想也知道是你奶奶骂来的,我没答应。这一年我一个人自在惯了,不稀得跟他住一屋。” 说白了,还是姜明山没诚意。 姚氏没说出来的那些言外之意,姜妙都明白。 中饭后,留了小安子在老宅陪姚氏说话,姜妙一个人去了新宅。 还没进门,就听到院儿里传来姜柔气急败坏的声音,“二娘,我听人说姜妙那个不要脸的回来了,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坐在藤架下绣花的陈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院门被人“嘭”地一脚踹开。 陈氏急急转头,就见姜妙三两步走到姜柔跟前,不由分说扬起手,狠狠一巴掌甩在姜柔脸上,在姜柔一脸茫然的痛呼声下,她嘴角噙着冷笑,“是不是真的,你这不就感受到了?” ------题外话------ 感谢captainyih、微凉ing、狗撵大鸡三位小可爱的评价票,感谢明家奕乔的守卫骑士,鞠躬,感谢大家对文文的支持(* ̄3)(ε ̄*) 章节目录 023、你看我敢不敢 姜柔捂着火辣辣的脸后退一步,这才看清眼前之人,正是姜妙,她顺着藤架下的长栏板凳坐了,掏出一方洁净帕子,轻轻擦着刚打过人的右手,那手纤细,养得葱段般雪白,柔暖的阳光照得她眉目生晕。同样是姑娘打扮,她却因为生育过,眼角眉梢比姜柔多了几分轻熟妩媚,像海棠开到最浓烈时,清艳逼人。 这张脸,曾无数次让姜柔嫉妒到发狂。 而此刻,让她嫉妒到恨不能亲手划花的这张脸上再不复往日娇憨,有的,是令人发憷的疏冷。 “姜妙,你凭什么打我?”回过神,姜柔怒不可遏。 “打的就是你个目无兄长的混账东西!”姜妙叠好绣帕,塞回袖子里,抬头时,眼神不经意扫过陈氏,很快就落回姜柔身上,“大哥考中秀才远近闻名,今年跟着就要下场秋闱,正是紧要关头,你口口声声骂我不要脸,把他的名声置于何地?” 姜柔一听,僵住了。 陈氏皱起眉头。 的确,大郎每次考试都得有人作保,能入考场的学子,必须得家世清白无案底,要让外头人知道他有个未婚先孕的妹妹,别说进考场,只怕下半辈子都得活在同窗们的嘲笑中。 见陈氏变了脸,姜柔红着眼圈道:“二娘,我没有那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姜柔那张嘴不把门,让陈氏心里十分不痛快,可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又不好直接怨怪她,只得继续当好人,“妙娘遭难,你个当妹妹的该多多安慰陪伴她才是,怎么能这样落井下石?没得叫人笑话!” 姜柔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二娘竟然帮着姜妙这贱人说话?! 怎么会…… 姜妙笑了,“我就知道,二娘一向是最会体贴人的。” 被她这么瞧着,陈氏急急垂下脑袋遮去眼底心虚,随后又松口气,她还以为,姜妙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在怀孕后对她态度冷淡,如今看来,姜妙还是那个姜妙,只是被未婚先孕的事儿刺激到,偶尔情绪不稳定罢了。 没了后顾之忧,陈氏越发热忱,“妙娘,你吃过饭没,灶膛里的火还没灭,我趁热给你做顿饭。” “好啊!”姜妙眉眼弯弯,“好久没吃二娘亲手做的饭了。” “嗳,那你先歇会儿,我这就去。”陈氏说着,转身进了灶屋。 日头很暖,姜妙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不想动弹。 姜柔咬牙瞪着她,眼底含恨。 凭什么!凭什么姜妙做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连野种都生下来了还能得到全家人的庇护! 亲娘也就罢了,如今连二娘都被她给笼络过去。 “果然是个专司勾引人的狐媚子。”姜柔冷笑着呸了一声。 姜妙并未生气,唇角微勾,“那你将来挑夫婿的时候要小心,别让他看到我的美貌。” 姜柔气得胸口堵住,险些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姜明山上完坟又跟着族老们去了宗祠,回来时看到姜妙坐在院子里,他头顶顿时冒出一团火,“姜妙?你回来做什么?” 只是还不等他问完,姜柔就哭着从自己房间跑出来,“爹,姐姐一进门就打我,您要为我做主啊!” 姜明山听着,老脸便是一黑。 现在的姜妙对于姜家而言,那就是个潜在的大麻烦,不定哪天东窗事发一曝光,姜云衢就能被她害得一辈子翻不起身。 之前姜秀兰来把她接走,姜明山还暗暗庆幸了好一阵,不想这才去了多长时间,她就一声不吭地回来了? 回来便回来,打人又是怎么回事儿?在外头待久了,翅膀硬了,才进门就给家里人来个下马威? 梗着脖子,姜明山怒火喷涌,刚要开骂。 正巧陈氏做好饭从灶屋出来,见气氛不对,开口问了问姜明山,得知缘由后,她柔声道:“明山,你误会了,哪来的什么妙娘打人,小姑娘家家的,太久没见闹着玩儿罢了,你一个做爹的怎么还当真了?” 轻飘飘一句话,既粉饰了姜柔胡乱说话的过错,又维护了小姐妹俩的“感情”,两边不得罪。 姜妙总算明白姚氏输在哪儿了。 姚氏性子直,她学不来陈氏的小鸟依人,更没有陈氏这般世故圆滑。 姜明山吃的就是陈氏这一套,听到她出面,紧绷的老脸才松缓下来。 陈氏往围裙上擦擦手,招呼着男人,“妙娘刚来,也还没吃饭,我刚做好,一会儿你们父女俩坐一桌。” 姜妙问:“二娘呢?” 陈氏笑说:“我们回来的早,怕你奶奶饿着,跟她一块儿先吃的饭,她出去了,现在只剩你和你爹。” 姜妙没说拒绝的话,坦然坐到堂屋桌子上。 陈氏给她盛了饭。 姜妙刚在她娘那儿吃过,没什么胃口,捏着筷子戳了戳小碗里的饭,时不时看一眼对面的姜明山。 姜明山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让你吃饭就吃饭,磨磨蹭蹭做什么?” 姜妙说:“我刚刚看了下,东屋三间房,大哥占了两间,爹和二娘一间,西屋三间房,只有柔娘一个人住,怎么,娘还没搬回来?” 姜明山想起那天晚上被老娘逼着去接姚氏,然后俩人站在院子里吵得面红耳赤,他冷哼一声,“是她自己死活要赖在老宅不肯回来的,怨得了谁?” 这样的回答,姜妙半点都不觉得意外,她淡淡点头,“哦。” 姜明山皱眉,“你大老远的跑回来,就是为了盘问你爹?” 姜妙搁下筷子,神情认真,“我是觉得,反正娘在这个家也是可有可无的,不如,让她跟我走吧,去姑妈那儿。” “啪——”地一声,姜明山重重将筷子拍在桌上,额头青筋暴起,“你姑妈是因为什么才回不了家的,你心里没点儿数?让你娘跟着去,她不要脸,我还要呢!” 姜妙冷笑,“原来爹也知道把娘一个人撂在外头是没脸的事儿?” 姜明山噎得鼻孔都快歪了。 姜妙态度坚决,“你不接她,我接,一会儿我就让她收拾东西跟我走。” 姜明山怒咬着牙,“你敢!” 姜妙抬眸回视着他,“你看我敢不敢。” 章节目录 024、难做人 为了这张老脸,也为了儿子的前程,姜明山最终不得不妥协,说过两天他就搬到老宅去跟姚氏一块儿住。 同时心里暗恨,以前的妙娘哪里敢跟当爹的顶嘴,都是去了老宅后被姚氏调教成这样的,果真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儿,都那么的令人厌恶! 姜妙料准姜明山会为了姜云衢而做出让步,但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让步,他宁愿自己搬去老宅也不愿让陈氏回二房。 一直躲在外面偷听的陈氏捏紧手指。 亏她还想着姜妙难得回来一趟,忙得满头大汗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招待,谁知姜妙的心思竟如此歹毒,嘴上说的好听,什么要把姚氏接去姑妈那儿,实际上,还不就是想以此作为威胁把她撵回二房。 最近这段日子,她每天都掐准时辰去二房给公婆洗衣做饭,自认为已经小心翼翼,然而还是被老温氏挑三拣四嫌弃这嫌弃那,要真搬回去脸对脸地住着,还不知要被磋磨成什么样,老温氏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婆婆,他们老两口待见的,只是二房的香火独苗姜云衢,从没把她这个便宜媳妇当人看。 越想越憋火,陈氏不甘心就这么被个黄毛丫头设计摆弄,她掀开棉布帘子走进去,面上却是一副自责加柔柔弱弱的神情,“妙娘,你别为难你爹,我本来就是二房媳妇,不该占着你们大房的屋子,尤其是你大哥,为了能让他安心科考,我当时怎么就脑子一热把姐姐的房间给腾出来……哎,这么着吧,明山你也别跟妙娘置气,我一会儿就收拾收拾,搬回二房,你辛苦跑一趟,去老宅把姐姐接回来,总是这么住在那边,到底不是个事儿。” 陈氏刻意扯出姜明山要科考的事实,果然戳中姜明山的心窝子,他盼了那么多年,就盼着姜云衢一朝高中出人头地,怎么可能因为姜妙的无理取闹就半途而废?姚氏那咋咋呼呼的泼妇性子,本来就会影响到大郎读书,莺娘母子俩要真搬回二房,二房那两个老货比姚氏还能蹦跶,倒不如自己先忍忍,搬去老宅,等大郎考中了出息了,再想法子休了姚氏,一辈子清静。 “莺娘,你别犯傻,我今儿不点头,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让你回二房。”姜明山脸色阴沉下来,看向姜妙,“我才是一家之主,让谁住老宅谁住新宅,我说了算,你个逆女还没资格在这儿跟我指手画脚!” 姜妙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姜明山心里在憋什么坏,不就是等着姜云衢金榜题名带着他和陈氏鸡犬升天然后好一脚踹了姚氏么? 过去的一年多里,她怀着小宝闷在老宅不见天日的时候,想的最多的便是等自己卸了货混出名堂,一定要想法子让姚氏跟姜明山和离,可又觉得,就这么和离,反而如了这对狗男女的意,娘受的苦和自己遭的难,总得让他们加倍偿还回来才行。 和离是必须的,但现在不是时机。 想了想,姜妙笑道:“我也不是见不得二娘好非要膈应你们,只是想着二娘平日里心疼我,我自然要多多为二娘着想,大哥下场在即,名声大过天,万一村里传出我爹为了二娘把我娘撂在一边的闲言碎语,大哥的同窗们指不定还以为我爹是因为贪图大哥的前程,这才会捧着二娘踩我娘,啧,大哥以后难做人啊!” 陈氏紧抿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明山阴着脸冷哼一声,回了房就开始收拾东西。 陈氏跟着他进门,眼泪汪汪地坐在炕上,“明山,你点个头,我搬就是了,又何必为了我和大郎去受这样的委屈?” 她其实更担心姜明山搬过去以后住的日子久了,会把自己给冷在一边。 陈氏每次说的话都能熨帖到姜明山心里去,闻言,他走过来挨着陈氏坐下,顺势把人搂入怀里,“莺娘,再等等,顶多半年,等大郎秋闱过后高中了,我就一纸休书让她滚,到那时你便是我唯一的妻,整个宅子都是你的,想住哪就住哪,没人敢指摘你。” 听他这么说,陈氏整个人都暖和起来,抹了眼泪,笑得温温柔柔,“那我等你回来。” 姜明山肩扛手提大包小包搬到老宅的时候,姚氏还坐在堂屋里跟小安子说话,听到动静,她起身走到外头,见状后有些没反应过来。 姜妙上前几步,笑意讥讽地跟她解释,“娘,爹说了,要给大哥留个安静的念书环境,所以在大哥秋闱之前,他搬过来跟您住。” 姚氏哪里听不出来姜明山是被妙娘给硬生生逼过来的,她顺手指了指东屋,“既然来了,往后你就住那儿。” 西屋是姜妙曾经住过的屋子,如今姚氏住着,她自然不可能让姜明山住进去。 姜明山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推开西屋门把自己的东西简单安置好,顺便把身上浆洗得发白的秀才青衿换下,出来时直接仍在井边的木盆里,语气理所当然,“趁着天气好,你一会儿赶紧的把衣服洗了,明儿有同窗约我,等着穿。” 姚氏从旁边簸箕里抓了把晒得半干的瓜子嗑着,“呸”一声重重吐出皮,“我洗倒也不是不行,就是从小没学过,粗手笨脚的,万一洗完哪里破了个洞裂了条缝,我也缝补不来,你要是能将就的话,马上给你安排。” 姜妙眼睁睁看着她爹的脸由白转黑,整个人像是随时都会被气到爆炸,她突然就放心了,娘这样的刚性子,只有她气姜明山的份,姜明山一时半会儿还欺负不到她头上去。 姜明山是个死要面子的,考虑到堂屋里还有外人在,他不欲继续和姚氏争吵,拿上脏衣服便出了门,想也知是找陈氏去了。 姜妙原本想坐下来继续跟姚氏聊聊天,奈何出来太久,算算时辰已经有大半天没喂奶,胸口胀疼得她额头直冒冷汗。 姚氏是过来人,知道这种情况只能让小宝喝奶才能缓解,她忙催促小安子把人送回去。 姜妙疼了一路,即便是坐在马车里也不得安生。 小安子以为她病了,几次停下来想让她去医馆看大夫,但姜妙坚持要回去,他只得继续朝前走。 到庄子上时,姜秀兰还在哄小宝喝糖水,小家伙就是不肯张口,从娘亲走后,他便一直憋着,哪怕是饿了也不吭一声,非要等娘亲回来。 姜妙进屋后,都来不及跟姜秀兰打个招呼,直接弯腰把小宝抱起来掀开衣服就给他喂奶。 看到娘亲,小家伙往日里的那股欢实劲儿又回来了,这边喝完换那边,抱着姜妙就不放。 章节目录 025、找证据 姜秀兰看出来姜妙面色不对,问她是不是跟家里人吵架了。 姜妙已经缓过来不少,她默了默,问姜秀兰,“姑妈,有没有办法能找到当初跟莺娘子交接的那些人?” 姜秀兰犹豫道,“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要找肯定不容易,况且现在有件事很麻烦,我们不知道陈氏到底是直接把你卖给买主,还是中间又经了牙婆的手。” 见姜妙蹙眉,姜秀兰轻声问:“妙娘,你是不是想去找小宝的生父?” “生父”两个字,生生刺痛了姜妙的耳,她眼底掠过一抹讥诮,“找他?让他偿还我的少女贞节,还是弥补我的孕育之苦?不瞒姑妈,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我每天做梦都想找到他,再亲手杀了他,可这些,都只能在梦里想想。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倘若他有权有势还有儿有女,我上门去闹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其辱,倒不如一辈子不知道他是谁,起码没那么糟心。我现在,只想好好活着,之所以要揪出同莺娘子交接的人,只是想找到这桩交易的证据,坐实她的罪名罢了。” 姜秀兰十分能理解侄女内心的苦楚,当即道:“你去年是在县城遭的难,涿县那地儿也不算太大,我让人回去问问当地的牙婆,希望能找出线索。” 姜妙颔首,“谢谢姑妈。” 窝在姜妙怀里的小宝抿了抿嘴,果然他猜的没错,娘亲恨极了爹爹,这可怎么办呀? 小家伙急得脑仁儿都开始疼了,然而一直想见的“厂公”却怎么也见不着。 …… 端阳一过,天气越发暑热,肖府最近要准备老爷子的寿宴,小公公们忙得不可开交。 姜妙从小安子口中得知,这位肖老爷子是肖彻的义父,前东厂督主兼司礼监掌印太监,他退下来后,把这两个位置一并传给了打小精心栽培出来的肖彻。 听说客人会很多,席面暂定百桌,大半个菜园子都被搬空了还不够,肖府实在挪不出人手,冯公公亲自来带话,让这边想法子加派人手去送菜。 这事儿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小安子头上。 任务重大,小安子一个人去肯定不行,但姜秀兰作为管事,是不可轻易离开庄子上的,他又不想带那几个嘴碎的婆子进肖府,怕惹麻烦,最终,只得将希望转向姜妙。 “我?”姜妙讶异地指了指自己,“你确定我能去?” “怎么不能?”小安子说:“只是去送菜而已,咱又不在席上露面儿,送完抓紧回来就行了。” 姜妙看了看床榻上熟睡的小宝,小安子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抢先道:“我一会儿去找干娘,请她帮你带着小宝。”又哭丧着脸求姜妙,“我也是头一回去肖府,心里没底,妙姐姐,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呀,不然到时候出了岔子,干爹指定不饶我。” 姜妙最终答应了他的请求。 辰时不到,停在庄子大门外的两辆露天马车就被装得满满当当,前头那辆装蔬菜,全是现出土的鲜货,露水都还没干,后面一辆装的鸡鸭鹅,安排在笼子里待着,另外还有那几个婆子的男人们上山打来孝敬给厂公的野味,占了有大半个马车,野鸡獾子野狍子,都是穷人家只舍得卖富人家花高价买的稀罕物。 畜生味儿大,小安子果断让姜妙去赶装蔬菜的那辆马车。 姜妙长这么大还没接触过这玩意儿,不太会,小安子耐心教了一炷香的工夫,让她别紧张,说庄子隔着肖府没多远,一会儿跟在他后头别说话就行了。 …… 小安子说的近,其实在姜妙看来并不近,跟她想象中进了城门没多会儿就能到肖府不同,中途要经过宽阔绵长的主街道,两旁是错落有致的铺子门面,茶楼酒肆间穿插着数不清的灰墙巷子,车马粼粼,行人不息。 姜妙却无心欣赏天子脚下的富庶繁华,一路上都挥着鞭子跟紧小安子,生怕因为自己的失误撞到人惹上麻烦。 过了热闹喧嚣的主干道,又到达一处城门。 听小安子说,里头便是内城了。 内城是皇室宗亲和三品以上达官显贵们住的地方,天子住在紫禁城。 姜妙对这些全无兴趣,她只想赶紧把菜送到肖府然后回去给小宝绣个肚兜,最近天太热,中午日头毒辣,婴儿穿太多会不舒服,只穿个肚兜遮着小肚子不着凉就好。 肖府坐落在内城北面,一个十分接近紫禁城的地方,鎏金朱漆大门巍峨肃穆,昭示着主人的位高权重,不过这会儿还不到待客时辰,大门尚未开启。 姜妙和小安子只能远远看上一眼,然后赶着马车从偏门进。 很快有小公公出来接应,姜妙就没进厨房,只在外面帮着搬了搬蔬菜就坐在一旁的廊凳上休息。 知道来的不是寻常地方,姜妙出门前特地换了身不起眼的对襟袄子,领口盘扣扣得严严实实,头发也没怎么仔细打理,只用一根木簪子简单绾起,然而那张脸,那双眼,那藏不住的玲珑身段,还是让廊下走过来的男人看直了眼。 “啧,肖彻府上竟然有这么个绝色美人儿?小娘子,你打哪儿来的呀?” 姜妙闻言,直接皱了眉。 章节目录 026、有些事,总要搏一搏 姜妙没有回头,那穿着一身华贵紫袍的男人却绕到她跟前,手上洛神赋折扇“唰”地一收,直接伸过来将她下巴抬起,面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欲念,“绝了!我府上那么多女人,竟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二弟,你觉得如何?” 一旁被他称作“二弟”的青袍男子,自始至终也没看过姜妙一眼,闻言,只淡淡点头,“兄长喜欢便好。” 这话无疑取悦了紫袍男人,他看向姜妙的视线越发灼热,仿佛已经用眼神把姜妙扒了个精光。 姜妙坐姿不变,袖中手指却早已攥紧。 可她看得出,这俩人衣着不凡,又是肖府的客人,毫无疑问,非富即贵,她招惹不起。 尽量稳住情绪,姜妙轻声道:“公子慎言,小女子已是有夫之妇。” 紫袍男人闻言,不怒反笑,“有夫之妇好啊,谁让爷就好这一口,小娘子倾城绝色,何必鲜花插牛粪暴殄天物,跟了我如何?” 姜妙紧抿着唇,脑子里快速思索着要如何应对。 这时,小安子从厨房出来,一眼就看到姜妙被人调戏的场景,他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妙姐姐已经是有夫之妇,还望世子爷高抬贵手,就放过她吧!” 听到“世子爷”三个字,姜妙心下一沉。 果然她猜的没错,面前站着的,是她惹不起的权贵。 紫袍男人挑眉看向小安子,“你管她叫什么?妙姐姐?” 小安子讷讷垂下头。 “你姓什么?”男人转头,视线再次落回姜妙身上。 姜妙如实回答:“姜。” “姜妙,妙……这名儿美,人儿更美。” 话完俯下身,挑着她下巴的折扇没松,整个人都凑过来。 姜妙垂下长睫,眸底是翻滚不休的厌恶。 就在她以为自己逃不出被权贵捉弄的时候,游廊那头突然传来一把低稳的嗓音,“义父有请,世子爷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肖彻,他负手而来,步履从容,一身御赐黑色绣金线蟒袍将身姿拉得颀长挺拔,清晨的光穿过廊柱,落在他轮廓深邃的面容上。 紫袍男人缓缓松开姜妙站直身子,顺手将折扇甩开摇晃两下,语气中听不出分毫对这位百姓闻之色变的东厂督主的惧意,“肖彻,你府上这位小娘子挺有意思,借我玩儿两天,如何?” 闻言,肖彻将目光投过来,那一眼格外的平静深远。 这是姜妙头一回看清他的全貌,没有想象中的狠厉杀气,但那成熟稳重的气质之下,是看不见却能感受到的积威。 并未接紫袍男人的话,肖彻只吩咐了一句,“你先回去。” 话是对着姜妙说的。 姜妙想,他应该猜到自己是谁了。 小安子如蒙大赦,谢恩起身后拽上姜妙,逃命似的往外跑。 等回到庄子,小安子才告诉姜妙,刚才那个紫袍男人叫傅经纬,乃承恩公府世子爷,站在旁边的叫傅经纶,是他二弟,这俩人皆是当今圣上的长姐永宁长公主所出,不过永宁长公主在生傅经纶的时候难产死了,但即便是这样,也丝毫不影响他们兄弟俩的尊贵身份。 姜妙听完,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容易招祸,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痛恨过自己的容貌,空长一张好看的脸,却没有能力去护住它,这是一种悲哀。 见姜妙情绪不对,小安子忙又说:“有厂公出面,傅世子应该不会再纠缠你了,妙姐姐就放心吧!” 姜妙抿唇不语。 这次是护住了,那下次呢?谁又能及时出现护住她? 临睡时,姜妙坐在妆台前,盯着铜镜里那张脸发了好久的呆,最终拔下头上的木簪子,毅然决然对准右脸。 小宝被她吓坏了,及时大哭。 姜妙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一跳,木簪子落在地上。 她弯腰捡起来,先前想毁容的心思被小宝冲走大半,不得不起身过来哄。 小宝眼泪汪汪地看向姜妙,白天小安子和娘亲的对话,他都听到了,娘亲是因为被人调戏,觉得这张脸会惹麻烦,所以想毁了它吗? 呜呜,不要…… …… 肖府寿宴已经过去半个月,姜妙的小日子又恢复到平静,她以为当初那件事儿早已经翻篇了,却不想,傅经纶压根就没死心过。 这天一大早,冯公公来了庄子上,进门就直奔姜秀兰的院子,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才离开。 这个时辰,姜妙正蹲在菜园子里浇水,远远看到姜秀兰往这边来,她笑着喊了一声,“姑妈。” 姜秀兰面色不大好,走到她旁边时,低声说:“妙娘,你先别捣腾了,我有话跟你说。” 姜妙察觉出有事儿,把木瓢放回桶里,洗手之后跟着姜秀兰回房。 把门都关严实,姜秀兰这才坐下来,拉过姜妙的手,神情分外凝重,“上次你跟着小安子去肖府送菜被傅世子缠上那事儿,我到今天才晓得,冯公公刚告诉我,傅世子今儿一早去见厂公了,说愿意以厂公所中之毒的解药换你。妙娘,这地儿不能待了,你赶快收拾收拾,我马上让小安子送你走,走得越远越好。那傅世子是出了名的荒淫无度,成日里嫖妓宿娼。但凡他看上了,才不管你是不是有夫之妇,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弄到手,你要真落他手里,那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你娘啊?” 姜妙恍惚一瞬,问:“厂公同意了吗?” “这个,冯公公倒是没说,但我觉得可能性很大,毕竟厂公被身体里的毒折磨了那么多年,解药对他而言有多重要,想必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姜妙深吸口气,“姑妈,我不走,我也走不了。” 傅经纬那样的人,一旦真认准了她,她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 姜秀兰急得眼圈都红了,“妙娘,你必须走,你一旦离开,兴许傅世子没了兴致,日子一久,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可你若是留下……” 姜妙反问,“姑妈怎么知道我离开会让他没了兴致,而不是彻底激怒他?” 姜秀兰瞬间哑口无言。 姜妙挣扎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姑妈,您当初给小安子写的那张纸,能不能也给我写一份?” 改变不了别人,那就改变自己,有些事,总要搏一搏才知道。 ------题外话------ 感谢韩小麥小可爱的礼物和评价票,感谢伤删和139****4148两位小仙女的评价票。 评论区好冷清的样子,来个有奖竞猜吧^_^女主想干嘛? 章节目录 027、不想再拖累任何人 姜秀兰把肖彻在庄子上的日常写成小册子,她大概猜出了侄女的心思,犹豫半晌还是劝:“妙娘,厂公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姜妙接过册子,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当活下来成为一种奢念,那么任何一丝希望都能成为她的救命稻草,而她把最后一线希望放在肖彻身上,是在赌他骨子里的人性还没彻底被泯灭。 “姑妈,教我烹茶吧,厂公喜欢的那种。” …… 姜旭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得知姜妙被承恩公世子缠上,告了半天假来庄子上。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姜妙,而是去见姜秀兰,想从当娘的口中问到些有用的消息。 当听说姜妙没打算离开,姜旭隽秀的眉头皱起,“傅世子的名声,大半个京城都知道,被他相中的女子,有几个能逃出他的魔爪?弄到手之后新鲜劲儿一过,还不是打杀的打杀,发卖的发卖,人命在他眼里就没值钱过。” 姜秀兰起初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后来她觉得姜妙那句话不无道理。 被傅经纬那样的人相中,天底下就没有能藏身的地方。 走与不走,其实都是一样的。 姜旭却坚持,“娘,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表妹落入那个登徒子之手。” 不等姜秀兰反应,姜旭便大步流星去了姜妙的小院。 院门虚掩着,姜妙在后园还没回来,房里只有小宝一人。 姜旭伸手推门进去,看到小家伙躺在摇篮里,天气炎热,他只穿了件绣着虎头的红肚兜,眼睛睁得大大的,没人陪他玩儿,就自己吮手指,偶尔“啊啊哦哦”两声。 姜旭的脚步不由放轻,最后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 小宝看到舅舅,格外兴奋,小胖腿蹬了蹬。 姜旭拿起拨浪鼓给他摇,小宝总算不无聊了,眼珠子跟着拨浪鼓上面那颗珠珠转啊转,偶尔还翻个身伸出小爪子要去拿。 姜旭瞧着小宝胖乎可爱的模样,想起姜妙的种种遭遇,心中分外不是滋味。 姜妙回来时,先在外面的水井边打水洗手。 姜旭听到动静,起身出去。 姜妙看到他,面上有些惊讶,“表哥什么时候来的?” 姜旭说:“刚来没多久。” 怕姜妙介意,又解释,“见你没在,就陪着小家伙玩了会儿,下次不会擅自进你房间了。” 姜妙笑道:“我没办法一整天陪着小宝,表哥能帮忙,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咱们是一家人,你说这话就见外了。” “一家人”三个字,让姜旭沉默了会儿。 姜妙没听到他接腔,侧过身把晾干的衣服收了,正准备拿进去叠好,姜旭突然开口,“妙娘,你有没有想过,找个人帮你分担这一切?” 姜妙闻言,抱着衣服的那只手紧了紧,纤长的睫毛低垂下来。 “傅世子的事儿,我听说了。”姜旭的声音还在继续,“他不过是欺负你们孤儿寡母,倘若,倘若你有个……” “表哥!”姜妙不傻,已经猜到他接下来的话,到底是没让他说出口,“这世道对女子严苛,未婚先孕本来就罪孽深重,我不想再拖累任何人。” 章节目录 028、不冷 听到这样的回答,姜旭面露懊恼,“是我太唐突了,不过,往后你要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我若不在,就找我娘,她会帮你的。” 姜妙淡淡道了声谢。 她不知姜旭心里会如何想,但有些话,必须提前说清楚,不管是因为同情可怜还是真有那方面的心思,他都不该在自己身上白白浪费时间。 翻过这一茬,姜妙的日子依旧忙碌,除开照顾小宝和鸡鸭蔬菜的时间,她其余时候大都泡在厨房和茶水间学烹饪学烹茶。 庄子上人少,姜妙又不喜欢和婆子们打交道,小安子便成了她唯一的试吃人选。 每天有人给做吃的,小安子当然乐开了花,只是他一直想不明白,“妙姐姐是觉得厨娘做的饭不好吃,所以想要自己下厨吗?” 姜妙摇头说不是。 小安子越发疑惑,“那你为什么每天都来呢?” 姜妙想了下,跟他商量,“我要是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下次厂公来的时候,你能不能让我去奉茶?” 小安子咬着枣泥糕,眼睛眨巴两下。 姜妙说:“上次的事,我想当面跟他道个谢。” 小安子很快反应过来姜妙说的是肖老爷子寿辰那日厂公及时出现解了围。 他不敢擅自做主,“我去问问干娘,她说行,那就行。” …… 肖彻这次来得挺晚,天色入夜,小宝都已经睡了,姜妙刚沐浴完,坐在妆台前擦着湿漉漉的长发,听到小安子透过窗棂子低声喊,“妙姐姐,厂公来了。” 没来由的,姜妙心跳有些快,脑海里隐隐浮现那天在肖府后厨时的情景。 “我知道了。”她加快手上动作,这么擦,头发只能半干,但也足够再绾回去定型。 起身时,姜妙的目光落在铜镜旁边的白玉兰簪子上,那是前几天镇上赶集她特地买的。 愣神不过片刻,姜妙伸手把簪子拿起来,对着铜镜轻轻簪入发间。 肖彻不是来养病的,京中炎热,圣上带着一部分朝臣去了承德避暑山庄,他难得清闲,也过来避避暑。 姜秀兰正在后厨盯着梢,小火炉上是给肖彻熬的清暑汤。 看到来取汤的人是姜妙,姜秀兰不免紧张,“妙娘……” “姑妈放心,我绝对不给您捅娄子。” 她轻笑着,话完便走进厨房,站在右侧最高的莲花纹顶柜旁。 顶柜落了锁,里头摆放着肖彻专用的餐具和茶具。 姜妙用钥匙打开,取了一只白玉碗出来,在小火炉旁蹲下身,用木勺掠去汤面上的浮沫。 盛好汤,装进托盘,姜妙端上便径直朝着东院去。 冯公公站在院门外,两旁分别立着四个面无表情身穿黑甲的护卫。 因着姜秀兰的关系,冯公公对姜妙的态度不算冷,但事关厂公,难免还是多叮嘱几句,让她进去后不该说的话别乱说。 姜妙很有自知之明地点点头。 一如前两次来东院那般,她没有因为好奇而东张西望,直奔北屋。 屋门虚掩,姜妙推开时发现里面只亮着一盏宫纱灯罩,光色暖黄微暗,影影绰绰间,能看到肖彻侧躺在竹榻上。 他似乎已经睡熟,房里很安静,能听到博古架上更漏沙沙的响声。 姜妙蹲身,小心将托盘放到矮几上,正欲起身离开,余光注意到一旁红木落地衣架上挂着的披风,她顿了顿,走到那边将披风取下,小巧的绣鞋并未在地板上弄出动静。 站在竹榻前,姜妙能清楚看到肖彻的侧颜,剑眉修长,唇很薄,轮廓却格外立体分明,在昏黄光线的晕染下,少了几分锐气,并不让人觉得凉薄。 收回视线,姜妙弯腰,准备把披风盖在他身上。 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却是肖彻突然醒来,微凉的视线定格在她面容上,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很快收回手,坐直身子,“不冷,无需盖。” 十分沉静的语气,却隐隐透着一丝疏离感。 章节目录 029、你怎么看? 姜妙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自然而然地把披风放回去,尔后指了指矮几上的托盘,“这是姑妈亲自给厂公煮的清暑汤。” 肖彻淡淡嗯了声。 没听到姜妙退出去的声音,他又抬头看来,“还有事?” 二十二岁,青春正盛的年纪,他这双眼睛里却多了同龄人少有的内敛,仿佛是经年的阅历所赋予,有着能洞悉人心的深沉,让人容易忽视他俊美的皮相。 姜妙不敢再看,垂下眼睫,暗暗吸了口气才出声道:“上次的事,多谢厂公出手相救。” 肖彻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姜妙已经双手捧着汤碗半弯着腰送到他跟前。 他只稍微低头,目光便触及到女子半干的乌黑发髻,发间一支白玉兰簪子清纯秀美,再往下,是一段雪白柔嫩的侧颈肌肤,附在汤碗边缘的细长十指没有涂抹蔻丹,呈现很自然的淡粉色,月牙儿俏皮可爱。 鼻腔里充斥着她沐浴过后身上残留香胰子的清香,在这样寂静无声的夜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为免气氛尴尬,肖彻接过汤碗。 隔着氤氲的热气,姜妙听到他说:“肖府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有些绝情。 姜妙不想跟他争辩自己是身不由己,仿佛压根就没听到他在说什么,面上仍是淡淡的微笑,“小安子这几日病了,他的活儿由我替,厂公若有需要,可随时传唤我。” 说完,她没等肖彻接话,转身利落地离开。 肖彻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屏风拐角,吹了吹小碗里的热气,过了许久,那股香胰子的味道还是没能淡下去。 …… 小安子一直等在姜妙的院子里,见到她回来,忙冲上去追问:“怎么样怎么样,厂公说什么没有?” 姜妙回想起先前去东院的整个过程,那个人的语气虽然不近人情,但似乎并没有主动提及要用她去换解药这一茬。 莫名地有了几分信心,姜妙说,“等明儿一早我去奉了茶回来再告诉你。” 小安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哎……不是说只今天晚上吗?” 姜妙跟他卖惨,“傅世子都已经逼上门了,我要是再不想法子讨好厂公,万一他觉得我没用,真把我拿去换解药可怎么办呀?” 小安子“唔”一声,十分心疼她,吸了吸鼻子道:“那……妙姐姐你去吧,我一会儿回去多淋几桶冷水,保证这几日都病得下不了床。” 小安子这样为自己牺牲,姜妙心中过意不去,“等厂公回去了,我带你去镇上,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还有,我见你脚上的鞋子都旧了,到时候亲手给你做一双。” “真的?”小安子眼神儿一亮,“那我可就等着妙姐姐给做新鞋了。” 姜妙摸摸他的头,“辛苦你了。” 小安子嘿嘿笑:“为了新鞋子,这都应该的。” 想了想,又说:“那个,我要是多淋几桶,能再加一条腰带吗?” 他的腰带也旧了,一直没好意思麻烦干娘。 姜妙哭笑不得,“我多做一条腰带倒是没什么,你差不多就行了,别把自己整太狠。” …… 隔天一早,姜妙掐着时辰起,准备好洗漱用具端到东院时,肖彻刚起,身上仅穿着米白色的中衣,与昨夜的冷峻疏离有所不同,此刻的他长发垂下,眼角眉梢透着一股子刚睡醒的惺忪慵懒。 见到姜妙,肖彻眯了眯眼,随手一指旁边的三足盆架,“放那上面就行了,我自己来。” 姜妙把铜盆和绒巾牙具分别摆放好,转头看向端正坐在太师椅上的肖彻,“厂公自己能绾发吗?” 肖彻没吭声,只看了看她,眼神像是在下逐客令。 接触过几次,姜妙早就习惯了这个人的惜字如金,她道:“那我去烹茶了。” 回到茶水间,她先把红泥炉子生好火,然后拎着茶壶去后园山上取新鲜泉水,回来时炉子里的炭刚好烧红。 之前跟着姑妈练习过无数次,姜妙已经能很好的掌控火候以及烹茶手法。 但即便这样,姜秀兰还是不放心,亲自来盯着,生怕她哪里出了错。 当然,免不了又是这样那样的一番叮嘱。 无非就是说厂公权大势大,在他手底下做事要万分小心之类的。 姜妙已经听过很多次,却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不耐烦,依旧听得很认真。 茶水送到东院时,肖彻刚用完早食。 院里种植了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明艳动人,他坐在花树下,手里捧着本书,身上不再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御赐蟒袍,换了件天青色绣水波纹直裰。 姜妙把茶盘放到他面前的石桌上。 肖彻将书本放到一边,端起黑釉盏抿了口茶,忽然开口,“傅经纶想让你去他府上,这事你怎么看?” 章节目录 030、我会考虑 终于还是开口了。 姜妙那点侥幸的小心思被击得粉碎,她斟酌着言辞,“我的看法,能代表厂公最终的决定吗?” “说说看。” “我不愿意。”姜妙盯着脚尖,没有直接点破自己已为人母的事实,“傅世子分明是强抢,都说厂公权倾朝野,我不信您会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 敬语都用上了。 “自己的人”四个字,让肖彻抬起头,目光像是不经意掠过姜妙身上,她低着脑袋,瞧不太清楚面上情绪,鬓边一缕小碎发被风吹起,勾勾缠缠,让本就娇艳明丽的侧颜更添一股撩人的妩媚。 肖彻别开视线,声音听不出半点波动,“往后没我的允许,禁止再踏入京城半步。” 回到自己房里,姜妙还在琢磨肖彻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摇篮里等着喝奶的小宝见娘亲发着呆就忘了自己,嘴里发出不满的两声“啊啊”。 姜妙回过神,给小家伙喂奶之后又去厨房煮了一碗姜汤去看小安子。 才进门就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喷嚏。 姜妙嘴角抽了抽。 这傻小子,昨天晚上到底淋了几桶冷水? 走到里间,果然见小安子把自己裹成蚕蛹躺在床榻上,大概是鼻涕流得太快擦着费劲,他干脆揉了两个小布团堵着,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见到姜妙,声音有气无力,“妙姐姐,你来了?” 姜妙看着他就皱了眉,“不是说了做做样子,怎么弄成这样?” 小安子咧了咧嘴,“我要是不来真的,义父指定怪我偷懒耍滑。” 姜妙拖过小杌子坐下,把姜汤端起来,吹冷喂到他嘴边。 小安子实在是起不来,只得就着姜妙的手喝了大半,这才摇摇头,眼皮耷拉着。 姜妙说,“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得马上看大夫,我去找姑妈。” “干娘之前给我送了药。”小安子说:“我睡上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姜妙摸摸他的额头,有些烫,也不知那药能不能起作用。 小安子看出姜妙眼底的担忧,反倒安慰起她来,“妙姐姐,我没事儿,你要是能给我做双新鞋,那我说不定明儿就活蹦乱跳了。” 一双鞋子就能高兴成这样,真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孩子。 姜妙不忍心再说他什么,“好好好,一会儿中饭过后厂公午休用不着我了,我就去镇上挑线买布,尽快让你穿上新鞋。” 从小安子那儿回来,姜妙又回房看了眼儿子。 知道娘亲处境艰难,小宝很少会大哭大闹惹她心烦,吃饱就自觉睡觉。 姜妙不敢让儿子一个人睡床榻,怕他多动缩到被子里把自个儿蒙住闷了气,白天一般都放在摇篮里,随便盖一床薄薄的小毯子,晚上再抱回床上跟她一块儿睡。 确定小宝睡熟后,姜妙去了厨房。 姜秀兰和厨娘正在择菜,准备给肖彻做中饭。 姜妙坐下来帮忙。 厨娘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姜妙平日里唤她一声窦大娘。 窦大娘跟姜秀兰合得来,时常在一处唠家常,见到姜妙,笑着打了个招呼。 姜妙弯腰拿起地上的芹菜去叶,听到窦大娘说:“秀兰儿,我先前跟你说那事儿,你留个心眼。” 话完就站起身,说有几样佐料不够了,得现去镇子上买,便解了围裙出了宅子。 姜妙心思细,看得出来窦大娘是特地找借口留她们姑侄俩谈话,便开口问姜秀兰,“姑妈,窦大娘都跟您说什么了?” 姜秀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好久才尴尬道:“这老货,她想给你牵红线呢!” 姜妙一愣,“牵红线?” 姜秀兰说:“她心眼儿实,没什么恶意,就是想着你年纪轻轻带个孩子不容易,想给你介绍夫婿。” 姜妙没有直接说拒绝的话,垂眼道:“我这样的情况,哪还有可能再嫁?” 姜秀兰语重心长,“知道你心里不乐意,我也没多打听男方的事儿。但是妙娘,你现在还年轻,总会有老来的一天,到那时候,我和你娘可能都已经不在了,没办法再护着你。你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你累了病了有人照顾,做不了的事儿有人扛。我就怕你一个人孤零零,大半辈子耗在那个孩子身上,什么福都没享就这么走了。” 姜妙安静听着,眼眶有些发热。 过了许久,她问姜秀兰,“姑妈,您觉得冯公公是知冷知热的人吗?” 姜秀兰毫不犹豫道,“我们只是不能行夫妻之实,但他对我的好,一点一滴我都记得很清楚,那是我嫁到周家从未感受过的。” 冯公公是个很注重细节的人,他每次来庄子上,姜妙没少看在眼里,对姑妈的确好,那种熨帖,让身为晚辈的她由衷感到羡慕。 这世道以夫为天,姜妙如何不知,一个没有夫家的女人带着个孩子要想存活下去有多难,可她…… 沉默了好久,她道:“我会考虑。” 章节目录 031、卖妹求荣 心里惦记着给小安子做鞋,趁肖彻午睡的空当,姜妙自己驾着马车去了附近的青柳镇。 今儿不是大集,街道上人流稀少,布庄并未关门。 姜妙很顺利就买到了自己想要的布料和绣线。 刚走出布庄,瞥见对面有两个人一前一后从酒楼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紫袍男子,正是前不久才刚在肖府碰过面的承恩公世子傅经纬,而后面那位…… 瞧清楚那人是姜云衢,姜妙脸色蓦地沉了下去。 姜云衢不可能认识傅经纬,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傅经纬主动找上了姜云衢,至于原因,姜妙大概猜到跟自己有关。 她正想找个地方躲,对面的姜云衢眼尖,先一步瞧见她,直接隔着街喊:“妙娘!” 这一喊,把傅经纬的视线也吸引过来。 见着姜妙,傅经纬挑了挑眉。 那天在肖府后厨,这小娘子明艳多姿的样子把他勾得魂儿都差点没了,回府再看后院那些女人,以前的绝色尤物成了庸脂俗粉,清纯佳人更是扭捏作态,多瞧两眼就犯困,浑身提不上劲儿。 可一想到姜妙,他那心里就痒痒,恨不能找根绳子直接把人给绑回去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无奈,这小娘子是肖彻手底下的人。 亏他还想了一招用解药换人的法子,结果肖彻那个死阉奴屁都不给他放一个。 不敢动肖彻,他还动不了这小娘子的家人? 承恩公府勋贵之家,要想查个小寡妇的底细轻而易举,这不,前两日就让他给查清楚了,姜妙压根没嫁过人,生下来的那个儿子,还不知是哪里带回来的野种,都不敢待在家里怕村人发现,这才会几番辗转到肖彻的庄子上做事。 姜妙还有个大哥姜云衢,正在念书,即将参加今年的秋闱。 关于姜妙的一切,傅经纬都是从姜云衢嘴里套出来的。 傅经纬阔步走到姜妙跟前,上下打量着她,虽然不知被哪个狗男人先一步给玷污了有些可惜,但这脸蛋儿,这身段儿,只怕在偌大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数日不见,别来无恙啊小美人儿。” 傅经纬在她耳边吹了口气,伸手就要搂她的腰。 姜妙后退一步躲开他的触碰,冷着脸,声音淡漠,“世子爷请自重。” 傅经纬也不恼,轻笑一声。 美人儿嘛,总得有点脾气才有意思。 姜云衢见状,频频皱眉,望着姜妙不情不愿的样子,他低声怒斥,“这是承恩公府的世子爷,妙娘你不得无礼!” 若换了平时,姜妙少不得要杠回去,可眼前站着个她不敢轻易招惹的权贵,只得一忍再忍,不知做了多少深呼吸才把涌到头顶的怒意压下,“二位若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哎,别着急走啊!”傅经纬伸出扇子挡住她的去路,又仔细欣赏了两眼她的美貌,这才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要走也是我走,本世子先行一步,就不打扰你们兄妹团聚了。” 傅经纬说要走,姜妙并没觉得松了口气,反倒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才离开没多久,姜云衢就开口了,“傅世子能看上你,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别不知好歹,赶紧去收拾收拾跟我回家,承恩公府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你。” 姜妙就是再蠢也猜出来了,傅经纬肯定在科考上许了姜云衢什么好处,条件就是用她去换。 顶着来自全村和姜明山的压力,姜云衢有多想一举高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可她凭什么要牺牲自己去成全姜云衢的锦绣前途? 冷笑一声,姜妙回望着他,眼神讥讽,“怎么,考不起就卖妹求荣?你姜大秀才就这么点儿骨气?” 姜云衢被她戳得脸色青白交织,但很快又恢复镇定,“兄妹一场的份上,我也不逼你,但你自己要想清楚,倘若你不愿意成为傅世子的女人,你未婚先孕的事儿就会闹得人尽皆知。” 姜妙丝毫不惧,“大哥都不怕,我怕什么?” 姜云衢嗤笑,“妹妹还是那么天真,你真以为你的事儿曝光,吃亏的只有我一个人吗?别忘了,你还有个娘。” 姜妙心下一沉,忽然抿紧了唇不再说话。 姜云衢望着她渐渐变白的脸色,心中一阵舒爽,“爹说了,你要是不去承恩公府,不仅要曝光你的事儿,还会一纸休书把你娘扫地出门,再把你除族,到时候,你就等着看是你们娘俩惨,还是我惨。” 姜妙攥着手指,指甲掐得掌心生痛。 她可以任性,却不能不管不顾,是,她还有个娘,她也只有个娘了。 一旦被休,娘就会沦为所有人的笑柄,自己抬不起头不要紧,娘绝不能因为自己落得这般下场。 原以为自己遭难过后的幡然醒悟是涅槃重生,不想,终究还是输给了命。 姜妙难以形容此刻心情,像有块巨石压在胸口,堵得出不了气。 姜云衢大步离开,临走时撂下一句话,“两天之内,你若是还不回家,我就让你娘来找你。” ------题外话------ 感谢沐籽L、無事忙、minizhangm、狗撵大鸡几位小可爱的评价票,么么哒 章节目录 032、谁不想当朵娇花? 回到庄子上,姜妙打算去见一见姜秀兰,在院门口听到冯公公的说话声,她止了步,没再往前,最终还是退回自己房间,陪着小宝玩了会儿就开始纳鞋底。 一直到晚饭时分,姜妙才又去了东院。 吃食都是姜秀兰做的,她只负责送,摆好桌就站在一旁。 肖彻处理好公务,从屏风后出来,见她还没走,他没说什么,在桌前坐下,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厂公。”姜妙忽然开口,“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肖彻夹菜的动作微顿,“何事?” 姜妙说:“还请您转告傅世子,他的意思我知道了,承恩公府我会去,可我儿子还没断奶,请他给我时间,至少等小宝会走路,到那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肖彻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抹探究,“之前不是说了不愿意?” 姜妙笑,“女人大多口是心非。” 肖彻神情未变,“所以?” 姜妙垂下眼睫,“我发现我挺喜欢荣华富贵的。” 肖彻搁下筷子,“你倒是不清高。” 姜妙沉默了会儿,“我出身寒微,没资格清高。” 肖彻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盛了碗汤,“过两日回京,我会帮你转告他。” 退出东院,姜妙的心情谈不上好。 先前跟肖彻说的那些话,她多多少少带了试探的意思,虽然知道希望不大,但还是盼着他能有那么一丝丝的停顿,亦或者一两句维护。 可他没有。 那种感觉,就好像你在最绝望的时候看到一丝曙光,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最后发现,他的确是光,却不肯往你这边照。 做人果然不能太贪婪,仅仅是因为对方帮过自己一回就指望他能为自己遮风挡雨,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幼稚。 深吸口气,姜妙甩掉心头所有不快,回房后继续给小安子做鞋。 家里逼她上赶着给傅经纬做妾的事儿,姜妙暂时没打算告诉姑妈。 新鞋和腰带做好,她第一时间送去给小安子。 小安子这两天都在坚持喝药,已经好转大半,得知姜妙送来新鞋,他喜得合不拢嘴,换上后,自己拿着镜子照了好几遍,又问姜妙,“妙姐姐,好看不?” 姜妙点头,“好看。” 他一脸乐呵呵,“那你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都可以找我,只要你还给我做东西就成。” 姜妙说:“好。” 小安子见她不在状态,放好镜子坐下来,“妙姐姐,我见你没什么精神,是不是这两天侍奉厂公太累了,还是你有什么心事儿?跟我说说吧?” “是有点儿累。”姜妙顺势打了个哈欠,“这两天给你做鞋熬了夜,我先回去睡会儿。” “那你去吧!”小安子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亲自送她出了门。 姜妙回到自己房里,意外发现姜秀兰也在。 “姑妈。”姜妙坐下来,顺手给她倒了杯茶。 姜秀兰看了看她,“怎么憔悴成这样?” 姜妙扯谎道:“小宝这两天晚上不安生,我没睡好。” 带着奶娃娃的女人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姜秀兰十分能感同身受,她没再继续追问。 小宝抿着嘴巴,他听出来娘亲撒谎了,自己晚上没有闹,分明是娘亲有心事。 还是很不开心的心事。 小宝突然想哭。 都这么久了,他还是不能走路不能说话不能为娘亲分忧,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你上次让我托人回去查的事儿,有些眉目了。” 姜秀兰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姜妙瞬间打起精神,“姑妈的意思是,找到证人能证明陈氏当初对我做的那些事了?” 姜秀兰犹豫着点点头,“找是找到了,可他们这行有规矩,不能透露客人信息,对方是个经验老到的牙婆,她不肯出面作证。”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姜妙冷嘲,“无非就是钱没给够。” 说着,她看向姜秀兰,“姑妈,您让人转告她,要多少银子开个价,只要她能在九月份准时出面上公堂给我作证,这钱,我给。” 姜秀兰有些转不过弯,“九月?怎么是那时候?” 姜妙笑得意味深长,“我若没记错,秋闱是在八月呢。” 有傅经纬插手,姜云衢今年的乡试一定能中。 全村瞩目的举人老爷啊,不知到时候被爆出生母成了人贩子,他还高兴得了几天? 她找借口拖着迟迟不去承恩公府,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天吗? 姜秀兰托去查探消息的人把话带到牙婆那儿,牙婆一听有条件可谈,直接开口要一百两。 姜妙得知后,肉有些疼。 早知对方会狮子大开口,但没想到会这么狠。 九月份距离现在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她不过才二两的月钱,上哪生出那么多银子来? 姜秀兰安抚她,“钱的事儿你就不必操心了,到时候我给她就是。” 知道姜妙不肯欠这么大个人情,她又道:“就当是我给小宝发个红包,你再拿去花用,都是一样的。” 姜妙心中感激,“等我以后有了银子,会还给姑妈的。” “傻姑娘。”姜秀兰叹气,“我哪会跟你计较这些,只要你能好好的,别再折腾自个儿,我就放心了。” 姜妙低下头。 她听出来姑妈指的是她主动讨好肖彻那事儿。 她以前的确不是那样的。 可一个人会在短短时日内把自己变成曾经最讨厌的人,未必是她喜欢折腾自己,而是受了挫折吃过苦,被残酷的现实狠狠鞭笞毒打过,强烈的求生欲迫使她不得不做出改变。 否则要是有那条件,谁不想当朵娇花? …… 姜妙的话带到,傅经纬那边有了回应,他久经风月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还不至于急色到像个恶霸流氓真把人捆回去为所欲为,不过,他不喜欢等太久,最多只给三个月。 三个月够了,姜妙暗暗庆幸。 …… 秋闱的日子转眼就到。 考试地点在省城贡院,考生要提前至少两天到。 姜云衢定在八月初六出发。 知道他学问好,这一考必定中举,中了举就无偿给大伙儿挂田减税,村人们拿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送鸡蛋的送鸡蛋,扛面粉的扛面粉。 一大早,姜家院门外就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手里拿的全是平日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好东西。 陈氏收礼收到手软,面上谦虚,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原本住在老宅的姜明山特地搬回来,美其名曰给儿子鼓劲。 听着村人们的讨好吹捧,仿佛即将中举的人是他,那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爽畅快。 ------题外话------ 呼呼,终于把小宝贝儿熬到快爬了,虐完这一波渣渣,后面就是小宝的专场,正式进入主题^_^ 章节目录 033、高中解元,吃喜酒 早在头一天,姜明山就使唤陈氏去镇上给姜云衢雇了辆马车,说这钱不能省,儿子的考试顶天大,一路上得吃好喝好,于是又让陈氏烙了几个足分量的肉饼。 只是防着半路肚子饿,正餐还是给了银子让他下馆子点几个热乎菜吃。 这年头读书人金贵,姜云衢又是十里八村最年轻的秀才,身上被寄予了多少厚望可想而知。 临别时,姜柔望着站在马车边的姜云衢,满眼期待,“大哥那么优秀,一定能高中的,妹妹在家等你好消息。” 姜云衢笑笑,“放心吧,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这话无疑让姜柔吃了颗定心丸,想到大哥一旦高中自己跟着身价倍长,上门说亲的人家络绎不绝,夫婿凭她挑选,小脸就红了红。 姜明山在一旁催促,“时辰也不早了,赶紧的出发吧,到了省城你好好休息两日,养足精神,考场上好好发挥。” 姜云衢会意地点点头,父子俩心照不宣。 有傅世子作保,这次乡试就算不是头名解元,也一定能高中举人。 姜云衢没想到姜妙都成残花败柳了还能有如此大的利用价值,就是可惜了那张脸,怎么偏偏是他妹妹…… 九天三场,姜云衢考得很顺利,回来正好赶上中秋,陈氏做了一大桌子好菜,把公婆请过来吃团圆饭。 饭桌摆在院子里,老曹氏没见着姚氏,让姜明山去把人请来。 喜庆的日子里,姜明山不想因为这么点儿小事闹得家中不睦,便跑了趟腿去老宅让姚氏来这边吃饭。 姚氏也给面子,换身衣裳就来了。 饭桌上,老温氏一个劲地给姜云衢夹菜,一下说这个补脑子,一下说那个对身子好,让他多吃些。 陈氏笑道:“娘,您快吃自个儿的吧,让大郎自己来。” 老温氏撇撇嘴,“这么些天闷在考棚里,下巴都尖了你个当娘的也不知道心疼心疼,你不把他当儿子,我还当他是宝贝孙子呢!” 陈氏还是笑,“您是他奶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老温氏絮叨起来就没完,“哎呀,要我说还是生个儿子好,既能传宗接代,又能光耀门楣,你说是吧,明山家的?” 姚氏被点着名戳脊梁骨,也不恼火,笑着回:“只会生闺女的,人家好歹是生了,总比那不会下蛋的母鸡强。” 一句话让老温氏气得险些掀桌。 一旁的姜柔看不下去,皱起眉头,“娘,你说话怎么尖酸刻薄的,二奶奶生不出孩子,那又不是她的错,同为女人,你就不能体谅体谅长辈吗?” 老温氏活了大半辈子,见过蠢的,就没见过姜柔这么蠢的,才刚挖苦完她娘不会生儿子,自个儿就闷头闷脑地撞上来,简直了! 老温氏本来挺生气,听完姜柔的话,嗤地一声笑了起来。 摊上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女儿,姚氏只恨不能把她塞回去重造。 陈氏也有些想笑,但最终还是憋住了。 “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姚氏旁边坐着的老曹氏突然对着姜柔一声冷呵,整个小院顿时安静下来。 姜柔恨得双眼发红,自己怎么会摊上这么个蛮横无德又没用的娘,什么都给不了她,只会让她在人前抬不起头! 等大哥高中,她一定要抓紧二娘这个靠山往上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山沟沟是能飞出金凤凰的,她就是姜家的金凤凰。 …… 十来天的阅卷时间,九月份出榜。 整个溪水村的人都在等姜家的好消息。 而事实上,也的确不负众望,姜云衢都不用亲自去省城查榜,官府就已经安排了人来报喜。 乡试头名,新科解元。 报喜的官差骑马敲锣,闹腾喜庆的声音把隔壁村的人都给招过来,一问得知是姜家大郎中了头名解元,这是要一飞冲天了呀!顿时纷纷围到姜家去,道喜的道喜,套近乎的套近乎。 姜明山荣光满面,大手一挥,让陈氏马上去县城买菜回来准备流水席。 这么大的喜事儿,自然该摆席庆贺。 陈氏带上姜柔,很快就驾着骡车去了县城。 姜明山去屋里翻出一早准备好的鞭炮,噼里啪啦在院门外放了,把官差请进去,又是奉茶又是封红包。 姜家院子里一直热闹到大半夜才消停下来。 流水席定在三天后。 客人太多,陈氏一个人忙不过来,请了好几个村妇帮着做厨。 姜柔这回春风得意了,大哥高中解元,村里姑娘们个个羡慕她巴结她,想当她大嫂的人两个巴掌都数不完,想当她夫婿的更是一抓一大把。 姜柔面上笑盈盈地应付,心中却直翻白眼。 笑话!她都这身价了,能看得上这起凡夫俗子? 老温氏是个爱嘚瑟的,摆席这天让姜明山去趟镇上把他老岳丈老岳母请来吃酒。 姜明山原本不乐意,老温氏非要他去,最终只得妥协下来,亲自跑了趟镇上。 姚家经商,自然以利益为重,早些年没盼上女婿,现如今意外盼上半个外孙,心中万分欢喜,老两口关了铺子备上礼品,赶着骡车麻利地来了溪水村。 到了一瞧,好家伙,两三个村子的人都跟这儿凑热闹来了。 姚老头被送到姜二春那桌。 还没到妇人吃饭的时辰,姚氏的娘老孟氏被老温氏叫到屋里唠嗑。 满屋子的妇人全都坐那儿听着老温氏吹。 老孟氏听得全身起鸡皮疙瘩,最后干脆悄悄溜出门去找姚氏。 姚氏在厨房帮忙,虽然她不喜欢陈氏,但姜云衢能考上解元,说明人家优秀,她总不能太酸。 菜炒到一半,姚氏被她老娘拉出去单独说话,问她妙娘去哪了。 姚家那边还没人知道姜妙未婚先孕的事儿,姚氏扯谎说跟着姜秀兰去了京城治病。 老孟氏就叹气,“你那肚皮也不争气,当年要能生个儿子,今儿也不用干瞅着别人风光。” 说到最后,眼睛直往姚氏的小肚子上瞄,看那意思,怕是想要个解元亲外孙想疯了,打算让姚氏再生一个。 猜出老娘在打什么算盘,姚氏道:“生闺女挺好的,闺女孝顺,我将来有妙娘就够了。” “你懂个屁!”她老娘呸一声,“闺女那都是泼到别人家的水,儿子才能帮你在这个家站稳脚跟,你婆家情况又这么复杂,你要是没个傍身的小子,将来还不得让陈氏那个小娼妇翻了天?” 可不早就翻了天么?姚氏冷笑。 但再要一个什么的,跟姜明山那样的狗男人,估计也生不出什么好货色,还不如趁早别来添堵,况且她都多大年纪了肚子里还揣个小的,这不明摆着让人看笑话吗? …… 自打姜云衢去省城参加乡试,姜妙就开始密切关注着这边的动静,知道姜家今儿摆流水席,三亲六戚外加附近几个村子的邻里都在,她换身衣裳后请小安子帮忙看小宝,拿上一早请人写好的状纸,跟随姜秀兰一块儿坐上马车径直去了涿县,在县衙外狠狠敲响鸣冤鼓。 …… 姜家流水席正在兴头上,突然有个小娃娃跑进来跟姜明山说:“大伯大伯,外面又来了好几个官爷。” 姜明山一愣,随即笑道:“指定是来报喜的,快把官爷请进来吃酒。” 章节目录 034、带上公堂 陈氏的爹娘都不在了,今儿来捧场的是她大哥大嫂,听到姜明山说又有官府的人来报喜,眉毛都快扬到天上去,把一桌的姜云衢又拉出来夸了个遍。 周围几桌的人自然是纷纷附和。 姜云衢笑得谦虚,起身给众人敬酒,说都是爹娘和老师们教养的好。 他的几位恩师也在,能教出如此出类拔萃的学生,一个赛一个地感到自豪。 这厢众人还在高谈阔论,先前传话的小娃娃已经把官差领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方脸汉子,身材魁梧,穿着青色布衣,外罩红布马甲,腰间一把雁翎刀,标准的南齐公差打扮。 姜明山喝得有点儿高,站起来时摇摇晃晃,但丝毫不影响面上那藏都藏不住的笑,拱手道:“官爷一路辛苦了,快请入座。” 又指挥着上菜的妇人给官爷添碗筷。 方脸汉子一脸冷肃,压根没把姜明山的话放在耳朵里,往人群中扫了一眼,高声问:“谁是陈莺?” 这话一出,姜明山傻眼了。 姜云衢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官爷找我娘有事儿?” 方脸汉子一点儿面子也没给他留,“衙门刚收到状纸,陈莺涉及一桩贩卖良家女的案子,您就是新科解元吧?小的们在这儿给您道声喜,但该办的案子还是得办。那么,还望解元公受累,把她请出来跟我们衙门走一趟。” 状纸?贩卖良家女?陈莺? 这下子,不止姜明山傻眼,满座的客人都惊呆了。 姜明山反应激烈,老脸青黑难看,“什么玩意儿还贩卖良家女,你们抓错人了吧?” 方脸汉子问:“这儿可是新科解元姜云衢的家?” 姜明山皱眉说是。 方脸汉子又问:“新科解元的生母可是姓陈,全名陈莺,人称‘莺娘子’?” 姜明山攥着拳头,又道了声是。 “那就没错了。”方脸汉子说完,掏出县衙令牌,“有人状告她去年四月份亲手诱卖了一位良家姑娘,原告现如今就在衙门里等着,县太爷让我等来把被告抓去对质,还请诸位不要妨碍公务。” “不可能!”陈家大郎激愤道:“我妹子正正经经的妇道人家,怎么可能会做出贩卖良家姑娘的事儿,定是哪个挨千刀的见不得我外甥高中解元,恶意诽谤,对对,就是诽谤,官爷,你们可要明察,不能随便冤枉了好人啊!” 姜云衢面色不大好,今儿本来是他的好日子,也不知是触到了什么霉星,竟然把官府的人给招来,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就算最后真是一场乌龙,他这个新科解元的名头上也添了一抹黑,那些个眼红他嫉妒他等着看他笑话的人,往后还不知会如何编排抹黑他。 想到这,姜云衢望向方脸汉子,“官爷,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方脸汉子面无情绪,“误不误会我不知道,我的职责是奉命拿人,你们只管把人交出来,要敢窝藏,那就是妨碍公务,到时候可别怨小的们不给解元公面子。” 姚氏跟她老娘还站在外头说话,把这边的动静听了个一字不漏,她眼神闪了闪,径直去往厨屋,就见陈氏白着脸站在灶台前,锅里的菜炒糊了也没翻一下。 “外面这么大阵仗,你怎么也不出去吱个声儿?”姚氏眼神嘲讽。 要不是心里有鬼,正常人能吓成这样? 就是不知哪家姑娘倒了八辈子血霉,竟会碰上陈氏这丧尽天良的人皮畜生。 姚氏本来就一直看陈氏不爽,这会儿陈氏被扣上个“人贩子”的高帽子,她更是瞅哪都不顺眼。 陈氏在灶台前站了好一会儿,突然扔下锅铲跑出去,揪着姜明山的袖子躲在他身后,眼神凄楚可怜,“我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什么招了旁人的恨,竟会使出这样的损招来对付我,相公你信我,什么贩卖良家女,我压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一声“相公”,喊得姜明山心都快化了,他顺势把陈氏护在身后,瞪向几位官差,“没凭没据,你们说拿人就拿人?把新科解元的生母当成什么了?” 老温氏也气,好好的流水席,饭没吃成,倒让三亲六戚看了场天大的笑话,她从屋里窜出来,怒道:“要是拿不出证据,今儿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姜云衢的几位恩师面面相觑,纷纷问他是怎么回事。 姜云衢心里憋着火,他走过去把方脸汉子拉到一旁,说今儿是自己的大日子,真有事也不能是今天,问方脸汉子能不能先把人撤了,至少等宴席散了再来拿人。 方脸汉子不为所动,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解元公明年还得上京春闱吧?这事儿万一真跟你娘没关系,你不尽早给她洗白,只怕春闱报名的时候会有不少麻烦呢。” 姜云衢何尝不知这个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左一句他娘是人贩子,又一句她娘贩卖了良家姑娘,让他这张脸往哪搁? 姜柔早就急哭了,一个劲地烦姜明山,“爹您快想想法子吧,二娘那么心善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不能让他们把二娘带走了啊!” 姜明山被她吵得脑仁儿疼,怒斥,“给我闭嘴!” “都吵吵什么?”老曹氏从北屋出来,冷嗖嗖的眼神从陈氏身上瞟过,“脚正不怕鞋歪,既然没做过,那就去县衙走一趟,把清白捞回来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老曹氏是出了名的话不多,但凡开口,那都是有分量的,亲戚们纷纷点头,“就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莺娘子你别怕,正好去瞧瞧哪个黑了心肝的在背后作弄你,到时候反过来告她一状,再把她送进大牢岂不更解气?” 事情闹成这样,不去县衙是没办法洗白了。 姜明山开始动摇,望了望身后脸色发白发僵的陈氏,温声安抚道:“莺娘你别怕,我陪着你,咱清清白白地去,再清清白白地回来,我倒要看看,躲在背后那起子小人能翻得出什么花儿来!” 陈氏咬着嘴唇,面对亲戚们一双双质疑的眼睛,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最终只得同意去县衙。 爹娘都去了,姜云衢这个亲生儿子也坐不住,提出要跟着去。 姜柔双手抹了泪,提着裙摆小跑跟上。 眼瞅着官差把这一大家子人带走,老孟氏觉得稀奇,一把拉上闺女姚氏,“走走,咱也跟着看热闹去。” 姚氏不想去,愣是被她娘死拖硬拽到了县衙大门外。 先前宴席上的大半亲戚也都跟了来,就想看看什么人胆儿肥了敢在新科解元他娘的头上动土。 姚氏被老孟氏拉着挤出人群,当看清楚站在公堂上的原告,整个人都傻了。 章节目录 035、请证人 公堂上站的,正是姜妙和姜秀兰姑侄俩。 姚氏一度以为自己眼花,不敢置信地唤了一声,“妙娘?” 姜妙回过头,得见姚氏,她似乎并不意外,“娘,您来了。” “妙娘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已经意识到什么,姚氏仿若被五雷轰顶,脑瓜子里嗡嗡直响。 “待会儿您就知道了。”姜妙说。 另一头,陈氏、姜明山、姜云衢和姜柔也看到了姜妙二人,齐齐呆住。 陈氏这一路上本就忐忑,当看清原告是姜妙,心中更是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嘴唇微微颤抖着。 去年把姜妙卖掉的时候,她就没想过留后路,因为认准了姜妙落到牙婆手里不可能再回得来,可世事难料,这小贱人不仅活着回来,还带了个野种。 那段日子,陈氏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怕姜妙会把自己供出来。 后来时间久了,她慢慢发现姜妙对整件事情的真相一无所知,这才会放松警惕,以为能就此瞒天过海。 不想,事儿都过去一年多了,竟然会被突然翻出来,还是在儿子高中解元摆宴请客三亲六戚都在的重要日子里。 要说不是故意的,谁信? 认定姜妙是故意挑在今天来搅局,陈氏恨得烧心烧肺。 姜明山则是死死皱着眉头,他没瞎,自然一眼看出来官差口中所谓的“原告”,正是自己这个不知廉耻的大女儿。 瞅了眼姜妙,又瞧着多年未见的大姐,他心头说不出的恼,“妙娘不懂事儿也就罢了,大姐一把年纪的人,怎么还跟着她瞎胡闹?” 姜秀兰偏头看向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年轻时那样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后来考场屡次失利,自尊心受挫一蹶不振,怕被姚氏瞧不起,就把气都撒在她身上,转而对二房那个女人掏心掏肺。 想到大侄女的遭遇,姜秀兰不免心头发凉,“你怎么不问问,我去年是怎么把妙娘给送回去的?” 姜明山一噎。 在他的认知中,姜妙去年一直是走丢的,然后在走丢的途中还跟个野男人有染怀上种。 所以当得知姜妙有了身孕,他当先骂的就是姜妙丢人现眼不知廉耻,从没问过姜妙这中间还发生过什么事。 一来是觉得丢人,不齿开口。 二来,某些观念已经深入骨髓,这种事,若非女人主动发浪,男人怎么可能得逞?况且姜妙还长成那样,她就不该去人多的地方招蜂引蝶。 可见千错万错,都是姜妙这个不孝女的错,他还有什么脸皮去了解更多细节? 眼下被姜秀兰质问,姜明山并不觉得愧疚,反而愈发恼火,“这跟莺娘有什么关系?” 姜秀兰被气笑,“官差都亲自上门拿人了你还要捂着石头当成宝帮她说话?” 又来了! 姜明山冷哼一声。 真凭实据拿不出来,光会耍嘴皮子,不就是瞧不得大郎考上解元风头无两? 如此小肚鸡肠见不得别人好,难怪当年会被周家扫地出门。 姜明山骨子里是瞧不起这个亲姐姐的,不管她现在过得有多风光,当年大着肚子被扫地出门已是不争的事实,丢人现眼的程度跟姜妙差不离,姑侄俩一路货色。 姜云衢神色复杂,盯了姜妙好几眼。 他没料到这女人都要被送去承恩公府了还临时来这么一出,这是不把他名声搞臭不肯罢休?要早知她如此能折腾,那天在青柳镇碰到就该直接把她绑起来让傅世子带走。 站在外头看热闹的亲戚们惊愕过后,纷纷把目光挪向姚氏。 “明山家的,那不是你大闺女妙娘吗?她怎么会在公堂上?” 姚氏这会儿窝着火,谁的话都不想搭理,只恨不能冲上去给陈氏那贱人几个大嘴巴子。 没想到,打死都没想到,妙娘遭的那么多难,竟是她一手造成的! 老孟氏满脸纳闷,问姚氏到底咋回事儿。 姚氏还没开口,便听到敲梆子的声音,紧跟着,两班衙役涌进来站好,一个个面无表情地扯着嗓子高喊升堂。 没多会儿,高县令出现在主审座上。 惊堂木一拍,衙门内外顿时鸦雀无声。 除了姜云衢,包括姜妙在内的其他几人都跪了下去。 这件案子的状纸,高县令早就过了目,也是他下令去姜家拿的人,但眼下还是要走一走程序,便高声问:“敲响鸣冤鼓的是何人,所告何事?” 姜妙抬起头,声音清越,“禀大人,民女姜妙,于去年四月份被二娘陈氏诱卖至牙婆手中,几经辗转查清真相,今日特地来请大人主持公道。” 这突如其来的劲爆消息,惊得堂外亲戚们倒抽口气,之后就炸了锅。 老孟氏当即黑下脸,盯着陈氏骂了句娼妇养的。 姜明山气得肝颤,瞪着眼,龇着牙,“姜妙,你长本事了是吧?无凭无据胆敢污蔑长辈!” 高县令有些不耐烦,扫了眼姜明山,问:“你又是谁?” 姜云衢忙站出来,拱手道:“晚生姜云衢,这位是我父亲。” 高县令认得姜云衢,毕竟是为本县争光的青年才俊,面子还是要给的,神色就软和了几分,“公堂上只留原告与被告,亲属请先退出去,若无传唤,不得擅自发言。” 姜明山刚要反驳,便收到姜云衢递来的眼色,忙闭了嘴,带上姜柔不甘心地退往一旁。 高县令再次拍了拍惊堂木,看向陈氏,“陈氏,姜姑娘所告之事是否属实?” “大人明查!”陈氏怨毒的眼神从姜妙身上扫过,坚决道:“民妇从未做过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民妇是被冤枉的。” 高县令又望向姜妙,“姜姑娘既然已经查清真相,那么,证据呢?” 证据当然有,但姜妙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来,而是反问主审座上的高县令,“敢问县令大人,倘若坐实了拐卖良家姑娘之罪,会如何判?” 一旁负责记录的师爷接话道:“按照本朝律例,贩卖人口为奴婢的,处以绞刑;贩卖人口用作妻妾子孙的,杖责一百,徒刑三年。” 也就是说,姜妙被卖之后有了身孕的事一旦曝光,陈氏原本的罪行会更上一层。 姜妙自然是不想曝光的,所以才会提前给陈氏一个警告,就看姜明山舍不舍得牺牲陈氏来曝光她了。 给自己留了后路,姜妙已经没有多少顾虑,她似笑非笑地看向陈氏,“二娘,是你自己承认,还是非要我把证据拿出来让大伙儿都听听来龙去脉,听听去年大哥如何对我,你又是如何对我的……” 话还没说完,陈氏已经恼羞成怒,“够了!妙娘,我扪心自问这些年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姜妙不想跟她废话,直接对姜秀兰道:“姑妈,把证人请上来吧!” 章节目录 036、天大笑话 姜秀兰退出去,没多会儿就带了个体态丰腴的妇人进来。 看清那妇人的脸,陈氏眼前便是一黑。 姜云衢在一旁瞧着不对劲,忙出声,“娘,您没事儿吧?” “我……”陈氏尚未来得及说什么,上头的高县令又一次拍响惊堂木,然后看向那妇人,“你便是姜姑娘请来的证人?” 妇人跪地道:“回青天大老爷的话,奴家正是去年接手姜姑娘的牙婆。” “你个老货少在那儿血口喷人!”姜明山怒得要上去动手,姜云衢险些没拉住。 “肃静!”高县令皱起眉头。 虽然对方是新科解元的生父,但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扰乱公堂,难免让他感到不悦。 姜云衢好不容易把姜明山拦下来,低声道:“爹,您先稍安勿躁,妙娘选在今日把我娘告上公堂,想也知是冲着我来的,她会提前花钱请人作伪证没什么奇怪,咱们犯不着惊慌,毕竟光有人证可没办法定我娘的罪,这事儿最终是个什么结果,还不一定呢!” 姜明山刚刚是被气糊涂了,听了儿子一分析,也觉得有理,攥紧的拳头松了松,看向姜妙的眼神却是怨恨不减。 伤风败俗!家门不幸! 有这么个女儿,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败笔……哦不,还得再加个姚氏。 这对母女,简直就是他仕途上的拦路虎!命中克星! 当年要娶的不是姚氏,没准儿自己早就一路高升平步青云了。 真是越想越悔恨。 高县令重重咳了下,问陈氏,“你可认得她?” 陈氏矢口否认,“回大人,民妇不认识。” 牙婆冷笑,“这位娘子可要想好了再说话,今儿不光是我这个人证,物证也跟了来的,趁早认了,你还有几分体面,否则一会儿撕破脸皮,大家面儿上都不好看。” 陈氏极力克制着,“我说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你以为收了钱就真能污蔑我不成?” 牙婆见她嘴硬,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叠过的纸缓缓打开,对着高县令道:“本朝对于贩卖良民的律例实在严苛,做我们这行,接手的基本都是贱籍奴籍,就怕碰了良民摊上官司,去年交易的时候,奴家再三询问了这位娘子,她说手上的姑娘只是个家奴,不听话,就给发卖了,又拿不出原本的卖身契。奴家不放心,只好让她画了押保证这姑娘是奴籍。物证在此,还请青天大老爷过目。” 如果说先前陈氏还有几分底气赌牙婆拿不出证据指证不了她,那么现在,陈氏只恨不能立即昏死过去。 她不识字,去年又急着把姜妙出手,哪里会想那么多,都不知道那纸上写了啥,匆匆忙忙就给画了押。 她怎么会想到,那是牙婆怕摊上官司给自己留的一道保命符,今儿不偏不倚派上用场了! 师爷走过来把牙婆手上的画押书呈上去给高县令过目。 高县令看过之后,让人取来红印泥,让陈氏当场摁手印作对比。 陈氏彻底慌了,怎么都不肯,只回头红着眼圈看姜明山。 姜明山坚信陈氏是清白的,就安抚她,“那逆女狡诈得很,莺娘你受委屈了,别怕,先摁手印,待会儿对比结果一出来,你看我不活活撕了她!” 陈氏有苦说不出,又不敢真摁,最后干脆放声哭了出来。 姜明山瞧着心疼,只能恶狠狠瞪向姜妙,“逆女!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姜妙唇角浮现一抹讥诮,“二娘既然没做过,为什么不肯摁下手印来打我的脸?” 姜明山双眼喷火,“你这是在当着所有人的面折辱她!” 姜妙深知跟这种人讲道理没用,不欲再做无谓的纠缠,侧回身,“还请大人取证。” 陈氏不肯配合,高县令只得让两名衙差强行拽住她的胳膊把手印摁在纸上,之后便呈了上去。 衙门里有专门鉴定手印的小吏,那人被传来后仔细看了几遍,最后敲定,“回大人,两张纸上的指印属于同一人。” “嘭——”地一声,陈氏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姜明山、姜云衢、姜柔以及门外凑热闹的亲戚们,全都呆愣住了。 一个个张大嘴巴不敢置信。 啥意思? 新科解元的生母还真做过如此丧尽天良的事儿? “哎哟我的天,真是没想到啊,平日里瞧着挺和善一人,背下里竟是个毒蝎子,要不是妙娘命大,莺娘子这一手瞒天过海,只怕真要瞒过所有人了。” “谁说不是呢?人心隔肚皮,到底不是亲生的,妙娘又生得那么好,八成是看不顺眼了。” “啧啧……刚考中就出事儿,咱们的新科解元要完蛋了。” 姜云衢脑袋里一团乱,已经能预见春闱报名要泡汤,以及同窗们铺天盖地的嘲讽。 怎么会…… 娘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这不是在坑他吗? “不可能!”姜明山完全没法儿接受这个事实,听着亲戚们的指指戳戳,他大声嚷道:“定是有人诬陷,莺娘不是那样的人!” 高县令听着这话十分恼火,问他,“姜秀才,你是在怀疑本官的断案能力?” 姜明山这才意识到失态,忙拱手说不敢。 高县令冷言道:“现今人证物证俱全,案情一目了然,至于如何判,就得看姜姑娘到底被卖去了何处。” 说着,目光转向姜妙。 姜妙面不改色道:“民女被买走的途中被姑妈救下,因为受到惊吓,回来后生了场病,一直不见好,开春后跟着姑妈去了京城医治。” 言简意赅,只是险些被卖出去,并未成为奴婢,也没去谁的府上做了妾。 姜柔瞪大眼,“你撒谎!你分明……” 她想说姜妙分明被污了身子怀上野种。 只是话还没完,就被姜云衢一个大嘴巴子狠狠扇过来,阴着脸怒斥,“你胡说八道什么?” 虽然他也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姜妙怀了野种,可他娘的罪名已经定下,倘若姜妙怀孕的事再爆出来,他娘必定要被判绞刑。 新科解元的生母因为贩卖人口被判绞刑,卖的还是本家姑娘。 届时,他便是今年科举场上的一个天大笑话。 ------题外话------ 前面那章出现了个小小的失误,姜明山是秀才,他见了县令也不用跪,已经更正^_^ 章节目录 037、休妻,和离 高县令瞧出异样,又看着姜妙问了一遍,“姜姑娘确定自己刚才所言句句属实?” 到底是有资历的地方父母官,并未直问她到底有没有被卖去做奴做妾,毕竟关乎姑娘家清誉。 “回大人,民妇能作证。”姜秀兰出声道:“去年民妇恰巧经过涿县碰到大侄女,花了二道钱把人给赎回来,跟着便第一时间送回溪水村。再之后的事儿,村里人都知道了,妙娘受惊一病不起,她娘在跟前伺候了有大半年仍是不见好,今年开春病情加重,不得已,民妇才会将她带到自己身边请大夫医治。” 这是把生病的谎给圆了,站在外头的亲戚们纷纷点头称是,说妙娘着实病了挺久,但这病因,他们今儿却是头一回弄清楚。 说着就把矛头指向已经被衙差掐着人中醒来的陈氏,骂她丧尽天良畜生不如。 各种难听的话语涌进姜明山耳朵里,他呆愣在那儿,又羞又臊,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亏他先前还信誓旦旦地让陈氏只管摁手印,说对比结果一出来就活撕了姜妙。 现在被证实陈氏确实干过贩卖姜妙的勾当,他这个新科解元的爹,等同于把脸送出去给在场的所有人啪啪啪地打,眼下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爹……”姜云衢见他愣神,着急道:“趁着县太爷还没判刑,您赶紧的休了我娘。” “什……什么!”姜明山仿若被针戳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姜云衢。 姜云衢抿唇道:“您知道的,我能考上这个解元有多不易,我不想因为这桩案子就毁了近在眼前的锦绣前程。” 姜明山胸中怒气翻涌,“可那,那是你骨肉相连的娘,你怎么能……” “爹,我不是不孝。”姜云衢争辩道:“只是暂时舍了她保住我的名声,等将来有机会,咱们再风风光光地把她给接回去,到那时,您和我娘又能做夫妻了。” 见姜明山犹豫,姜云衢轻叹,“有个犯过案的娘,您觉得我明年还能报得了名上京春闱吗?” 姜明山也知名声对于读书人的重要性,可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儿子,让他如何取舍? 姜云衢猜出他会舍不得,一改口风,“罢了罢了,春闱我不想去,这书我也不念了,等案子结束,我就辍学回家帮着爷奶下地干活。” “那怎么能行!”姜明山急眼,“我辛苦养你那么大,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你现在告诉我要回去种田,这是想活活气死我?” 姜云衢不再说话。 姜明山痛心疾首地看了眼跪在公堂上形容狼狈的陈氏,纠结过后,站出来,“在大人判刑之前,能否允许学生先公布一件事?” 高县令问:“是否与本案有关?” 姜明山回答说是。 高县令端起茶碗,“你说。” 姜明山眉心皱了皱,转过身面向亲戚们,“妙娘是我亲生的闺女,遭此大难,我这个当爹的心里比谁都难受,如今既然真相大白,我也是时候给她个交代,就此当着大伙儿的面,休了陈氏。” 半个字没提自己是为了保住儿子的前程,句句为了闺女,心疼闺女。 姜妙笑了,她就知道,姜明山最终会为了姜云衢舍弃陈氏。 什么夫妻情深,姜明山对陈氏,并非外人看到的那样他有多稀罕陈氏,而是因为他一事无成,他自卑,他在姚氏跟前永远抬不起头,而陈氏会讨好,会奉承,能满足他作为男人的虚荣心。 现在涉及利益,为了弃车保帅,陈氏自然而然就成了炮灰。 “当然该休,这样的毒妇,你还想留着过年不成?”亲戚们表示赞同。 陈氏望着姜明山的背影,满脸绝望。 本来被曝光犯了案她就已经够无助的了,原想着他能像从前那样相信自己,护着自己,想办法为自己开脱,谁料,盼来的却是公堂上休了她。 眼圈突然就红了,陈氏满心委屈,低低地唤了一声,“相公……” 他不是一向最宠她的吗?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绝了她的活路? “住嘴!”姜明山气势汹汹地回过头,伸出手指挖着她,“你个恶妇!要不是妙娘福大命大,如今还不知怎样了,她再有不是,那也是我亲生的,有什么不对,你说她几句就是了,怎能下如此狠心把她卖给牙婆?” “我不是,我……”陈氏眼泪唰唰往下掉。 见她哭得如此无助,姜明山心里不好受,可一想到儿子的前程,只能咬咬牙,冷哼一声,“横竖话我撂这儿了,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我姜家媳妇,休书等回了家我会给你。” 休书? 陈氏哭得更绝望。 那本该是甩给姚氏让姚氏从姜家滚蛋的东西,如今竟然落到了自己头上。 她抹着泪,望向姜云衢,“大郎,大郎你劝劝你爹,我、我不能……” “娘。”姜云衢面无表情,“妙娘还是个小姑娘,您怎么连这点儿容人之心都没有,要使出如此狠毒的招数来对付她?” 陈氏脊背一僵。 要不是姜妙那张脸祸水到连同父异母的兄长都起了歹念,她会为了让儿子安心念书把人给卖出去? 她都是为了谁? 如今换来的又是什么? 丈夫休妻!儿子质问! 眼睁睁看着陈氏被休,老孟氏心中说不出的解气,“休的好,这小娼妇,就该上刀山下油投胎做畜生!” 姚氏没吭声,眼神如刀,刀刀剜在陈氏身上,恨不能将其活剐。 姜明山走过来,先是喊了声岳母,又满脸歉意地看向姚氏,“珍娘,从前是我有眼无珠,养了只白眼狼在身边,我已经把她休了,从今往后会好好弥补你们母女的。” 姚氏眼眶有些湿,是为女儿失去的贞节,“弥补?姜明山,你拿什么来弥补她?” “我……” 不等他说完,姚氏也站出来,“既然丢脸都丢到公堂上来了,我今儿也当着青天大老爷、当着三亲六戚的面说一事儿,我要跟姜明山和离。” 休妻的议论声都还没停下,又来一出和离? 不止亲戚们反应不过来,高县令也是险些一口茶呛在嗓子眼。 章节目录 038、父子相见 才刚被陈氏的糟心事儿狠狠打了脸,姚氏又突然提出和离,姜明山简直要气疯,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只能压着性子,“珍娘,咱都二十年夫妻了,一把年纪还和离和离的,你这不是让亲戚们看笑话吗?” 都闹到这份上了,姚氏哪还会怕旁人笑话,没给他好脸,“嫁给你二十年也不是你养的我,我自个儿有手有脚有脑子,离开你姜家照样能活。” 这话无疑是把姜明山的无能摆到台面上,不仅踩他,还要用力蹉碾几下。 跟“休夫”有什么分别? 姜明山气得浑身都在抖。 知道劝说姚氏没用,他只好把姜妙拉往一旁,“我都说了会好好弥补你们母女,你劝劝她,别让她在公堂上胡闹。再说了,吃亏是福,你虽是遭了难,可也因此入了傅世子的眼,他不嫌弃你有个儿子,这便是你天大的造化。” 听着“吃亏是福”四个字,姜妙莞尔一笑,“那我提前祝爹福如东海,要没别的事儿,咱们继续打官司吧!” 姜明山:“……” 回归案情,高县令拍案宣判:陈氏贩卖人口证据确凿,但因姜妙被及时救出,未能造成严重后果,因此酌情减轻惩处,杖责五十,徒刑一年。 至于牙婆,虽有陈氏的画押书保证一旦摊上官司与她无关,最终还是被罚了一百两银子。 五十大板打下来,陈氏后背血肉模糊,是被人抬下去的。 姜明山看得眼角直跳。 一下子没了二娘又没了亲娘,姜柔无助地哭成一团。 姜云衢被她吵得头疼,皱皱眉头拂袖离开了县衙。 姜明山忙追上去。 今儿丢脸丢大发了,父子俩都没敢在县城的茶馆里歇口气,直接往回赶。 姜云衢想到刚才公堂上所受的屈辱,眉间沉郁,心中不甘,“爹,咱们得尽快把姜妙送过去,否则没有傅世子出面作保,我春闱报名的事儿恐怕还有得磨。” 姜明山恨恨道:“你大娘是铁了心要跟我和离,她如果不回姜家,咱们就威胁不到妙娘,要不,你亲自去找傅世子,就说只要他肯出面帮你报了名,这边马上就把人给他送过去。” 姜云衢点点头,“我明儿就去。” 另一头,姚氏才刚出县衙,就被她老娘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那小娼妇都被关进大牢了你还有什么过不得的,嘴皮子一碰说和离就和离,你都多大年纪了,脸皮还要不要,和离了你去哪儿?” 姚氏冷笑,“姜明山为了保住儿子的名声,连一向当成心头宝的陈氏都能说休就休,娘觉得我跟着他,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再说了,我今后就算是上街要饭,也绝不会回来花你们一文钱,您着个什么急?” 老孟氏还想说什么,被姜妙接过话去,“姥姥,既然娘觉得在姜家不痛快了,她想走就让她走吧,怎么说也是您亲生的闺女,姥姥姥爷总不能不盼着她好吧?” 老孟氏被噎了个结结实实,不想再管姜家的破事儿,一转身走了。 一旁走着的姜秀兰没吭声,倒是抬眼看了看姚氏。 她们姑嫂俩能处到一块儿,不是没有道理的,现在的姚氏,何其的像当年的她,“弟妹今后有何打算?” “我早年跟着爹娘学过生意经,打算自己盘个铺子做点儿小买卖。”姚氏说着,拉过姜妙的手,“攒下来的积蓄,都留给闺女和小外孙,也算是让妙娘有个正儿八经的娘家。” 姜妙被她娘暖和的手握着,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她冲姚氏笑笑,“娘,往后您做什么我都支持。” 姚氏戳戳她额头,“你呀,可算是让人省心了。” 姜秀兰笑:“大的倒是让人省心了,还有个小不省心的呢!” 说到小宝,姚氏“哎哟”一声,“不声不响,这都半年多没见了,也不知我那小外孙长成啥样了,怪想的,等我铺子盘下来,妙娘你得空就带他回来我瞧瞧。” 姜妙点头说好。 不放心姚氏一个人回溪水村收拾东西,怕姜明山会突然发疯,姜妙提出陪她一块儿去。 姚氏难得见一回闺女,就没拒绝,但又考虑到姜秀兰,“这么多年没归家了,大姐要不要回去看看?” 姜秀兰有些担心老娘不待见自己,可一想到姜明山两口子和离的事儿,她犹豫再三,说回去,“明山那性子,只怕不肯轻易让你走,他必定会把我娘搬出来,到时候我出面帮你说几句。” 三人回到溪水村,径直去往新宅,果然才刚走到大门外就听到姜明山被老曹氏训斥的声音。 …… 与此同时,庄子上。 八个多月的小宝不仅会坐,也开始到处爬了,小安子打个盹儿的工夫,他就爬到外面,坐在水井边玩。 小安子找到人的时候,脸都吓白了,赶紧抱回来放在榻上用床围围好,又去厨房端了米糊来喂。 小家伙长了牙齿,某回咬疼娘亲之后,他就不肯再喝奶了,一直吃米糊蛋羹。 小安子喂完米糊,听到怀里的小家伙嘴里喊着“鸭鸭”。 小宝每天都会说很多婴语,小安子唯独听懂这一句,趁机在他脸上吧唧一口,说:“等着,这就带你去看鸭鸭。” 一刻钟后,俩人出现在后园。 这个时辰,小黄鸭们都在外面,小安子要去找,就把小宝放坐在草地上,嘱咐他不准乱爬。 小安子走后没多久,小宝坐得有些无聊,便顺着平坦的地方往前爬,不知爬了多久,见到前方站着个人,他穿一身黑色绣金线蟒袍,身姿颀长,背影挺拔。 小宝想不起在哪见过,但就是觉得眼熟,他铆足了劲儿往那边爬,就想弄清楚那人是谁。 肖彻来庄子上已经好几日,今日双眼刚拆了白绫,苗老说多看看绿植能有助恢复,他便只身到了后园。 看了有好一会儿,刚准备走,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肖彻回头,意外见到一条小尾巴。 小尾巴还不会走路,大概是爬累了,坐在地上仰起脑袋看他,裤子和两只小肉手上都沾了泥巴,却不影响他身上奶香奶香的味道。 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到,小尾巴呆呆坐着就不动了,眼睛都没眨一下。 肖彻今日才见识到自己凶名在外“能治小儿夜啼”是真的,他蹲下身,掏出帕子擦掉小宝手上的泥巴,问:“小东西,你叫什么名字?” 章节目录 039、抱抱 小宝没想到自己真的见到了梦里面的爹爹,他小脸鼓了鼓,头顶上燃起两簇小火焰。 爹爹还是那个爹爹,说明娘亲就是梦里面他没见过的娘亲,那这么长时间,爹爹为什么不来找他们母子俩? 想到这,小宝耷拉下脑袋,他刚才爬掉了一只袜子,小肉手就顺势捏住那只裸在外面的胖脚丫,声音闷闷的,“宝……宝……” 他只是在回答自己叫“小宝”。 听在肖彻耳朵里就成了“抱抱”。 肖彻四下扫了眼,没有人跟上来找,可见这小东西是自己偷爬出来的,他不好一走了之,又不知该怎么抱孩子,保持着半弯腰的姿势比划了半天,最终简单粗暴地一把揪起小宝的后衣领,拎兔子似的拎在手里。 手脚在半空中乱划的小宝:“……!!!” 小安子把小黄鸭撵回来,没见着小宝,心知这小祖宗又坐不住爬到别处去了,他在周边找了许久。 当顺着那只袜子找到人时,正好瞧见那小祖宗被厂公一只手拎着,不紧不慢地朝前走。 以为是小家伙冒犯了厂公,小安子顿时感到脊背发凉。 他撒丫子追上去,扑通一声跪在肖彻跟前,“孩子贪玩,若有冒犯厂公的地方,还望厂公恕罪。” 说着,小心翼翼抬起头,对上肖彻深沉的眉眼,“奴才受了妙姐姐的委托帮她看半天孩子,不料才打个盹儿的工夫,小宝就爬出来了,都是奴才的过失,厂公若要罚,只管罚奴才,小宝还什么都不懂。” 感觉到手里的小东西在挣扎,肖彻索性把孩子递给他。 小安子双手接过抱在怀里,叩头谢恩。 肖彻没有走开,湛黑的视线在小宝身上停留片刻,开口,“她呢?” “妙姐姐娘家有事儿,回涿县去了。”小安子回答,知道那是姜妙的秘密,他没有说出全部实话。 “嗯。”肖彻颔首,语气是一贯的淡漠深远,听不出特别情绪。 没等小安子再说什么,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篱笆外。 目送着人走远,小安子后怕地拍拍胸口,又看向怀里的小宝,有些哭笑不得,“我的小祖宗,您这一天天的,能不能安静坐会儿,再跑,你娘回来该骂我了。” 一边说,一边帮他把袜子穿上。 小宝没搭理小安子,他在回想爹爹先前的反应。 看起来,爹爹好像是认识娘亲的,但他并不知道他跟娘亲有过一个儿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 小宝郁闷,为什么儿子都有了,他们两个还一个不知道媳妇儿是谁,一个不知道儿子亲爹是谁呢? …… 小宝被抱回去洗澡,躺在澡盆里,水温刚刚好,肚子上盖了毛巾,趁着小安子不注意,他甩动小胳膊瞪着小胖腿,水花溅了小安子一身,他咯咯直乐,把刚才的郁闷都甩到九霄云外去。 而此时的溪水村姜家,吵得正热闹。 老曹氏不同意姚氏跟姜明山和离,说姚氏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让她回娘家住段日子,等气消了再回来,往后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就是啊娘。”姜柔今日哭了几场,眼睛都肿了,“我可还没嫁人呢,你们就闹成这样,一个个都只顾着自个儿痛快,从来不想想我!” 说着,又委屈地哭出声来。 姚氏冷眼看她,“你今儿想得起自己还有个亲娘了?” 姜柔噎得脸色难看。 姜秀兰本来是劝离的,但一想到自己当初受的那些苦,又觉得兄弟家这事儿还有得商量,弟妹大可不必把路走得这么死,就看向姜明山,“你要把人留下,总得有个留下的态度吧?陈氏作下那么大的孽,你这个当丈夫的就算不知情,也占了三成责任,妙娘的事儿,关起门来自家人心知肚明,远比公堂上陈述的要严重,你就说吧,打算怎么着?” 姜明山懵了。 打算怎么着? 他能休了姚氏,姚氏却不能主动提出和离踩他脸。 这就是他最真切的想法。 至于什么责任不责任的,妙娘要不是经了这么一遭,能有机会接触到傅世子那样的权贵?现在人家还不嫌弃她生过娃,这就是后福,是姜家要崛起的征兆! 但当着老娘的面,他不敢说这些,站直了身子望着姚氏,“妙娘的事儿,我也不好受,可都这样了,你就是从我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也弥补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这么着吧,只要你不走,不再提和离的事儿,我就想法子给妙娘寻个好人家,保证让她嫁得风风光光。” 姚氏眼皮子一跳,“嫁谁?” 姜云衢莞尔,“倘若大娘肯留下,我和爹自然会尽心尽力为妙娘寻良婿,您放心,就算是知道妙娘有过孩子,男方那头也绝对会掏心掏肺地对她好。” 一听就知这爷俩没憋什么好屁,姚氏轻哼一声,她心里是想和离的,但依着老曹氏的性子,今儿指定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索性就不再浪费精力去说服婆婆,她道:“娘家我就不回去了,先去妙娘那儿住几天冷静冷静,这段日子,娘多多受累看管着家里。” 亲闺女被惨卖回来怀了来历不明的孩子。 老曹氏能理解姚氏的痛心,她摆手道:“你只管去,家里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 听得这话,姜明山大松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完,姚氏威胁的声音就从耳边传来,“我和不和离,全看你接下来的表现,姜明山,妙娘是我亲闺女,你要敢打她的主意,咱俩就再去公堂上说道说道!” 姜明山老脸瞬间难看。 这次上公堂,他就已经在三亲六戚跟前败光了颜面,再去一次,还不如直接拿刀捅了他! 不过,承恩公府勋爵之家,傅世子要的人,姚氏一个乡下妇人能拦得住么? 想到儿子前程有望,姜明山的神情才慢慢恢复正常。 等着吧,早晚有一天,他要亲手把休书甩到姚氏脸上让她从姜家滚蛋! 姜妙三人没在这边多待,回老宅帮着姚氏简单收拾了几套衣裳,之后便坐上马车回了庄子。 章节目录 040、这儿是东厂的地盘 姜妙回来的时候,小宝刚睡着没多久,她只悄悄看了眼就出了里屋。 小安子完成任务,跟姚氏和姜秀兰打个招呼便去东院忙活了。 姜妙给二人倒了茶,坐在桌边。 姚氏自打一进来就察觉出这不是寻常地儿,先前外头有人不敢出声,这会儿才捧着茶碗问姜秀兰,“大姐,这宅子……” “是我们主家的。”姜秀兰不好把所有事情都告知姚氏,知道她只随便待几天就走,便含糊道:“主家住城里,这儿是个庄子,雇了人帮着种种菜养养鸡鸭。” 姚氏唏嘘,“虽说是个庄子,瞧着还挺气派的,难怪妙娘的屋子摆设比家里还要好,她在你这儿,我可算是放心了。” 想到什么,又紧张起来,“主家不会嫌弃妙娘带个娃来做事吧?” “当然不会。”姜秀兰笑着摇头,“妙娘来之前,我就已经跟主家打过招呼了,况且,我是这儿的管事,别的不敢托大,让妙娘带个孩子进来这事儿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姚氏恍然大悟,“我说呢,你这些年隔三差五就往家里捎东西,原来是找了份好差事。” 说起往家里捎东西,姜秀兰便想到先前在溪水村。 时隔那么多年,她算是正儿八经头一次回家,老娘的态度却仍旧不冷不热,话都没多跟她说一句。 “你也别想太多。”姚氏看穿她心思,劝道:“老太太向来就那脾气,她只是嘴上不说,心里可念着你们母子呢!” 怕姜秀兰不信,她解释道:“上回你带妙娘走的时候,老太太就起了个大早去送,只不过没让你发觉罢了。” 姜秀兰听得这话,有些愣。 姜妙说:“奶奶不是心狠之人,自己生的亲闺女,她怎么可能不疼?只不过姑妈当年的事儿,多多少少让村里人起了闲话,她不让您回去,八成是不想让您看人白眼遭人议论。” 姜秀兰沉默了会儿,忽然失笑,“这老太太,性子够硬的。” …… 小院里倒是还有其他房间,姜妙没去收拾,让姚氏跟她住一屋,太久没见亲娘,她想跟姚氏说说话。 晚上母女俩躺床上,中间隔着小宝,没灭灯,姜妙睡不着,小声问姚氏,“娘,您真不打算和离了?” “老太太那一关过不了。”姚氏叹气,“和离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当初是当着姜家族人上的族谱,和离了,还得召集族人开祠堂当众把我名字划掉。只要老太太不点头,祠堂就开不了,我那名字会一直待在姜家族谱上,就算我人离开,名义上也还是姜家媳妇儿。” 因为没有过经历,姜妙事先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她拧着眉,“那怎么办?” “和离的事儿先搁一边,我盘铺子的计划不会变。”姚氏道:“名声不名声的,我已经不在乎那玩意儿了,就想趁着手脚还能动,多给你攒些银子,你姑妈这儿好是好,可你又不能待一辈子,终究还是得回家。” “回家”二字,让姜妙心头泛起阵阵暖意。 …… 隔天一大早,姜云衢亲自去承恩公府见了傅经纬,说只要世子爷肯帮他作保报了春闱考试的名,这边马上就把人给他送过去。 傅经纬对姜妙势在必得,不过,他不太喜欢美人儿被动,应了姜云衢的请求之后,说不用姜家人送,他亲自来。 入秋的天早晚凉。 姜妙坐在小院里给儿子做夹袄,旁边放了块干净垫子,小宝坐在上面,手里捏着布球,跟姚氏互相扔着玩。 姚氏十分稀罕这个小外孙,昨儿来的时候小宝睡着没敢吵他,今早小宝刚醒,换尿布喂米汤的事儿就轮不着姜妙了,全被姚氏一手给包圆。 “哎哟哟,越看越好看。”姚氏忍不住在小宝脸蛋上亲了亲。 姜妙看了眼小家伙,“那还不是随了我,要随他亲爹,不定丑成啥样。” 见小宝嘟着嘴,姜妙眉头微挑,“你还别不高兴,你爹但凡是个有脸有皮有长相的,他都干不出这么缺德的事儿。” 小宝憋屈,爹爹明明长得很好看,他昨天就看到了。 母子俩正大眼瞪小眼,小安子突然急匆匆跑进来,见姚氏在,险些出口的话忙吞了回去,打过招呼之后附在姜妙耳边小声道:“妙姐姐,傅世子来了,就在东院。” 姜妙捏着绣花针的手紧了紧。 姚氏见气氛不对,忙问咋了。 姜妙回神,“娘,后园有只鸭子丢了,我去找找。” 姚氏见她脸色镇定,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那你快去忙吧,这儿有我呢!” 收起针线出了小院,姜妙问:“你去奉过茶了没?” 小安子说:“厂公那儿我倒是一早奉过了,傅世子刚到,我忙着来通知你,没来得及。” 姜妙想了想,“我去吧!” …… 半刻钟后,姜妙出现在东院。 北屋隐约有谈话声传出,多半都是傅经纬在说,肖彻只偶尔应上一声,即便隔着一道门,也能听出他漫不经心的敷衍态度。 姜妙没有犹豫,抬步跨过门槛,径直绕到屏风后。 见到来奉茶的人是姜妙,傅经纬意外的同时,感到惊喜,眼睛黏在她面上。 即便已经生过孩子,乍然见着,还是让他想到“冰肌玉骨”一词。 伸手接过茶盏,傅经纬舔了下嘴唇。 姜妙又转向肖彻那边,奉茶的同时,轻声道,“昨夜见睡的不好,这是我特地泡的安神茶。” “不是,你等会儿……”傅经纬像是嗅到什么,他皱起眉头,目光死死盯在肖彻身上,“肖彻你什么意思?妙娘是本世子看上的人!你一个……你碰她做什么?” 肖彻抬眸,幽深的目光首先落在姜妙身上,后者不为所动,只是轻轻垂下眼睫。 她眼睛生得好,睫毛浓密纤长,眼尾上翘,自然而然地流曳出一股无声的风情。 肖彻不动声色地挪回视线,淡淡饮了口茶,“傅世子这些年横行惯了,抢人也该有个度,别忘了,这儿是东厂的地盘。” 章节目录 041、我想要的,厂公知道 一句话激得傅经纬怒火四起,“怎么着,一个九公主还不够你祸祸的?如今连寡妇都不放过,肖彻,你别以为本世子不敢动你!” 肖彻面上没有半点被威胁到的痕迹,“同样的话,送给傅世子。” 醇厚的嗓音,让姜妙忍不住将余光朝那边瞥去。 视线里,男人天青色的衣领略为保守,姜妙今日才注意到,他的衣服大多是立领,领口处有两枚纽扣,将下颌以下遮挡得严严实实。 可偏偏这样的装束,更容易让人生出想一探究竟的念头。 视线再往上,是他成熟俊美的侧颜,脸廓深邃立体,常年居于高位的缘故,即便语气平和,言辞之间也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势和魄力,教人不敢轻易造次。 傅经纬攥紧茶碗,力道大得恨不能将其捏碎,知道跟肖彻硬掰没用,他索性将目光转到姜妙身上,“你不是答应了三个月期满就去我府上?” 姜妙没有看他,回答得冷静,“我答应是一回事儿,厂公放不放我走,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傅经纬腾地一下站起身,指着她,“姜妙,你敢耍我!” 姜妙只能遗憾道:“承蒙世子爷厚爱,小女子三生有幸,可我如今是东厂的人,您若能征得厂公同意,我便跟你走。” 傅经纬摔碎茶碗,带着满腔怒火出了东院。 随从在外面等着,一见他这脸色便知事情黄了,低声问:“世子爷,姜云衢那边要怎么处理?” 傅经纬生气归生气,人还没糊涂,恨恨道:“暂且留着,皇帝舅舅想对付阉党,今年会降低科举标准招揽心腹,留下他,将来没准能有大用。” …… 傅经纬走后,东院里安静下来,气氛忽然有些滞闷。 姜妙站得不自在,提出告辞。 肖彻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开口,“回去收拾东西,我让人送你离开。” 顿了下,从衣袖里取出一张大额银票搁在面前的小几上,“这是一千两,东城坊正通银号能取。” 姜妙没有接,她盯着自己的脚尖,过了许久才回道:“我不要银子。” “那你要什么?” 她想要有人庇护,想要一份安全感,不想再过每天都被人惦记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可这些话,姜妙没明说,“我想要的,厂公知道。” 肖彻没接话,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沉默在屋内蔓延开。 大约半盏茶的工夫,他的声音才又再度传来,“你若嫌少,我再加一倍。” …… 姜妙出了东院,她没有取走那张银票,也没打算听从肖彻的话就此收拾东西离开。 姚氏正在午睡,姜秀兰坐在院里陪着小宝,她听小安子说了傅经纬来庄子上的事儿,见姜妙进门,问傅世子是不是为了她专门跑一趟。 姜妙坐下,从姜秀兰手中接过小宝,如实道:“傅世子想让我给她做妾,好在有厂公出面,他暂时不敢动我,不过……” 姜妙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厂公希望我离开这儿。” 闻言,小宝小小的眉头皱起。 媳妇儿在眼前都认不出的混蛋爹爹,竟然这么欺负娘亲?不行,他得想个法子,让娘亲留下来。 ------题外话------ 看到有小可爱提出朝代,这里解释一下,架空哈,别考据,作者历史盲 章节目录 042、带她回府 肖彻即将离开这天早上,小宝趁着娘亲和姥姥不注意,偷偷爬出院外,从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扒拉出通向外面的路,然后顺着夹道爬到大门边。 人太小,又站不起来,过不了十二寸的门槛,只能坐在原地干着急。 肖彻双眼刚恢复,不能见强光,冯公公给安排了马车。 此刻朱轮宝顶的马车就停在外头。 肖彻出来的时候,刚绕过影壁便看到坐在门槛边吮手指的奶娃娃,他似乎出不去,歪着脑袋,眼巴巴瞅着外面,小模样粉糯奶萌,像个团子。 跟在肖彻身后的冯公公见状,惊了一下,“这……” 怕厂公不悦,他忙致歉,“想来是妙娘没看管住,奴才这就把他给抱回去。” 话完,都不等肖彻反应,把拂尘放花台上就弯腰去抱小宝。 小宝听到动静,刚回头,人已经被冯公公抱进怀里要往他娘那儿送。 小家伙不依,蹬着双腿就放声大哭出来。 冯公公上一次抱奶娃娃还是在二十年前,旭哥儿当年可没有小宝这么皮实,他挠挠小家伙的小肥下巴,“不哭不哭,睡觉呼呼,去找娘亲看鸭鸭好不好?” 不得不说,冯公公很有耐心,可小宝还是朝着对面的肖彻张开小胳膊,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抱~” 冯公公愕然,这小东西,还会挑人? 肖彻看着小奶娃泪珠儿还挂在睫毛上的样子,神情有片刻松动,片刻后,学着冯公公的样子把小家伙抱进了怀里。 他身上是常年喝药残留下的草药清香,很淡,小宝并不反感,脏兮兮的小肉手抓着爹爹的衣襟,“哦哦哦”地说着让人听不懂的婴语。 冯公公重新拿起拂尘站往一旁,低声催促肖彻,“厂公,咱们该启程了。” 肖彻低眉,目光对上小奶娃乌溜溜的大眼睛,脑中回想起姜妙那句话——我想要的,厂公知道。 …… 冯公公坚持要亲自把小宝送回去,然而他抱一次,小宝就哭一次,哭得小脸蛋儿都红了。 冯公公彻底没辙。 肖彻道:“我去送。” 让冯公公和护卫们在外头等,肖彻抱着小宝往里走,刚过穿堂就碰上出来找小宝的姜妙。 她神情焦急,脸色有些白。 回头见到窝在肖彻怀里的小宝,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踱步上前,语气满含歉意,“是我看管不力,给厂公添麻烦了。” 说着,要从肖彻手中把儿子接过来。 谁料小宝不肯,两只小爪子揪紧肖彻的衣服,他喊不了“爹爹”,只能黏在肖彻身上。 母子连心,姜妙一眼看穿儿子的意图,蹙眉道:“认错人了,快来,跟娘亲回去,一会儿带你去看鸭鸭。” 小宝赌气式的嘟着嘴,不说话也不肯松开肖彻。 姜妙尴尬,“厂公,我……” 肖彻忽然问:“他断奶没?” “断了。”姜妙点头。 “既然不肯下来,那便让他随我去,何时不乖了,我再让人送回来。” 趁着当娘的不注意都能偷爬出这么远,到了陌生环境还能乖得了? 姜妙不放心,“还是把他给我吧,顶多哭上这一阵,待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小宝气鼓鼓,爹爹认不出娘亲还要赶娘亲走,他很生气,睡一觉是睡不好的! 等了许久不见厂公出去的冯公公小跑进来,撞见这一幕,提议道:“不如,妙娘也跟着去吧?” 他十二岁就被净了身,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人到中年感触更深,因此对于奶娃娃,并无任何抵抗力。 …… 姜妙最终上了肖彻的马车,手边放着个包袱,里头是她匆匆给小宝收拾的尿布和两套衣服,姜秀兰跟姚氏那边已经打过招呼。 马车很宽敞,左侧安置了一张矮几,俩人各坐一边,小宝还赖在肖彻怀里。 看得出,他是头一回抱孩子,姿势不太对,也很僵硬。 姜妙没点破。 为免气氛尴尬,拿起矮几上的水果开始削皮。 她手指极白,握着水果刀柄一圈圈地绕,动作娴熟灵巧,有些晃人眼。 肖彻收回目光,从上车到现在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姜妙就着白瓷盘将苹果切成块插上竹签推到他面前,“厂公请用。” 肖彻腾不开手,只轻嗯了一声,没有动作。 姜妙捏起竹签,将苹果送到他嘴边。 她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着他不方便,基于下人的立场伺候主家吃个水果。 肖彻却不肯张口,别开头,一句“不用”说得略显短促。 姜妙没注意,小宝抬头却看见他爹的双耳迅速攀上一抹可疑的红。 肖府姜妙不是头一回去,然而今天却觉得比上次多出了一倍的路程,因为没人可说话。 肖彻不是小安子,不仅不会跟她开玩笑,连个正眼都没给她。 仔细想想,姜妙好像明白了这位年轻提督凶名在外的原因。 刨除东厂本身就有的恶名,只他本人而言,沉闷,古板,周正谨严,这样的人,谁没事儿乐意亲近? 久而久之,自然就被当成了恶煞。 临下车前,肖彻突然吩咐转道去东城坊。 姜妙想起来,东城坊的正通银号能取肖彻那张银票上的银子。 她大概猜出肖彻的意图,倔强道:“我说了,我不要银子。” 肖彻看向她,眼神透着明晃晃的劝退,“在我身上下赌注,并非明智的选择。” 明不明智,姜妙自己最清楚。 不过是个与朝堂大事无关的小寡妇而已,对他而言,想要护住轻而易举。 问题在于,他不想。 姜妙没有灰心,却是软了语气,“就算那些钱是给我的,我现在用不着,不取行不行?” …… 马车在肖府大门前停下,不同于上次来送菜走偏门,这回姜妙沾了肖彻的光,跟着他从朱漆正大门进,颇有种女主人的恍惚感。 身后带个雪肤花貌的小妇人,怀里抱着奶团子,肖彻一进门,惊呆了满府仆从。 冯公公遣走众人,问肖彻怎么安置姜妙。 肖彻道:“内宅挑个院子让她去歇息。” 肖府没有女主人,内宅一直是空置的,冯公公给姜妙选了个挨着正院的小院,让人打扫之后请了姜妙进去。 章节目录 043、但凡他要,她都给 到底不是自己家,姜妙没办法住得心安理得,认了院子位置后请冯公公带她去找小宝。 那臭小子,从上马车到下马车,整个儿一大黏虫似的,黏着肖彻就不放,碰一下便扯着嗓子嚎。 想到自己的过分纵容让小宝才几个月就长歪,姜妙心中过意不去,跟冯公公说了声对不住,又问他,“我是不是耽误厂公的正事儿了?” 冯公公避开问题,跟她说:“这个年纪的奶娃娃都一样,再长大些就好了。” 不过仔细想来,小宝竟是头一个愿意主动亲近厂公的孩子,也难怪厂公会破例抱他。 肖彻住在修慎院,姜妙随着冯公公过来的时候,小宝被安坐在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有个鸟笼,笼子里站着一只黄澄澄的金丝雀。 小家伙瞪圆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小脸上满是兴奋。 见姜妙来,他马上伸出小胖爪指了指,意在告诉娘亲这儿有只鸟,还学着“吱吱”叫了两声,虽然叫得不是很像。 肖府不可能有玩具,肖彻应该是怕小宝见不到娘会哭,所以把廊下的鸟笼取下来给他玩了。 姜妙在儿子身旁坐下,余光扫了眼四周,并未见到肖彻的踪迹。 她看向小宝,“玩够了,咱们就回去好不好?” 小宝直甩脑袋。 不回去,回去爹爹又要把娘亲赶走了,他就要赖在这儿,娘亲也在这儿,谁都不准走。 姜妙蹙眉,“你要是喜欢,就自个儿留下,我真走了。” 话完,她站起身,背着小宝往前走了几步。 小家伙一着急,身子歪了歪,从石凳上摔下来,“嘭”地一声响,让姜妙心里揪紧,等回过头,意外地没听到儿子的哭声。 却是肖彻不知何时出现接住了小宝,先前那声响,是他扔下手中书匣的动静。 姜妙心悸之余,想道声谢,还没张口,先对上了肖彻邃远的目光。 对方显然没把刚才救了小宝的事放在心上,语气过分平静,“后厨在备饭,用完再回去。” 姜妙实在不懂,他之前为什么会同意带自己回府。 是因为小宝?还是因为,仅仅想带她去东城坊把银子取了好光明正大撵她走? 姜妙的脑海里,不经意想起傅经纬那天在东院说的话,他提到了九公主。 九公主是谁,姜妙没听说过,也不认识。 但能让傅经纬拿到肖彻跟前来嘲弄,可见并非空穴来风。 姜妙忽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肖彻,然而她却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身上寄予了厚望,指着对方能为自己挡风遮雨。 “饭就不吃了。”姜妙摇头,上前几步,也不管小宝如何挣扎,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刚才的事儿多谢厂公,我们母子就此告辞。” 肖彻能听出姜妙语气里的那丝疏离感,他淡淡嗯了一声,吩咐冯公公,“让人送送。” 冯公公道:“老奴亲自去吧!” 小宝被强行抱走,郁闷不已,脑袋耷拉在姜妙怀里,蔫儿了一样。 马车上,冯公公细心地给小宝准备了水果泥,姜妙端着小碗喂他。 小家伙大概是真饿了,半碗水果泥全部吃完。 姜妙给他擦了嘴,像是不经意地扯开话题,问外头赶马车的冯公公,“您认识九公主吗?” 冯公公愣了下,“你怎么会问起她?” 姜妙没说自己从傅经纬口中得知的,“某回听人提到,有些好奇罢了。” “认识。”冯公公如实回答:“不过九公主不常露面,我当差几十年,也只见过两三回。” “噢。”姜妙垂下眼睫。 她只知皇室姓李,至于这位九公主到底叫什么,恐怕还得待会儿回去问姑妈。 车厢内慢慢安静下来,秋日的阳光不烈,却熏得人昏昏欲睡,小宝靠在姜妙怀里,没多会儿就合上眼皮,鼻腔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冯公公犹豫了几下,还是开口,“妙娘,我多句嘴。” 姜妙神情恭敬,“您说。” 虽然不能直接称呼一声姑父,但因着姑妈的关系,姜妙一直把冯公公当成自己的长辈。 “别在厂公身上费心思。”姜妙这段日子的细微举动,他都看在眼里,“他是老爷子打小精心栽培出来的接班人,况且他还不能……想也知道没结果。” “老爷子”指的是肖彻的义父,前厂公肖宏。 姜妙听小安子说过,肖彻是被老爷子扔在一群死士之中,以最残忍的方式训练栽培出来的。 他能接任老爷子的位置,靠的是实力。 所有人都在劝退。 姑妈让她别折腾自个儿,冯公公让她别白费心思,就连肖彻,也让她别往他身上下赌注。 姜妙却不肯退缩,不管他心肠多硬,终究是具肉体凡胎,会老会死,她不信他到老的一天都不需要人关切陪伴。 只要他肯护她,当她的避风港,自己身上有的,但凡他要,她都给。 …… 见闺女过得好,姚氏心中少了几分顾虑,她没在庄子上待几天,琢磨着盘铺子的事儿,就先回去了。 陈氏虽然被休,姜云衢在县里的名声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最近这段日子都没敢再出去晃。 姜二春和老温氏却因为姜云衢科考的事儿跟这边闹了起来。 按照老温氏的说法,姜云衢是二房的孙子,来年春闱他们出盘缠费,等姜云衢金榜题名中了进士,该有的体面也只能给二房,跟长房无关。 姜明山当然不答应,儿子是他生的,前些年姜云衢的抚养费和读书花用全是这边出的钱,让姜云衢在高中后把所有好处都给二房,哪有这般过河拆桥的道理? 如今陈氏不在,姜明山不用管那么多,光认死理,拿一句“姜云衢是我儿子”去堵老温氏的嘴。 老温氏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直接搬出族谱来,说上头明晃晃写了,姜云衢就是二房的香火。 姜明山冷笑,“陈氏都被下堂除族了,二房哪来的香火?” 老温氏气怒,姜二春站出来,指着他,“大……大、大侄子,做人别、别、别太黑!” 姜明山眉梢一挑,“二叔说得对,我是您大侄子,大侄子生的儿子,跟你们二房无关。” ------题外话------ 小可爱们别着急啊,糖都在后面呢,毕竟不是情绪外露的人设,男主不会因为一见到女主美貌就有特别的反应,就算偶尔发现女主的一些小动作,他也只会往眼里放一放,然后就装作若无其事,不会挑破,更不会轻易被勾起注意。嗯,前期比较难攻略,等咱们的小助攻再努把力,后面就是甜饼子了,么么哒! 章节目录 044、高攀不起 闹了两天,还是老曹氏出面给摆平的,说姜家香火不旺,连着两代都是独苗,姜明山又是兼祧两房,本身情况就比别家特殊,陈氏在的时候更是糊里糊涂的没划分清楚,如今既然二房提出来了,那就一次性掰扯好了完事儿。 姜云衢是二房的孙子,族谱上写的明明白白,这一点无可争议,但他生母犯过案,人还在大牢里蹲着,今后彻底分了家,将来姜云衢是大展宏图也好,还是因为他生母而受到牵连也罢,都跟长房扯不上关系,所有后果,二房自行承担。 最后,老曹氏谈及当年娶陈氏过门的一应花用。 老温氏直接赖账,说陈氏都已经不是姜家媳妇了,权当就没有这回事儿,什么钱不钱的,老是挂在嘴边忒没劲。 大哥是自己将来唯一的靠山,姜柔自然向着他,也站在老温氏一边,撇嘴道:“奶奶现在怎么变得跟我娘一样斤斤计较,不就是点儿银子,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还惦记它做什么?再说了,姑妈每年寄回来那么多,还不够您用的吗?” 姜明山咳了一声,也觉得老娘把话题绕远了,好好的谈大郎的前程,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做什么? 但他到底还是敬畏生母,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只得低声道:“娘,咱们还是先说说大郎的事儿吧?” 老曹氏深深看他一眼,没吭声。 姜明山被盯得不自在,又假意咳了一下。 老温氏却是僵了脸。 她向来是个窝里横的,在自家人跟前耀武扬威,到了外头,尤其是摊上官司,绝对第一个慌手脚。 陈氏被判刑那天她虽然没跟着去,事后也听亲戚们说了,说那贱妇被打了五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浑身是血,最后是被拖死狗一样拖下去的,就她造下的孽,今后在大牢里还有的罪受。 追根究底,还是陈氏犯了大事儿。 尽管姜明山当机立断,在公堂上就把人给休了,对姜云衢造成的影响也还是无法避免。 之前恨不能全家老小靠上来的那些亲戚,现在是有多远躲多远,生怕一个不小心被牵连。 老曹氏要不提陈氏,老温氏都险些忘了自己还有过这么一个糟心的儿媳妇。 但现在提起了,她就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下两房的关系。 有福她不乐意同享,但这有难,必须得同当啊! 老两口交换了个眼神,老温氏当即拿下主意,摆摆手,“算了算了,都几十岁没几年活头的人了,还瞎折腾什么,大郎要是考中进士,到时候咱们一块儿搬去京城,都是一家人,大嫂还客气什么?” 这还差不多! 姜明山轻哼一声,算是满意了最后的处理结果。 那老两口走后,姜柔和姜云衢各自回了房间。 老曹氏和姜明山还站在院里。 姜明山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老曹氏道:“我昨儿个在镇上碰到你媳妇儿了。” 姜明山眼皮一跳,眉头皱得死死的,“她不回家去镇上做什么?屁大点事儿就想着往娘家跑,像个什么话?” “什么京城不京城的,我没想着去。”老曹氏弯腰翻了翻簸箕里晒着的玉米,“陈氏走了,家里也清静了,你诚心诚意把人给接回来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姜明山想起姚氏就恨得牙痒痒,“娘,不是儿子不愿去,实在是她那性子……” 哪个男人乐意成天对着个母老虎? 老曹氏冷下脸,“她那性子至少不会把别人家的闺女哄去卖银子使!” 姜明山瞬间被堵得哑口无言,但他又不想亲自出面在姚氏跟前矮一头,晚饭后把姜柔叫到门外,吩咐她去镇上找姚氏,把人劝回来。 姜柔也不想去,姜明山就说:“她要是不回来,让外头人以为咱们欺负了妙娘又欺负她,你那亲事只怕更会雪上加霜。” 姜柔听得心中憋火。 本来好好的解元妹妹,多少人踏破了门槛想来提亲,结果就因为姜妙偏要挑在那天来搅局,让她一下子从天堂掉到了地狱,先前还排着队眼巴巴想娶她的那些人家,现在全都躲在背后戳她脊梁骨,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要她说,姜妙就是成心的,见不得她好,等着吧,等大哥考中进士,自己飞上枝头,定要让姜妙那不要脸的狐媚子睁大眼睛好好瞧瞧什么叫高攀不起! …… 隔天姜柔就去了镇上,姚氏已经盘下铺面,这几天正在装潢,她人在现场监工。 姜柔的突然到来,姚氏半点不意外。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姜明山那狗男人没脸出面,指派闺女当说客来了。 姚氏搬了凳子出来,顺便倒杯茶递给姜柔,问她来这儿干嘛。 姜柔看到铺子就已经明白她娘的打算,蹙起眉头,“娘,您这是不打算回去了?” 姚氏反问,“我住镇上跟住老宅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分别!”姜柔道:“爹不希望您经商。” 爹说了,姜家将来是要成为书香门第的,经商务农太掉价,一旦大哥考中进士,就举家迁往京城,家里能变卖的田都变卖出去,不能变卖的,租赁给佃户,至于经商什么的,想都别想,他丢不起这个人。 姚氏冷嘲,“他当年但凡有点骨气,别花姚家经商得来的银子去读书,我今儿也不至于亲自来开铺子,没准儿,我还能亲手砸了铺子。” “又来了!”姜妙嘟囔,“您怎么总爱提以前的事儿,咱们就不能往前看吗?” 这个女儿的脑子是被水泡发过的,姚氏也不指望她嘴里能吐出象牙来,“你回去转告他,姜云衢是他的儿子,将来是当了大官还是满大街要饭,都跟我无关,妙娘被害这个坎我过不去,谁来都不好使,往后没事儿别来烦我!” 姜柔被激怒,一把摔了手里的茶杯,站起来,“姜妙姜妙,又是姜妙!明明都是一个娘生的,你心里眼里全是她,把我当成什么了?” 姚氏不怒反笑,“你要不提,我险些还以为你是陈氏亲生的。” 姜柔反驳不回来,只得咬着唇,攥着手,脸色难看至极。 章节目录 045、特殊情结 入冬天气转冷,姜妙给小宝穿上亲手做的棉袄,脑袋上扣了顶夹绒风帽,跟随姑妈去隔壁县城查账。 肖府名下产业不少,京城周边不太紧要的县城,账目都归了姜秀兰管。 归来的途中,下起了初雪,不算大,撒盐似的,簌簌落在马车顶。 路过法源寺,姜秀兰提议进去避避风雪,顺便上柱香,主要还是担心小宝寒气入体会生病。 姜妙想着难得出来,带儿子进去沾沾佛气也好,便点点头。 姑侄俩一前一后进了法源寺大门,刚下石阶,就见里头出来几个人。 为首的,姜妙认识,还很熟。 大概是为了避人耳目,他没有穿御赐的绣金线蟒袍,身上只是件寻常的立领袍,领口两枚盘扣保守又禁欲,身旁是位姑娘,有丫鬟为她撑伞。 伞下的姑娘一身娇黄齐胸襦裙,外罩狐狸毛斗篷,右手捧着暖炉,左手捏一串小叶紫檀佛珠,隔着雪雾,姜妙没太看清楚她的容貌,匆匆一瞥便收回眼。 “怎么是她?”姜秀兰低声惊呼。 “谁?”姜妙下意识问。 “九公主。” 九公主,李敏薇,当今圣上崇明帝的第九个女儿,孙贵妃所出。 这是姜妙从姑妈那儿得来的消息。 大概是因为傅经纬曾经在肖彻跟前提及了这个人,她格外敏感。 眼下见这俩人在一处,姜妙的心情有些复杂。 来不及多想,她抱紧儿子屈下双膝,准备跟着姑妈行礼,却被李敏薇先一步拦住,“你们不要这样,我没打算惊动任何人的。” 听声音,还很稚嫩,大约只十四五岁的一个小姑娘。 姜妙抬头时,看到她将左手上的佛珠取了一颗下来,扔进丫鬟捧着的盒子里。 之后,就没再听到李敏薇说话了。 姜妙心中狐疑,不明白九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肖彻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视线掠过来,恰巧与姜妙的撞上。 四目相对,姜妙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心跳明显加快。 不想让这种异样的情绪再继续,她别开头,假装伸手拨弄了一下小宝头上的帽子。 李敏薇被肖彻送了出去,姜妙回过神,问姜秀兰,“姑妈,公主刚才为什么要把佛珠取下来?” 姜秀兰也不太确定,“我听冯公公说的,好像是在练什么闭口禅,说一句话,她取一颗珠子,珠子完了,明日之前她都不会再说话,所以一般情况下,没有重要的事儿,她不会轻易开口。” 姜妙:“……” 都还是张娃娃脸,这么小的年纪,为何要如此封闭束缚自己? 姜妙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往下想,“姑妈,咱们进去吧!” 姜秀兰每年都会给法源寺添一笔香油钱,寺里的小师傅们认识她,才见到人就把她们请去客院厢房,又给端了个火盆进来。 姜妙把小宝抱坐在腿上,伸手轻轻搓着他冻得半僵的小肉手。 小宝很安静,瞧着像是要睡着了,实际上是在生闷气。 臭爹爹,娘亲不陪去陪什么九公主,还想不想要媳妇儿了? 喝过热茶暖了身子,姜秀兰才带着姜妙去大殿进香。 怕里头焚烧香纸的味道太浓熏到小宝,姜妙没有做祈福,上了香就抱着儿子退出来。 殿外右墙边有一株梅花,花苞刚吐蕊,正好看,姜妙抬步走过去,尚未来得及细赏,就听到有声音传来。 “有劳大师……嗯……肖某就此告辞。” 哪怕隔着一堵墙,姜妙也第一时间听出,那声音的主人正是肖彻。 看来他并没有直接把九公主送回宫,而是送到大门口又折了回来。 姜妙的心情莫名松快了许多。 她一手抱着小宝,另一只手伸出去折了一朵梅花放在鼻尖嗅。 可惜鼻子被冻僵了,什么香味儿也没嗅出来。 这时,有脚步声靠近,紧跟着,低稳的嗓音便传入耳,“怎么不进去?” 听出来人是肖彻,姜妙没有看他,只冷静道:“上完香,怕熏到小宝,出来透透气。”又道:“真巧,竟然会在这儿碰到厂公。” 肖彻:“办差。” 干脆利落的语气,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姜妙不再多言,这种场合,问得多说得多反而招人烦,她懂得适可而止,更懂得拿捏分寸。 刚才跟肖彻在墙外说话的是法源寺住持大师,他也走了进来,目光首先落在小宝身上,看了片刻,竖起手掌“阿弥陀佛”一声,“小施主福泽深厚,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小宝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太小了,上一世死的时候才五岁,即便是重生,他也不知道自己重活了一回,以为只是做了场没有娘亲光有爹爹的梦。 姜妙对于神佛,谈不上信,也谈不上不信,闻言,对着住持大师行了个礼,“多谢大师吉言。” 住持大师走开后,姜妙也想走,不想气氛尴尬。 小宝一双水葡萄似的大眼睛却盯在肖彻身上,满满的幽怨,知道自己说了话也没人听得懂,他索性就不说,只气鼓鼓地瞪着他爹。 肖彻有所感应,但理解错了,以为小家伙是被冻得不高兴,吩咐姜妙:“客院有厢房,带孩子进去取暖。” 姜妙嗯了声,迎上他平静的目光,“厂公不进去吗?” 肖彻回视着姜妙,她那双眼睛因为有雪瓣落入,变得水润湿漉,添了几分娇气,与他的深沉莫测比起来,她显得稚嫩又单纯,单纯的心思,单纯的目的,让人一眼就看穿。 鼻腔里,是小宝身上的奶香味。 可能年纪越大,越能明白男人在那方面被判了死刑意味着什么,他对这个孩子,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从第一次见到小宝便开始存在。 肖彻忽然就理解了东厂的人为何都喜欢认干儿子,或许自己本身就有这样的心理,对永远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有特殊情结。 小宝见他爹犹豫,恼得很,哼哼两声后,对着肖彻喊:“抱抱~抱抱~” 他已经会扶站,简单的叠字也喊得很好,趁着娘亲不在的时候有练过喊“爹爹”,就是不敢当着肖彻的面喊,怕娘亲过早的知道真相气怒之下扔下他一走了之。 姜妙微囧,正想让小宝别胡闹,就听肖彻说:“给我吧!” 章节目录 046、气死姓肖的! 小宝被肖彻抱了过去。 这一次的动作比前两次自然了许多。 小家伙顺势趴在他爹肩上,两条小胳膊搂着他爹的脖子,然后咧着嘴,对着跟在身后的姜妙笑。 姜妙没吭声,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之前她为了接近肖彻,故意不提小宝,就怕他介意,然而屡战屡败,不想,最后引起他注意的,竟然是小宝。 上次把小宝抱回肖府,姜妙以为是肖彻不好拒绝小家伙的无理取闹,可这一次,姜妙看得很清楚,肖彻面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 他是自愿抱的小宝。 为什么? 因为小宝比较可爱? 还是因为,他自知一辈子都不会有子嗣,所以对奶娃娃心生怜惜? 姜妙琢磨不透,但这并不影响她心情愉悦。 意外发现儿子是个神助攻,姜妙不禁失笑,对着小家伙竖了个大拇指。 得见娘亲的反应,小家伙笑得更开心。 被抱到客院厢房后,小宝坐在肖彻腿上,弯腰伸手抓了块小沙弥刚送来的萝卜糕就要往他爹嘴里送。 肖彻没有张口,倒是接过了萝卜糕。 小宝看出爹爹不想吃,主动张开小嘴,长长地“啊——”了一声,意在让爹爹喂他。 肖彻把萝卜糕递过去,小宝就着咬了一小块下来。 姜妙在一旁看着,竟有种这是对亲生父子的恍惚感。 等回过神,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别说肖彻中了毒不能人道,就算能,以他的性子,也绝不会趁人之危对她做出那种事。 姜秀兰找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小宝坐在肖彻腿上吃糕糕的场面,愣了愣。 进屋给肖彻行了个礼,姜秀兰用眼神问姜妙怎么回事儿。 姜妙也说不上来,只是望向小宝,“吃饱没?回去了。” 小宝一听要走,瘪着嘴,直摇头。 姜妙多少看出来,儿子有些黏肖彻,她私心里是认同的,毕竟自己带着目的,可同时也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肖彻那双深沉敏锐的眼。 正所谓过犹不及。 姜妙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贪心,让肖彻对他们母子产生厌恶之心。 因此不管小宝如何不乐意,她都强行把人给抱回了庄子上。 小家伙爬上床,将脸埋进被子里,撅着小屁股,谁也不搭理。 这是他生气时常有的表现。 姜妙已经习惯了,但还是怕他闷着,便凑过来扒拉他。 小宝气哼哼地往前挪了挪,仍旧不肯起身。 姜妙无奈,只能跟他说:“你糕糕吃多了还会腻呢,成天黏在他身上,也不怕他烦了你?” 料准儿子听不懂,姜妙也只是象征性地吓一吓他,谁想,小家伙慢慢翻了个身,眼巴巴地瞅着她,那眼神儿,像是在问娘亲,“真的吗?” 姜妙挑眉,“你要是成天黏着我,我也烦你。” 小宝坐起来,双手拽着脚丫子,小脸一鼓一鼓的。 姜妙摸摸他脑袋,“乖,先把米汤喝了,然后睡上一觉,改天得空了咱们再去找他,好不好?” …… 好不容易把小家伙哄睡下,姜妙收拾了脏衣服出来准备洗。 小安子恰巧过来,帮她去水房拎了桶热水。 之后,他就搬个小凳子坐在姜妙旁边,白净的小脸上写着好奇,“妙姐姐,你们今儿是不是去法源寺了?” 姜妙点头说去了。 “还碰到九公主了?”小安子又问。 姜妙看他一眼,“姑妈告诉你的?” “那倒不是。”小安子干笑两声,“我有自己的人脉。” 姜妙想着他所谓的“人脉”大概是跟着肖彻去的那些护卫,又问,“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小安子说,“我只是好奇,九公主长什么样。” 姜妙疑惑,“你没见过?” “没见过。”小安子如实道:“皇室那么多公主,就数她最低调,宫宴也不出席,不仅不出席,听闻连话都很少说。” 姜妙想起自己今日在法源寺见到的李敏薇,这位公主生了张娃娃脸,眼睛大大的,像个漂亮的瓷娃娃,精致又可爱,说话时却有些怯生生,她似乎很胆小。 可是再胆小的人,至于用闭口禅把自己束缚到连话都不说的地步吗? 姜妙觉得,八成是她曾经受过什么刺激,打小留下了阴影。 …… 肖府,修慎院。 肖彻回到府上,刚解下披风就被冯公公接了过去,小心翼翼拍去上面的碎雪,之后给肖彻奉上热茶,等他喝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厂公今儿是不是又抱了那个孩子?” 肖彻吹了吹略烫的茶水,热雾将他的容颜笼罩住,瞧不清楚面上情绪。 冯公公接着说:“其实老奴觉得,那孩子挺可爱的。” 言外之意,厂公可以考虑。 在东厂,认干爹干儿子的人一抓一大把,不过都是太监们没有子嗣,给自己找个依托罢了。 厂公虽然没有真正净身,可这么多年一直配不出解药,不净身跟净了身并没有任何分别,作为过来人,冯公公自然不希望他就此孤独终老,提前认个干儿子,哪怕不是亲生的,将来也还能有人摔盆送终。 肖彻沉默了会儿,缓缓开口,“她还年轻。” 冯公公噎了噎,一下子明白了,厂公或许是真喜欢那个奶娃娃,但顾及到了奶娃娃的生母妙娘。 妙娘确实还年轻,她那样的姿色,想要再嫁轻而易举,没准还能找个好人家过上富贵日子,可一旦跟厂公扯上关系,她名声尽毁不说,厂公也给不了她普通男人能给的。 遗憾地叹了口气,冯公公道:“是老奴思虑不周。” …… 得知厂公的意思,冯公公转告了姜秀兰。 姜秀兰就知道会是这样,自己当初就劝过妙娘,厂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让她别折腾自个儿,她偏不听,如今厂公表明态度,妙娘要是听了,还不知得多伤心。 可不管妙娘会有多伤心,她都得说,眼下唯有及时止损才是上上策。 中饭时,姜秀兰去了姜妙屋里,拐着弯地跟她提及了此事。 虽然说得不是很直白,但大体意思,姜妙听明白了。 她低着头,手里的筷子再没动过。 姜秀兰怕她难受,轻声道:“妙娘,你听姑妈一句劝,外面还有很多好男儿,你长得好,性子又善良,总有人会接受你跟小宝,但是厂公……唉,你就别指望了。” 姜妙摇头,扯了扯唇角,“姑妈,我没事儿,反正也不是认真的。” 小宝就坐在圈椅上听着,气得迷糊都吃不下去了,他要改变策略,从今天开始,再也不黏那个薄情寡义的爹,偏要去黏表舅舅,气死姓肖的! 章节目录 047、爹爹,抱~ 深冬又连着下了两场雪,铺天盖地。 该囤的蔬菜已经下了菜窖,园子里不剩多少鲜菜要打理,姜妙照常给自己负责的鸡鸭喂完早食便回了屋。 屋里烧着火盆,用的是上等无烟银霜炭,暖得人直打瞌睡。 小宝却不想待在屋里,他显然对外面堆了厚厚一层的雪更感兴趣,好几次想爬出去,又被姜秀兰给抱回来,这会儿只能气呼呼地扶着小榻学走路。 过完年就快周岁了,小家伙迫不及待地想让自己再长快些。 姜秀兰在做年终总账,除夕之前要送到肖府给冯公公对账,姜妙没有打扰她,自己取来红纸和剪刀,坐在桌边开始剪窗花。 她厨艺和刺绣一般,剪窗花却是一流,没多大工夫就剪了好几个小动物出来,瞅着个个栩栩如生。 小宝被娘亲的手艺所吸引,迅速爬了过来,抓起一只兔子。 姜妙问他,“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小宝歪着脑袋看了看,说:“兔兔~” 姜妙惊了一下,后园没有兔子,自己也没教过小宝这个,他是怎么知道的? 姜秀兰却笑,“小家伙,脑子还挺灵活。” 说着便转移开话题,问姜妙,“马上就是除夕了,妙娘你是打算回去跟你娘过,还是跟我们一块儿过?” 姜妙当然想回去跟她娘一块儿过,可一考虑到小宝,不得不再三斟酌。 虽说姚氏在镇上开了铺子,可那镇上就是姚氏娘家,随处可见的亲戚,自己要是带上小宝,没准就刚好被谁给撞见,到时候又有一堆解释不清的麻烦,不带又不行,大过年的这么个奶娃娃,扔给谁都是个大累赘,况且,哪有除夕夜母子分离的道理? 思前想后,姜妙只能决定不去,说就跟着姑妈一块儿过年。 姜秀兰说:“到时候我们不在这边,去冯公公那儿。” 姜妙点点头,她知道的,冯公公有一套自己的宅子,就在肖府后巷里,平时聚少离多各忙各的,过年这么重要的节日,一家人当然要好好聚聚。 只不过今年多了自己母子两个,希望冯公公不会介意。 …… 除夕这天,庄子上所有人都放了假,姜秀兰最后出来,给大门落了锁。 姜妙等在外面,小宝窝在小安子怀里,来接人的是姜旭。 他赶着马车,到的时候大概是冻僵了,不停地搓着手,嘴里吐出白雾。 姜妙上前打招呼,“表哥。” 姜旭跳下车辕,从姜妙手中接过包袱。 包袱里是小宝的尿布和衣裳,小家伙正是爱爬的时候,容易把衣服弄脏,但凡外出,姜妙至少要给他备两套干净的。 小安子满脸笑意,喊了声大哥。 姜旭问他,“在厂公跟前伺候过,有没有点儿长进了?” 小安子说自己认的字比以前多了,都是妙姐姐教的。 姜旭便将目光转向姜妙,上次唐突到了她,这次不敢再说鲁莽的话,只轻声道:“妙娘你要是冷的话,就先上车等着吧!” 姜妙转头看了看,姜秀兰正朝着这边来,她摇摇头,说等姑妈一起。 姜秀兰上车后,姜妙才从小安子手中接过小宝,踩着脚凳坐了进去。 小安子打算换姜旭赶车,姜旭没让,他常年习武,体格健硕,赶个马车没什么。 一路上,几人都没怎么说话。 马车经过肖府大门外,姜妙掀开毡帘一角,看到正门大开,有下人进进出出,打扫的打扫,贴对联的贴对联。 那喜庆的颜色,让这座庄严肃穆的府邸有了几分烟火气。 除了下人,别的什么也没看到,姜妙收回目光放下帘子。 绕过肖府入后巷,没多会儿就到了冯公公的宅子。 挺宽敞的一个三进院,听闻是肖彻亲自给冯公公置办的。 小安子嘴馋,才跨进门槛就问姜秀兰,“干娘,今儿是不是有好多好吃的呀?” 姜秀兰笑看了姜妙一眼,说:“今年你妙姐姐在,当然要多做些好菜,还会包饺子,想吃多少,管够!” 小安子听得两眼放光,洗了手就去后厨帮忙。 他们这边没下人,都是自己动手,包括冯公公在内,一个也没闲着。 姜旭给姜妙安排好房间,又亲自送了火盆和茶点过来,说年夜饭还有些时候,让她们母子在屋里歇歇脚。 那么多人,年夜饭的菜式又多,肯定不好做,姜妙也想去帮忙,可小宝实在是太多动了,她早上起得慢些,他就能扒她眼皮扯她脸的人,一个没看住,还不定能干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儿来。 索性,姜妙选择了在屋里陪儿子。 年夜饭很丰盛,冯公公更是放下了在肖彻身边当差时公事公办的语气,让姜妙别拘束,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 小宝望着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直流口水,可惜都是他吃不了的,只能郁闷地低下头,用力捏着勺子挖小碗里的蛋羹。 晚饭后,姜妙有些犯困,想提前去休息,就听冯公公说:“厂公准备了不少烟花,他人在宫里,吩咐了我过去放,一会儿咱们找个宽敞些的地方,好好观赏观赏。” 姜秀兰“咦”了一声,“厂公不是从来不弄这些的吗?怎么今年突然破例了?” “不清楚。”冯公公摇头:“大概是想让府上热闹些吧!” 姜妙总觉得冯公公在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往她这边看来。 放烟花的地点就定在肖府大门外,毕竟那地儿宽敞。 姜妙抱着小宝站在石阶上,大石狮子前头,已经摆放了一排排的烟花,肖府的下人们也齐齐涌了出来,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一个个面上都是喜色。 眼瞅着人都出来的差不多了,冯公公正准备吩咐姜旭去点火,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踩雪的声音。 众人抬头,见到是肖彻从宫宴上回来,仍旧是那身象征着身份的绣金线蟒袍,肩上多了件灰鼠毛边披风,他似乎喝了酒,俊美深邃的五官被红光照出几分慵懒的醉意。 姜妙没有多看,只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被她抱着的小宝却突然对着姜旭喊,“爹爹,抱~” 姜妙:“……” ------题外话------ 这波是真刺激到了~掐指一算,糖就在不远处^_^ —— 推荐好友傅晞作品,《重生七零娇美人》年代爽文甜文,值得一看。“滚开,臭流氓!”傅莹玉怒斥。 霍乔然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媳妇儿,我只对你耍流氓。” 傅莹玉重生七零年代,家里穷得叮当响,极品亲戚团团转。 上一秒还是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下一秒就成任人践踏的孤女,老天爷呀,这个玩笑开的有点大! 从此,皇后娘娘的日常变成了,摸鱼捡柴打猪草,高贵典雅不复存在。 吃不饱,穿不暖,皇后娘娘连连叹气,拿出看家本领,一根绣花针,绣出美好生活。 “媳妇儿,求抱抱……” 傅莹玉没想到,对她纠缠不休的小流氓,竟然是大城市下乡的知青? 传言,村里刚来的知青霍乔然清隽孤傲,不易接近,只有傅莹玉知道,传言不实,这家伙闷骚,简直骚出了天际…… 她无奈怒嗔,“霍乔然,你真不要脸!” (1v1爽文,宠文,甜文。) 章节目录 048、啥也不是 小宝吐字还不清晰,但隔他近的都听懂了。 这下不止姜妙愣住,所有人俱是一怔,就连姜旭本人也被他吓了一大跳。 姜妙皱眉,低声呵斥,“别乱喊!” 小宝不听,喊得更大声,就是要姜旭抱抱。 姜秀兰有些尴尬,“妙娘,让旭哥儿抱抱他吧!” 姜妙被儿子弄得下不来台,只得把人递给姜旭。 转身时,她清晰地感觉出有一道幽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姜妙没有去看,她自然而然地避开,笑着问身旁的姜秀兰,“姑妈今晚还回去吗?” “傻姑娘。”姜秀兰道:“大年夜要守岁呢,再说了,今儿个晚上虽然不宵禁,可天色都这么晚了,还回去做什么?给你安排的房间那床上是有刺还是怎么着?” “还有。”姜秀兰顿了顿,往肖彻那边快速瞟了一眼,“明儿一大早还得给厂公拜年,想也知道走不了。” 那看来是真走不了了。 姜妙轻叹一声。 下人们给肖彻见了礼之后,他便低声吩咐点火。 姜旭手中抱着小宝,点火的活儿就落到小安子头上。 小安子平时就爱捣鼓这些,放鞭炮点烟花都是他的长项,捏着火折子走过去没多会儿,就见烟花蹿上半空,随后“嘭”地一声,炸出五颜六色,慢慢组成了一朵巨大的牡丹。 震撼的视觉冲击力,让在场的人无不激动。 姜妙仰着头,这是她有生之年见过最繁华也最绚烂的烟火,一直听人说火树银花,却是今日才知,原来它有这么美。 前头一个小公公兴奋地蹦了蹦,不小心撞到姜妙。 姜妙不防,没站稳,身子往后一栽。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腰间已经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托住。 姜妙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宫廷御酿香味,瞬间明白过来救了自己的人是谁。 等站稳,她垂下脑袋,遮去眼底的不平静,“多谢厂公。” 烟火还在继续,其他人的目光都被吸引,没人注意到这一处小动静。 肖彻看向姜妙,她原本白皙的侧脸染上烟火瑰丽的颜色,迷幻诱人。 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他竟然回想起头一次见到姜妙的时候,她端着参汤,探身送到他面前,乌发半干,头上簪了支秀气的白玉兰簪子,身上沐浴过后残留下的香味,在他房里萦绕了大半个晚上没散去。 “厂公今夜参加宫宴,想来喝了不少酒,我给你煮碗醒酒汤吧?” 姜妙低柔的声音,将肖彻跑远的思绪拉回。 “嗯。” 撇下看烟花的众人,姜妙跟着肖彻进了大门。 肖彻回修慎院,她则是去了厨房。 醒酒汤煮好,姜妙装在托盘里端了来。 肖彻坐在太师椅上,手肘拄在扶手上撑着脑袋,眼眸微阖,看样子喝得不少。 姜妙将醒酒汤放在他面前的圆桌上,正想把人唤醒,肖彻已经先一步睁开眼睛。 “厂公,醒酒汤好了。”姜妙捏着勺子搅动散热。 肖彻端过,喝了几口,眼神打量着她,“外面那么多人都怕本座,你不怕?” “怕。”姜妙轻抬眼睫,澄澈的目光看向肖彻,补充,“就不会来了。” “那你可知,你在赌什么?”肖彻又问。 “知。”姜妙毫不犹豫道:“我赌上一世的名声,换这辈子安然无虞。” 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名声对她而言,早已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如今她只有一个目标: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她才能把儿子抚养长大,才能把那些年欠她娘的一点一点孝敬回去。 肖彻喝完醒酒汤,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问她,“今夜还回不回去?” “姑妈已经安排了房间。”姜妙说:“大概明天才会走。” 肖彻嗯了声,“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 他总是这样,心思深沉到让人无从琢磨。 姜妙还以为,他刚才问那些是有可能改变态度,然而事实证明,仍旧一点水花也没有。 她忽然有些泄气,开始反思自己坚持了这么久,到底对不对。 或许姑妈说的没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奢念,跟他无关。 她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强扭,也扭不到一块儿。 离开肖府的时候,姜妙的情绪有些低落。 小宝演完戏,回头见到娘亲一脸的失魂落魄,他忽然就很心疼,很难受,很想哭。 这些日子他也看出来了,娘亲想留在爹爹身边,想得到爹爹的保护,可是爹爹一直拒绝她。 抬手胡乱抹了把脸,小家伙一脸气鼓鼓,什么狗屁爹,呸!啥也不是,他不要了,重生给娘亲找个! 姜旭当然不懂小宝的心思,只是感觉到小家伙在落泪,他有些慌神。 姜妙已经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儿子。 “妙娘,我看你精神不大好,是不是哪不舒服?”姜旭察觉出来她有异样。 “没事儿。”姜妙摇头,“我只是困了。” 说完都不等姜旭接话,抱着小宝就回了冯公公的宅子,简单洗漱之后带着儿子躺下。 小宝窝在娘亲怀里,气到完全睡不着。 床头的灯罩还没灭,小宝仰头看到娘亲也没睡,知道娘亲心情不好,他往上挪了挪,伸出小肉手,在姜妙脑袋上摸了摸。 姜妙被儿子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不明所以,问他,“你干嘛呢?” 小宝说不了,只能对着娘亲笑。 姜妙瞬间被治愈,唇角终于往上扬了扬,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母子俩亲昵了一番,沉沉睡过去。 次日是正旦,大年初一。 姜秀兰来敲门时才从小安子口中得知,姜妙一大早就带着小宝回去了,还是他亲自送的。 姜秀兰纳闷,“不是说好了要去给厂公拜年,妙娘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初来乍到,妙娘应该是住得不习惯。”身后走出来的姜旭接话。 能习惯吗? 若是什么都没发生,妙娘昨儿个晚上就应该待在溪水村陪着爹娘守岁,可是多了个身份敏感的小宝,她迫于无奈,不得不到别人家过年,哪怕是姑妈家,她心里想必也是不好受的。 想到这些,姜旭暗暗叹了口气。 …… 几人去给肖彻拜年的时候,得知姜妙提前走了,肖彻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眸中若有所思。 ------题外话------ 求推荐票~ 章节目录 049、换个目标 宫中还有大朝会,肖彻不可避免地要去参加。 姜秀兰没在肖府耽搁多久就带着小安子回来了。 猜到侄女儿心情不好,姜秀兰没有急着回房,第一时间去找她。 姜妙坐在屋里,手上拿个绣架。 小家伙的周岁马上到了,当初洗三和满月都没给他办,周岁说什么也要意思一下,先给他做套新衣裳。 姜秀兰进来见着,嗔道:“谁大初一的飞针走线,你赶紧的把活儿放下,一会儿咱们去逛庙会。” 姜妙问:“不是只放除夕这一天假吗?” 姜秀兰说:“我这不是看你魂儿都快没了么?再不出去走动走动,迟早把自个儿给闷出病来。” 姜妙笑,“哪有那么严重,我怀着身子的时候在老宅闷了将近一年呢,不也照样好好的。” “那怎么能比?”姜秀兰戳她额头,“你现在是心里有病,大夫治不好。” “能治。”姜妙咬了线头放下绣架,认真看着姜秀兰,“只要姑妈给找个能护我周全的夫婿,我这病马上就能好。” 姜秀兰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婚事,虽然是调侃的语气,但这其中包含了多少心酸,姜秀兰都懂。 “妙娘,你真的想好了?”搁下玩笑心思,姜秀兰问得郑重。 “想好了。”姜妙点头,“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只要他能护住我们母子,我就知足,什么名分不名分的,不重要,我也不在乎。” 姜秀兰这一听,就知道厂公八成又说什么伤人心的话了,不然妙娘那么倔强谁劝都不听的人,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想到这儿,姜秀兰愈发心疼姜妙,可当她把自己所认识的权贵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发现能对抗得住承恩公府的寥寥无几,不由得又是一叹。 …… 庙会没逛成,初一这天姜妙就待在屋里陪儿子,晚饭后便早早躺到床榻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了一宿,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的立场搞错了。 她是因为害怕这张脸会招来是非惹麻烦,再碰到傅经纬那样的人,所以才会千方百计想要接近肖彻,企图博得他的好感,获得他的庇护。 可如果反过来呢? 傅经纬同样知道她是个带着娃的小寡妇,但还是想要她,说明他并不介意她有个儿子,不介意她的非处子之身。 她能在屡战屡败后还拿出那么大的耐性去博取肖彻身上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为什么不能把这份耐性拿去对傅经纬? 至少短时间内,傅经纬会对她好,只要她有办法能吊住他,兴许就能赢得一辈子的庇护。 傅经纬这样的家世,想必京城敢与他抗衡的也没几个,与其在肖彻那儿屡屡碰壁,倒不如直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去找傅经纬谈条件。 换了目标,理清楚自己今后的打算,姜妙总算是通体舒畅了,难得的一夜好眠。 …… 隔天是大年初二,婆子们陆陆续续回到庄子,开始忙碌。 姜妙趁着小安子得空把他找来,问:“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个人?” 小安子问:“谁?” “傅世子。” 小安子脸色一变,“妙姐姐,你、你见他做什么?” 那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姜妙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只告诉他有事儿。 小安子十分犹豫,他不清楚姜妙的打算,却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姜妙见状,作出退让,“你不带我见他也行,帮我送封信给他,他看完自然就明白了。” 小安子满心不赞同,嘟囔道:“妙姐姐不是一向挺讨厌他的吗?怎么想起来给他写信了?” 姜妙挑眉,“你要是不去,我就请人去了。” “哎……”小安子急眼,“我去,我去还不成吗?就是……”他支支吾吾,“就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找他做什么呀?” 姜妙说:“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 小安子很快驾了马车去承恩公府送信。 傅经纬看完后,顿时心花怒放,一把推开怀里的美人儿,骑上马就直奔青柳镇。 姜妙约了他在青柳镇碰面,说就在上次他见姜云衢的那家酒楼。 傅经纬到的时候,姜妙还没来,他定了个顶好的包厢,点了菜坐在里头等着。 还没见着人,已经开始心心念念。 虽然上次姜妙借着肖彻的势让他颜面扫地,可谁让那小娘子长得好看呢,一说要见他,他哪还有什么怒火,只恨不能长双翅膀马上飞过来。 姜妙来的时候,蒙了面纱,进包厢后坐在傅经纬对面。 傅经纬上下打量她一眼,毫不吝啬赞美之词,“数月不见,妙娘长得越发美艳动人了。” 姜妙淡笑,伸手摘下面纱。 傅经纬满意于她的知趣,手指把玩着酒杯,“你在信上说,愿意跟了本世子,可是认真的?” “当然。”姜妙态度坚决。 “条件是什么?”傅经纬不傻,早看出来姜妙性子烈,她之前百般不情愿,如今怎么可能突然转变态度? “我不要求你给我名分。”姜妙直言,“你也不能要求我非得去你府上,我想住在外面。” 傅经纬显然不信她,“之前做妾你都不答应,如今竟然主动要求当外室?” “我说过我不在意名分。”姜妙神情认真,“前提是你能护住我,别让我们母子被任何人欺负。” 傅经纬反问,“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本世子厌倦了你?” “怕。”姜妙面上已经没什么情绪,“要真有那么一天,你让我被别人欺负了,我不会苟活,但在死之前,我一定想方设法拉上你。” “有意思。”傅经纬挑唇,随即仰起脖子,半杯酒下肚,又看向姜妙,眼神带着几分戏谑,“你来找我,肖彻知不知道?” “我的事,与他何干?”姜妙想到自己屡次碰壁还坚持了那么久,心中自嘲,够傻够天真。 “我在京郊有处宅子,这几天就会着人收拾打理,然后安排人来接你。” 傅经纬说着,掏了张银票推到她面前,“五百两,在这镇上就能取,不够了再跟我说。” 姜妙看着桌上的银票,恍惚中想起肖彻也曾经给过她一张,却不是给她花用,而是为了打发她走。 回拢思绪,姜妙将银票收起来,随后离开了青柳镇。 章节目录 050、有几分不同,出手 肖彻是三天后得知的消息,太子组织了围场狩猎,傅经纬和傅经纶兄弟俩都在,另外还有几个世家子弟。 期间便有人调侃傅经纬,说他这几日也不知在忙什么,让人三催四请出去喝酒都不去。 傅经纬十分低调,说最近有事,抽不开身。 他那狐朋狗友就打趣,“莫不是又得手了什么倾城美人?” 傅经纬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意思再明显不过。 肖彻陪太子坐在一旁,安静听着那几人胡侃,未置一词。 狩猎才开始没多久,傅经纬就从马背上摔下来,疼得满地打滚,被人匆匆送回承恩公府。 …… 姜妙这几日又做噩梦了,就跟去年她才被姑妈送回家那段时间一样,梦里面都是自己被卖了以后遭人玷污的不堪场景。 从失身开始,这个噩梦便一直将她困到如今,喝了安神茶也没用。 说到底,还是太没安全感的缘故,无数个夜里她不敢睡,满心恐慌,害怕自己一觉醒来会躺在某个陌生的地方,当年的事会再重演一遍。 不巧,小安子告诉她,傅世子陪同太子狩猎,从马背上摔下来折了腿。 姜妙听后,反应很淡,说自己知道了。 小安子见她脸色苍白,精神不济,心中着急,“妙姐姐,你是不是病了?” “可能昨夜受了寒。”姜妙没告诉他自己做了一整夜的噩梦。 小安子就去找姜秀兰,给姜妙熬了些常用的驱寒汤药。 中饭后姜秀兰去了趟城里,找冯公公有事儿,下晌回来告诉姜妙,肖府在江南的几处产业出了问题,厂公让她亲自去处理。 “妙娘,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待在这儿。”姜秀兰也看出来,自从除夕夜过后,姜妙整个人变得沉郁少话,想顺道把她带去江南散散心。 姜妙想到傅经纬,自从被摔伤,那个人再没联系过她,想来短时间内,他还恢复不了,便答应了姑妈去江南。 …… 收拾好东西,姑侄俩次日就动身,先乘了马车到通州换船。 江南的气候比北地湿润,如今又刚开春,水面上时常笼着一层薄薄的雾。 小宝争气地没晕船,出于婴儿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他闹着姜妙要去外面看。 姜妙便搬了个小圆凳,抱他坐在甲板上,瞧着两岸不断后退的江南春景,郁结数日的心情逐渐好转。 住处安排在一家白墙黛瓦的客栈,打开后窗能看到下面有条河,河面上时不时有乌篷船经过,石桥雕栏,两旁是刚抽芽的垂柳,放眼望去,一股浓浓的江南水墨风。 休整一夜,姜秀兰开始去各个铺子查账,姜妙算了算时间,小宝的周岁赶不上回去了,只能在这儿过。 把小家伙的脏衣服换下来穿了套干净的,姜妙抱着他去街上买东西。 听说周岁都有抓周礼,虽然只是图个乐子,但寻常宝宝该有的,姜妙也想让小宝有,毕竟洗三和满月就已经委屈小家伙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才刚把算盘和笔墨买起来便开始下雨。 姜妙没料到江南天气多变,出门忘了带伞,只能用衣袖遮住小宝的脑袋,打算先去屋檐下避避。 头顶忽然多了一把油纸伞。 察觉到有人在为自己挡雨,姜妙回头,正对上肖彻平静无澜的双眼。 姜妙愣住,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怎么会在这儿? 小宝则是不满地哼了哼,一眼都不想多看肖彻,那几日娘亲被噩梦折磨成什么样,他都看在眼里的,要不是这无良爹,娘亲怎么可能受那么多苦?当初说拒绝就拒绝,现在又眼巴巴地跟了来,吃回头草,阴魂不散呐? 肖彻明显看出小家伙对自己的排斥,他不甚在意,只是看着姜妙,“住哪?我送你回去。” 姜妙刚想说不用送,很近,肖彻已经伸手从她怀里接过小宝。 小宝十分抗拒,但挣扎了一会儿就开始泄气,虽然他对爹爹恨铁不成钢,可娘亲终究是要回爹爹身边的,自己闹了脾气,只会导致爹娘的关系更僵硬。 想到这,小宝耷拉下脑袋,任由肖彻抱着他。 姜妙主动接过伞为父子二人挡雨,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到客栈时,姜妙收了伞,带着肖彻上楼,打开房门。 把小宝放坐在软榻上,肖彻四下打量了一番,问:“兰姨不在?” “姑妈出去查账了。”姜妙麻利地给肖彻沏了杯茶。 这家客栈算不上多好,里头备的茶叶一般,也不知他能不能喝得惯。 肖彻喝了一口,视线落在姜妙买的那几样东西上。 姜妙随口解释,“小宝周岁要到了,为他抓周准备的。” “什么时候?”肖彻问。 “正月十七。” 肖彻嗯了声,又问:“回京城还是就在江南?” 他深沉的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姜妙却是心思敏感,几乎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要回京找傅经纬帮小宝过周岁,还是就在这儿。 姜妙装作没听懂,低头把东西收起来,“看姑妈什么时候能把正事儿办完。” 肖彻沉默片刻,问她,“饿不饿?” 姜妙猜不透他来找自己的目的,但还是点了几个菜让客栈后厨送上来。 印象中,这是头回与肖彻同桌吃饭。 小宝早饿了,坐在圈椅上吧唧吧唧吃得格外香。 姜妙却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搁下碗筷。 饭后,把瞌睡连连的小宝抱上床,姜妙亲自送了肖彻下楼。 在门口,她撑开那把油纸伞递给他。 肖彻接过,没有急着离开,看了眼雾蒙蒙的天色,缓缓开口,“你还年轻,有些事情考虑好了再做决定,一时冲动换来的后果,未必是你能承受的。” 姜妙不置可否,她也承认,在傅经纬的事上自己确实冲动了,不仅冲动,还带有赌气的成分,是在气他一点余地也不给自己留。 勉强笑了笑,姜妙道:“如果能选择,我也想做个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的乖女儿,想做个有夫君呵护、不会每夜被噩梦惊醒的寻常小妇人。” …… 肖彻回到客栈,冯公公进来给他沏茶,时不时瞥一眼厂公的神色,心中唉声叹气。 其实除夕那天一大早厂公让准备烟花他就看出来了,厂公对妙娘是有几分不同的,这次小姑娘任性,私底下跑去找傅世子,不管是不是赌气,都成功让厂公出了手。 傅世子那哪是折了腿,要请不到神医,今后就跟东厂的人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为了面子,为了名声,承恩公府没敢往外宣扬罢了。 只是他想不明白,厂公既然在意,让妙娘留在身边就是,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不嫌累得慌么? 章节目录 051、坑爹 这晚飘了小雨,夜雾弥漫。 房门突然被敲响,声音很急促。 姜妙穿衣下床来到外间推开门,得见外头站着的人是冯公公。 肖彻都来了,冯公公会出现也不足为奇。 姜妙问他,“这么晚了,您还有什么事儿吗?” 冯公公叹息一声,“厂公毒发了。” 毒发,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几天,肖彻什么都看不见,行动会受到一定的限制,必须有人贴身照顾。 以往这种活儿都是姑妈和小安子换着来,姜妙从未碰过,如今身处江南,小安子不在,姑妈白天忙着查账,没办法顾及,她这个大闲人自然就派上了用场。 只不过如今这个时辰,不是她说过去就能马上过去的,毕竟里屋还睡着个奶娃娃。 冯公公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当先道:“我已经给你安排了房间,你收拾好东西便紧着过去,你姑妈那边,我会跟她解释清楚。” 姜妙颔首,回屋简单洗漱一番绾了发,把小宝的衣物和自己买来的东西打包好,来到里间抱起还在熟睡中的小家伙,用斗篷包裹住小手小脚防风,之后随冯公公下了楼,直奔肖彻住处。 肖彻住的地方离客栈不远,仅隔着一条街,是二层楼房,庭院不算大,中间为天井,屋檐下放了个接秧雨防火的大水缸,出门就见河见桥,少了白日里妇人们在河边洗菜淘米的喧嚣,这会儿显得尤为静谧,映在河面上的两岸灯笼,被绵密的雨丝模糊成一片五颜六色的光。 姜妙随着冯公公上楼,先把小家伙送去房间盖好被子,这才去见肖彻。 就在隔壁。 才进门,便闻到满屋子的冷酒香,肖彻坐在桌边,双眼已经绑了白绫子,额头上冷汗一茬又一茬地往出冒,浸湿了鬓发。 冯公公说,厂公每次毒发都会头疼欲裂。 姜妙却没听到他痛呼出声,只是攥着酒杯的右手格外用力,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凸起,力道之大,不难让人想象那疼有多难忍。 见姜妙蹙眉盯着桌上的酒壶看,冯公公解释,“是苗老专门调配的药酒,有短暂的镇痛功效。” 之后,冯公公让姜妙在屋里看着,他则是快速下楼去街上找药铺。 为防厂公出门在外突然毒发,冯公公一直把苗老给的方子揣在身上,特殊的那几味药也带了来,其他寻常的,还是得从药铺里抓。 …… 姜妙打了盆冷水端进房,蹲下身将毛巾拧到半干,打算先给肖彻擦试一下额头上的汗液。 刚碰到他额头,肖彻就往旁边偏了偏,让姜妙落了空。 “你先回去休息,明早再来。”肖彻吩咐。 他呼吸不平稳,声音也很低,是忍着剧痛从喉咙里发出来的。 姜妙抿了下唇角,“冯公公出去抓药了,姑妈也不在,我不能随意离开。” 肖彻没再作声,不知是太疼说不了话,还是默认了她留下。 姜妙没闲着,快速去厨房烧了壶热水上来,顺道把桌上的酒壶酒杯给收了,换个青瓷盏倒了热水递给他,肖彻喝了大半,疼痛仍旧没止住,才刚擦完的汗液,又从额头渗了出来。 姜妙皱起眉头,很难想象,这人小时候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 冯公公回来得很快,手上拎了两个药包。 姜妙接过,主动提出去煎药。 这药特殊,有几味要提前泡,等煎好送来,已经是半个多时辰后。 肖彻打小习惯了汤药,都不用勺子,直接端起碗,一鼓作气喝完。 镇痛效果应该挺不错,才喝下去没多久,冷汗就止住了,冯公公见夜色已深,让姜妙先回房歇息。 姜妙合上门,回房后轻手轻脚地去到里间,还好,没吵醒小宝。 和衣躺下,姜妙没什么睡意,她想起先前去厨房时,没见到任何食材。 肖彻此次南下,身边只有个冯公公,应该没带厨子。 考虑到他是病人需要照顾,隔天姜妙起了个大早,收拾一番拉着小宝去了就近的菜市。 小家伙开始会走路了,但还不是很稳,需要有人牵着。 买了鲜鱼排骨和几样时蔬,姜妙回来先煮了南瓜小米粥送到楼上去。 肖彻和小宝一人一碗。 冯公公去客栈找姜秀兰了,暂时没回来。 姜妙本想等着他们吃完收碗再下去,突然想起锅还架在灶上,灶膛里的火正旺。 怕出意外,姜妙只得吩咐小宝好好坐着吃饭,然后转身飞速下楼。 等回来时,就看到小宝霸道地把肖彻那碗粥拖到了自己面前,两个小碗齐齐挨着,小家伙捏紧勺子,费力挖起一勺来,“呼呼”吹了吹已经不烫的小米粥,吹出好多口水,然后长长地“啊——”一声,意在让肖彻张口。 虽然看不见,但肖彻还是很配合地张了张嘴。 姜妙以为小宝是要给他喂饭,谁料,他只是把勺子伸到肖彻唇边碰了碰,然后就缩回胳膊,把粥吃进自己嘴里。 吃完又接着挖,接着“啊——”,接着哄肖彻。 如此反复几次,那粥最后都进了他自己肚子里。 杵在门边的姜妙忍不住狠狠抽了抽嘴角:“……” 真真是胆儿肥了,谁都敢欺负? 她走进来,轻咳了一声,眼神睨向小宝。 小家伙立马乖乖坐好,把属于肖彻的那碗粥推到他面前。 姜妙有些过意不去,“这粥被小宝动过了,我去给厂公换一碗。” 说着,她伸手去端小碗。 “无妨。”肖彻根据刚才小宝推碗的声音判断了大概位置,抬起手准备自己去端。 岂料,碰到的却不是碗,而是触感细腻的手背,姜妙的手背。 姜妙怔住,手背上是他掌心里传来的热度,像股无形的力量包覆着她。 小宝“噫~”了一声,抬起小手遮着眼睛,又从指缝里偷偷看。 姜妙回过神来,面颊烧得滚烫,马上收回自己的手,已经忘了要换粥的事,“灶上还烧着水,我先下去了。” 相比较姜妙的无处遁形,肖彻显得格外淡定,若无其事地嗯了声,抬起粥碗,碗壁上,似乎还留有她的余温。 章节目录 052、喜欢 中饭姜妙给小宝做了山药蔬菜饼,给肖彻做的是清蒸鱼、红烧排骨、莲藕排骨汤并两个清炒时蔬,出锅前她自己有尝过,味道不如姑妈做的地道。 上楼后先让小宝吃上饼,她再拿起筷子,细心地帮肖彻挑去鱼刺。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看不见光的日子,肖彻蒙着眼睛吃饭的动作并未比看得见的时候迟钝多少。 姜妙给肖彻布菜的同时,要兼顾小宝吃东西,怕他吞咽太急噎到,等她再度将注意力拉回肖彻的碗,发现里头已经空了,别说菜,连米饭都没剩一粒。 姜妙自知厨艺不佳,没可能让肖彻食欲大增,她把这一切都归咎于他平日的食量便是如此。 …… 正月十五,元宵节。 白天姜妙趁着小宝睡着的空当去菜市备了食材,晚上请姜秀兰过来帮厨。 除了煮元宵,还得做一桌子好菜。 不大不小的厨房里,姜秀兰在切肉,姜妙蹲在水缸边洗佐料,给她打下手。 “姑妈,账查得怎么样了?”姜妙问。 “很奇怪。”姜秀兰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说,“我目前查过的这几家铺子,以前经营得都挺正常,但就最近这几天,前前后后地出了问题,惹纠纷摊上官司的就不说了,有些甚至连账目都有问题,按理说,厂公名下的铺子,掌柜们不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才对。” 姜妙不解,“姑妈不是只管京城周边那几个县城的账目吗?厂公为何非让您来?更何况,他本人都亲自出现了,哪还用得着姑妈?” “厂公没插手铺子的事儿。”姜秀兰猜测,“他来江南,可能有差务在身。” 姜妙心想,摊上这么个一言不合就眼瞎的东厂提督,崇明帝即便再有十万火急的差事,也得往后挪一挪。 虽说是元宵宴,姜秀兰和冯公公都没能与肖彻同桌,姜妙也只是站在一旁布菜,小宝算是沾了光,就坐在肖彻对面吃得津津有味。 等肖彻搁下碗,姜妙才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带着小宝离开。 冯公公已经陪同姜秀兰吃了饭,就等在外面,手上抱了个红漆匣子。 姜妙在庄子上见过几次,这个匣子里装的都是密折,肖彻看不见,冯公公要负责把上面的内容念给他听,然后根据他的指示进行批注。 当然,这种活儿必须得由肖彻信得过的人才能胜任,可见得冯公公在厂公跟前的地位举足轻重。 姜妙带着小宝去往厨房,姜秀兰给她留了饭菜。 饭后,姜妙把自己白天买来的几盏小花灯点燃挂在树上给小宝看。 今夜外头注定是个不眠夜,花灯节的繁华喧嚣早就穿过白墙传了进来。 姜妙其实很想去看一眼江南的花灯节什么样,但一想到肖彻尚未恢复,随时都要传唤人伺候,便打消了念头。 戌时过后,街市上开始猜字谜放河灯,花灯节的热闹真正开始。 肖彻批完密折,有事准备外出。 不巧,冯公公晚饭吃了辣,脾胃烧得整个人不舒服,姜秀兰要送他去医馆,陪同肖彻外出的任务便落到了姜妙头上。 马车已经有人准备好,车夫是负责暗中保护肖彻的暗卫。 姜妙抱着小宝跟在肖彻身后出门,肖彻不习惯被人搀扶,她就盯紧了路,然后指挥他怎么走。 虽然走得慢了些,但肖彻每一步都踩在她指挥的点上了,并未磕着碰着。 马车很宽敞,从外头看不出多华丽,内里装饰却精致考究,侧壁浮雕了云纹瑞兽,脚下踩的是团花缂毛软毯,颜色一点不花哨,处处透着低调奢华的品味,姜妙都没敢让小宝直接坐,上去就把儿子抱在腿上,生怕他一会儿尿湿了座椅上的暗紫色菱纹锦垫。 马车启程,暗卫恭敬地问肖彻去哪。 “东篱居。”肖彻回答,声线低稳,平静到听不出任何情绪。 东篱居是个茶楼,三楼视野开阔,位置极佳。 从掌柜超乎寻常的热情,姜妙不难猜出这家茶楼是肖彻名下的。 进了雅间,很快便有小厮来上茶点。 肖彻应该有事要跟掌柜商谈,并未留在雅间内。 他出去后,房里只剩姜妙和小宝母子二人,此时轩窗大敞,正有烟花腾空,辉映着下面各式各样的花灯,绚烂到令人挪不开眼。 小家伙兴奋不已,嘴里喊着“发发~”,要去看。 姜妙只得将儿子抱到窗边,看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双手实在酸疼,就把他放了下来。 肖彻还没回来,姜妙便坐下,边吃点心边看楼下的人猜字谜放河灯,白天还平静清幽的河面,这会儿全是挤挤挨挨的灯,一个接一个朝着下游飘,流光溢彩。 姜妙没放过河灯,看他们把心愿写在上面去放,觉得挺有意思。 前后大约一个时辰,先前那暗卫才上来通知,说厂公办完事要回去了。 姜妙没有多问,拉着小家伙下了楼上马车。 肖彻已经坐在里头,顶棚上悬着一盏夜明灯,由于灯罩的作用,光线偏向暖黄柔和,磨平了他沉稳中多出来的那几分凌厉。 姜妙不知道肖彻出来谈什么事,但自己跟了一趟,不仅没帮上忙,还喝了一壶价格不菲的茶,吃了两碟没见过但一看就知道很贵的点心,赏了大半个晚上的花灯会,她十分过意不去。 肖彻倒是安静,半个字都没过问。 回到住宅,姜秀兰和冯公公已经回来,姜妙把小宝交给姑妈,主动去厨房煎药。 药煎好送到楼上,姜妙等着肖彻喝完才低声道:“今晚的花灯会很漂亮,谢谢厂公。” 肖彻搁下碗,“喜欢江南?” “喜欢。”姜妙半点没掩饰内心想法,这里没有渣爹的咄咄逼人,没有权贵的强迫威压,更没有被噩梦支配的恐惧,她所有的彷徨不安,到了这儿都化为一片安宁,像石桥下静静流淌着的河,无忧无虑。 章节目录 053、好多钱钱 正月十七,小宝周岁,肖彻已经恢复。 姜秀兰搁下手头上的事儿,特地来给小家伙做好吃的。 姜妙把两张平头案拼起来,铺上席子,再摆上抓周用的东西,从书本算盘印章到竹笛草药念珠,前后摆了有十来件。然后给小宝换上新衣,哄他去抓桌上的东西,说想抓什么都行,抓了就有好吃的。 小宝扒着平头案,下巴枕在上面,眼珠子左右扫了扫,迟迟不肯动手。 他已经不是个正常宝宝了,知道抓周的意思,桌上的都不想要,他想要爹爹腰间那块玉佩,看着值钱,能给娘亲换好多好多钱。 姜秀兰端着给小宝煮的虾仁粥进来,见小家伙背对自己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她有些好笑地看向姜妙,“是不是少摆了什么东西?” 姜妙仔细瞧了瞧,蹙起眉,“没有啊!我之前跟人打听过,寻常人家抓周也没几件东西,我这还算是多的,姑妈您说他怎么就是不肯抓呢?” “没事儿,兴许是想再看看。”姜秀兰耐心道:“咱们等着便是。” 怕出面干预会扰乱小家伙的选择,姜妙没再说话,陪着姜秀兰坐在一旁等,然而等了半天,还是没见他动手抓。 姜妙无奈,起身去看,才刚走近就听到小家伙睡着的“呼呼”声。 姜妙:“……” 抓个周都能抓睡着,这熊孩子心得多大呀? 她这当娘的又好气又好笑,不得不弯腰把儿子抱起来。 小宝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嘴里无意识地喊了声,“爹爹”。 姜妙一愣,等把儿子抱到床上才望着他道:“你爹坟头草都赶上你高了你还惦记他?” 小宝全身的瞌睡都被这一句给激没了,他爬下床,扶着桌子扶着墙,晃悠悠地朝着隔壁肖彻的房间走。 房门紧闭,肖彻正在里头处理密折。 “开门——”小宝伸出小肉手拍打着门板,含糊不清的小奶音,让人生不出抗拒之心。 肖彻推开门时,就看到奶团子站在外面,仰起脑袋,大眼睛跟他对视。 片刻后,奶团子指着他腰间的双螭纹玉佩,“要~” 肖彻还没作出反应,姜妙已经跟了上来,见此情景,有些尴尬,忙要把小家伙抱走。 肖彻问:“今日是他周岁生辰?” 姜妙点头。 肖彻摘下腰间玉佩,递到小宝手里,又揉揉他的小脑袋。 小宝得偿所愿,笑得格外开心。 姜妙道了谢,带着他回房。 小宝直接把玉佩递给娘亲,嘴里说着,“钱钱,钱钱……” 姜秀兰笑到肚子痛,“得,这下用不着多余抓周了,这小子,将来准是个小财奴。” 姜妙纳闷,自己也没那么贪财啊,怎么生个儿子就这样?难道真随了他亲爹? 肖彻给的玉佩,姜妙自然是不敢随意拿去换钱的,用块绣帕包了锁在妆匣里。 十八这天一大早,肖彻就带着冯公公先行北上了。 姜妙等着姑妈把所有事情处理完才一同返程。 …… 京都,承恩公府。 自打傅经纬那天被抬回来,府里的大夫换了一拨又一拨,从太医院的一众太医到外面的赤脚大夫游方神医,全都请了一遍,然而就是没人敢保证能把傅经纬给治好。 听着里屋傅经纬的痛呼声,承恩公老脸阴沉,望向下首圈椅上坐着的傅经纶,完全压制不住心中怒火,“那日狩猎你也在,人怎么摔的你会不知道?” 傅经纶道:“狩猎的时候,人是分散开的,我与兄长并未在一处。” 承恩公脸色更难看,“让你跟着去,是去保护你大哥的,你一个人往别处跑什么?谁从马背上摔下来能摔成这样?八成是有人故意为之,你给我马上去查,查不到我唯你是问!” “孩儿知道了。”傅经纶神情淡淡,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父亲不定时向他喷来的怒火。 外人眼中享受着泼天富贵的傅家这两位公子,实际待遇天差地别。 听人说,父亲与母亲永宁长公主恩爱无俦,然而母亲却在生他那晚难产而死,父亲对此事耿耿于怀,偏他又不争气,刚生下来身子骨就弱,险些没能熬过去,后来给他打了个长命锁,又请大师开了光,这才勉强保住小命。 但他在父亲心目中,显然早已成了害死母亲的凶手。 伸手碰了碰脖子里挂在项圈上的长命锁,傅经纶儒雅隽秀的面上淡到没有一丝情绪。 里屋的傅经纬显然听到了外头父子俩的谈话,他满脸怒容,破口大骂,“太子殿下组织的狩猎,外人哪有可能混进去?指定是肖彻那个阉狗想要害我,爹,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肖彻?”承恩公皱起眉头,“你跟他有过结?” 别的过结没有,唯一的矛盾就是姜妙。 傅经纬不敢把姜妙的事儿抖出来,但他能肯定,背后下黑手的人就是肖彻。 那死阉奴是从白骨堆里爬出来的,又坐着东厂第一把交椅,手段有多变态可想而知,能在那种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让他伤在要命部位的,只能是肖彻! 承恩公多少听出来傅经纬瞒了些什么,看向傅经纶,“你知不知情?” “不知。”傅经纶摇头,垂下眼帘。 承恩公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心烦,撇开头。 但事关东厂,事关肖彻,又不能不重视。 东厂乃先帝一手创立,坊间称他们为“皇帝的忠犬,文官的梦魇”,然而这“忠”,只忠在先帝身上,今上是谋朝篡位,立身不正,一路跟着先帝走来的前厂公肖宏权势太大,今上没能灭了他,又无法笼络他,于是就造成了如今眼睁睁看着东厂势大的僵局。 承恩公府是皇亲国戚没错,但要说直接跟东厂硬刚,无异于以卵击石。 想到这,承恩公烦躁地一甩袖,出去了。 章节目录 054、故意的 回到庄子上,姜妙第一时间把小安子找来,问他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承恩公府那边有没有人找来。 小安子摇头说没有。 姜妙又多嘴问了句,“傅世子的伤还没好?” “听说是挺严重的,宫里太医去了不少,可到现在也没什么起色,承恩公他老人家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姜妙想起回程时姑妈在船上跟她说的一句话。 姑妈说,厂公在江南那段日子,名下产业问题不断,他一走,就陆陆续续好了,怎么想都觉得哪不对劲。 姜妙也觉得不对劲。 她才见了傅经纬,傅经纬就出意外,摔个半死,跟着,江南那边出了事,肖彻别的人不派,偏偏派了姑妈去查。姑妈这一走,把她也捎上,等到了江南,又不偏不倚在雨天跟他碰上。 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姜妙不敢问,也不敢说。 晚上沐浴完就带着小宝上榻睡觉。 一路奔波,虽然不用自己走,但还是觉得疲累。 吹灯前,姜妙问:“小宝,要喝水吗?” 小宝摇头。 “要尿尿吗?” 小宝还是摇头。 姜妙放心熄了灯,盖上被子,她入睡得很快,迷迷糊糊时,听到小家伙软软地喊,“娘亲~喝水~尿尿~” 姜妙:“……”姜小宝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 正月一过,各省举子纷纷前往京城准备会试。 会试第一场时间为二月初九。 二月刚出头,姜云衢就赶到京城,找了家客栈住下。 因着去年陈氏惹出来的那一堆破事儿,他在圈子里名声大跌,此番入京都没敢邀请同窗一起,毕竟就算邀了,也没人乐意跟他一道。 溪水村到京城只半天的路程,他之所以来这么早,主要是想去拜访拜访大后台傅经纬。 备了薄礼,姜云衢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承恩公府西角门外。 几个小厮坐在门槛上嗑瓜子聊天,悠闲散漫,得见姜云衢,个个拿眼睛瞧着他,“你谁啊?” 姜云衢毕恭毕敬地行了个揖礼,“小生姓姜名云衢,是傅世子的朋友,今日特地登门拜访,还望几位小哥受累帮忙通报一声。” 说着,十分上道地摸出二两银子递过去,“天冷,请大家喝壶烧酒。” 姜云衢? 这名儿听着耳熟,应该是以前来过。 虽然不知世子爷何时多了这么位寒酸的朋友,为首的小厮还是接了银子,说通报倒是可以通报,至于能否见到世子爷,那就两说了。 这段日子府上可不平静,门槛都快被大夫给踏破了,然而世子爷就是不见好,也不知道那腿折成啥样,能让公爷成天黑着个脸,稍不顺心就打人骂狗。 傅经纬摔伤的事儿,姜云衢并不知情,他听着小厮的话,没觉得哪里不妥,只当是勋贵子弟多忘事,傅世子交际圈那么大,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他来也正常。 这不是还有个姜妙么?都已经这么久,世子爷早就得手了吧?只要提起妙娘,傅世子就没有不照拂他的道理。 这么一想,姜云衢心里顿时松快了,搓搓有些冻僵的手,耐心等着。 那小厮到了傅经纬的院门外就被拦住,进不去,只得让人把姜云衢的话传给世子爷。 傅经纬刚喝完药。 被肖彻阴成半个太监,他这几日火气大得很,正愁没地儿撒,才听到贴身小厮传话说姜云衢登门拜访,顿时脸色一沉,“让他给我滚蛋!” 怒骂的同时还掀翻了摆茶盏的矮几。 贴身小厮被他吓得不轻,急急忙忙出去带话。 姜云衢正在憧憬着高中后金榜题名策马游街的威风场面,冷不防被带话的小厮泼了盆冷水。 傅世子让他滚蛋。 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姜云衢脸色变了,追着那小厮问:“你是不是把我名儿给报错了?” 小厮满脸嘲讽地望着他,“您是哪家府上的爷啊,名气儿大到听都没听说过?” 姜云衢被噎得面皮涨红,但还是不甘心,又说:“你不认识我不要紧,总该认识傅世子最近带回府的那位美娇娘了吧?我是她亲哥。我今日来,就是想……” 小厮没听他说完,直接冷下脸,“你滚不滚?” 连番被个下人这么折辱,姜云衢再好的性子也被磨没了,青着脸离开承恩公府。 回到客栈,他匆匆吃了饭就开始看书,可翻了半天,愣是什么都没看进去。 去年乡试能一举拿下解元,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傅经纬暗中插了手。 当听说自己中了头名解元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位世子爷不简单,只要后面的会试能得傅世子再次帮忙,四月份的金榜上必定能有他的名字。 可他怎么都没料到,美人儿得手后,傅经纬会突然翻脸不认人。 要没权贵帮忙,会试那么多省的举人,个个才高八斗,他怎么可能考得过? 越想,姜云衢越咽不下这口气,书也干脆不看了,趁着春闱还有几日,收拾东西退了房,去车马行雇了辆马车直接回溪水村。 看到儿子突然回来,姜明山吓了一大跳,忙问他出啥事儿了。 姜云衢怕老曹氏听到,把姜明山请到自己屋里,低声说:“爹,傅世子翻脸了,我备了礼去他府上拜访,他不见客也便罢了,还差使小厮出来传话,让我滚,简直太欺负人!” 姜明山皱眉,“不应该啊,怎么说你也算他半个舅兄,他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对你,难不成,是妙娘惹他不痛快了?还是说,妙娘压根就没有去承恩公府?” 姜云衢突然反应过来,也觉得是姜妙的原因才会导致他吃了闭门羹,还当人众面受了那么大的屈辱。 “妙娘之前一直跟在你姑妈身边,住哪咱也不知道,怎么确定她到底去没去?”姜明山苦着脸,背着手走来走去。 姜云衢冷笑一声,“这还不简单,大娘去她那儿待过几日,我明天就去镇上找大娘,告诉她妙娘为了养儿子,去有钱人家给人当妾了,大娘一准着急,一着急她就得去看。” 到时候他悄悄跟着姚氏,何愁找不到姜妙? ------题外话------ 我发现只要不催,书城的小可爱投票就不给力,推荐票走起来呀! 章节目录 055、打脸与嘲讽 姚氏的铺子早就开张了。 姜云衢来的时候,她刚把客人送走。 得见外头站着的人,姚氏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姜云衢会亲自找上门来。 但很快,姚氏的面色就恢复如常,“你怎么来了?” 姜云衢礼貌地唤了声大娘,这才道:“我来镇上买笔墨,想着您在这儿,就顺道过来看看。” 姚氏也不好直接把人给赶走,让他里边儿坐。 姜云衢抬步进门,目光四下扫了眼。 是个米粮铺,铺子不算大,堆了货便没剩多少空间,瞧着略显拥挤。 姜云衢坐下后,姚氏给他倒了杯茶,跟着就去柜台边拨算盘核对账本了,并未主动挑起什么话题。 她对陈氏的这个儿子,实在生不出什么好感。 早料到姚氏不会给自己好脸,姜云衢还是被她弄得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大娘这铺子是一个人在忙活吗?” “请了个帮工,出去送货了。”姚氏头也不抬。 “妙娘最近可有回来过?”姜云衢故意问。 姚氏闻言,拨算盘的手一顿,眉头蹙起。 姜云衢微勾了勾唇角,随即就解释道:“大娘别误会,我没恶意,只是想着妙娘因为我娘才变成那样,心中过意不去,她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出门,我替她来看看您。” 姚氏眉头皱得更紧,“啪”地一声将算盘扔到一边,“姜云衢,你有啥事儿就大大方方地说,少在那儿拐外抹角膈应人,要没事儿,喝完茶赶紧走,别影响我做生意!” 姜云衢满脸讶异,“原来大娘不知道妙娘去了大户人家给人做妾的事儿吗?” 姚氏当即黑脸。 不等她开口,姜云衢又抢先道:“之前我跟爹说会帮她寻个良婿,这话不是蒙人的,毕竟妙娘受了那么多苦,我只是想弥补一下她,谁料她不肯,放着好好的正妻不当,跑去给人做了妾,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她为了养儿子,竟然能把自己逼到这地步,实在是,唉……” 这话既是为了刺激姚氏,也是为了提前把自己摘干净。 如果姜妙已经在承恩公府,那刚好,证实了他的说辞,姜妙若是不在承恩公府,只要他再想想办法,她最终还是得成为傅经纬的女人。 不管前后哪种情况,姜妙都是为了银子自甘堕落给人做小,与旁人无关,与他这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兄长更是无关。 姚氏面色十分难看。 她不太相信姜云衢的话,可事关闺女,又不由得生出几分担忧。 从除夕到元宵,妙娘一次都没有回来过,起初姚氏只当她是忙到抽不开身,现在听姜云衢一说,心中顿时乱了方寸。 姜云衢得见此状,颇为满意地行了个告退礼,“我还有事儿,就不耽搁大娘做生意了。” 他正打算退出去暗中观察姚氏的动向,就听门外传来一把轻柔的声音。 “哟,这不是大哥吗?您这是……刚从县衙大牢里探望你娘回来路过镇上?” 听清楚来人是谁,姜云衢整个人都僵住了。 “县衙大牢”几个字,简直就是在拿刀戳他心窝子,哪疼往哪戳,让他站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脸上青白交织,抿着嘴答不上话。 倒是姚氏双眼一亮,“妙娘,怎么突然回来了?” 姜妙眉眼弯弯,“想娘了,来看看您。” 除夕那天她是不好回来,后来被姑妈带去了江南,元宵节也是在那儿过的,一直没机会来看姚氏。 马上就要春闱了,猜到姜云衢还会继续蹦跶,姜妙正好趁此机会跟姑妈告了假。 也是赶巧,刚到门边就听见姜云衢在她娘跟前胡说八道。 看她娘那脸色,自己若是晚来一步,还不定会出什么事儿。 把带来的礼品放在柜台上,姜妙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 姚氏给她泡了杯蜂蜜水,完全无视姜云衢,问闺女,“小宝呢?” “姑妈帮忙带着。”姜妙端起杯子喝了口,甜滋滋的,她好笑道:“得亏我今儿来了,否则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嫁到了那么好的人家,说来我也是有福,前年被二娘卖,今年被大哥‘嫁’,里外里都替我操心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我亲生的娘和大哥呢!既然来了,不如一块吃顿饭,待会儿大哥带我去瞧瞧,我那有钱人家的夫君长啥样。” 姜云衢听着这话,只觉得说不出的膈应难受,他原本只是想通过姚氏找到姜妙,不想,她就自己出现了,可却偏偏出现的不是时候,这会儿又是嘲讽又是打脸,直接把他当成跳梁小丑一般戏耍作弄,让他胸闷气短,一刻也没法再继续待下去。 可若就此离开,便等同于变相承认自己先前撒了谎,认了怂。 他缓了缓情绪,对上姜妙似笑非笑的双眼,“妙娘最近气色不错,想来是傅世子恩宠有加,赏下来的补品不少,寻了这么个好人家,虽说做小,但好歹是锦衣玉食了,你往后可得好好对人家,别老是耍小性子恼了他。” 姚氏听得一头雾水,眉头皱了又皱。 姜妙却是笑问:“哪个傅世子,去年暗中操作帮大哥拿下解元的那位吗?” 姜云衢脸色大变,瞪着她,“你少在这儿血口喷人,那解元是我自己凭实力考来的!” 科举一旦被查出舞弊,终身取消科考资格都是轻的,弄不好还得掉脑袋。 “你急了?”姜妙唇边笑容加深,“下次败我名声前先想清楚自己有几个脑袋够砍,姑妈这么多年能在外面屹立不倒,你真以为她身后没人?姜云衢,有空多跳出井底到外头来看看,京城不是只有承恩公府一家有权有势。” 姜妙没错过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惶恐,满意地勾起唇,“你若不信,自己去问傅经纬,问他敢不敢直接刚上那个人?” 姜云衢脸色白到瘆人,没等姜妙说完,转身就跑了出去。 姚氏狐疑地看着姜妙,“妙娘,傅世子是谁?还有,你刚才说你姑妈背后的人,是不是那座庄子的主人,他又是谁?” 章节目录 056、财神爷下凡 听出姚氏语气中的狐疑,姜妙淡定喝了口蜂蜜水,“娘,我那都是吓唬他的。” 关于肖彻和傅经纬这两个人,姜妙并不想让她娘知道,毕竟涉及到权贵阶层,水太深,知道的越多,越没好处。 姚氏轻嗤,“你这丫头出去一年,也学会撒谎了。” 她虽然没念过书,但出嫁前跟着马帮到处去拿过货,见识还是有的,那座庄子乍一看不起眼,事实上用料都是顶好的,只不过颜色上颇为低调罢了,一般人家可有不起。 况且妙娘那句话说的没错,二十年来大姑姐能越过越好,总不能全是老天爷眷顾,背后要没个人帮扶,他们母子早就露宿街头活活饿死了,哪还能活得像现在这般滋润? 想着,姚氏心里头的狐疑便越发深切。 姜妙见她娘拿出一问到底的架势,叹了口气,只得实话说傅世子便是承恩公府世子。 怕当娘的担心,她省去了姜明山和姜云衢想把她卖掉换前程这一段,说姜云衢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勾搭上傅世子,傅世子就在去年的乡试中动用了关系,姜云衢的解元便是这么来的。 姚氏直接听黑了脸,“合着他那头名解元是掺了水分的?” 姜妙点点头。 姜云衢年纪轻轻就中秀才,的确比大部分读书人强太多,但也没到拔尖儿的地步,更何况乡试时,考场上聚集了全省辖下那么多州府的秀才,他一个县学岁末考都没进过前十的无名秀才,能挤进乡试榜单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一举拔得头筹? 这里头,明显有猫腻。 可惜没有确凿证据,整治不了他。 “果然是什么娘什么儿。”姚氏冷嘲,“我当初还说呢,陈氏那德行,怎么就偏偏养了个解元儿子出来,没成想闹了半天,竟是个胸无点墨的水货,将来要真被人扶上去当了官,还不知哪个地方的百姓又要遭殃了。” 话完,不忘问姜妙,“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姜妙索性拉了姜秀兰出来挡,说姑妈告诉她的,姑妈人脉广。 “妙娘,你老实告诉娘,上次我去那地儿,到底是什么人家的?” 姚氏面色凝重地看着她。 姜妙抿了下唇。 她娘是个聪明人,糊弄不了的,更何况有些事,现在不说,不代表她娘将来就不会再问。 沉默片刻,姜妙告诉姚氏,那座庄子是东厂的,主人便是东厂提督。 姚氏听完,整个人都傻了。 她或许没听说过承恩公府,没见识过权贵子弟动动嘴皮子就能往乡试榜单掺水的做派,但这“东厂”二字,却是如雷贯耳。 尤其坐在第一把交椅上的,不管是谁,都一样的手段残暴令人闻风丧胆。 她只当大姑姐这些年是在闷声发大财,不想,竟是找了只猛虎当靠山。 姚氏不由得担心起姜妙来,“妙娘,你可知东厂是什么地方?” 姜妙垂下眼睫,“我知道的。” “要不,你回来吧,来娘这儿,我这铺子收益还行,养着你们母子俩不成问题。”姚氏试图劝说,实在是不想闺女卷进东厂这么可怕的地方。 “娘,我在那边挺好的。”姜妙能理解姚氏的反应。 在普通百姓眼里,东厂就是人间炼狱般的存在,厂公便是那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可能自己对肖彻存了偏心,也可能是自己还不够了解他,总而言之,姜妙看到的,跟坊间传闻的不一样。 姑妈和冯公公可是一路从老爷子跟到肖彻的老人,老爷子和肖彻要真有那么不近人情,能容得下姑妈二十年? 至于东厂的名声为何这么差,姜妙猜想,兴许是树敌太多,敌人给他们造出来的。 姚氏劝不动,叹息一声。 姜妙怕她娘多想,解释道:“有姑妈在呢,姑妈会护着我的。” 虽说有姜秀兰在,可一想到东厂,姚氏哪能真放得下心,无奈看了姜妙一眼,让她下次回来把小宝带上,说想外孙了。 …… 姜妙在她娘这儿吃了饭才回去,到的时候发现庄子大门外停了辆马车。 很眼熟,元宵节那晚在江南,她曾抱着小宝上去坐过。 这才隔了半个月,难不成,厂公又毒发了? 姜妙没再迟疑,加快步子回到自己院里,然后就看到姜秀兰坐在窗边打络子,小宝却不见了人影。 她有些着急,“姑妈,小宝呢?” “在东院。”姜秀兰解释,“先前带着他在大门外瞧石狮子,碰巧厂公就来了,小家伙甩开我,屁颠屁颠就跟上去了。” 姜妙:“……您就没拦着点儿?” 姜秀兰无奈笑道,“我是想拦来着,你是没瞧见,他看厂公那小眼神儿,就跟看见财神爷下凡似的,估摸着是上次要玉佩要上瘾了。” 姜妙无语,未经传唤又不能随随便便去东院,只得在姜秀兰旁边坐下,“听姑妈这么一说,厂公应该没毒发,那他来做什么?” “谁知道。”姜秀兰低下头继续打络子,“这是人家的地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咱也管不着。” 话完又问了问姜妙姚氏那边的情况。 姜妙说铺子已经开张了,瞧着生意还可以。 “你爹没再去找茬了吧?”姜秀兰又问。 “暂时没。” 姜秀兰就感慨,“当年要不是你姥姥姥爷非要把你娘塞到姜家,她原本能嫁得更好,可惜了,你爹有眼无珠,烂泥扶不上墙。” 姜妙可不敢顺着这话往下说,姜秀兰是姜明山的亲姐姐,她数落自己弟弟是理所应当,自己顺了话就是大逆不道,便笑道:“瞧姑妈这话说的,哪有当姐姐的这么骂自己亲弟弟?” 姜秀兰冷哼一声,“我不骂他,难道还像陈氏那贱妇一样从头到脚捧着他?被人捧了那么多年,听了那么多好话,他是发财了还是当官了?” 姜妙心说骂得好,面上却只笑笑。 这时,门外传来“呼哧呼哧”的声音。 姜妙起身探头一瞧,是小宝回来了,小肉手里捏着一条黑色的阗玉钩腰带。 大概是太累,爬上石阶就坐在地上呼呼直喘气。 见到娘亲,他激动地举起腰带,指了指上面的阗玉,“钱钱……” 姜妙一眼认出,这腰带是肖彻的。 小家伙该不会是趁着肖彻换衣服的时间,把人腰带给顺来了吧? “……”姜妙忽然不想说话。 章节目录 057、厂公才是标配(2更) 肖彻换好衣服出来,发现原本挂在屏风上的腰带不见了。 不仅腰带,连带着那个小家伙也没了人影。 他找了一圈,又把冯公公叫进来问话。 冯公公犹豫了一下,说先前有见到小宝拿,还以为是厂公同意的。 肖彻问:“他人呢?” “回去了。”冯公公道:“老奴让护卫送了一程,这会儿应该在西院。” 肖彻嗯了声,没再说话,低头看着长案上的折子,是承恩公向皇上弹劾他在围场蓄意出手伤了傅经纬的折子,被人拦下先送他这儿来了。 冯公公猜不透主子的心思,试探着问:“要不,老奴亲自跑一趟去把腰带给追回来?” 肖彻想起那小家伙的眼睛,水葡萄似的,又大又漂亮,却是个小财迷,主动亲近他只为顺走他身上值钱的东西。 他没去深究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如何会知道什么物件值钱,甚至都没怀疑小家伙是否受了亲娘的指使。 沉默片刻,肖彻道:“罢了。” 冯公公诧异,可能厂公自己都没发觉,他对那对母子,多了几分对旁人不曾有过的纵容。 …… 西院,姜妙瞅了眼坐在地上死拽着腰带不肯撒手的小宝,欲哭无泪。 她不知道儿子为什么总是能自己分辨什么东西值钱,但确确实实不是她教的。 然而在外人看来,周岁的孩子哪里会懂得这些,只能是受了大人的指使才敢顺手牵羊。 尤其顺的还是肖彻的腰带。 之前肖彻给她一千两让她离开庄子,她没接,这会儿反倒指使儿子去偷东西? 还是说,她迫不及待想要引起他的注意,所以借着儿子的手拿了他的贴身之物? 一想到肖彻可能会有的这些猜想,姜妙就囧得恨不能去撞墙。 姜秀兰也是被小宝的行为惊得一愣一愣的,“这……这怎么还把厂公的腰带给拿回来了?” 姜妙心说只怕不是拿的,是偷的。 这下,她这当娘的跳进黄河都别想洗清了。 “小宝,把东西给娘亲。”姜妙弯下腰,朝儿子伸出手。 小宝不给,攥紧腰带就往背后藏。 娘亲那么辛苦还要种田喂鸡赚钱养他,爹爹那么有钱,就该多多的给娘亲。 姜妙无奈了,又不能真吼他打他,只得继续哄,“小宝乖,这东西会咬手,先给娘亲,一会儿娘亲带你去编草蚱蜢,可比这个有趣多了,好不好?” 小宝哼了哼,什么会咬手,又欺负刚满周岁的奶娃娃什么都不懂。 姜秀兰见状,劝道:“算了吧,厂公要真计较,指定早就让人过来取了,到这会儿都没人来,可见是没当回事儿。” 姜妙皱起眉,“姑妈,这不是厂公要不要的问题。” 而是她对儿子的教养问题,以及肖彻今后对她的印象问题。 之前给银票不要,现在指使儿子做出这种事,不是虚伪矫情故作清高是什么? 一想到这,姜妙便头疼。 本来自己在肖彻那边就屡屡受挫,这下可好,儿子直接帮她绝了所有后路。 往后别说指望肖彻庇护,只怕能不能继续待在庄子上都还两说。 小宝不肯撒手,姜妙也没强抢,等他睡着才把腰带拿到水井边,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挂在晾衣杆上,外头风大,没多会儿就吹干了。 眼下接近黄昏,姜秀兰已经为东院备了饭菜。 姜妙主动请缨要去送。 姜秀兰心知她是想借此机会把腰带还回去,就没拦着,把饭菜装入食盒,让小安子跟着。 俩人并肩走着,姜妙全程没说话,小安子见她右手拎着食盒,左手缩在袖子里,觉得好奇,“妙姐姐手里拿了什么?” “没什么。”姜妙晃过神,冲他笑笑,却是攥了攥折叠过的腰带。 小安子就嘟囔,“妙姐姐有心事哦,上次你让我帮忙送信,说回来就告诉我你准备做什么,结果什么都没说,现在又心不在焉的,到底怎么啦?” 傅经纬那边早就黄了,姜妙不愿再提,扯谎说是为了姜云衢考试的事儿。 说话间就到了东院,小安子没再多言,跟着姜妙走到北屋外。 姜妙用眼神示意他在外面等,自己上前敲门,听到肖彻让进,这才推门。 天色渐暗,屋里已经掌了灯。 肖彻处理完公务,这会儿靠在窗边的藤椅上,湘妃竹帘卷起,似乎正在赏景,橘黄光晕里,他清朗成熟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平日少有的闲适惬意。 姜妙动作轻巧地摆好碗筷,退往一旁,“厂公,可以用饭了。” 肖彻之前就已经从脚步声里分辨出来的人是姜妙,听到声音,他回头,目光在她身上顿了片刻。 这一眼看得姜妙极其不自在。 哪怕对方眼神里没有任何邪念,只是很淡的一个眼风,还是让她心如擂鼓,毕竟自己有错在先,没办法做到理直气壮。 “小宝白天贪玩,不慎拿走了厂公的东西,我已经清洗过了,特地给您送还回来。”她说着,将腰带搁在一旁的太师椅扶手上。 手心里,早已因为紧张而出了一层薄汗。 肖彻无声颔首,反应并不大,他离开藤椅,挺拔的身躯在桌边落座,拿起筷子吃饭的动作,一如他本人的作风,自律谨严,不会因为某道菜可口就多吃两口,也不会因为某道菜不合胃口就不动它。 姜妙不止一次地见过肖彻吃饭,却是每一次都能有不同的感触。 尤其今晚,感触更深。 他若无其事的态度,让她准备出口的解释瞬间变得毫无必要。 还是不懂,还是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姜妙懊恼地发现,五岁的年龄差,竟然能隔出这么宽的鸿沟。 比起他的深沉稳重,自己那点儿心思就仿佛小孩子在搞恶作剧,滑稽又无厘头。 关于腰带的事儿,肖彻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不说,让姜妙一颗心悬得难受,她提前退了出来,留小安子在后面收拾碗筷。 回房时,小宝还没醒,姜秀兰已经摆了饭菜,就等着她一块儿吃。 “厂公说什么没有?”姜秀兰为她盛好饭,坐下来。 姜妙蔫蔫地哀叹一声,“姑妈,我头一次觉得,‘海底针’这种形容不应该放在女人身上,厂公才是标配。” 章节目录 058、小宝的第一桶金 小宝醒来发现自己千辛万苦顺来的腰带不见了,气鼓鼓地坐在床上对着墙。 姜妙看了眼儿子倔强的小脊背,喊他吃饭。 小宝没搭理,抿着小嘴一声不吭。 看出儿子在生闷气,姜妙只好把小碗端到他面前,笑道:“今天有小宝爱吃的土豆泥小饼和南瓜粥哦!” 小宝轻哼,转个身背对着姜妙继续生气。 姜妙握着勺子,舀了半勺送到自己嘴边,没吃,故意道:“嗯~真香。” 小宝闻到香味,吞了吞口水,还是很有骨气地不肯转过来。 姜妙说:“你要不吃,我就让窦大娘带回去给她孙子吃,听说她孙子特别喜欢这个。” 小宝吸吸鼻子,不情不愿地转过半边身子。 姜妙暗笑了下,凑过来要喂他。 小宝抢过勺子,要自己吃。 姜妙只得帮他端着碗。 等吃完把沾了污渍的口水兜换下放盆里洗了,再回来就见小家伙又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坐在床上,对着墙,鼓着脸,两手抠着脚丫子,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之前有一回也是这样,忘了小宝为什么哭,姜妙哄他吃饭,他乖乖吃完又跑到原来的位置坐着继续哭。 完全不懂婴儿的这种“记仇”行为,姜妙只觉得好笑。 但此时此刻,她要是真敢笑,小家伙马上就能扯开嗓子哭给她看。 轻声咳了咳,姜妙坐他旁边,伸手帮他拉了拉领口,“哎呀,咱们家小可爱还没消气呢,这可怎么办呀?” 小宝往旁边歪了歪,看都不带看她一眼的。 姜妙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直接说:“那腰带是厂公的,未经他同意你就拿走,那叫偷知道吗?我若是收下,咱们娘俩就成人人喊打的盗贼了,厂公一个不高兴,没准还会把我撵出去,外面那么多坏人,娘亲要怎么保护你呀?” 小宝听着,眼圈有些红。 都怨那个混蛋爹,这么久了还是认不出娘亲。 姜妙又说:“你现在还小,等将来长大了自己有本事赚了银子拿来孝敬娘亲,娘亲肯定会高高兴兴地收下。” 小宝灵机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没再耍性子,爬到娘亲怀里。 姜妙把儿子抱下来,打了油灯,带着他去田埂上晃了一圈消食,回来没多会儿小家伙的眼皮就开始打架。 终于把儿子哄睡下,姜妙这才得以去沐浴清洗一番,回来睡觉,次日照常早起去后园做事。 小宝趁着娘亲不在,自己摸去了东院,守卫们都没拦。 正巧冯公公出来,见他爬门槛爬得辛苦,索性弯腰把他抱进去。 这个时辰,肖彻刚练完剑,坐在石凳上喝茶,小安子给他备了沐浴的热水。 肖彻正准备起身去浴房,就见冯公公抱着小宝进来。 小家伙见到他好像格外兴奋,双腿蹬了蹬。 冯公公把他放下来。 小宝跌跌撞撞地走向肖彻,却不是让肖彻抱他,而是拽着肖彻的宽袖要将他往屋里带。 冯公公一脸纳闷。 肖彻也看不懂小家伙这是想做什么,只得由着他,随他进了屋。 小宝把肖彻拉到太师椅边坐下,然后不知从哪摸了快抹布出来,弯下腰,撅着小屁股在楠木地板上擦来擦去,来回擦了几圈,累得张着小嘴呼呼喘个不停,然后站起来伸手跟肖彻要,“钱~” 冯公公总算是看明白了,小家伙跑这儿来打工呢,他负责擦地板,擦完银子还得现结。 天,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才刚满周岁的奶娃娃就已经能聪明成这样了?旭哥儿周岁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呢! 冯公公掩饰不住面上的震惊,有些期待厂公会如何反应。 肖彻望着眼前的小奶娃,思绪不自觉飘远。 以前除了毒发需要静养,他不会轻易来庄子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频繁往这边跑,同样是处理公务,在这儿似乎比在东厂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安宁和平静。 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了小娃娃那一句奶声奶气的“抱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小宝见爹爹没反应,也不气馁,站到肖彻旁侧,踮起脚,捏着小拳头给他捶腿,捶得格外卖力,但对于肖彻这样的习武之人而言,小宝的力道无异于在挠痒痒。 晃过神,肖彻取下腰间玉佩,算是给小家伙辛苦一场的酬劳。 小家伙却直摇头,说着:不要玉,要钱钱。 但这婴语说的,除了姜妙没人听得懂。 没听懂,却不影响肖彻看懂,他望向冯公公,“有没有碎银?” 冯公公忙取下钱袋递来。 肖彻接过,从里面翻找了二两碎银给小宝。 小宝捏得紧紧的,生怕手一松就掉了,嘴巴咧了咧,露出几颗洁白的小牙齿。 …… 姜妙收到小宝给的银子时,整个人都傻了,问了小安子才得知这钱真是儿子自己挣来的。 等小安子绘声绘色把当时的情景描述出来,姜妙已经囧得无地自容,同时又忍不住去猜测,肖彻当时的反应是什么。 小安子说:“厂公已经走了,这钱妙姐姐就收着吧,给小宝做几身新衣裳。” 姜妙犹豫了一会儿,跟小安子说:“你再帮我跑一趟承恩公府吧!” “又送信?”小安子很是忧虑,傅世子可真不是什么好人啊,不管为了什么事,他都不希望妙姐姐跟那边有过多的牵扯。 姜妙微笑,“最后一次。” 她给傅经纬写了信,信封里附带上那张银票,没有用任何尖锐犀利的言辞,只说既然交易没成,那么也该物归原主。 到嘴的美人能看不能吃,还就这么飞了,傅经纬恼火万分,把所有恨意都归到肖彻身上,并扬言终有一日要举整个承恩公府之力灭了东厂,灭了肖彻! …… 这晚更深露重,肖彻在后花园观景亭里坐了好久,手中酒杯不知空了多少次又被斟满,酒香溢出亭外,融入夜雾,飘飘袅袅,一如梦中那道不真实的倩影。 也不知怎么就梦到了她。 肖彻捏捏眉心,意识清醒不少。 冯公公打了灯笼上来,小声道:“老奴点了些助眠的香,外头露寒,厂公还是早些进屋歇着吧!” 肖彻问:“前年外出办差路过涿县我毒发那夜,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他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东西,可仔细想来,他毒发时本就意识不清醒,记不得一些事也正常。 冯公公道:“当时老奴有事留在府中,跟在厂公身边的是苗老,这事儿只能问他。” “罢了。”喝完最后半杯酒,肖彻对陈年往事已然有些意兴阑珊,起身下了观景台。 章节目录 059、三言两语诛人心 得知姜妙没去承恩公府坏了自己好事,姜云衢肺都快气炸了,回到家中把去找姚氏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诉了姜明山。 姜明山黑着脸一拍桌子,“这不孝女,都成残花败柳了还不知见好就收,让她去承恩公府给世子做妾,那是抬举她,她还这不乐意那不乐意百般推脱,真把自己当金枝玉叶了不成?” “爹,这事儿只怕没那么好办。”姜云衢犹豫道:“听妙娘那意思,姑妈在京城是有后台的,而且后台还不小,有她出面护着,咱们轻易动不了妙娘。” “动不了也得动!”姜明山是铁了心要把姜妙送出去为儿子铺路。 即将到嘴的肥肉,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飞了?一旦高中,那可是祖宗十八代都跟着扬眉吐气的事儿,到时这十里八村,谁还敢瞧不起姜家瞧不起他! 姜云衢当然比谁都想金榜题名万众瞩目,可少了傅世子的暗中帮助,他完全没把握自己能考上。 然而要讨傅世子欢心,就只有姜妙这一条路。 姜妙那天在镇上撂下的狠话,不像是作假,姑妈可能真有后台,自己一旦贸然动了姜妙惹怒姑妈,到时候被人扒出科考舞弊的事儿,他必死无疑。 怎么想,姜云衢都觉得为难。 “打听到你姑妈住哪儿没有?”姜明山道:“你是小辈,自然不好跟她打交道,我亲自去跟她说。” “暂时还没打听到。”姜云衢摇头,姑妈这些年神神秘秘的,鬼知道她住哪儿。 姜明山眉头一皱,“你去镇上知会姚氏一声,就说老太太身子不爽利了,让她去给你姑妈捎个口信,回不回来在她。” 又道:“春闱开考在即,已经不剩多少日子,你紧着去办,可别再把事情给搞砸了。” 姜云衢匆匆应了声就往镇上跑,把姜明山的话一字不漏转告给姚氏。 姚氏不太相信,可又担心万一真是婆婆病了。 妙娘的事儿,她还在气头上,不想回去看见姜明山那副恶心嘴脸,又不能真放任婆婆不管,现在家里没个妇人,婆婆一倒,必然要乱套,大姑姐若是能回去一趟,不仅有人伺候,兴许还能缓和一下母女关系。 姜云衢走后,姚氏让帮工看着铺子,自己租了辆马车就去了姜秀兰和姜妙所在的庄子。 当得知母亲病了,姜秀兰满脸担忧,问姚氏,“病得严重吗?” 姚氏又没回去看过,哪里会知道,摇头说不清楚。 姜秀兰放心不下,饭都没吃便简单收拾了一下坐上马车准备回娘家。 马车还没进村,就被姜明山父子给拦了。 姜秀兰掀开车帘探出头,当看到姜明山和姜云衢,愣了一下,“你们爷俩怎么会在这儿?” 姜明山皮笑肉不笑,“大姐,咱俩谈谈。” 听这语气,姜秀兰就知道没好事儿,坐着不动,“我急着回去看老太太,有啥事儿得空再说。” 姜明山轻哼,“我要是不用这招,你能着急忙慌地赶回来?” 姜秀兰一听就就上火,“姜明山你疯了吧?为了骗我回来,你连自己的生母都敢诅咒?” “先别扯那没用的。”姜明山知她性子倔,不是个肯轻易服软的主儿,便没再逼她下车,直接开门见山,“妙娘到年纪出嫁了,你让她回来。” “让她出了月子带着小宝滚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她还要嫁人?”姜秀兰冷笑,“这会儿是手头紧了缺男方家的聘礼,还是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招,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把闺女卖出去?” 一下子被戳中心思,姜明山气得脸都青了,“听听你那叫人话吗?我是妙娘她爹,她的婚姻大事,我还做不得主了?” “就是。”姜云衢附和,“姑妈,您可不止一个侄女儿,哪能光想着妙娘一个,她是长姐,今年已经十八,再不出嫁,可就要把柔娘的年龄给拖大了,家里一直没敢给柔娘定下亲事,还不就是因为妙娘这个姐姐没嫁出去,哪有妹妹先出阁的道理。” “你还有脸在这跟我说话?”姜秀兰满眼讥讽地瞅着姜云衢,“妙娘为何十八岁还没出嫁,你自个儿心里没点数?再过半年,陈氏那贱妇就要出来了吧?你不想着怎么给自己擦屁股,还有闲工夫操心别人?” 姜云衢被她怼得满脸难堪,只得看向姜明山。 姜明山忍着要发火的冲动,尽量地好言好语,“大姐不是一直想跟老太太缓和关系吗?只要你肯让妙娘回来,我就替你说说情。” “犯不着。”姜秀兰一点都不为所动,当年要他出面说情的时候,他缩在壳里当王八,隔了二十年才想起来装好人?不好意思,晚了! “姜秀兰,我是不是给你脸了?”姜明山被她那副无动于衷的态度彻底激怒,“大着肚子还能让人给一纸休书砸脸上扫地出门,你自个儿什么德行就没照照镜子?还想让妙娘变得跟你一样?” 很多时候,三言两语就能诛人心。 尤其当那些话出自至亲之口,简直堪比利剑,每一个字都如同剜心。 坚强了二十年的姜秀兰,在这一刻红了眼眶。 她不想用这副狼狈的姿态去见母亲,当即就让车夫调转头,抹了眼泪,再次挑帘望向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妙娘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让你随意拿出去买卖的物件儿,没人疼她,我这个当姑妈的疼,没人护她,我这个当姑妈的护。姜明山,你白白活了几十年,枉为人父!” 二十年来,姐弟俩头一回撕破脸撒开了吵,姜明山被那句“枉为人父”气得浑身发抖。 只是还不等他再说什么,姜秀兰的马车已经走远。 …… 姜妙刚把姚氏送走没多会儿,就见姜秀兰回来,看出姑妈脸色不大好,她担忧地问,“奶奶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姜秀兰被亲弟弟那一番话伤得不轻,好在这一路上情绪已经缓和得差不多,她勉强笑着摇摇头,“没事儿,年纪大了有个头疼脑热很正常,已经请大夫看过了,没什么大碍。” 姜妙正想问姑妈怎么不多留会儿,就听姜秀兰道:“我有个关系不错的手帕交,三年前她丈夫战死,儿子病故后去了静水庵出家,我算算日子,再过几日就是她生辰了,我怕到时候没空,不如今儿咱们去看看她吧!” 姜妙不傻,看出姑妈有心事想跟好友吐露,她没揭穿,说自己回去准备一下。 一盏茶的工夫后,姜妙带上儿子,跟着姜秀兰坐上马车去往静水庵。 却不料,在那里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章节目录 060、京城第一公子 入了静水庵,姜秀兰向小师傅打听了好友在禅房,便跟着去了,姜妙内急,带着小宝去上茅厕,怕小家伙乱跑,如厕前她摘草快速编了两只蚱蜢让他蹲在外面的草坪上玩。 再出来时,就发现小宝身旁多了个人,是个小姑娘,她跟庵堂里的尼姑们一样,穿着灰扑扑的袍子,袍子很宽松,完全遮住了身形,头发却没剃,梳着包包头,脸很小很精致,带点婴儿肥。 姜妙记性不错,一眼看出这位是上次在法源寺有过一面之缘的九公主李敏薇。 她周围没有丫鬟婆子跟随。 姜妙愣了一下,上前去准备给公主行礼。 李敏薇听到声音,回过头,目光跟姜妙的对上。 小姑娘像是也认出了她,神情微微有些惊讶。 姜妙屈膝,正要请安,就见李敏薇拼命摇头。 上次还能听到她说话,这次却是一声不吭了。 姜妙不觉望向她的手,没有拿佛珠,要么,她今天说话的次数用完了,要么,她已经不能再跟任何人说话。 收起念想,姜妙微笑着上前。 小宝一手拿一只草蚱蜢,分别放在李敏薇两只白嫩嫩的手背上,配合着嘴里“嗷呜嗷呜”的声音,准备吓唬这个不会说话的小姐姐。 李敏薇就笑,唇角弯弯,仿佛小孩子找到了玩伴,面颊上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姜妙在两人旁边的草坪上坐下,轻声问,“九公主怎么在这儿?” 李敏薇看她一眼,之后扬了扬空荡荡的手,意在告诉她,自己没有佛珠,不可以说话了。 姜妙颔首,表示理解,见她盯着小宝手上的草蚱蜢看,又问:“你喜欢这个?” 李敏薇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再次看了姜妙一眼,水盈盈的双眸里,含着几分祈求。 “那我给你编吧!”姜妙起身,摘了一把长势不错的狗尾巴草,编了一只蚱蜢和一只毛茸茸的小狗。 递给李敏薇时,她接得小心翼翼,似乎怕稍微用力就给弄坏了。 姜妙难以想象这是自小生在皇宫的金枝玉叶见到市井小玩具时会有的反应,便问她,“你还回不回宫?” 李敏薇摇头。 母妃让她来这里的,不准说话,不准到处乱跑,没有传召不得回宫,从小到大,她都听母妃的话。 “九公主,咱们该回房了。”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把严厉的声音。 姜妙抬头,就看到一个身穿石青褂子的婆子朝这边走来。 妆容不算多华丽,却处处透着一丝不苟的气质。 不用想,一般人家培养不出来,只能是宫里的嬷嬷。 听到声音,李敏薇小脸一白,整个人都僵了一僵,急急忙忙把姜妙给她编的蚱蜢和小狗收进袖子里,起身走向那婆子,又转过头依依不舍地看了姜妙和小宝一眼。 姜妙一直目送着她走远才收回视线。 小宝还在捏着两只草蚱蜢打架。 姜秀兰会完好友出来,见姜妙母子坐在草碰上,笑问:“这儿的斋饭不错,要不要用了再回去?” 姜妙倒是无所谓,主要是儿子。 “算了,回去吃吧!”姜妙说:“不好麻烦厨房单独给小宝做。” 回程路上,姜妙想到刚才的事儿,主动提了一嘴,“姑妈,我先前在静水庵碰到九公主了。” 姜秀兰有些讶异,“她又去祈福?” “应该不是。”姜妙道:“我问了她回不回宫,她没说话,但是摇头了,而且身上穿的就是庵堂里师傅们那种衣服,或许是去那儿静修的。” 可如果是静修,又为何安排了那么严厉的宫嬷随时盯着? 姜妙懒得去深想,看向姜秀兰,“姑妈见到您那位朋友了?” “见到了。”姜秀兰说:“她精神头还不错。” 姜妙觉得姑妈见了好友后,气色好了不少,应该是心中的苦闷消除了,她便没再主动去提溪水村的糟心事儿。 …… 承恩公府。 弹劾肖彻的折子被人半路劫走不说,让傅经纶去查找的证据也迟迟没个结果。 承恩公大怒,一脚踢在傅经纶腿窝处,傅经纶重重一声跪下去,膝盖骨磕在地板上发出脆响。 傅经纬从里屋出来,见此情景,埋怨地看向承恩公,“爹,那死阉奴阴险狡诈,您再多给二弟几日时间就是了,他肯定能查出来的,这又踢又骂的,干嘛呀?” 承恩公胸中怒气翻涌,瞪向傅经纶,“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还一点儿进展都没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我要你何用!” 骂完踢完,又踹翻了一把圈椅才铁青着脸出去。 傅经纶还跪在地上。 傅经纬瞅了眼门外探头看热闹的小厮,怒骂一声,“看什么看,滚!” 之后走到傅经纶旁边,弯腰去扶他。 “不必劳烦兄长。”傅经纶避开他,一手撑着地面,准备自己站起来,但因着承恩公下脚太重,他双膝剧痛,才起到一半,又跪了回去。 傅经纬皱皱眉,“你就别瞎逞强了。” 说着弯下腰,把傅经纶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半拖半扶地将他送去圈椅上坐好,又朝着外面大喊,“请府医来给二公子看伤。” “我房里有药。”傅经纶歇了片刻就起身,忍着剧痛,带上自己的小厮瑞儿回到桑落院。 瑞儿把傅经纶扶到榻上坐好,取来药膏,掀开他的裤腿,瞧着膝盖附近那一大团的淤青就红了眼眶,边抹药边心疼道:“每次有什么苦差累差都找二公子,最后受罚的还是二公子,公爷未免也太偏心了,您可是才情品貌满京城的第一公子,要让外头人知道了这些,败了名声不说,将来还怎么娶亲啊?” 傅经纶伸手摩挲着脖子里开过光的长命锁,从记事开始,他每天努力读书习武,拼命让自己变得更完美,只为赢得父亲的一个笑脸,一声赞同,然而这么多年,父亲对他除了厌恶还是只有厌恶。 瑞儿还在絮絮叨叨,“要不,我去请府医来瞧瞧吧,过两天还有个诗会呢,那么多人等着二公子,咱可不能缺席呀!” “诗会不去了,待会儿我写个帖子推掉,你去帮我送。”傅经纶道:“父亲交代的事要紧。” 章节目录 061、风情是个什么东西? 承恩公弹劾肖彻的那封折子,肖彻并未销毁,当日在庄子上看完就让人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这会儿还在崇明帝的御案上待着。 眼瞅着崇明帝没有要处理的意思,御前总管刘公公小声提醒,“皇上,承恩公又来求见了。” 崇明帝搁下折子,捏了捏眉心,“这是第几次了?” “第三次。”刘公公说。 自打傅世子受伤,承恩公便一口咬定是肖彻所为,数次入宫想请皇上做主,可惜前两次皇上都推说自己政务繁忙,没见。 “无凭无据的,他瞎折腾什么?”崇明帝觉得他这位姐夫有病,是真有病,大儿子掉根头发丝儿是大事,打小儿子的时候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摆摆手,崇明帝道:“出去回他,傅经纬的伤,太医院会尽全力医治,至于凶手,朕已经下令让太子亲自去查,等结果出来再说。” 打发走了承恩公,崇明帝无心处理政务,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阉党他当然想对付,可仅凭傅经纬摔伤这么件无凭无据的小事就想动肖彻以及肖彻背后的肖宏,不仅溅不起半点水花,还会提前打草惊蛇。 刘公公低声道:“傅世子伤得不一般,公爷想来是考虑到了后嗣问题,关心则乱了。” 这一提醒,崇明帝也反应过来,太医院那边来汇报过,说傅经纬是伤了根本。 永宁长公主死后,承恩公别说续弦,后院连个妾室都没有,膝下只得傅经纬和傅经纶俩儿子,傅经纬的正妻田氏过门之前,他们家老太太一大把年纪还在亲自掌家,田氏过门后,倒是能帮着老太太分忧了,那肚皮却是不争气的,这么多年只得个闺女。 傅经纶尚未娶亲,傅经纬又伤到了要命的地方,也难怪承恩公会着急。 想了想,崇明帝问刘公公,“傅经纶什么时候可以娶亲?” 刘公公道:“当年大师给他批了命,说至少二十四岁,二公子今年二十三,过了年便可。” “经纶那孩子,这些年可没少受委屈。”毕竟是长姐用命换来的骨肉,崇明帝到底还是存了几分不忍,“这么着吧,等过了年,朕亲自为他赐婚。” 刘公公欣慰道:“二公子文武兼备,品貌过人,京中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嫁给他,若是皇上亲自为他挑,那是再好不过了。” 崇明帝哼了声,“正因为他优秀,朕才不能让他落到旁人手里。” 南齐没有尚了公主就不许入仕的规矩,崇明帝要对付阉党,手边正是用人之际,傅经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自然不能让出去,“现如今宫中的适龄公主,还有几位?” 刘公公掐着手指算了算,“回皇上,适龄的只有九公主一位,过了年,九公主刚好及笄。” “小九?”崇明帝眯了眯眼,那就是个打小不爱说话,胆小怯懦还心思单纯的,她能胜任得了傅经纶的正妻? 刘公公说:“九公主秉性纯善,去了太复杂的人家反而不好,承恩公府是皇亲,九公主入他们家,便是亲上加亲。先有个永宁长公主,再有个九公主,如此显赫的关系,今后承恩公府上上下下必会为皇上鞠躬尽瘁。” 崇明帝考虑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拍板,“那就这么定了,等科考结束,朕便圣旨赐婚,让他们二人明年完婚。” …… 庄子上消息闭塞,姜妙一般听说了什么,那都是从小安子嘴里得来的。 这天,姜妙挥着锄头翻土准备撒菜籽,小宝坐在地埂上玩儿,小安子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小宝旁边,摸摸他光溜溜的小脑袋,又望向姜妙,神秘兮兮的,“妙姐姐,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不能往外传啊!” “跟我有关?”姜妙撩起袖子擦擦汗,看他一眼。 “那倒没有。” “那我劝你还是别说了。”姜妙这人不八卦,不想主动去关心旁人的事儿,身处这样的地方,她比谁都懂,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小安子犹豫了会儿,又说:“可能……跟你也有点儿关系。” 姜妙狐疑地瞅过来。 小安子嘿嘿道:“你那次不是跟我打听九公主吗?我今儿就有个关于她的消息,要听不?” 姜妙抿唇。 她打听九公主,不是因为关心九公主,而是傅经纬在肖彻跟前提及了九公主,她好奇而已。 不过,九公主不是在静水庵静修吗?怎么会突然有她的消息? 不知为何,姜妙第一时间就跟肖彻联系在一起,她问:“什么消息?” 像是怕被远处劳作的婆子听到,小安子压低了声音,“我早上去肖府送菜,从那边听来的,说宫里有人听到的,皇上有意将九公主许配给傅二公子。” 姜妙有些茫然,“傅二公子是谁?” “傅世子他弟弟,傅经纶。”小安子说:“那次咱俩一块儿去送菜,你见过的。” 送菜那日被傅经纬调戏的事儿姜妙记得很清楚,但傅经纬旁边站着的那位,姜妙是真没什么印象,毕竟她又没主动去看。 不过,姜妙对九公主的印象倒是挺深的,那么可怜又可爱的小姑娘,若是嫁错了人,一辈子可就毁了。 “那他为人秉性如何?”姜妙问。 “傅二公子可是名满京城的第一公子。”小安子说起傅经纶跟说起傅经纬时的厌恶完全不同,眼里满满都是崇敬,“武功,才学,品貌,每一样单拎出来,都能让闺阁姑娘为之疯狂,更何况,他还同时兼备。” 姜妙瞅着他那一脸陶醉的模样,嘴角抽了抽,有这么夸张吗? 她的安静,像是让小安子意识到什么,突然将拳头凑到唇边咳了咳,“当然了,跟咱们家厂公比起来,傅二公子还是稍逊一筹。” 这求生欲…… 姜妙暗暗翻个白眼,挥起锄头继续干活。 “其实,厂公除了那方面,其他哪哪都完美,可怎么就没人喜欢呢?”小安子分析道。 姜妙轻呵一声,“有人喜欢,也不见得你们家厂公会懂风情。” 小安子挠挠头,“风情是个什么东西?” 姜妙:“一道菜名。” 章节目录 062、矫情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姜妙都没再见到肖彻,听说朝务很多,他很忙。 姜妙也很忙,忙着洗衣做事带孩子,还得忙着关注姜云衢的科考。 哪怕内心里千百个不希望他考中,三月初会试成绩出来的时候,还是让姜妙傻了眼,甚至是有些恍惚。 姜云衢中了,总的录取四百名贡士,他排在三百八。 这次没有傅经纬帮忙,是实实在在的成绩。 姜妙看着小安子帮她抄来的榜单,目光盯在姜云衢的名字上,随后叹了口气。 她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小人总是能得志。 姜云衢高中,就意味着今后她会面临更多的羞辱与算计。 之前几次三番栽她手里,如今好不容易翻个身,想也知道以姜云衢睚眦必报的尿性,不会轻易放过她。 到那时,姜云衢是官,她是民,身份上的悬殊差距,能让她在很多事上做不到有力回击,只能任人捏扁搓圆。 小安子说:“如果按照往届的标准,他已经落榜了。” “这话怎么说?”姜妙对科举了解的不算太多,考试大致时间她知道,但每科录取多少人,她还真没研究过。 小安子坐下来,告诉她,“一般情况下,会试最终录取不会超过三百人,两百八是历年来的平均数目,今年直接录取四百,算是本朝建朝以来录取最多的一届。” 姜妙还是不懂,“为什么突然多了将近一百个?” 自然是崇明帝为了对付东厂,准备借着科考招揽心腹。 小安子不敢跟姜妙说这些,一来怕她听不懂,二来,这种事也不是能随便挂在嘴上说的。 “可能是朝中缺人吧!”他道。 姜妙不懂朝局,也知道妇人不能随便谈论那些,便没再追问。 但姜云衢考中这事儿,还是让她膈应了好几天,饭没吃好,觉也没睡安稳。 …… 相比较姜妙的烦躁,溪水村姜家一片喜色。 去年陈氏的事儿让姜明山颜面丢尽,这半年多,走哪都得低着头,如今儿子会试高中,消息一传回来,姜明山就感觉自己腰板子都能挺直了,眉毛扬得老高,背着手在院儿里慢悠悠地晃着,儿子都还没领到官职,就先摆上老爷谱。 比他更高兴的,是姜柔。 她今年十六,年纪已经不小了,再拖上一两年,就只有人家挑她的份。 之前还一直想着,大哥会不会因为二娘的罪过受到牵连,会试落榜。 现在好了,一举高中,便意味着她的亲事没跑了。 姜柔决定去县衙大牢看看陈氏,顺便把这好消息告诉她,临走前还问姜明山要不要一起。 姜明山皱皱眉头,“家里正大喜,去牢房里做什么,没的沾了一身晦气回来,害你大哥殿试考不好。” 姜柔呆了一呆,她确实没考虑到这一茬,很快就打消了念头,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忍,“爹,您是不是真不要二娘了?” 姜明山想起这半年陈氏给他带来的屈辱,脸色就沉了下去,“休都休了,还说那些做什么?” “可休妻是您的事儿,二娘毕竟还是大哥的亲生母亲,再有半年,她就要出来了,到那时,大哥肯定已经当了官,一个孝字压头顶,大哥总不能对生母置之不理吧?” 姜明山冷哼,“这才哪跟哪,你就提半年以后的事儿?” 怕姜柔真跑去县衙大牢坏事儿,姜明山吼了她一通,又勒令她回房,没得他同意不准踏出门槛半步。 会试都中了,殿试一准能妥,老温氏高兴坏了,颠颠儿跑来找老曹氏,想商量搬迁去京城的事儿。 老曹氏对这事一点想法也没有,明确表示了自己并没打算去京城。 不去更好。 老温氏生怕她反悔,连劝都没劝就单独把姜明山叫到他们家,说是商量搬迁事宜,实则没一句话能绕开钱。 姜明山头疼不已,最终答应了跟他们五五平摊才消停下来。 …… 又是一年清明节,姜妙不得不以“为亡夫上坟”的理由离开庄子。 今年她没打算回家,带着小宝去街上看了半个时辰的杂耍,又买了些点心软糕,这才奔着静水庵去。 这些日子,李敏薇楚楚可怜的模样总会出现在她脑海中,正好得空,去看看小姑娘如何了。 但她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在上山途中碰见肖彻。 看样子,他刚从静水庵下来,准备回去。 为谁来的,不言而喻。 姜妙背上背着小宝,双脚定在石阶上,没再往前走,仰起头,目光与他的对上。 肖彻看着她,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清明节怎么不回家?” 姜妙不知该如何回答,听得他又问:“亡夫的灵位在这儿?” 小宝趴在娘亲背上,鼻腔里哼了哼。 亡夫亡夫,再认不出来,你就自己把自己诅咒死吧! 姜妙抿了抿嘴。 第一次在法源寺见到李敏薇的时候,肖彻也在,他说自己去办差。 现在是在静水庵,一个男人不能随意出入的地方,他还是来了。 姜妙莫名觉得不舒服,唇边却扯出一抹笑意,“厂公又是来办差的?” “有事。”肖彻回答得毫无波澜,顿了下,反问她,“你呢?” 姜妙突然不想去看李敏薇了,转个身,“我中饭吃太饱,撑着了,上来锻炼锻炼。” 肖彻说:“刚吃完饭不宜爬山。” 姜妙:“……” 她真是服了。 可转念一想,肖彻又不是自己什么人,干嘛心里不痛快? 别说他从来不曾对她承诺过什么,就算他亲口承诺了会保护她,她一直以来想要的,都只是权利庇护之下的那份安全感而已,不是吗? 至于肖彻这个人,他想跟谁走得近,想关心谁,喜欢谁,那都是他自个的事儿,跟她无关,她不该管得太宽,更不该莫名其妙的生气。 深呼吸好几下,姜妙想让自己释然,却又忍不住会去想,他见李敏薇时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这样的“忍不住”,来得猝不及防而又意外。 姜妙觉得自己魔怔了,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钻牛角尖,显得特别不稳重,还矫情吧啦的。 但是肖彻接下来的那句话,让她特别想再矫情一把。 ------题外话------ 求生欲极强的作者:男主身心必须都是女主的! 章节目录 063、勾搭上了 肖彻说:“你上次编的小东西,九公主很喜欢。” 姜妙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听到这话就感觉有一团火在胸口蹦啊蹦,仿佛随时都能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克制着情绪,她笑:“原来九公主在厂公跟前是会说话的。” 肖彻隐约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没再接腔,转而看向她背上的小宝。 见小家伙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肖彻往下走了几步,刚好跟姜妙站在同一层石阶。 他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草药味,轻而易举钻入了姜妙的鼻腔,很熟悉,让她想起在江南的那段日子。 姜妙没抬头,垂下的目光只扫了眼他黑色袍角上的纹样就很快挪开。 虽然自己的心思早已被对方看透,但就这么近距离地站着,肖彻周身太过成熟的气息,还是会让她感觉到压迫。 俩人都没再说话,尴尬的沉默蔓延开来。 过了会儿,肖彻率先打破寂静,“马车在山脚,你回家还是回庄子?” 言外之意,先把她送到想去的地方。 姜妙雇了马车来的,原本能直接上山,只不过她为了打发时间,选择背着小宝徒步上去。 当下被问及,姜妙犹豫片刻,道:“回庄子。” “不回去上坟?” 姜妙并不认为“上坟”这个话题有什么好聊的,淡淡道:“烧纸扫墓不过是走个大面儿给自己看罢了,他都死了这么久,要真泉下有知,总会保佑他儿子。” 小宝双眼滴溜溜地瞅着肖彻,想象着将来的某一天他爹要是知道自己坟头草都三尺高了,会不会气得脸绿。 …… 想到自己壮志未酬,下山后姜妙果断付了钱,把雇来的马车打发回去,拉着小宝上了肖彻的马车。 一如前几次,怕小宝尿湿华贵的座椅,姜妙主动把儿子抱坐在腿上。 小家伙手里捏着半块松糕,不小心落到软毯上。 姜妙一手搂着小宝,弯下腰用另外一只手去捡,可惜离得有些远,没能够着。 她今儿穿的对襟襦裙,豆绿色宫绦格外掐腰,尤其是探身出去这个动作,杨柳小腰身段尽显,胸口贲起,侧颈修长,冷白细腻。 姜妙五官明艳,骨子里有种媚态,像秋树上挂着的熟果,颜色鲜艳,果香会在不经意间散发出去,吸引周围的生物。 肖彻想起常来庄子上取菜的那几个小太监某回在私底下议论,说姜家这位妙娘是个天生的尤物,可惜所嫁非人,年纪轻轻守了寡。 有那么一刻,肖彻突然对她的亡夫感到好奇。 “你出来这么久,夫家没人有意见?” “……” 姜妙伸出去捡松糕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一则是意外肖彻会主动问起她“夫家”的事儿。 二则,担心肖彻问过之后还让人暗地里去查。 她的身份背景压根就经不住查,一旦让肖彻知道自己并未嫁过人,而是未婚先孕,连小宝亲爹是谁都不知道,对她的印象还不知会差到什么地步,没准直接给她贴上个“不知廉耻”的标签。 深吸口气,姜妙没再执着于那半块捡不到的松糕,直起身,垂着眼睑道:“公婆都不在了,我一个人带着小宝无依无靠,又不能回娘家,只能来投奔姑妈混口饭吃。” 肖彻凝视着她。 姜妙自知心虚,没敢与他对视。 “年纪不大,野心却不小。”肖彻收回目光,将手里的书翻了一页,很稀松平常的语气,完全听不出是喜是怒。 姜妙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能忖度着说:“我没有野心,只是想自保。” 顿了顿,没听到肖彻接腔,她咬咬唇又道:“倘若因此给厂公带来了困扰,还望您多担待。” 这就是还不死心的意思。 活了二十余年,头一次碰到这么倔强的小女人,手里的书再也看不下去,肖彻抬眸,眼梢微挑,“我若是不担待呢?” 姜妙说:“那我就继续磨,磨到您担待为止。” 肖彻合上书册放到一旁,神情慢慢变得严肃,面上是超乎他这个年纪的稳重,“你总说自己考虑好了,可曾想过将来会后悔?有些东西,我不一定能给你。” 姜妙没料到他终于肯正视这个话题,内心分外激动,但没表现出分毫,只目光诚挚地望着他,“我只要厂公能给的那部分,会不会后悔,我保证了厂公也不一定信,时间说了算。”顿了下,“作为交换,厂公想要什么,您只管说,但凡我能做到,我一定会尽全力。” 她果然是当成交易来做的,还做得有模有样,肖彻说不上来心里怎么想,只提醒道,“我与承恩公府立场不同,往后离傅经纬远些。” “嗯。”姜妙郑重点头,弯起唇角,笑容里带了点羞赧,那副又美又娇又乖顺的样子,容易让人走神。 肖彻移开目光没有多看。 一直竖着耳朵听的小宝:??? 啥意思?爹爹和娘亲到底是好没好上,有没有人出来给奶娃娃解释一下啊? 五岁的智力跟不上大人的谈话,小家伙急得抓耳挠腮。 姜妙注意到儿子的动静,低声问,“要嘘嘘?” 小宝摇摇头,继续窝在娘亲怀里,心中郁闷不已。 大人说话都喜欢拐来拐去的吗?他一句也没听懂。 …… 马车把姜妙送到庄子上,肖彻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姜妙隔着帘子对里头的人说了句,“厂公慢走。” 肖彻嗯了声,让车夫调头。 小宝看看娘亲面上掩饰不住的愉悦,又看看爹爹远去的方向,瞧这样子是真勾搭上了,以前他总盼着爹娘能在一块儿,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他又开始发愁,万一哪天娘亲突然知道了她抱大腿的这位就是她儿子的亲爹,会不会气哭呀? 关于小宝他亲爹,姜妙当然不会主动往肖彻身上想,她只知道得了厂公的一句承诺,心中便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吃饭香了,睡觉也踏实了。 之后的日子,该干嘛干嘛,没事儿不会主动去烦肖彻,尽量做好乖巧不粘人的本分。 这下轮到小宝愁眉苦脸了,成天托着下巴,看到姜妙满心愉悦吃嘛嘛香,他就想叹口气。 …… 四月中旬殿试完,姜云衢踩着尾巴进了前二甲,满村同喜。 姜妙一阵胸闷,觉得老天真是瞎了眼,这种德不配位的人渣,竟然也能金榜题名,这是要让他当了官去为祸四方? 只是还不等她胸闷完,姚氏那边就传来了坏消息。 章节目录 064、讨还公道 姚氏的店铺大晚上被人洗劫一空,柜台桌椅全被砸了,损失惨重。 姜妙还是从后园一个婆子口中得知的,那婆子说她儿媳妇从娘家回来路过坪石镇,就听镇上的人说有家米粮铺被人劫了,连粮带钱啥都不剩。 坪石镇,米粮铺。 姜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她娘头上,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她决定亲自回去看一趟,便把小宝交给了姜秀兰,请小安子给她驾车。 从庄子上到坪石镇,驾马车两个时辰都不用便能到。 姜妙却恨不能插双翅膀马上飞回去。 小安子见她面色焦躁,一路上也没敢跟她说话。 俩人到镇上的时候,隔着帘幕姜妙就能听到外头百姓们偶尔传来的议论声,都在说镇东头米粮铺被抢砸的事儿。 镇东头,是姚氏那间铺子没错了。 姜妙一颗心往下沉了沉,对着外头的小安子道:“再快些。” 小安子叹了口气,“妙姐姐,姚姨一定没事儿的,你别着急。” 姜妙怎么能不急? 姚氏虽然性子耿直,但并非没脑子的人,平日里不会轻易跟人结仇,然而铺子就这么莫名其妙让人给洗劫了,其中定然有猫腻。 想着,姜妙便脊背发冷。 一刻钟后,马车在镇东头米粮铺前停下。 姜妙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都不等小安子给她拿脚凳,提着裙摆直接跳下去,抬眼就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原本堆满货物略显拥挤的铺子,这会儿一片空荡和狼藉,桌椅板凳不是缺了一块就是断了腿,大豆谷子撒了一地。 姚氏手里拿个笸箩,正弯腰把地上的豆子一颗颗捡起来。 姜妙瞧着这一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眼眶又酸又涩。 “娘。”她走到门边,声音有些哑。 姚氏听到声音,捡豆子的手僵了僵,抬头时皱起眉,“你这闺女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不来,您是不是就没打算把这事儿告诉我?”姜妙抬步跨进门槛,蹲下身陪她一块儿捡。 知道闺女也是在人手底下讨生活的,不容易,姚氏还真没打算拿这些糟心事去烦她。 却不想,闺女自己知道了。 叹口气,姚氏道:“你娘我年轻时候什么风浪没见过?生意人哪有不栽跟头的,没事儿,缓缓就好了。” 这时,小安子停放好马车进来,从姚氏手中接过笸箩,温声道:“姚姨,我来吧,你们娘俩难得见面,去一旁喝茶聊天,这些活儿,交给我就好了。” “这不合适……”姚氏有些犹豫。 “娘,咱们去那边儿说说话。”姜妙没跟小安子客气,拉着姚氏去柜台旁,拖了两把勉强还能坐人的圈椅过来。 落座后,她赶紧问姚氏,“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无缘无故的,铺子怎么会被人打劫?” 就算真是仇家,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吧?如果是强盗土匪,哪有只盯着一家劫的道理,况且姚氏这是小本生意,又不是什么大买卖,存粮和银钱都不多,那土匪得是多怂才会放着钱庄不抢抢个小铺子? 姚氏拧眉片刻,“我怀疑是你爹。” “什么!”姜妙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前两天他来找我,说姜云衢高中,全家都要搬去京城了,让我关了铺子,要么跟他去京城,要么回家种地,就是不准做生意,我没答应,便跟他大吵了一架。” “所以没两天,铺子就遭难了?”姜妙觉得姜明山简直是疯了。 “只是猜测。”姚氏说:“我手头上并没有证据。” “那咱就去衙门告状。”姜妙不想就这么算了,不管是不是姜明山和姜云衢那对渣渣父子在背后使坏,这么大的事,都应该去县衙讨个公道。 “妙娘,算了。”姚氏劝住她,“本来也没几件值钱玩意儿,我不想闹大。” “娘?”姜妙满脸不敢置信,一向“人若犯我我必十倍偿还”的姚氏,被人欺到这份上竟然说算了? 姜妙气不顺,堵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但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姚氏为什么不去县衙。 因为,去年他们家才在公堂上大闹过一场,而那一场闹剧,让整个涿县的人都知道了姜妙曾经被她二娘卖到牙婆手里,即便后来有姜秀兰出面作证她被姑妈救下,难免还是会有好事者去挖其中的内幕。 如今隔了半年多,那件事早就淡下去了,如果这时候上公堂让人认出她来,再被扒出点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不仅状告不成,还会把她给赔进去。 想清楚娘是为了自己才拒绝去县衙,姜妙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铺子没了,娘又不想去县衙,那今后怎么办?” 姚氏一脸平静,“倘若我还不服软,他接下来就得用老太太威胁我,我虽然恨你爹,可跟老太太婆媳一场,这么多年也没闹过什么矛盾,不想她一把年纪还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听说老太太不去京城,正好,我也不开铺子了,收拾东西回去种种地喂喂鸡鸭给她洗衣做饭。” “那岂不是又得一辈子拴在姜家?”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在哪过不是过?”姚氏道:“问心无愧就好。” 姜妙抿紧嘴角。 她不想在这件事上妥协,就算不能真去衙门告了姜明山和姜云衢,也得让这爷俩付出代价! “娘,您先歇会儿,我回村摸摸底打探打探情况。” 告别姚氏,姜妙叫上小安子,俩人驾着马车很快朝着溪水村而去。 姜明山跟老温氏老两口五五平摊在隔着翰林院不远的二条胡同里买了个宅子,用的陈氏的钱。 这几日正在准备搬迁,姜柔负责收拾。 京城隔家近,再加上姜云衢离着正式入翰林院还有两日,便回来帮忙。 姜妙到大门外的时候,听到他们在谈论虎皮。 是姜妙爷爷在世时亲手猎的一头老虎,剥下来的皮没拿去卖,一直留家里,搁现在就成了宝。 “爹,这虎皮能值不少钱吧?”姜云衢两手捧着,生怕弄坏了掉价。 “那是自然。”姜明山道:“赶明儿拿去县城卖了,准能换个百八十两银子。” “这玩意儿真有这么值钱啊?”姜柔听到,也激动了。 “爹,明儿我陪您一块去吧,没准能把价位拉高些。”姜云衢初入官场,到处都是需要银钱打点的地方,提起银子就心痒痒。 姜妙准备敲门的手顿住,转身走向马车,直接坐了上去,吩咐小安子走人。 小安子满脸纳闷,“妙姐姐不进去问个明白吗?” “没什么好问的。”姜妙说:“我已经想到法子能帮我娘把所有亏损都讨还回来了。” “什么法子呀?”小安子表示好奇。 “到了明儿你自然知道。”姜妙笑笑。 ------题外话------ 下一章请收看妙娘花式虐渣^_^ 章节目录 065、我有糖,你吃吗? 初夏的天,空气中飘着伴随着蝉鸣的燥热。 姜妙觉得烦,全程没说一句话。 这份浮躁却在看到停放在庄子大门外的朱轮宝顶马车时逐渐淡下去。 肖彻来了。 姜妙掀帘,盯着对面的马车开始走神。 说不上来为什么,每次想到这个人,总会让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踏实,哪怕只是在旁人嘴里听到他的名字。 仿佛“肖彻”这俩字已经成了安全感的代名词。 “厂公大概又毒发了。”小安子将马车赶到一旁停下,叹了口气。 姜妙算算日子,上次毒发还是在江南,到现在已经过去差不多三个月,应该算是她认识他以来,两次毒发时间间隔最长的一次。 “苗老还是没办法么?”姜妙提着裙摆踩着脚凳下来。 “要有办法,早治愈了。”小安子想到什么,又有些欣慰,“不过这次隔了好几个月才毒发,说明苗老上次改良的方子奏效了,可喜可贺,但愿往后的间隔时间能更长。” 姜妙没说话,掂了掂手心。 手心里是半包松子糖。 姜妙小时候爱哭,一哭姚氏就往她嘴里塞糖。 以至于她养成了心情烦躁就会往嘴里含糖的习惯,总觉得嘴里甜了,旁的苦就会少一些。 早前才听说姚氏的铺子出了问题,她什么也没收拾,只顺手拿了包松子糖,一来一回,已经被她吃掉大半。 将装了松子糖的油纸包藏进袖子里,姜妙转身进门,却是朝着东院的方向走。 小安子问:“妙姐姐要过去吗?” 姜妙嗯一声,“每次都是你去伺候,怪辛苦的,正好我得空,这次换我吧!” 小安子张了张嘴,想提醒她姚姨那边的事儿还没处理完,又怕戳了姜妙的伤心事,索性什么也没说。 姜妙到了东院外,隔着墙就闻到了药酒味儿。 她跟小安子都出去了,姜秀兰要带小宝,庄子上其他人不得近厂公的身,药是冯公公亲自煎的,还没送来。 守卫都知道姜妙,没拦她。 姜妙抬步进门,老远就见肖彻在院里舞剑,大概是想转移毒发时的疼痛,他握剑力道极大,招招犀利,剑锋所至之处,碎叶纷飞。 一旁石桌上的酒壶已经空了。 若非见他眼睛上蒙了特制的遮光白绫子,姜妙几乎要以为这人压根没瞎。 正当她走神之际,肖彻已经握剑袭来,剑尖直抵她面门。 姜妙何曾见过这架势,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感觉全身血液都在倒流,后背僵冷得让她直想打哆嗦。 肖彻的剑在距离她一寸的地方静止不动,他似乎没有要收手的意思,额头上是毒发剧痛沁出来的汗液,混杂着酒气,呼吸不怎么平稳,“去哪了?” 姜妙真怕他一个手抖把自己送走,哆哆嗦嗦回过神来,“我……我有糖,你吃吗?” 肖彻:“……” 他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嘴巴里就被人塞了一块糖,唇上还被碰了一下。 姜妙是错开剑踮着脚喂的糖,因为担心他手抖,她就有点抖,这一抖,糖抖进去了,手碰了他的唇。 姜妙攥紧手里的油纸包,仰头看他,眼神小心翼翼,“甜不甜?” 肖彻从记事起就被送去训练,基地里见过最奢侈的东西便是饴糖,还是其他人偷偷想法子弄来的,他只尝过一次,可一次,足以让他记住那个味道。 收起对甜味的满足,肖彻声音略淡,“还行。” “既然那么甜,那你借我三个人好不好?”姜妙顺杆爬。 “想做什么?”肖彻慢条斯理收了剑。 姜妙想搀扶他去石桌边坐下,想想怕他不喜,索性站在原地给他指路,告诉他往哪转,往前多少步能坐。 肖彻落座后,冯公公的药也来了。 他心思细腻,一眼看出厂公跟妙娘之间的气氛有了微妙变化,什么也没说,对着姜妙笑了笑就退出去。 明明什么都没做,有这么显眼吗? 姜妙瞬间心虚起来,脸颊有些烫,但很快就端起药碗,递到肖彻手里。 肖彻喝完药,擦嘴的时候动作有所停顿,锦帕在唇上象征性地碰了一下便收起来。 姜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肖彻再次问她借人想做什么,她才晃过神。 “我遇到点麻烦。”没敢全盘托出,她道:“需要人帮助。” “借几个?”肖彻似乎没打算过问细节。 姜妙喜欢这种互相尊重隐私的感觉,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三个,成吗?” …… 姜明山父子准备去县城卖虎皮这天,村里来了个壮实魁梧的年轻人,说替主家下乡收虎皮,谁家有都可以拿来卖,只要成色不错,二百两起价。 姜柔在河边洗衣服,最先得的消息,兴奋得险些一蹦三尺高,撂下洗衣盆就往家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爹,咱家那虎皮别送去县城折腾了。”姜柔边喘边说,“村里刚来了个收虎皮的,说谁家有他都收,只要成色不错,就二百两起价,二百两啊爹,这可是天价,错过这村就没这店儿了。” 姜云衢表示怀疑,“真有这么好的事儿?” “大哥要不信,去村长家问问不就知道了,这会儿人就在村长家坐着呢!” 姜云衢跟姜明山对视了一眼。 儿子已经贵为进士,是将来的阁臣苗子,哪能亲自露面去掺和这些事儿,姜明山拦住他,说自己去问。 到了村长家,果然看到姜柔口中的年轻人,一身短褐,小厮打扮,虽是下人,但往那一坐,气质上跟庄稼汉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姜明山满脸客气地拱了拱手,“这位小哥,听说你要收虎皮?” “对。”年轻人礼貌地冲他笑笑,“这位老爷家也有吗?” 听人管自己叫“老爷”,姜明山心情都舒坦了一大截,忙说有,还好大一块,绝对是上等成色。 年轻人道:“老爷若是愿意卖,价钱咱们可以商量。” 姜明山可不想在外人跟前谈论价钱,以免露财让人起心,拐弯道:“虎皮在家里呢,小哥总得跟我走一趟才能估价不是?” ------题外话------ 妙娘:我有糖,你吃吗? 直男彻:不吃,滚 ——全剧终—— ps:嗷呜嗷呜,好像还没虐到诶,下章继续 章节目录 066、下套 收虎皮的年轻人没耽搁,很快就跟着姜明山来到了姜家。 老曹氏下了田,不在家,姜明山把人请进堂屋,又让姜柔来泡茶伺候,这才亲自把虎皮捧出来,“小哥,你看这毛色如何?” 年轻人放下茶碗,伸手摸了摸,不住点头,“确实不错。” 姜明山一听有戏,想把价位抬高些,就说:“这是家父在世时亲手猎的,当时整张剥了下来,至今保存完整,算是传家宝了。” 年轻人疑惑道:“既是传家宝,老爷为何不留着?” 姜明山噎了一下,很快又说:“犬子不才,前些日子刚中了进士,如今正筹划着举家迁往京城,有些不必要的东西带不走,索性直接变卖折现。” 听似谦虚,实则话里话外都在炫耀。 年轻人道了声恭喜,说这虎皮自己收了,出价二百一十两。 姜明山皱皱眉,觉得年轻人太没眼力劲,自己儿子贵为新科进士,往后分了官职,还不知多少人要来巴结,光凭这一点,就该再往上加个几十两。 “小哥你可看清楚,我这是整张的。”姜明山说:“才二百一,不合适吧?” 年轻人笑笑,“别说在涿县,便是放眼整个京城,也没人能出价比我高,老爷这虎皮有些年头了,就算保存再完整,它终究是个老货,拿到市面儿上,再高也不会超过一百两。要不是我们主家有收藏虎皮的爱好,我也不至于大老远跑到这儿来出高价收,当然了,老爷若觉得价钱不合适,大可另找买主,我再去别家看看就是了。” 说着起身要走。 “哎……” 姜明山忙把人喊住,“二百一就二百一吧,横竖我也没那闲工夫在乡下耗着了。” 年轻人爽快付了银子,抱着打包好的虎皮,告诉姜明山,他东家要的不止一张,若是还能有这么完整的,下回来肯定会加价。 活了大半辈子,头回手里拿这么多银子,没想到小小一张虎皮能来钱这么快。 姜明山有些不甘心,问年轻人下回什么时候来。 年轻人说看情况。 姜明山便道:“三天,顶多三天,我们肯定能再出一张新鲜虎皮,到时候你只管来收。” 年轻人点点头,说行。 他走后,姜云衢才推开自己房门来到堂屋,一眼看见桌上的两个大银锭子,怔了怔,“爹,他真出了二百两银子买那玩意儿?” “是二百一十两。”姜明山纠正。 “可真值钱啊!”姜云衢感慨,“当年大爷爷怎么没多猎几只。” “现在也能猎。”一旁姜柔挑眉道:“舅舅会打猎,如今天气暖和,山上老虎多着呢,咱们多猎几只回来,皮和肉分开卖,过不了多久就能发财。” 姜云衢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姜柔嘴里的“舅舅”,指的是他亲舅舅,陈家大郎。 那位确实是打猎的一把好手,可平时都只猎些野鸡野兔的,哪有那么容易猎到老虎? 姜明山之前会一口承诺三天必出新虎皮,也是因为想到了陈家大郎,便对姜云衢道:“你赶紧去那边儿走一趟,跟你舅舅商量,只要他能在三天之内帮我们猎到老虎,以后你当了官,绝对少不了他们家好处。” 陈家大郎有个孙子刚满四岁,见姜云衢年纪轻轻就过了殿试金榜题名,心里难免泛酸,想把自己孙子培养成第二个姜云衢,其中自然免不了要仰仗姜云衢这位已经高中的大外甥。 姜明山正是掐中了这一点,所以等姜云衢去找陈家大郎商议的时候,对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为了顺利猎到老虎,陈家大郎还请了同村好几个猎户一块儿,这天傍晚饭都没吃就去设陷阱放捕兽夹,隔天四五个人合力,弄得满身是伤才勉强把老虎猎回来。 姜明山请人剥了皮打理干净,等着年轻人来收。 姜云衢入翰林院的时间到了,等不及,先跟着爷奶去了京城,姜明山和姜柔还留在溪水村。 第三天,年轻人如约而至,看到新鲜虎皮,十分满意,一口价给了三百两。 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的好事儿谁不想要,姜明山瞅着那三百两雪花银,觉得自己离暴富的日子不远了。 年轻人又告诉他,说上次带回去的虎皮主家很满意,若是还有,下次来直接开价五百两一张。 姜明山乐坏了,忙说有,过几天就能有。 年轻人走后,他又亲自去了姜云衢舅舅家,表示还想再多要几只老虎。 陈家大郎上回伤了胳膊还没恢复,又要被逼着去猎老虎,心里一阵火大,觉得这位大舅子是想钱想出病来了,那可是老虎,以为上树摘果呢,摘一个是一个? 可谁让姜云衢中了进士,他们矮人一头,往后想要沾光得好处,这个时候就不能得罪姜明山,便只得咬牙答应下来。 然而上次帮他猎老虎的那几个这次说什么也不肯去了,陈家大郎一个人背着猎具上山,老虎屁股都没见着就先摔折了腿。 这下彻底没了货源。 想到一个又一个的五百两就这么飞了,自己暴富的机会也飞了,姜明山急得一宿没睡着。 隔天,村里来了个外乡人,说他听闻这边有人收虎皮,价钱还挺高,自己是个猎户,手里有货,问收虎皮的人在哪。 姜明山急匆匆跑去村头,见到了卖虎皮的外乡人,对方背着个大麻袋,里头放着好几张虎皮,全是整张的,毛色也纯,一看就是上品。 姜明山瞧着,心念一动,跟那人说:“收虎皮的人短时间内不会来了,你与其等着他,不如转手给我,我出的价比市面上高。” 外乡人问他,“你出多少?” 姜明山翻看了一下他的虎皮,的确都是好货,但他也不是傻的,给多了自己吃亏,“一百五十两一张。” 外乡人脸色不好,“你蒙我呢?我可都听人说了,收虎皮的已经开到五百两一张,你给价一百五,从我手里拿去卖给他赚差价?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可他真不会来了。”姜明山道:“这玩意儿搁你手里,迟早得低价卖出去,还不如转给我,一百五十两一张,四张卖完,你下半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外乡人也倔,“最低三百两一张,少一文钱都没得谈。” 三百两一张,四张就是一千二百两。 姜明山手里只有卖虎皮得来的五百多两,加上陈氏的私房钱也才勉强够六百两,哪来那么多钱? 外乡人道:“你若不要,我就自己去找收虎皮的,还能多赚几百两银子。” 姜明山心下一急,“我收,三百两就三百两,只是这钱我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须得再等几日。” 外乡人带着虎皮走了,姜柔满心着急,“爹,您怎么能随口答应呢,咱家刚在京城买了宅子,手里本来就不剩多少余钱,眼下只得上次卖虎皮得来的几百两,这会儿一下子要那么多,上哪去找啊?” “那位小哥出价五百两一张呢!我要是能把那四张虎皮盘过来,一转手就能多赚几百两,到时候,你的嫁妆哪还用发愁?”姜明山一咬牙,豁出去了,“没钱,我去地下钱庄借。” “地下钱庄是要利滚利的,还得有东西抵押才行!”姜柔虽然也想嫁妆殷实风光大嫁,但还是觉得不妥。 姜明山看着她沉默了会儿,开口道:“柔娘,为了以后的好日子,这几天你就先委屈委屈。” 听得这话,姜柔整个人都惊呆了,眼睛瞪得老大,脸上已然没了血色。 章节目录 067、讨债上门 回过神来,姜柔哭得梨花带雨,“爹,我是您的亲生女儿,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您怎么能把我拿去作抵押啊?万一我回不来,跟大姐一样怎么办?” 姜明山纠着眉头,脸色黑沉。 已经折了最貌美最有价值的姜妙,他当然不想连姜柔也折进去,“那你说,怎么办?” 听到姜明山松口,姜柔总算缓了口气,但声音还带着几分后怕的颤,“爹一定要买那些虎皮吗?其实咱们手里的银子已经不少了。要不……” 没等她说完,姜明山就冷呵一声,“你懂什么?你大哥刚入官场,要想以后混得开,就少不得要四处送礼打点,在权贵眼里,几百两银子还不够塞牙缝的!” 姜柔抿了抿唇,“那要不,咱们去找姥爷吧,他们家做了那么多年生意,肯定有钱。” “不去!”一提起姚家,姜明山老脸就更难看了。 先不说他跟姚氏僵成这样,去了指定会被老岳丈给轰出来,就算姚氏没有离家去镇上开铺子,他平时去了姚家,也免不了被那两个老东西冷嘲热讽,话里话外都在怨他没出息,白白糟蹋了姚家那么多银子。 他现在可是新科进士的爹,多少人想来巴结的姜家老爷,怎么能主动送上门去找罪受? “那怎么办?”姜柔攥着帕子,是真怕她爹脑子一热又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姜明山叹了口气,“京城的宅子,房契在我手上,当初买了三百两银子的,我先拿去作抵押,余下的,再找亲戚凑,等虎皮到手转出去,就什么都能回来了。” 暴富心切,姜明山都没耽搁,麻利地就去办了,有房契在手,不用找地下钱庄,直接找的正规钱庄作了抵押借得三百两,回来又从众多亲戚和乡邻家里东拼西凑,凑了整整三百两。 一千二百两凑足的第二天,卖虎皮的外乡人再次出现。 姜明山二话不说就把他手上的四张虎皮买下,然后坐在家里等收虎皮的年轻人。 然而一连等了四五天,那位替主家下乡收虎皮的年轻人始终没再出现过。 眼瞅着日子一天天溜走,姜明山慌了,开始四处打听年轻人的下落,从村上到镇上,再从镇上到县城,然而并没有人听说过这么号人,他就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到处都找不到踪迹。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姜明山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给骗了,收虎皮和卖虎皮的两个人,他们是一伙的!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烂透心肝的人,合起伙来骗人钱财! 想到自己还欠着钱庄和亲戚们那么多钱,姜明山心态崩了,脑子里一团嗡嗡,瘫坐在地上,泄愤似的嘶吼了一声。 姜柔急匆匆来敲门,“爹,怎么了?” 姜明山攥着拳头,双眼怒红,一个“滚”字还没出口,老曹氏的声音就隔着门传了进来,“明山,外头有人找。” 肯定是钱庄的人来了。 姜明山脸色大变,恨不能就地晕死过去。 他所有的钱都拿去买虎皮了,如今别说三百两,就是三十两他也拿不出来。 姜明山倒卖虎皮的事儿,老曹氏一直不知情,她只是瞧着门外那几人来势汹汹不像善茬,有些不悦。 “娘,您帮我把人给打发了吧,就说我今儿不舒服,歇下了。”姜明山不敢出去,只得拉出老娘来顶缸。 他想着老曹氏一出去,钱庄的人便会道明来意,得知儿子欠了这么多钱,老娘不可能见死不救,肯定会拿大姐寄回来的那些钱帮他还账。 谁料,老曹氏站着不动,“你哪不舒服?” “胸口疼,疼得站不起来。”姜明山道。 姜柔知道买卖虎皮的事儿,她从姜明山的语气中大概猜出是钱庄的人来催账了,咬咬唇,无助地看向老曹氏,“奶奶,既然爹不舒服,您就出去帮他把人给打发了吧?” 老曹氏眯了眯眼,“外头都是些什么人?” “我……我不知道。”姜柔心虚地低下头。 “你不知道?”老曹氏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前些日子就嚷嚷着要搬去京城的人突然改了主意说要再多留几天,这会儿出了事,你告诉我说你不知道?” “奶奶……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姜柔脑袋垂得更低,声音带着哭腔,没多会儿,眼泪珠子就啪嗒啪嗒往下落。 老曹氏转过头,见姜明山房门紧闭,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她抬步走向门外,看向那几个手里带着家伙的打手,一问才知数日前姜明山在他们钱庄借了三百两银子,为期十天,今儿刚好是第十天,掌柜的派他们来催账,若是姜明山还不上银子,京城那套宅子就只能归钱庄所有了。 老曹氏闻言,脸容前所未有的凝重,看得几位打手心里发怵。 她没急着回话,把姜柔喊出来问,“你爹借钱做什么?” 姜柔还在哭,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留下来自己应付。”老曹氏说着要走。 姜柔惊得忘了哭,嘴里忙喊,“奶奶,我说,我说就是了。” 紧跟着,她把姜明山因为贪心不足借钱买虎皮的整个过程说了出来。 这种事,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很快想明白是圈套,可那个时候姜明山一双眼里只看得到钱,轻而易举就上了别人的当,结果吃了这么个大闷亏。 几位打手听出来他们家是没钱赔了,为首的便道:“既然没钱,那就照规矩,我们去收了宅子清账。” “不能收!”姜柔红着眼圈。 那是专门为了大哥考中进士买的,况且还是跟二爷爷二奶奶平摊来的,一旦去收,指定会闹出大事儿来。 为首的打手冷笑一声,“怎么着,你们是想赖账?” 话完,手里儿臂粗的木棍在地上划了划。 姜柔吓得躲到老曹氏身后,“奶奶,您就大发慈悲,救救我爹吧,他真的没钱了。” 老曹氏没说话,转身进门,走到姜明山屋外,冷声问:“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姜明山本来就心绪烦乱,听得这话便如同火上浇油,一下子就炸了,“大姐每年寄回来那么多钱,您一分没动,还不就是为我攒着的,如今我出了事,拿出来救救急怎么了?难不成娘还想眼睁睁看着我遭难,然后见死不救?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 “你还知道那些钱是你大姐寄回来的?”老曹氏声音更冷,“天底下是没有对儿子见死不救的娘,却多的是一碗水端平的,当年不让你大姐进门我就说了,自个儿选的路,出了事自个儿承担后果,如今换了你也一样,你是四十岁不是十四岁,别一把年纪还当自己没断奶,今儿我要替你挡着,将来我死了,你找谁挡去?” 章节目录 068、出来混的迟早要还 姜明山从来都是个不敢直视自己短板还死要面子的懦夫,显然听不进老曹氏的一番逆耳忠言,他只揪着一点不放——自己出了事被人逼债上门,生母不仅不帮他,还打算袖手旁观。 这让姜明山更为窝火,他不出来,却开始掀桌踢凳发脾气。 姜柔何曾见过这样的爹,吓得一句话不敢说,只躲在老曹氏身后抽抽噎噎。 老曹氏望着紧闭的房门,听着里头摔东西乒乒乓乓的声音,只觉得心底阵阵发凉。 她男人走得早,扔下他们孤儿寡母,年轻时候她又当爹又当娘,家里田里两手抓,好不容易把一双儿女拉扯长大,却没一个是省心的。 闺女不听劝,非要跟了周家那小子,没两年就大着肚子被人一纸休书扫地出门。 儿子心气儿高,考那么多年没考上也不想着谋个出路,成天空做白日梦,干的事儿没一件是靠谱的,一把年纪还不知“责任担当”为何物,一有事只想着往壳里缩,让别人出面替他挡。 姜柔弱弱开口,“奶奶,京城那宅子是我爹跟二爷爷二奶奶合买的,一家占了一半呢,若是让钱庄的人收了,二爷爷二奶奶指定要大闹,爹为了这事儿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安稳觉了,您就可怜可怜他,帮他把银子给还了吧?” 老曹氏原地杵着,没吭声。 姜柔抿了抿唇,又道:“就当、就当是我们跟您借的,等将来有了钱,肯定第一时间还给您。” 屋里姜明山听到姜柔的声音,莫名松了口气,关键时刻,还是小女儿靠谱。 钱庄的人还在外头等着,老曹氏并没有直接拿钱把人打发走的意思,隔着门问姜明山,“怎么个借法?” 听得这话,姜明山才平息下去的怒火又蹭蹭蹭往头顶冒,但现在不是顶撞的时候,况且他也不敢接二连三顶撞老娘,只得咬紧牙,气怒道:“借钱还能怎么借?大不了,我给您立个字据就是了。” “我不认字,字据你给我没用,亲自送去你大姐那儿。” “什么!”姜明山愣了一下,随即便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娘你让我向她低头?” 姜秀兰不过就是个被前夫赶出门的下堂妇而已,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他可是新科进士的爹,谁见了不得喊声“大老爷”,如今要去跟那种人低头?凭什么! 老曹氏态度坚决,“钱是她的,借不借你自个儿拿主意。” 姜明山气得脸都青了。 “爹,现在可不是赌气的时候。”姜柔上前,着急地拍着门,“先把钱还了要紧,否则宅子一旦被收,到时候咱去不了京城不说,二爷爷二奶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姜明山满心的不情愿,但考虑到眼下困境,还是提笔写了张字据。 老曹氏让姜柔把钱庄的人请到堂屋喝茶,又勒令姜明山马上带着字据去镇上找姚氏,通过姚氏找到姜秀兰,把借钱的事儿说明白了她才肯拿银子。 听到又要去找姚氏那个贱妇,姜明山更是堵得心慌。 可即便再堵,还是得驾上骡车去镇上。 —— 姜妙从肖彻手里借了三个人,一人收虎皮,一人卖虎皮,最后一人扮演了钱庄掌柜的角色,借了三百两银子给姜明山。 今儿是还钱的最后一天,姜妙料准了奶奶不会私自拿姑妈的钱替姜明山还债,姜明山就一定会求到姚氏头上,所以提前把姜秀兰带到镇上,说请姑妈看场戏。 姚氏铺子被砸抢的事儿,姜妙让小安子瞒着,姜秀兰至今不知情。 姜妙求助肖彻用人设局坑姜明山的事儿,姜秀兰就更不知情了。 这会儿她坐在姚氏屋里,满脸纳闷,“妙娘,你那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就别跟我兜圈子了,你姑妈我忙着呢,老爷子的寿辰快到了,多少东西等着安排,我得帮着采买布置,可耽搁不起。” 姚氏叹了口气,“妙娘,你要没事儿就先跟着你姑妈回去,出来那么久,没得惹了主家不高兴。”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姜妙挑眉,“谁说没事儿,这不就有事儿找上门来了吗?” 说着,她起身出去开门。 姚氏那铺子是前铺后院的格局,前头铺子关了,她这几日都待在后院,哪也没去。 敲门的正是姜明山,见到开门的是姜妙,显然有些没想到,怔了怔,随即皱起眉头。 姜妙则是唇角带笑,“爹这么有心,还亲自来看娘呢?” 姜明山噎了噎,嗯一声。 实在是拉不下脸来告诉她,自己是来借钱的。 要落魄也是姜妙那样不知检点未婚先孕的人才会落魄,他这般身份,怎么会落魄?就算真落魄到要借钱的地步,也只能是一时走窄了,跟别人是不同的。 姜妙笑容加深,“巧了,姑妈今儿也来看我娘。” 姜明山又是一怔,“你姑妈也在?” “在的。”姜妙点点头,随后像是想到什么,“对了爹,前些日子我娘的铺子大晚上遭人抢砸了,这事儿您知道的吧?” “我、我怎么会知道?”姜明山没敢正视姜妙,偏开头去,又冷哼,“你娘那性子,一天还不知要得罪多少人,被人寻仇报复不是挺正常?” “那这事儿您管不管?”姜妙一边关上院门,一边带着他往里走。 “我又不清楚是谁干的,怎么管?”姜明山一脸的不耐烦。 “也是。”姜妙赞同地点点头,“不过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抢了我娘铺子的那伙贼人,就算不被天打五雷轰,也一定会遭报应,不有句话说‘出来混的迟早要还’么,老天爷眼睛亮着呢,指定让他怎么作的孽怎么还回去,他抢人,就有人抢他,还得让他颜面尽失,最后再欠一屁股债到处低三下四像条狗似的去求人。” 听着这话,走在前面的姜明山嘴角一抽,心头一突,脚下一歪,险些一个踉跄往前栽。 章节目录 069、凭什么惯着你? 屋里姜秀兰听到动静,出来就见姜明山站在院里,脸上表情甚为古怪。 上次姜明山为了让姜妙回家把她诓骗回去说的那些诛心话,姜秀兰至今还能一字不落地记起来,当下碰面,她内心沉重,眉头皱了皱,却没跟姜明山搭腔,而是看向姜妙。 “妙娘,怎么了?” “我爹。”姜妙用下巴在姜明山身上点了点,语气随意,“大概是听说我娘的铺子出了事儿,来这边看看。” 姜秀兰面露惊讶,转头看了眼跟出来的姚氏,“铺子怎么了?” 她之前是跟着姜妙来的,一到就直接入了后院坐着喝茶,以为姚氏为了招待她们,特地歇业一天的。 姚氏眼神锐利地从姜明山身上扫过,“没什么,点儿背,遭了贼人洗劫。” “什么!”姜秀兰怒了,“那怎么不报官?” “自己能解决的事儿,还报什么官?”姜妙笑着接过话,“我已经找到凶手了,他抢我娘,我也让人去抢他,一报还一报,公平又公道。” 这话,姜明山再蠢也听出来了,买卖虎皮那俩人,就是姜妙一手安排的。 而且她刚才说什么?说出来混的迟早要还,还说老天爷眼睛雪亮,他抢了人,就有人抢他,还得让他颜面尽失欠下一屁股债最后像条狗似的到处低三下四去求人! 没想到活了几十年,竟然栽在一个不孝女手里。 姜明山险些背过气去,死死咬着后槽牙,眼神儿针尖似的刺在姜妙身上。 姜妙笑容甜美,“爹来都来了,不进屋喝口茶?” 姚氏虽然还不知道卖虎皮的事儿,但已经从姜妙的语气中听出,闺女应该是想法子摆了姜明山这狗男人一道,便也附和着道:“刚好我灶上煮了饭,再炒几个菜就能上桌了。” 吃饭?还他娘的吃个屁! 姜明山恨不能冲上去狠狠给姜妙几个巴掌。 可他不能。 那种明知道对方整了自己,自己却一点情绪都不能露只能憋着的感觉,就好似吃口果子,发现咬了半个虫,别人问你甜不甜,你不好实话实说,只得嚼吧嚼吧继续往下咽。 太他娘的难受了! 借钱的字据还攥在手里,姜明山很想将它捏成粉末,然后一甩袖直接离开。 然而钱庄的人还在家里等着,房契在他们手上,一旦今儿自己还不上这三百两银子,京城的宅子就会被收。 到那个时候,不仅二叔二婶要炸,姜云衢的名声也会被牵连,自己的老爷梦更会就此止步。 可他之所以会欠下这么多钱,分明都是这三个妇人设下的毒计,他如今却要来求她们。 姜明山膈应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见他半天不吭声,姜妙莞尔,“看来爹是不饿,那咱们自个儿去吃吧!” 先前那些话,她是故意挑明了说的,目的就是要姜明山好好尝尝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拿她毫无办法的滋味儿。 房契在她手上,她不信姜明山敢就此离开。 他敢走,京城的宅子就归她,横竖都是她赚。 姜秀兰不想在饭桌上看到姜明山,怕自己膈应得吃不下去,“我一会儿还有得忙,要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大姐!” 见姜秀兰转身,姜明山忙把人喊住。 姜秀兰回头,脸色不善,“有事儿?” “那什么,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点儿银子?”怕丢脸,姜明山声音压得几乎听不到。 “真新鲜呐!”姜秀兰冷笑,“我这种人的银子你也敢借,不怕脏了手?” 姜明山听出来她还在介怀那天自己说过的话,叹了口气,“我那日是在气头上,说话没过脑子,你怎么还较上真儿了,再说,你一个当大姐的,没必要跟弟弟一般见识吧?” 一手道德绑架用得是炉火纯青,一听就知平日里没少干。 姜秀兰对他的失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当下没觉得多意外,只是声音更冷,“我没钱。” “不用你掏钱。”姜明山说,“银子我会从娘那儿拿,但她要我给你写个字据,你只管收下字据就是了。” 说着走上前来,将手里揉得皱巴巴的字据递给姜秀兰。 姜秀兰接过看了一眼,上面清楚写着借六百两,她当即皱眉,“这么多,你做什么用?” 姜明山哪敢说自己被姜妙那个逆女给坑了,只得扯到姜云衢身上,“这不大郎考上进士入翰林院了么,柔娘也快议亲了,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我多借些留着备用。” 闺女的嫁妆还要找人借,姜秀兰一阵无语。 可她又不能不收字据说不借,因为这玩意儿是老太太让送来的。 对于这个性情板正的娘,姜秀兰到底存着几分敬畏之心。 敬畏的同时,又有些欣慰。 毕竟,老太太没有私自用她的钱去接济儿子,说明这碗水端的还算平,不偏不倚,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收下字据,姜秀兰还没等说点什么,姜妙就先开了口,“姑妈,那字据我瞧瞧。” 姜秀兰递给她。 姜妙看过之后满脸不赞同,“爹应该是从来没跟人借过钱写过借条吧?这字据不规范,您瞧,上头只写了借,半个字没提还的事儿,多久还,怎么还,还不上怎么办,这些统统都没有。六百两是笔巨款,很容易就扯上官司的,字据写不对,上了公堂起不到作用。” 姜明山听得火气上涌,“自家人借钱,怎么会扯上官司?别人都盼着家和万事兴,你倒好,成天想着把自己亲爹送上公堂,姜妙!你良心喂狗了?” 姜妙冷笑,“你亲生的老娘都不惯着你,让你花别人的钱要写欠条立字据,别人凭什么惯着你?” “你!”姜明山脑仁儿都快气炸了。 姜妙抬手把字据撕成两半,“听说你们在京城买了宅子,估摸着也能值个三百两,您把房契给姑妈,一年后,爹若还上这六百两,房契我们自会归还,往后什么事儿都不会有,可您若是还不上,我们就收了宅子,也算是看在一家人的份儿上,让爹多赚三百两。” ------题外话------ 上架时间在7月6号,那天会尽量多更。 然后说一下书名跟简介,细心的小可爱已经发现都换了,因为无线那边没有达到理想数据,新书名是测试数据用的,只是换名,人设不会变,剧情不会变,亲们别一个手抖就取消收藏了啊!会不会换回来,过段时间再看。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离不开“收藏”二字,新书都很脆弱,数据决定了后面的长度,所以走过路过的亲,喜欢小宝的话,希望能点个收藏,然后多多追文,么么哒! 章节目录 070、无可替代的安全感 分明是姜妙设的局,害他欠下一屁股债,现在扬言要收了他的宅子,还说是看在一家人的份上让他多赚三百两? 人财两空说他赚? 姜明山觉得自己再待下去,能被这不孝女气到当场去世。 他掐了掐人中,不得不重写字据,同意把房契暂时交给姜秀兰。 然而上面的还款时间只有一年。 翰林院是个清水衙门,姜云衢又才刚进去,在他正式分到官职之前,都不会有什么正经俸禄,至少一年内,他们家只有往外贴钱的份儿。 一年之内要还清六百两,谈何容易。 想到这儿,姜明山越发烦躁,字据写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姜妙和姜秀兰跟着他回村,姜明山驾着自己来时的骡车,姜秀兰姑侄坐马车。 到家后,老曹氏见着姜秀兰才肯拿银子给姜明山去还。 先还了亲戚们的,姜明山又跟着钱庄的人去找“掌柜”,用银子把房契换回来交给姜秀兰。 总算是让房契名正言顺落入她们手里了。 姜妙满意地弯了弯唇角。 姜秀兰还有事儿,俩人没在溪水村多待,准备再去姚氏那边坐会儿就回庄子。 马车上,姜秀兰看向侄女,“妙娘,你老实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爹先前才说那些银子是借来给柔娘备嫁妆的,怎么一转眼就拿去还债了?” “那些银子本来就是借去还债的,他只是没脸说罢了。”姜妙叹口气,把姜明山找人洗劫了姚氏的铺子以及自己安排人坑了姜明山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姜秀兰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好歹是同床共枕几十年的夫妻,他怎么能做出这么丧良心的事儿?” 亏她之前还劝和,想着夫妻一场,没有什么化不开的仇恨,哪能说和离就和离。 现在看来,早早离开那人渣才是正道,再过下去,不定哪天连命都得折他手里。 姜秀兰皱紧眉,“刚刚当着老太太的面你怎么不说,让她知道你爹干的蠢事儿,没准就同意和离放你娘走了。” 姜妙摇头,“我爹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我找人坑了他,今儿又让他丢尽脸面,他已经憋了一肚子火,若是再提和离,准会把他逼急,到时候他不计后果地干出点什么来,咱们几个妇人可招架不住,姑妈放心吧,我总有办法让他们和离的,但不是现在。” “对了妙娘,你是从哪找的人?”姜秀兰一直忘了问,“引你爹上钩的那几百两银子,又是从哪来的?” “我……”姜妙突然语塞,不知道怎么说,耳朵尖有些发烫。 姜秀兰的眼神变得狐疑,“是厂公?” 姜妙垂下脑袋,慢吞吞地点了个头。 姜秀兰沉默了。 厂公之前一直对妙娘有所照拂,这事儿她知道。 冯公公是从老爷子手底下转过来伺候的,厂公一直把冯公公当成长辈,顺带也就把她当成长辈,因着这层关系,厂公会照拂妙娘不奇怪。 但现在,她听着就不像是单纯地“照拂”那么回事儿。 “你跟厂公……?” 后面的话,姜秀兰没说完,但她想问什么,姜妙都能猜到。 她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对姑妈隐瞒,便如实道:“算是交易吧,他保护我,我会在他毒发的时候尽全力照顾。” “就只是这样?”姜秀兰不信。 “姑妈想到哪去了?”姜妙囧得慌,“我就算想跟厂公发生点什么,也得他有那条件不是?” 看她不像撒谎的样子,姜秀兰松了口气,“那就好,照顾厂公原也就是你的本分,但除此之外,我不希望你对他有旁的想法,厂公那样的人,远没有你看到的简单,你心思单纯,有些东西并不适合你。” 姜妙抿唇,姑妈一直以来都希望她能再嫁,找个疼她宠她的夫君,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可她比谁都清楚,比起嫁人,她更想要的是肖彻给予的,其他任何人都给不了也取代不了的那份安全感和踏实感。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姜妙道:“从我爹那儿坑来的银子,有六百两是姑妈的,等他们交我手里,我再给姑妈。” 姜秀兰摆摆手,“都给你娘吧,算是我替你爹向她赔罪,这么多年,真真是委屈了她。” 马车绕过姚氏的铺子门面,直接去往后院门。 姚氏刚把菜炒完端上桌,听到敲门声忙出去看。 得见闺女和大姑姐回来,她面上带笑,“赶巧刚做好饭,你们吃了再回去吧?” 三人走进堂屋在桌边落座。 姚氏给她俩盛了饭,主动问起姜明山借钱的事儿。 姜妙只得把她借着虎皮引姜明山上当的过程说了一遍。 姚氏听得心中大爽,却不敢当着姜秀兰的面表现太过,只冷笑一声,“栽了这么大个跟头,看他往后还敢不敢作孽。” 姜秀兰说:“你想骂就骂吧,别憋着了,我也想骂他。”又问:“弟妹往后打算怎么办?” 姚氏叹气,“铺子都没了还能怎么办,回去伺候老太太。” “我们姜家挺对不住你的。”姜秀兰满心愧疚,自己年轻时候走错路,亲兄弟又是个不争气的,最后给老娘尽孝的重担竟然落在弟妹肩上。 姚氏倒是看得开,笑道:“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你帮我照顾妙娘和小宝,我帮你照顾老太太,这不就结了?” 姜秀兰不想矫情,点点头,“回头我让人多送些东西来给你。” …… 吃完饭,姜秀兰把姜妙送回庄子就径直去了肖府。 姜妙走进大门,没有第一时间回房,想先去后园看看,到的时候发现苗老来了,他带了不少草药幼苗,正拿着锄头弯腰栽种。 药园这一块,除了苗老,其他人都打理不来。 姜妙想到去年多亏他给小宝推拿才能很快康复,便走了过去。 正巧苗老直起身,一眼就看到了她,神情微愣。 姜妙笑问,“有没有我能帮到您的地方?” 苗老每次见她,都会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越细看越觉得像当年那姑娘。 他摇摇头,说不用帮,很快就栽种完了。 姜妙不懂草药,不想给他帮倒忙添麻烦,索性不再坚持,薅了把青草垫在一旁的石块上坐下,认真看着苗老怎么栽种。 苗老问她,“你们家离涿县是不是很近?” 姜妙不疑有他,点点头说娘家所在的溪水村就是涿县辖下的。 苗老眼神一动,又问,“那你去没去过涿县?” 姜妙还是点头,“去过的,怎么了?” 章节目录 071、小宝身世之谜 苗老栽完最后一株幼苗,放下花锄,眼神扫过姜妙那张明媚艳丽的小脸,思绪飘回两年前。 当时老爷子刚退位,肖彻接手东厂。 老爷子原先总督三大营,握着军政大权,一并交给了肖彻。 崇明帝早就想把肖宏拉下马,无奈老爷子一天不死,东厂的地位就无人能撼动,他只能先磋磨磋磨肖彻解解恨,头一个任务,让肖彻不带一兵一卒,只身前往西北肃州勘察边境储备军,回来写份详细的折子。 肖彻便把冯公公以及暗卫们全都留在府上,只带了苗老一人,以防止路途中突然毒发。 事情坏就坏在,肖彻身边只带了苗老。 崇明帝料准肖彻此去西北路途遥远时日过长,必定会有毒发失明的时候,一路上不知安排了多少刺客等着,虽然最后都死于肖彻剑下,但在归来途中,肖彻还是毒发了。 那晚在涿县住的客栈,苗老手中的方子是刚配出来的,试药人全都留在京城,没有人试药,他不敢私自给厂公用药。 于是趁着肖彻喝药酒的工夫,他下了楼,准备多花些银子买个能试药的童男,然而时间紧促,他找了一圈,问到的牙婆手中都只有丫头,没有小子。 起初苗老是抗拒的,后来一想,他对这个方子信心极大,不妨就买个丫头回去试试,倘若能做到让厂公双眼复明的同时又能成为真正的男人,那么往后便可一劳永逸,厂公再也不必受毒发剧痛的折磨。 他瞅了一圈,挑了其中最好看的那个,却是昏迷的。 牙婆拍胸脯保证说一定是奴籍,只不过来的时候不情愿,闹得厉害,她给弄晕了。 苗老付了银子,牙婆帮他把人送到客栈,直接进了肖彻的房间。 当时肖彻因为疼痛,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知道有人进来,却没办法凝神去判断来的人是谁。 直到苗老端了新方子煎的汤药上来。 肖彻喝下汤药以后房里发生的事儿,不言而喻。 苗老至今想起都后怕,他知道那个方子很接近解药,但没想到药效会大到堪比合欢散,可能因为有几味药的比重没调对,药效仅仅维持一个时辰便散了。 厂公向来不近女色,苗老担心他醒来发现异样会动怒,便提前把那丫头弄了出去。 那丫头…… 苗老晃过神,视线再度落回姜妙身上。 他其实早就记不得那丫头长什么模样了,但去年头一次见到姜妙时,脑海里突然就蹦出那张小脸来。 要不是冯公公告诉他妙娘是姜秀兰的侄女,苗老险些就以为这位便是自己当年买去试药的丫头。 那丫头是奴籍,妙娘是良家姑娘,俩人虽然长得像,但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同一人。 想到此,苗老松了口气,怕姜妙质疑,主动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门亲戚在涿县,随口问问。” 姜妙看他在收拾东西,也站起身,笑容客气,“您要没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 …… 要同时准备端午节跟老爷子的寿辰,小安子并不在庄子上,一大早就去了肖府。 小宝是请了后厨窦大娘带着的。 这会儿不到做饭时辰,窦大娘在院里的枣树下放了张垫子,小宝光着脚丫坐在上面,他旁边还躺着个刚满四个月的小婴儿。 姜妙进去的时候,听到小婴儿在哭,他一哭,小宝就学着“哇哦~哇哦~”,比小婴儿“哇哦”的还像那么回事儿。 小婴儿原本哭得正伤心,被小宝一捣乱,似乎忘了自己要干什么,眼睛睁得大大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窦大娘坐在一旁纳鞋底,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听到脚步声,她回头,见是姜妙,忙笑着喊,“妙娘,你回来了?” 姜妙颔首,说事情办完了,然后看向那小婴儿,有些好奇,“这小奶娃谁家的?” 窦大娘说:“我小孙子,庄子离家近,我怕小宝不乖,特地跑了趟把小孙子抱来陪他玩儿,一会就送回去。” 姜妙一脸惊讶,“您三个孙子呢?可真有福气。” “是我那儿媳妇肚皮争气。”窦大娘说着,又把话题绕到姜妙身上来,“你也是个有福的,男人虽然走的早,头一胎却生了个儿子,将来不愁没依靠了。” 有没有福姜妙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个男人早被自己诅咒了百八十回,不死也该残了。 扯了扯唇,她走到垫子边蹲下,想去抱抱那个小奶娃,小宝见状,不高兴地嘟了嘟嘴,脑袋往后一歪,跟小奶娃并排躺在垫子上,然后“哇呜哇呜”地开始假哭。 窦大娘看笑了,“小家伙醋劲儿大着呢,你快别碰我孙子了,不然一会儿小宝真哭,你又得哄半天。” “小气鬼!”姜妙被儿子弄得啼笑皆非,戳戳他额头把他抱起来,跟窦大娘道了声谢便回到自己院里。 …… 傍晚时分,小安子跟着姜秀兰回来,给姜妙带了两只粽子。 “皇宫御膳房来的。”小安子兴致勃勃地跟她解释,“总的也没几只,肖府那边的下人没有,他们得的是府里自己包的,厂公全分给了庄子上。” 说着还幸福地喟叹一声,“有个干爹干娘就是好,啥好处都能跟着沾光。” 姜妙看着那两只绑了细棉线的绿粽子,去年的端阳节是庄子上自己包的,今年大有不同,不仅有御膳房的粽子,除夕跟元宵还有烟花看。 她笑了下,附和小安子道:“有个姑妈确实挺好的。” ------题外话------ 亲妈:小彻彻,你知道自己每天都被媳妇儿诅咒好几遍吗? 肖某人:嗯? 亲妈:因为你两年前干的混蛋事儿,哦呵呵呵,搓衣板给你准备好了。 肖某人:嗯? 亲妈:对亲妈高冷,追妻火葬场。 肖某人:一把年纪,脾气挺大。 亲妈:……妙娘快过来,亲妈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ps:求求求,推荐票! 章节目录 072、先帝的妃子 五月初五,端阳节,护城河边的赛龙舟十分热闹。 姜妙陪着姑妈去看,被晒得蔫头耷脑,她抱着小宝去一旁的茶摊上休息,听到邻桌几位茶客在谈论那位鼎鼎有名的京城第一公子傅经纶。 “哎,你们听说了没,圣上亲自给傅二公子赐婚了,今儿一大早下的圣旨。” 一桌的其他几人来了兴致,“是吗?谁家姑娘撞了大运能被赐给二公子?” “谁家姑娘也不是。”那人叹息着摆摆手,“被赐婚的是宫里那位行九的公主。”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其中一人皱起眉头,“这亲上加亲,怎么也不选位年长些的公主?” 言下之意,好歹男方是京城第一公子,婚配的怎么着也得是个有排面儿的吧? 行九这位,压根没听说过她哪好。 不仅如此,还有传言说她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又胆小又没用,活脱脱一个皇室废物。 但这些话,众人只心照不宣,要敢说出半个字来让人听了去,一会儿脑袋准得搬家。 “唉,可惜了……”先前挑起话头那人摇着头,喝口茶就叹口气,那神态,活像自家辛苦种的白菜被猪给拱了。 姜妙没想到李敏薇在坊间的名声会如此差。 好歹也是位金枝玉叶的公主,这么没存在感没面子的吗? 那肖彻几次三番去看她,图什么? 还是说,像肖彻这种打小在黑暗血腥中长大的人,内心向往光明,所以容易被单纯的人和事所打动,容易在心里栽上一抹白月光? 白月光…… 姜妙喝到嘴里的茶突然就不清香了,掺了几分涩意。 难怪肖彻之前几次三番排斥她,甚至不惜花重金要撵她走,原来是对她这种暗藏心机的人无感,甚至是反感。 最后之所以同意保护她,大概也是看在冯公公和姑妈的面子上。 瞬间没了继续赏龙舟的心思,姜妙起身付了茶钱,抱着小宝挤开人群去找姜秀兰,说外面天太热,怕晒到儿子,自己先回去了。 姜秀兰也觉得热,索性陪着姜妙一道回了庄子上。 把小宝抱到榻上哄睡着,姜妙往嘴里扔了块松子糖,径直去往后园给豆角牵藤,做事能让她变得忙碌,没空去想多余的人多余的事。 奈何小安子晚上从肖府回来,第一时间就往她这边跑,乡下人办喜事儿似的抓了一大把花生瓜子给她,这才坐下来,开始八卦,“妙姐姐还记不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圣上有意把九公主许配给傅二公子的事儿?” 姜妙淡淡嗯一声,“记得。” “圣上今儿个一大早就下旨了。”小安子格外兴奋,说着想到什么,又撇了撇嘴,“可惜厂公觉得这门亲事不妥,亲自入宫去见孙贵妃了,也不知后面会不会有变。” 白月光要被挖走了,肖彻当然会觉得不妥。 他那样稳重的人,竟然也会为了某个人失控。 姜妙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一句话:美艳风情在天真烂漫面前一文不值。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跟李敏薇作比较,可能是天太热,脑子热出毛病来了。 姜妙想起白天在茶摊上听到的闲言碎语,看向小安子,“你那么崇敬傅二公子,他被赐婚了,你一点儿想法也没有?” “想法自然是有的。”小安子说着,呜呜两声,“二公子太不容易了,二十三岁才娶上媳妇儿,九公主秉性纯良,往后肯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姜妙提醒,“你们家厂公也二十三,怎么不见你有所表示?” 小安子嘟囔道:“厂公要能娶亲,我肯定也替他着急操心的。” 不能娶亲,却不影响心里有人。 姜妙觉得自己酸得莫名其妙,甩甩脑袋,把那些要不得的想法甩出去,然后催促小安子,说夜深了,让他回去睡觉。 小安子走后,姜妙坐到妆台前对着铜镜,里头映出来的人,柳叶弯眉桃花眼,眼尾略弯,眼神迷离,似勾似引,惹人遐想。 天真烂漫是不可能天真烂漫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天真烂漫,爹娘天生赐了这么张脸,她注定做不了我见犹怜的小白花,更做不了让人心心念念的朱砂痣白月光。 做不了就不做了,做她自己也没碍着谁。 心理建设完毕,姜妙麻利地上榻睡觉。 …… 肖彻的确不同意把九公主赐婚给傅经纶,还亲自入后宫去见了九公主的生母孙贵妃。 咸福宫。 肖彻已经在旁边站了有一盏茶的工夫,孙贵妃的反应却始终清冷淡漠,甚至有些无动于衷,身子懒懒地倚在美人靠上,宽大的宫装锦袖垂落半截。 见肖彻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道:“赐婚是皇上的意思,你来找本宫,似乎找错人了。” 肖彻沉默片刻,“傅经纶乃永宁长公主所出,娘娘您又是……” 听到这里,孙贵妃弯起唇角,笑得讥讽,“皇上都不怕丢脸,本宫怕什么?” …… 同一时间,承恩公也在府上发火,原因正是崇明帝的那道赐婚圣旨。 原本帝王赐婚,臣下莫敢不从,可却偏偏赐的是孙贵妃所出的九公主。 那孙贵妃是什么人?先帝的妃子!崇明帝他亲爹的妃子! 章节目录 073、只吃咸的 先帝当政时,曾经提出要削藩。 这一决策,引发了各地藩王不满,其中反应最大的便是当今圣上崇明帝,当年的魏王。 他开始暗中集结兵力准备谋反。 然而恰在此时,北梁来犯,先帝御驾亲征,结果出师不利被俘,南齐朝堂上群龙无首,乱成一团。 魏王正愁找不到借口带兵入京,先帝一出事,他就扛着“勤王护驾”的大旗,大摇大摆地开始北上,一路上也没闲着,所到之处割韭菜似的收买人心,等到达京城,已经得了相当惊人的百姓拥护力。 北梁没有放了先帝的意思,甚至准备狮子大开口,用先帝来要挟南齐。 魏王兵临城下,南齐大臣们无从选择,为了稳住朝局,安抚百姓,不得不匆匆拥立魏王称帝。 崇明帝登基后,先帝的妃子们一部分去了庵堂,另外一部分搬去北宫,唯独一人留了下来。 那人便是孙贵妃,她是先帝的女人,崇明帝却将她留在了自己的后宫。 因为中间花费两年的时间把孙贵妃养在宫外玩了一手瞒天过海,所以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即便后宫有人认出孙贵妃,得到的解释也只会是“长相相似”。 不巧,承恩公便是那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 虽然九公主是崇明帝和孙贵妃亲生,但要让九公主嫁给傅经纶,承恩公过不去那道坎。 然而孙贵妃的事儿是大忌,即便朝中有几位元老心知肚明,那也都是主动当了睁眼瞎装不知情的,谁敢放到明面儿上来说? 承恩公皱了一上午的眉头才决定入宫去见一见崇明帝。 然后一如前几次,崇明帝推说政务繁忙,不见。 他又请人传话想见见贵妃娘娘,结果孙贵妃那边也是一样的态度,不见。 承恩公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府上第一时间让人把傅经纶叫来。 “父亲,您找我?” 傅经纶来时,见他爹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阴沉着脸,已经猜到几分,却是姿态谦卑,进去后就规矩站在一旁,没得承恩公指示不敢轻易落座。 “早上的圣旨赐婚,你有什么想法没有?”承恩公问。 傅经纶拱手,“天子有命,孩儿身为臣子,莫敢不从。” “你倒是听话。”承恩公冷笑一声,“这桩亲事我不同意,你自个儿想法子让皇上收回成命。” 傅经纶没想到承恩公态度会如此强硬,抿了抿唇,“父亲,皇上金口玉言,哪有收回成命的道理?”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承恩公满脸嘲讽,“别让我觉得你一辈子都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瑞儿就在门外候着,听到承恩公的话,心疼地往里瞧了一眼,虽然自家主子面色平稳,没有表现出多少异常,但他比谁都清楚,每当公爷骂出“废物”两个字,就是在诛二公子的心。 那种无论多努力多优秀都不会被看到、不会被认同的痛,二公子这么些年一直痛得很辛苦。 承恩公没有给傅经纶丝毫反驳的余地,话说完就起身走人,只留傅经纶一个人站在厅堂里,清隽的容颜逆着光,脊背挺直,却有种说不出来的萧索孤寞。 瑞儿小跑进来,哭丧着脸,“那可是圣旨,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公爷竟然让二公子违逆,这可怎么办呀?” “容我考虑几日。”傅经纶声音很淡,说完便出了前厅回到自己的桑落院。 …… 肖彻虽然见到了孙贵妃,却还是没能改变九公主被赐婚给傅经纶的定局。 离开皇宫时已经下晌,冯公公问他是否马上回府。 肖彻默了片刻,“粽子都发下去了?” 冯公公点头,“按照厂公的意思,御赐的那一批全去了庄子上。” 肖彻轻嗯,本打算直接回府,想到什么,又突然改了主意,“去庄子上。” …… 肖彻来的时候,姜妙刚给小宝喂完饭,她今儿状态不好,心里不情愿去东院,可她之前亲口承诺过的,只要肖彻来庄子上,她都会亲自照顾。 怕被打脸,姜妙简单收拾一番,把小宝抱到小安子那儿,麻利地去了东院。 姜秀兰没料到厂公会过来,要现去厨房做饭,离着上桌还早。 姜妙进去后先给他沏了茶就站往一旁。 肖彻一直没说话,姜妙索性也没吭声,她觉得自己今天特别能沉得住气。 过了会儿,肖彻抬起头朝她看来,“事情都处理完了?” 指的是她跟他借人的那件事。 “处理完了。”姜妙说:“那几百两银子,我已经让他们带回肖府入账。” 肖彻神情平稳,语气像是在跟认识了很多年的旧友闲聊,“怎么不自己留着?” “我跟厂公只是交易关系,银钱上总还是要划分清楚的。”姜妙目不斜视地望着立在屏风侧的落地花瓶,片刻后,莞尔一笑,目光转向他,“我没立场用厂公的银子。” 这副看似乖巧实则随时都能炸的模样,与开口借人那天判若两人。 肖彻看破没说破,只问她,“粽子吃了没?” 姜妙摇头,“都给小安子了,我不喜欢甜食。” “不喜欢甜食,喜欢吃糖?” 姜妙:“……” 意识到自己撒了个低级谎,她忙修正道:“粽子我只吃咸的。” 屋里很快沉入寂静。 姜妙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听闻九公主被赐婚了,赐婚对象还是名满京城的第一公子,坊间都在传他们郎才女貌。” 肖彻喝茶的动作顿了顿,许久没说话,最终只回答了一个敷衍而简短的,“嗯。” ------题外话------ 妙娘:每天在线卑微。 亲妈:抱抱乖女儿,过几天某人知道真相,让他卑微给你看! 肖某人:什么真相? 亲妈:让你跪搓衣板的真相 章节目录 074、妙娘喝醉 晚饭很快被送过来,姜妙站起身,准备按照以往的惯例给肖彻布菜,却听他道:“坐下。” 姜妙愣了愣。 肖彻看着她,“吃饭。” 除了江南那一次,这是头一回,肖彻主动让她坐在他旁边吃饭。 姜妙犹豫了下,“这不合适。” 在江南那次她没拒绝是因为人生地不熟,当时只他一个人,可现在不同,尽管庄子上都是他的人,她还是害怕会被有心人传出去。 她一个寡妇自然不在乎名声,但他不一定。 姜妙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肖彻已经盛好汤端到她面前,“清暑的,正好败败火。” “……”姜妙微囧。 接过汤碗,她慢吞吞在他右侧落座,却是捏着筷子不知所措。 肖彻问她:“心情不好?” 姜妙不想承认自己对他跟九公主之间有种莫名其妙的酸,摇摇头,“天太热了,白天出去看龙舟,有些中暑。” 明明是自己心理作祟,姜妙却没来由地觉得委屈,像个发现了丈夫跟旁的女人牵扯不清的深闺怨妇。 “那个……我、我能喝点儿酒吗?”她壮着胆子提了个要求。 肖彻很快让冯公公送了酒来。 姜妙拎起酒壶。 她很少喝酒,做姑娘的时候也只是背着姜明山偷偷尝过几回,酒量有多差,不言而喻。 姜妙知道自己不胜酒力,但今儿就是特别想喝,想尝尝传说中“一醉解千愁”的滋味儿。 然而一杯刚下肚,就感觉一股火辣从喉咙烧到脾胃,脑袋也晕乎,再看肖彻时,已经变成了重影,在她跟前晃来晃去。 姜妙拖过酒壶,又想给自己倒酒。 手腕却突然被攥住,腕间传来属于男人的力度和热度,让她稍稍清醒了几分,声音染上醉意,“干嘛?” 肖彻凝目,看着眼前的小女人,她酒量不好,才一杯就醉了,双颊酡红,好似刚跃上桃梢的粉瓣,艳丽与纯美交杂糅合,令人心驰神荡。 将她的手拉到一旁远离酒壶,他道:“不能喝就少喝些,对身体不好。” 低沉磁性的嗓音,好似带有魔力般钻入姜妙的耳朵。 她是真的醉了,有些话都没经过大脑同意,直接就脱口而出,“你是在关心我吗?” 不说话,就当默认了。 姜妙弯起唇角,那双醉意还没退去的眼睛也跟着弯了弯,像个得到满足的幸福小孩。 肖彻松开她的手,正想让人请姜秀兰来把她送回去,姜妙一个没坐稳,闭着眼摇摇晃晃地栽进他怀里。 她喝得不多,身上酒气很淡,脑袋刚好抵在他下颌处,发间的清香让他呼吸变得有些不稳,喉结不可自控地上下滑了滑。 这个睡姿,姜妙不太舒服,本能地伸手抱住他,双臂没什么力道,却好似两把火。 肖彻不能太接触亮光,房里光线偏微弱,此刻朦胧而暧昧,似乎在撩拨着即将越界的弦。 他一手托住她削瘦的肩膀,另一手端起桌上的酒杯,猛灌下去。 之后才一弯腰将她抱到软榻上,翻找了薄被给她盖上。 打开轩窗,肖彻挺拔的身躯背光而立,夜晚的风透着丝丝凉意,却驱不散某些燥热。 从第一次毒发到现在,整整二十个年头,他知道自己注定跟东厂其他人一样不会完整,但就在刚刚,他所以为的不完整,似乎有了想抬头的趋势。 那种感觉,竟让他莫名熟悉。 回过头,榻上的小女人已经睡沉,却是侧躺着,双手双脚都蜷起来。 极度没有安全感之下的睡姿。 肖彻走过去,想再熄了几盏灯让她睡得安心,才刚靠近,姜妙就翻了个身,嘴里说着呓语,肖彻听了半天才勉强拼出“厂公”二字。 他捏着镊子准备熄灯的手顿住,侧头,目光凝视着她白皙干净的小脸,唇角微抿。 …… 小宝是被小安子带过来的。 小家伙一直在等着娘亲回来睡觉,然而等到眼皮打架都不见人回来,他就摇摇晃晃地朝着东院走。 小安子一抱他,他就用哭来骗人。 小安子无奈,只得打了灯笼,带着他来东院。 “开门——开门——”小家伙吐字不清晰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拳头在门板上拍出“咚咚咚”的声音。 肖彻走过去把门打开,跟门外的小家伙一高一矮对视着。 小安子已经跪了下去,“厂公恕罪。” 肖彻抬手,“无妨。” 又将目光转向小宝,“来找你娘?” 小宝怕站不稳,一手揪着他的袍摆,小脑袋往里探,想看看娘亲在不在。 可惜隔着屏风,他什么也看不到。 肖彻说:“她睡着了。” 话完,俯身将小家伙抱起,绕过屏风径直走到软榻前。 看清楚软榻上的人真的是姜妙,小宝惊呆了,这这这,这进度会不会有点……喜人? 要早知道,他都不来了。 扭了扭身子,他表示要下去。 肖彻便把他放下来。 小宝怕爹爹误会自己生气,走到榻前吭哧吭哧地爬上去,费了大劲给姜妙掖掖被角,又吭哧吭哧爬下来,小陀螺似的走到门外要小安子抱抱。 小安子早已被姜妙在厂公房里过夜的事儿惊到石化,见小家伙出来,他忙问:“你娘亲呢?” 娘亲当然是跟爹爹一起睡了。 小家伙没吭声,只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很困,要睡觉。 小安子不敢在东院过多停留,抱着小宝往外走。 冯公公从廊下走来,交代他,“你要带不乖,就送去给你干娘哄他睡。” 言下之意,妙娘今儿个晚上不回去了。 小安子难以抑制住八卦心,小声问:“干爹,厂公和妙姐姐,他们……” 冯公公斜他一眼,“厂公的事儿是你该问的?” 小安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忙嘿嘿笑道:“打嘴打嘴,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不快去!”冯公公呵斥。 …… 隔天一早,姜妙被窗外的鸟鸣声唤醒。 一睁眼发现自己竟然在肖彻房里,而肖彻就坐在桌边,似乎一夜未睡的样子,她懵了。 章节目录 075、飞上枝头 姜妙从来都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但没想到能不好到一杯倒还能赖在人家房里不走的程度。 虽然睡的是小榻而并非里间肖彻的床榻,但也够她没脸的了。 从未喝醉过的姜妙有些心肝儿颤,酒量不好,但酒品应该还行的吧?喝醉了不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做些出格的事儿吧? 攥紧被角,她在酝酿情绪,酝酿怎么在新的一天这种尴尬局面下来开第一句口缓解气氛。 倒是肖彻先出了声,“还没看够?该吃早饭了。” 他坐得端正,手里捧着竹简,分明是暧昧不清的事儿,从他嘴里出来却变得一本正经,仿佛昨夜成了姜妙一个人的幻想。 听到声音,她才意识到自己盯着肖彻看了半天,耳根有些泛红,“我……” 她想为昨夜的自己道个歉。 肖彻打断她,半点没提昨夜,“除了这一处,我还有别的庄子,亦或者你想去肖府,都随你。” 姜妙怔住,再蠢也听出来什么意思了,她昨夜睡在他房里,他准备对她负责! 她这算不算爬了龙床得恩宠,飞上枝头变凤凰? 就,挺突然的。 姜妙对于现状的认知还处在“肖彻心里有个白月光,白月光马上就要嫁人,肖彻难受了躲到庄子上来”的阶段,现在却告诉她,她升级了,可以有单独的宅子,甚至可以直接搬去肖府。 一股浓浓的,还没睡醒的,做梦般的感觉。 姜妙没想过去肖府,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又带着个孩子,容易给肖彻招黑败他名声,但此刻,她还是有些在意他的态度,“厂公想好了?” 她没有故作矫情地问他为什么,毕竟一开始自己就是有目的地接近他,会有这么一天并不意外,只是来得太快太突然。 至于肖彻转变态度的原因,不因为责任,难道还能因为情爱? 姜妙觉得她还没幼稚到会天真地以为肖彻对自己动情。 肖彻修长的手指从竹简上划过,投过来的目光多了几分深邃,“你没想好?” 没想好,就不会费尽心思往他跟前凑了。 姜妙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述自己的真实想法。 以前总想引他侧目得他庇护,真到了他亲自开口的这一天,她又怕自己这样的身份和背景拖了他后腿。 成天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子,想也知道不会怎么好过。 斟酌半晌,她低声开口,“我就留在这儿,可以吗?” 一来,入了肖府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倘若肖彻在防着政敌的同时还要顾虑她的安危,那她就真成了一无是处只会拖后腿的花瓶,她已经够没本事的了,不想做花瓶,更不想当累赘。 二来,庄子上有姑妈在,姚氏也知道这地方,有空还能来聚聚,算是她半个娘家,多少有点归属感,若是就此去了肖府,那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姜妙怕自己适应不了。 肖彻没有问原因,也没有阻止她,只说:“庄子上的活,今后你不必再做。” 姜妙其实挺喜欢这儿,亲手翻土种下种子,再亲眼看着它一天天长大开花结果,没事儿就坐在田埂上听听婆子们唠家常,或者带上小宝,把鸭子都赶去河边,傍晚再一只只赶回棚里。 这种日子能让人静下心来,不用考虑太多的功利与算计。 但肖彻说不必做了,那她只管听话就好,点点头,姜妙说:“好。” “兰姨已经在备早饭,很快就能送来。” 肖彻变相提醒她该起床了,话完就率先走了出去。 姜妙麻利地下了小榻,仔细把薄被叠好放回衣橱,然后去盆架边洗了把脸简单把自己捯饬好。 早饭是姜秀兰送来的,进屋见到姜妙坐在肖彻旁边,她皱皱眉头,等摆好早饭,只说了句“厂公慢用”便退了出去。 姜妙看出来姑妈脸色不好,大致猜到了原因,一顿早饭吃得心不在焉。 搁下碗快,她起身就想离开东院去找姑妈。 肖彻突然递了一方锦帕过来。 姜妙垂眸,瞧着上面绣了云纹的帕子,显然没料到肖彻是这么细节的人,反倒生出几分羞赧,接过帕子的同时,道了声谢。 刚跨出东院院门,姜妙就被冯公公叫住。 姜妙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冯公公,“您有什么事儿吗?” 冯公公叹了口气,“昨夜的事儿,你姑妈知道了,待会儿见着她,小心应付。” 姜妙听出了别的意思,“您跟姑妈闹别扭了?” 冯公公只笑了笑。 那么多年的相敬如宾,没想到最终在侄女的终身大事上出现了分歧。 他认为姜妙带着个孩子,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跟了厂公,不管是物质上还是安全上,都能得到最大的保障。 但很显然,姜秀兰并不这么想。 “姑妈,您生气啦?” 见到姜秀兰的时候,姜妙都没敢大声说话,一副小心讨好的姿态。 姜秀兰面前堆着一摞账本,她眼睛盯在账本上,左手翻页,右手噼里啪啦拨着算盘,压根就没抬头看姜妙一眼。 闻言,回道:“可不敢,过几天还得管您叫声‘夫人’呢!” 姜妙被逗笑,走到她旁边,双手抱着她的胳膊,脑袋枕在她肩上,撒娇似的道:“姑妈,我知道错了。” “错了还不改?”姜秀兰偏头瞅着她,“马上收拾东西回你娘那儿去。” “别呀!”姜妙继续撒娇,“我可舍不得姑妈了。” “我看,你是舍不得东院那位。” 姜妙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姜秀兰搁下账本坐正身子,脸色分外凝重,“妙娘,你是不是忘了上次怎么答应我的?” 姜妙垂着脑袋闷闷道:“姑妈让我不要对厂公生出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那你做到了吗?” “我……” 姜秀兰难以释怀,“就算未婚生了个儿子,你在姑妈眼里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可昨儿个晚上……妙娘,你实在是太冲动了。” 姜妙问她,“姑妈,您觉得厂公不好吗?” 姜秀兰语重心长地说:“他好与不好,都不属于你,妙娘,你听姑妈一句劝,咱正正经经找个人嫁了去过小日子,别掺和到这里头来。” 姜妙摩挲着手指,过了许久,开口道:“姑妈,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正如您当年一样。” 姜秀兰痛心疾首,眼眶泛着红,“我那是没得选,可你不一样,凭你的样貌和性子,外面还有大把的人等着娶你,你若执意要跟了厂公,那我就只能让你娘来劝你了。妙娘,你娘绝不会同意你跟着他的。” 提及姚氏,姜妙彻底说不出话。 姜秀兰继续道:“我离家二十年,老太太一直不肯让我回去,正是因为她知道我跟了冯公公,以前我觉得自己没错,是老太太太过迂腐,可上了年纪,心态就变了,没有哪个当娘的会乐意把闺女的下半辈子交到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手上。我虽不是你亲娘,但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走错路,妙娘,你好好想想吧,等想好了,我马上就给你安排相看。” 章节目录 076、讳疾忌医 小宝昨天晚上睡在姜秀兰房里,这会儿刚醒就听见姑姥姥跟娘亲的谈话,他抬起小肉手揉了揉眼睛,软软地朝外面喊:“娘亲~尿尿~” “哎,来了。”姜妙闻言,急忙起身去往里间,就见小家伙坐在被子上,小嘴嘟着,一副睡眼惺忪起床气很大很不高兴的样子。 姜妙想到自己昨夜失职没能回来陪他,心下难免愧疚,声音放轻了几分,“一会儿吃了早饭,娘亲带你去外面买个大大的布老虎,好不好?” 小宝摇头,他不要布老虎,要爹爹。 姑姥姥为什么不同意娘亲和爹爹在一起?明明爹爹那么厉害,他能保护好娘亲的。 姜妙以为儿子还在生气,有些忍俊不禁,“好好好,娘亲保证,以后每天都会陪着小宝睡觉,再也不扔下你一个人了,好不好?” 说着,弯腰把他抱起来准备去外头把尿。 小宝顺势圈住姜妙的脖子,又软乎乎地喊了声娘亲。 姜妙:“嗯?怎么了?” 小宝抽抽鼻子,“要爹爹~” 姜妙从未教过儿子喊“爹爹”,也不知他到底是从哪学来的,每次听到小宝这么喊,她都如鲠在喉。 她何尝不希望能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 可她连那个男人姓甚名谁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况且就算知道了是谁,姜妙觉得自己也很难做到原谅并且接纳对方。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整个人生都被毁了的那种恨,不是金银钱财和一句道歉就能弥补的。 屋里很安静,坐在外间的姜秀兰清楚听到了母子俩的谈话。 等姜妙给小宝把完尿回来,她开口道:“趁着小家伙还年幼什么都不懂提早找个人嫁了,将来没准还能跟后爹亲,否则等他再大些开始认人就不好办了。” 姜妙觉得,小宝现在就挺认人的。 对于姜秀兰的提议,她没点头答应,也没摇头拒绝,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姚氏。 姑妈的性子跟娘差不多,姑妈都这么抗拒她跟着厂公,娘那边还不知会作何反应。 抱着儿子回房刚喂完早饭,小安子就过来了,满心的八卦都写在脸上,坐下来就抓了把瓜子嗑着。 姜妙问他,“厂公走了?” “嗯。”小安子点点头,随后冲姜妙竖起大拇指,“妙姐姐,你也太厉害了。” 姜妙:“……”莫名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 小安子无视她的尴尬,继续说:“我一直觉得,厂公是那种杀伐果断而又只可远观的人,平日里不管做什么,他都是公事公办,不管面对谁,哪怕是皇上,他永远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但是刚刚我送他走的时候,发现厂公好像心情很不错,不用想,肯定都是因为妙姐姐。” 姜妙正在喝茶,闻言险些一口呛出来。 “是真的!”小安子急道:“我没有开玩笑,厂公还说了,让妙姐姐带着小宝搬去东院。” 姜妙怔住,“这……” “怎么样,我就说你厉害吧?那么多世家大族想往厂公身边塞女人都没成功,最后让你拿下了,从今往后,妙姐姐在我心目中就是最最最厉害的人。” 姜妙的注意力在前半句,“厂公不是身中奇毒不能……吗?为什么会有人想给他送女人?” 小安子摆摆手,“嗐,还不都是为了利益,什么招儿想不出来,据说他们这么做是因为觉得厂公从来不碰女人,所以光靠药物难以恢复,若是美色当前,兴许能起到刺激作用。” “什么歪理?”姜妙轻嗤。 美貌她没有么?昨天晚上还睡在他房里呢,结果人家无动于衷在桌前坐了一宿。 这要不是定力太好,就是真不行。 如果以上两者都不是,那她可能对自己的长相有什么误解。 …… 小安子临走前,把东院的钥匙给了姜妙。 有两把,是景泰蓝葫芦对锁的钥匙,先不说材质,光听名字就知道连朝堂上很多元老级别的大臣家都有不起。 姜妙再一次被肖彻这位年轻督主的“权倾朝野”所震撼到。 同时,也有些恍惚。 因为东院里有肖彻的书房,是绝密重地,整个东院归了冯公公打扫,厂公不在的时候,他隔三差五会过来一次,但除了冯公公之外,哪怕是姜秀兰和小安子都不能碰里面的任何东西。 然而现在,肖彻竟然让小安子就这么把东院的钥匙交给她。 收了钥匙,姜妙拉着小宝去了东院。 北屋三间房,左侧为书房,右侧是肖彻的卧房,中间是平时小憩坐卧的厅堂。 把小宝抱到软榻上坐着,姜妙走到窗边把竹帘卷起透光,然后开始打扫。 以前每次进来都没敢东张西望,今儿才算真正瞧清楚,肖彻的房间大小格局跟西院是一样的,但因为他只摆必要的家什,少了花里胡哨的摆件,因此显得略为大些。 避开书房,姜妙把小厅里的家什都擦了一遍,然后进了卧房。 里头很整洁,因着肖彻昨夜一宿没睡,床榻上的被褥仍旧保持着上一次冯公公来打扫时的样子。 姜妙在床头柜上发现了一只半开的透雕楠木盒子,半个巴掌大,小巧又精美,而里面放的竟然是松子糖,看样子,已经被吃了好几块。 …… 傍晚时分,肖彻处理完朝务从东厂回到肖府,第一时间让人把苗老请到修慎院。 苗老时刻关注他的病情,进来后忧心道:“厂公是不是又觉得哪不舒服了?” 肖彻想起昨夜庄子上的事儿,沉默片刻,开口问他,“我身上的毒,是不是很难解?” 苗老有些懵,这不多余问吗?解了那么多年都没办法恢复,作为一个“资深神医”,他早几年就对这个称号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但跟在厂公身边这么多年,苗老还算了解他,若无状况,厂公绝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 点头过后,苗老看向肖彻,“厂公有话不妨直说。” 肖彻本想说,昨天晚上他好像有一点点不同了,不仅是那方面有了微妙的变化,还有姜妙扑进他怀里的时候,总让他觉得熟悉,仿佛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 话到嘴边,又有些难以启齿,肖彻捏捏眉心,“没事了。” 苗老说:“病情若有任何变化,厂公定要第一时间告诉老夫,老夫才好对症下药,切不可讳疾忌医。” 肖彻嗯一声,等苗老离开,他站起身,把冯公公叫进来吩咐准备去庄子。 冯公公道:“厂公昨儿才去过呢,要有什么东西落在东院,老奴亲自跑一趟取来即可。” 肖彻说:“去吃饭。” 章节目录 077、落入圈套的小白兔 冯公公一愣,因着厂公的那句“去吃饭”。 姜秀兰厨艺再好,那也是肖府掌勺大厨教的,按理说庄子上有的,肖府都不缺,然而厂公还是要过去,可见并不单纯只是为了吃顿饭。 为了谁,不言而喻。 这桩好事从去年磨到现在终于看到点眉目,冯公公自然是高兴的,可一想到姜秀兰的态度,他又犯了愁。 …… 姜秀兰是铁了心要姜妙另寻佳婿,不想她跟肖彻有任何牵扯,因此在听说厂公来了的消息后,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去厨房做饭之前,她先找由头把冯公公叫了出来,问:“府上不是在准备老爷子的寿辰吗?厂公怎么得空过来?” 姜秀兰问得隐晦,冯公公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叹口气道:“兰娘,其实我觉得就这么着也挺好的,你干嘛非得拦着他们?” 姜秀兰瞪直了眼,“你说的轻巧,厂公是什么身份,别人不知,你还不门儿清吗?老爷子蛰伏多年,为的就是送厂公坐上那个位置,他不可能也不会允许厂公因为一个女人坏了前程,今儿就算我答应了,老爷子那关也绝对过不了,你还是老爷子跟前伺候多年的老人呢,就这么点事儿都拎不清,他要得知了,一准被你气死!” 冯公公陷入沉默。 他是老爷子的心腹,也是忠奴,深得老爷子信任,对于肖彻的身世,老爷子并未瞒着他。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厂公将来注定会取代崇明帝成为下一任紫禁城的主人,南齐君王。 因此寻了闻名天下的神医苗老来给厂公医治,也是考虑到了厂公登基后的子嗣问题。 可他并不觉得这跟妙娘母子有什么冲突,厂公是做大事的人,有自己的大局观,若是能因为一个女人就坏了事儿,那还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肖彻吗? 冯公公更在意的,是厂公的感受。 很明显,与妙娘有交集后,厂公的心境日渐开朗,不再像以往那样死气沉沉,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恐惧感。 可能他是个感性的人,毕竟从小就把厂公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比起让厂公为了皇位抛情弃爱,他更想那孩子能遵从本心,在完成大业的同时,不让生命中留有遗憾。 妙娘带着个孩子孤儿寡母的,名声上是不好听,但厂公自己都能接受,说明他有把握将来会处理好这段关系不让世人所诟病,他们做长辈的,为什么一定要以世俗的标准来约束那二人? 姜秀兰见他无动于衷,有些气不过,“你要再不劝劝厂公,我就抽个空把妙娘送回去得了,与其被老爷子指着鼻子骂,我还不如趁早有点儿自知之明。” 指着鼻子骂都还是轻的,老爷子那样的人,要想用点手段除了妙娘为厂公清路,也不过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 姜秀兰想想都后怕。 娘家一团乌烟瘴气,好不容易得个乖巧懂事的侄女,姜秀兰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脚踏入火坑。 冯公公觉得在这事儿上自己跟她说不通,只道:“劝我肯定是不会劝的,妙娘你也别指望着送回去了,真把人弄走,先别说老爷子那儿,只怕厂公跟前你就交代不了。” 俩人不欢而散,姜秀兰去了厨房,冯公公回东院。 …… 关于姑妈和冯公公的这番对话,姜妙毫不知情,她只是在得知肖彻过来之后换套衣裳带着小宝去了东院。 肖彻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喝茶。 小宝一过门槛看到他,就马上甩开姜妙的手,跌跌撞撞地小跑过去,然后一头栽进肖彻怀里。 小家伙的热情,让肖彻猝不及防,神情明显怔愣了下,但随即就恢复如常,习惯性地抬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问:“这次又打算怎么赚钱?” 小宝甩甩脑袋,这次不赚钱了,他奶声奶气地说了声:“抱抱~” 然后哼哧哼哧爬到肖彻腿上坐着,弯下腰,小肉手在棉袜里摸了一阵,摸出两枚铜板来。 “呐~”他仰起头,递给肖彻。 肖彻没说话,眼神里带了几分兴味,伸手接过铜板。 一旁恨不能钻地缝的姜妙:“……” 后边儿跟进来的冯公公:“……” 冯公公险些笑出声。 上次来捏肩捶腿擦地板打工赚钱,这回自己带着钱钱消费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随便给厂公捶捶腿就得二两银子,厂公抱你一场只得两个铜板,还是从袜子里掏出来的,没准还带着味儿呢,这合适吗? 小宝才不管合适不合适,反正他就要赖着爹爹,让姑姥姥知道,娘亲绝对不能走。 姜妙突然有些后悔把儿子带过来。 怕肖彻动怒,她忙哄道:“小宝别胡闹,快到娘亲这儿来。” 小宝装作没听到,转过脸伸手去扯肖彻的束领盘扣。 姜妙越发囧得厉害,要不是今儿一早肖彻临走前有交代小安子让她带着小宝搬过来,她这会儿不可能由着儿子在东院胡闹。 毕竟对方是肖彻,是眼下整个南齐除了帝王之外最有权势的男人,就算跟她之间的关系近了一步,他的身份和威严也还摆在那儿,不是能随便亵渎的。 姜妙正在纠结怎么把儿子从肖彻腿上哄下来,就听冯公公在她耳边低声道:“放心吧,厂公要是介意,你跟小宝压根就不可能踏进东院一步。” 这话让姜妙安下心来,再看肖彻时,只见对方一双眼专注在小宝身上,半点没有动怒的迹象。 …… 姜秀兰生了气,晚饭做好都不乐意过来送,是冯公公亲自去取的。 饭菜上桌后,姜妙带着小宝在肖彻旁边坐下。 肖彻瞧了眼桌上,只有饭菜没有酒,他问姜妙,“要喝酒吗?” “不……不了吧?我酒量差,容易醉,喝了老忘事儿。” 她总觉得,昨天晚上自己喝醉之后一定有过什么,否则肖彻的态度不会转变得这么快,一夜之间就什么都依着她了。 但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自己喝醉后都干了些什么。 回过神,姜妙惊奇地发现冯公公不知何时已经送了酒来,肖彻抬手斟满,直接把杯子推到她面前。 “不不不!”姜妙忙摆手拒绝,“我真喝不了。” 肖彻说:“酒量是要练的。” 姜妙嘀咕,“可你昨天晚上还说喝多了伤身呢!” 这人双标吗? 肖彻垂眸望着那杯酒,“这桃花酿价值不菲,可惜我不宜饮酒,无法替你,你若实在不能喝,便倒了吧。” 肖彻体内有毒,除了必要场合在宴席上会喝几杯,以及毒发时会喝药酒,其他时候,他吃饭就吃饭,很少会沾酒。 这个姜妙知道的。 听他这么说,她忽然有些过意不去,伸手端起酒杯,仰起脖子一口气全喝光,还把杯子倒过来给他看,表示自己一滴都没浪费。 小宝用勺子挖了一个小饭团塞进嘴里,边吃边看着娘亲,仿佛在看一只落入大灰狼圈套的小白兔。 ------题外话------ 肖某人:喝酒吗?千金一壶的桃花酿。 妙娘:不喝,滚,你家酒有毒,喝完第二天腰疼。 章节目录 078、格局 姜妙喝完一杯,肖彻又给她倒。 她本能地想拒绝,奈何脑袋晕乎乎的,脸颊也被酒气烧得滚烫,开口就只“唔”了一声,细微而娇软,撩人不自知。 肖彻握着酒壶的手指紧了紧,眸色沉下去几分。 端起酒杯,肖彻递到她面前,低磁悦耳的嗓音传来,“适当饮酒能强健脾胃助睡眠,我见你最近状态不怎么好。” 有吗? 姜妙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这两日吃得下睡得着,除了听到他出面阻止九公主的婚事心里有些不痛快之外……啊!九公主那个白月光! 姜妙撑着天旋地转的脑袋轻哼一声,从他手中夺过酒杯就往嘴里灌。 又是一阵辛辣入喉,姜妙彻底被烧得神志不清,连小宝什么时候跟着冯公公回了西院都不知道。 这会儿的姜妙情绪更真实,跟白日里什么都往心里藏面上永远表现出乖巧温顺的小女人完全不同。 肖彻望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问:“要不要让人送你回去?” “回……回的……” 姜妙已经睁不开眼睛,几次想倒头睡又费力撑起来,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这儿不是自己的房间,不能睡。 不是自己的房间,是哪儿呢? 姜妙想不起来了,抬头时,鬓边碎发掩映着玉兔捣药耳环,衬得她肤白如雪,白日里暑气太盛,她身上裙衫单薄,杨妃色的妆花短袄,将身段勾显得玲珑浮凸。 看到面前坐着的人是肖彻,她甩甩脑袋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厂公来了?我、我给你倒茶。” 喝醉之后说的话,音调都是往上飘的。 话完拖过酒壶就往酒杯里倒,满了也没知觉,整个儿醉得朝夕不分。 过了会儿,她端起酒杯,递到他唇边,眼神是带着醉意的迷离,“喝,喝茶。” 她凑得很近,呼吸一下一下地喷薄在他下颌。 肖彻眸色渐暗,一把攥住她的细腕,白釉杯里颤巍巍的桃花酿终于停止了晃荡。 “嗯?不好喝吗?”手腕被他攥住,姜妙没法收回来,只得站起身,脑袋又往前凑了凑,想弯腰尝尝杯里的“茶”是不是真的难喝。 不想,她刚要碰到白釉杯,就感觉被人一把捞了个满怀。 酒杯落在地上,碰撞出来的脆响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 姜妙是被小宝吧唧醒的,小家伙经常这样,见娘亲还不醒没人陪他玩就自己来叫醒她。 虽然被儿子亲亲是件很幸福的事儿,但此刻被踩着头发的姜妙疼得只想落泪。 一把将儿子扒拉到旁边,姜妙坐起身揉了揉头皮,然后惊人地发现自己竟然又睡在肖彻房里,不是外间小榻,而是卧房里的雕花床榻。 姜妙直接呆住。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喝了肖彻给倒的两杯酒,之后就断片儿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瞅了眼右侧空荡荡的半边床,肖彻并不在,不用想,定是她酒品不好,喝醉后霸道地占了人家的床,还把人给撵出去了。 尴尬过后,姜妙跟小宝大眼对小眼,片刻,她问儿子:“你昨晚也没回去?” 小宝当然是今儿一大早才过来的,他来的时候,爹爹已经带着冯公公离开了。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小家伙一个劲点头,表示昨天晚上自己陪着娘亲睡在了东院。 姜妙松口气,难怪她总觉得被人抱了一宿,原来是在做梦。 不过,也有可能是小宝给她造成的错觉,小家伙睡觉从来如此,入睡时规规矩矩,睡着睡着就开始蹬她,一边蹬一边挪位,从床头挪到床尾,有时候直接挪去枕头上趴着,反正每天都会以奇奇怪怪的姿势醒来。 姜妙起床叠好被子,准备带着小宝离开,临走前想到肖彻可能有洁癖,又折回去,把床褥都换下来摆了新的铺盖上去。 坐在水井边把换下来的洗净晾好她才锁门出东院。 连续两个晚上都这样,姜秀兰被气得险些心梗。 见到姜妙时,她又开始老生常谈,让妙娘离着厂公远些。 姜妙没作声,之前虽然答应过姑妈会考虑议亲,但现在她已经做了决定,态度就不能再模棱两可。 想了想,她道:“姑妈,我会想法子说服我娘的。” “你能说服你娘,说服得了老爷子吗?”姜秀兰言辞俱厉:“你可曾想过,老爷子若是知道了这事儿,会是什么反应,他一旦不同意,又会是什么后果?” 这么些年,但凡挡着厂公的人,哪个不是被老爷子悄无声息地就给做了,妙娘终究还是太年轻,不了解这个圈子里头的险恶。 姜妙再次沉默,她没见过老爷子,只听说那位是比肖彻还要令人胆战心惊的存在。 老爷子会不会同意,姜妙不知,她只知自己暂时没有要离开这儿的想法。 回房后,她坐到妆台前准备扑些脂粉掩盖住宿醉的憔悴,对着铜镜却意外发现唇上破了一小块,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咬的。 …… 做下人的,没有什么会比主子心情好来得更高兴。 冯公公就是。 天还没亮他就陪着肖彻离开了,虽然主子面上什么情绪也没露,但冯公公就是能感觉到,主子的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马车上,他看着一旁闭目养神的肖彻,想到自己昨日和兰娘的争吵,试探性地开了句口,“厂公能把妙娘留下,老奴自是满心欢喜,可老爷子那边,您准备如何交代?” 肖彻缓缓睁开眼,一句话说得沉稳无波,“寿辰那日,我会亲自带他们母子去见义父。” 冯公公一听就知,厂公早把这些因素考虑进去了,心头越发高兴,他就说嘛,厂公是有格局的人,就算真动了儿女私情,也绝不会因此不顾大局,妙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若是能影响到厂公的大业,那么该被质疑的,不是妙娘,而是厂公的能力。 ------题外话------ 每本文都是作者的孩子,从背景大纲到每个角色的人设关联以及故事逻辑的反推,这中间是很费时的。 网文作者那么多,我不敢说自己做的有多好,但我也心疼自己的孩子,不想它一次又一次地折腾,尤其书名跟简介,换一次就要承受劝退一批读者的风险,刚开始的《小宝寻亲记》因为不符合无线主流,不得不换,到《厂督有喜之萌宝赖上门》简介被要求修改了七八次,修到心态大崩。 昨天又被告知,书名里面出现了男主的官职,包括简介也有,过不了审。 得到消息之后,我整个人都是懵的,通宵一宿没睡就为了出新书名跟简介,看到有读者留言吐槽,对此我说声抱歉,对不起,是我的失误,给亲们造成了阅读观感上的不适。 文文到了现在,数据不数据的我已经不想去看了,但这个故事,我会尽我所能写完整,后续情节也不会因为书名简介而有所改动。 离开的,希望将来能有一本文能让咱们再见,留下的,衣衣鞠躬感恩。 章节目录 079、投诚,先发制人 京城,朝安坊,二条胡同。 自打把房契抵押到姜秀兰手上,姜明山搬来后规矩多了。 老温氏使唤他做点什么,他二话不说闷着头就去做,生怕老温氏提及房契的问题。 这件事虽然没让老温氏两口子知晓,姜云衢那边,姜明山却是没瞒着。 姜云衢本来就对姜妙恨得牙痒痒,得知她坑千坑万竟然坑到自家亲爹头上,又是银子又是房契,一点儿情面都不留,他大怒,却也知眼下的情况,光动怒没用,得想法子反击。 “爹,您那几张虎皮卖了多少钱?”姜云衢问。 “二百两。”姜明山提起这茬就想发火。 他花了一千二百两买来的,结果拿到市面上比对了好几家,比出来的最高价也才五十两一张,四张二百两,整整亏了一千两! “把钱给我。” “你要做什么?”姜明山皱起眉头。 姜云衢道,“去承恩公府碰碰运气。” “还想去吃闭门羹?”现如今家中正是急缺银子的时候,他不想儿子把最后的积蓄拿去打水漂。 毕竟,自己还欠着那头六百两雪花银呢! 想到那六百两,姜明山脑袋就开始发晕。 孽障!不孝女!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生了这么个玩意儿! “上次没见着人,傅世子兴许是在气头上,等气消了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姜云衢说:“我初入官场,旁的人一个也不认识,单单认识一个傅世子,眼下,唯有他能帮我。” 姜明山心疼银子,却也知倘若自己吝啬这二百两,儿子的官路打不通,将来就注定走不远。 咬咬牙,他还是把银子给了姜云衢。 姜云衢去珍宝斋请人做了个精致的扇坠包装好,这日趁着休沐去往承恩公府。 上次打过交道,印象有点儿深,门房小厮一眼认出他来,嘲讽地笑笑,语气不善,“哟,这位爷,您又来了?” 姜云衢照例掏了几两碎银递给那小厮,说有劳通传,自己想见见傅世子。 小厮收了银子,却不肯办事,直言道:“我们世子爷最近忙,不见客,您要真有事儿,下次吧!” 这敷衍的打发,让姜云衢蹙起眉头,“下次是什么时候?” 小厮见他一副不肯走的架势,不乐意了,“嘿我说你这人,怎么那么不上道儿呢?说了世子爷不见客……”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牌楼方向远远过来一辆宝顶华盖大马车,小厮马上转变态度,笑脸盈盈地弯着腰上前,“小的恭迎世子爷回府。” 说着,麻利地跪趴在车辕旁边给主子当脚凳。 傅经纬踩着他的背下来,一眼就看到杵在西角门外的姜云衢,他眯了眯眼。 姜云衢得见傅经纬,心下一喜,忙迎上来,“下官见过傅世子。” 傅经纬打开折扇摇了摇,唇边似笑非笑,“少了本世子的帮忙竟然也能考进翰林院,算你有几分本事。” 姜云衢姿态愈发恭敬,“那都是沾了世子爷的福气。” 话完,上前把自己备的礼呈上。 傅经纬瞅了眼他手上四四方方的酸枝木扇坠盒,想也知里头有不起什么稀世珍品,完全没有打开瞧瞧的欲望。 “送礼就不必了。”傅经纬语气里透着几分不耐烦,“有什么话你直说。” 姜云衢无比虔诚,“下官是来投诚的。” “呵!”傅经纬冷笑,眼神再次落向他手上的扇坠盒,“就这?” “世子爷出身显赫,府上定然不缺金石玉器,下官区区薄礼,您瞧不上眼是应当的。”姜云衢笃定道:“但您不缺金石玉器,身边却缺了个能排忧解难的心腹。” 傅经纬摇扇的动作稍顿,剑眉微挑,“这么说,从今往后本世子要你做什么,你都绝无二话?” 姜云衢莞尔,“只要能为世子爷分忧,下官愿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有些话,当着下人的面不好说,傅经纬让人把姜云衢带去花厅,等落了座奉了茶把下人都遣出去,他才开口道:“本世子得了最新消息,肖彻会在老爷子寿辰那日带着姜妙去见他义父,我交给你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把姜妙的那个奸夫找出来,寿辰那日上肖府去认亲,堂堂东厂督主霸占他人妇,我要肖彻当着所有人的面身败名裂!老爷子今年的寿辰,怕是不好过。” 姜云衢惊得脸色一白。 他入京后没闲着,打听了很多事,知道了很多人。 譬如说,傅经纬口中的“老爷子”。 能当得起所有人称一声“老爷子”的,是前东厂督主,现任督主肖彻的义父肖宏,那是个让帝王都处处忌惮的人,足以见得有多可怕。 然肖彻此人比起他义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让姜云衢想不到的是,姜妙竟然成了肖督主的人! 难怪之前在坪石镇她威胁他说姑妈有后台时可以那么理直气壮。 东厂这样的后台,除了天家,再没人敢惹得起,他不知道自己是该为当初没有直接跟姜妙硬刚躲过一劫而庆幸,还是该为接下来傅世子交给自己的任务而感到悲哀。 先不说自己曝光姜妙会不会遭到肖督主报复,就凭自己跟姜妙的兄妹关系,她的丑闻一旦被扒出来,第一个牵连到的,便是自己。 姜云衢内心纠结,他好不容易才过了殿试入翰林院,不想把自己一生的前程都赔在这次任务上。 傅经纬见他犹豫,趁机添了把火,“肖彻手上握着军政大权,不仅能调兵,还能批红,他若是想查你乡试舞弊的事儿,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你不对付他,等姜妙吹了枕头风,将来死的就是你。” 姜云衢惨白着脸,听得一身冷汗。 是了,姜妙那日在坪石镇,就是凭着舞弊来威胁的他。 当时他虽然害怕,却没考虑那么多,想着姑妈再有后台,也绝不可能动土动到承恩公府头上。 可现在不同了,姜妙和姑妈的后台,远远超出他的预想,承恩公府是权大势大没错,然而东厂却是一家独大,两者完全没得可比性。 不想死,就只能让对方死,先发制人。 思及此,姜云衢深深吸口气,“下官会尽全力,在老爷子寿辰之前把人找到。” …… 姜云衢回到家,把自己见傅经纬时的谈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姜明山当即被吓了个半死。 他怎么都没料到,大姐这么些年,竟然投靠的是东厂,现在还带上了姜妙。 想到儿子说要曝光姜妙,他忧心忡忡,“曝光妙娘,那你怎么办?” “曝光她,我顶多是名誉受损,将来还有傅世子撑腰,不至于危及生命,可如果等着姜妙报复我,那就不单单是名誉受损了,科考舞弊是要掉脑袋的。” 姜云衢越想越害怕,不敢再耽搁,忙问姜明山,“爹,您知不知道,玷污了妙娘的那个男人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姜明山满心烦躁,随后想到什么,“人是你娘卖的,不如,你抽空去趟涿县大牢,亲自问问她?” ------题外话------ 肖某人:听说三天后有个好消息等着我? 亲妈:小彻彻,你要儿子不要? 小宝:感谢爹,感谢娘,感谢老天爷的馈赠,感谢世子爷和云衢舅舅的神助攻。 妙娘:啥好消息,我也要听! 亲妈:没你事儿,一边呆着去! 章节目录 080、心机,以退为进 老爷子的寿辰没几日了,姜云衢等不到下次休沐,又不好告假,只得趁着天色,雇了马车快速前往涿县。 原本他现在入了翰林院,到了涿县这种小地方,完全能靠着身份不花一文钱顺利进去,但姜云衢爱惜羽毛,去年他娘卖姜妙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不想自己名声被连累,于是乔装打扮了一番,给狱卒塞银子,说是娘家人前来探监,这才得以进去。 牢房里又暗又潮湿,迎面就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儿。 姜云衢忍了好几次才堪堪忍住。 陈氏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里,半年多的牢狱生活,早把她脸上仅存的那点姿色磨得渣都不剩,这会儿穿着囚服躺在石床草席上半死不活的妇人,眼窝深陷,眼角细纹深刻,嘴唇干到起皮,两手指甲里,黑黝黝的全是泥,那手也是粗糙可怖,不知多久没洗过。 印象中,那些年日子虽然过得不富裕,但陈氏一直是个手脚勤快爱干净的人。 透过圆木,姜云衢望着里头的妇人,难以相信这是他娘。 通道那头狱卒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探监的,要说什么麻利点儿,你只有一盏茶的工夫。” 姜云衢回过神,对着陈氏喊了声娘。 声音很低,不想让旁边牢房里的人听到。 陈氏脊背一僵,得知是儿子前来,她下意识伸手拢了拢头发,然而半年多没洗没梳的头发,哪里拢得规整,怎么瞧都是蓬乱的,她下了石床,一头扑向牢房门口,双手握着圆木,看向姜云衢的眼神满是欣喜,“大郎,你终于肯来看我了?” 说着,扫了眼他身后,问:“你爹呢?怎么不见他人?” “爹没来。”姜云衢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妥,忙补充了句,“他这两日有事儿,不得空。” 陈氏听着便红了眼眶,“再不得空也不可能大半年一次都不来,我还以为去年那事儿,他恼归恼,终究还是会顾念着几分旧情的,不想,他竟狠心至此。大郎,他身边是不是有人了?” “没有,娘您别多想,爹不是喜新厌旧的人,他一直在等着您出去。” 陈氏不是三岁小孩子,这种话她可不信,“等我?等我出去,八抬大轿风光把我娶回家?” “娘。”姜云衢打断她,“当时休了您,爹是为了我的前程着想,我如今能顺利考入翰林院,那都是您的功劳。” 这话还算熨帖,陈氏凉透的心总算回暖了几分,同时又是阵阵欣慰,儿子终于出息了!等出去,她就是官老爷的娘!将来儿子再一步步往上爬,没准还能帮她请封个诰命! 眼瞅着不剩多少时间,姜云衢不想再兜圈子,直接开口,”我今儿来,是有件事想问问娘。” “什么事?” “当年您把妙娘卖出去以后,谁买的她?” “这……”陈氏蹙起眉,她只管卖,哪管买,怎么可能知道买主是谁,再说,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大郎还打听它做什么? 但这话,陈氏没有说出口,毕竟是栽了跟头蹲过半年牢的人,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说什么做什么都头脑一热,心思转了转,她道:“这事儿我只告诉你爹,你让他亲自来,否则我不说。” “娘!”姜云衢耐性都快被磨没了,“我来跟我爹来,有什么分别,我们现在碰上火烧眉毛的事儿,必须尽快打听到买主的下落,否则我就只能等死了!” 陈氏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儿子受苦,但她只有这一个机会,必须为自己争取,否则怎么谈将来? “就一天的工夫,碍不了事儿,你让他明儿来,我肯定说。” 姜云衢脸色不好,“您不说,我就直接去找牙婆。” 陈氏冷笑,“当时因为贩卖良家姑娘,牙婆已经摊上了官司,你以为她还敢再出卖买主信息二上公堂?”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姜云衢急得满心焦躁,但最终还是妥协下来,“明儿一早我就让爹来,希望娘能给个满意的答复。” …… 姜云衢回到家,把陈氏的话转告给姜明山。 这话要搁到以前,陈氏迫不及待想见他,姜明山会打从心底里高兴,甚至是自豪,姚氏那贱妇不是看不起他么?瞧瞧,他也是有人疼有人爱的,不是每个人都跟姚氏一样,揪着死理不放,成天只会埋汰自己男人。 但现在,姜明山一提起陈氏,就觉得无比头疼和烦闷。 先不说陈氏早已被休出姜家,光凭坐过牢这一点,他一旦再跟她有任何牵扯,身上就会沾上洗不掉的污点。 作为溪水村头一个父凭子贵飞到京城当老爷的人,他要时刻保护好自己的羽毛,绝不准这种事情发生。 然而,陈氏是姜云衢的生母。 名义上的关系能断,血缘关系断不了。 他再不待见她,大郎也得管她叫声娘。 再有几个月,陈氏就要被放出来了,她走投无路,必定会来寻儿子,倘若自己此时不先去安抚好她的情绪,等她闹上门,又要扯出一地鸡毛。 他身上还背着债,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 心里虽抗拒,隔天姜明山还是去了趟涿县大牢。 陈氏见到他,满心激动,“明郎,我还以为这么久,你早把我给忘了。” 姜明山背着手站在牢房外,瞧着里头枯老憔悴的女人,双眼发直。 难以相信,这会是他当初千疼万宠的妻子。 要不是那声“明郎”,姜明山险些还以为自己找错人了。 按下眼底的嫌恶,姜明山道:“莺娘,这半年多,你受苦了。” 陈氏摇摇头,“我知道你当初休了我都是为了大郎好,如今他能金榜题名入翰林院,我受再多苦也是值得的。” 这话说的大义凛然,好似她之所以会坐牢,全是为了儿子,自己一点儿错都没有。 姜明山正待开口,听得她叹息道:“明郎又瘦了,今儿这身衣裳,我在家时你穿着正好,现在瞧着宽大了些,想来姐姐手头事忙,忘了照顾你,若是我,定舍不得明郎遭这些罪,可惜,你我已经不是夫妻了,我便是再想再多体贴体贴你,名义上也于理不合。” 前头那么多年,陈氏能得姜明山长宠不衰,不是没有缘由的,眼下哪怕她蓬头垢面不成样子,听到这番话,姜明山心里也马上生出了几分愧疚和动摇。 “莺娘。”姜明山上前,握住她粗糙的双手。 陈氏垂下眼睫,“明郎,你快走吧,牢房晦气,你我如今身份有别,你在这儿待太久,没得出去旁人该说闲话了。” “谁敢乱嚼舌根子?”姜明山冷哼一声,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陈氏轻声叹息,“我知道你今儿来的目的是为了问出妙娘当年的买主,其实,我也不知道。” “什么!”姜明山瞳孔缩紧,握她的双手变成了攥,陈氏已经能感觉到疼。 她盯着姜明山快要黑沉下来的脸看了片刻,“我不知道,但牙婆一定清楚。” “昨儿大郎来的时候,你不是说牙婆得了去年上公堂的教训,不会轻易透露买主信息吗?”在这臭气熏天的牢房里待了这么半天最后得了个“不知道”的结果,姜明山难免心头冒火。 “她敢不敢说,还不是得看咱们钱给的到不到位。”陈氏道。 提起钱,姜明山当即面露窘迫。 家里的银子,都让姜云衢拿去给傅世子送礼了,现在哪还拿得出钱去撬牙婆的嘴? 陈氏看他神情就猜到了几分,心疼道:“明郎有难,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我在钱庄还有些存银,你只管全部取出来用就是了,也算是全了咱们夫妻一场的情分,往后……往后……” 说着就哽咽起来。 姜明山没料到陈氏深陷大牢还处处为自己着想,顿时觉得自己之前嫌恶她,连见都不愿见她的那些想法简直畜生不如,他热泪盈眶,声音也温软下来,“莺娘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等你出来,我就想法子在外面赁个小院单独给你住,只是没了夫妻之名而已,谁还能阻止我对你好不成?私底下,咱们仍旧是夫妻。” 陈氏含泪点头,“明郎,你真好。” ------题外话------ 看到小可爱们的留言了,衣衣鞠躬感谢,无以为报,只能尽全力把故事写好,争取不辜负大家的期待,么么哒! 章节目录 081、造假,寿宴 离开县牢,姜明山第一时间去查了陈氏在钱庄的存银,足足有二百两,他心下震撼。 夫妻这么多年,姜明山一向是吃粮不管事的那个,从未认真考虑过自己没个差事没进项,家中日子要如何继续下去。 陈氏偷偷存了银子这事儿,他此前并不知情,如今知情了,只越发觉得陈氏是个能过日子的好媳妇儿,都怨姜妙那个孽障不懂事,害得他在公堂上丢尽颜面,还不得不把一心为自己着想的好媳妇儿给休了送进大牢。 二百两银子拿到手,姜明山感觉沉甸甸的,一路怀着愧疚之心回的家。 姜云衢一听能用银子撬开牙婆的嘴,想到自己此前就已经花了二百两去珍宝斋给傅经纬做扇坠,礼没送成,现在还搁在他书房里,二百两直接泡了汤,不愿意再多花冤枉钱,便道:“爹,这银子咱们留着应急,牙婆那儿,我再另外想想法子。” 姜明山问他,“现如今除了银子,还能有什么法子?” 姜云衢眼神阴冷下来,“科考舞弊的事儿,慌的人可不止我一个,我一旦完了,他傅经纬也脱不了干系,既然要拿我当枪使,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坐享其成吧?” 趁着午休,姜云衢去承恩公府见了傅经纬,旁的没多说,就一句话,买主信息在牙婆手里,他人微言轻,威胁不了牙婆,必须得有个有身份的人出面,否则这事儿办不妥。 傅经纬听罢一阵烦躁,觉得姜云衢太过没用,这么点小事都要来劳驾他,可现在他们俩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不能真的不管姜云衢,否则就会连累到自己。 况且,肖彻伤他命根之仇,不能不报! 想到这儿,傅经纬叫来两个护卫,取下象征着自己世子身份的腰牌,让那二人带上跟随姜云衢去涿县找牙婆,务必要逼问出买主身份。 起初牙婆一口咬死了绝不会透露买主信息,后来又是被绑又是严刑拷打,这才因为受不住松了口,说买主具体身份,她是真不清楚,只知当时那姑娘被买下后送去了客栈。 打听到客栈名字,姜云衢又带着傅经纬的两个护卫继续查。 承恩公府的护卫,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没用两天就查到了端倪。 然而这最后的真相,让姜云衢目瞪口呆。 护卫说,当时住在这家客栈的,是刚上任不久的厂公肖彻,姜妙被送来的时候,进的就是他的房。 …… “不可能!” 承恩公府,傅经纬得知消息后雷霆大怒,一掌拍在炕桌上,茶壶茶盏落了一地。 他眼神森冷地瞅向姜云衢,“咱们查姜妙这事儿,你是不是走漏风声让肖彻知道了?否则那死阉奴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所有线索都掐断,最后还扯到他自己身上去?笑话!就他那样能让姜妙怀上?他这是成心膈应我呢!” 姜云衢不太明白傅经纬这话什么意思。 意识到自己险些口无遮拦暴露不举的事实,傅经纬忙转了话锋,语气阴寒,“既然肖彻早有准备,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找不到奸夫,那就凭空造一个出来,你再跑一趟涿县,多花些银子雇个靠得住的老实人,把大致情况交代给他,寿辰那日,我会想法子让他混入肖府,只要他能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口咬定姜妙母子是他走失的妻儿,那么这事儿就算是办成了。” …… 雇人造假,况且还得在肖彻眼皮子底下造假,这可不是过家家,能随便来,姜云衢不得不告了病假,趁机前往涿县。 他挑来挑去,最终挑了一个庄稼汉,说辞都替对方想好了——庄稼汉家中清贫,拿不出高额彩礼娶不上媳妇儿,只得从牙婆手里买,碰巧就买到了姜妙,却不想,刚圆房第二日她便偷偷逃了,之后在别处生下儿子,庄稼汉一直四处打探,终于打探到她来了京城,并且成为肖督主的女人,他此番入京,就是为了认回自己的妻儿。 除了说辞,姜云衢还逼着牙婆伪造了买卖交易的合约书交到庄稼汉手中以确保万无一失。 之后,姜云衢带着那汉子入京,把傅经纬约出来,几人在私底下碰面。 傅经纬得见庄稼汉,又听了姜云衢给他造的那些说辞,心下十分满意,勾起唇角,“听说太子殿下也会来参加老爷子的寿宴,到时候那么多权贵在场,突然冒出个认领妻儿的,本世子倒要看看,肖彻那张脸要往哪搁!” 姜云衢也期待寿宴,因为那天,他就能一举把姜妙踩在脚底永远翻不了身。 不是有后台么?不是理直气壮么?到时候,我看你怎么死! …… 五月十三,老爷子肖宏六十大寿。 整寿要大办,因此京中一半以上的权贵都收到了帖子,包括东宫太子李承鸣。 但在接到帖子之前,太子就已经放了话,说今年会亲自出席老爷子的寿宴。 太子都去了,若是有人拒帖,那就是在打太子的脸。 因此收到帖子的权贵们,不管政治立场站的哪边,都纷纷应了邀,带上仆从驾上马车往肖府赶。 天才刚亮全,肖府就开始热闹起来,从外头瑞兽衔环的朱漆大门到里头迎客的仪门,以及通往内院的垂花门,全都大开。 原本宽敞的马棚,因着客人们的陆续到来,马车停放得挤挤挨挨。 好在肖府下人办事麻利,很快就给安排得规规整整,不至于让客人因为拥挤而感到不适。 姜云衢是以幕僚身份跟着傅经纬来的。 至于那位庄稼汉,已经拿着傅经纬弄来的帖子混在人群中进去了。 一下马车,傅经纬就打开洛神赋折扇轻轻摇晃着,眼睛盯向门楹上的金丝楠木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肖府”二字。 傅经纬看了会儿,感叹道,“真是令人期待的一天呢!” 一旁姜云衢没接腔,只笑了笑,他也十分期待这一天。 ------题外话------ 后台看到个小可爱留言说一天刷了无数遍,结果都是一样的,更新还是那个更新,要改变策略几天刷一次,哈哈哈乐到我了。 公众期是这样的,有字数限制,多更不了,但今天这章,是公众期的最后一章,也就意味着,后面每天都会多更,然后,明天上架了,中午十二点以后才会更新。 章节目录 082、肖彻亲自来接(1更) 肖彻并不在府上,接待宾客的事儿交由冯公公带着人打理,他一早便去了庄子上。 老爷子今儿寿辰,姜妙是知道的,但她一直都觉得,跟自己没太大关系,毕竟去又去不了。 因此她睡了个懒觉,醒来才知,肖彻过来接她了,并且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就为等她睡醒。 姜妙当即大囧,匆匆打来温水准备洗漱,刚把木盆放在三足盆架上,就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不多会儿,有人挑帘进来。 姜妙怔了怔,抬眼一瞧,正是肖彻。 他今儿穿了件黑底云鹤纹绸袍,没有蟒袍那么气势慑人,但尊贵不减,风华依旧。 对比之下,刚睡醒还未来得及收拾打扮的自己显得有些狼狈,姜妙耳根微红,都没敢正视他,低声问:“既然要去肖府,厂公之前怎么不早说?” 肖彻在圈椅上落座,看向她,“怕你生气,所以亲自过来接了。” 姜妙道:“我没有提前准备衣裳。” 既然是赴宴,又是老爷子六十大寿的整寿辰,想来客人不会少,必定个个穿花纳锦,自己的衣裳全是素净的,料子也普通,压根就拿不出手,如此装束到寿宴上,难免让人觉得她不尊重老爷子,是在给老爷子添晦气,可别到时人还没见上,就先在老爷子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肖彻说:“不用刻意装扮,这身就挺好。” 姜妙垂眸,她身上是件茶白色的立领斜襟袄,配着浅青马面裙,裙摆绣了小朵小朵的白海棠。 颜色太素,料子也一般,本身不适合穿去寿宴。 但姜妙觉得,肖彻这般禁欲保守的人,可能不喜欢她打扮得太过花哨。 想到此,姜妙暗暗松口气,点头过后去里屋把小宝抱出来准备洗脸。 小家伙一出来把眼神黏在肖彻身上,刚才爹娘的对话,他全听到了,知道待会儿爹爹要带娘亲去见老爷子。 关于这位“老爷子”,小宝在梦里面听说过,但从来没见过,好像是个挺厉害的人物。 但是不管多厉害,老爷子都是爹爹的义父,爹爹带娘亲去见长辈,就表示完全接受了娘亲,接受了他。 想到这儿,小家伙高兴地冲着肖彻咧了咧嘴。 肖彻瞧着他,湛黑的眸子里不觉攀上一抹轻柔,见姜妙自己都还没收拾好,他缓声开口:“孩子给我。” 姜妙尚未来得及反应,就感觉手上一空,小宝已经被肖彻抱过去坐在鼓腿圆凳上,他起身站到盆架前,双手熟练地把巾帕拧到半干,又折回来给小家伙擦脸。 知道婴儿肌肤娇嫩,他动作格外轻柔。 姜妙想象不到肖彻这样的人会给一个奶娃娃洗脸穿衣,心里有些好笑,但好笑过后,又感觉到熨帖。 至少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她爹姜明山为家里做过什么,更别说帮着姚氏照顾孩子。 印象中,姜明山“男尊女卑”的观念极强,洗衣做饭带孩子全是女人的事儿,男人,尤其是他那样的读书人,但凡沾了一点点,那便是在轻贱自己,跌份儿! 见姜妙杵着不动,肖彻抬眸看来,“怎么还不去梳妆?” 姜妙马上回过神,脚步匆匆去往里屋,开始绾发,她衣裳素净,头面就没用整套,只挑了两支简单的珍珠簪,腰间禁步上的正红流苏成了唯一亮眼的颜色。 再出来时,肖彻已经帮小宝洗了脸穿好衣服,领口和袖口都拉得很平整,没有哪一处不妥。 姜妙暗暗咂舌,当初连孩子都不会抱的人,现在竟然能帮着穿衣服了,进步神速啊! 老爷子寿辰是大事儿,姜秀兰和小安子几天前就去了那边没回来,后园今早放了假,婆子们回家的回家,走亲戚的走亲戚,这会儿庄子上除了姜妙母子没别人,愈发显得庭院深深,回廊幽静。 临出门前,姜妙想起一事,问肖彻,“我要不要给老爷子备份寿礼?” “不用。”肖彻没有任何犹豫,“人到就好。” 马车停在大门外,肖彻抱着小宝直接坐上去,姜妙紧随其后。 赶车的是个脸生的小公公,大概是肖府那边的下人,姜妙不认识。 马车启程后,俩人都没说话,姜妙坐得尴尬,尤其上次自己赖在他房里那事儿,到现在他都没主动提一句。 但他越不提,她就越觉得尴尬。 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想往嘴里塞块松子糖解解压,突然意识到自己出门太急,忘带了。 肖彻注意到动静,朝她过来,“找什么?” “没什么。”姜妙立马端正坐好,双手搁在膝上,手心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猝不及防地要被带去见长辈,好似丑媳妇儿要见公婆,姜妙难免有些小紧张。 肖彻看穿了她的顾虑,沉稳的声音里透着安慰,“今日客人虽多,我不会让你面对所有人的目光,见义父的时候,不会有旁人在场。”顿了下,又解释,“之所以挑在今日带你去见义父,是刚好碰上他六十大寿,给老人家祝寿讨个好彩头。” 姜妙“嗯”一声,点点头。 先前的紧张因为肖彻的一番话语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浓的信任感与踏实感。 肖府大门前这会儿正热闹,前来赴宴的宾客们在相互寒暄。 肖彻没有走正大门,吩咐车夫直接把车停到偏门前。 今儿来的客人都从正大门进,因此偏门除了几个守卫之外,没旁人。 下了马车,小宝要自己走,肖彻没再抱他,弯腰把他放下来,带着姜妙母子入偏门。 前两次来得匆忙,没机会细看,这会儿跟在肖彻后头,姜妙才把肖府内的情形瞧了个大概,偏门进去是夹道,铺着四四方方的青砖石,外面瞧来高大厚实的外墙背后,是一架曲折的回廊,沿着回廊走出拱门,就见成片的亭台楼阁,翘角飞檐掩映在苍翠繁盛的花木间。 姜妙自认为记忆力不错,但跟着肖彻七拐八绕之后,已经完全找不到出去的路,最后来到一处雅致清幽的院落。 守在院外的小公公对着肖彻行了个礼。 肖彻颔首,示意他退下去。 小公公走后,肖彻刚要带着姜妙进院,不远处的青石小径上突然传来说话声,“啧啧,肖府这一处的景致真是绝了。” 随着声音落下,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摇着折扇的傅经纬缓缓走了过来。 看到肖彻和姜妙,他挑眉“哟呵”一声,“本世子还想着开席前四处转转好好赏赏肖府的景,没成想竟会在此处见到您二位,怎么着,肖督主是打算趁着今儿这大好的日子,带着妙娘来见老爷子?” 话对着肖彻说,眼神却是黏向姜妙,当看清那抹自己日思夜念的婀娜身影,傅经纬心下不可抑制地便是一颤。 这小寡妇,无论看多少次,总会像初见那般,不用说话就能勾得人心痒痒。 他刚满十五岁就被安排跟通房丫鬟开了蒙,迄今为止,见过的,睡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却没有一个能像小寡妇这样,令他吃饭想,睡觉想,整个儿脑子里全是她。 姜妙被盯得不自在,抿紧唇角,看向肖彻。 但见肖彻清俊成熟的面上从容不迫,眼神很淡,并无波澜,可气场上的强势稳重,已经远远把傅经纬压了下去,“肖府西院的校场地方宽,待会儿用完席会有骑射助兴的安排,听闻傅世子上次伤得不轻,若是参加不了,趁早提出来,本座让人划了你的名字。” 肖彻的话,不轻不重,然而恰恰就戳在傅经纬的伤口上,提醒着他现如今跟东厂绝大多数人没两样,是个不能人道的废人,让他心头刚升起的那股欲念瞬间蔫吧下去。 傅经纬的一张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沉下来。 但随即想到今儿还有一场大戏等着,很快便重整情绪,嘴角勾笑,“按说你们东厂找对食这种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肖督主没必要藏着掖着,总得让大伙儿都认识认识妙娘不是?否则旁人不晓得她是你的女人,就凭这美艳勾人的长相,走出去还不得处处招人惦记?” 没听到肖彻吭声,傅经纬再度挑眉,“你要不好意思开口,本世子就代劳代劳,出去帮你知会一声。” 听这意思,傅经纬今儿不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肖彻的女人不肯罢休了。 虽然姜妙相信肖彻有办法化解眼下境况,但她不想一味地躲在背后靠他出面去解决。 自己跟肖彻的事,就算今日不当着所有人的面曝光,将来总会传出去的,与其这么折腾,倒不如她大胆站出来接受所有人的目光。 就是不知,肖彻愿不愿意让人知道她的存在。 想到这儿,姜妙再度看向肖彻,眼神里,多了几分不确定。 肖彻问她,“想说什么?” 姜妙抿了抿唇,“倘若厂公愿意向所有人宣告我的存在,那我便不怕面对他们。” 这话,分量很重。 章节目录 083、好戏要开演了(2更) 肖彻没有当即应下她的请求,只说:“开宴还早,先进屋休息。” 姜妙猜不透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但终究还是没有再多话,带着小宝进了屋。 是个别致清幽的小院,庭院里栽种着几株竹子和芭蕉,芭蕉下放置了一张躺椅,躺椅旁边有架孩子玩的小木马。 小宝喜欢那个小木马,一进去就要姜妙抱他上去坐。 姜妙伸手把儿子抱到木马上,余光下意识朝着院门口瞥去,肖彻的身影已经消失。 今儿客人这么多,想来是出面招待去了。 姜妙没有多想,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不多会儿,先前守门的小公公端着茶盘和点心过来,还顺带给她带了一面象牙柄绣兰菊的团扇,说厂公吩咐了,没人来通知之前,让他们母子就待在院里,不必出去。 姜妙接过团扇,含笑道了声谢。 小公公没有多留,奉完茶就出去了。 姜妙找不到人说话,院里只剩小宝骑木马时吱呀吱呀的声音。 她便靠在躺椅上,手中团扇悠悠扇着。 …… 肖彻离开,是因为太子李承鸣来了。 作为臣子,他不得不出去迎接。 一身尊贵杏黄蟒袍,头戴嵌玉紫金冠的李承鸣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 宾客们忙涌出来要行礼,李承鸣抬手,让免了。 之后,他看向肖彻,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挺热闹,什么时候厂公也给自己大办一回?” 众所周知,肖彻从来不办生辰宴,每年府上最热闹的时候,便是老爷子的寿辰。 听起来,太子好似只是问出了在场宾客都会有的一个疑问,但其实只要仔细琢磨,就会发现其中饱含深意。 这种寿宴,一般能轰动权贵阶层大办的,要么是权势太大,要么,便是上了年纪的整寿。 肖彻今年不过二十三,他的宴都还称不上寿宴,要跟“大办”挂上钩,那除非他能一直在东厂第一把交椅的位置上坐着。 回过味儿来的部分宾客暗暗唏嘘。 太子一来就问个角度这么刁钻的问题,确定是来贺寿而不是来砸场子的? 其他宾客都能反应过来,肖彻自然也第一时间听出了太子的话外之音,他淡笑着回:“臣六十大寿那日,不会忘了给殿下递个帖子。” 这是笃信自己能长盛不衰的意思。 李承鸣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好,孤等着你的六十大寿!” “花厅安排了休息间,殿下里头请。”冯公公上前来,恭敬道。 李承鸣“嗯”一声,带上仆从,随着冯公公前往花厅。 刚才之所以会问肖彻那个问题,其实不是为难,就只是种试探,试探肖彻有没有把握能一直坐稳这个位置。 太子跟他老子崇明帝的理念不同。 崇明帝一心想铲除东厂为自己集权,那是因为他身为帝王,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鼾睡,但太子是储君,看似离着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事实上,藩王们每一个都对东宫虎视眈眈,人在封地,眼线却遍布京城,为的就是找到机会往他头上踩一脚,再一把将他薅下来。 所以在真正继承皇位之前,李承鸣都不认为自己会是最后的赢家,因此他需要臂膀,一只强而有力能威震四方的臂膀。 东厂是他最好的选择。 傅经纬坠马那次狩猎,看似是他来了兴致组个局大家一块出去玩。 实际上,他只是为了拉拢肖彻,甚至是讨好肖彻,所以当时看出肖彻想整治傅经纬,他便暗中推了把手,最终导致傅经纬不仅坠马,还伤了命根。 但他身为太子,对臣下“讨好”的这种行为不能表现太过,因此一言一行都得斟酌再三才能出口。 刚才那番话,已经是他能向肖彻示好的最大限度了,也不知肖彻能不能领会他的一番诚心。 …… 太子离开后,宾客们很快散开。 因着还没开席,这会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要么赏景,要么寒暄客套,好不热闹。 最大的客人接待完了,其他的都可以交给冯公公,肖彻正欲转身去德荣堂见老爷子,傅经纬就走了过来,懒洋洋地摇着扇子,“什么时候开宴啊?本世子为了你们家这顿饭,可是早食都没用,空着肚子就过来了。” 肖彻的注意力,落在傅经纬旁边的男子身上。 男子一身青衫,与满院子的锦衣华裳一对比,他的穿着略显寒酸。 肖彻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眉眼与姜妙有些像。 而此人正是以幕僚身份跟随傅经纬进来的姜云衢。 今儿是他头一次见传闻中的肖督主,都说这位年轻提督仅二十出头,来之前他还安慰自己,想着外头的传言多半被夸大了,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再有本事,还能让人怕到哪儿去? 可现在,面对肖彻审度的目光,他只觉得无形中有一股气势压迫着胸口,让他喘不上气。 低垂着头,姜云衢有些战战兢兢。 傅经纬却完全没带怕的,折扇摇个不停,眉毛挑得老高,望向肖彻,“眼熟吧?这位跟妙娘可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今年刚考入翰林院,正巧肖督主今儿带了妙娘来见老爷子,云衢兄身为娘家人,刚好能做个见证。” 被点了名,姜云衢忙上前作揖,“在下姜云衢,见过厂公。” 因为太慌,声音都是颤的,眼神儿完全不敢直视肖彻。 肖彻略微意外过后,神色便很快恢复如常。 关于姜妙的背景,他从未让人去查过,一则觉得没必要,二则,他认为姜妙若是想说,会自己告诉他,他私底下让人去查,虽然能很快得出结果,但,这么做显然不尊重她,甚至还会冒犯到她。 更何况,他要的是姜妙这个人,跟她娘家无关,跟她的过去也无关。 招手唤来个下人,肖彻吩咐,“带两位客人去偏厅休息。” 跟着肖府下人去往偏厅的一路上,傅经纬说了什么,姜云衢都没听进去,他整个人还处在神游天外的状态。 因为,他后悔了! 后悔跟姜妙作对,后悔把兄妹关系闹得这么僵,后悔当初没给自己留一线余地。 在见到肖彻之前,他已经听说了太多关于对方的传闻,多到让他麻木,他对“东厂督主”这个概念甚至是模糊的,可是刚刚见识到了活的肖彻,姜云衢才意识到自己此前的那些想法有多愚蠢和浅薄。 傅经纬这种“权贵”,重点在于“贵”,而肖彻那种,是实打实的手握权柄,无需说话,一个简简单单的眼神就能让你体会到什么叫做气场。 跟东厂,跟肖彻一对比,承恩公府就好似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而傅经纬便是那绣花枕头里面的一把糠。 姜云衢抿着唇,心下暗恼。 倘若,他当时在坪石镇能服个软,跟姜妙缓和关系,那么今日,自己投靠的就不是承恩公府,而是东厂,有东厂这么个庞大强硬的后台,他还何愁不能平步青云? 可是现在晚了,一切都晚了! 他跟姜妙水火不容已成定局,自己花钱请来的人会在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姜妙和肖彻难堪也成定局。 想到这些,姜云衢皱起眉,深感无力。 入了偏厅,傅经纬偏头就见姜云衢一脸纠结地杵在那儿,他冷笑,“怎么,见到肖督主本尊,后悔了?” “没有。”姜云衢矢口否认,为表忠心,又特地补上一句,“下官现如今跟世子爷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您可千万别拿这种事儿开玩笑。” “没有那最好。”傅经纬收了折扇,靠在椅背上,优哉悠哉喝着茶,“本世子代表的,是承恩公府,而承恩公府是皇亲国戚,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姜云衢点点头。 傅经纬又道:“肖彻目前是权倾朝野没错,但他终归只是个臣,头上还有君,臣怎么可能压得过君?孰轻孰重,你自个儿好好掂量。” 姜云衢一愣,随即醍醐灌顶。 对对,他险些给忘了,东厂权势过大树敌太多,早就引起了今上的不满,承恩公府是皇亲,那么他们家对肖彻的态度也就间接代表了今上的态度。 自己若是能趁此机会打压肖彻立下功劳,没准还能被今上注意到…… 思及此,姜云衢先前的悔恨懊恼全都一扫而空,眉宇也舒展开来。 俩人坐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见到傅世子在里头,纷纷过去打招呼。 一番场面上的客套之后,有下人来通秉,说马上要开宴了,请各位客人前往自己的席位落座。 傅经纬搁下茶盏,唇边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对姜云衢道:“好戏要开演了,咱们瞧瞧去。” 章节目录 084、爷爷,吃桃(3更) 老爷子今年的六十大寿,因着太子出席,宾客爆满。前厅、偏厅、花厅、茶轩和花园都设有席面,妇人入内宅,肖府没有女眷,肖彻专程请了德高望重的安国侯府老太君来主局。 十年前,老安国侯奉命出兵南疆被构陷谋反,朝廷物资中断,战事失利,全军覆没惨败南屏关,家族被牵连削爵入狱,后来是老爷子出面替他们家平的反。 寿星席面在前厅,太子、傅经纬以及另外几位级别过重的皇亲和大臣都被安排在此处。 四架三间的厅堂,精致雕花槅扇大敞,里头安排了二十来桌席面,一人一席。 眼下,太子已经落座,傅经纬的位置隔他不远。 他一向纨绔惯了,见到太子也懒得上前去行礼,隔了一桌就伸着脖子喊,“殿下。” 李承鸣目光看向别处,装没听到。 “哎,殿下。”傅经纬又喊。 站在李承鸣身后的太监低声提醒,“殿下,傅世子找您呢!” 李承鸣淡淡颔首,却是继续装作没听到。 傅经纬无奈,只得起身走到他旁边,虚虚行了个礼,“听我爹说,皇帝舅舅让殿下亲自查找当初害我坠马的凶手,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李承鸣像是才听到他说话,不疾不徐地“哦”了一声,“害你坠落重伤的那匹马,已经杀了。” 傅经纬:“……” …… 老寿星是最后出场的,这位传说中能让帝王忌惮到夜不能寐的“老爷子”,身形清瘦,着一袭素锦长衫,若不是上面绣了五福捧寿的纹样,压根看不出来他是今儿这场盛宴的主角。 老爷子十来岁就被净了身,面上无须,花甲之年还未见白发,整个人显得精神矍铄,穿着上却是十分低调。 一进来,老爷子就冲着太子拱了拱手,自责道:“老臣年迈,不中用了,几步路还让殿下久等。” 阉党一系的世家和大臣们得见老爷子精神焕发的模样,自然是十分欣喜,毕竟老爷子活得越久,他们就能风光得越久。 余下那部分人就只想呵呵,六十岁还不生一根白发,走路比年轻人都带劲,保养成您这样的叫“老了不中用了”?那么在场高龄的那几位,怕是该考虑回去挑口中意的棺材躺进去一觉长眠死了算了。 见过气人的,就没见过这么气人的! 众人敢怒不敢言,不仅面上要陪着笑脸,还得出言恭维老寿星长命百岁福寿绵延。 太子更是站起身扶了老爷子一把,“今儿您是主角,孤就是来凑热闹的,不必多礼,也无需拘束。” 让太子等还让太子扶,这排面儿大的…… 太子党那几位气得都快坐不住了。 虚礼客套完,老爷子走到主位上落座,简单说了几句开场白就吩咐开席。 肖彻的席面位置在右侧首位,刚好与左边的太子正对着。 作为义子,他头一个站起来敬酒。 紧跟着,太子以及一众宾客纷纷起身,向老爷子献上祝词。 傅经纬不会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承恩公怕他一个不慎在老爷子寿宴上闯下大祸,出门前让傅经纶给他作了两句,他便照搬过来,规规矩矩给老爷子贺了寿。 在场谁人不知,傅经纬打小就是个被宠坏了的纨绔,就他肚子里那点儿可怜的墨水,再来八辈子都作不出如此惊艳的贺词,不用想便知定是出自傅二公子之手。 不过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谁也不会带头说出来。 傅经纬全然不在意旁人的想法,他贺完寿就看向肖彻,眼神似笑非笑,“要我说,今儿咱们所有人送的礼,加起来都比不上肖督主一人送的,哎,肖彻,这宴席都快过半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人带上来让大伙儿开开眼?” 太子微微皱起眉,他一直不太喜欢傅经纬此人,要本事没本事,要涵养没涵养,开口就让人觉得烦。 最重要的是,他堂堂一国太子都要小心捧着的人,傅经纬一开口就语带挑衅,凭什么?凭他是个跟太监没分别的废人?还是凭他文不成武不就的那点儿本事? 李承鸣冷下脸,承恩公早该请大夫看看眼疾了,什么玩意儿就当成宝贝疙瘩宠,把那真正有本事的傅二晾在一边,脑子有坑吗? 老爷子看向肖彻,“彻儿给我备了礼?” 肖彻深深看了傅经纬一眼。 自打先前在跨院撞上,傅经纬就一直搅局,他的确是今日最大的意外,但肖彻还不至于被动,从容地回着老爷子的话,“寿礼已经送到德荣堂,义父待会儿回去就能看到,但除了寿礼之外,还有个人要介绍给义父认识。” 一句话,巧妙地把贺礼跟姜妙分开。 他挑在今日带姜妙来府上,并没有把她当成贺礼的意思。 贺礼是贺礼,她是她。 “哦?什么人?”老爷子挑眉。 不光是老爷子,满堂宾客也都纷纷竖直耳朵睁大了眼,显然都在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肖彻在老爷子寿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介绍认识。 肖彻招手唤来小安子,低声吩咐他去跨院接姜妙母子。 小安子前些天就来了肖府,没回庄子上,况且在肖府帮着准备寿宴的这几日,也没听谁说起厂公会把妙姐姐和小宝接来,因此听到肖彻的话,他整个人呆了一呆,但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又很快醒过神来,然后拔腿朝着外头跑。 …… 跨院。 天气实在太热,没得肖彻的吩咐又不敢出去乱晃,姜妙只得继续躺在芭蕉下的摇椅上乘凉,小宝倒是精神,木马也不玩了,手里捏着姜妙的团扇,努力给娘亲扇风。 力度不怎么够,但姜妙还是耷拉下眼皮睡了过去。 她向来睡眠浅,尤其是生了孩子以后更不敢睡沉,再加上跨院这边安静,因此小安子的脚步声才到月拱门,姜妙就醒了。 “妙姐姐,真的是你?” 小安子见到她,满脸惊愕。 姜妙坐起身,伸手拨了拨鬓边碎发,“怎么了?” “厂公让我来接你们去前厅呢!”小安子如实说:“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前厅,是老爷子做寿的正厅。 姜妙马上明白过来,肖彻这是打算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告她的存在了。 小宝停下给娘亲扇风,抱着团扇歪着脑袋。 就目前来看,爹爹显然还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更不知道娘亲是谁。 所以,爹爹是在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接受的娘亲?接受了一个带着奶娃娃的小寡妇? 如此胸襟,必须得是真爱呀! 哎,希望娘亲将来得知真相以后,能念在爹爹今日的举动上不要太恨他。 毕竟作为一个从小就没有娘亲疼还被人暗中下毒的男人,爹爹也是挺不容易的。 小家伙刚腹诽完,就被小安子一把捞起抱在怀里,径直朝着前厅走。 这会儿的前厅,宾客们窃窃私语,都在议论即将出场的这位“贵人”。 傅经纬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桌上的酒杯,眼风时不时瞥向门口。 姜云衢就在他旁边,暑热加上紧张,早已出了一身的汗,他撩起袖子擦了擦汗,小声问傅经纬,“怎么还不来,不会出什么变故吧?” “急什么?”傅经纬冷笑,“重头戏都是压轴出场的,咱们耐心等着便是。” 姜云衢偷偷瞄了眼肖彻和主位上的老爷子,很快又收回视线。 就在这时,门口方向有唏嘘声陆续传来。 众人齐齐抬头,就见先前被安排去接人的小安子回来了,他怀里抱着个精致奶萌的娃娃,身后跟着个小妇人,小妇人一身素净袄裙,头上只簪了两只简单的珍珠簪,却仍旧掩不住那张小脸上瑰姿艳逸的明媚。 黛眉深深,娇靥醉人。 这世间长相美艳的女子不少,但能让人看一眼就深深记住的,不多。 姜妙恰恰是那“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 短暂的惊艳过后,宾客们很快想起来,这儿是肖府!没有女眷的肖府!今儿的女客都在内宅,怎么会有个小妇人跑到外院来,而且看这样子,似乎跟肖督主不是一般的熟? 回过味儿来的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肖彻。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肖彻起身走向门口,从小安子手中接过小宝。 知道爹爹要干什么,小宝十分乐意给他抱,才刚到肖彻怀里就一改刚才被小安子抱着时懒洋洋的姿态,小脑袋贴在肖彻怀里,眼珠子滴溜溜四处瞅,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主位的老爷子身上。 原来这就是爹爹的义父,梦里面没见过。 但是,爹爹的亲人就是他的亲人。 于是等肖彻停下脚步站在主位前面,小宝扭了扭身子要下来。 肖彻以为小家伙是哪不舒服了,弯腰将他放下。 小宝迈着小短腿走向主位席面。 主位高于其他席位,要上两台石阶,小家伙就一台一台爬上去,随即站起身,在衣服上搓了搓,把刚刚爬过地面的小爪子擦干净,之后伸手从盘子里拿了一个寿桃状的果子,递给老爷子,一双大眼清澈又干净,“爷爷,吃桃。” 章节目录 085、妙娘是我媳妇儿(4更) 这一声软乎乎的“爷爷”,口齿并不清晰。 也正因为不清晰,让人一听便知这娃还在咿呀学语,愈发凸显出他身上那份跟大人们圆滑世故与众不同的童真懵懂。 奶娃娃不可能有心机,尤其是这个年龄段,大人教是教不会的,除非他自愿。 宾客们面面相觑过后,一阵唏嘘。 乖乖,那上面坐的可是连皇帝都怕的老罗刹,这小祖宗,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么? 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小宝身上,完全忽略了姜妙。 作为亲娘的姜妙显然没料到儿子会突然来这么一出,有些担忧地蹙起眉头,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眼睁睁看着小家伙在老爷子跟前“放肆”。 一旁肖彻朝她看来,神情跟往常一样,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可就是这样一个与宾客们探究打量不同的眼神,让姜妙心头刚生出来的那丝担忧瞬间归于平静。 主位上,老爷子短暂的怔愣过后,笑着接过小宝手中的寿桃果子,又重新拿了一个递给他,“你也来一个?吃了寿桃,富富贵贵长命百岁。” 说着,让人搬了个绣墩过来,给小家伙坐。 跟宾客们预想中的完全不同,老爷子并没问他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娃娃。 要不怎么是崇明帝做梦都想除掉的人,其心思的敏锐程度,非一般人能比,肖彻都不用开口,老爷子便已经猜出他的目的,猜出眼前的小娃娃便是肖彻身旁那女子的儿子。 肖彻缓声介绍,“义父,这位是妙娘。” 又看向坐在绣墩上的小家伙,“那是小宝。” 姜妙盈盈一拜,“妙娘见过老爷子,祝老爷子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老爷子淡淡看了姜妙一眼,面上瞧不出动怒的痕迹,只道:“既然来了,那就一块儿入席吧!” 说着让冯公公亲自去给姜妙再添一席。 就添在肖彻旁边。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很明显是直接默认了这对母子。 姜云衢心里发慌,“老爷子这是酒喝多糊涂了吧?” 义子跟个小寡妇牵扯不清还出现在那么多宾客面前,他竟然半个字都不过问? 傅经纬冷嗤一声,“你懂什么,老东西指定憋着火呢,只不过这会儿不好在人前发作罢了。” 说着,又呵呵笑起来,“等咱们的人进来,我看他还坐不坐得住!” 话落,傅经纬站起身,带头喊了声好,面上笑盈盈,“六十大寿之日喜获福孙,恭喜老爷子,贺喜老爷子。” 看热闹不嫌事大那几位纷纷附和。 一时间,整个前厅活络起来,恭贺之词不绝于耳,但越是热闹,就越显得讽刺。 太子脸色沉了下来,回头看向傅经纬,“你瞎起哄什么?” 傅经纬挑眉,“本来就是大喜之事,我恭贺两句怎么了?” “幼稚!”李承鸣冷冷扔下两个字,回过头不再跟他争辩。 姜妙已经在肖彻旁边落了座,她不傻,自然听出了宾客们恭贺之下的嘲讽。 小宝还在老爷子那儿没回来,她低下脑袋,双手交握搁在膝上。 旁边肖彻的声音磁性中透着沉稳,“怎么了?” “没什么。”姜妙抬眸冲他笑笑。 不知为何,她心跳突然变得有些快,总感觉要出事儿似的。 肖彻拿起银筷,往她小碗里夹了菜,“无需在意旁人的目光,你总要为自己而活。” 姜妙一听便知他误会了。 名声这玩意儿,做姑娘的时候她可能挺宝贝,甚至觉得比天大。 但自从生下小宝,姜妙就没把名声当回事儿,她若是在乎,当初便不会蓄意接近肖彻,今日更不会跟着他来肖府。 “我没有在意。”姜妙低声解释,她只是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这个想法刚冒头,前厅外就突然传来一阵哄闹声。 听起来像是有人要往里面闯,肖府下人正在竭力拦截。 宾客们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个个将目光转向外头。 老爷子看了眼冯公公,“去瞧瞧,什么事儿。” 冯公公应声,马上走到门外,就见三四个下人架着一个面容粗糙身穿短褐的汉子。 汉子龇牙咧嘴,闹着要进前厅。 冯公公当即皱眉,此人不是肖府的,为了保证宴会万无一失,他之前就嘱咐了好几遍,但凡入门的客人都要细细筛查,防止有心人混进来捣乱。 不想,还是多了条漏网之鱼。 “暂时押去柴房。”冯公公冷着脸吩咐。 那汉子一听,急了,对着他大吼,“你让我进去!我媳妇儿在里头!” “动作快些。”冯公公指挥着下人,态度强硬。 汉子彻底被激怒,他常年干农活儿,力道大,一脚踹开押着自己的两个下人,那二人都是太监,自然经不住他这么踹,直接栽到地上。 “放肆!”冯公公怒喝一声,“肖府岂是容得你撒野的地方,你们几个还杵着做什么,赶紧的把人拖下去!” 冯公公又多喊了几个下人过来。 汉子激动道:“你们敢抓我,我就去敲登闻鼓告御状,堂堂东厂督主霸占人妻,还不允许我寻上门,这天底下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话完,冲着正厅大喊,“妙娘!我知道你在里头,我也知道你是被逼的,别怕,为夫来接你了,你快带着小宝出来,我就在外面等你。” 这话一出,厅堂内突然陷入寂静,没多会儿便冷水下油锅似的“哗”一声炸开来。 “怎么回事儿,这小妇人不是厂公的女人吗?咋又突然冒出个相公来了?” “谁知道呢,没准是小妇人贪图富贵,抛弃丈夫攀上了厂公。” “也不尽然,没听外头人说吗?被逼的,我还奇怪呢,宦官娶亲的这么多,偏偏厂公二十年来不近女色,原来是好这一口,啧啧,看不出来啊!”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言论,姜妙脸色有些发僵,手指被她攥得关节泛白。 进来时看到姜云衢坐在傅经纬旁边,她就知道这两颗老鼠屎搅和在一块绝对没什么好事,但未曾料到,姜云衢会做得这么绝,私底下去查了那个男人,还把人带到肖府,然后就等着现在,让她在所有人跟前颜面尽毁,身败名裂! 他这是想把她逼上绝路,然后彻底毁了她! 正厅外,汉子哀求肖彻放了他妻儿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 主位上老爷子的笑容没变,他甚至都没往肖彻和姜妙这边看一眼,仍旧低着头给小宝喂食,一大一小两个额头凑一块儿,似乎在说什么悄悄话,小宝眨巴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的,懵懵懂懂。 越是能在惊变之下处变不惊的人,越能令人感到恐惧。 显然,老爷子便是这类人。 满堂都在议论小妇人、厂公跟门外汉子三人之间的绯闻轶事,唯独老爷子充耳不闻,表现反常,面上那笑明明十分慈和,却令所有人脊背生寒。 渐渐地,议论声淡了下去,宾客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发出声音。 等厅堂内安静到落针可闻,老爷子才坐正身子,慢条斯理地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语气很淡,“把人带进来。” 姜妙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二十三岁的肖彻会成熟稳重得像三十三岁,因为他有老爷子这样的义父。 被这样的人教养长大,肖彻注定不会养成大大咧咧心浮气躁的性子。 可见,年轻督主的气场便是这么练出来的。 但是眼下的情况,容不得姜妙多想。 因为那汉子已经被带了上来,他刚刚才跟肖府下人进行了一番撕扯,此刻胡子拉碴形容狼狈,身上穿的粗布短褐,裤腿卷起,鞋边儿上还沾了些黄泥,一看便知是常年干农活的庄稼人。 一进门,他的视线就落在姜妙身上,当看清楚那女子媚色倾城的长相,当即愣住了。 他的确家贫,也的确尚未娶亲,起初是为了银子才会答应帮那两位贵人造假,可现在,他觉得若是自己闹完今日就能得到如此貌美的娇妻,便是不收银子也值了! 傅经纬嗤笑出声,“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可知自己闯的是什么地方?” 汉子攥着拳头面色坚定道:“我只是来寻回自己的妻儿。” “空口白牙的你就敢污蔑厂公?”阉党一系的官员厉声喝道。 “我没有污蔑,妙娘真是我媳妇儿。”汉子道:“我自幼家贫,年过二十还没娶亲,老母亲成日里发愁,最后东拼西凑了二十两银子,帮我从牙婆手里买了个姑娘,那姑娘便是妙娘,买回去当晚我们便匆匆圆了房,只是没料到,妙娘第二天就不见了,我找了好多地方,又到处托人打听,这才好不容易打听到,她已经生下了我的儿子,然而人却被肖督主养在庄子上,我这才急急忙忙寻了来。” 说着,看向妙娘,面露愧疚,“妙娘,对不起,是为夫来晚了。” 姜妙眉头皱紧,她从来都不知道玷污了自己的那个男人是谁,但直觉告诉她,绝不会是眼前这位。 由此可见,姜云衢为了能一举扳倒她,找人来作假了。 今儿这事若是处理不好,不仅自己要遭殃,还会连累到肖彻。 暗暗吸口气,姜妙正待开口,肖彻却先她一步出声,看向那汉子,薄唇莞尔,“找了两年多确实辛苦,长途跋涉也不容易,来人,给这位仁兄再添一席。” 章节目录 086、从今往后,肖府便是她的家(5更) 小安子低声问,“厂公,席面怎么安置?” 肖彻再度望向那汉子,语气是对待贵客时的缓稳随和,“你想坐哪,均可任选。” 汉子愣了一下。 满堂宾客更是纷纷倒抽口凉气,这人都找上门还闹到老爷子的寿宴上来了,厂公不表态不动怒不说,还把人奉为座上宾,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傅经纬皱起眉。 他们准备了这么久,就只换来肖彻一个不咸不淡的反应? 姜云衢更是气得想吐血。 原本想着那汉子都已经把话挑明了,宾客们议论声这么大,不论是老爷子还是肖彻,至少有一个会因此而动怒。 但现在,瞧着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饶是你拳头再硬,对方自始至终一副不为所动的态度。 姜云衢初初入仕,阅历浅薄,从未见识过这般能把情绪把控到“任你风起云涌我自岿然不动”境界的人,当下有些慌神,看向一旁的傅经纬,“世子爷,怎么办,咱们好像失策了。” 傅经纬这会儿也正烦,闻言低嗤道:“闭嘴!” 姜云衢不敢再说话,俩人早没了食欲,目光死死盯在肖彻身上。 汉子的席面就安置在肖彻左侧,姜妙坐在肖彻右侧。 气氛有些微妙。 肖彻屈尊,抬起酒壶亲自给汉子倒酒,语气闲适得好似在跟故友闲聊,“前年买的人?” “是,是前年买的,买卖合约还在我身上呢!”汉子端起酒杯,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声音怎么也压不稳,完全没敢看肖彻。 一来,自己本来就是个冒牌货,底气不足,生怕一个不小心露了馅。 二来,这位传闻中的督主气场实在太强大,哪怕对方一点杀意都没有,还是能让他感觉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心慌到砰砰乱跳,汉子却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想借着酒气壮壮胆。 肖彻把酒壶递给小安子,示意他给汉子倒,继续问:“二十两银子买的?” 汉子仍旧点头应是。 并且为了让所有人都听清楚,他声音拔得老高。 肖彻点点头,目光越过前排宾客,直接落到姜云衢身上,“姜翰林,你好好看清楚,本座身旁这位,可是你走丢两年的妹妹?” 众人:“……” 这大戏唱的,简直是一波三折高朝迭起。 谁都没料到,小妇人的兄长竟然会在现场,而且还是今年刚考入翰林院的新科进士! 脑子不够用的那部分宾客已经转不过弯,只能肖彻点到谁的名,他们的眼珠子就跟着往哪儿转,纯吃瓜纯看戏。 姜云衢本人更是一脸茫然,不明白好好的庄稼汉认亲,怎么突然就扯到自己头上来。 可眼下这情况,他不能不认,因为开宴之前,他已经陪着傅经纬去见过肖彻,并且已经挑明了身份。 顿时有种被人强按牛头的感觉,姜云衢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假意朝着姜妙看了好几眼,尔后激动道:“妙娘,真的是你?” 这演技,小宝直接翻了个白眼。 姜妙挺配合,捏着绣帕摁了摁眼角,哽着声音喊,“大哥,是我。” 姜云衢演得更来劲,“爹这两年一直到处找你,不想,你竟会出现在老爷子的寿宴上,好妹妹,一会儿就跟我回家。” 姜妙忍着恶心,“嗯”了一声。 果然是场认亲大戏,然而主角一换,味道已经全变了。 傅经纬铁青着脸,手上力道大得险些把折扇捏碎。 肖彻眼风淡淡扫过傅经纬,话却是对着姜云衢说:“你是新科进士,你的妹妹便是良家姑娘,根据本朝律法,买卖良家姑娘犯法,正好,这位仁兄身上还带了买卖合约书,罪行他方才已经招了,人证物证俱全,你看你们是私了,还是上公堂,若是打算上公堂,顺天府尹就在现场,待会儿他会给你们主持公道。” 一身赭色暗葵纹常服的顺天府尹马上站起来,望向姜云衢,“姜翰林若有需要,本官定然还令妹一个公道。” 说起上公堂,姜云衢下意识地就想起去年在涿县衙门,他娘因为贩卖姜妙被打了五十大板关进大牢,到现在都还没出来,他也因此名誉受损,至今尚未恢复元气。 倘若这次再闹上公堂,他娘的事再被扒拉出来,姜妙就不是肖督主所认为的“走丢”那么简单了! 而且因为碰的是肖督主的女人,他娘这辈子都别想再走出牢门,而他,很有可能仕途就此止步。 眼底惊惧万分,姜云衢手心在冒汗,他不敢上公堂,可如果直接说私了,所有人都会觉得他这当哥哥的是个丧良心的窝囊废,连妹妹被人贩卖了这么大的事儿,都不敢去击鸣冤鼓为她伸张正义。 脑仁儿里嗡嗡嗡的,姜云衢一个劲地朝着姜妙这边望,显然骑虎难下。 姜妙顺势“抽泣”两声,眼泪汪汪地问姜云衢,“大哥,你不想替我伸冤吗?” 伸冤? 他想现在就去死! 姜云衢终于体会到了上次姜明山被姜妙坑时那种满肚子火无处发泄的憋闷和难受。 坐在肖彻左侧的汉子,才听说要闹上公堂,已经吓得酒杯都落到了地上。 他连滚带爬地离开席位,跪到肖彻面前,脸上早没了先前进来时的那股气魄,狼狈犹如丧家之犬,“厂公,厂公饶命,小人……小人其实跟这位姑娘半点关系都没有,小人也不认识她,今日之举,纯属是受人指使,小人再也不敢了,求厂公放我一条生路,求求您了。” 一边说,一边磕头,脑门在地板上撞出“咚咚咚”的声音。 这反转,众人再次:“……” 合着他们等了半天“东厂督主霸占他人妇”的丑闻,就等了个寂寞? “放肆!”李承鸣忍无可忍,“连东厂的瓷儿都敢碰,什么人活得不耐烦了?” 汉子满心纠结,他不知道该不该供出傅经纬和姜云衢。 不供,今儿死的就是自己。 供了,他肯定会被那二人秋后算账。 横竖都是个死。 他考虑过后,选择前者供出那二人,至少自己还有一线活命的机会。 “回厂公。”汉子浑身发抖,战战兢兢道:“指使小人的是……” “我要公了!”姜云衢突然出声,打断了汉子的话,看向顺天府尹,拱手道,“还望大人为我妹妹主持公道。” 肖彻意味深长地看了姜云衢一眼,“既然姜翰林要公了,那么劳烦赵府尹回衙门走一走程序。” 赵府尹忙冲着肖彻拱手,恭敬道:“厂公言重了,这是本官分内之事,应当的。” 说着就让自己的人进来,把汉子押走,他也跟着离开了肖府准备回衙门审案。 姜云衢暂时缓了口气,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对傅经纬道:“接下来,就看世子爷的了。” 傅经纬僵笑着,“本世子的人不会让他活着到顺天府,只是,今儿这事,你又给我办砸了。” 姜云衢抿唇,无话可说。 他自以为计划得天衣无缝,直到眼睁睁看着肖彻用云淡风轻的态度,三言两语就扭转局势把他逼得进退两难,他才猛然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对手。 这不仅仅是实力上的悬殊,还是智力上的碾压。 凭他们现在,压根就不可能斗得过肖彻,还想凭着一个花钱雇来的庄稼汉就让肖彻身败名裂? 姜云衢不知该骂傅经纬天真还是有病。 闹剧演完,寿宴也接近了尾声,待会儿还有助兴安排,宾客们都将前往西院校场。 傅经纬骑不了马射不了箭,不愿多待,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姜云衢忙跟上。 在他即将跨出门槛的时候,肖彻的声音缓缓从后方传来。 “姜翰林不必想着把妹妹带回家了,从今往后,肖府便是她的家。” 这句话,更像是对在场的所有人宣告,从今往后,姜妙便是肖府的女主人,任何人敢再质疑,就跟先前大闹的汉子一个下场,甚至更惨。 想看笑话的那部分人脸上齐齐僵了僵,随后提心吊胆地走出前厅去往校场。 老爷子坐了半天,又喝了酒,有些乏了,懒得再去校场凑热闹,由冯公公送回德荣堂。 半道上,冯公公开口问,“今儿宴席上的事,老爷子没什么要说的吗?” 老爷子听出他指的姜妙,冷呵一声,“若是连个女人都搞不定,彻儿将来还怎么成就大业?他这些年把自己束缚得太紧,性子越发沉闷了,难得碰到个中意的,随他去吧。” 冯公公说:“老奴还以为您会担心东厂的名声。” 老爷子问他,“东厂什么时候有过名声?” 冯公公:“……” 章节目录 087、小宝竟是他的亲生儿子!(6更) 前厅,宾客散尽以后,里头里只剩姜妙、肖彻和小宝三人。 小宝还坐在先前老爷子旁边的位置上,小肉手里捏着半块点心,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 姜妙看向一旁神情平静的肖彻,嘴唇翕动,最终出口却只得一句,“刚才的事,谢谢厂公。” 当时笃定了那汉子是姜云衢花钱雇来的托儿,姜妙已经准备好临场发挥反击回去,但是没想到,肖彻会当着老爷子、当着太子甚至是那么多权贵的面为她扛下一切。 再一次让她感受到了那种就算是天塌下来只要有他在她就什么也不用怕的踏实感。 肖彻问她,“除了这个,没有别的话要说?” 姜妙垂下眼睫,睫毛纤长,根根分明而卷翘,微微颤动时,有种蝴蝶破茧扇动翅膀的惊艳美感。 肖彻没有逼她,抬手往杯里倒酒。 姜妙搁在膝上的手指攥紧,过了许久,才低声开口,“关于我夫家,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说真话,其实,我并不知道小宝的亲爹是谁。” 肖彻将酒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姜妙继续解释,“那个人今天会来闹事,不是没有缘由的,因为我当时真的被卖了,被我二娘卖的,她们迷晕了我,之后去了哪,中途又发生过什么,我全都不知情,只是……只是当我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没了清白,正巧那日姑妈在隔壁县查账归来碰到我,才顺道把我送了回去,为了掩人耳目,从那天开始,我就被关在老宅,直到生下小宝,再之后随着姑妈去庄子上的事儿,厂公都知道了。” 肖彻搁下酒杯,又想继续倒。 姜妙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酒多伤身,况且厂公体内奇毒未解,还是少喝为妙。” 肖彻只得作罢,将酒壶推到一边,又问,“就没想过去找他?”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姜妙摇头,眼神晦暗而又隐隐掺着难解的恨意,“倘若他当时是诚心买的我,便不会玷污了我就把我一脚踢开,可见对方只是个乘人之危的畜生,没有哪个姑娘会轻易原谅这样的人,包括我。” 小宝一听,嘴里的糕糕突然就吃不下去了。 他抱着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口水,然后苦着小脸,满心忧愁。 完了完了,娘亲好像更恨爹爹了,怎么办怎么办? 肖彻听完,没接话。 姜妙抿了抿嘴,“其实之前我已经想好了对策,厂公大可不必为我出头,更没必要以那样的方式宣告我们的关系,我这般身份,的确配不上厂公,更不配住进肖府。” 肖彻并未纠结配与不配的问题,只问她,“有人护着还不好?” 好,当然好。 可就是太好了,好过头了,让她觉得梦幻不真实。 姜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患得患失起来。 她其实很想留下,留在他身边,可是自己刚刚坦白了所有的秘密,他如果介意,她就只能带着小宝就此离开。 肖彻深沉的视线凝在她明艳白皙的小脸上,片刻后,伸手将她鬓边微乱的碎发勾到耳后,“后宅正院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从今日起不必再回庄子上了,那边的东西,我会让小安子回去取。” “啊?”姜妙直接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随后小声问,“你、你不介意的吗?” “介意什么?” “就,我,小宝,我们……”不知道要说什么,姜妙开始语无伦次。 难得见她愣头愣脑的时候,肖彻不觉一笑,“当初那么费尽心思接近我,你不就想住进肖府正院?” 的确是自己先勾引的他没错,姜妙彻底无话可说。 “后院女客们还没走,我先送你去之前的跨院休息,等客人都散了再去正院。” 肖彻站起身,走出前厅时吩咐下人来收拾席面。 姜妙把小宝抱下来擦了擦爪子,牵着儿子跟上肖彻去往跨院。 今儿一波三折,实在是折腾累了,等肖彻离开,姜妙便带着小宝去里屋的床榻上睡午觉。 …… 离开跨院,肖彻准备去校场,老爷子虽然回了德荣堂,但客人们大部分还在校场,他不能不露面。 然而刚走出夹道准备过穿堂,就见苗老气喘吁吁地朝着这边跑来。 看样子,像是有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儿。 肖彻顿住脚步,望向那边。 苗老速度很快,没多会儿就到了他跟前,喘着大气惨白着脸,神情凝肃中带着纠结。 肖彻:“有事?” 苗老郑重地点了点头,又趁机大喘了两下。 肖彻:“十万火急?” “十万火急!”苗老总算缓过来了,冲着肖彻一拱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还请厂公移步回修慎院。” 肖彻只得调转身,回了自己院子,又亲手给苗老倒了杯茶。 苗老喝了茶,这才唉声叹气地懊恼道:“两年前老夫一时情急,好心办了件坏事儿。” 肖彻没接腔,安静听着他说。 苗老问:“厂公是否还记得,老夫陪你去西北肃州那次?” 肖彻颔首。 “就是那次,厂公在归来途中毒发,不得不在涿县的客栈投宿。”苗老越说,眉头揪得越紧,“当时老夫手上有张新方子,但因为没有试药人,所以临时去牙婆手里买了一个,原本是打算买童男的,但那牙婆手里没人,最终我挑来选去,买了个丫头。” 肖彻倒茶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苗老,“后来呢?” “那张方子很接近解药。”苗老说:“老夫原本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让那丫头进厂公的房,兴许能起到辅助性作用,没想到,方子不仅起了作用,还促成了厂公跟那丫头……” 后面的话,他不说完肖彻也懂了,原本就邃远的双眸变得讳莫如深,“两年前的事,你为何到了现在才说?” 苗老叹气,“瞒着厂公,的确是老夫的错,本来想着,这辈子都不让厂公知晓的,可前些日子我外出采药,无意中发现一伙人四处打探两年前厂公下榻过的那家客栈,老夫生了疑心,便一直跟踪他们,最后发现了一桩事儿。” 看了眼肖彻的神色,苗老继续道:“当年那丫头,便是妙娘,而小宝,是厂公的亲生儿子。” 他压低声音的一句话,让二十三年来处变不惊的肖彻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肖彻皱起眉,双眸愈发深邃。 苗老郑重道:“这事儿绝对是真的,老夫已经亲自去问过当年跟我交易的牙婆,牙婆说,她也是被人坑了,转手了一个良家姑娘,后来还因此摊上官司,而这场官司是去年九月份打的,原告便是妙娘,涿县县衙有备案,很多百姓也都知晓此事。” 这个说法,跟姜妙先前坦白的秘密对接上了。 肖彻捏着眉心,这大概是他二十三年来为数不多的一次心绪不宁。 回想起此前种种,以往险些被他忽略的某些细节,逐渐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姜妙第一次接近他给他送参汤那晚,她身上的香味令他向来平静如死水的心绪有了起伏。 第一次在田埂上见到小宝时他没来由地感觉到亲近。 姜妙喝醉那晚主动抱他时,他潜意识里那股莫名的熟悉感。 他不近女色,却不排斥她的靠近。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原来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然而,姜妙有多恨玷污了她又弃她于不顾的那个男人,肖彻从一开始就知道。 那晚小宝病了,姜妙抱着儿子来给苗老诊脉,当被问及夫家,她毫不犹豫地说自己男人作孽太多英年早逝。 当时,他们还不熟。 当时,他就坐在屏风后,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这番话。 当时,他并没有任何想法。 可现在,命运像是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送他个儿子的同时,让他变成她恨之入骨的人。 “厂公,妙娘那边……”苗老忧心忡忡,他自然也想到了当初姜妙诅咒自己男人英年早逝的那些话,不难猜出,她是恨那个人的。 “瞒着。” 肖彻撂下两个字,起身离开修慎院,却完全没了去校场的心思,驻足片刻之后,果断抬步前往跨院。 章节目录 088、跟亲爹独处的机会来了!(1更) 肖彻过来的时候,姜妙还在午睡,小宝躺在她旁边。 天气暑热,尽管轩窗大敞,里屋仍旧让人觉得蒸闷。 小家伙脑袋上已经出了不少汗。 肖彻动作很轻,怕挑珠帘的声音吵到母子俩,便只站在落地罩旁边,隔着帘子瞧了一眼就转身出去,吩咐人去冰窖取了冰块来,用冰釜盛着,里间外间各放一架,冰块上还镇了两盘时令水果。 屋里的温度很快降下来。 姜妙在睡梦中都觉得凉爽,这次没有很快醒,翻了个身又继续睡过去。 肖彻离开屋子,在芭蕉下的大理石桌旁落座。 不多会儿,外头传来脚步声,却是被肖彻安排去伺候太子的小安子,知道妙姐姐在屋里休息,他声音放得很低,“厂公,太子殿下有请。” 肖彻没有立即起身,回头看了眼正屋方向,很快又收回视线,问小安子,“殿下有何事?” “我也不知道。”小安子挠挠头。 肖彻“嗯”一声,“你留下看着,不允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话完便离开跨院朝着校场方向走,还没入西院,远远便见李承鸣朝着这边走来,步履稍显急促。 见到肖彻,李承鸣屏退左右,眉眼微沉,“孤刚刚得了消息,先前寿宴上闹事的男子尚未到达顺天府就被人给暗杀了。” 肖彻并不意外,反应很淡。 太子狐疑地瞅着他,“厂公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谁是幕后主使?” 肖彻说:“几个不懂事的小打小闹罢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得见肖彻胸有定数的从容模样,李承鸣心中不由得生出敬意,“看来是孤多虑了。” 说着,不再纠结于此事,邀请肖彻去校场一展风采。 …… 姜妙没睡多会儿就醒了,睁眼得见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冰釜,大概是为了快速降温,没盖盖子,冒着冷气的冰块上放着两个白釉瓷盘,里头是一颗颗红艳艳胀鼓鼓的新鲜樱桃,被冰块儿一镇,表皮凝了一层冷露,瞧得姜妙直吞口水。 她下了榻,伸手拢了拢头发,怕吵到小宝,轻手轻脚地来到外面,就见小安子蹲在花圃边除草。 “你怎么过来了?”姜妙笑问。 小安子听到声音,习惯性地喊了声“妙姐姐”,喊出口才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了,一时又不知换什么称呼好,呐呐半天,尴尬得涨红了脸。 姜妙看得好笑,说:“你往后还是唤我妙姐姐吧,我听着挺舒服的。” 她没有弟弟,只有个兄长和妹妹。 然而,兄长子承父业是个人渣,妹妹作天作地不把自己作死不肯罢休。 刚来庄子上那会儿,听着这乖巧懂事的小子成天姐姐长姐姐短地叫自己,姜妙觉得心里挺热乎。 小安子冲她笑笑,“是厂公让我守在这儿的,说不准任何人来打扰妙姐姐和小宝睡觉。” 姜妙挑眉,“屋里的冰釜和水果也是厂公让送来的?” “嗯。”小安子说完,问她吃了没。 姜妙说没吃。 虽然那冰冰凉凉的樱桃的确很诱人,但先前都没搞清楚状况,她可不敢乱吃。 小宝还不能吃水果,尤其是冰镇的东西,姜妙怕他待会儿会闹着要,便趁着小家伙还没醒,把樱桃端出来跟小安子分食了。 …… 寿宴彻底散完,已是黄昏时分,姜秀兰陪着安国侯府老太君送走最后一拨客人,打听到姜妙在跨院,便直接来这边找她。 小宝已经睡醒,姜妙坐在外间给他擦脸准备带去吃饭。 听到脚步声,姜妙抬头就见姜秀兰顺着西厢游廊过来,一脸的复杂与纠结。 “姑妈。”姜妙笑着跟她打招呼。 姜秀兰看着侄女,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白天外院正厅里发生的事儿,她都听说了。 当得知厂公竟然亲自去庄子上接了妙娘来,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带她去给老爷子贺寿,之后又有人自称是妙娘的男人上门来闹,所有宾客都眼睁睁地瞧着,姜秀兰脑袋就阵阵发晕。 无名无分,厂公就带着妙娘来露面,把妙娘放在火架上烤,白白让人看了场笑话,这不是在胡闹吗? “妙娘。”姜秀兰越想越难受,走近后,脸上浮着一层担忧,“你是不是真想好了要留在厂公身边?” 姜妙就知道,姑妈得知后一准会来找自己“问罪”,好在她早有准备,“姑妈,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 话完,转身给姜秀兰搬了个绣墩过来。 姜秀兰坐下后,掏出帕子按了按泛红的眼角,“妙娘,我不是见不得你好,可是你现在这么跟着他,名不正言不顺的,算个什么?” 姜妙从未想过名分的问题,姜秀兰这一问,倒把她给问住了。 小宝洗了脸就趴在小榻上,饿得啃手指,心里却哼哼两声。 爹爹才不会不给娘亲名分呢,只是那傻爹暂时还不知道娘亲的身份而已。 但是不要紧,他可以先讨得爷爷的欢心,今天在正厅,就是因为他给爷爷喂寿桃,爷爷才没有生娘亲的气,最后把坏人给绑了下去。 只要爷爷喜欢他,就会顺带喜欢娘亲,不赶娘亲走。 到时候他再想想法子让爹爹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爹爹肯定会八抬大轿把娘亲娶进门给她名分的。 姜妙有些烦躁,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跟名声名分挂上钩?没有名声没有名分她就不配活着了吗? 被人玷污未婚先孕毁了一生混到这个地步,名声跟名分对她而言,到底还值几个钱? 好好活着,活得踏实舒坦跟名声名分一对比,到底哪个更重要? 厂公能答应护她,给她一直想要的那份安全感,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谈名分,是想得寸进尺逼着他娶她? 疯了,简直是疯了! 小日子将近的原因,姜妙心火有些旺,但一想到姑妈也是站在长辈的立场才会跟自己说这些,她又堪堪把火压了回去,勉强扯出一抹笑,“过两天我会抽空回去把这事儿告诉我娘。” 姜秀兰叹了口气,没再继续怨责她,眼神看向姜妙身后的小宝,见小家伙一直啃手指,想来是饿了,忙道:“咱们去吃饭吧,没得把我这胖外孙子给饿瘦了。” 说着就弯腰把小家伙给抱起来。 姜妙关上门跟在姜秀兰身后,姑侄俩刚出跨院,就见肖彻迎面走来。 “厂公。”姜秀兰跟他打招呼。 肖彻点头示意,“白天宴宾客,晚上是家宴,冯公公那边我已经说过了,兰姨去把旭哥儿带来,到前厅陪老爷子吃饭。” 闻言,姜妙伸出手,“姑妈要回去的话,小宝给我吧!” 姜秀兰“嗳”一声,刚伸手准备把小宝递给姜妙,却被肖彻先一步接了过去。 姜秀兰愣了愣。 姜妙催促她,“瞧这天色,表哥应该下衙了,姑妈赶紧的。” …… 姜秀兰走后,姜妙如蒙大赦般轻轻吁了口气。 肖彻看过来,“又被你姑妈说道了?” 姜妙心下窘迫,忙说没有。 怕他再继续问,她赶紧岔开话题,小声道,“白天那个人,怎么样了?” “不出所料,人还没到顺天府就被灭了口。”肖彻说。 傅经纬还真是下得了手! 不过,要不是因着今儿是老爷子的寿辰不宜见血,那汉子落到厂公手里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吧? 想到这儿,姜妙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幸好幸好,她当初只是赌气去找傅经纬,没真成了他的人,否则现在跟肖彻敌对,将来自己还不知死得有多难看。 姜妙思绪游离得厉害,全然没发觉一旁肖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已久。 等她回过神,正好就对上他湛黑的眼眸,不同于以往的平静无波,今儿似乎添了些不一样的情绪。 姜妙心跳一滞,“我、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肖彻敛下目光,声线轻柔,“你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或者特别想实现的心愿?” 姜妙“唔”一声,想了想,“有啊,我想告假,回去看我娘,可能一天不够,得两三天,可不可以?” 肖彻:“就这个?” 姜妙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怎么了吗?” “挺好。”肖彻说:“你只管去,小宝就留在府上。” 姜妙当然不能带着小宝回去,她原本是打算送去庄子上请姜秀兰帮带的,现在肖彻让留下,就是准备亲自帮她带的意思,姜妙心下触动,但还是不得不面对现实,“这么久,小家伙会不乖,还是交给我姑妈吧!” 跟爹独处的机会来了! 小宝做梦都等着这一天,怎么可能不乖? 他兴奋地蹬了蹬小短腿,胳膊圈住肖彻的脖子,一副怎么都不肯下来的架势。 姜妙:“……” 这傻儿子,听说娘要走都不带伤心的,见厂公比见亲爹都高兴,亲爹已经不配了吗?! 章节目录 089、小宝画地图(2更) 家宴设在白日里宴请宾客的前厅,因着人少,三间厅屋的雕花槅扇关了两间,只留下一间大开,烛台已经被点燃,整个厅堂里晕着一层浅黄暖光。 姜妙跟着肖彻过来的时候,冯公公他们跟老爷子都还没到,只有几个下人在外头守着。 下人们看到姜妙时,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姜妙暗暗感叹,肖府的下人竟然比某些有头有脸的权贵还要有素质。 跨进门槛,肖彻抱着小宝到了自己的席位上,他跟姜妙一左一右坐下,小宝坐中间。 小家伙早饿坏了,屁股刚坐稳就去抓盘子里的点心。 姜旭随着他娘来到门口,入眼便得见这一幕,怔了怔。 白天寿宴上发生的事儿,他在公衙里听同僚说了,当时还不怎么信,以为是同僚跟他开玩笑,但在骑马下衙的途中,他从公衙到家里,一路都听得有人在议论,说厂公在老爷子六十大寿这天带了个小妇人来祝寿,那小妇人还有个儿子。 原本这种事,大家都挺理解,毕竟厂公身中剧毒跟被净了身没什么分别,想要个儿子就只能认干的,顺带把干儿子的娘收了,也在情理之中。 但万万没想到,那小妇人是个不安分的,凭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抛弃农户出身的相公,千方百计勾引厂公,最后害得那可怜男人寻上门来,结果小妇人不肯认不说,还仗着厂公的权势要把人送上公堂,然后在去往顺天府的半道上把人给灭了口。 坊间喜欢凑热闹传八卦的百姓,大多不会去计较什么真相不真相,他们只要抓住那几个足够刺激足够吸睛的新鲜词儿,就能自动编排出一场伦理十足的大戏来。 姜旭不用想都知道,这事儿被人传来传去,把事实给扭曲了。 但,厂公带了妙娘来给老爷子贺寿却是真真实实的。 这会儿瞧着坐在里头的三人,竟有种一家三口的和谐温馨之感,妙娘在给小宝喂点心,偶尔还偏头跟厂公说着什么,眉眼间含着浅浅笑意。 姜旭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姜妙,惬意,悠然。 那是有人为她挡风遮雨之后她不用再成天提心吊胆的放松,面上的笑容,也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子该有的。 看到这一幕,姜旭不知该感到高兴还是难过。 “臭小子,还杵在那儿做什么?”姜秀兰发觉他在走神,嗔了一句。 姜妙听到姑妈的声音,回头就看到许久不见的姜旭,笑着唤了句:“表哥。” 姜旭被她那一笑恍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得木讷地走到这边,跟肖彻打了个招呼。 肖彻问他,“近来如何?” 印象中,这是厂公头一次关心他的私事,姜旭有些局促,随即点头说挺好的,这个月是白天当值,晚上得空。 “坐吧。”肖彻示意他。 姜旭便随着他娘坐到对面的席位上。 冯公公陪着老爷子最后进来。 厅内几人忙站起身给他行礼。 小宝嘴里含着食物,都还没咽下去,就看着老爷子软软地喊了声“爷爷”,险些被呛到,小脸憋得通红。 老爷子侧目,看向小家伙时,神情明显柔和下来。 肖府内的下人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年轻小子,其中一部分是从小被遗弃的孤儿,一个个在老爷子手底下长大。 他见过的孩子不计其数,但唯有小宝,能让他看到肖彻当年的影子,不是外貌,而是别的东西。 彻儿小时候跟他一样是个小滑头,明明只巴掌大,都还不会说话,脑袋也没比别的孩子大多少,但就是经常能做出令人啼笑皆非的举动,只不过再大些被送去训练,回来就彻底收了性子。 到了现在,很多时候自己这个做义父的都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想到这儿,老爷子笑着冲小宝招手,“过来,爷爷抱。” 小宝马上站起身,屁颠屁颠地就去了。 姜妙也不敢说什么,只低声问肖彻,“要不要紧?” 肖彻颔首:“老爷子带过的孩子不少,他有经验。” 经验不经验的,姜妙也不靠老爷子帮她带这一时半会儿,就是担心小宝调皮,一个不小心把老爷子给惹恼了。 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老爷子好像真挺喜欢小宝,“爷孙”俩坐下后,又开始了白天的相互喂食,乐此不疲。 姜秀兰看得目瞪口呆。 白天她人在内宅,没办法亲眼看到老爷子对妙娘母子的态度。 但现在见老爷子抱着小宝像抱亲孙子似的,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可能是太过紧张了。 这么些年,老爷子手底下长大的小子那么多,他要是不喜欢孩子,哪来那么大的耐性?何况小宝聪明又可爱,会得老爷子喜欢也正常。 而且小宝得老爷子的欢心,就意味着妙娘会被接受。 一旁冯公公见她发呆,笑道:“我之前就说了让你别管,厂公总有办法让老爷子接纳妙娘和小宝,你偏不信。” “那我担心担心侄女也没错啊!”姜秀兰嘴上不肯服输。 说话间,下人们端了酒水饭菜进来,挨桌摆放好。 白天人多的宴席,姜妙没怎么吃饱,这会儿瞧着什么都有食欲。 肖彻给她挑鱼刺,低声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吧!”姜妙咽下嘴里的饭菜,她希望越早越好,毕竟白天寿宴的事儿闹得这么大,外头传言不好听,万一被人传了些乱七八糟的到她娘耳朵里,到时候她便是再多生十张嘴都解释不清了。 “我让人送你。” “不用。”姜妙说:“我得待好几天呢,自己雇马车回去就好。” 肖彻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主位上,小宝不知道干了什么,惹得老爷子一阵哈哈大笑,姜妙听着,心里不免觉得暖洋洋的。 这才是她想象中的家啊!温馨,护短,碰到事儿的时候一致对外,而不是像姜家那样,除了争吵就是利益,而且好似每一次的争吵都是为了利益,隔三差五就把家里撕得一地鸡毛。 当初要不是还有个姚氏护着,姜妙可能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 饭后,老爷子先行回了德荣堂。 小宝又坐回爹娘身边。 姜妙几人还没走,她看向对面的姜秀兰,说自己准备回娘家了,但小宝得留下,还请姑妈帮带几日。 姜秀兰自然没问题,朝小家伙伸手,准备哄乖他回去睡觉。 岂料,小家伙爬到肖彻腿上坐着就不动了,谁喊都不顶用。 姜秀兰无奈,“厂公,这……” 肖彻伸手扶着小宝防止他跌倒,跟他说:“既然不愿走,那便随我回去?” 小宝很努力地点头。 以前天天念叨着要爹的人,现在不念叨了,成天喜欢黏着肖彻,姜妙无语的同时,又松了口气,这样也好,免得将来长大了他还在念他爹,她是真不知要如何跟儿子解释。 于是这晚,小宝住进了肖彻的修慎院。 姜妙没有搬去正院,她明天就得走,暂时会在白天待过的跨院休息一夜。 姜秀兰本来要回后巷的宅子,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跟姜妙挤一宿,有些话想跟她说。 姜妙也没拒绝,把小宝交给肖彻便随着姜秀兰去了跨院,又把自己给儿子准备的衣服和尿布翻出来让人送去修慎院,这才坐下来跟姑妈拉家常。 …… 肖彻院里没玩具,书房里倒是有一组编钟,他带了小宝进去敲。 小家伙刚开始还敲得挺来劲,后面就开始犯困,眼皮打架,手里的木槌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肖彻便把他抱回卧房,临睡前,小家伙习惯性地闭着眼睛喊:“娘亲~尿尿~” 肖彻便抱了儿子去把尿。 他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暂时不睡,床榻前置了张书案,灯罩光线不算太亮,不会影响到小宝。 过了会儿,小家伙又闭着眼睛喊娘亲,说要喝水。 肖彻搁下手中密函,起身给他倒水喝。 整个过程,小家伙都是闭着眼睛的。 怕他待会儿还有什么要求,肖彻索性一直坐着,果然就见小家伙踢被子,踢的还特别厉害。 想着应该是太热的缘故,肖彻又换了床轻薄的,然而等他睡的时候,小家伙还是会踢,不仅踢,睡个觉还到处窜,一下压他手,一下压他头发,半夜又出了回恭。 一整个晚上,肖彻几乎没怎么合眼,天将亮的时候才勉强眯了会儿。 小宝在他先醒,肖彻睁眼时,发现小家伙正在用力扯被子,似乎是为了掩盖什么。 肖彻挑眉,伸手掀开,就见小家伙在他床褥上画了好大一幅地图。 肖彻:“……” 望着一脸无辜的小宝,肖彻生不出任何恼意,心里想得更多的,是姜妙这一年多以来照顾儿子的不容易。 ------题外话------ 感谢昨天参与首订的小伙伴们,然后关于更新时间,先让我缓两天,等状态整合好就尽量在凌晨一次性更新完,么么哒 章节目录 090、全心全意?(3更) 跟亲爹独处的第一天就尿了他一床,小宝有些不好意思,抓抓耳朵背过身去,小脸红扑扑的。 但他爹似乎并未着恼,很快吩咐人进来换了床褥,又亲自给他洗脸换衣服换尿布,最后陪他吃早饭,小宝很快便精神起来,早把尿床的事儿给忘了。 不多会儿,冯公公进来,低声禀道:“厂公,妙娘已经雇到马车出了城门。” 肖彻问:“咱们的人呢?” 冯公公说:“暗中跟着呢,绝不会让她出任何意外。” …… 姜妙出城后,直接回的溪水村。 上次从姜明山手里坑来的那些钱,姜秀兰没要,说作为给姚氏的补偿,银子送到后,姜妙劝她娘若是觉得镇上生意不好做,就挪去县城,六百两在涿县这种小县城,除去铺面租金和成本,还能剩至少一半的周转资金。 姚氏却绝口不再提开铺子做生意的事儿。 她的确是想远离姜家自力更生,但现在跟早些年不一样了。 早些年所有人都跟她对着干,她孑然一身还能耍耍横,而现如今,她是当了姥姥的人,很多事情在做决定之前,难免先考虑妙娘和小宝。 姜云衢高中进士,姜明山自觉高人一等,认为她经商辱没了家风,让他没了面子跌了份儿,都已经怒到找人砸她铺子的地步了,自己若是再硬刚下去,姜明山那种狗男人,接下来指定不是拿老太太做文章,就是用小宝和妙娘来威胁她。 闺女和小孙子都是姚氏的软肋,她思来想去,还是回了溪水村伺候老太太。 姜妙进村后,直奔新宅子。 陈氏还在大牢里蹲着,姜明山又带着姜云衢和姜柔搬去了京城,现如今家里只剩老曹氏跟姚氏婆媳两个。 姚氏住在西屋以前姜妙住过的那间房,至于姜明山跟陈氏那间,以及姜云衢已经搬空了的书房,她看都没进去看,嫌脏。 马车停在贴了两张年画的原色老榆木大门前,姜妙提着裙摆下来,付了银子便让车夫回去了。 往前走了几步,两扇木门虚掩着,她直接推开,就听到灶屋里传来剁肉馅儿的声音。 “娘。”姜妙唤了一声。 姚氏马上从灶屋出来,双手在围兜上擦了擦,见是姜妙,满眼喜色,“妙娘?” 姜妙笑问,“娘做什么好吃的?” “可巧今儿想吃饺子,我刚去镇上割了肉回来,正剁着呢,你就来了。”姚氏一面说,一面拉她往堂屋里坐。 没见到老曹氏,姜妙又问了一嘴,“奶奶呢?” “菜园子里呢,你也知道,那就是个闲不住的。”姚氏说着,给姜妙倒了杯水。 家里没男人,她跟老太太都不爱喝茶,又不防姜妙会突然回来,所以没备。 姜妙想想也是。 老曹氏自打寡居后拖着一双儿女四处遭人白眼后,就变得不爱跟旁人打交道了,村里人办喜事儿的热闹她都不太乐意去凑,有空就扛着锄头下田,要么赶着牛出去放,总之不会让自己闲下来。 “你爹上京之前卖了一部分田。”姚氏说:“没什么忙的,她就成天往屋后的菜园子跑,有她在,家里还没缺过蔬菜,但我吃来吃去嘴都吃淡了,想着老太太怕是不好意思开口,就自己去镇上买了排骨割了肉,准备给她做点儿荤的。” “那我今儿可有口福了。”姜妙笑道。 姚氏这才想起来问她,“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你爹那边,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没有。”姜妙摇头,“我就是想娘了,回来看看。” 姚氏嗤一声,“平白无故的,你会撂下儿子不管回娘家?” “真的。”姜妙抱着姚氏的手臂,顺势往她肩上靠,“我前两天做梦还梦见娘了呢!” 姚氏好笑,“我这小棉袄,终于是不漏风了。” 姜妙有些尴尬,“那些年是我瞎,放着自己的娘不亲跑去跟别人亲,现在知错了。”又说:“娘您歇着吧,剁肉馅儿我也会,我来就行了。” 姚氏愣了下,“你在家时可没少娇气,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跟着姑妈学的。”虽然当初学厨的本意是为了接近肖彻,但没学多久就放弃了,她急于求成,然而厨艺是需要花时间慢慢磨的,姜秀兰二十年的厨艺,她想几天就学会,显然不可能。 不过虽然做不出姑妈那种顶厨水平的菜,普通的农家菜,姜妙还是会的,剁肉馅包饺子就更不在话下了。 姜妙坚持要帮忙,姚氏不再拦着。 母女俩进了灶屋,姜妙剁肉馅,姚氏就坐在一旁的小木凳上拣韭菜。 剁了会儿,姜妙停下来擦擦汗,转头看向姚氏,“娘,我问您件事儿。” “什么事儿?”姚氏瞅着她。 姜妙说:“倘若有个人,他有权有势,不仅能护我周全,还能保证我和小宝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您觉得这样的人,值得我托付终身吗?” “什么人这么有眼光?”姚氏把拣好的韭菜放进木盆,见姜妙杵着不动,她抬头,面上笑意淡了几分,“你认真的?” 姜妙眼神闪躲,“我就随便问问。” 姚氏瞬间明白了,“合着你回来,就为跟我说这事儿呢?” 姜妙不置可否。 姚氏沉默了会儿,语气凝重下来,“妙娘,你是我亲生的闺女,在我心里,你怎么着都是最好的,但现实是,女人未婚先育会被世俗所不容。 这种时候,倘若有人愿意接纳你和孩子,并且对方还有权有势,要么,他已经成了家,对你好不过是一时贪图你的美色,等玩腻了就一脚踹开;要么,他不能生育,图的是小宝;再要么,他这人还有别处不为人知的毛病,找不了寻常的黄花大姑娘,就得找个你这样的。” 说着,姚氏再一次看向她,“现在你告诉娘,他是哪一种?” 姜妙握着刀柄的手指紧了紧,“有没有可能,是第四种?” 肖彻如果贪图美色,就不会数次对她视若无睹,甚至不惜花钱想要弄走她。 图的是小宝? 姜妙觉得,京城那么多想讨好厂公的人,愿意给他当干儿子的孩子多了去了,肖彻如果真有这方面的想法,绝对轮不到小宝。 至于说还有没有别的毛病,反正目前姜妙是没发现。 但被姚氏这么一分析,她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肖彻最近对她,的确是好到让她以为在做梦。 从委婉劝退到现在的体贴包容,中间总要有个过渡点转折点。 那么,让他突然转变态度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姜妙越想越困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姚氏起身从她手里拿过菜刀继续剁馅儿,语重心长地说:“有人对你好,我这当娘的打心眼儿里为你高兴,但前提是,他得是全心全意对你好,而不是带了旁的目的。 我自己就是吃过亏的人,当初你爹为了有银子继续念书而娶的我,我原本想着,日子都是过出来的,谁家不是这样,多相处两年就有感情了,可最后如何,你也得见了。 你出事儿的时候,娘比谁都难过,现在又比谁都希望你能幸福,所以妙娘,别再让自个儿受委屈了,求不了大富大贵,咱就求个平平淡淡也挺好。” 姜妙轻轻点着头,“娘,我知道了。” 她很清楚,其实姑妈跟娘都是为了自己好。 只不过是她们二人所经历的不同。 姑妈见惯了权贵圈子里的腌臜和阴私,不想她卷进去染了色。 娘不是反对她嫁给权贵,而是希望,她能找到那个实心实意对她好的人。 肖彻对她好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但如果非要问句为什么,姜妙觉得自己答不上来。 她本身就是有目的地接近他,换来的,到底是真心还是企图,她自己也不知道。 原本特地回来就是要跟姚氏提起肖彻的,但听完姚氏的那番话,姜妙选择了沉默。 ------题外话------ 亲妈:小彻彻你老实交代,为什么突然对妙娘好了?解释不清你药丸! 肖某人:那是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 ps:男主绝对是在得知真相之前就对女主动的心,而不是因为真相然后出于负责任的态度对女主好QAQ千万别捶他。 章节目录 091、高嫁(1更) 中饭包了饺子,姚氏还煲了一瓦罐莲藕排骨汤。 老曹氏从菜园回来,得见姜妙在,愣了愣。 “奶奶。”姜妙先喊她。 老曹氏淡淡嗯一声,把锄头放好就去了水井边洗手,没有跟她多说一句话。 早习惯了奶奶寡淡的性子,姜妙并未多想。 屋子里闷,她帮着姚氏把桌椅都搬到院里的李子树下,在外面吃。 饭桌上,姚氏先起的头,说柔娘到出嫁的年纪了,不知京城那边怎么给她安排的。 到底是亲娘,哪怕对闺女再寒心,终身大事上还是做不到放任不管。 “柔娘那性子,一般的她看不上,家世太高的,她又配不起。”姚氏唉声叹气,说完看向姜妙,“妙娘你在外头这么久,认不认识什么靠谱的人家?” 姜妙的交际圈子那么小,哪里认识什么好人家,况且就算她认识,姜柔也不一定乐意嫁,那可是个心比天高的。往低了说,寒门不是进士出身在姜柔眼里都一文不值,往高了说,她敢自比杨妃貂蝉,又在京城见了世面,只怕宠妃贵夫人的梦没少做。 摇摇头,姜妙说:“娘要真的念着,不如去京城走一趟,亲自把把关。” 姚氏说不去,“我一个乡下妇人,又没什么见识,去了京城也白搭,到时候你回去了,给你姑妈捎句话,请她啥时候方便了,出面帮着柔娘寻摸个好人家,别年纪轻轻嫁错了人,将来悔恨终生。” 姜妙想着,爹那边还欠着姑妈银子,房契也在姑妈手上,姑妈想插手姜柔的亲事,爹多半是不敢有意见的,便点了点头。 …… 姜明山最近的确是在给姜柔议亲,但能搭上边的这几户人家跟他想象中的差距有点大。 他理想中的女婿,不是权门就是贵户,然而他们来了京城这么久,不仅没有积攒到人脉,还到处碰壁。 目前认识的几家,还都是跟姜云衢一个公事房里同僚给帮着介绍的。 姜云衢中的是二甲进士,排名挂了尾,跟他一个公事房的,水平都跟他差不多,而且多是寒门出身,就没几个能看的,他们所认识的人家,自然贵不到哪儿去。 姜明山心里千百个不乐意把姜柔嫁去这样的人家,毫无利益可图,对大郎的仕途更是没半点作用。 但如果再拖,过了年姜柔就十七岁了,到时成了老姑娘,谁家还肯要? 况且,九月份陈氏出狱,他少不得要花点银子好好安置防止那女人闹,年后还得归还姜秀兰的六百两,到处都要花钱,但就是到处都没钱可花。 因着这事儿,姜明山连日来着急上火没睡好。 最崩溃绝望的,莫过于姜柔,在乡下时,因着大哥高中,家里还欢天喜地地摆了宴席。 那时,她觉得大哥就是最厉害的,毕竟村里从未出过进士,大哥是头一份,所有人都竖大拇指称赞他前途无量。 然而到了京城,她才发现大哥跟中了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比起来,什么都不是,就连排在他前头一名的潘进士,都能因为写的一手好字被人榜下捉婿,大哥却至今无人问津,不仅无人问津,还成天往出贴银子到处打点,到最后那些银子都打了水漂,什么好处也没捞着。 听说大哥三年之内都没什么正经俸禄,要继续念书准备三年后的朝考,朝考若是成绩优异,才能留在京城分到官职,否则就只能去地方上任个芝麻小官。 芝麻小官…… 这跟她想象中的大富大贵完全不一样! 姜柔憋屈到直接崩了心态,先前姜明山又跟她提议亲之事,语气里满满的恨铁不成钢,姜柔满心烦闷,直接跟他大吵了一架,一边吵一边哭,说她难道就不想高嫁吗?可她现在连那个圈子的边边都摸不到,人也不认识,嫁给谁去? 姜云衢从翰林院回来时,隔着房门就听到姜柔在里头哭。 他拍了拍门,问怎么了。 姜柔心中委屈,又没人可倾诉,便开门把姜云衢请了进去,然后告诉他,爹又因为亲事拿她撒火。 说到最后,姜柔再次落下眼泪,“我知道爹想借着我的亲事给大哥铺条平坦大道,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一个姑娘家,总不能站到大街上挨个问谁愿意娶我吧?他自己心里不痛快,那我败什么火?” 姜云衢沉默了会儿,低声问她,“柔娘,你真的想高嫁?” 姜柔撇撇嘴,“能高嫁,谁愿意嫁个穷酸过苦日子?” 姜云衢眼眸微闪,又问她,“倘若现在有个机会让你高嫁,你愿不愿意去做一些事情?” 听到能高嫁,姜柔马上止了哭声,但后半句又让她有些心神不宁,只得怔怔地看着姜云衢,“大哥你想要我做什么?” 姜云衢瞧出她紧张,莞尔一笑,“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逼你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儿,就是想让你去找妙娘。” “什么!”姜柔一张小脸紧绷,明显是气不过,“大哥你疯了吧,让我去找她?” 在她心里,姜妙未婚先孕伤风败俗,跟窑子里的姐儿没两样,是脏的臭的。 她之所以挑来选去不肯嫁,就是为了将来入高门狠狠打姜妙的脸。 可现在,大哥竟然要她去找那个表子,她没听错吧? “今时不同往日了。”姜云衢轻声一叹,“妙娘现在是肖督主的女人,尽管外头有人非议,但她若是肯出面,还是有不少权贵愿意给面子的。” 姜柔直接傻了,“什么肖督主的女人,大哥你在说什么?” 姜云衢便跟她解释了一遍,说肖督主便是东厂督主肖彻,自己昨儿去肖府赴宴的时候,肖彻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告了姜妙的地位,连带着小宝都被接纳了。 姜柔再无知,也清楚“东厂”是什么地方,那东厂督主,是权势仅次于帝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现在大哥却告诉她,姜妙成了肖督主的女人,尽管“宦妻”的名头没有正经夫人太太来得好听,但它意味着权势,意味着富贵啊! 怎么会! 姜妙那小贱人,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攀上了顶级权臣! 姜妙眼眶泛红,是恨的。 “大哥,我自认为不比她差,为什么她总是压我一头?她是我的命中克星吗?”姜柔受不住这打击,委屈地落下眼泪。 姜云衢不喜欢她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样子,但现在不得不压着性子哄,“妙娘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坏,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只要你肯去跟她认个错服个软,把关系缓和下来,往后有什么宴席,她只要捎上你,你就不愁没有在权贵跟前露面的机会,昨儿我在肖府,你猜猜都有谁在?” “都有谁?”姜柔睁大眼睛。 “皇室宗亲、开国元勋承袭下来的几大公侯伯府子弟、鼎鼎有名的几大世家子弟,就连太子殿下都亲自去捧场。” “我的天呐,太子殿下!”姜柔一把捂住嘴,眼泪都给憋了回去。 这得是多大的排面儿,才能请得动这么多权贵和皇亲? 姜柔这下是结结实实被惊吓到了。 “所以,有个能帮你接触到权贵的姐姐,你还想继续鼠目寸光跟她僵下去? 姜柔当然不会跟荣华富贵过不去,但她还是拉不下脸求到姜妙跟前,神情委委屈屈的,“大哥,既然姜妙找了那么强硬的后台,为什么不能主动帮我们,还眼睁睁看着我们受苦,我看她就是吃里扒外的白眼儿狼一个!” 姜云衢烦躁地捏捏眉心,倘若他昨天没有买通人去搅局,兴许还能跟姜妙缓和缓和,但现在,呵呵,姜妙怕是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所以,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必须想法子攀上姜妙,攀上肖彻,继而攀上东厂。 这么一来,他就承恩公府跟东厂两头吊,两边得利。 而眼下,唯一能跟姜妙扯上联系的,就只有姜柔。 但姜云衢实在是厌恶姜柔脑子简单拎不清,听到她现在还在骂姜妙,便厉喝一声,“你有完没完!” 姜柔当即住了嘴,眼神怯怯地瞧着她。 姜云衢说,“你不乐意去就算了,我再另外找人去,反正想嫁给权贵的人那么多,也不差你一个。” 姜柔脸色一白,见姜云衢起身要走,忙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大哥,我去,你别生气,我去就是了。但是我不知道肖府怎么走,你得告诉我。” 姜云衢这才转身回来坐下,“这就对了,能屈能伸才能成大事,不就是服个软,多大点事,跟往后的泼天富贵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嗯嗯。”姜柔不住地点着头。 隔天,姜柔起个大早,花心思打扮了一番,换上自己最好看的裙衫,雇了辆马车便径直朝着肖府而去。 章节目录 092、门当户对(2更) 因着小宝在府上,肖彻这两日没去东厂。 姜旭念着小外甥,肖府隔家又近,趁着去公衙前,他来看了眼,出角门时,见到外面停了辆不怎么起眼的青棚小马车,马车旁,站着个容颜俏丽的姑娘,身穿白底水红领撒花对襟褙子,手中捏着绣帕,眉心微微蹙起,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朝着角门口张望。 除了妙娘,姜旭从未在肖府见过别的姑娘,更别说这主动找上门来的。 他一时觉得疑惑,“敢问姑娘找谁?” 冷不防听到有人说话,姜柔惊了惊,随即抬起头,看到姜旭,她迈着小碎步上前来,福身行了一礼,“劳烦公子,我想找姜妙,她是否在这府中?” 姜旭闻言,登时面露警惕,“你是谁?” 姜柔攥紧帕子,心里排斥,仿佛承认了关系就会玷污到她一般,但一想到大哥说的那些话,她又只得咬咬唇,低声道:“我是她妹妹。” 姜旭尚未来得及说什么,门房下人就走了过来,“哥儿,别忘了昨儿府上才闹过一场,这姑娘来历不明的,谁知道她有什么目的,你少搭理她,免得惹身腥。” 姜旭了然,看来这姑娘先前是被门房给拦了,难怪会一直在外头踟躇不前。 但她自称是姜妙的妹妹,姜旭瞧着她眉眼又有些神似妙娘,想到大舅舅家已经搬来了京城,眼前这位,别是自己那个二表妹吧? “你是……柔娘?”姜旭瞧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狐疑。 姜柔一愣,“公子认识我?” 姜旭皮相不差,又常年在五城兵马司当差,练得一身阳刚之气,英挺俊逸。 按理说,这样的容貌很容易让人记住,但姜柔就是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此人。 “我是姜旭,你大表哥。”姜旭笑说。 姜旭?大表哥? 姜柔愣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姜旭是姑妈当年从周家带出来的孩子,奶奶不让她回娘家,她就生在外头。 姜柔一直觉得,姜旭的身世跟姜妙生下来的孽种有得一拼,都是见不得人的,然而就在昨天,大哥突然告诉她,姑妈和姜妙投靠的都是东厂,那个能让文官做噩梦,令皇帝夜不能寐的东厂! 两个孽种都混得比她好。 姜柔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世间深深的恶意。 昨儿她还在嫉妒姜妙嫉妒得发狂,今儿就沦落到嫉妒两个孽种的份上了! 心里一阵一阵地绞着痛,姜柔往后退了半步,脸色有些白。 “怎么了?”姜旭问。 他没见过姜柔,对她的为人和秉性也不甚清楚,只知道站在眼前的是表妹,自己这当表哥的不能怠慢。 “我没事。”姜柔缓了缓神,僵硬地扯着嘴角唤了一声,“表哥。” 姜旭问她,“你怎么会突然来这儿?” 姜柔眼神诚挚,“我来找姐姐。” “妙娘不在。”姜旭说:“她回娘家了。” 姜柔没料到自己白跑了一趟,有些失望,“那表哥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两三天吧。”姜旭建议道:“你要见她,不如再多等几日。” 姜柔想了想,两三天实在太久,自从得知姜妙成了肖督主的女人,她便一刻也坐不住,恨不得马上找个能跟肖彻比肩的权贵嫁了,她可不想将来姜妙坐着华丽的大马车,身穿绫罗绸缎,在丫头婆子们的簇拥下回娘家来踩她脸看她笑话! “姑妈在吗?”姜柔问。 见不到姜妙,先见见姑妈也行。 毕竟姜妙性子尖锐,就算此刻见了她,也不一定能马上和解,但姑妈不一样,姑妈是长辈,自己是小辈,小辈主动上门,长辈没有甩脸子的道理。 姜秀兰这会儿正在庄子上,姜旭赶着去公衙,不好直接带她去,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这么着吧,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公衙点个卯,很快回来带你去见我娘。” 姜柔面露笑意,“谢谢表哥。” 姜旭骑上马,挥着鞭子很快离开了肖府,前后不到两盏茶的工夫,他便回来了。 姜柔坐上自己雇来的马车,姜旭骑着马在前面带路,俩人朝着庄子上走。 …… 天气炎热,姜秀兰往井里湃了西瓜,想着午后太阳毒辣时再捞出来解渴,桶刚放下去,就见姜旭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子。 “娘,您在干嘛呢?”他问。 姜秀兰问他,“你这个月不是白天当值吗?大早上的不去衙门点卯,怎么突然跑我这儿来了?” 姜旭说:“我带了人来,您猜猜是谁?” 姜秀兰挑眉,“难不成是我即将过门的儿媳妇儿?” 姜旭听得面露尴尬,随即一盆冷水泼下来,“想多了,是妙娘的妹妹,柔娘。” “奇了怪了,她怎么会来找我?”姜秀兰朝着院门口望了望,就见一抹娇小的身影慢慢踱步进来,最后在她跟前站定,福了福身,“柔娘见过姑妈。” 姜秀兰眼神似笑非笑,“也难为你,还想得起来自己有这么个姑妈。” 姜柔忙说:“并非我不愿来看您,只是,只是我们家刚搬来没多久,都还没稳定下来,不好突然上门叨扰。” 姜秀兰转身打开房门,让她屋里坐。 姜旭不好跟进去,只得告辞说自己要回公衙做事了。 姜旭走后,屋里只剩姜秀兰和姜柔两人。 姜秀兰端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语气耿直,“我待会儿还有事,没空跟你兜圈子,你要有什么事儿,就麻利地说了吧,免得绕来绕去的费精神。” 姜柔小脸一僵,显然没料到姑妈会对自己这个态度,听说她对姜妙很好的,简直当成了自己亲生的闺女待,怎么到她这儿,就什么都变了? 心里憋屈,却不敢说出口,姜柔捧着茶盏,嗫嚅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爹要给我议亲,我娘又不在,所以……” 姜秀兰明白过来,“你是想请我出面给你把关?” “不不!”姜柔忙道:“不是把关,而是、而是……因为人选还没定下,所以……” 所以请她帮着寻访。 说到底,还不是看在她入京多年人脉广的份上想踩着这层关系尽量往富贵人家靠。 女儿家有往高处走的心思不见得是坏事。 但这个主,姜秀兰还真做不了。 倘若是姜妙,她觉得好的就会直接推荐了,可姜柔不同,这是个小作精,你要给她介绍个寒门,她会埋怨你不盼着她好,净给她找些不入眼的,你要给她介绍家世稍微好点儿的,将来她被后宅一堆女人撕红了眼,日子过得不顺心了,更会怨你成心坑她。 牵线搭桥这种媒人干的活儿,外行人不好做,稍微不慎就会弄得里外不是人。 不过侄女都开了口,姜秀兰也不好直接回绝,便问她,“你有什么要求?” 姜柔心下一喜,答道:“我要求不高的,十岁之内的年龄差我都能接受,然后,品行端一点,相貌正一点,家世好一点,若是有公职在身,年俸禄不低于二百两,那就更好了。” 姜秀兰笑了笑,顺手从身后摸了把算盘出来,“我呢,在京城认识的人确实不少,这样,咱们来算算,你要求的夫婿,到底有几位。 京城约莫八十万人口,驻军和宫里当差的至少占了两成,就假设还剩六十万,老弱病残又占五成,还剩三十万,咱再减去五成的女子,剩个十五万。 这十五万人,跟你只有十岁年龄差的,至少得再减五成,现在剩下七八万,七八万里头,商户、农户和贱籍奴籍最少占七成,减去五万多,最后剩下那两万多,便是你的大致目标。 现在,品行不端的减掉三成,剩个一万六七,相貌不正的减半,剩下七八千,要有公职在身,而且年俸禄不得低于二百两,直接减掉九成多,最后撑死了顶多剩下一百个。 这一百人里面,已婚的占八成,最后剩下的二十人里面,能满足你所有条件的,不会超过五个。 这五个人呢,出身都不差,有品有貌还有钱,你也年轻貌美,但,他们五个不一定都愿意娶你,这么一来,就得再减掉至少三个。 最后剩下的两人,便是万里挑二出来的了,很优秀,他们对你的要求,也不会太高。” 姜柔本来心都听凉了,姜秀兰的最后一句,又让她瞬间精神起来,“什么要求?” 姜秀兰莞尔,“门当户对。” 章节目录 093、育儿经,画风不对(3更) 门当户对。 四个字犹如惊天暴雷,活生生劈在姜柔身上,令她原本充满期待的小脸瞬间僵硬到难看。 姜秀兰收了算盘,“人往高处走的想法本身没错,能锦衣玉食,谁都不愿意吃糠咽菜,但很多时候,你要求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要求你,所以提升自我必不可少,梦做得有多漂亮,行动上就得有多努力。全京城八十万人口,至少还有两个能满足你所有的要求供你选择,加把劲,姑妈相信你可以的。” 可以什么可以! 光是“门当户对”这一条,就已经把她死死钉在刑架上了! 姜柔咬紧牙关,满心不甘,“既然门当户对如此重要,为什么姐姐她那么轻易就能……” 而且还是个带着娃的寡妇,老天爷是瞎了眼吗? “老天爷是公平的。”姜秀兰说,“当初陈氏卖了妙娘让她遭人奸污受尽屈辱,现如今又让她入了肖督主的眼成为人上人,这便是老天爷对她的补偿。” 听得这话,姜柔脸色更难看。 什么意思?她要想大富大贵,还得先学着姜妙跟野男人苟合丢了清白生下孽种才行? “你要没别的事儿,就先行回去吧,改天姑妈做东,请你过来小聚。”姜秀兰站起身,从木架上取了一摞账册放在匣子里,准备带着出门的样子。 姜柔不得不坐上自己雇来的马车离开了庄子往家走。 这一路上,她仔仔细细梳理了一遍自己来找姑妈的整个过程,然后发现对议亲压根起不到半点作用。 京城有权有势的世家子弟那么多,她的要求已经很低了,姑妈竟然忽悠她说只得两个能供选择? 摆明了是没把她这个侄女放在心上,否则就不会费尽心思找那么多说辞来打发她! 回到家时,见到老温氏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嘴里喊着肩膀酸疼,让她过去捏肩伺候。 “我不得空!”姜柔轻哼一声,理都没理老温氏,直接回了自己屋里关上门,然后坐到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妆容很精致,唇瓣微粉,双眸盈盈,眼波流转间,灵动清雅好似池中莲。 是妙龄少女身上独有的纯美。 姜柔从来都觉得自己生得好,然而就因为有个姜妙,从小到大,但凡姐妹俩站在一处,所有人第一眼看的只会是姜妙。 就连村里娶了媳妇儿的汉子,没娶媳妇儿的光棍,都被姜妙迷得神魂颠倒。 村妇们恨得牙痒痒,暗地里骂姜妙是狐媚子。 每当听到有人骂姜妙,她心里就高兴,就痛快,就觉得特别爽。 因为她也恨那张脸。 可私底下,却发了疯地想要去模仿,想要变成姜妙那样能让男人魂牵梦萦的艳丽美人。 但不管她怎么做,打扮得有多细致,只要有姜妙在,她就永远被压得死死的。 后来,姜妙出事儿了,被野男人奸污还怀了身孕。 得见姜妙狼狈回来的那一刻,没人知道她有多想大声欢呼雀跃。 因为姜妙一完,今后就再也没人能抢她风头。 那时候,她甚至是庆幸的,庆幸老天爷对每个人都公平。 姜妙生了张狐媚子的脸,被人盯上那是她应有的报应,是活该! 一直到昨天之前,她都以为自己会是被老天厚待的那一个,然而姜云衢的一个重磅消息,炸得她到现在都还缓不过神来。 姜妙不仅攀上了权贵,攀的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位。 亲娘疼她,姑妈护她,现在就连老天爷都要偏向她。 姜柔气得一把扫了妆台上的东西,铜镜里原本清丽的小脸瞬间变得狰狞。 …… 姜秀兰离开庄子,径直去了肖府。 虽然小宝很黏厂公,厂公也不排斥他,但厂公终究是男子,带孩子肯定不如她们来的细致,况且厂公身份摆在那儿,也不能真什么都交给他,会不会还不一定呢! 把账册送到冯公公那儿,姜秀兰问厂公在没。 冯公公说在,厂公没去东厂,在府上陪小家伙呢! 姜秀兰便转道去了修慎院。 还没进院门,就听到小安子的声音传来,“厂公,您不能直接把人给揪出来,您得假装看不见他然后到处费劲找才行。” 为了帮着厂公一块照顾小宝,小安子没回庄子上。 姜秀兰抬步进去,笑问:“怎么了?” 说着走到肖彻面前行了个礼。 肖彻坐在石桌旁,手里捧着本书,看得目不转睛,姜秀兰侧了侧头,隐约瞟到封皮上的几个大字——育儿经! 坊间传言杀伐果断的活阎王,东厂一把手,放着大堆公务不处理,坐在家中看育儿经? 姜秀兰:“……” 当初自己把厂公的习性写在纸上让小安子去背,只为伺候他的时候不出任何岔子。 现在竟然有人把育儿经验出成书册,厂公亲自来背,这是打算长期养小宝? 画风好像稍微有那么点儿……不对劲? 用个眼神把小安子喊到旁边,姜秀兰低声问,“那书哪来的?” 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种书? 小安子说,“连夜让人去宫里找奶嬷嬷口述记录下来送去书局印出来的。” “那刚才又是怎么回事儿?” “小宝要厂公跟他玩捉迷藏。”小安子如实交代,“但厂公每次都第一时间就把他给揪出来,小家伙生气了,这会儿还坐在床上面壁呢!” 这个姜秀兰知道,小宝每次生气都会爬到床上正对着墙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但这生气的原因,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唉,不说了,我得进去哄小祖宗了。”小安子叹口气,“免得一会儿不肯吃饭,等过了吃饭时辰又到处抓零嘴,养成坏毛病。” “我去哄吧。”姜秀兰说着,抬步进了里屋。 小家伙果然还坐在床上背着门口对着墙,圆乎乎的脑袋,胖乎乎的身子,气鼓鼓的小脸,倔强的小脊背,让人瞧着就想笑。 “小宝?”姜秀兰喊他。 小家伙直哼哼,说不动就不动。 姜秀兰说:“一会儿咱们玩个游戏好不好?厨房里做了好吃的饭饭,从现在开始,谁都不准动,饭饭来的时候,谁先跑到桌边,谁就有饭吃,谁跑得慢,就一天不准吃饭。” 小宝又继续哼了一声,仍旧不动,但刚才气了那么久,气饿了,不由得伸手摸摸小肚肚。 小安子在外间听着,看样子应该是勉强乖了,不由得松口气。 带孩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尤其小宝现在会走路,又调皮,除非他肯睡,否则全天都得眼睛不错地盯着,也不知厂公昨儿个晚上为什么坚持要把小宝留在肖府,干娘不在这边,也没个人指挥,他自己都有些手忙脚乱。 …… 中饭是姜秀兰哄了小宝来吃的,小家伙忘性大,肖彻给他喂了饭他就把什么“仇恨”都给忘没了。 饭后小安子带他四处溜达了一圈,回来就困了,照常睡午觉。 肖彻仍旧没出门,但府上来了位客人。 据下人禀报说,是承恩公府二公子,傅经纶。 这位名满京城的第一公子,肖彻与他的交集并不深,而且因着东厂跟承恩公府的敌对关系,除了每年老爷子寿辰傅经纶会随着傅经纬来贺寿,其余时候肖彻跟他几乎不会碰面。 他们二人,是百姓心目中的两个极端。 一个是天上仙,一个是人间恶。 刨除傅经纶在府上不受承恩公待见这一点,他对外的名声绝对是最干净无瑕的,与恶名昭彰的肖彻截然相反。 肖彻在前厅接见他。 傅经纶穿了件月白银丝暗纹的茧绸直裰,往那一坐,好似当世大家手上最完美的作品,气清骨雅、雍贵灵逸。 肖彻进来后,直接往主位上一坐,问他,“傅二公子找本座何事?” 傅经纶站起来作了个揖,缓声开口,“想请厂公帮个忙。” 不等肖彻说什么,他继续开口,“帮我退了与九公主的亲事。” 章节目录 094、不喜欢(1更) 下人进来奉了茶之后,肖彻把他们屏退出去,目光看向傅经纶,“你想退婚?” 傅经纶颔首,“是。” 肖彻说:“皇上亲自赐的婚,你要退,总得有个理由。” 傅经纶并未找借口,“说来不怕厂公笑话,家父并不同意这门亲事,只是无奈圣旨赐婚,作为臣子,我违逆不了。” “二公子为何觉得本座能?”肖彻把茶盏放回手边小几上。 自然是因为笃信肖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只要他肯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何况是搅黄区区一桩婚事。 但他身为承恩公府子嗣,有家族和东厂的敌对关系在先,自然不能空着手来,沉默了会儿,便道:“倘若厂公大婚,府上所有的喜联与贺词,我会全部承包。” 这份贺礼,很贵重。 傅经纶才华横溢,又顶着第一公子的称号,早已名扬四海,一般他作出来的东西,不论是诗词还是对联亦或者书画,都会很快被人奉为经典珍藏,当世大儒更是对他赞许有加。 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说他是天之骄子都不为过。 倘若肖彻真的大婚,而且婚礼上用的所有喜联与贺词都出自傅经纶之手,那么新娘子会被洗得很白很白。 虽然到时候免不了会有人抨击傅经纶自轻自贱奉承阉党,但再多的抨击,也压不住他的身份盖不住他的才华。 这就是第一公子的实力与魅力。 肖彻说:“我尽力。” …… 肖彻没有想别的法子从中作梗,而是直接入宫去见孙贵妃。 天气闷热,孙贵妃的咸福宫中同样放了冰釜,她懒懒地躺在美人榻上,两名宫女一左一右给她打着扇子。 不多会儿,咸福宫管事太监进来禀报,“娘娘,肖督主求见。” 孙贵妃皱了皱眉,让管事太监把人请进来,又摆手让宫女退下去。 肖彻进来时,孙贵妃已经坐正了身子,脸色却不怎么好,“你又是因着小九的婚事来见本宫?” 肖彻没否认,“臣还是觉得,这桩婚事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孙贵妃眉头皱得更深,“那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嫁给谁不是嫁?” “母亲!”肖彻声音沉下去几分。 孙贵妃呵呵冷笑两声,抬起头来,“彻儿既然还知道我是你的母亲,那你就更应该明白,李敏薇她不是你妹妹!你是先帝遗孤,李敏薇是崇明帝的女儿,你们之间隔着辈分!” 肖彻沉默不语。 意识到自己态度过分恶劣,孙贵妃叹了口气,“我在这深宫囚禁了二十余年,等的就是你起兵讨伐逆贼夺回皇位的那一天,彻儿,跟你的大业比起来,一个李敏薇算得了什么?崇明帝让她嫁给傅经纶,无非是想把傅二这样的人才牢牢攥在手中为他所用罢了,只是不凑巧,皇室中只剩小九一个适龄公主,选中了她而已,这是她的命!” 见肖彻仍旧沉默,孙贵妃嗤道:“老爷子寿宴上那事儿挺热闹,我都听说了,现在你选吧,要李敏薇还是那个小寡妇,你选择李敏薇,小寡妇就别想活,选了小寡妇,李敏薇就得奉旨出嫁。” …… 肖彻离开后,孙贵妃招手唤来大宫女秋葵,问:“那蠢货在静水庵如何了?” 秋葵道:“廖嬷嬷传信回来,说这段日子还算安分。” 孙贵妃点点头,“她与傅二的亲事板上钉钉,礼部再过些日子就会开始准备大婚事宜,既然她到现在都还闭不了口老想说话,索性给她备副汤药,直接毒哑她。” 秋葵脸色一变,“娘娘真要这么做?九公主可是您的亲生女儿。” 呵!她亲生的? 孙贵妃面色讥讽,眼底有寒芒闪过。 她从来只承认先帝的儿子,至于跟崇明帝生的,是孽种!是她一辈子的耻辱! 好在,二十多年她都熬过来了,等肖宏那边准备就绪造反成功,他们就能夺回属于先帝的一切,把崇明帝这个弑父杀君的逆贼给千刀万剐! 当年先帝御驾亲征,正是因为现如今的崇明帝(魏王)给北梁通风报信出卖军情,才会导致先帝被俘。 先帝到了北梁后,原本已经跟那边谈好条件即将回国,崇明帝却不允许,因为先帝一回来,他这个新帝就成了谋朝篡位,成了名不正言不顺,到时不仅会被当成乱臣贼子诛杀,还会遭受口诛笔伐载入史册被后人唾骂。 所以,他安排了人,在先帝归国的途中把他亲爹给杀了。 孙贵妃每每想到这些,全身就止不住地颤抖,打心底里漫出恨意。 当时,她还怀着先帝的子嗣啊!李硕这个畜生,竟然就这么把她强留在他的后宫! 若不是肖宏从旁相助,她的儿子只怕早就胎死腹中了。 …… 肖彻出宫门的时候,抬眼就见一抹修长的身影立在不远处。 正是傅经纶,他显然是来等答案的。 肖彻走到他跟前,声音沉缓,“婚后好好对她。” 傅经纶面上有片刻的僵硬,随即点点头,嗯了声。 俩人再没说话,分道扬镳各走一边回了府。 …… 姜妙在溪水村陪了姚氏三天。 这三天,姚氏每天都往镇上跑,去买最新鲜的肉回来给姜妙做好吃的。 只三天而已,姜妙感觉自己好像被喂胖了一圈。 离开的这天早上,姚氏亲自送了她去镇上雇马车。 马车即将入城的时候,姜妙忽然让车夫调头,去静水庵。 她又想起了那个小姑娘。 清明节那天,她原本是要去看李敏薇的,不想半路碰到肖彻,心情都给败没了,心里攒着气,索性就没上去。 难得今儿有空,肖彻也不在,等马车停在山脚,姜妙便顺着石阶而上,先去大殿里拜了拜菩萨添了香油钱,这才退出来顺着青石板小路去往尼姑们的院舍,想着李敏薇应该就被安排住在这儿。 路过一处灰扑扑的高墙,姜妙听到墙角一蓬青草传来轻微的响动。 起初她还以为是老鼠,直到看到一颗小脑袋钻出来。 小脑袋的主人歪过头就跟姜妙来了个眼对眼。 姜妙:“……” “九公主?”她实在忍不住,嘴角狠狠抽了抽,“你怎么钻狗洞呢?” 李敏薇见到她,面上满是喜色,双手用力往外爬,但她只爬出来半截,后半截身子卡住了,出不来也退不回去,小脸涨得通红。 姜妙见状,忙过去帮她,拉扯了半天才终于把人给扯出来。 李敏薇累得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姜妙递了块干净帕子给她。 李敏薇接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姜妙问:“你偷爬出来的?” 李敏薇突然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没等姜妙反应,她便拉着她的手,站起来飞快朝着小树林跑。 不知跑了多久,俩人才停下来,在一棵松树下坐了。 “妙娘,你终于来了。” 气儿都还没喘够,李敏薇就看着她说。 姜妙一愣,“你认识我?” 李敏薇点头,“那次在法华寺见过的,我没有朋友,所以当时见你第一眼就记住了,事后问厂公,他告诉我的。” 姜妙又是一愣,“你怎么……突然说话了?” “嘘——”李敏薇警惕地四下扫了一眼,确定没人跟上来,她才小声说:“上次你来看我的时候,她们看得太紧了,我不敢说话,对不起啊!” 姜妙听着,鼻尖忽然有点发酸。 其实那次,她不是来看李敏薇的,是陪着姑妈来的,见到李敏薇完全是个意外。 她却以为自己是专程来看她。 “我喜欢你编的小狗狗。”李敏薇说着,从衣袖里掏出姜妙上次给她编的那只小狗,已经干枯发黄了,而且因为她先前卡在狗洞里,被压得扁扁的,已经完全看不出形状。 “从那天以后,我每天都会从那个小洞里爬出来等,就是怕你来了找不到我。” 姜妙说,“倘若我今儿不来,你先前那样卡住,会出意外的,以后别再钻狗洞了。” “嗯嗯。” 李敏薇乖巧点头,又抬手擦了擦额头,衣袖不小心滑下来,姜妙看到她手臂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伤痕,有的是鞭伤,有的是掐痕,新的旧的都有,瞧着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弄的?”姜妙一把拉过她的手,眉头深深皱起。 李敏薇忙往回缩了缩,拉袖子盖住。 “她们打你?”姜妙问。 “因为,我老想说话,她们不让我说话。” “她们为什么不让你说话?” “母妃不喜欢。”李敏薇低垂下头。 章节目录 095、缓缓(2更) 姜妙抿着唇,忽然说不出话。 李敏薇凑过来,笑嘻嘻地看着她,“妙娘,你再给我编小狗狗好不好?” 姜妙说:“好,但是咱们得先擦药,你有药膏吗?” 李敏薇摇头,又说:“我不疼的,不擦药也没事儿。” “怎么可能不疼?”姜妙眉心紧紧揪着。 端阳节她在护城河边看赛龙舟的时候听到有人议论李敏薇,那时才知,李敏薇在坊间的名声并不好,但姜妙想着,再怎么不好也是堂堂皇室出身的公主,是金枝玉叶。 可现在看到李敏薇手臂上的鞭伤和掐痕,姜妙才意识到,小姑娘的日子远比传闻中难过得多。 连下人都能随意鞭打怒骂的,算哪门子的公主? 而且,她这样应该不是一日两日了,成天被下人监视着,隔三差五就挨打挨骂,不准她说话,不准她接触外面的任何人,堪比牢狱里的囚犯,她哪里有时间去学东西? 李敏薇或许真的一无是处,但如果能选择,小姑娘应该很向往正常人的日子。 “我上山的时候,看到山脚有一家药庐,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买药,等回来给你擦了再编小狗狗。” 姜妙说着,起身离开树林,便快速下了山。 药膏买的很顺利,但等她气喘吁吁再回到小树林时,李敏薇已经不在了,湿软的地上明显多了几个脚印,除此之外还有拖痕。 姜妙心下一沉,急急忙忙朝着狗洞方向跑,这个位置有些隐秘,墙里墙外都有杂草掩盖着,不容易被人发觉。 姜妙趴下去,想透过狗洞看看里面的情形,然而视野有限,什么都看不到。 不仅看不到,墙那头还很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顺着这堵墙过去再拐个弯,便是院门。 姜妙没有去敲门,她很清楚,自己如果贸然出现,不仅帮不了李敏薇,还会害了她。 摘了叶子把装着药膏的小圆盒包裹住塞进狗洞,姜妙又抓了一大把狗尾巴草,编了好几只小狗放在那儿,这才叹了口气,离开静水庵。 想着小宝还在肖彻那儿,姜妙入城后,吩咐马车往肖府方向走,才刚在角门外停下付了银子要进门,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软的,“姐——” 姜妙回头,便见拐角处走过来一抹娇俏清丽的身影,正是姜柔。 她显然在此等候已久,两鬓都热出了细汗。 “你怎么来了?”姜妙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姜柔笑道:“表哥告诉我,你回娘家了,大概三天后回来,所以我才掐着日子来这儿等你的。” “有事?”姜妙仍旧没什么情绪。 她太了解姜柔了,这就是个作精,不仅爱作,还自私自利。 眼下这节骨眼儿上她会上肖府来找自己,多半是听了百姓们的传言,知道她成了肖彻的人,赶着靠上来,想凭着她的关系谋一桩好亲事。 而且没准儿,这个主意还是姜云衢那人渣给她出的。 姜柔说:“咱家搬来京城这么久,姐姐也没想着去坐坐,你不去,我便上门来看你了。” 说完,又特地补了一句,“你这次回去,娘她还好吧?” 姜妙冷笑,“好不好,你自己回去瞧瞧不就知道了?溪水村离着京城几个时辰的路呢,口头上的关心隔太远,娘感受不到。” 姜柔小脸僵了僵,但很快就扯出一抹笑,上前来,主动挽着姜妙的胳膊,“姐,以前眼瞎成天黏着二娘忽略了咱娘的事儿,我已经知道错了,再说,你以前不也跟我一样,你都能改过自新,就不许给我个洗心革面的机会吗?” 关于这一点,姜妙无可辩驳,她的的确确是曾经瞎过,所以吃了亏之后大彻大悟,才会拼了命地想要补偿姚氏。 但改过自新这种事,她做得到,不代表姜柔也能做到。 “姐,我口渴。”姜柔撇着粉唇嘟囔道:“我大早上就赶过来,等你老半天了,一口水还没喝上呢!” 姜妙道:“牌楼出去就有摊贩,茶摊到处是,你若口渴,自己去买碗茶喝就是了,受这委屈做什么?” 姜柔没想到姜妙半点没有请她进去喝茶的意思,小脸再次变得僵硬。 姜妙顺势推开她的手,“行了,你来找我,该说的说了,该问的也问了,日头毒辣,别在外头杵着了,早些回去吧!” 说着便抬步进了角门。 姜柔愣在原地,瞪着姜妙的背影,小脸寸寸冷了下来。 这就是大哥说的吃软不吃硬?她已经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了,瞧瞧姜妙是怎么对她的!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攀了高枝就鼻孔朝天谁都不放在眼里。 嘚瑟什么,爬得再高,也改变不了肖督主是个太监的事实。 一个不会生,一个倒是捡了便宜,不用再生。 呵呵呵,天生的一对呢! 姜妙进角门后,没有急着去找儿子,在门后的长栏板凳上坐了会儿,等姜柔离开了才站起身。 门房下人跟她说,“刚才那姑娘这这两天每天都来,没见到夫人,便又回去了,此前我们不知道她身份,没敢随意放人进来,往后她要是再来,是否要直接放行?” 听到那一声恭敬的“夫人”,姜妙耳根微热,随即摇头道:“我跟她不熟,不用放她进来。” 下人点头说知道了。 顺着铺了青砖石的夹道一直往前走,往左是进内院的垂花门,往右是通往外院的抄手游廊,姜妙顺着游廊去了肖彻的修慎院。 进门就听到小安子在教小宝学数数。 原本这些,小家伙早就会了,他还会写字背诗词呢,但爹爹不在,娘亲也没回来,再没人陪他玩儿了,只得耷拉着小腿坐在石凳上,有模有样地跟着小安子学。 刚从一数到十,就听到院门口有动静,小家伙一抬眼,看到娘亲,顿时兴奋了。 从石凳上爬下来,迈着小短腿就往姜妙怀里扑。 姜妙一把抱住儿子,问他,“娘亲不在的这几日,你乖不乖?” 小宝说:“乖~” 小安子走过来,面上是松了口气的表情,笑道:“妙姐姐,你总算是回来了。” 姜妙问:“小家伙是不是闯祸了?” “倒是没闯祸。”小安子说,“就是老念叨你。” “没闯祸就好。”姜妙抱着儿子,走到石凳上坐下,小安子忙给她倒茶。 “厂公呢?”姜妙自打进来,好像都没看到他人。 小安子说,“东厂那边有紧急事儿要处理,他刚走没多会儿。” 姜妙点点头,又吩咐小安子,“我抱着小宝不方便,你帮我收拾一下东西,然后送我回庄子上。” “啊?”小安子愣了愣,“妙姐姐往后不是就住在肖府了吗?” 姜妙笑说:“我有事儿要见姑妈。” 小安子“哦”了一声,麻利地去进去把小宝的衣物收拾好,然后去跟冯公公打了个招呼,便套上马车送了姜妙母子回庄子上。 姜秀兰刚处理完庄子上的事,正打算去肖府看小宝,才出院门就看到姜妙拉着小家伙朝自己走来。 “妙娘,你回来了?”姜秀兰面露笑意。 姜妙点头,“说好的只回去三天,再不回来,小宝该哭闹了。” 姜秀兰重新打开院门让她屋里坐,又给她倒茶,“怎么样,你娘还好吧?” “挺好的。”姜妙说:“老太太也好,难得见她病,身子骨挺硬朗。” 姜秀兰放了心,犹豫片刻,又问,“你和厂公的事儿,跟你娘说了没,她什么反应?” 说起这个,姜妙就想到刚回去那天姚氏问的那几个问题,她恍惚了一下,摇头,“没说。” “怎么不说?” “先缓缓。”姜妙借着喝茶的动作,遮去眼底情绪。 “确实是有些仓促了。”姜秀兰挺认同,“缓缓也行。” …… 肖彻处理完公务回到府上,便听冯公公说起姜妙回来的事。 “她人呢?”肖彻问。 “带着小宝回庄子上了。” 怕主子不悦,冯公公又道,“小安子来留了话,说妙娘找她姑妈有事儿,这两天会住在那边。” 肖彻淡淡“嗯”一声,未作他想。 章节目录 096、给你个家(3更) 黄昏时分,冯公公送了吃食来修慎院。 肖彻在桌边坐下后,习惯性地拉开一旁的凳子,这才意识到小宝已经跟着他娘回庄子上了。 没什么食欲,肖彻没吃几口便让冯公公撤了下去。 天色将黑时,东厂那边又有紧急大案要办,肖彻不得不亲自骑马带着几个番役出城。 归来时,已经夜深了,肖彻在城门口勒紧缰绳,吩咐番役们先走,他调了个头,胯下高大稳健的赤风马朝着庄子上飞奔而去。 这个时辰,庄子上的人差不多都歇下了,大门从里面闩住,肖彻是翻墙进来的。 这会儿站在西院,姜妙的小院外,望着紧闭的院门,他没再往前。 这个场景并不陌生。 上一次他站在这里,是毒发之时,双目看不见。 那晚下了暴雨,雷声很大,他的听觉受到干扰,找不到回去的路,后来被婴儿的啼哭声吸引过来。 今夜没有婴儿的啼哭声,只有后园方向传来的一片蛙鸣声。 肖彻安静地站了好大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就听得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紧跟着,门缝里探出个脑袋,提着灯笼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看到他,惊得“啊”了一声。 出来的人正是姜妙。 她大半夜的肚子饿,想去厨房弄点儿吃的,又怕那几个晚上爱吃酒赌钱的婆子还没睡,便小心翼翼地,想着先探探情况,不想这一探,竟然探到院外立着条黑影,吓得她险些没了半条命。 等借着灯笼光瞧清楚“黑影”正是肖彻,她这才大喘了口气,不停地抚着胸口,随即蹙起眉头,嗔怪道:“你吓死我了!” 她身上穿着米白中衣,外面罩了件平绣团花披风,这会儿蹙着眉头语带幽怨娇娇气气的模样,看得肖彻唇边不自觉漫上笑意,“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姜妙想到自己出来的目的,顿时像被人抓了包,心虚得慌,都没敢看他,“我、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肖彻问:“饿了?” 姜妙伸手摸摸肚子,不争气地点了点头。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什么,姜妙不由得瞪大眼睛看着他,“不对,厂公怎么会在这儿?” 要不是因为后园方向叫个不停的蛙鸣声,她险些就把这儿当成了肖府。 但很显然,这里是庄子,而且肖彻也没有毒发暂时失明,那他大晚上的,跑来庄子上做什么?就为了站在她院外吓人? “我办案,路过。”肖彻说。 姜妙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一件黑底窄袖的夜行衣,肩上披了件同色披风。 隐隐的,他身上还有血腥味儿飘来。 姜妙脸色微微变,“你受伤了?” 他身上的确沾了血,却不是他自己的,但看着姜妙紧张担心的样子,肖彻顿了下,说:“碰到大案都这样,打斗在所难免。” “伤哪了?我看看。”姜妙说完,提着灯笼就上前来。 肖彻没真让她看,毕竟又没伤口,只说:“在外面跑了大半个晚上,我也有些饿。” “那你先进屋坐,我去给你弄吃的。” 姜妙顺手把灯笼挂在一旁的树枝上,伸手搀扶他。 肖彻便顺势一副受了重伤走不动道的样子,一瘸一拐地被姜妙扶了进去,在小厅坐着。 想到自己身上只穿着中衣,姜妙脸红过后,赶紧回房解下披风套了件褙子,这才去的厨房。 做别的太慢,她索性把白天窦大娘没煮完的汤圆下了锅。 端到小院时,还热乎乎的。 姜妙一边进门一边说:“这会儿厨房里没什么食材,只能给厂公煮碗汤圆,你将就着吃。” 肖彻见只得一碗,问她,“你不吃?” 姜妙没好意思说总的就这么多,摇摇头,“我骗你的,本来就不饿。” 肖彻拿起瓷勺,舀起一个烫呼呼的汤圆,凑到唇边吹了吹,尔后递到她嘴边。 猝不及防被喂食,姜妙怔了怔,心跳砰砰砰的,但一想到肖彻外出办案忙活了大半个晚上还没得口热乎饭吃,又觉得自己吃了不厚道,便使劲摇头,“我真不饿。” “我不喜甜食。”肖彻说。 “不可能!”姜妙反驳他,“我曾经在你房里得见过半盒松子糖。” 要真不喜欢,怎么会特地准备?还用那么精致的盒子装着。 “冯公公喜欢。”肖彻面不改色道,“兴许是他进去打扫的时候不小心落下了。” 远在肖府已经歇下的冯公公大半夜突然打了个喷嚏。 肖彻说完,又把勺子往前凑了凑。 都已经碰到唇了,姜妙不好意思再推拒,索性张口吃了下去。 之后见肖彻还想再喂,她脸红的厉害,忙说:“我自己来吧。” 肖彻没勉强,把勺子递给她。 姜妙接过,低着头开始小口小口吃起来,但因为肖彻就在一旁瞧着,她越发觉得不好意思,吃相不敢太难看,怕他笑话。 一碗汤圆见底,肖彻递了帕子过来。 姜妙擦了嘴,这才看向他,嗫嚅道:“那个,我有件事想跟厂公商量。” 肖彻颔首,“但说无妨。” “我能不能,就住在庄子上?”姜妙的声音越说越小。 肖府她是真的不习惯。 虽然知道肖彻必定能护她周全,但现在她都还没搬进去,姜柔就已经先盯了上来,等真的搬进去,还不知有多少人想通过她走捷径。 她跟肖彻的这层关系,很微妙,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若是夫妻,她住进去倒也堂堂正正,可却偏偏不是,也不可能是。 肖彻是她什么人,她又算肖彻的什么人呢? 正院是当家夫人住的地方,她住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肖彻明白她的顾虑,没有阻拦,“也行,你先住在庄子上,等大婚过后再搬进去。” 大大大……大婚?! 姜妙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厂公的意思是,要跟我……大婚?” 肖彻问:“你对这桩亲事有什么意见么?” 啊,这是还没睡醒,做梦的吧? 姜妙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疼! 她仍旧觉得不真实,纠结了好一会儿,问出心中疑惑,“厂公为什么想要跟我大婚?” “给你个家。” ------题外话------ 妙娘:厂公为什么想要跟我大婚? 肖某人:给你个家(媳妇儿你看我赎罪的态度端正不?) 章节目录 097、小宝:爹爹~(1更) 给你个家。 四个字让姜妙很不争气地湿了眼眶。 从出事开始,知情的家人里面除了姚氏和老曹氏,其他几位,哪怕是亲爹,对她除了冷嘲就是热讽。 那段时间,她浑浑噩噩,除了来自姚氏的母爱,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温暖。 然后她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十个月,一朝分娩生下小宝。 亲爹在她生产当天扯着嗓子骂,要她坐满月子就带着孽种滚蛋。 一个月后,她带着儿子滚了。 十七岁,她尚未成亲,就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儿子,从此“家”变成“娘家”,她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这两年多的时间,没人能感同身受她走得有多艰难,内心有多绝望。 正如她在江南跟肖彻说过的那番话,如果能选择,她也想当爹娘捧在手心里的乖女儿,想当夫君疼着宠着的小娇妻。 可当初玷污她的那个人,并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他们甚至都不认识,他就擅自做主毁了她一生。 那日老爷子六十大寿,肖彻当着所有人的面替她解围,并且承认他们的关系,姜妙心里是感动的,但听到肖彻让她搬去肖府,她又犹豫了,甚至从娘家回来,第一时间便让小安子送她回庄子。 今夜肖彻来之前,姜妙一直觉得是自己不够信任他的缘故,直到他刚刚亲口说出“给你个家”这四个字,她才突然明白,自己心里不情愿住在肖府的原因,不是矫情,也不是不够信任,而是没有归属感。 天黑了,该吃饭了,该睡觉了,任何人在这种时候,第一时间想的都会是回家。 但她没有家,溪水村是娘家,京城二条胡同那个宅子,是姜明山和他一双儿女的家。 唯独庄子上,因着有姑妈在,才勉强让姜妙有了一丝丝的归属感,所以她累了倦了,第一时间想的都会是这边。 肖彻对她很好,她也很感激,然而肖府对她来说,就只是一座富丽奢华的豪宅,并不是家,她住在那儿,什么都是陌生的,那种感觉让她很难受。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肖彻是唯一一个亲口说出给她一个家的男人,这句话,远比“我心悦你”“我娶你”还要直击人心。 姜妙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望着她眼眶红红的样子,肖彻伸出手,拇指指腹在她眼角轻轻刮过,“夜深了,快去睡。” 姜妙顺势扑到他怀里,肩膀微微地抖动,任由眼泪沾湿他胸前衣襟。 肖彻没说话,长臂轻搂她的削肩。 姜妙哭了很久才缓过气来,鼻孔里堵塞得厉害,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泪眼婆娑的样子,她离开他怀里便马上转过身,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然后站起来,仍旧背对着他,嘟囔着说了句,“我困了。” “好。”肖彻起身离开。 等他脚步声远了,姜妙才回过头,怔怔望着他坐过的位置。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突然忍不住破涕为笑,谁说厂公不懂风情来着?一句话就把她惹得眼泪稀里哗啦的,闷骚男人! …… 昨儿个晚上哭得太狠,姜妙眼睛都肿了,这会儿坐在妆台前,怎么弄都盖不住眼周的浮肿,她搁下粉扑,叹了口气。 罢了,反正又不出门,捱过今天,明儿指定就能消下去。 她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姜秀兰就推门进来,从铜镜中看到侄女浮肿的眼睛,她啧啧两声,“谁这么大胆子,把我们家夫人给惹哭了?” “姑妈!”姜妙闻言,回头无奈地看了姜秀兰一眼,“肖府下人喊我夫人,那是实在找不到称呼了,怎么您也打趣起我来了?” 姜秀兰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挑眉道:“可不是我打趣你,厂公准备娶你的消息,一大早就传遍大街小巷了,如今走到哪,满耳朵都是你们俩的破事儿!” 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极重,可眼神里,分明疼宠大过责备。 “啊?”姜妙愣住,“我以为他说着玩的。” 娶亲这么大的事儿,他都不好好斟酌斟酌,直接就给定下了吗?还把消息散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 “我这回啊,是彻底无话可说了。”姜秀兰拉过她的手,“以前反对你们俩,是考虑到你和厂公并非一个圈子的人,你很难融入他,他也不见得乐意迁就你,如果强扭在一块儿,矛盾只会越来越多。更何况,你跟了他连个名分都没有,走到哪还得看人眼色被人指指戳戳。 但现在不同了,他自己提出要娶你,婚礼还会开宴大办,我才想着,冯公公那句话或许是对的。” “什么话?”姜妙好奇。 姜秀兰说:“厂公这样的人,只要他想,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所以为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何况只是娶个亲,他若连终身大事都办不妥当,便也不配坐上东厂第一把交椅的位置。” 谁说他身中剧毒无法行夫妻之事不能娶亲?他偏要娶,还得娶个让男人魂牵梦萦的美娇娘。 谁说宦官娶亲就得怎么低调怎么来?他偏要广发喜帖大宴宾客,让所有人来作见证。 能拿得出这般魄力的,怕也只有厂公一人了。 姜秀兰舒了口气,再没有以往的顾虑,这会儿是真真打心眼里为侄女感到高兴。 姜妙嘟囔道:“你们把他说得这么好,我瞬间觉得自己不配了。” “怎么不配?”姜秀兰笑道:“美人天生就是配英雄的。” 姜妙无语了,“难道我除了这张脸,别的就一无是处了吗?” “当然有。”姜秀兰道:“你还能吃能睡。” 姜妙:“……” 这说的是里屋她那还在呼呼大睡的儿子吧? 以前当娘的只是回去上个坟都能急得大哭的人,现在娘要嫁人了,他就跟没管着似的,该吃吃该睡睡。 小宝醒来后才从她们的对话中得知爹爹和娘亲要大婚了,他一个激灵,眼睛睁得大大的,有种强烈的预感,爹爹该不会是知道娘亲的身份,也知道自己有个儿子了吧? 从爷爷寿宴出面护着娘亲,到后来娘亲回家他不惜抛下公务待在府上看育儿经,再到现在的婚事,这速度,快得有点惊人啊,要不是受了刺激,他那傻爹能这么早开窍? 但爹爹是什么人?一般的事儿刺激不到他,除非是那天娘亲跟他袒露真相过后他让人去查了,结果查到自己头上,发现他就是娘亲口中“无法原谅”的那个男人,然后为了弥补,所以各种对娘亲好? 对!一定是这样! 小家伙小小的眉头皱起。 不行,他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看爹爹是真的发现了真相,还是被人换了芯子。 姜妙正在给儿子擦脸,见状停了下来,问他,“娘亲弄疼你了?” 小宝摇摇头。 姜秀兰便说:“好在小家伙跟厂公亲,往后成了一家人,也没那么难以接受,等将来再长大些,直接告诉他是他亲爹也无妨。” 小宝哼哼,本来就是他亲爹! …… 姜妙今儿没打算出门,早饭后就坐在窗下跟姜秀兰学刺绣。 在家时只会些简单的针法和纹样,刚开始来庄子上时又要干活又要照顾孩子,压根腾不出时间捣鼓这些,现在不用干活了,姜妙闲得无聊,便主动提出来想学女红。 见识到姜秀兰的绣功之后,姜妙终于明白了先前姑妈为什么说不出她的长处。 厨艺、账目、刺绣,这三样她在姑妈面前没一样是拿得出手的。 惭愧片刻,姜妙感叹,“姑妈,你全能啊!” 姜秀兰轻嗤,“什么全能,我也就只会这几样而已,东厂不是一般人想进就进的地方,我那时候只认识一个冯公公,他伺候的是老爷子,老爷子不反对我入庄子,但前提是,我必须有过人之处,所以从那以后,我就拼了命的学东西,直到得了老爷子点头才进来管事的。” “姑妈真有韧性。”姜妙说:“换了是我,我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你别把自己想的一无是处。”姜秀兰道:“出了事还能一直坚强到现在,你在我眼里,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好姑娘有好报,往后成了肖府女主人,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这话又让姜妙想起昨夜的事情,心里涌起一丝甜蜜。 …… 下晌,冯公公过来打扫东院,完事儿后来西院坐了坐,小宝便赖着他不放,非要跟他走。 姜妙怎么哄都哄不回来,最终只得收拾好尿布和衣服交给冯公公一并带着过去,大婚的消息已经传出去,她现在算是待嫁娘,不好再往肖府跑,只得继续留在庄子上。 马车到达肖府,冯公公直接带着小宝去往修慎院。 肖彻已经下衙回来,见到小家伙先是一愣,随即冲他招手,“过来。” 小宝站着没动,等冯公公退了下去,他才一步一步地走向肖彻,最后在肖彻面前站定,然后仰起头,大眼睛乌黑溜圆。 父子俩对视了片刻,小宝忽然开口喊他,“爹爹~” 章节目录 098、我没有的,都给她(2更) 一声爹爹,让肖彻准备抱他的手僵住,深邃的眼底有情绪在翻涌。 小宝没得到回应,又继续喊了一声,“爹爹~” 肖彻回过几分神来,“你刚刚,喊我什么?” 小宝脖子都快仰酸了,不乐意再喊,张开小胳膊要肖彻抱。 肖彻便把他抱坐在自己腿上,然后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家伙。 小家伙低头抠着手指,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像是碰到了什么想不通的问题。 肖彻想起小宝先前看自己的眼神,尤其软乎乎的那声“爹爹”,跟以往为了哄他掏钱时的古灵精怪不同,仿佛真是见到了亲爹才会有的反应。 意识到什么,肖彻轮廓分明的面上添了几分凝重,问小宝,“是你娘让你这么喊的?” 如果是,姜妙极有可能已经知道真相。 小宝摇头,随即又仰起脖子看他。 肖彻绷紧的心弦稍稍松缓下来,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但是小家伙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骤然感到头皮发麻。 “爹爹坏,骗娘亲。” 小宝年纪卡在那儿,虽然很想让自己说利索,但话一出口,总是吐字不清,旁人若不注意听,很容易就忽略了他在说什么。 但肖彻还是准确捕捉到了小家伙的意思。 他开始回想,苗老来找自己坦白真相的那天,是不是被小宝偷听到了。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当时,姜妙正带着小宝在东跨院里睡觉,他亲眼得见的,过后还让人送了冰釜进去降温。 那么,小宝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不仅管他叫爹,还说他骗了姜妙? 小宝也很无奈啊,他从出生那天开始,就想告诉娘亲爹爹是谁了,可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的,饭也不能吃,每天只能喝奶,就算是到了现在,他想跟爹爹解释一下都不行。 愁人! 肖彻问他,“你知道我是你亲爹?” 这话,让小宝脊背一僵。 果然,自己没猜错,爹爹就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才会拼命对娘亲好的。 啊!本来应该高高兴兴的事儿,他怎么就开心不起来呢? 小宝鼓了鼓包子脸,已经开始担心娘亲得知真相那天会彻底崩溃。 他没敢点头,怕爹爹追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因为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明明只是做了个梦,可梦里面的人又跟现实里的重叠了,尤其是爹爹。 那是个能未卜先知的梦吗? 小宝不懂。 肖彻忽然觉得,怀里还不到一岁半的儿子,聪明得有些过头。 他只是不会自己说,却能听懂大人们说的每一句话。 之前他让人请宫里奶嬷嬷口述记录之后又送去书局印刷出来的育儿经上说,一般在小宝这个年纪,开口说几个简单词是正常的,亲近之人喊他名字,他会有反应,但你跟他说复杂的,他听不懂。 然而小宝不仅能听懂,还能配合着作出相应的反应。 想到这儿,肖彻又意识到另外一件更让人细思极恐的事。 他第一次见小宝的时候,是在庄子上。 那时小家伙还只会爬,穿着开裆裤,顺着田埂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袜子爬掉了一只,小手也脏兮兮的。 当他转身,小家伙便不继续爬了,坐起来,仰着脑袋呆呆地看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 肖彻一直以为,是自己身上的气势太过瘆人,吓到了小家伙。 可如今想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 因为从那以后,每次见他,小家伙都会主动亲近他,要么跟着他,要么让他抱。 是天生的血脉亲情,让儿子一见他就自然而然地亲近? 那么,小宝一岁半不到就能听懂大人说话又怎么解释? 越琢磨肖彻越觉得,这小家伙身上有古怪。 …… 夜间一场急雨挟着风,吹散了盛夏的燥热,满室清凉。 小宝早早就歇下了,肖彻临窗而坐,雨点顺着瓦檐落在窗棂子上,案边烛火摇曳,影影绰绰。 肖彻合上书本,把候在外头的冯公公唤进来。 “厂公有何吩咐?”冯公公问。 肖彻说:“我记得罗老太君有痛风的老毛病,阴雨天发作得尤其厉害,你去找苗老拿些药送过去。” 罗老太君,便是安国侯府老太君,上次老爷子六十大寿帮着主持后院大局的那位,自打家族平反之后,长子得了崇明帝重用,数次立下战功,家族名望日渐高涨,老太君更是因着一身傲骨受人崇敬。 听到厂公吩咐他去送药,冯公公愣了愣,完全没明白主子的意思。 肖彻并未过多解释。 冯公公没敢再问,退出房门后撑了伞去找苗老,拿到药之后套了马车,顶着大雨去的安国侯府。 …… 次日。 每天都会早醒的小宝不在庄子上,姜妙多睡了会儿,人还在梦中,就听到外面传来砰砰砰的拍门声。 姜妙被惊醒,套上衣裳下了床来到外间,推门就见姜秀兰满脸喜色地站在外面。 “姑妈,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姜妙打着哈欠。 “你看,这是什么?”姜秀兰扬了扬手中的东西。 姜妙定睛一瞧,只见那是一张烫金绘桃花的朱红帖子,想也知不是普通人家来的。 “谁家的帖子?”姜妙满心好奇。 她来庄子上这么久,姑妈没少出去赴宴,但都是些小门小户,想通过姜秀兰攀上东厂所以特地请的她,那些人家来的帖子,格外简单,从里到外一片红,除此之外再无多余装饰。 像今儿这样细致华贵的,姜妙是头一次见。 “安国侯府。”姜秀兰一把拉着她往里走,在罗汉床上坐下,这才把帖子打开给她看,“请的是你,把我也捎上了。” 又上下瞅了姜妙一眼,“去侯府赴宴,妆容太素了可不好,趁着还有几日,咱们去绣坊,好好做身衣裳,头一次在大场合露面,怎么说也不能太寒碜丢了厂公的脸面。” “不是,姑妈您等等。”姜妙还没捋过来,“安国侯府老太君是谁?我跟她素不相识,她们家有宴,为何主动邀请我?” 姜秀兰戳她额头,“老爷子六十大寿那天,后院厂公请了罗老太君帮着主持,我跟你说过的,你都忘了?” “我没忘啊!”姜妙还是一脸茫然,“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哎哟你这傻姑娘!”姜秀兰直接被她气笑,“罗老太君名望高,她邀请你出席他们家的宴,代表她认同你,露一面就能让你身价倍长,往后在背后嚼舌根子酸你的那起子长舌妇,可得要掂量掂量了。” 姜妙听得愣愣的。 姜秀兰又说,“别想那么多了,赶紧的收拾收拾,我带你去绣坊量体裁衣。” 话音刚落下,就有婆子外院门外喊姜秀兰,说肖府那边来人了。 姜秀兰出去一看,来的正是肖彻院里伺候的两个小公公,驾着马车,这会儿俩人正抬着个大大的箱笼往里走。 姜秀兰问:“箱笼里头什么东西?” 其中一个下人答:“是厂公让送来的绸缎。” 姜秀兰一听,哪还有不明白的,定是厂公做了什么,罗老太君才会突然给妙娘送帖子请她去赴宴。 “直接搬到西院。”她笑着吩咐。 那俩下人到院外的时候,姜妙刚把自己捯饬好,听到动静,她走出去一瞧,目光落在红漆透雕的箱笼上,满面疑惑。 姜秀兰不等她问,便自发解释,“绸缎,厂公让送来的,不用看都知是上品,一会儿咱也不用再去外头买了,你喜欢什么花色,挑出来直接送去绣坊。” 说话间,她弯腰打开盖子。 姜妙看着箱笼里那一匹匹华贵轻软的料子,“这些,都是给我的?” “你要不喜欢,送我也行。”姜秀兰忍不住笑。 这下,姜妙总算是看明白了,罗老太君突然给她送帖子,跟肖彻脱不了干系。 …… 肖府,冯公公听说了罗老太君让人给姜妙送帖子的事,低声问肖彻,“厂公是想给妙娘造名声?” 肖彻淡淡喝了口茶,“名声这东西,我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没有,但我能把自己没有的,都给她。” 章节目录 099、一块赴宴(3更) 简单用了早饭,姜妙就被姜秀兰拉上马车,直接入城前往京城有名的绣坊,锦簇坊。 料子姜妙选了一匹艾青色的软缎,虽说安国侯府的宴不是什么普通小宴,要格外注重仪容穿戴,但姜妙不想打扮得过分艳丽喧宾夺主惹人注目。 姜秀兰怕出意外,为了以防万一,又挑了一匹水红织锦搭上。 锦簇坊因为知名度高,生意火爆,接的大多是富贵人家姑娘太太们的单,用料贵重,绣娘们一针一线都得拿捏仔细了才能戳下去,因此进度比别处慢。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愿意排队等。 因为没有借着东厂的名头让掌柜的行方便走后门,姑侄俩进去后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等到,绣娘给姜妙量了尺寸,姜秀兰又说了些关于细节上的要求,最后付了定金把料子交给绣娘,这才一前一后走出绣坊。 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巷子口。 “姑妈,这下咱们可以回去了吧?” 哪怕昨晚下过雨,今儿仍旧热得厉害,姜妙手中的菱纱团扇摇个不停。 “头面还没挑呢!”姜秀兰说:“既然做了新衣裳,怎么能没两套像样的首饰?” 一面说,一面把姜妙推上车,准备去银楼挑首饰。 街面上很热闹,姜妙挑开帘子看了眼,正巧就看到对面有个脂粉铺,柜台前站着个姑娘,看背影十分眼熟。 姜妙眯了眯眼,“姜柔?她怎么会在这里?” 姜秀兰闻言,也凑过来瞧了瞧,“哎,还真是柔娘,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她。” 姜妙问:“姑妈要不要下去跟她打个招呼?” “那倒不必。”姜秀兰无奈道,“她上次来找我,说起议亲的事儿,我好不容易才把人给打发了的,可不想再被她给缠上。” 姜秀兰一提,姜妙顿时想起来一事,“当时临走前,我娘让我给姑妈捎句话,说她不放心柔娘的亲事,请姑妈帮着把把关。” 姜秀兰听得头大不已,拉郎配对这种事儿,搁在姜柔身上是真的不好办,她要求太多了,小姑娘家家的,也不知收收心思,成天梦着做贵夫人贵太太,无形中把自己定位太高,总觉得稍微次一点的都配不上自己,这怎么找? 但心里这么想,姜秀兰总得给弟妹一个面子,毕竟怎么说,也替她在乡下给老娘尽孝呢。 想到这儿,姜秀兰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脂粉铺门前,她没有下车,挑开帘子看向背对着她们的姜柔。 姜柔已经来了有好一会儿,柜台上的脂粉看了又看,然而因为价格不合适,到现在都没买成。 掌柜的见她进来半天只看不买,有些不耐烦了,但又不好直接开口得罪客人,便时时盯着她。 姜柔被盯得小脸窘迫,手中攥着那几角银子,还不够她买一盒最便宜的,她想走,又拉不下面子,怕掌柜的说她穷酸,便僵持在那儿,杵着半天不动。 “这盒胭脂多少钱?” 旁边突然传来一把轻柔的嗓音。 姜柔猛地抬头,正对上姜妙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路过。”姜妙淡淡应声,付了银子把胭脂取走。 姜柔忙跟了出来,就见姜妙的马车停在路旁,上面还坐着姑妈,她顿时想到那天自己去庄子上时姑妈的态度,抿着嘴,小脸僵硬。 “还站在那儿做什么?上来我有话跟你说。”姜秀兰喊她。 姜柔不情不愿地踱步上前来,“姑妈有什么事儿?” 见她脸色不好,姜秀兰伸手把帘子全部打开,问,“你爹给你安排亲事了没?” 姜柔赌气道:“姑妈都说了,整个京城只得二人能满足要求做我的夫婿,我爹还敢怎么安排?” 姜秀兰气笑了,“你这丫头,但凡把眼光放低点儿,我都不至于这么为难。” 姜柔实在是气不过。 肖督主跟姜妙的亲事,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她早听说了,虽然新郎是个不能人道的宦官,但还是让她嫉妒得发狂。 这就是有权有势的人才玩得起的,成个亲而已,闹得全城皆知,比过年还热闹。 姜妙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都能让肖督主动心并扬言会八抬大轿宴请宾客堂堂正正娶回去,凭什么她一个年轻貌美的黄花大闺女就得找个什么都不是的? “唉,天儿太热了,这么站着也不是个办法,你先上来,咱们边走边说。”姜秀兰招呼着她。 姜柔心里不乐意跟姜妙沾上边,但一想到姜妙身后的肖督主,又咬咬牙提着裙摆踩着脚凳上了来,马上换副嘴脸,口中甜甜地喊着,“姐。” 姜妙“嗯”一声,没多言。 姜柔在她旁边坐下。 姜秀兰问,“出来买胭脂?” 姜柔点点头,袖中手指却暗暗攥紧。 她买胭脂,是因为接到了邀贴,有人请她去赴宴,对方是从五品的员外夫人。 会被邀请,全因着姜云衢在肖老爷子大寿那日当众承认了与姜妙的兄妹关系,姜妙即将成为肖督主的正妻,他们这些娘家人,自然而然就跟着沾了光。 虽然讨厌活在姜妙的阴影下,但姜柔还是花了心思准备的,衣服已经在做了,今天出来只为买胭脂,然而京城物价太高,就刚才那铺子,最便宜的也要五两银子一盒。 姜明山总的就只给了她二十两银子,她已经精打细算了,然而衣服和头面还是花了十五六两,现如今身上仅剩的几两银子,她不敢一下子全买光,怕后面出什么意外没钱应付,所以就出现了先前在脂粉铺里的那一幕。 见她不搭理自己,姜秀兰叹了口气,“既然你娘委托我在亲事上给你把把关,那我这个当姑妈的,也不会真不管你,这么着吧,七日后的安国侯府赏花宴,你跟着我们一块儿去,衣服先前在绣坊我们做了两套,你和妙娘的身量差不多,应该能穿,到时候其中一套给你,现在跟着我们去挑头面。” 安国侯府赏花宴? 姜柔先是一怔,随后激动地看向姜秀兰,“姑妈,您说的是……侯府吗?” 章节目录 100、大尾巴狼(1更) 姜柔长这么大,成天做梦想着攀附权贵,但实际上,她从未得见过真正的权贵。 侯府,那是有爵位在身的勋贵之家,比那个从五品的员外郎家不知强了多少。 她当下拿定主意,待会儿回去要想法子推掉员外夫人的帖子。 姜秀兰深知这个二侄女不安分,便冷着脸提醒道:“回去好好练练仪态,侯府不是你们家,一言一行,说不对做不对,去的时候多风光,回来你就有多狼狈。” 姜柔立马喜滋滋的,“姑妈,我知道了。” 姜妙侧头看了眼姜柔,仍旧没说话。 她的确不喜欢这个小作精,但谁让小作精跟她一母同胞呢,姚氏那边又巴巴地念着小作精的亲事,自己再不喜,顶多不跟她亲近便是了,等小作精一出嫁,往后各过各的,谁也不必碍谁的眼。 本来天气就热,又因着姜柔的到来,姜妙就更没什么心情了,去银楼挑首饰的整个过程,她都没怎么说话,只偶尔附和姜秀兰一两句。 临走时,姜柔突然提出要跟着她们去庄子上住几日。 姜妙直接皱了眉,“你又不是没有家,去那儿做什么?” 姜柔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姐,我也是迫不得已,二奶奶太烦了,成天不是使唤我做这个就是做那个,你说我都要议亲的人了,也没个空学点儿东西,净被她当下人使唤了,没点本事傍身,我将来嫁不好,我怨谁去呀?” 姜妙冷笑,“合着我不让你去庄子上,是影响你嫁入豪门了呗!” “我不是那个意思。”姜柔急着解释。 姜妙却懒得再听,“行了,卖惨那套,你留着等陈氏出来对她用,在我这儿行不通,庄子是东厂的,除非得了厂公允许,否则我不可能带任何人进去。” 眼瞅着姜妙提了裙摆坐上马车要走,姜柔急道:“你跟厂公都是未婚夫妻了,我又是你妹妹,将来都是一家人,你让我去住两天怎么了?” 姜妙从窗口探出半个脑袋,挑唇看着她,“你是我妹妹,姐姐有难处,你多体谅体谅怎么了?” 一句话堵得姜柔哑口无言,小脸铁青。 姜妙没再搭理她,等姜秀兰上来,便吩咐马夫赶车,径直朝着庄子上走。 姜秀兰恨恨道:“你奶奶没来,那两个老东西,真把自个儿当正主了,想来平日里没少折腾柔娘。” 对于姜家这段畸形的家族关系,姜妙早就习以为常,“我爹这是为了能沾姜云衢的光,连自己老娘都不要了,转头就去给二房当大儿子,他这种人,一辈子的本性难移。 姜柔但凡是个有脑子的,当初就不该跟着搬到京城来,那二老原就是无利不起早的主,现在还只是使唤使唤她,姑妈您瞧着吧,等到了姜柔的亲事上,指定又要因为利益大闹一场。” 姜秀兰顿时觉得头疼,“这个家,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姜妙没说话,她早就不是那个家的人,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马车没多会儿就回了庄子上。 小宝还没回来,姜妙陪着姜秀兰用了午饭,便坐在西厢的游廊下继续学刺绣。 …… 姜柔回去后,跟姜明山说自己不去邹夫人的小宴了。 姜明山问她为何,她便如实说,今儿自己上街碰到姑妈和姜妙,姑妈已经答应带她去侯府了。 “你那丢人现眼的姐姐也去?”姜明山问。 自从得知姜妙即将嫁给东厂督主,姜云衢和姜柔是千方百计想往上靠。 姜明山就不同了,骨子里的“清高”又开始作祟,成日里骂姜妙丢人现眼,怎么说上头也还有个进士大哥秀才爹,半个书香门第的闺女呢,就算要嫁,也该嫁个全须全尾的,那东厂督主,说好听了是身中剧毒不能人道,说难听了,跟太监并没什么两样,没听外头都管他们叫“阉党”吗?有这么个女婿,简直是在丢他的脸羞辱他的人格! 但同时,听到沾了姜妙的光,姜柔能去侯府那样的勋贵之家宴会上露面,他冷哼道:“妙娘是你亲姐姐,她自己熬出头了,拉拔拉拔你是应当的,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只管去找她,她不敢不答应你的。” 姜柔心说姜妙还真敢,但见她爹提起姜妙时脸色黑沉的样子,索性把话憋了回去,之前在银楼,姑妈付银子让她挑的头面还没看够呢,正准备回房仔细再多看几遍,就听姜明山道:“虽说有了侯府那样的大宴,但两个宴的时间并不冲突,邹夫人这儿,你走一走也无妨。” “我不想去。”姜柔撇撇嘴,邹院外才什么级别?从五品,从五品官员家里有宴,出席的能有几个好的? 侯府就不一样了,那是承袭多少代的勋贵人家,她在来的路上还打听到,安国侯府罗老太君名望很高,这样的宴,来的必定个个非富即贵,到时候她跟着姑妈一路面,被世家夫人太太们相中的几率很高。 邹夫人府上隔他们家不远,姜柔懒得再折腾,让姜明山想法子帮她找个由头退了那张帖子。 …… 才一天的时间,肖彻和姜妙的婚事便传得到处都是。 肖彻自己也不想拖着,取了姜妙和自己的生辰八字,让钦天监那边合算日子。 结果却是,今年适合他俩的好日子已经错过了,后面的几个日子,只能说勉勉强强,不算太好。 消息是冯公公从钦天监那儿得来代为转达的。 “那便明年。”肖彻说,今年已经过去一半,明年正好,中间还有半年多的时间,足够准备,也足够让姜妙更为熟悉他适应他。 “不行啊厂公。”冯公公皱眉道:“厂公属龙,明年又是本命年,按理,本命年是不能办喜事的,否则会不吉利。” 今年都错过了,明年再不成,就得拖到后年去。 大婚的消息已经散开,倘若中间拖得太久,还不知又要发生多少变故。 肖彻几乎没有犹豫,坚定道:“就明年。” “这……” 冯公公满脸担忧,坊间是有这样的传统习俗,说本命年属相为龙、马、鸡、猪的人不适合成亲。 虽然他不是那么迷信的人,但觉得有的东西,还是宁可信其有的好。 然而厂公心意已决,冯公公心知自己劝不了,便只得默默叹口气。 小宝坐在藤椅上看着他爹一副着急成亲把他娘娶进门好好弥补的样子,也是默默叹了口气。 骗人一时算不得什么,要能骗一辈子不让娘亲得知真相,那才是真厉害呢! 察觉到来自儿子的目光,肖彻转过头看他。 小宝赶紧低下头,抠手指装傻。 肖彻眯了眯眸,这小子,越看越不对劲。 小宝心慌慌,总感觉爹爹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小秘密。 他很发愁,自己连话都不会说,为自己辩解不了,爹爹会不会把他当成什么妖孽怪物啊? 这么一想,小家伙的小心脏受到了冲击,不肯再在肖府待下去,闹着要回去。 冯公公便驾了马车,亲自把他送回庄子上。 姜妙见儿子这么快回来,翻了个白眼,“昨天还嚷嚷着非要过去,今天又嚷嚷着非要回来,你说你烦不烦人?” 小宝轻哼,娘亲你还在这儿欺负奶娃娃呢,都不知道自己身后藏了条大尾巴狼,正想方设法给你下套等着你钻,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哭鼻子呀! 毕竟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姜妙的敏锐度比不上肖彻,而且自己生的娃,怎么瞅都顺眼,自然而然就发觉不了很多时候小宝眼神里的细节。 …… 转眼便到了要去安国侯府赴宴的这天。 怕姜妙懒起,姜秀兰一大早就来拍门了。 姜妙这会儿正在屋里给早起的小宝洗脸换尿布,等姜秀兰进来,便直接交给姑妈送去给小安子帮忙带,她则是坐到铜镜前开始梳妆。 把自己收拾妥当之后,姑侄俩坐上马车,要先去二条胡同接姜柔。 章节目录 101、小寡妇,人美心毒(2更) 马车穿过胡同,停在姜家宅子外,姜秀兰下去敲门喊人,姜妙趁机探出脑袋看了眼,是个方方正正的一进小院,灰扑扑的墙,灰扑扑的门,就连房上的瓦,都给人一种年代久远的陈旧感,唯独大门两旁分别挂了一串红灯笼,应该是刚搬过来为了庆贺乔迁弄上去的。 天子脚下寸土寸金,这宅子虽小,但他们能花三百两买到,也算是本事。 姜秀兰扣了半天门,没见人来开,倒是里头传来老温氏和姜柔的对骂声。 “好吃懒做的小蹄子,干啥啥不行,花钱属你能,不就是去当个陪衬,你瞅瞅你都折腾多少银子了,头上那簪子给我拔下来!” “二奶奶你做个人吧!这簪子是我姑妈给我买的,凭什么给你?” 俩人在院里尖声吵着,听动静,老温氏还准备上手抢。 门外姜秀兰阵阵无语。 她正准备踹门进去,姜柔已经先一步把门打开。 当看清楚姜秀兰站在外头,姜柔怔了怔,随后赶紧喊了声姑妈。 身后追上来的老温氏也瞧见姜秀兰,气势忽然就弱了下去。 时辰已经不早,姜秀兰怕去迟了不礼貌,没打算进屋坐,只淡淡看了老温氏一眼,“二婶都凭着孙子入京当老太太的人了,怎么还没点老太太的样儿?一支簪子罢了,又不值几个钱,您要真喜欢,改天我让人多送几支过来就是了,一把年纪还撒泼耍横,这要传出去,您那大孙子还想不想在翰林院混了?” 一番话说得老温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姜秀兰没等她反应,叫上姜柔便上了马车。 姜柔扶了扶自己头上的桃花簪,坐下后才看清一旁的姜妙,她身上是数日前在锦簇坊订做的对襟襦裙,今儿刚上身,白底团花半臂,艾青色团花裙,腰间宫绦掐出纤腰楚楚,头上一支流苏簪,尽管颜色偏素,还是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她。 姜柔身上是一整套的水红袄裙,那日在锦簇坊姜秀兰为了以防万一请绣娘多做的,后来给了她,颜色明显比姜妙的要鲜艳,但她穿出来,就是没有姜妙那样令人惊艳的效果。 每次俩人一对比,姜柔都是最受伤的那个,这次也一样,她咬咬唇,低下头去,简单打了个招呼便不愿再说话。 姜妙本来不想管她,但一想到姚氏,心里对这个妹妹又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要是觉得京城待着不舒坦,就回去陪陪娘,等过些日子姑妈帮你寻访了人家,你再回来。” 姜妙本是好意,让她回去跟姚氏相处一段时间,没准就能收收性子,往后嫁出去了也好给娘家人省心。 但姜柔显然没法领略姜妙的好意,撇嘴道:“我不回去,乡下有什么好的,再说我过了年就十七了,爹现在成天念叨着我的婚事呢,我要真在这节骨眼儿上回去了,还不知要错过多少好机会。” 想过攀高枝,却从未想过提升一下自我修养。 姜妙彻底无话可说。 马车到达安国侯府西角门外,几人下了马车,有管事招呼着把马车停去车马棚,又安排了软轿把三人送入垂花门,直接前往罗老太君居住的庆元堂。 赏花宴来的都是妇人,也有些未婚的姑娘,这会儿全都聚在庆元堂,姑娘们三三两两坐在外面的游廊板凳上,其余妇人则是坐在小厅里,陪老太君喝茶聊天。 领着姜秀兰几人来的婆子在院门口知会了一声,说贵客到了。 姑娘们循声望去,就见院门口停了三顶软轿,不多会儿,依次有人下来。 当先入眼的,是位身穿石青褙子的美妇人,她身后跟着两位年轻的,左边穿水红袄裙的是姑娘,身材纤细,容貌清美,但跟右边那位梳着妇人发髻的比起来,明显要逊色得多,只见得那是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小妇人,一身颜色素淡的对襟襦裙,容颜却未曾因着这份简单的装扮减色半分,朱唇雪肤,眉目生晕,艳丽绝伦。 众人瞬间想到最近被百姓们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小寡妇”。 听说她已经有个儿子,却为了荣华富贵不惜抛弃糟糠之夫转身投入肖督主怀里。 听说她人美心毒,老爷子六十大寿当天,前夫找上门来,她敢当着所有人的面送前夫上公堂,更敢在半道上就把人给杀了灭口。 听说,她不仅人长得美,还习得一手魅惑之术,连那位二十年来不近美色因着杀伐果断被称为“活阎王”的肖督主都没能逃过她的美人计。 听说…… 听说…… 坊间传闻已经多到无从辨别真假的地步。 所有人都在传,有羡慕的,有骂的,但除了寿宴当天在场的宾客,其他人从未得见过这位传闻中的“美艳寡妇”长什么样。 今儿就得见了。 游廊上的姑娘们,个个睁大了眼。 要说起爱美色,其实女子比男子更爱,不管在哪,但凡见到长得比自己美的,恨不能一双眼睛黏在她身上别挪开,甭管是嫉妒还是羡慕,总会想着多看两眼,再看两眼,毕竟美人养眼。 于是,姜妙从院门走到正厅这一段路,直接成了姑娘们的观赏对象,那投在她身上的一双双目光,有羡慕,有惊艳,有嫉妒,有复杂,什么样的都有。 她很少出门,又因着未婚先育的事儿心态卑微惯了,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尤其是被人齐刷刷盯着,好似这些人下一刻就会像她爹那样张口骂她丢人现眼不知廉耻。 姜秀兰察觉到侄女的紧张,刻意放慢脚步,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别怕,在这儿没人敢乱嚼你舌根子。” 是的,没人敢。 哪怕小寡妇名声再不堪,她们也只敢私底下偷偷议论,甚至连私底下议论,都怕被人传到东厂,传入肖督主的耳朵里,那是个五岁就敢面不改色提刀杀人,谈笑间定人生死的活阎王,谁敢轻易得罪? 她们不敢,她们背后的家族更不敢。 于是只得对着姜妙齐齐行了个礼,“夫人。” 姜妙不知道说什么,便礼貌地笑了笑,点头致意。 走到正门前,有婆子为三人打开帘子。 姜妙和姜柔随着姑妈绕过屏风进去,便见正中的罗汉床上坐着个身穿宝蓝色万字纹对襟大褂,头戴嵌玉抹额,眉目端肃的老太太。 正是久闻大名的罗老太君。 左右两边各摆了一溜的圈椅,在坐的有侯府女眷,也有外来客人。 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姜妙身上,跟姑娘们有所不同,贵妇人们的眼神,明显收敛得多,却也复杂得多。 但是不管她们怎么想,心里都不可否认,小寡妇长得确实比传闻中还要美艳,难怪厂公会不顾世俗的眼光扬言要娶。 这小妖精一般的尤物,哪个男人见了还把持得住? 人太多,姜妙也不知该怎么称呼,便只对着上首的罗老太君行了个礼。 罗老太君完全无视众妇人复杂的目光,直接笑着对着她招手,“妙丫头你过来。” 众人闻言,倒抽口气。 要知道,罗老太君对人对事是出了名的板正,哪怕是自己亲亲的儿媳妇,也很少有笑脸相对的时候,现在却对小寡妇这般亲近…… 这让在场妇人们心里敲起鼓来,纷纷忖度着今后与这位准督主夫人的关系是不是能调整调整,私底下没事儿的时候是不是该走动走动。 姜妙没有犹豫,缓步走到老太君身旁。 老太君拉她坐下,没聊敏感的,就只是些很寻常的谈话,跟她说眼下这个季节多雷雨,天气变幻不定,要注意身子,更要注意孩子。 得嘞,老太君这是变相把小寡妇母子给认同了。 妇人们面面相觑过后,心里有了底,大致明白了风向,今后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能说,不该得罪的小寡妇,哦不,督主夫人,绝对不能轻易招惹。 开宴时,大家都挪去后花园的水榭内。 这儿是一片荷塘,荷花开得正好,放眼望去粉绿交织,有丫鬟撑了船在其中穿梭,时不时弯腰采莲蓬。 姜柔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花园,这么美的荷塘,站在雕栏边瞧得津津有味。 这时,身后响起个妇人的声音,“姜二姑娘的风寒好些了吗?” 姜柔回头,看清那妇人的面貌,小脸直接僵住。 章节目录 102、填房(3更) 说话的,正是前两日被姜柔以风寒为由拒了帖子的邹夫人。 没想到竟然会在侯府的赏花宴上见到她。 场面一度尴尬。 姜柔讪讪笑了笑,福身一礼,“见过邹夫人。” 邹夫人道:“不必多礼,我来找姑娘,是有件事儿想跟你说,那天给你递了帖子,很遗憾你没能去成,还好,今儿又碰上了。” 姜柔见她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暗暗松了口气,“夫人想跟我说什么?” 邹夫人扫了眼四周,见到处是客人,便拉着姜柔的手,走到远处没人的攒尖顶八角亭子里。 弄得这么神神秘秘,姜柔瞬间被勾起了好奇心,满脸纳闷地看着她。 邹夫人在石凳上坐下,开口说:“我有个侄儿,跟你兄长一届考中的进士,他父母早亡,现如今到婚娶年纪却无人做主,前些日子便找上我,请我这个当婶子的给他说说项,我一听,他已经有了中意之人,正是姜翰林的妹妹,姜二姑娘你,所以才会借着宴请之名请你过去坐。” 原本这种事,她合该当着姜柔的母亲说,但那位似乎不在京城,姜家这头没个掌家的妇人,她只好直接找上姜柔,想听听小姑娘怎么想。 姜柔绞着帕子,在乡下那会儿,因着大哥高中,想上门提亲的人多了去了,现在听到邹夫人说这些话,她并不觉得有多稀奇,甚至还有些反感。 对,就是反感。 父母早亡,这不就是不祥吗?怎么介绍个这样的人给她,她看起来那么好欺负?还是觉得以她现在的家世,就只配嫁个不祥的? 太欺负人了! 想都没想,姜柔便冷着脸道:“对不住啊邹夫人,我爹已经在给我议亲了。” “这么快啊?”邹夫人明显有些失望,前些天她打听过,姜柔的亲事都还没定下来的。 “您要没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姜柔说完,行了个告退礼,转身走出八角亭,心里却暗暗埋怨邹夫人给她添晦气。 谁家新娘子出嫁,不得找个夫妻和睦,公婆健在,儿女双全的全福妇人来梳头送嫁,图的就是吉祥。邹夫人可倒好,直接给她介绍个父母双亡的夫婿,而且听起来,家世好像也不怎么样,她除非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嫁过去! 原本来赴宴的好心情都被败光了,姜柔再回到水榭就有些蔫蔫的,坐在姜妙旁边一言不发。 姜妙问她,“先前那位夫人找你做什么?” “没什么。”姜柔摇头,不想提起那桩晦气的事儿。 不远处,姜秀兰正在和一位穿着华贵的妇人说着什么,那妇人时不时抬眼朝这边看来,看的正是姜柔。 姜柔立马心神一凛,问姜妙,“姐,那位是谁?” 姜妙喝了口花茶,答道:“好像是武安伯夫人。” 伯夫人,那就是有爵位的勋贵夫人。 姜柔心跳得更快,面上起了红晕,“我总觉得,她在看我,姐,你说她是不是相中我了?” 姜妙愣了下,顺着姜柔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见武安伯夫人和姜秀兰说笑的同时,眼神往这边看,像是在打量姜柔。 姜妙拉回视线,“你要想知道,一会儿问问姑妈就知道了。” …… 那位武安伯夫人实在是热情,一直跟姜秀兰待在一处,姜柔中途几次想跟姑妈说句话都没好意思过去,只得忍到散席后。 与老太君道了别,姑侄三人出了角门,坐上马车。 姜柔忍不住好奇,“姑妈,先前那个武安伯夫人都跟您说了什么?” 见她满眼期待的模样,姜秀兰也没兜圈子,直接告诉她,“武安伯夫人相中了你,想为她儿子说项,就来找我谈。” 姜柔心跳得越发厉害,“真的呀?” 姜秀兰话锋一转,“但我给拒了。” “什么!”姜柔刚漫开的笑容僵在脸上,眉头紧紧蹙起,“为什么给拒了?” 姜秀兰瞧她一眼,“她那个儿子虽然已经请封了世子,但品行不怎么样,而且,他前面已经死了一个正妻,现如今你嫁过去,就只是个填房而已。” “填房也是世子夫人啊!”姜柔大声道,紧跟着红了眼眶,那是她唯一一次能嫁入勋贵世家的机会,“姑妈为什么都不问问我的意见就擅自做主给我拒了,难道你们就希望我嫁给一无是处的穷酸,成天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你们看着才开心,才痛快吗?” 姜秀兰捏捏眉心,“行了!忽悠你两句,你还较上真儿了,我没拒,只说了会考虑,但是这个考虑,是要你回去同你爹和大哥商量,他们若是一致点头,你自个儿也没意见,那你再来找我,我去回复武安伯夫人,人家才好挑日子找媒人上门来说亲。” 姜柔先前都险些急哭了,不想又突然来了个大转弯,这会儿一抹泪,嘟囔道:“姑妈太坏了,一把年纪还吓唬我这个小姑娘。” 姜秀兰却没心思跟她逗趣,脸色严肃下来,“武安伯夫人之所以会找我谈,多半也是因为打听到你娘不在京城,大老远的为你做不了主,我呢,就只是代为传个话的,不负责替你做任何决定,所以丑话我要说在前头,那秦世子的为人秉性,我已经告诉过你,他前头娶过一个,我也提醒你了,倘若最后这桩亲事成了,你嫁过去无论过得好与否,那都是你自个儿的选择,跟我无关,听明白没?” 姜柔一个劲点头,“我明白的。” 见她这个样子,姜秀兰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把姜柔送回家之后,马车才调头朝着城外庄子方向走。 姜妙问姑妈,“那秦世子品行当真不好?” 姜秀兰叹气,“听闻,他那位原配夫人是生产当天让他给活活气死的,一尸两命,我没仔细了解过秦显,倒是撞见过好几回他跟一帮酒肉朋友在外头胡来。” 姜妙说:“我娘指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我也不同意啊!”姜秀兰无奈道:“秦夫人才提出来,我当时就想直接拒了,但一想到柔娘得知了会大闹,又只能先给她保留着,让她自个儿好好考虑。” 章节目录 103、踩他脸(1更) 姜柔回家商量的结果,自然是全票通过。 才听说是给世子做夫人,老温氏就激动了,双手合十嘴里一个劲地念着“祖宗保佑”,把这一切归功于姜家祖坟里那几位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谁是谁的祖宗头上。 姜云衢虽然觉得凭着姜妙的关系,姜柔还能找到更好的,但想来想去,怕姜柔这个没脑子的丢了西瓜拣芝麻,索性也举双手赞成,同意了这门亲事。 “现在,就只剩娘一个了。”姜柔隐隐有些担忧。 毕竟姑妈说了,秦世子已经有过原配,现在娶的,是填房,而且秦世子秉性不算好,这些事,姑妈肯定不会瞒着娘,到时娘得知了,肯定不会同意。 想到少不免又是一场大闹,姜柔就开始心烦气躁。 提起姚氏,姜明山老脸马上黑沉下来,冷喝道:“她人在溪水村,还想把手伸到京城来管束谁?没一纸休书扔那贱妇脸上,已经是我给她最后的体面和仁慈了,姜妙丢人现眼跑去嫁给宦官她都不吱声,有什么资格来对你的婚事指手画脚?” 说着,又看向姜柔,安抚她,“柔娘你别想太多,明儿就去找你姑妈回话,说这桩亲事我们同意了,等武安伯府找媒人来说了亲,你就只管安心待嫁,到时过了门,安安心心享受你的荣华富贵,你娘那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人,一辈子只配活在田间地头,她懂个屁!” 老温氏歪坐在一旁嗑瓜子,闻言吐了口瓜子皮,一如既往地看热闹不嫌事大,“去年就听你老念叨休了姚氏,怎的到现在还不休,留着过年呐?” 姜明山老脸一僵。 他做梦都想休了姚氏! 但,他现在跟着儿子搬来了京城,家中只剩老娘一个,倘若此时没个人在身旁伺候,到时候有个头疼脑热或者旁的突发情况,他隔得大老远,不仅得不到消息,一时半会儿还赶不到。 所以,姚氏暂时还不能走,她必须留下替他照顾老娘,也算是为她这些年干下的蠢事儿赎罪,更是弥补亏欠他这个丈夫的。 …… 得了家人的一致认可,隔天姜柔就满心欢喜地去庄子上找姜秀兰,告诉她家里人全都同意了,请姑妈去武安伯府那边回话。 姜妙这会儿就在姜秀兰房里,闻言和姑妈对视了一眼,二人面上非但没露出半点喜色,反而愈发凝重。 姜秀兰问:“你爹,你大哥,还有你二爷爷二奶奶,全都同意了?” 姜柔点头,说同意了。 “那你娘呢?”姜秀兰又问。 姜柔噎了一下,随即照着姜明山的原话道:“我爹说了,我娘远在溪水村,她管不到我的事儿。” “怎么管不到?”姜秀兰脸色不好,“你娘跟他没和离,到现在还是姜家媳妇呢,到时候你大婚,她是必须到场的,怎么着,你爹这是打算瞒着你娘,偷偷就把你给嫁出去了?” 姜柔攥着衣角,无言以对。 姜秀兰继续怒斥:“你回去转告他,趁早歇了那份心思,倘若他不想让你娘插手,那就麻利地签了和离书,让你娘从姜家走人,往后不在姜家族谱上待着了,她自然管不到你的事儿,否则你娘不到场,你这个亲,就别想成!” 姜柔红着眼眶回去把姜秀兰的话原封不动重述了一遍。 姜明山听得勃然大怒,“反了反了!一个被前夫休出门的弃妇,放着自己的日子不过,成天想着掺和娘家的事儿,我大女儿她要管,小女儿她还管,她真以为自个儿是庙里的菩萨了,管天管地想管所有人?” 姜柔哭道:“爹,您少说两句吧,我还得靠着姑妈去武安伯府那边回话呢!” 姜明山冷哼,“少了她,这桩亲事还能黄了不成?武安伯夫人会相中你,可不是因为你有个姑妈,而是因为你有个明辨是非的爹和一个前途无量的大哥,她只是个传话的,不乐意干就算了,爹自有办法让你稳稳当当嫁过去。” “我听爹的。”姜柔抹着泪点头。 …… 姜秀兰等了大半天,也没见姜柔回来说这事儿的后续怎么处理,她不由得皱起眉头,看向姜妙,“你爹该不会一怒之下真要休了你娘吧?” “不会。”姜妙冷冷勾起唇,“至少现在不会,因为我娘能替他照顾老太太,能替他尽孝。” “那既然他不打算休妻,就没道理不让你娘知道这事儿。”姜秀兰是真觉得自己这个弟弟渣到家了。 一边要吊着姚氏替她照顾老母,一边又不准姚氏这个当娘的掺和闺女的亲事。 姜妙笑笑,“只怕我爹这会儿已经不指望姑妈帮姜柔去武安伯府回话了。” 姜秀兰一懵,“啥意思?” 姜妙最是了解姜明山,“他不可能轻易低头的,铁了心要瞒着我娘把姜柔嫁到武安伯府,那边不是还等着姑妈回话吗?我要是没料错,我爹应该会自己去武安伯府,告诉他们自己同意了亲事,完全不用经过姑妈。” “岂有此理!”姜秀兰怒不可遏,一掌拍在桌子上,“为了眼前那么点利益,上赶着把闺女送去给人做填房,对方要是品行端方也便罢了,偏偏不是。那武安伯府传承了几代人,是有些底蕴没错,但都多少年没出过武将立过战功了,现在就是一大家子人顶着伯爵头衔啃老本的,你说你爹他到底图个什么?” “图名头好听吧,怎么说也是伯府世子夫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姜妙挑眉:“我爹不就喜欢这个么?” “不行。”姜秀兰越想越不对,“这事儿必须让你娘知道,你爹瞒着她,那是他不做人,咱们可不能瞒,否则我良心上过不去。” 知道姜妙要带孩子,回去一趟不容易,姜秀兰主动提出自己去溪水村跑一趟。 “别!”姜妙拦着她,“姑妈去了,我娘一准会着急忙慌地跟着您入京,到时就成了不请自来,咱们理亏在先,只会惹得我爹可劲作妖。” “那你说该怎么办?”姜秀兰心急如焚。 姜妙莞尔,“让我爹亲自回去把我娘请来。” …… 正如姜妙所料,姜明山已经不指望姜秀兰再帮忙,自己去了趟武安伯府,见了武安伯和武安伯夫人,拐着弯地说自己挺中意这门亲事。 原本这种事,都是媒人在中间两头跑,女方那边的长辈亲自上男方家门开口,算是罕见的,毕竟这等同于上赶子巴巴贴着来。 武安伯夫妇对视一眼后,武安伯笑说:“都是敞亮人,咱就不兜圈子,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既然姜兄同意这门亲事,那我和夫人跟着便挑日子找人上门说媒。” 姜明山自然是满心欢喜,在武安伯府留了顿饭才回的家。 …… 有了武安伯府这样的勋贵门第做亲家,姜明山的脊背终于能挺直了,儿子去了翰林院,闺女在房里做绣活,他又不想对着二叔二婶那张老脸,索性就背着手出去晃,晃了一圈回来,在胡同巷子口看几个老大爷下棋。 京城这些老大爷,那都是被有出息的儿女奉养着的,成天闲的发慌,就喜欢下下棋钓钓鱼,跟乡下成天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姜明山不懂棋,但为了显得自己品味高尚,还是耐着性子看了好一会儿。 旁边有人认出他来,“咦”了一声,“你不是那个姜翰林的亲爹吗?” 油然而生的自豪感,让姜明山脊背挺得更直,慢悠悠地说自己正是,问他有啥事儿。 那人指着他的鼻子就开骂,“难怪和离了还要强迫前妻留在老家帮着照顾老娘自个儿留在京城享清福,瞧这脸长得,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姜明山老脸一黑,瞪着骂他的汉子,“你说什么?” “可不是我一个人说的。”汉子摊手,“大家都在传,传咱们胡同的姜老爷是个伪孝子,一面把老娘撂在家自己跟着高中进士的儿子入京享福,一面又不想被村里人戳脊梁骨,只得用手段强迫已经和离的前妻待在老家帮着照顾老娘,典型的人渣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 面对那么多人的指指点点,姜明山鼻孔都快气歪了,怒吼道:“谁告诉你我和离了!” 汉子问他,“没和离,那你闺女正在议亲,当娘的怎么不在?” 闻言,姜明山气得险些晕过去。 柔娘议亲的事儿,外头这些糙汉子怎么会知道?定是姜妙那个逆女又给他设局踩他脸! 章节目录 104、她不嫁,我就推了这门亲(2更) 明知是姜妙散的谣言故意整他,姜明山却只能暗地里咒骂几句,反击是不敢反击的,那逆女背后的东厂,他还知道是什么地方。 为了终止邻里们的传言,姜明山不得不在第二日回了溪水村。 大门没关,姚氏坐在水井边洗衣服,听到脚步声,她抬眼一瞧,见是姜明山,马上撇开头,当没看到。 姜明山干咳一声,问她,“怎么就你一个人,娘呢?” “下田去了。”姚氏面无表情答。 姜明山本想质问她两句怎么自己不去让老娘去,但四下扫了眼,只见院子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比陈氏在时还要规整干净,墙边整齐堆放着高高一摞劈好的柴,房檐下挂着十来串红辣椒,一旁台子上,簸箕里晒着豆子,鸡窝牛圈里的粪便都被清理过,基本闻不到什么味儿。 这些活,显然不可能是老娘一人干的。 准备责骂她的那些话咽回去,姜明山重新换了句,“那个,你最近得不得空?” “干嘛?” “想接你去京城住几天。”姜明山说。 “不得空。”姚氏拧了水,起身晾衣服。 见姚氏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样子,姜明山眼神冷了冷,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说:“柔娘的亲事已经定下了,男方家跟着就会挑日子来过礼,你这当母亲的,不到场像个什么话?” 听到姜柔的亲事定下,姚氏微愣,问他,“大姐帮着寻访的?” 姜明山说是。 只要是大姑姐亲自挑的人,那就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姚氏说:“最近家里活儿不少,我若走了,娘一个人忙不过来,现在只是过过礼而已,你个当爹的在不就行了?啥时候他们要大婚了,你再给我来个信儿,到那时我肯定去。” 姜明山不好说自己又被姜妙那个不孝女摆了一道让街坊四邻戳着脊梁骨骂了,姚氏不去他解不了围,便扯谎道:“男方家世不低,咱柔娘是高嫁,万一人家来过礼,见女方只得一个爹坐高堂,觉得她不吉利,一怒之下悔婚怎么办?” “这……”姚氏也明白,在婚娶方面,乡下人都有许多规矩要讲,更何况是城里人,还是大户人家。 于是等老曹氏回来,她跟婆婆打个招呼便收拾东西准备随着姜明山去京城。 姜明山瞅了眼姚氏身上半新不旧的细棉布衣裳,皱皱眉,“你就穿这个?” 这土不拉几的样子,可别到了那边给他丢脸。 姜妙每次回来都会给姚氏带新衣裳,料子还挺不错,只不过姚氏一直没舍得穿,全给压在箱底,至于今儿,她就是故意不换的。 听到姜明山这么问,姚氏冷笑,“你去了京城那么久,一个大子儿都没给我寄,我哪来的钱买新衣裳?” 姜明山便黑着脸,到县城时找了成衣铺给姚氏买了身像样衣裳换上才入的城。 直接去的二条胡同宅子,但还隔着老远,他就付了银子把车夫打发走,准备跟姚氏步行进去,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姜明山没有和离,不是他们口中的“伪孝子”! 围坐在巷子口乘凉的几个街坊还在议论姜明山“伪孝子”的事儿,忽然见得人家带了个端端正正的妇人来,妇人虽然肌肤有些发黄保养得不够好,但那见了生人不怯场的气势,可真不是一般乡下妇人有得起的。 “姜老爷回来了,这位是姜夫人吧?”有年轻人问。 姜明山勉强笑着“嗯”了一声,嘴上不得不承认,心里又极其不情愿自己跟姚氏是夫妻。 先前还在嚼姜明山跟妻子和离的那几位纷纷闭了嘴。 总算是耳根子清静了,姜明山冷哼一声,带着姚氏进了自家院门。 姚氏站在门口,瞅着满地落叶和石桌上的灰尘,洁癖症犯了,实在不乐意往里走,便问姜明山,“这是你们五口人住的宅子?” 关起门,姜明山就收了先前有外人在时的虚伪客套,拧着眉,满脸不耐烦,“是啊,怎么了?” “这得有多少天没打扫了?”姚氏感觉自己大开眼界,就只是个一进院而已,脸大点地方,竟然被他们五个住得像猪窝,院子都这样,房间里还不知成什么样子。 姜明山哼了哼,“你这不是来了吗?” 姜云衢每天都要去翰林院,早出晚归,二老又是只打算享清福的,不肯干粗活,刚搬来那会儿,姜柔每天闲着没事还会从院子打扫到每个房间,但最近这些日子被议亲的事儿烦着,她也懒了。 至于姜明山自己,让他干这种本该妇人干的活儿?想都别想! 于是大家都不愿意干,就干脆这么着,得过且过。 姚氏原本还打算帮忙打扫一下的,她一向爱干净惯了,眼睛里见不得这些,但姜明山这话一出,她瞬间收了心思,直接去西屋敲姜柔的门。 姜柔开门得见是姚氏,心下有些忐忑,神色不安地喊了声娘。 姚氏探头往里瞅了眼,小姑娘的闺房干干净净,总算没那么膈应人。 姚氏本身就是奔着闺女的婚事来的,进屋坐下后直入主题,问她男方是什么人家,当听说是伯府世子,姚氏面上并没有露出姜柔想象中的惊喜。 “娘,怎么了吗?”姜柔小声问。 “没怎么,就想着都入京了,一会儿该去看看你姑妈和你姐。” 姜柔“哦”了一声,“那这桩亲事,您是同意了吧?” “等我回来再说。”姚氏站起身,出门前又吩咐姜柔,“没事儿就把院子收拾收拾,成什么样了都。” 这宅子毕竟有一半是二房老两口的,姚氏不好直接走人,象征性地去堂屋给二老打了个招呼才出门去雇马车,直奔庄子上。 姜明山会亲自把姚氏接来京城,全在姜妙预料之中,因此得见姚氏出现在庄子上,姜妙并不意外,很快把她娘接到姜秀兰房里。 姜秀兰见到弟妹,朝姜妙笑了笑,“果然还是妙娘那套好使,你爹果真自个儿跑了一趟把你娘给接来了。” 一面说,一面给姚氏倒茶。 姚氏接过,脸色却不怎么好,皱着眉头,“你们俩仔细给我说说,柔娘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儿?” 当时姜柔说男方是伯府世子,姚氏就隐隐感觉哪里不对,来庄子的一路上,她又仔细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对方那么好的家世,不可能无缘无故挑中柔娘去做正妻,这中间,必定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猫腻。 姜秀兰叹口气,跟着把秦显此人的大致情况跟姚氏说了。 姚氏听得大怒,“死了原配,人品还不端,这算哪门子的良婿?” “这可怨不得我。”姜秀兰也很为难,“秦世子的情况,我全跟她说了的,是她自个儿不在乎,只想奔着世子夫人的位置去。” 又说:“他们那边全都点了头,只我和妙娘不同意,我们俩实在没辙,只能想个招儿让明山回去把你接来,你是柔娘的母亲,有权利管她,回去好好劝劝,老话还说女怕嫁错郎呢,银子少了可以再挣,女儿家一朝嫁错,难过的可是一辈子。她就是太年轻,以前又跟在莺娘子身边没学好,目光放不长远,老这么下去,将来要栽跟头的。” 当时在溪水村,姜明山说女婿是大姐帮着挑的,姚氏还觉得特放心,到了才发现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儿。 心中憋着火,姚氏没坐多会儿就回去了,第一时间去找姜柔,跟她说亲事再考虑考虑。 姜柔就知道,她娘一旦得知秦世子的情况,指定是不同意的,当即又哭又闹,说她们就是见不得她好,才会想方设法阻止她嫁入勋贵豪门。 见姚氏还想说什么,姜柔红着眼眶恨恨道:“大姐要嫁给宦官娘都不管,现在反倒对我管三管四,好啊,要我不嫁也可以,您去劝说大姐,只要她不嫁肖督主,我就马上推了这门亲事!” 姚氏脸色一白,“你说什么?” ------题外话------ 看到评论区有小可爱问姜家的关系,现在统一解释。 姜家有两房:长房和二房 长房姜大春已故,只剩老曹氏和一双儿女,姜明山和姜秀兰。 二房老温氏和姜二春都健在,但他们两个无儿无女,无人传承香火,所以只能让长房的姜明山兼祧两房,同时继承长房和二房,娶两房媳妇。 姚氏先进门,是长房媳妇,莺娘子后进门,是二房媳妇。 姚氏生的,不管是儿是女,都是长房子孙。 莺娘子生的,不管是儿是女,都是二房子孙。 所以,姜妙和姜柔是长房孙女,姜云衢是二房孙子。 他们只是同属一个爹,理论上为堂亲。 章节目录 105、套路丈母娘(3更) 姜柔一看姚氏的反应就明白了,“合着娘还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说着冷笑起来,“难怪姜妙在那儿又当又立的,自己嫁给宦官闹得人尽皆知,还不准我去给世子做填房,说什么品行不好,我呸!再不好,秦世子也是个全乎人,不是她家那位能比的!” 姚氏听得眼前发黑,她头脑灵活,前后一联系就全反应过来了。 难怪上次姜妙回家支支吾吾地跟她说了那番话,最后会不了了之,原来是不敢说。 因为,她口中对她好的那个人,就在东厂,有权有势,还当得起一声“督主”的,还能有谁? 姚氏万万没想到,姜妙一来就招惹了最令人忌惮的那位。 现在都已经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了,竟然没人告诉她这个当娘的? 姜柔见姚氏脸色铁青,便知姜妙终究少不得一顿骂,心中得意,嘴上却劝,“娘,这事儿您也不能全怨我姐,她一个带着娃的寡妇,想要再嫁多不容易呀,家世好的瞧不上她,家世不好的,嫁过去遭罪,选了个肖督主这样……的,其实对她来说不见得是坏事儿。” “你给我闭嘴!”姚氏满心烦躁,站起身又想折回庄子上去找姜妙。 “娘,天色不早了,您又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我陪着去吧!”姜柔跟上来。 推开门,就见姜云衢不知何时已经从翰林院回来,就坐在外面已经被姜柔清理过的石桌旁喝茶。 这院儿小,门板又不隔音,屋子里声音稍微大点儿,外面就能听到。 姜云衢正是听到了姚氏母女的对话,才会特地在那等着。 眼下见姚氏出来,他忙站起身喊道:“大娘。” 姚氏现在没心情搭理任何人,迈着步子继续往前走,“有什么事儿改天说,我忙着,不得空。” 姜云衢急道:“妙娘出来这一年多,受了多少委屈,被什么人欺负过,您都未曾得见,如今有人愿意保护她们母子,大娘就真的忍心让她再过回成日里战战兢兢的日子?” 这话可真新鲜,印象中,今儿是头一次,姜云衢主动站在姜妙那边。 姚氏脚下一顿,偏过头来看他。 姜柔尖声道:“大哥你疯了吧?” 帮着姜妙做什么?往后那贱人得了势,还不知要回过头来如何报复他们,横竖自己跟秦世子的婚事是板上钉钉了,何不趁此机会把姜妙踩下去?将来有了武安伯府当靠山,他们还能怕了姜妙一个无权无势又无人护着的小寡妇? 姜云衢帮着姜妙,当然不是出自真心,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 因着姜妙的关系,他最近结识了好几个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就在他回来之前,礼部尚书亲自请了他去茶楼喝茶,还主动提出联姻的意向。 礼部尚书之女,还是嫡出,那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他至今未娶,等的不就是高门千金做正妻吗? 一旦姜妙跟肖督主的亲事黄了,他这边也会跟着化为泡影。 而且姜柔这蠢货,怎么不想想自己的亲事是怎么得来的,八字才刚有了一撇就急着想把姜妙给踩下去,没了姜妙,就算她能嫁去武安伯府,那头能给她什么好脸,今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说白了,他们家现在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得道的那位如果摔下去,其他人谁都别想好过。 所以即便再恨姜妙,如今的形势他们也只能捧着敬着。 没搭理姜柔,姜云衢继续道:“我言尽于此,大娘好好想想吧!” 姚氏沉默半晌,忽然对姜柔道:“天色晚了,明早再去。” 她之所以动摇,不是因为姜云衢的三言两语就认可了那位,而是想着自己正在气头上,待会儿见了妙娘,难免会说些过激的话戳了闺女心窝子。 明儿一早再去也好,这种事,本就该静下心来好好谈,气势汹汹地冲过去,除了让母女俩的关系变僵之外,不会再有别的好处。 妙娘好不容易才对她改观,姚氏不希望闺女再变回几年前那样成天跟她对着干。 好戏没看成,姜柔恼怒地瞪了姜云衢一眼。 姜云衢则是暗暗松口气,大娘开始动摇就好,晚上再让爹去她房里好好劝劝,没准一夜过后就彻底改主意了。 …… 肖府。 冯公公来修慎院回话,“厂公,礼部尚书已经向姜翰林提出了联姻意向,只要他不是个傻的,就该知道接下来见到姜夫人该怎么做。” 肖彻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淡淡“嗯”了一声。 关于姚氏,还是小安子早些日子在肖彻跟前提的,说这位丈母娘性子刚烈,跟一般乡下妇人有所不同,只怕不会轻易点头把闺女交给厂公,还望厂公尽早想法子。 小安子经常出入溪水村,算是比较了解姚氏,一个敢在公堂上毅然决然提出和离的人,绝不是什么软柿子,银钱都别想撬动她。 冯公公叹口气,“老奴就怕,您的这位丈母娘,不好应付。” 利用姜家人开口相劝,只是第一步而已,最终还得厂公自个儿出面。 但这么些年,只有旁人讨好厂公的,现在要厂公主动去讨好,还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丈母娘,对厂公而言,难度会不会太大了? 应付丈母娘这种事,肖彻是头一次,当然,也只会有这一次,然而他在这方面全无经验,也没了解过别的女婿是怎么做的,想到小安子口中那位性情刚烈的丈母娘手上握着姜妙的婚嫁大权,他打算保守一些,暂且不宜主动去见。 沉思过后,吩咐冯公公,“去庄子上把小宝接来。” 趁着天色还没完全变暗,冯公公驾着马车去了。 小宝刚吃完饭,都还没出去走两步消消食就被抱上马车直接来到他爹的修慎院。 父子俩面对面坐着,大眼对小眼好一会儿,肖彻才开口,“你是不是能听懂我说话?” 小宝将头扭向另一边,才听不懂呢,他还是个奶娃娃。 肖彻摸出个钱袋,里面装满了碎银子,对着小家伙扬了扬,“听得懂就是你的。” 小宝眼神儿一亮,抢过钱袋抱着就不肯撒手。 肖彻:“现在听得懂了?” 小宝弱弱道:“钱多,能。” 章节目录 106、自由发挥的小宝(1更) 肖彻把小宝接来,不是要教他做什么,只是告诉他,姥姥来京城了,而且不同意爹娘在一起,让小家伙自己想办法。 肖彻不太懂怎么去跟丈母娘打交道,但他觉得姚氏那种真性情的人,自己若是突然做点什么想去博她的好感,反而会被认为是刻意讨好。倒不如,什么都不做,让小家伙去自由发挥,毕竟小宝才一岁半,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比大人更为真诚。 …… 冷静一宿,姚氏心头的火气总算散了大半。 在乡下手脚勤快惯了,不习惯睡懒觉,天刚亮她就起。 院子里静悄悄的,昨夜姜明山得了姜云衢指点想来她房里规劝,被她一个摔门隔在了外头,估摸着气得不轻。 打盆冷水洗了脸,姚氏收拾好自己就准备去庄子上。 刚推开门,就见对面东屋里姜云衢出来。 姜云衢见到她,笑着喊了声大娘。 姚氏没搭理他,她还记得昨儿雇马车的地方,打算早早过去等着。 “您这是打算去庄子上找妙娘她们吧?”姜云衢道:“这会儿,估摸着人还没起呢,再说了,哪有骂人大清早就去的,这不给人添晦气么?” 姚氏皱皱眉,觉得聒噪。 从昨天到现在,姜云衢是铁了心要阻拦她去找姜妙。 这让她不由得起了疑心。 按说上次卖虎皮被坑那么惨,姜明山父子该是恨不得扒了妙娘一层皮才对,现在竟然处处为她说话,可见这其中有蹊跷。 “东厂给了你多少好处?”姚氏冷着脸问。 姜云衢俊脸一僵,“大娘这话可不能乱说,传到同僚耳朵里,我洗都洗不清的。” “那是妙娘给了你好处?” 姜云衢怕她再问下去还有更过分的,干脆道:“谁的好处我都没收,我只是单纯觉得在这事儿上,大娘管得有些多余了,妙娘能找个归宿,那不挺好的吗?” “我觉得你管得也挺多余。”姚氏瞪他一眼,“我闺女的亲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操心了?” 姜云衢被她气得脸色难看。 姚氏不再跟他吵嘴,趁着姜柔还没起,大步出了院门,雇到马车后径直去了庄子上。 姜妙刚起就听说她娘过来,想着定是为了姜柔的亲事,便亲自把人接到自己院里。 岂料,姚氏一屁股坐下就黑脸看着她,“昨儿我让你仔细跟我说说柔娘的事儿,你说了,现在,你再仔细跟我说说你的事儿。” 姜妙心里一“咯噔”,不用想,自己跟肖彻的事让她晓得了,就算不是那边告的状,外头那么多传言,早晚也会钻入姚氏的耳朵里。 沉默片刻,姜妙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来。 “没话说了?”姚氏问:“我若不来,你是不是还打算来个先斩后奏,亲都成了才告诉我你男人是谁?” 姜妙没想过先斩后奏,但就是没想好要怎么跟姚氏说这事儿。 毕竟长辈的理念不同,姑妈能扭转想法,那是因为她和冯公公看着肖彻长大,深知肖彻的为人秉性,但娘不同,娘未曾得见过肖彻此人,对他的印象只有一个:宦官。 但凡是个正常的母亲,都不可能同意把闺女嫁给宦官。 可她到底不是个干干净净的黄花大闺女了,既然无论嫁给谁都只能挑次的,为何不能挑次中顶好的那个? 想到这儿,姜妙叹了口气,“娘想骂便骂吧,横竖大婚的消息已经散出去,收不回来了。” 骂? 姚氏怎么舍得骂,她就是气不过。 但是再气,这会儿也不能在气头上跟闺女理论,所以一再地压制着,让自己保持冷静,“你上次回家跟我说了那些话以后,我问你的问题,还记得不?” 姜妙点头,“记得。” “那你现在告诉我,他是哪种人?” 姜妙深吸口气,“他不能生育,这一点我承认,他图的是我儿子,这一点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他能从我身上图的,也就这么多,而我能从他身上图得更多的东西。” 姚氏问,“你想从他身上图什么?虚名还是钱财?” “都不是。”姜妙摇头,“我想要个家,他说过会给我。” 这一句,让姚氏彻底沉默下来。 姜妙说:“如果娘介意的是他不能生育,那么假如我嫁给另一个会生育的男人并且帮他生下孩子,将来小宝怎么办?所以其实我觉得,他要真图的是我儿子,我会很高兴,因为那至少说明,他往后会对小宝很不错,毕竟他不能生育,不会再有别的女人别的子嗣,所有的好,都只会倾注在小宝一人身上。 同为女人,娘应该最能理解我的处境,凭我现在,要想寻到各方面都好的夫婿,已经是痴人说梦。除非,我扔了小宝,可即便是这样,外头那些男人,谁愿意为了一个非处子之身的女人广发喜帖大宴宾客,八抬大轿把她娶回家当正头娘子?我这样的,不是外室就是妾,顶了天能给老鳏夫当个填房。” 姚氏不是个是非不分无理取闹的人,做为人母,她正是多次站在闺女的角度考虑过才不敢让她轻易许了终身,怕的就是闺女一脚踏错二次遭罪,至于名声不名声的,没有什么能大过那个人全心全意对妙娘好。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 姜妙还以为是姑妈来了,开门却见小宝站在外面,早晨露重天凉,他戴了顶小帽子,肩上斜挎着个小包包,包包里鼓鼓囊囊,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 姜妙讶异,“怎么这么早回来?” 姚氏听到动静,起身凑了过来。 当得见敲门之人是小宝,疑惑道:“小家伙起这么早?” 姜妙说:“他昨夜去了肖府的,压根儿没在这边睡。” 姚氏一惊,“没你带着,他能乖?” 姜妙笑了笑,“上次回去陪娘那么多天,小宝都不是姑妈带的,一直待在肖府,我回来了才带回庄子上。” 姚氏见到小外孙,哪还有先前跟姜妙谈话时的板肃,面上堆了笑,弯腰去抱他,转身进屋。 小宝坐在姥姥腿上,低头扒了扒小包包,有些硌屁股。 姚氏问他,“那你怎么不多睡会儿呀?” 小宝红着脸道:“嘘嘘——” 姚氏便扒开他的尿布看了眼,是干燥的。 姜妙反应过来,“他应该说的不是想嘘嘘,而是已经尿人一床了,没脸继续待着才回来的。” 姚氏听出点儿意思来,又问小外孙,“昨晚谁带着你睡的?” 小宝声音甜脆,“爹爹~” 姜妙:“……”果然,长坟头草那位已经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姚氏又问:“你怎么知道他是你爹爹?” 小宝说:“爹爹,换尿布~” “这尿布是他帮你换的?” 小宝嗯嗯点头,从第一天晚上去肖府,爹爹就帮他换了,虽然第一次很生疏,但爹爹没有嫌弃他。 姜妙好笑:“换个尿布就是你爹了?” “你爹可从来没帮你们三兄妹中的任何一个人换过。”姚氏忽然说了句,心中百般滋味。 能带乖小家伙已经让她很吃惊了,竟然还能带着小家伙睡,给小家伙换尿布。 姚氏忽然很想见见这位传闻中杀伐果断的东厂督主,她所谓的准女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妙早就习惯了肖彻的细心,没有在这事儿上过分纠结,蹲身把小家伙身上的包包取下来,“我瞅瞅你又顺了什么回来。” 说着打开一看,里头竟然是一包碎银。 姜妙:“……” 姜秀兰的笑声突然从屏风后传来,“臭小子,果然是个从小就吞金的,去一次顺一次,早晚有一天,肖府要让他给搬成空壳儿。” 姑妈一来,姜妙心里顷刻就踏实了不少,回头低声问,“冯公公上您那儿去了?” 姜秀兰点头,“你娘在呢,他不过来,把小宝送到就去找我了。” 姜妙会意,偷偷给姜秀兰递了个眼神,意在让姑妈帮自己应付一下。 姜秀兰正是因为担心侄女应付不了姚氏才紧着过来的,坐下后使唤姜妙,“把你儿子抱开,我有几句话跟你娘说。” 姜妙如蒙大赦,带上儿子朝着后厨方向走,准备去取早食。 那对母子一走,屋里便只剩姚氏和姜秀兰两个。 见姚氏不说话,姜秀兰笑问:“弟妹生我气了?” 姚氏轻嗤,“妙娘瞒着我也便罢,怎么你还跟着她瞎胡闹,都谈婚论嫁了,还不想着知会我一声,你们姑侄俩到底想干什么?” “这不是怕你生气么?” “我生气,她就不嫁了?”姚氏还是气不过。 ------题外话------ 凌晨卡文,没写出来,现在才发1更,抱歉抱歉 章节目录 107、亲事落定(2更) 姜秀兰好笑道:“有我这当姑妈的把着关呢,能让我侄女儿嫁个不三不四的人吗?” 姚氏冷嗤,“要真是个好的,你们还怕我生气,一个个的瞒着我?” “瞒着你也不能代表她要嫁的人就不行啊!”姜秀兰据理力争,“妙娘只是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而已,上次她回去,原本是准备坦白的,我估摸着,是你提前跟她说了什么,把人小姑娘给吓坏了,这才一直憋着没敢吱声。” “我也没说什么。”姚氏嘟囔道:“她跟我说有个人对她很好,还有权有势,问我值不值得托付终身,我就跟她说了几种情况,问她那个人到底属于哪一种,她连答都没敢答我。” 姜秀兰立刻明白了姚氏的意思,“厂公属于哪种人,我说了不算,妙娘说了也不算,不如等见了面,你自个儿好好瞅瞅。” 姚氏点点头,“我是打算见他来着。”又问姜秀兰,“什么时候能安排?” “我去问问。” 姜秀兰说着就出了姜妙的院子回了自己屋。 冯公公还在。 姜秀兰直接挑明来意,说姚氏想见厂公。 丈母娘要见女婿,搁谁家都早晚会有这么一遭,冯公公并不觉得意外,说厂公今儿刚好在府上,没准待会儿就能安排,又问姜秀兰怎么安排,是去外头订个酒楼包厢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 “别搞那花里胡哨的了。”姜秀兰摆摆手,“我弟妹不喜欢那一套,直接把厂公请来庄子上,我让弟妹去东院见他。” “那行,我现在就回去回禀厂公。” …… 冯公公回到肖府,把姚氏要见厂公的事儿说了。 肖彻没有犹豫,起身去里间换了身杭绸直裰,是他平时几乎不会穿的月白色,微微浅蓝,盖住绣金蟒袍带来的强大气场,平添几分温润,像极了世家大族走出来的翩翩贵公子。 …… 自从得知姚氏要见肖彻,姜妙就一直紧张,早饭都没怎么吃,时不时就对着姚氏来一句,“娘,厂公不是太过善于交际的人,您待会儿嘴下留情,别太刁钻啊!” 姚氏直接甩她一个大白眼,“这都还没出嫁呢,胳膊肘子就往外拐了,你到底还是不是我亲生的?” “当然是啦!”姜妙撒娇道:“只不过,我终究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娘要是太苛刻,把关系弄僵了多不好。” “你呀!”姚氏戳她额头,却不忍心说责怪的话,“等我见了人再说。” 一炷香的工夫后,肖彻到达东院。 姜妙和姜秀兰亲自送了姚氏过去。 站在院门口,姜妙又啰嗦了一遍,让姚氏悠着点儿。 姚氏无语,望向姜秀兰,“大姐你瞧见没,这就是我养的白眼儿狼。” 姜秀兰被逗笑,催促着她赶紧进去。 姚氏进去后,姜秀兰提议先回去。 姜妙却不肯,说要在外面等。 姜秀兰嘴角微抽,“你真是变了!” “哪有。”姜妙臊着脸道:“我担心我娘来着。” 姜秀兰懒得戳穿她,索性陪着她在外面等。 然而姚氏一进去就是大半个时辰不见出来。 姜妙急了,“平时也没见我娘这么能聊啊,这得是攒了多少话等着呢?” 姜秀兰说,“你要实在着急,就自己进去瞧瞧,看他俩是不是一言不合打起来了。” 姜妙想了想,还是继续在外头等着。 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眼瞅着都快吃中饭了,人还没见出来,姜妙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亲自进去看看。 然而她刚要进院门,就见姚氏从里头出来,眼眶隐隐有些红。 “娘?”姜妙吓一跳,“这是怎么了?” 姜秀兰想着,厂公那样的人,绝无可能和姚氏当面大吵,“弟妹这是……被感动哭了?” “是啊!”姚氏摁了摁眼角,“谁让我闺女给我找了个好女婿。” “好女婿”三个字,咬得极重。 姜妙越发好奇,“他到底跟您说什么了呀?” 姚氏没回答,只一把拉住姜妙的手,“为娘相信,他会对你好,也会对小宝好,往后好好过日子,别让娘大老远的还悬着一颗心挂念你。” 姜妙觉得她娘这态度转变得莫名其妙的,“厂公这是给您跪下了还是磕头了啊!至于吗?” “他在我跟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重要。”姚氏道:“这桩亲事就这么着吧,我只一点意见。” “什么意见?”姜妙问。 “他明年本命年,又是属龙的,婚期这么定可不好,要不,你再抽空跟他好好谈谈,要嫌后年拖太久了,就今年年底也行。” “今年恐怕不行。”姜秀兰道:“柔娘那边都快急疯了,她的亲事一旦定下,是必定会在年底之前嫁出去的,一年不嫁二女,今年柔娘出门,妙娘就得往后拖。” “可这本命年也不能成亲啊!”姚氏皱眉,“难不成让妙娘再等两年直接拖到后年去?” 姜秀兰叹口气,“其实我觉得那些都是坊间的说法,弟妹别太较真就什么事儿都不会有,以厂公的能力,他不会让婚礼出什么变故的。” 姜妙也觉得姑妈说的对,什么本命年不宜成亲,那都是针对正常人而言,她和肖彻,一个是宦官,一个是寡妇,本来就特殊,还遵什么旧礼? 姚氏只是顺嘴一提,说出自己的想法,并没要求一定错开明年的好日子,见她们坚持,她只得叹口气,“行了,既然人见着了,该说的也说了,我就不在这儿耽搁时间了,柔娘那边还没处理妥当,家里还一堆活儿等着呢,耗不起,我就先回去了。” 姚氏雇来的马车早回去了,肖彻吩咐冯公公亲自把人送去姜家。 姜妙目送着她娘上了马车,这才折回东院。 肖彻还坐在先前面见姚氏的圈椅上喝茶,没挪动过。 姜妙站在屏风后,先探进半个脑袋瞅了眼,正巧与肖彻的目光对上。 “做什么鬼鬼祟祟的?”肖彻搁下茶盏,眼梢含笑。 姜妙有些不好意思,踱步到他面前,低声道:“我就想知道,你先前跟我娘都说了些什么,我见她出去的时候,眼眶都红了。” 肖彻问:“她没告诉你?” “没。” 肖彻颔首,“那既然岳母不想告诉你,我也得尊重她老人家。” 姜妙撇嘴,“到底什么事儿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肖彻没说,姜妙也不生气,在他旁边坐下。 大概是衣服换了颜色的原因,姜妙总觉得今儿的肖彻跟以往比起来,显得风度翩翩而又平易近人。 …… 姚氏没能阻止姜妙和肖彻的婚事,姜柔得知后,冷笑道:“既然娘都能答应大姐嫁给宦官,就没道理拦着我嫁去武安伯府。” 姚氏也知道,自己同意妙娘嫁给肖督主,再回过头来要求柔娘有些过分,且不管两个女儿品行如何,当娘的在这种事上,总该一碗水端平,但有些话,她必须提前说清楚,“秦世子本人我没得见过,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姑妈之前已经跟你说了,既然你只图他们家门第高,那你嫁得开心就好,我无话可说。” 一听当娘的点头同意了,姜柔脸上乐开了花,满心满眼憧憬的,都是自己当上世子夫人后如何如何的风光。 …… 武安伯府果然是着急成亲,这边一点头,那边马上就请了媒人来过礼,趁着姚氏在的这些日子,快速把前面那几道礼走完,婚期定在十月。 婚事一公开,姜柔成了待嫁娘,再不能随便外出,成天待在家里做绣活儿。 邹夫人听说后,遗憾地摇了摇头。 原本她还没死心,打算再为自己侄儿争取一把的,谁料,小姑娘眼光高,挑中了武安伯府,只是那位秦世子…… “既然姜二姑娘已经订了亲,那便算了吧,这些日子,有劳婶婶了。”一旁容颜清俊的少年面露感激。 “衡哥儿你也别气馁,好姑娘多的是,这个不行,婶婶再为你多看几个,总有一个能入你的眼。” “再说吧。”少年站起身,“我目前,想把心思都放在朝考上。” “那行,什么时候你想议亲了,再跟婶婶说。”邹夫人心疼他,“别怕,你今年才十七,年轻着呢,将来有的是机会。” 章节目录 108、小了整整十岁(3更) 承恩公府。 自打上次老爷子六十大寿姜云衢把事儿办砸险些被肖彻抓住把柄之后,傅经纬心有余悸,回家消停了没几日,又听说肖彻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把姜妙给娶回去,他忍无可忍,生撕了肖彻的心都有。 承恩公见他没日没夜地发火,心情也跟着烦躁。 跟九公主的亲事退不了,傅经纶想来找父亲商议,要不退不了就娶吧,大不了,他不碰她就是了。 承恩公二话没说,让他跪在书房外。 之后就有事儿出去了。 午后太阳毒辣,傅经纶一直跪到黄昏时分,承恩公回府吃了饭也没差个人过来让他起,又只得继续跪,一直跪到更深露重之时没撑住,身子一软晕厥了过去。 小厮瑞儿直接心疼哭了,又不敢骂公爷,只得背着自家主子往桑落院跑,到了快速请来府医给他诊脉。 中暑加上夜间受凉,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本来身子骨就薄弱的傅经纶到底还是病了,这些天没办法出门,每日喝药,整个院子里都飘着草药味儿。 承恩公问都没让人来问一句。 没过两日,他托人请的游方神医到了,又是设宴又是大开中门亲自出去迎接,最后把人请到傅经纬的院子。 傅经纬烦透了他爹三天两头请大夫来给他“看病”,因为来一个,他的秘密就得曝光一次,让他觉得很没脸。 但一想到自己若是不看大夫,今后就得变成肖彻那样,纵使美人在怀也只能看不能吃,是个不折不扣的废人,他又只得乖乖配合,问什么答什么。 这位神医有几分本事,两贴药下去便微微有了起色。 傅经纬大喜,这天约了几个朋友去天香楼喝酒,他坐在窗边,刚巧就见到姜云衢和几个同僚从下面经过。 傅经纬想到最近听说的传言,脸色一冷,让自己的小厮去把姜云衢给截上来。 姜云衢一行人走得好好的,不想前头突然有人拦了路。 同僚个个变了脸色,姜云衢抬眼一瞧,顿时皱眉。 拦路的人他认识,正是傅经纬身边的小厮。 知道傅经纬是针对自己而来,姜云衢偏头跟同僚们耳语了几句,让他们先走,说自己有熟人在附近,得去见见。 同僚走后,姜云衢被请到三楼包厢里。 傅经纬那帮狐朋狗友已经被他遣散了,眼下只得他一人,见到傅经纬,他冷笑一声,语气满是讥讽,“有日子不见,姜翰林混得不错啊,听说最近还得了礼部刘尚书的青眼,准备把闺女许配给你?” 姜云衢忙拱手,“那都是托了世子爷的福。” 傅经纬一听就来火,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喝道:“姜云衢,你他娘的少给老子装蒜,那礼部尚书站的哪边,你入翰林院这么久,能不知道?” 礼部尚书是阉党,站的自然是东厂,姜云衢如何不知道,但他真的很需要这次联姻。 傅经纬口口声声说会帮他会扶持他,然而到了现在,他什么好处都没见着,仍旧一无所有。 朝考要三年后,这是所有二甲进士最后的冲刺机会,现在就已经有人不要命地起早贪黑念书了,他自己多少水平,心中跟明镜似的,想在朝考中脱颖而出是痴人说梦,要想往高处爬,就只能走捷径。 联姻是最快也是最直接的法子。 但傅经纬因着上次老爷子寿宴上那事儿动了怒火,不扒他一层皮就算万幸了,怎么可能帮他联姻? 所以姜云衢想来想去,还是凭着姜妙这边来的关系靠谱。 这不,妙娘跟肖督主的婚事才刚传出来,以往自己连仰着头都看不到的那些大人物,陆陆续续跟他有了交集,礼部尚书甚至还提出联姻。 礼部尚书府上的,还是嫡女,除非他脑子被门夹了才会拒绝这么好的亲事。 可现在,傅经纬明显又想用科考舞弊的事儿来威胁他跟他站在一条船上了。 姜云衢恨透了被人掌控的滋味儿,可他现在羽翼未丰,还不敢轻易得罪傅经纬。 不能得罪傅经纬,又不想推了跟尚书府的亲事,姜云衢眼神阴了阴,低下头去,“联姻意向是刘尚书亲自提出来的,世子爷若是觉得不妥,不妨给下官一个合适的理由推了,或者,世子爷是想给下官找个比尚书府嫡女家世更高的正妻?那正好,下官回绝刘尚书的时候,就更有底气了。” “你!”傅经纬气得脸色铁青。 姜云衢轻轻勾起唇角,“不然世子爷想让我如何呢?既没有婚约在身,又没有家世更高的选择,难道让我承认,我妹妹是肖督主的未婚妻,我站的却不是东厂,而是承恩公府,只因为当年我们俩同流合污在乡试榜单掺了水不得不绑在一块儿?” “姜云衢!”傅经纬原本因为小老二有了起色的那点好心情,瞬间全让他给败光,“你是不是疯了?” 瞧着傅经纬恼羞成怒的样子,姜云衢忽然想起老爷子寿宴上肖彻在面对汉子诬告时从容稳重的模样,当下忽然觉得傅经纬挺可笑的,同那位压根儿没得比,本身就不是一个格局一个层次的人。 笃定傅经纬只敢威胁威胁自己,不敢真把科考舞弊的事儿泄露出去,姜云衢再次拱手,“世子爷若是再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告退了。” 说着,转身走出包厢,很快离开了天香楼。 “混账东西!”傅经纬怒得直接掀翻了一桌子酒菜。 …… 傅经纶和李敏薇的亲事定的也是明年,更凑巧的是,傅经纶明年也是本命年。 原本皇家应该更看重这个才对。 但傅经纶此人很特殊,他出生时,他母亲、崇明帝一母同胞的长姐永宁长公主因为难产死了,他身子骨又弱,就连产婆都说了不好养活,后来给他打了把长命锁,又请大师开了光才勉强把命给拴住,但大师说了,二十四岁之前他不能成亲,否则便熬不过这个坎。 这些事儿,姜妙是听小安子说的。 “既然二十三年都等了,为何不再多等一年?”姜妙不解,“九公主还小啊,整整小了傅二公子十岁呢!” “谁知道?”小安子摊手,“可能皇家也不信坊间那些说法吧!” 姜妙想到那个小姑娘,连待嫁都不能回宫,心中有些不忍,考虑到马上中秋了,她准备自己蒸几个月饼去静水庵看看小姑娘。 章节目录 109、妙娘,我想吃鸡腿(1更) 中秋这天,姜妙是赶早来的,照例先到大殿里拜佛进香,完了才去找墙边的狗洞,找李敏薇。 来的路上她一直忐忑,怕那个狗洞已经被嬷嬷发现给堵上,怕李敏薇熬不过她们的毒打。 好在,狗洞还在,扒开草丛就能看到,但她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小姑娘。 姜妙想了想,又去摘草编了一只小狗狗塞进狗洞,之后特地走远,躲到树后远远观察。 前后约莫一炷香的工夫,狗洞边终于有了动静,不多会儿,钻出个小脑袋。 姜妙心下一喜,急忙走过去帮她。 李敏薇爬出来后,同上次一样坐在墙角呼哧呼哧喘着气。 这次换姜妙主动,拉着她跑进林子里。 等坐下后,姜妙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她,“这是我自己蒸的月饼,你尝尝。” “谢谢你,妙娘。”李敏薇接过,打开盒盖,当看清里面好几个花瓣形的月饼,小脸上满是欣喜,她捏起一个咬了一口,然后满足地看向姜妙,“真好吃。” “慢点儿,小心噎着。”姜妙又把自己带来的水囊递给她。 趁着李敏薇喝水,姜妙趁机看了眼她的手臂,又有新的鞭伤和掐痕淤青,但应该是她偷偷抹了药的缘故,瞧着没有上次那么狰狞可怖。 不用问也知,上次被拖回去后,少不得又是一场毒打。 暗暗叹口气,姜妙说:“再过几个月,等今年一过,你就能解脱了。” 李敏薇咬月饼的动作一顿,歪着小脑袋看她,“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明年你要嫁人了。”这一刻,姜妙无比庆幸崇明帝非要把婚期定在明年,否则一旦考虑到傅经纶的本命年,小姑娘就得在这鬼地方再多待一年。 “嫁人,就是可以看到外面很多人吗?”李敏薇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憧憬,她说:“好呀好呀!” 姜妙抿了抿唇,跟她解释,“嫁人,就意味着你将来会有个相伴一生的夫君,你们会在新婚之夜圆房,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会保护你不受任何人欺负。” 李敏薇嚼着月饼“唔”了一声,含糊不清地问,“圆房是什么?” “不重要。”姜妙又给她递水,最后问:“吃饱了吗?” 李敏薇伸手摸摸肚子,点头说吃饱了,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她,“妙娘,你下次能不能给我带鸡腿呀?” 没等姜妙说话,她又红着小脸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鸡腿,以前在宫里闻到过,好香好香。” 姜妙顿了下,“你是不是从来没吃过肉?” “吃过的。”李敏薇掰着手指数,“白菜炒肉,胡萝卜炒肉,青椒炒肉……以前我在宫里的时候,肉可多了,但是这儿没有,她们说,庵堂不让吃肉。” 白菜炒肉?胡萝卜炒肉?青椒炒肉? 皇宫里的狗吃的只怕都能比这好十倍。 在姜妙的印象中,母亲姚氏虽然性子泼辣,却从未苛待过她,哪怕是自己未婚先孕,亲爹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时候,姚氏也从未说过她一句重话,成日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就怕她一个想不开做了傻事。 所以她想象不出,什么样的母亲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么狠。 小宝还是在那种情况下怀上的呢,她不也从接受不了到现在的全盘接受了,更何况李敏薇是孙贵妃和崇明帝亲生的,名正言顺的公主。 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亦或者什么样的扭曲心理,才能让孙贵妃对亲生女儿做到这般程度? 这不是在约束李敏薇,而是用钝刀,一刀一刀慢慢杀了她。 想到这,姜妙说:“你那个未婚夫家很有钱,每顿都能有鸡腿,你再忍忍,等年后嫁到那边就能吃到了。” 听到每顿都能有鸡腿吃,小姑娘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你先回去。”姜妙劝她,“尽量不要说话,嬷嬷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顶多半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敏薇嗯嗯点着头,指了指食盒里还剩下的两个月饼,“我能带走这个吗?晚上会饿,留着晚上吃。” “当然可以。” 李敏薇便小心翼翼地把月饼藏进袖子里,趁着嬷嬷还没发觉,顺着狗洞爬了回去。 姜妙靠在墙外,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她自己也是当母亲的人,见不得小姑娘满身的伤痕,听不得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问她能不能把剩下的两个月饼也带走,晚上会饿。 为什么饿?因为没吃饱。 还没等下山,姜妙就一把将食盒扔在路边,她往后不会再来看李敏薇了。 对她而言跑一趟没什么,小姑娘却要因此付出很大的代价。 …… 回到庄子时,刚好赶上吃中饭,姜秀兰跟她说晚上要去肖府陪老爷子吃团圆饭。 姜妙嗯了声,反应不大。 姜秀兰察觉出端倪,“怎么了?” 姜妙摇摇头,目光在盘子里的鸡腿上多看了两眼。 姜秀兰又说:“还有一事儿,再过半个多月,莺娘子就要出来了,柔娘的亲事刚刚定下,你爹要想家里得太平,就一定会好好安置她,那小娼妇坐了一年牢,肯定多多少少有些变化,到时候,你出门可千万要当心。” 姜妙又是一声“嗯”,关于陈氏,她只有一个态度: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有什么招儿,只管使出来,怕了她就不是姜妙! “唉,我总觉得你今儿怪怪的。”姜秀兰盛了汤,把小碗推到她面前,“是不是碰到什么事儿了?” 早上姜妙出门的时候,没告诉姑妈自己去见谁。 关于李敏薇,她不敢透露半个字。 连厂公数次去看过都救不了的人,可见得宫里那位有多狠。 …… 陈氏出狱的日子,姜明山早就打探好了。 这天一大早亲自雇了马车前往涿县。 马车停在县牢对面的大路旁,姜明山没下去,怕碰到熟人,只轻轻掀开帘子一角,时不时注视着对面的动静。 前后等了有两盏茶的工夫,才见到陈氏踉踉跄跄地被几个狱卒推搡着出来。 时隔一年再见到外面的阳光,陈氏像是有些不适应,抬手遮了遮额头,在县牢外的石阶上安静站了许久,才又继续步履蹒跚地往外走。 姜明山坐在马车里喊了一声,“莺娘!”说着把帘子全部挑开。 陈氏循声望去,当看到坐在马车里一身绸袍的姜明山,她干裂的唇微微上扬,“明郎,你来了。” 那笑容,显得双眼更为阴鸷。 姜明山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嘴里说着,“我来接你,快上车。” 陈氏低头扫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囚服已经换下来,她入狱时的那一身,早就不知去了哪,这会儿身上穿的,是狱卒们不知从哪弄来的,破破烂烂,再配上她蓬头垢面的样子,活像外面大街上要饭的乞丐。 姜明山说:“衣服我给你备了新的,小院儿也吝好了,待会儿一到就能沐浴更衣。” 陈氏便点点头,上了马车。 马车本来就小,陈氏一坐下,两个人难免有触碰。 姜明山闻着她身上的酸臭味儿,几欲作呕,数次想往旁边挪一挪,奈何空间就这么大,再挪便是板壁。 陈氏见他不说话,缓缓开口,“明郎,你这一年过得还好吧?” “还,还行。”姜明山一开口就想吐,但又怕被陈氏发现端倪,只得将手握成拳凑到唇边,假意咳了咳。 “那就好。”陈氏的目光,再一次从他身上的绸袍扫过。 姜明山以前最常穿的一件衣服是秀才青衿,因为那象征着他的秀才身份,其他衣服,虽然料子比秀才青衿好一些,但一身下来也值不了几个钱。 现在他穿的这一身,可不是普通小户之家穿得起的。 的确不是小户之家穿得起的,身为武安伯府亲家、秦世子的准岳丈,姜明山早把自己放在跟武安伯府同等的地位上,那边已经下了聘,聘礼十分可观,不仅能如期归还姜秀兰那六百两,手边还能有不少余钱,他便迫不及待把自己从上到下给改造了一遍。 章节目录 110、出口恶气(2更) 给陈氏住的地方,姜明山特地选在隔着二条胡同老远的石磨胡同,是为了防止陈氏有事没事就过来蹦跶两下。 院子挺小,但因着姜明山提前买了个丫鬟,这会儿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灶屋里烧了火,火上烧着给陈氏沐浴的水。 “巧儿!” 姜明山一进院就喊。 正蹲在灶屋里添柴的巧儿听到声音,急急忙忙出来,就看到老爷身边站着个形容枯槁蓬头垢面的妇人,当下怔了怔。 陈氏已经被休了,算不得姜家媳妇,姜明山不知该如何介绍她,便只含糊道,“这位便是你今后的主子,好好伺候。” 巧儿灵机一动,顿时明白过来,忙屈膝一礼,“巧儿见过太太。” 太太? 活了几十岁,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称呼她,陈氏扯了扯嘴角。 姜明山轻咳一声,偏头对陈氏道:“往后你就住这儿,巧儿是我给你买的丫鬟,她会尽心尽力伺候你,有什么需要的,跟巧儿知会一声就行了。” 见陈氏杵着不动,姜明山又补了句,“得空了,我会常来看你。” 见他要走,陈氏忽然出声,“明郎!” 姜明山眼角一跳,生怕她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来,不想,陈氏只是低低问了一句,“大郎的婚事,定了吗?” 姜明山犹豫了一下,说已经在议亲了,应该很快就能定下。 陈氏“哦”了一声,她知道自己坐了一年牢,脸上早没了能勾住姜明山的那几分姿色,眼下便什么也没说,笑了笑,“没事儿了,你先去忙吧,我进屋洗洗。” 姜明山松了口气,抬步走出小院,坐上马车,脑海里想起陈氏刚刚那个问题,老脸就僵冷下来。 关于姜云衢的亲事,当初礼部尚书主动提出来要联姻,父子俩还以为天上掉金砖,高兴坏了,谁料最后,礼部尚书才说明白,联姻的前提是姜云衢必须入赘。 入赘? 姜家两房就只得这么根独苗,要入赘去了女方家,往后子孙跟了女方姓,姜家岂不是要绝后? 姜明山盼了大半辈子,就盼着儿子出人头地,如今要把自己养了快二十年的独苗拱手让出去,这不是等同于拿刀割他肉吗? 不行,坚决不能入赘! 但是,礼部尚书又说了,倘若姜云衢肯入赘,成亲时不会要他们家任何东西,不仅如此,还会把自己刚刚购置的一处宅子送给姜家。 那处宅子姜明山得见过,是多进四合院,有花园有人工湖,游廊曲折望不到头,亭台楼阁连成一片,地段、面积、装潢、家什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没个一万两拿不下来。 实打实的豪宅啊! 多少人在官场奋斗几十年都只住得起二进三进的小院子,刘尚书一出手就是豪宅,这么大的诱惑力,姜明山有些动摇了。 他想要豪宅,但是又不想姜云衢入赘。 显然,二房老两口也是这么想的,一边心痒痒想住豪宅,一边又舍不得孙子。 “就没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堂屋里,老温氏绷着脸坐在圈椅上,“当年娶陈氏进门,为的就是给二房传宗接代,好不容易得个孙子,现在要给人入赘,这不是自断后路变成绝户吗?我不同意!” 姜二春看了姜明山一眼,“再再、再商量、商量?” 姜明山沉着脸,那刘尚书态度坚决,他还能怎么商量? 老温氏就开始骂骂咧咧,“我听人说刘尚书家也不缺儿子啊,他非要这上门女婿做什么,把那宅子连同姑娘陪嫁过来,咱们家还能亏待了她不成?” “就、就是!”姜二春点头附和。 姜云衢全程没说话,他其实是想入赘的,虽说要仰人鼻息,但能得到的好处更多,况且妙娘很快就是督主夫人,刘尚书对他不敢差到哪儿去,但这事儿他一个人说了不算。 姜柔低着头修指甲,等众人都说完了才不屑地冷嗤一声,“不就是个宅子,有什么大不了的,还非得大哥给人做上门女婿才能有,你们是不是忘了,家里还有个即将出嫁的准世子夫人呢,那宅子不要就不要了,等我嫁过去给世子吹吹枕边风,让他给你们买!” “我看成!”老温氏第一个发言,“秦世子是二婚,娶了你这么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总归是欠了你的,给你买套宅子不过分,别的要求咱也没有,跟刘尚书手里那套差不多大小就行,气死他!” “那肯定呀!”姜柔挑眉,“我好歹是个世子夫人,总不能就这么让人给比下去吧?” “那就这么定了,你要真给买了宅子,从今往后就是咱家最有出息的姑奶奶,你回来,我指定好好招待你!”老温氏越说越激动,有生之年能住进带花园带湖带亭台楼阁的大宅子,她死而无憾了。 “开什么玩笑?”姜云衢忍不住泼冷水,“刘尚书手上那种格局的宅子,一套下来至少得一万两,柔娘刚嫁过去,儿子都没给人生一个,就想空手套白狼让他为你花一万两?” 再说了,武安伯府这些年在走下坡路啃老本,拿不拿得出这一万两的闲钱都还两说。 最后这一句,姜云衢没说出来扎姜柔的心。 其实要说有钱,还得是肖府那位,他自己住的宅子格局多大,从老爷子寿辰那日去的宾客排场就可见一斑,人家不仅带花园带湖,还带了个能供客人骑马射箭的校场。 而且,东厂名下产业遍布南齐,每年掌柜们收账都能收到手软,光是给老爷子办一场寿宴,就不知花了多少银子。 这些,他都是亲眼得见的,给客人们奉的茶点以及席面上的酒菜,没一样不名贵精致,堪比皇帝过万寿节。 肖彻若是出手送宅子,怎么也得是刘尚书那种格局的两倍。 可惜啊,自己跟姜妙的关系不仅僵,还在寿宴那日打了个死结。 姜云衢越想越懊恼,但懊恼的同时,又埋怨姜妙不懂感恩,当初要不是他娘来那么一出让她未婚先孕,她哪会被爹赶出家门?不被赶出家门,哪有那机会去东厂的庄子上做事?不去庄子上,哪有那机会结识肖彻? 说到底,姜妙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爹娘给的,姜妙但凡识趣点,就该主动回来谢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端着高高在上的督主夫人架子,三番两次搞小动作踩他们脸! 姜明山见儿子脸色不好,以为是因着入赘的事儿,便问他,“大郎,你有什么想法?” 姜云衢回过神,抿了抿嘴,随后轻叹一声,他想入赘,“爹不是刚把我娘接回来么?我先去见见她。” “也好。”姜明山点点头。 毕竟是同床共枕过那么多年的人,在来京城的一路上,姜明山能清楚感觉到陈氏的变化,一年多的牢狱生活,让她变得更为阴郁也更为瘆人了。 姜明山想到陈氏的眼神就各种不舒服,对姜云衢说,“你去了好好劝劝你娘,安安心心把身子骨养好再说,其他的事儿让她无需操心,得空了我会去看她。” …… 姜云衢来的时候,陈氏已经沐浴完,先前那身破衣裳让巧儿拿去烧了,换了身秋香色的长身褙子,头发绾起,簪了银簪,脸上抹了面脂,瞧着总算是滋润了几分。 巧儿是姜云衢亲自挑的丫鬟,认识他,当下见着人,忙欣喜道:“巧儿见过少爷。” 姜云衢问:“我娘呢?” “在屋里。”巧儿说着,偏头对着正屋方向喊了声,“太太,少爷来了!” 陈氏闻言,忙不迭地打了帘子出来,得见儿子站在院里,她眼眶倏地就红了,“大郎……” “娘。”姜云衢淡淡喊了一声。 陈氏抹了泪,让他屋里坐。 母子俩便到了堂屋,巧儿进来奉了茶又退下去。 陈氏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姜云衢一番,欣慰道:“终于能在外面光明正大地见你了,真好。” 姜云衢微微垂首,“这一年,娘受苦了。” 陈氏想到自己这三百多天在牢狱中度日如年以及所受的欺凌,眼神阴冷下来,“谁让我受的苦,我必让她十倍还回来!” 姜云衢听得心神一凛,“娘,您这是……” “你们上次查姜妙的奸夫,查得怎么样了?”陈氏问,“那小贱人现在在哪?” 姜云衢没脸提那事儿,眼神有些闪躲。 “又让她给躲过一劫了?”陈氏冷呵,“小蹄子,算她侥幸大难不死,大郎你别怕,现在为娘出来了,一定想法子让她付出代价为你出口恶气!现在你告诉娘,她在哪?” 章节目录 111、入赘后续(3更) “娘。”姜云衢无奈地唤了一声,“今时不同往日了,妙娘马上就要嫁给肖督主,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咱们动不了她。” “什么肖督主?”陈氏听得一脸茫然。 “东厂督主。”姜云衢说着,语气中含了恨,“也不知她走了什么狗屎运,一个带着娃的寡妇,竟然入了肖督主的眼,姓肖的还扬言要八抬大轿把她娶回家,这事儿前些日子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陈氏脸色一僵,“怎么可能!” 凭什么她去坐牢,那不知廉耻跟野男人苟合生下孽种的小贱人踩着她的肩膀飞上高枝! 姜云衢清楚看到了他娘眼中的愤恨与不甘,那恨意太过强烈,让他这当儿子的都有些被吓到,怔了怔,劝道:“娘,咱们且再忍忍吧,我刚入官场,还无权无势,要想跟肖督主斗,只能有一个下场,况且,我现在还得靠着妙娘的关系议亲呢!” “终究是老天瞎了眼!”听到儿子如今还得靠着那小贱人的关系议亲,陈氏又骂了一句。 “我今儿来找娘,是关于亲事,想让娘给拿拿主意。”姜云衢说。 “怎么,亲事不顺利吗?”陈氏分明记得白天姜明山走的时候说再过不久就能定下来的。 “不太顺。”姜云衢叹息着,“对方家世倒是挺高,礼部尚书府,但刘尚书的意思是,他们家只要上门女婿。” “那就让他自个儿找上门女婿去!”陈氏冷声道:“我儿子可是溪水村百年来出的头一个进士,这么优秀的人,有的是姑娘想嫁,绝无可能入赘去看人眼色仰人鼻息。” “娘!”姜云衢打断她,“有些事情,咱们必须得面对现实,我确实是村里第一个高中进士的,但在这进士遍地走的皇城脚下,我只是成百上千进士中的一员,排名不靠前,又没有什么卓越的成绩,很难被高门世家看到,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天大的好机会摆在眼前,我不想就这么错过。” 机遇这种东西,读书人最是能感同身受,一旦错过,就有可能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翻不了身。 他不想再过现在这样看不到前路的迷茫生活,不想每天都暗恨自己怀才不遇,不想再被翰林院比自己成绩好的同僚呼来喝去。 眼下明明就有个能让他摆脱现状的绝佳机会,他为什么不能好好利用? 陈氏有些看不懂他,“那你既然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还来找我做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娘,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姜云衢揉着额头,最近被入赘这事儿折腾的,他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安稳觉。 看到儿子这样,陈氏到底是心疼,语气也软化下来,跟他说:“绝大多数人家招上门女婿,都是子嗣不行,要么没有子嗣,想让闺女留在家传承香火,既然尚书府要的只是子嗣,那你把人娶回来,生个儿子给他们家不就行了?” 姜云衢豁然开朗,眼神也跟着亮了亮,“娘的意思是,我不用入赘,照常把尚书府的姑娘娶回家,等她生了儿子,抱去给刘尚书?” “那不然呢?”陈氏道:“只要你舍出一个儿子,就不用入赘,他们家得了自己想要的,往后该怎么扶持你,还是会怎么扶持你。” “对对!”姜云衢烦躁了好几日的面上终于露出笑容,“只要那姑娘身子骨正常,舍了一个儿子,往后我们还能再生,难怪老话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原来是这么个意思,还是娘英明。” 见他开心,陈氏也跟着开心,“那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 “知道了。”姜云衢点点头,“我明儿就亲自去找刘尚书谈这事儿。” 原本姜云衢来见陈氏,是没抱任何希望的,不想竟会有意外收获,他心情一好,对陈氏坐过牢的那点儿排斥消失得干干净净,决定留下来陪他娘吃顿饭再走。 知道陈氏对姜妙恨意难消,巧儿把饭菜端上桌后,姜云衢又强调了一遍,说自己的婚事正是关键时期,这节骨眼儿上不宜得罪姜妙,就算再恨,也得先忍着,等亲事尘埃落定,到那时,陈氏若是有妙招,想怎么折腾都行。 陈氏看在儿子的份上,点头答应了。 姜云衢回去后,把陈氏的想法跟家里人说了一遍。 既不用入赘,又能得到刘尚书的帮扶,姜明山自然是再欢喜不过,第一个点头说好,这法子可行。 老温氏脸色就难看了,瞪着姜明山,“好什么好?你不知道你第一个孙子要跟着那头姓?那都不是你姜家子孙了,到时候万一大郎他媳妇儿再生不出儿子了怎么办?你想让姜家后嗣绝在大郎这一代上?” “多大点事儿!”在姜明山心目中,功名利禄高于一切,别说一个孙子,就是再把孙女赔上,他都乐意。 眼瞅着老温氏脸色越发的僵硬,他无奈道:“就算大郎媳妇儿生不了,咱们不会再给他多纳几个妾?总有一个是能下蛋的。” 又问:“你们到底是想要重孙子,还是刘家的大宅子?” 那自然是重孙子和大宅子都想要。 但鱼和熊掌显然是不可兼得的。 老温氏叹口气,只得妥协下来,“行吧,到时候生不了就纳妾,不管怎么说,我们二房的香火得传承下去。” 总算是消停了,姜云衢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姜柔坐在一旁啧啧两声,真是为了豪宅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嫡出的子嗣送去刘家,让妾室来传宗接代,这心得多大呀? 唉,还是武安伯府好,他们家就没有这么糟心的事儿,秦世子更是生得丰神俊秀玉树临风,完全就是照着她喜欢的模子长的。 下聘那天,秦显被爹娘逼着来这边走了一趟,当时姜柔一双眼睛便黏在他身上挪都挪不开了,这些日子睡觉,每晚总能梦到她的如意郎君,心中自然是颇为得意的。 肖督主长什么样,姜柔没得见过,但一个不能人道的宦官,想也知不会好看到哪儿去,也只有姜妙那种走投无路的寡妇才会连娘带儿的嫁过去。 大哥这边,人姑娘的面都还没见上就被逼着要入赘,听着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家。 所以对比来对比去,三兄妹的亲事,就数她的最好,武安伯夫人当初一眼相中她,到现在为止,所有环节都没出过问题,最最关键的是,秦世子是她一直以来憧憬的那种梦中情郎。 这么完美的亲事,该得好好准备才对。 想到这,姜柔站起身来,打算回屋继续做绣活儿,再有一个月就要出嫁了,给公婆的行头马虎不得。 出堂屋前,她挑眉看向姜云衢,“大哥明儿去见刘尚书,若是说不通也不必勉强,下个月嫁过去了,我会说动世子帮你一把的。” 姜云衢呵呵冷笑,“等你嫁了再说。” 那天秦显来下聘,他正好休沐在家,同为男人,姜云衢如何看不出秦世子是被迫来走过场的,分明满脸写着不甘愿,偏姜柔这个蠢的一直盯着人不放。 武安伯府的日子好不好过,光嘴上说可不行,得嫁过去自己尝了才知道。 婚事在即,姜云衢也懒得提醒姜柔,省得败了小作精的兴,又开始大吵大闹弄得家里不安生。 隔天姜云衢去见了刘尚书,说他不愿入赘,但如果刘三姑娘愿意嫁过来,等将来生了第一个儿子,必定归给刘家。 刘尚书之所以想招上门女婿,正是因着大儿子英年早逝,小儿子又是个病秧子,传不了宗接不了代,这才会把主意打到闺女身上,想着留在家给他生个刘姓子孙自己再一手培养成才,现在听说姜云衢愿意把第一个儿子送还回来,他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哈哈大笑过后,说就这么着,让姜云衢紧着找人看日子过礼。 章节目录 112、添妆,姜柔出嫁(1更) 原本长幼有序,姜云衢是兄长,姜妙又排在姜柔前头,怎么说也该等姜云衢娶了大嫂过门,姜妙和姜柔这俩当妹妹的才好依次出嫁。 但姜妙那儿先得个儿子坏了秩序,姜明山便也不讲究那么多了,把最小的拉出来先嫁,其次是姜妙,最后才是姜云衢,整个儿颠倒过来。 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姜柔先嫁,武安伯府的聘礼就先到,他便可以从聘金中拿出银子来给姜柔添置嫁妆,否则凭着姜家现在的家底,压根陪嫁不起姜柔去门第那么高的人家。 其次是姜妙,姜明山虽然不看好她,但谁让她找了个最有钱的,她一出嫁,肖府来的聘礼想也知会堆成山,到时拆了封重新包装一下,轮到姜云衢的时候直接拿去尚书府下聘。 如此一来,他大可以一文钱不花,便让三个子女的婚嫁风风光光办下来。 …… 姜云衢和刘家三姑娘的婚事,姜妙听姜秀兰说了。 “婚期还没定。”姜秀兰道:“不知年底能不能办下来。” “就算年底之前有好日子,我爹也绝不可能让姜云衢在我出嫁之前娶亲。”姜妙冷笑。 姜秀兰疑惑地看着她,“这话怎么说?” 姜妙还不了解姜明山么?“我爹手上都还欠着姑妈银子呢,他能有什么钱,只怕姜柔的嫁妆,还是从人男方家聘金里抠出来添置的,武安伯府家世不低,嫁妆去得太寒碜不好,所以他这么一抠,基本剩不下多少,如果姜云衢在我出嫁前娶亲,他拿什么下聘?” 姜秀兰深深皱起眉,“你的意思是,你爹打算把厂公给你下的聘礼,拿去给姜云衢下聘?” “不然呢?”姜妙嗤笑一声,“对方是高门嫡女,听说还陪嫁豪宅的,姜云衢又不是入赘给人当上门女婿,他总不能空手套白狼吧?” “太过分了!”姜秀兰气得脸色铁青,“当初本就是陈氏那小娼妇害的你,你爹虽说不知情,可他这么放纵陈氏,和帮凶有什么分别?现在还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把人接回来安置得妥妥当当,摆明了是没把你这个闺女放在心上,厂公下的聘,合该归你娘所有,怎么能归到他们头上?还让姜云衢借花献佛拿去献给尚书府,这不成心膈应人吗?” 姜妙也是气笑了,长这么大,见过无耻的,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姜家这些人,隔段时间就能刷新她的三观,让她见识到什么叫做没有最渣,只有更渣。 “姜柔出嫁的日子就快到了,咱们趁着添妆,去那边儿走一走吧。”姜妙提议道。 …… 十月初八,姜柔出嫁。 姜妙起了个大早。 知道娘亲今儿没空陪自己,小宝昨天傍晚就跟着小安子去了肖府。 梳洗穿戴好,姜妙拿上自己的添箱礼,去了姜秀兰的院子。 姜秀兰刚换好衣裳,见姜妙进来,笑问,“你给她添的什么?” “一对镯子。”姜妙说着便打开盖子给姜秀兰瞧,这是花她自己的银子买的,没用肖彻一文钱。 “水头不错,也差不多了,就那小蹄子的德行,你添的再好再多,她永远只会嫌少。” 收拾好之后,姑侄俩坐上了去往姜家的马车。 半道上,姜妙问,“姑妈,您有没有觉得,武安伯府那边有点儿着急成亲的意思?” “我是有这么个感觉。”姜秀兰点点头,但也没多想,“可能是武安伯夫妇着急抱孙子吧,毕竟他们家几代单传了,到了秦显这儿,那原配好不容易才怀上,府医断定是男胎,老两口欢天喜地的,孙子都还在肚子里,喜帖就已经准备好了,谁能料想,临盆当天会生变故,那孩子都还没出娘胎,就这么跟着当娘的去了。” “应该不止是着急抱孙子那么简单。”武安伯府跟姜家的这门亲事,从一开始姜妙就不看好,但架不住姜柔喜欢,最终只得顺着她的意,让她嫁。 姜秀兰是过来人,又提前了解过秦显的品行,哪里看不出武安伯夫人放着别的世家千金不挑,挑个姜柔这样没什么背景的本身就有问题,叹口气,“现在万事俱备,就只差临门一脚了,柔娘铁了心要嫁,咱们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哦对了,这话你待会儿可别当着她面说,那是个一点就着的,惹恼了她真跟你大闹起来不好收场,还给自己惹身腥。” 姜妙点头,“我知道的。” 马车很快抵达二条胡同。 姚氏早在两天前就到了,那边来的也只她一人。 原本按照姜明山爱炫耀的尿性,小女儿要嫁去武安伯府那样的人家,他巴不得多请几个亲戚来送嫁好风光一把,但他没有。 一来,亲戚们多是乡下人,一辈子没来过京城,人家未必肯丢开手里的活儿往城里赶。 二来,姜明山爱面子,亲家门第这么高,人家的亲戚都是有头有脸的,自家亲戚全是泥腿子,怕来了让他没脸,何况那么多亲戚,这边还得安排车马去接,来了又得安排住客栈,各种食宿花销算下来可得不少钱。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姜妙的事儿不能传回去。 溪水村那地方,家家户户靠种田为生,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有人入京,因此消息闭塞,迄今为止,哪怕姜妙这个“小寡妇”在京城传得人尽皆知,那边的亲戚也是毫不知情的。 他们一直以为,姜妙是被姜秀兰接来京城治病就没回去了。 女儿未婚,自己就先当了姥爷,姜明山丢不起这个人。 乡下亲戚没来,姜家在京城又没什么熟人,所以新娘子这头显得尤为冷清。 姜妙随着姑妈进去的时候,只见得小院儿里已经摆放了两排绑着大红团花的箱笼,箱笼里是姜柔的嫁妆,这会儿盖子全开着。 姜妙粗粗扫了一眼,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有些嫁妆不算贵重,但胜在寓意好,能把挑刺儿的人堵个哑口无言。 姜明山这么弄,只怕陪嫁之后,他自己还剩了不少钱。 跟姜秀兰对视一眼,姜妙什么都没说,径直朝着姜柔的闺房走去。 姜柔坐在妆台前,身后有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给她梳头,老太太是收钱专门给新娘子梳头的福婆婆,姜明山特地请来的。 另外一边站着两个俏生生的丫头,姚氏正在低声跟她们交代着什么。 “娘。”姜妙唤了一声,笑着上前,眼神儿往那俩丫头身上瞟了瞟。 姚氏解释说:“你爹给柔娘买的陪嫁丫鬟。” 一面说,一面招呼着姜妙和姜秀兰坐下。 姜柔偏过头来,得见姜妙手上抱着的匣子,撇了撇嘴,嫌小,“姐,你给我添的什么?” “一对翡翠镯子。”姜妙直接打开给她看。 “啊?”姜柔小脸上有明显的失望,“姐夫那么有钱,就给我添这个呀?” 她还以为,再次也会是一整套宝石头面的。 姜妙挑眉,“你马上就是世子夫人了,又不缺吃穿银钱,怎么会在乎我添什么?” 姜柔轻哼一声,看向姜秀兰,“姑妈呢?您给添的什么?” 姜秀兰便也打开自己的匣子,是一套錾金嵌红宝石的头面,瞧上去华美富丽,熠熠生辉,顿时满足了姜柔对首饰的所有幻想,她终于露了个笑脸,“还是姑妈疼我。” 姜秀兰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姜柔满意了,坐正身子继续梳妆。 把那俩丫鬟遣出去忙活,姚氏在姜秀兰二人身旁坐下来闲聊,没多会儿,其中一个丫鬟青杏急匆匆跑进来,对姚氏道:“太太,外面有位姓陈的太太,说要来给咱们姑娘添妆。” 姓陈的太太? 几人一听,顿时反应过来是谁。 姚氏当先沉下脸。 姜柔却是满脸喜色,“快把人请进来。” “请进来,给你添晦气,还是给武安伯府添晦气?”姜妙冷冷看了姜柔一眼,“她之前在什么地方待着,你不清楚?当然了,反正又不是我出嫁,你要真舍不得她,就请进来坐坐也无妨,没准儿,人家给你备了什么厚礼呢!” 姜柔哪里考虑那么多,只是想着一年多没见二娘,自己马上又要出嫁了,让她进来说说话而已。 当下听得姜妙这般说,她小脸就僵了僵,忙摆手,对青杏道:“不要了不要了,让她走!” 章节目录 113、不祥的预感(2更) 青杏刚要出去回话,姜妙突然唤住她。 小丫鬟屈了屈膝,“大姑奶奶有何吩咐?” 姜妙莞尔,“你出去告诉她,姜家今儿嫁女,待会儿设的都是家宴,不请外人,顺便谢过她的好意。” …… 陈氏给姜柔准备了一对金丝八宝攒珠钗,除了之前给姜明山的二百两,她在别处钱庄还存了五十两银子,取出来后想着等姜柔出嫁来给她添妆。 今时不同往日了,因着她坐过牢一事,姜明山对她多多少少有些疏远,现如今她唯一的希望便是儿子姜云衢,只要姜云衢不出岔子,姜明山就得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好好待她。 但跟姜明山的关系要想恢复到从前那样,这中间还有得磨,就少不得要人从旁辅助。 而这个最合适的人,无疑就是姜柔。 毕竟以前在老家,姜柔总是无条件地偏向她,帮着她,陈氏相信,只要自己做足了心意,姜柔一感动,很快就又能乖乖巧巧地黏着她,喊她一声“二娘”。 十月份,已经是步入初冬的天气,今儿虽是宜嫁娶的好日子,外头却阴冷阴冷的,时不时就刮过一阵风。 陈氏穿的不算多,双臂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忙伸手搓了搓,偶尔朝着大门方向看一眼。 不知等了多久,先前那个小丫头才终于出来,面上带着笑,客客气气地跟她说:“多谢太太的美意,但我们大姑奶奶说了,姜家今儿只设家宴,不请外人,对不住,害您白跑一趟了。” “大姑奶奶”这个称呼,让陈氏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姜妙。 她当即皱起眉,有姜妙那个小贱蹄子在,当然不肯让她进去了。 不过陈氏并没打算就此走人,她问青杏,“你们家少爷和老爷呢?不在家?” 她就不信亲生儿子能把自己拒之门外。 青杏和青梅都是才买回来没两天的丫鬟,并不认识陈氏,更不清楚姜家以往的家族结构,因此当听到陈氏直接问老爷和少爷,青杏小脸上露出为难。 巧儿走过来,低声道:“太太,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外头太冷了,您身子骨单薄,受不住这么吹的,仔细染了风寒。” 其实老爷有私底下吩咐过她拦着太太不让来这边的,但巧儿到底只是个奴婢,陈氏冷着脸非要来,她能怎么拦? 陈氏压根就没搭理她,只看向青杏,“去回禀你们少爷,就说有位姓陈的太太路过,想进去讨碗茶喝。” 青杏正不知该怎么办,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嗤,“没眼力见的丫头,没听人口渴吗?还不赶紧的去屋里倒杯喜茶来给这位太太喝。” 青杏转身,得见是大姑奶奶姜妙,急急忙忙应了声是,小跑着去了西屋。 姜妙挽着轻纱披帛,抬步跨过门槛,明媚的面上,唇角含笑,“陈太太,一年不见,别来无恙。” 听到姜妙喊她“陈太太”,冠的不是姜家姓,陈氏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年前自己在公堂上被姜明山当众休弃时的屈辱和狼狈。 暗暗攥了攥拳头,陈氏扯着嘴角,“姜大姑奶奶,咱们来日方长。” “那倒是。”姜妙秀眉轻挑,“毕竟我年轻,耗得起。” 一句话戳在陈氏痛处,她脸色很快就僵冷黑沉下来。 这时,青杏端了茶来,小心翼翼递到陈氏跟前,“太太请喝茶。” 陈氏接过,刚把茶盏凑到唇边,就听得姜妙幽声道:“刘家那头听说我们家今儿嫁女,特地吩咐了管家来随礼,这会儿我爹和大哥正在堂屋里招待客人呢!虽说从正妻变成了外室,不过您好歹是大哥的亲生母亲,进去坐坐也无妨,省得刘家一直好奇大哥跟刘三姑娘的亲事都快落定了,也不见他生母出来露个面。” 先前还挺客气地喊她一声“陈太太”,眨眼间就变成了刺耳无比的“外室”。 外室是什么?男人不敢领回家,养在外面,无名无分,比通房侍妾还要卑贱低微的存在! 她堂堂新科进士的生母,曾经受尽丈夫疼宠的二房正妻,竟然一朝被休沦落到当外室的地步! 而这一切的痛苦和不堪,还都是眼前这小贱人给她带来的! 陈氏脑子里嗡嗡嗡的,茶杯摔落在地上,双眼布满红血丝。 其实当初姜明山承诺等她出来会好好安置她,说名分不重要的时候,她就该意识到,他想让自己当个无名无分的外室。 只不过,她一直不愿承认而已,因为她相信以自己的手段,早晚能再让那个男人对自己死心塌地,所以一直刻意去回避名分的问题。 可现在,姜妙那张嘴就好似一把刀,把她刻意忽略的伤疤狠狠撕开摊在她面前。 现实而又残忍。 新科进士的生母是个外室?这个真相不仅会让她儿子在同僚跟前抬不起头,还会使得原本就快落定的婚事生出变故。 陈氏掐着手掌心,她该忍住待在小院里,不该来的,终究还是心太急,着了小贱人的道。 冷哼一声,陈氏换上巧儿转身要走。 姜妙笑看着她的背影,“大哥可是个大孝子,他不见得会不同意您进去,要不,您在这儿等等,我让人进去通报一声?” 说着吩咐青杏,“去堂屋告诉少爷,有位姓陈的太太找他。” 陈氏脚下一顿,心中满是纠结与难受。 她明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这儿,不能让儿子面上无光,可心里还是隐隐地祈盼,祈盼儿子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她这个生母,也算是她在绝望中的最后一点慰藉。 巧儿已经在马车旁摆好了小杌子,“太太,咱们上车吧!” 陈氏站着不动,她想知道,儿子在外人面前是如何看待她的。 不多会儿,青杏小跑着出来回话,眼神怯怯地看向姜妙,“大姑奶奶,少爷说了,他不认识什么姓陈的太太,八成是找错人了。” 找错人了。 四个字把陈氏的最后一丝希望打入地狱。 泪珠子顺着尾纹深刻的眼角滚下,陈氏抬袖一抹,迅速上马车,吩咐巧儿,“走了!” 目送着陈氏的马车消失在巷子口,姜妙才转身回到姜柔的闺房。 姜秀兰问她,“都说什么了?耽搁这么半天。” “没什么。”姜妙淡淡扬唇,“只是让人告诉大哥,有位姓陈的太太找他,他说不认识,找错人了。” 不认识,找错人了? 够狠的啊! 姜秀兰想笑,但又考虑到姜柔还在,只得生生憋住,已经能想象出陈氏听到儿子这句话时脸上有多精彩。 …… 陈氏走后没多久,姜柔的妆也梳好了,青杏和青梅一左一右扶着她去里屋换嫁衣。 武安伯府送来的嫁衣,又是贴合着姜柔的尺寸做的,繁复华丽不失美感,凤冠前垂下金色流苏,让姜柔原本清丽娇美的小脸添了几分半遮半掩的妩媚。 “难怪都说女儿家做新娘那天是一生中最美的,柔娘穿这身是真好看。”姚氏忍不住感慨。 考虑到人少,姜妙和姜秀兰为了制造气氛,也跟着夸赞了几句。 姜柔从铜镜里看到自己娇美艳丽的新娘妆,想象着一会儿秦世子骑高头大马来接自己的情景,便止不住地心潮澎湃。 …… 武安伯府来接亲的时候,动静闹得挺大,又是鞭炮又是锣鼓,一路吹吹打打,街坊四邻全都出来看热闹。 礼乐声越奏越喜庆,唯独前头骑在黑鬃马背上一身喜袍的男子,俊脸冷沉着,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姜妙本来是跟着姑妈出来拦门的,得见新郎官这副德行,对着长辈连个招呼也不打,瞬间没了拦门的心思,直接让他进去。 姜柔看不到秦显的样子,只是在被牵着去堂屋与爹娘和二爷爷二奶奶告别的时候听到秦显说了几句客套话,那声音低沉悦耳,她便暗喜,盖头下的小脸红扑扑的。 把新娘子送走,姜妙站在门边没进去,低声对姜秀兰道:“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章节目录 114、新婚之夜当了现成的娘(3更) 相比较姜家的冷清,武安伯府就显得格外热闹非凡,毕竟是勋贵世家,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不是普通小户之家可比拟的。 今儿来参加喜宴的,除了朝中一部分官员,还有世家大族的夫人太太。 总而言之都如姜明山所料,是有头有脸的。 姜柔下了花轿,便被喜媒牵着往厅堂走。 武安伯府宅子大,光是院门就要穿好几道,然后顺着游廊左拐右拐的,但每经过一处,都有宾客在旁边观望。 听着有人夸她身上的嫁衣好看,新娘子肯定长得美,跟新郎官郎才女貌云云,又说了些百年好合的吉祥话,姜柔心里美滋滋的。 武安伯和武安伯夫人早就在高堂就坐了,听说新人已经入了最后一道门,马上就到喜堂,武安伯夫人面上露出一抹安心踏实的笑容来。 但当得见被众人簇拥着进来的秦显臭着一张脸,武安伯夫人又狠狠皱了眉头,眼下宾客满堂,她不好说什么,便只偏头狠狠剜了武安伯一眼。 武安伯也看到儿子的脸色了,当即没事找事地咳了一声,“既然新人已就位,准备拜堂吧!” 司礼马上高声喊,“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秦显便和姜柔各自牵着红绸一头,转身对着天地拜了拜。 “二拜高堂——”司礼又喊。 秦显冷冷看了眼红绸另一边盖着龙凤呈祥盖头的姜柔,没什么表情地转过身,对着爹娘又是一拜。 “夫妻对——” 一个“拜”字还没喊出口,外头突然急匆匆跑进来个婆子,凑在武安伯夫人耳边说了句什么。 武安伯夫人先是一怔,紧跟着蹙起眉头,低声问:“是儿是女?” 婆子用手挡着嘴,轻声回:“是个大胖小子,足足有六斤重。” 武安伯夫人的眉眼间,隐隐浮现一抹喜色,吩咐婆子,“多带几个人,把我孙子接过来,仔细着,别受了风。” 婆子走后,武安伯夫人坐正身子,就见儿子攥着拳头,一双冷鸷的眼死死盯着自己。 “怎么停下了?”假装没看到秦显的反应,武安伯夫人吩咐道:“继续拜堂,别耽误了吉时。” 司礼正准备再喊一遍夫妻对拜,秦显突然一把扔了手里的红绸,转身要走。 “显哥儿。”武安伯夫人唤住他,“今儿可是你大喜的日子,手上红绸不能掉,否则不吉利,快快,紧着把堂拜完,送新娘子回房休息。” 听似没什么威慑力的一句话,实则暗含威胁。 秦显狠狠咬了咬牙,不得不重新转过身。 喜媒弯腰把红绸捡起来递给他。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后面的环节挺顺利,姜柔还在迷迷瞪瞪时,就被人给送入了新房里坐着,什么吃生饺喝合卺酒割发永结同心,通通没有,秦显把房里所有人,包括跟着姜柔陪嫁来的青杏和青梅,全给撵了出去。 他就坐在桌边,没有要掀盖头的意思,自己倒了杯酒喝下,这才缓缓开口,“从今往后,你是世子夫人,我的正妻,在这府上,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不会管你。同样的,你也没权利管我,咱们互不干涉,否则,你这世子夫人的位置便让出来给别人。” 姜柔脑子里“轰”地一下,整个儿炸蒙了。 她知道刚才在喜堂上司礼喊着夫妻对拜的时候出了点状况,但她当时盖着盖头,只能听到说话声,看不到秦显都做了什么,原以为是秦显不小心把红绸给落地上,如今想来,他应该是那个时候突然后悔了,不想拜堂了,所以主动扔了红绸。 一瞬间脸色泛白,姜柔身子轻颤,双手无措地绞着衣袖,“夫君,妾身是哪里做错了吗?” 无人回答她。 姜柔咬咬唇,眼泪就快憋不住,“妾身要是哪里做的不好,夫君尽管指出来,我改就是了。” 仍旧无人回答她。 没多会儿,青杏走了进来,“二姑娘,姑爷已经走了。” “什、什么?”姜柔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猛地一收。 “可能是出去陪酒了吧。”青杏说着,关切地问了一句,“姑娘饿不饿?” 姜柔摇摇头。 原本先前是有些饿,但在听了秦显那番没头没尾的话之后,心中忽然觉得十分不安,哪还有心情吃东西,手上帕子都快被她给撕烂了。 青杏看了看天色,“离着宾客散席还有好久呢,姑娘有的等了,盖头也还没掀。” “没事儿,我能等。”姜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世子爷先前那番话,一定只是为了考验自己,自己若是早早乱了阵脚,必定会被他认为心浮气躁难堪大任。 对,一定是这样,只是个考验而已,还不至于能难住她。 想着,姜柔便慢慢冷静下来,头上凤冠压得脖子都快断了,盖头还挡着脸什么都看不到,但她仍旧坐得端正,时刻让自己保持着最好的状态。 然而,一个时辰后,秦显没来掀盖头。 两个时辰后,秦显仍旧没有出现,天色已经全黑,再黑下去就深夜了。 武安伯府的宴席再大,也不至于能从黄昏摆到深夜吧? 姜柔脖子疼,腰也开始泛酸,屁股更是坐到麻木,她忍不住动了动,想活动活动筋骨。 青杏青梅两个就在外头守着。 听到动静,青杏走了进来,低声问,“那凤冠挺重的,要不,奴婢替姑娘摘了吧,单单盖着盖头就行。” “不能摘!”姜柔坚持,“凤冠必须得由新郎官亲自摘下,否则该不吉利了。” “可姑爷他……”青杏抿了抿唇,朝着门外看了眼。 瞧这天色,外院的宴席早该散了,姑爷却一直没来新房。 姜柔很想欺骗自己世子爷在陪酒,可都这么晚了…… 她咬咬唇,准备让青杏出去打探打探。 就在这时,外面西厢房的游廊上忽然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姜柔愣了愣,问青杏,“怎么回事儿?” “奴婢也不知。”她打算出去瞧瞧,青梅就蹦了进来,一脸的惊恐活像见了鬼。 青杏被她吓一跳,“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外面怎么会有婴儿在哭?” 青梅磕磕巴巴道:“我看到金、金妈妈提着个篮筐回来,篮筐里用绸布盖着个小婴儿,刚刚打开西厢的门,送进去了。” 金妈妈是武安伯夫人身边的得脸婆子,先前在喜堂上,就是她在武安伯夫人耳边说的悄悄话。 新婚之夜夫君不给她掀盖头,西厢却无端多了个刚生下来的婴儿。 姜柔脑子里一团乱。 还没等她作出反应,门外就传来说话声,“夫人当心脚下。” 正是金妈妈的声音,她口中的“夫人”,便是武安伯夫人,姜柔的婆婆。 武安伯夫人进来后,看到姜柔脑袋上凤冠没摘,盖头也没挑,忍不住皱皱眉,吩咐金妈妈,“帮少夫人把凤冠摘了。” 姜柔想等着相公回来摘,但婆婆都发话了,她不敢不从。 金妈妈动作很利索,没多会儿就给她挑了盖头,摘了凤冠。 姜柔的脖子总算是得到了解放,她暗舒口气。 武安伯夫人在她旁边坐下,一把拉过她的手,眉眼间净是慈和,“原本这事儿晦气,不该这个时候跟你说,但我相信,你是个善良大度胸襟广阔的好孩子,显哥儿呢有个姨娘,碰上你们大喜这天给他生了个六斤重的大胖小子便撒手人寰了,这孩子没了娘,今后无依无靠的,你又是他嫡母,我便想着,往后把他过继到你膝下养着,将来长大了,他便是你儿子,也只会认你这一个娘。” 姜柔小脸一僵,这是什么意思? 新婚之夜丈夫连给她摘凤冠掀盖头都不愿意,婆婆却直接塞了个刚出生的婴儿给她,让她过门头一天就当了现成的娘? 武安伯夫人注意到姜柔脸色的变化,她握着儿媳的手不放,语气仍旧十分温和,“显哥儿先前在外院喝多了,我让人安排在外院小憩,等他醒了酒就马上来陪你。”又说:“我知你刚过门,还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不要紧的,你挂着名头就行,那孩子有奶娘和丫鬟们会伺候,用不着你多操心。” 看着婆婆这样温声细语地跟自己说话,又说相公只是喝醉了在外院休息,不是扔下她独守新房,心里顷刻踏实下来,想着这现成的娘当就当吧,没准自己做得好了,相公就一天天对自己改观了呢? …… 安抚好姜柔,武安伯夫人又去西厢房看了眼小婴儿,刚出院门,就见秦显白着脸朝这边跑来。 武安伯夫人马上递了个眼色给自己身后的婆子。 婆子们冲上去,三两下便把秦显给扣住。 “娘,把孩子还给我!”秦显怒不可遏,“那是我和丽娘的孩子!” 武安伯夫人冷笑,“那是我孙子。” 秦显挣扎着,“您若非要把孩子留下,就让我把她纳入府。” 武安伯夫人脸色愈发沉冷,“一个窑子里出来的下贱货,她配么?” 秦显额头上青筋凸起,“那你把孩子还给我!” 一把甩开婆子,秦显发了疯似的要往新房方向冲。 “显哥儿!”武安伯夫人冷喝一声,“你前妻临盆那天,就是因为那个小贱人,你把她活活给气死了,现在又想闹,还想再死一个才肯罢休?为了个窑姐儿,你把这个家都折腾成了什么样子,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消停?” 秦显顿住脚步,逐渐冷静下来,转身看着他娘,“我爱丽娘,丽娘也爱我,我们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分开,纵使我给不了她名分,我也不会弃她于不顾。反倒是娘,三番两次地阻挠我,要不是因为您拒绝让丽娘入门,潘秀月就不会死,兴许,那孩子到现在都还活着,我又何至于再娶一个继室?” 听到秦显三句不离那贱人,武安伯夫人态度坚决,“让她过门?做梦!武安伯府是御封的伯爵勋贵,不是那小贱人家开的窑子,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 “窑姐儿怎么了?我喜欢!我乐意!”秦显怒吼。 “你喜欢你就去找她,最好是一脚踏出伯府大门就再也别回来,往后吃穿用度,别想再花伯府一文钱!” 秦显整个人一僵。 武安伯夫人唇角冷勾,“那小贱人刚生完孩子,正是虚弱的时候,我想弄死她,比捏只蚂蚁还简单,不想明儿一早替她收尸,你就乖乖给我回去圆房。” 秦显咬着牙,愤怒却无力。 他娘是这个家的一言堂,拥有绝对话语权,倘若他这会儿不服个软,他娘必定说到做到,明儿就让丽娘变成一具尸体。 想到丽娘刚生完孩子虚虚弱弱地躺在榻上,身边只得个丫鬟伺候,而新房里这位却是穿着凤冠霞帔嫁得欢天喜地,他便觉得说不出的恨! 为什么?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小户姑娘都能嫁过来当世子夫人,他只是想纳个妾而已,丽娘就那么不堪,连做妾的资格都没有吗? 章节目录 115、血淋淋的事实(1更) 秦显回到新房,姜柔还坐在喜床上,盖头已经挑开,凤冠也已经摘下。 满室烛光照得她一张小脸玉色莹润,娇气满满。 秦显看到她,便想起被自己养在外面的丽娘。 丽娘今儿刚生产,他趁着陪酒的工夫找借口溜出去看了眼,丽娘为了生下那个孩子,险些没了半条命,此刻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屋里,她九死一生换来的孩子,却被人直接给抱走了,今后会有个堂堂正正的嫡母。 那个孩子的嫡母,这会儿就在眼前。 什么也不用做,她便能得到丽娘这辈子都拥有不了的正妻身份。 什么也不用做,她便多了个儿子。 “相公,怎么了吗?” 秦显的皮相无疑是俊美的,被他这么盯着,才一会儿,姜柔就顶不住了,心跳砰砰砰,脸颊烫得像被火烧。 小婴儿的哭声在西厢房响起,然而被武安伯夫人安排了好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守着,秦显想去看一眼都不能。 他只能极力地忍着。 听到姜柔说话,他闭上眼深吸口气,片刻后,朝她走来,二话不说开始扒她衣服。 …… 姜柔心里本来还一直膈应那个孩子的存在,但一夜亲密过后,她又觉得,不就是一个孩子,况且还是秦显的子嗣,只要他能每天这么疼宠她,她便帮他养大这个儿子。 秦显醒来时,睁眼就看到姜柔坐在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满足而幸福的笑容。 得见这一幕,秦显只觉得无比扎眼,心底除了厌恶还是厌恶。 要不是他娘咄咄逼人,他不可能背叛丽娘碰姜柔一分! 罢了,只是身体上的触碰而已,毕竟自己整颗心都在丽娘那儿,她能谅解的。 想到此,秦显再没了睡意,坐起身来。 姜柔听到动静,回头看他,唇边扬起浅浅的笑,“相公,天色还早呢,你要不,再多睡会儿?” 秦显的目光看过来,却满是嘲弄与讥讽,冷笑道:“你不就想要个儿子坐稳世子夫人的位置么?我已经给你了,等你怀上,就把我儿子还给我。” 姜柔面上的笑意顿时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西厢房里住的,是我和丽娘的孩子。”秦显下床穿衣,不再看她,“不管我娘是怎么跟你说的,丽娘刚生产就被人抱了孩子,你们这是趁她最虚弱的时候拿刀子扎她心窝,良心不会不安么?” 姜柔整个人都傻了。 婆婆昨儿不是告诉她,刚生下孩子的那位姨娘死了,孩子没娘,所以才抱来养在她名下的吗? 现在又钻出个丽娘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如果丽娘还活着,秦显又这么在乎她,自己这个正妻到底算什么? 她以为,他昨天晚上对她的疼爱,是因为喜欢。 可现在,他却直接告诉她,他之所以那样,只是为了把他和丽娘的儿子换回去。 眼泪再也绷不住簌簌往下落,姜柔死死捏着手里的象牙梳,“既然你心有所属,为什么还要娶我?” 能问出这种问题,秦显觉得她是在犯蠢,“你以为,京城那么多世家千金,我娘为什么会一眼相中你来做这个世子夫人?”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秦显在外面有女人,女人怀了秦家骨肉,武安伯夫人不能让那女人进门,却急需一个名正言顺的儿媳来接盘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孙子。 世家千金们哪里愿意做这种事?自然只能挑她这般出身不高的小门小户女。 姜柔在家时,没少看话本子,这点逻辑,她还是能理通顺的。 然而理通顺之后,心便一个劲地往下沉,脸上还火辣辣地疼。 她以为,三兄妹的婚事属自己的最好,自己嫁的是良婿。 因为从议亲开始到过礼,一直到大婚之前都顺顺当当的,从未出过任何岔子,武安伯夫人更是对她慈和有加,让她一度以为,她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婆婆。 然而现在,真相撕开,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从头到尾,这桩亲事就是一场骗局,骗她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来当接盘人,入府就给人当娘。 姜柔心里膈应又难受,她想起姑妈和娘一遍一遍地在耳边跟自己说,秦世子品行不好,不是良婿。 那时,她觉得她们的心是偏的,偏向了姜妙那边,允许姜妙嫁给宦官,却见不得她好,见不得她飞上枝头当人上人。 此刻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打脸,什么叫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秦显已经穿戴好,回头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俊脸上讥讽更甚,“你也不必觉得委屈,自己为了什么眼巴巴地嫁过来,心里没点数么?” 姜柔一怔,随即瞪大双眼,泪珠子落得更厉害。 自己是为了荣华富贵没错,可分明是他们家骗婚在先,现在还把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他们对她,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愧疚心吗? 秦显简单洗了把脸,关上门便出去了,想也知是去找那个刚生完孩子的丽娘。 西厢房的小贱种又醒了,哭声在耳边响个不停,姜柔铁青着脸坐在妆台前的交背椅上,双手恨不能将帕子扯烂。 青杏和青梅推门进来,第一时间去往里间收拾床铺,当得见元帕上那抹鲜红的血迹,二人相视一笑,青杏当即取了元帕收进自己袖中,待会儿要交给金妈妈拿去给夫人看的。 青梅抱着换下来的床褥出去了。 青杏注意到自家姑娘坐在妆台前一动不动,走近才发现,姑娘早已哭得满脸泪痕。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青杏拧着眉。 先前她和青梅就在外头守着,也没听到姑娘和姑爷吵架啊?这怎么就突然哭了? 姜柔听到声音,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抹了泪,摇头,“我没事儿,梳妆吧,待会儿还要去给公婆敬茶呢。” “哦。”青杏没敢多问,规规矩矩过来给她梳妆。 …… 去给公婆敬茶的时候,武安伯夫人见着她脸色苍白,心里明白秦显怕是什么都招了,索性也不再藏着掖着,等武安伯离开后跟她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显哥儿现在正是贪玩的年纪,不过是一时觉得外面的野花香而已,等他玩腻了,自然就会发现最终还是明媒正娶的妻子最好,让她宽容大度些,不必跟个窑姐儿计较,那就是个骨子里肮脏发臭的。 姜柔心里呵呵,骨子里肮脏发臭的表子都能让秦显流连忘返自诩真爱,自己这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竟还比不得窑子里出来的烂货! …… 除了新婚那夜,秦显再没碰过她,他晚上甚至都不回来,姜柔明明是新婚,却跟丧夫守寡没什么分别。 她一再地告诉自己,当初图的就是武安伯府门第高家世好。 可一想到秦显愿意去外头当牛做马伺候一个表子,都不肯来看她一眼,问候她一声,她就嫉妒得想要发狂,每次对着西厢房里那个小贱种,都有一种想掐死他的冲动。 …… 一转眼到了回门这天。 武安伯夫人让金妈妈帮着准备了一大马车的回门礼。 青杏在给姜柔梳妆,眼神时不时地朝着门口方向瞟。 姑爷已经连着两个晚上没回来了,按说今儿是回门日,就算是做做样子,也该陪姑娘回去走一趟的。 “他人还没到吗?”姜柔黑着脸问。 青杏小声道:“早上夫人说,已经让金妈妈去那边儿催了的,想来,是路上耽搁了吧?” 什么路上耽搁了,分明就是不想来! 姜柔呵呵冷笑着,一把扫落桌上的首饰,站起身,“他不来,我自己也能回门,青杏青梅,咱们走!” 两个小丫鬟齐齐对视一眼。 这没有姑爷跟着,怎么能叫回门呢?多不吉利呀! 姜柔却比谁都清楚,那贱人还在坐月子,正是最虚弱最要人照顾的时候,秦显不可能扔下她来陪自己回门。 去正院跟公婆道了别,姜柔全程没问秦显,带上自己的陪嫁丫鬟坐上马车便朝着娘家方向走。 章节目录 116、晦气,保媒(2更) 姚氏不放心姜柔,因此婚礼之后她没急着回溪水村,一直在二条胡同住着,等闺女回门。 姜柔回门,除了新郎官不在之外,其他方面,不管是回门礼,还是乘坐的马车,亦或者她的穿着打扮,都是照着伯府世子夫人的标准来的,在物质上,没人苛待她。 马车驶进胡同,原本要在姜家院门外停的,但此刻那地方已经停了一辆青帷小马车,车夫不在,也不知是谁家的,挡了去路。 巷子紧窄,只能够一辆马车单向行驶,况且伯府这辆明显宽敞了许多,就这么进去都有些费劲,更别说与前面那辆挤。 眼瞅着实在走不了,青杏只得跟姜柔商量,“姑娘,没几步路了,要不咱们就把马车停这儿,走进去吧?” 姜柔一大早就气不顺,回趟娘家,路还让人给堵了,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坐着不动,“进去问问是谁的马车,让人出来挪挪。” 在婆家就已经各种堵,顶着世子夫人的名头回娘家,哪能再让人给欺负了去? 青杏忙应声,挑帘下去。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院里有人走出来,除了青杏,身后还跟了个容颜清俊秀美的青衫少年。 少年正是邹夫人的侄子邹衡,他被姜云衢邀请来做客,没料到自己的马车会堵了二姑奶奶回门的路。 想到这位二姑奶奶姜柔,少年眼中垂落黯然。 他以前常从这条巷子经过,得见过她几次,那时便暗下决心,一定要在朝考中好好表现,拿到成绩再回来请婶婶帮着上门说亲,然而她年龄到了,明显等不到他三年后的朝考,听说她在议亲,他怕她嫁给旁人,便急急找上婶婶,希望能早些把意中人娶回家。 不想还是晚了一步,意中人都还不知他是谁,便已嫁作他人妇。 她成亲那天晚上,一向滴酒不沾的他喝得酩酊大醉。 收起心底繁绪,邹衡歉意地朝着前头华丽的马车拱了拱手,“小生不知秦少夫人回门,马车挡了您的路,实在是抱歉,这就走。” 声音是少年人特有的清越,天生一副好嗓子。 姜柔心下好奇,挑帘一看,少年已然转过身,准备赶马车走人,她只得见一抹峻拔清瘦的背影。 穿青衫,想来不是大哥的同窗就是同僚。 姜柔撇撇嘴,还不是穷酸一个! 少年赶着马车走后,姜柔的马车才得以停靠在姜家院门外。 到底是身份不同了,全家人都到院门口来迎接她。 姜柔被青杏搀扶着,踩在脚蹬上下来,一身绛红织锦褙子头戴红宝石头面的她看着爹娘爷奶和大哥寒酸的穿着,突然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再正确不过的,她宁愿坐在伯府宝顶华盖的马车里哭,也不要嫁给穷酸过苦日子。 贫穷哪来的幸福? 贫穷怎么会快乐? 不过是又穷又窝囊的人给自己找的最后一点慰藉罢了! “爹,娘,二爷爷,二奶奶,大哥。” 姜柔上前,一一打过招呼,准备行礼。 姚氏突然问:“姑爷呢?怎么还不见下来?” 姜柔想到那个两天没回家在外头陪表子的男人,小脸僵了僵。 青杏上前来打圆场,“回太太,姑爷这两日染了风寒,身子不适,来不了,说让姑娘替他问岳丈岳母安。” “对。”姜柔反应过来,忙顺着青杏的话往下说,“相公可想来了,我怕他把病气过给娘家人,让他就留在府上养病。” “那太可惜了。”姜明山遗憾道:“我还特地准备了两坛子酒,打算跟他一醉方休来着。” “下次吧!”姜柔勉强笑着,“下次来了,我一定让他先自罚三杯给爹赔罪。” 姜明山点点头,让她别在外头杵着了,快屋里坐。 自打得知姑爷没来,姚氏就没再说过一句话,有些事,不是非要人亲自开口才能懂。 姜云衢则是呵呵笑了两声,他昨儿从翰林院回来的路上,不偏不倚就撞见秦显在药铺抓药。 堂堂伯府世子,真病了需要自己出来抓药? 这里头,只怕猫腻多着呢! 不过,他懒得管,姜柔自己开心就好,能把自己骗得这么开心,也是一种本事。 老温氏老两口的眼神,全程落在青杏和青梅两个搬下来的回门礼上,嘴都快笑得合不拢了,姜二春还亲自上前去帮忙。 一通忙活之后,一行人进了堂屋坐下。 姚氏起身去灶屋给闺女做饭,坐在小杌子上择菜时,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她是过来人,姜柔又是自己亲生的闺女,凭着姜柔下马车时那几个眼神和表情,她就敢断定,闺女在婆家过得并不如意。 可现在木已成舟,她这当娘的又能怎么办?当初不是没有提醒过的,她自己,大姑姐和大女儿妙娘,几人轮番在姜柔耳边说秦显并非良配,她自己非不听,非要嫁。 现在这情况,往后过成什么样儿,只能看她自个儿的造化了。 刚架上锅准备炒菜,青杏突然打了帘子进来,手里拿着个精巧的盒子。 姚氏问她有啥事儿。 青杏便如实道:“姑娘在伯府每天吃燕窝,怕回来不习惯,让奴婢拿来炖上,说顺便给老爷太太们尝尝鲜。” 姚氏险些一口啐在那燕窝盒子上。 这儿是娘家,又不是别处,回个门罢了,显摆给谁看呢? 但转念一想,若是显摆能让她得到虚荣心的满足,填平别处的不如意,便随她去吧,自己一个当娘的,还能跟自个儿亲闺女计较? 饭桌上,姜柔想起先前挡她路的少年,顺便问了一嘴,“那人谁啊?” 姜云衢说,“上次给你递帖子那位邹夫人的侄儿,邹衡。” “邹夫人的侄儿,不就是父母双亡的那个?”对于此人,姜柔印象可太深了,当初邹夫人跟她说的时候她就觉得晦气,如今看来是真晦气,沾上他,自己嫁过去各种堵,回来还被他堵,这人是老天爷派来克她的吧? 想到这,姜柔脸色微沉,“什么人啊,晦气死了,大哥以后少跟他往来。” 姜云衢“呃”了一声,“请他来,主要是为了给他妹妹议亲。” 姜柔一懵,随即嗤笑出声,“大哥别是放着高门嫡女不娶,打算扶贫娶个父母双亡的野丫头来给我当大嫂吧?” “不是你大哥。”姜明山道:“是你大表哥,旭哥儿。” 姜柔就更不明白了,“大表哥的亲事,不是有姑妈会操心吗?你们跟这儿着急个什么劲?” 姜明山咳了咳,让青杏给姜柔布菜。 当着姚氏的面,他没好意思说,因为刘家那边请人合八字算出日子来了,二月份的婚期。 然而姜妙的婚期到现在都还没定,也就是说,姜云衢很有可能要在姜妙先成亲。 如此一来,姜妙的聘礼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出了年,他又要给姜云衢准备聘礼,又要操心欠着姜秀兰的那六百两。 思来想去,姜明山决定那六百两不还了,然而房契还在姜秀兰手上,虽然刘家陪嫁来的豪宅完全能让他大大方方地把眼下这个小院撂给姜秀兰,但毕竟那边的宅子影儿都还没见着。 为免发生意外,还是保险一点好,银子他不还,给至今还打着光棍的旭哥儿保个媒,这桩亲事一旦成了,想来大姐也没那脸伸手跟他要那六百两。 姜云衢认识的人里头,只得邹衡一人有适龄婚嫁的妹妹,而且这小姑娘生得好,性子也好,配旭哥儿那样的正合适,便请了邹衡来家里商谈。 谁料,人家堂堂新科进士,模样又是拔尖儿的,竟被姜柔三两句就贬得一文不值。 姜云衢抽了抽嘴角,觉得这天儿没办法继续往下聊。 姜柔如今高嫁了,回家摆的都是世子夫人的谱,除非是家世高过武安伯府,否则稍微次一点儿的,在她眼里就是一坨臭狗屎。 …… 饭后,姚氏想单独把闺女叫到一旁教她几句夫妻相处之道,姜柔却知道她娘是个精明的,怎么都不肯跟姚氏独处,怕被套出点儿什么来,只在堂屋里坐着。 姜明山本来就等着她回门,现在有机会哪还肯放过,直接跟她说:“柔娘,你大哥的婚期下来了,明年二月,但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对方是高门嫡女,咱们聘礼去得太寒碜了不好,你看你既然这么得宠,能不能弄点儿银子帮衬帮衬家里?” 姜柔捏着绣帕的手紧了紧。 武安伯府是她婆婆在掌家,秦显虽然说了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会管着她,但实际上他的钱,全都流到小贱人那儿去了,她自己又才刚嫁过去,手边有的,只得几件首饰而已,这个时候要想帮衬娘家,确实不太可能。 但姜柔想让所有人知道,自己很得宠,世子能为了她一掷千金,便点了头一口应下,说没问题,但是得再过些日子,自己刚嫁过去就花钱大手大脚,有些不太像话。 姜明山喜出望外,忙说不打紧,现在才十月,离着下聘尚早,她什么时候方便了,就什么时候给家里送银子。 章节目录 117、又一桩亲事(3更) 闺女的婚事成了,回门也回了,姚氏隔天就收拾东西打算回老家。 但在回去之前,她来了庄子上见姜秀兰和姜妙。 姜秀兰问她,“柔娘那边怎么样了?” “才嫁过去几天,还看不出什么来。”姚氏叹了口气,“昨儿回门瞧着状态是有些不对,但她不跟我亲,我也不好直接问她什么。” 姜秀兰和姜妙对视一眼,姜秀兰道:“既然她不愿说,可见是还能过下去,那就由着她吧,以前跟在莺娘子身边性子养歪定了型,现在想着去掰正已经晚了,咱们管得太多,反倒会招她厌烦。” 姚氏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昨儿姜云衢请了他一个同僚去家里,听起来是想把那小子的妹妹介绍给旭哥儿,我不了解他的为人,但姜明山和姜云衢,明显不会怀什么好意,这事儿大姐得提前有个防备。” 姜秀兰有些懵,“好端端的,那对父子怎么想起来操心我们家旭哥儿的亲事了?” “这还不明显。”姜妙笑了,“不想还钱呗!” “哦对对对。”姜妙一提醒,姜秀兰马上反应过来,“我险些给忘了,他们那边儿还欠着我几百两银子呢,怎么,这是打算给旭哥儿找个媳妇儿就想抵消六百两了?什么媳妇儿这么值钱?” 姚氏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说,是什么邹夫人家的侄儿,叫邹衡的,柔娘出嫁前邹夫人曾经给她递过帖子,不过柔娘当时没去成,邹衡人品如何,我也不清楚,但听起来,父母好像都已经不在了。” 姜秀兰点点头,说行,这事儿她会注意。 …… 姚氏走后,姜秀兰才皱着眉叹了口气,“看来柔娘的事儿,你娘暂时还不知情。” 武安伯府世子夫人过门头一天就接盘给个外室种当了现成的娘。 这件事虽然武安伯府极力瞒着,却架不住府上人多嘴杂,下人们一人传一嘴,便有消息露了出来,姜秀兰还是从冯公公那儿得知的。 “难怪之前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姜妙说:“武安伯府再落魄,好歹也是当年太祖皇帝御封的伯爵,有底蕴的勋贵之家,即便娶的是继室,也没有这么不挑家世的,而且婚期定的还这么紧迫,合着纯属是为了找个家世不显的冤大头去接盘外室种呢?这个秦显,还真是渣得明明白白。” “你要说婚期紧迫,刘尚书家那头也挺紧迫的。”姜秀兰想到冯公公跟她说的,“听闻婚期定在二月,距离现在不过三四个月的时间,那岂不是他们家也有问题?” 三四个月,一旦碰不上好日子,过礼都过不完。 姜妙恍然大悟,“难怪我爹着急给表哥保媒抵消那六百两银子,原来是等不到我的聘礼了,这才不得不另想法子,啧,姜云衢竟然在我前头成亲,那他的聘礼,只能从姜柔身上薅了吧?” 姜秀兰就笑,“谁让你牙尖嘴利,出手又狠,你爹若是招惹得起,他说什么也不会忘了从你这儿狠狠薅一把的。” “那恐怕要让他老人家失望了。”姜妙压根就没打算过让厂公的聘礼流一个大子儿到那对渣渣父子手里,成亲之前,她一定会想法子让姚氏跟姜明山和离,到时候聘礼直接送去姚氏那儿,看他们拿什么嘚瑟! …… 关于邹衡的妹妹邹缨,姚氏虽然只提了一嘴,姜秀兰却放在心上了,毕竟姜旭的年纪已经不小,到现在都还没个成亲的意向,不能再由着他的性子拖下去。 这天,姜明山托人给姜秀兰捎口信,说请她上家里坐坐。 有了姚氏的提点在先,姜秀兰已经明白为的是什么事儿,也没拒绝,换身衣裳坐上马车便去了。 姜柔出嫁,姚氏又回了老家,这会儿家里只得二房老两口和姜明山父子四人。 那仨老爷们儿显然都是吃粮不管事的,所有家务便都压到了老温氏一人头上。 老温氏来京城是跟着孙子享福的,哪里愿意干这些,成天嚷嚷着让姜明山买两个下人回来伺候,姜明山就当没听到,横竖不是他亲生的老娘,他才没管着。 但大姐要来,家里没个人做饭不行,出去吃又太贵。 思来想去,姜明山给了银子,让老温氏多买些菜回来,说大姐厨艺好,让大姐自个儿去做。 于是姜秀兰到了姜家,非但没有立即吃上热乎乎的饭菜,还得现去生火烧饭洗菜炒菜。 她一阵阵无语,但想着才这么一天,就给他们做顿饭也无妨。 一通忙活之后,饭菜上了桌。 姜云衢还在翰林院,要到傍晚才回来,桌上便只坐了二老和姜明山姐弟。 顶厨水平炒出来的菜,自然是色香味俱全,二老早就忍不住了,拿起筷子便开吃,那模样,活像刚从监牢里放出来的囚犯。 姜明山却没忘了正事,一边喝着小酒,一边跟姜秀兰提,说自己想给旭哥儿保个媒。 姜秀兰装不知情,假意愣了一下,问他保的谁。 姜明山说是大郎一个同僚的妹妹,家世虽然比不得勋贵千金,但小姑娘生得好,性子也不错,一看就是个贤妻良母。 姜秀兰挑眉。 其实她早见过邹缨了,就在姚氏跟她提过的第二天,她坐上马车去邹家那片转悠了会儿,正巧看到邹缨出来买菜给哥哥做饭,小姑娘生得乖乖巧巧,一见人就笑,那条街上卖菜的大娘们都认识她,卖给别人的菜价,到小姑娘那儿总会往下降一点。 姜秀兰喜欢乖巧的姑娘,邹缨无疑符合她心目中的儿媳妇标准,但她喜欢是一回事儿,人家小姑娘乐不乐意,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现在听姜明山亲口说要保媒,她倒想知道,姜明山有什么法子能促成这门亲事。 “这事儿,我亲自跟那姑娘的哥哥聊过了。”姜明山说:“他没有一口答应,说要先见见旭哥儿。” 姜秀兰问:“他没挑家世?” “挑什么家世?”姜明山叱道:“他们家父母早亡,兄妹俩相依为命,邹衡也不过是中了个进士而已,就这条件,只有旭哥儿挑她的份儿。” “那你还介绍给我儿子?”姜秀兰假意怒道:“他不挑,我挑啊!” 姜明山呵呵冷笑,“大姐挑来挑去这么多年,挑出朵什么花儿来了?” 姜秀兰噎了一下。 其实不是她挑,为了傍上东厂,傍上厂公,乐意往旭哥儿身边送千金的人家多了去了,关键在于,旭哥儿他不想娶亲。 姜秀兰自己当年就是在男人手上吃过亏的人,旭哥儿不想,她便不敢逼着他娶,没得过了门,旭哥儿成天冷着一张脸,白白辜负了人家姑娘。 但那时候是因为旭哥儿还年轻,不想娶就不娶,横竖耽搁得起,现在却是不行了。 先是柔娘出嫁,跟着姜云衢开春就要娶亲,再是妙娘和厂公,侄子侄女一个个成了家,唯独自家儿子没个动静,她这当娘的难免着急上火。 这次不想再听儿子找理由不成家了,好不容易碰到个自己中意的儿媳妇,姜秀兰准备拿下来。 …… 趁着姜旭来庄子上,姜秀兰把这事儿跟他说了,说人小姑娘的哥哥想见见他。 姜旭瞧着他娘憔悴的脸容,可见这些日子为了他的亲事没少操心,到底是不忍心拒绝,叹了口气,应下来。 姜秀兰便趁着邹衡休沐,安排了俩人见面。 前后见了有三四次,邹衡对姜旭有了大致的了解,才终于松口答应下来。 …… 得知邹衡点了头,姜明山高兴坏了,又请姜秀兰上门坐,直接挑明:“既然我给旭哥儿拉了这么一门好亲事,那欠你的六百两银子……” 儿子答应娶亲,姜秀兰正高兴,一高兴就松口,“用不着你还了,但往后若是还敢那么对弟妹,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再欠我个千八百两的。” 姜明山忙腆着脸笑,说不敢。 姜秀兰把房契也甩给他,然后坐上马车走人。 章节目录 118、妙娘生病(1更) 冬月后,天气愈发寒冷,外面飘了鹅毛大雪。 姜妙隐约感觉小宝窸窸窣窣地起来了。 小家伙是个爱玩的,尤其是下雪以后,每天都要出去玩上一阵,你要让他坐在屋里,他那屁股就跟长了虫似的,坐不到片刻就开始扭来扭去。 听声音他要去外面,姜妙下意识开口,“小宝,等着娘亲给你穿衣服。” 嗓子很干涩,隐隐还有些痛,眼皮也很沉重,姜妙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 明明昨儿只是打了几个喷嚏而已。 她实在无力睁眼去看儿子,迷迷糊糊中又睡了过去。 原本等着娘亲给穿衣服好出去玩的小宝发觉不对劲,他趴下来,把耳朵凑到姜妙的鼻子处听了听,呼吸很重,而且喷出来的气息很热。 小家伙又把小肉手贴在娘亲的额头处,还是很烫。 自己扯过衣服胡乱套上一骨碌爬下床,他跑到外间推开门,要去找姑姥姥。 正巧这时小安子过来,见他衣服都没穿好,忙弯腰帮了一把,嘴里嘀咕,“怎么衣服都没穿好就出来了,你娘呢?” 小宝忙指了指房间方向,“娘亲,躺床上,病了,阿嚏,阿嚏~” 再有几个月就该满两周岁了,小家伙的口齿越来越清晰。 小安子脸色一变,拉着小宝进了屋,径直去往里间,果然见到姜妙睡得很沉,脸上被烧得起了一层红晕。 庄子上没有专门的大夫,若是有人病了,苗老刚好在会请他看,他不在,就只得去附近的小镇上请大夫。 姜秀兰昨儿去了临县还没回来,后园的婆子们又粗手笨脚的,小安子靠不上任何人,让小宝坐在屋里别乱跑,他匆匆去厨房烧了热水来喂给姜妙喝下,这才准备外出请大夫。 刚到庄子大门外,就见一身绣金蟒袍,肩披玄色披风的肖彻骑着赤风马朝这边来,乌帽上落了薄薄一层雪。 “厂公。”小安子忙行礼,“您这是连夜办案去了?” 否则雪光太亮,对双眼伤害太大,厂公正常来这边,该坐马车。 肖彻淡淡“嗯”了声,翻身下马后把缰绳递给他,顺便问了句,“有事外出?” “是妙姐姐病了。”小安子接过缰绳,赶紧道:“烧得挺厉害。” “马给你,去请苗老。” 肖彻撂下一句话,人已经入了大门。 娘亲病了,小宝也没了出去玩的心思,就坐在床榻前的鼓腿圆凳上,眼巴巴地瞅着,生怕在小安子回来之前出了什么意外。 门突然被人推开。 小宝猛地回头,就见一身风雪的肖彻大步跨了进来。 “爹爹~” 小家伙忙不迭跑过去,肉手揪着他的袍摆,随后指了指里间方向,告诉他娘亲病了。 肖彻步履稍显急促,拉着儿子走到里间。 天色阴沉,屋里光线暗,姜妙侧躺着,半边小脸被帐幔挡住。 肖彻抬手将帐幔挂在帐钩上,坐下来,手背在她额头贴了贴。 小宝着急不已,看着肖彻,“娘亲,吃药药。” 肖彻说:“一会儿大夫会来给她看。” 说话间,再度抬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刚好盖住她削瘦的肩背。 姜妙睡得其实很不安生。 她乱七八糟地做着梦,但无论梦到什么,都觉得很热,她把脚伸出去,伸出去又觉得冷,缩回来没一会儿,又感觉全身都被火烧着,鼻孔里还堵着,出不了气,迫使她不得不张开嘴巴呼吸,整个人难受极了。 这个时候,额头上突然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背碰了碰。 姜妙下意识地就想追随那抹清凉而去,闭着眼睛,弓着身子往前挪了挪,又挪了挪。 “生病了还不安分。” 耳边有男人的轻笑声响起。 姜妙尚未来得及分辨那是谁,便已经被又一轮的倦意带睡过去。 …… 不到半个时辰,小安子带着苗老出现在庄子上,先给姜妙探脉查了舌苔,这才去往东院配药。 一帖药下去,姜妙发了不少汗,中饭时辰醒过来。 睁眼得见肖彻坐在自己床榻边,她愣了愣,以为没睡醒,闭上眼又重新睁了一次,人还在。 “你怎么过来了?”姜妙开口,嗓子有些沙哑。 听姑妈说,最近有几件大案都是需要厂公亲自出马的,他特别忙。 所以这些日子,她没敢再让小宝去肖府,怕叨扰到他。 肖彻没回答,反问:“好些没?” 姜妙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应该是好些了。” “应该?”他唇角微勾,眼尾浮现笑意。 姜妙一向觉得,平时不会笑的人突然笑起来最为致命,现在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她心下有些羞赧,同时又有些小得意,能让那么多人闻之色变的活阎王为她展颜一笑,是不是刚好能说明,自己之前为了接近他所做的那些努力没有白费? 肖彻低眉,刚好看到姜妙抿嘴偷乐的那一幕,双眼因为生病,呈现一种半梦半醒的迷离状态,像极了喝醉后会任性撒娇的那个她。 “饿不饿?”肖彻关切的声音再度响起。 姜妙顺势点点头,倒不是因为多饿,而是自己在睡梦中被喂了药,到现在嘴里都还是苦的。 灶上窦大娘煲了粥,但在喝粥之前,肖彻让小安子打来了温水,亲自将巾帕拧到半干给她擦脸。 这生病才能有的待遇…… 姜妙享受地眯着眼,躺太久,脑袋晕乎乎的,本想自己撑坐着,奈何双手无力没能撑住,一个不稳就歪到了他怀里,侧脸枕着他宽阔的胸膛。 肖彻衣襟上风雪的清冽气息还没散去,让她莫名觉得安心和依赖。 姜妙顺势用脸蹭了蹭。 怕她一个坐不稳再往旁边歪,肖彻右手把人给搂住,左手继续给她擦脸。 小安子送粥进来,刚好撞见这一幕,忙背过身去,“那个,粥我放外面了。” 说完把粥搁桌上,带上小宝快速推了门出去。 姜妙一直等肖彻给自己擦完脸才抬头,入目就见他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她伸手摸了摸,咕哝着问,“这几日是不是都在外面?很辛苦吧?” 听小安子说,每次能劳驾厂公出马的,必定都是轰动朝野的大案,而且有些案子离得比较远,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会回来。 肖彻垂眼,深邃的眸子似乎因为她的一句关心染上笑意。 片刻后,他说:“先吃饭。” 说话间,搂她的姿势稍微变了变,自然而然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外间走去。 姜妙耳朵贴着他胸膛,似乎听到了他平稳外表下不平稳的心跳。 到了外间桌边,姜妙没好意思继续黏在他身上,下来后坐在他旁侧,自己拿起勺子开始喝粥。 耳边是肖彻沉稳内敛的声音,“我待会儿还有事,你就待在房里休息,别出去受风。” 姜妙深知他这么忙,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陪自己半天已是难得,没有无理取闹,只是当抬头看他时,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厂公是不是有半年没毒发了?” 肖彻闻言,邃远的目光里添了几分深意。 的确是有半年没毒发了,因为从苗老坦白真相那日开始,他就把当年在客栈用的那个方子重新找出来调了一下每味药材的比重,开始给肖彻换方子调理,那方面的效果虽然还不是很明显,但毒发的间隔相比较上一次,已经延后了几个月。 说明当年那个方子是可行的,只是不能照着原方子来,得调比重,而且他体内的毒积存多年,短时间内难以全部清除,要想彻底恢复,还得花时间慢慢调理。 见他默认,姜妙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苗老的方子越调越好,是不是说明厂公恢复有望?” 肖彻笑问,“你希望在什么时候恢复?” 分明是字面意思很正常的一句话,姜妙却觉得,他在一本正经地调戏自己。 她脸颊再次一热,喝完粥就迅速去了里间拉被子把自己盖住。 她才不管他什么时候恢复呢,说的好像自己希望他恢复是为了那什么一样。 肖彻进来跟她道了别,继续出去办案。 姜妙在屋里躺了三天才彻底好转。 这天傍晚肖彻又来看她,身上仍旧是出案时穿的那身蟒袍,可见来的匆忙,但下巴上的胡茬明显被仔细清理过,大概是上次被她注意到,他放心上了。 听肖彻说,案子已经办完,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都不会太忙,末了看向她,“关于婚事,你还有没有什么想法?若是没有,我便挑日子开始过礼了。” “这么快吗?”姜妙有些猝不及防。 肖彻说:“三书六礼过下来,差不多要到明年这个时候才能娶你进门。” 姜妙想到娘家那一团乌烟瘴气,皱了皱眉,“再等等。” 等她让爹娘成功和离,她再自请除族才能过礼,否则什么都得跟姜家那对渣父子扯上关系。 她不愿意。 肖彻没有问原因,只应了声好,“那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告诉我。” 章节目录 119、肖彻:敢多嘴,便送你去见大师(2更) 连着下了几场雪,地上堆得厚厚一层,哪怕到了天黑时辰,外头仍然不见暗。 晚饭后,肖彻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姜妙坐得有些尴尬,又不好直接开口撵人,好歹自己生病期间他还来回跑了几趟,现在痊愈就把人一脚给踹开,好像是有那么点儿不厚道。 偏偏她白天睡得太多,这会儿困意全无,连想睡觉的借口都拿不出来。 小宝扭头看看爹爹,又扭头看看娘亲,忽然软软地开了口,说自己想出去看雪。 姜妙不准,“白天才跟着小安子玩了那么久,大晚上的还看什么雪?” 小宝哼了声,不理姜妙,转而抱着肖彻的胳膊摇啊摇,嘴里“爹爹”喊个不停,说自己要去看雪。 肖彻摸摸他小脑袋,说娘亲病刚好,不适合出去吹冷风,他陪他去。 小宝又不乐意了,非得娘亲一块儿去。 小家伙虽然小,但是他看得出来,爹爹正在想方设法弥补娘亲,然而娘亲对爹爹,不是话本子里写的那种感情,她只是单纯地觉得爹爹能保护她,所以才跟的爹爹。 换句话说,假如当初这个能保护娘亲的人并非爹爹,而是旁人,那么娘亲现在跟的就是那个“旁人”。 这么下去,将来得知了真相,还不得翻脸无情说走就走啊? 肖彻不急,小宝都替他急上了,小小的眉头纠在一起。 媳妇儿近在眼前,不敢坦白真相又不主动一点先把心给拴住,这笨蛋爹,想等娘亲得知真相一怒之下收拾东西离开才肯后悔吗?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真不知他这二十三年的脑壳是怎么长的。 望着儿子气鼓鼓的模样,姜妙轻嗤,“小宝,乖乖去睡觉,别烦厂公。” 小宝对着肖彻翻了翻眼皮。 听到了吧?看到了吧?娘亲成天“厂公厂公”地喊,从来就没承认过你是她相公! 姜妙从未对小宝起过疑心,只当儿子是在撒泼耍性子。 肖彻却是若有所思,等小家伙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朝里屋走,他忽然开口,“晚上要不要去肖府?” 姜妙忙道:“天冷,小宝晚上起夜又频繁,还是就让他留在庄子上吧,不麻烦厂公了。” 肖彻没说话,眼神只看向小宝。 小家伙哼了哼,鸟也不鸟肖彻,继续往里屋走。 肖彻放下茶盏站起身,长腿迈出,三两步就追上儿子,弯腰一捞,直接把小宝捞入他宽大的披风里。 小宝手舞足蹈地挣扎着,半晌后,发现挣扎无果,他小嘴一张要去咬肖彻的胳膊。 肖彻已经跟姜妙道了别走出西院,感觉到胳臂上被咬了一下,有些不痛不痒,他低眉,深邃的眼神中攀上一抹浅笑,“属小狗的?” 小宝顺势“嗷嗷”两声,还是气不过,小脸鼓鼓的。 “刚才想说什么?”肖彻一边问,一边抱着他一个漂亮的轻跃上了马背。 那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可把小宝吓得不轻,小心脏扑通扑通的。 肖彻没等到回答,目光再度落回小家伙白嫩嫩的脸蛋儿上。 小家伙似乎有些害怕,小肉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脑袋尽量往披风里钻,一眼都不敢往下看。 肖彻没有要走的意思,右手抱得有些酸,又把小家伙换到左手。 小宝便小懒猪似的蜷缩在他怀里,抿着小嘴不肯说话。 都这样了还不肯招,肖彻轻笑过后,直接问:“你是从哪来的?” 小宝脊背一僵,小脑瓜有些乱。 他是从哪来的?当然是娘亲的肚子里,他只是,脑子里多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而已。 见小家伙分明慌了神,却还要佯装镇定的样子,肖彻不觉好笑,继续威胁,“法源寺那位住持大师,你娘上次带你去的时候得见过,他捉妖很厉害,你不说,我就带你去找他。” 小家伙急得都快哭了。 他才不是什么妖,他还是个小宝宝! 肖彻假意驾了驾马,小宝这回真被吓哭了,他不要去看大师,便眼泪汪汪地看着肖彻,“爹爹~” 肖彻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你爹?” 小宝吸着鼻子,一个劲地点头。 “从你见到我第一次开始?”肖彻又问。 小宝还是点头。 这么邪乎的事儿,肖彻办案多年,从未得见过,心下不可谓不震撼。 “那你是从哪来的?”肖彻再次问回先前的第一个问题。 小宝仔细想了想,他分明就是从娘胎里来的啊,还能怎么来? 但一瞅他爹那副他敢说假话就马上把他当成小妖怪交给大师的架势,他又怂了,绞尽脑汁地回想着,最终弱弱地说了一句,“池塘,嘭——” 他就记得在梦里,自己被人推入了池塘,再睁眼便成了娘亲刚生下来的宝宝了。 东厂大牢里犯人形形色色,有疯子,有傻子,也有聋哑人,要审这些人并不容易,但肖彻多年来早已练就了一手老道的经验,因此理解能力超出常人许多。 听到小宝这么说,他眯了眯眼,“你跌入了池塘?” 小宝大惊,他爹这脑子,虽然在追他娘方面不咋地,但别的地儿是真好使啊! 愣神过后,小家伙点点头。 “然后呢?” 肖彻一问,小宝就想到了娘亲刚生下自己那天,满心满眼都是厌恶和不喜,要不是姥姥在一旁劝着,娘亲没准就直接把自己给扔了。 见他不答,肖彻换了个问题,“你是在哪跌落的池塘?” 是皇宫,但小宝不敢说,他委委屈屈地看着肖彻,“小宝是人。” 肖彻但笑不语。 妙娘亲生的,自然是人,但不足两岁就聪明成这样,不可能是一般人。 他正在考虑这小家伙投胎没喝孟婆汤的可能性,耳边就传来儿子软乎乎的声音,“爹爹骗娘亲,小宝,没说。” “你还知道什么?”肖彻看着他。 “娘亲,恨爹爹。” 肖彻清朗成熟的五官,逐渐覆上一层凝重。 自打得知真相,每次面对姜妙的时候,他都会去考虑,到底是想办法封了所有人的口瞒住她一辈子,还是找机会跟她坦白。 倘若坦白,又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告诉她,她恨之入骨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再惊天的大案都能办得漂漂亮亮的督主大人,头一次在私人感情方面因为犯难而皱了眉头。 小宝躺得很不舒服,在他怀里扭了扭。 肖彻沉默过后,把他放下来,先前只是假意威胁罢了,没真想带着这么小的儿子去骑马,天气太冷,想也知小家伙会受不住。 小宝最终没去成肖府,肖彻又把他送回西院,进屋前,肖彻说:“敢多嘴,便送你去见大师。” 小宝嘟着嘴,臭爹爹! …… 武安伯府,海棠院。 姜柔阴沉着脸坐在小厅里,手上恨不能将茶盏给捏成粉末。 只因,多日不归家的秦显先前来了一趟,却连海棠院都没到,只去账上支了银子就走了。 不仅如此,还顺走了她一盒血燕窝,连招呼都没打! 现在外面流言传得到处都是,他就算再疼爱那个小表子,总该对她这个正妻说两句愧疚话吧? 堂堂伯府世子在外头养表子为外室,生下来的种让刚过门的新娘子接盘。 他不要脸,她还要脸,武安伯府还要脸呢! 青杏和青梅两个得见姑娘脸色不好,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 这时,西厢方向传来说话声,是金妈妈。 不多会儿,人就到了姜柔的小厅外,伸手打了帘子进来,“少夫人,夫人那边儿有请。” 想到这助纣为虐的婆婆,姜柔心绞痛都要犯了,想推说自己身子不适,去不了,就听金妈妈道:“夫人说了,知道少夫人娘家兄长马上要跟刘尚书府结亲,关于下聘的事儿,她想跟您谈谈。” 姜柔抿了抿唇,耳边响起自己回门那天她爹说的那番话,又想到自己大话都放出去了,倘若到时拿不出银子帮衬娘家,那便是在自打脸面。 婆婆在这个时候谈及此事,分明就是拿捏准了她的心思。 叹了口气,姜柔站起身,不得不跟着金妈妈去往武安伯夫人的院子。 章节目录 120、好心提醒,借刀杀人(3更) 天气寒冷,武安伯夫人的屋里烧了地龙,暖榻前还放置了炭盆。 甫一挑开帘子进去,就感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姜柔绕过屏风,走到堂中,对着坐在上首的贵妇人行了个礼,“给母亲请安。” 武安伯夫人抬手让她坐。 姜柔走到一旁的圈椅上缓缓落座,之后便垂着脑袋,什么也不说。 武安伯夫人问:“宣哥儿怎么样了?” 秦宣,是那个小贱种的名字。 姜柔想起来就咬牙切齿,此刻却只得面上带笑,恭恭敬敬地回:“挺好的,奶娘们照顾得很仔细。” 作为武安伯府目前唯一的孙子,那小贱种一个人就有两个奶娘,婆婆甚至还想着再给他添一个。 一个外头来的、都不能确定是不是秦显亲生的孽种就拥有这般等同于嫡子的待遇,这是一早就料准了她不能生,还是笃定她生不出儿子? 姜柔扯着帕子,全然没发觉自己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 武安伯夫人瞧了她一眼,笑问:“显哥儿媳妇,身子不舒服?” “没,没有。”姜柔马上回过神来。 “我听说显哥儿先前回来了,你怎么不拦着她?”武安伯夫人又问。 “我……”姜柔咬着唇,心里说不出的憋屈。 她倒是想拦,然而消息才传到海棠院,秦显早就支了银子溜之大吉了,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况且,他一颗心都扑在那个表子身上,自己就算把他留下来,又有什么用? 武安伯夫人便说:“我见过丽娘,她没有你生得好看,男人贪花,左不过‘好色’二字,你年轻水灵,姿色又好,只要肯花心思,他没理由会丢开你一个刚过门的不宠,去宠一个流过产,生过娃还姿色平平的女人。” 又道:“留住男人的身,靠的是颜色,而留住心,靠的是手段,新婚那夜他能留下来,便足矣证明他认同了你的姿色,只不过你人年轻,没有丽娘那样的手段,所以没能把他一直留下来罢了。” 姜柔心神一震,这么说,秦显其实还是喜欢她的?因为她长得比丽娘漂亮。 对,婆婆说的没错,自己一个十六岁的黄花大闺女,身上嫩得能掐出水来,秦显怎么可能不喜欢?他之所以成天往外跑,不过是那贱人在窑子里伺候过的男人多,狐媚子手段多罢了。 一旁站着的青杏见自家姑娘认同了夫人的说法,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这件事很明显,从头到尾都是武安伯府的错,是姑爷的错,他自己在外面玩女人,玩的还是窑姐儿,把肚子搞大了,有孩子了,夫人怕后面再难有子嗣,不得不把那孩子接回来,然而想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就得有个名正言顺的嫡母。 于是自家姑娘就成了那个被选中的冤大头,过门头一天给外室子当了娘。 然而现在,夫人话里话外无一不在表明,姑爷之所以会成天往外跑,是因为自家姑娘手段不够高杆,留不住男人的心。 他们家的烂摊子姑娘来背锅反而成了姑娘的错? 而且夫人什么意思,明着告诉姑娘,她手段比不得丽娘,这不是故意激怒姑娘去对付丽娘,借刀杀人吗? 想到这儿,青杏后脖子忽然凉飕飕的,浑身都起了一层冷汗。 太可怕了,简直太恐怖了! 难怪以前常听人说,世家大族的内宅妇人,没一个是脑子简单的,她今儿才算是开了眼界。 夫人能坐稳这个一言堂的位置,让伯爷都对她服服帖帖的,足以见得手段不一般。 可,自家姑娘偏就没有那个脑子去理清楚这其中的关窍,只怕现在已经在心里把丽娘给碎尸万段了。 屋里寂静了会儿,武安伯夫人才笑说,“听闻舅爷马上就要下聘了,你娘家的情况,我多少有些了解,既然你做了我们秦家的儿媳妇,我这个当婆婆的,自然不会亏待了你,我库房里有一株红珊瑚,什么时候你得了空回娘家,便顺手带回去,算是咱们家给这桩亲事添个好彩头。” 姜柔再没见识,也知道红珊瑚多值钱,而且婆婆出手的,代表了武安伯府的脸面,肯定小不了。 她先前心头的那点儿膈应,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面露感激道:“谢谢母亲。” …… 姜柔带着青杏青梅回到海棠院没多会儿,金妈妈便带了两个婆子抬着那株红珊瑚过来,足足有半人高。 往屋里一放,姜柔自己都看呆了,这哪是值钱,简直是难得的稀世珍品啊,要不是一早答应了会帮衬娘家,她都想自个儿留着了。 青梅一个劲地“哇塞”,惊叹道:“奴婢长这么大,还从未得见过这么大这么漂亮的红珊瑚呢,这应该特别值钱吧?夫人对姑娘可真好。” 红珊瑚放稳妥后,金妈妈道:“夫人说了,少夫人哪天回娘家的话,代她想亲家公亲家母问声安。” 姜柔微笑,“有劳金妈妈跑一趟了。” 金妈妈没有多留,带着另外两个婆子很快离开海棠院。 之后,姜柔便和青梅一块儿,俩人围着红珊瑚仔细欣赏起来。 青梅还在说,说以前总觉得婆媳关系难相处,尤其是姜家跟秦家家世不对等,出嫁前,她还担心姑娘会因为家世被婆婆磋磨,如今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夫人对姑娘,那简直是当成了亲闺女的待。 姜柔也觉得自己挺幸运,虽然丈夫暂时跟自己不亲,但婆婆好歹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有了婆婆的支持,她还何愁斗不败一个窑姐儿? 青杏原本还想着提醒姑娘两句,但看这情形,姑娘已经被夫人的那番话给洗脑,被眼前这株红珊瑚给收买了,哪还有多余的理智去想别的? 可若是不说,她良心上又过不去,自己一个当奴婢的,总得事事为主子着想吧? 为防磕着碰着,姜柔唤上青杏青梅,三人合力把红珊瑚搬到内室,她打算过几天就抽空带回去,让娘家人都开开眼界。 …… 晚饭又是姜柔一个人吃,但桌上习惯性地放着两副碗筷,就是防着秦显会突然回来。 然而直到姜柔用完饭,旁边的凳子都还是空着的,秦显一如既往地留在丽娘那儿。 姜柔深吸口气,不断提醒自己,她长得美,长得比那小表子好看,只要好好经营,早晚有一日,秦显会弃那小表子如敝履,回到自己身边。 青杏弯腰收拾着桌子,见姜柔盯着原本属于姑爷的座位走神,她忍不住道:“姑娘,其实有些时候,您可以不必在乎那么多,就像大姑娘那样,看淡些,就不会觉得烦了。” 听到青杏拿自己跟姜妙比,姜柔顿时就炸了。 她在娘家时,天天被姜妙那张狐媚子脸压着,现在好不容易嫁出来眼不见为净了,贴身婢女竟然还念着她? 姜柔怒不可遏,扬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吃里扒外的贱蹄子,姜妙给了你多少好处?” 青杏不防会被打,手上的盘子飞了出去落在地上碎成几瓣,白净的小脸马上出现清晰的掌印。 她忙跪在地上,“都是奴婢一时口误,还请姑娘恕罪。” 姜柔脸色黑沉难看,“往后再敢在我跟前提起姜妙,看我不把你发卖到窑子里去伺候老男人!” 青杏脸色苍白,身子轻轻颤抖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姜柔皱着眉,心烦气躁,“滚!” 青杏捂着脸起来,又弯腰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才退下去。 “姑娘别生气。”青梅拿来美人捶,轻轻给姜柔捶着腿,“可能是您出嫁那日,青杏被陈太太刁难,大姑娘替她说了几句话,所以刚刚她才会……” “我说呢!”姜柔冷笑,“原来是早就被那贱人给收买了,你帮我盯着她,但凡这小蹄子敢私底下去见姜妙,你便第一时间回禀我,我马上给她找个好窑子,让她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是。” 章节目录 121、不会放过你(1更) 趁着雪停,姜柔特地挑了个天光放晴姜云衢还休沐的好日子,带上那株红珊瑚,回了娘家。 红珊瑚装在特制的箱笼里,绸布盖着,专门装了一辆小马车,由小厮护送。 这回巷子里再没人堵她路,姜柔的心情不知畅快了多少。 想着大郎马上娶亲,家里没几个下人不行,姜明山买了两个丫鬟回来,一个蔷薇,一个月季。 这会儿蔷薇在灶屋里做饭,月季拿着笤帚扫院子。 听到院门外有动静,月季探出脑袋一瞧,正好瞧见武安伯府朱轮宝顶的宽大马车,愣了一愣。 青梅一看便知这是新来的,搀扶着姜柔下车后,看向月季,“去通报老爷少爷,就说二姑奶奶来了。” 月季虽然没得见过这位二姑奶奶,但刚来的时候就听说了,是武安伯府的世子夫人,当下不敢怠慢,匆匆跑向堂屋,说二姑奶奶回来了。 姜明山正在和姜云衢商量下聘的事儿,听说姜柔回来,眼神儿一亮,忙吩咐月季,“快把人请进来。” 想了想不对,又说:“我自个儿出去请。” 说罢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大门边,姜云衢也跟了出来。 得见只姜明山父子二人出来,姜柔撇撇嘴,“二爷爷二奶奶呢?” 姜明山刚准备开口,姜云衢就道:“有什么事儿你直说,摆那谱做什么?家里也没别人。” 姜柔往身后递了个眼色,马上有两个小厮抬着个又高又大的箱笼过来。 青梅招呼着,“当心些,别磕着碰着了。” 青杏在一旁站着,一声不吭,自从上次挨了一巴掌,她时刻谨记自己的本分,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姜明山见那箱笼足有半人高,不由得好奇,“里头是什么玩意儿?” 姜柔挑眉,到了堂屋让小厮把箱笼打开。 顿时一株半人高又大又漂亮的红珊瑚呈现在众人面前。 老温氏吓得险些从圈椅上栽下去。 姜明山目瞪口呆,就连姜云衢都有些惊愕。 “柔娘,这……”姜明山伸手指了指,说不出话。 “上次爹不是说大哥要下聘了,让我想法子帮衬吗?”姜柔挑眉,半点没提她婆婆,“银子太俗,这红珊瑚多好,华贵又大气,送去刘尚书府不知多有面子。” 姜明山当然知道下聘送这玩意倍儿有面子,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就……这么给送回娘家来了?” 姜柔眼眸一闪,“嗐,上次回门,世子不是因病没来成么?他一直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便送了我一株红珊瑚,说让我带回娘家,算是给爹赔个罪。” “好!”姜明山捋了把山羊须,“这女婿好,我闺女眼光更好。” 姜柔闻言,面上笑容更深了。 姜云衢虽然也被这半人高的红珊瑚震撼到,但听得他爹这么说,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那是您闺女眼光好么?要不是武安伯夫人选中,姜柔现在还不知嫁的是哪位她原本看不上的穷酸呢! 况且,这红珊瑚到底是不是秦世子的心意,都只凭着姜柔一张嘴在那儿说,谁知道? 姜云衢想起自己近日来听到的一个传言。 虽然传的人不是很多,但老话都说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秦显要真是个品行高洁的,外头人也撬不动他的名声。 暗自摇摇头,姜云衢没有在姜明山跟前提起那个传言,只笑着附和了几句,说红珊瑚挺漂亮。 姜柔便道:“大哥既然娶的是高门嫡女,往后得了什么好处,可别忘了妹妹我。” “那是自然。”姜云衢莞尔。 这么好的东西要拿去下聘,老温氏心疼的在滴血,说要不留家里算了,多买些珠宝首饰去下,不也一样么? 姜明山最是瞧不上二房老两口爱贪便宜还目光短浅这一点,当即冷下脸来叱道:“懂什么,咱们要是下聘的诚意不足,那头没准就照着聘礼,把嫁妆给减了,到时别说大宅子,能不能回本都还不一定!” 比起红珊瑚,老温氏自然更想要大宅子,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 姜柔没在娘家留饭,嘚瑟显摆完就提着裙摆上了马车,带上自己的人准备回府。 不想,来的时候顺顺畅畅,回去又让人给堵了。 这回堵她的马车灰扑扑的,比上次那辆还破旧,瞧着更为寒酸。 姜柔忍不住皱了眉头,使唤青梅,“去瞧瞧,什么人?” 青梅小跑过去,刚准备开口叱骂车夫不懂事儿,就听破旧的马车里传来一把声音,“回去告诉你们姑娘,她现在很需要人帮助,而我,是那个唯一能帮助她的人。” 青梅当即拉下脸来,“你算个什么东西?” 车厢里的人轻笑一声,没再说话。 青梅脸色难看,回到自家马车边,把那妇人的话转告了姜柔。 姜柔小脸一黑,为什么每次回门都没好事儿? 上次遭人堵,这次遭人威胁,她看起来就那么好欺负吗? 正想让青梅把那人撵走,那妇人已经主动下车走了过来,微微笑着屈膝行礼,“秦少夫人,别来无恙。” 听到声音,姜柔整个儿呆住。 这竟然是上次来添妆被她拒之门外的二娘陈氏! 出嫁那日,她因着姜妙的几句挑拨,觉得二娘刚从大牢里出来,一身晦气,便没让进去,粗粗让人打发走。 如今突然碰上,姜柔有些猝不及防,不知该说什么好。 但想到二娘从前对自己的好,又暗暗叹了口气,让她上来说话。 青杏、青梅和车夫三人很知趣地站得远远的。 陈氏一上马车,姜柔便问:“二娘,您怎么来了?” “我最近听说了一些不好的传言,很为你担心,得知你今儿回门,就在这儿等着了。”陈氏说。 姜柔面上僵了僵。 陈氏知她不愿让人知道自己的痛处,便拉过她的手,温声道:“你这傻孩子,碰到事儿了,怎么也不知道回来找二娘,好歹咱们母女一场,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苦不管么?” 听到这番话,姜柔就知从前那个二娘回来了,她突然红了眼眶,再没有当着姜明山他们时的自信和得意,一头扎进陈氏怀里,哭道:“二娘,那个小表子好过分,凭着自己生了个儿子,就没日没夜地缠着世子,让世子当牛做马地伺候她,全然没把我这个正妻放在眼里,世子他现在,压根就不回家,呜呜,我该怎么办?” 陈氏轻轻拍着姜柔的背,温声道:“好姑娘,别哭,我已经打听到了那个丽娘的住处,她现在不是正在坐月子么,想整治她还不容易?” 姜柔的哭声戛然而止,抬头看向陈氏,“二娘,真有办法?” 陈氏点点头,又叹气,“原本我先前想去姜家院门外等你的,可惜,我跟你爹已经不是夫妻,我无端过去,没得惹他生气。” 姜柔立时明白过来,目光坚定道:“二娘您放心,只要您帮我整治了那个小表子,我肯定帮您重新得到爹的宠爱。”又说:“这一年多,我爹谁也没找,就足以证明他心里有二娘,只是时隔一年,他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跟二娘相处罢了,有我这个高嫁女儿在中间一撮合,就没有不成的。” 陈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面上露出笑意。 …… 马车从西角门入,顺着夹道行驶到垂花门前,姜柔被青梅搀扶下来,刚回到自己的海棠院,就见秦显黑着一张脸坐在小厅里。 “相公?”姜柔难以掩饰面上的震惊,提着裙摆走过去,笑问,“你回来了?” 秦显见到她,二话不说站起身,一个巴掌就甩在姜柔脸上。 姜柔不防,整个人往后一栽,摔倒在地上,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敢置信地看向秦显,“你,你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秦显冷笑着,“我不就是没打招呼拿了你一盒燕窝,你不给便不给,背后动手脚是什么意思?” “什么动手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脸上的疼痛一时半会儿散不去,姜柔满肚子的火,原本以为秦显是野花玩腻了知道回家了,不想竟然为了一个表子,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了她一巴掌。 “丽娘吃了那盒燕窝便开始上吐下泻,她如今正在坐月子,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 秦显目光森冷,恨不能化为实质将她碎成几瓣。 姜柔被青梅扶着站起来坐到桌边,满脸嘲讽,“上吐下泻,怎么不直接吃死她!” “你!”秦显额际青筋暴起,“果然是你这个毒妇做的,丽娘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 章节目录 122、往后可能怀不上了(2更) 秦显发了一通火之后便愤愤摔门离去。 青梅马上找来药膏,要给姜柔抹上。 姜柔满心怒火,一把打落她手中的瓷盒,怒道:“你现在就出去打听,那个表子到底住在哪儿!” “是,奴婢这就去。”青梅马上转身小跑出去。 青杏见状,走过来弯腰把地上的瓷盒拾起,听出姜柔想亲自上门找丽娘搞事,她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提醒,“姑娘……” “你给我闭嘴!”姜柔直接冷喝一声,堵住她接下来的话。 青杏垂眸,不敢再吱声。 青梅出去老半天才回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不停地哈出白雾,“姑,姑娘,打听到了,就在隔着咱们府上不远的西堂子胡同,姑爷给她买了个小院儿,身边有个伺候的丫鬟叫春秀,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下人了。” 姜柔听着,眼神里嫉恨与阴冷交织,反复地扯着帕子,过了会儿,唰地一下站起身来,“去西堂子胡同!”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贱骨头,耍了什么狐媚子的手段,能让秦显不惜为了她痛打自己刚过门的正妻,更不惜与家里人反目。 青梅看了眼她有些红肿的左脸,小声说:“姑娘,咱们还是先抹药吧,既然要去,输了啥也不能输了气势。” 姜柔想想也对,便坐下来乖乖抹药,等脸上的巴掌印消散得差不多了才带上青梅一块儿出的门,连中饭都没吃。 来到西堂子胡同青梅打听到的那间小院外,姜柔挑开帘子瞧了眼,院子不大,只一进,跟姜家的格局差不多。 果然是见不得光的贱人,也只配住这种房子! 姜柔冷哼一声,让青梅下去敲门。 秦显刚好出去抓药,来开门的是春秀,当见得门外站着个身穿湖绿绸袄的丫鬟,丫鬟身后停着辆华丽的大马车时,春秀愣了愣,“请问,你们找谁?” “丽娘在吗?”青梅道:“我们少夫人路过此处,听闻她身子不适,特地带了礼物来探望。” 春秀皱眉,“你们少夫人是谁?” 不等春秀说完,马车上的姜柔已经提着裙摆下来,直接推开她就朝着正屋方向走去。 春秀大惊,“你们、你们到底是谁啊?再不走我就报官了!” “报官?”姜柔仿佛听到了笑话,回头讥讽地看着她,“你报啊,我倒想看看,一个见不得光被养在外头的窑姐儿,她有什么脸面闹上公堂。” 春秀顿时明白过来,这位着装华艳却咄咄逼人的小妇人,正是前不久世子爷刚娶过门的继室姜氏。 完全没料到她会主动上门来闹,春秀一时傻了眼。 怔愣间,姜柔已经打开帘子径直去往里屋,便见挂着豆绿色帐幔的架子床上,躺着个面色苍白虚弱的小妇人,她似乎听到了方才院儿里的争吵,正朝着这边看来。 当看到一身锦绣红妆的姜柔,小妇人挣扎着坐起来,微微垂下眼睫,“不知少夫人大驾光临,妾身有失远迎,还望您海涵。” 姜柔一双眼睛死死盯在小妇人脸上。 这位便是让秦显心心念念爱到不能自拔的窑姐儿丽娘? 确实如婆婆所言,没她好看,尤其现在这般病歪歪的状态,哪里及得上她的如花娇颜半分? 但偏偏秦显就是爱了。 任何女人都容忍不了自己男人在外面找女人,尤其外面这位还不如自己,这无疑是种挑衅。 姜柔到现在还觉得左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秦显就为了这么个货色打她? 想着,更觉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便是狠狠一巴掌掴在丽娘脸上,双眼怒得要喷火,“不要脸皮的淫蹄子,霸着世子不放也便罢了,吃了我的燕窝还诬陷我下毒?呵呵,我倒恨不得那毒是我下的,一碗燕窝下去直接药死你,看你往后还怎么勾搭别人的男人!” 丽娘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红着眼没说话。 春秀赶紧跑过来护在丽娘跟前,一脸警惕地看着姜柔,“少夫人,我家主子跟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动手打人?” 姜柔掏出帕子擦了擦打过丽娘的那只手,冷笑,“不过就是个千人骑万人跨的烂货而已,我想打便打,还需要找理由?” “你!”春秀险些被气哭。 “她是烂货,那你是什么?” 门口突然传来一把冷冰冰的声音。 姜柔猛地回头,就见秦显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儿,俊朗的脸庞一片阴翳。 “相公,我……”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 秦显走过来坐在床沿边,伸手轻轻抚上丽娘红肿的脸,满眼心疼,“丽娘跟了我多年,为我流过产生过儿,她却从未要求我给她个名分,我想给她换个大一点的宅子,她都心疼,让我别乱花钱,说这儿就挺好,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只要我能陪着她,就比什么都重要。丽娘是出身不好,但她内心善良,不贪名不图利,可是你呢?” 说到这儿,秦显回头看向姜柔,眼神陡然变得锐利阴寒,“你不顾一切地嫁过来,不就是为了贪图伯府的荣华富贵,当上人人艳羡的世子夫人么?如今一切都如你所愿了,你凭什么还得要求我对你一心一意?现在竟然拿着我给你的身份来嘲笑我的女人,姜柔,你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 恶心? 他竟然说她恶心? 姜柔身子一晃,往后退了半步,脸色白得不像话。 秦显看着她这样,心里满满的嫌恶,“什么高高在上的世子夫人,不过是丽娘不屑跟你争而已,她若开口,我马上就能一纸休书让你变成下堂妇滚出武安伯府。所以,你一个凭着丽娘的大度上位的乡下村姑,有什么资格嘲笑她的出身?” 听到“休书”二字,姜柔再也绷不住,眼泪簌簌往下落,指着秦显,语气恨恨,“分明是你们家骗婚在先,你现在跟我说什么我能当上世子夫人全是因为这贱人宽宏大度不跟我争,有本事,你现在就让她搬去武安伯府给你娘敬茶喊母亲啊!” 说着冲上前去,一把揪着丽娘的头发要把人给撂下床,嘴里不停地骂着,“都是你这不知廉耻的贱人,害得我们夫妻不睦,你去死吧!” “姜柔,你疯了!”秦显大惊,怕她真伤到丽娘,不由分说抬脚踹在姜柔的小腹上才把人给分开。 丽娘头发被她薅下一撮,头皮上隐隐有血迹,她仍旧一声不吭,只是低着头。 这副模样,愈发让秦显觉得心疼,气不过,趁着姜柔倒在地上还没起来,又往她身上狠狠踹了两脚。 …… 姜妙最近闲来无事,除了描花样绣东西,便是跟着姑妈学茶艺。 以前在家里都没机会学,现在静下心来捣鼓,觉得挺有意思。 窦大娘又把她小孙子抱来庄子上,姜妙在地上放了软垫,这会儿小宝和那个小家伙坐在垫子上玩。 这份冬日的惬意,很快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打破。 来的是小安子,他身后跟着个身穿丁香小袄的丫头。 这丫头姜妙认得,是姜明山特地买来给姜柔陪嫁的丫鬟之一,春杏。 按理说,这会儿她应该在武安伯府才对,怎么会突然跑庄子上来? “妙姐姐,这位姑娘自称是你妹妹的贴身丫鬟,说武安伯府那边出了点急事儿,十万火急,要见你。”小安子如是说。 姜妙的目光略过小安子,落到春杏身上,问她,“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大姑娘。”春杏一说话就落泪,“您去看看二姑娘吧,她今儿出去找姑爷的那位外室,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回来就一直出血,人也奄奄一息的,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奴婢吓坏了。” 姜妙问:“哪里出血?” 春杏看了小安子一眼,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 小安子便找借口退了下去。 春杏这才肯说:“是下身,当时是青梅哭着送回来的,奴婢想着,二姑娘多半是跟那边闹起来,最后吃闷亏伤着了,可奴婢的话,二姑娘她也听不进去,太太又不在京城,总不能让老爷和少爷去看她吧,思来想去,奴婢只能来请大姑娘了,请您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去瞧瞧她吧!” 姜妙微微皱眉,“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请大夫吗?” “请了。”春杏哭着道:“大夫说,说……” “说什么了?”姜秀兰险些让她给急死。 “说二姑娘这样,往后可能都怀不上了。” 章节目录 123、高手过招(3更) 一刻钟后,姜妙随着姑妈坐上了前往武安伯府的马车。 青杏也跟了上来坐在姜妙旁侧。 姜秀兰铁青着脸,“听你说起来,那位叫‘丽娘’的还在坐月子,她应该没这么大力气动得了柔娘,那么,到底是谁下的狠手?” 她虽是不喜欢姜柔这个小作精,但好歹是自家亲亲的侄女,现在出了事儿,她这个当姑妈的没道理袖手旁观,更没道理落井下石,势必要让武安伯府给个交代! 青杏抿了抿唇,青梅去查丽娘住处回来时说的那些话她有听到,丽娘身边只得个名叫春秀的丫鬟伺候,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下人,而当时二姑娘又是明晃晃打着世子夫人的正妻旗号去的西堂子胡同,能对二姑娘下手的,就只可能是姑爷。 可这话,青杏不敢乱说,便只摇摇头,说自己不知。 姜妙狐疑道:“好端端的,姜柔怎么会主动闹到外室那儿去?” 青杏搁在膝上的手指紧了紧,前后纠结了有半盏茶的工夫才小声道:“奴婢觉得,是夫人撺掇的。” “什么?”姜秀兰直接皱起眉头,“你把话说清楚点儿。” 青杏便把那天夫人请姑娘去坐时说的那番话一五一十交代了出来。 “难怪。”姜妙了然,“看来这位武安伯夫人城府不浅呢,自己不出手,拿捏准了柔娘性子冲动会主动去找丽娘,便来个坐山观虎斗,好等那二人斗得两败俱伤再坐收渔利,到时倘若柔娘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她自找的,跟武安伯府无关。况且,他们家也不是头一次死人了,秦显的那个原配,不正是临盆那天让他给活活气死的么?” 青杏垂眼道:“当时奴婢听出来夫人另有意图,回房的时候提醒了二姑娘几句,她非是不听,还动手打了奴婢,奴婢实在是没法子了。” 姜妙眯了眯眼,“我倒十分好奇,武安伯夫人为什么不亲自动手解决了那个外室,反而任由她一天天猖獗,现在还得假借柔娘的手去对付。” …… 姜柔的事,已经悉数传入武安伯夫人耳朵里。 正院。 武安伯夫人坐在垫了软垫的罗汉床上,伸手撑着额头,眉心紧蹙,脸色并不好。 “我只当她是平日里冲动,遇事儿总还会有几分脑子,没成想,竟然能蠢到送上门去让人踹到绝育的地步。” 一旁金妈妈叹了口气,“只能说,当初咱们看走眼了,原想着她姐姐一个带着娃的寡妇都能攀上肖督主那样的大人物,当妹妹的也会有几分手段,谁料,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话完,老脸愈发凝重起来,“这么多年,还是没能斗过西堂子胡同那位。” 提起那个女人,武安伯夫人撑着额头的手慢慢攥成拳,眼底恨意翻涌。 她纵横后宅几十年,伯爷那一大堆姨娘,谁没被她死死拿捏住,可她对付那些女人的招数,到丽娘身上就全都失效了。 那女人从来不会哭不会闹,更不会争不会抢,你若打她骂她,她绝不会还手还嘴,只会默默受着,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哪怕显哥儿在场,她也绝不哭哭啼啼地卖惨,更不会背后告状撺掇显哥儿帮她对付谁,在物质上,她更是从不要求显哥儿给她买什么给她送什么。 谁都看得出来,这女人不会单单只是为了跟显哥儿过苦日子,她有野心,当世子夫人的野心,可她实现野心的手段,便是不用任何手段。 她不跟你玩阴的,不跟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当白莲扮柔弱博同情。 然而就是这样没有手段的手段,多年来把显哥儿的心勾得死死的,为了她,不惜活活气死原配,更不惜与爹娘反目。 武安伯夫人曾经试过去找丽娘,原想着不过就是个窑姐儿,后宅这么一大帮子女人都斗过来了,还能怕了她? 等见到真人,瞧着对方那超乎寻常的冷静反应,她到底是没能忍住怒上心头,一个巴掌就甩了下去。 也正是那一巴掌,让她跟儿子秦显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宽。 这么些年,她不对付丽娘,不是对付不了,手底下那么多人,随便让人弄死丽娘,比掐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可显哥儿一颗心都扑在她身上,倘若丽娘有个三长两短,显哥儿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没准还会殉情随她而去。 秦家几代单传,到了显哥儿这一辈也只得他一根独苗,他若没了,他们夫妻将来该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正因为自己这当娘的不好出手,才想着刺激一下儿媳妇,让儿媳妇这个正妻名正言顺地去修理外室。 哪里料到,儿媳妇是个脑子有坑的,什么办法都不想,直接就送上门去让人虐,现在落得这般下场,全是她自找的! “夫人,少夫人娘家那头来人了。”门外忽然进来个婆子禀道。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武安伯夫人头疼得厉害,但此时不得不出去见客。 “把人请进来。”武安伯夫人吩咐。 说着站起身,去往隔壁的小厅落座。 原本以为来的是亲家公亲家母,不想,竟是姜柔那位即将嫁给肖督主的姐姐姜妙以及为东厂做事的姑妈姜秀兰。 算上安国侯府赏花宴,武安伯夫人这是第二次见到姜妙,但还是被对方的容貌狠狠惊艳了一把,心里是有些遗憾的,倘若这位没有婚约在身,利用她去对付丽娘,只怕胜算会更大。 收回思绪,看着姜秀兰姑侄依次在圈椅上落座,武安伯夫人才笑问:“今儿是什么风,把亲家姑太太给吹来了?” 姜秀兰道:“得知婆家几代单传,柔娘在大婚前请我绣了幅百子图,说是寓意好,昨儿个晚上才收的线,今儿得空,我便给她送过来了,伯夫人方不方便让她出来验验货?” 姜秀兰确实带了百子图来,原本是很早之前就给未来儿媳妇绣的,出门前妙娘让带上,说一会儿有用,果然是起到作用了。 一句“几代单传”,一句“百子图”,顷刻让武安伯夫人面上笑意淡下去几分,嘴角略显僵硬。 一旁的金妈妈更是倒抽口气。 什么叫高手过招?这就是! 这位亲家姑太太,分明是知道了少夫人的情况才来的,但她就是绝口不提少夫人的伤情,一开口就拿伯府几代单传说事儿,还搬出百子图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少夫人知道婆家子嗣不兴旺,特地让娘家人绣了百子图,倘若一会儿夫人告诉她,少夫人不能生育了,那么百子图便没了意义,百子图没意义,那就是在变相承认秦家断子绝孙,不想秦家断子绝孙,伯府就得倾全力医治好少夫人。 想到这儿,金妈妈暗暗抹了把冷汗。 活了一大把年纪,到今儿才见识到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句听似无关痛痒的话,不仅堵得你哑口无言,还帮你把后面该说的该做的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东厂的人,果然没一个简单。 “是这样。”武安伯夫人缓了口气,“柔娘今儿外出的时候,不慎伤着了,这会儿正在屋里休息,不过亲家姑太太请放心,我就这么个儿媳妇,不管花多少人力财力,一定会请到最好的大夫给她医治,还你们一个全乎人。” 姜秀兰弯起唇角,“有伯夫人这句话,我们姑侄俩就彻底放心了。” 姜柔才刚刚被大夫断定有可能再也怀不上,这种时候娘家人不适合去见,姜秀兰把百子图搁在武安伯夫人的小厅便带着姜妙出了门。 “得亏妙娘你提前想到百子图。”重新坐回马车上,姜秀兰语气里满是庆幸,“否则咱们这一趟,跑了也是白跑,秦家多半要推卸责任。” 姜妙笑了笑,“对付这种人,不能直来直去,本身咱们主动上门问罪就处于劣势,再让她给拿捏住的话,还不如别来。” 姜秀兰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一声,“外头都在传,厂公是被你的美色所惑,我倒觉得,他看中的,是你的聪慧。” 这种气氛下突然提起肖彻,姜妙有些不好意思,面上浮现几分赧然。 其实她以前也是个傻的,大概是跟他相处久了,被他的手腕所折服,耳濡目染,日子一久,面对突发状况自然而然就会去想能一招致命的最佳办法。 …… 姜秀兰姑侄走后,武安伯夫人往嘴里灌了口茶,吩咐金妈妈,“让伯爷想办法去请宫里最好的太医,再让人去西堂子胡同把那孽障绑回来跪祠堂,另外,海棠院那边所有的药材都用最好的,务必要在最短时间内让她复原。” “是。”金妈妈领了命,马上照办。 人家今儿来的目的很明显了,不是为了看人,也不是直接问罪,就要武安伯府表个态度。 倘若这边选择百子图没用,选择告知她们少夫人不能生育,选择断子绝孙,那么过不了多久,整个武安伯府就会被东厂一锅端平变成历史。 …… 其实姜妙从未想过仗着东厂的势去欺负任何人,她只是利用了百子图掌控主导权,迫使武安伯夫人不得不承诺会医治姜柔而已。 ------题外话------ 好怕有人骂我女主是圣母【瑟瑟发抖】 章节目录 124、倒打一耙(1更) 武安伯夫人让多派人手,天黑时分果然将秦显五花大绑了回来,直接送去祠堂。 秦显不服,在祠堂里大吵大闹,嚷着要见他娘。 负责看守他的婆子们不得已,匆匆去了正院禀报夫人。 武安伯夫人这会儿正在头疼请太医的事。 他们家虽有爵位在身,可毕竟已经那么多年没出过功绩,上一次被天子传唤都不知是哪一代的事儿了,眼下姜柔的伤十万火急,全南齐顶尖的大夫又都汇聚在太医院,想要请到太医,而且要多请几位会诊,必须通过关系。 武安伯性子佛,寻常没事儿不爱跟人走动打交道,因此这一时半会儿地想去跟权贵攀交情,并不容易。 眼瞅着武安伯那边不成,武安伯夫人只得叹口气,写了封帖子给金妈妈,让她明儿一早送去安国侯府。 金妈妈刚走,祠堂那边的婆子就过来了,说少爷吵着要见夫人。 “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上了他还不知道消停?”武安伯夫人狠狠皱了下眉。 然而骂归骂,最终还是跟着婆子去了祠堂。 怕人跑了,婆子们没把秦显身上的绳索解开。 见到当娘的过来,秦显脸色阴沉,“娘这是什么意思?” 武安伯夫人抬手就给他一巴掌,声色俱厉,“你知不知道你今儿惹了什么大祸?” 提起白天的事,秦显就恨得牙痒,“分明是姜氏那贱妇自己找上门去欺负丽娘,还把丽娘的头发都给薅下来,我这当丈夫的,还不能教训她两下了?” “你教训她两下,你爹你娘却要因此跑断腿,太医院的人到现在一个都还没联系上!” 秦显皱起眉头,“这才过门多久,她就娇贵到破了点儿皮都得请太医的地步了?” 武安伯夫人捏着眉心,“听下人说,她回来时一直流血不止,请了府医来看,府医断定她往后很难再怀上子嗣。” 秦显一怔,继而嘲讽地冷笑起来,“娘把丽娘的孩子抱回府上,防的不就是姜氏生不了?现在全都如您所愿了。” 武安伯夫人看着他,语气变得很平静,“她才刚被送回来没多久,她那位即将嫁给肖督主的姐姐,就陪着她姑妈来给我送百子图,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秦显俊脸僵住,忽然闭了嘴,不再说话。 “她们是在逼我表态,倘若收下百子图,就默认了姜柔往后必须得是个能生育的全乎人,可一旦拒绝,不仅是在诅咒你断子绝孙,还很有可能惊动东厂,你想过后果吗?” “不至于吧?”秦显道:“我当时都没怎么用力,就只是随便踹了两下而已,哪里就严重到不能生育还惊动厂公的地步了?” 武安伯夫人不想再跟他理论,只严肃道:“既然她姐姐要个态度,你就给我好好跪满三天的祠堂,完了再去海棠院给你媳妇儿赔罪做给他们看,否则要敢中途溜出去,下次她姐找的可能就不是你娘我,而是西堂子胡同那位了。” 提到丽娘,便是掐住了秦显的软肋,他当即脸色一变。 跪是答应跪了,但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 这算什么? 那贱妇自己上门挑衅最后受了伤,自己还有理了,往娘家搬救兵以权压人? …… 给安国侯府递帖子去见罗老太君,又请老太君帮忙各种托关系,几经辗转才终于请到三位太医来会诊。 在给儿子收拾烂摊子这事儿上,武安伯夫人算是操碎了心,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心里对西堂子胡同那位,愈发地恨之入骨,她倒宁愿姜妙下次直接去找那小贱人。 可那小贱人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便是要了显哥儿的命,要了显哥儿的命,跟要了她的命还有什么分别? 三位太医会诊过后,给出了一套保守治疗的法子,说还有一线希望,但花的时间可能有些长,毕竟患者损到了胞宫,要想短时间内恢复,几乎是不可能的。 听得还有一线希望,武安伯夫人总算是松了口气,令人设席招待之后又给了丰厚的谢礼,这才千恩万谢亲自把人给送出去。 等人一走,她原先还满是笑容的面上顷刻冷沉下来,问金妈妈,“显哥儿这几日如何?” 金妈妈道:“想来是夫人的威胁起了作用,他一直在那儿跪着,除了上茅厕,其他时候没出去过。” 武安伯夫人点点头,“去库房里多拿些上好的补品,让他一会儿去海棠院的时候捎上。” …… 海棠院。 有三位太医会诊并且开了药,姜柔的气色总算是好转了几分。 但,往后可能再也怀不上这个噩耗,让她满心焦灼而又惶惶不安。 “姑娘,喝药啦!”青梅端着小碗进来,在她旁侧坐下,打算一勺一勺喂她。 见姜柔抿着唇角在失神,她道:“姑爷被夫人罚跪了三天的祠堂,他应该是知道自己错了,否则不可能一点儿不反抗的。” 姜柔听得这话,感觉有些恍惚,“他……他真的自愿在祠堂跪了三天?” “奴婢每天都溜过去看的呢。”青梅说,“姑爷不仅跪,还抄了经文,好像是为姑娘祈福的经文。” 姜柔想到那日在西堂子胡同,他毫不留情地几脚踹下来,她小腹那钻心的疼,不禁红了眼眶。 过了会儿,她又问,“我娘家那头,有人来过没?” 这么大的事儿,总不会连个来看她的人都没有吧? 青梅“呃”了一声,“姑娘毕竟是这种情况,太太不在,老爷和少爷不好出面,倒是出事那天,姑太太和大姑娘来过,但只到夫人的院儿里坐了坐就走了,没来海棠院。大姑娘那么有钱,背后还靠着东厂这样庞大的背景,别说给姑娘请大夫了,就连补品都没带一件过来,也不知她们在夫人跟前说了什么。” 青杏瞪大了眼,“青梅,你怎么能这么说大姑娘?” “我难道说错了吗?”青梅回瞪着她,“出事那天姑太太和大姑娘就是来了!就是只到夫人院里坐了会儿就走了!就是什么都没带!这都我亲眼所见的事实,你激动什么?哦,我险些给忘了,当时是你去通风报的信,她们才会第一时间赶来的。呵!我说什么来着?你拿着二姑娘的银子,成天念叨着大姑娘,给她当眼线,只怕没少把这边的情况透露给她吧?她们来做什么,又说了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青杏据理力争,“那天要没有大姑娘和姑太太,咱们姑娘还不知……” “够了!”姜柔怒喝一声,眼神冷冷地刺过来,“左一个大姑娘,又一个大姑娘,青杏,我那日只当你是一时口误说错了话,便念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没有重罚你,没想到你变本加厉,嘴上念叨也便罢了,还亲自跑去找,让那贱人过来看我笑话?” “不,不是这样的!”青杏忙跪下来,解释道:“二姑娘,您相信奴婢吧,大姑娘和姑太太过来,是为了在夫人跟前……” 姜柔看向青梅,“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什么吗?” “奴婢当然记得。”青梅得意地朝着青杏冷笑了下,“二姑娘当时让奴婢盯着青杏,倘若她敢私底下去见大姑娘,便给她找个窑子当归宿,一辈子也别想再出来。” 青杏脸色一白,眼泪簌簌往下落,“二姑娘……” “鞭刑伺候!”姜柔满腔怒火,要不是身子还虚着,她少不得要自己动手。 …… 半个时辰后,庄子大门被扣响。 刚巧姜妙要陪着姑妈出去采买年货,绕过影壁就听到有人在扣大门上的铜环,声音并不怎么响亮,听起来十分吃力。 姑侄俩对视一眼,加快步子上前打开门,就见个浑身血淋淋的姑娘从门后直挺挺地栽下来。 姜妙看都不用看,已经猜到是谁,半点不意外。 姜秀兰看清楚小姑娘的面貌后,叹了口气,对姜妙道:“是青杏,还真让你给猜着了。” 姜柔出事那天,她们去武安伯府时故意没有带补品,故意没有去海棠院看姜柔,就是因为姜妙料准,姜柔醒来后会倒打一耙。 本来她跟姜柔就一直不对付,当时又处在那种情况,倘若她带了补品,还亲自去海棠院探望,姜柔必定要说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专程跑去看笑话落井下石的,但如果她什么都不带,也没去海棠院,只到秦夫人的院子,姜柔又会说,她心怀不轨,趁她病跑到她婆婆跟前上眼药。 而且青杏第一次来庄子上的时候便说过,但凡她在二姑娘跟前提到“大姑娘”这几个字,必定会挨打。 那天姜妙和姜秀兰会出现在武安伯府又是青杏报的信,姜柔能放过她才怪。 所以当时在马车上,姜妙就提前给青杏支了招,让她趁着姜柔昏迷不醒,把自己的卖身契偷出来,一旦姜柔秋后算账,说她勾结大姑娘,那么不用犹豫,直接拿着卖身契来庄子上就对了。 姜妙喜欢青杏这丫头,觉得她聪明,对主子还忠心,但就是跟错了主。 眼下,望着青杏身上纵横交错的鞭伤,姜妙有些无语,“都已经偷到卖身契了还让人打成这样,真是傻的可以。” 姜秀兰帮着把小姑娘扶起来,嘴里应着姜妙的话,“傻,说明她不滑头,否则一拿到卖身契就溜之大吉来庄子上找你,那样的人你还真得小心。” 章节目录 125、阴魂不散(2更) 有姜秀兰帮忙,姜妙很快把青杏弄回自己院里,开了西厢房将她挪到小榻上趴着,自己身上也沾染了血迹。 姜妙来不及收拾,打来清水脱了衣服开始给她清理。 这种情况,请大夫也没用,大夫只能把脉,不能为她清洗上药。 青杏已经陷入昏迷,但每次被触碰到伤口,还是会疼得皱起眉头。 姜秀兰回自己房里拿了两瓶金疮药回来,当瞧清楚青杏背上触目惊心的鞭伤,有几处还在不停往外冒血,她顿时脸色不好看,“亏我还赔上自己熬了多少个晚上才绣成的百子图救那小蹄子一命,她却反过来咬人,要早知她如此狼心狗肺,咱们还费那事儿做什么?” 姜妙自始至终神情都很平静,毕竟早就是意料中的结果,闻言,淡淡道:“上次救她,是出于最后一点姐妹情分,也算是替我那远在乡下的娘全了对闺女的关心。往后,她是她,我是我,她的事我不会再管,我的事,也轮不到她指手画脚。” …… 青杏是傍晚醒过来的,睁眼得见坐在小榻前打络子的人是姜妙,她愣了愣,反应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昏迷前拼着最后一口气来了庄子上。 “大姑娘。”知道是姜妙救了自己,她满心感激,眼圈有些红红的。 姜妙抬头看她一眼,“醒了?” 青杏掀开被子要下来谢恩,才动了一下就扯到后背的伤口,疼得她忍不住蜷缩起来。 “伤口尚未结痂,暂时别乱动。”姜妙说,“你那身衣裳全是血,晦气,我拿去扔了,卖身契给你搁桌上呢!” “奴婢谢过大姑娘的救命之恩。” 姜妙问她,“卖身契都拿到手了,怎么不想着第一时间逃出去,留下来让人打成这样,不是自讨苦吃么?” 青杏低下头,小声道:“奴婢是二姑娘的陪嫁丫鬟,若非到了迫不得已,怎可轻易离开主子?” “你倒是忠心。”姜妙冷笑。 青杏抿了抿嘴没说话。 当时大姑娘才去了一趟武安伯府,夫人马上就对二姑娘受伤的事儿上了心,不仅四处托关系请太医来会诊,还让人把世子爷绑去祠堂跪着,分明就是大姑娘在为二姑娘出气! 她原以为通过这次的事儿,二姑娘就算以前再怎么不待见大姑娘,也总该明白过来自家姐姐的好,总该一家人同气连枝了吧?哪里想得到二姑娘刚有了好转便一口反咬回来,不仅污蔑大姑娘没安好心,还说她们俩勾结,要把她发卖到窑子里去,看她往后还怎么给大姑娘通风报信。 她本无心背叛二姑娘,奈何二姑娘是非不分,鞭子落在背上时钻心的疼,到底还是让她生出了贪生怕死之心,拼了命地朝着庄子上跑。 现在听着大姑娘讽刺她忠心,她接不上话。 若是忠心,又怎会听了大姑娘的话去偷卖身契? 若是忠心,又怎会跑到大姑娘这儿来? 姜妙见她眉眼间纠结不已,再次出言道:“作为下人,对主子忠诚是必不可少的品质,但有的时候,愚昧的忠诚只会成为害死自己的一把利刃。我救你,只是单纯觉得你这人还值得救,卖身契在手,你现在属于自由身,随时可以离开,不会有人阻拦你。” 青杏心神一震,这回不再犹豫,伸手从桌上拿过卖身契,递给姜妙,“从今往后,奴婢任由大姑娘差遣。” …… 秦显足足在祠堂跪了三天,等出来沐浴洗漱穿戴好,天色已经晚了,正好是晚膳时辰,他带着金妈妈挑的那几样补品来到海棠院。 姜柔这会儿正坐在小厅里,青梅给她摆了饭,习惯性地多放了一副碗筷。 秦显进屋撩开珠帘便得见这一幕,他不由得扬起唇角,却是讥诮的弧度,这是料准他今儿出了祠堂一定会过来赔罪? 丽娘在外面住得好好的,又没得罪谁,分明是她善妒见不得旁人好,非要闹上门,结果吃了亏,又靠着娘家来威胁武安伯府各种妥协。 请太医来会诊,药材专挑名贵的用也便罢了,现在还要他亲自赔礼道歉,这女人,想的未免太过美好了。 青梅注意到桌面后的秦显,愣了愣,随后忙行礼,“姑爷。” 秦显把手上的礼盒递给她,什么也没说。 青梅却看出来,那是姑爷专门给姑娘带的,想来这三天祠堂没白跪,这都亲自来赔礼了。 她喜滋滋的,小跑过来接住礼盒,又说姑爷的碗筷都摆好了,请他入座。 大婚这么久,这还是秦显头一次来海棠院用饭。 姜柔有些不习惯,小脸上因为局促而泛出红晕。 秦显见她气色红润的样子,完全没有他娘口中的弱不禁风,便猜到这女人是在故意装可怜博同情,越发觉得倒胃口,但还是忍着嫌恶,在姜柔旁侧坐了下来,只因她娘千叮咛万嘱咐,武安伯府惹不起东厂。 沉默了好一会儿,秦显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问,“你好些没?” 姜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偏头见秦显正看着自己,她忽然想起青梅白天说的,姑爷跪了三天祠堂,还抄了为她祈福的经文,想来是真的知道错了,心下不由得一软,有些想哭的冲动。 青梅把礼盒放到一旁的案几上,闻言眼眸微闪,替姜柔回答,“太医说了,姑娘伤到胞宫,除了每天按时服药之外,还得时刻保持心情畅快,否则身子很难复原。” 很难复原,那就是再没可能怀上他的子嗣。 秦显心里不知有多高兴,面上还是绷得紧紧的,“这么严重吗?” 怎么会不严重,那天她感觉自己疼得都快死了。 姜柔越想越委屈,眼泪一颗颗落了下来。 秦显他爹武安伯有好几位姨娘,最擅长的就是用眼泪来博取武安伯的宠爱。 秦显打小看惯了这些伎俩,厌烦不已,当下得见姜柔也这样,脑海里便浮现丽娘那张倔强的小脸。 丽娘跟内宅这些勾心斗角的庸脂俗粉不一样,她有什么话会好好说,不会说着说着就落泪,更不会柔柔弱弱地在他面前诉苦。 正因为她什么都藏在心里自己默默承受,秦显才更想要去疼爱她,呵护她不被任何人欺负。 再看看眼前这位,呵呵,自己造的孽,反过来却要所有人都宠着她,惯着她,没有公主命偏偏得了公主病,还病得不轻,简直令人作呕! 姜柔哭了半天没听到秦显的安慰,甚至连帕子都没递一块给她,只得自己慢慢止了眼泪,“听说相公在祠堂跪了三天,还被罚抄经文,很辛苦吧?” “是挺辛苦。”秦显装不下去了,怕把自己呕死,干脆直接摊牌,“你要能让你娘家人消停些,我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姜柔一惊,“相公你在说什么?” 秦显眼神讥讽,“难道不是你让你的婢女请了娘家人来向我娘示威的?姜氏,麻烦你搞清楚,你已经是秦家儿媳妇,夫妻之间闹点矛盾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还往娘家告状,你是没断奶生活不能自理十六岁还连自个的事儿都处理不了吗?” 姜柔原本还以为他是来为自己那天的所作所为赔礼道歉的,谁成想,好话不过三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而且还说什么她让婢女回娘家请人来示威? 这说的不就是姜妙和姑妈姜秀兰吗? 难怪,早上青梅说的时候她就隐隐感觉这俩人突然来伯府绝对没安好心,原来是等在这儿坑她呢? 等秦显离开,姜柔一把掀翻桌子,脸色大怒,“谁让她们来的?” 青梅小声道:“姑娘,是青杏去请的人,青杏早上拿着卖身契逃了,这会儿多半在大姑娘的庄子上。” “姜妙!又是姜妙!”姜柔恨得咬牙切齿,“我出嫁前她就处处与我作对,我都嫁这么远了她还来掺和我婆家的事儿,阴魂不散吗?!” 章节目录 126、凭我长得好看(3更) 秦显那天来海棠院吵了一架之后,便又继续回了西堂子胡同丽娘那儿。 姜柔越想越气,可她出不了门,婆婆说了,为了她自己的身子,也为了秦家子嗣,她必须留在府上静养。 又静养了几日终于能下地,姜柔实在憋不住了,跑去正院找武安伯夫人,说自己出了事,爹和大哥不好来探望,还不知着急成了什么样子,她想回去报个平安。 自从出了上次的闹剧,武安伯夫人已经了解到这是个蠢的,才不信她会那么孝顺竟然主动提出回去看父兄,只怕又想去西堂子胡同挑事儿了,但又不好直接拒绝不让她回娘家,便让金妈妈跟着,说是能更好地保护她。 西堂子胡同那位虽然让姜柔恨得做梦都想掐死,可上次被踹那么狠,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至少目前,她是不敢去的,每每想起,都会觉得小肚子疼。 马车直接朝着二条胡同姜家方向走。 姜云衢还在翰林院,家里只二房老两口、姜明山和月季蔷薇几人。 月季进去禀报后,姜明山马上出来迎接,虽然心里嫌弃这个闺女又作又爱摆谱,但谁让她是棵摇钱树来着。 姜柔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都等不到进堂屋,便一脸气闷地看向姜明山,“爹,您到底管不管姜妙?” 姜明山一阵头大,“又怎么了?” 一个在婆家,一个在城外庄子上,明明隔得老鼻子远,偏偏隔三差五就给他来一出“惊喜”,这姐俩是要一个赛一个地作上天吗? 姜柔恼道:“我都出嫁了,她还伙同姑妈去掺和我婆家的事儿,有她这么背后捅刀子的吗?” 金妈妈目瞪口呆:“……” 那天晚上姜秀兰姑侄是如何拿着百子图到武安伯府不动声色威胁的夫人,她可全都看在眼睛里,那么高明的招数,使得夫人不得不到处打点拉关系去请太医忙得脚不沾地寝食难安,还把世子爷绑回来跪了三天祠堂抄了三天佛经。 结果,就救回来这么个蠢东西? 虽然自己站的是夫人那一边,但还是忍不住替那对姑侄气到胸口疼。 “可不止如此呢!”青梅跟着嘀咕道:“大姑娘不仅掺和二姑娘婆家的事儿,还勾结了老爷给二姑娘买的陪嫁丫鬟青杏,让青杏给她通风报信,随时掌握二姑娘的情况,她这是监视!心怀不轨!” 提起那个青杏,姜柔小脸愈发难看,嚷道:“爹,您必须给我做主,她凭什么?” “凭我长得好看呗!” 巷子另一头,慢悠悠驶过来一辆马车。 赶车的是小安子,马车上的人是姜妙。 自从上次安国侯府老太君给她递帖子邀请她赴宴造了名声之后,她经常会接到世家夫人们的帖子,今儿一早又接了个,她本想着来约那位即将过门的表嫂一块去,不想,邹缨几日前就跟着她婶婶回了祖籍。 姜妙没见着人,回来经过这条巷子,刚巧就碰上姜柔回门,这小蠢货还在大门外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就告她状。 姜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金妈妈,果然得见对方因着姜柔那一番话险些石化。 姜妙忽然有些想笑。 蠢而不自知,蠢到乐在其中。 这是她从这位一母同胞的妹妹身上抠出来的唯一优点。 见到本尊,姜柔小脸更黑,那眼睛瞪得跟要喷火似的。 马车还在慢悠悠地朝前走,越来越靠近前头那群人。 姜妙半个脑袋探出车窗外,挑眉看向姜柔,“我长得好看,插手你婆家的事儿怎么了?我长得好看,看上你那个陪嫁丫鬟,让她跟了我怎么了?” “你!”姜柔气得想吐血。 青梅更是直跺脚,“大姑娘,你也太过厚颜无耻了吧?” 姜妙笑道,“过奖过奖,那都是我爹教得好。” 被突然点名的姜明山老脸一僵,但一想到姜妙马上出嫁了,以往随口就来的那些骂她的话,再也不敢轻易出口,便只得递了个眼色给月季。 月季当即反应过来,忙招呼着众人,“大姑奶奶,二姑奶奶,您二位里边儿请,茶水已经备好了。” “请什么请!”姜柔瞪了月季一眼。 本想着回来找爹诉苦让爹做主的,不曾料到姜妙会突然出现,她现在一刻也不想多待,愤愤喊上青梅,“咱们走!” 巷子窄,武安伯府的马车又大,没办法直接调头,姜妙便让小安子驾着马车后退给他们让道。 等姜柔一行人走远,小安子才问:“妙姐姐,现在咱们去哪?” 姜妙的目光看向前方姜家小院的位置,眼神幽暗了几分,“去姜家。” 她娘和姜明山和离的事儿不能再拖了,否则一旦陈氏先一步做点什么,到那时姜明山没准真会一纸休书让她娘下堂。 没有错的人,凭什么被休,凭什么下堂?要分开就直接和离! 但要想成功和离,日子像目前这么平静可不行,她必须得做点儿什么。 章节目录 127、谈条件,和离(1更) 刚走个作的,又来个令人头疼的。 姜明山坐在圈椅上,一双眼盯着挑帘入堂屋的大女儿姜妙,问她,“你还有什么事儿?” 二房老两口知道这位是个不好招惹的,低着头喝茶谁都没吭声。 姜妙自己找位置坐下来,等月季来奉了茶才看向姜明山,“爹把莺娘子安置在哪儿了?” 姜明山一阵心虚,但随即又觉得恼火,“你想干什么?事情都过去那么久,她也被判坐过一年牢赎罪了,你还想揪着不放?” 姜妙语气散漫,“我只是想到上次柔娘出嫁她来添妆时想见爹和大哥,结果大哥让青杏出去传话,说不认识什么姓陈的太太,认错人了。怎么,大哥是准备跟莺娘子断绝母子关系吗?” “你少在那儿胡说八道挑拨离间!”姜明山怒道:“柔娘出嫁那日家里有客人,大郎在堂屋招待,让下人去说一声不得空罢了,是那小蹄子没安好心故意曲解大郎的意思,哦对了,刚柔娘还说,那个叫青杏的丫鬟早就被你给收买了,谁知道那天那些话,到底是不是你教她的?” 姜明山睁着眼睛颠倒黑白的本事,姜妙已经见怪不怪,淡淡“哦”了一声,“那这么说来,大哥跟莺娘子还是母子,莺娘子这个生母的身份跑不了,等大哥迎娶大嫂那日,她是一定要坐高堂的,爹,是这么个理儿,对吧?” 姜明山老脸当即一僵,陈氏贩卖过良家姑娘,并且因此被判入狱坐过一年牢,此案的卷宗不仅在涿县衙门备了份,还送到大理寺存了档。 除非,当时是个冤假错案后面有人为她翻案,否则陈氏这辈子都别想洗脱“人贩子”的污名。 这样的人,怎么能给大郎坐高堂? 万一到时宾客们问起,他这个当爹的怎么回答?说陈氏虽然犯过罪坐过牢,但她已经改过自新,让大家再给她一次机会? 这不扯淡吗? 姜明山已经能想象到刘家一旦得知,将会如何地愤怒不满,那位刘三姑娘,没准连堂都不拜直接扯下盖头就让花轿原路返回。 到那时,大郎的亲事泡了汤不说,他姜家的颜面又该往哪搁?今后他怕是连这条胡同都没脸走出去了。 而且更要命的是,柔娘出嫁那日是姚氏陪他坐的高堂,倘若大郎成亲那日换为陈氏,将来姜妙出嫁,又得姚氏亲自来,外人肯定会问。 所谓的“兼祧”,说白了就是没子嗣的那一房,花钱娶个儿媳妇回来向有子嗣的那一房借种。 陈氏便是二房用来向长房借种的工具。 这种行为在南齐,通常只会发生在乡下,城里大户人家宗族根系错综复杂,哪一房没子嗣,完全可以从旁支过继一个。 姜明山是读书人,比谁都明白“兼祧”意味着一个男人能在家族允许的前提下同时娶两位正妻。 这对于当年考场失意又被姚家看不起的他而言,无疑是种天大的诱惑。 毕竟,齐人之福哪个男人不想? 姜家当时那样的条件,纳妾是不可能的,既然有法子多娶一个,他为什么不乐意? 然而他当年同意兼祧的时候,从未想过将来的某一天会面临此刻的窘境。 虽然骨子里不待见姜妙,但现在不得不承认,姜妙说的是事实。 姜云衢又没死娘,成亲那日高堂上必须有父有母,然而这个“母”,绝对不能是陈氏,否则要出事儿。 可如果不是陈氏,难不成让姚氏来给大郎坐高堂么? 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这时,老温氏突然“呸”了一声,“陈氏那贱妇坐过牢一身黑,她有什么资格来给我孙子坐高堂?” “就、就是。”姜二春也一脸愤愤,“丢丢、丢人!” 现在全家人的希望都放在姜云衢身上,眼巴巴盼着他早日把刘家三姑娘娶进门好搬进那陪嫁来的大宅子里,岂能因为一个陈氏就搅了局? 老温氏越想越不放心,瞅着姜明山,“明山,你可千万不能心软啊!” 姜明山头疼不已,能当上刘尚书的亲家住上豪宅,他自然比谁都希望,可不让陈氏坐堂,难不成真要把那位置让给姚氏? 姜妙瞧着这三人的反应,弯了弯唇角,站起身,“我只是路过,进来讨杯茶喝,就不继续叨扰了,告辞。” 说着打了帘子要走。 “等等!”姜明山叫住她。 “爹还有事儿?”姜妙没回头。 姜明山嗫嚅好久,声音低下去,仿佛大声说出来会丢了他的脸,“你得空回去跟你娘说一声,明年二月大郎成亲的时候,让她来坐高堂。” “爹这话可真有意思。”姜妙冷嘲,“是大哥成亲,又不是我成亲,要我娘给他坐高堂,他这个新郎官都不亲自去请,凭什么让旁人去?” “你!”姜明山最恨姜妙抠字眼钻牛角尖,因为每次都会驳得他哑口无言。 深吸口气,他好不容易把怒火压下去,“刘家定的婚期紧迫,你大哥又要去翰林院又得准备婚礼,我这不是怕他抽不开身,所以让你回去知会一声么,你这当妹妹的,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体贴兄长?” 姜妙唇边嘲弄更甚,“您这当爹的,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体贴儿子,当初柔娘出嫁,您可是亲自跑了一趟溪水村把我娘给请来的,现在轮到儿子,您就不乐意了,是儿子没有闺女值钱,还是爹认为帮您儿子跑这一趟下来不值当?” 一番话让二房老两口黑了脸色,齐刷刷瞪着姜明山。 姜明山脑袋一阵眩晕,他就知道,不该放这逆女进门的,自打跟在姜秀兰身边,便学得牙尖嘴利不饶人,哪怕眼前站的是亲爹,她也分毫不给面子! “大哥要准备婚礼,我也要准备,请我娘坐高堂的事儿,就劳烦爹亲自跑一趟了。”姜妙说完,再没逗留,抬步出了小院坐上马车,径直回到庄子上。 姜秀兰在姜妙房里对账,恢复了大半的青杏在一旁陪着小宝玩翻花绳。 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青杏起身去推门。 姜妙满身寒气,暖手炉里的炭早就不烫了,进屋便搓了搓手。 青杏替她取下斗篷,姜秀兰抬头,问她见着邹缨没。 姜妙叹气,“不凑巧,她们老家有事儿,陪着邹夫人回祖籍了。” “那就下回吧,横竖有的是机会。”姜旭都还没正式过礼,俩人的婚期尚未定下。 姜妙坐到姜秀兰对面,炭盆里的热气总算让她回暖了几分。 青杏又给她泡了热腾腾的茶,姜妙喝了有大半杯才跟姑妈说起姜家那边的事,“我爹不敢让陈氏给姜云衢坐高堂,还得亲自回乡下请我娘,陈氏一旦得知,八成气得要吐血,这下有好戏看了。” 姜秀兰轻嗤,“她再气不过能怎么着?跑到喜堂上去大闹,说自己才是姜云衢的生母?她不嫌丢人,我还嫌她脏了姜家的地儿呢!” “她只管闹,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姜妙莞尔一笑。 姜秀兰没听懂,“什么目的?” 姜妙卖了个关子,“我先抽个空去见我娘,回来再告诉姑妈。” …… 隔天一早,姜妙便带上小安子,驾着马车去了溪水村。 现如今大雪天,地里全被厚厚的雪覆盖住,村人们懒得出门,家家户户窝在屋里避寒,村道上还算安静。 车轱辘吱呀吱呀转着,最后在姜家院门外停下。 姜妙听到姚氏在院里喂鸡的声音,上前去敲门。 姚氏搁下笸箩推开老榆木门,就见闺女和小安子站在外头,她面上一喜,忙招呼着,“快快,屋里坐。” “奶奶呢?”姜妙一进堂屋便问,毕竟自己待会儿要说的事不方便老人家在场。 姚氏说:“村长家杀猪,非要我们婆媳去坐坐,刚把你奶奶给请走,我留在后头喂鸡,正要出门呢,你们就来了。” 没料到会这么凑巧,姜妙抽了抽嘴角,村里人请吃杀猪饭她是知道的,基本上全村都会被请,家里有亲戚的,有一个算一个全带上,就为了热闹。 她可不想去凑那个热闹,没得一会儿被人问东问西,便长话短说,跟姚氏道:“娘,姜云衢的婚期下来了,明年二月,到时候我爹会亲自回来请您去给他坐高堂。” 姚氏一听就黑脸,“要我去给陈氏那贱……”考虑到小安子在场,她到底没骂出来,但还是气不过,“我凭什么去给他坐高堂?” “去啊,怎么不去?”姜妙说:“这可是跟我爹谈条件的绝佳机会,娘真不想要?” 姚氏一愣,“谈条件?谈什么条件?” 姜妙笑了笑,缓缓吐出两个字,“和离。” 章节目录 128、一脚踩进大坑(2更) “这事儿之前不就提过了吗?”姚氏,“当时还是在公堂上,他都没能同意,况且就算他同意了,老太太能同意吗?” “当初我爹不同意,在三亲六戚跟前丢不起那个人,他要面子。”姜妙道:“现在他同样是为了面子,但他这次想要大哥在不丢人的前提下顺顺当当把那位刘家三姑娘给娶进门,就必须来请娘去坐高堂,娘提出来的条件,他怎么可能不答应?至于奶奶那儿,让他自己去说服。” “对啊姚姨。”小安子附和道:“妙姐姐为了这事儿,已经头疼好久了,如今既然有机会,您就依了她的话吧!” 以前小安子只是负责帮着姜秀兰给老太太送东西,从未真正了解过姜家,后来跟姜妙熟了,常陪着她回来,慢慢才发现,姜家这档子人没几个是好的,什么二娘悄悄卖了家里的姑娘,什么丈夫大晚上找人抢砸了妻子店铺,三观一个比一个歪,心思一个比一个恶毒。 现在,那个卖了妙姐姐的人贩子,平平顺顺被放出来还被安置得妥妥当当,然而妙姐姐被人玷污了身子这事儿,却是怎么都倒不回去的! 姜妙怕她娘顾虑太多,沉默了会儿,忽然正色道:“娘可能不知道,其实当初是我主动接近的厂公,我需要找个有权有势的靠山保护我,原因是,我跟着姑妈去了庄子上不久,我爹和姜云衢便计划着把我送给权贵做妾换取前程,我不愿意,我爹就用休了您来威胁我。” 姚氏脸色一沉,“竟然还有这种事!” “所以,我想让娘跟他和离,一来不想看到娘再待在这个家受委屈,二来,我明年就要出嫁了,如果你们是夫妻,到时聘礼就会名正言顺地落入那对父子手里,这跟他们卖了我换银钱有什么分别?我不想让他们得逞。” 姚氏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即便我跟你爹和离,你仍旧是姜家闺女,男方来下聘,照样得去你爹那边。” “所以,爹娘一旦和离,我很快就会想法子自请除族。”姜妙小脸严肃,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小安子被她惊了一下,“妙姐姐?” 和离常见,除族也常见,但自请除族,他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因为一旦除了族,她就再也不是姜家人,往后姜氏一族的荣辱皆与她无关,也意味着将来碰到事儿的时候,家族再没有责任和义务庇护她。 不过,妙姐姐之前遭人玷污怀着身子的时候,家里都没想过怎么帮她渡过难关,而是一脚把她踹出门,往后想来也不见得会有多人性,除族也好,一刀断干净,省得将来又撕得一地鸡毛。 姚氏显然被闺女这个大胆的想法给惊到,她皱皱眉,“一旦除族,就意味着你跟姜家再无半分关系,也意味着你一无所有,将来的娘家,就真的只剩一个娘,你这么做,是为了把自己这边的糟心事断干净不给他拖后腿,还是相信他会护你一辈子?” “他”指的是谁,姜妙一听就懂。 肖彻目前对她是挺好,没得挑,但她曾经就是因为太过信任陈氏,才会在陈氏手上栽了个大跟头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现在的她,绝不会把自己全部的信任押在另一个人身上,更何况,还是个男人。 “我除族,只是为了能更好的弥补娘。”姜妙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姜家对我而言,除了算计和利用,也剩不下什么,没了他们,我不止会活得好,还会活得更好。” 姚氏看着闺女,脑海里突然想起那天在庄子上,肖彻见她时说的那番话,心里暗暗叹息过后,点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劝什么了,等你爹回来,我再跟他谈和离的事儿。” …… 离开溪水村,小安子怕姜妙的心情受到影响,一边赶马车一边跟她说:“妙姐姐别担心,除族就除族,以后厂公会保护好你的。” 姜妙笑了笑没说话。 “我没有开玩笑。”他认真道:“厂公只是办案的时候凶,其实他人挺好的,既然说了会八抬大轿风光把妙姐姐娶回家,就一定会对妙姐姐负责任,你要相信他。” 见这小子自己都快把自己给说急了,姜妙只得应道:“嗯,你说的都对。” 姜妙回到庄子上,才把自己劝她娘跟姜明山和离以及自己准备自请除族的事儿说了出来。 “除族?”姜秀兰脸色一变,“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也不算突然吧。”姜妙说:“其实刚生下小宝那时候我爹成天嚷嚷着要赶我出门,后来真把我赶出来了,直到现在,我跟被除了族有什么分别?” “可是……”姜秀兰还是皱着眉头,不是不赞同,就是突然听到这么个消息,一时半会儿难以消化,毕竟她从未见过有谁自请除族的,哪怕她当年混得那么艰难,也从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没什么可是的。”姜妙态度坚决,“总不能我落魄的时候,我爹嫌丢脸,一脚把我踢出家门,等我混的好了,他又想借着我从中捞好处吧?” “那你娘同意了吗?”姜秀兰问。 “我已经说服她了。”姜妙颔首,“等他们一和离,我就马上赶在大婚前除族,今后跟姜家再无半分关系。” 说着,看向姜秀兰,马上变成一副小心讨好的嘴脸,“我除了族,姑妈不会不要我了吧?” 姜秀兰睨她一眼,“我倒是想不要你来着,谁让你过不了多久就是肖府女主人了,我还得在你手底下做事,敢对你不敬么?” 姜妙很不厚道地笑出声,“反正掌家做账什么的,我也不擅长,嫁了人就负责吃好喝好睡好,再把我儿子养好就成了。” “那可不一定。”姜秀兰挑眉,“厂公都半年多没毒发了,听说苗老又给他换了方子,万一人家真的复原,你们俩这夫妻就得成真,到那时,他少不得要你给生个一儿半女的。” 突然扯到这种话题上,姜妙臊得脸红,又问姜秀兰,“厂公若是真的恢复了,皇上不会怪罪他吗?” 毕竟东厂都是宦官掌权,肖彻一旦痊愈,那就是个正常男人,崇明帝还会放心把东厂交给他? 姜秀兰心说崇明帝能不能活到厂公恢复那天都还不一定呢。 但这些话,她没告诉姜妙,毕竟侄女不知道厂公的事,自己跟她说多了也不好。 …… 姜刘两家婚期紧,姜家这头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年前去刘尚书府下了聘。 当时那株红珊瑚一出来,瞬间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虽然刘家库房里奇珍异宝多的是,并不在乎姜家下什么聘,但这种面上有光的事儿,谁都不会拒绝,因此刘尚书在看到那株红珊瑚之后,对姜云衢的态度愈发显得和颜悦色,让人把他请到前厅喝茶,跟他说婚期虽然紧张了点儿,但好日子难遇,况且这亲早成晚成都是成,早早成了两边都省心。 刚开始姜云衢还觉得他准岳父这话说得挺有道理,但在回来的路上细细琢磨了一番,总感觉自己似乎一脚踩进了一个大大的无底深坑。 难不成,那刘三姑娘是个丑到见不得人的?还是有什么恶疾在身,所以刘尚书才会把婚期定的那么紧,是为了赶紧给她找个人家好尽早转手出去? 越想,姜云衢越觉得浑身恶寒。 可现在亲事已经板上钉钉,就算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况且,这是他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只要今后能平步青云,就算刘三姑娘真的身染恶疾还容颜丑陋,他都得娶,顶多等自己爬上去有权有势时再多纳几房姨娘洗洗眼睛就是了。 …… 聘礼一下,万事俱备只差迎亲,想到再来最后一关,自己就能跟刘尚书成为真正的亲家,身价不知要高涨多少倍,姜明山便喜滋滋地坐上马车回溪水村,准备找姚氏商量去给姜云衢坐高堂的事儿。 ------题外话------ 亲妈:搬小板凳坐等大嫂 章节目录 129、和离就和离(3更) 挨近年关,姜明山顺便带了年货,想着这些可都是京城来的东西,姚氏那一辈子上不得台面的村妇见了,还不知能高兴成什么样子。 谁料马车到家门口,姚氏得见他,神情却冷冷淡淡的,比以往都要冷淡,见他往家搬东西也不说上前来帮个忙。 姜明山请着马夫一块儿,俩人搬了几趟才搬完,他走到堂屋坐下,想倒杯茶喝,发现茶壶里空空如也,别说热茶,连一滴冷水也没有。 偏过头,却见姚氏一声不吭地坐在炕上嗑瓜子,那神情散漫的,简直把他当成了空气。 自己大老远从京城眼巴巴地跑来请她去京城给儿子坐堂,她倒好,一进门就摆张臭脸? 他当年真是眼瞎,娶了这么个糟心婆娘!姜明山越想,气就越不打一处来,但又不好开口就呛上一下子把关系弄僵,没得影响了大郎开年的亲事,便压着性子喊她,“哎,还坐着干嘛,没见茶壶都空了吗?烧水去呀!” 姚氏冷笑着看过来,“灶屋里有火,井里有水,你有手有脚地不会自己烧?” “你!”姜明山被噎得老脸青黑,他哪里干过自己打水烧水这种粗活儿?哪怕是在京城没买丫鬟的那段时间他都没亲自动过手,回趟老家还得什么都自个儿来? 这贱妇未免欺人太甚了! 狠狠吸了口气,又吸了一口,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狐疑地瞅着姚氏,“我这刚回来,也没哪句话得罪你,你一开口就满嘴火药味儿,好歹咱们是夫妻,这合适吗?” “不合适也没人请你回来。”姚氏仍旧没给他好脸。 自从那日听得妙娘说自己险些被这对渣父子当成玩物卖给权贵,她就一直没睡好觉,做梦都想弄死这人渣。 今儿自己送上门来,不反省还想要人伺候? 姜明山灰溜溜地摸摸鼻子,“我说,前一段儿柔娘成亲都还好好的人,这又怎么了,谁又惹你不痛快了?” 姚氏每听他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烦,“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回你的京城去,少来碍眼!” 姜明山被她弄得来了脾气,眼神冷冷的,“大郎明年二月的婚期,聘礼已经下了,如今就等开年,到时候,你去给他坐个堂。” 姚氏眼底略过一抹嘲讽,“他娘又没死,怎么就轮到我去坐高堂了?” 闻言,姜明山只觉呕得慌,“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得夹枪带棒的,大郎娶的是礼部尚书府嫡女,请你坐高堂,那是给你造势抬身价呢,别人就是想到下辈子都没那机会,我这亲自上门来请了你还不乐意?” 姚氏嗤笑:“这么好的机会,你不留给莺娘子,竟然让给我?” 姜明山再一次被噎得脸色青白难看,过了会儿,问她:“你去是不去?给个准话。” “庙里拜菩萨还得烧三炷香呢,你这求人也没个求人的态度,我怎么去?”姚氏冷冷瞅他一眼。 姜明山极其讨厌被人威胁,但这会儿却是不得不低声下气,“有什么条件你直说。” 姚氏便也不绕弯子,“要我去坐堂可以,但在他娶亲后,咱们就和离。” “什么!”姜明山一下子蹦起来,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他还以为陈氏的事儿已经过去那么久,况且已经坐了一年牢赎清罪孽,姚氏再有多少怨气也该消散完了,不想,竟是还没死心,处心积虑地想着和离。 和离?凭什么?她倒是卷卷铺盖走得轻松,家里老娘谁来伺候?圈里的牛羊牲口,谁来管?还有那几亩不能变卖的田地,老娘年纪大了劳作不动,总得有人去操心才行。 姚氏一旦离开姜家,这些杂七杂八的琐碎事儿就会落到他头上。 况且,姜妙马上就要嫁给肖督主了,他可还眼巴巴等着那边来的聘礼呢,这节骨眼儿上倘若姚氏跟他和离,姜妙那个不孝女指定又得闹出点儿别的事来。 所以,绝对不能和离! 姚氏早就料到这狗男人在打什么主意,不就是想利用她待在老家伺候老太太,京城那头又美滋滋地收着肖督主来的聘礼么? 做梦! “我就是随口一提而已,你要不乐意,那就算了。”姚氏说,神情很淡,没有表现出急着和离的模样。 姜明山当然不乐意,可他如果不乐意,姚氏就不肯去京城给大郎坐高堂。 新郎官生母健在,却没人去坐高堂,到时刘家那头指定以为姜家是看不起尚书府,敷衍尚书府,一怒之下问罪上门,他要怎么应付? 光这么想着,姜明山后背就渗出一层冷汗。 他思来想去,又好声好气地跟姚氏商量,“刘家陪嫁了一座大宅子,新房会布置在那儿,我们跟着就要搬进去了,你要觉得乡下不好住,到时我再把你和娘都接过去住大宅子,让你做掌家太太,这还不成吗?” 掌家太太? 姚氏觉得恶心。 此前自愿留在溪水村伺候老太太,是顾虑到了妙娘和小宝,现在闺女都主动提出来让她和离了,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真为了住上那什么大宅子跟着去京城,到时想都不用想,指定又是跟陈氏那个贱人共侍一夫。 姜家这畸形的关系,从陈氏进门那日就让她觉得恶心,难不成后半辈子还得跟这对狗男女绑在一块儿继续恶心? 想到这儿,姚氏的神色愈发冷沉,“除了和离,我没别的要求。” 瞧这样子是铁了心了。 姜明山深深皱眉,“都一把年纪了还和什么离,脸上不臊得慌吗?” 姚氏直接冷笑出声,“当初嚷嚷着要妙娘滚出姜家的不是我,现在想借着妙娘得到肖督主聘礼的也不是我,去涿县大牢把那个人贩子接去京城花钱安置的更不是我,我脸上怎么会臊得慌?” 要论噎人的本事,姚氏跟姜妙母女俩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扒出来的! 姜明山被揭老底,脸上有些挂不住,声音又低下去几分,“你要不喜欢莺娘,我往后不理她就是了。” 说来说去,就是不愿意和离。 姚氏不想再搭理他,起身打算去喊老太太回来吃饭。 姜明山见她要走,急眼了,一咬牙,“行,和离就和离,但大郎成亲那天,你必须到场。” 不就是和离么?横竖他也看这女人不顺眼,离就离,离了她,姜妙仍旧是姜家女,到时聘礼照样得进姜家门! …… 腊月二十八,刘家陪嫁的宅子已经全部收拾好,姜家这头提前搬了进去,姜明山为表孝心,要把老太太接来京城过年,姜妙便也把姚氏接到庄子上。 当娘的在,今年的除夕夜便没去肖府,跟着姜秀兰去了他们家过。 次日大年初一,姜旭去邹家拜年,冯公公要去伺候老爷子,姜妙便带上儿子,准备陪着姑妈和她娘去外头看舞狮。 不想才刚出门,就见肖彻策马而来。 每一年的这一天宫中都有大朝会,百官在金殿觐见皇帝,命妇去坤宁宫拜谒皇后,肖彻显然是刚参加完大朝会便马不停蹄地回来了,俊脸上一片清寒,肩上描金披风被冷风吹得不停翻飞,胯下赤风马呼哧呼哧,鼻腔里喷出白雾。 得见姜妙几人,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上前来一一打招呼,“岳母,兰姨。” 管姚氏叫岳母,又管姜秀兰叫兰姨,姜妙本想开口纠正他的称呼,但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除族,便又把话咽了回去,问他怎么这么早回来。 肖彻道:“今日本该去你娘家拜年的,岳母在你这儿,我便直接过来了,怎么,你们有事要出去?” “正准备出去看舞狮来着。”姜秀兰接过话,笑看向姚氏,“既然女婿来拜年,得,咱也别想着出去了,好好招待贵婿才是正经。” 一听要回去,小宝马上抗议,气鼓鼓地瞪着肖彻,“臭爹爹,小宝要看舞狮!” 姚氏闻言,脸色大变。 章节目录 130、别耽误人家(1更) 小家伙后半段长句,说的不是很好,但前半句那声“爹爹”,让姚氏顷刻间皱起眉头,下意识去看姜妙。 姜妙忙小声跟她娘解释,“之前他隔三差五就去肖府,也不知是怎么喊起来的,上次娘来不也听到了,给他换个尿布就能管人叫爹。” 对对,上次也听到了,妙娘那时都没大惊小怪的。 姚氏稍稍松了口气,面上重新露出笑,对小家伙说:“舞狮要看的,一会儿就看,但现在还没开始呢,咱们得先回去坐坐。” 小宝抿着小嘴,什么还没开始,又欺负他人小听不懂! 肖彻朝这边看来,幽邃的目光落在小家伙身上。 小家伙马上想到下雪那日被他爹拎出去威胁的情景,小小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 他不要看大师! 于是最后,耷拉着脑袋被他娘拉着回了屋。 肖彻来拜年,自然不是空着手,他才到没多久,修慎院伺候他的那两个小公公便捧着拜年礼过来。 上次肖彻见岳母时,特地换了身气质翩然的月白直裰,今儿却是因为刚从大朝会退下来,怕晚一步错过她们,来不及换下绣金蟒袍,尽管他一再收敛,言辞之间也尽量地平和缓稳,还是难掩骨子里的气势。 秦显那样的女婿,姚氏还勉强搭得上几句话,可眼前这位,气场实在太过骇人,因此场面话一说完,厅屋里便陷入了寂静。 姜妙有些尴尬。 姜秀兰忙出言救场,“既然庚帖已经交换,厂公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走三书六礼?” 肖彻莞尔,“我都可以,看她。” 姜秀兰当即反应过来,笑着看了旁边的姜妙一眼。 姜妙越发尴尬,她只是想等着姜云衢成亲爹娘和离,再自请除族跟姜家剥离关系之后再嫁人而已,现在弄得好像是自己故意吊着他胃口一般。 “二、二月以后吧。”姜妙说,“老人不都说开年没什么好日子么,再往后挪挪就是了。” 姚氏明白闺女为什么要让过礼的日子延迟,便附和地点点头,“去年柔娘十月出嫁,今年二月你大哥又要成亲,三台喜事总不能撞一块儿,还是错开的好。” 岳母都发话了,肖彻自然是没有异议。 家里毕竟没个男丁,这会儿只姜妙、姚氏和姜秀兰三个女眷,肖彻不好坐太久,礼送到,话说完便起身告辞。 姜妙想到什么,亲自把人送出门,到了门口,小声提醒了他一句,“厂公见过我娘便罢,南阳街那边不必去了。” 刘家陪嫁的宅子在南阳街,外城,隔着肖府所在的内城有些距离。 照理,肖彻拜年该去那儿,但姜妙明显不希望他去。 关于姜家的大致情况,肖彻已经了解清楚,明白姜妙的顾虑,否则也不至于刚从宫里回来就直奔姜秀兰家,而不是去南阳街给岳父拜年。 “还有……”姜妙怕他多想,又解释了一句,“我不是要故意拖着婚期的,只是,有些事还没做完,等我解决了后顾之忧,才能静下心来同你成亲。” 肖彻问:“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不用。”姜妙摇头,姜家的事儿很复杂,并不适合暴力解决,更不适合以权压人。 况且,自己的仇要自己报,否则体会不到把敌人踩在脚下的那份舒爽感。 尤其是陈氏,原本按照姜妙的实情,她该被判个死刑的,但因为姜妙想瞒着小宝的存在,便让她捡了个便宜,只得五十大板外加牢一年,现在一年期满出来了还不安分。 既然监牢里的苦折磨不了她,姜妙势必要让她尝尝人间疾苦! 而这个过程,越慢越好,倘若利用厂公的势神不知鬼不觉把人给杀了或者弄残了,并不能让姜妙泄愤。 肖彻颔首,“什么时候需要了,说一声。” 莫名觉得他的言外之意是只要她需要,转身他就在,姜妙脸颊微热,“厂公慢走。” 目送着肖彻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口,姜妙才伸手抚了抚胸口,心跳仍旧很快。 平复好情绪,姜妙回到堂屋,帮着姜秀兰把肖府来的拜年礼拾掇好,没多会儿几人便又再次出门去街上看舞狮子。 …… 南阳街姜府,二房老两口和姜明山却是在眼巴巴等着肖彻来拜年。 然而一等就是大半天,直到下晌都没见着人影。 “怎么回事儿?”前厅里,姜明山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直皱眉,“不是庚帖都已经换了,亲事板上钉钉吗?照理今儿该来拜年的,大郎你让人出去打听打听,是没来,还是路上耽搁了。” 下首圈椅上的姜云衢嘴角微抽,他爹这是住上大宅子摆上老爷谱就飘了吗? 打听谁?肖彻?那是能随便打听的? “今儿宫里有大朝会,可能来不了。”他只得如是说。 “哦。”姜明山又没当过官,哪里懂年初一宫里有大朝会,“那可能是明儿来,明儿也挺好,柔娘他们要来回门的,人多热闹。” 其实主要就是想显摆显摆这座大宅子。 打从住进来,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人显摆,然而南阳街周边的人他们都不认识,亲戚们又隔得太远,柔娘更是难得回趟娘家,所以即便守着占地广阔的大宅子,即便里头庭院重重,楼阁精致,假山盆景多到眼花缭乱,也只能自玩自赏,听不到旁人的艳羡和吹捧。 姜明山郁闷不已,又喝了半盏茶才去内院见老曹氏。 老太太让他给接到京城来过年,还安排了单独的院子,却是各种不适应,吃了饭就在屋里呆着,哪也不去,月季和蔷薇两个留下来想陪她说话,又不知该挑什么话题,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姜明山过来得见此状,挥手让月季蔷薇退下去,在圈椅上落座,过了会儿轻咳一声,看向老曹氏,“娘,咱家这条件,您还满意吧?” 住着儿媳妇家陪嫁来的宅子,也不知他是哪来的自信说这话。 正在打盹儿的老曹氏悠悠睁开眼,说:“明儿一早你就送我回去,家里的鸡鸭饿一天了。” 姜明山:“……” 他想了想,说:“我的意思是,您要觉得住着舒坦,往后就长住这儿,不回去了。” 姚氏不是想跟他和离么?他就把老太太接来过城里大富大贵的日子,气死那个一辈子飞不出村的蠢妇! 老曹氏却没给他面子,“我在乡下待惯了,住不来你这大宅子,吃不惯你们家的山珍海味。” “多住些日子就习惯了。”姜明山陪着笑脸,“二叔二婶刚来京城那会儿不也什么都不习惯,现在哪天不听人喊声老太爷老太太,他们反倒不自在了。更何况,乡下有什么好,将来姚氏一走,谁来伺候您,我这隔着大老远的,想给您请个安都不行,把您一个人扔乡下,旁人又得戳着我脊梁骨骂我不孝,儿子实在是太难了。” 老曹氏闻言,脸色微沉,“你又想休妻?” “不是休妻,是她要跟我和离。”姜明山说起来就恨恨的,明明该是他一纸休书让她下堂,那贱妇却三番两次提和离,她配么! 陈氏被姜明山接出来好生安顿这事儿,老太太已经知晓,当下便叹了口气,“离了也好,别耽误人家。” 姜明山:“???” 他以为,自己故意提起来,老娘说什么也会像上次那样拦着的,可这会儿不仅不拦,还反过来埋汰自家儿子,脑子让姚氏那贱妇给灌迷魂汤了吗? …… 姜云衢也备了礼,要去刘尚书府拜年,坐上马车才行驶出南阳街三间四柱的牌坊,就听到有人远远喊他。 “大郎!” 姜云衢听出来人是谁,当即俊脸一沉。 马车是他们家刚添置的,赶车的小厮也是新来的,闻言低声问车厢里的人,“少爷,那边儿好像有人找你,要不要把车赶过去?” “听错了,继续走。”姜云衢脸色难看得厉害。 他就不明白,自己那个已经坐了一年牢满身污点的娘,怎么就不能安安分分待在爹给她安排的小院儿里,非要三天两头出来丢他的脸! 章节目录 131、回门(2更) 牌坊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停靠着一辆破旧不起眼的小马车。 车厢里,陈氏目送着姜云衢的马车消失在拐角处,这才不舍地放下帘子,眼圈隐隐泛着红。 坐在旁侧的巧儿轻声道:“少爷应该是有事儿出去,要不咱们晚些时候再来这儿等他吧?” 陈氏攥紧帕子,心中说不出的恨。 她原以为自己时隔一年出来,丈夫和儿子顶多是暂时不适应,日子久了便会回到从前那样。 可现在看来,他们何止是不适应,只怕已经把她当成了洗不掉的耻辱和污点,时时刻刻恨不能甩脱她! 然而这一切的痛苦,都是姜妙那小贱人给她带来的! 见主子脸色越来越阴沉难看,巧儿暗暗心惊,但还是继续说:“先前太太还说要去武安伯府探望二姑奶奶来着,要不,咱们紧着过去?” “不去了,回家。”陈氏冷声道。 提起姜柔那个蠢货,她更是气得心梗都要犯了。 明明那天见面的时候说得好好的,她已经打听到丽娘的住处,很快就能想到法子去修理那个不要脸的外室,谁想,姜柔竟是个蠢的,都不等这边的消息,自己就上门去闹,听说最后被她那人渣丈夫踹到下身流血。 陈氏实在难以想象,这得是多蠢的人才能干得出来的蠢事儿。 看来姜柔这条路行不通,还得靠自个儿想法子重新获得明郎的信任和宠爱。 思及此,陈氏叹了口气。 …… 次日,年初二。 老曹氏今儿要走,姜妙送姚氏去姜府跟老太太汇合,顺便在他们家花厅坐了坐。 不得不说,这宅子是真大真气派,虽然比不得肖府,但以姜云衢目前那点儿成绩,再奋斗三十年他都未必能自己买得起。 若非有刘家这条捷径可走,他少不得要在二条胡同那个抬头天只巴掌大的四方小院儿里蹉跎上大半辈子。 姜明山昨儿等了一天,今儿满心期待,结果等来的却是姚氏母女,肖彻并未出现,他当即拉下脸,瞪着姜妙,“你未婚夫呢?” 姜妙佯装不知姜明山的目的,“哦”了一声,“在府上会客呢,怎么,爹有案子要找他办?” 姜明山老脸更黑,咬牙提醒她:“今儿可是大年初二!” “我知道啊!”姜妙笑道:“奶奶今儿回家,我这不是把我娘送过来跟她一道了吗?” 不孝女竟然还跟他装傻! 姜明山怒不可遏,不愿再跟她兜圈子,直接问:“你那个未婚夫,怎么不来府上拜年?” 姜妙一愣,反问他,“年初二不是出嫁女儿带着姑爷回门的日子吗?要拜年也是柔娘他们来拜,爹都说了那是我未婚夫,未婚来拜什么年?诶,怎么不见秦世子他们小两口,难不成都没等我娘过来,就已经拜完年先走了吗?” 说着四下扫了眼。 姚氏就坐在姜明山旁边,听着闺女怼人渣,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但心中又觉得大爽。 姜妙这一问,姜明山更想吐血。 因为秦显和姜柔还没来。 这都快到中饭时辰了,那对夫妻连个影儿都没出现。 这一个个的不遵礼数,是要上天吗? “你,赶紧的出去瞧瞧,二姑奶奶的马车是不是半道上出故障了。”姜明山沉着脸,把门外候着的小厮叫进来,冷声吩咐。 肖彻没来,他就已经够窝火的了,倘若那对夫妻再不来,他今儿估计得炸。 姜妙喝着茶,欣赏着她爹憋了火要炸毛的样子,心情说不出的畅快愉悦。 不多会儿,先前被使唤出去的小厮跑着回来禀道:“来了来了,老爷,二姑奶奶带着二姑爷回门来了。” 闻言,姜明山紧绷着的老脸上才总算是浮现笑意,“快快,把人请到花厅。” 姜妙挑眉,端着茶盏和姚氏对视一眼,母女俩一句话也没说。 不多会儿,就听到厅屋槅扇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跟着,头上梳了元宝髻,簪着点翠嵌红宝石金簪,一身樱桃红暗花祥云纹袄裙的姜柔跨进门槛,她旁侧的缎袍男子便是武安伯世子秦显,虽是满身贵气,但瞧着来得有些不情不愿,打从进门起,那原本隽秀的眉头便微微蹙起。 走到堂中,他拱了拱手,对着上首的姜明山行礼,“小婿给岳父岳母大人拜年了。” 三天回门的时候没见着人,后来好几次姜柔回来这个女婿都没陪同,姜明山心里是有些怨气的,可谁让自家闺女高嫁,即便对女婿再有不满,也只得暂时忍着。 今儿终于跟着回来,姜明山总算是感到满意了,点头过后让小两口坐。 姜柔便挑了姜妙对面的位置,夫妻俩隔着一张小方桌,一左一右落座。 瞅了眼姜妙身旁的空位,姜柔讥讽地“呦”了一声,“大姑奶奶,你们家那位是太忙了吗?怎么就让你一个人回来拜年?” 姜妙回视着她,轻轻掀起唇角,“二姑奶奶,我未婚。” 这姐俩一对上就满屋子的火药味儿,秦显也懒得去管,他心头甚至有些郁闷。 原本是不愿来的,但他娘说了,肖督主今儿没准会来姜家拜年,人家准女婿都来了,他这个正女婿不出现,倒显得没把对方放在眼里,武安伯府到底只是个名头不显的勋爵门庭,跟肖府那位对上讨不了什么好,该注意的礼节细节,万万不可忽视。 却不想,来了竟然没见着人。 秦显当即生出马上走人的想法,可又考虑到岳父岳母还在上首坐着,而且之前自己踢伤了姜氏,身子到现在都还没调理好,本就理亏在先,若是再提前走人让岳父岳母不悦,定然扯着那事儿不放。 按捺住满心的不耐,秦显只得继续低头喝茶。 他们家回门来的礼每次都很丰厚,今儿也不例外,毕竟姜柔是个要面子的人。 才一会儿的工夫,他们家的回门礼就被小厮们搬到花厅外,整整装了三个大箱笼。 姜明山满意极了,马上让人去厨房催着早些备饭。 姚氏却是一双眼只盯在闺女身上,她对回门礼什么的,半点兴趣都没有。 “柔娘,我瞧着你下巴都削尖了,是没休息好,还是病了?”姚氏关切地问。 姜柔闻言,小脸微微有些僵硬,不着痕迹地瞥了秦显一眼。 秦显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柔娘年前染了风寒,才刚恢复没几日。” 姚氏点点头,“天儿冷,柔娘又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你年长她,要多多包容照拂着些。” 秦显颔首,“小婿明白。” 话完,又假装宠溺地看向姜柔,“听到岳母的话没,你年纪小,有些话,我这个年长的相公说了,你要学会听,不可再耍小性子。” 姜柔笑容甜甜地回望着他,“我知道了,往后相公说什么便是什么。” 姜妙:“……”她刚喝到嘴里的茶险些直接吐出来。 终于明白那天在二条胡同小院外,姜柔为什么会直接跟姜明山告状说她伙同姑妈去掺和武安伯府的事儿了。 因为,姜柔这小蠢货被她这位人渣相公给洗脑了。 但凡有点责任担当,但凡再成熟稳重一点,秦显那日在西堂子胡同都不可能对三媒六聘娶过门的正妻下如此狠手。 姜妙实在难以想象,姜柔是怎么在吃了这么个大闷亏之后还能被这种人渣给哄乖的。 而且秦显刚刚说的那些,明显不是什么负责任的话,仔细一琢磨就能听出来,他是在暗振夫纲,甚至有警告姜柔的意思。 偏偏,小蠢货脑子不够用,转不过弯,非觉得那是她相公爱她的表现,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不可自拔。 没救了。 姜妙暗暗摇头,却没有要挑破他们的意思。 姜明山却觉得,这女婿挺不错,男人就该这样,不能被女人踩在头顶,倘若天下的妻子都像姚氏那样,成天对丈夫横挑鼻子竖挑眼,回家连口热乎饭都不给做热茶也不给泡一杯,那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 几人在花厅坐了没多会儿,厨房那边的饭就好了,刚巧外出给权贵们拜年的姜云衢回来,一家人便挪到饭厅开始用饭。 这宅子是全新的,而且很大,从进门开始,一路上不知穿了多少道门,什么前厅,花厅,现在又是饭厅,全都隔开来,跟从前什么都往堂屋里挤完全不同。 姜柔在饭厅落座后,四下瞧了眼里头的装饰摆件,啧啧两声,“刘家还真是阔绰,这样的陪嫁,只怕全京城都找不出几位来吧?” “那当然。”姜明山得意地挑挑眉,“都怪你大哥过分优秀,让人刘尚书一眼挑中,甚至不惜大手笔陪嫁豪宅,你瞧瞧那个邹衡,就没这么好运娶到高门嫡女。” 这不就是典型的“捧高踩低”么,还踩的这么明显。 姜妙看向一旁的姜云衢,笑问,“大哥,你前前后后往刘家跑了那么多趟,见到大嫂没?” 那位刘家三姑娘,她没得见过,但是隐约听说了一些刘家不外传的小道传闻,好像还挺有意思。 姜云衢俊脸僵了僵。 从交换庚帖到下聘,他别说见那位刘三姑娘,便是连声音都没听过。 按理说,他去过礼的时候,刘家合该安排一下俩人见面的,但就是没有。 从始至终,刘尚书似乎都没有让他在婚前见到刘三姑娘的意思。 这让姜云衢好奇的同时,不得不怀疑自己真的踩了个大坑。 ------题外话------ 大嫂下章出来,评论区的猜测都不对,大嫂没绿姜云衢,也不是丑八怪,人家生得貌美如花,至于为啥是个大坑,等她出来就知道了。 章节目录 132、姜云衢大婚(3更) 姜妙这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姜云衢身上。 姜明山见儿子脸色不对,忙问,“这是没见上,还是见上了,跟想象中差太多?” 姜柔撇撇嘴,“该不会真是个见不得人的丑八怪吧?我说呢,他们家出手怎么这么阔绰,原来是新娘子脸不行,怕委屈了大哥,想在别的地方弥补一下。” 说完,憋着笑满脸同情地看向姜云衢,“大哥,没事儿,大嫂虽然长得不好看,可她出身高有背景啊,高门嫡女呢,多少人排着队想娶都娶不到,你既然是为了前程,就不能要求人家既要有背景又要长得美,差不多能入眼就行了,顶多,以后你多纳几个长得好看的小妾便是。” 话到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用帕子掩着嘴嗤笑出声。 坐在她旁边的秦显呵呵冷笑两声。 有脸说别人,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分明就是为了嫁去伯府当世子夫人过富贵日子的,结果贪心不足,既想要富贵,又想他对她忠贞不二,呵,白日梦做多了吧? 老温氏瞪了姜柔一眼,“长得好看能咋地,当饭吃啊?能传宗接代不就行了,她要能一胎生俩儿子,我倒还省心,起码送了一个回去,咱们家还能剩一个,怕就怕,她啥也生不出来,到时万一刘家一气之下把宅子收回去,我可再也住不惯那胡同小院了,又窄又破,人一多,还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挪不开。” 听得老温氏提起子嗣,姜柔果然很快闭了嘴,低着头,筷子在小碗里戳来戳去,完全没了吃饭的心思。 姜云衢紧紧抿着唇。 奶奶说的没错,只要她能生育,长得丑又如何,富贵和前程才是他所追求的东西,有了权有了势,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但现在,光有美貌没背景的女人对他而言,就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摆设。 况且入京这么久,他还没得见过长得比姜妙好看的姑娘。 虽然当初险些轻薄了姜妙是一时被美色所惑失了心智,但姜云衢不得不承认,对这个妹妹,他有一种“别人都不过如此”的感觉。 不怪他龌龊,只怪她生了张让男人忘不掉的脸。 他这当大哥的都如此,也难怪肖督主一个不能人道的宦官会动心。 …… 姚氏和老曹氏婆媳俩全程没说话,吃完饭便坐上姜明山安排的马车径直回了溪水村。 岳母一走,秦显马上提出告辞,说府上还有事儿。 姜柔不得不提着裙摆小跑跟上去,走出饭厅的时候得见守在外头的青杏,她眼神冷冷地盯了对方一眼。 青杏微微屈膝,“二姑娘。” 姜柔怒咬着牙,“背叛我,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 “她后不后悔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你会在她前头后悔。” 姜妙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姜柔回过头,啧啧两声,“嫁给宦官等同于守活寡,要说后悔,也该是姐姐你先吧?” “起码我会生啊!”姜妙微笑着挑眉,“我有儿子,不会生的才会成天想着那种事。” “你!”姜柔气急败坏,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知道自己嘴上赢不了姜妙,她恨恨咬了咬牙,喊上青梅,“还愣着做什么,姑爷都走远了没看见吗?” 说罢,带着丫鬟拂袖离开姜府。 …… 正月十七,小宝两周岁生辰。 肖彻提出给他大办,姜妙直接一口回绝,连是谁的种都不知道,肖彻这个接盘的“后爹”给他大办,到时又不知要惹来多少难听的言论。 于是,小家伙在亲爹亲娘的陪伴下,过了个平平无奇的两岁生辰。 瞅着他爹明明知道所有真相却不敢向他娘透露半个字的憋屈样,小家伙趁着晚上留在肖府跟他爹睡的时候朝他爹伸出手,奶声奶气地说:“爹爹给钱,小宝,帮你。” 肖彻怕他冷,又从衣橱里翻找了一床厚实的鹅绒锦被出来,刚回头就见儿子坐在床榻上,问他要钱要得理所应当。 把锦被铺好盖在小家伙腿上,肖彻问他,“那么喜欢钱?” 小宝低头去抠锦被上的团花,他才不喜欢钱呢,但是没有钱,娘亲就买不了漂亮衣服和首饰,而且,爹爹欠了娘亲,爹爹的钱就该全部上交给娘亲,娘亲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都二十四岁的爹了还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一看就是娶不上媳妇儿的! 肖彻又问:“你能帮我什么?” “套路娘亲。” 小家伙仍旧低着头,声音又奶又糯,听得人心都酥了。 “小小年纪还懂套路,看来改天真要送你去见见大师。”肖彻坐在床沿边,顺手拿了本书翻着,压根没把小家伙的话放在心里。 小宝哼哼两声,一骨碌钻进被子里,连小脑袋也蒙住。 过了会儿,感觉到被子被掀开,小家伙眨巴着睁开大眼儿,就见他爹递过来一把钥匙。 小宝翻个身坐起来,小肉手指了指那钥匙,“这是什么?” 肖彻说:“金库钥匙,守好秘密,今后便是你的。” 金金金、金库?!发财了发财了! 小家伙“嗷呜”一声,扑过去把钥匙抢到手里抱着不肯撒手,兴奋得一宿没睡着,隔天顶着黑眼圈回庄子上找他娘。 姜妙得见儿子手里攥着把钥匙,问他那是什么,小宝如实相告,说是爹爹的金库钥匙。 姜妙一脸惊愕,“你拿他金库钥匙做什么?” 小宝低声道:“给爹爹尽孝,为爹爹分忧。” 姜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那是孝顺吗?你分明是馋他的银子!” 小宝才不管,他就是拿他爹的钱财给他爹办事儿的。 说守住秘密就守住秘密,说套路娘亲就套路娘亲。 …… 二月初六,姜云衢大婚。 姚氏同上次一样,也是提前到的京城,见到姜明山,第一时间就让他把和离书给签了,否则不帮着姜云衢坐高堂。 成亲那么多年,姚氏一直看他不顺眼压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现如今要和离了,还得受这婆娘威胁,握着毛笔签字的时候,姜明山恨得险些把笔杆捏碎。 和离书一式三份,姚氏和姜明山各一份,还有一份得拿回老家让族里人都摁了手印再上交当地官府。 和离书到手,姚氏感觉呼吸都顺畅了不少,说到做到大婚这天随着姜明山去喜堂坐着准备迎接新人。 不同于上次姜柔出嫁时的冷清,姜云衢的婚礼上来了不少客人,有部分是他的同僚,还有部分是看在刘尚书面子上来的,因着女方家那边不设席,因此全都涌到姜府来,这会儿整个宅子里红绸飘飘,一片喜庆和热闹。 姜妙随着姑妈来时,姜柔也才刚到,挑帘下来得见姜妙站在不远处同几个贵妇人说话,她冷哼一声,带上青梅径直往里走。 跟姜妙搭腔的这几位,都是年前给姜妙递过帖子邀请她赴宴的世家夫人。 “听说刘家三姑娘是个娇娇美人,令兄也仪表堂堂,俩人可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了。”其中一个贵妇人说。 “刘家三姑娘很少出席宴会,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你们怎么知道她是个娇娇美人?”另一个问。 “听说的呗!”先前那人回答:“咱们没见过,总有人见过,一传十十传百,到底长什么样,不就传开来了。” 姜妙笑道:“传言到底真不真,咱们一会儿跟着去新房里瞧瞧就知道了,诸位夫人,里面儿请。” 以前去安国侯府赴宴还挺拘束,赴的宴多了,姜妙也慢慢学会了各种客套应付,不管是思想还是言谈上,都开朗不少。 一行人刚入姜府没多久,外面儿就传来一声兴奋的高喊,“新娘子的花轿到了!” 闻言,堵在路上的客人们纷纷往旁边挪,把中间铺了红毯的青石板路让出来给新人。 随着一阵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响,礼乐声逐渐弱下去,姜云衢照着礼数轻踢轿门请新娘子下轿。 不想,喜媒掀开帘子的时候,却见新娘子坐着不动。 喜媒以为她睡着了,轻声喊,“新娘子该下轿了。” “我走不动。”盖头下新娘子不满地撇着小嘴,“能不能让花轿直接进去?” 闻言,周围的宾客无不倒抽口冷气,喜媒脸上的笑意更是僵了僵,“那个,新娘子要下来跨马鞍过火盆才吉祥的。” “谁定的破规矩啊?我不要!”新娘子仍旧坐着不下来,轻哼,“坐这么久,腿都麻了还怎么走路,你让新郎官来背我,否则我不下去了,况且那么多人把地上给踩得脏兮兮的,把我嫁衣和绣鞋弄脏了怎么办?” 宾客们面面相觑,到底对方是高门嫡女,没敢高声议论。 喜媒更是为难地看向新郎官。 姜云衢去接亲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新娘子爱折腾人的劲儿,当下只得依着她,“好好好,你乖乖的,我背你进去就是了。” ------题外话------ 看出新娘子的属性没? 章节目录 133、娇美人(1更) 姜云衢说完,走到花轿前转身半蹲着,哄道:“下来吧!” 新娘子这才肯动一动,掀帘出来往他背上一趴。 这是要新郎官背着新娘子跨马鞍过火盆的节奏? 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宾客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有人带头道:“刚下花轿就如此恩爱,这对小夫妻是要永结同心呀!” 其他人反应过来,忙附和,什么百年好合并蒂常开之类的祝词,潮水一般涌来。 姜云衢背着新娘子刘婉姝踩在红毯上,过了大门绕影壁,再过外仪门,径直朝着喜堂方向走。 姜柔就站在喜堂外,当得见姜云衢背着新娘子过来,惊得瞪大双眼,“这,这怎么还给背上了,大嫂她……腿脚不方便吗?” 旁边有人小声告诉她,说是新娘子嫌地上脏,不愿自己走,非要新郎官背的。 “什么!”姜柔一听,要炸,“她也太过分了吧?” 早上才刚铺的红毯,为了保证什么都是新的,谁都没敢往上踩,她竟然嫌脏?谁给惯的臭毛病? 喜堂内老温氏见状,气得脸都要绿了,哪家新娘子不是规规矩矩由喜媒牵着进来跟新郎官拜堂的?偏刘家这位特殊,从花轿停下就不肯让脚沾地,仿佛多走一步路都能把她给累死。 高堂上,姜明山眼睁睁瞧着自家儿子背了新娘子进来又小心翼翼放在垫了干净垫子的地板上,老脸僵黑难看,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他虽然被姚氏横挑鼻子竖挑眼那么多年,好歹成亲的时候还风光了一把,如今轮到他儿子,竟然卑微到要亲自把新娘子背进来的地步。 这些女人一个个的,是要反了天吗? 姚氏也是头一回得见这般情况,先是愣了一愣,等搞清楚状况,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哎,大嫂有点儿可爱啊!”姜妙陪着姑妈站在宾客群里,挑眉看着堂中那一抹纤细的大红身影。 姜秀兰有些无语,“刘家三姑娘,怎么是个这样的?” 姜妙却笑:“我喜欢这个大嫂。” 啥叫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啥叫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就是了! 姜云衢这哪是娶媳妇儿,分明是把祖宗迎回家来供着了,往后的日子,想想都令人期待呢! “得亏你奶奶不乐意待在京城。”姜秀兰有些庆幸,“今后她要折腾,也只能折腾二房那两位。” 之前跟姜妙说话的那几位贵妇人凑过来,“先前咱们说什么来着,是个娇娇美人,果然娇气得很呐!” 姜妙说:“人家那不是娇气,是娇贵,正二品尚书、内阁大学士的嫡亲闺女,那尊贵程度,隔着公主也差不了多少。” 更何况,真正的公主还成天被囚禁鞭打,哪里比得上这位? 说话间,司礼扯着嗓子高喊新人拜堂。 夫妻对拜之后,新娘子又站着不动了。 这次姜云衢没再等她发话,自行就走到她跟前背身蹲下,声音轻柔,“上来,我背你。” 新娘子闻言,稍微一俯身便趴到他背上,然后在一众宾客们呆若木鸡的注视下被送到新房。 “姑妈,咱们去瞧瞧新娘子长什么样?”姜妙八卦心大起。 其实她对新娘子的长相没兴趣,就想看看这位能“娇贵”到什么程度。 姜秀兰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姜妙拽着前往新房。 这会儿,新房内已经站了好些人,有喜媒,有刘三姑娘的四个陪嫁丫鬟,还有好几位跟刘家有来往的世家夫人,姜柔也在。 姜云衢走到喜床前,转过身把新娘子放坐在床榻边上。 才刚把人放下去,就听到一声娇气的“啊——” 陪嫁丫鬟半夏忙白着小脸跑过来,“姑娘,怎么了?” “床上有东西,硌死了!”盖头下,新娘子皱着眉,小脸上写着不满。 半夏掀开褥子一看,笑着回,“姑娘,是桂圆和枣子,撒在喜床上寓意着早生贵子。” “什么呀?不要不要,快拿走!” 姜柔暗啐一口,“呸,矫情,丑人多作怪!” 姜云衢捏了捏眉心,吩咐半夏,“把喜床上的东西都弄走。” 另外三名陪嫁丫鬟白芷、紫苑和佩兰纷纷过来帮忙,没多会儿就把撒了一床的桂圆和大枣清理干净。 新娘子总算是坐下去了,嫌盖头碍事儿,她小手一伸,就要去扯。 喜媒大惊,“哎等等!” 一面说,一面忙不迭地递了金秤杆给新郎官。 姜云衢生怕她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把盖头给掀了,接过秤杆便毫不犹豫地往她额前一挑。 盖头一开,世家夫人们马上凑了过来。 姜柔隔得不远,偏头就清楚看到新娘子的面貌,顿时惊愣在当场。 因为,跟她想象中的“丑八怪”完全不同,人家一双眼睛乌黑灵动,琼鼻之下,樱桃小嘴微微抿着,粉嫩嫩的惹人怜爱。 什么都小小的,却又巧而精致。 是个不折不扣的娇美人。 姜云衢显然也没料到自己的正妻长这副模样,跟他想象中丑到不能见人的样子大相径庭。 挑开盖头看清新娘子的那一瞬间,他受到了很大的视觉冲击力。 刘婉姝扫了眼新房内挤挤挨挨的人,粉唇轻撇,“你们都站这儿干嘛呀?我要睡觉了。” 又指了指姜柔,“你挡到我光线了。” 姜柔当即黑脸,“我……”她想骂人。 姜云衢叹口气,不得不跟几位世家夫人道:“你们都先出去吧,让她休息会儿。” 喜媒讷讷道:“新郎官,咱们新娘子可还没吃生饺喝合卺酒呢!” “不必了。”姜云衢不用想也知,一旦吃到生饺子,这位小祖宗肯定又要委屈得大喊大叫,更别说那苦哈哈的合卺酒了。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姜柔气闷不已,正要随着世家夫人们出去,刘婉姝突然唤住她,“哎,你给我倒杯玫瑰露来,多放一点儿蜂蜜。” 姜柔彻底怒了,瞪着她,“我又不是你们家下人,你凭什么使唤我?” 刘婉姝便偏头看向姜云衢,“我嫁到你们家,是来受委屈的吗?” 姜云衢有些头疼,却也只得吩咐姜柔,“柔娘,你去厨房帮大嫂取一碗玫瑰露来。” “什么!我,我……” 姜柔想直接问候刘婉姝她全家。 但最终,被姜秀兰一把拽了出去。 姜柔站稳后,怒不可遏,“姑妈你拉我做什么?她就是矫情,就是欠骂!哪个新娘子大婚嚷着要喝玫瑰露的,况且房里那么多下人,她自己的陪嫁丫鬟还在呢就使唤我,我好歹也是武安伯府的世子夫人,她凭什么呀!” 姜妙闻言,轻声笑了笑。 姜柔脸色更难看,“你笑什么,我还说错了不成?” “难道你还没看清楚么?”姜妙挑眉,“刘三姑娘是家中老来女,身份尊贵不说,还生得貌美如花,刘尚书为什么要让她低嫁到姜家,还陪嫁了这么一座多少人辛辛苦苦一辈子都买不起的豪宅?” 姜柔一懵,讷讷问:“为什么?” “自己想。”姜妙偏不告诉她,随着几个贵妇人便走远了。 先前在屋里被刚过门的大嫂当下人使唤,现在又被姜妙戏耍,姜柔整个儿都快气炸了,但又觉得不服气,问姜秀兰,“姑妈,姜妙那话什么意思?” 姜秀兰叹口气,缓缓道:“刘家选择低嫁,正是因为三姑娘娇气,倘若选择门当户对的,难免让婆婆给立规矩,可如果低嫁,姜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全家上下都得捧着她,而这座宅子,是刘尚书不想让女儿受委屈才会专门为她置办的。” 姜柔直接傻了,她一直以为,刘家三姑娘是嫁不出去,没人要,刘家才会趁机甩到大哥手上的,“合着她这是嫁到姜家享福来了?” “那不然呢?”姜秀兰说:“人家堂堂正二品尚书嫡女出嫁,不仅没问姜家要天价彩礼,还不惜陪嫁豪宅,难不成你以为,她是倒贴来受委屈的?” 章节目录 134、我不!你让她赔我!(2更) 姜柔黑着脸去往后厨,早有人备好了玫瑰露,用琉璃盏盛着,放在红漆描金托盘里,瞧上去精精巧巧。 仔细一看,后厨里多了几个眼生的厨娘,姜柔一问之下才得知,是随着刘三姑娘陪嫁来的。 合着人家这嫁闺女,怕闺女住不惯,陪嫁豪宅,怕闺女吃不惯,陪嫁厨子,怕闺女出去走不动道,陪嫁了一辆又高又大的华丽马车,就在大门外停放着,之前跟在花轿后头来的。 哦对了,还有四个陪嫁丫鬟并一个孔嬷嬷。 端起托盘往外走,姜柔越想脸色越难看。 她嫁到武安伯府这么久都没喝过什么玫瑰露,而且,她出嫁时娘家冷冷清清,她爹为了多省些银子给大哥下聘,把她的嫁妆一减再减,最后只剩些光有寓意实际上不值钱的玩意儿,哪来什么陪嫁厨子,哪来的豪宅大马车,就连陪嫁丫鬟都是现买的,其中一个还被姜妙那小贱人给拐跑了! 现在,好不容易嫁入伯府成为人上人,回来喝大哥的喜酒竟然还被当成下人使唤,凭什么? 姜柔想到自己先前在喜房内被刘婉姝那么折辱,便气得头脑发晕,索性也不去给大嫂送什么玫瑰露了,直接往旁侧的青石小道上拐入一处盔顶亭子里,把托盘放在石桌上,端起琉璃盏,拿着汤匙便一勺一勺往自己嘴里送。 这就是上层圈子娇娇女们的日常饮品,玫瑰露吗?还加了蜂蜜的。 嗯,真香! 姜柔吃完后,连带托盘和琉璃盏直接扔进湖里,擦擦手准备去找自己的婢女走人。 刚跨过月拱门,就见姜云衢急匆匆朝这边来。 姜柔想躲已经来不及,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大哥。” “让你给婉儿带的玫瑰露呢?”姜云衢问。 “这,我……”姜柔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姜云衢皱紧眉头,“没带,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厨娘先前说了,玫瑰露一日只有一盏,做多了会不新鲜,她们家姑娘吃不惯。 她吃不惯,姜柔还看不惯呢!到底谁给惯出来的臭毛病,才嫁到婆家头一天就各种作妖? 冷哼一声,姜柔道:“大哥你跟我来。” 今儿她非要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姜云衢见她气势汹汹朝新房去,怕一会儿闹起来,也不管什么玫瑰露不玫瑰露的了,抬步跟上姜柔。 刘婉姝的院子是后宅正院,梧桐院。 姜柔进去后,直奔新房。 半夏几人都还来不及拦着,她就已经冲到里屋站在喜床前瞪着刘婉姝。 刘婉姝问她,“我的玫瑰露呢?” 姜柔呵呵冷笑,“大嫂那么娇贵,喝口玫瑰露还得用嘴,怕你累着,我替你喝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刘婉姝说着就红了眼圈,嘤嘤嘤哭起来。 外头的孔嬷嬷和半夏四人听到动静,忙跑进来,就见姜柔把她们家姑娘气哭了,顿时一个个沉下脸来。 孔嬷嬷瞪着姜柔,“你谁啊,谁让你闯进来的?” “我,我是……”姜柔想正一正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 “她是我二妹妹。”姜云衢一脚跨进门槛便听到自己的新婚小娇妻在哭,陪嫁来的孔嬷嬷正横眉冷眼地瞪着姜柔,忙出声救场,“应该是场误会,要不,就算了吧?” 听得这位是姜家已经出嫁的二姑奶奶,孔嬷嬷脸色更冷,“什么算了?武安伯府的世子夫人,一点儿教养也没有,进门就把我们姑娘给惹哭,这事儿要不给个交代,今儿没完!姑爷你说怎么办吧?” 姜云衢无奈地看了哭得梨花带雨的刘婉姝一眼,忙坐过去哄她,“玫瑰露明儿也能吃,厨房里还有别的甜品,我让人重新给你做。” “我不!我就要玫瑰露,现在被她吃了,你让她赔给我!”小娇妻越说越伤心,眼泪落个不停。 姜柔抱着手站在一旁,冷嗤,“赔给你?吐给你要不要?”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孔嬷嬷气得大怒,扬起手就给了姜柔一个响亮的巴掌。 姜柔顿时被打懵,短暂的耳鸣过后,她捂着红肿的脸颊看向姜云衢,满脸惊怒,“大哥!你们家下人是要上天吗?不过就是个陪嫁婆子罢了,她怎么敢……” “行了!”姜云衢听着她的叫嚷声,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是你偷吃大嫂的玫瑰露在先,就当给她赔罪了,没什么事儿的话,先出去。” “不是,你们家下人打了我?”姜柔死死盯了孔嬷嬷一眼,“我可是武安伯府世子夫人,她一个低贱的婆子对我动手,大哥你得还我个公道!” 孔嬷嬷听得这话,满脸鄙夷,“还世子夫人呢,不照样被个窑姐儿压得死死的。” “你再说一遍!”姜柔最恨有人在她跟前提起丽娘那个贱人,小脸黑沉扭曲,撸撸袖子准备自己打回去。 “姜柔!”姜云衢厉喝一声,“这儿是你娘家,不是你家!要吵要闹,滚回你婆家去!” 姜柔傻了。 以前姜云衢虽然也会偶尔斥责她两句,但从未说过这般重话,然而今儿竟然为了一个刚过门就满身公主病的小贱人这么骂她,让她想起那日在西堂子胡同秦显为了那个烂货毫不留情地踢在她小腹上。 眼泪忍不住唰唰往下落,姜柔不停地撕扯着帕子,“大哥,你是不是有了媳妇儿就忘了自己还有个妹妹?” 当初要不是她高嫁换来武安伯府的高额彩礼,要不是她从婆婆手里得了一株价值连城的红珊瑚,他拿什么去刘家下聘? 现在小娇妻娶到手了,这才头一天就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把她当成什么了? 姜云衢彻底无语,随即又沉下脸来,“姜柔你脑子有病吧?都让你出去你还跟我委屈上了?妹妹是妹妹,妻子是妻子,那能一样吗?” 姜柔吸了吸鼻子,眼圈愈发地红,“怎么不一样?你就是为了她,把我这个当妹妹的一脚踢开,亏我还一次一次地接济你,想着咱们家暂时没那条件,我多帮衬帮衬你就能起来了,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如此狼心狗肺,她带来的下人打了我,你宁可去哄她也不念在兄妹一场的情分上帮我讨回公道,姜云衢你良心不会痛吗?” 若非小娇妻还在怀里哭,姜云衢恨不能亲手把姜柔给扔出去,但最终怕惹麻烦,只得咽下那口气,吩咐半夏,“送二姑奶奶出去。” 姜柔被几个丫鬟推搡至门外,她不甘心,回头对着里头嚷道:“宅子是人家的,厨子是人家的,马车是人家的,就连你身上穿的喜袍,也是刘家订制的,吃穿住行,你还有一样是自己的吗?将来生了儿子,还是刘家的,嘴上说的好听是娶妻,实际上,你就是自甘堕落入赘给人当了上门女婿,靠着女人吃软饭,有什么好嘚瑟的!” “吃软饭”三个字,直接触到姜云衢的底线,他俊脸阴鸷,眼底怒意翻腾。 自从跟刘家的亲事定下后,从前的同僚开始有意无意疏远他,甚至还在背后议论他就是话本子里吃软饭的小白脸。 这些,他都可以忍,毕竟自己目前无权无势,需要蛰伏。 他以为,家人都是理解并支持自己的。 却不料,这种话竟然从姜柔嘴里说出来。 他本不想在大婚之日跟个蠢妇计较,但她说得实在是太难听了。 听着她喋喋不休,姜云衢沉怒道:“滚!” 姜柔听出大哥是真生气了,心里到底有些发憷,但又不想失了面子,便一脚踢翻旁边的花盆,“什么破宅子,本夫人还不稀得待呢!” 话完冷哼一声便出了梧桐院。 青梅等在外头,得见姜柔出来,忙迎上去,“姑娘。” 先前院里闹的动静,她隐约听到了几分,看了姜柔一眼,小声问,“您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姜柔刚说完,就感觉脸颊上火辣辣地疼,想到一个贱奴都欺到自己头上来,她小脸再次铁青,“咱们走,找世子讨回公道去!” 章节目录 135、准儿媳(3更) 姜柔走后,姜云衢又哄了好久才把刘婉姝给哄乖。 确切地说,小娇妻是哭累自个儿睡着的。 姜云衢轻手轻脚把她抱到床榻上盖好被子,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出了梧桐院去外院陪客。 梧桐院这一通闹的工夫,姜妙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正陪着姜秀兰和姚氏坐在西跨院一个卷棚顶的亭子里喝茶聊天。 姜妙先提起的刘婉姝,说这位大嫂挺有意思。 姚氏想起先前在喜堂上得见的那一幕,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我一开始以为新娘子腿脚不利索来着,后来还是听旁边宾客们小声议论的,说新娘子嫌地上脏,非要新郎官给背着进来,我就明白了,这位小祖宗一进门,姜家往后的‘好日子’还多着呢!” “那能怨得了谁?”姜秀兰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当初是他们自个儿非要上赶着攀上去的,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白白掉馅饼的好事儿,其实用脑子想一想都能明白,若非情况特殊,刘尚书怎么可能放着那么多世家子弟不选,偏偏挑个寒门出身一无所有还成绩不显的新科进士做女婿,吃饱了撑的吗?” 姜妙慢悠悠喝着茶,“我爹成天拿规矩压人,这回要遇到对手了。” 想想就觉得心情舒畅。 这时,青杏沿着鹅卵石小径来到亭子,屈膝禀道:“姑娘,二姑娘她回去了。” 姜妙先前让青杏去请姜柔来着。 “饭都没吃就回去了?”姚氏问。 青杏点点头,“听说是少奶奶想喝玫瑰露让二姑奶奶去取,结果二姑奶奶半道上把玫瑰露给喝了,少奶奶得知以后,气哭了,后来少爷赶到,几人就闹开来,少奶奶手底下那个孔嬷嬷动手打了二姑奶奶,二姑奶奶一气之下才走人的。” “什么!”姚氏皱起眉头,“这怎么还动手打人了?” 姜妙接腔,“没听人青杏说么,是姜柔自个儿擅做主张喝了大嫂的玫瑰露把大嫂气哭,孔嬷嬷才动的手。 这事儿也怨不了旁人,刚过门的这位大嫂本来就身份尊贵,又是个娇滴滴的,但凡哪儿不顺心,底下人为了维护主子,自然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一巴掌姜柔应得的,看她往后能不能学会做人。” 姚氏叹气,“你说这柔娘也真是的,不就是一盏玫瑰露,取就取呗,她是嫁出去的人,往后又不用成天待在姜家让人使唤,怎么还较上真儿了?” 姜妙心说,姜柔要有那脑子懂得隐忍退让,当初何至于让秦显那个人渣给踹到流血的地步。 现在都过去那么久了,听说还没彻底复原。 姜妙正沉思着,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玲珑的身影从亭子西面那丛细竹林边经过。 姜妙忙吩咐青杏,“快快,把邹姑娘请过来。” 年前就说要带她去赴宴的,结果后来事儿一忙就给忘了,到现在都没好好跟她坐下聊过天。 青杏小跑过去,没多会儿就带回一个长相清丽干净的小姑娘,年约十五六岁,穿着杏红滚边袄,身段娇小玲珑。 得见几人,小姑娘也不露怯,大大方方走过来,屈膝行了个礼。 姜妙此前就见过邹缨,俩人认识,只不过接触不多。 这会儿,她用眼神指了指姜秀兰,问邹缨,“知道这位是谁不?“ 邹缨仔细看了眼,摇摇头。 姜秀兰怕姜妙一下子说出来,便先一步开了口,道:“不认识也不打紧,都是来赴宴吃喜酒的,一块儿坐坐。” 邹缨便听话地坐下来,挨着姜妙旁边。 姜妙和姚氏对看一眼,母女俩抿唇笑笑。 姜秀兰不主动暴露身份,有些话题就不好聊,姜妙便主动代劳,问邹缨,“年初一的时候我大表哥去你们家拜年,说没说什么时候开始过礼?” 邹缨小脸有些红,却没有羞怯,神情坦荡,“他说等姜家这位少爷大婚后。” 姜妙了然,点点头,“我们这一大家子人的亲事都赶上去年和今年了,时间上总要错开些才行,你能谅解就好。” “我不着急的。”邹缨道:“家里没下人,哥哥每天早起就去翰林院,傍晚才回来,晚上又得熬夜看书,须得有人给他洗衣烧饭,婚期晚一天,我就能多给他做一天的饭,不让他饿肚子。” 这话说得实在,却也令人心酸。 从小就父母双亡的兄妹俩,能一路相互扶持到今日确实不易。 听闻最艰难的时候,邹缨白天做绣活,晚上织布,只为换银子给哥哥念书。 后来被婶婶邹夫人接入京,情况才稍稍有所好转。 邹夫人本想让邹衡兄妹直接住到他们府上,但兄妹俩独立惯了,而且不想麻烦婶婶,便在隔着邹府不远处赁了个小院,虽然至今日子仍旧清贫,却是每天都过得充实满足,从不怨天尤人。 邹衡本是个满腹经纶的人才,乡试和会试排名都挺靠前,奈何殿试那天病了,带病上的考场,没发挥好失了水准,最后只得个二甲进士,排名还在姜云衢之后。 这事儿,姜妙还是从肖彻口中得知的。 姜妙起初还为那少年感到惋惜,后来又觉得,与一甲失之交臂也好,接下来备考的三年能更好地磨砺他,毕竟太年轻了,即便心性早熟,比起肖彻这样的来,十八岁的邹衡还是缺少独当一面的成熟稳重。 邹缨没坐多会儿,她婶婶那边差了人来找便随着回去了。 姜妙挑眉看向姜秀兰,“姑妈觉得,您这准儿媳怎么样?” 姜秀兰睨她一眼,“若是不怎么样,还能成我儿媳妇儿?不过说句实在话,小姑娘身世挺可怜的,打小就没了爹没了娘,但也没什么要紧,等她嫁过来,那就是我亲闺女,亏了儿子也不能亏了她。” “她那位哥哥可不简单。”姜妙说:“只要两年后的朝考不出意外,邹衡必定能拔得头筹,您要对他妹妹不好,到时候人家飞黄腾达了,肯定上门来找您要人。” 姑侄俩聊了会儿,把话题扯到姚氏身上。 姜妙说:“娘已经拿到和离书,等明儿大嫂来敬了茶,您就可以回去收拾东西了,先去庄子上住几天,我还在找院子,等买下来您再搬过去。” “不用你找。”姚氏道:“我自个儿已经看好,都已经付现银拿到钥匙了。” “这么快?”姜妙有些惊愕,她怎么从来没听姚氏提起过? 又问:“娘买在哪儿?” “石磨胡同。” “石磨胡同?”姜妙眯了眯眼,“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莺娘子不就住在那儿吗?”姜秀兰脸色微微变,看着姚氏,“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娘?”姜妙心下大惊,“京城难么多空院子,您怎么专程挑到那地方去呀?” “那小娼妇毁了你一辈子还活得安然无恙,我咽不下这口气。”姚氏眼底泛着恨意,“院子我就买在她对面,是个二进院,比她的大,到时候你出嫁就往那儿走,既然牢狱里折磨不死她,我总能膈应死她,只有亲眼得见她过得不舒坦,我这心里才能畅快。” 话虽如此,姜妙仍是不放心,“莺娘子那头,我早晚会对付的,娘您隔她这么近,我担心有危险。” “怕什么?”姚氏见闺女太过紧张,反而笑起来,“要论撒泼耍横,她还不是我对手,我倒盼着她上门来闹,那样才好捏住把柄狠狠修理她一顿。” 姜秀兰觉得不妥,“要不,咱再看看别的地儿吧,你要对付她,也没必要住得这么近。” “今儿谁都甭劝我。”姚氏铁了心,“大姐你也为人母,换在我的立场,不亲眼看着她遭报应,你肯定也是不会罢休的。” 谁说不是呢? 姜秀兰叹口气,妙娘还只是她的一个侄女,她都想手撕了陈氏,更何况是姚氏这个亲生的娘。 章节目录 136、新妇敬茶(1更) 姜柔挨了孔嬷嬷一巴掌,心里怒得跟火烧似的,回到伯府海棠院,第一时间便让青梅去打听世子的消息,世子倒是在府上,但被伯爷带着在前厅会见几个重要的客人。 “先上药。”姜柔气呼呼地在罗汉床上坐下。 青梅马上取来小药瓶给她抹药。 不多会儿,就听得外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这种时候会上门的,指定是婆婆那边的人。 姜柔脸色一变,忙让青梅把药瓶收起来,然后自己顺势一歪,歪在罗汉床的软枕上,刚好遮住被打肿的那半边脸。 果然不多会儿,就见金妈妈挑了帘栊进来,得见姜柔主仆一站一卧,愣了一下。 “金妈妈有什么事儿吗?”姜柔声音懒懒的,听起来像有些困了。 金妈妈道:“少夫人今儿回娘家喝喜酒,夫人不得空没去成,想让你到她跟前说说当时的盛况。” “哦,明儿吧!”姜柔尽量地挡着脸不让金妈妈看出端倪,“我今儿有些不舒服。” “那少夫人早些歇着,我这就去回话了。” 金妈妈走后,姜柔才翻个身趴在软枕上,想到白天自己在娘家所受的折辱,心底说不出的恨。 …… 正院东次间,金妈妈把姜柔的话回了武安伯夫人。 武安伯夫人正靠在美人靠上小憩,闻言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就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最主要的,想知道她和儿子都没去姜家喜宴,那边有什么反应,尤其是姜妙。 既然儿媳妇回来没大吵大闹,说明那边没揪着这事儿不放,她稍稍松了口气。 金妈妈看了看武安伯夫人,欲言又止。 武安伯夫人示意她,“有什么话你直说。” 金妈妈嗫嚅道:“夫人,有句话本不当讲,可眼瞅着咱们宣哥儿一天天长大,世子老这么往西堂子胡同跑也不是个事儿,要不,就让她入府吧?” 闻言,武安伯夫人眼神一厉,“我秦家乃开国元勋之后,门庭清贵,岂是容得那等污秽女人染指的地方?进伯府门,她想都别想!” 金妈妈道:“老奴的意思是,她在外头住着,世子的心思就老是往外边儿飘,日子一久,反倒让她活得滋润目中无人了,让她入府,随随便便给个姨娘的名头,少夫人是正妻,您又是当家夫人,到时便可名正言顺地给她立规矩,想怎么磋磨她,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不可!”这种想法,武安伯夫人前些年不是没有,但为了家族名声,她必须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姜氏不会生,丽娘的儿子又在伯府,倘若她人也跟来,姜氏不是她的对手,等姜氏斗败,她很快就能母凭子贵,将来更会把我这个伯夫人都给挤下去,横竖现在外面已经有了流言,那就让他们传,传到姜氏屁股坐不住再去闹,到时她娘家姐姐一出手,直接弄死西堂子胡同那位才叫痛快呢!咱们急什么?” 金妈妈恍然大悟,忙道了声,“夫人英明。” …… 深夜,石磨胡同。 白天热热闹闹的街坊四邻陆续入睡,巷子深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胡同正口进去的第三间宅子,门口还挂着一盏风灯,昭示着主人未睡。 屋里油灯被风吹得摇摇曳曳,照得陈氏一张苍白的脸扭曲可怖。 她手里拿着个稻草扎成的小人,小人背上背着姚氏的生辰八字,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把手里的绣花针往上戳。 巧儿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 跟在陈氏身边这么久,有些事她也大致有了了解。 姜家那位少爷,是自己跟着的这位陈太太所出。 陈氏原本也是姜家媳妇,与姜太太姚氏共侍一夫的兼祧媳妇,但因着陈氏犯了事儿被判入狱,姜家前年就把她给休了。 大抵是老爷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所以去年陈氏出狱,又亲自跑一趟把她给接到京城安置在这小院里,虽然嘴上说着得了空会常来看她,但从出狱到现在,老爷总的也没来过几回。 今儿本是少爷成亲的大日子,娶的还是有头有脸的礼部尚书府嫡女。 太太起了个大早仔细梳洗,换上自己平日里舍不得穿的新衣裳,想着那边就算不能请她坐高堂,也总该让人来知会一声,让她去露个面儿。 哪里料到,一直等到傍晚都没人过来,那边仿佛直接把太太给遗忘了。 无奈之下,太太带上她,坐了马车直奔姜府,到了大门外才知,新人早就拜了堂,拜的正是老爷和长房那位正妻姚氏。 太太当时才听得这一句,眼睛一闭险些晕过去,等被送回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巧儿一直觉得,陈氏只是性子古怪了些,总体来说,为人还算温和的。 但现在,她竟然自己扎了个诅咒姚氏的小人,大晚上的不睡觉捏着银针戳戳戳。 她隔着油灯近,有点什么动作,全被拉成黑黢黢的影子投在地上,简直看得人毛骨悚然。 巧儿第三次壮着胆子上前来劝,“太太,夜深了,咱们该休息了。” “我不困。”陈氏看也没看她,嘴里又阴冷地喃喃道:“那贱人都还没睡,我怎么能睡,我得先扎她个万箭穿心,让她痛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呵呵,贱人!让你坐我位置!让你抢我儿子!让你犯贱!” 每说一句,银针就狠狠往小人上戳一下,戳得到处是孔。 巧儿强压下心头的惊恐,“那奴婢打温水来给太太泡足。” …… 姜云衢白天在梧桐院耽搁太久,出去就被同僚们轮流罚酒,散席时,已经喝得醉醺醺,被小厮搀扶着来到新房。 小娇妻早就睡着了,小小的一团拱在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 姜云衢瞧着她精致小巧的脸庞,想到白天的事儿,不由得有些头疼,伸手捏了捏眉心。 “姑爷,先去沐浴吧!”半夏进来提醒他,“姑娘怕是受不住您满身的酒味儿。” “嗯。”姜云衢应了声,转身去净房沐浴。 再回来时,小娇妻已经翻了个身,仍旧睡得很沉。 在桌边坐了会儿,姜云衢便走到床榻边,脱了外袍躺上去。 大概是动静太大,把睡在里侧的小娇妻给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当看清自己床榻上多了个男人,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是谁,当即惊叫了一声。 半夏几人匆匆跑进来,白着脸问:“姑娘,怎么了怎么了?” “他,他怎么会在这儿?”小娇妻缩到墙角,一手提着锦被挡身子,一手指着姜云衢,眼圈又红又湿,小脸上满是警惕。 姜云衢满心无奈,“婉儿,我是你相公。” 这一句,让小娇妻睡意散去几分,总算是认出来了,她又撇着粉唇,“相公也不准,你出去!” 姜云衢:“……” 半夏几人对视一眼。 孔嬷嬷上前哄道:“姑娘,新婚之夜要和姑爷圆房的,出嫁前夫人还特地让家里的嬷嬷教过您呢!” “脏死了,我不要我不要!”小娇妻吸吸鼻子,眼睛水润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看着姜云衢,“你出不出去?” “这……”孔嬷嬷也知,新婚之夜不圆房传出去对姑娘的名声有多不好,但姑娘自小就是娇养长大的,受不得丁点苦,她不乐意的事儿,别人强迫不得,否则姑娘只会闹得更厉害。 “姑爷,要不,您今儿个晚上先去书房委屈委屈,我劝劝姑娘,得她同意了你们再……” 姜云衢只得站起身,道了声“有劳嬷嬷”便抬步走出梧桐院径直去往书房。 …… 次日,姜二春、老温氏、姜明山和姚氏四人起了个大早,早早就梳洗穿戴好到前厅坐着,等新妇来奉茶。 昨天的婚礼让姜明山狠狠风光了一把,心头对儿媳妇的那几分不满早就消散干净,想着新娘子过门头一天,娇气些就娇气些,往后懂得相夫教子孝顺公婆就好。 然而几人坐了快一个时辰,梧桐院那边始终没人过来,姜明山不由得黑了脸,叫来月季,“你去瞧瞧,发生什么事儿了。” 章节目录 137、你到底管不管?(2更) 月季来到梧桐院时,进院门就瞧见半夏几个守在门外,房门紧闭。 看样子,里头的人尚未起身。 月季皱了下眉,走过去轻声问半夏,“少爷和少奶奶还没起吗?” 半夏没想到老爷身边的下人会过来问,小脸上有些为难,眼神闪躲。 毕竟,姑爷和姑娘昨夜没圆房。 但月季既然问起少爷,可见睡在书房的少爷还没去前厅。 半夏暗暗松了口气,回道:“对啊,还没起呢,怎么了?” 月季被她这番明知故问给噎住。 什么怎么了? 哪家新娘子不是成亲次日早早就起床梳妆去给公婆敬茶,刘家这位可倒好,懒起不说,就连身边的下人也是个个敷衍傲慢。 但毕竟,对方是高门嫡女,姜家这边,就算是主子们再有不满都得斟酌斟酌,更何况她只是个下人。 抿了抿小嘴,月季道:“老爷太太这会儿在前厅,没见着少奶奶,让我过来看看。” 半夏当然清楚月季是来催着新妇去奉茶的,可她能怎么说,告诉月季,自家姑娘在娘家时就这样,从不早起,一觉睡到自然醒? 倘若姑爷在里头,她没准还真有底气说出这番话。 坏就坏在,姑爷昨夜宿在书房。 蹙紧眉头,半夏正纠结怎么把月季给打发走。 这时,孔嬷嬷的声音从月门外传来。 “月季姑娘来这么早,是太太催着给我们家姑娘立规矩了?” 话音落下,一身棕红暗菊纹比甲的孔嬷嬷走了进来,锐利的目光在月季身上扫了扫。 月季浑身一凛,这老虔婆好生牙尖嘴利,一来就给她扣个“大不敬”的帽子。 谁不知少奶奶出身高贵,就算新婚次日给公婆敬茶是理所应当,谁又敢明晃晃地说出来要给她立规矩? 到底只是个刚被买来没多久,涉世未深的小丫头,月季从未在世家大族伺候过主子,比不得孔嬷嬷能说会道,怕自己一张口就惹祸,只得低下头去,小脸上青青白白的。 “你先下去。”姜云衢突然进来,看了眼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月季,轻声道。 “少爷。”月季忙行了一礼,看到救星似的缓了口气,这才挪步退出梧桐院。 “姑爷。”半夏几人也齐齐屈膝。 姜云衢“嗯”了一声,点头致意,抬眸看向至今还尚未打开的房门,薄唇微抿。 孔嬷嬷对他的态度倒是略为和善些,跟他说:“姑娘这会儿还没起。” “我进去看看。”姜云衢说着,抬步走到屋外,伸手将房门打开,尔后径直去往里间。 小娇妻确实还没醒,一头乌黑长发铺散在枕头上,她侧躺着,精致娇俏的小脸正对着姜云衢。 “婉儿。”姜云衢坐在床沿边,伸手拨了拨她的发丝,轻声唤。 刘婉姝睡觉听不得一丝杂音,很容易醒。 因此姜云衢才刚喊完,她便皱着眉睁开眼,看清楚刚才发出声音的人是谁,她马上委屈着小脸,声音带了哭腔,“谁让你进来的?” “时辰不早,该去给爹娘敬茶了。”姜云衢声线放软。 自打昨儿把小娇妻娶回来,他以往的暴脾气不知收敛了多少,说句话都得斟酌着音量会不会太大把小娇妻给吓哭。 “我不去。”刘婉姝拖过一只枕头抱着,小脸上写着不情愿,“我还没睡够呢!” 昨天多早就哭睡着的人,到这会儿竟然还说没睡够。 姜云衢也不了解她在娘家时的日常睡眠时间是怎样的,当下便只得温声哄道:“乖,按礼数,新婚第二日是要给公婆敬茶的。” 刘婉姝撇着小嘴,问,“谁定的礼数?” 姜云衢道:“自古如此。” “那我不要听这个‘自古’的话,我要继续睡觉。”她翻个身,背对着姜云衢。 姜云衢又说:“不需要多久,去敬了茶回来你再继续睡,好不好?” “不好。”小娇妻说什么也不肯起,“睡不够,我皮肤会变差的。” 姜云衢:“你已经够美了。” 小娇妻哼哼,“那我要变得更美。” 姜云衢:“……” 做了半天无用功,姜云衢最终只得无奈站起身走出房门。 孔嬷嬷忙上前来问:“姑爷,怎么样?” 姜云衢摇摇头,吩咐几人,“照顾好她。” 话完便出了梧桐院去往前厅。 此刻的前厅内。 老温氏等这盏新妇茶等得嘴巴都干了还不见人来,便开始不满地嘀咕,“昨儿下花轿要人背,入新房也不肯喝合卺酒,啥礼数都不走,今儿敬茶还得让长辈干巴巴等着,现在的新媳妇儿,好大的架子。想当年我们那会儿,头天过门,第二天照样天不亮就得起,生火做饭把公婆伺候舒坦了还得扛着锄头下地,你别说是刚过门,就是怀着身子,也得田里屋里两手抓,生怕什么地方做得不周到,哪有这么娇气的?” 姜明山听着,老脸越发的黑沉难看。 别说是老温氏了,就是当年性子要强的姚氏,刚过门那会儿也是每天一大早就起,伺候婆婆伺候相公,刘家这位身份是高贵了些,可再高贵也得有个度吧,难道就因为她是下嫁,就敢藐视长辈不遵礼数? 姚氏听着老温氏的话,只觉得一阵接一阵地无语。 张口闭口就“想当年”,想当年老一辈吃过的苦,非得让小辈也来一遍心里才能平衡舒坦? 这不叫讲礼数,这是心理扭曲,变态! “哎明山,一会儿人来了,你们可得好好给她立立规矩。”老温氏还在说,并且越说越气,“没得过门头一天就给她惯出德行来,往后都不把我们这当长辈的放在眼里了!” 姚氏瞥了眼一旁的姜明山,见他老脸绷着,便知这狗男人心里怒得不轻。 收回视线,姚氏什么都没说,只暗暗冷笑,老话还说吃人嘴软呢,现在姜家吃住全是人家陪嫁来的,一大早就嚷嚷着要给人立规矩。 人家若是想走规矩,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姜家?一个个的心里没点儿数。 几人又坐了会儿,姜二春都快坐不住了才见得月季小跑着回来。 姜明山往她身后一瞥,没见着人,老脸又黑了一层,“少爷少奶奶呢?” 月季低着头立在一旁,小声道:“奴婢过去的时候,少奶奶还没起。” “哎哟哟,我先前说啥来着?”老温氏讥笑着,“昨儿就是太惯着她了,这才头一天就没把咱们放在眼里,这要日子久了,她还不得翻天?” 月季抿了抿唇,有些纠结要不要把孔嬷嬷那句话说出来。 姜明山问她,“你没让她的丫鬟们进去催?” 月季为难道:“老爷,奴婢只一人,她们四五个呢,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孔嬷嬷直接问奴婢去那么早,是不是太太催着让少奶奶来立规矩。” 除了姜明山,这个家还没人知晓他们二人已经和离,姚氏也不恼,微微笑着,“我无所谓,主要是你们老爷和老太爷老太太等茶喝。” “今儿的茶,我来敬吧!”姜云衢从外头进来,拱手对着几人行了个礼。 “什么!”老温氏险些以为自己耳背听错,眼睛瞪得老大,“大郎,你昨儿酒喝多了还没醒吧?你媳妇儿呢,怎么不见她来?” “婉儿有些不舒服,我让她在房里休息。”姜云衢说着,低声吩咐月季去把茶盘端来,准备代替新娘子给几位长辈敬茶。 “就算她再不舒服,也轮不着你来敬这个茶!”老温氏沉着脸,一巴掌拍在方几上,“想当年你娘过门,她都不敢摆这么大的谱,刘家这位,凭什么?就凭他们家陪嫁了宅子?咱们下聘还去了一株红珊瑚呢,换她一座宅子怎么了?月季,你带我去梧桐院,我今儿倒要好好瞧瞧,她下个花轿还得新郎官亲自背,冷不得热不得,又是哪不舒服了。” 又来了,又想当年了! 姚氏伸手捂着半边脸,这一大家子奇葩,弄得她一个外人都觉得没脸见人。 “奶奶!”姜云衢当即皱眉,“婉儿不舒服就让她歇着,您都一把年纪了还闹什么?” 这是头一次,姜云衢直接跟老温氏杠上,语气还十分强硬,说的话也不好听。 老温氏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就仰天哀嚎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花钱买个儿媳妇回来,只盼着她能给二房传宗接代,结果给我生出这么个不孝的玩意儿来!明山,儿媳妇不来敬茶这事儿,你到底管不管?” 章节目录 138、狐假虎威(3更) 听着他们吵,姜明山一个头两个大,又将目光落到姜云衢身上,“大郎,你媳妇儿真不舒服?” “婉儿身子娇弱。”姜云衢说着顿了一下,“况且昨夜……她难免疲累。” 未说完的话,在座的过来人一听就懂。 姜明山更是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啊呸!”老温氏冷着脸啐了一口,死死盯着姜云衢,“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儿个晚上你们小两口压根就没圆房,蔷薇都告诉我了,大郎你睡的书房!” 听得此言,姜明山脸色一变,“大郎,当真有此事?” 府上下人这么多,姜云衢睡书房这事儿,想瞒也瞒不了,他缓了口气,道:“我说了,婉儿不舒服,所以……” “张口闭口就不舒服,她这是得了富贵病还是公主病?”老温氏越想越气,当年陈氏都没让她这么气过。 “新婚之夜怎么能不圆房呢?”姜明山道:“就算不圆房,你也该睡在梧桐院,跑书房去做什么?” 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让个妇人骑在头上? 平时小两口吵架大郎气怒之下去睡书房也便罢了,可昨儿是新婚,花烛夜哪有新娘子撵新郎官去睡书房的?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姜二春也激动,但磕巴太严重,只得挑重点说:“重孙孙孙、孙——子。” “对对!”老温氏霎时反应过来,“刘家还想把第一个儿子给抱回去呢,现在不让圆房是咋回事儿?非逼着我们大郎刚新婚就纳妾吗?” 听得“纳妾”二字,姜云衢眼角狠狠跳了跳。 姜明山跟二老的想法不同,他不在乎什么子嗣不子嗣的,他膈应的是,自家儿子被个女人给欺负了! 男尊女卑!老祖宗传下来的男尊女卑啊! 昨儿下花轿让新娘子当成下人使唤背着她进喜堂也便罢了,花烛夜还让她给轰出去睡书房。 再发展下去,那刚过门的小妇人都能踩在他这个公公头上呼风唤雨作威作福了! “这回谁都别拦我!”老温氏尖声嚷着,“我非得亲自去问问,她是不是真不愿圆房不愿生,咱们大郎这么优秀,有的是女人想给他生孩子,刘氏不乐意,咱们也好趁早安排妾室进门传宗接代!” 她说着,作势就要往外走。 “纳妾是你们的自由,我们刘家不拦着。” 外头突然有人接了腔,声音泛着冷意。 老温氏一怔。 片刻后就见刘婉姝的陪房嬷嬷孔嬷嬷缓步走了进来,眼神锐利,嘴角噙着冷笑。 老温氏看出对方是个厉害的,但好歹自己是这个家的老太太,人人都得敬着奉着的长辈,她又重新坐下来,理直气壮地瞪着孔嬷嬷,“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 孔嬷嬷在堂中站定,也不给几位姜家的主子见礼,只拿眼神冷冷扫过几人,便讽笑道:“我们姑娘是身子娇贵,毕竟她才十五岁,什么都不懂,新婚之夜难免不适应,不想急着圆房让姑爷去睡书房也是有的。既然你们家这么着急抱孙子,那就马上纳妾也行。” 老温氏得意地哼了声。 老虔婆,还以为多厉害,如今看来也不过就是个花架子。 “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孔嬷嬷话锋一转,脸色也变得冷森森的,“这宅子是刘家的,你们要纳妾,去别的地儿纳,别脏了我们姑娘的嫁妆。” “你!”老温氏气得险些两眼一闭,指着孔嬷嬷,“你这……” 她想骂声仗势欺人的老虔婆。 “我说错什么了?” 哪怕对方是这个家的老太太,孔嬷嬷也丝毫不惧,她可是夫人专程安排到姑娘身边护着她免受婆家人欺负的。 想到这儿,孔嬷嬷脸色更冷,“笑话!堂堂正二品尚书府嫡女,下嫁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门小户,没管你们家要天价聘礼就已经很给面子了,现在住着刘家的,吃着刘家的,竟然还想得寸进尺对我们姑娘要求这要求那立规矩?谁给你们的脸?” 被个下人指着鼻子这么骂,老温氏脸色铁青难看,心中不甘,直接怼上去,“什么叫没管我们家要天价聘礼,当初那株价值连城的红珊瑚,难道不是你们家收的?” 提起那株红珊瑚孔嬷嬷就更想笑,“还价值连城呢,你拿出去跟人换豪宅,人乐意换吗?不过就是个没什么鸟用的摆件而已,刘家即便是收了,这会儿也是扔在库房落灰的,也就你们这样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人才会把那玩意儿捧成宝。” 一句“乡下人”,瞬间划分出平民与权贵之间难以攀越的天差地别。 这下不止是老温氏和爱面子的姜明山险些气晕,就连姜云衢都黑了脸。 但他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沉声喝道:“都少说两句不行吗?” 声音带着怒意,听得众人怔了一怔。 老温氏不服,“大郎,你是少爷,是刘三姑娘的相公,是这老虔婆的主子,你给评评理,她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自古嫁妆到了婆家,那就是婆家的,哪有下人把主子往外撵的,她是要上天吗?” 真是笑死人了!什么叫嫁妆到了婆家就是婆家的?刘家来的嫁妆,可全都在官府备了案的,就算是给姜家,没过文书他们家敢要吗?没文化真可怕! 孔嬷嬷正欲开口怼回去,就被姜云衢抢了先,“我暂时没想过纳妾,爷爷奶奶往后别再提这事儿了。” 这还差不多! 孔嬷嬷准备讽刺老温氏的话咽了回去。 姜云衢又看向孔嬷嬷,“这个时辰,婉儿应该醒了,嬷嬷先行回去吧,剩下的事儿,我会处理。” 总算姑爷还是个会做人的。 孔嬷嬷冷哼一声,拂袖准备走人。 老温氏偏看不惯老虔婆这嚣张样,继续怒怼,“乡下人怎么了,我那大孙女可是肖督主的未婚妻,过不了多久她一嫁成了督主夫人,你再来我跟前嚷一个试试?” “就是!”原先被个下人压得死死的,姜明山已经窝了一肚子火,这会儿想到大闺女姜妙,他瞬间来了底气,“等妙娘出嫁,家里不讲规矩的下人,都让她带过去调教调教。” 孔嬷嬷闻言,脸色狠狠一变。 章节目录 139、险些气死(1更) 姜家堂上坐着的这几位,孔嬷嬷都可以不放在眼里,毕竟相比较刘家,他们什么也不是。 但那位肖督主的未婚妻不同。 “东厂督主”这四个字在南齐,妇孺皆知,它意味着连东宫太子都难以望其项背的权倾朝野,意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高地位,甚至于,阉党一系的朝臣们偷偷称之为“九千岁”。 “宦妻”的名头本身不好听,可如果这个宦官是最拔尖儿的那位,那么一切都得重新估量。 她家老爷刘尚书是正二品大员没错,还入了内阁资历深厚,但在东厂面前,正二品是那样的不堪一击,毕竟,东厂是所有文官心中的梦魇。 此前就有过好几例,高官们还在睡梦中便被屠了满门,很多时候东厂执法,压根就不走程序,直接先斩后奏,皇帝即便再有不满,也只能呵呵笑着说句“干得漂亮”。 由此可见,“督主夫人”这四个字又意味着什么。 孔嬷嬷不是蠢人,知道老温氏是想搬出那位姑奶奶来故意压自己,她如果再怼回去,对自己,对姑娘甚至是对刘家都没任何好处。 冷哼一声,孔嬷嬷直接走人。 厅屋里总算是安静下来。 片刻后只听得老温氏一声得意的笑,“果然这有权有势就是不一样哈,才搬出个名头来,那老虔婆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又看向姜云衢,“大郎,往后你媳妇儿再不听话,就拿妙娘去压她,看她还敢不敢娇气,还敢不敢三天两头就这不舒服那不舒服!咱们是堂堂正正三媒六聘娶的媳妇儿,不是入赘给人当上门女婿,啥时候轮到她一个小妇人当家做主说了算了?” “奶奶,您少说两句吧!”姜云衢皱着眉。 没娶亲的时候个个眼放绿光想抱着刘尚书府的大腿不放,这会儿抱上了,把媳妇儿娶回来了,又一个个端着长辈的架子要给人立规矩,还要借着妙娘督主夫人的名头打压她。 想端架子想摆谱,当初就别娶这高门嫡女,直接娶个比姜家门户更低的寒门女岂不更好拿捏? 想到这儿,姜云衢心烦气躁。 家人尚未见过婉儿,他们对她的脾性有所不知,可他这个当相公的却是再清楚不过,婉儿绝不是能被威胁住的人,你越威胁她,越恐吓她,她只会越娇气,越跟你闹。 惹哭了她,逼着她来立规矩,对姜家有什么好处? 到底他今后要仰仗的是老岳父,而不是姜妙。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人懂的吗? “嘿你这臭小子怎么说话的?”老温氏听不得有人忤逆她,当即拉下脸,瞪着姜云衢,“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不想你成天被个小妇人骑在头上,你倒还反过来怪我老婆子多嘴多舌了?” “大郎,你奶奶说的对。”在这事儿上,姜明山站的二老,“规矩不可废,你媳妇儿即便再出身显赫,敬上怜下这么点儿道理她也该懂,否则往后你高升了,家族壮大起来了,府上下人多了,个个比照着少奶奶藐视规矩目无尊长,这个家岂不是彻底要乱套?” 又说:“今儿个就算了,权当她是身子骨不舒服,但明儿起,该敬茶她还得敬茶,该请安她还得请安,咱们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家,讲究规矩,轮不到她一个小妇人来当家做主!” 姜云衢觉得他爹跟他爷奶简直是疯了! 一大早就揪着“立规矩”这事儿不放,还自诩什么书香门第讲规矩,殊不知在外人看来,就是穷人乍富,就是穷嘚瑟! 以前住在溪水村乡下,住在二条胡同那小宅子的时候,怎么没听谁成天拿着规矩说事儿? 偏偏婉儿一过门,就非得要她准时来奉茶请安立规矩,好像这么做,把高门贵女踩在脚下,他们活在底层被人打压太久的心理就能得到满足似的。 但姜云衢不能直接反驳回去,老温氏是个特别能闹腾的,倘若他哪里说得不中听,马上就会被扣上一顶“大不孝”的帽子。 他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二甲进士,一朝娶了高门嫡女即将凭着岳家飞黄腾达本就遭到不少同僚嫉妒,现如今还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在他身上,眼下最要紧的,是保护好羽毛。 否则“大不孝”的名声一传出去,不止他要遭到同僚攻讦,只怕岳父都会受他连累被御史弹劾。 想到此,姜云衢看向一直没发言的姚氏。 虽然他打小因着陈氏的关系不喜欢姚氏,但不得不承认,姚氏此人活得比大多人都通透。 这种时候,恐怕也只有她能救场。 回拢思绪,姜云衢道:“昨儿大娘坐的高堂,如今算是婉儿的正经婆婆了,您又是后宅主母,婉儿立不立规矩,您说了算。” 大户人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内宅归了主母管,他们既然想比照着大户人家的规矩来,那么新妇立规矩的事儿,自然该交由主母决定。 果然姜云衢说完,就见他爹反驳不回来,只黑沉着脸。 姚氏微微一笑,“照理,我既然帮你坐了高堂,往后就是这个家的内宅主母,有权过问你媳妇儿的一应规矩礼数,但很可惜,我跟你爹已经和离了。” “什么!”姜云衢俊脸一僵。 别说是他,就连一旁圈椅上的二房老两口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以前老听姜明山书要休了姚氏,但一直都只是嘴上说说,从来不敢来真的,日子久了,大家都习惯了,麻木了。 如今突然动真格,就好似他们正打瞌睡,突然被人一棒子给敲醒。 有多震撼可想而知。 姚氏的声音却不疾不徐,面上还挂着浅浅笑意,“和离书你爹手上有一份,我手上有两份,一份自己留着,一份带回去给族人确认,将来会交到县衙留底。所以,我现在就只是个外人,掺和不了你们家的事儿。” “怎么会突然和离?”姜云衢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重磅消息。 以前还没入京,他娘还没被揭发贩卖姜妙的罪行被关入大牢时,他成天盼着爹能休了大娘,或者他们二人和离。 因为这样一来,他娘就是这个家唯一的女主人,他这个独子的地位会更高。 可后来,他生母成了有案底的人贩子,但凡提起都会让他颜面扫地矮人半截,原本想着成亲这日请了大娘来坐堂,今后就让婉儿唤她一声婆婆,为了前程,自己便顺着称呼姚氏一声“母亲”也无所谓。 现在却告诉他,他们和离了,和离了! 婉儿才刚成亲,公婆莫名其妙就和离了,她自己可能不会在乎,但刘家呢? 刘家一旦深究,把他生母陈氏的老底给扒出来,到时他该如何自处?他还怎么在翰林院混?他这个刘家女婿还能否继续当下去? 最最重要的是,刘尚书是阉党,站的肖督主! 一旦爹跟大娘和离,妙娘肯定会偏向大娘那边,今后肖督主的态度便不言而喻。 而他的老岳父刘尚书,肯定多多少少会受到肖督主态度的影响。 到那时,人家觉得他这个女婿没什么用,想把闺女接回去换个能自愿上门为他们家传宗接代的赘婿也不是没可能。 和离的后果有多严重,难道他爹都不考虑的吗?光凭着一时之气,总把男尊女卑挂在嘴边,对姚氏前些年的态度耿耿于怀,非要把人踩在脚底才甘心? 如此心胸狭隘,今后怎能成大事? 可见年轻时总也考不中是有原因的。 姜云衢眼前一黑,快被姜明山给气死了。 姚氏站起身,“你们要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出了前厅,径直前往自己的房间准备收拾东西。 老温氏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呵地冷笑一声,“离就离,那姚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往后要有机会,也给你爹娶个出身高的继室来掌家,让那蠢妇一边儿后悔去!” 章节目录 140、撞上(2更) 姜云衢听得这一句,更是气得只想呕血。 这一个个的,脑子都是被门板给夹了吗?不怪先前孔嬷嬷会骂她是没见识的乡下人,就这智商,这格局,如何撑得起一府老太太的门面儿? 他来不及解释更多,担心姚氏真的拿着和离书一走了之,便蹙眉看向姜明山,“爹,您要再不去把人给追回来,将来后悔的绝不会是大娘,而是我们!” 姜明山其实在姚氏离开时便已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但和离已成定局,况且,他堂堂一家之主,怎能为了挽留一个妇人跑去姚氏跟前低三下四? 这是在践踏他的尊严! “爹!”姜云衢急得冒汗,“您到底怎么想的,这种时候,如何能同意跟大娘和离,您可曾考虑过,她一旦走了,会给我们带来多少损失?” “我原本就想休了她,是她死乞白赖求上门,求我别写休书,给我跪下我才答应和离的。”姜明山绝不承认自己是受了姚氏威胁,冷哼一声,“不就是个乡下妇人,姜家没了她日子照样过,你要觉得没个当家主母不方便,就让你媳妇自个儿来掌家。” 还跪下呢,咋不说还给您磕响头烧高香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死要面子! 摊上这么一堆没脑子的猪队友,姜云衢真是服了。 劝不动他爹,更劝不动二老,索性一转身,匆匆跑出前厅去往垂花门等着姚氏出来。 姚氏这次入京只为帮着姜云衢坐高堂,没带多少东西,只一会儿的工夫便收拾好。 出垂花门时,得见姜云衢等在外头,她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姜云衢抿了抿唇,“大娘,您真要跟我爹和离?” 姚氏讥诮地望着他,“这不是你们娘俩一直盼着的吗?我走了,你娘便可名正言顺成为姜家主母,你该感到高兴才是。” “大娘就别拿我开涮了。”姜云衢晦暗地垂下眸子,“我娘都已经那样,她怎么可能回得来?” 察觉到姚氏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姜云衢忙又补充,“更何况,是我娘先对不起的妙娘,她即便想回来,我也不会允许的。” 姚氏道:“你娘要得知你这么不孝,她准得气死。” “我孝顺她,不代表她就能有恃无恐地去犯法,不是么?”姜云衢言辞恳切,“大娘若能留下,从今往后,您便是姜家唯一的主母,是婉儿的婆婆,更是我姜云衢的母亲。” 若非前些年已经看透姜云衢虚伪的本质,姚氏此刻只怕真会被他的大义灭亲给感动到。 笑了笑,姚氏道:“和离的事儿板上钉钉,不会再有变动了,不过,你认我当母亲这事儿我倒是可以考虑,等我安顿好,你大可以来找我谈。” 她说着,错开身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回头笑看向姜云衢,“哦对了,险些忘了告诉你,我住的地方,就在你娘那间宅子的正对面。” 闻言,姜云衢整个人一僵。 …… 目送着姚氏走远,他心情烦闷地回了梧桐院。 刘婉姝正在花圃里采花,绣鞋用巾帕包着,头上戴了斗笠,轻纱垂下,被风撩起时隐约可见娇娇美人小巧的下颌。 半夏几人提了竹篮在一旁陪着。 姜云衢走过去,问她,“你在干嘛?” “采花呀!”小娇妻半弯着身子,白嫩细长的手指在沾了露珠的花儿上摸来摸去,挑选最好看的。 “采花为什么要带斗笠?”姜云衢不解。 “唔……”小娇妻扁了扁嘴,“不戴斗笠,我会被太阳给晒黑的。” 姜云衢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刘家三姑娘分明是个美人,分明很得爹娘宠爱,外头却有那么多人没见过她。 就因为娇气,太娇气。 她不喜欢人多污浊的地方,所以从不参加任何宴会极少在人前露面儿。 姜云衢走到一旁的石桌上坐下,问白芷,“少奶奶用过早饭了吗?” “喝了燕窝粥。”白芷道:“刚喝完就要出来采花做香囊了。” 姜云衢再次瞄了眼花圃里那抹娇小的身影,很快收回视线。 这时,孔嬷嬷走过来,想到先前的事儿,面上还有些愤愤的,“姑爷留在后头处理得如何了,我们家姑娘是否要依着老太太所言,每日都得早起去给她请安奉茶?” 姜云衢笑了笑,并未与嬷嬷置气,“少奶奶在娘家那会儿何时起,在这儿就何时起吧!” 孔嬷嬷心中郁气总算是散了,瞪着一旁的白芷,“没见姑爷坐半天了么,茶呢?” 白芷佩兰两个对视一眼,忙进屋去沏茶。 姜云衢在庭院里坐了一盏茶的工夫,看着小娇妻采完花从花圃里出来,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半夏蹲身把她包着绣鞋的巾帕取了,她弯腰仔细看了看,确定鞋底还是干净的,这才满意地挎着自己的小竹篮回了房。 孔嬷嬷解释说:“姑娘在家时便如此,不爱跟人交际,就喜欢花儿草儿的。” 姜云衢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没有多待,喝完茶便起身走了。 …… 和离的事儿顶顶重要,姚氏怕横生枝节,便没有耽搁,第一时间雇了马车离京回到溪水村。 老曹氏大概是知道她今儿回来,便哪也没去,就在堂屋坐着。 姚氏进门时,老太太正在打盹儿。 “娘,我回来了。”姚氏一面说,一面打了帘子进去,把包袱搁在桌上。 老曹氏睁眼看她,问:“那边儿婚事办妥了?” “妥了。”姚氏只回答了两个字,没有多嘴跟她提那位少奶奶的事儿。 老曹氏深深叹了口气,“是姜家没那福分能留住你这么个儿媳妇。”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姚氏自己倒了碗水喝着,“我自个儿什么性子我清楚,跟他会走到今天,也不全是他一人的责任,既然磨合不了,那就干脆分开各过各的。但人分开,情分还在,往后得了空,我还是会回来看看老太太的。” “难为你还能有这份心。” …… 把屋里该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好,姚氏才洗干净手去厨房,给婆婆做了最后一顿晚饭。 晚饭后,老曹氏便挨家挨户去通知姜氏族人,说明山两口子和离了,得挑个日子开祠堂,当着祖宗牌位把姚氏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 和离的事儿,当初姜妙打官司时姚氏就已经提过一次,只不过那时候因着老曹氏没同意,姚氏的名字便还待在姜家族谱上,这事儿最终只得不了了之。 族人们还以为,姚氏应该是打算将就着过下去的,不想,如今又重新搬到明面儿上来。 “大春家的,就没法子把人给留下来吗?”有个年迈的婶子看着老曹氏,一脸惋惜,“姚氏可是个好媳妇儿啊,虽说性子泼,可人家做事从来一板一眼,旁人是挑不出错儿的,就这么离了,可惜呀!” 老曹氏勉强笑笑,“若不是真都过不下去,谁一把年纪还会提出和离,他们两口子都心平气和地商量好了,那就由着他们吧!” …… 次日一早,族长便带着族人开了祠堂,当着祖宗牌位和所有族人的面宣告姜明山与姚氏和离,最后把姚氏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 姚氏离开溪水村时,心里空落落的。 毕竟是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已经有感情了,如今说走就走,她心里堵得慌。 之后,姚氏回了趟娘家,把自己跟姜明山和离的事儿告知了爹娘,毫不意外地被她娘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她就是作,成天闲着没事儿爱折腾,姜云衢都熬出头高中进士搬去京城了,她还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和离,不把自己作死不罢休。 姚氏全程没回嘴,安静听着她娘骂完便拿上自己的东西走人。 入京后,直奔石磨胡同。 陈氏住的是正口进去左边第三间,她住的是正口进去右边第三间,刚好对门。 马车到达院门外,姚氏下来拿东西,正巧对门有人出来,她抬眼一瞧,正是陈氏。 陈氏没料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碰到姚氏,只当对方是特地来看自己笑话的,想到儿子成亲那日便是这贱人替她坐的高堂,顿时一阵气血翻涌,双眼瞪圆,“你来干什么?” 章节目录 141、命中犯小人(3更) 姚氏看向对面的陈氏。 坐了一年牢,陈氏脸上那几分能看的姿色早磨没了,这会儿瞧着双眼乌青,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像是没睡好。 “回家。”姚氏皮笑肉不笑,把自己的东西搬下来后,顺道摸摸钱袋,付了银子。 车夫走后,她掏出钥匙打开院门开始往里搬东西。 对面是个空置了很久的二进院,陈氏住了这么久,早都摸清楚了,价钱是她这边的双倍,前些日子听说被人买下,但一直不见有人搬来,她还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跟她做了对门邻居。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姚氏这贱人! 放着姜府那样的豪宅不住,不偏不倚搬到她对门,不是专门针对她是什么? 想到这儿,陈氏脸色阴冷下来,双脚一动就想扑上去。 显然是把姚氏当成了她屋里已经被扎得千疮百孔的小人。 巧儿大惊,急忙拉住她,“太太,咱们还得出去买菜呢,天色不早,就别耽搁了吧!” 姚氏正弯腰拿地上的东西,闻言抬起头,正对上陈氏一双怨毒到发红的眼。 “怎么了,你们还有事儿吗?”姚氏佯装没瞧见陈氏满脸的恨意,瞥了眼巧儿身后的院门,又“哦”了一声,“莫非你们也住这儿?那可真是巧了,过不了多久我们家妙娘出嫁,你们主仆隔得近,还能过来送送她。” 提起姜妙,陈氏更是怒得想杀人的心都有。 一个跟野男人苟合生下孽种的银妇,凭什么能得老天厚待让她再嫁个权势滔天的男人? 哦不,不对,那银妇嫁的,压根就不是什么男人,而是个太监,不能人道的太监! 想到这儿,陈氏咯咯笑了起来,“要说妙娘这命也真够惨的,未婚就生下孽种,如今好不容易有人要她,却是嫁过去就得守活寡,姐姐怎么也不找人给她算算命?” “算过了。”姚氏并未因着陈氏的一番话着恼,挑眉道:“大师说她命里犯小人,但遭难过后很快便会时来运转,那起子坑害过她的小人,必定落个男人不要,儿子嫌恶,晚景凄凉,死不瞑目的悲惨下场。” 这贱人! 陈氏脸色瞬间僵硬到难看。 姚氏又笑,“那天我受邀去大郎的婚礼上坐了高堂,他托我给你带几句话,说原本高堂上坐的人该是你,无奈刘家讲规矩,只认族谱上的主母,便只得让我去受了那几拜,虽然嘴上喊我一声母亲,但他心里到底是念着你的,让你多多理解他。” “你胡说八道!”陈氏彻底被激怒,咬着牙,“大郎怎么可能喊你这贱人一声母亲!” “哦。”姚氏抱着自己的东西转身往里走,不咸不淡的一句话飘了回来,“你说不会,那就不会吧。” 话完,狠狠甩上门,把陈氏个丫鬟巧儿隔绝在外头巷子里。 陈氏死死盯着那道房门,嘴角肌肉因为愤怒而不停地抖动。 “太太,太太咱们该走了。”巧儿不停地伸手拉扯她。 自从少爷那日从姜府下人口中得知坐高堂的人是姚氏,太太回来就整个人都不对了,成天不是发脾气就是扎小人。 难得今儿说服太太出来走走,哪曾想,出门就碰到死对头。 姚氏竟然直接搬到她们对面来,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思及此,巧儿一脸愁苦,但还是没忘了劝陈氏,“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太太歇着,奴婢自个儿出去买菜就行了,一会儿给太太煲个您爱喝的汤。” 陈氏却不肯,双眼仍旧盯着对面紧闭的院门不放,问巧儿,“你说,那贱人搬来做什么?” “奴婢……奴婢不知。”巧儿低下头,其实心里也挺纳闷,姚氏这会儿不是应该待在南阳街姜府吗?怎么突然就搬到石磨胡同,突然就成她们邻居了? 不行,这事儿得好好弄清楚,否则日后这俩人掐起来,自己一个下人帮谁都不是。 陈氏看到姚氏就已经窝了一肚子火,哪里还有出去买菜的心思,最终只得打回转,回了小院里,进屋便坐在小榻上,阴着脸一言不发。 巧儿给她倒了杯茶,“太太您先喝着茶,奴婢出去买菜,很快就回来。” 陈氏理都没理她。 巧儿怕她一会儿控制不住情绪冲到对面掐架,出门后顺手把院门锁起来。 之后,她没有急着买菜,而是雇了一辆小马车直奔姜家。 她是姜明山安排道陈氏身边伺候的人,之前来过几次姜府汇报情况,门房小厮认得她,便直接放行让她进去。 巧儿直奔姜明山的院子,着人通报后进了院门。 姜明山正坐在小厅里喝茶,听到小厮说巧儿过来,眉头便蹙了蹙。 每次那边有什么情况,都不会是好情况。 不过姜明山也深知,大郎成亲那日没让人去通知陈氏,自己做的确实不厚道,陈氏这个生母心里有怨气是应当的。 巧儿此番前来,无非就是汇报陈氏如何如何的生气,如何如何的不满。 这些,姜明山早想好了应付的说辞,因此半点不慌。 巧儿行了礼之后,他一双老眼便睨过去,“那边儿又怎么了?” “这次不是陈太太,而是姜府的这位太太。”巧儿嗫嚅许久,问姜明山,“她不在府上吗?” 姜明山老脸一绷,“打听她做什么?” 虽然他跟姚氏和离的事儿府中上下已经人尽皆知,但还是不想亲口说出来,就算要说,也得是他要休妻,姚氏哭着求他手下留情才勉强改为和离的。 “她好像,搬到我们对面去了。”巧儿说着便垂下脑袋。 “什么?”姜明山整个人都懵了,“你再说一遍!” 巧儿只得又重复,“府上这位太太,也就是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的母亲,她今儿搬到我们对面的二进院里面去了。” “不可能!”姜明山一口否决,“你是不是看错了,她这会儿还在乡下呢!” 就算不在乡下,来了京城也必定是去找姜妙那个不孝女,怎么可能会搬到莺娘对面去? “老爷,奴婢没有看错,况且,两位太太还打了照面说了话的。”险些就掐起来了。 “这也太玄乎了!”姜明山还是不信,站起身来,“你马上带我去瞧瞧。” 章节目录 142、偷鸡不成(1更) 姜明山随着巧儿来到石磨胡同时,姚氏的房门仍旧紧闭,她自先前搬进去就没再出来。 姜明山盯着门板仔细看了眼,问巧儿:“是这儿吗?” “是。”巧儿点头,“奴婢亲眼看着她搬进去的,太太也得见了。” 一面说,一面掏出钥匙打开小院门。 “你个贱蹄子,怎么把院门给锁……明郎?” 陈氏原本正在屋里发脾气,突然得见姜明山进来,满脸的愤怒顿时化为惊喜。 她之前在院门外险些和姚氏掐起来,巧儿为了劝住,对她几番拉扯,头发松松散散,进屋后也没想着捯饬一下,光坐着生闷气了。 本来这几日就没睡好脸还苍白,再配上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让姜明山只到门口便止了步,皱着眉,心里敲着鼓,想着这婆娘是不是前些日子没去成大郎的婚宴,得了失心疯了。 陈氏却十分热情,起身倒了茶,又把圆桌旁的凳子拉开,“过来坐呀,怎么杵在那儿?” “我,咳……”姜明山原只是来确认姚氏是不是真的搬到了陈氏对面,怕这俩疯婆娘对掐起来连累到姜家,不想姚氏没见着,反倒被巧儿带到这边。 本来嘛,也好久没来看莺娘了,是时候说几句软话安抚安抚她防止她闹。 可她怎么看起来一副阴森森的样子? 这让姜明山不由得想起京中最近出的一桩惨案,是一对卖猪肉的夫妻,妻子每天除了摆摊带孩子,还得照顾重病卧床的婆婆,丈夫却总找借口出去喝花酒,后来被妻子知道了。 妻子不哭也不闹,那天没出摊,坐在小院儿里把菜刀磨得铮亮,晚上丈夫回来,妻子照例给他煲了爱喝的汤,汤里下了迷药。 等丈夫晕倒后,妻子便拎来菜刀,剁猪肉似的将他剁成块儿,扔到废巷子里喂野狗,之后又往汤里投毒,带上两个儿子和婆婆一块喝,一家五口就这么没了。 案子挺轰动,同时也让姜明山意识到,女人狠起来,堪比毒蛇猛兽。 “明郎,你不是爱喝排骨汤吗?一会儿我亲自给你炖,快过来坐。”陈氏还在热情地喊着。 姜明山却已经被吓出一身冷汗,“不,不了,我还有事儿,改天再来看你。” 话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打开帘子就不要命地往外跑。 对面姚氏仍旧没有开门的动静,姜明山却觉得眼前一黑。 一个是被他在公堂上当着三亲六戚的面休弃的前妻,一个是因着闺女被卖他纵容凶手而恨他入骨的前妻,这俩人一旦联手,估计会把他虐得渣都不剩。 没敢再多待,姜明山抹着冷汗,急急忙忙出了石磨胡同,回到姜家坐了半个时辰才勉强把情绪给缓过来。 之后他叫来了月季,“你去武安伯府跑一趟,就说家里有事,让二姑奶奶回来一趟。” 月季瞧着老爷脸色不大好,没敢多问,出角门让门房帮着套了马车便坐上很快去了武安伯府。 姜柔这会儿刚喝完药,嘴巴里苦兮兮的,正皱着眉抱怨自己这泡在药罐子里的日子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结束,就听门上的婆子进来禀道:“少夫人,姜府那边的月季姑娘来了。” “她来做什么?”姜柔垮下小脸。 上次挨了孔嬷嬷的那一巴掌,她可到现在都还记着呢,早就暗暗立过誓,今后再也不傻乎乎地贴补娘家那群白眼儿狼。 这才多少时日,那边就差人上门来了,别是手上银钱又紧张了吧? 想到这儿,姜柔冷冷一笑,“不见,轰走!” …… 月季灰溜溜地回到姜府,说自己只到她们家垂花门外,没见着二姑奶奶就让人给轰了出来。 姜明山听得老脸一黑,“亲爹差人上门她都不见,她是想学着姜妙做个不孝女吗?” 月季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问,“老爷非要这个时候见二姑奶奶,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要紧,当然要紧了! 他的两位前妻凑到一块去了,照这情形,要么掐得两败俱伤,要么联起手来对付他,他可不想变成那位被剁成块儿的蠢男人。 然而姜妙那边,他不用想都知请不动,便只得从姜柔这儿下功夫,打算让她去劝劝。 却不想,这不孝女直接把他的人给轰了出来。 真是要气死他了! 想来想去,姜明山提笔写了封信,让人送去庄子上。 东厂的这处庄子,以前极少有人能找到,但后来去的人多了,位置便慢慢暴露出来。 但即便是暴露出来,知道那是厂公的地盘,外头人也不敢随随便便就往里闯。 …… 姜妙刚给小宝洗完澡换了衣裳,开门就见小安子从院外进来。 “妙姐姐,有你的信。”小安子扬了扬手,“好像是姜府那边来的。” 姜府? 姜妙微一挑眉,伸手接过信封打开一瞧。 上面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然而全是骂她的话,说她不孝敬爹也就算了,如今连亲娘都不管,任由姚氏一个人住在石磨胡同,还说将来要出了什么事儿,休想让姜府那头帮她一分。 姜妙当即反应过来,姜明山这是发现姚氏搬到陈氏对面去了。 他会急匆匆给她写信,自然不可能是真的怕姚氏在那边跟陈氏如何掐起来。 他担心的,应该是他自己。 毕竟两位前妻凑到一块儿了呢,凭着以往的恩怨,这二人要么斗个你死我活,要么联手把他斗死。 啧啧,当年为享齐人之福答应兼祧娶两位正妻的时候,他大概从来没想到将来的某一天,自己还得防着被这两个女人给搞死吧? 姜妙笑了笑,转身进门把信纸给烧了。 姜明山不就是利用她对姚氏的孝敬,想借她的口劝姚氏离开石磨胡同么? 她偏不! 倒是姜明山那句“你娘一个人孤零零住在石磨胡同”提醒了她。 信纸全部烧完化成灰,姜妙把青杏叫进来,问她,“你们当初是从哪位牙婆手上来的?” 青杏说是张牙婆,牙行隔着二条胡同不远。 “带我去。”姜妙说完,简单收拾了一下,把小宝交给小安子,便带上青杏坐上马车前往牙行。 她买了两个丫鬟,两个小厮和一个婆子,一辆马车不够坐,又雇了一辆,直接把人送去石磨胡同。 姚氏自打搬进来就一直关着大门打扫院子和房间,这会儿突然听到敲门声,只当是对门的陈氏想来作妖,便没作理会。 不多会儿,外面又传来敲门声,伴随着说话声,“娘,是我。” 听得是闺女的声音,姚氏一喜,忙扔下手里的抹布就去开门。 她打扫了大半天,弄得灰头土脸。 姜妙见状,难免心疼,“娘,您怎么来了京城也不先跟我说一声?” 姚氏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拉着她往里走,笑道:“我还不是想着等安顿下来了再清清爽爽地去见你。” “什么呀!”姜妙嗔道:“您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宅子,我哪放心得下?”说着指了指身后,“呐,他们都是我刚买来的,往后洒扫和搬东西这类体力活儿,只管吩咐下人来就是了。” 几个下人都是有眼色的,忙对着姚氏行了个礼,嘴里喊着给太太请安。 姚氏常年待在乡下,什么都是亲力亲为,一时之间哪适应得了身边多出这么几个下人来,看向姜妙,“这么多,得花多少银子吧?要不,还是退了算了,这么点儿家务活还累不到我,我自己在家时就做惯了的。” 姜妙就笑,“对面那一进院不是买的而是赁的,娘花这么多银子全款买下这个二进院,不就是为了气她?院子这么大,不配几个下人,哪来的派头?更何况,我出嫁要从这儿走的话,到时少不得要使唤下人做事,横竖早晚都得买,那就提前买也一样,您还能跟他们先熟悉熟悉。” “唉,还是我闺女想的周到。”姚氏叹了口气,示意那几人,“那你们都先进来,住处在倒座房,我还没来得及收拾打扫,得你们自个儿动手了。” 几人忙道应该的,便拎着自己的衣物去了倒座房。 姜妙陪着姚氏去往小厅里坐着聊了有大半天才回的庄子上。 之前对面一阵热闹,陈氏便站到院门后,从门缝里偷看,看到姜妙给她娘买了四五个下人,气得饭都吃不下去了,又坐到圆桌边,把那个小人拿出来戳戳戳。 …… 姜府这头,姜明山听得姜妙并没有把姚氏劝离石磨胡同,反而买了好几个下人去伺候,还给配了一辆马车,气得两眼上翻。 章节目录 143、耻辱(2更) 一连几日,姜云衢都是睡的书房,刘婉姝也没去给姜明山和老温氏他们请过安敬过茶。 老温氏每次一见着姜云衢,都要借着此事嘚啵一番,姜云衢无语过后,便用“婉儿还小”四个字来搪塞,惹得老温氏不知又在背后吐了多少唾沫星子说了多少难听的话。 回门这天,姜云衢怕岳父岳母久等,特地起了个大早,然而等他梳洗穿戴好来到梧桐院,却只见得白芷和佩兰在洒扫院子,半夏紫苑坐在石凳上打络子,石桌上的红漆描牡丹托盘里,是给刘婉姝准备好回门穿的衣服头面以及一应洗漱用具,只要她一醒,这边马上就能送进去。 见到姜云衢,白芷和佩兰先行了礼,“姑爷。” 声音压得很低,怕吵到里头睡觉的娇人儿。 姜云衢“嗯”了一声,缓步走向半夏和紫苑。 她们二人也齐齐行了个礼。 姜云衢问:“少奶奶今儿也会照常醒吗?” 半夏点头,“姑爷放心吧,我们老爷和夫人知晓姑娘会去得晚,不会一大早就等着的,您要不先回去吃个早饭,等姑娘醒了,奴婢再来知会一声。” 姜云衢早料到会如此,但他不能因为知道她晚起就什么都不问,走完过场后,他便径直去了姜明山的祥恒院。 之前在二条胡同时买的两个丫鬟月季和蔷薇,月季留在祥恒院伺候姜明山,蔷薇去了老太太院里。 这会儿,月季刚把早饭端来给姜明山吃上,她退了出来,挑帘得见少爷朝院里来,忙行了个礼。 姜云衢问:“老爷起了吗?” “起了,在里头呢!” 姜云衢进了屋,姜明山见他,愣了一下,“都这时辰了你怎么还没去刘家?” “晚些时候去也无妨。”姜云衢在他对面坐下,月季很快进来添了碗筷。 “又是因为你那懒媳妇儿还没起?”姜明山说着,食欲都没了,沉下脸来。 姜云衢无奈,“爹,她就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你们非得跟她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姜明山怎能不计较,“你娘过门那会儿也才十五岁!” 规矩就是规矩,要人人都像梧桐院那位这般不讲规矩,这个家今后得成啥样? “您可别再提我娘了。”姜云衢捏着眉心,“爹同大娘和离的事儿,刘家那头肯定已经知情,待会儿见到岳父岳母他们要问起,我都不知该如何说。” 姜明山一怔。 和离的事儿,他其实也有些心虚,更何况现在姚氏还明目张胆地搬到莺娘对面住着,那个毒妇肯定没安好心,害得他昨儿个晚上没睡好,做了一宿的噩梦。 “还,还能怎么说?”姜明山底气不足,“你大娘犯了七出之罪,不仅无子,还顶撞丈夫不敬公婆,为了让家里得安宁,我本想一纸休书让她下堂,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才跟她和的离。” 姜云衢听着姜明山这番脸不红气不喘的话,嘴角狠狠抽了抽,“大娘要是因为无子离开的姜家,那我算什么?” “不是……”姜明山懵了,“你这话什么意思?还想认那贱妇当娘不成?” “那也总比我生母是个人贩子来的强。” …… 刘婉姝巳时三刻才起,半夏和紫苑进去伺候她梳洗,又给她换了一身浅粉色的齐胸襦裙,因着还未圆房成为妇人,头发便还没绾上去,她本就骨架娇小,这么一打扮更是少女感十足。 姜云衢等在门外。 见她出来,轻声问:“今儿还要不要人背?” 刘婉姝本想自己走的,但听到姜云衢这么说,她顿时懒了,点点头,说要。 姜云衢便半蹲下身。 刘婉姝趴在他背上,半夏递了个纸风车过来,她接在手里,鼓着小脸吹了吹,纸风车开始转,姜云衢便也背着她往角门外走。 一路上,下人们瞧得目瞪口呆,但因着事先被姜云衢这个少爷狠狠警告过,谁也不敢多逗留,匆匆一眼就赶紧走开。 回门礼早备好了,由小厮大勇赶车,姜云衢和刘婉姝坐他们家陪嫁来的那辆华丽马车。 半夏、紫苑、白芷、佩兰和孔嬷嬷五人另外坐了姜家的小马车。 一行人到达礼部尚书府,刚好赶上午饭时辰。 听得下人禀报说三姑奶奶回门,刘尚书和刘夫人便到了前厅候着。 席面也设在这儿。 姜云衢进去后,恭恭敬敬给岳父岳母行了礼。 刘夫人注意到自家闺女还未绾上去的头发,和刘尚书对视一眼。 刘尚书略蹙了蹙眉,但老脸上很快就恢复如常,摆手让姜云衢入席。 刘夫人对着闺女招手,“囡囡,到娘这边来。” 刘婉姝想都没想,便走到刘夫人身边坐下,亲昵地蹭了蹭刘夫人的肩膀。 刘夫人问她,“这么远的路,你累不累呀?” “好累的!”刘婉姝扁了扁小嘴,“外面风还好大,吹得人脸疼,好烦好烦。” “来来,让娘好好瞧瞧,吹疼我们囡囡哪了。”刘夫人伸手摸摸她精致娇嫩的小脸,声音温柔:“今儿回门,日子特殊,以后风大,咱就不出来了,好不好?” 刘婉姝嗯嗯点着头,顺手从盘子里捏了一块花瓣状的点心咬了一口。 入席没多会儿,刘婉姝就吃不下了,整个人懒懒的。 刘夫人让半夏带她回从前的闺房歇息,又把孔嬷嬷留了下来。 趁着刘尚书和姜云衢翁婿俩谈正事儿,她们二人出了前厅来到水榭。 刘夫人坐下后,先前对着闺女的那份慈和温柔马上散去,变得一脸严肃,问孔嬷嬷,“说吧,怎么回事儿?囡囡已经嫁过去三天了,怎么还没圆房?” 孔嬷嬷道:“三姑娘的脾性,夫人是知道的,她不乐意,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敢强迫。” 刘夫人眉心蹙起,当初老爷想招婿上门,为的便是让闺女留在家传承香火,虽然后来情况有变改成了嫁女,但子嗣同样重要。 “她不乐意,你们就不会哄着些?”刘夫人恼道,“否则再这么下去,别说三天,便是三年她都怀不上!” 孔嬷嬷只得暗暗叹口气,“老奴回去会尽量劝的。” …… 刘夫人回到席上,刘尚书和姜云衢还在谈话。 姜云衢满面喜色,因为他岳父刚刚说了,不管接下来的朝考他成绩如何,最终都会留在京城分配官职,不会被调到地方上做个芝麻小官,但还是希望他能多多努力。 有了这么一层保障,姜云衢完全没了朝考的负担,忙陪笑着说一定一定。 刘夫人适时插了一句,“我近来听说了一些传闻,说亲家公和亲家母和离了,这该不会是真的吧?” 虽然他们家盼着子嗣,却不愿委屈闺女去个家风不正长辈不睦的人家。 姜云衢俊脸微僵,片刻后,他笑道:“岳母多虑了,都是有心人刻意造的谣,绝对没有和离这种事儿。” “那我怎么听孔嬷嬷说,姜太太已经搬出去了,没和离她干嘛要走?” “母亲她……上了年纪,喜静,嫌府上太过热闹,便在外头购置了一处别院修身养性呢。”姜云衢脸色平静,回答得行云流水。 早上去见姜明山的时候,他料到岳父岳母会问起,便想了个对策,到时只管说姚氏是嫌府上太热闹才会搬出去住的,跟和离无关,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亲家母,是你生母吗?”刘夫人一直没搞懂姜家这一大家子人的关系,府上的老太爷老太太好像并非亲家公的生父生母,因为过年的时候,他们家来了位老太太,听说那位才是正主儿。 至于为什么不住在京城,刘家也没详细让人去打探过。 姜云衢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蜷紧,过了会儿,继续脸色平静地说道:“母亲不是我生母,我生母很早之前因为一些不好的原因被除族了,我被过继到母亲名下。” 刘夫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姜云衢勉强扯了扯嘴角,心底却漫开说不出的恨意和屈辱。 以前他觉得有个处处为自己着想的娘很幸福,毕竟自己拿不准的事儿,她都能帮着出出主意。 可现在,他只恨不能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娘,恨不能自己真是从姚氏肚子里爬出来的。 甚至于,他希望她马上就从这世上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那样一来,所有那些生母带给他的耻辱就能被黄土长埋于地下,日子一久,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姚氏,没有陈氏,没有兼祧的二房媳妇,更没有人贩子,他是干干净净的新科进士,是刘尚书挑中的乘龙快婿! 章节目录 144、一辈子的水火不容(3更) 刘尚书喜爱作画。 中饭过后,姜云衢陪着岳父在书房作了一幅松鹤图,傍晚时分才回的家。 把小娇妻送回府上,他再度坐上马车,朝着石磨胡同而去。 因着姚氏搬到对面,陈氏昨儿心态大崩,夜里没休息好,直接病倒了。 巧儿烧了小火炉在院里煎药。 姜云衢来时,隔着院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儿。 他皱皱眉头,上前去扣响门上的铜环。 巧儿惊了一惊,姜府那边老爷和少爷不爱往这边来,太太平日里又不常跟街坊四邻打交道,这一带她们基本没什么认识的人,这种时候会来敲门的,多半是对面儿那位。 想着,巧儿便越发不敢去开门。 然而她不去,那敲门声却越来越大,大到躺在里屋的陈氏都听到了,哑着嗓子问:“谁啊?” “哦,太太,奴婢这就去瞧瞧。” 巧儿壮着胆子来到门后,凑到门缝边瞄了眼,虽然没瞧清楚外头人的长相,但衣服的颜色一看就不是妇人。 应该不是对门那位太太。 巧儿暗暗松口气,动手拿了门栓把院门打开,就对上姜云衢一张满是不悦的俊脸。 “怎么半天不见来开门?” “少,少爷?”巧儿没料到会是他,急忙解释道:“奴婢在给太太煎药呢!” “她病了?”姜云衢一面说,一面往里走,径直去往堂屋坐着。 巧儿忙进来倒茶,嘴里说着,“可能是这几日天气转冷,夜里被子没盖好,冻着了。” 压根没敢提姚氏住在对门的事儿。 俩人正说着话,旁边陈氏的卧房里突然传来几声咳嗽。 “少爷先坐,奴婢去给太太送药。” “你把药盛好,我去送。”姜云衢面上一派儒雅沉静,眸子里却已经暗潮汹涌。 巧儿“嗳”了一声,心里还感慨,太太真是生了个孝顺儿子,即便她犯了事儿坐过牢满身污点,少爷还一点都不忌讳,得了空就过来探望,太太一会儿见了少爷,心里指定高兴,没准儿一高兴,病很快就能好了。 药盛好后,巧儿直接端进堂屋。 姜云衢喝着茶,等汤药不那么烫了才送去隔壁陈氏的卧房。 陈氏有气无力地躺在架子床上。 外头天色阴冷,屋里光线有些暗,但姜云衢进来的时候,陈氏还是一眼认出他来。 “大郎?”陈氏心里激动,想到他大婚自己没能去坐高堂反而便宜了姚氏那个贱人,又觉得一阵阵的委屈,两手撑着坐起身来。 姜云衢把小碗放在圆桌上,往陈氏身后垫了个软枕,等她躺舒坦了才又折回来端药碗。 儿子亲自送的药,陈氏自然爱喝,眉头都不皱一下,也没用勺子,一仰头就喝了个精光。 再次把小碗放回圆桌,姜云衢才仔细打量起陈氏来,她憔悴了许多,脸色惨白,眼窝陷下去,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他记得上一次自己来看她,还是跟刘三姑娘定亲之前。 那时刘家联姻的条件是男方必须入赘上门,但家里不同意,尤其是奶奶老温氏闹得厉害,他实在没法子,才会来找陈氏。 最后陈氏给他出了个主意,不上门不入赘,直接娶妻,但生了第一个儿子会送回刘家。 那会儿他还觉得,虽然他娘犯过事儿,但已经坐过牢赎过罪了,如今出狱从头开始,只要爹不嫌弃她,给不了名分也没什么,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挺好的。 可现在,他不那么想了。 因为一个人只要犯过罪留过案底,她就一辈子都洗不白,一辈子都会背上罪恶的名声,被休弃,被除族,什么人都不敢接触,生怕被人问及过往,生怕被人揭开老底,完完全全活成了只敢在黑夜里活动的怕光老鼠。 更可恨的是,她的父母兄长,子女儿孙都会被连累。 这种被连累的滋味儿,姜云衢刚刚在刘家就深刻体会到了。 当岳母问及他生母时,他心里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与骄傲,有的,是满腹屈辱与恐惧。 屈辱于生母曾经是个罪犯不能见光。 恐惧于担心这种屈辱被曝光。 不不,他努力读书的目的,就是科举高中,娶上高门千金,从今往后过上平步青云锦上添花的富贵日子。 现在,他高中了,娶上高门女了,眼瞅着在岳父的帮衬提携下,好日子就要来了,怎能因为生母曾经犯过罪就要把这一切美好都给毁了? 他不甘心,也不准! “大郎,你怎么不说话?”母子连心,陈氏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儿子身上不同于以往的阴暗气息,她吓了一跳。 姜云衢回过神,所有情绪瞬间一收,面上浮现几分担忧,“娘感觉怎么样?” “要不是姚氏那贱人住到对门来膈应我,我也不至于病成这样。”陈氏抱怨道。 大娘竟然住到了隔壁?显然是冲着他娘来的。 姜云衢眯着眼。 果然,这俩人注定了一辈子的水火不容。 也是,一山怎能容二虎,一个家,怎能同时出现两位女主人,这本来就是有悖常理的。 想到这儿,姜云衢愈发坚定了要做一些事讨好对门那位的决心,“娘,京城太喧闹了,不利于您休养,要不,儿子让人送您出城吧,去个安静的地方。” 章节目录 145、全都是为了你好(1更) “为什么突然要送我出城?”陈氏心里浮动着不安。 “您不也说了,大娘已经住到对面,她的存在,只会影响到您养病。” 姜云衢声音很轻,很平静。 “那我也不走!”陈氏尖声道。 分明是姜妙那个小贱人害她被休弃,被除族,害她一无所有,她凭什么走?凭什么避让?这么做,只会越发让姚氏觉得她软弱可欺。 笑话!一年多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都挺过来了,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就这么定了。”姜云衢的声音仍旧没有任何起伏,然而仔细听来却藏着一股子前所未有的强硬与狠辣,“我在城外购置了一处田庄,明儿一早,会有人来接娘去那边。” “大郎,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当娘的给你丢人了?”陈氏看着他,神情凄凄。 姜云衢沉默不语。 陈氏便急道:“当初卖了妙娘,确实是我一时冲动没考虑后果,可我全都是为了你好,你是咱们村最有出息的少年秀才,前程似锦,只要再努把力,就能金榜题名入京当官老爷娶世家千金,你明知道那个时候名声对自己有多重要,怎么能对她……大郎,她是你妹妹! 我一开始以为你闹着玩儿的,后来见你每次看她的眼神都不对,我便开始慌了。 这种事一旦让你爹,让老太太,让外人得知,你这一辈子就得玩儿完! 可你是我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舍得怪你?” 话到这儿,陈氏满眼含恨,咬牙切齿,“要怪,就怪那小贱人生了张狐媚子脸,是她成天在你跟前晃勾引的你,所以我思来想去,只有她永远消失,永远不再出现,你才能收了心思好好念书。 于是我骗她去县城逛街买东西,趁机弄晕她以贱奴的名义卖到牙婆手里。只恨我当年头一次做这种事慌了手脚没考虑周全,否则直接把她卖到窑子里,她就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 陈氏说着仰起头,看向床榻前的儿子,他背光而坐,儒雅的俊颜陷在昏暗中。 “大郎,我为什么会卖了姜妙,为什么会因此摊上官司被判入狱,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清楚,一点儿都没反思过吗?我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啊!可我现在换来的是什么?”她抱着头,失声痛哭,“你爹把我安置在隔他最远的地方,口头上说着得了空便来看我,可自打我出狱到现在,他来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不满,昨儿好不容易过来,却是刚看到我这副病歪歪的样子,就吓得一转身跑了。 大郎,我现在只有你了!” 说完最后一句,陈氏眼泪流得更汹涌。 她以为自己倾诉了这么多,儿子就算没法子把她接去姜府,也一定会心软,不再提出把她送去庄子上。 岂料,姜云衢只稍稍沉默了片刻便开口道:“娘既然已经为我做了那么多,为何不干脆帮人帮到底?” 陈氏闻言,身子一僵,整个儿傻了。 …… 姜云衢坐上马车走后,对面二进院躲在大门后偷看的小厮吉平才匆匆跑进垂花门,进了姚氏的厅屋,禀道:“太太,刚才对门来了个人,小的听那丫鬟管她叫少爷,但没待多久就又走了。” 姚氏坐在小榻上,手里拿着绣架,想着闺女要出嫁了,给她绣点儿东西,闻言,掀了掀眼皮,“听没听到他们说什么?” “没听到。”吉平摇头,“不过那位少爷走后,小的听到对门那位在哭,哭得还很大声。” “哭?”姚氏放下绣架。 陈氏现在这种境况,儿子来看她,她应该高兴才对,但居然哭了。 除非,姜云衢刚才在她院里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对陈氏而言,什么样的话不中听?无非是觉得她坐过牢害他丢了颜面。 这么一想,姚氏冷笑了下,“果然……” 有什么娘就有什么儿,陈氏本身就是个歪的,她怎么可能养出个正派儿子来? 在利益和现实面前,什么血脉至亲,那都只是个笑话,甚至于,还会成为累赘,成为枷锁。 陈氏现在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引爆,把姜云衢炸得一无所有,他能睡安稳才怪。 所以,这是上门来威胁陈氏最好别轻举妄动,还是别的什么? “咱们今儿个晚上不能好好睡觉了。”姚氏把两个丫鬟秋容杜鹃和两个小厮吉平吉力叫进来,吩咐,“天黑以后,你们四个人两两轮班守着大门,对面儿一有什么动静,就马上来通知我。” “是。”几人应声。 姚氏又对婆子林妈妈道:“晚上多备些浓茶,醒醒瞌睡。” 这几人都是昨儿才被姜妙买来的,连新主子都还没熟悉,自然认不准姜家那些人谁是谁,更不清楚太太跟对门那位有什么恩怨,但他们只认着一件事,主子吩咐怎么做,他们只管照办就是。 …… 晚饭过后,姚氏也没心思继续做绣活儿,坐在软榻上,一盏又一盏地喝着浓茶。 陈氏白天才被姜云衢刺激过。 按照这个人坐了一年牢的阴暗扭曲心理,她绝对不会怪儿子什么,反而会把这一切的屈辱都归咎到妙娘头上,认为当初要不是妙娘击鼓鸣冤去县衙告状,她就不会东窗事发被判入狱。 可妙娘隔得远,陈氏要想出了这口恶气,就必定会从隔她最近的人开始下手。 姚氏不是吃素的人,早在决定住到陈氏对面那天开始,她就做好了会被这小娼妇暗算的准备。 她等的可不就是小娼妇亲自送上门来? 陈氏一天不死,妙娘那事儿就别想完! 天色彻底沉下来,外头冷风阵阵。 小厮吉平跑进来,“太太,都准备好了。” 姚氏问他,“你们都准备什么了?” 吉平嘿嘿笑道:“为防着她往墙里扔火把,我和吉力在东西两面墙各放了一口大水缸,为防着她们翻墙,墙上我们还放了刺藤,她敢翻的话,还没下来就得被扎得嗷嗷叫。” 姚氏好笑,“你哪来的这么多鬼点子?” 吉平挠头说自己和吉力以前在大户人家待过,见识了不少阴私手段。 姚氏也没问他们以前是谁家的下人,只让他们看守好大门。 这一夜,主仆几人都没睡,却是早早就熄了院里的风灯,只在姚氏屋里留了一盏罩纱灯,从大门外看不到。 吉平吉力二人搬了张条凳,一直在大门后坐着,时不时往门缝外瞄上一眼。 夜深人静时,果然见对门有了动静。 先是吱呀一声老旧的院门被推开,紧跟着探出个脑袋,正是提着油灯的丫鬟巧儿。 她左右看了眼,确定整个胡同巷子里已经没人,才对身后的人道:“太太,可以出来了。” 陈氏嗯了声,跟在巧儿身后慢吞吞走出来,手里同样提着一盏油灯,她穿了件颜色黑沉的斗篷,兜帽遮了上半边脸,剩下的半边被油灯照得惨白瘆人,肩上扛着包袱,俨然一副要趁夜溜走的架势。 吉平和吉力从门缝里偷看到这一幕,二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继续观察。 “太太,咱们真的要走吗?”夜风灌入袖子里,冷的刺骨,巧儿不停地搓着手臂,声音有些颤。 陈氏却没理会她,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油灯,又抬头看看对门的院墙,似乎在目测自己要用多大的力道才能一次成功把油灯给甩进去。 “太太……” “闭嘴!”陈氏烦躁地皱着眉,厉喝一声。 巧儿只好安静退往一旁,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地忐忑着。 白天少爷来过之后,太太就一直伏在枕头上哭,又是哭又是骂,骂的居然是大姑奶奶姜妙,她不知道少爷都说了些什么,更不敢开口问,便只得憋着,想着太太哭出来也好,大哭一场发泄完了,心情就能舒坦了。 哪里料到,晚饭上桌的时候太太突然来了句要带着她离开。 巧儿一直到现在都是懵的,这大晚上,到处黑灯瞎火的,城门还关了,她们两个弱女子能上哪去?况且太太还病着……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突然间眼前一晃,巧儿就见陈氏扯开油灯灯罩用力一甩,直接扔进对门高墙里。 “啊!太太……” “走!” 章节目录 146、算个什么东西?(2更) 那油灯不偏不倚落到吉平和吉力提前放好的水缸里,在寂静的庭院里发出一声清脆地“嘭”。 陈氏才刚往前走了几步,听到声音,脸色猛地一沉,不甘心就这么走了,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巧儿手里那盏。 巧儿已经明白过来她想做什么,吓得浑身都在哆嗦,赶紧把油灯往身后一藏,“太太,咱们一会儿还得赶夜路呢,这黑灯瞎火的,没盏灯可怎么行?” 陈氏早就恨红了眼,哪里听得进去这番委婉的规劝,伸手就要去抢那盏油灯。 她可以离开,但不能就这么白白离开,总得让姚氏那贱人付出点儿代价! 然而就在这时,二进院大门突然传来响动。 巧儿大惊,“有人出来了。” 陈氏这才不得不打消一把火烧死姚氏的念头,带着巧儿,俩人一路跑出胡同,这个时辰,外头所有客栈都打烊了,主仆二人只得先找个破庙将就一晚等着天亮。 把油灯挂好,又给陈氏铺了干草堆休息,巧儿这才坐下来小心翼翼地问:“太太,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陈氏望着自己被油灯投在地上的影子,黑暗,压抑,就如同她现在的日子。 不过短短一年,坐过牢这件事儿便让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从前一直疼她宠她的相公,如今连个正眼都不屑给她,甚至于见到她的样子还会被吓跑。 从前那么听她话的儿子,现在为了颜面,为了名声,一再地逼她。 她不敢往深了想,大郎让她去庄子上是否只是个借口,而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寻个由头让她死在半路,好成全他的一片锦绣前途。 她宁愿相信,儿子是孝顺她,不愿看她被姚氏欺压,才会好心送她去城外静养。 但不管怎么说,她都不能去,就算儿子对自己起了杀心,那也是被逼无奈。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姜妙那个小贱人。 所以,她要报仇! 姜妙不是马上就要大婚了么?呵呵,等着吧,她成亲那日,她会亲手送上一份大礼,保证让她下半辈子活在所有人的嘲讽和唾骂中,活成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活得比她现在还不如。 她受过的所有屈辱和痛苦,都要那小贱人一点一点偿还回来! …… 先前开门的人是吉平,眼瞅着那二人跑出巷子,他没追,走到水缸边捞出油灯,提着去见姚氏,“太太,对门那位果然起了坏心,若非您提前让我们做好准备,这把火一旦烧起来,咱们又都在睡梦中,只怕是……” 姚氏心下一沉,“人呢?” “跑了。”吉平道:“若是白天,倒还能追一追,但现在深更半夜的,外面天黑不说,还宵禁了,小的们一旦出去乱跑,让巡夜的官兵发现了,是要吃罪的。” “那她这大晚上的去外面做什么?”姚氏嘀咕。 吉平又道:“小的瞧见她肩上扛着包袱,别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畏罪潜逃吧?” 姚氏一时也拿不准陈氏的目的,见夜确实深了,便摆摆手,“留两个人守夜,剩下的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 次日天刚亮,姜云衢便让小厮大勇来石磨胡同接人,然而正当他穿戴好准备去翰林院的时候,大勇突然白着脸跑进来,喘着气道:“少,少爷不好了,太太带着巧儿走了。” “什么!”姜云衢脸色大变,又看向大勇,“人不是就在石磨胡同吗?昨儿你才去了第一次,会不会是弄错了巷子?” “不会的。”大勇道:“我认字,看到上面写了石磨胡同才进去的,数的左手第三间,但院门被锁了,我扣了半天,里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后来对门二进院出来个拿着笤帚的小厮,他告诉我,这对主仆昨儿个半夜就收拾东西走了。” 看来,娘是嗅出自己身上的杀意了。 姜云衢白着脸,一屁股坐回圈椅上。 陈氏绝对是现在对他最大的潜在威胁,她若是识趣些跑远了,离开京城,倒还没什么,就怕她存了心思想做点什么时不时出来蹦跶一下,哪天蹦跶到顺天府去,让人把所有老底都揭开来,那他这个新科进士,刘家乘龙快婿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少爷,现在该怎么办?”大勇问。 “想法子出去找。”姜云衢俊脸上一片霜寒,绝对不允许自己所有的努力因为她而毁于一旦。 大勇为难道:“找倒是可以找,但小的没见过人长什么样,这么大的事儿,要不,咱告诉老爷去报官吧,让官府贴画像帮着找,这样能更快些。” 一听到“官府”二字,姜云衢就有阴影,忙打住大勇的话,“罢了,暂时不用找了,就这么着吧!” 否则劳师动众惹来旁人的目光,到时更会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他娘就这么在外头,终归是个隐患。 这一大早的还没去翰林院,就是一档子糟心事儿,姜云衢烦闷地捏着眉心。 大勇退下去后,又有另外一个门房小厮进来,手里捏着一张帖子,姜云衢瞥了眼,顿时怔住,那居然是杏黄描金的。 东宫的帖子! “少爷,这是先前东宫那边差人送来的,说是给少奶奶。”小厮道。 姜云衢接过瞧了瞧,原来是太子妃生辰将近,邀请京中贵女前去参加,刘婉姝恰在受邀之列。 摆手让门房小厮退下,姜云衢拿着帖子来到梧桐院,然后就意外地见到他家小娇妻起了个大早,这会儿正踮着脚去够枝头上昨夜刚开的白玉兰。 姜云衢高出她一个头,走过去顺手帮她摘了下来,问,“今天不睡懒觉了?” 刘婉姝道:“睡的,摘了花再睡。” 姜云衢见她小心翼翼把白玉兰放进竹篮的样子,似乎除了这个,也没别的爱好了。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帖子,再抬眸时,声音变得更为温和,“既然你这么喜欢花,那过些天,让孔嬷嬷带你去个花儿更美更多的地方,如何?” “什么地方?”刘婉姝转头看他。 “这儿。”姜云衢把帖子递给她。 刘婉姝接过,打开一看,顿时皱着眉,显然是不高兴了,“我不想去。” “这可是太子妃生辰宴,多少人挤破脑袋都得不到的机会。”姜云衢哄道:“而且他们家花园那么大,一定有更漂亮你更喜欢的花,到时候向太子妃讨了来,你又能继续做美美的唇脂和香喷喷的香囊挂在腰间了。” 刘婉姝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撇着小嘴表示拒绝,“你是我相公,就不能替我推了吗?” 姜云衢失笑,“你家相公也不是万能的。” “你这也不成,那也不能,连个帖子都推不了,那干嘛还要娶我?”刘婉姝拎着竹篮,气呼呼地在一旁石凳上坐下。 姜云衢道:“推了帖子不是不可以,但我怕往后岳父会有麻烦。” 刘婉姝怔了一下,随即又冷哼,“你少威胁我,我才不上当呢,什么生辰宴,我不爱去,反正我不管,你得想法子推了帖子,还得让我爹没有麻烦。” 陈氏跑出去到处找不到人,小娇妻又哄不乖,姜云衢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但他一再地压制着情绪,不能在她跟前泄露一丝一毫,一如先前那般温声软语,“那这样好不好,你若是去赴了这个宴,我便答应你一个条件。” “真的?”她似乎有些动容。 “真的。”姜云衢颔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刘婉姝左右瞧了瞧,半夏几人隔得远,孔嬷嬷又不在,她凑近姜云衢,低声道:“孔嬷嬷说,我晚上必须跟你睡,等这里怀上宝宝才行。”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小腹,又不满地扁了扁嘴,“可是我害怕,我不想,不喜欢,我能不能不要宝宝?” 这个问题,回门那天岳父也跟他提到了,意思很简单,那边希望一年之内刘婉姝能怀上。 然而直到现在,他仍旧睡在书房,俩人都还没圆房,哪有那么快怀上孩子? 他不敢违背岳父的意思,但现在,他最不敢的是推了太子妃的帖子。 想了想,姜云衢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 同样的帖子,姜妙和姜柔各收到了一封。 姜妙并不知,她们三姑嫂里,太子妃最主要邀请的人只她一个,刘婉姝和姜柔那都是沾了光,顺带的。 但她很清楚,这是一张分量极重的帖子,自己不敢轻易做主,便请小安子跑了一趟肖府请示肖彻。 肖彻回说只是生辰宴而已,让她以往如何出席世家夫人们的宴会,这次就怎么出席,不必太过紧张。 姜妙这才松了口气,开始选料子准备做衣裳。 姜柔那边则是气黑了脸,“姜妙是准督主夫人,太子妃请她还算勉勉强强说得过去,但那刘婉姝是个什么东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下嫁到什么都不是的姜家,那她就什么也不是,凭什么沾着我世子夫人的光受邀去参加太子妃的生辰宴?外头还有不少传言,说她娇嫩得风一吹都会疼哭,平日里谁的宴会都不参加,怎么一换成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她就屁颠屁颠地乐意去了呢?啊呸,贱人就是矫情,满身公主病作给谁看呢?” ------题外话------ 小作精:贱人就是矫情! 公主病:╭(╯^╰)╮我是女主二号闺蜜,不服来战。 小宝:【蹲地上画圈圈】又是没宝宝戏份的一天。 章节目录 147、踩到我裙子了(3更) 陈氏连夜带着巧儿走人这事儿,姚氏觉得有必要跟闺女说一声,便挑了个天光放晴的日子来了庄子上。 姜妙的衣服,锦簇坊那边已经在赶制,以前不知她身份,都是排着队来,现在才一听说是给准督主夫人做赴宴穿的衣裳,掌柜马上就把其他单子延后,第一时间给姜妙安排上。 衣服有人做,头面也挑好了,姜妙闲的发慌,便弄了几本书来打发时间。 姚氏来时,她正歪在芭蕉树下的躺椅上看书,小宝一早就被小安子带去了后园玩儿。 “妙娘。”姚氏笑着喊她。 “娘怎么来了?”姜妙马上坐直身子,将线装书往旁边的石桌上一扔。 “想你了呗。”姚氏说着,走到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扫了眼桌上的书,“你还会看话本呢?” “这可不是市面上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姜妙说:“这是专门写破案的书。” “破案?”姚氏不懂,“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看这做什么?” 姜妙但笑不语。 还不是为着以后嫁了人能跟那位有共同话题,总不能每次聊点儿什么,重心都放在自己身上吧?互相尊重是应当的,互相关心,也是有必要的。 但想要关心他,就得先了解他平时都做些什么。 让青杏去泡了茶来,姜妙又问:“娘这些日子住得习惯吗?那几个下人要有用着不趁手的,您直接归还卖身契让他们走人就是了,横竖才买来没多久,不需要顾虑太多。” 姚氏说下人们都挺听话,手脚也勤快,没哪里不好,今儿过来主要是有别的事儿。 “什么事儿?”见姚氏脸色微沉,姜妙也跟着紧张。 “是陈氏。”姚氏道:“前两天姜云衢来看过她一回,不知说了些什么,他走后,陈氏就一直哭,晚上便收拾东西带着巧儿走了。” 怕闺女担心,姚氏没把陈氏险些一把火烧了她院子的事儿说出来。 姜妙问:“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没回来。” “那应该是姜云衢威胁她了。”姜妙笃定道:“这母子俩的自私自利是一脉相承的。” 又说:“如此看来,姜云衢比咱们还想对付她让她消失以保全自己的名声,至少目前,陈氏只能到处躲藏,还没空来算计咱们,娘且安心住着,等我成了亲有话语权了,到时让厂公安排几个人去那边保护您。” “我哪用得着那么些人保护?”姚氏嗔道:“我是担心你,陈氏去了哪,咱们也不清楚,总而言之,你往后出门小心些。” “嗯,我知道了。” …… 太子妃生辰宴,原本该邀请那几位妯娌的,奈何那些个王妃全都随着王爷在封地,一年只得入一回京,因此请帖都去了京城的皇亲国戚和权门世族家。 考虑到入宫不便,太子妃便把设宴地点选在淮阳长公主府上,隔着肖府并不远。 没有姜秀兰陪同,姜妙今儿只带了青杏出门,小安子给她赶马车。 去淮阳长公主府上之前,她得先去接一下邹缨。 那日接到帖子后,她已经确认过,能带人进去,既然姑妈不去,姜妙自然就把这个名额给了即将过门的表嫂邹缨。 马车停在河东巷邹衡兄妹的小院外,小安子下去敲门。 不多会儿,一身海棠红绣白梅袄裙头戴流苏簪的邹缨从里头走出来,得见姜妙坐在马车里,便笑着喊,“妙娘。” 姜妙上下打量她一眼,夸道:“小嫂嫂今儿可真好看。” 邹缨当即红了脸,不知是因为被喊“小嫂嫂”还是因为被夸,但随即,她便紧张起来,“我头一次去这种宴会,你快帮我瞧瞧,穿戴可还有什么地方不得体,没得一会儿到了地方给你丢人。” “怎么会?”姜妙招手让她上来,给她正了正头上的簪子,说:“衣裳颜色挑的刚刚好,料子又是拿得出手的,既不过分寒碜,又不显得过分华丽喧宾夺主,真挺不错,诶对了,这流苏簪你在哪买的,样式挺新鲜。” 邹缨低下头,声音满是不好意思,“我哪有那闲钱买这么昂贵的首饰呀,都是年初一那天姜公子来拜年送的礼,还有这衣裳料子也是。” 未婚夫给买的,就大大方方地穿,大大方方地戴,不显摆,也不忸怩,姜妙喜欢这姑娘的性格,总算姜明山当初还干了件人事儿给姜旭保媒保到个好的。 邹衡去了翰林院,家里就邹缨一人,她之前已经跟婶婶邹夫人打过招呼,姜妙就没再下去坐,直接吩咐小安子走人。 马车抵达淮阳长公主府大门前时,已经来了不少贵妇人,到处只见宝马香车,衣香鬓影,笑语阵阵。 青杏先下去摆好脚凳,再挑帘等二位主子下来。 姜妙刚落地,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娇呼:“喂!你踩到我裙子了!” 章节目录 148、彼此彼此(1更) 姜妙循声望去,就见刘婉姝和姜柔站在隔他们不远处的马车旁。 看样子,刘婉姝才刚被婢女搀扶着下来,姜柔就恰巧带着青梅从她们旁边经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绣鞋踩了刘婉姝曳地的裙摆一脚。 这会儿,刘婉姝正气恼地瞪向姜柔,要讨个说法。 姜柔看了眼因为动怒而小脸涨红的刘婉姝,又看了眼她身后的半夏和孔嬷嬷,想到那日挨了这老虔婆一巴掌,至今都还觉得脸疼,便语带讥讽地“哦”了一声,“不好意思啊,我刚才没注意,就踩上去了。” “你!”刘婉姝气得眼圈发红。 孔嬷嬷沉着脸上前来。 姜柔怕这老虔婆再当着所有人的面动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嘴上却是不肯服输,“怎么,就这么点儿小事,况且我都已经道过歉了,嬷嬷是想揪着不放,还是想再打我一巴掌好告诉所有人,我们家刚过门的嫂嫂,堂堂礼部尚书府嫡女,就这么点儿肚量?” 因着这一处动静,很快围过来不少贵妇人和年轻姑娘,都想弄清楚怎么回事儿。 到底是太子妃的生辰宴,皇家排面,孔嬷嬷不想因着这么一件糟心事儿让自家姑娘给外头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便只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二姑奶奶,做人最好是懂得给自己留一线,免得日后难堪。” 姜柔冷嗤,“嘚瑟什么?这次要不是因着我的关系,太子妃怎么可能往姜家递帖子,这种宴会,来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贵族,姜家少奶奶是有诰命在身呢,还是有什么过人的特殊本事能得太子妃如此亲来? 哦,我险些忘了,我们家这位少奶奶确实特殊,下花轿要新郎官背,进了新房不肯喝合卺酒,嚷着要喝玫瑰露,婚后也不跟相公圆房,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娇里娇气的满身公主病,可能太子妃也好奇,没有公主命却处处犯公主病的人到底什么样吧!” 姜柔这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隔得近的贵妇人们全都听到了。 “啧啧,这位就是传说中成亲当天下了花轿非要新郎官亲自来背,不背不肯下轿的那位刘家三姑娘呀?这哪是什么公主,分明是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嘛!” “就是,成了亲也不圆房,莫非是觉得凡间男子配不上?” “配不上当初怎么还选择低嫁?” “不一早就有传言了么,说刘家三姑娘娇气,走步路都怕鞋底儿沾上灰,这样的媳妇儿去了你们家,你能受着她啊?可不得找个家世低的,全家上下都得当祖宗敬着捧着。” “哎哟,我说呢,堂堂正二品尚书府嫡女下嫁给什么家世背景都没有的二甲进士,原来刘家还有这么一层算计,啧……这算盘打得精啊,否则要来了我们家,我这暴脾气,还不得一巴掌给呼上去。” 一番议论下来,谁还在意姜柔故意踩了自家嫂嫂裙子的事儿,关注点全都往刘婉姝一人身上去了。 一个个拐着弯地嘲讽她小小年纪一身病,公主病!仿佛当初背着新娘子下花轿的人是她们。 姜柔得意地扬起眉梢,看吧,绝大多数人都会站在正义的一方,刘婉姝这贱人,以为自己是谁,全天下的人都得捧着她? 听着周围人一句比一句更露骨的讽刺,姜柔那日在姜家所受的屈辱总算是得到了平衡,心情一阵阵舒爽。 刘婉姝谁的话都没听,只一个劲地去揪扯身后被踩脏的裙摆,这是她今天刚上身的新裙子,还没进去就脏了。 “嬷嬷,我裙子脏了,你让她赔我!”刘婉姝眼圈仍旧泛着红,对于旁人的白眼和嘲讽,完全没往心上去,只揪着姜柔一个不放。 孔嬷嬷铁青着脸。 她来前是听说了姜家这位二姑奶奶也接到帖子,但没料到会这么巧刚下马车就碰头,姜柔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揭自家姑娘的短惹来那么多非议。 到底姜柔说的都是事实,姑娘下花轿那天确实是当着宾客们的面要求必须新郎官亲自来背,进了新房也没喝合卺酒,甚至于婚后直到现在都没与姑爷圆房。 本来就理亏在先,倘若这种时候她再站出来反驳,难免背上个仗着尚书府的势欺负姜家人的名声。 可,自家姑娘又不能白白受了这委屈。 掐着掌心,孔嬷嬷正骑虎难下。 这时,人群开外突然传来一把婉转动听的嗓音,“下花轿要新郎官背也好,还是新房内不肯喝合卺酒也罢,那都是人家小两口的事儿,新郎官都未曾说什么,秦少夫人却专程跑到淮阳长公主府门前来痛踩自家嫂嫂,您自诩世家贵族,说的话却好像没一句是跟世家贵族教养所沾边的。” 这话明着是在斥责姜柔,实则连带着先前发过言的那些人一并给骂进去了,堂堂世家出身,一张口就论人是非,没教养! 众人脸僵了僵,纷纷回过头,就见一抹风华明艳的身影朝着这边来。 有几位当即认出她,忙讪讪地打着招呼,“夫人可好久都没跟我们一处聚了,没想到今儿能在太子妃的生辰宴上碰面。” 姜妙看了说话的妇人一眼,好像是个侍郎夫人,她曾经去她家府上赴过宴。 但那是在她初次步入这个圈子的时候,因为想着多跟她们打交道能学到更多东西,便来帖不拒,后来邀请她的多了,她便开始挑人,但凡两面三刀人品不端,或者作风有问题的,她一律不去。 刚刚说话的这位,便是去了一次便再也不想去的。 姜妙打心眼里不喜欢她,但大面儿上的功夫得做足,因此听到人问候,她礼貌地笑了笑,说自己最近不得空。 “夫人在筹备婚事,忙是应当的。”侍郎夫人再次笑开,说那下次,下次让姜妙一定到。 其他人也围着姜妙客套起来。 姜柔在一旁看得脸都青了。 这小贱人,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嫁的不过就是个太监阉奴,还以为入宫当皇后呢,让那么多人捧着敬着,她也不怕折寿! “青梅,咱们走!”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姜柔带上婢女匆匆入府。 青梅道:“姑娘怕什么,咱们又没说错话,少奶奶本来就娇里娇气该着人收拾,您看到没,先前那些夫人太太的眼神,一个个嫌恶得跟什么似的,姑娘可算是出了口气了。” 姜柔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是真怕了姜妙那张毒嘴才会拉着青梅跑路,冷哼道:“我能怕了她?不过是觉得她嫁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不配跟我站一块儿罢了。” “就是!”青梅撇撇嘴,“那些夫人太太,也不过是表面上捧着她而已,事实上私底下不知吐了多少唾沫星子骂她呢,寡妇与宦官,啧啧,真是好一出别扭的郎情妾意,还扬言要广发喜帖大宴宾客,真是笑死人了,到时来的该不会都是些太监吧,能赶得上咱们姑娘婚礼的一半吗?” …… 大门外。 被姜妙一番指桑骂槐的话打了脸,贵妇人们很快三三两两地走开。 耳边顿时清静了不少。 刘婉姝还在闹脾气,非要孔嬷嬷让姜柔回来赔她裙子,否则不进去了。 孔嬷嬷低声安抚着她,又顺带给姜妙行了个礼,“刚才的事儿,多谢大姑奶奶为我们家姑娘解围。” 姜妙淡笑,“你还是尽快想法子怎么把人给安抚好带进去吧!” 刘婉姝这才抬眼看向姜妙,冷哼,“你谁呀?” 孔嬷嬷低声提醒,“姑娘,那是姜家大姑奶奶,肖督主的未婚妻。” 刘婉姝才不管谁的未婚妻,指使着姜妙,“既然你跟刚才那位是亲姐妹,那你替她赔我裙子!” “姑娘!”孔嬷嬷被她吓个半死。 姜妙挑眉,“好啊,不过现做肯定来不及,你要真着急,那就脱下来,我马上亲自动手给小嫂嫂洗干净。” 听到姜妙让当众脱衣服,刘婉姝小脸一僵,“你,你欺人太甚!” 姜妙莞尔,“彼此彼此。” 章节目录 149、赔礼道歉(2更) 姜妙说完,转身便走。 刘婉姝气恼地瞪着她的背影,想到自己刚下马车就被人踩裙子,现在又来个浑身是刺儿说话难听的,她越发觉得委屈,再没了赴宴的心思,转身就往马车上走,“管它什么宴,我不去了,我要回家!” 孔嬷嬷一脸为难,“姑娘,咱这来都来了……” 刘婉姝气不过,“那你让刚才那两人走,否则我不去,我不要看到她们!” 半夏急得冒汗,“姑娘,刚刚这位可是……” 刘婉姝听她们说了,即将过门的督主夫人,她知道这位“督主”是谁,但还是气不过,“不是还没嫁吗?你们那么怕她做什么?” 半夏嘴角抽了抽,在这京城,哦不,整个南齐,但凡跟东厂沾边儿的,谁不怕啊?况且,凭着那位姜大姑奶奶原本的寡妇身份,她别说参加太子妃的生辰宴,便是一般的五六品官夫人设宴都别想混进去,然而称呼上一旦冠了“督主”二字,连太子妃都亲自给她下帖,这意味着什么,还不够明显么? 她家姑娘真是这十多年来关在后宅,脑子给关傻了。 孔嬷嬷最是明白自家姑娘的脾性,她说不去了,那就肯定不会再去,谁劝她跟谁闹,想了想,便只得道:“姑娘要把她们俩赶走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老奴得回趟尚书府请老爷亲自到场,看他有没有法子能让那位准督主夫人消失在太子妃的寿宴上。” 听得这话,刘婉姝小嘴抿了抿。 哪怕在家时再娇气,她骨子里仍是有几分惧怕她爹刘尚书,毕竟威严起来是真威严。 要真为了这么件小事惊动娘家,到时她爹少不得要动怒。 想到这,刘婉姝泄了气,却又气不过刚才的事儿,问孔嬷嬷,“非去不可吗?” “姑娘若不乐意,老奴也不敢强求。”孔嬷嬷正色道:“无非是多死几个人罢了。” 刘婉姝哼了声,不肯受这威胁。 这时,不远处传来车轱辘碾压过地面的声音。 孔嬷嬷回头一瞧,正好认出赶车的是刘家马夫。 不用想,来的定是夫人了。 总算是看到救星,孔嬷嬷喜出望外,忙笑着迎上去,就见马车停下,不多会儿,一个穿着元青褙子的小妇人搀着刘夫人踩在脚凳上下来。 小妇人正是刘婉姝那病秧子二哥刘子珩的正妻梁氏,因着刘子珩身子骨弱,梁氏过门几年都未曾怀上子嗣,刘尚书这才会寄希望于小女儿刘婉姝身上,盼着她能早日怀上为刘家开枝散叶。 “夫人。”孔嬷嬷对着刘夫人屈膝行了一礼。 刘夫人早知道了女儿也收到太子妃的帖子,还想着待会儿进去了再找,不料在大门外就碰到孔嬷嬷,她问:“囡囡呢?” 孔嬷嬷用眼神指了指停放在那边的马车,“姑娘先前来时跟人闹了点小矛盾,这会儿生气了不肯进去,恐怕还得夫人亲自出马才行。” 刘夫人眉头一紧,“跟谁闹的矛盾?” “姜家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 闻言,刘夫人脸色一变,“那位大姑奶奶,说什么没有?” “没有。”孔嬷嬷垂下眼,“倒是姑娘说了,若是不把那二人撵走,她便不去赴宴。” “唉,瞎胡闹。”刘夫人无奈地叹口气,偏头对梁氏道:“你赶紧先进去找姜家大姑奶奶赔个不是,我去劝劝囡囡。” 梁氏僵着脸应了声是,心里却恨得直咬牙,每次那浑身公主病的小姑子惹了事儿,自己这当嫂嫂的都得负责为她擦屁股收拾烂摊子,还把准督主夫人撵走呢,咋不上天啊?整天活在公主梦里出不来,真当所有人都会让着她宠着她了? 心里不忿,梁氏却也没敢说什么,谁让她家世低来着。 当初刘家便是因着刘子珩身子骨弱,门当户对的千金不愿嫁才会退而求其次娶了她这个正五品光禄寺少卿的女儿。 身份上的不对等,让她在刘家只能任劳任怨,又得伺候病弱的相公,又得孝敬公婆,还得帮着小姑子擦屁股,无法怀上子嗣没地位,她整个儿就是一块砖,哪用得着往哪搬。 …… 生辰宴席面设在水榭里。 如今春暖花开,湖水青碧,那由一座座攒尖顶亭子连起来的水榭外,罗列着假山奇石,为了增色,还在显眼的地方摆了些以“寿”字为主题的翡翠玛瑙盆景,衬着满园姹紫嫣红,瞧得人眼花缭乱。 姜妙由公主府的管事婆子领着进去。 一旁的邹缨还在抚着胸口后怕,“刚才我都吓死了,就怕你们真掐起来。” 她虽然不了解刘三姑娘的性子,但因着出身低微,自小就明白一个道理:对高门女敬而远之,惹不起,便躲得远远儿的。 所以之前姜妙过去说话的时候,她没有跟上去,因为深知自己能力不足,解不了那样的僵局,反而会给姜妙拖后腿。 姜妙说,“今儿能被邀请的,绝大多数是在京中排得上号的世家夫人,都要脸,要脸就好办。”一句话便能让她们因为心虚而各自散开。 青杏却道:“就算姑娘解了僵局,少奶奶也不见得会领情呢,咱们又何必凑那个热闹?” 姜妙淡笑,“你不懂。” 刘婉姝“所有人都必须让着我宠着我”的性子,恰恰是姜家那几位的克星,用得好了,都不需要她亲自出手,姜家那一窝就能因着这位小祖宗而鸡飞狗跳。 即将跨上通往水榭的架桥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唤,“夫人,请等一等。” 姜妙回头,就见个身穿元青褙子的小妇人急匆匆朝着自己跑来,头上发髻都有些松散了。 姜妙在脑海里扒拉了一番,确定从未见过此人,便疑惑地看着她:“你找我?” 小妇人点点头,缓了口气才自我介绍,“我是刘三姑娘的二嫂,刚跟人打听了夫人在这儿,便追上来了。” 刘三姑娘的二嫂,算起来跟姜家是亲戚。 姜妙问:“有事吗?” 梁氏抿了抿唇,才鼓足勇气开口,“先前我们家婉儿多有冒犯,还望夫人别往心上去,我代她向您赔个不是。” 姜妙轻笑出声,“你们家是不是有嫂子替小姑子顶罪的规矩?” 梁氏面色微僵,“夫人……” 姜妙道:“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主动跑来向我赔罪,但既然你们家都觉得我那位嫂嫂说了不该说的话,要赔不是,也该是她自己来,旁人怎么代替得了?” 梁氏垂首不语,心中却一阵大爽。 让那小蹄子目中无人,这下踢到铁板了吧? 她压下嘴角的笑意,行了个告退礼便匆匆往回跑,正巧在垂花门处碰到婆婆和小姑子。 刘夫人问:“如何?” 梁氏叹息着摇摇头,“夫人说了,咱们若诚心赔不是,也不会找个人过去代替。” 刘夫人面色顿时难看下来,“那岂不是得让囡囡亲自去?” 梁氏心中“呸”了一声,你倒是再继续包庇继续宠啊,也不看看对方是谁,找个人就想顶罪敷衍了事,玩儿呢? 刘夫人只得看向自家闺女。 刘婉姝扯着帕子,小脸上写着不情愿,“再怎么说,我也是她嫂嫂,她怎么能跟我这般计较?” 梁氏暗嗤一声,语气却恭敬,“既然小姑不愿意,那只能母亲亲自去赔礼道歉了。” 刘夫人脸色更难看。 囡囡是姜妙的嫂嫂,自己还是长辈呢,倘若在众人面前给姜妙赔了礼道了歉,今后还不知要被人如何耻笑。 想了又想,刘夫人只得哄自家闺女,“囡囡,这位准督主夫人,便是你爹见了都得礼让三分,她虽然是你姑子,身份却非同一般,咱们不跟她置这个气,乖乖听娘的话,到她跟前去赔个不是,顶多,以后不跟她接触就是了。” 刘婉姝还是觉得憋屈,“可刚刚明明是她先欺负的我。” 梁氏彻底无语了。 人家身份摆在那,便是欺负了你你又能如何?再说了,你自己没脑子说错话,人家又不是你爹更不是你娘,凭什么让着你? 章节目录 150、怎么可能不喜欢?(3更) 在刘夫人的软磨硬泡下,刘婉姝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前往水榭找姜妙。 姜妙已经被安排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但这会儿还不到开宴时辰,长公主和太子妃尚未出现,贵妇人们三两成群,站在雕栏边和岸上,或赏花,或闲聊,还有一大部分人,在小声议论姜妙的容貌。 她今儿一身湘妃短袄配着西湖色绣芙蓉马面裙,单螺髻,头上仅一支工艺精湛的玉燕钗,整体偏向清致素雅,然而刚入园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仍旧是因为那张明艳姝丽的脸。 似乎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她打扮得多素净低调端庄规矩,但凡在人多的场合露面,她的脸总能引来旁人的目光甚至是议论。 说的最多的,无非就是她凭着这张脸魅惑了肖督主而上的位。 这些话听得多了,姜妙也懒得理会,甚至有些想笑。 她这张脸若是管用,只怕在更早之前,她就已经成了肖彻名正言顺的妻子,一个个的睁着眼睛说瞎话,真把那位督主当成见色起意的登徒子了?还凭着脸上位,有谁知道她当初费了多少心思又被拒绝了多少次才换得今日的未婚妻身份。 邹缨隐约听到了那些人的议论声,怕姜妙介意,又不好无中生有地直接开口劝她别多想,便拎起茶壶给她倒茶,说这儿的茶不错,让她多喝两杯。 姜妙刚端起茶盏,余光就瞥到刘婉姝带着半夏和孔嬷嬷朝着这边来。 她眉梢一挑,装作没看见,低下头继续喝茶。 “哎,妙娘,刚刚那位来了。”邹缨小声提醒她。 “我知道。”姜妙低声回,“别抬头,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邹缨嗯嗯点头,之后便假意和姜妙讨论起茶壶里的碧螺春来。 这会儿水榭里没几个人,刘婉姝自认为来得挺晃眼,然而姜妙就是不抬头看她。 她刚皱眉,便听得身后孔嬷嬷小声提醒,“姑娘,谨言慎行。” 刘婉姝便只得咬咬唇,“哎”了一声,“那个,刚才那些话,你就当我没说,我不要你赔我裙子了。” 这道歉的方式…… 青杏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果然是个公主病。 见姜妙没搭理,仍旧小声和邹缨讨论茶,她气得涨红了脸,跺跺脚,“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我在跟你说话呢!” 姜妙这才慢悠悠抬起头,视线落在她脸上,“你找我?” 刘婉姝快气死了,一甩袖就想离开。 孔嬷嬷忙上前一步,顺势以掺着刘婉姝的姿势防止她走人,看向姜妙时,满脸歉意的笑,“大姑奶奶,我们姑娘是来跟您赔不是的,您看……” 姜妙笑问:“小嫂嫂又没有哪里做错,为什么要跟我赔不是?” “这……”孔嬷嬷脸上笑意顿时淡了,完全摸不准姜妙是大度到真觉得自家姑娘没错,还是笑里藏刀在反讽。 如果是第二种,那就真摊上大事儿了! 想着,孔嬷嬷便再次扯出一抹笑,“原先在大门外,也不过是我们姑娘跟二姑奶奶俩人闹着玩儿,不当真的。” 言外之意,后来要姜妙赔裙子也是在开玩笑。 姜妙点点头,“不管是不是玩笑,出席这么重要的场合,裙子被人踩脏了开口让人赔,小嫂嫂这做法没毛病。” 孔嬷嬷这下是彻底慌了,因为不懂姜妙到底是什么套路。 “这还差不多!”刘婉姝轻哼一声,很快带上半夏离开水榭。 孔嬷嬷愣了一会儿神,便也拔腿跟了上去。 终于把大小姐给盼走了。 邹缨暗暗松口气,不解地看向姜妙,“你刚才在门外故意激怒她,不就是等她来道歉给她吃个教训么?怎么还把人给放跑了?” “谁说我要给她吃教训?”姜妙晃了晃杯子里清亮的茶汤,“这样的人,你给她教训,她只会记恨你跟你结仇,她喜欢当小公主,那我便顺着她好了,顺久了,她就会喜欢我。” “啊?”邹缨一脸的难以置信,“你还想跟她交朋友呢?” 姜妙点头,“从大婚那天开始,我就很喜欢这个小嫂嫂,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跟她说话罢了,现在不就有个现成的机会,我得好好利用,不能浪费。” 邹缨喝了口茶,心里仍是想不通,她认识姜妙的时间也不短了,从未觉得妙娘会喜欢跟这种动不动就发脾气的千金小姐交朋友。 姜妙回想着刘婉姝先前的反应,暗暗失笑。 这么个能作能炸的小祖宗搁在姜家,三不五时就把那几位气个半死,杀伤力如此大,她怎么可能不喜欢? 俩人正低头说着话,水榭外突然传来太监扯着嗓子的高喊,“太子妃娘娘驾到——” 妇人们闻言,纷纷聚过来分列两旁,福身给太子妃行礼。 太子妃一身紫色锦绣宫装,身后跟了十来个宫人,浩浩荡荡入了水榭,旁边陪着来的,是淮阳长公主。 落座后,太子妃的目光似有若无扫过姜妙身上,摆手让众人免礼入席。 章节目录 151、百子图,天赋惊人(1更) 之前太子妃和淮阳长公主一直站在离着水榭不远的一处观景台上,把姜妙入园后的一举一动都收入了眼底。 这次生辰宴之所以会邀请姜妙,是太子李承鸣给她的提示。 太子说,肖督主那样的人,绝非贪恋美色的庸俗之辈,能得他亲自允诺八抬大轿娶过门的女人,定有过人之处,让太子妃循序渐进地与之交好。 太子妃出身靖国公府,生得端庄貌美而又天资聪颖,跟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多少看出来太子有意拉拢东厂,当即明白过来,跟着便让人去庄子上下了帖。 但只邀请姜妙一个,会显得太过突兀而引人质疑,便顺道把她嫂嫂刘婉姝、妹妹姜柔以及刘夫人给请了来。 人虽然到了,却是不能直接接触,否则这事儿一旦传到崇明帝耳朵里,太子少不得要吃顿挂落。 于是太子妃请上淮阳长公主陪同,俩人一块去了观景台,想着横竖今儿只能碰面,也说不了几句话,不如先暗暗观察一下这位准督主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好为将来的深交做准备。 然后就看到刘家二嫂莫名其妙跑来要跟姜妙道歉被姜妙三两句打发走又换了刘家那位娇娇来道歉也被她三两句打发走的画面。 太子妃立即发现,这小妇人不仅美得芳华夺目,还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脑子更是转得飞快。 那刘家二嫂和刘家娇娇,或许都是慑于肖督主的权势才会不得不到她跟前低头,但这小妇人的一言一行,并未有借着肖督主欺压谁的意思,说的话更是有板有眼滴水不漏,让人驳都驳不回来。 可见小妇人不是个傻的,但凡出来赴宴,就真的只是她来赴宴,而不会把肖督主的名头带出来,直接杜绝了旁人想借着她攀上东厂的心思。 下观景台时,淮阳长公主说:“她要真像外头传言的那样,空有美貌而旁的一无是处,那倒好办了,可惜……” 太子妃就笑:“若只是空有美貌,那这天底下能入得肖督主眼的女子可多了去了。” …… 生辰宴自然免不了送礼环节。 在这方面,世家夫人们个个绞尽了脑汁,挑的选的不是价值连城就是绝版孤版。 姜妙这边,原本姜秀兰要帮着她挑,但被她拒绝了,因为让姑妈插手,一不小心就会送成投其所好的礼物,她出来赴宴虽然不想带上督主夫人的名头,旁人却不这么想,她若是投太子妃所好,有心人就会看在眼睛里,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张嘴,再把这事儿稍稍添油加醋上升到朝堂,那么不消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肖彻在讨好太子,崇明帝也会知道。 听说这位帝王生性多疑,而且他本来就讨厌东厂,恨不能除之后快,若是借此机会给肖彻安个勾结太子意图谋反的罪名,那她这一趟不仅白来,还会闯下大祸。 于是姜妙没刻意去打探太子妃的喜好,只依着寻常客人的立场,挑了一座金玉满堂的琉璃插屏,下车时请公主府的小厮帮忙搬到专门暂放客人礼物的小抱厦里,有人看管,这会儿刚好呈上来。 姜柔的席位在姜妙对面,瞧着别人都送顶级的金石玉器,姜妙就给太子妃送个普普通通的插屏,不由得嗤笑出声,“果然,小家子气就是小家子气,即便当上督主夫人又如何,照样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说着,吩咐青梅,“把咱们的礼物拿出来。” 青梅当即去小抱厦里取回自家姑娘的贺礼。 姜柔拿着走到前头去呈礼时,姜妙忽然觉得她手上抱着的红木带锁石榴纹长匣有些眼熟。 “臣妇武安伯府世子夫人姜氏,送上绣品百子迎福,祝太子妃娘娘芳龄永继,隽华不离,吉庆有余,多子多福。”姜柔微笑着福了福身。 太子妃身边的嬷嬷马上走下来接过,将绣品取出缓缓打开,顿时一幅绣工精湛而又细致复杂的百子图呈现在所有人眼前,那每一个孩童,甚至是一旁的富贵牡丹花,以及孩童们在里头嬉戏玩闹的八角亭,都用细细的丝线一点一点勾勒出来,栩栩如生。 姜妙嘴角微抽,那居然是去年她陪着姑妈去武安伯府送的百子图。 当即有人惊呼,“我的天,这么复杂的图,什么人绣出来的?” “太震撼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把百子图绣在绣布上,这可不是什么轻省活儿,光描样儿就得花不少功夫,绣起来更是,既费时又伤眼,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半载都是有的,啧啧……哎,送礼这位是谁来着,这送的也太有诚意了吧?” “好像是武安伯世子夫人。” “武安伯世子夫人?那不就是准督主夫人的妹妹?” “哦对对,是督主夫人的妹妹来着。” 姜柔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声,小脸僵了僵,她送了这么件碾压全场的贺礼,还认真自我介绍了一番,那些人竟然记不住她是谁,张口闭口就准督主夫人的妹妹! 什么狗屁的督主夫人,她才不要活在姜妙的阴影里! 正愤愤地想着,便听得上首太子妃轻柔的声音传来,“秦少夫人有心了,这图是你自己绣的吗?” “我……”姜柔有片刻心虚,因为婆婆把绣品给她时已经说明白,是姑妈姜秀兰亲自绣的。 但姜秀兰当时也说了,是她在出嫁前想着夫家子息单薄,为求个好寓意而请姑妈绣的。 既然都扯到她身上了,那姑妈绣的跟她绣的还有什么分别? 思及此,姜柔瞬间来了底气,大大方方地抬起头,看向太子妃,小脸上再不复先前因着被人遗忘时的愤恨僵冷,而是满满的自信,“对,是臣妇出嫁前绣的。” 青杏顿时瞪大眼睛,铁青着小脸对姜妙道,“姑娘,那不是咱们姑太太亲手绣给儿媳妇的吗?怎么变成她的了?” 姜秀兰的这幅绣品从未对外展示过,原本是给儿媳妇准备的惊喜,后来因着姜柔被秦渣渣踹到流血,不得已才会拿出去威胁武安伯夫人。 秦家事后也并未对外说过这幅绣品的存在和由来。 现在姜柔借花献佛拿来献给太子妃,那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青杏气愤不已,“二姑娘脸皮也太厚了,姑娘就不打算拆穿她吗?” 姜妙低笑一声,“胡说什么,那幅图,本来就是姜柔绣的。” 青杏一下子被噎住。 二姑娘那点儿绣功,就别拿出来辣眼睛了好吧,还绣百子图呢,能好好绣朵花儿就算不错了。 “没想到秦少夫人还有这等好手艺。”太子妃由衷地赞赏了一句,这幅百子图确实深得她心,如此精湛的绣功,只怕内廷司里最好的绣娘都不一定能比得上。 姜柔满心欢喜,“娘娘喜欢就好。” 太子妃点点头,“先坐吧,改天得了空,再邀你入东宫讨教讨教。” 一听说太子妃要亲自向她讨教女红,姜柔脑子里突然空白,面上笑意也逐渐凝固,顷刻间有种“我是谁我在哪”的茫然感。 姜妙把姜柔的整个面部表情变化收入眼底,不紧不慢喝了口果酒,挑眉对青杏道:“看吧,我就说她是个有本事的,这不,太子妃娘娘都亲自开口要邀她入东宫讨教了,今儿来了这么多世家夫人和姑娘,送了那么多礼,只她一个的贺礼让太子妃心生欢喜反复观看,她能得此殊荣,实在是……实在是前途无可限量啊!” 青杏抽着嘴角,大姑娘这话怎么听着阴森森的? 不过,她喜欢,因为,爽,痛快! 二姑娘随意窃取别人的成果借花献佛,早晚要因此付出代价。 一旁邹缨得见这主仆二人在窃窃私语,也歪过身子来,小声问:“你们在说什么?” 姜妙回头看她,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邹缨轻叹,“这图绣的可真好,我恐怕再练个十年都赶不上。” 姜妙宽慰她,“其实女红这种东西,还是要看天赋,你瞧,我就是个没天赋的,只能绣绣一般的小玩意儿,像这种大工程的活儿,我可不行。” “那你妹妹天赋惊人啊!”邹缨红着脸道:“等以后成了一家人,我也要去找她讨教。” 姜妙“呃”了一声,心说等你过门,你那全能婆婆能让你惊喜到感觉自己像捡了宝,瞬间成为人生赢家。 青杏听到邹缨的话,忍不住轻笑出声。 邹缨被她笑得心生窘迫,忙问,“怎么了吗?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没有。”姜妙拿起筷子往她小碗里夹菜,“趁着她们不注意,快多吃些东西填饱肚子,否则一会儿还得赏花游玩什么的,肯定会饿。” ------题外话------ 下章被亲妈雪藏了好几天的某对不良父子终于要露面套路我闺女了^_^ 章节目录 152、小宝:爹爹,你怎么还不瞎呀?(2更) 午膳后,并没有姜妙想象中的赏花吟诗环节。 她总感觉,太子妃是为了顾及今日有几位客人不通文墨才故意取消的。 而她,便是不通文墨那“几位客人”中的一位。 姜妙识字,那是因着姜明山和姜云衢都是读书人,小时候耳濡目染,跟着就学会了,在溪水村,认字的姑娘家大概也就她跟姜柔,不知得了多少同村姑娘的羡慕嫉妒恨。 但除了认字,姜明山不会给她们买任何书,更别说教她们吟诗作对。 姜明山一直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认几个字上个街能看懂商铺匾额上的字不至于把自己弄丢就够了,女儿家念那么多书,将来总要嫁人,没得白白浪费了银子,有那闲钱,还不如全都烧到姜云衢身上。 姜柔也是暗暗庆幸了一把,刚接到帖子的时候,婆婆怕出差错,把她叫过去仔细叮嘱了一番,又说这种大宴,出席的女儿家多,才艺展示少不了,琴棋书画她一样不通,现学肯定来不及,不如按时喝药好好休养,到时真被要求展示了也不必勉强,有多大能力就办多大事儿,若没那金刚钻还非要揽那瓷器活儿,一旦在所有人跟前丢丑,会比直接承认自己不会更没脸。 直接承认不会,那不就等同于承认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姜柔哪里肯,武安伯夫人越不让她做,她就偏要做。 离着太子妃生辰宴就那么几日的工夫,她愣是从外头请了师傅来教,琴棋书画一块儿学。 然而学到现在,连个入门的门槛都还没摸到。 刚刚还紧张,万一真有才艺展示环节,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姜妙给比下去。 不想,刚散了席,太子妃就吩咐接下来大家可自行游玩。 姜柔唤上青梅,打算去园子里透透气,就有个穿着缂丝褙子的贵妇人带着丫鬟走过来,笑着道:“秦少夫人是否得空,我想跟你讨教一下关于刚才那幅百子图,毕竟实在是太令人惊艳了。” “对啊对啊,我们也想讨教。”又有几个贵妇人涌了过来,满脸的热情。 先前没被人记住的时候,姜柔气得半死,现在被人记住了,一个个往她跟前凑了,她又被吓个半死,什么百子图,她都是借花献佛,哪里懂什么刺绣工艺? 眼瞅着自家姑娘被人团团围住脸色难堪,青梅忙出声道:“诸位夫人,想必你们先前也听到了,是太子妃娘娘先开的口说改天得了空请我们家少夫人入东宫讨教百子图,现在,就先散了吧!” 众人齐齐一怔。 虽然十分好奇她是怎么绣到这么完美的,但也都想起来,确实是太子妃先开了口说要向秦少夫人讨教,眼下便只得让步,讪讪笑着说那往后得了机会再聚,便各自带着丫鬟婆子散去了。 姜柔暗暗松口气,不敢在人多的水榭里多待,带上青梅打算出水榭往人少的地方走,路过姜妙身旁,她不轻不重的冷哼一声,满是傲气与自得。 青杏怒咬着牙,“分明是二姑娘顶了姑太太的名,拿姑太太的绣品还送礼,她还有理了?” 姜妙揉着额头,她酒量不好,刚才又觉着果酒口感不错多喝了两杯,眼下便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只想找个地方小憩一会儿。 听到青杏的抱怨,她毫不在意地道:“跟她较什么真,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打脸这种事儿,她做得还少么?” 青杏这才注意到姜妙双颊绯红,忙问:“姑娘是不是醉了?” “有点儿。”姜妙说完就往青杏肩膀上一靠,懒得再动弹。 邹缨又是摇头又是叹息,“分明酒量不好还非要贪杯找罪受,不过,喝果酒都能醉,你也是个人才了。” 一面数落,一面帮着青杏把姜妙搀扶去另一处没人的亭子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睡。 …… 散席的时候,太子妃就陪着淮阳长公主回了花厅。 淮阳长公主问她,“怎么不多坐会儿,没准能搭上话。” “我看她醉的不轻,被丫鬟扶下去了。”太子妃失笑。 “不能吧?”淮阳长公主质疑道:“是不是看穿了咱们的目的,故意装醉?” “皇姑母应该看到她送的礼了。”太子妃拧起眉,“中规中矩,毫无特色,可见完全规避了我的喜好,她要不是太蠢,那就是心思太玲珑,故意而为之,您觉得,她是哪一种?” 还能是哪一种?肖彻再眼瞎也不可能娶个蠢女人。 那小妇人刻意规避了太子妃的喜好,送个毫不起眼的插屏,可见是不想因着这次宴会与东宫扯上任何关系。 淮阳长公主忧心道:“看来这小妇人不好搞定。” 太子妃早有预料,倒是不慌,“搞不定她,搞定她那个妹妹应该比较容易。” 淮阳长公主顿时恍然,“原来你先前说要邀请她入东宫,是藏了心思的。” 太子妃“唉”了一声,“不这么做,殿下交给我的任务完不成啊!” 之前在水榭里,看到姜妙送插屏时,太子妃就明白了,自己今儿就算跟姜妙说上话也是白搭,因为人家明显在想方设法躲着自己。 她当时还一阵失落,不想,姜妙那个妹妹马上就给她递了个枕头。 那幅百子图绣的确实不错,但她觉得更不错的,是姜柔送礼的时机,恰恰在她生辰宴上,而且百子图的的惊艳,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这时她主动提出来日后会邀请姜柔入东宫,等哪天姜柔真的去了东宫,大家也只会觉得她是单纯为了讨教女红刺绣,没别的意思。 …… 刘婉姝之前到水榭来找了姜妙之后,原本想直接走人的,被刘夫人拦了回来,不得不在席上坐了大半天,等散了席,她一刻也不想多待,连院子里的花儿都不想看,随意找个借口就带着半夏和孔嬷嬷回去了。 而另一头,姜柔坐在假山后的一处池子边,望着池水里自己的倒影,小脸有些发白。 刚才送礼的时候,她只是为了碾压姜妙出风头才会一时应下那幅百子图出自自己之手,完全没想过太子妃会突然提出来日后请她入东宫请教。 能得入东宫跟太子妃结识的机会,她自然是求之不得,可她真的不懂刺绣,要说平日里绣朵花绣株草倒还行,可要往深了谈,从苏、粤、陇、湘、蜀五大名绣细化到绣技、选料和挑线,她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万一到时太子妃问起来,她要怎么说啊? 青梅在一旁给她出主意,说:“姑娘,咱们不还有时间么?回去就先把琴棋书画的课给停了,先紧着刺绣学。” “要学也是从头开始学。”姜柔想着便开始脑袋发晕,“万一没过几天,太子妃突然让人来送帖子让我入宫,那我怎么应付得了?” 青梅想了想,又说:“那也没事儿啊,太子妃找姑娘,无非就是想知道关于百子图的更多细节,百子图不是姑太太绣的吗?咱们就直接去找姑太太,她好歹是长辈,总不至于欺负姑娘一个小辈,捂着什么也不说吧?” “对!”姜柔豁然开朗,一下子站起身来,“咱们就去找姑妈,她不说我就软磨硬泡,总能把百子图的细节磨出来,到时候完美应付了太子妃,我今后便是东宫的常客,看谁还记不住我,成天只会喊督主夫人的妹妹,去她的督主夫人!” …… 肖府。 娘亲去赴宴,小宝又被冯公公带来这边,他蔫吧着脑袋,无精打采地骑在修慎院庭院里的小木马上,骑两下瞅一眼石凳上坐着的肖彻,骑两下又瞅一眼捧着竹简一言不发的肖彻。 肖彻察觉到,偏头看他,“想嘘嘘了?” 小宝摇摇头,又扁了扁小嘴,问:“爹爹,你怎么还不瞎呀?” 肖彻:“……” …… 从淮阳长公主府出来,姜妙被搀上马车,青杏指挥着小安子先把邹缨送回河东巷,这才回的庄子。 姜妙并未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但下车时仍旧需要青杏半拖半扶着,刚走上台矶,她忽然觉得哪不对劲,眯着醉眼往后一看,刚好看到肖府的马车往这边来,小宝挑了帘子趴在车窗边。 姜妙刚好能看到坐在一旁双眼覆了白绫子的肖彻。 她顿时一个激灵:厂公毒发了! 章节目录 153、太疼,忘了(3更) 青杏闻言,小脸上有些懵,“姑娘在说什么?” 她才跟在姜妙身边几个月,而这几个月内,肖彻都没有毒发过,姜妙也未曾跟她提起。 因此乍一听到姜妙的话,青杏完全反应不过来。 姜妙努力站稳身子,吩咐她,“别问了,你赶快去厨房帮我煮碗醒酒汤来。” 青杏很快去了厨房,姜妙摇摇晃晃地走向马车。 “娘亲~”小宝还趴在车窗边,冲她挥了挥爪子。 姜妙瞪他,声音绵软无力,“厂公都毒发了你还坐在上面碍事儿,下来!” 小宝哼唧,“要抱抱~” 姜妙只得摆好脚蹬,踩上去把儿子抱下来,之后又折回去。 车厢里很安静,肖彻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大概因为今日休沐在家,他换了件藏青色瑞兽纹长袍,一如既往的立领,领口两枚盘扣牙白色,腰间同样以玉带紧束,坐姿笔挺而端正。 谨严,禁欲,保守。 让姜妙想到刚见他那会儿,他便是这样,不近女色还不近人情,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无情,一句比一句欠揍。 “喝酒了?”肖彻问。 看不到,却不妨碍他听到和闻到。 是果酒,而且基本没什么酒味儿,但凡会喝点酒的都不至于醉成这样。 然而她就是醉了,上个车都险些从车辕上摔下去。 “没喝。”姜妙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我让人去煎、煎药了。” 完全忘了“毒发”的人需要被带去东院静养。 肖彻没揭穿她让人去厨房煮的是醒酒汤而并非药汤。 他抬手,想摘了碍事儿的白绫看她到底醉成什么样。 姜妙忽然翘着鼻子往他身上使劲嗅了嗅,“没喝药酒,你不疼吗?” 肖彻的手收了回来,“疼。” “疼怎么不喝?” “太疼,忘了。” 姜妙隐约记得,东院书房旁边辟了一个小梢间,里头专门存放肖彻的药酒,她说:“那我一会儿去给你拿。” “好。”他点头。 小宝坐在台矶上,青杏端着醒酒汤出来时,他忙站起身,张开小胳膊挡着不让去。 青杏道:“我去给你娘送汤。” 小宝朝她伸手,表示要自己送。 “很烫。”青杏可不敢让小家伙碰到碗。 小宝便嘟着嘴,不高兴了。 青杏怕把他弄哭,想了想,说:“咱们一块儿过去送,好不好?” “不好。”小宝还是不让,娘亲醉就对了,要清醒过来发现爹爹装瞎,那指定得生气。 青杏不敢违背姜妙的意思,非要去。 小宝便挡在她前头,她往哪挪,他就往哪挡,直到醒酒汤连汤带碗摔到地上。 青杏无奈,匆匆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又转身回厨房重新煮。 肖彻没有等到药酒,说好要去给他拿药酒的人头一歪就歪在他肩膀上睡着了,呼吸很轻,却似乎每一下都透过那两枚盘扣之间的缝隙,喷薄在他被束缚住的脖颈上,喉结不可自控地上下滑了滑。 小宝继续坐在台矶上,等了好久才见到他爹抱着他娘从马车上下来。 分明蒙了双眼,却行动自如与常人无异。 ------题外话------ 这几天写渣写顺手了,感情戏卡,等我捋捋 章节目录 154、骑马,挑衅(1更) 得见此状,赶车的小公公忙上前来要扶他,“厂公……” “不用。”肖彻又往前两步,侧过身,乌皮靴准确无误地踩到脚蹬上,一步比一步走得稳。 肖彻看不到任何东西,包括怀里的姜妙。 他能行动自如,靠的是听力与判断。 整个马车的尺寸,他了如指掌,从车厢到车辕需要几步,他也能算出来。 而刚才姜妙放脚凳时发出过轻响,他早在第一时间根据声音判断出脚凳的准确位置。 双目失明的人,听力往往比寻常人更好,因为不会受双眼所见影响,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里。 对于从小就被送去死士堆里磨练的肖彻而言,根据声音判断位置算步数只是入门基本功。 小宝忙跑过来,指挥着他爹往里走。 姜妙就这么被抱到了东院正屋的小榻上。 小家伙虽然也很想黏着娘亲,但一想到自己竟然有个追妻全靠儿子的废物爹,便唉声叹气地背着小手,在小榻边走来走去。 现在一个醉,一个瞎,可如何是好? 肖彻耳朵里全是儿子的声音,榻上姜妙的呼吸早被盖住了。 “你不困?”肖彻问。 小宝:“啊……” 肖彻便不等他回答,把先前赶车的小公公喊进来,让他带小宝回西院睡觉。 小家伙眼睛瞪得老大,大白天的睡什么觉?这见妻忘儿的无良爹!他也要陪在娘亲身边! 肖彻说:“今年第一季度的账刚清完,金库马上就会进一大笔银子……” “啊,好困。”小家伙突然伸手打着哈欠。 那小公公嘴角一抽,赶紧带着小宝回了西院。 冯公公今儿没有跟来,肖彻只带了一个负责赶车的小公公,他拉着小宝一走,整个东院便陷入寂静。 肖彻刚想摘了缚眼的白绫子,青杏的第二碗醒酒汤便送了进来。 得见厂公坐在圈椅上,姑娘沉睡着躺在小榻上。 青杏愣了愣。 肖彻闻到醒酒汤的味道,不得不再次打消摘掉白绫的想法,吩咐青杏,“喂她喝。” 完全没搞懂状况的青杏木讷地应了声是,走到小榻边坐下,轻声喊姜妙。 “姑娘,姑娘——” 姜妙迷迷糊糊地应了声。 青杏说:“先喝了醒酒汤再睡。” 话完扶着姜妙坐起来靠在床头。 姜妙属于滴酒不能沾的体质,沾即醉,一杯倒。 这会儿脸颊上还泛着酡红,眼睛没睁开便被青杏哄着张嘴喂了一碗汤。 青杏做的是酸辣味,直接把她给辣醒了。 睁眼就见肖彻坐在一旁,双眼上的白绫白得刺眼。 姜妙这才猛地回想起,他毒发了,但是很不凑巧,自己在太子妃的生辰宴上喝了酒,险些误事儿。 一把推开青杏,她尴尬地对着肖彻道:“我马上去煎药。” 青杏只得收拾了小碗跟上姜妙去帮忙。 半个时辰后,姜妙端着汤药回到东院,青杏留在厨房帮着窦大娘打下手。 姜秀兰出去了,今晚的吃食由窦大娘掌勺。 “厂公,药来了。”姜妙送到肖彻跟前。 肖彻刚要伸手接,那手在空中顿了一顿,突然转了个方向,摁在太阳穴上。 姜妙微惊,“很疼?” “嗯。” “那……要不先喝药酒镇镇痛?汤药效果太慢了。” “喝药吧。”肖彻说。 酒凉,药是烫的,要人吹。 “哦,那我先吹冷。”姜妙说着便把小碗凑到唇边,轻轻吹起来,吹了好一会儿,估摸着不会烫嘴才递给他。 肖彻接过小碗时,手突然哆嗦了一下。 眼瞅着再哆嗦下去,这碗药就得全撒到地上,姜妙忙接回来,“瞧着这次挺严重,还是我喂你吧!” 肖彻便安静坐好等投喂。 姜妙捏着汤匙,一勺一勺送到他嘴边。 一边伺候,一边嘀咕,“按理说,你这都大半年没发作,该是好转了才对,怎么会突然这样,而且比前头几次都厉害,冯公公也没来,就让小宝跟着,万一半道上出了意外可怎么办?” 肖彻说:“我以前毒发的时候,太疼就会去骑马。” 姜妙险些没能跟上他话题的转换速度,“啊,那你现在要去吗?” 肖彻犹豫,“冯公公不在,没人看路。” 姜妙放下已经见底的药碗,有些不好意思,“我倒是可以看路,就是,不会骑马。” 见肖彻又摁着太阳穴,她道:“不会骑,坐总可以的,这么着吧,你骑马,我坐你身后帮你看路,行不行?” …… 一刻钟后,姜妙陪着肖彻到了大门外,马儿已经准备好,是庄子上圈养的一匹青鬃马,马背上放了鞍子,肖彻的坐骑赤风马在肖府没来。 肖彻一手攥着缰绳,摸到马背后顺势一个漂亮的翻跃坐上去,侧弯下腰,朝她伸手。 姜妙把手递给肖彻,准备借着他的力上马。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哎哟”。 姜妙回头,就看见一辆朱轮华盖大马车朝这边驶来,四角有着武安伯府的标识。 她还没说什么,马车里的人就探出脑袋来,嘲讽又讥笑地看着她,“我还以为,大姐真的甘心嫁过去守活寡呢,却不想,啧啧啧……” 一面说,那眼神便意味深长地往肖彻身上瞥,俨然把对方当成了姜妙偷欢的“情夫”。 姜柔回府后,被青梅一顿撺掇,觉得百子图的事儿不能耽搁,便匆匆让人套了马车朝着庄子上来。 她虽然带了不少礼,却也知这位姑妈不是好说话的人,一路上还在琢磨着待会儿见到人要怎么开这个口顺顺当当把百子图的细节问出来。 谁料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刚巧在大门外瞧见这么不要脸的一幕捏了姜妙的把柄。 若非她打断,姜妙只怕早已跟着奸夫出去了,还骑马,准备钻小树林呢? 姜妙还以为,姜柔在太子妃生辰宴上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脚,回去能上点儿心请绣娘来补课,不想人家压根就没有认真学的心思,直接来了庄子上想走捷径。 “大姐挺懂享受啊!”姜柔说话间,已由青梅搀扶着下了马车,眼神再次看向马背上的人。 宽肩窄臀,身姿笔挺,领口、袖口和腰间三处,束得一丝不苟,看双腿的长度,个头应该挺高,但就是蒙了眼,看不到全貌,只能看到线条成熟的颌骨以及一双菲薄的唇。 只这一眼,无需再看全貌便已经能在脑海里勾勒出这男人的绰约风姿,是她从未见过的成熟稳重型。 姜柔眼底闪过一抹恨意。 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刻,她是嫉妒姜妙的,嫉妒对方顶着一张男人见了就挪不开眼的狐媚子脸,什么样的都能勾搭上。 难怪这贱人甘愿嫁给不能人道的宦官,先嫁过去有人护着,再凭着肖督主不能人道的事实背地里开后宫,算盘打得挺精啊! 青梅冷笑道:“大姑娘马上就要出嫁了,还背着肖督主跟旁的男人幽会,这事儿只怕做得有些不厚道吧?” 姜妙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对主仆。 姜柔见她不吭声,嘴角嘲弄更甚,“怎么,被抓了现行无话可说?” 姜妙反问:“我跟谁幽会那是我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青梅愤愤道:“同为姜家人,大姑娘这么做,一旦传出去,便是在败我们二姑娘的颜面!” 姜妙就笑,“那你们俩不会守口如瓶啊?横竖这事儿就咱们几个知道,我反正是不怕的,你们俩要是也不怕,就只管往外传好了。” 姜柔听着这话,只觉得说不出的膈应,“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还这么理直气壮,姜妙,你能不能要点脸?” 姜妙挑眉看着她,“跟秦少夫人拿着别人的绣品借花献佛现在又要来偷经验相比,我觉得自己浑身坦荡。” “你!”姜柔小脸青黑,恼羞成怒,“贱人!信不信我现在就去肖府揭发你背着肖督主找情夫?” 正在这时,听到动静的小安子从大门内跑出来,看了马背上的人一眼,喊了声“厂公”,又看向姜妙,“妙姐姐,发生什么事儿了?” 肖彻眉心微蹙,“聒噪,轰出去。” 章节目录 155、别想再开口说话(2更) 厂公? 听到这称呼,姜柔当即一怔,随即死死盯着马背上的男人,尤其听到他开口让人把她们主仆轰出去,她脸上的嘲讽直接僵住,脑袋更是晕得厉害。 “怎,怎么会?”姜柔白着脸,看向一旁的青梅。 青梅一个劲摇头,害怕得直哆嗦,“姑娘,我、我也不知道啊!” 她从未得见过肖督主,哪里看得出来马背上这位就是? 而且,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啊? 越想,青梅就越哆嗦,生怕肖督主一个不悦,让自己横着出庄子,都快哭出来了。 姜柔偏不信,肖督主是宦官,宦官不是又丑又老就是歪瓜裂枣,哪有长成这样的?定是姜妙为了掩盖偷情的事实,演了场戏恐吓她。 对,一定是这样! 思及此,姜柔镇定了不少,冲着姜妙冷笑一声,“配合得还挺默契,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姜妙,既然你的丑事儿刚好被我撞见,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去肖府揭发你,要么,你让姑妈把百子图的细节告诉我,否则,这事儿没完!” 姜妙笑了笑。 姜柔一见她这副模样就恨得牙痒痒,“你当我是在开玩笑吗?” “没有啊!”姜妙说:“我觉得你很认真。” 姜柔脸色青黑,“那你还不……” “呐,姑妈来了。”姜妙指了指后面,“你要请教百子图,直接找她能问出更多细节,至于我背着厂公找情夫的事儿,既然已经被你撞破,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去肖府揭发吧!” “你!”从未见过如此嚣张之人,姜柔气得想呕血。 姜秀兰刚下马车就听到这边的动静,忙走了过来,目光当先落在肖彻身上,惊了惊,“厂公这是又毒发了吗?” 姜妙颔首,“已经喝过药了,他想去外头骑马,冯公公不在,只能我陪着。” 姜秀兰催促道:“天色不早了,那你们快去快回,我去准备晚饭。” 说完才注意到姜柔站在旁边,又是一愣,“柔娘怎么来了?” 姜柔整个人都呆了,“姑,姑妈,我……” 喊了一声就再也发不出声音,眼睛看看姜秀兰,又看看肖彻。 姜秀兰蹙眉,“怎么吞吞吐吐的,你来找我还是找妙娘?” 姜柔眼前一阵阵发黑,连站都快站不稳了,哪里回答得了姜秀兰的话,嘴唇嗫嚅着。 姜妙接过话,笑着道:“柔娘今儿在太子妃的生辰宴上送了一幅自己大婚前绣的百子图,太子妃爱不释手,说了改天请她入宫讨教,她可能是怕自己应付不周到,所以想来找姑妈讨教讨教。” 姜秀兰一听就全明白了。 合着姜柔把她的绣品拿去借花献佛还认到自己名下,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脚,恰恰被太子妃看中,这会儿圆不过来,才不得不舔着脸来庄子上找她。 本来嘛,一幅绣品而已,柔娘又是自己亲亲的侄女,冒认就冒认了,都已经送出手的东西,姜秀兰还不至于跟个小姑娘计较,但她这会儿来找自己,明显不是讨教女红,而单单只为了问到百子图的细节去糊弄太子妃。 这可是欺上之罪!姜秀兰还没脑子犯蠢到那种地步,当即疑惑道,“什么百子图?既然是柔娘自个儿绣的,太子妃让你去,你只管去就是了,都当了那么久的世子夫人,难不成到了现在还会怯场?哦对了,这几日厂公要在庄子上养病,闲杂人等禁止入内,你要没别的事儿,就先回去吧,等哪天你们家府上开宴了,我一定带着贺礼前来坐坐。” 姜柔被堵得哑口无言,但还是放不下最后的倔强,问姜秀兰,“姑妈,他,他真的是厂公?” 说着,眼神往再次往肖彻身上瞄了瞄。 但这次是偷瞄,因为心里忌惮着,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明目张胆。 姜秀兰弯唇一笑,“你要不上前去亲自问问他?” 姜柔哪里敢问,吓得脸上全没了血色,忙一把拽上青梅,主仆二人灰溜溜地离开了庄子。 “姑妈,那我们走了,一会儿回来要吃好吃的。”姜妙对着姜秀兰撒了个娇,被肖彻一把拉上马,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 等大门外清静下来,姜秀兰才把小安子叫过来,问他,“刚才柔娘是不是当着厂公的面说了些大不敬的话?” 小安子挠挠头,“好像是,她没认出厂公,以为是妙姐姐背着厂公找的情夫,骂妙姐姐来着。” 姜秀兰嘴角抽了抽,随即骂道,“九千岁头上动土,这小蹄子今儿别想平安归家了。” …… 青鬃马飞奔出庄子,沿着西郊小道一直往前走。 傍晚风微凉,嗖嗖从姜妙脸上刮过,她要给肖彻指路,脑袋就得往前倾,然后身子便不可避免地贴上他后背,弄得她尴尬不已,刚想着往后挪一挪,就听肖彻开了口,“前面怎么走?” 姜妙回过神,探出脑袋一瞧,竟然到了一处岔口,她觉得很神奇,“厂公怎么会知道我们到了岔口?” 他覆眼的白绫她亲自洗过,是特制的,完全不透光。 肖彻说:“刚才马儿的脚步有所放缓。” 其实还有很多细节,但他没说。 “原来如此。”姜妙指挥着,“往左边吧!” “嗯,坐稳了。” 肖彻挥了挥鞭子,马儿突然加速奔跑起来,迫使姜妙惯性往后仰,险些栽下去,她大惊,情急之下揪着肖彻的衣袍一把抱住他的腰,后怕地喘了口气。 猝不及防的一抱,让肖彻下意识往腰间看,但白绫遮了眼,什么也没看到,那薄削精致的唇却有了往上扬起的弧度。 恍惚间,听得背后轻软的声音传来,“厂公,你,你还疼不疼?” 按理说,药都喝下去这么半天,该起作用了,她也想回去了。 并非姜妙扫兴,而是她本来就发育成熟,玲珑浮凸的身子这么贴着他,她尴尬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心里又在暗暗抱怨,这人穿得也不厚,肯定早感觉到了,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觉得尴尬或者不适吗? 他不吭声,姜妙也没好意思直接开口,只得拐着弯问他头还疼不疼。 肖彻回答:“还有点。” “那得多久才能不疼啊?”姜妙苦着小脸,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快把一辈子的尴尬都用上了。 肖彻顿了一顿,说:“你若不喜欢后面,便坐到前面来。” “不不不,我能坚持。”前面更尴尬,她才不要去。 太阳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散尽,天色开始偏暗,马儿还在漫无目的地走着。 肖彻似乎还没有打回转的意思。 姜妙想着他看不到,应该是不知道已经黄昏了,便主动开口,“出来太久,咱们回去吧。” 肖彻没有停下,忽然问她,“为何考虑那么久?” “嗯?”姜妙一愣,没反应过来。 肖彻提醒:“婚事。” 姜妙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眼下要做的,是想办法除族,然而即便是除了族,她也还有个致命的把柄落在陈氏手里,那便是关于小宝的身世。 陈氏已经被姜云衢逼上绝路,既然她能先一步洞察到姜云衢的杀机带着巧儿走人,之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姜妙做了最坏的打算,陈氏极有可能躲在暗处养精蓄锐,然后等时机一到便向所有人曝光,小宝是奸生子。 其实小宝的身世不光是陈氏,姜家那几位都知道,这是个很有潜在威胁的把柄,目前姜明山他们不曝光,是因为暂时没到那份上,可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万一真有一日到了必须抉择的时候,姜家选择出卖她,那么她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小宝更会受到世俗的批判,为世俗所不容。 她可以被人看不起,但她儿子不能因此而蒙羞,小宝是无辜的,也是干净的! 所以,她拖着不让肖彻过礼,是想在婚前除族,顺带把这个把柄彻底摘掉。 想到这儿,姜妙用商量的口吻道:“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尽快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 怕肖彻再问需不需要帮忙之类的话,她又补充,“我自己能行。” 当年被人玷污怀了身孕,这件事是她最后的倔强和尊严,也是底线,她不希望肖彻来插手,他一旦介入,无疑是拿刀在凌迟她。 …… 回到庄子上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部暗下来,大门内外都挂了灯笼,姜妙把肖彻送回东院,亲自去厨房取晚饭时,听到姜秀兰说,姜柔回去的路上马车翻沟里了,别处都好好的,唯独嘴巴被伤到,豁了个口子,只怕今后一段时间都别想再开口说话。 ------题外话------ 月底了,各种求,月票评价票推荐票,只管向我砸^_^ 章节目录 156、停药,自生自灭(3更) 武安伯府,海棠院。 姜柔趴在小榻上,嘴角敷了药缠了绷带,眼圈湿漉漉的泛着红,明显才刚哭过一场。 青梅把大夫送走再回来,就听姜柔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姑娘。”青梅劝道:“您别太伤心了,大夫都说了,会好的。” 会好,但是会留疤。 留疤,不就等同于毁容了吗? 相公本来就不待见她,要是再毁容,那她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姜柔暂时说不了话,所有的委屈都只能往肚里咽,唯有哭能发泄一下。 一想到这儿,便哭得更伤心了。 青梅刚要再劝,外头就传来一声冷嗤,“这又是怎么了?” 听到是婆婆的声音,姜柔马上抹了泪,起身给武安伯夫人行礼。 武安伯夫人瞧着她那样,止不住地皱眉。 白天太子妃生辰宴上姜柔冒认百子图的事儿,她听人说了,当时就觉得这儿媳妇何止是蠢,简直就是个猪脑子! 但有些话,她不好骂出口,只得问一句,“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否则好端端的马车怎么会翻到沟里,而且别的地儿不伤,偏偏伤到嘴,可不就是有人觉得她这张嘴说话不中听,想借此给她个警告么? 姜柔哪敢承认自己去庄子上找姑妈不成反被羞辱了一番的事实,正好她也不能说话,就只吸吸鼻子,然后一个劲地摇头。 武安伯夫人看着她这样,越发来气,走到一旁的交背椅上坐下,不好骂主子,便拿婢女开涮,“青梅,你们从太子妃生辰宴上回来又驾着马车去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夫人,我……”青梅左右为难,时不时的拿眼睛去瞧姜柔。 “你看她做什么?”武安伯夫人恼道:“眼珠子瞪出来她也说不了话!” 金妈妈在一旁怒喝,“小贱蹄子,还不老实交代,想吃嘴巴子不成?” 青梅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夫人……” 姜柔怕她真把庄子上的那一幕抖出来,想拦又开不了口,只得陪着她一块儿跪下,趁机用手肘拐了拐青梅,意在让她撒个谎圆过去。 武安伯夫人没有要姜柔起来的意思,满眼厉色,冷喝一声,“继续说!” 青梅哪敢违背夫人的意思,便直接无视姜柔的提醒,哭着把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交代出来。 当听到姜柔错把肖督主认成姜妙在外头找的男人,一口一个“情夫”一口一个“贱人”时,武安伯夫人眼前一黑,险些就这么被她给气没了。 “所以,你们是在离开庄子后才出的事儿?”金妈妈僵着脸问。 “是。”青梅唯唯诺诺地应下,又多解释了两句,“夫人,我们姑娘不是故意的,毕竟,谁能料到肖督主会去庄子上啊?” 没料到就能在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随意骂人? 武安伯夫人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偏偏挑中姜柔这么个猪脑子的蠢货。 过门大半年什么都没干成,祸倒是三天两头闯,斗个外室能把自己斗到险些绝育,现在为了拼个贺礼,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说,还把肖督主给得罪了。 公然跑到东厂的地盘错把肖督主认成奸夫随意辱骂,这是什么绝世猪脑子才干得出来的蠢事儿啊? 瞧着夫人气得脸都青了,金妈妈低声道:“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武安伯夫人瞅着这不中用的儿媳妇就来气,缓了缓,站起身,出了海棠院。 走出好远,金妈妈才狠狠啐了一口,“亏得夫人之前还这里递帖子那里送礼物到处打点请了几位太医来给她会诊,为的就是怕东厂那位动了真格对付伯府,她可倒好,完全不过脑子的,嘴皮子一碰就把人给得罪光了,简直是把夫人之前所做的努力都当成了驴肝肺!” 武安伯夫人听罢,心中堵着郁气,眼神锋利如刀,“既然都已经把人给得罪上结了仇,往后也不必再虚与委蛇了,即日起,把她药给停掉。” 金妈妈想到什么,提醒道:“补身子的药能停,但她嘴伤的药恐怕不行,没准儿过几天太子妃娘娘还得召她入东宫呢。” “入东宫做什么?去给伯府丢人?”武安伯夫人脸色沉冷,“早在赴宴之前我就提醒了她多少次,她偏是不听,连个针法都不懂,还非要打肿脸充胖子认下那幅绣品,这下如何?惹了太子妃的注意,一旦她去了,让人发现她压根就不会绣百子图,那幅图也并非出自她的手,那她就得背上个欺瞒之罪。她给太子妃送礼,代表的是伯府颜面,她犯了欺瞒之罪,伯府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金妈妈浑身一凛,“那这么说,嘴伤的药也停?” “停!停了不会好,才有借口不入东宫。”武安伯夫人斩钉截铁,“今后让她自生自灭!” 心中又有些愤愤,肖督主未免太过手下留情了,要直接把人给弄死,她倒还少了个包袱,往后再找机会给显哥儿挑个好的来传宗接代,可惜啊…… ------题外话------ 亲妈:采访一下,作死的感受如何? 小作精:呵呵! 章节目录 157、续弦(1更) 青梅安慰了姜柔一番,起身拎着食盒去厨房取晚饭,结果到的时候,发现后厨那边只给她们主仆留了一盘白菜炒肉、干煸豆角和一碗水煮豆腐。 青梅瞧着这堪比下人吃的饭食,愣了愣,问厨娘,“是不是弄错了,我们是海棠院的。” 那往日对她们恭敬有加殷勤讨好的厨娘绷着脸,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冷冷一哼,“夫人刚吩咐下来,少夫人受了伤,见不得油腥,打今儿起改吃素。” 青梅瞪大了眼,“夫人怎么可能让我家姑娘改吃素?” 要知道在这之前,即便是养病期间,二姑娘也是每日一盏必不可少的牛乳燕窝,吃食上就更讲究了,每道菜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食材,全照着姑娘的口味做,生怕哪里不得她喜欢,也正因如此,姑娘这段时日的气色才会越来越好。 但现在,夫人竟然让底下人改了姑娘的吃食,没有牛乳燕窝也便罢了,这白菜炒肉、干煸豆角和水煮豆腐是什么鬼?尤其那水煮豆腐,汤色一点都不清亮,汤面儿上还飘着一层泛黑点的油渍,一看便知是刷锅水煮出来的。 青梅气得脸都青了,“你们也太欺负人了吧?这是人吃的吗?” 负责烧灶的婆子闻言,狠狠“呸”了一声,“连个蛋都不会下,还成天要吃香喝辣,哪来的脸?” 这一句更是堵得青梅哑口无言。 厨娘冷冷笑着,“想吃好的?自个儿掏银子。” …… 姜柔哭了那么久,肚子早饿了,便歪在小榻上等着。 不多会儿,外头传来脚步声,正是青梅,她进来后便气恼地一把将食盒扔在桌上,食盒是空的,里头什么也没有。 姜柔蹙眉,不解地看着她。 青梅怒道:“厨房那几个老货都是看人下菜碟儿的,以前咱们海棠院风光时,个个恨不得倒贴银钱给姑娘做吃食,现在好了,一个个仗着正院那边拉踩姑娘,说什么夫人吩咐的,姑娘受了伤不宜沾荤腥,打今儿起改吃素,可那饭菜连下人吃的都不如,把我们当成什么了?还有,她们还说,给姑娘调理身子的那些药,往后都不会再有了。” 什么!婆婆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克扣她的吃食和药材? 姜柔说不了话,气得胸口发闷小脸难看。 她一旦调理不好,将来就怀不上,婆婆这是想让秦家断子绝孙吗? 哦不,并没有断子绝孙,西厢房里还住着个小孽种,那是秦显的骨肉,秦家的后嗣。 原来当初婆婆一眼相中她来接盘把孽种接回家,还真是为了防着她不会生! 想到自己原本能嫁入更富贵的人家当豪门夫人,结果却被秦家骗婚过来被当成猪狗对待,姜柔就说不出的恨。 恨当初姚氏和姜妙劝她的时候没好好说明白,她们一定早就得知真相了,偏偏不告诉她,只是一个劲地说秦显这不好那不好,明知她是个倔的,别人越不让,她就越要一头扎进去,她们还不好好拦着。 一个个都在害她! 尤其是姜妙,她今儿不过是认错人多说了两句而已,那贱人凭什么就撺掇着肖督主派人暗中动手脚弄翻她的马车毁她容貌! “怎么办啊姑娘?”青梅跟着姜柔锦衣玉食惯了,哪里咽得下厨房给安排的清汤寡水,当下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这年头,只有银钱才能使得鬼推磨。 姜柔恨恨咬着牙,起身去妆匣里把自己的钱袋取来,从里头摸了几角碎银给青梅,意在让她拿着去厨房添几个菜。 青梅接过银子,一转身跑了出去。 …… 姜家这头,刘婉姝从淮阳长公主府回来后就躺在罗汉榻上,整个人闷闷不乐。 姜云衢从翰林院回来便第一时间来了梧桐院,得见小娇妻饭不吃水不喝,也不知是在跟谁置气,他半蹲下身,替她拨了拨发丝,轻声问,“怎么了?” 刘婉姝听到声音,冷哼道:“你那个妹妹欺人太甚,我刚下马车,她就踩我裙子给我难堪,我讨厌她,讨厌死了!” “哪个妹妹?”姜云衢问。 据他所知,太子妃的生辰宴姜妙和姜柔都去了。 “第二个。”刘婉姝说着就来气,撇着小嘴,“你得为我讨回公道,否则我不吃饭也不喝水了,我就饿着。” 原来是姜柔,想来也是,只有那个没脑子的蠢货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事儿。 姜云衢暗暗压下一口郁气,耐心哄着小娇妻,“你看你长得娇娇小小,不吃饭可怎么行,饿坏了,岳父岳母会心疼,我也会心疼。” 刘婉姝不依,“你要是真心疼我,就去找她,不出了这口恶气,我吃不下饭!” “乖,饿坏了就不美了。”姜云衢摸她头,“你先吃饭,吃完我再去找她为你出口气。” 听到不吃饭饿坏了会不美,刘婉姝这才坐起身子,哼了哼。 姜云衢把半夏唤进来,“桌上的饭菜都凉了,让后厨重做。” 半夏得见姑爷把姑娘哄乖,自是心中欢喜,忙收拾了桌上的冷饭冷菜匆匆去往厨房。 姜云衢怕刘婉姝又闹脾气,索性陪着她在梧桐院吃。 姜家本就没几个主子,以往吃饭都是等着姜云衢回来到饭厅里凑一桌的。 这会儿,老温氏、姜二春和姜明山全在饭厅里等着,结果蔷薇跑进来就说:“老太太,少爷留在梧桐院陪少奶奶用饭了。” 老温氏当即黑了脸,一巴掌拍在饭桌上,大着嗓门嚷,“打过门的一天起就好吃好喝伺候当祖宗供着,从来不给长辈敬茶问安也就罢了,还得处处搞特殊,每天睡到自然醒,吃个饭还要人哄,这么懒的媳妇,我活了一把年纪还是头回见。明山,你个当爹的该找个空好好说说大郎了,他再这么纵容下去,那小蹄子非得把咱家房顶都给掀翻了不可!” 姜明山是个成天把规矩和礼义廉耻挂在嘴边的,当然无法容忍儿媳妇如此无礼,可他一个当公公的,总不能直接去找儿媳妇吧? 阴着脸,姜明山吩咐蔷薇,“你去梧桐院等着,少爷一吃完饭就让他过来。” 蔷薇走后,他又让月季摆饭。 姜云衢来到饭厅时,姜明山几人刚吃完饭,往旁边的靠背椅上一坐,老温氏在喝茶,姜二春在剔牙,姜明山则是揉着两个核桃,脸色阴沉难看。 姜云衢都不用等几人发话,便已经猜出他们把自己叫来,定然又是为着婉儿的事。 礼都没行,他直接找位置坐下,一言不发。 他憋得住,老温氏憋不住,开口就嚷,“大郎,你媳妇儿今儿是不是又耍公主脾气了?” 姜云衢道:“奶奶,婉儿还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怎么了?我还说不得了?”老温氏怒道:“现在不说她,不掰正她,等日子久了,她更要仗着你的纵容上房揭瓦!咱们家娶的是传宗接代的媳妇儿,不是祖宗,你看看你都把她宠成啥样了,这吃不得,那咽不下去,这要好的,那要好的,不圆房,不敬茶,不生孩子,她到底想干啥?” 姜云衢捏了捏眉心,“孩子的事儿,我会再想办法,至于其他,你们就别苛求她了,婉儿打小在娘家娇生惯养,如今刚过门就逼着她给她立规矩,只会惹恼她,她一不高兴,我那岳父还能对我有几分好脸?我将来的仕途可全指望岳父了。”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但老温氏就是见不得有人欺压到她头上,尤其那个人还是隔着一辈的孙媳妇,这让她一府老太太的颜面往哪搁? 冷哼一声,她道:“依我看,多半就是因着咱们家少了个掌家婆婆的缘故,那小蹄子才敢可劲儿作。” 姜云衢皱起眉,“奶奶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老温氏瞪眼道:“等你升上去纳了姨娘添了子嗣,姜家早晚要兴旺起来的,到时府上没个掌家主母可怎么行?”她自己大字不识,又不会算账,可管不来那些破事儿,只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等人孝敬享清福。 姜云衢好似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了姜明山一眼,“听这意思,爹是打算再娶?” 姜明山轻咳一声,不置可否。 “……” 姜云衢越来越感觉,自己的三观跟他们不在一条道上。 他爹这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续弦?打算娶个十六七岁的黄花大闺女,还是死了丈夫的寡妇?简直是太可笑了! 章节目录 158、唯一的救赎(2更) 在饭厅扯了一会儿皮,姜云衢趁着天色还没黑,应了小娇妻的要求去往武安伯府打算见姜柔,却被门房告知,他们家少夫人受了伤,恐怕不宜见客。 “受伤?”姜云衢眯了眯眼,“白天在太子妃生辰宴上都还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受伤?” 门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姜云衢想了想,掏出几两银子递给他,让他去把姜柔的陪嫁丫鬟青梅叫出来。 姜柔给了钱,厨房终于煮了碗像样的粥,青梅这会儿刚喂姜柔喝完准备吃饭,就见门房小厮跑了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姜家那边的少爷来了,点名要见她。 青梅听了,心跳扑通扑通的,小脸顷刻间泛出红晕。 姜柔还没出嫁那会儿,她就心有所动,觉得少爷儒雅俊秀一表人才,可惜她是陪嫁丫鬟,注定要跟着二姑娘到夫家再也回不去。 姜柔出嫁的时候,她又琢磨着等将来姑娘怀了身子不方便伺候姑爷,自己好赖应该能借此混个姨娘身份,但那日在西堂子胡同亲眼看到姑爷下了狠劲一脚一脚踢在姑娘腹部,她当时就吓傻了,心中那点儿念头顷刻间消失不见,又开始怀念儒雅温柔的少爷。 现在,少爷竟然来了伯府点名要单独见她,她怎能不激动? 把门房小厮打发走,青梅特地换了身衣裳,又把姜柔赏赐给她的簪子簪上,这才去了角门外。 姜云衢压根没在意她是什么装扮,见到人便直接问:“柔娘出什么事儿了?” “这……”青梅犹豫。 姜云衢也给她塞了几两银子,“老实交代!” 青梅忙屈膝谢了恩,说这事儿全怨二姑娘,在太子妃寿宴上冒认了姑太太的绣品,之后被太子妃看中说得了空请她入宫讨教,她没法子才会亲自去庄子上打算向姑太太打探关于绣品的细节,结果才到大门外就看到大姑娘跟个蒙着眼骑马的男子卿卿我我,二姑娘问都不问就直接说人家是奸夫银妇,还骂得特别难听。 后来才得知,被她骂的那个正是肖督主本人,肖督主那是什么人,肯定不能白白被骂,于是等她们回来的途中,马车就毫无预兆地翻入沟里,二姑娘伤到嘴,现在话不能说,饭不能吃,只能喂些清粥类的流质食物。 姜云衢听完,暗暗骂了声蠢,对青梅道:“我知道了。” 他没打算进去坐,说着便转身要走。 “哎,少爷。”青梅突然唤住他。 “还有事?”姜云衢转头。 “那个,我就想问问,您和少奶奶,还好吧?” 他们俩没圆房的事儿,白天在生辰宴上都传遍了,青梅当然也暗暗窃喜,没圆房,说明少爷只是为了仕途不得不娶那个公主病,实际上一点儿都不喜欢她。 “挺好的,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没了。”青梅目送着姜云衢走远,眼睛里那抹亮色才慢慢黯淡下来。 …… 姜云衢回到府上,直接去梧桐院找小娇妻。 小娇妻问她,“你刚才去哪了?” “武安伯府。” “那你替我骂她了吗?”小娇妻又问。 “她已经遭到报应了。”姜云衢说:“从宴上回来得罪了人,让人设计伤了嘴巴,现在连话都不能说。” “真的?”刘婉姝小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快意的笑,“你快告诉我,谁设计的她,我要跟她做朋友!” “呃……”姜云衢有些语塞。 “你倒是说呀!”刘婉姝蹙着眉,又要不高兴了。 “是肖督主。”姜云衢扯着嘴角,“这个做朋友就……算了吧?” 肖督主,那不就是大姑奶奶的未婚夫? 刘婉姝想到白天的事儿,哼了声,“她那个人,还算勉勉强强能入眼吧!” 姜云衢一愣,“谁?” “大姑奶奶,你大妹妹。”刘婉姝说完,直接歪在罗汉榻上,催赶着姜云衢,“你出去,我累了,想休息。” 姜云衢本想跟她说孩子的事儿,可又想到之前哄她去赴宴的时候才答应了不要孩子的,她刚赴宴回来就变卦未免不妥,索性只得把话咽回去,替她盖了薄毯便起身出了梧桐院去往外书房。 …… 相比较武安伯府的戾气重重和姜府的鸡飞狗跳,庄子上显得格外祥和。 姜妙取了晚饭便直接去往东院。 小宝和肖彻坐在圆桌旁等吃饭。 姜妙进门前,隐约听到里头有说话声,等她拎着食盒绕过屏风,父子俩的对话突然就停止了。 姜妙心下好奇,“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小宝扭了扭坐在鼓腿凳上的小屁股,摇头晃脑地装傻。 姜妙不得不把目光投向肖彻,他端坐着,是一贯的笔挺姿势,藏青色立领袍,冷白覆眼绫,配色很绝,颌骨轮廓赏心悦目,容易让人忽略他双目失明的事实。 坐下后,姜妙打开第一层,先把小宝的八宝饭推到小家伙跟前,这才把剩下几层的盘子端出来,拖过一只青瓷碗,先往里盛上两勺白米饭,在往里添肖彻爱吃的菜,最后把碗递到他手上。 肖彻接过时,听到她低声问,“你头还疼不疼?” “好多了。”双眼被蒙住,他不必正视她,神情坦然。 姜妙总算松了口气,“上次毒发是在老爷子寿宴之前,隔着现在半年多快一年的时间,下次应该会更久。” 小宝听到这一句,抬头看了看他爹。 他爹很安静地在吃饭,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他赶紧低下头,怕被娘亲看出破绽。 临睡前,姜妙又亲自煎了药送来,想着等肖彻喝完自己就能回去睡觉了。 谁料刚绕过屏风,便见他瘫坐在小榻边的地板上,额头全是冷汗,双手撑地,数次想要站起来,结果又被无力给拽了回去。 屋里很静,他疼痛的微喘声充斥着姜妙的耳膜。 “厂公!” 姜妙被惊吓到,头一次见他喝了药还能复发,而且看样子,比以往那几次发作得更厉害。 “是不是苗老的方子出问题了?”她一面说,一面把药碗搁在桌上,蹲下身要拉他起来。 手才刚伸出去,就被他握住,在她猝不及防的瞬间,人已经被紧紧代入他怀里。 力道很大,箍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几乎是下意识的,姜妙双手穿过他腋下,纤瘦的胳臂圈住他的腰身,掌心却触到他后背一片汗湿,显然是疼得狠了。 “别怕,会好的。”她用极尽温和的语气跟他说:“一定有办法能让你恢复不再遭罪的。” 肖彻并未料到会在今日毒发,与上一次的时间间隔虽长,但很明显,疼痛加倍了,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双眼看不到她,只能感受到她在自己怀里,耳边是她温软轻柔的声音,说的什么,他完全记不住,抱着她的手臂一紧再紧。 在这满是黑暗和疼痛的时刻,俨然把她当成了唯一的救赎和依托。 姜妙没有急着推开他,哪怕自己呼吸都有困难。 等他下巴搭在她肩窝昏睡过去,抱着她的双臂有所放松,她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拖上小榻,之后把桌上的药碗端来,却是喂了几次都喂不进去。 危急时刻,姜妙再顾不得男女大防,自己喝到嘴里再一口一口喂他。 一碗药见底,已经深夜,外头起了雾,有些凉。 姜妙起身关窗,回头又把房里的灯灭了几盏,只留小榻旁的一盏罩纱灯。 怕一会儿再出变故,姜妙并未离开,搬了个梅花绣墩过来,坐在榻前准备守夜。 肖彻昏睡着,薄唇微抿,脸色很苍白。 姜妙不习惯熬夜,守到丑时过便开始眼皮打架,她想睡,又怕他在自己前头醒来什么都看不到。 想了想,她趴在小榻上,右手穿过他的左手,轻轻扣紧他的手掌,之后闭上眼,放心睡去。 肖彻做了个梦,梦里回到五岁那年,义父告诉他,他的生父被人杀了,杀了他父亲的那个人,还强占了他母亲,只因他母亲身上有一把玄铁钥匙,那把钥匙,是打开先帝地宫宝库的关键。 而那个人与他同父异母,就住在紫禁城,每日受着百官朝拜,他要想复仇,就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强。 后来,他被义父送去龙脊山,一个堪比人间炼狱的地方,开始了长达十五年的特殊训练。 梦里画面一转,是他在进行攀爬训练时险些从高崖上摔下去,情急之下,他抓住了旁边的一株枯草。 梦突然醒来,肖彻发现自己左手确实抓着东西,却不是那株最终还是让他摔下去的枯草,而是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手心微暖。 章节目录 159、潜在威胁(3更) 姜妙在睡梦中感觉到动静,一下子惊醒,就见肖彻坐了起来,左手却仍旧跟她十指相扣。 休息一夜,疼痛应该散去不少,她能清晰感觉到他宽厚掌心里的温度已经恢复,不再像昨夜那么凉。 原本是为了防止他先醒来而自己睡到一无所知才会扣紧他的手,想着他醒来一动,她便也跟着醒了。 但现在,姜妙忽然有些赧然和窘迫,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我……” 肖彻缓缓松开她,“昨夜辛苦你了。” 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找话题缓解尴尬,姜妙顺其自然地收回手,把鬓边一缕小碎发勾到耳后,面颊微热,“应当的。” 之后,她起身打开窗户透气,顺带看了眼刻漏,接近卯时,厨房的早饭应该快好了,她利落地端着铜盆打来温水,轻轻摘掉肖彻双眼上的白绫为他净面。 肖彻试图睁开眼,眼前仍旧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索性又重新闭上。 姜妙把净面的巾帕扔回铜盆里,去镜台前拿了梳子过来给他绾发,束上发冠,簪上卷云纹白玉簪,最后再帮他把白绫子蒙到眼睛上。 做完这一切,姜妙才轻轻舒了口气,端着铜盆出去,把水倒在花圃里,最后才去厨房取早食。 因着厂公过来庄子上,厨房里是姜秀兰在忙活。 得见姜妙,她问:“昨儿个晚上如何?” 姜妙摇头叹气,“复发了,而且好像比以往更为严重,对了姑妈,你待会儿让小安子跑趟肖府,把苗老接来。” 听到复发,姜秀兰便知厂公的毒有了新变化,一下子变得忧心忡忡,“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也不知究竟要到何时才能彻底恢复。” 姜妙想到昨夜他疼得整个人都在痉挛,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心里便说不出的难受,瞅着窦大娘在外头没进来,她压低声音,问出了藏在心底已久的疑惑,“姑妈,您知不知道当年是谁给厂公下的毒?我看苗老研究了这么多年都没进展,倒不如直接去找下毒之人,没准还能有一线希望。” “要能找,老爷子早找到了。”姜秀兰道:“就是因为完全没有下毒之人的线索,才会特地请苗老出山为厂公配解药。” 姜妙还想说什么,见窦大娘拎着菜篮子走了进来,索性闭嘴,帮着姑妈把灶上砂锅里热腾腾的粥倒入小碗里装进托盘。 早食刚送到东院,小宝就抱着自己的玩具来了。 姜妙问他,“你昨儿个晚上跟谁睡的?” 小家伙爬到圈椅上坐着,奶声奶气地回道:“一个人。” “一个人睡的?那么厉害?”姜妙又问:“尿床没?” 小家伙红着脸不回答,等姜妙把装了盘的鸡蛋饼推到他跟前,他便低头吃了起来。 早饭过后没多会儿,苗老和冯公公就赶了过来,趁着苗老给肖彻号脉之前,姜妙让冯公公帮厂公把那身衣裳换下来。 毕竟昨夜出了那么多汗,早都穿不舒服了。 之后,姜妙端着肖彻和儿子的衣服去了后罩房的水井边洗,小宝留在东院。 姜秀兰听说她在后罩房,便寻了来。 姜妙听到动静,抬头见是姑妈,笑着跟她打招呼。 姜秀兰一眼看到木盆里肖彻的外袍和里衣,眼眸微闪,拖了个圆凳坐她旁边,“妙娘,有个事儿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儿?” “你说你这衣服都洗上了,婚事还没个影儿,是不是不像话?”姜秀兰道:“我可还一直等着你们俩的婚期定下来呢,这眼瞅着一个季度就快没了,再混混,大半年也没了,你们俩不急,我家旭哥儿还等着下聘娶媳妇儿呢!” 姜妙汗颜,“表哥着急,那就让他先娶呗,我跟厂公还早着呢!” 姜秀兰深深看她一眼,“早着?怎么个意思?” “我到现在都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自己的事儿。”姜妙说着就叹气,“莺娘子躲在暗处音信全无,对我始终是个威胁,我不能带着威胁嫁给厂公,否则将来一旦有麻烦,第一个被连累的人就是他。所以我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才能做到在顺顺当当除族的同时,还能把这个威胁给碎得干干净净,往后别说莺娘子,便是姜家那边,谁也别想以小宝的身世为把柄来威胁我。” “那你有什么想法没?”姜秀兰问。 “想法我有,就是有点儿不太敢。”姜妙犹豫了一下,歪过身子附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姜秀兰听罢,面上瞬间被她吓没了血色,赶紧道:“不行不行,我不准你这么做,这么大的事儿,你收不了场。” “那还是的呀!”姜妙再次陷入苦恼,“我想要摆脱所有威胁和麻烦,就必须这么做,可一旦这么做,我只能预测后果,却掌控不了后果,掌控不了后果,我就没办法给自己留后路,无后路可退,到时我就真的完蛋了。” “妙娘,再想想别的法子吧!”姜秀兰劝道:“要不,让厂公帮帮你?” “别!”姜妙小脸微白,“我不想让他插手。” 去年老爷子寿宴那日,她在他面前撕开血淋淋的伤口承认自己是被奸污而怀上的小宝,就已经花光了所有勇气。 直到现在,乃至往后的几十年,这件事都会是她心里抹不去的一道疤,娘可以触碰,姑妈可以触碰,唯独厂公,那个将来要跟她共度余生的男人不可以。 况且关于小宝的身世,就算肖彻插手也没用,他总不能站出来承认自己是小宝亲爹吧? 这不是闹着玩儿吗? “那要不这么着。”姜秀兰说:“我去见见你爹,让他派人去找陈氏,再把姜家那几位知情人的嘴给封上。” “得了吧!” 姜妙觉得,“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这句话挺有道理的。 姜家那边,一个姜明山,一个姜云衢,一个陈氏,一个姜柔,哪个是好货色? 现在的相安无事,都是因为没有利益冲突。 将来一旦冲突了,矛盾了,这几个人,哪个会愿意豁出性命帮她保守秘密? 说白了,这几个知情人都是她的潜在大威胁。 但她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把这几人都给杀了灭口。 说来说去,还是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章节目录 160、做寿,圈钱(1更) 晾好衣服回到东院,苗老已经给肖彻看完了脉相,坐在外间看方子。 姜妙擦擦手走进去,问:“情况如何?” 苗老道:“你把昨儿的情况仔细跟我说一遍。” 姜妙据实交代,“厂公是昨天下晌来的庄子,刚到我就给他煎了药,一直到晚饭时候都好好的,临睡前我又端了最后一次药来,却不想,他就在那个时候复发了,疼得整个人坐在地上起不来,连话也说不了。” 苗老皱皱眉,“你的意思是,厂公来之前发作过一次,来喝了药之后,晚上又发作了一次?” “嗯。”姜妙有些着急,“他是不是又严重了?” “不应该啊!”苗老低声嘀咕。 自打去年老爷子寿宴厂公知道那个方子的存在以后,每天都有按时调理,按理说,就算偶尔会发作,也不可能在喝了药之后还能一天之内二次复发。 况且刚才摸了脉相,并没有太大的异常,难不成,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绘着浅山淡水的六扇折屏后,小宝坐在圆桌边,大眼睛盯着对面。 对面是他爹,蒙着眼睛摸个杯子喝茶都费劲。 刚刚苗老的话小家伙全听到了。 所以,他爹这是装着装着一不小心就翻车,真瞎了? “爹爹……”小宝喊。 肖彻凝神听着屏风外的对话,没应声。 “爹爹。”小宝又喊。 肖彻还是没应。 “爹爹?”小家伙锲而不舍。 肖彻:“……” “我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觉得爹爹不来庄子上,跟娘亲都不亲了,想让爹爹装一下来找娘亲而已,哪里想到会变成乌鸦嘴。 小家伙处在刚学会说长句、音调和吐字都还不是很清晰的阶段,声音又奶又糯,听得人没脾气。 肖彻说:“不怨你。” 得到原谅的小家伙马上精神起来,想着要弥补,“下次,装别的。” 装瞎就挺好。 肖彻抬起左手,他看不到,却清楚记得早上醒来时,掌心里的十指紧扣。 不是梦里悬崖上的致命枯草,而是他能抓住的真实温度。 屏风外的对话还在继续。 姜妙是真的着急,“苗老,您刚才给厂公号脉,看出什么没有?” 苗老让她放心,说厂公是太久没毒发,突然之间发作才会这样。 但实际上,方子是他严格把控过的,一旦喝过,一天之内二次发作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除非,在昨夜发作之前,厂公压根就没瞎。 心念电转间,苗老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看看姜妙,又瞄了眼屏风那边,突然轻咳一声,站起来非要拉着一旁的冯公公去药园看他种的药。 姜妙亲自送着二人出去,回来才大松了口气,绕过屏风,见父子俩对坐在圆桌旁,又开口问了几句,问肖彻还有没有哪不舒服,头还疼不疼。 肖彻说了句不相干的话,他问:“外面晴的好吗?” 姜妙和儿子的目光几乎同步,齐齐挪向窗外。 天阴,微风,没太阳。 小宝觉得,凭他爹那么厉害的听力与判断,不可能不知道外面是阴天。 唯一的解释,这人又在套路娘亲。 好吧,看在他真瞎了的份上,就让娘亲再多陪他一天。 怕姜妙开口说大实话,小宝忙举着小爪子欢呼,“晒太阳,晒太阳~” 姜妙:“……” …… 一刻钟后,小宝自己去找小安子,姜妙搀扶着肖彻出了东院,朝着后园方向走。 因为肖某人说了,多看绿植能有助于他恢复。 虽然姜妙也不太懂,一个瞎到双眼都被蒙上的人跟看绿色植物有什么关系。 但她还是带他来了。 做事的婆子们见状,纷纷过来行礼,一口一个“厂公”“夫人”。 姜妙听得耳根微微泛了红。 田埂略窄,她还得搀着他,俩人难免贴得有些近。 这让姜妙不由自主地想到昨天他带她骑马时,她因为害怕摔下来,双手抱紧他的腰,上身贴在他后背的情形。 明知他看不到自己的反应,姜妙还是觉得窘迫,低声问:“厂公以前都不需要人搀扶的,怎么今天……” “今天是个例外。”肖彻说。 “啊?” 肖彻面色平静,一本正经,“田埂很窄,你不搀着我,我会一脚踏空掉下去。” “哦,好吧。”姜妙信了。 …… 到底是今非昔比了,以往肖彻毒发,冯公公必定会寸步不离地守在东院,这次却是纯属过来凑热闹的,没事儿就去找姜秀兰喝茶聊天帮她做事,照顾肖病患的责任全落在姜妙头上。 为了跟下次毒发作对比,姜妙细心地把肖彻这几日的状况记录下来,顺便做了个小结: 短暂性头疼要人搀扶。 间接性手抖要人喂饭。 持续性眼瞎要人陪夜。 总结:冯公公前些年不容易。 姜妙觉得自己也挺不容易,刚把肖彻陪愈送走,姜家那头马上就来了张帖子。 老温氏要做寿。 “做寿?”姜妙想到姜秀兰说的,肖府也收到了帖子,她嘴角微抽,“这是打算圈钱吧?” 趁着他们俩大婚前圈上一波,等过礼了,又坐着收一波,算盘打得挺精啊! 姜秀兰说:“横竖你现在还没除族,到时肯定要去的,不过肖府那头……” “让冯公公去走个过场就行了。”姜妙道:“厂公肯定不能去,我不想让他在姜家人跟前露面。” “倒也是。”姜秀兰赞同地点点头,“你二奶奶突然来这么一出,图的无非是钱,人到不到场,不重要。” “他们点名要厂公亲自去,应该不单单是图钱。”姜妙分析,“姜家那位少奶奶,到哪都得奴仆成群地伺候着,冷不得热不得,比皇家公主还娇气,二爷爷二奶奶能受得了才怪。但他们受不了,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对那位小公主如何,便只得另辟蹊径,想法子找人去压她,厂公不就是那个能压住礼部尚书府的人?” 姜妙说完,冷哼一声,两个老东西,自个儿为老不尊,还成天指望着别人孝敬,现在竟然把主意打到肖彻头上,想得倒挺美! 别说肖彻跟她还未大婚,就是已婚,人家什么身份,不想去就不去了,两个老东西还敢当面叫板不成? …… 石磨胡同的姚氏也收到了帖子,她本不想去,但想了想,还是来庄子上跟姜妙商量。 “娘也收到了帖子?”姜妙吃惊不小,“都和离了再让您回去赴宴,他们家也不怕让人耻笑?” “去呗,怎么不去?”姜秀兰道:“他们家都不怕名声不好听,咱们怕什么,而且我总觉得,这次二婶做寿只是个幌子,他们还有别的目的,至于究竟有什么目的,到时去看看就知道了。” 姚氏却一个劲地皱眉头,“大姐,你说那个莺娘子,她该不会出现在寿宴上捣乱吧?” 姜妙一直担心小宝身世被人曝光,姚氏又何曾没想到这一点。 尤其是宴会这种人多的场合,一旦传出点什么不好听的,很快就能席卷整个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姚氏一问,姜秀兰也有些不确定了,“这么着吧,我还是亲自去姜府跑一趟,好回来给你们吃颗定心丸。” 姜秀兰说去就去,马上让人套了马车便直奔姜府。 屋子里只剩姜妙、小宝和姚氏三人。 姚氏心疼地看向自家闺女,“妙娘,我上次来时就想问你了,关于除族的事儿,你是怎么想的?” 之前跟姜秀兰说的那个计划,姜妙没敢告诉姚氏,便只摇摇头,“暂时还不行,还需要点儿时间。” 姚氏沉默了会儿,抬头看她,“要实在不行,你让肖督主帮你处理吧?” “他怎么处理?”姜妙道:“就算能帮我除族,也没办法掩盖小宝奸生子的事实,难不成,他还敢面向世人认下这个儿子?就算他认,外头又有谁会信,一个打小便身中奇毒不能人道的宦官突然多了个儿子,这不是把旁人当成傻子糊弄吗?” “其实……”姚氏攥紧帕子,欲言又止。 ------题外话------ 爆哭,键盘上“S”失灵了,临时换了个,完全不适应 章节目录 161、利用(2更) 姜妙难得看她娘这般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下疑惑,“其实什么?” “我就是心疼你。”姚氏说:“毕竟,背着这么大的压力,不想你太辛苦。” “嗐,我早都习惯了。”姜妙笑了笑,“凡事不能光朝着坏处想,否则越想只会越觉得往后的日子没盼头,但换个角度,有那么多人每天想着怎么算计我,我就得绞尽脑汁地防着,然后还得想法子去反击,这也算是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动力。” 小宝坐在榻上,娘亲和姥姥的话他全听到了,别的都没太往心里去,唯独记住了两个词:除族,奸生子。 他不太懂是什么意思,只想着等下次见到爹爹,一定要问一问。 …… 姜秀兰来到姜府,门房见是姑太太,忙进去通报。 姜明山正坐在前厅和老温氏商量寿宴的事儿,闻言吩咐那小厮,“把人请进来。” 老温氏坐正身子,冷哼一声,“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姜明山也是脸色不好,但现在比不得从前了。 从前他还只是溪水村一个籍籍无名的落第秀才,家里谁要是做事不顺眼,他想骂就张口骂。 可如今,他已经是姜家老爷,礼部尚书的亲家,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都有人盯着,一个不小心名声就会传出去,大面儿上的功夫,不仅要做,还得做足。 因此即便是不待见姜秀兰,姜明山也只是绷着老脸,没有像之前那样一上来就对她冷嘲热讽。 “大姐突然过来是有急事儿?”端着茶盏,姜明山拿出自以为客气十足的语气。 姜秀兰简单给老温氏问了个安便往旁边一坐,然后看向姜明山,“莺娘子去哪了?” 姜明山皱皱眉,“我跟她早就不是夫妻,她不见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姜秀兰冷笑,“当初是你亲自去涿县大牢把人给接回来好生安顿的,我不找你找谁?” “你也说了,只是安顿而已。”姜明山心里来火,“我又没把人接到家里成天看着。哦对了,姚氏不是住她对面么?她去了哪,没人比姚氏更清楚吧?” 听出弟弟语气里的不善,姜秀兰反倒没那么生气,“我来,是想提醒你一句,你们要想这个寿宴安安稳稳过完不传出什么难听的名声,最好是让人盯紧了,别让她在那天趁机溜进来捣乱。” 姜明山听着这话,只觉得浑身一凛。 之前姜云衢跟他说陈氏走了,他还暗暗庆幸,想着她大概是认清楚自己在姜家已经没位置,又不想活在旁人谴责的目光中,所以知难而退,带着巧儿永远地离开京城。 当时姜明山还感慨,多好的女人啊!体贴入微,善解人意,若非出了姜妙那档子事儿,他们至今还是夫妻,他还能继续享受着她细致周到的伺候。 哪像现在,晚上连个暖床的人都没有! 想到这儿,姜明山老脸便一下子阴沉下来,若不是姜妙那个不孝女当初去涿县大门外击鼓鸣冤,哪会有后来这么多的糟心事儿? 莺娘卖了姜妙是不对,可姜妙不还好好的么?家里替她瞒着那个孽种的存在,还好吃好喝地供养了她一年,她怎么就不知感恩? 傅世子都说了,只要她愿意给他做小,他就能保证她下半辈子锦衣玉食不受旁人欺负。 瞧瞧,这就是后福,要没有莺娘那一出,她哪来这么大造化? 偏偏这对母女不安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闹上公堂,结果害得莺娘入狱,他跟她夫妻分离。 就算抛开往事不提,姜妙现在已经是肖督主的未婚妻了,姚氏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把莺娘逼入绝境才肯罢休?她还有没有人性,还有没有点容人之量? 现在跑来跟他说什么要防着莺娘回来闹。 当初姚氏不搬去石磨胡同吓唬莺娘,莺娘能这样吗? 说来说去,都是姚氏那毒妇的错! 老温氏活了一把年纪头一次办寿宴,当然想风风光光顺顺利利的,眼下听得姜秀兰这么说,吓了一跳,忙催促姜明山,“明山,你到时可得让护院们好好盯着,别让那贱妇来坏了咱家的好事儿。” 姜明山只得应声,让老太太放心,说宾客都是严格筛选过的,这几日又添了五六个护院,一准儿把寿宴办得漂漂亮亮的。 一番警告下来,姜秀兰已经能确定姜家这头也不希望陈氏在寿宴那日出现,总算是放了心,提出告辞后站起身要走。 姜明山忽然唤住她。 姜秀兰问:“还有什么事儿?” 姜明山绷着脸,“春年时肖府就没人来拜年了,这次老太太寿宴给他们递了帖子,总该有人来了吧?” 他其实想说的是,肖督主总该露个面了吧? 但直接提起肖督主,倒显得他好像迫不及待要贴上去似的。 虽然事实本来如此,他就是想借着肖彻风光一把,但这种事,他怎么可能承认? 怎么也得是肖彻亲自来他这个准岳父跟前恭恭敬敬行礼问安,把他抬得高高的,高到刘尚书都得抬头看他的地步,到那时,还怕拿捏不住梧桐院那个没规没矩的小妇人? 听到姜明山的问话,姜秀兰就笑了,果然还是侄女儿了解她爹,提前洞察了这边的目的,不让厂公来。 “既然收了帖子,肖府肯定会来人的。”姜秀兰回他,“厂公喜欢严谨,你们若是没把好关放任不三不四的人进来搅了局,到时大家面儿上都不好看。” 这一听,肖督主是来定了。 姜明山心中大喜,老脸却仍旧绷得紧紧的,“这还用得着你说?” …… 武安伯府,海棠院。 被婆婆下令断了药,姜柔嘴角的伤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因为用药不及时而开始发炎,她这几日别说讲话,就是喝水都费劲。 吃不了饭,整个人饿瘦下去,下巴削尖,脸色蜡黄。 早上实在是疼得受不住,不得不把姑妈当初给她陪嫁的红宝石头面让青梅拿出去当了请个大夫来看,又开了药,敷的,喝的双管齐下,到这会儿才勉强觉得不那么疼了。 如此严重的伤口,虽然暂时危及不到性命,可一旦没有珍稀药材养着,将来一定会留疤。 一想到自己要变成丑八怪,姜柔就满心绝望。 她打算再养几日,等能开口说话了就去婆婆跟前跪地认个错,今后她再也不管丽娘和世子的事儿了,一定好好抚养宣哥儿。 只要婆婆肯恢复她的份例,给她用上好的药治伤,让她恢复到从前的美貌,让她做什么都行。 青梅突然从外面进来,手里捏着张帖子,小脸上满是兴奋。 姜柔不解地抬头看着她。 青梅道:“姑娘,姜家那边让人送来帖子,是老太太的寿辰快到了。” 姜柔心下冷嗤,关她屁事! 二房那个老不死的,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过过生辰,突然之间来场寿宴,为的不就是钱么? 别说她现在伤着,就算没伤,她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傻乎乎地拿着银子去倒贴他们冷屁股了。 青梅一想到能再见少爷,心都飞到姜家去了,不过她也清楚眼下的形势,姑娘伤重,又跟夫人闹僵,姑娘连陪嫁的头面都拿出去典当了,哪里还去得起寿宴? 但她就是不甘心,不想错过见少爷的机会。 眼珠子转了转,青梅道:“夫人不是不给姑娘用药么?那咱们就这么去,故意让所有人看到姑娘的伤。姜家可是姑娘的娘家,那边若是得知您在婆家如此遭罪,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夫人为了面子,没准儿就恢复姑娘的份例,不再苛待咱们海棠院了。” 姜柔听得眼前一亮。 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利用娘家来威胁婆婆呢? 好歹那边娶了个高门嫡女,又是肖督主岳家,走出去那是有头有面儿的,现在有意跟姜家交好的人家不知凡几,哪像伯府这般无人问津。 一对比,姜府自然是比武安伯府更有排面儿。 可算是要翻身了。 姜柔想着,心里便一阵激动,对着青梅点点头,表示就按照她说的办。 章节目录 162、天下第一好婆婆(3更) 姜妙和肖彻的亲事迟迟不能定下,姜秀兰担心邹家那头等太久淡了关系,便挑日子让姜旭开始走三书六礼。 姜秀兰为东厂做事二十年,老爷子送了她几处盈利不错的铺子,再加上冯公公所有的银子都交给她,这么些年下来,攒下不少积蓄,为的就是等着姜旭娶媳妇儿。 今年终于落到实处,她心头高兴,去邹家的礼一次比一次重,除此之外还另外拿出银子来为小两口置办了一座三进院。 姜妙不解,“你们家不是有房子么?” 她还去过不止一次,那宅子就在肖府后巷,也是三进,可大了。 姜秀兰说:“我都打听过了,邹缨原本是跟她哥哥住在乡下的,后来她婶婶邹夫人于心不忍,便把兄妹二人接了来,想着让他们住到府上一家人也好互相照顾,但小姑娘跟她哥哥没同意,单独在邹家旁边赁了个小院。 我一猜这姑娘就不喜欢热闹,既然她不喜欢,那我就再买个宅子让他们小两口单独出去住,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我也没老到非要儿媳妇端茶送水来跟前伺候的地步。 婆媳之间吧,隔开点儿距离也好,省得成天脸对脸地住着,早晚擦出矛盾来,到时旭哥儿又得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再说了,我们家你又不是不知道,肖府后边儿那宅子是我和冯公公在住,小姑娘未必肯接受这样的公婆,我也不强求她接受,那就让她眼不见为净好了。” 姜妙由衷佩服,冲她竖起大拇指,“您可真是天下第一好婆婆。” 姜秀兰就笑,“什么好不好的,我只是年轻时候走错路,在婆家受了不少苦吃了不少亏,能体会给人做儿媳的不容易罢了,我自个儿吃过的苦,肯定不能让我儿媳妇再来一遍,更何况我每天那么忙,哪有空去磋磨她?” 这话听得姜妙酸死了,“我要能有你这么个婆婆,做梦都能笑醒。” “你那婆婆……”姜秀兰说出口才意识到什么,忙笑道:“要婆婆做什么,有姑妈还不够么?” 这么一想,姑妈是娘家人,总比婆婆更亲厚些。 姜妙瞬间又平衡了。 …… 武安伯府正院。 金妈妈正在禀话:“夫人,听说海棠院那边在为亲家老太太的寿宴做准备。” 武安伯夫人眉头一皱,“她伤成那样,还去做什么?” 金妈妈猜测,“可别是回去告状吧?” 闻言,武安伯夫人脸色顿时难看,“分明是她自个儿不知死活得罪肖督主惹祸上身,还有脸回去告状?” 金妈妈劝道:“夫人,姜家结了刘尚书和肖督主这两门姻亲后,到底是今非昔比了,咱们须得小心方能使得万年船,您气消了也便罢了,没必要跟海棠院那位脑子不好使的计较。 依老奴看,往后还是恢复她的份例吧,让大夫好好给她用点儿药,争取在亲家老太太寿宴之前结痂脱落,没得到时让那头的以为咱们仗着家世磋磨儿媳妇呢,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名声? 武安伯夫人眼底泛着冷意。 早在姜柔自己跑到西堂子胡同大闹那日,伯府名声就让她给丢尽了,好在武安伯府家世不算太高,平时也没受多少人关注,显哥儿和那个外室的传闻才能尽快平息下去,否则要真闹大,她非手撕了那个小蹄子不可! 但丽娘一直是她的心头刺,一日不拔除便一日不得安宁。 本来还想着,那小作精会坐不住再去西堂子胡同大闹,到时再闹出点事儿惹得姜妙出手直接去对付丽娘那个贱妇。 岂料,姜柔这猪脑子真绝了,冲到庄子上就对着自己的大后台一通乱骂,骂了个豁嘴毁容的下场。 每每想到这儿,武安伯夫人就气得胸闷,直恼恨自己当初瞎了眼看错人。 摆摆手,她吩咐金妈妈,“恢复海棠院的份例,让府医去瞧瞧,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短时间内让她结痂。哦对了,一会儿见着世子,跟他说一声再过几日就是亲家老太太寿辰,他得出面。” 金妈妈问:“世子爷也要去?” “不止是他,我也得去。”武安伯夫人捏着眉心,“上次姜云衢大婚我们这边就只去了个姜柔,人家虽然没说什么,心里肯定有想法了,这回再不去送送礼拉近关系,将来还不定僵成什么样呢!” 武安伯府日薄西山,是该想法子拉点人情往来稳固一下了,否则光靠着没什么用的伯爷和成天只会同女人歪缠的显哥儿,气数早晚要毁在他们父子手上。 …… 姜柔都快把自己嫁妆给典当完了才换得婆婆回心转意给她恢复份例,她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又养了几日能开口说话了,这才特地去正院谢恩,就见秦显也在。 他一身天青色袍子,风流俊秀的模样看得她心潮涌动,不争气地红了脸。 等她说完谢恩的话,武安伯夫人便趁机给秦显递了个眼色。 秦显望向姜柔,“既然你感念母亲的好,就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再过两日你娘家老太太寿宴,我会陪着你去,到时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个儿掂量。” 才一听说秦显会陪着去,姜柔哪还有之前被克扣份例时的恼恨,胸口一阵火热,忙嗯嗯点头,说自己有分寸。 青梅在一旁听着,都想对她翻白眼了,但她跟青杏那样的不同,不会傻乎乎地直接提醒,本来之前撺掇二姑娘去赴宴就只是为了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少爷,能见到少爷不就行了? 至于二姑娘?只要她高兴,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她只是个下人,完全管不着。 ------题外话------ 渣渣们终于要齐聚一窝了 章节目录 163、两亲家见面(1更) 三月初五,老温氏寿辰。 姜妙起的时候,小宝还没醒,她蹑手蹑脚地穿衣下床,等洗漱好再回来,就见小家伙坐了起来,小肉手揉着眼睛,嘟着嘴看她。 姜妙记得,每次自己要出门赴宴,他都是这个表情。 有个这么可爱的儿子,她也想带出去让所有人都瞧瞧,但又怕被人问及小宝的生父。 “奸生子”这个身份,是她对儿子最大的亏欠。 每每想起,她心里都堵得慌。 在儿子胖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亲,姜妙哄他,“你乖乖听小安子的话,等娘亲回来就给你买个大大的布老虎,好不好?” 小宝说:“要爹爹~” 姜妙算了算,今日没休沐,厂公应该不在府上,把小宝送过去也没什么意思。 但见小家伙坚持,她只得叹口气,把儿子抱下来洗脸换衣裳吃早饭,最后叫来小安子,交代他一会儿自己走了就把小宝送去肖府。 小安子笑说没问题。 姜妙又说:“厂公今儿不在府上,到了那边要带不乖,就让他回来吧!” “厂公肯定在。”小安子一脸的自信。 姜妙疑惑,“他告假了?” “不是。”小安子嘿嘿笑着,“每次小宝一去肖府,就算厂公在衙门,让人去通知一声,他很快就能赶回来了。” 以前自己有事儿,小宝都会被送到肖府,姜妙只当儿子是喜欢那边的大宅子和一屋子的玩具,从未想过,肖彻会花时间来替自己陪小宝。 这让她十分过意不去,“那这么一来,会影响厂公办正事儿吧?” “不会。”小安子说着便一脸的自豪,“我们家厂公什么人,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运什么,握什么的……” “运筹帷幄。”姜妙提醒他。 “哦对对,我们厂公就是运筹帷幄的人,哪怕是毒发看不见的时候,旁人都别想趁虚而入,他在公事上,那可是一丝不苟的,妙姐姐知道,外头人管他叫什么吗?” “叫什么?” “百姓称他‘活阎王’,党羽叫他‘九千岁’。”小安子压低声音,白净小脸上,自豪更甚。 “活阎王”姜妙知道,但这“九千岁”是个什么意思? 皇帝被拜为万岁,他九千岁,那岂不是暗指离着皇位只一步之遥? 姜妙暗暗心惊。 南齐储君可还在东宫住着呢,这些人还真敢喊。 “反正在我心里,就没有厂公办不成的事儿。”小安子还在吹捧。 姜妙都忍不住要给他翻个白眼了,“你之前不还开口傅二公子,闭口傅二公子,怎么,移情别恋了?” “傅二公子是傅二公子,厂公是厂公,那不一样。” 见他窘迫得小脸都泛着红,姜妙没再继续打趣,“那你一会儿记得把小宝送过去,我去找姑妈准备走了。” “哎,妙姐姐。”小安子突然唤住她。 “怎么了?” “傅二公子跟九公主的婚事近了,那天你会不会去?” 姜妙想了下,摇头,“不确定。” “那你若是去的话,让我帮你们赶马车呗!”小安子道:“到底傅二公子是我崇敬那么久的人,他要大婚了,我也想去看看。” 姜妙说没问题,又问他,“婚期什么时候?” “钦天监算的日子,好像是下月初。” 下月初? 姜妙脑海里突然浮现那个让她下次去记得带鸡腿的小姑娘,“九公主她,被接回来了吗?” “好像还在宫外。”小安子也不清楚那位公主被送去了哪儿,“看样子,应该要等大婚的时候才会接回来。” 四月份的婚期,如今都三月了还不让回来,可见是没打算让她学点规矩礼仪之类的东西,只等日子一到把人接回来换上嫁衣直接塞到承恩公府。 虎毒还不食子呢,孙贵妃对亲生闺女,还真下得去手。 …… 陪着姜秀兰坐上通往姜家的马车后,姜妙又再一次提起九公主,说自己先前听小安子说的,傅二和九公主下个月的婚期,然而九公主到现在都还待在静水庵没被接回来。 姜秀兰沉默了会儿,跟她说:“那是皇家和承恩公府该操心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姜妙没想管,毕竟肖彻都管不了,她自然是无能为力。 只是偶尔会感慨同人不同命,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刘家那位被宠成了娇娇公主,而这位真正的公主,成日里不是被打就是被骂,浑身上下青青紫紫没一块完整肌肤,过得比下人还不如。 …… 姜府,梧桐院。 刘婉姝知道今儿家里有宴,但跟她没关系,她并未早起,打算像往常一样睡到自然醒。 奈何外头的喧闹声实在厉害,一会儿是丫鬟们路过时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一会儿又是管事妈妈斥责丫鬟办事不利的嚷嚷声。 刘婉姝睡觉时听不得一丝动静,才一会儿的工夫就被吵醒,坐起来靠在床头,秀眉紧紧蹙着,把半夏叫进来,问她,“外头怎么回事儿?” 半夏低头回道:“姑娘,今儿是老太太寿宴,老爷前些日子又添了不少下人,这会儿大家都在忙活呢,是不是吵到姑娘睡觉了?” 刘婉姝气恼不已,“老太太的寿宴又不摆在我院里,她们跑来这边做什么?你赶紧去把梧桐院周围的人都轰走,烦死了!” 半夏应了声,刚要出去,就见一身雪青色直裰儒雅温润的姜云衢打开绣帘走了进来。 “姑爷。”半夏忙屈膝行礼。 姜云衢看向床榻上的小娇妻,“谁又惹婉儿不高兴了?” 刘婉姝哼了声,“明知我睡觉听不得吵闹声,还故意安排人来我院外吱吱喳喳,老太太是不是见不得我,想借着下人膈应我?” “怎么会?”姜云衢走到榻前坐下,伸手拢了拢她身上宽松的绸衣,语气极尽温和,“下人们也是没法子,毕竟今儿请了好多身份尊贵的客人,院子总得打理干净,否则让人看了笑话。”又说:“岳母待会儿也会来,婉儿要不要现在起床好好打扮一番,美美的去见岳母?” 刘婉姝“唔”了一声,纠结道:“可我还是好困呀,想睡觉。” 姜云衢说:“睡着了,一会儿就见不到你娘。” “那你去把外面的下人都赶走,我就起。” “好。”让半夏进来伺候,姜云衢站起身走出梧桐院,就见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下人们来来往往,近处的花树旁,几个粗使丫头在洒扫,一面扫一面说笑。 为了摆排面儿,姜明山可谓是下足了血本,一口气买来二三十个下人,有管事儿的,有看家护院的,有粗使打杂的,更有手脚麻利在主子跟前伺候的。 再加上府上原有的那几个,快将近五十个下人。 相比较之前的冷清,如今瞧着才勉强有了大户人家的派头。 姜云衢收回视线,走下石阶,对那几个粗使丫头吩咐了几句,让她们尽快打扫完这一处去往别处打扫。 小丫头们得见少爷,小脸红扑扑的,忙应了声,拿上笤帚和盛水的木桶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梧桐院外总算是清静下来,刘婉姝这才肯起身,半夏和紫苑忙过去帮着穿衣梳洗。 …… 姜妙的马车并未直接到姜府,中途又转道去石磨胡同接了姚氏。 三人抵达姜家时,客人来的还不算多。 姜妙一下车就看到武安伯府的马车从对面驶来。 不多会儿,帘子挑开,脸上蒙了轻纱的姜柔搀扶着婆婆武安伯夫人下来,身后跟着世子秦显。 姜妙眉头微挑,上次姜云衢大婚都没见来,这次倒是来得齐整。 姚氏顺着闺女的视线望过去,刚巧就看到秦显,顺带猜出了秦显身旁的蒙面小妇人是柔娘,而柔娘搀扶着的,必定就是亲家母武安伯夫人了。 “柔娘的脸怎么了?”姚氏蹙起眉,谁没事儿会蒙面来参加寿宴? 姜妙和姜秀兰齐齐对视一眼,姜秀兰说:“两亲家难得碰面,咱们过去会会,一会儿顺带问问柔娘不就知道了。” “那行,走吧!”姚氏从未跟这位亲家母打过交道,但怎么说也是自家闺女嫁到人家里,往后全指着丈夫和婆婆过活,关系是该好好拉近一下。 三人走到武安伯府马车旁,姜秀兰笑着打招呼,“伯夫人,好久不见。” 武安伯夫人转头就看到姜秀兰和姜妙,顿时想起姜柔被秦显踢伤那天傍晚,这对姑侄俩拿着一幅百子图到她府上,一番不显山不露水的威胁,害得她接连几日吃不好睡不稳,耗光人脉费尽心思给姜柔请太医。 想想都让她后怕。 武安伯夫人正愣神,忽听得这对姑侄旁边的妇人开口道:“可总算是见到亲家母了。” 章节目录 164、都是小人害的她(2更) 听到姚氏的话,武安伯夫人又是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眼前这位穿着黛蓝长身褙子的人便是姜柔的生母姚氏。 前些日子外头隐隐有传闻,说亲家公亲家母和离了,亲家母已经搬出去住。 武安伯夫人问了几次,姜柔都含糊应付过去,她便没了追问的心思,也没让人去打探,想着姜家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即便姜柔的爹娘真和离了,对武安伯府也造不成什么损失。 但听说是一回事儿,如今亲眼得见,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瞧着姚氏热情地打招呼,武安伯夫人眼眸微闪,故作不知,“这位是……?” 说着便看向姜柔。 爹娘一大把年纪还和离,关键是和离后竟然不避嫌,还来参加老太太的寿宴? 姜柔觉得自己脸都快丢光了,明知婆婆在问自己,她却没脸回答,故意将脑袋歪往一边,假装和秦显说着话。 姜秀兰见状,面上笑意淡下去几分。 姜妙则是红唇微挑,上前来,双手圈住姚氏的胳膊,“这位是我娘。” 武安伯夫人一脸惊讶,“哎,原来是……亲家母没住在府上吗?怎么从外头来?” 姚氏一听便知对方是个嘴巴厉害的,若是以她的寻常脾气,定要怼两句回敬过去,但现在这种立场,她不能逞口舌之快,否则武安伯夫人当面肯定不说什么,等回去就明里暗里磋磨柔娘。 本来柔娘嫁的夫婿就不怎么样,又是高攀,平日里只怕连说话的份儿都没有,自己再跟她婆婆僵上,柔娘今后的日子还不知得多艰难。 想到这儿,姚氏只得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姜妙哪里肯让自家娘吃了口头上的亏,姚氏不方便说,那就她来说,“上次我大哥大婚就没见亲家夫人和妹婿出面,刚刚我和姑妈还在跟我娘打赌呢,赌老太太寿宴这天,亲家夫人一准儿会来,我娘偏不信,她不信,我就带她过来看了。”话完,又笑看向姚氏,“这下见着人,娘总该愿赌服输了吧?” 一番临场发挥的话,既替姚氏回答了武安伯夫人的问题化解了尴尬,又把武安伯夫人母子逼入无比尴尬的立场。 本来两家是姻亲关系,姜家有宴,他们母子出席是应当的,但现在竟然到了会不会来都要人打赌的地步,这不就是暗指武安伯府仗着家世高瞧不起姜家故意不出席么? 武安伯夫人脸上僵了僵,忙递个眼色给秦显。 秦显这才上前,没什么表情地行了个礼,“小婿见过岳母。” 姚氏淡淡“嗯”了声,让他不必多礼,心中却极为不舒坦。 武安伯夫人没见过她,秦显却是见过的,柔娘出嫁的时候他还在二条胡同那个小院的堂屋里当着她面儿信誓旦旦地说今后会把媳妇儿照顾好。 可刚刚两亲家打照面的时候,秦显作为这几人里唯一一个大男人,不但没有主动为他娘做介绍,还站在一旁看笑话,等他娘被妙娘噎得说不出话才装模作样地过来行礼。 不成熟,没礼数,没担当,就连男人最基本的风度都没有。 说句难听的,姜云衢都比他强,姜云衢至少还会做做大面儿上的功夫,至少看起来没那么讨厌。 这位二姑爷,姚氏已经不知该怎么形容他了。 也就当初柔娘哭着喊着要嫁,否则要她自个儿来挑,这样的女婿哪怕家世再高,她也是看不上眼的。 一看秦显,姚氏便不由自主地拿他去跟准女婿肖彻作对比。 果然人比人能气死人,不论哪方面,那完全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面见了,招呼也打了,姜秀兰笑着道:“都进去找地儿坐吧,再站下去,脚都要麻了。” 说着便领了先,在前头带路。 姚氏和武安伯夫人跟上去,秦显紧随其后。 姜柔带着青梅和姜妙并排走在最后面。 姜柔想到刚才姜妙话里藏刀的模样就来气,冷冷瞥了姜妙一眼,“你是不是觉得爹娘和离了还挺风光?” “爹娘和离怎么会风光?”姜妙笑看着她,“你大老远跑去庄子上骂肖督主才风光呢!” 姜柔闻言,顷刻间黑了脸,一双眼怨毒地盯在姜妙身上,“就算我当时认错了人,你是我姐,就不能提醒我一下吗?还有,哪家姐姐不是想方设法包容着妹妹?你竟然还教唆他在我马车上动手脚伤了我,姜妙,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妹妹?” 姜妙听笑了,“那天在庄子上,你左一个‘贱人’,右一个‘贱人’喊出口的时候,似乎没把我当成你姐姐啊?堂堂武安伯世子夫人,怎么会有个贱人姐姐?” 姜柔噎得面色铁青。 “还有呢!”她越生气,姜妙就越显得漫不经心,“得知你被秦显踹到流血,我和姑妈第一时间拿着百子图去武安伯府威胁你婆婆,为的就是让她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材把你养好。 可惜啊,是你自己不认我们这个姑妈和姐姐,不仅跑回娘家告状说我和姑妈掺和你们家的事儿,还把姑妈送给你的护身符拿去献给太子妃趁机邀功。 最最讽刺的是,你婆婆之前对你好,那是因为忌惮着东厂,她怕苛待了你会惹恼厂公连累武安伯府,你可倒好,跑到庄子上就不过脑子一通乱骂。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的伤还没好,该不会是因为你婆婆没给你请最好的大夫吧? 她为什么不给你请,你自个儿心里没点数么?” 闻言,姜柔脑子里“轰隆”一声,呆呆傻傻地往后退了半步。 她一直以为,婆婆去年是因为愧疚才会到处托关系请太医来给自己开方子调理,那段日子,她在府上要什么有什么,婆婆都会依着她,她还一度感到庆幸,想着虽然相公那样对她,但至少婆婆跟她是一条心,只要丽娘不进门,她早晚还有翻盘的机会。 现在姜妙一语道破真相,原来婆婆所有的“好”,都是基于对东厂的忌惮。 不,不是这样的,婆婆分明是真心对她好! 姜柔抱着脑袋,越不愿去相信,脑海里的某些画面就越清晰。 她从庄子上回来伤了嘴那日,婆婆带着金妈妈去海棠院,逼迫青梅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得知她认错人得罪了肖督主。 之后,海棠院就被克扣了份例,不仅吃食堪比下人,就连以往给她调理身子的珍贵药材也没了,她不得不把自己陪嫁的那几件值钱首饰翻出来让青梅拿出去典当。 在这期间,婆婆始终不闻不问,仿佛压根不知她过得有多凄惨。 直到老太太寿宴的帖子送过去,婆婆才又重新恢复了她的份例,但也仅仅是吃食上恢复,调理身子的名贵药材仍旧没有。 刚才来的一路上,三个人坐在马车里,婆婆始终对她冷冷淡淡,相公更是一句话都不愿跟她多说。 姜柔心里难受极了,但她从未想过这一切会跟肖督主有关。 不,不不,她怎么可能没想到?她早就想到了,只不过一直有小人在耳边挑唆而已。 对,都是小人害的她! 想到这儿,姜柔恨红了眼,一个响亮的巴掌就甩在青梅脸上。 青梅被打懵,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姜柔。 “姑娘……”说着眼泪簌簌往下落。 姜柔骂道,“去年姑妈和姐姐分明是去伯府帮我,你却偏偏在我耳边挑拨离间,说她们俩什么礼都不带,也不去看我,只到夫人院里坐坐就走了,还不知在夫人跟前如何埋汰我。” 越说,姜柔就越恨,又是两个巴掌啪啪甩过去,“还有,那天在庄子上要不是你站出来嚷嚷,我能认错人吗?都是你这小贱蹄子害得我和姐姐生分了关系!” “不是,姑娘,我……”青梅半边脸颊已经高高肿了起来,想为自己辩解。 “你给我滚回去抄家法,我回来前要抄不够五百遍,就卖了你去窑子里给老男人陪睡!” 青梅流着泪,满心屈辱。 她换上平日舍不得穿的衣裳,戴上最好看的头面,就是为了能见到心慕已久的少爷,结果大门都还没得进就被打成这样! 凭什么啊?她爹曾经也是个秀才,比姜家老爷不差到哪儿去,她只是时运不济,还没遇到自己的贵人罢了。 既然大家出身都差不多,她凭什么就得受着姜柔的磋磨? 眼瞅着客人越来越多,姜柔怕招人议论,狠狠瞪了青梅一眼,低声让她滚。 青梅捂着脸,蹒跚着步子朝武安伯府走去。 姜柔回过头,正想着同姜妙说几句好话,却哪里看得到人影,姜妙早进去了。 章节目录 165、听墙角(3更) 姜秀兰、姚氏和武安伯夫人三个去了福瑞堂见老温氏。 姜妙没带青杏来,一个人无聊,想着上次姜云衢大婚来了也没在园子里逛个尽兴,便顺着游廊去往花园,寻了处临水的翘角亭子准备进去坐会儿。 这时,旁边的垂柳小道上有人唤她,“妙娘——” 姜妙回头一看,来人正是邹缨,对方穿着藕色小袄,绣鞋踩在青石板上,一步一步朝她奔来。 到了近前,姜妙见邹缨清秀端丽的小脸上满是笑意,便开口问:“碰到什么好事儿了这么高兴?” “没什么事儿。”邹缨道:“我平时都没朋友,待在家除了到时辰给哥哥做饭,就是绣花做鞋,挺无聊的,难得见到你,就高兴了。” 姜妙想着,她现在成了肖彻的未婚妻,庄子上的粗活儿一样都不用做,日常跟邹缨没什么分别,唯一的不同是自己有姑妈和小宝,还有个丫鬟青杏可以解闷,邹缨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要不,改天你来庄子上找我玩吧。”姜妙说。 她要带小宝,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不太容易抽身。 姜妙没有住在姜家,而是跟姑妈住在庄子上,这件事邹缨知道,而且姜妙那位姑妈,便是她未来的婆婆。 邹缨想到这个,有些脸热,“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姜妙看穿她的顾虑,笑道:“庄子上只我跟姑妈,你那位未婚夫在五城兵马司当差,他住在城里的。” 又说:“你去找我,便能看到未来的婆婆,婚前跟婆婆培养一下感情也不错呀!” 这话说的邹缨有些不知所措,但她没有因此而退却,毕竟自己确实宅在家太久了,再不出去跟人交际交际,将来嫁了人到了大场面都不知该如何说话。 姜妙先前在大门外怼武安伯夫人的那番话,她听到了,跟上次在淮阳长公主府大门前一样,都是一针见血的处理办法,说完就能堵得对方哑口无言。 她也想要这样的伶牙俐齿,想要能快速随机应变的聪明头脑。 几乎没怎么想,邹缨便应下来,“那好,改天我来找你。” 姜妙嗯嗯点头,俩人并排走着,准备去亭子里坐坐等开席。 路过假山旁,忽然听得那头有人在说话。 “囡囡还是没跟姑爷圆房?” “没呢,姑娘都不让姑爷近她的身。而且……” “而且什么?” “姑娘上次能去赴太子妃的生辰宴,还是姑爷哄着去的,姑爷答应了她不要孩子。” “胡闹!” …… 这居然是刘夫人和刘婉姝的陪房孔嬷嬷在此处说悄悄话。 姜妙和邹缨对视一眼,俩人谁都没出声。 姜妙本无意听人墙角,但事关姜云衢和刘婉姝,知道的越多,对她应付姜家就越有好处,于是站着不动。 假山后的声音还在继续。 刘夫人明显是生气了,“这都一个月了还没近身没得碰,从未见过如此怂包的男人,你说他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 孔嬷嬷嘴角抽了抽,“不能吧,姑爷只是遵着姑娘的意思而已。” “那我囡囡要美貌有美貌,要身段儿有身段儿,他成日里朝夕相处的,就没点想法?”刘夫人冷冷一哼。 孔嬷嬷极力地在解释,“老奴已经劝了姑娘好多次,但姑娘很抗拒,要不,老爷夫人再等等吧?姑娘毕竟才刚及笄就出嫁,年龄小,又还什么都不懂,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也是有的。” “我能等,老爷等得了么?”刘夫人满脸愁容,说着又捏起帕子压了压湿润的眼角,“老大年纪轻轻没了,老二又是个不争气的,身子骨一日比不得一日,老爷如今唯一的盼头都在囡囡身上了,可你现在却告诉我,他们俩至今尚未圆房,这叫什么事儿啊!” 孔嬷嬷说:“老奴能理解老爷夫人想抱孙子的心情,但就算现在姑娘怀上了,万一要是个女儿……” “所以老爷才会给你们姑爷下了死命令,让他务必要在一年之内让囡囡怀上。”刘夫人严肃道:“正是因为担心着头胎不是儿子,那就得尽快准备二胎。” 那万一二胎也不是儿子呢?是不是刚落地就得马上准备三胎四胎? 姜妙无语了,他们家这哪是嫁闺女,分明嫁了个生育工具啊! 难怪当初那么着急定下婚事,原来是催着要孩子呢。 刘夫人大概也想到自家闺女那娇滴滴的性子,她不乐意的事儿,旁人强迫不来,揉了揉额头,她道:“实在不行,你就去外头弄点儿药,想要孩子,总得先把这第一关给过了。” 那主仆俩似乎是商量妥当了,说话声越来越远,只留下姜妙和邹缨俩人风中凌乱。 邹缨满脸尴尬地看向姜妙,“妙娘,她们刚刚说的,该不会是你哥哥嫂嫂吧?” 小两口大婚一个月不圆房,丈母娘为促成好事儿暗中指使下人用药。 这还真是,还真是…… 邹缨一时词穷,竟不知该如何形容。 “咱们走吧!”姜妙拉过她的手。 邹缨任由她拉着往亭子里走,又忍不住开口,“要不要告诉你那位小嫂嫂?” 虽然这世道重男轻女,生了儿子才有底气,才能立足,但同为女儿家,她其实挺不赞同把女子当成牲畜似的不停生生生。 姜妙也不赞同,她甚至恨极了“重男轻女”这个观念。 因为以前姚氏就是因为没能给姜家长房添丁,矮人一头,才越发给了陈氏自傲的资本,姜明山更是为了姜云衢这个儿子而格外亲近和优待陈氏,反而再三冷落姚氏,最终导致夫妻关系僵硬决裂。 也正因为她不是儿子,所以她被卖被奸污,在她爹眼里都是活该,是自找的。 收回思绪,姜妙说:“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找到机会便说,找不到机会就算了。” 俩人才在亭子里坐了没多会儿,就见个穿着粉袄的丫鬟气喘吁吁朝这边跑来,冲着姜妙就喊:“大姑奶奶,老爷有请。” 这丫鬟正是祥恒院儿里姜明山身边伺候的月季。 本来老爷今儿该陪着少爷招待男宾才对,但不知怎么的,刚才到后院来扫了一圈,没见着大姑奶奶,当即就阴下脸来,让她四处去找,她找了一圈才见姜妙坐在湖边的亭子里,可算是松了口气。 姜妙坐着不动,抬头朝月季看来,“老爷找我做什么?” “奴婢不知。”月季一个劲摇头。 姜妙只得站起身。 邹缨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姜妙摇摇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她知道祥恒院的位置,便没让月季带路,而是吩咐她把邹缨带去找邹夫人。 姜妙顺着抄手游廊出了垂花门,过穿堂后来到祥恒院。 姜明山果然在里头等着,见到她就是冷冷一哼。 姜妙虚虚行了个礼,往旁边一坐,“爹找我有事儿?” 下人们都在外头忙,院儿里没旁人,姜明山就没兜圈子,直接问她,“你未婚夫怎么还没来?” 姜妙暗暗翻个白眼,说:“我又没跟他住在一处,如何会知道他来没来,何时来?” 姜明山噎了一下,随即又黑着脸,“你如今是翅膀硬了,我这当爹的问你句话你都能呛回来,姜妙,别忘了你虽嫁得高,但到底还是姜家女儿,就算你偏向你娘,你身上流淌的也是姜家的血,将来你出嫁,照样得从姜家大门里走出去,这是你一辈子都抹不掉的事实。” 是么? 总有一日,她会摆脱身上所有关于姜家的束缚和枷锁,只做她自己。 姜妙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只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姜明山被她这反应气得不轻,但却不得不忍着,跟她说:“你大哥大嫂成婚这么久一直没圆房的事儿,想必你听说了,莺娘走了,你娘又搬出去,你大嫂没个正经婆婆,我这当公公的又不好说,你跟她姑嫂一场,好歹过去劝劝。” 章节目录 166、肖督主被黑得最惨的一次(1更) 劝人圆房?劝人生娃? 姜妙自认为还没有这么大本事,“我跟她虽是姑嫂一场,可毕竟我没住在府上,同她又不亲,怎么劝?” “你多走动走动不就亲了?”姜明山拧着眉,对这个大女儿一张口就跟他对着干的做法十分不满。 姜妙坐着没动,忽然问他,“爹,假如有一日,莺娘子到处跟人散播谣言,说我儿子是奸生子,姜家名声因此一落千丈,您会不会为了我而站出来跟所有人解释,说我是无辜的,小宝也是无辜的,有罪的,是莺娘子?” 姜明山闻言,脸色狠狠一变,“你,你胡说什么,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发生,莺娘她……” “她躲起来故意不让我们找到,为的,就是寻个机会弄死我。”姜妙弯着唇角,眼底却漫上冷意,“我想知道,倘若真有那么一日,爹是甘愿顶着所有人的谩骂站出来把我护在身后,还是会为了名声一脚把我踢出姜家?” 姜明山死要面子,这在姜家是心照不宣的事儿,但从未有人摆在明面上来说。 姜妙这番话,无疑是直接扯掉遮羞布,把姜明山最在意也最不愿正视的弱点拉出来踩。 姜明山果然大怒,“你少在那血口喷人,谁没事儿吃饱了撑的散播你谣言,再说了,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你那未婚夫是吃素的吗?还用得着我出来维护你?” 姜妙听笑了。 姜明山得见她这副模样,更是火冒三丈,“姜妙,你别以为……” “爹说得对。”姜妙打断他的话,“大哥大嫂成亲一个月还没圆房,大哥是吃素的吗?还用得着我一个当妹妹的出面劝?” 这话噎得姜明山老脸铁青,浑身发抖。 “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姜妙站起身,出门却见一身雪青袍子的姜云衢站在外头,看向她的目光格外复杂。 姜妙没同他打招呼,径直出了祥恒院。 一直目送着姜妙走远,姜云衢才抬步进屋。 姜明山被气得狠了,一连摔碎三个茶杯。 得见姜云衢进来,更是破口大骂,“那个不孝女!孽障!她是要翻天了!” 姜云衢蹲身把地上的碎瓷片拾起来,“妙娘摆明了就是在故意惹爹生气,您又何必真同她计较?” “还不是因为你不争气!”姜明山瞪着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这都过门一个月了,你连个小妇人都收拾不了,往后还能干成什么事儿?” 姜云衢敛下长睫,“宾客们陆陆续续来了,爹该出去招待一下。” 姜明山这才站起身,重重冷哼一声之后摔门而出。 大女儿就已经呕得他快吐血了,现在儿子竟然也吃里扒外,成天维护着梧桐院那个没礼数的小妇人,一个二个的不听话,非要把他气死才肯罢休吗? 走出祥恒院,姜明山立即招来负责接待客人的管事,问:“现在来多少人了?” 管事如实道:“武安伯府、刘尚书府、邹员外府、林侍郎府,还有好几个……” 姜明山皱着眉打断他,“肖府呢?” 京城肖姓不多,有头有脸的更是只那一家,管事听出老爷在问什么,忙抖了抖身子,低头回:“暂时还没到。” 姜明山绷紧老脸。 大年初一那天,他等着肖彻来给他磕头拜年等得眼睛都绿了,结果那边连个人影儿都没出现。 姜云衢大婚时,他又想着这次肖彻总该有所表示了吧?然而结果还是一样,那边不闻不问,仿佛准岳父家的事儿跟他毫无关系。 今儿是老太太寿辰,早几日帖子就已经差人送去肖府了,肖彻不可能不知情,可到现在都还没人过来,这是又准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越想越气,姜明山怒不可遏,正准备发作,就见不远处的廊下一个小厮匆匆跑来,脸上满是兴奋,“老爷,老爷,肖府来人了!” 姜明山一怔,随即扬了扬下巴,背着手,脊背挺得直直的,训斥那小厮,“那是我准女婿,本就该来的,如此大惊小怪做什么?” 小厮张了张嘴还想再说,就被姜明山一个冷眼瞪了回去,“还不前头带路!” 小厮“哦”了一声,赶紧跟上去。 姜明山老脸绷着,心中却得意,他等肖彻来跟前孝敬可等得太久了,前一段儿姜云衢大婚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说,刘尚书堂堂一个正二品大员、门生遍布的内阁大学士,嫡女却嫁到什么都不是的姜家,是低嫁,姜家高攀。 现在,他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肖督主都得到他跟前来磕头拜见喊岳父,刘家算什么? 到底谁高攀谁,还不一定呢! 等身价抬高,名声炒上去,他儿子哪还用得着忌惮刘家,哪还用得着对那小妇人百依百顺?到时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 女人天生就是该伺候男人孝敬公婆的,瞧瞧梧桐院那位都被惯成了什么样子,再这么折腾下去,他老脸都快没地儿搁了! 姜明山一路想一路爽,不知不觉就到了前厅。 前厅这会儿正热闹,男宾们都聚集在此处,见到他,纷纷过来打招呼。 姜明山粗粗扫了眼,大多是姜云衢的同僚,分量稍微重一点儿的也才到正三品侍郎,而且只一位,再往上就基本没有了。 可见姜家位置还是不够高,没高到能让那些个高官权臣自发前来拉拢讨好的地步。 不过没关系,等肖彻来给他磕过头,等姜妙一出嫁,姜家便是多少人都攀不上的高门大户了,到那时,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 姜明山正美滋滋地想着,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过神,就见领头之人一张四方脸,眼角能见细纹,身穿青素金虎服,头上一顶乌色巧士冠,行走时双手交叠于腰前,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小太监排成两列,人人手中捧着托盘,上面盖着绸布。 不用想,托盘里必定都是给老太太的寿礼。 肖督主不愧是肖督主,一出手就这么阔绰。 众男宾感叹完,纷纷让开一条道。 姜明山瞧着领头那位,顿时瞪大眼,这这这,这就是他准女婿肖彻?不说只二十四吗?怎么瞧着比他还老? 难怪姜妙总也不带回来,原来是拿不出手,这宦官,果然是跟正常男人不一样啊! 姜明山咳了一下,虽然老了点儿,不过谁让人家有权有势来着,姜妙自个儿都乐意嫁了,他能有什么不乐意的? 想着,姜明山都被自己这广阔的胸襟给感动到了,瞧着那领头的就道:“年初二那日,二姑爷家来磕头拜年,肖督主没动静,我们家大郎成亲那日,肖督主还是没动静,这回老太太寿宴,你要再不来,我还以为你都忘了这儿是自己岳家。” 他说完便绷着脸挺直脊背,坐等女婿给自己赔礼道歉,却见一旁的宾客们个个露出古怪的表情,有人甚至在憋笑,但似乎考虑到场合不对,又给生生憋了回去,憋得脸红脖子粗。 领头的冯公公更是一愣,显然没料到自己这副模样还能让人给认成女婿。 谁二十四岁长这样?厂公这位准岳父,眼神不好使啊!不仅眼神,脑子也不好使。 没见过,不会先开口问么? 顷刻间,全场一片尴尬。 唯独姜明山不知他们在尴尬什么,便皱着眉问先前带路那小厮,“怎么回事儿?” 小厮早在去通知老爷的时候就想说了,奈何被老爷给堵了回来,这会儿眼睁睁看着老爷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认错女婿,简直尴尬得想去钻地缝,赶紧提醒他,“老爷,这位不是肖督主,他是肖督主跟前伺候的冯公公。” “什么!”姜明山当即黑了脸,老脸上跟被墨水染了似的。 “噗哈哈哈——”终于有宾客忍不住捧腹大笑。 肖督主名声从来都不好,隔三差五就被黑,但今天绝对是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有一个笑,其他的也憋不住,一个接一个地笑了出来。 章节目录 167、小作精vs公主病(2更) 听着满屋子的哄堂大笑,姜明山老脸上有些挂不住,却又没人给他台阶下,便只得狠狠踹了那小厮一脚,“混账!你怎么能把人给认错了!” 小厮一脸茫然,等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满腹委屈。 可他也明白,老爷现在需要个台阶,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的该死,都是小的没提前问清楚,还请老爷恕罪。” “办事不利的东西,滚!”姜明山趁机发了通火,等那小厮退下后,才又坐正身子,严肃着老脸。 冯公公嘴角抽了抽,难怪妙娘不让厂公来,这位准岳父,可太会演戏了,就是演技不怎么地。 轻咳一声,冯公公开口道:“我们厂公公务繁忙,不得空,特地差了我来给老太太贺寿,区区薄礼,还望姜老爷代为笑纳。” 姜明山虽然垂涎冯公公身后那七八个小太监手里捧着的好东西,但肖彻没能亲自前来这事儿,还是让他觉得膈应,浑身不舒坦,便冷着脸问冯公公,“拜年的时候他不得空,我们家大郎成亲的时候他也不得空,现在老太太寿宴,他还是不得空,是不是过几个月大婚了,他也没空来接新娘子啊?” “姜老爷说笑了。”冯公公道:“我们厂公直接听从皇命办事,衙门里若有大案,其他事儿都得靠边站。” 言外之意,东厂直接服务于崇明帝,厂公不得空,那是在为皇帝办事儿,谁有不满,那就是跟皇帝过不去。 姜明山没料到肖彻跟前的一个太监也敢这般肆无忌惮驳他的话,老脸阴沉沉的,却又不敢杠,怒火在胸口烧得他从头到脚都难受。 其他宾客则是马上安静下来,笑归笑,闹归闹,可千万别不把这些阉人当回事儿,冯公公场面话说得漂亮厂公听从皇命办事,但厂公握着军政大权,能批红,能调兵,很多时候谁听谁的,还不一定呢! 否则,今上又怎会恨东厂入骨,做梦都想一锅端平了它? “九千岁”这名头,可不是白来的。 送完礼,冯公公便借口还有正事儿,带着那七八个小太监走了。 姜明山气得胸口一伏一伏的,但等小厮掀开托盘上的绸布,瞧清楚那通体无暇的白玉璧、黑漆描金的寿碗、青花寿纹瓶等七八件价值不菲的贺礼时,心中怒火突然就散了。 …… 姜妙从祥恒院出来,准备去福瑞堂找她娘和姜秀兰,半道上却被人给拦了。 拦她的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在大门外被她训了一顿的姜柔。 大概是脑子清醒了,姜柔这会儿对她的态度简直来了个大转弯,“姐,你是不是要去找娘,我陪你吧,正好我也要去找我婆婆。” 姜妙瞅了眼她身后,青梅并不在,她微微挑眉,“你丫鬟呢?” “那就是个贱婢!”姜柔想起青梅数次在自己耳边挑拨,便恨得牙痒,“让我给打发回去抄家法了。” 姜妙没再说话,自己如今跟姜柔也没什么可说的,她要去福瑞堂,那就一道去好了,这么点小事儿,自己还不至于因为不乐意而惹出口舌之争来,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想着,她便抬步朝前走。 姜柔赶紧提着裙摆跟上来。 之前在大门外被姜妙一棒子打醒,她总算有了几分自知之明,明白只有跟姜妙缓和关系,今后自己在婆家才能有好日子过。 因此不管姜妙搭不搭理,她都吱吱喳喳地找着话题,一路上说个不停。 跨过一处月拱门,姜妙突然停了下来。 姜柔险些撞上去,她猛地刹住步子,抬头就见一身银红齐胸襦裙的刘婉姝带着半夏等几个丫鬟站在对面。 看到这个公主病,姜柔就想到姜云衢大婚那日自己在梧桐院所受的屈辱,小脸顿时沉了下来。 “姐……”她想让姜妙为自己出口恶气。 “哎,你站在那边做什么?”刘婉姝突然出声,双眼盯着姜妙,一副极其不高兴的样子。 姜妙有些跟不上小公主的思路,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刘婉姝秀眉微蹙,冲她招手,“你过来!” “做什么?”姜妙笑问。 “让你过来就过来,哪那么多废话?” 小公主很不高兴。 姜妙有些无语,但无意跟她发生口舌之争,便只得挪步走了过去。 刘婉姝的目光从她美艳的脸容上扫过,哼了哼,取下自己腰间刚做的香囊塞她手里,“呐,收了我的东西,往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听到没?” 姜妙低头瞅了眼手中香囊,小小的一个,上面绣着团花金线银莲纹,底部缀着牙白色络子,十分精致。 香囊是好香囊,但小公主的话就有点儿过了。 什么叫她让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 姜妙正如是想着,就听得刘婉姝用极其霸道的语气命令她,“往后我不许你再跟她亲近了!” “谁?”姜妙愕然抬头,顺着刘婉姝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见被指的人竟然是姜柔。 姜妙“呃”一声,瞬间陷入无语境地。 姜柔则是直接黑了脸,瞪着刘婉姝,“那是我姐,你凭什么要求她疏远我?” “就凭我乐意!”刘婉姝扬着下巴,丝毫不惧,“你还有哪里不服吗?” “幼稚!”姜柔冷嗤一声,“三岁小孩才会玩你这种把戏,怪不得大哥这么久都不愿跟你圆房,娶个脑子只有三岁的傻子,他下得去手才见鬼了。” 刘婉姝一听,顿时恼了,“你说谁幼稚?” “我就说你了怎么着吧?不服来咬我啊!”姜柔一个劲地翻着白眼,果然贱人就是矫情,这都十五岁的大姑娘了,还跟没断奶似的要人捧着宠着,啊呸!恶心! 刘婉姝当场就被气哭,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半夏几人吓坏了,一个个黑脸瞪着姜柔,“二姑奶奶,你少说两句不行吗?” “是她先招惹的我!”姜柔瞪回去,“咬了人还先告状,看把她给惯的!” 刘婉姝越哭越伤心。 姜妙眼瞅着这几个丫头是哄不乖了,对半夏道:“去把你们少爷请来。” 半夏没法子,只得让紫苑看好姑娘,她一转身朝着外院跑,不多会儿就把姜云衢给带了来。 姜柔站着没动,反正她又没错,犯不着心虚。 姜云衢一来,刘婉姝就扑进他怀里,一边落泪一边告状,说姜柔骂她幼稚,还骂她是傻子,她讨厌这个二姑奶奶,让姜云衢把二姑奶奶给轰出去。 姜云衢看向姜柔,俊脸微沉,“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每次一来这边,不把婉儿弄哭你就过不去?” “分明是她拉着我姐让我姐今后都别搭理我,她先惹的我,怎么还成我的错了?”姜柔越说越来气,“刚刚那么多人瞧着呢,我姐也能作证,姜云衢,你才脑子有毛病,一来就不问是非黑白乱咬人,你们家公主病是能传染吗?” “把人弄哭你还有理了?”姜云衢眉头皱紧。 先前听说姜柔也来,他还特地吩咐半夏几人,一定要看好少奶奶,千万别让这俩人撞上,谁料,还是撞上了,跟大婚那天一模一样,姜柔简直就是婉儿的克星,每次都能把婉儿给弄哭。 想到岳母就在老太太的福瑞堂,一会儿出来必定会经过此处,姜云衢脸色更冷,命令她,“给婉儿道歉。” “我偏不!” 姜柔大着嗓门嚷了一声,然后走到姜妙跟前,拉过她的手就要走。 刘婉姝突然从姜云衢怀里挣脱出来,扑上去就拽着姜妙的另一只胳膊,眼泪都还沾在睫毛上,就气呼呼地吼道:“我不准你跟她走!” 一人往一边拽,力道还挺大。 姜妙觉得再这么拽下去,自己的两只胳膊能被她俩给卸下来。 她只得看向姜云衢,“还愣着做什么,看戏不要钱啊?” 姜云衢抿了抿唇,走过去拉刘婉姝,“婉儿别闹,今儿请了戏班子,咱们现在就过去瞧瞧,顺带把你喜欢的戏给点了,好不好?” 刘婉姝偏不走,拽着姜妙的胳膊不放,用力过度,小脸都开始涨红了。 姜妙简直要崩溃。 她深知这小公主是个倔的,劝不住,只得瞪向姜柔,低嗤一声,“自己骂人幼稚,你怎么也跟着幼稚了?松开!” “姐!”姜柔气不过,满心委屈,“你是不是也要帮着她?” 姜妙冷笑,“我以前帮着你的时候,也没见你多领情。” “可我现在知道错了!”姜柔哭丧着脸。 姜妙瞅了眼她用力拽着自己的那双手,“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 姜柔跺跺脚,最终不得不松开她。 刘婉姝这边不防姜柔会突然松手,一下子拉着姜妙摔在地上。 “呜呜,好疼……” 她坐在地上红着眼圈。 姜云衢弯腰要去抱她。 刘婉姝没让,却是朝着姜妙伸手,“你拉我我才起来。” 姜妙:“……” 章节目录 168、挖了个大坑(3更) 姜妙自己也摔得不轻,但好在没伤到哪,她起身后拍了拍身上的灰便弯腰去拉刘婉姝。 刘婉姝顺着她的力道起来,又娇气地哼唧了两下,表示自己很痛。 姜妙说:“痛就让你相公带你回去上药,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说着便转过身。 “哎!”刘婉姝唤住她,“你刚才还没答应我呢!” 姜妙笑了笑,“我答应你又如何?你成天把自己关在后宅,又不知我在外头跟谁走得近,跟谁玩得好。” 刘婉姝一听,愣住了,见姜妙往前走了几步,她又喊道:“那我不管,你先答应了我!” 姜妙没回头,把刘婉姝塞来的香囊举起来朝后面摇了摇。 刘婉姝撇着小嘴,“她什么意思?” 半夏忙道:“大姑奶奶收下姑娘的香囊,就表示已经答应姑娘了。” “是这样吗?”刘婉姝懵懵懂懂的。 “那当然。”半夏说:“咱们姑娘这么招人喜欢,大姑奶奶也会喜欢你的。” 刘婉姝“哦”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肘,刚才摔那一下,擦破了皮。 见她疼得皱着小脸,姜云衢拦腰将她打横抱起来回梧桐院上药。 …… 见姜妙收下那公主病的香囊,姜柔气得不行,追上她就嘀咕,“刘婉姝有什么好的,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偏向她?” “她是哪哪都不好。”姜妙莞尔一笑,“但她从不害人,而且还有钱。” 说着摊开掌心里能值不少钱的香囊,又是一笑,“我就喜欢跟有钱人交朋友。” 姜柔听着这话心里十分不爽,“姜妙你疯了吧?” 姜妙懒得搭理她,又往前走了一段,便见姚氏、姜秀兰、刘夫人和武安伯夫人几个从福瑞堂方向过来。 姜妙忙上前一一见礼。 刘夫人想到上次自家闺女不懂事儿出言顶撞了姜妙,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便单独拉了她往一旁说话,“你那小嫂嫂刚及笄,不通人情世故,说话难免得罪人,但她绝对是有口无心,上次太子妃生辰宴上的事儿,你别往心里去。” 姜妙没有正面给刘夫人一句答复,只是扬了扬手中的香囊,“小嫂嫂手艺不错,这香囊我挺喜欢。” 刘夫人清楚记得,这香囊原本是挂在囡囡腰间的,这会儿却到了姜妙手里。 顷刻间会过意来,她紧绷的面上终于浮现笑意,“你喜欢就好,你嫂嫂啊,她自小就喜欢捣鼓香囊啊口脂啊之类的,往后你想要什么样的,让她给你做。” 姜妙淡笑了笑,并未与刘夫人深谈,便过来与姚氏和姜秀兰汇合。 姜柔早被她婆婆武安伯夫人叫到一旁去了,也不知婆媳俩在说什么,姜柔蒙着面纱的小脸看不清表情,只一个劲地皱眉。 姜妙看向姚氏和姜秀兰,问她们,“二奶奶院里人很多吗?你们怎么待这么久?” “当然多,多得都快挤不下了。”姜秀兰道:“才听说肖府差人送来了重礼,那些个夫人太太就可劲往福瑞堂钻,漂亮话不要钱,什么好听说什么,吹得天花乱坠,瞧把老太太给嘚瑟的。要换了我们家那位,她才巴不得谁都别来扰她清静呢!” 趋炎附势人之常情,姜妙倒是不以为然。 姚氏注意到姜妙手里攥着个香囊,先前来的时候都没有,心下疑惑,便问她,“哪来的香囊?” “小嫂嫂送的。”姜妙没瞒着,如实道。 “你跟她还能处得来?”姚氏满脸讶异,好歹当初姜云衢大婚,她还是来坐了高堂的,刘婉姝大概是个什么性子,她心中早有了数,那种打小娇生惯养的姑娘,一般都不合群,很难跟人相处。 “大概是她觉得我长得好看吧!”姜妙笑着打趣了一句。 “好看,我亲生的,能不好看么?”姚氏接过姜妙手里的香囊,亲自帮她挂到腰间。 姜妙弯了弯唇,眼尾瞥到武安伯夫人婆媳还在那边说话,她低声问:“你们是在福瑞堂说了什么吗?我怎么瞧着,武安伯夫人自打出来脸色就不对劲。” “她大概是被你二奶奶给刺激到了。”姜秀兰道。 “二奶奶怎么刺激她了?”姜妙满心好奇。 “还不是你爹娘和离的事儿。”姜秀兰叹了口气,“我之前还纳闷,都已经和离了,姜家这边办寿宴怎么还想得起来给你娘送个帖子,今儿到了福瑞堂,我才总算是看明白,合着你爹跟老太太挖了这么大一坑等着呢!” “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姜妙快被姜秀兰这半遮半掩的话给急死。 “老太太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跟你爹早就和离了。”姚氏接过话,“但是为了几个子女着想,便一直瞒着没告诉你们,等柔娘出嫁,姜云衢娶妻之后才对外公布的,不过之前的消息零零散散,外头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没得往后再让人议论,她今儿索性直接说了实话。” “这叫实话?”姜妙皱起眉,那老太婆真是绝了,“爹娘分明是在姜云衢成亲前一天才签字画押走的和离,什么时候早就离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她现在突然搞个寿宴把那么多世家夫人聚到一块儿,还把娘也请来,合着就为了宣布你跟我爹早就和离了,但是为了几个子女,才一直假装还是两口子?他们想干什么?都走到和离的地步了还要利用一下娘挂个贤夫贤父的名声好找下家?” 这话倒是一下子提醒了姜秀兰,“我说呢,老太太为什么非得强调你爹娘是为了子女才会一直瞒着这事儿,如今看来,还真有可能是为了造名声找下家。” 姜妙觉得恶心,“他要真是贤夫贤父,我娘何至于跟他和离?还找下家,除非是瞎了眼,否则谁能看上他?” “算了。”姚氏摆摆手,“反正我跟他早没关系了,他爱如何折腾,就如何折腾,只要不伤害到你,我都无所谓。” “娘。”姜妙看着姚氏,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为了她和小宝,她娘真是改变了不少。 “马上开宴了,咱们过去找位置坐。”姜秀兰一手拉着姜妙,偏头喊了姚氏一声。 而另一边,武安伯夫人和姜柔的对话还没结束。 武安伯夫人不是蠢的,先前在福瑞堂,老温氏一个劲鼓吹姜明山如何如何的为了子女,虽然没明着说,但那话里话外,就是在踩姚氏看不上姜明山读了那么多年书只得个秀才功名,所以俩人早早就和离了,但是约定好等子女婚嫁后再公开。 怎么听,都是在给姜明山造名声,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你爹准备续弦的是哪家?”武安伯夫人问姜柔。 姜柔直接懵了,她都还没从爹娘一把年纪和离的事实中缓过神来,这怎么又要续弦了? “母亲,您开玩笑的吧?”姜柔满脸不敢置信,随即又皱着眉,“什么续弦?我听都没听说过。” 武安伯夫人揉了揉眉心。 虽然她瞧不上姜家,但并不代表任何人都配跟她成为亲家,和离续弦在南齐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姜明山这样的年纪,子女都谈婚论嫁了,总不能娶个小娘进门吧?最大可能,就是续个死了丈夫的寡妇。 一想到这个,武安伯夫人就觉得没脸,这姜家是跟寡妇结缘了吗? 大姑奶奶姜妙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现在当爹的放着原配不要,要娶个寡妇进门,这对父女简直没谁了! 但这边的事儿,她一个做亲家母的又不好掺和,只得警告姜柔,“不管续没续弦,往后你当好你的世子夫人,没事儿别老往娘家跑。” …… 肖府。 小宝被送来没多久,就有人去东厂那边通报,肖彻没多会儿便骑马回来了。 才听到脚步声,原本坐在地上玩玩具的小家伙就马上爬起来朝着门口扑去,直接扑进肖彻怀里。 黏糊了一会儿,小家伙突然扬起脑袋问肖彻,“爹爹,什么是,除族,奸生子?” 闻言,肖彻脸色微变。 章节目录 169、再让她嘚瑟一阵(1更) 抱着儿子到榻上坐下,肖彻问他,“你哪听来的?” 小宝也不懂那两个词是什么意思,便如实道:“娘亲。” 肖彻沉默了会儿,“你娘亲说要除族?” 小宝仔细想了想,那天娘亲跟姥姥好像就是这么说的,他点了点小脑袋。 见肖彻不再说话,小宝伸手挠了挠他的手背,“爹爹,你是不是生气了?” 肖彻问他:“你来前用过早饭没,现在饿不饿?” 小宝摇头说不饿。 肖彻“嗯”一声,“那晚些时候我亲自送你回去。” 小宝没多想,低下头抓着鲁班锁开始玩。 冯公公从姜府回来,直奔修慎院,进去见到坐在窗边看着小宝玩玩具的肖彻,那成熟俊美的容颜,让他想到先前在姜府发生的乌龙,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肖彻问他,“如何?” 冯公公如实道:“送礼倒是挺顺利,就是、就是厂公那位准岳父似乎眼神不太好,竟然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把老奴认成了厂公。” 一路上,他都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 谁人不知,现任厂公年仅二十四,是东厂创立以来最为年轻的提督,姜老爷就算没见过本人,也不能眼花到把个几十岁的人认成二十来岁吧? 肖彻似乎也没料到还会有这种乌龙,略微意外过后,又问冯公公,“除此之外,姜府还有没有特别的事发生?” “这个,老奴倒是没注意。” 冯公公暗暗想着,厂公平时从不爱凑热闹,怎么突然关心起姜家宴会来了? 肖彻没再多问,让他退了下去。 小宝玩了一会儿,就被小安子进来抱走,说老爷子想小家伙了,要见他,便径直去了德荣堂。 德荣堂西次间是老爷子的起居间,他前两日感染了风寒,这会儿正坐在圆桌旁,苗老刚给探完脉。 “已经恢复了七八成。”苗老一面说,一面写着方子,“再坚持喝两贴药便能药到病除。” “到底还是老了。”老爷子喟叹一声。 “只是风寒而已。”苗老说:“您这身子骨可还健朗着呢,长命百岁不是问题。” 老爷子淡笑了笑,问他,“彻儿那边如何?我听说你给他换了方子,算来他上次毒发还是在去年我大寿之前,中间隔了这么久,莫非已经配出了解药?” “只是能暂时延缓厂公发作的时间。”苗老如实道:“距离清毒尚早。” “抓点儿紧。”老爷子催促他,“配方上要有稀缺的药材,只管让冯恩去想办法,这方子,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说话间,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多会儿帘子被打起,就见小安子抱着小宝走进来。 小宝一见老爷子,便咧着小嘴甜甜地喊了声“爷爷”。 老爷子心都快让他给喊化了,把人接到怀里后,手掌在小家伙脑袋上揉了揉。 小宝在他怀里蹭了蹭,然后仰起脑袋,肉肉的小手掌摸了摸老爷子光溜溜的下巴,满眼好奇,“爷爷的胡子怎么不见了?” 苗老闻言,嘴角狠狠抽了抽。 小安子更是被这小祖宗吓得脸色发白,立在一旁不敢插话,只得稍稍抬起眼角去看,生怕老爷子一个不高兴把小家伙给踹地上。 谁料,老爷子并未着恼,哈哈大笑了两声,告诉他,“爷爷的胡子被小偷给偷了,你要快快长大,帮爷爷把胡子给抢回来。” 小宝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啃了啃小拳头,又跟老爷子说:“爷爷,小宝想吃糕糕。” 老爷子马上吩咐小安子,“去拿些刚出锅的点心来。” 小安子立刻去往后厨。 老爷子低头,拉过小宝肉乎乎的爪子,想到当年彻儿也是这样,小爪子在他下巴上摸来摸去,问他为什么没有胡子。 肖彻小时候的模样,老爷子记不太清了,但这孩子在某些方面,跟他是真的像。 后厨做了不少点心,小安子却只端了两块来。 怕老爷子生气,他进门就解释,“妙姐姐走前吩咐过,少给小宝吃零嘴,否则一会儿他不肯吃午饭,下晌又喊饿。” 老爷子便没再说什么,捏起点心亲自喂小家伙。 中饭小宝又回到修慎院陪着肖彻一块儿吃,之后犯困,一觉睡到下晌,醒来便被肖彻亲自送回庄子上。 …… 姜家开宴后,老温氏被众人簇拥着来到设宴的厅堂。 她今儿一身暗红寿纹长褙子,头发梳得挺精神,戴了个绣佛手嵌着福字银饰的抹额,被蔷薇搀扶着往主位上一坐,瞧着是有那么点儿大户人家老太太的派头。 姜妙看到她,便想起先前自己陪着姚氏和姜秀兰进来时,那些个贵妇人看她娘的眼神,或多或少带着鄙夷和嘲讽,走远了还在低低地骂着。 姜妙听出了大概意思,那些人是在骂她娘嫌贫爱富贪慕虚荣,前些年嫌弃姜明山考不上功名便瞒着一双儿女跟他和离。 但后来姜云衢中了进士,她便不愿走了,一直赖在姜家。 姜云衢大婚更是,姚氏非要端着婆婆的架子去坐高堂让新妇给她敬茶,好似那样她就真是掌家太太一般。 姜云衢大婚后好不容易搬出去,这次老太太寿宴,她又舔着脸贴上来,为的还不就是大闺女马上要嫁给肖督主,姜家要一飞冲天了,想借此回归姜府做掌家太太。 …… 当初姜府让人给姚氏递帖子,姜妙原本以为姜明山是考虑到她会不来,特地用姚氏绑定她出席。 却万万没想到,他们挖了这么大个坑等着,不仅不感恩姚氏帮着姜云衢坐了高堂,还回头就是一口反咬。 这波回踩不管是谁的主意,姜家都未免做得太绝,触到了她的底线。 姜秀兰被老温氏给恶心到,哪还有食欲,坐在那儿没动筷。 姚氏也没动筷,哪怕现在还有不少嘲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仍旧坐得直直的,没让脊背塌下来半分。 姜妙见状,轻声道:“娘,姑妈,先吃饭。” “妙娘,要不咱们走吧?”姜秀兰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简直如坐针毡。 “咱们又没错,为什么要走?”姜妙挑眉,“有些人,你别看她现在嘚瑟,一不小心就要被打脸,咱们先吃饭,再让她嘚瑟一阵。” 章节目录 170、撕破脸(2更) 反咬姚氏的那些话,确实都是老温氏在福瑞堂说的,而且还是在姚氏、姜秀兰、刘夫人和武安伯夫人四个离开后才添的油加的醋,目的就是踩着姚氏为姜明山造个名声出来。 毕竟,姚氏跟姜明山和离是事实。 他们俩瞒着所有人和离,等姜云衢成亲后第二天才告诉家里人也是事实。 只要有这两点,就能给人营造出一种“这对夫妻很早之前就和离但一直瞒着家里人没说”的似是而非感。 到底是哪天和的离,没人会去深究,吃瓜群众在乎的,是和离的原因。 不得不说,老温氏入京这么久,旁的没学会,造谣倒是有一手。 分明是姜云衢大婚没有生母坐高堂怕刘家不高兴,姜明山不得不回老家求姚氏,以和离为条件请姚氏来坐高堂。 现在倒好,被老温氏一挑拨,事实的真相马上就变成姚氏嫌贫爱富,瞧不上姜明山考了多年没中,几年前便主动提出和离,然后姜明山为了几个孩子的婚事不受影响,求着她暂时别走,至少等子女婚嫁以后再分开。 接下来的事儿,便跟大众看到的无缝衔接了。 姚氏确实在姜云衢大婚的第二天就从姜府搬了出去,之后便有流言传他们夫妻已经和离。 但姜府和姚氏本人始终没有正面表态,所以那些传言都不太站得住脚,并未坚持多久,就零零散散地碎开来。 然而刚才在福瑞堂,老温氏亲口承认,这对夫妻早就已经和离,她当时并未直接指责姚氏,只是唉声叹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都怨我们家明山不争气,年轻时候没能给她考个进士回来。” 只这一句,老温氏无需再多说,就足以让那些成天闲着没事儿爱扒人长短的妇人脑补一出“商户女为攀高枝一脚踹掉秀才相公”的精彩大戏。 “原来是商户出身呀,都说商人无利不起早,今儿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旁边有俩妇人小声嘀咕着,眼睛时不时朝这边瞟来。 “当初和离一时爽,现在该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谁说不是呢,儿子娶了高门嫡女,小女儿高嫁入伯府,大女儿马上就是督主夫人了,啧啧,这身份,一个赛一个的高,换谁能甘心就这么走了啊?还不得趁着老太太寿宴过来走动走动,没准儿,还有机会重回姜家呢?” 武安伯府的席面隔着姜妙她们这边不远,姜柔听到了那两个妇人的议论声,脸色顿时黑沉下来。 和离这种事儿,不用想都知,肯定是她娘主动提出来的。 当年姜妙把陈氏告上公堂时闹了一回和离,她就已经够没脸的了,原本以为有奶奶出面拦着,她娘能消停下来。 却不想,这俩人竟然瞒着所有人,偷偷和离了! 而且什么时候不宣布,偏偏在姜云衢大婚第二日传出和离的消息。 更让她觉得没脸的是,既然都已经和离不是姜家人了,她娘为什么还不知羞耻,跑到二奶奶的寿宴上来凑什么热闹?成心让她难堪,让她颜面尽失吗? 越想,姜柔心里就越堵,看向姚氏的眼神恨恨的。 武安伯夫人被他们家这档子糟心事儿弄得心烦意乱。 原本伯府就败落到需要四处拉拢人脉打点关系的地步,结果娶了个儿媳妇,半点助力都没有,先是跟她大嫂结下梁子,绝了与刘家往来的机会,后又拆自己后台彻底得罪肖督主。 两大靠山,她是一个没靠上。 现在更厉害,竟然让人爆出她生母私德有问题。 过了今天,姚氏的名声必定要被踩得稀巴烂,姜柔作为姚氏的亲生女儿,不可能不受影响,她一旦受影响,伯府就得跟着遭殃。 攥紧杯子,武安伯夫人都不敢再继续往下想,怕还没离席就先把自己给气死。 另一头的刘夫人反应倒是没那么大。 因为她看出来了,姜妙跟她娘姚氏最亲。 姚氏的名声一旦被踩,姜妙不可能坐视不理。 堂堂准督主夫人,要修理这些个乱嚼舌根子的妇人还不简单么? 虽然刘尚书从来不让刘夫人过问朝事,但她多少还是懂点儿的,自家老爷是阉党。 换句话说,只要东厂一日不倒,肖督主一日不下台,他们家默默追随就是了,帮不上忙也不能跟着踩。 主位上的寿星老温氏扫了眼妇人们看向姚氏的嘲讽目光,满意地勾起唇角。 大郎新婚第二日就爆出和离,姚氏这贱妇不是想拆台么?现在就让你拆个够!往后背着个“嫌贫爱富贪慕虚荣”的骂名,看你还怎么蹦跶! 饭吃完,戏台子也搭好了,所有人都要挪往戏园,早有下人摆了圈椅和方桌,桌上放着瓜子点心。 老温氏刚被蔷薇搀扶着过去,立即涌过来一群妇人,吱吱喳喳地说着话。 “新妇刚进门,又是个年纪小不管事儿的,我看今儿那位也来了,可见是抱了求和之心,老太太就没想过让他们复合么?” 说话之人语气嘲讽,明显不是在劝和,纯属只是为了看笑话。 让姚氏回来?回来干什么?成天跟她对着干吗? 老温氏绷着脸,在溪水村那会儿她就知道,姚氏是个厉害的,也就老曹氏那样的才能压得住,否则换了旁人,早被活活气死了。 况且,她之所以办寿宴,就是要借着这些妇人的嘴把姜明山孤家寡人的消息传出去,好为姜明山续弦做铺垫,她心目中的掌家太太,不仅出身要高,还得体贴孝顺,让往东不敢往西,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姚氏,她配么? 掏出帕子摁了摁眼角,老温氏摇头叹气,“是我们家高攀不起她。” “二奶奶确实高攀不起。” 人群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众人回头,就见身着立领云肩长衫的姜妙缓步朝这边走来,枫红色裙摆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摇晃,流曳出明媚的弧度,一如她那张光艳逼人的脸,让人见之难忘。 似乎没想到是她,众人齐齐一怔。 老温氏更是蹙紧眉头,“你想干什么?” 姜妙嘴角噙着笑,扫了众人一圈,“刚刚一路走来,我也听了几句不好听的传言,心下觉得十分奇怪,我娘又不是老太太的儿媳妇,我爹也不是老太太的亲儿子,她怎么会跟你们说这些?” “啊?不是亲的,怎么回事儿啊?”当即有人惊道。 老温氏脸上一僵。 老实说,因为老曹氏不肯来,入京这一年她早把姜明山当成了自己亲儿子,所以才会说什么做什么都觉得理所应当。 同样的,姜明山孝敬她更是理所应当。 这份“理所应当”,让她险些都忘了自己一辈子没生育过的事实。 现在姜妙的话,无异于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她脸上。 瞧着老温氏僵冷难看的脸色,姜妙面上嘲弄更甚,“没错,我爹娘是和离了,但即便如此,对外宣布这件事的,也该是我奶奶姜曹氏,而不是二奶奶你,有那闲工夫编排我爹娘的故事,你不妨趁着现在大伙儿都在,好好说说你那犯过罪坐过牢的儿媳妇,她在离开姜家之前都做过些什么给你们二房长脸的事儿。” 姜妙话音一落,周围响起一阵阵倒抽气声。 “我的天,姜家老太太竟然不是姜老爷的生母,那是什么,继母吗?” “听着好像不是诶,乱糟糟的,老太太似乎还有个儿媳。” “关键在于,这个儿媳她犯过罪坐过牢!啧啧,好一出大戏,话本子里都不敢这么写。” 犯罪,坐牢,离开姜家。 这几个词,一下子就把姚氏的“嫌贫爱富抛夫弃女”给狠狠压下去。 所有人都在好奇,姜府这一大家子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个犯过罪坐过牢的儿媳妇到底是谁,她究竟做了什么,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姜家? 贵妇人们坐下来剥着瓜子,一个个竖直耳朵,听得津津有味,全等着真相揭开,戏班子的班主来问何时开戏都被呵斥下去了。 有这么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在眼前,谁还想听那无聊透顶的曲儿? 老温氏没想到姜妙会率先撕破脸,把他们二房的死穴陈氏给扒出来,当下又是生气又是害怕,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之前还因为姚氏“抛夫弃子”而各种宽慰她的那些个妇人,现在全都坐在一旁把她当成猴儿看。 老温氏大怒,一掌拍在方桌上,冲着姜妙怒喝,“你爹打小教你识字学规矩,就是让你这么在长辈跟前大呼小叫的?” 姜妙眼底泛着冷意,面上皮笑肉不笑,她本不想这么快撕破脸的,是他们先往姚氏身上泼脏水,触到了她的底线。 “二奶奶别转移话题呀,你之前在福瑞堂说我娘的时候,不有大堆的话等着么,可惜我娘是别人家的儿媳妇,现在说完别人家的,也该轮到你们家的了。” 开口一个“陈氏”闭口一个“陈氏”,这是非要把她往绝路上逼! 老温氏怒咬着牙,眼神早把姜妙给千刀万剐了。 但此时此刻,面对这么多人,她不能扯出一丁点关于陈氏的事儿,便扶着额头“哎哟”一声,两眼一闭往后栽。 蔷薇忙一把扶住她,急急喊了几声,“老太太,老太太——” ------题外话------ 要开始除族了,然后,肖某人准备坦白,猜猜妙娘得知以后反应是啥样的? 章节目录 171、肖彻:其实,我就是小宝的生父(3更) 老温氏本来就是装晕,蔷薇哪里喊得醒,她忙唤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过来,几人七手八脚地把老温氏送回福瑞堂卧房的榻上躺着,又让其中一个出去请大夫,另一个去外院通知老爷。 戏园这边的曲儿都还没开唱就生了变故,贵妇人们围在一块猜测。 “姜家这位老太太是不是还有个儿子?” “肯定有啊,没听那位说吗?姜老爷并非她亲生。” “那就奇了怪了,她儿子去哪了?” “谁知道?刚刚好像只说到儿媳妇,没提儿子。” “要不,咱们问问准督主夫人?诶?人怎么不见了,刚刚还在这儿的。” 姜妙早在老温氏被送回福瑞堂时趁着现场大乱就出了戏园。 姚氏和姜秀兰闻讯赶来,二人面色惨白。 “妙娘。”姚氏拉过她的手,“你没事儿吧?”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抹温暖包裹,姜妙回过神,抬头冲姚氏笑笑,“娘,我没事儿。” “哎,你这傻孩子。”姚氏睨着她,明显对她刚才的举动不赞同,“你二奶奶那就是小人得志,往后得了机会,我自然会想法子收拾她,你瞎出什么头?” 姜妙抿了抿唇,“我只是不想让娘受委屈。” 姜秀兰蹙眉道:“你是出了口恶气了,万一惹恼了那老东西,她再反过来曝光你跟小宝,那你怎么办?” 姜妙说:“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只是想挽回我娘的名声,这次没算到他们会挖坑等着,是我的失误,但我不能明知这是个能让我娘身败名裂的陷阱还要在一旁默默看着,她让我娘不痛快,她也休想痛快!” “好了好了。”姚氏把她搂入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你二奶奶一晕,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咱们先回去,有什么事儿到庄子上再说。” “你们是一走了之了,那我呢?” 旁边鹅卵石小道上,突然传来姜柔尖利的声音。 姜妙从姚氏怀里抬起头,就见蒙着面纱的姜柔满腔怒火地朝着这边走来,那眼神,恨不能化为实质将姚氏烧成灰眼不见为净。 姜妙蹙起眉头,“姜柔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姜柔一说话眼圈就泛红,伸手指着姚氏,“要不是她和离了还不知廉耻非要来姜家,能被那老虔婆造谣算计吗?现在好了,人人都知道我有个私德败坏的娘,你们可有为我想过,我今后在武安伯府还怎么立足?” 被女儿这么指着鼻子骂不知廉耻,姚氏痛心疾首,“柔娘,我……” “你为什么要和离?”姜柔压根就不听姚氏说什么,眼神里全是恨,“既然都和离搬出去了,你为什么不走得远远的,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姜家宴会上?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婆婆刚才对我横眉冷眼,旁人全都用嘲讽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犯了什么天大得事儿。就因为你,我脸都丢尽了!”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伴随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啪——”她才刚吼完,姜妙便是一个巴掌甩过去,把她面纱扇下来,露出她尚未痊愈的嘴角。 这一巴掌很重,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因为受力,一下子破裂开来,很快有鲜血往外冒。 “啊,啊啊啊——”姜柔疼得捂着脸蹲在地上,嚎哭不已。 姜妙半点没带同情的,居高临下冷眼瞅着她,“今日之事,任何人都可以指着鼻子骂娘的不是,唯独你姜柔没资格!” “呜……呜呜呜……”姜柔疼得只剩下哭声。 姚氏得见小女儿这副模样,到底是心下不忍,弯腰去扶她,“柔娘,我刚才一直没机会问,你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别碰我!” 姚氏刚要碰到姜柔,就听得她忍着伤口的痛大吼道:“你让我觉得恶心!” 姜妙一听,脸色顿时变得阴冷难看,双眼充满红血丝,扑过去就要送上第二巴掌,却被姜秀兰拦腰抱住,“妙娘,妙娘你听姑妈说,这儿是姜家,那边还有不少宾客呢,咱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姜妙冷笑,“事到如今,我还怕谁笑话?” 姜秀兰一怔,感受到姜妙周身那阴森森的气场,便知她是因为护母心切,被姜柔那番话刺激得走火入魔了。 这个状态,就跟当年姜秀兰在涿县碰到刚被人玷污完的姜妙时一模一样,她受刺激太过,精神会得不到控制。 担心姜妙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儿来,姜秀兰忙又道:“姑妈是怕你打她,反把自己的手给打疼了,乖,不生气了,我这就带你回去。” 一面说,一面给姚氏递眼色,意在让她把姜柔带走。 姚氏也发现了姜妙的不对劲,这会儿的状态,倘若给她把刀,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人。 这下再管不得姜柔乐不乐意,姚氏捡起面纱后一把拽住她,很快顺着鹅卵石小道走进一座无人的凉亭。 目送着那母女二人走远,姜秀兰才暗暗舒了口气,却是不敢松开姜妙。 姜妙直挺挺站着,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双眼里的红血丝还未退去。 “欺负我可以,谁都不能欺负我娘。”她喃喃自语。 “没人欺负她。”姜秀兰温声细语地安抚着,“你娘好着呢,一会儿就回来跟我们汇合了,妙娘,姑妈带你先走,好不好?” “走什么走?”姜明山突然带着姜云衢出现,一张老脸阴沉沉的格外难看。 还不等他再说什么,姜妙就问:“你也是来骂我娘的?” 她此时双眼血红,又冷又凶又煞,活像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姜明山从未得见过这个样子的姜妙,心中大骇,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半步,紧跟着又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你……” 出口才想起来自己是姜妙的爹,教训她天经地义! 于是马上站直身子,怒瞪着她,“你这是什么态度?” 姜妙完全没别的反应,只重复着一句话,“你也是来骂我娘的?” 姜明山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看了旁边的姜云衢一眼。 姜云衢反应快,马上接过话,“妙娘之前不是还问爹,倘若有人曝光你和小宝,爹会不会站出来维护你么?先前我们在外院听说戏园那边出了事儿,担心老太太会一时嘴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便急急忙忙赶来了,就是为了保护你。” “对对!” 姜妙这样子,像是要发疯,姜明山可不敢跟疯子杠上,只得顺坡下驴,接着姜云衢的话说:“为父是担心那老太太不知分寸害了你,怕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所以过来看看你。” “妙娘,你没事儿吧?”姜云衢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姜秀兰。 姜秀兰无声摇头,示意这对父子少说话。 姜明山是真被姜妙这副模样给吓到,想着外院还有那么多宾客,可千万别再出事儿了,便皱皱眉头,呵斥姜云衢,“没见你妹妹都累了吗?还不赶紧把人送出去。” “妙娘,跟我来。”姜云衢在前头带路。 姜秀兰握紧姜妙的手,带她一路穿堂过院,径直来到姜府大门外。 这情形,也没办法再等姚氏了,把侄女儿送回去要紧。 姜秀兰扶着她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庄子。” 马车调个头使出姜家所在的南阳街,很快便朝着庄子方向行去。 经过一处巷口,姜妙从帘缝里得见下面蹲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她抿了下唇,从袖中掏出丝帕蒙了面,让车夫停下,然后踩着小杌子下去,走到那小乞丐旁边,蹲身往他的破碗里扔了一锭银子,之后低声吩咐了他几句。 再回来时,姜秀兰问她,“妙娘,你好点儿没?” 姜妙自己能感觉到,刚才在姜府,听到有人骂姚氏的时候,她确实控制不住自己,但坐在马车上颠簸了会儿,差不多已经清醒了。 听到姜秀兰这么问,她点点头,又有些过意不去,“刚才,让姑妈受惊了。” “你没事儿就好。”姜秀兰欣慰地拉过她的手,很凉,放在自己手心搓了搓,捂了捂,才又问她,“怎么想起来给小乞丐扔银子了?” 姜妙垂下眼睫,“因为觉得他可怜。” 姜秀兰眼眸微闪,听出侄女在撒谎,但她没再追问。 到庄子上时,姜妙下来便见一旁停着辆黑漆宝顶的华丽马车,正是肖府的。 “厂公来了么?”姜妙暗暗想着,他上次毒发回去才没几天,该不会又发作了吧? “兴许是有别的事儿。”姜秀兰说。 刚才在姜府撕扯过一番,早狼狈了,姜妙准备先回西院整理一下仪容再去见肖彻,到西院时却意外发现,肖彻就在她院里。 “厂、厂公?” 他并未毒发失明,这会儿坐在廊凳上陪小宝玩着幼稚的翻花绳。 大概是考虑到她还未归,他没有私自开她的房门进去坐。 那种无声的细节,让她从骨子里感到踏实和温暖。 听到声音,肖彻回过头来,目光与姜妙的对上。 俩人就这么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还是小宝在一旁哼唧,姜妙才回的神。 “我有话想跟你说。”肖彻先开口。 姜妙道:“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肖彻“嗯”一声,“你先说。” 姜妙忽然有些不敢正视他,垂下眼帘,“倘若有一日,我声名狼藉,被所有人唾弃和谩骂,成了世人眼中容不下的那一个,你还会不会娶我?” “会。” 完全没有犹豫的回答。 “我不想给人留把柄,所以自爆了当年被卖被玷污的真相。”她说,“很快,我就能满身污点,变成所有人都容不下的存在,你还娶吗?” 之前姑妈问她关于除族有没有想法的时候,她说有,但是不太敢。 想法就是,自爆真相。 只有她先自黑,把自己所有的把柄都提前抖出来,往后才没人能以此来威胁她,她也能趁机自请除族,姜家为了保全名声,必定会同意。 但那个时候,她没胆儿。 今天不知为何,突然有了。 “娶。”肖彻还是只回了一个字。 姜妙愕然抬头看他,心中像有什么情绪在不停地起伏翻涌。 她说不清楚,但能感觉到,先前在姜府所受的指摘,甚至是今日之前所受过的屈辱,所走过的坎坷,所经历过的心酸,似乎在这一刻都被他没有犹豫的“会”和“娶”两个字给填平了。 在姜府都没哭的她,此刻眼泪绷不住,一下子模糊了双眼。 她小跑上前,一头扎进他怀里,像他说要给她个家的那天晚上一样,哭得不能自已。 自爆真相,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下了多大的决心呀? 小宝坐在一旁,看着娘亲哭,他也难过,一个劲地跟着掉眼泪。 不知哭了多久,姜妙才抹了眼泪从肖彻怀里抬起头,问他,“对了,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肖彻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些纠结,片刻后,看着她,“其实,我就是小宝的生父。” 章节目录 172、我们成亲吧!(1更) 闻言,刚才跟着姜妙一起哭的小宝“嘎”一下止了哭声,瞪大眼睛看着他爹,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煞白色。 他一把扔了手里的花绳走上前,扯着肖彻的袖子晃了晃。 娘亲自爆黑历史,心里就已经够难受够脆弱的了,爹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突然说出来,这不是往娘亲心里捅刀子吗? 肖彻站着没动,搂着姜妙的手臂有所收紧。 他不是不明白真相一旦说出来意味着什么,她会受伤,会愤怒,会失望,会难过,会因此而离开他。 但在她自爆不堪过往这一刻,倘若他还不能言明真相陪她一起面对,那么他将来所有的弥补,都只是在粉饰今日的胆怯。 她走了他可以去追,但有些谎,撒久了,深信不疑的人越深信不疑,让她深信不疑的那个人,就越会万劫不复。 姜妙听到这话,怔了一下,尔后抬起头看他。 她眼圈还是红的,妆哭得有些花,能看到明显的泪痕,就那么一眨不眨。 小宝吓得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一会儿喊“爹爹”,一会儿喊“娘亲”,生怕娘亲因为生气,跟梦里一样扔下他不管了。 谁料,姜妙只是愣了会儿神,突然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小宝惊呆了,转头看了看他爹,发现他爹面色很平静,但那双眼睛,比以往更复杂,也更深邃。 姜妙从肖彻怀里出来,顺着一旁的廊凳坐下,掏出帕子拭了拭泪,过了会儿才开口,“你平时就不怎么爱说话,安慰人嘴巴还这么笨。好吧,我知道你是不想看我一个人承担所有才会这么说,我也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哭鼻子让你看笑话了。” 她说着,仰起脑袋,目光与他的撞上,双眼在这一刻格外明亮,像被重新点燃了某种希望,“你是第一个愿意给我个家愿意站出来帮我承担一切给我当避风港的人,谢谢你。” 这话,让肖彻二十四年来坚不可摧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哦对了,你刚刚原本想跟我说的话是什么?”姜妙已经从悲痛中缓过来,此时满脸好奇。 “我们……”肖彻顿了一下,“成亲吧!” 惜字如金的人,他或许不懂得甜言蜜语,却往往会在不经意的一瞬间触到你心脏上最柔软的那一块。 “好。”这次换姜妙毫不犹豫,她承认自己被治愈被感动到了。 爹爹娘亲这算是彻底解开心结在一起了吗? 不管怎么说,娘亲没有生气扔下他,没有扔下爹爹一走了之就好。 小宝转过去,小手不停地抚着胸口,吓死宝宝了。 想到肖彻来了这么久,自己光顾着哭,也没给人倒杯茶,姜妙站起来打开房门,请他进去坐。 肖彻在外间的圈椅上落座。 姜妙端起茶壶才想到什么,“我这儿没有厂公喜欢的顾渚紫笋,要不你等我一下,我去后山取了泉水回来再给你泡。” “无妨。”肖彻从她手中接过茶壶,直接就往杯子里倒。 姜妙刚回来,茶水是凉的,他也没在意,端起来便啜了一口。 姜妙在他对面坐下,犹豫了会儿,缓缓开口,“厂公,我突然想骑马了,你能带我去吗?” 肖彻问她,“还难受么?” “有点儿吧!你说你毒发头疼的时候会去骑马,我现在也疼,我也想骑马。” 姜妙没有故作坚强,自爆被卖被玷污的真相,她已经能想象到今日过后自己要承受多少的恶意和攻击,这种时候,说一点事儿都没有,那是骗人的。 但如果此刻眼前坐的是另一个人,她肯定会把自己伪装得满不在乎。 可偏偏,对面的人是肖彻,是那个给过她太多安全感的人。 所以,她选择展示自己的软弱。 也是这一刻姜妙才明白,她以前把自己逼得那么坚强,是因为没有后路可退,没有旁人可依。 但现在,她有了软弱的资本,她的资本,来源于眼前这个男人的细心呵护。 挑帘入里间,坐到镜台前补了妆,姜妙又换了身便于骑马的窄袖衣裙,这才把小宝送去找姜秀兰。 姜秀兰刚才送姜妙回屋,到她院门口看到厂公在廊下坐着便没再进去,回房后一直等着姜妙那边的消息,这会儿见她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拉着小宝来找自己,姜秀兰便隐隐猜到,应该是厂公跟她说了什么。 “妙娘,你好点儿没?”姜秀兰从她手中接过小宝,关切地问。 姜妙点点头,“好多了。” 没想瞒着姑妈,她又道:“我突然想骑马,所以,还得劳烦姑妈帮我带一下小宝。” “没事儿你尽管去吧。”姜秀兰摆摆手,突然想到什么,“哦对了,你娘那边不用担心,我已经让小安子去姜府接她了,晚些时候她应该会过来。” “谢谢姑妈。” “你这孩子,跟我还客气啥?”姜秀兰无奈笑着,催促她,“不是要骑马么,我看你衣裳都换好了,快去吧,刚才那宴席上你们应该没怎么吃饱,我去蒸两盘点心,等你回来就差不多了。” 姜妙陪着肖彻来到大门外,仍旧是上次那匹青鬃马,不过这回再没人来捣乱,她把手递给肖彻,很快便被他拉上马。 姜妙一坐稳便往前倾,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想到他上次毒发要她搀扶时曾说田埂很窄,她若是不搀着他,他会一脚踏空摔下去。 她便也学着他的语气,“我今天不给你当眼睛了,我好困,想睡觉,你速度放慢些,否则我抱不紧你,会一个跟头栽下去。” 肖彻垂眸,看到她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紧紧交握着,似乎真做好了要睡觉的准备。 想到她先前在西院说的那些话,他抓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走了。” …… 姜府,戏园外的一处凉亭里。 姜柔裂开的伤口不停冒血,止都止不住,她早就疼得两眼泪汪汪,呜呜呜哭个没完。 姚氏不敢耽搁,急急忙忙抓了个姜府的下人过来,让他马上去请大夫,说有人受伤了。 下人走后,姚氏才转身,却见姜柔出了凉亭,一手捂着脸,径直朝着大门方向走。 姚氏大惊,赶紧上前去拉她,“柔娘,你伤得不轻,快别走动了,先到亭子里歇息,一会儿大夫会来给你看。” 看什么看?姜家今儿这么多宾客,她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毁了容吗? 要早知今日等着自己的是如此奇耻大辱,她说什么都不会来的。 姜柔越想越恨,瞪向姚氏的眼神阴冷而锐利。 疼到说不出话,她一把甩开姚氏,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姚氏站在原地,一面忧心姜柔的伤,一面又想着姜妙,恨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儿使。 但最终,她还是选择去看姜妙。 刚出大门,就见小安子不知何时驾了马车来,就坐在车辕上等着。 见到她,小安子热情地笑着打了个招呼。 姚氏微微愣了一下,“妙娘不是说,你送小宝去肖府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小安子说:“厂公刚刚把小宝送回庄子上了,我给他们驾的马车,干娘回去以后见到我在,就让我来接姚姨,您快上车吧!” “嗳,好。”姚氏走下石阶,踩着小安子放好的脚凳坐了上去。 小安子没耽搁,挥着鞭子便很快离开南阳街。 姚氏本来还在想着两个女儿的事,忽听得外头一阵热闹,百姓们似乎在说着什么事儿,各种鄙夷唾骂混杂在一块,让她心中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微微蹙眉,姚氏让小安子靠边停,又吩咐他,“你去打听打听,他们都在议论什么?” 马车停在一处茶馆外,小安子跳下去,花了几个铜板跟人打听,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后,他白着脸回来,整个人都不对了。 姚氏意外地看着他,“怎么了?” 小安子颤着唇,神情木讷道:“姚姨,妙姐姐出事儿了。” 章节目录 173、背锅(2更) “出什么事儿了?”姚氏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他们说,他们说……” 小安子嗫嚅了好几下,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姚氏被他给急死,“到底说什么了?” “说妙姐姐曾经被人卖到牙婆手里,还被人给玷污了,小宝就是这么来的,他的身世不光彩,姚姨,您看……” “陈氏这小娼妇!”姚氏怒咬着牙,脸色黑沉得可怕,低喝一声之后,吩咐小安子,“先回庄子上,哦对了,这事儿瞒着妙娘,别让她知道了。” 小安子点头应声,心中却明白,妙姐姐是准督主夫人,她身上但凡有点儿什么,都会很快让人掰开揉碎再放大来议论的,恐怕今日过后,整个京城都会被这股流言给席卷。 一炷香的工夫后俩人到庄子上。 姚氏直奔西院去找姜妙,却见院里空荡荡的,房门紧闭,明显没人,她又去了姜秀兰的院子,就见姜秀兰不知从哪弄了个蹴球回来,这会儿和小宝各站一边,踢过来踢过去,小家伙一兴奋就直跺脚,咯咯咯笑得十分开心。 姚氏想到先前小安子说的那些,深吸口气缓了缓神。 姜秀兰注意到她,把蹴球轻轻踢给小宝让他自己玩儿,她走向姚氏,简单地打着招呼,“回来了?柔娘没事儿吧?” “我本来想给她请个大夫,可她不让我碰,自己回去了。”姚氏轻轻叹着气。 “这小蹄子是越来越不懂事儿了。”姜秀兰骂了一句,“先前她说的那些,你别往心里去,没得给自己添堵。” “我知道。”姚氏说:“没有哪个当娘的会真跟自己亲生的闺女计较,我就是担心她因为姜家的事儿受到影响,在婆家过得不如意。对了,妙娘呢,怎么不见她人?” “跟厂公出去了。”姜秀兰回道:“她状态不对,出去散散心也好。” 说着,招呼了姚氏屋里坐,又给她倒了杯茶。 姚氏没什么心情喝,偏头看向一旁的姜秀兰,“大姐,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儿?” 姚氏看了眼窗外玩蹴球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宝,心里揪得难受,但还是如实说了出来,“刚才小安子接我回来的路上,听说了一些不好的传言。” “什么传言?”姜秀兰脸色绷紧。 “是关于妙娘的。”姚氏哽咽了一下,“她当年所遭遇的事儿,让人给爆出来了,现在满大街都在传。” “怎么会这样?”姜秀兰整个人都懵了,“是不是莺娘子?” “除了她,我想不到第二个人。”姚氏说着眼神恨恨的,“妙娘还未除族,姜家今儿又在办寿宴,那么多人在场,除非是姜明山不想要脸面了才会主动曝光。 但刚才我们与那对父子碰了面,瞧那样子不像是跟妙娘僵到非要曝光她才能解气的地步,姜明山这次给老太太张罗寿宴,为的就是趁机拉人脉抬高身价,他现在可爱惜羽毛了,没可能干这种杀敌一千自损两千的糊涂事儿,所以,只能是陈氏那个小娼妇。” 姜秀兰总觉得哪不对。 如果是陈氏,她非要挑在今天曝光妙娘的话,怎么也得是先混入姜家,趁机在贵妇人们跟前炸开水花来当场让妙娘难堪,然后再让消息从那些人的嘴里散播出去彻底毁了妙娘。 可听姚氏的意思,谣言是从街坊巷陌间传出来的。 这让姜秀兰不由自主地想起她们回来时,姜妙曾在中途下过马车,给个小乞丐扔过银子。 莫非…… 姜秀兰又想起姜妙曾经跟她说过自己有个除族的办法,那就是自爆真相自毁名声,这是唯一一个能同时做到除族和摘掉自身威胁两不误的法子。 但她当时也说了,她只能预料到后果,却没办法把控后果,真相一旦爆出来,会造成很大的轰动,她若没有后路可退,必定会因此而受到外界的摧残。 那傻丫头,回来的路上应该是借着在姜府的那股狠劲儿,下定决心才会把自己给曝光的。 “大姐,这几天你多留意着妙娘,尽量别让她出门。”姚氏忧心忡忡道:“别让她听到那些难听的话。” “我会尽量保护好她的。”姜秀兰点头应下。 …… 姜妙回来时,直奔姜秀兰的院子找小宝,就见姚氏也在,她坐下后第一时间就问:“娘,姜柔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她伤成那样还怎么为难我?”姚氏道:“你们离开没多会儿,她都没等大夫来就回家了,我挂念着你,便直接来了庄子上,你姑妈说你跟着厂公出去了,他人呢?” “东厂那边有事儿,他先回去了。”姜妙说着,往姚氏身边靠了靠,“娘,厂公应该很快就要开始过礼了,您可得好好接待人家呀!” 姚氏一愣,“过礼?” “去年不都说了么,婚期定在今年。”姜妙弯起唇角,“现在已经三月,傅二公子和九公主下个月就大婚了,他再不抓点儿紧,三书六礼哪走得完啊?” “妙娘。”姚氏委婉道:“要不你们俩的婚事先放一放?你大表哥这不还没娶亲么,等他们办完你们再过礼也来得及。” 姜妙敏锐地察觉到姚氏眼神有些闪躲,她很快便反应过来,“娘在来庄子的路上,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不好的传闻?” 姚氏惊讶地张了张嘴,“怎么,你知道?” “那些传言,都是我自己放出去的。”姜妙说。 “什、什么!”姚氏简直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闺女,“妙娘你……” “一个人爬得越高,她受到的关注就越多,暗中更是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姜妙靠在姚氏肩上,诉说着自己最真实的感受,“我要嫁的人,他不是普通人,跟他在一块,我的那些过往不可能瞒得住好事者的眼睛,早晚有一天会有人爆出来的,即便不是莺娘子,也会是姜家,与其让人捏住喉咙威胁,不如,我自爆好了,左不过是被人当成谈资到处嘲笑到处传,那些难听的唾骂和厌弃的眼神,我又不是没经历过,挺过去就好了,更何况……” 想到那个人,她眼角眉梢都攀上了一抹泛着甜蜜的赧然,“更何况有人在身后护着我,我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面对。” 听这意思,就是肖彻已经知道她自爆真相了,而且并未在意。 姚氏满脸欣慰,轻轻搂着她,“如果只有这一个办法能让你彻底解脱,那我这当娘的,就只能支持你了,不过最近这段日子,你还是少出门的好。” 姜妙嗯嗯点着头。 姜秀兰暗暗感慨,都这样了厂公还坚持要娶妙娘,可见是动真情了,但愿在这件事上,他仍旧能处理得如同平时办案那样漂亮。 …… 姜府,祥恒院。 宴席已经散了,姜明山阴沉着脸坐在上首的靠背椅上,刚换上的一套新茶杯,又被他给摔了一地,月季并几个小厮候在门外,大气不敢喘,人人自危。 刚送走最后一波客人的姜云衢走了进来,他一张俊逸的脸上,颜色也并不好看。 才跨过门槛,就感受到姜明山落在他身上冷森森的目光。 姜云衢喊了声,“爹。” “混账!”茶杯已经被扔没了,姜云衢抄起茶壶就朝他甩来,但因为力道不够,还没碰到姜云衢就落在地上,然后“哐当”一声碎成几瓣。 “福瑞堂那边什么情况?” 姜云衢垂眼道:“二奶奶说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说。” 关于姜妙未婚先孕的事,在老家那会儿老温氏两口子确实不知情,只当她是病了,后来到了京城才得知姜妙原来已经有了个儿子,她那大嘴巴,早恨不得传回溪水村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但因为姜明山和姜云衢再三警告,她才一直憋在心里没敢往外传。 但其实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老温氏也不太清楚,她就只单纯地知道姜妙未婚便有了儿子成了寡妇。 “那就是你娘说的!”姜明山肺都快气炸了,他卖了二条胡同那个宅子才换得今日这一场体体面面的寿宴,原本是想借着寿宴给姜家拉人脉,给自己抬身价的。 却不想,老温氏急功近利,在戏园就正面和姜妙刚上,姜妙一怒之下说了些关于陈氏的事儿,惹得宾客们猜疑纷纷,他好不容易出面把场子镇住,这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就突然来了个晴天霹雳。 姜妙的事被曝光了! 现在外头都在传,姜妙并未嫁过人,她在十六岁那年就被人卖到人牙子手里,之后跟野男人有染怀上身子才生下的小宝。 对于家里的知情人,姜明山都是再三明令禁止过的,谁人敢往外面透露半个字,休怪他翻脸无情。 所以那天姜秀兰来提醒他当心陈氏会在今日来宴会上捣乱,他便把这个任务交给姜云衢,让他务必要着人找到陈氏并控制住陈氏,务必要让寿宴正常进行下去。 可他怎么都没料到,自己千防万防,没防住老温氏这个没脑子的! 要不是她急着踩姚氏惹怒姜妙,姜妙就不会在戏园曝光陈氏,不曝光陈氏,陈氏就不会狗急跳墙把姜妙的事儿爆出来。 现在事情变成这样,不仅是姜妙要完,姜家也完了! 章节目录 174、肖督主有意退婚(3更) 一想到接下来的种种后果,姜明山便气得胸口起伏,“我那天让你安排人去找陈氏那贱妇,你是不是没把人给找到?” 姜云衢也未曾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我娘……陈氏她藏得太深了,我前后派出去十来个小厮,把南阳街附近翻了个底朝天,压根就寻不到她的踪迹。今儿一早,我还特地把护院分成两拨,一拨守住府上,另一拨堵住通往姜府的几个重要路口,就怕她会混在下人堆里进来,不想,还是……” “一群没用的饭桶!”东西摔完了,姜明山没有发火的地方,只得一脚踹在旁边的矮几上,矮几“嘭”一声倒在地上。 姜云衢皱着眉,“爹,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法子为姜家洗白保全名声,否则任由流言这么传下去,咱们家所有人都得跟着遭殃。” “事情都传开了还能有什么法子?”姜明山怒喝一声,心中悔恨不已,他当初就不该去涿县大牢把陈氏那贱妇接来,他应该在她坐牢期间就把她给弄死,否则哪来现在这么多的糟心事儿! “最有效的法子,便是断尾求生。”姜云衢说。 断尾求生,不就是当初姜妙打赢官司陈氏被判刑时他在公堂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休了陈氏那种做法吗? “不行!我不同意!”姜明山当即反对。 姜妙背后是肖督主,是东厂,是多少人难以企及的权势,一旦把姜妙踢出姜家,就意味着她今后所有的荣华富贵都将与姜家无关,这不叫断尾求生,这叫自断前程! 况且,外头传言姜妙是被人卖了被人玷污的,倘若这个时候突然让她除族,百姓肯定会痛骂他这个当爹的丧良心,闺女出了这种事,第一时间竟然不是把人贩子揪出来为她报仇,而是想着把人给踢出家门。 这年头,到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光凭一张嘴发善心的活佛,姜家又处在跟刘家和肖家联姻的立场上,一个处理不好,就有可能把整个姜家都给赔进去。 姜云衢当然知道一旦让姜妙除族,必定会引起一部分人对姜家的指责,但,“如果肖督主因为这件事要退婚,不娶姜妙了呢?” 姜明山听得双眼一亮,“对,太对了!如果肖督主因此而退婚,那姜妙就是未嫁先休的弃妇,夫家都不要她,娘家自然容不得她,踢了她便名正言顺。”说着想到什么,又皱起眉,“可这么一来,咱们等同于失去了一个大后台。” “爹,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自保。”姜云衢提醒他,“您先别管什么后台不后台的了,没了肖督主,咱们还有刘尚书府,还有承恩公府,总而言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道理姜明山都懂,但他就是不甘心。 早上肖府来送的那些礼,随便拿一件出来都能顶姜府半个宅子,这才是老太太寿宴,就能得这么多好处,等下聘,甚至是等往后成了一家人,还不知要沾多少光呢。 可惜,可惜啊! 想到这儿,姜明山又忍不住破口大骂福瑞堂那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东西,要不是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相比较姜明山的暴怒,姜云衢则显得更为冷静和理智,分析道:“现在比较棘手的是,咱们不知肖督主怎么想的,不确定他会不会退婚。” “那怎么办?”姜明山一听又绕回来,再次阴了脸。 “咱们替他退。”姜云衢眸光泛冷,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绝对不能因为任何人而被打回原形,甚至是比以前更凄惨。 姜明山一下子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咱们找人造谣,说肖府有意退婚?” 姜云衢颔首,“姜妙的名声已经臭了,肖督主应该在犹豫,这种时候倘若外面传言他有意退婚,他很大可能会顺水推舟让婚事就此作罢,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没有顺着谣言退婚,娶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他同意,老爷子和皇上能同意么?” 老爷子是肖彻的义父,半个爹,怎么可能任由儿子娶个这样的女人? 至于崇明帝,那就更不用说了。 东厂直接听命于他,东厂督主的脸面,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皇家脸面,崇明帝绝无可能眼睁睁看着肖彻完婚。 所以这件事只能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肖彻退婚。 肖彻一退婚,姜家就能顺理成章地把姜妙除族,往后关于姜妙的一切,都跟姜家再无关系。 理顺之后,姜明山舒坦了,紧绷的老脸总算松缓下来,想到自己刚才对儿子的态度有些过激,他又拉不下脸道歉,便只得轻咳一声,说:“还是我儿头脑精明。” 姜云衢笑笑。 他好歹是在翰林院锤炼了一年的人,这么点儿小计谋还不在话下。 要知道,官场的水可比内宅里的事儿复杂多了。 这厢父子俩正商议着如何名正言顺地把姜妙从姜家族谱上踢出去,福瑞堂那边老温氏却是“哎哟哎哟”哼个不停。 早前她在戏园里跟姜妙起冲突,最后怕姜妙再往下说扯出陈氏来丢了她的老脸,便装晕被蔷薇并几个婆子给送回来,大夫来看过之后,说是一时怒火攻心,没什么大碍,吃两颗药丸多休息会儿就好了。 老温氏又没病,哪里肯吃药,不等下人喂,她就悠悠地“醒了”过来,开口便问外头的情形。 蔷薇说宾客们虽有猜疑,但好在老爷和少爷及时出面给镇住了,这会儿差不多已经恢复正常。 老温氏后怕地拍着胸口,又忍不住大骂,“姜妙那个小贱蹄子,翅膀长硬了她,竟敢跑到娘家来撒野!” “要不是你这老虔婆侮辱她娘,她能在姜家撒野吗?”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娇喝。 老温氏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见一抹红影穿过珠帘到了近前。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姜家少奶奶,刘婉姝。 那一声毫不客气的“老虔婆”,瞬间让歪在榻上的老温氏炸毛,颤手指着她,“你,你骂谁呢?” “骂的就是你!”刘婉姝冷哼,“别以为我平时不管事儿,你就能在我的宅子里为所欲为,腾地儿给你办寿宴,让你请些乱七八糟的客人进来,就已经很给面子了,你竟然还敢伙同那些个长舌妇侮辱我朋友的娘,是谁给你的脸?” 屋里蔷薇等几个丫鬟被少奶奶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 这可是老太太,姜府辈分最高的长辈啊,少奶奶这是疯了吗? 老温氏更是气得老脸铁青,指着刘婉姝,“你你你”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要气死就赶紧的吧!”刘婉姝最烦这种老妇,“自己大字不识一个,还成天端架子要我来跟前立规矩,麻烦你搞清楚,这儿是我的宅子,我的家,你让我给你立规矩?做梦呢吧?” 活了几十年,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老温氏还是头一次得见这么嚣张的小妇人,在长辈跟前,一丁点的礼数都没有。 而且,刚刚还让她要死快点死! “哎哟,哎哟哟,孙媳妇不孝敬祖母还有理了,这都是什么世道啊!”老温氏这下真被气到两眼发黑,捶着胸口仰天长叹,又瞪向蔷薇几人,“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去请老爷少爷!” 他们姜家祖上是造了什么孽,竟然娶个不敬不孝的东西回来! 听到老温氏让人去请老爷少爷,刘婉姝也没想着走,她直接到一旁坐下,今天是真被气到了,她倒要看看,公公和相公来了说什么。 要敢吼她骂她,她就把他们统统从自己的地盘上轰出去! 章节目录 175、狗咬狗(1更) 祥恒院。 父子俩商量好了要找人造谣肖督主有意退婚的事儿,姜云衢正准备走,刚打开帘子就见福瑞堂老太太身边伺候的蔷薇急急忙忙从院外跑进来。 “怎么了?”姜云衢问。 “少爷,您快去看看少奶奶吧?”蔷薇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到“少奶奶”三个字,姜云衢眼角跳了跳,皱起眉,“婉儿怎么了?” “少奶奶她……”蔷薇刚想说,又见姜明山出来,她眼眸微闪,“奴婢也说不清楚,还是老爷和少爷都过去看看吧,少奶奶这会儿正在福瑞堂呢。” 刘婉姝自打过门到现在,从未正正经经去福瑞堂给老太太请过一天安,这还是头一回,她主动去那边。 姜明山一听就觉得不妙,忙大步走下石阶,眯着眼问蔷薇,“出事儿了?” “是少奶奶她,在福瑞堂大骂老太太。”蔷薇结结巴巴道。 “什么!那个小……她疯了吧!”姜明山怒得双眼喷火。 虽然他也恼恨老温氏之前没过脑子惹怒姜妙造成了现在一系列不可逆转的后果,但好歹那是一府老太太,是长辈。 刘婉姝不过就是个孙媳妇,她怎么敢! “前头带路!”姜明山呵斥了蔷薇一声,又瞪向一旁的姜云衢,“看看你调教的好媳妇儿!” 姜云衢抿着唇,一言不发,跟着姜明山来到福瑞堂。 才跨过院门,隔着花开富贵的帘栊,就听到屋里传出老温氏半死不活的哀嚎声。 蔷薇先挑帘进去通报,说老爷少爷都来了,就在外头。 老温氏命都快被那坐在圈椅上优哉悠哉喝着蜂蜜茶的小妇人给气没了半条,一听姜明山来了,忙吩咐,“快快,把人请进来。”好好治治这小贱人! 蔷薇再出去,片刻的工夫便把姜明山和姜云衢带了进来。 老温氏躺在榻上,额头敷了湿毛巾,嘴巴里“哎唷”个不停,“孙媳妇都欺负到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头上来了,明山,咱们家这没规没矩的日子是没法儿过了。” 姜明山阴沉着脸,看一眼老太太,又看一眼旁边圈椅上坐着见他来了都不肯起身行个礼打个招呼的刘婉姝,眉头皱得死死的,问小榻边守着的婆子,“到底怎么回事儿?” 那婆子怯怯地看了刘婉姝一眼,没敢吱声。 “哎哟,哎哟哟哟——”老温氏又扶着脑袋开始哼唧。 蔷薇没得法子,扑通一声跪下来,铿锵有力道:“回老爷少爷,先前我们请了大夫来给老太太看诊,好不容易等人醒过来,少奶奶就进来了,见着老太太不行礼不说,还开口就骂老太太是老不死的。” 竟然还有这种事! 姜明山险些被气晕,面目狰狞地瞪向刘婉姝,“那些话真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怎么了?”刘婉姝瞪回去,“她要不得罪我朋友,你以为我乐意花时间来对着她这张恶心的老脸呐?” “婉儿!”姜云衢喝止她,“别说了。” “怎么,连你也要吼我?”刘婉姝撇着小嘴,“那你吼一个试试?” “你身子娇贵,我是担心你把自己气坏了。”姜云衢走过来,牵过她的小手握在掌心,准备带着她离开。 刘婉姝一把甩开他,“你少在这儿和稀泥,我就问你,今儿的事,你是站我这边,还是站老东西那边?” 一面说,她一面伸手指着老温氏,小脸因为愤怒,早已涨得通红。 姜云衢问她,“她得罪了你哪位朋友?” “姜妙。”刘婉姝冷哼一声,“我都听到了,这老不死的在福瑞堂跟那些长舌妇嚼人家娘的不是,后来事儿闹大了,姜妙才会去戏园跟她吵的,结果老不死的吵不赢就装晕,回来还骂人,她凭什么呀!” 姜云衢安抚着她,“妙娘的事儿,自有爹会处理,你是小公主,犯不着来这边生气,没得把自己气出毛病来,乖,咱们先回去,好不好?” “我不要回去!”刘婉姝说什么也不依,秀眉蹙着,“我就要看你们怎么给我个交代。” 姜明山听得脑袋里嗡嗡嗡的一阵眩晕。 他原本以为这小妇人只是平日里懒惫,不爱早起去给长辈请安罢了,不想竟是个离经叛道的,当着他这公公的面都敢左一个“老不死”右一个“老不死”骂老太太。 纵使老太太有错,也轮不着一个孙辈媳妇以下犯上,这是规矩! 胸中怒火越烧越旺,姜明山一个伸手,用力掀翻小圆桌。 茶杯茶壶桌子轰然倒地的声音让刘婉姝突然安静下来。 姜明山怒不可遏,满眼厉色瞪着她,“什么时候老太太院里也轮得着你一个小妇人来指手画脚了,你还有没有点大家闺秀的体统规矩和礼义廉耻!” 刘婉姝先是一懵,随后闭着眼睛扯着嗓子“啊啊啊啊啊啊”尖声叫着,叫得老温氏脑袋都疼了。 姜明山捂着耳朵,觉得自己寿命最少得减十年。 刘婉姝叫完便吸着鼻子,委委屈屈地看向姜云衢,“他吼我,你管不管的?” 姜云衢一个头两个大,“婉儿……” “你要是不管,就从我的宅子里滚出去!”刘婉姝说着便踩了他一脚。 “反了反了!”姜明山一指头挖过来,“你是要上天吗?” 刘婉姝没搭理他,就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姜云衢。 “爹,您少说两句吧。”考虑到前程,姜云衢不得不做出妥协,“本来之前的事儿,就是奶奶不对在先。” “听你这意思,你媳妇儿跑到福瑞堂来骂我还是对的了?”老温氏不依不饶,气得都躺不下去了,直挺挺坐起身来,瞧那架势,仿佛只要姜云衢再说一句偏向刘婉姝的话,她就能扑过去把那小妇人给生撕了。 “骂你怎么了?”刘婉姝气恼不已,“只许你倚老卖老在背后议论人家的娘,还不许旁人说你几句不是?你是什么镶金嵌玉的大宝贝吗?这儿是我的地盘,我看谁不顺眼就骂了怎么着吧?”大概是想起之前姜柔气她的那句话,直接搬了出来,“你不服来咬我啊!” 老温氏眼前一黑,又直挺挺地躺了回去。 姜明山完全被气到说不出话,他比谁都想掐死这小妇人,却又碍于公公的身份没法儿直接对她动手,便只得狠狠踹了姜云衢一脚,怒骂道:“还不赶紧的把人给带回去,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姜云衢暗暗叹了口气,再顾不得刘婉姝的意愿,直接拦腰把人抱起来紧紧箍在怀里便朝着梧桐院走去。 刘婉姝在他怀里又捶又打,他都不肯撒手,她怒极了,便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姜云衢疼得闷哼一声,语气低沉不少,“婉儿,别闹。” “是他们在闹,我讨厌他们!”刘婉姝说着,粉拳捶在他胸口。 姜云衢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便问:“你是怎么跟妙娘成为朋友的?” “你管我怎么成的朋友。”刘婉姝哼哼,双手攀在他脖子上,奶凶奶凶的,“反正你往后不许欺负她,否则我就连你一块儿赶出去!” …… 福瑞堂。 姜云衢抱着刘婉姝走后,老温氏又开始捶床哀嚎起来,一边哀嚎一边让蔷薇收拾东西,说这家里小辈做主,她这老太婆是没法儿待了,还不如上街要饭。 姜明山听着就一阵火大,“闹够了没有!” 这一嗓子,吼得屋里所有人都怔住了,蔷薇手里刚给老太太收拾好的包裹吓得落在地上。 姜明山冷冷扫了众人一眼,“都滚出去!” 众人不敢忤逆老爷,忙低着脑袋往外跑。 等屋里只剩姜明山和老温氏两个人,姜明山才气势全开,那眼神,恨不能把老温氏给绞成肉泥,“就因为你那么一闹,姜妙的事儿全曝光了,姜家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现在外头所有人都在议论姜妙未婚先孕,一旦闹大,很快就会扯出陈氏,扯上二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撒泼打诨,再闹下去,别说上街要饭,你就连留在京城的资格都没了!” 听罢,老温氏整个人都懵了,“怎、怎么会这样?” 又想到之前姜云衢来问她在戏园时说没说过什么,她当即反应过来,这对父子是在怀疑她走漏了关于姜妙的消息,忙大着嗓子道:“这事儿跟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那都是姜妙自个儿作死!” “要不是你,姜妙能跑到戏园去闹吗?”瞧着老太婆完全不知反省的样子,姜明山气不打一处来,恨得牙根痒痒。 “哎哟哟,你还怨上我了?”老温氏瞪大眼,脸色铁青,“要不是为了帮你造名声续个好婆娘,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 老太太准备踩着姚氏帮他造名声这事儿,其实姜明山一直都知道,而且还默许了的,但现在事情闹大,那就是老太婆的不是!他这么高风亮节的人,怎么可能在和离后痛踩前妻的脸? 愤愤站起身,姜明山吩咐下人,“往后给我寸步不离地看好老太太,没我的允许,禁止她踏出房门半步,还有,即日起福瑞堂的一应用度全部减半!” 章节目录 176、脑子被门夹了(2更) 姜妙未婚先孕的事一经传出,便犹如平地起惊雷,迅速蹿遍京城的大街小巷,走到哪都能听到百姓围在一块儿议论。 “啧啧啧,真是没想到啊,那位即将过门的准督主夫人竟然在这节骨眼儿上被人爆出未婚先孕。” “之前不是一直有人传么,说姜氏生得一张狐媚子脸,厂公都没能挺过美人关,更何况是普通男人,被人糟蹋那是早晚的事儿,唉,就是不知便宜了哪个王八龟孙子。” “难怪一直住在庄子上不住姜府,原来是没脸见人啊!” “老底儿都让人给翻出来了,现在成了千夫所指的荡妇,厂公应该不会要她了吧?” “嘿嘿嘿,厂公不要,我就去把她弄过来暖床,好歹是个美人,瞧着多养眼呐,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我。” 修慎院里伺候肖彻的其中一个小公公元竺听着这些人越说越不像话,皱皱眉上前去,“不都说姜氏是让人给卖了才被奸污的么,谁卖的,谁奸污的,姜家对这事儿不能坐视不理吧?就没想着把人揪出来绳之以法?” 一句话引导舆论风向。 马上就有人附和,“说得对!姜家好歹出了个进士,又跟刘尚书府联了姻,算得上清贵人家了,那姜老爷年轻时候也是个秀才,自己亲闺女被害,他怎么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不是给读书人丢脸吗?” “没准儿姜氏就是让姜老爷给撵出去的!觉得丢脸又不肯为闺女讨回公道,一直藏着掖着怕外头人知道,怎么会有如此铁石心肠的爹?文人的傲骨都让他给丢尽了,这样的败类,不配与我们为伍!” 这会儿说话的都是国子监刚下学的学子,他们一带节奏,旁边的人为了彰显自己有文化有素养,也纷纷反思光盯着姜氏骂是不是不太对。 于是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舆论风向就开始逆转,盯着姜妙的占了少数,绝大多数人在声讨姜家,认为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姜明山这当爹的竟然从未想过为闺女讨回公道,实在侮辱“读书人”这三个字,他不配! 刘夫人的马车经过这一处,听到学子们义愤填膺的声音,想到之前自己在姜家听到老温氏亲口承认姜明山与姚氏和离的事儿,她眼神冷了冷,低声吩咐了随行的婆子几句。 那婆子便挤进人群高声嚷道:“难怪姜太太姚氏要跟姜老爷和离,原来是自家闺女被人卖了,男人无动于衷啊!这换了哪个当娘的能不心寒?噫……连闺女受辱都没法子帮她讨回公道的男人,哪个女人敢跟他过下去哟!” 这话又带动了一波妇人的情绪。 霎时间,一个个口吐芬芳,什么“怂包男”、“软蛋男”之类的脏话满天飞。 妇人们仍旧觉得不解气,成群结队直接去姜家大门前骂。 隔着南阳街不远的某茶楼雅间内,矜贵成熟的男人临窗而坐。 元竺推门进来,给他续了杯茶,语气恭敬,“厂公,都办妥了,貌似刘夫人路过,还帮了一把,挺顺利。” 肖彻“嗯”一声,“继续盯着,务必要让舆论忽略她而直指姜家。” 元竺点头,“奴才明白。” 肖彻之前原本带了姜妙出去骑马,送她回来时借口说东厂有事儿就直接离开了,之后便派了人出去引导舆论风向,尽量把外界对她的攻击和伤害降到最低。 …… 姜府。 姜明山刚训了老温氏一顿从福瑞堂出来回到祥恒院,门房小厮就白着脸慌慌张张跑进来禀道:“老、老爷不好了,咱们家大门外围了不少人,全都在骂您。” “什么!” 姜明山腾地一下站起来。 先是姜妙和老温氏在戏园大吵险些暴露陈氏,跟着姜妙被人曝光,接着又是刘婉姝跑到福瑞堂大骂老温氏,现在又有人到姜家大门外来闹事。 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姜明山恨不能就此晕死过去。 但最终,他还是不得不随着小厮来到外院。 顶不住压力,厚重的两扇正大门早就被小厮关上了,姜明山刚靠近,就听得外门上“啪”地一声响,随后有什么东西顺着门板滑了下去,他透过门缝往外一瞧,竟然有人脱了臭鞋子往大门上扔,嘴里还不停地骂着,“闺女被人卖了都没本事为她讨回公道,还把人给撵出去住在庄子上,前妻跟他和离分明就是因着这事儿寒了心,他还趁着寿宴踩前妻的脸各种自我吹捧,说得自己多无辜,多委屈一样。啊呸!无耻!恶心!人渣!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禽兽不如的父亲?” 那领头的妇人一边一脱鞋还一边吐着唾沫星子大骂,“我闺女要有这么个爹,我非跟他拼命不可,哪能自己搬出去,让他安安逸逸地当着大老爷,住着大宅子!人渣就该去死!” 这妇人是被元竺收买过的,煽动人心的本事可见一斑,一番话说下来,惹得那些个当了娘的妇人一个比一个愤怒。 又怂又窝囊的男人,哪个女人见了不生气? 于是一个个跟风,捡到东西就往姜家大门上扔,有两个拎着菜篮子的妇人还挺舍得,捏着俩鸡蛋就甩过来。 力道很大,蛋清顺着门缝,飞了一坨黏在偷听的姜明山脸上。 姜明山瞬间跳脚,呵斥一旁的小厮,“你们几个是干什么吃的,外头这么多抹黑姜家的刁民,你们就干看着?” 负责守大门的三四个小厮齐齐垂下脑袋,先前进去通报那位小声道:“老爷,不是我们不肯驱赶,您也看到了,人那么多,赶了一波又来一波,小的们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无知恶妇!刁民!”姜明山阴着脸,心中气得要吐血。 姜妙的丑事儿曝光了,为什么没人骂她,反而全都来指责他这个当爹的? 他们脑子进水了吗! 这跟他想象中姜家只是受到姜妙的牵连不一样啊! 但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不敢开门出去刚,又是一声冷哼之后,甩袖走人。 等回了祥恒院清理了脸上的污渍,才让月季去梧桐院把姜云衢给请来。 姜云衢一进门就见他爹一张脸又阴沉沉的,便问:“爹这又是怎么了?” 姜明山冷声道:“百姓们脑子被门板夹了,竟然不管姜妙,全都围到大门外来骂人,现在形势对我们不利,退婚的谣言不能再耽搁,你现在就找人去办,尽快把他们的注意力分散开来,否则再这么闹下去,过了今儿,姜家就会沦为所有人的笑柄。哦对了,让他们从后门走,正大门外全是人,出去就得遭殃。” 正大门外都是一群母老虎,他好歹是个读书人!是秀才!才不屑与小人和女人计较! 但,他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人脉,就这么被福瑞堂那个老东西和姜妙那个不孝女给搅得稀碎了! 一想到这儿,姜明山就觉得气血上涌脑袋晕。 姜云衢也未曾料到京城百姓这么“理智”,碰到这种事竟然不先扒姜妙。 这么一闹,明儿一早他哪还有脸去翰林院? 一个搞不好,没准还会被御史小题大做弹劾到御前去,到那时他的前程就真的玩完了。 皱紧眉头,姜云衢抬步出了祥恒院,把自己的贴身小厮叫来,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小厮听罢,转身便朝着后门方向小跑过去。 姜云衢回过头,就见刘婉姝站在不远处的一丛花旁边,看向他的眼神阴恻恻的。 “你刚刚跟那小厮说了什么?”她问。 姜云衢笑着上前,“婉儿怎么出来了?” 刘婉姝仍旧盯着他的眼睛,“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妙娘出了事儿。”姜云衢说:“现在外头好多人骂她,我让小厮出去打听一下消息。” 说着便自然而然拉过刘婉姝的手。 刘婉姝是到了梧桐院听孔嬷嬷说外面在传姜妙未婚先孕的事儿才跑出来的,一来就见到姜云衢低声吩咐着小厮什么,她当然生疑。 这会儿见姜云衢神色平静不像在撒谎,她才又问:“那你告诉我,外面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章节目录 177、人渣(3更) 姜云衢噎了一下。 要说不真,刘婉姝肯定会刨根问底,问他姜妙的前夫是谁,还会让他出去平息流言。 要说是真的,以刘婉姝的性子,必定又要同大门外的百姓一样,质问他之前为什么不把人贩子揪出来为姜妙讨回公道。 他难道能说那个人贩子就是他生母,而且早就被告上公堂判了刑坐过牢还被休弃被除族了么? 这件事一旦曝光,先不说刘婉姝和他老岳父怎么想,光凭翰林院那些个同僚的嘴,就能把他的丑闻捅到御史跟前,到时又是死路一条。 “你怎么不说话了?”刘婉姝蹙起眉,明显对他的反应感到不满。 “我只是在想,这些糟心事儿你不必操心的。”姜云衢温声道,“交给我就好了,你安安心心当你的小公主,要想吃什么,我马上让后厨去做。” “我什么都不想吃。”刘婉姝伸手推开他,“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姜妙的事儿?” 姜云衢笑了笑,“你跟她都不熟,怎么就处处维护了?” “你说了我不就熟了?”刘婉姝盯着不放,“而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跟你二妹妹不和,你二妹妹又跟你大妹妹不和,那我就跟你大妹妹做朋友,这个还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 姜云衢面上笑意不减,正想说什么,就被刘婉姝打断,“别扯开话题,你快些说,那些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见他犹豫,她又仰起下巴,“你想好了再说,要敢骗我,我不会原谅你的。” 姜云衢犹豫了会儿,只得如实道:“是真的。” 刘婉姝当即恼了,“玷污了她的人渣是谁?你告诉我,我让我爹抓他进大牢,所有酷刑都给他来一遍,定要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我们也在找。”姜云衢说。 “那卖了她的人又是谁?你们总不能找了三年都没找到吧?” 面对小娇妻的咄咄逼人,姜云衢顿感无力。 他不能实话实说,又不能对她撒谎。 “少爷……”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唤,却是姜云衢原先派出去传谣那小厮回来了。 怕他说漏嘴,姜云衢咳了一声,“你先到外书房等我。” 小厮当即明白少爷是不想在少奶奶跟前说大姑奶奶的事儿,应声之后又改道去了外书房。 姜云衢看着他跑远,才又看向刘婉姝,“婉儿,我还有正事,你先回房,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 “你不是让他出去打听姜妙的消息吗?”刘婉姝说:“这事儿有什么我听不得的,我现在就陪你去书房。” 说着都不等姜云衢拒绝,她就迈着小步子朝着外书房走。 姜云衢脸色变了变,只得跟上来。 到了书房,那小厮果然候在门外,得见少奶奶,他惊了惊,看向跟进来的姜云衢。 姜云衢不着痕迹地给小厮递了个眼色,也不打算进书房了,直接问:“打听到大姑奶奶的消息没?” “打,打听到了。”小厮眼珠子一转,“消息不知是谁爆出去的,现在外头说什么的都有,而且,小的还听说,肖府那边似乎有意退婚。” “因为这个就想退婚?”刘婉姝破口大骂:“他不早就知道孩子不是他的吗?怎么来的有那么重要?呵,人渣!” 小厮嘴角狠狠抽了抽,少奶奶您知不知道您骂的是哪位? 姜云衢也觉得太过了,低声劝着刘婉姝,“不如咱们先回去想想对策吧!” 刘婉姝这才肯冷哼着离开书房。 姜云衢跟在她身后,暗暗捏了把冷汗。 从前只觉得小娇妻刁蛮任性,现在才发现,她是真敢啊,什么都敢,肖督主她都不放在眼里。 而且,她刚刚那句话,怎么有股子“孩子不是你的媳妇儿是你的不就行了”的味道? …… 同一时刻,城西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里。 陈氏主仆已经在这儿住了快一个月,身上的银子差不多耗光了,顿顿馒头就咸菜,巧儿瘦得脱了形,却又不敢抱怨,每天都得小心伺候着性子变得阴戾可怕的陈氏。 这会儿,陈氏刚吃完馒头,喝了大半碗水,摸着肚皮满意地靠在墙上,嘴边噙着一抹狰狞的笑。 她一直在等着姜妙大婚,等的就是把姜妙被人奸污未婚先孕的消息散出去。 她不好过,姜妙也别想好过。 却不料,有人竟然先她一步曝光了姜妙。 下晌得知这个消息,她还愣了一下,觉得十分不甘心,因为那些真相没有出自她的口,让别人先说了,她便少了一份报复的快感,可刚刚她又出去溜达了一圈,竟然听到肖府准备退婚了! “哈哈哈,那贱人终于要遭报应了。”陈氏一阵狂笑,“等她被人未嫁先休,姜家马上就会让她除族,到那时,她就什么也不是,等她什么也不是,我再把她卖到窑子里,让她一辈子被千人骑万人跨,做个不折不扣的荡妇,哈哈哈,小贱人,终于要落到我手里了。” 巧儿抱来干柴准备生火,听得陈氏的话,后背一阵毛骨悚然,但她不敢劝。 刚来那几天,她就因为多嘴劝了几句,被陈氏打得险些没了半条命,她也曾试图逃跑,结果被抓了回来就是一顿毒打,到现在身上的那些伤才勉强痊愈了。 陈氏警觉性很高,但凡她生出想逃跑的心思,一定会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想着,巧儿便暗暗垂泪,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死丫头,你愣着做什么,又想逃跑了?”陈氏见她蹲着半晌没动静,阴森森的眼神马上刺过来。 巧儿浑身一凛,“不是的太太,奴婢只是想到外头的传言,不知对少爷会不会有影响。” 陈氏一怔。 这些日子她光想着复仇,竟是忽略了儿子。 但一想到当初姜云衢大婚时没让人来通知她,认了姚氏那贱人做母亲,之后还跑到石磨胡同威胁她,甚至对她起了杀心,她那双眼睛又变得阴戾起来。 不管怎么说,先弄死姜妙再说。 儿子那边可以再想法子。 …… 庄子这边。 姚氏不放心姜妙,打算最近几日都不走了,就在这儿陪着她。 姜妙心中自然高兴,母女俩在姜秀兰的院子里坐了大半天用了些茶点,姜妙便带着儿子和姚氏回了自己的小院。 才刚打开门,小安子就跑进来,脸色有些白,“妙姐姐,我刚刚出去了一趟,外头好像在传厂公准备退婚。” 闻言,姚氏当先变了脸色,“此事当真?” 小安子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但听着有模有样的,该不会……” 姜妙冷笑一声,“厂公刚刚还陪我去骑马,他退什么婚?这事儿还不明显么?有人想浑水摸鱼把事情搅浑,让我在京城待不下去,所以趁着流言四起,传出肖府准备退婚的消息来,一则,能把我踩到沟底去,二来,能借着舆论逼迫厂公不得不退婚。” “什么人造的谣,心肠未免也太歹毒了!”姚氏大怒。 “要不,我再出去探探情况吧!”小安子也觉得姜妙分析的有理。 厂公当初能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当众许诺会八抬大轿娶妙姐姐过门,又怎会因为这么一件事儿就提出退婚,想也知不是厂公的行事风格,定然有人在趁机捣乱。 姚氏见他要走,提醒了两句,“现在正是敏感时期,你一路上小心些。” “嗯,我知道了,谢谢姚姨。” 小安子走后,姚氏才看向闺女,“妙娘,你觉得这事儿是谁做的?” “我的第一想法自然是姜家。”姜妙皱着眉,“可姜家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章节目录 178、东厂做事,凭的是实力(1更) 小安子很快打听了消息回来,一五一十地告诉姜妙,“妙姐姐的事儿刚爆出来的时候,情况确实不容乐观,百姓们说话很难听,但没多会儿口风就变了,据说是有一群国子监学子带的头声讨姜老爷,跟着就有越来越多的人把矛头指向姜家,姜家大门外围了不少人在那儿骂。前后骂了快一个时辰,厂公有意退亲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姜妙心生疑惑,“他们会什么会把矛头指向姜家?” 按照预想,这个时候百姓们的重点应该都在她身上,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才对,她也已经做好了准备,至少一个月内不会再出门。 但出乎意料的,被骂的最惨的竟然是她爹姜明山。 京城百姓都这么理智的吗? 幻想着姜府被百姓围骂的场景,姜妙笑了下,“难怪会有厂公准备退婚的消息传出来,必定是那对父子顶不住压力,这才会临时想了个损招转移百姓的注意力。” 因为她被揭了老底,所有人都会觉得肖彻不要她了。 她自己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哪个男人在听到未婚妻被爆出这么不堪的丑闻后还会坚持要娶? 横竖早晚都要退婚,那对父子干脆顺水推舟,先肖彻一步把消息散出来。 一则可以快速转移百姓们的注意力。 二则,为把她踢出姜家做铺垫。 一个未嫁就被先休的女人,夫家都容不得,娘家自然也容不得。 她早上还在祥恒院问姜明山,假如有一日陈氏曝光了她的秘密,姜明山是会站出来维护她,还是会为了名声一脚把她踢出姜家,这才半天的工夫,答案就来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小安子有些着急。 虽然厂公本人并没有退婚的意思,但任由流言这么传下去,终归是对妙姐姐和厂公俩人都不好。 “目前什么都不用做。”姜妙眉眼沉静下来,“咱们只有一个字,等。” 又对姚氏说:“最近这段日子,娘就留在庄子上别回去了,没的受了牵连,这处庄子是厂公的地盘,一般人不敢轻易闹上门。” 姚氏还是很担心她,“咱们就这么干等着,到底不是个办法,要不,我出面……” “娘!”姜妙打断她的话,“办法我已经想好了,但现在时机未到,您就踏实住着,等过些日子时机成熟了,我会自己解决的。” 小安子本想说,这种事不如交给厂公吧。 但转念一想,厂公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妙姐姐身陷囹圄而置之不理,背后肯定会有所动作,便把话咽了回去。 …… 东宫,重华殿。 太子李承鸣坐在嵌着大理石的楠木书案后,听太监罗忠说了姜妙的事儿,眉头微微皱起。 罗忠顿了一下,继续禀道:“听说姜府大门外围了不少百姓,把那姜老爷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后来传出肖府准备退亲的消息,百姓们便逐渐散开来,现在外头说什么的都有。” “肖督主呢?”李承鸣问:“他早上去了东厂,没多会儿就离开了,之后去了哪?” “之后待在府上。”罗忠回道:“貌似是姜家寿宴,姜氏不得不出席,那孩子便被送来了肖府。” “这么说,肖督主之所以早早离开东厂,是为了陪那个孩子?” 罗忠犹豫着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如此看来,退婚的消息便是假的。”李承鸣眸光微凝,“有人不希望肖督主娶那小妇人,在借机挑事。” 罗忠压低声音,“殿下是在怀疑皇上吗?” 李承鸣冷笑了下,没再接腔。 这时,外头有个小太监跑来,“殿下,太子妃娘娘求见。” 书房是重地,任何人未经允许均不得擅自入内,包括太子妃。 她这会儿正候在外面,着人进去通报。 李承鸣摆手让罗忠退下去,“顺便让太子妃进来。” 不多会儿,一身华丽蜀锦暗彩宫装的太子妃便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殿下。”她屈膝,行了个礼。 “坐。”李承鸣淡淡颔首。 太子妃走到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下。 李承鸣问她,“有事?” “外头关于肖督主那位未婚妻的传言,殿下应该听说了。”太子妃直言道:“轰动很大,殿下是否需要臣妾做些什么?” 这件事轰动确实很大,才半天的工夫,宫里都传遍了。 太子妃未曾料到,那个风华绝艳的小妇人,竟然有过如此不堪的经历,她在来书房的路上,碰到两位太子侧妃并几个庶妃和侍妾在花园里吱吱喳喳地议论着,无一不是明嘲暗讽姜氏被人污了身子生下孽种竟然还妄想攀上肖督主成为人上人,现在被人退婚了吧,活该! 她心下骇然,碰到这种事,女人对女人的敌意竟然比男人还重。 怒斥了几句遣散那几人,太子妃来书房的一路上却是心事重重。 她并不关心姜妙的过往,她关心的,是太子的名声。 因为之前她生辰宴就特地邀请了姜妙参加,如今姜妙被爆出丑闻,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现在又说要退婚,她担心有人顺藤摸瓜摸到她的生辰宴,拿她宴请姜妙来说事儿,趁机败太子名声。 太子明白她的顾虑,他那些个远在封地的兄弟,一个个都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恨不能一找到机会就弄死他自己上位。 当时太子妃宴请姜妙,因为俩人没有任何私底下的接触,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所以眼线们抓不到把柄,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但现在,姜妙被千夫所指,曾经被她赴过宴的那些人家,多少都会被她的名声所累,首当其冲的,便是东宫。 李承鸣自然是爱惜羽毛的,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不能慌,否则突然搞出点什么动作来,更会惹人怀疑他是做贼心虚,之前有意笼络东宫的时候还特地给姜妙递帖子,变相拉关系,现在人家名声臭了就急着划分界限。 想到这儿,李承鸣看向太子妃,“你什么都不必做,但要管控好那几个侧妃庶妃的嘴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能让她们说。” 这是准备保持沉默,静观其变。 毕竟刚出事儿,最后到底怎么处理还未可知,倘若东宫在这个时候踩上一脚,后面要有个转折什么的,再想去拉拢肖督主,那就是在自打脸面。 太子妃回到自己的寝殿,大宫女百灵已经替她写好了准备递给武安伯府的帖子,上面的烫金和描花都还新鲜着。 原本,她是准备等姜家宴会一结束就让人去给姜柔送帖子,假借讨教绣技之名,慢慢拉拢关系的。 却不想,宴会才到一半就出了这种事儿。 微微一叹,太子妃摆摆手,“把帖子收起来吧,暂时用不上了。” …… 傍晚时分,肖彻被传入宫。 重重明黄帷幔深处,崇明帝一身威严的龙袍,坐在紫金九龙宝座上。 他已经年过半百,几十年的政务操劳,透支了他本该健安的身体。 那双眼睛变得浑浊,再不复年轻时候的清明振奋。 即便他龙袍加身,努力地挺直脊背,想让自己看起来足够精神,仍旧掩盖不住满身的垂垂老矣之态。 肖彻阔步进来,站在殿中行了个礼。 崇明帝看着肖彻修长挺拔的身躯,那风华正茂的体态,是他所向往,所羡慕的。 但他所有的精力都耗在国事上了,从早年的野心勃勃,到现在的心力交瘁,中间是一个又一个掌灯议事的不眠夜,一下北方干旱,一下南方洪涝,灾难过后是瘟疫,是饥荒。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关乎民生的大事儿,容不得他有丝毫的懈怠,就这么一夜一夜地熬下来,熬到现在,他都快忘了自己当初千方百计不惜弑父杀君坐上这个位置的初衷。 从恍惚中回过神,崇明帝微喘地咳了一声,再次看向肖彻的目光,添了几分冷笑,“你娶个妻,倒是把坊间弄得挺热闹。” 肖彻神色淡淡,“让皇上见笑了。” “见笑?”崇明帝的语气陡然变厉,“不过是个寡妇罢了,你还想为了她把东厂弄得颜面尽失吗?” “皇上。”肖彻抬起头,眼神直视着龙椅上的崇明帝,“东厂做事,凭的是实力,而非颜面。” “好,好得很。”崇明帝抚着胸口大喘了几下,“你既然那么有本事,就替朕去找个人,找不到,往后便不配在朕跟前提‘实力’二字。” 肖彻拱手,“还望皇上示下。” “二十四年前,朕以静养之名送了身怀六甲的孙贵妃去行宫,数月后,她曾诞下一个死胎,这是稳婆和宫人们的话。朕现在怀疑,她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压根没死,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你去给朕好好查查,那个孽种现如今到底在哪。” 章节目录 179、卖惨(2更) 从皇宫回来,肖彻去了德荣堂见老爷子。 已经入夜,德荣堂庭院里的石座灯被点亮,两名太监一左一右候在正屋门外,得见厂公来,忙为他打开帘子。 老爷子这会儿正坐在圆桌旁,拿起筷子准备吃晚饭,见到肖彻,示意他坐。 又让人进来添了副碗筷。 肖彻并未打扰老爷子吃饭的兴致,端起小碗默默陪着。 等下人进来收拾了碗筷,老爷子才挪往一旁的小榻上坐着,掀了掀眼皮,问他,“皇上传你入宫,是为了那小妇人的事儿?” “不全是。”肖彻道:“他让我去找一个人。” “谁?” “二十四年前,贵妃娘娘诞下的死婴,他怀疑那孩子没死。” “呵——”老爷子冷笑一声,“二十四年了,他也该怀疑了。” 说着淡定地喝了口茶,又看向肖彻,“他让你查,你就做做样子去查一查,等时机一到,让他怀疑到你头上来,他不怀疑你,你的身份就不会曝光,得不到曝光,将来还怎么名正言顺地举兵讨伐逆贼?” 肖彻颔首,“孩儿知道了。” “关于姜氏。”老爷子顿了一顿,“现在闹得这么大,你最好是想法子尽快平息下去,你母亲没找你谈,她不是默认了那个小妇人,只是想着在大业未成之前,由着你任性一次罢了,等将来大业成了,她终究是要离开的。所以,你是趁此机会退婚也好,还是替她摆平所有的事儿继续完婚也罢,目前,还没人会干涉你的自由。” …… 姚氏不回去,姜妙让小安子去石磨胡同通知了吉平几人一声,让他们务必看护好院子。 这段时日,她就窝在庄子上哪也没去。 小宝身高窜得快,去年的衣服这会儿已经穿不下,姜妙便选了软料来,自己裁剪给他做,跟着姜秀兰学了一段时间的刺绣和裁衣,做小孩子的衣服姜妙还不在话下。 姚氏帮着做鞋子和袜子。 这天姜秀兰闲着没事儿,挪到这边来陪着母女俩一块做绣活,小安子在一旁给她们汇报外头的最新消息。 “退婚的事儿虽然引起了轰动,但百姓们骂姜老爷的那股热劲儿竟然不减反增,围在姜家大门外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姜少爷已经告病好几日没去翰林院了,姜家别说大门,角门都没敢开一下,好不容易出来个买菜的婆子,还被人给骂得缩了回去。” 姜妙呵呵笑着,“结了这么个亲家,刘尚书估计悔得肠子都青了。” 提起刘尚书,姜妙眼眸微闪,“小安子,最近这几天辛苦你好好帮我盯着姜家,一旦发现刘家那头有人过来,就马上告诉我。” 小安子纳闷地抓抓脑袋,“妙姐姐是想做什么吗?” 姜妙点头,“这件事总要有个结果的,倘若刘家有人过来,那便是我最好的契机,要来的是刘尚书本人,那就更好了。” …… 下晌,庄子上来了辆小小的青帷马车。 马车里的人正是姜妙即将过门的表嫂邹缨,她听说了外头的事儿,十分担心姜妙,去跟婶婶邹夫人打听之后才得知了庄子的准确位置,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姜妙院里有个蔷薇藤架,如今这时节花开得正好,层层叠叠攒满花藤。 藤架下设了吊椅,姜妙抱了小宝一块儿坐在上面摇啊摇。 小安子出去帮着姜妙盯梢了,姚氏在厨房给姜秀兰打下手做点心。 邹缨是被门房一个小太监给带进来的。 自从外面出了事儿,肖彻便加强了庄子上的守卫,以前没人看管的门房,现在是四个太监在负责。 除了明面上的,暗处还有人在守卫。 当初姜柔的马车会在半道上翻入沟里,下手的便是那些藏在暗处的护卫,姜妙也是后来才琢磨清楚的,肖彻那句“聒噪,轰出去”应该是句暗语。 得见姜妙安然无恙,邹缨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提着裙摆跨过小院门槛,喊了她一声,“妙娘。” 姜妙回头,看清楚来人,面上有些惊喜,“小嫂嫂怎么来了?” 一面说,一面把小宝抱坐到自己腿上,示意邹缨在她旁边坐。 吊椅设的是两人位,两个大人坐下去仍旧不显拥挤。 邹缨落座后,着急道:“外面闹得那么凶,我好担心你啊,就来了。” “我没事儿。”姜妙面上笑着,心里却一阵阵欣慰。 所谓的患难见真情,大概就是在这种时刻还乐意亲近她对她不离不弃的那些人。 譬如肖彻,譬如她娘姚氏和姑妈姜秀兰,又譬如,刚到的小嫂嫂邹缨。 最绝望的时候,就连陌生人的一句安慰都能瞬间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刀枪不入。 更何况,她身后站的不是陌生人,她脑袋上顶的,是他们为她撑起的一片天。 姜妙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坚强。 邹缨看了眼她腿上坐着的小家伙,小脸小手都肉嘟嘟的,是那种看一眼就能把人给萌化的小奶娃,但一想到他的由来,邹缨的目光又有些复杂。 姜妙坦然给她介绍,“这是我儿子,小宝。” 又拉着小家伙的手跟邹缨打招呼,“叫表舅妈。” 表舅妈?那不就是表舅舅的媳妇儿? 小家伙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邹缨。 梦里面表舅舅可是一直没娶亲的,现在竟然有媳妇儿了! “愣着干嘛?”姜妙揪他小耳朵,“喊表舅妈呀。” 小宝回过神,搓着手手软乎乎地喊了声,“表舅妈好~” 邹缨一听便知,姜妙是不排斥这个孩子的,她当即露出笑容,又有些不好意思,“哎呀,我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像样的东西,这个你先拿着,改天我一定好好给你准备个小礼物,好不好?” 一面说,她一面解下腰间的流苏荷包递到小家伙手里。 小宝没接,抬头看了看娘亲。 姜妙说:“表舅妈给的见面礼,你拿着就是了,但要记得说谢谢,明白没?” 小宝“嗷呜”一声,接过之后又软乎乎地说了声谢谢,这才把荷包紧紧攥在手里,另一只手抓着流苏玩儿。 “真可爱。”邹缨揉揉他的小脑袋,越看越想自己生一个。 “对了小嫂嫂。”姜妙问她,“我的事儿没给你带来困扰吧?” 毕竟姜旭是她表哥,就怕有些百姓不分青红皂白,依着这层关系顺藤摸到邹家,找上邹衡兄妹的麻烦。 “没有的,你别担心旁人了。”邹缨道,“管好自己个儿就行。” 又宽慰她,“京城隔三差五就能出件新鲜事儿,估摸着再过两日就能有别的把你这事儿给压下去,你别太担心了。” 姜妙笑着点头,心里却很清楚,这件事想靠着时间淡下去是不行的,治标不治本,将来只要有人一提,马上就能再掀热潮,从而成为她这一生中永远都抹不去的污点。 她不想往后有人提起东厂那位督主夫人,对她的第一印象都是不怀好意的“奸污”二字。 被人奸污的事实她改变不了,但或许,能稍微做点儿事扩大自己是受害者的事实,从而赚一波同情扭转局势,把罪恶留给该付出代价的人。 邹缨在庄子上留了饭,傍晚才离开,临走前再三叮嘱姜妙,最近一段时间,没事儿千万别出去。 姜妙嗯嗯点着头,亲自送她出大门。 …… 数日后的一个早晨,负责帮姜妙盯梢的小安子驾着马车从姜家飞驰回来,进门就直奔姜妙的小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妙,妙姐姐,刘尚书果然亲自登门了,你要不要过去?” “他刚到的姜家?”姜妙问。 “是,才看到人进门,我就马上来通知你了。” 姜妙点点头,“行,那你等我会儿,我回房收拾一下。” 小安子还以为,姜妙是回去补妆,不想再出来时,她竟然换上了以前干粗活儿时穿的细棉布衣裳,头上首饰全部拆卸下来,只随便绾了个单螺髻,簪着一支乌木簪,脸上和嘴唇上都扑了粉,眼窝处也做了修饰,瞧着像是好几天没睡好的样子,眼圈乌青,脸色和唇色格外苍白。 小安子嘴角抽了抽,合着这是去卖惨的? 姚氏这会儿抱着小宝在姜秀兰的院子里。 姜妙去辞行时,把三人吓了一跳。 “妙娘,你这是怎么弄的?”姚氏大惊,早起都还精神焕发的人,怎么才一会儿的工夫就变成这样了? 姜妙怕刘尚书走了,没空解释,便只简单交代了姚氏几句,请她帮着带小宝,便随着小安子出了大门坐上马车,直接朝着姜家而去。 有肖彻的人在暗地里推波助澜,那些骂姜明山的百姓们今儿也是一大早就来了。 正准备开骂,就见牌楼方向“哒哒哒”行驶过来一辆小马车。 马车停在姜家正大门外。 众人好奇,伸长了脖子往那处瞧。 就见马车上下来个穿着细棉布裙衫的小妇人,小妇人形容憔悴,脸色惨白,从头到脚一身素,她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也没看任何人一眼,落地便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抬头看了眼姜府门楹上的牌匾,片刻后,满脸绝望地垂下眸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章节目录 180、自请除族(3更) 这一举动,直接惊呆了大门外的众人。 有人觉得莫名其妙的,就问她,“这位小娘子,你是受了什么委屈吗?” 姜妙虽是此次丑闻的主角,但毕竟见过她真容的在少数,而且她来前特地作了装扮,这会儿看着憔悴荏弱又可怜,传闻中倾国倾城的美貌都被遮住了,任谁也不会直接往“即将被退婚”的准督主夫人姜妙身上想。 姜妙并未回答那人的问题,再抬眸时,双眼里蓄满泪花,目光直视着紧闭的大门。 大门上早被百姓们扔东西砸得脏兮兮的满是污渍。 她深吸口气,大声道:“女儿不孝,被二娘卖到人贩子手里出了这种丑事儿,让父亲蒙羞了,特此前来,自请除族。” 说着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最后四个字,声音都是颤的。 那单薄的背影,那弱不胜怜的模样,那将落不落的泪珠儿。 即便小安子提前就得知姜妙是来做戏的,但还是忍不住心里发堵。 隔得近的百姓们一听,顿时明白过来。 “哎呀,这位就是准督主夫人啊!怎么憔悴成这样了?” “连日来被人辱骂攻击,能不憔悴吗?” “唉,小小年纪遭遇了这种事儿,如今被人爆出真相,当爹的竟然紧闭大门袖手旁观,未婚夫家又传出有意退亲的消息,这搁谁谁扛得住啊,现在竟然为了不牵连家族,跪在大门外自请除族,简直太可怜了,呜呜呜……” “不是,你们都没仔细听吗?夫人刚才可说了,她是被她二娘给卖到人贩子手里的,这个‘二娘’是谁?” 一句话掀起巨浪。 霎时间,人群纷纷往姜妙身边涌,一个个摩拳擦掌义愤填膺,“夫人,你真是被你二娘给卖了的?她人现在在哪?该不会就在这姜府里头吧?” 姜妙“难受”得说不出话,那眼泪始终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落下来。 这副分明已经被人逼到绝境还得继续坚强的模样,看得众人心疼不已。 小安子适时道:“妙姐姐的二娘,就是姜老爷的兼祧二房媳妇,她卖了妙姐姐的事儿是真的,前年还在老家涿县打了官司来着,只可惜……唉……” 这说一半留一半的话,更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人群更是一阵阵轰动。 “这么说来,还真是自家人干的?哎哟我的娘诶,这不是丧尽天良吗?难怪姜老爷一直当缩头乌龟躲在宅子里不肯露面,原来是怕自家的丑事儿曝光了。” “为了维护一个女人,就任由亲生闺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这还是当爹的吗?这还配当爹吗?他连个禽兽都不如!” “对!就是一大家子禽兽不如的东西,都这么些天了也没见人出来给句痛快话交代交代,完全就不管闺女的死活!” 百姓越说越激动,又开始朝着大门扔石头扔稀泥。 有个人直接点了一串鞭炮,用力一甩,甩进高高的院墙里。 院墙那头突然“哎哟”一声,显然是有人被炸到了。 被炸到的正是姜府的门房小厮。 总的四个人,其他三个见状,纷纷慌了神,留下两个继续守门,最后一个不要命地朝着祥恒院跑。 祥恒院里,刘尚书正铁青着脸坐在圈椅上,上首是小心赔着笑讨好的姜明山。 姜云衢亲自给他倒了茶,退往一旁坐下。 刘尚书哪有心情喝茶,这会儿满脸怒容,“你们家到底怎么回事儿?” 姜明山忙道:“亲家消消气,那都是误会。” 之前寿宴上拉的人脉全都功亏一篑,现在刘尚书府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必须得牢牢攥紧了。 刘尚书冷眼瞅着他,“你们家大姑奶奶被人贩子卖了也是误会?” 姜明山噎了一下。 “如果传闻是真的,那么你们家大姑奶奶的事儿已经过去了三年整,这三年,姜老爷难道从未想法子去把那人贩子给揪出来?” 又是一句灵魂拷问,姜明山被堵得有口难言。 姜云衢眉心微蹙,“岳父……” “没话说,那就是没想着找抓人贩子,也没报官,如此看来,姜老爷能为了名声而忽略家人的安危,我们家囡囡可不敢交付给这样的人家,正好小两口也还没圆房,不如趁早和离了吧,你们抓紧收拾收拾东西,从这宅子里搬出去。” 刘尚书说着便冷冷一哼。 虽然这次来姜家是厂公的暗示,但他说的这些话,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倘若姜明山真是个能为了名声把丑事儿往死里捂而不顾家人死活的,他绝对不能让囡囡留在这样的人家。 子嗣固然重要,但若是闺女都没了,谁来给他们家传宗接代? 一听说要和离,姜明山父子脸色齐齐一变。 姜明山心中恨极了这种被人拿捏在手心里的滋味儿。 当初全家人都盼着住上大宅子,可现在,他只觉得这宅子是对他的侮辱,人家说收就收,还让他们收拾东西搬出去,弄得他像个丧家之犬一般。 文人圈里流传着一句话,不为五斗米折腰,然而老话还说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现在就是站在屋檐下的那一个,不折腰就得收拾东西滚蛋,折腰了,他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天大的侮辱。 黑沉着脸,姜明山完全不知所措。 姜云衢眼眸微闪,出言道:“岳父,其实这个案子早在两年前就已经上了公堂的,涿县县衙有案底,大理寺有留档的卷宗,我们家并非置之不理。 只是您也知道,厂公那样的人,位高权重,妙娘马上要嫁给她,早就不知惹了多少人的眼红嫉妒,所以费尽心思去挖她的过往,其目的昭然若揭,正是为了搅黄这桩亲事。 如今正是敏感时期,肖府又有退婚的消息传出,没准暗处的人等的就是姜家与肖家联姻不成,又跟刘家闹僵,好坐收渔利呢,咱们既然是一家人,这种时候就该同气连枝一致对外,若是内讧,岂不正中了敌人的下怀?” “对对对,是这么个理儿。”姜明山忙附和,总算是松了口气,“肖府那边的关系已经很紧张了,咱们两家要再不联合起来,到时真和离了,我们家搬出去不要紧,关键是你闺女名声不好听。” 刘尚书皱皱眉,虽然他不喜欢姜明山这副小人阳奉阴违的做派,但却不得不承认,这对父子说的在理。 他正准备改口,就见个穿着蓝色短打的小厮跌跌撞撞跑进来,“老爷,少爷,不好了,大姑奶奶在大门外跪着,说是来自请除族的,这会儿百姓们骂得更厉害了,还有人往院墙里扔鞭炮。” “什么!”姜明山眼前一晕,顷刻间气得肝疼。 章节目录 181、颠倒黑白(1更) 姜云衢好不容易才把岳父给劝得松了口不再提和离的事儿,不想人都还没送走,姜妙竟然刚巧就在这个时候来搅局。 自请除族? 现在姜家大门外全是声讨姜明山的百姓,她这一跪,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为了不牵连家人,才会主动提出的除族。 先是被人贩子卖了被人奸污,后来被人爆出真相被流言围攻,紧跟着未婚夫退婚,她已经卑微到谷底,掐准这时候跪在姜家大门外提除族,便是心肠再硬的人都不可能指摘她半句不是。 而且,刘尚书就在姜府,他既为朝廷命官,就必定不会坐视不理,他一旦理了,势必要追根究底刨出那位“人贩子”来。 攥紧拳头,姜云衢俊脸阴沉下来,他不得不怀疑姜妙是故意挑在今日来踩姜家脸面的。 姜明山更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现在就冲出去掐死那个小贱人。 哪天来不好,偏偏选在今天! 刘尚书见这对父子一人站在一边,而且脸色都不好,他不由得皱起眉,“不说你们家大姑奶奶跪在外头么,亲家就不打算出去瞧瞧?” “去,当然得去。”姜明山忙挤出一抹僵硬的笑,随后又是一阵轻叹,老眼微湿,“我闺女这些日子,受委屈了。” 受委屈你这当爹的还成日里关紧大门充耳不闻一点动作都没有? 刘尚书听着这话,胃里阵阵犯恶心。 他们家虽然为了子嗣不得不让闺女低嫁,但好歹在陪嫁上半点没亏了闺女,还隔三差五让孔嬷嬷回去汇报情况,就怕囡囡在婆家受了委屈。 这位亲家可倒好,自家嫡亲的闺女,他竟然都能狠心到这种地步。 就算以前没声张出来是为了姜妙的名声,为了家族的名声,但现在都被人爆出来了,他这当爹的,怎能一点担当都没有只一味地当缩头乌龟? 掩耳盗铃就能让外头的流言消失吗? 连亲闺女都刻薄刁难的人,刘尚书很难想象他能善待自家闺女。 “岳父先坐着喝茶吧,我和我爹出去看看。”姜云衢说。 “坐什么坐?要去一块儿去!”刘尚书低喝,站起身来。 他刚才来姜家的时候,外头很多人都看到了,姜妙的事儿又关乎良家姑娘的贩卖,他身为朝廷命官,即便管的不是这一块,这种时候又怎能不出面? 姜明山一听刘尚书要出去,顿时有些谎,“亲家,这都是我们家的事儿,自个儿处理就好了。” 刘尚书冷笑一声,“你要真有那能耐处理,又何至于拖了三年还让人把闺女的老底儿都给揭出来?” 姜明山老脸一僵。 刘尚书又看着他,“再说了,这事儿涉及到两桩犯罪,已经触犯律法了,怎么能是简简单单的家事儿,亲家一直拦着我不让我出去,莫非这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 “岳父想去便去吧。”见当爹的被一而再再而三堵得哑口无言,姜云衢忙接过话茬,“您是礼部尚书,二品大员,没准到时还能帮帮忙。” 说着又趁刘尚书不注意给姜明山递了个眼色。 姜明山十分不乐意刘尚书掺和进来,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再找借口拦着人,便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暗暗骂了姜妙一句,他只得深吸口气,对着刘尚书道了声请。 三人来到外院,饶过纹路精美的砖雕影壁,就见正大门紧紧闭着,门上时不时传来百姓扔东西的撞响声,先前被鞭炮炸到手的那小厮已经敷了药简单包扎过,同其他三个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一个个脸色不好看。 得见姜云衢三人出来,这才忙起身行礼。 刘尚书的目光落在那个被炸到的小厮身上,片刻后收回目光,皱皱眉头,吩咐道:“打开大门。” “不行啊亲家老爷。”其中一个小厮道:“外面的百姓可凶残了,不仅骂人,还扔东西,现在打开,咱们招架不住的。” 刘尚书冷哼,“关起门来当缩头乌龟就能招架得住了?” 小厮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姜明山更是因为那一句“缩头乌龟”,脸色变得铁青。 他只是暂时没想到法子应付那些刁民,让人关了大门跟儿子商量对策而已,怎么就变成缩头乌龟了? “开吧。”姜云衢吩咐小厮。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战战兢兢地走到大门后,一人负责踩在条凳上把两道门闩拿下来,另外俩人,一人负责一边,把两扇黑漆大门朝两面缓缓拉开,受伤那的小厮则是负责把几位主子拉到一旁,防着大门一开有东西飞进来。 果然,大门才开了一条手臂粗的缝,就有泥巴和石头灌进来,一下子就被扔到刘尚书的脚边。 姜明山被吓一跳。 这些个粗鄙无知的刁民! 大门全部打开,外头突然有人高呼,“哎,出来了出来了,快扔快扔,不对,先等等,领头那位好像是才进去不久的刘尚书,我的老天,扔不得了。” 得见刘尚书出来,百姓们收敛了不少,东西不扔了,骂声也淡了下去。 刘尚书负手站在台矶上,没去管周遭的百姓,目光直直看向跪在正中的小妇人身上。 今儿天气阴冷,小妇人穿得又素又薄,脸色还憔悴,跪在那儿就好似一朵即将被风吹落的小白花。 刘尚书蹙着眉头,问她,“你就是姜妙?” 姜妙都还没开口,就有热心百姓替她回答了,“尚书大人,这位正是姜家大姑奶奶,之前被她二娘给卖了才出事儿的,您可一定要为她做主啊!” “二娘”俩字,震得姜明山脑子里“轰隆”一声,他忙黑着脸怒斥,“什么二娘,我们家压根儿就没有这号人!” “现在当然没有!”小安子冷声道:“当初那位莺娘子因为贩卖良家姑娘被告上公堂的时候,姜老爷为了保全名声,不早就把人给休了吗?” 一下是二娘贩卖自家姑娘,一下闹上公堂,一下又是休妻。 百姓们懵了,这到底咋回事儿啊! 刘尚书也是听得一头雾水,问小安子,“你又是谁?” 面对这么多人的目光,小安子丝毫不惧,还特地拔高了声音,“妙姐姐这几日被流言折腾都心力交瘁,这会儿只怕也无心应付各位,小人便斗胆替她伸冤了。” 刘尚书看了姜妙一眼,瞧着的确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又看向小安子,“那你知道什么,速速说来,要敢有一句假话,本官定不饶你!” 小安子冷嗖嗖盯了姜家父子一眼,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姜老爷的父辈有俩兄弟,各自成家后分成长房和二房,然而多年过去,只长房得了个儿子,便是现在的姜老爷,二房不能生,但又不能断了香火,便找长房老太太商议,让姜老爷兼祧,再娶一房媳妇。 后进门的陈氏,便是姜老爷的兼祧媳妇儿,妙姐姐的二娘。 因着姜老爷偏宠陈氏冷落正妻姚氏,便纵得那陈氏胆大包天,三年前一时起了歹念把妙姐姐骗到县城,转手就把人给敲晕卖到牙婆手里,再之后的事儿,不用我多说你们也能想象到了。 妙姐姐好不容易逃回家,却是遭到生父的百般辱骂和刁难,并把她赶出家门。” 话到这儿,围观群众无不倒抽口冷气,随即一阵阵哗然和唾骂。 虽然这事儿搁他们身上他们也容不得家里有个被人毁了名节的闺女,但现在,事儿出在别人身上,他们作为旁观者,那就是活佛,是道德沦丧的讨伐者,是正义的化身,自然更同情弱者。 这种事儿,竟然还是家里人做的? 虽然被骂的是姜明山,但刘尚书站在那儿,已经觉得老脸都丢尽了。 姜明山怒得跳脚,指着小安子,“胡说八道!我当时让妙娘走人,只是为了保全她的名声,不想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毕竟她才十来岁。而且,我哪有赶她出门?分明亲自给我那位帮东厂做事的大姐,请她来把人给接走的,你少在那儿歪曲事实颠倒黑白!” 姜云衢也说:“我们全村人都可以作证,当时妙娘的确是被我姑妈接走的,但为了她的名声着想,我们没有实话实说,村人问起,就只对外宣称她病了,跟着姑妈去京城养病。” 分明是干娘念着妙姐姐小小年纪遭了难心中怜惜,这才亲自回娘家把人给接来的,到了姜明山嘴里,竟然就变成他的功劳了。 好人都是他,旁人都是在污蔑他! 瞧着这对父子努力维持好形象的丑恶嘴脸,小安子眼神更冷,难怪妙姐姐千方百计想要除族,摊上这样的爹和兄长,谁能不寒心? 章节目录 182、扭转局势(2更) 姜妙今日是以“弱者”“受害者”身份来自请除族的,不能太过强势,因此在马车上早把自己想说的那些话交代给了小安子,她就只负责跪,负责装可怜博同情。 当下,小安子看着那对父子狡辩完便是一声讽笑,“既然你们这么为了妙姐姐的名声着想,为什么把人送走之后就从未想过把人贩子揪出来?” “胡扯!”姜明山恼怒地瞪着他,“谁告诉你我们没私底下去找的?” “哦。”小安子说:“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前年涿县那桩贩卖良家姑娘的官司,是妙姐姐亲自去敲的鸣冤鼓,自己当的原告,这中间隔了两年,姜老爷找了两年都没能发现自家闺女被枕边人给卖了吗?还是说其实早就知道了,只不过因为偏宠那位,所以干脆替她瞒着?” “休要血口喷人!”姜云衢眉眼沉沉,“你无凭无据,凭什么说我们家包庇?” 看到姜云衢发言,小安子忽然笑了下,“姜翰林不说话,我都险些忘了,妙姐姐的二娘,那位丧尽天良的人贩子,不就是您的生母吗?” “啊!姜少爷的生母竟然是个人贩子!”有人惊得高呼一声。 “我的老天,有个留了案底的生母,他是怎么进的翰林院?” “这货走后门了吧?” 一番吱吱喳喳的议论下来,众人虽然没明说,但那话里话外,无一不是在暗指刘尚书这个上一届科举的主考官给姜云衢放了水。 这也就解释得通了,为什么刘尚书放着门当户对的世家不选,偏偏让闺女低嫁到姜家来,还嫁给一个毫不起眼的二甲进士,原来是早就有勾联了啊! 刘尚书原本是来为姜妙主持公道的,现在却被平白泼了一身的脏水,简直怒不可遏,他老脸铁青难看,脊背却挺得直直的,“没错,本官是上一届的会试主考官,但我行的端坐的正,自问从未行过科考舞弊之事,诸位若有疑虑,大可去敲登闻鼓告御状,本官不惧任何明察暗访!” 这番话,刘尚书说得是字正腔圆浑厚有力。 然而他不慌,一旁的姜明山父子却慌了。 姜云衢的会试和殿试都是靠自己实力考上的,但在乡试时,傅经纬插了手让他得过头名解元,当时风头很盛,溪水村那一带,乃至整个涿县百姓差不多都知道。 他一直觉得,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早该蒙尘被人遗忘了才对,往后怎么都不可能再被翻出来。 然而万万没想到,会因为一个原本很寻常的寿宴,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连环轰炸,先炸到姜妙,紧跟着是姜明山,现在又轮到他。 紧紧抿着唇,姜云衢一双修长的眸子里写着不甘。 他寒窗苦读那么多年,到现在才好不容易熬出点名堂来,怎么能就此毁于一旦? 而且,当初帮他走后门的人是傅经纬。 傅经纬是谁?那可是承恩公府世子,是崇明帝的亲外甥,是皇亲国戚! 自己一旦被扒出科考舞弊,他更脱不了干系。 但傅经纬那样的身份,就算犯了事儿,想也知崇明帝多半会睁只眼闭只眼。 那么只要傅经纬不出事,他就会没事。 想到这儿,姜云衢紧绷的心稍稍放松下来,直视着小安子,语气分外平静,“没错,你口中的人贩子正是我的生母陈氏。但两年前我爹得知她竟然就是卖了妙娘的人贩子,已经当机立断将她休弃除族了,现在的陈氏,跟姜家扯不上半点关系。” “但即便是这样,陈氏仍旧是姜少爷你的生母啊!”有人揪着重点不放,“你到底是怎么通过的报名,又是如何进的翰林院?” 姜明山突然重重咳了一声,“诸位,扯远了啊,我闺女还在地上跪着呢!” 众人这才想起,姜家这位大姑奶奶,确实已经跪了挺久,消瘦憔悴成那样,估计撑不了多久。 便有人劝她,“夫人还是起来吧,有罪的是这家人,你才是受害者,凭什么给他们跪?” 姜妙摇摇头,声音很“虚弱”,但还是让台矶上那三人听得清清楚楚。 她说:“女儿不孝,未婚先孕让家族蒙羞了,还望父亲准允我自请除族,今后不再拖累任何人。” “夫人又没错,凭什么要被除族?”有人不忿,冲着姜明山所在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就是,这世道是怎么了,受害者竟然成了罪人?” “唉,你们还是别劝了吧。”小安子适时开口,心痛地唉声叹气,“妙姐姐这三年一直都是躲躲藏藏的,家里又没她的位置,孩子也不能见光,上个街都生怕有人在背后戳她脊梁骨,她活成那样,跟被除了族有什么分别?” 家里没她的位置,那不还是姜明山为了名声,把她给踢出去了吗? 原本黄花大闺女被人污了清白的事儿并不少见,一般碰上这种,家里人为了名声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么尽快想法子把姑娘嫁出去,要么就是送去庄子上,反正就是不能让外头人知道,甚至有狠心的,会找借口把姑娘除族踢出去。 但姜家这桩,很特殊。 因为姜妙是被人给卖了,卖她的又不是一般的人贩子,而是她亲爹的另一个女人。 这么一来,整件事就充满着矛盾性和伦理性。 亲爹为了包庇二娘,竟对闺女的受辱无动于衷,甚至嫌她丢人,把她赶出家门。 这仇恨值,马上就能被拉得满满的。 听着百姓们一句比一句过分的辱骂,姜明山胸中恨意排山倒海而来。 什么叫他包庇? 他分明是在公堂上才得知的真凶是陈氏,而且当即就写下休书把人从姜家族谱上挪了出去。 他哪里包庇了? 姜妙这逆女,分明是想抹黑他拉他下水! 而且,这除族的方式,跟他计划中的完全不一样。 本该是姜妙被肖督主退婚之后,他们再顺理成章除了她的,现在竟然变成她自请除族。 眼下这种情况,他一旦同意了,那就坐实了“人渣”之名,为了名声不惜把受害的闺女撵出家族。 可若是不同意,退婚的消息已经散了出去,等过些日子肖府真的浩浩荡荡来退婚,他这张老脸又该往哪搁? 刘尚书的老脸越来越黑,他怒喝一声,“都安静!” 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这桩拐卖良家姑娘的案子给弄清楚。 到底是朝中元老,气势一开,下头的百姓们没一个敢造次的,都纷纷闭了嘴朝他看去。 刘尚书仍旧看向姜妙,“照你们的意思,这桩案子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被涿县县衙所受理了,是吗?” 姜妙点点头。 刘尚书眯了眯眼,“按照本朝律例,你这样的情况,人贩子是要被判死刑的,你那位……陈氏她,是不是已经被处决了?” “没有没有。”小安子忙摇头,“陈氏当时只被判了五十大板,外加牢一年。” “嗯?”刘尚书脸色越加的严肃,“是涿县父母官徇私枉法?” “倒不是。”小安子说着又叹气,“是因为当时妙姐姐没敢当众暴露自己未婚先孕的事实,便瞒了青天大老爷,说自己只是被卖,之后一点事儿都没有。” 怕刘尚书问责,小安子又补充,“这几日的流言,尚书大人也看到了,妙姐姐被人曝光,她自己受了多大的影响,心态大崩,精神恍惚,跟她说句话她都半晌没反应。 倘若当时她为了扳倒陈氏把自己的实情和盘托出,只怕早就被乡下人的吐沫星子给淹死了,那些人都是没文化没见识的,可不像咱们京城的百姓这么理智,懂得追根溯源只骂该骂的人,在他们眼里,但凡女儿家被玷污了,那就是耻辱,那就是有罪,就合该被骂。” 这番变相吹捧,让他身后那群百姓很是受用,优越感马上就出来了。 “就是,哪有受害者遭了难还得背上污名一辈子被人指摘的,照这么说,那拐卖良家姑娘犯了罪的,还成大功臣了?乡下人就是无知,就是愚蠢!” 最后一句,变相把姜明山给骂进去了,他老脸沉沉,憋了一肚子火,气到说不出话。 姜云衢盯着跪在地上的姜妙,心中不可谓不震撼。 当初跟姜柔一样成天围着他娘陈氏转而冷落姚氏的傻妹妹,如今竟然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姜妙见状,唇角微微往上勾了勾。 她之前一直在苦恼,怎么能在自爆之后给自己留条洗白的退路。 如今看来,洗白自己,不如去洗百姓的三观。 “受害者有罪”的这种观念,十分可怕,就因为失了名节会被贴上耻辱标签,所以有一部分心性不坚韧的姑娘会在事发后直接自杀。 而导致她们走上绝路的,正是世俗的偏见。 她这次也算是铤而走险,想靠着扭转百姓的观念来为自己搏一个能继续在京城待下去的机会,原以为会很难,没想到京城百姓还真的挺理智,随便有人带一带节奏,风向就彻底扭转了。 但其实,姜妙所以为的“随便”,不过是有人在背后为她铺垫好了一切而已。 章节目录 183、不和离的条件(3更) 刘尚书也很震撼,他是头一次得见女儿家被玷污后,百姓们言论一致向着受害者而讨伐罪犯的情况。 虽然这其中少不了厂公的暗中动作,但毕竟厂公只起到了引导和推波助澜的作用,剩下的,还得靠百姓的主观意识。 可不管怎么说,现在整件事情已经很清晰明朗了。 三年前,陈氏起歹念卖了姜妙。 两年前,姜妙一纸状书把陈氏告上公堂,但因着姜妙当时隐瞒了实情,所以案子的最后,陈氏便只得了个五十大板外加牢一年的判决。 按照时间,陈氏早已经被放了出来。 想到这儿,刘尚书偏头望向姜明山,“陈氏本人现在在哪?” 姜明山心虚得眼神直闪烁,“我,我跟她早就不是夫妻了,又怎会知道她在哪?” “姜老爷还真是撒谎都不带脸红的。”小安子冷笑一声,“刘尚书现在可不是以亲家的身份在同你说话,而是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在询问你关于罪犯的消息,您若是觉得这儿不好回答,咱们就去顺天府衙走一趟,到了那儿,有的是机会让您畅所欲言。” 这小太监说话的语气,跟姜妙简直如出一辙,没准就是姜妙教他的。 姜明山怒瞪着他,“你个……” “嗯?”刘尚书眯着眼。 姜明山便只得泄了气,但心中恨意还是没法子一下子散开。 “您不说,我替您说。”小安子仰着下巴,“陈氏被放出来那日,是姜老爷亲自去接的人,接来以后就给安置在石磨胡同,妙姐姐的生母姚氏得知此事后,寒透了心才会提出的和离。 和离后,姚氏在石磨胡同购置了一间二进院,就在陈氏那间小院的正对面,为的,就是防着陈氏会来找妙姐姐寻仇。 不想,某天晚上陈氏还是带着丫鬟巧儿跑路了,之后就一直躲在暗处。 她准备做什么,想必大家都能猜出来。没错,她就是想借机找妙姐姐报仇,这次曝光妙姐姐的人,正是陈氏。” 闻言,现场又是一片唏嘘声和倒抽气声。 “原来之前传的和离是这么回事儿啊,我说呢,那天在姜家寿宴上听老太太吹什么这两口子早就和离了,但是为了儿女一直瞒着,当时总觉得哪不对劲。现在这么看来,就全解释得通了,哪来的为儿为女,不过是人渣为了掩盖自己的偏心眼和自私自利,强行对外洗白想留个好名声罢了。” “这爹,真是渣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哎哟我这暴脾气,听着都想上去打人了。” 姜明山听着百姓们的声讨,捂着胸口后退一步。 刘尚书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都被判刑坐了牢你还把人给接回来安,看来姜老爷是用情不浅。” “不是,亲家……尚,尚书大人。”姜明山辩解道:“我当时接她回来,跟姚氏是一个目的,毕竟那人坐了那么久的牢,早就被折磨得性情大变了,她若是流落在外,还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阴了妙娘,与其成天这么提心吊胆的,倒不如把她接来眼前看着,我也能随时得知她的动向。 我这么做,可全都是为了妙娘好。” “谎话连篇!”小安子恨恨地咬着牙,“既然姜老爷到现在都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妙姐姐再留在这个家,估摸着也只有继续受虐的份儿,倒不如,请尚书大人做个见证,让她早早除了族脱离苦海。” “除族怎么就成脱离苦海了?”姜明山绷着脸。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十分清楚,事情到了这一步,姜妙除族才是最好的处理结果,顶多是他再被百姓骂上一阵子的事儿,等风头过去了,大家也就遗忘了。 姜妙若是继续留在姜家,往后还不知要给他添多少麻烦。 而且,姜妙一旦除了族,等肖彻退婚时就不用来姜家,他便也不用再被人踩一次脸。 “你闭嘴!”刘尚书呵斥他一句,尔后问姜妙,“你想好了要除族?” 姜妙只点点头,没说话。 “那本官今儿就为你做一回主,准了你的除族请求。”刘尚书面色严肃,“至于案子重审的一事,我稍后会着人去通知顺天府,你回去后耐心等着便是,相信赵府尹很快就能给你个满意的结果。” “多谢尚书大人。” 竟然这么顺利就办成了,姜妙心里意外的同时,又有些高兴。 “妙姐姐,快起来吧!” 小安子过来扶她。 姜妙顺着他的手站了起来,但因为跪得太久,双腿麻了,膝盖也疼,身子晃了一晃。 等站稳,她低声吩咐小安子,“咱们先回去。” 已经达到目的,她再留下去,还不定会生出什么变故来。 姜妙坐上马车一走,刘尚书冷哼着转身进了大门,姜明山父子忙跟上。 百姓们又骂了一阵,这才三三两两地散去。 …… 祥恒院正屋里,气氛一片凝滞。 刘尚书脸色黑沉难看,“案子有官府会办,现在来说说我们两家的事儿吧!” 姜云衢听着便是眼角一跳。 姜明山也慌,“亲家,除了和离,咱们就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吗?再说,大郎媳妇儿在这儿过得好好的……” “好好的?”刘尚书皮笑肉不笑,若非忌惮着尚书府,囡囡只怕早就被磋磨得脱了层皮。 但和离这种事儿,真不是能随便提的,他之前那样说,是被姜明山给恶心到,一时在气头上。 现在静下心来想,一旦和离,囡囡的名节必定会受损。 而且,囡囡性子娇气,门当户对的人家容忍不了这样的儿媳妇,门户低的也会因为她和离过而有所顾忌,就算当时娶了她,往后也不一定会真心待她。 反倒是眼前这位女婿姜云衢,孔嬷嬷每次去那边汇报情况,都说虽然老太爷老太太和老爷爱作妖,但姑爷对姑娘,那是千依百顺地好,还在老太太跟前一个劲地维护姑娘,没得挑。 能得这么个女婿,刘尚书自然高兴,可现在的情况是,姜云衢很快就会摊上事儿,他一旦没法子全身而退,囡囡就会受到牵连。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刘尚书便拿定了主意,看向姜云衢,“之前有百姓怀疑你科考舞弊,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姜云衢胸口一跳,随即垂下眼眸,“岳父放心,小婿绝不会让您蒙羞。” “那就好。”刘尚书又看向姜明山,“囡囡我会先接回去住一段时日,倘若你儿子能从舞弊风波中全身而退,我再把人送回来,若是他不能,那么咱们两家的缘分,就到此为止。” 姜明山忙保证,“亲家只管放心,我们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别高兴太早,我话还没说完。”刘尚书继续道:“我们家囡囡和令郎这桩姻缘能继续的前提,不仅仅是他要全身而退,还有一条,你和你们家老太爷老太太,必须回祖籍,往后不准再出现在京城,否则这事儿没得商量,咱们今天就办和离。” 姜明山脸色一僵。 他辛苦养儿子那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儿子出人头地沾儿子的光享儿子的清福,现在竟然要把他撵回老家? 那他这一大圈绕下来,图个啥? 刘尚书站起身,“你不必着急给我答案,毕竟,姜云衢能否逃过舞弊风波,还没个准儿呢!人我就先带走了,你们好自为之。” 说着,拂袖出了屋子,让人去叫来孔嬷嬷,吩咐她回去收拾东西,把姑娘带上,回娘家。 早前大门外发生的事,孔嬷嬷这会儿差不多已经了解了七七八八,知道姜府再待不得了,便马上回了梧桐院,让半夏几人收拾东西。 刘婉姝这会儿才起,坐在床榻上揉着惺忪的睡眼,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被丫鬟们按在妆台前开始梳妆,孔嬷嬷在一旁解释说今天要回娘家。 刘婉姝想着,的确是有日子没回娘家了,就“哦”地一声点了头,懒懒地坐在靠背椅上任由丫鬟给她捣鼓妆容。 章节目录 184、陈氏的下场(1更) 有刘尚书帮着做主顺利除了族,姜妙这一路上心情都格外愉悦。 小安子一面赶着马车,一面冲车厢里头的人道:“等再过些日子妙姐姐回趟老家把改走的流程走完,就算是完完全全脱离姜家了。” 姜妙撇撇嘴,“我才不回去。” 除族虽然要她本人到场,可毕竟她的事儿现在已经传遍了,那些个村妇还不知要如何嚼她,现在回去,就是给人看笑话的。 她再坚强,也受不住那么多人指责和嘲讽的目光。 “啊,为什么不回去?”小安子问。 “反正除族已经板上钉钉了,姜家自己会想办法的。”姜妙说:“而且你想想,姜明山那么要脸面的人,他会希望我回去给他丢人吗?再说了,现在厂公准备退婚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我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还弄得满身丑闻,他该是恨不得尽快把我踢出来才对。” 小安子恍然大悟,“还是妙姐姐厉害,把他们家的每一步都提前算好了,今日的结果,早在你意料之中了吧?” 是意料之中,但,也是意料之外。 她料想到会有这个结果,却没想到会如此顺利,简直像做梦一样。 回到庄子上,姜妙跟姜秀兰和姚氏说了自己已经成功除族的事儿,那二人简直惊呆了。 姜秀兰满脸的难以置信,“合着你出去这大半个早上,就是为了除族?” 姜妙点点头。 姚氏拉着她在小榻上坐下,“妙娘你快跟我说说,你去那边,都做了些什么,凭我对那人渣的了解,他怎么可能轻易让你除族?” 姜妙笑着,事无巨细地把姜府大门前发生的那一幕幕告诉了她娘和姑妈。 姚氏听得阵阵唏嘘,心里却直为女儿感到高兴。 但一想到她在那跪了大半天,又觉得心疼,马上让青杏找来药膏,撩起姜妙的裤腿亲自给她红肿的膝盖上药。 又在庄子上陪了姜妙两天,姚氏想着家里,便提出告辞,小安子亲自送了她回去。 …… 而这段时日,陈氏的心情简直是经历了毕生难忘的大起大落。 原本她带着巧儿从石磨胡同逃出来,就是为了躲在暗处伺机报复姜妙。 这眼瞅着机会一天天近了,却突然有人先一步把姜妙的老底儿给揭了开来。 陈氏心中虽有不甘,但看着姜妙的丑闻传得到处是,百姓们一片骂声,她又觉得痛快了,睡个觉,做梦都是狂甩姜妙巴掌的舒适画面。 为此她还放纵了一回,当掉最后一件首饰得了十来两银子,主仆两个脑袋上包了头巾,严严实实地只露出一双眼睛,离开破庙去往茶馆,花一两银子点上一壶茶一碟卤花生,听说书人把姜妙的丑事儿编成故事讲得满堂喝彩,她听得满意极了,又让小二上了一盘酱鸭掌。 一来是高兴。 二来,等姜妙被赶出姜家,她再去明郎跟前卖卖惨怀缅怀缅旧情,用不了多少日子,自己就能再回石磨胡同,哦不,回姜家! 姜府掌家太太的位置,是她的! 陈氏已经准备万全,等的就是姜妙被除族,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还不等姜家有所动作,姜妙就跪到姜家大门前自请除族,还让所有百姓都偏向了她,口风一致地指责姜家,唾骂姜明山。 更过分的是,姜妙这贱人竟然对刘尚书说,曝光她的人是陈氏。 刘尚书跟着就联系了顺天府重新立案,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海捕文书,那满大街的通缉犯画像,竟是她儿子姜云衢亲自画的! 为了从整件事里头撇干净,她儿子在紧要关头选择了大义灭亲,亲手画下画像,要再一次把她这个亲生母亲送入大牢。 荒草丛生的破败小庙里,陈氏靠坐在墙角的阴暗处,手里抓着个揉皱的纸团。 那纸团上画的,正是她本人。 “贱人!姜妙那个小贱人!她为什么还不死!”陈氏嘶吼着,一双眼怨毒而阴戾。 巧儿吓得在一旁瑟瑟发抖,却是一句话不敢说。 陈氏侧过身,一把掐住她的喉咙,怒得眼珠子都快脱眶了,“姜妙的事儿,是不是你揭发的,就为了陷害我?” 巧儿呼吸困难说不出话,只得拼命摇头。 陈氏那双眼越发的阴冷,手上力道加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么些日子你跟着我,吃不饱穿不暖,还三天两头就挨打,你嘴上不敢说,心里却恨毒了我,所以你想报仇,就趁着我不注意,跑出去揭露姜妙的丑闻,好让官府顺藤摸瓜摸到我头上。 呵,你跟姜妙一样,都是合该被男人骑的贱骨头,荡妇!敢出卖我,你去死吧!” 咽喉被锁死,巧儿有出气没进气,意识渐渐模糊,她不想死,可她已经没得选择,眼角滑下两行热泪,没坚持多会儿,她便彻底没了气息。 她最后的一丝神智,是感觉到喉咙一松,陈氏松了手,紧跟着往她身上啐了一口,骂了句“没用的废物”。 陈氏是头一次杀人,而且现在尸体就在她旁边,她心中难免发憷,没敢再在破庙多待,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不要命地往外跑。 尽管作了乔装打扮,还是在城门口让守卫给揪了出来。 故意杀人罪外加拐卖良家姑娘罪,直接让她重判了个秋后处决。 …… “秋后,离着现在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呢!” 庄子上,姜妙坐在藤架下的吊椅上,手里捧着一本《南齐地志》,听完小安子从外头得来的消息,她合上书本,叹了口气,“好无聊啊,不如,去刑部大牢玩儿一趟吧!” 小安子嘴角抽了抽,但还是很快套了马车带姜妙去往刑部大牢。 姚氏经过几道审讯,已经从顺天府大牢转到了刑部大牢。 姜妙给狱卒们塞了银子,顺利来到陈氏的牢房外。 “二进宫”的事实对陈氏打击不小,她心态早崩了,成天没事儿就自言自语,嘴里不停地骂姜妙,活像个老疯子。 这会儿亲眼见着人,她更是猛地扑过去,从圆木间伸出手,要去抓姜妙,不把姜妙拉下水与她同归于尽,她不甘心! 为了庆祝今日,姜妙还特地换了一身明艳的火红色襦裙,就连头面,都是一整套红珊瑚的。 瞧着陈氏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姜妙弯起红唇,“我来,是为了替你那无辜枉死的丫鬟巧儿喊声冤枉。” 陈氏一怔。 “那些丑闻,跟她无关。”姜妙说:“都是我自己放出去的。” “是你,竟然是你,你这贱人!”陈氏瞪大双眼。 “你不贱,又怎会在借了种之后赖在姜明山身边不肯回二房?”姜妙冷笑着,“就是因为你贱,所以你儿子才会受你影响,对同父异母的妹妹起了不该有的念想。 你不就因为这个才会把我骗去县城给卖了么,但那又如何?你儿子他到现在都还没歇了那份心思,只不过是不敢而已。 更可笑的是,最后是他亲手画的画像让官府逮捕你,让你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多讽刺啊,你这么些年到底养了个多人面兽心的儿子,恐怕连你自个儿都不清楚吧?” 陈氏惨白着脸,往后退了几步,随即又恼羞成怒,“闭嘴!你给我闭嘴!你个贱人,休要挑拨我们母子关系!” 姜妙听笑了,满眼讥讽,“你儿子如今摊上了大事儿,刘家已经开出条件,倘若他能全身而退,那么不会再提和离,但前提是,姜明山和那两个老东西必须回祖籍永远不得出现在京城,到时只剩他一个留下来,你猜我会不会放过他?” “姜妙!”陈氏咆哮着,再一次扑过来,双眼赤红,“你狐媚子投生,连自己兄长都魅惑,将来必定不得好死!” 姜妙秀眉微挑,“听说,绞刑是把犯人五花大绑在架子上,然后两个刽子手一人拿一根木棍,木棍上拴着绳子,往你脖子里一绕,让绳索刚好卡在喉咙处,再一人往一边不停地绞,直到你停止呼吸为止,唔……这种死法,算不算不得好死呢?” “贱、人!”陈氏直接气晕了过去。 章节目录 185、纳采,嫁多久?(2更) 肖彻定了三月十二来纳采,姜妙便在三月十一这天收拾了所有东西,带上青杏,抱着儿子挥别姑妈后坐上马车彻底离开了庄子。 待嫁娘是应该待在娘家的。 她已经不是姜家人了,姚氏那儿便是她唯一的娘家。 姚氏那边倒是有几个下人,不过姜秀兰担心姜妙刚回去不习惯,就让小安子跟着她一块儿走。 回去的路上,顺道把前两天订制的匾额取了。 姚氏那宅子总得有个名儿,但因着没个男主人,不好直接弄成大户人家的府邸牌匾,姜妙便请人题了个“延寿居”。 马车刚到石磨胡同,便让吉平吉力两个配合着小安子把牌匾挂上,上面缠了朵大红团花,瞧着十分喜庆。 知道闺女今儿回来,姚氏一早就让丫鬟露水和露珠把院子和各个房间仔细打扫了一遍,还买了不少食材,就等着姜妙一到便上灶亲手给她做桌好吃的。 听到动静,姚氏急忙从垂花门出来,到大门口就见姜妙拉着儿子小宝,母子俩正仰着脑袋往大门上看,青杏扛着包袱站在一旁。 “妙娘。”姚氏喊她,脸上堆着笑,“这么早就过来了?” 姜妙看向姚氏,笑说:“怕来晚了赶不上娘做的饭。” 说着,捏了捏儿子的小手掌,“喊姥姥。” 早在庄子上的那几天,小宝就和姥姥处熟了,当下一点都不拘束,开口就喊姥姥。 “来,姥姥抱抱,看看我这外孙子是不是又胖了。”姚氏弯腰把他抱起来在怀里掂了掂。 小宝搂着她的脖子,又回头看姜妙。 姜妙挑眉,“看什么看,我就是特地把你扔给姥姥的,一会儿就走了,不要你了。” 姚氏嗔道:“你别吓唬他,一会儿惹哭了,又得哄半天。” “他才不会哭。”姜妙说:“这臭小子,机灵着呢!” 小宝哼了哼,他是听得懂大人们说的很多话,也知道娘亲回来是因为爹爹明天要开始纳采了。但是,这怎么能是娘亲欺负小奶娃的理由? 越想越气,小宝觉得自己应该反击一下,便“哇呜”一声扯开嗓子嚎了出来。 “你看你看。”姚氏叱道:“让你别惹你偏惹,现在惹哭了吧?” 姜妙见他干嚎,眼泪都没落一颗,暗暗翻了个白眼,“行了,逗你玩儿呢,还当真了,快跟姥姥进去,我一会儿就来。” 姚氏抱着小外孙进了正屋小厅,又让露珠把自己刚蒸好出锅没多久的粉果端了来哄他。 姜妙的房间安排在西厢,外间有专门的广榻,青杏负责给姜妙守夜,晚上就睡那儿。 延寿居里原本的下人有吉平吉力、露水露珠和林妈妈五个。 吉平吉力住在倒座房,林妈妈住姚氏所居正房左边的耳房,露水露珠两个住右边的耳房。 现在小安子来了,也跟着吉平和吉力住在倒座房。 安顿好姜妙,姚氏亲自去了厨房,林妈妈帮着打下手,俩人忙活了大半个时辰,中饭便上了桌。 饭后小安子和吉平几个把小宝拉去院子里玩,姜妙留在姚氏房间,问她关于过礼的事儿。 姜妙虽然已经生了娃,但从未婚嫁过,关于这方面的细节,她没有过太多的了解。 姚氏说:“纳采就是那边会请人来取你的庚帖去合八字,也用不着你做什么,就是不知,他自个儿来不来,要来了,你想见就见见,不想见,就待在屋里也没什么。” 姜妙“哦”了一声,心里却暗暗想着怎么可能不好意思,上次肖彻毒发的时候,她情急之下用嘴给他喂药的事儿都干了。 哎,他当时昏迷不醒,应该不记得什么吧? 但万一,他记得怎么办? 想着,姜妙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 姚氏瞅着她突然脸红的样子,笑问:“这又是想到什么了?” “没,没什么。”姜妙眼眸微闪,“对了娘,我能问您个事儿吗?” “什么事儿?” 姜妙满心好奇,“您当初原本是不同意我嫁给厂公的,不想我卷入那个圈子,后来见了他一面,怎么就突然改主意了?” “那还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姚氏道:“你不常说自己长得好看吗?我瞅着他也不赖,你们俩正好登对儿了。” “肤浅。”姜妙轻哼。 姚氏“哎哟”一声,“你不肤浅,你怎么不随便找个男人嫁了,还非得挑个有权有势还长得好看的?” 姜妙闻言,嘴角狠狠抽了抽,她竟然觉得她娘说的很有道理。 …… 次日,肖府请的人一大早就来了。 姜妙听到说话声,推门就见庭院里站着个身穿鸦青鹤纹大袖衣的老太太,头上箍着水獭皮镶珠抹额,身后跟着一个嬷嬷俩丫鬟,手中捧着纳采礼。 那老太太,竟然是安国侯府罗老太君。 关于老爷子与罗老太君之间的渊源,姜妙去年前往安国侯府赴宴时便已经了解清楚。 肖彻会请她来帮忙取庚帖,并不奇怪。 只愣了片刻,姜妙便赶紧过来行礼。 罗老太君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这丫头,总算是熬出头了。” 姚氏眼眸微闪,忙笑着请老太君屋里坐,又让人来奉茶。 姜妙跟了进去,坐在姚氏旁边的绣墩上,听着她们说话。 姚氏与罗老太君此前并不熟识,初次见面,难免聊不到一块儿,姜妙便在中间调和,缓解气氛。 一盏茶过后,老太君把肖彻的庚帖递给了姚氏,姚氏也起身去把姜妙的庚帖取了来交给老太君,她没坐多大会儿便带着人走了。 姚氏送完人回来,跟姜妙说:“这老太太,光看她的言行便知是个有威望能镇得住场子的。” “人家在贵妇圈里可有名望了。”姜妙说:“厂公刚说要娶我那会儿,我不知被人暗地里吐了多少唾沫星子,就是老太太给我做的脸请我去赴宴,从那之后我才勉强挤入了这个圈子。” 肖彻能请个这么有名望的老太太来取庚帖,足以证明他的心意有多诚,姚氏满意地点点头。 母女俩正说着话,小安子突然从外头进来,“姚姨,妙姐姐,厂公来了。” 姚氏一听就笑了,她说什么来着,虽然纳采不必新郎官亲自到场,但肖彻今儿一定会来。 小宝已经在庭院里跟肖彻腻歪上了,姜妙听到说话声,赧然低下头。 不多会儿,那一步一步踩得沉稳的脚步声就到了正门外。 青杏为他打开帘子,肖彻便直接来了小厅。 仍旧是姜妙所熟悉的藏青色立领袍,头上束着白玉冠,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姜妙总觉得今儿的肖彻,格外俊。 肖彻站定后,拱手朝着姚氏行了一礼,“小婿见过岳母。” 姚氏道:“照规矩,亲事定下新郎新娘就不兴再见面了,哪有你这么迫不及待赶过来的?” 肖彻不疾不徐地回:“我们家规矩,妙娘说了算,她若觉得我不该来,我便马上离开。” 姚氏听得眉梢微挑。 姜妙满脸窘迫,正琢磨着该说点儿什么好,小宝就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拉着姚氏的手,“姥姥,姥姥,小宝想吃饼饼。” 姚氏“啊”一声,“想吃饼饼啊,那姥姥马上去给你做。” 小宝摇头,“要吃外面的饼饼。” 姚氏说:“那我让人去给你买?” 小家伙还是摇头,“小宝要自己去。” 姚氏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伸手在他小小的额头上点了点,“你娘说你是个小机灵鬼,还真是。”说着站起身来,拉着小宝的手,“行,姥姥带你外头买去。” 话完又简单交代了姜妙几句,便叫上露水露珠,带小外孙上街买烧饼。 太太都找借口走了,青杏几人也知趣地退了下去。 没多大会儿的工夫,小厅里便只剩下姜妙和肖彻两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突然成了他的代嫁新娘,身份变了,以往都能跟肖彻自在相处的姜妙,这会儿觉得又尴尬又不自在。 肖彻面上倒是没什么明显的变化,淡定喝着茶,似乎瞧出她的拘谨,他淡笑了下,“以前都不怕我,如今怕了?” “不是怕。”姜妙忙说,“我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觉得厂公今天好俊呀!”姜妙咳了一声,红着脸正视他,“除族的事儿,我一开始觉得是自己走运,后来想明白了,是厂公在暗中助力,没有你,我不可能这么顺利。” 肖彻说:“那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姜妙小声问:“嫁给你还不算谢吗?” 肖彻深邃的视线落到她脸上,“嫁多久?” 嫁人不就是一辈子吗?哪有这么问的啊?姜妙觉得他莫名其妙,但还是回了一句,“你说多久就多久吧。” 章节目录 186、顶替认罪(3更) 肖府向延寿居纳采交换庚帖的事儿,才一天的工夫就宣扬开来,之前各种传肖彻有意退亲的那部分人,只感觉脸上被人啪啪啪打了几个巴掌。 脸被打得最肿的,莫过于姜明山父子。 虽然之前主动散出肖府退婚谣言的初衷是为了顺利把姜妙给踢出姜家,但那个时候,他们父子是真的掐准了肖彻不会再要姜妙那个声名狼藉的女人。 不想现在风波一过,肖彻竟然没事儿人一样,直接就请了安国侯府老太君去延寿居取庚帖。 这简直就是把他们父子俩的脸扒下来摁在地上踩! 祥恒院里,姜明山气得老脸铁青,“那个小贱人,她一定是故意跟肖彻联合起来,为的就是彻底脱离姜家,让咱们往后什么也靠不上!” 姜云衢也意识到了,当初退婚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他以为肖彻是默认了才没有站出来正面表态。 如今看来,还是他太年轻,草率了。 肖彻哪是默认,分明憋着一口气等今天来打所有人的脸为姜妙正名呢! 那个女人,即便声名狼藉,还是有人愿意为了她不顾一切。 烦躁地揉揉眉心,姜云衢沉默着没说话。 姜明山没听到儿子回应自己,有些恼,朝他看来,“这场舞弊风波,咱们是指望不上肖督主了,你打算怎么办?” 毕竟舞弊是事实,一旦被查出来,轻则逐出翰林院永不得入仕,重则砍头掉脑袋。 不论哪一种结果,都是姜明山不愿看到的。 “要不,你去找傅世子吧!”他建议道:“好歹这事儿跟他有关,查出来他也受牵连,他应该不会置之不理。” 闻言,姜云衢冷笑一声,“正因为跟他有关,我才不能主动去找他。” 姜明山不解,“这话怎么说?” “以往都是我主动卑躬屈膝去找他,求着他,现在看似是我遭殃了,但如果他真的不管不顾,过段时间都察院来把我带走,我若是经不住严刑审讯,一松口全招了,爹觉得,谁损失最大?”姜云衢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却泛着冷光。 “妙啊!”姜明山老眼一亮,“这么一来,主动权就掌握在咱们手中了。” 姜云衢垂眸望着方几上的茶盏,眼底冷意更甚。 姜妙除了族,肖督主那条路彻底堵死;小娇妻被岳家带走,自己这个女婿的地位岌岌可危;姜柔又是个没脑子靠不住的,武安伯府一点儿用都没有。 现在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等都察院的人一来,他就全招了。 要么,赌一把,赌傅经纬也害怕这事儿曝光。 …… 傅经纬确实害怕。 当时坊间刚流出姜云衢科考走后门的传言,他就慌了,但又想着,多半只是百姓们的猜测而已,又没有真凭实据,自己若是自乱阵脚,那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更何况,要真被人捏住了把柄,姜云衢怎么可能到现在都还不来找他。 然而先前他爹承恩公下朝后来找过他,说姜云衢那事儿,惊动了皇上,皇上已经让都察院接手,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 因着听下人说之前姜云衢曾来过府上几回,承恩公就警告他,往后禁止再和那样的人往来,没得惹身腥。 承恩公后面说的什么,傅经纬都没太听进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都察院”三个字上,脸色有些发白。 承恩公见他状态不对,不由得心生疑惑,“你不舒服?” “不是……”傅经纬道:“我只是觉着,姜云衢那样一个寒门书生,走后门?不至于吧?怎么就惊动都察院了?皇帝舅舅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承恩公睨他一眼,“你以为皇上吃饱了撑的专挑糟心事儿管?还不是姜家那场寿宴彻底闹大了,姜云衢的生母被人扒出来曾经因为犯了拐卖良家姑娘罪而被判过刑留过案底。 照理,他是不能再继续参加科考的,更别说入翰林院了,可现在的问题就是,他已经入了翰林院,这背后必定有人一路给他开后门。 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皇上必须把此事调查清楚,否则如何给百官和天下学子一个交代?” 承恩公走后,傅经纬就瘫在榻上,深深皱着眉。 他什么也没做,想着以姜云衢那窝囊的性子,定然会第一时间来找自己。 然而他在府上等了两天,门房都没有姜云衢登门拜访的消息传来。 傅经纬终于感觉到了危机。 姜云衢不来找他,他就让小厮暗地里去姜府捎口信,说要见姜云衢。 二人约在一家茶楼。 傅经纬订了个雅间,因着都察院已经介入调查,他连着两宿没睡好,心急如焚,才进来没多会儿就快喝了一壶茶。 姜云衢来时,绕过大大的鲤鱼戏水插屏,就见傅经纬沉着脸在那,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走上前,拱手,“见过世子爷。” 傅经纬听到声音,偏头看他,冷冷呵了一声,“姜云衢,你好大的派头,还让本世子等你?” 姜云衢解释道:“我如今处在风口浪尖上,贸然出来与世子爷碰面,少不得要做些遮掩,没的让人给盯上带累了您。” “少在那儿给我说些没用的!”傅经纬烦躁地打断他,“原本咱们说好的,我帮你过了乡试,你把你妹妹送给我,现在可倒好,你是圆了你的进士梦了,你妹妹一翻脸就去嫁给肖彻那个死阉奴,还得让我背个徇私舞弊的锅,合着我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姜云衢淡笑,“世子爷,这笔账可不是这么算的,当初您是帮我过了乡试没错,但我也履行承诺,把我妹妹送给世子爷了,是您自个儿说要亲自去接人的,后来她为何没能成为世子爷的女人,这事儿,我也无能为力。” 姜妙为什么没能成为他的女人? 还不是因为肖彻在狩猎时对他的马动了手脚致使他不举了将近一年,前些日子才刚刚被治愈! 提起这事儿傅经纬就想骂娘。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舞弊一事。 脊背往后一靠,他问:“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打算怎么办。”姜云衢道:“都察院都是些什么人,世子爷比我更清楚,既是领了皇命办事,人家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我出身低微,家世又不显,想也知藏不住,便只能当他们的板上肉了。” 傅经纬听着,太阳穴便是突突一阵跳,脸色铁青下来,“你疯了吧?” 姜云衢反问他,“那世子爷觉得,事到如今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傅经纬眼神冷冷地警告他,“倘若都察院的人找上你,不管他们问什么,你都不能往外透露一个字,这事儿本世子会尽量想法子平息下去,否则要敢出卖我,你知道后果!” …… 出来一趟,听着百姓到处在议论姜云衢科考走后门的事儿,热度甚至高过姜妙未婚先孕,傅经纬才深深意识到,事情闹大了。 凭他一个人,自然是兜不住的,回到府上,他不得不去找承恩公,承认了为姜云衢开后门的人正是自己。 承恩公得知后,气得险些就当场去了。 他老脸铁青,指着傅经纬,“你到底知不知道,科考舞弊一旦被查出来,是什么下场?” “爹。”傅经纬撇撇嘴,“现在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您再骂我也抹不掉已经发生的事实,咱们还是尽快想想法子吧,否则都察院的人真要查上门了,到时不止是我,您都得跟着遭殃。” 承恩公眼前一黑。 一炷香的工夫后,承恩公出现在傅经纶的桑落院。 四月初傅经纶就要迎娶九公主,现如今府里都在准备,他自己也不例外,正在指挥着下人修葺院子。 得见承恩公进来,他恭敬地喊了声:“父亲。” “你跟我来。”承恩公把他叫到荷塘边一处无人的六角亭,坐下后脸色严肃地看着他,“你大哥在上一届科举的时候犯了些糊涂事儿,现在惊动了都察院,但他是世子,绝对不能出事,所以,我想让你顶替他,去皇上跟前认罪。” 章节目录 187、伪造证据(1更) 傅经纶闻言,顷刻间反应过来最近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科考舞弊案跟他大哥傅经纬有关。 “父亲。”他垂眸,清隽俊美的面上微微黯然,“我下月初就要迎娶九公主了。” “我知道。”承恩公说:“正因为你是皇上亲自挑中的驸马,即将迎娶九公主,我才让你去顶罪。 婚期将近,你已经是他半个女婿,他怎么可能在这节骨眼儿上让你出事让皇室蒙羞? 退一万步讲,就算皇上真的怪罪下来,那正好,你也不用再被逼着娶九公主了,看在你顶替你大哥有功的份儿上,我会保你一命。” 话完,承恩公站起身,大掌在他肩上拍了拍,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眸微缩,“你的项圈呢?” “哦。”傅经纶道:“大师只让戴满二十四周岁,我今年已经满了,况且马上就要娶亲,便取了下来。” 承恩公皱着眉,怒斥,“谁说只戴满二十四周岁就能取的?那把长命锁能让你平安活到现在,说明是你娘在天有灵护佑着你,给我戴回去,往后没我的允许,不得轻易摘下来!” …… 傅经纶回到桑落院,小厮瑞儿早就急得团团转,得见人,马上迎了过来,“二公子,公爷该不是又为难你了吧?” 傅经纶没搭理他,径直回了自己卧房,从床头红木透雕匣子里取出那个在他脖子里挂了二十四年的金项圈,项圈上垂着一把小金锁,正面刻着“长命百岁”,反面刻着“岁岁平安”,底部缀着三个小金珠。 瑞儿进来时,就见傅经纶又把项圈给戴了回去。 “哎,二公子?”瑞儿不解,“大师不是说,二十四岁这年您就可以摘了长命锁像正常人一样娶亲了吗?” 傅经纶对着铜镜看了眼脖子里的长命锁,“还是戴着吧,都已经习惯了。” 瑞儿挠挠头,“那好吧,哦对了,张阁老的母亲过几日做寿,他们家想求公子一幅墨宝。” 傅经纶道:“我有事出去,回来再说。” 瑞儿还未反应过来,傅经纶早已经走远。 他忙追出去,“哎,哎,二公子,您去哪儿呀,不需要小人陪同吗?” 傅经纶头也没回,径直去往东角门,让看管马厩的下人牵了他的坐骑乌云驹出来,翻身骑上去后,马儿嘶鸣一声,随即扬起蹄子朝着紫禁城方向飞驰而去。 …… 崇明帝这两日被科考舞弊的案子给烦透了,好不容易把担子撂给都察院,他终于得以松口气,这会儿正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坐着赏景,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嫔在一旁陪着。 这时,刘公公进来禀道:“皇上,傅二公子求见。” 崇明帝闻言,摆手让妃嫔退下去,对刘公公道:“宣。” 傅经纶马上就要和九公主大婚,他这个时候入宫求见,想也知必定是为了婚礼的事儿。 崇明帝没做多想,在亭子里等了会儿,远远地就瞧见青石板小道上走来个身着月白茧绸直裰、神貌清湛的俊美男子。 他脖子里的金项圈,一下子让崇明帝想到长姐永宁长公主。 这孩子,是长姐用命换来的。 崇明帝瞧着他与长姐有三分相似的眉眼,心头一阵难受。 傅经纶没有进亭子,直接在亭外的青石板上跪了,俯下身,额头触地,“罪臣傅经纶,参见皇上。” 崇明帝有些懵,眯眼瞅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傅经纶直起身,跪得笔挺,面上毫无情绪,“最近传扬的科考舞弊案,是罪臣当年一时糊涂做下的,还请皇上降罪。” 闻言,崇明帝黑了脸,一旁的刘公公更是面色大变,急忙把周遭的宫人太监都给轰走。 “是你做的?”崇明帝盯着他,一双老眼内怒火翻滚。 “是。”傅经纶颔首,“姜少爷仰慕罪臣的才华,当年为了能顺利入翰林院,他便来求了罪臣帮他躲过报名。” 崇明帝脸色难看至极。 关于姜云衢在上一届科考中的具体详情,他已经让人调了出来,这是个少年秀才,在涿县那样的小地方,算是小有名气,乡试还曾得过头名解元。 崇明帝看了他得解元的那篇文章,还没有后面几位写的出彩,可见是排名掺了水分,会试与殿试的文章同样很一般,但这两次的排名就很正常。 可见当年的乡试是有问题的。 盯着傅经纶看了会儿,崇明帝又问他,“除了躲排名,你还帮他什么了?” “乡试。”傅经纶道:“他得的解元,是罪臣勾结主考官动了手脚的。” 这些事,傅经纶一早就知道,只不过他在府上没什么存在感,而且也不善与兄长勾心斗角,所以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放肆!”崇明帝一掌拍在石桌上,龙颜大怒。 刘公公忙过去给他顺背,“皇上消消气。” 崇明帝厉喝一声,“朕的眼皮子底下都敢弄虚作假,你们傅家这是不把朕,不把皇室给放在眼里?” 傅经纶抬头,“皇上……” “是你爹让你来给你那混账兄长顶罪的?”崇明帝冷冽的目光,堵住了傅经纶所有的说辞。 见他垂下眼帘,崇明帝冷笑,“好啊,傅成博这个老东西,都敢欺君罔上了!” 原本都察院还在查,崇明帝并不知道姜云衢的后台到底是谁,但现在傅经纶竟然亲自入宫请罪,这孩子打小就是个自律谨严的,连撒谎都不会,更遑论帮着学子在考场上舞弊。 如此胆大包天的事儿,也只有傅经纬那个混账才做得出来。 可即便知道傅成博欺君罔上,他难道还能直接问罪处置了那对父子吗? 要知道,傅经纬和傅经纶两兄弟都是长姐留在这世上的最后血脉。 他母妃早亡,当年在封地时受尽欺凌和算计,若没有长姐的细心照顾与扶持,便没有今日龙袍加身的他。 想到这儿,崇明帝的目光再次看向傅经纶脖子里的纯金长命锁,狠狠拧了下眉,“你回去告诉傅成博那个老混蛋,让他自个儿来见朕!” 傅经纶走后,崇明帝眼底杀意浓厚,吩咐刘公公,“把先前站在外头的那几个宫人太监给处置了。” …… 傅经纶回到府上,直接去外书房见承恩公,把崇明帝的原话说了一遍。 承恩公冷冷瞥他一眼,骂了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便轰他出去。 之后,承恩公换上朝服入了紫禁城,在乾清宫觐见崇明帝。 大殿里所有人都被遣了出去,这会儿只崇明帝和承恩公俩人。 崇明帝不满于承恩公的欺君罔上,一上来就对着他发了通火,发完才满眼厉色地看着他,“都察院早晚会查到傅经纬头上,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承恩公拱手道:“要实在不行,就只能让犬子认罪了。” “认罪?”崇明帝冷笑,“你是想让朕处置了永宁的骨肉?” 承恩公说:“皇上亲自下令彻查,都察院的人一定会尽全力,倘若不找个替罪羊,他们很快就会查到犬子头上。” “我就说你这老东西没安好心。”崇明帝哼了哼,“说说吧,你看中了哪只替罪羊?” “礼部尚书,刘骞。” “刘骞?”崇明帝眯了眯眼。 承恩公解释道,“他是姜云衢的岳父,又是上一届科举的主考官,最重要的,他还是阉党,皇上何不趁此机会将他一举拔除?” 崇明帝深思了会儿,直接下令,“伪造证据的事儿,就交给你了,要敢办砸,朕唯你是问!” “老臣定不负皇上所望。” 崇明帝又骂了句老东西,让他滚。 …… 姜妙这几日闲着没事儿,无聊得紧,便让青杏去递帖子,请了邹缨过来玩。 邹缨上次回去后就自己画了样图去银楼给小宝打了个银镯子,今儿正好带来,刚到就把小家伙抱过去,亲自给他套上镯子,又在他胖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姚氏坐在上首,姜妙坐在一旁,几人正说着笑,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娇喝,“姜妙你什么意思,请别人都不请我来?” 章节目录 188、什么时候会再来找我?(2更) 随着声音落下,一抹娇小的火红身影便出现在厅屋门口。 吉平满脸歉意地跟在后头,“太太,她硬要往里闯,小的也拦不住……” 姚氏摆手,让他退下。 姜妙笑着看向来人,“这不是咱们的小公主吗?快快,看座奉茶,哦对了,今儿喝的金骏眉,加蜂蜜口感更好,去沏上。” 青杏忙往圈椅上垫了个锦绣软垫,露水去茶房沏茶。 不多会儿就给刘婉姝端来。 刘婉姝哼了哼,这才肯坐下,端起茶盏又没喝,仔细打量了邹缨一眼。 虽然这俩人早就在太子妃的生辰宴上打过照面,但姜妙还是明着介绍了一番,“这位是我即将过门的表嫂,邹缨。” 又笑了笑问邹缨,“这位是谁,想必我无需多说了吧?” 邹缨点点头,冲着刘婉姝打招呼,“少奶奶怎么得空过来了?” 刘婉姝直接轻哼一声,没搭理邹缨,只朝姜妙翻了个白眼,“你也说了还没过门,怎能比得上……”话到嘴边,似乎才意识到姜妙已经被除族,她抿了抿小嘴,又是一声娇哼,“反正你收了我的香囊,不请我来做客就是你的错。” “好好好,我的错。”姜妙说:“那为了赔罪,小公主今儿想做什么,我都奉陪到底,这样总行了吧?” 这娇滴滴的小性子,邹缨也是服气的。 邹缨想了想,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因为长这么大,她基本上都不出门,也从来不去赴宴,每天除了弄花弄草就是捉蝴蝶捕蜻蜓,很少接触外头的人和事。 回娘家的这段日子,她从孔嬷嬷嘴里得知婆家出了事儿,所以未来一段日子都得待在娘家。 于是她就无聊地趴在窗边一直想,拼命想,姜妙所说的外面,真有那么好玩儿吗?她们在外面,到底是怎么玩儿的? 一时好奇,她就偷跑出来了。 姜妙一看刘婉姝娇俏的小脸上露出迷茫,便知这小公主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跑出来要做什么。 “要不这么着吧。”姜妙说:“一会儿咱们先去逛街,逛累了再去吃好吃的。” 刘婉姝嘀咕了句“逛街有什么好玩的”,但最终还是跟着姜妙和邹缨两个出了门。 孔嬷嬷几人没跟来,姜妙看出这小公主是偷跑出来的,不敢出岔子,便让吉平吉力不远不近地跟着。 刘婉姝一开始还不屑地撇着粉唇,等到了街上,瞧见摊贩们卖的小玩意儿,就挪不动脚了。 姜妙见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吹糖人那一处,笑问,“喜欢?” “我才不稀罕呢!”刘婉姝轻哼,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往那边瞟。 姜妙给邹缨递了个眼色,邹缨忙过去让老板吹了一个拿回来递给她。 邹缨不肯接,看向姜妙,“你为什么不给我买?” 这小祖宗是真难伺候。 姜妙失笑,“行吧,我去给你买。” 让邹缨看好人,她过去掏钱让老板吹了个兔子形状的拿回来,刘婉姝这才肯接过,嘴里嘟囔着,“丑死了。” 姜妙瞄了眼她一边嫌弃一边微微往上扬的嘴角,没揭穿,“反正我心意送到了,你要嫌丑,就扔了吧。” 说着挽了邹缨的手臂往前走。 刘婉姝忙小跑着跟上来。 路过卖香囊的摊子,邹缨看上了其中一个,想买,就听刘婉姝在一旁嘀咕,“还没有我做的好看,而且里面都是劣质香料,又刺鼻又伤身。” 邹缨无语了,刚伸出去准备拿香囊的手缩了回来。 姜妙悄悄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别跟刘婉姝计较。 邹缨没想跟她计较,就是觉得,这位还真真是个公主脾气,又刁蛮又娇气,吃不得苦受不得累,也亏得生在尚书府那样的人家,陪嫁时什么都给她准备好了,否则姜家还真养不起她。 邹缨正愣神,就感觉自己左手被人塞了个东西,她垂眼一看,正是个做工精巧的香囊。 塞她香囊的人早就歪过头去不看她,“你别误会,我才不想跟你交朋友,只是不想你跟我站在一块儿太寒碜了,丢我的脸。” 邹缨:“……” 这傲娇的小性子,简直没谁了。 邹缨也没拘谨,大大方方地把香囊挂到自己腰间。 一条街逛下来,刘婉姝收割了不少以前没接触过的小玩意儿,虽然她嘴上一个劲地嫌弃这不好那不好,但还是用个精巧的小竹篮自己提着,谁都不让碰,姜妙和邹缨二人彼此心照不宣,这小公主只是嘴硬而已,心里不知多稀罕。 姜妙提议道:“前头不远处有一家馄饨特别好吃,咱们去那儿吧。” 馄饨摊确实不远,没多会儿就到了。 刘婉姝一看竟然不是酒楼,而是摆在外面的露天摊子,顿时皱眉,“这种地方怎么吃东西啊?” 姜妙挑眉道:“是你自己要跟着我们出来的,那自然是我们玩儿什么,你就得跟着玩儿什么,我们吃什么……算了,咱们去酒楼。” 毕竟对方是从小娇养长大的,没吃过路边摊,万一真跟着她们吃坏了身子,到时她还有嘴说不清了。 见姜妙拉着邹缨要走,刘婉姝“哎”了一声,“不是要吃这个吗?怎么又走了?” 她指了指老板刚捞出锅倒入客人碗里的馄饨。 “怕你吃不了。”姜妙说。 “吃就吃。”刘婉姝选了个没人的位置,把竹篮放在桌子上,坐下来揉了揉小腿。 她还没走过这么多路呢,整个人都累趴了,但又怕被姜妙看不起,说她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逛了一圈都没敢喊累。 姜妙见状,弯下腰来,“我给你捏捏。” “才不要,我又不累。”她红着耳根,马上收回自己的手坐正身子。 姜妙失笑,“行,你不累,我累,咱们在这儿好好歇歇,吃完馄饨我再送你回去。” 听到要回家,刘婉姝精致的小脸一下子就黯然下来,嘟囔道:“明明天还亮着……” “天是还亮,但你出来太久了,你爹你娘会担心的。”姜妙说,“况且,你今儿收获也不少了,那么多小玩意儿呢,改天我们俩亲自去尚书府找你。” 刘婉姝扁着嘴“哦”一声。 姜妙叫了三碗馄饨,老板很快端了来,一碗十二个,个个皮儿薄肉多,浇上小火慢炖出来的大骨汤,再撒上几颗葱花。 才刚上桌,邹缨就忍不住了,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咬了一口,然后享受地眯着眼,“味道果然不错。” 刘婉姝瞅着她,又看姜妙也动了筷,她才肯低头吃自己的。 姜妙余光瞥见她刚开始是不情愿吃的,但咬了一口之后,似乎品出味儿来了,第二口吃得又急又快。 “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姜妙问。 “马马虎虎。”刘婉姝夹起第二个,嘴里仍是嫌弃。 姜妙和邹缨对看一眼,二人笑笑没说话。 吃完馄饨,三人上了马车,吉平赶车,吉力陪他坐在车辕上。 姜妙吩咐直接去刘尚书府。 到的时候,刘婉姝一手拎着自己的小篮子,一手提着裙摆踩着脚凳下来,然后冲着车厢里“哎”了一声,“你之前说会来找我,什么时候来?” 姜妙挑帘,正对上刘婉姝水灵清澈的一双眼,她莞尔道:“不确定,但我要来的话,肯定会提前让人给你送拜帖。” “明天能不能来?”刘婉姝问她。 “明天肯定不行。”姜妙摇头。 今天刚逛完,明天得在家陪儿子,不然那小家伙又要闹了。 “后天呢?”刘婉姝又问。 见姜妙半晌答不上话,她轻哼,“连后天要做什么都不知道,真笨!” 姜妙满心无奈,“行,那就后天。” “不来是小狗。”刘婉姝走过来,要跟她拉钩。 在姜妙的印象中,她已经很多年没玩过这么幼稚的小孩子把戏了,但为了让小公主开心,还是从车窗口探出手,跟她拉钩。 外出找刘婉姝的孔嬷嬷等人大汗小水地跑回来,就见自家姑娘站在角门外,当得见马车里的人是姜妙,孔嬷嬷总算松了口气,忙双手合十道了声“菩萨保佑”,又细问姜妙她们先前去哪了,姑娘有没有乱吃外头的东西。 姜妙揉着额头,好不容易应付了孔嬷嬷,马车才得以调头准备回延寿居。 路上,邹缨失笑道:“刘家这位娇娇,跟个小孩子似的。” 姜妙说:“穷人家的孩子才会早当家,富人家的,都是娇花,要咱有那条件,咱也娇气不是?” 邹缨兄妹住河东巷离着石磨胡同不远,姜妙留她吃晚饭,把人送走后,姜妙跟姚氏说了白天她们上街带着刘婉姝的趣事儿。 姚氏就笑,“这小姑娘除了娇气,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儿,她乐意跟你玩,你就好好待她呗!” 姜妙也是这么想的,还让姚氏帮着挑后天去找刘婉姝穿什么衣服戴什么头面。 …… 入夜时,一则消息让大半个京城炸了锅。 都察院的人在尚书府搜出刘尚书与姜云衢的往来书信,坐实两年前的科考舞弊一案为真,今上大怒,当即着人把刘尚书捉拿下了狱。 ------题外话------ 珍惜小公主这美好的一天~ 章节目录 189、小公主被掳(3更) 姜妙刚把儿子哄睡着回到姚氏屋里,打算陪她娘再说会儿话,就听吉平跑进来说了这个消息,当即大惊失色,“舞弊案分明是傅……怎么会查到刘尚书头上的?” 吉平道:“小人也不知啊,现在外头到处都在传,说刘尚书已经被捉拿下狱了,刘家还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子。” 变故来得太快。 姜妙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刘婉姝,白天还那么憧憬跟人到处玩的小公主,突然之间父亲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下了狱,她一定很难受吧? “吉平,你去套马车。”姜妙吩咐。 姚氏惊道:“妙娘,这大晚上的,你去哪?再说这么大的事儿,你一个弱女子怎么帮得上忙?” “我帮不上,厂公能,我现在就去找他。”姜妙神情焦急,已经顾不上旁的,只交代了姚氏几句,请她帮忙看一下西厢房里已经睡熟的小宝防着小家伙突然醒来要喝水尿尿,便匆匆出了门。 吉平套上马车,载着姜妙快速前往肖府。 夜市才刚开始,然而一路走来,到处只听得百姓在说刘家的事儿。 原本刘尚书是清白无辜的,跟这件事毫无关系,可坏就坏在,他是上一届科举的主考官,现在又成了姜云衢的岳父,姜云衢如今摊上舞弊案,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怀疑是他。 想到这儿,姜妙不禁黑了脸。 这对母子,都是害人精,一个害得她未婚先孕毁了整个人生,一个害得刘尚书无辜背锅,整个刘家人心惶惶,现在还不知结果如何,要有个三长两短,姜云衢可算是造孽了。 …… 肖彻早在第一时间得知了刘尚书被捉拿下狱的消息,这会儿正在德荣堂和老爷子商量对策,就听冯公公进来禀道:“厂公,夫人过来了。” 因着已经开始走三书六礼,冯公公对姜妙的称呼便也换了。 肖彻大概猜到了姜妙的来意,微微颔首,“把人接去修慎院。” 他又与老爷子聊了几句,到修慎院东次间时,就见姜妙惨白着脸坐在靠背椅上。 “夜间凉,怎么不多穿些?”肖彻一面说,一面从黑檀木挂衣架上取过自己的披风走过来给她披上。 “厂公。”姜妙抬头看他,“刘家的事儿,你听说了,对不对?” 肖彻点头。 “当初暗中帮助姜云衢舞弊的人是傅经纬,不是刘尚书。”姜妙急切道:“这事儿我可以作证。” 肖彻在她旁边落座,拉过她微凉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捂着,声音缓稳,“别太担心了,我会尽量想办法的。” “可是,都察院为什么会查到刘尚书头上去呢?那个时候,姜云衢都还没入京,他怎么会认识刘尚书,又哪来的书信往来?”对朝政一无所知的姜妙满心纳闷。 这其中水很深,关乎朝臣们的站队问题,也关乎崇明帝对阉党不除不快的决心。 肖彻不好直接跟她解释,见她急得不得了,便轻声问,“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姜妙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显然还没从刘家的变故中缓过神来。 肖彻又道:“我陪你。” “好。”姜妙点头,她确实是很关心刘婉姝到底怎么样了。 …… 同一时刻,礼部尚书府。 刘尚书被捉拿下狱,整个刘家上下乱成一锅粥,刘夫人哭晕了过去,这会儿是二少奶奶梁氏在主持大局。 然而过门多年头一回得见这么大阵仗,她也是有些慌了手脚,嘴上呵斥着吓得瑟瑟发抖的下人们,自己却不知该怎么应付接下来的事儿。 刘婉姝被孔嬷嬷几人锁在闺房里不让出来,她一个劲地拍门,一边拍一边哭。 孔嬷嬷哪听得自小看大的姑娘这么哭,可她也是没法子,老爷生死未卜,夫人又晕厥了过去,府医正在探脉,眼下她们能做的,唯有看好姑娘不让她出来乱跑。 “嬷嬷,你让我出去!”刘婉姝哭得声嘶力竭,“我要见爹爹!” “姑娘。”孔嬷嬷红着眼圈道:“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儿的,你别哭,哭花了小脸就不美了。” 这时,门房有个小厮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孔嬷嬷,姑爷来了,就在角门外,说要见咱们三姑娘。” 孔嬷嬷一怔。 姜云衢是科考舞弊的主角儿,老爷都被抓了,他怎么还能出现在刘家,难不成是逃出来的? 想到这儿,孔嬷嬷老脸一绷,“不见,让他滚蛋!” 刘家会遭难,全都因为那个丧门星,他现在居然还有脸来? “是相公。”刘婉姝忙一把抹了泪,“他一定是来救爹爹的,嬷嬷你让我出去见他。” “姑娘。”孔嬷嬷尽量地软着声音,“姑爷不是什么好人,现在又是敏感时期,你不宜见他。” “他不是好人,可他对我好。”刘婉姝道:“我平时说什么他都会听的,我让他救爹爹,他肯定会救,嬷嬷,你就让我出去吧,求求你了。” 孔嬷嬷铁了心,“今儿姑娘说什么,我都不能让你出去。” 刘婉姝一咬牙,“你不让我出去,我就一头撞死在屋里!” 说着,抱起一个绣墩“哐哐”往地上砸了两下。 孔嬷嬷大惊失色,忙掏出钥匙打开门,得见姑娘安然无恙,她才猛地松了口气。 刘婉姝却趁机推开她微胖的身躯,一溜烟朝着角门方向跑。 “哎,姑娘!”孔嬷嬷忙叫上几个丫鬟一块儿追。 刘婉姝来到东角门外,就见姜云衢骑在一匹枣红马上,角门两旁明亮的风灯照得他乌发凌乱,显然来得很急。 刘婉姝仰头看他,小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相公,你是来救我爹的吗?” 哭得太狠,说话时鼻音很重。 姜云衢眯眼看了看她,随即唇角微勾,“对,快上马,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哦。”刘婉姝吸吸鼻子走近马儿,被姜云衢一弯腰就给搂了上去,斜坐在他前面。 之前为了攀上权贵,姜云衢还特地学了骑马。 害怕掉下去,刘婉姝只能用力贴着他的胸膛,然后伸手圈住他的腰身。 被抱紧的瞬间,姜云衢微僵了僵,随即双腿一夹马腹,马儿扬起蹄子就飞奔着离开了刘家。 孔嬷嬷几人追出来时,那二人早消失在了夜色中。 眼前一黑,孔嬷嬷忙惊叫着,“快快,再多叫几个人出去找姑娘!” 姜妙是陪肖彻骑着他的赤风马过来的,一到便得见孔嬷嬷站在角门外,一张老脸煞白煞白地四处张望,时不时有丫鬟和小厮回来向她汇报着什么。 被肖彻抱下马后,姜妙急忙奔向孔嬷嬷,“情况怎么样了?” “哎哟,夫人您来得正好。”孔嬷嬷仿佛见到救星,险些就给她跪了。 姜妙忙一把将人托住。 孔嬷嬷老泪纵横,“夫人,我们姑娘被姑爷给掳走了。” “掳走了?”姜妙皱起眉。 “就在你们来前的一刻钟左右。”孔嬷嬷道:“老爷被抓走后,夫人哭晕过去,到现在都还不省人事,二少奶奶又得在内宅主持大局,都管不到姑娘头上来,我已经尽量让人出去找了,但还是没有结果。” 肖彻走过来,问她,“一刻钟前走的?” 孔嬷嬷忙不迭点头。 肖彻又问:“怎么走的?” “骑马。”孔嬷嬷道:“姑爷是骑马把我们姑娘给掳走的。” “去了哪个方向?”肖彻再问。 孔嬷嬷伸手指了指姜云衢带着刘婉姝离开的方向,满心焦急道:“厂公,求求您一定要帮帮我们。” 姜妙转头看向肖彻。 肖彻说:“先离开此处。” 他毕竟是东厂的人,这种时候出现在刘尚书府不合适。 姜妙明白他的顾虑,安抚了孔嬷嬷几句,让她不必忧心,便又上马随着肖彻走了。 路上,姜妙问他,“刘尚书都被抓了,姜云衢为什么还能出现在刘家?” “很明显。”肖彻道:“皇上的重点是刘尚书,所以先派人捉拿的他,姜家那头去得晚,让得到风声的姜云衢逃出来了。” “那他逃便逃,为什么要掳走刘婉姝?”姜妙心中懊恼。 白天还跟她们一块儿逛街,临别时变着法子让她来找她的小公主,突然就出了这样的变故,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猝不及防了,她完全没有准备。 俩人回到肖府时,冯公公正焦急地等在修慎院外。 得见肖彻,他忙上前来,青着脸道:“厂公,先前刘公公来传了圣上口谕,说此次科考舞弊案,全权交由三法司承办,东厂不得参与。” 南齐三法司: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 看来崇明帝是铁了心要拿刘尚书开刀杀鸡儆猴震慑东厂。 肖彻嗯了声,又对姜妙说:“夜深了,我先送你回去。” 姜妙本想问,就这么走了,那刘婉姝怎么办,可她刚才也听到了,崇明帝禁止东厂参与这个案子,而姜云衢正是舞弊案的主角,肖彻一旦安排人去追,便等同于忤逆了圣意,正好就能被崇明帝捏住把柄。 所以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了回去,不想开口让他为难。 肖彻却直接看穿了她的心思,低声道:“姜云衢冒死去刘家带走刘三姑娘,肯定不会是为了害她,暂且不用太担心她的安危。” 姜妙仰头望着他那双冷静深邃望不见底的眼睛,浮躁的心突然就安静下来。 送姜妙回延寿居再回来,肖彻叫来了自己的几个护卫,这些人都是肖府的,跟东厂无关。 他把他们分成两拨,让其中一拨盯紧刑部大牢,另一拨去追查姜云衢的下落。 …… 这厢姜云衢一路策马带着刘婉姝来到西城门,却发现城门早就关了,他只得在靠近城门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订了一间房住下,打算明儿一早城门开了再走。 刘婉姝看着条件简陋的房间,终于意识到不对劲,问他,“你要带我去哪?” 姜云衢把窗户关上,回头望着她,“夫妻本是同林鸟,现在大难临头,婉儿不愿跟我走吗?” “走?”刘婉姝瞪大眼睛,“你不说去救我爹吗?” 姜云衢冷笑了下。 他现在都自身难保,能救得了谁? “我不要跟你走,我要去救我爹!”刘婉姝突然站起来,撒丫子就要往外跑。 姜云衢先她一步跨过去把脊背靠在门板上堵住她的去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声音透着一股狰狞扭曲的温柔,“不听话,可是要被惩罚的。” 刘婉姝头一次得见这个样子的姜云衢,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但还是很快重整旗鼓,横眉竖目地对上他,“现在明明是你不听我的话!” 那奶凶奶凶的样子,看得姜云衢唇角冷勾了勾。 刘婉姝怒道:“你不救我爹,我也不给你当媳妇儿了,我要跟你和离!” “和离”二字,像是刺到了姜云衢的某根神经,俊脸慢慢冷了下来,一双眼阴鸷可怕。 “他们都说你是坏人,亏我还相信你,但是你现在太让我失望了,我不跟你走了,我要和离,我要回家!” 刘婉姝还在絮絮叨叨地说。 姜云衢眸色一暗,拦腰将她抱起,直接扔到里间床榻上,扯下帐幔就把她双手给捆住,然后扒她衣服。 章节目录 190、相公,我饿(1更) 延寿居。 肖彻把姜妙送回来,只简单跟姚氏打个招呼就匆匆走了。 姚氏瞧着闺女脸色不对劲,忙拉着她在小榻上坐下,轻声问她,“妙娘,刘家那边儿的情况,怎么样了?” 青杏端来一盅热汤,姜妙喝了才感觉全身回过温来,叹气道:“刘尚书已经下狱,刘夫人大受刺激,昏了过去,那二少奶奶梁氏又是个挑不起大梁的,没顾到刘婉姝这边,她被姜云衢给掳走了。” “什么?”姚氏脸色一变,“当初舞弊的是他,现在刘尚书都下了狱,他怎么能没事儿呢?” “厂公说,他是逃出来的。”姜妙想起那娇滴滴的小公主,又忍不住皱眉,“我本来想请他派人帮着找,可偏偏皇上在这个时候下了死命令,禁止东厂参与舞弊案,我不想他为难,就没敢提。” “你不提是对的。”姚氏道:“毕竟关乎朝政,他总要顾全大局,倘若今儿个晚上为了你无视皇命派人出去找,后面只会牵连出更多的麻烦来。” 姜妙点点头,在青杏的伺候下洗漱完便回了西厢房躺下,然而辗转反侧半宿没睡着,鸡叫三声时才勉强合了眼。 …… 肖府修慎院内却是一整夜灯火通明。 刑部大牢那边,肖彻虽然已经让人暗中盯着,却还是无能为力。 因为,崇明帝夜探了刑部大牢。 帝王驾临,守卫比平时森严了数倍,即便肖彻的眼线再广,这种时候也无法窥伺到大牢里的情况。 只知崇明帝离开后,刘尚书就死在了牢房内,刑部对外宣称,刘骞畏罪自杀。 崇明帝这次是铁了心要动阉党,连一丁点的准备时间都不给肖彻留。 得到消息后,肖彻在窗边坐了一夜。 …… 却说城西客栈内,刘婉姝昏睡过去后,姜云衢才肯放开她,下楼去打温水,顺便给客栈外头蹲着的小乞丐塞了点儿碎银,又递给他一封漆封过的信,让他两天后送去石磨胡同延寿居。 端着热水上楼给刘婉姝清理过后,姜云衢再次下到柜台,花了几十文钱向掌柜的要了两套粗布衣裳和一顶斗笠一块灰褐色头巾。 回房后,他仔细给刘婉姝穿上,自己也把身上的软缎直裰脱下来,换上粗布短打,头上的玉冠和青簪取下来塞进包袱里,一头乌发只用方巾包着,俨然一副平民百姓的打扮。 之后就坐在床沿边看着刘婉姝瓷白的小脸发呆。 姜妙跪在姜府大门前那天,扯出了陈氏,最后牵连到他身上,当听到有百姓质疑他能入翰林院是走了后门,他确实有些心慌。 可转念一想,他的后台是傅经纬,倘若他被查,傅经纬乃至整个承恩公府都会被牵连进来,所以,傅经纬肯定不会任由事态恶化下去。 所以,他什么都没做,就坐在家里等着。 果然,傅经纬主动找上了他,威胁他不准对外吐露一个字。 那时,他觉得有傅经纬出面,舞弊案多半就这么被摁下去了。 可他哪里料到,傅经纬只单单保了他自己和承恩公府,回头就是一招祸水东引,把所有脏水都泼到刘尚书头上。 入夜时分听说都察院的人在刘尚书府搜出他们翁婿俩的书信,姜家同样乱得鸡飞狗跳。 姜云衢意识到大事不妙,冷静思考之后,他去书房提笔写了封信,之后匆匆去了角门牵了匹马,骑上后直奔刘家,准备把刘婉姝带走。 原本没打算在这种节骨眼儿上要她的,可她实在是太闹腾,倘若真让她跑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就都会前功尽弃。 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抓捕他的衙差,除了衙差,承恩公府肯定还派了人要杀他灭口。 城门口尤为关键,倘若他不作伪装,是不可能出得去的。 五更天,城门开。 姜云衢抱起还在沉睡的刘婉姝,用头巾裹住她的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之后戴上斗笠,出了客栈骑上自己的马,准备出城。 果然在城门口就被拦住了。 “干什么的?”守城护卫一个个魁梧高大,手持长枪,板肃着脸问。 姜云衢尽量低着头,小声说:“我家娘子得了急症,昨儿刚送入城医治,大夫诊断来得太晚,没希望了,现在只剩最后一口气,好心人借了匹马给小人,尽快回去准备娘子的后事。” 刚巧这时,被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刘婉姝因为透不过气憋醒了,闻到头巾上的汗臭味,她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着咳着又想呕。 那几个守城卫听到动静,怕被传染,忙齐齐退开,赶苍蝇似的赶他,“晦气,快走快走!” “多谢官爷通融。”姜云衢抱紧刘婉姝,一夹马腹快速出了城。 刘婉姝被颠得难受,“咳……咳咳……呕……呜呜呜……” 姜云衢低下头看她,眸光微冷,“不想摔死就抱紧我。” 刘婉姝昨夜才初为人妇,浑身都还酸疼着,哪里受得住这样的颠簸,可又怕真摔下去,便只得紧紧抱着他,然后嘴里“呜呜呜”地哭。 “闭嘴!”姜云衢皱眉,厉喝一声。 “呜……”刘婉姝还是止不住地委屈,“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姜云衢道,“带你去做亡命鸳鸯。” “呜呜,我不要……”刘婉姝低声呜咽着。 “不要我就把你扔下去。” 姜云衢说着,作势去揪她后衣领。 刘婉姝果然被吓到,纤瘦的胳膊紧紧抱着他不放。 姜云衢冷勾了勾唇,加快马儿的速度。 清晨露重,风呼呼地刮,颠簸感和眩晕感让刘婉姝害怕极了,抱着他的同时,脑袋直往他怀里钻,完全不敢看下面。 过了会儿,她弱弱地问:“我能不能把头上的东西拿掉?” 都不知是什么人戴过的,一股汗臭味儿,恶心死她了。 “不能!”姜云衢冷言拒绝。 刘婉姝瘪瘪小嘴,又呜呜两声,“相公,我饿。” “忍着!”姜云衢目光专注着前面的路。 刘婉姝想哭不敢哭,只得继续贴在他怀里。 不知颠簸了多久,天光彻底大亮时,马儿在一处供行人歇脚的十里亭外停了下来。 有人在那儿摆摊,老远就能闻到肉包子的香味儿,馋得刘婉姝直吞口水。 姜云衢把她抱坐在马背上,自己下去买吃食。 刘婉姝趁机扫了眼四周,然后发现,不管是土路两旁的树林,还是树林后面的高山,全都是陌生的,她没见过的。 她忽然想家了,想娘,想爹爹,可是她不知道回去的路怎么走,她也不会骑马,走回去的话,会累死的吧? 想着,刘婉姝就忍不住簌簌落下泪来。 姜云衢买了好大一袋包子和馒头,回来时见她眼泪都把头巾给沾湿了,他索性直接把布袋打了结挂在马背上,踩着脚蹬上去,冷冷道:“从今儿开始,你哭一次,我就扣你一天的吃食,让你饿上一整天。” 刘婉姝一听,慌了,忙伸手抹泪,“我不哭,我不哭了,你给我一个肉包子好不好?” 姜云衢垂眸,对上她水汽蒙蒙的大眼睛,挑眉,“不给。” “求求你了。”刘婉姝回过头抱着他,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我肯定乖乖听话的,但是,我现在好饿,饿了就没力气听话了。” 姜云衢被她弄得呼吸一紧,“松开!” “我饿,好饿,呜呜呜。”她不松。 “还想不想要肉包子了?” “要,要的。”刘婉姝心下一喜,忙松开他。 姜云衢弯腰取下布袋打开,拿了一个肉包子和一个馒头给她。 刘婉姝实在太饿,“嗷”地一口咬下去,狼吞虎咽的,结果给噎得脖子都伸长了,她憋屈着小脸看向姜云衢。 姜云衢取下水囊递给她,还没等她喝完就驾着马朝着深山老林里走。 刘婉姝又被呛得一阵咳,空寂幽禁的山林里,只听得她“咳咳咳”的声音,时不时又“呜呜”两声。 …… 因着崇明帝的各种限制,肖彻能派出去搜寻姜云衢的人有限,没办法大肆调查,因此并未在第一时间追踪到姜云衢的去处。 刘骞“畏罪自杀”,生前礼部尚书以及内阁大学士的职位被革除,遗体送还了回去。 才短短两天的时间,刘家就挂起了白绸白灯笼,阖府上下一片缟素。 姜妙刚准备陪着姚氏去吊唁,却在这个时候收到小乞丐送来的一封信。 是姜云衢的笔迹,上面写着,刘婉姝在他手里,要想救人,就想办法帮他洗脱罪名让他重返京城,否则就等着收尸。 章节目录 191、喜帖(2更) 姚氏已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挑开珠帘来到外间,就见姜妙坐在圈椅上愣神。 “怎么了?”姚氏问。 “没什么。”不想让姚氏跟着担忧,她没把姜云衢的那封信说出来。 姚氏道:“刚才我在里头换衣裳的时候,怎么听着像是有人给你送信?” 姜妙顺嘴答,“皇上虽然禁止了东厂参与,但厂公还是派了自己的几个护卫出去追踪姜云衢,那信是他们来的。” “那找到人没有?”虽然接触不多,姚氏还是挺心疼刘婉姝。 被姜云衢那个人渣就这么掳走了,估摸着这会儿都还不知她爹没了,家里正在办丧。 “没呢。”姜妙怕说得多了露馅,伸手挽住姚氏的胳膊,“娘,咱们走吧。” 小宝留在家,几个丫鬟看着,母女俩出了垂花门,吉平早套好了马车。 坐上后径直朝着内城驶去。 刘家府邸坐落在广明街,先帝御赐的宅子,占了整条街的三分之一,高墙环护,轩峻壮丽。 但现在,朱漆大门上的御赐牌匾被摘了下来,门楹上挂了白。 因着刘骞在生前被崇明帝亲自定了罪,又是在狱中“畏罪自杀”,所以平时交好的同僚和有头有脸的亲戚们,大多退避三舍,门前一片冷清,放眼望去只姜妙这一辆马车过来。 门房小厮眼尖,看到姜妙掺着姚氏下马车便赶紧过来打招呼,“夫人,姚太太。” 姜妙看着那几个小厮,一个个脸上都灰蒙蒙的。 她心中揪得难受,问:“三姑娘找到了吗?” “没呢!”小厮叹息一声,“您二位是来给我们老爷吊唁的吗?” 姜妙“嗯”一声。 小厮道:“我们夫人说了,心意到就行,不必进去,老爷他泉下有知,会感到欣慰的。” 姜妙说:“我是作为刘三姑娘的朋友而来。” “可毕竟夫人的身份摆在那,咱们自个儿是知道仅代表你个人,有心人就不这么想了。”小厮一脸为难。 姜妙愣了愣,“之前也有客人被拒了吗?” 小厮点点头,垂着眼道:“来过几个与老爷私交甚好的同僚,夫人都没让进门。” 姜妙顷刻间明白了,刘夫人这是不想牵连其他人,所以谁来都不让进。 “那行。”姜妙颔首,“劳烦你替我向刘夫人道声节哀。” “多谢夫人体谅。”小厮拱手。 姜妙又深深看了一眼刘家光彩不复的宅邸,这才和姚氏重新坐上马车,离开了广明街。 “唉……”姚氏一坐上去就叹气,“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好端端的人,才刚被抓进去,连审都没审,就这么走了……这顶梁柱一倒,往后刘夫人还不知要如何撑起这个家。” “刘老爷一死,就死无对证,变相坐实罪名了。”姜妙说:“棺椁要回祖籍,刘夫人他们自然也是要搬回祖籍的,过不了多久,这宅子就该空了。” 就是可怜小公主,被掳出去,到现在都还不知自己生父已经不在了。 姜妙想到姜云衢的那封威胁信,面色不由沉了下来。 “转道,去南阳街姜府。”姜妙突然吩咐。 “哎?”姚氏不解,“去那儿干嘛?” 姜妙冷笑,“之前我未婚先孕消息爆出来时,他们一边看我笑话,一边想法子要把我踢出来,如今风水轮流转,我怎能不回敬一下?” 姚氏想想也对。 姜明山父子害得刘家家破人亡,这种时候,总不能刘家在挂白办丧,姜家还舒舒服服住着人家宅子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吧? 想到这儿,姚氏越发觉得自己离开姜明山那人渣是对的,否则这次真要被他们父子带累得脸面都没了。 马车穿过四柱三间的牌坊,停靠在姜府西角门外。 姜妙挑帘往外一瞧,就见不远处的正大门和近处的角门外都有身穿红布马甲、腰佩雁翎刀的衙差守着。 显然是没抓到姜云衢,守株待兔守到家门口来了。 吉平见状,犹豫着问:“大姑奶奶,咱还下去不?” “你先去问问让不让进人。”姜妙说。 吉平便小跑过去问了几句,不多会儿再回来,说能进。 他们只是奉命来守逃犯姜云衢的,南齐对于科考舞弊的处理虽然严苛,但还不至于牵连到家人。 姜妙和姚氏便一前一后下了马车,上前扣响角门。 角门后的小厮听到动静,以为是官差,齐齐吓了一跳,没敢第一时间开门,从门缝里瞥见姜妙的衣服以及手上的绣帕才战战兢兢地打开门。 得见姜妙,两个小厮齐齐对视一眼,赶紧叫了声“大姑奶奶”。 “叫我夫人就行了。”姜妙一面往里走,一面说,“现在的我,跟姜家没半点关系,这一趟,是替你们家少奶奶来的。” “那小的先进去通报。” 其中一个小厮撒腿就往祥恒院跑。 亲家被抓,畏罪自杀,儿子又畏罪潜逃,大门外被衙门的人守着,跟坐牢似的,姜明山这两天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现在听得门房小厮说姜妙母女来了,他先是皱眉,随即眼神儿一亮,“快快有请。” 不多会儿,姜妙和姚氏便到了祥恒院。 姜明山亲自迎出来,老脸上一阵感动,“妙娘,珍娘,我就知道,危急关头咱们还是一家人,毕竟……那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哪能说抹掉就抹掉的。” “还真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姚氏冷呸一声,“遭了难才想到珍娘,你宠了那么多年的香饽饽莺娘子这会儿正在刑部大牢里呢,你怎么不去跟她谈夫妻情分了?” 姜明山老脸一僵,随即又讪讪道:“那都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你怎么还挂在嘴边不忘了,再说,大郎成亲的时候我让你坐的高堂,就代表我心里只有你没她。” 这话恶心得姚氏险些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 姜妙嘴角抽了抽,直接问姜明山,“姜云衢呢?” “跑了啊!”姜明山道:“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抓捕他,我都好几个晚上没睡安稳了。” “刘尚书死得那么冤,全都是你们父子害的,你当然不能睡得太安稳。”姜妙说着,径直走进厅屋找位置坐下。 姜明山听着,老脸又是一黑,“参加科考的不是我,在他们家搜出证据的人也不是我,那怎么能是我害的?” 姜妙冷冷一笑,“不是你害的,刘家现在正在办丧,别人可以为了避嫌不去,你这当亲家的竟然也不露面?” 他当然也是为了避嫌! 现在亲家和儿子都出了事儿,得亏不用连坐,眼下唯有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 但这话,他不能明说,便只沉着脸道:“我要能出去,我早去了,你们来的时候又不是没见着,外头那么多人守着呢!” 姜妙挑眉,“你连个职位都没有,在京城啥也不是,他们连你去给亲家上柱香也要管?” 姜明山被噎得老脸越发难看。 想到来姜家的目的,姜妙不再跟他废话,“姜云衢逃了,现在外面不单单是要抓他回来坐牢的衙差,还有承恩公府的人要杀了他灭口,那些人找不到姜云衢,一定会先杀了你威胁他现身,你要是个识趣的,就马上告诉我,姜云衢到底在哪?” 姜明山一听说承恩公府找不到姜云衢会拿他开刀,吓得浑身一哆嗦,“我,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姜妙眼神一厉,“他临走前,难道一句话都没留下吗?” “他他他,他只是说要出去躲上一阵子,具体去哪,我也没来得及问。” 看来白跑一趟了,姜云衢的下落,还得自己找。 姜妙烦躁地皱皱眉,唤上姚氏,母女两个出了祥恒院。 刚要出垂花门,就听得背后有人喊她们。 姜妙回头一看,就见是老温氏老两口,肩扛手提的,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包袱。 见着姜妙,老温氏先是尴尬地笑着打了声招呼,随即直入主题,“那个,妙娘,我们老两口能不能去你们那儿住上一阵子,好歹也是你二爷爷二奶奶,你合该孝敬我们的。” 姜妙直接听笑了,“不好意思啊,我们家宅子小,又破,比不上你们家这陪嫁来的大豪宅,让您二位住进去,那是屈尊了,我要折寿的。 哦对了,前一段儿老太太不是准备为姜老爷张罗填房的事儿吗?您再等等呗,没准儿,那位填房的陪嫁更殷实,宅子更大呢?宽敞华丽的大宅子,它住着不舒服吗?干啥那么想不开非得去我们那小窝里挤?那宅子呀,它配不上您二位这样尊贵的身份。” 老温氏听得老脸僵黑,“哎你这丫头,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姚氏在一旁冷笑,“没骂你一声不要脸的老东西就不错了,你还拿辈分来绑架她,都落魄成什么样儿了还到处端架子,也不回去撒泡尿照照自个儿什么德行,让妙娘孝敬你,你也配?” “你!”老温氏伸手指着姚氏,骂又骂不过,索性扔了包袱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想玩撒泼耍赖那一套。 姜妙才不鸟她,直接拉着姚氏走人。 …… 母女俩回到延寿居,姜妙刚回房在榻上落座,小宝就跑进来黏在她怀里要抱抱。 姜妙只得把儿子抱到腿上,顺手摸了摸他的小肚子,圆滚滚的。 姜妙问:“又背着我吃什么了?” 小宝心虚地低着头,抬起小手背往嘴上一抹,抹完才抬头看姜妙,说:“没吃。” 姜妙瞅了眼他嘴角的油渍,捏捏他小脸,“再这么吃下去,你就要变成小胖子了。” 小宝嘟着嘴。 之前没长牙的时候不能吃,现在能吃了,他当然要补回来。 而且,梦里面他就是因为被爹爹控制了饮食才会那么瘦,因为太瘦,才会被人一推就掉进荷塘里,他现在要把自己吃成小胖墩儿,以后就没人推得动了。 “娘亲~”小宝晃悠着两条小短腿,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姜妙。 “嗯?”姜妙问:“怎么了?” “爹爹怎么不来了?” 他想问的是,怎么纳采之后就没动静了,但是又不知后面都是些什么流程,只能干着急。 在庄子上那会儿听姥姥私底下跟姑姥姥嘀咕过,说爹爹属龙,本命年不该成亲的。 他就一直犯愁,每天都掰着小手数,娘亲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嫁给爹爹呀,这中间,可千万别再出岔子了。 但姜妙明显没领略儿子的意思,便顺着字面意思答道:“他最近忙。” 再忙也不能把终身大事给忙忘了呀! 小宝不满地继续嘟着嘴。 这时,丫鬟露珠从外头进来,手里捏了张大红描金鸳鸯的喜帖。 “大姑奶奶,是承恩公府来的。”露珠说着,递了过来。 姜妙接过打开一看,果然是承恩公府的帖子。 她顿时皱眉。 众所周知,厂公与承恩公府是死对头,她又是肖彻即将过门的未婚妻。 傅经纶与九公主大婚,那边怎么想得起来给她递帖子? 章节目录 192、调皮(3更) 隔天姜秀兰得了空来延寿居串门,姜妙才从她口中得知,肖府也接到了承恩公府的喜帖。 姜秀兰说:“他们家喜帖早在年初下聘那会儿就已经送出去了,你和厂公现在才收到,可见是临时加的。” 临时加的,而且请的还是死对头,又是在这节骨眼儿上,到底什么用意,姜妙用脚后跟都能猜出来。 承恩公府这是在无声向他们宣告胜利呢! 果然够无耻! “哎对了,我听说你们去了刘家吊唁,那边情况如何?”姜秀兰突然问了句。 “不如何。”姚氏说:“刘夫人为了不牵连旁人,谁都不让进,我和妙娘也只在角门外站了站就回来了。” “造孽啊!”姜秀兰黑着脸,“姜云衢那挨千刀的,自个儿逃就逃,还把刘家娇娇给掳走,现在外面到处都是皇宫里的眼线,厂公又不好大张旗鼓地安排人去找,我倒是认识几个到处走动的行脚商人,但一一问过来也都没什么结果,你们说,他会不会早就离开京城了?” “就算要离开,应该也不会很远。” 姜妙是根据那封威胁信作出来的判断。 姜云衢没有在信上提出时间限制,也没有告诉她,回信送去哪,说明,他并不需要她回信,那么,他后面就一定还会再写信来。 这也是姜妙收到信后没有着急上火的原因。 因为明白了姜云衢掳走刘婉姝的目的,是用刘婉姝来威胁她助他重回京城。 既然有所求,那么在达到目的之前,姜云衢还不敢对刘婉姝怎么样。 然而京城那么大,城外就更大了,倘若姜云衢带着刘婉姝躲进无人的深山老林里,别说只她一个,就算肖彻派出再多的护卫,也不一定能把人给找到。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静待姜云衢下一封信的到来,再顺藤摸瓜,看能不能一次性锁定位置顺利把刘婉姝给救出来。 “妙娘?”见姜妙走神,姜秀兰喊了她一声。 “姑妈,怎么了?” 姜秀兰道:“承恩公府这桌席面,看来你是免不得了,但我得提醒你一句,傅经纬那个世子夫人田氏,是个掐尖要强不好相与的,你到时要小心应付,没得在她手上吃了亏。” “好,我知道了。”姜妙点点头。 嘴上应着,姜妙心里却在想九公主,马上就要出嫁,应该接回来了吧? …… 离着大婚只差几日,李敏薇确实被接回来了,刚入紫禁城就去咸福宫拜见孙贵妃。 天气渐渐暑热,孙贵妃手里拿着一柄绣兰花的宫纱团扇轻轻扇着,歪在紫檀雕荷花纹长榻上,一手撑着额头,抬眼看向跪在门口的李敏薇,“在静水庵待了这么久,规矩都学会没?” 李敏薇活了十四年,从未得过孙贵妃允许入殿,每次来都只能到门口便止步。 眼下听到孙贵妃问话,她怯怯地点点头。 孙贵妃红唇微勾,眼神却冷,“本宫怎么听说,你有些不安分呢?” 李敏薇脊背微僵,小脸一白,忙拼命摇着小脑袋,未敢抬头看里面的人一眼。 “秋葵。”孙贵妃唤了一声。 “娘娘有何吩咐?”穿着艾青袄裙的大宫女秋葵马上走过来。 “本宫之前让你准备的汤药,准备好没?” 听着贵妃娘娘语气冰冷地一问,秋葵浑身都打了个寒颤。 那药一旦喝下去,九公主往后可就真的不能再开口说话了,她才十四岁,娇花一般的年纪啊! “嗯?”孙贵妃见她半晌没动静,不由得眼神一厉。 “娘娘……” “皇上驾到——” 秋葵正想说什么,就听得外头传来御前总管刘公公的高声唱名。 “让她挪开些,别挡着路了。”孙贵妃姿势都没换一下,手中团扇仍旧轻轻扇着,半点没有要下去迎接圣驾的意思。 咸福宫的宫人们早已见怪不怪,把李敏薇扶起来又跪到一旁,她们才纷纷盈盈下拜。 崇明帝过来时,眼神在李敏薇身上定了定便挪开,让众人平身,然后哈哈哈大笑着抬步跨入门槛,“朕今儿在御花园跟她们下棋,爱妃不去,朕没对手,都没意思了。哦对了,朕听说你身子不爽利,是哪不舒服?” 孙贵妃看着他,“看到皇上,我哪哪都不舒服。” “呵呵,朕就喜欢爱妃这股辣劲儿,够味儿。”崇明帝坐下来,要把她往怀里揽。 孙贵妃往后退了退,到底还是没能逃过他的咸猪手,最终阴着脸贴在他胸膛上。 秋葵等几位宫女纷纷垂下头。 刘公公更是冷汗直流。 整个后宫,就数咸福宫这位架子最大,胆儿也肥,见了皇上不仅不行礼,还语不惊人死不休。 “爱妃啊!”崇明帝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吻,“朕宠了你这么些年,现在小九都要出嫁了,你还是不肯告诉朕那把钥匙在哪,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孙贵妃忍着恶心,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柳眉一挑,红唇微勾,“就在咸福宫里咯,皇上加把劲,没准儿哪天就找到了呢?” “调皮!”崇明帝伸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满脸宠溺,眼底却划过一丝阴冷。 当年那个孽种一定没死,那么钥匙就一定在他身上。 他已经让肖彻去找了,等找到,他就再也不必成天跟她虚与委蛇。 虽然孙贵妃华丽美艳的长相确实勾人,但他向来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他最大的兴趣,是先帝地宫里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