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最宠妻》 章节目录 第 1 章 静姝觉得自己的时辰已经到了,也许就在今晚。 她这两日总是睡不安稳,闭上眼睛就会瞧见谢昭。 有时候是他们初识时那人温文尔雅的模样、有时候又是两人成亲后相敬如宾的样子,但更多时候,是他临死前形容枯槁的看着她时的样子。 那个场景静姝一直想忘掉,可十几年来,她却怎么也忘不了。 谢昭靠在床头,早已经瘦得不成了人形,眉眼却依旧脉脉含情的看着她,声线平静的交代自己的身后事。他还抬起手来,使劲揉了一把她细嫩的脸颊,最后体力不支的靠在了她的肩头,吐出一口又一口的毒血。 毒素已经侵入了他的五脏六腑,皇帝带着太医住在了谢家,可最后也没能把他留下。 谢昭死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静姝记得清楚,他说:我不恨你。 他其实一早就知道了! 这个自己最信任的枕边人,是害死他自己的元凶。 眼眶不知不觉热了起来,静姝知道自己又哭了。 光线从隔扇中透进来,静姝看见外面冷冽的白光,她从床上支起身子,也不管房里有没有人,只是悠悠的开口道:“外面下雪了吗?” 次间的燕秋听见声响,挽着帘子进来,看见静姝脸颊上一抹异样的酡红,心里咯噔了一下。 太医说四太太已经没几天了,若是瞧见回光返照,怕是就快了。 “太太醒了?昨儿下了一夜的初雪,才天亮外头就明晃晃的,太太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时辰还早呢?”燕秋上前替她掖了掖被子,见她喘得厉害,心里就想着得喊个小丫鬟去静鹤堂知会老太太一声,四太太怕是不行了。 “你去……把隔扇开大点儿……我……我想看看外头的雪景。”静姝咬着牙关说话,每一个字都喘得厉害。 “太太,外头有风呢……开着隔扇会着凉……” 燕秋的话还没说话,静姝却推了她一把,她只好转身去打开隔扇,刚露出一条缝,外面就有雪珠子飘进来,打在她脸上一片冰凉。 开就开吧……也许这是四太太最后一次赏雪景了,燕秋这么想,心里越发觉得悲凉,转头却又笑了起来,走到静姝跟前道:“太太看一会儿就睡吧,我把火盆挪到太太床前来。” 静姝没有回她的话,眼里只有朦朦胧胧的一片,那密密扎扎的鹅毛大雪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好像看见有人踏雪而来,手里还拿着一株盛开的红梅,站在窗口看着她。 “你是来接我的吗?”静姝喃喃的开口,喉咙中似乎有东西卡住了,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窗外的谢昭对着自己微笑,还是那样温润如玉的眉眼,可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把手里的红梅递给她。 静姝很想伸手去接,她把手从被窝里伸出去,朝着虚空轻轻一握,可什么也没有抓到,身子却陡然变的很轻,静姝惊讶的低头,看见自己跌在床下的脚踏上,燕秋尖叫了起来,摇晃着她清瘦的身子,一声声的喊道:“太太……太太……快来人呀,太太不好了!” 后来静姝就看见自己死了,丫鬟手忙脚乱的去静鹤堂传话,谢老太太亲自过来了。 静姝的尸首被放在拔步床上,做工精美的雕花围栏,上头雕的是百子图的花样。 谢老太太遣走了众人,一个人坐在房里,当年风华绝代的妇人,如今已是鸡皮鹤发。 她看着静姝的尸身,眼里冷的没有一丝情绪,过了片刻才开口道:“你死了。”声音却陡然一顿,眼泪霎时从眼眶汹涌而出,又咬牙切齿道:“你终于死了!” 静姝心里难过极了,她知道老人家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却还是在谢昭临终前承诺,会善待自己。 这十几年她衣食无忧,全赖谢老太太照拂,可自己何尝尽过一天做儿媳的孝心呢? 老太太哭得浑身颤抖,站也站不住了,扶着手里的龙头拐倒在地上,指着她破口骂道:“你这个祸水,老四为了你名声都不要了,你却亲手害死了他,你这蛇蝎心肠的毒妇、你这永世不得超身的扫把星!” 静姝听她这样骂自己,心里却一点不生气,只是觉得愧疚,因为她说的句句属实。 她从小无忧无虑,受人宠爱,虽然成过两次亲,却还如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听了别人的谗言,说谢昭是篡权的奸臣、是害了她们宋家险些灭门的元凶,便想要用自己的办法替宋家报仇。 他把她当成掌心里的至宝,她却给他喂□□毒药。 静姝也跟着哭了起来,但她已经没有泪了,门外传来哐当哐当的声音,她转过头,看见牛头马面带着铁链枷锁进来。 “我要去十八层地狱吗?”静姝问他们,她小时候特别害怕鬼怪妖魔,可现在看见他们站在自己面前,却一点儿不觉得害怕,仿佛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比她活着的时候反觉的松快了不少。 “宋姑娘阳寿未尽,我等还不敢把你送到阴间去,可你现在躯壳已死,若是飘荡在人间,也是祸害,正巧,我这边还有一个没去处的孤魂野鬼,不如……我送你们一个巧宗儿?” “什么巧宗儿?”静姝正想要追上去问个清楚,却忽然有一阵阴风吹过,她只觉得身子忽然发轻,脑子瞬间变得昏昏沉沉,一下子被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扫雪的声音。 笤帚刮在青石板砖上发出刺啦啦的声响,时不时还夹杂着小丫鬟们嬉闹的声音。 忽然间那扫雪的声音停了,有婆子在门口喊道:“你们小声些,别把小姐吵醒了!” 小丫鬟听了这话,四散着跑开了,扬州地界上这两年很少下雪,这又是第一场初雪,她们难免贪玩一些,刘妈妈也不过说了一句,见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这才让婆子继续扫起雪来。 房里的宋静姝还没醒,老太太让她过来瞧瞧,宋家写了书信过来,让何家把四小姐送回京城。 宋静姝是宋家二老爷宋廷轩的嫡长女,原配何氏去世之后,又娶了续弦尤氏。 这一晃尤氏进门也已经好几个年头了,宋静姝却一直住在外祖家,没有回去瞧过,正巧今年他们家老太太要做五十的大寿,便写了信过来,让何家把静姝送回去。 宋静姝今年也已经十一岁了,确实到了要回宋家的时候,虽然同平安侯府的婚事是何氏在的时候就定下的,但一直住在何家,老太太一味宠爱,针黹女红都扔下了不说,功课也是一塌糊涂。 何家是商贾之家,孩子们做生意的头脑都很精明,唯独在做学问上,着实差了一些,如今学业上最长进的三爷何文旭,今年二十一岁了,也才中了一个秀才,乡试去了两回次,都是名落孙山。 可士农工商,商贾之家就算再有钱,也是沾着铜臭味的,是上不了台面,会被人瞧不起的。 宋家就有些瞧不起何家,可又舍不得何家的银子。 刘妈妈进到房里,看见还在熟睡中的宋静姝,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尤氏是在八年前进门的,当时宋静姝不过才三四岁,因何老太太心疼外孙女,一直在何家养着,后来原本是要接回去的,但一来尤氏进门就害喜了,怕照顾不周;二来何老太太也舍不得,这么一来二去的,就一直耽误到了今天。 可再怎么说,何家也只是宋静姝的外祖家,姑娘大了总要有回家嫁人的那一天,就是不知道那个尤氏是不是好相与的人,会不会善待四小姐。 此时的静姝早已经醒了过来。 她背对着床外,看见里头帐子上绣着的鱼戏莲叶的花纹,眼角的泪痕已经落了下来,看着自己白皙细嫩的手臂,手腕上还带着赤金绞丝手镯,让她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一段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外祖母家的日子。 身子忍不住轻轻的抽动了一下,坐在床沿上的刘妈妈看见动静,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姑娘醒了吗?外头下雪了,姑娘昨儿还说要起来跟小丫鬟们打雪仗呢,怎么今儿又睡懒觉了呢?” 刘妈妈探过身子去瞧宋静姝,见她瓷白的脸上一片平静,可枕在脸颊下面的绛红色锦缎枕头上,却有一小块湿答答的地方。 难不成她已经知道了? 宋家的信前几天就送到了何家来,老太太一直没提这事情,就是担心四小姐知道后会难过,这世上能对原配留下来的孩子视如己出的继室本来就没几个,在何家养尊处优,肯定比回了宋家小心翼翼在继母下头夹着尾巴做人强些。 可宋家已经开了这个口,何家也不好不答应,因此老太太今日特意让她过来问问姑娘,要是她自己也不想回去,那何家就再寻个由头,让她在这里再住上一阵子。 “姑娘醒了吗?”宋妈妈软着声音问道:“姑娘可是知道了宋家来信的事情?老太太说了,只要姑娘不不答应,老太太绝不送姑娘回京,姑娘想在何家住多久就住多久。” 静姝刚刚才从重生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听见刘妈妈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刘妈妈,我回去,我要回京城去!” 章节目录 第 2 章 然而前世的静姝,却没有早早的回京城去。 正如刘妈妈所想的,在何家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若是回到宋家,在尤氏手底下讨生活,可就不得而知了。 静姝前世怕极了回宋家,听了这个消息就又病了一场,何老太太没办法,只好往京城送了信,说她病了,经不起长途跋涉。 就这样,静姝又在何家住了差不多三年,等她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到了及笄的年纪。 然而尤氏却不像那些戏文中所说的凶神恶煞的继母,她是一个美丽又温婉的女子。 静姝的母亲何氏在她三岁上头就死了,静姝其实已经记不得她的模样了,如今又有尤氏这般无微不至的关心她,静姝恨不得把尤氏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即使她只在宋家住了短短的一年、即使尤氏带来的那个和她同岁的姐姐抢了自己从小定下的娃娃亲,她还是没有去记恨尤氏。 她以为尤氏是真心待自己的,平心而论,倘若自己去做别人的继母,她是没办法做到尤氏这份上的。 但这只是静姝前世的想法,她活了这么一辈子,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尤氏那不是对自己好,那是一种让人瞧不出任何破绽来的、包藏祸心的坏,那叫捧杀。 这还是她在谢家的时候,有一回听见谢老太太和谢昭说的话,才恍然明白过来的。 那时候的她刚刚才改嫁给谢昭当续弦,老太太想把管家的事情交给她,可静姝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 何老太太宠了她一辈子,却毕竟是外祖母,从来没教过她这些;尤氏面上对她无微不至,可从头到尾也没跟她说过应该怎样管家理事;即使后来她出阁了,嫁入了将军府,还有上头的嫂子管家,静姝仍旧是一无所知。 她嫁了两回,却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傻媳妇。 静姝这才恍然大悟,这世上有人对你好,也许是在害你;有人对你坏,也许是在帮你。 只可惜前世的静姝却被这些表面功夫迷住了双眼,半点儿看不出尤氏的伎俩。 “姝丫头这是怎么了?竟巴巴的要走了,我这当外祖母的可要伤心了。” 外头忽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原是何老太太放心不下她,特特的一清早就带着人过来瞧她。何家人多嘴杂,老太太估摸着这事情未必能瞒得住宋静姝,这两日她话又少,没准是听到了一些什么风声。 静姝还窝在被窝里,听见外头的动静,急忙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从锦被中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来。 “外祖母!”她喊了何老太太一声,正要从被窝里爬出来,被老太太给喊住了。 “还没穿衣服呢,快把被子盖好。”丫鬟挽了帘子迎何老太太进门,老太太见她探头探脑的,走到她床沿上坐了下来,帮她把被子掖好。 跟在身后的三表姐何佳蕙也笑着道:“表妹,太阳都快晒屁股了,你怎么还没起来?” 刘妈妈忙让丫鬟拿了衣服过来,服侍宋静姝更衣,何老太太坐到了对面窗户下的红木圈椅上,有些不舍的看着自己这个宝贝疙瘩肉上肉。 若不是为了家族利益,谁愿意把自家的闺女远嫁,只可惜她那闺女命不好,早早的就去了,如今只留下宋静姝这一根独苗,老太太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可宋家也是书香门第的大户人家,怎么可能放任宋静姝一直住在外祖家呢?如今又是宋老太太的大寿,何家本来就是要派人去贺寿的,不顺带着把静姝送回去,那就不像话了。 尤氏都进门这么多年了,静姝作为原配留下来的嫡女,确实也该见见继母了。 “你想回去,就回去吧,这回我不拦着你了。”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你继母都已经生下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了,你也确实该回去看看了。”虽说静姝的婚事是打小就定下的娃娃亲,可将来置办嫁妆,除了何氏生前留下的那一份,宋家再补贴多少,就要看尤氏的了。 况且尤氏还带着一个拖油瓶,是她跟前头姓沈的那个男人生下的孩子,那沈家前些年又犯了事儿,被发配到了偏远的云贵去,尤氏在宋老太太跟前哭求了一番,把那姑娘留在了京城,接到宋家养去了。 做女人的,总归是心疼自己闺女的多些,沈家姑娘住在宋家虽然名不正言不顺,可总归是她亲闺女。 况且她现在又和宋廷轩有了孩子,对宋静姝只怕更是照顾不到了。可再怎样,她也是宋静姝的继母,又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论理也做不出不上台面的事情,让宋静姝早些回去,彼此相处相处,就算生不出什么感情,也好过将来跟陌生人一样。 “我听外祖母的。”静姝已经穿好了衣服,趿着鞋子走到何老太太跟前,伸手摇着她的胳膊肘撒娇。 何老太太脸上却还是有些凝重,只皱着眉心道:“只怕你回了京城,有了祖母,就忘了我这个外祖母了。” “那怎么可能呢?外祖母永远是我最喜欢的人。”静姝脱口而出道,上一世,待她最好的人,就只有外祖母了,当她受万人唾弃改嫁谢昭的时候,只有外祖母,还给她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 何老太太眼眸中立时就有了泪光,拍了拍静姝肉嘟嘟的手背道:“你回去吧,反正过不了多久,你三表姐也要嫁到京城去,到时候我拖着这把老骨头,去京城瞧你们俩去。” 静姝愣了一下,依稀想起何佳蕙这时候已经定亲给了康定候世子做继室。 何佳蕙坐在一旁,脸颊通红,低着头小声道:“祖母,我那还是一年后的事情呢!”康定候世子和他原配夫人伉俪情深,提出要为对方守三年的孝,好些人家听了这个就不愿意嫁过去了,何佳蕙却觉得对方有情有义,愿意再多等一年。 ****** 静姝洗漱完之后,跟着何老太太去了寿安堂。 大舅母方氏和二舅母林氏都已经过来请安了,丫鬟们布了早膳,方氏瞧见何老太太领着宋静姝进门,笑着迎了上去道:“这大雪天的,我还当老太太去了哪儿呢,原是去瞧宝贝疙瘩了。” 何老太太实在太宠着宋静姝了,起初方氏和林氏都有些吃味,后来就见怪不怪了。反正她又不是何家的闺女,总有要走的一天,这不这一天不就到了嘛! 静姝前世一直觉得两位舅母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好,如今却也明白这里头不知参杂了多少虚情假意。 她都傻了一辈子,怎么可能再傻一辈子呢? “给大舅母、二舅母请安。”静姝乖乖的向她们服了服身子,方氏看见何佳蕙也来了,一颗心早就在她身上,也没功夫招呼静姝,倒是林氏朝她点了点头。 方氏心里高兴,何佳蕙定下了康定候府的世子,虽然是去做继室的,可将来却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世子夫人,像何家这样的商贾人家,即便是嫡女,想要嫁入京城做勋贵侯门的正头夫人,那也是不容易的。 但静姝要是没记错的话,仿佛这门亲事后来出了一点岔子,何佳蕙最后只做成了康定候世子的贵妾。 只是这些事情都过去太久了,她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 但无论如何,现在方氏脸上的喜气,是掩盖不了的。 “都坐下吧。”何老太太招呼了一声,看了一眼两位儿媳,瞧着都低眉顺眼的,其实对她偏心疼爱宋静姝的事情,私下里没少嘀咕,今儿一早巴巴的过来,只怕就是等着静姝是走是留的消息呢。 “静姝一小没了母亲,在我们家住了这么多年,如今她就要走了,我心里还当真有些舍不得呢!” “什么……?”方氏抢先开口道:“静姝这就要走了吗?”她顿了顿,强忍着内心的喜悦,有些不确定问道:“那还回来吗?” 就怕去了又回来,那跟不走有什么区别? 静姝偷瞄了方氏一眼,见她眼底都泛着喜气,觉得自己前世可真是傻,还当真以为两位舅母舍不得自己离开。可现在想想,她在何家住了十来年,除了外祖母,哪有不厌烦自己的。 “不回来了。”静姝鼓着腮帮子,一本正经道:“我今年都十一了,再过几年也要出阁了,我还要学些针线女红什么的,总不能什么都不会。” “你要学针线女红?”何佳蕙笑了起来道:“快别糟蹋了好好的缎子,不如让它光秃秃的好看。” 静姝前世什么都不会,经常听人私底下议论,这宋家的五小姐,是个连一双鞋底都纳不好的笨姑娘。 “那可不行,我就要学。”静姝认死理的坚持,何老太太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两个小厮从帘外走进来,弓着身子在下头回话道:“三爷让小的进来回一声,说他请了个贵客回府,请老太太、太太们千万别怠慢了,他好容易才把人给请回来。” 林氏听了只笑起来道:“这说的什么话,既是他请的客人,我们自然不敢怠慢。”她顿了顿,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只是……他到底请了个什么人回来?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的吗?” 静姝也觉得有些好奇,她这三表哥仗着是何家学问最好的,总是在外头混一帮子的狐朋狗友,能请到什么贵客呢? 她这厢正纳闷,那小厮只笑着道:“是谢四爷,他不是在苏州老家给谢老爷守孝嘛,如今期满回京,正要赶明年的春闺,三爷好不容易把他给请到了府上,让他给咱家学塾里的学生们讲几堂课。” 静姝一下子就呆住了。 章节目录 第 3 章 静姝一下子就呆住了。 谢昭怎么会来何家了呢?她怎么不知道谢家同何家还有什么交际的? 前世也没听说过谢昭有来过何家啊?难道是因为那时候她病了,一直在自己的房里呆着,所以就不知道这事情了? 静姝懵懵懂懂,仿佛身在梦中,何老太太却已是大喜过望道:“哎呀,是谢四爷啊,那可真是贵客了!” 南北直隶哪有不知道谢家的,一门三进士,父子两探花,说的就是谢昭的父亲和祖父,但认识谢昭的人都说,以他的才学,将来必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静姝记得谢昭是乙未年的状元,那时候他已经二十四了,比他父亲中探花迟了两年,却是因为要为他父亲守孝,要不然的话,也许大周的史册上就有二十一岁的金科状元了。 方氏和林氏都很欢喜,像何家这样的商贾人家,对读书人家有着天然的好感,更何况还是像谢昭这样特别会念书的,仿佛他来了何家,何家的子孙们就可以沾了他的灵气,都变成是文曲星下凡的一样。 “那感情好,让墨哥儿、乔哥儿也过来见见谢四爷。” 墨哥儿和乔哥儿是方氏的孙子,不过才六七岁光景,林氏听了就不喜欢,蹙着眉心道:“老三请人家来是讨论制艺和讲学的,你喊上两个奶娃子做什么?” “墨哥儿和乔哥儿怎么就是奶娃子了?老爷旧年就说要给他们了请西席开蒙,如今两人也开始认字学《百家姓》了,怎么就不能见谢四爷,难道只有老三这个中了秀才的叔叔才能见吗?”方氏不服,一边说话,一边还往何老太太那头看一眼,希望老太太能帮她说一句。 老太太便问那小厮道:“三爷有没有问谢四爷住多久,是不是很快就要走?”这都十月份了,坐船回京也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只怕人家也呆不了几天。 “谢四爷原本是说要马上动身走的,但三爷说,表姑娘的祖母年底过寿,咱家还要送表姑娘回京城去,让谢四爷要么跟着咱家的船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小厮只如实回道。 静姝已经决定了要回京城,听了这话,倒也觉得合情合理,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妥之处。 何老太太听了却有些不太高兴,何家到底送不送静姝回去,这事儿还没定下呢,老三这样在外头乱说,可见就是听林氏她们说了些什么。 一旁的方氏又故意道:“老太太还没打算把静姝送走呢,老三倒是想到头里了,想必是二婶说起的?” 林氏脸色都变了,只红着脸颊道:“我可没在老三跟前说过什么,他这样张口就乱说,我一会儿就回去说他去。” 方氏又道:“算了吧,全家就他一个人中了秀才,你舍得说他?” 妯娌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静姝前世只觉得好玩,现在听着,却也是内宅中的刀光剑影。 何老太太没理会她们两人,问那小厮道:“那谢四爷答应了没有?” “好像是答应了,还说一会儿要进来拜会老太太,所以三爷让奴才进来给老太太回话呢!” 他竟然答应了? 静姝到现在还有些想不明白,谢昭出了名的不求人,才高八斗却喜欢独来独往、行事独断、从不拉帮结派,那时候朝中人有句玩话:京城最难进的门,不是紫禁城的宫门,而是谢太傅的家门。 他怎么就会答应跟自己一路同行呢? 静姝实在想不明白,但她又想不起来前世的事情了,也许前世谢昭也是搭了何家的船进京的,只是她病了没走,所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无论如何,静姝还是挺期待见到谢昭的。 一来,她从来没有见过二十三四岁的谢昭,二来,她前世亏欠这个人太多,因此总想看一看他,若是知道他过的好,仿佛也能减轻自己心中的一丝自责。 ****** 在寿安堂用过了早膳,何老太太便派人去请谢昭了。 静姝特意去里间照了照镜子,确认自己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才从内室走了出来。 她一向知道自己容姿出众,要不是因为这个,当年谢昭也不会甘受别人的唾弃,也要强娶守了寡的她做继室。 但现在只有十一岁的自己,看上去还是这般青涩,虽然乌黑清澈的杏眼和将来没什么两样,但脸颊上那两团白雪的软肉,仍让她保持着孩童而非少女的娇气。 何佳蕙看见静姝出来,捂着脸颊笑了起来,凑到她的耳边道:“我常听三哥说,那谢四爷是北直隶有名的美男子呢,你见他还要先照照镜子,是不是喜欢他呀?” 这话却是说错了……静姝不喜欢谢昭,甚至连一点儿都不喜欢。 她怕他、敬畏他、像对长者一样的尊重他,却唯独不喜欢他。 可她现在知道他是一个好人,就不能再像前世一样,做一些伤害他的事情。 “表姐,我最喜欢的人永远都是外祖母!”静姝故作不知道。 何佳蕙看了看宋静姝那张尚未张开的包子脸,觉得她可能是真听不懂自己的话,蹙着眉心道:“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 静姝笑了笑,往隔扇外望了一眼,看见一群人正簇拥着两个人从垂花门外进来。 她顿时就紧张了起来,绞着掌心的丝帕,嘴巴都抿了起来。 她终于又见到了活生生的谢昭,也是她前世从未见过的年轻的谢昭。 这样兰芝玉树、这样温润如玉、这样清风霁月一般的人物。 连何佳蕙都屏住了呼吸,只等人走近了,她才用胳膊肘捅了静姝一把,在她耳边小声道:“我第一次看见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然后又有些郁闷道:“你说他一个男人,干嘛长那么好看?” 但静姝私心里却觉得,现在的谢昭,反倒没有他三十岁之后的样子好看,那时候的他位极人臣、内敛冷峻、沉默稳重,才真正让人不敢直视。 可即便如此,他在她的面前,却总是收起所有锋芒,温和又有耐心。 “我怎么知道,你问他去?”静姝随口回了一句,两个姑娘忍不住笑了起来,等再抬起头的时候,谢昭已经站在了厅中。 何老太太皱了皱眉心,这也忒没规矩了,让人看笑话了。 但谢昭却目不斜视,仿佛压根就不在意这房里发生的一切,三爷何文旭这才开口道:“祖母,这就是谢四爷。” 谢昭朝着老太太拱了拱手道:“老太□□好。” “快、快别客气,坐吧!”谢昭能来何家,这都是蓬荜生辉的事情了,老太太高兴的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笑着道:“尝尝看,这是今年新进的大红袍,五两银子一钱呢!” 静姝听何老太太这么说,差点儿没憋住笑,老太太什么都好,就是这商贾人家爱算账的毛病改不了,不管是什么东西,总要说一说价格,仿佛只有价钱贵的,才是好东西。 她是习惯了的,但像谢家那样的书香清流人家,一向是勤俭的,这么贵的茶,只怕谢昭都要咽不下去了。 “外祖母,您这一吃东西就算账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呢?我知道您老这是好客,拿好东西招呼客人,可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您是要向人收茶水钱呢,五两银子一钱的大红袍,我可喝不起。”静姝嘟起了嘴巴,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实在灵活。 谢昭这时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 但也只是一眼而已。 他很快就低下头,抿了一口杯中的热茶,淡淡道:“果然是好茶,多谢老太太款待。” 本来他是不想来何家的,但鬼使神差一般就来了。 他难道还舍不得这个人吗?怎么可能舍不得?上一世吃了她的亏,他不是这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 何老太太笑了起来,顺道向谢昭介绍道:“这是我两个媳妇、这是我三孙女、这是我外孙女、还有这两个是曾孙……”方氏还是派人把墨哥儿和乔哥儿都喊了来。 谢昭向众人一一点了点头,视线落到静姝这边的时候,却只是淡淡的挪开了。 好在静姝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一直都是低着头的,只偶尔才敢瞧他一眼。 老太太便开口道:“四爷尽管在我们家住下,下个月初我这外孙女正好要回京城,到时候四爷搭我们家的船回京,这一路上还要请四爷照应一番。” 宋静姝才十一岁,虽说有丫鬟婆子小厮跟着,但水路二十来天,要是能有个有见识的人一路同行,老太太自然更放心一些。 谢昭这才又抬起了头,眼神缓缓的停留在了宋静姝的身上。 她正在同身边的表姐说话,被暖炉熏得红扑扑的脸颊还带着几分稚气,梳着双丫髻,看上去娇憨可爱。 前世他和宋静姝的那段姻缘算不上美满,她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室,偶有口角的时候,总是使出她小性子道:“我三岁就死了娘,父亲也不疼我,这些道理又有谁能告诉我呢,不如谢太傅你告诉我?你连皇帝都能教得,怎么就教不得我呢?” 她真是……有些不可理喻的,却又让人不忍苛责。 谢昭忍了一辈子,这辈子肯定是不想忍了。 可今日看见她这般乖巧伶俐的模样,又觉得前世宋静姝的那些话,兴许都是实话。 一个原配留下的嫡女,若是自己不懂为自己筹谋,结局必定是可悲可怜的。 “那就听凭老太□□排。”谢昭缓缓开口,想了片刻才道:“方才遇上了贵府的大老爷,想请晚辈为两个哥儿做进学开蒙,不知道贵府的小姐要不要一起听一听?” 她说她前世没人教,那这一世,他便亲自好好的教她。 章节目录 第 4 章 她说她前世没人教,那这一世,他便亲自好好的教她。 虽然他从来都没有教过女学生…… 但也没什么关系,京城的书香世家,姑娘家都是延请西席的,长辈们也不求她们将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过就是认识几个字,能明白事理,将来嫁去了婆家也不至于被人瞧不起。 宋静姝前世是被养歪了,成过两次亲的姑娘,还什么都不懂。 洞房的当夜,谢昭才发现她还是个处子。 她的上一个男人是骠骑将军周家的三少爷周鸿宇,成亲当夜就被叫去了军营,半年后又从边关传来了死讯,两人竟是连洞房都没来得及入。 她虽然是寡妇改嫁,却也和初嫁的姑娘没什么两样,谢昭也因此格外疼惜她。 思绪不知不觉就跑远了,谢昭定了定神,听见老太太说道:“要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家里的姑娘早些年也请过西席,但也就认识几个字而已,扬州城没什么好先生,我倒害怕把她们教坏了,四爷若是愿意教她们,那真是她们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老太太喊了墨哥儿和乔哥儿过来给谢昭请安,又对静姝道:“你和你三姐姐也来拜见一下谢先生,一会儿再把你另外两个表姐也喊来,到时候你们一起跟着谢先生上几天学。”何家还有两个庶出的姑娘。 静姝乖乖的点头,过来给谢昭请安,他现在瞧着着实的年轻,唇红齿白、风度翩翩,眉眼俊朗的跟画出来的一样,神情十分温和。 “给谢先生请安。”静姝小声的开口,又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 前世嫁给谢昭本来就是阴差阳错,他们两个相差了十二岁,要不是后来周家的人对她施压,她还想为周鸿宇守着。 别人都说周鸿宇死了,可静姝连那人的尸首都没瞧见,婆家说皇帝年幼,谢昭身为帝师把持朝政,不肯派人去边关寻回周鸿宇的尸体,静姝舍不得她男人暴尸荒野,这才答应嫁给了谢昭。 她觉得谢昭这样做不光彩,所以即便后来嫁到了谢家,也从来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但谢昭对她却一直很有耐心,连重话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谢老太太埋怨她不会管家,也是谢昭拿着外院的账册,一点点的教会她的。 他身为帝师,那时候已经身居首辅之位,却从来没有嫌弃过自己半分。 “宋姑娘不必多礼。”谢昭淡淡的开口,声线很是平和,他这辈子不会再娶宋静姝,这么做也无非就是不想再看着她误入歧途。 谢昭继续道:“我虽然略有些学识,却也从来没给人当过先生,你们不必多礼,世人读书大多数是为了功名科举出人头地,但也有一些人是为了懂人情,明事理,将来不至于受人蒙骗。我在府上住不了几日,就给哥儿姐儿们讲一讲《增广贤文》,明白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便好了。” 静姝上辈子没念过几天学,但也知道孩童开蒙,多学的是《百家姓》、《千家诗》,再不济也是《弟子规》,这《增广贤文》到底说的什么,静姝就不太清楚了。 她不知道谢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要住在何家,教他们这一群乌合之众念书。 他可是三表兄请回来的贵客呀! “你教什么,他们就学什么,哪有他们挑挑拣拣的份儿。”何老太太笑了起来,心道何佳蕙是要嫁去京城当世子夫人的,肚子里能多一些墨水,自然再好不过了。 其他的孩子,若是将来的西席听说是谢四爷开蒙的,想必也能更高看他们几分。 ****** 用过了午饭,外头家塾里就送了《增广贤文》的印刷本来,静姝翻开看了几页,倒都是一些通俗易懂的句子。 只是里面的内容,对于她那两个尚未开蒙的小侄儿,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其中有一句是这样写的“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多么像是对自己的告诫呢!前世她就是这么一个傻子,完完全全的听信了别人的一面之词,一步步的把谢昭害死的。 可那时候她哪里知道这个道理,没想到就在今时今日,谢昭告诉了她这个道理。 这真像是冥冥之中注定了一样! 而现在的静姝,也不会像前世一样,听从别人的摆布了。 静姝合上书册,让小丫鬟替她磨墨,她针线女红都拿不出手,倒是一笔字,跟着外祖父学了两年,写得可圈可点,就连当年的谢昭都说,她浑身上下找不出什么优点来,除了这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还有这一笔簪花小楷。 “姑娘想练字吗?”丫鬟走了进来道:“姑娘已经很久没练字了。” 外祖父去世两年多,静姝房里的文房四宝都已经蒙上一层灰了,丫鬟早就把这些东西收了起来。 “你去帮我找一些扇面纸来,我想练练写扇面,给祖母写一副百寿图做扇面。” 宋老太太过寿,她又是许久没有回宋家的孙女,礼物自然要准备的精心一些。 其实静姝都已经记不得宋老太太的模样了,模糊的记忆中唯有的印象,就是老太太夸沈云薇的字写的好。 静姝父亲宋廷轩的继室尤氏,是宋老太太娘家姐妹的女儿,是她的亲侄女,沈云薇自然也是她的亲侄孙女。 可前世的静姝觉得,侄孙女再亲,那也亲不过孙女,她觉得宋老太太还是喜欢自己多一些的。 但她错了。 宋老太太喜欢沈云薇,最后还把原本属于她的姻缘也给了沈云薇。静姝那时候不喜欢安以臣,所以即便亲事没了,她也没觉得有多遗憾,可现在回头想一想,沈云薇夺过她太多的东西。 前世的她总是一次次的犯错,却从来不懂在错误中吸取教训,也许真的是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站在她的身边指点她,教导她。 丫鬟摆了笔墨纸砚出来,静姝开始练字,她以前也学过各种字体,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提过笔了,怎么写都觉得不对劲。何家的藏书都在外院书房,静姝只好等明天遇上何文旭的时候,让他帮自己找一本字帖过来。 ****** 晚膳是在寿安堂吃的,静姝刚来何家的时候,是和老太太一起住的,后来家里的孩子多了,老太太也怕两个儿媳妇有微词,就在寿安堂的附近辟出一个小院子,让静姝搬了过去。 方氏和林氏都已经过来了,服侍完了老太太用膳,她们才会回各自的住处。 “大嫂把谢四爷安置在哪儿了?”林氏忽然问道。 像这样的闲聊在内宅每天都会发生,但前世的静姝根本听不出里面的弦外之音,可现在林氏一张口,静姝就提起精神来了。 何家是方氏掌管中馈,林氏虽然赋闲,却也时不时会给方氏添些堵。 “住在了清风阁,那是外院景致最好的地方。”方氏只随口回道。 林氏便没再问下去,只是捏着筷子低头布菜,眼神却已经悄悄落到了老太太的脸上。 果不其然,何老太太听了这话,忍不住拧了拧眉心。 清风阁景致好倒是没错,可一墙之隔的明月轩里头,却住了何家精心养着的几个扬州瘦马。 以前只要有男客过来,方氏都会听从老爷们的指示,把客人安排在清风阁,那些男客们要是瞧上了谁,老爷就做主把那瘦马送给对方,这也何家一贯的作风。 但谢昭可不是寻常的男客啊! 林氏果然就开口道:“让谢四爷住清风阁有些不妥吧?人家才守了三年的孝,还是没娶亲的少年郎呢!” 方氏闻言,果然脸颊涨的通红,但她也是按照惯例办事,也算不上做错了,便只低着头道:“这……这都是按着惯例办的,再说人是你家老三领回来的,他也没说谢四爷不能住在清风阁,说不准……” 方氏的话还没说完,何老太太便发话道:“住都住进去了,现如今再让人搬出来也不方便,这样吧,把那几个瘦马送去西北角的小院住几天,让谢四爷清静清静。” 何家还给那些瘦马请了教习,每日里学习琴棋书画,将来养成之后,自有她们的去处。 静姝安安静静的听她们说话,忍不住自嘲了起来,亏得前世她总觉得方氏和林氏是很和气的,现在才知道她们暗地里打了那么多的擂台。 不过话又说回来,谢昭好像不好女色。 他俩成亲之后,静姝还给他物色了好几个绝色的丫鬟,最后都被他给遣散了。 但何家养的瘦马,肯定比她当年挑选的丫鬟更甚一筹,还是色艺双绝的,没准谢昭还真能看上一个? 可她实在想象不出来,谢昭要是喜欢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的? 章节目录 第 5 章 谢昭刚刚收拾完自己的行李。 何家是扬州盐商,富甲一方,他前世很少跟这样的人家打交道。但现在的自己虽有功名,却尚未入仕,在何家当几天先生,应该也不为过。 何况他今天还见到了宋静姝。 十一岁的宋静姝,正如她的名字一样,静女其姝,笑容纯净的像一汪清泉,没有前世对自己的敬畏、怨恨和闪躲,也许这就是最初的她。 “你们要把她们带到哪儿去?” 门外传来何文旭的声音,谢昭推门出去,看见几个婆子似是领着一群小丫鬟从垂花门口经过。 看走路的形态又不太像丫鬟,到显得十分婀娜多姿。 还没等谢昭开口,何文旭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神神叨叨的凑到他耳边道:“明德,刚才走过去的那几个,你看上哪个了?”谢昭表字明德,友人间私下都这样喊他。 谢昭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恍然大悟。 扬州的盐商可不得了,京城多少达官贵人的府邸,都有他们送出去的瘦马。 也正因为如此,扬州盐商赚得满盆满钵,扬州瘦马也名扬天下。 何文旭见谢昭不说话,以为他害臊了,便玩笑道:“我还想送你一个呢,也算是来扬州走了一着,总要带些礼回去的。” 谢昭清了清嗓子,忽然就想起前世宋静姝给他挑妾室的事情。 那时候她大概是一万个不情愿跟他在一起,成亲才几天,就弄了两个出落的水灵灵的丫鬟,还指着她们对他道:“这么漂亮的丫鬟你都瞧不上吗?比我外祖母家养的瘦马都不差的!” 谢昭那一次很生气,几天都没进她的房里,最后把丫鬟送人了。 但现在他却有些理解宋静姝了,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耳濡目染知道的也自然是这些东西。 “还是……留给别人吧。”谢昭有些无奈道。 “就知道你对这些没兴趣。”何文旭笑了起来,又正色道:“老太太已经让她们搬去别的院子了,你可以安心在这边住下。” ****** 何家的家塾在西南靠街边的一个小院中,有一扇门是对着街开的,只要跟何家有些沾亲带故的人家,都可以过来这里上学。 能考上功名最好,要是考不上,何家的商号满天下,总有能安置的地方。 但念书还是讲天赋的,很明显何家人缺少了这一方面的天赋。 因为要上学的缘故,静姝一早就起了。 她记忆中的谢昭是从来不睡懒觉的,即便是休沐的日子,也会早早的起来。 静姝好几次睡醒的时候看见他坐在床上看书,但她总是故意装睡,装着装着又真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谢昭已经起身了。 何老太太在寿安堂摆了早膳,除了何佳蕙,何家另外两个庶出的姑娘也来了。 她们在次间吃过了,何文旭过来向老太太请安,顺带领他们去家塾。 老太太便问道:“有没有给你侄儿和妹妹们单独辟一个院子?” 何文旭恭恭敬敬回道:“原先那个文耀堂就是两进的院子,我昨儿就让婆子们把后罩房收拾了一个大通间出来,正巧有个小门过去,都不用去前头正院,见不了外男。” 其实小地方男女大防没那么严苛,静姝住在何家,也经常见何家的一些表兄弟。 “你有没有问一问,谢四爷在我们家可住的习惯?” “我这一大早就来给老太太您请安了,还没去四爷那边呢,老太太您不用担心,四爷是很随和的人。”谢昭名声在外,何文旭起初刚和他结识的时候,也担心他不好相处,但熟悉之后才知道,他是非常随和的人,并没有那些文人恃才傲物的臭脾气,实在让人倾佩的很。 “你一会儿出去,还该问问他,毕竟我们是主人家。” 何老太太又唠叨了一句,喊了姑娘们出来,静姝看见何文旭,上前同他小声道:“三表哥,你那边有没有万寿图字帖?” “万寿图字帖?”何文旭皱着眉心想了想,只摇头道:“我那儿没有,一会儿帮你去外书房找找。” 静姝点了点头,她难得想尽心做一件事情,虽然前世宋老太太对她也不怎么疼爱,但她毕竟是自己的亲祖母,如今她要过寿了,也该为她精心准备一份寿礼。 ****** 一行人跟着何文旭往文耀堂去,何佳蕙挽着静姝的胳膊,凑到她耳边道:“祖母真是的,非要让她们两个也跟着,怪没意思的。” 静姝转身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两位表姐,淡淡道:“跟着就跟着,又碍不着我们。” 几个扫地的小丫鬟抱着笤帚坐在墙根下,口中还议论道:“你们看见那谢先生了吗?你们说他多大了?这么年轻就给人当先生了,可真有本事呀!” “我瞧着和咱家三爷差不多大。” “我瞧着还没咱家三爷大,还比咱家三爷好看!听说他还是一个举人老爷呢!” “你就知道好看!”丫鬟们笑了起来,又道:“再好看也轮不上我们呀,人家就住在明月轩边上,又便宜了那一起子小蹄子们。” “听说明月轩的人昨晚就搬走了呢!” 静姝听她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好笑,凭心而论,谢昭确实长得好看,也难怪这些小丫鬟们一个个春心萌动。 “小蹄子你们胡说什么!”何佳蕙却已经听见了,张口就骂了起来,拧着眉心道:“扫完了就滚回去,这地方也是你们能长呆着的吗?是想让外头识字的爷们瞧见了,好攀高枝去吗?” 何佳蕙是个心气高的姑娘,这话听着是在骂丫鬟,其实也是说给后面的两个庶女听的。 她这个脾气以后怕是要吃亏的。 静姝皱了皱眉,拉着她从角门进去,小声道:“三表姐快走吧,别让谢先生等久了。” ****** 谢昭果然已经先到了。 他昨天跟何文旭说好了,晌午为谢家两个哥儿四个姑娘开蒙讲学,午后再到前头给那些要考科举的学生们讲八股制艺。 桌上已经放好了描红本,谢昭站在讲台边上翻书,听见门外传来的声音,抬了抬头,看见宋静姝和其他姑娘们一起从抄手游廊上走过来。 现在的宋静姝,还是一个孩童的模样,身高只在他的胸口,恬静的脸颊上仍带着稚气,谢昭怎么也想象不到,她将来却会是杀死自己的刽子手。 谢昭心口闪过一丝钝痛,但他很快就释然了。 因为这一辈子,他一定不会再跟她有那样的交集。 静姝坐到了位置上,从书箱中取出文房四宝,丫鬟把她昨天写过的扇面也收在了里头,几个歪歪扭扭的寿字,实在不好看。 静姝把它放到了一旁,打开书来听谢昭讲课。 墨哥儿和乔哥儿也都认识几个字,谢昭先教他们朗诵,再一句句的解译,触类旁通、引经据典,讲的十分生动。 静姝渐渐的就进入了其中,连杂念都没了。 最后谢昭让他们描红。 静姝低头看了一眼,却认出那是谢昭的字迹来。 他的馆阁体写的非常标准,礼部曾命印刷局的人按他的字迹雕刻模板。 但现在这几行字,却是他一笔一划写出来的。 静姝练习的很认真,抿着薄唇,大约是屋里的炭火烧的太旺,她额头上还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少女神情专注,完全没有意识到谢昭就站在她的身边。 谢昭的视线却落在了静姝桌上那一页被写坏的扇面上。 上头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寿字,很显然她想写一个百寿图的扇面,但是没写好。 谢昭便想起静姝说过,宋老太太不喜欢她,几个孙女中,她是最不出挑的。 她那时候说这话的神情是不屑的,想来是被冷淡习惯了,心中已经麻木。 可现在的宋静姝还在乎,她虽然寄居在何家,心里却仍挂念着远在京城的祖母。 静姝却忽然抬起头看见了谢昭。 两人视线相交的那一刻,静姝心底狠狠的跳动了一下,但她依旧弯了弯眉眼,朝着谢昭挤出一丝笑道:“谢先生,我写的不好吗?” “表小姐写的很好。”谢昭这才去看静姝写的字,她的字一向是写的不错的,何老爷是江南一带小有名气的书法大家,静姝只学了一丝的皮毛,已经受益一生了。 静姝高兴的笑了起来,眼底都是喜悦的光芒,谢昭从来就吝啬于虚情假意的赞美,他现在说自己的字好,那一定是真话。 少女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了几分,谢昭的心情也轻松了很多,她还能因为自己的一句夸奖而欣喜,还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小姑娘。 章节目录 第 6 章 吃过了午饭,何老太太留了静姝在寿安堂歇中觉。 但冬天日短,静姝不想睡觉,就让丫鬟取了笔墨纸砚过来。 她现在的字其实远不如前世写的好看,毕竟在谢家那么多年,她连笔都没有摸过,那种笔走游龙的感觉,已经生疏了好些。 但以她现在的年纪来说,能写成这样,应该不算太差,总之连谢昭都说她写的好,这让静姝非常高兴。 何老太太见她一本正经的坐在书案前练字,笑着道:“你外祖父去世之后,你就把这些东西收起来了,我还以为你都不会再练字了。” 静姝和外祖父的感情很好,老人家刚故去的时候,静姝很是伤心了一阵子,又怕睹物思人,把练字的一套东西都收了起来。 “我没事了,祖母,今天谢先生还夸我字写的好呢!”静姝很是得意。 服侍她的丫鬟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几本字帖道:“姑娘,三爷让他房里的丫鬟给你送的东西,他说你要的字帖他也没找到,等他空了再帮你好好找找,你今天先凑合着用着。” 静姝正在等着字帖,她自己练字总不得章法,但她翻了几页,发现都不是她想要的,这只是寻常的字帖。 单写寿字的字帖本就很少,外祖父活着的时候,她倒是瞧见过一回,可那是外祖父的东西,也许都已经收起来了。 “那你把这些都还回去吧,我用不着这些。”实在不行,静姝记得何家的库房倒是有一面百寿图的绣花屏风,是旧年老太太做寿的时候,别人家送的,她可以找出来照着那个写。 但库房的钥匙都是在方氏那里,她也不想兴师动众的去把东西翻出来。 “你让丫鬟告诉三表哥,我着急要呢,让他再帮我找找!”静姝只吩咐道。 ****** 晚上用过了晚膳,何文旭又跑了一趟外书房。 他记得老爷子在世的时候,是有那么一本字帖的,里头不光有百寿图,还有百福图,但那种东西,要不是有特别的用处,谁也不会去练这个,多半是已经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 可静姝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外孙女,又很少跟自己开口,何文旭还是亲自来了一趟。 谢昭也在外书房。 他是何家的贵客,可以随意出入外书房。 何家人虽然读书不在行,但藏书却着实很丰厚,还藏了很多有价无市的孤本。谢昭打算趁着住在这里的这段日子,把这些书都抄录一下,回到京城好慢慢研究。 “明德也还没睡吗?”何文旭看见谢昭,倒是愣了一下。 他在何家算是念书最好的人了,也知道头悬梁、锥刺股的故事,但也不至于当真如此,不过就是比一般人用功一些。 但现在都快接近亥时了,谢昭却还没有休息,想来他一向是要温习到很晚的。 “难得遇上几本好书,打算借回去研究一下。”谢昭把书收起来,看何文旭是空手来的,大约也是来找书的,便随口问道:“三爷这么晚过来,也是找书的吗?” “表妹想要找一本百寿图的字帖,我记得前几年瞧见过,白天没找到,所以再过来看看。”何文旭已经顺着书架开始翻了起来。 两丈高的红木书架上堆满了书,边上放着扶梯,何文旭顺着梯子上去,字帖一般都放在最高处,寻常人很少用到。 但这里的藏书谢昭刚刚都瞧过了一遍,并没有什么百寿图的字帖。 他想起白天宋静姝放在书案上那张写的歪歪扭扭的扇面,想了想道:“我那里倒是有一本百寿图的字帖,明早带给你吧。” 何文旭听说谢昭有字帖,自然就不费心去找了,只从扶梯上下来,谢过了他一回,径自回房睡去了。 谢昭也回房了,字帖他是没有的,不过这种东西写起来却也不算复杂,就是费些功夫,今晚要迟一点睡了。 他让小厮磨了墨,在灯盏里加了足量的灯油,润好了笔,埋头写了起来。 难得静姝有这么一个心愿,他倒是乐意帮她一把,她要是能把字练好,写出像样的扇面来送给宋老太太,兴许等回了宋家,老太太也会对她好点,她在宋家的日子,也会更好过点。 ****** 静姝第二天是头一个到学塾的,他们那一间屋子才生了炭火,屋里将将热起来。 小丫鬟在隔壁的耳房烧水,静姝站在门口问道:“你们沏得什么茶呀?” 要是静姝没记错的话,家塾的先生喝得不过就是何家普通的待客茶水,谢昭虽然不计较这些,但做主人家的,肯定要想得周到些。 “是三爷平常喝的茶。”小丫鬟规规矩矩道:“三爷说谢先生是贵客,不能怠慢,特意送了好茶过来。” 静姝点点头,看见何佳蕙领着小丫鬟过来,她一过来就冲着静姝道:“你怎么来这么早,我还派人去寿安堂请你了呢,丫鬟说你都出门了。” 何佳蕙今天没去寿安堂用早膳,老太太平常就带着宋静姝一个人吃住,天气太冷,从大房到寿安堂有些远,她怕孩子们吹到了冷风,都不让她们每天过来请安。 “不能总是让先生等我们呀。”静姝笑着迎上去,拉着何佳蕙的手进屋。 丫鬟又点了熏香,姐妹两人把书箱的里的东西都放置好了,才看见谢昭从抄手游廊上走来。 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个叫荣寿的小厮,静姝还认得,直到前世谢昭去世,荣寿还在他的身边。 小丫鬟挽了帘子引谢昭进来,那人低下头,才进门就瞧见何家的两个姑娘先到了。 他今日是比昨天来的迟了一些,昨夜写完字帖,都已是丑时末刻了,谢昭才睡了不到二个时辰。 “给先生请安。”两个姑娘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 谢昭点了点头,往前头书案那边去,何佳蕙捅了静姝一把,侧着身子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表妹……表妹……” “怎么了?”静姝前世就有些怕谢昭,再次相见,虽然和记忆中的谢昭有些不同,可这也不代表她敢肆意的打量对方,她都没好意思抬头看他。 “谢先生好像没睡好?”何佳蕙瞅着谢昭的背影。 静姝这才抬头,正瞧见谢昭转过身来,两人的视线冷不丁接触了一下。 果然是眼睑乌青,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何佳蕙却是弯着眉眼,继续在静姝的耳边八卦道:“我听三哥说,除了没睡好,还有一种别的可能!”她正兴致勃勃的还想说下去,瞧见身边的宋静姝一脸稚气,忽然就打住了,神神叨叨道:“我说了你也不懂,不说了!” “……”静姝只好装出一副什么都听不懂的模样,何家就是家教太宽松了,兄弟姐妹之间也不避嫌,何佳蕙还是没出阁的姑娘呢,就知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难怪将来也不知道哪里被抓了错处,从公府世子的继室变成了贵妾。 “表姐你说什么?”静姝故意道:“我可不要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三表哥从来都不会说什么好话!” “确实不是什么好话,你不听也罢。”何佳蕙想了想,忽然就有些臊了,只红着脸颊不说话。 静姝再抬头看谢昭的时候,那人已经开始分发今日的讲义了。 学生们都到了,谢昭把他们昨天带回去写的描红都收了过去,细心的批改了,还用毛笔圈出了写得好的字。 静姝的一张纸上得了好几个圈,两个小侄儿都非常羡慕。 谢昭说:“人如其字,字如其人,要做到字正心正人正。” 静姝听了却非常汗颜,她前世就没能做到字正心正人正。 但谢昭又说:“表小姐的字就写的很好,你们要向她学习。” 静姝就越发觉得不好意思了,脸颊涨的通红,像熟透了的苹果。 ****** 午后何文旭就派丫鬟把百寿图的字帖送给了过来。 静姝怕何老太太知道自己给祖母准备寿礼,心里不受用,还特意回了自己院子练字。 她一边照着写,一边狐疑,这显然不是外祖父原先有的那本字帖,但也不像是外头买来的。 外头买的字帖都是印刷体,上面不会有墨水凝固后的褶皱,这看着倒像是人新写的一样。 而且书法的功底还很不一般,百来个寿字形态各异,用笔如神,排版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何文旭能写得出这样的字帖吗?静姝觉得不太可能,再说了……就算她这个三表哥会写,也不至于为了她这个表妹随口的托付,连夜写出一本字帖来。 静姝恍然就想到了什么。 章节目录 第 7 章 静姝恍然就想到了什么。 但她还不能确定,不过今早她确实也瞧见了,谢昭昨晚没有睡好。 一定是三表哥找不到字帖,所以才请他帮忙写的吧? 静姝又细心的翻了翻,这字帖的楷书并不是用他擅用的馆阁体写的,拟的是颜真卿的字体,饱满取势,形神兼备,和别的字体放在一起,尤为和谐。 但静姝不知道,谢昭是故意用颜体的,他给他们讲学的字帖都是用馆阁体写的,自然不能在这上头漏了馅。 谢昭一向是个细心又从不哗众取宠的人,这样很容易让别人忽视了他的好处。 她想给谢昭送个回礼,但肯定不能直接送去,不然就显得太过突兀了。 ****** 静姝在何家住了六七年,也有不少私藏,都收在了何老太太的私库。 老太太说她年纪尚小,还管不了那么多的东西,都交给丫鬟婆子又不放心,就帮她管着,每年还给她一些利钱。 静姝知道自己是个小富婆,除了这些,她还有她母亲的嫁妆,但那些东西现在还在别人手里。她前世在谢家剩下的日子,有时候也会想想她母亲留下的那些东西到底去了哪儿,她是从小富庶惯了,压根不在乎钱财这样的身外物,可别人却不一样,一分一毫都要拽在手心里。 “你说你要开私库找东西,你想找个什么东西呀?”何老太太有些好奇,静姝住在这里吃穿不愁,很少会拿私库的东西。 “我记得外祖父在的时候,送过一块和田玉的籽料给我,说那是雕刻印章的好料子,我想找出来送给三表哥。”静姝一本正经道。 “那么贵重的东西,给你三表哥做什么,他也不缺这些。”何老太太倒是有些替她心疼了起来。 “三表哥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想谢谢他。”东西自然不是送给何文旭的,但静姝知道他的为人,不是他做的事情,他不会抢了这功劳昧下犒赏的。 “我这么疼你,也没见你要送什么东西给我的。”老太太酸溜溜的开口,却已经喊了刘妈妈带着静姝去开私库。 东西都好好的在八宝阁上收着,静姝很快就找到了,不小的一块料子,可以做好几枚印章。 老太太又问她:“这么一大块,还是你外祖父留下的,要不然明儿一早,我让小厮送去品玉轩,请那里的玉匠帮你开出一小块送人,别的就自己留着了?” “那也有些糟蹋了,好料子难得,尤其是这么大块的,就给三表哥好了。”静姝阔气道。 “倒便宜他了。”何老太太笑了起来:“以后有好东西我也不给你了,省得便宜了别人。” 静姝心里却很高兴,为这玉料终于找到了一个好主人而高兴。 ****** 第二天她就差人把玉料给何文旭送了过去。 丫鬟回说东西已经收下了,也没有别的回话,静姝很快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宋家却又差人送了信过来,说老太太想早些见到静姝,问何家启程的日子。 何老太太有些不太高兴,从扬州往京城去,一路上要坐三十来天的船,静姝这次一走,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还能再见。 但她实在也想不出理由留着她了。 “既然那边催的紧,那就早些预备启程吧,下个月初就走,到京城的时候正巧能赶上过年,也算让静姝跟他们团圆了。”老太太看着坐在下首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妇,又开口道:“京城那边老二熟悉些,这次就派你送静姝一程,给亲家母的寿礼也要备的厚重一些,别让人家给笑话了。” 静姝却开口道:“我自己回京城去就行,让二舅舅留在扬州过年吧。”她顿了顿,继续道:“寿礼也和寻常一样准备就行,不用太贵重的。” 她都活了一世了,如何不知道宋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自恃是书香门第、清贵名流,瞧不起何家,送再多东西过去,他们也只把何家当铜钱堆成的暴发户,还不如就寻常一点的好。 “你祖母做寿,何家本来就要派人去贺寿的,让你二舅舅陪着你去不好吗?”老太太开口道。 静姝低着头,一脸平静,只是慢慢道:“今年外祖母过寿,宋家也就派了两个下人过来。” 这么远的路,本来就不方便,倒也不能算是宋家失礼了。 二老爷便道:“既然静姝这么说,那就让你三表哥送你回京吧。”何文旭下次科举要在三年之后,身上倒是没什么差事。 况且还有谢昭一路同行,让他去一趟京城,见见世面,多认识几个朋友总是好的。 静姝这才点头答应,老太太已经跟老爷们商量起了给宋家送什么贺礼。静姝从正厅里出去,被廊下的冷风吹得打了个机灵。 “表妹!”何文旭从她身后跟了过来,眯着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她。 静姝长得十分明艳秀丽,若不是从小就跟康定侯府的嫡次子定了娃娃亲,老太太一准是要让她在何家长住的,她跟何家的姑娘可不一样,注定是要娇美尊贵一辈子的,唯一的可叹之处,就是他那姑母去的太早了些,看不到她将来的尊贵荣耀。 “你可真是大方,祖父留给你的和田玉籽料,你说送人就送人了?”何文旭笑道。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多谢三表哥给我写的字帖!”静姝故意道。 “你可太看得起我了,我像是会写那字帖的人吗?”哪有那么傻白甜的姑娘,何文旭在心里叹息。 静姝在何家过的那是比何家大小姐还尊贵的日子,可以后回到了宋家,那就不一样了。那样的书香世家,头上还有一个继母,也不知道他这个小表妹以后还能不能维持这份纯真的本心了。 “难道不是表哥写的吗?”静姝故作不知,一本正经道:“表哥是家里唯一的秀才,二舅母常说您将来一定能为何家光耀门楣,咱家除了你,还有谁会写这么好的字帖呢?” 何文旭被她赞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后脑勺笑道:“你二舅母的话你也能信吗?她还见天的说我能考上状元呢……”何文旭对林氏也很是无奈,做母亲的总是望子成龙的。但他还是道:“那字帖不是我写的,祖父的籽料太贵重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静姝装作一脸茫然,又拧了拧眉心道:“竟然不是三表哥写的吗?可那字帖写的实在好,不管是谁写的,我总要谢谢他的,三表哥就帮我把那玉料转赠给那写字帖的人吧!” “你真的要……把那玉料送人?”何文旭听着还有些心疼,可他又不好意思据为己有,但一想到送的人是谢昭,他也就没什么好舍不得了。 谢昭这样的谦谦君子,确实配得上那样的一块美玉。 静姝依旧点头,一脸正色道:“三表哥就帮我这个忙吧!” ****** 时间很快又过去小半个月,离静姝要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谢昭还是每日如常给她们上课,平常谢昭讲完了课,静姝总要在这边把当日学过的东西写一遍,今天却早早就收拾东西了。 下午她还要出门去,虽然何老太太给她准备了不少送人的东西,但是她七八年没回家,好些东西自然要自己准备,才显得足够有诚意。 况且离何家不远的东关街,就是扬州城最热闹的地方,她这个时候出去,还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藕圆子。 和前世害怕回到宋家不同,静姝这一次不再惧怕那个地方,反倒有些期待回去,她想在那龙潭虎穴中,找回前世失去的一切。 谢昭就看着小姑娘急吼吼的起身离开,丫髻上的丁香色流苏都飘了起来,提着裙袄转身对何佳蕙道:“三表姐快点,要不然藕圆子就卖光啦!” 何佳蕙却是不紧不慢的整理着东西,一脸淡然道:“你想吃让下人买一些回来,让厨房帮你煮一碗不就成了,非要在那小地方吃,挤来挤去到处是人。” 何佳蕙不懂静姝这种想要出门放飞的心情,在谢家的最后几年,她住在那几丈宽的院落中,看着天井里方寸的天空,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很久。 “我就喜欢在外头吃。”静姝笑着道。 何佳蕙已经收好了东西跟上去,蹙眉道:“我知道你们家规矩严,祖母说等你回了京城,就连大门都不能迈出去一步了,京城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她将来可是也要嫁到京城去的人! “比这个还更可怕呢!”静姝吓唬她道。 何佳蕙起先还有些担忧,可看见了静姝眼底狡黠的笑意之后,才知道她是在逗她玩呢,笑着就追了上去:“你这坏蹄子!” 静姝一边跑一边笑道:“京城可不流行这么骂人!” 何佳蕙没追上,叉着腰喘气,笑着道:“你离开京城的时候才三四岁,我看连你也不知道京城是怎样的吧!” 章节目录 第 8 章 对于静姝来说,京城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前世她十四岁回京,三十一岁病故,在京城整整住了十六年。这十六年就像一场虚幻的梦,有时候午夜梦回,静姝甚至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更不知道前世的一切,是不是真实发生过。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学堂里的谢昭。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了自己的先生呢?这真是让人觉得奇妙的缘分。 “表妹,再过几天你就要走了。”何佳蕙也不跟她笑闹了,情绪有些低落道:“谢先生也要走了。”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们今天去街上给谢先生选一个礼物吧,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呢!” 静姝后来也没问何文旭有没有把她的东西送给谢昭,反正东西已经给了何文旭,总能到谢昭的手里。 “我也不知道,不过谢先生是读书人,肯定喜欢一些读书人喜欢的东西。”说起来静姝前世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她连谢昭的喜好都不知道。 但谢昭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钟爱的东西,更没有异于常人的喜好。 在静姝的眼里,谢昭是个普通人,尽管他在别人的眼中不普通,少年成名、辅佐幼主,三十岁入阁,推新政、革旧弊,把一个岌岌可危的大周挽回正道,却英年早逝。 “那我们就去聚宝斋看看,那边有很多大师定制的石砚,谢先生应该会喜欢的。” 静姝蹙了蹙眉心道:“我们还是去文墨轩吧,聚宝斋是何家的铺子,三表姐你不是连这点送礼的银子都想省了吧?” “你胡说什么?”何佳蕙被说中了心思,顿时涨红了脸,辩解道:“我有生意照顾一下自己铺子不行吗?” 静姝已经跑远了。 ****** 东关街上的人总是那么多。 狭窄的巷子里人来人往,静姝站在路口看着店门外挂着的形态各异的招牌,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前世她活得最开心的一段时间,就是住在扬州外祖母家的日子。要不是因为和康定侯府的亲事,她当时还想在何家多住一阵子的。 可宋家催着她回去,说康定侯府催着和她完婚,但她回去了之后才知道,那康定侯家的嫡次子安以臣,喜欢上了她继母带来的女儿沈云薇。 直到纳采前夕,静姝才知道这件事情,安以臣却说自己一直以为沈云薇是宋家的五小姐,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要娶的人就是沈云薇。 这种牵强的理由,即便是前世的静姝,他们也骗不过去的。好在静姝并不喜欢安以臣,和他的婚事作罢,静姝非但不觉得可惜,还有一种解脱感。只是心里觉得很对不住母亲何氏,这门婚事是何氏在世时候为她定下的,她想再找这样的钟鼎侯门定亲,却是不容易了。 但人一旦退后了一步,就会面临被人步步紧逼的境地,可那时候的静姝并不懂这些。 “表小姐,坐这边。”小丫鬟已经帮她们在藕圆店的门口占了位置,静姝跟何佳蕙一起坐了下来,婆子拿了抹布帮她们把桌椅擦干净,站在桌边上候着。 何佳蕙瞅了一眼店中有些拥挤的人群,皱着眉心道:“人来人往的,吃东西多不方便。” 静姝绞动着帕子等待着藕圆子上桌,清澈的汤水上漂浮着丁香色藕圆子,她低头咬开,里面是香甜的芝麻花生馅儿。 怀念了十几年的味道,终于又吃上了,静姝的眼圈都红了,用帕子擦着她额头沁出的细汗,吃得津津有味。 “快看,那不是三爷吗?”有小丫鬟指着外头的人群,同何佳蕙说话,静姝也跟着抬起头,看见何文旭领着谢昭走在人群中,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 他们怎么也出来了? 静姝有些好奇,嘴巴里还嚼着藕圆子,缓缓的咽下去。 何文旭已经看见了她们两个,从人群中走了过来,看着她俩道:“你们中午就吃这个了?” “是表妹想吃,我还想吃趣园的吃狮子头呢!”何佳蕙立马发话,何文旭最阔气,跟着他肯定是吃喝全包的。 “我和四爷也没吃呢,我带你们去吃一顿好的!”何文旭笑着道。 静姝却不想去,她今天还想在外面多逛逛,去趣园大吃一顿,实在太浪费时间了。 “我吃饱了,你们去吧。”静姝低着头说道。 “表妹就一起去吧,难得四爷也在,就当是我给你们两人践行了。”何文旭继续道,平常这个表妹还是很随和的,怎么今天就拿乔起来了呢? “去嘛去嘛!”何佳蕙摇着她的手臂,静姝很为难,正打算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却听谢昭开口道:“听说这藕圆子是扬州一绝,我也没尝过,既然来了,倒想尝一碗试试。” 静姝抬头看着谢昭,但那人却没有看她,好像方才他所说的那些话跟自己毫无关系。 但她心里莫名就觉得有些暖,把身旁的椅子拉开,小声道:“谢先生请坐。” 谢昭这才转身看了她一眼,表情平静的在她身边落座。 ****** 众人吃过了藕圆子,从店里出来,沿着街道两边的店铺闲逛。 何家在这条街上有好几家铺子,他们每进去一家,就有掌柜的迎出来,请他们往店里的内堂多坐一会儿。 何文旭走累了,就拉着谢昭坐下,让掌柜的沏了一壶好茶来,问他道:“是你说想出来逛逛这扬州城的,怎么还是两手空空,什么东西也没买啊?你看上什么,尽管说,这是我们何家的铺子,记在账上就行。” 谢昭抬头,看见宋静姝正跟何佳蕙在外头大堂里选东西。小姑娘神情专注,听掌柜的一样样的介绍这里的东西,还时不时的转头跟她表姐商量几句。 “你说……谢先生会喜欢我们给他选的礼物吗?”何佳蕙往内堂看了一眼,见谢昭正在跟何文旭喝茶,便端详起了那个石砚来。 “这是端州的端砚,很有名的,你看这砚台背面的题字:傅清正,这是一个很有名的端砚大师。”静姝一本正经的开口,一旁的掌柜的却笑了起来,点着头道:“表小姐还知道这傅清正啊,他的砚台是做的很好,却还算不上什么大师。” 静姝这才恍然想起来,傅清正的端砚扬名天下,那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到时候他所制的端砚,那才是有价无市。 静姝便笑着道:“他做的砚台这般好,成为大师是早晚的事情,掌柜的还该多问他进点货。” “哟,表小姐还有这生意头脑,还真是外甥多似舅呢!” 何佳蕙和静姝都笑了起来。 “你们在笑什么?”何文旭背着双手从内堂走了出来,一副视察工作的模样。 “两位小姐正在看砚台呢,选了一个傅清正的。”掌柜的笑道。 静姝看见谢昭也跟着出来了,何佳蕙便道:“谢先生就要回京了,我和表妹打算送他一份礼物,就选了这端砚。” 砚台已经放在了匣中,谢昭一眼看过去,上头的绛红色锦缎很是鲜艳,开口处还做了铜锁片,上头刻着“金榜题名”四个小字。 “你们的眼光不错呀,这盒子不错!”何文旭笑道。 何佳蕙便问他:“三哥你说的是盒子不错,还是这砚台不错?” “都不错!”何文旭点点头,凑到谢昭耳边道:“你这两位女学生,对你够上心的呀!” “多谢。”谢昭淡淡的开口,又道:“表小姐太客气了。” 静姝脸颊有些红,正觉得不太好意思,听见何佳蕙在她耳边小声嘀咕:“谢先生怎么就谢你一个呀!” 这话却是被何文旭给听见了,转头对何佳蕙道:“你知道什么!” 静姝的脸更红了,何文旭已经把她的玉料送给谢昭了吗?他既然谢她,那就说明已经收下了? 给谢昭送礼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没想到还挺顺利的。 ****** 他们一行人在外头逛了大半天,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何文旭跟谢昭还有别的应酬,让下人送了静姝和她表姐回去。 两人坐到了马车里,静姝才把那字帖的事情告诉了何佳蕙:“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谢先生写的,可咱家也就三表哥学问好点,他说那不是他写的,除了谢先生,我就想不到别人了。” “这还用想吗?肯定是谢先生写的!”何佳蕙一口道:“一定是三哥把你送的东西给了谢先生,所以他才会特意谢你的!你也真是阔气,连祖父给你的和田玉籽料都送人……”何佳蕙满是心疼。 静姝心里十分熨帖,她现在每对谢昭做一点好的事情,就会不自觉感到心情舒畅。 前世她实在欠他太多了,还一点是一点。 章节目录 第 9 章 扬州城又下了第二场雪。 静姝启程回京的日子也定了下来,就在三天之后的十一月初六。 老太太把静姝喊去了寿安堂,吩咐下人把静姝放在她私库的东西清点了一遍,登记造册。 “东西都帮你整理好了,没想到这些年你陆陆续续还存了不少家当呢!” 何老太太是万般舍不得静姝的,但也没办法不放她走,她把账册递给了静姝,又塞了几张银票到她怀里,拧眉道:“这些银子你拿着,你这么长时间没回宋家,只怕那里早已经物是人非了,有银子傍身,那些下人也就不敢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静姝翻了翻,足有六千两银子,再加上她手上厚厚的账册,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东西。 但她却把账册放了下来,抬头看着何老太太道:“外祖母,银子我收下了,但这些东西,我暂时还想寄存在何家,等我出阁的时候,您再派人给我送过去,到时候就说是您给我嫁妆的添箱。” 何老太太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却瞬间明白了过来。 她看着眼前如水仙花一般静谧优雅的静姝,心尖划过阵阵疼惜。 她自己都为自己想到了,她这个做外祖母的,却没想到这些。 何氏去世之后,她的陪嫁都交给了宋老太太掌管,当时说好了是等静姝长大了给她当嫁妆的,这些年何家也没有派人去过问,但东西在别人手中,总归是让人不放心的,更何况现在宋庭轩的继室尤氏还是宋老太太的亲侄女。 何氏留下的那些东西,到底还剩多少,还要看别人的良心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静姝这样做,只是想守着自己的东西。 “那我就听你的,反正我这寿安堂地方大,多少东西都放得下,到时候我再给你另准备一些添箱,保准让你风风光光的嫁人。” 老太太说着眼眶就红了,忍不住伸手搂住宋静姝,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感叹道:“姝丫头,回了京城,你可一定要好好的,有什么不如意的,也都要写信告诉外祖母,外祖母替你撑腰。” 静姝一个劲的点头,但她心里清楚,尤氏是个很会做人的人,场面上的样子一向很会经营,对她也确实没有任何能被人拿捏住把柄的地方。 可就是那份好,才让前世的宋静姝断送了自己,也断送了谢昭。 ****** 谢昭也在整理行装,他回乡守制,本来也就没有多少行李。再加上认识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性,从不收受人礼物的,因此给的他送礼的人也不多。 但没想到在何家一下子收了两件。 谢昭把那装着端砚的匣子放在了樟木箱中,又从红木底座上,拿起了那一块和田玉籽料。 这红木底座是何文旭后来配上的,原本谢昭并不想收宋静姝的东西,但看见何文旭一脸舍不得的样子,莫名就改了主意。 能让扬州首富家的三爷都觉得心疼的礼物,一定是个好东西。 前世的宋静姝可从来没有送过他什么东西。 他是一厢情愿的喜欢她的,外头有人议论说当朝首辅沉迷女色,还是一个寡妇,都以为静姝是怎样国色天香、妩媚妖娆的女子,可她虽然生的好看,却也远不止于如此。 也许静姝就是他的劫度,前世他没有能跨过去,这辈子他一定会防范于未然。 谢昭把底座和玉料用棉布包好,也放在了箱笼中。 何文旭还说:“这样好的籽料,便是做成玉雕也绰绰有余的,原本是想配上一个沉香木的底座的,但时间太紧,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沉香木,就选了这块红木的。” 一个底座还这般费心,何家当真是金山银山堆积成的。 只可惜这样的商贾人家,即便银子像流水一样多,在京城的书香世家和侯门显贵跟前,还是不入流的。 宋静姝有这样一个外家,是幸运的,却也是不幸的。 荣寿进来问话道:“四爷,今天还去文耀堂上课吗?” 后天就要启程了,按说今日可以再出去逛逛,明天好好休息一下,就等着后天上船了。 谢昭道:“再上最后一堂课。” 荣寿过来帮他提书篮,谢昭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茶几上拿了一袋碎银子,递给他道:“今日你不用在文耀堂等我,自己出去逛逛吧。” “四爷!”荣寿喜出望外,虽然前天跟着他出去过,但他什么都没有买,当真还想再出去玩玩呢,“那我可出去了,我一定赶在四爷您下学之前回来!” ****** 静姝也知道这是最后一堂课了,学了大半个月,一本《增广贤文》也没有全通读,谢昭只选了一些他觉得有必要学的内容,帮他们汇编了一个简本。 最后一堂课就没那么严格了,谢昭也没叫他们再练字,只是问他们道:“后天我就要走了,虽然我教过你们几天书,却不敢自诩是你们的先生,这世上能者、贤者皆可为师,做学问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在这之前,你们更应该学会做一个正直之人。” 但这些做人的大道理,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墨哥儿便有些不理解,只开口问道:“先生,那怎样才能做一个正直之人呢?” 谢昭并没有很快回答,连静姝都有些好奇的抬起头,看着他那张俊逸出尘,却又云淡风轻的脸。 静姝心下好笑,谢昭就是一个正直之人,可他竟不知道要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吗? 谢昭低头静思了片刻,抬眸却正巧看见了静姝充满期待的眼神,他仿佛感到胸口微微有些胀痛,他被人伤害过、背叛过、但他还是觉得,做人应该要有自己的原则。 谢昭坚定的开口道:“心存善念。” “心存善念,问心无愧;慎思笃行,严于律己。” 静姝静静的听着他说出这十六个字,拢在袖中的手指不停的绞动着。 ****** 晚上两房的人都聚在了寿安堂。 何老太太要给静姝践行,何文旭没有过来,家塾里的学子们也要给谢昭践行,在瘦西湖上包了一个画舫。 来扬州的人就没有不喜欢这些的,平常何文旭被家里管着,也不敢多出去厮混,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必定是要玩一个痛快的。 夜晚的瘦西湖旖旎瑰丽,一艘艘装扮华丽奢靡的画舫在水中缓行。 谢昭不喜欢太过热闹,所以何文旭只请了两个会唱小曲的歌妓在船上,隔着一道纱帘,低吟浅唱,倒也显得十分清幽雅致。 但画舫行至了热闹处,四周船上的嘈杂声也就传了过来。 何文旭瞧见谢昭皱了皱眉心,正打算吩咐船家找个僻静处靠一靠,忽然从船头上传来一声尖叫声。 有人在外头高喊道:“快来人那,有人落水了!” 众人的心都紧了一下,急忙站起往甲板上去,就看见离他们画舫两丈远的另一条船上,几个小厮正探头探脑,指着湖中一个白花花的漩涡道:“跳下去了跳下去了!有人跳水了!” 何文旭找来了船家,询问船上有没有水性好一些的小厮,让他们赶紧下去救人,就在这时候,对面船上忽然有人在人群中挤出来,从栏杆上翻身下船。 那少年人在冰凉的湖水里沉沉浮浮,终于找到了水里的姑娘,站在船上的人看见两人浮出了水面,纷纷松了一口气。 谢昭也跟着松了口气,生死大事,他也没办法坦然面对。 船上的船夫已经将两人都拉了上去,谢昭听见有人开口道:“周小将军好水性,这姑娘遇上你,可真是命大了。” 一场意外过去,好在有惊无险,何文旭从船头上回来,看见谢昭坐着,只走上前,带着几分神秘道:“你知道隔壁画舫上是什么人吗?” 谢昭猜到了一二,但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那人便笑着道:“是江浙总兵下头的幕僚宴请京城来的周小将军,周将军在沿海一带抗倭,几年没回去,周小将军看他来了。” 谢昭便问道:“是哪一位周小将军?”周家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打仗时受了伤,那么来的应该是老二和老三。 “是三少爷周鸿宇。”何文旭道。 谢昭平静的神色稍稍浮起一丝涟漪,思绪飘得有些远了。 周鸿宇就是静姝前世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她喜欢了一辈子的男人。 何文旭接着道:“也不知道那万花楼的老鸨是怎么做生意的,竟然送了一个这样心气高的姑娘过来,今日上了船便想跳河逃走,可又不识水性,差点儿给淹死了。” “难道是逼良为娼的?”谢昭随口问了一句,心里却隐约想起一件事情来,前世周鸿宇在边关战死之后,周家的人劝静姝改嫁,静姝不肯答应,但那时候谢昭在无想寺见过静姝,已经喜欢上了她,便派人查了一下周家的底细,这才知道周鸿宇竟然在还没跟静姝成婚之前,就在外头养了外室,还生下了两个孩子。 算算日子,他见到那两个孩子的时候都已经十来岁了,可见是很早之前就有了。 前世的静姝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也没有告诉她,总觉得这会伤了她的心。 章节目录 第 10 章 寿安堂的宴席倒是很早就散了。 老太太仍舍不得静姝离去,只留着她在次间坐下。 方氏和林氏也都陪着,静姝在何家住了七八年,就算她们先前对老太太独宠静姝颇有微词,但如今眼看着她就要走了,多少也会有些舍不得的。 何老太太更是一言不发,直到捧在掌心的茶水都快凉了,她才叹了一口气,往方氏那边看了一眼道:“昨天让你办的事儿,你办好了没有?” 方氏放下手中的茶盏,点头道:“老太太吩咐了,我能不放在心上吗,今儿一早就领到我房里来了,就等着给老太太您过目呢!” 静姝一开始还有些奇怪,片刻后就明白了过来,老太太是想给她送丫鬟呢,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丫鬟。 方氏的婆子很快就把人带了过来,静姝看着一个娇俏伶俐的小姑娘跟在那婆子身后,眉眼中透出几分水灵来。 这是何家家养的扬州瘦马,有专门的教习培养,每一个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大多数都是家中穷困,被父母给卖了的。 能卖到像何家这样的大户人家,那已经是很不错的了,至少可以不用去外头接客,总归比那些窑姐儿强些。 静姝打量着眼前的姑娘,瞧着不过十二三岁,却已有了几分天成的妩媚,模样更是娇美。 “是不是太小了些?”何老太太道,“长得倒是不错,小家碧玉似的,着实清秀可人。” “姝丫头才几岁,要是选个大的,只怕将来的姑爷嫌弃年纪大了看不上呢。”方氏只开口道。 老太太这才点头道:“我倒忘了这一层了,你说得对,还是得跟姝丫头差不多年纪才行。”她让方氏把那姑娘叫到了自己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叫什么名字?” “芸香。”小姑娘娇滴滴的开口,声音也是脆生生的。 何老太太点了点头,才往静姝这边看过来。 她坐在昏黄的烛光下,脸上蕴着橙黄温暖的光线,看上去非常平静。 “姝丫头,就让这芸香丫头跟了你去京城,好不好?”何老太太试探着开口,其实方才方氏的话已经说的很露骨了,静姝应该能明白她们的意思的。 可老太太心里还是觉得不放心,总觉得静姝还这样小,却要让她面对这些事情,实在让她心疼的紧。要是她那苦命的女儿还在,她们也不用为她操心在头里,等到了静姝要出阁的时候,总有自己的母亲帮她考量这些事情。 但现在……静姝将来的一切都要靠她自己。她这个做外祖母的,也只能帮她帮到这里。 静姝的视线缓缓落到那个叫芸香的丫鬟身上,对于这种事情,静姝并不陌生,但前世的她却并没有接受她们这一份好意。 她觉得宋家是书香门第,她领个这样的丫鬟回去实在有些不像话,所以就拒绝了何老太太的好意。 那时候的她还期待着康定侯嫡次子是个不错的男子,他们成婚后或许也能夫妻美满,举案齐眉。 但现实狠狠的打了静姝的脸。 那个叫芸香的丫鬟一直低着头,细密的刘海挡着光洁的额头,一排长睫微微闪动着。 静姝静静的看了她片刻,抿了抿唇问道:“你愿意跟我去京城吗?”她不等那丫头回话,又继续道:“但你若想跟着我,以后就要有个普通丫鬟的样子,你能做到吗?”跟着教习学来的那些勾引男人的本事,去了宋家可要收一收,不然……会酿出祸事来。 静姝现在想得有些长远了,她知道她现在的定亲对象康定侯嫡次子喜欢沈云薇,可她也绝不会再像前世一样任由他们予取予求,所以……最后她的婚事究竟怎么收场,静姝自己也没有成算,如果这辈子注定要嫁给这位康定候嫡次子,她是绝对不会对他有什么真情实感的,那她的身边,就必须要有一个有姿色又能为她所用的丫鬟。 “奴婢……愿意跟着表小姐。”芸香想了想才回答。 静姝心道,倒是个有点主见的丫头,便点头道:“那你今晚就跟着我回屋吧。” 何老太太心里却有些不受用,自从静姝决定要回京城之后,就好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给她准备一个扬州瘦马带去京城,老太太原本以为她不会答应的,至少还要劝说她一番,可没想到她连问都没多问几句,真是懂事的让人心疼。 ****** 静姝又在寿安堂坐了一会儿,老太太见天色不早了,这才放了她回自己的住处。 丫鬟们在整理行装,要跟着她去北边的人选也都定了下来。 老太太原想让自己身边的刘妈妈跟着静姝一起过去的,但静姝回绝了。刘妈妈是何家的家生子,一家老小都在扬州,她这么年纪一大把的,还要跟着去京城,静姝实在有些不忍心。 前世她就不懂得为别人着想,带着刘妈妈一起北上,老人家在京城没住几年就病倒了,后来死在了宋家的田庄上。 这些都是真正对自己好的人,静姝不想这辈子让她们过的不好。 “姑娘真的不让老奴跟着去京城吗?”刘妈妈心里还有些失落,静姝四岁过来何家,从板凳高的小丫头长到现在亭亭玉立,都是她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的,现如今她要回京城去了,她也想跟着去,可静姝却不要她了,这让她心里多少有些难受。 她不知道静姝其实是在为她着想。 “刘妈妈,”静姝看着耳鬓斑白的老人家,笑容清澈,拉着她坐在了自己身边,掌心贴着刘妈妈有些粗糙的手背,缓缓道:“你的两个儿子,两个闺女都在扬州,还有三个孙子孙女,两个外孙,一家老小的,你单单为了我一个,就要丢下他们都不管了吗?” 刘妈妈眉心一蹙,她当然也是舍不得的,但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是何家的下人,自然是要以何家的主子为重,自己的家人只能靠后了。 静姝又接着道:“您这把年纪,又是服侍过外祖母的老人,早该在家里享清福了,还要您跟着我往北边去,我是不忍心而已,哪里敢嫌弃你。” 静姝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想到前世刘妈妈病故,她急冲冲的赶过去,老人已经去了,她服侍了自己一辈子,最后身边连个送宗的人都没有,静姝心里难受。 “姑娘,老奴都明白,老奴都明白……”刘妈妈拿帕子压了压眼角,抬眸看着她道:“可是姑娘您还这么小,身边要是没个管事的,你让我怎么放心?” “以前随母亲陪嫁过去的徐妈妈不是还在宋家吗?她一直帮我管着母亲的嫁妆,等我回去了,自然为我所用,妈妈您就放心吧。”静姝淡然的开口,虽然她早就知道徐妈妈如今已经不跟她一条心了,并没有把她这个主子看在眼里,但那些都是前世的事情了。 “徐妈妈呀,我差点儿就忘了她了,她是个能干的,要不然老太太也不会让她陪着小姐过去的。”刘妈妈见静姝这么说,倒也释然了几分。 丫鬟们还在收拾行李,在她们跟前晃来晃去,刘妈妈看着这些熟悉的人事,一想到过了明天,这里就要空无一物了,又不觉悲从中来。 “你打算带哪几个丫鬟去北边?”刘妈妈问道。 “我就带上紫苏、绿墨、青黛,还有这芸香丫鬟。”静姝早两天就把要带的人给定下了,她房里原先有八个丫鬟,但大多数是何家的家生子,一家老小都在这边,也有人年纪大了正要放出去配人的,只有这三个丫鬟,两个是外头买来的无亲无故的,还有一个青黛虽然也是家生子,老娘死了,家里只有一个不成器的老子,是一心想要跟着静姝去的。 “太少了,而且也就紫苏年纪大一些。”刘妈妈还想劝静姝多带几个人,忽然就想起宋家虽然是书香门第,却也是家大业大,如今的宋老爷子更是位列次辅,哪里还会在乎何家几个不值钱的小丫鬟呢。 “罢了,你是回你自己家,他们总会好好待你的。”刘妈妈叹了一口气,喊了丫鬟过来服侍静姝洗漱。 静姝坐在梳妆台前,看着依旧满脸稚气的自己,想到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机会回扬州来,心里终究有些不舍。 她前世虽然一败涂地,可好歹是在这里住到了十四岁,也不知道这辈子被她舍弃的这三年,能不能扳回她前世的败局。 章节目录 第 11 章 第二天已经不下雪了,天气放晴。 静姝睡到辰时才起来,小丫鬟们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的打雪仗,何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双喜过来请她,见了静姝便叹息道:“老太太昨晚都没睡好,叹了一宿的气,总想着姑娘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今天又一早就起来了,方才大太太过来请安,说观音庙里的慧能师太想请了老太太去庙里赏梅,她也不愿意去。” 观音庙就在扬州城外,靠着平山堂,何老太太每年要在那里捐不少的香油钱,因此每年腊梅花一开,师太就会派人来请何家的女眷们过去赏花。 静姝已经有几十年没赏过观音庙里的腊梅花了。 以前在谢家的时候,她住的院子里也有一株腊梅花,后来谢昭死了,那一株腊梅花也死了。静姝就没有再看见过腊梅花了。 “双喜姐姐,你回去告诉外祖母,我也想赏腊梅花呢,等吃过了早膳,我陪着外祖母一起去观音庙可好?”静姝笑着开口。 “那感情好,我去回老太太,有表小姐陪着老太太,老太太一定愿意去呢。” 静姝目送双喜出门,紫苏帮她取了一件大红色的猩猩毡斗篷出来。 她有很多年没有穿过大红色了,这么鲜艳的颜色看着都觉得有些刺眼。 丫鬟服侍她穿好了斗篷,静姝站在镜子跟前,看着里头映出来的尚且稚气的自己,一时觉得很不真实。如果这是一个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 老太太听说静姝要陪她去观音庙,心情果然好了不少,但一想到明天静姝就要北上,老人家的眉心又拧了起来。 “还是不去了,外头怪冷的,你明天就要上船了,要是着了凉,可怎么好?你也不是什么结实身子。” 静姝挽着老太太的手腕,笑着道:“外祖母,不是我陪您去观音庙,而是请您陪着我去一趟呢,听说那边的平安符很是灵验,我想求一个带在身上。” 这一路山高水长的,老太太听她这么说,顿时就答应了下来。 马车过去观音庙不过就小半个时辰,到了山门口便停了下来,丫鬟婆子搀着何老太太上去,山门外台阶上的积雪早已经扫得干干净净。 “这不也是咱家的马车吗?”何佳蕙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了门口停着的另外一辆马车。 方氏的婆子看了一眼,跟着点头道:“这确实是我们家的马车,难道二太太也来了吗?” 她们这厢正说着,里头的慧能师太已经迎了出来,见了何老太太便笑道:“多谢老夫人赏脸,我还当你们家三爷来了,您就不来了呢!” “老三他来了吗?”老太太倒是没想到,又蹙眉道:“明儿就要出远门了,他还到处乱跑,真不像样子。” 慧能师太便道:“三爷说明儿要出趟远门,过来求个平安符,还带着一个模样很是俊俏的公子哥呢。” 静姝就知道谢昭也来了。 他倒是挺入乡随俗的,方才她才听何佳蕙说起,昨晚何文旭带着谢昭去喝花酒了。 虽然没有睡在外头,但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看来她前世还是不够了解谢昭,总觉得他是一个严肃古板的人,未必能跟何文旭这样的人玩到一起,倒是她想多了。 ****** 庙里的梅花才开了几株,却已经很幽香了。 静姝给自己求了一道平安符,出大殿的时候正好遇上了谢昭站在门口的长案前。 捐了香油钱的香客可以在那里留名,还能挑选一串由慧能师太亲自制作的佛珠。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不过就是对香客的一点儿回馈。 谢昭方才捐了银子,小尼姑正让他选佛珠,谢昭哪里懂这些,看来看去觉得每一条都差不多。 小尼姑瞧见静姝从里面出来,以为他们是认识的,便喊了她道:“宋姑娘,你过来帮这位公子挑一串佛珠吧,这是我们师父新制的沉香木的佛珠,只剩下那么几串了。” 静姝自然就走了过去,锦盒里放着各式的珠子,她低着头一个个的看过去。 她记得谢昭前世是不信佛的,但谢老太太信佛,手中总是盘着一串老蜜蜡的佛珠,那珠子在她的掌心年岁长了,油亮油亮的,但谢昭死的那天,那串佛珠散了…… 从此以后,静姝便没有见谢老太太再念过一声佛。 佛祖没能留住她最疼爱的儿子,这是她对佛祖无声的抗议。 静姝的心狠狠的抽痛了一下,她还没抬头,就听见谢昭站在她身侧道:“那就有劳宋姑娘了。” 在何家的时候他都喊自己表小姐,这还是第一次称她为“宋姑娘”。 静姝都没有敢抬头看他一眼,只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她细细的看了半日,指着自己手边上一串挂着蜜蜡坠子的佛珠对谢昭道:“谢先生看看这串可喜欢?” 老蜜蜡被磨成了一个莲花坠子,看上去很古朴清新。 “就这一串吧。”谢昭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让小尼姑把佛珠收了起来。 ****** 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赏了一会儿花,就回禅房坐着了。 静姝进去的时候,就听见师太跟何老太太道:“表小姐的命格是贵不可言的,只是姻缘上可能有些蹉跎,倘若是走错了一步,将来怕有灾劫。” 何老太太便惊道:“什么灾劫?师太可否多指点一二?”老太太虽然这么问,心里却很担忧,静姝的亲事是打小就定下的,如果说这个不行,那岂不是要退婚?对方可是康定侯府的嫡次子呢! “天机不可泄露,贫尼也只能说这么多。”慧能师太念了一句佛偈,睁开眼睛看着何老太太,顿了顿又开口道:“不过老太太放心,表姑娘这一次回京,卦象上显示的是吉兆,吉人自有天相。” “你在门口发什么呆呢?” 何佳蕙在身后喊了她一声,静姝猛然清醒。 老太太终究是疼她,还让师太卜了她北上的卦象,幸好是吉兆,要不然可怎么让老人家放心哟。 “我哪里发呆了,我也才过来而已。”静姝看见她手中拿了几枝梅花,连忙嘘了一声道:“你快别进去,慧能师太在里面呢!要是让她知道你又来偷她们庙里的梅花,肯定要跟外祖母告状的!” “那怎么办?”何佳蕙一下子就着急了,她年年过来偷梅花,年年都会被逮个正着,以前小也就算了,现在她都十四了,再被那老尼姑教训一顿,脸就拉不下来了。 “有了,我们去找三哥,让他帮我们把梅花带回去。”何佳蕙笑着道。 静姝觉得这办法实在欠妥,要是何文旭一个人来也就算了,他是同谢昭一起来的,这样岂不是要连累到了谢昭? “快走吧快走吧……”何佳蕙已经拉着静姝的手往禅院外头去。 何文旭和谢昭还在梅园赏梅,看见静姝被何佳蕙拖着过来,便玩笑道:“你折了那么多,还不够吗?再折下去,你干脆把树搬回去得了?” “不就是一株腊梅花吗?家里又不是没有。”何佳蕙道:“我现在不想要了,可也装不回树上去啊……” 静姝的视线却落在不远处树下的背影上。 那人负手站在那里,身形孤寂、青衫落拓。 这样的谢昭陡然与静姝记忆中的谢昭重合,在静姝的心目中,他就是这样孤标傲世、特立独行的人。 谢昭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过了身来。 静姝还来不及挪开自己的视线,就被谢昭古井无波的目光射了过来,她惊慌的闪了闪神,有些局促的低下头去。 “怎么了?”谢昭语气淡淡的问她,以为自己的唐突吓到了她。 “没……没事……”静姝脸颊微红,大约是这梅园的风太大了。 一旁的何佳蕙还在跟何文旭较劲,一个想要对方运送赃物,一个却偏偏不肯。 静姝支支吾吾道:“三姐姐折了几枝腊梅,想带出去,又怕被师太看见了。” 她可真想拉着何佳蕙快走啊,大不了就是被骂一顿,反正也少不了一块肉的。 谢昭看着她这副羞赧局促的样子,心下倒是觉得挺熟悉的,她这样子才像极了前世那个娇嗔的她。这一阵子她太懂事了,也太乖巧了,谢昭有些想象不出来,她的继母在她回京城的那一年里到底做了什么,会把她养成那样的性子。 如果宋静姝一直是这样的宋静姝,那她就不会对自己下杀手的吧? 谢昭的思绪有些远了,他看见静姝转过身子,拉着何佳蕙的袖子道:“三表姐,我们回去吧,你就跟师太说,这是我折的……” 如果是她折的,那被训斥的应该会是她吧?谢昭忽然就这样想,然后他鬼使神差的开口道:“把花给我吧,我帮你们带出去。” “……” “……” 拉着何佳蕙的静姝惊呆了。 章节目录 第 12 章 静姝还来不及回答,那人却已经伸出了掌心,示意她们把梅花给他。 覆着薄茧的掌心微微有些苍白,静姝从何佳蕙的手中接过了梅花,鬼使神差一般放到了谢昭的手里。 “那就多谢先生了。”静姝低着头道,又忍不住抬头偷偷的睨了谢昭一眼。他上辈子难道也做过这种帮人销赃的事情吗?总觉得这样的谢昭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明德你手里的花是怎么回事?”何文旭看见谢昭手里握着梅花,只反问道:“你们两个做什么?还要让四爷跟着你们一起胡闹吗?” 静姝本来就有些不好意思,被何文旭这么一说,脸越发涨得通红的,谢昭却开口道:“举手之劳而已,这梅花开的正艳,我帮你们带出去,你们送我一枝可好?” “好呀,谢先生喜欢,尽管拿去。”何佳蕙笑了起来,静姝却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偶然抬起头来看谢昭一眼,那幽香的梅花握在他的手中,映衬着他越发温润俊朗。 ****** 慧能师太留了何老太太在庙中用斋饭,谢昭跟何文旭却是先走了,这是他们在扬州城的最后一天,还有朋友要替他们践行。 回了何家之后,静姝在房里歇中觉,这几日要收拾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房里头如今既是静悄悄,又是空荡荡。 静姝睁眼醒来,看见次间的多宝格上供着一枝腊梅。 紫苏见她醒了,打了水给她洗脸,一边递帕子一边道:“三姑娘的丫鬟青雀送来的,奴婢找了个白瓷净瓶养了起来,姑娘瞧瞧好看不好看?” 腊梅本就清幽,白瓷净瓶供养更是相得益彰,静姝想起谢昭也说要一枝梅花,不知道外头的客房有没有合适的梅瓶,便开口道:“我记得这白瓷净瓶原是有一对的,另一个在哪儿呢?” “另一个还收在柜子里。”紫苏开口道:“这些东西不带去北边,老太太也没说要,还说等姑娘大婚的时候派人运过去,全当姑娘的陪嫁。” 静姝点点头,这也是她当初的意思,“你把另一个找出来,喊个小丫鬟送去清风阁。” 其实明儿一早他们就都走了,这一枝梅花,养在什么瓶子里不是养着,可静姝却还是觉得,要给它找一个好的瓶子供着,才不辜负它开的这般幽香。 “奴婢知道了。”紫苏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静姝道:“老太太刚才差人来请姑娘了,姑娘睡醒了就过去吧,明儿就要启程了,老太太只怕心里还舍不得呢!” 千里送君终须一别,静姝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她终究是要回北边去的。 “我这就过去。”她站起来,定定的看着多宝格上的梅花,开口道:“你跟我一起过去,把这梅花也带上,我今晚要和老太太一起睡。” 寿安堂那边已经开始准备晚膳了,外头天色暗了下来,黑漆漆又下起了雪来,静姝穿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走在抄手游廊上,外面的雪像鹅毛一样扑上来,落在她的斗篷上,落在她的脸颊上。 这时候忽然有个身影从抄手游廊的那一头迎面走过来,静姝眯着眼眸望过去,看见谢昭正缓步走来。 他穿着佛头青的缂丝夹棉大氅,身形高挑,这样的年纪让他看上去还显得有些单薄,但眉宇中的锐气,却一如前世那般。 静姝整个人微微一愣,只等谢昭走近了,她才朝着他福了福身子,低声道:“谢先生。” 昨儿的家宴没有请到谢昭,想必今日老太太是特意要请他来赴宴的。 谢昭轻轻应了一声,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看见跟在静姝后面的丫鬟手中捧着供奉梅花的白瓷净瓶。 和让丫鬟给他的是同一个式样,看来是她珍爱之物。 他们两人还没热络的说起话来,里头刘妈妈却已经瞧见了他们,笑着迎了过来道:“谢先生快进来吧,还有表小姐……” 静姝让丫鬟把梅瓶递给刘妈妈,就听刘妈妈仍旧说道:“今儿老太太什么人都没请,就请了谢先生和表姑娘,说是单独给两位践行。” 在何老太太的眼中,谢昭是她的晚辈,却也足以能算上静姝的长辈了。如今这个长辈要陪着小辈一起北上,她这个做老长辈的,还有好些话要交代。 “外祖母中觉可歇好了?”静姝问刘妈妈。 “老太太想起姑娘明儿就要走,哪里还有心思歇中觉,只稍稍歪了歪就起来了,让奴婢们嘱咐了厨房,今儿只做姑娘您爱吃的菜。” 静姝听了又觉得不好意思,这不还请着谢昭呢,光做她喜欢的菜怎么好呢? 刘妈妈似乎也听出了这话语中的不妥,有些尴尬笑道:“老太太不知道谢先生的口味,问了三爷三爷也说不清,所以准备了几样我们家厨子的拿手菜,还请谢先生不嫌弃的好。” “老太太客气了。”谢昭彬彬有礼的回了一句,接过丫鬟送来的茶盏,略低头抿了一口。 静姝年纪小,喝得是花果茶,酸酸甜甜的。 老太太很快就从房里出来了,看见谢昭已经到了,只开口道:“今儿就我们三人吃饭,谢先生虽是外男,却也是你的先生,咱就不分席了。” 和谢昭同桌吃饭,在前世来看,真的算不上什么,但今生却还是头一回。 静姝点点头,总觉得谢昭在看她,可她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谢昭的视线只落在了手中的茶盏上。 自己和他的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早该坦然面对了。 但静姝想想刚才刘妈妈说的话,却又有点失落,她前世是他的妻子,却连他喜欢吃的菜也不知道。 老太太却是看见了刘妈妈放在多宝阁上的梅花了,心下欢喜,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今日回来分明没瞧见你们折了梅花,这又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咱家花园里可开不出这么好看的梅花来,你和你三姐姐还真是有办法。” 说起这个静姝的脸就热了,偷偷的抬头去看谢昭,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拧了拧眉心,最后还是道:“是托付三表哥带出来的。” “我就知道,你们又祸害你们三哥去了。”老太太笑了起来,瞧见谢昭还在那坐着,只笑着道:“让四爷见笑了,这两个姑娘,总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老三也由着她们,是我管教疏忽了。”老太太虽然这么说,可如今这梅花被静姝送过来孝敬自己了,她哪里还有半分管教的心思了,不过就是说说场面话而已。 静姝忍不住低头偷笑,弯弯的眉眼中像是星光闪过一般,让人瞧着挪不开眼。 谢昭微微失神了片刻,听见静姝开口说话,他才回过了神。 “外祖母,我这肚子都饿了,您还不传膳吗?”静姝故意说到,她倒是不饿,只是谢昭的那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让她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 谢昭很快就挪开了目光,又盯着掌中的青瓷盖碗,也不知道他那幽深的目光中到底透着什么意思,但只要不是落在自己身上的,静姝便觉得松了一口气。 前世她把他祸害的太惨了,这辈子唯求两人进水不犯河水罢了。 ****** 晚膳倒是很快就吃完了,有谢昭在场,静姝很认真的实行了“食不言”的原则,一句话也没说。可这样一来,她发现她比往常多吃了半碗饭,等放下筷子的时候,才觉得有些撑了,竟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 这让一向主意仪态的静姝尴尬到了极点,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通红的,老太太只蹙眉道:“我刚才就想跟你说吃慢点,可你又说饿了,我也只好随你了,这下子可是吃撑了?” 静姝正想回话,谁知道又打出一个饱嗝来,这下子她连眼眶都憋红了。 谢昭忍俊不禁,同老太太道:“表小姐可能吃的太急了,让厨房熬一碗消食茶来,喝完了就舒服了。” 老太太忙吩咐丫鬟让厨房准备消食茶,又对谢昭道:“你瞧瞧我这外孙女,我怎么好放心让她一个人回京城去,谢先生这一路可要多照应着她一点,他的三表哥倒是对她不错,只可惜是个粗心的,把静姝交给他,我是不放心的,不如托付给谢先生您。” 谢昭二十三岁,虽然尚未婚配,可在何老太太的眼中,足以做静姝的长辈,况且他们俩还有师生之谊。 “老太太放心,表小姐聪明伶俐、乖巧可人,这一路上一定顺利。”谢昭安慰老太太道。 聪明伶俐、乖巧可人,这说的是她吗?谢昭从前可从来没有这样夸赞过自己,被他这么一说,她还有些受宠若惊呢! 可这不惊还好,一惊她的饱嗝就又出来了。 “呃……呃呃……” 老太太看她这是停不下来了,急忙往外头喊:“让厨房快点上消食茶来!” 章节目录 第 13 章 喝过了消食茶,静姝的嗝总算止住了,好在谢昭并没有在这里逗留多久,她这回可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丫鬟们服侍完静姝洗漱,她穿着中衣坐在被窝里,里面放着的汤婆子把被窝薰的暖融融的,何老太太也坐到了床上来,伸手把静姝搂到了怀里。 “你这丫头,怎么就不让刘妈妈跟着你去呢!”老太太好些话都说不出口,那徐妈妈虽然是跟着何氏过去的,可这么多年都在宋家当差,也不知道芯子还是不是好的呢,总没有刘妈妈可靠的。 “祖母,刘妈妈年岁不小了,静姝是不想她舟车劳顿,她是府上的老人家,原该回家享清福的。”静姝想起前世回了宋家的处境,其实也不是顶顶糟糕的,尤氏是爱面子的人,自然不想让人抓住她的错处,因此对静姝表面上还算上心,即便是刘妈妈,也没抓出尤氏半个不是来。 刘妈妈哪里是尤氏的对手,便是去十个刘妈妈,只怕也拿不住一个尤氏的。要让尤氏露出她的真面目,这还需要从长计议。 “你这丫头,怎么一下子就懂事了呢!”何老太太感叹道,静姝太过懂事,让她既高兴又心疼,高兴她终于不再是懵懂无知任人摆布的小丫头片子,可也心疼她年纪小小就要陷入这些宅门是非:“你记住,等你回了宋家,若有人欺负你,只管找你的亲祖母,你年少失沽,你祖母总该多疼你几分才是,即便她如今疼着别的孙女,那你也是她的嫡亲孙女,你只有一心依仗她,她才会珍爱于你。我这里远水解不了近渴,一切还要靠你自己。” 静姝这一回总算是把老太太的话都听进去了,她前世就是太过要强了,觉得宋老太太疼她是应该的,因此也不大在意什么,一开始宋老太太对她的确热络,可后来见她淡淡的,那边也就淡了下来。静姝还认为老太太喜欢另外几个孙女多过了自己,越发觉得没趣,跟老太太之间也就越来越疏远了。 “外祖母,我都知道了。”静姝抱住何老太太,把头埋到她的肩膀上,蹭着她的脖颈道:“我就像对外祖母这样对待祖母,祖母一定也会喜欢我的,是不是?” “可不是,我家姝姐儿人见人爱。”何老太太搂着静姝的肩膀,红着眼眶道。 ****** 第二天一早静姝就要启程了,何家离码头不远,行李前两日就已经运到了船上,今日只有一些随身携带的东西要送过去。 静姝一早就起来了,外头院子里堆着雪人,静姝站在庑廊下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想着这样的大雪在扬州不常见,可到了京城,那就是家常便饭一样了。 她搓了搓手,看见刘妈妈从垂花门外走了进来道:“马车都安排好了,姑娘可以启程了。” 何老太太本想送静姝到码头,可这雪天路滑的,静姝无论如何也不让她去,她也只好作罢。此时听说外头已经备好了马车,老太太从房里走出来,看见静姝站在廊下的背影,忍不住悲从中来。 “姝丫头!”老太太这一声,却是让静姝登时就落下泪来。 前世扬州城一别,她再没见过老太太一面,也不知道这辈子会不会有不同的境遇。 静姝转过身来,眸中含着热泪,丫鬟送了蒲团过来,她跪下来,朝着何老太太叩头。 “外祖母,静姝去了,外祖母要自己保重身子,静姝在京城等着外祖母。”她这一番话说完,早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老太太俯身去扶她,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叹息道:“好了,不哭了,你去吧!” 静姝点点头,又转过了身子,火红的猩猩毡大氅在雪地里越来越远,最后拐过了垂花门,消失不见了。老太太这才捂着唇,大声的哭了起来。 静姝也在落泪,冷风吹在她脸颊上针刺一样的疼,她一边擦泪,一边快步的往前去,深怕自己走的慢一点,兴许就要改变心意不想走了。 身后的小丫鬟紧紧的跟着她,时不时在一旁提醒道:“姑娘,小心地上路滑。” ****** 谢昭的行李早已经都在船上了,他站在客房中四顾看了眼,那白瓷净瓶中养着的梅花仍旧沁出阵阵馨香。 荣寿进来回话道:“四爷,何家的马车备好了,四爷可以去码头了。” 谢昭点了点头,指尖还停留在一朵尚未盛开的花骨朵上,花香幽冷,他这一走,只怕是没有人会来赏这株梅花了。 谢昭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扭头对荣寿道:“荣寿,把那株梅花也带上。” “啊?”荣寿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还来不及确认,谢昭已经走到屋外去了,他只好将那一枝梅花从梅瓶中取了出来,拿在手里跟上去。 心里却兀自想道:谢家的梅花只怕也已经开了,四爷怎么巴巴的连一枝梅花也要带上。 ****** 静姝已经走到了外院,伤心的情绪也暂时止住了,她用帕子把脸颊擦干了,风依旧很冷,吹得她脸颊有些干涩,眼眶却还有些湿热红肿。 她看见谢昭从清风阁出来,故意放慢了脚步,他身后的随从手中还捧着昨日的那一枝腊梅花。 只可惜梅花没了梅瓶,终究有些单调,静姝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谢昭大概是爱梅之人,如若不然,谢家的花园里也不会种那么多的梅花了。 “你去清风阁,把昨日我让你送去的那个梅瓶取来。”静姝转头对紫苏道,梅花自然是要养在瓶里才好的,船上一路奔波,就这样带着,那也活不了几天的。 紫苏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个梅瓶,静姝让她先收起来,等上了船,她再给谢昭送过去。 何家的三艘船都在码头停着呢,除了送静姝回京,还有一艘是运送何家送往京城商号的货物的,足足装了一大船。 静姝和谢昭各住两艘小船,何文旭和谢昭住在同一艘船上,白天列队航行,到了晚上则两艘船并行停靠。 静姝素来有些晕船,坐了一天的船,面色苍白,听说何文旭过来瞧她,便也只好打起了精神出去,等她去了外间,才知道谢昭也过来了。 船上一应设施和岸上无异,船舱里都点着明晃晃的烛火,这烛火越发将静姝憔悴的容颜给映照了出来,再加上微蹙的眉心,瞧着却有一股病态。 “表妹你怎么了?可是船上住的不习惯?”何文旭关切道,可他关心归关心,但这路途劳顿是免不了的,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宋姑娘可是有些晕船?”谢昭开口问道,要是他没记错的话,静姝的确是晕船的,前世皇帝游幸碧月湖,准一众大臣携家眷相伴,静姝就以晕船推拒了,他那时候以为她只是借口不想和自己同去而已,没想到她是真的晕船。 不过好在,他还是让小厮备下了东西。 “我那里有治晕船的汤药,晚上让下人熬一碗给表小姐,明日就会好多了。”谢昭只淡淡道。 他那边怎么什么都有……静姝心里觉得奇怪,明明看他压根没多少行李,倒是什么也不缺,她这边杂七杂八的东西带了也不知道多少,可最需要的却恰恰没有。 “那……那就多谢先生了。”静姝蹙着眉心道,与其晕船难受,不如受了他的好意。 ****** 静姝喝下了晕船药,果然就舒服了很多。晚上船虽然靠了岸,但流水荡漾,睡在床上还有一种摇摇晃晃的感觉,静姝晃晃悠悠的也没睡着,听见外头小丫鬟在议论。 “谢先生人可真好啊,长得还好看……只是可惜了……”说话的人是青黛。 紫苏便问她:“可惜什么了?” “可惜年纪太大了,要不然……”青黛指了指房里,紫苏便道:“你瞎说什么,咱们表小姐可是定给了侯府的少爷呢!” “侯府的少爷能有谢先生好吗?”青黛蹙眉问道。 这下可是把紫苏也给难住了,摇摇头道:“那我可不晓得,可人家是侯府呀,谢先生是个什么官?” “听说谢先生的父亲以前是帝师呢!准比侯府还大呢!” “帝师是个什么官?有侯爷大吗?”这问题实在太难了,把两人自己给难住了。 静姝原本听着还觉得很无聊,这会子听他们说到这里,便觉得又无聊又好笑,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出来。 丫鬟们一听见里头的动静,急忙就噤了声,往里头边走边问道:“姑娘怎么还没睡呢?不早了。” 章节目录 第 14 章 静姝一点儿也睡不着,一抬眼却瞧见多宝阁上放着的白瓷净瓶。 这船行动的时候摇摇晃晃的,空瓶子就收在箱子里,晚上船停了才拿出来,她都忘了把这瓶子给谢昭送去。 可这个时候送过去又太晚了,难免会有人说三道四的,静姝便道:“紫苏,你帮我记着,明日一早把这白瓷瓶给谢先生送去。” 紫苏点头应了下了,吹熄了里间的烛火道:“姑娘睡吧,时候不早了,明日一早还要开船呢!” 这一整天折腾下来,又是辞别了外祖母伤心、又是上了船忙碌,这时候闲下来,静姝还当真有些累了,即便是睡不着,她也不想再多想什么,只阖上眼闭目养神起来。 瞧见隔壁船上的烛火熄了,谢昭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白天行船微微有些晃,晚上他才有机会看一会儿书。他站起来,撩开帘子走到船舱外的甲板上,□□水平,一轮上弦月挂在天际,也倒映在水中。 沈静姝的出现终究还是让他有些乱了心神,早知道他不该答应何文旭住到何家,他们两人若不见面,兴许也会好些,可现在,瞧见了年幼的静姝,谢昭却如何将她与前世偏执、娇纵、又恶毒的那个她联想成同一个人呢。 谢昭摇摇头,不知道此次答应与他们一路同行,到底是对是错。 ****** 静姝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船已经又开动了,她揉了揉眼睛起身,丫鬟打了水过来为她洗漱,紫苏便过来道:“姑娘,方才三爷来过了,奴婢已经把那个瓶子让三爷带去给谢先生了。” 谢昭是外男,自然不便每日过来,开船之后两只船又不靠在一起,那也只好开船前让何文旭带过去了。这分明也没什么,可静姝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的,支吾道:“那……那三表哥没问什么吧?” “三爷就说,他昨儿还瞧见谢先生房里供着一枝梅花呢,就差一个好瓶子,这下正好了。”紫苏只回道。 静姝听了这些才释然了一些,她自己想哪儿去了,她和谢昭现在有的只是师生之谊,何文旭当然也不会乱想什么的。 静姝很快就穿好了衣服,外头水上风大,她穿着一件大氅走到甲板上,看见远处开在前头的船上,也有人孤身站在船尾上,那人看见静姝出来,稍稍偏了偏身子,不过片刻,就又钻进船舱里去了。 丫鬟没找见静姝,跑到甲板上看了一眼,只捂着脸拉着她道:“姑娘一早的怎么站在这里吹风,快进去喝一口热粥吧。” 静姝被冻得打了一个寒颤,跟着紫苏进了船舱。 谁知就早上片刻吹风的功夫,静姝就着了凉,到下午的时候,身上就发起了热来,可船还在河上开着,前面的船跟后面这艘隔开了百来丈的距离,丫鬟见静姝冷得直打寒颤,忙让船老大把船划快点,想要赶上前头那船。 可前头那艘船的船老大见后面的船要赶上了,也跟着加快了速度,两艘船又隔开了百来丈,气得紫苏指着前头的船骂道:“没眼色的东西,等今日靠了岸,一定让三爷把他给辞了。” 这些都是何家的私产,船老大都是用久的老家人,紫苏也不过就是说句气话。 静姝却又难受的紧,刚才一阵子船行的太快了,她又晕起了船来,现在肚子里翻江倒海一样的难受,只是吐不出来,她拉着紫苏的手道:“你让船家索性慢一点,前头的船看着我们跟不上了,自然就停下来等我们了。” “我怎么那么笨,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紫苏自责了起来,忙让其他小丫鬟去和船老大交代一声,船果然又慢了下来。 静姝身上却烫得厉害,原本她前世这几日就是在病中,所以才又在何家住了下来的,谁知道现如今上了船,还是逃不了这一病。 “姑娘觉得怎样,好些了没有?”紫苏探了探静姝的额头,越发着急起来道:“今晚靠了岸,可是要让三爷找个郎中来才好,姑娘这烫的厉害。” 静姝却道:“不打紧,外祖母帮我在观音庙卜过卦了,说这一路上都顺遂呢!” “才上船一天就病了,哪来的顺遂!”紫苏着急道。 静姝只觉得昏昏沉沉,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眼皮沉得都快支撑不住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稍稍恢复了一些意识的时候,便听见耳畔传来了男子冷清的声线。 “表小姐本就身子孱弱,如今又受了风寒,所以一下子发出来了,看着虽然有些吓人,其实是没有大碍的。” 这声音太过熟悉,静姝想着一定是在哪里听过的,她努力睁开眸子,看见谢昭神情温和的看着她。 “谢昭……”不知是梦是醒,静姝脱口而出,脑袋却像是要被炸开一样的疼痛。 “真的不碍事吗?都病糊涂了,喊起你的名讳来了。”另一个声音在静姝的耳边响起。 静姝很想再睁开眼睛看看那人是谁,却始终使不出一丝的力气来,只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捏紧了被褥,咬牙切齿的□□着,眼角落下泪来。 被蓦然喊出自己的名字,谢昭也是愣了愣。前世的静姝很喜欢这样喊他,她从不喊他的表字,她说她不想让人看起来他们很亲密的样子,因此执意只喊他“谢昭”。 谢昭、谢昭……一直喊到他死的那一天,他看见她手足无措的跪在自己面前,哭成了泪人模样,他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去责怪她。 要怪就怪自己对她太过上心,把她看的太重了。 她也只是被人利用、想要为自己的家人报仇而已,也许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错过。 但刚才的那一声“谢昭”,却和以往的都不同,放佛他是她茫然中的救命稻草,他险些就要脱口而出:“是,我是谢昭,我……在这里,在你的身边。” 然而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且不说她还是一个十一岁的孩童,便是她已过笄龄,他也不能再这样回她了。 他们的缘分在前世早已经耗尽了。谢昭今日才明白一句话:相见不如不见,他不该来见宋静姝的。 谢昭握紧的拳头缓缓的松开,对何文旭道:“无碍的,只是说胡话而已,等她醒了未必记得。” 何文旭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谢四爷自然不会和一个晚辈计较,更何况还是一个病着的晚辈。 “不过船上的药草不够,一会儿找一个繁华些的小县城靠岸,派人上去找药铺照着我开的方子抓些药上来,喝上两三天也就好了。”舟车劳顿还生病,静姝这一路上只怕是有得煎熬了。 ****** 静姝醒过来的时候,烧已经退了。 她又做梦梦见了谢昭,那人浑身是血的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杀他,她吓得无处可逃,就醒了过来。 “啊……” 床上的动静惊动了坐在床前的丫鬟,紫苏抬起头看了静姝一眼,忙问道:“姑娘醒了?” 静姝看见了紫苏,这才知道自己是真醒了过来,有些颓然的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她这一开口却是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嗓子哑的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紫苏忙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看她喝了两口才道:“这会子都子时了,姑娘这病来的急,幸好谢先生懂医术,帮姑娘开了方子,让小厮去岸边的镇上抓了药回来,熬给姑娘服下了,这才好了些。” 静姝却一下子愣住了,怪不得谢昭前世就知道是自己害了他,他是会医术的人啊,如何能不察觉别人在害他! 可到底是察觉的太迟了,毒已经深入骨髓,任凭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了。 静姝倏然落下泪来,眼泪落到她捧着的茶盏里,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唇边咸咸的味道。 “姑娘你别哭啊,谢先生说了,病是小病,很快就能好的,姑娘不着急。”紫苏以为她病中心急,忙劝慰她道。 静姝吸了吸鼻子,把脸上的泪擦尽了,想着一会儿自己睡下,明天醒来船又已经开了,便对紫苏道:“明日若是见到了谢先生,替我谢谢他。” 章节目录 第 15 章 第二日,静姝却是自己见到了谢昭。 她一睁眼醒来的时候,便看见谢昭坐在自己的床沿上替自己把脉。他那指腹透过丝帕,在自己的手腕上透着温暖的热度。 谢昭看见她睁开眼睛,方才微蹙的眉心松了松,低声道:“你醒了?觉得如何?” 静姝先是吓了一跳,后来确定他们俩人并没有回到前世,她才淡淡道:“身子还是没什么力气。” 她本就是一个娇生惯养的金贵小姐,生起病的时候就尤为娇弱,前世谢昭也曾有过这样照料她的时候,那时候她有了他们的孩子,头一胎,他高兴坏了,恨不得把她捧在掌心里供着,可谁知道那个孩子福薄,在她的腹中待了两个多月,最后没有留住。 那时候的静姝并不爱他,得知孩子没了,也不觉得伤心,只是脸色苍白的厉害,他在床前安慰她,说等她养好了身子,他们两人来日方长。 静姝也想到了这段往事,那时候的谢昭已过而立之年,她怀了他第一个孩子,却因为自己的疏忽没了,他明明痛彻心扉,却还装作无碍一般,在床前服侍她、开导她。 可他哪里知道,她压根就不想为他生儿育女。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间屋里沉默了几分,站在一旁的紫苏问道:“谢先生,我家小姐怎样了?” 谢昭这才回过神来,开口道:“烧已经退了,脉象也平和了许多,再吃几贴药就好了,不过不要再去甲板上吹风了。” 原来那日他看见了她去甲板,静姝把头埋到被窝里,露出两只眼睛道:“我知道了,多谢先生。” 她声音沙哑的厉害,病中眼眶里布满了血丝,看上去楚楚可怜。 谢昭站起来道:“一会儿就开船了,我回那边船上去了。” 紫苏却着急道:“谢先生今儿能在我们船上吗?”昨天静姝忽然生病,她虽是大丫鬟,却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如今谢先生好歹会些医术,有他在船上坐着,万一再有个什么,她也就不怕了。 瞧见谢昭有些迟疑,紫苏忙道:“我们船上也有收拾干净的客房,谢先生可以去客房休息。” “咳咳。”被窝里的静姝又咳了起来,病是小病,但作势很猛,小丫鬟们害怕,那也是常情,谢昭想了想,点头道:“那我先去对面船上拿几本书来。” “多谢先生,我让小丫鬟跟着先生一起去。”紫苏高兴的回道。 “咳咳咳。”静姝原是想开口拦着紫苏的,让谢昭看病已经不好意思了,还让他随时待诊,这简直把他当自己的私家郎中了,可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嗓子先痒了起来,就一直咳个不停。 现在她的话也可以不用说了,反正谢昭也已经答应了。 ****** 船一路走走停停,眨眼就过去了十来天,静姝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 原来预备给谢昭的客房,如今早已经变成了一间书房,白天谢昭过来看书,晚上回另一条船睡觉。 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静姝得谢昭指点,百福图的扇面越写越好了。 “隶书讲究落笔圆润、取势饱满,顿笔不应在首尾,而应该在这中间,你看我写一遍,你再自己写一遍。” 其他几种字体,静姝写的都很漂亮了,唯独这隶书,和她从前所学的楷体不同,静姝怎么练习都不得要领,写出来的福字总欠一些火候,可要想让整个扇面好看,就必须把这个字写好。 好在谢昭极有耐心,被她这般搓磨,还能面不改色的重新教她一遍。他蘸饱了墨,重新落笔,已经在宣纸上写下了一排的福字了。 “刚刚看清楚了没有?现在再写一遍给我看。”谢昭放下笔,让静姝站过去写。 静姝看是看清楚了,可看清楚跟写得好,却还是两码事。 她有些不自信的重新提起笔,咬了咬唇瓣正不知道该如何落笔,握笔的手却忽然被人给抓住了。 谢昭从身后靠过来,和她的身体隔开一段距离,大掌却把她握笔的手完全包裹在了掌心,在她耳边道:“落笔要干练,不要犹豫;下笔要有神,不能拖泥带水……” 他一边说,一边引着她落笔书写,一个福字,就这样在他的引导下写了出来,比她之前写的每一回都要好。 “什么时候收笔、什么时候顿笔,你都记清楚了吗?” “啊……”静姝什么都没记得,只记得自己的身子很僵硬,整个手臂都像是失去了知觉一样,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耳根处露出一丝绯红来。 谢昭却像完全没有发生什么一样,不过好像本来就没有发生什么……就是一个负责的先生教了一位笨学生而已,静姝无奈的想。 ****** 船行到第二十六天的时候,何文旭告诉静姝他们已经过了天津,他派人打了前站,去宋家送信,告诉他们明儿午后静姝就可以回宋家了。 刚上船的时候又是晕船、又是生病,静姝只觉得度日如年,可现在眼看着就要上岸了,又觉得这日子过得实在太快。尤其是最近这半个月,她几乎和谢昭朝夕相处,那人教他写字、还将在何家没教完的一本《增广贤文》给教完了。 静姝一个人听着无聊了,就拉着丫鬟们一起听,别人她倒是不担心的,就是那芸香丫鬟,模样长得太好了,这样的丫鬟放在身边,要是一个忠心的,那是最好不过了;可要是有半点儿异心,也是最难掌控的,这些做人的道理,她还真是要让她好好的听一听的。 “三表哥,今晚你和谢先生能来我们船上用晚膳吗?”明天就要分开了,静姝很想表一表自己的心意。 “怎么了?你这算是谢师宴吗?”何文旭玩笑道:“你一个女娃娃,也不考科举、也不要功名,亏得明德还这样尽心的教你,他都教了你些什么,你倒是说说呢?” “我不告诉你!”静姝故意卖关子道:“谢先生教我的,自然是于我将来有用的,你用不着知道!” “我看他是把你教坏了,还在我跟前卖关子!”何文旭笑了笑,但还是高高兴兴的去隔壁船上请人去了。 静姝很想亲自下厨,但她这个年纪原该什么都不会的,因此她也只好拟了单子,让丫鬟吩咐厨房准备。船上的吃用都是寻常靠岸之后上去买的,倒也新鲜,今日刚在码头买了两只新鲜的野鸡和几尾鱼,静姝命人熬了鸡汤,又做了红烧鱼,再配上几道蔬菜,看上去倒也像一个席面了。 谢昭却不是空手来的,手里还抱着一个白瓷净瓶,那腊梅花开了一路,这几天才谢去,因此他便把花瓶带了过来。 何文旭看见谢昭手里拿着东西,只笑着道:“倒是我唐突了,空着手就来了。” 谢昭便笑道:“你看这是什么,还是你带给我的。” 何文旭这才认出来是那个白瓷净瓶:“原来是这个,我这表妹也算是个好学生了,知道自己先生喜欢梅花,还巴巴的送个瓶子让你供上。” 谢昭把花瓶递给了小丫鬟,看见静姝从里间出来,笑着问道:“表哥又在说我坏话了,什么叫算是个好学生,我本来就是个好学生呢!谢先生,你说是不是?” 静姝已经完全把谢昭当师长看待了,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谢昭会参加明年的会试,高中会元;两个月后金殿殿试,他又是第一名的状元。年底的时候,他会娶他恩师赵冬阳府上二房的三小姐为妻,只是那位三小姐命薄,头一胎就难产死了。 后来谢昭就没有再娶,直到遇上了前世的自己。再后来自己也小产了,谢昭曾一度怀疑自己克妻克子,人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以至于那些同僚们也越来越敬畏于他。 静姝心里有些担忧,要是这位三小姐还这样命薄,谢昭这辈子该不娶她才好呢,这样也省得他背上克妻克子的心理负担。只是这些事都是后来的事情,她现在着急却也没有什么用处。 谢昭听静姝这么说,只低头不语,脸上却露出温和的笑来,谢昭并不是一个爱笑的人,但笑起来却着实的好看,静姝前世最终答应嫁给他,就是觉得一个笑得这般好看的男人,想必一定是个好男人。 章节目录 第 16 章 她没有猜错,谢昭的确是个好男人,可她自己却不是一个好女人。所以他们两人之间,最终还是没有幸福。 “表小姐聪慧可人,确实是个好学生。”谢昭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倒也释然,他这辈子本就不想和她再生什么瓜葛,如今她一心把他当师长,那他们的关系也就只能是师长了。这也算是全了他前世的遗憾了,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那么点失落。 但这世上总归难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他们如今能有这样的关系,已经不容易了,谢昭想到这里,又觉得心中熨帖,嘴角的笑意也逐渐放大。 然而静姝却在偷偷的看他,见他越发高兴了起来,心里也坦然了几分。前世那一段缘分,本就是月老点错了鸳鸯谱,他们两个人相差了十来年,走在一起确实不像话,像今生这样以师徒相称,才成个体统。 静姝心里这般想,又觉得以后瞧见谢昭也不用太过避嫌了,毕竟是自己的先生,便举起了酒杯道:“静姝敬先生一杯,祝先生来年金榜题名、蟾宫折桂!” 这样的祝愿谢昭都听得耳朵起了老茧,可从静姝的口中说出来,却好像和别人说的又不一样,让他心里暖暖的,仿佛为了全这孩子的一片心意,他愿意全力以赴的去考场拼搏一次。 “被你这么一说,我要是考不上了,怕是不配做你的先生了。”谢昭只自嘲道。 静姝却已经干了杯中酒,她喝得是果子酒,甜甜的稍微带一些酒味,喝下去只觉得口齿留香,一不留神就多喝了几口,脸颊红扑扑的,笑着道:“先生一定能高中,我在观音庙给先生卜过卦了。” 谢昭只是笑笑,偶尔抬起头看看少女绯红的脸颊,想着她一定是喝多了。 ****** 第二日天微微发亮,船就已经开航了,至晌午便达到了京城码头,宋家一众奴仆在码头上浩浩荡荡的候着,恭迎静姝这位七八年没有回过家的四小姐。 不过静姝知道,等她回了家,她的四小姐就要变成五小姐了。沈云薇虽然没有改了她原来的姓,却入了宋家姐妹的排行。 静姝今日特意穿了一件新衣服,洋红缠枝花对襟褙子,底下是同色的绣梅花流仙裙,她原本是不爱这样艳丽的颜色,但一想起前世回京的时穿得太过素净,老太太还说了不吉利的话,便改了装束。 静姝才下船,为首的婆子就迎了过来,静姝认得是何老太太跟前的田妈妈,但这时候的她该谁也不认得的,因此只站在这里,等着她们发话。 “这就是咱家四小姐吗?都这么大了吗?”静姝离开宋家的时候才三四岁,模样还没有长开,可现在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艳若桃李,尤其那在南方养出来的细嫩白皙的皮肉,仿佛轻轻碰一下就能掐出水来。 紫苏便笑着回道:“这位妈妈,这就是我们姑娘了,不知妈妈怎么称呼?” 田妈妈的视线还没从静姝的脸上挪开,只点着头道:“叫我田妈妈就成,四姑娘可真好看呀!”田妈妈原先以为,尤氏带来的沈姑娘已经是天上有地下无的标志人儿了,没想到这四姑娘竟然是般模样的,这回可真是要把那沈姑娘给比下去了。 老太太最近也是宠沈姑娘宠得没边了,连六小姐都吃味,如今四小姐回来了,好歹又有人来分宠了。 “田妈妈好。”静姝恭恭敬敬的向田妈妈福了福身子,由小丫鬟扶着上了侯在一旁的马车,她转头看了一眼,见何文旭正在同谢昭说话,也知道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谢家有没有派了仆人过来迎谢昭,虽说他没有多少行李,总也要有人接洽一下才好的。静姝想到这里又觉得有些不放心,转身对田妈妈道:“妈妈,谢昭谢先生是与我一路同行回京的,烦请妈妈问一声,谢家有没有人来迎,若是没有,妈妈能否派一辆车送谢先生回府?” “谢昭……谢先生。”在北直隶的地界上,就算是后宅的妇孺,听见谢昭这个名头,也没有人不知道的,十岁的秀才,十八岁的解元,有谁能不知道呢? 田妈妈愣了一下,随即就反应了过来,点着头去何文旭那边询问。 静姝已经在车里坐定了下来,过了片刻田妈妈才来回话道:“谢先生说,他没有让谢家的人过来,先送姑娘回府,一会儿他再回家去。” 田妈妈这时候心里却已经明白了几件事情,第一:静姝居然拜在了谢昭的门下当学生;第二:谢昭对他这个学生很上心,非但一路随行北上,还要亲自送到府上才行。 静姝听她这么说,也就安心了。好在从宋家到谢家也不算太远,坐马车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倒也耽误不了谢昭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今日祖父在不在府上,他一向是最欣赏谢昭的才气的,还说年轻一辈中,唯他堪当大用。静姝很想念祖父,这家中那么多人,她和祖父之间的情谊,却是最深的,只可惜祖父恋栈权势,没有急流勇退,以至于最后遭人陷害。 马车很快就到了宋家,祖父宋儒海身居高位,这两年正是最飞黄腾达的时候,整个宋家都洋溢着一股高高在上的,睥睨众生的高姿态中,可静姝却知道,这样的好日子过不了几年也就没了。 马车停了下来,静姝悄悄的挽起帘子,看了一眼站在门口迎着的众人,她一眼就看见了尤氏,尤氏今年三十出头,已经为宋廷瑄生下一儿一女,如今腹中还怀着他们的第三个孩子。 但这个孩子前世却没有出生,听说是小产了,反正静姝前世十四岁回京的时候,尤氏膝下仍旧只有一子一女。 尤氏身边的吴妈妈很快就迎了上来,田妈妈挽了帘子道:“吴妈妈快来瞧瞧,咱四小姐是怎样的人品相貌。” 静姝乖巧的坐在马车里,双手交叠放在膝头,嘴边微微带着一丝笑意。前世她回京的时候,家里的姐妹们嘴上不说,其实私底下都笑话她,说她在何家被养得没了规矩,哪里像是百年书香门第的宋家出去的姑娘。 “这就是四小姐吗?”吴妈妈都惊了,原本她们都想着这四小姐在南边住了七八年,可不跟土包子一样的回来了,哪里知道会是这样的,明艳优雅、翩然有礼。 “吴妈妈。”静姝朝着吴妈妈微微点头,又往尤氏的方向看了过去道:“那就是母亲吗?” 吴妈妈愣了片刻,这才点头道:“是……是,那就是太太,是小姐的母亲。” 静姝便转头吩咐:“紫苏,扶我下车向母亲请安。” 前世尤氏就是这样对她的,什么都尊个礼数,样样都有的放矢,以至于她后面想明白了尤氏的坏,却也没办法开口说出她的坏来,因为外人瞧见的都是她的好。 如今静姝也学会了,礼数上她要百分百的周到,再不让任何人挑出她的错处来。 尤氏迎了过来,静姝朝着尤氏福了福身子,温声道:“给母亲请安,劳烦母亲亲自出门相迎,静姝不孝。”她略抬头,看见尤氏身后站在的少女,面若桃花、姿色天然,这就是尤氏从前夫家带来的女儿沈云薇,也是后来抢了她婚事的人。 静姝稍稍抬起头,装作好奇的看了沈云薇一眼,尤氏便笑着道:“这是你沈家姐姐。” 静姝没有说话,朝她欠了欠身,小声喊道:“沈姐姐好。” 沈云薇便也朝着她还礼,说道:“宋家妹妹好。”她特意没有提起她的排行来。 静姝再往边上看,尤氏手中还牵着一个小女孩,约莫八九岁的光景,瞧着和沈云薇倒是有六七分像,大约就是她的七妹妹宋静姗。 但她口中却道:“这是六妹妹吧,都这么大了!” 尤氏脸上略有些尴尬,浅笑道:“这是你七妹妹。”沈云薇入了宋家女的排序,从静姝开始,每个孩子都往后退了一位,可这些,静姝原就该不知道的。 静姝装作懵懂道:“我许久不曾回家了,是三婶娘又给我添了几个新妹妹吗?” 尤氏面色越发尴尬,她原本以为田妈妈在宋静姝没有进门之前,就会把这事情告诉她的。可田妈妈一瞧见静姝的模样,喜欢还来不及呢,早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如今只好她亲自开口了。 “你沈家姐姐的父亲没了,你父亲答应把她养到宋家来,所以……”尤氏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大家如今都称她四小姐。” “是吗?”静姝脸上并没有半点不高兴的地方,装作天真烂漫道:“那我又多了一个姐姐,”她顿了顿,忽又开口问道:“不知道父亲有没有说起,什么时候让姐姐改姓宋呢?” 章节目录 第 17 章 静姝对父亲宋廷瑄太过了解了。他是一个懦弱又自负的人,他答应尤氏将沈云薇养到宋家来,也睁一眼闭一眼的顺了他们喊她四小姐,可再怎样,他不可能让沈云薇入宋家的祠堂,进宋家的名帖。 这是尤氏跟前头一个男人所生的孩子,那个男人死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他怎么会去夺人之女呢! 所以宋廷瑄是绝对不会让沈云薇改姓的,他是一个自诩为正人君子的学儒,不可能做小人之事。 尤氏的脸色顿时白了白,可静姝这话分明说得没有错,沈云薇既然入了宋家的齿序,那改名仿佛也是情理中的事情,但是……这又是不可能的事情。 “姝丫头可真是……才回来就想这些。”尤氏笑了起来,上前拉着静姝的手道:“这些事情等以后再同你父亲说。” 静姝被她热络的拉着,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却是开口道:“若是母亲觉得不好意思开口,静姝可以帮母亲开这个口。” 尤氏脸上的笑容越发僵了几分,但仍旧笑着道:“今日你头一天回来,咱先不说这个,老太太还等着呢,我们先去见老太太去。” 静姝便也不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下去了,反正这件事情早晚都是要说明白的,却也不急在这一时,静姝有十几年没见老太太了,心里也有几分想念。 “听母亲的。”静姝柔声道,任由尤氏拉着她的手进门,门口早已经候着三顶轿子,田妈妈扶着静姝上了最前头的一顶,沈云薇进了第二顶,尤氏拉着姗姐儿进了第三顶。 轿子动了起来,一路上由婆子们领着往前去,遇到路人有问起的,便朗声道:“四姑娘回府了!” 静姝听见小丫头子窃窃私语道:“四姑娘,是咱家的那个四姑娘吗?那以后可有两个四姑娘了!” 小丫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大丫头给呵斥了一声道:“咱家四姑娘年纪比沈姑娘小,老爷和太太既说沈姑娘入了咱家的齿序,那咱家四姑娘以后就是五姑娘了。” 静姝前世独居在小院中十来年,耳力惊人,没想到这个技能带到了这里,也不知这两个丫头躲在哪个角落嚼舌根,却是让她一下子听了去。 静姝冷冷的笑了一声,当初康定侯府嫡次子和沈云薇有私情,就是因为听说宋家四姑娘和他定过亲事,因此只当沈云薇是自己,两人私相授受,到最后便成了非她不娶了。静姝那时候觉得这只是巧合,现在想想,这又何尝不是尤氏和沈云薇的早就布下的一步棋呢! “快进去回老太太,就说四姑娘到了。”婆子的说话声打断了静姝的思绪,静姝挽了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见轿子已经听在了鸿福堂的门口了。 鸿福堂是老太太住的院子,也是这宋宅的坤位,老太太年事高了,府上的中馈早已经交给了尤氏,但老太爷在内阁任职,一家老小皆仰仗于此,因此家里大小事情仍需老太太点头行事。 婆子扶了静姝下轿,静姝方抬起头,就瞧见老太太已经站在了正房的庑廊下等着自己。十二月里的京城正是最冷的时候,庑廊下又透风,老太太站在风口上,身姿都显得佝偻了几分。 静姝眼眶一下子就热了,提着身上的大氅往里快走了两步,才看清了老太太的模样,声音一颤,只开口喊道:“祖母。” 她这一声带着哭腔,衬着红彤彤的眼眶儿,让老太太一下子就忍不住了,一把将她搂在怀中,老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感觉到老太太轻抚她面颊的指尖有些冰凉,静姝一把握住了老太太的手,抬起头道:“祖母,外头风大,咱们进屋去说。” 她的脸上还有两道泪光,乌亮的眼珠子就这样看着宋老太太,让她不忍心回绝:“咱进去,里面暖和。” 祖孙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早已经把其他人等忘得一干二净的。 静姝扶着老太太进了正厅,里头烧着火热的地龙,静姝才进去就觉得热了,小丫头上前替她解开了大氅,静姝就在老太太的脚踏上坐了下来,靠在她的膝头上,抬头看着她,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样。 老太太也轻抚着她的发顶,一遍遍的摩挲着,努力的去想静姝离开时候的模样,却觉得仿佛想不出来了。那时候静姝才三岁,可如今却已经是一个十一岁的大姑娘了。 “祖母一点儿也没变,还跟我当年走时候一模一样。”静姝笑着开口,用脸颊蹭着老太太的手背。 “你又胡说,这都过去七八年了,我能不老吗?”老太太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高兴,姝姐儿还记得她以前的模样呢! “我说的是真的!”静姝开口,瞧见老太太头上戴着的一枝沉香木嵌绿松石发簪,笑着道:“那日祖母送我的时候,头上也簪这这支簪子,姝姐儿还记得呢!”这绿松石发簪是老太太的陪嫁,她最喜欢的一样首饰,隔三岔五就要拿出来带一回,别人或许不在意,但静姝是知道的。 “这你都还记着呢?”老太太表示很震惊,一旁的田妈妈却道:“姑娘好记性,老奴也记得,老太太那日确实带着这簪子呢!还是老奴给梳的头。”田妈妈哪里记得这些,只不过见静姝这么说,估摸着老太太也记不得,不如哄老太太高兴高兴。 老太太果然更高兴了,只笑着道:“你们都记得,我可记不得了,看来我是真老了。” 静姝笑得埋到了老太太的怀中,偶尔用眼睛的余光瞄了一眼尤氏,她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却很冷淡。静姝从脚踏上站了起来,给老太太磕了头,又转过身子给尤氏磕头,尤氏这才回过神来,弯腰虚扶着道:“姐儿,使不得,快起来。” 静姝被尤氏扶了起来,又朝着沈云薇福了福身子道:“这几年我不在家里,烦劳沈姐姐帮我孝顺父母,服侍老太太,多谢沈姐姐。” 沈云薇都没弄清楚静姝要做什么,听她这么说,一时倒是尴尬了起来,只忙回礼道:“宋家妹妹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然而静姝的言下之意却是:如今我回来了,这些事情也该我来做了。 尤氏却是听出了这里头的意思,只略略清了清嗓子,忍不住又瞟了静姝一眼。她刚才已经托吴妈妈打探过了,静姝这次回京并没有带贴身服侍的老妈妈过来,那么她房里的事情,也就是她那几个大丫鬟服侍,那几个丫鬟看起来也是老实呆笨的模样,怎么静姝瞧着却一点也不糊涂呢?比起她的母亲何氏,似乎更精明几分。 也许是她太过敏感了,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哪里能有那么多心眼呢? 尤氏正想开口说几句,却听静姝又开口道:“祖母,我方才听母亲换姗姐儿七妹妹,可是三婶娘又给我添新妹妹了,我记得我走时候,五妹妹也不过在襁褓中,现在一定很大了吧?” “她呀!身量有你这般高了!”老太太笑着道:“今日是腊八,她和你三婶娘去甘露寺瞧你大伯娘去了,这会子也该回来了。” 老太太正预备着去三房唤人,却听门外传来一行人的脚步声,随即是叽叽喳喳的声响,静姝只听外头人说道:“这下好玩了,我原来的四姐姐变成了五姐姐,她初来乍到的,只怕还不知道呢!” 这话别人是听不见的,但静姝却听得清清楚楚,她捏了捏掌心的帕子,抬起头看了尤氏一眼,尤氏面色淡淡的,嘴角仍旧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老太太便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你五妹妹……哦,不对,现在是你六妹妹了,”老太太看着静姝道:“你沈姐姐在他们家排行第四,因此家里的下人都喊她一声四小姐,你父亲又决意要养她,就让她入了我们家姐妹的齿序,因此如今她是四小姐,你便是五小姐了。” 尤氏见老太太把话给说明白了,送算松了一口气,老太太是她的亲姨娘,自然是帮着她的,况且这话是老太太说的,就算静姝心里不答应,还能跟老太太叫屈吗?当初让沈云薇入宋家的齿序,那也是宋廷瑄答应过的,为的就是叫着方便,如今都改口两三年了,连三房的人也没提出什么异议来,难道宋静姝就非要跟他们对着干吗? 尤氏的视线忍不住往静姝脸上撇了撇,见静姝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模样,这时候外头帘子一闪,三太太林氏带着宋静妍过来了。 静姝见人已经进来,这才悠悠的开口道:“齿序往后顺了,的确也方便下人们称呼,只是有一件事情,静姝有些不明白,还请祖母帮静姝想一想。” 章节目录 第 18 章 静姝见人已经进来,这才悠悠的开口道:“齿序往后顺了,的确也方便下人们称呼,只是有一件事情,静姝有些不明白,还请祖母帮静姝想一想。” 才将将跨进屋来的林氏顿时就放慢了脚步,等着静姝说后面的话。当初沈云薇要入宋家姐妹的齿序,也没问过她们的意思,等她知道的时候,老太太一句话吩咐了下来,林氏也好吃了这暗亏。 如今真正的四小姐回来了,这事情又提了起来,倒不失是一场好戏。 林氏朝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不动声色的拉着宋静妍坐下,只听老太太问静姝道:“什么话,你不明白尽管开口。” 静姝装作不好意思,脸颊也跟着涨的通红的,憋了半天又道:“孙女不好意思说。”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都是娘们姐妹,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老太太有些不耐烦道。 静姝见老太太已经上了钩,这才鼓足了勇气,憋着一股劲道:“孙女听外祖母说,我母亲在的时候帮我订了一门亲事,当时跟人家说的就是宋家的四小姐,可如今沈姐姐是宋家的四小姐了……”静姝一边说,一边抬起头悄悄瞥一眼沈云薇,继续道:“那会不会他们以为和他们定亲的人是沈姐姐呢?” 老太太这时候才如雷灌顶一般醒悟过来,当时尤氏唆使着宋廷瑄跟她提这件事情的时候,可没有说起过这事情来,宋廷瑄一个大男人没想到这一出,难道尤氏她也没想到?就算她们母女俩没想着要顶替了这门亲事,可现在事情都做出来了,她们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正这时候,林氏忽然开口道:“老太太,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先头二嫂子给姝丫头定的人家可是康定侯府的嫡次子,是门好亲事啊!” 康定侯府的孩子,别说是嫡次子,便是一个庶子,那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也算是高攀了。好在这两年宋老爷子的官位坐的牢靠,不然只怕对方上门退亲也说不准呢! “这……”老太太再看静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都已经变了,静姝却是一脸又羞又赧的模样,好像真的是自己说了出格的话了,支支吾吾道:“祖母,孙女不是怕将来嫁不出去,就是……就是怕他们万一弄错了,这可怎么办呀?” 这齿序一乱,弄错的概率非常大,到时候宋家才是真的里外不是人了。 “二嫂子大约是没听二伯提起过这事情吧,倒也糊涂了起来,看来沈姑娘还当真不能做咱家的四姑娘了,不然到时候两个四姑娘,可怎么向康定侯府交代哟!”林氏不咸不淡的加了一把火。 尤氏已经气得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宋静姝和康定侯府定了亲这件事情,尤氏怎敢说一句不知道,当时她想让沈云薇入宋家的齿序,本就也有那么点捡便宜的意思,可没想到,宋静姝回家第一天,就把这事情给捅了出来! “我是真的没想到,等二老爷回来,我一定再同他商量商量,这事情到底该怎么办!”尤氏苦着脸道,再看看宋静姝,仍旧一脸无害的乖巧模样,越发觉得气愤了几分。 “不用等二老爷回来了,趁着姝丫头这次回家,干脆就把齿序换回来,省得以后到了外面,弄得不清不楚的,以后姝丫头就是四小姐,薇丫头也是四小姐,不过是沈家四小姐,这样也就清楚明白了。”老太太只二话不说便吩咐了下去。 “可是……”尤氏哪里能答应下来,当初她是恨不得连沈云薇的姓都要改过来的,不过是宋廷瑄不答应而已,冠着沈家的姓,沈云薇能嫁什么好人家?后来她就是用这个说动了宋廷瑄,宋廷瑄这才答应让沈云薇入沈家姑娘的齿序,可现在一来,沈云薇又被摘了出来,只能做她的沈四小姐了。 沈云薇这时候早已经懵了,听见老太太这么说,只急忙跪了下来,哭着道:“老太太……老太太说了要把我当成宋家姑娘养的,我生是宋家的人,死是宋家的鬼,现在不让我入宋家的齿序,那我只能回沈家去了!” 老太太很疼爱沈云薇,因为除了她是尤氏的闺女之外,她还是自己的亲侄孙女,可疼爱归疼爱,触及了她的底线,这种疼爱就变的很薄弱了。 “你想回沈家,那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们沈家也不知道在云贵哪个地方,等我派人打探清楚了,就送你回去!”老太太不喜欢被人威胁,说话的声音也冷了几分。 沈云薇一听,吓得面无血色,只呆呆愣愣的看着老太太,想不明白一向疼爱她的老人家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可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尤氏一巴掌打在了脸上,厉声道:“你这个不知道好歹的,当初哭求着要跟我到宋家来,现在说出这样的话,你真是气死我了,我也不帮你了,你要回沈家,我这就让你父亲送你回沈家。” 这下沈云薇哭的更厉害了,仿佛摘去了她在沈家的齿序,跟要了她的命一样,要是前世沈云薇这般作态,静姝只怕就已经心软了,可现在……她可没有那些同情心了,但她还是柔声道:“祖母,沈姐姐那么伤心,要不还让她做四姐姐吧,祖母派人和康定侯府的人说一声,若是沈姐姐喜欢他家少爷,我也可以不嫁的,反正我还小呢,还想多陪着祖母几年呢!” 这话听上去童言无忌,可在老太太耳中,分明就坐实了尤氏和沈云薇想要抢这门亲事的心思,有哪家好好的定了亲最后告诉对方换人的?这不是笑话吗? 老太太抚摸着静姝的发顶道:“傻丫头,这事情是祖母没考虑周到,幸好你还记的。”老太太抬头扫了一眼看热闹的林氏,无端就迁怒道:“你分明知道姝丫头身上有婚约,当时怎么也不提出来,幸好这齿序也没往外头说,不然到时候真闹出笑话来。” 林氏心里高兴,表面却装作委屈道:“二嫂如今是家中主母,她说什么还不都是老太太您的意思,我就算知道也不敢说啊,我只当你们都是深思熟虑过的,哪有我开口的份儿。”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这老三媳妇她是知道的,因着尤氏主中馈,她心里多少有些不服,妯娌两人面和心不和已经有些年份了,她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这么说,我又做回我的老五了吗?”宋静妍忽然开口,脸上还带着笑道:“这下可好了,我再也不用费心和我那些朋友解释,我是怎么从老五变成的老六了,四姐姐,你回来的真好!” 宋静妍朝着宋静姝眨了眨眼,静姝知道她这位五妹妹和她母亲林氏一样,是个小人精,便也朝她眨了眨眼,小声道:“五妹妹,我从扬州带了好多的好东西回来,一会儿我分给你们。” 她们这厢正说着,外头婆子进来回话道:“回老太太,五小姐带的东西太多了,老奴想请田妈妈过去,把后罩房打开了放东西进去。” 这倒是让静姝愣了一下,她记得上回她回京的时候,是直接住到自己的漪澜院里头的,可这回怎么是跟老太太住呢?不过跟老太太住也无妨,正好可以用来修复和老太太之间的关系。 “祖母,孙女儿是和您住吗?”静姝抬头问宋老太太。 “怎么,姝姐儿不愿意和祖母住吗?”老太太反问道。 “哪能呢!”静姝笑了起来,又蹙起眉心道:“就怕孙女太闹腾了,惹得祖母不高兴,那就是孙女的错了。” 老太太看着静姝惊喜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白皙的脸颊上透着一丝粉嫩,忍不住用手捏了捏道:“你属猴子的呀,还闹腾?” 静姝掰着手指点了点,忽然间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蹙眉道:“祖母,孙女真的是属猴的!” 这一下子,可惹的一屋子的婆子丫鬟们笑的前俯后仰的。 连老太太都笑得直不起腰来,点着她的鼻尖道:“好了好了,我的小猴子,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船,累不累,可是要休息休息了?” 静姝点了点头,闹腾了一下午,她也确实有些累了,可她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做,等她想起来了,这才一拍脑袋道:“坏了,祖母,谢先生是和三表哥一起来的,他现在在哪儿呢?门房可有车送他回去?” 章节目录 第 19 章 “谢先生,哪个谢先生?”老太太有些好奇问道。 送静姝回来的何家人都由管家们招呼着,这一个谢先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静姝生怕下人们怠慢了谢昭,忙开口道:“是谢昭谢先生,和我一路从扬州回来的,先前外祖家请了他当两位哥儿的启蒙先生,我也跟着他学了一阵子,故也称他一声先生。” 老太太还没反应过来呢,田妈妈就开口道:“回老太太,是前首辅谢大人府上的四爷呀,老太太可有印象?” “可是那个和二老爷一起中秀才的谢四爷?”老太太这才反应了过来。 田妈妈一个劲的点头道:“就是这位谢四爷,方才在码头上遇着了,说是要送小姐回府,今日几位老爷都不在府上,老奴正让外头的管家招呼呢!” “那怎么使得,快把人请进来。”老太太要亲自见见这位闻名北直隶的谢四爷。 静姝听说老太太要见谢昭,笑着道:“祖母,谢先生很随和,平日给我教课也不严厉,祖母见着他就知道了。” 老太太只开口道:“我倒是真的想见见这位谢四爷呢,你父亲当年和他是同一年中的秀才,你可知道,那时候他才十岁,你父亲都二十出头了。”听见老太太夸谢昭,静姝心里也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只觉得作为他的学生,脸面上也有光了。 老太太只是没想到,何家一个商贾人家,怎么有这么大的脸面,能请动谢昭给他家的孩子开蒙呢!看来以后也不能小瞧了何家。 ****** 谢昭已经在外院喝过了一盏茶,本来他是想走的,可一想到前世静姝也不知道在这宅子里遭遇了什么,后来养出那样孤冷的脾气,他实在很想见见她的祖母,尤其是她那位继母。可他是个外男,自然不能随便进内宅。 好在才过了不久,里头便有婆子过来传话,说请谢四爷和何家表少爷进去。 何文旭只开口道:“肯定是老太太听闻了你的大名,非要让你进去见一面不可。” 谢昭面上却淡淡的,今日是腊八节气,静姝的父亲宋廷瑄并不在府上,大约是被人邀去参加应酬了,只是七八年没见面的亲闺女今日回府,他却还能出门,这足以说明了他对这个女儿根本没放在心上,只怕是连静姝如今长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 前世静姝的性格很孤僻,和家里人的关系也很疏离,大约也是因此而来的。 “我也想进去给老太太请安,只是今日没见到宋阁老和宋大人,倒是有些遗憾。”谢昭只淡淡道。 “今日腊八,只怕都出门应酬去了。”何文旭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商贾人家本就讲究的不多,只高高兴兴的和谢昭一起往鸿福堂去。 老太太还在问静姝有关谢昭的事情,问他们是如何遇上,又如何成了师生。老太太只笑着道:“没想到你那三表哥,读书上头也就平平,倒是挺会结交人的,在谢四爷这样的人面前也吃得开。” 静姝却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她依稀记得,何文旭后来并没有考中举人,可何家的生意却在他的手中蒸蒸日上,可见他是一个有生意头脑又长袖善舞的人,只不过她前世倒是不记得,这位三表哥和谢昭有什么很深的交情。 但她现在也不打算去多想了,也许前世他们也曾这样交好过,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前世的她何尝对谢昭的事情这么上心的。 “谢四爷来了。”说话间谢昭已经进了垂花门,众人的视线都跟着往窗外看去,方才才吃了一记排头的尤氏也打足了精神往外看去,这宋静姝还真是命好,何家随随便便请个先生,居然还是北直隶有名的才子,白让她占了个便宜先生,叫得跟真的一样。 尤氏也很好奇这个谢四爷是何方圣神,方才听老太太说他是和宋廷瑄一年中的秀才,以为他必定是一个三十好几的中年人,可现在……她看见了什么?她竟然看见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郎,长得又这般好看?传闻中的谢四爷,竟然那么年轻吗? 丫鬟已经挽了帘子让谢昭进来,他身上披着佛头青的织锦大氅,脸上神色淡然,比起走在他身后的何文旭,看上去更书生气几分,却更让人觉得兰芝玉树、霁月清风,连一颦一笑都好像是画上画的一样,勾一勾唇,蹙一蹙眉都让人觉得分外好看。 就连老太太都几乎看呆了,只等谢昭朝着老太太作了揖,开口道:“晚辈给老太君请安。” 宋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声音也是这样的好听,听说这谢四爷因为父丧耽误了亲事,如今尚未婚配,只可惜宋家的姑娘都还太小了,没有一个能配的上的,要不然,老太太只怕是要腆着脸上门求亲去了。 “快……快不必多礼了。”老太太忙开口道,谢昭不紧不慢的起身,视线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这房中众人,最后落在了宋静姝的身上,只开口道:“承蒙何老爷不弃,做了两位哥儿的启蒙先生,有幸也教了四小姐几日,白长了她一辈,还请老太太不要见笑。” “怎么会!”老太太怎么可能会见笑呢!宋家的两个哥儿要开蒙,宋廷瑄已经在京城物色了大半年了,也还没定下来,这要是能有谢昭这样的人选,哪里还会耽误至今呢! “能做谢四爷的学生,是这丫头的福分。”老太太道:“这丫头从小丧母,她外祖母心疼她,把她接去了扬州,我原本心里还担心呢,可如今见她这般懂事聪明,我也就放心了,可见是谢先生教的好。” 静姝被老太太点名夸奖,还有些不好意思呢,等她抬头的时候,却看见谢昭眉眼含笑的看着自己,静姝觉得脸有些热,悄悄的抬头看了一眼谢昭,又问几个婆子道:“外头车备好了吗?早点送谢先生回去。” “我这凳子还没坐热,你倒下逐客令了?”谁知谢昭忽然就来了这么一句。 静姝本是好意,被他这么一说,顿时脸涨的通红,支支吾吾道:“想……想请先生留下来吃便饭来着,只是……今日是腊八,先生不要回去和老太太团聚吗?” 谢昭本是逗她,见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俊不禁道:“便饭就算了,昨夜已经吃过你的谢师宴了,今天就免了。” 正这时候,外头婆子进来回话道:“车都已经备好了,谢四爷随时可以走。” 谢昭便站起来告辞道:“老太太,我这女学生多年未归家,她在船上整天都念着府上,可谓归心似箭,如今总算回来了,我也替她高兴。”这句话谢昭却没有用四小姐,而是用了“我这女学生”,可见他已经认定了静姝是自己的学生了,也就是说,若是学生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他这个当先生的,可是要过问的呢。 老太太顿时就听明白了这其中的言外之音,只点头道:“我们也念着姝丫头呢,要不然也不会一次次的往何家去信。” 谢昭只点了点头,又道:“今日没有见到宋阁老和宋大人,不免有些遗憾,改日再登门造访。” 老太太便问尤氏道:“二老爷去哪儿了,他不知道静姝今日回府吗?” 尤氏哪里知道老太太又向她发难,只低着头小声道:“老爷自是知道的,只是他那几位同僚偏定在了今日往道观听经,我说了他也不听啊!” “你该好好说他才是,七八年没见的闺女,难道比去道观听经重要?”老太太虽这么说,可当着外人的面也不能过分教训,只又同谢昭陪笑道:“改日等谢四爷有空,我让我们老爷下帖子请您。” 宋儒海入内阁已有五年,最近正同裴敬争次辅的位置,而现任首辅赵冬阳则是谢昭的恩师,若是谢昭肯在赵冬阳跟前为宋儒海说几句好话的话……老太太心里有这个盘算,却当着面不好说出口。 谢昭又道:“不敢接宋阁老的帖子,改日晚辈再拜贴登门。” 丫鬟送了谢昭到门口,静姝跟在谢昭的身后,想了想开口道:“谢先生,改日我若是想见先生,也能给先生送拜帖吗?” 章节目录 第 20 章 她会给自己送拜帖吗? 谢昭听到这句话,第一个反应的就是这个。她是自己的女学生,要是给自己送拜帖,好像也没有什么出格之处,谢昭笑了笑,转头对静姝道:“四小姐若是有事找谢某,就给谢某送帖子吧。” 她马上又要有别的先生了,宋家的学塾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学堂里的先生必定也是好先生,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把自己忘了的。谢昭想到这里,却觉得有些失落,也许他今日从这里走出去,将来两人也就不会再见了。好在他方才观察过了,老太太对静姝是好的,她那个继母尤氏看着虽然面善,只怕不好相与,但有老太太庇护,她大约也是不会吃亏的。能让静姝在老太太跟前长大,定然不会养成前世那样孤冷的脾性。 静姝就这样看着谢昭出门,他那一件佛头青的大氅把他的身姿衬得笔直挺拔,静姝前世认识谢昭的时候,他已经三十出头了,彼时他身居高位、睥睨天下,看她的眼神却也是温和的,但现在他也不过是个未婚的男儿,收敛了眸中的锐气,更是让人觉得温文尔雅,这样文雅的男子偏生有这么挺拔的脊背,让你看见他,就忍不住也拉直了身子,仿佛只有这样才配站在他的身边。 “谢先生,”静姝还是喊住了谢昭,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喊他,而那人却停了下来,转身静静的看着她,仿佛等待着她的吩咐。 “多谢先生一路相送,先生要保重身体,静姝等着先生金科高中。”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静姝松了一口气,又朝着谢昭福了福身子,那人却没有说话,但眼睛仿佛亮了一下,朝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没想到谢先生是这样随和的人,我只当这些肚里满腹经纶的才子,都有些酸腐孤傲。”老太太只笑着道,静姝心下觉得好笑,酸腐孤傲的是你的儿子,我的那爹吧! “老太太,我去送送谢四爷。”何文旭开口道。 老太太点了点头,听见静姝道:“三表哥,你以后不准在介绍你的狐朋狗友给谢先生,也不准再带他去……”喝花酒三个字还没说出口,想着老太太也在,静姝终究不好意思起来,只拧了拧眉心道:“你知道我说什么的!” 何文旭却假装一脸茫然,无辜道:“我可不知道,你好好陪着老太太吧,我去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谢昭,静姝心里兀自想到。她虽然说要给谢昭写拜帖,可无缘无故的,她给他写拜帖做什么呢?等她入了宋家的学塾,宋家自有教她们的先生,想再见到谢昭,好像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静姝想到这里,没来由叹了一口气。 ****** 老太太把静姝安置在了碧纱橱里,晚上用过了晚膳,静姝就洗漱了,这一路上奔波劳累,她也确实乏了,等快要睡下的时候,外头的丫鬟却忽然进来传话,说二老爷回来了,特意过来看望她。 静姝对宋廷瑄没什么感情,主要还是因为宋廷瑄对她也没什么感情,对于她来说,今日见宋廷瑄和明日见宋廷瑄并没有两样,但人既然来了,她也不好意思不见,又让丫鬟服侍着把衣服穿好了,来到正厅见人。 老太太已经在数落宋廷瑄了:“姝丫头七八年不在家了,今日头一天回来,你这个当父亲的却不见人影,白白让人看笑话,静姝拜在了谢四爷的门下,你这个当父亲的原该见见的,结果让人白等了这半天。” 宋廷瑄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想来是回过房,被尤氏又催着过来的,因听说谢四爷,只忙问道:“是和我同科那个谢四爷吗?姝丫头怎么会拜了他做先生,这倒是奇事,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那谢四爷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怎么当起静姝的先生来了?” “是何家请了他给两位哥儿开蒙,姝丫头也跟着他学了一阵子,你还没见到姝丫头呢,她长得像你,又有那么点何氏的影子,模样却比你和何氏都强,我今日见了,想到丫头长这么大,我们都没管过,这心里就难受的紧,你往后可要对姝丫头好些。” 宋廷瑄原本听尤氏说起了沈云薇齿序的事情,想到老太太这边问一问原委的,如今被老太太这么一打岔,他也没机会开口了,只一个劲点头称是。 静姝已经从里间出来,看见宋廷瑄只觉得陌生的紧,她朝着他微微的福了福身子,轻声唤道:“父亲,女儿给父亲请安了。” 她的声音像林间的黄鹂鸟一样清脆,宋廷瑄一下子就抬起了头。他对静姝没有多少感情,主要原因也是因为他对何氏没有多少感情,想他这样的清流世家的两榜进士,就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一个商贾女为妻,他一直觉得心里憋屈,直到后来何氏去了,尤氏进门,他才觉得他这辈子算是没白活了。 至于何氏留下来的唯一的孩子静姝,又是个姑娘家,倘若是个儿子,他觉得他也会尽几分心的。但现在看见静姝出落的这般模样,宋廷瑄也有些惊讶,他企图从记忆中搜寻原先何氏的模样,却发现自己已经记不得了。静姝的容貌果真是有六七分酷似自己的,还有几分也不知道是不是何氏的影子,叫人看一眼就移不开眸子。 十一岁的姑娘,按说是还没长开的,可静姝这样就是好看,这颦眉蹙宇的模样,仿佛唤起了宋廷瑄体内某种属于父亲的因子,他对着她道:“姝姐儿都这么大了,你祖母说的没错,你长的可真好啊。” 他发现自己用不出别的形容词来形容自己的女儿,当初他看见尤氏带着楚楚可怜的沈云薇的时候,他是被她可怜的模样给打动了,但静姝的脸上却一点儿也瞧不出可怜两个字,尽管她没了生母,从小寄居在外祖母家。 “父亲是才应酬回来吗?天色不早了,父亲还该早些休息呢。”静姝慢悠悠的开口,他的衣服是换过的,想必已经见过了尤氏,也知道了沈云薇被摘出宋家姐妹齿序的事情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开口,静姝静静的看着他。 宋廷瑄没想到女儿这般关心自己,一想到今日自己分明知道她回家,却还跟着同僚们出门,便觉得有些对不住静姝,此时若再去讲齿序的事情,实在不是时机,况且沈云薇就算不入宋家姐妹的齿序,那他也养了她,也把她当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这些虚妄的东西,她们实在不该这般在意才是。 他这么一想,便觉得那是可有可无的小事情,如何能因为这样的小事情,伤了他和静姝刚刚才建立起来的父女感情呢。 “爹爹不累,爹爹已经休息过了,静姝这一路上可累不累?”宋廷瑄很想拉着静姝的手问她,一时间又觉得不该这么亲密。 静姝就站在老太太的身边,听宋廷瑄这么说,便开口道:“女儿身子弱,才上船就病了一场,亏得谢先生懂医术,开了方子帮我医治,不然女儿只怕回不来了。” 前几年宋家写信过去,让何家把静姝送回来,何家用的借口都是静姝身子不好,所以这一回静姝索性就将计就计的说了,也好解开宋家对何家的误会。 “我看你的模样,就像是有些弱症,等过几日,我让你祖父下帖子请了胡太医过来,好好为你诊治诊治,把身子调理好。”老太太听她这么说,只有心疼的份,对何家以前的推脱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多谢祖母。”静姝的话还没说完,宋廷瑄却开口道:“看来谢四爷不光是你的先生,还是你的救命恩人,改日我一定要亲自登门道谢。” 宋廷瑄对于静姝能攀上这门关系非常高兴,谢昭是首辅赵冬阳的高足,而他的父亲,前任首辅谢东来也是门生遍天下的人,宋儒海一直让他学会结交有用之人,少和那些狐朋狗友鬼混,他要是能和谢昭结识,以后在官场上必有益处。 静姝看着宋廷瑄恨不得马上去谢家的模样,心道他父亲果然两辈子都是溜须拍马的能手。 章节目录 第 21 章 尤氏正在房里等着宋廷瑄回来,沈云薇还趴在红木镶螺钿的圆桌上哭鼻子,她偶尔抬起头来委屈的看一眼尤氏,那帕子擦一擦脸颊上的泪痕。 尤氏见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心疼到了极点,她刚才打了她一巴掌,那也是不得已的,只上前劝慰道:“我的乖女儿,你快别哭了,哭得我都心酸了。” 沈云薇却哭得更厉害了,还带着哭腔道:“那母亲你还打我!” 她捂着自己被打的脸颊,尤氏刚才不过是做做样子,压根就没使出什么力气,这时候连印子都瞧不见了,尤氏却以为自己打伤了她,心疼的拉开她的手吹吹,又道:“我这不是做给老太太看的嘛,老太太的脾气你也知道,人人都要顺着她才行,在这个家里,敢和她说不的,就只有老太爷了。” 沈云薇安静了下来,撅着嘴仍旧抽咽,看着外头的夜色,有些焦急道:“你说父亲能让老太太回心转意吗?入不了宋家姐妹的齿序,那我如何做宋家的姑娘,我一个沈四小姐,怎么听怎么都是个外人啊!” “你祖母一向听你父亲的话,你父亲又疼你,自然会帮你去说的,不过就是入个齿序,又没有说要把你该姓宋,他们凭什么不答应!若是你父亲不答应,我就跟他闹去。”尤氏现如今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宋廷瑄没有什么敢不听她的。 她们这厢正说着,外头有丫鬟进来回话道:“二老爷回来了。” 尤氏只急忙就迎了出去。 ****** 静姝已经在碧纱橱里睡下了,紫苏怕她认床,搬了铺盖和秀妍两个人睡在了她的脚踏上。静姝本来是很累的,刚才见过了宋廷瑄,一时想起很多事情来,这会子反而睡不着了。 秀妍见她还没睡着,起身要去吹她床头的等,静姝忽然就想了起来道:“秀妍,你以后恐怕要改个名字了。” 三房的五姑娘叫宋静妍,名字里也有一个妍字,大户人家怕冲撞了,都不让丫鬟犯主人家的讳。 秀妍便开口道:“姑娘让我叫啥,我就叫啥,名字不过就是让人随便叫的。” “你倒好说话,要是姑娘把你改成杏花桃花的,你也乐意?”紫苏笑着道。 静姝躺在床上想了想,拧了拧眉心道:“不用改太多,只要不犯了五妹妹的讳就可以,你以后就叫秀烟怎么样?” “秀烟?这个名字好听,我喜欢。”得了新名字的秀妍开口道。 紫苏在一旁默默的听着,忽然又问静姝道:“那芸香是不是也要改名字,我今儿听见说那沈家四小姐,名字里好像是有个云字的。” 静姝方才就想到了这个,只是那沈云薇算哪根葱,别说芸香的芸字和她不是同一个字,就算是同一个字,她也不会让芸香改名的。 “不是同一个字,算不上犯讳了。”静姝摇头道,想了想又对紫苏说:“芸香是识字的,模样又要,你以后只让她在房里呆着,千万不要出去乱跑,把我房里的账交给她搭理就行。”静姝想到这里,难免有叹了一口气,这才安顿下来第一天呢,等明儿开始,只怕老太太那边、尤氏那边就会陆续送人过来了。 老太太的人她固然是要收下的,但尤氏的给的人,她是万万要不得了。前世她房里大小事情,尤氏样样的都了如指掌,大约也是脱了那丫鬟的福了。 静姝越想越乱,越乱就越睡不着,最后还是累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总算是合眼了。 ****** 尤氏住的明熙堂,烛火却依然点着,尤氏刚刚哭过了一场,眼圈涨的通红的,看着宋廷瑄的后背,忍不住又抽噎道:“我把云姐儿接过来,是想让她过好日子的,如今她受了委屈,我这个做母亲的却帮不了她,我心里难受。” “这算什么委屈?”宋廷瑄转头问道:“云姐儿入宋家的齿序,把姝姐儿、妍姐儿的齿序退后了,难道他们就不委屈了?” “早知今日,当初你何必要答应,现在下人们都已经喊习惯了,家里上下人人都知道,就因为姝姐儿回来了,为了她一个人,什么都要改过来,我们顺顺当当的一个家,难道就这样乱套了吗?”尤氏轻抚着小腹,大夫说她这一胎怀相不是很好,要她好好休息,可她抓着家里的对牌哪里肯松手,这几日人也越发懒怠了。 “姝姐儿也是我的闺女,你现在说这话,我却不爱听了,云姐儿就算不入宋家的齿序,她也是我的女儿,将来也是以宋家姑娘的名义出阁,你又担心些什么,难道你当真看上了康定侯府的那门亲事?”宋廷瑄忽得反问道。 尤氏被她问得几乎无话可回,支支吾吾了半日才道:“当初若想到还有这一出,我也不答应云姐儿如宋家的齿序,可现在都几年了,再改回去,云姐儿面子上也过不去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云姐儿受了委屈,改日她喜欢什么首饰,我送给她,姝姐儿才回来,你们应该好好待她才是,对了……她的漪澜院修得如何了,她如今也不小了,不能跟老太太挤在一起。”宋廷瑄看见尤氏憔悴的脸色,也不忍心苛责她,只是善意的提醒一句,要把宋静姝接回来的事情,宋家说了不下半年,到现在连个住的院子都没修好,可见尤氏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其实尤氏压根就没想过宋静姝这回真的回家了。之前去信那么多回,每次都说病了、或是有事耽搁了,她以为宋静姝至少得在何家住到十三四岁的,到那时候,京城人人都知道沈云薇是宋家的四小姐了,宋静姝再回来,就没她啥事儿了。 可谁知道这一回宋静姝却果然回来了,打得她一个措手不及,她上个月才开始为她收拾房子,年久失修,到处都是大工程,这一个月如何能来得及呢! “漪澜院许久没有人住了,我想着姝姐儿好歹要在里头住上几年,索性就让工匠进去大修一场,将来也能让她住的舒服些。” 宋廷瑄见尤氏这么说,只当她也是上了心的,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 第二日一早,静姝很早就起来了。 她在何家的时候还有赖床的毛病,回了宋家可就不敢了。宋家百年书香,最是重家风的门户,据说住在外院的哥儿们卯时不到就要起身,来给老太太请安之前,都已经读了半个时辰的四书五经了。 宋老太爷公务繁忙,早上是见不着的,只有下午偶尔的空闲,也许能抽点时间见见家里人。 静姝洗漱之后便去了老太太房里,服侍老太太的喜鹊见她一早来了,也很是惊讶,只开口道:“四姑娘怎么起那么早?如今天冷,老太太让把晨省的时辰改到了辰时正刻,这会子还早呢,老太太还没起。” 她这厢话才说完,里面有传来了老太太的声音道:“是四丫头来了吗?” 静姝跟着喜鹊一起进去了,见老太太已经坐了起来,坐到老太太的床沿上道:“是孙女起太早了,叨饶到祖母了吗?” “没有,我们老人家本来觉就少,我把时间改了,是怕你们起不来,你怎么起那么早呢?”老太太只笑着道。 “在何家的时候,辰时正刻就要上学了,我都是卯正起来的。”静姝只答道。 “我们这里巳时初刻才上学,不过最近过了腊八,姑娘们就不上学了,哥儿们仍旧在外头上学。”老太太擦了脸,对静姝道:“你跟谢先生上过学,学问一定不错,到时候也跟着家里的姐妹们在念几天书,姐妹们晌午念书,下午有专门的教习来教针黹女红,到时候你也跟着学学。” 京城的姑娘,学问是次要的,但针黹女红却一定要好,哪怕她一辈子只做一回针线,但那些针线活是要用在自己嫁妆上的,若是做的不好,可就被别人比下去了。 静姝前世没有一样好的,不过好在她的丫鬟紫苏在针线上头很出众,所以这些方面也没让她露过怯,可现在她又成了十一岁的小姑娘,有大把的时间,若是不学点什么,好像也有些说不过去。 “我一定跟着教习好好学针线。”静姝一本正经的开口,老太太已经洗漱好了,田妈妈正在帮她梳头,把那只沉香木嵌绿松石的簪子带进她花白的发髻上,就听外头丫鬟进来回话道:“四位少爷已经到了、五位姑娘也来了。” 章节目录 第 22 章 宋家现如今加上静姝和沈云薇,共有六位姑娘。 除去大房已经出阁的大姑娘宋静娴,剩下的便是二房庶出的二姑娘宋静如、尤氏所出的六姑娘宋静姗、三房庶出的三姑娘宋静婉以及嫡出的五姑娘宋静妍。 宋家的四位少爷分别是大房嫡出的大少爷宋景行、二房嫡出的二少爷宋景坤、三房的老三宋景礼以及二房尤氏所出的四少爷宋景瑞。 这里值得一提的便是二房嫡出的二少爷宋景坤,静姝的这位嫡出哥哥,原只是姨娘生的,静姝以前是有一个嫡出哥哥的,名叫宋景乾,养到三岁的时候忽然就没了,何氏伤心欲绝,就把庶出的宋景坤记到了自己的名下,当嫡子一样的养着,因此他便成了二房的嫡长子。 只可惜在前世,这位二房的嫡长子却是被尤氏给养废了。大约也是因为知道自己身世的缘故,宋景坤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家里除了他,其他哥儿都是从正房太太肚子里出来的,也难怪他会这样。可最关键的还是,他并不知道自己这身份的重要性,白担了一个嫡长子的名声,却没有嫡长子所应有的做派,连静姝都打心眼里瞧不起他,更别说跟他能有什么交际,听说后来娶了一个小官宦的女儿,被尤氏分家出去了。 静姝一想起自己的母亲何氏是把他当嫡子养在膝下的,就觉得有些心酸。她还记得他的模样,走到他边上,亲昵的喊了他一声:“二哥哥。” 他们俩原该是一条心的才是,要是他们懂得互相扶持,也许前世就不会被尤氏那般迫害。 宋景坤显然没想到这个多年不见的妹妹会对自己这样亲昵,可他转念一想,何氏去了,他们俩是原配留下的一对儿女,他们俩不亲热,谁还能跟他们亲热呢? 宋景坤想到这里,有些喜出望外的冲着静姝点了点头,静姝见他这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抬起头,恍惚间感觉有一道视线从她的身上缓缓划过,静姝抬起头来,目光不由和那道视线相触。 大房的嫡长子宋景行,也就是静姝的大堂兄,宋家将来唯一可以依仗的男人,这位堂兄在宋家濒临灭门的时候力挽狂澜,保住了岌岌可危的宋家。 静姝前世听过关于他的很多流言蜚语,有人说他不是宋家的孩子、也有人说他是大太太和贵人生下的孩子,凭着这一层关系,宋老爷子才坐上了次辅的位置。可究竟这些流言是真是假,静姝哪里能弄得清楚,但她知道一件事情,这位堂兄长得很像他的母亲张氏,却一点也不像她已故的大伯父宋廷玮。 “今天把你们叫来,主要是让你们都见一见四丫头,七八年没见,你们可还认得她?”老太太这话一说,静姝就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围着看的洋娃娃一样,让她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四妹妹长得真好看……”宋静如是被何氏养过的,还记得何氏的模样,正想说静姝长得像何氏,见尤氏也在场,就生生把话给咽了下去。 “是啊,四姐姐长得真好看,我原先觉得,沈姐姐长得最好看,我们家就没有一个比沈姐姐好看的,现在终于有一个,能把沈姐姐比下去的了,你们说是不是?”开口说话的是宋静妍,昨天她在这里看了一场好戏,今天她还想看一场,可她才不过十岁光景,就算说出了什么过格的话,那也是童言无忌,难不成沈云薇和尤氏真的能拿她怎样吗? 宋静妍一发问,大家都纷纷点头,下面六七八岁的孩子谁能知道宋静妍在给他们挖坑呢,一个个头点得小鸡啄米一样,就连尤氏的两个孩子,也一个劲的点头。 沈云薇的脸色顿时比锅底还难看,她昨晚哭了一宿,眼眶还有些泛红,现在又涨着个脸,越发难看了几分。尤氏更是无话可说,她一个大人,怎么好意思去反驳一个小孩子说的话,只能冷着脸,皮笑肉不笑的端着。 林氏只添油加醋道:“五丫头又胡说,沈姑娘也是美人坯子,就是比起你四姐姐不足些而已。” 尤氏听到前半句的时候以为林氏良心发现要劝几句,再听到后面一句,差点儿气背过去,林氏就从来不会说一句好话。 静姝高高兴兴的被大家夸奖了一番,心情不错,只笑着道:“我从扬州回来,带了两船的东西,等一会儿我让丫鬟送去给你们,有好多好东西,还有好多是只有扬州有的,进贡到宫里的香粉啊、玫瑰香油啊、茉莉香油,我从小就用这些,等你们用了,就能和我一样好看了。” “真的吗?”几个姑娘忍不住问道,姑娘家哪有不爱打扮的呢,就连沈云薇都伸着脖子,想要听一听静姝后面说什么。 “当然是真的,”静姝笑着道:“我昨天才落脚,东西都还乱着,等我整理好了,就可以把送你们的东西都找出来了。” 宋家书香门第,说富贵也富贵,但老爷子一向清廉,不准家里人有任何奢靡的习性,因此吃穿用度,也不过一般而已。 “四姐姐,那我就等着你的好东西了。”宋静妍开心的说。 “我也要我也要。”宋静姗也跟着道,尤氏见自己的小女儿眼皮子这么浅,气得恨不得上去捏她的嘴,只是人多不好发作。 ****** 见过了家里的兄弟姐妹,大家伙一起在鸿福堂吃了早膳,便都各自散去了。 静姝房里的丫鬟还在清点带来的东西,老太太房里的田妈妈便带着一个丫鬟过来道:“老太太昨日见过姑娘带来的那几个丫头了,都是懂事得用的,年纪也不小,可终究还是少一个老成的,老太太让我把这晴雪丫鬟带给姑娘,以后就让她服侍姑娘吧。” 静姝的视线落在了晴雪的身上,晴雪也是这几个丫头里,最后陪着她最久的人,谢昭死了之后,谢老太太把晴雪指给了荣寿,也算是给了她一个好归宿。 “给姑娘请安。”晴雪是很安静的性子,比不上紫苏能说会道、也比不上青黛能干,更比不上秀烟灵活,但她却是最忠心的。 前世从扬州跟来的这几个丫鬟,后来一个个的都离开了静姝,静姝甚至想不起她们都是因为什么走的,反正都不见了,尤氏只说丫鬟多的是,走了自有更好的给她使唤,她也就没放在心上。只有老太太给她的晴雪,一直在她的身边,大约也是看在了老太太的面上,尤氏才一直没对晴雪下手。 静姝想起这些就有些自责,她们几个从扬州不远千里的跟她来京城,她应该让她们过上安稳的好日子的。 她们这里的话还没说完,外头又有丫鬟进来回话,说吴妈妈带着徐妈妈另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正往这边来。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静姝记得尤氏送的丫鬟叫香芙,模样娇美,是宋家丫鬟里的头一份,静姝起先还很感激尤氏,把这么好的丫鬟给她,后来也是这个香芙给她出的主意,让她送几个美人给谢昭。那时候还有小丫鬟给她当耳报神,说香芙想着法子在路上拦四爷,静姝还扼腕于她怎么就没得手,现在想一想,自己可真是蠢的可以啊! “田妈妈也在啊。”吴妈妈见了田妈妈第一句话便是这个,田妈妈扫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徐妈妈,点点头道:“是二太太让她们来的?” “正是呢,”吴妈妈道:“徐妈妈本来就是先太太的人,这几年管着先太太的嫁妆,如今姑娘回来了,自然还是要跟着姑娘的,至于这个小丫鬟,太太说难得模样这么好,人又机灵,叫也送来给姑娘使唤。” 静姝前世回宋家的时候,已经十四岁了,因此那香芙也十四五岁了,可如今静姝才十一,这香芙看着就小了,静姝冷冷的瞧了她一眼,摇头道:“模样是不错,可惜年纪太小了,母亲赏的丫鬟,按说我不该推辞的,可我这里都是大丫鬟,忽然来一个小的,我若让她从三等的粗使丫鬟做起,又好像不大合适。况且祖母已经把晴雪给我了。” “这……”吴妈妈有些尴尬,可静姝说的也是实话,十一二岁的丫鬟,确实小了点。她不好意思把香芙硬塞给静姝,便开口道:“那就让徐妈妈留下吧,我看姑娘房里也没有个年长的奶妈子。” 静姝的视线便幽幽的落到了徐妈妈的身上。按说徐妈妈是何氏陪嫁的人,应该忠于静姝的,可静姝知道,徐妈妈早已经被尤氏给收买了,她母亲留下的那些嫁妆,这些年生出来的利钱,也不知道被她孝敬了多少给尤氏。 徐妈妈看见静姝的幽冷的目光,没来由打了一个寒颤。 章节目录 第 23 章 徐妈妈看见静姝的幽冷的目光,没来由打了一个寒颤。 这眼神就像是已故的何氏看着她一样,让她打心眼里觉得害怕。 何氏留下的嫁妆,她倒是一样不少的照管着,可这么多年生出来的利钱,她实在是已经花销了不少,总不能说这些铺子田庄这些年都没赚钱吧?那也说不过去,静姝回来的突然,她都还没来得及让铺面上的掌柜做一份假账目出来,这要是她忽然想起来查账,那她可是在劫难逃了。 “徐妈妈这些年帮我照管着母亲的嫁妆,已是很辛苦了,我房里的事情就不劳她再辛苦了,她还帮我管着母亲的嫁妆便好,我才刚回家,那没空管那些,还要有劳徐妈妈多费心了。”静姝慢悠悠的开口,甚至对着徐妈妈微微勾了勾唇瓣,一副很笃信的模样。 徐妈妈心里的石头顿时就落地了,便笑着道:“先太太的嫁妆我都管着呢,一样也不少,姑娘若是有空要看了,我送了单子过来请姑娘过目。” 静姝便笑着道:“有徐妈妈照看,我很是放心,东西自然是少不了的。” 徐妈妈没想到静姝竟这样好说话,微微的舒了一口气,却听静姝继续道:“旁的我就不管了,只两处田庄、三家绸缎庄子,这些年来的账目,你明儿让掌柜的送来,我也好过一过目。” “姑娘……要看账本吗?”徐妈妈顿时脸都绿了,前几年为了防着静姝忽然回京,她也确实做过假账,可后来老不见静姝回来,她就把这事情给忘了,如今要查账,那她的那些亏空,要如何拿出来呢? “姑娘这才回家,好好休息几日不好吗?怎么就想着看账本了呢?刚还说东西在我手上放心的很,一眨眼又要看账本,姑娘这不是不信我吗?”徐妈妈忍不住道,静姝才十一岁,想来是没多少主见的,兴许她这么几句话一唬弄,也就唬弄过去了。 “我自然是信徐妈妈的,可这和看账本也不冲突啊?”静姝挑眉看着徐妈妈,又转过头来问田妈妈和吴妈妈道:“两位妈妈帮我评评理,我母亲嫁妆的账本,我难道看不得吗?” “姑娘说的什么话,这些将来都是姑娘的东西,姑娘自然看得。”田妈妈转头对徐妈妈道:“姑娘说要看账本,你下去准备就是。”田妈妈如何能不知道徐妈妈做的事情,这几年想着法子在尤氏跟前讨好,怕是没少花银子,如今她倒是想看看她怎么交差。 徐妈妈连忙向吴妈妈求助,吴妈妈见静姝仿佛没有打消看账本的念头,只堆笑道:“四姑娘,吴妈妈年纪大了,管得东西又多,要不这样,姑娘宽限她几天时间,让她好好准备准备,到时候再拿给姑娘看。” 让她准备着送假账过来吗?静姝抬头扫了一眼吴妈妈,笑着道:“妈妈说的对,徐妈妈年纪大了,我母亲留下来的嫁妆又多,因此我特意想挑几样放到自己手里管着,也就不劳烦徐妈妈了。” “四姑娘!”徐妈妈一听这话,急得慌忙就跪下了,管着何氏的嫁妆,那是多好的差事啊,这些年她贪墨的银子,都在京城买了一个小四合院了,要是从此不让她再管,她可就亏大发了,徐妈妈连忙道:“老奴这几日就让掌柜的们把账册缴上来。” 静姝看她跪在自己跟前,想着她十几年前跟着何氏来京城,当时必定也是最忠于何氏的,可后来尤氏当家,她见风使舵,也是逼不得已,到也没必要一竿子把她打死,便想着把她留下来以观后效。 “我限你十日之内,把账册缴上来。”十天,足够她让掌柜的做一份假账本出来了,但到时候,就看她是交真账本和假账本了。 几位妈妈走了之后,一直在一旁听着的紫苏才开口道:“姑娘何必跟那徐妈妈废话,让她今日就去把账本拿来岂不是更好,看她还敢不敢骗姑娘!” 静姝捧着热热的果茶,停下来说道:“今日想治她自然容易,只是她帮母亲打理了嫁妆这么多年,母亲的嫁妆究竟有多少,只有她最清楚,我若是马上撵了她走人,一时半会儿去哪里找一个这样得用的人呢?到时候只怕一团乱,还要惊动到老太太。”静姝顿了片刻,继续道:“我如今还小呢,若是就惦记着这些,说出去也不好听。” “还是姑娘想的周到,可姑娘给了她十天的时间,这十天只怕她假账也已经做出来了!”紫苏还是有些不解道。 “她要是敢给我假账,我自有办法让她把真的拿出来,她要是那时候还敢骗我,那我也只有请她去了。”徐妈妈是何氏留下来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斩尽杀绝,若是能把她在拉拢到自己这边来,那是最好不过的。 ****** 到了晌午的时候,静姝总算把要分给大家的东西都分好了。 姑娘们每人一瓶茉莉香油、一瓶玫瑰香油、两盒鸭蛋粉、两盒玉指膏、两盒凤仙花胭脂、两柄团扇、两条珍珠项链;哥儿们责是每人湖笔两盒、徽墨两块、桃花笺两刀、端砚一个、折扇一把。 静姝还送了家里每个小丫鬟一盒玉指膏、一盒鸭蛋粉,这可把小丫鬟们给高兴坏了,人人都赞如今新回来的四姑娘,人美心善,还最阔气。 再比一下那沈家四姑娘,来宋家的时候只带了一辆马车,什么东西都没有,一看就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可偏偏老太太宠她宠的跟什么似的,如今正二八经的四姑娘回来了,哪里还能让沈家的四姑娘鸠占鹊巢了呢? 静姝也给老太太准备了很多东西,有精工的苏绣抹额、大师制的乌木发簪、还有观音庙里面求来了沉香木蜜蜡佛珠…… “祖母,这些都是给你的。”静姝抱着一匣子的东西从里间走出来,满满的送到了何老太太跟前。 何老太太自然不会没见过世面似的眼前一亮,可瞧见孙女这般孝顺,心里还是非常高兴,只开口道:“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给祖母呢?祖母什么都不缺,你给自己买些首饰不好吗?”老太太发现一件事情,静姝身上的衣服,虽然料子都是最好的,可头上戴的首饰却并不是很贵重,都是寻常姑娘家常戴的珠花。 “我有好的呢!”静姝眨了眨眼,凑到老太太耳边道:“可是家里的姐妹们都没有,我一个人戴怎么好意思呢?所以我就都收起来了。” 老太太听她这么说,只觉得心口上一阵阵说不上的舒坦。老爷子不准她们铺张浪费,因此她也拘着孩子们不要去追求一些华美奢靡的首饰,但姑娘家哪有不爱美的,逢年过节得了些好东西,便恨不得天天戴在头上,哪有像静姝这样,特意把好东西收起来的呢! “你还没见过你祖父吧,他这几日太忙,还没进过内院,等他过来,你就见到他了。”宋儒海在外院休息,由周姨娘服侍,平常并不怎么回内院。 “我也很想见祖父,听我大舅舅说,祖父这几年又升迁了,孙女还想给祖父贺喜呢!”静姝笑着道。 “升迁有什么好的,整日连人影也见不着。”何老太太轻抚着静姝的发顶,想着要是宋儒海有一天能告老还乡,他们两夫妻就不用这样整日里见不着面了。他如今倒是真的为她赚了一副诰命,可那又怎样呢! “祖母,祖父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呀!”静姝心里很清楚,如果宋儒海致仕,那么宋家就基本上完蛋了,宋廷瑄到现在都还只是礼部的一个员外郎,没有半点实权在手中,一旦失去了宋儒海这个靠山,根本没有人会把他放在眼中。 “是啊,你祖父也是为了这个家。”何老太太只幽幽道。 静姝想到这里,却又莫名想起了她的大堂兄宋景行来,宋儒海很看重宋景行,认为他是宋家的未来,可是……关于宋景行的那些流言蜚语,宋儒海他知道吗? 她这厢正想着,外头有婆子进来回话道:“老爷和大少爷过来了。” 章节目录 第 24 章 作为宋家将来的希望,宋儒海对宋景行非常看重,只要他在家的时候,基本上都把宋景行带在身边。相比其他的孙子,好像只有宋景行才是亲生的。 静姝想起这个就郁闷,宋景坤就傻多了,一点儿也不懂在祖父跟前表现表现自己,宋家的人,人人都考科举,宋景坤到现在才中个秀才,实在不是读书这块料子。 而宋景行却不一样,虽然现下只有十八岁,但已经中了举人,据说马上就要参加明年的春闺。静姝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他的这位大堂兄,好像是以二甲第一名的成绩,高中了当年的进士的。 “我听老二说四丫头给谢昭当学生了?”宋儒海进来的第一句话问得便是这个,静姝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外头帘子一闪,宋儒海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官服从门外走进来,胸口绣着大大的锦鸡图案。 老太太见宋儒海来了,只亲自上前迎了过去道:“四丫头是跟着谢四爷上了几天学堂,这次回京,也是同谢四爷一路回来的。” “前几日我跟礼部的几个同僚还说起了谢昭,三年前谢太傅离世,他错过了当年的春闱,这一科只怕是有备而来,没想到他倒是出人意料的很,竟跑去一个商贾家当起了先生。”宋儒海只不解道。 静姝听到这里就觉得有些不受用,宋家对何家有着天然的优势,动不动就什么商贾家,有种你不使商贾家的银子呢?当然这些话她可不敢跟宋儒海说,只乖乖的对他福了福身子,朗声道:“孙女给祖父请安。” 宋儒海的视线这才落到了她的身上,放佛是不相信当年的小丫头片子已经出落的这般大了,宋儒海甚至是愣了一下,这才道:“四丫头长这么大了啊!” “祖父,我都十一了!”静姝挺直了脊背回道。 老太太便笑着道:“翻年就十二了,再过不了几年就要嫁人了!” 静姝脸颊有点红,她对嫁人没啥兴趣,可被人说起了,还是会觉得脸红。 宋儒海显然对她嫁人不怎么关心,只又问道:“你可知道谢昭会参加明年的春闱吗?”按说他要是想参加春闺,不该在扬州耽误那几个月的时间,二月份就要下场子了,这时候还不头悬梁锥刺股的温书? “先生说会去考的。”静姝却一点儿也不担心谢昭的功课,聪明人总有聪明人的学习方式,考科举对于谢昭来说似乎是驾轻就熟的事情。 “那今年的前三甲只怕有的争了。”宋儒海沉吟了一句,转头看着宋景行道:“我不求你夺三甲,但至少要在二甲前几名,你知道吗?”当初宋廷瑄虽然中进士的时候年纪有点大了,可到底还被点了探花,也算是为宋家争光了。之可惜这个探花,却是一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官场上的那一套他怎么也学不会,如今只混到一个员外郎。 宋儒海好几次狠下了心肠,想把宋廷瑄外放出京,都被老太太给拦住了。他们的大儿子没了,老三又是庶出,膝下只有一个老二,实在舍不得他去地方上受苦。 宋廷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所以宋儒海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宋景行的身上。 “祖父放心,孙儿会努力的。”宋景行神色淡然道。 “大堂兄……”静姝轻轻的喊了宋景行一声,小声道:“大堂哥平常念书的时候,能带上我二哥吗?” 宋景坤想要中进士只怕有点难,可好歹先让他中个举人啊!宋家若是有连举人都中不了的子孙,那也用不着尤氏特意养废了,他自己就废了。 “你二哥悟性不够,和你父亲一样都是读死书的,等有空我会亲自指导他的。”宋儒海开口道。 静姝听宋儒海这么说,只一个劲的点头,心想这时候宋儒海一定是不希望有任何人烦着宋景行念书的。 “过两日玉山书院有会讲,我带上二弟一起去吧。”宋景行仍旧神情冷淡的回答,视线从静姝的身上缓缓扫过。 静姝却不太敢看他,如果说谢昭的视线是一缕温暖的阳光,那么宋景行的视线对她来说就是一丝幽冷的月光,静姝莫名对他有几分惧怕,虽然她表现的很不明显,可还是在他视线投来的时候,反射性的缩了缩脖子。 “那就……多谢大堂兄了。”静姝低着头道。 那人好似笑了笑,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开,却是开口道:“我还要谢谢四妹妹送的那些东西呢,笔墨纸砚,都是极好的。” “不……不客气。”静姝小声道。 ****** 徐妈妈在静姝这里吃了一顿排头,垂头丧气的去明熙堂找尤氏商量对策。 说起来她投靠尤氏,也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何氏去世的时候,静姝还小,被送去了扬州何家。可他们这些跟着何氏来的陪嫁下人,却还要留在宋家,在尤氏手底下讨生活。当年他们跟着何氏过来,何等风光,可何氏一走,他们就成了没主子的下人了,尤氏若是进门之后真想动他们,那真是轻而易举。 也亏得何氏的信任,当初把嫁妆交给了自己打理,尤氏是二嫁,自己没有多少嫁妆,心里自然惦记何氏这一份产业,但若是被人知道她一个继室想打先头原配留下来嫁妆的心思,那她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因得这样,徐妈妈仍旧操持着何氏的嫁妆,暗地里每年将这些产业所得的利钱孝敬何氏,两厢便宜,也倒相安无事了。 但这些话她如何去跟静姝讲呢?她给尤氏银子是不争的事实,她自己也从中牟取了不少利益,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她既给了你十天的时间,十天还不够你把账本交给她的吗?”尤氏只清了清嗓子道。静姝一回来,她就知道徐妈妈是留不住的了,可这些年她们两人没少坑静姝的钱,就看徐妈妈后面到底打算跟着谁了。 “十天……傻子也能弄出个账本来的,老奴这就是怕四姑娘会不会是故意的?就是想让咱弄个假账本出来?”徐妈妈心里有些忐忑,静姝看她的眼神,她这会子想起来还觉得后背冰凉。 “你若怕她是故意的,就老老实实把真账本给她,看她倒是撵不撵你……”尤氏抬起头看了徐妈妈一眼,继续道:“可我丑话跟你说在前头,要是她撵你,我这里也不会留你,要不然还真当是我跟你两人坑了她的银子了,到时候说也说不清楚。” 徐妈妈早就知道尤氏不是什么好鸟,银子她使了,现在却要翻脸不认人了。可她偏还反驳不了她一句,她一个原配留下的老妈妈,到继室的房里当差,好像确实有些不合适。 难道这一回,她真的要回庄子荣养去了吗?徐妈妈的心都凉了。 她们两人正说着,外头有丫鬟进来回话道:“四姑娘那边派丫鬟给太太送礼来了。” 静姝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自然少不了尤氏的。 尤氏点了点头让人进来,便瞧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容貌极标志娇美的丫鬟从门外进来,见了尤氏只福了福身子道:“回太太,我家姑娘让给太太送东西来了,这匣子里的都是,还有一份是给沈姑娘的。” 来的人不是别人,却是静姝房里的芸香。因为芸香长得好看,静姝原是打算把她藏在屋里头不出门的,可好巧不巧的,尤氏今日偏送来一个俏生生的丫鬟,还说是宋家丫鬟中最好看的。 静姝这才偏偏喊了芸香过来给尤氏送东西,也好让她们见识一下什么摸样,才能算上是最好看的丫鬟。 尤氏果然就看呆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姑娘的脸漂亮也就算了,连说话的声音,也跟树林里的黄莺鸟一样,清脆悦耳。尤氏脸上的神色已经不大好看了,只冷冷道:“把东西放下吧,替我谢谢你们姑娘。” 芸香来之前静姝就已经跟她套好了话了,因此她便福身道:“芸香知道了,这就把话带给我们姑娘。” 她这话才说完,坐在一旁的沈云薇忽然就站了起来,指着她道:“母亲你听见了吗?这丫头叫什么!” 芸香装作不知,只缓缓答道:“奴婢叫芸香,芸芸众生的芸,香气儿的香,姑娘这是怎么了?” 章节目录 第 25 章 “还问我怎么了?你难道不知道怎么了吗?”沈云薇脸红脖子粗的开口。 芸香却仍旧装作一脸茫然,甚至有些莫名的往徐妈妈那边看了一眼, 仿佛是想得到徐妈妈的帮助, 徐妈妈也是南方人, 见芸香长得好看,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只笑着道:“沈姑娘这是怎么了?这丫头也没得罪你,好端端的过来送个东西而已。” 匣子里放着很多的好东西, 芸香忙开口道:“我家小姐让给沈姑娘带了好多的好东西, 我家小姐说姑娘长得漂亮, 这些好东西给姑娘使, 那是最好不过的。” 沈云薇刚才早就扫过了里面的东西, 有几样是扬州谢馥春的东西, 都是进贡给宫里娘娘们用的, 她老早就想要了, 如今得了自然喜欢, 可一想到这丫鬟的名字, 她就如鲠在喉一样的难受,只咬了咬唇瓣道:“我不跟你说, 我明日只跟你们小姐说, 她自然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芸香见她气得面红耳赤的,憋住了笑意, 只点头道:“那太太这里若是没有什么事情, 奴婢就先走了。” 尤氏挥了挥手,示意丫鬟把芸香带出去, 扭头看着沈云薇道:“不过就是小事情,明儿跟四丫头说一声,把这丫鬟的名字改了就成,你也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 沈云薇道:“她若是当真把我当姐姐看待,怎么一早不改名字呢?还偏偏喊了这个丫鬟过来送东西,这是气我呢?” 尤氏冷哼了一声道:“她哪里是气你,她是气我呢!我今日原想把香芙丫头送给她使唤的,她给退了回来,一眨眼就找一个更出挑的过来送东西,这是给我上眼药呢!” 尤氏实在心烦的很,一来,宋静姝回来了,那么何氏那些嫁妆所产生的利钱她就没有办法再拿了,这对她来说,可是很大一笔损失;二来,这个宋静姝看上去年纪小,却精明懂事的很,回来才两天,就已经把她搞得个措手不及了,若说她背后没有高人指点,实在说不过去,可分明她房里也都是一些小丫鬟,连个管事的婆子都没带回来。 尤氏有些想不明白,她原本是想做一个善良又宽厚的后母的,可现在被宋静姝弄的对她陪笑的心思都没了。 “你下去吧,账本的事情,我明日让家里的文书先生,跟着你去铺子走一趟,看看怎么把这事情隐瞒下来。”何氏的嫁妆实在太多了,光利钱每年都有几千两银子,她真是舍不得就这样拱手让给宋静姝啊! 徐妈妈见尤氏总算开口要帮忙了,只松了一口气,福了福身子告退了。 ****** 鸿福堂里头,静姝正陪着老太太聊天,紫苏忽然神色慌张的从外头回来,见了静姝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静姝知道芸香去明熙堂的戏大约是成了,便故意开口问道:“紫苏,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呢?” 紫苏只回道:“芸香刚刚送了东西去明熙堂回来,这会子正在房里哭鼻子呢,姑娘要不要回去瞧瞧?” 老太太自然是听见了,静姝还没开口呢,老太太就先问道:“去送东西怎么会哭着鼻子回来呢?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紫苏脸色沉了下来,一副有口难开的模样,静姝便道:“老太太跟前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吗?你只管说,也好让老太太评评理啊?” 紫苏便开口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芸香就说……沈姑娘听了她的名字,忽然就大发雷霆,还说明日要亲自来找姑娘,芸香怕姑娘知道了生气,在房里急得直哭呢?” 静姝没着急说话,略停顿了片刻,装作恍然大悟道:“沈姐姐听了芸香的名字就勃然大怒了,难道……她是觉得芸香的名字犯了她的讳了?那也不应该啊,芸香的芸字,和她的云字也不是同一个。”静姝看着老太太道:“我房里原先倒确实有个名叫秀妍的丫鬟,犯了五妹妹的讳,我昨日知道了,就把她改成了秀烟了。” “又不是同一个字,云丫头用得着这样怒气冲冲的吗?若真有丫鬟名字犯了讳了,她四妹妹自然是会改名的。”老太太眉心都蹙了起来,以前瞧着沈云薇不像是那么小肚鸡肠的姑娘家,怎么这两天做出来的事情,桩桩件件都上不了台面呢?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招手让她身边的喜鹊到跟前,吩咐道:“你去一趟明熙堂,告诉二太太和沈姑娘,四姑娘的丫鬟的名字没有犯讳,用不着小题大做的。”老太太虽然这么说,心里却还有些不痛快,想那沈云薇若是还在沈家,早八年一起被发配到了云贵那种穷地方去了,哪里还能做她的小姐,还能管着别人丫鬟犯了她的讳?这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咱宋家的姑娘,没有这么娇贵的,也从不苛待下人,也没有因为犯讳让下人改名的,你就这么跟她说。” 静姝静静的听老太太说完,只拉着老太太的袖子道:“我那秀烟都已经改了,祖母可别再让我改回来了,再说我觉得秀烟还更好听一些。” “行行行……听你的,秀烟确实比秀妍上口些。”老太太只笑着道。 ****** 沈云薇憋着一肚子的气,本想着以这丫鬟名字为由,明儿好好的在宋老太太跟前告宋静姝一状,没想到她连一盏茶还没喝完,鸿福堂传话的人就来了。 听了喜鹊的话,沈云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是她的丫鬟先犯了讳,居然恶人先告状,最可气的是,居然连老太太也都帮着她? “母亲,你听听,老太太竟然偏心至此!”还不等喜鹊走远,沈云薇就发作了起来,她抱起静姝送的那一匣子东西就想往地上摔,可东西拿在手上,就要砸下去的时候却又舍不得了,这样的好东西,若是去街上买,可是要花她不少月钱的。 沈云薇只又轻轻的把匣子放了下来,重新拿了一个茶盏,气急败坏的砸到了地上。 尤氏也觉得心气不顺,她还有着身孕呢,被沈云薇这一盏茶砸下来,又吓了一跳,挑眉看着她道:“你少在这儿给我撒脾气,有本事还是在老太太跟前多尽尽心吧!老太太以前不也这样宠着你?缘何四丫头一回来就变了呢?” 尤氏现在是又气又难过,早知道宋静姝跟着老太太住会生出这么多的事情,她一早就该把她的漪澜院给修好的,现在好了,工程至少得到明年春天才结束,这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老太太怕是要被宋静姝哄得不知怎样了! “是我疏忽了,我太没把那个丫头放在眼里了,只是我实在想不通,她这么一个小丫头,怎么就这般精明呢!”尤氏还真拿捏不住她什么。 “一定是那个谢四爷教的!”沈云薇拧了拧眉心,同尤氏道:“我听父亲说,那个谢四爷可是一个厉害人物,明年春闱,保管要高中的,说是连大堂兄都未必是他的对手呢!” 尤氏心里却不以为然,一个男人,能教姑娘家这些为人处世宅门里的勾心斗角?不太可能吧?可她的确记得谢昭当日看他们的眼神,他仿佛在审视这家里的每一个人,只要有人对宋静姝不好,他好像就要站出来说话一样?真是奇了怪了。 ****** 鸿福堂里头,静姝的心情却很不错,已经预备着要睡了。 “姑娘,我今日的戏演得可好啊?”紫苏抱着铺盖来到她的脚踏下,看着静姝笑道。 “你演的是不错,不过……今天要记头功的可是芸香呢!”静姝平常不怎么使唤芸香,只让她做她房里的一些针线活。 芸香听见静姝夸她,脸上也笑了起来,她一笑,就越发好看了,这样的姑娘当丫鬟,确实可惜了。可若是把她留在扬州,将来也不过就是被送去哪户达官贵人家做了小了,这也就是她顶天的造化了。 “姑娘快别夸我,我看太太那神色,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你没瞧见那沈姑娘发火,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一样,我的腿都打颤了。”芸香只蹙眉道。 静姝笑了起来,沈云薇前世就被尤氏给惯坏了,脾气一项特别大,只可惜前世的静姝还觉得她这是真性情,现在看来,真真是自己傻,怪不得别人。 她这厢正要睡下了,外头忽然有丫鬟进来回话,手上还拿着一个请帖道:“这是外头老太爷让送来的,腊月十八太子妃生辰,特意请了我们宋家的小姐进宫赴宴。” 章节目录 第 26 章 来的丫鬟不是别人,正是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喜鹊。 静姝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子妃生辰要请她们去, 前世可没这样的事情啊! 当然这和前世静姝回京的时间也有关系,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如今的文景帝大约活不过这两三年了, 而静姝回来的时候,已是东宫太子即位, 如今的太子妃已经成了皇后娘娘。只可惜这位太子却是一个命短的, 即位没几年, 就患时疫驾崩了, 只留下皇后和太子孤儿寡母。 谢昭的权势, 就在那时候得到最大的提升, 身为太傅, 他保举太子登为, 入内阁主持大局, 成为小皇帝最信任的人。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前世的几年之间, 而那时候的静姝,只是一个在后院守寡的妇人。 “帖子是老太爷亲自带回来的, 说只让四姑娘和五姑娘去赴宴, 其他姑娘就不用去了。”喜鹊只开口道。 宋家只有宋静姝和宋静妍是嫡出的,其他姑娘都是庶出, 老太爷对嫡庶很看重, 这样重要的宴会,自然不会让庶女参加。 可静姝和宋静妍两个都还是十来岁的孩子呢, 进宫去参加这样大的宴会,若是没有大人带着,少不得会出错的。但请帖已经送了进来,推辞是不可能的,听说太子妃有了身孕,这次生辰是太后特意为她办的,就是想让她开开心心的诞下皇太孙。 当然,静姝是知道的,太子妃这一胎必定一举得男。 “老太太说,明日就让家里的针线房过来给两位姑娘量体裁衣,赶制两件好看的衣裳,好进宫赴宴穿。”喜鹊只高兴道。 静姝点了点头,想起沈云薇来,她一项是最喜欢到处玩的,哪个地方也少不了她,这次老太爷没提到她的名字,只怕明天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闹一场呢。 静姝就希望沈云薇闹起来,她多闹几回,老太太也就看清她的庐山真面目了。 “谢谢喜鹊姐姐。”静姝甜甜的回了一句,她慢慢的靠着床头躺下去,忽然又坐了起来,谢昭是太子妃的表兄,那太子妃的生辰,他是不是也会去呢? ****** 第二日静姝起来的时候,就听见屋外似乎有抽噎的声音,她洗漱过了出去,果然看见沈云薇坐在靠背椅上擦眼泪,这会儿还没到晨省的时候呢,她来得倒是够早的。 “沈姑娘这是怎么了,老太太还没起呢!”喜鹊上前劝慰道。 沈云薇看见静姝走了出来,一双杏眼更是瞪得圆圆的,昨天的事情,她越想就越觉得憋屈,因此今日特意起了早,想赶在大家都没来之前,在老太太跟前好好哭诉一番,谁曾想老太太还没起来呢,宋静姝却已经起了。 沈云薇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勉强把情绪给稳住了。 喜鹊见宋静姝已经起来了,笑着道:“四姑娘怎么今日也起那么早呢?” 从前大家都喊沈云薇四姑娘,她听见四姑娘这个称呼,还忍不住抬了抬头,却见喜鹊是在跟宋静姝说话,方才好容易止住的泪眼便又落了下来。一想到自己寄人篱下,现在又处处被宋静姝欺负,沈云薇终于忍不住,又呜咽了起来。 可一大早的,谁这么有闲心思管你哭呢!况且这一大早的跑到别人住的地方哭鼻子,这也不吉利啊! 喜鹊便没再去理沈云薇,只顾着和静姝说话。 “姐姐不是说,今日有针线房的人要过来给我们量体裁衣吗?所以我就起得早了一些。”静姝估摸着沈云薇还不知道太子妃生辰的事情,毕竟帖子是昨晚睡前送进来的,就算尤氏在老太太房里安插了耳报神,那也不可能一早就去报信的。 果然……听见静姝说要量体裁衣,沈云薇的哭声就停了下来,但她仍旧低着头,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瞧你高兴的,老太太说了,去宫里见贵人可不是件轻松容易的事儿,今儿还要好好同你和五姑娘说一说,进了宫要注意些什么呢!”帖子只请了宋家的姑娘,老太太自然是不会去的,尤氏也不可能去,宋廷u一个从五品官员的内眷,还不至于被请去参加太子妃的生辰。 “说的我怪紧张的。”静姝小声道,其实她是去过宫里的,前世嫁给谢昭之后,经常有机会入宫,她只是懒得去罢了。 “你紧张些什么呀?”她这厢话还没说完,黄莺已经扶着老太太从里间出来了,老太太瞧见静姝,只蹙眉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呢?小孩子家该多睡会儿的。” 静姝瞧了一眼坐在厅中的沈云薇,撇撇嘴道:“祖母,还有比我起更早的呢,沈姐姐都已经来了。” 宋老太太这才看见了坐在下头的沈云薇,她也是很疼爱沈云薇的,可怜她年少丧父,母亲又改嫁得早,在沈家受过不少苦,因此平日里待她更胜过宋家的几个姑娘。 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瞧见这姑娘,她却有些疼爱不起来了,这么一大早的过来,又红着个眼眶,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云姐儿怎么也起这么早,今日不等着你母亲一起过来吗?”老太太只开口道。 沈云薇见老太太终于看到自己了,又委屈又心酸,又想着刚才沈静姝说的宫里的事情,实在不知道从何处说起,只撇了撇嘴,又要落下泪来。 这就让老太太有些心烦了,一大早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 “有话就说,别哭哭啼啼的,我这鸿福堂可没有老虎要吃你!”老太太一下子严厉了起来。 沈云薇原本就是来撒娇博同情的,被老太太这么一吓唬,脸上神色就僵硬了一半了,只支支吾吾道:“我……孙女没什么事情,就是……就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 出师不利,她也只好收起了自己的委屈。 老太太便也懒得理她,只点点头道:“没事就好,一会儿针线房要进来量尺寸,这都快过年了,你也做一身新衣服吧。”老太太在这上头还是很阔绰的,只要沈云薇听话,她就仍旧可以宠着她。 可这话却更是激起了沈云薇的好奇心,她用帕子压了压眼角,一脸好奇问道:“我刚听四妹妹说她们要进宫去,不知是什么事情?”压在舌根下的话便是:我是不是也能跟着去呢? “太子妃生辰,请了你四妹妹和五妹妹去赴宴,这是老太爷吩咐的,家里的其他姑娘们也都没份呢。”老太太这话说的明白,太子妃只请了宋家的嫡女,庶女都没有资格去赴宴,你只是半个宋家的姑娘,自然是更没资格去的。 可沈云薇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自己也是嫡女,且已经养到了宋家来,那她自己就是宋家的嫡女,若是你们不让我去,那就是不公。 可这话她怎么敢在老太太面前说呢?便只低着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正这时候,各房前来请安的人也陆续过来了。 宋静妍昨夜也得了邀请,心情大好,看见宋静姝便迎了上来道:“以前宫里有宴会,从来都不请我们的,一来是年岁尚小,二来我父亲也没有官职,这次连我也请上了,可见是看在了祖父的面子上。” 宋家年长一些的都是庶女,而庶女基本不会被正规的世家看重,能代表宋家联姻的姑娘,那就只有嫡出的宋静姝还有五姑娘宋静妍了。只是她们两个年岁尚小,现在考虑成亲的事情,似乎也太过早了点,但无论如何,帖子已经送了过来,这就代表着她们有机会见到更多的人。 ****** 西胡同巷谢府,谢昭刚刚才从东宫回来,陪太子殿下喝了几杯小酒,微微有些上头。他拉开抽屉,拿出装着沉香木蜜蜡佛珠的匣子,东西还没有送给老夫人,他一项是想不到要送人东西的人,这东西若是送了出去,免不了又要被盘问几句。 书房门口的帘子却是闪了一闪,荣寿站在门口回道:“四爷,老太太过来了。” 谢昭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收好,谢老夫人就已经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妙龄的丫鬟。 “殿下又让你喝酒了?”老夫人问了一句,转身从丫鬟手里端了醒酒汤送到谢昭的跟前,太子德行上佳,唯一有的缺点就是好酒好色,谢昭小时候当过他的伴读,从此就成了太子的酒肉朋友。 “你应该劝劝太子,让好保重身子,听说最近太医院又忙碌了起来,陛下的身子可是又抱恙了?”说话间老太太已经把醒酒汤送到了谢昭的面前。 谢昭接了茶盅,低头抿了一口,眉心中带着几分疲惫道:“那也要太子殿下听得进去,他从小就是这爱玩的个性,我若多说几句,还要被他多灌几杯酒,倒不如少说些好。” 他喝过了醒酒茶,正要把茶盅放下,却见老夫人低头看着书案上的佛珠匣子,问他道:“你这东西,可是送我的,怎么现在才拿出来?” 章节目录 第 27 章 东西都已经被看见了,也由不得谢昭再藏着掖着了。 谢老夫人打开了匣子, 就瞧见里面放着一条沉香木佛珠, 佛珠的地步有如意三通, 挂着一个雕刻成莲花状的蜜蜡坠子。 “好秀气的一串佛珠。”老夫人显然很喜欢,拿在手中盘了起来, 嘴角勾着笑道:“没想到你也会在这些东西上花心思,我只当你和你父亲一样, 唯有跟书是亲近的, 其他的一概都靠边。” 谢昭见老夫人喜欢, 心里也很欣慰, 但也如实答道:“我在这些上头, 从来是分不出好坏的, 这是我的一个女学生给母亲挑选的, 没想到母亲你竟喜欢。” “女学生?你什么时候又收起了女学生?”谢老夫人这下可好奇了, 她这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儿子, 平日里正二八经的有人请他指点一二, 他尚且孤傲不肯呢,怎么会去教一个女学生, 这也太奇怪了吧? “到底是哪家的闺女, 能请动我家的谢大才子当先生,我倒是想知道一二了。”谢老夫人只笑着道。 “母亲就别取笑儿子了, 只是机缘巧合, 略教了她大半个月,又一路从扬州同行回京, 因此才以师徒相称的。”谢昭一时想起静姝圆润白皙的脸颊,和那一双如乌黑灵动的杏眼,甚是觉得可爱,忍不住勾了勾唇瓣。 “是什么样的小姑娘,让你一提起竟这般舒畅,我倒是想见一见了。”老夫人越发就好奇了起来。 谢昭昨日就被一行人取笑过了,听说他收了一个女学生,大家都想见上一见,太子妃还特意命人送了帖子去宋家,虽然到时候他能见静姝一面,可她不过才十一岁的孩童,独自进宫,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差错?谢昭想了想,只开口道:“过几日太子妃生辰,正好也邀了她进宫,母亲若是想见她,去宫里就能见到了。” 到时候让静姝跟着谢老夫人,那就不会出什么差错了。 ****** 鸿福堂里头,几个针线上的绣娘正在为她们姐妹量尺寸。 尤氏也已经坐在了厅中,听说静姝被请去了太子妃的生辰做客,尤氏心里也有些想不明白。 她这个做嫡母的都没有收到邀请,太子妃为何要请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呢?若说如今宋静姝十三四岁,那请她出去多见见人,倒也说的过去,十一岁……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她懂怎么应酬吗? 更况且……静姝身上还是有婚约的,便是让她见着了那些王孙公子,那也议不成亲事啊!尤氏实在不知道这太子妃怎么会请宋家姐妹进宫?请了也就罢了,若是沈云薇也能去,那就最好不过了。 沈云薇今年十二,吃了年夜饭就十三了,她又是大月份生的,离十五及笄,说起来只剩下两年时间了。沈云薇的婚事,才是压在尤氏身上最大最重的一座山。 沈家现在蒙难,沈云薇只有以宋家闺女的名义出阁,她才有可能嫁到一个好人家,可要让对方把沈云薇当成宋家的闺女,那么宋家就必须摆出百分百重视沈云薇的样子,但眼下……这么重要的太子妃生辰宴会她都没办法去参加,别人怎么会认为宋家重视沈云薇呢? 尤氏觉得,这一次,她必须替沈云薇争取一下。 “老太太,家里的姑娘从来没去过宫里,就这样让四丫头跟着五丫头进宫,我这心里还有些不放心呢。”尤氏现在对沈静姝有点摸不着底,说话也都显得小心翼翼,她顿了顿,只继续道:“我想着……云丫头是进过宫的人,要不然就让她带着两个妹妹进宫吧!” 尤氏说的没错,沈云薇是进过宫的,沈家没倒台之前,她的一个婶娘和宫里的某位贵妃有一些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因此她也跟着进宫玩过几回。 “这个嘛……”宋老太太有些意动,宫里确实不比别处,宋静姝和宋静妍都没有去过,只有沈云薇去过,这去过总比没去过强很多吧? 沈云薇听见尤氏这么说,原本颓然的心中立马又燃起了小火苗,一下子挺直了脊背,想听老太太怎么回答。 “云丫头,你还记的宫里是什么样的吗?”老太太抬起头问她。 沈云薇眼珠子一亮,一个劲点头道:“孙女记得,孙女那时候跟着我那婶婶,还在宫里住过几日。”她确实在宫里住过,只是哪儿也没去,就一直在那妃子的宫里呆着罢了,宫里哪能让人随便乱走呢! 老太太低头嗯了一声,又抬头问宋静姝道:“你们两个要不要你们云姐姐陪你们一起进宫啊?”请帖上只说了请宋家姑娘,如今沈云薇也能勉强算上宋家姑娘,去不去也就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宋静妍正想说不要,抬头看了宋静姝一眼,忽然就开口道:“我无所谓,我听思姐姐的。” 静姝知道宋静妍可是个人精,这皮球踢得利索,便笑着道:“我也无所谓,我听老太太*安排。” 沈云薇能不能去宫里,宋静姝压根不在乎,不过她要是能去其实也挺好,反正凭她这种掐尖要强的个性,等去了宫里,少不了她得罪人的时候,到时候就有人收拾她了。 沈云薇已经满心希望的看着老太太了,仿佛只要老太太一声令下,她就可以得道飞升了,谁知老太太却摇了摇头道:“算了,还是听你们祖父的,就让四丫头和五丫头去吧。” 静姝正巧就抬起头来,目睹了沈云薇脸上变色的全过程,她那一双圆圆的眼眶中,瞬间就蓄满了泪珠,只要眨一下,眼泪就会马上落下来。 “沈姐姐,不要难过,下次若是还有机会进宫,我一定告诉祖父,让他准你和我们一起进宫。”宋静妍嘴角带着笑开口,眼底一片诚恳安慰的模样,气的沈云薇咬紧了牙关,偏过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 ****** 明熙堂里的茶盏又遭了央。 从鸿福堂回来,沈云薇就砸了一地的茶盏,哭喊道:“那宋静妍算个什么东西,她父亲难道不是庶出的吗?她一个庶出的嫡女,难道就比我高贵了吗?凭什么老太爷让她去,却不让我去!” 尤氏被她吵得头疼,没能给沈云薇争取进宫的机会,她心里也不爽快。能进参加太子妃生辰宴会的,那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啊!沈云薇若是有机会跟她们结交,将来就能跻身京城贵女的行列了,再加上她模样又好,到时候等到了年纪,自然会有人上门打探,等到那个时候,尤氏再在这些人中精挑细选,未必找不出一个比康定侯府嫡次子更好的人选来。 总而言之,宋静姝能有的东西,她女儿沈云薇一定不能比她差。 “罢了,不过就是一次进宫的机会,没了就没了,那宫里也不是好去的地方,说不准四丫头在里头说错了什么话,回来就被治罪了呢!”尤氏冷笑了一声,一个十一岁的丫头片子,她就不信她在宫里能一点错都不犯。 尤氏觉得她最近心气有点重,宋静姝回来了,怎么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呢?本来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的”对待这个原配嫡女的,做一个大度可亲的继母。可现在,两人之间无形中仿佛就竖起了一道墙,谁也没办法越界。尤氏勉强让自己心平气和了一点,缓缓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不过还是一个孩子,哪能有什么心眼呢,我看……我们还是要从长计议。” “母亲是什么意思?”沈云薇不解道。 尤氏轻抚了一下自己微凸的小腹,在椅子上挪了挪,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靠着,继续道:“你准备一些礼物,给四丫头送过去,告诉她你们以后是一家姐妹,谢谢她今天在老太太跟前替你说话。” “母亲你还让我谢她?我不去!”沈云薇一口回绝道。 “你傻啊!她是你父亲的亲闺女,若是以后跟我们总是这样对着干,你父亲难免疑心,若我们对她好些,将来有事,理亏的便是她了,你要懂得隐忍,你想在这个家跟她平分秋色,就要做的比她更好,你明白吗?”尤氏只劝慰道。 沈云薇赌着气,可尤氏这么说,她也不好反驳,便咬了咬唇瓣道:“我听母亲的,我倒要看看,我愿意与她交好,她还能耍出什么心眼来。” 章节目录 第 28 章 静姝还在翻她的那本《增广贤文》。 回家忙碌了几天,日子便渐渐空闲了下来, 偶尔翻开这本书, 想起谢昭教他们念书时候的光景, 仿佛还在眼前一样。 静姝让丫鬟磨了墨,又开始练那一本《百福图》, 给老太太的扇面已经写好了,喊了小厮拿出去请人装裱, 现下再练几遍, 倒是想着等以后字越发写得好了, 可以写一个百福图的屏风, 有机会将来一针一线的绣出来, 再送人当寿礼, 那才叫费心思呢! 只可惜现在时间不够, 只能写个扇面了事。 紫苏一边替她磨墨, 一边道:“姑娘的字越写越好看了。” “是谢先生教的好。”静姝想也没想就回了一句, 放下笔来, 支着下颌想事情。 也不知道太子妃生辰的时候能不能在宫里见到谢昭,若是能见到的话, 她倒是想好好的写一副字, 让谢昭看一看自己进步了没有?她身上的优点真的是乏善可陈,字写得好, 勉强算是一个优点吧。 静姝这厢正胡思乱想, 外头芸香忽然紧张兮兮的进来回话道:“姑娘,沈姑娘来了。” 一想到沈云薇当日在自己跟前发作的样子, 芸香还有些后怕呢,这时候又拿着东西过来,让人有一种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感觉。 “她过来做什么?”静姝也觉得奇怪,放下了笔问道。 “我也不知道,她身后的小丫鬟手里还拿着一堆东西呢!”芸香只回话道。 静姝知道沈云薇是个很记仇的人,怕她记恨芸香,只开口道:“你就在房里别出去,我来会会她。” 小丫鬟已经招呼沈云薇在次间坐下了,这儿是老太太鸿福堂西厢的两间屋子,里头辟了碧纱橱给静姝做卧室,外面便是平时招待客人的地方。 沈云薇私下打量了一眼,见静姝出来,只笑着道:“四妹妹这里确实小了一些,等漪澜院修好了,四妹妹就可以搬过去住了。” 沈云薇住的凝香院就在明熙堂的边上,当年是何氏修了,打算将来给静姝长大了住的,如今也被她占了去。静姝觉得住的地方倒是不妨事的,她能住去漪澜院也好,那里是何氏曾经住过的地方。 “小是小了点,但是可以和祖母住在一块,我很开心,倒不着急着搬走。”这两日静姝和老太太的关系越发亲厚了起来,从尤氏看她们的眼神,都能感觉到尤氏的着急,只怕尤氏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静姝能早些从这鸿福堂搬走呢! 沈云薇听了这话,脸色稍稍的变了变,只陪笑道:“话是不错,只是祖母年纪大了,清静习惯了,你老住在这里,只怕叨饶她休息。” 静姝听着这话里头酸溜溜的口气,低头笑着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跟祖母说的,可祖母说不妨事,她就想有个人能经常陪在她身边说说话,再说我这里是厢房,祖母住在正房,倒也叨饶不到她。” 沈云薇的脸色更难看,可她一想到这次来的目的,勉强收拾了一下情绪,只缓缓道:“既是祖母这么说,那我到时多虑了。”她抬头向跟着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继续道:“上次收了四妹妹那么多的礼,实在不好意思,这些是我的一些小心意,请妹妹不要嫌弃,如今我们都是自家姐妹了。” 静姝不知道沈云薇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没有酸倒了牙根,可她听着就觉得挺酸的,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静姝自然也笑着回道:“那就多谢姐姐了,东西我就收下了。” 白送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静姝又笑道:“自家姐妹,我就不跟姐姐客气了,不过我这里确实地方小,也就不多留姐姐了。”这一开口竟是要下逐客令了? 沈云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东西她拿了,她凳子还没坐热,宋静姝竟然就要她走了? 可人家也没说错啊,是她自己一来就嫌弃她这地方小的……你既然嫌弃,那你还不走吗? 沈云薇脸色比锅底还黑,勉强喘了两口气,故作淡定道:“那好吧,那我就先走了!”她可不是来招人嫌的,别人都让她走了,她还能不走吗? 静姝目送着沈云薇出门,见她出了垂花门了,这才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几个小丫鬟也跟着笑得前俯后仰的,紫苏有些不放心道:“姑娘,你这样把沈姑娘送走了,她万一去老太太那边告状怎么办?” 静姝伸手拿了一块沈云薇送来的糕点咬了一口,缓缓道:“那我就跟老太太说,她嫌弃我这地方小,反正漪澜院是他们没给我修好的。”静姝说完,挑了挑眉道:“这糕点倒是不错,你们都过来尝尝。” ****** 想要和静姝结交的这一步棋算是白费了,沈云薇回到明熙堂又发了一通的火,尤氏仍旧愁眉不展。想当年何氏是何等柔弱的一个女子,怎么生出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女儿呢! 尤氏坐在靠背椅上发呆,看见宋廷u从外面回来,她微微愣了片刻,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去服侍他脱下外头的氅衣。 这一阵子宋廷u也不常到明熙堂来,他还有两位姨娘和一个通房,如今尤氏有了身孕,他也有借口歇在别人房里。邱姨娘是宋景坤的生母,年纪颇大,姿色也大不如前,宋廷u许久不去她那边了;方姨娘是宋静如的生母,只生了个闺女,宋廷u对她也不上心,如今只有那个叫月红的通房丫鬟最受宋廷u的喜欢。不过这丫鬟是尤氏自己的人,也就只能随他了。 宋廷u进来了半日,也不见尤氏说话,脸上神色瞧着也很失落,便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重不舒服,要不然我今日还是歇在外头去。” 尤氏一下子就从身后抱住了宋廷u,吸了吸鼻子道:“妾身是觉得对不住老爷,四丫头回来了,妾身很想对她好,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丫头就是不亲人,今儿我让云丫头给她送东西过去,她收了东西一眨眼就让云丫头走,你是知道云丫头的,被我宠坏了,也是一个臭脾气,回来就生了好大的气。” 宋廷u转身就抱住了尤氏,见她眼底已经有了泪光,蹙眉道:“云丫头怎么也这么不懂事起来了,怎么能冲你发火呢,你是她的母亲,还怀着身孕呢!” 尤氏见宋廷u有了怒意,只往他的怀里又靠了靠道:“我也不怨云丫头,这两日她心里也不受用,先是入不了宋家的齿序、再是不能跟着四丫头五丫头进宫,她一项是要强的脾气……” “四丫头五丫头要进宫?”果然……还不等尤氏把话说完,宋廷u就先开口道:“我昨日依稀听父亲提起说太子妃请了我家的姑娘去参加她的寿宴,我以为是人人有份的,怎么只让四丫头五丫头去?她们两个才多大?能放心让她们进宫去吗?” 尤氏只急忙道:“就是不放心,因此我才对老太太说,云丫头小时候去过宫里,要不然让云丫头带着她们去,可老太太没有答应……”尤氏吸了吸鼻子,只继续道:“家里年长些的庶女都不让去呢!只怕这回是老太爷的意思。” 宋廷u却是一个迂腐古板的人,认为自己既然已经收养了沈云薇,那就必须一视同仁,深怕别人戳他脊梁骨,说他是后爹,“这件事明日我去跟老太太说去,云丫头如今养在我膝下,自然算我的嫡女,进宫的事情,也该有她的份。” 尤氏一听有希望了,忙就止住了哭,又抽噎道:“你何必为了这些小事,去惹老太太生气,我家云丫头命苦,我是知道的。” 宋廷u最瞧不得尤氏这种自怨自艾又带着些撒娇的模样,只伸手搂住了她的腰道:“好了好了,你如今跟了我,云丫头便是我的闺女,我自然不会让她受委屈。” ****** 第二日恰逢朝廷休沐,宋廷u跟着尤氏一起到了鸿福堂晨省,他们过来的时候,各房的人也都到齐了。 老太太就喜欢这样休沐的日子,宋儒海也会在她房里歇一宿,老夫妻两人有说有笑,早晨起来又可以看见儿孙满堂,是最欢喜不过的了。 宋廷u看见宋儒海也在,昨天信誓旦旦的要为沈云薇争取进宫机会的心就收了一半。家里头都是宋儒海说得算的,别人是没有发言权的。 有宋儒海在,全家人的表情都很凝重,少了几分其乐融融,多了几分严肃紧张。 但宋儒海的眼中是看不见别人的,他连两个儿子都瞧不上,心里眼里只有他的长孙宋景行。 “昨日你去玉山书院参加讲会,听说又得了头筹?”宋儒海一边喝茶,一边挑眉问宋景行。 静姝便也跟着抬头扫了宋景行一眼,那人就坐在她的斜对过,仿佛是感知到了静姝的眼神,不动神色的抬了抬眼皮,视线从静姝的身上扫过,转过头对宋儒海道:“昨日没有高手,谢四爷被太子殿下召进宫去了,也不曾去书院。” 静姝听见他们提起谢昭,眼珠子一下子就亮了。 章节目录 第 29 章 静姝觉得谢昭看书的时候,是最好看的。前世她虽然和谢昭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但两人同在书房, 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时候, 却也彼此相敬如宾。 只可惜后来她就变了,得知宋家变故, 她把一切都归结于谢昭,她不明白为什么身为首辅, 他会袖手旁观, 眼看着宋家从此一蹶不振。 静姝低下头, 有着一丝丝的失落, 淡淡的叹了一口气。 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 他们已经不在谈论谢昭了。 “昨日去讲会, 孙儿发现二弟的学问也有精进了, 下次乡试, 必定高中。”宋景行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下首的宋景坤, 那人听见自己被点名, 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弓腰缩背的听他们说话。 静姝看见宋景坤这个模样, 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二房的嫡长子啊……你倒是拿出几分嫡长子的气派来呢?静姝的眉心都皱了起来。 宋景坤结结巴巴道:“是堂兄教……教的好,堂兄肯带着小弟同去, 小弟感激不尽。” 宋廷u也跟着多看了这个儿子一眼, 内心和静姝是一样的想法,好在尤氏又为他生了一个嫡子, 二房的门楣将来不怕没人撑起来。 “跟着你大堂哥多学学吧,别整天唯唯诺诺的模样,你祖父又没训你话,弓腰缩背的,像个什么样子。”宋廷u训斥了他一句,宋景坤闻言,努力的抬起头、挺起背,面色却很难看,仿佛做着让自己很不舒服的事情。 静姝瞧见他这模样,再看看宋景行,就是个傻子,那也喜欢宋景行啊!也难怪宋儒海偏心。 宋儒海又道:“你没事少去叨饶你堂兄,他再过一个多月就要下场子了,你们都知道了吗?”宋儒海看的很清楚,像宋景坤这样的,就算靠死读书中了举人进士,不过就是又一个宋廷u罢了。 宋廷u唯一让宋儒海骄傲的时候就是那次高中探花,而从此以后,他这个儿子便泯然众人矣。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宋廷u,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和他同科的有的都成了正三品的侍郎,他还是一个从五的员外郎,这还是靠了他这老父亲的面子。 宋儒海由不得对他又嫌弃了几分,又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道:“你是有话要说吗?” “孩儿是有些事情,想请教父亲。”宋廷u见自己机会来了,只开口道:“听说太子妃生辰请了我们家的姑娘,老太爷不如让薇丫头也去吧?”宋廷u硬着头皮,开门见山道。 尤氏和沈云薇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两人一起抬头看着宋老太爷。 宋儒海拧了拧眉心,一双锐利的三角眼扫到沈云薇的身上,让她条件反射一样的直了直脊背。 宋家有六个姑娘,按说是不缺女孩儿的,只是三个都是庶女,上不了台面。宋静姗又只有七八岁,年纪尚小;而宋静姝……何氏在的时候已经帮她定下了亲事,想在她的亲事上做文章也难;至于宋静妍,虽然是嫡女,可她父亲是庶出的,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对方家里会不会看重这些。 而沈云薇,虽然是沈家的女孩儿,可她已故的父亲也是个进士,父母家世都算不错,现在又养到了宋家来,当嫡女一般的娇养,模样也不差,若是好好调*教,说不定将来还能有些造化。 沈云薇被宋儒海这个眼神看的有些心虚,不由又低下了头去,却听宋儒海道:“若是云丫头也想去,那就让她跟四丫头五丫头一起走一趟吧!” 尤氏和沈云薇听到这句话,差点儿从椅子上高兴的跳起来。 静姝则仍旧静坐在一旁,她这个祖父慈爱有限、功利分明,他做这个决定,静姝早已经有了预料。她和沈云薇虽然不对盘,但有一句话沈云薇说的没有错:她们现在是自家姐妹了。 ****** 用过了早膳,众人便都散去了,静姝正要回自己的厢房,却在门口被宋景坤叫住了。 “四……四妹妹。” 静姝转过头去看宋景坤,比起刚才唯唯诺诺、畏首畏尾的模样好像好了不少,他看见静姝回头,脸上还带着一丝羞涩的笑意。 “二哥哥有什么事情吗?”静姝停下来问道。 “就是想谢谢四妹妹。”宋景坤走上前了几步,从袖中拿出几个荷包来,静姝让身边的丫鬟接了过来,那人才开口道:“这是我姨娘让送给四妹妹的,谢谢四妹妹送的东西……还有……谢谢四妹妹让大堂兄带我去书院的讲会。” 他这一句话却是说的很顺溜,没有一点点的结巴,也不知道是不是静姝的错觉,总觉得他原本有些呆滞的目光也变得有神采了起来。 “二哥哥太客气了。”静姝看了一眼他带来的荷包,做工精美,想来是邱姨娘花费了不少心思做的:“替我谢谢姨娘,姨娘身体可好?改日有空我再去探望姨娘。” 邱姨娘是当初何氏的陪嫁丫鬟,容貌到也清秀,但大约是因为看见她总会想起何氏的缘故,宋廷u很少去她那里。好在宋家这样的门户,并不会苛待了姨娘,在府上安稳度日是没问题的。 “姨娘一切都好,多谢四妹妹记挂。”宋景坤回了一句,看见有小丫鬟从厅中出来,低头清了清嗓子道:“四妹妹保重,我先走了。” 静姝看着宋景坤离开的背影,刚才分明挺拔的脊背似乎有佝偻了起来,一路从垂花门出去。对于这个长兄,静姝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她这厢正打算回房,忽然身后又有人叫住了自己。 静姝回头,看见宋景行也从正厅出来了。方才大家都散去的时候,宋老太爷留了他说话,此时大概话已经说完了。 静姝朝着宋景行福了福身子,正想开口请安,那人却先开口道:“有人向四妹妹道谢了,那四妹妹是不是也该谢谢我?” 静姝脸颊微微泛红,想了想问道:“不知大堂兄想要什么谢礼?” 宋景行的视线从小丫鬟手上的荷包上一闪而过,似笑非笑道:“我也缺几个装银子的荷包。” 静姝有些为难,这荷包是邱姨娘所赠,她自然不能随手就送人,静姝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宋景行却开先开口道:“四妹妹有空的时候,替我做几个便好。” 静姝两辈子都没有给人做过荷包,可宋景行都开口了,她也不好一口就回绝了,自家兄妹之间互赠荷包,这倒也没有什么关系,大房唯一的庶女已经出阁了,想来除了丫鬟,也确实没人替宋景行做这些散碎的东西。 静姝拧了拧眉心,点头道:“那我有空时候再给大堂兄做吧,不过我针线活不好,大堂兄可别嫌弃。”静姝的话还没说完,宋景行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她这么说,只回头道:“你自己做的就成。” ****** 从鸿福堂出来,宋景坤却没有回外院,而是去了邱姨娘住的棠梨院。 棠梨院离正院很远,在一个偏远的角落,靠近大房的住处,宋景坤进了棠梨院就直起了后背,门口没有服侍的小丫鬟,他自己挽起帘子进去,看见邱姨娘正坐在窗前的大炕上做针线。 “姨娘,东西已经给四妹妹了。”宋景坤在邱姨娘对面的炕上坐了下来,方才木讷的神色忽然就不见了,眼前坐着的,是一个神采奕奕的少年郎。 邱姨娘抬起头看着他,蹙了蹙眉心道:“听说你昨日跟着你大堂兄去玉山书院了?你怎么去那种地方?”她停下了手里的针线活,从茶几上捧了一个手炉递给宋景坤道:“你不该去那儿的,要是让那人知道,以后更是要盯着你了。” 宋景坤接过了手炉,看着上头包裹手炉的旧缎子,低头道:“姨娘,我已经长大了,能保护好自己,将来若是再能中个举人,祖父也会对我刮目相看的,姨娘为什么非要我缩着脖子做人呢!” 邱姨娘的脸色都变了,她推开窗户往外头看了一眼,四下里静悄悄的,这才开口道:“你还不知道她的厉害嘛,你难道忘了,小时候你在井边玩耍,有人差点儿把你推到井里的事情吗?”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七八年,可邱姨娘一想起来,便觉得后怕,那时候她没有看见那丫鬟的模样,却瞧见了卡在井里的宋景坤。 若不是那时候宋景坤有些少年肥,那井口太窄,那天他就已经掉下井去了。 邱姨娘连她们会找的理由都想好了:二少爷贪玩,自己爬到了井口,掉了下去……邱姨娘脸上落下泪来,拉着宋景坤的手道:“什么功名、什么荣耀,我只要你好好的活着,将来娶个媳妇,从这家里分出去,那时候才是你光明正大做人的时候。” 宋景坤原本有些光亮的脸上又渐渐的黯淡了下去,他听着邱姨娘的话,眉心越来越紧,最后道:“那四妹妹怎么办?她待我这样好,一心想着帮我,如今这个家里,她已经没有可仰仗的人了,我是他的兄长……” 邱姨娘叹了一口气,捏了捏掌心的帕子,咬牙道:“她是你父亲嫡出的长女,老太太、老太爷自然会把她放在心上的,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可千万听我的话,别让那人看穿了你!” 宋景坤面色平静的听邱姨娘说完,拢在袖中的拳头紧了紧,抬起头来问邱姨娘道:“姨娘,你为什么认定了当年害我的人一定是她呢?我见她平常看上去很温婉的模样,姨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 他的话还没说完,邱姨娘忽然一把按住了他的唇瓣,朝着他摇了摇头,却是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章节目录 第 30 章 “老爷是不是有病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姑娘才是他的亲生女儿呢!”静姝才回自己房里, 就听见几个丫鬟在那边议论纷纷。 “老爷不是有病, 只是这世上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别说姑娘从小就住在外祖母家,和老爷不亲热, 就算姑娘一直住在宋家,老爷也未必会喜欢姑娘多一些。”芸香只开口道。 “芸香, 你咋知道这些的?”秀烟有些好奇问道。 芸香便低着头, 脸上表情带着几分失落道:“我就是我亲爹卖到何家去的, 我亲爹娶了后娘, 后娘带了弟弟过来, 他觉得他有人养老送终了, 就把我卖了……” “咳咳……” 静姝故意清了清嗓子, 丫鬟们听见声音, 全都噤了声, 静姝只小声道:“以后别在房里说这些, 小心隔墙有耳。”她这屋里人除了晴雪,都是从扬州带来的, 倒也无妨了, 可这屋子外头几个扫地老妈子,都是尤氏派过来的, 要是让她们听去一些什么, 那就不好了。 “姑娘,我们是在替你不平, 早知道老爷是这样的人,姑娘不该回来的,在何家住到十五岁,一回宋家就出阁,岂不是清静?”紫苏心中很是不服。 可事情哪里能像紫苏想的这样简单呢,真到了那一天,静姝的亲事早就没了,她回到宋家的时候,只是一个更尴尬的存在。 静姝懒得再想这些,让紫苏去找了做荷包的绣花样子过来,她实在不像做荷包,可宋景行都提了出来,她也不好不做。况且将来宋景坤能不能在科举上有些建树,还得多指靠着宋景行,这时候若不好好笼络这个大堂兄个,将来二房的日子可不好过。 静姝很清楚的记得,宋景行在这一次的科举中得了二甲第一名,后来宋老太爷犯了事,宋家一蹶不振,老太太做主分了家,从那时候起,宋家只有大房这一支是兴旺的。 只可惜她前世活得糊涂,宋老太爷后来到底是因为什么被罢黜的,静姝根本不知道。 “姑娘,你看这一路连科的花样怎样?大少爷这就要下场子了,姑娘做一个寓意好的荷包给他,老太爷肯定也喜欢。”紫苏把花样册子递过来给静姝看。 静姝接过了册子翻了翻,上头有好些个寓意吉祥如意的花样,静姝最喜欢的是那个“三元及第”的花样,不光寓意好,绣起来也简单、不过是喜鹊、桂圆、元宝放在一起,比绣莲花容易多了。 紫苏瞧见她翻到了这一页,只当是她选了这个花样,便笑着道:“这个花样也好,三元及第,也是好兆头。” 静姝却一把把书阖上了,这世上倒的确有三元及第的人,只不过不是宋景行而已。静姝想了想,吩咐下去道:“你去多找几块大点的绸缎,我想多做几个荷包。” 既然要动手做,不如多做几个,谢昭如今是她的先生了,学生送先生一个荷包,应该算不得逾越吧?静姝心里细细的想。 ****** 这日子一晃就到了腊月十七,第二天便是静姝她们姐妹要进宫的日子了。 针线房里赶制的新衣服已经送到了鸿福堂,老太太让丫鬟请姑娘们过来试衣服,静姝就住在西厢房,原本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到的,却发现沈云薇早早的就来了。 沈云薇正在和老太太说话,见到静姝过来,只端着笑道:“四妹妹怎么才过来,针线房的衣服都已经送到了。”说的好像静姝故意来迟了一样。 静姝没有理会她,只是看着放在桌案上的新衣服,淡淡道:“喜鹊姐姐一喊就我过来了,没想到沈姐姐来的更早,沈姐姐是怎么知道针线房正巧要送新衣服过来的呢?” 静姝没有明说,但老太太听了也就明白了,肯定是针线房的人先去告诉了尤氏,尤氏才会让沈云薇一早过来的。如今这个家是尤氏主理中馈,各房有她的耳报神也没什么稀奇的,可这样自作聪明,还是让老太太觉得有点过了。 老太太再看沈云薇,便觉得没有方才顺眼了。 沈云薇没料到静姝一句话就挑拨了她和老太太之间的关系,只急忙道:“老太太,我也不知道针线房会送新衣服过来,我是运气好,凑巧就来了呢!” 静姝听了这话,只冷冷笑道:“姐姐既是运气好凑巧过来的,那怎么说的我好像是故意来迟的呢?万一祖母误会了呢?” “你……”沈云薇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扭过了头不去看静姝,却听静姝继续道:“父亲这般疼爱姐姐,我羡慕都羡慕不来,姐姐若还要在老太太跟前冤屈我,那在这个家里,就真的没有人疼我了。” 静姝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不过我们是一家姐妹,能一起进宫,我心里也很高兴。” “你……”沈云薇看着静姝,一时间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太太却是被静姝说的心都疼了,宋廷u确实有些偏心了,为了沈云薇,都敢跟宋儒海提要求了,沈云薇能跟着静姝一起进宫,也都是他的主意。静姝虽然明面上什么话都没说,可她毕竟是个孩子,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对沈云薇这样好,她哪有不伤心难过的道理呢? “你父亲一向迂腐,让你受委屈了,祖母心里都知道的。”老太太只拉着静姝的手安抚道。 静姝本来也就对宋廷u不抱有希望,见老太太因此还心疼她几分,便见好就收道:“我在外祖母家住的时间长了,父亲和我不亲近也是有的,等以后我在家里住的时间长了,他自然就对我亲近了。” 静姝越这样说,老太太就越心疼她,因为她太了解自己儿子的个性了,再迂腐不过,胳膊肘永远都是往外头拐的,深怕别人戳他脊梁骨,说他这个做后爹的苛待了继女。 “等我见了你父亲,我一定帮你说他。”老太太只开口道。 沈云薇气得无处发作,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她们祖孙两人一个可怜、一个疼爱,把她气的脑袋上都要冒烟了。 幸好这时候,帘子一闪,外头有个小丫鬟进来传话道:“回老太太,我们五姑娘昨夜受了风寒,刚刚晨省回去就烧了起来,这会子三太太正让她发汗呢,三太太说,五姑娘病了,只怕明日不能跟着四姑娘和沈姑娘一起进宫去给太子妃娘娘贺寿了。” 老太太只关心道:“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呢?有没有出去请个大夫瞧瞧?” 那丫鬟便回道:“已经去请大夫了,一会儿等大夫瞧过了,再来跟老太太回话。” 老太太这才放心点了点头,又让丫鬟把原本给宋静妍做的那身新衣服带了回去。 丫鬟们服侍着她们进里间换衣服,老太太为静姝选的是玫瑰红二色金的缂丝褙子,她肤色本就白净,穿上了玫瑰红的颜色,越发显得明眸皓齿,明艳不可方物。 静姝先换好了衣服出去,她许久没穿这么鲜艳的颜色了,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老太太几乎就要看呆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孙女原来这般出挑。 “你平常穿太素了,是该穿艳丽点才好的。”老太太只开口道。 静姝点了点头,她方才来的匆忙,头上只带了两朵珍珠嵌宝的银丝髻,这时候看上去,就显得有些单调了。老太太又从上往下的打量了她一眼,转头吩咐道:“喜鹊,把我房里去年打的一套赤金东珠累丝头面拿出来。” 喜鹊很快就拿了东西出来,静姝一看,是一套赤金东珠的头面,赤色的东珠本就稀罕,又同金丝一起打造,一深一浅,相得益彰。 老太太亲自过来帮她戴上了,又替她扶正了发髻,将几缕碎发放到了胸口,点头道:“带上这一套,就好看多了,又不压色,看上去富贵又不失优雅。” 丫鬟端了镜子过来给静姝照了照,静姝看着镜中梳着桃心髻的自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沈云薇这时候也换好衣服出来了,她当日选的是一匹荔枝红的面料,做成了对襟褙子,原也是很好看的,可她今日过来的时候分明是打扮过的,头上戴着赤金红宝石蝴蝶花簪,如今两个红色叠在了一起,就显得有些累赘了。 老太太看了沈云薇一眼,没来由就拧了拧眉心,明明她也是打扮的花团锦簇的,可怎么就看上去不如静姝好看呢? 老太太只开口道:“薇丫头,你这红宝石蝴蝶花簪太显了,明日宫里肯定有很多贵女,戴红宝石的只怕不少,你另让你母亲帮你选一幅头面吧。” 沈云薇看着宋静姝头上的赤金东珠累丝簪,再看看宋老太太,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章节目录 第 31 章 宋静姝没有回宋家之前,宋老太太也是很疼爱沈云薇的, 这几年她没少在宋老太太跟前得好东西。可偏偏宋静姝一回来, 老太太就偏心了起来, 这让沈云薇怎么能忍呢? 沈云薇心里委屈,眼圈都憋红了, 正这时候,外头小丫鬟进来通传, 说二太太过来了。 丫鬟打了帘子让尤氏进来, 尤氏先是一眼看见了沈云薇, 笑着同老太太道:“老太太您瞧瞧, 这衣服颜色还是您选的呢, 没想到薇丫头穿得这么好看。” 老太太点了点头, 正想同她说沈云薇头面的事情, 尤氏一转身, 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宋静姝。 静姝朝着尤氏福了福身道:“给母亲请安。” 尤氏刚才是真没看见宋静姝啊, 可如今看这一眼, 她不由的就看呆了!何氏也不过是中上的姿色,缘何能生出一个如此国色天香的闺女呢?宋静姝如今才十一呢, 等再过两年, 宋家四姑娘的美名只怕要传遍京城了。尤氏心中实在有些不是滋味,说来说去, 宋静姝还是像宋廷u多一些, 而沈云薇也酷似她早已故去的生父。 宋廷u虽然现在对宋静姝不是很上心,可她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 难保将来时间一久,他们两个也父女情深起来,一想到这些,尤氏的脸色就越发差了几分。 宋老太太道:“你瞧瞧你这两个闺女,可都还出挑啊?” 尤氏脸上干干的笑着,点了点头道:“四丫头像她父亲,模样确实好看。”她没有提起沈云薇来,但老太太却又道:“薇丫头也不错,就是这发簪配得不太好,明儿你再给她挑一个别的,红宝石头面太显了。” 尤氏是特意给沈云薇挑得红宝石头面,她想让沈云薇在众人中出挑一些,也好能被那些前去参加寿宴的女眷们瞧见,好在她们心中留下印象,没想到老太太开口就说不好,尤氏也只好道:“等我回房,我再给薇丫头挑挑看。” 沈云薇却急忙道:“老太太给四妹妹挑的东珠头面,可真是好看。”沈云薇不过就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看见宋老太太把这么好的东西给了宋静姝,哪有不眼红的道理。 尤氏也看见了宋静姝的发簪,这上头的赤金东珠她认得,是老太太前年做寿的时候,何家人送来的。如今做好的头面给了宋静姝,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尤氏只笑着道:“你那里这样的头面也不少,四妹妹才从扬州回来,老太太送她两样东西也是应该的。” 静姝也不稀罕这东珠头面,她那妆奁里这样的赤金东珠还多着呢,每一颗足有龙眼大小,可看见沈云薇这样艳羡的表情,静姝忍不住就调皮道:“那就谢谢祖母,这发簪真的很衬我这衣裳。” ****** 静姝回到西厢,就把发簪卸了下来。梳妆台上还放着针线篓子,里面装着静姝这几日赶制的荷包。 原本是想先给宋景行做的,可一想到没准太子妃的寿宴上就能遇上谢昭,静姝也就先做了这个三元及第的荷包。 静姝的绣工不好,但好歹也是活过了两辈子的人,前世最后的十来年她被关在了小院中,所有的针线活都要自己做,慢慢的她那一手蹩脚的针线也就细致了起来。 荷包上的喜鹊踏在长满了桂圆的桂树上,树下有一方石桌,石桌上的漆盘里放着满满的一盘元宝。喜鹊栩栩如生、桂圆和元宝都憨态可掬。 静姝收了尾,用剪刀把荷包上的线头修剪了一番。前世她和谢昭两年夫妻,她都从来没有给他做过针线,没想到这辈子做了他的女学生,反倒给他做起荷包来了。 她这里正忙着,外头的小丫鬟进来回话道:“老太太让四姑娘明儿辰时去鸿福堂,老太爷派了大少爷送四姑娘和沈姑娘进宫。” 太子妃娘娘寿宴,身为太子,肯定也会请上一些朝臣。宋老太爷年纪大了,请宋景行代为出席也是有的,静姝一听说宋景行要去,便想着明日送给谢昭的荷包可要藏好一些,不能让他给瞧见了。 ****** 第二日一早,宋景行果然在鸿福堂等着她们。 静姝穿着昨日试过的那一套衣裳,仍旧梳着桃心髻,左右各留了一缕碎发,编成了小辫垂在胸前,桃心处带着昨日老太太送的发簪,金珠颤动、浮翠流丹,又兼她是活过一辈子的人了,虽然年纪尚小,可举手投足间已经脱了稚气,让人感到优雅娴熟。 沈云薇也换了一套头面,但静姝往她那边看了一眼,差点儿没笑出来,尤氏竟然给她配了一套赤金镶翡翠单凤衔珠头面,那翡翠珠子却是一等一的好东西、细润如脂、翠绿欲滴,想来是尤氏压箱底的好东西。 可是……沈云薇穿着荔枝红的褙子呢!正所谓红配绿、赛狗屁,这套头面即便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但也未必是赞赏的目光。 老太太看见沈云薇的打扮,也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心。尤氏的心思太明显了,她实在想让沈云薇出这个风头,可现在再换其他首饰也来不及了,老太太只点了点头道:“今日你们大堂兄也会进宫,不过男女宴席不在同一处,你们入宫之后一定要谨言慎行,知道吗?” 静姝点了点头,还未及开口,就听沈云薇道:“老太太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看着四妹妹的。” 静姝扭头扫了沈云薇一眼,被她头顶的翡翠发簪闪了一眼,只淡淡道:“祖母放心,我也会好好看着沈姐姐的。” 沈云薇不屑的扭头轻哼了一声。 “走吧。”一直坐在一旁的宋景行忽然开口。 静姝点了点头,下意识把藏在袖中的荷包放了放好,等她抬起头的时候,却见沈云薇正一脸痴然的看着宋景行。 这种眼神,实在不像是一个妹妹看哥哥该有的眼神,静姝从前竟没注意过! 她还想再确认一下,却看见宋景行已经起身往门口而去,沈云薇跟在他的身后,带着几分欣喜问道:“原来大堂兄也要进宫赴宴去吗?” 宋景行没有回沈云薇,人已经走到了垂花门外,沈云薇急忙提着裙子跟上。 ****** 从宋家到宫里的路并不远,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守门的侍卫查看了请帖,放了她们进去。宫门口早就围了一群人,都是各家在宫里事先安排好引路的宫人,宋家在宫里没有相熟的老宫人,静姝和沈云薇打算找个小宫女带路。 她们俩还没开口,从不远处的人群中便走出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嬷嬷,朝她们迎了过来道:“两位可是宋阁老家的姑娘,我家娘娘让在这里等着两位姑娘。” 进了宫谁也不敢造次,沈云薇看上去也老实了点,谁曾想宋静姝正要回答,沈云薇却抢先道:“多谢嬷嬷,敢问嬷嬷是哪位娘娘请来等我们的?” 那嬷嬷扫了沈云薇一眼,又看了一眼站在她身旁一言未发、却看上去文静娴熟的宋静姝,只开口道:“老奴姓赵,是东宫的嬷嬷,太子妃娘娘让老奴来迎一迎谢四爷的女学生。”她把视线落在了静姝身上,仿佛料定了静姝就是谢昭的学生。 静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抬起头问道:“赵嬷嬷,谢先生今日也来赴宴了吗?” 那赵嬷嬷显然很高兴自己猜对了人,冲着静姝点头道:“谢四爷自然也会来参加寿宴,不过男宾们的宴席可不在东宫里头。” 静姝点点头,心里有些小失落,见不着谢昭,那就没机会把荷包送给他了。 但沈云薇的脸色更不好看,赵嬷嬷只一心跟着宋静姝说话,完全把她当空气一样。 静姝朝着赵嬷嬷福了福身子道:“烦劳嬷嬷带路。” 她这厢才说完,却见赵嬷嬷挥了挥手,便有小太监从路边抬了两顶轿子过来,赵嬷嬷只开口道:“老奴还要在这里迎其他人,让他们先送你们过去,太子妃娘娘和谢老夫人还等着你呢。” 静姝一听谢老夫人也在,脸颊顿时微微泛红,前世她死后,谢老夫人在她床前说的那些话还历历在目,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要见了吗?可她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谢老夫人呢! 章节目录 第 32 章 轿子却很快就到了东宫的门口,宫门口站着迎客的宫女, 静姝跟她们自报了家门, 那宫女脸上便端着笑道:“原来是宋阁老府上的四姑娘到了, 姑娘请跟我来。” 静姝也是初次过来,见有人相迎, 自然跟了过去,沈云薇便跟在她身后道:“你去哪儿?” 那宫女见静姝后面还有一个姑娘, 只从路上随便喊了一个小宫女道:“你把那位姑娘先领去宴席处, 太子妃娘娘要见宋四姑娘呢, 我这会儿不空。” 静姝瞧见沈云薇一脸慌张的模样, 便觉得好笑, 也不知道是谁说要在宫里看着她的?不过沈云薇也终究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到了陌生的地方, 惊慌失措总是难免的, 静姝便道:“沈姐姐跟着她先去吧, 我一会儿就来。” 沈云薇也只得点了点头, 跟着另外的小宫女先走了。 静姝跟着先头的宫女一路往偏殿去,进了偏殿, 又拐了个弯儿, 听见那宫女道:“回太子妃,宋家四姑娘到了。” 静姝前世是见过这位太子妃的, 那时候她已经是太后了, 她是谢昭的表妹,静姝总觉得, 她每次看谢昭的时候,眼神总是若有所诉的模样。 可他们终究是有缘无分的,眼下她已经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孕,马上就要生下大魏的皇长孙。静姝被领着走到了里间,看见太子妃坐在主位上,她微抬头,见到了坐在一旁端庄和蔼的谢老夫人。 静姝条件反射的跪了下来,膝盖上的钝痛让她忽然反应过来,只硬着头皮向两人磕头道:“拜见太子妃娘娘、拜见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笑了起来,忙伸手喊她起来,笑道:“这孩子也忒实诚了,行这么大的礼。”她并不知道眼前的姑娘在前世曾经有过怎样的所做作为,给谢家带去了怎样的厄运,她仍旧笑的温和,但静姝心里却难受的想哭。 她强忍着泪意跪在地上,若不是一旁的宫女已经上前扶她,她愿意在谢老夫人的跟前长跪不起。 太子妃却已经开口道:“真真是个模样极好、又极灵秀的姑娘,怪不得表哥都收起女学生了,我还以为是玩笑。”太子妃身子微微臃肿,脸颊圆润中带着贵气,说话的声音也清脆悦耳。 谢老夫人便笑着道:“你表哥说,不过教了她一两个月而已,可既然已经拜过了师,自然就是师徒了。”谢老夫人的视线又落在了静姝的身上,眼神温和的看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静姝,出自《诗经.国风》中的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静姝缓缓的回道,前世谢老夫人第一次见她,也是问的她这个问题,她也是这样回答的。 谢老夫人又道:“名字取的好。” 当时谢老夫人也是这么说的,静姝的鼻子都酸了。她抬头看着谢老夫人,老人家比前世年轻了不止二十岁,耳鬓虽然有几缕白发,可眼神清澈明亮、精神头也很好,再不是前世那个心早已经死了一半的垂垂老者。 无论怎样,这辈子不会再发生上辈子的悲剧了,静姝眉心的郁结渐渐散去,正打算好好和谢老夫人说会儿话,却听见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道:“你们还真把她给叫了过来?” 静姝转过头,看见谢昭正从帘外进来,他身上穿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头上簪着碧玉簪,身形如青松搬挺拔,谢昭看见静姝站在跟前,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 静姝却很惊喜,好像是谢昭是专门来见她一样的,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期待。 谢老夫人笑了起来道:“我们就是好奇你的女学生是什么样的,喊过来看一眼,你倒好,像我们要吃了她一样,巴巴的还跑过来。” 谢昭也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如乌云散去、春风拂面,他在谢老夫人下首坐下道:“外头还没开席,儿子本来就是想带她见您的,她家里没有长辈跟着过来,这宫里恐怕不熟,儿子想让母亲带着她。” 静姝一听,心里顿时多出几分暖意来,前世她嫁给谢昭之后,但凡入宫赴宴,老夫人也带过她几回,后来她宫里宫外都摸熟了,老夫人这才放她一个人进宫。 “也不怪这孩子跟你有缘了,你还真疼她,既然这样,那今日我就把她带在身边,保管那些贵女啊、娇小姐什么的,都欺负不了她。”谢老夫人笑了笑,心下又有些失落,要是静姝能再大个四五岁就好了,只要够及笄的年纪,就算比谢昭小些,倒也无妨,可眼下看着只有十一二岁的光景,谢昭却是等不及她了,好在她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谢老夫人抬头问道:“你方才进来,有没有在外头看见赵家三小姐?” 赵三小姐便是谢昭前世的原配发妻赵品兰,他们前世是在明年年底成的婚,算起来现在也确实要开始议亲了。 谢昭脸上的神色顿时变的很淡,只摇头道:“没有见到。”他抬起头,目光却忽然落在了太子妃的身上,太子妃却是避过了他的眼神,低着头道:“她大约和别人一起玩去了。” 谢老夫人并没有在意这其中异样的氛围,又笑了起来:“横竖过几日还要再见。”她又抬起头看着太子妃道:“我交代你的事情,你可要记在心上。” 太子妃听了这话,却仍旧低着头,只是小声道:“姨母放心,姨母交代的事情,我自然记在心上。” 这时候外头却是有宫女来传话道:“回娘娘,外头就要开席了,请娘娘入席。” 太子妃这才提起一丝精神,先对谢昭道:“表哥先去入席吧。” 谢昭点头告退,临走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静姝一眼道:“你不要乱走,跟着我母亲。” 静姝听到这句话,忽地想起前世她第一次进宫,谢昭也是这样嘱咐自己的,顿时鼻子一酸,眼眶恰似要溢出泪来,她连忙吸了吸鼻子,朝着谢昭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先生,我会跟好老夫人的。” 谢老夫人膝下只有一个闺女,早早就嫁人了,几个儿子也都生得是小子,她身边正愁没这样年纪的姑娘家陪着,看见静姝这样模样又好,又听话的,真真是喜欢得不得了,拉着她的手道:“老四说,那沉香木佛珠串是你选的,我喜欢得不得了,我就说老四怎么会想到给我送东西了,原还是得了你的好处。” 静姝被她夸得脸都红了,擒着小嘴,咬着唇瓣道:“是先生要送给老夫人的,就是让我选了一下。” “那你可选的真好,知道我喜欢什么式样的。”谢老夫人笑着道。 一行人很快就走到了宴席处,静姝抬起头找了一圈,看见沈云薇被安置在最角落里的一张圆桌上。 众女眷看见太子妃娘娘过来了,纷纷起身相迎。 谢老夫人拉着静姝就走在太子妃的身侧,大家便看见一个十一二岁唇红齿白、艳若桃李一样的姑娘站在边上。 沈云薇也站了起来,她原本想喊宋静姝一声的,可瞧见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新来的这三个人身上,沈云薇咬了咬唇,把话憋住了,她可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站在谢老夫人身边的姑娘,就是宋家四姑娘宋静姝。 但已经有人议论了起来,问道:“这是哪家的姑娘,以前怎么没有瞧见过。”像这样的宫宴,若没有长辈带着,等闲也是不会请十一二岁的姑娘赴宴的,因此她们都猜测静姝应该是谢家的亲戚,不然谢老夫人怎么会这样亲热的拉着她的手呢。 “是谢家亲戚吧?长得可真俊俏,瞧瞧那一双大眼睛,顾盼神飞,等再过上两年,必定出落的越发窈窕妩媚。”沈云薇听见别人这样议论,只冷哼了一声道:“什么谢家的亲戚,我们宋家可没有和谢家攀亲戚。”听着所有人都在夸赞宋静姝,沈云薇只觉得尤为刺耳,她一个大活人在这里被晾了半天,也没有人来搭理她,凭什么宋静姝一出现,就能受到众人瞩目呢? “宋静姝,你过来!”沈云薇心一横,冲着静姝站着的方向喊道。 她这一声算不得响亮,但在正准备入席的大殿里,却尤为清脆,殿中的女眷们反射性的往沈云薇站着的地方看过来。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发现了问题,竟然有人穿着红衣裳还带着绿翡翠头面的,真真是……让人看着好笑,已经有人忍不住指着沈云薇的脑袋道:“好大的翡翠珠子!只可惜搭上这件衣服,倒使得这珠子失色了不少。” 沈云薇顿时脸色憋得通红的,静姝也听见了她喊自己,正打算过去,却听一旁的太子妃问道:“那是谁?” 静姝不好隐瞒,只能小声道:“回太子妃娘娘,这是我继母带到我家来的姐姐。” 太子妃拧了拧眉心,脱口道:“本宫好像没有请她?” 章节目录 第 33 章 这话说的……就让人有些尴尬了。 幸好太子妃也反应了过来,又补充了一句道:“她是你带来的吗?” 可饶是如此, 在场靠的近的人, 还是都听见了前一句话。穿得花红柳绿的也就算了, 原来还是个拖油瓶,压根就没收到请帖的?大家看沈云薇的眼神顿时就变得异样了几分, 笑容也多了一丝玩味。 沈云薇的脸更红了,眼眶中早已经蓄满了眼泪, 恨不得找一个洞钻进去, 她从小到大, 何尝这样丢人过, 可让她丢人的偏偏是堂堂太子妃, 她能向谁喊冤去?此时此刻, 就连顶在她脑门上的大翡翠珠子, 仿佛都是特意给人看的笑话。 静姝见沈云薇的表情快要绷不住了, 只忙开口道:“本来是我跟我们家五妹妹一起来的, 但是五妹妹前两日偶发风寒, 来不了了,祖母怕我一个人孤单, 就请了沈姐姐跟我一起来。” 虽然不大情愿, 但真闹大了丢得还是宋家的脸,静姝也只好帮沈云薇解释了两句。再说了, 沈云薇刚才丢的脸已经够大的了, 这回只怕回去有的在尤氏那边闹上几天呢! 沈云薇的脸这才稍稍好看了些,谢老夫人已经拉着静姝入席了, 老夫人见沈云薇落单了,还好心想让她过来跟她们一起坐,可这一桌上还坐着太子妃呢,沈云薇哪里想再丢人,只忙不迭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她这气都气饱了,一顿宴席下来,任凭什么山珍海味,沈云薇也都没有胃口了。 静姝却是饱餐了一顿,谢老夫人不时跟自己说几句话,还让宫女为她布菜,只要有好吃的东西上来,总是让静姝第一个尝尝看,太子妃娘娘见了,只笑着道:“姨母从前对我也没有这么尽心过呢!” 谢老夫人只笑着道:“我是怕这孩子老实,坐在这儿不敢下筷子呢,你瞧着她脸上有些肉,我刚才捏了她的手腕,身上瘦着呢!” 静姝在船上病了一场,回到宋家之后又整日忙碌,确实没有好好将养。可这连宋老太太都没瞧出来的事情,谢老夫人却看出来了。 ****** 午宴很快就结束了,已有各家的女眷前来辞行。 宋景行送她们进来的时候就说好了,一会儿会喊个小宫女给她们传话,他在宫门口等着两人。眼下宋景行还没差人过来,大约男宾们的还没有结束。 沈云薇今日被人笑话了一场,也没了想要出风头的心思,独自一人躲到了角落里,静姝怕她再闹出什么笑话,辞了谢老夫人,去找沈云薇。 这东宫地方不大,前头是太子待客务政的地方,后面才是女眷们的起居之处,静姝瞧见沈云薇越走越偏,若是穿过了花园的月洞门,就要到前头去了,她这厢正要拦住沈云薇,却见那人忽然停下了脚步,一转身按住了她的唇瓣。 静姝吓了一跳,急忙屏住呼吸,听见月洞门后的假山背后传来一丝娇喘的声音。 那是只有经了人事的人,才会听明白的声音,静姝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沈云薇却道:“那山洞里有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娇喘声停了下来,只听得一个娇弱的女声道:“殿下……饶了我罢……” “你叫我怎样饶你。”男人暗哑的声音从假山后传出来,紧接着又是几声女人的娇喘,却又断断续续道:“若是让姐姐知道……那我就……” 男人又道:“孤不会让她知道……也不会让谢昭知道。” 静姝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整个人都像石化了一般,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山洞里的动静却没有停下,静姝反应过来,拉着沈云薇离开那里。 沈云薇脸上却冷笑了起来,再转头看宋静姝的时候,眉眼中都带着几分鄙夷:“原来你谢先生的头上……” “你不要胡说!”不等沈云薇把话说完,静姝便一口打断了她,她回想了一下前世,谢昭和赵品兰定亲的时间,那是在他高中之后,也就是说,现在只是在议亲的阶段,他们的婚事还没有定下。 “男未婚女未嫁,方才山洞里那姑娘,未必和谢先生有什么关系。”可她说这话的时候终究有些心虚,太子若不知道赵品兰正在和谢昭议亲,又怎会说出那句话? 静姝咬了咬唇瓣,这辈子说什么都不能让谢昭再娶赵品兰了。可……可这种事情,她要怎样才能和谢昭说明白呢? ****** 外院的男宾宴席处,太子早已经离席,谢昭却仍旧坐在那里,他倒了一杯酒、缓缓的喝下去,视线落在门外一株开得正茂盛的梅花上。 “晚生敬谢四爷一杯。”忽然有个声音在耳畔响起,谢昭转过头,看见一个穿宝蓝色销金云玟团花直裰的少年人站在他的边上。按说谢昭是不认得他的,但他既然重活了这一世,自然也知道这人是宋家的嫡长子,宋家将来支撑门楣的人。 “原来是宋大少,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明年春闱你我一同下场,那就算不上是我的晚辈,你我算是同窗。”谢昭举起酒杯来,视线从他的身上扫过,看见他腰间挂着一个豆绿色“三元及第”的荷包,做工着实精巧。 “谢四爷是我堂妹的先生,自然是我的长辈。”宋景行缓缓道:“我堂妹时常夸赞四爷的才学,只可惜她是个女儿家,若她身为男子,那将来必定也能蟾宫折桂。” “女孩子能识字明理便好,倒也无需要怎样的才学,四姑娘从小丧母,如今重回故里,想来也艰难,你这个做堂兄的,倒是要多帮衬她几分。”谢昭若是没记错的话,这宋景行和他同年高中,后来宋老爷子因科举舞弊并贪墨案被查办的时候,他正在外放,因此逃过一劫。 再后来,宋家分家,宋景行回京,又得了当时先帝的赏识,官拜户部侍郎,年纪轻轻就长袖善舞,很是精明。 宋景行却道:“堂妹虽然丧母,但有老太太、老太爷疼爱,如今还有谢先生庇护,她也算是个有福之人。” 谢昭点了点头,于宋家他毕竟是个外人,倒也不好再多问静姝的境况,正这时候,太子从殿外走了进来,看见宴席尚未散去,重新入席道:“怠慢各位了,来来来,诸位再喝一杯。” 但谢昭却不想再喝酒了,他盖上了酒杯,视线落在太子殿下有些凌乱的蟒袍上。 ****** 静姝又被谢老夫人拉着去说话了,把她一一介绍给众人。 康定侯府的侯夫人也来赴宴了,但静姝和她多年未见,早已经忘了她是什么模样。说起来当年康定侯夫人同何氏交好,这才定下了这门亲事,可最近几年静姝养在扬州,康定侯府和宋家关系早就冷淡了,又因这亲事知晓的人本就不多,康定侯夫人早就有了退亲的念想,可今日一见静姝,居然出落的这般国色天香,还给谢昭做了女学生,那退亲的心思就一下子淡了一小半。 “姝丫头可是不认得我了。”康定侯夫人迎了过去,满眼含笑的看着静姝道:“我们可有七八年没见了,想当初你母亲抱着你来我家的时候,你还是个奶娃娃呢!” 静姝拧着眉心想了想,实在没想出她是谁来,谢老夫人才笑着道:“你大概不认识,这是康定侯夫人。” 康定侯夫人也笑着道:“她自然是不认识的。”话虽然这么说,却绝口没提起两家的亲事来,一旁沈云薇也只是立着耳朵偷听,心下就觉得有些疑惑,分明是已经定了亲的,怎么见面还如此生疏。 静姝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她肯定不会自己提出和他们家的亲事,她现在巴不得他们家上宋家来退亲才好呢。 “给夫人请安。”静姝朝着康定侯夫人福了福身子,故意没装出十分贤惠懂事的模样,脸上表情也很淡。 康定侯夫人的笑僵硬了僵,眉心就透出了一两分不屑了。还没娶进门就这样摆脸子,想来何氏死后,她那继母并没有教好她。 谢老夫人却是瞧出了这中间的一丝异样来,伸手拉着静姝道:“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静姝跟在老夫人身后,怕她疑心,才开口道:“我幼时曾和康定侯嫡次子有过婚约,方才侯夫人却绝口不提此事,想来是瞧不上我了。”静姝低着头,露出几分失落来,谢老夫人看在眼底,拍着她的手背道:“那些公侯府邸是这样的,你不必在意,像你这样的好姑娘,还愁嫁不到好人家吗?” 静姝被谢老夫人这么一劝,心情一下子就舒畅了很多,她也不知道一会儿还能不能见到谢昭,便摸了摸自己的袖子,打算把那个三元及第的荷包,让老夫人转交给谢昭,一来,可以洗脱自己和谢昭私相授受的嫌疑,二来也能显得自己孝顺。 可静姝这一摸,却发现荷包不见了。 章节目录 第 34 章 “我的荷包呢?” 静姝翻了翻袖子,实在不知道荷包丢在了哪里, 她今日出门的时候还是特意藏得好了一些, 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弄丢的。 但东宫这么大, 要去找一个小小的荷包谈何容易? 谢老夫人以为她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只关切道:“什么东西丢了, 上头可有标记?” 荷包是要送给谢昭的,静姝自然做了标记, 因为怕标记再外头不好看, 所以特意在荷包夹层的面料上, 绣了一个小小的“谢”字, 这个字寻常人是看不见的, 只有用荷包的人才能看见, 静姝本以为借着自己这些小聪明, 谢昭还会夸她一夸, 没想到她居然把那荷包弄丢了! “没什么要紧, 丢了一个荷包而已。”一想到这荷包原本是要给谢昭的, 静姝的脸颊还微微有些泛红。 谢老夫人却不知其中的缘由,只当静姝丢了东西, 不好意思了, 还劝她道:“既然没什么要紧,就不要郁闷了, 让丫鬟再做一个。” 静姝点点头, 眉心跟着皱了皱,她这种手艺算不上好的人, 做个荷包还很费时呢!也不知道新做的荷包,还有没有机会能给谢昭。 ****** 东宫凤芷殿,太子妃微微侧身躺在软榻上,眉眼中似乎带着几分郁结,她稍稍翻身叹了一口气,听见外头宫女进来回话道:“娘娘,三姑娘来了。” 太子妃的眉心皱了皱,淡淡道:“请她进来。” 赵品兰从帘外走了进来,她和太子妃是堂姐妹,容貌有几分相似,只是太子妃如今有孕在身,看上去比她丰满一些,而赵品兰则身材窈窕,仍旧保持着少女纤细。 “长姐。”赵品兰看见太子妃,上前朝她福了福身子,那人只开口道:“你坐下。”声音中好似带着淡淡的疏离。 赵品兰就在太子妃下首位置坐了下来,抬头看着她,心下却有几分忐忑。 太子妃的眼神幽幽的落在她的身上,让她越发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忍不住低下了头。 “你的婚事,我们一直都放在心上,先前谢首辅故去,谢家表哥守孝三年,耽误了你,你可是有怨言?”赵品兰今年十七了,若不是因为谢昭守孝,她和谢昭的婚事只怕早就办了。 “我……我没有。”赵品兰低着头,将指尖的丝帕卷了卷,却听太子妃继续道:“你既然没有,又为何要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这一句话却是让赵品兰如遭雷击,她猛然抬起头来,有些错愕的看着太子妃,眼神中带着几分惊恐。 她和太子殿下之间的那些腌H事情,终于还是被太子妃知道了吗? 然而太子妃却没有看她,她身上仿佛失力一样的躺在软榻上,视线看向远处,只缓缓道:“我本来是打算睁一眼闭一眼的,等你嫁给了表哥,一切就都能过去,世上女子千千万,他身为太子,还不是戳手可得,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太子妃闭上了眼眸,伸手抚摸着自己凸起的小腹,忽然睁开眸子道:“如今表哥也知道了你们的丑事,他不会再娶你了,你回去跟你父母说一说,准备进宫吧!” “长姐!”赵品兰忽然从椅子上起身,扑通一下跪在了太子妃的跟前,跪走到她面前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太子妃转过头,伸手一把推开了她,看着她无助的倒在地上,冷冷道:“你去吧。” 几个宫女上前,将哭成一滩的赵品兰扶了起来,拉着她往外走。太子妃看着她被人拉走,脸颊上终是落下泪来。 里间的帘子却闪了一闪,谢昭从里面走了出来,太子妃看见他出来,只忙拿起手帕,将脸上的泪痕擦了擦,嘴角强挤出一丝笑道:“表哥。” 谢昭看着她伤心难过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不忍,只是他既然重活一世,自然不能容忍前世的错再犯一次。他是一个可悲的人,前世唯一有过的孩子,还是静姝腹中那尚未成型的胎儿。谢昭叹了一口气,对太子妃道:“正如你说的,这世间女子千千万,不是她,也会有别人,你如今有孕在身,还要多保重身体。” 有些悲剧,谢昭也不知道如何去阻止,但他知道,太子妃会一举得男,而这个男孩,会成为将来大魏的主人。他会一直陪在他的身侧,带着他走向属于他的至高无上的权利顶端。 太子妃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点了点头道:“这个道理我自然知晓,只是觉得对不住表哥你……姨母托我定下这门婚事,谁知道会变成这个结局。” 谢昭脸上却露出一丝轻快的笑意,前世的他历经了两段姻缘,却也伤了两次,也许他这个人本就不适合娶妻生子。如闲云野鹤一般,孤身一人在世间沉浮,这才是他要走的路。谢昭脸上露出云淡风轻的神色来,眼神也看向悠远处,只缓缓道:“我的亲事倒是不着急的,已经耽误到了现在,也不在乎再多耽误几年。” ****** 静姝最终还是没能找到那个荷包,也只能作罢了。她跟着谢老夫人又认识了一圈人,宋景行托付来送信的小宫女终于到了。 沈云薇一早就想走了,那些人听说她是没有请帖来的,看她的眼神都带着鄙夷,可偏偏宋静姝又被谢老夫人带着,到哪里都众星拱月一般,这实在让沈云薇觉得太不舒服了,这个东宫她连一刻都不想呆下去了。 静姝辞别的谢老夫人,跟着小宫女一路来到宫门口,宋景行已经在门外等着她们,看见她们过来,只笑着道:“怎么样,宫里可好玩?” 沈云薇没有回答,冷着脸上了马车,静姝只好回道:“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也不敢乱玩。”她的话才说完,一低头却看见了宋景行挂在腰间的荷包,静姝指着那荷包道:“大堂兄……那是我的荷包!” “这不就是你要送我的荷包吗?”宋景行握着荷包道:“做得还挺好的,我收下了。” “不是……”里面还绣着一个“谢”字呢,怎么会是送给你的荷包呢?静姝都着急起来了。 可那人却道:“里头还绣着一个‘谢’字,可见就是你要送给我的谢礼。” 静姝被他堵得没话说了,只好支支吾吾道:“那个……你喜欢就好。” ****** 家里人都等着她们回府,毕竟是头一次进宫,万一冲撞了什么贵人,那都是防不甚防的。 如今老太太看她们一个个平安的回来了,一颗心也算落地了,静姝回房换了一件家常的衣服,就来老太太房里请安来了,独不见沈云薇也过来。 老太太也不等她,只单单问静姝道:“在宫里都吃了些什么?玩了些什么?又见了些什么人?” 静姝一一的回答了,等说到康定侯夫人的时候,她才刻意放慢了语速,缓缓道:“我去了扬州七八年,也不知道我们府上和康定侯府还走动了没有,康定侯夫人在宴席上也没提起他们家二少爷同我的亲事来,想来是不想让人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存了退亲的心思?” 老太太听了这话,表情也变得凝重了几分,当初何氏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正值宋家帮了康定侯府一个大忙,当时也不知道要怎么答谢,何氏便说下了这门亲事。可眼下何氏都死了□□年了,这亲事到底还做不做数,还真是难说了。 康定侯府虽然现在落魄了,可到底也是一个二品侯爵府,宋家这几年有宋老太爷在,倒不至于落魄,可一旦宋老太爷致仕,那宋家这日子就不好过了,康定侯府想另外结亲,也不是不可能。 “前些年倒还是有走动的,这两年事情多,也不知道走动了没有,如今我也不管事,这些还要问你母亲去。”宋老太太只开口道:“她既没提,我们倒也不好再提,只是他们若真的上门退亲,于你的名声也不好。”老太太心中隐隐有些怒意。 静姝倒是巴不得能把这门亲事退了,只随口道:“我如今还小,若他们当真要退亲,倒也无妨,也好彼此重新再找别的人家,也耽误不了什么。” “你又胡说!”老太太却不肯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康定侯府已经许下婚约,断不能说退就退,要退,也要我们先提起才行。” 章节目录 第 35 章 她们两人正说着话,有丫鬟从外头进来通传, 说二太太来了。 静姝抬起头, 看见尤氏从帘外进来, 脸色看上去却不是很好。 沈云薇今日在东宫受了气,回到家里必定也会找尤氏撒气, 尤氏果然向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薇姐儿从宫里回来,说是累了, 所以就不过来了。” 老太太也没疑心, 只对她道:“那你也不用亲自过来一趟, 你还怀着身孕呢!” 静姝瞧见尤氏凸起的小腹, 应该和太子妃月份差不多, 但她看上去并没有太子妃显怀。 尤氏只开口道:“我过来看看姝丫头。”尤氏的视线落在了静姝的身上, 她已经换下了赴宴的衣裳, 穿着豆青色的家常夹袄, 头上的首饰也下了, 只带了一支碧玉簪, 看上去非常的清秀。 尤氏还是不敢相信沈云薇所说的,静姝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她的身上了?不过就是给谢四爷当了女学生而已, 那谢四爷如今也只是一个举子, 大家怎么就都对静姝刮目相看了呢? 老太太却道:“你既然来了,我便正好同你商量一下, 听静姝说, 她在寿宴上遇着了康定侯夫人,对方对她很是冷淡……这几年我们府上和康定侯府, 可还有往来?” “往来是有往来的……”尤氏只淡淡道:“只是不如从前那样热络了,大前年康定侯老夫人寿宴,我还去了的。”当时尤氏就瞧见了那个康定侯府的嫡次子,模样人品都很出挑,后来她撺掇着宋廷u想让沈云薇入宋家的齿序,心里也不是没有过李代桃僵的想法。 可眼下,沈云薇也入不了宋家的齿序了,落在宋静姝头上的婚事,自然还是属于她的,尤氏便也不热心起来了。 “既是有来往,那缘何如此淡漠?难道是瞧不上我家姝丫头?”老太太只开口道:“你若是有空,还该派个人去探探口信,孩子们一年大,二年小的,眨眼也就到了成亲的年岁了。” 尤氏一听这话,心里却顿时有了思量,亲事哪有说退就退的,既然瞧不上姝丫头……宋家又不是没有别的丫头,她的沈云薇还没议亲呢!尤氏一有这个想法,精气神都提起了几分,只点头道:“儿媳省的,等改日……我约了康定侯夫人一起喝茶。” 静姝早就猜到了尤氏的心理,见她一下子亮起了双眼,只故意道:“母亲,这件事情就拜托母亲了,女儿也不想嫁给那康定侯嫡次子。” 尤氏心里多少还有些奇怪,宋静姝连康定侯嫡次子都不想嫁,那她到底想嫁给谁呢? ****** 尤氏回到明熙堂,沈云薇却还在哭鼻子,地上撒了满地的碎瓷片,丫鬟婆子们一个个都不敢出声。 沈云薇看见尤氏回来,稍稍收敛了一些哭腔,抬起头问尤氏道:“母亲可瞧见她了没有,她是不是在老太太跟前得意了?” 尤氏却笑了起来,走到沈云薇的身边道:“傻孩子,她今日遇上了康定侯夫人,对方对她很是冷淡,只怕她的亲事都要不保了,她还有什么可得意的呢?” 沈云薇今日光顾着躲起来了,什么康定侯夫人、平安侯小姐的,她一概都没有去结交,这时候听见尤氏这么说,只停下了哭声,凑上去问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尤氏便笑着道:“按说康定侯夫人瞧见四丫头,也算她将来的儿媳妇,必定是要热络一番的,可她却绝口不提两家的亲事,那只有一个可能,这康定侯府怕是不想认这门亲事了!”尤氏脸上带着几分笑,拉着沈云薇的手道:“那康定侯府的嫡次子,我瞧见过两回,长得风流倜傥、气宇轩昂,想来她们觉得配我们这样的人家,是委屈了。”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沈云薇还是没明白尤氏的想法。 尤氏见她还是一脸懵懂,只拍着她的手背道:“康定侯府不想娶你四妹妹,可这亲事也不能说退就退啊!”尤氏看着沈云薇,抚摸着她的后脑勺道:“我的薇姐儿这样好看,将来一定是要嫁去公侯府邸的,你明白吗?” 沈云薇似懂非懂,尤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道:“等着年节过完了,我便去请那康定侯夫人,把你和他们家二公子的婚事敲定。” ****** 夜已经很深了,静姝却还没有睡下。 和康定侯府的婚事,她一早就想退了,如今正巧有这个机会,让尤氏帮她解决了也不错。 但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却还是不懂,只开口问道:“姑娘怎生要退亲呢,若是姑娘退了和康定侯府的亲事,将来想找更好的,可就难了。”何氏早早就去了,唯一帮静姝筹谋的,也就只有这门亲事了,如果静姝还把亲事给退了,那将来尤氏会给她找什么好人家呢? 静姝心里却明白的很,康定侯嫡次子不过是个见异思迁的人,他上辈子就是和沈云薇混在了一起,至于这辈子,若是宋家主动提出退亲,按宴席上康定侯夫人对她的态度,只怕也不会坚持,至于尤氏心里打的那如意算盘,却未必能像上辈子一样容易达成了。 康定侯府现在连她这个正牌的宋家小姐尚且看不上呢!怎么可能会要一个宋家的养女呢?况且今日宴席上,沈云薇还嫌不够丢人吗?只怕康定侯夫人都已经记住她了。 静姝才想完自己的亲事,打算脱了衣服睡下,一时间却又想起了谢昭的亲事来,按照前世的发展,谢昭必定是不知道那赵品兰和太子有私情的,才会傻傻的和赵品兰定亲成婚。静姝记得,赵品兰和谢昭是有过一个孩子的,可现在这种情况,谁能保证那孩子一定是谢昭的呢? 静姝的心怦怦的跳了两下,也幸好……那孩子最后没有生下来,胎死腹中了。 可她要怎样把这件事情告诉谢昭呢?现在说可不行,过了年谢昭就要下场子了,万一影响到他科举! 静姝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等她好容易有了些困意,都已经四更天了。 ****** 第二天却是到了徐妈妈送账本来的日子,紫苏早早的就打探了回来,说昨日徐妈妈去过尤氏的房中。 静姝心里早已经有了决断,如果徐妈妈拿假账本出来,那她就打发了她;如果她肯拿真账本出来,她倒也可以不计前嫌的再继续用她。 在老太太那边用过了早膳,静姝便回了自己的西厢房,针线篓子里放着她新做的荷包,上次那个三元及第的荷包给宋景行拿走了,静姝这回也不想做三元及第的荷包了,反正知道谢昭总会高中的,她索性重新选了图案,打算做一个“平安富贵”的荷包。 谢昭前世生活忐忑,遇人不淑,静姝只希望他这一世能火眼晶晶,一眼就看穿这些坏人,能得到真正的平安富贵。 她这厢拿着针线又绣了几针,外头丫鬟进来回话,说徐妈妈到了。 静姝没有抬头,只是用视线的余光扫了一眼进来人,仍旧低着头做她的针线。 徐妈妈在房里站了片刻,身后还跟着一个捧着账本的小丫鬟,见静姝不发话,两人也不敢造次。 过了许久,静姝才抬起了头来,看见小丫鬟手里的账本是簇新的…… 静姝皱了皱眉,徐妈妈还是拿了假账本过来,真正铺子里的账本,每日誊抄登记,上头肯定会沾上很多污渍,怎么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干干净净的,她们终究还是把自己当小孩子哄骗。 静姝叹了一口气道:“账本我就不看了,什么时候徐妈妈拿了真账本过来,我再看也不迟。” 她仍旧低头做着针线,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徐妈妈的心却越来越冷,四姑娘连看都没看,怎么就料定了这账本是假的呢?这些账本是徐氏昨天让她过去拿的,按说是做得很细致的,足可以假乱真,徐妈妈实在想不明白。可她当然也知道,这些账本的确是假的。 静姝忽然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抬起头看着徐妈妈,问她道:“我外祖母家下人上百,当年为何独独派了你跟我母亲到这京城来?” 徐妈妈愣了片刻,当年何氏身边得用的人不少,可只有她是当过何氏几天奶娘的,因此何氏格外倚重她。 “我给先头的太太当过几日奶母。”徐妈妈只如实道。 静姝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只淡淡道:“看在你当过我母亲奶娘的份上,我也不该对你不敬,可今日你拿着这些假账本来唬弄我,我却……” 静姝的话还没说完,徐妈妈忽然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冲着她磕头道:“四姑娘饶命,真……真账本我拿出来!” 章节目录 第 36 章 真账本很快就都被搬到了西厢房。 静姝看着桌案上累起来的账册,再看看那丫鬟手里的捧着的假账本, 视线又落到了徐妈妈的身上。 也亏得她现在才十一岁, 她们只当她孩子一样唬弄, 才会拿出这样假的账本来。 静姝却道:“何家是商贾人家,我便是没做过生意, 也知道账本长什么模样,徐妈妈怎么反倒不知道了呢?” 徐妈妈这才反应过来, 可这些假账本都是尤氏请人做的, 她也没有插手。尤氏却又怎么知道, 在何家长大的姑娘, 是从会吃饭睡觉起就会看账本的呢! 徐妈妈开口道:“这些账本姑娘也不用细看了, 老奴心里也记着一本账呢!” 静姝只听她说下去:“三个绸缎庄, 每年的利钱差不多是三千两, 两个田庄每年的利钱大约是一千两, 绸缎庄每年的利钱我都给了太太, 田庄每年送来的东西, 也都是官中的。还有其他散碎的店铺,有赚钱的, 也有不赚钱的, 每年加起来的利钱也有五千两,这些我也都给了太太。” 徐妈妈又继续道:“以前先太太活着的时候, 这些银子也都是纳入官中的, 先太太说,利钱可以补贴家用, 但这些铺子一定是要留给小姐的,后来太太进门,我也这样回的太太,所以太太没过问别的,只每年把利钱收了去,至于有没有纳入官中,老奴就不知道了。” 静姝随手翻了翻她教上来的账册,和她说的大差不差,想来是没有再骗她。静姝看她跪在下头,脸上满是愧色,想了想才开口道:“母亲把嫁妆给你打理,必是信你的才干为人,如今我既然回来了,你也要知道你到底是谁的人,你明儿就把母亲的嫁妆单子整理了送来,我一一对过了,自会回老太太示下。” 倘若徐妈妈上缴的那些银子,尤氏当真都入了官中,那也就算了,倘若是入了她的私库,这一笔账也要好好算一算了。 徐妈妈只是朝着静姝磕头,又开口道:“老奴旧年在七里胡同添了一处房产,姑娘也收回去吧。”倒是什么都不敢再隐瞒。 静姝见她这样,也不想再追究下去,只开口道:“你帮我管了那么多年我母亲的嫁妆,那宅子就当我赏你的,只是有一件事你要帮我回明了太太,就说如今我回来了,该我手上的东西,也该还到我手上了。” “老奴谢四姑娘。”徐妈妈磕头道:“老奴这就去回明了太太。” 徐妈妈心中早已经有了主意,静姝没有严办她,必定还是要用她,如今她回来了,尤氏自然不好再拿那些银子,她也就不用再看着尤氏的脸色过日子了。 ****** 出了鸿福堂,徐妈妈就去了尤氏那边。 静姝也去了正房找宋老太太,老太太刚歇了中觉起来,丫鬟服侍着她洗脸,静姝接了丫鬟手里的洗脸巾,递给老太太道:“祖母,我今日看了我母亲嫁妆的账本。” 从何氏嫁进门,宋老太太就没关心过何氏的嫁妆,只知道有不少的田庄铺子,何氏在的时候,宋家的日子就过得很富足,想来她没少用自己的嫁妆添补家用。 再后来何氏死了,尤氏进门,老太太直接把中馈给了尤氏,也没过问何氏的嫁妆,只知道是给一个姓徐的妈妈管着,那徐妈妈又是何氏带来的人,想来不会克扣何氏的东西,总之等静姝回京,原封不动的给了她,也就完事儿了。 宋老太太便道:“东西没少吧?” 静姝摇了摇头,接了老太太擦过的帕子递给丫鬟,继续道:“东西没少,这几年的利钱也同我母亲在的时候一样,都交给了二太太充公了。” 老太太这时候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既然利钱也充了公,那为什么这几年日子过的紧巴了许多?宋家有多少家私,宋老太太是知道的,靠着这些产业养一家老小,委实不太容易,老太太也常夸尤氏能干。可既然有了何氏嫁妆的利钱添补,这日子总不该过的比何氏在的时候差了许多? “那徐妈妈真是这么说的?”老太太自己手上也有私产,倒是不惦记静姝这些嫁妆,可尤氏是二嫁,她的那些嫁妆,早在沈家的时候都被耗得差不多了,她惦记不惦记那就两说了,老太太的神色都变得凝重了起来,继母若是克扣原配的嫁妆,说出去可是一件丑闻。 静姝却装作不在意道:“母亲嫁妆丰厚,留到将来我出阁也尽够了,至于这些年的利钱,反正也是给官中花销的,倒也无所谓,祖母就不要费心去想了。” 但宋老太太怎么可能不想呢,何氏的那些嫁妆,一年的利钱加起来能有上万两的银子,若都让尤氏克扣去了,这些年她都给沈云薇赚出几幅嫁妆来了。 ****** 徐妈妈却是已经把静姝的话给尤氏带了过去。 尤氏没想到静姝这般不好唬弄,更没想到的是,静姝居然是个不计前嫌的,还照样用了徐妈妈,而这徐妈妈似乎也已经得了静姝的信任,和自己说话的语气都不客气了起来 “姑娘说了,该她手上的东西,如今也该还回去了,以后老奴就不来太太您这儿了,让人瞧见了也不好。”徐妈妈只开口道。 “这话说的……”尤氏冷笑了一声,却也无话可说,她每年拿的那些银子,到底有没有添补到官中,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可这种事情又是不经查的,若是查出了点什么来,她就要成为外头的笑柄了。 尤氏冷哼了一声道:“有能耐,你长长久久的管着她的那些东西,别让她抓出你什么错来,你以为四姑娘现在还是个小丫头片子,那你就错了!” 徐妈妈低着头不说话,外头却是有小丫鬟进来回话,说鸿福堂那边请她过去。 尤氏的心咯噔一下,一想起这些年她贪下的银子,后背都有些凉了。 ****** 宋老太太让静姝先回房休息,静姝乖乖的就走了,这件事情多半也不会闹大,老太太是不想宋家出丑闻的。 静姝打发了晴雪去正房那边探听消息,自己则坐下来绣她的荷包。富贵平安的花样可比三元及第复杂很多,静姝却很难静下心来。 她看见尤氏从垂花门口走了进来,脸上神色略显的有些慌张。拿钱的时候,她大概没这样慌过的,静姝忽然就平静了几分,一针针的绣了起来。 宋老太太看见尤氏进门,眼神中透出几分肃然,只开口道:“坐吧。” 宋老太太是尤氏的亲姨母,按说当年尤氏和宋廷u本就有些私情,是尤氏的母亲瞧不上宋廷u,这才把尤氏嫁到了沈家去。可没想到几年之后,姓沈的病死了,宋廷u却考上了探花,还娶了江南何家的闺女,后来何氏病故,老太太见尤氏可怜,念在她和宋廷u本来就有些恩情的份上,这才让尤氏进了门。 要不是这样,宋家如何会要一个改嫁又带着拖油瓶的寡妇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吗?”宋老太太看着尤氏,脸上露出几分气愤之色:“我这些年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睁一眼闭一眼,可你若是做过了,我自然也要找你。” 尤氏顿时委屈了起来,哪里还坐得住,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惊慌道:“姨母,你就可怜可怜我……还有薇姐儿吧!” 尤氏干脆连辩解都懒得辩解了,只跪下了道:“我有多少东西,姨母您不知道吗?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姨母也不知道吗?薇姐儿跟着我从沈家过来,她更是身无分文,我但凡有办法,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我不求姨母原谅我,只求姨母看在薇姐儿的份上,看在老爷的份上,网开一面。” “你太糊涂了!”宋老太太道:“薇姐儿养在宋家,将来出阁,定然和宋家的姑娘一样,该有的一分也不会少!你拿了姝丫头的银子补贴薇姐儿,怎么有你这样的继母!” 尤氏哭了起来,她还有五六个月的身孕,身子显得格外笨重,捧着个肚子道:“我没有……那些嫁妆的利钱我确实也归入了官中,只是拿了那么一点点……”尤氏正要跪着走到宋老太太跟前求情,忽地身子一歪,晕倒在了地上。 章节目录 第 37 章 宋老太太吓了一跳,急忙喊了丫鬟婆子把尤氏扶到榻上, 掐人中的掐人中、按虎口的按虎口, 又一叠声的喊了婆子出门找大夫。 静姝听见正房里传来的哭声, 心里正估摸着要不要去看一眼,就见晴雪三步并作两步的往房里来, 满脸焦急道:“姑娘,太太晕倒了。” 静姝没来由惊了一跳, 按前世的剧情, 尤氏这孩子本就没留住, 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小产了, 那这件事情又要不了了之。静姝忙站起来道:“随我去正房看看。” 尤氏已经被扶着躺在了软榻上, 人尚且没有苏醒, 宋老太太看见静姝过来了, 只拉着她的手道:“我只是把你母亲喊来问问, 没想到她身子这么弱。” 静姝也不知道尤氏是真晕还是假晕, 可怀着身孕动不动就晕倒, 看着就很吓人,静姝一时也没了主意, 又怕尤氏真的因此没了孩子, 那倒是她的错了,只开口道:“祖母, 眼下就要过年节了, 家里事情又多、母亲又怀着身孕,孙女真是担心她身子吃不消, 祖母要不然就把三婶娘喊来吧,让她好帮衬着母亲。” 静姝故意流露出自责的神色来,咬了咬唇瓣道:“要是因为这件事情动了母亲的胎气,父亲只怕越发要责怪孙女了,祖母……” 看见静姝的眼眶都红了,老太太哪有不心疼的道理,这事情她本就没有错,缘何能怪到她身上呢,但静姝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尤氏这一胎要是保不住,宋廷u必定会迁怒到他人。 可偏偏尤氏她哪里是真晕了,不过就是做做样子而已,听见静姝提出要让林氏过来帮衬着她,她哪里还敢继续晕着?林氏会好心帮她?只怕是来添堵的吧! 尤氏装作幽幽的吐出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眸道:“老太太,我怎么躺下了?是儿媳吓着老太太了吗?” 静姝看了一眼尤氏尤带着点苍白的脸色,想着她早不醒晚不醒,偏偏等她说了要让林氏过来就醒了,心里也就明白了一大半了。 然而老太太却没看穿尤氏的阴谋,忙凑上去道:“你觉得如何了?”天大的事情,也没有尤氏腹中的胎儿重要啊! “儿媳觉得好多了。”尤氏挣扎着就要起来,被老太太一把按住了道:“你快别动,已经去请大夫来了,你在这儿再趟一会儿。” 尤氏只好躺下,老太太又道:“刚才姝丫头说的话不错,你如今有了身孕,还要掌管中馈,确实辛苦了些,该让老三媳妇分担一点的。” 老太太说完,不等尤氏开口,只吩咐了下去道:“去把三太太喊来,就说我有事吩咐。” 尤氏忙道:“倒不必劳动三婶,家里的事情我还应付得来。” 贪墨银子的事情虽然不提了,可一下子要让林氏同她分担起家事来了!尤氏抬眸看了静姝一眼,见她站在老太太身侧,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静姝也发现尤氏看她了,忙就迎了上去道:“母亲可觉得好些了?” 尤氏看见静姝一脸赤诚的表情,没来由打了个寒颤,要不是你在老太太跟前打小报告,她何至于如此? “姝丫头倒是孝顺。”尤氏只干笑道。 老太太又开口道:“这丫头见你晕了,都吓哭了。” 静姝忙拿起帕子,装模做样的压了压眼角,又笑道:“母亲没事就好,倒是我大惊小怪了。” ****** 林氏很快就过来了,跟着一起过来的,还有沈云薇和宋静姗两姐妹。 沈云薇看见尤氏躺在软榻上,忙跑过去道:“母亲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呢?”她抬头扫了一眼宋静姝,见她站在宋老太太身边,一脸淡然。 林氏朝着宋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老太太喊媳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尤氏看见林氏,眉心都拧了起来,只听宋老太太道:“你二嫂子有了身孕,年节事情又多,从今日起,你就帮她分担一些吧!” 林氏的眉毛都跳了起来,同尤氏分担家事?这太阳是从西边出了吗?要知道……尤氏生前两胎的时候,那是连坐月子,都把家务事料理的清楚明白,她可是神人,能需要她分担?林氏以前倒也盼过有这一天,后来才慢慢想通了,尤氏就是一只貔貅,只进不出啊! 林氏只笑了笑道:“倒不是我不愿意帮二嫂嫂分担,只是不知道二嫂嫂手上有什么活计,是可以让我分担的呢?”林氏可不想到时候尤氏随便整个烂摊子给自己,这事情必须在老太太跟前说明白了才行。 尤氏正想开口,老太太却先发话了道:“从今日起,厨房以及外头各家的亲友往来,都由你负责,其他事情,若是你二嫂子交代下来的,你也尽量帮衬着点。” 厨房……那可是油水最多的地方!尤氏连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老太太却已经交代了下去,厨房那么重要的地方交给林氏,老太太这是想夺她的权呢! 尤氏笑都笑不出来了,脸色变的更难看,只无精打采道:“就安老太太说的做吧。” 静姝瞧着尤氏这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朝林氏福了福身子道:“那就辛苦三婶娘了,等母亲诞下了这一胎,三婶娘也好松一口气了。” 林氏听这口气,也知道自己是得了谁的好处,只笑着道:“还是姝丫头懂事,你母亲操劳了这么多年了,是该休息休息了。” 静姝福了福身子送林氏离去,跪在尤氏榻前的沈云薇却忽然站起来道:“四妹妹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她说完这句话才反应过来老太太也在呢,脸颊顿时涨得通红。 老太太看了沈云薇一眼,扭头又扫了尤氏一眼,摇头道:“这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姑娘。” 尤氏气得又软倒在了榻上。 ****** 克扣嫁妆银子的事情,也算告一段落了,静姝也没想着就用这件事情能扳倒尤氏。 继室克扣原配嫁妆的事情,传出去丢的是整个宋家的颜面,老太太肯定是不想闹大的,不过托赖了此事,将尤氏管家的权利挪走了一小部分,静姝心里也算顺过了一股气了。 年节前的日子却是过的飞快,腊月二十三送灶神、腊月二十四扫尘、日子一天天就过去了,眨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九。 老太太带着姑娘们在房里剪窗花,静姝手巧,剪了五福呈祥的窗花,老太太都觉得好看。 静姝看到剪完的窗花,却是愣了半日。她原先是不会剪窗花的,这五福呈祥的图案,还是她嫁去谢家第一年,谢昭教她的。那人的手很大,却很巧,而且什么都会,这世上大概都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静姝放下了剪刀想要做别的,姐妹们却缠着她不放,还要让她再剪几个,好拿回房里贴在窗户上。静姝没办法,只好又耐着性子剪了起来。 正这时候,外头有个婆子进来回话道:“老太太,二老爷要让喊了四姑娘出门呢!” “哎哟。”静姝听见喊她,一个不留神,剪刀就戳破了指尖,她急忙把手指放到嘴巴里吸了一口,只听那婆子继续道:“老爷要去谢家送年礼,让四姑娘也跟着去。” 宋老太爷升次辅的事情,年前还是没定下来,这时候和谢家搞好关系,着实很有必要。可宋家和谢家素来没有交际,唯一有的,也就是谢昭收了宋静姝当女学生这一件。 “你换件衣服跟你父亲去吧!”宋老太太只开口道:“原本是想让你母亲亲自去一趟的,但她还怀着身孕呢,你既认识谢老夫人,陪着她说说话也好。” 静姝巴不得想要去谢家呢,一来,她给谢昭新做的荷包也做好了;二来,关于赵品兰和太子之间的私情,她觉得还是越早告诉谢昭越好,万一长辈们趁着年节热闹,把他的婚事定了下来,那到时候想退亲可就不容易了。 章节目录 第 38 章 静姝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宋廷u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她今日穿了丁香色梅花竹叶刺绣领月白对襟褙子, 下身是月白色绣红梅的十二幅湘裙, 头上簪了红宝石梅花簪, 两捋碎发编成了小辫子,一同固定在发髻上, 上面垂着粉色丝带,看上去粉雕玉琢、娇美动人, 又不失几分孩童稚气。 宋廷u一下子就看呆了, 静姝平日在家打扮的就不出挑, 没想到这样一装扮, 竟如此这般的好看, 难怪前几日还有同僚向他探问, 家里的四姑娘有没有许了人家。还说是在太子妃的寿宴上见到了, 实在出落的国色天香。 “父亲, 可以走了。”静姝见宋廷u没有动静, 从马车的帘子里探出头来, 轻轻的说了一句,纤细白皙的手指如分花拂柳一般, 露出半张顾盼生辉的脸来。 宋廷u急忙道:“这就走了, 快把帘子放下来。”这样光彩照人的女儿,若是让路人瞧了去可怎么好, 宋廷u无端就生出了几分紧张来。 坐在马车里的静姝也很紧张, 拧着帕子问紫苏道:“你看我头发梳的好吗?有没有乱了?” 紫苏道:“姑娘的头发梳得很好,一丝都不乱呢!” 静姝又问:“那脸上的胭脂呢?是不是太红了?”她用帕子擦了擦, 好像是有点太红了。 紫苏见她那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姑娘本来就唇红齿白的,不用抹胭脂脸上都是红扑扑的呢!” 被紫苏这么一说,静姝脸颊微微有些发热,又用帕子擦了擦脸道:“好像胭脂是有些深,谢老夫人不喜欢这样的。” 紫苏忙拦着她道:“姑娘再擦,可就没胭脂了。” 静姝这才停下了手来,看见紫苏手里捧着的匣子,又确认了一句道:“荷包放好了吗?这回可不能再弄丢了。” 静姝前两日还见过宋景行,他仍用着她绣的那个荷包,静姝见了就觉得尴尬,那荷包里的谢字,真的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呢! “都放好了,姑娘快别担心了。”紫苏笑着回道。 ****** 从沈家到谢家并不远,马车不过两盏茶就到了。 靠近年节送年礼的人也多,门房上待客的也都是谢家的管家。 静姝认识这位谢管家,很是兢兢业业,她在谢家主理中馈的那两年,也多亏的他们帮衬。 管家差了小厮进去通报,说宋家二老爷并她家四姑娘过来送年礼了。 帖子早两天就送了过来,谢家的人都在。 静姝在门房等了片刻,便有丫鬟过来领她进去,静姝认得这丫鬟是谢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春喜,只高高兴兴的跟着她进去。 走到半路的时候,却是遇见了谢昭,谢昭见了她便停下脚步,静姝也忙福身道:“给谢先生请安。” 谢昭心道:她要当真是个男孩子,他们师徒俩人倒还真能多说几句话,只可惜现在他要去见他的父亲,也不好跟她在这里多耽误什么。 谢昭便开口道:“老夫人在静鹤堂等着你呢,你过去吧。” 静姝点点头,想着要把荷包送给他,可这会子还有丫鬟在场,她又不好意思拿出来,便开口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还能见到先生?” 她这话虽是随口说出来的,里头却含了一丝的期待,上回在东宫两人只匆匆见了一面,连一句整话也没有说,谢昭也想问她在家里过的好不好,不过瞧她这身打扮,还有脸上的神色,应该是没有人给她气受了。 “过一会儿吧!”谢昭只回道:“我去外院招呼你父亲。” 静姝无端想起前世的事来,宋廷u后来做了谢昭的泰山大人,却还是在谢昭跟前点头哈腰的模样,这么一想,静姝也怨不得宋景坤是那副样子的了,原都是随了她父亲。 静姝道:“我父亲贪酒,你们少喝一杯。”静姝知道谢昭不甚酒力,要是喝多了还会头疼。 谢昭点了点头道:“我们不喝酒。”又道:“今日我长姐也过来了,你一会儿就见到了。” 谢昭的长姐谢竹君,堪称京城闺秀的楷模,几年前嫁给了郑国公世子,如今已经诞下了一儿一女。 郑国公很受今上器重,时任五军都督府右都督。这也是当今文武官员,都对谢昭另眼相看的原因。 谢竹君如今主理郑国公府中馈,鲜少回门,今日特意过来,想必是谢昭请她来的。 前世谢昭就希望静姝能学着点谢竹君,要有名门闺秀的模样,只可惜静姝是个付不起的阿斗。 “要见世子夫人吗?”静姝听到谢竹君过来,莫名有些紧张。前世谢老夫人处处迁就她,可这个大姑子却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个性,每次回谢家,都要指点她一二,静姝对她有几分惧怕。 “她又不会对你怎样。”看见静姝一脸紧张的模样,谢昭笑了起来,其实这次倒不是他特意请谢竹君过来的,而是当日太子妃生辰,她因为身上不利索所以未曾去赴宴,又听家里的太太奶奶说起来静姝来,得知今日宋家要来谢家送年礼,这才特意过来瞧瞧的。 这一世的静姝太过耀眼了,想来也不会想前世一样,被她那个继母埋没在闺中。 可静姝却还是有些戚戚然,皱着眉心道:“我知道……” 这倒是让谢昭有些为难了,他那长姐就是严肃些,其他也没有什么的,“要不然,我先陪你去内院。”谢昭看着有些不忍心,静姝毕竟还小。 “不……不用了。”外头等着的可是自己的父亲,静姝吸了一口气,咬了咬唇瓣道:“我这就去了,先生也先请吧。” 谢昭看着静姝离开,月白色湘裙上的红梅逶迤摇摆,让她看上去身姿窈窕。 她是特意穿这身衣服的吗?知道自己喜欢梅花?谢昭不禁勾了勾唇瓣。 ****** “老夫人,四姑娘来了。” 到了静鹤堂的门口,春喜进去通报,静姝站在门前的抱厦里,烧得暖暖的地龙薰得她脸颊更红了。 “快让她进来。”说话的声音不是老夫人的,正是谢昭的胞姐谢竹君的。 静姝没来由又紧张了几分,紧接着便有小丫鬟过来引她进去,静姝低着头从帘子下走进去,眼神还有些紧张的扫了厅中的人。 除了谢老夫人和谢竹君,另还有几个服侍的老妈妈并几个年轻丫鬟。 静姝站在那里,到像是给她们相看的一样。 谢竹君瞧见静姝这模样,也是淡淡有些心惊,难怪谢昭和赵三姑娘的婚事要作罢呢,谢昭不会是安的这个心思吧?可她转念一想,那也不应该,她这个弟弟,最是正人君子的很,再怎样也不可能对一个孩子有那种心思,若有了那种心思,就更不可能收为女学生了,她大概是多想了。 “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呢。”谢竹君难得笑了笑,那端庄娴雅的脸上就显得温婉了几分,和静姝记忆中的模样似乎有些不同。 静姝松了一口气,就像是过了一关似的,她仍旧低着头,朝着谢老夫人和谢竹君福了福身子道:“给老夫人请安,给世子夫人请安。” 谢竹君一听她请安的话,便知道路上遇上了谢昭了,不然这姑娘哪里能知道她是谁呢! “快起来吧。”谢竹君开口道:“坐吧,在我们家用不着客气,我听母亲说,明德很看重你这个女学生呢!他从小到大也不怎么亲人,倒是和你投缘。” 谢昭性子冷,除了念书上头热衷些,对于男女之事一向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他若是在选妻室的时候也能同念书一样下功夫,前世断不会连续两次都看错了人。 静姝实在有些心疼谢昭了:“谢先生人好,知道我从小没了母亲,对我特别关照。也不嫌弃我笨,还教我念书识字。”虽然只有短短一两个月时间,但对于静姝来说,足以受益终生了。 “人好有什么用!”一想起谢昭说不想娶亲,谢老夫人的眉心都皱了起来。她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和赵家交代呢,当初就是为了等谢昭守孝,赵三姑娘才耽误到了今日,如今他又说要不娶,这事情实在有些难办。 静姝不知道谢老夫人在愁些什么,好在这话题没有继续下去,老夫人让人上了茶点上来。谢家厨房的豌豆黄做的很好吃,静姝前世就很喜欢,她拿了一块在手上吃起来,听谢竹君道:“母亲要不再等等,赵家都不着急,我们也不必着急,倒是先看看赵家是个什么意思?” “再等下去,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喝到儿媳妇茶呢?”谢老夫人显然是等不下去了,过了年谢昭都二十四了,和他同龄人的孩子,都已经满地跑了! 静姝听了却是松了一口气,看来她今日来的还不是太晚,谢昭和赵品兰的婚事还没定下。 章节目录 第 39 章 静姝擦了擦嘴上糕点的碎屑, 继续听谢老夫人说下去。 “太子妃原先也说保媒的,我便让人把明德的庚帖送了过去,谁曾想赵家到现在也没个消息。”谢老夫人忧心道。 谢竹君拧了拧眉心,转头问她:“会不会是合婚出了问题, 因此赵家还没来消息?” 谢老夫人只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总要等那边有了消息才行, 倒是这样吊着了, 幸好也快过年节了,这事情放一放也就放一放了。” 静姝越发松了一口气, 暗暗祈祷他们两人的合婚千万不能是大吉。不过就算真卜出了大吉, 那肯定也是作假的,要不然赵品兰也不至于嫁过来不到一年,就难产死了。 静姝心下高兴,又拿了一块豌豆黄吃了起来,宋老太太见了, 只笑着道:“这孩子大概是饿了, 让厨房摆午膳吧。” 静姝也来不及放下手中的糕点, 急忙问道:“那谢先生呢?”宋廷u也没说准她在这边吃午饭的。 她这厢正发问, 外头的帘子一闪,却是谢昭走了进来道:“你父亲先回去了,留了你在这里玩一会儿, 一会儿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宋廷u居然就这样走了……静姝从椅子上站起来, 看看窗外、再看看谢昭。 谢昭也没想到宋廷u竟然就这样走了,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声老夫人和静姝投缘, 想让静姝在府上多玩一会儿, 没想到宋廷u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十一岁的姑娘家,就这样留在别人府上了, 宋廷u实在没把静姝放在心上,这让谢昭心里有些怒意。可让静姝留下来的话又是他自己说的,他便既觉得恼火,也好像是在恼自己一样,让他整个人都充斥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之中。 可现在谢昭见到了静姝,他心里还是高兴的,方才的恼火也一下淡去了不少,只对她道:“你不用担心,我们府上没有别人,用过了午膳我就送你回去。” 静姝有话想对谢昭说,因此故意撒娇道:“先生亲自送吗?”她一紧张脸又红了起来,谢昭只好点头道:“我亲自送。” ****** 谢家厨子的手艺很合静姝的口味,她吃了大半碗的饭,又喝了一碗汤,老太太见她吃的好,也高兴的多吃了半碗饭。 静姝却有些不好意思,谢昭也在席上。她也不是没和谢昭同席吃过饭,可今天是在谢家,这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前世一样,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 谢家吃饭讲究食不言,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安安静静的进食,偶尔传出筷子碰碗口的声音而已。 静姝上辈子刚嫁过来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适应,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谢竹君见静姝一言不发的吃饭,眉眼中透出几分赞许,倒是暗暗点头。这么大年纪的姑娘,很少有这样守规矩的,长大了肯定也是京城闺秀的典范。 谢竹君只笑着道:“改明儿你也到我们府上坐坐,我有两个妖魔星,整日缠着我不放,他们俩肯定喜欢你!”静姝记得谢竹君生的是一对龙凤胎,这也让她这个世子夫人的身份稳如磐石。 静姝前世就见过那对双胞胎,很是可爱,听她这么说,只点头道:“改日有机会,我一定去。” 谢昭却已经吃完了一碗饭,丫鬟替他添了汤,他慢慢的喝,温润的眉眼落在静姝的身上,仿佛很享受这惬意的时光。 等他把碗里的汤喝光了,才对静姝道:“喝口茶再走吧,平常这个时候,你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静姝反射性回道:“最近一直在做针线。”富贵平安的花样太难绣了,她绣坏了好几快缎子,最后也只挑了一个能用的,好在荷包又做好了。静姝一想到一会儿要送荷包给谢昭,撇了撇嘴,先替自己打了个圆场道:“我针线做的不好,所以平日里在家就多练了练。” 谢昭笑了笑,她倒是没替自己说好话,她的针线确实一般,只是……谢昭想起了宋景行戴在身上的那个荷包,要是他没认错的话,那是静姝的针脚,前世连他都没有得过静姝做的针线活,原来她只是不想给他而已。 ****** 喝完了茶,静姝就要回去了。 谢昭也不想再留她,毕竟一个女孩子在别人家也不方便。他想以后她要是有个女儿,定然是不会留她一个人在别人家的。 谢竹君还要在府上坐一会儿,就没跟着谢昭一起出来。 静姝跟在谢昭的身后,见他穿着绛红色团花纹暗纹的直裰,外头披着月白寿字大氅,看上去身姿颀长、后背挺拔,静姝也跟着挺直了身子,却见谢昭忽然转过了头来,问她道:“在家里可还习惯?” 静姝点点头,颇有一种被谢昭检查功课的感觉,低着头道:“祖母和祖父都待我很好。” “那你的父亲和继母呢?”谢昭问道,他特意把父母分开了来说。 说起他们,静姝却也没啥好说的,只偏着头道:“见过父亲几次,也就这样了……”这个谢昭都看出来了,宋廷u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爹。 “那你继母呢?”谢昭又问。 说起继母,静姝倒是有些得意的,尤氏最近可没好日子过,家里的事情被林氏分走了一半,她既要防着林氏不给她穿小鞋、又要顾着自己的事情,真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已经几日没寻静姝的不痛快了。 “母亲待我也不错,没有少吃少穿的。”静姝说话的时候,眼底还带着几分狡黠。 谢昭看见她这样就放心了,看来他的那本《增广贤文》算是没白教了。他正回头打算继续往门外去,却听身后的静姝喊了他一声道:“先生……” 谢昭顿时转过头去。 静姝站在那里,发辫上细细的丝带在风中飘着,挂到了一旁的树枝上,谢昭看了她片刻,伸手帮她把丝带取了下来,柔声问道:“还有什么事?” 静姝忽然道:“先生能不能不娶赵三小姐?”这里头的缘由静姝不好意思说,可她看着谢昭,表情却是十分严肃的。 “怎么了?”谢昭的心漏跳了一拍,他不知道静姝要说些什么,却莫名对她想要说的话有些期待。 但静姝却开口道:“我……我就是不想让先生娶赵三小姐,”静姝咬了咬牙,狠下心道:“她配不上先生。” 谢昭深吸了一口气,四周是梅花盛开的幽香,谢昭低下头,看着脸色涨得通红的静姝,忽然就鬼使神差道:“那什么人才能配得上我呢?” “我……”静姝被噎住了,我了半天,最后低头道:“我也不知道。”可她怎么能把在东宫发生的事情告诉谢昭呢!这对于谢昭来说,该是多么让他尴尬和不堪的事情啊! 静姝心下一横,偏着头道:“反正……先生想娶谁做师娘都可以,就是不能娶赵三小姐,因为我不喜欢她!”幸好她还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还可以这样任性,静姝心里想到。 谢昭笑了起来,这样的静姝,倒像极了她前世无理取闹的样子,他有些无奈道:“我娶亲现在还要得了你的同意不成?”这实在是让人觉得好笑,可莫名的,他却并不为这件事情感到反感。 小女孩仍旧抬头看着他,一脸一本正经的模样,好像在等着他的回复一般。 谢昭低下头来,那一瞬见有些纷乱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他抬眸看着静姝,对她道:“好,我答应你,不娶赵三姑娘,以后我若是要娶亲,也先要问问你的意思,是不是?” “不是……”静姝的脸都羞红了,她才不是这个意思呢!就是……不能娶赵品兰而已嘛!静姝急的眼睛都红了。 谢昭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都能听见他爽朗的哈哈声。静姝见他走远了,只疾步跟在他的后面。 谢昭却放慢了他的脚步,静姝终究还是小姑娘,对自己应该没有那种感情,等再过几年,她情窦初开,到时候自然会有她心仪的少年郎。 ****** 从谢家回来,静姝却仍旧开心不起来,她忘了把荷包送给谢昭了! 她心里只记挂着谢昭的亲事,却把送荷包的事情给忘了。静姝把荷包放到了抽屉里头,也不知道下次再见谢昭要到什么时候了。 谢老夫人知道她喜欢吃豌豆黄,回来的时候特意让厨房做了几盒子给她带回来,静姝领着丫鬟把东西送去了老太太那边,正巧家里的几个姐妹还都没散。 老太太笑着问静姝道:“谢老夫人身体可好?” 静姝点头回了,又对老太太道:“我今日还见到了郑国公世子夫人,她还让我有空去她们家玩。” 一听谢竹君的名号,老太太都打起了几分精神,问静姝道:“她真的让你去她们家玩?” 宋家虽说也是百年望族,可比起这些开国就授勋的公侯钟鼎之家,还是比不上的,而这些公侯之家,大多手握兵权,也看不上他们这种只懂得吹毛求疵的酸腐文臣,因此宋家并没有结交很多武将之家,尤其是像郑国公府这样的人家。 章节目录 第 40 章 静姝点了点头, 她倒不觉得谢竹君对她说那些都是客套话,况且以她前世对谢竹君的了解,这人虽然看上去不苟言笑,但行事品性, 确实是京城贵女中最一流的。 前世谢昭去后, 也亏得她回到谢家, 把谢昭的丧事料理妥当, 静姝记得,谢昭出殡的那天她来了自己房里, 面若寒冰一样看着她, 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对于谢家的亏欠,若是用一个词概括,那就是罄竹难书。 “这豌豆黄可真好吃。”宋静妍一连吃了两块, 拿帕子擦了擦嘴, 冲着静姝笑道。 最近她这个五妹妹越发和自己要好了, 大约也是林氏授意的, 毕竟从尤氏手上分了管家的权利出去,这里头静姝的功劳不少。 静姝朝宋静妍眨眨眼,看见一旁的宋静姗推着小碟子对沈云薇道:“就只剩下最后一块了, 姐姐不吃吗?” 沈云薇鼻子里哼了一声, 咽了咽口水,终究没有伸手去拿, 宋静妍瞧见了, 一伸手就把里头最后一块豌豆黄给拿走了。 沈云薇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静姝和宋静妍偷偷笑了一回,又故意说道:“五妹妹喜欢吃这豌豆黄吗?谢老夫人送了我好多, 一会儿我让丫鬟再送一些到五妹妹房里。” 宋静妍点头道:“那就多谢四姐姐了!” 沈云薇吸了一口气,肚子没来由咕噜了一下,眼下还没到用晚膳的时辰,她肚子倒是真饿了起来。 外头有丫鬟进来回话,说大少爷二少爷送年礼回来了。 静姝急忙收了笑,擦了擦吃东西的嘴,等着他们进来。 往年宋老太爷交代下去送年礼,都是宋景行一个人去的,今年却特意带上了宋景坤,想来是宋景行的意思。这么一想,静姝倒觉得她那个荷包没有白白被捡走。 只是对于宋景行对自己的关照,静姝始终觉得有些忐忑。 兄弟两人很快就进来了,宋景行朝着老太太作揖道:“祖父留在了李侍郎家喝酒,我和二弟先回来了。” 静姝转头去看宋景坤,今日他穿了宝蓝色五蝠捧寿团花丝直裰,看上去精神了不少,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上面带了发冠,少了几分之前弓腰缩背的模样。 老太太也瞧见了他,只笑着道:“坤哥儿也是该出去跟着你大堂兄历练历练了,你是二房的长子,将来是要撑起二房的门楣的。” 静姝眼底含着笑意,开口道:“二哥今日瞧着精神了,姨娘一定高兴。”静姝并不知道他们的秘密。 宋景坤被老太太夸赞了,脸色微微泛红,看见坐在一旁的沈云薇,又变得憨实了几分,只支吾道:“谢、谢谢祖母夸奖。” 老太太见他不经夸,才说他好又结巴了起来,只摇头道:“你们也跑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 宋景行正要告辞,沈云薇忽然道:“大堂兄身上戴的荷包可真好看啊,是谁做的,手可真巧!” 静姝听闻,这才低头看了一眼,宋景行戴的荷包,不就是那天他赖说自己捡到的吗?当时沈云薇就在马车里,她怎么会不知道这是自己做的呢!还不是因为看见宋景坤在这里,故而故意挑起事端罢了。 正经房里的二哥哥都还没得她的荷包呢,倒送给隔房的堂兄了! 宋景行见静姝的脸涨了起来,只随口道:“丫鬟做的,怎么沈家妹妹的房里连个会做荷包的丫鬟都没有吗?” “……”沈云薇脸色一红,她没想到宋景行会这么说,反倒让她不好接话了,沈云薇只干笑道:“没想到大堂兄房里,有这样手巧的丫鬟,我倒是很喜欢这荷包,能请那丫鬟也帮我做一个吗?”沈云薇故意道。 静姝的脸色更差了,沈云薇也太不要脸了,提出这种要求,她正担心宋景行被她激的不好回话,却见那人连看都没看沈云薇一眼,直接道:“不能。” 沈云薇的脸直接黑成了锅底。静姝忍不住低头笑了笑,一旁的宋静妍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却也开口道:“沈姐姐你要不要这样,一个荷包也至于问别人要?那要不要干脆让大堂兄把那丫鬟也赏了你才好呢?” 沈云薇早已经下不了台了,听宋静妍这么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偏生宋老太太又道:“你房里的素心,不是做的一手好针线吗?难道连个像样的荷包也做不出来。”老太太看了一眼宋景行戴着的荷包,摇头道:“他身上这个,我瞧着也一般。” 静姝也跟着道:“我瞧着也一般。” ****** 很快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宋景行和宋景坤相继离去。 静姝打算回房换一件衣裳,她今天出门回来还没换衣裳,可她才从正厅出来,却又被人给叫住了。 静姝回头,看见宋景行似笑非笑的从抄手游廊上过来。 “四妹妹今日又欠我一个人情。”宋景行开口道。 静姝看见宋景行心里就有些发怵,一开始的确是她存了要和他交好的心思,可如今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再加上前世她曾听过的哪些流言蜚语,静姝实在很难以平常心对待这位大堂兄,可那人却已经开口道:“四妹妹这回又要拿什么答谢我呢?” 静姝退后了一步,绞着指尖的丝帕咬了咬唇瓣,那人却道:“再给我做几方帕子吧,我的帕子也没了!” 静姝这下忍无可忍了,一脸正色道:“大堂兄房里当真没有会针线的丫鬟吗?那我这就去跟祖母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却听宋景行道:“四妹妹给外面人针线做的好,怎么给自家人做就不愿意了呢?” “你……”静姝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的,她就知道宋景行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参不破那谢字的意思呢! 他又凑上来对静姝道:“四妹妹,你年纪也不小了,可别让外头人说闲话呀。” 静姝原本觉得她和谢昭行得正、坐得直,可被宋景行这么一说,好像真有那么点尴尬了起来,静姝咬了咬唇瓣,装作不懂道:“我不知道大堂兄在说什么!”可帕子终究是不能不做了,静姝蹙着眉心道:“正月里不能动针线,你想要帕子,怕是还要等一阵子了。” “我有的是时间等。”宋景行看着静姝远去的背影,轻松惬意的勾了勾唇角。 静姝的背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了抄手游廊上,宋景行收回了视线,眼神落在腰间的荷包上,既然谢昭也没办法给她一世的安稳,那这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是自己呢? 十二月的寒风中,宋景行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冷。 ****** 第二天便是除夕了,一家人要在一起吃团圆饭。 宋家摆团圆饭的地方在老太太的鸿福堂,众人都穿着簇新的衣裳,几个姑娘穿的都是新做的大红缠枝花福字缎面褙子,头上戴着大红色流苏发饰。 尤氏也穿了红色直身褙子,小腹微微凸起,精气神看上去比前几日好了一些。穿的最喜庆的要属三太太林氏,这是她第一次操办除夕的宴席,很是想在老太太面前出点风头。 静姝低着头跟宋静如说话,宋静如今年十四岁,眼看着就要及笄了,前世静姝对这位庶姐不太熟悉,后来连她嫁给了什么人都不知道,这时候坐在一起,难免有些生疏。 静姝便小声问她:“母亲可给二姐姐定亲了?”京城的姑娘家十二三岁就开始说亲了,到及笄的时候,大多亲事都已经定了下来。 “没有。”宋静如摇了摇头,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大抵说起自己的终身大事,姑娘们总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静姝抬头扫了尤氏一眼,她正和沈云薇说话,眼里心里只有她生养的那两个闺女。 “姐姐别担心,若是母亲想不起来,改日我在老太太跟前帮姐姐说两句。”宋静如性子文静,在老太太跟前也不大说话的,要让她自己开口,只怕很难。 静姝这么一说,宋静如的脸颊就更红了,但她也没有不答应,只是低着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静姝还想再跟她说几句,忽然就听见老太太唤了她的名字道:“姝丫头,这是你大伯母,你还没见过她呢!” 前两天宋景行就去甘露寺把张氏接了回来,张氏终年住在甘露寺,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府上小住几日。静姝抬头便看见一个穿着月白色祥云纹对襟褙子的中年女子往这边来,张氏打扮的十分素净,头上梳了圆髻,左右各簪了一支素色嵌碧玺银簪。可即便如此,她的步态神情之中,还是让人感到十分的风流妩媚。 静姝起身朝张氏福了福身子,轻声道:“给大伯母请安。” 张氏长相十分温婉,朝静姝点了点头,看向宋老太太道:“这就是姝丫头吧,几年没见,竟然出落得这般娇艳了,比她生母更甚。” 静姝见张氏提起了何氏,想来她们那时候互为妯娌,应该是颇有些交际的,心里不觉有些暖意,一旁的宋老太太却道:“她长得更像她父亲一些,形容举止却和她母亲一般。” 尤氏听说,脸上神色便不大好,干笑了一声道:“人都到齐了,那就入座吧!” 静姝提着裙子坐了下来,忍不住抬起头又打量了张氏一眼,怪道宋景行长得那么好看,真真是像极了张氏,只是张氏看上去温婉,宋景行却更有男子汉气概,行为举止中更是有一种少年人天不怕地不怕的随性。 静姝一想起还欠着宋景行几块帕子,眉心又忍不住拧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 41 章 宴席分为两桌, 男人们一桌,女眷们另一桌。 小孩子们没有上桌的,只让奶娘抱着坐在一旁,姨娘们也没有上桌, 围着桌子服侍众人。 席面做的十分精致, 八个冷盘、十六道热菜, 一道道的送上来, 菜名也都是想了新花样的,什么“一团和气”、“年年高升”、“大展宏图”、“八仙贺喜”, 每一道菜都有个说头。 老太爷十分高兴、一叠声夸赞今年的席面做的好, 宋老太太便笑着道:“今年的席面是老三媳妇安排的,我还怕她年轻没经验,做不好呢!没想到想的这样周全,菜好吃、菜名儿也讨喜。”老太太一壁说,一壁朝着林氏点了点头。 林氏见老太爷都夸起了自己, 更是有些得意道:“老太太把事情交代给了儿媳, 儿媳自然是要放在心上, 过年就图个团圆吉利, 能让老太爷、老太太吃好,吃的舒心高兴,儿媳就心满意足了。” 往年尤氏操办, 哪里会想出这些花头来, 不过就是菜上了桌子,大家胡乱吃一顿, 从来也没有任何新意。正所谓人比人得死, 货比货得扔,她这一回是生生被林氏给比下去了。 静姝见尤氏笑得勉强, 脸色又不大好,只关切道:“母亲这几日身子可好些了没有?如今有三婶娘替母亲分担,母亲也有时间多休息休息了,三婶娘这样能干,母亲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尤氏脸上的笑就更勉强了:“姝丫头说的是。” 一旁的老太太便笑着道:“你们瞧瞧,你们这几个,一个都没有姝丫头孝顺,样样都想着你们母亲。” 坐在一旁宴席上的宋廷u也忍不住多看了静姝一眼,他没想到静姝会这样关心尤氏,心里感到非常熨帖。一想到之前尤氏还说过静姝不好相处,便觉得有些不受用。 静姝低下头,看着尤氏微微凸起的小腹,心里却有些担忧,要是自己没记错得话,上辈子尤氏的这一胎并没有留住,可眼下她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了,也不知道后面会不会出什么变故。静姝只小声道:“母亲还怀着身孕呢,自然是要好好将养的。” 宋廷u忍不住道:“姝丫头真是懂事,你放心,你母亲一定会好好将养的。” 尤氏听了这话,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年夜饭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 一时吃完了团圆饭,老太太命丫鬟婆子收拾了碗筷,又重新布置了瓜果,今晚大家都要留在鸿福堂守岁。 张氏正陪着老太太说话,老太太其实很看重张氏这个大儿媳妇,只是大老爷走的太早,张氏守了寡,成了孀居的妇人,家中的事情自然就不好让她打理了。 张氏看见静姝一个人坐在远处,朝她招了招手,小丫鬟搬了一张杌子过来,静姝就起身坐到了老太太和张氏的下首。 张氏从手腕上退下了一只翡翠玉镯子,放到静姝的掌心道:“我回来的匆忙,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个玉镯是我出阁时候的陪嫁,今儿难得拿出来带一回,如今就给你当个见面礼把。” 静姝看了一眼那镯子,通体透明,碧绿油亮,一看就是最上好的祖母绿玉镯。静姝哪里敢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只忙道:“大伯母,您太客气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呢!”前世静姝和张氏总共也没有见过几回,自然也没有收到她的见面礼,如今一出手就送这个贵重的东西,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张氏只笑着道:“要说贵重,我私藏比这贵重的还多呢,你要是嫌弃这个不好,我再去找好的来。”说的倒好像这真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东西而已。 老太太也跟着道:“你就收下吧,这是你大伯母的一片心意。”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静姝也不好意思再回绝了,只任由张氏把镯子带到了自己的手腕上。白玉一样细嫩的手臂带上了翠绿的手镯,越发显得娇美。静姝抬起头,有些羞涩的看了张氏一眼,前世她和张氏没什么交际,连话都不曾多说几句的,没想到她是这样温婉亲和的人。 老太太又同张氏道:“如今你也不管事了,要不然这丫头的亲事,还要你操心才好。”张氏的父亲曾任国子监祭酒,正是桃李满天下的人。 张氏听闻,便随口问道:“我怎么记得她的亲事早定了下来,是和康定侯府的嫡次子,难道还有变数吗?”张氏的记性很好。 “也不知道康定侯府是怎么想的,这两年也不怎么走动,上次在太子妃的寿宴上遇上了静姝,也没有提及亲事,如今也不知道他们家是不是有了别的心思。”老太太对这门亲事十分不看好。 张氏看看静姝,少女眉眼尚未完全长开,已经是个美人胚子了,将来必定国色天香,张氏只笑着道:“老太太不必着急,姝丫头年纪还小呢,便是康定侯府的亲事真有什么变数,也不至于耽误什么,依我看,没了康定侯府的亲事,也一定会有更好的。”她递了一盏茶给宋老太太,继续道:“老太太的寿辰,可是请了康定侯府?不若趁着这个机会,两家把话说清楚,也省得彼此耽误了。” 老太太便抬起头朝着尤氏那边道:“可是请了康定侯府?” 尤氏忙起身道:“帖子早已经送过去了。”其实自听说静姝有意退亲,尤氏私下里也曾约过康定侯夫人,想要旁敲侧击的听听对方的意思,这么好的亲事,尤氏可舍不得退,若是对方能答应用沈云薇替代宋静姝,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奈何康定侯夫人贵人事忙,一直推说没有空,事情也就耽误到了现在。 老太太只点了点头道:“你是姝丫头的嫡母,她的亲事你要放在心上才行。” 尤氏自是点头,心里却有些不受用,沈云薇的亲事也还没定下呢,也没见老太太就记挂在心上了,况且二房还有一个庶出的二丫头,已经十四了,亲事也需要她拿主意,她身上的担子可不轻。 她们这里正说话,一旁的沈云薇却是看着静姝手腕上的玉镯,狠狠的咬了咬唇瓣。她前年除夕夜第一次见张氏,张氏可连什么东西都没有给她,同样的是头一次见面,凭什么静姝就能得这样好的东西,这张氏可真是偏心! ****** 因头一日守了岁,第二天静姝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她正迷迷糊糊的没有清醒,却听外头丫鬟吵吵嚷嚷道:“郑国公府派人送帖子来了!” 静姝从床上坐起来,喊住了一个丫鬟问道:“谁家送帖子来了?” 那丫鬟只笑着道:“回姑娘,是郑国公府送帖子来了,说让大年初五那日,请我们家的姑娘们去郑国公府做客。” 年节里亲戚朋友四处走动,为免扑个空,大家都会事先送上拜帖或者请帖。静姝打了个哈欠,才听清楚丫鬟说的是郑国公府。 谢竹君果然不是随口说说的,当真要请了她去郑国公府玩吗? 静姝急忙从床上起来,等她洗漱完了来到老太太的正厅,便瞧见郑国公府上的两个婆子坐在厅中,其中一个是当日跟着谢竹君一起回谢家的。 “我家夫人说,年初五正巧是我家小少爷和小姐的生辰,小孩子不兴祝寿那一套,就请几个玩伴往家里聚聚,便想邀了府上的几位姑娘一起去,大家热闹热闹。”那圆脸的婆子看见静姝出来,还坐着朝她点了点头,倒像是很热络的样子。 静姝却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沾亲带故就被请去做客,既是生辰总要备些贺礼,好在她从扬州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大堆可以送人的东西,如今倒也不用手忙脚乱的准备贺礼。 “我家这小门小户的丫头,没见过大世面,去了只怕要给世子夫人添麻烦。”老太太倒也没有回绝,只是客套了几句道。 那两婆子便笑了起来道:“四姑娘我们是见过的,我们夫人和她投缘的很,想来家里的其他姑娘也是一样的。”其实不过就是想请宋静姝一个罢了,只是从没有请人只请一个的,因而才把宋家的姑娘都请上了。 宋老太太自然知道这个道理,等送走了两个婆子之后,便把家里的几个姑娘都喊了过来,只说是郑国公府世子夫人请了她们去,问她们谁想去郑国公府玩一趟的? 宋静如和宋静婉都是庶女,从来不曾出门见人的,两人听说要去国公府,吓得谁也不敢去。唯独沈云薇心下却暗暗高兴,郑国公府乃开国元勋之家,据说国公府乃是前朝王爷的府邸,是太*祖赏下来的。况且去国公府也不像去宫里那么拘束,还可以见到很多贵族女眷。 静姝自然是不能不去的,便邀着宋静妍跟自己一起去,她可不想再单独同沈云薇一起出门了。 “既然你们二姐姐和三姐姐都不去,那就你们三个去吧。”宋静姗才八岁,就算她想去,老太太也不会答应的。 上次在太子妃的生辰宴会上,沈云薇算是丢了一回脸了,这一回说什么,她一定不能再马失前蹄了。 况且,郑国公世子夫人请客,那去的必定也有上回太子妃寿宴去过的人,沈云薇打定了主意,这一次她一定要让那些人对自己刮目相看。 章节目录 第 42 章 听说郑国公世子夫人请了她们姐妹去郑国公府做客, 尤氏也很紧张,早早的就在凝香院等着沈云薇。 年节前她曾给康定侯夫人下过帖子,邀她去问柳茶楼喝茶,可康定侯夫人推说年节太忙碌, 因此不曾应约。尤氏心中越发料定, 康定侯夫人对宋静姝和她家嫡次子的婚约想必是不怎么上心的。 康定侯府和郑国公府交好, 那郑国公世子夫人请客, 势必也会请康定侯夫人,若是沈云薇能在康定侯夫人面前好好表现, 到时候她想李代桃僵的事情, 也就更好开口了。 尤氏把给沈云薇新做的几套衣裳都拿了出来,替她一一选了起来道:“这件荔枝红的上次去宫里穿过了,倒不能再穿了。”大户人家的闺女谁没有几套行头,等闲出门都不会穿曾经穿过的衣服。 沈云薇立马道:“那翡翠头面我也不要了,那翡翠珠子也忒大了, 还有人笑话我是暴发户呢!”一想起在太子妃寿宴上的境遇, 沈云薇还觉得尴尬, 心中暗暗埋怨尤氏。 尤氏知道她的脾气, 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的妆奁搬了出来。 沈云薇想了想,只开口道:“这次我也要带珍珠头面, 四丫头上次只带了赤金珍珠头面, 大家都夸她呢!” 尤氏在妆奁里找了找,沈云薇倒是有几套珍珠头面, 只可惜都不是赤金的, 年节里带上白珍珠,又显得有些素了, 可沈云薇却道:“大家都打扮的花红柳绿的,只有我素雅些,说不定还能更引人注意一些。” 尤氏觉得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便从妆奁里拿出了白珍珠头面。 ****** 静姝也忙着在选赴宴穿的衣裳,年节里人人都喜气洋洋的,大家都穿着簇新的红衣裳,倒也不拘着会和别人撞色了。静姝想了想,挑了一件梅红色缠枝花样对襟褙子,头上也没有带头面,只簪了一朵时新的大红千层堆纱宫花,看上去娇媚不可方物。 她本来打算戴上赤金虾须镯的,想退手镯的时候,才想起张氏这几日还住在府上,她送的东西若是不戴几日就收起来了,倒也有些失礼。 一时便有丫鬟来请了静姝去老太太房里用午膳,静姝忙就把衣服换了下来,头上仍带着宫花过去。 这宫花原是她从扬州带回来的,也不知用什么材质叠起来的,松松散散的一大朵,簪在鬓边,娇美非常。只是这东西不值钱,她便也没有拿出来送人,今天第一次戴,却被沈云薇瞧了去。 “四妹妹头上戴的宫花好漂亮,是在哪儿买的?”沈云薇就是这样的习性,但凡见到别人有好看些的东西,总是变着法子想要弄到手,静姝料定了她想要这朵宫花,只故意道:“扬州带回来的。” 她手上还带着昨天张氏送的翡翠玉镯,昨晚烛光下看,水头已经让人垂涎,今日青天白日里再看一眼,这翡翠油润细腻,上头的飘花秀美飘渺,实在是难得的一支好镯子,静姝伸手扶了扶鬓边的红花,露出那一截带着翡翠镯子的白皙手腕,叹息道:“只可惜我就带了这么一朵回来,还预备着想初五时候去郑国公府上戴呢!” 沈云薇便道:“四妹妹带着这么漂亮的宫花过去,又要艳压群芳了。” 静姝笑了笑,从头上把宫花摘了下来道:“姐姐喜欢,我便送给姐姐。” 沈云薇做梦都没想到,静姝居然会那么好心,把宫花送给她,她一边悄悄的观察宋老太太的神色,一边道:“那怎么好意思呢,总共就这么一朵……” 但沈云薇的手却已经伸了过来,静姝把宫花递给她,她接在手中反复看了眼,有些得意的把花戴在了头上。 只有一支那又怎样,我想要你不还是得乖乖的给我,沈云薇心下暗暗冷笑。 宋老太太见静姝把宫花给了沈云薇,越发看不过去了,沈云薇真是什么东西都要要过去,她以前怎么就没瞧出她这么贪心呢? 老太太只吩咐道:“喜鹊,去把我妆奁里的那一支芙蓉玉凤尾簪拿过来给姝丫头带上。” 被拿走了宫花,静姝的发髻上便什么都没了。 沈云薇一听那芙蓉玉凤尾簪,眼睛又直了,她喜欢那支簪子很久了。当初老太太命工匠雕这个簪子的时候,沈云薇就以为是给她的,那芙蓉玉粉嫩温润,一看就是给年轻女孩的,可老太太愣是自己留着了,这回她为了一朵宫花,竟然失去了芙蓉玉凤尾簪,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静姝却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好东西,待喜鹊拿了出来,才瞧见那支粉嫩的发簪。 老太太笑着道:“簪子做出来之后,我就觉得颜色太嫩了,正想着给小辈们带,今儿就给姝丫头了。”老太太亲自帮把发簪带到了静姝的鬓边。 宋静妍虽然也很羡慕,但看见沈云薇变绿的脸,只拍手道:“这芙蓉玉簪子太配四姐姐了,比那红宫花更好看。” 这时候丫鬟过来回话,说次间的饭菜已经布好了。 众人起身去用午膳,谁知道沈云薇只走了两步,那原本聚成一团的宫花却松松垮垮的蹋了下来,耷拉在她的脑门上。 静姝只当没有瞧见,一旁的宋静妍却喊道:“沈姐姐,你的宫花掉了!” 沈云薇用手一摸,这不摸还好,一摸上面的花瓣便纷纷散了下来,一直挂到了她的肩头。 原来这宫花中间是用丝线串起来的,静姝在摘下宫花的时候,故意把那丝线扯松了,所以不动还好,一动这花的形状就保持不了了。 沈云薇样样都要抢她的,静姝当然也会不愿意的。 静姝听宋静妍这么说,也装作好奇转身道:“呀,沈姐姐,你怎么把花弄坏了,我也只有这么一朵而已。”静姝一脸不舍的表情。 沈云薇的脸却比鞋底还黑,她恨不得扯下了那花骂街,一脸窝火道:“我又没碰它,它怎么就坏了,这是什么破花啊!” 老太太脸都沉了,沈云薇也忒不像话了,要人家东西的时候,赞得跟什么似的,现在东西坏了,一口一个破花,这哪里像是宋家出去的姑娘,老太太只摇头道:“薇丫头,你说什么呢,你要是嫌弃姝丫头的宫花不好,就不该要了去,现在花儿被你弄坏了,四丫头没叫你赔已经算是好的,你还这样说。” 老太太都说不下去了,只摇着头道:“我是教不好你了,一会儿让你母亲来教你。” 静姝看着沈云薇吃瘪的模样,心情倒是好了不少,只故意道:“祖母不要这么说,东西给了沈姐姐,我自然不会让她赔,只是……我自己也就这么一朵,现在坏了还怪可惜的,不过我现在有祖母给我的芙蓉玉簪了,也就不在乎那朵花了。” 宋老太太见静姝并不伤心了,也跟着点头道:“还是姝丫头懂事。” 沈云薇头顶着一朵破花,摘也不是,戴也不是,还被宋老太太数落了一顿,连午饭都没能吃下去。 ****** 初五日却是很快就到了。 静姝没了宫花,索性带着宋老夫人给的芙蓉玉凤尾簪。芙蓉玉虽然不贵重,但颜色粉嫩、水头清澈,雕成了三条凤尾的花样,尾巴上还坠着粉色珍珠坠子,真真看上去如芙蓉出水一般。 沈云薇难得穿得素净,湖绿色的缠枝花褙子,头上戴着珍珠头面,一改往日花红柳绿的造型。 但静姝总觉得这样不好,年节里任凭你穿得怎样花红柳绿,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可这般素净的去赴宴,倒的确是能让人多看一眼,可终究主人家瞧了也不高兴,不过静姝才懒得去提点沈云薇这些。 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尤氏不放心,也过来送行,看见静姝穿着梅红的衣裳,就觉得沈云薇太素净了,又被比下去了,可这时候也来不及再换衣服,少不得让她就这样走了。 宋静妍和她们两个坐在一辆马车上,看了两人的打扮,笑着道:“今天四姐姐和沈姐姐倒像换了个个儿了。”以前都是宋静姝素雅、沈云薇艳丽,难得今日却变了。宋静妍只点头道:“我倒觉得四姐姐无论是淡雅的,还是娇艳的,都很好看呢!” 沈云薇一向和宋静妍不对盘,如今又添上了宋静姝,只朝她们两个鼻子了出了一声,冷冷转过头不理她们。她今日可是被尤氏嘱咐过了的,等看见了康定侯府的夫人,一定要在她跟前好好表现。 沈云薇故意清了清嗓子,用手扶了扶自己簪着珍珠的鬓角,并不打算理她们两人。 章节目录 第 43 章 马车很快就到了郑国公府门口, 这一条街是皇城中侯门公府聚居之处,一路行来不是这个侯门,就是那个公府。 宋家的马车才在门口停了下来,便有前几日去宋家送请帖的老妈妈迎了过来。 还不等静姝开口, 那老妈妈只笑着道:“我们世子夫人正盼着宋姑娘呢, 特意叫老奴出来迎接。” 静姝四下里看了一眼, 门口已经停着不少府邸的马车了, 想来郑国公府对小少爷和小小姐的生辰是很看重的,请了不少客人。 “劳烦妈妈了。”静姝福了福身子, 跟在老妈妈的身后, 从东角门进去,便瞧见夹道上停着两辆代步用的青帷小油车。 众人上了车,又跟着丫鬟婆子们一路七拐八蜿,穿过了两个夹道,四扇角门, 终于到了世子夫人住的地方。 下了车, 从垂花门进去, 绕过太湖石堆成的假山, 从一排紫藤架下穿过,这才到了正房的门口。 婆子进去回话,静姝就听见里面叽叽喳喳的人在说话, 只听有个姑娘道:“上次我打算绣一扇百寿屏风给老夫人贺寿, 想请谢家表哥帮我写几个寿字,求了他好几天, 他也没答应, 怎么一眨眼的,他倒收起女学生来了?我倒要看看, 他这个女学生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紧接着便是谢竹君的声音:“不过就是一个小姑娘,大约是和明德投缘,我看着也很喜欢。” 正这时候,婆子已经回说她们到了,谢竹君笑着道:“说曹操曹操就来了,你们只管看,可不准欺负她,她是我请来的贵客。” 静姝在门外就听到了这话,颇有些不好意思,早有丫鬟替她们挽了帘子,脆声道:“少奶奶请宋姑娘进去。” 静姝便低头走进去,一时间扫了一眼厅中,花红柳绿、环肥燕瘦,足足不下十来人,众人见她们进去,只拿视线紧紧的盯着她们三人扫了一眼,最后落在了沈云薇的身上。 大节下人人都穿着艳丽,只有她一身湖绿色裙袄,头上还带着白珍珠头面,虽然容貌也能算上清丽脱俗,但这身打扮也太不应景了。 大家正都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姑娘,忽然有人喊了一声道:“我知道她是谁,她就是上回跟着宋姑娘一起去太子妃寿宴的便宜姐姐。” 这里有不少人曾去过太子妃的寿宴,被她这么一说,众人便纷纷认了出来道:“果然是她,今日怎么和那天换了一副样子呢?差点儿没认出来……” 沈云薇闻言,一时脸颊早已经涨得通红的,恨不得去塞住她们的嘴,可这些姑娘,哪个不是出身高贵,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也只好仍由她们议论。 静姝都替沈云薇感到尴尬,她正寻思着要不要替她解个围,忽然有人从她面前走过来,熟稔的拉着她的手腕道:“这就是谢家表哥收的女学生吗?果真是个娇俏的小美人。”跟她说话的女子叫周若兰,静姝前世并未见过。 静姝才十一岁,身量未足,抬起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谢竹君也已经迎了过来,对静姝道:“你不认识她,她是太太的外甥女,世子爷的表妹。” 谢竹君看周若兰的眼神却很淡然,仿佛对这个表妹有几分不屑,只顾着和静姝说话道:“明德今日也来了,只不过他在外院,就不进来了,方才他还嘱咐我,要我好好带着你在我们府上玩一玩。” 静姝有些不好意思,谢昭总是想着她的。 谢竹君这时候却也瞧见了沈云薇,这是她第一次见沈云薇,这么一个喜庆的日子,她却穿得这样素雅,着实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过谢竹君也很明白沈云薇的想法,这样的日子,势必会来很多王孙公子,越是同众人一样花红柳绿的打扮,只怕越不得显眼,只有这样刻意素净的打扮,才能让人多看一眼。 可惜的是,她打错了如意算盘,男宾们都是在外院的,而在里头的都是一些太太奶奶,任凭谁也不会喜欢大喜日子穿得这么素净的姑娘。 “宴席设在了后花园水榭里头,我们在这里坐坐就过去吧。”谢竹君笑着道,沈云薇穿这么一身,在她这里也就算了,等一会儿国公夫人瞧见了,那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只怕会当面数落了。 看着大家都穿的花枝招展,沈云薇努力克制住自己尴尬的心情,端着笑脸同静姝道:“这位就是世子夫人了吧?小女给世子夫人请安。” 谢竹君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道:“免了罢,既然来了,就跟着宋姑娘好好玩玩。” 这话说的有意思,大家细细的品了品,什么叫既然来了?不就是没打算让她来的吗? 众人看沈云薇的眼神又多了一层意思。 沈云薇却没有听出这其中的言外之意,见谢竹君对她态度很和蔼,只当她是喜欢自己的,脸上便露出讨好的笑来,笑着道:“多谢世子夫人。” 谢竹君被她笑得有些尴尬,轻轻的嗯了一声。 一时间便有小丫鬟过来传话,说水榭那边的宴席好了,请姑娘们入席去。 郑国公没有妾室,只和郑国公夫人生下了三个儿子,因此郑国公府没有姑娘,谢竹君生的小小姐,便是整个郑国公府的掌上明珠。 这厢谢竹君带着她们往水榭去,远远的就瞧见几个打扮奢华富贵的夫人,在那儿抱着小小姐说笑。小小姐看见谢竹君过来,伸着藕段一样的小胳膊,从那妇人怀中挣脱了出来,一路摇摇晃晃往她们这边来。 大约是因为路滑的缘故,就在小小姐快要跑到谢竹君面前的时候,忽然一个趔趄,小小的身子往前一歪,眼看着就要跌倒下来。 身后跟着的奶娘来不及拉住她,只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沈云薇看见一个小孩子撞过来,吓了一跳,反射性的往后退了一步,小小姐就这样跌在了她的面前。 静姝反应过来,只急忙上前,把小姑娘扶了起来,问道:“小小姐摔疼了没有?” 谢竹君这时候也已经走了上前,从静姝手中接过自己的宝贝女儿,冷冷的扫了一眼往后退的沈云薇,问道:“萱姐儿摔疼了没有。” 沈云薇今日穿的素净,且又跟在了谢竹君的身边,郑国公夫人便以为她是谢竹君的丫鬟,指着她的鼻子道:“把这眼里没主子的丫鬟撵出国公府去。” 章节目录 第 44 章 郑国公夫人话音刚落, 她身后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就站了起来,大步的往沈云薇这边来。 沈云薇吓了一跳,只急忙跪了下来道:“我……我不是丫鬟。”她哪里能想到,今日的这身打扮, 竟让别人误以为她是个丫鬟! 两个婆子听她这么说, 这才停下脚步来, 谢竹君见她吓得脸色苍白, 又见萱姐儿也没有摔疼什么,这才同郑国公夫人道:“太太息怒, 她不是府上的丫鬟, 是我客人带来的姑娘。” 郑国公夫人这才仔细看了一眼沈云薇,虽说是穿的素净了一点,但衣服料子确实比国公府上丫鬟穿的要好一些。只是……大过年的穿成这样去别人家里做客,到底有些不妥。 “原来是客人……”郑国公夫人皱了皱眉心,又向一旁的夫人低声打听道:“这是谁家的姑娘, 你们认得吗?” 那康定侯夫人是去过太子妃寿宴的, 自然也认识沈云薇, 只凑到郑国公夫人耳边道:“这好像是宋家二老爷的续弦从婆家带过来的姑娘。” “是带过来的姑娘啊, 怪道是这样的,我还想着宋老爷子是内阁辅臣,他们家的姑娘不该这般的呀。”郑国公夫人没好意思把不懂礼数四个字说出口来。 康定侯夫人便又抬头看了一眼, 果见宋静姝也在人群中, 便是刚才第一个冲上去扶起萱姐儿的姑娘。她上次见宋静姝的时候觉得她有些傲气,但这次再一看, 虽然年纪尚小, 可静姝的容貌在对面那一群姑娘中,确实是最出挑的, 再过上三五年,只怕就要名动京城了。 当初何氏在时,她的确也是看上了静姝嫡女的身份,只可惜何氏后来走了,静姝又被送去了扬州,这么些年不见,宋家对这门亲事似乎也没有特别在意,因此她就生出了一丝退亲的念头,她那儿子如今已经十五了,静姝却还只有十一岁,也不是等不起,就是怕不值当。 可今日康定侯夫人再看静姝,却觉得比上次在太子妃寿宴上见到的要亲切了许多,大约是死了生母,没人教她罢了。等以后过了门,她这个婆婆再好好的教她规矩,好像也不算太迟。 谢竹君已经抱着萱姐儿来到了水榭,郑国公夫人又把萱姐儿接到了自己的怀中,问她有没有摔疼了那里。小姑娘身子轻,自然没有摔疼,只是掌心里蹭了一下,刚才静姝已经用帕子给她擦过了。 只听萱姐儿道:“刚才扶我的那个姐姐可真好看,她的帕子也是香香的。”静姝的帕子薰过茉莉花香,特别好闻。 郑国公夫人便顺着萱姐儿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瞧见一个脸颊略圆润,眼睛却乌黑明亮的小姑娘,脸上的皮肤更是弹指可破、白皙如皎月一般。 谢竹君瞧见郑国公夫人看向静姝,便特意介绍道:“这就是宋家的四姑娘,明德收的女学生。” “原来就是她呀!”谢昭收了个女学生,这事儿早已经成为了京城的新鲜事儿了。平常冷清孤傲的谢四爷居然收了女学生,大家都想瞧瞧这女学生是何方神圣。 “长得确实好看乖巧,谢老四怎么想起收女学生了,他若早早的成婚,只怕闺女也要有这般大了吧!”郑国公夫人玩笑道。 谢竹君听了这话,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明德在姻缘上很是艰难,原先定下的赵家三姑娘,前两日被接进了宫里。” 静姝闻言却是心下一惊,只听谢竹君继续道:“我也不清楚是怎么了,听赵家的人说,是合婚不吉利,正巧太子妃又有了身孕,就想找一个同自己亲近一些的人进去服侍……” 静姝已经明白了谢竹君的意思,也明白了太子妃要赵品兰进宫的意思。 只是……太子妃到底知不知道赵品兰原就和太子有了一腿呢?她这样喊了赵品兰进宫,只怕是给自己添堵而已。 但这些静姝也不想去管了,总之……这辈子谢昭总算可以不用再娶赵品兰了。 但谢昭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不娶赵品兰,总还要娶别人的。 静姝抬起头,忽然瞧见周若兰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笑意,那个想要请谢昭帮她写屏风的姑娘,好像就是她。 “怎么会这样呢!”郑国公夫人都为谢昭感到可惜,谢昭不是十七八岁,也不是二十出头,而是已经二十四岁了! “你身为她的长姐,这件事情可要放在心上。”郑国公夫人嘱咐谢竹君道。 正这时候,周若兰脸上带着笑,对郑国公夫人道:“姨母,就快开席了,姨母坐吧!” 周若兰是郑国公夫人表姐的女儿,因家族败了,无处可去,才被收留在了郑国公府,如今已经十六岁了,尚且没有人上门提亲。 家世好的,看不上这个郑国公府的远房表小姐;家世差的呢,又被郑国公府的门第给吓退了。 谢竹君哪里能不知道周若兰心里打的如意算盘,只是让谢昭娶这么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女,她难道傻吗?说句正经话,她连给谢昭做妾都还不够格呢!可养在国公府的姑娘,自然是不能给别人做妾去的,说出去也不好听。 谢竹君淡淡的扫了周若兰一眼,招呼着静姝一起入席。 席面很快就开始了,各家的太太、奶奶、姑娘们都落了座。 沈云薇在静姝的身边座了下来,左右都是穿着喜庆的姑娘,唯独她自己穿得这么素净,也难怪刚才国公夫人把她认成了丫鬟了。再看看静姝,穿着梅红色的褙子,越发显得肤白貌美。 沈云薇咬了咬唇,见康定侯夫人就坐在郑国公夫人的身边,这一次,只怕她又没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 ****** 午膳很快就吃完了,谢竹君仍旧带着姑娘们在花园玩,郑国公夫人则带着年长的太太奶奶们回了正房,睿哥儿和萱姐儿被奶娘抱回去睡午觉。 这种场合静姝不怎么参加,因此认得人也不多,幸好有上次谢老夫人介绍她认识了几个朋友,大家彼此打过了招呼,交情也算更深了一些。 谢老夫人今天却不再席上,静姝找了个空闲,问了谢竹君才知道老夫人这几日着了风寒,所以才没有过来。 静姝倒是很了解谢老夫人的心情,到手的媳妇就这样没了,任谁心里也不会觉得舒坦,她哪里知道这个儿媳妇是会给谢昭戴绿帽子的儿媳妇呢! 只是想到老夫人为了这事操心,静姝终究有些不忍心:“先生这么好的人,总会有更好的姑娘,大少奶奶还该劝劝老夫人,让她不要太操心了,总有更好的缘分等着先生。” 谢竹君只蹙眉道:“也不知道他的缘分到底在哪儿,现如今京城里,哪还有他这个年纪尚未娶亲的呢!只怕到时候别人反倒以为他有个什么,那更是说不清楚了。” 静姝闻言,不觉忍笑,谢昭倒真是没有什么毛病的,只是他这个人向来清心寡欲,在那方面也很随意,前世也从来不曾勉强了自己。 “不会的啦。”静姝红着脸颊道。 她这一脸红,谢竹君反倒不好意思了,静姝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她该不会是听懂了自己是什么意思吧? ****** 外面男宾的席面还没有散,薛世子还在各处敬酒,谢昭却已经放下了酒杯,抬头看了一眼同坐在席上的周小将军。 有人正在同周鸿宇玩笑道:“听说周小将军去了扬州,怎么……有没有带什么好东西回京?” 扬州最有名的除了胭脂,便只有那名满天下的扬州瘦马了。 周鸿宇今年十六,长的俊逸潇洒、目如朗星、鼻若悬胆,正是英姿勃发的少年儿郎,周鸿宇见一干人等都来起哄,只笑着道:“扬州有什么好东西,你们不该问我,该问谢四爷。” 谢昭这才抬起头来,目光幽幽的看着他,那人却笑道:“听说谢四爷住在了何家……” 何家是扬州首富,但真正让何家在京中名声大震的,却是何家送给京城官员们的美人。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谢昭的身上,仿佛等着他的回答,谢昭却低下了头,过了片刻才问道:“周小将军那日在瘦西湖上救下的女子,现下可还好?” 周鸿宇脸色一变,这件事情京城里没有人知道,若是让他家里人知道他在外头养了一个外室,那可是要打断腿的。 “什么瘦西湖、什么女子……谢四爷说笑了吧?”周鸿宇急得朝他使了使眼色。 谢昭见他如此这般,倒也不再去揭他的短,只开口道:“原来不是周小将军吗?那大概是谢某认错人了。” 可众人哪里再肯饶过周鸿宇,只纷纷围了过去问道:“什么女人,快说快说!是瘦西湖上的瘦马吗?” 章节目录 第 45 章 谢昭这话一出口, 一众人就都去闹周鸿宇了,那周鸿宇脸皮又薄,少不得被人问多了,胡乱透露了几句, 见谢昭隔岸观火的坐在一旁, 便开口道:“你们别老记挂着问我啊!听说谢四爷收了个女学生, 是一等一的美人, 我母亲前几日去太子妃的寿宴上还见过,今天她来了没有?” 这些人虽然都是世家公子, 但也有几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在里头, 听见有美人,便一窝蜂又聚到了谢昭这边,开口问道:“谢四爷收了什么美人当女学生?若是来了,不如喊了出来,让我们也见一见。” 谢昭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抬起头看他们的时候, 眼神中也带着几分肃杀的冷意, 静姝是名门闺秀, 如何能让他们这般议论? 那些人见谢昭有些动气了,只忙不迭拍又着他的肩膀道:“不就是开个玩笑嘛,这也至于动气了?来……喝酒喝酒。” 谢昭也不推辞, 只端起酒杯, 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薛世子却是知道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的,谢昭和赵品兰的婚事黄了, 他只当他是为了这个心情不好的, 便上前劝慰道:“京城未出阁的姑娘多的去了,改明儿我就让你姐姐给你多物色几个, 绝对比那赵三漂亮……” 谢昭见薛世子喝多了,都有些口不遮拦起来,只无奈应道:“那就多谢姐夫了。” ****** 静姝在内院跟着谢竹君一起待客。 她前世直到十四岁才回京,和京城闺秀们并不熟悉,后来嫁去了周家,也没有几个相熟的朋友,如今倒是趁着这个机会能多认识一些人。 大家伙知道她是从扬州来的,便围着她问扬州的事情。 静姝也很耐性的同她们说扬州好玩的地方,姑娘们只知道扬州的胭脂水粉是最好的,静姝便笑着道:“我从扬州回来的时候,带了好些的鸭蛋粉,如今家里还有好多,等我回了家,就让下人给你们送去。” 这些姑娘哪个是缺钱的,不过就是喜欢一些新奇玩意儿,听说静姝要送她们,便一个个都围了上来,其中一个静姝却是认识的,是她前世嫁到周家时候的小姑子周仪娴。 周仪娴性子内向,难得和静姝却很聊得来,只好奇问道:“我听说扬州除了胭脂水粉好,扬州的姑娘也很好看,是不是真的?” 她的兄长周鸿宇自从扬州回来之后,就神神叨叨的,她暗中听人说起过,说他在扬州救了个女子,悄悄的带回了京城,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静姝如何知道周仪娴为什么会问这个,不过扬州好看的姑娘,说来说去,不就是指那名满天下的扬州瘦马吗?可这些话,怎么能同这些养在深闺中的姑娘们说呢?静姝便笑了起来道:“各地的姑娘有好看的,自然也有不好看的,扬州也是一样的,我从扬州回来,留神看着,我们京中的姑娘也不比扬州差的。” 那些不知就里的姑娘,听了静姝的话,心中自然觉得熨帖很多。 周仪娴却忽然又问道:“我听说扬州还有一种马,叫什么瘦马,我心里还纳闷……瘦马能骑吗?大家不都是喜欢高头大马的吗?” 这实在是问得让静姝感到有些尴尬了,只装作不懂道:“这个……我倒是没有听说过。” 大家见静姝都没有听说过,便也没兴趣再问下去了。 沈云薇却是一心想要走了,她哪里知道国公府是这么一个守规矩的地方,等闲男宾是不准进后院的,又因为被国公夫人认作了丫鬟,沈云薇心里很是不受用,这会子看静姝跟那些人打得火热,心里便越发不是滋味,拉着宋静妍道:“五妹妹,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呢?” 宋静妍出了名的会察言观色,见谢竹君对宋静姝这样好,哪里会开口要先走,只拍了拍沈云薇的手背道:“沈姐姐,我还想陪着四姐姐多玩一会儿,你若是想回去,那你就自己先回去吧!” 沈云薇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她要是自作主张先回去,只怕又要落下一个不懂礼数的骂名了。 ****** 大家在一起坐了片刻,外头有小丫鬟进来给谢竹君带话,说薛世子喝多了酒,现下在外院的客房休息。谢竹君放心不下,仍要出去看看,只带了两个丫鬟去外院,走到垂花门口的时候,又想起一件事来,低头吩咐了丫鬟,让她回厅中把静姝给喊了出来。 原来谢竹君放心不下谢昭,总觉得赵家这次做的有些过分了,又恰好是在这个时间,再过一个月便是谢昭下场子的时候了,这时候让他黄了婚事,谢竹君只怕会影响到谢昭的春闱。 静姝是谢昭的女学生,虽然年纪小些,可看谢昭对她的态度,倒像是有几分宠溺的,因此她打算把静姝带上,想着叫谢昭也过来,好让静姝安慰他几句。 静姝跟着谢竹君出了外院,才听她开口道:“这两日你先生心情不好,一会儿他要是来了,你跟他说些好玩的事情,再安慰他几句。” 静姝只一个劲的点头,想起上次在谢家见谢昭的时候,自己还梗着脖子让他不要娶赵品兰,如今婚事黄了,她难道不该是欢天喜地的模样吗?再去安慰谢昭,倒显得有些幸灾乐祸了。可谢竹君偏又带了她出来,她也好不好回绝,少不得乖巧的点了点头。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虽然是为了谢昭好,可静姝到底是做了不积德的事情,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 薛世子在外院的客房中休息,谢竹君留了静姝在厅中,她才将坐下来,就听见房里传出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道:“姐夫高兴,多喝了几杯,并不碍事。”是谢昭的声音。 静姝听到这个声音便忍不住挺了挺脊背,想着一会儿谢昭出来,她到底要和他说些什么呢?若是他瞧上去不开心,她就安慰他几句,若是瞧着算不上不开心,倒不如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也省得彼此尴尬。 她这厢正想不出一个对策来,只听里头谢竹君道:“那你呢?你喝了几杯?你平素不是不喝酒的吗?”谢昭今日也饮酒了。 谢竹君继续道:“赵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再过一阵子就要下场子了,怎么跟着你姐夫胡闹起来。” “不过只饮了几杯而已。”谢昭道:“席上有客,不好推脱。” 谢竹君又道:“你现在倒知道圆滑变通了?以前任谁劝你喝酒,你也不会喝的……”谢竹君认定了谢昭在为赵品兰的事情郁闷。 谢昭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等他往外间来的时候,忽然就瞧见一个娇小清秀的身影坐在厅中,瞧他出来,那人只飞快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颊边忽地染上了一层绯红。 “给先生请安。”静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脸红,她又没有像谢昭一样饮酒,可这种心虚的感觉,却让她脸颊越来越热,当日跟谢昭说的那些话还在耳边…… “谢先生能不能不娶赵三姑娘?” 静姝低着头一言不发,看见谢昭那一双皂靴越来越近。 “你怎么把她带到外院来了。”谢昭这一句是问谢竹君的。 那人便笑着道:“听说你在,就带她过来了,你难道不想见见你的女学生?” 谢昭饮过酒的脸颊本就微微泛红,被谢竹君这么一句,也不知道为何,脸颊又似烫了几分。可人已经来了,总不能就这样叫她走了,况且有谢竹君在场,倒也不会伤了静姝的名声。 “我进去瞧瞧你姐夫,你在这里坐一会儿吧。”谢竹君朝着静姝点了点头,显然是提醒她不要忘了安慰谢昭几句。 静姝便抬起头看了一眼谢昭,他刚刚喝了点酒,这时候脸颊通红的,一双黑色的眸中似乎也带着水色,眼梢微微泛红。谢昭从来就是不甚酒力的。 静姝很努力的想从谢昭的脸上读出“失意”、“伤感”两种表情来,却发现他的神色还是向以往一样,云淡风轻,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到底再想什么。 他会伤心难过吗?毕竟和赵品兰的婚事,早在多年前两家就有了意向。 可他既然不伤心难过,又为什么要喝酒呢? 静姝猜不透谢昭的心思,好在茶几上有丫鬟送进来的茶水,静姝斟了一盏茶送到谢昭的跟前道:“先生请喝茶。” 谢昭落了坐,却不接她手中的茶,只是顺着她圆润白皙的脸颊缓缓的向下看去。 十二岁的静姝,还是个孩子模样,他又怎么会对她有什么念想呢!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有一句话,却有一种忍不住脱口而出的冲动。 谢昭拧了拧眉心,接过她手中的茶盏,他低头用茶盖撇去碗中多余的浮沫,沉默了半晌,却忽然抬头道:“我不娶赵三姑娘了,可是圆了你的心愿?” 章节目录 第 46 章 这一句话, 却把静姝给问愣住了。 静姝半张着嘴,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他才好。 那天在谢家信誓旦旦的让谢昭不要娶赵品兰的,分明就是自己,现在轮到谢昭回问了, 她怎么就怂了呢? 静姝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只是觉得脸颊越来越烫, 仿佛要滴出血来一样, 她低着头,指尖绞了绞挂在身上的荷包穗子, 咬了咬唇瓣道:“先生这是生气了?” 谢昭看着静姝这副斗败了公鸡一般的模样, 不觉皱了皱眉心,却还是故意道:“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在问你话呢。” 静姝的下巴都快抵到脖子根了,撇了撇唇瓣,索性咬牙抬起头来, 迎上了谢昭的目光, 坦然道:“我是为先生高兴, 那赵三姑娘配不上先生, 先生以后若是找到了更好的姑娘,说不定还要谢我呢!” 谢昭心中一动,他是重活了一世的人, 赵品兰做的那些事情, 他自然都知道,只是不知道静姝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但无论如何, 静姝觉得赵品兰不是他的良配, 总归也是为了他好。 谢昭脸上的表情松范了几分,指尖摩挲着薄薄的茶杯壁, 感觉着温润的茶水在杯中涌动着,就像他的心潮一样,有些起伏,他抬眸扫了静姝一眼,笑道:“那我倒是真的要好好谢谢你了。”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过我的事情,你以后还是别管了。” 她才几岁,这些事情本就不是她所能明白的,他又何必让她多这些烦恼呢? 静姝闻言却是愣了,看来谢昭还是不高兴的,这是他的私事,即便于他不利,也确实没有她置喙的余地。但她并不后悔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只是低着头道:“学生知道了。” 谢昭的眉心忍不住又皱了皱,难道自己方才那话说得有些过分了?伤了小姑娘的心了?他正寻思着要不要再解释一句,却见静姝已经抬起了头来,用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一本正经道:“先生下场子可一定要加油哦,静姝还想做状元爷的学生呢!” 谢昭握着茶盏的掌心冷不丁就颤了颤,微微点了点头。 ****** 年节里的日子忙碌,一晃就到了元宵节。尤氏有孕在身,也不方便带着姑娘们出门,倒是有不少来看望宋老太太的客人,静姝跟着见了,有的是头一次见,还预备了见面礼,又让沈云薇羡慕了几分。 宋老太太的寿辰是在正月十八,因是一个六十的整寿,宋家有意是要大办一场的,一则替老太太贺寿,二则宋家也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宋老爷子向来以清廉自居,他自己过寿,不过也就是全家聚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罢了。 因此这一回宋老太太的寿宴,算是尤氏在宋家操办的头一回大事,心里难免有几分紧张。 静姝预备送给老太太的寿礼已经准备好了,在外头请了上好的工匠把扇面裱好了,配上红木底座,做成了一架百寿扇面插屏。原本她只是想把扇面装裱,并没有打算做成屏风的,那日去郑国公府的时候瞧见谢竹君的房里摆着,是一应梅兰竹菊的四种扇面,做成了插屏放在博古架上,说不出的古朴好看,她才有了这个主意。 那扇面正是出自谢昭之手,静姝自然是认得的。只是前世两人成婚之后,静姝却很少看见他动笔了,她也从来没有问过。 “姑娘是怎么想到把这个扇面做成插屏的,可真是精致好看。”紫苏瞧见了成品,也忍不住夸赞道:“老太太房里罗汉床中间的茶几上,就缺这么一个插屏,到时候放在上头,老太太天天能瞧见,也能知道我们姑娘孝顺了。” 静姝默默的看着这插屏不说话,这东西也算是得来不易,不知道写废了她多少张扇面,最后还是在船上的时候,谢昭一笔一划的教着她写出来的。 有时候船上浪大,谢昭握住她手腕的力气也越发大,等一个字写完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手腕上,竟都腻上了他掌心的汗。 不过好在这扇面最后还是写好了,每一个字都没有丝毫的失误,连谢昭都赞叹道,便是他要写这样一张扇面,也要下一阵子苦功的。 “你把这东西先放在博古架上,等老太太生日那天再送过去。”静姝吩咐紫苏把屏风放好了,看看时辰,也是时候去鸿福堂了。 今日是元宵节,老太太特意吩咐了,三房的人都要聚在她那儿吃团圆饭的。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来,静姝披上了大红猩猩毡的大氅,从抄手游廊过去,才转了个弯,便听见身后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原是宋景行和宋景坤也从外院进来了。 静姝已经好几日不见宋景行了,听说宋老爷子请了几个京城有名的大儒,就住在宋家的外院,专门帮宋景行分析前几科的试题,做最后的冲刺。原本宋老爷子是想让他们住到别院去的,但老太太说张氏难得回府,总要让他们母子俩多聚一聚,宋景行这才留在了宋家。 自从宋景行捡了自己的荷包不还回来之后,静姝就想远着他了,当初她为了宋景坤故意对他示好,现在他们俩人既然已经同进同出,想来关系已经不错了,她也就不用多此一举了。 静姝低着头继续往前走,脚步不由自主快了几分,假装没在意后面的来人,但身后却还是传来了宋景行的声音:“那不是四妹妹吗?怎么走的那么快?” “……”静姝脚步一滞,眉心稍稍的拧了拧,转身的时候却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弯着嘴角道:“原来是大哥哥和二哥哥在后头?外头下雪了,怪冷的,所以走快一些了。” 宋景行意味深长的看了静姝一眼,她还当他不知道呢,分明就是知道他们来了,她才故意走的更快了起来。不过就是问她要几块帕子,也至于让她这般躲着自己吗? “外头确实很冷,我们进房里去吧。”宋景坤却忽然开口,他看了静姝一眼,仍旧是平常憨厚老实的模样。 宋景行这才点点头道:“走吧。” 老太太的房里已经聚着不少人了,张氏、尤氏还有沈云薇都已经到了。 张氏瞧见宋景行进来,视线就落到了他的身上,见他佛头青的大氅上还沾着雪花,只起身关切道:“外头的雪已经下大了吗?”不等丫鬟们迎上去,张氏已经亲自上前,帮他解开了外头的大氅。 丫鬟接了静姝身上的大氅,她抬头的时候,才看见宋景坤正在抖肩上的雪花,老太太对这个二房的长孙并不上心,连带着房里的丫鬟也对他很是怠慢。 “紫苏,你去帮二哥哥把氅衣上的雪花抖一抖。”静姝低着头说话,仿佛这就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紫苏应了一声,上前服侍宋景坤解开大氅,那人的脸顿时就红了起来,好像从来都没有被这样服侍过。 一时房里围着宋景行的丫鬟们,脸上都不由自主的红了几分。 宋景行已经十七了,为了学业,老太太到现在都还没有往他房里放人。张氏如今是半个出家人,这些事情也不知道会不会过问,因此老太太房里的丫鬟们,有心思活跃的,便有了这种想法。 而跟宋景行相比,虽然是二房的嫡长子,宋景坤就没那么好运了,虽然也沾了一个“嫡”字,却是爹不疼娘不爱的。最关键他自己还是那副二愣子的模样,自然没有丫鬟会瞧上他。 老太太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了,以前没有人提起,她也没怎么在意,总觉得丫鬟们也不至于怠慢至此,可宋景坤就算再不受宠,那也是二房的嫡长子,丫鬟们的眼中这般没有主子,便是她们的不是了。 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如意只忙迎了上去,紫苏便笑道:“如意姐姐,还是让我来吧。”这种小事本就该是小丫鬟们做的,只是房里的小丫鬟们太不懂事了。 宋景坤却越发不好意思起来,一个劲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老太太见他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又觉得憋闷了起来,只开口道:“你是个主子,就该摆出一些主子的模样来,你这个样子,你祖父怎么能喜欢上你?将来二房的门楣还要靠你撑起来呢!” 静姝听了这话略略叹息,宋景坤这幅模样,实在不像是能撑起门楣的样子,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可她又没有个亲生的兄弟,除了宋景坤,她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能只靠谁。 一想到这里,静姝忍不住又拧了拧眉心,她抬起头,却瞧见尤氏看似平静的脸上,嘴角不经意的勾了勾。 章节目录 第 47 章 “祖母……母亲……”外头传来清脆的童声。 静姝转过头, 看见宋景瑞从帘子外头撒丫子跑了进来,小小的身子圆滚滚的,一股脑往尤氏的怀中钻过去。 尤氏脸上顿时就笑开了, 拉着他的小手摸了摸, 拧着眉心道:“手怎么这么冰?”她抬起头,拧眉看了一眼跟在宋景瑞身后的奶娘,奶娘马上道:“四少爷看见外头下雪了, 嚷着要玩雪呢, 我没让他玩, 才把他放了下来。” 尤氏没有说话,只是拿帕子擦了擦宋景瑞的手心, 抬起头对着老太太道:“快去见过你祖母。” 宋景瑞这才走到宋老太太跟前,朝着她恭恭敬敬的作了一个揖,奶声奶气道:“给祖母请安。” 宋老太太早被他给逗乐了, 只摸了摸他的头顶问他:“外头冷不冷?” 宋景瑞摇摇头,黑眼珠子滴溜溜的,对宋老太太道:“外头不冷, 孙儿还想给祖母堆一个大雪人呢!” 老太太顿时笑开了颜,尤氏跟着道:“你不冷,祖母还嫌冷呢,要是让祖父知道你这般贪玩,可就不喜欢你了。”尤氏说着, 视线不由往宋景行身上飘了飘, 宋老爷子眼里心里只有他这个长房长孙, 尤氏说不吃味, 那是假的,好在张氏深居简出, 对她不形成丝毫的威胁,要不然……宋家的日子,只怕也不会过的如此顺当了。 瑞哥儿已经六岁了,也到了可以开蒙的年纪了,尤氏心里自然着急。她私下里和宋廷u提了几次瑞哥儿的事情,宋廷u只说要先问过宋老爷子,这事情也就耽误了下来。 尤氏拉着瑞哥儿的手道:“你也不小了,以后还要跟着哥哥们上学,可不准贪玩了。”她不知道这一招旁敲侧击有没有效,但说出来了,总比憋在心里强一些。 静姝到底是品出了尤氏的弦外之音,见老太太正要回话,她只笑着道:“我记得大哥哥好像是七岁才开蒙的吧?瑞哥儿这么小,母亲就要让他上学了吗?”她就是不喜欢尤氏这种样样都要抢在头里的习性,其实宋景瑞什么时候开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况且若是宋景瑞早早的开蒙,对他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宋家的男孩子上学之后就会住到外院去,少了尤氏的教唆,兴许宋景瑞将来还能成才些。 但宋景瑞成不成才,跟自己终究有什么关系呢? 静姝说完就有些后悔了,可说出口的话却已经收不回来了,她正自己跟着自己郁闷,却听坐在她对过的宋景行开口道:“我开蒙的时候,四妹妹才刚一岁半吧,难为你这都知道……” 静姝的脸顿时哗一下红到了耳根,她不过就是随口说的,哪里想那么多呢?自从她重生之后,事事都谨小慎微,这还是头一次差点在人跟前漏了馅。 越这样想,就越发心虚了几分,静姝低着头,偷偷扫了一眼宋景行,小声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也是听祖父提起来的。” 宋老太太这时候却也摸清了尤氏的想法,沈云薇那爱争抢好胜的性格,就是遗传的尤氏,不管什么事情,都要挣个先。 “瑞哥儿开蒙的事情,老爷子自然放在心上呢,你不用着急,横竖不会耽误了他,他如今才六岁,还小呢,先把身子养结实了,以后去了外院,才能受得起念书的苦。”老太太看了眼宋景行和宋景坤,又对尤氏道:“他们两个才去外院的时候,也没少生病,如今大了才好些。” 静姝看见张氏脸上带着几分不忍心。宋老爷子在学业上,向来是严苛的,男孩子一旦去了外院,就别想着过舒舒服服的日子了。 尤氏脸上的神色顿时有些矛盾,她也舍不得宋景瑞去外院,可又不想耽误孩子的功课,原本想着让他早些开蒙,还住在内院,看来是行不通了。 “老太太说的是,瑞哥儿的事情有老爷子操心,我也不过就是随口这一说。”尤氏低声说道,眉心却又紧了几分。 ****** 晚上的团圆饭依旧是林氏安排的,老太太很是满意,只说以后厨房的事情就交给她了。 男女分席而坐,用一扇紫檀木雕花的屏风隔开了,静姝坐在宋静妍的身边,听着隔壁席面上老爷子随口考问男孩们功课。 “四姐姐,晚上出门吗?”她正听得入神,忽然身边的宋静妍跟她说起了话来。 “出门?”静姝有些不明白,大冷的天出门做什么呢? “出去赏花灯啊!”宋静妍说着,脸上都已经流露出了期待的表情,却又忽然皱了皱眉心道:“往年元宵节,祖父都会让大哥哥带着我们出门看花灯的,不过今年大哥哥马上就要下场子去了,也不知道祖父会不会同意他出门。” 静姝这才明白了过来,不过她前世回宋家的时候,宋景行已经娶亲了,自然是没机会再带他们出门了。 但是要跟着宋景行出门,静姝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可是……自她回京之后,除了去了一趟谢家和郑国公府,还真没有逛过京城的大街呢,说不期待,那也是假的。 宋静妍见静姝有几分犹豫,只又开口道:“四姐姐一块儿去吧,我们女孩子家家的,一年也出不了几趟门呢,我可盼了好久了。” 大家闺秀的日子,总是被框在一堵堵青瓦白墙之间。 静姝还犹豫不决,却听隔壁席上的宋景行开口道:“原本春闱在即,孙儿也是想在家温习的,但是四妹妹才从扬州回来,必定没见过京中元宵节的盛况,所以孙儿想带她出去瞧瞧。” 静姝眨了眨眼,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听宋老爷子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带你四妹妹出去玩玩,顺道你也散散心,预备着轻轻松松下场子就行。”宋老爷子对宋景行的功课看来是很放心的。 静姝什么都没说,就已经被别人安排好了一切。老太太这里也听见了他们说的话,只抬头对静姝道:“跟着你大哥哥出去玩吧,京城可比扬州好玩多了。”静姝当然知道京城比扬州好玩,但扬州在她心目中,永远是无法比拟的地方。 “嗯,那就麻烦大堂兄了。”静姝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雕花屏风的后面,有一道视线往她这边来,让她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 吃过了团圆饭,大家就预备着要出门了。 像这种难得的机会,几个庶出的姑娘,老太太也会让她们跟着一起去的。宋静如这一回却没跟着出门,前几日来了一个媒婆,想是要给她说亲的,尤氏这两日正在同老太太商量。 庶出的姑娘她也不想上心,由老太太做主便好了。 静姝披上了猩猩毡大氅,手里捧着紫铜掐丝珐琅手炉,看上去全副武装的模样。 那边尤氏却是在劝沈云薇不要出门了,外头下了雪,虽然现在已经停了,但是怪冷的。 沈云薇不听,让丫鬟帮她系好了斗篷道:“瑞哥儿和姗姐儿最喜欢兔子灯了,我正好出去给他们买灯回来。” 尤氏拗不过她,让自己身边的老妈妈陪着。 老太太也想喊个老妈妈陪着静姝,静姝却道:“外头下了雪,路怪滑的,还是让妈妈们在家里待着吧,我们不过应景逛一逛,一会儿就回来。” 这么冷的天,要不是宋老爷子也发话了,静姝还真的不太想出门呢。 外头的花灯固然好看,可她已是活过一世的人了,哪里还会有心情去欣赏那些。 静姝上了马车,看见沈云薇的眉心略略拧了拧,听她小声嘟囔:“二哥哥怎么也跟着去了?往年他不是从来不出门的吗?” 是静姝喊了宋景坤一起去的,光宋景行一个人带着她们,静姝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马车行过了两条街巷,外头开始热闹起来,静姝用手指掀开帘子看了看,左右的行人也越发多了起来,外头赶车的小厮只开口道:“大少爷,前头马车过不去了。” 静姝探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这种热闹让静姝觉得很不真实,也很陌生,她正不知道要怎么办好,车帘子忽的就闪了一下,宋景行站在车外,瘦削的指骨按住帘子,对着里头的人道:“就在这里下车吧。” 静姝拢了拢袖子,正要起身,沈云薇却忽然冲到了她跟前,提着裙子对宋景行道:“大堂兄,你扶我一把。” 章节目录 第 48 章 马车空间逼仄, 地方本来就小,她这样一个动作,其他人就都被她挤得困在了座位上。 宋景行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不动声色的退后了一步, 跟着沈云薇一起出来的老妈妈忙就迎了上来,一边伸手扶她,一边道:“四小姐小心着点, 外头地滑。” 沈云薇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有些不耐烦的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就着小厮送过来的台阶,一步步的走下去。 等宋静妍宋静婉都下去了, 静姝这才从位置上起来,马车里没了人,一下子冷了不少, 她裹了裹身上的氅衣,预备着下台阶的时候,一只手伸到了她的跟前。 静姝愣了愣, 抬头迎上宋景行沉静的目光,咬了咬牙,冲着一旁的宋景坤喊道:“二哥哥,你过来扶我一把!” 宋景坤转过头,一时间还没弄清这里的状况, 人倒是已经走了过来, 一把搭上了静姝的手腕, 让她借着力走了下来。 宋景行面无表情的看着静姝下了马车, 转身道:“里头人多,大家不要走的太分散, 半个时辰之后,还在这里回合。” 跟着出门的老妈妈和丫鬟都围了过来,静姝预备着和紫苏两人好好逛一逛,却听宋景行开口道:“四妹妹才回京,这里肯定不熟,你就跟着我吧。” “……”静姝抬头看了眼宋景行,宋家的姑娘一年也出不来两趟门的,难道她们会对这里很熟吗? “要不,大家还是一起走吧,也热闹一些。”反正静姝是不想一个人跟着宋景行的。 宋景行不置可否,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道:“既然四妹妹喜欢热闹,那就一起走吧。” 这话听起来可真是怪怪的,大家都知道,静姝算不上一个喜欢热闹的人。 沈云薇却已经跟了上去,人群汹涌,把他们一行人挤进了人流,她急忙道:“大堂兄你走慢点儿。” 既然出了门,静姝索性也不拘谨了,兴致勃勃的逛了起来。 街道两旁摆着各式的小摊子,有卖年画的、卖花灯的、卖泥人的、还有卖首饰糖葫芦的。每个摊子的后面又挂着明亮辉煌的花灯,把一条长街点缀成灯火的海洋。 紫苏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热闹的场景,只兴奋道:“姑娘,老太太说的果然没错,这里真的比扬州还热闹啊。”静姝瞧见她摸了几次荷包,忍不住笑道:“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今天我做东,顺便给绿墨她们也带点什么回去。” 紫苏得了这话,便跟得了圣旨一般,看东西的眼神都更亮了几分。 静姝却没有什么想买的,都是一些小玩意儿,要是前世的自己,说不定也有兴趣选上几样,可现在却觉得没什么意思。 也不知逛了多久,静姝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她跟其他人走散了,连紫苏都不知道去了哪儿。 巷子里人太多了,不过是几丈的距离,大家就谁都瞧不见谁了。静姝倒是不着急,反正她认识回去的路,只是一会儿他们发现她走丢了,肯定会着急的。 静姝想着要不然自己先回去,在马车里等着他们也是一样的,视线却被不远处的一个旧书摊给吸引住了。 别的摊子跟前都挤满了人群,唯独这个旧书摊跟前,却连个客人也没有。 摊子也摆得很随便,不过是用一张旧床单铺在了地上,上头堆着一摞摞发黄的旧书。 卖书的摊主身上穿着单薄的麻布长衫,上头还打着补丁,正跪在地上整理被人翻乱的书册。 谢昭很喜欢旧书,如果说前世的静姝对谢昭的喜好还有那么一点点记忆的话,那么喜欢旧书,应该是其中之一。谢昭的书房里常年累积着泛黄的书册,闲暇的时候他喜欢誊抄整理,静姝刚过门的时候也去过他的书房,整理的时候帮他扔了一批,那也是静姝第一次看见谢昭心急脸红的样子,却最终也没有对她动怒,只是委婉的告诉她,以后不要再扔他的旧书。 后来静姝就再也没有碰过谢昭的旧书了。 不知道为何,原来觉得琐碎无趣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却有些好笑。静姝忍不住勾了勾唇瓣,来到旧书摊跟前。 书本被摊主重新放得整整齐齐,那人抬起头看了静姝一眼,显然觉得她这个看上去才十来岁的小姑娘不可能是他的客人,因此连招呼也懒得招呼,只是把冻僵的手插到了袖子里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眼。 静姝半蹲下,一手抱着怀中的手炉,一手翻看地上的书册,很老很旧的书,有些连作者都不可考了。静姝耐着性子翻了几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她把眼前的那本书翻开,看见扉页上署名的那一栏被人用墨水盖住了,下面还有一个红色的印章,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模糊无法辨认了。 静姝细细的翻看了几页,抬起头的时候,却见那摊主正带着几分好奇看着自己,见她停下了动作,半真半假道:“小姑娘,你想买这本书?” 静姝收回了视线,把书本合上,抬头问他道:“这本书怎么卖?” 那人的眼神却一下子变得犹豫了起来,仿佛并不是很想把书卖给她,纠结了片刻,终于开口问道:“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买这本书吗?” “因为写这本书的人,是一个很厉害的人。”静姝认得那模糊的印章,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本书出自前朝最后一个状元陆知拙之手,那涂掉的姓名应该就是这三个字,而那印章上的字迹是“守信”两个字,正是陆知拙的表字。 “你认识他?”摊主很显然不相信静姝的话,忍不住反问道。 静姝便继续道:“是我的一个朋友认识他,他还说他是一个忠君爱国之人,却也是一个迂腐之人。” 静姝听谢昭说起过陆知拙的故事,新朝初建的时候,□□想请他入仕,却被他回绝了,□□一怒之下,便发誓永不录用陆知拙,谁知道读书人自有一番气节,陆知拙竟然立下家规,让陆家所有的后人,都不准再科举入仕。 如此这般,百年书香的陆家就这样没落了。 那人听静姝这么说,嘴角却是微微的颤了颤,最后却道:“难得小姑娘你识货,这本书不要钱,免费送你。”他把书从地上捡起来递给静姝。 静姝也跟着抬头又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对方似乎有些眼熟,却一下子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的。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静姝正犹豫着要不要接受摊主的馈赠,却听一个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她扭头,看见谢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静姝吓的急忙站起来,却不小心踩到了裙子,身子忍不住摇晃起来,被谢昭一把扶住。 “谢先生怎么也出门了?”静姝没回答谢昭的话,按说再过半个多月,谢昭就要下场子了,这时候不应该在家里温书吗?怎么也有闲暇出来赏花灯?难道当真是心中有沟壑,所以一点儿不把春闱放在眼里? “随便出来逛逛,你还没回我的话呢?”谢昭四下扫了一眼,确认没看见跟着静姝的人,这才道:“难道跟家里人走散了?” 静姝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认命的点了点头,又道:“我知道马车停在哪儿,见时辰还早,所以想再逛一逛。” 谢昭听她这么说也放心了几分,眼神淡淡的看着她,想了想道:“走吧,我带你逛逛灯会,”他说完,又转过身去,对那摊主道:“陆兄,这些书我全要了,你交给荣寿就好。” 原来他是特意出来买书的?静姝会意,怪不得她前世会在谢昭的房里看见这样的旧书。 静姝跟在了谢昭的身后,走了两步才开口问道:“先生认识那个卖书的吗?” 谢昭点点头,侧过身子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的静姝,十一岁的小姑娘还不到他的肩膀,红色的斗篷在烛光下映得她神色非常柔和。 他居然会带着她一起赏灯会?前世他们虽为夫妻,却好像也从未在一起赏过花灯。 “他是陆家的后人。”谢昭只随口道。 静姝闻言,却是脱口而出问道:“他是陆知拙的后人?” 谢昭微微一愣,好奇道:“原来你还知道陆知拙?”谢昭记得前世静姝扔过他的旧书,里面就有陆知拙所著的孤本,他以为她不知道的,还跟她讲过陆知拙的故事。 “……”静姝却是心虚了起来,秀气的眉心也拧了起来,支吾了半天才道:“我……我听我祖父提起过,好像是个很厉害的读书人?” 谢昭不由笑了起来,宋家也是书香门第,静姝知道陆知拙并不奇怪,但这样想来,前世的她终究是不喜欢自己,才会随便乱扔他的东西。 章节目录 第 49 章 大街上人来人往, 谢昭怕静姝跟不上,故意放慢了脚步。 静姝却还在忐忑于自己的疏忽,但是转念一想, 谢昭又没有上辈子的记忆, 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原本是不认识陆知拙的呢?不过就是她自己做贼心虚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静姝也就坦然了,几步跟到谢昭的身后, 问他道:“先生今天不温书吗?” “我在你眼里, 就是一个书呆子吗?”谢昭不由失笑, 转头问了静姝一句,自己却先笑了起来道:“不过别人都怎么觉得, 你有这种想法也不为过。” 谢昭为人低调,并不爱出风头,大家所熟知的, 便是他学问出众,做得一手好文章,自然认为他只是一个书呆子。 “我才没有……”静姝急忙辩解道:“就是想着马上要春闱了, 先生每日里一定很用功,难得出来散散心也好,我大堂兄也要下场子了,他今天也出门了。” 谢昭听静姝絮絮叨叨的说着,转头同她道:“你大堂兄的学问也是极好的, 这一科必定金榜题名。”要是他没记错的话, 宋景行这次春闱名列前茅, 两个月后的殿试, 更是得了二甲第一名的好成绩,这对宋家来说, 无疑是一件大喜事。 静姝点头称是,她也记得宋景行这一科是高中的,那时候她还在扬州,宋老太太差人给她送了信,告诉她宋家又出了一个进士。等后来静姝回京的时候,宋景行已经娶妻生子了。前世她和宋景行之间,还真是算得上没有丝毫的交集。 谢昭却想起了太子妃生辰那一日,宋景行挂在腰间的荷包,“你和你大堂兄的关系还不错吧?”静姝不过才回宋家一两个月,就送了荷包给宋景行,看来跟他的关系应该算得上亲厚。 “嗯?”静姝被问得有些莫名,想了想才道:“大堂兄功课很好,全家人都很看重他。” 谢昭微微拧眉,心中却多了几分坦然,静姝还算聪明,知道和宋景行处好关系,宋景行是宋家落败之后,唯一没有受到牵连的人,静姝能跟他交好,将来也算是个倚靠,毕竟是她娘家的兄长。 “你累不累,要不要进去喝一杯茶?”谢昭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静姝一眼。 静姝抬头,见两人不知什么时候竟走到了问渠茶馆的门口,谢昭显然也是不常逛街的人,不过就是陪着她走马观花的走了一路,就当是逛过了吗? “也好。”静姝点了点头,她走了一路,虽然不渴,但确实有些腿酸了。 茶馆里的人不少,男男女女各自成群,这样的日子大家也都不怎么讲究避嫌,也有脸皮薄的姑娘,或带着幕篱、或带着面具的。静姝年纪小,倒不觉得有什么好害羞的,只是跟在谢昭的身后,难免让人有些好奇。 店小二招呼了过来,谢昭问他在茶馆的后院要了一个包间,又叫上了滚热的茶水,两人在里头坐了下来。 那包间是个临水的小榭,一扇窗正对着外头的水面,静姝远远能看见湖对面的抄手游廊上,挂着一溜烟做工精美的花灯。 “那些花灯真好看。”静姝忍不住赞叹,这样精致的花灯,她好像从来没见到过。 “姑娘喜欢的话,可以去对面的游廊上猜灯谜,猜中了哪个灯谜,那盏灯就是姑娘的了。”店小二热情的招呼着。 静姝被勾起了兴致,可猜灯谜却不是她的强项,要是一个都猜不出来……那岂不是很丢人? “……”静姝不说话了,秀气的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你喜欢哪一盏,我帮你去看看。”谢昭终究还是败给了静姝这般纠结的小表情之下,冲她点了点头。 这下静姝就更不好意思了,让未来的状元爷帮她猜灯谜,这也太大材小用了? “真的……可以吗?”静姝咬了咬唇,走到窗口探着脖子看了一眼,指着长廊尽头处的一盏最大最华丽的美人走马灯道:“我喜欢那一盏。” 喜欢那盏灯的人应该不少,静姝瞧见周围围了一圈猜灯谜的人。 “姑娘好眼力,那盏灯可是咱东家请了自贡花灯掌门人亲手做的,不过那谜题也是最难的,两位要不要去试试?”店小二也来了兴致,这灯从挂上去到现在,喜欢的人倒是不少,但还没有人能解出灯谜来。 “那我们也过去看看。”谢昭已经站了起来,说来也奇怪,前世他何尝做过这种让他自己都觉得荒唐无聊的事情,可面对如今的静姝,这样的事情似乎也就变得寻常了起来。 大约小姑娘都是喜欢这样的。 静姝点点头,晶莹黑亮的眼珠中烛光闪耀,里头缀满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看来她是真的很开心,谢昭顿时也觉得心情愉悦,两人一前一后的往游廊上去。 静姝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的看着花灯下的灯谜,她每念一道谜题,谢昭便问她:“想要这个灯吗?想要我帮你摘下来。”静姝急忙摇头,以谢昭的才学,他要是全猜一遍,这里的花灯就都没了。 “我就只要那一个就行。”静姝指着不远处那盏灯。 那走马灯上画的是美人的图样,花灯一转起来,上面的美人便婀娜多姿的动了起来,看上去着实的精美。 灯下已经围了一圈的人,有的指指点点,有的蹙眉凝视,也有的是纯粹过来看热闹,看看到底谁能解出这道谜题的。 “周小将军,这题你不猜,我可就要把这灯拿走了哦!”静姝他们还没走过去,人群中的说话声已经传到了耳边。 “你少来了,你能猜出这题来?”周洪宇的声音高了起来,笑着道:“你要是能猜出来,我倒贴你十两银子。” 这猜灯谜也是有规矩的,为了防止人人都来抢灯,若是摘了灯的人没猜出来,就要留下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对于这些世家公子不过是个小数目,但猜不出来还要把灯亲自挂上去,却着实让人下不了台。因此这花灯底下,多的是看客,真正敢去摘灯的,却没有几个。 “谁缺你那十两银子?不如这样,你去猜,十两银子我给你。”方才挑衅的人又开口道。 这时候静姝和谢昭已经挤进了人群,大家听了这话,纷纷怂恿周洪宇道:“小将军,上啊,有人替你付银子,还不快试试!” 静姝方才就听见了周洪宇的名字,并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这里遇见他,前世还是两人说亲之后,静姝才第一次看见他的。但两人前世的缘分终究是浅薄的,连一夜的夫妻都没有做成。 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这么早就遇见他了……静姝感叹着世事无常,抬起头的时候,却瞧见周洪宇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带幕篱的女子。 那人听见众人对着周洪宇起哄,悄悄的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襟,这样的小动作别人未必能看见,但静姝就站在他们对面,自然一眼就瞧见了。 这样亲密的动作,想来也是跟他关系密切的人,不过从那人的身量来看,应该不是周洪宇的妹妹周仪娴。 周洪宇显然是察觉到了身后人的动作,转头看了那人一眼,虽然隔着幕篱,静姝却瞧见他的眼神很温柔……这样的眼神,就像是前世,他掀开了她的红盖头,坐在她身侧看着她一样。 “你想要这个花灯?”周洪宇小声问身后的女子。 那姑娘点点头,静姝看见她白皙的手指,一直拉着周洪宇的衣袖没有松开。 静姝挪开了视线,却听方才起哄的人又道:“周三,你摘不摘,不摘我可摘了。”静姝这时候才看清说话人的模样,正是前世那位跟自己定了娃娃亲,最后却娶了沈云薇的康定侯府的嫡次子安以臣。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谢昭也是在走到了人群中之后,才弄清楚这里的状况,可人已经站在了这里,他想再掉头离开,好像也不是很合适了。谢昭正不知要如何带着静姝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听人开口道:“你们都别争了,谢四爷来了,这花灯你们谁都轮不上了。” 这话一出,方才还在看热闹的人群便纷纷的往谢昭这边瞧过来,静姝就站在谢昭的边上,自然也成了他们的围观对象。 “好漂亮的姑娘。”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谢昭闻言,只稍稍皱了皱眉心,静姝长相出众,这些赞美虽是当之无愧的,但多少有些被人冒犯的感觉,他不该带她来这种人多的地方,更不该让她见到这两个人。 可既然已经来了,自然也不能空手而归,况且……他们那两位还在呢,他怎么能让静姝,在他们的跟前丢了脸面。 谢昭脸上多了一丝自信却又澹泊的笑意,侧身低头问静姝道:“你想要这个花灯对吗?” 章节目录 第 50 章 现在说不要……还来得及吗? 静姝暗暗腹诽, 为什么谢昭这神情,看上去像是要和那两人打擂台一般?静姝心下觉得有些好笑,前世和自己羁绊颇深的三个男人, 竟然全都出现在了这里。 “家妹喜欢的东西, 还是不劳谢四爷出手了。”静姝正想着要怎么回答谢昭,却听人群外传来了另外一个声音。 静姝转身,果然瞧见宋景行带着宋家的一行人从不远处走来。 “大堂兄怎么来了, 我还想回去找你们呢!”静姝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是她和众人走散了。 说话间宋景行已经来到了人群中间, 他身材颀长、容貌俊逸,和谢昭并肩而站, 一时间把周围的人都比了下去。 “京城你不熟,走散了也是在所难免,是我没看好你。”宋景行说完, 抬头看了眼谢昭,神色却不如方才对静姝那般温和,只一本正经道:“还要多谢谢四爷照顾家妹。” 众人已差不多猜出了静姝的身份, 大家都知道谢昭收了个女徒弟,正是宋家才回京的四姑娘,想来就是眼前这一位了。 果然如传言中一般,顾盼神飞、花颜月貌,难得她那一双清眸, 莹亮乌黑, 说话是带着水光一样, 潋滟传神。 安以臣方才就被静姝的容貌所吸引了, 正猜测这是谁家的姑娘,如今听宋景行这么说, 惊的嘴巴都快何不拢了。这就是她母亲康定侯夫人告诉他的,不过一般般的未婚妻吗? 安以臣心中早已经激动万分,恨不得马上自报家门,好让静姝注意到他,又怕唐突了静姝,在她心里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因此站在一旁,神色甚是焦急。 谢昭并没有回宋景行的话,这不是第一次,他从宋景行的眼神中看出他对自己的不友好。也许是因为两人都是此次春闱的举子,彼此间有些竞争的意思?谢昭没有去深究,只是转头看着静姝,想听听她的意思。 走马灯上的美人还在转动着,静姝心里倒是很喜欢这灯的,可眼下这架势,要是应了宋景行,难免得罪了谢昭,可要是请了谢昭帮自己猜灯谜,那等回了宋家,宋景行还会给自己好脸色看吗? “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这盏花灯,”静姝皱了皱眉心,灵机一动道:“我方才看见那位姑娘很喜欢这花灯,我还是不夺人所爱了。”静姝说的,正是一直躲在周洪宇身后的那个女子,她虽然不认得她,可今日也只好得罪了,让她做一回自己的挡箭牌。 好在那位姑娘戴着幕篱,大家也瞧不见她的模样,应该算不上太过冒犯了吧。 “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算了。”宋景行只随口道。 静姝听他这么说,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转头对谢昭道:“先生,我出来很久了,要跟着大堂兄回家了。” 谢昭点点头,既然宋家的人来了,那静姝也不会走丢了,他也就放心了。 静姝正要转身回去,却瞧见站在宋景行身边的沈云薇忽地拉起了宋景行的袖子,带着几分娇憨道:“大堂兄,四妹妹不喜欢,可是我喜欢呀,大堂兄能不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宋景行就已经甩开了她的袖子,冷冷道:“喜欢就自己猜去。” 沈云薇没料到宋景行竟这般不给自己面子,脸颊一下子涨的通红的,她原本以为,在这种场合,宋景行多少也会给她几分面子的,可现在……不但面子没了,连里子也没了! 围着的人大多都是来看热闹的,原本以为没有人猜灯谜,这热闹也没得看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出,顿时就窃窃私语了起来。 “她又是谁啊?” “好像也是宋家的四姑娘……”见过沈云薇的人开口道。 “宋家怎么会有两个四姑娘,你搞错了吧?”有人又问道。 静姝没有理会他们,只跟在宋景行的身后,安以臣眼看着他们要走了,急忙道:“宋兄怎么就走了,既然府上的另一位姑娘喜欢这花灯,不如就顺手拿回去吧?”以宋景行的才学,这个灯谜一定难不倒他,若是难倒了他更好,他们能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他也好多看静姝一眼。 沈云薇哪里知道安以臣内心的真实想法,只当他是有意替自己解围,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宋景行停下了脚步,扭头看了安以臣一眼,不咸不淡道:“要不……你替她猜?” 安以臣是什么人,他清清楚楚,将来他和沈云薇会是什么关系,他也清楚的很,如今大概只有静姝还不知道罢了。 “这个……”安以臣脸上顿时多了几分尴尬,他要是能猜出这迷来,这盏灯早八年就不挂在这里了。 “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少替别人出头。”宋景行冷冷回了一句,视线又落在了静姝的身上,继续道:“我们走吧。” 静姝点点头,急忙跟了上去,又回头依依不舍的看了那花灯一眼。 这么好看的美人花灯,最后也不知道会被谁拿回家去呢? 静姝收回视线的时候,却瞧见谢昭正看着她,他的嘴角是带着笑意的,见静姝看见了她,只冲着她挥了挥手。静姝又低下了头,心里却有些郁闷,要不是宋景行忽然出现,她的美人花灯已经到手了。她想到这里微微蹙了蹙眉,又有些依依不舍的看了那花灯一眼。 猜灯谜的人还在继续,周洪宇已经被罚了十两银子,满脸愁容的又把花灯挂了上去。 他身后的姑娘见他这般,只拉着他的衣袖小声道:“公子,我们回去吧,这灯我不要了。” 周洪宇实在没办法,看见谢昭还没离去,只走过来对他拱手道:“还请谢四爷帮个小忙……”堂堂谢昭,北直隶解元,不可能连个灯谜也猜不出吧?只要他肯出手…… 他的话还没说完,谢昭却已经走到了花灯下,他连谜题都没有看,便伸手取下了花灯来。 “谢四爷摘灯了!”围观的人兴奋了起来,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谢昭的身上,看着他提着灯,往解谜的地方去。 “他连谜题都没看……” “万一猜不出来?” “谢四爷怎么可能猜不出来呢!” 众人还在窃窃私语,谢昭已经在红纸上写下了谜底,掌柜的只扫了一眼,便大声笑道:“恭喜谢四爷得了这盏美人走马灯。” 大家都好奇的围了过去,研究谜题的研究谜题,看谜底的看谜底,周洪宇也急忙走了过去,见谢昭把灯放在一旁,只开口道:“四爷,这花灯……” 那姑娘还跟在他的身后,仿佛正等着这盏灯送到她的手中。 谢昭却连看都没有看周洪宇一眼,只是把灯交给了掌柜的,开口道:“麻烦掌柜的派人把这花灯送到宋家去,就说是给宋家四小姐的。” 静姝方才那恋恋不舍的眼神,他如何没看见呢……要不是宋景行来的不是时候,只怕这花灯如今已经到她的手上了。 “谢四爷,这……”周洪宇有些尴尬了,他刚才还以为是自己请动了谢昭,他才过来猜谜的,没想到他竟是为了别人?“宋姑娘已经回去了,这花灯……” “所以才要送去她府上。”谢昭这时才抬头看了周洪宇一眼,视线的从他身后女子的身上缓缓扫过。要是他没记错的话,此时他们两人早已经珠胎暗结了,而静姝却从头到尾一无所知。 ****** 马车还在原地等着他们,宋静妍正在里头玩九连环,看见静姝上来,只有些不耐烦的丢掉了手里的东西,坐过来挽着她的胳膊道:“四姐姐你跑去哪里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大堂兄以为你走丢了,着急的不得了。” 静姝倒不知道自己差点儿惹了□□烦,脸上有些过意不去,正要回话,沈云薇也跟着上了马车,脸色却很是难看,提着裙子坐在她们两人对面。 静姝毕竟是活过了一世的人,虽说在感情方面还是没什么经验,但从沈云薇的言行中,多少也察觉出了一丝丝的蹊跷。明明宋景行对她是很冷淡的,她却一次次的粘上去,这让人不觉得奇怪都难……只是……沈云薇现在到底算是宋家的姑娘了,这样的事情要是传了出去,那可是一件丑闻。 可这些……和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 “真不好意思,我刚刚一个不留神,就走丢了。”静姝转头回宋静妍,看见她又玩起了九连环来,只蹙眉道:“这个东西挺难的,你怎么有兴趣玩起这个来?” 宋静妍琢磨着指间的小玩意,显然已经没了什么耐心,蹙眉道:“我刚才看见二哥哥在玩,见他一下子就解开了,还以为很简单,谁知道我弄了半天也解不开。” 静姝倒是没想到宋景坤会玩九连环,这东西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却也很难,一般人还真不是随便就能玩上手的。 章节目录 第 51 章 “这种小玩意, 有什么难的,拿过来我看看。” 沈云薇自己生了一会儿闷气,听见她们说话, 便也跟着过来凑热闹。在她眼里宋景坤就是个二愣子, 他会玩的东西能有什么难的? 宋静妍向来是不给沈云薇面子的,见她说的这么不屑,索性就把东西往她怀里一塞, 扬着下巴道:“诺, 东西给你, 我看你能不能解开,刚才二堂兄玩了一小会儿就解开了, 别说你还不如他!” 沈云薇冷哼了一声,接过九连环研究了起来。这东西没有玩过的人,向来是不容易找到窍门的, 有时候运气好偶尔解开了,等再扣上,照样解不开的多着呢! 静姝也是在谢家的时候, 看见谢昭的书房放着这小玩意,才玩过几回,一开始怎么都解不开,后来谢昭耐着性子手把手的教她,她才算是摸清了窍门, 可一旦知道了方法, 她也就没兴趣玩了。 外头马车已经动了起来, 沈云薇手里的九连环也反反复复的翻了好几遍, 一会儿往这边穿,一会儿往那边扯, 可看似活络的那几个环就是死死的扣在一起,怎么都解不开。 “四姐姐都说了,这东西可不容易玩,沈姐姐,我看你就是连二堂兄也不如,还是别玩了。”宋静妍看着沈云薇脸上焦躁的表情,还故意不咸不淡的开口。 沈云薇解了半天都没解开,本来就有些烦躁,听宋静妍这么说,只把手里的东西往边上一丢,反问道:“你不也是玩了半天没解开吗?还不是一样不如二哥哥,有什么了不起的。” 静姝有些无奈的听着她们小姑娘之间的斗嘴,把那九连环拿到了手中。木制的锁扣搭在指尖微微有些凉意,记忆却在她的脑海中涌动着。所谓九连环,就是一环扣一环,只要知道了这其中的机巧,玩起来本来就很快,但如果是一个从来没有玩过的人,这东西别说一小会儿,一两天也未必能解开。 她们两人还在你争我吵,静姝就已经把东西解开了,拎在手中晃了晃,故意放慢了声调说道:“这不就解开了吗?有什么好争的。” 两人这才注意到了静姝手里的东西,果然已经被她分成了一环一环,再不像刚才那样杂乱无章的缠绕在一起。 “四姐姐好厉害,你比二堂兄还快呢!”宋静妍一边说,一边朝着沈云薇使了个眼色,指桑骂槐道:“不像有的人,只会说大话,根本就没有真本事……” “你……”沈云薇气的嘴唇都抖了,恨恨道:“不过是巧合罢了,我就不信二哥哥会玩九连环,他平常连说一句整话嘴巴都要打结呢!” 静姝却不这么认为,如果说宋景坤真的是巧合才解开的,那也不可能那么快;但如果说宋景坤原来就会这个,那又是谁教他的呢?学堂的先生肯定不会教这些,方姨娘也不像是会这个的人,难道会是宋景行吗? ****** 马车很快就到了宋家门口。 老太太打发了下人在门房等着他们,静姝下了车,见宋景行和宋景坤的小厮都在门房候着,他们就住在外院,都不用进二门的,在这里就要和她们分开了。 静姝想起方才的九连环,问宋景行道:“大堂兄平常玩九连环吗?” 宋景行一路上都没有怎么和静姝说话,如今见她主动开口,便回她道:“我不玩那东西,”他顿了顿,扭头看了静姝一眼,若有所思道:“怎么……你想学吗?那可不能那么容易就能学会的。”连宋景行都知道那东西不是随便玩玩就能解开的。 看来解九连环不是宋景行教宋景坤的。静姝又抬头看了一眼跟在宋景行身侧的宋景坤,见他仍旧低着头走路,放佛并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 “我刚才看见五妹妹在玩,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宋静妍和沈云薇已经被老妈妈接走了,静姝也不怕她们揭穿自己,便故意道:“就是不得要领……”她看着宋景坤,想从他脸上捕捉一些松动的表情,那人却从头到尾没有开口。 还是宋景行回了她:“今儿不早了,明天我再教你怎么玩。” “啊?”静姝愣了愣,蹙眉道:“大堂兄你不是说你没玩过吗……?”这东西可真不简单,就算你聪明,一晚上要把这研究透彻,只怕也不容易…… 但宋景行已经走远了,静姝站在原地目送他和宋景坤进了月洞门,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宋景坤会回来找她,她在路口等了好一会儿,宋景坤却没有来。 “姑娘快回吧,大少爷二少爷都走了。”过来接她的老妈妈催促道:“老太太还没睡呢,还等着姑娘呢!” 静姝这才回过神来,心里却有些失落,宋景坤明明就会玩九连环,他为什么不肯教自己呢?难为自己对他也很上心……还一心巴望着他能成才。 静姝拧了拧眉心,终究没有再等下去,转身道:“我们回吧。” 宋景坤确实没走远,但他也没有回来找静姝,而是站在月洞门后静静的看着静姝,握拳的手却是紧了又紧。 ****** 第二天便是正月十六了,再过两日就是宋老太太的寿辰,府上已经十分忙碌起来。 客人们陆续上门,尤氏挺着个大肚子到处招呼,确实也很辛苦。 相比之下,静姝就轻松了很多,早起之后陪着老太太在鸿福堂说话,又见了几波的客人,得了不少见面礼。 这两日来的客人都是远客,有些还是多年不走动的世交,难免要多住几日。 宋家多少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宋老太太很是高兴。一来宋静如和宋静婉都大了,趁此机会也要相看她们的人家了;二来,宋景行的年纪也不小了,老太太也想看看别人家的姑娘。 宋景行的才名,在整个北直隶都是拿的出手的,慕名而来想要提亲的人自然不少,但宋老爷子已经发了话,在他没中进士之前,这亲事暂时不会定下来,这可让不少人家等得脖子都长了。 静姝要是没记错的话,宋景行前世娶的是魏国公家的嫡女魏明瑛,算是高门娶媳了,她那时候也着实算失礼了,自己的大堂兄娶妻这样的大事,她也没有从何家回京,等两年后静姝从扬州回来,宋景行又被外放出京,过年回京述职的时候,两人曾匆匆见过一面。 对于这个大堂兄,静姝其实是很陌生的。 鸿福堂门口的万字不到头帘栊却是又闪了闪,从外头进来一个老妈妈传话道:“回老夫人,魏国公老夫人带着她家大小姐过来了。” 宋老太太正在跟别人说话,听了这话就忙站了起来,一叠声回道:“快请她们进来。” 魏国公府的大小姐,便是宋景行前世的妻子。 静姝打起了精神,想要看看前世的嫂子,抬头的时候,却瞧见沈云薇装作若无其事的抚了抚鬓边的珠花,大有一种仇人相见的气势。 看来宋景行和魏明瑛的婚事,应该早就有了些传闻。 老太太已经起身迎到了门口,静姝忙上前扶了一把,瞧见魏国公老夫人身侧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浩浩荡荡从抄手游廊上过来。 魏明瑛一路目不斜视,平静的表情下,似乎带着几分冷清高傲。 静姝抬起头扫了一眼沈云薇的表情,果然从她脸上也品出了几分不屑来。 不过人家是魏国公的嫡女,是正儿八经的公侯贵胄之家,瞧不上他们这种所谓的书香门第也是有的。毕竟现在宋家是靠着宋老爷子才能如此风光,若是宋老爷子致仕了,那便是宋家一落千丈的时候。 行动间魏老夫人已经到了门口,见宋老夫人迎到了庑廊下,只忙开口道:“老姐姐,你怎么亲自出来了。”正月里的天气还是相当冷的。 宋老夫人却摆摆手道:“我还想迎到大门口呢,谁想你都已经进来了。” 魏老夫人听了这话很是熨帖,只笑着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们进去说。”她说完顿了顿,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魏明瑛,开口道:“瑛丫头还不快见过老夫人。” 魏明瑛这才低下头,朝着宋老夫人服了服身子,脸上的表情却从没有变过,只低声道:“给老夫人请安。” 魏老夫人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倒像是习惯了她的作派似的,仍旧笑着同宋老夫人说话。 老太太也笑了起来,全然不在意魏明瑛冷淡的模样,拉着静姝的手同魏老夫人道:“过来瞧瞧,这是我家的姝丫头。” 静姝都不知道今儿是第几回宋老夫人拉着她见客了,只笑着上前请安。她这厢才服了服身子站起来,抬头的时候,却见魏明瑛的视线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章节目录 第 52 章 这一眼却是让静姝莫名有些心惊。 魏明瑛身材高挑, 长了一双丹凤眼,容色中自有几分冷清疏离,被她这么打量着, 实在有些让人不自在。 “原来这就是姝丫头, ”魏老夫人开口道:“我前几日才听谢老夫人提起过,说是难得的俊俏模样,今天见了果然如此, 真真是把我们家瑛丫头给比下去了。” 静姝最怕的就是跟人比容貌, 虽然她两辈子都没输过, 但难免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更何况眼前站着的, 还是未来的大堂嫂,她如今又不像前世,一直躲在扬州没回京, 将来等魏明瑛过了门,那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可不想现在就把人给得罪了。 “老夫人谬赞了。”静姝急忙开口道。 魏明瑛却好像完全不在意她们的谈话, 目光倒是从静姝的身上缓缓的挪开了,垂眸站在一旁。 宋老夫人笑着道:“我瞧着瑛丫头倒是越发出落的好了,上次见她的时候才十来岁,眨眼就这样大了。” 魏家是武将,魏国公镇守的是大同府, 魏明瑛十岁之后便跟着魏国公去了大同, 这次回京, 大概也是为了亲事考量。 魏老夫人扫了魏明瑛一眼, 脸上似笑非笑,接过了丫鬟送上来的茶盏慢悠悠的喝了起来。 坐在静姝身边的宋静妍却朝着她眨了眨眼睛, 静姝有些好奇的凑过去,听见宋静妍在她耳边道:“未来的大堂嫂可真有派头。” 原来魏明瑛和宋景行的亲事,竟连宋静妍都知道了吗?看来前世静姝不在京城的这几年,当真是错过了不少事情。 但这门亲事终究还没有定下来,被人这般随意说道,对女孩子的名声终究是不好的,静姝只对着宋静妍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你可不要乱说。”可她终究还是有些不明白,只开口道:“她是魏国公的掌上明珠,有些派头也是常事,只是对魏老夫人这般……” 静姝的话还没说完,宋静妍已是悄悄的在她耳边道:“四姐姐你从小不在京城,好些事情都不知道,魏老夫人又不是她的亲祖母,她是我们的表姨婆。”静姝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魏明瑛一副不把魏老夫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行哥儿在外头温书呢,要不我差人把他喊进来?”宋老太太只开口道。 魏明瑛脸上的神情就更不好看了,眉心几不可见的拧了拧。 静姝心下好笑,她那个大堂兄也是一个眼高于顶的人,在京城算得上是有些名号的,等闲站出去,谁不夸他一句兰芝玉树、风流倜傥,没想到也会有这般被人嫌弃的时候,怪不得前世没怎么听长辈们提起他们两人婚后的事情,想来也是同她和谢昭一样,相敬如冰的。 魏老夫人道:“行哥儿要温书,不用让他特意过来请安,反正我们还要在府上叨饶几天。”言下之意,总有他们两人见面的时候。 魏明瑛听了这话,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原先那副生人勿近的气势也褪去了几分。 几个人正在厅中闲聊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吵杂声,老太太让丫鬟出去问了,才知道是有人送了一盏硕大的花灯进来。 静姝正觉得奇怪,那丫鬟已经进屋回道:“管事的说是问渠茶馆的小厮送过来了,好像是昨儿晚上谢四爷猜灯谜得的彩头,让送到我们府上给四小姐呢!” 这话满屋子的人都听着,静姝脸颊不自觉就红了起来,但还是装作淡定道:“那你让小丫鬟出去传个话,让管事的打赏了那小厮,就说东西我收下了。” 丫鬟领了命出去,静姝低下头,悄悄的扫了一眼房中的众人,见魏明瑛的目光不知何时又落到了她的身上,她堪堪的避过了,那人却端着笑道:“没想到谢四爷这么有心,真真是疼四小姐这个女学生,一盏花灯也要让送到府上来。” 静姝一时正不知道怎么回话,宋老太太却笑道:“也不知道这丫头是有什么造化,倒让谢四爷这样上心,年前就是谢四爷一路送她回的京城,还破天荒收她做了女学生,只可惜她是个姑娘家,这要是个男娃,将来说不定还能给咱家光宗耀祖呢!” 魏老夫人闻言便笑了起来:“你有个行哥儿还不算,还想要怎样?有你家老爷子在,我看你家的哥儿们都不差的。”魏明瑛却已经不再开口说话了。 她们这厢正说着,外头丫鬟已经把那花灯搬了进来。做工精致的美人花灯,即使没有点灯,光这样看着也是精美绝伦的。 静姝心里自然喜欢,若不是昨天宋景行忽然出现,她昨晚就想把这花灯带回家的,本来心里还有些失落,没想到谢昭竟让人把花灯送到了府上来。 “这么漂亮的美人花灯,我都是头一次见呢!”宋老太太开口道。 一旁的宋静妍惊讶道:“哇,这是问渠茶馆的灯魁啊,每年我都想搬回家来着,大堂兄总说猜谜无趣,所以每年只能看看。” 沈云薇听了这话,却是笑着道:“那你就错了,大堂兄昨儿还想要帮四妹妹把花灯摘回来呢,是四妹妹自己不要的,不信你问四妹妹?” 静姝见沈云薇又开始挑拨离间了,只懒得搭理她道:“我怎么记得是四姐姐想要,大堂兄不乐意呢?” “你……”沈云薇的脸色顿时就不太好看,咬着嘴唇道:“那大堂兄问你要不要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要,现在又喜欢?你分明就是没有把大堂兄放在眼里。” 静姝听了这话不禁抬起头来,目光在沈云薇的脸上扫了扫,那人被她看的不自在了,恨恨的瞪了她一眼,静姝这才转过头去,心道你倒是很把大堂兄放在眼里,只可惜他的未婚妻就在眼前了。 宋静妍却是没着了沈云薇的道儿,闻言只笑道:“不管怎样,这灯魁今年总算是在我们家了,是我们沾了四姐姐的光,也沾了谢四爷的光。” 宋静妍出了名的会说话,老太太都被她逗乐了,只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自从你四姐姐从扬州回来之后,家里的好事一件接着一件,早知如此,一早就应该把你四姐姐从扬州接回来的。” 静姝听了这话,心里却有些感慨,前世她一味赖在扬州,老太太起先也时常写信想接她回京,后来见她屡次推脱,渐渐的也就不怎么提起了,倒后来是静姝年纪大了,才不得不回来的,谁知道回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与其说前世宋家人有对不起静姝的地方,她自己也有脱不开的干系。 这里头正赏灯说笑,外面却又有丫鬟进来回话,说是宋景行过来了。 宋老太太笑道:“我还没派人去请呢,他倒是来的快,也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风声。” 话音刚落,外头的帘子一闪,宋景行已经弯腰走了进来,静姝倒是很期待宋景行瞧见魏明瑛的表情,先开口喊了他一声道:“大堂兄,你倒是来得快。” 宋景行还有些纳闷,抬头便看见魏明瑛站在魏老太太身侧,他脸上的表情稍稍有一丝凝固,旋即拱手向宋老太太请安道:“给祖母请安。” 宋老太太点头道:“行了,快过来见过魏老夫人。” 宋景行又朝着魏老夫人作了一揖,眼神却再也没有往魏明瑛那边去过。 这两人一个清高、一个孤傲,说起来,倒也是有相配的地方。 魏老夫人脸上的笑却越发深了,看宋景行的眼神也充满了慈爱,“行哥儿越发出息了,”见张氏并没有在厅中,只转头问宋老太太道:“他母亲可还在府上?” 宋老太太只点头道:“还在呢,只是她不习惯这热闹,所以我没喊她出来待客。” 魏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眼神又飘到了魏明瑛的身上,见她垂头站在一旁,便也不再开口说什么。 一时间这相亲的场面,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尴尬了。 还是宋老太太开口道:“你这时候兴冲冲的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宋景行寻常不怎么来这鸿福堂,只有宋老爷子在的时候,他们几个少爷才会进来请安,今日这样巴巴的过来,无非就是听见了魏老夫人过来的消息,可如今魏明瑛就在眼前,他倒是一副瞧不见的样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静姝也觉得宋景行太端着了,若不是想瞧瞧魏明瑛,做什么巴巴的过来?她捧着茶盏小小的抿了一口,正等着听他怎么回话呢,却见那人转头看着她道:“昨天四妹妹说想玩九连环,我在书房找了一个出来……” 章节目录 第 53 章 “咳咳咳……” 宋景行的话还没说完, 静姝却是被呛到了,她昨晚说自己不会玩九连环,那是说给宋景坤听的, 谁知道那人没往心理去, 倒是让宋景行放在了心上,但如今宋静妍和沈云薇都知道她会玩,这万一要是被揭穿了, 她可在宋景行跟前下不来台了。 “你喝水慢着点, 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宋老太太见她脸都涨红了, 忍不住蹙眉说了一句。 静姝急忙擦了擦嘴,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来是为了这个, 大堂兄何必亲自跑一趟,让丫鬟送来也是一样的。 宋老太太显然对宋景行的回答并不是很满意,只打了个圆场道:“姝丫头说的是, 这种事情只管让丫鬟跑腿,难为你还亲自过来……”言下之意,还不是为了见魏明瑛一面。 魏老夫人便笑了起来:“行哥儿倒是很疼你堂妹。”懂得疼惜姑娘家, 想来将来也是懂疼爱娇妻的。 静姝暗暗品位着老人家们说话的艺术,宋景行却又开口道:“这九连环可不简单,我若只让丫鬟送来,不亲自过来说一声,四妹妹未必能解得开。” “大堂兄你被骗了, 四姐姐玩九连环可快了……”静姝还没来得及捂宋静妍的嘴, 这话就已经从她口中脱口而出了, 静姝顿时就涨红了脸, 正不知如何分辨,坐在一旁的沈云薇倒是开口道:“她那是运气好, 瞎猫碰上了死老鼠,我就不信她回回都能解开了?” 静姝连忙跟着点头道:“沈姐姐说的对,我就是碰运气碰到的。” 然而宋景行是怎样的人精,如何会相信静姝这碰碰运气的说辞,他看了静姝一眼,脸上皮笑肉不笑道:“看来四妹妹的运气倒还是不错的。” “哼。”一旁忽的就传来了一声轻哼,原是魏明瑛冷笑道:“碰运气要是能解开九连环,那沈姑娘为何不碰一个?” “你……”沈云薇一时被噎住了,嘟着嘴道:“大堂兄都说了,是四妹妹运气好。” 魏明瑛却没有再看沈云薇一眼,眼神冷冷的从宋景行的身上扫过,脸上似笑非笑。 “既然四妹妹会玩九连环,那我就告辞了。”宋景行开口道,他原是马上要下场子的人,本就没有闲工夫跟着她们胡闹。 “行哥儿!”宋老太太见他来了就要走,面上终究有些过不去,只急忙道:“客人还在呢!” 宋景行却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只朝着宋老太太拱了拱手道:“祖父下朝了还要问孙儿功课,孙儿就不在这耽搁了。”宋景行把宋老爷子都搬了出来,宋老太太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点头道:“你去吧,眼下你就要下场子了,确实耽误不起。” 这话虽然是对宋景行说的,但其实就是解释给魏老夫人听的。 静姝瞧着宋景行这一张臭脸,又看看一旁魏明瑛高贵冷艳的神色,倒是有些好奇他俩前世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 一时用过了午膳,尤氏派了婆子来鸿福堂回话,说是给魏老夫人安排的院子已经收拾妥当了,魏老夫人便带着魏明瑛往客院去了。 宋家的园子不算大,但宋老爷子是个风雅人,专门请了苏杭那边的工匠设计的布局,如今虽是正月里,景致却也优美,各处摆着耐寒的盆景,瞧着并不见萧瑟。 “瑛丫头。”魏老夫人见魏明瑛一路上都没有开口说话,便转头唤了她一声道:“我知道你素来是个心高气傲的,觉得宋家的门楣配不上你这国公府的嫡小姐,可这门亲事是你祖父点的头,如今人你也见到了,我瞧着倒是不错的,配你也尽够了。” 魏家的下人们远远的跟着,并听不清她们说话,魏明瑛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屑。她打小就知道自己和宋景行有了婚约,但毕竟没有经过三媒六聘的正礼,便想着总还有回旋的余地。 魏明瑛看不上宋景行,倒不是因为觉得宋景行配不上她,只是她心里早已经有了另一个人,这一回她愿意跟着魏老夫人回京,就是听说谢昭和赵品兰的婚事吹了。 魏家和谢家是世交,她小时候在京城的时候,也时常跟着魏老夫人去谢家,一来二去的,就对谢昭有了些念想。可谢昭年长她九岁,就算两家交好,也不会想到亲事上头,更何况那时候谢昭早已经和赵品兰定亲了。 可如今赵品兰进宫了,谢昭至今还未娶亲,要是自己身上这婚约也能有个了断,那她和谢昭是不是就有了些可能?……但魏明瑛毕竟是个闺中小姐,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到底说不出口来,唯有摆在脸上,让别人也跟着不痛快罢了。 “老太太怎么不说那人心高气傲,连正眼都没瞧我一眼呢?”对于宋景行对自己的态度,这一点魏明瑛确实没有想到,她堂堂一个魏国公府的嫡小姐,跟宋家有婚约,怎么说也是低嫁了,谁知道宋景行竟这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魏老夫人闻言,却是不以为然道:“这就是了……你瞧不上人家,人家也未必能瞧上你!”她怕魏明瑛不高兴,又继续道:“不过读书人总有那么几分傲骨的,我瞧着倒也没什么,” 魏明瑛一时便又想起了谢昭来,若论起这读书好的人,满京城谁比得上谢昭,可那人却如春风和煦,哪里像宋景行这般目中无人。 ****** 静姝却是对着房里那盏硕大的美人花灯有些犯愁了。 她住在鸿福堂的东厢,房间本来就小,又没有一个单独的院子,这花灯在房中这么一摆,连丫鬟们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可东西是谢昭指明了要给她的,她也不好随便往别处搁。 “要是太太早把姑娘住的院子打理好,这灯笼就有地方放了。”秀烟只开口道,她向来是个心直口快的,有什么说什么。 “谁说不是,可如今老太太做寿,太太忙那个还来不及呢,我前几日瞧着,给姑娘刷院子的几个工匠都调去别处做活了,太太说最近家里客人多,要先把客房修整修整,也不知道姑娘还要在这里跟老太太挤多久。”紫苏为静姝不平,沈云薇那院子原本应该是静姝住的,如今却被她鸠占鹊巢。 静姝想了想,对着这美人花灯叹了一口气,最后开口道:“你们把这花灯送去五妹妹那里吧。” 宋静妍自己单独住一个院子,她那个院子敞亮,况且她又喜欢这花灯,想来谢昭若是知道了,也不会生自己气? 花灯不过送去小半个时辰,宋静妍就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拎着食盒的小丫鬟。 不等那丫鬟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的取出来,宋静妍便叽叽喳喳道:“四姐姐,这是厨房新研制出来的几样点心,说是要在老太太的寿宴上摆的,总共就那么一点,我母亲给老太太品过之后,就留了那么一点给我,四姐姐也尝尝?” 静姝瞧着盘子里的点心,有元宝模样、富贵花模样的、寿桃模样的,做的又精致又喜气,林氏是个能干的妙人,样样都做的妥妥贴贴,最近在老太太跟前,比尤氏得脸多了。前世林氏一直受尤氏的打压,哪里像如今这样风光过。 静姝拈了一块点心吃起来,抬头问宋静妍道:“后日就是老太太的寿辰了,五妹妹给老太太预备了什么寿礼?”她这里的百寿图插屏还没送出去呢,想着哪天跟着大家一起送给老太太。 “我给祖母做了几个抹额,费了我好大的功夫,年节里又不让动针线,我就赶在年前都做好了,这几日倒是清闲得很了。”宋静妍一边说,一边又问道:“四姐姐给祖母预备了什么寿礼,也让我瞧瞧?” 一旁的紫苏便指着博古架上的插屏道:“就是这个百寿图插屏了,五姑娘瞧瞧,老太太可是会喜欢?我家姑娘才回京,也不知道老太太的喜好,只能自己尽些心意了。” 宋静妍方才进来就瞧见了这插屏,还想说写得好呢,只是寻常姑娘家的房里也不摆这个,她便没开口,如今听说这插屏就是给老太太的寿礼,便只笑着道:“才想说四姐姐的房里怎么摆着这个,原是给老太太的。”她走过去细细的看了一眼,不由赞叹道:“这是四姐姐自己写的吗?这字可写的真好看,老太太就喜欢这些,旧年沈姐姐给她抄了九九八十一遍的金刚经,她高兴的什么似的,还说我不好好练字,连个像样的经书也抄不好。” 静姝听了这些却有些不好意思,她前世也从未替宋老太太抄过经书,只恍惚记得老太太是个爱礼佛的人,手上常年挂着一串沉香木的佛珠。后来她出阁的时候,老太太还把那串佛珠给了她,只是最后却不知道被她丢到了什么地方。 章节目录 第 54 章 日子一晃便到了正月十八, 正是宋老太太寿辰的正日。 这两日静姝忙着见客,竟一刻也不得闲,早起才见过了几个世交家的太太奶奶, 这时候又有丫鬟来回话, 说是康定侯夫人带着他们家二少爷一起过来了。 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喜鹊亲自来通传的,还嘱咐让静姝再换一身簇新的衣裳。静姝心里明白宋老太太的意思,康定候府既然没提出退婚的要求来, 那她和康定候嫡次子的婚约便还在, 明面上自然是不能失礼的。 “还有谁在老太太房里?”静姝只开口问道, 想着这样的好机会,合该让沈云薇和安以臣见上一见, 他俩要是能早些看对眼了,兴许她和安以臣的婚约,还能早些作罢。 “二太太和沈姑娘都在呢!”喜鹊只笑着回道。 静姝心下好笑, 尤氏果然跑的比兔子还快,看来她猜测的不错,前世尤氏当真是有心算计她的亲事的, 可她那时候却什么都不懂,瞧见尤氏在她跟前一脸抱歉的模样,还当她真的是不知情的。 “你去回老太太,说我一会儿就过去。”静姝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她这一身本就是见客的衣裳, 倒用不着再换了, 只是今早头上带着的衔珠累丝金凤怪沉的, 压得她脖子疼, 想着要换一个。 喜鹊见静姝打开了妆奁匣子,以为她要好好梳妆一般好见安以臣, 只笑着告退了。 ****** 尤氏听说康定侯夫人来了,连外头的客都不待了,只带着沈云薇往鸿福堂里来。 那安以臣年方十六,虽然比宋景行还有些不如,但也是兰芝玉树的少年郎,让尤氏着实喜欢,只拉着沈云薇上前道:“云丫头,快给康定侯夫人请安。” 沈云薇面上却有些尴尬,她在康定侯夫人跟前可不是一次两次没脸面了,上回在郑国公府还被当成了丫鬟,真是丢尽了脸面。 康定侯夫人点了点头,脸上也没见几分笑容,倒是林氏让宋静妍向她见礼,她勾了勾唇,神色看上去温和了几分。 尤氏面上便有些不好看,见静姝还没来,只回头问门口的丫鬟道:“四姑娘怎么还没过来?” 那丫鬟忙福身道:“已经派人去请了。” 宋老太太见闻,只开口道:“四丫头陪着我见了一早的客,才放她回去,可巧侯夫人就来了。”宋老太太心下有些不高兴,尤氏这样说,倒显得静姝失礼一般,她虽是继母,当着外人的面儿,也不该落了静姝的面子。况且静姝和康定侯府还有婚约,这康定侯夫人说不好还是静姝未来的婆婆,尤氏这般,岂不是让静姝在未来婆婆跟前丢份子。 尤氏见老太太这样说,忙陪笑道:“原是这样。” 一时间丫鬟送了茶上来,康定侯夫人端起茶盏悠悠喝了一口,抬头的时候,却瞧见站在自己身侧的安以臣左顾右盼的模样。 康定侯夫人不由有些失笑,她这个儿子虽说算不上聪慧过人,却也不是无脑纨绔之流,谁知道前日元宵夜回府之后,便闹着说要来宋家拜访,她细细一问,才知道原来那日元宵节,竟让他瞧见了宋静姝。 静姝是什么样的颜色,康定侯夫人如何不知,起先她是觉得她有些过于傲慢,确实曾有过想要退婚的念想。可后来在郑国公府再见静姝,见她不卑不亢、行事得体,倒也慢慢的喜欢了起来,如今见安以臣又这般失了魂魄似的恋上了她,早已经绝了要退婚的念想了。只等着将来过了门,她这个当老婆婆的好好调*教一番。 “是我来迟了。”康定侯夫人笑着道:“这几日府上忙碌,只怕老太太和姑娘们都辛苦了吧?” “哪里的话,”宋老太太见康定侯夫人没往心里去,只笑着道:“难为你们,还记得我这把老骨头,特特的过来瞧我。”老太太一壁说,一壁偷偷的扫了安以臣一眼,见他模样生的清秀周正,也暗暗放心,只是心里还忖度道:遇上我家姝丫头,终究还是这小子得了便宜。 安以臣见宋老太太正打量自己,倒也是低着头一副老实模样,只等老太太转头又跟康定侯夫人攀谈了起来,他才上前一步,向宋老太太作揖道:“晚辈前几日在外头得了一个小东西,瞧着有些意思,今日特意带了来,送给老夫人当寿礼。”他说着,只退后了一步,便有身边的小丫鬟把东西呈了上去。 各府之间人情往来,都有掌中馈的主母们安排,康定侯夫人因已经绝了要和静姝退婚的念想,这次特特准备了厚重的寿礼,如今见安以臣又拿了这个出来,只笑着道:“你这猴头,又弄什么鬼,老太太能瞧上你送的东西?” 这边小丫鬟已经把东西接了过去,打开锦盒一看,里面放着的是一个黄田玉雕刻的老寿星印章,底下刻着“寿比南山”四个小字。 “这印章倒是有意思的很。”宋老太太着实高兴了起来,东西算不上什么,难得的是安以臣能有这份心。“你们瞧瞧,你们几个的寿礼我还没看见呢!”老太太佯装生气道。 尤氏忙就迎了上去道:“这东西倒是和薇丫头要送给您老人家的东西配得很呢!”她一壁说,一壁把沈云薇拉倒老太太跟前,继续道:“薇丫头给您老人家写了一副字画,正愁找不到好印章按上呢!” 沈云薇便朝着宋老太太服了服身子,小声道:“今儿才想把东西带来给老太太呢,我这就让小丫头取去。” 里面人正说笑着,外头有小丫鬟进来回话,说宋静姝来了。 宋静妍忽的便想起了静姝预备要送给老太太的寿礼,只笑着道:“四姐姐也给老太太准备了一份寿礼,我前儿瞧见了,喜欢的不得了,老太太见了一定喜欢。” 静姝正从外头进来,还没弄清这里头的状况,便听宋老太太道:“姝丫头给我预备了什么寿礼,也不告诉我,还不拿来我瞧瞧?” 尤氏瞧见静姝这一脸茫然的模样,料定了她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静姝回京城这几个月,往来送人的东西不过就是从扬州带回来的那些胭脂水粉,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拿出什么像样的寿礼来?哪里会像她,知道老太太喜欢字画,特特让沈云薇练了大半年,只为写好那一副百寿图。 “我那东西不好。”静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那寿屏虽然是她上了心思做的,可她毕竟不是什么书法名家,字也练的一般,要不是有谢昭的指点,她哪里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尤氏见静姝这样说,更料定了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只故意道:“不拘是什么东西,都是你的一片心意,老太太哪里会有不喜欢的道理。” 一旁的宋静妍也起哄道:“四姐姐,你就把你的东西拿来嘛!我也把我给老太太的寿礼取来,让老太太比比,最喜欢谁的!”她比不过沈云薇不妨事,但静姝做的那个寿屏,肯定比沈云薇写的字画强些。 静姝只得让丫鬟回去取东西。 一时间沈云薇的寿礼却已经取了过来。 尤氏有心让沈云薇在康定侯夫人跟前显摆一番,让她亲自从丫鬟手中接了字画过来,在宋老太太跟前徐徐展开道:“老太太,这是孙女儿为您写的百寿图。” 静姝瞧见那百寿图却是愣了片刻,她送百寿图的屏风,沈云薇送百寿图的字画,岂不是重了…… 她心里正郁闷着,扭头看见宋静妍正朝着她挤眉弄眼的,又故意嫖了沈云薇一眼,笑道:“云姐姐写的字可真漂亮,怕是练了很久了吧?” 沈云薇本来就不喜欢练字,勉强做这些,只是为了哄宋老太太欢心,如今听宋静妍这样酸溜溜的开口,更是懒得理她。 老太太果然很喜欢这字画,只赞叹道:“薇丫头的字越写越好了。” 尤氏便陪笑道:“可是同安二少爷宋的印章很相配?”她一壁说着,一壁又拿了那印章来看,想递给沈云薇盖上。 静姝方才看清了那印章,是隶书所刻阳文“寿比南山”四个字。 “沈姐姐自己的印信是阳文,这闲章也是阳文,盖上了未必相配吧?”她一时没忍住,话便脱口而出了。这些文人墨客讲究的习惯,都是前世从谢昭哪儿听来的。 “你还懂这些?”静姝的话才说完,站在一旁的安以臣只惊讶道,一双眼早已经直勾勾的盯在了静姝的身上。 章节目录 第 55 章 静姝仍穿着早上见客时候穿的胭脂色遍地金缠枝花褙子, 下头是月白色的留仙裙,露出一双粉色缎面的绣花鞋来,只是把头上的衔珠累丝金凤取了, 换上了嵌红宝石蝴蝶华胜, 贴在鬓边,一缕乌亮的长发编成了小辫儿垂在胸口,看上去就跟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似的, 让人实在移不开眼。 “咳咳……”康定侯夫人见安以臣看的眼睛都直了, 只清了清嗓子道:“原来写字画画还有这些讲究?我倒是不知道了。” 静姝方才是脱口而出, 这会子瞧见尤氏的已经摆了个脸子,自然也懒怠的说下去, 倒是一旁的安以臣已经回了神,只开口道:“那是,这写字画画盖章都是有讲究的, 落款章大多是一阴一阳,沈姑娘的印信是阳文,再配上一个阴文的闲章就刚刚好了, 我送的这个确实不太相配。” “原来是这样。”康定侯夫人笑了起来,悠悠道:“一个印章也这么多讲究,我倒不知道,只怕宋夫人也不知道吧?”康定侯夫人的目光缓缓落到了尤氏的身上。 尤氏脸颊早已经微微发烫,却还是陪笑道:“还是他们读书人懂得多, 这些我还当真不懂……”尤氏说完, 脸上笑容一收, 转头对沈云薇道:“既是这样, 薇姐儿快把这印章给老太太收起来吧。”这脸万万不能再丢下去。 沈云薇正打发了小丫头去找印泥,闻言只忙喊了人回来, 门口的万字不到头寿帘却在这时动了一下,正是紫苏捧着静姝送给老太太的百寿图屏风进来了。 紫苏只把这东西呈到了老太太的跟前,静姝才走过去道:“我写了个扇面给老太太,也不知道往哪儿搁,就做成了一个炕屏。” 那屏风原本只是一个扇面,很是小巧,如今做成了屏风也不怎么显大,倒是正好放在炕桌上,看着又精致又气派。 宋老太太果然瞧着稀奇,招手道:“拿近点给我瞧瞧?” 静姝亲手把那屏风捧过去,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小声道:“我的字不好看,练了好久才写出这么一副看得过去的。” 她是真心觉得自己写的不好,偏生一旁的宋静妍已经走了过来道:“四姐姐这字还叫写的不好,那什么字才是好的呢?”宋静妍故意往沈云薇那边扫了一眼,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这屋里的人都听见:“依我看,四姐姐这字比沈姐姐写的好看,安世兄,你来瞧瞧是不是?” 她这一声安世兄叫的巧妙,一下子就把两家的关系拉近了。安以臣也跟着走了过去,见那屏风上的字虽然算不上顶好的,却也是行云流水、俊秀端丽,一看就是下了苦工写出来的。再看沈云薇的字,瞧着似乎不错,却少了几分风骨劲道,写的很是轻佻。 “没想到四妹妹的字写的这样好,在下自愧不如。”安以臣喃喃开口,早已经偷偷把“四姑娘”改成了“四妹妹”,视线也忍不住往静姝的身上飘过去,一想到她将会是自己未来的妻子,便觉得心旌荡漾。 静姝只低着头道:“安公子谬赞了。” 那人却笑道:“我们两家是世交,你该喊我一声安世兄。” 静姝心下顿时有些烦闷,但还是小声回了一句:“安世兄谬赞了。” 安以臣脸上顿时就笑开了,宋静妍却还不依不饶问道:“安世兄,你还没说沈姐姐和四姐姐谁得字写的好呢!” 宋老太太只当宋静妍年纪小不懂事,笑着道:“我瞧着她们的字写的都好,倒是你呢?你给我准备了什么寿礼呀?” 宋静妍眨眨眼,神色中带着几分狡黠道:“我给老太太的寿礼,老太太什么时候瞧都是一样的,我就是想知道安世兄更喜欢谁写的字?”宋静妍待在林氏跟前,耳濡目染的,自然也听说不少尤氏的龌龊事,就比如今儿,尤氏巴巴的带着沈云薇过来,只怕是没安好心,所以她们就过来瞧热闹了。 林氏只开口道:“你又胡闹。”言语神情中,却没有半点苛责的意思。 安以臣听她这般说,便又徐徐开口道:“论写字的功力,两位妹妹应当是差不多的,不过四妹妹把扇面做成了屏风,这想法新奇,我更喜欢四妹妹的。” 宋老太太也跟着道:“我也喜欢这寿屏,正好我这罗汉床茶几上缺了这么一个,就摆上吧。”宋老太太一壁说,一壁让喜鹊把屏风摆在了炕桌上,却让小丫头子把沈云薇送的字画收了起来。她这心里头到底喜欢谁的东西,也就可想而知了。 尤氏脸上神色淡淡的,抬头看了那康定侯夫人一眼,眉心都皱了起来。 不是说康定侯夫人不喜欢宋静姝吗?这么如今瞧着又像是喜欢的一样,倒是让人有些琢磨不透了。 ****** 从鸿福堂出来,沈云薇又发了一通火。 她寻常就自视甚高,什么时候被人这样不放在眼中过,一想到那康定侯夫人连正眼都不给自己一个,沈云薇真是又委屈又恼火。 “我都说了我不想去,你非要让我去,现在好了,寿礼也比不过人家,白又让人笑话了一通。”沈云薇委屈的哭了起来。 尤氏心里也是一团乱,外头还在预备宴席,一大帮管事媳妇等着回话,见沈云薇这般,便也没个好脸色给她,只咬牙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吗?但凡你争气点,如何会让那丫头处处比下去?” 沈云薇心里却有些不以为意,擦了擦眼泪,一想到那安以臣也不过是个中流人品,便有些不屑道:“母亲快省省吧,比康定侯府好的人家多的是呢,我看那康定侯二少爷也不过如此,还比不上大堂兄。” 尤氏如何知道沈云薇的心思,听她提起宋景行来,只摇头道:“你大堂兄如何能跟安以臣比,不过仗着如今老爷子在朝里还有几分人脉,被夸上天了,他要是今次能中个进士也罢了,若是中不了,再等下一科,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当上个芝麻官。安公子就不同了,他虽然不是长子,没有世袭的爵位,可康定侯府家大业大,将来府上给他捐给前程,背靠着大树,正是享福的营生。” “可是……”沈云薇拧着眉心不说话,咬了咬唇瓣道:“……这是宋静姝的亲事,我才不稀罕呢!” “你不稀罕,那你为何哭着闹着要跟我回宋家?”尤氏从椅子上站起来,扶着臃肿的腰身,蹙眉道:“我这阵子累的慌,你可别再给我添乱。” 沈云薇见尤氏脸色着实不好看,忙问道:“母亲何必如此操劳,三婶娘不是喜欢出风头吗?母亲不如让她忙去?”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尤氏咬牙道:“单一个厨房,林氏就管得风生水起,若是把家里的中馈给了她,将来老太太觉得她管的好,一直让她管着,那我们岂不是都要看她的脸色过活?”尤氏揉了揉发涨的眉心,实在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 静姝又陪着老太太见了几回客人,外头便有小丫鬟来传话,说是宴席已经摆好了。 女眷们的席面就设在鸿福堂,十几张大红雕花的兽脚圆桌布置在厅中,整个大厅张灯结彩,十分喜庆。 静姝正要扶着老太太起身入席,忽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四妹妹……” 静姝转身,见安以臣正往这边来,他方才一直陪着康定侯夫人偏厅闲坐,如今开席了便应该往外头去,这时候喊了她却不知为何。静姝没大想理他,只是放慢了脚步,那人果然三步并做两步的追了上来,在她身边道:“我原不知道你字写的好,改明儿给你刻一枚私章可好,不知道四妹妹的表字是什么?” 静姝便答道:“我尚未及笄,还不曾有表字,安世兄有心了。” 安以臣脸上顿时有些失落,却又急忙道:“那不刻表字,就刻一个姓名章也是一样的。” “不牢安世兄费心了。”静姝开口回绝道,见宋老太太这就要入席了,忙快步迎了上去,扶着老太太坐下,把那安以臣一人留在了身后。 章节目录 第 56 章 前世静姝回京的时候, 安以臣和沈云薇早已经有了首尾,静姝连正眼都不曾看他一眼的。可这人说来却也好笑,偏打发了人来说要见她, 静姝隔着帘子见了他一面, 那人站在帘外道:“实在不知道原来姑娘才是宋家的四小姐,做下这样的错事来。” 静姝本就对安以臣无意,听他这么说, 倒也没怎么额在意, 越性回道:“公子不必自责, 你我只是无缘罢了。” 后来安以臣便和沈云薇定了亲,静姝的亲事也因此耽搁下来, 老太太觉得愧对静姝,暗中物色了好一阵子,最后定了周家的三少爷。那时周鸿宇正从南边剿匪回来, 身上还有军功,正是少年得意之时,算得上是一门好亲事。 宋老太太入了席, 右手边坐着魏国公老夫人;康定侯夫人是晚辈,坐在了左手边,魏老夫人边上又坐着魏明瑛,宋老太太便开口道:“四丫头你坐那儿。” 老太太指着的位置,正是康定侯夫人的左侧, 康定侯夫人没有诞下嫡亲的闺女, 身边正好没有个照应的人。 静姝点了点头, 在侯夫人身边落了坐, 接了丫鬟送来的滚热的帕子,让她擦手净面。她前世虽然糊涂, 到底也是一品诰命夫人,待人接物不曾有半点错的,如今服侍起人来,自是规规矩矩,有模有样。康定侯夫人原就是一个挑理的人,见她这般细心,也暗暗称赞。 真真是第一次见面时候看走了眼了。 主桌总共十个位置,坐着的都是各世交家的老封君,林氏的母亲也在席上,便喊了宋静妍作陪。尤氏和林氏都忙着张罗,并没有入席,沈云薇便一人坐在下首的席面上。 以前静姝没回来的时候,老太太样样事情都仅着她先,她再没有这样被孤零零一个人丢下的时候,想起这些,沈云薇便觉得又委屈了起来,一桌子的珍馐美馔都咽不下去了。 偏生还有人恭维道:“老太太好好福气,孙女们一个个花骨朵似的,尤其是四姑娘,南方的水土果真养人,瞧这水灵的模样。”又见静姝坐在了康定侯夫人的下首,便也猜到了七八分,又继续道:“看着就是个有福了,必定是要嫁到一个好人家去的。” 康定侯夫人也跟着觉得面上有光,脸上含着笑,看静姝的眼神也越发柔和了几分。 静姝是晚辈,长辈们说话自然没有她插嘴的道理,便也只能任由着她们添油加醋的夸赞,实在不好意思的很。 一时间用过了午膳,家里又备了戏酒,姑娘们有喜欢看戏看热闹的便留下了,也有不喜欢热闹的,三五成群的私下里聚着闲聊。 宋静妍正要拉着静姝认识几个新朋友,外头却有小丫鬟进来传话,说何家的三爷在花厅里头等着她。 何家在京城的生意不少,过年期间又忙着应酬打点,因此静姝有好一阵子没看见何文旭了。 “你去告诉三表兄,我一会儿就过去。”静姝打发了小丫鬟先去回话,又同宋老太太支会了一声,这才往外头去。 偏院里的腊梅花开得正好,外院也备了戏酒,有丝竹声从不远处传来,静姝走在抄手游廊上却有些感慨,如今正是宋家最花团锦簇的时候,也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三表兄。”静姝还没进花厅,就在门口唤了一声,何文旭长她十岁,平日里两人关系就十分亲厚。 丫鬟挽了帘子让静姝进去,何文旭见了她,只点头道:“前几日才收到了祖母的信,让我常来看看你,只是我在京城也脱不开身,今儿正好就来了。” 今日人多,他又是男宾,自然是不能进内院的,所以只能把静姝叫了出来,悄悄的见一面。 “看着气色倒是不错,比在扬州的时候长高了不少。”何文旭笑着道:“过几日我就要回扬州去了,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只管差人送信去聚宝斋,那边每两日便会派人送信去扬州的。” 静姝只管点头,又想起前世自回京之后,便和何家少了来往,心里隐隐有些自责。 “我要是想外祖母了,就给她老人家写信。”静姝亲手捧了茶给何文旭,那人正伸手要接,忽又没接过去,只顿了顿,从袖中拿了一个绛红色的锦盒出来,递给静姝道:“差点把正事忘了,这是明德让我带给你的。” “……”静姝愣了片刻,方放下了茶盏把那锦盒接了过去,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枚和田玉印章,那玉质温润,一看便是上好的籽料做成的:“这不是……” “正是你的那块玉,你不认得了?”何文旭笑道:“前几日我去谢家送元宵节的贺礼,明德拿出来给我的,让我有机会带给你。” 静姝摩挲着这印章,心里说不出的暖意,说来也奇怪,方才安以臣也说要给她刻章,她却只有反感的份儿。 “他一个马上要下场子的人,竟还有心思做这些,真真是要气死多少头悬梁锥刺股的学子。”何文旭中了秀才就再能继续进学,念书对他来说,就是头等艰难的事情。 静姝忍不住笑道:“谢先生聪明嘛!”她把那印章翻过来看了一眼,只见椭圆形的印章上用小篆雕刻了“宋静姝”三个字,外延还有刻有兰草花纹,十分秀气精美,想来必定花费了不少功夫。 “前日元宵节的时候,我还见过谢先生,他也出来看花灯了,也没告诉我他给我做了这个。”静姝拿在手中,实在爱不释手,可方才安以臣要送她印章,她明明还是不屑一顾的模样。 ****** 宋家热闹了好几日,宾客才陆续离去,唯独魏国公老夫人住到了二月初一,因第二天便是龙抬头,这才辞了宋老太太回府。 静姝这几日却再没有见过宋景行,听宋廷轩偶尔提起,宋老爷子在贡院外头租了个院子,这几日宋景行已经搬了过去。 张氏仍回了水月庵,宋家一下子就冷清了几分,倒是静姝不必每日里陪着宋老太太见客,觉得轻松了不少,又将年前收起来的针线篓子翻了出来,打算得空的时候做几样活计。 老太太那边却又喊了静姝过去,静姝去时,才瞧见鸿福堂的大厅里放着好几十个箱子,里头摆着各色新鲜花样的布料,有羽缎的、有蜀锦的、有杭州的、还有苏绣的,林林种种,把整个大厅都塞的满满当当的。 “这些都是今年各家过年时候、还有我过寿时候送来的寿礼,白放着也是浪费,今儿便让人收拾了出来,你们姐妹几个都挑一挑,正巧可以做夏天的衣裳。”宋老太太只开口道,又指着角落里的两个大箱子道:“这两箱东西给二丫头。”宋静如的亲事定了下来,是宋老爷子一个门生家的长子,虽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在京城无甚根基,可毕竟嫁给了嫡子,进门便是当家的奶奶,也算得上是一门好亲事。 宋静如闻言脸颊就已经羞得通红的,想到过年时候自己还没个着落,没想到亲事这么快就定下了,这里头少不得也有静姝在老太太跟前帮她说道的原因。她心中感激,便怯怯的看了静姝一眼,又朝着老太太福身道:“多谢老太太。” 宋老太太脸上红光满面,康定侯府的礼单她早就瞧过了,竟是比往年都丰厚了不少,其中以一面八幅的麻姑献寿屏风最为贵重,还送了玉石、宝鼎,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还有一箱十二色的妆花缂丝缎子,竟是上贡的东西,色泽鲜亮,才打开箱子,就让人眼前一晃。 “那一箱子东西,是给你的,你过去看看。”任凭谁都能猜到,这样贵重的礼,康定侯夫人必定是想给她未来的儿媳妇的。 静姝见宋老太太又指了一箱东西给自己,以为人人都有的,便也没放在心上,只走过去,将那箱子打开。一时间那缎面从黑漆漆的箱子里显现出来,流光溢彩,竟是说不出的锦绣华丽。 静姝并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但一看便知道是上贡用的,寻常人家哪里能得这些,因开口问道:“这么好看的缎子,其他姐妹们有吗?” 宋老太太笑道:“这是单给你的,她们另有别的。”老太太倒也想分给众人,只是这东西太金贵,又太稀奇,要是大家都做成了衣裳穿了出去,若是让康定侯夫人瞧见别人也得了,倒不大好意思了。 众姑娘们正各自挑选自己喜欢的料子,一时间看见这箱子里的料子,便都围了过来。宋静妍是小姑娘,看见好东西自然也眼热几分,正要开口说话,却是被林氏按住了,笑着道:“这料子怕是上贡的吧?这么大的手笔……也不知是谁家送过来的?”林氏说完,眼神悠悠的落在了尤氏身上。 章节目录 第 57 章 林氏如今只负责厨房上的事情, 这些待人接物、人情往来都是尤氏在操持,尤氏自然知道这一箱子的锦缎是哪家送过来的,若不是康定侯府送来的, 只怕这会子早有一半已经到了沈云薇的房里。 尤氏被林氏看的心里发毛, 少不得开口道:“好像是康定侯府送的。” “原是康定侯府送的呀!”林氏立时就笑了起来,又假模假样道:“那我们还真没福分穿了。” “瞧你说的……没有这个,一样有好的给你们。”老太太只当林氏艳羡了, 少不得安抚几句:“什么时候少了你们的。” 林氏便顺着老太太的话往下说道:“我知道老太太一向最公道, 这东西原就该给四丫头。” 宋老太太点头称是, 抬起头却让她瞟见沈云薇正定定的看着那一箱子的绸缎。小孩子家家的喜欢好东西也是人之常情,可家里的几个姑娘谁也没像她这样看的眼睛都直了, 以前静姝不在的时候,她也没少给她好东西,怎么还是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 静姝见沈云薇看的眼睛都直了, 再看宋静妍,也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这面料虽说好看,可给她一个人做衣服, 终究要穿到何年何月才能穿完呢?静姝索性随手拿了几匹缎子出来,笑着道:“这两匹给二姐姐先拿去做添箱,其他东西我再慢慢准备。” “四妹妹……”宋静如没料到静姝一开口先是给自己的,一时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静姝又接着道:“这一匹给五妹妹,这个给三姐姐, 这两个给沈姐姐和六妹妹……” 眼看着箱子空了一半, 老太太忙道:“你留着自己吧, 这也是康定侯夫人的一片心意。” 静姝听老太太又提起了康定侯夫人, 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康定侯夫人瞧着倒不像之前那样对自己爱理不理的了。她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又不能舍了名声在她跟前失礼,这退亲的事情,终究耽搁了下来。 一时东西都分好了,老太太仍留了静姝在房里,瞧见她粉嘟嘟的脸颊如凝脂一般,身材也渐渐开始抽条了,心里便觉得喜欢。 “先前你说康定侯夫人大约不喜欢你,我也怕委屈了你,所以想着这亲事若是不合适,早早退了也罢,彼此也不耽误什么。”老太太声音充满了慈爱,接着慢慢道:“如今我瞧着倒是一场误会,康定侯府的礼单就在这里,你也瞧瞧,这些东西,可不是给一般亲戚备的。” 静姝没好意思把礼单拿起来看,只是低着头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的单子,见上头密密麻麻的字,写了整整一页。 先前她就听下人说起康定侯府的礼贵重,但也没想到会这般贵重。 宋老太太见静姝低着头不说话,又循循善诱道:“你母亲去的早,都不曾照看过你几时的,唯独这亲事,是她在的时候就帮你定下的,想来是看准了那康定侯府是个好人家,如今他们家既然这般以礼相待,我们倒不好再说什么,那个康定侯嫡次子我也瞧见了,模样人品都不错,要说有什么不如人意的,不过瞧着不是太沉稳,我想着等将来你们成了亲、为人父母了,想来也会好起来的。” 静姝心中百转千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老太太。她固然十万个不想嫁给那安以臣,可这辈子到底是她先回了京城,如今安以臣和沈云薇尚且清清白白,她又拿什么去挑他的错处呢? 只是这样就要嫁给安以臣了,让她实在有些不甘心。一想起前世他们俩背着自己做的那些事情,静姝心里很难没有疙瘩。 “祖母……我如今也不过十二岁,离出阁还远着呢,祖母怎么就操心起这个来了呢?”静姝想了想,终究还是淡然了几分,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安以臣若要真能守住了这几年,和沈云薇没个首尾,那她这辈子便也认命嫁给他;可若是将来他们两个有些什么,闹了出来,她自然也不会就这样迁就过去的。 但现在除了这样耗着,也没有别的办法。 “你以为十二岁还小嘛?”老太太见静姝羞怯,只笑着道:“我十二岁的时候,都已经同你祖父定亲了。” ****** 明熙堂中,尤氏靠着姜黄色缎面大引枕,脸上神色很是懒怠。 宋老太太大寿这一段日子,着实把她给累坏了。尤氏素来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哪里肯把自己手中的东西分出去一星半点。况且如今厨房的事情已经交给了林氏,饶是如此,尤氏还觉得心疼的紧,毕竟厨房是油水最多的一个地方,把这样的差事给了林氏,她每个月白白就少了一处进项。 大丫鬟彩蝶递了一盏茶上去,劝慰道:“如今家里客人都散了,太太也可以好好休息几日,下个月日子就要到了,整日家这样操劳可怎么使得。” 尤氏如何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她怀前几个孩子的时候都还年轻,身子骨也结实,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这一胎却是让她有些力不从心,这几日多操劳了片刻,便觉得下腹坠坠的胀痛,她又是个好强的人,并不敢在老太太跟前露出马脚来,堪堪的坚持到了今日,已是很不容易了。 唯独却还有两件事情让她咽不下气来。一是宋静姝的亲事怕是要就这样定下来,二就是老太太如今越发不把沈云薇放在心上了。 “明儿你差人把周大夫请来。”尤氏蹙眉道。 彩蝶见尤氏脸上不好看,忙问道:“太太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奴婢现在就让外头门房去请人?” 尤氏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舒服,只是觉得人比平常更累些,但最近本来就忙碌,兴许只是因为这个,倒是她之前那些犯恶心的毛病,最近却好了不少,只是食欲却也没见涨,仍旧不怎么爱吃东西,尤氏想了想又道:“那倒也不必麻烦,让他明天来就是,没必要这般兴师动众的。”如今已是掌灯时分,大门只怕已经落锁了。 她这厢正心烦着,外头沈云薇风风火火的就冲了进来,在厅中的红木嵌螺钿圆凳上一屁股坐下,气呼呼道:“老太太越发偏心了,一整箱上贡的锦缎,就只给宋静姝一人,难道我们都不是她的孙女不成?”她心里实在气愤得很,那样漂亮的面料,若是能做几身夏天穿的衣裳,穿出去不让人多看一眼多难。 只可惜她看上的那一匹梅红色的料子,宋静姝给了宋静妍,她自己只得了一匹绛红的。 “你前几日不是还说,康定侯府也算不得什么顶好的人家?怎么几匹缎子,就让你沉不住气了?”尤氏故意冲了她一句。 “那可是上贡的缎子……”沈云薇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尤氏见沈云薇越发涨红了脸,这才继续道:“我早说了,这康定侯府是个好人家,你还不信,老爷子是内阁辅臣,也没见皇帝赏他几样上贡的东西,如今这康定侯夫人一送就是一箱,还不知道他们府上藏了多少呢……可见这些公侯宅府的富贵,不是我们一般人能想的。” “……”沈云薇欲言又止,咬着唇瓣嘟囔了半天才道:“那有什么用,康定侯夫人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每次见了她就倒霉。”况且她心里又念着宋景行,也不知道这一次他春闱能不能中,掐指算算,不过五六天功夫,宋景行就要下场子,如今更是早已经搬出去住了。 “我前几日听老太太意思,倒也没着急着同康定侯过明礼,毕竟咱家大少爷的亲事都还没敲定下来了,大约是要等大少爷娶亲了,宋静姝的亲事才会定下。”让尤氏就这般放弃了康定侯府,实在有些不甘心,她一开始让沈云薇入宋家的齿序,便已经有了些司马昭之心,心里一旦有了念想,想放弃就觉得难受得紧,尤氏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你也不用着急,横竖这京城好人家多着呢,若是有更好的,母亲一定帮你留意着。” 章节目录 第 58 章 过了龙抬头, 天气越发暖了起来,静姝房里养的几株水仙都开花了,幽香扑鼻。 静姝遣人送了一盆去老太太的房里, 回来的小丫鬟传话道:“老太太说明儿大少爷就要下场子了, 她这几天吃斋,让姑娘们不用一早去她那儿请安了,一应吃喝也都让厨房另外做了, 送到房里来, 等吃过了再去罢。” 静姝这才想起明日便是春闱的日子, 谢昭也要下场子了。这是读书人的一场硬战,一旦胜了, 便是功成名就。 “你去告诉老太太,我还去她那边用膳,我也跟着老太太吃斋。”她心里自有想要保佑的人, 却不便说出来罢了。 宋老太太见静姝仍旧一早过去,心里很是高兴,嘴上却说道:“不是说了让你们在自己房里吃吗?我这里吃斋, 只有清粥小菜,又没什么好吃的。” “早上本来就是要吃清淡一些的。”静姝看见桌上还摆着素春卷、素烧饼,便笑着道:“不是还有春卷和烧饼吗?这些都是我喜欢吃的,可见老太太就想着我过来呢!” “你这猴头!”宋老太太笑了起来,“既然喜欢吃, 那就多吃点。” 祖孙两人正其乐融融的吃早饭, 外面丫鬟已经进来回话道:“二太太、三太太还有姑娘们都到了。” 静姝扶着宋老太太出去, 尤氏瞧见她, 倒是愣了一下。老太太一早就差人往各房里说了她从今日起便开始吃斋了,偏静姝又巴巴的跑来, 还真是个马屁精。 “四姐姐来的可真早!”宋静妍开口道。 宋老太太便笑着道:“四丫头一早就来了,陪着我吃斋呢!” 尤氏脸上果然越发不好看,但还是强笑了笑道:“还是四丫头孝顺,”又看了一眼沈云薇道:“你这个做姐姐的,反倒没有你四妹妹懂事。” 沈云薇嗤之以鼻,不过就是在老太太跟前讨巧卖乖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先前宋静姝没回来之前,她还不是事事都陪着老太太吗?可如今怎样?宋静姝一回来,老太太就把她丢在脑后了。 “是我让她们别过来的。”老太太见沈云薇脸上委屈,只笑着道:“她们小姑娘家家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何必跟着我吃斋呢,四丫头是她自己想来,我才没拦着的!” 尤氏跟着点头陪笑,又听一旁的林氏开口道:“四丫头连一盆花儿还想着老太太呢,可见四丫头是真孝顺,不过说来也奇怪,四丫头这水仙养的可真好,比我房里的那两盆却好了许多,花骨朵又饱满,香味儿又浓郁,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尤氏这才发现鸿福堂正中央的供桌上头,摆了一盆灼灼盛开的水仙花,那花香浓郁清幽,倒是盖去不少这房里的炭火味儿。 “是从扬州带回来的,三婶娘要是喜欢,我也送一盆给三婶娘,我那儿还有好多呢!”静姝笑着道。 “那就多谢了。”林氏忙不迭的应了,却听一旁的尤氏缓缓开口道:“这水仙花的花香倒也清幽,确实盖了些炭火气。”尤氏怀着身孕,对气味尤为敏感。 静姝原本不想搭理尤氏的,可她毕竟是自己的继母,况且她又说了要送给林氏,如果单单不给尤氏,倒也说不过去,便跟着道:“太太要是喜欢,我也送一盆给太太。” “那就多谢了。”尤氏本不想要,但这花香闻着确实还挺舒服的,便也就答应了。 ****** 却说尤氏从鸿福堂出来,不过片刻功夫,静姝便差人送了一盆上好的水仙花过来。雪白的花瓣、鹅黄的蕊儿,正是开的最艳的时候。尤氏命人把东西放在了她卧房角落的花架上,外头便有丫鬟进来传话,说周大夫到了。 这周大夫姓周名尚朴,系尤氏的一个远房表亲,在京城的一家药铺做坐堂大夫,寻常宋家人生病倒不怎么请他,只和尤氏交好。 尤氏这几胎都是他照看着生下来的,因此很得尤氏信任。尤氏这一胎刚怀上的时候,周大夫便说她胎像不稳,但在他的悉心调理之下,如今也有七八个月,倒也相安无事。 尤氏只命人把他请了进来,自己卧于碧纱橱内的床榻上,放下了帘子,露出一截纤细柔白的手腕来,放在药枕上,又有丫鬟盖了绣帕在上头。 周尚朴捋了捋山羊胡子,这才坐下来看诊。指尖触到这脉搏上的时候,却是微微抖了抖。 “周大夫,胎儿可还安好?”尤氏懒懒问道:“这几日总觉得累得慌,下腹还坠坠的胀痛,倒像是快要临盆了。”她毕竟是生过三个孩子的人,这点经验还是有的。 周尚朴只是不说话,又要尤氏换了一只手把脉,把他那几缕胡子在指尖搓了又搓,拈了又拈,最后才开口问道:“夫人这几日胎动可还正常?” 尤氏听他这么提起,方才细细的想了想,这几日她忙的脚不着地,哪里还记挂着胎动。偏生昨儿宋廷u还宿在这里,她虽然体力不济,却也不想让别人占了便宜,少不了又服侍了一回。 尤氏顿时吓出一声冷汗来,颤着声音问道:“这几日不曾在意……我想着……许是因我懒怠,故而胎儿也懒怠了几分。” 周尚朴心下一惊,他之前就觉得尤氏怀相不好,这一胎只怕是难保的,谁知三月过后,尤氏下红的症状已止住了,胎儿倒也保住了,只是仍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操劳,若是再有下红的症状,便是老天爷也救不了了。但尤氏是宋家主母,一家大小的事情全握在掌中,他的话只怕她也听不进去几分。 “还请夫人露个脸,让在下看看颜色。”周尚朴开口道。 尤氏点了点头,当即命彩蝶挽起帘子,就着外头微弱的光线让那人瞧了一眼。 这一眼却是让周尚朴又吓了一跳,周氏眼睑乌青,面色发黄,神态之中满是疲累之色,哪里像个孕妇,倒像是病入膏肓的人。 尤氏见周尚朴变了颜色,也只忙问道:“到底怎么了,还请周大夫直言。” 那人便开口道:“依在下之意,夫人的胎儿只怕已经没了。” “什么!”尤氏大惊,从床上堪堪支起了身子,却又软倒下来,喃喃道:“怎么会……”尤氏渐渐却也明白过来,昨夜她和宋廷u这番动静,胎儿也没动一下,可见…… 尤氏脸色青白,指尖微微发颤,一时间早已经乱了阵脚。 周尚朴见她这般,倒是劝慰道:“事已至此,夫人还该以自己的身体为重,早些把这孩子打下来,不然时间长了,夫人的身体也会吃不消。” 尤氏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软软的靠在迎枕上,她已经三十出头,怀上这个孩子已是不易,如今要是这孩子没了,将来只怕是没有指望了。 “容我想一想。”尤氏眼神僵直,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来,想了想又不甘心道:“上回你来看诊,孩子分明还是好好的,怎么就……” 这怀胎生子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周尚朴反复叮嘱尤氏不许操劳,可见那人全然没有听进去。但如今尤氏怪罪下来,他少不得要为自己辩解几句,这一抬头便瞧见了放在花架上的水仙花。 “上次在下过来,没瞧见夫人房里放着水仙花,这水仙花有剧毒,孕妇是养不得的,夫人怎么倒把这花放到房里头来了?”周尚朴想了想道,水仙花有毒是真,但只闻闻花香,也不至于伤了胎儿,可如今尤氏追问起来,总不能说是她自己不知保养才落得这样的下场,少不得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这水仙花倒是帮了他一把。 “这花有毒?”尤氏又是一惊,宋静姝竟然把有毒的花送到她的房里来! 但无论如何,刚送进来不过片刻的水仙花,怎么可能是造成她胎死腹中的凶手呢? “这花是……”彩蝶怕周尚朴误会,正想开口解释一句,去被尤氏给拦住了道:“若不是周大夫提醒,我还真不知道原来这水仙花是有毒的!”她冲着彩蝶瞪了一眼,那人唬了一跳,忙低着头不再说话。 尤氏脸上的神色却淡定了几分,眼神一下子变得非常凌厉,勉强支起了身子对周尚朴道:“还请周大夫开药吧。” 章节目录 第 59 章 却说周尚朴留下了一剂催产药的方子从宋家离去, 尤氏这才缓缓的从床上坐了起来,腹中的胎儿已然没了生息,可她的肚子却还大着, 显得身形笨重。 彩蝶送了周尚朴出去, 不多时小厮便抓了药回来,她见尤氏仍在发愣,少不得上前道:“夫人还是早些把这药吃了吧, 等孩子下来了, 夫人也好舒服些, 周大夫说了,胎儿已经没了, 夫人要再不把他打下来,恐伤了自己的身子。” 尤氏神色冷然,一言不发, 从床榻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到那一盆水仙花跟前,用她染着丹蔻的指甲拈了一朵小花下来, 盯着看了半日,这才扬眉了扬眉道:“你去柜子里拿两个金锭子出来,让吴妈妈送去给周大夫,告诉他要是有人问起我腹中的胎儿,就说他今儿瞧过了, 是好的。” “这……”彩蝶欲言又止, 也不知道尤氏打得什么主意, 但还是点头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尤氏脸上表情却松泛了几分, 对着那盆水仙花冷笑了一声,心中暗道:“宋静姝, 我看你这一回还能在老太太跟前卖什么乖!” ****** 第二日便是二月初九,整个京城的举子都进了贡院,静姝仍旧一早来了鸿福堂陪宋老太太吃斋。两人还未落座,便外头有小丫鬟进来传话道:“回老太太,太太说今儿身上不太爽利,向老太太告一日假,明儿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宋老太太也知道尤氏这一胎怀相不好,奈何她是个要强的人,若是不让她掌管中馈,只怕她心中有怨气。再者,如今厨房那个繁琐的地方已经交给了林氏,也算是帮尤氏分担了些许,想来她也能应付得过去。 这次她大寿,虽说办的算不上十成的体面热闹,但也说的过去了,再者林氏的席面又做的不错,得了不少客人的称赞,所以老太太也没对尤氏有什么微词。 “如今家里也没有什么大事要操持,让她好生歇着罢……”满打满算的,等宋景行发杏榜的时候,也要到三四月份,那时候尤氏的孩子也该落地了,到时候她正坐月子,下面的事情少不得要让林氏张罗,倒也不用急在一时。 “是。”丫鬟应了声便退下了,静姝扶着宋老太太入座,见今日除了预备着春卷蒸饺之外,又多了一碗糖蒸酥酪。 “这碗酥酪是给你的,别人可没有。”宋老太太笑着道:“这几日庄上送来的牛乳不多,我都差人送去你大堂兄那里了,今日他下了场子,也不吃了,我就让厨房做了这个。” “我说了跟祖母一起吃素的,吃这酥酪做什么。”静姝有些不好意思,宋家的几个庄子离京城都有些距离,平素宋老爷子从不让人送新鲜的牛乳过来,一是怕路远东西坏了;二是觉得这样太过奢靡了,他向来有清廉的名声,不能毁在这一碗牛乳上。 “这算什么荤?师尊还吃过呢!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当真让你陪着我整天吃这清粥小菜了?”宋老太太让丫鬟把酥酪送到静姝的跟前。 静姝低头吃了一口,那酥酪香滑爽口,清甜诱人,又想着老太太连一碗酥酪还想着自己,心下又觉得有些愧疚,她如今对老太太这般侍奉孝顺,无非就是因前世吃了苦头,这辈子想得她的庇佑罢了,心思却没那么单纯。 静姝心中感叹,连碗中的酥酪似乎也变了滋味,只愣着没动勺子。老太太见她不吃,以为她不喜欢,正要问她,忽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人还没进来,已有外头老婆子喊道:“回老太太,太太也不知怎么动了胎气,这会子要生了!” “……”静姝惊得勺子都落到了碗里,只听宋老太太道:“什么?这才八个月怎么就要生了?快扶我去看看。” 宋老太太说着已经站了起来,静姝这才反应过来,立时起身扶着宋老太太往明熙堂去。 尤氏已经阵痛了起来,叫声凄厉。 明熙堂里乱成了一团,丫鬟婆子端着热水进进出出,脸上具是紧张的神色。 宋老太太见尤氏身边的吴妈妈从房里出来,忙拉住了问道:“好好的太太怎么就要生了?你们可曾好好伺候?” “老太太这么说,老奴可真是万死了,何曾不好好伺候,昨儿周大夫来诊脉,还好好的呢,谁知今天起来太太就喊肚子痛,我忙进去服侍,见床上一摊血,竟是已经见红了。”吴妈妈早已经和尤氏套好了话,说得头头是道。 “这还了得!”宋老太太急得不行,在厅里乱转,又追问道:“请了稳婆来了没有?” 吴妈妈忙回道:“已经去请了,老太太别着急,太太已是生过几胎的人了,这一胎必定也是平平安安的。” 倒是静姝还算淡定,她原本就知道尤氏这一胎没保住,如今早产了也不算太意外;只是刚才忽的听见,一时也吓了一跳。但现在吴妈妈这样安慰老太太,只怕一会儿孩子要是真没了,老太太会更难过。 只是如今她也不好说什么,便扶着宋老太太坐下了道:“祖母先坐一坐,生孩子只怕没有这么快吧?” 尤氏的叫喊声忽然就更高了,饶是静姝原本就知道结果,也被她弄的有些心慌,这时候沈云薇也从凝香院过来了,才进门便问道:“母亲怎么这么快就要生了?”她正要往尤氏的卧房去,被吴妈妈拦住了道:“姑娘快别添乱了,产房也是你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能去的吗?快跟老太太一起在外头等着吧!” 沈云薇这才停下了脚步,看见宋老太太坐着,忙迎上去道:“老太太,我母亲不会有事吧?” 宋老太太便蹙眉道:“浑说!你母亲都生了你们好几个了,哪里那么容易有事!来……在我边上坐着。” 沈云薇原本就长的清秀,这时候遇上事情又多了几分魂不守舍,就显得很是楚楚可怜,她依言坐在了老太太的身边,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宋老太太身侧的宋静姝,倒像是在挑衅一样。 静姝懒得搭理她,这种时候自己老娘还在里头生孩子,也亏还有心思跟自己较真。 沈云薇见静姝瞧都不瞧她一眼,也觉得怪没意思的,仍旧拉着老太太的手,装作一脸慌张道:“祖母,母亲真的会没事吗?” 宋老太太只一个劲的安慰她道:“没事的,你放心,一会儿没准就给你添个弟弟妹妹了。”八个月虽然是早产,但胎儿已经大了,只要精心料理,还是能养活的。 静姝听了只能叹息,又想着如今也未必和前世一模一样,没准这孩子有造化,还真能活下来也说不定,她心里虽然怨恨尤氏,但毕竟孩子是无辜的,也是一条性命。 一时间外头的稳婆已经到了,尤氏额头上汗涔涔的,见吴妈妈进来,忙喊住了她,扯着她的袖子道:“你……你快,快请去周大夫……再派个小厮把老爷从衙门里叫回来!” 吴妈妈点头会意,按着尤氏的手背道:“太太放心,老奴都已经安排好了,太太这时候千万要保重自己。”她看了一眼尤氏的小腹,胎儿已经入盆了,想来也快了。 尤氏便痛喊了一声道:“哎哟,疼死我了!” 宋老太太听见尤氏的哭喊,又有些坐不住了,只从椅子上起来,走到门口问道:“稳婆怎么说?” 那吴妈妈忙迎出来道:“老太太放心,稳婆正忙着呢!” 稳婆赤着手在尤氏的肚子上按了几下,拧着眉心过来道:“太太这日子还没到,胎儿还横着呢!” “什么!那岂不是要难产了?”宋老太太吓得连连退了两步,那稳婆又急忙道:“好在太太饮食有限,胎儿不算大,我看着能不能用手给她按过来,若是不成,那就危险了。” “你快去忙!”宋老太太火急火燎道,又合着手连连念了几句佛,静姝见她是真着急了,只上前扶着她坐下,小声安抚道:“如今稳婆正在想办法,老太太先别着急,太太会没事的。” 依静姝前世知道的,尤氏确实没事,只不过那孩子没了罢。 “你不懂,女人生孩子,那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这要胎位好,母子平安那就最好不过了,若是胎位不正,那可是要命的。”宋老太太焦虑了起来。 “我要进去看看母亲!”沈云薇站起来道。 宋老太太还没来得及拦住她,沈云薇已经冲了进去,尤氏仍旧在房里叫喊,时高时低,喊得静姝整颗心都有些乱了。 章节目录 第 60 章 吴妈妈见沈云薇就要进去了, 忙堵在了门口道:“我的好姑娘,你在外头坐着罢,这会儿你可帮不上忙!” 沈云薇一时又被拦住了, 正着急上火, 却听里头尤氏咬着牙根道:“让薇丫头进来。” 稳婆又在尤氏的小腹上一阵的揉搓,尤氏疼的几乎就要晕过去,拉着了沈云薇的手哭了起来, 又喊道:“周大夫呢!周大夫怎么还没来!” 沈云薇便也跟着一叠声喊道:“快去外头看看大夫来了没有。” 宋老太太见尤氏实在疼的可怜, 一并跟着问道:“平常是哪个大夫给太太看诊的, 快去请来!” 静姝知道老太太急坏了,忙安抚道:“太太好像不找胡大夫看病, 还得问问明熙堂的人。” 吴妈妈便走了出来道:“平常是周大夫看诊的,已经派人去请了。” 她这厢话音刚落,外面便有丫鬟进来回话道:“周大夫来了, 就在垂花门口侯着呢!” 寻常大夫过来看诊,女眷们都要回避的,因此没直接请了他进来, 吴妈妈听闻,便忙上前道:“我去领他进来,还请老太太和姑娘们回避一下。” 静姝只得扶着宋老太太往偏厅去。 她从隔扇中望出去,看见那周大夫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留着一缕美髯, 一边走, 一边同吴妈妈交头接耳的, 还不时点了点头。 原来这周大夫昨日已收了尤氏的银子, 让他今天再来一趟,只说昨天胎儿是好好的, 再把水仙花有毒的话再说一遍。这种大宅门勾心斗角的腌H阴私事情他也没少见,他又得了两个金锭子,何乐而不为呢! 尤氏总算安静了几分,静姝见老太太松了一口气,端了丫鬟沏上了的茶盏,正打算递上去,冷不防有个人从帘子外头窜了进来,一把推在她身上。静姝一个踉跄,托盘和茶盏全砸在了地上,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沈云薇开口骂道:“宋静姝,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小□□……你怎么那么恶毒!” 静姝当即就愣住了,也顾不得身上被沈云薇推得生疼,只疑惑的看着她。沈云薇却依旧不依不饶的撕打过来,众人见状忙过来劝架,早有人拉住了沈云薇道:“姑娘有话好好说,怎么就打起来了呢!” 静姝脸上早已经被她的指甲划出了一道口子,立时就溢出一道粉色的小血珠子。 宋老太太忙起身道:“薇丫头发什么疯,好好的做什么打你四妹妹,她哪里得罪你了!” 沈云薇满脸怒容、表情狰狞,指着宋静姝道:“她……她送我母亲一盆水仙,害的我母亲小产!” “什么……”宋老太太道:“你可不能血口喷人,你母亲小产,和那水仙花有什么关系?” 沈云薇顿时换上了一副委屈的表情,嘤嘤哭了起来,吸着鼻子竟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吴妈妈正好进来,瞧了一眼静姝,走到宋老太太身边,福了福身子道:“方才周大夫说,太太的胎脉昨儿还是好的,今儿忽然就小产了,那房里的水仙花是有毒的,只怕是因为这个……” 静姝一时惊的不知所措,许是她孤陋寡闻,再没有听说过水仙花有毒一说,换句话说,即便水仙花真的有毒,也不可能闻一晚上就小产了啊?难道比那红花麝香还厉害? “祖母……我从未想过要害太太,也不知道水仙花有毒,我也送了一盆水仙花给祖母,难不成我也想毒害祖母吗?”静姝一时没忍住,眼泪便不争气的落了下来,跪在宋老太太的跟前。 是她太不小心了,着了尤氏的道,她明知道尤氏厉害,却总想着只要远着她们,井水不犯河水便好了,谁知道尤氏竟然这般会算计。 “这……”宋老太太一时也迷惑了起来,可看见静姝哭得梨花带雨的跪在地上,终究有些不忍心,正想伸手扶她起来,一旁的沈云薇也跟着跪下了道:“老太太,一定要给母亲做主啊,母亲还在里面受苦呢!大夫说这水仙花一般人养着无碍,偏怀有身孕的人不能养,四妹妹是故意要害我母亲啊!” 这时林氏和宋静妍听说尤氏要生了,也从三房匆匆赶来,才走到门外,堪堪就听见这一句,林氏一想昨天是她先问静姝要了一盆水仙花,她才又送了尤氏一盆,唯恐老太太怪罪,便拉住了宋静妍道:“你二婶娘这一胎只怕没这么快,我们一会儿再过来瞧吧。” “我真的没有……”静姝百口莫辩,咬牙道:“我和太太无怨无仇,我何苦害她,还有她的孩子。” 宋老太太看着跪在下头的两个姑娘,一个怒目凶悍,一个楚楚可怜,一时没了注意,只吩咐下去道:“把那周大夫喊来!” 静姝心下却又一冷,方才吴妈妈和周大夫在外头交头接耳,只怕他们早已经套好了话了。 说话间周尚朴已经被请进了偏厅,一眼就看见跪在地上的两个姑娘,他原当是妻妾争宠的戏码,如今见地上跪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娇美姑娘,一时间却也有些不忍心,但他已经收了尤氏的银子,少不得替她消灾。 “水仙花确实有毒,太太的胎脉昨儿也确实是好的,至于今日为什么小产,在下也不知何故,还请老太太宽心。”周尚朴想了想,还按之前套好的话回道。 静姝转身,落过泪的眼眸晶莹透亮,定定的看着周尚朴,发问道:“那敢问周大夫,我这花昨天才送到太太房里,一天之内可是能让太太小产?” 周尚朴哪里知道这水仙花是昨天才送过去的,他只当是尤氏摆放多日的,故而昨日才提起了这水仙花有毒一说,如今听静姝这么说,便越发料定了尤氏是要借自己的手陷害这小姑娘。 可他已经收了尤氏的银子…… 正踌躇不定的时候,一旁的吴妈妈只催促道:“周大夫,我家四姑娘问你话呢!” 周尚朴只得拧了拧眉心答道:“这毒性有大有小,于每个人都不尽相同,在下也不得而知了。” 看来静姝猜测的不错,这周大夫早已经被尤氏收买了,如今她便是再想问什么,只怕也问不出来了。 沈云薇却依旧不依不饶道:“老太太也听见了,还请老太太做主,我母亲这一胎怀得有多辛苦,老太太也是瞧见的。”沈云薇说着又哭了起来。 静姝跪在一旁,心情却从方才的慌张失措变得平静了几分,她们是瞧见老太太太疼爱自己了,所以想着法子要让老太太疏远自己,只要她失去了宋老太太这个靠山,在宋家还不是任人揉捏。 “祖母……我是真的不知道那花儿有毒的。”静姝想了想,终究服软道:“若是知道,我万死也不可能送给太太,更不可能送给祖母。” 宋老太太终究不忍心,见静姝哭得泪人一样,弯腰拉着她的手道:“好丫头,快起来,祖母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老太太又扫了一眼众人,表情严肃道:“这水仙花的事情,以后谁也不要再提起了,倘若我听见谁再背地里提起,就打一顿,拉出去发卖!” “可是我母亲……”沈云薇还想再说话,却被宋老太太拦住了道:“你母亲必定也明白我这一片苦心。”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传扬出去,再加上外头人添油加醋的嚼舌根,那静姝的名声就全完了,静姝完了,整个宋家姑娘的名声也就全毁了。 宋老太太又对门口的丫鬟道:“送周大夫出去吧。” 那吴妈妈立时就迎了上去,同老太太道:“我来送周大夫出去。” 里头尤氏忽的又叫喊了起来,老太太皱了皱眉道:“让小丫头子们送去,你快进去看看太太。” 吴妈妈略有些不放心,冲着周尚朴递了个眼色,这才道:“那我就进去了。” 静姝闭了闭眼,知道自己的噩梦还没有醒,一会儿尤氏这孩子诞下,若是健健康康也就算了,若是跟前世一样没了,只怕沈云薇又要对着自己发难一回。 她心里正无奈,却听外头小丫鬟进来回话道:“老太太,二老爷回来了。” 尤氏在房里也得了信,一时间连叫喊声都高出了几分,宋廷u风风火火的从外头进来,脸上仍旧是一脸茫然,见老太太也在,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还没动静,怎么就要生了。” 一众人正想着要同他说明来龙去脉,沈云薇忽的就跪着扑到了宋廷u的跟前,哭道:“父亲要替母亲做主,母亲小产都是她害的!”她一壁说完,伸手指着跪在宋老太太足下的宋静姝。 章节目录 第 61 章 静姝惊慌过, 害怕过,但此时却已经十分的平静。 宋廷u对自己本就没有什么感情,指望他能信自己, 那才是一个笑话。 “薇丫头不要再说了!”宋老太太打断她道:“你妹妹并不知道这些, 怎么能算是她的错,当务之急,是先看你母亲怎么样了!” 老太太起身拉着宋廷u的手道:“只是个意外, 谁也没想到的, 你要不先去外头等着, 这边终究离产房近,不干净。” 宋廷u不肯走, 尤氏的叫喊声一声高过一声,让人听着心里发毛。 忽然在一声凄惨的叫声结束之后,房里头爆出一阵痛哭声。 然而并不是婴孩出生的啼哭声。 外面人俱是一惊, 吴妈妈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门口,眼中蓄着泪道:“老太太,太太的孩子没了……” “什么?”宋老太太和宋廷u一齐问道。 “孩……孩子生下来了……死……死了……”吴妈妈看了一眼宋廷u, 有些胆怯道:“是个……男孩儿。” “我的儿啊……老爷……老爷要为我做主啊!”房里尤氏的哭声已经传了出来。 稳婆也匆匆的走到门口,宋老太太问她:“那孩子呢!” 稳婆往房里头瞧了一眼,心下戚戚然道:“太太正抱着哭呢,我抢不下来。”死胎她也接过几个,可是尤氏这一胎出来时候已经紫胀变形, 倒像是已经在腹中死了许久的模样, 但那周大夫分明说昨儿看诊还是好的, 她自然就不敢乱说了。 “这还了得, 你快去抱出来,好生装裹了埋掉, 别让太太哭出病来。”宋老太太忙吩咐吴妈妈道。 她这边一个没留神,宋廷u却已经进了房里,尤氏才将将生产过,整个人气色暗沉,看上去较弱不胜,模样虽然糟糕了一些,却也难免让人心疼。宋廷u只忙坐到床沿上问道:“孩子怎么就没了。” 他还想凑过去看那婴孩,却被尤氏用锦被盖住了,交给了外头进来的吴妈妈。 “这孩子和老爷没有缘分,老爷还是别看了……”尤氏泪眼潸然,扑到宋廷u的怀中哭了起来。 吴妈妈抱着孩子,四下扫了一圈,忽指着角落里的水仙花道:“这个怎么还放在这里,还不快扔出去。” 宋廷u正觉得奇怪,尤氏只擦了擦眼泪,气若游丝的将方才周大夫怎么过来,怎么说这水仙花有毒,她又怎么小产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说什么!竟有这种事情!”那宋廷u虽懦弱,却是个炮仗脾气,被尤氏这么煽风点火的一撺掇,早已经烧了起来。况且他今年三十有五,却只有宋景瑞一个嫡子,宋景坤又是那种呆笨模样,心里自然是还想再要个儿子的。 他倒是有心思想要再抬个通房给宋家开枝散叶,无奈尤氏是个醋坛子,宋廷u也只是有贼心没贼胆。 宋廷u从床上站起来,握着拳在房中踱步道:“四丫头好大的胆子,竟学到这样阴私的作派!简直可恨!” 尤氏却已经平静了几分,见宋廷u动了怒,故意道:“老爷快别生气了,四丫头自从从她外祖家回来,已是老太太的心肝肉了,这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我想那四丫头也是不知道的,她小小年纪,怎会如此狠毒?” 宋廷u对何家一向是嗤之以鼻的,觉得他们都是只会赚钱的铜商,又兼何家素来会送些色艺双绝的扬州瘦马给京城的官家,便越发瞧不起他们。 “你可别小看了她,她从小住在何家,焉知没有从他们家学一些阴私的勾当回来!”宋廷u握拳道:“你放心,我如何也不能让我们的孩儿就这样白白没了!” 尤氏闻言,益发泪如雨下,拉住宋廷u的手道:“老爷……老爷千万别动怒,要是惹得老太太生气,那我就万死了。” “该死的是那宋静姝!”尤氏早已经摸清了宋廷u的脾气,她越是这般伏低做小,宋廷u便越火冒三丈,只甩开他的手道:“我现在就出去问她,看老太太还怎么帮她!” “老爷……”尤氏假作拉了宋廷u一把,见他一甩手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子才渐渐的软倒了下来。 彩蝶便忙绞了热腾腾的帕子递给她道:“太太快擦擦眼睛,可别哭坏了,将来眼睛不好。” 尤氏冷笑了一声,已经听见外头宋廷u的咆哮声。 “你这个不孝女,你给我跪下!”静姝才将将被丫鬟扶了起来,宋廷u便从房里冲了出来,指着静姝骂道:“你竟送你母亲一盆有毒的水仙花,害得她小产,差点一尸两命,我怎么生了一个你这样歹毒的女儿!” 肮脏话劈头盖脸的下来,静姝竟是一下子被骂晕了,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宋廷u,咬了咬唇瓣道:“我如何不知道父亲并不喜欢我这个女儿,也不喜欢我母亲,若是父亲当年也有这样的气魄,和老太太闹一场,只怕这世上压根就没有我这么一个人。” “你……”被说中了心中所想,宋廷u一时无语,当年他是嫌弃何氏的出身,并不想结亲的,但这亲事是宋老爷子定下的,他哪里敢违抗,宋廷u只恨恨道:“我倒是想呢!”他冷冷的看了静姝一眼,眸中竟全无父女之情。 “你说够了没有!”宋老太太终于看不下去了,只大声道:“姝丫头是你的亲闺女,你怎么能这样说她,事情如今已经发生了,再多提起也是无意,都少说一句吧!” 宋廷u仍旧不服,还想再开口说话,却听房里头传出声音道:“老太太别怪老爷,他是个急脾气,看见孩子没了,自然揪心。”原是尤氏让丫鬟扶着,从里头缓步走了出来。 静姝略抬头扫了尤氏一眼,只见她脸色苍白,头上抱着包头,走路连步子都迈不开,只能一步一挪的过来,若不是知道她心思深沉毒辣,静姝几乎也要同情起她这可怜模样了。 “你怎么出来了,还不快回床上躺着去!”宋老太太蹙眉,又对扶着尤氏的丫头彩蝶道:“糊涂,怎么能让你们太太下床来呢!” 彩蝶忙跪下道:“太太听见外头声音大,怕吵起来,非要奴婢扶着出来。” 尤氏仍旧扶在彩蝶的肩头,艰难的跪下道:“老太太……是我对不住您,没能……留住您的孙子,是儿媳的错!”尤氏哭得梨花带雨,身子摇摇欲坠,说话更是断断续续,仿佛立时就要断气一样:“可孩子已经没了,要是再让老太太心里不痛快了,倘若憋出什么病来,那儿媳就更是不孝了。” 宋廷u眼看着尤氏就要倒下,忙不迭过去扶了她一把,两人便一并跪在了宋老太太跟前,瞧着倒像是一对亡命鸳鸯似的。 宋廷u只心疼尤氏道:“你还不快进去,别糟蹋了自己的身子,我定然会帮你讨回个公道来。” 静姝闻言心中冷笑,公道?尤氏想要什么公道?她不过就是想让宋老太太和自己离了心,想要以后把自己牢牢的拿捏在掌心。可如今老太太句句帮着自己,尤氏眼看着自己的诡计只怕要泡汤了,便又做出这样的作派来,好让老太太内疚。 静姝心下一横,跪倒在宋老太太跟前,落下泪道:“祖母……你罚我吧!”她哽咽了两声,伏在老太太的脚跟前,哭着道:“父亲说我是故意的,我有口难辩,但只要祖母信我,便是罚我我也甘愿了。”静姝心下哀叹,她前世最瞧不起人家惺惺作态的样子,只因性格直爽,才得罪了不少人,没想到如今自己也要这般作为了。 “母亲没了孩子,伤心是难免的,父亲因此迁怒于我,我也无话可说,我愿意为那未出世的弟弟抄经百遍,希望他来世还能投生到我们宋家来,做母亲的儿子。”静姝抬起头的时候,两颊早已经挂满了泪珠,就连纤长的睫毛上,还莹这闪闪的泪光,让人看着十分心疼。 宋廷u原本一腔怒火,这时候已经熄了一半,那孩子已经没了,难道真的要让静姝偿命吗?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也许真的跟老太太说的一样,静姝原就是不知道的呢? 就连尤氏也愣住了,不知道宋静姝安得什么心思……只是如今她这一席话,却实在说的太巧妙了,竟一时让自己不知如何发难。 “你听见了没有?”宋老太太对宋廷u道:“姝丫头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能这样想她呢,看把她委屈的!”老太太拉着静姝起身,拿帕子擦了擦脸颊上的泪道:“你父亲只是一时在气头上,不是真的责怪你。” 静姝点了点头,却又像是有些不信似的,悄悄的看了宋廷u一眼,那人倒是显得有些尴尬,只低头扶着尤氏。 沈云薇瞧见如此,哪里肯罢休,跟着跪下还要再辩几句,却被尤氏给拉住了。 尤氏抬起头,看了一眼宋老太太,心里却是恨得咬牙切齿的,她才想开口,身子竟往后一仰,整个人就软倒在了地上。 章节目录 第 62 章 众人又是掐人中, 又是捏虎口,手忙脚乱的把尤氏送到了床上。 静姝跟着宋老太太回了鸿福堂。 慌乱了一早上,连用午膳的时辰都错过了。宋老太太年纪大了, 刚又经了这一场闹剧, 显然有些精力不济。 静姝一抬头就看见厅中翘头长案上供放着的水仙花,她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吩咐丫鬟道:“把这水仙花搬出去吧。” “不用忙。”宋老太太拦住了道:“还毒不死我。” 丫鬟只得把花盆又放下了, 静姝却扑通一下, 又跪在了宋老太太的跟前。 “祖母, 我是真的不知道原来有身孕的人养不得这水仙花。”宋老太太方才虽然处处维护自己,可静姝心里却还担忧, 唯恐老太太只是因为疼她所以才维护她,并不是真的信她。 “起来吧,我信你!”宋老太太亲手扶了她起来, 又道:“你以为我老糊涂了吗?这水仙花你原本并没有打算送给你母亲的,只是凑巧罢了。” 宋老太太这话却是说的在理,静姝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忍不住点点头,想了想却又道:“可如今弄出这样大的事情,父亲好不容易又得了一个嫡子,就这样没了,想来想去都是因我送了这盆水仙花而起的……” “傻孩子, 这跟你没关系!”静姝越自责, 宋老太太便越心疼她, 只摸摸她的头道:“别人不知道你, 我还不知道吗?你虽然和薇丫头有些不对付,可跟弟弟妹妹们却都和睦, 那没了的也是你的亲弟弟,岂有不心疼的道理。你父亲方才是一时气糊涂了,才对你说那些混帐话,他那不是怨你,是怨我呢。” 宋廷u不喜欢何氏,因为这门亲事,少不得和宋老太太有了些隔阂,母子之间的关系一直到尤氏进门才算好了一些。 宋老太太只叹息道:“当初是我和你祖父看上的你母亲,你父亲不乐意,明里暗里跟你母亲闹别扭,你母亲何尝不是因为这个,弄出一身病来,最后撇下你去了。” 这些事情静姝前世也是知道一些的,就因为这个,何氏去了之后,宋老太太原本是要替宋廷u另找一个高门贵女娶进门当续弦的,可他偏只要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尤氏,宋老太太没办法,又念在尤氏是她的亲侄女,便也答应了下来。 静姝对何氏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记忆了,唯一知道的一些,都是别人说给她听的。只说何氏是极温婉的人,却也不是任人揉捏的性子,单看她把宋景坤记到自己名下做嫡子,便知道她也是懂得筹谋的人。 ****** 过了许久,明熙堂的人才算都散去了。尤氏这时已经转醒了过来,靠在身后的绛红色如意团花大迎枕上,脸上神色说不出的疲累。 “老太太也太偏心了,这样竟还护着宋静姝!莫不是要等她有朝一日真的杀人放火了,我们才能治她不成?”沈云薇恨得牙痒痒,在尤氏房里坐立不安的走来走去。 尤氏睨了她一眼,淡淡道:“你给我安静些吧,晃的我头疼!”尤氏实在没预料到,饶是如此,宋老太太竟还处处维护着宋静姝,难道她腹中的胎儿就不是她的亲孙子了?尤氏越想越生气,支着太阳穴说脑袋疼。 沈云薇总算安静了几分,过了片刻,却从嵌螺钿的红木雕花圆凳上忽然站了起来,一脸狡黠的看着尤氏道:“母亲,我们能不能把这件事情散到外头去,让外面人都知道宋静姝是这样一个谋害嫡母的蛇蝎女子,这样一来,我就不信那康定侯夫人还能娶她做儿媳?” 尤氏蹙眉想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道:“老太太不准下人们提这件事情,就是怕传出去,宋静姝一个人的名声毁了,那宋家其他姑娘的名声也会跟着毁了,你还没定亲呢,何必为了打老鼠而伤了玉瓶,倒是便宜了这小蹄子。”尤氏咬牙道:“哼 ,我平常见她老实巴交的模样,差点儿就当真了,没想到今儿在老太太和你父亲跟前做得一场好戏,真真是小看她了。” 沈云薇见自己的毒计不成,又嘟嘴瞪眼的,只恨恨道:“就抄几遍经书,那也太便宜她了,我弟弟都没了!”尤氏怕沈云薇误事,并没有把真相告诉她,沈云薇还只当尤氏的孩子当真是因为这水仙花才没了的。 尤氏终究作贼心虚,生怕沈云薇又去闹,拉着她的手道:“我的好闺女,你当你母亲吃素的,若你弟弟当真是因为这个没的,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替他讨回公道的。” 沈云薇闻言一惊,还想发问呢,只听尤氏继续道:“我前日就知道你弟弟已经没了,也是他自己没福,不能出身在这样衣食无缺的仕宦之家,我这心里难受啊,可他已经没了,咱不能让就这样他白白的没了,你说是不是?” “母亲的意思是……”沈云薇越发惊讶:“母亲小产和宋静姝无关?” 尤氏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背道:“虽然老太太护着她,但我毕竟没了孩子是真,你瞧见方才老太太让人送来的那些药材补品了没有?可见老太太心里也不是当真不把我放在心上的。”可即便如此,尤氏对宋老太太还是有几分怨气的,只冷哼了一声,又道:“你父亲瞧在老太太的面上,算是把这事情揭过去了,但他向来对那小蹄子没什么感情,如今定然是更生分了。” “母亲真是好计谋!”沈云薇由衷的赞道:“若不是母亲对我说这些,我还想着要找那宋静姝打一架,好给我那没见过面的弟弟报仇呢!” 尤氏听了赞赏,有些洋洋自得,她抬眸看了沈云薇一眼,少女身材妙曼,容貌娇丽,正是妙龄芬芳的年华,尤氏又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道:“你以为你母亲我走到这一步容易吗?那都是辛辛苦苦筹谋来的,当初若不是为了你,我又何必想方设法的嫁到宋家来。薇姐儿,你可要替我长脸啊,将来嫁个好人家,把这宋家所有的姑娘都比下去。” ****** 静姝一直陪着宋老太太用过了午膳,才从鸿福堂出来。 外头早立了春,枝丫上冒出鲜嫩的绿芽,天气却还是很冷,紫苏迎上来送了一个手炉让静姝暖在掌心,见她神情冷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静姝漫不经心的走着,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紫苏忙走上前道:“姑娘可是今日起早着凉了,要不要请胡大夫过府来瞧一瞧?” 静姝正要回绝,心中却闪过另外一件事来,转身对紫苏道:“你去把徐妈妈请过来。” 徐妈妈正巧在外头收了铺子的月银回来,闻言只匆匆忙忙就到了静姝的房里,她自从一开始被静姝恩威并施的收服了之后,倒一向尽忠职守。 静姝见她从外头风尘仆仆的进来,让丫鬟替她沏了一杯滚热的茶。徐妈妈早就知道静姝的厉害,如今也不敢十分怠慢,还没喝茶就要回话,静姝先开口道:“妈妈不用着急,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我有话要慢慢问你。” 徐妈妈进门时候就听说尤氏的孩子没了,又恍惚听人说起在明熙堂闹了一场,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又没空细问,少不得先来静姝这边点卯,如今听她说起,自然老实答道:“姑娘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我好歹在这里呆了十几年,大小的事情也知道一些。” 静姝便点了点头,又见她就着盖碗茶喝了一口,这才问道:“我们家里头老太太看病、姑娘们看病,我记得都请的是济世堂的胡大夫,为什么太太是找周大夫瞧病的,周大夫又是在哪个药铺坐诊的?”静姝虽知道周大夫必然是何尤氏串通好了说的假话,就算找到他也未必能替自己翻供,但终究还是想要问一问。 徐妈妈便认真的细想了想,只开口道:“这周大夫替太太看诊,已是有些年岁了,还是之前先太太在的时候,因为久病不愈,太太荐了他给先太太看诊,从那时候起,太太便时常请周大夫看病,具体是在哪个药铺坐诊的,老奴倒是不太清楚了。” 静姝听到这个却也不由吓了一跳,脱口问道:“你是说……这周大夫也给我母亲看过病?” 徐妈妈点头道:“正是呢,不过也没大用,吃了几剂药,后来也就不大来了。”徐妈妈欲言又止,要说尤氏,还真是一个厉害人,死了男人客居在宋家,还能把何氏笼络得服服帖帖,跟她亲姐妹一样的要好。还是后来尤氏嫁了进来,成了宋廷u的续弦,徐妈妈才知道她这处心积虑的算计,到底是为了什么。 章节目录 第 63 章 “徐妈妈有话还请直说。” 静姝瞧着徐妈妈欲言又止的模样, 便料定了她还有话要说,只开门见山的又问她道。 徐妈妈脸上表情却有些凝重,这些事情都过去好些年了, 如今尤氏厉害, 眼前的四姑娘也不是吃素的,她得罪哪边都不划算,倒是让她为难了起来。 “妈妈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吗?”静姝脸上含笑, 缓缓道:“我也不是真的想盘问些什么, 只是不在家的日子长了, 就想知道这家里原先是怎样的罢了,”静姝话锋一转, 继续道:“方才听妈妈所言,现如今的太太和我母亲倒是旧相识,只是不知她们关系如何?” 徐妈妈见静姝果然挑着重点发问了, 便索性道:“先太太和太太的关系倒也融洽,先太太怜太太少妇新寡,时常帮衬些她, 不然太太也不会为先太太举荐大夫了。姑娘大概是不记得了,小时候姑娘和沈姑娘也常一起玩,两人也是极要好的……” 静姝听了却很恼火,何氏对尤氏既然这样好,但她去了不过一年, 尤氏就进门了, 可见就是等着这个位置呢!只可惜那时候自己太小, 这些事情她已经全然记不得了。 徐妈妈见静姝指尖绞着帕子, 也不敢再往下说了,过了好片刻, 见静姝的表情又渐渐平静了下来,徐妈妈这才又继续道:“太太生姑娘的时候,伤了身体,大夫说以后唯恐不好生养了,所以太太才把二少爷记到了名下来。二少爷小时候倒也是乖巧可爱的,可惜后来病了一场,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其实他们这些下人私下里偷偷议论过,没准是尤氏给宋景坤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让他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毕竟宋家的少爷们,哪一个不是玉树临风,乖巧伶俐的,但这种话她自然是不敢在静姝跟前乱说的。 “你是说,二哥哥从前并不是这样的?”对于宋景坤,静姝总觉得有些奇怪,他时而看上去呆傻,时而又好像很正常,时而瞧着胆小怕事,时而又好像有几分男儿血性,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正是呢!”徐妈妈回忆了一下,继续道:“大概是在二少爷七八岁的时候吧,我只记得那时候太太才刚进门不久,好像是病了一场,邱姨娘哭天哭地的,后来好不容易好了,便有了这痴呆的毛病。”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徐妈妈自然不清楚,只知道那时候姨娘们都是住在漪澜院的,出了事之后,邱姨娘借口说要照顾二少爷,就搬到了偏远的棠梨院去了。没过多久,方姨娘又说漪澜院是之前何氏住的院子,她如今一个人住不合适,也跟着搬走了,从此漪澜院便空置了。 静姝一言不发的听着,尤氏的厉害,她又岂能不知道,就比如今儿这一回,要不是老太太信她,她就已经吃了大亏了。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难保尤氏下次不出另外的损招,只怕老太太也未必能次次都相信自己。 “我要托妈妈一件事儿。”静姝想了想道:“打发个可靠的人,去查一下那周大夫在哪个药铺坐堂,再打探打探他最近有没有发一笔小发财。” 徐妈妈心下暗暗思量,只怕这事情和今日尤氏小产有关,四姑娘如今将将回京城,在这府上正没有个得用的人,倒是她的机会。 “姑娘如果放心,这事情我就交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吧,他在二门当跑腿的,平常倒也没什么差事。”徐妈妈只开口道。 “那这件事情就交给妈妈你了。”静姝只笑着道,她如今身边是没几个能使唤的人,若是徐妈妈这一回能尽心尽力,她倒也多了个可使唤的人,“若是他办好了,我这里另外有赏。” “谢姑娘。”徐妈妈忙不迭的福身谢过,见静姝并没有别的话吩咐,便开口道:“姑娘要是没有别的事情,那老奴就先退下了。” 静姝摆了摆手,神情仍有些肃然,就算找到了那个周大夫又如何,如何让他翻供,只怕也不是简单之事。 ****** 尤氏突然之间坐了小月子,最得意之人莫过于林氏。 老太太吩咐林氏照管宋家这一个月的家事,又让自己身边的田妈妈亲自去尤氏房里取对牌来。 林氏温婉恭顺的站在下首,听了老太太的吩咐,眉梢透出几分喜色,却忙低下头道:“媳妇年轻,只怕做不好,比不上二嫂子能服众,恐让老太太失望。” “这有什么的,谁不是从不会到会,从不行到行的,我瞧着你这两个月管着厨房,倒是好的很,更比你二嫂子强些。”宋老太太对林氏倒是很满意,平常瞧着她不显山露水的,没想到做事却不含糊,真真是把尤氏比下去了,“这两个月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一些小事,你看着操办就是。”宋老太太只继续道。 若是往常静姝听了林氏的话,少不得帮衬几句,但今日静姝却是一言不发,连一旁的宋静妍喊她,她也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林氏是个耳听八方眼观四路的聪明人,缘何尤氏生产那日,她竟没有出现在明熙堂?只怕是一早听说了些什么,怕老太太怪罪,因此才故意没有过去的。 静姝倒也不稀罕林氏为她说什么公道话,只是这样有事就把自己撇干净,让静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究竟林氏也不过是明哲保身而已,倒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四姐姐,你怎么不理我?”宋静妍见静姝神色淡淡的,偏不依不饶的问她。 静姝少不得寒暄道:“没什么,只是昨晚没睡好。” 林氏心里正得意,抬头看见静姝的神色,脸上略一滞,随即笑道:“我那儿前几日有人送了几只东北的灵芝来,说是最安神的,一会儿给姝丫头送过去。” 静姝只笑着道:“我年纪还小呢,吃什么灵芝,倒是三婶娘,马上要主理中馈,要自己保重身体。” 林氏脸上顿时有些发热,宋静姝这话里话外的,分明就是在敲打自己,尤氏小产虽是个意外,但得了好处的毕竟是她自己。 “那是自然的……”林氏只陪笑道。 ****** 明熙堂中,尤氏正靠在迎枕上喝着她的养生月子汤。 尤氏今年三十有一,按说年纪并算不上很大,但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又兼府上管家理事的,琐碎甚多,一来二去容貌已大不如从前。 宋廷u又是一个有些色心的人,虽碍于尤氏的面儿,并不敢十分表现出来,但平常尤氏也常瞧见他与丫鬟调笑戏弄几句,尤氏只是看在眼里,见他兔子倒也不吃窝边草,也就随他了,只把自己房里一个叫月红的丫鬟给了他。 宋廷u一时得了好处,便也安分了许多,又对尤氏言听计从,只答应尤氏,绝不和月红生下子嗣来,尤氏得了宋廷u的保证,也就不时常管束他,任由他往月红的房里去。 尤氏皱着眉心把一碗汤灌进嘴里,才咽下便开口道:“这是什么汤,一点味道也没有。” 服侍她的彩蝶开口道:“月子汤就是这样的,太太好歹多喝几口,为了身体好。” 尤氏早把碗递给了她道:“不喝了。” 彩蝶还想再劝说几句,只听外头有人回话道:“月红姑娘房里的小丫头翠儿来回话。” 翠儿是尤氏安插在月红身边的人,无事从不来这明熙堂的,如今听她来了,便知有事发生,尤氏只命人把她喊了进来。 不等尤氏发问,那翠儿怯生生的跪了下来,向尤氏回道:“太太,老爷让从今儿起停了月红姑娘的药。” “什么!”尤氏大怒,她前脚刚没了孩子,宋廷u后脚就让月红停了药,若是等她有了身孕,那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提她做姨娘了? 尤氏气的发抖,问道:“是老爷自己说让停的,还是月红这小蹄子自己不想喝?” “这……”翠儿虽知道是月红自己提的,但她也算服侍了她一场,月红对她也算厚道,因此只回道:“奴婢也不清楚,是老爷亲自发的话,奴婢也只好照做了。” 却说宋老太太正派了田妈妈去明熙堂取对牌,那人走到门口,便听见里头讨论着什么药不药的。 小丫头见她过来,赶忙着要进去回话,被田妈妈给叫住了,她是宋老太太身边的老妈妈,平常很是得脸,就连尤氏瞧见她又要给她几分面子,小丫头自然不敢不听,便停下了脚步来。 田妈妈只听里头尤氏道:“好你个宋廷u,我才没了孩子,你就张罗着让小老婆给你生!” 章节目录 第 64 章 田妈妈吓了一跳, 她方才只听见什么药不药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药。如今听尤氏这么说,早已经猜了出来, 这尤氏身为宋家主母, 早已经生下了嫡子,竟还让通房丫鬟吃避子药!怪不得那个叫月红的丫鬟,抬了通房两年了, 连个身孕都没, 原是因为这个! 里头仍时不时传出唾骂声, 实在让人不堪入耳,饶是田妈妈知道这尤氏平素喜欢欺上瞒下, 本就不是一个像看上去那么知书达礼的人,也没想到会是这副德行。过了好片刻,等房里的骂声渐渐停了, 那个叫翠儿的丫鬟从房里退了出来,田妈妈才清了清嗓子,示意丫鬟进去回话。 尤氏仍在气头上, 听说田妈妈来了,忙就收了脸上的怒色,摆上一副较弱不胜的模样,软软的歪在床头。 田妈妈从门外进来,看见方才扯着嗓子骂人的尤氏已经换了一个模样, 散着头发, 扎着包头, 面容憔悴, 再也想象不到她刚才的厉害样子。再想起她刚才骂人的那几句话,竟是个市井泼妇, 哪里像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主母。 尤氏见田妈妈进来了,一时不知是什么事情,又想着上次老太太派田妈妈过来,给她送了不少药材补品,也不晓得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便勉强笑道:“快给妈妈看座。”她心里有些嘀咕,不知道方才她说的那些话有没有被田妈妈给听了去,不过丫鬟进来回话的时候她都已经不骂了,想来是没听见的。 尤氏暗暗的打量了田妈妈一番,见她脸上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问道:“不知道妈妈过来可有什么事情,是老太太那边有什么吩咐吗?” 田妈妈接了丫鬟送来的茶,只放在了一旁,抬起头对尤氏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老太太念着太太如今在坐小月子,还管着家里的事情只怕太辛苦,因此让我来把府上的对牌取了去,这一个月先让三太太照看着,等太太身子好了,再把对牌还回来。” “什么……”尤氏一惊,又恐在田妈妈跟前失了态,只低下头去,心里暗暗恼火。她生宋景瑞和宋静婉的时候,老太太年轻,虽也拿了对牌走,却并没有给林氏,是她自己照看的,如今却是要把对牌交给林氏…… 这林氏是何等精明的人,不过让她照看一个厨房,连宋老爷子都夸赞她,倒把她这些年为家里操持的功劳苦劳都丢到了一边去。尤氏越想越气,脸色不觉又沉了下去。 “老太太也是一番好意,太太倒别多心了。”田妈妈见尤氏不说话,自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开口道:“老太太只说让三太太照看这一个月,等太太身子好了,对牌自然还还回来。”尤氏母族衰败,平常就靠这一项上弄出点银子来,宋家上下的人也都见怪不怪了。她们当下人的,只要没少着她们,也就懒得管这等嫌事了。 不过尤氏竟让宋廷u的通房喝避子汤,这实在是胆大包天,这件事情,她可不能瞒着老太太。 尤氏听田妈妈这么说,料定了这事情已经没了还转的余地,也只能憋着气,脸上即刻又挤出几分大度的笑来,点头道:“还是老太太知道疼我,三婶子能干,把家里的事情交给她,我是再放心不过的,只是这本是我分内的事情,如今倒要劳动到三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罢了。”尤氏一壁说,一壁吩咐下去道:“彩蝶,你去跟吴妈妈说一声,让她把对牌送去三房,还有账房的钥匙,也一并送过去。” 田妈妈这时候才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心下不觉感叹,尤氏这两面派的功夫可真是厉害,这些年把老太太唬的一愣一愣的,也幸好老太太还不算糊涂,这次的事情并没怪罪在四姑娘的身上,否则这四姑娘可真是可怜,连她这个当下人的,都看不过去了。 ****** 一连好几日,静姝只窝在了房里抄经书。 她前世并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也不相信来世今生,对于别人烧香拜佛,她也不过是跟着入乡随俗的摆摆架子罢了,倒是没有几分深信的,至于经书……更是不曾抄写过。 可这几日静下心来做起了这件事情,倒也觉得并没有想象中的枯燥乏味。 “姑娘歇歇吧,仔细手冷。”紫苏见静姝搁下了笔,递了一杯热茶过来,只开口道:“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眼下虽然已经开春了,但天气还是很冷,静姝不太习惯炭火的味道,因此房里的炭也没烧得格外热。 静姝捂着热热茶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一想到她住在暖和的房里尚且指尖发冷,写不好字,谢昭如今还在贡院,那地方如网格一般,到处都是穿堂风,连个躲风的地方都没有。他不但要写字,还要做文章,要做顶好的文章。 世人都觉得谢昭从小聪明过人,是天之骄子,哪里能想到他也是受过这些苦的。 好在春闱九天,已经过去了七天,再两天他们就要被放出来了。 “姑娘,邱姨娘给姑娘送东西来了。”静姝正对着窗台上的兰花发呆,外头却是有小丫鬟进来回话。她愣了一下,想着邱姨娘是个避世的性子,自从她回了京城,总共就让宋景坤给自己送了一回帕子,也不知道今儿怎么就又送东西过来了。 静姝只喊了外头的人进来,来的是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见了静姝只福身道:“我们姨娘亲手做了藕圆子,才热锅里煮出来的,请姑娘尝尝。” 若是别的东西,静姝说不准就不要了,但这藕圆子却是她欢喜之物,只因来了京城,便不曾吃到过了,谁曾想邱姨娘竟然会做这个。 紫苏接过了那小丫鬟递过来的食盒,从里面端出一个青花五彩瓷盅,边上还放着斗彩小碗,都是簇新上好的器具,只怕这些都是邱姨娘压箱底的东西,自己也没舍得用过。 静姝终究有些动容,让紫苏抓了一把钱给那小丫鬟,说道:“你告诉邱姨娘,这藕圆子我很喜欢。” 那小丫鬟便笑着道:“姨娘说以前先太太也喜欢吃这藕圆子,姑娘肯定也会喜欢的。” 静姝听她提起何氏,心里又有几分叹息,可若说伤心难过却也说不上了,何氏毕竟走了太多年,而她也经历了两世,如今更是连何氏的容貌都记不清了。 “难为姨娘还想着这些。”静姝淡淡道,想着如今她在这宋家也算是举步维艰,倒也不用刻意回绝邱姨娘的示好,只开口道:“你回去告诉姨娘,我知道她是个念旧的人。” 那小丫鬟点头称是,正要离去,静姝忽的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来,只吩咐了紫苏道:“你去我书房把我平常玩的那个九连环拿来。” 紫苏依言去把东西取了过来,静姝轻抚了一下上头冰凉的金属圈,对那小丫鬟道:“你把这个给邱姨娘送去,就说是我解不开,想让二哥哥帮忙解开的。” 那小丫鬟年纪小,瞧着就是个跑腿干粗活的,怕是没见过这东西,只捧在了手上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向姨娘回话。” 静姝点了点头,挥手让她出去。 ****** 棠梨院中,邱姨娘正在做针线。开了春天气很快就会热起来,她要赶在夏天之前,给宋景坤做两双合脚的鞋。若是之后再有空闲,再帮四姑娘也做两双,就怕四姑娘不受她的好意。 前几日的事情她也陆续听说了,只凭下人们的只言片语,邱姨娘便料定了是尤氏又想着法子磋磨起四姑娘来了。好在老太太没怪罪,这件事情也算是过去了,可四姑娘毕竟才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指不定心里怎么委屈呢。 邱姨娘这才亲自下厨,做了一碗藕圆子,让小丫鬟送了过去,只是不知道那人领不领她的情。邱姨娘兀自这么想着,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见方才她指派送东西过去的小丫鬟珠儿蹦蹦跳跳的回来了,她招了招手,喊她道:“珠儿你过来。” 珠儿便从门外走了进来,见了邱姨娘只福了福身子道:“姨娘,东西四姑娘收下了,还赏了奴婢一把钱。”她只是个小丫鬟,并不敢私藏什么,只抓了钱出来给邱姨娘看,谁知一个不小心,那笼在袖中的九连环便哐当一声的掉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东西?”邱姨娘好奇发问,待要弯腰去捡,珠儿已经捡了起来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是四姑娘让奴婢给二少爷的,说什么她解不开,要让二少爷帮忙解开。” 章节目录 第 65 章 邱姨娘立时就愣住了…… 她刚才没看清, 自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现在这东西明晃晃的就摆在自己面前,她如何能不知道这是一个九连环呢! “你是说, 四姑娘让你把这东西给二少爷?让二少爷帮忙解开?”邱姨娘有些不确定, 又问了一遍,见翠儿老老实实的点头道:“是呢,四姑娘就是这么说的。” 邱姨娘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处处小心, 生怕露出马脚, 不准宋景坤玩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可宋景坤就是不听, 她便放松了警惕,总觉得别人就算瞧见了,也只当他是玩玩, 哪里能真的解开? 可如今宋静姝拿着这东西找上门了,可见一定是宋景坤在她跟前露出了马脚。 “东西你放下吧,等二少爷进来请安的时候, 我给他就是了。”邱姨娘只淡淡道。 ****** 静姝就着热腾腾的汤吃了两个藕圆子,外头便有小丫鬟来回话,说是徐妈妈来了。她这才想起了前两日让徐妈妈打探那周大夫的事情,忙让丫鬟喊了人进来。 丫鬟给徐妈妈搬了一个绣墩,那人就着落下小半个屁股, 恭恭敬敬的坐着。 静姝便笑着道:“妈妈来的正巧, 我这儿有好吃的。”说着便让紫苏取了一个干净的白瓷碗来, 吩咐道:“给妈妈盛几个藕圆子过去。” 那徐妈妈是跟着何氏一起来的京城, 倒有几十年没尝过家乡的味道了,一时间感动的一塌糊涂, 拿勺子尝了一口道:“这还真是扬州的藕圆子,姑娘哪里弄来的,难不成带了扬州的厨子回来?” “那倒没有。”静姝只淡淡道:“是邱姨娘做了送来的。” 徐妈妈一时便了然了,只开口道:“那就难怪了,邱姨娘以前是何家管厨房的邱胜家的闺女,那时候老太太让她陪嫁过来,原是打算给太太当厨娘的,太太见她性情温和,又有一手好厨艺,所以让老爷抬了她做通房,后来怀了二少爷,又抬了姨娘。”只可惜是个胆小怕事的,不过胆小也有胆小的好处,至少也算平安了,不然以尤氏的性子,只怕宋景坤未必能平平安安的活到这个岁数。 “原来是这样。”静姝了然:“还是徐妈妈知道的事情多。” 徐妈妈颇有些自得,又接着道:“前几日姑娘让老奴打探那周大夫坐诊的药铺,倒是有些眉目了。” “妈妈请说。”静姝忙道。 “原来这周大夫先前自己就开了个药铺,因为好赌,把药铺给输了,后来就一直在广安门那边广济堂坐诊,前几日我派我家那小子去打探,广济堂的掌柜的说,周大夫已经不去他们那儿了,好像说是又凑够了银子,盘算着再把药铺开起来。”徐妈妈只压低了声音对静姝道。 穷了那么长时间,忽然间就有了银子,实在不难不让人起疑心。 静姝拧着眉心想了片刻,抬起头看着徐妈妈道:“前几日我看账本的时候,恍惚瞧见有几间铺子今年没租出去……”静姝顿了顿,见徐妈妈眼珠子一亮,料定她也想到了,只继续道:“你去找个人,想办法把这铺子租给周大夫。”她也不知道接下去要怎么办,但总觉得这样顺藤摸瓜的摸下去,总会有些收获的。 “老奴明白了。”徐妈妈只点点头。 静姝知道她是办老了事儿的人,倒也放心,但还是嘱咐了一句:“不过这事情一定要做得干净,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和宋家有什么关系。” 一时徐妈妈离去,静姝起身在临窗的大炕上歪了一会儿。外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一会儿便有丫鬟到廊下掌灯,黑压压的长廊就亮了起来,宋老太太那边派了人过来,请静姝去正厅用晚膳。 静姝披了氅衣过去,到门口瞧见田妈妈正和一个小丫鬟在抱厦里头说话,见静姝过来便笑着道:“四姑娘来了,老太太在房里等着呢!” 田妈妈的视线从静姝身上飘过,看见她身后跟着一个面生的小丫鬟,瞧着不过十三四岁模样,却是生得一副好容貌,在宋家的丫鬟堆里,算得上是顶尖的模样了。田妈妈平常不大见到,倒是不知道她叫什么,那小丫鬟见了她,也很知礼的福了福身子,并不出声,仍旧跟在静姝身后。 田妈妈这几日正为尤氏给通房喝避子汤的事情心烦。她虽然只是宋家的下人,却是宋廷u的奶母,从小看着他长大,如何能任由尤氏做出这种事情来。可若是她直接了当的把这件事情告诉宋老太太,又恐尤氏记恨,将来难免不给她小鞋穿,心里正没个主意。 如今看见这俏生生的丫头,再想想宋廷u房里的那几姨娘通房,那就跟烧糊了的卷子一样,真真是让人看不下去了。 正缝林氏又在房里回话,她今日出去了一趟,回来晚了,这会子才过来,只同老太太说道:“那鸿胪寺的刘大人每年都要纳个小妾,不说自己家摆几桌酒也就算了,还大张旗鼓的请客吃饭,我和那刘夫人又交好,又不好意思不去,少不得走一趟,陪着她说说话儿。” “我今儿一早还问呢,是哪个刘大人?不是去年才纳的妾吗?一问才知道是同一个,他那原配倒也贤惠,竟也不管他左一个右一个的娶进门?”宋老太太只开口问道。 “如何不想管,只是管不了,再者……她自己生不出个一儿半女来,都是姨太太们生的,她又怕姨太太们得了专宠,将来宠妾灭妻,少不得借着男人喜新厌旧的习性,不停的往房里塞新人罢了。”林氏只淡淡道。 “倒也是这个道理。”宋老太太只叹息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田妈妈闻言,眉梢却是稍稍动了动,凑到宋老太太耳边道:“我昨儿瞧见二老爷好像睡在了书房里头。” 宋廷u总共只有两个姨娘一个通房,邱姨娘和方姨娘都已经徐娘半老,宋廷u对她们基本视而不见,只有月红一个还算年轻漂亮,大约这几天来了小日子,因此也没服侍。 林氏耳尖,这话自然也被她听了去,她虽然疑惑这田妈妈和尤氏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为何会提起这个来,但一想到要是这时候能给宋廷u塞个通房进去,铁定会气死尤氏。又兼宋静姝这几日因受了委屈,对宋静妍也爱理不理的,她却因此事得了益处,少不得也要向她示好一番,此时不给尤氏添个堵,那更待何时? 林氏因此便笑道:“真是旱的旱死、涝得涝死,二伯平素就老实厚道,倒是委屈了自己了。” 宋老太太是从不插手儿子们房里事的人,但听了这话难免也为宋廷u心疼。只是她向来知道尤氏的脾气,要是这时候她送个丫鬟给宋廷u,怕是要气死她的。 田妈妈见宋老太太表情发杂,便知道她没有下定决心,只接着道:“按说那月红姑娘抬了通房也两年了,怎么就一直没传出好消息来呢?倒是不怕二老爷没有服侍的人,就怕服侍的人不中用,二太太好不容易怀上一胎,没成想竟出了意外,如今二老爷的膝下,五少爷年幼,二少爷又是那副样子的,也不知道将来要怎样。” 这话却是一下子戳中了宋老太太的心口上了,大老爷已经去了,宋家大房只能靠宋景行一个人支撑,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宋廷u这一房还是有希望的,他要是能多些子嗣,将来总能有个有出息的。 “你说的对!”宋老太太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还是你这个当奶母的人疼他。”宋老太太心里已经盘算了起来,她房里的几个丫鬟:喜鹊、画眉、百灵、杜鹃,喜鹊和画眉已经有了人家,百灵容貌一般,只怕宋廷u不喜欢;只有一个杜鹃,今年十七岁,中等姿色,但身量高挑,丰臀窄腰,是个好生养的模样。 宋老太太当即吩咐道:“杜鹃,明儿一早,把你母亲叫进来,我有事同她说。” 静姝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不过只言片语之中,一个女子的命运便被这般轻飘飘的定了下来。 林氏和田妈妈都笑着恭喜杜鹃,杜鹃跪下来向宋老太太谢恩,脸颊烧得通红的。 静姝便也跟着笑道:“恭喜杜鹃姐姐,以后可是要喊杜鹃姨娘了。” 老太太赏的人,自然是要接当姨娘的。静姝心里自愧不如,她虽然对尤氏避之不及,却从没有想到过用这种办法来对付她,只是林氏和尤氏过不去,静姝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尤氏哪里得罪了田妈妈,竟让田妈妈也在老太太跟前卖了她一回。 章节目录 第 66 章 消息传到明熙堂的时候, 尤氏失手砸了一个斗彩莲花的瓷碗,整个人靠在大红底鲤鱼莲花锦枕上缓了好半日,才稍稍恢复了点气色, 见了丫鬟又问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老太太要把她房里的杜鹃赏给了老爷当姨娘?” 彩蝶忙不迭扶住了尤氏道:“我听见的是这样, 那婆子也不在房里伺候,只是隔着隔扇听见里头有说有笑的,又有人喊杜鹃姨娘, 又有老太太差了人请杜鹃的母亲明儿一早进来, 想来是真的。” 尤氏的心早已经冷了一半了, 她肚子里的这块肉才刚没了,尸骨还没冷呢, 宋廷u就停了通房丫鬟的避子汤;还有宋老太太,先是让她把管家的对牌给了林氏,现如今又要给她房里塞人?老太太以前从不像是这样多管闲事的人, 难道如今老了就越发老糊涂了吗? 尤氏心中暗恨,她绞尽了脑汁想要算计宋静姝一回,非但蛇没打在七寸上, 如今反倒自己被反咬了一口,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这怎么可能呢?老太太从来不管老爷房里的事情……”尤氏还是觉得没法相信这一切,拉着彩蝶的手道:“你派个婆子出去,好好打探打探, 到底怎么回事?”她就不信宋老太太真的会往她房里塞人! ****** 一时用过晚饭, 林氏离去, 宋老太太觉得这事情有必要先和宋廷u说一声, 便派人把他从外院喊了进来。 静姝正坐着喝茶,看见宋廷u从门外进来, 身上穿着金棕色大寿字大氅,房里的丫鬟各自在忙,她便朝芸香使了个眼色,让她帮宋廷u解下身上的大氅。 芸香翻了年刚满十四,长的花娇玉嫩,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白皙莹润,身量窈窕,垫着脚跟帮宋廷u把身上的大氅解了,放在一旁的挂衣架上。 宋廷u的视线便不由落在了芸香的身上,他从来没在老太太房里瞧见过这个丫鬟,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怎就生了这么一个好模样?他以前怎么就没在意呢?又娇又怯,水葱一样柔嫩的身段,那小脸白的能掐出水一样,只是瞧着年纪尚小,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大约是府上又采买的新丫鬟吧! “你坐吧。”宋老太太的一句话,总算把宋廷u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宋廷u便坐在了老太太的下首边,老太太生怕有静姝在,宋廷u会不自在,便开口道:“姝丫头去次间坐坐吧。” 静姝点了点头,起身对站在她身侧的芸香道:“我们走。” 宋廷u目送着芸香进去,心道:原来是静姝的丫鬟,那大概是从扬州跟回来的,不然的话,怎么从前没见过?只是何家怎么会送一个这样的丫鬟跟静姝回京呢?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看这丫鬟的举止气度,倒像是专门有人教养过一样。 老太太见宋廷u看着两人进去的背影,以为他是在看静姝,只开口道:“你那日对她说了重话,她心里一直都难受着呢,这两日才好了一些。” 宋廷u有些羞愧,收回了目光,低着头不说话。 老太太看见他这样子又有几分感叹,三十好几的人了,做了官性子还这样不稳重,耳根子又软,脾气又急,被尤氏拿捏的死死的,怪道老爷子都已经放弃了他,只一心教养宋景行。 “杜鹃,给二老爷沏杯茶来。”宋老太太开口道,她特意只留了杜鹃在厅中。 杜鹃脸颊酡红,接了外面丫鬟送进来的茶,递到宋廷u的跟前道:“老爷请喝茶。” 宋廷u三十出头,留了一须美髯,看山去有几分文人的儒雅,容貌俊朗,虽然比不上宋景行青春年少、风流倜傥,但也难免让人心旌荡漾。 杜鹃一想到自己马上要做他的姨娘,心中便觉得娇羞难言,只送了茶上去,远远的就要退开。 “你走哪儿去啊?”宋老太太喊住了她道:“就在这儿侯着吧。” 杜鹃只得侯在宋廷u的身边,只听宋老太太继续道:“听说你这几日睡在书房,是不是房里没伺候的人了?杜鹃是我的贴身丫鬟,服侍了我好几年,年纪也大了,原本也是要放出去嫁人的,如今我做主让她跟了你,你今天就带她回去吧。” “老太太这是……”宋廷u惊了一跳,愣了半日才问道:“……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难倒还没听明白?”宋老太太看着自己儿子呆愣的模样,不由叹息,这儿子是让尤氏给管傻了不成?这样的好事,怎么他瞧着倒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不是……”宋廷u蹙眉:“我的意思是,这事情要不要跟青娥商量一下?”青娥是尤氏的小名。 “她如今在坐小月子,何必告诉她这些,不如让她好好休息的好。”宋老太太倒不是真的想瞒着尤氏,只是瞧宋廷u这样子,只怕去了尤氏那边,经她这么一哭一闹一服软的,这事情怕是要有变数。 宋廷u脸上渐渐露出喜色来,他方才也是怕这个,尤氏看着外表娇弱,其实却是一个不服软的性子,这要是让她知道了,到手的姨娘可就没了。但夫妻一场,他也不想欺骗尤氏,因此才很是为难,如今既有宋老太太这一番话,将来尤氏就算问起来,他也好推说是老太太的意思,倒是不用再怕她那一番胡搅蛮缠。 宋廷u不由悄悄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杜鹃,虽说比起方才跟着静姝进房的那个丫头差了许多,但胜在年轻,比他房里那几个都瞧着让人赏心悦目,况且她又是在老太太跟前做过大丫鬟的,想来尤氏也不敢太怠慢了她,总不会跟管着他去月红那边管束着自己。 杜鹃本就被宋廷u勾起了几分春情,如今被他这样直勾勾的看着,越发的就害臊了起来,两片脸颊红扑扑的,倒勾出宋廷u几分火气来了。 “既然是老太太的意思,那儿子自然不敢不从。”宋廷u说话声都从容了几分。 静姝坐在偏厅,倒把他们说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她从前只知道宋廷u懦弱,对尤氏言听计从,还只当他对尤氏有几分真情,没想到趁着尤氏坐小月子,倒二话不说的就收下了老太太赏的妾……可见世上的男人,你道他是真心,只是没见着他假意的时候。 “你今儿先把她领回去,等你媳妇出了月子,再摆上两桌酒席庆贺庆贺,杜鹃服侍我一场,这点体面还是要给她的。”宋老太太只开口道,又嘱咐杜鹃道:“好好服侍二老爷,若是能再给他添上一男半女,那是最好不过的。” 说的杜鹃脸颊又红了一片,只点头称是。 宋廷u又在房里坐了一回,只觉得浑身都有些热燥,便起身同宋老太太告辞,又对杜鹃道:“今日天色已晚,太太怕是已经睡了,你随我去书房吧,明日再拜见太太。” 杜鹃点点头,小媳妇一样的跟着宋廷u一起走了。 静姝这才从次间出来,看见宋老太太一个人枯坐的厅中,不觉感到有些寂寥。宋老爷子平素也是由姨娘服侍,在外院休息的,一个月总共也就进来几次,老太太平时也是无聊的很。 “祖母,时候不早了,祖母早些睡吧。”静姝端了一盏安神茶给宋老太太。 老太太接了茶,这才反应过来道:“半天没听见里面动静,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这就要走了。”静姝福了福身子,见外头已经起风,让丫鬟们服侍着宋老太太就寝,这才从正厅离去。 ****** 第二天早上天才将将亮起来,静姝仍旧懒在被窝里,等着丫鬟们进来服侍她洗漱。 等了半日却不见人进来,她正起身要喊,只听见门外紫苏同小丫鬟道:“好你个懒丫头,让你去催水,你到现在才来,水呢?” 那小丫头听见紫苏训她,顿时害怕了起来,一脸委屈道:“奴婢今儿一早就去了,厨房的老妈妈说昨儿晚上老爷叫了三回水,天亮了还派人来等着,这水一时还没烧开,奴婢怕姐姐等急了,所以就先回来跟姐姐说一声……水还在锅里呢……” 紫苏听她说完,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也没再骂她,只是板了个脸道:“行了行了,说你两句,你倒有一百个理由推脱,快继续去等着啊,姑娘马上就要起了,还等着热水洗脸呢!” 静姝在房里不由噗嗤一下的笑出了声来,想着宋廷u也三十出头了,看着清瘦,体力倒是不错,看来她很快就又要有弟弟妹妹了。 章节目录 第 67 章 却说宋廷u在书房里热火朝天, 尤氏的明熙堂却愁云惨淡。 昨晚尤氏睡得早,并不知道杜鹃已经跟着宋廷u回了书房,也是因今早房里的小丫鬟去催水, 才知道原来昨晚宋廷u就已经把人给带了回来! 尤氏歪歪倒倒的从床上起来, 一甩手把束腰红木圆桌上成套的成窑五彩小盖盅给摔在地上,指着外头喊道:“去……去把老爷请进来。” 丫鬟们吓得不行,忙去书房请人, 不过片刻, 便有人进来回话道:“太太, 老爷一早已经由新姨娘服侍着用了早膳去衙门了。” “什么新姨娘?哪里来的新姨娘?”尤氏劈头骂了起来,把那回话的小丫鬟吓得瑟瑟发抖, 一旁的彩蝶忙扶着尤氏道:“太太息怒,跟这起子没眼色的小丫头置什么气呢。”说罢又转头看了那小丫鬟一眼,冷声道:“太太还没点头答应呢, 哪里来的新姨娘?还不快滚出去!” 那小丫鬟连滚带爬的出去,迎面又遇上另一个小丫鬟,进来回话道:“新姨娘来给太太请安了。” 尤氏气得倒仰叉, 命彩蝶道:“给我掌她的嘴。” 彩蝶一时无法,扶着尤氏坐下道:“太太快别这样,让人见了不好,人都已经在外头了,要是让她在老太太跟前说三道四的, 岂不是坏了这些年太太在老太太跟前的好名声了?” 尤氏刚才是气昏了头, 此时一想却的确如此, 她在外头素有贤名, 谁不赞她一声好的,她又是个当续弦的, 要是有些不得当的地方,更是会被人戳脊梁骨。 尤氏喘着粗气,好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来,只揉了揉眉心道:“去把她喊进来。” 彩蝶扶着尤氏趟在了床上,尤氏阖眸,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听见丫鬟道:“杜鹃姑娘来了。” 她稍稍顺了一口气,睁开眼的时候,看见杜鹃穿着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小袄,底下是月白色八幅留仙裙,勾勒得腰身玲珑有致,脸上虽然没涂脂抹粉的,却也是唇红齿白,一副年轻貌美的模样,早把宋廷u房里的月红、邱、方两位姨娘给比了下去。 “给太太请安。”杜鹃方才在外头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心里还有些戚戚然,不过尤氏向来在外面都是知书达礼的模样,杜鹃又是在老太太跟前当差的,更是没看见她凶悍的样子,只当她一向就是温柔贤惠的。 尤氏抬了抬眼皮,咽下一口气道:“起来吧,最近我身子骨不好,老爷就要多指望妹妹照顾了。” 杜鹃忙道:“太太快别这么说,我不过是个奴婢,蒙老太太的恩典给了老爷,自当尽心服侍。” 尤氏听了这话越发动了气,牙都咬紧了,放在被窝中的手指抓的紧紧的,脸上却是笑道:“你是老太太身边的人,从前服侍老太太,现在服侍老爷,我自然是放心的。”这一句话说得尤氏的表情都狰狞了几分,松了一口气对彩蝶道:“去从我梳妆台第二层抽屉的妆奁里,取一套碧玺雕花头面,给新姨娘戴。” 杜鹃见尤氏还赏了自己东西,越发相信她是真心待自己的,只跪下磕头道:“谢太□□典,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的服侍老爷和太太的。” 尤氏怒火中烧,见她头上带着簇新的赤金累丝凤钗,只觉得碍眼,忙不迭挥手道:“没什么事情,你就退下吧。” ****** 静姝陪着宋老太太用完了早膳,林氏带着宋静妍过来鸿福堂请安,几个庶出的姑娘也过来了,大家坐在一起说话,聊起了宋静如的亲事。 “日子已经定下了,就在年下十月份,那时候天气也凉快。”林氏笑着道:“前儿王家纳彩的东西也送了过来,我瞧着倒也没有失礼,是大家族嫁娶的规矩,摊上这样的人家,我们二姑娘有福咯。” 一席话说的宋静如脸颊飞红,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静姝掐着手指算了算,抬头道:“我记得二姐姐是五月份生日,倒是近了,老太太给二姐姐办个笄礼吧?” 姑娘家及笄之后便成人了,预示着可以嫁娶,及笄之礼,向来是很让人重视的一件大事情。不过身为庶女,宋静如从没有想过自己能有一场笄礼。 宋老太太低头想了想,宋静如嫁得虽是个外官,保不定将来还是要外放的,但若是能回京城,必定能做上三五品的大官,如今宋家对宋静如好些,也要让那王家人知道,他们宋家对宋静如那是和嫡出的姑娘一样看重的。 “姝丫头说的是,是该办个笄礼,摆上两三桌的宴席,大家热闹热闹,到时候请王家太太来当二丫头的笄宾,你说怎么样?”宋老太太问林氏道。 “那是最好不过的了,老太太这么给王家面子,如丫头便是嫁过去,必定不会受委屈。” 她们这里头说得正热闹,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只听小丫鬟说道:“沈姑娘今儿可来晚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沈云薇已经进了厅中,看见大家围在一起说笑,一时间只愣住了,老太太这才瞧见她来了,正要同她说话,那人却眼眶一红,两步并做三步走到老太太跟前道:“老太太,听说杜鹃当了老爷的新姨娘了?” 沈云薇方才去明熙堂看望尤氏,才听说了此事,尤氏坐着小月子,又被这消息打击了一番,歪在床上直喊头疼,沈云薇见尤氏那番光景,身上的火爆脾气又犯了,也不顾丫鬟阻拦,便跑到了这鸿福堂来,说要给尤氏讨个公道。 “这丫头,你父亲多了新姨娘,你哭什么?”宋老太太有些想不明白。 沈云薇咬了咬唇瓣道:“我是瞧见母亲今儿眼睛红红的,才知道这事情的,老太太,好好的为什么要给父亲添新姨娘呢?母亲她还在坐月子呢,这可不是让母亲伤心?” 这话说的静姝差点儿就气笑了,若是尤氏在这里,只怕是要撕烂沈云薇的嘴,她那大度贤良的名声,怕是要毁在沈云薇的这张嘴上了。 林氏早已经笑了起来,只开口道:“傻丫头,你父亲多了新姨娘,你母亲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伤心呢?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 沈云薇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又收不回来,只硬着头皮道:“母亲……母亲也没有很伤心,就是……就是这事情有些太突然了,可能一时还接受不了。” “这有什么太突然的?二嫂子身子不爽利,老太太心疼儿子,赏个房里人帮忙伺候,这再正常不过了。”林氏只不咸不淡道:“薇丫头你说是不是?倒是你,这么小小的年纪,管起你母亲房里的事情,仔细老太太生气。” 林氏平常是看在宋老太太的面上,对沈云薇和气几分,如今尤氏又不在场,她这个当长辈的才不会给沈云薇什么面子,一句两句的,竟说的沈云薇哑口无言。 连静姝都忍不住要为林氏摆手叫好了,林氏的性子,除了明哲保身,倒是还很懂得欺软怕硬。 沈云薇的脸一时涨得通红的,心中暗恨,咬着唇瓣不说话。 “沈姐姐少说一句吧,这些事情原不该是我们姑娘家操心的,如今天气暖和了,姐妹们凑在一起做些针线活倒也不错。”静姝只缓缓说道。 “说的正是呢!二丫头眼看着就要开始绣嫁妆了,你们几个也该学着点,将来总有用得着的时候,明儿我就让田妈妈去针线房找个顶尖的绣娘来,好好教你们针线活。”宋老太太笑道。 沈云薇气的胸口一起一伏的,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恨恨瞪了静姝一眼。 静姝只当没看见,捧着手上的果茶喝了两口,她还有话要跟老太太说,只是这么多人都在,她一时开不了口。 只等着众人都走了,静姝这才同老太太道:“祖母,我想去一趟普慈寺。” 再过几日就是何氏的生忌,每年这个时候,何老太太也会带着静姝去大明寺吃斋念佛,为何氏祈福。只是如今回了京城,一言一行也就需要跟宋老太太明说了。 宋老太太想了想,总算明白了过来,见静姝脸上带着几分凝重悲戚,又觉得她身世可怜,只叹息道:“去庙里给你母亲祈福是好,只是普慈寺在城外,寻常我们家也不大去,不如去甘露寺吧,你大伯母在那儿清修,你去陪她几日也好。” 普慈寺是前世谢老夫人常去的寺庙,静姝也因此比较熟悉,如今听宋老太太这么说,便也答应了下来道:“那就听老太太的,去甘露寺也是一样的。” 章节目录 第 68 章 静姝前世不信神佛, 每每去庙里参拜,不过是跟着人做个样子走一遭罢了。可如今再世重生,倒是对神佛有了几分敬畏之心, 每日里空下来就练字抄经, 日子也算过的平淡充实。 宋老太太起先只以为静姝也跟沈云薇似的,不过是为了讨好自己才做这些的,后来瞧着又不像, 倒像是发自内心的礼佛修行了起来, 便觉得有些担忧。 “你要去给你母亲祈福, 我自然是不拦你的,不过你还是一个小姑娘, 那些佛门清净之地终究不宜久留,把事情办了,再住上两三日, 就回来吧。”宋家已经有一个带发修行的人了,她可不想静姝也移了性情,将来遇到点事情, 便往那条路上走。 静姝听老太太这么说,只点头道:“孙女知道,等母亲过了生忌,再做两场法事就回来。”其实她出门除了要给何氏做生忌之外,也是为了能散散心, 这一阵子事情不断, 静姝心里也有些烦闷。 老太太点点头, 掰着手指算了一下, 拧眉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母亲的生日是在这个月的二十二, 那等过两天再启程也不迟。” ****** 杜鹃成了宋廷u新姨娘的事情,很快就在府上传开了。明熙堂中也不过就是砸了些杯盏茶具,倒也没再传出别的话来。 这些事情对于住在棠梨院的邱姨娘来说,好像并没有什么关系,尽管宋廷u也是她的男人。 她听着丫鬟们在外头叽叽喳喳的议论,偶尔有说得太不像话的,就呵斥几句,丫鬟便跟着一哄而散。 邱姨娘叹了一口气,忽得想起自己刚被何氏给了宋廷u的那一阵子,宋廷u本不喜欢何氏,又对自己垂涎已久,竟一连好几个月都来她的房里,那时候她才怀上了宋景坤。后来她有了身孕,不方便服侍,何氏又把方姨娘给了宋廷u,她那时候怀胎辛苦,人也变丑了不少,宋廷u就把她忘到脑后去了。 后来她虽然生了儿子,又记在何氏名下,她连自己的孩子也见不到几回。要不是何氏后来死了,宋景坤压根就不会轮到她教养。 再后来……尤氏进门,宋廷u一下子把她们两个姨娘都抛到脑后去了,连宋景坤这个儿子都不大管,他白白担了一个二房嫡子的名声,过得却是连庶子都不如的日子。饶是如此,尤氏还不肯放过他,想了法子要弄死他。 邱姨娘想到这里,不由指尖一疼,低头看时,竟是绣花的针头不知什么时候扎进了肉里。她慌忙放下针线,把手指尖放在唇瓣上啜了一口,却听外头有人开口道:“母亲怎么坐愣住了,倒把手扎了,快让我看看!” 来人却是宋景坤,穿着宝蓝色的直缀,外头的氅衣已经解开了,看上去挺拔了不少。 邱姨娘忙站起来道:“你今儿怎么这么早进来?” 宋景坤坐了下来道:“今日先生有事,就早下学了,我趁着祖父还没回来,先过来看看母亲。” 邱姨娘忙按住了他的嘴道:“快别这么喊,小心隔墙有耳。” 宋景坤脸上倒仍轻松自在道:“她如今自身难保,母亲何必如此小心。” 邱姨娘顿时就有些生气,一想起静姝让人送来的九连环,只站起来从五斗柜上的小匣子把东西拿了出来,丢到宋景坤的跟前道:“这就是你不小心做下的事情吧?” 宋景坤见了这九连环也是微微一愣,过了片刻才问道:“姨娘这是哪儿来的?”那日静姝在月洞门口等了半天,他都不曾回去,还以为就这样骗过了她呢。 “是你四妹妹叫人带过来的,”邱姨娘叹息道:“一定是你沉不住气,在人前卖弄,被人家给瞧见了吧!” 宋景坤脸上的神色渐渐严肃了几分,正色道:“瞧见就瞧见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邱姨娘惊讶道。 只听宋景坤站起来道:“如今我也大了,总不能一辈子装疯卖傻,祖父说让我去考下一科的举人,若是我能中了,将来即便没有大堂兄那样出息,好歹也差不到哪儿去。”宋景坤说着,只顿了顿道:“再者,我是二房的长子,不能总当缩头乌龟,太太这次小产的事情你也听说了,竟都推到了四妹妹的身上。”宋景坤一拳打在茶几上,茶盏中的水都溅到了桌面上,他才又闭了闭眼,继续道:“若是我能在祖父跟前说的上话,谅她也不敢这样欺负人,好在老太太不糊涂,非但没信她,还在这时候给父亲纳了妾,倒是狠狠的气了她一回。” 邱姨娘便坐着不说话了,过了片刻才道:“如今你人大心也大了,我竟不知道你有这些想法,你难倒忘了漪澜院里的那口井了吗?” “我自然没忘。”宋景坤道:“那是先太太住的院子,只有二房的嫡子才有资格住在里头。” ****** 静姝正在整理去庙里要带的东西,外头却有小丫鬟进来回话,说是二少爷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她喊了人把东西拿进来,见是一个黄杨木的小匣子,打开匣子一看,里头放着一个拆得七零八落的九连环。静姝知道宋景坤寻常也不是每日都进内院来,不过三五天进来看望一回邱姨娘,这东西既然是让棠梨院的小丫头送来的,怕是在棠梨院就解开了。 这么说……他和邱姨娘算是在自己跟前把这个事情认了下来? 静姝微微勾了勾唇瓣,邱姨娘熬油似的在宋家熬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生出一个男孩,又被记作二房的嫡子,难道她就甘心让他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吗? 静姝把东西收好了,打开梳妆台上的妆奁,从里头拿出一个雕成知了状的和田玉坠子,递给紫苏道:“你把这个拿出去给那小丫头,让她带给二哥哥,就说是我的谢礼。” 紫苏依言走了出去,仍旧把东西放在了那个黄杨木的匣子里,给那小丫鬟带回去。 静姝心里却有些自嘲,前世的自己当真是糊涂的厉害,居然连宋景坤是装傻都没看出来,到跟白活了一世似的,什么都迷迷糊糊的。 她这厢正对着窗外叹息,又有婆子从外头垂花门口跑了进来,对着正厅喊道:“老太太,大少爷回来了!” 整个鸿福堂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静姝从炕上站起来,掐着手指算日子,今儿是二月十八,可不正是春闱结束的日子吗?她前两日还想着这几天天冷,要是能早些出来,那些举子们也好少挨些冻。 “大少爷已经进二门了,姑娘要不要过去瞧瞧?”紫苏拿了一件金红羽缎斗篷过来给静姝披上,连三房的人都赶着来了,静姝必定也是要过去的。 静姝点点头,虽然她不大想见宋景行,但去还是要去的,他们是堂兄妹,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好在宋景行只要这一科能高中,他和魏明瑛的亲事也该定下了,不知道问什么,静姝总是有些怕见宋景行,那人看她的眼神,无端让她想起两个字来――猎物。 “走吧。”她就住在鸿福堂东厢,出了门上抄手游廊就能过去,静姝才走到门口,就看见宋景行风尘仆仆的从垂花门外进来。 那人穿着一件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行色匆匆,看见静姝才放慢了脚步,冲她招了招手。 静姝本想顺着抄手游廊过去的,被他这样喊住,少不得走下了台阶去,等走近了,才看见宋景行眼窝深陷,一向白净的脸上竟也长出了些许青黑的胡渣,见了她道:“把你的手炉给我用用。” 静姝这才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细想,那人已经把手伸了过来,从她怀中把那包着妆花缎面的铜手炉接了过去。 “大堂兄……”静姝顿时就皱起了眉心,指尖碰到他冰凉的手背,一时没了脾气,把手又笼到了袖中。 外头天气这么冷,他们在贡院赶考,想必带着的银霜碳也用完了,只怕手已经冻僵了,不知道谢先生的手,是不是也这般冰冷?静姝一时想到这里,不由有些怔忪。 “还不快进去,外头不冷吗?”宋景行见她愣住了,只转头跟她说了一句,自己早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宋老太太已经在抱厦门口迎着了,见宋景行这副邋遢模样的走进来,只忙迎上去道:“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从贡院里来,原本想先回去换一身衣裳的,怕老太太挂念,所以就先往这里来拜见老太太。”宋景行的这些话是对老太太说的,只是视线不由的就从静姝的身上扫过,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又看了眼自己怀中的手炉,继续道:“孙儿也不便在这里久留,一会儿祖父回来了,只怕还要问话,先要回房洗漱一番才好。” “就是,洗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别的事情不着急。”宋老太太心疼的不行,直蹙眉道:“都说进了贡院出来得脱一层皮,果然如此。” 章节目录 第 69 章 还没等林氏她们过来, 宋景行便起身要走了,静姝只想着他怀中的手炉,那东西可是她舅舅从西洋带回来的, 用着轻巧又省炭火, 静姝很是喜欢,平常她不怎么舍得用,谁知道今天才拿出来, 却被宋景行给夺了去。 眼看着宋景行就要离去, 静姝正要喊他, 却被宋老太太先开了口道:“对了,过两日你四妹妹要去甘露寺替她母亲做生忌, 你也一起去吧,顺便看看你母亲。” 宋景行的脚步微微一滞,神色中带着几分怔忪。 静姝急忙道:“用不着麻烦大堂兄, 我自己去就好。”她才不要宋景行一起去呢!早知道老太太打的这个主意,她应该早早就启程了才好。 宋景行的表情却忽然松泛了几分,眸中多了几分云淡风轻, 只开口道:“一切听祖母的安排,祖母放心,我会照顾好四妹妹的。”他回过头来,冲着静姝点了点头,抱着她的西洋手炉就这样走了。 “……”静姝还想开口, 那人已经走到帘子外头了。 宋老太太道:“看见你大堂兄平安归来, 我这颗心也总算放下了。”老太太十分高兴, 忙不迭转身吩咐道:“今儿不吃素了, 让厨房多做几样好吃的菜,再做几个平素大少爷最喜欢吃的, 送到他房里去。” ****** 明熙堂中,沈云薇正在喂尤氏喝药,尤氏靠在绛红色如意团花大迎枕上,听见外头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只软绵绵问道:“外头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热闹?” 丫鬟彩蝶出去问了一声,进来回道:“是大少爷回来了。” 沈云薇眼珠子一亮,放下了手上的药碗道:“彩蝶,你来喂母亲吃药,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你又出去凑什么热闹!”尤氏冷哼了一声,忽的想起了上回沈云薇拿安以臣和宋景行相比,心里稍稍有些警觉,只肃然道:“你现在是宋家的姑娘,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宋景行生得兰芝玉树、风度翩翩,宋家不少丫鬟都打他的主意,恨不得能在他眼前多晃荡几圈,好让那人看上了,去她房里当个通房。但老爷子认为女色最会移了性情,因此在宋景行未考取进士之前,身边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负责照顾宋景行起居的,不过两个老妈子并两个书童。 如今宋景行春闱归来,以他的学问,必定是能高中的,到时候再和魏明瑛定亲,房里总要有一两个服侍的丫鬟的,因此但凡对宋景行有些念想的,这时候谁没有一颗跃跃欲试的心。 只怕这几个月,宋家多的是花枝招展的丫头了。 沈云薇被尤氏教训了两句,心中大有些不服气,只低着头不说话。 外头却是有丫鬟进来回话,说杜姨娘和月红姑娘过来给尤氏请安了。 尤氏闭了闭眼,又换上一副恬淡的表情,示意彩蝶让她们两人进来。 月红穿着丁香色缠枝花小袄,下面是月白色挑线裙子,脸上虽然施了厚厚的粉,但两个眼窝乌青红肿,神情气色并不比坐在床上的尤氏好了多少。 她原本是尤氏的丫鬟,后来被尤氏给了宋廷u,当了两年的通房;尤氏面上对她不错,私下里却偷偷的给她喝避子汤,让她怀不上孩子。月红心里早已经对尤氏生了异心,这次尤氏小产,她哭着求了宋廷u,总算把那避子汤停了,本以为借着尤氏坐小月子这段时间,好好调养一番,总能怀上个一男半女的,将来也能有所指望,谁知道竟无端又冒出一个杜鹃来。 最可气的是,这杜鹃还是宋老太太给的,一进门就当上了姨娘,倒把她踩在了脚下。 月红想到这里便觉得心口发苦,眼圈又忍不住红了几分。 尤氏看在眼里,哪有不知道的道理,见两人依次行了礼,只开口道:“彩蝶,给杜姨娘搬张凳子。” 杜鹃谢过了尤氏,见尤氏并没有说要让月红坐下,少不得也不敢落座,只开口道:“月红姐姐先坐。” 尤氏却道:“你做吧,她是你哪门子的姐姐,不过就是个丫鬟罢了。” 月红气的鼻子都要冒烟了,却只能忍住了,陪笑道:“太太说的对,姨娘快坐下吧,我不过是个房里使唤的奴婢,哪里配坐着。” 尤氏心下冷哼了一声,原本她以为这月红对自己有几分忠心,谁知道竟趁着自己小产便要宋廷u停了避子汤,分明就是想着将来能怀上一胎,到时候母以子贵,好让宋廷u抬她做姨娘。今天她故意在杜鹃的面前贬低她一番,也好让她记清自己的身份。 杜鹃听她这么说,也不好意思再推辞,少不得款款的坐了下来。 沈云薇的视线便落在了杜鹃的身上。宋家出挑的丫鬟本就不多,宋老爷子怕女色移性,从不准她们内院采买颜色好的丫鬟,几个掌管人口买卖的管家婆子去人牙子那边选人,也不过就是挑选身量匀称,看着干净利落的丫头。 因此宋家但凡好看一些的丫鬟,都是家生子,这杜鹃就是其一。不过要是让沈云薇看,她也不过如此,只是比月红年轻罢了。 沈云薇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凑到尤氏的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 那尤氏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心中暗暗自嘲道:我是病糊涂了,竟连这个都没想起来。她笑了起来,让她有些暗沉的脸上多了一丝光亮,只扶了扶鬓角道:“彩蝶,你去把香芙那丫鬟叫来。” 彩蝶正沏了一盏茶送过来,闻言只拧眉想了想,方想起那个叫香芙的丫鬟来,好像是当时尤氏从庄子上的家生子里头特意挑选上来的,要送给四姑娘使唤的。四姑娘没要,因此便留在了她们明熙堂,并没有正经的差事,不过是做一些针线上的活计。 那香芙长的狐媚魇道的,也正因为如此,尤氏才没有让她进房里服侍过,生怕宋廷u瞧见了,又要起什么心思。 “唉,奴婢这就去。”想明白了尤氏的心思,彩蝶只应声出去,找了门口的小丫鬟道:“去把香芙叫来。” 尤氏的视线只定定的落在杜鹃的身上,从前见她还是个姑娘家,瞧着姿色一般,却没想到现如今得了男人的雨露,倒越发娇媚了几分,让她多看一眼都觉得生气。 但尤氏却仍旧笑道:“瞧我这几日,实在是病糊涂了,你来了我这房里几天了,我竟连个丫鬟都没有赏你。” 杜鹃忙不迭谢过了,只开口道:“老太太赏了两个丫鬟的,我平日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忙,倒是用不着什么人。” “那怎么能行呢!”尤氏只笑道:“你如今是老爷的姨娘,这些排场还是要讲究的,她一个通房还使唤两个小丫头呢,你若是不想添人也行,只把月红房里的两个小丫鬟打发一个,那就差不多了。” 杜鹃一听因此要打发月红房里的丫鬟,自然不敢不从,只忙开口道:“那杜鹃就只能谢太太的赏了。” 说话间那个叫香芙的丫鬟已经走了进来,穿着葱黄色滚蓝边软绸比甲,雪白的滚边裙子,衬托得身量窈窕。偏她不过才十四五岁的模样,就有这样的身量,真真是人比花娇。 尤氏心下暗暗冷笑,嘴角却道:“这是我明熙堂数一数二的丫鬟,如今就给你使唤吧。香芙,快给姨奶奶请安。” 那香芙本就是个心大的,自从在园子里见过了一回宋景行之后,心思便已经在他的身上了,如今听闻尤氏要把她给杜鹃使唤,心里便有些不甘心,只蹙着眉心跪下请安。 尤氏见她似乎还有些不乐意,又敲打了两句道:“姨奶奶是服侍老爷的,让你去服侍姨奶奶,就等于去服侍老爷,你明白吗?” 香芙微微一愣,旋即就明白了过来,宋景行虽然年少英俊,却毕竟是大房的人,她一个二房的丫鬟,想要进他的房里不容易。但如今有尤氏给自己撑腰,让她好好服侍宋廷u,这倒是她的机会了。 “奴婢一定会尽力服侍好姨奶奶,服侍好老爷的。”香芙只娇滴滴的开口。 章节目录 第 70 章 静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 已是掌灯时分。她在鸿福堂陪着老太太用了晚膳出来,就听见几个小丫鬟在走廊里头说话,说什么“二老爷这下艳福不浅”, 又说“那香芙看着就不像是个老实人, 太太只怕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静姝让紫苏上前问了,才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尤氏也确实是个好算计,竟然把香芙给了杜鹃。前世香芙是尤氏给她的陪嫁丫鬟, 她在谢家的时候, 也曾撞见过好几次香芙挡着谢昭的道儿, 她那时候不喜欢谢昭,恨不得香芙能的手, 偏那人却跟个柳下惠似的,半点也不为所动。 后来谢昭死了,香芙也另外攀了高枝, 好像是去了谢家二房。静姝在含香院病得快死的时候,听见服侍她的静秋说,香芙勾引了二房的三少爷, 偷偷的怀了孩子,被二太太知道了,气了个半死,却也让她做了三少爷的通房,只可惜生产的时候竟难产去了。 那时候静姝还觉得她红颜薄命, 现在想一想, 却未必这么简单。这深宅大院也是一个战场, 有时候也甚至比真刀真枪的战场还凶险几分。 只是一想到当初杜鹃跟着宋廷u离去的时候, 那欢欢喜喜的表情,便觉得有些感叹。 “让那些小丫头别乱嚼舌根, 仔细将来太太揭了她们的皮。”静姝让紫苏过去训斥了一句,拐弯回了自己的房中。 ****** 宋景行在府上歇了两日,整个人又恢复了从前神清气爽的模样。这日两人就要启程,老太太便把他喊进了鸿福堂,把要托他带给张氏的东西一样样的给他。 “这是天王补心丹、这是灵芝安神丸、还有这是几贴艾灸,你母亲生你的时候落下了月子病,每年春天总要腰疼一阵子,也不知道今年犯了没有。”宋老太太絮絮叨叨的,张氏是她最看重的媳妇,要是大老爷还在,张氏便是宋家的冢妇,她也大可不必去指望一个尤氏了。 宋景行看着这些东西,心中却有些不屑,每年送到甘露寺的东西,比这好的还不知道多少,可那人从来连看都不多看一眼的,他前世顶着宋家长房嫡子的身份过日子,却还不是免不了这流言蜚语。这一辈子,他可不想再这样窝囊的过下去了。 静姝捧着芙蓉白玉杯喝茶,最近她喜欢上了玫瑰花果茶,那粉红的茶色陪着这芙蓉白玉杯才最好看。等她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宋景行正盯着她看,眼神似笑非笑。 静姝不由低下头去,宋景行却开口道:“几日不见四妹妹,怎么看上去像是高了不少?” 几日不见?不过才十来日罢了…… 宋老太太也跟着道:“我也觉得她比从扬州回来时候长高了不少,只是看着还是瘦,可不是这阵子跟着我吃斋弄的,小姑娘家家的,还是要多吃些肉才行。” “四妹妹也跟着祖母一起吃斋了?”宋景行忍不住问道。 静姝不置可否,她一向是小鸟胃,吃东西也不过就七成饱,这一阵子因为尤氏的事情,她又心烦气躁的,更是没心思在吃食上头,倒是跟吃斋没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她吃斋也不是因为宋景行。 但这话静姝也不好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出来,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一时门外的丫鬟进来回话,说去往甘露寺的车马已经备好了。 婆子们早已经把静姝的行李搬到了车上,他们这厢正要起身,却听见外头有人急匆匆的走过来,人还没进屋子,声音先传了进来。 “老太太,我也想跟大堂兄一块儿去甘露寺祈福。”沈云薇火急火燎的走进来,见了宋老太太只撒娇道:“大堂兄要去甘露寺怎么不早说……” “你大堂兄是陪你四妹妹去的,你去甘露寺做什么?”沈云薇的话还没说完,宋老太太就皱起了眉心,以前她觉得沈云薇天真可爱,即便有些小刁蛮也无伤大雅,但如今有静姝在身边服侍着,又是这么乖巧懂事的性子,对沈云薇就越发不能忍了。 “四妹妹要去甘露寺,何必要大堂兄陪着?”沈云薇嘟囔了一句,眼眸一转,只开口道:“老太太您就让我去嘛!我也想去甘露寺!” 宋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眉心透着几分怒意道:“你母亲如今病在床上,你不说好好的在家服侍,去什么甘露寺?你四妹妹之所以去甘露寺,那是因为她的生母过两日要作生忌,你又去做什么?” 沈云薇知道老太太素来疼她,想着若还像从前一样撒娇赖皮,老太太未必不准,可如今听她话中有话的,顿时就低下了头来。沈云薇来宋家这几年,老太太从未听说她拜祭过自己的生父,虽说她一心把宋廷u当父亲是好事,可终究让人觉得有些凉薄了一些。 “祖母……”沈云薇还想说什么,外头又有婆子进来回话道:“老太太,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这天色看着有些阴沉,还是早些启程的好。” ****** 却说静姝拜别了宋老太太从鸿福堂出来,门口早已经侯着好几辆马车,见静姝出了角门,只迎了过去,在她跟前停了下来。 婆子们忙就送了脚踏过来,静姝踩着脚踏上车,见里头铺着羊毛垫子,放着小茶几,角落里还安置着暖炉,把整个车厢熏得暖融融的。她在马车里才坐定了,正等着丫鬟进来,却见那门口的帘子一闪,宋景行从外头探入半个身子,看见静姝正端坐在里头,不由就怔了怔。 原来这辆马车是他出门常坐的,可静姝鲜少出门,哪里知道这些规矩,不过就瞧见车子停在她跟前,就上来了,这时候瞧见宋景行上来,早已经愣住了。 外头却是有小厮说话道:“大少爷怎么还不上车?” 静姝脸颊泛红,绞着帕子道:“大堂兄,我是不是坐错车了?你先下去,我换一辆……”他在门口堵着,静姝也没办法下去。 宋景行脸上淡淡一笑,随即一个跃身坐进了马车中,只开口道:“无妨,你就在这里坐着罢,我的马车,还不至于怠慢了你。” 静姝不怎么想和他同乘,每每对上宋景行的目光,总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总觉得从春闱归来,宋景行就有些不一样了。 那人却已经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神情淡然,好整以暇的看着静姝,脸上似笑非笑:“之前让你做的帕子,你做了吗?” 静姝早就把做帕子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的,这时候听他提起,忍不住就蹙着眉心道:“正月里不让动针线,所以就……” “是吗?”宋景行淡笑,脸上倒也瞧不出什么表情来,只是道:“那从现在给我做也是一样的。” 静姝只低着头不说话,好在马车已经动了起来,她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阴沉沉的倒像是要下雪了一样。今年的天气也确实奇怪,早就立春了,却也不见暖起来,到如今她还穿着夹袄,倒显得有些笨重。静姝偷偷的看了一眼宋景行,见他正闭目养神,也渐渐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大约走了有半个多时辰,总算到了甘露寺。 甘露寺是皇家寺庙,寻常百姓是不能来的,京城之内,也只有正四品以上的官宦之家,带了家主的拜帖,才能来这甘露寺来礼佛上香。 宋家大老爷去世的时候不过一个五品官,按说张氏是不得来这里清修的,可她是张太后的侄女,奉张太后之命,来这甘露寺服侍,因此便一直客居于此。 说起这张太后,那真是大魏朝的一个神话,她原本是赵太后身边的一个婢女,只因先帝一夜的雨露之恩,竟珠胎暗结,生下了当今圣上。只可惜她身份低微,先帝每每想抬举她,又碍于赵太后的面子,不敢造次。后来先太子病逝,先帝又子嗣凋敝,赵太后无奈之下才把今上记在了名下,但有一个条件,便是把张氏送出皇宫。 为了今上的太子之位,张太后毅然出家,从此便在这甘露寺清修。 这张太后和张家本来也没什么瓜葛,只因先帝的抬举,让时任文渊阁大学士的张大人认了张太后为义妹,才有了如今的关系。 后来直到赵太后薨了,今上才封了张氏为太后,本想接她回宫颐养天年,张氏却以习惯了在这甘露寺为由,并没有回宫去住。 这些事情,都是前世静姝嫁给了谢昭之后,从谢老夫人的口中听说的。皇室秘辛甚多,她也不过略知一二,如今再想想,若宋景行当真是张氏和今上的孩子,那这住在甘露园的张太后,岂不就是宋景行的亲祖母? 静姝想到这里,猛然吓了一跳。 章节目录 第 71 章 “怎么了?”宋景行已经睁开了眸子, 见静姝有些魂不守舍,忍不住开口问道,她这一惊一乍小兔子般的模样, 着实让人觉得可爱。 “大少爷, 甘露寺到了。”外头的小厮过来回话,说他们已经到了甘露寺。 “我……我没事。” 静姝勉强冲着宋景行弯了弯眉眼,心想着这些事情宋景行自己也未必知道的, 她又何必大惊小怪呢? 一时间紫苏过来扶她下车, 静姝笼了氅衣, 从马车里弯腰出去。那人便伸手扶了她一把,静姝心下一惊, 待要挣脱,又觉得似乎太生分了,到底还是借着他的力道, 跨上了小厮送来的木台阶。 宋景行目送她出了马车,自己才从车上下来,外头忽然下起了雪来, 早有小厮过来替他打了伞道:“大少爷里面请,太太已经等着你了。” 宋景行脸色却十分阴沉,全然没有在宋家时候的温文尔雅,眉梢带着几分冷厉道:“知道了。” 静姝鲜少见到他这般模样,没来由打了一个寒战, 好在有紫苏递了一个手炉到她的怀中道:“姑娘, 暖暖身子吧。” 这甘露寺及大, 进了山门便能看见高耸在山顶上的大雄宝殿, 大雪纷飞之下,仍有袅袅的青烟从山顶的香炉中缓缓升起。往后山的禅院不必上山, 只顺着山腰上的夹道往后头去,便可到后山供香客们客居的禅院。 因着张太后不愿意住回皇宫,今上在这甘露寺为她修了一个别宫,名为寿康宫,寿康宫的两侧各有别院,都是供命妇官眷们平日里前来上香所设,张氏就住在离寿康宫最近的菩提院。 静姝才下了马车,早有一顶四人的小蓝呢轿子停在了跟前,有个老嬷嬷上前道:“太太怕下雪路滑,特意给四姑娘准备了轿子。”静姝才认出那人是张氏跟前的刘妈妈,梳着圆髻,上头插了一根鎏银镶珍珠的簪子,打扮的干净利落,若不是跟着张氏长居在这寺庙,怕也是家里能说得上话的管家婆子。 静姝谢过了刘妈妈,由紫苏扶着上了轿子,那轿子稳稳的被抬了起来,四周安静如斯,只能听见雪花沙沙落下的声音。 不远处传来刘妈妈的说话声:“大少爷穿得也太单薄了点,太太本想着再叫喊一顶轿子过来,又怕您不肯坐,如今且要走着去,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好。” 宋景行半日都没有回话,静姝只当他不会回的时候,却听他说道:“难为她还想着我,我只当她早忘了有我这个儿子。” 这话却是让静姝惊了一跳,平素看宋景行都是温文尔雅的模样,却不知道他对生母居然是这样的,可转念一想,倒也觉得没必要大惊小怪,张氏常年住在这甘露寺,宋景行平日的饮食起居一概不是她操持,两人关系生分,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刘妈妈听了这话也只有叹息的份儿,只唉声道:“太太每日里都想着大少爷呢,在这里吃斋念佛,也是为了保佑大……” 她的话还没说完,宋景行却冷哼了一声,那人不敢再说下去,只好跟在他的身后。 轿子摇摇晃晃,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总算到了菩提院的门口,静姝还没下来,就听见了张氏的说话声:“好好的下起雪来了,路上可好走?”这话是对宋景行说的。 外头风呼啦啦的刮着,饶是静姝坐在轿中,还不时有冷风灌进来,她撩开帘子,看见张氏的发髻上都已经粘了不少雪花,想来是在这门口等候多时了。 宋景行却并没有说话,只冷冷的点了点头,见静姝下了轿子,才开口道:“我们进去吧。” 宋景行可以对张氏无礼,但静姝却不能,只上前对着张氏福身道:“给大伯母请安。” 张氏脸上原本有些失落,见了静姝只忙上前扶起她道:“不必多礼,外头冷,我们里面说去。”张氏一壁说,一壁用眼睛看宋景行,见那人点了点头,脸上顿时多出一丝笑来。 静姝看在眼中,多少对张氏有几分同情,便任由她拉着手,热络的往里头去。 这别院修建的很是清幽,外头严寒,房里却着热热的地龙,十分暖和。厅里供奉着南海观音的泥金画幅,左右的两幅字上写着:万法皆空归性海;一尘不染证禅心。跟前的长几两端摆着白玉净瓶,里头插着旧年风干的莲蓬,看上去古朴清雅;中间是一个鎏金狻猊香炉,供着安息香,一缕青烟在热浪中袅袅升起。 左边的博古架上放着和田玉雕刻的十八罗汉像,形态各异,两边的帘子用的是泼墨白绉,上头写着龙飞凤舞的一个禅字。这里一应的陈设,虽说古朴,可哪一样不是价值千金。怕只有那些不识货的,才会觉得张氏过的清苦。 张氏拉着静姝坐了下来,她穿着樱草底素面妆花褙,月白的裙裾,头上只梳了一个圆髻,打扮的十分素净。但即便如此,也难掩她优雅端庄的气质。怪道宋老太太这般看重她,这样的人品相貌,不是尤氏和林氏所能比的。 “先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吧。”张氏只开口道,她看了一眼宋景行,见他捧着茶盏不说话,只又继续道:“是金骏眉。” 宋景行脸上的表情却有些不屑,仿佛根本就不把张氏放在眼中,静姝瞧见他们母子俩这般表情,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笑着道:“原来是金骏眉啊,我知道大堂兄最喜欢喝金骏眉的,老太太茶房里就放着一罐,平常我们过去从不沏的,只有大堂兄去了,她才会打发喜鹊姐姐沏来。” 宋景行听了静姝的话,脸上才稍稍好看了一些,又听张氏道:“这金骏眉是上贡的,旧年大雪,南方也遭了雪灾,冻死了好些茶树,那茶园子总共就收了这么几斤茶,都被地方官员贡了上来,今上便送到了这甘露寺来孝敬太后,太后又赏了我这些……” 谁知张氏的话还没说完,宋景行手上的茶盏就搁了下来,脸色变得难看至极,连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只咬牙道:“这里太闷,我出去转转。”他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往外头去了。 静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张氏急急忙忙的追上去道:“你们快出去看看,别是他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她一壁说,一壁取了宋景行的大氅送到门口,等忙完了进来,才看见静姝有些局促的坐在椅子上。 张氏眸中已盈上了一层泪,看见静姝又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急忙用帕子压了压眼角,笑着进来道:“你大堂兄脾气不好,你不用同他一般见识。” 但静姝何尝见过这样的宋景行,他在宋家的时候,什么时候不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模样,若说宋景行脾气不好,那世上怕也只有谢昭一个人是脾气好的。 “大伯母,大堂兄他怎么了?”静姝有些好奇问道。 ****** 宋景行一口气从厅中出来,外头的冷风一下子灌进他的口鼻,呛得他连连又咳了几声,他憋的脸颊通红,刘妈妈把大氅披到他的身上,替他拍了拍后背。 “大少爷……”旁的人不敢劝他,也只有刘妈妈敢说几句,但她还没开口,那人就一挥手道:“不用说了,等四姑娘做完了她母亲的生忌,我就回宋家去。” 这□□污糟的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呆的。还有张氏那张娴静温婉的脸,他也一刻也不想看,这都是她摆出来的假象罢了。宋景行暗暗阖上眸子,努力不去想过去的那些事情,想他心目中清白贤惠的母亲,被那人压在身下的模样。 “你能过来,太太已经很高兴了。”刘妈妈只哽咽道:“这些年除了每年过年,你从不曾来这甘露寺一步,你知道太太的心里有多难受吗?” 宋景行的眸子渐渐睁开,眸中透出血色来,却是冷笑道:“她难受?她难受就不该做出这等龌龊□□的事来。”他顿了半日,终是笑出声来,只咬牙道:“更不该生出我这见不得人的种。” 章节目录 第 72 章 张氏脸颊上的泪已经擦干, 挤出些许的笑意,只缓缓同静姝道:“他小时候来这里看我,也不知道是被庙里的什么东西给吓着了, 从此便有了这头疼的毛病, 如今多少年了,也不见好。”这些话说多了,便连张氏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其实吓到宋景行的哪里是这庙里的东西, 不过是她自己罢了, 任凭再胆子大的孩子,瞧见自己的母亲被别人压在身下, 哪有不被吓坏的。 张氏说到这里,只低下了头去,眼神中隐隐又有了泪痕。 静姝并不知道宋景行还有个头疼的毛病, 平素在宋家的时候,每每见他也都是精神奕奕的,在外人跟前虽说显得冷傲些, 跟家里人都还算是和气,脾气也不像今日瞧见的这般喜怒无常。 “我倒不知大堂兄还有这毛病,他在家里是大哥哥,一家的人都以他为榜样,祖父尤其看重他, 指望着他这一回能高中, 也算为家里争光了。”静姝想起宋景行从贡院回来那一日, 模样邋遢又憔悴, 和如今的样子一比,倒有些可笑了。只是他若当真是张氏和今上的子嗣, 那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白受了这十几年的寒窗之苦,倒也是可怜。 张氏听说这些,又心疼了起来,只用帕子压了压眼角,低着头不说话。 一时宋景行又从门外进来,灌了一身的冷风,脸颊冻的苍白,神情却看上去平静了几分,刚才的火气已下去了几分。 静姝见张氏想迎又不敢迎上去,便起身倒了一杯热茶送到他的面前道:“大堂兄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宋景行看了静姝一眼,见她低着头,连看也不看自己,心里忍不住自嘲,她刚回京城的时候是怎样和自己亲近的,如今却又这样的疏远,难保不是因为听了外头的那些流言蜚语。 一想到这里,宋景行便又觉得脑仁突突的疼,只接过了茶盏喝了一口,坐在一旁的靠背椅上发呆。 ****** 寺庙里歇得极早,用了晚膳,众人便各自回房去了。 静姝被张氏安置在正房的西里间,紫苏一边帮她收拾铺盖,一边道:“大少爷在家里向来是最懂礼数的,没想到他对他的生母却是这样的,若不是亲眼见了,我还真想不出来,今儿真真的倒是把我吓了一跳。”今日宋景行发怒的样子,着实让人觉得有些后怕。 静姝懒得理会这些,要不是老太太当日多说了那么一句,她也不会来这甘露寺。都怪她前世和宋景行交集甚少,并不知道他和张氏的关系如此紧张,要不然她打死也不会让宋景行同行的。 “不用理会这些,回去也别跟人嚼舌根,省得老太太担心?”这些事情怕宋老太太都是不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巴巴的让宋景行跟来,静姝只开口道。 “奴婢当然知道,不过就是白说一句。”紫苏铺好了床,服侍静姝上去,只淡淡道:“姑娘早些睡,大太太说,明儿还要带姑娘去见太后娘娘。” 张氏在甘露寺服侍太后,静姝既然过来了,那自然是要去拜见的,她脱了裙袄坐到炕上去,又听紫苏继续说道:“姑娘,你说太后她住在庙里,那皇上会不会经常来庙里看她呢?” “……”这却是把静姝问愣着了,皇帝自然是会经常来庙里看张太后的,如此一来,也就见到了张氏了……这么一想,静姝恍然就明白了为何张氏会常住在这甘露寺了。 “你这丫头,话可真多,还不快睡觉去。”静姝忙不迭就开口道,让紫苏把蜡烛给吹熄了。 东次间里,刘妈妈正服侍着张氏洗漱,听外头的小丫鬟回话道:“西次间的灯熄了,四姑娘已经睡了。” 张氏从绣墩上站起来,接了刘妈妈递过来的帕子擦脸,压了压有些红肿的眼眶,叹息道:“我日日都盼着见他,如今见到了,又闹一场……” 刘妈妈见她这样,只蹙眉道:“皇上说的事儿,太太还没想好吗?太太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大少爷想想啊!” 张氏眼神空荡荡的,仿佛没了魂一样,只是幽幽道:“他要让行哥儿认祖归宗,那我的脸往哪里搁?他这是要逼我去死……果然等我死了,他想认儿子,也就没人拦着他了。” “太太怎么认这个死理呢!”刘妈妈有些心急道:“太太难道还看不出来,大少爷心里想的事情吗?” “他心里想的事情?”张氏好奇,又低低叹道:“只怕他也未必想认祖归宗吧?这样的身世,即便认了回去,也是要遭世上唾弃的,他又是这么一个要强的人,我怎么忍心让他受千夫所指?”张氏闭上了眸子,眼泪不觉落了下来。 “可是太太……”刘妈妈顿了顿,终究是开口道:“大少爷这一回为什么偏偏要带着四姑娘来庙里,太太你就没想过?” 张氏略迟疑了一下,前几日宋老太太差人来送过书信,说是静姝的生母何氏这几日要过生忌,因此让宋景行陪同前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刘妈妈显然着急了起来,只摇头道:“太太可真是在这里吃斋念佛断了尘缘了,难道就没瞧出来,大少爷喜欢四姑娘吗?他如今巴巴的把四姑娘带来,可不就是求着太太你成全的?” 张氏心下一滞,方想起过年的时候她给了静姝一对极名贵的飘花翡翠镯子,宋景行对她的脸色就好看了不少,那日瞧见他身上带着一个香囊,问明了才知道原来是静姝做的…… “这……怎么可能!”张氏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只开口道:“她们是堂兄妹……”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间就恍然大悟…… 是啊……本家兄妹,如何成亲?只有认祖归宗,那才有可能…… “刘妈妈……”张氏六神无主的看着刘妈妈,那人只是含着老泪冲她点了点头。 ****** 静姝认床,一夜都不曾安眠,好容易睡了一会儿,五更天便醒了。 外头还下着雪,白皑皑的一片,静姝睁开眼的时候,以为自己回到了谢家的那个小院,她临死的时候也下着这样的大雪,那北风灌到房里,刺入骨髓一般的冷。静姝吓得从床上惊坐起来,看见睡在对面炕上的紫苏,这才稍稍平静了几分。 外头值夜的婆子听见声响,忙不迭过来询问,紫苏已经醒了过来,见静姝额头上还微微的汗湿,知道她是做了噩梦了,只回说:“妈妈放心,不碍事的,我们姑娘只是睡魇着了。” 静姝已经睡不着了,想着今日要去见张太后,免不了要梳洗一番。只是她来这庙里本就是给母亲做生忌的,也没有带什么颜色鲜艳的衣裳,便让紫苏把那件蜜合色折枝花圆领褙子找了出来。 张氏也很早就起了,在次间的小佛堂念经,那木鱼声伴着庙里的晨钟,让人的心绪也平静了几分。 不多时厨房便送了早餐来,都是一应各色做工精致的素点心,并五六样的养生的粥点。 宋景行休息了一夜,瞧着精神也好了许多,眼梢的红血丝退了,穿着家常的月白色团花纹暗纹的直裰,见张氏从次间出来,只是略略抬了抬眼皮。 张氏便开口道:“我已经派人去太后娘娘那边通传了,等用了早膳,我们再过去拜见她老人家。” 她抬眸看了静姝一眼,见她虽然穿着素净的蜜合色褙子,可她这样的年纪,正是不用浓妆艳抹也娇媚的时候,实在让人瞧着移不开眼。再看看宋景行,虽然是低着头吃饭的模样,眼神却似有似无的飘到静姝的身上。 看来昨夜刘妈妈说的,倒是真事了。 “太后娘娘前几日还念叨,说有日子没见到你了……”张氏叹了一口气,脸上挤出几分笑来,亲自替宋景行添了一碗松茸小米粥。 这话是当着静姝的面说的,宋景行手中的勺子一滞,抬起头看了张氏一眼,见她眼睑乌青,显然是一宿没有安睡。 他也不想这般逼自己的生母,只是前世那种遭人非议唾弃的日子,他不想再过了。 宋景行嗯了一声,外头正好有人进来回话道:“太后娘娘请太太早些过去,这两日庙里做观音大士的寿宴,太子妃和已故谢太傅的夫人都在庙里,今日正去拜见太后娘娘,太后让太太早些过去,大家伙一起也好说说话。” 章节目录 第 73 章 静姝听说谢老夫人也来了, 倒是觉得有些意外。不过老夫人从前就是笃信佛法的,这两日恰逢观音大士的生辰,她过来听经祈福也不足为奇。 “太子妃也来了啊?”张氏只开口道:“她如今也好几个月身孕了, 难为她还跑这一趟。”听经祈福不过也是借口罢了, 二月二十二除了是何氏的生忌之外,也是张太后的生辰,只是别人鲜少知道罢了, “你去回太后娘娘, 我们这就过去。”张氏只回道。 一时间众人用了早膳, 便往那寿康宫而去。 这寿康宫规制颇大,是按着皇城中慈宁宫的大小建造的, 可见张太后虽然没有住在宫里,但在这宫外也过着和太后一样的日子。 金瓦黄墙之下,通往寿康宫的甬道早已经清理干净, 左右堆积着白皑皑的雪。天气开始放晴,化了的雪水从围墙上滴下来,染得这黄墙一块儿深, 一块儿浅。 张氏抬着头看了宋景行一眼,那人走在前头,穿着墨绿色刻丝鹤氅,身量颀长,后背挺拔。再看看走在自己身侧的静姝, 小姑娘十二三岁, 正是唇红齿白、花娇玉嫩的年纪, 如何能不让人喜欢。 想起昨夜刘妈妈说过的那一席话, 张氏便觉得个人的荣辱仿佛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若是能让宋景行如愿以偿、对她这个母亲少一些怨恨, 便是让她死了,她也愿意的。 她想到这里,放佛已经打定了主意,只闭了闭眼,脚底却不小心踩到一块残雪,静姝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张氏,见她眸中盈着一汪热泪,显然是有心事的模样。 静姝也不便相问,只小声道:“大伯母小心。” 张氏连连点头,拿帕子压了压眼角,一叠声道:“地上路滑,你也小心一些。” 静姝自是点头称是,不多时众人便到了寿康宫的门口,早有里头的老嬷嬷迎了出来道:“宋夫人可算来了,太后娘娘正盼着呢。”那人的视线往宋景行的身上扫过,脸上的笑意更甚了,却没有别的话,只是笑着道:“快进来吧。” 静姝便扶着张氏进去,里头宫禁森严,隐隐有一种进了皇城的错觉。老嬷嬷领着他们穿过前头的三间大殿,一路从抄手游廊往后去,隔着隔扇,静姝听见里面的说笑声。 “你这丫头,天还下着雪呢,难为你来瞧我,要是有个闪失,我可担待不起。”张太后出生贫苦,即便儿子当了皇帝,也从不以哀家自称。 “祖母多虑了,我是坐车来的,也不曾走几步路,父皇说明日是祖母的寿诞,您既不肯回宫去,我们做小辈的若是也不过来,岂不是不孝。”回话的人是太子妃赵若兰,静姝记得她的声音。她才想着也不知道谢老夫人在不在里头,便听领路的老嬷嬷在门口禀道:“回太后娘娘,宋夫人和宋家大少爷并四小姐过来给您请安了。” 话音刚落,静姝便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我这里何时这么热闹过,还不快请进来!”这位太后娘娘的身体一直很健朗,前世直到静姝去世,她仍旧健在,是本朝最为高寿的太皇太后。 大红猩猩毡的帘子一闪,众人便进了暖融融的大殿,静姝抬头,方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端坐在鎏金雕花的圈椅上,她的左下首另坐着两人,正是太子妃和谢老夫人。 静姝再抬头,才看见谢昭单手负背,站在谢老夫人的身边。 他穿着象牙白暗纹团花长袍,身长玉立,眉眼中透着几分冷清睿智,看见静姝却似眸中一亮,嘴角若有似无的勾了勾。 静姝只悄悄的朝着谢昭点了点头,跟在张氏的身后向张太后行礼,两人虽多日不见,却仍有一番默契。 “太后娘娘,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宋家四姑娘。”张氏拉着静姝的手上前,之前她只把静姝当本家侄女看,虽然觉得她容貌出众,是宋家众姑娘中的佼佼者,但也没有多放一分心思在她身上;如今既知道宋景行喜欢静姝,再看静姝,便有一种婆母看儿媳的怜爱之心,连眼神也跟着温柔了几分。 “过来我瞧瞧。”张太后伸手招呼静姝过来,静姝只得缓步走上前去,那人便拉住了她的手,用掌心轻抚了两下她的手背,笑出声道:“这个丫头我喜欢,单看她这一双白玉似的小手,便知道她以后有想不尽的福分。” 张氏见张太后喜欢静姝,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 静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只低着头不说话,却听一旁的太子妃开口道:“祖母您还不知道呢,她是我表哥认的女学生。” 太子妃说完,眼神扫到谢昭的身上,只看了一眼,便又转头同张太后说道:“我原还想着,等我把这孩子生下来,不论男女,都要认我表哥做先生的,如今倒好,他倒先收了别的学生了。”这话听着像是在嗔怪,可言语中又没有半点嗔怪的意思。 张太后就笑了起来,又细细看了一眼静姝,见她温婉安静,气度非凡,只笑道:“我看这姑娘是好的,便是皇孙的师姐,她也做得。” 太子妃心中却落下一块大石头来,她早有意要让谢昭做她孩子的先生的,只是因前头又有了静姝,毕竟是同门,又长幼有序,深怕皇帝和太子不答应,如今有了张太后这一句话,太子妃的心也就定了下来。 “表哥,既然祖母都这么说,那我以后就把孩子交给你了。”太子妃眼神定定的看着谢昭。 “这如何使得?娘娘也太抬举他了,这些事情,自有皇上和太子定夺,娘娘何必急于一时?”谢老夫人忙开口道。若是谢老爷还在,他倒是担得起这样的职责,只是如今的谢昭,无官无职,怎么好担此重任呢?太子妃若是一举得男,那将来这孩子便是大魏的长子嫡孙,以谢昭如今的身份,如何能当帝师?太子妃的私心她不是不知道,只是这样做,也太有违礼制了。 “这有什么使不得的?谢老太傅的学问那是有目共睹的,他做了两代帝师,如今他儿子也必定能同他一样。”张太后看了一眼谢昭,点点头道:“况且皇孙开蒙,那还早着呢,等到时候,你这儿子必定前途不可限量。” 谢老夫人只得点头称是,又对谢昭道:“还不快谢太后娘娘恩典。”谢昭便走上前,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 张太后仍是点头,又把视线移到了宋景行的身上,几个孙子里头,她最喜欢的就是宋景行,只可惜张氏性子倔强,宁死不肯让宋景行认祖归宗,非要让他做宋家的子孙,那宋老爷子是个迂腐严厉的性子,可没少让宋景行吃苦。 “行哥儿瞧着瘦了一圈。”张太后只叹了一口气。 张氏不由低下了头,倒是宋景行开口道:“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千岁金安。”只是话语中透出的几分疏离,不由让张太后闹心了起来。当年若不是为了太子之位,她也不会让今上娶了赵家的姑娘,生生拆散了他们表兄妹。 如今皇帝大权在握了,想再认回儿子,反倒开不了这口了。 想起这些往事,张太后便觉得心中郁闷,只叹息:“什么千岁金安,不过就是混日子罢了,瞧着你们一个个都长大成人了,我也就安心了。” 太子妃眼观鼻、鼻观心,见了这阵势,便起身道:“我在这里也坐了好一会儿了,祖母要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先退下了,外头准备了法事,还要去瞧瞧。” 张太后便点头道:“你去吧。”这个太子妃也是她看重的,最是乖巧懂事。 静姝目送太子妃和谢老夫人起身,直到她们转身要走了,她才朝着谢昭福了福身子道:“静姝送先生。” 她这一句声音说的极轻,但谢昭还是听见了,只略回头看了她一眼,冲她微微点头,静姝也跟着笑了起来,能在这甘露寺遇见谢昭,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大殿很快安静了下来,张氏在张太后下首的位置坐了下来,仍旧低着头,秀眉紧蹙,似是有难言之隐。 静姝想着她们或许要有什么体己话要说,她坐在这里反倒不方便,便索性也起身道:“回大伯母,明日便是我母亲的生忌了,我想去前殿打点一番。” 张氏正踌躇在静姝的跟前难以启齿,见她说要走开,只觉得浑身都松了一股劲似的,笑着道:“那你就去吧,我在这里坐坐再走。” 静姝福身离去,才走了两步,便听见身后有人喊她道:“四妹妹。”静姝微微一愣,见宋景行脸上神□□言又止,倒觉得有些奇怪,正要开口发问,却见那人朝她挥挥手道:“罢了,你走吧。” 宋景行的心中却有几分矛盾,他这一声“四妹妹”,以后怕是不能再喊了。 章节目录 第 74 章 “人都走了, 有什么话就说吧。” 张太后看了宋景行一眼,又将视线移到了张氏的身上,双手交扣, 斜斜的倚在身后的靠背椅上。 张氏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几步走到殿中,半跪在张太后的跟前,只仍旧低着头, 一言不发。 宋景行冷眼看着张氏, 她走到这一步是他逼的, 前世他可没有这样逼迫过张氏,但最后他们又得到了什么呢? 宋家倒台, 他即便身上流着皇室的血脉,却也只能以宋家大房的名义偏安一隅;明明受尽了流言蜚语,却始终只能低头做人;虽然与高门嫡女联姻, 又何尝过过一日举案齐眉、夫唱妇随的日子? 那样的日子,他真的不想再过了。 宋景行冷笑,拢在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 咬牙道:“母亲不说,那我来说。” 张氏抬头,面上却很平静,但眼里的泪光,还是出卖了她此时的心情, 一旦认亲, 那便是放下了她所有的尊严, 任人笑话罢了。 “不用, 我来说……”她闭了闭眼,咬着唇瓣勉强稳住情绪, 开口道:“皇上一心想让行哥儿认祖归宗,我原是不肯的,只是如今却也由不得我了。” 张氏宁死不答应宋景行归宗,除了自觉颜面扫地之外,自然也是有一段别的缘故,她虽然和宋廷珏算不上情深义重,但两人成亲之后,却也相敬如宾,她又如何忍心让一个已死之人,再遭世人的蔑笑呢! 但现在……宋景行分明就是瞧上了静姝了,要是不认亲,那这桩亲事到底是成不了的。 张氏饮泣,只含泪道:“他毕竟是皇帝的血脉,认祖归宗是迟早的事情,就按皇帝的意思办吧。” 张太后闻言,却是眉峰一扬,开口问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这些年她把张氏强留在这甘露寺,也不知说了几箩筐的好话,她只不肯,没想到今日却答应了,看来一定是有了什么非答应不可的理由。 可不管是什么理由,宋景行终于可以不姓宋了,她也算对当年拆散两人,少了一丝遗憾。 张太后脸上多了几分喜色,再看宋景行,倒是一副神色淡然的模样,可见这事情早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了,张氏再执拗那又如何,还不是儿大不由娘吗? ****** 却说静姝从寿康宫里一出来,便瞧见几个小丫鬟踩着雪打雪仗,紫苏忙迎了过来问道:“大太太和大少爷怎么没有一起出来?” “他们还在陪太后娘娘说话呢,我们去前头逛逛。”静姝点了点头道,想着昨日来的时候已经迟了,她连这甘露寺的正殿都还没去瞧过,今天天气正好,反正宋景行他们还没出来,她便正好往前头看看去。 紫苏也跟着笑道:“我刚刚看见谢先生从里头出来了,没准一会儿还能遇上谢先生。”谢昭在船上的时候救过静姝的命,紫苏一直对他很是感激。 “这甘露寺这么大,哪有那么容易遇见的。”静姝虽然也很想和谢昭说几句话,但谢昭向来是恪守礼数之人,寺庙幽静,他应该不会随意走动。可她才往前走了两步,却见那围墙便白皑皑的雪后面闪出一个人来,穿着白色的褂子,不是谢昭却又是谁呢! 谢昭已经从寿康宫出来了约莫一盏茶的时辰,如今出现在这里,除了是在等她,只怕也没有第二种可能了。 静姝想到这里,脸颊不由浮现一丝酡红,却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喊道:“谢先生!” 她步子极快,溅得绣花鞋面上几处都湿了,只等靠近了,才放下了脚步,又把留仙裙放了下来,缓步走到那人的跟前。 “没想到会在这甘露寺遇上你!”静姝话语中都带着几分轻快,脸上笑得灿烂。 可这当真是没想到吗?谢昭也说不明白,前几日太子妃差人去谢家传话,说这几日恰逢观音菩萨和文殊菩萨寿诞,想请谢老夫人一起来听经祈福,他便想起前世的静姝,也经常会在这几日到庙中小住,因为这几日是她母亲的生祭。 他不过无心陪着谢老夫人走这一遭,却没想到静姝竟也来了这甘露寺。 静姝低着头不说话,心里高兴,话却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忍不住绞了绞指尖的帕子,堪堪就露出一副小女儿的情态来。 谢昭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两人同时发问道: “先生最近可好?” “你最近过的可好?” 说这一句时两人却正巧看了个对眼,静姝便瞧进了谢昭幽深的眸色中,那温润的目光如潺潺流水一般清澈,他一眨眼,就仿佛是流水动了起来。 静姝只觉得心跳放佛乱了一拍,早已经低下了头去。 她前世却不喜欢谢昭这一双眸子,太过温柔,他多看自己几眼,她都会觉得心烦意乱,想着法子避开他。 “我先问的,先生先答我。”静姝低着头说道,其实她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谢昭的问题,这一阵子宋家发生了不少事情,她如今虽然不像前世一般懵懂无知、任人欺凌,但越是看清了那些人的奸诈嘴脸,越让她懂得人情冷暖,心思就不像从前那样单纯了。 “我还是老样子。”谢昭随口道,同样是经了一世,他更比前世洒脱,只唯独一件事情,让他有些戳手不及,便是自己的婚事。他才从贡院回来,谢老夫人便又开始替他物色起了亲事,拿了一堆京城名门闺秀的画卷,想让他从里头挑一个,哪怕是抓阄一样随手抓一个,谢老夫人只怕也会欣然点头答应。 “什么样子……是老样子呢?”静姝故意问道,她抬眸看着谢昭,弯弯的眉眼十分灵动。 “就是……”谢昭却一时不知怎么回才好,说起来颇有些尴尬,一向严肃的表情也松动了几分,只冲着静姝无奈摇头笑笑。 静姝见谢昭笑了,自己也高兴了起来,她已经有许久没有这般笑过了。 一旁的紫苏见状,忍不住开口道:“还是谢先生好,姑娘一见到你,连心情都好了起来。” 谢昭便低头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侧的静姝,多日不见身量又高了些许,只是好像比从扬州回来时更显清瘦,方才的笑容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眉宇中又多了几分凝重,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成熟。 “怎么你家姑娘这几日心情不好吗?”谢昭何等聪明,早已经听出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虽问得是紫苏,眼神却往静姝那边瞧过去。 眼看着紫苏就要回话,静姝只冲她摇摇头,自己答道:“也没什么心情不好,大约是因为这天气……” 今年的天气确实奇怪,眼看着都要三月份了,竟还下了一场大雪,想来今年又是年景艰难的一年。 “再过几日便是三月三了,你去碧月湖赏春吗?”谢昭只开口问道,每年的三月三便是碧月踏青的好时节,只是名为踏青,实则却是适龄男女相亲的去处,有谢老夫人的催促在身,谢昭实在不得不去,只是一个人去终究没有什么意思,若是静姝也在,倒也有个说话的人。 “我……”静姝迟疑了一下,脸颊慢腾腾的红了起来,她也不是不想去,只是那种日子出门,少不得被人评头论足的,再有就是她年纪尚小,若是家里有年长的兄弟姐妹带着去也就罢了,她一个人可不好意思去,倒像是自己急着嫁人似的。 谢昭的话一说出口,方觉得有些不合适,一时也尴尬了起来,好在静姝又开口道:“论理我也该去瞧瞧,我家二哥哥今年已经十六了……”宋景坤的婚事,若要给尤氏做主,必定是毁了的,要不然也至于连前世宋景坤娶了哪家的媳妇,她都没有一丝的印象。 老太太虽然疼爱宋景坤,但和其他几个儿孙也是不能比的,将来宋景坤的亲事,少不得她也要看着点,趁着这样的机会多认识几个大家闺秀,实在很有必要;再者……宋景行名满京城,可宋景坤作为宋家的二少爷,又是二房的嫡长子,却跟个隐形人一样,也有些说不过去,若是他也能在人前有些美名,那前世断不会被尤氏迫害到连嫡子的身份也没保住。一想到这些,静姝便点头答应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让我家二哥哥带着我去?” 谢昭见静姝自己帮自己找好了理由,焉有不答应的道理,只笑着点头道:“你家有几个兄弟姐妹,若是想来,都一起过来便是了。” 章节目录 第 75 章 寿康宫中, 张氏还依然跪在殿上,端庄秀雅的脸上一片肃穆,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那就已经没有了任何反悔的余地。 只听张太后说道:“早知有今日, 又何必当初?他身上流着的是我们皇家的血脉,总有一天,他是要回到我们皇家来的, 你难不成, 真的想让他做一辈子宋家人?” 她说到这里, 却是顿了顿,又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宋景行, 继续道:“若你早些能想明白,这孩子也用不着受这些苦处,他是你生的, 你难道不心疼?那宋老儿又古板又严厉,哪个孩子经得起他这般折腾?” 张太后一想到这几年把张氏留在身边,软磨硬泡不知道花了她多少心思, 便又生出一些怨言来,待还要开口再说张氏几句,见她低头跪着,又说不出口,毕竟当年棒打鸳鸯的人是她自己, 弄成今天这一切, 都是她欠张氏的。 张太后终是悠悠叹了一口, 无奈道:“行哥儿, 地上凉,扶你母亲起来吧。” 宋景行上前两步, 弯腰把手搭在了张氏的肩上,小声道:“母亲。”这一声母亲却和以往喊的不同,似是饱含了情绪在其中,见张氏抬起头看他,嘴角竟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大抵是很高兴的,眼底竟微微闪着泪光,张氏细数,这些年她和宋景行两人关系疏离,竟是许久都没听见他这样喊自己一声了。同样都是母亲两个字,当真喊出来又不同的感觉。她只觉得心里又感慨又有一丝悲凉,仿佛这些年自己所坚持的,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一出笑话。 她凄然的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宋景行的手背,抬头看着张太后道:“臣妾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太后能恩准。”她目光清明,眼神纯澈的看着张太后,好像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对方是否答应,她都会坚持己见。 张太后自然也看见了她眸中的情愫,张氏性格素来柔弱,若说她有什么非坚持不可的事情,也就只有让宋景行认祖归宗这一件,张太后实在猜不透她会说什么,但还是开口道:“你说。” 张氏垂下眉心,抿了抿唇瓣,终是开口道:“请太后娘娘答应我在这甘露寺出家为尼。” ****** 静姝却是由谢昭陪着一起去了大雄宝殿,把明日要为何氏做的法事都安排好了,两人又顺着殿前的台阶一路下来,见远处山顶,白雪皑皑,山道上人迹罕至,偶有飞鸟掠过。 春寒料峭,吹得静姝脸颊微红,她不自觉地用嘴暖暖了手,抬头的时候却见谢昭正看着自己。 两人的目光不过瞬间相触,谢昭便不动声色的转过了头去,过了片刻才开口道:“虽然已经开春,但天气还没转暖,我送你回住处吧。”静姝已出门有些时辰了,想来也是时候回去了,更何况外面的风这么大…… 静姝却开口道:“我还没有去拜见老夫人呢!”她的话才刚说完,便想起了太子妃如今也在这寺中,她这样贸然过去拜访,只怕是有所不便。 静姝正觉得有些尴尬,却听谢昭开口道:“你若是想去,那我就带你过去。”他在前头走了两步,这才又偏过了身子,看着静姝道:“她就住在菩提院,离这里不远。” 静姝点了点头,跟上了谢昭的脚步,周着一下子安静了几分,虽然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却让人感到很安逸的。谢昭走的很慢,时不时转头看一眼静姝,放佛是想确认一下她还在不在自己身后,但当他每一次把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时候,眼底便流露出温暖的光芒来。 静姝时而低头看路,时而又抬起头追寻谢昭的背影,可每次谢昭回头的时候,她又会不自觉的低下头,拽紧了指尖的绢帕。她前世分明是很讨厌谢昭这种能溺死人的温柔目光,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被他这样看着,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恬淡。 “到了。”谢昭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她道,静姝还在神游,一时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撞到了谢昭的怀中。 “啊……”她惊呼了一声,条件反射的往后退了一步,脚底却踩到一个雪团子,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谢昭却已经伸出手,一个侧身,将她揽在了怀中。 少女身量未足,腰肢却异常柔软,即便隔着厚厚的衣物,谢昭还是能感受到那诱人的弧度,他一时有些失神,手臂却搂得更紧了几分。 被牢牢抱住的静姝还有些惊魂未定,她闭着眼睛,轻轻的喘了一口气,听见耳边传来谢昭温柔的声音:“没事了。” 静姝甫一睁眼,便看见谢昭那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眸,正定定的看着自己,里头还带着几分关切,再深瞧进去,便是自己那张因惊恐而变得有些苍白的脸。 “你没事吧?”谢昭见静姝不答话,又问了一句,静姝这才收回了深思,重新站好,指尖拂过有些皱了的衣裙,低着头道:“多谢先生,我没事。”但不知为何,脸颊却微微有些发烫。 谢老夫人和太子妃都在里头,听说静姝来了,忙请她进去。 比起外头得寒冷,里面却暖和了很多,这样倒春寒的天气容易生病,因此厅中还烧着炭火。 他们才进屋便有丫鬟迎上前为谢昭解大氅,那人却摆了摆手道:“你去帮宋姑娘。” 那丫鬟先是一愣,但随即就明白了过来,走到静姝跟前,帮她脱下了斗篷,谢老夫人便吩咐道:“外头天还冷着呢,却把宋姑娘的斗篷烤一烤,一会儿穿上热乎些。” 丫鬟拿着斗篷退了下去,静姝正要拜见谢老夫人,却见她已经站了起来,不等她盈盈落拜,那人就已经握着她的手道:“手怎么这么冷,天气还没暖起来呢,你应该带个手炉的。” 谢老夫人总是这样,哪怕前世她心里并不满意这个儿媳妇,对她却也从来没有说过半句重话,唯一一次在她面前失态,那也是在她死后,对着她的尸首痛骂。 也幸好,那时候的静姝听到了她的痛骂,也知道眼前这个慈爱端详的老妇人,也有着坚贞冷肃的一面。 静姝只低着头道:“我不冷。”能瞧见前世痛骂自己的人还这般善待自己,她的心是暖的,又怎么会冷呢? 谢老夫人却有些不信,让丫鬟送了一个手炉过来,塞在静姝的怀中,引着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才道:“如兰请我来这甘露寺的时候,我还有些不太乐意,嫌弃这里太远了,没想到却让我遇上了你,可真是有缘。”如兰是太子妃的闺名。 这时候,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太子妃才开口道:“往后天气热起来了,姨母也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才是。”她淡淡的看了一眼谢昭,眼神又幽幽的落到了自己手中的茶盏上,慢慢道:“有些事情,总不能等着别人找上门来。” 谢昭闻言,眉心却是微微一皱,他自然知道太子妃说的是什么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是很想当着静姝的面讨论这些事情。 “我何尝不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只是媳妇是给他找的,连他自己都不上心,我这个做母亲的人也是无能为力。”谢老夫人说完,只又叹了一口气道:“好在他已经应了我三月三去碧月湖踏青,到时候那么多的姑娘,总不见他一个都瞧不上?”谢老夫人说到这里却是神采飞扬,转头对太子妃道:“到时候不管他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你可一定要帮你表哥一把。” 静姝心中深以为然,以谢昭的条件,这满京城的大家闺秀,自是任他挑选的。即便在前世,赵品兰病故,满京城想当他续弦的贵女也是数不胜数,可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将别人的守寡之妻娶进门。 谢昭到底喜欢自己哪里,静姝想了两辈子也没想明白,别人都道他是贪恋静姝的容姿,可静姝知道,谢昭绝不是那种贪图美色之人,他甚至连个妾室都没有,这根本和好色沾不上边。 说来说去,前世终究是她毁了谢昭。 静姝微微低眉,想了想才开口道:“先生是天之骄子,一定会找到一个他所钟爱的女子,到时候静姝就有师母了。” 章节目录 第 76 章 这一句说得谢老夫人眉开眼笑, 但笑过之后,又隐隐觉得有些失落,若静姝能再长个几岁, 只怕她现在就想让太子妃下一道懿旨, 去宋家提亲了。 她心里虽然这样想,面上终究没表现出来,仍旧端着笑, 同谢昭道:“你听听, 连静姝都看不过去了, 有哪你这样当儿子的,你那几个侄儿如今都要议亲了, 总不能让他们跑到你前头去。” 静姝抿着嘴笑了笑,当年她嫁进谢家的时候,谢昭的两个侄儿都已经当爹了。他一个做祖父辈的人, 却连自己的子嗣还没有。想到这里却又笑不出来了,只有意无意的抬头看了谢昭一眼,却见谢昭捧着个茶盏, 脸上道不清是什么神色。 但他向来是温文尔雅的模样,即便有什么事情触了他的逆鳞,他也很少表现出来,所以……这样冷淡的表情想来是有些不高兴了。 谢老夫人果然开口道:“行了,我们不说这个了, 瞧他那张脸, 又拉长了起来, 倒像是我欠了他似的。” 静姝还想说两句劝一劝, 一抬头却瞧见太子妃也正往谢昭那边看过去,她神情婉然, 眉眼中仿佛沾染了一丝郁色,似是欲言又止。静姝到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她啜了一口丫鬟送上来的茶水,是她前世很喜欢喝的普洱。 ****** 在明镜院又小坐了一会儿,和谢老夫人闲聊了一些家常,静姝才带着紫苏回了菩提院,她才走到门口,便看见刘妈妈行色匆匆的从里头出来,瞧见静姝,只加快步子迎了过来。 静姝还未来得及发问,刘妈妈已经先开口道:“四姑娘可算回来了!”她是服侍张氏的老人家,行事向来游刃有余,静姝何尝见过她这般模样,当下就问道:“刘妈妈这是怎么了?” 刘妈妈一双布满了皱纹的眼睛红彤彤的,只带着哭腔道:“大太太说要在这里剃度出家,四姑娘好歹帮忙劝劝。”虽说张氏常年住在这甘露寺,和出家也无甚两样,但若是真的落发为尼,那就另当别论了。 张氏若是出家,就等于放弃了她在宋家的身份,成为一个真正六根清净的出家人了。静姝实在不明白张氏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并非无牵无挂,她还有宋景行呢!况且要是静姝没记错的话,前世的张氏也并没有出家。 “大伯母为什么忽然要出家?”静姝只开口问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张氏既然想要出家,那必然也会告知宋老太太,到时候宋老太太必定也会追问自己,静姝只追问道:“刘妈妈你知道原因吗?” 大魏民风保守,礼教森严,寡居妇人很少改嫁,因此常住庵堂佛寺的不在少数,但即便如此,也鲜少会有人真的出家。这也是为什么前世静姝改嫁,会引起众人关注。 “这个……我也……”刘妈妈眼神有些闪烁,显然是不太好说出口,只低着头继续道:“姑娘可以去问问夫人,奴婢也……”她不好说,也不敢说,虽说昨夜劝张氏做出让宋景行认祖归宗决定的人是自己,但她实在没有想到,张氏会因此想要落发为尼。 静姝见她神色为难,自然也不好再追问什么,才想进院子,便看见宋景行一脸怒容的从院子里头出来,看见静姝却是微微一愣,想收住脸上的表情终究还是没能收住,只留下一句话道:“我出去走走。” “大少爷……”刘妈妈没能喊住宋景行,有些无奈的看了静姝一眼。 静姝转身,看见张氏站在庑廊下,眼梢微红,显然是刚刚哭过,但看见她们进来,却是开口道:“让他走吧。” 一时间众人都进了厅中,张氏似是累极了,只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抬头看着静姝,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给你母亲做的法事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静姝只淡淡回道,张氏并没有向她提及要出家的事情,静姝自然也不好问,只是方才看宋景行的神情,两人必定是大闹了一场。 张氏便道:“安排好了便好。”她似是有些出神,只喃喃道:“我在宋家的时候,和你母亲最是交好,后来她走了,我也就搬到这甘露寺来了,没想到一晃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竟然说“在宋家的时候”,可想而知,她现在已经不当自己是宋家人了。 静姝一时不知要如何回话,前世她和张氏也不甚熟稔,出阁之后更是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大伯母一面。但看着眼前这个被悲伤笼罩的人,静姝还是开口问道:“大伯母这是怎么了?是大堂兄惹您生气了吗?”虽然对于宋静姝来说,这位大堂兄的脾气稍显古怪,可他在人前的时候,还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也不知道他又和张氏说了些什么,让她这般伤心。 “没有。”张氏终究是维护宋景行的,只微微叹息道:“他就是这个脾气,是我对不住他。”她再抬头看静姝的时候,眼底的泪光已经散去了不少,目光温和慈爱,仍旧是笑着的:“你不要生他的气。” 她又怎么会生宋景行的气呢?静姝实在觉得她这话说的有些古怪,不过她不喜欢和宋景行在一起倒是真的,那人看她的眼神,总让静姝感到有些害怕。说来也是奇怪,静姝前世讨厌谢昭,排斥谢昭,却偏偏没有怕过谢昭,无论什么时候,谢昭给人的感觉都是如沐春风的。 “我当然不会生大堂兄的气。”但静姝还是这样回道:“大堂兄这次若是一举高中,祖父肯定欢喜的不得了,全家上下只怕谁也不会生他气的。” 可她越是这么说,张氏就越觉得难受,她已答应了让宋景行认祖归宗,那么从今往后,宋景行的任何荣辱便和宋家无关了,以皇帝的性子,肯定是会让宋景行改回国姓。 “大伯母……大伯母?”静姝见张氏又出了神,不禁又唤了她两声,可那人却好像全然没有听见一般。 ****** 接下来两日宋景行都不见踪影,张氏决口不提要剃度出家的事情,静姝也不好贸然发问,好在她每日要做早晚两场法事,其余时间便留在禅房看看书或者做做针线。 这样的日子说起来是很寡淡的,让静姝不禁想起了前世在谢家的最后的那几年,她甚至没有踏出过那小院一步,其实谢老夫人并没有将她禁足,是她自己把自己囚禁在了那一方天地,放佛她只要还住在那里,有朝一日谢昭总会回去的,她也总有机会在那人面前说一句对不起。 指尖蓦然传来一阵痛楚,原是被针尖扎破了,静姝盯着那一点血红的印记,正微微失神,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人还没进来,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四姑娘,老太太派人来接你了,请四姑娘快跟我回去吧!” “出了什么事情?”静姝用帕子卷起流血的手指,从次间出来,来人竟是一个外院的长随,身边连个老妈妈都不曾带,显然是走得很急。静姝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也不及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那人开口道:“老太爷不好了,老太太派我来接四姑娘回府。” 张氏也已经从里间出来,那人只微微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行礼,只是继续对静姝道:“四姑娘快跟我走吧,晚了只怕就见不到最后一面了。” 静姝早已经惊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前世宋老爷子去世,那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候她在周家守寡,宋家也搬回了通州老家,她并没有能见到老爷子最后一面。 “怎么会这样……”静姝六神无主,惊恐的看着来人,忍不住又转头看了张氏一眼,那人却隐隐往后退了一步,静姝虽有疑惑,却还是忍不住问那人道:“那大伯母呢?祖母难道没有让大伯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她虽然这样问,声音却越来越低,作为宋家的宗妇,张氏这时候无疑是要回去主持大局的,可那人却连提都没提起她,甚至都没有向她行礼,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老太太只让奴才来接回四姑娘,其他事情,奴才也不清楚。”那人只垂眸回道,更是看都没看张氏一眼,眼神中却透出几分焦急:“还请四姑娘先跟奴才回去吧。” 都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想来宋老爷子是真的不行了,可这世上能有什么事情,让一向硬朗的送老爷子陡然倒下呢? 章节目录 第 77 章 直到坐进了马车中, 静姝才稍稍回过一些神思,可她依然想不明白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若是因为自己的重生导致了这场悲剧, 那她情愿自己没有活过来。 “姑娘, 大太太怎么不跟着你一起回去呢?”紫苏坐在静姝的身边,被马车颠的挪了挪位置,有些疑惑的问静姝道。 静姝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紫苏, 这些事情她自己都还没弄明白, 但是……从张氏那游移的眼神以及来人对张氏的反应来说, 宋老爷子的病兴许和她有关? 静姝只拧着眉心又想了片刻,又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 虽说张氏要出家这件事情来的突然,但也不至于把宋老爷子气出病来,她这十多年都住在甘露寺, 其实和出家人已没有什么两样了。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静姝一下子有些想不明白。 好在马车一路疾行,约莫一个时辰便已经到了京城,静姝挽起帘子稍稍往外头看了一眼, 前几日尚且明媚的天气,今日却有些乌压压的,让人莫名有些透不过气。 紫苏顺着帘子的缝隙往外探了探头,像是看出了静姝的不安来,握着她的手小声安抚道:“姑娘, 就快到了。” 静姝轻轻嗯了一声, 心里却有些混乱, 耳边能听到的, 只有前头车夫甩鞭子的噼里啪啦声。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马车才慢了下来, 原来已经到了宋家门前的那条大街上。 大街上行人如织,马车只能缓缓前行,赶车的却有些烦躁,一边拉着马缰一边道:“麻烦让让,快让让……” 人群被马车冲散,静姝在车上也晃得厉害,却忽然听见从外头传来的说话声。 “这不是宋家的马车吗?怎么横冲直撞的!” “那你就不知道了吧!宋家现在可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那人这话一说,立刻有好奇的人群围了上去。 静姝坐在车里也是一阵好奇,却听那人继续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宋家的大少爷乃是今上的亲子,宋家给皇帝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可不是要今非昔比了!” 即便前世的静姝也曾听说过这个流言,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震惊过。况且……前世这些流言都只是在宋家私下里流传,外头的人如何能知道这些?可现在……大街上随便一个百姓,竟也知道这种皇室秘辛。 难道…… 静姝有些不敢再想下去,她试着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却渐渐理出了一些头绪来。 因为宋景行的身份暴露了,张氏觉得愧对宋家,所以才会想要出家为尼,而送老爷子也因此知道了宋景行的身世,一怒之下便气出了病来! 这是他最最看重的孙子,却原来不是宋家的子孙,而更可怜的是他那早逝的大儿子,也许到死都不知道,他引以为傲的儿子,不是他亲生的。 “姑娘!”静姝的脸色一下子白的吓人,紫苏忙不迭拉住她的手,却发现笼在袖中的手是那么的冰凉,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她扶着静姝道:“已经到家了。” 静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快点缓过来。她才下马车,便瞧见宋老太太身边的刘妈妈已经等在了门口,见了静姝只迎上来道:“四姑娘可算回来了。” 静姝瞧见她眼圈有些红,想来是刚哭过,便只忙问道:“祖父如今如何,祖母还好吗?” 刘妈妈听闻,却是再忍不住,呜咽了一声便哭道:“姑娘迟了一步,老太爷已经走了。” 静姝脚步一滞,险些就要摔倒,幸好有紫苏在一旁扶了她一把。她一时有些失神,两辈子了,都没有能来得及给宋老爷子送终。 刘妈妈已经拿起帕子压了压眼角,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些道:“老太太还没吩咐开丧挂幡,怕姑娘回来瞧见了难受,所以让老奴先在门口等着姑娘。” 这也太快了,静姝忍不住摇了摇头,仿佛完全不能相信这件事情。她去甘露寺之前还见了宋老爷子一面,那天他从外院回来,一向严肃的脸上露出少有的笑意,听说是阅了一份卷子,有七八成是宋景行写的,已被收入了前十。静姝记得上辈子宋景行中的是探花,便笑着道:“以大堂兄的才气,必定是能中三甲的。” 宋老爷子笑得胡子都抖了,可这才几天……静姝实在想不下去了,眼泪便哗啦啦的落下来。 那边刘妈妈却道:“老太爷是昨儿下午发病的,大夫守了一晚上,今早说是不行了,让准备后事,老太太这才派了人去把姑娘接了回来,”她见静姝哭得伤心,又劝慰道:“老太爷没受什么苦,巳时的时候,一口气没上来,就走了,走的时候大家伙也都在,很是安详。” 静姝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听她这么说,却是挑了挑眉心,问道:“那……大堂兄也在吗?” 这一句话却是问得刘妈妈哑口无言,脸上的血色都退了干净,宋老太太吩咐了先别告诉静姝宋景行的事情,却不想她已经知道了吗? 静姝见她不说话,便也没再问下去,两人一径回了鸿福堂,宋老太太正孤身一人坐在厅中的红木靠背圈椅上,看上去放佛一夜之间老了十来岁。 她见静姝进来,稍稍提起一丝精神,静姝不等宋老太太发话,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跪下来伏在宋老太太的膝头道:“祖母,孙女回来晚了。” 宋老太太并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摩挲着静姝的发顶,过了片刻才道:“这不是你的错,”她的声音很平静,放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缓缓道:“大约连你祖父也没有想到,他会就这样去了。” 宋老太太说到这里才落下了泪来,转而又用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拉着静姝起来道:“你祖父还在他平日住的劲松斋,我带你去见他。” 静姝扶着宋老太太起身,两人往门口走了几步,宋老太太这才对旁边的刘妈妈道:“老太爷的后世,就让老三媳妇操办去吧。” 刘妈妈应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叹了一口气道:“老太太自己也要保重身子。” 劲松斋门口已经挂起白幡,从里头传来凄凄惨惨的哭声,静姝便看见宋老太爷阖眸躺在床上,看上去倒像是睡着了一般。床下围了一圈哭哭啼啼的人,静姝扫过那些后背,宋景行并不在这里头。 宋廷u这时候才发现静姝回来了,他已经是三十好几的男人了,现在却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只对静姝道:“姝姐儿快来给祖父磕头。”宋廷u一生都活在宋老爷子的庇护之下,如今他最大的靠山没了,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 静姝依言在蒲团上跪了下来,朝着宋老爷子磕了三个响头,那边尤氏似是身子还没痊愈,只由沈云薇扶着,歪歪的靠在她身上,见了静姝便开口道:“姝姐儿可要多磕几个头,老爷子走的时候,全家人都在,就你一个不在身边……” 说的竟像是静姝故意不回来一样,都到了这个时候,尤氏还只顾着要搓磨自己一回吗?静姝眉眼中透出一丝厉色,却是开口道:“母亲在祖父跟前这么说,是想让祖父死不瞑目吗?祖父都已经去了,母亲还想以此称口舌之快吗?” “你……”尤氏何时见过静姝这般模样,竟像是一只平时极为温顺的小猫,忽然间亮出了它的尖牙利爪一样,一下子让她连话都不知怎么回,一旁的沈云薇只开口道:“母亲又没有说错,四妹妹何必如此。” 静姝不想再和她们争执,只垂眸跪在宋老爷子的跟前。 “够了。”一旁的宋廷u却忽然开口,冷冷的看了尤氏一眼,丢下一句话道:“在老太爷面前,都少说两句吧。” 尤氏哪里想到连宋廷u都会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一时有些语塞,正这时候,外头忽然有人走了进来,神色游移的看着众人,表情很是纠结,却迟迟不开口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宋老太太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婆子犹豫了片刻,终究一咬牙,拧眉道:“回……回老太太,三……三皇子带着太医来了。” 当今圣子嗣单薄,膝下哺育成年的,不过只有两位皇子,从没有听说过有一个三皇子的…… 静姝微微一愣,旋即彻底明白了过来。 章节目录 第 78 章 这一世的宋景行, 终究是认祖归宗了。 回话的婆子说完这一句便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房中的众人,从前宋家的大少爷, 忽然之间成了当今三皇子, 连她这个下人都尚且一时间无法接受,更别说这房里的人,曾经都是那人的至亲。 宋老太太的情绪有些激动, 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前两步道:“他来做什么!”她心里应该是恨极了, 虽然知道这些事情都是上一辈的人造成的, 但那毕竟是她从小疼到大的孙子,如今竟不知要用什么心情去见他。 静姝急忙起身扶住宋老太太有些摇晃的身形, 小声安抚道:“祖母,你别这样……”说到最后鼻子一酸,眼泪便没忍住落了下来。 宋老太太亦是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已是满目沧桑,缓缓对那传话的婆子道:“你去回三皇子,就说家中长辈新丧, 实在没有空见相见,请他回吧。” 人已经死了,现在做什么都晚了。 那婆子得了回话,便转身离去,一旁刚才吃瘪了的尤氏却拉了拉宋廷u的袖子, 小声道:“人家是三皇子, 难道就这么让他走了……”如今宋家失了宋老爷子这棵大树, 正是要找新靠山的时候, 宋家怎么说也养了宋景行十几年,总不至于连这点恩情都不念?尤氏一想到这些, 只又继续道:“你出去见一见,好歹别让人吃闭门羹。” 尤氏的声音虽小,一旁的沈云薇却听了个真切,眼神顿时闪了闪,忍不住开口道:“父亲,母亲说的……” “住口!”她一个“对”字还没说出口,宋老太太却再也忍不下去了。 宋老爷子尸骨未寒,他是怎么死的,难道他们不清楚吗?还不是因为被这件事情给气的……不管宋景行如今是三皇子,哪怕他将来做了皇帝,他们宋家也绝不会粘他半点的光。 “你们听着,三皇子和我们宋家没有任何关系,从前的宋家大少爷宋景行已经死了!”宋老太太视线凌厉的扫着下跪的众人,最后落在了尤氏的身上。 尤氏被她看得后背发冷,慌忙又低下头去,过了片刻才讪讪道:“我是怕……怕这样得罪了三皇子,将来……” 宋老太太却道:“得罪他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怕什么?” 此时就连宋廷u的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来,忍不住用袖子擦了又擦。 ****** 宋老太爷的丧事办的很风光,京城大小官员几乎都来吊唁,礼部还拟了他的谥号,定为文忠,他一生两袖清风、忠心耿耿,也确实担得起这样的称号,只是死后哀荣,又有什么用呢! 静姝表情木然的送走了一批来吊唁的亲友,又回到灵堂之上。一连串的打击,加上几日的劳碌,宋老太太终究年迈,这两天已是起不来身了,所有的事情便都交给了林氏操办。 静姝找了个蒲团,靠在墙角坐下,看着那漆黑的棺木发呆。这棺椁的款式,竟和前世用来装殓谢昭的是一样的,有那么一瞬间,静姝甚至觉得,她好像回到了那一年,谢昭身死的时候。 那时候她明明是恨极了谢昭的,可是他死后,她的心却疼的像被剜去了一块。谢昭入葬的那一天,她眼看着那些人把他的棺木抬起,从谢家的大门出去,她追着他们跑了一路,在门口的时候被绊倒,她听见谢老夫人站在她身后道:“够了,宋静姝,你够了。” 不知不觉眼眶又红了起来,静姝回过神来,听见几个丫鬟正扶着一位哭晕过去的女子喊道:“姨奶奶、姨奶奶……” 这是宋老爷子的妾侍,十八岁被宋老太太买进门,如今一晃,竟也过了快二十年了,然而三十多岁,对一个女人来说还不算暮年,她今后的又要怎么过呢?这个时代对于女人太过苛刻,而她却依旧是幸运的那一个,生于官宦世家,若是好好经营,又未尝不能拥有一个圆满的人生呢。 只可惜前世的她,终是因愚蠢葬送了一切。 “你们几个扶姨奶奶回房休息。”静姝打发了丫鬟把人送走,四下里环顾了一圈,几日下来,早有些人扛不住了,如今灵堂中侯着的,也不过就还剩几个奴仆。 二老爷宋廷u和三老爷宋廷d忙着外头的事情,自然是很少进来的,饶是如此,宋廷u这两日也推说身子不适,好多待人接物的事情竟都交由了宋景坤处理。 谁知这看似木讷的儿子,做起事情竟也井井有条,倒是让宋廷u有些出乎意料。 静姝却不觉得奇怪,虽然宋景坤在她跟前没露出过什么马脚来,但她心里已经有几分笃定,宋景坤应该不像是他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愚钝。 外院的唢呐声又响了起来,门外又来了吊唁的人,比起前几日络绎不绝,这两日来吊唁的人已经少了很多,静姝便强打着精神起来。她在浦团上坐得有些久了,小腿微微发涨,静姝弯腰轻轻的垂了两下,抬起头的时候,便瞧见谢昭从垂花门外进来。 这灵堂左右的隔扇都下了,正对着垂花门,谢昭才一进门,便瞧见了那扶着墙壁从蒲团上勉强站起来的人。 身影单薄瘦小,他甚至看不清她的五官容貌,但心却跟着这一幕紧了紧。 按上辈子的剧情,宋老爷子应当是还有几年阳寿的,但那时候宋家式微,宋老爷子又卷入了朝廷纷争,死的时候甚是凄凉,如今这样去了,晚节得保,对于宋老爷子来说,兴许也算是一种解脱。 谢昭的思绪还没拉回来,静姝已经迎到了庑廊下。她穿着一身缟素,长发挽成了一双垂髻,两边都簪着白花,只是比那花更苍白的,是她的脸色。 “先生。”静姝见谢昭上了台阶,只微微福了福身子,前几日早有谢家的管事来过一回了,以谢家同她家的关系,就算谢昭不亲自来,也算不上失礼,但谢昭毕竟还是过来了。 谢昭朝静姝点了点头,视线从她的裙摆上稍稍扫过,静姝的腿脚还有些发麻,走路便有些僵硬,但她仍旧跟在谢昭的身侧,把丫鬟递过来的香呈给谢昭。 谢昭便接了那一柱香,三拜之后恭恭敬敬的递给身旁的小厮,插入灵位前的狻猊香炉里。 静姝站在一旁鞠躬回礼,这样的事情做的多了,连脸上的表情都是麻木的。 谢昭仍是不说话,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这几日就连朝廷都有所震动,皇室一下子多了一位皇子,这可不是一般的小事情。 “茶好了,请谢先生去偏厅小坐一会儿。”先开口说话的是静姝,这一处灵堂宽敞,左右边隔出来做了偏厅,供前来吊唁的亲友休憩。 谢昭点了点头,跟着丫鬟往偏厅去,他走了两步却回过头来,看着正要下跪的静姝道:“静姝,你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静姝的动作一滞,抬起头有些讶异的看了谢昭一眼,终究是点了点头。 这好像是谢昭第一次对自己直呼其名,从前即便两人师徒相称,他也总是喊自己“四姑娘”,或者直接说“你”,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喊过自己,但这一声,却如此柔软,好像有一双手,轻轻的拂过了静姝的心口,让她感到很平静。静姝记得,前世自己刚嫁给谢昭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喊自己的,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他只喊自己“夫人”,却不再喊自己的闺名了。 谢昭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但他很快便装作无事的离开,只留下静姝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过了片刻,静姝才跟了过去,在谢昭对面的靠背椅上坐下。 她才坐下来,就忍不住用手锤了锤腿,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昭已经喝完了一盏茶,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静姝很想让自己表现的坚强一些,事实上,这样的事情她前世已经经历过了,她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易的接受宋老爷子离去这件事情,但她发现,自己甚至比前世更加伤心,因为她是多么的希望,前世自己所造成的那些过失,可以一件件的得以弥补。 但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往好的方面发展,宋老爷子死了,宋家很快就会成为一盘散沙。 可静姝就是不想在谢昭面前落泪,于是她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的泪意隐藏,冲他道:“先生今日怎么过来这里了,没有去碧月湖吗?” 章节目录 第 79 章 谢昭这才想起, 原来今日便是三月三了,可他竟早已经忘了这件事情。 一时居然有些无言以对,谢昭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自嘲道:“我竟忘了。” 可是这么重要的日子, 他怎么就忘了呢?难怪今早出门的时候,谢老夫人竟也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大约料定了他去的是碧月湖。 一想到一会儿回去, 谢老夫人必定是要万分期待的盘问他一番, 谢昭的表情就有些尴尬了。 静姝何时瞧见过谢昭这幅模样, 面对所有的事情,谢昭好像从来都是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 唯独没瞧见过他这火烧眉毛的样子,一时倒是让静姝觉得有些好笑。 “谢先生一会儿回去,该不好向老夫人交代了吧?”静姝只故意戳穿他, 眉眼中似还透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狡黠:“这么重要的事情,先生怎么就忘了呢!” 谢昭原是有些犯愁的,但瞧见静姝因此破涕为笑, 心情也一下子好了不少,他其实并没有想要成亲的打算,因此那碧月湖去不去,也是无所谓的,只是这件事情终究还没来得及跟谢老夫人明说, 将来只怕是要费一番唇舌了。 谢昭并不想娶妻生子, 前世他也有过两次婚姻, 但那两次都在谢昭的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他对婚姻一事已是有了心结,不知如何对待, 亦无法再真心对待。而今惟愿能不要重蹈前世的覆辙,和静姝各自安好。 谢昭想到这里,表情便有些黯淡,只默默端起了手边的茶盏,低头时才发现里面的茶已经喝完了。 静姝微微一愣,旋即便亲自起身帮他续茶,但她的腿麻还没有好,竟然一时间没有站稳,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静姝的手腕。 静姝抬起头,视线撞入谢昭幽深的目光中,那眼神太暗,也太深邃,蓦地让静姝心口一阵刺痛。她急忙垂下眸子,那人的手却还没有松开,清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但并不妨碍这仍旧是一双充满力量的,能让人安心的手。 谢昭怔了片刻,才松开了握住静姝手腕的大掌,少女肤若凝脂,只是方才那情急之下的堪堪一握,手腕上便多了一圈红印,谢昭看着那圈红痕,一时竟有些失神。他竟忘了,静姝的身子,仍是同前世一般的。 静姝更是有些不好意思,她这人就是这样,肤色是最白皙不过的,却也娇气的很,只要轻轻一碰,上面就会落下红痕,让人看着,倒像是受了不小的伤一样。 眼见着谢昭的视线仍落在自己手腕上,静姝忙把袖子拢了拢,拿起一旁的茶盘,把空了的茶杯放在上头,转身吩咐道:“你们再去沏一杯茶来,要用我平日喝的,不是待客的茶。” 最近宋家人来人往,待客用的茶自然是不如她平日喝的茶容易人口。 谢昭这时候已是神色如常,他抬头往隔扇外看了一眼,今日阳光明媚、空气中夹杂着檀香和草木的馨香,此时的碧月湖想必一定是百花争妍、群芳斗艳,但如今的宋家,却让人有一种落日垂暮之感。 眼前的少女依然静坐在自己面前,方才她脸上的那一抹笑意早已经不知去向,她低着头,拧着掌心里的帕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这样的深宅大院,可有一个至亲的人,能给她几句温言软语,安慰她失去至亲的痛楚呢? “静姝……”谢昭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只又轻轻的唤了一遍她的闺名。 静姝的肩头微微颤抖了两下,一滴眼泪梭然从眸中夺眶而出,她本以为自己的泪已经落尽了,但没有想到,在这人面前,她竟然会这般无法控制的失态。 掌心的手绢越绞越紧,静姝抽噎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祖父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她一遍遍的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和前世完全两样了?她只是想做一点点小小的改变而已…… “先生,我是不是错了,我不应该从扬州回来,只要我安安心心住在扬州,这一切就不会发生,祖父就不会出事。”一切的错误,放佛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傻丫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谢昭叹息着,这句话既是对静姝说的,又好像是对他自己说的。他又何尝不是,在睁眼的那一刻,便想着要过和前世不一样的人生呢。 但静姝终究没有听出谢昭的弦外之意,正如谢昭也没有体会出静姝话中的含义。 不过静姝很快就停下了哭泣,外头的唢呐声响了,又有客人前来吊唁。 静姝慌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刚刚哭的眼圈还有点肿,眼梢带着一抹薄红,衬着她那张白皙无暇的脸,越发让人移不开眼睛。 外头的婆子已经进来通报,说是三皇子府上的人前来吊唁。 静姝惊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一行人已经从垂花门外进来了,为首的那一位,正是宋景行。 开门办丧事,哪怕是路边不认识的人,只要他有凭吊之心,都可以进来为逝者上一柱香,自然没有拦着他们不让进来的道理。 那婆子见了静姝的反应,只嗫嚅道:“外头看门的不知道,老奴出去时候,他们已经进来了。” “没事。”静姝示意她退下,宋景行既然想来,总归是有办法来的,他们想拦也拦不住,她顿了顿,又开口道:“只是别让老太太知道了。”宋老太太还在气头上,身子骨又不好,还是瞒着她比较好。 “先生在这里稍坐一会儿,静姝去去就来。”静姝转身,朝谢昭福了福身子,复又站起来,低头把衣裙抚平,将脊背挺得笔直的,这才同侯在一旁的丫鬟道:“我们出去迎一迎三皇子。” 宋景行已经进了灵堂,他穿着银灰色四爪金龙蟒袍,预示着他高贵的皇室身份,眼神却是从没有过的冷,他看着眼前的黑漆烫金牌位,眼尾也有一丝红。 静姝记得,宋景行头疼病犯的时候,眼角就会有这样妖冶的红。 他就这样冷冷淡淡的看着那牌位,转过头来的时候,才看见静姝正手持着一柱香,送到他的面前。 那双灵动清澈的眸子看着他,眼底似乎还透着讥笑与怨恨,好像再说:你敢吗?你敢给祖父上香吗? 宋景行忍不住避开了这种眼神,从静姝的手中接过了香,往前两步插进了牌位前的香炉中。有一段烟灰忽然落下,烫在他劲瘦的手背上,他收回了手,藏在自己身后,不让人发现他此时的狼狈。 “香上过了,三皇子请回吧。”静姝只淡然开口道。 宋景行却没有走的意思,被烫伤的手上传来微微的刺痛,他咬着牙道:“四妹妹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偏厅门口挂着不到头的寿帘,他能看见里头坐着一个穿皂靴的男子,而谢家的马车,此时也正等在门外。 他做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眼前这个人吗?为什么她什么都感觉不到,还要跟谢昭走的那么近呢? 他不过就是想要一个可以和她光明正大在一起的身份而已,这有什么错!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能为他考虑考虑?他的母亲要出家为尼,而从小将他教养长大的祖父更是因此撒手人寰! 他错了吗?他真的错了吗? 不…… 他绝不承认,也绝不认输! “四妹妹。”宋景行看着他,太阳穴突突的跳着,那一抹薄红在眼尾扩散,但他还是坚持道:“我连你的一杯茶都喝不到了吗?” 静姝平静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吩咐道:“紫苏,去给三皇子沏茶。”她抬起头,眼神看着宋老爷子的牌位道:“你这杯茶是宋家给的,不是我给的。” 宋景行也进了偏厅,现在应该叫做三皇子萧景行。 谢昭见他进来,只站起来,向他拱了拱手,他是太子伴读,和太子尚且是以兄弟相称的,对萧景行行这个礼数,便也不算失礼了。 那人却只是朝他轻微的点了点头,眉心依旧拧着。 丫鬟已经把茶端了进来,静姝亲手将茶送到萧景行的跟前,送上去的时候,却正巧露出了她那一截带着指印的手腕。 这一看就是被人牵扯而造成的,可在这府上,谁敢这样对静姝呢? 萧景行的视线已然落在了谢昭的身上。 “谢先生今日怎么会在这里?”他微微挑眉,三月三乃是大魏一年一度的踏青之日,今日的碧月湖必定是游人如织,美女如云的,就连他那个皇帝老爹,还鼓动着他往碧月湖走走,若是瞧上了哪家的姑娘,也好一道圣旨把她聘为王妃。 作为尚未婚配的京城才子,这样的日子谢昭不去,显然是很不合理的。 可他偏偏就没有去,也偏偏和他一样,来了宋家。 章节目录 第 80 章 “三皇子不是也在这里吗?” 谢昭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 白玉色的茶杯上描绘的是牛郎织女图,他的指腹轻柔的拂过上面的图案,低头看着盏中淡清的茶色, 他这一杯和萧景行的那一杯茶是不同的。 静姝却显然没有什么心思陪他们打机锋, 只垂眸坐在一旁,她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好好睡觉了,此时沾到凳子上, 全身都放松了几分, 只觉得有些昏昏欲睡。 “是大堂兄回来了吗?”她还没来得及打个瞌睡, 便听见了外面清脆的叫喊声,静姝勉强打起精神, 就看见沈云薇从隔扇外经过,不过片刻就进了这偏厅来。 她倒是精神奕奕得很,尤氏心疼她身子孱弱, 不过陪了一个晚上,便让她回去休息,这几日宾客少了, 沈云薇更是连来都很少来,不过每日应卯似的过来上一柱香,而今日显然还没到她过来上香的时辰呢! 这个沈云薇,向来是贪多嚼不烂的性子,前世一心算计自己的亲事, 如今见萧景行认祖归宗了, 大概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当上王妃了! 萧景行看见沈云薇就皱了皱眉心, 但那人似乎完全没有瞧出别人对她的反感来, 仍旧笑着走到萧景行的面前道:“大堂兄,那日不让你进门, 是老太太的意思,我知道你是一早就想来看望祖父的。” 静姝已经有些听不下去了,但以她的身份,终究不好当众训斥沈云薇,正这时候,忽听一旁的谢昭开口道:“三皇子是何时有了这样一位堂妹的?在下竟然不知。” 萧景行便冷笑道:“她认错人了,我又怎么会是这位沈姑娘的大堂兄呢!”萧景行一旦认祖归宗,对于原来这个宋家大少爷的身份必定是讳莫如深的,况且就算他还顾念旧情,沈云薇也不姓宋,她以为这样就能和他拉近关系,那真是大错特错了。 沈云薇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的,看见静姝坐在一旁不说话,也不好意思对她发作,便同一旁的丫鬟大声道:“你怎么能沏这样的茶给三皇子喝呢?快去重新沏一杯好茶来。”她倒是随机应变得很,已经把称呼从大堂兄改成了三皇子。 静姝却在这时候开口道:“三皇子说要喝一杯茶,如今茶已经喝过,三皇子也该请回了。”她竟然是对着萧景行下逐客令了。 然而萧景行却笑了起来,静姝一向谨小慎微,在他面前更是胆小的像只鹌鹑,是谁给了她这样的胆子,敢让她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 他挑了挑眉峰,看向一旁的谢昭。 她尽然把谢昭当成是她的靠山了吗?萧景行觉得甚是好笑,她难道会喜欢谢昭?上辈子明明是谢昭强娶了她,她心里何时有过他? 真是可笑! “四妹妹说的不错,我的确已经喝完了这盏茶,也的确该走了。”萧景行从善如流的站了起来,看向谢昭道:“谢兄不如一起?碧月湖的春游想来还没结束,说不定那边还有心仪的姑娘等着谢兄……” 谢昭不等萧景行说完,便已经起身道:“请吧。”他稍稍侧身,给萧景行让出一条去路,让他走在自己前头。 门外阳光正好,谢昭的眼神却有些阴沉,所有的一切已经朝着和前世不同的方向发展了,眼前的宋景行已经完全不是前世的宋景行了。 但他记住了一件事情,萧景行看静姝的眼神中,竟带着一丝炽热的焰火。 ****** 谢昭回家的时候,谢老夫人将将才用过午膳。听说谢昭回来了,老夫人兴致勃勃的把他喊到了松鹤院。 谢老夫人看着他从外头进来,期待的眼神渐渐拢上了失望,她终究是叹了一口气道:“你没有去碧月湖,对吗?” 谢昭垂眸不语,他穿着月白长衫,一幅素雅的装扮,实在不像是出去游玩的。 “阿昭。”谢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自从你为你父亲守孝回来之后,好像变了一个人。”知子莫若母,若是连这样的变化都看不出来,那她也枉为人母了。 “你为什么不想成亲?”谢老夫人直截了当的问出了口。 谢昭在别人眼中或许是冠盖京华的天之骄子,但谢老夫人知道,他也不过就是稍稍比别人聪慧一些,那些人前的光彩,都是他在人后一点点努力而来。她这个儿子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有的只是一颗仁厚的赤子之心。 “母……母亲。”谢昭竟一时无言以对,他本来也是想和谢老夫人坦白的,但没想到谢老夫人竟然比他早了一步。 谢老夫人却是看着他,不等他再说什么,继续问道:“你明明喜欢宋家那小姑娘,又为什么要收她做女学生呢?”大魏礼教严苛,先生若是和女学生传出些什么来,终究也不是什么风雅之事,他这样做,又分明是不想让自己对静姝有什么非分之想。 “我……”连谢老夫人都已经看出来了,谢昭闭了闭眼,简直无法面对这样不堪的自己,他真的对静姝仍旧有余情未了吗?她曾是那样的恨自己,那种厌恶的眼神,让自己痛彻心扉,仿如鸩毒入喉,肠穿肚烂,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痛到窒息。 谢昭的指甲已经掐进了掌心,他想用疼痛往自己变得清醒一些,他和静姝终究不会再有可能了,他只不过是想看着她安然长大,不要想前世一般误入歧途,最后害人害己而已。 “阿昭啊!”谢老夫人看着他,满眼的心疼,终究叹了一口气道:“如兰已经告诉我,她为什么要接赵品兰入宫了。”她的眉峰拧成一个川字,咬着牙道:“如兰从小就仰慕你,她绝对不会做拆散你姻缘的事情,我原本还有些怨她,这京城家世清贵的姑娘又何止赵品兰一个,她为何非要选她,如今却都真相大白了。” 谢昭拢在袖中的手指仍旧没有松开,他又如何能告诉谢老夫人,前世他娶了赵品兰,也曾真心对待过她,但最终留下的只有遗憾而已。 “母亲,儿子不想成亲。”谢昭屈膝跪下,堪堪把这句话挤出齿缝,他本以为这句话很难说出口,可一旦说了出来,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重生以来的纠结和压力好像一下子都释放了,让他浑身轻松。 “你……你……”谢老夫人喃喃道:“你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她说的不是“你怎么能这么说!”而是“你终于还是说出口了。”她早料定了谢昭有这样的心思。 谢老夫人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她这一辈子只有一双儿女,因此也把全部的爱给了他们,无论谢昭说出什么话来,她都是愿意尝试着去接受,过了好片刻,她才开口道:“你如今也不小了,你的亲事,我从此便不再插手,将来你若回心转意了,我这里也有一早就帮你备下的彩礼。” “谢母亲。”谢昭垂眸,恭恭敬敬的朝着谢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 ****** 外头刚刚下过一场雨,巷子里传来小贩卖杏花的叫卖声。静姝服侍着宋老太太喝了药,又递了一杯清茶给她漱嘴,宋老爷子的丧事总算是操持好了,如今棺椁停放在西北角的小祠堂里,只等着过几日他们扶棺回乡,宋老爷子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老太太,二太太和三太太过来了。”外头丫鬟进来回话。 宋老太太一下子竟像是老了十岁,一向看着显年轻的圆盘子里上满是皱纹,她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请她们进来吧。” 老太太难得喊了尤氏和林氏一起过来,想必是有事情要商议,静姝便自己的站了起来,正要告退,却被老太太拦住了道:“姝姐儿别走,你也留下来听一听。” 这几日宋家不□□稳,她前日恍惚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是有人想要分家,也不知道这话是从哪一房传出来的,只是如今想必是连老太太也知道了,这才会把两人都叫了过来。 分家是早晚的事情,只是如今宋老爷子才撒手,老太太也都还安然在世,现在就提分家的事情,实在让人心寒。 “媳妇给老太太请安。” 说话间尤氏和林氏便已经走了进来,两人顿时被这房里的药味熏的皱了皱眉心。按说老太太病着,合该让她们当儿媳妇的来服侍,可尤氏自己身子骨都还没调理好,自然是过不来的;而林氏如今掌管中馈,更是没有空闲。 两个庶出的姑娘又胆小,不常在老太太跟前尽孝;沈云薇只是应景、另外两个又小,因此服侍老太太的重任,便落在了静姝一个人身上。 宋老太太点了点头,示意她们都坐下,这才开口道:“听说你们想分家了,今儿咱就把这事情说一说。” 章节目录 第 81 章 尤氏和林氏谁也没料到, 老太太竟连个马虎眼也没打,就直接跟她们提起了这件事情。 虽说她们两人心里都有这个想法,但也不过就私下里和自己靠得住的管事婆子说起过, 这事情是怎么传到宋老太太耳中的, 两人也确实不得而知,如今见宋老太太先开了这口,她俩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林氏只慌忙道:“老太太这说的什么话, 好好的分什么家!”她往尤氏那边扫了一眼, 坚信这想法必定是尤氏先透露出来的, 毕竟现在在宋家掌中馈的人是自己,她虽然有心分家, 从这个树倒猢狲散的家里单出去过,但也不急在一时。 尤氏被林氏一眼睨过来,心里也有几分不爽快, 她一开始确实有分家的意思,可后来一想,又觉得此时分家实在太不明智, 二房有四个闺女,可三房却只有两个闺女,如今三个大的都还没出阁,若是分了家,那这嫁妆必定是只能二房自己来操办。 宋静姝也就算了, 她有何氏给她留下的体己, 再加上老太太的添补, 到时候必定是风光无限的。可她的薇姐儿要怎么办呢?她是寡妇再嫁, 原先的那些嫁妆早就在沈家糟蹋的差不多了,如今多年俭省, 也不过就那么些体己,她还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庶出的宋景坤,这么一想,现在分家,实在是大大的吃亏,总要等到三个丫头都出阁了,宋景坤也娶了妻,到时候再同三房分家,那时候自己才不吃亏呢! 可如今宋老太爷才走,三个丫头出阁那也是要三年之后的事情了,这三年若还是让林氏管家,也不知道她要贪多少油水,尤氏一时只觉得自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竟想不到一个两全之策来,只蹙眉道:“老太太好好的怎么提起这个事情,真是折杀媳妇了,老太爷刚走,就闹着分家,让人看着笑话。” 宋老太太却仍旧是一本正经模样,脸上表情严肃。以前宋老爷在的时候,宋老爷子就是她的主心骨,因此家里家外的,她但凡能睁一眼闭一眼的事情,都不屑多管;可现在主心骨没有了,这些事情便由不得她自己要放在心上了。 “我都不怕让人笑话,你们怕什么,分家吧!”宋老太太掌心搭在跟前的龙头拐上,轻轻敲了敲地面道:“老爷子走了,我也一把年纪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跟着去了,没得把这些事情都解决了,我也好安心回通州老家养老去。” 这话一说出口,尤氏和林氏俱惊讶道:“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回京城来了吗?” 就连坐在一旁的静姝都忍不住直了直身子,正要说话,又被宋老太□□抚了下来道:“我年纪大了,也经不起折腾,这次回了通州老家,就不打算回京来了,所以这京城的事情,还是先安排好了才行。” 林氏心里却是暗暗窃喜,宋老太太这样说,意思就是没想着把她们也留在通州,要知道知道通州虽然也算得上繁华,但和京城还是不能比的。况且听老太太的口气,倒像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这对三房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 “既然这是老太太的意思,那媳妇自然不敢忤逆,一切就听老太太的安排。”林氏已然表了态。 宋老太太便问尤氏道:“老二媳妇,你怎么看?” “我……”尤氏自然不想现在分家,可林氏都答应了,她要是死活不答应,岂不是一下子就被人瞧见了心中的龌龊,尤氏只好跟着道:“我也听老太太的。” 静姝的心这才慢慢平静了下来,想来要分家的话不是外头传进来的,而是宋老太太深思熟虑过的。 “如今家里只有你们两房,按说一房各分一半,这样是最公道的,但老二媳妇还有个薇丫头,虽说是她带过来的,终究我们家是把她当亲闺女养的,所以二房比三房多了个丫头,因此我便把姝丫头单提出来,以后姝丫头嫁人,开销嫁妆不从二房走,都算我的。”老太太这话听起来极为公道,但尤氏和林氏何尝不知道,宋家虽说家底丰厚,可老太太的体己也是不少的,这么说来,老太太的东西,她们将来都指望不上了吗? 好在宋老太太又继续道:“家里的孩子都是我的亲孙子亲孙女,等他们娶妻出阁的时候,我自然也有添补,这是后话了。眼前就先这么定了,我这几日已将外头的铺子、田庄、房契整理过一遍,放到了两个楠木匣中,你们自己选,选中哪一份,匣子里的那些东西就是你们的。” 她才把话说完,房里的丫鬟便捧了两个匣子出来,一左一右的放在了宋老太太跟前的茶几上。 静姝暗暗称赞,前世她只觉得宋老太太温厚随和,却从不知道她有这样的心计,如今把东西装成等份让尤氏和林氏抓阄,谁都想着要相对多一点的那份,可到底谁能拿到,终究只能看运气,倒是怎么也怨不到老太太的身上了。 两人都抱着自己能交好运的心思,自然都点头道:“那就听老太太的。” 宋老太太点了点头,伸手抚着匣子的边缘,上好的楠木雕花匣子,因有了年岁,看上去油光可鉴,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看向尤氏道:“老二媳妇,你先过来挑吧。” 尤氏这时候却有些胆怯,虽说老太太向来是公正的,但涉及家产分配,田产铺子总有些出入,万一她正巧抽到了少的那一份呢?尤氏这时候都有些后悔了,她不应该答应分家的,这时候分家,她实在是吃了大亏的!虽然把宋静姝给单出去了,可宋静姝有何氏的体己,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贴钱给她置办嫁妆,这一局她真是输得彻底了! “这……”尤氏游移道:“还是让三婶先去选吧,我好歹是做嫂子的。” 林氏又如何不知道尤氏心里想的什么花样心思,现在分家,对于她来说虽然是少捞了一些油水,可到底以后不用再照管整个宋家的破事儿了,林氏一想起这些,心情便好了不少,只站起来不客气道:“既然二嫂子谦让,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个匣子一模一样,看不出任何区别,林氏便走过去,指了指放在她那半边的匣子道:“媳妇就选这一个吧。” 宋老太太点了点头,丫鬟只捧了匣子,送给了林氏身后的小丫鬟。 尤氏眉心紧了紧,眼神落在那被拿走的匣子上,又转回仍旧放在茶几上的那一只,心中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 静姝都快被尤氏的小动作给逗乐了,尤氏一辈子都是这么小家子气,难怪养出来的沈云薇也是如此。 宋老太太没在意尤氏的表情,只同静姝道:“把剩下的这个给你母亲送去。” 静姝点了点头,便上前捧了匣子,送到尤氏的跟前,特意笑的灿烂道:“母亲,这是你的那份。” 尤氏心里七上八下的,忙让丫鬟接了,又道:“媳妇谢过老太太。” 宋老太太说完这些,却像是累了,只挥挥手道:“你们回去吧,过两日便要回乡,也好准备准备行李了。” 林氏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头,正想着回去看看那匣子里的东西,少不得就起身告退了,尤氏却有些不爽快,但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只好端着笑同林氏一起走了。 两人才出了鸿福堂,尤氏便喊住了林氏道:“三婶好算计,如今都已经掌了中馈了,还这么急着分家,也不怕别人笑话吗?” 林氏转身看了尤氏一眼,冷笑道:“二嫂子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姝丫头的嫁妆都不从二房账上走了,二嫂还想怎样?她一个二房的嫡女,将来出阁不花二房一钱银子,二嫂子就不怕人笑话了?” “你……”尤氏论口舌,哪里是林氏的对手,被人一下子就捏住了软肋,咬牙道:“这也是老太太的意思……”尤氏越说越觉得憋屈,这事情她实在没落到好处,老太太的体己,将来百年以后还不是二房均分的,如今倒只便宜给了一个要出阁的宋静姝,这让尤氏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林氏只冷笑道:“是啊,都是二嫂子办的好事儿,二嫂子平日里要是多姝丫头多尽尽心,又何愁分不到老太太的体己呢?如今倒是连累的我们三房跟你一起受罪!” “你!你你……”尤氏被林氏的话气的倒仰叉,险些喘不上气来,又想着分家以后反正各自不见,这才稍稍的平静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 82 章 静姝撒了一把苏合香到狻猊香炉里, 好去一去这房里的药味。她倒不是嫌弃这药味太冲,只是觉得住人的房间里药味重,总不是什么好兆头。 宋老太太靠在次间的炕上闭目养神, 听见静姝忙前忙后的脚步声, 只睁了睁眼,看着她道:“你这丫头,倒也沉得住气, 怎么就不问我为什么急着分家呢?” 静姝心里又何尝不知道, 宋老爷子一走, 宋家便如树倒猢狲散,分家是早晚的事情, 倒不如趁着老太太身子还硬朗,一次头说清楚,也省得以后兄弟阋墙, 闹出些家丑让人笑话,但最最最要紧的,其实都不是这些, 而是……自己的亲事。 “祖母是心疼我。”静姝只低头道,她自然不会在宋老太太跟前说尤氏待她不好,但好不好也就那么回事儿,宋老太太不聋不瞎,又如何看不出来呢, 因此若想让尤氏对她的亲事上心, 那就等于三十夜晚上盼月亮---没指望, 但若是不分家, 同样身为宋家的儿孙辈,老太太必定是要一视同仁的, 因此她能给静姝的东西,也就有限了。 只有把静姝单出来,才能堵住两房人的嘴,让她们谁也没脸喊吃亏,她也可以尽可能的,把自己的东西留给静姝。 “祖母,其实母亲留给我的东西已经很多……”静姝心下感激,便想起当时离开扬州时候,何老太太给她的承诺,又道:“我外祖母家还留着给我的东西,我将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宋老太太却摆摆手道:“我知道你不缺银子,也知道你外祖家财大气粗,可你毕竟是我们宋家的闺女,我又怎么能亏待了你,况且你要嫁的人家……”老太太实在有些担忧,宋老爷子一去,宋家在京城的地位一落千丈,那康定侯府若不悔婚也就罢了,若是是悔婚,宋家究竟也没有别的办法。 如今的宋家,还有什么可让人指望的呢?要是静姝的嫁妆单子好看些,对方看在那么多嫁妆的份上,说不定这亲事还能保下,那她也算落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了。 “祖母,我不想嫁去康定侯府。”静姝咬了咬牙,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来:“以前有祖父在,我嫁过去,他们看在祖父的面子上,自然是会对我厚待几分的,可是现在……”静姝低着头,蹙起一双秀眉,咬着唇瓣道:“现在康定侯府指不定在想着怎么退婚了。” 宋老太太如何不知道静姝说的有道理,但单论这一门婚事,实在是好的,有什么能比嫁入侯门更让一个女人值得骄傲的呢?因此宋老太太觉得,只要康定侯府不松口,他们宋家是绝对不会自己透露出退亲的意思的。 “他们一日不开口,我们便当作一日不知道,这亲事是你母亲帮你定下的,我也不想将来去了下头,不好跟她交代。”宋老太太只叹息道,何氏走的早,她生前也就为静姝张罗了这么一门亲事,若是能顺她的心意,那自然是最好的。 静姝并不想忤逆了老太太,也不能把前世的事情同老太太说,好在如今宋老爷子刚去,她还要守三年的孝,若是康定侯真的能耐心等上三年都不向宋家提起退亲,那也算诚意可嘉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时候想这些还为时过早。 “我听祖母的。”静姝终究还是顺着老太太的意思。 房里头一时安静了起来,外头却传来一声声喜庆的唢呐声,那声音由远及近,从宋家后街的巷子里经过,静姝见老太太又闭上了眼睛,索性走到了庑廊下,招来一个丫鬟问道:“外头怎么回事,这么热闹?” 那丫鬟便回道:“周大人家的二少爷中了进士,今日正是礼部来送报喜的日子,敲锣打鼓,热闹了一早上了。” 静姝捏着帕子的掌心紧了紧,若是没有记错,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虽然身在扬州,却也知道宋景行中了探花,宋老爷子大喜,请了戏班子热闹了整整三天,在门口撒了九九八十一框的喜钱。 静姝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只吩咐下去道:“把后门关紧一点,别吵着老太太休息了。” 一窗之隔的房内,宋老太太单手支颐,仍在闭目养神,脸上却不知不觉淌下泪来。 静姝听着那锣鼓声渐渐远了,仍旧在廊下站了半日,心里却想着:也不知道礼部的喜报有没有送去了谢家,谢昭不是还像前世一样,能一举夺魁。 ****** 喜报发到谢家的时候,谢老夫人正在修剪窗台上的一株建兰,那兰花有一株开的正娇艳,底下却藏着两个已经枯萎的小花苞,若是不细心,未必能叫人瞧见,但日子久了,总会影响到上头玩好的花骨朵。 前几日谢老夫人已经派人去宫里打探过了消息,谢昭这一回中的的确是会元,但真正等礼部的喜报送上了门,这种喜悦才变得更真实了几分。 经过那日的促膝长谈,谢老夫人确实如她所言,已经打消了为谢昭物色媳妇的念想,谢昭在她跟前,也不再是一幅苦恼自责的表情。但谢老夫人心里隐隐觉得,总有一日,他这个儿子还是会向他开口的。 “侄媳妇给二婶娘道喜了!四爷果然高中了!” 谢老夫人还没放下剪子,她的两个隔房的侄媳妇就已经来了松鹤堂。谢家大房式微,这些年能在京城立足,都是依靠了她们二房,因此大房的两个媳妇,对谢老夫人很是殷勤,跟三差五的过来向她请安问好。 松鹤堂难得那么热闹,婆子媳妇丫鬟站了一屋子。 谢昭在外头招待礼部的堂官,还没进来,却是先命人把喜报宋送了过来。谢老夫人看着明黄缎面上印着的黑字,上头明明白白写着“会试中试第一名”的字样。 “快、快去请了聚宝斋的匠人来,做个裱把这喜报裱起来。”绕是这并不是谢昭第一次夺魁,谢老夫人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喜悦之情,谢昭连着中了解元和会元,已是比他父亲更长进了,若是能在几个月后的殿试再被钦点为状元,那真是谢家莫大的荣耀了。 谢老夫人反复抚摸着喜报,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谢家这一房是出了名的惊才绝艳,可大抵也是因为太过冒尖了,连老天爷都妒忌,谢昭的祖父四十岁上头就走了,到了谢昭父亲这一辈,也是官运亨通,一直做到了当朝首辅,却不想才过了三年,便一病不起,丢下他们母子三人走了。 如今留下一个谢昭来,他虽然还没有入仕,可终究功名在身,将来免不了要走他父亲的老路。也正是因为如此,谢老夫人才笃信佛教,每日上香礼佛,还经常布施放生,只希望谢昭能在寿数上多一些福祉。 “同样是姓谢的,怎么二房的一个顶一个的聪明,以前二叔是这样,现在四爷也是这样,再瞧瞧我家那几个木头疙瘩,真是气死人!”说话的是谢家大房的大儿媳周氏,长着一张鹅蛋脸,看上去很随和,说话却经常有些三两不着二的。 坐在她下手的余氏是老二媳妇,一向身子骨孱弱,因生长女的时候伤了身子,之后便无所出,膝下两个男孩儿都是妾室生的,听见周氏埋怨自己的儿子愚笨,她也只有陪笑的份儿。 妾室的儿子,哪怕记在了名下,终究是隔了一层,况且谢家有祖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他们二房虽然已经破了训诫,但那两个孩子却也还小,如今只才到开蒙的年纪,不比周氏的两个儿子,眨眼都可以议亲了。 “依我看,聪明也没什么用,倒不如福寿齐全的好。”谢老夫人只感叹道。 “婶娘多虑了,我瞧四爷样样都好,只一件事情,婶娘也该操心起来了。”周氏娘家有个外甥女,今年刚满十五岁,原本有那赵品兰在前头,她是不敢指望的,如今却忍不住起了心思。只是她老爹不过就是一个户部的正六品的堂官,想要把孙女嫁给谢昭,说出来实在有些痴人说梦。 但周氏却是个胆大的,想着这会子人多,谢老夫人必定不好意思直接回了她,便笑着道:“我娘家有个外甥女,不知道二婶娘你记不记得,上回你过寿,那孩子还来过的……” 余氏冷不丁就清了清嗓子,心中暗暗冷笑,她家的外甥女侄女又何止一个,她却从来不敢打谢昭的主意,这周氏肯定是疯了不成,他要是能看上你家外甥女,何至于到现在还没娶亲。 余氏见谢老夫人还没回话,只抢先笑道:“二婶娘没想起来,我可想起来了,就是那个鼻子扁扁的、眼睛像是被蜜蜂蛰过似的小丫头,二婶娘可想起来了?” 谢老夫人被余氏这么一提点,倒是想了起来,周家好像确实有那么一个丫头,长了一双小眼睛,大家说笑的时候,便说她的眼睛是被蜜蜂蛰出来的。 周氏话说的这么明白,谢老夫人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是这会子人多,她也不好意思直接回绝,便笑了笑,转头问余氏道:“我记得你娘家也有好几个姑娘,如今也都大了吧?” 余氏眼睛一亮,便知道谢老夫人是找自己当梯子呢,只笑着道:“大侄女十七,已经许了人家,二侄女十五,倒是还没定亲,若不是和四爷差的年岁太多了,我必定是要找老太太开口的。”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周氏那个侄女,上个月刚行了笄礼,不过才十五而已,和谢昭整整差了九岁呢! 章节目录 第 83 章 “咳咳。” 周氏一听这话, 果然是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她家那外甥女是刚满十五岁,可那有怎样呢?谢昭都二十四了, 若想找个年纪相当的媳妇, 他找得到吗?再说了,老夫少妻自有几分柔情蜜意,女方年纪小一些, 又有什么相关呢! 周氏心里盘算着这些说辞, 正想要开口呢, 只听那边谢老夫人道:“十五岁是小了一些,虽说如今姑娘家都时兴早早的定亲, 但家里人舍不得,留到十七八岁再出阁的也不是少数,况且姑娘家十五岁, 有的只怕是连身量都还没长齐全呢,终究是小了一些。” 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在回绝自己,周氏本还想说年纪小也不妨事, 大不了等成亲之后,好好将养两年,到时候再生子也无妨,可她掐着指头算了算,谢昭如今就二十四了, 成亲后再等两年, 那等他当上孩子他爹, 只怕都要二十七八了。以谢老夫人现在的心思, 必定是恨不得进门就能传出喜事来的。 谢老夫人瞧出了周氏脸上打退堂鼓的表情,这才又继续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阿昭说了,成亲的事情他自己会放在心上的,用不着我操心,只等着有朝一日,他告诉我瞧上了哪家的姑娘,我带上聘礼提亲去便是。” 周氏见谢老夫人说了这话,心中自是有些不甘的,自古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没有听说自己能做主的,谢老夫人也不过就是敷衍她们罢了,可这话中的意思却再清楚不过了,她也不好意思再用热脸去贴那冷屁股,便陪笑道:“我们也只是替四叔着急,眼看着他那两个侄儿都快到了议亲的年纪了,他这个当叔叔的反倒还没娶亲,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婶娘您可别多心。” 余氏见周氏话里带上了自己,只笑着道:“大嫂子自己着急就罢了,何必带上,我家那两个还小呢!”周氏听闻,只气的牙痒痒。 一时她们两人坐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出松鹤堂大门的时候,便瞧见谢昭正从外头进来。他穿着象牙白镶银边工笔山水长袍,眉目疏朗、俊逸天然,周氏看着只是感概,缘何谢家的钟灵毓秀全都集中在了大房,他们二房就一点儿也没沾到。 谢昭朝着她们微微点头,径自入了松鹤堂去。 一旁的周氏还在发呆,身边的余氏只忍不住冷笑开口:“我说大嫂子,做媒也不能乱点鸳鸯谱,你瞧瞧咱四叔的模样,再想想你那侄女,你觉得这媒人你能做的成功?” “你……”周氏还气着方才余氏不给自己台阶下,听她这么说只开口道:“我倒要看看他将来娶个什么样的人进门,依我看只怕未必比得上我那侄女。” 余氏只握着嘴笑笑,便不再理她了。 谢老夫人在房里等着谢昭,见他进来,只招手让他到自己跟前坐下,又让丫鬟去沏茶。她看着谢昭,眼神温婉慈爱,心里暖融融的。 尽管刚刚才经历了这样大喜的事情,谢昭的神色却依然云淡风轻,眉眼中透着恬淡安宁,谢老夫人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故意道:“也瞧不出你比平日多高兴几分,你这样,被外头的人知道了,又要说你恃才傲物、故作清高。” 这世上大概没有任何一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一个充满烟火气息的俗人。 谢昭从小就聪明懂事,长到这么大,除了他的亲事,再没有让谢老夫人操心的事情。尤其是从苏州守孝回来之后,他越发变得沉默寡言,仿佛心中满是心事,却从来不向人透露半分,也唯独在见到静姝的时候,谢昭脸上会不时流露出笑意来,这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过。 “母亲是知道的,外人说什么,我从来都不曾在意的。”谢昭淡然回应,脸上多少算是能看出了一丝笑意来了,谢老夫人也不同他玩笑,只是点头道:“这一点你和你父亲到是一个性子,从来也不会听别人的劝,凡是认定的事情,总是一抹黑的走到底,可最后对的,却又总是你们,倒显得别人说的都是多余的。” 当年谢老夫人坚持要和赵家定亲,谢昭的父亲不肯答应,因此婚事便没有定下来,谢昭守孝三年,赵家也没有急着给赵品兰定亲,谢老夫人原当他们是等着谢昭呢,却不想最后发生这样的事情。如今想一想,好在当年没定亲,要不然又成了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一桩笑话了。 ****** 宋家收拾了几日,把两房的家产都分了个清楚,定了在四月初十宋老爷子七七的时候扶棺回乡。 尤氏这几日心里实在不太好过,虽说两份家产是差不多的,但她毕竟管家多年,知道那些田庄铺子每年的盈余,这么算下来,她得的东西虽然不少,可算下每年的利润,却比林氏拿的那份足足少了几千两。 尤氏气的心肝肺都在疼,可这又能怪谁呢?当初宋老太太是开口让她先选的,但鬼使神差的,她竟然让林氏先去选了,如今自己拿了这一份,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沈云薇虽然不懂这些,可她心里也高兴不起来,她来了宋家这些年,在老太太跟前可谓是殷勤的很,可到头来呢,宋静姝才回来几个月,老太太竟要把自己的体己都给她,这让她如何甘心呢! “母亲,老太太真是糊涂,就算我不是她的亲孙女,难道姗姐儿不是她亲孙女,凭什么她就管宋静姝一个人!”沈云薇只恶狠狠道。 尤氏已经懒得去想这些了,自从那次小产到如今,她身子骨就一直就没养好,之前宋老爷子去世,她熬了两个晚上,最近又遇上分家的事情,连番的事情下来,尤氏竟看上去又老了一圈。 “老太太这哪是糊涂,这是精啊,利用宋静姝不是我生养的这一点,把她单出来,她本是原配的嫡女,可怜见的,她这样做,外头看着好看,理也说的过去,还有谁敢说出她的不公道来?倒是你们几个,又不缺爹少娘的,还怕没人管你们吗?她自然就能撒开手来。”尤氏一边说,一边叹气,又嘱咐丫鬟婆子把打包好的行李再检查了一遍,仍旧是忧心忡忡。 她在担心沈云薇的亲事,宋老爷子实在死的太突然了,他这一去,宋家的小辈们都要跟着守三年的孝,三年后沈云薇就十五岁了,况且没了宋老爷子这棵大树,沈云薇这个拖油瓶闺女更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了。尤氏实在有些后悔,她应该一早就把沈云薇的亲事定下就好了。 这里头尤氏和沈云薇还在长吁短叹,外头已经有丫鬟前来传话道:“回二太太,鸿福堂的人已经都出了垂花门了,老太太让二太太别耽误了出殡的时辰。” 尤氏拖着身子,起身回道:“知道了,你去回老太太,我们这就出来了。” 静姝扶着宋老太太进了灵堂,棺椁已经封死,上头披着御赐的陀罗经被,只听老道士拉长了嗓子念了一声:“起灵。”宋廷u便摔了手中的瓦盆,十六个年轻力壮的家丁已将棺木抬了起来。 林氏带头哭了起来,一时间哭声震天,宋老太太却像是已经流干了眼泪一样,安安静静的看着棺木从眼前缓缓走过。从年少时就陪伴着自己的人,如今已经躺在了冰冷的棺椁中,这种感觉倒不像是对方死了,而是自己死了。 “祖母。”静姝心里却很明白宋老太太的这种感觉,当年谢昭死后,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感受。 过了良久,直到棺木出了垂花门,宋老夫人才回过了神来,只低头拍了拍静姝的手背道:“好孩子,我们送祖父回家去。” ****** 送殡的队伍出了城门,一路上便是各家的路祭。宋老爷子入阁多年,同僚门生自是不少,得知今日宋家扶棺回乡,都来送他最后一程。 马车走走停停,静姝便在车中陪着宋老太太,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又停了下来,静姝正想挽帘朝外头看看,却听见马车外头似是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 她侧着耳朵仔细一听,也没分辨出是谁来,却只听那人道:“四妹妹,我知道你就坐在里头,你只管回去,我在京城等着你。” 静姝冷不丁被这声音唬了一跳,一时竟想不起在哪儿听过,她正欲撩开帘子看一眼,却又听见另一个声音道:“二少爷回来,仔细侯爷找你。” 静姝的脸颊蓦得涨的彤红,她终于想起这是谁来着了,这可不就是康定侯的嫡次子安以臣吗? 宋老太太却是没有言语,只笑着拍了拍静姝的手背。 被隔着车帘子表白了一通,静姝终究有些不好意思,更何况自己一开始竟连对方是谁都没认出来。 外头的人见里面没反应,多少有些着急,又继续道:“四妹妹怎么不说话?” 静姝越发窘迫,老太太还在里头呢,她能说什么呢?她一着急,便开口道:“安世兄想让我说些什么?” 安以臣见静姝回了话,眉梢透出一丝笑意来,牵着马道:“随便说什么,就是想听听四妹妹的声音罢了。” 宋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更甚了,静姝却红了脸,气呼呼的朝着马车外头翻了一个白眼。 她这里正不知道要怎么开交呢,却听前头宋廷u亲自走到马车跟前回话道:“老太太,前头是谢家的祭棚,谢老夫人亲自来了。” 章节目录 第 84 章 静姝坐在马车里的身子一下就挺直了。 谢老夫人亲自来了, 这礼数可就大了,宋廷u不敢造次,只好过来回宋老太太。 宋老太太也是一阵惊讶, 前来路祭的都是各家世交, 还有一些是宋老爷子的学生,像谢家这样算不上有什么大交情的,要不是没有来, 要么也就是请管事的设了祭棚路祭, 主人家未必都亲自过来。 然而谢家不但来了, 连谢老夫人都亲自来了,这如何能让宋老太太不惊讶呢! “快, 同我一起下去迎一迎。”宋老太太急忙拉着静姝的手道。 宋廷u就在马车跟前候着,脸上带着笑道:“新晋的会元谢四爷也来了,所以儿子不敢造次, 只能来劳动母亲……” 静姝听说谢昭来了,眼珠子更是亮了,再听宋廷u对他的称呼“新晋会元”, 静姝便觉得很是开心,倒像是自己考了个会元似的。 这一世好多事情都跟前世不同了,唯独这件事情,还是同前世一模一样的。 “这下你可高兴了,连谢先生都来送你!”宋老太太早就瞧见了静姝脸上的笑容, 低头跟她说着话, 静姝脸上红扑扑的, 笑着点了点头, 却见那安以臣去而复返,原是看见她们下了马车, 又特意过来向她们打个招呼。 春日阳光柔和,静姝穿着一声月白色素服,鬓边只簪了一朵新鲜的栀子花,那花瓣莹白柔嫩,衬着静姝的脸越发如凝脂一般。安以臣一下子就看呆了似的,竟然连礼数也忘了,只是痴痴的看着静姝。倒是宋廷u见了他,只问道:“安二公子还没回吗?方才侯爷唤你了!” 安以臣这才反应过来,脸上浮出一丝绯色,只笑着道:“晚辈过来向老太太请了安再走。”他说着便走上前来,朝着宋老太太作揖,眼神却忍不住飘到了静姝的身上。 这样好看的姑娘,是她的未婚妻子,他怎么舍得退亲呢!一想起那日他听见她母亲筹谋着要替他退亲这件事情,安以臣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反正任凭他们怎么算计,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退亲的。 察觉到安以臣的目光,静姝只垂着头,装作不知,那人也不恼,见她不肯抬头相见,便笑着道:“四妹妹一路好走,我在京城等你。”他自是要等她回来,然后娶她为妻的。 静姝被他说的不好意思了,只好点头道:“多谢安世兄。” 安以臣这才笑着告退了。 宋老太太心里却很高兴,安以臣虽然看着跳脱了一些,但对静姝这心思,明眼人也都能瞧出来了,只要康定侯府不退亲,将来静姝嫁过去,那小子必是喜欢的。 “祖母,我们走吧。”静姝小声的说了一句,她原是急着想见一见谢昭的,可这时候说出来,倒像是怕羞要躲着安以臣似的,老太太的笑就更深了。 ****** 谢家的祭棚搭得很大,还隔了两个偏厅,祭奠过宋老爷子之后,谢老夫人和谢昭便在里头坐着。 静姝扶着宋老太太进去,便看见谢昭坐在那里,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银灰色素服,带了文士冠,更显得气质清绝高逸,脸上的神情却很温雅。 静姝才看见她就想唤他,又怕失了礼数,便只能先朝他弯了弯眉眼,自去向谢老夫人请安道:“请老夫人安。”说着又转身,朝着谢昭福了福身子,这才道:“给先生请安。” “快起来吧!”谢老夫人早就开口道,她又亲自起身同宋老太太见礼,两人一番斯见之后,才又各自坐下,静姝便站在了宋老太太的身侧。 宋家此番突遭变故,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不管那些人背地里议论不议论,终究是面上无光。 谢老夫人见宋老太太不开口,便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丫鬟沏了热茶上来。 宋老夫人低头抿了一口茶,再抬头时候,眼眶却红了一圈,也不知是不是被热茶给熏的,她只淡淡的叹了一口气,看了谢老夫人一眼,自嘲道:“说出来也不怕您老笑话,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竟还能遇上这样的事情,这一把老脸都丢尽了。” 宋景行认祖归宗,于宋家来说,是不折不扣的家丑,也幸好宋家大爷去的早,要不然气死的只怕就不只宋老爷子一人了。 “事情已经这样,老太太还要放宽心,这日子还得过下去,好在有姝丫头陪着你,这孩子贴心。”谢老夫人再看静姝,眼神中却多了一丝情愫,她不由自主的把视线移到了谢昭的身上,见他手里捧着茶盏,视线也正温和的落在静姝的身上。 谢老夫人忍不住蹙了蹙眉心,又转头安慰宋老太太道:“我同你是一样的,阿昭的父亲前些年去了,起先我也是走不出来,后来想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多活一日,至少也能多照看他们一日。” 宋老太太只不住的点头,如今她最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静姝了,便拉着她的手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还没瞧见姝丫头成亲呢,也还没抱上曾外孙呢,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么说一说,气氛就好了起来,只听宋老太太继续道:“这次回通州,我就想着多住两年,反正这丫头的婚事也已经定下了,等她祖父过了孝,回京再操办也不迟。” 谢昭握着茶盏的手没来由颤了颤,他竟然不知静姝已经定亲了,这是什么时候定的亲? 谢老夫人却是曾听说过此事的,如今见宋老太太这么说,便又问了一句道:“是定给了康定侯府的嫡次子了吗?” 谢昭又是一愣,他只知道当年静姝嫁的人是周小将军,怎么会是康定侯府的嫡次子呢? “正是那孩子,这门亲事原是她母亲在的时候就定下的。”谢老夫人只开口道。 此时谢昭脑中的思绪却正漂浮不定,他猛的掀起了眼皮,总算是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 据他所知,前世嫁给安以臣的,是宋家那位姓沈的姑娘,也就是说,前世她们谋夺了静姝的亲事,让原本应该嫁给安以臣的静姝嫁给了周洪宇…… 竟然会有这种事情,谢昭再抬起头的时候,眼梢都带着几分愤怒的薄红,再看向静姝,那人却仍旧安静的站在宋老太太身边,明艳的脸上露出清雅淡然的笑意。 怪不得前世的静姝性格偏执至此,看人的眼神中总是充满疑惑和警惕,她竟曾经被人如此算计! 然而谢昭的这幅表情,已全然落在了谢老夫人的眼中,听见静姝已经定亲,谢昭竟有这样的反应,这难道还不能说明,谢昭对静姝已是如此情不自禁了吗? 她实在不明白,他这个儿子在想些什么,何必要如此自苦,又何必要如此作茧自缚。那天她原本是要自己告诉谢昭静姝已经定亲的实情的,终究是说不出口来,今日诱着宋老太太把这一席话说了出来,他也总该想明白了吧! “既然是她母亲定下的,那必定是一段好姻缘。”谢老夫人只笑着道。她知道谢昭做不出夺□□室的事情,这种结果于他过于残酷,可也不愿意看着谢昭越陷越深。 谢昭却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手中的茶盏还未放下,心里却兀自想到:若是安以臣也罢了,那人虽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却也算不得是个纨绔子弟,顶多是个毫无建树的平庸之辈,但靠着康定侯府这棵大树,好歹也是能保得一世无忧的。静姝若嫁给了她,必定是比嫁给那周洪宇强上许多的。 他这么一想,忍不住又自嘲了几分,挖苦自己竟像个老父亲一样操心,只怕静姝的父亲,也未必会像自己这样对静姝上心。 谢昭忍不住开口道:“那安以臣虽算不上世家子中冒尖的人才,却也是一个进退有礼的,比起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倒是强了不少。”虽然在他看来,静姝值得更好的,可他终究不能左右她的婚事。 谢老夫人却未曾想谢昭会说出这些话来,她实在有些想不明白了,若说谢昭对静姝没那种念想,那处处紧张她,关心她却是不假的;可若说有念想,缘何又能在听说她定亲之后,说出这番长辈才会说的话。 这真是让人看不懂、也摸不透。 静姝却是在这时候抬头看了谢昭一眼,她不想嫁给安以臣,听见别人提起他的名字,心里便有些排斥,又听谢昭对他评头论足的,眉心就忍不住拧了起来,竟是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只这样深深的看了谢昭一眼,倒像是在问他道:“谢先生,你当真想我嫁给那安以臣吗?” 章节目录 第 85 章 谢昭却是被这一眼看的怔住了。 一时竟有些心虚, 毕竟他是知道静姝前世的那些遭遇的,她那继母觊觎她这桩婚事,今生未必就会不做出相同的事情来, 若是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那静姝又该如何自处呢? 是坦然的接受他们的安排,如上一世一样再另嫁他人吗? 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这根本是无法反抗也没得选择的事情。 这一下子让谢昭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一开始觉得, 前世周洪宇在外头养了外室, 终究是负了静姝,只要静姝这辈子不再嫁给周洪宇, 那便是好的。可现在那个安以臣难道就比周洪宇强吗?明知和自己有婚约的是静姝,最后却娶了别人,说到底还不是没把静姝放在心上。 他忽然后悔方才说的那句话了, 好像那句话会把静姝推向一个更深的深渊。 可他却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只能这样看着事态的发展,最好的结果, 也不过就是静姝保住了这门亲事,嫁进了康定侯府而已。那安以臣又会对她好吗?这样心智不坚的男子,到底能不能给静姝带来幸福呢? 静姝早已经不看他了,但方才的那道视线,却仍旧烫在自己的心口。 “时候不早了, 我们也要启程了。”宋老太太盏中的茶已吃尽, 起身向谢老夫人辞行。 谢昭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眉心却是拧着的, 瞧上去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他在人前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在静姝的跟前, 不过片刻功夫,却已是换了几幅面孔了。 谢老夫人心中的疑惑更重,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笑着起来送她们出去。 一路送到了祭棚外头,宋老太太才回身道:“留步吧。” 静姝也跟着转身看谢昭,这一去她只怕要有两年回不了京城了,下次再见谢昭,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到时候说不定谢昭都已经娶妻生子了。她还记得自己给谢昭重做的荷包,就放在她妆奁下的抽屉里,送了几次却不曾送出去,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送出去。 “谢先生。”静姝顿了片刻,终究开口道:“保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谢昭的胸口隐隐发闷,眼尾憋的通红,却是点了点头道:“你也保重。” 这一句话一说出口,就像风筝断了线一样,心尖上的刺痛一点点的扩大,谢昭拢在袖中的拳紧了又紧,最后只任由视线追随着静姝的背影。 那一抹纤细的、婉柔的、娇嫩的如同她发髻上的栀子花一样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谢昭的视线中。 ****** “怎么,舍不得离开京城?” 上了马车静姝便没再说话,只安安静静的伏在宋老太太的膝头上,宋老太太抚摸着她的后脑勺问道。 静姝摇摇头:“我在京城本就没呆多久,也没什么朋友,倒是没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我看你笑都不笑,还以为你舍不得呢!”宋老太太把她搂在怀中,前几日她就跟静姝说了,这次回通州要长住,她想让静姝陪着她。 留在宋老太太身边,自然是最好的,也不用去操心怎么应付尤氏,静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如果能趁着她不在京城这段日子,尤氏还把康定侯府的亲事算计过去,那就最好不过了。 她起先是觉得,前世尤氏和沈云薇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宁可自己嫁给那安以臣,也不想再便宜了沈云薇,可就在方才谢昭说出那些话的时候,静姝却改变了主意。 她不喜欢安以臣,若就为了报前世的仇恨而嫁给了他,那自己又得到了什么呢?倒不如随她们的便了。 “祖母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只陪着祖母!”静姝靠在宋老太太的怀中,把她搂得更紧了,不管将来的事情如何,眼前她要做的,便是多多孝顺如此疼爱她的祖母。 ****** 送殡的队伍到通州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宋老爷子的棺椁被停放在宋家的祠堂。宋老太太领着众人回了宋家的祖宅,是一栋三进的老四合院,前些日子虽然已遣人过来里外打扫了一遍,但终究年久失修,看上去有些破败。 静姝倒是对这些浑不在意,两辈子东奔西走,已经让她适应了随遇而安四个字。只是其他几个姑娘,打量这房子的眼神中就透着一丝嫌弃。 宋静妍嘟着个嘴正要埋怨,被林氏一眼扫过来,立时就乖乖的低下头不敢说话了,却听一旁的沈云薇开口说道:“这房子这么老,还能住人吗?” 虽说房子旧一些,但打扫干净之后,住人是完全没问题的,她这样说,未免也有些太过娇气了。 几个收拾东西的丫鬟听了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她们看来,要不是有宋家的收留,沈云薇怕是连这样的旧房子都住不上呢,哪里来的脸嫌弃! 尤氏一路上劳累,此时又听到沈云薇这些抱怨,心里便隐隐有些怒意,她自然也知道这老宅不好,可这话能是你沈云薇说出来的吗?尤氏顿时怒道:“你不想住,你自己一个人回京城去!” 沈云薇冷不丁被尤氏吓了一跳,脸上便是一副委屈的表情,她又没说错,这房子就是很破旧嘛!那宋老头子,生前都不曾正眼瞧过自己的,如今死了,自己倒还要给他披麻戴孝的守三年,她心里便是有怨言又怎样了! 静姝已经扶着宋老太太坐了下来,老太太如今看穿了尤氏和沈云薇的嘴脸,竟是连理会也不大愿意理会她们,只由着她们母女闹腾,反正她们在这里住不长,不过三五日,等宋老爷子的棺椁下了地,她们也就回京去了,正所谓眼不见为净。 “姝丫头跟着我住正房,你们两房人各自住东西两边的厢房,今儿晚了,让厨房备些简单的晚饭,各自回房去吧。”宋老太太交代了一声,便遣了众人离去。 林氏却没有走,只留下来向老太太回道:“给族中长辈们备的礼,我已经都备好了,老太太先歇着,明儿在见吧。” 宋老爷子生前日理万机,这通州老家虽说不远,却也甚少回来,每年不过打发了人送些钱帛,用于祖坟的修缮和祠堂的香烛供给,平常的一应的节气,都是在京城的小祠堂供奉的。因此这次回来,老太太特意吩咐下去,给那些同自己一个辈分上的亲戚备一份礼,如今她要在这里住下,少不得将来要多走动走动。 “知道了,你去忙吧。”宋老太太点了点头,林氏这才退下。 老太太坐在厅中的靠背椅上,四下打量了一番,只叹了一口气,拉着静姝的手道:“难为要你跟我一起留在这地方,这房子的确破了点,赶明儿请个工匠,各处看着修补修补,再重新粉刷一遍,也就看不出旧来了。” 静姝心里不觉得委屈,只看着宋老太太道:“祖母千万别这么说,这里虽旧,却是宋家的祖宅,也是祖母和祖父早年住过的地方,我觉得很好,也不必重新粉刷,这样看着才好,才像是祖宅的模样,我刚才进来瞧见院子里有一棵梧桐树,只怕有些年份了。” “那棵梧桐树的年纪可不小了。”宋老太太拧着眉心,似是在回忆,最后才笑着道:“我记起来了,那是你祖父中秀才那年种下的,如今掐指算来,快有五十年了。” 人世沧桑,五十年也就转瞬而已。 ****** 接下去的几日仍旧是忙碌,静姝陪着宋老太太见了不少族中的亲友。宋廷u等人则请了风水先生,在祖坟定了一处风水宝地,让宋老爷子入土为安。 这样过了好几日,众人才渐渐都空闲了下来,尤氏便想着回京的事情了。 宋廷u已递交了丁忧的奏折,按说在这里多住一阵子也无妨,可耐不住尤氏一天两天的在他耳边唠叨,便只好跟着她一起来见宋老太太了。 “这里的事情也尽了,老太太您看,要不然咱过几日就一起回京去吧!”宋廷u想着宋老太太必定也是和他们一起回京的,只笑着开口道。 宋老太太也知道他们住不长,只是没想到这才几天呢,就已经露了马脚,再看看跟在宋廷u身边的尤氏,便知道这是谁的主意了。尤氏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女,没想到终究是看错了她。 “要回去你们回去吧,我并没有打算回京。”宋老太太直截了当的回道。 “什么?您老人家不回京了?”这下轮到宋廷u惊呆了,只疑惑道:“老太太为什么不肯回京,难道是做儿子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惹您老人家生气了?或是……”宋廷u扫了尤氏一眼道:“或是月灵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老太太您只管说,我绝不轻饶她。”月灵是尤氏的闺名。 尤氏听老太太这么说,心里却是一阵窃喜,老太太不在跟前,那才遂了她的意思呢!可她又不敢表现的十分欢喜,脸上的神情便有些有趣,要笑又不敢笑,又要摆出一副舍不得的表情,竟是精彩的很。 “老太太怎么会有这个主意,之前也没听您提起过。”尤氏小心翼翼的问道。 宋老太太便道:“本来是打算过些日子跟你们说的,只是你们既急着回京,今日说了也是一样的。”老太太顿了顿,继续道:“我也不用你们留在这里,有姝丫头一人陪着我就够了,其他人都回京去吧。” 章节目录 第 86 章 老太太说这话时候, 林氏却正巧从廊下经过。 安说这时候她该进去同尤氏一起劝着宋老太太回京的,可转念一想,宋老太太在京城的时候半句也没提这事情, 特特的这个时候才提起来, 只怕是在心中盘算了很久了,必是轻易不肯答应和他们一起回京的。此时进去,非但不能劝她回心转意, 少不得自己也要略表孝心, 老太太虽提了只想让静姝一个人陪着, 可自己却不能不开口让宋静妍也留下,若不然, 反倒显得自己不孝了。 林氏思前想后,终究是停下了脚步,又转身离去。 厅中尤氏仍旧是那副不敢笑出来的模样, 听了宋老太太的话,只忙道:“姝丫头还小呢,让她服侍您老人家, 我怎么放心。”尤氏竟连劝也不劝了,显然是欣然接受了宋老太太要住在乡下的意思。 宋廷u也跟着道:“是啊,姝丫头才十二,她哪里懂什么服侍人的……” 宋廷u原想既然宋老太太不回京,那必定是要让尤氏留下来服侍的, 哪有让老太太一个人呆在乡下, 自己在城里享福的儿媳妇。可不及他开口, 那边尤氏却已经开口道:“依我看, 倒不如让杜姨娘留下来服侍老太太,她原本就是老太太您的丫鬟, 让她留下来最合适不过。” 静姝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心,虽说如今宋家守着孝,但真正能做到父母丧期不行那云雨之事的孝子,又能有几个呢?宋廷u顶多也只是节制些,只要不在这期间传出喜事来,便也无伤大雅。尤氏可真是会找理由,这时候把杜鹃留在老太太身边,等过两年再回到京城,新姨娘就变成了旧姨娘了,宋廷u哪里还会对杜鹃有什么兴趣。 “你倒是好心,还记挂着这事情,杜鹃既然已经给了老二的,我岂有要回来的道理,除非是她服侍的不好,老二亲自开口说不要她,那我少不得看在从前她服侍过我一场的份上,让她回我身边来,”宋老太太只看着宋廷u问道:“老二,这是你的意思吗?” 宋廷u哪里有这个想法,况且杜鹃温柔可亲,又年轻娇嫩,他心里是很喜欢的,尤氏一句话就想把她打发了,这叫什么事儿? “老太太赏的人,我岂有退回来的道理。”宋廷u原想说要尤氏留下的,偷偷的瞄了她一眼,又有些说不出口来,便只开口道:“按说老太太要留在这里,让月灵留下来服侍是最好不过的,只是她自小产之后,病痛不断,儿子怕她服侍不好,反拖累了母亲,母亲若是不嫌弃,就让邱、方两位姨娘留下服侍吧。” 邱姨娘和方姨娘年华不再,他也早没了心思在她们身上,留下来服侍宋老太太正好。 宋老太太知道他的意思,只点头道:“既这样,那就让方姨娘留下吧,如丫头也留下,如今她的婚期也耽误了,就让她们母女留在这里安心的绣嫁妆吧,正巧和姝丫头做个伴。”至于邱姨娘,宋景坤在哪儿,她必定也想在哪儿,白留着她也没意思。 “那就听老太太的吩咐。”宋廷u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转头去看尤氏,心里不自觉就生出了一丝嫌弃,他怎么说也是顾念旧情疼惜她的人,不过就是老太太赏了个丫头给他,她便要想方设法的算计,真是让人心寒。 等宋廷u和尤氏出了门,静姝这才亲自沏了一杯茶,送到宋老太太跟前道:“祖母喝杯茶,消消气吧。” 宋老太太接了茶,却没有喝,只问静姝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 静姝却是笑了起来:“祖母没生气当然最好了,为了那样的人生气,也不值当。” 老太太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来,低头抿了一口茶笑道:“姝丫头说的对,为这起子人生气,不值当。” ****** 没过半日,宋老太太要留在通州的事情便传开了。 林氏领着宋静妍也过来了,不等林氏开口,宋老太太便道:“我知道你必是想要妍丫头留下来陪我,不过我已答应留下姝丫头和如丫头了,妍丫头还小,还是让她跟着你吧。”反正林氏也不会舍得。 林氏听闻,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还是开口道:“老太太若是不嫌弃,就让儿媳留在这里侍奉您老人家吧。”林氏这句虽说不是百分百的真心,但好歹说出了口,比起尤氏却强了不少。 宋老太太便叹息道:“如今分了家,你们两房各有各的事情要操办,你有这份心,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倒不如跟二房一样,你把婉丫头和她姨娘留下,就当是替你尽孝了。” 这样两房各留一位姨娘一个庶女,倒是公道的很,外头也不会有什么闲话,静姝也有能和自己说话的姐妹。 林氏点头称是,却是宋静妍哭着道:“我不要,我不要回京,我也要留在这里,姐姐们都在这里,我也要在这里陪着老太太。” 让她回去动不动就看见沈云薇那张脸,那她还不如留在这里的好,这里虽然住的简陋一些,但吃喝供给都是和京城一样的。况且如今宋家又在守孝,便是回去了,一应的大小聚会她也去不了,倒不如留在这里陪着老太太呢! 林氏见她这样,倒是有些为难了,但她向来疼爱宋静妍,想了想便道:“既然这样,那便让你在这里住上一阵子,反正京城离这儿也不远,哪天你想回京了,让下人递给信回去,我便派人来接你。” 宋静妍喜出望外,拉着静姝的手道:“四姐姐,我们俩晚上一起睡好不好!” 静姝点头,挽着宋静妍一起往里间去。 ****** 两日之后,两房的人便整理了行囊箱笼,一行十来辆的马车停在了门口。 尤氏脸色苍白,她自小产后便失于调养,隐隐倒像是有了沉疴之症。听说林氏把宋静妍给留了下来,尤氏更是被气的不轻,一面恨林氏能狠得下心,一面又觉得自己的脸被狠狠甩了一巴掌。 自从知道三房把宋静妍留下之后,宋廷u向尤氏狠发了一通脾气,非要尤氏将沈云薇和宋静姗留一个下来,可沈云薇自是不肯,宋静姗又那么小,尤氏哪里舍得,少不得又委屈了一番。 老太太没有出门,倒是静姝替她走了这一趟,眼看着浩浩荡荡过来的人又浩浩荡荡的离开,静姝心里却很平静,因为她知道,下面的日子,才是她无忧无虑的日子。 静姝心里高兴,脸上便也多了笑意,只对着宋廷u福了福身子道:“父亲一路走好,若是有空,就多来通州多探望探望祖母。”京城自通州不过半日马车路程,宋廷u若是想尽这个孝心,多来几次就罢了。 宋廷u只点头道:“姝丫头也要听老太太的话,要好好服侍老太太。”他对这个女儿,向来是有些无所适从的,觉得愧对于她,可毕竟生疏了多年,若要装出亲近来,却也装不出来,因此每次见她心绪都有些复杂,尤其是上次尤氏小产,他还错怪于她,便越发觉得无颜面对她。 “父亲只管放心,女儿省得。”静姝的态度却很淡然,因为她一早就想明白了,若是想从宋廷u的身上得到一些所谓的父爱,那最后受伤的,总归是自己。若是父爱得不到也无妨,让他能有几分内疚,也是好的。 静姝低下头,乌黑修长的眼睫扇动着,这幅逆来顺受的样子,竟一下子让宋廷u想起了当年的何氏。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那个人来,只是在那一瞬间,心口却忍不住的发闷。 宋廷u又开口道:“若是跟老太太在这儿住腻了,只管差人来告诉我,我接你们一同回京去。”说到底,这里只不过是一处老宅,只有京城的宋府才是他们的家:“等过两个月,我再来看你们。” 尤氏早已经上了马车,正等着开路,外头却迟迟没有动静,她撩起帘子,便瞧见宋廷u眼神温和的看着静姝,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眼中竟是连宋静姗都不曾给过的溺爱。 尤氏恨的摔下了帘子,深吸了一口气,才算忍住了心中的怒火。 外头的宋廷u这才道:“好了,回去陪老太太吧。” 静姝点了点头,忽的又想起了什么来,忙开口道:“父亲回去,给二哥哥重新请个先生吧。” 宋景行认祖归宗之后,原先在宋家的西席也已经请辞了,如今外头正没先生,宋景坤若是能趁着这几年的孝把功课搞一搞,将来倘或能中个进士,宋家也就不会衰败的那么快了。 宋廷u想了想宋老爷子出丧期间,宋景坤待人接物上的行事,倒也觉得他并非一味的愚钝懦弱,只点头答应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 87 章 送走了宋廷u一行人, 静姝和宋老太太总算是安定了下来。日子一晃便又过去了两个月,夏日炎热,这里比不得京城有窖冰阴凉, 林氏知道宋静妍畏热, 便推说林家老太太过寿,把宋静妍接了回了京城。 方、赵两位姨娘并宋静如、宋静婉姐妹却无甚怨言,她们住在这里, 一应的月钱供给都是一样的, 又省得在主母跟前小心应付, 比起在宋家的时候,反倒轻松了不少。 宋老太太又怕她们闲着无事, 请了通州有名的教刺绣的孙教习,上门专教姑娘们刺绣。 静姝前世针线活本就不怎么样,如今静下心来细细的学了, 倒是进步了不少。 这日仍旧是早上巳时,却未见孙教习过来,静姝派丫鬟去门房问了, 只说孙教习还没来,一直到了巳时二刻,孙教习才珊珊来迟。 静姝和她两个姐姐早已经在针线房等着她了,见孙教习来了,只都迎了上去, 拿着昨日的功课给她检视, 静姝便瞧见孙教习面色蔫蔫的, 眼眶也有些发红。 只等宋静如和宋静婉都走了, 静姝才走上前去瞧孙教习,只见她手中的正绣着的绣帕上, 沾着好几个血珠子,竟是连针尖刺破了手指都不得知。 静姝忙惊道:“孙妈妈,仔细手。” 那人这才觉得疼了,一下子缩回了手来,脸上却仍是失魂落魄的表情,静姝见她这番光景,自然是担心的很,便开口问道:“孙教习可是家里有什么难事儿,说与我听听,兴许我能替你出出主意儿?” 那孙教习闻言,眼泪便不住的落下来,她原是一早就想向宋家求救的,只是想着如今宋家却不比以往,只怕说了也无用,因此便一直没有开口,如今听静姝主动问来,只忍不住开口道:“这事情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上个月十五,我和我闺女去城外普安寺上香,路上遇着大雨,便找了一处人家避雨,谁知道两天前,忽然有人来我家,说自己是平安侯府的,说他们世子爷因看上我闺女与他已故的娘子有几分相像,便想要纳了回去做小妾!” 孙教习说到这里,更是有些语无伦次道:“若是寻常人家,大抵只当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只是我那闺女从小和她表哥青梅竹马,哪里肯另嫁他人,我们也不是要卖女求富贵的父母,只求那平安侯世子能行行好,放我们家一条生路就罢了。” 静姝忽的听说平安侯府,只觉得很是熟悉,倒像是和自己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只是一时没想起来,便问道:“你们不答应,那平安侯府的人也不依吗?” “若是依了,这事情也就完了,只是不肯,又说他们家世子爷怎么痴情于原配,又说我家闺女容貌有七八分相似,将来必定是被宠在掌心上的,我没个主意,就请了京城的亲戚打听了一番,只说这几年因为容貌酷似那死了的世子夫人,被送进平安侯府的姑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你说这……” 静姝只是拧眉细想,把前世记得的事情又捋了捋,刹那间便吓得站了起来,这平安侯世子不是别人,却正是同何佳蕙定亲的那一个。静姝于前世的事情也并非记得清楚,但有一件事情却没有记错,当初何佳蕙是要给这平安侯世子当续弦的,可后来送亲到了京城,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续弦却没做成,只成了贵妾。 虽然以何家商贾的身份,有姑娘能做侯府的贵妾,也不算太辱没了,只是终究没有做续弦的体面。而如今何佳蕙已年过十五,尚且还在家中,便是等这平安侯世子为原配守孝三年。只是听上去如此痴情之人,又怎么会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来呢? 静姝盘算着要把这事情写信告诉何老太太,又安慰孙氏道:“这平安侯府同我们家也没有什么交情,也不方便开口,孙妈妈有没有试试去报官?”她说这句话,实在也是一句废话,自己心里想着,都觉得不大可行。 这通州离京城大约五十里路,是京郊的重镇,虽比不上京城繁华,却也是一个富庶之乡,又因离京城近,这里有不少公侯世家的庄子,因此此地的地方官向来是个烫手的山芋,稍有不慎便得罪了哪路的贵人。 有谁会为了这么一件小事情,去得罪一个侯府呢?除非他不想着将来的升迁,愿意在这地方当一辈子的地方官。 “这事情报官能有用吗?”孙教习看看静姝,眼圈又红了几分,静姝也不知要怎么帮她,想着若是有谢昭在,他一定能想出办法来。她这么一想,便不自觉就笑了出来,也不知是何时养成的习惯,但凡有事情发生,第一个便想起谢昭来。 那边孙教习却又继续道:“县里新来了县太爷,正是新官上任的时候,据说来头不小,是这一科的状元,这样的人才,自是要抱着那些达官贵人的大腿的。” “这一科的状元?”静姝蓦的惊站起来,问道:“是不是姓谢的?”她问出了口,又觉得不对,自古状元都是入翰林的,从没有听过到地方做县官的?况且就算是要外放,那也是两三年散馆之后的事情,谢昭好端端的,跑这里做县太爷做什么? “好像就是姓谢,听说不过二十来岁,祖上也是做过大官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这事情去得罪一个侯府呢?”孙教习只叹息道。 静姝却已是眉眼俱笑,脸上梨涡浅浅,笑着道:“别人不会,但他就不一定了,孙妈妈,你遇上贵人了。” 孙教习只是将信将疑,静姝却笃定谢昭能解决这件事情,便让小丫鬟准备了纸笔,亲手写了一封信交到孙教习的手上道:“妈妈拿着这封信去找那谢大人,他自然会帮你的。” “这……这当真的?”孙教习还是有些不太敢相信。 静姝便笑道:“我在扬州的时候,这谢大人曾做过我几日先生,我虽面子薄,却好歹和他还有几分师徒情谊,况且他向来是个清正廉明的人,一向看不惯这些恃强凌弱、仗势欺人的事情,有他出面,这事情必定能解决的。” 孙妈妈接了信,脸上总算露出些许笑容,想了想却又道:“那会不会害了这位谢大人,那……那毕竟是平安侯府啊!” 普通百姓总是这样敦厚,明知非如此不可,却又怕牵连他人,静姝只笑着说道:“这位谢大人的父亲曾是当朝太傅,他姐姐如今是安国公世子夫人,他有个表妹是太子妃,而他本人,将来更是皇太孙的开蒙恩师。” 静姝说到这里,才发现谢昭的家世竟是这样的让人高攀不起,也不知道自己前世是走了什么运气,竟被他看上了娶进门当了续弦。也怪道那些人瞧她的眼神都充满着不解与疑惑,却唯独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压根就不把他放在眼中。 静姝忍不住自嘲一笑,那边孙教习却念起了佛来,只“阿弥陀佛”了好几声,才道:“听姑娘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那我可就让我家老头子带着信去了。”静姝点头说是,一时心情也愉悦了几分。 午间用了午膳,服侍宋老太太歇了中觉,静姝便筹谋着怎样把平安侯府的事情写信告诉何老太太。这事情毕竟关系到何佳蕙一生的幸福,远嫁京城本就已经让人心疼,若还遇上这样的人家,那岂不是要和静姝的母亲一样凄惨。 只是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措辞,毕竟这件亲事已经定下了一段时间。 静姝想着,不觉有些困顿,等再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擦黑,她打了个机灵起来,却见四下里连个人影也没有,宋老太太和丫鬟们不知去了哪儿。 静姝独自一人走出房间,却瞧见外头梧桐树下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自己,那人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稍稍偏了偏身子,转头看了静姝一眼。静姝忍不住惊呼道:“谢先生,你怎么来了!我让孙妈妈给你送的信,你收到了吗?” 谢昭却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看着她,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静姝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走上前问道:“谢先生来通州做了县令,也不告诉我!”她其实是很想见到谢昭的,这时候见着了,便只顾着高兴,就差上前拈住他的衣襟撒起娇来,但这样的事情,她自然做不出来。 那人却还是没说话,静姝越发觉得奇怪,方觉得这院子也安静的出奇,只没等她来得及回神,那人却开口道:“娘子……你为什么要害我?” 他这句话才说出口来,身子忽然一颤,便有大口大口的血从口中涌出来,静姝只觉得脸上身上都是那人的血,吓得尖叫出声。 章节目录 第 88 章 原来这却是一场梦…… 宋老太太听见动静, 早已经起身,见静姝满头大汗的伏在书桌上,便知道她是被梦魇着了, 只忙让丫鬟扶着上前问道:“这是做噩梦了?” 静姝惊魂未定, 看见宋老太太过来,只趴到她的怀中抽噎了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梦,这分明就是前世曾真真切切的发生过的事情。那个人的血还是热的, 吐在自己的掌心里, 烫的自己心口都疼了。 这样不堪的自己, 有什么资格求他办事,让他帮忙呢? “好了没事, 都是梦,都是假的,姝丫头不怕。”宋老太太一边抚摸着静姝的后背, 一边安抚道。 静姝在宋老太太的怀中渐渐的平静了下来,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开口道:“嗯, 祖母我没事了。”那些事情虽然都真实的发生过,但终究都已经过去了。 宋老太太听她这么说,才算放心了下来,只命丫鬟打了水来给静姝洗脸。静姝接了丫鬟送上来的帕子正细细的擦脸,外头却有婆子进来回话, 说县衙有人送了帖子过来, 还有一封信, 是让交给四姑娘的。 “县衙的人怎么会给我们家送帖子?”宋老太太觉得有些疑惑, 宋家和县衙的人又没有什么交际,静姝却开口道:“祖母还不知道吧, 谢先生来通州当县令了。” “他一个状元来当县令?”宋老太太显然有些不敢相信,不过谢昭在众人的眼中,本就是特立独行的。毕竟在大魏朝,能连中三元的人,也就他一个了,正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样的人,无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会叫人太过奇怪。 “大概是想了解一下老百姓的疾苦,所以就当县令了?”还不等静姝开口,宋老太太自己就帮谢昭把理由给找好了。 丫鬟已经把帖子和信呈了上来,帖子是拜帖,写着于初九日前来宋家拜访。信是单单给静姝的,但静姝还是打开了同宋老太太一起瞧了,好在上头也没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说静姝交代他的事情,他已经办去了,让她不用着急,静候佳音,唯独最后一句,让静姝看着不觉有些面红耳赤,上面写的是:汝拜此事于吾,亦吾之所幸,定不负所托。 把这样棘手的事情交给了他,他竟然还很高兴吗? 若是别人收到这种陈芝麻烂谷的求助,想必连头疼都来不及呢。静姝这时候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方才见孙教习难受,一时便没想周到,也不曾询问谢昭的意思,就直接写信把事情交托给了他,如今想起来,自己也太过唐突了。 宋老太太还没弄清楚什么事情,见了这信不免疑惑,静姝便一五一十的把早上的事情告诉了她。 宋老太太果然道:“你这丫头,也太过随性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你就这样写了信让谢四爷帮忙去了?” 静姝本就有了悔过之心,这时候被老太太一数落,越发就不好意思起来,只低着头道:“早上瞧见孙妈妈魂不守舍的,便询问了几句,又听说谢先生竟来这里做了县令,一时就糊涂了。” “你呀你……”宋老太太忍不住摇头叹息道:“谢先生大抵是前世欠你的,这都纵着你,不过这事情他既然愿意出马,少不得还是能解决的。” 平安侯府虽说是老牌子的权贵,但也是要脸面的,这样的事情说出去不体面,又有谢昭的身份在,他若开了口,不过是一个没要紧的平头百姓家的丫头,说不要也就不要了。 “嗯嗯!”静姝一个劲点头称是,宋老太太只笑着道:“拜帖上说谢四爷初九要过来,到时候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他堂堂兰芝玉树的一个状元爷,竟要被你逼着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静姝心里虽深以为然,嘴上却道:“平头百姓无小事,谢先生连县令都当了,自然是要管这些小事的,我不过就是寻了个现成的便利而已。” 宋老太太说不过她,只笑着戳了戳她的脑门。 转眼又过了两日,孙教习再来宋家,脸上已经笑得春风面满了,静姝便知道谢昭已经将事情办成了。 孙教习只拉了她的闺女一起过来要给静姝磕头,静姝瞧见那模样,果真是荆钗布裙难掩风华,竟是难得的绝色,这样的人若是真的进了平安侯府,那平安侯世子眼里又怎么能瞧得见何佳蕙呢? “孙妈妈快起来吧!”静姝忙上前把孙教习和她闺女扶了起来,孙教习只红着眼眶道:“这次若不是姑娘您,我们家就完了,我原本想着她刚满十五,亲事也已经定下,少不得再留她在家两年,如今也不留了,只过两个月就让她和她表哥完婚,也省得夜长梦多。” 被说到自己的亲事,孙教习的闺女多少有些害羞,但脸上的笑却那样甜蜜,正是姑娘家能嫁给心上人的那种含羞带怯又带着几分期盼的笑容。 “那真是要恭喜孙妈妈了,可惜我们家守孝,不便参加婚礼,不过我一定让祖母备一份礼送过去。”静姝只笑着道。 孙教习擦了擦脸上的泪道:“昨儿我们家得了信,我让我家老头子给谢大人送些礼去,谢大人死活不肯要,说这是收受贿赂,要被革职的,吓得我那老头子在县衙门口磕了几个头,便灰溜溜回家了。我寻思着,这么大的恩情,少不得也要给谢大人亲自磕个头才是,只是见不到。” 静姝却知道谢昭的性子,从不是计较这些的,那些虚礼只会让他不自在,便笑着道:“无妨的,谢大人那边有我呢,我帮妈妈备个大礼谢他,你若当面谢他,他反倒不好意思的。” 谢昭一向是个脸皮薄的人,也是一个记恩不记仇的人,而他对别人的恩情,却也永远不放在心上。 眨眼又过了两日,正是初九,静姝早早的就起了身。如今她们在乡下住着,一应吃用自是比在京城省检了不少,但是今日谢昭要来,少不得要做几个他喜欢吃的菜。 只是静姝前世鲜少注意谢昭生活起居,他喜欢吃什么、用什么、一概都记得不是很清楚。好不容易绞尽了脑汁想了半日,才想起来谢昭好像爱吃一道松鼠鳜鱼。 他祖籍苏州,这道菜应该是苏州的特色菜。 只是新鲜的鳜鱼容易买,但家下的厨子却不会做,静姝便只好凭着前世的记忆,一步步的把做这倒菜的步骤讲给那厨子听,好容易才讲完,便有小丫鬟来厨房唤她道:“四姑娘,谢大人来了,老太太正要出门迎呢,姑娘快点。” 静姝忙不迭就跟了过去,扶着老太太一起到了垂花门口,便看见谢昭已经绕过了影壁,朝她们这边走来。 他竟穿着七品县令的官服,就这么过来了,显然是事情太多,没来得及换一身家常的衣裳。不过在静姝看来,这官服穿在谢昭的身上,倒显得好看了几分,可见衣裳也要人来衬的。 “给谢大人请安。”不等谢昭走近,静姝就向他行了一个大礼。那人看向她,微微点头,旋即又同宋老太太见礼。 宋老太太是朝廷的二品诰命,身份自是不一般的高。 老太太忙让免礼,谢昭便抬起头来,眼神一时竟忍不住飘到静姝身上。 同之前在城外相见已经过去了小半年,小丫头个子见长,如今竟快有宋老太太那么高了。谢昭察觉到自己一时有些失态,只忙回过神来,好在宋老太太也没在意,只笑着迎他进去道:“没想到在这乡下地方还能见到谢四爷您。” 谢昭落了坐,静姝亲自捧了茶给他,那人笑着接过了,这才道:“原本是要留在翰林院的,正巧看见此处的县令出缺,便想着趁此机会出来历练一番,也比在京城坐井观天强些。”他顿了顿,又道:“况且这儿离京城不远,也可经常回去瞧瞧母亲。” 静姝却记得,前世谢昭是没有离开过京城的,他这样的身份,本就不用靠着外放提升资历。况且谢昭是至孝之人,即便日后高居首辅之位,对谢老夫人也是言听计从的。大抵他唯一驳回过谢老夫人的事情,便是要娶她为妻那件事。也正因为如此,谢老夫人一开始对自己并不喜欢,但看在谢昭的面子上,却也宽厚的接受了,把她当成了谢家的儿媳,一点一滴的教她管家理事。 静姝对谢昭是愧疚的,对谢老夫人是感激的。 “难得有你这样的年轻人,好好京城的安逸日子不过,要跑这乡下来。”宋老太太只笑着道:“不过这乡下虽然清苦些,却也养人,你看姝丫头,是不是比前次见你又长高了不少?” 老太太只把谢昭当成是静姝的长辈,完全没在意到话中的深意,静姝却有些不好意思,她的确是长高了,也长大了……少女的雏形已显,身材越发变得窈窕有致。 谢昭只觉得耳根有些热,哑着嗓子嗯了一声,眼神却不敢再落到静姝的身上。 章节目录 第 89 章 他想他应该是真的疯了…… 也许他一向就是个疯子, 不管是前世那个强娶静姝的自己,还是今生这个跑来当知县的自己,只要遇上和静姝有关的事情, 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这也是当日他临走之时, 谢老夫人送他的话。 “阿昭,你是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谢老夫人看着他,眼中有不解, 也有不甘, 更多的却是几分无奈:“你的心里到底装了些什么?那丫头值得你为她如此吗?” 他不知道!他不清楚!他自己也明白!只是……心里这么想着, 便去做了,便递了奏折, 说要来这通州做知县。 可他来了这里好几个月,也不曾上门看过她一眼。但只要心里一想起静姝也在通州,便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 “祖母……”静姝终究是不好意思的, 嘟起嘴,脸颊也憋红了,嘟囔道:“你说的谢先生都不好意思啦。” 谢昭只觉得脸颊一阵红过一阵, 忙捧起手中的茶盏来喝。 宋老太太这时也瞧出了谢昭的局促来,顿觉自己有些失言,谢昭虽然年长,却至今尚未成亲,虽然是静姝的长辈, 到底也男女有别, 是该避嫌些才是。 “姝丫头给谢先生换一盏茶来。”宋老太太只吩咐道, 静姝见谢昭捧着那杯茶饮了又饮, 便知道那杯子只怕早就空了,只笑着迎了上去, 果见茶水已经见底了。 谢昭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亲手将茶杯递过去,那人便伸手接了,一时间指尖相触,竟是那样柔软温热的触感。 谢昭忙不迭偏过了头,将微微发颤的手指拢到了袖中,便听宋老太太开口道:“那平安侯府的事情,我也是后来才听姝丫头提起来的,这丫头真是胆大包天,竟就这样写了信给你。”她叹了一口气,只继续道:“后来我数落了她一顿,这样的大事,她怎可这么自作主张呢!” “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谢昭脸上已恢复了平日清朗的笑容,只开口道:“她有事情还能想到我这个当先生的,我自是很欣慰,况且平安侯府所作所为无异于强抢民女,那姑娘既是通州人士,便是我所辖的子民,我是他们的父母官,这事情本该由我出面。” 话是这么说,可谁会因为这种事情去报官呢,况且这世上攀权附贵的人也不少,若是换了别家,只怕还觉得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富贵,哪里还会去推脱,只恨不得早早的把闺女送进侯府,当姨奶奶去。 “只是若因为这事情,平白得罪了那平安侯府……”虽说这是一件小事情,但宋老太太也明白,这些权贵侯门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今日为这小事低头,将来保不准会用大事为难人,明哲保身才是最长久的为官之道。 像谢昭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会不懂这个道理,可他却别无一句怨言,轻飘飘的就把事情解决了。 “老太太放心,这只是小事一桩。” 静姝从外头端着茶进来,便只听见谢昭说了这么一句,她越发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谢昭说的轻巧,但静姝也知道这不是小事,终究是自己一时任性给他招来的事情,不过好在帮了孙教习一家,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善事。 “偏厅里头摆饭了,谢先生少喝一口吧,我今天特意让厨子给你做了你爱吃的松鼠桂鱼呢!”静姝把茶奉给谢昭,脸上带着笑道。 谢昭却是愣了一下,眼神中透出几分疑惑茫然,静姝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吃松鼠桂鱼呢? 这一道菜他已有些年没吃过了,他在苏州守孝时候,倒的确喜欢这道菜,但是来了京城,这京城的厨子大多是不会做这菜的,便是做出来,口味也和苏州的不大一样,因此他便没怎么再吃过了。 倒是前世他当上首辅之后,太后娘娘怜他辅政辛苦,赏了一个从苏州来的厨子给他,谢家又常做起这道菜来。 谢昭忍不住又抬头看了静姝一眼,小姑娘眼神明亮,清眸流盼,看不出有半点的异样来。 他到底要不要问一句呢?谢昭拧了拧眉心,心里挣扎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竟知道我喜欢吃松鼠桂鱼,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静姝一下子就愣住了,脸颊也微微有些泛红,除了知道他喜欢吃松鼠桂鱼之外,静姝还真的不知道他还喜欢些什么。 “我……我不知道了。”静姝老实道:“不如下次先生告诉我,我好让厨房准备着,县衙离我们家也不远,先生要是愿意,就多来我家吃饭,到时候我就知道了。” 谢昭勾唇一笑,便觉得自己想多了,前世的静姝又如何会知道自己的喜好呢?她分明连多看自己也不愿意,又怎会在乎自己喜欢吃些什么。 至于这松鼠桂鱼,也不知这丫头片子是从哪里听说的。 “我若是天天来呢?”谢昭忍不住玩笑道。 “先生若是愿意,静姝自然也是欢迎的。”不知道为什么,静姝竟一时有些害羞,红着脸低下头去。 ****** 一时吃毕了午饭,谢昭便要回县衙去了。 虽是小地方的县令,琐事却不也不少,他不过是在宋家坐了一个多时辰,已经来了两三波人回话,静姝也不好意思再留他,只亲自送他到了门口。 外头马车正侯着呢,静姝就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目送谢昭离开。 谢昭见她还在门口站着,便向她转头道:“回去吧。” 静姝却有些舍不得,虽说方才席间宋老太太也有意让谢昭多来他们家走动,但静姝知道,谢昭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这次他肯过来,无非是知道她们想谢他,便特意来了。下次再见谢昭,又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明明他们都住在这小小的通州城而已。 静姝点点头,见谢昭就要上马车,忽然就叫住了他道:“谢先生,我有东西要给你,你……等我一下。” 她说着,急急的喊了丫鬟去帮她取东西,交代了两句却又没交代清楚,只急得跺了跺脚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自己取去。” 静姝忙不迭往宅子里跑,跑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冲着谢昭喊道:“先生等我一下。” 她跑的飞快,双手提着裙摆在风中微动,谢昭便这样看着她一路绕过了影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好在这祖宅不大,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静姝便出来了,脸却涨得通红,连气儿也险些喘不上来,见了谢昭却只一个劲道:“总算赶着了,先生还没走……” 谢昭心里却道:你若让我留下,我又岂会离你而去。 静姝的额头上都已经沁出了细细汗,谢昭捏了捏手指,终究是从袖中拿出一块素色的绢帕,递给她道:“都跑出汗了,擦一擦吧。” 静姝想也没想,只接了帕子轻轻擦了脸颊耳鬓,这才把自己袖中的东西取了出来,同帕子一起递到了谢昭的跟前道:“这……这……这荷包是给先生的。” 那是一个鸭蛋青绣修竹图案的荷包,荷包的一角还用银线勾了一个谢字,这次绣在了显眼的地方,免得瞧不见又被别人拿了去。 其实在京城的时候,静姝便想送个荷包给谢昭了,可偏偏几次都没有送出去,好在那时候她绣工拙劣,做的也不好看,如今来了通州,又向孙教习学了一手好绣艺,便想着重新做一个荷包给谢昭。 她虽做了,却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送出去,只是想着若是见到谢昭的时候没有东西送,岂不是又很遗憾,因此便前后做了好几个,想等着见到谢昭的时候就给他。 可见着了,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凭白无故的送人东西,好像师出无名,如今却是让她找到了理由。 “是……是……是孙教习说想谢谢先生,所以……所以就……所以我就……做了个荷包给先生。”静姝说的一本正经,像是怕谢昭不肯收,只又继续道:“我……我的绣艺是孙教习教的,我绣的就跟孙教习绣的一样。” 谢昭已是忍俊不禁,眉眼温柔的像是一缕春风,这样的谎言听起来实在拙劣可笑,但他也实在不忍拆穿她,这样的静姝,也是他前世今生所未见过的。 “那你帮我谢谢孙教习。”谢昭收下了荷包,把它捧在掌心里,复又抬头看着静姝道:“谢谢她把你教得这样好。” 静姝颔首,一个劲的点头,心中却不住想到:你也是我的师啊,是你教会了我做人的道理。 眼前的马车已经远去,静姝却仍旧站在台阶上,听着车声悠远,岁月静好。 章节目录 第 90 章 农桑交替, 四季更迭。 院子里的梧桐树落了两回梧桐雨,静姝也收到了远在扬州的何老太太的来信,平安侯世子守丧三年的孝服已过, 何家终究还是要来京城送嫁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 静姝其实早已经有了一些心里准备的,虽说她已经把平安侯世子想强纳孙教习闺女为妾的事情告诉了何老太太,但这依然没有改变何家要和平安侯府结亲的计划。 富贵人家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事情, 何佳蕙又是来做续弦的, 就算平安侯世子房里多几个妾室, 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何家又怎么会因为这个就退亲呢! 况且何佳蕙今年已经十七了, 这时候若是退亲再嫁,想要找到这样家世的人家必定是不可能了。 但静姝心里还是为何佳蕙感到叹息,但更让她忧心的是, 若是事情照着前世的发展,何佳蕙最后连这个续弦也没有当成,却只成了平安侯世子的妾而已。只是当年她身在扬州, 对于京城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她也不知道。 何老太太要来京城,静姝自然是想回京见她一见的,只是如今宋老爷子孝服未满,老太太又在通州住习惯了, 她虽然想回京城, 却终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宋老太太见她拿着信纸发呆, 只问她道:“怎么了?瞧着心事重重的。” 静姝便如实回道:“外祖母说要来京城, 我表姐还是要嫁去平安侯府。” 倘若静姝不知道那平安侯世子的作派,何佳蕙要嫁过去, 这自然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可之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何家还坚持要把何佳蕙嫁过来,静姝心里便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道理她都懂,但这种只能在命运面前低头的感觉还是让静姝感到非常无助。 “你外祖母难得来一趟京城,就算你不想见她,我也想见见这位老亲家咯!”宋老太太笑着道:“况且,她这次来京城,没准会把你的嫁妆一起带过来,来了这样一个大财主,咱怎么说也要去迎一迎不是?” 静姝一下子就被宋老太太给逗乐了,不过老太太说的没错,何老太太确实在信中提了,要把当年她留在扬州的,并外祖家给她齐备的嫁妆都带过来,毕竟再过一年半载的,宋家除了服,静姝的婚期也要提上日程了。只是她的那门亲事,终究是她不喜欢的。 “祖母愿意回京就好了,这里住得舒坦,我是怕祖母不愿意走。”静姝有些不好意思,宋老太太说要回京,必定是迁就她的意思。 “那里也是我们家,再说了……让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宋老太太只开口道:“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们不可能在这里躲一辈子。” 宋老太太用了一个躲字,两年前宋景行摇身一变成了当今三皇子,宋家也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柄,如今一晃过去了两年,这件事情多少已经淡化了,宋老太太也终于收拾好了心情,愿意回京去了。 她一个老人家,半截腿入土的人,住在哪里不是住呢,只是静姝却不行,这里终究不是她的就留之地。 “祖母。”静姝握着宋老太太的手,心里却有些感概,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当初从京城带来的衣裳,静姝也都穿不下了,她已是一个十四岁的,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了。 ****** 祖孙俩既然决定了要回京去,自然就开始收拾起了行李,静姝要带的东西不少,宋老太太却道:“你那些衣裳都别带了,回去给你做些新的。”这两年守孝,穿的都是素服,如今既回了京城,少不得要多做一些颜色鲜艳的衣服,备着将来过了孝好穿的。 “不过也不能做多了,如今你正长身体,做多了来不及穿也小了。”宋老太太面上眼中都是笑意,从前静姝生得瘦弱,这两年好不容易给她养出了几两肉来,看着也比从前更圆润了一些。她又是个会长的,该长肉的地方,却是一分一毫也没有少长,不该长肉的地方,也是一分一毫没有多长。 静姝被宋老太太看的不好意思了,脸上发起热来,搂着宋老太太的膀子撒娇道:“祖母怎么这样呢!”静姝自己也郁闷,明明她吃的也不多,脸也不胖,为什么肉都长到那地方去了。 “这有什么,祖母这是夸你呢!”宋老太太也年轻过,自然也羡慕过这样玲珑妙曼的身材,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正是香娇玉嫩,倾国倾城。 静姝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对于自己容貌出众这一点,静姝前世便有所知,前世自己大约就是靠着这张脸,让谢昭沉溺其中的,只是她就是弄不明白,谢昭若真是耽于美色之人,那为什么对后来她送的那些美人,却又无动于衷呢? “如今我们既要走了,明日还得差人去趟县衙,跟谢四爷说一声才好。”宋老太太只开口道。 虽说同在通州,但谢昭终究是一城县令,公务繁忙,并没有经常往宋家来,只是逢年过节会给静姝和宋老太太送些东西,但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多半是当地百姓孝敬他的一些新鲜蔬菜瓜果。 谢昭为官清廉,别的东西他也不肯收,只这些东西,百姓们亲手所种,要献给他们爱民如子的县太爷,他也不好意思不收了。 因此每有收获,谢昭便会派人送一些来宋家。 静姝听了宋老太太的话却是不言语,过了半日才道:“县令的任期是两年,先生年底也该回京述职了,也不知道后面他会去哪里?” 静姝自然是希望谢昭能留在京城的,况且按前世的发展,今上驾崩也就是在这一两年之间的事情,她前世进京的时候,正巧就赶上了今上的国孝,等她定下亲事嫁给周鸿宇的时候,都已经十六了。 那时候谢昭便辅佐当今太子继位,又被任命为太傅,谁知这位太子殿下继位不过两年,便也病死了。谢昭临危受命,辅佐幼主、匡扶弊政、肃清乱党、一时风头无两,成为了大魏最年轻的首辅。 正当大家都对他赞不绝口、仰慕倾佩的时候,他却做了一件最荒唐的事情,强娶了正为周鸿宇守孝的静姝。强娶英烈遗孀,谢昭的一世英明,就毁在了这件事上。 直到后来谢昭死了,他的那些政敌也还常用这件事情抨击于他,说他聪明一世,最后竟毁在了一个小女子的手中。 静姝一时竟想的有些出神了,即便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每每想到这些,她的心口仍旧痛到窒息。 “我看他必定是回京做京官去的。”宋老太太只说道:“你见过几个状元爷被外放在外头的?朝廷本就惜材,谢四爷又是这样的人才,只让他做一方的地方官,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 静姝回过神,只点了点头道:“祖母说的对,说不准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又能在京城见到谢先生了。” ****** 通州离京城本就不远,宋老太太既然打定了回京的主意,不过收拾了三五日,便可启程回京了。 宋廷u亲自过来接的人,这两年之中,宋廷u虽说来的次数不多,但好歹每月也打发人过来问候,也算是做到了一个儿子的本分,至于尤氏……听说身子骨一直没恢复好,还在将养。宋廷u来接他们的同时又带了喜讯过来,杜鹃在他房中两年,终于有了喜事。 宋老太太听了自是很高兴,没有哪个老人家不喜欢子孙满堂的,更何况宋家都几年没传出什么喜事来了,这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事,但终究也是喜事一桩。 “是件喜事,”宋老太太只开口道:“若是能再给你添个儿子,那就更好了。”宋廷u总共只有两个儿子,对于大世家来说,确实少了一些。 况且他的年纪也不小了,等再过两年,到了宋景坤议亲的时候,那时候再传出这样的事情,倒是不妥了。 “儿子之前就想来告诉老太太,后来听说老太太要回京了,因此便没特意过来报喜。”宋廷u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显然很是高兴,宋老太太只点了点头道:“我们回京不为别的,你扬州的亲家母要过来,静姝也有些年没见她们了,想请了她们在府上小住一阵子。” 何家在京城自是有别院的,但若是住在别院中,静姝便又见不到何老太太了,因此静姝只去了信,让她们直接住到宋家来,她自是早早的回京等着她们的。 宋廷u听说何家的人要来,眉心却忍不住拧了拧,他虽不喜欢何氏,但也知道自己终究亏欠何氏良多,如今何家人要来,他只觉得没什么脸面去见他们,倒是心虚的很。 可再怎么说,那也是他原配的母族,静姝的外祖家,如今静姝还没出阁,想要跟何家断了来往,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章节目录 第 91 章 鸿福堂两年没住人, 房里的一应陈设倒是和过去无异。 林氏听说老太太要回京,早几日就派人把这里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遍,只是静姝这一次回京, 却不能和宋老太太同住了。 她已经十四了, 再守半年的孝,便要开始安排及笄与亲事,也不方便和宋老太太住在一起。 况且何老太太要来, 她们祖孙两人许久不见, 自然是要住在一起说些贴心话的, 因此静姝便直接搬进了漪澜院来。 漪澜院是从前何氏住的院子,何氏去后便荒废了不少年, 后来静姝回京,原本就是要住进来的,但尤氏故意拖延修缮, 因此她便住进了宋老太太的鸿福堂,如今两年过去,这院子总算也修得差不多了。 静姝从垂花门外进来, 便瞧见那遮天蔽日的紫藤花架,此时正值仲秋,花架上没有鲜花,只有碧绿的树叶,将底下的路遮的密密扎扎, 她在树荫下站了一会儿, 看见有人从房里迎了出来。 等那人走的近了, 静姝才认出那正是两年没见得邱姨娘。 静姝忙朝着她福了福身子道:“给姨娘请安。” 邱姨娘瞧上去倒是和两年前没有什么差别, 只是眼神比起两年前,似乎更精神了一些, 见静姝行礼,忙就伸手扶了她起来道:“太太让我来帮四姑娘置办东西。” 静姝不想见到尤氏,尤氏自然也不想见静姝,方才在门口相迎,也不过彼此点了个头而已,因此派方姨娘来帮她打点一切,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丫鬟们正把静姝的行李往里头搬,静姝携着邱姨娘的手一起走到厅中,只见门口的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中燃着袅袅的苏合香,正厅中间的墙上挂着一幅泼墨仙人图,底下的翘头长案上左右各摆着青花白地瓷瓶,里头摆了两截干枯的莲蓬,显得很是素雅洁净。 邱姨娘见静姝不声不响的打量着这里的陈设,只开口道:“这些原都是太太喜欢的东西,后来这里不住人,老太太怕东西丢了,就交代下去全收到库中了,如今我还按原来的找了出来,照着从前的模样摆了,不知道四姑娘可喜欢?”她见静姝忍没有回话,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又只继续道:“只是有几样东西却不知道放到哪里了,一时没找到。” 静姝却知道丢失的那几样东西的去处,她那时候虽年幼,但记性还是有一点的,尤氏有一个景泰蓝描金嵌宝的妆奁,静姝小时候很是喜欢,因为不小心摔过一次,摔掉了上头一颗绿松石的嵌珠。后来这东西,前世静姝在沈云薇出嫁的时候,在她的嫁妆里瞧见过。 何氏留下的东西太多,前世她又是一个糊涂人,终究有些东西丢了也就丢了,但如今的静姝,却很想把她母亲的东西都拿回来。 “老太太把东西收起来的时候,可有让人登记造册?”静姝抬起头问邱姨娘道。 “册子是有的,若没有册子,我也不好找。”邱姨娘心里却有些不好开口,少了的东西又何止几样,横竖还在这宅子里,也不会有人拿出去卖,只不过再别处放着罢了。 静姝却仿佛没瞧见邱姨娘那小心翼翼的表情,仍是继续道:“姨娘把册子给我瞧瞧吧,如今我刚住进来,也不知道缺些什么,只翻翻这册子,若是瞧见了好的,再自己去库房提出来,如此也不用麻烦姨娘了。” 邱姨娘本就是个没主见的人,见静姝这么说,也不好意思回,可终究尤氏那边也不好交代,她是谨小慎微习惯了的,哪里经得起她们的斗法,脸上的神色都紧张了几分。 静姝便安慰道:“姨娘不用担心,一会儿我亲自派了丫鬟去跟母亲说,况且这漪澜院的东西,本就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如今我想拿回来,那也无可厚非。” 邱姨娘见如此说,这才点了点头。 ****** 晚上宋老太太在鸿福堂摆了家宴,请了两房的人都过来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静姝习惯了服侍宋老太太,不等掌灯就已经到了鸿福堂里头,沈云薇和尤氏却比她来的更早,正规规矩矩的给宋老太太奉茶。 两年不见,沈云薇倒也出落的清秀动人,行动间别有一番婉约柔弱。若不是静姝早已经知道了她的为人,只怕也会被她这看似无害的外表给骗了过去。 沈云薇见了静姝进来,只朝她服了服身子道:“四妹妹。” 静姝朝她点了点头,又向尤氏请安道:“给母亲请安。” 尤氏这两年却眼见着老了不少,听说她身子骨竟一直没能恢复,如今宋廷u每月不过三五日住在她的房里,但她也是个有手腕的,竟把那叫香芙的丫鬟给了宋廷u,但饶是这样严防死守的,却终究还是让杜鹃怀上了宋廷u的孩子。 “姝丫头快起来。”尤氏看着她,脸上竟露出几分笑来,若不是经历的前世的事情,静姝甚至很难发现这笑有什么问题,还当真是发自内心,笑得让人无懈可击。 尤氏只继续道:“这么长时间不见,姝丫头竟出落的这样好了,若不是我身子骨不争气,早想跟着你父亲去瞧老太太和你,如今你们回来了,真是再好不过了,一家人总算又团聚了。” 她这话说的何等落落大方,静姝忍不住要以为尤氏转了性子,她本想就这下午漪澜院少了东西的事情在宋老太太跟前说道一番,一时却也开不了口了。 静姝正纠结着,宋老太太却开口道:“你沈姐姐下个月便要及笄了,你母亲想要替她设个笄宴。” 宋家尚且还在孝期,设宴本就于理不合,但及笄终究也不是小事,尤氏有这样的心思,也是情有可原。原是有求于宋老太太,怪不得一下子又做低伏小起来,静姝立马收起了方才对尤氏的改观,脸上却笑着道:“原来沈姐姐要及笄了,可曾定下了人家?” 静姝自然是知道沈云薇还没定下人家的,只是这两年她不在京城,对于她们的事情不知道也是理所应当的,因此这么发问,也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但沈云薇的脸色却顿时有些不好看起来,一直端着的温柔可亲的模样都快绷不住了,还是尤氏定性更好一些,只笑着道:“你沈姐姐哪有你这样好的福分,如今还没人家呢,因此我才想着给她办个笄礼,不然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倒是耽误了你的婚事了。” 这一句话却是准确的拿捏了宋老太太的七寸,静姝虽然定下了康定侯府,人家也安安静静等了这两年,可终究是夜长梦多,而按照宋廷u这迂腐劲儿,保不准是想着先让沈云薇出阁了,再操办静姝的婚事,如此岂不是又要让康定侯府继续等下去? 那如何等得? 宋老太太总算把视线落在了沈云薇的身上,想要给沈云薇找一门亲事,这自然难不到她的,只是她如今心已经冷了,实在有些懒得管尤氏和沈云薇的破事,但为了静姝,这事情难免还是要揽到自己的手中。 宋老太太只开口道:“过几日静姝的外祖母就要来了,她老人家向来是有人脉的,到时候让她也帮忙物色物色。” 尤氏心中暗暗欣喜,何家在儿女亲事上头,向来有些手腕,要不然一个商贾之家,哪里能将自己的闺女嫁入侯门?便是当年何氏嫁给宋廷u,那也是鼎好的一门亲事了,尤氏只忙开口道:“薇姐儿,还不快谢谢老太太。” 沈云薇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乖乖的谢过了。 ****** 用罢了晚膳,沈云薇跟着尤氏回了明熙堂,当下就卸下了她那一脸乖巧懂事的模样,只气呼呼道:“依我看,母亲何必非要去求老太太,难道没了她,我就嫁不到好人家了吗?” 尤氏又何尝愿意去求宋老太太,但这两年来,她为了沈云薇的亲事算是绞尽了脑汁,最后却是连个门当户对的人家都没选到,更何况说她还想着沈云薇高嫁呢? “以前宋老爷子在,好歹别人家也给我们几分面子,可如今你继父又是那样的人,谁瞧的起他,你又不是正经宋家的闺女,想要找一门好亲事,着实不简单。”尤氏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向宋老太太开口的:“老太太这两年虽然不问世事,但平日里她的那些老姐妹,还有宋老爷子原先的那一班门生,那些人的家里多少还敬着她,她要是愿意替你开口,总是能成的。” 沈云薇只静静的听着,心里兀自想着心事,她那日去如意坊买首饰,出门时候却瞧见一骑马车从门口呼啸而过,听了别人议论,才知道原来是三皇子萧景行的马车。 萧景行萧景行,她可是叫了他好些年的大堂兄,只是不知道那个人,还记不记的自己了? 章节目录 第 92 章 接下去的几日, 静姝却着实忙碌了起来。何老太太进京,所携家眷必然不少,重生后她还是第一次张罗这些大事, 只想着让何老太太能住的舒坦一些, 因此一应的摆设安置,都要亲自过问。 再者,宋老太太也因时气感染了风寒, 起先不过发热咳嗽, 后来竟一时又严重了, 险些酿成痰症,足足在床上躺了七八日, 才算缓了过来,静姝每日里熬药侍奉,十分的殷勤, 照顾的无微不至。 如今两房业已分家,老太太房里的事情,都交到了静姝的手上。她前世虽说糊涂, 但好歹在谢老夫人的教导下管过两年的家事,如今做起来倒也得心应手,一应事务都操办的妥妥当当。 宋老太太只是叹息:“再两日你外祖母就来了,我这还没好呢!” 静姝倒是不曾担心,老太太不过是染了风寒, 又兼突然回京来住, 大约是有些水土不服, 前世一直到她死了, 宋老太太还健在呢,可知老人家的寿数高着呢, 只是如今病了,少不得要好好调理一番,静姝一边替她吹药一边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祖母你可别着急,外祖母来了您也不用操心,还有我呢,我能招呼好她们。” 宋老太太对静姝很是信任,只点着头道:“你如今一个人住在漪澜院,可还习惯?”静姝刚搬进去前几日,宋老太太也往那边坐了一会儿,只是有些睹物思人,便早早的就离去了。宋老太太忍不住叹息道:“那是你母亲从前住过的地方,如今你住着倒也好。”宋老太太是很喜欢何氏的,觉得她温婉安静,虽是商贾之女,身上却没有一点儿钱商铜臭。他也从来没觉得何氏嫁进来是高攀了,只是宋廷u不喜欢罢了。想到这里,老太太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静姝这一阵子忙乱,便把少东西的事情给忘了,如今听宋老太太提起里,只开口道:“邱姨娘还按着原先母亲住的样子帮我布置了,只是少了几样东西,也不知道如今丢在了哪个犄角旮旯?” 宋老太太一听这话,脸上神色就肃然了几分,漪澜院的东西,当年还是她吩咐何氏入库收藏的,如今既少了东西,少不得只问尤氏要便是了。这个家里,除了尤氏,别人也不会去动何氏留下的东西。宋廷u不喜欢何氏,她的东西,他是一概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 静姝虽把话说出了口,心里又觉得过意不去,老太太还病着,她竟然还跟她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谁知老太太竟认起真来,只喊了刘妈妈进来道:“你去二太太房里,让她把昔年漪澜院里头收进库的东西按着当初的册子都清点出来,给姝姐儿送去,一件也不能少。” “祖母。”静姝心下感动,只小声道:“有些东西我也不稀罕,只是有一个景泰蓝镶金嵌宝的妆奁,我记得是母亲日常用的,我想拿回来。” 她并非是个念旧的人,可如今她连何氏的模样都已经记不清了,却仍旧能记得那样东西,只因那是何氏的东西。 宋老太太只轻抚着她的头道:“傻孩子,这些东西,本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你的。” ****** 刘妈妈去明熙堂传话的时候,沈云薇也正服侍着尤氏吃药。 尤氏自从前年小产至今,断断续续的调养了多日,竟不见好,如今每逢行经前后,仍旧要用药来调理,不然便是淅淅沥沥不止。她这症候,前后也瞧过了不少的大夫,药也不知吃了多少,只还不能根治。 沈云薇一边服侍尤氏用药,一边道:“依我看,母亲这病还得找个好大夫瞧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以她现在的身子,服侍宋廷u都有些吃力,更别说再有子嗣,那是难上加难了。要不然也不会让杜鹃那小蹄子反倒有了喜讯! 再者,沈家常看的几个大夫都不是妇科上的好手,但京城享誉盛名的妇科圣手,却不是那么好请的,只说那太医院的院判胡太医,宫里娘娘们的身子都是他调理的,自然是一把好手,但这人傲得很,非公侯贵胄之家不入,若是从前宋老爷子在,他的拜帖或许能送进胡家,但如今以宋廷u的官位,哪里能请到他。 尤氏只叹息道:“你父亲也不是不尽力,只是那胡家的下人偏是这种狗眼看人低的,连帖子都递不进去。” 沈云薇拧了拧眉心,咬着唇瓣小声嘟囔道:“若是大堂兄肯帮忙,一定能请到胡太医。” 尤氏听沈云薇提起了萧景行,眉梢也跟着一跳,这两年她们在京城可没少听说这位三皇子的轶事,今上很是看重他,听说也办了不少事情,声望直逼太子,更有人说,三皇子从小养在民间,更知民间疾苦,比太子更能体察民情。 只是这样一个别人口中的好皇子,在离开的宋家之后,倒是和宋家在无往来,断得干净。 “你若是有这个胆量去找他,老太太只怕会打断你的腿。”尤氏如何不知道沈云薇那起子促狭的想法,从前萧景行在宋家的时候,她尚且还对他念念不忘,时不时还要上前招惹一番,只是那人却从来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罢了,如今两人身份更是云泥之别,她如今还有这样的想法,那便是痴人说梦了。 “趁早收了你的心思,你如今连给他做妾都不配。”皇子的妾室那可不叫妾室,那是正儿八经的侧妃。 “我……”沈云薇一时被堵得没话说了,可她心里却想着,便是能做萧景行的妾她也心甘情愿呀,但她惧怕尤氏打她,到底不敢说出来,只抿着嘴不说话,外头却正巧有丫鬟进来回话,说老太太遣了刘妈妈过来找二太太。 刘妈妈是老太太跟前得力的老妈妈,平常连尤氏都要担待她几分,听说她亲自过来,尤氏只忙请人迎了进来,又吩咐了丫鬟去沏茶。 刘妈妈却不肯落座,只开口将老太太吩咐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老太太说,这些东西原就都是漪澜院的,太太也保管了十来年了,如今也该还给四姑娘了,还请太太帮忙找找,过几日何家老太太就要来了,到时候若瞧见我们宋家把他们何家的东西弄丢了,面上也不好看。” 尤氏还没听完,脸上的表情就僵硬了几分,漪澜院的东西都收了十几年了,她拿了几样自己当摆设也是有的,谁还会给你翻十几年前的旧账?况且那些东西她也不是每年都会清点,若是不经心丢了呢?也让她赔不成? “这……”尤氏的眉心都拧了起来,“东西收起来有些日子了,我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倒是要好好找一找。”尤氏只推脱道。 刘妈妈便笑着道:“其他东西太太可以慢慢找,只是有一个什么景泰蓝的妆奁,四姑娘很喜欢的,还请太太快些找出来。” “那妆奁……”沈云薇听了这话,差点儿就跳起来了,那妆奁是她刚进宋家的时候,自己去库房挑选的,都用了好几年了,最是喜欢不过,现在要她拿出来还给宋静姝,这怎么可能呢? 沈云薇看着尤氏,一脸的怒气,尤氏自然也记得这个妆奁,她本来还想赖一赖呢,可如今瞧见沈云薇这样子,自个儿就露馅了,只得对着刘妈妈陪笑道:“您老回去告诉老太太,我这几日就差人找出来,到时候一并送到漪澜院去。” 刘妈妈听尤氏这么说,便点头告辞了,她前脚才出门,后面沈云薇就大怒道:“母亲,这宋静姝也太不要脸了,竟跟你翻这些旧账,你真的要把那妆奁还给宋静姝吗?” 尤氏眼神冰冷,狠狠的瞪了沈云薇一眼,想起方才她自己露馅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咬牙道:“你也说了,那是还给她,这本就是她的东西,你还能不还吗?” 沈云薇急的都红了眼,只咬牙道:“我不!我就是不想把东西还给她!” 尤氏气过了一阵,倒是平静了下来,只拉着她的手道:“罢了,如今你的亲事还要指望老太太呢,等到时候你的亲事定了下来,咱也不用再看她们的脸色了,你只把那东西先还给她,我再帮你买个好的?” ****** 晚上静姝回房,便有丫鬟过来回话,说是明熙堂送了一个描金前嵌宝的景泰蓝妆奁过来。 静姝倒是没预料到尤氏竟给的这样爽快,想来还是因为要求着宋老太太办事,因此凡事都殷勤了许多。她几乎能想象到沈云薇交出这妆奁时那暴躁的表情,心里竟觉得有些愉悦。 静姝走进里间,果见那妆奁放在了梳妆台上,上面的花纹宝光璀璨,擦的晶莹透亮,连一丝灰尘都瞧不见,一看便是很让人宝贝的样子,就连昔年静姝摔掉的那一颗绿松石嵌珠,也都请匠人修好了。 看来沈云薇是真的很喜欢这妆奁了,难怪前世连出阁都要拿它当嫁妆。这种夺人所好的感觉,让静姝莫名觉得有些兴奋。 静姝伸手轻轻的抚摸了这妆奁片刻,嘴角却透出一丝冷笑来,转头吩咐丫鬟道:“把这东西收起来吧。”妆奁她实在多得是,比这漂亮精致的也有不少,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便想着,一定要把这东西拿回来,哪怕自己不用,也不想让它落在沈云薇的手中。 章节目录 第 93 章 一场秋雨之后, 静姝总算把何老太太给盼来了。 何家这次进京可带了不少东西,主要都是何佳蕙的嫁妆,据说整整装了三条大船, 都送去了何家在京城的别院。 何老太太则带着何佳蕙住到了宋家来, 静姝把他们安置在了自己的漪澜院里头,丫鬟婆子们则另外僻了个院子单给她们住,只留了贴身服侍的丫鬟留在身边照顾起居。 “我记得这个院子, 原是你母亲住的!”何老太太一进垂花门, 看见那粗壮的紫藤花花轿, 便开口道:“当年你母亲生你兄长的时候,我来过, 那时候这紫藤花架还小着呢,我还记得那时候是夏天,开了一架子的鲜花, 真真是好看的紧,如今过去了这么些年,连着树干都这么粗了。” 何老太太一边走一边道:“只可惜你那兄长没养活, 要不然如今也有人能照看你。”何氏曾经也有过一个男孩的,只是后来夭折了。 这些事情静姝也知道一点,后来也是因为这个,邱姨娘生下了宋景坤,何氏才会把宋景坤记在自己名下的, 只是没养几年, 她就去了。 静姝领着她们进了正厅, 吩咐丫鬟去沏茶, 这才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了何佳蕙来。她记得何佳蕙是个最跳脱不过的人,可这次见她, 却安静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彼此年纪大了,又有些时日不见,因此一下子生疏了起来。 “三表姐。”静姝只喊了何佳蕙一声,那人却是愣了一下,才抬起头朝她笑笑,眼神中又露出从前的热络来,只说道:“好久不见表妹,比从前越发好看了,祖母在船上的时候,还天天念叨着。” 何老太太的眼神从何佳蕙的身上扫过,眉心却若有似无的拧了拧,似是有些无奈。 晚上宋老太太在鸿福堂亲自设了宴替何老太太接风,只不过她身子还没好全,不过略坐了一会儿便回房休息去了。 何老太太一路奔波,自然也是累了,用过了晚膳,便早早就回漪澜院安置了。 何佳蕙已经在里间睡着了,静姝进来服侍何老太太,亲自端了安神茶给她道:“外祖母,我原以为,出了那样的事情,三表姐未必还会嫁给那平安侯世子的。” 静姝觉得,有些事情既然一开始就知道错了,那就应该防微杜渐,不要任它再发展下去才好。 何老太太冷笑一声,只开口道:“我就知道你会问我。”老太太脸上露出一丝愁容,只拧着眉心道:“我当时是极力想要退亲的,只是你二舅母不肯,她最是掐尖要强的人,如今扬州人人都知道她的闺女要嫁去平安侯府,要是退亲了,她的脸往哪里搁?” “就为了自己的脸面,就要把亲闺女往火坑里头推吗?”静姝实在有些不懂,她前世成过两次亲,自然知道若不是心甘情愿,就算是勉强在一起,也不会有幸福可言。那平安侯世子有众多妾室,可何佳蕙这一辈子却只能守着他一个人过,况且她还是去做续弦的,底下有嫡子嫡女,就算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终究也是个后妈。 “哎。”何老太太忍不住叹息,“若是只有你二舅母一人不肯,我尚且还能说服她几分,可谁知你这表姐,也是一个倔强性子,竟也不肯退亲,其实我是知道的,她就是怕她父母丢了面子,她也知道……咱们家为了她这亲事,没少花钱花银子。”一个商贾之家想要嫁入侯门,这其中的代价必定是不小的。 静姝低着头,何佳蕙的性子就是如此,前世她嫁去了平安侯府之后,两人便少有联系了,只说妾室不是什么正经亲戚,不想连带着静姝也被人瞧不起。她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却还是肯为家族牺牲到那一步。 “那平安侯府呢?难道就没有什么表示?”静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服。 “有什么表示,我们家在扬州,也许他们还指着我们压根不知道有这回事呢……”何老太太说着,又叹了一回气,如今何家已经上京,连带着嫁妆都运了来,再想退亲,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外祖母。”静姝顿时觉得很难过,一想到自己明知道安以臣不是良配,却还是要嫁给他,便觉得自己跟何佳蕙和其同病相怜:“外祖母,我们就不能不嫁人吗?”静姝抱着何老太太,把头靠在她的肩头道:“家里也不是没钱,也不差我们一口饭吃,为什么非要我们嫁人呢?” 她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又怕吵醒里头的何佳蕙,只压抑着哽咽了几声,身子抖得厉害,使劲蹭着何老太太的肩膀道:“母亲当年嫁到京城来,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当年十六岁的何氏远嫁京城,完全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在这样的深宅大院,她只生活了八年,就撒手人寰了。 何老太太原本还忍着,这时候却再也忍不住,只抚摸着静姝的后脑,落下一串老泪来。 ****** 何家在京城人脉颇广,一连七八日,老太太都忙于交际应酬,只等这日闲了下来,宋老太太的身子也好了,才请了两房的人一起在鸿福堂相见。 林氏向来是个会说话的,又兼何老太太给她们都备了大礼,自是心花怒放,说的起劲:“扬州那地方就是养人,瞧瞧这三姑娘,模样怎么出落的这样好,跟咱京城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四丫头不过在扬州养了那么些年,回来也是人人都夸。” 何佳蕙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何老太太却淡定道:“扬州终究是小地方,比不得京城,姑娘们一个个都是大家闺秀的模样,不像我们那地方的姑娘,小家子气。”何老太太说着,视线却不动声色的往沈云薇那边扫了一眼。 沈云薇自从进来向何老太太行了礼数之后,便冷着一张脸,目不斜视,端的是一派大家闺秀的派头。 林氏闻言只笑了起来,捏着腔调道:“那也未必,我家五丫头就是个傻大姐儿,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款儿。”宋静妍得了何老太太送的一串西瓜碧玺的手串,高兴得什么似的,正在同宋静姝咬耳朵呢,忽然听见林氏点她的名,只一脸茫然的抬头道:“母亲说我什么?我有什么款儿?” 林氏只故意笑道:“你能有什么款儿,比起你沈姐姐来可差远了。”林氏不过就是随口一句,一旁的宋老太太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心,沈云薇眼里也太没有长辈了,这样的场合,她一个人摆着一张脸算什么? 沈云薇脸上的肉都抖了抖,她就是没有好脸色嘛!同样是给姑娘们的东西,何老太太给宋静妍的便是上好的西瓜碧玺,给她们的却只是一般的碧玺,珠子还比宋静妍的小了整整一圈! 她倒也不是稀罕这些东西,只是这也未免太过不公了!便是宋老太太,也不曾这样明着给她们上过眼药。 沈云薇的眼眶都憋红了,却听何老太太开口道:“那是二太太教得好啊,沈姑娘这般知书达礼的,想来已经有好人家了?” 这下子连尤氏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沈云薇的亲事实在是棘手,她一个宋家的外姓女,高不成低不就的,哪里那么容易说亲,如今她偏这样大声说出来,这跟打自己的脸有什么区别。但现在尤氏也实在没办法,只能陪笑道:“亲家太太您太抬举她了,她还没说亲呢,倒是想请亲家太太给物色物色。” 何老太太便冷冷的看了沈云薇一眼,依她的意思,这种没眼色的姑娘,随便那个犄角旮旯找个人嫁了倒好。 “我倒是认识几个老姐妹,家里都有适龄的男孩子。”何老太太故意道。 尤氏眉心却闪了闪,能跟何家交好的人家,多半非富即贵,若是何老太太真的肯保媒,那真是沈云薇的造化了。她正想着要多问一句呢,只听何老太太接着道:“只可惜啊……都已经定亲了。” 尤氏一口气噎在了胸口,气的脸都青了,正不知道如何应对,却听外头有丫鬟进来回话道:“康定侯夫人派了两个婆子过来,给老太太和亲家太太送大贴,人正在外头等着呢!” 尤氏松了一口气,忙道:“请她们进来吧。” 她这厢才发了话,一旁的林氏却是笑着道:“二嫂子倒是吩咐的快,感情这帖子是给你们二房送去的?”如今宋家已经分家,外头的人家也都知道,这帖子既然只说了送给老太太,那必定是没他们二房什么事情的,尤氏这般抢了先儿开口,倒是让人好笑。 “你……”尤氏一时语塞,林氏本来就跟她不对付,如今还当着何老太太的面儿落她的面子,当真是可气又可恨。 章节目录 第 94 章 一时丫鬟出门传了话, 康定侯府的两个婆子都进了鸿福堂来。 康定侯府和何家也是有旧交的,不然当年何氏也不能轻易把静姝和安以臣的亲事定下来,下个月初一却正是康定侯夫人的寿辰, 听说何家进京送亲, 自是派人送了大贴过来,想请何老太太也过府一叙。 “我们夫人说了,十几年都不曾见过老太太了, 这次可一定要赏脸见一面才好呢!”说话的那个婆子是个圆脸盘, 一副慈祥老道的模样, 一看便是康定侯夫人身边得用的人。 另一个个子高瘦的婆子便笑着道:“带上姑娘们,一起去我们家玩一趟, 只当是凑个热闹。” 宋老太太很是高兴,她心里最记挂的便是静姝的婚事,生怕康定侯府退亲, 如今见她们仍旧这般热络,倒也放下了心来,只开口道:“我就不去了, 让亲家太太带着姑娘们去吧,她们也是有些时间没出过门了,如今趁着这机会好好玩玩也使得。” 这两年宋家守孝,大小宴会亦是很少参加,姑娘们出门的机会就更少了, 难得让她们出去散散心, 谁还不乐意不成? 尤氏一听这话, 脖子又忍不住伸长了出去, 这可是沈云薇的好机会啊!康定侯夫人过寿,那京城前去拜寿的侯门公府和官宦世家肯定不少, 到时候不愁找不到一个品貌兼优的未婚男子。 她就是身份上差了点儿,等闲这样的场合没什么机会去,要不然沈云薇的婚事也不至于拖延到现在。 尤氏一收方才尴尬的表情,只笑着道:“既然是老太太的意思,少不得我也让薇丫头好好收拾收拾,省得到时候丢了咱家的脸面。” 宋老太太方才不过随口一说,原是没想着让沈云薇去的,可如今见尤氏已经开了口,倒也不好意思直接回绝了,又想着有何老太太在,谅她沈云薇也不敢不老实,便笑着道:“既这样,我出钱,帮姑娘们一人做一身新衣裳,虽说孝中不易太艳丽,但出门应酬,总要穿的鲜亮一些的。” 况且她一早就想着给静姝做衣裳了,只是前阵子病了,便耽误了下来,如今天气又凉了下来,是要做几件出门穿的斗篷才是。 ****** 晚上尤氏同沈云薇回了明熙堂,便商议起了去康定侯府赴宴的事情。 如今分了家,康定侯府哪里还把他们宋家二房放在眼里,今日过来送帖子,竟只送到了鸿福堂去,显然是并没有想请他们二房的意思。 这京城的达官贵人,个个都长了一双势利眼,宋老爷子也不过才死了两年而已,已经没有人把他们宋家放在眼里了。 尤氏只叹息道:“你父亲是个不争气的,如今连我的身份,也够不着去巴结那康定侯夫人了,这次你去赴宴,可一定要好好表现,若是能被谁家的公子哥瞧上了,便是你一生的福分了。” 求人不如求己,尤氏虽然寄希望于宋老太太,但不代表她自己会坐以待毙。况且她对沈云薇的容貌,还是很有信心的。 尤氏只拉着沈云薇的手道:“你记住了,对那些男人,千万不能一味的投怀送抱,要让她们对你念念不忘,便要使出你的手腕来,即便是投怀送抱,那也要等时机成熟了才可行。” 这一套当年她用在了宋廷u的身上,很是管用,她相信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这般的软骨头。 尤氏只凑到沈云薇的耳边说起了悄悄话来。 ****** 晚上静姝服侍了何老太太先睡下了,出来时候却瞧见何佳蕙所住的西次间里头,灯火还亮着。 静姝悄悄的走进去一看,见何佳蕙靠在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上,正百无聊赖的翻着一本讲道学的书。 那种书静姝前世独居守寡的时候也看过,不过是让人看破这尘世,让心变的越来越麻木冷淡而已,终究是没什么用的。只是那时候她幽居牢笼,看这样的书尚且还算应景,但如今何佳蕙不过才十七八岁,却也看这些书,就实在有些过了。 况且这书已经旧了,想来她翻看了已不知多少遍。 “三表姐。”静姝靠在炕边坐了下来,故意探着身子问道:“看什么书呢?看得这样出神,也借我看看?” 何佳蕙却是忽的反应了过来,只一手合上了书,把它藏在身后道:“究竟不是什么好看的书,不看也罢!” 静姝便笑着道:“难道是那种书?”大魏虽说礼教严苛,等闲不正经的书是进不了闺阁的,但偏偏有些书,写的都是闺情秘事、风花雪月,勾得人心里痒痒,就越发想看,静姝前世住在扬州的时候,还时常同何佳蕙一起偷看那些书,因此便故意这样问了一句。 “你要死了!”何佳蕙果然羞涩了几分,眼中透出几分严肃道:“偏你爱看这些书,我如今却不看了。”但她终究也不好意思藏着掖着,便把书拿出来放在茶几上道:“如今我倒爱看一些道书佛书,让人心静。” 静姝便伸手在那书页上轻轻的摩挲着,过了片刻才道:“依我看,三表姐是因为心不静,才要看这样的书让自己心静吧?” “你……”何佳蕙抬起头来,眼神灼灼的看着静姝,喟然道:“表妹你也变了,以前你从不是这样的人。” 在扬州的静姝,从来都是无忧无虑的,眼底瞧出半点的忧愁,也不会看见别人的愁绪,但岁月终究让她们都成长了起来,再不是从前那不知人事的小姑娘了。 “你继母对你不好是不是?”何佳蕙道:“我早就料到了,当初不该听你的话,让你早早的回京城来,你若住在扬州,还能多过几年好日子呢。” 静姝垂眸不语,视线仍落在那书页上,只是淡淡道:“可是三表姐,我们总要长大的,也总要离开父母,去一个自己不想去的地方。” 何佳蕙的眼圈已经红了起来,拉住了静姝的手说:“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别的办法吗?只是无论我怎么选,眼前却只有这么一条路而已。”她的眼泪划过脸颊,在烛火中越发晶莹剔透,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道:“我若退婚,父母颜面何存?我如今已十七了,若再议亲,左右也只能做别人的续弦,且还找不到那样的世家,与其意气用事一时退了亲,倒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仍旧嫁进去,好赖是那样的人家,总不至于敢明着糟蹋于我?” 你怎知他们没有糟蹋你?你可知前世,他们又是怎样让你从妻变成妾的? 静姝几乎要将这句话脱口而出了,却还是忍住了,只咬着唇瓣道:“只是你这样做,终究不值得,世上又有几个人,明知那是个火坑,却还愿意奋不顾身的往里头跳呢?” 何佳蕙却已经收起了泪意,拿帕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尽了,只说了一句佛偈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 日子一晃便到了十月初一,正是康定侯夫人的寿辰。 何老太太一早就梳洗完毕,在漪澜院用过了早膳,往鸿福堂去见宋老太太。 姑娘们也都打扮了一番,静姝穿上了新衣裳,越发显得明艳动人。这两年她一直穿着素服,宋老太太几乎要忘了静姝本是这样娇艳的容貌。 只是终究宋家还没除服,并不敢穿的太过艳丽,静姝今日穿的乃是一件蜜合色缠枝花的刻丝褙子,底下月白色绣暗纹的留仙裙,收着窄窄的腰身,正是盈盈不足一握的纤细。 沈云薇也是精心打扮过的,白地撒朱红小碎花长身褙子,衬的她粉腮红润,秀眸惺忪,只略显得过分妩媚风流,没有静姝瞧上去让人觉得端庄稳重,但到底也算不上太过出格。 何老太太扫了一眼下头站着的几个姑娘,眉心略皱了皱,按说这样的场合,沈云薇如此打扮多少有些轻浮了,倒让她想起了何家养的那些瘦马。但她初来乍到的,也懒得管这样的闲事,况且她也想看看,这么一个小姑娘,能在这样的场合翻出什么样的浪来。 “回老太太,亲家太太,外头的马车已经备好了。”门房派了人来回话,她们也该启程了。 尤氏便起身笑道:“今日要带着她们姐妹同去,亲家太太受累了。” 何老太太只冷冷笑了笑,终于知道沈云薇那模样像谁了,这尤氏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是一个狐媚子。 章节目录 第 95 章 何老太太对尤氏一直没有好印象, 知道尤氏这个人,也是因为何氏从前给她写的信。 何氏对尤氏却一直很是礼遇,还经常在信中提起她身世可怜, 结婚不过两年, 男人就死了,还留下一个遗腹子来,因此常接了她来宋家小住。 那时候何老太太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直到后来何氏死后, 她知道宋廷u娶的续弦就是尤氏时, 心里便生出了几分疑虑来。 也许在何氏死前,宋廷u和尤氏就已经有了首尾也未可知, 只是何氏纯良,又如何知道终究是自己引狼入室呢? 况且何氏死后,宋廷u也确实足足守了一年的孝, 才把尤氏娶进门的,因此就算何老太太心中疑惑,但没有真凭实据, 自是不敢胡乱冤枉人的。 可何氏的死在何老太太心中,终究是永远解不开的心结,她那样一个娇生惯养的闺女,不过出阁了几年,就要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又让她如何能不伤心呢? 只是如今何氏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当初在宋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马车已经辘辘前行, 何老太太只叹了一口气,终究不再胡思乱想, 静姝却转头问她道:“外祖母,你在想些什么呢?” 何老太太淡淡的摇了摇头,过了片刻才问道:“你这继母对你好吗?”其实这话问不问她都知道答案,就尤氏那模样,怎么可能对静姝好呢,但她还是想听静姝亲口说出她想要的答案。 静姝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偏着脑袋道:“我若是告诉外祖母,继母她对我很好,外祖母也不信啊!”静姝只慢慢道:“她虽然对我不好,倒也没有太过分,我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她也不敢当真拿我怎样,再说还要老太太护着我。” 何老太太听了便笑了起来,早两天她就把徐妈妈叫了过来,特意把当年何氏的嫁妆单子拿出来核对了一遍,见田产铺面都还在,只不过有些生意这些年不行,已改行做了别的。想来这尤氏再大胆,理亏的事情还是不敢做的。 “我的姝丫头可真是长大了呢!”何老太太笑着搂住她,又道:“改明儿我把我给你的那份嫁妆单子也拿了来,让你自己好好瞧瞧,谁娶了咱家姝姐儿,可真真是得了个小金库呢!” 今日正是要去康定侯府的,到时候必定是要遇上安以臣的,静姝听了这话,心中又烦闷了起来,只撒娇道:“外祖母又取笑我!”她是真的不想嫁给那安以臣啊!静姝拧着眉心想到:前世也不知道沈云薇用了什么法子,让安以臣误以为她才是宋家的四姑娘,并且做了出格的事情呢? ****** 康定侯夫人今年正是一个四十的整寿,办得颇为奢华。 凡是和康定候府有些交际的世家,几乎都来赴宴了。 何老太太她们还没到,厅里已经坐满了各家的太太奶奶们,康定侯夫人身为寿星,穿着大红色十样锦妆花褙子,梳了一个圆髻,带着整套的赤金红宝石头面,端得是富贵奢华。 其实这几年康定侯府已不像往日一般,老康定侯去了之后,现如今康定侯不过在朝廷领个虚职,这般排场,到底让人看着有些唏嘘。 一旁的锦衣侯夫人只玩笑道:“听说一会儿宋家的四姑娘也要过来,那是你的小儿媳妇吧?” 宋家如今树倒猢狲散,攀着这样的亲家,实在算不上是什么体面的事情,可宋静姝却不一样,她除了是宋家的闺女,还是何家的外孙女呢,何家富甲江南,将来她的嫁妆可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康定侯府若不是记挂着这份嫁妆,如何连这样的亲事也舍不得退呢? 众人听说,却是低低的笑了起来,锦衣侯夫人这话说的,除了要得罪康定侯夫人,只怕连在场的平安侯夫人也要得罪了。 谁不知道今次何老太太进京,原就是为了送何家的三姑娘过来同平安侯世子完婚的?这平安侯府,放着京城那么多的闺秀小姐看不上,偏定下了扬州何家的闺女,这里头有些什么指望,只怕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了。 按说起来,士农工商,何家沾到了一个商字,便是让那三姑娘做平安侯府世子的妾室,都算是抬举了,可她却是来京城做世子夫人的,听说就光是嫁妆,整整装了两船呢!可这着实让那些门户广大却内里拮据的贵胄人家艳羡啊! 大家都猜测着康定侯夫人会怎么回她的话,坐在一旁默默饮茶的安国公世子夫人却道:“那四姑娘一日未嫁进康定侯府,便一日不是侯夫人的小儿媳妇,锦衣侯夫人这般信就说,岂不是在拿一个姑娘的清白玩笑?” 康定侯府和安国公府交好,身为世子夫人的谢竹君自然也来参加寿宴。 康定侯夫人见她为自己解围了,只笑着道:“还是世子夫人说的有道理,人家小姑娘还没过门呢,怎经得起侯夫人你乱说。” 锦衣侯夫人脸上就有些不好看,她是锦衣侯的续弦,年纪比谢竹君还小了两岁,从前却也是爱慕谢昭之人,如今听说静姝是谢昭的女学生,自然是想酸两句的,没曾想反倒被谢竹君教训了一顿。 谢昭那个人,滴水不漏、油盐不进,活该他到如今都没娶上媳妇!她心里暗暗的想着,又觉得当年自己的一厢痴情错付,真真是愚蠢至极,而那谢昭到如今都还没有娶亲,难道是有什么隐疾? 这样的一个想法在她脑海中生了出来,便如潮水一般,越发汹涌澎湃,恨不得马上就开口问上一句,只是……在这种场合若提起这种事情,她以后也没脸见人了。锦衣侯夫人捏了捏指尖的帕子,暗暗咬牙,将来必定要报这一箭之仇。 一旁的平安侯夫人闲的看戏,眼神却时不时往隔扇外看一眼,当年她替自己儿子定下何佳蕙,原就是没瞧见长相的,不过就是因为知道何家富贵,且又愿意给足了嫁妆攀这一门亲戚,因此便答应了下来,今日还是她第一次见何佳蕙呢,若是长得丑了,到时候怎么跟自己儿子交代? 平安侯夫人一想到这些,反倒有些紧张了起来,一年前她儿子倒是看上了一个丫头的,想要纳回家做妾,谁知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说那姑娘早已经婚配。 本来他们平安侯府要的人,便是婚配了又如何,横竖给些银子打发了也就是了,可万万没想到,修书给平安侯的人竟然是谢昭。 他们平安侯府就算不给谢昭面子,却不敢不给安国公府面子,也不敢不给太子面子,纳妾的事情,就这样作罢了。 可谢昭实在不像是会管这宗闲事的人,因此他们思来想去,想必是何家知道了那件事情,因自己不好开口,所以才请了谢昭出面。 人还没过门呢,倒就想着要管起房里的事情了,看来这何家也不是软脚蟹。终究是有钱人家,即便身份低微,却也是很要面子的。 平安侯夫人只端起茶盏,慢悠悠的抿了一口,便听见外头有婆子进来回话道:“回太太,何老太太带着姑娘们来了。” 这厅中都是有头有脸的太太奶奶们,论身份哪个不比商贾之家的何老太太高贵,但何老太太十几年才来一趟京城,又是康定侯夫人的贵客,因此大家面上也都露出热络的表情来,康定侯夫人只忙笑着道:“快请她们进来。” 谢竹君听说静姝来了,脸上也露出温婉的笑来,眼神中却又透出几分探究。谢昭不肯娶妻的事情,谢老夫人早已经告诉了她,她身为长姐,虽然知道谢昭身上固有一些特立独行的个性,但他对静姝却是不一样的。他甚至为了静姝,跑去通州做一城的县令,真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谢竹君很想知道,静姝的身上到底有何种魔力,能让谢昭不能把持到这种地步? “来了来了。”丫鬟们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谢竹君抬起头,看见何老太太领着几个姑娘正从垂花门外进来。 上房里头的隔扇都下了,从厅中便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外面的来人。静姝跟在何老太太的身后,微微颔首,莲步轻移的往这边来。 谢竹君记得上回见她的时候还有一些孩子气,可这一次再见,静姝身上已完全没有了当年的那种稚气,少女黛眉远岫、鬓染春烟、眼神流转间顾盼生辉,直教是国色天香。 在场的女眷们亦不是那起子没见过世面的人,也都曾听过有关静姝容貌的传言,但这样一个大美人活生生的就来到了自己的面前,还是让人忍不住惊叹起来。 静姝美的端丽冠绝、又楚楚动人,让人忍不住想柔声跟她说话。 “给老太太请安了。” 何老太太已经进了正厅,年岁小的晚辈们都起身见礼,这样的场合,哪怕是身上有诰命的命妇,遇上年长的老人家,也该行个半礼的。 “姝丫头过来。”何老太太却是唤了静姝到身边,笑道:“快来给侯夫人拜寿。” 静姝其实是不太喜欢康定侯夫人的,这人长了一双势利眼,每次看她的神色都不太一样,竟像是在打量一样货物,估摸着今日是升值了还是贬值了。但今天是她的大寿,自己肯定是不能失礼的,便盈盈的同她行了一个万福礼道:“给夫人请安,祝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厢康定侯夫人还没发话呢,却听一旁有人笑着道:“瞧瞧这模样,再听听这小嘴说的话,真真是让人喜欢的紧啊!只怕再过不久,就要改口了吧?” 章节目录 第 96 章 这开口说话的人不是别人, 却正是方才被谢竹君教训了一顿的锦衣侯夫人。她终究也是年轻媳妇,瞧见进来一个宋静姝,大家的注意力便都往她身上落, 放佛其他人都不存在一样, 心中就觉得很不受用。 不过就是一个落魄臣子家的嫡女罢了,仗着有几分姿色,还真当自己能开染房了吗?谢竹君不是不让她乱说话吗?她偏要说, 她又没说错, 难道这宋静姝将来还能不嫁这康定侯府? 瞧瞧这康定侯夫人看她的眼神, 就跟在看一个装钱的聚宝盆似的。 静姝却不知道这忽然冒出来酸了她一句的人是谁,她自扬州回了京城之后, 也没有跟太多人结交,若说跟人结怨,那是更不可能的了, 也不知是谁这么大的戾气。她寻着那声音往边上瞧去,只一抬头,心口却没来由突突的跳了起来, 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她是……她…… 一个近乎已经在静姝的心中被遗忘的人,如今却正坐在她的面前,眼神轻飘飘的落在自己的身上。 静姝心里很乱,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却正撞上了身后的何佳蕙, 何佳蕙见她脸色青白, 忙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腕问道:“表妹怎么了?” 静姝的掌心全是冷汗, 她缓缓的把自己的视线从锦衣侯夫人的身上挪走, 低着头勉强道:“我没事。” 前世静姝杀死谢昭的那些毒*药,正是这位锦衣侯夫人亲手给她的。 那些关于谢昭害死周鸿宇、迫害宋家的话, 也都是从她口中听来的。 再后来……谢昭身死,静姝被谢老夫人软禁在小院中,这位锦衣侯夫人也是唯一一个来探望过她的人。 静姝本以为,她来看她,也是念在往日彼此相交一场的情分上,她虽然听信了她的话害死了谢昭,却从来没有记恨过她,因为她一直对她说的那些话都信以为真,静姝自己便是这样看待谢昭的。 可最后的真相,却让静姝完全的陷入了癫狂。 静姝还记得当时那个情景,外头下着大雨,锦衣侯夫人撑着一把油纸扇站在雨中,静姝见她不过来,心里只觉得奇怪,想要出去迎她一迎,却发现房里并没有雨伞。于是她就站在廊下,隔着雨幕对她道:“夫人不进来坐一坐吗?” 谁知她竟然仍旧无动于衷,过了片刻,静姝才看见她脸上忽然多了一丝的笑意,像是怕大雨遮住了她的声音,她往前走了一步,在离静姝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她道:“宋静姝,我究竟没看错你,你竟真的能下得去手?” “你说什么?”静姝缓缓愣住,脸上神色疑惑,却只听那人冷笑道:“我让你杀他你便真的杀了他,你是个蠢货吗?”她的笑中竟迸出了几滴泪来,视线却如刀锋一样冷冽,仍旧看着她道:“我跟你说的那些都是假的,那周鸿宇是自己死的,你们宋家落魄,也跟谢昭无关。” “你……”静姝只觉得胸口剧痛,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冲入了雨中,那人顺势后退了几步,天际忽然闪过一道惊雷,劈叭作响,正落在两人中间,静姝吓得跌倒在地上,身子不由自主觳觫,那人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你怕了吗?你这样的女人,原就该被雷劈死。” 其实前世有很多事情,静姝到死都没有弄明白,她不知道这锦衣侯夫人和谢昭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她也无需知道,毕竟将毒*药一分分的喂入谢昭口中的,只是自己而已。 但现在……她又一次看见这个人的时候,心里唯一有的想法,便是远离她。 “四姑娘,过来这边坐。”静姝还在出神,忽听见一旁有人唤她,抬头看时,却是谢竹君朝她招了招手。 静姝便松开了何佳蕙的手往她那边去,何老太太又拉着何佳蕙去见平安侯夫人。 “你脸色不大好,是哪里不舒服吗?”谢竹君瞧出了静姝的异样,她让丫鬟递了一盏茶给静姝,眼神柔和的看着她道:“阿昭今日也来了,就在外头呢。” 静姝果然就顾不上喝茶了,只抬起头问道:“谢先生回京了吗?” 谢竹君瞧见她这样的反应,顿时就笑了起来,这两人难道真是前世的冤孽?注定有那么一段缘分?要不然怎么会这般彼此割舍不下呢? “这就快年底了,朝廷命地方官回京述职,所以他回来了……” 谢竹君的话还没说完,静姝就忙不迭问道:“那谢先生以后还去通州吗?那地方虽然离京城不远,可终究不如做京官舒坦,况且也不能时时侍奉在老夫人跟前,谢先生最是孝顺的一个人……”静姝还想继续说下去,忽见谢竹君正看着她笑呢,蓦然就红了脸颊,低着头不说话了。 谢竹君只笑道:“这一次不走了,今上龙体抱恙,太子殿下想留他在詹事府。” 静姝只默默点头,果真如前世一般,今上的身子这两年已是强弩之末,谢昭这时候若离开京城,后面的事情就都不好控制了。 “怎么?你不想他离开京城?”谢竹君只故意打趣道。 静姝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正是抓耳挠腮一般的尴尬,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便装作捧着茶盏喝茶,谢竹君也不逼着她回答,只是含笑看她,心里却多少有些遗憾,这么好的姑娘,却是已经同康定侯府定了亲的。 这厢平安侯夫人也见过了何佳蕙,显然是非常满意的,都说扬州出美女,这话果然不假,平安侯夫人看着何佳蕙这模样身段,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心中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何家虽然身份地位差了一些,好歹这姑娘的容貌品性都是上等,又有那么多陪嫁的嫁妆,这门亲事也算不得赔本。不过终究是难在众人跟前抬起头的,好在来这里的众人,谁不是当家的主母,个个都长袖善舞,也没几个会像那锦衣侯夫人一样乱说话。 众人有夸赞平安侯夫人好福分的,也有夸何佳蕙容貌出挑的,但更多的是夸赞静姝的。 毕竟今日是康定侯夫人的寿辰,虽说静姝还没过门,可方才被锦衣侯夫人这么一宣传,大家人人都知道了静姝便是康定侯嫡次子安以臣未过门的媳妇儿了。 这时候夸静姝,便等同于夸康定侯夫人好眼光一般。 静姝原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冒尖出头的人,如今被众人围了夸赞,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更有人还提到说:“听说是跟着谢四爷上过学的,想必读书认字也比其他姑娘强些。” “可不是,谢四爷是这一科的状元爷,咱大魏开国至今,也只有他这么一个连中三元的才子呢!”说着众人便又围到了谢竹君的身边,好奇问道:“世子夫人,谢四爷定亲了没?怎么也没听人提起过?” 静姝原本只是听她们闲打牙,见问起这个,倒是也好奇了几分,只支着耳朵想听一听谢竹君的回话,只听那人拧着眉心开口道:“我这个兄弟,许是念书念多了,对这些儿女私情上的事情,竟一点儿也没有想法,任凭母亲和我怎么相劝,他自己不放在心上,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 谢竹君说着,眼神却似有意无意飘到静姝这边,见静姝正一脸专心的听着,只又继续叹道:“也不知道他喜欢个什么样子的,如他已错过了年纪,倒是找不到年纪相仿的,只怕将来便是找了,年纪上也要差了许多。” 那一众女眷都是有些年纪并儿女双全的,在家中也多少操办过喜事,只笑着道:“年纪差一点儿也无妨的,老夫少妻更是多添了几分柔情蜜意,只是谢老夫人如今这个年纪还没抱上孙子,可是要着急了。” 谢竹君只一个劲点头,只笑着道:“如今母亲也看淡了,都等了那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年两年了。” 锦衣侯夫人却在一旁冷笑,心道谢昭这把年纪都不娶亲,分明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也就只有这一群女人,因不敢得罪谢竹君,所以才这般奉承。 静姝听了却很为谢昭叹息,原以为帮他避过一个赵品兰,他还能遇上更好的,可这掐指算来,赵品兰进宫都两年多了,也没见谢昭有别的对象。 她心里正疑惑,却听一旁有人开口道:“听说太子侧妃上个月难产死了,那不就是……” 不就是……赵品兰? 静姝心下一惊,已听谢竹君叹道:“正是她呢,没想到是个没福的,一尸两命,就这么没了。” 这倒是让静姝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当年赵品兰是什么时候死的,静姝也不大清楚,可见这一世发生的事情,有些已是变了,有些却还同前世一样,竟是改了过程,却仍旧逃不出那结果。 静姝正想的出神,忽听外头有人进来传话道:“回夫人,三皇子亲自过来给夫人拜寿了。” 章节目录 第 97 章 一听说三皇子来了, 在场的所有女眷命妇们,竟都不约而同站了起来。 也有窃窃私语的,也有往宋家姑娘这边递眼色的, 谁都知道这三皇子原是宋家的长孙, 可自从他认祖归宗之后,便深居简出、行事低调,但凡朝中一应大小的筵席宴会, 从不出席。 更别说这些宗室朝臣家的家宴了, 更是从未见过他的人影。听说旧年魏国公祝寿, 他和那魏国公嫡长女还是有婚约的,竟也没有亲自到访, 只派人送了贺礼过去。 可这一次,他竟然亲自来给康定侯夫人拜寿,这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当年萧景行还是宋景行的时候, 已是京城小有名气的人物了,如今当了皇子,更是成为京城一众闺秀们心中遥不可及的星星。只可惜这样的人物, 却早已经定亲了,众人只忍不住猜测,大约那魏国公早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因此才肯把自己唯一的嫡长女许配给他,要不然, 就凭从前宋家的家世, 魏国公怎么也不会定下这门亲事的。 只是事情的真相又有谁知道呢? 眼下她们所知的, 便是这位名满京城的三皇子, 如今圣眷正浓,在朝堂上也初露端倪, 竟隐隐有了和太子抗衡的实力。 他又有魏国公这样的岳丈,实在不容小觑。 只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亲自来给康定侯夫人拜寿?说出去又有谁能信呢? “三皇子人呢?”就连康定侯夫人自己,都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只忙不迭开口问道。 那回话的婆子便道:“侯爷已经在前头招待了,不过三皇子说,今日是夫人您的大好日子,他想亲自给夫人您拜寿,因此侯爷便遣了老奴来问一声,夫人可是方便?” 这怎么可能不方便呢?给康定侯夫人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回说不方便啊! 况且三皇子亲自给她拜寿,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她哪有回绝的道理?康定侯夫人只忙笑道:“那快请三皇子进来!”她顿了顿,想起这里终究都是女眷,怕不失了礼数,只又补充道:“让二少爷陪着三皇子一起进来!” 在坐的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这三皇子的风采,毕竟人家从前是宋景行的时候,就算再怎么出挑,也很少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的,可见身份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多么重要的。 静姝倒是不怎么想见到萧景行,但站在她身侧到目前为止还算安静的沈云薇却兴奋了起来,只欣喜道:“大堂兄要进来,他一定是知道我们来了,所以特意要进来见一见我们!” 她真是自以为是的可以,静姝拧着眉心不说话,之前宋老爷子去世,萧景行几次去宋家,都被宋老太太堵了回去,他就算没有怀恨在心,但心里肯定也是不好过的,怎么可能还想着要见她们呢? 萧景行做事一向让人摸不着头脑,这也是静姝不喜欢他的理由,况且,现在人家可不是什么大堂兄,而是正儿八经的,大魏的三皇子了。 “沈姐姐说话还是小心些,如今可没有什么大堂兄了,别让有心人听见了,说我们宋家的闺女不懂礼数。”静姝只小声提点道。 沈云薇却不以为然,又想起了前几日尤氏日常教她的那些话,脸颊越发涨得通红的,捏着帕子的手指只不住的拧着,想着萧景行一会儿进来,会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不多时,外头的垂花门口果然走来一群人,静姝抬头看时,萧景行一人走在前头,身后跟着安以臣并一行十来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往上房这边来。 这本是女客们的坐卧之处,他一个大男人过来本就不方便,静姝实在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众女眷们却已经一个个涌起了好奇的目光,只往外头看去,也有人窃窃私语道:“从前在宋家就瞧见过他,只觉得龙章凤姿、清贵高洁,还想着宋家怎么生的出这样的人物来,没想到当真是皇子呢!” 静姝听了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想着你们方才也把我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怎么一眨眼,宋家又变成了生不出个好人来的地方了。 不过她也懒得跟她们理会,因为萧景行已经走了进来。 他是皇子,一进来众人便起身向他请安,静姝见人多,故意隐在人堆里,只站在沈云薇的身后,朝他福了福身子。 萧景行只负手道:“都不必多礼了,此番前来,不过是想给康定侯夫人拜寿。”他说着,便伸手朝着康定侯夫人作了一揖,视线却不动声色的在厅中扫了一圈。 这厅中站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便是十四五岁的姑娘,也有十几个,萧景行一时没瞧见静姝,正稍稍蹙了蹙眉,却听一旁有人唤他道:“大堂兄,好久不见。” 沈云薇看着他,眼神带着几分眷恋,几分爱慕、几分缱绻,竟是一种欲语含羞的模样,声音又清脆,又娇羞。 “沈姑娘是在唤本殿吗?”然而萧景行却好似完全没有感知到沈云薇这复杂的情绪,他甚至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眼神从她身上淡淡的一扫而过,只冷声道:“本殿却不知何时多了你这么一个堂妹?” “我……”沈云薇一时语塞,即便萧景行的眼神只是在她身上一扫而过,还是让她一下子觉得后背有些发冷,其实就算从前萧景行还不是三皇子的时候,沈云薇对他也是这么又怕又爱的。她就像一只飞蛾,很想扑到火苗上,又怕把自己烧到,因此她总是和萧景行保持着一段距离,却又抓住一切的机会,想要靠近他。 静姝心下没来由就一阵郁闷,沈云薇惯会这样装腔作势的,只是也要看看场合,被她这么一闹,将来她们宋家的姑娘还要不要做人了。况且冒认皇亲,这可不是小事一桩。 她本来在后面躲得好好的,可如今却不得不上前开口解释道:“三皇子息怒,沈姐姐她不是故意的。” “要你管。”沈云薇却丝毫不领情,听见静姝这么说,只反过来瞪她一眼,她还想再开口说话,却听站在众人中间的萧景行道:“既然有宋姑娘求情,那本殿就免了她冒认皇亲的罪责。” 这样的萧景行无疑是很危险的,却也是极度吸引人的。沈云薇仿佛都感觉到那道视线,像刀子一样落在自己的身上,让她连呼吸都忍不住凝固,她终究不敢再开口说什么。 过了好片刻,那让人窒息的视线才缓缓挪开。 静姝也总算松了一口气,正要福身谢恩,那人却又开口道:“沈姑娘原不是宋家的姑娘,跟本殿自然是无亲无故,可是宋姑娘,本殿好歹也在宋家做过你十几年的大堂兄,这声大堂兄,原该是你叫的。” 静姝一下子就愣住了,抬起头看着萧景行,那人却也正好看着她,眼神似笑非笑,仿佛正等着她这么唤他一声,而这厅中所有人,好像也正静静等待着这一幕。 静姝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她不是喊不了这一声大堂兄,她只是不想喊,更不想和萧景行再有任何的瓜葛,她低头咬了咬唇瓣,却瞧见萧景行掌心正把玩着一只荷包,那正是当年她要送给谢昭,却被萧景行捡了去的那一个。 他究竟想干什么?静姝涨红了脸,拢在袖中的手指将掌心掐出了血印子来。 “大堂兄。”正当静姝想要认命的再喊他一声的时候,站在她边上的宋静妍却开口道:“难得大堂兄还记得我们,我只当大堂兄都不记得我们了呢?”宋静妍今年也十三了,只是长着一张圆脸,稚气未脱,看上去就惹人恋爱,她一开口,倒是让静姝松了一口气。 “怎么会?我自然是记得你们的……”萧景行说着却顿了顿,眼神转到了静姝的身上,却是似笑非笑道:“只是大约四妹妹是不记得我了,连欠我的东西也不记得给了。”。 “我何曾欠你什么东西了?”静姝这时候却是忍无可忍了,重生后她面对所有人,可谓都是游刃有余的,偏唯独这个萧景行,和她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不同,让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萧景行没有再回话,只是从袖中又掏出一块丝帕来,慢悠悠的擦了擦掌心,静姝却一下子回想了起来,那年在鸿福堂,萧景行强要自己给他做几方帕子,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她早已经把这件事情忘记到了脑后,没想到这人却还记得。 萧景行笑了起来道:“四妹妹想起来了?”他竟笑得很是开怀,眼底的玩味似乎也少了几分,见众人一时都是屏息宁神的,只笑道:“寿也拜过了,本殿也该走了,两位堂妹好生玩吧。” 大家不约而同就松了一口气,想起方才萧景行看沈云薇的那个眼神,又忍不住觉得后背发冷。一时间偷偷的去看那沈云薇,只见她竟像是吓傻了一般,仍旧白着脸颊,站在那边一动不动。 萧景行走了两步,却忽然转过头来,看着静姝道:“既想起了欠我的东西,就该乖乖送来,难道等着我亲自上门去取吗?” 他竟然没有自称本殿,竟就这样你啊,我啊的同静姝说话? 众人看静姝的眼神中,似乎已多出了几分玩味来。 只等萧景行走出了垂花门,终于有人忍不住笑道:“上门去取?也不知是娶什么呢?宋姑娘倒是欠了三皇子什么东西,让他巴巴的跑到侯夫人的寿宴上来讨?” 章节目录 第 98 章 说话的人却又正是锦衣侯夫人。 这下连静姝的脸都已经煞白。她虽表面上只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可毕竟是活过一世的人,岂不知锦衣侯夫人这话说的实在诛心,分明是在暗示她和萧景行之间有所暧昧。 且不说萧景行一个皇子, 忽然说要来给康定侯夫人拜寿, 这已经叫众人有所怀疑了,如今又被这锦衣侯夫人这般添油加醋,越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众人忍不住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还有人更是忍不住往康定侯夫人那边看过去, 眼神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静姝咬了咬唇瓣, 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但却不得不开口。 “这位夫人, 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却屡次出言取笑于我,也不知是什么缘故?”静姝只拧着眉心, 装作不解道:“是,我是曾答应了三皇子要替他做几样针线活,三皇子在宋家的时候, 我们兄妹和睦,虽说是隔房的,但他母亲出家,长姐出阁,我这个做妹妹的, 便是给他做过几样针线活, 那也是清清白白, 光明正大的, 怎么到了你的口中,就像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静姝深吸了一口气, 继续道:“再者,你明知我与安公子已经有了婚约,今日又是侯夫人的生辰,你来者是客,难道不需要尊重一下主人家?今日,你在此败坏我的名声,又置侯夫人于何地?还是说,你本记恨的人不是我,而是侯夫人,所以趁着这样的日子,指桑骂槐的闹一场,好让她心里不痛快?” “你……”锦衣侯夫人一时语塞,脸颊顿时红了起来。静姝看上去温婉柔弱,实在没想到她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且她说的句句在理,竟一点儿破绽也找不出来,她堂堂一个侯夫人,总不能承认就是自己瞧不惯她这个小姑娘了,因此故意要出言中伤一番。 何老太太看静姝的眼中则满是赞许,方才锦衣侯夫人那么一说,饶是她这般年纪的人,也觉得尴尬,一时没想到应对之法,没想到静姝竟有如此反应。 静姝只低下头,眼神中却带上了一丝委屈,让人见了心下不忍,便有身边的人劝慰道:“宋姑娘快别委屈了,锦衣侯夫人素来都是这样三两不着二的,说话从不经过脑子。” 锦衣侯夫人听众人这么说,眼珠子都瞪大了,待要发作,又觉得理亏,只听那边康定侯夫人道:“我们府上要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还请侯夫人明说,用不着这样拉三扯四的。” 康定侯夫人本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况且今天是她的好日子,连三皇子都来给她贺寿,原本是高高兴兴的,却被这锦衣侯夫人几次搅局,心里已不爽的很,只是她身为主人家,既然是自己请来的客人,自然是开不了口让她离开,少不得这样不咸不淡的来一句。 “你们……”此时锦衣侯夫人已经气得半死,但静姝的话句句在理,她便是想反驳,也连个反驳的理由都找不到,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静姝已经被何佳蕙拉到一旁坐了下来,若说从前的静姝给人的印象都是乖巧懂事、温婉可人的,那么方才那几句话,句句义正辞严,思路清晰,几乎毫无破绽,便是八面玲珑的年轻媳妇,那也做不到这一点。 谢竹君看着静姝,眼神中忍不住又透出几分赞许来。怪道谢昭这么喜欢她,她从前还觉得奇怪,如今倒也跟着叹服了几分。 “喝杯茶消消气。”谢竹君只让丫鬟倒了一杯茶给静姝,其实方才锦衣侯夫人那句话说的隐晦,若是换做了别的脑子不好使的姑娘,心许都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坏心眼,也就这样被她给消遣了。只是这里人多嘴杂,将来传了出去,终究对名声有损,真真是恶毒到了芯子里。 可静姝不但品出了她的意思,并且还找准了她的软肋,直接把矛盾引到了别处去,真真是蛇打七寸、又精又准。将来便是有人说起了今天的事情,也只会说成是锦衣侯夫人和康定侯夫人有过节,故意在她的寿宴上出言不逊,哪里会记得静姝这一节。 ****** 大家坐了一会儿,又闲谈了一会儿,便有外头婆子进来回话说:“外面的宴席已经摆下了,请众位太太奶奶姑娘们入席。” 康定侯夫人把宴席摆在了后花园里的水榭中,隔着一池碧清的湖水,正与湖对面靠着长堤那五间大开门的招待男宾的轩馆遥遥相对。 湖中的四面亭中却搭了一个高台,请了一班戏子,唱着热闹的戏码,两岸的人都能听见。 那湖水又宽阔,水榭四周又挂了鲛绡纱,从轩馆那边瞧过来,只能看见错落的人影,一个个锦衣华裳、环佩叮当,却瞧不见真人,正是远观美人的妙处。 谢昭已经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从他这边望过去,正好能瞧见对面的水榭,他知道静姝就坐在那里头,只是鲛纱虽薄,却不透明,仍旧瞧不见静姝。 其实自上次在通州相见,也不过才隔了小半年的时间,但心里却着实想念了起来,只是如今回了京城,想见她却比从前更难了。 谢昭执起酒杯,正想稍稍抿一口,眼前的视线却被人挡住了,他抬起头,看见萧景行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三皇子要坐在这里吗?”一旁的安以臣见萧景行坐了下来,只有些惶恐不安,里头有专门为萧景行安排的主桌,可他却捡了这样一个位置。 “无妨,随便坐吧。”萧景行只开口道,眼神已落在了谢昭的身上。 谢昭打量了他一眼,放下酒杯,有些玩味问道:“三皇子要坐在这边?” “正是。”萧景行不动声色,伸手拿了席上的酒壶,自斟了一杯道:“谢四爷不觉得这个位置很好吗?”正好挡住了谢昭看向水榭的视线,倒的确是个好位置,只是……他若坐在这里,便瞧不见湖上的戏台了。 “原来三皇子不喜欢看戏。”谢昭只笑道。 萧景行便道:“戏是用来听的,并不用来看的,我听得见,便跟我看见也是一样的。” 谢昭见他这么说,仍旧只是笑笑,过了片刻才起身道:“三皇子不喜欢看戏,在下却喜欢,请恕在下失陪了。”他说着,竟拿起方才斟过酒的杯子,坐到临桌上去了。 还是那个位置,能瞧见戏台,亦能瞧见对面的水榭。 ****** 康定侯府的宴席备的相当精致,这样的席面,便是宋老爷子健在的时候,宋家也很少这般铺张。以前在何家的时候,何家虽然富贵,却深知钱来的不容易,也从不如此奢华。 尤其静姝在通州过了两年,日常粗茶淡饭,再看见这种熊掌鲍鱼的席面,反倒没了什么胃口。只是沈云薇原本是最喜欢吃这些东西的,今日却也没有怎么动筷子,倒是让静姝觉得有些奇怪了。 这也难怪静姝要处处提防着她,方才她在萧景行跟前那一句,就差点儿害的她们姐妹下不来台,若是再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实在不知道要怎样,是以自入了席开始,静姝便时不时往沈云薇那边看一眼。 而此刻的沈云薇,自然是没有心思去关注这席面的,她心里想的,都是前几日尤氏嘱咐她的事情。尤氏一心想让沈云薇嫁高门,因此便和她商议定了,让她在宴席上,仔细的瞧清了自己喜欢的人,不拘是手帕子或者荷包,想个法子让对方捡到了,到时候她自有办法帮她把人找出来。 可沈云薇一看见萧景行,旁的那些人她又如何能看得上眼呢,此时她满心想的都只是萧景行,想着便是能做他的妾,她也是心甘情愿的,只是那萧景行却不肯多看自己一眼,反倒对宋静姝眉来眼去的。 沈云薇一想到这里,便又生起闷气来,忍不住往宋静姝那边死命瞪了一眼。她抬起头,想着萧景行必定是在对面那轩馆里头的,只是却如何能再见他一面呢? 宴席已经过半,丫鬟们收拾了碗筷,重新摆上了珍馐果品,静姝端了一碗果子茶消食,却有康定侯夫人的丫鬟捧了一个点戏的折子过来道:“我们太太请姑娘点一出戏。” 静姝倒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了,但眼见着大家都等着,便往那戏折子上看了一眼,笑道:“那我就点一出《满床笏》吧。” 那丫鬟闻言,便向康定侯夫人那边大声回道:“宋姑娘点的《满床笏》。” 几个太太奶奶闻言,都点头称赞,康定侯夫人也一个劲点头,嘴上却道:“你点些自己喜欢的不好,何苦将就我们。”这《满床笏》说的是唐朝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得高官厚禄而善终的故事,最得这些福贵侯门的太太奶奶们喜欢,姑娘们却不怎么喜欢听的。 静姝却道:“我就喜欢这样热闹的戏码,祖父过世已有两年没听过戏了,倒是热闹些好。” 康定侯夫人便笑着答应了,一时又有人夸赞静姝懂事,静姝少不得和她们寒暄几句,等回过神的时候,却见原本坐在自己身边的沈云薇不见了。 章节目录 第 99 章 静姝心下又惊又喜。 惊的是不知道沈云薇去了哪儿, 会不会又闯下祸事;喜的却是前世若沈云薇也来参加了这康定侯夫人的寿宴,那会不会就是因这次机缘巧合,抢了她的亲事呢?她们身为大家闺秀, 原本出门的机会便少, 静姝实在想不到,除了今日,沈云薇还有什么机会, 能与那安以臣有了首尾。 一想到这些, 静姝心里便忍不住打鼓, 听戏的心思都没了,只是她仍旧不放心, 只探着身子往宋静妍那边问道:“你知道沈姐姐去哪儿了吗?” “她说想要小解,让侯府的丫鬟领着去了。”宋静妍只开口。 若真是去了小解,那倒好了呢!静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又看了一眼席上的众人,也有不少走了的,有的是不喜欢看戏的, 有的是用了午膳精神不济的,也让丫鬟带着往厢房休息去了。 静姝其实也有吃过午饭要小憩一会儿的习惯,只是这出戏是她自己点的,若是离席了反倒不好意思,因此只强撑着看了一会儿, 便觉得困倦异常。 她打了一个哈欠, 正想着要不要起身同众人回说一声先去后头休息, 却见一个小丫鬟从她边上走了过来道:“我们家二少爷请姑娘去后花园凉亭那边坐坐。” 静姝便抬头打量了这丫头一眼, 见她穿着红菱缎袄,葱绿比甲, 一看便是体面的打扮,倒不像是路上随处遇见的不着调的小丫鬟,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只是……这安以臣找她去凉亭做什么呢?静姝终究有些不明白,况且沈云薇也不在,若是她在这边,好歹拉着她一起去…… 静姝想到这里,忽的脑中一闪,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只忙喊住那丫鬟道:“这位姐姐稍等,我不认识凉亭在哪儿,好歹请姐姐带个路?” 倘若这人不是安以臣派来请自己的,那一定是沈云薇故意喊了自己去的,静姝几乎能笃定自己的猜测,只凑到宋静妍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那边便回道:“那我陪着四姐姐一起去。” 宋静妍自然不会多想什么,静姝和安以臣已经定亲了,但毕竟孤男寡女相见还是多有不便的,因此她乐得陪宋静姝跑一趟。 但宋静姝却想着,若是这丫鬟是沈云薇派来的,那她必定是想要让自己看见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宋静妍是一个性子直爽的人,且本来和那沈云薇就不对付,到时候肯定会帮着自己。 那丫鬟闻言,脸上却露出一丝惶恐来,只拧着眉心道:“奴婢还有其他事情要忙,还请姑娘自己去,那凉亭离这边也不远的,就从那小树林过去……” 静姝顺着那丫鬟指的方向,倒真的瞧见一个亭子的尖顶,想来她当真是这康定侯府的丫鬟,至少对这里挺熟悉的。 静姝便点头道:“既如此,你忙你的去吧,我这就过去。” 她面上淡定,心里却多少有些紧张,也不知道一会儿去了凉亭里,到底会瞧见些什么,再说凉亭四面开阔,便是她在那边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除了说她们私下幽会,却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如今有宋静妍在她身边,到时候她便是用这一点做文章,应当也可以让康定侯府退亲了。 静姝想到这里,心下又淡定了几分,只拉着宋静妍的手,一起往凉亭那边去。 宋静妍见静姝的掌心里都是汗,只笑着道:“四姐姐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吧,手心都冒汗了。” 静姝不置可否,她说胆大也胆大,毕竟前世连谢昭都敢去毒害;可说胆小却也胆小,她还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宋静妍却又笑着道:“那安二少爷也太着急了,左不过等过了祖父的孝,四姐姐就要嫁过来的,这时候还巴巴的见一面。”她说着,又呵呵笑起来,打趣道:“四姐姐可还记得,当日我们去通州送殡的时候,他还在马车外头说:‘四妹妹,我在京城等着你回来!’” 静姝一时也想起这事情来了,当时宋静妍的马车就在后头,只怕这话她和林氏都听见了,静姝只脸红道:“五妹妹年纪也大了,怎么三婶娘可给你也定亲了没有?” 宋静妍见火烧到自己身上来了,忙就闭口了,只拉着静姝道:“好姐姐,我不说了还不行吗?一会儿我帮你们把风,你和未来的姐夫好好说话。” 一时两人已经走出了那小树林,顺着鹅卵石小径往那凉亭去,原来那凉亭建在一坐假山上,那假山怪石林立、曲径通幽,应是一处冬暖夏凉的山房。 此时凉亭里头却没有人,静姝走了两步,心下迟疑,便不太敢再往前走,生怕一时间从四周树丛或假山后闪出人来,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宋静妍却还仍旧往前去,嘴里只嘟囔道:“我们来早了,主人家反倒没来呢。” 她正说着,却冷不防听见一声呜咽从那假山后头传了出来,宋静妍唬了一跳,待要开口,却被静姝给拦住了,只听那假山后又传出一个人声道:“四妹妹,你可真是想死我了。” 静姝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听见一个娇娇软软的声音道:“我也……我也想你。” 那男子如何能承受得住,早已脸红心跳的一把将人抱在了怀中,咬着她的耳朵道:“你迟早都是我的人……” 沈云薇此时却已是意乱情迷,虽然身后的人唤了她一声四妹妹,到底让她有些吃味,可那也不能怪他,她原本就是以宋静姝的名义,把萧景行骗来的。 她料定了他会来,只是却不想那人还提了一个条件,让她用帕子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蒙起眼睛到底有所不便,只是那人既喜欢,她自然也是愿意迎合于他的。 此时沈云薇身上衣衫已乱,只等着萧景行受不住诱惑入港,那她便可以借机委身于他。沈云薇想的很周全,只要自己失身于萧景行,那人便是不想要她也不能了。宋廷u又是一个要面子的人,她虽是养女,却也对她一视同仁,有时还比她那亲生的闺女要好一些,出了这样的事情,自是会用心为自己筹谋一个未来的。 宋静妍早已经惊的什么话也说出来了,一旁的静姝却看上去还算冷静,机会就在眼前,只要她现在上前一步,把这件事情揭穿,那她和安以臣的亲事就算是毁了。 可到底这种捉奸的戏码她从没有玩过,一时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一旁的宋静妍见了她这副样子,只当她已经被听见的事情吓得没了主见,只甩开她的手,上前一步,冲着那假山后的人道:“是什么人在那里!” 沈云薇吓了一跳,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件好事情,若是被人发现,那萧景行更是赖不掉了,因此只做出一副惊恐的表情来,慌忙把蒙着眼的丝帕拉了下来,一把扑到了安以臣的怀中,委屈道:“有人来了,怎么办?” 她抬起头,正还打算朝着萧景行再撒个娇,整个身体却一下子石化了,眼前抱着她的,哪里是什么萧景行,却是康定侯府的二少爷安以臣。 此时安以臣却也看清了沈云薇的脸,亦是吓了一跳,可待要解释,却又如何解释,少女衣衫凌乱、衩斜鬓松,正是被她欺负过的模样。 静姝被宋静妍这么一喊,却也回了神来,这时正有几个婆子因见她们不在,又找过来的,静姝便喊了其中一个人过来道:“妈妈,这假山后头有人。” 这一处乃后花园偏僻之处,平常也有不老实的丫鬟小厮常来这边私会的,那婆子便道:“姑娘怎么跑这边来了,又是谁在这里闹鬼,仔细吓着了姑娘。再不出来,我就喊人了!” 沈云薇已是吓得抖了起来,可她分明邀的是萧景行,却又怎么会变成了安以臣呢? 静姝的视线一眼不眨的看着那假山的后面,眉心忍不住拧了又拧,过了片刻,才看见安以臣从那假山后闪了出来道:“妈妈别喊,是我在这里。” 那老妈妈顿时就傻了眼,她也知道自家的少爷平日里是有那么些游手好闲,可怎么今日当着宋姑娘的面,就玩闹了起来呢?那后面又藏着一个什么人呢? 安以臣出来便看见了静姝,心下忍不住就后悔了起来,方才他跟着三皇子一起进过上房,分明是瞧见过静姝的,却怎么忘了她今日穿着蜜合色的衣裳。 他过来这假山后头的时候,瞧见沈云薇蒙着眼睛站在那里,她们两人身量又相仿,他竟一下子就认错了!只是如今他已经坏了沈云薇的清白了,却又要怎么说好呢! 章节目录 第 100 章 康定侯夫人已被请进了偏厅。 同样被请进来的还有何老太太, 静姝低头坐在椅子上,指尖的帕子被拧成了一条绳子。早知道捉奸是如此尴尬的一件事情,倒不如不去的好。横竖沈云薇失了身, 总不至于一声不肯就吃了这个暗亏。 “我原以为那人是四妹妹!”安以臣只开口道, 眉心拧成一个川字:“不是四妹妹喊了我过去的吗?” 静姝却是一惊,脑子里乱成一团,难道沈云薇是以自己的名义把安以臣约出来的吗?这安以臣平日里看着似乎也算懂些礼数, 却没想到背地里是这样的人!她一早就该想到的, 要不然前世她的亲事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被沈云薇抢了去。 原用的也是这一招吗? 静姝蹙了蹙眉心, 只开口道:“我何曾约你去那边……” 她还想再说下去,里头两个为沈云薇验身的婆子已走了出来, 向着康定侯夫人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 那康定侯夫人脸色突变,起身便朝着安以臣甩了一个耳刮子道:“你这糊涂东西!叫我怎么跟人交代!” 显然安以臣已经得逞了,方才静姝听见沈云薇的那一声娇吟, 必是因为破身之痛。她倒实在是豁得出去……静姝心下对她也由不得敬佩了几分。 “我不是……”安以臣一时被打蒙了,只语无伦次道:“我并不知道那是沈姑娘。” 沈云薇已经被婆子带了出来,她头发还松散着, 脸上挂着泪痕,只哭得梨花带雨。此时她早已经没了主意,她原是求了一个小丫鬟去帮她把萧景行请来的,可谁知来的竟是安以臣,她又不想嫁安以臣, 但如今已然失身于他, 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沈云薇只期期艾艾道:“我……我没想到会是安公子……” 安以臣却不是个傻子, 此时听沈云薇这么说, 早已经猜出了原委,必是那萧景行知道在那边等着自己的是沈云薇, 才故意引自己过去,让自己入了这个局! 怪就怪自己太急色了,听说静姝约了他在假山后见面,便兴冲冲就去了。 康定侯夫人气得脸色都变了,只开口问道:“你一个年轻姑娘,跑到那假山后头做什么?” 沈云薇咬了咬唇,此时若供出萧景行,只会越发让自己显得不堪,因此只哭道:“我……我原是想找个隐蔽的地方小解……” 安以臣明知她在说谎,却也不敢将那萧景行供出来,况且他已玷污了沈云薇,自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何老太太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已把事情弄清了七七八八的,只开口道:“沈姑娘虽是我带来的,我和她却不是沾亲带故的,只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侯夫人好歹也要向她母亲交代一声才好。” 静姝心下还想着怎么提自己要退亲的事情,却听何老太太继续道:“只是二少爷同姝丫头这是从小的婚约,原该按理守教的等着姝丫头除了服,两人再行大婚也不迟,如今却闹成这样,我提姝丫头不值,但也少不得替她做个主,让沈姑娘进门给二少爷做个妾吧!” 静姝闻言却是吓了一跳,何老太太竟有这样的想法,不过这放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若是因此退亲,两家面子上都过不去,但沈云薇的事情也必须解决,这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了。 但静姝却不能答应。 “外祖母!”静姝霍然起身,跪在了何老太太和康定候夫人跟前道:“这亲事我不要了,还请外祖母为我做主。” 一旁的何佳蕙看着静姝,眼神中更是多了几分艳羡和鼓舞,她为什么没有静姝这般勇气,敢说一句不愿意呢! 静姝咬了咬唇瓣,叩首道:“俗语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亲眼撞见了他们的事情,我……” 静姝原本是高兴的,只是没料到何老太太有这么一说,因此反倒忧愁了几分,只继续道:“我实在无颜在面对他们两人,更别说将来还要活在一个屋檐下。” 这下轮到康定侯夫人下不来台了,只忙转头看向何老太太道:“这……老夫人您看这!” 方才何老太太那么提议,康定侯夫人虽没马上答应,但心里却也明白这便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她正要应下了,却谁知静姝偏不肯了。 何老太太只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静姝,脸上忽的笑了起来,只将她一把扶了起来道:“好,既然你不愿意,那咱们就退亲。”她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云薇,又看向康定侯夫人道:“至于沈姑娘,不拘侯夫人是想聘了她进门当正头奶奶,还是做妾,都与我们无关。” 原来这何老太太料定了静姝不能答应此事,因此便故意引她这么说。沈云薇的清白虽说已经被安以臣玷污了,可她毕竟也是宋家的养女,若是宋廷u腆着脸求到这康定侯府,难保他们不会点头让她进门做正妻,因此何老太太才故意提出了做妾一说。 “这……这叫什么话!”康定侯夫人脸都绿了,只求着何老太太道:“老夫人方才不是还说的好好的吗?怎么就变了呢?” “姝丫头不愿意,我有什么办法呢?”何老太太一脸无奈道:“要怪就怪你的宝贝儿子,做出这种事情来!” 安以臣此时已是又悔又亏,见静姝执意要退婚,只上前求她道:“四妹妹,我真是认错了她,若是四妹妹还肯嫁给我,我答应四妹妹,这一辈子都不纳妾,只喜欢你一个!” 静姝堪堪躲开了安以臣的拉扯,看着他道:“安世兄想如何,我并管不了,只是眼下沈姐姐失身于你,你还同我说这些话,岂不是太伤人了。” 康定侯夫人却已是看不下去了,只让吩咐老婆子道:“把二少爷拉进去,少在这儿丢人现眼的。” 她再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云薇,牙根都几乎咬断了,只恨恨道:“派人去宋家,把宋二夫人请来。” ****** 静姝却是从偏厅走了出来。 里头乌烟瘴气的,外头却连空气都是清新的,她深呼一口气,想着落在她身上的这桩亲事总算是有了了断,只觉得整个人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四妹妹,方才我真是倾佩你。”何佳蕙拉着她的手道:“倘若当初我也能像你这般有勇气,也许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她何尝愿意远嫁京城,到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地方,只是她却没有静姝这样的勇气,敢同他们说一句“不愿意”。 “三表姐若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静姝却开口道:“只要一日没进那平安侯府,就一日还有回环的余地……” 静姝的话还没说完,何佳蕙已是低头道:“不中用了,今日已见了那平安侯夫人,如今满京城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这门亲事了。” 她又是一个聪明人,缘何看不出那些人瞧平安侯夫人的眼神,还有人背地里闲打牙道:“平安侯府兴许是穷疯了,也不怕别人笑话,还真娶了何家的姑娘。” 何佳蕙叹了一口气,自怨自艾道:“他们何尝是想我嫁过去,不过是想我的那些嫁妆嫁过去罢了。” 静姝也被她说的伤感了起来,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慰她,便只拉着她的手不说话。 “咳……” 两人正站着发呆,背后却传来一阵男人的清嗓声,静姝转头时,便看见萧景行从一旁的抄手游廊上闪了出来。 那人看见静姝,脸上露出几分轻笑,抱肘道:“四妹妹怎么也不谢我一谢?” 静姝一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见他眼神暧昧,忽想起沈云薇那一句:“我也想你……”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她早该料到的! 沈云薇分明喜欢的是萧景行,又怎么会去引诱安以臣呢?只是……这与前世的情形又有了不同,静姝一时也没想明白。 萧景行见静姝脸色变了又变,却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你难倒想嫁给那安以臣?” “我……”静姝的眉心拧了又拧,萧景行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不想嫁给安以臣的呢?他还知道些什么?静姝看着他,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发生在萧景行身上的事情,分明和前世完全不同,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他和自己一样……一样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而来的呢? “大……大堂兄怎知我不想嫁给安以臣?”静姝忍不住问道。 萧景行看着她,少女眼中带着几分惧意,像是惊恐的小鹿,让他忍不住想要逗一逗她。他走到她的跟前,故意低下头,凑到她的耳边道:“因为我知道……你想嫁给我。” 章节目录 第 101 章 静姝的呼吸已滞, 脸上的表情更是不可置信,就在她几乎就要爆发的边缘,那人却笑了起来。 但他的眼神中却早已没了笑意, 只是冷冷的看着静姝道:“怎么?不想嫁我?” 静姝的后背都湿了, 额头上都是冷汗,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微微发抖,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大堂兄快别乱说了, 我三表姐还在呢……”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些, 脸上也挤出一丝笑道:“大堂兄和魏姐姐早就定亲了, 何必拿这来开玩笑。” 萧景行脸上的笑顿时就消失了,静姝身上的亲事搅黄了, 可他自己的呢?他冷冷的哼了一声,今日能看见她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已是很满意了, 他和她的事情,还需要缓缓筹谋。 “行了,不和你玩笑了。”萧景行转身离去。 ****** 湖面上的戏都已经唱过了几场, 各自尽兴的宾客也没注意到主人家的离去,静姝同何佳蕙落了坐,又有人过来沏茶换盏,谢竹君冲她点头笑笑,静姝亦点头打了招呼, 只端着茶盏佯装镇定。 身后却传来了几个人压着嗓子的说话声, 语气颇显得有些幸灾乐祸。 “就是宋家那个养女, 听说从假山后头出来的时候, 裙子都乱了,你们说, 这是成了还是没成?” 另外一个声音便道:“便是没成又怎样,难道还认她是个清白大姑娘?依我看……少不得只能纳进门做妾了!” “做妾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是个养女罢了”那人说着,声音压得更低,只继续道:“再说了……有些人家的闺女,原就是用来做妾的……只是有人贪那嫁妆,偏要娶进门当正头夫人,岂不让人耻笑?” 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既然静姝都听见了,那坐在她身边的何佳蕙,又如何能听不见呢?商贾人家的闺女嫁入侯门做妾……这原就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何佳蕙端着茶盏的手颤了颤,几滴茶水一不留神便撒在了身上。静姝忙就帮她接住了,只开口问道:“三表姐你没事吧?” 何佳蕙低着头,用帕子擦了擦裙子上的茶渍,只是不说话,眼泪却已经落了下来。 她在扬州的时候,身为首富之女,又何尝受过这些委屈。 “裙子脏了,我们去换一件吧!”静姝只拉着她的手道。好在她们出门的时候都让丫鬟另备了一身衣裳,只是丫鬟没跟着进内院,在外头的下处侯着。 静姝看了一圈,想找个丫鬟帮忙去取衣裳进来,却又一个不认识,倒是谢竹君身边的丫鬟,她见过几回,也认得,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 谢竹君见静姝往她这边看了几眼,正觉疑惑,便让丫鬟过去问了一声,静姝只小声道:“烦劳姐姐跟世子夫人说一声,我想请姐姐帮个忙,往外头下出去,找了我们宋家的丫鬟,把我三表姐的裙子拿一条来。” 那丫鬟闻言,又回去回了谢竹君,静姝正等着她出去,却见谢竹君亲自走了过来道:“这戏也没什么好看的,我带你们去别处坐坐吧。” 静姝自是求之不得,一会儿何佳蕙换衣裳,也要找个地方,她对这康定侯府又不熟,少不得又要麻烦这里的丫鬟。 “那就多谢世子夫人了。”静姝只福身道谢,携了何佳蕙一起跟着谢竹君离了席。 谢竹君对这康定侯府倒是熟悉的很,穿堂过巷,走过了两道角门,一直往西北角走了大约有半盏茶的时辰,忽瞧见前头又有一个小院儿,门口种着两棵枣树,此时已不剩几片叶子。 “别的地方我也不熟,就到里面坐坐吧。”谢竹君只笑着道。 静姝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只是瞧着这一处倒是比这侯府别处朴实些,她正想着问一问,见谢竹君的丫鬟已走上去扣了扣门。 还不等静姝发话,只听得吱呀一声,门已经打开,里头一个小丫鬟正兀自自言自语道:“今儿倒是怪了,连我们这里都热闹了起来。” 谢竹君便上前道:“除了我们,还有谁来了?” 那丫鬟见是谢竹君,脸上顿时就笑开了,只迎了上来道:“四爷和小徐少爷都来了,还在里面坐着呢!”她一壁说着,已看见了站在谢竹君身后的静姝和何佳蕙,倒是有些诧异。 老侯夫人性格喜静,这院子等闲不怎么来生人。 “原来他们也在……”倒是有些不方便了。谢竹君心里虽这么想,奈何她们已经到了门口,总不能不进去,便开口道:“我以为这里没人,特意带了两个小姑娘来,想陪着姑母说说话呢。” 静姝这时才恍然回想起来,好像谢家是有这么一个姑奶奶,嫁给了某位老侯爷当续弦的,只是她过门那一年听说就去世了,原就是这康定侯府的老太太吗? “快进来吧,外头风大。”那丫鬟笑着迎她们进去,谢竹君只转身吩咐自己的丫鬟道:“去下处把何姑娘的衣服取来。” 何佳蕙感激不尽,又朝着谢竹君福了福身子。 静姝方才听那丫头的话,便知道谢昭也在里头,她经历了方才的事情,原本心里是很乱的,可这时候听说要见谢昭,也不知怎么的,心绪却渐渐平稳了很多。 “谢先生也在里头呢!”静姝朝着何佳蕙咬耳朵道,那段在何家念书的日子,是静姝这辈子最为无忧无虑的日子了。她想何佳蕙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何佳蕙闻言,果然也高兴了几分,又想着自己的裙子有些脏了,又觉得不好意思,只伸手又用帕子擦了擦,只是那裙子上的茶渍早已经干透了,又怎么能擦掉呢。 “没事的。”静姝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行跟着谢竹君往里头去。 绕过了影壁,顺着甬道往前,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道:“你四哥说不娶媳妇,你就也跟着不娶了,这是什么道理呢?” “我又不着急,再说我一个刀尖上舔血的行武之人,也用不着去祸害人家姑娘。”只听里头一个爽朗浑厚的声音道。 接着却又是一句老人家的叹息:“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如今也不打仗,白守在那黄土飞扬的地方做什么?” “这次回京是为袭爵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祖母的意思,是让我在京城历练两年。” 谢昭听了这话只是但笑不语,老侯夫人却已经笑了起来,也就这耿直的娃儿,不懂长辈的心思了,让你留在京城,哪是为了历练,只怕是想帮你寻个老婆是真,只是这话却不好直接说出来。 只听谢昭道:“老太君说的对,你年纪尚小,就在京城历练一番吧。” “烈小子,你可别被你家老祖宗骗了,她哪里是想让你在京城历练,分明是想让你在京城给她找个孙媳妇呢!”谢竹君人还没进去,便已经笑着说道。 丫鬟帮她们打了帘子,静姝便跟着她一起进了房里。 那被谢竹君取笑了的男子便忙站了起来道:“表姐!我真是想死你们了!”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似乎是想要过来抱一抱谢竹君,一眼却瞧见了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姑娘,便只停下了脚步,把伸出的胳膊抬起来挠了挠后脑勺,笑着道:“我这许久不回京,已经忘了京里的规矩了。” 他说着只双手抱拳,向谢竹君作了一揖。 谢竹君却伸手敲了一把他的脑袋,笑道:“长得这么高,边关倒是有什么好吃的?”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牛羊肉、酥油茶,我带了好些回来,改明儿就给表姐送些过去。”男子的脸上带着几分憨笑,看上去却倒像是还有几分腼腆,想来是有外人在场的缘故。 静姝看见谢昭还坐着,只同何佳蕙一起朝他福了福身子,又朝着侯府的老太太道:“给老夫人请安。” 谢竹君这才开口道:“姨母,这是宋家的四姑娘、这是她外祖何家的三姑娘。” “瞧这两个姑娘,长得多水灵呀。”老侯夫人只笑着道:“快起来。” 静姝便起身站定,又听谢昭道:“这是我表弟徐烈。” 静姝倒是认得这个徐烈的,别看他年纪小,却是一个厉害角色,手上握有大魏的一脉兵权,谢昭在朝他在野,两人配合默契,可谓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 两人又朝着徐烈福了福身子,那徐烈显然是不常见姑娘家的,见她们矮下身去,分明想要扶一把,又不好意思,倒是把自己的脸给憋红了,忙不迭也朝着她们作了一个揖道:“我也给两位姑娘问安。” 惹的老侯夫人只忍不住笑道:“快起来,我们京城不兴这个,再者……你也是要做国公爷的人呢,就不能庄重些,好好站着受礼便是。” “姨母,我这样不对吗?”徐烈却是一脸的茫然,从前他在边关,整日里只跟着那些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混在一起,便是连的姑娘的面儿也不常见到,见到了自然是不敢失礼的。 “也不是不对。”谢竹君已忍不住笑道:“只是怕你吓着了她们。” 章节目录 第 102 章 静姝和何佳蕙原本都有些闷闷的, 如今被徐烈这么一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丫鬟沏了茶过来,大家各自落座, 静姝便抬头看了谢昭一眼, 却冷不防让她瞧见,那人似乎也正看着自己,只是见自己瞧了过去, 便故意又把视线落下了。 静姝也不啃声, 只又偷偷的把头低下, 不过片刻又往上扫一眼,见谢昭正又看着自己, 只是那人见她抬头,又把头给扭开了。 如此几回,静姝脸色已是绯红, 早已分不清是因为谢昭看她,她才看的谢昭,还是因为她先看的谢昭, 所以谢昭才也看的她。 好在这时候谢竹君的丫鬟已经回来,只领着静姝的丫鬟紫苏、何佳蕙的丫鬟碧云一起进来。 “三表姐,我陪你进去换裙子。”静姝涨红着脸,从椅子上站起来,拉着何佳蕙一起进里间。 谢昭只是低着头, 仍旧捧着手中的茶盏, 视线的末端却忍不住往静姝那边飘了飘。 方才给她们开门的丫鬟却是从外头走了进来, 脸上带着几分笑道:“老太太, 前头有好戏看呢!” 老侯夫人却似乎对前面的事情没什么兴趣,只淡淡道:“今日太太过寿, 自然是请了好戏班子的。” “这可比戏班子的戏好看多了!”那丫鬟只笑着道:“听说二少爷在后花园假山洞里糟蹋了个姑娘,现人家姑娘的母亲来了,正跟太太理论呢!” 静姝正在里间陪着何佳蕙换衣裳,听见这话却是拧了拧眉心,这小院偏僻,显然这位老侯夫人是不管这侯府的事情了,大约也不知道自己原和安以臣定了亲。 果然,老侯夫人听了这话,只是蹙眉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既然是来赴宴的,想必家世也不会太差,怎么就遇上这样的事……”她的话还没说完,见谢昭和徐烈都在场,只清了清嗓子道:“你在这里浑说这些做什么,还不打嘴。” 那丫鬟原也一时忘了,只当着新鲜事儿想说给老太太听,倒是忘了厅里还坐着客人,只忙道:“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出去再沏一盏好茶来。” 谢昭听了这话,眉心却拧了起来,险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狐疑的往里间看了看,想着方才静姝进来的时候,看着倒还平静,不像是知道这件事情的样子。 可一会儿若是让她知道那安以臣是这样的人,那要怎么办呢? 他是这样的人,那静姝难道还要嫁给他? 谢昭只脱口叫住了那丫鬟道:“知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那丫鬟一愣,随即蹙眉想了想道:“好像说是宋家的姑娘。” 谢昭整个人都愣住了……前世静姝原定的娃娃亲,难道就是这样没了的? 她那继母继姐,竟觊觎她的婚事至此?想必这件事情,竟是个圈套?这当真是太过厚颜无耻了! “简直厚颜无耻。”谢昭忍无可忍道。 老侯夫人见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只当他是在骂那安以臣,也跟着摇头道:“我早已不管事了,这个家落在他们手上,也做不出什么好事来,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着只是幽幽叹气。 静姝鲜少听见谢昭有骂人的话,倒是被他言语中的怒气给镇住了,她见何佳蕙已经换好了裙子,便索性挽了帘子走到外头,反而安慰谢昭道:“先生不用生气,他们这样倒好呢,反正我也不想嫁给安以臣。” 静姝说话的语气,倒真是让人听出了松一口气的感觉来,脸上的表情也显得很是轻松。 “你不想嫁给安以臣?”这下却是轮到谢昭疑惑了,其实他记忆中的静姝,是很逆来顺受的。 她那时候不喜欢自己,却也愿意嫁给自己;不肯逢迎自己,却也没有表现出万般的抗拒,只是让人觉得和她是有距离的,那种距离拉不近,却也走不远,牵牵绊绊的。 静姝摇了摇头,脸上表情坦然道:“我不喜欢安以臣,所以不想嫁给他。” 她这话听似轻巧,可是……像她们这样的大家闺秀,谁的亲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有几个人,能嫁给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呢? “宋姑娘这话说的爽快,男女之事就是要这样的,遇上了自己喜欢的人,大家做了夫妻,这才叫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徐烈在一旁高声道:“要是没遇上喜欢的人,便是一辈子不嫁,或者一辈子不娶,也无所谓的,总比娶回家晦气要强!” 他说的直接,一旁的老侯夫人听了却直摇头:“你又胡说些什么,仔细我告诉你祖母,让她老人家磋磨你!” 徐烈闻言,只慌忙道:“姨母饶命,我不敢了。”他说着便举起手抱头,倒像是真的怕人打他一样。 惹得在座的众人都笑了起来,何佳蕙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只忙不迭用帕子压了压眼角,一时又想起自己马上就要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又忍不住伤感了起来,眼泪便越擦越多。 只是她瞧见众人都笑着,又怕他们瞧见了问起来,便少不得忍住了泪,一时间又是哭又是笑的,又羞了几分。 那徐烈瞧见自己把姑娘都逗哭了,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寻常他说话别人都笑的,这回反倒弄哭了人,这怎么好呢?他往何佳蕙那边偷偷瞧了两眼,只见她又哭又笑的,又好像哭笑不得的样子,实在有些弄不明白了。 静姝却知道何佳蕙的心事,见她又落泪,少不得拉着她的手又安慰几句。 何佳蕙一时好些了,只擦了擦眼泪,抬头的时候,却瞧见徐烈往她这边递了一眼,那人见自己被发现了,倒也没有急忙避开,只有些不好意思的朝她笑了笑,像是在道歉一样。何佳蕙倒不好意思了起来,原是自己心里有事才哭的,跟他又没什么关系,他还惹的自己笑了一场呢。 可她也不好意思跟他说话,便只底下了头,拿指尖有意无意的绞着帕子。 静姝起身道:“我们坐了许久,也该走了,一会儿外祖母找不到我们,可要着急了。” 她又朝着谢昭和老侯夫人见礼,何佳蕙也跟着站了起来,朝着众人见礼。 那边老侯夫人便道:“好孩子,你年纪还小呢,往后有的是好姻缘等着你。” 静姝耳朵有些发热,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晚辈记住老夫人说的话了,等有了好姻缘,一定告诉老夫人您。” 老侯夫人一时被她逗乐了,指着静姝同谢昭和徐烈道:“你们听听,这才是乖孩子该有的样子,哪像你们两个……” 谢昭和徐烈一时都被数落的没话说了,却也忍不住点头应付道:“我们知道了。” 静姝惯是知道谢昭最孝顺长辈的,无论长辈说什么,他总是能听进去几分的,只是如今他也这么大岁数了,只怕老夫人没在他跟前提起他的亲事来,他怎么就连半点消息也没有呢? 便是老夫人不替他着急,静姝也替他着急了起来。她实在是很希望这一辈子的谢昭,能有贤妻红袖添香,又有儿女绕膝承欢。 但她现在是他的女学生,作为一个晚辈,如何能过问先生的终生大事呢? 静姝也只能把自己的想法藏在心中。 ****** 一时她们出了小院子,便瞧见何老太太身边的刘妈妈迎了过来道:“我正找姑娘呢,听说往这边来了,姑娘快随我去,”她说着,见侯府带路的丫鬟还在边上,便凑到静姝的耳边道:“姑娘的继母来了,正在前头偏厅跟侯夫人理论呢,姑娘快去看看。” 静姝忙不迭就跟着刘妈妈去了,一路上遇到的宾客无不好奇的看着她们,窃窃私语声不断。静姝也不去理会她们会说些什么,横竖都不是一些好话。 一时她们到了偏厅这边,她们人还没进去呢,便听见尤氏在里头撒泼道:“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来你们府上赴宴,如今弄成这样,你们还要她做妾……你们也太欺负人了。” 尤氏说着,早已经哭了起来,呜呜咽咽道:“她便是我从原来的婆家带来的,她也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从小就贞静温婉,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今在你们家……” 静姝听尤氏一口一个“你们府上”、“你们家”,便知道她大约是想以此吃定康定侯府,让他们觉得理亏,给沈云薇争一个正室的机会,若是静姝没猜错的话,前世这一招应该是奏效了。只是当时静姝不在京城,因此便有了安以臣错把沈云薇当成了自己这一出,所以两边各让一步,并没有弄出什么大事来。 那康定侯夫人此时脸色也不好,安以臣是混帐,但谁家正经姑娘会没事钻到别人家的假山洞里去? “宋夫人此言差异,我也想知道,沈姑娘既是你说的这般温婉贞静,她跑去我家的假山洞里做什么?”康定侯夫人看着沈云薇,冷冷道:“如今是我那小儿子觉得对不住姑娘,这才说想纳了姑娘进门,若是姑娘不愿意,那就当我没说过。” 沈云薇的清白都没了,康定侯夫人料定了尤氏也没什么办法,她一个宋家的养女,到现在都没定下亲事,分明就是没什么好人家,如今能进门到他们侯府做妾,还有什么好挑三拣四的? 况且方才尤氏没来之前,康定侯夫人早已经盘问了安以臣一番,安以臣也已经将那萧景行如何骗他过去的事情说了出来,此时康定侯夫人心中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萧景行对宋静姝的态度不对劲。 章节目录 第 103 章 丫鬟已经打了帘子让静姝进去。 康定侯夫人的视线落在静姝的身上, 眼神中越发透出一丝探究来。一开始她还当真是以为那三皇子是要给自己拜寿呢!却没想到自己原是个傻子,倒是那锦衣侯夫人看得清楚。 静姝生的这般香娇玉嫩、光艳逼人,萧景行这样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堂兄整日里与她同在一个屋檐下, 必定是生出了想要霸占的想法的。 宅门中的腌H事情本就让人唏嘘, 也许这宋静姝早已经不是什么完璧之身了,怪不得方才何老夫人提出让沈云薇进门做妾,她想也不想便回绝了, 张口就要取消婚约。 可见同他们康定侯府的这门亲事, 静姝是从来没有放在过心上的, 只怕是一心想着要做那皇子妃呢! 康定侯夫人一想到这里,便觉得心口发闷, 越发生起气来,只是这宋静姝若真是三皇子看上的姑娘,那他们康定侯府自然也是不敢再要了, 没必要为了一个姑娘,白白得罪了今上面前的红人。 只是可口气却又如何让康定侯夫人咽的下去呢?当初攀上这门亲事,本就已经觉得委屈了自家儿子, 只是从小就定下的娃娃亲,不好反悔而已。如今宋家的一个养女,都想进他们康定侯府当少奶奶,真把他们康定侯府当菜市场了不成? 康定侯夫人越想越气,也不等尤氏回话, 就开口道:“宋夫人若是答应呢, 改明儿等你们宋家除了服, 一顶小轿把沈姑娘送过来, 虽说不是正房奶奶,好歹她是宋家的姑娘, 一个贵妾的名分,我们侯府还给得起……” 尤氏哪里肯依,只是伤心哭道:“这也太欺人太甚了……”尤氏红着眼眶,忽然看向何老太太,想着好歹让她帮忙说句话,便开口道:“亲家太太好歹也帮我们说句话,原是亲家太太带了她来这侯府的……” 何老太太原本就看不惯这对母女,闻言只开口道:“是,原是你求了我带她来的,连我自己都碰了一鼻子的灰。” 尤氏闻言,如遭雷劈,身子忍不住颤了颤,往旁边一歪,竟晕死了过去。 ****** 出了这样的事情,晚饭自是没法再吃了。 何老太太领着静姝一行人回了宋家,又请了大夫来给尤氏看诊,倒是忙得不可开交。 宋老太太听了这事,却倒像是没多大意外似的,只是点头道:“由她父母做主罢了,若是答应了做妾,那便进去;若舍不得,那就替她另找人家便是。” 这话说的……谁都知道失了清白的姑娘,哪里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呢?在京城是不可能的,除非把沈云薇送去云贵,没人知道她这桩事情,说不定还能遮掩过去。 只是……她自己愿意去吗?只怕未必了。 宋廷u从衙门一回来,就听说了这桩事情,尤氏更是在他跟前哭天抢地,几次都险些哭晕过去,宋廷u看着尤氏这孱弱可怜的模样,少不得就求到了宋老太太跟前来。 “事情弄成这样,两家人都没有面子,还请老太太出面,找那康定侯夫人说一说,好歹让薇丫头进门做正妻,方是我们这样人家的体面。”自己养的女儿去给人做妾,宋廷u脸上也无光。 宋老太太听了这话却是冷笑道:“体面?体面是自己争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清白都没了,还谈什么体面,真真是个笑话。怎么……你们一个个要脸面,原来我这张老脸是不值钱的吗?”宋老太太气极反笑。 “儿子……儿子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宋廷u也知道自己说得莽撞,只急忙就跪了下来,心里却仍旧不服,只继续道:“那康定侯府的二少爷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我们就这么算了吗?” “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也不问问你那好闺女……都做了些什么好事!”宋老太太冷哼了一声,又斜了宋廷u一眼,淡淡道:“他们当着姝姐儿的面儿做出这些事情来,也不嫌害臊!” 宋廷u这时方想起来,这康定侯府的二少爷原是定给了静姝的,如今闹出这事情来,他一心想着沈云薇,竟把静姝给忘了,只忙问道:“那静姝还嫁进去吗?” “你好意思说!这样的人家你还想搭上一个亲闺女不成?”宋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恨恨的痛骂了宋廷u几句道:“你回去告诉你太太,若是舍不得薇丫头进侯府做妾,就把她送去云贵她亲祖父母身边,他们自然会给她筹谋一桩好亲事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宋廷u还敢支什么声儿?若是真的把沈云薇送去云贵,那尤氏肯定是万万不肯的,到时候又要同他闹。 宋廷u只忙点头道:“儿子知道了,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也唯有这么办才好了。” 宋老太太见宋廷u走了,这才叹了一口气,同何老太太道:“让亲家见笑了。”当年若是何老太太知道宋廷u是这样的人,只怕是死也舍不得何氏嫁进宋家来的。 何老太太此时心中很是自责,可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她又从何说起呢? “只是姝丫头的亲事,如今倒是又要让亲家太太操心了。”何老太太只开口道,她再怎么关心静姝,静姝的亲事也轮不到她来做主,还是要让宋老太太来张罗的。 宋老太太也只拧着眉心,一时也没有什么好的想法,原本她觉得康定侯府算是个好人家的,一来家世显赫;二来这又是何氏在时就定下的亲事,也算是全了何氏的一片心,可没想到事情偏偏就弄成了这样。 不过倒也没有什么太过可惜的,静姝好像本身也不太想嫁进去就是了。 “好在姝丫头如今年纪也不大,倒耽误不了什么,只是也该物色起来了,我自会留心的。”宋老太太只点头道。 沈云薇和安以臣的事情,一时间竟闹的沸沸扬扬的。 不过这也难怪了,那日是康定侯夫人做寿,本来就人多嘴杂,若是遇上一两个会嚼舌根的,还能把这事情说的天花乱坠的。 尤氏面子里子都没了,只能服软,隔天便派人去康定侯府送了信,说是愿意让沈云薇进门做妾。 大家私下里却道:“还有什么不愿意的道理?不过是个残花败柳的姑娘罢了。” 也有人这么说:“以她的身份,能进侯府做妾都要谢天谢地了,没准正中了他们的下怀了。” 尤氏本来身子骨就病歪歪的,听了这话又添了一层病,竟好几天都起不来身子。 沈云薇也是日日以泪洗面,只是她原本所筹谋的事情,却也实在不敢同尤氏说出口。若是她亲口告诉尤氏,她原本是想把萧景行骗了过来,甘愿做他的妾,只怕尤氏会把她打死的。 ****** 日子一晃却又过去了小半个月,京城下了一场初雪,何佳蕙很是兴奋,在扬州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大雪。 静姝却只觉得冷,躲在房里懒怠的出门,只让丫鬟陪着何佳蕙在院子里堆雪人。 何佳蕙出阁的日子是十一月十八,只还剩下半个多月的时间了,等她出阁之后,何老太太便也要回扬州去了。静姝想到这些心里就觉得难过,老太太这一走,天南海北的,这辈子她们算是不能再见了。 何佳蕙在外头玩了一会儿雪,也很快就进来了,看见静姝倚在暖炕上看书,便走过来靠着她坐下了道:“我还记得那年咱们一起往观音堂赏花的事情呢,只是扬州的雪没有这里的大,你看这里的雪,把花骨朵都埋住了,连花也瞧不见了。” 静姝抬头往隔扇外看了一眼,果然见几棵腊梅树上的花骨朵都被雪给堆住了,那雪压着枝干,只能瞧见一根根遒劲的枝干。 她们这里正聊着天,外头却有丫鬟过来传话道:“老太太那边有客呢,请姑娘们过去坐坐。” 虽说这外头雪已经不下了,但到底路不好走,静姝早起已经给老太太请过安了,原还想着能躲懒一天,没想到这种日子还有客人拜访,倒也是稀奇了,静姝便问道:“知道是哪家的客人吗?难为这么大雪天的过来?” 那丫鬟便笑着回道:“是平安侯府的两个管家婆子,特意来给亲家太太请安的。” 何佳蕙闻言,脸颊稍稍有些泛红,深觉得不好意思。静姝心中却道:外祖母是长辈,亲自送亲到京城可不容易,平安侯夫人就算是身份高一些,也该亲自上门拜访一番的。如今既已经在康定侯府见过了,她不亲自来,只遣两个婆子来,到底是还是端着侯夫人的架子,太不把何家放在眼里。 只是士农工商,商贾之家的地位一向如此,静姝就算心中不平,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章节目录 第 104 章 “你先去回老太太, 就说我和表姐这就过去。” 静姝见何佳蕙脸红了,少不得又劝说了几句。何佳蕙虽然不满意这门亲事,但静姝心里明白, 即便是再惧怕的一条路, 当它放在自己面前不得不走下去的时候,心里还是会忍不住会往好的方向去想。 她前世不想嫁给谢昭,但嫁过去之后, 谢昭待她很好, 两人虽不甚交流, 却也有过一段红袖添香的安逸日子。若不是自己的执迷不悟,兴许他们也会成为很幸福的一对夫妻。 也许何佳蕙也是如此, 那平安侯世子即便好色糊涂,但何佳蕙总归是他的正妻,不求他对她一心一意, 却只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就罢了。 “表姐不用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也许那平安侯世子, 也未必是我们想的那样不堪。”此时的静姝,心中竟隐隐有些自责,若是没有将那件事情告诉何老太太,也许现在的何佳蕙也不会如此忐忑不安。 “走吧表妹。”何佳蕙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似乎便的更坚定了一些, 只笑着拉起了静姝的手。 鸿福堂院子里的雪都已经清扫干净了, 房里烧着热哄哄的地龙, 静姝和何佳蕙还没进去, 便听见里头何老太太道:“怎么倒是想起这个来,都快要嫁过去了, 倒也不急在一时。” 只听得里头的一个婆子道:“我原也是这么劝我家太太的,等姑娘过了门,多少的花赏不得、多少的雪景看不得,可我们太太说了,今年别院里的一株梅花开的特别好,是个什么特别的品种,叫什么江南朱砂,在京城不常见,因此非遣了老奴亲自跑这一趟,想请了老太太和姑娘一起去赏花。” 静姝在外头听了,不觉更是好笑,这江南朱砂原本就是江南的品种,何家的花园里还种了好几株呢,有什么好稀奇的?何佳蕙从小看到大的。 但何老太太自然不会这样打他们的脸,只仍旧笑道:“那倒是要辜负了侯夫人的一番美意了,这几天天冷,我是南边来的,也受不住,倒是不想出门。”何老太太心里有计较,本来按着礼数,定亲的男女原不该在私下见面的,一为的是女孩子的贞静;二就是怕私下里见过了,恐生出什么事情来。如今何佳蕙还有十几日就要嫁过去了,这时候巴巴的还去平安侯府赏花,大可不必了。 谁知道平安侯夫人是不是存了什么心思,要让那平安侯世子瞧上何佳蕙一眼呢?他们何家的姑娘,嫁到谁家也不会辱没了门楣的,何必要让他们这般评头论足的。 那老妈妈听了何老太太话,倒是半日没吭声,这时候帘子一闪,小丫鬟已经打了帘子让静姝和何佳蕙进去了。那老妈妈瞧见何佳蕙进去,便一溜烟就从绣墩上站了起来,上前拉着她的手道:“姑娘快坐,外头冷吧?” 何佳蕙倒是被她熟络的样子给吓了一跳,只慌忙朝她福了福身子道:“妈妈也坐吧。” 静姝也跟着福了身子,同何佳蕙一起坐到了边上,只瞧见那老妈妈的眼神往何佳蕙这边飘了三五回,终是开口道:“我是奉了我家太太的命来请人的,如今老太太又不肯赏脸,只怕回家不好交代,要不然就请姑娘去玩玩也罢了?” 那老妈妈说完,只拧着眉心,一脸为难的样子。 何老太太这却也为难了起来,看这老妈妈的打扮气度,实在不像是侯府里一般的下人,这通身的气派,若是走在外头,瞧着只像是大户人家里的老太太呢,想来她在侯府的地位甚是不一般。 若是因为这事情,何佳蕙还没过门就得罪了侯府里一个管家婆子,却也不大值当。 何老太太正犹豫着,只听何佳蕙道:“既然是侯夫人请晚辈,晚辈自是不敢推辞,只不知是哪一天?”何佳蕙心里想得通透,反正她是要嫁过去的,藏着掖着也没必要了,她们要她去,那她便去就是了,不过是跑一趟腿罢了。 “三姑娘果然爽快!”那老妈妈只笑道:“那明儿我们侯夫人就在别院等着姑娘了。” 何佳蕙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垂眸坐着,坐在一旁的静姝却忽然反应了过来,险些就开口道:三表姐你不能去! 静姝方才一时没想到,此时却恍然想起前世的事情,前世何佳蕙最后却是给平安侯世子做妾的! 此时离大婚之日只剩下了十几日,若不是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何佳蕙又怎么会好好的从正妻变成了妾室了呢? 明儿的宴会,却分明是一个鸿门宴啊! 静姝捏着帕子的手忍不住纠紧了几分,终于还是开口道:“三表姐,我陪你一起去!”她虽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何佳蕙最后由妻变妾却是事实,这一次,她说什么也要守在何佳蕙的身边。 “四姑娘也要去吗?”那老妈妈看着静姝,脸上挤出一丝丝笑来,瞧着倒像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静姝便道:“我也没赏过江南朱砂,我也想去看看!” 那老妈妈见闻,便也只点头笑道:“那老奴就在别院等着两位姑娘了!” 静姝点了点头,又问道:“只是……这江南朱砂既然开的那么好,又那么稀罕,也不知侯夫人有没有再请一些别的姑娘,一起去赏花?” 那老妈妈冷不防静姝有此一问,倒是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才笑着道:“我们太太怕人多太吵,倒是没请别的姑娘,不过咱家也有两个姑娘,到时候正好可以作陪。” 静姝心中越发了然了几分,只怕这平安侯府果真是没安好心的,只是如今何佳蕙已经答应了下来,这时候若说反悔不去了,倒也说不出口,少不得明天一定要小心行事才好。 ****** 众人又寒暄了几句,那平安侯府的老妈妈便说要回府去了。 平安侯夫人正在厅中等着她回话,听说已经回了,就忙让人请了进来,问道:“怎么样,她肯来吗?” 那老妈妈便把在宋家的一席话都说给了平安侯夫人道:“何老太太不肯来,后来我又腆着脸说了几句,那三姑娘倒是答应过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平安侯夫人见她皱了皱眉心,忙开口问道。 “只是那宋家的四姑娘也说要来,这多了一个姑娘……”那老妈妈的脸越发皱了几分,小声道:“事情会不会闹大了?” 平安侯夫人拧着眉心想了片刻,只开口道:“若放在从前,那宋四姑娘是康定侯府未过门的媳妇,我倒是要给康定侯府一个面子的,只是如今……如今就罢了吧,宋老爷子一去,朝中大大小小还有谁给他家面子的?无非就是曾经养过一个三皇子,我瞧着三皇子也没有要帮着宋家的意思,要不然宋家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 “可好歹也是一个姑娘的清白,要不然……到时候就让他们只抓走何姑娘一人?”那老妈妈忍不住道。 原来自康定侯夫人寿辰那日之后,这平安侯夫人虽说对何佳蕙算是满意的,可一想到那些太太奶奶看她的神色中无不带着几分讥诮和轻蔑,便觉得心中郁结,一想到何佳蕙一过门,他们家虽然能得到一大笔嫁妆,可到底也会因为贪何家钱财一事,被众人诟病。但若是舍了那些嫁妆,她又舍不得,此时偏又出了安以臣和沈云薇的事情,好好的一个姑娘,只因为坏了清白,便要进侯府做妾。 这老妈妈是深知平安侯夫人心事的,便想了一个阴私办法道:“若是那何姑娘也坏了清白,那不是也只能进咱们府上做妾了吗?” 平安侯夫人却仍想着那嫁妆,只开口道:“做妾可不比做妻,嫁妆也不一样的!” 那老妈妈便笑着道:“怎么不一样,太太可是想多了,他们何家千里迢迢的把嫁妆运了过来,难道还有运回去的道理?到时候只要太太多说几句软话,说接进门就和正头太太一样的礼遇,再把咱们这种人家的难处同他们何家说一说,这事情准能成。” 可谁知道她们这里盘算的□□无缝的,却没想到中间居然冒出一个宋静姝来,这却又牵扯到了一个无辜姑娘的清白了! 那老妈妈虽说是个胆大的,也不过就是帮平安侯夫人筹谋,如今倒是有些退缩了起来。 “哪有土匪抢人只抢一个的?说出来也没人信啊!”平安侯夫人只冷冷道:“要怪也只能怪那丫头命不好,非要掺和进来。” 章节目录 第 105 章 晚上众人还没睡下, 丫鬟们正帮忙准备明日去平安侯府的衣裳。 静姝看见何佳蕙仍在灯下看书,只悄悄的走了过去,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三表姐, 你看这外头还下着雪呢, 明日雪必定更厚了,只怕花枝都要被压弯了,哪里还能赏得到花呢, 要不然……我们别去了?” 静姝心里还是有些矛盾的, 只要不去, 熬过这十几日,平安侯府也再想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何佳蕙还能当平安侯府的世子夫人。 可若是去了,不发生什么事情也就罢了,但万一发生了些什么, 到底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呢?何佳蕙会不会因此就改变了命运,可以不用嫁去平安侯府了呢?还是说,仍旧和前世一样, 最后成了平安侯世子的妾室? 静姝不敢想……对于未知的将来,静姝感到有些害怕,但她又希望何佳蕙能跳出樊篱,不去继续这个悲剧。 “你若是不想去,那你就在家呆着吧。”何佳蕙没有抬头, 只仍旧盯着茶几上的一本佛书, 上面写到:心不动, 人不妄动, 不动则不伤。 心如止水便当真能断了诸般痛苦吗? 静姝看着何佳蕙,唇瓣咬了又咬, 忍不住开口问道:“三表姐……如果……如果还有机会让你改变现在的命运,你……你会去试试吗?” 何佳蕙猛然就抬起头,看着静姝,指尖摩挲着那写满了佛法的书页,缓缓道:“我……我真的还有机会吗?” 静姝此时却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只冲着何佳蕙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总比等着什么都不做强些,明日我和你一同去平安侯府吧!” ****** 平安侯府的别院在京城的东郊,那一带除了平安侯府,还有好几家公侯伯府的别院,乃是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为了犒赏功勋卓著的开国元勋们,特意建的一处别院群落。 静姝前世也去过那一带,只知道那里离东郊猎场很近,夏日炎暑的天气,那边却比京城凉快很多,乃是京城一处避暑的圣地。 前世谢昭初为首辅,小皇帝曾赐了那里的一处别院给谢昭,静姝也因此在那边住过一阵子。 外头的雪虽然停了,但出城的路却难走,静姝同何佳蕙坐在马车里,被摇得东倒西歪的。 路上并没有什么赶路的人,谁也不会在这样的大雪天出门的,静姝心里存着事情,因此一路上都很沉默,时不时往外头看一眼,心里却想着:也不知道这平安侯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归也要等见了面才知道,少不得一切得小心翼翼才好。 何佳蕙心里却很平静,一个人一旦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就很快会变得认命起来。 静姝放下了手中的帘子,大冷的天气,被冷风这么吹一把也不是闹着玩的,虽然这马车里放着暖炉,但冷风灌进来,还是让人瑟瑟发抖。 “三表姐,一会儿去了平安侯府,咱俩千万要在一起。”虽说预料了平安侯夫人会使坏,却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些什么,静姝还要一刻不松懈的守在何佳蕙的身边才好呢。 “我又会乱跑,不过坐坐就回了吧。”何佳蕙也挽起帘子看了一眼窗外,只开口道:“看样子还要下雪。” 静姝点了点头,心里却对要发生的事情既是好奇、又是害怕。她不知道平安侯府是用什么原因让何佳蕙做的妾,但既然前世何家能答应,必定是有非答应不可的理由。 马车这时候却震了一下,静姝和何佳蕙险些被颠的跳起来,只听外头车夫道:“两位姑娘,下面这一段路难走,姑娘们可要坐稳了!” 静姝一把就拉住了何佳蕙的手,她的掌心又冷又湿,已是冒着冷汗了。 静姝的心一疼,不管去平安侯府会发生什么,好像都不重要了,只要这辈子能让何佳蕙当成平安侯府的世子夫人,便比上辈子强些不是吗?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只要一切都没有发生,看他们平安侯府能使出什么办法让何佳蕙由妻变妾! “停车!我们不去平安侯府了,我们回回府!”静姝忽然就开口道。 “姑娘说什么呢?”许是风太大了,车夫一下子却没听清,只拉着缰绳问道。 “我说我们回府去,不去平安侯府了。”静姝再次扯着嗓子说道,其实她们离平安侯府大约也不过还有三五里路了,这时候说回去,好像确实有些不合理。 “怎么不去了?”何佳蕙更是不知道静姝打得什么算盘,见她这么说,自然是要问的。 静姝便开口道:“以前在何家,满院子的江南朱砂三姐姐还嫌没看够吗?也没什么好看的,这么冷的天,不如回家窝着。” 何佳蕙虽然不知道静姝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但她原本也是觉得可去不可去的,便跟着道:“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们就回去吧!” 马车在雪地里缓缓的停了下来,车夫下车,拉着缰绳转弯,心里还没弄明白姑娘们在想些什么。不过这样雪天路滑的日子,让他驾车往东郊来,还确实是一件提心吊胆的活,如今既然叫回去,那是最好不过了。 静姝做出了这个决定,便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虽然她无法改变何佳蕙嫁入平安侯府的命运,但至少这一次,可以让她风风光光的坐着八抬大轿,从侯府的正门进去。不管如何,只要是比前世好的结果,她便已经知足了。 “姑娘们坐稳了,咱要往回走了。”车夫在外头提醒道。 静姝的心情却很轻快,只笑着道:“您慢着点,我们不着急。” 马车又动了起来,静姝只拉着何佳蕙的手道:“三姐姐,你不会怪我这般朝令夕改的吧?” 大约是佛书道书看多了,何佳蕙整个人都淡淡的,但看见静姝有些自责,还是摇头道:“怎么会,我本来也就没精神应付她们。” 静姝也不知道怎么回她,只能低头叹了。她心里终究是矛盾的,为何佳蕙做出这个决定,她也无法确定自己一定是对的,但至少不会比前世的遭遇更差而已。 “姑娘坐稳些,车子可能要走快点。”外头却传来了车夫的说话声。 静姝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颠簸的东倒西歪了起来,只忙问道:“外头怎么了?”这路那么难走,这样快的速度,可别出事才好。 那车夫也不敢瞒着她们,只大声道:“后面有车跟的太紧了。” 静姝撩开帘子,果然看见除了跟在她们后面的坐着丫鬟婆子的马车之外,后头还有一辆马车并三四个骑马的壮汉,从不远处疾驰而来,眼看着就要赶上她们了,若是没下雪,这马路大抵能够两两马车并辔而行,可如今只有中间一条泥泞的小道,若是他们赶了过来,势必会挤在一起。 静姝想了想,只开口道:“我们索性走慢点,等他们过来让他们先过去。” 车夫听她这么说,便也放慢了速度,只拉着马缰让它放慢脚步。 可她们一慢下来,却听见背后有人喊道:“前头的马车快停下来,再不停下来,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静姝同他们离的远,也没听真切他们说了些什么,只听见后面赶车的车夫却大喊一声道:“老赵快跑,后面是劫道的!” 所谓劫道的,专门就指那些在荒僻小路上抢劫过路旅人的劫匪,但此地乃是京郊,敢在这个地界上劫道,只怕来头不小! 静姝自然也听见了后头车夫的话,还未及反应过来,马车又飞跑了起来,只听车夫道:“姑娘们坐稳了!” 何佳蕙早已经吓得浑身都僵硬了,只拉着静姝的手道:“怎么办,京城怎么也会有劫道的?” 她倒是有见识的,也知道这天南海北各地有各地的规矩,何家的生意之所以做的那么大,就是因为熟悉各地的规矩,不管在哪个地界上,都能打点到位。 但谁又能想到,她们不过就是出城赏个花而已,就遇上了劫匪了! 马车仍旧在雪地里飞快的奔跑,静姝此时也慌了神,这雪天路本来就难走,要是在这样跑下去,马车只怕都要散架了。 可后面的劫匪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过来了,静姝挽起帘子,瞧见几个骑马的壮汉已经包抄了上来,后头的马车被逼停了下来。 丫鬟婆子们吓成了一团,抱着哭起来。 车夫被赶下了马车,为首的壮汉哗啦一下用马鞭撩开帘子,往里头扫了一眼,问道:“谁是你们小姐?” 婆子们虽然都是经历过事的,可也从来没遇上过这样的事情,见这人凶神恶煞的,哪里还有胆量回话,吓得只管抱着丫鬟哆嗦。 那壮汉打量了他们一眼,忽然一扬手中的马鞭,下令道:“人不在这辆马车里,给我追前面那辆。” 章节目录 第 106 章 静姝同何佳蕙已经在马车上被颠得魂不附体了。 车夫老赵是个好把事, 昔年跟着宋老爷子去过不少地方,也遇上过不少人,听见后头人喊劫道, 手里的鞭子便挥的没断过。只是这雪后的道路最是泥泞, 任凭你怎么着急,马再怎么用力,这车轮子打滑起来, 实在也跑不动。 眼看着后头骑马的壮汉就要追上来, 老赵更是急得把鞭子都挥出了残影来。可那马车陷在了泥坑里, 却是怎么也拉不出来,老赵心一横, 跳下马车,转到马车后头,死命将那马车往泥坑外头扛。 那车轮一打滑, 眼看就要出来,却又滑了下去,谁知这时候前头的马忽然就嘶吼了一声, 身子一跃而起,猛地踢出了前蹄,朝前头狂奔而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老赵手里的缰绳没牵稳,那马车就已经从泥坑中跃了出去, 他一个趔趄, 人就扑倒了泥潭里, 糊了一嘴的泥巴。 坐在马车上的静姝和何佳蕙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 就听身后的老赵扯着嗓子喊道:“惊马啦!惊马啦!姑娘快跳车啊!” 老赵吓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他这辈子遇上过好多次惊马, 但从来没有哪一次是这样害怕的,车上坐着两位小姐呢,要是她们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他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马没了把事,在路上脱缰乱跑,即便方才静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这颠簸的快要散架的马车,也让她深知她们遇上了什么事情。 “表姐,我们数到三,一起跳下去。”静姝拉着何佳蕙的手,心跳的飞快,刚才她们来的时候,就瞧见这附近的路不好走,沿路有两三处塌方,不远处还有深不见底的悬崖,若是这马乱跑,到底会遇上什么危险,她们谁都想象不到的,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从马车上跳下去。 何佳蕙却没有说话,狭小的马车空间忽然就安静了下来,静姝在颠簸中,仿佛能看见她平静如水的脸色,然后她忽然就推开了静姝的手,毫无预警的一把按在了她的肩头,用力将她推向马车的外头。 静姝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身上一阵闷疼,滚了一身的泥泞,人已经落在了地上。 何佳蕙看着落在地上的静姝,眼神中透着几分伤心难过,但却没有丝毫的绝望,仿佛是解脱了一般,冲她喊道:“表妹,帮我照顾好祖母,告诉她……是我对不起何家。” 寒风呼啸、四周是马车颠簸的嘈杂声,静姝压根就听不清何佳蕙在说些什么,可她却清楚的看见,她脸上是带着笑的。 “表姐……表姐你要做什么啊!表姐,不要啊……”静姝艰难的爬起来,朝着那马车飞奔过去,她很想能追上那马车,但这又如何可能呢?马车越跑越远,已经偏离了道路,奔向路边的悬崖。 “表姐……”静姝终于跑不动了,她跌坐在雪地上,看着那马车坠落,看着何佳蕙平静满足的笑脸,一下子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山谷中传来马车碎裂的轰鸣声,静姝整个人都瘫倒在地上,她朝着悬崖的方向爬过去,“表姐……”静姝呢喃了几声,终于支撑不住软倒在了雪地中。 “闹出人命了,快跑!”方才还对他们紧追不舍的劫匪们忽然间就一哄而散。 “姑娘……姑娘醒醒啊,不要吓唬老婆子我啊!”跟着静姝她们一同出门的刘妈妈抱着静姝,哭得呼天抢地,其他的丫鬟婆子有围着静姝哭的,也有跑到悬崖边上找何佳蕙的。 可悬崖那么高,下面铺着皑皑白雪,众人只能看见零星的树枝从雪堆里冒出来,哪里还有何佳蕙的影子。 官道不远处,一辆青油呢顶的马车从拐弯处缓缓驶过来。 “少爷,前头好像出事了。”赶车的放慢了速度,转头对车里的人道。 “出了什么事情,过去看看。”先开口说话的男子还带着几分少年义气,声音中充满了好奇。 另一个男声却道:“你如今回了京城,要改一改你这爱看热闹的毛病……”谢昭抬头看了徐烈一眼,马上就是要当国公爷的人了,还是这般跳脱可不行。 可没等谢昭把话说完,徐烈已经挽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只见前头不远处,一群人围在地上,还有两个有些年纪的家丁,正往悬崖边上够,好像是有东西掉下去了。 “好像真的出事了。”徐烈一个跃身便下了马车,转头对谢昭道:“我去看看。” 谢昭也只能随他,自徐烈回京之后,便应酬不断,这几日一直住在谢家,今日难得闲了下来,便想着回别院看望祖母,谢昭便也跟他一起过来了。 谢昭其实是很不想见到自己这位姑奶奶的,从他十来岁懂事开始,就张罗着要给自己找媳妇。好在后来这位姑奶奶跟着国公爷去了边关,倒是让他清净了十几年,只是如今又回了京城,见他身边还少个人,少不得又要听她唠叨。 谢昭一想到等会见到了老人家不知如何交差,心里正郁闷,却听外头徐烈喊道:“表哥快来,前头是宋家人。” 徐烈行武之人,目力极佳,虽然只见过静姝一回,却已经记住,此时看见婆子怀中抱着的人事不省的姑娘便是静姝,就急忙喊了出来。 谢昭一听是宋家人,也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离得远,未曾看见静姝,只是听见婆子丫鬟哭喊道:“姑娘快醒醒,快醒醒啊!” 众人手忙脚乱,有掐人中的,有按虎口的,但静姝偏就像死过去了一样,面色苍白,毫无知觉。 谢昭往前走了两步,猛然看见婆子怀中的静姝,他惊的急忙上前,已是蹲在了静姝的跟前。 “她怎么了?”谢昭开口,浑然没有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颤了几分。 那婆子是认识谢昭的,一眼看见熟人,便越发哭急了道:“谢先生这可怎么办呢?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所谓关心则乱,谢昭此时也慌了神,但还是淡定道:“我略懂医术,我看看……” 那婆子闻言,只略略松开了静姝,谢昭便蹲下来,一把将静姝抱起来,又道:“这风地里太冷了,回马车上说。” 前世两人虽是夫妻,谢昭却从不曾这样抱过静姝,可他万万没想到,今生他还有这个机会,可以重新把她拥入怀中。 怀中的人孱弱苍白、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身体都是冷的。 谢昭把静姝抱上了马车,只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又拿了大氅盖在她身上,只听外头的徐烈道:“表哥,车夫说还有个姑娘摔下了悬崖,我下去看看。” 谢昭迟疑了片刻,还是道:“你自己小心些。” “放心。”外头传来徐烈的声音,想来已是走远了。 “表姐……表姐……”静姝痛苦的叫喊着,还没睁开眼睛,就已经哭了起来,她伸手在虚空中胡乱的挥舞,想要抓住何佳蕙的手,掌心却被另一双温暖的手包裹起来。 “静姝……静姝……”放佛有人在低低的唤她,静姝猛然睁开眼睛,看见谢昭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她还没意识到两人这般亲密的靠在一起是否有违礼教,已经忍不住扑到谢昭的怀中哭道:“先生……我害死表姐了,表姐她死了……她死了……是我害死她的。” 她的双手在他掌心颤抖着,身体不住的颤动,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珠。若不是昨日她没拦着何佳蕙往这平安侯府来,他们今日又怎么会遇上这些事情呢!她原本是想为她好的,她不想何佳蕙去平安侯府做妾啊!她只是想帮她一把而已。 可为什么会这样……静姝浑身瘫软,只能靠在谢昭的怀中,眼神满是绝望。 她是真的后悔了! “她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谢昭看见静姝哭成这样,心里也跟着纠紧了,只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轻抚着她的后背道:“你表姐吉人自有天相,阿烈已经下去找她了,她一定会没事的。”谢昭前世虽然同何家不熟,却也知道静姝的三表姐是在平安侯府做妾的。 只是他也是从孙氏的事情起,才知道原来何佳蕙是要嫁给平安侯世子当续弦的。 从正妻变成了妾室,这其中必定发生了什么,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情? 章节目录 第 107 章 静姝已是语无伦次, 她虽然再世重生,可这一世的好些事情,却和前世不一样了。 萧景行的认祖归宗, 宋老爷子早逝, 这些都和前世不同,她实在不知道何佳蕙是否能度过这一次劫难,万一她真的死了, 那岂不是自己害死了她的。 一想到这里, 静姝真恨不得摔下悬崖的人是自己。 “我……我要去找表姐。”静姝勉强挣扎着起来, 身体却不听使唤,根本没有力气推开谢昭的怀抱。她又气又悔, 只扯着谢昭的衣服道:“先生你放开我……让我出去……” 谢昭却纹丝不动,任由她如发怒的小猫一样撕咬拉扯,依旧不松开自己的双手。 片刻之后, 他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松动,搂住静姝的手背青筋都爆了起来,在她耳边哑然道:“你……不要乱动。” 静姝的身子一僵, 整个人都石化了,她外表虽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可内里却早已经是经历了世事的人,如何能察觉不出,谢昭的身体, 竟在她放肆的挣扎中起了变化。 谢昭的脸色倒还看上去平静, 他一向极为克制, 很快就控制住了方才的一时失态, 搂着静姝的手臂松了几分,将她放在一旁的地垫上, 这才开口道:“你身上的衣裳脏了,这里离镇国公府的别院不远,先去那里换身衣服吧。” 静姝低着头,双手抱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上都是泥水,连同方才抱着她的谢昭,身上也都满是泥泞。可她心里还念着何佳蕙,只忍不住道:“表姐……我要去找表姐……” 她挽起帘子,看见一行人都围在悬崖边上,刘妈妈见她醒了,忙迎了过来道:“姑娘醒了,方才跟着谢四爷的那个小哥,也不知道会什么飞天遁地的功夫,这么一跳就下去了,现在两个人都不见踪影了。” 谢昭却知道徐烈身手极好,若不是有万全的把握,是不会贸然跳下去的,只是这悬崖深不见底,其他人是下不去的,便吩咐他们道:“下面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我先带了宋姑娘去镇国公府,找一队人马直接去悬崖下头寻人,麻烦妈妈先回宋家,向老太太回个话。” 刘妈妈是跟着宋老太太在通州住了两年的,也见过谢昭好几回了,如今遇见了他,便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只一个劲点头道:“老奴听谢大人的,还请谢大人照顾好姑娘。” ****** 悬崖下头,积雪足有半丈高。 马车坠崖的瞬间,何佳蕙就从马车中摔了出来,身子被弹到一棵树上,又落到了地上,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忽然往下一坠,竟是摔到了一个地洞中。 这地洞周围被积雪覆盖,上面又散落着各种枯枝,倒像是猎人为捕兽而设的陷阱。 何佳蕙甫一摔下来,只觉得浑身都疼,眼圈便蒙上了一圈湿雾,又想着自己一心寻思,却没料到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没死成,便觉得造化弄人,只呜咽的哭了起来。 她若这样被找回去,横竖还是要嫁给那平安侯世子,还白受了这些皮肉之苦。 可是转念一想,这地洞又深又黑,若是她在这里死不开口,外头的人也许就找不到自己了,她一个人在这里,过不了几天,也会饿死的。 何佳蕙这么一想,又觉得寻死有了几分希望,便索性抱膝靠在角落中,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姑娘……姑娘你在哪儿?” “姑娘……姑娘?” 外头却忽然传来了寻人的声音,何佳蕙心下一惊,正要回话,忽然又想起了方才自己要默默等死的念头,便索性忍住了不开口,只等着那声音自己走远。 果然不过片刻,那声音越来越远,何佳蕙松了一口气,身子软软的靠在石壁上,忽然就听见头顶有人开口说话:“姑娘……我喊你你怎么不吱声呢?” 何佳蕙吓了一跳,一抬头便看见一张刚毅俊朗的脸自上而下看着她,眼中还带着几分不解,看见她抬起头来,只笑着道:“你没事吧。” 被人猛地这样看了一眼,何佳蕙脸颊顿时涨的通红,更何况那人还口口声声这么问她,倒像是她的心事被人揭穿了一样,何佳蕙忙就低下头去,小声道:“我没听见。” 洞口的雪哗哗啦的落下来,何佳蕙还不及抬头,就看见徐烈已经从上头跳了下来。 “你做什么!”何佳蕙吓了一跳,身子忍不住往后退了退,身后却无路可退,带着几分防备看向徐烈。 “我不下来,我怎么救你出去呢?”徐烈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他也认出了眼前的这位姑娘,正是那日在康定侯府被他给逗哭了的那一个。 “我不要你救我,你走吧。”何佳蕙抿了抿唇,努力控制着眼泪不溢出眼眶。 这下子倒是让徐烈为难了,他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还有人不愿意自己被救的。 徐烈只单膝跪在地上,凑到何佳蕙的跟前,见她眼里的泪都要包不住了,脸上却仍旧一片决绝,只开口道:“我不救你也可以,只是……这地方是个陷阱,大约是猎户用来捕这山中猛兽的,要是我走了,一会儿来个老虎猛兽什么的,姑娘你……” “我不怕死!”何佳蕙听他说起老虎猛兽,后背都有些发冷了,只是她一心寻思,又怎么能怕这些东西呢,便咬牙说道。 “死倒是不可怕的……”徐烈看着她,脸上故意露出几分担忧,只一本正经道:“就是你那么漂亮一个姑娘,到时候被它们啃的连个尸首都找不着……岂不是……” “你别说了!”徐烈的话还没说完,何佳蕙就已经全身发毛了,她不过就是想死而已,可不想被野兽毁了身体,况且她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这要是没野兽啃没了衣服,那如何是号,何佳蕙简直不敢想下去。 “那姑娘还要在这里呆着吗?”徐烈见把她吓得够呛了,倒是又收敛了几分,脸上又带着几分憨笑,只开口道:“不管姑娘遇上了什么事情,也不要想着轻生,人就这一条命,就这么死了多不值。” 何佳蕙却又红了眼眶,心想他一个春风得意的世家子弟,又如何知道她们这种闺中小姐的忧愁呢!今日他救了她,后头也未必会有什么好日子,只是……念在他这样一片赤忱,她又怎么好意思跟他作怪呢。 “嗯。”何佳蕙点了点头,扶着石壁就要站起来,脚踝处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原来她刚才又惊又怕,浑身都痛,竟没发觉自己的腿摔断了,这时候一用力,才惊觉剧痛无比。 “疼……”何佳蕙跌坐在地上,额头上冷汗都溢了出来。 “我看看。”徐烈只忙蹲了下来,伸手就握住了何佳蕙的小腿。 少女的小腿纤细匀称,撩起裤管,能看见脚踝处有明显的红肿。 “脚踝脱臼了。”徐烈的大掌在上头按压了几下,疼得何佳蕙尖叫不已,哭着道:“疼……你别动……不要动……” “那么怕疼?”徐烈显然是被她的反应给惊住了,往常他在边关,将士们大伤小伤不断,从来也没有人喊一声疼的,他从小到大也不知道断过几根肋骨,折过几次腿,也没见这样叫唤的。 徐烈哪里顾得上这些,只伸手握住何佳蕙的脚背,往外一拉,又往下一按,只听见喀拉一声,脚踝归位,他还正纳闷这么这么疼这一下何佳蕙反而没喊,抬起头的时候,却见那人已经靠在石壁上,晕死了过去。 “哎……姑娘……姑娘……”徐烈这下彻底傻了,伸手拍了拍何佳蕙的脸颊,又冷又潮还冒着冷汗,只一点反应也没有。 “姑娘……你快醒醒啊……”徐烈只着急道:“你不醒咱怎么出去?”他在边上叫唤了好一阵子,何佳蕙也没有要醒来的样子,可这山洞却冷得要命,这样下去,便是豺狼虎豹没有来,只怕她都要先冻死了。 徐烈想了想,脱下了外袍,包裹到她的身上。 ****** 平安侯府,昨日去宋家的老婆子飞快的从外院进来,看见平安侯夫人正坐着喝茶,只迎上去道:“回太太,出大事了!” 平安侯夫人还等着好消息呢,听她这么说,只忙问道:“怎么了?人抓到了?” “那里抓到什么人!”那老妈妈吓的六神无主,一把老泪含在眼眶中道:“领头的人回来说,宋家的马车进了五柳坡忽然就回头了,他们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怕误了太太的大事,就追了上去,谁知道……谁知道……” 平安侯夫人见她支支吾吾,只厉声道:“知道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老妈妈只哭道:“谁知道他们追狠了,前头宋家的马惊了,说是瞧见有个姑娘……连人带马车一起摔下了悬崖!” “什么……”平安侯夫人吓得连连退了两步,只问道:“知道是谁家姑娘吗?”到现在她还想着,若摔下去的是宋静姝,他们也算保住了何佳蕙的那份嫁妆了。 “不知道……领头瞧见马车坠崖,就喊人跑了,生怕被宋家的人寻到,倒是坏了大事了。”老妈妈只回道。 平安侯夫人却已淡定了几分,咬了咬牙根道:“你先别伸张,让他们出去躲一阵子,你再派人悄悄的去宋家打探打探,到底是哪位姑娘摔下了悬崖去?若不是何家三姑娘,那就阿弥陀佛了。” 章节目录 第 108 章 静姝是在噩梦中醒过来的。 清醒之前唯记得自己牢牢抓住了何佳蕙的手, 可那人却铁了心似的,一根根的掰开了她的手指,到最后静姝什么都抓不住, 只能看着何佳蕙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表姐!”她哭着醒过来, 听见耳边有人道:“快去告诉表少爷,说宋姑娘醒了。” 静姝睁开眸子,看见房中点着如豆的烛火, 外头的天都黑了。 片刻之后, 她就听见了谢昭的声音, 那人从帘外走进来,唤了她一声道:“静姝。” 静姝从床上支撑着起来, 哭道:“先生!”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时间越久,何佳蕙就越危险。 “表姐他们……”静姝忍不住开口问道。 “国公府的守卫已经都出去找了, 你别担心。”在马车上回来路上,静姝就又支撑不住昏了过去,谢昭把她抱进镇国公府, 又跟老太君解释,又派人去悬崖下找人,又请大夫,又熬药,忙到现在还没有停歇过。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谢昭只开口问道, 方才回来的路上, 静姝脸色白得吓人, 他真是害怕她会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心里担心得不行,如今见她醒了, 也总算放下了心来。 “我已经好多了。”静姝低下头,不去看谢昭关切的眼神,一想起方才谢昭在马车上的反应,静姝的脸就忍不住又红了起来。 谢昭本就是成年人,她如今也不是十一二岁的小孩了,两人前世虽然有过夫妻之亲,但这样的接触多少还是让人尴尬。 谢昭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忍不住想要轻抚一下她的发顶,只是才伸出手,就想起了今日在马车里的失态,只觉得这样亲密的动作着实有些失礼,便强忍住了这种冲动,将手藏到了背后。 房中一时间寂寂无声,只有烛火静静的燃烧着。 静姝正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忽然听见外头有婆子开口道:“表少爷,老太太那边摆了晚饭,请表爷过去呢!” “我这就去。”谢昭只忙回答,又转头看了静姝一眼道:“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让人送些吃的给你。” 静姝只点了点头,见谢昭起身,却又直起身子道:“我现在已经好了,跟先生一起去吧。”她虽是谢昭抱着进来的,可如今醒了,总也要拜见一下这位德高望重的镇国公府的老太君。 谢昭便道:“也好,那我等你。”他说着便停下了脚步,坐在了对面的炕上,似乎等着静姝起床。静姝却不好意思了起来,见他已经坐了下来,少不得脸上涨得通红的,身子仍旧捂在被窝里,憋了半日才道:“先生不出去,我怎么穿衣裳呢?” 谢昭一下子就愣住了,前世他与静姝是夫妻,两人起居都在一起,他每次也都是坐在房里等着静姝起床,倒是一时习惯了,竟然就忘了,真真是太过失态了。 “我这就走。”谢昭连忙就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开口道,连耳垂都红了起来。 静姝见了,只忍不住低头笑笑,等他把门关上了,这才拿起了放在脚踏上的衣服。 ****** 却说在那悬崖下头,何佳蕙至今尚未苏醒。 徐烈趁着她昏迷的时候上去捡了一圈柴火,在地洞里生了一堆火,他又不敢走远,生怕火苗引来附近的猛兽,便一直陪在何佳蕙的身边。 雪天的夜晚尤为宁静,深蓝色的天幕中挂着一轮上弦月,徐烈烤着火,时不时观察一下身在不远处的何佳蕙,眉眼忍不住皱了皱。 这江南的女子当真和塞外的姑娘很是不同,娇弱的就像落在他掌心的雪花似的,你都不用去吹她,她就自己先化了。 方才他明明就没有怎么用力,怎么就能疼晕了呢? 徐烈简直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先是在康定侯府的时候,他讲笑话把人给讲哭了,再是今天,他分明只想帮她,却又把她给弄晕了,这叫什么事儿? 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徐烈自嘲一笑,正打算站起来暖暖身子,却听角落中传出何佳蕙带着几分警惕的声音道:“你老看着我笑做什么?” 原来方才何佳蕙早已经醒了,只因偷偷瞧见徐烈正看着她,便不好意思睁眼。可谁知道徐烈看了半日,竟没有把目光移开的意思,还对着她笑了起来,这让何佳蕙实在觉得心里发毛。 她虽然平常看着成熟稳重,却也只是强装出来的,本质也不过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如今见徐烈这般,自然有些害怕。 徐烈却全然没有察觉出来,见她醒了,只上前两步道:“你终于醒了,我出去找点吃的,就在这附近不走远,要是有事儿你就喊我一声。” 何佳蕙先是害怕他靠得太近,这时候听他说要走,又紧张了起来,只慌忙道:“你要去哪儿?” 徐烈四下里看了一眼,只开口道:“这儿离平路有些远,想来他们绕路来找我们,还要一些时候,你摔下来这么久,难道不饿吗?” “不饿。”何佳蕙忙摇了摇头,肚子却不失时机的咕噜了一声,她的脸颊顿时就红了。 徐烈也跟着笑了起来,一双俊朗的眉眼看着何佳蕙,挠挠后脑勺道:“我到底是听你嘴里说的,还是你肚子?” “……”何佳蕙已经羞得恨不得找个洞钻下去了,可现在天都黑了,要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她实在有些害怕。 “天寒地冻的,只怕也猎不到什么东西,我方才看见那匹马摔死了,我去割一条马腿来烤着吃。”徐烈只开口道。 “马……马死了吗?”此时的何佳蕙也有些后怕了起来,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连马都死了,可她却好好的,难道老天爷非要她嫁给那平安侯世子吗? “马死了,可见你的命比马大。”徐烈只笑着道:“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姑娘是个有福之人。” 何佳蕙却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一想到活着就要嫁给那平安侯世子,眼眶又忍不住红了起来。 徐烈这回是真懵了,他不过好心想哄一哄人家,谁知却把人家又给哄哭了,这叫什么事儿呢?徐烈急得挠了挠脑门,想起兵书上写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一个跃身,就跳到了那地洞上头去了,只低头对何佳蕙道:“姑娘先坐着烤烤火,我一会儿就回来。” ****** 镇国公府别院的正厅里头,谢老太君驻着龙头杖,坐到了红木镶螺钿的四脚方桌前,转头同身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说道:“打听出来了吗?那姑娘是谁?” 那姑娘名叫徐念,是徐烈一母同胞的妹妹,听见谢老太君问她,只笑着道:“祖母方才不是听表哥说了吗?是他的一个女学生,好像是姓宋的。” 谢老太君听了这话,只一脸的叹息,皱了皱眉心道:“这么说又没戏了?我还想着我们一家人往边关一去就是十几年,回来的时候你表哥必定是连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谁知道竟还是个光棍?早知道当年就把你订给他好了!” 徐念闻言,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当年他们一家去边关的时候,她还是个奶娃娃呢,谢昭却已经十几岁了,谁会把一个奶娃娃订给一个快要议亲的人,这不是耽误人吗? 只是如今听老人家这么说,她还是笑嘻嘻道:“祖母您要是后悔了,改明儿把我那亲事退了,再把我订给表哥就是了!” “不害臊的丫头片子!”谢老太君笑了起来,正要再数落她几句,却听外头丫鬟传话道:“回老太君,表少爷和宋姑娘来了。” 老太太忙就抬起头往隔扇外看了一眼,便瞧见谢昭与静姝进了垂花门,一左一右往正厅这边走过来。 “别说,瞧着还挺有夫妻相。”谢老太君只点头道。 徐念便笑着道:“我瞧着□□不离十,祖母您是没看见,方才表哥抱着她进来的时候,那紧张的样子,不知道的,只以为他抱着自己的媳妇儿呢!祖母若是不信,我一会儿试试便知。” 谢老太君闻言,只一个劲的点头,眼神中透出几分睿智的狡黠来。 一时间谢昭和静姝都走了进来。 静姝便向着老太君福了福身子道:“给老太君请安。”谢老太君是谢昭的姑奶奶,比谢老夫人还长一辈,是真真正正的老太君。 “快起来吧。”谢老太君只开口道:“身子觉得好些了没有?” “好些了,多谢老太君关心。”静姝又福身回话,一时想到徐烈和何佳蕙还没有消息,又忍不住蹙起了眉心来。 站在一旁的徐念便开口道:“宋姑娘不要太担心,方才有侍卫回来回话,说悬崖太高了,他们也下不去,已经派人从边上绕路去悬崖下头找人了,宋姑娘不要太担心,吉人自有天相。” 徐烈是从小在边关撒野惯了的,等闲就上个山,下个河,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因此也没有格外担心,只听说摔下去的一个姑娘是静姝的表姐,自然是要安慰一番了。 静姝感激的看了徐念一眼,又想起身上穿的衣裳也不是自己的,大约便是眼前这位姑娘的了。只是她看着身量高挑,年岁应该比自己略长。 “这身衣裳是念姐儿的,她一直很喜欢,穿不下了也舍不得送人,巴巴的从边关带了回来,如今宋姑娘穿着倒是正合适了。”谢老太君只笑着同静姝道。 “表哥……表哥……” 这厢静姝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呢,那边徐念却朝着谢昭眨了眨眼睛,只听她开口问道:“听说表哥到如今也没娶亲,可是在等着我长大呢?” 章节目录 第 109 章 这一句话却是问得恰到好处! 谢昭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徐念今年十五,按说是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只是当年他们一家去边关的时候, 徐念还是一个抱在怀中的奶娃娃, 在谢昭的心里,她就一直都是那个碰一下就会哇哇大哭的小哭包,怎么可能跟自己谈婚论嫁呢? 谢昭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话, 静姝却往他这边看了过来, 仿佛是很想知道他的答案一般。静姝前世虽认识徐烈, 却并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妹妹的,谢昭和徐烈的关系这样好, 两家又是亲戚,若当真亲上加亲了,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静姝一想到这里, 便越发期待起谢昭的回答来。 “表妹……”谢昭早已面红耳赤,勉强故作镇定,清了清嗓子道:“这里还有外人, 就不说这些了吧?” “宋姑娘不是表哥的女学生吗?那也算不得什么外人。”徐念只故意道:“就怕宋姑娘不愿意我当她的师母,那我可就痴心错付了。” 这话一出,倒是轮到静姝脸红了,她们京城的女子,个个都是贞静贤淑的, 从没有遇到过像徐念这样直言不讳的, 实在是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静姝支吾了起来, 她原本是想说自己当然愿意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谢昭那一双幽黑深邃的眸色, 这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谢昭垂下眉心,不再去看静姝,心里却不知为何,隐隐有些叹息。 谢老太君已是从其中品得七七八八的,又见两人都被弄了个大红脸,只故意瞪了徐念一眼道:“你这不害臊的,又开你表哥玩笑了,他脸皮薄,哪像你这样没脸没皮的。”她说着便笑了起来,又转头看向静姝道:“你别听她胡说,她是哄你玩的,她已经定亲了,如今只等着男方家里过了三年孝,就要过门的。” 静姝只顾着点头,过了半日却才反应了过来,这话原该同谢昭说才是,徐姑娘定亲没定亲,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静姝忍不住又低下了头,只是脸颊涨得更红了一些。这时却有外头的丫鬟进来回话,说何老太太过来了。 ****** 地洞里又阴又冷,虽生了一堆火,何佳蕙也不敢靠得太近,深怕火苗窜起来烧着了衣服。 她一个人在这里待了半日,只觉得又冷又饿,好在徐烈很快就回来了,肩膀上还扛着一条血淋淋的马腿。 何佳蕙仍旧坐在角落里,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披着的衣服,想还回去吧,才掀开一条缝,就又冷得直打哆嗦,她只能认命的把自己盖严实。 徐烈似乎是瞧见了她的动作,只一边处理着马腿,一边道:“你别乱动,身上本来就有伤,要是再染了风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何佳蕙被他说的脸又红了,平日在家中的时候,她也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从来只有别人听她的份儿,便是何老太太,也从不会真的管束她什么,可如今自己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凭他动来动去的,还要受他的管教。 她只低着头不说话,过了片刻才道:“这火你是怎么点起来的呢?”她从小看神农尝百草的故事,也知道钻木取火的典故,只是从来没见人真的这样做过,便好奇道:“钻木头真的能生火吗?” 徐烈已经把马腿处理好了,削了一根木棍支在火上烤了起来,听何佳蕙这么说,便一本正经道:“钻木取火我倒是不会,不过我带着火折子了。”他说着,便从一旁的一个麻布包里取出了火折子在何佳蕙的跟前晃了晃,忍不住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何佳蕙的脸更红了,那火堆虽然离她有些距离,却还是熏得她脸上发烫,但她还是鼓足勇气道:“你怎么还随身带着火折子呢?” 徐烈显然没预料到她会问这种问题,对于他们生活在边塞的人来说,水囊和火折子是必备的两样东西,他也是回了京城之后,才把带水囊的习惯给改了,至于火折子,并不占什么地方,因此一直就放在麻布包里。 “有时候出门,一走就是几天几夜,没有火折子那怎么过夜呢?”徐烈说得轻巧,但在何佳蕙听来,却显得那样惊险刺激。 “边关没有客栈的吗?”何佳蕙只好奇问道。 “有吧,从这个客栈到下一个客栈,中间可能也要走三五天。”徐烈片着烤熟的马腿肉,把它们放在一堆干净的雪花上,对何佳蕙道:“过来尝尝看,这马肉还挺好吃的。” 何佳蕙却不敢动,一想到这马早上还拉着她们出门,这会子就已经成了徐烈刀下的肉片,她就觉得}得慌,哪里还吃得下去呢? “真的不吃?”徐烈看着何佳蕙惨白惨白的脸色,一时分不清她是被饿的,还是被吓得,只自己切了一大块马肉下来,坐在一旁大快朵颐起来。 那马肉肥瘦均匀,连皮带肉的被烤出了焦油来,香味四溢。起先何佳蕙还能强忍着咽咽口水,可没过多久,她的肚子就开始唱起了空城计,各种叽里咕噜的声音全出来了。 山洞安静如斯,除了火堆中偶尔传出的噼里啪啦的烧火声,便只有何佳蕙肚子里的咕噜声。 偏生徐烈吃的那叫一个香啊,锋利的匕首片出薄薄的肉片,一口咬下去,口舌生香、津液满溢。 何佳蕙终于忍不住了,只伸出手指拈了小小的一片,放到唇下试了一试,眼神顿时放出了光来,脸上笑出两个酒窝,一个劲点头道:“真好吃。” 她一个大家闺秀,何时尝过这样的东西,不过就是现在饿狠了,才觉得好吃起来。 但徐烈还是笑着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好吃着呢!” 外头的风雪却又大了起来,何佳蕙吃得津津有味,偶尔抬起头,看夜风刮起周着的雪花、漫天飞舞,眉眼中都带着恬静的笑。 不远处传来人群的呼喊声。 “世子……世子爷……您在哪儿呢?” ****** “姝丫头!” 何老太太是让人掺着进门的,静姝看见她,只忙就迎了上去,一把扑到了老太太的怀中哭道:“外祖母,是我不好,是我没照顾好表姐。” 何老太太一听说两个孙女出了事情,便急忙就赶了过来,途中又经过了那一处悬崖,只瞧见那悬崖下面黑乎乎的一片,何尝有半个人影呢!如今看见静姝安然无恙,心里稍微落下半边来,但一想到何佳蕙还没找到,终究放心不下,只忙同谢老太君和谢昭打了招呼道:“我还有一个孙女……” 她的话还没说完,泪已经落了下来,谢昭忙上前道:“外头天冷,老夫人先进房里说话,国公府已经派人去找了,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的。” 何老太太勉强镇定下来,又拉着静姝的手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静姝仍旧在哭,她很想把何佳蕙是故意要跟着那马车掉下悬崖的事情告诉何老太太,却又怕何老太太接受不了,只擦着眼泪安慰道:“外祖母不要太担心了,表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何老太太只一个劲点头,又道:“我知道她会没事的,进京之前,我也曾替她去观音庙求了签的,是逢凶化吉的上上签。”她虽这么说,掌心却还是冷的,静姝知道何老太太也是在安慰她。 一时间众人进了正房,何老太太才向谢老太君见了礼,又道:“听说世子爷为了救我那孙女,也跟着跳下了悬崖,这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何佳蕙虽然从小娇养着长大,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商贾之女,便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只是这事情若是牵扯到了镇国公世子,怕是会闹大了,只希望两个人都平安无事,这事情安安静静的就过去了,那就皆大欢喜了。 谢老太君却笑着安慰道:“老夫人不用放在心上,我那个孙儿从小就上天入地,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是最热心的,虽说闯出不少祸事来,但终究也救过人,因此连他父亲都不怎么管束他,都由着他这般。” 老太君其实是有话压在舌头底下没说的,从前徐烈确实也救过不少人,可救这妙龄的姑娘却也是头一回,他又常年在边关生活,对这京城的礼教从不知道一二的,这样贸贸然就跳下去救人,唯恐对姑娘的名节有损啊! 但她终究也不敢直说,又想着当时为了救人,肯定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谁还讲究这些,便也就笑笑过去了。 他们在里头坐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忽的就听见外头吵杂了起来,几个老婆子一路从外头小碎步跑了进来,朝着众人道:“回老太君,世子爷回来了……” 下头的话她们可不敢说出来:世子爷不光自己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呢! 章节目录 第 110 章 何佳蕙是在众人的注视中被徐烈抱进正房的。 她倒是想自己下来走呢, 可是脚踝脱臼了,又怎么走得了呢?她也想着能有人上来扶她一把,可这徐家的丫鬟婆子, 她一个也不认识……再说了, 徐烈这么一路抱着她,也没嫌弃她重,这时候她若是闹着要下来, 岂不是显得自己矫情? 何佳蕙一向是个在人前十分要强的人, 所以这样忸怩的作派, 她也做不出来,因此便只能面无表情的, 任由徐烈一路抱着进了正房。 好在何老太太就在里头,见何佳蕙回来,只急忙迎了上去问道:“三丫头这是怎么了?” 徐烈这才把何佳蕙放在了靠门的一张椅子上, 同众人道:“何姑娘没有大碍,就是脚踝脱臼了,我已经帮她接上了, 休息几天就可以痊愈了。” 这一席话听得众人的脸色是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姑娘家受了这样私密的伤,他大大咧咧的就说了出来就算了,还说是他亲自接的骨,要不是徐烈对何佳蕙有救命之恩,何老太太的脸色只怕都要黑成锅底了。 何老太太一想到何佳蕙受了伤, 连大夫都没瞧一瞧, 就说给治好了, 还是觉得很难以想象, 只又问她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再请个大夫来看看?” 何佳蕙这厢还没开口呢, 就听见跟前有人道:“老夫人放心,我哥哥接骨最厉害的,军营里头但凡有伤筋动骨的,都是我哥哥接的,连赵军医都说我哥哥接得好!保证何姑娘过几天就能活蹦乱跳的了。” 何佳蕙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的,还是一旁的谢老太君道:“军营中那些糙汉子怎么能同何姑娘比呢?还是再请个大夫看看为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别将来有什么后遗症可就不好了。” “我没事,已经不怎么疼了。”何佳蕙只摇了摇头,又看见静姝站着,忙就拉住了她的手道:“表妹,让你担心了。” 静姝看见何佳蕙回来了,虽然受了一点小伤,但一颗心也总算落了下来,只是一想到何佳蕙前世的命运,心里还是难受的紧。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平安侯府一定会以此要挟,说何佳蕙失了清白,让她从妻便妾的。 她明明是为了改变何佳蕙的命运,才想尽了办法想要避开这一切,却没想到命运竟是如此的弄人,偏让她们怎么逃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表姐。”静姝眼眶红了起来,只喃喃道:“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 何佳蕙却伸手按住了静姝的唇瓣,不让她再说下去,只开口道:“这只是意外,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的。” 静姝只一个劲点头,一想到何佳蕙摔下悬崖是决绝的表情,便想着要把事情的真相全部说出来,即便何老太太生气,也一定不能让何佳蕙往火坑里头跳了。 “时候不早了,外头路也不好走,老夫人和两位姑娘就先在府上休息一晚吧。”谢老太君见折腾了一天,只开口道:“我让厨房送些吃的去厢房,几位就先好好休息吧。” 何老太太点了点头,谢过了谢老太君,便由丫鬟领着往厢房去了。 徐烈见何佳蕙不方便,还想着要过去抱她呢,却被一旁的谢昭给拉住了,只吩咐两个老婆子道:“你们俩送何姑娘过去。” ****** 众人忙了一天,各自回房,婆子们送了热水过来,徐烈从净房洗了个热水澡出来,见谢昭仍旧坐在他房中。 “表哥怎么还没有去睡?”徐烈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坐下来问谢昭。 谢昭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倒了一杯茶推倒徐烈的面前,问他道:“你如今也不小了,有没有想过成家立业的事情?” 徐烈哪里料到谢昭一开口就问他这个,倒是支吾了起来,捧着茶抿了一口道:“我没想过……就是祖母老催,你知道的。” 谢昭从不爱乱管闲事,也没有做月老的心思,今日徐烈说要下悬崖救何佳蕙的时候,他本来是想拦着的,但是一想到静姝那样的担心,又想起他的这位表弟,前世也确实懵懂无知,直到谢昭死的时候,还是一个孤家寡人,便想着是否要帮他一把。 但这种事情,向来是强扭的瓜不甜,谢昭虽有这个心思,若是徐烈全然没有想法,那也是成不了的,因此谢昭便特意留下来问他一问。 “你觉得何姑娘怎么样?”谢昭只开口试探道。 “何姑娘?”徐烈还没领悟出谢昭这话中的意思,只拧眉想了想道:“长得很漂亮啊!江南的女子是不是都这样,不但漂亮,还能娇气?我不过就是帮她正个骨,她竟然疼晕了过去。”他说着竟自己笑了起来。 “咳咳……”谢昭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他这位表弟前世会注孤生了,他是根本没有听出他的意思来啊! 于是谢昭只能再进一步道:“京城有一些规矩,你在边关住久了,只怕不太清楚……” 他还正想着要怎么接着说下去,那边徐烈已经问道:“什么规矩?” “呃……就是……”谢昭倒是被他这么直接的发问弄的有几分愧疚了,觉得自己给这样憨实的表弟下了这么个套子,当真是不应该的很,但他还是开口道:“就是……你瞧见了人家姑娘的脚,两人又单独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你觉得……” 他还没等徐烈反应过来,便又故意道:“不过幸好何姑娘已经定亲了,谅那平安侯府也不会计较这些,以后你千万不要在外头提起这件事情,也别说你曾给何姑娘接过骨,你知道吗?” 徐烈虽说反应慢了一拍,但经谢昭这么一提点,却也明白了过来,想起方才在大厅中的失言,顿时一脸尴尬道:“我怎么把这个忘了。”关键他回来时候还是抱着何佳蕙进门的,国公府大大小小的人都瞧见了,这可怎么好! 他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出呢!真真是猪脑啊! 徐烈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满脸郁闷道:“表哥,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只是想救何姑娘,可没想着要毁她的清白呀!” 谢昭此时却也不便多言了,以他前世的记忆,何佳蕙是在平安侯府做的妾室,那必定是平安侯府拿了什么事情发难,把本该嫁进去做正妻的何佳蕙改做了妾室。 可前世这件事情并没有牵扯到徐烈,如今故事发生了改变,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个造化,各自改写自己的命运了。 ****** 经历了一日的险象环生,静姝和何佳蕙都没有什么睡意,倒是何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如今又见两个孙女都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便放下了心来,很快就睡着了。 静姝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看见何佳蕙还睁着眼睛,只开口问道:“三表姐,你怎么还不睡呢?”她其实有话想同何佳蕙说。 “我睡不着,你快睡吧,都累一整天了。”何佳蕙侧身,对着静姝道:“今日可是让你吓坏了。” “表姐你还说!”静姝急了起来,忍不住道:“我明儿一早就告诉外祖母,让她去平安侯府退亲去,外祖母这么疼你,一定会去的……” 静姝的话还没说完,却被何佳蕙一把按住了她的唇瓣道:“你千万不能告诉外祖母!”何佳蕙缓缓的松开手,仰面朝天平躺着道:“我原本是铁了心想要一死的,可偏生老天爷又不让我死,可知这便是我的命了,你又何必告诉祖母,让她伤心难过,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何必让他们背上逼死我的罪名。”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再说了,如今我也想通了,也不想死了,人总共只有一条命,就这么死了也太不值当了,那平安侯府任凭是个什么地方,也不能吃人不是?我就只当是自己换了一个住处,别的一概不管,谅他们也不会拿我怎样的。” “表姐!”静姝越听越悲,忍不住就要哭出来,何佳蕙便转身替她擦了擦眼泪,只淡然道:“你听我的,千万别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祖母,她年纪大了,经不起的。” 何佳蕙说着却又笑了起来,想起在地洞中,徐烈坐在火红的火堆跟前,向她道:“人就这一条命,就这么死了多不值。” 只可惜,他的命自是英雄好汉、名垂千古、重于泰山的;可她们这些闺阁中的小女子的命,横竖是身若浮萍,命如草芥的。 章节目录 第 111 章 众人在镇国公府住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便要起身回宋家了。 徐艳一早就派人送了两身衣裳来,静姝和何佳蕙都换上了,外头便有丫鬟进来回话, 问静姝和何佳蕙是去厅里同谢老太君一起用早膳呢, 还是在房里头吃。 静姝便回道:“我和外祖母去厅里头陪着老太君,表姐的脚崴了,行动不便, 还请这位姐姐吩咐厨房的小丫鬟送一些吃的过来。” 那丫鬟只点头道:“姑娘放心, 厨房都预备着呢, 这就让稳重的婆子送来给何姑娘。”那人说完,只笑盈盈的走了, 倒是弄得静姝同何佳蕙都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徐烈素来早起,昨夜听了谢昭的话,便知道自己昨天抱着何佳蕙进门实在是太冒失了, 因此今日一早,就把家下大小的仆人都喊到了一起,命他们道:“昨晚你们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听明白了不?若是让我知道外头传出什么何姑娘的坏话来,每人五十军棍,毒哑了扔出镇国公府。” 这可吓坏了家里的佣人,不过也有那些不怕的,也不爱乱嚼舌的, 却瞧出徐烈那张本就麦色的脸庞上, 竟然透出一丝红晕来。 难道他们这从小不谙男女之事的世子爷, 如今要开窍了不成?再想想昨日那何姑娘, 那真是生得整齐标志,楚楚动人, 若是世子爷当真娶了回来做世子夫人,等世子爷袭了爵位,便是国公夫人了,有这样温婉的主母,也是她们下人的福分了。 这些人又不知道何佳蕙已然定亲了,便这么一想,只觉得这事情八*九不离十了,一个个都心花怒放的,因此见了何佳蕙,都笑吟吟的,只把她当未来的主母对待。 一时静姝跟着何老太太去了正厅,里头已经摆着早膳了,镇国公家人丁稀少,大房总共就只剩下了何谢老太君同徐烈兄妹两人,两个孩子都是谢老太君亲自带大的。 谢老太君是名门出身,只是嫁给了一个混世魔王,半辈子都在边关过,那些仕宦豪门的虚礼,都已经摒弃得七七八八了。今儿见吃饭的桌子上多了几个人,越发觉得热闹,只笑着问道:“老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我倒是睡得安生。”何老太太只笑着道:“年纪大了,经不得一点事情,昨日这么跑了一趟,晚上竟然就睡沉了。” 谢老太君也跟着笑道:“能睡着是好事,年纪大了就是睡得少,你看我这一早就醒了,害的两个孩子也都跟着早早起来,原这么冷的天,窝在被窝里岂不舒服。” 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徐烈这时候正巧从外头进来,闻言便开口道:“祖母您多睡一会儿就是,孙儿我要练拳,本来就要起那么早的。” 他这时候已经练完了一套拳法,冲凉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但额头上还是有汗珠溢出来。 房里虽然拢着暖炉,大家身上却都穿得很厚实,只有他从外面进来,身上却只穿着单衣的。 静姝看了眼徐烈,又看了一眼谢昭,谢昭虽然算不得孱弱,但是和徐烈比起来,还是单薄了不少。她忍不住想到,若是谢昭当年有徐烈这样的体魄,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她给毒死了? 一想到这里,静姝又自责了几分,只低着头不说话,那边徐烈却开口道:“咦,怎么何姑娘没来?” 他这话才说出口,倒是想起了何佳蕙脚受伤了,估摸着行动不便,才没有过来,那边谢老太君只笑着道:“还何姑娘呢,你忘了她脚扭伤了,倒是怎么过来。” 徐烈这才底下了头,一时又想起了昨天晚上谢昭同他说的话,倒觉得要是见着了何佳蕙也不好意思,索性没见到也就算了,便笑着道:“那就让人送些早点过去,可不能饿着人家了。” 一想到昨天何佳蕙饿得肚子叽里咕噜的还嘴硬,徐烈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老太君见他这副不着调的样子,忍不住道:“还用你说,等着你吩咐下去,只怕都把人给饿扁了,我这早就让人送去了,你还不快坐下来,我们吃我们的。” 静姝心里却还藏着事情,早饭也没有什么胃口吃。何佳蕙不让把昨天她坠崖的真相告诉何老太太,可她又如何能不说呢?她又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何佳蕙一步步的陷入深渊呢? 当年她母亲何氏便是一个教训了,若是遇上了不靠谱的男人,女人这一辈子也就毁了,更何况平安侯府还那么作贱她。 她这里正难受,却见身旁一个小丫鬟拿起了公筷,夹了一块素烧饼放到她的盘中,笑着道:“姑娘尝尝这素烧饼,里头放着葱花和鸭油,是南边的做法,应该合姑娘的口味。” 静姝抬起头来,便看见谢昭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尝一尝盘子里的东西。静姝咬了一口下去,口舌生香,倒是不咸不淡,是她喜欢的味道。 ****** 昨儿晚上没下雪,今天又有了大太阳,外头的雪已经化了七七八八的,何老太太上了马车,同谢老太君告别,谢老太君只蹙眉道:“如今正化雪呢,地上也不好走,原本是要留你们再住两日的,只是何姑娘的腿还得回京城找个靠谱的大夫瞧一瞧,我这里就不强留你们了。” 何老太太千恩万谢,只说过几日还要亲自过来道谢,何佳蕙已经被婆子们扶着上了马车,她悄悄的打起帘子看了一眼,见徐烈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脸上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什么来。 何佳蕙便把帘子放了下来,就在她放下帘子的瞬间,徐烈却往她这边瞧了一眼,忽然想起何佳蕙昨日在那悬崖下面,说得那些要死要活的话。他分明听谢昭说起,何佳蕙已是订了亲的人了,缘何还会有这样轻生的念头呢? 徐烈是个直肠子,是有什么不明白便要说明白的,因此也顾不得这里人多,只冲着何佳蕙坐着的马车道:“何姑娘以后就算有什么难烦的事情,也千万别想不开,人就一条命,就这么没了岂不是很不值当。” 何佳蕙坐着的身子顿时就僵了僵,脸色都变了,只低着头不说话。 徐烈见何佳蕙不回她,只当是昨天他冒犯了她,今日便要故意疏远,倒也没往心里去,只是他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 马车里头却是一阵安静,何老太太看着何佳蕙,脸上神色肃然,过了片刻才吩咐道:“走吧,咱们先回宋家。” 这厢宋家的马车才离开,忽然有一队人策马而来,到了镇国公府别院的门口,才翻身下马,只朝着谢昭半跪下回话道:“谢大人,奴才们派人打听过了,这一带并没有什么劫匪,倒是有几个泼皮混混,打家劫舍无恶不做,只是受欺负都是老百姓,地方官也不怎么管,至于昨天宋家人遇到的那群人,八成就是他们了。” 谢昭只拧眉听着,并没有说话,但凡这样的泼皮无赖,最不敢得罪的便是有权势的人家,宋家虽然式微,但在京城还算有些名望,况且静姝昨日坐的马车,规制颇高,一看就是有品阶的官宦人家才能用的,那些人就算不知道里面坐着什么人,但看这马车上的徽号,也不应该来劫宋家的马车。 唯一能说通的,便是那些人一早就知道马车里坐着什么人,因此故意要在路上劫住他们。 那又有什么人能知道静姝她们会在那边经过呢?答案却似乎有些显而易见了! ****** 马车一路上都很安静,众人各怀心事,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回京的路不太好走,一路摇摇摆摆的,到了晌午才回宋家。宋老太太只亲自迎到门口,确信了静姝和何佳蕙都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昨日可是吓死我了,要不是你外祖母拦着,我就跟着她一起去了。” 静姝心下难受,只抱着宋老太太道:“祖母放心,我并没有什么事,倒是表姐的脚扭伤了,还要请个大夫看看。” 宋老太太方才就看见何佳蕙是让人扶着进来了,闻言只忙迎过去道:“好孩子,让你受苦了,快回房歇着去。”说着又忙吩咐下去道:“快把东大街那个专看跌打的婆子请来,让她好好给何姑娘瞧一瞧。” 原这些女子私密的伤处,都是有专门的人瞧的,便是一般的大夫,也不能乱看姑娘们身上的伤口。 可昨日那徐烈却二话不说,除了她的鞋袜,帮她接上了伤处。 何佳蕙一想到这些,便觉得脸颊止不住的发热。 章节目录 第 112 章 一时众人把何佳蕙送进了漪澜院, 看跌打的婆子很快就来了。 只将她的伤处细细的看了一眼,一个劲的称赞道:“姑娘想来是遇到了高人了,这接骨的手法却是不一般, 竟比老婆子我的还高明, 我再给姑娘留下这两瓶药酒,一早一晚的热敷后揉开,过不了几天, 姑娘这腿就可以消肿了。” 何老太太谢天谢地, 忙让丫鬟接下了药酒, 亲自送那婆子出门。 静姝仍只陪在何佳蕙的身边,又问她疼不疼, 又问她要不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何佳蕙见她忙的不可开交,只拉着她的手道:“你就别问我了,回自己房里再睡一会儿, 昨儿晚上就见你翻身,也没睡多久,你看看你这下眼圈。” 静姝哪里放心的下何佳蕙, 就想陪在她的身边,只开口道:“我一点儿也不困,表姐若是困了,只管睡下,我一会儿在对面的炕上歪一会儿就好了。” 她们俩正说着, 何老太太从门外进来, 那人只不过才抬了抬头, 两人却都低着头不说话了。 何老太太也没啃声, 只是走过来,在窗下的靠背椅上坐了下来, 端起茶几上的热茶喝了一口,这才缓缓抬起头道:“怎么了?看见我就都哑巴了?” 静姝和何佳蕙仍旧低着头,静姝想开口说话,却被何佳蕙一下子拉住了手,只冲着她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哀求。 何老太太闭了闭眼,只道:“三丫头,你既然不让你表妹说,那你自己跟我说说,那徐世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何佳蕙的眼睛顿时就红了起来,只咬了咬唇瓣道:“祖母,是我一时没想明白,是我错了,孙女以后再也不让祖母您担心了。” 何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只起身站了起来,往门外去。 刘妈妈正侯在外头,看见老人家出来,只忙上前扶了一把,何老太太只觉得浑身都疲惫了几分,蹙眉叹道:“我原想着,我年纪也大了,也不想管孙辈的事了,可如今却也不得不管了,你去把管事的喊来,我写一封信回扬州,跟老大媳妇说,三丫头这门亲事,不能做。” “老太太这是……”刘妈妈满是心疼,只开口道:“大老爷认准了这门亲事的,满扬州城,谁不知道咱家三姑娘是要嫁到京城来的,老太太就是心疼三姑娘,才巴巴的从扬州亲自送亲来京城,如今又说不嫁了,不是打大老爷的脸吗?” 何老太太却摇头道:“静姝她娘是怎么没的?这些年我心里一直自责,就是因为当年把她嫁得太远了,又是这样一个没担当的人,我如何能看着三丫头步她姨妈的后尘呢,咱们把这亲事退了,回扬州去,凭咱何家的家世,我就不信在扬州城找不到一户好人家。” ****** 何佳蕙养了几日,脚踝果然消肿了,拄着拐杖,已经可以稍微走动走动。 何老太太却没有同她提起退亲的事情来,仍旧和过去一样,只是前几日平安侯府派人来探望的时候,并没有让她出来见人,只寒暄了几句,便差人送客了。 眼看着离何佳蕙大婚的日子已经近了,按照原来的计划,过几天何佳蕙便要同何老太太一起住到何家在京城的别院里头,平安侯府当日会在那边迎亲,把何佳蕙接进门去。 静姝却舍不得何佳蕙走,恨不得能推一日是一日,她心里又隐隐有些担忧,觉得平安侯府发难的日子,就在这几天了。 她心里正七上八下的,外头便有丫鬟进来回话,说平安侯夫人来了。 原来这平安侯夫人早几日就想来的,只是被她身边的婆子劝住了道:“太太这会子就去,岂不是太急了,原姑娘受了这样的委屈,先要问候一番才是,如今就去说这事情,倒像是等着这一茬呢,不如让老婆子我先去走一趟,探探情形,等过几日太太再去也不迟。” 因此那日只来了一个婆子,何老太太见了,也没让何佳蕙出来,那婆子回去便回话道:“没见着姑娘,老太太倒是见了,也没说什么,我问了几句,又送了一些压惊的药材,她也开开心心的收下了。” 现如今几日过去了,平安侯夫人心想这迎亲的日子都近了,她这里马上就预备着要发喜帖了,这纳妾和娶妻要请的客人自是不一样的,若是再不讲明白,恐是来不及了,因此便巴巴的就过来了。 何老太太正等着她来呢,一来退亲的事情,女方先开口也不好;二来她原本以为,何佳蕙出了这么大的意外,平安侯夫人这个做未来婆婆的,怎么说也要亲自过来探望探望的,况且还是去她们家路上发生的事情,谁知那天她竟没来,这也越发让何老太太打定了要同平安侯府退亲的主意。 还没过门就不知道要疼儿媳妇的人,想来将来即便是过门了,也不会多心疼几分的。 退婚的事情,若是当着何佳蕙和平安侯夫人两人当面说,只怕何佳蕙会不好意思,可她又想让孙女亲耳听了高兴高兴,因此便先派小丫鬟把静姝同何佳蕙请进了鸿福堂的次间,然后才命人去把平安侯夫人请进来。 平安侯夫人在外院待客的偏厅等了半日,才听见有丫鬟请她进去,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只同身后跟着的老妈妈道:“你瞧瞧,这就是商贾人家的款儿,还让我等着她呢!我倒要问明白了,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只说着,才由丫鬟领着进了门。 静姝同何佳蕙进了次间,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待想要出去瞧瞧,却又被何老太太拦了回来道:“你出来做什么,在里头陪着你表姐坐坐吧,这平安侯夫人,你也不是没见过。” 静姝见何老太太还全然不知道平安侯夫人的阴谋,都快急死了,一旁的刘妈妈也跟着笑道:“表姑娘快进去,这是你表姐的未来婆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的呢!”静姝被说羞了,只红着脸道:“妈妈你怎么这样,我这是替表姐着急呀!” 正说着,丫鬟进来传话道:“平安侯夫人来了。” 静姝这才乖乖的回次间坐了下来。 何佳蕙低着头,绞着指尖的丝帕,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静姝见她这样,越发的火急火燎了起来,时不时往厅里伸脖子,想知道她们都在说些什么。 平安侯夫人已经坐了下来,丫鬟送了茶上去,那人接了茶,却也没喝,只是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抬起头的时候,却已经换上了另一幅面孔,只蹙着眉心道:“按说我前几日就该来的,只是身上不爽快,耽误了这几日,所以才来迟了。” 何老太太便“哦”了一声,并没开口提退亲的事情,只是饶有兴趣问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侯夫人不爽快了?” 平安侯夫人见何老太太问起,只当是她已经入了自己的套了,便捧着心口道:“还不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就不说给老太太听了,省得你也跟着我一样生气!” 何老太太见她说的如此这般,心下不由好笑,只继续问道:“我年纪大了,倒是不怎么爱生气,不如侯夫人说给我听听,我也好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把夫人您气成了这个样子?” 平安侯夫人见何老太太一步步跟着她的话头走,越发就得意了,只叹了一口气,装作百般不愿道:“老太太实在想听,那我少不得也不能瞒着您老人家,只是这话我却说不出来,还是让别人说吧。”她说着,便朝身边的老妈妈使了一个眼色,那老妈妈便上前道:“也不是什么好话,老太太不听不就是了……” 她这句话才说完,自己便急忙接了下去,怕别人不让她说似的:“就是前几日在外头听说,那天何姑娘摔下了悬崖,原是第二天才回府的,那些人便乱嚼舌根,说也不知道一个姑娘家,在悬崖下头怎么过的……也不知道有没有遇上什么歹人,若是……” 那老妈妈说到那里便不往下说了,只同平安侯夫人递了一个眼色,就见平安侯夫人哭着道:“你说说这叫什么话,真真是让人心里又生气又心疼!我又不能用泥巴堵他们的嘴,只能自己难受,我们又是这样的人家,好歹在京城有些头脸,这些话要是再乱传出去,将来要怎么过呢!”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何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呢!这话里话外,分明就是想着让他们何家能退一步,把何佳蕙送进平安侯府做妾啊! 何老太太险些气的要背过去,好在她这些年见过了大世面,这点休养还是有的,面上仍旧淡淡的,只是同那平安侯夫人道:“夫人说的也是,那些人实在说的太不堪了,只是嘴长在人家身上,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呢!”她倒要听听,这平安侯府是怎么个仗势欺人,要说出哪些不堪的话来。 只听那老妈妈开口道:“办法也不是没有,为了保全侯府的颜面,少不得只能委屈了姑娘,只是我们太太脸皮薄,又如何肯说呢,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了。” 何老太太听了这话,简直是要气笑了,平安侯府也太过不要脸了,做□□还想立牌坊,难道做妾这种话,还指望着她们女方自己提出来吗? “我倒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还要请侯夫人指教了。”何老太太只抬起头,看着平安侯夫人,缓缓开口道。 那平安侯夫人被她这么看了一眼,只觉得阵阵心虚,一时倒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只是这大好的机会就放在跟前,这要是再不说,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平安侯夫人咬了咬牙,只开口道:“若是姑娘愿意进我们府上做妾呢,那我们面上也能好看些,只是委屈了姑娘……” 她的话还没说完,却只听见门口一声冷笑,也没见个人进来,只听那声音道:“平安侯府算个什么,把何姑娘嫁给我,我让她当国公夫人!” 章节目录 第 113 章 静姝同何佳蕙一直坐在里间。 起初听着平安侯夫人那些个污言碎语, 只觉得气愤难当。何佳蕙又不知道何老太太早就打定了主意要退亲的,听到平安侯夫人让她进门做小妾,指甲都已经掐进了掌心里。 她没料到自己的命运会这样惨, 她不过就是不想嫁进平安侯府而已, 如今却连正妻都做不成了,只能做小妾了? 静姝亦是默默叹息,她是明知道有这样结果的人, 却没想到兜兜转转, 最后仍旧是这样的结局。她仿佛已经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叹息声, 不仅是为何佳蕙的,也是为自己的,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同何佳蕙一样,仍旧走前世的老路。 知道徐烈的这一句话,让两人同时从深思中惊醒。 何佳蕙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隔着一道珠帘,她听见外头有掀帘子的声音,放佛有强劲的脚步声从门外进来, 厅中顿时热闹了起来。 徐烈已经进了正厅,身后还跟着谢昭。众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平安侯夫人早已经变了脸色,起身道:“徐……徐世子你在胡说什么,你夺□□室, 就不怕让人耻笑吗?” 平安侯府的目的很明确, 他们不想娶何佳蕙当正妻, 可是对于何家的那些嫁妆, 却也实在放不开手来,这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 只要何老太太一点头,他们恨不得马上连人带东西往家里领,可谁知道这时却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说出这么一番让人哭笑不得的胡话来。 徐烈一下子倒是被问哑巴了,挠了挠后脑不知作何回答,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谢昭。 谢昭却还没从徐烈方才的大放厥词中回过神来。今日他们本是来拜见何老太太,顺便把这几日探听到的一些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们,原本是要在门房等着的,却因宋老太太吩咐过,说谢先生是贵客,不用通报就请进来,因此两人便直接往这鸿福堂来了。 谁曾想好巧不巧的,到了门口偏又听见这平安侯夫人说那些混帐话,徐烈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尽一开口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如今被人顶了回来,倒是知道求助自己了,方才说这话的时候,可曾和自己商量片刻?谢昭看着徐烈这涨红了脸骑虎难下的模样,一时却已经反应了过来,只朝着何老太太和平安侯夫人见了礼,开口道:“何姑娘虽然和平安侯世子定了亲,但尚未过门,徐世子便算不得是夺□□室。” 谢昭顿了顿,只继续说下去道:“况且方才听平安侯夫人的意思,也不是想娶何姑娘回府做世子夫人的,你们让她做妾,徐世子想娶她做妻,她想跟着谁去,也要问问何家的意思,是不是?” “你这……”平安侯夫人一时无语,恨得牙痒痒的,想说自己是有婚书的吧,这婚书上正儿八经写的是正妻,可事情都已经闹成了这样,他们平安侯府要是再低这个头,可真是要被全京城的人笑话死了。 谢昭冷笑一声,看着平安侯夫人继续道:“况且侯夫人也不必在此做戏了,那日追宋家马车的那些人,是从哪儿来的,侯夫人难道不知道吗?” 他今日同徐烈来便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本来是想悄悄的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何老太太,让何家退亲的。那些人犯了事之后就都逃走了,徐烈花了几天的时间,总算找到了一两个,但那些人都不是平安侯府的下人,收了钱嘴也很紧,被他痛打了一顿才肯说真话,却也不敢指名道姓的说,只说是受了人指使。 平安侯夫人一听这话,脸色却早已变色,只悄悄的往那老妈妈那边看了一眼,埋怨她办事不干净。那老妈妈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一旁的何老太太却听出了谢昭的弦外之音,只上前开口道:“谢先生这话什么意思,难道那天的事情不是意外?” 徐烈这时候又涨了几分气势,睨了平安侯夫人一眼道:“是不是意外,问这位侯夫人就是了!” “你们……你们怎可如此含血喷人!”平安侯夫人虽然心虚,嘴上却仍旧没败下气势来,只撞着胆量道:“何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儿媳,我又怎么会害她呢!” 何老太太却早已想明白了这件事情,她本来就觉得奇怪,京城地界,怎么会有劫匪打劫官家的马车呢?除非那些人是不要命了,如今看来,却是有人指使着他们这么干的! “既然侯夫人说此事同平安侯府无关,那就报官,让顺天府尹审一审那些劫匪,也好还平安侯府一个清白!”何老太太只开口道。 平安侯夫人一听要报官,心里早已经慌了,京城这巴掌大的地方,好事不出门,坏事穿千里,这事情若真的捅了出去,那平安侯府才是真的面子里子都没了。 “老太太这就不必了吧……”平安侯夫人这下可是真着急了,只忙改口道:“马上是要做亲家的人家了,再告上公堂去,也不好看,要不还按原来的计划,咱这个月十八把事情给办了,岂不是都好?” 何老太太冷笑一声,看了平安侯夫人一眼,只开口道:“侯夫人方才没听见吗?徐世子已经求娶了我孙女,如今她要去做那国公府的夫人了。” “你……你……什么意思?”平安侯夫人只觉得脸上啪啪的疼,不等她把话说完,何老太太只继续道:“侯夫人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呢?我的意思是……何家要同你们平安侯府退亲!” 此时的平安侯夫人已经没了退路,若是她拒绝,何家势必会将此事告去顺天府尹,到时候平安侯府就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平安侯夫人扫了一眼这厅中众人,谢昭和徐烈都是得罪不起的,如今除了服软,她已经没有第二条路了,只是这口气当真是很难让人咽下。平安侯夫人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有些愤恨的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侧的老妈妈,只恨恨道:“老太太既然打定了主意,那我们侯府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明日就派人把婚书同何姑娘的庚帖一起送过来。” 拿回了婚书和庚帖,就代表着这门亲事正式作罢了。何佳蕙如今又是一个未定亲的少女了。 静姝实在为何佳蕙感到高兴,只拉着她的手道:“表姐,你听见了吗?外祖母帮你退亲了,你不用嫁给平安侯世子了。” 何佳蕙眼眶里都是眼泪,只一个劲的点着头,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平安侯夫人气呼呼的离去了,外头一时安静了下来,何老太太才请谢昭和徐烈入了坐,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很凝重,只开口道:“谢先生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吗?那些事情当真是平安侯府让人做的?”虽然从平安侯夫人的表现中可以看出这事情多半是真的,但她还想听谢昭亲口再说一次。 “那些人拿了钱,也不敢说,只说是受人指使,并没有指名道姓。”谢昭只开口道。 何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其实她心里清楚,就算何家真的去告,也未必能告赢,那些劫匪贱命一条,若是到时候见钱眼开,打死不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京城终究和扬州不同,何家在这里说不上话。 只是如今接着这个逼平安侯府退了亲,也算一桩好事了。一想到这里,何老太太便想起方才自己说过的话,只忙开口道:“方才的话都是权宜之计,徐世子切莫放在心上。” “方才什么话?”徐烈一时却没反应过来,坐在一旁的谢昭都替他着急,只忍不住拧了拧眉,见他仍旧这么愣愣的,少不得凑到他耳边小声提醒了一句。 徐烈这才恍然大悟,只忙开口道:“我方才不是开玩笑的,我是真心想娶何姑娘的。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懂的。” 何老太太原本并没有把徐烈方才的话当真,不过就是借着用来刺了刺平安侯夫人,如今听徐烈这么说,倒是真心考虑了起来,只是徐家的家世,比那平安侯府还要高出一等,就怕他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 何老太太只试探道:“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 谢昭却也是有意想凑合这两人的,便笑着道:“阿烈的父母早逝,这些事情他自己能做主。” 何老太太却想着徐家还有一位老太君呢,只听谢昭继续道:“至于我那姑奶奶,你更不必担心,她只盼着阿烈能早早的成家,若是知道他如今出息了,愿意找媳妇了,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呢!” 徐烈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通红的,忍不住狂抓一通后脑勺,支支吾吾道:“那……那个啥,礼数不可废,若是老太太您答应了,我明儿就让我祖母帮我张罗张罗。”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了,看着却实在不像是假的了,何老太太也高兴了起来,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徐家这样的人家,人丁简单,上头又没有公婆,下头只有一个马上要出阁的小姑子,何佳蕙若真是嫁过去,那可真是享福去了。 何老太太脸上露出笑意来,只打趣笑道:“那感情好,咱从扬州运来的嫁妆不用再运回去了!” 他们外头正商量的热火朝天的,却见那珠帘一闪,从里头一瘸一拐走出一个人来。何佳蕙扫了一眼众人,又看了一眼徐烈,转头对何老太太道:“祖母,我不想嫁给徐世子!” 章节目录 第 114 章 静姝都没来得及拉住何佳蕙, 就见她已经走到了外头,把这一句铿锵有力的话说了出口。 她看见谢昭坐在一旁,冲他稍稍福了福身子, 谢昭也朝她点了点头, 静姝便走到何佳蕙的身边,扶着她道:“表姐,有什么话你先坐下再说。” 何佳蕙的脚还没有完全好, 这样站着很是费力, 便任由静姝扶着在徐烈对面的靠背椅上坐了下来。她低着头, 一言不发,放佛刚才说的话, 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勇气。 何老太太看着何佳蕙,却是有些不明白了。平安侯世子那样的人品,何佳蕙看不上他, 不想嫁给他那是常理;但徐烈是她的救命恩人,虽说还算不得知根知底,可从近日的交际来看, 倒是一个能靠得住的人,缘何她还是不愿意呢? “三丫头,你心里倒是有什么话,也说出来让我们知道啊!”何老太太只开口问道。 “祖母。”何佳蕙抬起头,眼眶微红, 脸上的表情却很严肃, 只缓缓道:“并非我不想嫁给徐世子, 只是不可以。”她说着, 只抬头看向徐烈,脸上并没有半点羞怯的表情, 只一字一句道:“徐世子曾说过,不管是男子娶妻,亦或女子嫁人,能遇上自己心仪的对象,那才算是锦绣良缘,是不是?” 她不等徐烈回答,又继续道:“我和徐世子不过数面之缘,又如何谈得上两情相悦,若是徐世子觉得那夜在悬崖下冒犯了我,所以才要娶我,那更是万万没有这个必要;亦或说徐世子救了我,我本该以身相许,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徐烈本就疏于口才,被何佳蕙这么一说,倒让他不知怎么回话才好,只能一个劲的解释道:“何姑娘,在下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在下是真心实意想要娶姑娘的。” 何佳蕙却已是心意已决,只起身转头道:“那我也只能辜负徐世子的一片心意了。”她仍旧一瘸一拐的往里走,静姝只忙站起来,上前扶住她。 “何姑娘……”外头徐烈仍旧涨红着脸,看见何佳蕙进了次间,眉心也越拧越紧了。 何老太太却已明白了何佳蕙的心思,她这个孙女从小便有自己的主意,决定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如今她开口说不想嫁给徐烈,那肯定是不会嫁了。她心里倒是很看好这门亲事的,如今却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何老太太只开口道:“徐世子,这丫头的性子,我也那她没办法。” 徐烈还想说什么,却被谢昭给拦住了,只站在他身前同何老太太作了一揖道:“老太太留步,我们这就告辞了。” 静姝却是急得不行,她扶着何佳蕙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了她眼眶中的泪水,如今见她低头坐着,只偶尔抬头擦一擦眼角的泪,便忍不住道:“表姐,你倒是说句话啊,他们马上就要走了。” “你想我说什么?”何佳蕙抬起头来,清秀的眼眶哭得红红的。 “你明明就喜欢那徐世子,他都向你提亲你,你为什么还要拒绝他呢?”静姝只赌气道:“我这就去把他喊回来,告诉他你愿意嫁给他的!” “表妹!”何佳蕙只一把拉住了静姝的袖子,眼中落下泪来,努了努嘴道:“我们从小一块玩到大的,我以为你是最懂我的,何必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让我难堪呢……” 静姝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只听何佳蕙继续道:“他说他想娶我,固然也是因为有些喜欢我的,只是我心里知道,更多的是想堵那些悠悠之口……”何佳蕙低着头,想起那夜悬崖之下,两人坐在地洞中的情形,仍觉心中温热:“我便是喜欢他,也不能因为他救了我,便要让他背上一辈子的责任,他说他要找一个同他两情相悦的姑娘,这些话你也是听到的,你如何能不知道呢!” “可是表姐……”静姝心中满是心疼,却又不知道要怎样说服何佳蕙。 “我本来就是想和平安侯府退亲而已,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就该高高兴兴的回扬州去,又何必多这些事情出来呢?” “傻孩子!”何老太太从外头进来,正巧就听见何佳蕙这些话,忍不住就一把抱住了她,只搂着她的后背道:“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咱过几日就回扬州去!” ****** 却说谢昭拉着徐烈从宋家出来之后,两人骑着马往谢家去。 徐烈仍旧闷闷不乐,虽说他一开始说那句话的时候,是有那么点冲动,可他向来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从来都没有后悔过的。 可谁知道他这一腔好不容易烧起来的烈火,却被何佳蕙一句话就无情的浇灭了。 “古人云‘女人心,海底针’,古人诚不欺我啊!”徐烈只嘟囔道。 谢昭便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嘟嘟囔囔在说些什么?” “我在跟古人说话。”徐烈只郁闷道。 “你如今这样,古人也救不了你。”谢昭却是笑了起来,脸上神色倒显得很是轻松。 徐烈见他这样,越发气不过了,只恨恨道:“表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初跟我说那些话的人是你,今天拉着我走的人也是你,我看你是存心的!自己不取媳妇,也见不得我取媳妇!” 谢昭见他这副埋怨人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前几天是谁说的,我不娶媳妇,你也不娶,怎么眨眼遇上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就把当初的话全忘了?” 徐烈拧着眉心,咬牙不松口,只故意道:“男人不都是有异性没人性的吗?” 谢昭连头都摇了起来,又见他愁眉不展的样子,终究劝了他一句道:“你别着急,只要她们一天没回扬州,这事情就一天还有回环的余地,只是今天不行。” “今天为什么不行?”徐烈忍不住问道。 “何姑娘说的那些话,把你问得哑口无言,你若是当时能答出来,我又何必拉你走。”谢昭只看着徐烈道:“你若当真想娶她,就必须好好想一想她说的那些话,你该如何作答,才能让她满意,让她心甘情愿的嫁给你。” 徐烈又是一脑门的雾水,一个劲挠头道:“我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那你就别想着把人家娶到手了……”谢昭的头都要摇成拨浪鼓了,也不等徐烈赶上,甩开马鞭自己先往前走去了。 ****** 何佳蕙一心想回扬州,静姝怎么劝都劝不过来,因此便定了十一月十六,比原定她出阁的日子早两日启程离京。 一来走的早,回扬州过年也可稍微从容些;二来到了那个日子,已经在路途上,也可少些伤心难过。 何老太太便打发下人往别院吩咐下去,将一应运到京城来的嫁妆,除了留给静姝的,其他一律重新清点装箱,怎么运来的,仍旧怎么运回去。 何老太太看着手里的这一份嫁妆单子,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千里送亲,最后却原封不住的打道回府了,只怕等回了扬州,少不得还要传不少的闲言碎语出来。她倒是不妨事的,就怕又委屈了何佳蕙。 “外祖母。”静姝见何老太太愁眉不展的,心里却有了计较,只等何佳蕙回自己房里的时候,只留下来服侍道:“我倒是觉着那徐世子挺好的,听谢先生说,他这次回来是袭爵来的,马上就要当国公爷了,我还挺想有个当国公爷的表姐夫的,多威风。” 何老太太听她说的委婉,却也知道她有了花花肠子,只戳了戳静姝的眉心道:“小滑头精,你想说什么话就直说吧!” 静姝就忍不住低下了头来,她当然不能说她前世就认识这个徐烈,知道他是一个仗义爽快的男子汉大丈夫,表姐嫁给他一定不会吃苦的。 “外祖母,表姐若是不喜欢徐世子,那天也不会哭那么伤心了……”可何佳蕙的性子,就真的是一个倔强的主儿,她连自戕的行为都能做出来,还有什么不敢的呢! “我何尝不知道,你表姐是怕那徐世子不是真心喜欢她,怕他因一时口舌之快,做出将来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她这不是不喜欢,只怕是喜欢到骨子里了。”何老太太只叹息道:“可是她的性子一向如此,我们也不好用强,太过用强,恐又伤了她的自尊。” 静姝见何老太太心中通透,便越发壮了几分胆量,只开口道:“依我看,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表姐点头答应,还得让徐世子亲自来说才好呢!” “亲自来说?”何老太太只摇头道:“人家一个正儿八经马上要做国公爷的人,被你表姐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扫了面子,我看他是不会来的。”老太太心里即便是想着他来,也不敢开这个口呀。 静姝只托腮想了片刻,抬眸对老太太道:“祖母,我这就给谢先生写一封信,让他好歹劝劝徐世子,若是他心里当真有表姐,怎么也得再来一趟的。” 章节目录 第 115 章 进了十一月份, 天气就格外的冷了。 谢昭已经回京有一段日子,在家中待补侯缺,闲来也跟着徐烈到处应酬了几处。他前世在外人看来, 是一个孤标自傲的人, 其实不过是懒于应酬而已。这辈子在待人接物上头,似乎比前世更为圆融通透了一些,就连谢老夫人都说, 他如今倒不像从前一样不合群了。 安顿好了喝得醉醺醺的徐烈, 谢昭来到书房。 这一处的书房他用了多年, 就连前世和静姝成婚之后,也不曾变过。里头靠墙放着一字排开三个紫檀木书架, 边上还摆着木梯,方便他人取用书籍。 他依稀记起,前世静姝一开始是很喜欢到他的书房里来的, 她虽然不爱亲近他,却经常悄悄的帮他整理书籍,那时候自己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 但是心里是很高兴的,直到有一回,他看见静姝站在梯子上拿书,那些往常他不太用到的旧书,往往被放在了最高的角落里, 静姝差点儿就从梯子上摔下来。 他吓了一跳, 才意识到事情的危险性, 便勒令静姝以后不要再扔他的旧书了。 后来她便真的没有来过了。他隐约觉得她似乎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但最终却没有机会解释了。 谢昭坐下来,让小厮研了一盏墨, 想着怎样跟静姝写信。徐烈同何佳蕙的事情,一开始他便有了私心,如果这时候不再帮他们一把,似乎也说不过去,只是若是让静姝知道自己早已经下了套子,是不是会让她觉得自己这个先生太过心思缜密了呢? 谢昭有些无奈,伸手拧了拧眉心,却听门外有小厮回道:“四爷,这是今儿中午门房送进来的信,说是宋家送来的。” 谢昭急忙就放下了笔,接过小厮手里的牛皮纸信封,看见上头写了五个大字“谢先生亲启”,一看便知道是静姝的笔墨。 谢昭拆开信封,入眼的是满纸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看来静姝这几年倒是有认真练字的,这字比前世写的好多了。谢昭不紧不慢的把信看完,嘴角露出温和的笑意来。 静姝竟然和他想到了一起!这是不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呢?谢昭不知不觉笑得更出神了。 有了静姝的投石问路,谢昭便不再有顾虑了,作为一个被邀请出谋划策的人,他可以尽情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 静姝很快就收到了谢昭的回信,虽然信的内容是向何佳蕙保密的,但从静姝“无意中”说漏嘴的信息中,何佳蕙还是知道一个事实,最近徐烈经常喝醉酒。 “你和谢先生经常会写信吗?”何佳蕙看见静姝拆了几次信,忍不住问道,之前她也住了一阵子,也没经常看见静姝给谢昭写信的,怎么最近联系居然频繁了起来。 静姝便笑着道:“以前住在通州的时候,谢先生在那边当县令,有事就会写信的,后来回了京城好久没写了,如今见先生也回来了,就又写了起来。” 何佳蕙似信非信,只低低的“哦”了一声,又听静姝道:“表姐,等你回了扬州,你也一定要给我写信啊!”静姝看着她,眼中满是真诚,何佳蕙便又点头答应。 只是心里不知道为何生出了隐隐的失落感,明明一开始决意要回扬州的人就是自己,可如今真的要走了,反倒有些牵肠挂肚了起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静姝却又开始说起她和谢昭写信的内容,只蹙眉道:“表姐,我最近瞧着,你当初拒绝了那徐世子倒是对的,谢先生说,他最近经常酗酒,一旬中总有八*九天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的,没想到他是一个这样的酒鬼!” 何佳蕙听了,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本来想说“他喝酒跟我有什么关系”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我瞧着他倒不像是这样的人,大约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吧……”可是……徐烈一个年轻有为的大好青年,他能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呢?最大的不顺心,大约也就是因为自己回绝了他吧。 何佳蕙说不下去了,只放下了手中的书,站起来吩咐丫鬟道:“帮我看看我的东西还有什么没收拾的,过两天就要走了,可别落下了什么!” 静姝闻言,便跟着点头道:“你们仔细帮表姐好好的找一找,有些东西兴许表姐自己不在意,就落下了,倒时候可没人送回扬州去了。” 何佳蕙听了这话,又觉得静姝在她胸口捅钝刀子,她最不在意却又落下的,大概就是她的这颗心了吧! 可她到底不是那种狠心的人,想了想还是对静姝道:“谢先生是徐世子的表兄,也该帮着劝劝徐世子,喝酒终究是糟蹋身体的事情,总不能多喝的。” “我知道了表姐。”静姝偷偷的笑了笑,故意大声道:“我这就写信回去,告诉谢先生,表姐让徐世子少喝酒。” “你……”何佳蕙气急,只咬了咬唇瓣,扭头道:“我这就要走了,你还要如此编派我吗?”说着便落下了泪来。 静姝看见何佳蕙如此,心中却暗暗窃喜,何佳蕙若是无动于衷,那才是她最担心的,如今见她又伤心了起来,可见是正如何老太太说的那样,何佳蕙对徐烈其实是上了心的。 “表姐,你不要这样嘛,我不说还不行吗?”静姝只上前,挽着何佳蕙的手,靠在她肩头道:“我以后……不在你面前提徐世子了。” ****** 静姝果然说到做到,此后几日,不再提徐烈一个字,便是收到了谢昭的书信,也是独自一个人看完,半句多的话也没有。 这反而让何佳蕙又不安了起来,之前听说徐烈酗酒,也不知道如今好了没有?她又是这般好面子不轻易低头的脾性,当真是不想再去问静姝了,好在日子一晃就到了十一月十五,明日便是她们要离京的日子了。 何老太太一早却要往何家在京城的别院去,何佳蕙本想跟着去的,那人却道:“别院的东西太多了,怕明儿启程漏了什么,我今日要亲自过去看看,你就不用去了,在家里歇歇,明儿还要赶路呢,让姝丫头跟着我去就好了。” 静姝也笑着道:“表姐就在家好好休息吧,我保证你的嫁妆会原封不动,一样不少的运回扬州去,决不让外祖母徇私的。” 何佳蕙就伸手点了点了静姝的脑门,想着自己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便点头道:“那我就不去了,你好好服侍祖母,别院许久没有人住,也不知道怎样了。” 静姝只一个劲的点头,扶着何老太太出门,原来今日何家的别院里,还要迎来另外一位老人家。 谢老太君要亲自上门,为徐烈向何佳蕙提亲呢! 马车从宋家驶向何家别院,何老太太心下还有些忐忑,只拉着静姝的手道:“谢先生当真说了,谢老太君要亲自来提亲吗?” 静姝只点了点头,又想起谢昭信上说的,不光谢老太君要来,就连谢老夫人,也受了老太君的邀请,来做保山来了。 “谢先生的母亲,谢老夫人也要过来,是老太君请她当媒人的。”静姝一想起要见前世的婆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何老太太却感叹道:“这也太隆重的,这叫我们怎么当的起呢?” 一个徐家,一个谢家,一个是武将英烈之家、一个又是太傅文臣之首,实在是要折杀了他们这样的商贾之家了。 “我们家名声不好,本来就已经高攀了,这可如何是好啊!”何老太太都开始有些忧愁了,心里想着何佳蕙的嫁妆是不是少了一些,还得连夜写封信回扬州,让那边再运个两船过来,方能配得上这样人家的体统。 “祖母,徐家从来就不重这些门第的。”静姝便劝慰道:“徐家祖上是在山西那边挖煤的,后来跟着□□起事,一路杀出的功勋来,英雄起于微末,又怎会如此执着于门第偏见。” 这些事情都是前世谢昭跟她说的,如今想一想,那时候的谢昭,是完完全全的对她交出了自己的。谢家的家声历史、亲友世交、静姝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谢昭的潜移默化中一点一滴的交代给了静姝。 这是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妻室理所应当做的事情,也是一个出阁的女子,渐渐融入婆家所必需的过程,从此,一个女人便冠上了夫家的姓氏。 但世上又有多少男人,能真正做到这一切呢? 章节目录 第 116 章 静姝的表情渐渐的沉重了起来。 前世, 究竟还是她辜负了谢昭。 “你怎么反倒瞧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了?”何老太太见静姝蹙着眉心,只玩笑道:“是不是瞧见你表姐如今有着落了,你还没有人家, 所以着急了起来?” 静姝方才还沉浸在对前世的自责中, 被何老太太这么一句,只逗得哭笑不得,急忙道:“外祖母, 你又拿我寻开心, 我还小呢, 哪里就想到那些上头去了。” 何老太太却语重心长道:“哪里就小呢?我要是没记错,明年春天你就该及笄了, 到时候若还没有人家,岂不要被人耻笑?”大魏的姑娘们,大多都会在及笄之前就把亲事定下来。 静姝却是一点儿也不着急, 如今她才摆脱了和康定侯的亲事,正是自由自在的时候,才不要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操心呢! “外祖母, 您也说了要到明年春天呢,那好歹让我再玩这小半年也好呀!”静姝只撒娇道。 何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静姝的手背,开口道:“若是你表姐做成了这门亲事,我也就放心了, 有她在京城陪着你, 你又能陪着她, 你们姐妹两个, 从小一块儿长大,做事有商有量的, 便是日后我闭了眼,也安心了。” 静姝心里一下子就难过了起来,何老太太前世自然是有高寿的,只是扬州实在离京城太远,等安排好了何佳蕙的亲事,老太太只怕是要回扬州去了,待到静姝成亲的时候,大抵是不会再来了。 “外祖母,我舍不得您回扬州。”静姝只撇撇嘴道。 何老太太却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搂到怀中,又拍着她的后背道:“不打紧,等姝丫头你成亲的时候,外祖母只要走的动,照样坐船来看你。” “那咱可说定了!”静姝顿时乐不可支。 ****** 何家的别院在京城的东北角上,那里大多是各地行商人家的落脚处,有着各省各县在京城的会馆,虽说有些鱼龙混杂,却最适合商贾之家打探消息,因此当时何老太爷把别院置办在了这里。 马车经过门前的大街,两旁各是林立的商铺,彩旗招展,遮天蔽日,一派繁华的景象。 两人才下了马车,何文旭便亲自迎了出来,何老太太只开口问道:“吩咐你办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何文旭只笑着道:“老太太吩咐的事情,哪有不周到的,平安侯府已经把婚书和妹妹的庚帖都退了回来,当时他们家纳吉送的东西,也都全数退回了。”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并没有,谢四爷跟我走了一趟,那平安侯府看着还挺配合的。”何文旭一向是藏不住事的人,说起来还带着几分得意。 何老太太便道:“我们何家在京城能有什么头脸,他们不过就是看在了谢四爷的份上,才给你个好脸色,改明儿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 “那是自然的,孙儿我早已经定好了杏花楼最好的雅间了,就等着请谢四爷和未来的妹夫了。”一想到何佳蕙要嫁去镇国公府,自己要成为未来镇国公的大舅子了,何文旭越发觉得自己威风了起来。 何老太太看他这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也只是摇了摇头,若不是知道他虽然看上去显摆些儿,却是一个做事老成的人,必定是要数落他几句的。 静姝也得空对何文旭道:“恭喜三表哥,听说表嫂又给你添了一个闺女,如今表哥都已经儿女双全了!” 何文旭只朝着静姝作了一揖,笑着道:“我也要恭喜表妹。” 静姝便道:“我有什么好恭喜的呢?” 何文旭一时便想起了静姝刚刚退亲,好像确实没什么喜事,便笑嘻嘻道:“那就恭喜表妹也能像你表姐一样,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他们门口正说着,只听见有小厮喊道:“谢四爷来了!” 跟着何文旭的人都见过谢昭,认得他也不奇怪了,静姝转身瞧过去,便看见谢昭穿着石青色刻丝镶灰鼠皮的大氅,骑着一匹白马,和徐烈并辔而行,从街角那边缓缓的过来。 身后跟着的马车中,自是坐着谢老太君同谢老夫人了。 静姝便站在门口等着他们过来,只等马车停了下来,静姝这才迎了过去,从谢昭的身边经过。 十一月的天气已是寒冬,外头是及冷的,静姝瞧见谢昭虽然戴着毛毡手套子,但脸还是冻得煞白的,只回身道:“先生怎么不坐马车呢?” 其实她心里倒是明白,徐烈在边关是骑惯了马的,让他坐马车肯定不乐意,谢昭不过就是陪着他罢了。 谢昭却没预料到静姝竟然有此一问,竟是有些受宠若惊了。平日两人碍于礼数,面上总是淡淡的,虽然书信往来多日,却也一直在商议何佳蕙同徐烈的事情,并没有半句逾理的话。 尤其是……那日在马车中失礼之后,谢昭更是深感自责,对静姝也越发就克制了几分。 静姝见谢昭也不说话,便以为他碍于徐烈的面子不好意思说,又接着道:“若是要骑马也不是不行,只是总要穿一件更厚实一些的斗篷才是。” 静姝说完,只觉得面色发烫,心口却不由自主的碰碰跳了起来,见丫鬟们上前扶谢老太君,也忙就迎了上去。 谢昭转过头来,看着静姝似是落荒而逃的模样,嘴角不由自就勾了勾。 骑马虽然有些冷,但心是热的呢。 “给老太君请安,谢老夫人请安。”静姝只朝着两位福身。 两个老人家忙道:“快起来,到了里面再见礼也不迟,外头怪冷的。” 何老太太也迎了过来,一众人浩浩荡荡的便往里头的上房去了。 何老太太请了谢老太君和谢老夫人上座,谢老夫人只笑着道:“这可使不得,辈分错了,”说着又笑了起来,“老太君是我的姑母呢,您又是主人家,还是您和老太君上坐吧!” 何老太太便笑着道:“那今日我就托大了。”说着又笑着入座,又吩咐道:“姝姐儿给老太君和老夫人看茶。” 静姝便从丫鬟端着的茶盘里端了茶过来,依次给众人上茶。 谢老夫人之前就听说了静姝已然退亲的事情,如今见她又亲自给自己斟茶,更有一种喝到儿媳妇茶的感觉,只笑得嘴都何不拢了。她在扭头看了一眼坐在身侧的谢昭,倒是眼观鼻、鼻关心,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老太太如今也不急了,只等着谢昭什么时候自己能开窍,便拉着静姝的手道:“咱们倒是好久不见了,我记得上回送你家老太爷出殡,那是两年多前的事情了,如今一眨眼,你都长这么高了。” 静姝便福身回道:“老夫人倒还跟两年前见着的一样,反倒看着越发年轻了呢,如今先生也回了京城来,老夫人也不用在天天牵肠挂肚的了。” “是这个话。”谢老夫人点头笑道,扫了谢昭一眼,又故意道:“也不知道他是中了什么邪,非说要去地方上历练历练,太远的我也不舍得,倒是通州还算比较近,又跟着你们在一处了。” 谢昭显然有些坐不住了,只急忙清了清嗓子道:“这茶味道不错。” 静姝又转头回道:“这是武夷山的金俊眉。”静姝也不知道谢昭前世爱喝什么茶,只是依稀记得,茶房里头种类最多的就是武夷茶了,想来他是喜欢的。 “倒是你喜欢的茶。”谢老夫人终究还是给谢昭留了一些颜面,并没有再接着说上一个话题,只笑着道:“阿烈小子,今天咱们是来说你的事儿的,你怎么反倒老实不吭气了呢?” 徐烈正捧着茶喝呢,闻言只呛了一声,脸颊涨得通红的,支支吾吾道:“我……我说什么?提亲……不该你们说吗?”徐烈原本都不太想来,实在觉得不好意思,是谢昭硬拉着他来的。 “我们这是给谁提亲啊!”谢老太君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重重的杵了杵龙头拐,气愤道:“要不是你这臭小子说也不说一声,自己当面提亲被人给回绝了,还用我们来这一趟?” 徐烈事后,在谢昭语重心长的分析之下,也终于认清了自己的错处。 他公然在那样的场合说出那些话来,就算是出于真心,也太过不正式,显得太儿戏了。哪个姑娘会把自己的终身托付在一句戏言上头呢?这就是徐烈的第一大错。 “我……我……”徐烈已经哑巴了。 谢老夫人便笑着道:“老太君别这么说他,若不是他一时冲动,就怕错过了这村,没这店了,现在还来得及不是?” 徐烈只一个劲跟着点头,惹的静姝都笑了起来,谢老夫人才又继续对何老太太道:“今儿我们就专程来给阿烈向三姑娘提亲,阿烈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定下了,年内就可以成婚的。” 何家的嫁妆都运来了京城,总不可能在这边逗留太久,因此婚期必定是很近的。徐烈听了这话,整张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了,终于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道:“里头这炭火太热了,我去外头凉快凉快。” 谢昭知道他不好意思,便开口道:“三爷上回不是说,收了几样前朝的字画要给我看看吗?不如现在就去。” 何文旭便起身道:“正要让你帮我鉴赏鉴赏,有一副蒋厣降幕,别人都说是赝品,你帮我仔细瞧瞧,到底是真是假。” 静姝看着他们出去,也想跟着去呢,只是总要留个人在这里服侍,因此便只坐着不动,坐在对面的谢老夫人却开口道:“四姑娘也去吧,跟着开开眼界也好的。” 章节目录 第 117 章 静姝一时欣喜, 早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正想着要走,才想起女孩子该有的贞静贤淑来, 便觉得有些羞怯, 只偷偷的看了何老太太一眼,见她朝自己点点头,这才福了福身子对众人道:“那我就去了。” 外头三人也才刚走不远, 仍在抄手游廊上, 静姝挽了帘子就要追上去, 一出门却被灌了一股子冷风,才想起自己太过着急, 竟连斗篷都忘了披上了,好在身后的丫鬟已经跟上,帮她把斗篷披上了道:“姑娘也太着急了些, 外头冷着呢!” 静姝一边搓手,一边伸着脖子对他们喊道:“三表哥,你等等我!” 一行三人便都转过身来等她, 静姝只瞧见谢昭的嘴角似乎勾了勾,心情也一下子明媚了几分,踩着小碎步飞快的走到他们跟前。 “你怎么也过来了?”何文旭只随口问道,姑娘家向来对这些古玩字画是没什么兴趣的,反正他扬州的几个妹子都不喜欢。 静姝却笑着道:“我也想看看蒋厣降幕呀, 听说他画的松针, 每一根都能数出来, 而且从来只画单数。” “这你都知道, 看来是个行家了?”何文旭倒是对静姝刮目相看了起来,忍不住又问道:“那你知道, 他为什么画的都是单数呢?” 静姝正要开口,却忽然想起,关于这个蒋厣降囊磺校都是前世谢昭告诉她的。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姑娘,哪里会知道什么蒋厣健… “我……我……”静姝低着头,脸颊绯红。 一旁的谢昭却道:“她能知道蒋厣骄筒淮砹恕!毙徽训氖榉坷锞陀幸桓苯厣降乃墒图,他依稀记得前世好像跟静姝说过这个蒋厣降墓适拢只是……那时候的静姝,也许根本就没有用心听进去。 “宋姑娘,不知道也没什么,你看我,连蒋厣绞撬都不知道,他跟我们又没关系,对吧?”徐烈只当是静姝怕出丑,还故意开导了她两句。 谢昭便忍不住摇头,好在书房已经到了,何文旭请了众人进去,静姝便在靠窗的铁力木靠背椅上坐了下来。 丫鬟奉了茶来,众人喝过一盏,身子都暖了起来,何文旭才像献宝似的,把这阵子在京城淘到的东西一件件的拿出来。 静姝看了暗暗咋舌,瞪大了眼睛道:“三表哥,你买这么多东西,看回去二舅舅不打你!” “我又没花官中的银子,你少吓唬人。”何文旭虽然这么说,却多少还是有些心虚,只笑眯眯的对静姝道:“看在我千里迢迢帮你把嫁妆送来的份上,你就少说两句吧。” 提什么不好,非要提嫁妆,静姝的脸又红了,索性也不搭理他们,只捧着茶盏看窗台上养的几株兰花,只转头道:“我记得先生好像也养兰花,这两盆建兰倒是不错的品种。” 何文旭皱了皱眉,他这两盆兰花可是昨天才花了二十两银子从别人家的花圃里搬回来的,只是他都知道了,又如何能藏着掖着呢,只笑着道:“明德也喜欢兰花?那正好,把这两盆搬回去,反正我过不了几天也要回扬州去了。” 静姝捏着帕子笑了笑,听谢昭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怎么,看不起我?”何文旭假装生气。 谢昭便只好道:“不敢不敢,那就多谢了。”最后一个字说完的时候,谢昭的视线已经落在了静姝的身上,静姝只弯腰嗅着兰蕊,静女其姝,人比花娇。 他想,她方才一定是故意这么说的。 ****** 在何家别院用过了午膳,两位老人家索性将婚事的细节都商讨了一遍,只等着何佳蕙那边点了头,便可以敲定最终嫁娶的日子了。 静姝送了谢昭他们出门,果然见何文旭差了个小厮,将方才的两盆兰花用棉布裹着,另派了一辆车跟在他们后头,让把东西送过去。 那马车宽大温暖,就用来装两盆兰花,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静姝见谢昭要去牵小厮手上的马,只上前道:“先生不如坐马车吧?这么冷的天……”她才抬起头,忽的有个东西却落到了眼中,只一瞬间觉得凉凉涩涩的,原是天上又飘起了雪来。 “别动。”她还没来得及揉一揉眼睛,手却被人一把抓住了,那人只居高临下的凑过来,以极快的速度吹了一口。 静姝只觉得眼睛温温热热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昭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往马车那边去了。 “傻丫头,还愣着干嘛,我们也要走了。”何老太太只在一旁唤她道:“回去迟了,你表姐可要问东问西的了。” 静姝忙不迭应道:“这就来了。”视线却仍旧落在谢昭坐着的那辆马车上。 方才他们的动作似乎是太过亲密了……静姝低头想到,只是更为亲密的事情,他们好像也曾做过,那日何佳蕙坠崖,她急的晕了过去,也是谢昭把她抱进镇国公府的。 但那时候自己人事不知,即便是后来听说了,却也没有觉得很是尴尬。 只是方才那一下,为什么自己心跳的那么厉害! 马车外的静姝悸动不已,马车里的谢昭却又有些后悔了。他不知道方才那一时冲动有没有别人瞧见了,若是有人瞧见了,对静姝总是不好的。 他进来做事越发没了经纬,难道是因为跟徐烈在一起久了,也染上了他这做事不经过脑子的陋习了? 谢昭自责了起来,好在马车很快就动了,他悄悄的挽起帘子,看见静姝正转身离去。 他又忍不住想到,她方才是一直往这里看的吗?她在看些什么呢?想着想着却又笑了,也许不过是自己在自作多情罢了。 ****** “外祖母,事情都商量好了吗?”静姝上了马车,看见何老太太春光满面的,笑得都合不拢嘴了,便知道这件事情必定是妥当了,只是何佳蕙那边还不知道,他们还得想个办法才行。 “都商量好了,就等着你表姐点头了。”何老太太笑着道:“明天我们按原计划进行,到时候早早的起来,你可别露馅了。” 静姝一个劲的点头,只笑着道:“外祖母快别说我了,您现在这笑的嘴都咧到耳根了,我看就是露馅,八成也是您露馅的。” “我有吗?”何老太太顿时就皱了皱眉心,装作愁眉苦脸道:“哎,明天回扬州去咯,白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这下又要舟车劳顿的回去了,我这把老骨头哟……” 静姝都被何老太太给逗乐了,忍不住笑道:“好了好了,还是外祖母您厉害,孙女我甘拜下风了。” 何佳蕙在漪澜院等了她们大半日,早已经不耐烦了,差了几回丫鬟去门房打探她们回来了没有,听说马车已经到了门口,只亲自迎了出来道:“祖母和表妹怎么去那么久?” 静姝站在一旁不说话,任由何佳蕙上前扶着何老太太,何老太太便装出一副疲累的样子道:“东西又多又杂,人手也不够,好不容易才让收拾齐全了,已经装箱了,我让你三哥今天就启程,到时候咱们在码头回合。” 何佳蕙听了只是低下头,毕竟这些事情都是她闹的,连累的老太太从扬州白跑到京城来,如今又要无功而返。 “祖母……”何佳蕙小声道:“都是孙女的不是,是孙女让您老人家受累了。” 何老太太只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快别胡思乱想了,这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受这样的罪,回了扬州还要被人议论……”老太太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只摇头道:“好了,咱不说这些,咱早些休息,明儿一早还要启程呢。” 晚上何老太太果然一早就睡下了,可何佳蕙却如何能睡得着呢?瞧见静姝房里的灯也还亮着,便走过来问道:“表妹睡下了没有?” 静姝早料定了何佳蕙今夜无眠,因此她虽有几分困倦,却还点着灯等她,见她果然来了,只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冲外头道:“我还没睡呢,表姐也睡不着吗?不如进来同我一起睡吧。” 丫鬟便挽了帘子迎何佳蕙进来。静姝要下床迎她,被她给拦住了,只自己拉了被子拱进被窝,两人并排坐着,靠在床头。 房里有盈盈的火光,屋外的雪却已经停了,树影斑驳,能听见偶尔刮过的风声,和风声中夹杂着的更鼓声。 “都已经二更天了,表姐不困吗?”静姝只开口问道。 “虽有些困,却怎么也睡不着。”何佳蕙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静姝,将她有些凌乱的长发捋了捋顺,这几日她前思后想,实在想了不少事情。 当初何家千里送嫁,整个扬州城谁人不晓,谁人不知,可如今却有原封不动的回去,那些人岂有不好奇的道理,她虽然退了亲,但难保那平安侯府不怀恨在心的,她的这些事情,也难保不传到扬州去。 纵使借着何家的财力,她也能找到一个好人家,可一旦过了门,公婆便是明面上不言语,背地里岂有不嫌弃的道理? 桩桩件件,竟然无一不能称心如意,倒还不如把头发绞了,进庙里当姑子去。 只是她即便有这种想法,又怎能同何老太太她们透露呢?少不得只能埋在心里头,又想着她和那徐世子虽有些交集,却终究有缘无分,便越发难受了起来。 她暗地里也曾想过,若是那徐烈肯上门再提一次亲,也许自己便下不了狠心回绝他了。 只是这世上,却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章节目录 第 118 章 “雪停了。” 静姝往窗外看了一眼, 又在床头靠了下来道:“我今日回来的时候,还想着要是这雪能下大一点,下上一整夜, 那明日表姐和外祖母是不是可以不走了?” 何佳蕙心中也有几分留恋, 听了这话却道:“傻丫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就算明日不走, 那后日也要走的, 就算后日不走, 将来也总要走的。就像你我,身为女子, 将来总要出嫁,这些都是逃不掉的事情。” 静姝明知道明日徐烈必是要把何佳蕙留下来的,但还是问道:“表姐, 我是真的不想你走,我知道你心里是喜欢徐世子的,是不是?” 被静姝说中了心事, 何佳蕙脸颊微红,有些羞赧的低下了头,想着反正明日也要离去了,倒也不怕说出真话来,只开口道:“他那样顶天立地的热血男儿, 又有几个女子能不心动呢?只是我与他不过萍水相逢, 既无父母之命, 又无媒妁之言, 我明知他不过一时信口,却偏要当真, 岂不是害他将来后悔。”何佳蕙看着静姝,见她低垂着眉心,长发遮住半边脸,正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貌,忽然就笑了起来道:“我瞧着他的确是一门好亲事,如今你又同康定侯府退了亲,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表姐你在胡说些什么呢!”不等何佳蕙把话说完,静姝只故意道:“哪有你这样的,自己瞧不上的,还要让人家去,我才不要呢!” “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胡话,我又哪里是因为瞧不上他才不要他的,我是因为……”何佳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说,只又笑了起来道:“好像确实有些尴尬,”又叹了一口气道:“反正像他那样的人,肯定能找到一个好姑娘的,我又何必在这里为他杞人忧天呢?” 静姝看着何佳蕙这患得患失的表情,心中又是叹息又是窃喜,真恨不得同她说一句:“这好姑娘便是表姐你自己呀!” 两人叽叽咕咕也不知道聊到了什么时辰,静姝终于熬不住睡下了。 何佳蕙却仍旧没有睡意,看着外头的天色,心中隐隐想到:怎么雪就真的不下了呢?看来连老天爷也不想让我多待这一日了。 ****** 第二日一早,用过了早膳,何老太太同何佳蕙便要启程了。 静姝只同她们一起上了马车,约定送到城外的十里亭,再打道回府。 许是一夜未眠的原因,一路上何佳蕙都没有说话,只是靠着马车闭目养神。静姝则坐在何老太太的身边,两个人暗暗的使着眼色。 静姝心里还有些紧张,挽起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见已出了城门,约莫再走个两三里路,就可到十里亭了。 只是那徐烈,怎么还没有追来呢?谢昭给她的信上,分明就已经说好了,等她们的马车出了城,便让徐烈追上来,死拦着不让何佳蕙离开。 “过了十里亭,我就不送了,祖母和表姐要一路保重。”急归急,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的。 何老太太很配合的嗯了一声,又道:“你也要保重,要经常写信到扬州来,大小的事情都要跟我说,别藏在心里,什么都不让人知道。” 何佳蕙此时却并没有睡着,听了何老太太的话,又难过了几分,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什么事情都不肯说出来,和平安侯府定亲的时候,她不敢说不嫁;从扬州出发的时候,她不敢说不走;徐烈求娶的时候,她亦不敢应下来。 究竟所有的悲剧,竟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吗? 何佳蕙蓦然睁开眸子,雪白的贝齿咬住唇瓣,眸中满是泪珠。 马车外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那马跑得极快,发出紧凑又浑厚的笃笃声,直至一声马啸,越过了她们的马车,将她们拦在路上。 马车蓦然停下,车里的人都跟着一个趔趄,何佳蕙抓住何老太太手,掌心满是细汗,心怦怦跳个不停。 “何姑娘,我再问你一句,你当真要回扬州去吗?”徐烈的声音车外传来。 静姝急忙就帮腔道:“表姐,徐世子都追来了,他问你话,你倒是应他一声啊?” 何佳蕙整个人都愣住了,只坐在车里头落泪,指尖的帕子都快被绞碎了。 她心里分明是想着他来了,可他当真来了,她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了。 何老太太急在心里,只蹙着眉心道:“傻丫头,你别光哭啊,人家都追来了,是走是留好歹给人家一句话。” 隔着一道帘子,能听见那烈马吐着鼻息的声音,亦能听见徐烈粗重的喘息声,想必这一路必定是追的又快又急。 “何姑娘你不要走。”徐烈喘了一口气道:“上回是我错了,是我一时冲动,不应该在那样的场合说出那些话来,是我没有考虑周到,但是……我并不后悔。” 听见他说“不后悔”,何佳蕙的眼泪更多了,身子微微发颤,又听那人继续道:“我是说过男子当娶一个自己心仪的女子为妻,但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可现在,我可以大大方方的告诉你,我心仪的那个姑娘,就是你啊!” 何佳蕙已经捂住了唇瓣,抽噎了半天,这才开口道:“我家世不好……” 徐烈便在外头道:“我身世可怜,没爹没娘……” 何佳蕙几乎要被他给逗笑了,又说:“我脾气不好,娇生惯养又爱耍小性子。” 徐烈便道:“我粗枝大叶,别人耍的小性子,我一般都是瞧不出来的。” 何佳蕙终于忍不住破涕为笑,又道:“你瞧不出来,那我可要生气的。” “你要是生气了就打我吧,我皮实,最不怕挨揍。”徐烈把准备好的台词说完之后,果然又开始胡乱发挥了起来。 静姝都快憋不住笑了,何老太太都笑了起来,拉着何佳蕙的手道:“你快应了他吧,省得他再说出什么胡话来。” 何佳蕙又羞又祝也不知道要怎么答应,只涨红了脸颊,顺着窗口,把自己的一条丝帕丢了出去。 那帕子被风一吹,正好就飘在了徐烈的脸上,那人忙就临风一抓,把那帕子牢牢就握在了掌心里。 何老太太笑了起来,问她道:“那咱还回不回扬州了?” 何佳蕙低着头不说话,过了片刻,头摇的拨浪鼓一样的。 老太太朗声笑了起来,对着外头的徐烈道:“请徐世子回去告诉老太君,我老太婆还想着早些回扬州去呢,让她赶紧挑个好日子,替你把新娘子娶进门。” ****** 漪澜院里头,东西又一样一样的被摆回原位。 静姝抱着手炉看丫鬟们收拾,见有人抱了一摞的书进来,只忙站起来道:“这些书不要了,送到外头书房里去摆着吧。”那些都是平常何佳蕙看的什么道书佛法,反正她是不会看的。 “哎……”何佳蕙还想拦着,静姝只拉着她的手道:“表姐还要那些做什么?难道要拿去当陪嫁吗?” 一句话说的何佳蕙又红了脸,静姝便又笑着道:“又或者是留给我看的,想让我看破这红尘?表姐如今有着落了,我却还是个孤家寡人呢?” “你又贫嘴!”何佳蕙说不过她,只好任她胡说,想了想又道:“也不知道先生为什么不娶妻,难道真的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什么难言之隐?”静姝见她提起了谢昭,倒是忍不住好奇了几分。 何佳蕙也是大家闺秀,这些话便是听见了也不敢乱说的,只是如今静姝既然问了起来,少不得悄悄的和她说道:“去年江苏布政司张大人家,想托人把他们家的大姑娘说给先生,得知我们家和谢家交好,便想让我父亲出面保媒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没成,我便听见母亲和那张夫人悄悄议论,说谢先生年纪也大了,按理早就该儿女成群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静姝差点儿一口茶喷出来,谢昭有病没病,她最清楚不过了。 “你信?”静姝抬眸看着何佳蕙。 那人被她看的身上发毛,只蹙眉道:“我又不知真假,就是听说而已……” 静姝见何佳蕙这么说,想来她也觉得谢昭到了这个年纪不娶亲,确实有些不太寻常。 那些太太奶奶们,又是闲着最没事干的,就爱说这些八卦秘辛,谢昭被她们这样编派,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静姝垂下眉眼,心中说不出的难受,想当初她不想让赵品兰嫁给谢昭,不过就是不想让他戴上绿帽子,可哪里知道,这样一来,竟害得谢昭至今未娶。 静姝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表姐就不该听这些,这些话也千万不能传了出去,万一将来有姑娘喜欢上了先生,却因这话的缘故,不敢嫁了,那岂不是耽误了先生?” 何佳蕙只点头道:“我可从未向人提起过,也就是今天忽然想了起来,这才说的,咱们以后都不说了。” 章节目录 第 119 章 何佳蕙的婚期定在了腊月初六。 正是十二月份头一个黄道吉日, 往年这月份嫁娶的人家并不多,一来天冷张罗起事情来麻烦、二来靠近年关,大多数人家忙着过年, 也没空到处应酬, 今年却是例外,十一月份便有和宋家交好的三四户人家办了喜事,十二月份也有两家。 静姝还是在宋老太太那边听说的, 说是今上的病情忽好忽坏, 大家因怕出什么意外, 到时候要守一年的国丧,耽误了婚期, 因此都赶着日子把亲事给办了。 静姝细细的回想了一下,今上好像就是明年春天里头没的,当时她正在扬州回京的船上, 听见沿岸的百姓举哀,才知道皇帝驾崩了。 看来接下去的日子,谢昭会很忙碌了。 何佳蕙婚期将近, 同何老太太一起搬回了何家别院去住,静姝这里一下子又冷清了起来。 好在宋老太太的身子骨好了不少,精神也比往日更长些,只说到了初六那日,还要同静姝一起去镇国公府吃喜酒呢。 “给镇国公府的贺礼都备好了吗?”宋老太太只开口问道。 尤氏经了沈云薇的事情, 自知吃了个闷亏, 老实了一阵子, 可听见宋老太太问这话, 还是不由感到心口发堵,若不是那何老太太连半句好话也不肯说, 沈云薇何至于沦落至此,可如今她却还要备上厚厚的贺礼,去庆祝她的孙女嫁入镇国公府,当镇国公夫人!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沈云薇就算没有了生父,可沈家也是书香世家啊,比起何家这种满是铜臭的商贾人家,不知道要强多少。可结果呢?何佳蕙失了清白,还能嫁过去当正头夫人,沈云薇却只能当个小妾,这叫尤氏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呢! 尤氏捂着发疼的心口,缓缓道:“东西都准备好了,除了之前给老太太看过的,我又另添了两箱苏绣、一套红宝石头面,一副和田玉镯。” 宋老太太上回看了单子,直呼太寒酸了些,如今听尤氏又添了这三样,这才点头道:“这样就不失了礼数了,虽然四丫头的生母去了,但如今你是她的嫡母,你不该让她在外祖家跟前丢脸的。我们宋家虽比不得老太爷在的时候,但也不至于连一份像样的贺礼都拿不出来。” 尤氏听了便觉得来气,若不是因为分家了,这种礼尚往来的应酬,原该由官中出份子,怎么也落不到他们二房头上来,现在倒好,拿着他们二房的东西去长脸,她还没处说理去! 尤氏只陪笑道:“老太太说的是。” 宋老太太又问:“薇丫头的事如今怎么说了?康定侯府那边可定了日子来接人?我这里也给她准备了一份嫁妆。” 不提沈云薇也就罢了,提了尤氏更心塞,康定侯府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情摆在心上,又说正房还没进门呢,怎么能先让妾进门,因此一直没定下日子来,说要等安以臣再定了人家了,等那边进了门,才能再商议着把沈云薇给接进去。 这不是活生生的就把沈云薇给耽误了吗? “那边说想等少奶奶进了门,再考虑薇丫头的事情。”尤氏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只是到底人家这要求也不过分,没有哪户人家愿意先纳妾再娶妻的,若是这样做了,明摆着就是家风不正了。安以臣的名声已经很不好了,如果再加上这一条,只怕更难说亲了,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沈云薇等到什么时候。 “那就等到时候再说吧,反正东西我已经都备下了。”宋老太太也懒得管她们的烂事儿,摆在她眼前的如今可是有两件大事情,一件是静姝的婚事;另一件便是宋景坤的亲事了。 宋景坤今年十八了,宋老太太的意思是,先把他的亲事定下来,等明年秋闱过后,不拘中没中举人,先把婚事办了,这样也就不耽误什么了。 她看了一眼尤氏,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宋景坤的终身大事还是不能交给她张罗。 ****** 静姝原本想的是,初五就住到何家别院去,初六一早便可以跟着何老太太一起送何佳蕙出门。但何老太太却道:“送嫁的时候难免哭哭泣泣的,少不得伤心一场,这样大喜的日子,原不该这样的,你也别过来了,索性陪着你家老太太去那镇国公府,好好乐一日岂不便宜。” 静姝这才答应了下来,只不去何家别院送嫁,陪着宋老太太往镇国公府去。 镇国公府一家十几年不在京城,如今一回来便办喜事,自是惊动了不少京城的达官贵人。 有不知道内情的,只暗地里议论何佳蕙命好;退了平安侯府的亲事,立马就攀上镇国公府了。也有一些知道内情的,只笑话那平安侯府如今是人财两空,还结下了镇国公府这样的对头。 这些传言静姝多少也听到一些,只是如今何佳蕙已经得到了幸福,这些流言蜚语也变得不重要了。静姝一想到等会儿就能见到成为镇国公夫人的何佳蕙,心里便忍不住高兴。 “你这丫头,傻笑个什么,今儿是你表姐的大喜事日,怎么倒像是你自己似的。”宋老太太见静姝笑的春光满面,忍不住玩笑道。 静姝又如何能不高兴呢,细数起来,这可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凭借自己前世知道的事情,来改变今生命运,并且真正成功的头一件事了。 这说明她这重活一世,也并非是全无作用的,至少还能帮到她想帮的人。 “祖母,我是替表姐开心,看见她能欢欢喜喜的出嫁,我心里高兴。”静姝忍不住感叹道。 “你和你表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是不一般的,如今她又能长长久久的留在京城,又有身份有地位,将来若是有什么事情,你们也可以互相帮衬,这是最好不过的了。”宋老太太拉着静姝的手道:“只是你表姐倒是有了着落,你却又落了单,我这心里少不得还有牵挂……还有你二哥哥的亲事,也要张罗起来,靠你继母,只怕是靠不住的。” 宋老太太说者无心,静姝却听的明白,从前宋老太太对尤氏再怎么有意见,也总是称她为“你母亲”,如今却是明明白白说的“你继母”,可见宋老太太如今连面上的好看也懒得给尤氏了。 静姝只点头道:“二哥哥那边,就连父亲也是靠不住的,还得祖母做主,我原是想,要是二哥哥明年能考上举人,兴许还能寻到更好一些的人家。” “哪里能等到那时候。”宋老太太道:“还得早些定下了,也让他安心进学,若是没考中,也不耽误,这样就好了。” “那就听祖母的。” 一时马车已经到了镇国公府门前的大街上,只听见不远处唢呐锣鼓震天响,一派欢天喜地的样子。 静姝和宋老太太下了马车,便由婆子领着进了正房,早有来参加喜宴的宾客们坐了满堂了。 静姝一看,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封君,有带孙女的、也有带孙媳妇的,她扫了一圈,见谢老夫人和谢竹君都不在席上,便有些奇怪。 徐念只迎了过来道:“姑母和表姐都被我祖母喊去外头招待客人去了。” 静姝哭笑不得,这世上能指使得动她们的,只怕也只有谢老太君了。 静姝便道:“那你怎么没去?”她虽然和徐念只见过一回,但两人年纪相仿,徐念又是这样外向热络的性子,静姝不自觉就跟她亲近几分,倒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了。 “我倒是想去呢?”徐念说着,只悄悄的往边上坐着的一个妇人那边指了指,小声道:“祖母说,让我在这儿服侍着。” 不用她再细说,静姝也猜到,坐着的那一位,肯定是徐念未来的婆婆了。 静姝便笑了起来,又被宋老太太喊了过去,依次向在坐的这些长辈们见礼。静姝很明白宋老太太的意思,如今她已经退亲了,这样在人前露脸的机会可要把握住了,若是被哪家人给瞧上了,只怕就要有媒人上门了。 只是退亲说出去也不好听,尤其是这样的场合,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太太们,也不好说别人家的闲话,因此只都讳莫如深的笑笑,大家心知肚明而已,谁知竟有人开口道:“上回在康定侯府,我倒是和宋四姑娘见过的。” 这厅中坐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静姝方才虽然扫了一眼,却也没有每个都细看了,此时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才发现锦衣侯夫人也在席上。 她身边的红木靠背椅上还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瞧着五六十岁的模样,目光高傲,隐约与这厅中众人格格不入。 众人的视线也都一下子被吸引到了那边,这时静姝才听人有人在她背后悄悄议论道:“咏阳长公主怎么也来参加喜宴了,这倒是稀客了。” 静姝在脑子里飞快的回忆了一下这位咏阳长公主,却并没有什么记忆,她前世一向深居简出,并没有融入过京城的贵圈,就连谢家的那些亲戚,也都没能全弄的清楚。 那人却是对众人的目光无动于衷,只端起茶盏,不紧不慢的低头吹了吹,锦衣侯夫人便悄悄的靠过去,在她耳边低低耳语了几句。咏阳长公主这才抬起眼皮,冷冷的扫了静姝一眼,显然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她低头抿了一口茶,将茶盏放在一旁,庄而重之道:“本宫过来只是想见见谢老夫人,本宫想问她一句,怎么我那外孙女是有哪里不好吗?竟入不了她老人家的眼,还是说……谢四爷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怕耽误了我那外孙女,故而才不肯做这门亲事?” 章节目录 第 120 章 此话一出, 在坐的所有人无不惊骇。 方才还算安静的大厅顿时就热闹了起来,窃窃私语声不断。 静姝却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时细细回想, 倒是想起了一些前世的一些蛛丝马迹。要是她没记错的话, 锦衣侯的原配,好像就是眼前的这位咏阳长公主的嫡女,而她口中所说的外孙女, 自然是锦衣侯的嫡女, 也是现如今锦衣侯夫人的继女。 静姝也实在没有想到, 没了一个赵品兰,谢昭身边的莺莺燕燕, 竟然还不少? 她又想起前世媒人来劝说她嫁给谢昭当继室,见她不为所动,只叹息道:“那谢家的门楣, 也不知道多少人排着队想嫁进去呢,难得谢老夫人说了,你是谢大人自己瞧上的人, 还是要依他的意思,怎么你却反倒不识相了起来?” 当年谢昭不过就是要娶个续弦,还闹的满城风雨的,听说媒人都踏破了他家的门槛。如今他还是头婚,所以有人喜欢他, 好像也不是什么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只是前世, 再没有听说这位锦衣侯的嫡女想嫁给谢昭的? 众人的议论声过了之后, 便是让人有些尴尬的安静。 偏生谢老太君年纪大了, 又有些耳背,压根就没听清咏阳长公主说的话, 见大家忽然安静了下来,只觉得奇怪,忍不住开口问道:“咦,大家怎么都不说话了?” 谢老太君这时候才瞧见了咏阳长公主,也不知道她是来砸场子的,只笑着道:“哟,咏阳长公主也来了,真是稀客了。” 咏阳长公主的脸顿时就拉得有些长,好在一旁的徐念已经将方才她说的话告诉了谢老太君,谢老太君听完,拧了拧眉心,只开口道:“我当是什么事情,原来是为了这个,想来是两个孩子的八字不合,所以才没应下来,哪里能瞧不上呢?他们也没这个胆量。” “我看未必吧。”锦衣侯夫人只开口道:“我家清姐儿的八字还没送出去呢,那边就来了口信说回了,想必是还有别的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理由吧?”锦衣侯夫人义愤填膺,一副要为继女讨回公道的架势,又看了一眼咏阳长公主道:“长公主一定要为清姐儿做主,她在家哭了好几日呢!” 静姝心里却暗暗有些疑惑,谢昭虽然名声在外,但他年纪已经不小了,早已不是适龄的择婚对象,被养在深闺的锦衣侯嫡女,怎么会想到和他结亲呢?又怎么会在被回绝之后,还伤心难过呢?除非是有人在她跟前说了谢昭的好话,让她早已喜欢上了谢昭。 她又想起前世锦衣侯夫人对她做的那些事情,正想撞着胆量开口反驳几句,却听见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道:“我还当咏阳长公主是真心来参加镇国公的婚宴的呢,原是为了别的,倒是我的不是了。” 静姝抬头,便瞧见谢老夫人从外头进来,脸上带着几分不卑不亢的笑,只朝着咏阳长公主和谢老太君福了福身子,继续道:“前一阵子倒是当真有媒婆跟我提起过这门亲事,只是我想着那锦衣侯嫡女是咏阳长公主的外孙女,身份尊贵,我家阿昭年岁却大了点,未免耽误了姑娘,因此才回绝了,若是长公主觉得我做的不妥,那就把姑娘的庚帖再送过来。” “你……”这话一出,咏阳长公主早已经涨红了脸,谢老夫人说的委婉,可谁听不出这其中的意思,倒像是他们非要赖着嫁进去一样了,她不过就是想出口气而已,这下反倒丢了面子。 咏阳长公主拧了拧眉心,忽然就笑了笑道:“送庚帖就不必了,我也不过就是瞎操心,怕是谢四爷有什么难言之隐,反倒误会了你们的好意,如今既然讲明白了,那这事情就当是过去了。” 她说的轻巧,只是话里话外,口口声声分明都有所指,谢昭这么大的年纪不娶亲,谢老夫人只用一句怕耽误人家姑娘,终究是站不住脚的。就连远在扬州的大舅母还能编派上谢昭,更别说这些整日里喜爱八卦的京城贵妇了。 大家果然都又议论了起来,视线还时不时往谢老夫人身上飘过去,有感叹的、有惊讶的、更有同情的…… 谢家二房如今只有谢昭这么一根独苗,他要是再没个后,那谢老夫人也太可怜了。 静姝瞧见谢老夫人拧着眉心,很是心疼,她一向活得尊贵坦荡,什么时候被人用这样的眼光瞧过,思来想去,这倒是自己的不是了,毕竟当年是她求谢昭不要娶那赵品兰的,以至于谢昭一直单身到现在。 “老夫人。”静姝走上前去,稍稍的搀扶了一把谢老夫人,抬起头时,却瞧见那人也正低头看着她,眼神中略有几分复杂,静姝一时不知怎么应对,只低下头,那人却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抬头对众人道:“今儿是镇国公的大喜日子,咱给老太君留些面子,等以后阿昭娶亲,大家再到我们府上聚聚。”谢老夫人说着,只转头对咏阳公主道:“到时候,还请咏阳公主赏光。” 众人的目光来去于两人之间,倒是非常精彩,方才大家还料定了谢昭有难言之隐,如今听谢老夫人这话,又觉得也未必了,只是谢昭一日不结亲,落在他身上的这些流言蜚语只怕一日不能澄清了。 正所谓人言可畏,静姝上辈子就是听了这些人言,才会以为谢昭是个不折不扣的佞臣。 谢老夫人此时却已经不在意大家的看法了,她早已深信谢昭是非静姝不娶的,这场喜事他们谢家早晚是要办的,她犯不着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生气,只是看着越发出落得娇美动人的静姝,她的心里急啊! 如今静姝和康定侯府的亲事已经作罢了,也不知道谢昭还在等着什么呢! 正这时候,外头却有婆子进来回话道:“新娘子的花轿到门口了。” 众人便都跟着往外头去,笑着道:“快迎新娘子去。” 静姝原本是想留下来陪着谢老夫人的,被徐念拉着道:“我们也去看看热闹,新娘子一定特别好看。” 静姝只回头看了一眼谢老夫人,那人便笑着朝她点了点头道:“去吧,你先生也去迎亲了,这会子应该一起回来了。” 静姝脸颊没来由便觉得热辣辣的,也不及点头,就被徐念拉着出了垂花门。 花轿停在了大门口,徐烈已经射了轿门,把何佳蕙迎了出来。 进了仪门,还未到影壁,却瞧见跟前放着一个一尺间宽的大火盆,上头烧着熊熊的烈火。这原是京城娶媳妇的规矩,火盆虽大,但里头的火势却原是小的,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而已,也可不知方才哪里吹来一阵风,竟让那火势冒了头,就连一旁跟着的喜娘都慌了神了。 静姝看着那烧起来的火苗,暗暗为何佳蕙捏了一把汗,她穿的大红嫁衣本来就非常繁复,头上又戴了赤金凤冠,这哪里能跨得过去,只怕是要被火苗烧到裙摆的。 也有素来和平安侯府交好的女眷,便乐的看何佳蕙出丑,只冷眼看着她怎么跳过去。 何佳蕙虽然盖着红盖头,但也能瞧见那火盆中的火苗,才略靠近,便觉得热气涌了过来,心里正踌躇着要怎么过去,忽的只感到浑身一轻,整个身子竟然被徐烈给抱了起来。 她还未及反应过来,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的,人已经落在了火盆的另一端。 看热闹的人纷纷都欢呼了起来,便有喜娘在一旁笑着道:“新娘过门跨火烟,明年添财又添丁,妇唱夫随同心腹,同辈相惜老辈尊。” 徐烈见她落了地,却没马上放手,只等她站稳了,这才把人松开了,又靠到她耳边道:“好了,你自己能走吗?” 何佳蕙便点了点头,两人依旧牵着红绸,再往上房去。 静姝不过就是站着看着,都能感受到这其中的柔情蜜意,这大概就是徐烈之前所说的,两情相悦的亲事了吧。 看热闹的人都跟着新郎新娘往上房去,静姝的脚步却没有动,身后忽然就传来一个声音道:“我们也进去吧,看他们礼成。” 静姝转身,看见谢昭就站在自己身侧,他今日难得穿了一件绛红色如意祥云纹的直缀,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上头还带着紫金冠,算的上是静姝少有瞧见过的盛装打扮了。 静姝忍不住就弯了弯唇瓣,二十六岁的谢昭,竟是这样的好看。 谢昭却被静姝看红了脸,脸上的神色也严肃了几分,见静姝不说话,便先往前走了两步,却是走的很慢,分明是在等着对方。静姝便急忙就追了上去,那人见静姝跟了过去,眉眼中露出几分笑意来。 “最近怎么没有写信?”谢昭还是忍不住问道。 自从为了撮合徐烈和何佳蕙,两人已经通信了有一阵子,只是如今他们的婚事都已经定了下来,静姝也不知道还要写些什么。她倒不是没写,只是写了又不曾送出去,都放在了书房的抽屉里了。 “先生最近一定很忙,哪有什么时间看信。”静姝只开口道。 谢昭不置可否,他最近确实忙碌了起来,今上龙体抱恙,太子监国,詹事府的事情一下子多了起来。 可再怎么忙碌,抽空看一份信的时间还是能挤出来的,只是她却不曾再写过来。 他也曾想过,既然她不写,那他写过去也是一样的,只是每每提起笔来,却又不知道要写些什么……往日还有徐烈的事情做个借口,如今却连给她写信的借口也找不到了。 “看……看信的时间还是能挤出来的。”谢昭的脚步陡然就快了起来,他想也许静姝并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章节目录 第 121 章 但静姝究竟还是听见了。 只是等她回过神的时候, 谢昭却已经走远。 “先……先生……”静姝急忙就追了上去,谢昭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脚步,停下来等她。 “先生的意思我知道了。”静姝只开口道。 谢昭没料到姝竟如此坦然, 一时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便索性不回答了,又继续往前去。 静姝笑着跟在谢昭的身后,想着自己竟然也能有把谢昭弄的面红耳赤的时候, 心里无端就有些小得意, 只紧随着他的脚步, 小声道:“学生这就回去写信给先生。” 这话听起来可真是有意思呢!他们这时候正见着面儿,有什么话不能说, 却非要等回去写信说? 谢昭自己听着都觉得好笑,忍不住自嘲起来,侧首看见身边的静姝, 分明是想说一句“幼稚”,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你知道就好。” 静姝便没再敢抬起头来,因为她的脸颊已经红遍了。 好在里头新郎新娘正要拜天地, 谢昭便也没注意到静姝。静姝只靠到谢昭身侧,小声同他道:“谢先生,我去新房那边迎一迎表姐。” 谢昭也不敢低头去看静姝,因为他的脸也是红的,因此只回道:“你去吧。” 只等静姝走远了, 谢昭这才转过头去, 看着隔扇外的静姝越走越远。 莫名有一种夫唱妇随的错觉, 只是前一世, 他们到底谁也没有等到过这一天。 ****** 前头三拜完了,新娘子便被送入了洞房, 接着就是百无聊赖的等待。 若说姑娘家这一生等得最多的一天,大约便是出阁的这一天了,早起梳妆等着新郎的花轿;上了花轿又等着进婆家的大门;进了门拜了天地,还要在洞房等上一整天,才能等到待客归来的新郎。 如此人生最重要的一天,竟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 静姝在新房门口等了一会儿,喜娘们便搀扶着何佳蕙过来了。静姝忙迎了上去道:“恭喜表姐。” 何佳蕙早就知道静姝会在这边迎她,更是有很多话想同她说,只是外头人多,她总不好意思开口,因此只是拉着她的手,也不说话。 静姝却察觉出她手心都是细密的汗水,想来这一路上很是忐忑紧张。尤其是方才跨火盆那一幕,着实让人捏了一把汗。好在徐烈是这样强悍英伟的男子,把她护得这样好。 等众人进了新房,喜娘们说了一通吉祥的话,又把下面这一整日的规矩也说了一说,便有丫鬟们过来请了她们去外头入席先吃些茶点。 何佳蕙这才有机会同静姝说话,丫鬟搬了一张杌子让静姝坐在她跟前,她拉着静姝的手,才说两句就哽咽了起来:“也不知道祖母怎么样了,明儿你一定要替我去瞧瞧她。” 静姝便点头答应:“明儿我亲自把外祖母接到我家去住,表姐您放心好了。” 何佳蕙却道:“祖母说先不去你府上,要等着我三朝回门了再去。”言语中,已经有了新妇的羞涩。 静姝只笑了起来:“也是,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呢!那等表姐归宁之后,我再去接外祖母。” 何佳蕙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只是拉着静姝的手不松开。 静姝便凑上去道:“我今日越发觉得,表姐夫真是一个好男人。” 何佳蕙握着静姝的手便紧了紧,不用静姝瞧见,她都知道这时候她必定又是红了脸颊。静姝也不再同她玩笑,正想着再和她说些别的,却听见自己的丫鬟紫苏在新房门口回她道:“姑娘,家里出了点事情,老太太和老爷先回府去了,让姑娘好好在这里陪着新娘子。” 静姝忙走到门口问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她又怕何佳蕙听了担心,便只又压低了声音道:“你小声点说。” 紫苏便回道:“方才有个婆子过来回话,说杜姨娘忽然动了胎气,这会子就要生了,如今家里正乱作一团呢!” 静姝一时竟也没反应过来,她这阵子一直在操心何佳蕙的婚事,亲事定下之后,又同何老太太一起重新清点嫁妆,置办物品,家里的事情,已经很久没上心了。至于杜姨娘的产期,依稀记得是在明年二月份的,这时候就生,那岂不是早产了两个多月? “老太太已经走了吗?”静姝顿时就紧张了起来,早产两个多月,那孩子能不能活只怕都是未知,宋廷u如今也是而立之年的人了,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个孩子,要是就这样没了,也实在有些可惜。 “老太太和老爷都已经走了……”紫苏的话还没说完,静姝便开口道:“那我也回吧。” 虽然今日是何佳蕙的亲事,她实在不想缺席,但是宋老太太身子骨不好,静姝实在放心不下她自己先回去了。 好在何佳蕙并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听说这话,也劝静姝道:“你快回去看看吧,若是有什么消息,差人过来说一声,我也好放心。” “表姐……”静姝心中实在抱歉,但记挂着家里的事情,便开口道:“那我就先回了。” ****** 宋老太太和宋廷u是先回的宋家,刚进门的时候便听说杜姨娘生下一个男孩儿来,只可惜孩子太小了,连哭都没哭就没了……杜姨娘听说孩子没了,一下子就厥了过去,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现在人怎么样了?”宋老太太忙开口问道。 尤氏坐在一旁,支着额头说脑袋疼,听见宋老太太问话也没开口,只使了个眼色给她身边的吴妈妈,那人便开口道:“已经请大夫去了,据稳婆说,胞衣还没出来呢,下头流血不止……” “我进去瞧瞧。”宋老太太正要往里走,却又被吴妈妈拦住了道:“老太太快别进去,产房里头不干净,您这病也才刚好呢!” 宋老太太却道:“我从不信这些……”她才要进去,只听见里头一声尖叫,丫鬟婆子一齐哭了起来,稳婆从里头抹着泪出来道:“姨奶奶去了。” 静姝急赶慢赶,才赶回来,到门口却也只听见了杜姨娘的死讯。 她几乎不敢相信,不过就是这么一个早上,杜姨娘一尸两命,竟然就这么没了。 宋廷u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只喃喃道:“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宋老太太却是震怒道:“到底怎么回事,服侍杜姨娘的人都给我出来跪下!” 静姝见宋老太太气得身子都颤了,忙上前扶着她坐下,底下一溜烟已经跪了三四个丫鬟并两个老婆子。 静姝便开口道:“今儿一早,是谁服侍的杜姨娘,姨娘都吃了些什么,用了些什么?” 杜姨娘身边总共就只有一个大丫鬟,另还有两个小丫鬟服侍,众人见静姝开口,只都吓得颤抖,毕竟寻常这位四姑娘是连尤氏都要礼让三分的人。 “你先说。”静姝便走到杜姨娘的大丫鬟翠枝跟前,低头问她道。 翠枝跪伏在地上,并不敢抬头,闻言只颤了颤身子道:“奴婢只和往常一样服侍的姨娘,并没有什么两样,早起姨娘说想吃一些酸的东西,奴婢便让厨房熬了酸菜粥过来,姨娘吃了一碗,然后奴婢便服侍着姨娘又喝了安胎药。” “安胎药是谁熬的?”静姝正想再问些别的,却见一旁一直没有发话的尤氏忽然开口问道。 翠枝便答道:“安胎药是咱小茶房自己熬的,每日都是由燕儿熬的。”她看了一眼跪在她身边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听见自己的名字,吓得直哆嗦,只忙道:“安胎药姨娘都喝了好几个月了,每回都是外头配好了送进来的,怎么可能出错呢?” 尤氏冷笑了一声,使了个眼色让丫鬟去小茶房把剩下的安胎药拿过来。 静姝便也耐心等着,她虽然不懂医术,但还认识几味中药。 房里一下子安静的出奇,大家都把目光放在那几包药材上头。尤氏让丫鬟把药包都打开了,却见里头竟然有红花、山楂、当归…… 这只怕不是安胎的药方了。 “这是你今早熬的药吗?”尤氏指着那些药材,问那小丫鬟道。 那小丫头不过才十一二岁,且又是做粗活的,哪里认识这些药材,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她平素又不是一个留心的人,不过把药材都倒进钵里熬一熬,又怎么会去注意分辨这里头的东西呢? 此时她又哪里能知道,尤氏指着的这些药,便能要了她的命了。 “太太问你话呢,你怎么不说话!”一旁的吴妈妈只帮腔道:“你自己熬的药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我……我……”燕儿早已经被吓哭,只擦着眼泪道:“我不知道,这些药都是外头送进来的,往常都是好好的,从来没出过错啊!” 静姝看在眼里,心里却明白了一小半,此时再要问这个丫头,是问不出什么来的,那些人便是看准了这丫鬟不识药材,这才故意设了这么一个局,想把错处都算在她的身上。 只是因她不识药材,却害得杜姨娘一尸两命,这桩公案她却是怎么也推脱不掉的了。 果然,还不等宋老太太发落,宋廷u却已先开口道:“把这小丫鬟拉出去打四十大板,再发卖出去!” “等一下。”静姝只忙开口道:“我还有一句话问她。” 她虽然很想救下这小丫鬟,可到底说不出个理由来,只能开口问道:“那你知道这药材是谁从外头送进来的?” 那小丫鬟方才早已经吓傻了,听到有人喊她,又好像看见了希望,可只等听完了静姝的问题,她再次陷入了迷茫。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是谁送进来的。 章节目录 第 122 章 “我……我……我不记得了。”燕儿绝望的开口道。 静姝瞧见她茫然惊恐的表情, 就算不听她的回答,也知道了答案,只能看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婆子一路把她拖拽出去。 小丫鬟已经吓的忘了挣扎, 傀儡似的被人驾着拖了出去。 一旁却是尤氏劝慰宋廷u的话语:“老爷快消消气, 家里出了这样的下人,真是家门不幸啊!所幸把这个人找了出来,将她惩治了, 也算是为杜姨娘报了仇了。” 静姝见宋老太太的脸色不大好, 只忙上前问道:“祖母, 你怎样了?” 宋老太太摆了摆手,眉心却拧得更紧了, 当初是她把杜鹃给了宋廷u,原是想着她服侍了自己一场,人也细心, 又老成稳妥,把她给宋廷u是最好不过的,也能挫挫尤氏的锐气。可谁知道不过才两年光景, 竟然连命都给搭上了。 此时宋老太太便是心里知道这事情有猫腻,却也提不起心力一查到底,只是难免有些自责,觉得是自己害了杜鹃。 “把杜姨娘和孩子好好安葬了吧,再给她爹娘一笔银子, 让他们好好养老。”宋老太太只叹息道。 宋廷u只一个劲点头说是, 又喊了外头的管事进来, 张罗起杜姨娘的丧事来。 尤氏却坐了下来, 捂着肚子一副难以支撑的模样。 外头这时候又有人进来传话,说请的大夫到了, 众人心想着这人都死了,正要喊那大夫回去,却只听尤氏身边的吴妈妈“哎呀”一声尖叫,尤氏竟然直挺挺的晕倒在了椅子上。 几个婆子忙就凑了上去,一叠声喊道:“快……快请大夫进来。” 静姝不知道尤氏是真晕还是假晕,也不想凑过去瞧这热闹,便扶了宋老太太往鸿福堂去。 过了片刻,才有人过来传话道:“大夫给太太瞧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倒像是吃错了药了,谁曾想丫鬟去茶房把那药拿过去给大夫一看,竟然是一贴安胎药!” 再对上方才在杜姨娘那边找出来的药,静姝便知道答案了,果然听那婆子继续道:“我们又让那大夫瞧了杜姨娘那边的药,却正是大夫开给二太太的药,显然是外头抓药的人弄错了,又兼那小丫鬟不识药材,这才酿出了这样大一件事情。”一句弄错了药,两条人命就这样没了。 静姝捧了一盏茶给宋老太太,冷冷道:“依你这么说,给太太熬药的丫鬟也是一个不识药材的?要不然太太怎么会吃错药?倒是跟老爷回一声,叫也打一顿拉出去发卖吧!” 那婆子不过就是个传话的人,听了这话只觉得后背发冷,支吾了半夜也不敢开口,静姝便冷笑道:“只怕你也不敢回,便是回了,老爷也未必敢动太太身边的人吧!” 那婆子只管陪笑,又哪里说得出一句话来,只听静姝继续道:“你也不用为难,这些话是我说的,你回去如实回你太太便是了。” 宋老太太却道:“姝丫头说的对,这事儿就该这么办。”又叫了田妈妈过来道:“这事儿你亲自去同二老爷说,让把二太太房里熬药的丫鬟打出去发卖!” 静姝知道宋老太太是在气头上,只是即便这么做,杜姨娘和那孩子也活不过来了,尤氏顶多是拉个小丫鬟出来当替罪羊,也伤不了她分毫。 “祖母还是消消气吧。”静姝端了一盏茶给宋老太太,蹲下来替她捏腿,只叹息道:“何必再牵扯一个无辜小丫鬟呢。” ****** 却说明熙堂内,尤氏听那回话的婆子把话都说完了,脸上露出几分懒散的笑,只摆了摆手道:“你下去吧。” 一旁的沈云薇端着药盏,却是恨恨道:“那宋静姝也太过刁钻了,她们凭什么一口咬定就是母亲你动的手脚呢?母亲你分明也是受害者……” 沈云薇的话还没说完,尤氏只叹了一口气,倒像是有些惋惜似的说道:“我也没想着要她的命,是她自己不争气,竟然就这么死了。”尤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十根纤纤细指,只摇头叹道:“我不过就是想趁着老爷和老太太都不在家,让她生个不足月的孩子,以后少在我跟前晃来晃去的,谁知道竟还闹出了人命来,真是晦气。” 沈云薇只跟着道:“那是她自己命不好,再说了……母亲不也受了苦,还吃了她的安胎药,也不知道会不会伤身。”沈云薇拧了拧眉心,只有些疑惑道:“其实母亲何必要演这一出苦肉计,你看老太太和宋静姝还不是一样不信你吗?没得糟蹋自己的身子。” 尤氏看了沈云薇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冷笑道:“你懂什么,这药也不是吃给他们看的,原是给你父亲看的,只要你父亲相信我是无辜的,那老太太也奈何不了我,如今宋家已经分家了,她总不好意思一直插手我们房里的事情。她们信不信不重要,只要你父亲信就足够了。” ****** 正如尤氏所料,宋廷u果然还是相信她的。 杜姨娘的事情到此为止,除了那个被发卖出去的小丫鬟,其他人还过着和原来一模一样的日子。杜姨娘便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连同那个曾经给宋家带来过希望和喜悦的孩子,一起消失不见。 静姝对何老太太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内心是平静的。经历过一世的她,早已经看淡了生死,也早已经在前世领教过尤氏的厉害之处了。 “她这是专挑了家里没人的日子下手呢!”何老太太却是有些惊讶,尤氏前几次给她的印象都是柔弱可欺的。却没想到下手竟这样狠,看来她只是欺软怕硬罢了。 静姝低着头不说话,这几日她也一直很难受,当初让宋廷u纳妾,还是她想的主意,只是后来老太太选了杜鹃,这样想来,杜鹃的死,她也要负一部分的责任,若不是当初她的提议,杜鹃又怎么会去给宋廷u做姨娘,又怎么会好端端的就没了性命。 静姝忍不住哭了起来,埋在宋老太太的怀中道:“外祖母,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吗?” 何老太太搂着静姝,拍着她的后背道:“傻孩子,你并没有错,是有些人太坏了。” 何老太太也是在何佳蕙回门之后,听说宋家出了事情,这才往宋家来的,本来她还想着何佳蕙回门,静姝是无论如何也会过去瞧瞧的,却没有想到静姝没有去。 如今听了这些话,越发觉得静姝在这宅门中过得如履薄冰。 宋老太太虽然疼爱静姝,可她和尤氏之间除了婆媳,还是姨甥,她再怎样看不惯尤氏的做法,也不会拿尤氏怎样,无非就是分了家,各过各的。 但这在何老太太看来,是远远不够的。 静姝哭过之后,在里间的炕上睡下了。 丫鬟们都屏息小心伺候,何老太太在厅中坐了下来,端着茶盏摩挲了半日,只开口道:“方姨娘住哪个院子?” 她在宋家也住了好些日子了,不过就见过方姨娘一两回,也没好好的说过几句话,如今忽然想起这个人来,便随口问了问。 服侍静姝的丫鬟忙道:“方姨娘住在棠梨院,老太太要请她过来吗?” 何老太太点头道:“你去悄悄的把她喊来,我有话要问她。” 从前跟着何氏过来宋家的人,大多都不在内院服侍了,何老太太想问问何氏以前的事情,也只能把方姨娘找过来。 丫鬟很快就去传了话,片刻之后,方姨娘便到了,只战战兢兢的跪下来给何老太太请安。 何老太太看着跪在下头徐娘半老的女子,一时也回想不起来她从前的模样,只拧了拧眉心开口道:“我原想你也是生下了长子的人,按说应该比其他人体面一些,你说是不是?” 这话却是说的方姨娘抬不起头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低着头道:“奴婢不敢……”她是真的不敢,如果说她之前的不敢是安于现状,不理世事;那么现在的不敢,则是更加的谨小慎微,心惊胆战。 杜姨娘那样老实谦逊的一个人,不过怀了宋廷u的孩子,就一尸两命死了。她已经几天几夜都没能睡着了,一闭眼就瞧见杜姨娘,要么瞧见被卡在了井口的宋景坤,要么是临死前吐血不止的何氏。 她吓的魂不附体,写了信让宋景坤千万不要回府,好好在书院待着。 “你怕什么!”何老太太看着她颤抖的身子,恨铁不成钢道:“我又不会吃了你,我只是想问问,阿媛那几年在宋家,过得怎样?” 何老太太说完这句话,眼睛已经红了。一想起亲闺女病死他乡,她的心口都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