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城》 章节目录 小朋友 这一天是阴天,天边的云乌压压的,快要入夏了声,吹过的风里带着水汽,眼瞧着就要有一场倾盆大雨。 这一天也是谢云的亲生父亲出车祸的第三天,刚过了危险期,但是也没好到哪去。 所有人都知谢国平怕是命不久矣。 谢国平的病房在医院走廊的尽头,挺低调的,只是来往的人络绎不绝……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都会过来隔着病房的门站上一会儿,再同谢云讲一声“你要坚强”。 天边一声惊雷炸开,听上去并不是与人为善者要来的好兆头。 “谢小姐,三叔这会儿下飞机了,正在往这边来,湛哥在去接机的路上。” 说话的是个来帮忙的小马仔,他轻声细语靠近了坐在病房外面长椅上的年轻女人,因为平日里能和这位大小姐直接说上话的机会几乎没有,现在他抓紧机会,从侧面悄悄打量着她。 全身的黑色长裙,披散的长卷发,那双平日里灵动的眼睛底,现下有几日未曾好好合眼熬出来的淤青。 挺翘小巧的鼻尖是粉色的,唯有唇上,大概是为了遮掩憔悴涂上了鲜艳的红。 不是没有人提醒谢云,这样的红色不合适出现在医院里,换来的只是她嘲讽一撇:“我爸的审美,什么时候轮的上你们来代言?” 语气锐利而刻薄。 ——这就是谢云,娇纵而高高在上,如同一只带刺的玫瑰。 ……曾经的玫瑰如今不幸落地,兴许就要在即将到来的倾盆大雨中辗落成泥。 眼下,大概就是强撑的骄傲而已。 小马仔心中生了一丝歪斜的向往。 但是很快,这种脆弱的火苗就被转头望向他的年轻女人那仿佛可以洞悉一切的目光看得熄火。 心中微震,震惊自己怎么会有那么胆大的念头。 失神之间,他鼻尖飘过一抹淡香。 “谢三叔倒是好良心,一把年纪还要来送我爸一程。” 她声音听上去有些倦怠的沙哑。几乎掩盖了讽刺。 眼前的人还沉浸在自我妄想的她的悲惨未来中,也来不及品味。 “你们照看好这里。我出去一会,马上回来。” * 穿过了江市最繁华的街道,在城市边缘的尽头,有一处叫“李子巷”的地方。 俗话说得好,有光的地方就有暗,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实在十分繁华、一线奢侈品云集、光鲜靓丽的江市市中心背面,还存在着这一座城市光明之外的阴影处,它风尘仆仆,充满了苟延残喘味。 像是这座城市的伤疤。 几处耸立、矮的极近的筒子楼在白日里一点灯光都没有,斑驳脱落的墙皮,有人家的阳台挂着内裤,墙上贴着各种通下水道、富婆找人代孕的广告。 谢云穿着高跟鞋穿过李子巷的烂路,已经第四次被拐到脚。 没有小区物业引路,只有时不时从巷子深处传来的狗叫,还有在家门口打卤的阿婆,谢云跟她打听一个下半身瘫痪的男人。 阿婆耳朵不好,说话也大声,好在能听得懂说话,谢云弯着腰耐心地听她絮絮叨叨指路,又跟她礼貌微笑点头,顺着她指路的方向找到了她的目的地。 哪怕是在李子巷,这栋楼也是属于极破旧的那种,外面几栋楼好歹还有人砌墙,留下难看的斑驳点…… 到了这只剩下了风吹雨打的残留痕迹。 谢云的目的地原本在五楼。 然而当她上至三楼时,遇见了一点突发事件。 大概有两个二十出头的小混混,正拎着两桶红漆对着三楼某户倒霉蛋的家门口为非作歹—— 巨大的唰子在本不干净的墙上写上”短命鬼”“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等叫人看不懂的字样。 鲜红色油漆泼了一桶在墙边、门边,油漆飞溅,如同鲜血流下。 油漆泼得太猛,“哗啦”一声,有一滴飞溅在了谢云的高跟鞋鞋面。 她望着这户人家贴在墙上那不知道几年没擦过、积累厚厚一层灰的红色对联,以及上面粘稠“嘀嗒”往下落的红色油漆…… 洁癖彻底爆发。 “你们是谁手下的人?” 昏暗的楼道里,低沉的女声冷冷响起。 刚高高举起第二桶油漆的一头黄发的小混混被吓得一个哆嗦,他回过头,看见一个一身黑、唯独唇是鲜红的女人立在他的身后。 她很漂亮。 这是那个小混混第一反应,但是很快的,他回过神来现在不是看靓女的时候。 “小妞,看见没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哥哥在办正事啦,不好多管闲事的好!” 黄毛放下油漆桶,笑得吊儿郎当。 换了平时有些姿色的良家妇女,被黄毛用这种色眯眯眼神看大约早就吓得魂飞,然而谢云并没有,她立在那,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你们是哪条街上的人?东桐街?严丰街?荣连街?” 那黄毛和伙伴面面相觑。 谢云又问:“许湛知道么?” 听见“许湛”这个名字,那黄毛和伙伴的表情顿时有点微妙。 谢云扫了他们一眼,淡道:“看来是知道,你们是许湛的人对吧,我都不知道平时他就是这么管教你们的吗……催债就是这么催的?泼油漆?搞恐吓?是不是还想闹出人命——法治社会啦,还搞古惑仔那套?” 她越说,语气越不友好。 甚至有点居高临下训狗的味道。 哪来的疯婆娘? 黄毛两个被她训得一脸懵逼,都没来得及反应问她“你谁啊”,就看见她在裙子侧面摸出手机:“不跟你们废话,报警了。” 黄毛:“……………………………………………………” 黄毛:“???????????” 黄毛:“等等!” 谢云摸着手机,抬眼,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黄毛拎着油漆桶屁滚尿流地走了。 谢云露出个嘲讽的表情。 * 二十分钟。 谢云上楼,找到她要找的那户人家,办妥了自己的事,再下楼,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好巧不巧,她下楼时,三楼那户被泼油漆的人家门前正巧站了个人,一边打电话一边掏出钥匙往门钥匙孔里塞。 满墙的红油漆还没干,滴滴答答地流淌了一地,还发出刺鼻的味道,却仿佛对他毫无影响……听见下楼的动静,他转过头来,与站在楼梯上的谢云打了个照面。 他很年轻,大概也就二十岁出头甚至不到的年龄,对于现在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来说,他白得有些过分,像是常年不照太阳的吸血鬼。 五官也极其漂亮,高挺鼻梁和恰到好处的薄唇,单眼皮,眼下还有一颗痣,让他精美的五官整体偏向于阴柔。 谢云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弟向来怀柔多过冷血。 只因为谢云曾经有一个弟弟在二岁时被人贩子拐走,如今如果她弟弟还活着,就该是差不多这么大的年纪。 想到这,她有些冰冷的目光放柔和了些许。 * 【我操,陆小爷,不是我们办事办不好啊,实在是半路杀出来了一个疯婆娘,一看我们在搞你的门就要报警!】 少年的电话还放在耳边没有挂断。 他保持着一只手握着电话,另外一只手拿钥匙开门的姿势,望着站在楼梯上的年轻女人。 电话里还在哇啦哇啦甩锅。 【而且那个女人好像认识许湛,他妈的她很牛逼地直呼许湛大名,难道是许湛的马子?……总之为了不要惹事,我们先收工啦!】 【万一以后算账时,这个女人真的认识许湛和他提起我们的外貌特征,许湛揭穿我们泼你油漆,是在自导自演好栽赃他那边的人就不好了!】 【虽然我们就是栽赃,嘻嘻嘻嘻!】 【哦对了那个女人长得漂亮的像女鬼,李子巷怎么他妈还有这种极品!你要是不放心就去打听一下她是谁,这么漂亮的女人应该很好找,也免得夜长梦多……】 “不用了。” 从头到尾,这是年轻人第一次开口说话。 他的嗓音低沉磁性,是刚完成了变声期、褪去少年感后特有的好听。 在他声音响起的一瞬间,电话那头吱哇乱叫的话痨黄毛立刻歇菜,变得鸦雀无声。 “我看到她了。” 撂下这句话,他直接挂掉了电话。 楼梯间里在他重新陷入沉默后恢复了寂静。 隔着几道台阶,谢云根本听不见眼前的年轻人手机里的人在说什么,只是以为他的邻居看见他家被泼油漆,急忙打电话告诉了他,并告诉他有人替他组织了家门被泼得更惨的命运。 所以他才说,他看见她了。 “……你好。” 微一停顿。 “你是这户的主人是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丝沙哑,下了两台台阶,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张有点皱巴巴的名片,递给他。 “小朋友,对不起,吓到你了吧,许湛手底下的人从来不会办事,我替他跟你道歉……” 小朋友。 谢云没注意到她说出“小朋友”三个字时,站在她面前比她高出一个脑袋、身高有一米八几的年轻人颌线荒谬地紧绷了下。 “这是我的名片,明天我就会叫清洁公司来帮你弄干净这里,请你不要报警。” 她语气诚恳,说话的时候,红唇张合。 “……” 陆鸾盯着眼前这个看上去很憔悴却依然话很多年轻女人看了几秒。 片刻,他还是沉默地伸手接过了她的名片,翻过来,垂眼看了眼上面的字—— 谢氏地业公司 总经理 谢云 谢云,他听过这个名字。 三天前,出车祸的江市包租公巨佬谢国平的女儿。 将名片随手扔进外套口袋里,执钥匙的手一用力轻松推开了本已解锁的门,他进了屋,顺手关上门。 “呯”地一声,那门被无情拍上。 留下诚恳道歉,啰嗦一大堆、却未得到一个字正面回应的谢云,站在走廊发呆。 ……这个小朋友有点欠教育。 谢云面无表情地想。 章节目录 姐弟 谢云并不晓得她离开后,刚刚被她轰走的那两个小混混又回到了这泼满了红油漆的门前。 这一次他们一改之前嘻嘻哈哈的模样,满脸严肃地敲响了那扇紧闭的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门缝后面的年轻人表情寡淡。 看不出是不是对他们没完成交代的事不太满意。 黄毛和他的同伙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相同的惶恐。空气落入沉静的后一秒,站在门后的人将门拉开了些,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黄毛两人硬着头皮进了屋。 屋外刺鼻的油漆味被关在门外。 房间里所有的家具都很陈旧,上了年岁的感觉。屋子里黑压压的,角落里墙壁上挂着个供奉了关二爷的佛龛,两根落满了灰尘的电子红蜡烛是这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屋内气氛有些压抑,黄毛吞咽了一口唾液。 “陆小爷,你刚才在电话里说,你看见那个多管闲事的漂亮女人了?” 黄毛试探性地话刚落,就被旁边的同伴踢了一脚……刚开始他还觉得特别无辜踢我干嘛,一抬头就看见隔着一张破破烂烂的茶几,陆鸾垂着眼神色冷淡地看着他。 猛地一个哆嗦,黄毛反应过来了,笑嘻嘻地赔笑脸:“不是我脖子上只长了根几把,是刚才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她确实长得挺漂亮。” 他说到这,一顿,干脆抬手给自己一巴掌:“不不不不是漂亮!是盛气凌人,盛气凌人!又问我们认不认识许湛,还要报警,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也不知道许湛那条狗从哪找的马子……” “那不是许湛的马子。” “啊?” 陆鸾平静地看着黄毛。 黄毛的伙伴:“陆小爷的意思是:弱智的话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黄毛斜了他一眼。 陆鸾被这抓不住重点、只知精虫上脑的马仔搞得心累,抬手揉了揉眉心,嗓音清冷:“今天你们遇见的,不是许湛的马子,是他姐。” 黄毛:“?” 陆鸾:“那个女人,是谢国平的女儿。” 黄毛又“啊”了一声,对于“谢国平”这个名字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想了半天,才想到,嘴巴顿时长得老大:“谢国平的女儿……就,醉仙楼那个谢国平吗?许湛的养父?” 谢国平,江市不动产巨佬。 从江市市中心那家名为“醉仙楼”的酒楼为中心,横五竖六一共十条街,他名下的商铺排起来能绕江城一圈……其中包括陆鸾他们赖以生存的荣连街,街边基本所有商铺都是谢国平的所有物。 早些年谢国平也是外地佬一名,听说是大陆对岸来的淘金客。 几十年前靠着专做海鲜的“醉仙楼”起家,一个厨子哪里懂得投资,有点钱便置办不动产,买的商铺也以醉仙楼为中心如蜘蛛网向外蔓延…… 如今一家酒楼已经发展成了“谢氏地业公司”, 而谢国平那些商铺,也交给他投奔而来的兄弟叔伯们打理……那群人,讲得难听些不过是一群乡下来的暴发户,哪里懂得什么互利共赢的经营,经常搞出一些骚操作弄得租户怨声载道。 “谢国平的女儿跑到李子巷来做什么?这边的事不都是他的好儿子许湛管?荣连街突然要合同外涨租,还不是谢家的三叔主谋、一拍大腿,许湛睁只眼闭只眼搞出来的破事?” 黄毛说到这有些不屑和愤恨。 陆鸾他们在荣连街开了间汽车修理厂,占地挺大,这一个涨租,每个月涨了将近一万多块……他们当然不愿意,一来二去,已经起了几次冲突。 警察都来了几次。 黄毛他们憋着一肚子火还要当“良民”,苦于找不到理由和许湛的人动手,最后想出个自己往自己家门泼油漆,栽赃许湛的戏码来…… 于是才有了今天泼油漆、被谢云撞见的那一幕。 黄毛:“那个谢国平的女儿……” 陆鸾:“谢云。” 黄毛咧嘴一笑:“陆小爷可以啊,这就晓得人家名字了!” 陆鸾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随意往茶几上一扔。 在黄毛伸手去拿起来看时,他微讥讽地缓缓道:“她说,她回去教训许湛,请求我不要报警。” 教训许湛? 她? 黄毛立刻露出个滑稽的表情。 “谢国平年龄大了,养出个好女被保护得不食人间烟火,”陆鸾瞥了眼手下人脸上的滑稽,看上去难得还算认同他,说,“我看醉仙楼估计也撑不了几年。” 人年纪大了逐渐就力不从心,不管是手底下的商铺管理还是谢氏标志性的产业“醉仙楼”,伴随着谢国平的放权,统统一日不如一日。 曾经人声鼎沸、江市海鲜类一绝的”醉仙楼”,在闹了几次食物中毒、被揭发货源不新鲜这类问题后,如今已经到门可罗雀的地步。 眼瞧着大厦将倾。 女儿又看着不太顶用。 谢国平的车祸无疑是给这摇摇欲坠的局面来了致命一击。 “谢国平的女儿长得那么好看,自己不顶用找个金龟婿也行咯?前提是不被骗到内裤都无?”黄毛摸了摸下巴,思想忍不住又跑得很偏,“这谢国平早些年还在说不定还能给她把把关,现在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要是撒手人寰了……” “阿龙他们去医院看过,说谢国平应该撑不过这个月底。” 陆鸾淡淡打断他。 黄毛的话戛然而止,他忍不住回味了下刚才站在阴暗的楼梯间,对着他们拿出手机,问他们认不认识许湛的年轻女人…… 充满了正义感的天真,漂亮又骄傲的像只小孔雀。 是个正常男人都抵挡不住对这种女人的征服欲。 至于她将来可能面对的群狼环伺危险境地么……啧啧。 黄毛玩味嗤笑一声。 忍不住又想起小孔雀嘴巴里提到的许湛—— 谢国平的养子。 这个漂亮女人名义上的弟弟。 这些年,许湛一直在帮谢国平打理大小事务,谢国平没了,他大概倒是可以帮忙临时顶一顶,暂时保证不出岔子。 ……可惜啊,许湛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谢国平一死,恐怕第一个扑上来撕咬她的,怕不就是她这位“好弟弟”。 “我开始同情那个小美女了。”黄毛笑着望着他家显得兴致缺缺的老大,“保护伞一碎,内忧外患。这种家财万贯的漂亮女人,你们猜她能安然能活过几天?” 陆鸾点燃一只烟。 吞云吐雾间微微眯眼没说话。 微晃神间,脑海里浮现站在楼梯上,态度诚恳地望着他的年轻女人,她那鲜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同他道歉:小朋友,对不起,吓着你了吧? “……” 陆鸾露出个微嘲的表情。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地说:“别多管闲事。” 声音淡得像那将他笼罩起来的奶白色的烟,年轻人那张俊美阴柔的脸模糊在了烟雾中。 他垂了垂眼,陷入无言中。 如博物馆里艺术大师精心雕刻的神祗雕像作品…… 冰冷到毫无人情味。 * 医院。 谢云回到医院的时候,许湛他们还没有到。 她进病房看了一会儿她老爸,最近几日,谢国平并不是没有醒来,只是大多数时间她都像是现在这样昏睡着,只有氧气面罩上的白雾显示着他的生命迹象。 几个马仔在外面守着,从窗户看进去。 病房里一切都是黑白灰色的色调,于是人们的目光便无法抑制地落在低着头坐在病床边、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女人那张红唇之上。 她确实很美。 微微上挑的眼尾,小巧挺巧的鼻梁,唇瓣是那种大小适中却富有肉感的形状,合适含在舌尖品尝…… 让人看的心痒痒。 也怪不得现在从上面的大佬,至下面的那些小马仔,都觉得这是一只即将被圈养关进笼子里豢养玩弄的金丝雀。 至于金丝雀未来如何,过得好不好,唯一关心的人现在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 谢云抬手,整理了下她老爸的头发,记忆中谢国平长着一张大老板的脸,脸上总带着笑,人至中年也保养得很好,有大把比谢云大不了几岁的女人争先恐后想要当她的小妈…… 如今才没几天,这个精神又健康的男人便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一张面色蜡黄,脸上也可以见到颧骨。 “爸,你要快点好起来。” 她微微压低了身体,凑近了谢国平的耳边,嗓音沙哑,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 此时,身后的病房门被人推开,有人立在门外,没有着急进来。 谢云以为是哪个马仔又有事说,有些不耐烦地微微蹙眉,她明明叮嘱他们,她很快就出去,让他们不要来打扰。 “出去。” 她冷着脸,头也未回。 但是站在门外的人却未动,甚至是进了病房,轻轻关上了门。 片刻后,一只指骨分明,干净修长的手搭上了谢云的肩膀,肩膀上因为那略微冰凉的触碰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僵硬了一下。 “姐。” 带着磁性的男性嗓音在她侧上方响起。 熟悉的声音,和对方西装袖口传来的古龙水香让谢云微愣。 她偏过头,便看见立在她身边,比她小个大约一两岁的年轻男人。 许湛。 ……不知不觉,那个小时候刚刚来她家时,总是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吃饭也坐在很远的地方甚至宁愿和下人一起吃的小男孩,如今已经成为一位风度翩翩、英俊成熟的男人。 他立在她身边,犹如这个家剩下的最后的顶梁柱。 “阿湛,我正要找你,关于连荣街的事,是不是你……” 谢云的话在对视上对方的双眼时微微一顿。 他垂着脸望着她,那张叫多少名媛千金折腰的俊脸带着悲天悯人的神态,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谢云的话停在喉咙里。 ……居高临下?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她的错觉。 许湛却冲她微微一笑,她听见他的声音缓缓响起:“谢三叔已经被我安顿在花园酒店,他托我带话,想要找时间约你到醉仙楼一聚,顺便谈谈关于醉仙楼收购、改建的事宜。” “什么?” 谢云猛地蹙起眉,谁都知道醉仙楼是她爸的心血,是谢氏的标志。 还未等她开口,许湛轻笑一声,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膀。 “我知你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谈这个,当时便已经替你回绝,只是想着该让你知情,才告知你一声,”他说,“希望你不要怪我擅作主张,姐。” “……” 年轻男人微微弯腰,替她整理了下耳边发梢挽至耳后,冰凉的指尖仿佛不经意扫过她的面颊。 “无论爸爸怎么样,我们终究是一家人,你可以依赖我的,姐姐。” 章节目录 谢氏金丝雀 一切好似恢复了平常,方才一瞬间面前的人那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是她的错觉。 眼前的人不过是她同住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的好弟弟。 “怎么不说话?” 良久没有得到谢云的回答,许湛困惑,眸光微暗。 谢云抬头,仿佛毫无察觉……目光流转自他脸上扫过,鼻尖高挺,眉宇星目,一派儒雅面相,却不知其皮下狼子野心。 她冲他微勾唇,道:“抱歉,阿湛,爸爸的事来的太突然,最近我有些太累。” 许湛盯着她唇边的笑看了一会儿。 “姐,我知道你最近很辛苦。”他眼中重新染上温度,“爸爸的事,我也很心痛。” 轻轻应了声,谢云不再说话,转身替谢国平压了压被角,然后抚了下裙角,站了起来。 许湛跟着她走出病房。 哪怕表面与谢三叔再不合,那也是她爸爸的兄弟,眼下人来了江市,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替他接风洗尘。 出了医院,许湛上了驾驶座,谢云也不阻止,乖乖绕到副驾驶。轻车熟路地从车的储物箱里拿出一只女士薄荷烟,趴在副驾驶车窗上吞云吐雾。 薄荷味扩散开来。 “姐,哪怕是女士烟也要少碰。” 车驶出停车场,许湛一只手扶着方向盘,顺势瞥了一眼懒洋洋靠在副驾的女人,红唇在烟尾留下个红色的印子……靠在副驾驶座上的女人脸上写着淡漠与冷静,仿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高在上。 “就这一只,”谢云红唇下,露出咬着烟尾贝齿,“这包烟遥遥放在这的,都不知道多久了。” “路遥什么人,你怎么还跟她玩?” “她怎么啦?” 她转过脸,一脸天真。 许湛目光微沉。 一脚刹车停下来,向副驾驶俯身过去。 高大的阴影压下来时,谢云没有动,任由他伸手摘了她手里的烟,指尖一弹弹入街边的下水道口里…… 谢云一双漂亮的眼平静地望着他。 男性古龙水的味道将她笼罩起来,他宽阔的肩膀遮挡去了她眼前的视线,腰间一紧,“咔嚓”一声轻响,他替她扣上安全带。 与此同时,压在她身上的西装外套布料擦着她小巧尖细的下巴,随着他的气息抽身离开。 “安全带总记不得。”许湛说。 谢云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没动,过了一会儿,等他重新发动汽车,音浪嗡鸣声中,她突然笑了声:“平时我都是驾驶座,不习惯副驾驶……哦,说起来,这车还是老爸送给你的二十岁生日礼物,结果现在都是我在开。” “哪有男人喜欢开玛莎拉蒂的。”许湛也跟着笑,“名义上买给我,实际上还不是让你开。” 他语气自然。 谢云细品了一会儿,仿佛要在里面品出一些不同来。 可惜什么都没有。 目光动了动,她打量身边的年轻男人,终于还是换了个话题:“阿湛,关于刚才在病房里提的事……” “什么?” “今天我去了李子巷,看见你手下的两个人在那里做不太好的事。” “你去李子巷做什么?” “……” 几年前,谢三叔有了些钱,自己公司找外包做工程。 一个工地开工的时候正逢台风登陆,本来工地应该按照法规停工,该死的谢三叔却在台风登陆那天喊人去工地做收尾。 结果出了事故,器械倾覆,几个人从高空坠落,三重伤一死。 在法律上,无论是“危险作业”还是“死伤量”都已经足够送谢三叔进去吃几年牢饭。 然而这件事最后却奇迹般被不了了之。 谢云去李子巷,就是为了拜访其中一个重伤患者……本来也没想太多,就知道她爸此次病倒,谢三叔来势汹汹,她有把柄在手,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随便去看看,老爸当年来江市,那时候穷,只能住李子巷,”谢云淡道,“我心情不好,便去了那。” 许湛扶着方向盘,闻言没有太大反应:“你之前说不太好的事,是荣连街相关的吗?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通货膨胀,三叔和我商量了下,想让荣连街的商铺涨租。” “哦。” “这个决定搞得租户怨声很大,我们因此跟一些荣连街的地头蛇,就是李子巷那些人,闹得不太愉快……但手底下的人有他们的做事方法,姐,你不要管。” 谢云微微蹙眉。 “做事方法就是上人家家门口泼油漆吗?”她坐起来了一些,“那家户主好像还是个小孩,都不知成年没有。” 她停顿了下。 伸过手拍了拍他的大腿:“威胁未成年,违法的。” 隔着西装裤,许湛感觉到她柔软的手放在他的大腿上,传递来一些温度。 他不知道她说的是谁。 李子巷住了陆鸾,还有一大堆他手下的马仔,这些都是荣连街地头蛇的刺头骨干,中间还有几个在读高中的,很正常。 他也不知道他手下的人对那些人做了什么,泼个油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事事都要他关心到这个程度,哪有这样的道理? 闻言,他也不是很在意,只是敷衍地笑了笑:“那是有些过火,回头我说一下他们。” 谢云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 也看出他有些敷衍。 她索性不再说什么,收回了手,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许湛只感觉到大腿上的温度撤离了,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只看见副驾驶座上的年轻女人撇开头,闭上眼在闭目养神…… 眼下乌青清晰可见。 这些天她确实是累坏了,前面几天谢国平没有脱离危险期,她整夜整夜地坐在病房外亲自守夜,基本没怎么有机会合眼。 趁着一个红绿灯停车,许湛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又伸手把空调开高了一些。 谢云睡得沉,对着突然笼罩上来带着淡烟草混杂着古龙水味的气息却并不抗拒,只是动了动,脸一偏,巴掌大的精致脸蛋滑落,半张脸消失在他西装外套的后面。 这样的动作,使得她修长的颈脖暴露在他眼底。 雪白的肤色,青色的血管,看上去尤其脆弱,仿佛他一伸手,就可以轻易折断。 而她毫无防备。 * 谢云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然后被微信提示音震得睁开眼。 她疲惫地从男人西装外套后方挣扎着坐起来,拿出手机,听见身边驾驶座的人问了句,谁啊。 谢云看了眼微信。 —路遥知鸭力:代表《夜色》全体员工,向谢小姐发来诚挚的问候。 不正经的语气,让一整天都愁眉不展的谢云“嗤”了笑出声。 正好又一个红灯,许湛停了车,直接将手机从她手里抽走看了眼,看了眼内容又看了眼发件人,直接皱眉。 “你还在和她混在一起?”他不赞同地讲。 “阿湛,你别用这种爸爸说话的语气跟我说话还要管我,路遥是个好姑娘,”从他手里把手机一把抢回来,谢云瞪了他一眼,“别抢我手机,不许说路遥。” 得到她一连串的命令,许湛扶着方向盘,俊脸上有些不以为然:“哪个正经好姑娘微信用这种名字?” 微信敢用“路遥知鸭力”这么奔放的名字,确实也就只有许湛光提起名字都要皱眉的路遥。 路遥比谢云大一些,二十八岁。 早些年受了些情殇,从大城市回到江市,用手里的积蓄盘了谢云家的店面,脑洞大开地开了家夜店,私底下则做一些类似妈妈桑的家禽生意……她的夜店生意一直不错,其实她本人也没下海过,许湛却总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 路遥也总是跟谢云灌输“许湛就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你爸信他要被坑的”这个思想。 此时谢云懒得跟他啰嗦。 翻了个身,背朝他,自顾自地同路遥讲话。 —云云云:你别问候了,许湛在旁边。 —路遥知鸭力:………………可以,你二爹又在你旁边管东管西,让我想想他怎么说的——姐,你怎么还和路遥混在一起? —云云云:一字不差。 —路遥知鸭力:老子服了:) —云云云:我也服了:) —路遥知鸭力:没别的事,就问问你情况怎么样,现在外面都传遍啦你老爸的事……本来不想在这时候烦你,但是你也要好好休息,别等你老爸没事了,你自己却累倒。 谢云盯着路遥飞快发送来,像写小作文似的一堆字,宽慰地笑了笑……特别感谢她字里行间暗示”你爸爸会好的”那种祝福。 比那种“你要坚强”“会好过得”安慰不晓得强了多少倍。 —云云云:知道了。 —路遥知鸭力:……就这三个字?你以为你雍正吗,批阅奏折呢皇帝陛下? —云云云:不然还能怎样,去你店里点十个鸭鸭让他们给我跳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规模巨大的脱衣舞然后扎进他们的胸肌里痛哭一场? —路遥知鸭力:…… —路遥知鸭力:给你讲个笑话。我店里的弟弟今天一脸感慨地同我讲——姐姐,谢云这么一个外表看上去高冷坚强的女人,实际上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偷偷躲起来哭,光想想就让人心疼,你要好好照顾她。 —路遥知鸭力:……………………我现在就想把我们的聊天记录打印出来,给这些天真的孩子每人发一张,让他们睁大狗眼好好看看,他们以为在偷偷哭的谢云姐姐这会儿在惦记什么玩意儿! —云云云:…… —云云云:偷偷哭? —云云云:外面现在就这么看我的? —路遥知鸭力:昂,都快开盘了,柔弱的女人。 —云云云:? —路遥知鸭力:开盘内容,猜猜是哪个大佬成为谢氏金丝雀最后的鸟笼。 —云云云:哦,现在都谁呼声最高? —路遥知鸭力:李家小少爷。 —云云云:? —路遥知鸭力:? —云云云:盘龙集团的李飞,家的小少爷? —路遥知鸭力:你这什么奇奇怪怪的断句? —云云云:他儿子,叫李舜宇是吧? —路遥知鸭力:我操,你还真认识他! —云云云:因为几年前,我陪我爸去参加过他小升初庆祝宴,那个写了他名字的蛋糕很大很豪华很好看,我羡慕了很多天……请问现在他上高中了吗? —路遥知鸭力:小鲜肉啊! —云云云:搞未成年犯法的,朋友。 —路遥知鸭力:我知道。所以提前剧透下,经过深思熟虑,我给城北陆家三少下了一万块……一赔十,如果你让我拿到这十万,我请你吃饭。 城北陆家,是国内也赫赫有名的船王家族。 江市的几个码头生意,都被他们包下来,还有几个开在码头成为重要旅游景点标志的海鲜市场。 众所周知,谢云家的脸面产业醉仙楼是一家海鲜酒楼,曾经合作过的主要进货渠道就是陆家三少,陆容。 ……路遥没吹牛,她这一万块,还真他妈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才砸下去的。 —云云云:你这一万块注定打水漂,我连陆容微信都没有。 —路遥知鸭力:我有啊,我给你?……当然,我这不是给你压力。 —路遥知鸭力:你还是得选个自己喜欢的饲主,这样被投喂的时候心情也会美丽一点……我只是觉得陆少爷三十出头也不太老,长得也很英俊,和你家业务又搭嘎,是各种饲主后备军里的佼佼者。 “……” 对方一本正经的乱放屁。 谢云又笑着打字骂了她几句,同好友的插科打诨里,压抑的心情好受了一些。 放下手机,她难得主动地跟许湛说:“阿湛,你晓得吗,外头现在开盘了,在赌谁是我谢云的准未婚夫,谢氏金丝雀的鸟笼。” 许湛原本好好开着车,闻言一愣。 直接把车开到路边停下来,他转过头看着笑吟吟谢云,漆黑的眸子微沉,低声问:“谁说的?” 谢云耸耸肩。 年轻男人目光微沉:“又是路遥?那女人尽他妈胡闹!” “我看她们说的挺有道理,我是需要一个帮忙的人,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谢云不太在意地摆摆手,“反正都是吃饱了撑着闹着玩,我又不在意这些。” 她说着,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原本听到她说什么“我是需要个帮忙的人”,许湛还想讲几句,这时候目光扫过她那张几日来只剩下疲惫与心痛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丝的放松,微一顿。 他目光闪烁了下。 也许是一瞬间动了恻隐之心。 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和道:“还有一会儿才到,你再睡会。” 说完,他重新启动了车。 关于金丝雀鸟笼的话题,再也未被提起。 章节目录 托付 谢云听话补了个眠。 最后是又被惊天动地的电话从黑沉沉、仿佛无边境的黑暗梦境中吵醒。 她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发现自己还在车上,身上还是盖着那件西装外套……车窗外,外套的主人正靠着车门抽烟,衬衫袖子捞至手肘,看上去懒洋洋的,有一点痞气。 此时已经暮色降临。 许湛把车停在江市医科大的附近,英俊年轻、吞云吐雾中的男人,还有黑色的豪车,成功惹得不少下课来外面商业街吃饭的大学生妹妹频繁望过来。 而许湛看上去并不太在意这个,他原本低着头,微蹙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谢云手机响了,他这才有了反应,从雕像状态回过神来。 掐了烟弯腰探头,指点了下正忙乱找手机的女人:“储物箱里,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掉地上了,我替你捡起来放在那的。” 谢云连忙去拿,许湛看她拿出手机,刺耳的来电铃声填满了车内,他笑了下:“我光把我的手机关机了,不让下面的人打电话来烦,想让你多睡一下,没想到反而是你的手机把你吵醒。” 谢云扫了他一眼,又看了下来电,发现是守在医院的马仔来电话……心里“咯噔”一下脸色有些变化,她紧张的差点儿握不住手机。 外面许湛看见了,收起了脸上的放松,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伸手过来摸了下她的手背,冰凉得惊人。 沉着的目光扫过她泛白的唇,他眼底有大概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软。 “阿云,没事的。”他温言道,“接吧。” 谢云战战兢兢地接了电话,“喂”的那一声,声音沙哑以至于她自己都愣了下……那边的马仔大概也是愣了愣后,才告诉她,是谢国平醒了,想要见她和许湛。 谢云松了一口气。 心又马上难过的揪了起来。 她这个爸爸,虽然只有一个女儿且对她疼爱有加,但是平日里自己风流倜傥,女儿出去旅游每天最多发个微信问安,电话都没有一个…… 这么多年了,谢云从未听他主动说过想要见她。 握紧了电话,压低嗓音说了声“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她望着许湛说:“爸爸醒了,想要见我们。” 许湛停顿了下。 眼中有细微波澜,看不出得到这个消息是开心还是失望。 而谢云此时全心地想着谢国平的事,根本没有在意许湛的情绪微妙变化。 在谢云的焦虑中,他们回到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钻入鼻中,谢云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她在医院的大门口遇见了同样刚赶过来的谢三叔,这让她稍微提起精神。 谢三叔原名谢国昌,谢家排行老三,比谢国平年长三岁。 他胸前挂着一个蛇鞭为主材料、主旺捞偏门财的泰国佛牌,油腻的啤酒肚和三层下巴,头发上稀疏还要用发胶固定的头发,夜夜笙歌脸上大的能塞芝麻的毛孔…… 见到谢云,他摆出一个笑容想要跟她打招呼,谢云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冷淡地说了声”三叔”后,转身进了电梯。 电梯里气氛紧张。 电梯门开,谢云走得很急地第一个出了电梯,被她推了一把差点一屁股坐地上的谢三叔抬起手从口袋里掏出个手卷擦了擦自己斑秃的额头:“阿湛,阿湛……贤侄,哎哟!” 被叫到名字的年轻男人即将迈出电梯的脚下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中的冰冷和警告,成功让他收了声。 许湛掀起眼皮子扫了眼已经走远的谢云,高跟鞋有规律地敲打在瓷砖地上,她已经轻而易举地把谢三叔一干人等甩在后面…… 他微蹙眉,抬脚跟上她。 * 病房中,谢国平果然醒了。 他看上去精神还不错,靠在病床上。 谢云推开病房门的同时,用唇角示意小马仔,一会儿闲杂人等统统拦在门外。 小马仔一脸懵逼,刚想问什么是闲杂人等,一抬头发现在谢云身后乌压压跟着以谢三叔为首的一大群人。 小马仔:“……” 懂了。 谢国平微笑着看着他的宝贝乖女风风火火冲进来病房,许湛在她的身后,伸手帮她压着门,等她整个人急急忙忙进了屋,才不急不慢地跟进来。 见到自己一双儿女,女的俏,男的俊,一前一后的进屋,谢国平眼中的笑意更深。 在谢国平面前,谢云向来是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的,这个人是她的亲爹。 进病房看见亲爹笑容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已经快要从眼眶里涌了出来,颤抖又委屈地喊了声“爸爸”,她想要扑进他的怀里—— 可是到底没能。 谢国平浑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她的一个拥抱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病床边。 谢国平见她这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示意她坐下,等她坐下来弯腰凑近他,他拉过她的手,用非常微弱的声音说:“阿云,乖女。” 谢云真的不想哭的。 可是这四个字直接要了她的命。 她没有办法想象往后生命中任何一天,再也没有人喊她一声“乖女”。 她低下头,将脸靠上谢国平扎满了眨眼的手背,酸痛的眼睛分泌出了液体又迅速被她眨着眼硬吞回去,她柔软的脸贴着他近日来迅速消瘦下来的手背,“爸爸,”她嗓音沙哑至极,却不能控制自己,“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谢国平很努力地动了动手指,想要去摸摸她的头……可是他努力半天,最终也没能做到,只能看了眼站在谢云身后的许湛。 他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垂着眼,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谢云的身上。 “阿湛。” 许湛闻言上前,从后面抽纸里拿了纸巾,拍拍谢云的肩膀示意她起来,扳着她的脸,左右打量。 谢云头脑发昏,只知仰着脸配合他。 许湛见她只收红了眼眶却没有哭,只是气息有些哽咽,似也是松了口气,放开她。 谢国平保持着微笑,看着面前这对金童玉女,等到许湛放开了谢云,才又发出声音:“阿湛,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便是你爸爸。” 谢云喉头一堵,这时候万分不愿意听这种话。抬起头望着谢国平,怪嗔地叫了声“爸爸”,说:“你干嘛又提这个。” 当年许湛的父亲和谢国平从港城游来大陆闯荡,两人身无分文到了江市,第一笔生意不太成功,且拖垮了许湛父亲的身体,为后来的他英年早逝埋下祸根。 后来他们找到了别的生计,生活稍有起色时,许湛的父亲已经有了病入膏肓的趋势,谢国平花了很多钱走了很多关系给他找到了□□,为了尽快送到医院,谢国平亲自运送。 但是戏剧性的是,在□□送来准备手术那天,为了能够尽快送达,临出发前谢国平决定换一条高速……结果偏偏是那一天,那条平日里车少事故少的高速却遇见严重连环车祸,导致高速大堵车。 最后许湛的父亲死在等待的路上。 留下一个当时六岁的儿子,许湛。 这些年,谢国平一直自责如果那天如果他不要求换路线,或许许湛的父亲都不会死……愧疚使得他一直把许湛当亲生儿子养,有时候,放的权利,给的爱心,比对亲女儿的更多。 如今他知道自己时日已经不久。 他低头,看着许湛手里还没来得及扔掉的纸巾,忽地笑了笑说:“阿湛,是我对不起你,拖垮了你的父亲,还不知羞耻。” 许湛抬了抬眼,没说话。 谢国平盯着他晦暗不明的眼,笑容却从未变过,只是声音越发缓慢而疲惫,又说:“如今……我还想要将这个不成器的女儿托付给你。” 许湛一直低垂的眼,在听见这句话时,终于缓缓抬起。 “爸?!” 谢云猛地抬起头,直接懵了。 章节目录 人间绅士 谁都懂得,谢国平的这句话时什么意思。 谢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简直怀疑她爸是撞坏了脑子。 ……关于路遥提出的关于金丝雀鸟笼的话题,谁能想到,谁他妈能想到,最后是谢国平本人垂死病中惊坐起,成了最后的操盘手? 谢云被荒谬得想笑。 如果不是因为事关自己,她实在笑不太出来的话。 “我把阿湛当弟弟,”她急急忙忙抬起手揉揉眼,声音里还带着哭腔的沙哑,“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谢云停顿了下,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急道:“更何况,阿湛有女朋友的吧!” 她说着,顾不得去看谢国平,而是转头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身后立着的年轻男人。 仿佛等着他开口拒绝。 许湛一低头,就看见她双眼微微泛红望着自己的样子……这样惊慌失措的谢云可并不常见。 他喉结滚动了下,“嗯”了声:“女朋友,是有。” 还没等谢云松一口气。 又听见他说:“玩玩而已,可以分手。” “……” 谢云张了张唇,错愕地望着他。 她想到了之前他们在车上讨论过的这个问题,这个人说什么? 他说,胡闹。 现在呢? 震惊之下,谢云大脑一片空白。 而谢国平听到许湛的话,虽然也觉得他这样讲话可能有对别的女孩子不负责的嫌疑,但是眼下他也不能思考那么多,他时日不多,整个谢氏是个巨大的烂摊子…… 他再也找不到别的人可以信赖,托付照顾他这被他养得娇宠任性,又未曾见过太多生意场上险恶的女儿。 他知道男人都有恶劣的本质。 但是他更深知,如今这世道,一个家财万贯、孤苦伶仃的女人又会有多难。 将来他如果将所有的产权都留给他的女儿,那么许湛今后哪怕是要出去玩,也会仗着谢云手里的那些资产以及与她从小一同长到大的情分有所收敛,从此谢云则可以安稳渡过一生,不受苦,不受累。 “乖女,你要听话。” 他拉着谢云的手,不言语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谢云收回放在许湛身上的目光,刚转回头,便听见谢国平叹息了一声:“真想看见我们阿云披上婚纱嫁人、生儿育女的那一天。” 谢云脑子“嗡”地一声,慌了,她的鼻子和眼眶都在发酸。 但是此时,实在不敢再在谢国平面前哭起来惹他担心,忍了忍后,她再也顾不上再去反驳什么关于许湛的事,只是握紧了谢国平的手:“爸,你不要讲那么奇奇怪怪的话,那一天你怎么可能看不到,你会长命百岁……” 谢国平艰难地笑了笑。 没有反驳她。 只是忽然说,想要吃醉仙楼的佛跳墙。 谢云正沉浸在难过得无法自拔的情绪里,闻言,几乎有些没有跟上他的思路:“怎么想吃那个?” “怀念啦,”谢国平说,“就是突然想吃,乖女,你去替老爸打包一份来,好不好?” 谢云知道,当年她老爸从港城来到江市,生意失败后,几乎要被逼到绝境……这时候一拍脑门,同许湛的父亲一起,到江市刚刚有了一点规模的夜市摊支了个棚子,做起了烧腊和海鲜的夜市小摊生意。 最开始就是个小摊,但是许湛父亲的烧腊做得好,谢国平的海鲜也堪称一绝,用料新鲜价格实惠,很快人传人有了口碑,客似云来。 后来他们盘下一个小店,取名“醉仙海鲜烧腊”。 到了最后两人攒够钱买下一栋当时还不是江市市中心的一座倒闭餐厅,却没有了做烧腊的老许,“醉仙海鲜烧腊”变成了“醉仙楼”,醉仙楼,是谢国平一生的心血。 而醉仙楼的“佛跳墙”,作为闽菜里的一道名菜,因为里面用过的各种海鲜,一直是醉仙楼的招牌菜,也是谢国平的拿手菜。 如今谢国平只能靠输营养液,根本吃不得油腻荤腥大补,但是这种时候,谁还在意这些。 谢云听过一种说法,人在快要走到生命尽头时,总有特别想要吃的某样东西,也许是一口红烧肉,也许是一碗汤圆,又或者只是一颗苹果。 但是醉仙楼同佛跳墙,对谢国平来说意义非凡。 更像是对自己人生的总结与道别。 思及此,谢云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像被人捅了一把刀子。 她吸了吸鼻子,忍下眼泪,没有放开谢国平的手:“我这就叫叫马仔去……” 谢国平微笑着说:“你去。” 口气不容置疑。 谢云微愣了愣。 谢国平拍拍她的手,淡道:“去吧,我还有话要对阿湛讲。” 这种时候,她不可能还要同她爸顶嘴,虽然万般不情愿,她也懂得这是要将她支开,于是慢吞吞站了起来,她看了一眼病房外面走廊上,扒在窗户往内望的谢三叔等人。 嫌恶地皱眉,她转身看向许湛,沙哑着嗓音说:“你看着这,别让他们进来。” 许湛停顿了下。 “嗯”了声,抬起手想要替谢云整理下头发,却被她不着痕迹地偏头躲过。 他的手停在半空停顿了下,最后隐忍地垂落回了身边。 谢云也愣了下,不是她想要躲……就是在谢国平的提议后,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许湛。 她刚想道歉,许湛却抢先一步开口。 “去吧,”他用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说,“我会照顾好这里。” * 谢云上车,脱了高跟鞋,根本来不及换上平底鞋,直接赤脚将车开出停车场。 她的车一路压着道路可行驶最高速度往醉仙楼赶,此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以东桐街的夜店街为主,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热闹了起来。 车行驶到距离醉仙楼三条街附近,突然前面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谢云心急如焚。 电视剧里扔了车开门开始日剧跑的情节没有任何的可操作性,打许湛的电话想喊他安排马仔来接车,许湛却没有接电话。 并不想坐以待毙,谢云开门下车打听了下,才知道是一些街尾修车厂的古惑仔,因别人找茬,两伙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警察在来的路上。 前方的道路根本没有一点要疏通的意思,该死的古惑仔们手持棒球棒和铁棍,从街头打到结尾。 小鬼发威。 谢云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坐回车上,颤抖着手给许湛发了条微信说堵车,让他转告爸爸要等等,放下手机,内心忽然升起一阵无力的绝望。 ——对谢国平病入膏肓的绝望,对眼前一切都在脱离她认知轨道、而她无力拯救这个操蛋的世界的绝望。 发泄内心的躁动一般,疯狂狂按了十几下喇叭,然而喇叭声却被淹没在前面车海的各种喇叭声中…… 眼前各种闪烁的车灯,霓虹灯花了她的眼睛。 人群的谩骂声。 古惑仔们拳头砸在肉上的痛击声。 汽车的鸣笛声。 街边夜店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妈妈,你给爸爸打电话,告诉他我们堵车要晚点回家,否则爸爸要担心。” 隔壁车的小孩清脆的童音传入耳中。 谢云扶着方向盘的手僵了僵,转去抠住玻璃起降按键,升起了车窗。 心脏前所未有地疼痛起来,想到从此以后这世上也许再也不会有人为她的晚归而担心……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击垮了她,她肩膀耷拉下来,终于趴在方向盘上精疲力尽、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她从来不是个爱哭的性格,今天独自坐在这狭窄的轿车内,却仿佛要将前面二十几年省下来的眼泪流干。 * 以谢云崩溃大哭作为背景音,在她车的正前方,一群人斗志高昂。 大约是半个小时前,陆鸾的人和许湛手下的一个马仔起了冲突。 起因是几天前,许湛手下的人开着他的帕拉梅拉过来陆鸾他们的店里喷漆,结果车还没搞完,今天那马仔莫名提前过来,硬说自己车里放的二万块不见了。 一听就知道纯属找茬,陆鸾原本是靠在旁边抽烟,听对方叽叽歪歪说了几句后,叼着烟,双手插在口袋里,上前。 一脚把那个小马仔踹出三米远。 回头对手下惊呆了的马仔们说:“看什么,报警。” 看着趴在地上起都起不来的那个倒霉鬼,马仔们更惊了:报警抓他还是抓你啊,大佬?! 对方看见自己的老大被日了,就像一群得了狂犬病的疯狗似的冲上来,两伙人一下子撞击在一起! 场面有些混乱。 陆鸾没怎么动手,在他开场的那一脚之后,也根本没有人敢主动上来招惹他……所以双方撕咬时,他就冷眼站在旁边看。 他的马仔们习惯了,陆小爷高高在上姿态向来摆的很足,一般不亲自动手……刚才他那一脚,已经足够让几个月没见过他动手的马仔们如同打了鸡血! 他们一路从巷子里干到大街上,大街上逐渐形成了交通堵塞。 此时,双方正干得起劲。 英俊而苍白的年轻人反手把一个被推搡至自己身边的倒霉鬼掐着脖子摁到身边的车盖上,在车内司机惊恐的目光下,他面无表情地踢膝顶了下那个倒霉鬼炮灰的胃部—— 在他发出“呕”地一声痛呼时,像垃圾一样把他扔到了一边。 那人立刻趴到路边呕吐。 陆鸾拍了拍手,忽然像是听见了什么,抬起眼皮仿佛不经意地扫了不远处某个方向一眼。 目光停在不远处一辆玛莎拉蒂里。 “……” 一分钟后,陆鸾毫无征兆地对所有人喊了停。 此时他手下的人已经占了上风,被猝不及防地喊停,大家纷纷愣住……手一松,原本各种姿势被他们压制在马路上的那些七星区小混混,屁滚尿流地跑掉。 街上的车得了空,终于开始缓缓流通。 “陆小爷,怎么不打了啊!” 街边,一个马仔不服气地问。 “打你妈。”陆鸾点燃一支烟,眉眼淡然道,“突然决定遵纪守法,行不行?” “?” “你们在这堵塞交通,像什么话。” “……” 陆鸾熄灭了烟,扔进垃圾桶里,又回头看了眼那辆停在原地一动未动的车。 微一停顿,又目无情绪地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 十五分钟后。 就像是老天爷听见了她的祈祷,前面的车突然毫无征兆地动了起来。 谢云被后面的车按了几下催促的喇叭,抬起头才发现前面原本水泄不通的车基本空了,而那些打架的古惑仔也如同人间蒸发…… 在警察还没到的情况下。 她努力睁着红肿的眼困惑地看了看四周,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当真的是有神仙为她保驾护航吧。 她发动了车子。 章节目录 头狼将死 谢云的高中是封闭式高中,大学在国外念,所以掐指一算其实她也很久没有来过醉仙楼了。 记忆中,小时候的她总是在这玩耍,楼上楼下地疯跑,一楼楼梯拐角那排鱼缸,里面永远养着活蹦乱跳各种昂贵的海鱼和龙虾、帝王蟹…… 这鱼缸是醉仙楼的活招牌。 从醉仙楼的某个楼角巷子望出去,可以看见很好看的落日和火烧云,谢国平站在楼梯叫她上楼吃饭,踩着夕阳的余晖,小小的谢云长长的“哦”了一声。 那几乎是谢云童年唯一的记忆。 那时候的她还并不知道,这样简单的一幕,有朝一日这也将离她而去。 谢云双手放在膝盖上,乖乖地坐在一楼,等伙计把她要的佛跳墙打包送下来。 在她发呆的时候,店门外有路人交谈着经过—— “醉仙楼,这家店吃什么菜的?” “好像是卖海鲜的吧,你看一楼很多空鱼缸。” “咦,可是里面都是空的,而且好多灰尘看上去很久未用——这酒楼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的样子……不知道口味好不好?” “大众点评上二颗星,听到好像还闹过食物中毒的事故……你说呢?” 路人渐行渐远。 不愧是路人,仿佛是世界上最可恶的导演安排的龙套,适时地要给女主小公主心头上捅上一刀。 这一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小公主的心脏鲜血淋漓。 十几年前的醉仙楼,红红火火,是江市最好的海鲜酒楼,每天客似云来,豪华的小轿车来往穿梭……生意场的人谈生意,名媛富太太们的聚餐,首选都是醉仙楼。 醉仙楼,这三个字就是有排面的象征。 如今。 ……它成了“大众点评二颗星,你说好不好”。 坐在冷冷清清的酒楼长椅上,谢云生出荒谬的错觉。 * 服务员拿下来打包好的佛跳墙,食物的味道从打包盒里飘出来……注意,这里用的是食物的“味道”,而不是食物的“香味”。 谢云微微蹙眉,抬头看了眼面前的服务员,但是对视上对方一脸茫然后,她什么都没有说,直接拎着袋子走了。 到了医院。 走廊有点热闹。 这两天谢云天天守在医院,跟值班的小护士和主治医生都挺熟,眼下看他们都挤在病房外的走廊,愣了一下。 “你们不能这样!病人需要休息,你们这不符合规矩!你们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小护士急得都快哭了。 谢云正想问她怎么回事,这时候她听见一个带着她熟悉的地方口音的人,流里流气地嘲笑道:“你去报警吧,赶紧去!让阿sir来评评理,看看我们老大同他的亲弟弟讲讲话有什么犯法的道理!” 这种蛮横又无理的声音让谢云呼吸一窒,一瞬间好像有血液崩腾冲上头颅又一泄而下,她伸出手一把推开了面前层层叠叠看热闹的人群…… 跌跌撞撞在病房前那群白衣天使的后面站稳。 病房外,谢云手下的所有人面前都站了几个谢三叔带来的马仔,阿贵他们露出了焦急的表情,伸着脑袋往病房里看。 病房里,许湛面无表情地站在距离病床最远的地方……还有谢三叔、谢三叔的儿子、谢三叔手下的马仔乌央央进去了一大群人,病房里被挤得水泄不通。 此时,谢三叔正站在病床边,用他那熊似的手掌,没轻没重地拍在谢国平的胸口上:“阿平啊,我知你重视醉仙楼,才各种亲力亲为,为你操办好这家酒楼的事情……之前我同你讲,陆家的人做生意不老实,给的货又贵又烂,才跟你要了一些资金,亲自去发展泰国的市场——可是没想到!如今泰国人居然也不老实起来!哎呀,哎呀!我这个当哥哥的羞愧啊!” 谢国平戴着呼吸面罩。 车祸让他肋骨断了好多根,谢三叔的手拍下去,他的呼吸面罩上水蒸气明显变得厚重,并发出了可怕的咳嗽声。 “我的意思是,那些泰国人不老实我们可以终止和他们的合作,我最近听说马来那边的海鲜市场也很成熟,准备去看看……你先给我拿个八百万——” 谢三叔的话没能说完。 他余光看见从病房外面冲进来一个黑色的身影。 眉头一跳正想骂门口的马仔怎么守个门都没守好,这时候那人已经到了他面前,冰冷的指尖一把抓住他肥硕的手腕狠狠推开,与此同时,高跟鞋尖用力揣在他大腿根部! “哎哟!” 谢三叔发出一声痛呼! “谁啊!” 谢云站稳了,气势汹汹地一把将他推离谢国平的床前,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滔天的怒火! “谁让你们进来的!谁让你碰我爸的!阿贵!阿新!人都死哪去了!” 无声的威压四散开来,夹杂着微妙的女士香水味,充数整个病房。 那奇妙的气氛,让在场的一些人蠢蠢欲动,属于雄性生物原始的征服欲,都被激发了起来。 许湛站在不远处,目光漆黑深不见底,注视着传说中只有一个花架子的谢小姐……此时此刻她盛气凌人地站在病房中央,腰杆笔直地挺着,在他眼中,有些虚张声势。 仿佛随便一个动作就可将她折断。 他目光闪烁了下。 “阿贵,给我滚进来!” 锐利的女声从病房内传到外面去。 外面的阿贵等人听见了她的声音,呆愣了一秒后,居然也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伸手狠狠地推开了拦在自己面前的那些马仔,如鱼贯入,进了病房。 不客气地拉扯走了三叔带来的那些人。 谢三叔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傻了眼,他没想到谢云这么快就回来,他顾不上腿上的疼痛,越过谢云,去看病房角落里始终未出声的男人。 后者收到了他求助的目光,才动了动。 站直了身体,他依然保持着一开始的沉默,走到了谢云身后,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肘。 ……入手是一片冰凉与紧绷。 略微粗糙的指腹压在那仿佛软弱无骨的细腻皮肤上,他有过几个女朋友,但是没有谁拥有这样肉感与手感并重的好皮肤。 绝对能够让任何碰到的男人爱不释手。 许湛几乎要发出一声叹息,他停顿了下,目光变得比方才更加暗沉,微低头望着只到他下巴的女人,道:“姐。” 他嗓音低沉。 谢云转过头,沉默地望着他。 那双漂亮的眼眸因为怒火被点的犹如星火燎烧,长而卷翘的睫毛难以抑制地微颤抖,许湛的目光停在她紧抿成倔强弧度的红唇上…… 过了一会儿,他低哑地问:“怎么了,眼眶那么红,刚才哭过了?” “……” “姐?” 此时谢云终于回过神来。 然后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前提下,她抬手,照着面前这张英俊的脸,狠狠一巴掌扇了下去! ——啪! 一声清脆响声后,病房里陷入一瞬间的死寂。 周围无论是谁带来的马仔,纷纷惊呆了一般惶恐地看过来,没有人敢说话,就连谢三叔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音都消失了…… 许湛是什么人? 这些年,谢国平的产业基本由他全权搭理,生意和业务范围越做越大,道上的,明面上的,黑的白的两道谁见了这位不叫一声“湛哥”,身居高位的大佬长辈,听了这名字也得点点头,说一句年轻有为。 这些年,没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别说打他一巴掌,就连他一根头发那也是不敢轻易随便碰的。 而此时,就是这位高高在上的阎王爷,被一个矮他一个头的女人,一巴掌打的脸都偏向一边。 五指巴掌印迅速在他脸上红肿清晰起来。 在众人惊恐的想要挖掉自己的眼珠子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时,他舌尖顶了顶被扇得发麻疼痛的面颊一侧,慢吞吞转回头来…… “姐。” 还是那个字。 “许湛,别他妈叫我姐,我不是你姐。” 谢云的声音里带着颤,但许湛知道,她不是怕他。 是因为难以抑制的怒意。 许湛毫不怀疑如果有机会,她能再给他来一巴掌。 他沉默地望着她,她动了动指尖,望着他的目光里有一种失望透顶的东西浮动:“以前无论你怎么有小心思,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现在爸爸躺在病床上,你把这些人放进来……” 她说不下去了。 看见她眼中迅速熄灭的光,连自己的倒影在她眼里也变得浑浊,许湛心中也跟着漏跳一拍…… 然而只是一下。 很快的,他的胸腔内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平静。 牵过谢云的手,问她:“阿云,烫着了没?” 她不让他叫“姐”,他也顺着她的意思,换了个叫法。 谢云在扇他时,手里原本拎着的食物已经掉落在地,打翻了的汤汁散发出浓郁的食物气息,金黄色的汤因为勾芡过度变得过于浓稠,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鲍鱼、劣质的海参碎、白得像是硫磺熏过得劣质花胶…… 撒了一地。 有金色的汤汁洒在他的裤腿上。 他看也未看。 脸上还挂着谢云扇出来的红肿,却牵着她的手,问她烫着了没。 ——就连趁着这机会走进病房查看病人情况的医生都忍不住因为这奇怪的气氛而偏头侧目。 谢云微抬头对视上对方平静如水的黑眸,他的眼中却看不见一丝温度,带着一种冷血无情的怜悯,以审视所有物的姿态,望着她。 虚伪。 一阵作呕感涌上谢云心头。 她推开了他。 “滚!” …… 头狼将死,狼群躁动不安,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已经按捺不住,冲被前任头狼遗留下的小公主露出了獠牙。 章节目录 荆棘上的玫瑰 谢云的过往感情史十分简单。 那就是一片空白。 但这不代表她是一个刚出校园门的傻姑娘,只需要一眼,她就能看懂男人望向她眼中的欲望——对金钱的,对□□的,占有性的。 像许湛那样的。 坐在车里,谢云摸出了车里最后一支烟,点上的时候指尖有些不能抑制的颤抖,她疲倦万分地吐出一股奶白色的烟,脑子里有些乱…… 她从始至终,都把许湛当弟弟。 十几年前,当谢国平牵着这个比她小了两岁的男孩回家,对她说“谢云,从今天开始,阿湛就是你亲弟弟”那天起,她自认为从未有过对不起他的地方。 谢国平也没有,他像个真正的父亲一样,给予了许湛一切,包括信任。 可笑他们一对父女天真,不小心忽视了他们当做家人养在身边的人眼底从未化开的阴郁,这么多年了,许湛学会了伪装,他笑着叫她姐姐,叫谢国平爸爸…… 他说,以前的事不要再提,现在,你们才是我的家人。 ……家人。 心脏酸胀的感觉从胸腔里蔓延开来。 谢云几乎握不住指尖的烟。 视线逐渐模糊之中,她打了个电话,用沙哑至极的声音,命令下面的马仔多加派几个人过来守夜。 过了很久,她才发动了车子,开车回到自己的公寓里。 洗了澡,躺在床上,吃了颗安眠药。闭上眼,好不容易入睡,却是混沌的梦境。 梦里,八岁的小谢云站在二楼房间的尽头,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敲响了面前的门……门过了很久才被拉开,比她矮也比她瘦弱的小男孩露出一张沉默的脸,警惕地望着她。 小谢云笑着露出缺了一颗牙的牙缝儿:“阿湛,爸爸叫我们下楼吃饭。”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他伸出了手,门后的小男孩犹豫了很久,才缓缓地也伸出自己的手…… “姐。” 在握住她的一瞬间,谢云惊恐地发现他的手变大,变粗糙,变得灼热有力。 眼前的小男孩拉开门,变成了高大挺拔的年轻男人,他的手顺着她的手腕,捉住了她的手肘,在她猝不及防时将她拉入了房间,压在门上—— 陌生的男性气息带着恐惧降临,将她笼罩。 略微粗糙的指腹细细地摩挲她的皮肤,他掐着她的下巴强行抬起她的脸,那双漆黑的瞳眸之中有浓重的侵略性。 “阿云,”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鼻尖,“你能逃到哪去?” …… 谢云从梦中惊醒。 冷汗浸湿了她的背,顺着她的额滴落,凝聚在她尖细小巧的下巴上。 窗外晨光明媚,又是新的一天。 * 一旦决定从新的角度去打量许湛,谢云第一反应就是:谢邀,她吃不消。 以前对许湛好,凡事让着他,对他从小到大惹事打架交女朋友搞小动作之类的睁只眼闭只眼,那是因为她把他当弟弟,而且他一直表现得很乖。 谢云这样没怎么遭遇过人间疾苦(不算最近的话)的大小姐,就是喜欢乖小孩。 ……可惜许湛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谢云感慨自己不懂识人,转而一想她老爸又何尝不是跟她一样稀里糊涂,完全就是遗传原因,跟蠢应当没多大关系。 如此想着,整个人又舒服了一点,她拿过手机看了一眼,除了手下的马仔每隔半个小时跟她报备一次病房周围安然无恙并附上的验证视频之外,手机里倒是挺安静。 就有一个马仔的信息引起了她的注意。 【小姐,你不是让我联系个油漆工么,刚找着了,还要吗?】 消息发于早上八点半,现在是上午十点二十。 谢云这才想起还有李子巷这茬,大概是她为许湛擦的最后一次屁股……她抬手将有些凌乱的长发往脑后撩,深呼吸一口气,打字回复。 【要的,你把联系方式给我。】 谢云起床,重新洗澡,化妆。 换了干净的衣服,先去了医院一趟。 待到中午,直到下面的马仔尽职尽责地过来趴在她耳边告诉她看见许湛的A8进了医院地下库,她才站起来,冷冰冰地扔下一句“守好这里”,转身出了病房。 她这时候走,只是短时间内不想看见许湛。 倒是不怕他再带着谢三叔来闹,毕竟昨天半夜那一场混乱后,谢国平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他再次陷入昏迷,并且再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 李子巷。 谢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这么快回到这个地方。 跟着油漆工上楼的时候,她自己有片刻的迟疑她跟着来干嘛了……她很快想明白了这件事,不是她想要跟着来,单纯是因为除了这,她没别的地方可去。 油漆工放下工具糊墙的时候,她一只手撑着脸,坐在楼梯上玩手机。 sandro黑色吊带短裙,CHANEL西装外套,Dior高跟鞋,还有精致的妆容……她的一切都与周围的灰突突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谢云第四次挂掉许湛的来电时,满身是汗的工人麻利地干完了活,谢云看了下表,此时已经中午十二点半。 她抬头验收师傅的工作,所有红色的油漆印迹都被厚厚的白色防水漆盖掉了,虽然补漆那一块和周围脏兮兮的斑驳墙壁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但是好歹不像之前那样渗人。 谢云很满意,点点头,扶着墙缓缓站起来,觉得腿有点麻,她又坐了回去:“挺好的,微信还是支付宝?” 打钱的时候,她多给了师傅五十块辛苦费,对方很高兴地跟她一再道谢。 谢云翘了翘唇角,一直阴郁的心情也变得好了一些。 送走了油漆工师傅,她捏了捏发麻的小腿,尝试着站起来准备回家,扶着楼梯扶手颤颤悠悠站起来…… 一抬头,就看见昨天遇见的那个年轻人,他身上穿着五中的校服,背着书包,站在楼梯拐角处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两人对视了几秒。 ”小朋友,你回来了啊?” 他没回答她,只是站在原地没动。 谢云正好趁机认真打量面前的人,她昨天根本没来得及感慨他的英俊,。 高大挺拔的身躯,身上的校服衬衫随意的敞开两颗扣子,隐约可见锁骨……不像是一般高中生,要么干瘦,要么死胖,他应该是常年运动有肌肉的那种,这个从他挽至手肘的衣袖外露出的小臂就可以看出。 皮肤大概是天生的有些苍白,五官只能用漂亮这样精致的词来形容。 像这样惊天动地的外貌,放在任何一所中学,应该都有很多小姑娘追。 所以他显得有些高傲,谢云也是理解的。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因此而要低一个头。 “昨天弄了你家的墙,不好意思,”她放开了那全是灰尘的楼梯扶手,站直了身体,脸上显得云淡风轻,“刚才找油漆工重新粉刷了一遍,你看看行不行?” 其实也就礼貌性地问问。 都刷成这样整齐了,她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行”。 面前的年轻人顺着她的提示,越过她的肩膀扫了眼她身后自己的家门……昨晚的油漆印子被盖得干干净净。 他收回目光,不置可否。 绕过她,拿了钥匙要开门。 谢云意识到自己又被无视了。 她昨天已经被无视过一次,没准备第二次还被继续冷待遇。 所以在陆鸾打开家里门的同一时间,她从后面往前挪了一步,扯住了他的校服衣袖:“喂,能不能借用下你家卫生间?” 陆鸾开门的动作一顿,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校服上拽着的那只全是脏兮兮灰尘的手……白色的校服衣袖上不意外地留下一个乌漆嘛黑的手印。 捏着他校服的手上涂了红色的指甲油,衬得她的手白的惊人。 他微微侧身,目光顺着她的指尖一路攀爬,最后停在她的脸上,后者冲他笑了笑。 “我就洗个手就走。” 她听上去祈求地说。 陆鸾没有洁癖,但是也不会高兴刚洗干净的校服就被弄得乱七八糟,所以他往旁边让了让,听着高跟鞋叩地发出轻响,那女人光明正大进了他的家。 ……她大概并不知道自己进的是什么人的家里。 这时候他关上门,许湛可能会后悔自己倒了什么八辈子的血霉惹上这么一个天真的姐姐。 可是他没有。 任由自家大门敞开,随时方便送客,陆鸾面无表情地抬手拍了拍肩膀上的污渍,抬脚跟着她走进洗手间。 看她打开水龙头冲了下手上的灰尘,站在水池边犹豫似的找了一圈,大概是没找到洗手液,她目光停在他放在架子上的香皂上。 “沐浴液有吗?” 她问。 “……你还想在这里洗个澡?” 他反唇相讥。 这是陆鸾第一次正经八本的和谢云说话,语气缓慢,声音带点刚过少年期的磁性,很好听。 ……如果不是说的话有点不客气的话。 “我只是想洗个手,可是你这里连洗手液都没有。”谢云转身,靠着水池望着面前比她都高了大半个头的年轻人,“你洗澡就用香皂吗?” “和你有关系?” “……” 谢云不说话了,举着全是水的手甩了甩,甩不掉的水珠往三万多块的外套上随意一擦。 现在的小孩仗着自己长得好看了些,很多都是在学校被小姑娘捧上了天总是拽的二五八万……一旦遇见有什么别人可能亏欠他的事(指泼油漆搞破坏),他们更是得理不饶人。 虽然她不会和这些同她弟弟一般大的小朋友置气,但正如她昨天认为的,这小孩,有些欠教育。 谢云看似好脾气地冲他笑了笑,抬脚往外走。 只是在经过他的时候,又好像脚下一抽,摇晃着倒向他。 陆鸾反应不急,下意识伸手去接,只嗅到淡淡的香气扑了满鼻后,有一团柔软的东西撞进了他的怀里…… 两人踉跄着,倒在他家的沙发上。 陆鸾被压在下面。 隔着夏季校服的薄薄布料,他能感觉到身上那女人柔软的两团压在他胸口,低头一看,就能从她吊带裙的胸襟看见一片黑色的阴影下若隐若现的两道弧线。 他立刻收回目光。 “起来。” 开口时,嗓音比之前听上去沙哑,似乎还有点紧张的恼火。 谢云盯着他紧绷而隐忍的下颚,心中那种恶作剧之后的满足感达到了巅峰,堪称神清气爽。 ……她真的很喜欢“教育”这种又酷又拽又有点乖的小朋友。 想捏着他那张故作老成的脸问他,还拽么? 小朋友。 一只手撑着他胸膛坐起来,那比看上去有肉得多的屁股还压在他的腿上没动,她微笑着说:“对不起呀,刚才监工的时候蹲在那太久,腿麻了。” 声音里一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 陆鸾眉心跳了跳。 而此时,谢云却终于玩够了,也知道不能玩的太过,指尖在他胸口轻轻拍了拍……随后,压在他身上的重量消失了,连同鼻息前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玫瑰香,也无声抽走。 这样的香味,恶俗而艳丽,如同和煦阳光之下、荆棘花丛中生出的沙漠花朵,却与眼前女人的形象毫不违和。 “我走了,谢谢你借我洗手间,” 站在门口,女人勾着红唇,笑吟吟地对他说,“再见,小朋友。” 章节目录 草莓奶酪包 下午,陆鸾回到学校。 他的同桌也是他的马仔,姓王,王井龙,外号叫“阿龙”。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剃着个小平头戴着黑色的单边圆环耳环,清秀挂的。 王井龙和亲妹妹相依为命,就住李子巷,陆鸾家隔壁楼。 一见到陆鸾来,正憋了满肚子八卦的王井龙差点跳起来……开口之前又愣了愣,像个细致入微的太监总管似的,扯着他的校服衣袖,管东管西地问:“陆小爷,您怎么换衣服了?” 陆鸾今天彻底厌烦了被人扯着衣袖这个动作,一挥手,甩开他。 陆鸾那张漂亮得不似真人的脸板着,王井龙猜出他心情可能不太好,也不敢问,只等他扯开椅子坐下来,自顾自地开始叨逼叨:“我中午回家给我妹做饭,你知道我看着什么了?” 陆鸾没理他,抬头看了眼课表,从抽屉里抽出一本书。 “咱们李子巷门口停了一辆总裁!啊!” 江市好歹也是沿海城市,隔着海就是港城,虽然不是全国最大的港口城市但是也没差太远,有钱人多怎么了? 陆鸾没多大反应。 他把书扔桌面上,随口答了句:“我看见了,玛莎怎么?法拉利送厂里不也是废铁一堆,你少废…….” 一个“话”字还没落地。 他忽然想起来一些事。 要说一百万左右级别的豪车,保时捷帕拉梅拉、奥迪A8、宝马7系、奔驰S级这些车在江市是挺多见的,但是同价位的车里,很少有人会花一百多万去买玛莎拉蒂总裁,因为这车官方更新换代太慢,中控款式万年不变,也就得个音浪和法拉利同款发动机的卖点。 作为老牌顶级豪车“三皇一后”里的“后”,这个拥有古老意大利血统的豪车着实有些跟不上步伐。 陆鸾在修理改造厂待了那么长时间,就连法拉利、迈凯伦、阿斯顿马丁这种级别都摸过不少,唯独这个牌子的轿车屈指可数只见过一两次。 但是现在经过王井龙提醒,陆鸾意识到,这两天之内他好像看见这车的频率有点高。 昨晚路口算一次,他没看清楚车里人长相……至于今天中午,出现在李子巷的有钱人,大概也就只有谢小姐一个了。 所以昨晚,路口那坐在车里哭的天塌下来那个,也是她? 那个今天站在他家门口,地眉语目笑地同他说“再见,小朋友”的女人? 【我开始同情那个小美女了……保护伞一碎,内忧外患。这种家财万贯的漂亮女人,你们猜她能安然能活过几天?】 那日讨论谢云这个人时,黄毛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 陆鸾下意识微微蹙眉。 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他的眉心便舒展开,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漠然。 正巧上课铃响,英语老师进了教室,他抬手用英语书把王井龙凑过来的脑袋隔开,无情地说:“离我远点。” 王井龙委屈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看着欲言又止,显然是还想继续跟他讨论下关于那辆总裁的问题—— 玛莎拉蒂不值得惊讶。 但是出现在李子巷的玛莎拉蒂还是挺值得惊讶的,那一辆车怕不是能在李子巷买下一栋楼,怎么可能出现在那种地方呢? 王井龙百思不得其解。 然后忽然有了想法,激动地一拍掌:“哎呀我去!会不会是我们李子巷哪家小子得到飞升,被富婆包养了啊?!” 陆鸾额角一抽。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他抱着谢云倒到沙发上,那不知羞耻的女人趴伏在他身上,发丝缠绕在他校服衬衫扣上,浑身带着阵阵淡香…… 她纤细的指尖轻佻地拍着他的胸口,笑着同他讲话。 他后来换衣服时,曾经从扣子上硬扯下来一根想也知道属于谁的、长长的黑色卷发……思及次处,他仿佛又嗅到了那股玫瑰的艳丽香味,淡淡的,虚无缥缈地拂过鼻尖。 陆鸾喉结滚动了下,缓缓地闭上眼。 几秒后,他重新睁开眼,漆黑的瞳眸之中没有一丝情绪。 反手用英语书抽了一下躁动不安的的同桌,冷声:“说够没,不听课就滚出去。” 王井龙捂着被揍的鼻子,盯着陆鸾的冷脸,勇敢而倔强地说:“我只是想知道被富婆亲自登门拜访是一种什么体验。” 被富婆亲自登门拜访的陆鸾沉默了下。 “陆小爷,您觉得我这样的阳光boy有没有机会……” “王井龙。” “啊?” “收声。” “……” 王井龙委屈地结束了自己的幻想。 虽然他并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突然惹得他们老大如此暴躁。 * 进入高三之后,学校多设置了晚自习。 陆鸾偶尔会在学校待着,但是如果修理厂来了点什么疑难杂症或者是贵的车,他也会直接无视晚自习到修理厂去。 没写完的作业第二天来学校抄。 老师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反正五中也不是隔壁江市一高,更何况陆鸾那么大尊神像□□似的坐在那,他还不如直接翘课更让人安心。 这一天下午刚下最后一节课,他接到个电话,说是陆家三少爷陆容把他那辆Aventador开过来了,非要在店里贴个电光紫改色膜……七八百万的兰博基尼把店里的小弟吓得不行,让他过去主持公道。 最近来店里找茬的人真的不少。 陆鸾当即黑了脸,挂了电话,跟阿龙打了个招呼便往学校外走。 结果刚出校园门就被拦住了。 站在他面前的女生长发,长得斯斯文文挺漂亮的,在一群朋友嘻嘻哈哈的推搡下,在学校门口拦住了陆鸾的去路。 陆鸾这个人—— 人狠话不多,和一般到处找茬的小混混又不一样。他从来不主动惹事找架打,但是包括隔壁的几条街,没有人敢惹他。 他长得帅,准确地说是漂亮,那张有些阴柔的脸让人总是忍不住侧目想要看他,加上高高的个子,在高中时期,这些条件足够让很多小女生偷偷喜欢他。 “陆、陆鸾学长,”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女生,结结巴巴,在他冷漠的注视中,涨红了一张可爱的脸,“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高二(三)班的林星,上上上上次在巷子口我被几个小流氓拦住,是你帮我的……” 陆鸾确实不记得了。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英雄救过美。 虽然他本人不那么热爱学习,也不那么尊重校规,但他确实勒令过那些无业游民在哪闲晃都行别来搞这附近的几所高中……有些人不信邪非来碍他的眼,他就给他们一点教训。 是教训,也是立威。 垂眼看着面前的女生,他没说话,礼貌且生疏地等着她把话说完。 “我没别的意思,就想跟你说声谢谢——然后然后这个给你作为谢礼!” 高高举起手里刚才在学校旁边蛋糕房买到的奶酪包,递到了面前的人鼻子底下。 捏着那纸袋子,在陆鸾的目光注视下,林星感觉自己都快不会呼吸了。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是高二的级花,甚至算五中的校花,追她的人一大把,校内校外的都有……这次鼓起勇气跟陆鸾说话,其实也就是找了个梯子,给她自己,也给陆鸾。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可能还有人不懂她的意思。 “呀,林星,你怎么用奶酪包表白啊!” “哈哈哈你也太呆萌了!我还以为你是自己要吃的!” “万一学长不喜欢草莓味呢!” 在身后朋友们乱七八糟的笑声中,林星涨红了脸,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答,有些奇怪地抬起头望向他,却发现后者一脸平静地回视她。 “说完了?”他问。 “……”林星懵逼地点点头,“说完了。” “不用谢。”他说。 这次不仅林星,连林星身后的那些小姑娘们都蒙了。 陆鸾无动于衷,正想说他不吃甜食,面包可以留着自己吃……这时候,林星身后有个小姑娘忍不住他们这番神奇的对话,说:“学长,你接着吧,你看她手都举累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推了林星一把。 林星也没想到身后会有人推她,“嗳”了一声往前踉跄着跌入陆鸾怀里,他只好抬手接住她。 小姑娘扑入他的怀里。 校服裙翻飞,校服裙衬衫下摆凌乱,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腰,很细。 手扶上去,几乎都能摸到骨头。 陆鸾想到阿龙天天抱怨他妹没事干瞎减肥,减得人像荷兰豆一样干扁。 微微低下头,校服上那种干净洗衣液混杂着洗发水的味道进入他的鼻中。 ……就像是这味道和他心中原本预期有所不同,他无声蹙眉。 周围其他小姑娘起哄声中,陆鸾的手平静地从林星腰肩挪开,扶着她站稳。 此时,周围很多人已经带着看八卦的眼神看了过来。陆鸾原本也无所谓,他们爱看就让他们看。 直到他余光随意一扫,忽然扫到学校旁边那个据说是小姑娘们都很喜欢的面包房门前,站着的那个穿黑裙子、长卷发的漂亮女人…… 红色的唇,红色的高跟鞋,仿佛空气中那种艳俗得叫人头脑发昏的玫瑰香又扩散浮动开来。 此时。 谢云两手空空显然是错过了限量版奶酪包,好像却一点不见恼火…… 她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他,以及他跌入他怀里的小姑娘。 章节目录 人间小可爱 不远处那个女人,眼中笑意盈盈,仿佛在说:不是很凶很高冷的么,还不是在学校门口搞起了高中生那套。 当她与陆鸾对视上,难以控制似的嗤笑一声并挪开视线时,这样的调侃气氛变得更加浓烈。 陆鸾顿时火起。 这位谢小姐真的有莫名其妙惹人讨厌的本事。 他微微眯起眼一言不发,以至于忽略了面前还站着的林星。 见他突然沉默下来,而不是立刻顺杆子往上爬答应开口与她交往……校花小姑娘未免有些失望,但是很快也想通了:如果陆鸾是这么好搞定的角色,他也不可能至今,身边一个女生都没有。 “这个当谢礼,”林星很得体地没有死缠烂打,也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总之谢谢你那天帮助我。” 留下那袋奶酪包后,林星便带着她的女生们离开了。 等陆鸾回过神来,她们已经走的影子都没有了。 反倒是一阵风吹来,鼻息间送入淡淡的香,他眉心一跳抬起眼,发现原本站在不远处面包房门前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脚向他走了过来。 她在他跟前站定,露出个笑容,微微仰着下巴望着他。 那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伸出来,细白指尖微翘,指着他手里的东西,问:“这面包你不想要吧?” 陆鸾的目光陷入她唇边浅浅的酒窝里。 然后就看见她低头,从随身带着的小包里掏出张一百元,塞进他手里。 他皱起眉,冷声问:“什么意思?” 话语刚落,另一只手一空,原本捏着的面包纸袋落到了她的手里。 陆鸾微微一愣。 谢云拿过那袋面包,认真检查了下包装上完整的密封贴纸,又撕开贴纸打开看了眼里面的内容,带着香甜草莓混杂着奶味扑鼻而来……确实是奶酪包。 虽然是草莓味的,她不是那么喜欢……但是总比没有好。 谢云满意地合上袋子,慢吞吞地说:“你不喜欢刚才的那个小姑娘。” 她用的是斩钉截铁的陈述句。 陆鸾没说话。 “而且你长着一张不爱吃甜食的脸,”在他冰冷的注视中,妆容精致的女人仿佛不受影响,笑吟吟地望向他说,“我知道你们这些小朋友都铁石心肠,对于不喜欢的人送的东西,最后都会扔进垃圾堆里。” “……” “所以,与其扔掉浪费,不如卖我……这边不好停车,我走了很远才走到这家店,结果排队半天,却眼睁睁看着前面的小姑娘买走最后一块奶酪包。” 陆鸾懒得听她废话自己多千辛万苦却扑了空。 他只想知道她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非要每个称呼前面都要加个“小”字。 倚老卖老? 此时此刻,见她捧着奶酪包,满意地捏一捏,一副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满足样子…… 向来不喜欢多事的陆小爷心中一阵恶意起。 他薄唇唇角一抿,言简意赅地挤出两个字:“不卖。” 这回换谢云一愣。 看她这没反应过来的呆滞,他心中舒服得多,垂眼扫过她捧着的面包袋,示意她还回来。 “这不是我的东西。” 感觉到他的目光不太友善,谢云把东西往后藏了藏:“可是她把这个送给你了。” 他冷眼看着她下意识的幼稚动作,没否认,只是说:“我没准备接受。” “……那你替我把钱转交给她,谢谢?” “我看着像跑腿的?” “……”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陆鸾向来不是个话多的人,今日说话的份额大概都在眼前这女人身上浪费光了。 然而对方却不知感恩。 “你都收了我钱了。” “强买强卖?” 陆鸾被她荒谬到想发笑。 面对他的讥讽,谢云动了动唇,正想说什么,忽然手机响了……突兀的铃声把她吓了一跳,两人一触即发的紧绷气氛像是毫无征兆地突然崩断。 谢云拿出手机看了眼,然后脸上肉眼可见的从刚才拿到奶酪包的瞬间放松,变得紧绷。 就像是天边没来由的一阵乌云忽然罩在了她的身上。 这情绪变得太快,惹得陆鸾都忍不住往她那边看了眼……站在他对面的人比他矮太多,所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仗着身高优势,看见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来电人:许湛。 在他看清来电人名字的一瞬间,谢云已经手很快、毫不犹豫地挂了许湛的电话。 今天第十五次挂了他电话,谢云内心的烦躁已经到达了一个巅峰—— 她不信,真的不信最近就倒霉到没有一件事可以心想事成的。 顶着面前身着校服的年轻人能把人送去南极似的冰冷目光,她早就心态驾崩,然而脸上甚至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当着他的面撕开面包袋子,低头在面包上狠狠咬了一口。 陆鸾:“……” 陆鸾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点懵。 奶酪包最外一层裹着奶粉,甜滋滋的奶粉是淡淡的奶黄色,粘在她的红唇与唇角,还有鼻尖。 她不在意一般伸出粉色舌尖一点,在唇角一勾,将那点奶粉吃的干干净净。 指尖松开,被她咬了一口的奶酪包掉回纸袋子里,“啪”地一声。 谢云捏着纸袋,伸手递到他鼻子下,掀起眼皮子颇为挑衅地望着他,问:“还要吗,小朋友?” 陆鸾垂眼对视着面前这在他看来和疯了没多大区别的女人阴沉沉的眸子……一瞬间想到了,昨晚伏在车里哭的女人,到底是不是她? 因为谁? 许湛? 所以今天才挂他电话? 陆鸾沉默间,没搭腔。 反而是谢云被他看的不自然了,目光闪烁了下,脸上的挑衅差点没挂住,这时候突然听见他说:“有问题就去解决,暴饮暴食也不会让你的心情变好。” 然后,他抬手,将面前横着的、散发着阵阵令人不适的甜香的纸袋,用手背推开。 “鼻尖上也有。” 他冷道。 谢云眨眨眼,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真邋遢。” 扔下这句话,他转身走了。 谢云飞快地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尖,拍掉上面的奶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个刚刚还跟她杠上天的小朋友在嘲讽了她一句“暴饮暴食”后…… 突然放弃抵抗,走了。 ……还带走了她的一百块钱。 * 修理厂。 陆鸾到了之后,三言两语打发走了陆家三少。 众马仔心惊胆战的目光中,他们的老大坐在那辆七百多万的Aventador引擎盖上,发呆。 没人敢上前让他换个稍微不那么贵的地方坐。 晚上七点左右,王井龙来了。 众人期盼的目光中,他盯着陆鸾屁股下面的七百万看了半天,也不敢让他挪挪屁股。 只是颠颠往陆鸾身边一凑,他笑着说:“陆小爷,铁树开花么,听说今儿高二的校花妹妹把你拦在学校门口一通表白,还塞给你一袋草莓味的奶酪包!你还接受了!” 王井龙说着,都忍不住荡漾,天啊,表白送奶酪包,这是什么人间小可爱学妹妹! 他一边荡漾一边转头看身边的人,后者坐在七百多万的引擎盖上,脸上毫无波动。 王井龙:“……” …………………………人间小可爱怎么就看上陆鸾这阎罗王了? 王井龙:“陆小爷,您倒是说句话啊,怎么想到那我之前也没想要你居然看上林星那小丫头了,这会儿都收了别人的告白礼物了……” 正当王井龙在乱想,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动,陆鸾转过头:“什么人爱吃奶酪包?” 王井龙以为他在问林星,一脸严肃:“人间小可爱?” ……人间小可爱? 陆鸾想起谢云的漂亮脸蛋,她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弯腰时,微翘臀、压腰,那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指尖微翘指着他手里的纸袋,问:【这面包你不想要吧?】 理所当然的语气,还带一丝丝不自觉娇柔的声音…… 他微一顿。 随即嫌恶地掀了掀唇角,怀疑王井龙今晚是不是吃了屎,否则脑子怎么能这么稀巴烂,尽放屁。 他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你认识那个女的?” 他又问。 “谁?” “……” 陆鸾根本想不起那个女生的名字,就面无表情地看着王井龙。 后者很给力地反应过来:“林星吗?” 陆鸾”嗯”了声,然后在王井龙没来得及问“认识怎么了”之前,前者已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拍在他的胸口。 王井龙:“?” 陆鸾:“明天把这个给她。” 王井龙:“给谁?” 陆鸾不耐烦了:“林星。” 王井龙:“什么意思,你给人家办了?补偿费?破处营养费?安抚费?我操陆小爷您这也太快了,而且一百块也太……” 陆鸾听不得他满嘴跑火车,抱臂站起来:“卖奶酪包的钱。” 王井龙:“?” 王井龙:“什么?” 陆鸾拒绝再重复他的问题,伸手抽出工作间旁边架子上的车身贴膜色卡,低头翻看起来。 留下三观破碎的王井龙一脸呆滞—— 在全校传绯闻穿得风生水起,恨不得吹着唢呐,要将校花和校园扛把子送入洞房时,他们校园扛把子已经不动声色把小姑娘用来表白的小点心卖了,不仅卖了还卖了一百块,不仅卖了一百块,还让他第二天把钱还给人家。 这他妈什么绝世冷情恶魔…… 老大,放小说里你这样的男人是要追妻火葬场的,您知道吗? “老大,您真的知道女人的美好吗?” 王井龙问低头翻册子的人。 陆鸾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柔软的,妩媚的,香喷喷的……” 王井龙试图循循善诱,结果话还没说完,他身边的人动作一顿。 王井龙:“?” 陆鸾说:“我知道。” 望着那张波澜无惊、高高在上的精致俊脸,王井龙平也跟着陷入沉默。 心中无比平静:您上哪知道,您知道个屁,尽吹牛批。 章节目录 VCA耳钉 王井龙在心中默默腹诽他的老大,而这边,陆鸾却陷入一些沉思里……过了一会儿,他抬脚踢了下身边的人:“你不是知道一些内幕?” “什么内幕?” “醉仙楼。” 王井龙确实知道很多八卦,如果每个团体都该有一个小喇叭广播站,那么他就是那个每天准时准点汇报最新八卦消息的广播站站长。 但是陆鸾从来不打听这些。 这点从许湛派来收涨租的人到了他面前,他还一脸茫然甚至准备当有人光天化日抢钱去报个警就可以看出。 眼下见他主动问起醉仙楼的事,王井龙感动得要命,他们老大对情场之事不上心就算了,现在好歹肯关心一下自己的职场之事。 正巧修理厂有人叫了宵夜,大家干脆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喝酒聊八卦。 “听说谢家三叔昨天来了江市一趟。” “谢家三叔?谢国昌么?他来干嘛?涨租的事背后有他,可是不都是许湛在操作?” “什么涨租,这都是小头……醉仙楼现在不是他管着么,之前这傻逼玩意儿给地头蛇陆家扣了个送的鲍鱼不足个头的罪名,把他们开了。” 王井龙说到这,抬头看了眼旁边的陆鸾,见他没多大反应,垂着眼摇晃着手里的啤酒罐,他收回目光。 “和陆家结束了合作后,谢国昌带了谢国平给的一千万去发展什么泰国进货市场,结果呢?结果你看看现在醉仙楼还有生意不?眼瞧着泰国那边也被自己玩崩了,听说他最近又想要去霍霍马来。” “什么霍霍马来,去泰国的飞机票能要一千万?他就是想霍霍谢国平的银行卡,这个吸血鬼!” 一个马仔说完,周围的人都毫无同情心地笑了起来。 陆鸾微蹙眉,有点不耐烦,弄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讲话讲不到重点? 东拉西扯。 比菜市场卖鸡的大妈还嘴碎。 “不过你也知道啦,管谢国平能要到钱是好,要不到钱他还有别的打算……醉仙楼为中心的商圈都被谢家建立起来了,作为中心醉仙楼光占着位置不拉金屎,谢国昌肯定想着能找几乎把它推平了干点别的什么不比这饭店苟延残喘吊着一口气强?” “不可能的,醉仙楼是谢国平的心血,他不会答应谢国昌乱搞。” “他答不答应,也要看他现在有没有力气管这些——喏,谢国昌这次来大概是提了类似的内容,反正我听人说是在医院闹了一通,然后谢国平现在情况更严重啦!怕是没有几日了!” 陆鸾听到这,实在是听不下去这些人还在胡乱发散。 想了想开口说:“谢国平他女儿怎么说?” “谢国平的女儿?哦,谢云啊!”王井龙完全没有觉得陆鸾突然问起这人觉得奇怪,笑着说,“那女人能顶什么用啊,陆小爷肯定不知道,前段时间那群没道德的开了个盘,赌的就是谢家金丝雀下一任的鸟笼姓谁名谁!” 陆鸾闻言,手中的杯子放回了地上,发出“嗑”的一声轻响。 王井龙还在兴高采烈地发出公鸡打鸣的笑:“现在这盘也出结果啦!” “真的么?” “这就出结果了?” “我押了陆家三少三百块的!” 王井龙摇晃着手指:“根据可靠线报,谢国平前两天傍晚曾经醒来过一次,就那短暂的时间里,他拉着他乖女和他养子的手,促成了一段美好的姻缘。” 乖女和养子? 谢云和许湛? 此话一出,周围人哗然一片,姐弟变夫妻,还是大佬会玩。 闹哄哄的调笑声中,陆鸾微微眯起眼,想到今天那女人一脸阴沉挂掉许湛电话的模样。 没等他说话,这时,坐在他对面的黄毛喝了一口酒,打了个酒味十足的嗝儿,露出了个人一脸向往的神情说:“谢云啊,我之前在陆小爷家门口见过一次谢云!操,那女人是真的漂亮,胸大腰细,那屁股……都不知道坐腿上得多来劲!” 陆鸾抬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修理厂里没开大灯,黄毛压根没注意对面的目光,只顾着自己摇头晃脑,停不下来:“长得漂亮,说话也娇娇俏俏,这么个极品给了许湛那傻逼玩意,真是便宜他了!” “可不是么!”那日和黄毛一起泼油漆偶遇谢云的那人也在,“哪天后来黄毛说那是许湛的马子,陆小爷还说不是……这下倒是一语成谶了!” “操,你还会说成语!” “那是,哥也是有文化的人。” 一群人再次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陆鸾捏了手里的啤酒罐,“咔滋”的一声响,那啤酒易拉罐就成了一张拧着的铁饼……距离陆小爷最近那人先接收到从他身上飘来的阴冷气息,一脸懵逼地收了笑。 与此同时,陆鸾站起来,手腕一动,手里的易拉罐成弧线稳稳投入不远处的垃圾筐中。 “哐”的一声,仿佛带着无声的情绪。 这次,修理厂里是真的安静下来。 “少开黄腔,”他说,“想破了天,那女人会有坐你大腿上的一天吗?” 那必然是…… 没有的。 低沉而冷漠的提醒将前一秒还在荷尔蒙沸腾的马仔们拉回了残酷无情的现实。 沉默的威压四散开来,仿佛被无的手扼制住喉咙,他们张大了嘴望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像有点不太高兴的老大,集体失声。 * 陆鸾退出群聊后,大家砸吧了下嘴也觉得索然无味,索性散了各找各妈。 此时最先破坏气氛的人已经回到他自己用的休息间,倒在床上。 按照正常理论,他关于谢云和许湛难得的好奇心已经完全得到了满足,现在他可以将之抛之脑后。 陆鸾翻了个身,闭上眼。 脑子里一会儿闪过那女人坐在车里哭只剩乱糟糟的头发、抖动的肩膀于方向盘上; 一会儿又是她坐在他腿上,撑着他的胸口笑着同他讲话; 要么就是她远远地站在街对面,似笑非笑的脸。 她疯得像个精神分裂症患者。 他又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没想明白他这不依不饶走马灯式立体环绕、完全不受控制的思想到底是想干嘛。 ……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进入微信,在各种未读信息里一路往下滑,滑到最底了,也没选好他想要和谁聊两句。 哦。 他根本没有谢云的微信。 操。 陆鸾面无表情地扔开了手机。 * 醉仙楼。 并不知道自己今天的举动严重影响了另外一个年轻人的作息,此时谢小姐已经遭到了报应:她被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堵在醉仙楼的门前。 按照惯例,谢云每天都会在晚餐过后会回医院坐在病床边陪谢国平发呆至宵禁,许湛知道她的这个雷打不动的行程,并且想起了之前那份摔在地上的佛跳墙…… 谢云可能不太管家里的事,但她是个孝顺女。 谢国平想要的佛跳墙,哪怕他现在昏迷不醒,谢云也会随时准备好,等他醒来随时可以用到。 所以许湛在醉仙楼守株待兔。 果然被他等到。 “姐,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此时此刻,高大的男人身着合体的休闲服,衬得他宽阔的肩膀和长腿恰好,引来不少过路人欣赏的目光。 他微垂着头颅,注视着面前撇开头的女人。 见她不搭理自己,他露出一丝丝在外人面前绝不会有的卑微讨好的模样,伸手轻轻拉扯了下她的衣袖。 只有这个时候,许少爷才会露出一丝丝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该有的神情。 “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你都不接,我很担心……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对不起,可是那天是爸爸说可以让三叔他们进去,不信等他醒来,你去问他。” 许湛的嗓音温和又有耐心,他在解释那日的事情。 他脸已经消肿了不少,似乎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优雅又从容,完全不见那日在医院的狼狈。 谢云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始终不太信他说的话。 她淡道:“我说了,别叫我姐,我不是你姐。” 她眉目冷漠。 许湛却仿佛不受影响。 他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浅绿色方形的首饰盒,“那天陪人逛街的时候,看见这个,觉得很适合你,”他指尖一弹,首饰盒应声打开,“所以买来送你。” 谢云看了一眼,首饰盒里躺着一对VCA经典四叶草造型的满钻耳钉。 十几万的耳钉,他倒是说买就买。 谢云没多大反应,盯着看了一会儿,无动于衷地问:“买这么大礼送给我,你女朋友没有跟你闹?” “闹什么,你是我姐,她不敢。”许湛表情淡然,没有否认自己就是陪“女朋友”逛街,只是一边拿起一枚耳钉,俯身凑过来,“我给你戴上。” 熟悉的古龙水味逼近,谢云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背撞到了醉仙楼摆在外面的灯牌才停下来,偏头下意识闪躲的动作看在别人眼里,反而像是她乖乖地转过头,做出配合他要替她戴上饰品的动作…… “许湛,不要碰我。” “嘘,别动。”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的喷洒在她的面颊一侧,酝酿出一丝丝暧昧的气息。 谢云垂眼,睫毛微颤,蹙眉。 他眸色渐深,略微冰凉的指尖撩起她耳边的发别至耳后,拇指腹揉搓了下她的耳垂……她的指尖握入掌心,在她绷不住前,他终于找到了她的耳洞,把那枚耳钉戴上。 另外一只耳钉还想同样操作,谢云一偏头,躲开了他的手。 许湛瞥了她一眼微不自然的脸色,笑了下,退开来,又自顾自垂眼看了一会儿她带着那枚满钻耳钉的耳朵……霓虹灯下,耳廓微泛着粉色,显得异常小巧可爱。 他露出个满意的神情,如同审视自己打扮好的洋娃娃后会有的样子,且丝毫不加掩饰。 谢云心里仿佛爬上了一万只蚂蚁。 她知道许湛是什么意思,跟她道歉,买礼讨好,想要息事宁人,说点什么一家人哪里有隔夜仇的话。 如果可以,谢云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在他把谢三叔放进病房的那一刻,她已经不像曾经那样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姐,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谢云抬手,取下他戴上的耳钉。 “阿湛,不要用你在外面对付女人那套对付我,”她把耳钉放回盒子里,递回给许湛,“我觉得很恶心。” 垂眼看着递至眼皮下的首饰盒。 方才还一脸温存的男人,那张英俊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章节目录 调戏 谢云正面拒绝了许湛后,就有些心不在焉,上车以后头也是撇向一旁,不看他也不同他说话,明显是有心事的样子。 许湛看在眼里,却也只当作没有看见,只是在瞬间变脸后又恢复了笑脸,也不多纠缠,收回了耳钉,笑了笑,说要送她回家。 路上照常地跟她闲聊。 谢云刚开始还“嗯嗯啊啊”地敷衍他,到了后面干脆不吭声了。车里太安静,她想了想,从包里把下午连抢带哄弄来的奶酪包拿出来吃。 草莓和奶香一下子在许湛的车里扩散开来。 他不经意地回眸看她,见她低着头啃甜食啃的特别认真,腮帮子塞得满满的,但是一点咀嚼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谢云长得漂亮,但属于那种长得很有攻击性的漂亮,读书的时候许湛小她两届,刚入学就听说高三有个学姐长得很漂亮,但是没人敢追。 然而此时此刻低头吃甜食的谢云,却给人一种特别乖巧的感觉。 车正好遇见红灯,停下。 “除了你,还没人敢坐在我的车里吃东西。” 许湛突然说。 他的历任女朋友,几乎每一个都是坐上他的车后有些紧张,努力地管好自己的眼珠子不要东张西望暴露自己的见识……也交往过富家女,上车以后倒是没有紧张,但是礼仪很到位,从来不会在餐桌外的地方吃东西。 “什么?” 谢云闻言,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副有点茫然的样子看得他又是心里一动。 或许是当下车里甜腻的气氛使然。 也可能是此时此刻昏暗的车内她黑色的瞳眸明亮懵懂得让人蠢蠢欲动。 许湛在副驾驶的人抬起头来时,目光就没办法从她唇角那一点白色的大概是奶粉或者是奶酪之类的东西上挪开…… 他抬起手替她擦掉那点粉末,手一顿,没有立刻拿开,而是顺势捏住她的下巴。 神色瞳眸逐渐暗沉下去,他俯身凑过去。 “?” 谢云眨了眨眼,手中装着面包的纸袋发出“哗啦”的轻响,她整个人飞快地往后退,他的吻只是堪堪擦过她的唇角。 “许湛!”她抬起手压着唇角,惊讶地瞪大眼,“你干什么?!” 她声音里透着惊讶和慌张。 被她直呼大名的人却没有多大反应,他用舌尖舔了下方才碰到她唇角的地方,仿佛那一瞬间,香软的触感还在。 像是有一把火忽然在小腹烧起。 鼻尖那股奶甜的味道散不去一样。 “慌什么,”他哑然失笑,坐直了扶着方向盘,“爸让我照顾你,你没听见?” 他说这话的时候,终于不再装巧卖乖,有了一点在外纨绔子弟的味道,眼角挂着不正经的笑,斜眼瞥她。 “爸病糊涂了,”谢云捏着面包袋的手指尖泛着冷,看着他玩世不恭、英俊又年轻的侧脸,声音冷下来,“你也糊涂了?” 许湛听她这么说,眼角的笑意收了收:“可我当真了。” “……我当你是弟弟——” 短暂的沉默后。 今晚,男人一直压抑着的怒意突然爆发了。 “阿云,你谈过恋爱吗?” 他的声音透着冷意。 “现在都这个时候了,你背后还有整个谢氏,除了我,你准备上哪去另外找个天大本事的男人来收拾这么大的烂摊子,嗯?” 谁敢,谁配? 谢国平都明白这个道理,若不是真的退无可退,他怎么可能舍得把掌上明珠交给他? 唯独她还一派天真。 他把狂妄写在脸上。 “许湛,需要我提醒你吗,你有女朋友的,什么年代了,你还准备一脚踏两船?” “各取所需,如果你需要,我现在就可以跟她分手。” “……” 神经病。 谢云跟他无话可说。 趁着绿灯没亮,她直接解了安全带跳下车,许湛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都没来记得强锁车门,只能看着身材娇小的女人推开车门,直接在十字路口跳下车。 他在后面喊她的名字,她头也不回。 过了一会儿交警就来敲窗户了。 降下窗户,面对交警盘问,许湛态度很好地笑着说了声“女朋友闹脾气”,在阿sir检查他驾照和行驶证时,他靠在窗边点了一支烟。 奶白色的烟雾升起,年轻男人双眼微微眯起,下腹的冲动逐渐平静,脑子里闪过方才她捧着面包的模样…… 目光逐渐变得清冷。 * 李子巷。 季茵刚刚下了晚自习,李子巷的夜晚总是很黑,好在走道上一楼家家户户都开着门,有吃了饭出来散步乘凉的人。 她笑着摸出手机,正准备给自己的男朋友打电话,低下头看到手机屏幕时,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许湛:分手吧。 季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打电话过去,又被立刻挂掉。 只有微信一条条发进来。 —许湛:我知这事有些突然。 —许湛:我养父如今时日不久,希望我娶他亲女谢云,所以我们不能再继续。 —许湛:茵茵,你知我对历任向来慷慨,你又鲜少问我讨要东西,这次一次补偿你……想好要什么,三天内给我答复。 整个人难以置信到根本站不住,只是看他同自己讲突然有了要结婚的对象不能继续,她浑浑噩噩地靠在墙边,盯着手机屏幕。 有人经过她面前她都不知道,周围太暗,那人踢了她一脚,她抬起头,发现是邻居。 “阿茵,你怎在这?”那人吓了一跳。 被叫到名字,季茵强打起精神,笑着望着面前的女人:“阿庆嫂,今天这么早?” 阿庆嫂是季茵隔壁栋的邻居,家中有个在上学的儿子,丈夫早些年工地出了事故瘫痪在家,赔偿那点钱全部给了医院,如今一家子过得很拮据。 全靠阿庆嫂一个人早出晚归地打零工补贴家用。 今天看着阿庆嫂精神不错,她冲着季茵笑了笑,拎着一袋超市打折的肉类,进了楼房。 季茵蹲在原地没动,周围有些乘凉的人倒是闲聊起来,说是阿庆嫂家最近走了运,来了个女活菩萨,慰问了他们家的情况,还补偿当年工地上的损失,又给了他们家十万块钱。 他们日子一下子好过了不少。 “听阿庆嫂说,那人好像是叫谢云,是个顶漂亮的女人。” “我见过哦,我见过,当时她就是问我瘫佬阿荣的住处。” “怎么会突然来送钱?” “当年出事的那个工地负责人不也姓谢,说不定是一家人。” 后来周围邻居说什么,季茵也没太听得进去。 她站起来,浑浑噩噩地往家里走。 谢云。 这一晚上,她只记下了这一个名字。 * 隔了几日。 谢云被许湛搞得有点烦。 本来就不想见他,如今大家敞开了说话,就更加烦躁的想要回避。 也不知道谢国平胡乱拉郎配的事怎么被下面的人知道了,她在医院时候和手下的小马仔聊天,那些人总是有意无意提起许湛如今的女朋友。 都说是他处的最长久的一个,江市医科大大四的学生,纯的很。 他们说的时候,自认为打量谢云的目光很隐蔽,然而那真的只是他们自己认为……到了晚餐的时间,下面贴心的马仔来报说许湛来了,谢云站起来就说自己先去外面吃饭。 总之不想见他。 出了医院没别的地方好去,闲晃又晃到了五中的附近,刚好是下午放学的时候,一群学生正打打闹闹地往学校门外走…… 每个人,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脸上哪怕是疲惫的样子依然写满了青春。 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谢云觉得心中很舒服且平静。 踩着夕阳的余晖她进了学校,年轻的女人穿着打扮得体,妆容精致,而且五中也不是什么重点学校,随意保安也就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就放她进去了。 操场上还有男生在打篮球。 谢云看了一眼,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住李子巷的小朋友。 那张俊脸,实在是鹤立鸡群。 尽管他目光冷冽,一副生人莫近的气势。 他身上穿着校服,拉链没全部拉起来,伴随着他三步上篮,蓝白色的校服领口敞开,他指尖轻轻一推,轻松将篮球推入篮筐…… 周围人开始鼓掌,篮球场边还有几个女生在看,谢云扫了一眼,认出人群中还有上次给小朋友告白的那个小女生,她带头鼓起掌。 谢云笑了笑,吐出一股胸腔中的积郁,在篮球场旁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来,撑着下巴看他们打篮球。 小男生们朝气蓬勃。 真好。 她微微眯起眼,气质慵懒,已经有好几个路过操场或者操场上的男生注意到她的存在,频繁看过来,她却仿佛毫无察觉。 目光始终有些飘忽地坐在那里。 夕阳西下,女人黑色的裙子和披肩的长卷发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她双腿交叠坐在那,红唇微翘…… 与不远处那些小女生形成鲜明对比。 或许近看她不一定有林星这些小姑娘青春靓丽,但是女人也不总是越年轻越好看,岁月总能在人的骨头里留下一些什么痕迹…… 而那不一定都是坏的。 小男生们打了一会儿球后,似乎还有中场休息,他们聚在一起喝水聊天,也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其中有几个笑嘻嘻地抬头,往谢云这边望了几眼。 谢云无所谓。 他们的目光可比许湛那种豺狼虎豹让人舒服得多。看就看几眼,她不也在看他们么? 下半场比赛开始,她发现她最关注的那个小朋友的表现却大失水准,三分频繁不中,三步上篮也运球脱手。 等天黑的时候,他对手那边的小孩欢呼起来。 然后开始起哄。 好像是以输赢为基础,做了个赌注。 * 谢云并不知道,小男生们的赌注就是她。 此时此刻操场另外一边,树下。 “陆小爷,怎么回事啊!”阿龙上来,用肩膀顶了顶他老大,“状态不好?” 陆鸾摘了护腕,呼吸平缓,扫了眼他的马仔,淡道:“手疼,不行?” 行,那肯定还是要行的。 这年头,谁还没个腱鞘炎啊? 王井龙屁都不敢放。 两人正说话,这时候有不怕死的冲上来从他们挤眉弄眼,催促他们赶紧行动,那男生仿佛这辈子终于等到一次名正言顺搞校霸的机会,兴高采烈:“快快快!陆小爷,要微信这提议还是您老人家亲口说的!” 陆鸾抬了抬眼,没说话。 只是他不说话,那个震慑力就够可怕的。 旁边王井龙被他无声的气势压得喘不上气,哆嗦了下说:“算了算了,还是老子去叭!” 旁边的人立刻立起眉毛:“你去什么你去,你去人家姐姐能给你吗!” “怎么啦,老子不也挺帅的嘛!” “帅过陆小爷吗?” “那倒没有,但要个微信还不是信手拈来!” “你做梦,现在的姐姐不喜欢你这种类型!” “怎么啦,你放屁!青春无敌小奶狗,姐姐超喜欢的——” 话还没落,怀里被扔来一只摘下来的护腕。 陆鸾扫了青春无敌小奶狗一眼,皱眉。 王井龙被他这挑剔的一眼看懵了,同时见他拿起自己的手机,往篮球场边那个女人的方向去了。 此时谢云正站起来要离开。 忽然被人在身后叫了声名字,她愣了下,没反应过来在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人认识她,回过头,才发现身后站着的年轻人。 他身上还穿着校服,只是校服完全敞开了,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一张英俊的脸眉眼寡淡,站在几乎快要完全落山的夕阳余晖里,望着她。 夹着夏夜气息的风吹过。 空气里有熟悉的玫瑰味,隐约还夹着一丝丝几乎不易察觉的消毒水味。 他鼻子太灵。 下意识地蹙眉,转而想到还在医院的包租公大佬,眉眼舒展…… 他掂了掂手里的手机,按亮了屏幕。 垂下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似乎是露出一个不太情愿的表情,他抬头,望着几步之遥安静站在那的女人,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微信,有吗?” 谢云愣了下。 随后反应过来,原来他们的赌注就是这个。 一时来了点兴趣。 她缓缓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好整以暇地望着不远处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小朋友,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有呀。” 陆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笑颜如花,冷漠得很。 那恹恹神情仿佛在问她,那还不赶紧给,废什么话。 ”能给吗?” 他耐着性子,重复问了一遍。 谢云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清晰了些。 “不能。” 两个字,带着调侃落地。 ……大概,说是不正经的调戏也不为过。 反正看着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愣住,裂开,她最近总是不太好的心情就瞬间乐开了花。 章节目录 叫姐姐 从谢云脸上读懂那种戏谑和恶劣其实也不用太费神,毕竟她就把这些写在脸上,根本没想着要掩饰。 身着校服的年轻人挑了下眉,垂下握着手机的手,平静地望着她。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谢云换了个坐姿,“我还以为你把那张名片扔了呢。” 带着语气助词的尾音不自觉就有一点鼻音,是娇嗔又娇纵的模样。 陆鸾垂下眼,不太心虚,虽然那名片确实是被他扔了没错。 “你想怎么样?”他心平气和地问。 “不怎么样啊。” “微信呢?” 年轻人的声音里带着坚持。 谢云嗤笑:“什么微信,你们拿我打赌啊,赌什么,输的来要我微信?” 陆鸾以沉默作为回答,算是默认。 谢云眨眨眼,不太意外,反正她读书的实厚也经常和小姐妹玩这套,而且她们都会选校草或者街边视线范围内最帅的那个。 现在,这群小朋友选了她,就当是夸奖好了。 “要完微信呢?”她又问,“准备做什么?” “?” 这个女人的问题真的够多的。 陆鸾脸上有一瞬间的放空,就好像他根本没想过要完以后又有什么用…… 他的想法很简单,眼前的女人最近存在感很强,无论是本人还是相关的消息,三番五次以各种情况各种形式出现在他的面前,而当他意识到这个人是活生生存在的时候,他发现他还没有她的微信。 所以刚才远远地看她送上门来,他提出了赌注,王井龙那些早就往操场边不知道看了多少眼的家伙,顺理成章地把目标定在了她的身上。 一切显得那么自然。 甚至没有人发现,其实目标早就被锁定。 连谢云本人都没有,她甚至真情实感地觉得他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其他人推过来的……眼下她穿着凉鞋的脚一翘一翘的,有了一丝丝活泼的味道。 她看着陆鸾。 “如果你没要到微信,那些人会把你怎么样啊?” “……” 陆鸾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王井龙等人正眼巴巴地望着这边,一副想看好戏又不敢看的翘首以盼的德行…… 他们能把他怎么样? 借他们十个胆,够吗? 陆鸾在心中淡淡嗤笑一声,不以为然。 “可能会不太高兴吧,”他想了想,面不改色地淡定撒谎,十分含蓄地说,“觉得我没用之类的。” 谢云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眼前的小孩这么困难,目光在他这张俊美得过分的脸上转了几圈,她坦然地想:哦,因为长得好看,所以被欺负了吗? 小可怜。 明明打篮球的时候看起来挺猛的。 谢云有点不忍心再欺负他了,拿出自己的手机,甚至主动调出二维码让他扫……那干净利索的劲儿反而让陆鸾差点没反应过来,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了她一眼—— 这就信了? 这就改变主意了? 他还有更惨的经历编造好了没来得及说,这就把微信拿出来了? 这女人…… 也太好骗了点吧! 一不小心又想到那日黄毛提到谢氏金丝雀,那副幸灾乐祸等着她被骗到底朝天内裤都无的言论……陆鸾微微蹙眉,望向她的眼神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 眼前身穿校服的年轻人目光深不见底。 见他漆黑瞳眸沉沉地望着自己,谢云反而莫名地挑起眉,显然是没明白过来陆鸾是什么意思,苦大仇深地望着她做什么,给他微信了反而还不高兴了? 她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话,这时候面前的人已经飞快地扫了她的二维码,申请了好友。 谢云低头看看手机好友申请,申请人头像看上去黑漆漆的一条站在巷子里的野狗,眼睛是绿的。 微信名称是个“。”号。 可怜小朋友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倒是个小酷哥。 谢云又被自己的脑补可爱到,“噗”地笑出声,一边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良久没有得到回答。 她抬起头好奇地看向他,后者微微抿着唇角,过了一会儿,才不太情愿似的道:“陆鸾。” 谢云重新低下头,在他信息页的备注栏打字:“哪个陆?” “‘陆地‘的陆,‘鸾鸟‘的鸾。” “哦,你姓陆,这在江市是个不一般的大姓,陆氏海运集团的陆坤是你什么人?” “……我爸。” 谢云闻言不正经地笑出声,有被他这个回答幽默到,陆坤有三个儿子活跃在众人视线内,全部都是偏房小妈生的,她可没听过陆坤还有第四个住在李子巷的儿子。 陆坤睡觉的床,怕不是都是用美金搭的,会让儿子住李子巷? 抬起手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拍拍面前小朋友的肩膀,充满爱心地说:“好了,你可以回去交差啦!” 陆鸾也收起手机,目光在她笑吟吟的唇角转了两圈,没说话。 “说‘谢谢姐姐‘。” 谢云实在是忍不住又逗他。 “?” “说啊。” 面前年轻人的目光肉眼可见沉下来,从牙尖挤出一句“你算哪门子姐姐”,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不远处他那些朋友们走去…… 他的背影里倒是写满了嫌弃和倔强,很有情绪的样子。 * 陆鸾的朋友圈开了三天可见,而且是空的。 微信朋友圈背景墙也是系统默认的,十八九岁的高中生,活出了九十一岁的老年姿态。 谢云“啧啧”两声,无趣地退出了今天新加的小朋友的朋友圈,不远处的马仔凑过来问:“大小姐,饿不,给您叫碗馄饨?” “不用。”谢云头也不抬地说,“吃不下。” 许湛被人叫去看场子了,眼下谢云又坐在医院病房外玩手机发呆,机械性地挂掉几个许湛的微信语音通话申请,她实在是很倒胃口。 第四个语音电话打来又被挂断后,谢云终于忍无可忍地给他打字。 —云云云:再弹语音拉黑了。 —许湛:你准备躲我几天? —云云云:这不是躲。 —许湛:那是什么?那天晚上在车上是我鬼迷心窍……姐,你不至于连亲口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 ……那是什么? 许湛的提问,谢云回答不上来,反正她就是不想看见他,也不想听他什么鬼道歉……微微蹙眉烦躁地退出与他的对话框。 * 夜色酒吧。 季茵坐在角落里,沉默地看着角落里坐着的男人皱着眉摆弄手机,他大概是在跟谁说话,大概谈话内容不是很愉快。 手机屏幕的光照在他英俊年轻的脸上,有些惨白。 过了一会儿,他便锁上了手机屏幕,放下手机,抬起头对视上她。 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大学刚刚要毕业的年级,身上穿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保守,头发也是黑长直……整个人透着青涩与青春的气息。 季茵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紧了拳,今天许湛把她叫到这里来,是为了同她分手。 他们的感情一直很稳定,周围总有人打趣说,季茵是许湛近几年来身边留的最久的女人……她安静,乖巧,而他富有,英俊,且并不嫌弃她在李子巷那种贫民窟的出生。 不是没有产生过自己会是他最后一个女人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如今,幻想终于被覆灭,许湛叫她来分手,因为他必须要去娶那个叫谢云的女人—— 谢云,江市包租公巨佬的女儿,许湛养父的亲女,他名义上的姐姐。 当年收养手续麻烦,也没有人在意这种细节。谢国平从未正式拥有收养许湛的法律文件。所以他和谢云虽然是姐弟相称,但是没有血缘,法律上也没有任何亲属关系。 倒是无心插柳,成了今日局面。 季茵眼里涌上泪水:“阿湛……” 她看见不远处的年轻男人微微蹙眉,很快他的眉头便松开。 许湛看着季茵,不得不说这个乖巧温驯的女人很得他的喜爱……但也只是喜爱而已,就这么分手是有点舍不得,然而这点“舍不得”对于他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茵茵,”他伸手替她擦眼泪,语气依然温和,“我们在一起前就说过的,各取所需,由我喊停。” 小姑娘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她低着头摇摇头:“可是谢云她……” “爸爸就要撒手人寰,我姐……”许湛停顿了下,说着自己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心,几分演戏的话,“我姐她这个人,这辈子过得十分无忧无虑,没有多少心眼,被保护的很好所以有些蠢笨,眼下时局混乱,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一个有良心、无奈的男人形象……哦,渣男形象,就这么立起来了。 但凡季茵还有一点理智,她便会认清这个现实。 但是眼下,听着他语气中,带着从前只属于她的宠溺与怜悯去谈论另一个女人,季茵只觉得所有的怨气都冲向了那个素未蒙面的女人,她愤怒,她嫉妒:那个女人已经拥有家财万贯,为什么连她这个可怜的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要夺走呢? 愤怒冲昏了她的脑袋。 “没有多少心眼?有些蠢笨?”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许湛,“阿湛,你知不知道,最近住在我们隔壁楼那个瘫佬阿荣,突然得到了一大笔钱?” 许湛微微一顿。 瘫佬阿荣他知道。 今年前,谢三叔工地违规操作,台风天死了一个重伤三个,后来被他用钱摆平免去牢狱之灾,瘫佬阿荣便是其中一个受害者……他知道这人如今苟延残喘在李子巷,过得很惨,毕竟谢三叔拿的那点钱根本不够他们后续治病以及生活。 但当时的工地是谢三叔个人的,跟他没多大关系,他也向来不是很有正义感和同情心。 只是如今时局有些不同。 眼瞧着大厦将倾,所有人都在盯着谢国平手里的肥肉,许湛虽然看不上谢三叔,但是这人确实是跟他站在同一个队伍。 许湛的沉默鼓励了季茵。 “我听他们说,那女人前几日突然造访李子巷,留给瘫佬阿荣一大笔钱,说是想要问问当年工地上的事……阿庆嫂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也恭恭敬敬地把那女人请出了家门。” 她冷笑一声。 “阿湛,你猜,那个随随便便就能掏出十万块给不相干的人的女人是谁?” “……” “你被谢云骗了,阿湛,”季茵声音柔软下来,牵过男人捏着酒杯的手,“她正暗地里收集证据,想要搞你和谢三叔,而你却心软得想要庇护她。” 她说着,一边观察许湛微紧绷的侧颜,一边说:“阿湛,我真的很心疼你,被那样的女人愚弄。” 章节目录 被撩 医院。 晾了许湛一会儿后,谢云重新打开微信刷朋友圈。 九十一岁的陆小朋友发了条新动态。 背景大概是一个汽车修理美容改造厂,工作间里,一台兰博基尼Aventador正在贴改色膜……视频里,小朋友校服系在腰间,穿着下午见到过的那件白色短袖T恤,他一只脚踩在轮胎上,手里拿着把美工刀,正低头切割后视镜边缘的紫色车膜。 低着头切割很专注、小心翼翼的样子。 若不是陆鸾的手在动,其实这视频就像是一张静态的图片……十五秒的视频,谢云却也认认真真地看完了。 大概是因为实在无聊,看完视频后她又打开了和陆鸾的对话框,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条下午添加好友时,系统自动发送的打招呼。 —云云云:小朋友,你还会车贴膜。 原本以为那边不会有回复,没想到等了两秒,对方立刻回了她一个“嗯”。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而已。 谢云却受宠若惊到以为自己眼花。 —云云云:打零工赚生活费?你家里没别人了吗?父母呢?你不用上晚自习啊? —。:…… —。:谢小姐,查户口? —云云云:闲聊嘛,我很闲……新加的朋友不应该随便聊两句稳固一下感情吗? —。:? 他们有个屁的感情可稳固。 对方显然认为她在胡言乱语。 谢云确实是在胡言乱语。 —云云云:所以今天……后来怎么样了,你有把我的微信给他们吗? 谢云还挺意外的,离开五中之后,她再也没收到别的好友申请。 —。:没给。 —云云云:哦,那挺好的。 —。:嗯。 —云云云:小朋友,能多打两个字吗? 谢云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看见她的请求后有用那张晚娘脸露出嘲讽的笑容然后嘲笑她,反正几秒停顿后,对方给予的答复很不友善。 —。:不能。 —云云云:…… —云云云:虽然你是不情不愿被逼着来问我要微信,但是加都加了,总不能回头就把我删了吧……那多没礼貌,现在的小朋友们应该都很有礼貌的! 谢云的一通教育加道德绑架后,对面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回复她,拿着手机的她差点等到睡着,心里琢磨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拉黑了。 可能还会被抱怨一句:现在的大姐,废话真的很多。 她有被自己的脑补伤害到,琢磨着想要发个标点符号在被删的边缘疯狂试探一波…… 微信震动。 —。:不是被逼的。 —。:没有不情不愿。 —。:我来要微信,是因为我想要你的微信。 谢云:“……” 谢云:“?” 谢小姐从手机上,满脸迷茫地抬起头…………………………………………她这是被高中生撩了,啊? 懵逼.JPG。 章节目录 你别跟着我 荣连街的马仔们一致认为,今晚的陆小爷好像哪里不太正常。 从学校回来开始他就频繁地重复“把手机滑开,看一眼,关上”的三部曲,并且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和重复次数的增多,他的脸色越发难看。 像极了迟迟等不到男友问安的二八怀春少女。 当然这话也就敢在心里随便想一想,哪怕拿出来说一个字的勇气也是没有的……所以陆鸾摆弄了多久的手机,王井龙就在旁边组织了多久的语言,想要八卦又不敢八卦的感觉太难受了,最后,他忍不住叫了声:“陆小爷。” 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您是不是心情不太好”这么一个安全性很高的问题。 这时候,陆鸾随手从旁边的工具箱里掏出了一把美工刀,王井龙被吓得一哆嗦,心想我还什么都没说,光只叫了他一声,就要被砍了吗? 结果迎面飞来一个手机。 王井龙手忙脚乱地接了,就听见不远处的人说:“帮我拍个短视频。” 陆鸾一边说着,在王井龙心惊肉跳的注视中,他的脚以随意的姿态踩上了那辆安静停在工作间的兰博基尼的轮胎……与此同时,顺手扯过了之前马仔们准备好的电光紫车膜往车上一盖,工作间里响起美工刀出鞘(……)的声音。 美工刀的刀口碰上车膜的一瞬间,王井龙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双眼紧紧地盯着他们的老大,只见他侧脸冷漠淡然,手上放松得仿佛他手下的是一辆十八万的本田思域,而不是八百万的Aventador。 “你‘嘶‘什么?” 不紧张的人还不允许别人紧张,挑剔地问。 “陆小爷,您真的慢点儿,这新美工刀快的很,别划着这车的原厂漆……” 4S店喷漆很贵的这他妈可是兰博基尼!!!! “陆容要是不信我们的手艺何必送来我们这贴膜。”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可是划花了还是要赔的!!!!!! “收声。” “我就是提醒提醒……” 免得出事了你非要跟我AA!!!!! 陆鸾蹙眉,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不耐烦:“话那么多,让你拍视频,拍了没?” 王井龙举着手机都想尖叫:“拍了拍了!您别看我,看车,看车!啊!刀快碰着后视镜了!” 陆鸾面无表情:“你再尖叫我就在引擎盖上刻:王井龙到此一游。” 王井龙:“……” 陆鸾扔了手里的美工刀,走过来抽走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的人手里的手机,翻过来看了眼他录的…… 虽然他人很啰嗦。 但视频拍得不错。 视频中,校服捆在腰间的年轻人半张脸藏在工作间灯光投下的阴影中,面色有些苍白,但是也因此衬得他瞳眸漆黑,鼻梁高挺。 他弯腰贴后视镜的色膜,踩在轮胎上的腿显得很长,捏着手工刀的手干净修长,手上动作灵活,堪称好看。 陆鸾节选了前面没说话的那十几秒。 王井龙伸脑袋看他剪辑视频到十五秒:“这视频要往外发?给谁发?” 被提问的人抬头望了他一眼,提问者为了八卦愣是顶住了这一眼的压力,于是他垂下眼淡道:“发给陆容。” 王井龙:“啊?” 陆鸾一脸坦然:“先贴个后视镜给客户看下效果,满意再继续,有什么问题?” 当然没有问题。 王井龙不知道他们老大什么时候这么注意客户体验了,反正在他还没来得及感动一会儿之前,陆小爷又一屁股坐回了价值八百万的引擎盖上,低头玩手机。 店里这么多椅子,他就像非要跟其他全体店员的心脏过不去似的挑着最贵的地方坐。 偏偏没人敢让他挪开屁股。 王井龙盯着陆鸾玩了一会儿手机,最后发现自己的心脏实在是负荷不了这个,决定眼不见为净地转身走了。 所以他当然不知道所谓要发给车主陆家三少的工作视频,其实是被发到了微信朋友圈,而且还分组可见。 陆鸾也不知道他这么干的具体原因是什么。 他告诉自己,朋友圈太久没发东西也许别人会以为他已经死了,所以他就随便发一下。 当手机振动,谢云的头像框旁边有了个红点的时候,他看着手机屏幕一脸平静,眼珠子都没有任何的变化,浑身散发着镇静、冷漠的气息。 他陪她聊了两句。 基本都是废话。 最后聊天记录停在了那句鬼使神差的“是我想要你的微信”上,前一秒还祈求他多说两句话的人,突然再也没有回应。 陆鸾等了一会儿,然后确定了今晚的对话到此为止。 他扯了扯唇角,面露微嘲,嗤笑一声—— 仿佛看见一只叽叽喳喳叫着、横冲直撞的金丝雀,在被人掀开鸟笼遮挡布的一瞬间,立刻缩回了笼子的角落里团成一团,脑袋往毛茸茸的胸口一扎,安静如吃了哑药。 怂。 事发起源于莫名其妙的冲动,现在一切突然变得索然无味,今晚那种有点躁动的气氛也一瞬间回归了宁静正轨…… 其实回归正轨没什么不好。 但这并不代表陆鸾的心情也会因此变得美妙。 毫不犹豫地退出了和谢云的微信界面,陆鸾打开了微信列表里名叫“陆三”的那个人的聊天框。 把刚才的工作视频真的给他发了一份,并附赠自己的评价。 —。:鬼火审美。 作为顾客被店家抨击审美这种事并不常见。 —陆三:…… 显然陆家三少也是满头雾水,并不知道为什么本该温馨快乐的夜晚,却迎头遭来一顿人身攻击。 几秒后,陆家三少显然是点开看了视频,开始了他的土拨鼠尖叫。 —陆三:你脚别踩我车轮上,我才换的新轮毂! —。:又踩不坏,矫情什么,车顶在头上开? —陆三:…… —陆三:你怎么回事,心情不好? —。:对。 —陆三:…………来夜色,请你喝酒? —。:不去,明天还要上学。 陆容以沉默三十秒作为回应,表达了自己对陆鸾的回答的嗤之以鼻与荒谬。 —陆三:隔壁包许湛他们也在,一群人不知道干什么开了一堆的酒……夜色小老板娘今晚出出进进几次了,每回都骂骂咧咧,刚才还进来求我把你叫过来压压场子,省的那些人喝多了闹事。 陆鸾盯着“许湛”这两个字看了几秒。 【根据可靠线报,谢国平前两天傍晚曾经醒来过一次,就那短暂的时间里,他拉着他乖女和他养子的手,促成了一段美好的姻缘……】 陆鸾:“……” —。:二十分钟。 —陆三:又来了? —。:来。 没太多别的想法。 他就是想看看,许湛天资卓越在哪了,值得包租公大佬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将他推上“钦定养鸟人”的位置。 * “夜色”是江市目前规模最大的夜店。 来往人员鱼龙混杂,从商界大佬到李子巷小混混,各阶层的人有各阶层人待的地方,从高到底的通吃场所,代表着它必然拥有社会阶层含糊交界的刺激之处…… 谁也不知道隔壁一起脱了裤衩□□的人是不是亿万富翁。 许多人奔着这个来,成就了今天的“夜色”。 “夜色”的老板娘路遥今年不过二十几岁,外面总是传闻她有通天的本事,年纪轻轻坐稳了江市夜店的第一把交椅。 而这天晚上,“女王殿下”正焦虑得上蹿下跳。 陆鸾骑着单车到场子门前不过十几分钟,他的手机已经快要被路遥打爆,每一次都是比上一次更撕心裂肺的哭嚎。 “我已经送了三批小姑娘进去了!许湛这个王八蛋又给我扔出来,我没人可送了!他开完了我半个酒柜的酒,我酒也快没了!再这么下去生意做不做了,我就要自己进去坐他腿上管他叫爹了啊啊啊啊啊啊啊陆小爷你人在哪了你到底还管不管荣连街的正义了不管换人!” 陆鸾一个刹车停在夜店门口。 手机从肩膀与脸之间拿开,他活动了下脖子,冷淡道:“到了。路遥,能别尖叫吗?” 那边路遥扔下一句“求你快进来”果断挂断了电话。 陆鸾蹙着眉,抬起手揉了揉耳朵,就在这时候他听见街口传来V6发动机音浪咆哮,抬头一看,一辆熟悉的玛莎拉蒂驶入眼界。 车歪斜地停在路边,驾驶座上跳下来的年轻的漂亮女人,她穿着下午那身衣服,下了车甩上门就往这边冲,冲了两步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倒退回去锁车门。 陆鸾:“……” 是谢云。 等谢云风风火火地一路冲到他面前,对方原本大概也没注意到他,奈何他就站在夜店门口,她被挡住去路。 金丝雀小姐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眉头紧皱,头也不抬用沙哑的嗓音说:“麻烦让让。” 陆鸾没动,清楚地听见她“啧”了声抬起头,一双眼瞪得圆圆的,眼看着正要发飙,在对视上面前熟悉的眼睛时,猛地一愣。 “陆……陆,陆鸾?”谢云惊了,“你怎么在这?” 他没来得及说话。 便看见面前矮他大半个头的女人后退了一步,蹙眉望着他:“你跟着我过来的?” 这莫名其妙的脑洞,问得陆鸾有点茫然。 趁着他脑子片刻的遛空,谢云已经暗自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看了看周围灯红酒绿,以及站在自己面前的小朋友腰间捆着的显得格格不入的高中校服外套…… 谢云露出了纠结的表情,然后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心想,今晚真是多事之秋。 小包拎在手里,她头一回面对眼前的小朋友没有了戏耍之心,扬了扬下巴,妆容精致的女人脸蛋看上去正直又严肃:“小朋友,我知道我之前老戏弄你是我不对,我同你道歉……如果这些举动让你造成了什么误会,我希望今晚能稍微澄清一下,你才念高中,年纪太小,我吃不下——呃,不,你才念高中,年纪太小,正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享受美好校园纯纯恋爱的年纪,比如那个送你奶酪包的小美女,我觉得你们就挺登对。” 陆鸾耐着性子听她说了一会儿。 挑眉望着她。 听她说着突然停下来,还追问:“结论呢?” 谢云深呼吸一口气:“我今晚没回你微信,就是暗示拒绝,这是成年人才有的体面而委婉的拒绝方式……比如,比如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怎么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 谢云语塞,瞪着面前的小孩,心想:完了,拒绝得太直白,小朋友恼羞成怒了。 “好的,你没有,你没有。”她用哄小孩的语气敷衍着,又指了指夜店的大门,“我要进去了,你别跟着我了。” 她往夜店门那边退了一步。 陆鸾跟着走近一步。 她猛地回头瞪着他。 陆鸾用前所未有温和的语气说:“谢小姐,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在这里打工。” 谢云:“……” 谢云:“骗人。” 陆鸾:“你去问路遥。” 他的语气太理直气壮,谢云脸上的表情变了。 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一步跨过她,带着云淡风轻的气息与她擦肩而过,步入夜店。 谢云站在门口呆了一会儿,红唇开开合合,脸像是被抽了两巴掌似的发麻滚烫……回过神来,她急急忙忙跟在那个高大的年轻人身后冲进夜店,叫他:“小朋友,小朋友……喂,陆鸾!” 混乱的夜店音乐声中,他回过头平静地望着她。 周围音乐太嘈杂,谢云不得不扯着嗓子喊。 “刚才我说的那一堆,你能不能当没听见?” 她望向他的眼神很诚恳。 眼睁睁看着他露出一个大概是充满了嘲讽的不友善微笑,声音不高不低,却从简单的口型就可以判断,是两个字。 “不能。” 章节目录 演好金丝雀 谢云觉得今晚真的是诸事不顺。 好好在医院待到快要宵禁,正准备回家睡觉,那边就收到了信息,是许湛手下的马仔发给她,告诉她湛哥今晚玩的很疯,已经快要把夜色所有的存酒都开光,眼下已经喝了不少,很怕他再喝下去可能就要去医院洗胃。 谢云还在奇怪,他们告诉她这个干嘛,洗胃就洗胃呗,又不是没洗过。 再加上现在她心里别扭得慌,就真的不太想管。 那边小马仔可能是感觉到她的犹豫,补充了句:湛哥在叫你的名字。 谢云有被酸到。 懒得琢磨这又是许湛在操什么新痴情人设,她放下手机正准备无视,那边路遥又打电话来,河东狮吼了一大堆,中心思想—— 你人在哪,快把你弟带走,否则明天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 至此,谢云没有办法了,拿了车钥匙一路开车到夜色。 结果在夜色门口又遇见高中生小朋友,心中正心烦意乱,她胡言乱语一番,自作多情点满,好在现在的小孩是真的素质高,并没有当场笑掉大牙,只是稍微对她表示了嘲笑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云正灰头土脸,那边路遥在人群中准确地找到了她。 脚上穿着人字拖,牛仔裤和T恤,夜色的女老板娘脸上不施粉黛,装扮和走错门的清纯女大学生似的,她人群中挤过来一把抓住谢云:“你怎么才来!你快去把许湛带走,卧槽以后我要把他的照片贴在门口上面写着:此人与宠物不得入内!” 谢云上下打量了一圈路遥:“你怎么穿成这样?” 路遥露出个不耐烦的表情:“还不是许湛,老娘在家里好好的敷面膜呢,今晚的领班哭着打电话给我说有人砸场子……” “谁?” 路遥回过头,用看智障的眼神看她。 谢云反应过来,除了许湛,还能有谁? 她没说话了,跟着路遥上三楼包厢,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地问:“遥遥,你这儿怎么还用童工?” ”什么童工?” “就,高中生呗。” “什么,你少放屁啊!”路遥走在前面,像个小炮仗似的头也不回地骂,“我这地方未成年都不让进,遵纪守法的。” 谢云心想你才在放屁,一时间又升起“小朋友果然在撒谎”扳回一城的念想,脸上不动声色地说:“我刚才和一个腰上捆着高中校服外套的小朋友前后脚进来的,他说他在你这上班。” “啊?” 路遥刚想反驳,又认真想了下她嘴里描述的这个造型,然后不怎么费力就对号入座了一个人—— 五分钟前,这人摆着一张英俊的臭脸,站在她面前蹙眉说:下次再嚷嚷着打电话就拉黑了。 路遥:“……” 哦。 路遥:“他啊。” 谢云惊讶:“谁?” 路遥:“陆鸾?” 谢云心想“完了”:“你还真知道这人?” “荣连街谁不认识他啊,不是,你怎么跟他说上话了?” 谢云想问“荣连街谁不认识他啊”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小孩穷到把整条街的零工都包揽了? 这时候走在前面的路遥突然脚下一顿,伸手推开了面前的一扇包厢门。 谢云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里面扑面而来的热浪打个正着,暖气房里,啤酒发酵味、食物味、廉价香水味混杂在一起,熏得她话堵在喉咙,整个人往后踉跄了一步。 定眼一看,包厢里的画面并没有比味道美妙多少。 乱七八糟喝空或者后喝一半的酒瓶倒得一地都是,酒液脏污了地面。 角落里还放着非常多打开了没来得及喝的酒,一眼扫过去,一万多一瓶的洋酒和十几块一瓶的啤酒放在一起…… 沙发上,不少身穿清凉吊带短裙的姑娘以骑、跨坐、依靠的姿势待在不同的男人怀里,男人们的手消失在她们裙子下的各个方位,正上下起手…… 谢云回过头看路遥,后者面无表情地回望她,冷冷道:“不是我这的姑娘,她们可没那么下贱。” 至此,谢云总算知道路遥在电话里火烧眉毛似的喊她来是为了什么。 她捏着鼻尖走近包厢。 大多数人压根没注意到她。 环视周围一圈,她在房间拐角沙发上找到了许湛,后者长腿伸展开躺在那,显然是喝多了……周围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只有一个大概是红着眼睛,身上穿着一件毛衣和长裙、黑长直发的女生依靠在他身边,小声在和他说话。 和周围的小短裙、小吊带相比,这姑娘看着挺格格不入。 她不太高,身形背影甚至和谢云有点像。 谢云抬脚走过去,稍微靠近就听见那姑娘低声哽咽:“阿湛,你别喝啦……我同意和你分手还不成吗,只要你别喝了!” 这带着哭腔又委屈的声音让谢云脚下一顿,很快反应过来这人应该是许湛那个传说中的女朋友。 还喊他“阿湛”。 ……正牌女朋友都来了,那些马仔还上蹿下跳叫她这当姐姐的来干嘛? 谢云转身想走,反正女朋友都在这了,看着还是个乖乖牌,许湛装也得装一下,总不能把夜色屋顶给掀了。 她刚转身迈出去一步,就听见身后的年轻男人用沙哑的声音迷迷糊糊喊了声“姐”。 谢云以姐姐的姿态,照顾这么喊她的人照顾了十几年,哪怕现在他变成了白眼狼,不幸的是她十几年的照拂习惯却暂时改不了…… 这大概也是今晚她出现在这的一部分原因。 比如哪怕许湛被送去医院洗胃,医生可以通知的家属也还是她一个道理。 听见他的叫声,谢云脚下一顿,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去。 就看见许湛抬起手,摸了摸那个看着最多大学生的小姑娘的头发,哄着她说:“茵茵,我姐来了,你先回去。” 那个叫“茵茵”的小姑娘转过头,对视上不远处穿着黑色裙子的女人冰冷的双眸,她红了眼眶,捧着许湛的脸:“她就是谢云,你必须要娶的那个人?” “必须”两个字,就用的很精髓。 谢云看见,许湛沉默了下。 然后闭了闭眼,睁开,低低地应了声。 谢云:“……”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了。 根本不敢看人家小姑娘看向自己的眼神,大概是犹如看一个仗着家世横刀夺爱的贱货老女人。 …………………………………… 谢云是真的想杀了许湛他老母。 * 谢云很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 “这位茵……” “我姓季。” ”哦,这位季小姐,”谢云严肃的说,“婚姻事大,非同儿戏,我和阿……我和许湛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不是”哪样”,具体是哪行她也没说,就看着旁边许湛坐起来了些,脸比刚才还黑,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她那声疏远万分、急于撇清关系的全呼大名戳中了他的雷点,他笑了声:“姐,你也喝酒了?说话舌头都捋不直?” 他听上去好像真的很生气,因为平时他很少这么阴阳怪气的讲话。 当然也可能是喝多了,本性暴露。 谢云没说话,搞不懂许湛今晚干嘛负面情绪爆炸的样子,任由季茵眼泪汪汪地在他们中间来来回回地看,最后是许湛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她打发走了。 等那小姑娘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许湛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空位。 谢云站着没动。 “过来,”他嗓音低哑,“是不是要我过去抱你?” 感觉到包厢里其他人看了过来,最严重的手都从怀中女人裙摆里抽出来了……谢云没心情跟许湛在这唱戏,看对方真的有抬起屁股要过来的动作,她只能坐过去。 坐稳了不甘示弱地说:“还好你刚才没让你女朋友给我敬茶,让我们以后姐妹相称。” 许湛嗤笑一声。 谢云却觉得一点不好笑,她转过头:“说吧,又是闹路遥,又是说什么要喝到进医院让人把我骗过来做什么?” 许湛盯着谢云看了一会儿,仿佛她脸上开出了一朵花。 谢云眨巴了下眼。 “那天在车里,是我太冲动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他露出了可怜的样子,“姐?” “……” “姐,”他说,“我以后不这样了,我发誓,行不行?” 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扯着她的衣袖说,我下次考试一定好好考,你别告诉爸爸,行不行。 明知道这人在演戏,但是从小看到大的这张面容…… 长得好就这点好处,英俊的哪怕是大灰狼在飞机耳求摸,十个人里也有八个人忍不住还是想要伸手给他摸摸毛。 谢云没再呛他。 甚至接下来许湛亲手给她倒的赔罪酒她也没有拒绝,扫了一眼琥珀色的液体,她知道酒吧里离开过视线范围的饮料一律不能喝,但是谢云还是喝了。 主要是她想看看许湛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云原本是想,今天许湛苦肉计把她喊来,除了为那天他们在车里不欢而散的事,实在也没有别的原由…… 但是转念一想,这种事微信里不能讲么,非要把她叫来面对面的说? 所以谢云留了个心眼。 其实她酒量还可以,但是沾了一喝酒就脸红的便宜,等她稍微有些迷糊时,在旁人看着大概她已经烂醉…… 几杯酒下肚。 时间将近凌晨十二点。 她放下杯子,盯着杯边的口红印,半眯着眼,见到原本挨着她坐、马仔嘴里“喝高了要进医院了”的男人坐了起来,他弯腰凑过来叫了声:“姐?” 谢云转头,冲他含糊地笑了下。 包房里昏暗的光线中,她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迷离和醉态突然一扫而空,变得清明。 这人压根没醉。 心中打了个突,扶着沙发边缘的手停顿了下,怕被他看出破绽,她向后晃了晃,想要借着醉意远离他和他的审视……而这时手腕忽然被扣住,手上粗糙的触感让她哆嗦了下,下一秒便被手上力道带着,柔软的腰肢、带着一团香落入他的怀中。 “做什么?” 她挣了挣,没挣开就放弃了,嗓音懒洋洋的,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养尊处优的白嫩指尖捉着他的衬衫,带着淡香的柔软黑发于他衣袖上缠绕。 也不知道是要推还是抓住他。 他却不给她选择的机会。 伸手拦住她的腰,她身上的香钻入鼻中,男人手臂绷紧几秒,喉结滚动……怀里的人软绵绵一团,看着瘦得很,实际上一抱全是肉绵的,没有男人会不喜欢。 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 感觉到一只手扶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谢云半瞌着眼,听见他贴着她耳边,温柔地问:“姐,问你个事。” “……” “上次你同我讲李子巷的事,我都忘记问你,你去李子巷做什么?” 如耳边一道炸雷。 要说谢云刚才是微醺,半演半真醉,现在被许湛这么一问,她算是彻底酒醒了。 ——这才是许湛今晚叫她来的真正目的。 见她一时陷入沉默,许湛的声音又在她头顶响起:“不是打听你的去向,只是偶然被人告知,李子巷那个瘫佬阿荣,前几日莫名从一个女人那得了一笔钱,说是还问他当年施工意外的情况……” “所以?” 她从鼻子里轻轻哼了声,有点娇气。 “季茵就是李子巷出来的,”他垂眼看她,“那种地方,街坊邻居消息真是灵通,对吧?” 谢云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她知道谢三叔同许湛同流合污,是他的左右手臂……如果有人要搞谢三叔,许湛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他如今这样问,怕不是已经知道谢云去找过那家当年被谢三叔的违法操作搞到几乎要家破人亡的那些事故受害者。 季茵?李子巷? 他真的是有通天的本事。 然而谢云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什么情绪,面无表情的。 大概是此时将她抱在怀中,许湛非常满意……他没有低头看她的脸,所以也没有发现任何怀中人任何破绽。 “我不能给他们钱?” 谢云反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给了十万块,”谢云抬起手,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指尖刮了下近在咫尺的男人的下颚,“现在是不是我花十万块,也要同你打报告?” 她倒打一耙、故意歪曲许湛的意思时理直气壮,说话的时候,声音又轻又慢,许湛余光看见距离他们最近的马仔夹了夹腿。 他抬手捉住她放肆在他下巴上乱碰的指尖。 警告的目光无声扫过包厢里,众人纷纷撇开眼。 “阿庆嫂他们很可怜,”谢云盯着许湛的眼睛,慢吞吞地说,仿佛也不在意听她说话的人认不认识什么“阿庆嫂”,“爸爸住院以后,我做了很多善事,阿庆嫂一家子当家的在谢家的工地出事,我便想要捐些钱,积点德,所以给他们送了十万块……这你也有意见?” 她望着许湛,带着责备的双眼里写着理所当然。 她的解释很说得通。 谢云在众人眼中,本来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还经常烂好心的大小姐人设,当初在外面读书,十次许湛打电话给她,八次她在外面□□心义工。 清楚地看见面前的人眼中的迟疑在逐渐变淡,最后瓦解至近乎于消失不见……环绕在周身的气压一下子有了变化,空气里让人难以呼吸的压迫和窒息感消失了。 这一秒,多疑如许湛,信了她的话。 几秒沉寂。 他指尖缠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脸压入怀中,带着叹息道:“你要听话,阿云。我不会从你手上夺走谢氏,我会保护你安稳、富裕地过完这一生。” 鬼使神差地,他做出这种承诺。 甚至自己也不知真假。 这样的亲昵,姐弟俩小时候也有,但是现在心态不同了,做起来就有些奇怪…… 抬了抬眼,很近的距离,谢云与许湛有了瞬间的对视。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女人的尖叫打断了他们之间环绕的暧昧气氛,她心里一松,转过头,看见季茵站在门前,手里拎着一袋药房的纸袋。 章节目录 不想掉粉 谢云也不知道她这把年纪去装作无辜小鹿行不行得通,总之她飞快地放开许湛后撤,这动作做得太快,她都忘记了自己其实真的有些酒精上头,腰一软就要向后倒去。 好在许湛眼疾手快揽了她的腰一下,才让她没有狼狈地从沙发上摔下去。 她心跳得快了些,一脸苍白地扶着他的胳膊坐稳,还抬手拍了拍胸口表示自己好受惊……没注意这幅有点蠢笨又娇气的动作,惹得身边的男人侧目看了她一会儿。 扶在她腰间的手居然也没立刻挪开。 但有别人注意到了。 谢云一转头,就发现门口站着的小姑娘脸色比她还难堪。 谢云:“……” 哦豁,现在倒是不用费心思演戏了。 毕竟站在不远处的季茵的滔天怒火已经帮她侧面坐实了她对许湛居心叵测。 她往后挪了挪拉开了和许湛的距离,这动作放在季茵眼里也不过是欲盖弥彰,小姑娘抬脚冲过来,把手里的药扔到了沙发上—— 已经有不少马仔看了过来,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许湛身边总是少不了各式各样的女人,“新旧交替”的时候,偶尔,难免,会出现眼下这种情况…… 还真是看多少次都看不腻哦。 谢云扫了一眼从袋子里掉出来的药,大概就是解酒药,她犹豫地看了一眼季茵,想问她:反正许湛一个人吃不了一盒,能不能让我蹭蹭分一颗? 这样问的话,季茵可能会被她气死。 想到这,谢云还真有些跃跃欲试—— 她和季茵原本无冤无仇更不是真的要和她抢男人,但是季茵不该为了挽回许湛,大嘴巴地说什么她谢云去过李子巷找瘫佬的事情。 真是多嘴。 “你们在做什么,说啊!” 季茵声音里带着颤抖。 “你不是说你们的婚约不会奏效,你们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这话说的大概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可惜谢云已经决定不能让这个大嘴巴的女人留在许湛身边。 她不理她的质问,自顾自抬起手揉了揉眉心,蹙眉道:“我头疼……” 她这娇滴滴的一声,柔得包厢里的雄性生物都软了腿。 季茵还想说什么,这时许湛打断了她,声音含着警告:“季茵,我们在一起前,我就说过各取所需,你没反对。” 谢云压在眉心的指尖一顿,抬起头看向季茵,果然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她的男人:“可是阿湛,我们在一起好几个月,他们都说,都说我是在你身边最久的……” “那又有什么不同?”许湛望着她,“我们分手了。” “……” “前几天就通知你了,”他淡道,“让你三天内想好补偿要什么给我答复,如果不是你假装没看见,今天我也不会让你过来。” 季茵死死地抿着唇,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绝望。 而许湛丝毫不见怜悯,眼神冰冷异常。 那冰渣子像是也落进了谢云的血脉里,她放在身体一侧的手僵硬了下,有些不明白季茵为什么要对这种天生没有心的人抱有任何的期待和想法? ——爱情和亲情在他眼里根本一文不值。 这种压抑又滑稽得气氛让谢云连演戏的心情都不太有了。 她觉得其实自己并没有比眼前这个小姑娘处境好很多,只是外人看起来比较体面,他们哪里懂得,她今日来不过也是心软她从小看到大的阿弟…… 尽管如今他几乎不太认她这个姐姐。 她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往前走了两步,这时候手腕被人从后面一把扣住,有些大的力道让她微蹙眉。 回过头对视上身后的男人,谢云忍了忍心里快要爆炸的负能量,嗓音发淡地说:“放手,我头疼。” 许湛微微一怔,想到前一秒她还靠在自己怀里,鼻息之间浮动的暗香仿佛再次出现,他目光变得柔和了些。 “头疼就待着,”他声音沙哑说,“要去哪?” “他们说你快要喝死了,我才来看看,现在看是有人谎报军情,”谢云说着,扫视了下其他马仔,他们纷纷低下头,她才收回目光,“你把我骗来灌酒,又问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管东管西,现在又不让我走……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她装傻扮痴,隐约像是提及之前说的话题,又要发怒。 理直气壮的时候便受不得一点委屈,这才是谢云。 她看见许湛眼中对她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殆尽。 ……这个抖M。 她在心中轻嗤。 而许湛消除疑虑后被她质问,大约是心虚所以变得很好讲话,所以只是好言相劝:“恼什么,又不是不让你走,你喝了酒怎么开车?等下,一会我送你。” “我叫代驾。” “姐。” “我要回家,都几点了,明早还要去医院的。” 许湛看她很坚持,也拿她没有办法。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指了指桌上的杯子,和旁边的车钥匙:“那你等等,喝完这杯我送你回去。” “不要,”谢云心里白眼快翻上天,快烦死他了,“你比我喝的还多,要什么你送。” 可惜这话听在男人耳朵里更像是娇嗔。 他嗤笑了声:“我喝多也比你技术好,你不是连下车都可以忘记锁车门?” 许湛这话显得亲密得很。 包厢马仔们都面面相觑,没一个人敢吱声,之前就听说谢国平的女儿行事彪悍又娇蛮任性,前几天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他们湛哥一个耳光…… 原本还将信将疑,如今看她立在那,高高在上的说话,得了便宜还卖乖就算了,许湛好像相当吃她那套。 什么都由着她闹。 这情景,实在是由不得他们不信,湛哥曾经被打了左脸恨不得还把右脸送上去。 只是谢云向来不太在意周围的气氛如何,转了下手腕,甩掉扣在手腕上的手。 抬脚大步往门外走去。 刚刚拉开门,突然背后被人推了一把,她猝不及防没站稳整个人摔出去,撞到对面的墙上没站稳又崴了脚,剧烈的疼痛从脚踝袭来! 谢云闷哼一声,酒醒了大半,冷汗顺着额头滴落。 抬起头就看见站在包厢门前的季茵。 后者明明推了人,这会儿抖得比她还厉害,像是被惹急了的兔子蹦起来咬了人似的,她瑟瑟发抖,眼泪汪汪地望着她:“谢云,你这是故意给我看这出好戏吗?!”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哪出好戏”。 但是“看戏”这个关键字总没错的。 扶着墙,谢云慢吞吞地站起来,干脆默认了。 * “姐?” 许湛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抬起头,只看到站在门口发抖的季茵。 他愣了下,鬼使神差地放了酒杯站起来,向着门口走去,到了门边一眼便看见靠着墙站着的谢云,目光冷了下来。 “怎么回事?” 他问。 没人回答他。 走廊中陷入短暂的沉默。 此时,一丝混乱的音乐声传入走廊,此时隔壁包厢的门也被人从里面推开。 谢云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在看清楚从包厢里走出来的人之后,心里打了个突,倍感丢人地低下头去。 ——从隔壁包厢里走出来的是陆鸾。 显然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一只手顺手带上了隔壁包厢的门,面无表情地看着走廊边上那个贴着墙低着头的女人,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刚才站在酒吧门口教他“成年人谈话社交礼仪”的金丝雀小姐。 金丝雀小姐现在像是被霜打的茄子。 视线平移,又对视上从隔壁包厢走出来的许湛…… 正所谓王不见王。 目光与许湛对视上的第一秒,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挪开了眼睛。 陆鸾的视线最终落在角落里那个扒着墙,脑袋埋在胸口里,团成一团的金丝雀身上,目光下移,看着她颤颤悠悠勾起来的脚,一拧眉:“脚怎么了?” 谢云低着头,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是在跟她说话,一副准备把自己埋进墙里去的怂样。 ……搞什么,之前各种教育他、花式骗他叫姐姐的时候不是很得意吗? 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 陆鸾有些不耐烦,抬脚刚往谢云那边迈了一步,这边眼泪汪汪的季茵一转头看见他,眼泪更是哗哗往下掉,叫了声:“阿鸾。” 在场所有人被她这一声喊愣了。 包括谢云。 被叫到名字的年轻人脚下一顿转身,像是这才看见隔壁包厢门口站着的女人,陆鸾看她在哭,下意识地又回头看看低着头一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谢云…… 他蹙眉,嗓音低沉发问:“茵姐,你怎么在这?” 季茵擦了擦眼泪,抽泣着说:“没事,我先前同你讲过我有交一个男朋友,但如今因为谢小姐,已经分手,今天便是来商讨这件事……没想到你也在。” 她声音逐渐变小,说着去看许湛,语气委屈万分,还没说具体的故事,就足够意味深长。 被点名的谢小姐抬起头麻木地瞅了她一眼…… 表面无比淡定。 实则只想揪着自己的头发尖叫—— 啊啊啊被迷弟发现自己横刀夺爱欺负小姑娘是一种什么体验!!!!! 她要掉粉了!!!! 她就这一个粉(大概)!!!!!! 谢云面无表情。 季茵委屈巴巴。 然而许湛却向来铁石心肠,眼睛长在头顶上,不顾身边小姑娘眼中含着的祈求与伤心,上前扶着谢云低头问她脚怎么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被他一把打横抱起。 谢云惊叫一声,反应过来后,尴尬万分地将脑袋埋入许湛的怀中。 许湛扫了眼怀中人已经肿起来的脚踝,目光逐渐阴沉如。 转向已经呆愣在包厢门前的小姑娘,冰冷道:“季茵,你该感激我不打女人,且念在你陪我三个月,今后请你不要出现在我视线范围内。” 这话足够无情。 听在季茵耳中,恐怕犹如万箭穿心。 他抱着谢云转身离开。 * 眼看谢云被许湛以暧昧姿态抱走,陆鸾都没说话。 只是站在季茵身边,目光淡然地目送渐行渐远的两人。 直到他们走到楼梯拐角处。 那个从始至终低着头到处躲避不肯看他的女人,忽然把脑袋从许湛的怀里拔了起来,隔着男人的肩膀,那双泛红的眼猝不及防地与他对视上。 这个季茵口中横刀夺爱、十恶不赦的坏女人。 她趴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怀里,一副忧虑万分的样子遥遥望着他…… 像是受尽了天大的委屈。 模样十足可怜。 “……” 陆鸾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手机,发现他居然想给她发个微信,问她,脚是不是很疼。 ……他大概是疯了。 章节目录 凌晨2:35-2:45分 谢云被许湛抱走之后,季茵又开始哭。 陆鸾原本是被包厢里面的乌烟瘴气熏出来的,现在在旁边女人哭哭啼啼的手机声音里,他非常打脸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 有点烦。 吞云吐雾了半支烟,眼前的视线模糊,周围的一切看不太清楚后,某只金丝雀红通通的眼睛就在自己脑海里不断地重现。 好像心中的烦躁没有减弱反而越发严重,陆鸾掐了烟,转头望着身边的女生:“你之前说交了个很好、很有钱的男朋友,就是许湛?” 季茵低着头,算默认。 陆鸾冷笑一声:“你他妈闹我玩?” 季茵住在陆鸾隔壁楼,她、王井龙、许湛从小一块儿长大,王井龙小的时候喜欢追在她屁股后面叫姐姐…… 许湛和王井龙玩,虽然不情不愿,也勉强叫她一声茵姐。 长大之后,关系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了,但是逢年过节,季茵还是会做菜给他们送过去,或者偶尔去帮他们搞下卫生,大家的关系都相处得不错。 季茵知道,陆鸾和许湛是死对头。 所以她之前一直不敢告诉他,她所谓的男朋友都是许湛。 如今事情却以如此尴尬难看的情况败露,她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只知道低着头抹眼泪,呜咽地说:“本来好好的,但是那个谢云突然横空而降……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了,阿鸾,他说是他的养父希望他们在一起,他没有办法。” 陆鸾听着这话,很想冷笑。 他不是什么知心弟弟。 所以他下巴点了点走廊尽头,无情地问:“你是说刚才谢国平的灵魂就漂在我们的头上,非逼着许湛抱着谢云离开不可吗?” 季茵低着头抠手指。 陆鸾还要补充:“谢国平还没死,灵魂出窍也不是今天。” 季茵又被他说红了眼,豆大的眼泪往下掉。 陆鸾不耐烦看她哭。 为许湛这种人渣要死要活,在他看来就像黛玉葬花一样不可理喻。 打电话喊了王井龙还有另外一个马仔来送季茵回去,他转身回了包厢,刚坐下还没喘口气从刚才那番闹剧里回过神来,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 他拿出来看了眼。 —云云云:1 陆鸾盯着屏幕看了几秒。 又想抽烟了。 摸了下口袋空了,于是抬脚踹了身边的陆容一脚:“烟还有吗?” 这边陆家三少正跟人玩骰子,一回头看着身边的年轻人黑着张脸管自己要烟,乐了:“刚才不是出去看许湛他们闹事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准备找个理由跟他踏踏实实地干一架?” 确实是这么准备的。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听了陆容的奚落,陆鸾没多大反应:“干个几把,我刚出去三秒,他就走了。” 陆容“啊”了声:“赶着回去睡娘们?” 他这话一落,意外地发现陆鸾的神色一顿之后,面黑如锅底,他愣了:“怎么了?” 什么意思? 以前也没见这位大爷纯情的一点荤段子都听不得啊? 他摸出一根烟递给陆鸾,没忍住又追问:“怎么回事?” “没怎么,”陆鸾瞥了他一眼,“你收声。” 一边说,他一边拿起了手机,进入微信界面,随手点了两下。 —。:? 简单的一个问号。 其实是想问这个女人趴在别的男人怀里,还他妈像小狐狸精似的用眼睛勾他是什么意思…… 但是酝酿了一支烟的功夫,他也没脸问出口。 其实问了也白问。 反正她肯定会狡辩。 * 医院,急诊科。 谢云给陆鸾发微信的时候,人正坐在江市中心医院的急诊科。 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许湛去办手续缴费,她一只手抓着手机,正翘着腿让医生打石膏。 试探性地发了一个“1”过去,发现自己没有被拉黑的一瞬间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小朋友还给她回了个问号。 哦,迷弟还在,她没掉粉。 她看了一会儿手机,原本还准备跟他聊两句,只是这时候那边许湛挂了号回来了,她就把手机收起来了。 “和谁在发微信,笑得那么开心?”他问。 “路遥,”谢云面不改色地撒谎,“她听说我终于把你弄走了,高兴得恨不得放鞭炮。” “我去夜色喝酒的,她吃错药一样往我这送什么女人,”许湛淡道,“自作聪明。” “她可能嗅到了你想要换女朋友的味道。” “我不想要换女朋友。” “那你甩了季茵做什么,还连累我这个无辜路人。 许湛低头看了她一眼,就好像在告诉她,你知道我为什么甩了季茵,你一点也不无辜。 谢云拒绝读懂他这个眼神,所以她低头看自己裹得像木乃伊似的脚,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医生只是建议上石膏绷带,许湛就把她摁在这了。 打完石膏回家,在谢云的坚持下叫的代驾,许湛陪她坐在后排,两人没怎么说话。 到了家里,他又想把她抱上楼,谢云拒绝了,只让他扶着。 这弄出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味道。 许湛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低头按自家房门的开门密码,那背影坚决的一点想要请他进去喝杯水的意思都没有。 “自己打个车回去,晚安。” 面前的门即将关上时,他伸出手握住门框。 谢云站在门缝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阿姐,”他说,“现在江市几乎都知道我们的事。” 谢云没说话。 许湛看着她那副冷心冷肺的样子,知道自己不该和她计较,本来要的也不是她的心或者是什么可笑的美好爱情,让她乖乖点头,事情办成也就差不多了。 ……但是现在,他就是觉得心里泛着不舒坦的劲。 她简直油盐不进。 “你可以继续装疯卖傻,假装没这回事,我也可以不逼你,但是我还是觉得这种情况下,不会再有什么人敢和我抢人。”他说,“你可能需要考虑一下外省的人入赘。” 他还挺幽默。 可惜说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许湛,”谢云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这是耍无赖。” 许湛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怎么怪我?别人的想法,我又管不着。” “我们有婚约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 谢云用的称述句。 他坦然承认:“不能说吗,又不是见不得人……再说了,我们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知根知底,能娶你,我很开心。” 这话大概说给鬼听,鬼都不会信。 谢云不耐烦地蹙眉要关门,他笑了笑放开手,那句温和的“明早我来接你”连带着关门声,被留在了走廊上。 * 谢云回到家拖着残废的腿艰难地洗漱,上床都快二点多了。 睡前又被许湛气了一下,在床上艰难地挺尸到二点半,睡不着,拿出手机东看看西看看,看到最后,又摸进了和陆鸾的对话框。 盯着聊天记录,停在对方发的问号上。 其实她也没想怎么着,就盯着那个聊天记录发呆而已,像是找一点能够反驳许湛“除了我没人敢要你”的言论的证据—— 看看,这不还有个高中生敢上来要我微信吗? 谢云想着想着把自己都气笑了,觉得自己没出息。 就在这时,她神奇地发现最上面“。”这个简单的昵称旁边,突然多了个括号变成(正在输入中……)。 她拖着残废的脚翻身坐起来。 屏幕亮了亮。 -。:1是什么意思,以为我拉黑你了? 谢云看了下时间,凌晨2:35,这一天是周三,明天非任何国家工假日。 —云云云:你还没睡? —。:刚离开夜色。 —云云云:你打几份工,明天不上课了? —。:许湛在你旁边? —云云云:不在,他走了……怎么,你也认识他? —。:恶名传千里,认识很奇怪? —。:1是什么意思? 谢云看着手机屏幕跳出来的这行字,咬着舌尖笑了,小朋友还挺执着。 —云云云:没什么意思,就是想问问你,你朋友怎么样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才显得没那么婊气十足。 —。:你趴在许湛怀里被抱走的时候看上去好像没那么关心她。 —云云云: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还挺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云正想回句什么,那边又跳出来一句新的信息。 —。:再谎话连篇我就关手机了。 谢云:“?” 鉴婊达人? 鉴的不是她就更好了。 而且正常情况下难道不是“在谎话连篇我就拉黑你了”,这个“我就关手机了”是什么小可爱式威胁来着? —云云云:是的没错。发个“1”就是看你拉黑我没有,毕竟看上去是我欺负你朋友了。 —。:“看上去”。 —云云云:她先把我的事往外乱说的。 —。:她能知道你什么事? —云云云:你在替她讨伐我吗? —。:不是。 —云云云:记得第一次在你家门口见面吗,那天我是去办事路过,办的事很重要,但是许湛不应该知道,她却告诉他了。 —云云云:我是不喜欢她,她坏了我的事,她还推我害我崴了脚,我不得报复吗? —。:哦。 —云云云:但是手边能用来气死她的工具人只有许湛。 对方停顿了两秒没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谢云觉得小朋友是有对着屏幕上“工具人”三个字嗤笑的,就那种……冷着脸的皮笑肉不笑。 —云云云:但真诚说一句,季樱看上去还挺年轻,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如果你关心朋友。可以帮她找个新的男朋友转移下目标。 —。:茵。 —云云云:…… —。:看上许湛的人不需要新的男朋友,需要的是导盲犬。 —云云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 —云云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哦。 —。:脚还疼不疼? 谢云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击中了。 在工作日凌晨2:45分。 被一个高中生。 章节目录 慈善 今晚堪称一场闹剧。 手机的微信群里, 许湛手下的马仔上蹿下跳地把今晚他们湛哥抱走了谢大小姐的剧本讲述得绘声绘色,许多人发私聊来问谢云,未来的驸马爷是否真的就是许湛了。 甚至路遥都被吓到, 强烈反对“许驸马上位”之余, 她比别人稍微温情一些, 额外提醒谢云喝了酒别开车。 但也仅此而已。 却无人问她脚扭了, 痛不痛。 世界上唯一关心自己的人这会儿躺在医院的重症病房中不省人事,夜深人静, 酒精未散, 这个认识让她格外觉得自己可怜兮兮、值得哭泣―― 直到一个才认识两天、很拽的小朋友给了她一个安慰。 浑身叫嚣着“缺爱”的谢大小姐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在一个高中生的身上寻找“父爱”这事儿有什么可笑的,这会儿她捧着手机,十分上头。 ―云云云:你关心我? 陆鸾不会承认这个提问他想了一晚上,像强迫症犯病,未必多想知道答案, 只是终于问出口,他自己都松了一口气。 敷衍地告诉她, 这是礼仪, 她不是相当热衷这个吗? 谢云居然没有恼羞成怒,回答甚至比他想象的更乖一点。 ―云云云:还有点疼,但是可以忍。 像是一只金丝雀叫着飞进他的掌心。 ―云云云:你以后别打工了,高中生还是应当好好学习, 我送一套五中附近的门面给你收租,你上完大学再还给我,你认为如何? 然后金丝雀开始日行一善。 甚至为自己的善举热血沸腾。 殊不知手机对面的人对着屏幕沉默三秒,冷笑一声, 认为她并不需要等到谢国平撒手归西,就可以被人骗到内裤都无。 ―。:你喝酒了? ―云云云:一点点。 ―。:看你不是一般的上头。 ―云云云:没有, 我认真的。 ―云云云: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很容易被骗,很可能轻易就会被人三言两语骗到内裤都无。 ―。:现在倒觉得你其实很有自知之明,甚至为此有点感到惊喜。 ―云云云:…… ―。:你随便给别的男人东西,不怕许湛不高兴? 他话锋忽转。 谢云从他的字里行间看出了试探,小朋友可能在明里暗里盘问她和许湛到底怎么回事,也许甚至是季茵让他帮忙打听…… 但是她不在乎,而且他算什么“男人”啊,小朋友一个。 所以干脆当作没看懂。 ―云云云:我要是怕他现在就不会在这同你讲话……我知道你们都收到风声,我父亲确实提过希望他从今往后照顾我,但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简单。 ―云云云:恰巧今日他也跟我说了类似的话,他说如今江市除了他,没有人再敢接近我。 ―云云云:怎么,你也害怕他不高兴吗? 对面沉默了几秒。 ―。:阴阳怪气,想试探什么? 冰冷的几个字。 谢云舔舔下唇,心脏怦怦乱跳,如今她被许湛激发了叛逆的心,而眼下正在说话的人在她看来是打许湛脸的证据,是救命稻草…… 她确实是故意激他。 也不图什么,就想看着这世界上还有敢糊许湛脸的人存在着,确认这件事,她就可以安稳地睡个甜美的觉。 而她大概是赌对了。 江市可能有很多人忌惮如今羽翼丰满的许湛,但是多少还是有几位并不将他放在眼里,或者说是,无所谓许湛这个人的。 城北陆家,地产李家,实业顾家…… 还有李子巷的陆鸾,也算一个。 谢云不知道这些弯弯道道,这会儿她坐在床上像是躁动不安的毛毛虫,良久没有得到对方的明确答案,她打了个呵欠,十分想睡觉。 于是催促着再次追问。 ―云云云:小朋友,问你话呢,你也怕许湛吗? ―。:谢小姐,婊气溢出屏幕了。 谢云咬着舌尖,勾唇轻声嗤笑。 ―云云云:怕吗? 她很执着,大概是从他那有样学样地学来的……而对面过了大概十几秒才回复,就简单的两个字。 ―。:不怕。 谢云整个人都踏实了。 ―云云云:改明儿我就把手机拍许湛面前,告诉他“别做帝王白日梦了,高中生都不怕你”,你觉得如何? ―云云云:你这小朋友除了爱鉴婊,未免也太招人疼……乖小孩应该过上好日子的,姐姐真的想给你一间临街铺面,不需要任何报酬,你考虑一下? ―云云云:给个小小的,不值几百万,然而每个月可以收租四千多块。 ―。:…… ―。:慈善不是这么做的,谢小姐。 ―。:我到家了。 对话就这么以一个令人(谢云)满意的方式结束了。 锁了手机拱进被窝,谢云忽然就觉得其实她也没那么难过,毕竟世界末日还未来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 李子巷。 陆鸾刚刚踏上楼梯,收起了手机。 屏幕微弱的光消失在黑暗的楼道。 陆鸾认真思考自己疯了的可能性,换做半个月前,若有人告诉他他会浪费时间和一个喝了酒、只会胡言乱语的女人发了一路的微信……他可能会发出最刻薄的笑声,直到口出狂言的人噩梦里都是他的笑声。 但现在他真的这么做了。 着实惊人。 踩着沉重的步伐,陆鸾上了楼,脑子正对有人要赠送他几百万的不动产这件事嗤之以鼻,认真思考刚才自己讲话是否太温和、发挥不够刻薄,不足以唤醒神志不清的金丝雀…… 在楼梯口,他停了下来。 平静地看着抱着膝盖蹲在他家门口的女人。 “茵姐。” 黑暗之中,他停顿了下。 “有事吗?” 他问。 陆鸾的家门口是一片新粉刷过后的白,季茵靠在墙边瑟瑟发抖,身上的衣服也在墙壁上蹭了一圈白色的灰印……她低着头,抱着膝盖楚楚可怜的样子,像极了被主人遗弃的流浪宠物。 “阿鸾,我睡不着。”她郁闷的声音传来,“闭上眼,就是许湛那张脸。” 陆鸾没说话,他也无话可说。 而季茵却还在喋喋不休:“我想不通我比不上谢云的地方,我比她年轻,比她知趣,不会像她一般仿佛谁都看不起……” “茵姐,”站在黑暗的走道里,年轻人淡道,“你说的这番言论,听上去已是败者宣言。” 季茵的话戛然而止,她抬起头茫然地望着陆鸾,脸上还带着眼泪的痕迹,看上去憔悴且可怜。 陆鸾扫了她一眼,无动于衷。 “谢大小姐未必对许湛有兴趣,”他点了只烟,无所谓地靠在斑驳的墙上,“她说是因为你说了不该说的话,惹到她。” 黑暗之中,他手中的烟星火点点成了唯一的光源。 “我说了什么?”季茵站起来问。 “我怎知,”陆鸾微蹙眉,抬眼从烟雾缭绕中看她,“你同许湛说了什么?” 在他冷漠的目光注视下,季茵头一次有些畏缩……眼前的年轻人是她看着长大,她当然知道如今他在荣连街有了一些根基,地位非同一般。 但这样被他的目光刺到,产生逼迫感,还是头一遭。 她唇瓣嗫嚅,有心虚的汗顺着她的发际线滴落,她小声说:“没说什么的呀,就前段时间谢云找过阿庆嫂和瘫佬阿荣问当年工地的事情――” 她话还未罗,便忽然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得凝固。 明明是盛夏天,她竟打了个寒颤。 陆鸾站起来,熄灭了烟草,望向她的眼中没有多少情绪,开口时却是十分失望的冷淡语气:“茵姐,你真的糊涂了?” “……” “你有没有想过,如今这种关键的节骨眼,人人想着要等谢国平死,名正言顺地分一杯羹……如果许湛铁了心帮谢三叔站队,心狠手辣,要杀人灭口,你这番多嘴,可能会害死瘫佬阿荣一家?” 他声音掷地有声,每个字都像一把利剑刺穿季茵。 她死死地闭着嘴不敢说话,她是真的没想过这么多,只是听见“谢云”这名字从许湛的嘴巴里说出来,便头脑发热把谢云找过瘫佬阿荣的事情告诉了他。 虽然未见过许湛真的亲自动手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然而他是个怎样薄情冷血的人,她已经领教。 越想,她开始害怕起来。 “是谢云去找的瘫佬阿荣,要出什么事,也只能怪她!” “是你把这件事告诉许湛。”许湛的声音听上去公平到近乎于冷酷,“你们一同造了一把刀,悬在了瘫佬阿荣的头上。” 季茵脸色越发难堪。 她没想过害人。 她精神趋近于崩溃,踉跄一步向前,捉住了陆鸾的手,祈求:“阿鸾,你帮帮我……我知道你如今有些本事,而我都这样了,你就当帮帮我,留我在许湛身边,若他真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也好通知你们。” 她说话已经没有什么逻辑可言。 被捉住手臂的年轻人在手臂触碰到她胸前柔软的一瞬间黑了脸―― 鼻息之间飘过的少女淡香混合着夏季汗液的味道,不难闻,却让人难受…… 像之前拿着奶酪包同他表白的那个小姑娘,味道令他觉得陌生而不适。 僵硬而稍显冷淡地把从从她怀中抽出,他往门边靠了靠,甚至来不及思考连续几次被女人靠近心态上有什么不同…… 眼中已然浮现了不耐与疏离。 “许湛一旦决定分手,没听过吃回头草的,”他声音越发冷淡道,“他未必肯见你。” “可以别的场合制造偶遇,江市那么多慈善晚宴,社交活动,总有那么一两个人缺女伴。”季茵搓着手,“我只是想把话同他讲明白,他若回心转意固然是好,从此我可以在他身边也为瘫佬阿荣以及你们保驾护航。” 陆鸾目无情绪地扫了她一眼。 “如果他铁了心要娶谢云……” 陆鸾蹙眉。 “我也不会再强求。” 季茵难受地把话说完。 拿出钥匙塞进铁门钥匙孔里,垂眼看着近在咫尺、满眼祈求的季茵,陆鸾忽然觉得今日实在是有些滑稽―― 人们居然排着队,都想来找他陆鸾做慈善事业。 不同的是…… 有的是强塞。 有的是索取。 “可以。” 他听见自己平静无波澜的声音响起。 “我试试。” 并不知道季茵从哪句话开始打动了他,或许是因为担心瘫佬阿荣的安危,或许是别的什么…… 总之他破天荒地管了这一次闲事。 * 隔了大约三日,季茵口中所谓的“别的场合”果然说来就来。 江市中心医院在花园酒店举办一场帮助先天性疾病患儿慈善晚宴,邀请各路有钱人士慷慨解囊。 许湛把这个消息发给谢云时,她正巧就坐在江市中心医院特护病房的门外长椅上,翘着包着像粽子似的脚,和路遥分享一块作为下午茶的蛋糕,以及两杯奶茶。 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她把手机塞回包里。 “怎么了?你这是什么表情?”路遥问,“你刚才吃下去的那一口是整个蛋糕上唯一的一颗焦糖榛子,而不是一坨屎。” 谢云动了动唇正想说话。 这时候,远处电梯门打开了,一条修长的腿从电梯里迈出来,她挑了挑眉:“真正的屎来了。” 路遥回过头,看着许湛从远处走来,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好在许湛对路遥向他露出什么表情并不感兴趣。 他迈着被牛仔裤包裹得很好的长腿款款而来,如同神仙下凡似的走到谢云面前站定,对叼着塑料蛋糕叉子望着自己的女人笑了笑:“姐,看见我给你发了微信了吗?” “看见了,”谢云说,“又怎样?” 从那天他宣布“除了我谁敢要你”的宣言之后,谢云对他便不太有好脸色。 难为许湛心理素质不错,该发的微信发,和她说话时眉毛都没皱一下…… 不知道内情的人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他们之间有过争吵,甩过狠话。 “我需要一个女伴。” 此时许湛用四平八稳的声音说,姿态够高,像是他只是来通知这件事…… 这态度,就足够叫谢云心里那把火”蹭”地烧起来。 “我陪你去,然后让你更好地坐实我们两关系的谣言?”谢云荒谬地笑了声,“不,免了。” 她说着,把腿上的蛋糕挪到路遥的腿上,说了声“我去买水”,站起来,目光与许湛对视了几秒,她说:“闪开。” 许湛从善如流地往旁边让了下。 与此同时,闪开得更远的是原本站在两人周围的马仔们,马仔们嗅到了空气里的□□味,并在第一时间做出判断:这不是他们能听的八卦。 谢云满意地看了看周围空出来的一片,扬了扬下巴成一个骄傲的弧度,拎着裙摆就要与许湛擦肩而过。 结果刚迈出去一步―― “几个月前巴黎春夏高定秀后,我定了一条礼服,”身后男人突然出声,“当时带去的季茵,和你身形其实蛮像的。” “……” 谢云迈出去脚收了回来,回过头。 浮现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用肆无忌惮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圈年轻男人。 她脸上挂着傲慢,用公鸡打鸣式的同款骄傲,冲他嗤笑一声:“真的假的,许湛,你认真的吗?我上次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你该清醒点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别指望要用这种打发外面女人的手段来打发我,那只会让我觉得……” “是Eile saab。” 谢云的嘲笑在路遥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为她精彩的大女主式发言鼓掌之前,就戛然而止。 在她的注视下,她清楚地看见谢大小姐的喉咙不妙地上下滚动了下。 Eile saab,十八个受法国高级时装协会认可的高级定制品牌之一,众明星、英美剧贵族偏爱的高定礼服品牌,谢云曾经在看著名美剧《Gossip girl》里的女主之一Blair结婚时的礼服知道这个品牌,从此对它次心生向往。 她不是没钱,但是她之前一直在国外读书,并非出生权势贵族,没有参加不完的聚会,也没有一年到头都需要穿礼服的需求,所以她搞不到一张属于Eile saab的高定门票。 不像许湛。 如果被他带去巴黎购买各大品牌礼服的女人都可以同他步入婚姻殿堂,那显然可能连澳门赌王都要对他后宫的庞大望尘莫及。 “谢云?” 路遥带着警告的声音响起。 谢云回过神来,无视了路遥,她抬头对视上不远处男人那双带着笑意的眼,明目张胆地写着“犯规”。 她转过身,向他走了一步,能屈能伸地问:“有照片吗,如果是只合适葬礼或者婚礼这两种场合的黑色或者白色礼服,可能我也……也……呃――” 她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对路遥说:“是烟粉色。” 她此时此刻严肃的表情,将她眼里的星河璀璨承托得尤其……尤其一言难尽。 路遥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闭着嘴,严厉加谴责地地望着这个软骨头。 许湛“咔嚓”一声锁上手机屏幕。 这清脆的一声仿佛是他吹响的胜利号角。 谢云不在意。 她撩了下头发,淡道:“阿弟,并不是穿了你买的礼服,陪你出席一个慈善晚宴,就代表我会嫁给你,这个道理,希望你懂?” 她话语落下,许湛笑了笑。 “当然,姐。”他说,“这次我保证不再胡言乱语。” “季茵呢?” “一条裙子而已,若你点头,跟她还能有什么关系?” “成交。” 谢云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将放在路遥膝盖上的蛋糕拽回自己的腿上,又吃了一口,歪着头问她亲爱的朋友:“你觉得黑茶色的头发配烟粉色礼服会好吗,或者更浅一点?但我不接受漂染,那个太伤头发。” 章节目录 豆沙糯米团 谢云并不知道, 在她绞尽脑汁地思考什么颜色的头发比较配她的烟粉色Eile saab的时候,荣连街修理厂内,她的小朋友也正想尽办法从她手上“横刀夺爱”。 如果许湛算她的“爱”的话。 手里握着把起子掂量着, 陆小爷一只脚踩在兰博基尼的轮胎上, 垂下眼, 对这会儿正趴在引擎盖上验收贴膜的人淡道:“那个慈善晚宴, 反正你也没女伴,带她去怎么了?” “她”指的是季茵。 “纠正一下, 不是没有女伴, 是暂时还没选好女伴。” 陆家三少陆容指尖摸摸引擎盖边缘,下一秒被伸过来的起子推开手。 “别乱抠,手这么贱。” 陆鸾向身后勾勾手指,在身后同样穿着高中校服的王井龙“嗷”地放下手中饭盒窜过来时,他冲着陆家三少方向懒洋洋地扬了扬下巴。 “得嘞!陆三少, 老规矩哈!三天之内不洗车,洗车让他们尽量水枪别对着边缘缝隙……或者你办个我们这洗车卡, 二千块钱, 洗车一次三十九。” 王井龙替陆鸾把该说的话说完。 陆鸾就负责面无表情地盯着陆三少,补充一句:“连带贴膜费一共四万五,不打折,微信还是支付宝?” 陆容下意识就去掏手机。 掏一半反应过来不对, “嘶”了声:“不对!我之前问市中心那家贴膜包手工才三万八!” ”他们有我这手艺能收你八万三。” “你打个折。” “不打。” “亲兄弟明算账是吧!”陆容撇了一眼坐在那稳如泰山的年轻人,“你不是求我办事呢吗?那谁,你们李子巷的辛德瑞拉还要不要跟我进城堡见王子了?” “哦,九八折。” 陆容被他的小气逗乐了:“你他妈当你在卖房呢?” “许湛算哪门子的王子, ”陆鸾冷嗤一声,“脑子不清醒还学人来讲价。” 陆三少被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王井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特别想告诉陆小爷,没收到客户钱之前不能这样同他们讲话…… 当然他不敢。 只见陆三少堂堂一个江市纨绔界佼佼者,脸色一阵白青一阵红,最后居然败下阵来:“支付宝二维码给我扫!” 陆鸾拿出手机,看着他牙疼似的哼哼转了五万块,嘴里还在骂:“多给你五千,拿去买糖,多吃点糖,别他妈天天喝农药,整得张嘴就往外喷毒液……” 王井龙叹为观止,居然还有这种挨骂还多给钱的抖M! 陆鸾看了眼手机钱到账了,没说话没道谢也没有受宠若惊,在他面无表情收起手机时,听见陆三少问了句:“不是,老……陆鸾,你这么帮着你们李子巷那个辛德瑞拉做什么?要说帮她吧也应该是劝她远离许湛这种道德不上档次之人,难道是你帮许湛坑蒙拐骗天真少女?那我就更想不明白了……” “……” “嗯?” “什么?” “你问题大,上一次你张口求我做什么还是……不知道,可能是上辈子的事?” 陆三少一脸天真地转过头,歪脑袋望着身边沉默地冷着脸的年轻人,眨了下眼,他觉得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陆鸾,许湛和辛德瑞拉在一起了对你有好处啊?” “……” “啊?” “没有。” “不信。” “爱信不信。” 坐在旁边,年轻人放下了原本踩在车轮上的长腿,在店内塑胶垫上摩擦了两下,他才抬起头,一双眼平静地看着面对满脸问号的陆容和王井龙。 “好奇心那么重,是不是拉屎也要同你报告形状?” 短暂诡异的沉默。 主要是如此粗鲁的话让长相精致漂亮的年轻人说出口反差感特别强烈。 话说到这份上,那恐怕就是把陆小爷架在火上烤也烤不出一点蛛丝马迹,陆三少笑了笑,也不好奇了:“行,你是祖宗,你说带个人就带呗。” 陆鸾依然没什么表情。 陆三少一边心里嘀咕这小孩真他妈难讨好,脸上还带着笑指挥他:“你晚点把人带去AW店里弄条礼服,三楼报我的名字,那里的妹妹知道的。” Alice wonderland是江市最大的奢侈品婚纱品牌代理店,主要经营高端礼服租借与一些婚纱、礼服代理业务。 在江市,像陆容这种每次出席公共场合女伴不带重样的纨绔,几乎人人都是那里的VIP。 二世祖们也不都是傻子,女人于他们如水过鸭背,像许湛一样肯为第二天下了床连叫什么名字都不太记得的女人真情实感花钱的,真不太多。 所以季茵才格外不想放弃许湛,可以理解。 “知道了,”陆鸾简单地回答,“晚上带她去。” “今年的流行色是蓝色你知道吧?”陆容说,“你给她选条蓝色。” 陆鸾不置可否地扫了他一眼。 陆三少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废话说完了,绕过去开了那辆贴好膜的兰博基尼,跑车发动机轰鸣声中,扬长而去。 * 十分钟后。 陆鸾手机再次震动。 ―陆三:越想越不对,老四,你老实同我讲,你是不是在暗度陈仓?绕那么多弯弯,什么时候见你管过这些啊? ―陆三:……你他妈不会是想把许湛和辛德瑞拉凑一对,然后挖他身边别的女人吧?! ―。:? ―陆三:是不是? ―。:妄想症? ―陆三:…… ―陆三:也是,你什么时候能有这种觉悟,记得通知我,我一定给你放鞭炮,连续放他妈一整夜不带停。 陆鸾扣下手机。 * 晚上,陆小爷的晚自习自然又缺席。 同季茵约好了七点半在AW店前见面,站在路灯下,身上穿着高中校服的高挑少年特别显眼,苍白的皮肤在路灯下近乎于透明,引来路人侧目。 他斜靠路灯低着头玩手机。 没一会儿等来了骑着单车匆忙而来的季茵,还是大学生的姑娘身上穿着一件白色T恤,下面是牛仔短裤,一双帆布鞋,脑袋后面扎着微翘的羊角辫,青春无敌的样子。 “抱歉抱歉,阿鸾,久等了吧!” 季茵跳下单车,整个人犹如一阵风似的卷到年轻人面前,带着少女身上特有的淡香…… 还有一丝丝几乎捕捉不到的汗味。 陆鸾微蹙眉,往后仰了仰。 想了想,忍不住道:“你跟许湛在一起,与其让他给你买花里胡哨的包、衣服和鞋,不如让他送你辆车。” 大概是他情绪掩饰得太好,季茵完全没有抓住他话语中的意思。 她摇头:“那怎么行,你知道他的,普通的车又看不上,好车又这么贵……江市交通这么堵,还是打车或者骑车比较方便啊。” 陆鸾索性不再反驳。 此时两人已经到了AW富丽堂皇的店铺门口,季茵从包里翻出湿纸巾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垫脚一脸期待地看了看店门里面―― 没有女人不对婚纱店心神向往,尤其是汇聚了世界顶尖奢侈品婚纱的神之殿堂。 从一楼到三楼,整个AW占据整整一栋大楼。 一楼是接待客人的待客厅,二楼代理成衣试衣间,三楼则是普通VIP客户可以挑选礼服婚纱的地方。 大概是陆容早有打点,两人一进门,除了扑鼻而来的浓郁香水味,还有妆容精致的店员上来接待,引着他们上了三楼。 成百上千、每一条都几万到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不等的礼服、婚纱足以让人挑花眼,季茵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每一条都觉得好看,一时间拿不定主意……陆鸾不耐烦等待,又嫌她与店员讨论时叽叽喳喳吵耳朵,索性让她自己慢慢看,他转身下了楼。 原本想要回一楼待客厅等着。 却在经过二楼VIP室时,听见半打开的门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什么?我当然是自己来的,dream dress有什么理由让许湛做第一个看见它的人?你想恶心谁?” 他脚下一顿。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木地板上一片巨大的白色仿裘皮地毯,地毯尽头有六面镜子围成的六边形,镜子后面是试衣间。 其中一间试衣间里有人影在晃动。 还有“沙沙”的脚步声传来,大概是有人在试衣间里面走动、转圈圈。 “高定好是好,就是对身材把控也太……呃……太严格了吧,天啊,季茵没有胸吗,我这胸塞进去都快没办法呼吸了!” …… “就像是礼服界的保险箱,你懂吗路遥,现在这件礼服每一根线都在跟我叫嚣:不是原主人就别硬挤!” …… “硬挤的才香甜。” …… “这根带子绑哪的?哦,好像是绑身后的。” 陆鸾站在试衣间外,也不知道想做什么。 就是安静地立在那,听里面的女人在絮絮叨叨地同人打电话,抱怨自己的胸有多大(?)。 “啧,这根系带又是什么……什么店员,店员也被我撵走了,人家想做第一个看见自己穿Eile saab的人嘛!”女人捏着嗓音硬凹娃娃音撒娇,“否则怎么可能不带你来!” 声音做作,但又柔又软。 然后又戏精似的一下子干巴下来。 “不行了搞不定了,这裙子穿法太复杂,自知之明告诉我是时候出去喊救命了……挂电话了啊一会儿再打给你――” 女人的声音伴随着试衣间门打开而逐渐变小。 六边形的衣帽间其中一间门被人从里面推开,皮肤白皙细腻、染着亚麻烟灰长卷发的女人抱着烟粉色纱裙的身影出现在门缝后。 她赤着脚,精致的锁骨和胸前两团弧线隐藏在薄纱之后,试图挤出试衣间时,略微凌乱的头发和裙摆让她显得有点笨拙又可爱…… 当她一脚迈出试衣间,没留神脚下踩着裙摆的纱,顿时如同一团裹在豆沙馅里的糯米团子,从试衣间里“扑通”一下掉出来! 脚下打滑的尖叫还没来得及从喉咙冲出。 从旁边伸出来的一条有力的手臂一把捏住她雪白柔软的胳膊。 “啊!” 尖叫化作低呼,她结结实实被更衣室外的人接住。 跌入略微温暖的怀里,谢云捏着裙摆的手松落,裙摆滑落,尚未穿好固定的礼服滑落一半,露出大片白腻的背部肌肤,松垮挂在腰间…… 定眼盯着面前蓝白乡间的高中校服,她还有点儿懵。 慢吞吞抬起头,便对视上年轻人似毫无波澜实则深不见底的深色眼眸。 几秒无言对望。 她瞪着溜圆的眼,甚至来不及震惊。 “走光了。” 嗓音略微低哑,陆鸾抬手,替她将背后滑至内裤边缘的礼服裙往上提了提。 指尖仿佛带着电流,无意间扫过她背脊……猝不及防,牙根微颤,扣在他肩膀上的指尖紧了紧。 “……” 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怀中熟悉的玫瑰笼罩着香软一团,是干干净净的味道。 他轻笑一声。 “平地也能摔。谢小姐,送店铺不够,还准备给穷人家的孩子一个温暖的拥抱才算完,是么?” 章节目录 够大 耳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调侃。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 谢云可能会反过来嘲笑这个时时刻刻都冷着脸的小朋友,原来你也有会开玩笑的时候。 而现在这样的姿势,她觉得自己有点狼狈。 “是你啊。” 对方没搭理, 显然是懒得回答她的废话。 “你怎么在这里?” 还是没有反应。 ……这小朋友, 哑巴么? 谢云脸贴着小朋友的胸前, 她头一动, 唇上的口红便蹭到了他校服上…… 只是一点点。 但是红色的一抹落在浅蓝色的校服布料上,就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红。 “对不起啊, ”谢云笑了笑, 说,“口红好像弄脏你的校服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双手还勾在他的肩膀上,以至于让她的道歉听上去并不太有诚意,甚至带着恩将仇报的味道。 此时一幕弱受让任何一个五中的学生或者是了解陆鸾的人撞见, 怕不是都得感慨一句,这女人大概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殊不知金丝雀敢在狮子头上薅毛撒欢, 也只是因为狮子他老人家睁只眼、闭只眼, 假装自己是只毛发蓬松的布偶猫。 “说话啊,哑巴了?能扶我起来吗?” 她得了便宜还卖乖,趴在他怀里,声音显得有点娇气。 让人不太艰难地便联想到那日她趴在别的男人怀中远远望着他扮可怜。 陆鸾没说话, 只是原本替她拎着礼服下摆不让她走光的手松开了些,布料失去了抓取力立刻往下滑,她脸上强找的淡定立刻被击溃,低呼一声, 紧张地捉紧了他肩膀上的衣服布料…… 在布料完全滑落前,陆鸾给够了她教训。 一根手指敏捷地勾住布料边缘, 重新将它固定好,与此同时,剩余四指贴着她的腰线,探入背部布料内―― 下一秒,手背被一只柔软的手压住。 原本埋头在他怀里的人抬起头,望着他,深色瞳眸微湿润,明亮得像是一只猫:“小朋友,做什么?” 声音缓慢而柔软,仿佛带着调侃,淡香的气息吐息在他下巴。 她的视线落在他滚动的喉结上。 “在教你,废话不要太多。” 低低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动作不太温柔地将她反转背部冲自己,他垂眼,指尖一勾,从礼服另外一侧,勾出一条同方才困惑着谢云要让她出试衣间找店员罪魁祸首一模一样的衣带。 捞起两根对称的衣带,在她腰肢后利落地系了个蝴蝶结,固定住礼服下摆。 “……我怎么就废话多了?” 不服输的反问,毫无意外地再次石沉大海。 谢云背对着他,一只手扶着试衣镜边缘,腰微塌陷,半弯着腰……从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身穿高中校服的年轻人立在自己身后,宽肩窄腰,姿态挺拔,双手消失在她肩后腰线后。 两人的姿势实在有些暧昧。 其实也不太雅观。 陆鸾替她将礼服穿好,双手即刻脱离了裙摆,人也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谢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条件反射地跟着直起腰,看了眼镜中身着礼服的自己,又转了个身,回头从镜中看看自己穿戴整齐的礼后背……这礼服前面看似保守,其实心机在于背后,大片雪肌之上,用粉色系带系着蝴蝶结,甜美之外,不失小小的性感。 像是圣诞节放在树下待拆开的昂贵礼物。 好看。 ……虽然不是那么合身。 满意地把视线从自己的身上挪开,从试衣镜里,谢云瞥到站在不远处的小孩正用手试图揩拭去校服上的那抹口红印。 恶作剧得逞的愉悦,让她无声勾了勾唇。 却在这时,听见他头也不抬、毫无感情地说:“现在第一个看见你穿这条礼服的人是我,怎么样,要把我的眼珠子挖出来吗?” 她唇角勾起的弧度凝固。 想到刚才自己在打电话的戏多被他听见还真有点老脸泛红,但又不甘示弱气势就这么在一个高中生面前弱掉。 ”哦,倒不至于挖你眼珠,”她状似不经意地摆弄了下裙摆,声音放柔,“那你看我好看吗?” “一般。” “……” 不知道为何,突然有点感同身受古人在创造“对牛弹琴”这个成语的时候得该有多么的愤怒。 在谢云带刀的目光下,陆鸾脱下了身上的校服外套,只着里面一件T恤,他把外套扔给了她。 谢云条件反射伸手去接,接过来的校服满满都是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洗衣液味混杂着汗液、阳光和青春气息…… 她困惑地眨眨眼,他这是什么意思? “洗干净再还给我。” 她听见他用命令的语气同她下指令。 怀中抱着高中生的校服外套,她动了动唇,正想说话…… 这时候,从两人身后门外,传来什么人下楼梯的声音,与此同时响起的事季茵快乐如小鸟的呼唤―― “阿鸾,你来看看,这件礼服还合适我的肤色吗?” 季茵的声音伴随着她的人出现在二楼试衣间门外,等她看清楚了试衣间里的人,便不意外地发现,最合适她肤色的那件礼服…… 此时此刻,正穿在她最讨厌的那个女人身上。 * 几分钟后。 谢云无所谓地看着陆鸾把季茵带回三楼。 尽管走之前季茵看她的眼神,仿佛是想冲上来把她的礼服从身上扒下来,那通红的双眼瞪着她,就像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魔鬼。 他们离开后,谢云转身,看着镜子里身穿小礼服抱着一件男式高中校服的自己,愣了下,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 她回试衣间拿出手机。 ―云云云:小朋友,你的校服还在我这。 ―。:你是想问季茵哭着给许湛打电话了没有?哭了,打了,许湛挂掉了,所以现在哭得更厉害了。 ―云云云:…… ―云云云:我发现在你眼里,我的形象不太光明磊落。 ―。:所以其实你不想知道,是我误会了? ―云云云:倒是没有。 谢云发出去以后觉得自己有点过于诚实,但是这时候撤回大概已经来不及了。 隔着一层楼板,她仿佛都能听见楼上的人握着手机发出的轻蔑笑声…… 这小孩居然套她话。 着实可恶。 ―。:校服周一早上给我送来学校。 ―云云云:这是什么理所当然的语气,你是皇帝吗? ―。:口红不是你蹭的? ―云云云:…… ―云云云:就不能周一晚上吗? ―。:周一早上晨会要穿校服。 ―云云云:晨会?!那得多早啊,我起不来。 ―。:闹钟起。 ―云云云:…… 对话结束了,谢云放下手机,视线不可抑制地又飘向被她扔在旁边椅子上的高中校服。 犹豫了下,她抓过来,像是变态一般放在鼻子下面嗅嗅,真的就是洗衣液的淡香,还有一些阳光暴晒后淡淡汗味。 和她刚才扑进他怀里闻到的,确认一个味道。 没有她念高中时夏天男生打球过后的浓重汗臭味,明明她也是亲眼见过他打球的……谢云把那件校服翻过来抖过去地看了半天,心里纳闷:他打球不出汗的吗,皮肤又这么白,别不是身体不太好吧? 也是,天天熬夜打工,白天还要上课,身体能好才怪啦! 谢云长出一口气,把校服往腿上一放,抓过手机正想再同陆鸾商讨一下关于赞助他生活费的事,这时候,路遥推门走了进来。 今天的路遥扎着个丸子头,T恤短裤加匡威帆布鞋,看着比季茵还青春无敌。 一进门,没有想象中身着价值十万美金礼服的年轻女人在花枝招展地摆姿势臭美自拍,只有坐在展示台旁边,正低头玩手机的宅女。 宅女的怀里还抱着件…… “哪来的高中校服?” 路遥走过去,趁着谢云不备,两根手指捏着那件校服的袖子从她怀里拽出来,凑过去闻闻,眉毛都快飞进发际线里:“小男生的高中校服?” 她贴的挺近。 谢云眼看着她唇上的口红又要碰着衣袖,一把把衣服抢回来:“属狗的啊,别乱闻……口红碰着了!” 路遥愣了下。 低头看着她抱着校服,像母鸡抱着蛋似的护犊子模样,顿时乐不可支。 “哎哟,可以啊谢大小姐?”她指着谢云的脸,“上次是谁告诉我,搞未成年犯法的?” “没搞!”谢云扔了校服站起来,难以接受自己也有被路遥调笑到没脸一天,“你不要乱说,就是偶然认识的一个小阿弟!” 路遥嗤笑一声,意味深长:“小阿弟。” “是的。” “我都不知你何时有了一个高中弟弟,那是什么,”她指着校服上的一抹红印,“别告诉我那是你的口红。” 谢云伸手要打她。 后者笑出鹅叫弯腰躲,灵活地绕到谢云身后,一看她的背后,吹了声口哨,指尖挑起一半蝴蝶结:“这也是你的小阿弟给你系的吗,系得挺漂亮。” 谢云拍掉她的手,恨不得撕烂她的嘴:“不是!” 路遥笑了笑,抬手把蝴蝶结扯散,在谢云的惊呼声中跟她较真:“你再给我表演个反手系蝴蝶结,系得一样好我就放过你。” 当场被如此揭穿,谢云只觉得老脸真的颇为挂不住。 偏偏没办法让路遥小声点,告诉她人家就在楼上,否则她可能会直接闹着要上楼看个清楚。 “你到底想做什么!” 小礼服外,从锁骨到耳根一片皮肤微染红,谢云瞥了她笑眯眯的朋友一眼,警告她,“路遥,你这死八婆,人家还是小孩,你怎能开这种玩笑!” 路遥掐了把好友的脸,露出个漫不经心的表情。 “什么小孩,现在高中生玩的比你开,”拍开谢大小姐笨拙地试图去摸索礼服裙绑带的手,她一边说着,一边替她重新系上蝴蝶结,“我看你才是比高中生还开不得这种玩笑的小纯情。” “路遥!” 她警告。 “你看,还恼羞成怒。” 推着重新穿戴整齐的谢云回到落地镜前,路遥站在谢云身后,欣赏落地镜中的年轻女人―― 粉色的小礼服,精致的妆容和垂至腰间的长卷发,漂亮的脸蛋因为发臊红扑扑的…… 一双深色的瞳眸明亮有神,如打翻玉盘,星辰散落。 被谢国平一生保护,谢氏的小公主。 “阿云,你也是时候该找个男朋友了,”她换上了平淡的语气,“你正是需要人帮助的时候。”” “是吗?你大概不知道,许湛才放话,他之后江市未必还有人敢要我。” “这不是还有个高中生敢把校服塞进你怀里?”路遥仿佛能联想到那一幕,嗤笑一声,“谁啊,怪聪明的,这泡妞手段。” “我们清清白白。” “好的,你们清清白白。” “…………你疯魔了,那只是一个高中生!” 路遥眼珠微动,也不知道想到了谁,轻笑了声,用指尖亲昵地戳了下好友的脸,纠正:“话别说这么满,现在高中生本事可大着呢……卧虎藏龙的。” 谢云显然不以为然:“多大本事?等发育成熟再说,好吗?” “啧,阿云,你这话可别往外说,怪丢人的。” “什么?” “试过的都知道,十几二十多岁的小鲜肉,”路遥微微眯起眼,“可不是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可以比得上的。” 她声音足够以为深长。 比哪里,比什么,不是傻子都能听得懂。 谢云猝不及防被她把话题带拐,连忙捂住耳朵,又要伸手去打她:“路遥,你同我收声!那只是我偶然认识的小孩,小孩!懂什么叫小孩吗!脱了裤子没我大!” 路遥笑着躲开。 * 夜晚,谢云试完礼服,又去了趟医院,待到宵禁,才有空匆忙从路边摊打包一碗粉回家吃晚餐。 一人坐在公寓的餐桌边,急急忙忙喝了口汤,她才感觉灵魂回归身体。 她埋头吃粉。 放在桌面的手机振动,她拿过来看了一眼,是陆鸾。 还以为小朋友又有什么新的命令比如“校服不能水洗”,她漫不经心划开手机―― 入眼就是一条黑色子弹裤。 布料下面轮廓清晰,鼓鼓囊囊。 谢云“噗”地一声把嘴里叨着的粉喷回碗里,辣椒呛进气管,她撕心裂肺的咳了几下,手忙脚乱去扯纸巾,倒冰牛奶…… 一阵手忙脚乱重回桌边,黑着脸收拾掉了还没吃完的粉扔进垃圾桶,抓起手机正想骂人,就看见图片下,对方还有发来几个字。 ―。:够大了吗? 谢云定格在桌边三秒,反应过来这是她和路遥的对话被人偷听。 ―云云云:你先说我“一般”的。 可惜对方照例不埋她试图转移话题、甩锅扮痴的帐。 ―。:问你话。 ―云云云:…… 本着诚实守信原则,她在表情包里挑了个顶呱呱大拇指,给对方回复了过去。 章节目录 修水管工 陆鸾躺在床上, 手臂枕着脑袋。 盯着手机里对面发来的那个顶呱呱大拇指看了一会儿,哼笑一声,他把那张照片撤回, 然后又去手机相册里删掉了一样的照片。 切回微信, 界面里有一小串他撤回过消息的系统提示。 ……还有一个得意得莫名其妙, 此时正跟他叫嚣的女人。 ―云云云:撤回也没用, 我都存下来了。 陆鸾觉得谢云看着成熟又高高在上的优雅大小姐模样,但有时候, 真的有点天真外加幼稚。 ―。:本来就是发给你看的。 ―。:你打印出来挂在墙上我都没意见。 ―云云云:? ―云云云:谁会把这种东西挂在墙上? ―。:不要吗, 辟邪的。 ―云云云:…… ―云云云:我去洗澡了。 ―。:多久? ―云云云:? ―。:? ―云云云:小朋友,再教你一个成年人世界的社交礼仪,当一个女人跟你说“我洗澡了”、“我吃饭了”、“我去卸妆了”、“我去午睡了”等一系列的话语时,潜在台词为:不想聊了,今天到此为止, 但是明天我有空的话也许可以跟你继续聊。 ―。:花样多,成年人世界够复杂的啊? ―云云云:你是在讽刺吗? ―。:还不够明显吗? ―云云云:我去洗澡了:) ―。:哦。 然后谢云果然再也没有回复他。 陆鸾放了手机, 刚想睡觉, 这时候家门被人敲响,他翻身坐起来,有些搞不懂这种时候怎么还会有人不怕死来敲他家门打扰他休息。 随手抓过床边的牛仔裤套上,走到门前, 透过猫眼看了一眼外面的人,他拉开了门。 “阿涛,这么晚,什么事?” 夏夜不知道躲在哪个阴暗角落的蛐蛐虫鸣声中, 他的声音听上去低沉而冷漠。 走廊昏暗的声控灯光下,站着一名身穿着十二中初中部夏季校服衬衫的少年名叫韦星涛, 年龄不太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此时他低着头,尚未张开的俊脸上还带着一丝丝稚嫩,且挂着五颜六色的新旧伤。 房门被拉开,他便顺势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门里站着的年轻人神情寡淡,视线扫过他调色盘一样的脸也照样波澜不惊。 视线路过年轻人一双长腿,最后难以抑制地停在他敞开的牛仔裤裤腰处,盯着其小腹几块腹肌……陆鸾因为皮肤偏白,看上去并不是那种健壮肌肉型。 没想到该有的他一样都不少。 “陆小爷,”在陆鸾表现出不耐烦之间,少年终于开口说话,大概是唇角的伤扯着痛,他声音有点含糊,“阿庆嫂讲她家水管又坏了,求我帮忙修……正巧我家手电坏了,来借你的用一用。” 陆鸾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然而也让开一条路让他进屋。 韦星涛轻车熟路地拎了工具箱出来,打开拿手电筒时,听见陆鸾在他身后说:“你又去打架。” “五中有几个高一的来找茬。”韦星涛打开手电筒检查了下,一束光亮起后,立刻关上,“哪怕你不管学校的事,他们也不敢惹你,五中有你在太平得很……他们闲的想吃屎,只好来找外校的麻烦。” 听着这半抱怨的说法,陆鸾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问了他要了那几个找事的人的名字,就再也没有提下文。 在韦星涛拿了手电筒道谢往外走时,他叫住了他,指了指沙发上一个破月饼盒。 “什么?” 韦星涛走过去,单手掀开月饼盒,看见里面放了一沓新取的钱,挺厚的,可能有个四五千块。 他猛地盖上盖子,回头望着门口站着的年轻人。 陆鸾说:“这月工资,上次贴膜陆容多给了几千块,你和安仔他们拿去缴学费……” 韦星涛不肯拿:“暑假给夜色跑了两个月的腿,我学费缴了,你把这钱拿给软妹和阿龙,他们兄妹拖家带口的,软妹就靠在巷子里打零工那几百块哪里够?” “他们有他们的。”陆鸾不准备跟他废话,“拿走。” 看了他一眼,少年知道在说也不过是要惹骂。 不好再说什么,从破旧的月饼铁盒里拿出钱塞进衣服内袋里,然后放了手电筒,轻车熟路的走到里屋,在一个灵位前拜拜上了柱香,嘴巴里不正经念念有词:“谢谢王阿婆给我们带来陆小爷这财神爷……” 话还未落。 被人从后踹了脚,陆鸾伸手扣上了牛仔裤的鸟门,又抓过沙发上的一件T恤套上:“我跟你一起上去看看。” 少年举着香愣了下。 陆鸾偏了偏头:“怎么?” 韦星涛看了他一眼,显然有些惊奇:“没什么,就是瘫佬阿荣一家搬过来那么多年,,都没见你上去同他们讲话过,甚至过年也不曾道过恭喜。” 陆鸾穿好了衣服,冷冰冰道:“恭喜什么?也要有喜可道才是。” 韦星涛说:“现在他们不也没有……” 陆鸾打断他:“前段时间不是有只金丝雀给他们送了一大笔钱?” 韦星涛惊了,天真之中带一点正义的警惕盯着他:“陆小爷,难道你也打那笔钱的主意?” “……” 陆鸾荒谬地瞥了他一眼,一个眼神便让前者把接下来的大惊小怪吞咽回了肚子里―― 他对那十万块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是他也不会主动跟眼前的少年解释,他之所以对这件事稍微上了点心,不是为了瘫佬阿荣那点钱,而是为了那只显然十分喜爱日行一善的金丝雀。 …… 他自己都没想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反正他几乎没有对身边的人产生过这种“有点害怕它把自己玩死所以还是盯一下比较好”的责任感。 不过幸好,他也懒得去想。 抬脚走在拿着手电筒的少年前面,他率先上了楼。 * 还没上到对应楼层,就听见楼梯里传来乱哄哄的吵架声。 三楼的住户扯着嗓子在骂:“明明拿了一大笔钱,也舍不得找个人来翻修一下下水管,如今屎尿都喷出来弄得我家天花板上!你让我们怎么办!我上辈子做了孽欠你们家钱要顶着屎盆子样的天花板么!” “那钱要用来给阿强上大学……” 中年女人支支吾吾的声音响起。 陆鸾走到三楼时,看见楼梯上已经滴滴答答地流淌了许多污水,污水顺着楼道蜿蜒成了小河。 三楼的住户骂骂咧咧地在收晒在走廊的衣服,以免被熏到臭味……李子巷楼间距很窄,能够见到阳光、通风的户型算“豪宅”,一般住在这里的人都是见缝插针地在任何空位地方晒东西。 “短命鬼,拖油瓶,阿强上辈子杀人放火投胎来你们家,不如都去死算喇!” 见到陆鸾,她嘴里的咒骂停顿了下,小声了一点。 陆鸾目不斜视从她身边经过。 原本就足够斑驳的楼道如今变得更加狼狈,陆鸾如没看见般,踩着污水上去四楼,瘫佬阿荣家的阿庆嫂站在家门口。 楼道已经如此惨不忍睹,此时她家中更是一片狼藉,走到门口就有一股浓重的骚臭味扑鼻而来,这在夏天简直是生物武器级别的杀器…… 他家大门敞开,整个屋子泡在管道冒出的污水中,污水已经漫过脚背……白色泛黄的瓷砖地面上有许多黑色的残渣还有卫生纸泡开的污渍。 陆鸾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初中生少年,后者一脸尴尬,他没想到陆鸾会跟着上来,否则他会如实告诉他,这次坏的是卫生间下水管道…… 陆鸾站在这家门口,停顿了下,抬脚走进去。 跟在他身后的韦星涛终于忍不住,伸手拽住他:“陆小爷,要不你还是……” “还是什么,这里是李子巷,又不是五星级酒店。”陆鸾声音很平静,拍开他的手,转头问阿庆嫂,“卫生间怎么走?” 阿庆嫂已经惊呆。 一是惊讶在李子巷里还有生得如此好看精致的年轻人; 二是她晓得这年轻人叫陆鸾,听说虽然年纪轻轻却在荣连街附近一带很是有话语权,她们搬来几年,这次第一次同他讲上话; 三是对方接过了身后少年人的手电筒,又问有没有起子,一副准备动手干活的样子…… 韦星涛跟着进卫生间时。 陆鸾已经叨着手电筒,借着光照亮卫生间那盏破烂昏黄的灯照不亮的死角,拿着起子蹲在下水管道跟前敲敲打打。 “你还会修这个,”少年的声音简直带着崇拜了,“说是一根管子,要找毛病还挺复杂的。” “多复杂?” “啊?” “比不比兰博基尼Aventador冷启动时发动机颗粒状异响原因排查复杂?” “啊?” 外面三十多度的闷热天气,瘫佬阿荣家里只有主人房间有一台给瘫佬阿荣用、防止他长期躺窝生褥疮恶化的二手空调。 如今来了外人,阿庆嫂红着脸赶儿子阿强去写作业,又打开了主人房间的门让冷气稍微跑出来一点…… 只不过空调制冷效果不太好,屋子里弥漫着下水道味、褥疮血腥味、药味和长期未清洗空调混合在一起的浑浊气味。 厕所里依然很热,陆鸾已经感觉到有汗液顺着他的脖子滴落,他抓起衬衫擦了擦脸,一只手摆弄着修水管的工具,突然想起了什么。 想要伸手去拿口袋里的手机,又想起自己一手锈迹和不想细想的不明渗透液。 “阿涛。”他叫身后的人。 “怎么了?”少年问。 “我口袋里有个手机,拿出来,”陆鸾说,“帮我照张相。” “啊?” 韦星涛一脸懵逼。 但是还是照做了,并且照相的时候,陆鸾虽然还在修水管,但是脸往旁边偏了偏,淡淡命令:“过来,离我脸近一些,能照清楚吗?” 韦星涛一头问号。 用他不太娴熟的技术给陆鸾照了几张照片,后者扬了扬下巴示意要看,他拿着手机给他看屏幕,就看着他皱着眉,很不满意摄影作品的样子。 直到照片翻到倒数几张,屏幕中照片有了个新的角度―― 陆鸾蹲在那,一只手拿着电筒和起子,另一只手捞起白色T恤捞起来挂在他下巴上,做擦汗状。 手臂因为握着两件不小的工具使了些力,肌肉和青筋凸起,这让他看上去比平日里来得壮一些。 T恤下面露出几块腹肌。 腹肌上还挂着几滴汗珠,昏黄的灯光下,很性感。 他垂着眼,睫毛从照相选取的角度又长又密,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 鼻梁又高又挺,下颚弧线一半藏在白色T恤里,露出的另外一半却很漂亮。 陆鸾满意地“嗯”了声。 让韦星涛把手机放回他的口袋。 “你出去,”他无情地说,“我有话要问阿庆嫂。” 韦星涛看他忙忙碌碌的样子,又是修水管又是摆拍还要同阿庆嫂聊天,也不知这人到底是蓄谋已久还是突然灵感爆发,总之很忙碌的样子。 ……若不是知道不可能,他都要怀疑瘫佬阿荣家的水管就是陆小爷故意弄坏的。 韦星涛胡思乱想着,还是转身去叫了阿庆嫂。 那个女人被从儿子阿强房间里叫出来,看着最多不过二十八岁的女人头发有些凌乱,捏着身上花衬衫的下摆,她站在卫生间的门口,却没有进去。 仿佛生怕自己当着卫生间那点儿本就不透亮的光。 “陆……陆,”她吭哧了一会儿不知道如何称呼她这冷艳高贵的邻居,“你找我有事?是、是不是水管修不好了啊?” 她听上去诚惶诚恐。 “不是,只是厕所和下水道口的Y字形有边漏了,所以才往上冒。” 陆鸾用起子将一块铁皮用钉子固定打好上补丁,“咚咚”的修理声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在卫生间响起。 “我要问你的是,那日谢氏的千金来拜访你,同你说了些什么,希望你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他回过头,瞥了一眼立刻闭上嘴露出警惕目光的阿庆嫂,讥讽笑了笑,淡淡地又做了补充警告。 “先说好了,那十万块并不是那么好拿……若你因为隐瞒最后招惹来杀身之祸,希望日后你去阎王那报道时,不要哭着抱怨说,没人试图来拯救过你。” “……” 阿庆嫂的唇动了动。 生活在李子巷,被生活磨光了棱角的女人很容易便被三言两语恐吓到。 她立在昏暗的洗手间门前,一边看着陆鸾修理下水管道,一边将那日谢云踏入她家第一秒开始。她能够回忆的每一个细节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 陆鸾修完水管,重新打开水龙头。 听见“咕噜咕噜”下水管道畅通的声音,地漏也没有再疯狂往外冒水,陆鸾把工具一扔,把剩下的收尾工作扔给了韦星涛和阿庆嫂他们。 他回到家,又洗了个澡。 一身是汗还有奇奇怪怪的味道,他洗的比较久,抓起香皂的时候,他不小心想起那日,他家洗手台前站着的那个女人,问他―― 你洗澡就用香皂吗? 沐浴液有吗? …… 陆鸾哼笑一声。 他洗完澡,换了衣服,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重新坐回床的边缘。 扫了眼扔在床上的手机,他拿过来,进入微信,把刚才照的修水管的照片发倒微信朋友圈,分组可见。 大概过了三分钟,微信便有了新消息提示。 ―云云云:你朋友圈那张照片,是在做什么? 这小鸟上套的速度之快,让陆鸾觉得他不是在诱捕,而是带着一把□□指哪打哪,横扫猎场。 ―。:帮邻居修水管。 ―云云云:大半夜修水管?不能第二天找水管工? ―。:都屎漫金山了,不修? ―。:找水管工你掏钱? ―云云云:一个水管工要的了多少钱? ―。:普通三口之家一天的伙食费。 谢大小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大概是被“一天的伙食费”这个计量单位震撼到了。 陆鸾觉得鼻腔里还是瘫佬阿荣家的臭味,坐在床边,点了支烟。 几秒后,他微微眯着眼,看着这女人识相地转移了话题。 ―云云云:小朋友,你还真什么都会? ―。:讨生活。 ―云云云:讨生活?身材那么好,长得好看又年轻,还有腹肌……去路遥那里打工时,她有没有问你干点别的讨生活方式? 谁都知道路遥私底下是江市第一家禽王。 ……还“别的讨生活方式”。 黑暗中,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咬着烟屁股,唇角吐出一股白烟。 ―。:你包吗,用一个店铺的租金? ―云云云:……你怎么嘲讽我,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云云云:搞未成年犯法的。 他唇角微翘,嗤笑一声。 ―。:我成年了。 ―。:就两个月前的事。 ―。:要搞吗? 章节目录 学校门口 谢云当然不会天真地觉得陆鸾是真的在跟她发出邀请, 隔着屏幕她都嗅到了他连发三条信息,字里行间里的嘲讽。 不过毕竟也是她出言不逊在先,问人家小朋友有没有在做皮肉生意, 对方要是不高兴或者有情绪了也很正常。 但她并没有准备道歉。 反而是跟他装傻充愣。 ―云云云:还是算了吧, 你还在上学, 要是被同学们知道你被大姐姐圈养起来了, 他们可能会看不起你。 ―云云云:高中生们都很八卦的,还很敏感。 这边谢云已经洗干净躺在床上, 空调调整到适当的温度, 真丝睡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床头唯二的光源是香薰蜡烛和手机屏幕。 在等待陆鸾回她信息的过程中,她手指不受控制地重新点进陆鸾的朋友圈,又看了一遍他的照片…… 光是前几次有意无意触碰,她知道这个高中生小阿弟实际上比看上去结实许多, 但是完全想不到,他身材这么好―― 那被随手捞起的T恤之下, 均匀分布的腹肌一览无余, 照片中的他微微侧着那张俊脸,侧脸弧线有些冷漠,有汗液挂在他鼻尖…… 明明才刚成年,但是居然有了成熟铁血硬汉的性感。 只是一张照片, 谢云仿佛能嗅到照片里那人身上热烘烘的汗与铁锈味,这种味道甚至冲破了真正在她身边的香薰蜡烛,钻入她的鼻尖。 让她心跳都快了两拍。 忍不住想到那次在学校门口撞见小姑娘同他表白,谢云理所当然的猜, 陆鸾在学校应该很受女孩子欢迎…… 也难怪。 她指尖一滑,退出照片。 微信对话框里, 那边已经有了回应。 ―。:我要是怕被说闲话,就不会叫你周一把校服送到学校给我。 他打字就跟他说话时一样拽,谢云轻笑一声。 ―云云云:我还没说我要去? 没有想象中年轻人的心浮气躁,气急败坏……对面只是平静地告诉她,校服就那么两套,她若是拿走,他便又要重新买。 “……” 盯着手机屏幕里一点语气倾向也没有的简单一句话,谢云却收起了调侃的心情―― 她觉得自己被道德绑架了。 她是并不知道如今高中校服多少钱一套,五中那种公立高中应该就还好…… 但是今晚陆鸾才跟她灌输了世界上还有“一天的伙食费”这种金钱计量单位,又大半夜给她发修水管的照片。 此时此刻,谢云不可抑制地想到这个小孩不知道搞什么没有父母的豢养,这就算了,他还自力更生到可能把整条街所有的零工都打过一遍。 比如今晚,别的小孩可能在家温习功课,吃阿妈端上来的甜汤宵夜。 他却出现在夜色门口,一脸淡然地告诉她,他来打工。 ……他的钱可能每一分都来之不易,是要用来吃饭的钱。 谢云知道她不能因为自己一时贪图好玩给别人带去负担,于是她不再戏弄他。 ―云云云:今晚你修水管对方给了你多少钱? 电话另外一边,坐在床边的年轻人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的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临走前阿庆嫂硬塞给他,坑坑嗤嗤地讲,请他吃烟。 ―。:十块。 ……十块? 谢云盯着这两个字一阵无语。 ―云云云:知道了,校服会给你送过去的,你千万不要再乱浪费钱。 对面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也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口风转变。 只是简单地给她发了个“晚安”后,便没有再跟她继续东拉西扯。 * 第二天是星期天。 谢云是被疼醒的。 她翻身时候自己的左脚踹到右脚上次扭到的地方,把她一下子疼得从床上弹起来,冷汗嗖嗖往外冒,一看外面阳光明媚,才早上八点十分。 又饿又困,脚也很疼,坐在床上,她对自己发了一会脾气。 洗漱完点了外卖早餐,到客厅把那件被扔在沙发上的校服拎起来抖了抖,心情实在不太好。 把校服随手放在膝盖上,等早餐的过程中她打电话给马仔问了下医院的情况,马仔说早上医生来查过房,情况一如既往地不好,但也没有什么更加意外的事发生…… 谢云“哦”了声,告诉马仔明天周一她早上有别的事也要晚些到,不用给她买早餐。 马仔没问她有什么事,便乖乖挂了电话,这让谢云心中憋着的火更往上蹿了些:她原本准备等马仔问东问西的时候把他骂一顿,完全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么懂事。 她憋的难受。 想了下昨天答应给高中生洗校服、送校服这事办的很蠢,她心情变得更加不好。 于是她拿出手机,向没办法回避问题的人找茬。 ―云云云:你家没洗衣机?自己不能洗吗? 她丝毫不觉得自己隔天出尔反尔地翻脸有什么不对。 没想到大周末的,对面居然也起得很早,而且能在周末清晨保持一如既往的头脑冷静。 ―。:你有起床气? ―云云云:没有。 对方显然懒得理她的放屁。 ―。:被电话吵醒的? 谢云并不知道自己发脾气的对象在外人眼中是个脾气顶尖不好的人,所以这会儿她并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 她很服气陆鸾这种自然而然无视一切废话的本事,在对方冷清又有点贴心的闲聊式提问里,她的火气也消下去了一些…… 虽然这并不代表她会说实话,是她自己把自己踢醒的。 ―云云云:问这么多干嘛,我问你话你都没回答。 ―云云云:你家到底有没有洗衣机? ―。:有。 ―。:但是我不确定洗衣机能不能洗掉口红印。 ―。:你最好也手洗。 他语气很诚恳,如果不是后半句发号施令得过于理所当然的话。 当然谢云也不是太在意这个,她瞪着微信对话框,突然轻笑了声,想到如果是许湛敢这么同她讲话,现在她已经把手机扔到了他的脸上。 但是换了陆鸾,她就不会,大概是因为这位小阿弟长得实在是很好看,人对于美的事物总是宽容多过刻薄。 ―云云云:这么说你从来没有把口红弄在校服上过。 对面这次停顿了大概三分钟,才回复。 ―。:没有。 谢云觉得自己心情没这么暴躁了。 放下手机,拎着校服进卫生间,她靠在洗手台很有耐心地用洗手液洗掉了那个口红印。 确认洗干净了,才把它塞进洗衣机。 关上洗衣机的门,从门上的透明观察窗倒影里,谢云看见自己的唇边居然有了一点笑意。 * 周一是工作上学的日子。 早上七点刚过,五中门前就人声鼎沸,身上穿着校服的中学生三五成群的从四面八方汇聚,校门口的早餐推车前,每一摊都热闹非凡。 拎着早餐的学生从最后学校门前的大路口经过的时候,有些稍微认识车、喜欢车的男生总会忍不住转头看路口停着的那辆AMG G63。 就是人们口中的大G。 有钱去4S店也得排半年队等待,落地都快接近三百万的铁灰色车身,霸气十足。 此时此刻,那辆停在学校门口稍远一些的地方的豪车车门开着,驾驶座那边靠着一个身穿黑色吊带裙的女人。 打开的车门几乎遮掉了她全部的上半身,从车门的方向,只能看见她穿着一双平底的repetto ballerina红色芭蕾舞鞋,和她唇上的口红是一个颜色…… 长卷发勾勒她纤细的腰线。 她低头旁若无人地一边玩手机一边喝豆浆,红唇在吸管上留下一个印子。 大清早的,越野豪车配美人的搭配看得青春期小朋友们血脉喷张,目光根本没办法从那根沾染她口红印的喜欢上挪开―― 恨不得自己就是那根吸管。 王井龙抓着陆鸾的胳膊发出鸡叫的时候就是这句台词。 “我操!陆小爷,快看那是谁!” 他摇晃着身边人的胳膊,为自己至少和那吸引了所有男生目光的女人有一点点熟而自豪上了天,“快看快看快看!那天开总裁来修车的!篮球场边给你微信的!谢小姐!” 陆鸾:“?” 抬头顺着他下巴指着的方向瞥了一眼,陆鸾没说话,脸上也没有太多的情绪。 他心想,王井龙率领修车厂内马仔疯狂编排这个“操场边的姐姐”,以至于她已经被他们编排成了江市版《豪门风云》TVB剧女主角时,似乎并不是这么礼貌。 此时面无表情地把胳膊从王井龙的手里抽走,陆鸾忍不住又看了眼谢云身后高调、和她本人小身板极具对比视觉冲击力的车,微微蹙眉。 随后大概是想到了什么。 他不冷不热地嗤笑一声,眉心舒展开。 “她在这干嘛!路过!买早餐!晒太阳?” 耳边,王井龙还在上蹿下跳的聒噪―― “陆小爷,她告诉你她来我们学校干嘛了吗,哦应该没告诉,她应该把你微信删了吧……” 陆鸾停顿了下,平静地说:“没有。” 王井龙:“啊?” 陆鸾:“没删。” 王井龙露出个“我不信”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没有,你们又没说话……” 他话还没落。 身边的人已经稍微放快了脚步,超过他,往那辆大G旁边走去。 与此同时,靠在车门边的女人像是有什么心情感应似的抬起头,目光环视周围一圈,最后停在了逐渐走近的陆鸾身上。 王井龙:“?” 在王井龙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时,陆小爷停在那个吸引了全校(……)男生目光的姐姐面前。 后者松开了咬在牙尖的吸管,冲他笑了笑。 这一笑,在她背后立刻有了千树万树玫瑰花开的特效。 然而陆小爷冷着张脸,毫无反应。 冲他笑的人仿佛不太在意他的冷脸,如同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把手里的豆浆杯子往冷着俊脸的年轻人手里一塞,她转身打开后座门,爬上去,下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件校服。 …………………………王井龙记得今天一早见到陆鸾,第一句话就是:陆小爷,你校服呢,不穿校服不怕又被老班抓着讲废话么? 当时陆鸾没理他。 现在他却猝不及防得到了答案。 王井龙眼睁睁见姐姐把那件叠好的高中校服递给陆鸾,后者接过去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她那杯豆浆…… 她又从驾驶座那边拿了一杯新的豆浆,还有几个装好热腾腾的包子,跟他换。 陆鸾什么也没说,这个对于学校女生送的礼物、食物向来碰都不碰,如果可以的话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校园扛把子…… 垂着眼,乖乖把姐姐递过来的早餐,接了过去。 王井龙:“……” 王井龙:震惊我全家.JPG。 章节目录 卑鄙 王井龙抬脚走向陆鸾时特意看了看周围, 有些人已经望了过来,原本他们的脸上都写着八卦和好奇,但是在看见男主角之一的人是陆鸾后, 他们就又默默地扭开了脸。 假装自己不好奇, 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也是为难了他们, 明明正是十八九岁对世界充满好奇心的年纪。 等王井龙靠近能听见姐姐和陆鸾说话的距离, 这时候后者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命令:“你先进去。” 王井龙迟疑了下, 不想走。 …………………………他当然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不想走, 如果人类是变形金刚,现在他就是一个行走中的大写问号。 王井龙直接没看陆鸾,他眼巴巴地望着谢云。 谢云冲他笑了笑。 他的眼睛立刻就喷出彩虹的光来………………然后这道光在旁边的陆小爷平静地望过来时“咻”的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好的,先走就先走。 他拉了下肩膀上的书包,冲谢云说:“姐姐好, 姐姐再见。” 说完就走了。 他忙着回教室整理“恭敬又卑微地向皇帝提问一百次的正确打开方式”。 王井龙走之后,谢云目光重新落在面前的年轻人脸上, 她说:“人家就愿意叫姐姐, 怎么就你不行?” 陆鸾根本懒得搭理她。 掀起眼皮子扫了眼她身后靠着的那辆大G,停顿了下收回目光,又看向谢云,没说话。 后者却像是瞬间解读了他这一眼的意思, 冲他笑了笑:“听说小男生都喜欢这车,你又在修理厂打工,所以开来给你看看。” “开来给我看,还是给学校的人看?”陆鸾反问。 谢云一点也没有被揭穿的尴尬:“我这是为你好, 玛莎音浪多大声,太高调。” “所以你选了辆能买两辆玛莎的G63, 真低调。”陆鸾说,“丰田倒闭了还是大众停产了?” 不知道为什么,谢云就是喜欢听他阴阳怪气地讽刺人。 怪可爱的。 “我家最便宜的就是许湛那辆奥迪A8,正巧我最近不太有同他讲话的欲望,你知道的……不要太为难我。” 她抬手想拍拍陆鸾的肩,然后发现其实他真的挺高的,她要碰他的肩可能还得垫脚,于是手一拐干脆落在他手臂上,装模作样地拍了拍…… 手感硬实,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看来上次一碰即离、随后深入她脑海中的触感,还真不是她的错觉。 “同你开个玩笑,那日是你自己信誓旦旦说若是怕被人看见不会叫我来给你送校服,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怕。” 陆鸾看着面前这张凑近了的、笑吟吟的脸……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躁动感浮上心头,搞得他有点烦。 突然就很想抽支烟。 “要是假的呢?”他偏开脸,不看她,随口问。 女人脸上的笑意不变:“那就活该。” “嗯?” 他把脸转了回来。 谢云看着他的眼睛。 “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 好在陆鸾没有撒谎。 他在校门口穿上了校服,拎着一袋包子和一杯冰豆浆进了学校,校门口执勤的人看了他手上的早餐八百回…… 愣是没敢把那句“早餐别明晃晃带进学校啊”说出口。 陆鸾迈进学校大门的瞬间,听见身后4.0T、V8发动机的轰鸣声,回头看了眼,只看见那辆铁灰色的车调头,顺着来路离开校园前范围。 * 周一早上都有晨会,陆鸾本来就没带书包,干脆教室都没回,操场边随便找了个树荫坐下,吃早餐。 在他一口一个,慢吞吞地把包子塞进嘴巴里时,操场上响起了《运动员进行曲》,教学楼里的人们涌了出来,他团了团手里的塑料袋,站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王井龙和一群人打闹着冲过来。 到了陆鸾面前,叫了声“陆小爷”,然后骂了声脏话:“包子也没给我留一个!” 陆鸾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站在自己班级队伍的最后一名,说:“又不是给你买的,给你留什么?” 王井龙被怼了,但他还是很开心――就跟看见自家养的自闭症大型犬,某天突然扭头看了街上别人家的狗一眼似的那么开心。 他凑近陆鸾:“难怪你说姐姐没删你微信,看来你们还真有聊天啊……哇,陆小爷,长得好就是不一样,我还以为人家姐姐回家就把你删掉了呢!” 陆鸾还是没说话。 但是他能感觉到周围的人其实都在竖着耳朵在听王井龙聒噪。 ……此时距离谢云离开也就刚过了半个小时,但是不夸张地说,全校大概有三分之二的人听说了今早新鲜热乎发生在学校门口的八卦: ――有个开大G的年轻女人大清早的给陆小爷送了校服和早餐。 这是八卦的1.0版本。 ――陆小爷没有拒绝那个年轻女人递给他的早餐,坐在操场吃了,吃完了,规规矩矩地把垃圾扔进了垃圾箱。 这是八卦的2.0版本。 ――曾经试图给陆小爷送奶酪面包、结果第二天却收到了陆小爷一百块面包费的校花陈星,再也不能用“陆鸾从来不接受陌生女人的食物”安慰自己,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就趴在课桌上哭了,晨会……干脆没来。 这是八卦的番外篇。 所有人都想知道那个漂亮又富有的年轻女人是谁。 这会儿听王井龙一口一个“姐姐”,仿佛熟稔得很的样子,隔壁班一个和他们稍微算熟的男生伸了个脑袋过来:“姐姐?那人别不是陆小爷的表姐啊?” 他问王井龙。 王井龙正想摇头。 这时候,正主却转过了头,那双波澜不惊的黑色瞳眸在那个男生的脸上一扫而过,淡道:“是不是我表姐,你难道不该问我?” 陆鸾开口的一瞬间,方圆十米内都冷场了。 ……这个范围是从大胆提问的那个男生脸上露出的想要弹飞出去的有效距离得出来的。 周围绝对的安静,安静到《运动员进行曲》好像都随着空气稀薄、逐渐真空而失去了声音,所有人一脸惶恐地望着陆鸾。 他没有露出生气的样子,一点都没有。 但是大家都能感觉到,陆小爷不太高兴他们同他瞎几把打听那个女人。 不是心虚地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所以强行不想给人打听…… 就是单纯的不太高兴。 “八卦什么?”陆鸾问。 临门一脚,王井龙刚才在楼上打的腹稿都不好使了,他现在就想抱着隔壁班那个敢于冲锋陷阵、踊跃提问的大兄弟一块儿弹飞出去十米…… 大夏天的,被陆鸾这么一问,他觉得自己冷汗都在蹭蹭往外冒。 “没有,就是,你之前不是才拒绝了陈星的奶酪包么?” 他无耻地拿校花同学挡枪,非常不顾及学妹的面子。 “我不爱吃甜食。” 陆鸾波澜不惊地说。 王井龙没敢说学校门口那家豆浆,天天都甜得像刚刚打死一卖白糖的,您老人家还不是喝完了一口没给我留……他“噢”了一声,还特别虚伪地说:“这样啊。” 陆鸾皱眉:“早上不是没买早餐,不吃等着饿死?” 王井龙差点都被他说服了。 要不是一开始就根深蒂固、坚定地知道这位大佬在放屁的话。 “陆小爷,你说得对。” “……” “太有道理,我就不问您为什么您的校服在姐姐手上了。” 他幽幽补充了句,然后愣了下,抬起手自行掌嘴。 陆鸾看他和唱戏似的,估计脑子里都不知道脑补歪到赤道线去了,皱着的眉就没松开,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缓缓道:“周六陪季茵去试礼服,遇见她了,她把我校服弄脏,就让她洗干净再还给我。” 他掐去中间所有的可塑性部分,就剩个干巴巴的开头和结尾。 王井龙看着他。 陆鸾面无表情:“我家有洗衣机,但我不知道洗衣机能洗干净不能,行不行?” 王井龙:“行。” 陆鸾转开头,看着有点不耐烦:“行就闭上嘴,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正好这时候前面教师队伍过来了,他们班的班主任正站在队伍前面插着腰吆喝“王井龙你怎么站没站相”…… 隔壁班听八卦的听了个来龙去脉,发现这并不是一个香艳的故事,散了。 王井龙也转了回去,面朝队伍前方,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是陆鸾的解释理所当然且无懈可击。 升国旗唱国歌的时候,王井龙的脑海有一瞬间的peace&love。 然后在晴空万里之中,望着冉冉升起的国旗,他突然灵光一闪,终于想到了这其中的问题所在―― 他和陆鸾认识很多年,陆鸾基本不太喜欢跟任何人解释自己做什么、和谁做、为什么做。 这次他却解释了他和那个姐姐,破天荒地。 ………………………………这行为,好像本身就很诡异。 * 队伍前面,王井龙正陷入暴风思考当中。 他还想和陆鸾搭话,就东拉西扯:“说到季茵,我听她说你周六晚上还去瘫佬阿荣家修了喷屎的下水管道?” 他身后,陆鸾躲在他投下的阴影里神游太虚。 闻言,也无所谓李子巷没有秘密这件事,懒洋洋地“嗯”了声:“楼下的小孩半夜来敲门借手电,我就跟去看了看。” “哪个小孩,韦星涛啊?” “嗯。” “哦,他啊,听说他前几天和我们学校高一的干了一架,现在外头都在传严丰街要姓韦了,厉害啊,那小子才初三吧?” “野狗不抢食就饿死。” 陆鸾淡淡评价了句。 同时有些不以为然地想,有什么姓什么的,正儿八经的说,东桐街、严丰街……甚至是荣连街,都应该是姓谢的。 法律层面来说那种。 ……三条街的正主早上刚给他送了一包包子和一杯豆浆。 他有点走神。 这时候,前面的王井龙又说了句:“这瘫佬阿荣也是奇怪哦,之前不都说那个谢云给了他们家一笔钱哈,修个水管都舍不得……今天听你们那栋一楼的人讲,屎尿都流到一楼来了,熏得走廊的衣服全部要不得――” 他还在喋喋不休。 提到“谢云”时语气有点嘲讽和不客气。 “谢云”和“瘫佬阿荣”的名字同时出现,却让陆鸾一早上有些拎不清的脑子忽然清醒了一些……这时候,他才想起,其实他是有事要同谢云讲的。 第一时间拿出手机,他给那个女人发了条微信。 ―。:校服洗的不错,晚上请你吃饭? 对面没回他。 于是接下来整个晨会,他都在以三分钟一次的频率看手机。 等晨会散了会,队伍浩浩荡荡地回到教室,对方终于慢腾腾地回了句。 ―云云云:小阿弟,你这让我该怎么开口,之前我同路遥讲话我以为你听见了,你太小。 ―。:? ―。:现在上课,我上哪给你照相? ―云云云:…… ―云云云:严肃点! ―云云云:大姐姐并他妈不是这个意思! 陆鸾嗤笑了一声,旁边的王井龙见了鬼似的转过头。 他抬头看了他一眼:“看什么?” 王井龙摇摇头。 他说:“看黑板。” 王井龙把头转了回去。 ―云云云:我想你可能有点误会,就是呢我对你比较亲近只是因为曾经我有一个弟弟大约就该是你这么大…… 陆鸾原本上扬的薄唇放平了。 ―。:谁跟你说我要约你? ―云云云:不是你说的? ―。:不是。 ―云云云:不是你旁敲侧击要请我吃中午饭? 陆鸾想了下,谢云长得挺漂亮,又有钱,现在还没嫁出去是有原因的。 这个原因几乎快要被他猜到了。 ―。:是要跟你说瘫佬阿荣的事,你跟阿庆嫂说的话她已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并不是像外界传闻那般你只是烂好心,你是想翻几年前的旧案,借机扳倒谢三叔。 对面立刻没有了声音。 陆鸾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 过了十分钟,对面安静且怂得就像死了一样,他便彻底没了耐心。 ―。:爱来不来 发完这四个字,连标点符号都没打,仿佛害怕自己多模一秒手机就后悔,陆鸾把手机扔进了抽屉里。 至少原本他是准备用更温和的方式同谢云表达瘫佬阿荣的事,只是刚才他认真想了整个后半段的晨会,都没想到怎么才能更温和…… 在他来得及得到答案前,谢云就跳出来激怒他。 所以温和的方式没有了。 变成了威胁。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卑鄙。 但是这个想法在下午放学后,看见坐在他们学校门口树荫下发呆的女人时,顿时烟消云散。 看来他确实很卑鄙。 章节目录 精准扶贫 陆鸾调整了下自己脸上的表情, 至少看上去不是特别高兴的那种,冷着脸走到树荫下正低头掰手指玩的女人面前。 感觉到自己眼前的刺眼阳光被冷不丁地挡住,谢云愣了下抬起头, 发现她要等的人已经一声不吭站在自己面前。 她站起来, 扫了一眼陆鸾, 最后视线落在他的衣领上。 在周围人“=口=”的视线中, 她抬手替他将翻进外套里的衣领整理了下,同时问:“想吃什么?” 她语气稳定, 仿佛自己并不是被威胁才出现在这里, 自顾自地便似乎要主导一切,从容不迫的样子。 陆鸾知道自己用的手段不光彩,当然也不会主动追着这事不撒手,只是反问了句:“不是我请你吃饭么,这话应该我问你。” 谢云指尖一顿, 从他的衣领上挪开,冲他笑了笑。 * 最后他们去了江市最近几年很火的“新龙码头”酒家。 这家酒家也是做海鲜的, 是谢家三叔谢国昌自己的产业, 当年打着醉仙楼分店的旗号,迅速引流客人踩着醉仙楼的尸体上位后,名字一改,生意红红火火, 分店开了一家又一家。 谢云手里翻着菜单,头也不抬地说:“我想来这家酒楼吃饭很久了。” 陆鸾坐在她对面没说话。 看她点了一份白灼冰镇八爪鱼,一份泰式青木瓜沙拉,一份泰式黄金咖喱蟹, 一份清炒时蔬,加起来大概二百一十多块钱。 ――够他去给人修二十一次下水道。 也不知道这女人是不是在报复他威胁她过来, 反正看她一脸坦然,丝毫也不心虚的样子。 “你看看还想点什么?” 陆鸾合上菜单,看也未看便放到一边:“就这样。” 没过一会儿菜上来了,谢云先尝了一口八爪鱼,口感Q弹且没有水泡泡的感觉,是新鲜的八爪鱼。 咖喱蟹里的蟹大只饱满,卖相很好,赶得上谢云当年在泰国吃的很有名的建新酒家。 青木瓜沙拉脆爽,虾酱也发酵得恰到好处,味道很正宗。 连米饭都是泰国香米。 很显然,谢三叔泰国是真的去了,进货渠道也真的搞到了,只不过拿了醉仙楼的钱,最后这些东西却并没有用在醉仙楼上。 真是一条吃里扒外的狗。 随便吃了几口,谢云便没有了胃口放了筷子,自虐一般主动提出另一个让她倒胃口的话题,她用筷子敲了敲陆鸾的碗边缘,说:“说话。” 陆鸾微微挑眉,问:“什么?” “今天发的微信什么意思,你去跟瘫佬阿荣调查我?” 陆鸾看了看周围:“你要在谢三的地盘讨论怎么扳倒他?” “是的,”谢云说,“是不是很有气氛?” 看不出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不过在陆鸾眼里,这女人向来表现的都有点疯,他无所谓地说:“那日我去替他家修水管,随口问了下阿庆嫂。” 陆鸾用筷尖挑开她搭在自己碗边的筷子,跟着随便尝了一口咖喱蟹,发现不是很合自己口味就跟着放下筷子,用平淡的语气继续道:“哪知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云看着他。 “你找错了人,阿庆嫂人不坏,可惜受不住威胁,也管不住嘴――李子巷里没有秘密,你去找过她的事几乎家喻户晓。” 不然季茵也不会知道。 谢云也想过自己是否找错人,但当年的报道被谢三叔压得死死的,她当时找了很多资料,最后也不过是找到了一个在李子巷颇有名气的瘫佬阿荣…… 她别无选择。 她以前不管事,是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人脉资源都在许湛手上,导致现在寸步难行,要被一个高中生在这说三道四。 “听说你还试图让她联系其他受害者,”他说,“我一听便知道你想做什么。” “结论?” 被高中生威胁并不太光荣,谢云脸上不太有很多的表情。 “这件事也是整个李子巷都知道了?” “还没有,”陆鸾说,“否则你以为季茵会不告诉许湛?” 也是。 谢云扔了筷子,这下是彻底没了胃口。 她没想到阿庆嫂这么…… 陆鸾看懂了她脸上的情绪,笑了笑:“没想到她会到处宣扬?” “没想到有人不怕死,”谢云纠正说,“我想保持礼貌,还以为不用提醒她收声,她就应当知道许湛那些人找起茬可能不讲人性这个基本道理……难道不是常识?” “你对李子巷人的‘常识’有误解。” “那是李子巷,”谢云说,“以前我阿爸常同我讲一个床头故事,他说我在那里出生的时候,我阿妈最怕的一件事就是第二天早上起床发现我被人从窗户偷走。” “床头故事允许添加浮夸成分,不能怪他。”陆鸾宽容道,“事实上楼下卖茶叶蛋的郑阿婆家阿毛,可以靠着给阿婆送茶叶蛋外卖供自己上学……今年过年前我看着他手里拽着一百多块钱从巷尾跑到巷门前,你猜怎么着,到家的时候手里一分钱没少还多了几封利是。” 谢云露出个被荒谬到的表情。 陆鸾扫了她一眼,欣赏了下谢云脸上的表情,他当然知道李子巷在这些有钱人、千金小姐眼中形象不太好,对此他向来睁只眼、闭只眼甚至觉得有些有趣…… 就像面对有些人坚持且坚信“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差不多同个态度。 这大概是对“自认为高高在上所造成的无知”人群的恶意宽容。 “想要扳倒谢三叔不难,第一百三十四条第一款【重大责任事故罪】在生产、作业中违反有关安全管理的规定,因而发生重大伤亡事故或者造成其他严重后果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节特别恶劣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重大责任事故的标准,”他停顿了下,才继续,“造成死亡一人以上,或者重伤三人以上。” “你很熟法律?” 并不。 刚才上课的时候闲着无聊用手机临时查的,他只是个高中生,熟法律是要做什么? “还可以。” “以后要当律师?” “会吃饭是不是以后就要去当厨师?” “……” 真刻薄。 “我也知道,比起告他‘危险作业‘,还是直接拿到一人死亡或者三人重伤的证据比较直接,”谢云说,“所以我才找阿庆嫂联系其他人……” “找到那个死亡的倒霉蛋的家属就行了。” 所以他才说,她找错了人。 这种私底下进行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能找一个人就解决的,何必去找三个人。 可是谢三叔当年保密工作做的那么好,除了一个瘫佬阿荣,谢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你能找到那个人?” 陆鸾微微歪了下头,点点头:“能找到。” 当他露出这副稍微在思考时候的模样,便显得有点乖巧。 谢云对这样的小朋友向来没有多少招架的能力,她又想问他这么乖,是否真的不需要大姐姐的钱。 毕竟打零工真的很辛苦。 “你真的不需要我的店铺吗?不用不好意思,现在一对一精准扶贫很常见,况且你还偶尔有帮我一点小忙。” “你管一个年轻女人无条件养着一个比她年轻、只是偶尔帮点小忙的男人叫‘精准扶贫‘?” “不然呢?”谢云问。 她话刚落下,便看见隔着桌子坐在对面的年轻人目光冷了下来。 他那张漂亮的脸上一直挺缺乏表情的,但是这一次,谢云能明显的感觉到,和以前不一样……他可能有点不高兴。 他冲她嘲讽地勾起薄唇:“你觉得整个谢氏就值这点?” 若是王井龙他们在这,听到陆小爷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他们可能已经打开窗户直接从窗口飞出去,只求第一时间离开他的身边。 但是谢云不一样。 她不怕陆鸾,而且强大的自信让她对一切来自周围的恶意自动屏蔽,所以她说:“扳倒了谢三叔,还有许湛……你拿整个谢氏估算价值,是不是好像哪里不太对? 她语气认真,一副防备他狮子大开口的模样。 看出他不高兴了,还敢跟他讨价还价。 这种新奇的体验就连陆小爷也是头一回。 * 两人的气氛不太对。 谢云想到陆鸾可能跟她这个为了一条礼服折腰的软骨头不一样,现在的高中生别的不会,那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肯定背得很熟。 她正绞尽脑汁怎么哄哄小朋友。 这时候,不远处一阵骚动,谢云抬头便看见谢三叔和一个大约三十岁上下、十分年轻的男人并肩走了进来。 “如今我们新龙码头酒家已经是江市最大的海鲜酒楼,我们合作一部分种类的海鲜,可以让你们的压货压力变小,海鲜海鲜,吃的就是一个鲜嘛……” 谢三叔的嗓子扯得大,那男人英俊的脸上挂着敷衍又虚假的笑容随声附和他。 那副相当不走心的纨绔子弟模样,谢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江市陆家第三个儿子,陆容――就是那个如今在江市三分之二码头拥有权、跺一下脚甚至能让全国海鲜、海运市场跟着跳三跳的陆家。 谢国昌脸上像是开了朵花似的。 目光一飘看见谢云,他像是得了老年痴呆症般忘记了上次被谢云糊了一脸的事,发出公鸡打鸣似的“哦哦”兴奋笑声,向着谢云走来…… 陆容原本不想跟过去。 但是在看见谢云身边坐着的人是谁后,他愣了下,收起脸上的吊儿郎当,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立刻跟了过来。 “侄女,贤侄女!今儿什么风将你吹来!” 谢三叔背对着陆容,自然不知道身后的财神爷表情变化,他只是看着谢云,乐呵呵地笑。 “上次在醉仙楼你几乎没动筷子,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海归子女在国外吃腻了海鲜,没想到今日居然在我这小小地盘遇见你!” 他这话里话外都是谢云自己都嫌弃醉仙楼的东西难吃。 这简直是对着谢云的尾巴踩。 她笑了笑:“听闻三叔手下海鲜酒楼生意很好,我便想要来看看,为什么同样是不新鲜的冷冻海鲜,人们偏偏要买新龙码头的帐。” 谢三叔刚才还在说什么“海鲜海鲜吃的就是一个鲜”,这会儿被谢云的话吓到,连忙回头看了一眼陆容:“阿云,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们用的海鲜都是顶顶新鲜从泰国进口回来的好食材,你也吃了咖喱蟹,不新鲜的蟹就剩水啦!” “哦,上次说泰国人不老实给不新鲜的材料的也是你,醉仙楼的材料确实不新鲜啊……哎呀,都是三叔管事,难道他们还搞区别对待?” “话不是这么说,只是一批食材进进来,有些新鲜,有些不新鲜,好次半掺……” “咦,好次半掺这话我听着耳熟。” 是耳熟。 当年谢三叔奚落陆话三少提供的鲍鱼头数不对,用的便是“好次半掺”这几个字。 谢三叔抬起衣袖擦擦额头冒出来的汗,顿时十分后悔上来搭讪。 原本是想耀武扬威嘲笑一下,醉仙楼谢国平的亲女也来光顾他的生意,没想到又被她整得下不来台。 他语无伦次。 谢云懒得跟这傻逼玩意废话。 站起来主动向着谢三身后的年轻人点点头,后者此时像是根本没有嗅到谢家叔侄二人之间的□□味,笑了笑,主动伸出手:“谢大小姐你好,久仰大名。我是陆家老三陆容,你管我叫陆三就好。” 谢云同他礼貌性地握了下手。 两只手叠合在一起时,她毫无察觉,但是陆容却能感觉到,有一束带着温度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束目光来自谢云身边。 陆三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清晰了些,目光一偏从谢大小姐的脸上落到了她身边安静坐着的年轻人身上,后者面无表情地回望他。 现场除了十分熟悉这种眼神的陆三少怕是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读的懂那其中暗含的警告。 陆容反而乐开了花,万万没想到今晚捏着鼻子强来的应酬还有这种乐趣,他“啊”了一声:“谢大小姐有约会呢?” 话一落,便惹来年轻人冰冷的一瞥。 “什么?哦,不是。” 谢云愣了下,干净利落地否认了,又顺手点了点身边年轻人身上的高中校服,“带小朋友来吃个便饭。” 小朋友。 陆容想找堵墙扶着好好大笑一轮。 谢云扫了眼陆容,看他唇角疯狂抽抽,要笑不笑的样子,终于也品出一丝丝不对:“怎么,你们认识?” 这次没来得及等陆容说话,她身边,陆鸾已经站了起来:“夜色打工时见到过,他是VVVIP客户。” 陆容:“……” 夜色是什么声色酒场,混成VVVIP……还不得那什么,铁杵磨成针? 谢云看向陆容的眼神敬佩又唏嘘。 这时,陆鸾又瞥了谢云一眼,又示意她看桌子上那些没动几口的菜,问她:“还吃不吃?” 谢云摇摇头,本来就被谢三叔那些阳奉阴违整得没胃口,如今见了他本人没胃口都成了想吐,还吃个屁。 似乎还挺满意她这个答案,陆鸾拉起校服拉链,转头问谢三叔:“前台结账?” 谢三叔显然没想到一个高中生也敢冷着脸和自己搭话,一点没有作为晚辈的自觉,整个对话寒暄的主动权毫无征兆地落在他的手中。 他“啊”了声,眨眨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这边陆鸾已经一把捉住谢云的手,将她拽出去了半步。 纤长略微冰冷的指尖捏着她的掌心,大概就是刚才同陆容握手的那边手。 “结什么账,三叔都在这了,哪有让小辈结账的道理,”谢云摇摇晃晃没站稳,奚落谢三叔还没忘记连吃带拿,用肩膀推了下陆鸾,“饭菜要打包吗?” 陆鸾让她靠着自己的肩站稳,淡淡地说:“我不爱吃海鲜。” “哦,那就是不要。” “嗯。”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的走了。 走的时候谢云还特地跟陆容打了个招呼。 全程谢三叔基本都被晾在一边,除了被奚落和被蹭饭的时候。 * 吃完一道霸王餐,在外面马路边站稳的一瞬间,谢云立刻说:“谢国昌想要重新勾搭陆家做进货渠道。” 对她说的话,陆鸾没多大反应。 谢云又说:“他做白日梦。” 这次陆鸾有了反应,他掀了掀眼皮:“怎么?” “陆容向来不吃回头草,合作过一次崩了,他会变得很难说话。” 陆鸾沉默了下,说:“你还挺了解他。” “陆家三少的名声谁不知道,”谢云有些烦躁地撩了下头发,“但是今天看他真人好像又不是传说中那么刀枪不入,谢国昌这次要是真成功了我得恶心的三个月吃不下饭……” 谢云还想着怎么给谢三叔把这事儿搅黄了,也不知道冲到陆容面前告诉他醉仙楼楼板换人了别看谢三叔满嘴跑火车做事不诚心她谢云诚意做生意童叟无欺行不行? 谢云正想着怎么跟陆容说上话。 陆鸾伸手拽了下她的头发:“发什么呆?” 谢云:“在想怎么强抢陆容……” 陆鸾:“?” 谢云:“的生意。” 陆鸾:“陆容唯利是图,你有什么给他图的?” 谢云茫然:“美色行不行?” 陆鸾:“……” 他用看病人的目光看了面前的女人一会儿,见到谢三叔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之后她就有点精神不稳定的样子……他微抿唇,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你还饿不饿?” “……饿。”她愣了下回答,她刚才都没吃两口,“怎么了?” “带你去吃别的,去吗?” “啊?” “看我。” “什么?” “谢小姐,你的魂都快飞到陆容身上去了。” 高中生终于露出个不高兴的表情。 可惜谢云早就习惯了他日常抽风的不高兴,所以她无动于衷得像个渣女,甚至被他这么一提,就觉得自己被提供了不得了的新思路,她转头望着陆鸾:“你有陆容微信吗?” 陆鸾转头看了一眼旁边被偷了井盖的下水道,思考了三秒把人塞进去的可能性。 然后收回目光,冷淡地说:“没有。” 章节目录 棒打鸳鸯 二十五 谢云想过陆鸾大概会带她去一个路边摊, 但是她没想到是李子巷的路边摊。 夜晚的李子巷别有一番风味,破旧的路灯昏黄,但因楼间距很窄所以各家开着的灯通过窗户透出来倒也还算亮堂, 从别人家里传来对话的声音, 还有电视里播放的新闻联播。 家家户户都很热闹, 在江市可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入住率百分之百的小区。 脚下的鞋踩在青石砖地面上发出坚硬的声音, 李子巷的排水系统老旧,生活污水有些从下水管道涌出投入石砖缝隙发酵成奇怪的味道……谢云跟在陆鸾的身后, 经过了一家牙科诊所, 一家杂货铺,一家中药材铺,还有一家家庭纺织厂。 “这里居然还有牙医诊所。” “洪叔五几年从过海那边来,便在这开了牙医诊所,价格比外面的牙科医院便宜三分之一。” “这里不会连医院都有吧?” “诊所也算的话。” “李子巷简直是一座缩小版的城市, 巷子里的人岂不是这辈子都不用走出巷子大门?” “如果不想的话,”陆鸾停顿了下, “确实可以。” “不过应该不会有这种人, ”谢云扇了扇鼻尖,作驱赶鼻尖奇怪的味道的模样淡道,“毕竟硬件环境太差。” “有些人从小成长在这里,对他们来说, 生活安稳便好,没有那么多讲究。” 他们说着走进一个拐角,破旧的居民楼一楼窗户被切割做了个贩售窗口,上面歪歪斜斜地挂着个写着“猪仔豪手打鱼丸”字样的招牌, 几个阿嬷和阿伯一边打着扇子聊天,在排队在买鱼丸。 陆鸾过去, 要了五块钱的鱼丸。 五块钱有一小袋。 “这是做什么?” 谢云问。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陆鸾态度不算很好地反问。 谢云沉默了三秒。 “……你是不是不高兴我跟你要陆容的微信?” 陆鸾正在考虑要不要讽刺她不如等到下辈子再反应过来也不算太迟。 “放心吧,商业合作。”谢云拍了拍小阿弟的肩,哄他,“他哪有你半点帅呢?” 这哄小孩子的语气让陆鸾的脸变得更黑了些,抓着谢云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扔回她的身边,他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去。 * 最后他们停在了一家茶餐厅门前,餐厅门前挂着个破旧的招牌:姚记冰室。 正是晚饭时间,铺着老式花砖、供着关二爷神像的餐厅里面热闹得很,店里带着托盘来回穿梭上食的中年女人; 一个帮忙的初中生模样的小姑娘; 还有旁边开放式小厨房里一刻不停捞面的阿叔。 看上去生意很好的样子。 中年女人看见了从门口走进来的年轻人,眼前一亮露出一个笑容:“阿鸾,好久不见!今天居然还带了……客人来!” 初中生小姑娘听见“客人”二字,也跟着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乌溜溜的,看了一眼陆鸾,又看了一眼陆鸾身边的谢云,她冲她飞快地眨眨眼,有点儿困惑的样子。 陆鸾叫声“幺姨”,转头看了一眼谢云,接着冷漠地直接把视线收走。 谢云站在他身后不怕死地嗤嗤笑:小朋友在闹别扭呢,真可爱。(……) 在她像个痴线佬自顾自发笑时,年轻人又转头冲那初中生模样的小姑娘叫了声“软妹”,接着带着谢云找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 中间他还和几个在吃粉的街坊邻居打了招呼,大家看上去都很熟的样子。 茶餐厅里没有空调,很热。 谢云歪着脑袋看角落里的风扇,这家店铺里没有空调,热烘烘的,唯一解暑的便是这一台聊胜于无的摇头风扇,慢悠悠地转着,每次转过来都带来一阵凉风…… 她盯着老式电风扇着迷地看了好一会儿。 “热?”她对面的年轻人问。 “嗯。” “忍着。” 谢云又开始发笑,陆鸾冰冷地瞥了她一眼自顾自脱掉校服外套,跟幺姨点了两杯咖啡奶茶,两碗鱼丸面,加两只猪仔包。 “鱼丸没有啦,就剩一碗的量,”中年女人拿着点餐的手写本,粗着嗓门说,“也不早点来!” 陆鸾拎起手里刚才买的那袋鱼丸给她看。 她看着丝毫不意外,接过鱼丸笑着说:“就你滑头,那就老规矩收你个面钱,记你四块钱哦?” 陆鸾点点头:“再加个叉烧蛋饭。” 女人点点头,又转头打量了一圈谢云,接着和善地笑了声,说话却是和陆鸾说的:“我还以为你同阿软今年要一起过七夕。” “胡说什么,”陆鸾面无表情地说,“阿龙不要同我拼命?” 后来陆鸾告诉谢云,女店主说的阿软就是店里的那个初中生小姑娘,小姑娘是王井龙的妹妹,叫王檬。 “王井龙就是那天在修车店给你倒水的……算了,醉鬼记得什么?就是那天在学校门口像哈巴狗一样管你叫‘姐姐‘的那个傻子。” 陆鸾不客气的形容让谢云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下。 “注意礼貌。” 陆鸾懒得理她。 过了一会儿,吃的上来了。 塑料杯子里装的咖啡奶茶全是碎碎的冰,一口下去凉到天灵盖发麻,夏日的闷热被驱赶的干干净净……谢云喝奶茶的时候看着陆鸾将其中一碗鱼丸面挪到她的面前,问她:“吃不吃辣?” 她点点头。 他打开辣椒盒,用小勺给她加了一点辣椒油。 鱼丸很新鲜,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能吃到鱼肉的味道,面有碱水味,配着汤很鲜,辣椒油也十分开胃。 谢云很惊讶李子巷里藏着这样一家味道好的小店,她进来的时候还惊讶它为什么看上去生意兴隆,现在倒是自己找到了原因……从女老板娘的语气来看,这里的鱼丸面每天都还不够卖。 谢云吃了两个鱼丸:“这鱼丸味道很好。” 陆鸾头也不抬:“猪仔豪手打的,就卖这么多,三分之二被这家店买来,剩下的散卖很快也卖完,新鲜的鱼丸味道当然最好。” 谢云又吃了一颗,想到刚才陆鸾五块钱买了一袋:“这种鱼丸在外面的超市可能要卖二三十块钱一袋,他们在李子巷做生意,亏大了。” “出不去的。” “为什么?” “出了李子巷开店,就要办健康证、卫生证、经营许可证……猪仔豪都六十几岁,大字不识几个,哪里愿意去弄这些?如今他同这家茶餐厅合作,收入稳定亦很知足。” “合作?所以这才是老板娘甚至愿意帮忙加工外带食材的原因?” “给一勺汤一坨面还有一勺盐的成本,她收我四块钱,顺便帮猪仔豪销货,为什么不行?”陆鸾说,“互赢互利罢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叫软妹拿了副干净的碗和勺,将那份他还没动的炒饭分了一点出来推给谢云…… 炒饭是用猪油炒的,颜色金黄,颗粒饱满,洒了葱香得要命。 吃到了好吃的,谢云今日不太好的心情稍微有转变。 她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这里味道确实不错,与其食材不够最后替人加工收费,为什么不多进一些食材?” “生意有时不错,有时下雨便没那么多人,鱼丸和叉烧都是当日从巷子里做烧腊和鱼丸的作坊里现买,买多了不好处理……反正熟客知道来晚了鱼丸没有,实在想吃,会自己带。” “多的食材可以放冰箱。” “隔夜了,味道就不对了。” 陆鸾低头吃饭,随口说。 “还有别的好处,其实刚开始未必是觉得味道有多好,很多人只是因为觉得自己带鱼丸来加工很划算也很方便,所以很愿意让他们赚这份钱,”陆鸾听上去答非所问说,“久而久之,口味都吃习惯了,便总来光顾生意。” “……” 刚从江市最大的海鲜酒楼出来,除了惹一肚子气什么也没捞着,现在来到小小的冰室茶餐厅,谢云反而有了一点点茅塞顿开的感觉。 此时陆鸾已三两口将面前的饭扫光三分之二。 谢云捏着勺子一口一口的喝汤,喝饱了便放下勺子,专心地看陆鸾吃东西……看他把自己面前的食物一样样吃干净,她又捏了捏勺子,试探性地把自己面前那盆面往他那边推了推。 颇有一些投喂的意思。 后者掀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饱了?” 谢云晚上吃的向来不太多,她点点头。 下一秒便看见他伸手将那碗吃剩下一半的面拖过去,重新拿了双筷子,三下五除二扫干净……全程她低着头看他吃,目光停在年轻人微挺翘的鼻尖上。 有一层薄薄的汗。 谢云抽了张纸巾伸手给他擦了,捏着筷子的年轻人抬头看了她一眼。 软妹送了猪仔包上来,摆在谢云手边。 黄油烤的金黄焦脆的面包,离她很近那份上面撒了厚厚一层炼乳,小姑娘冲她拘谨地笑了笑……谢云回她一个微笑时,见她涨红了脸,慌慌张张地低头转身回到厨房。 稀碎的脚步声响起,陆鸾从碗边缘抬起头,正好看见软妹红着脸跑开。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笑吟吟地望着她的背影。 “陆容就算了,小姑娘你也不放过?” 陆鸾突然开口。 “什么?”谢云收回目光,“陆容怎么了?什么不放过?” 年轻人的目光落在她红唇边停了几秒,心中又无声升起一丝丝暴躁,微抿唇说:“没事。” 瞥了他一眼,他不说,她也不会追问。 谢云拿起那块猪仔包咬了一口,“嘎吱”一声边缘果然是脆的,炼乳浸入中间柔软的面包里,甜滋滋的。 晚上过了六点不碰甜的她今晚喝了一杯奶茶外加一整块沾满了炼乳的猪仔包。 陆鸾去结账的时候,她慢吞吞站起来,撑得想要扶墙。 但她也没忘记正事,等陆鸾结账完,看了眼一共才四十几块的账单,谢云扯了下他的衣袖,问:“你不是说要介绍当年事故受害者同我认识?” 陆鸾倒是没有含糊,说:“你已经见过了。” 谢云:“什么?” 陆鸾:“当年那个从高空作业坠落身亡的男人,就是阿软和阿龙的父亲。” 谢云愣了愣,脑海里一瞬间闪过那个笑嘻嘻叫她姐姐的高中生,还有方才给她面包多涂了一些炼乳的小姑娘的面容。 “好消息是,你长得很具有欺骗性,”陆鸾压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衬衫上挪开,“阿龙和阿软都很喜欢你。” 不然他也不会强迫他们去帮助她做这件颇有风险的事,若是第一眼便没有眼缘,这件事便没有后续,他提都不会再跟那对兄妹提。 幸运的是王檬看上去挺喜欢谢云,猪仔包上涂的炼乳快要倒上去半罐便可以看出,小姑娘以前并不会轻易同陌生人如此示好。 对此陆鸾甚至可以说有些惊讶。 他话一刚落,就像是要印证他的话,身后传来“嗒嗒”的碎步声。 刚才茶餐厅里的小姑娘在昏暗的灯光下冲了出来,看见站在店门口的两人,脚下一个猛刹,“啊”了声。 看着有点惊喜。 又像是小兔子似的“嗒嗒嗒”蹦跳着冲过来,来到谢云跟前,她将一个用透明玻璃纸包着的棒棒糖塞进谢云的手里。 “秋,秋梨棒棒糖。” 她慢吞吞地说,指了指谢云手中的糖果,后者顺势低头看了看,好像是手工做的。 谢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被人塞了颗糖,但是甜滋滋的糖果和软萌萌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她收了糖果,笑眯眯地抬手摸了下小姑娘的脑袋:“谢谢你。” 小姑娘涨红了脸,摆摆手。 后退两步,看了眼陆鸾,又往后退了两步,冲他们挥挥手,这才转身跑开。 谢云撕开包装袋把棒棒糖塞进嘴巴里,心中感慨:如果许湛是个妹妹该有多好,肯定不会变得如今这幅讨人厌的模样。 “她真的好像挺喜欢我。” 谢云挺美地得出结论。 陆鸾就不耐烦看她臭美,一句话不说带着她出了李子巷。 * 两人抄了个近道去了修理厂,谢云见到了她时隔许久的车,如今已经被恢复如新……别看这修理厂规模不大,手艺真的还行。 谢云上次开车去4S店补漆,一个引擎盖的面加前杠钣金收了她八千,喷完漆上还有坑。 她围着自己的车转了一圈,然后站在旁边的空位上,原本那还停了辆Aventador,谢云站在那空地上面,问:“陆三少的车开走了?” 江市的Aventador就那个把辆,要认出主人实在不难。 “又想鬼扯什么?” 陆鸾懒得跟她绕圈子。 谢云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面前的小朋友:“小阿弟,你不是认识陆容?你发个微信问问他,周末的慈善晚宴他会不会去?” 陆鸾怀疑这女人没有心。 但他还是诚实地说:“不用问,他去。” 反正她到时候也会看到,撒谎也没用。 谢云眼亮了下:“那你知道他有女伴了吗?” “有。” “答得那么快,你怎么知道?” “那天陪季茵去租礼服就是让他的,”陆鸾恶意满满地说,“季茵就是他的女伴。” 然而令他比较失望的是,谢云没有露出类似“惊讶”“愤怒”“尴尬”“狼狈”“失望”等任何表情,她只是眨了下眼:“许湛以一条原本属于季茵的高定礼服裙贿赂我,让我陪同他一同出席晚宴。” “我知道。” “前几天季茵还为了许湛要死要活的,”谢云说,“要不你去帮我问问她,裙子和男人都还给她的话,把陆家三少借我用用,看看她愿意不愿意,好不好?” “……” 陆鸾垂眼打量着谢云。 许湛还是陆容? 老年人才做选择。 小朋友都不要。 “不好,”陆鸾说,“你想都不要想。” 章节目录 慈善晚宴 如果陆鸾让她“想都不要想”她就真的不去想, 那么她便不是谢云。 这一点在她离开时,给陆鸾那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就足够说明问题。 谢云走后,连续几天都没有再跟陆鸾联系, 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像极了一头地地道道的白眼狼……这让陆鸾偶尔抽空也要怀疑人生, 那日带谢云去李子巷冰室吃面, 到底正确与否。 毕竟,现在他很有一种被人当垫脚石的感觉。 周五, 陆鸾正坐在教室写一张数学试卷, 手机震了。 修理厂的基本都是和他差不多大的,要么就是大学生,下午三点这会儿不是在上课就是在泡网吧,很少有人会不识相打扰陆小爷……后者皱眉,扔了笔从抽屉里拿出手机, 第一眼看见来信人【云云云】时便挑起眉。 看见这名字下面【转账】二字,他眉毛挑的更高了些。 谢云转了五千块钱过来。 陆鸾盯着这五千块钱看了半天, 才想起来, 这是汽车修理费。 ………………那晚他被谢云那个不服管教的眼神激到忘记收,只记得轰人走。 想了想,他没立刻点收钱,而是回了她一个“?”。 对话框最上方【云云云】三个字旁边果然显示出“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过了一会儿,停留在三四天前的聊天记录终于有了更新。 ―云云云:修理费。 ―。:你怎么知道多少钱? ―云云云:我打电话问了阿龙。 陆鸾:“?” 还知道打电话问阿龙,直接微信问我会把手指累断还是怎么着? 在旁边王井龙伸着脖子来看陆鸾的试卷并狂抄时,感觉到后脑勺冷气一阵阵的冒, 他转头去看他的同桌,正好看见他用微信转账三千五百块过来。 王井龙没去碰抽屉里震动的手机:“陆小爷, 你自己就留一千五够不够吃饭啊?” ”你见过有几个高中生生活费一千五那么多,”陆鸾无所谓地往后靠了靠,“我就一张嘴。” 江市这个鬼地方寸土寸金,哪怕是李子巷,一户单间带独立浴室厨房的租金也要一千多块……修理厂的钱收回来基本都是分下来给他们,剩下的每月租金,陆鸾自己并不留几毛钱。 但他确实饿不死。 听说平日里他去夜色给路遥平事,路遥偶尔都会给他多塞个一两百块钱,说辞就是,陆鸾往她店门口一站,隔壁的夜店就别指望有生意了―― 就跟开了吸铁石的磁似的,审美正常的小姑娘和基佬都得往她店里钻。 王井龙收下了陆鸾的钱,想了想说:“那你周末来我家吃饭吧,软妹闹着想吃小龙虾,我答应给她做。” 陆鸾正常回答。 这时候手机又收到几张图片。 谢云给他发了张站在大落地镜前的礼服自拍,熟悉的烟粉色礼服,背景是个衣帽间,应该是谢云在和她爸一起住的市中心别墅里; 她的头发这次束起来了,露出修长的颈脖; 第二张图是摆在木地板上整整齐齐摆着十几双高跟鞋,从粉裸色到深红色,从漆皮到蜜汁钻石璀璨,鞋子们像个渐变彩虹战队一字排开,什么牌子都有,不过陆鸾全都不认识。 打开图,图片编辑,随便圈了双驼色的,发回去。 他把手机关了扔回抽屉,告诉身边的人:“不去了,我周末有事。” “怎么了?”王井龙问。 “中心医院在花园酒店有个慈善晚宴,请的人有点多分了两个场,缺服务生,”陆鸾说,“三百块一晚上,我要去。” 王井龙坐直了些。 陆鸾瞥了他一眼:“软妹难得开口同你讲想要吃点什么,你要放她鸽子,当心她又要不理你。” 王井龙趴回了桌子上。 陆鸾继续写他的卷子。 过了一会儿,走廊上传来一阵骚动,班里又有人在起哄,陆鸾被这喧闹打断了思绪,皱眉抬头看了眼,然后发现有个女生被人推拉、众星拱月似的从门口推了进来―― 有点眼熟。 等人走到自己桌子跟前了,陆鸾才想起来,走进来的女生就是林星,上次在学校门口硬塞给他一个奶酪包那个…… 虽然那个奶酪包被谢云吃了。 陆鸾将手里的数学试卷翻了个面,陈星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她不知道从哪摸了一瓶酸奶,放在了陆鸾的面前。 他抬头看着她,正在想该怎么才能让她把东西拿走。 “陆鸾,那天那个女生,是你的表姐吗?” 抢先他一步发言,林星的声音响亮,亲自向陆鸾问出了那天谢云送校服事件后,所有人都想问而不敢问的问题。 陆鸾抬头看了她一眼,原本不想理她。 但是转念一想,既然他们那么好奇,告诉他们也没有关系总比他们天天胡乱猜测,谣言四起的好,于是他说:“不是。” 周围陷入短暂沉默,林星的脸上僵了僵。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陆鸾看了下林星身后的人,有点在问所有人的意思,“要问就一次问完。” “她看上去年纪比我们大――不少。” “哦。不知道。” 陆鸾一脸无所谓地拿起手机,进入微信界面,打字。 ―。:你今年几岁? ―云云云:二十三,怎么了? 哦。 四岁。 “四岁,”他放下手机,抬头说,“很多吗?” 四岁,其实也不算多。 只是对于高中生来说,跨越了“学生”与“社会人”的界限。 只是无论什么样的答案,此时也没人敢答。 因为陆鸾言简意该,语气里却隐约透着兴致阑珊。 气氛有点僵硬,王井龙还是怜香惜玉,可怜地望着林星劝她:“你走吧,高二的跑来高三的教室做什么,要上课了。” 林星涨红了脸,没说话,她怎么也没想到陆鸾会是这个回答―― 按照道理,哪怕那个女人真的不是陆鸾的姐姐,他也应该会认下来。 那她以后再追他,也不算什么“横刀夺爱”。 可是他没认。 林星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张漂亮又青春的脸蛋涨得通红,看着有点楚楚可怜的样子…… 可惜陆鸾是个睁眼瞎。 这时候王井龙又说:“你走吧,陆小爷不喜欢你。” 这一次好心换来了校花同学的瞪视,然后林星就真的走了。 她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教室的,她猜想自己可能明天就成了全学校的笑话――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又不是陆鸾让她来他们教室的。 她离开教室后,人们起了一会儿哄就一拥而散了。 陆鸾刚才随手扔在旁边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下。 ―云云云:你问我年纪做什么,是觉得我这把年纪不配穿粉色礼服? ―。:过于敏感。 ―云云云:我怎么敏感了?成年人社交礼仪里,“不打听女人的年纪”难道不是重中之重,连路边的狗都知道的道理?话说回来,我果然还是觉得裸粉色的鞋子比较搭配烟粉色的礼服裙,这双驼色颜色有点过于秋冬了,虽然这会儿也快入秋了,但不是这周周末……男人并不懂这些东西,在你们眼里只有黑白灰,袒胸露背最好看。 陆鸾不懂女人选个鞋子也能写小作文。 ―。:随便你。 ―云云云:成年人社交礼仪,此处应有“你穿什么都好看”。 ―。:成年人社交礼仪真多。 ―云云云:是的,臭弟弟。 陆鸾冷笑一声,把手机扔到了旁边。 扯过那张做了一半卡壳的数学试卷看了两眼,随便在一个坐标轴上画了个辅助线,下笔如神注,刷刷地往下写。 * 周末,花园酒店。 今晚是江市有头有脸的人齐聚一堂的好时光,谢云很认真地打扮了一番,从下车的那一刻起,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身上的高定礼服改的正巧合身,精致的剪裁和讲究的用料,就是常年混迹于高奢店的阔太太们都忍不住转过头多看一眼―― 并不是因为裙子好看才让人显得美丽吸引人,所谓的人穿裙子,便是伴随着穿裙子的人每一步走动,每一次变换角度,都让人觉得是这件礼服的最佳欣赏角度。 “谢小姐,今晚这条裙子漂亮哦,很衬你。” 江市另外一地产业巨头妻子黄太主动上来搭讪。 裸粉色高跟鞋衬得她脚踝洁净雪白,头发专门用卷发棒处理过,打了精油,柔软地垂在腰间,伴随着谢云的走动,发丝之间露出背后大片雪白的皮肤轨迹,小小心机。 谢云挂在许湛手上,同太太们寒暄个不停。 以前她不太喜欢这种场合,谢国平也不勉强她,而如今人到了这场合,她发现其实跟别人微笑着打个招呼,聊一下某家高奢店当季新款,其实也并不算难。 太太们做到人上人的位置,多少都带些普度众生的慈悲,对待近乎于是晚辈的谢云,本就带着对她年纪轻轻就要没有爹妈的怜悯之心……如今见她长得好看又有礼貌,自然非常喜欢,拉着她讲个不停。 许湛也是好耐心,就陪谢云站在旁边一起,富太太们讲CHANEL,他偶尔还能插上几句,惹得太太们纷纷笑着:“想不到阿湛年纪轻轻,却很懂时尚。” 谢云差点想大笑出声,毕竟懂时尚的不是许湛,而是许湛曾经的各种女朋友们。 周围气氛很好,外人根本看不出如今谢氏姐弟各自心怀鬼胎,近乎于分崩离析。 挽着许湛的手踏进宴会厅的第一瞬间,谢云就在宴会厅里到处搜寻陆容的身影。 不意外地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了陆三少,作为陆家的海鲜市场这块的负责人,哪怕并不是陆家正儿八经的嫡子,这会儿围在这位少爷身边的人也不少。 季茵挽着陆容的胳膊站在那里。 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小礼服,礼服是那种乖巧的一字肩,珠光的布料在灯光下反射着光,脖子上的单颗珍珠项链并不稀有昂贵,却和白色礼服裙一起将少女的羞涩与乖巧全部承托出来。 此时仿佛是感觉到了谢云的目光,她愣了下转过头来,在对视上谢云的下一秒便看向了谢云身边的许湛―― 她的礼服穿在别人的身上,她的男人挽在别人的手里。 季茵红了眼。 谢云:“……” 谢云觉得这小姑娘的心理素质不太好。 与此同时,陆容大概也是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低头扫了眼季茵,看见她神色不对便放开了她,低声跟她说了几句什么,季茵点点头,转身离开他的身边。 谢云也松开了许湛。 原本轻轻搭在自己手肘的温度忽然挪开,许湛只觉得心中有些落空,转头便看见不远处季茵……愣了下显然没想到她会来,条件反射就转头跟身边的人解释:“我不知道她会来。” “跟我没关系。”谢云摆摆手,“你的事你自己解决。” 看她一脸不在意的样子转身走开,许湛目光微沉。 * 谢云从长桌边的香槟塔上拿了一杯香槟,刚抿一口,就听见耳边熟悉的声音:“车才修好,又喝酒?” 她愣了下还以为自己幻听,转过头才发现某个好几日不见的小朋友,这会儿穿着酒店侍从的衣服站在旁边。 廉价黑色西装裤将他一双长腿衬得极好,上半身黑色马甲,白色的衬衫,还有一只规规矩矩戴在胸前的黑色领结,将他那张阴柔而面瘫的俊脸衬托的…… 非常好笑。 谢云举着杯子开始笑:“你还真的是把这条街上所有的零工都要包揽完。” “一晚上三百块,有得赚怎么不能来?”陆鸾放了盘子,盯着她脸上笑出来的酒窝看了三秒,平静地挪开视线,“今晚没自己开车来吧?” “我穿高跟鞋的,怎么自己开?” “原来你还知交通规则里都写了什么。” “那晚我也不是酒驾,你怎么污蔑人?” 陆鸾看着面前的女人笑意盈盈,今晚的她画的妆容精致,本就好看的五官如今更上一层楼……方才她进宴会厅第一时间他就看见她了。 他亲耳听见当时身边的一个贵妇说,这就是谢云啊,很漂亮。 连女人都夸她漂亮。 陆鸾伸手想要去拿她手里的香槟:“少喝点,这种宴会都会持续到十一二点……那边有吃的,先去拿点垫肚子。” 他这话说的有命令语气,不像是服务生,而像宴会主人。 他没多少表情的时候看上去很冷。 在谢云看来却是奶凶奶凶的,完全不具备震慑力。 她笑眯眯地躲开了他要抢酒的手,正想邀请他一起去吃个小蛋糕,这时候,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转过身,发现是季茵。 季茵向她走过来,一脸很有话要讲的样子。 谢云下意识的不太想让陆鸾听见季茵接下来要说的任何内容,哪怕她可能已经同他嚼过舌根,她还是转头看了陆鸾一眼,示意他可不可以暂时回避。 庆幸的是,小阿弟很懂事。 “我在旁边,”陆鸾说,“有事叫。” 谢云并不懂今晚是否是宴会主人花三百元替她请了个小保镖,她笑吟吟地应了。 陆鸾退开,与此同时季茵到了谢云面前。 谢云看了一眼,许湛被陆三少一群二世祖围着站在宴会厅远处也不知道在聊什么,完全没注意到这边有一场以他为基础的修罗场―― “季小姐,”谢云摇晃了下手中的琥珀色酒液,笑意不减,声音听上去却有些倦怠,“虽然不知你今晚为何出现在这,但是无论你的前男友还是现男伴都在那边,你往我这边来有何贵干?” “谢云,你有意思吗?” 谢云唇角最后一丝笑意消失,恢复了面无表情。 她打量着面前这小姑娘的脸,如何看都十分稚嫩……其实她与她无冤无仇,抢她的礼服,只不过是对她“多嘴多舌”一点回报与教训。 并不打算对她进行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她说。 “你听不懂?你不如低下头看看你身上这件礼服,想想你今晚的男伴?” 季茵看不得她云淡风轻的样子,只觉得来气,“你为何处处针对我?” “小姐,我不知道许湛同你具体讲了什么,但我很确定无论他说了什么都只是拿我当幌子,我同他不过姐弟一场……” “姐弟一场?姐弟一场你会穿他的礼服、做他的女伴?” “我是他姐,这么做有什么问题?你这么有胆,不如问问他许湛如今花的钱哪一分不姓谢?” 谢云被说的有点烦,只觉得这样车轱辘得很没意思―― 女人不能总这么不清醒,自己觉得男人被抢了就一定要找另一个女人讨回公道…… 怎么不想想这问题的本质是那个想要劈腿的男人呢? 她不愿再与季茵进行无营养废话。 抬头正巧看见不远处那些二世祖散了,陆家三少身边难得空了下来。 她眼前一亮,嘟囔了声“借过”抬脚就要往他那边去。 季茵见她突然要走,自然而然回头顺着她目光所至地方看去,一眼看去,却只看见了刚从陆容身边走开没几步的许湛…… 见谢云望着许湛两眼发光,还说什么“姐弟一场”,一时间,愤怒到了极点,气到头脑发昏! 她伸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就想问她为何满嘴谎言。 谢云被拉住微蹙眉,挣了下,手里的香槟泼洒出来,一些泼到了季茵的裙子上,原本白色的裙子沾染上了难看的黄渍…… 谢云和季茵具是一愣。 “你为什么拿酒泼我?” 季茵双眼泛红,楚楚可怜。 谢云扫了她一眼,决定收回方才评价她演技不太好的评价。 两人之间的骚动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看过来,其中自然有许湛,还有已经动身走过来的陆鸾……在他们看过来时,正巧看见的是谢云手里捏着个半空的香槟杯,季茵抓着她的手腕,白色礼服胸前一片狼藉。 怎么看都像是谢云在欺负人,毕竟“凶器”还在她手上。 “放手。” 谢云低声警告。 “怎么,敢做还不敢让人知道吗?谢小姐,你表面清高,私底下如同泼妇,你这种家教……” 季茵的话未说完。 突然感觉到手中原本在试图挣脱的力道消失。 “什么家教?” 一抬头对视上谢小姐冰冷的双眼,她迟疑了下,唇瓣抖了抖,一时间居然没敢说话。 “我刚才没有泼你酒。”谢云淡道。 她话语落下的同时,就着季茵还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用力一带,顺势一推,便将猝不及防的小姑娘整个儿推向香槟塔―― 稀里哗啦的酒水坍塌碎裂声响起。 她后退一步。 垂脸看着狼狈撞翻桌子吸引了整个宴会厅的人看过来的季茵身上,淡淡地说:“现在才是。” 章节目录 欺负 她们这边的动静不小, 季茵撞翻了整个放置香槟塔的桌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谢云其实不太在意,扫了一眼看她还能动, 就往后退了一步, 周围的人只来得及看见季茵同她拉扯, 然后她便将她推倒。 从头至尾站她们很近的只有陆鸾, 在人们看过来的第一时间,他上前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 伸手拉过谢云看了她一眼, 除了手腕被拽得有些发红…… 但是没有大碍。 他放开她,扫了一眼季茵,想了想问:“你又喝多了?” 他是见她踹过垃圾桶的人,所以不太惊讶她动作粗鲁或者不符合大小姐形象; 他还见过她踢翻垃圾桶后拍着胸口安慰自己“这是自家的垃圾桶呢所以不算没有公德心”,所以更不指望她对季茵会手下留情, 露出什么后悔、懊恼的神情。 事实上谢云也确实没有。 谢云没回答他这荒谬的问题,反而反问:“你不要去扶她一下?” 好歹认识。 这话说的平静, 真的就是客观描述事实, 然而话一说出口,听在陆鸾的耳朵里却好像有了另外的意思…… 他挑了挑眉看向谢云,有点不确定她是在真心发问还是在阴阳怪气。 “字面意思。” 谢云有点无辜地回望他,这次她是真心发问。 陆鸾冷嗤一声, 那句“不必了”刚到了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身后便有人打断了他。 “――姐,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拨开围观中的混乱人群,还有周围一些想要上来帮忙、在看清楚闹事者的脸明显不好惹时又不太敢上来的安保, 此时,许湛和陆容已经双双靠近。 季茵还在地上尚未爬起来,她一身狼狈,或许是落地的时候扭到了脚,疼得厉害。 泪眼朦胧之间看到两道修长的身影靠近,她第一时间便认出了许湛…… “阿湛。” 她声音像是被欺负的小猫小狗,带着“嘤嘤”的声音,看上去随时有可能要告状。 许湛目光沉沉扫了季茵那边一瞥,看她整个人头发、礼服都泡了琥珀色的酒液,高跟鞋绑带也松脱了,一只赤脚踩在玻璃碎片上,也不知道是否流血。 很狼狈的样子。 他犹豫了下,但是最终还是没有上前。 与此同时,陆家三少与他擦肩而过,将外套脱下来盖在季茵身上将她打横抱起。 “阿湛……?” 季茵愣了下显然是没想到许湛鸟都不鸟她,被陆三抱起来的时候身体僵硬了下,眼睁睁地看着许湛向着谢云走去,低头问她怎么了,有没有受伤。 她是推人的那个!有什么好受伤的! 为什么大家反而都一副对她紧张兮兮的样子! 看着昔日恋人的冷漠,心中仿佛有刀割,却有苦说不出……季茵将头迈进陆家三少的怀中,在外人看来完全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若是许湛真的还在意她,见到这一幕,现在应当怒火中烧。 可惜没有。 他甚至没有看见自己的前女友被另外一名优质男人众目睽睽之下打横抱起,也没有注意到她越发怨念横生的目光…… 他背对着他们,拉着谢云的手,垂眼问:“怎么又同她搅和上了? 谢云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有些不耐烦:“你说呢?你放手,我还有事。” 许湛立在她的面前,对她的油盐不进有些无可奈何,放开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看她确实没受伤,稍一停顿,多少猜到了她同季茵起争执是为了什么了。 想到这,他目光稍微放柔和了一些,放开了她。 此时许湛并未意识到争执是单方面引起,谢云对“二女争男”戏码毫无兴趣,直到他发现谢云在拼命回头看他们身后。 他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到被陆三抱在怀里的季茵也不太意外,无论两人是什么关系,今晚季茵是陆三带来的人,如今她在这场合受伤,他不可能不管她。 “怎么?”许湛问谢云在看什么,以为她担心季茵,随口道,“她没事,你放心。” 他这安抚的口吻,让站在两人不远处稍微推开一些的陆鸾听着只想冷笑。 好在谢云替他冷笑了。 也替他坐实了她对许湛瞎操心感到的荒谬。 抬手压了压鬓边的发,她对视上无意间望过来的陆容,笑了笑,用略微轻慢沙哑的嗓音说:“陆三少,我有话同你讲,奈何今晚你一直很忙……不知是否能赏个脸。” 她说这话时,立在宴会厅炫目灯光下,一身粉色礼服承得她像个坐在十八层床垫上往下俯瞰众生的小公主,目中无人,却有她唯一的目标…… 这足够叫成为她目标的幸运儿热血沸腾。 许湛愣了。 周围的人愣了。 陆容微一愣后,笑了。 笑的时候怀里还抱了个女人,于是他笑出了风流万千的味道。 这晚,江市上流社会之间,新的八卦流言蜚语四起。 也不知道是谁牵起了一个荒谬的头,都说包租借公大佬谢国平之女谢云貌美年轻,行事张扬,泼辣。 前面二十几年名不见虚传,如今难得参与慈善晚宴,还众目睽睽下将一个小姑娘推入香槟塔,却不过是冲冠一怒为蓝颜…… 蓝颜是陆家三少陆容。 陆容是江市纨绔子弟顶尖的那几个之一,没有什么道德感,对于谢云的大胆“追求”毫不抗拒,放置了当晚的女伴后,转身便进了谢云的专属贵宾休息室。 众人围观一出不入流的豪门抢男人大戏,唏嘘不已,感慨谢云肆意妄为,却因为她群众基础打得太好,男人舍不得讲她坏话,女人则是看习惯了这种戏码,她们只认识谢云,自然就站了谢云。 只可怜了季茵,被“陆三那可怜女伴”取代了姓名,一通纠缠卖惨蓄意假装在许湛面前被推倒被欺负确实求仁得仁,倒是成功地让人觉得可怜了…… 可惜也并没有谁记住她的名字。 * 谢云也不想和江市著名花花公子瞎传绯闻。 但这是没什么办法的事,若是被许湛知道她是在截胡谢三叔、为醉仙楼做打算,肯定又要出来碍手碍脚…… 与其这样,她背一些花边新闻倒也无所谓,流言蜚语很快就会被新的八卦代替,还是正事要紧。 她拜托陆鸾把陆三公子带到她的休息室。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的时候,谢云正坐在梳妆镜前补妆,她刚刚完成了和守在医院的马仔的视频,确认了今晚晚餐后例行检查时谢国平的状态。 依然很不好,且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不好。 她不知道谢国平还能不能醒来,会不会醒来,这种未知的恐惧反而让人觉得焦躁。 敲门声让谢云回过神来,她站起来打开门,看见一身正装的陆三少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外……在他身后的年轻人已经脱了侍从服可笑的领结和马甲,手在口袋里,微偏着头,脸色不太好看。 谢云其实和陆鸾也不能说太熟。 但是一看他那张面瘫脸,她就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懂。 上一秒心中的焦虑稍散,她嗤笑一声,目光回转停在陆容的脸上:“怎么这副表情……陆三少,你欺负我家小朋友了?” 说者无心。 这个“我家”两个字,成功地把门外两个男性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陆鸾原本偏向一边的脸都转了回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陆容则一脸兴味。 “我什么也没干。”陆容耸耸肩,吊儿郎当地说,“我能怎么欺负他?” 他确实是什么也没干,也就是在陆鸾找到他的时候,对着他今晚的扮相狂笑了三十秒。 陆鸾还在少见的发愣。 直到休息室的门在他面前被关上,他愣了下,这才回过神刚才那个女人说了什么“辛苦你了,回头微信联系”,然后他…… 就这么被关在了门外。 盯着面前紧闭的休息室大门,年轻人阴柔俊美的面容如三尺寒冰,倒不是觉得这两人在休息室里面能干什么,就是单纯的不爽。 拿出手机给她微信打字“什么意思”,打了前两个字,又觉得索然无味,删掉,把手机塞回了裤子口袋里。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抽了只烟。 在走廊的垃圾桶旁熄灭了那只烟,他转身走了。 * 回到修理厂时,不过晚上十二点多,王井龙他们还叫了宵夜,陆鸾一晚上给莫名其妙的人端茶递水早就饿了,就跟他们一起吃东西。 江市初秋已经到了,晚上秋风有点冷,便携式烤鱼在锡纸酒精灯上烤得滋滋作响。 “明天我们期中考。” “好巧,我们也是。” “啊,晚上物理老师还来暗示了一波考试题型,陆小爷又不在……我给随便划了点重点,跟又跟不上不知道漏了没,参考书在我书包里,您想看就看看啊。” 陆鸾捧着碗喝了口鱼片粥,面无表情地听他们讨论,然后话题从学校的事越聊越歪,听说今晚隔壁楼的茵姐哭着回了家,大概是正式地被许湛那个老狗比抛弃了。 “也不知道怎么了。” “许湛这个人渣。” “茵姐哭的很伤心,吓得软妹给我发微信,让我回家看看,怕她想不开。” “可怜的茵姐,她哪里玩儿得过那些有钱人,有钱人最擅长的就是玩弄人心,”一个围绕着炉火的少年翻了下烤鱼,啧啧咂舌,“编造一个甜蜜奢华的牢笼,骗我们这些纯情的穷鬼步步进入陷阱,难以自拔的时候一脚踹开。” “纯情的穷鬼”这几个字引发大家一阵哄笑。 不是他们没有同情心。 他们出生李子巷,除了贫穷就剩下“义薄云天”。 本来就跟许湛不对付,知道了季茵和了一个有钱人的时候已经相当不看好,后来知道那人是许湛,不看好变成了一点点的不满意…… 在少年人单纯的眼界中,季茵偷偷和许湛在一起,等同于做了叛徒。 她自己也知道的,否则不可能把这事儿掩藏到那天陆鸾撞破才讲实话。 众人瞎聊,围绕“江市这些有钱人,就知道玩弄我们这些纯情穷鬼的心”声声诋毁。 他们聊得很嗨,没人注意到刚开始还搭两句话,说一下今晚在慈善晚会上情况的陆小爷越发的沉默。 过了半夜十二点。 陆鸾刚把参考书从王井龙书包里掏出来放膝盖上摊开,这时候手机微信震动了下……此时大家已经酒足饭饱,这微弱的手机声不过是让角落里有点儿喝高的马仔蹬了蹬腿,迷糊地问了句:“谁的手机,大半夜的,马子查岗?” 陆鸾从口袋里把手机摸出来。 看了眼。 来自“云云云”的转账,六百六十六块,配字:谢谢小信鸽。 看得她和陆容的事儿谈得挺愉快,至少她心情不错。 陆鸾心跳得快了些,忽然一阵心头邪火起。 他都搞不清楚今晚跑去花园酒店干嘛去了,明天还他妈期中考试,他翘了晚自习去的……神经病啊! “操。” 薄唇轻抿吐出一个脏字,他没收转账,摁灭了手机,刚想把手机从参考书上挪开,这时候,手机又他妈响了。 他吓了一跳。 已经半睡着的某个浅眠的马仔也吓了一跳,“噌”的一下坐起来正想破口大骂,看清楚拿着手机那人是陆鸾,他愣了下,又躺了回去。 陆鸾接了电话,“喂”了声,嗓音有些低沉沙哑。 也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原本紧蹙的眉头放松了些,脸上的暴躁也消下去了一点,等对面叨叨说完,他才简单应了声:“到家了?” 声音听着还有点僵硬。 那边谢云也没听出来,这边刚打开门,踢了高跟鞋,换上拖鞋她舒服地叹了口气:“嗯,你吃饭了吗?我看你今晚忙了一晚上,刚想说谈完事带你去吃点东西,出来发现你人没了。” 陆鸾瞥了眼不远处食物的残羹。 突然就什么火气都没了。 就尼玛离谱邪门。 他自己都觉得荒谬,说了句:“吃了。等你想起来,人都饿死了。” 电话那头谢云开始笑,笑够了同他讲了晚安,然后挂了电话。 陆鸾挂了电话,一回头,发现沙发旁边蹲了个人,这人这会儿正用一双晶晶亮的眼望着他,一脸难以置信。 “干什么?”陆鸾冷冷地问,“不睡觉在这蹲着拉屎?” 看着这张漂亮的脸说出如此粗俗的话总让人觉得百看不厌,王井龙点点头,又摇摇头:“陆小爷,您跟谁打电话呢?” “跟你有关系?” “有。” “?” “您这辈子没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同我讲过‘晚安‘。” “……” “……” “滚。” 章节目录 好烦 陆鸾随便看了下书就回房间睡了, 反正懂的不用看,不懂的也看不懂,一夜无梦至第二天大早。 起来以后背着书包就去学校了。 今天期中考试, 学校门口到处都是捧着书、走路都在背单词的人, 五中不是顶差的高中, 算是普通高中里比较厉害的, 每年也有几十个一本,只是和江市一高不能比而已。 陆鸾在学校门口卖糯米饭的摊子旁边看见了熟悉的玛莎拉蒂总裁, 车屁股对着他, 毕竟是他亲手修过的车屁股,化成灰他都认识。 走近了,弯腰敲敲驾驶座窗户,车窗降下来露出年轻女人素白的脸,陆鸾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她取下墨镜, 发现今天她没化妆。 没了眼线和睫毛膏,眼睛显得没那么大是真的, 有点黑眼圈, 但是那双深色的眼珠子依然有神。 “有事?” 他问。 谢云从副驾驶摸出一个玻璃的保温盒,用精致的纸袋子装着,陆鸾接过来看了眼,是一碗粥。 “算昨晚的谢礼, ”谢云说,“我早晨四点起来去码头买新鲜材料做的。” 陆鸾挑眉。 谢云停顿了下,心想高中生这么聪明有时候真的不太可爱,然后强词夺理:“四点从床上爬起来, 给从码头回来的马仔开门也算是起来。” 她不提“开门”还好,提了陆鸾就有点记仇昨晚有个人把他关在门外的事。 “昨晚我就喝的鱼片粥, 今早想吃糯米饭。” 谢云知道这小崽子在跟自己抬杠:“我这又不是鱼片粥,里面放了鲍鱼、瑶柱、螃蟹还有虾膏,你去海鲜楼试试看一份要不要收你几百大洋……”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很有诚意。 陆鸾也没说什么,扫了一眼纸袋里明显不是一次性餐具的玻璃碗,干脆收下了。 “你今天是不是考试?” 谢云盯着他的动作,又问。 ”你怎么知道?” “刚才随便问了个小阿弟。” 虽然平时很烦她叫他“小朋友”“小阿弟”之类的,但想到她刚才喊人家“小阿弟”,陆鸾脸黑了下:“你能不能别和我们学校的人随便搭话?” “做什么,我又不是瘟疫。” 谢云见他一脸抗拒,仿佛她在这就是很丢人的存在,也不太高兴,她辛辛苦苦凌晨爬起来为他熬制“谢礼”…… 虽然其中多少也有事情进展不错,兴奋到难以入眠的原因。 她都不记得她老爸进医院以后,她有多久没有感觉到这种“尚活在人间的快活”了。 她把“不高兴”写在脸上,可惜高中生区别于老男人的一个共同缺点就是,他们有时充满活力很可爱,但是永远带着不可一世的臭脾气。 陆鸾没有一点要说两句软话的意思,拎了下她的纸袋,淡道:“没别的事,我进去了。” 谢云升起了窗户。 以一声空挡地板油门,声浪的愤怒咆哮作为对他的回答。 学校门口的不少人看过来,正好就看见校园扛把子面容寡淡地站在校门口,手里拎着个明显是用来装食物的纸袋…… 这次从他面前开走的是辆玛莎拉蒂。 * 陆鸾到教室的时候,“那个开豪车的女人又来给陆小爷送早餐”此等流言蜚语比他先一步到教室,这让他进教室的时候,原本喧闹的教室安静了几秒。 谢云到底还是毕业太久了,以至于她对现在的高中小男生有点误会―― 当人们看见一个踩着高跟鞋、开着豪车的漂亮年轻女人给同学送早餐时,他们的第一反应并不会是、绝不会是“惹”。 相反的,此时此刻,陆鸾在他们眼里已经和孙悟空肩并肩…… 四舍五入与天同高。 “陆小爷,那女的到底是谁啊?” “啊啊啊啊啊谢大小姐又来了!” “谢大小姐是谁?” …… “走出五中学校门口,随便选个方向走下去,在你把腿走断之前,看到的商铺都是她的。” “???????” …… “是富婆吗?” “是富姐姐。” “富姐姐长得漂亮吗?” “漂亮。” “比陆小爷还漂亮吗?” “你不想活了。” 周围人的七嘴八舌、打鸡血的讨论声中,陆鸾把手里的早餐往桌下一放,扫视一圈周围的人:“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陆鸾说的话一向很算话。 这大概是唯一一次众人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此时距离考试开始还有一会儿,王井龙坐在位置上啃糯米饭,吃一个面前还放了一个,另一个是他给陆鸾带的,今早出门前他特地问了陆小爷早餐想用什么,陆小爷钦点的糯米饭。 临门一脚,他却背叛了自己。 等周围的人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陆鸾才把谢云做的粥掀开,带着米香的海鲜粥味立刻四散开来―― 勺子舀一下,肉眼可见剃出来的蟹肉、新鲜虾仁、干虾仁、瑶柱、香菇、鲍鱼粒、鱿鱼,配着粒粒饱满油光的米翻着米黄,熬得入味满满一碗。 王井龙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糯米饭,吃都吃了三年,一直以来都觉得料多抱肚,这一刻,突然就不那么香了。 还有点发酸。 王井龙的目光太闪耀,以至于陆鸾在吃早餐前转头看了他一眼,前者巴巴望着他手里的粥:“想不到谢小姐还会煮粥。” 陆鸾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干错不搭话,勺子舀了口粥安静地吃起来。 他的拒不搭话让王井龙那句“我就尝亿口”愣是没说出来,眼巴巴地看着他吃,新鲜的海鲜粥香味成了教室里的大杀器……以至于有点胖还有点秃的物理老师抱着卷子走进来的时候都嗅嗅鼻子:“什么东西这么香,都讲不要在教室吃早餐!害死个人哦,刚吃饱的又饿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陆鸾把最后一口粥送进嘴里。 一碗粥他吃完了,有点撑。 缓缓嘘了一口气,问王井龙要了矿泉水喝了口,听见他小声抱怨:“吃不完就别勉强,分我一口又不会少块肉。” 陆鸾把矿泉水塞回抽屉:“说够没?” 王井龙抬手做了个给嘴巴上拉链的手势。 想了想又说:“陆小爷,谢云什么意思啊,三番两次跑到学校门口给你送早餐,她不会是在追你吧?” 陆鸾:“……” 第一次,是他叫她来送校服。 第二次,是她主动,可惜也是因为昨晚他为她和陆容做了“好信鸽”。 陆鸾向来无所谓别人以最大恶意猜忌他,哪怕说他被富姐姐包养他也懒得抬一下眼皮子……但是这会儿被王井龙误会这种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好事”,他反而觉得有点难受。 薄唇轻启,冷冷地说了句“放屁”,他将粥碗塞回纸袋里。 有点烦。 拿出手机给那女人发微信。 ―。:碗还要不要了? 她没回。 不知道干嘛去了,可能是在医院忙着……听手下的马仔说,谢云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去医院守着她老爸,一待就是一整天,除非有别的事,轻易不走开。 走开也隔半小时就同看守马仔查岗。 陆鸾心不在焉的时候,前面的理综试卷已经发下来了,他恍惚地把第一道选择题读了三遍没看懂题干,在一抬头,发现自己把班级、姓名填反了位置。 “……” 这就不是有点烦了。 他太烦了。 * 考完试,陆鸾收了笔,书包也没拿就急着回去补眠。 回到李子巷门口,看见幺姨和一群妇女、老太太带着软妹从里面走出来,软妹先看见陆鸾,对着他的方向“啊”了一声,然后把其他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陆鸾想躲都躲不掉,被迫开始营业寒暄,他顺口问幺姨,大中午就去跳广场舞吗? 幺姨等人笑了起来,软妹也跟着捂着嘴笑。 陆鸾不以为然,李子巷里什么都有,从新鲜猪肉到蔬菜贩卖,柴米油盐的杂货铺或者治小病小痛的卫生医疗,应有尽有,价格便宜……一般住在里面上了年纪的人并不太愿意到外面去。 他记得他还跟谢云这么科普过。 这么猝不及防又想起谢云,他微微蹙眉。 这时候听见幺姨说:“街口那边的醉仙楼晓得啊?” 陆鸾的眉头是彻底松不开了。 “醉仙楼最近好像换了管事东家,今天早上大张旗鼓地搞了广告,中午十二点开始清理食材库存,冷冻海鲜比青菜还便宜哦,”幺姨笑眯眯地说,“我们去看看有没有好的,买点回来。” 陆鸾看向软妹。 相比起自己的亲哥,王檬对陆鸾反而充满了对长辈的敬爱之心,但是又忍不住向来怕他……此时被他目光一看,整个人恨不得跳起来双脚离地,“嗳”了一声,以为他不高兴了,脚尖在地上挫了下,小声说:“我就……看看。” “阿龙爱吃鱿鱼,新鲜鱿鱼多贵啊,软妹想去买些回来做铁板鱿鱼。”幺姨在旁边帮腔,“你别这么凶,闹得小姑娘都怕你。” 陆鸾心想,还是有不怕我的人的。 他点点头,转头问小姑娘:“你哥呢?” “修、修理厂。” “你自己拿得动买来的东西?” 王檬看了眼陆鸾,点点头,见他目光闪烁了下,她愣了愣,又摇摇头。 陆鸾眉间终于松开,脚下转了个方向,他说:“我陪你去一趟好了。” 王檬一脸懵逼,她只是不爱说话,但是智商并没有问题,平日里陆鸾对他们兄妹照顾有加,她知道,完全是因为她哥和他一块儿长大的情谊…… 巷子里的大人喜欢开玩笑,说以后软妹和陆鸾肯定能成一对儿,但是那是他们不知道,在外面的陆鸾是什么样的。 在王檬眼里,陆鸾是真正的鸾鸟,是雄鹰。 虽然现在毫无征兆,但是她知道,陆鸾这样的人,并不会一辈子都待在李子巷里,娶一个李子巷出来的女人,生一个出生在李子巷的孩子,一辈子碌碌无为,过一眼就看得到头的日子。 他们根本不懂。 别说陆鸾了。 她都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所以那天看见陆鸾带着一个年轻漂亮、打扮精致的姐姐来吃面,王檬一点也不意外,虽然看得出那个姐姐应该不是和他们差不多大的,但是意外的,她就觉得,她确实配得上。 她笑起来多好看啊,像只小狐狸。 王檬看见在外面对她们这些同龄女生看都不看一眼,人们口中的“陆小阎王”,垂眼给那姐姐掰筷子,放辣油,吃她没吃完的面。 这要偷拍了视频放出去,大概能震翻一条街。 眼下。 闷头往外走时,王檬忍不住偷偷抬头看身边的年轻人,陆鸾对她算是温和,但是也绝对不是温和到要提她拎菜篮子的程度。 她满腹狐疑,正琢磨他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到了醉仙楼前,她“呀”了一声,发现那里早就长长地排起了队―― 就像是李子巷的大妈阿姨们,一传十,十穿百,好像眼下半个江市的中老年妇女都集中在这里。 “醉仙楼要换股东啦!” “冰冻海鲜都处理了。” “不用冰冻海鲜啦?我记得好多年前这地方闹了食物中毒后就用了冰冻海鲜,口味越来越不好,就没人来了……” ”大约是准备打开门重新做生意了,哟,你看,放了新水箱呢!” 人声鼎沸中,来了两辆卡车,从上面跳下来的工人搬运着几张崭新的巨大水箱从卡车上挪下来,放在了醉仙楼一楼大堂。 是个人都爱看热闹。 排队买冰冻处理海鲜的大妈们闲着,伸长了脖子看工人搬进搬出,落满了灰尘、破旧的旧鱼缸被人搬出来了,新的鱼缸被人搬进去了。 其中一个看着是工头的人扯着嗓门喊“谢小姐”,拿着个笔记本四处张望,不一会儿,从卡车后面的阴影里走出个年轻的女人,她抬手挽了挽耳边的发,葱白的指尖将头发挽至耳后露出嫩白的耳尖。 今儿她只穿休闲的运动裤,还有一件扎在裤腰里的宽版短袖T恤,唯有一双红唇应出了初秋骄阳的热烈,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醉仙楼的东家这么年轻?” “谢国平的女啊!” “她?谢国平不成了,她终于回来管事儿了?哟,老天爷,苍天开眼了,谢国昌那王八蛋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好好一海鲜酒楼、这么好的地段被糟蹋成这样,是该有个人管管了。” “谢小姐长得真好看。” “也不知道结婚了没有。” 一个上午,醉仙楼换了新东家,清仓大处理,从此不用冷冻的消息就这么不费一分宣传价被宣扬出去了…… 七大姑八大姨的嘴,可比江市晚报好用的多。 周围人七嘴八舌间,王檬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年轻人,见他果然转过头,沉默地注视着不远处的谢大小姐…… 后者头也为抬,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边有人在敲看她。 “……” 王檬瞬间懂了。 这不是姐姐配不配得上陆小爷的问题。 现在好像,情况得反过来看才行。 章节目录 女人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其实陆鸾也是有正当理由上去搭话的, 比如这会儿谢云的碗还拎在他手里,原本准备中午回家洗干净了等着找时间还给她。 ……所谓的“找时间”应该是指考完期中考以后。 早上考完理综那状态,让他很有自觉自己下面的科目要是再这么浑浑噩噩, 以后再翘晚自习, 他们班主任可能就会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蹲在他家门口等着他。 站在原地看了几眼, 他没动。 袋子里的碗没洗呢。 他收回目光,扫了一眼不远处醉仙楼摆出来卖的东西, 冻虎虾、冻鱿鱼、小八爪鱼还有带鱼、小白鲳等各种, 蚝肉也有一些,一袋袋装的,剩下的就是冷冻的帝王蟹…… 他们排了一会儿才排到,到他们的时候,那些鱼类所剩无几, 王檬要了一点鱿鱼、小八爪鱼还有虎虾,准备一餐吃不完放冰箱。 陆鸾耐着性子站在旁边等她挑完了, 在她伸手进校服口袋里掏钱时, 先从口袋里拿了一百钱递给在算账的工作人员。 然后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了那一大袋海鲜。 王檬:“啊……” 她嘴巴笨,“啊”也没“啊”个所以然出来。 就光脸红了,原本是她要买东西的,怎么最后反而还让陆鸾这个帮忙拎东西的顺手结账了呢, 更何况她本来要拿出来的钱都是他之前给的。 王檬摸了摸鼻尖,露出个纠结的表情。 陆鸾瞥了她一眼就知道她想说什么,无所谓地摆摆手,拎着袋子往前走了两步, 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回头,看着王檬的手背……上面好像有点淤青。 也不知道是摔的还是怎么着, 小姑娘磕磕碰碰很正常,他垂眼打量她了一会儿,见她神色正常,这才蹙眉突然问:“你带着多少钱在身上?” 小姑娘被问得一愣。 “别告诉我几百块,你哥没告诉你别带那么多钱在身上?”陆鸾又说,“你在十三中,那边环境不太好。” 十三中距离荣连街公交车有四五站那么远,有点超过了“陆鸾”这名字好使范围外,在江市来说算有点偏远的地方,学校里很多都是学习不怎么样的,乱的很。 “就,今天带了两百。” 还是因为听了醉仙楼要清仓,怕中午放学再回家拿赶不上才带上的。 “没事,明年就中考了,”王檬眨眨眼,特别乖地说,“老师说,我能上江市一高。” 听了她的回答,陆鸾又瞥了眼她手背上的伤,“嗯”了声,想了想说:“有事跟你哥说声,十三中远了点,但是咱们也不是完全伸不过手去。” 他声音不高不低,只是说话的时候正好刚才运鱼缸那大卡车开过,轰隆隆的吵的要命,小姑娘“啊”了声,表示没听清楚。 陆鸾无奈地抿了下唇,有点懒得重复。 想了下又不太放心她是不是真的在学校没事,于是向她那边歪了歪,在她耳边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说完就直起腰。 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又轻又淡地扫在他的背上,他愣了下回过头,隔着热热闹闹、人山人海的抢购大妈们,他猝不及防地便和人群另一边的谢大小姐对视上。 * 谢云早就看见了陆鸾。 早到陆鸾发现她之前。 没办法,一群花衣裳阿姨里猝不及防出现这么个高大挺拔、身穿校服的年轻男生,想不注意到都很难…… 连带的,她还注意到他身边跟着个小姑娘。 就那次吃粉面遇见的那个。 离开了灰仆仆的李子巷,阳光下小姑娘看着最多也就初二初三的年纪,穿着江市十三中的校服,两人跟着一群大妈一起来的,话不多,但是一直并肩走。 小姑娘排队买东西,陆鸾就在旁边等; 小姑娘弯腰挑选海鲜,陆鸾就伸手告诉她挑哪些品种; 小姑娘慢吞吞伸手去拿钞票结账,陆鸾便先一步拿出一张百元大钞; 小姑娘发愣的时候,他已经顺手接过了醉仙楼员工手里的海鲜打包袋。 他微微侧脸,垂眼同她讲话时,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卡车经过,她大概是没听清,便见他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弯下腰凑到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说话时,淡色的唇瓣几乎要碰到她黑色的头发。 ……两个人其实挺般配的。 虽然小姑娘相貌平平不算特别好看,但是胜在年轻,少年少女,青春无敌。 所以谢云从头看到尾,没有上前打扰的意思――只是这一次,她奇妙地发现自己并没有上次在学校门口看见有小姑娘跟陆鸾表白的时候那种看戏的心情,相反的,还有点心情微妙。 可能是她认出来了,陆鸾手里那些塑料袋里,有一个是今天早上她亲手递给他的纸袋。 “啧。” 站在原地没动,她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咂舌声。 正面无表情地准备友善目送这全李子巷都觉得很登对的少年少女离开,这时候,已经走出去几步的年轻人却忽然回了头,隔着人群,准确无误地对上了她的目光。 “……” 内心“咯噔”一下。 着实漏跳一拍。 谢大小姐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管理如何,毕竟现在她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与他对视几秒……她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时候若是扭头走开才叫真的欲盖弥彰。 她抬脚向着两人走去。 “好巧,你们也来了。”她微颔首,矜持得不能再矜持。 拎着一大堆冰冻海鲜的年轻人没多大反应,任由稍有些化的冰镇用的冰块顺着塑料袋往下滴水并在自己的脚边积出一小摊水。 反而是他身边的小姑娘,像只小猫咪似的缓缓地瞪圆了眼,憋了半天,叫了声:“姐姐。” 乖惨了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啊,谢云为自己前一秒好像有点为这么个小姑娘发酸的自己感到羞愧,她冲王檬露出一个笑:“来买冰冻海鲜?” “嗯,”小姑娘点点头,回头看看陆鸾,又看看谢云,“陆小……陆哥买的,晚上,我做海鲜锅,你要来吗?” 她话一说,谢云没来得及回答,便看见陆鸾挑起眉。 陆鸾低头看向小姑娘:“不是铁板鱿鱼?” 什么时候又变成海鲜锅的? “虾,虾买多了。”王檬捏着自己的校服角,根本没胆子看陆鸾,就巴巴看着谢云,“来么?” 谢云差点被她这期待的目光闪瞎。 琢磨晚上醉仙楼还得清点仓库,暂时也没她什么事儿,居然还真的点点头。 陆鸾又把目光望向她:“你来?” 谢云还惦记着他弯腰和小姑娘贴很近说话那一幕,语气有点不对:“我不能来?” 被她这反问问得有点懵,他没说话。 谢云不理他,看向王檬说:“他不想来,我还能去吗?” 小姑娘一脸茫然地“啊”了一声。 陆鸾:“我说不想来了?” 谢云:“你说过你不喜欢海鲜。” 陆鸾:“你记得?” 谢云:“还没老到那个地步。” 他就不懂她做什么好好的说话突然偏要带刺,又没人招惹她。 只是阳光下,那双深色眸子也因为其中闪烁的挑衅亮晶晶的,他看了也不太上火,不顾旁边王檬见了鬼似的表情,他慢吞吞、看似好脾气地嗤笑了声。 “知道我不喜欢海鲜还给我做海鲜粥?” “……” 不提这茬还好,这什么绝世小渣男初期破壳版。 谢云深呼吸一口气:“什么给你做,我是自己想吃了顺手给你送了份……又没逼你吃。” 她说着,要伸手去抢他手里那个熟悉的牛皮纸袋,陆鸾似早就料到她有这么一下,眼疾手快往旁边侧了侧身子,淡道:“碗还没洗,抢什么。” 谢云微微眯起眼,她还真是这会儿电光火石地想吵架了才想起来他说过不爱吃海鲜这茬,亏得她今早还一脸得意同他讲什么她煮的粥里料满满,诚意也满满…… 真的丢人。 想到这,她面颊都微泛血色,忍不住地去瞥了眼他手里的纸袋,心想他若是准备把一口未动的粥带回家倒进下水道,保全她的颜面,那她确实不该去抢。 那才叫真的给脸不要脸。 她看了他几眼,犹豫地缩回手。 陆鸾看她一脸纠结,就知道她又想岔了,干脆把碗往她手里一塞,用微讥诮的语气说:“你这么想自己洗,就拿去。” 牛皮纸袋被挂在谢云手里,那轻飘飘的重量告诉她,纸袋里面应该是只剩个空碗无误。 “……倒学校厕所了?”她脱口问出。 “谢小姐,”陆鸾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不是那种可以随意浪费粮食也不心疼的人。” “……” 哦。 好像也是。 看来李子巷这种被誉为“城市伤疤”,有钱人听了都下意识要皱眉的地方……也不是完全不能给青少年良好的思想品德教育。 “都吃了?”她问。 “吃了。” “好吃吗?”她非要得寸进尺。 “还行。” 好在他答得很快,谢云满意了。 不再搭理陆鸾,她抬手拍了拍面前小姑娘的头,冲她笑了笑:“晚上见,我带蛋糕做伴手礼可以吗?” 还沉浸在围观了一场气氛难以言喻的大戏中的小姑娘乖乖点点头,心想,她今儿听陆小爷好声好气同人讲话的份额,比去年加起来一年还多。(……) * 送走了中学生们,谢云转身回了医院。 大妈们的战斗力很强,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存货已经卖得差不多,醉仙楼的员工们发来喜报,并用手机给谢云照了照清空大半的冰箱。 该丢的丢,该卖的卖,大家都有一种大扫除过后的神清气爽。 一阵忙乱后好不容易歇下来了,谢云终于能够坐下来打开微信,看了眼,有七八个来自许湛的语音申请未接听提示。 她直接无视,翻翻微信在本市最好的私房蛋糕那儿定了个蛋糕,荔枝蔓越莓口味的,当季水果做的蛋糕才好。 然后她还绞尽脑汁想该带点什么。 想来想去忽然品出一点不对,她又给陆鸾发信息。 ―云云云:你同软妹还有她哥讲了谢三叔的事吗? 此时下午一点多,陆鸾回到家刚睡下,睡得迷迷糊糊被微信提示吵醒,挣扎着掀起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正想发火。 然后发现对方并不是他能够发火的对象。 他长吁出一口气,扔了手机,不回……反正上午她也不是立刻回他的信息啊,他凭什么? 扔了手机翻个身。 三秒后。 翻回来,把扔开的手机抓了回来。 ―。:说了。 ―。:又怎么? ―云云云:没有啊,就是忽然要到软妹家吃饭了,关系突飞猛进对不对? ―。:?哪里突飞猛进? ―云云云:突然可以拜访别人家、并留下吃饭的关系,我还定了蛋糕,我们甚至可以一起切个蛋糕。 ―云云云:如果这样来往之后又被人家知道还有事拜托他们,会很尴尬……毕竟并不是因为这种“有事拜托”的原因才有意接近他们。 陆鸾看着她发了两长串长篇大论,打了个呵欠,他困得要死,实在是没心情陪她打字,干脆挂了个语音过去。 谢云接起来,就听见那边带着睡意的人嗓音沙哑,懒懒地问:“你这么在意这种事做什么?” “我不太能接受出于目的的交友。” “嗯?” “撒谎的人,吞一千根针。” 这边,原本闭着眼的年轻人闻言稍微睁开眼,清醒了些,看了眼手机屏幕,心想这女人说话怎么阴森森的,有毛病? “那你是为了什么去?”陆鸾随意扯开话题,“难道冰冻海鲜做的火锅还能入你的眼?” “不为什么,你讲话少阴阳怪气。”谢云往长椅的靠背上靠了靠,看着护士拿着本子进病房登记谢国平下午的身体数据,声音四平八稳,“她邀请我了,我就去。” 电话那边轻笑一声:“原来谁都可以邀请得动谢大小姐?”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哦,软妹和阿龙不是你的朋友吗?” “……” 下午。 陆鸾的英语考试又他妈一塌糊涂,听力都放了一半他才反应过来已经开始考试,而不是在放什么广播测试。 连续拉闸两科考试,彻底认命走向班主任办公室自首的时候,陆小爷总结了一个经验教训:女人真的会影响拔剑的速度,古人诚不欺我。 然后出了办公室,顶着耳朵里因班主任咆哮而来的耳鸣,他转身去学校的面包房买了个奶酪包,又去菜市场买了两斤新鲜蛤蜊。 ―。:凉拌蛤蜊吃过吗? ―云云云:新鲜蛤蜊? ―。:嗯。 ―云云云:没有。 ―。:什么时候来,到巷口叫我,去接你。 章节目录 狗都嫌 下午, 谢云站在李子巷给陆鸾打电话的时候,对方说了两句就挂掉了,然后她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走两个穿校服的高大身影, 其中一个手里拎着个装海鲜的那种厚重的黑塑料袋, 他背着夕阳走来, 橙色的光洒了他满背。 很有烟火气息。 “这么早放学了?”等陆鸾走到自己面前, 谢云问。 “下午考试的。” “手里是什么?” “蛤蜊。” “多少钱,我给你吧。” 蛤蜊用不了多少钱, 应该属于最便宜的海鲜类, 陆鸾瞥了她一眼没吭声,后者也就没有再追着要给,因为她忽然想起之前她在他那修车也花了不少,钣金上漆都是手艺活儿,扣了成本他手上应该剩了许多。 权当羊毛出在羊身上。 谢云也是从来没见过修车厂挤满了人一起吃大锅饭的样子, 等她后来见到并惊呆原来陆鸾有那么多人要养,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当下三人并肩回了陆鸾家里, 王井龙轻车熟路从冰箱里摸出一听可乐, 陆鸾靠在墙边看了眼挂墙上的挂历。 一转头发现谢云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他问。 “没有,就是觉得很神奇,”谢云说,“现在大家都用手机看时间, 好像只有有老人家的家里才还用纸质挂历。” “这样看老历日期方便些。” 他简单的回答完,没等谢云问他看这个干嘛,就站直了,进屋, 走到屋里那张桌子前,点了柱香。 谢云跟着进去, 一眼就看见桌子上放了个慈眉善目老太太的遗照,遗照前面有个香炉,供着两盘水果,她回头看日历,发现今儿是农历十五…… 站在桌边年轻人点了香,认真拜了拜,插上。 谢云走过去也点了柱香,陆鸾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也没赶人,唇角在很隐蔽的地方勾了勾,稍微让开给她挪了个位置。 “这是你阿埃俊 陆鸾看了眼遗像,随口说:“算是吧。” “?” 谢云不懂这是什么回答,但是没等她继续发问,陆鸾已经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了烟熏缭绕的内屋,让她自己找个地方坐着玩会儿手机。 王井龙坐在客厅喝可乐看综艺,见两人出来了,颠颠儿的也进屋上了柱香。 “姐姐,喝可乐吗?”他钻出来的时候问。 “不喝。” 陆鸾替她回答,然后指了指沙发,示意她乖乖坐过去。 谢云天天坐在医院没事干就是玩手机,早就玩腻了,于是等陆鸾转身进厨房她就跟着去了,也不帮忙,就是靠在厨房门边看他忙。 作为十几岁、不太富裕的独居年轻人,谢云猜到了陆鸾肯定会做饭,但是没想到他这么会做饭。 厨房很小,但是收拾得很干净。 只见他从橱柜里摸出个和新的差不多的锅,烧开了水,把洗过的蛤蜊扔进去。 煮好后,又在凉开水里扔了几块冰,把煮好的蛤蜊倒入冰水。 辣椒切碎,香菜切碎,酱油陈醋加芥末调汁,切一颗柠檬滴入柠檬汁,最后把冰镇好的蛤蜊滤水倒入酱汁里。 谢云抱着手臂看他挤柠檬汁,修长干净的指尖一捏果肉便滴滴答答地挤出果汁来,酸味瞬间在狭窄的厨房里扩散开来,酸得人后牙槽发痒。 她换了只脚作为重心。 厨房里的人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这细微的变换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回过头,用筷子夹起一枚蛤蜊转身:“尝尝?”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很淡。 让人完全没有跟他客气的余地。 谢云瞥了他一眼上前,伸长了脖子就着他手里的筷子飞快地将那枚蛤蜊含入唇中。 第一秒就尝到芥末的味道,以为自己会被呛到犹豫了下,舌尖卷走蛤蜊肉,柠檬和醋的酸在舌尖扩散开。 ……好吃。 还在唇外另一半打开的蛤蜊壳翘了翘,轻压在她的唇瓣上。 陆鸾低头看了三秒,放了筷子,伸手指尖捏住那半边贝壳,同时中指勾了下她的下巴,淡道:“松嘴。” 学生时常握笔,他的中指内侧有薄茧,勾这一下有点儿痒。 谢云顺势松开了唇,见他面不改色的把吃空的贝壳拿走,扔进垃圾桶里。 空气里有浓稠的湿热感。 使人有些不自在。 “东南亚菜?” 含糊地发问试图驱赶走这种黏腻感觉,舌尖舔了舔上唇,说不好是在卷去唇瓣上沾到的酱汁,还是在平复这会儿好像都还没散去的触感。 “嗯。” 陆鸾随便应了声。 “还挺好吃,”谢云盯着他的侧脸,“上哪学的?” 陆鸾转过头望着她。 谢云冲他笑了笑:“你是东南亚混血?” 这次换他露出个沉默的表情:“不是。” 谢云:“哦。” 陆鸾:“哪来的这种猜想?” 谢云:“……你长得,挺好看。” 对她的称赞没有多大反应,当然可能也是听腻了……谢云对他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大概没有几个小男生喜欢被人夸奖“长得好看”。 年轻人弯腰从冰箱拿出上午买的鱿鱼和虎虾解冻,鱿鱼改刀,虎虾开背取虾线,手法娴熟,并且带着一股生人莫近的冷漠…… 能把切菜这动作做得这么不接地气的小孩谢云也是头一回见,就好像他沾不上烟火气。 谢云全程站在旁边看,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就想着,啊,中午买的海鲜放到他家里来了,所以那小姑娘也跟着来了吗? 谢云回头看了眼坐在客厅看电视喝可乐的王井龙,想象了下王檬坐在那同样放松的样子…… 王檬大概是还没放学,说好了晚上她做海鲜锅,他给她提前收拾好食材,方便她一会儿放学回来就做饭。 很贴心的样子。 她再次给自己站姿换了个重心。 陆鸾放了刀,转身过来看着她。 “我家厨房地板烫脚?” “啊?” “你怎么像热油上的蚂蚁似的?”他盯着她,“想问什么就说。” “……” 谢云简直有口难言,总不能说她在认认真真和一个初中生小姑娘攀比……不不不,这不算攀比,算什么她也不知道。 谢云艰难地笑了笑,掐头去尾选了个非常中性的回答:“我就是想起,上次进你家门还要被你轰出去。” 他露出一点点笑意:“怀念?” “……那倒没有,”谢云看他握着菜刀很娴熟的样子,“现在想的是原来只有我才被轰出去。” 切鱿鱼的手一顿。 他抬起头,看了她几秒,道:“我跟你说过,有话就问,不要阴阳怪气。” 谢云:“……” 陆鸾:“到底想问什么?” 说来有点丢人,谢云真的不怕陆鸾,但是每次他这么说话她还是有点儿心头一颤的,跟上学时候被拎进教导处一样,大脑整个发麻。 谢云上下打量他,心想一个高中生,怎么能这么有气势啊? 这要是长大了还得了? 谢云抱着手臂,指尖在自己手臂嫩肉上掐了掐,强迫自己用十二万分随意的语气问:“你和软妹认识很久啦?”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到陆鸾目光一下子变得没那么凌厉了。 她就又开始纠结了…… 一个雄性生物在提及另外一个雌性生物时目光变得柔和,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什么! “我来李子巷就认识阿龙他们兄妹俩还有季茵,”陆鸾头也不抬地说,“亲兄弟姐妹一样。” “呵呵,”谢云说,“你对季茵可不像亲兄弟姐妹。” “被你说得我无情无义。” “你就是无情无义。” “我确实无情无义。” “哦,你看你都承认……” “我无情无义的时候都向着谁了?” “……” 谢云出厨房和王井龙排排坐喝可乐去了。 王井龙正盯着电视机上的综艺乐呵,一转头看着谢云坐在自己身边低着头喝可乐,脸上的血色和她手里的可口可乐一样红得惊人。 “姐姐,你热啊?都秋天啦今儿外面才二十多度,脸怎么这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谢云捂了嘴。 * 陆鸾处理好了那些食材也出来跟着看电视,和王井龙聊了一会儿修车的事,谢云跟马仔视频,看着谢国平做完今晚晚餐后的例行晚检。 当下手机发现都快七点了。 说好放学回家做饭的王檬还没回来。 一转头,两个大男生还在讨论今儿送来修车厂的那辆思域改装,两位一个亲哥哥一个自称如同亲哥哥的人没心没肺且没水准地嘲笑他们客户要求的汽车改装审美…… 总之没有一个人露出稍微担心的样子。 谢云在心中叹了口气,屈指敲敲桌子:“天都黑透了,软妹还没回,你们不打个电话问问?” 王井龙这才想起来这茬似的,给软妹挂了个微信语音,那边手机被接起来了,软妹小小声地“喂”了下,声音带着一点点颤音。 她说老师拖堂。 王井龙信了,粗着嗓子说“那我们先做饭了等你都得饿死”,挂了语音,陆鸾站起来走向厨房,谢云难以置信地望着这哥俩。 这心眼长比榴莲的刺还粗。 她在要不要多管闲事的纠结中犹豫了三秒,想到了那口味还不错的秋梨棒棒糖,她站起来拍拍裙子,说:“我去接她吧,天都黑了,自己坐公车也不安全。” 两男生没多大异议,谢云拿了车钥匙就出去了。 * 十三中离李子巷也不算特别远,谢云开着车到也不过十几分钟。 初中没有晚自习,到了学校门口谢云看着学校大门都关了一大半就剩一条缝、整个教学楼都黑漆漆的,她一点儿也不惊讶。 门卫室的保安探了个脑袋出来:“都下课放学啦,来做什么?” 大概是见谢云年轻又漂亮,开着辆豪车,他语气还算客气。 “我妹还在里面。”谢云面无表情地说,“麻烦您开个门。” 保安半信半疑地嘟囔着“学生都走光了哪里还有人嘛”却还是慢吞吞地开了门,谢云在门卫处做了个登记,就一脚油门直接开车进去,车子驶过白天可能到处是学生、现在空无一人的操场,在黑漆漆的教学楼前停了下来,熄火,下车。面无表情地上了教学楼的楼梯,夜晚空无一人的教学楼黑得渗人,她也一点没有害怕的意思,到了初三年纪所在的三楼,她拨通了刚刚问王井龙他们要来的软妹的电话。 周围□□静了,除了电话里传来的彩铃音,隐约从背后似乎还有其他的手机来电铃声乱入……微凉的风吹过,有点阴嗖嗖的。 电话那边接通后迟疑地“喂”了声,显然是不知道这个陌生的来电号码属于谁。 “我,”谢云自报家门,“谢云。” 电话那边安静了几秒。 “你在哪?”她又问。 “那个,还在学校,考试没考好被留下来补课。”王檬小声地说,“你先去李子巷,他们都在陆哥家里――” 谢云一边打电话,一边回头看身后黑漆漆的一片教室,没有哪个是开着灯的……她被荒谬得想发笑,黑灯瞎火补什么课? 王井龙和陆鸾五大三粗像个傻子,她不是。 “我就站在德语楼四楼厕所门口,”谢云淡淡地问,“你在哪个隔间?” 电话那边立刻失去了声音。 三分钟后。 谢云拉开了女洗手间最后一间隔间的门,目光冷静地看着里面站着的小姑娘。 她浑身湿漉漉的,校服裙子和衣服狼狈地贴在身上,白色的校服上衣因为湿水透得隐约看见里面浅色的内衣。 漆黑的短发贴在发白的脸上。 她在发抖。 见到谢云的一瞬间,她没有多少血色的唇瓣动了动,谢云扶着隔间门的手背青筋凸起。 “要是不想被发现身上湿,你趁着下午太阳还在从学校走回家应该也干的差不多了。”谢云看着她,淡道,“躲在这里有什么用,你哥他们虽然迟钝,但是早晚还是会发现。” 王檬没动弹。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一只温暖柔软的手牵着她走出洗手间隔间,她犹如一具行尸走肉,直到下了楼,被塞进汽车的副驾驶。 淡淡的玫瑰香是女士香水的气味,那气味将她笼罩起来,驱散了鼻息之间洗手间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她抬了抬头,正巧看见谢云替她扣安全带的侧脸…… “我……” “为什么被欺负了?” 谢云打开空调,调到热风,风度最大,中控屏幕上把对着副驾上下对流三个方向的风都打开,让温暖的风吹过小姑娘的脸。 王檬觉得身上的血液在回流。 “说,说我有爹生没爹养。” 王檬怀疑自己也是魔怔了,也可能是车内舒适的温度和香味让她觉得过于安心,憋了很久了秘密就这样被她说出来。 “说我李子巷出来的,又、又穷还很臭。” 李子巷的下水管道很老旧,确实常年弥漫着腐朽的臭味,但是这味道当然不会让生活在那里的人也染上…… 现在的中学生还挺恶毒的。 欺负人要什么正经八百的理由啊,随便找一个都是罪名。 “……为什么不告诉你哥?” “我哥,高三,”她小声说,“我怕他打架闹事被记过。” 她说话带着颤。 在电话里就是这种声音,想哭又不敢哭。 王井龙他们可能真的是傻子,才听不出来异样。 谢云转身,看着蜷缩在她车副驾驶的小姑娘,一身狼狈,面色白得发青,双眼黯淡得看不见一点光,这种时候,别的学生都坐在家里吃父母做好的香喷喷的热饭热菜…… 她却蜷缩在厕所里,有家不敢回,像只湿漉漉、浑身凌乱的下水道里活着的小白鼠。 她才初三,撑死不过十五岁。 谢云有点烦,发动了车子开除学校门,停在街边等着汽车空调将小姑娘烘干的时间,她靠在驾驶座那边的车窗,用手机给陆鸾他们报平安,睁眼说瞎话: ―云云云:小姑娘考试没考好,老师说还要十几分钟才放人。 不当着陆鸾的面撒谎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发完微信她又看了眼王檬,见她在揉眼睛,假装没看见她手背上的淤青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从汽车储物箱里拿出一瓶眼药水递给她,“去血红丝的,”她说,“别揉,你眼睛太红了。” 王檬小声说“谢谢”,在滴眼药水的空挡,谢云闲着没事,又打开微信,心不在焉地刷了下朋友圈。 结果正巧看见今年才上大二的堂妹谢珊新发了条朋友圈,是个新买的CHANEL的包,配字: 阿爸最近遇见企图作乱之人,心情不好,被我和阿妈强行拖出来逛街……撒泼打滚让给买了这个,不管什么作乱之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殊不知最后占便宜的都是我,凭本事靠亲爹,嘿嘿! 谢云面无表情地欣赏品鉴完每一个字,遵守人类社交礼仪地大方地点了个赞,顺手评论:已阅,作乱之人现在尤其想送你亲爹下地狱。 发完三秒,微信震了。 ―谢珊:谢云,你有什么疾病吗? ―云云云:没你病的重。 ―谢珊:你不是有病是什么,自己没阿爸了还看不得别人有? ―云云云:你说的对,是看不得。 ―云云云:所以你也准备好体验没爹的快乐吧。 ―云云云:跟你不一样,我阿爸就算没了我也饿不死,但你和你阿妈到时候去讨饭,恐怕狗都嫌。 ―谢珊:放你老母的屁,你爸才下地狱! 谢云看着嗤笑一声,眼神很淡,她转头看着身边低头闷闷的小姑娘,终于恍然懂得自己的正义感来源于何处:看着软妹,她何尝不是看见另一个自己? 至于谢三叔,谢国昌…… 不急着下地狱也行,在那之前,至少得先下个监狱。 章节目录 举手之劳 谢云骂得开心了放下手机。 并不知道堂妹家里因为她两三句话又翻了天, 否则她还能快乐加倍。 这边见女儿的脸色不好看,谢国昌的老婆李秀莲抢过了她的手机,看了两眼也跟着脸色发白, 抬手拼命抽打女儿的手臂:“你跟这没妈又要没爹的天煞孤星废什么话!惹得一身腥!” 李秀莲就是个典型的暴发户老婆, 早些年也不过是灰头土脸一双塑料拖鞋和卖猪肉的叉腰讨价还价的主儿…… 但不妨碍她心思歹毒, 几年前知道谢国平儿子被人贩拐走, 关起门笑得最大声的也是她。 如今穿上了好衣裳,烫了精致的头, 身材也往横了长, 被奢侈品店的导购恭维几句“富太太气质”真以为自己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物,打起女儿却还是有跳广场舞大妈的疯狂,下手重得很! 一阵“啪啪”声,谢珊从小被捧在手掌心长大,被打得疼了, 也很委屈:“我就发个朋友圈而已,谁知道谢云发什么神经主动找茬!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不过是搭上了个陆三少!” “‘不过是‘!你爸折腾了这么久才请陆三少露了个脸, 人都没捂热乎就当场被谢云截胡!还被人给了个好看!我想想都觉得丢人到失眠!”李秀莲越说越气,点着女儿的脑袋,“都是女人,陆三少看你一眼了吗!” 谢珊心想我这特么不是没见过陆三少吗! 她噘嘴甩锅:“你骂我干嘛, 你有本事骂我爸去,人是谢云从他那儿抢走的……” 谢三叔也不知道谢云方才和女儿吵了什么嘴,反正一琢磨就没什么好话。 这会儿他黑着脸,被老婆和女儿质问的眼光瞧得没面子, 也是一阵火大:“这能怪我!我跟你们讲也不是那个谢云有多大本事,不就是早些年为了泰国那个渠道我说陆家供货手脚不干净被记恨, 如今被谢云捡了个现成便宜!” “你还有脸说,我让你得罪陆家的?!”李秀莲拍着桌子咆哮。 咖啡厅人们看过来,谢珊没脸地低下头拿起咖啡杯挡着脸。 “哎呀,不过是搭上了陆三的供货线,不就是多个供货渠道,还他妈能把本来就没生意的破酒楼起死回生……” “万一呢!”李秀莲吼,“今天醉仙楼门前多热闹没看见?” “不都是捡便宜的大妈,热闹一会儿就散了。” “大妈就不是人了?现在小区门口的保安都知道醉仙楼换东家管事了,还来问我怎么回事――你不着急我不要脸的吗?你就是等着被人抢生意到自家倒闭才知道急啊?!” “啊,现在才来马后炮!”谢国昌终于忍无可忍地吼回去,“花老子钱时候怎么没见你们娘俩有意见?” “你吼什么吼!” “不是你先开始的?!” “有本事在这吼女人,你倒是去把陆三少哄回来!” “你这么有本事让你女儿去吧,都是吃米长大了谢云还不如珊珊年轻,陆三少有什么理由看得上谢云看不上珊珊……” “好啊谢国昌你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就开始惦记卖女求荣!” “什么卖女求荣,你们娘俩有本事给我巴上陆家,谢国平那点资产……哼,我再多看一眼我就是狗!” “得得得得嘞,陆容不过是个私生子,说难听的就是个打工的,我听说早些年陆家长房可是给他生过一个长房嫡子的……” “什么?!还有这种事!” “哎哟,你晓得什么,现在不总觉得我同那些太太出去就是浪费钱了吧,有用信息多了去了吧!痴线佬!” 声音渐小。 眼瞧着谢国平大厦将倾,当惯了寄生虫的一家子习惯性又开始物色下一个吸血对象,虽然现在之时停留在意淫阶段…… 反正意淫又不犯法。 * 李子巷。 谢云与王檬回到李子巷已经是晚八点。 到了巷子门口,谢云停了车,从包里拿出把小梳子,给王檬梳了有些凌乱的头发,看着重新变得整整齐齐的小姑娘,她说:“等告了谢国平,他赔了钱,你们兄妹俩就从李子巷搬出去。” 听见“搬离李子巷”时,有那么一瞬间,王檬的眼睛亮了亮。 但是想了想,她哥还没彻底点头答应这事儿呢,只能支吾一声,低下头。 谢云知道他们还有顾虑,无非是还是怕许湛和谢国昌他们听见动静先下手为强打击报复……她也不着急逼着他们做决定,拍了拍王檬:“先回家吃饭。” 晚上八点正是李子巷万家灯火时,从不知道那栋楼里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还有人拉开窗户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声音,带着方言的口音嘟嘟囔囔似要下雨,喊自家婆娘收衣服。 谢云他们回到陆鸾的住处,海鲜锅都做好了。 大蒜、豆瓣酱还有辣油炒香海鲜再加水焖煮,香喷喷的一盆,初秋有些微凉要下雨的天吃,正好。 王井龙去幺姨家铺子要了几坨粉,洗干净了装在盘子里,还有煮好的米饭,洗干净的蔬菜…… “吃饭。” 陆鸾一声令下,王檬下午受了欺负受了惊吓,这会儿又冷又饿,坐下来头也不抬地吃。 谢云时不时给她夹个菜,看愣了陆鸾和王井龙,不明白她去接个人放学怎么就接出一腔慈爱之心,看着王檬仿佛看着自己的亲闺女…… 等谢云再夹一只虾给王檬时,陆鸾终于忍不住皱眉:“你吃你自己的。” 看见闷头吃饭的小姑娘背脊一僵跟田野里的兔子听见老鹰拍翅膀似的,她夹菜动作一顿,慢吞吞看了他一眼,意思是,怎么我给谁夹菜你都要管? 陆鸾被她瞥了一眼也不怂,阴沉沉地回视她。 王井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奈何两人气场都很强他根本不知道怕谁,憋了半天说:“咱能不能好好吃个饭?” 陆鸾不理他。 倒是谢云好脾气地笑了笑,说了句:“能。” 然后做出个让王井龙目瞪口呆的动作。 她伸筷子进锅里,夹了一只一样的虾,慢吞吞放进陆鸾的碗里。 ……这辈子没见过谁敢给陆小爷夹菜分享口水的王井龙想揪着自己的头发喊救命。 但是当事人显得比他淡定得多,看看自己碗里的虾又抬起头扫了眼谢云,后者轻笑了声,又给他多夹了只八爪鱼。 一时间,桌子上弥漫着的僵硬空气忽然就散了,陆小爷捧起自己的碗,把八爪鱼一口吃了!又把虾肉从壳里剔出来,扔回谢云的碗里。 谢云晚上吃的少,油腻的东西更是不太碰。 但也给足了面子,就着陆鸾给扒的虾吃了两口米饭,觉得挺开胃,自己又主动夹了些其他的东西吃,她很少吃这么重口味烹饪的海鲜,今儿算是破例。 那碗凉拌蛤蜊她更吃了不少,桌子上就她面前堆着的壳成了小山…… 这顿饭她吃的很满足,海鲜锅热腾腾的,还有人在旁边说话,一点不冷清。 谢国平倒下后,很久未曾有人陪她一同吃饭。 “你把你手上的零工推几个,”谢云歪着脑袋,看着他笑眯眯地说,“等醉仙楼重新开业,上我那去打几天零工?” 陆鸾又扔一只扒好的虾给她,嘴上却着实冷酷无情:“不去。” “为什么啊?” “厨房油烟重。” “哟,还嫌,修车厂里的汽车底下就干净了?” “反正就是不去。” “倔得很,你是驴吗?” “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不去。” 谢云不搭话了,收声吃饭,一边扒饭一边琢磨其实眼前的这高中生小阿弟可是一点都没变,脾气还是又臭又硬。 * 吃了饭,谢云主动要求去洗碗。 结合早上醉仙楼清仓大甩卖,王井龙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点端倪,抓紧时间问了陆鸾怎么回事,这才知道谢云这是踩着季茵的尸体、顶着要上江市晚报八卦版的精彩操作好不容易和陆家三少搭上话…… 陆鸾勉强算是在中间帮搭了个线。 从谢国平那截胡,得了陆三少这“近水楼台”,接下来醉仙楼可能会有大动作,接下来江市的第一海鲜楼还得姓谢,但是是哪家的“谢”,还真说不好。 王井龙听得目瞪口呆,他就没想到陆小爷闲成这样去管跟他八竿子打不着边的闲事。 对方却很淡定:“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 “嗯。” “举的哪只手,如来佛祖压了孙悟空五百年那只?” 陆鸾瞥了他一眼,道:“收声。” 王井龙举起双手表示不再废话。 * 过了几日。 那日清仓后,醉仙楼又没了动静,谢国昌观察一段时间,稍微放下心来,又不敢完全放心,只是勉强地告诉自己,谢云一个大小姐懂什么经营酒楼,他害怕得实在可笑。 辗转反侧几日,却实在放心不下,按捺不住,干脆准备去问问许湛,谢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想到提问却如石沉大海。 亲自找到谢氏地产见到许湛,提到谢云便看见他脸色不太好,满目阴沉。 “怎么啦?”谢三叔说,“你最近没跟谢云联系,她不是多少还顾及你这阿弟的面子,听手下马仔讲上次你喝醉她还去夜色接你,扭了脚,后来又不计前嫌陪你参加慈善晚宴……” 外头的人几乎以为这没有血缘也没有法律文件的姐弟两人要搞出什么喜闻乐见的关系。 他越说越发地发现许湛不太高兴。 “最近她不太接我电话。”许湛道,西装革履办公桌后,他有些烦躁地扔了手中签字的钢笔。“下面的人说。不知道为何,她最近和李子巷的人搅和在一起……” “李子巷?”谢三叔有点警觉,“你那女朋友怎么说,听见点风声了吗?” “谁?” “就李子巷那个大学生……” “分了。” “啊?” 谢国昌很想问怎么好好的又他妈分了,不是号称任期最长的纯情女友,然而一抬头见许湛面无表情,一副不准备回答的样子…… 看来近期许湛心情也不太好。 “横竖不过是个酒楼,”他微微蹙眉露出不耐烦的样子,“阿姐想要搞就让她去,你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不是,我新龙码头――不说酒楼,之前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关了醉仙楼用那地方做点别的,附近商圈都建起来了,醉仙楼占的那地方摆地摊卖炒粉都他妈是个赚,如今若是那破酒楼起死回生,还有我们什么事?!” “你若那么在意,就不该让她搭上陆三。” 提到陆三,许湛心里也有一把火,慈善晚宴之后关于谢云和陆家三少的流言蜚语满城都是,他听着也烦。 谢国昌猝不及防又被糊一脸。 一下子,仿佛全世界都在怪他让谢云接触了陆三。 ………………………………然而这他妈关他什么事儿啊?! 虽然中间差了一个辈分,不知为何谢国昌却多少有些害怕这个后辈……眼瞧着没了答案他也没有多呆,留下一句“也不知谢国平何时上路,要死不活拖累所有人不得安宁”,愤恨离开。 此日恰逢周日,正是周边城市人来江市度假时。 中午谢国昌回到新龙码头,正是午餐时间。 新龙码头就在海鲜市场旅游热门地旁边,打着进货价、薄利多销的旗号,许多游客来游玩之后就近选择海鲜餐厅都会光顾。 现在的客人也不傻,大众点评一开一家店是不是宰客的一览无余,新龙码头价格虽然不便宜但字号老,价格明,位置好,向来不缺客源。 谢国昌回到自家酒楼,原本以为等待他的好歹是门庭若市、客似云来的安慰,结果到了地方停好车迈进大门,他差点以为自己记错了日期,比如今天不是周末而是什么工作日…… 此时此刻在酒楼吃饭的人不过往日周末一半。 他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抓来个服务员问怎么回事,那服务员苦着脸指了指不远处的海鲜市场,谢国昌扔了他,急急忙忙自己去看。 刚走到海鲜市场门口就遇见一家子拎着好几袋新鲜海鲜往外走的一家六口。 “阿妈,怎地要去醉仙楼,那里名声不太好。” “乖仔你懂什么,今日你阿爸五十岁大寿,怎么可能在路边酒楼随意讲究,醉仙楼足够气派还有包房,如今做起了海鲜加工,自己带海鲜过去加工十元一道菜,便宜划算得很!” “就是就是,阿弟不知醉仙楼原本一道海鲜烩饭便要价一百多块,如今自己带材料去才多少钱!” …… “可是早些年那里闹过食物中毒……” “哎哟,如今难道不是咱们自己亲手带过去的海鲜原材料,要如何才能中毒!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自己吗!” “就不怕他们换了我们的原材料?” “我看不像,前些天谢家小姐清仓处理冷冻海鲜,肯定便是拿出模样来要改革,你当冷冻海鲜不要钱的么,如卖白菜般卖……这般行为后,怎可能为了一点薄利便对客人带去的材料动手脚!” 一家人讨论着从谢国昌身边擦肩而过。 谢国昌站在原地,稍微一想,忽然就懂了。 谢云以醉仙楼好码头、旧名声许诺陆三海鲜联手加工,那游客以高于批发价的零售价格买了海鲜去醉仙楼加工,陆三赚了钱,谢云从一片狼藉的名声力捡回口碑,完全双赢局面。 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那日李秀莲那娘们乌鸦嘴仿佛应验,谢国昌驱车赶往醉仙楼…… 远远看去,便见往日门可罗雀的酒楼门口破天荒地排队叫起了号,顿时头脑一阵发热,差点握不住车钥匙。 不好的预感降临在心,他突然有些担忧这不过是个开头。 章节目录 谢国平 短短一个星期, 醉仙楼的大众点评打分从原本的三星升回到四星半,以前那种不好的评论都被新的评论取代了。 “味道很好。” “来之前还将信将疑,没想到大厨手艺不错, 自己带的海鲜吃着也很放心。” “没有出现过克扣食材的问题, 听负责人说最近厨房也会改造成玻璃墙透明开放式厨房, 期待!会再来的!” “妈的海鲜粥太好吃了吧!!自己带了螃蟹、牡蛎、蛤蜊, 店家给放了瑶柱、虾干,还有栗子!!!天啊究竟是谁发明的在粥里放栗子碎, 给他点一万个赞好吗!答应我来这家一定要尝尝海鲜粥, 神仙味道!” “很好的一次体验,孩子过生日,从码头海鲜市场买了几百块海鲜来加工,普通的海鲜加工只需要十元一盘,店里有自备新鲜时蔬菜和干货海鲜可以点, 比如烤干鱿鱼或者炸沙虫,沙虫只是过油炸, 又香又脆隔壁小孩都馋哭啦! 一楼待客区有很多水箱里面养了大龙虾, 还有一些不能吃的热带鱼,哈哈哈孩子说像水族馆,开心的不要不要的,都舍不得上楼吃饭! 想要吃大龙虾可以在店里点, 问过了和码头海鲜市场一个价格(听说是因为和那边有长期合作),现抓现杀,不用大老远扛过来毕竟那东西还是有点儿重的!” 谢云坐在谢国平的床头翻这几日醉仙楼积累下来的评论,她很有耐心地给谢国平轻声念, 一条条地念过去。 耳边是安静跳动的心电监控仪器,谢云的声音平缓, 带着一点点笑意:“‘很多年前儿子满月时候来醉仙楼摆过酒,那时候已经是顶顶有排面的一件事……如今儿子上了初中再来,味道海师一样的好,就是听说最开始创始人已经不在,可惜再也吃不到那道佛跳墙。‘……阿爸,你听听,有人还记得你做的佛跳墙。” 很早以前,谢云的父亲和许湛的父亲从过海那边来讨生活,许湛的父亲许言擅长烧腊,谢国平则擅长做海鲜,两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在夜市支起摊子,最开始叫“醉仙腊味海鲜”。 这便是醉仙楼的前身。 后来生意越做越大,许言却病重,“醉仙腊味、海鲜”变成了“醉仙海鲜楼”,当时江市最有排面的酒楼建起,许言却没怎么享到这份福,隔年便病逝,扔下孤苦伶仃的儿子一人……许言至死也没能去看一眼新建起的醉仙楼,充满遗憾。 也许是从老爸死不瞑目开始,也许是更早时谢国平拿掉“醉仙腊味海鲜”的“腊味”二字时便有征兆,许湛对谢家有所怨言,并始终觉得醉仙楼红火刺痛他的眼。 许湛找来医院的时候,探视时间刚刚结束,谢云正好给谢国平念完今天刚冒出来的一条新评论。 “姐,”站在门外的青年道,“我们谈谈。” 谢云低着头没有搭理他,伸手压了压谢国平的被角,又伸手至被下握了握父亲有些冰凉的手,走出病房门的时候,转头让守在门外的安仔看仔细些。 这话反而像是说给许湛听。 毕竟这里是医院,时时刻刻都有医生看护,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要让马仔们“看仔细些”。 两人也没走远,就在走廊尽头,打开消防门站在外面。 许湛点了只烟,看着谢云那副懒得跟他多说哪怕一个字的样子,有点烦,只好开门见山:“昨天谢三叔跟我抱怨了一大堆,说你和陆三连手重开醉仙楼,这些天,抢了他很多生意。” “打开门做生意,说什么抢不抢的。” “姐,陆容怎么着也是外人。” “那谁是自己人?” “你说呢?” 谢云荒谬轻笑一声,身后从许湛口袋里拿出一支烟,在他晦暗不明的注视中点燃了,烟雾缭绕里撩了他一眼,嘲讽道:“谢三倒是把你当自己人,出了什么事,便找你帮忙出头。” 许湛如何听不出她话里带着刺,确实,那日是他带着她去了醉仙楼赴约谢三叔鸿门宴,他也没想到,谢三这么沉不住气,随便被谢云激两句,便跳脚撕破脸。 也没想到谢云丝毫不忍谢三那些破事,有什么说什么,一副准备撕破脸的样子。 “阿湛,无论你在想什么,是否有不满,或者觉得我爸罪有应得……我懒得管,但你别打醉仙楼主意。” 谢云夹着烟,垂眼盯着许湛衬衫上某一颗扣子,她声音很冷。 “哪怕你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但从十几年前,阿爸把你带回家那一刻起,我始终当你是我阿弟。” 她在栏杆上熄灭了烟草。 一只细白的指尖勾开面前年轻男人的昂贵西装外套口袋,将那烟头扔了进去,在后者略微诧异的目光中,她抬手拍了拍那个口袋,笑了 笑,撩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所以教育弟弟,天经地义――谢三不会有好下场,你若识时务便趁早不要同他来往。” …… “今日你来替他说话,我也很不高兴。” …… “阿湛,你要好自为之。” 眼前的女人妆容精致,只是眼底的遮瑕打得有些厚重,遮住了黑眼圈,不靠近也不太看得出来。 红唇轻勾,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疲倦,她表达了自己对他的不满,在他开口来得及说任何对她的指责和警告之前,她便用以前还小的时候,同他讲话的语气说,我不喜欢你和某些人在一起,今后别让我再看到。 ……上学的时候,谢云便是这样要求许湛同外面那些小混混断绝来往。 这么些年过去了,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谢国平倒下之后,她仿佛忽然一夜之间长大…… 像养尊处优的金丝雀,突然冲破了鸟笼。 “姐。” 许湛喉结轻微滚动,说不清是出于直视眼前的女人不经意间蜕变的惊讶还是兴奋……无论是陆家三少的合作还是她频繁与李子巷那些小孩的走动,一切仿佛在脱离他的控制。 又或者他从未控制过,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姐,你和陆容……” “正常合作关系,”谢云温和地笑道,“但若是非要发展出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那也不关你的事。阿湛,你总是管得太宽。” 许湛陷入沉默。 “你也说了,胳膊肘不能朝外拐,你和谢三的事儿我曾经不想追究,但是如今你居然为了他那个山寨版醉仙楼的破事,又来质问我,”谢云说,“阿湛,你不可以这样双重标准。” 许湛抬眼,自上而下望着她。 他动了动唇,正想说什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骚乱,谢云眉心一跳转过身去,就在这时,消防通道的门被马仔从外面撞开! “大小姐!”来人顾不得旁边的许湛,神情激动,“大佬他醒了!” 等许湛回过神来,原本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已经推开门,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 房间中陆续赶来很多医护人员,他们检查谢国平的各项身体体值,之后什么也没说,出去站在走廊上讨论。 而谢云已经不管不顾地扑到了床边,她手软脚软,头脑发昏―― 人真的要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在国外的时候,每日晚上谢国平要同她视频聊天才互道晚安,有时候学业繁忙,她总会抱怨老爸两句,说他事事操心,每日要视频见他女,所以才害得她至今单身无人要。 那个时候她根本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站在那被她老爸睁开眼用清明的目光好好看一眼,便止不住地想要落泪。 “阿爸。” 谢云握住谢国平有些冰凉的手,凑近了他,近乎于贪婪地望着那双熟悉的双眼,她看着他的呼吸面罩上出现因为同样有些急促的呼吸而出现的水蒸气。 “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很疼?渴不渴?饿不饿?会不会头晕,”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很急,没等谢国平有所表示,眼泪已经如同断线的珠子掉下来,哽咽一声,“你怎么现在才醒?” 谢国平活到这个岁数,最见不得的就是他女掉眼泪。 被她握在掌心的指尖动了动,他挣扎着想要抬手替她擦掉眼泪,然而这个动作对他来说还是很吃力,没能成功。 他示意谢云替他拿掉呼吸面罩。 谢云擦了擦眼泪,不敢乱拿,回过头要找医生却发现医生全部到了门外,站在病房里的只有不知道何时跟进来的许湛…… 许湛已经注意到了谢国平的需求,他伸手拉开病房门走出去低声询问医生,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 神情有点古怪,但还是走过来,动作温和地替谢国平拿下了呼吸面罩,并叫了声阿爸。 谢国平的目光移向许湛,见他西装革履、温文儒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后面,锋利眉眼之中都是内敛沉稳,他露出一丝丝欣慰笑意…… 长期未饮水有些干裂的唇张了张,声音嘶哑如破损拉风琴,唤道:“阿云,阿湛。” “爸爸。”谢云凑过去,她趴在床边,无比眷恋地依偎在谢国平身边,“一定是我天天在你床边念醉仙楼重新开张后的好评价,你一个高兴,就这样醒来。” 谢国平笑而不语。 也没有露出惊讶的样子,就好像他真的早就在昏迷中得知了醉仙楼重新开张的好消息。 指尖轻轻点了点女儿的手背,他端详着她那张湿漉漉的脸:“不哭。” 顿了下,又叹息:“乖女,瘦了。” 谢云难过的几乎要死过去,此时此刻她飘忽心想,人类太渺小,以至于在病痛面前竟然如此无力,任凭绝望将人吞噬、撕碎。 这种突如其来的领悟让她六神无主,心智幼稚,拉着谢国平的手,她问:“阿爸,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她目光固执,仿佛一定要得到他的回答。 谢国平笑着笑着,低低咳嗽几声,告诉她他现在感觉很好,既然已经从昏迷中醒来,一切都会变好。 谢云不顾跪在冰凉地板上膝盖发疼,低头不语地把自己的脸蛋放进父亲手掌心,那副眷恋的模样,仿佛恨不得变成婴儿揣回她阿爸肚子里才好。 谢大小姐许久未露出那样的模样。 许湛去沙发上拿了个靠枕给她垫膝盖。 谢云看了他一眼,没反抗,接过了那个抱枕。 姐弟和睦又和谐的模样让谢国平唇边的微笑从未消失,他喟叹地望着两人之间的小小互动,叫了声“阿湛”,见年轻男人微微俯身,做出聆听的模样。 “我知你怨我对你老爸似不够仁义,但去者已矣,今后……路还很长。” “爸爸,”许湛说,“你不要讲这样的话,我知道我父亲的死怪不得你,也从未再去想过这样的事。” 他语气平和,无人得知是否撒谎。 此时当然也没人追究这样的事。 “你姐……被我宠坏,谈婚论嫁的年纪却天真烂漫,”谢国平缓缓地说,“今后我不能主持大局,也许需要,退居幕后,颐养天年,你要,同她互相扶持。” “我会照顾好阿姐。”许湛目光渐深,“我会照顾好阿姐一辈子。” 来不及细品他话中深意。 “阿爸,”一心只扑到父亲身上,谢云不满意地皱眉,“你说这些做什么?谢氏如今一个烂摊子,乱七八糟,你怎么就做好了颐养天年的准备,是要将我推向水深火热?不行,我不许,我刚才还在同他吵架的,他哪能照顾好我?” 女儿娇柔的抱怨让谢国平笑了起来。 眼中的光如摇曳的风烛。 他看看谢云,又看看许湛,眼中眷恋不舍,无法说自己刚才还仿佛身处一片混沌,只是忽然清明,想到了他们的脸,才自昏迷中醒来―― 看见他们二人整整齐齐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心满意足。 踩着脚踏车,车前车后一边一个地送他们上学,站在学校门口替他们系红领巾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如今转眼他们便长大成人,英俊儒雅,美丽天真。 醉仙楼是他白手起家得来,无比珍贵。 然而一双儿女,却才是他谢国平一生最大的成就。 老天爷待他不薄的。 “阿爸,你做什么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谢云自顾自摸摸脸,笑着问。 自觉没有将方才还在门外和许湛吵架的事情真的深入抱怨,她简单地跳过了什么照顾不照顾的鬼话题,拉着谢国平说了许多的喜庆话……说要替他守护好醉仙楼,说到那个怀念他佛跳墙的客人,如今佛跳墙这道菜没有了谢大厨,尚不敢重新入了菜单丢人现眼,等他病好起来,要他亲手书写烹饪秘籍传授给她。 谢国平一一应了。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半小时之余,父女二人似有说不完的话……在谢云拉着他的手说话时,许湛便立在她身后,话很少,目光却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她的身上,很有耐心的样子。 直到一名医生在外打开病房门,探头看了眼。 谢云抬头看了眼门外还没离开的医生们,挑挑眉。 “乖女,”谢国平笑着说,“爸爸觉得有点疼,先休息下,其他的事晚点说……好不好?” 他醒来之后说了不少,是该有些累。 强忍着在听见谢国平说他疼时,胸口撕裂般的疼痛,谢云艰难地点点头,硬生生地吞咽下了几乎不能够控制的呜咽声。 她站起来擦擦眼泪,娇嗔:“你还嫌我话多了。” 谢国平宠溺地拍拍她的手。 谢云说:“我去叫医生来。” 语落,又见父亲微笑着,幅度轻微地点点头。 她抬着麻木的脚走到病房门口,又回头看了眼,病床上的中年男人保持着微笑望着她,眼中仿佛有世界上最璀璨的光。 * 下午三点四十八分。 陆鸾正在上课,忽然放在抽屉里的手机开始震个不停。 在老师来得及发现之前,他皱眉摸手机,这时候余光瞥见旁边原本就在用手机玩游戏的王井龙切出游戏看了眼微信,然后…… 王井龙:“我操!” 他这一吼,把讲台上的物理老师吓了一跳,转过身一个粉笔头就扔了过来,王井龙缩着脖子躲了。 等物理老师转过身,他拽着陆鸾的衣袖,轻小声告诉他:“谢国平死了。” 陆鸾有一瞬间的愣怔。 这一天终于来了―― 笼罩在谢家头顶上的黑云压城滚滚,让所有乌云之下人心惶惶,喘不过气,各自心怀鬼胎……而如今,那黑云终于在一声雷鸣之后,大雨倾盆。 预示着谢氏即将到来的一场无可避免的大洗牌。 章节目录 休想撒野 古早的时候老人们有一种说法, 说是每逢盛夏和隆冬都是墓园与火葬场最繁忙的时候,那是因为大自然在淘汰无法渡过苦夏与严寒的生物。 谢国平死在这一年夏天的尾巴,走的时候没有太大的痛苦, 他对谢云说他有点儿疼, 但是走的时候唇角却带着微笑。 很难说清楚那是什么感觉。 谢云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望着她的阿爸, 年过半百的男人除了有点儿瘦了,头发还是乌黑的, 他身上所有的监控仪器、管子都拔掉了, 看上去像睡着了一样。 在谢云伸手将谢国平有些冰凉的手放进手心时,她听见病房内外其实忙的人仰马翻,许湛在安排人去买寿衣用品,还要联系火葬场。 换寿衣的时候谢云亲手给谢国平换了上衣,便被许湛半拖半抱地带离了病房。 火葬场的车来了。 火葬场的车走了。 医院后门的人们看见这一幕见怪不怪, 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又有一个人去世了, 并没有什么特别。 谢云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没有哭也没有叫,只是被许湛牢牢固定在怀里眼睁睁地看着火葬场工作人员关上后车门,“砰”的一声的时候,她抖了抖。 感觉到紧紧握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紧了紧。 谢云回过头, 看着从医院后门到走廊上整整齐齐地站着很多马仔,一部分是谢云的人,还有一部分是许湛带来的人。 他们其中大多数眼中肃穆而拥有真正的悲痛。 在这世道上,能让一些想法很多的年轻人彻底的诚服、忠诚并不容易, 可见她的阿爸是个有钱人,也是个好人。 “姐, 节哀顺变。”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云伸手将握着她肩的手拿开。 她始终未掉一滴眼泪。 * 这天是个难得的晴天,连续几日秋雨之后居然放了晴,也许是天气好的缘故,灵棚摆出来之后便陆续来了很多人,灵棚摆的很大很气派,满当当的居然也差点站不下。 灵棚里已经堆满白色鲜花。 花圈层层叠叠堆了过道两旁差点都要摆不下。 来的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正装,个别富太太还戴上了黑色的遮脸纱帽,他们三五成群站在一旁小声说话,三言两语无不关乎这位白手起家、后来成为江市传奇的包租公大佬。 “年前还同他喝酒,精神很好的。” “可惜了,留下个女儿,都不知道怎么办?” “能怎么办,人都走了。” “哎哟,那个谢国昌蠢蠢欲动,怕是不好搞。” …… “谢国平终于还是放不下他的好兄弟许言,现在追着他的步伐去啦,兄弟两在下面团聚,话儿女如今这样优秀……想必也是很好的场面。” 这话一出,不知道为何很是让人唏嘘,一些心软的太太们已经哭了起来。 哭声远远传入谢云的耳朵里。 谢小姐回家之后换了一身黑色的连衣裙,戴着黑色的墨镜,细跟的黑色高跟鞋很端庄,也很有气场。 只是即将落下的夕阳之下,巨大的墨镜露出的面颊皮肤苍白的近乎于透明,丝毫没有血色,唯独一双唇用了浓烈的正红色,与那黑色形成了强烈又鲜明的对比。 明眼人一眼可以看出其实她疲惫又憔悴。 在一道道同情的目光刺在背上时,躲在墨镜后长长的睫毛不为人知地轻轻抖动了下,女人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麻木地接受着长辈、同辈与她讲“节哀顺变”,接过礼金,顺手递给身后的马仔。 她腰挺得很直。 偶尔有小时候见过的世伯来,她才微微弯腰与长辈拥抱,其余时间,就像一座雕像似的站在那里。 那副墨镜始终没有拿下来。 直到前方吵吵嚷嚷地闹了起来,那近乎藏在墨镜后的眉微微一皱,她伸手叫来一个马仔:“什么事这么吵,去前面看看你们湛哥又搞什么鬼。” 在前面街口第一道等着接待的人是许湛,谢国平人缘不错但是到底还是一方大佬,平日里得罪的人也有一些,许湛带着人守在外面免得有人闹事。 没过一会儿,那个区前面看发生了什么的马仔回来了,看上去支支吾吾。 谢云的目光透过墨镜平静地望着他。 “是,是三叔和谢珊小姐,他们,呃。” 然后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闭上了嘴。 谢云懂了。 微微扬起下巴,她伸手推开了横在自己面前的马仔,抬脚踩着高跟鞋向着前方走去,然后一眼便看见了两手空空而来的谢三叔,还有他的妻子和女儿。 此时此刻谢三正在同许湛讲话,许湛微微蹙眉似乎正在劝他什么,前者一脸无所谓甚至在笑,大嗓门说:“搞什么,我亲兄弟走,谁还比我更有资格送他一程?我还不能给我亲爱的弟弟上一柱香!这种天经地义的事难道谢云不让吗,她敢?!” 谢云无视了他的大嗓门。 她的视线直接停在了谢三叔的身后。 那辆他们开来的火红色、十足喜庆气息浓郁的保时捷911还没熄火,谢珊坐在驾驶座上探出一个头来,看见她爸被拦,嚼着口香糖,“轰”地一脚踩下油门,犹如炸街。 然后开始“啪啪”地按喇叭。 许湛蹙眉,只是警告性地用低沉声音喊了声“谢珊”,谢珊似乎还是有些害怕许湛的,看了他一眼。 她犹豫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 谢云的老爸死了,她的老爸还活着呢,以后谢氏指不定落在谁手上,她怕个鸟啊! “湛哥,你们不能让我阿爸送不了我叔最后一程!”谢珊壮着胆子说着,又轰一脚油门,“你们怎么不怕今后被人戳断脊梁!” 谢国平摆灵棚前同官方部门申请了合法的清街封路,此时街上没有嘈杂也没有车流,秋风中只有花圈上的纸花被吹的“哗哗”作响里,跑车惊天动地的轰鸣响彻整个街道。 那一秒,谢云至始至终平静得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脏,就像是被野兽的利爪狠狠抓住,压榨。 然后愤怒有力地跳动。 “谢三叔。” 女人略微沙哑低沉的声音伴随着晚风传入争执中的人们耳中,争执中的人们纷纷回过头,看见站在斜上坡、背对着光源的年轻女人。 谢云摘下墨镜,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那跑车的红色刺痛了她的眼。 “谢云,你来的正好,是否是你让阿湛拦住我们不让进……” 谢国昌逼逼叨叨中,她伸手,从身边的某个马仔手里接过了他手里的破烂铁棍,众人错愕的目光中踩着高跟鞋“嗒嗒”疾步走来,然后在所有人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来到那辆跑车前举起了铁棍―― “啊啊啊!” 坐在驾驶座的谢珊第一时间惊恐地把头埋进方向盘和自己胸口之间。 伴随着“啪”地惊天巨响,铁棍将跑车后视镜打得稀碎,火红的后盖飞出,镜面碎裂,只剩几根电线链接着耷拉在那。 “姐!” “谢云,你疯了!” “来个人拉住她!” 惊声尖叫声中,谢云伸手一拽掰下整个后视镜,对准驾驶座上谢珊的脑袋砸去! 她“啊”地一声发出惨叫,捂着脑袋开始嚎啕大哭,头发丝里挂着后视镜玻璃的碎片,她手抖得没办法把它们拿下来…… 后视镜滚到副驾驶李秀莲那,在女儿崩溃的哭声中,中年女人被吓到一动不敢动,惊恐地瞪着眼仿佛看疯子般望着车外的疯女人! “谢云!你这是做什么!” “我阿爸的灵堂不是你们可以撒野的地方。” “你在说什么啊苍天啊,我们好心来悼念……珊珊,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谢国昌的嘶吼和李秀莲惊恐的指责混在一片混乱之中。 谢云将手里被敲弯的铁棍还给那个傻了眼的马仔,重新戴上墨镜的时候,她嗅到从自己的手掌心传来的血腥。 她面不改色淡道:“阿湛,送一下三叔。送不走的话,你也一同滚蛋便是。” * 谢云回到灵棚,很多人都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 谢云只是笑了笑礼貌地说:“封路没做好,前面来了不懂事的人开车误闯,已经让人赶走。” 众人不多怀疑,三言两语骂了缺德鬼,散去。 晚上太阳落山,江市的大佬们散去一些,来悼念的多是醉仙楼为中心往外几条街的街坊邻居,谢云叫来马仔们支起牌桌,灵棚前坐满了人,倒也算热闹。 八点不到,王井龙带着软妹来了,大概是一放学回家换了衣服就来的,可能还翘了晚自习。 软妹身上穿着黑色的外套和黑色的裙子,人来人往之中被王井龙一路护着来到谢云面前,站在她面前双眼微红,又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谢云已经摘了墨镜,灵棚昏暗的灯光下她的黑眼圈看上去没那么浓重,她冲着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的软妹笑了笑,拉着她,带她去灵棚里面给谢国平上了香,烧了值钱。 软妹上了香之后,低头看看谢云的手,“啊”了一声,伸手飞快地碰了碰她的手腕。 谢云却不以为然,轻描淡写似的躲过了她的手,拉着小姑娘在一个角落里坐下,给了她一颗话梅糖,然后摸了摸她的头发说:“软妹,如今我同你一样,也成为了没有阿爸的人。” 软妹眨眨眼。 “但是要记住,哪怕是没有了父母,我们也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欺负的人。” 她语气很淡。 软妹望着她,没说话却出了神。 此时王井龙已经拜完三下,在火盆里烧完纸钱,转身过来便看见妹妹罚站似的站在那瞪着谢小姐,后者坐在椅子上,半个身子藏匿在阴影中…… 不经意扫过她的侧脸,他愣了愣,从未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一天也会与“冷硬”二字挂钩,记忆中她总是在微笑的。 此时此刻她的气场却与以往不同。 不同到有那么一瞬间王井龙几乎不敢立刻上前。 站在旁边,过了一会儿他才走上前牵起软妹,同眼前的姐姐讲“节哀顺变”……她轻轻颔首,让王井龙带着软妹离开之后,她又独自坐在角落里发了一会儿呆。 耳边是各种手搓麻将洗牌、扔牌的声音,她走神得厉害,什么时候面前站了个人她都不知道。 无力耷拉着放在膝盖上的手腕忽然被一只温热粗糙的大手拉走,她微愣。 抬起头,只看见半蹲在自己跟前垂眼的漂亮年轻人,他冷着脸动作利落地用牙撕开酒精棉包装,取出沾了酒精的消毒棉。 “手怎么回事?” 他语气不太好。 相反的,手上动作却很轻柔。 消毒酒精滚过手上被车玻璃刮出的细细伤口带来一阵阵蚂蚁啃噬的刺痛,谢云没动,乖乖地让他替她擦拭伤口,贴上创可贴。 “你怎么来了?”她不答,反问。 “嗯。”他依旧惜字如金地回答。 “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和王井龙一起。” 看见她手上的伤口,就又转头去了趟药店。 谢云“哦”了一声,见他贴完创可贴了,还捏着自己的手没放开,她也没有急着立刻抽回来,只是显得有些迟钝地盯着他高挺的鼻梁问:“那你要上香吗?” 陆鸾不置可否地望着她,看着她双眼无神,知道此时她的情绪并不对劲,想了想他却什么也没说地站起来,拉着她一起。 谢云从椅子上站起来,摇晃了下,陆鸾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 温暖的掌心隔着衣物贴着她,很快又礼貌地松开。 谢云便带着他到了谢国平的遗照前,其实在此之前,她虽然引客在此处来来回回很多趟,但是一直不太有勇气抬头去望…… 如今站在冷着脸的小孩身边,大概是他话少人也存在感很强,让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她终于鼓起勇气看了一眼。 谢国平的遗照照的很好,是他最近最满意的一张证件照,蓝色的底,乌黑的头发,脸上还有点中年发福的肥胖,笑得十分灿烂……谢云记得照完这张像,谢国平曾经开玩笑讲:这张照以后要用来当遗照放坟墓上才可以。 如今一语成谶。 谢云收回目光,将三柱香放入年轻人手中,站在旁边看着他跪在蒲团上鞠躬第一次的时候,谢国平在世时鲜活的形象前所未有地涌入了她的脑海中,然后如同流沙迅速褪去。 这感觉来的突然,又迅猛。 让谢云的心脏开始毫无征兆地抽痛起来。 手上酒精带来的刺痛像是将她从一场不愿意睁开眼的噩梦中强行惊动,当周围的一切仿佛被抽空,窒息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是世界末日降临的绝望…… 那么后知后觉。 “陆鸾。” 在年轻人第三次鞠躬时,谢云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突兀响起―― “我没有了阿爸……意思就是,从今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 章节目录 夺权 谢云背对着所有人, 所以真正看见她流泪的大概只有站在她面前的陆鸾,还有遗照上微笑着的谢国平。 后知后觉所以迟到的眼泪很汹涌,很快地在她苍白尖细的下巴上凝聚, 滚落在她黑色裙子的前襟上, 水渍被一片黑掩饰得很好, 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像是整个人被一记耳光打醒, 所有的感知汹涌地回到了身体里。 手很疼,心也很痛, 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她真实地忽然意识到在世界上对她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已经离自己而去。 从今以后, 听不见他说话,吃不到他做的饭,手机接不到他的来电,微信那个头像还停留在熟悉的那一个图案,但是对面却再也不会发来任何一个标点符号的回应。 “从此我只剩下一个人了, 爸爸做梦都想着看我穿上婚纱,牵着我的手送我步入最后的殿堂, 他说他答应过阿妈……” 谢云说不下去了。 喉咙酸痛哽咽到五脏六腑都在缩紧。 背后的人们依旧人声鼎沸, 聊着八卦打着牌,没有人注意到这边,谢大小姐哭得有多狼狈,就好像天黑了又黑, 太阳却再也不会升起。 在眼泪冲过苍白的脸开始紧绷发疼,谢云听见了从她脑袋上方传来一声叹息,年轻人干燥温暖的手抚上她的脸,掌心贴着她的面颊, 任由她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背…… 那温度缓解了疼痛,让她的背部微微僵硬。 “你不要哭。” 高中生带着薄茧的指尖轻刮她的鼻尖, 将一滴悬挂的水珠刮走。 向来少言寡语甚至张口就有些刻薄的年轻人此时此刻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无可奈何的茫然。 “你一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云也知道自己不可以哭太久,她的时间不太多,短到下一个转身她必须擦干眼泪微笑着接待新的来客,告诉他们,自己很好。 所以在面前的小孩伸手拦住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那边带去的时候,她没有反抗,顺势的额头埋入了他的怀里。 是熟悉的洗衣粉味道,很干净,带着一点点阳光的味道。 就一会会。 是短暂得不得了的短暂时间。 他拥着她站在灵棚阴暗的角落里,任由她的眼泪肆意□□他的T恤,他的手扣在她后脑勺,柔软的发丝缠绕他的指尖。 就像怀里的人,柔软得像是一汪眼泪。 这是陆鸾记忆中,谢云第一次正儿八经叫他的名字,没想到是这种场合,这种带着水汽的腔调…… 无论如何让人有点欢喜不起来。 * 怀里的人哭够了,抬起头擦擦眼泪,从包包里拿了纸巾脱离了他的怀抱……怀中一空,陆鸾什么也没说也跟着退后一步,就好像刚才充当人肉垫子被人糊了一身眼泪的不是他。 不是他不想说话,只是谢大小姐实在很像一只但凡他张口说一个标点符号就能把她吓飞出宇宙的可怜兔子。 “抱歉。”直到谢云主动开口。 年轻人不动声色瞥了她一眼,像是在确定她是不是真的不那么脆弱,犹豫了下道:“没事了?” 谢云摇摇头,不说是也不否认,指了指外面,夜色中有一人身着西装革履,远远地来……陆鸾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了许湛,他身后难得没有带着马仔,就一个人,走到灵棚前就四处张望,最后望见谢云。 在许湛靠近时陆鸾不动声色地退开了,周围人多嘈杂,前者也没有发现他,毕竟现在他还有更加重视的事。 他来到谢云面前,看了眼她红肿的眼眶,停顿了下皱眉:“哭了?” 说着伸手想碰她,被她拒绝地躲开。 许湛发现自己看不得谢云这种嫌弃的躲避,尚未碰到她面颊的手无声握成拳,他微低头望着她:“阿姐,你是不是怪我?” “许湛,”谢云强压着火气,“爸爸走的当天,灵棚刚刚支起来,谢国昌父女开着红色的跑车,跑到灵棚前炸街。” 她停顿了下,问:“你做了什么?” 许湛没说话,谢云让了让,命令:“过来给阿爸磕头,上香。” 许湛没有办法,现场这么多人,有些人见他们姐弟说话已经看了过来……为了息事宁人或者别的什么也好,人外从未低过头的湛哥今日也有吃瘪跌坑的时候,他乖乖上前从桌案上抽出香,给谢国平的遗照磕了三个头,恭恭敬敬上香。 在他磕头完毕,把香放入香炉时,听见女人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阿湛,你真的让我很失望,是什么让你养成了这种吃里扒外、六亲不认的性格?” 许湛转过身:“阿姐,没有,我之前同你讲过,我只是认为大家都是亲戚,今日又是阿爸的大日子,大家不该如此。” “你还知道今日是阿爸的大日子,允许别人开着红色的跑车来炸街?你说这话还有良心吗?谢国昌许诺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护着他?他承诺扶你上位?助你登基?” “姐……” “一群乌合之众。”谢云不屑地说,“阿湛,你如此识人不清,真的让阿姐失望透顶。我说过,无论地老天荒,阿爸是否安在,只要你一天还叫我阿姐,我便有教育你的责任――今日我不得不要给你一点实际性的惩罚。” “什么?” “从今天起,荣连街地界的各项事宜,你不要管了。” 谢云一口气说完,至她最后一个字落下,空气开始凝固。 男人黑色瞳孔微微缩聚。 眼前那张斯文儒雅的面容有一瞬间好像扭曲了,等谢云定眼看的时候,又好像恢复了正常…… 他没说话,只是眼底阴沉沉的一片阴暗出卖了此时他的情绪。 生气吗? 怎么可能不生气。 他代理谢氏的事务许多年,根基牢靠,没有人敢这么一句话就从他手里拿走什么。 曾经谢云也这么认为,所以她不愿意同他撕破脸皮。 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提醒了她,有些东西,她若是不伸手拿,对方并不会见好就收,等着她的只会是“得寸进尺”…… 甚至以后搞不好还有“赶尽杀绝”。 看吧,今日阿爸尸骨未寒,这些人已经试图骑到头上来。 “惊讶吗?我是不是警告过你,跟他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谢云火上浇油,用悲悯的目光盯着许湛,却觉得十分痛快,“你总是不听我的话,谢国昌承诺你的所有在我看来都是狗屁,只要我一句话,他谢国昌算什么东西?” “姐,我不惊讶,”许湛说,“你现在在气头上,我不跟你争论那么多有的没的……” “我在不在气头上,这个决定都已经生效,我说的话不会收回。” 谢国平没有遗嘱,老爸老爸老婆死光,就剩谢云一个女儿,先不说谢氏大部分产业本就写的是谢云的名字,剩下那小部分…… 外人也分不走哪怕一毛钱。 感谢阿爸一生的呵护,到了最后也没有给女儿留下法律层面上叫她为难的烂摊子,使得谢云十分有底气。 谢国平对她的保驾护航,延续得比生命线更长。 短暂的对话以绝对不愉快的方式收场,许湛原本是想要送走谢国昌之后来哄哄谢云,息事宁人,却没想到一个字没来得及说,便被她憋死。 许湛走了。 谢云就站在原地冷眼看着,等怒气冲冲的年轻男人走到没有影子她也没有开口挽留……几分钟后,她听见很远的停车场那边有汽车引擎的轰鸣声,那中间饱含的怒火直冲云霄。 谢云抬起左手,轻轻蹭了蹭右手掌心的创可贴,转身回到火盆边蹲下,给谢国平烧了一沓纸钱…… 多少有些愧疚被她阿爸看见姐弟翻脸的一幕。 但也仅此而已,绝不后悔。 外边有马仔们隐约听见了她和许湛的对话,还有最后他面色铁青离开的动静,战战兢兢地进了灵棚望着她,叫她:“大小姐,湛哥他……” “别管他。” 谢云把手中的那沓纸钱塞了一半给马仔,示意他一起来烧,火光燃烧的望了些映在她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应出一点点红晕。 不安吗? 多少还是有些不安。 有什么办法吗? 那也是没有的。 山雨已来。 * 陆鸾没有去学校也没有回修理厂,就是在灵棚外面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那是个一转头就能看见灵棚里面的情况的角度,他坐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偏头看谢云同许湛讲话。 原本不太确定要不要像个偷窥狂一样在旁边观察仔细。 直到亲眼看她皱眉偏头躲开他的手。 他决定继续看下去。 看得还挺入迷,期间因为照常缺席晚自习,班主任打来三个电话被他挂掉。 然后不识相的王井龙又打来一个电话,讲店里开来一辆保时捷911,后视镜整个烂掉,开车过来的人好像是谢国昌,电话里他不正经地问他们老大要不要照着4S店标准狠宰一笔。 陆鸾握着电话,低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女人,回想起方才捉着他T恤的那只白嫩的手手掌心还贴着创可贴…… 砸了谢国昌那辆911的后视镜是吧? 他面无表情地心想,看不出来,这女人还挺横,踩着高跟鞋伤心欲绝,却还要当金刚芭比。 “让他们开去4S店,”陆鸾收回目光,对电话那边说,“没空修。” 王井龙很想问为什么,他们明明很有空。 但是陆鸾已经挂了电话。 中间欣赏了下许湛不知道被那女人说了什么总之被气跑的背影,然后坐在旁边一坐就是一晚上。 第二天天亮。 陆鸾站起来去街道旁边刚开门的早餐铺买了两个包子一杯新鲜的牛奶,绕回灵棚时,谢云正蹲在火盆前烧纸,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他走过去把早餐递给她。 蹲在火盆前的女人抬起头,红肿的双眼和微泛红的鼻尖撞到他手里热腾腾的包子,有些冰凉的手好像也跟着暖了一些,她捏着两张纸钱,楞楞地抬头望着他…… 看着没有平日里那副高高在上的气势,有点傻。 但是成功地让陆鸾开口时自己都被自己的温和吓到:“我去学校了。” “哦。” 接过包子站起来啃了一口,谢云眼珠子在眼眶里滚动了下。 陆鸾盯着她的鼻尖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她掌心的创可贴上,想了想,问:“你最近需要保镖吗?” 谢云“啊”了声,从包子里抬起头望着他,一脸没反应过来的茫然。 “你这不是情况比较乱吗?” 否则你也不可能去砸车。 后半句吞回肚子里安放好,他面不改色,“如果需要保镖,可以考虑下我,收费便宜,会一点点打架。” 他说的很含蓄。 如果不是气氛不对也不太有心情,谢云觉得自己应该会狠狠嘲笑他下屁孩什么零工都想赚,许湛和谢国昌那种人耍起疯癫手段,是他们高中生能接触到的层面吗? 但是想了想,她觉得自己身边多个人也不错,更何况本来就有一些马仔,多他一个不多,就当精准扶贫。 她点点头:“好啊。” 陆鸾:“许湛什么时候来?” 不可能让她一直守在这。 “可能一会就来。” 果不其然,谢云如此回答,陆鸾“哦”了声,点点头。 “吃完早餐回去睡觉,硬撑下去不过是你阿爸墓旁又多修一座坟,多埋一个人。” “……做我的马仔,多嘴多舌、管东管西会被骂的。” 陆鸾看着无动于衷,甚至皱眉望着她:“你明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为什么非要抬杠反驳?” 谢云没话说了,低头啃了口包子,冲着他做了个手背冲外挥挥的动作示意驱赶……陆鸾没生气,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转身要走。 刚走出灵棚,忽然被叫住。 他回过头,看着蹲在火盆边的女人,面色苍白睫毛却微微卷翘,她歪着头望着他,两人对视,双双陷入一秒诡异的沉默里。 谢云问:“陆鸾,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陆鸾脑子里面掉线了几秒。 ……整个人麻了。 看着女人波澜不惊的脸,他也能确定,只要他敢点头,等待他的绝对不是什么他想要得到的回答。 所以一时间,他没说话,真的不敢承认这辈子他也有被吓到不敢吱声的时候。 谢国平,看见了吗,你女儿正在你的灵棚作威作福,企图三言两语逼疯逼死所有人……你在天有灵,可以安心,她会很好。 陆鸾这边整个人已经状况外放空到要和谢国平对话,令人意外的是谢云却先一步放弃了,她抬手将耳边的头发挽至耳后,又咬了一口包子,吐出一股热气,说:“算了。” ……算了? 什么算了? 这就算了? 陆鸾挑起眉。 谢云却无视了他的微妙表情,又问:“你今天还来吗?” 语气正常得像刚才她只是问陆鸾今天白菜的市场价,现在她决定自己不关心今日菜价了。 他点点头,脑仁子都在发麻地说:“来。” 谢云挥挥手,这次是真的让他走了。 章节目录 脾气臭 谢国平灵棚摆了三日, 找了人看了日子,准备正好第七日下葬。 第三天灵棚拆除时,根据现场人的说法, 谢小姐双眼红肿, 抱着谢国平的遗照上车时, 整个人憔悴的像是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 几乎没了人形。 ――此说法当晚在江市传播开来,几家欢喜几家愁, 众人唏嘘不已。 所有人都以为谢小姐需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偷偷哭一场……然而撤掉灵棚的第二天, 谢云却出现在了谢氏在荣连街的公司门口,守在门口的马仔看着妆容完整、脚踩十厘米高跟鞋、身着小套装的女人,惊得手里的烟烧到了指尖都没反应过来。 谢云摘了墨镜,低头望着马仔:“忙吗?” 马仔摇摇头,看着谢大小姐重新带上墨镜, 昂首挺胸地进了公司。 “谢云啊!” “是她,是她, 那天谢国平摆灵棚时远远看了一眼, 真的是她。” “她怎么来了?” “她不是应该在家里哭……啊,她进总经理办公室了,湛哥不在啊!你们谁去拦拦她?” “……拦什么,这条街的地上写的都是她的名字, 你觉得区区一个谢氏总经理办公室她进不得?” 玻璃门将七嘴八舌的讨论拦在门外,谢云却不太在意外面的人怎么说怎么看,她将许湛的东西从总经理办公室清理了出来,打包好的私人物品被暂时放在旁边的一个小角落里。 看着她利落的动作, 整个办公一层的马仔们目瞪口呆,并且屁都不敢放一个, 眼睁睁看着她把许湛放在办公桌上的东西扫到一个箱子里时,还在跟人打电话。 “啊啊啊我操,我的大小姐,您这是闹哪出,这荣连街的天说变就变啦!” 电话那头路遥吱呀哇的,谢云嫌她聒噪,把手机拿远了些,语气很淡:“什么变不变的,换个人收租,还能影响你们开门做生意了?” 她几夜未睡好,声音还有一些沙哑。 “话不是这么说,你这一动真的把我吓到坐地上去……许湛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啊,你这突然出手就就收回三分之一的实权,你就不怕他干点什么? “怕什么?” “东桐街和荣连街的夜店酒吧多的是,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你懂吗……你要收也不该收荣连街啊!啊!我要让你急死了!” “着什么急,我和许湛又不是分家了,他还不是得乖乖叫我一声‘姐’。” 谢小姐在办公室里来回渡步,高跟鞋踩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每一声都像是踩在总经理办公室外马仔们的心脏上…… 有个马仔顶不住,偷溜出去打电话给湛哥。 原本也没指望他来,就是报告一声,大小姐在这撒野,救命!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许湛真的来了。 骑着机车来的,轰隆隆的重机在办公室外面来了个漂亮的甩尾停下来,男人长腿一迈跨下机车……身后一个穿小吊带的长卷发女人也跟着跳下来,摘下安全头盔。 “湛哥?”那女人看着也就二十岁出头,她手刚从许湛腰间拿下来,“不是说好了带人上山赛车?” 后者掀开安全头盔,一眼看进办公室,正巧看见自己以前的办公桌旁边,年轻女人靠着,一边大讲电话,弯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来个白色的瓷杯…… 上面大概还印着合照什么的。 可能是哪个女朋友来的时候,偷偷放在他办公室企图宣告主权的情侣杯。 许湛眉心跳了跳,伸手将拽着他衣服下摆的那种白嫩的手拂开,再抬眼就看见办公室里,女人一脸无所谓地把那只杯子一起扔进纸箱里。 “……” 心情便没来由地更加不好。 当然并不是因为那只破杯子。 身边的人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阴沉,那个今儿在赛车场上勾搭上许少爷的女人愣了愣……她家境不错,长得漂亮,从小到大不知道多少人追呢,也不是什么贪图许湛钱财的,望着他目光不是胆怯的。 或许许湛便是看上她那双肆无忌惮的双眼。 这会儿她感觉到身边的人心不在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办公室里那个漂亮的女人,停顿了下,有些吃醋地问:“那谁啊,许少,有女朋友了还找我来玩?” 许湛这会儿才把目光放回她身上,嗤笑了声,侧脸亲了下身边人的脸,显得有些懒,慢吞吞说:“想什么呢,那是我姐。” “你们怎么了?” “吵架。” “哦,那山顶还去不去了?” 许湛把安全头盔随手扔给一个走过来的马仔,“不去了,”他无所谓地说,“你再找个人陪你玩吧。” 说着,扔下瞬间愣怔然后气得小脸发白的女人,他自顾自头也不回地进了办公室,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玻璃门,顺手关上。 里面的人再说什么就听不见了。 只能看见他站在那箱被清理的物品旁边,随手扒过来看了眼,然后也不发火也不干嘛,就坐到旁边的沙发上耐心看谢云扔他的东西…… 一看就是个把小时。 直到他的东西和他的人一块儿被扫地出门,总经理办公室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许湛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休息的女人,终于忍不住开口:“姐,怎么不在家休息?” “在家躺着容易想东想西,”谢云见许湛都森森望着她几个小时了,也懒得装逼,随手把墨镜一摘扔办公桌上,“早点来做点事,反而好过一些。” 她语气还算温和。 许湛想了想,并不太想和她打太极:“想要做些事是好事,荣连街有大大小小七八个夜场,还有十几个桌球棋牌室,在里面讨生活的,没有几千也有好几百,你管得来?” “路遥跟我说过了,”谢云撩了下头发,冲他嘲讽地笑了下,“收个租而已,你不要把事情讲得那么难。” 她语气足够云淡风轻。 许湛不信谢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盯着女人那张平静的脸,心里虽然比较不以为意谢云真能吃得下荣连街,但多少还是有些烦谢三叔拉他这趟浑水。 搞出那种让谁听了都想要皱眉的“灵堂蹦迪”,还有脸磨磨唧唧求他,想让他替他讨回公道。 结果正好踢在了谢云正摩拳擦掌的铁板上。 “怎么了,你觉得我管不来这一条街?” 这会儿谢云当然清楚许湛很尴尬,这么多人看着他被扫地出门呢,像一巴掌呼在意气风发的许少爷脸上似的――过了今日,所有人都会知道谢小姐在生少爷的气,谢小姐对许少爷吃里扒外帮着谢三叔在灵棚前搞事很不满意,谢小姐在为这件事惩罚许少爷。 现在谢小姐眨眨眼,便来收拾他了。 谢云就高兴看他吃教训,还要火上浇油:“你说的也对,新接手这些场子,除了收租还有些别的老规矩我要是不懂难免惹得租户不高兴,到时候我遇见不懂的,便来问你,你说好不好?” 许湛能说什么? 哪怕他现在稍微皱一下眉头,明天他“不孝”“老爸刚走便欺负家姐”的名声就能被坐实,然后传遍大街小巷。 做他们这行,多少还是需要一些兄弟在后面撑,这些人书没读多少,但是拜关二爷,讲义气。 许湛浅吐出一股郁气,憋屈地说:“好。” 反而谢云擅长的了便宜还卖乖:“阿弟,你不会怨我抢了你的事做吧,我只是气不过你老帮着谢三,搞得好像他同你比我们还亲近。” 女人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点娇嗔,就好像她这么个举动完全就是在吃醋弟弟不听话亲外戚。 那语气能把人气死。 许湛憋了一股闷气,闻言一瞬间就像是喉咙被人掐住了似的,这些产业姓“谢”,谢云要收回什么,那也只不过是名正言顺。 他只能点点头:“不会,我和阿姐自然是最亲的。” “那就好了,我还怕你生气给我使坏呢,”谢云仿佛如释重负,居然破天荒对他露出个浅浅的笑,“那你走吧,外头那个妹妹站半天了,别老让人干等――你这些东西晚点我让人给你送到你在东桐街的办公室去。” “……” 许湛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是装傻,他会气死。 是真傻,他也会气死。 * 这边谢云丝毫不着急,路遥却着急上火,挂了她的电话转头就给另外一个人打电话,拨通了,但是响了几声之后就被挂了。 路遥昨儿天亮才送走夜色最后一批祖宗,睡下都快早上九点了,这会儿严重睡眠不足,加上上火,一咧嘴唇角疼,照镜子一看……好了,她居然能半个小时之内长出个痘来。 她这么着急的情况下,该死的还被挂了电话。 孜孜不倦地打了快二十分钟,对面好不容易接通了。 略微沙哑的声音充满了寡淡地“嗯”了声,后者听上去有点不耐烦:“看看几点,上课呢。” “我的祖宗,你还上什么课啊!你抬头看看,荣连街天都变色了!”路遥冲着电话那边尖叫,“你管不管了!” 学校里,陆鸾刚下课。 上节课讲评了期中考理综试卷,年轻人修长的指尖翻过卷子,上面用黑色水性笔写的答案和老师念的基本一般无二……这次期中考试,听力题就对了两道题的陆小爷没被英语老师杀死,听说全靠物理老师抱着英语老师的腰拦着不让他抽出那把八十米大刀,物理老师哭喊着他们学校十年没出江市医科大的学生了能不能打破诅咒就看这一个砍死了就真的没了。 此时电话里的女人尖叫得他头疼,微微蹙眉把手机拿开了些,陆鸾龟毛地说:“我上次跟你说了,好好说话,再尖叫拉黑。” “……” “说,什么情况?” “阿云……哎,就谢云,谢国平的女儿知道吧,这疯女人是我姐妹。” “嗯?” 打电话就跟他炫耀这个来了? 那还真是…… 有点炫耀到。 听到这名字陆鸾就心不在焉,正瞎想,那边忽然话锋一转:“以前我就觉得她脑回路有点不正常,放着个虎狼之辈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弟弟许湛不管让他全盘接手谢家的事务,她这个正牌继承人什么都不管……如今谢国平倒下啦,她却如同忽然睡醒,开始试图从许湛手里把所有的东西抢回来。” 路遥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要不是陆鸾早就知道她说的事,肯定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也不会耐烦听。 但是这会,他却很有耐心轻笑一声,水性笔在指尖飞快灵活地转出朵花样来,他不急不慢地“嗯”了声表示自己有在听:“亡羊补牢,这不是挺值得夸奖的?” 他声音里带着不正常的调侃和愉悦。 正常情况下陆小爷肯定不会这么说话,要是路遥这会儿哪怕有一毛钱的冷静,她也能嗅出点不对劲来。 可惜她什么都没发现。 “什么值得夸奖!”路遥窒息地咆哮,“你知道她怎么抢回来的吗?” “醉仙楼清仓那天整个李子巷要吃饭的人几乎都出动了,”陆鸾含蓄地说,“我在现场,并且没瞎。” “不不不不是醉仙楼,”路遥压低了声音,“我这姐妹要是只有这一点疯也不算什么了,今儿我收到风声,她干了更疯的事。” “什么?” “她掰着许湛的手指,强行把他拽手里的荣连街收回来了!所有铺面的业务!全部收回来了!啊,你简直不敢想,如今荣连街真的姓‘谢‘……” 陆鸾挑起眉。 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 电话那头路遥还在说:“你说她怎么就想不开啊搞出这种操作?荣连街多少夜场,哪怕是许湛在的情况下还三不五时地出岔子,她一个女人,以前连面都没露过,突然空降人家不得整她?还有许湛,他能这么善罢甘休?天啊我是真的怕哪天大佬打架小鬼遭殃哪天一觉醒来人家告诉我夜色被人放火一把烧了……” 她还没说完,电话那头的年轻人已经笑了起来。 路遥一愣:“你在笑?” 陆鸾放下翘起的唇角:“不行么?” 路遥:“我打电话给你是为了听你笑的吗?” 陆鸾懒洋洋回答:“听见许湛被打脸我还不能开心一下?” “行是行,但是吧……” “那么多夜场也就夜色名声最大,他们闹事会去你那的。” “陆小爷,小阎王爷,我打电话也不是为了听你恐吓我的,谢谢,再说了您也别吓唬我,我路遥可是吓大――” “慌什么,今晚开始我去帮你看场子。” “……” “嗯?” 电话那边好像是被震惊到,隔了几秒才发出不确定的疑问:“什么意思?‘今晚开始‘是指从今晚开始之后的……每天?” 听着电话那头简单又利索的应承声,这边路遥立刻推开窗伸脑袋看了看外面,除了天没下红雨之外,刚才乌云密布的阴郁好像也散了,简直天空放晴。 挂了电话她都没回过神来,今儿她……不,应该说是她那个疯姐妹走了什么狗屎运。 原本她打电话给陆鸾,也就是通知一下这位荣连街的地下秩序管理人,顶头上司换了,可能接下来有一阵来自被驱逐者的动乱,希望他做好准备,照拂照拂可能会被无辜波及的商户们。 同他讲这些原本也没想怎么着,就希望以往她打二十个电话才能接一个然后慢吞吞骑着单车过来的主儿,从今日起稍微重视一下人民的水深火热,最起码骑单车蹬脚踏的速度快一点也好。 结果呢? ……这位大爷不知道哪根筋抽风了,居然答应亲自来帮忙看场子。 ………………………………………………像个小马仔似的天天蹲在她夜色门口,帮忙看场子? 天啊! 路遥感动的热泪盈眶。 ―路遥知鸭力:你今年肯定背着我偷偷去拜了哪家灵验的佛祖。 ―云云云:? ―路遥知鸭力:我观少侠眉目清朗,眉心泛红,似有吉星高照。 ―云云云:疯了?半个小时前是谁哭爹喊娘准备给我物色最好的墓地好在许湛把我崩了之后替我收尸安排后事呢,我感动的泪水都没来得及干透。 ―路遥知鸭力:现在不必了,神仙下凡了。 ―云云云:什么玩意? ―路遥知鸭力:不告诉你。 * 谢云脚不沾地地忙了三天。 第三天就像是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高中生保镖这件事,给陆鸾挂了个微信视频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 电话那边年轻人背景很暗。 谢云回头看了眼窗外阳光明媚,问:“你在哪?” 话语落下,就看见那边黑暗中有人挪了挪,少年那张年轻俊美的脸挪过来了一些,谢云看清楚了他的脸,平日里过于苍白的面颊这会儿蹭脏了,好像有点黑色的灰尘或者是机油。 ”车底下。”陆鸾声音平静,“怎么了?” “明日我阿爸下葬,谢国昌和许湛都会出现,我缺保镖。”谢云说,“你也来。” “哦。” “要穿正装,黑色西装和白衬衫,领带不喜欢可以不要。”她说着看了看对面车底下穿着工字背心,全身在车底蹭得脏兮兮、每一个毛孔都写着贫穷的年轻人,停顿了下,“你有正装吗?” “没有。” “我就知道。你多高啊,我去拿套许湛的――” “不要。” 电话那头人说话声音有点闷,更明显的是冷淡。 谢云话头一顿,正想说什么,就看见他扔了扳手,慢吞吞从车底下钻出来,那张惊为天人的俊脸变得清晰:“不穿他的,我自己想办法弄。” “弄不到呢?” “弄得到,你别管。” 谢云微微眯起眼打量了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会儿,评价:“脾气真臭。” “挂了。”脾气很臭的小孩说,“拜拜。” 章节目录 下葬 谢云不觉得李子巷里像是谁家可以借给陆鸾西装的, 所以她挂了电话以后去了一趟商场,比划着他的身材给他买了一套正装,黑色的, 不算太贵, 但是很合适年轻人。 买完正装她把东西放在了后座开车去了一趟陆鸾的学校, 这才并没有很张扬地停在学校门口而是停在比较远、但是能一眼看见学校大门的地方…… 下课铃响了, 从校园里走出来的人鹤立鸡群,身上穿着白色的T恤短袖格外晃眼, 他低着头, 一个人。 除了那次见他打篮球身边有人,他身边的人总是不太多,最多只有一个王井龙,谢云猜想他的人缘可能不太好。 主要是王檬之后,她看谁都像被人欺负过。 坐在车里, 谢云犹豫了几秒犹豫要不要上去打招呼把正装给他,正好可以用“外面十几度你穿个短袖不怕感冒吗”当做借口把她买的正装塞给他…… 车熄火, 手刚放上门把, 这时候远远地又看到从他后面追上来一个女生,那女生怀里抱着件校服外套,三两步追上陆鸾,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陆鸾脚下停顿了下, 取下耳机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看着他身后矮了他大半个头的小姑娘怀里抱着他的校服,在他的目光下,她红了脸。 然后低着头, 把手里的校服递给他。 陆鸾看了眼她手中的校服,想了想, 接了过来,穿上了。 “……” 谢云缩回手,拉下刚解开的安全带,直接发动了汽车,掉头开走了。 开出学校第一个路口等红绿灯时时候手机便响了,她想也没想按下方向盘上的接听键,然后在听见对面传来校园广播站放学专用流行音乐声时,她开始后悔接了这个电话。 “来学校了?” 对面的语气很淡。 “有事?” 谢云第一反应是,他怎么可能知道,她车停得很远。 有疑问就提出来,面对她的质疑,对方停顿了下,用平静的声音说:“下次想鬼鬼祟祟就换一辆发动机不会乱响的车,比如电车,推荐特斯拉,油门踩到底也不会响到像什么人要来炸学校。” “……” 谢云瞪着方向盘上的三叉戟,先是尴尬,然后就是被揭穿的恼羞成怒,正好绿灯亮了前面一辆车启动半天还没挪,她狠狠拍了下方向盘上的喇叭! “我路过,不是去看你。”她冷着声音说,“你想太多。” “哦,那你看到我了吗?” “没有。” “我今天穿什么颜色衣服?” “黑色!” 电话那边笑了起来,笑够了才慢吞吞说:“今天周一,你在学校门口应该看到了大家都穿校服,不应该说我穿校服吗……看到我了啊,不打声招呼,走什么?” “……” 这小孩真的浑身都是套路。 谢云心想,我雇佣你当马仔,我便是你的老板,你这样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同我讲话,还一脸理所当然地问我怎么没跟你打招呼,算什么? 她没想通年轻人的理直气壮,所以她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到了家停车后,拿起手机才发现挂电话之后手机里有几个未读微信,打开来看是年轻人随便站在一家大楼黑色的玻璃前照的自拍。 照片很迷糊,勉强可以看出他穿上了校服。 照片下面配字: 王井龙让同班同学把忘在抽屉里忘记拿的校服给我了。 ……同班同学。 谢云唇角僵硬地抿起来。 ―云云云: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对面很快也给了回复。 ―。:不知道,可能就是想告诉你一声。 谢云站在电梯里,看着电梯里的镜子照出来的年轻女人,她发现自己最近好像很久没有穿黑色裙子之外的衣服,头上还戴了个黑色的渔夫帽,鞋子、包都是黑色的,怀中还抱着一套黑色的西装。 只有唇瓣的唇色是红色。 像极了一个老巫婆。 比不得十几度的天气,还身穿校服短裙,靓丽活泼的小姑娘…… 她老了。 大概。 *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要送谢国平最后一程,到墓园下葬,谢云早早便起床沐浴化妆完毕准备,拉开门下楼时,在楼梯口看见一身着西装的男人背对着自己。 晨曦之下,他的头发有些许凌乱,露在西装领后面的是修长且皮肤苍白的颈,长腿宽肩窄腰,一看就是量身定做、价值昂贵的西装将他的好身材完全承托…… 有那么一瞬间,谢云以为站在家门口的是许湛。 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许湛身材没那么好,他也不会作秀到被她没收了荣连街控制权,还大清早跑到她公寓楼下表演“兄友弟恭”的大戏。 正巧此时那人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那张漂亮到近乎于完美的面容出现在她的眼中。 是陆鸾。 谢云微诧异了一秒,下一秒毫不犹豫上前去,指尖挑开年轻人西装的扣子翻过来看了看,看到意料之中的高奢品牌LOGO后,蹙眉。 “我都说了没有正装我帮你解决,做什么自己跑去租这么贵的正装,”她抬头望着面前的人,“花了多少钱?” 她基本没怎么迟疑就断定这西装是他租的。 陆鸾停顿了下,像是在踌躇什么,几秒后道:“没多少,反正你之前给的汽车修理费,够用很多天。” “一会儿放鞭炮的时候你躲远些,别弄坏了……” 一边说着一边转头望他,见他唇边露出一丝丝微笑的模样,她又觉得自己像是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不愉快地闭上嘴。 两人走到小区外,她一个字都未再说。 小区外面,几辆黑色的奥迪已经停在门外等待,最中间那辆是辆奥迪A8。 车上下来几个同样穿着西装的黑衣马仔,拉开了后座的门,陆鸾和谢云原本是并肩而行,到了车面前他动作幅度不太大地稍微迈大步子走在她前面,十分自然地用手轻挡住门边框…… 谢云看了他一眼,弯腰进车后座。 陆鸾则绕到了前面,坐上了副驾驶。 一套动作自然而然,充满了一种保镖业务纯熟的味道,惹得司机都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显然是因为敏感时间,对陌生面孔自然生起的警惕心。 陆鸾没多大反应,拿出手机看了看,早上七点四十五,微微侧头问身后的女人:“几点下葬?” 谢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找人算过,中午十一点半下葬。” 陆鸾“嗯”了声。 令谢云有些惊讶的是这高中生小阿弟年纪不大却胆色过人,被司机这真正的社会人如此上下打量,他似乎没有露出一丝惧怕的模样,而是问完问题后,头也不抬地用刚拿出来的手机导了个航,对司机说:“走六和路吧,主干道早高峰堵车,耽误算好的吉时就不好了。” 司机:“……” 陆鸾:“?” 陆鸾:“……谢谢?” 司机:“……” 对方…… 语气很像在指挥自己家的司机哦。 ……………………所以这他妈哪来的猴毛崽子? 司机一脸茫然地回头望谢云。 谢大小姐却只是微笑颔首:“照他说的办。” * 结果按照陆鸾的指挥,车队一路都很畅通便到了元帝苑。 元帝苑是江市最好的墓园,前有流水背靠山,再远点的地方就是某高尔夫球场,蓝天白云绿草,谢国平活着的时候喜欢打高尔夫,来到那高尔夫球场说,以后死了就要葬在这里。 当时还被谢云听到后骂了一顿。 如今这句话被谢云视作她老爸的最后心愿,谢国平葬在山上最高位的艺术墓园区,价位高到能在江市二环边缘买一套小三居。 从办理手续到取骨灰坛全程陆鸾都陪在谢云身边,他们取了骨灰坛从办事大厅出来,许湛和谢国平他们才姗姗来迟。 今日下葬人不算太多。 所以男人下车便远远地看见了谢云。 想不看见也难,女人身着一身修身黑裙,裙摆开衩得很高,几乎可以看见半截大腿,她戴着墨镜,遮掉大半张脸; 在她的身后,乌泱泱跟着二十多个身着西装的马仔,阵仗很大,墓园里为数不多的人都频频行注目礼,工作人员也瑟瑟发抖地频繁打量最前头的那个女人…… 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今日是陈浩南下葬。 “这个谢云,搞什么啊,下个葬而已叫那么多人做什么,工作日公司的人都不用干活了吗为了个死人折腾个没完,浮夸到像拍电影一样。” 谢国昌骂骂咧咧,关上了他那辆红色的跑车门。 “爸爸,你少说几句,也就今日而已。” 跟在谢国昌后面,身上穿着CHANEL套装一身桃红的谢珊好言相劝。 她说着体贴的话,却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瞥向最前面的许湛,面颊上浮起一丝丝粉红。 在他们身后还有谢家的其他几位叔伯,今日被叫来送谢国平最后一程,其中几个很识时务,听见谢国昌骂人,赶紧随声附和。 除了谢云,还有几个稍微聪明的也正拿眼偷偷打量许湛的脸色。 令他们捉摸不定的是,许湛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谢云周围。 不远处的年轻女人注意力完全放在怀中造型古朴的骨灰坛上,只是在许湛他们走近的最开始时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后便目视前方走在前面…… 而令许湛在意的不是她近日来与日俱增的冷漠,而是在她身边是一名比她高出了很多的年轻人。 他长相十分英俊,哪怕年纪轻轻仿佛也举手投足间天生带着贵气,然而拥有如此凌然气场之人,此时正微微弯着腰,按照习俗手里打着一把黑伞,将谢云和她怀中的骨灰坛牢牢都笼罩在黑伞之下。 这人,他认识。 许湛叫来身边的马仔,嗓音低沉,目光落在远处年轻男人的侧脸,声音饱含山雨欲来:“姓陆的怎么在那?” 马仔闻言,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顺着许湛阴沉的目光看过去,在看见谢大小姐身边那人的脸时…… 也跟着震惊地张大嘴。 ――这他妈不是陆鸾吗?! 许湛看他这毫不掩饰的惊讶,烦躁。 再看不远处两人已经登上了去往山顶的台阶,他手持黑伞稳稳跟在她身边,时不时低头看看她脚下的路,两人配合默契的模样…… 更加烦躁。 * 整个下葬的过程很顺利,除了谢国昌全程叽叽歪歪爬这么高的山,以后鬼才来帮谢国平扫墓。 谢云压根懒得理他,等顺利下葬后烧了香,自顾自拜了下,那边陆鸾也抽了三支香,恭敬地拜了几下。 一套流程都弄完了,陆鸾去山下找水龙头打了水给谢云洗手,谢云洗了手直起腰,一边擦手,转头,一脸平静地叫谢珊来跪下,给谢国平磕头。 谢珊被叫到名字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听见谢云说的话时,整个人震惊到以为自己在发梦! 她整个人跳起来! “为什么要我磕头!死的又不是我老爸!”年轻的姑娘嗓门儿尖细,才不干众目睽睽之下跪下磕头这种事,她确定谢云就是要看她出丑,“谢云,你是不是失心疯,差不多得了,要跪你老爸你自己跪――” “那日灵棚前,开红色跑车炸街,惊扰我阿爸安息,”谢云冲她笑了笑,“你以为就这么算了吗?” 谢珊闻言,没想到谢云还在记恨这茬,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什么算不算的,我都没找你算账,那天你不是砸了我的车!那车还是你爸送给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你在他去世那天砸了它!你才是不孝女!” “孝不孝,轮不到你这小辈来评价。” 谢云笑着凝望她。 在她的目光中,谢珊就像被鹰隼定准的小鸡仔,慌乱地看了看四周,见周围没有人有要帮自己的自己,谢国昌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望向许湛,“湛哥!” 仿佛那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知道的,如果许湛开口,谢云也拿她没有办法。 然而许湛却并没有搭理他,他目光看着谢云随手将手里擦手的废纸塞进陆鸾的口袋,后者立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光看到这幕,他就觉得碍眼。 猝不及防被叫到,他不耐烦地蹙眉,扯了扯衣领:“谢家一家受义父照拂,如今他老人家先走一步,本来坟前磕头尽孝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阿姐让你磕头,你便去磕三个头。” 谢珊没动。 谢云看了眼身后的马仔,两个马仔上前,没等谢国昌反应过来护他的女儿,西装革履的马仔已经压着谢珊到谢国平墓碑前,摁着她的脑袋压在墓碑前,“啪”地一声闷响! 挣扎之中,谢珊身上昂贵的名牌套装变得乱七八糟,头发也乱了,手里的包包掉在艺术墓草地上蹭上了草皮,狼狈至极! 谢珊屈辱地“哇”地哭出声,那声音刺耳,于是谢云跟着也“嘶”了声,淡道:“这么粗鲁做什么,我这堂妹平日养尊处优、细皮嫩肉,仔细别弄出血来,弄脏了我阿爸的墓。” 众人沉默,默默地看着坟墓旁边一圈,方才下葬时才撒上的鸡血。 谢珊知谢云嘲她不如只鸡,向来被捧在手心、在学校也仗着有钱作威作福的她何曾受过这种双重羞辱,满脸憋的通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谢国昌心疼女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说谢云欺负人,毕竟那日他们炸街的事都知道,明面上不说出来而已…… 更何况今日他们又得寸进尺开了那车来,就是想恶心死谢云。 等谢珊哭哭唧唧被压着磕了几个头,葬礼算是彻底结束,谢珊跌跌撞撞下了山,失魂落魄地躲回车上。 谢国昌回到车上时,便听见他女正鬼哭狼嚎,扔包包腿乱踢,寻死寻活。 “谢云故意的,她便是要我在阿叔阿伯面前丢人!她嫉妒我!我不活了,我脸都丢光,以后我如何在那些马仔面前抬起头做人!” “哎呀,乖女……” “爸爸,你这个怂货!任由一个死了老爸的女人这样欺负我却屁都不放一个,回去我就要同我妈告状,就你这样的,我有爸爸和没爸爸又有什么区别,干脆你也去死好了!” 谢珊嗓音尖锐,谢国昌本就一肚子火,被她说的一下子也炸了锅:“谢珊,你怎么这样讲话!我愿意看她压着你磕头?!那他妈难道不也是在往我谢国昌脸上扇巴掌,你哭什么哭!更被那女人耀武扬威,老子老脸被你丢光?” 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正对骂得开心。 这时候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谢国昌父女二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一群西装暴徒从车门外围得严严实实,其中最壮的两名弯腰进车内,将吓得肝肠寸断的父女二人拖出车外。 “你做什么,你做什么,放开我!” “干你老母,你知道我是谁,放手,我要报警了!” “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现在是法治社会!” 站在不远处,被一群马仔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的谢云听见谢珊的尖叫,“噗嗤”地笑出声,原本挡在她面前的马仔们散开。 谢珊蓬头垢面,狼狈挣扎着被扔到马路牙子边,忍着屁股摔疼的剧痛顾不得丢人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不远处她的亲堂姐、外人口中所说“人尽可欺金丝雀”谢大小姐正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微笑着望着他们。 “多谢珊珊提醒,你不说我都差点忘记,这辆车虽然当时说是我阿爸当生日礼物送你,但是口说无凭,买车时确实是直接挂在我家公司名下……” “谢云,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决定今日回收这辆车,麻烦你父女二人叫个滴滴回家。” 谢云手势优雅地抬手拍了拍身边一个马仔――半晌感觉到他没动――她挑眉转头――然后对视上一双沉默的眼。 “……” 哦,不小心拍到她使唤不动那个。 “安仔。” 谢云挪开与年轻人对视的视线,转头叫了另外一个马仔。 被叫到名字的人立刻上前,弯腰抢过谢珊手里的包,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把保时捷的车钥匙,把包扔回给谢珊,他转身把钥匙交给谢云。 谢云接过钥匙,在手掌心掂了下,一脸嫌弃地用指甲抠掉钥匙上面贴的几颗水钻,转头问身边的面瘫脸:“拿驾照了吗?” 陆鸾点点头。 谢云把钥匙塞进他手里:“中午想吃鸭血粉丝汤,带我去。” 说完,她转身绕到那辆红色911副驾拉开车门,腿一迈在谢珊尖叫着“你别碰我的车”声音中一屁股坐稳,然后“纭钡匾幌拢面无表情地关上车门。 陆鸾上车也关车门,外面的哭泣声、谩骂声便消失了。 “这车隔音不错。” 谢云夸奖。 门外,谢珊扑上来捶打车门时,陆鸾发动了车子,发动机低沉音浪咆哮中,他撇了眼刚修好的后视镜,说了句。 “早说是你的车,何必去4S店修镜子浪费钱。” 章节目录 是喜欢 谢云没直接让陆鸾带她去吃午饭, 而是让他把车开去李子巷,然后驱赶他上楼换衣服。 她是真的想吃路边摊那种鸭血粉丝汤,她吃过很多家, 卫生条件都不是很好, 越正宗的味道店里越脏乱差, 桌子椅子都积攒着一层油腻腻的光泽, 她怕陆鸾把借来的衣服弄脏,到时候去还人家让他赔钱。 多贴心的谢大小姐啊, 陆鸾把车停在李子巷, 下车的时候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她冲他笑了下,也不知道是真的傻还是腹黑……毕竟方才她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让谢珊在谢国平墓碑前磕头的一幕,震撼的可并不是只有谢珊本人。 陆鸾回家换了校服,下午还要上课的。 换完校服没急着走,站在窗边推开窗, 靠在窗棱边抽了只烟,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巷子口一个小角落, 女人靠在红色的911旁边在打电话。 整个画面的角度很刁钻, 刚才他特意把车停在那。 就是太远了,看不清楚脸。 陆鸾有点心烦。 初见谢云,以为她是个什么都不太懂的千金大小姐,他又一向不太有同情心, 无所谓地等着一起看谢国平翘辫子以后,江市准备上演的豪门大戏…… 反正当时是这么想的。 要是那时候有个人告诉他,等个把月后谢国平真的腿一蹬走了,他却老老实实在灵棚里蹲了三天差点惹得班主任吊死在他家门口, 他会劝那个人有病就早点吃药。 吐出一口烟,见她挂了电话站在车旁边发呆, 陆鸾忽然想到那天她问他,是不是喜欢她。 捏着烟的手指稍稍用力,他自己都不太敢多想这么个问题,心惊肉跳的,像是浑身的血都开始沸腾…… 熄灭了烟,目光微微暗沉,他下楼了。 谢云还站在那里等他。 此时女人见他上楼了一趟下来脸色就不太好,伸着脑袋又是一脸天真地问他:“你怎么了,不会是衣服已经弄脏了吧……我刚才就让你站远些。” 她絮絮叨叨的抱怨让他更加心烦了,盯着面前那张漂亮的脸,他决定让她闭上嘴。 “还记得之前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谢云漫不经心地回答,坐回了副驾驶,谢国平下葬之后她满心的疲惫忽然像是开闸泄洪,这会儿她突然就腰酸背痛,只想着去吃一点油腻滚烫又廉价的东西塞满她的胃,然后什么也不想,回家睡个昏天暗地。 陆鸾看了她一眼,也上了驾驶座,把车倒出李子巷那破旧的街道口,他才说:“不是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他语气很淡。 成功地让原本副驾驶的人安静到呼吸声都消失。 在看后视镜的空挡抽空看了她一眼,只见惹人心烦意乱的罪魁祸首脸上写着“茫然”两个字,这副无辜的样,让陆鸾很想冷笑。 谢云没吭声。 他便大发慈悲地自问自答:“不喜欢你干什么天天陪你耗时间,当我闲的慌?” 谢云:“……” 这么些年,被男人表白的事儿也是有过的,多数情况下对方都温和可亲,被拒绝后也不过是面色扭曲一下,然后为了保持成年人的社交礼仪与风度,微笑着说没关系…… 就连许湛那个狗玩意都不得不遵从这一点。 然而被高中生表白,谢云还是头一遭。 通过以往的了解,对方显然并不懂什么叫“成年人世界社交礼仪”,现在脸上挂着的冷笑,谢云很怕她但凡说一个“不”字,他就会一脚油门带着她一块儿从桥上冲到波涛汹涌的海里去。 谢云纠结得要命,看看前面还有多远才下桥,又忍不住扭头看看陆鸾,年轻人侧颜堪称完美,年轻又英俊,完全不懂他看上她这老阿姨哪点…… 难道是那天被她调戏着坐了下大腿,坐出雏鸟情节? 这时候再说什么“你年纪太小”就有些遭人恨了,所以犹豫再三,谢云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下,避重就轻地说:“什么,我没问过你这个问题。” 在他下颔微紧绷的同时,车发出转速拉高时发动机在咆哮,车速一下子飞升到80! 陆鸾没搭腔,实际上是气得说不出一个字来,这时候感觉到握着方向盘的手背被一只柔软的手覆盖上来,飞快又小心翼翼地拍了拍…… 像是羽毛轻抚而过。 他冷静下来,无语地接受了她强行忽略重点把话题跳回一个无关紧要的开端这件事,车速降回了正常速度。 他冷笑了声,讥诮地说:“行,你牛逼。” 谢云没想到自己也有被高中生的气压压到屁都不敢放的一天。 听说这高中生上一秒还跟她表白…… 她怀疑他这么追人可能要打一辈子的光棍。 车子下了桥,往某个谢云不太熟悉的小街道开,此时谢小姐十分害怕高中生恼羞成怒要把她拉去哪个村子按斤卖了换猪肉吃,她抓了下安全带:“我们现在去哪?” 驾驶座上的人瞥了她一眼:“不是要吃鸭血粉丝汤?” 谢云:“……” 太感人了吧,表白被无视了还记得她要吃饭。 谢云:“你别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格外地像个人渣。” 陆鸾把车开进一条比较破旧却热闹的街道,周围出现了一些身穿校服的小孩,好奇地转过头向这辆豪车看过来时,陆鸾在某家看着挺苍蝇小馆、门上挂着泛白招牌“棠记鸭血粉丝汤”的店门口停好了车。 过了半晌才说了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 陆鸾去买烟,谢云嘟囔了句“小小年纪抽什么烟”,被他怼了句“被你烦的”,她又不敢说话了。 现在的小孩道德绑架玩得很溜。 在心中腹诽着她进了店,要了两碗鸭血粉丝汤,坐下来时发现旁边坐了一些小孩,身上穿着初中制服有点眼熟,她想了想才想起来这好像是王檬她们学校的制服。 拿出手机看了看定位,这才发现她们就在王檬的学校附近,只是午休下班小高峰,陆鸾带她绕了个人少车少的远路。 她打电话给王檬,响了两声对面就接了起来,谢云问她在哪,要请她吃午餐。 于是陆鸾买了烟回来,就看见餐桌上多了个小姑娘。 他站在店门口停了一会儿,店里那些初中生小姑娘投来惊为天人的欣赏目光全部被他视而不见,他就目光发沉地盯着里面的某一桌……此时背对着他的小姑娘仿佛感觉到他发寒的目光,回过头,在对视上他的一瞬间微微缩聚了下,小声地叫了他一声。 陆鸾低低“嗯”了声,走近了,长腿一迈挨着王檬坐下来,目光却盯着桌对面的女人,嘲讽地嗤笑,问:“叫软妹来给你撑腰?” 谢云:“……” 她想骂他放屁,但是很心虚。 不想承认她堂堂谢家大小姐,如今谢氏正要上位的掌权人,被高中生压迫得需要一个初中生小姑娘来救场。 软妹自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茫然地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 谢云心惊肉跳,还是强撑地笑着说:“说什么呢,你才是有毛病,大老远来了软妹学校附近吃饭都没想着叫她一声。” 陆鸾转头看着王檬。 后者唇角抽搐了下显然没想到火忽然烧到自己这里,赶紧摇摇头说:“没事,正、正好我已经吃过一个面包!” 陆鸾满意地收回目光。 谢云也不太意外王檬比她更怂,小姑娘像是打个雷都能被吓得跳起来,哪经得起陆鸾一个凉嗖嗖的眼神…… 毕竟她都经不住。 好在这时候吃的上来了,谢云看着油黄的老鸭高汤上面飘着的葱花和香菜,鸭肉发黄,肥瘦均匀,几块鸭血藏在汤下,散发着肉类特有的香味…… 谢云吃的很舒服。 见她喜欢这家的鸭肉多吃两块,陆鸾又要了鸭油饭,就是喷香偏糯米口感的大米混着鸭油煮出来的米饭,混合了鸭油香的米饭上上面铺着白切鸭肉。 吃一口像是在吃糯米饭,但是口感纯粹得很,米饭含在嘴里,都有香味冲到天灵感。 谢云又吃了半碗饭,实在吃不下了把碗一推,陆鸾接过了碗三两口吃完,软妹早就习以为常,懒得惊讶。 就是听见身后的一群初中生小姑娘在小声讨论。 “这是五中的校服吧?” “那女的谁啊,看着都大学生起步了……姐弟么?” “你弟弟愿意吃你吃剩的饭,你可拉倒吧!” “嘤嘤嘤王路都不肯喝我喝过的奶茶……看看人家!好宠!” “老草吃嫩牛?” “主要是这牛也太帅了啊不怪老草想吃的。” “那个是六班的母牛吗?” 一道突兀显得有些冰冷的声音传入耳朵里。 王檬僵硬了下,却不敢回头,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身边的两人,谢云坐在对面肯定是没听见的,陆鸾也没多大反应,但她知道,知道这些人讨论的声音他肯定是听见了…… 前面那些话他懒得理。 后面那句,显然他根本不知道是在说谁。 王檬眼睛黯了黯,低下头吃东西。 * 等大家都吃完了,他们带王檬去买了奶茶,一块儿坐着休息了一个午休时间,开着车把她送回学校。 王檬站在学校门口,冲着副驾驶座的年轻女人弯弯唇角,露出一个有点甜的笑容,然后冲她挥挥手说下次见。 汽车发动缓缓驶离,王檬的唇角落下来。 这时候,突然头发被人从后面一把拉住,头皮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面部扭曲了下,她苍白着脸,还没来得及转头,就听见身后有个声音响起。 “哟,臭烘烘的贫民窟母牛也坐上豪车了?听李莎说上次看见辆玛莎拉蒂来接你放学我他妈还不信呢……哇哇哇,你不会是被什么老男人包养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她回过头,身后站着一群同年级的男男女女,各个嘲笑地望着她。 ……十四五岁,其实也不太懂所谓“恶”的含义,就是单纯的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开始语言攻击,孤立,偶尔会动一下手,但不太过分,见不着血。 伤不了人,那就什么都被掩饰得好好的,老师不知道,家长也不知道…… 哦,主要是,也没家长可以告状。 “徐秋秋,别瞎扯,我看见车上有个女的了。” “嗳,真的啊?还有个女的?那这母牛是蹭别人的车?” 说话的人声音里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轻松,毕竟开豪车的都有家底,指不定有什么背景,真要找麻烦还不得吓死个人? 阳光下,王檬有些茫然地想,她被这些人盯上好像是初二下班学期,这些人带头的那个二班的徐秋秋喜欢的男生谢安,在Q上问了她作业,然后随便聊了两句……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这事儿就被徐秋秋知道了。 她跑来六班骂她不要脸,起先她还跟她争两句,后来又被质问如果没什么她怎么会有谢安的Q,为什么会有闲聊,乱作一团,就扯不清楚了。 再后来,这些人扒出她住李子巷,家里只有一个哥哥,就拿这些笑话她,传她家里穷的交不起水电费所以她总是不洗澡,传她浑身发臭…… 这才是爆发点。 得知她出身李子巷,他们兴奋得跳起来,口口相传那里的街道有多臭,房屋有多破,里面藏满了犯罪分子,活在里面的人都像阴沟里的老鼠。 王檬百口莫辩,也辩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毕竟他们说的都是事实啊,她什么也不能反驳。 “开车的什么人啊?” “三班那些人看见了,说好像是五中的,长得很帅。” “我日,高中生包大学生?会玩啊?母牛,你朋友都这么会玩吗?” “那女的长得很漂亮啊,而且看着都二十几岁老女人了……大秋天了还穿着裙子,看着不像正经人。” 王檬愣神间,忽然反应过来火烧到了陆鸾和谢云身上,越说越难听。 她皱了皱眉,在徐秋秋带着笑容又伸手想要来拽她头发的时候,她忽然抬起手,“啪”地一下排开她的手。 “不许乱说!” 在王檬愤怒的警告声中,后者被推了个猝不及防,猛地后退了几步,撞到了身后的男生身上! 脸上的笑容立刻被愤怒代替,怎么也没想到一向闷如鹌鹑的人忽然反抗,徐秋秋大声叫了声王檬的名字,骂她“你这臭烘烘的母牛”就要扑上来…… 这时候,有个人从后面一把抓住她。 闹哄哄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刺眼的阳光中王檬转头去看,看见不远处背着书包的男生身上校服整洁,校服袖子上别着个学生会执勤的袖套,他站在那,微微蹙眉。 “你们在学校门口干什么,”谢安说,“不进学校就站远点。” 谢安在学校还是有点地位的,品学兼优,老师喜欢,长得帅打球也厉害。 徐秋秋他们见他过来了,也不好说什么,狠狠瞪了王檬一眼,转身走了,留下王檬和谢安两人大眼瞪小眼。 男生看了她一眼,问:“刚才送你来的你哥和你姐?” 他也看见了,但是没有胡乱猜测,也没有说难听的话。 跟他其实不太熟,王檬有点紧张地点点头……好在男生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开了,盯着他的背影几秒,她松了一口气,跟着走进学校。 刚进了学校就接到谢云的电话,说是开车走时发现很多周围很多人在看王檬,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那些人有没有欺负她。 “你有什么毛病,好好的欺负她干什么?” 电话里传来陆鸾模糊的声音,音调有点冷。 王檬的心沉甸甸的,听见谢云温和问候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很想坦白说她是被欺负了…… 但是陆鸾的声音她又清醒了,想到了她那个炮仗似的哥哥,她闭上嘴。 “没事,”她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说,“什么事都没有,就是他们知道我住在李子巷,很穷,奇怪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车送我来学校。” “奇怪?怎么个奇怪法?” 谢云警惕地追问。 王檬没说话了,谢云知道一些事,所以比较敏感地捕捉到她话里的信息量。 就在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谢小姐的话时,她听见电话那边,有些冷淡的男声再次响起:“坐稳,安静一会儿我能吃了你吗,怕到闲不下来?” 声音听着不仅冷淡,这才还带着一点恼怒的刻薄。 谢云像是噎了下,几秒后“啧”了声,嘟囔了句“打个电话也要管这么多”,还想说什么,王檬却抓着陆鸾打岔的这机会敷衍了两句,匆忙挂了电话。 章节目录 下药 吃饱了大脑放空, 回家从新洗漱了下就抱着被子滚到床上,下午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谢云睡到昏天暗地。 她放纵了自己一把, 过了三天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每天睡醒了饿了就叫外卖, 随便吃两口又回到床上去继续睡, 不管醒来的时候是几点也不管睡下的时候是几点, 偶尔会哭着从梦里醒来,又不太记得到底梦见了什么。 第四天半夜, 她被电话从睡梦中惊醒。 头脑发昏地抓过手机, 也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接了电话,那边传来某个马仔慌张的声音,跟谢云说夜色这边场子出事儿了,让她来处理。 谢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心想场子出事了找许湛擦屁股, 找我干嘛? ……然后一拍脑门想起,哦, 许湛被她扫地出门了。 爬起来洗漱干净, 刷牙的时候耐心的听那边马仔报告,说的是晚上来了一群人,有男有女,开了个卡座就开始开酒, 到了后半夜,有个女的半路出去上洗手间,回来之后再喝自己的酒就嚷嚷浑身不舒服,说说有人在她的酒里下了药, 这会儿正大吵大闹。 “她说是湛哥的妹妹,让我们今晚必须给个交代, 要么让夜色老板娘出来道歉,要么她就报警。” 电话那边马仔颤抖着嗓子说完,特别是说到那女的自报的身份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她这么肆无忌惮地自报家门,恐怕还真的就是许湛睁只眼、闭只眼让他手下的人来闹场子。 谢云收了荣连街时,大家对这种事多少都有预感――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谢国平刚刚安葬尸骨未寒,谢家姐弟已然翻脸。 谢云坐在化妆镜前拍了点腮红遮盖住脸上的苍白:“问了你们湛哥,这是什么意思了没有?” “打过电话,”马仔那边说,“关机的,那边的人说湛哥晚餐实厚应酬就喝高了,这会儿在附近的会所休息。” 谢云闭了闭眼,深户一口气。 夜色她知道的,虽然有点涉及家禽擦边球生意,但是路遥做生意讲良心,手底下的小姑娘或者少爷不愿意出台就不出,不卖假酒,禁一切药品…… 夜色门口有安检。 有女客人没带男伴来,路遥都让员工盯着,喝高了亲自送上专车或者出租车,酒吧外面有人蹲着妄图捡尸都要轰走的―― 这么些年来,从来没有出过“顾客被下药”这种丑事。 谢云化了个淡妆,看着镜子里的人精神了点儿,便匆忙赶往夜色。 * 快到地方给路遥打了个电话,那边接起来就是一连串的飙脏话,谢云耐心地听她骂完,才问:“你那看场子的人呢?” “一般看场子的人看的住许湛吗!”路遥咆哮,“下回我去局子里问问阿sir们有没有兴趣上个夜班兼职夜店保安?!” “你那天不是跟我炫耀请来一尊神仙?” 路遥被问得哑口无言―― 神仙? 神仙前段时间不知道忙什么缺课得太厉害,被班主任压着上晚自习呢,操! 她举着电话一阵无语,这时候便看见熟悉的玛莎拉蒂一个急刹歪歪斜斜地停在店门口,年轻女人打开车门爬出来,把车钥匙扔给泊车小弟往里面走。 谢云没有路遥高,然而走在前面却有一股雷霆万钧的气势,李瑶跟在她身后忽然倍有安全感…… 可惜现在不是能摸着谢云的头,夸奖她“金丝雀长成大雕”的时候。 “你说许湛的女人怎么就跟你过不去了,先是李子巷的大学生,然后现在又来个什么妹妹,”路遥絮絮叨叨的,“你要是和许湛在一起了,会不会被寄寿衣和刀片啊?” “人家来闹的是你的场子。” 谢云从头到尾就说了这么一句,路遥闭上了嘴。 走在前面的人已经飞快地到了出事那个卡座旁边!这会儿现场热闹得很,男男女女还有夜色的工作人员,一个长头发的小姑娘坐在沙发上嘤嘤哭,说什么自己好难受,全身发热,想要报警。 扫视一圈卡座里的人,各个像古惑仔,平日里看见阿sir怕不是耗子见了猫,报个屁警。 谢云没跟他们废话,走过去两根手指抬起那妹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蛋打量了下,放开她,问她怎么回事。 旁边有个他们一起的小马仔想说话,谢云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成功地让他闭上了嘴。 “我去上了个洗手间,回来喝了酒就觉得味道不太对,现在身上好难受,又痒又热……我平时也不是没有警惕心,是湛哥说夜色场子很干净不用担心。我才掉以轻心!” 那个小姑娘说着又开始哭起来,很可怜的样子,顺便又提了一下湛哥。 和她一起来的有个黄毛,二十岁上下,很不耐烦地皱眉嚷嚷:“能别废话了,让你们负责人出来道歉,否则今晚这事儿没完!” 他嗓门很大。 很多人往这边看。 谢云回头看了眼路遥,路遥当然不可能真的跟他们道歉,转过头叫来个工作人员把大厅的音乐声调高,盖过他们的大嗓门。 “我就是负责人。”谢云平静地说,“你们是许湛的人是吗,我这儿刚做了白事还没喘上气,就迫不及待地上门找事……” “什么上门找事――” “哦,我不信你不认识我。” 谢云看着他,那双深色的瞳眸不太有震慑力,却意外地在一眼看过来时,能让人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心中漏跳一拍…… 说害怕也不是,就是让人觉得,谢小姐也不太好惹。 听说谢国平葬礼那天,她出手给了谢三叔好看,外加醉仙楼的改造很成功,最近谢三叔“江市第一海鲜酒楼”的宝座都快要坐不太稳。 黄毛被她那双眼睛看得有些恼火,然而真要打那肯定也是不敢打的,光硬着头皮叫嚣自己的朋友被下药,还放狠话:“若是不道歉,你们夜色今日起便不要想好好开张做生意了!” 这话牛逼吹大了。 谢云不可能让路遥道歉,且不说路遥是她朋友,她才刚接手荣连街,没两天就逼着这条街最大的夜场老板娘给小喽道歉,说出去会叫别人笑掉大牙。 “说酒里有药是吧?”谢云问。 那个叫的最大声的黄毛点点头。 谢云说了声“行”,然后在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拿起那个据说是下了药的酒杯,一饮而尽。 所有人――包括就站在她旁边的路遥都他妈惊呆了,瞪大眼望着她将那杯酒喝掉,一滴不剩。 “啪”地一声巨响。 谢云直接把空杯子往那个一脸嚣张的黄毛脸上砸去,他被砸个正着,额头冒出血,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酒我喝了,”谢云包随手往卡座沙发一扔,撩了头发坐下来,“我在这坐一会,若是我没事,就把你们湛哥叫来,我想问问他,阿爸刚刚安息他便上赶着找人来找我这阿姐的麻烦,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现场鸦雀无声。 路遥算是你妈彻底服了谢云这个疯女人,以前看着文文静静的最多嘴巴有点毒,想不到完全是个套在刀鞘里的刀子…… 现在尖刀出鞘,锋芒毕露,面无表情往那一坐,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狠劲儿。 把这些小马仔吓得一愣一愣的。 * 过了二十几分钟,谢云不说话也没做什么,就坐在卡座上耐心等着。 周围的人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也没人敢动弹。 主要是此时此刻那些闹事的人已经想走也走不了,因为谢云手下的马仔还有夜色的保安都来了,将这卡座“很有礼貌”地围得水泄不通。 那个原本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也不哭了,满脸通红地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年轻女人―― 今天她穿着一条牛仔裤,还有一件衬衫,衬衫扣子少系了两颗在牛仔裤的腰环上穿过系了个蝴蝶结,很随意的穿法,但是看着却比她们中间任何一个人都好看。 夜店光线很暗,她们看不清喝了那杯据说有问题的酒的女人有什么反应,同时他们也回过神来,酒喝了,杯子也摔碎被人“清理”掉了,现在他们根本口说无凭。 然后正当大家僵持时,许湛来了。 男人来时面沉如水,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身后带着一大堆人。 卡座上的人见着许湛全部站起来了,只有谢云坐着,掀起眼皮子扫了眼来人,她动也未动,像慈宁宫的老佛爷。高高在上。 “湛哥!” “湛哥!” “哥,你来了。” 许湛没搭理他们,从进门开始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谢云身上―― 之前他身边的马仔见来电话招人的事谢云,压根就没敢撒谎,原本他真的就在离这里不远的会所和人谈生意,然后吩咐了他们没破事别打扰他……结果事儿谈了一半,泡温泉里正喝酒,外面进来个屁滚尿流的马仔,趴在他耳边把夜色的事儿说了。 原本许湛不以为然,他被迫交了荣连街的统治权出去,不仅他丢人,他手下跟着他的马仔也纷纷觉得憋了一团火,不用他刻意吩咐,这些人也迟早会主动去找麻烦,杀杀谢云的威风…… 许湛睁只眼、闭只眼,觉得他阿姐最近确实是气势过甚,压一压没什么不好。 直到那马仔告诉他,谢云直接把那杯号称有问题的酒喝了。 原本一脸放松加慵懒靠在温泉池边的男人睁开了眼,扔下谈生意的合作伙伴,急匆匆赶来夜色。 还没站稳,就被兴师问罪。 “阿湛,你这是什么意思?阿爸葬礼刚过便让你的人来我的场子闹事,你是不是想要同我分家?” 女人的声音冰冷至极,硬生生让许湛原本伸向她想要查看她情况的手停下来……悬停在距离她脸几厘米的地方,他犹豫了下,缩回手。 看了眼谢云,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只能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不见喜怒。 许湛叫了声“阿姐”,转身去看身后卡座里那些人。 他目光平静,没有说要帮哪边。 “湛哥,”那个最开始说喝了下药酒的小姑娘颤抖着伸手去拉他的袖子,“酒里真的被下药……” 她说一半,就被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压到不敢再吭声。 以为许湛多少怜惜她被下药,她只是乖巧地闭上嘴,楚楚可怜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后者没多大反应……只是扫了她一眼后,转了身,这次不再顾及谢云的抗拒,他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扳起她的脸,左右翻看了下,脸色很难看:“里面有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你随便乱喝?” 谢云抬眼与他对视,那双眼睛里神色清明。 “你捏疼我了。” 轻轻拍开自己下巴上的大手,谢云用不高不低正好能让周围看热闹的人听见的音调道―― “我不是乱喝,所有人都知道夜色是正规的夜场,不可能有人能够在酒里下药,所以这里的饮料我敢随便喝。” 围观群众面面相觑,人家谢大小姐的命多值钱啊,江市的产业按街算的,这样的人身体力行喝陌生饮料眼睛眨也不眨…… 说实话,也太他妈有说服力了。 气氛一时微妙。 谢云身后的路遥简直恨不得给她跪下,并想抽当初怀疑谢小姐压不住场子的自己两大嘴巴子。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谢云盯着许湛,“你的人跑来这给我的场子泼脏水,怎么说?” 许湛面如寒霜。 他打量着面前的女人,根本拿不定主意她手真的没事还是强撑着装的,对于她一口一个他指使人来找茬…… 不能否认,这些确实是他的人。 找茬,也是他默许的。 男人微微蹙眉,有些不耐烦地轻吐一口气,抬手拉扯了下衬衫的领口,他垂眼望着她:“那你想怎么办?” 谢云换了个坐姿,笑了下,瞥了许湛身后那群人一眼,淡道:“你若是不是想分家,那咱们还是姐弟一场,自己人……今儿自己人砸自己人的场子,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许湛转身看着身后那群马仔,目光平静,也不说生气或者是怪罪他们手段卑劣,只收抬起手,抽了那个刚才冲谢云叫嚣的黄毛一巴掌。 他手劲大,一巴掌直接把那黄毛崽子掀翻了,在那个自称是“湛哥妹妹”的小姑娘带着哭腔和惊吓的尖叫声中,他直接飞出去撞到桌子! 稀里哗啦的酒水碎了一地! 那黄毛挣扎着爬起来,脸立刻肿了半边,“呸”地吐出一颗牙,还有带着血的唾液。 许湛回过头望着谢云,面无表情地问:“这样行了吗?” 后者冲他笑了笑,表示自己挺满意。 挺满意看见许湛的人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主动来找事反而被他们老大一巴掌打在脸上,也不知道疼不疼? 至此,今晚的闹剧算是落下帷幕。 谢云说来都来了也不想那么早回去,这些天睡得腰都酥了,于是拽着路遥让她给自己在上面开个包,她也上去玩一会儿。 许湛站在旁边,谢云站起来的时候甚至像个小跟班似的伸手扶了一把,而后亲眼目送谢云被路遥带着上了楼。 女主角退场,周围的人散了。 只有男人身后那些闹事的人这会儿还哭哭啼啼一脸黯然,他烦躁地卷起袖子,扫了眼方才被他扇了一巴掌的那个黄毛。 黄毛摇摇晃晃站起来,口齿不清。 “湛哥,那杯酒……” 男人冰冷的双眸中有不耐一闪而过。 “去公司提五万的账,自己去休息两个星期,”他冷冷地说,“下次做事小心点,别再让人毁了证据,还捉了把柄。” * 谢云进了包厢整个人就压路遥身上了。 后者被吓了一跳,包厢里灯光暗,她伸手去摸了下身边的人的脸,那滚烫得当场把她吓得一激灵骂了声“操”,差点跳起来:“那酒里真有药?!” “着什么急,杯子都让我摔了。” 谢云被扶着在沙发上坐下,鼻息之间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你店里最近的安检做仔细点,别再让他们真带什么不三不四的缺德东西进来。” 路遥哪敢不应,她恨不得给谢小姐磕头,一边说着“是是是我操他妈一群狗日的”,一边给谢云倒了杯水,然后狂按服务铃,喊马仔送冰柠檬水上来给谢云解药醒神。 “你疯了,妈的,谢云!我真的是服了你了!知道酒里有东西你他妈还往嘴里倒,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路遥骂骂咧咧,谢云嫌她吵。 “能怎么样,那女的喝了还不是好好的坐在那,有本事、有本事他们往里放农药。” “……” 这就是已经药糊涂了,还放农药呢,有这魄力他们至于还在这瑟瑟发抖当个小马仔? “姑奶奶,去医院吗?” “不去。不够丢人的,躺一会儿就好。” “你身上热得快烧起来了!” “没事,又不是电视剧,料他们也不敢给自己下狠的,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谢云这会儿一放松就有些扛不住,整个人倒在沙发上昏昏沉沉,说着说着就没声音了。 周围什么人进来什么人出去她都不清楚,就知道门开过几次…… 从什么时候快开始包厢里变得特别安静,路遥聒噪的絮叨谩骂都不见了,她耳根子清净,放心地蹭了蹭沙发抱枕。 有人拿着杯柠檬水凑到她唇边。 “张嘴。” 简单的两个字,带着一丝丝恼火的磁性嗓音。 烂泥巴似的被人扶起来,谢云感觉到自己靠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对方带着温度的气息扫过她的颈脖,凉嗖嗖的,然后又像是一团火在皮肤烧辽开…… 很奇妙的感觉。 章节目录 厕所隔间 谢云下意识就顺着那让她觉得很舒服的气息偏了偏头, 红唇带着淡淡的酒气扫过对方的下巴,后者不耐烦地撇开了脸,压住她的肩膀, 低声警告:“别乱动。” “我难受……唔!” 嘴里被塞了一半冰柠檬, 那酸到天灵盖的触感让谢云整个人哆嗦了下, 瞬间清醒了大半, 睁开眼用力看清了面前的人,她瞪大眼:“你怎么来了?” 陆鸾没理她。 原本是没准备来的, 一方面学校管的紧, 另一方面是猜想许湛没那么不要脸那么快就会来找茬…… 刚才他正坐在教室里像个乖学生似的写数学试卷呢,写了一半突然接到了路遥的电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许湛的人来闹事,让他来帮忙压下场子。 陆鸾当时已经准备好拨个电话给马仔去看看怎么回事,下句就听见路遥说:“我不跟你说了, 我祖宗,就谢云, 疯了似的喝了一杯加了料的酒, 我得去看着她别出什么乱子――你来了解决完事再上203包找我,听见没……” 陆鸾没怎么听见。 因为路遥说到倒数第二句的时候他就站起来了,椅子在地上划出“滋”一声刺耳的声音,给班里晚自习的其他人吓得够呛, 纷纷转过头一脸懵逼看他。 守晚自习的老师反应过来时,就来得及看见校园扛把子飘然离去同学的衣角。 而眼下,怀中半抱着浑身滚烫的年轻女人,和电视剧里演的不一样, 他没多少旖旎的心思,相反的, 只觉得怒火滔天,恨不得把她摁在沙发上抽一顿! “感觉怎么样?”他压着火气问,“去医院吗?” 谢云有时候也挺没眼力见的,咬着柠檬被酸得眯起眼,含糊不清地说:“问题不大,我都认出你是谁了,而不是扑上来扒了你裤子……” “……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什么东西都往嘴里放?” 话刚落肩膀就被拍了一下,怀中的人“呸”地吐了柠檬:“我听这话都挺腻了。” 她还有脸抱怨他们嗦!陆鸾是真的想掐死她好不那么烦人。 又听见她慢吞吞地说:“没办法啊,不给个交代那些人哪里肯走。” 怎么不肯走? 用拳头请走就是。 陆鸾下颚微紧绷,没搭她的腔,谢云这边自顾自便猜他可能是打工今晚才出现在这,正忙着扯着他的袖子跟他说,今晚下面乱的很,让他别下去,惹了事受伤就不好了。 她还把他当小孩,当弟弟,生怕磕了碰了的。 陆鸾就烦她这样,皱了下眉一低头,见她红着眼眶一双眼水汪汪地望着他,面色苍白,一看就知道这些天她过得不太好,看着甚至有点可怜的样子。 此时的谢大小姐一点也没有在下面仰着脖子拍着桌子非要让她真正的“弟弟”给个交代的架势,偏心偏到了索马里海沟…… 可惜陆鸾不知道。 他不知道方才谢大小姐多威风。 现在他看着她就觉得她十分柔软温柔又可怜,阿爸刚走刚下葬,便被当作亲弟弟的人带着一群下三滥的人欺负,她自己还不争气地往人圈套里跳。 光想到这点,陆小爷脑仁突突地跳,认真觉得她离开自己视线三秒就有本事作死自己。 他身上散发着低压,换了别人可能早就吓死了,谢云却还靠在他身上,毫无自觉地叹息:“也不知道那些人还会不会来,这次被迫喝了一杯加料酒,下次还不一定什么招呢!” “……” 陆鸾抬手将新的一瓣柠檬塞进她嘴里,在谢云被酸得想满地打滚时,他扶着她的肩膀放回沙发上,在她朦胧的注视中,还算温柔地替她拢了拢蹭乱的头发。 “别乱跑,锁好门,”他说,“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别下楼,万、万一楼下在打架呢,路遥说她请了神仙,神仙就快到了。” 神仙本人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过了一会儿,强调:“锁好门,听见没?” 谢云坐起来了一些,将一杯冰镇柠檬水一饮而尽后,像个小学生似的端坐地望着他,严肃地问:“你要下去上班了吗?” “嗯。” “哦,小心点。” “嗯。” 然后陆鸾就走了,房间被关上的同一时间,谢云倒回沙发,扯了下衣服领口,把包房空调调低到18°C。 * 大概半个小时后,她觉得好了一些,坐起来想给陆鸾发个微信问他几点下班,让他开车送她回去,她这状态还是不好开车。 就在这时,包厢房门被人推开,路遥探了个脑袋进来,看见包厢里的人完整地坐在那,还松了口气。 谢云正拿着包想要告辞。 路遥把门拉开了些,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晚点儿走,楼下在打架呢,乱成一团。” 谢云:“?” 路遥:“说是不打服他们憋着火下次还要来,我琢磨挺有道理……你要不再等等?” 等个屁。 谢云当场给陆鸾打了个电话,关机的。 她站起来,有些着急地踩着棉花似的步子往外走:“我看看去……” “唉你别看了,你这走路都走不稳的下去不是添乱吗!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爱多管闲事?” 路遥想拉她都拉不住,被她连拖带拽下了二楼,然后手腕上力道一松,接着一个酒瓶飞过来,她弯腰一躲再抬头,谢大小姐已经消失在了人群里。 “操,”路遥目瞪口呆,“我操?” * 夜色里真的乱作一团。 许湛的人,安保人员,还有一伙不知道是什么人带来的马仔,打成一团……桌子椅子倒了一片,舞池里不是社会摇、丢纸片的人而是像野狗似的撕咬的小混混,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摔碎的酒瓶洒的酒液气息,浑浊不堪。 谢云看着一个马仔挥舞着一个酒瓶就要冲着她的脑袋来,她伸手一把捉住他的胳膊,沉着嗓音问:“看清楚我是谁?” 不清晰的光线里,挥舞酒瓶的就是方才被许湛扇了一巴掌的那个黄毛,半边脸还肿着呢,一看谢云那张脸,魂都吓飞了一半。 刚才就让她喝了一杯酒,差点被湛哥一巴掌拍死,这一酒瓶子砸她头上了,他还有个活?! “大小姐,你怎么还在这!湛哥都走了,路遥请来的人跟我们闹场子呢!” 那黄毛也顾不得那么多,刀枪无影啊又不是人人都认识谢云,至少现在他们还是一伙儿的吧…… 打群架嘛,用的上脑瓜子的地方就那一丁点。 比如甭管之前有什么仇,认识的脸就是自己这边的。 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在许湛之后又挨了陆小爷第二轮揍的黄毛护着谢云往人群外走,脱离了混乱就又转身加入战场。 她看了看周围,又打了次陆鸾电话还是关机,就在这时候她注意到一小波眼熟的、许湛的手下从战场里出来了,也在东张西望。 “他人呢?” “跑了?干他娘的!” “长得像个娘们似的出手那么狠,田老二的脑袋被他摁那开瓢你们看见没跟你妈水果摊卖西瓜的似的――” “找找找!我日打架输了把他收拾了也舒服,擒贼先擒王!” 他们在找人。 好巧,谢云也在找人。 谢云路过他们的时候,那群人愣了愣喊了声“大小姐”,就见黑暗中那女人偏了偏头:“看见个高中生模样的小孩了吗,在这打零工的,长得特别好……” 今晚这跟他们混战的全是长得像高中生的,而且场面一乱,谁他妈注意得到一个打零工的啊! 他们纷纷摇头,谢云见他们指望不住,干净利落地撇下他们自己去找,找了消防通道没见着人,又看见楼梯上有一滩血。 她心跳都跟着快了两拍,心想这些人来真的,怕不是疯球了! 她退出消防通道又去厕所找人,女厕所找到了个瑟瑟发抖、哭得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公主,哄着她锁上门,告诉她有人来问就说话,他们应该不会伤害她…… 见她颤抖着点点头,谢云转身又去男洗手间。 一间间隔间的门推开,推到倒数第二间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她手腕停顿了下喊了声“陆鸾”,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忽然那门从里面被人猛地拉开,一条结实有力的胳膊捂着她的嘴,将她拖了进去! “唔……!” 谢云瞪大眼,尖叫都被对方死死地捂回去,对方的掌心粗糙混杂着血腥、汗水和铁锈味儿,将她嘴上的口红都蹭乱了,一把将她举起来压在厕所隔间墙壁上! 谢云刚开始还慌,但是很快的她眨巴眼就看清楚了面前的人,一头黑发被汗水湿透,白皙的鼻尖还挂着汗珠,那双深色的瞳眸微微缩聚盯着她。 像是黑夜里受惊的孤狼。 “……呜呜唔!” 谢云抬手蹭了蹭他的手腕,指尖犹如柔软温热的羽毛扫过他手背。 他紧绷的下颚稍微放松,捂在她嘴上的手放下来了一些,两人拉开了一点距离,陆鸾把她从墙壁上放下来,顺手一拎,放在了马桶上。 “你怎么在这?”陆鸾压低了声音,嗓音沙哑至极,“不是让你关好门,别乱跑?” 谢云才不理他,见着人了整个人踏实下来,随后很快被小小洗手间隔间的血腥味弄得紧绷……昏暗的光线里她伸手从他的胳膊顺着肩膀摸下来。 确认他没缺胳膊少腿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手背一动,碰到了他沾染了血的T恤,黑暗中,她微微睁大眼。 “受伤了?” “没事。” “让你躲呢?” “打起来谁还管是谁,”陆鸾压低声音,还有心思哑声笑,“现在不是躲起来了么?” …………………………………………你都要被砍死了才躲起来有个屁用啊大哥!!! 谢云被气得狂倒吸凉气,又有点心疼这年头小阿弟为什么这么不懂珍惜自己,伸手责怪地拍他的肩膀,心想这事儿完了说什么也要让路遥辞退她,否则她就去报警。 她动了动唇正想骂人,就在这时后洗手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有人吗!” “找找找!我干我还不信有什么人能凭空消失!” “一间间找!” 厕所第一个隔间被粗暴踹开。 认出那是黄毛的声音,谢云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虽然他们好像是有个特别的人要找,但是谁也没规定他们找到敌对落单的马仔不会兴高采烈把他拖出去暴揍一顿! 几秒心跳如擂鼓,谢云脑子都是空白的,站起来拽着面前年轻人的衣领有些粗暴地将他同自己掉转了个站位,一把推着他将他推搡入隔间的阴影中。 陆鸾甚至没反应过来。 鼻息之间忽然就被熟悉的玫瑰香充斥了。 柔软的手压在他的肩膀上,没用多少力气,她俯身垂落扫在他脸上的头发却犹如世界上最有束缚力的蔓藤,缠绕着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女人的指尖勾起他的下颔,黑暗中两人对视。 “初吻还在吗?”谢云淡淡地问。 陆鸾没来得及回答,对方柔软的唇便压了上来,她的舌尖还带着柠檬的酸,混着淡淡酒气……彼此的气息忽然交缠在一起,他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被她的气息全方位的入侵了。 大脑一片空白,发麻程度不亚于那日被问是否喜欢。 他只是放空了几秒,很快就反客为主,大手攀上她柔软的腰肢,转守为攻,轻轻掐了她一下。 谢云被掐得猝不及防哼了声,对方的舌尖便趁机钻进了她的牙关,热情又霸道地缠住她的舌尖,不得要领,胜在足够强势…… 一个礼貌的、避难似的贴唇吻忽然就变了味, 厕所隔间门被人推开时,谢云正跪坐在他大腿上,手臂攀附着他的脖子,唇换了个角度压在他的唇边…… 柔软蓬松的头发纠缠在两人的身体之间,挡掉了他胸口上血淋淋的伤口。 听见身后传来粗暴的打扰,谢大小姐“啧”了声不耐烦地皱眉微微回过头,一只手还掐着怀中年轻人的下巴―― 掌心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做什么?” 马仔们懵逼的注视中,她清冷的声音在厕所隔间响起,跨坐在年轻男人身上的女人鼻尖、眼眶都是红的,被咬得微红肿的唇水泽明亮…… 那副动情水灵的样子,猛地撞入眼中,惹得人小腹都相识燃烧起来。 黄毛被吓了个底朝天,在谢云责备得目光中结结巴巴叫了声“大小姐”,猛地后退一步,“纭钡厮ど厦牛 “去、去消防通道找找!” 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声音渐行渐远,小小的洗手间隔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压在她腰间的大手还未挪开,紧紧贴合,掌心火热滚烫。 章节目录 乖与不乖 谢云还保持着跨坐在年轻人腿上的坐姿, 很不雅。 两人相互沉默的对视片刻,她抬手抓着他的头发往后扯,动作还挺粗暴, 他“嘶”的一声好像有点委屈地皱眉。 谢云冷笑:“蹬鼻子上脸?救你命呢, 你在干什么?” 头发还被这女人抓在手里。 陆鸾的手却不肯离开她的腰, 顺着她的力道微微扬起尖细苍白的下巴, 他对视上她的眼睛,想了想, 认真地反问:“那让你亲回来?” 她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放开他的头发站起来, 伸手整理了下方才各种动作弄乱的衣服,冷着脸瞥了他一眼说“等着别动”,她伸手去碰洗手间门把手,正伸头往外看时,身后的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陆鸾都快一米八五了, 那么高的个子,立在谢云身后立刻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中……眼前一暗, 她握着洗手间门把手的手僵硬了下, 表面却不动声色。 将门缝拉开更大一些,她走出去的时候,听见身后的高中生说:“那你呢?” 谢云不明所以地回过头。 猝不及防对视上对方深不见底的双眼,她窒息了一瞬, 心跳也漏了一拍,语气却强行压得很镇定:“什么?” “初吻,”他望着她,“刚才?”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成功让原本压在洗手间门把手上的手青筋在他看不见的黑暗中无声凸起……过了一会儿,只见陷入短暂沉默的女人却忽然笑了起来, 她眼弯弯地望着他:“妄想什么,姐姐都多大了,初吻要是都还在,那得像什么话?” 她说完闭上嘴望着他。 等着他生气,失望,不开心或者失落……她猜想应该会有这样的反应,最严重的甚至会跳起来大吼大叫到把黄毛那些人再吼回来。 谢云做好了成为一个渣女,迎接青少年怒火的暴风雨的准备。 然而等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发生,年轻人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然后眨眨眼,“哦”了一声。 “知道了,”他点点头,又扫了她一眼,平静地催促,“出去啊,愣着做什么?” 谢云走出去的时候动作还有点僵硬。 今晚的剧情发展真是昏了头似的魔幻,她还以为被小学生质问“你还是个雏吗”然后面不改色地撒谎“老娘身经百战你同老娘收声”这种事只会在网上贴吧吵架的时候发生…… 当然不是所有的小学生都像此时此刻身后这位一样气场强大,让人喘不上气。 他们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外面混战还在继续,一个小伙子拎着一把椅子砸像另外一个小伙子,椅子“哗啦”一下散架,跟拍电影的道具似的不堪一击。 谢云想转头去望…… 脑袋还没转过去便被人用大手固定着脑袋转回正前方,“走你的路,”淡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别多管闲事。” 两人一前一后,犹如黑夜中的潜行生物般悄无声息,最后双双出现在了酒吧后门的小巷子里。 谢云带着陆鸾往外走了一小段,因为后门很隐蔽,小巷子里空无一人,只能听见他们二人的脚步声。 他走路声音很小,呼吸也很轻…… 不知道为什么却每次都能在谢云耳朵里无限放大许多倍。 最后她终于受不住身后那人的无声四处铺张开来的威压,脚下一顿,转过身,她面瘫着脸问:“你什么情况?” 原本跟在她身后低头走路的人完全没被她忽然的动作吓着,就像是早就猜到她迟早会回头一般,懒洋洋地停下了脚下的步伐,他垂头望着她。 “说话。”她催促。 “宝贵珍藏了十几年的初吻被你夺走了,还不让人郁闷一下?” “……什么?” 谢云愣了下,完全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地……说“郁闷”。 他居然说“郁闷”! 小崽子敢更伤人自尊吗! “十几年怎么算的,躺在婴儿床上连爬都不会爬的那一年都算进去了?”谢云挑起眉,怒火“噌”地一下就被点燃了,伸出一根手指戳身后人硬邦邦的胸膛,“我让你伸舌头了?我让你伸的吗?!” “……” 在她近乎于尖叫的质问声中,陆鸾低头看着戳在自己胸口的指尖,用力的那一点尖端微微泛着白。 他伸手一把捉住她的食指。 冰凉的指尖被温热的掌心包裹,谢云的瞳孔也跟着猛地收缩凝固了下,嚣张的质问声戛然而止,她脸上还定格在盛气凌人的模样,眼中的气势却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是一个很矛盾的表情。 谢云用力往回抽自己的手,他跟她玩了一会儿拉锯战,在她再一次发力时忽然顺势松开她,见她踉跄着后退两步,盯着她面颊上的微微红晕,他翘了翘唇角:“开玩笑的。” “?” “才不在意你是不是初吻,”他认真地说,“反正亲到你了,我就很开心。” “……” 我的耳朵啊…… 一定是瞎了。 否则怎么能在听见高中生说情话的时候整个麻掉了呢? 谢云面无表情地抬手,摸了下身边锈迹斑斑的楼梯,拧开脸不看面前漂亮的年轻人那乖巧起来让人想要把全世界买下来送到他面前的笑容…… 整个人都快出离到外太空去了。 “少放屁,”她盯着楼梯上某处斑驳处,硬着嗓音说,“说什么疯话在这。” “是真的,”他说,“胸口滚烫得很,流出来的血是诚实的证明,你要不要来摸一摸?” 谢云转过头,看着他还真的用手捏起自己的T恤。 完完全全被血染成了另外一个颜色,也不知道伤口多深到底流了多少血,刚才各种破事儿一起发生她都给忘记了,他还像个没事的人一样站在那,喊她去摸…… 摸个屁啊! 一时间,什么旖旎想法都烟消云散,谢云头发都快竖起来,低头有些乱地去摸手机:“还在流血能不能就别疯了,你这得去医院……叫个救护车?” “不小心被人用玻璃碎片划的,”陆鸾走上来,抬手压了下她的手腕,想了想干脆张开手捉着她的手腕,“不去医院,看见这种伤口他们报警,被学校知道了要挨骂的。” 他声音低低都带着点鼻音,听上去有点乖。 谢云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 “你还怕挨骂,我以为你忘记你还是个学生了。” “没忘,本来今晚是在学校晚自习的。” “那你怎么突然又过来?” 话语刚落,谢云便感觉到此时已经走在她身边的年轻人转过头深深望了她一眼。 她好奇地回望他,却见他笑了笑,淡道:“去李子巷的诊所好了,老林很厉害的,内脏碎了都能好好地缝起来。” 谢云见他说得一脸认真,问:“你很喜欢吹牛?” “你是说吻到你就很开心这件事吗?没吹牛。” “……小朋友。” “什么?” “收声。” “哦。” * 谢云把陆鸾摁在后巷阴影里不让他动,自己去取车。 他执意要跟着她一起去,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拍了一下额头,“在这等着,血都要流干了还犟什么?” “还有没有不舒服?”他问,“路遥之前说要帮你叫个代驾送你回去。” 他还记得她主动去喝下了料的饮料这茬。 “副驾驶坐着哥一肚子血的高中生,你想吓死代驾吗,”她露出个不耐烦的表情,“我没事,你安静点。” 她又让他安静点。 正如今晚多次让他闭嘴。 陆鸾拿她没什么办法,只能暂时委屈地被她当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再加上伤口其实确实有点痛,干脆往墙边一靠,不说话闭目养神。 谢云去取了自己的车开过来,停在后巷口扶着他上了车,一路开回李子巷。 两人在一家斑驳、墙壁都收水渍泛黄的小平房跟前停下来,然后在谢云震惊的目光中,陆鸾敲开了门,里面过了一会儿有个呵欠连天的大叔拉开门,看了门外的人一眼,仿佛早已对深夜被喊醒这种事习以为常。 借着里面透出来的光,谢云才看见原来这地方是个诊所,脏到看不清楚字的招牌就挂在她的手边,叫“德林西医”。 里面是一个两层的阁楼式,自称姓林的医生便是从楼上生活区披着外套打着呵欠下来。下面是一张简单的医疗床,还有个药柜,墙上挂着几面可能很久未扫过灰尘的锦旗,一个裱框,里面堆积着几张泛黄纸张,谢云伸脑袋去看,发现其中一张大概是什么证书,剩下的大概是介绍信和□□。 林医生扫了一眼陆鸾的伤口,连瞳孔地震都没有,自顾自转身去拿消毒药水,又递给陆鸾一把剪刀,让他自己把T恤剪掉。 后者低下头剪开,谢云才才看见他伤口,很长的一道口子,被血蹭得乱七八糟,皮肉向外翻开,看得人头皮发麻。 她紧张地转头去看林医生,后者却只是扫了一眼后笑着说:“算你走运,这点伤口不用缝针,酒瓶碎片划的吗?” 他打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饭盒,从里面拿出一捆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医用纱布。 到这里谢云已经十分忍无可忍想要拉着陆鸾起身到正规医院去。 都说医院充满了病菌不太干净,但是她从未到过哪个诊所,光是灰尘这件事就让她找不到地方立足,哪怕只是好好站着。 林医生看出了她的局促,用镊子夹着酒精给陆鸾消毒时,问:“小姐是外面来的人?” “什么?” 谢云被他问得有点懵,外面,哪个外面? “就是李子巷外面噶,”林医生讲的普通话带着比较重的本地人口音,他笑着说,“一看就是外面来的,你看到墙上那些介绍信未,最开始那些人来的时候,也是同你一样的表情。” 谢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好在林医生完全不在意,颇为骄傲地说:“但是那些锦旗也是他们送的。” 谢云“啊”了一声,轻轻的。 轻到原本低着头蹙眉忍痛的陆鸾都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的惊讶,捧场到不需要演技,轻嗤一声,撇开头。 只是被他这轻笑,林医生好像这才想起诊所里还有一位大活人,他抬头看着陆鸾:“女朋友啊,这么自信,往巷子里带?” “这地方吃人吗,带不得人回来?” 陆鸾额头冒着痛出来的冷汗,也许是压根没力气说太多话,所以他没回答林医生的前面半个问题。 林医生笑了起来:“年轻人噶,就是自信爆棚,仗着自己有一张好看的脸,敢作敢为!不像我,我相亲失败二十三次,其中有二十个是走到巷子门口看了一眼就落荒而逃……” 谢云笑了。 在她的笑声中,林医生还在讲话:“哪怕我跟他们讲,以后李子巷要拆,我立马会成为有钱人,却没有一个人信我,她们走得头也不回……让我质疑自己是否长得实在对不起人类。” 消毒完,陆鸾接过纱布自己缠了最里面那一圈,才把纱布交还林医生。 后者接过来继续往上加固,两人动作配合还挺默契。 此时站在他们身后的谢云却来了好奇心:“这里要拆迁吗?” “李子巷靠着一片海,在这里建码头就是出口贸易地,建房产就是海景房,”林医生说,“搞港口贸易的船王陆家知道啊?” “知道的。” “李子巷占着这么好的地块当贫民窟,地产商看着眼馋,官方看着眼涨……所以很多年前陆家就和市里达成协议,拿下了这块地,准备搞清拆。”林医生讲,“比如我面前这位小阿弟,别看现在穷困潦倒,也许某天放学回家忽然就成千万富翁。” 林医生讲的语气很轻松,近乎于调侃。 谢云看了眼陆鸾,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失了血脸色白的像鬼,灰头土脸的,怎么着也和千万富翁不搭边…… 她望着他笑了起来,在他看过来时,用口型说:怪不得看不上我的铺面,原来是千万富翁。 陆鸾撇开了头,用行动表示懒得理她。 “这里环境是不太好,既然是这么多年前拿到的清拆协议,那怎么到现在还没拆?”谢云问。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你别看李子巷脏乱差,其实这里什么都有,活在里面的人习惯了也觉得和自在……老一辈的人说自己活在这里一辈子不愿意迁走,年轻一辈不愿意待在这,却也想要更多的安置费。”林医生说,“就连我这样的人,看久了李子巷也觉得这里脏乱差得有一种颓废朋克风格,颇有艺术气息,真的面临要拆掉,我也不太舍得。” 谢云家里的房产很多。 她不知道在李子巷有没有一份,但是这些年城市建设发展很快,十套里总有一两套房面临拆迁,林医生说的问题她也不是没见过。 虽然谢氏向来是最先响应官方号召签字等拆得那一批,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不了解那些一辈子工作攒得一套房,一家几代同堂挤在一个屋檐下的人的想法。 人的种类千变万化,她早就学会了不要以己度人。 陆鸾包扎好伤口,林医生很好心地借了他一件自己的衬衫穿上,以免伤口接触到随时不知道从头上哪个破旧污水管里滴落的污水感染。 走在黑夜李子巷的青石地面上,谢云才知道,林医生80年代从中山医科大毕业回到李子巷开了这间诊所,没有本地行医执照,但是看一些小病小痛却也没有人讲究这么多。 他治疗风湿和鼻炎却是一把好手,很多人经人介绍专门从外面找来李子巷找他治病。 他们对话的时候,经过了一条巷子,谢云抬头看了看,这里的屋子是旧了些,排污系统落后,阳光不够充足,楼外面一眼望过去,不知道的人怕不是还以为自己来到了监狱。 经过的那条巷子一楼灯火通明开着几家棋牌室,麻将声和电视机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夹杂着某个人因为胡牌的大笑,不知道谁家养在楼顶的夜鸽发出“咕咕”的叫声…… 整个李子巷生活气息很浓。 同外面关起门只能听见虫鸣的高档小区如同两个世界。 * 身后的喧嚣逐渐消失,谢云的耳边好像还有麻将声和人的笑声,她觉得很神奇,人类果然是多种多样的生物,有人住在别墅里患上抑郁症,有人却坐在污浊的空气中,笑得整条巷子都能听见他的欢乐。 把陆鸾一路送到家门口,看着他进了门,还是那个破旧的房子,只有门旁墙面刷的油漆是新的,这还是谢云的杰作。 看着年轻人挺拔的背影,她想的是,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么想时,她顺口问了句。 一只脚踏进家门的人回过身望着她,想了想,简单地回答:“没想那么多。” “不想成千万富翁?” “人还是少做虚无缥缈的梦好。” “我还以为你这样的年轻人这辈子的愿望就是走出李子巷。” “不全是,”陆鸾敷衍地回答,停顿了下,又问,“进来喝口水?” 对方的邀请,谢云不由得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和第二次见面,同样的地点,屋主人的态度可真是天差地别。 从呲牙的小野狼变成小野狗。 被自己的脑补可爱到,她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忍不住放轻柔了些:“我不进去了,进去吧,明天不是还要上课?” 陆鸾靠在门边望着她,眼神有点郁闷,看着是对她这就要走有点不太高兴……他皱着眉抓着她的手从头上拿下来,扔回她自己身侧。 “做什么又生气?” “你不进来。” “读过书吗,通常情况下孤男寡女深夜回家,主人邀请另外一位上楼喝咖啡意味着什么?” “什么?” “意味着除了胶囊咖啡,还需要胶囊避孕套。” “……” 陆鸾思考了三秒钟胶囊避孕套是个什么几把玩意。 三秒后他反应过来重点根本不在这,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我又不是那个意思,你能不能不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他不好脾气地望她。 谢云笑了:“那用哪种?” 她好脾气地回望着他。 陆鸾怀疑谢云是在耍他,这个猜测让他感到一阵窝囊加窝火,陆小爷什么时候窝囊过呢? 没有的。 从来没有。 所以他转身,把门在她面前拍上了,很有情绪、震天响那种。 谢云转身下楼,从建筑里出来没走两步就被黑暗里冲出来的王井龙吓了一跳,后者气喘吁吁,把一分钟前微信里的自家老大说了什么忘得干干净净,只望着谢云兴高采烈地说:“姐姐,有个人讲巷子路黑,还有老鼠,让我送你出去。” 章节目录 我从未有过 李子巷已经陷入夜的沉静, 夜色酒吧的混战却还并没有结束。 黄毛一伙人把夜色倒过来翻了个遍没找到陆鸾,正想再翻一遍,那边路遥已经黑着脸带着一群人拦住他们, 问他们闹够了没。 此时的夜色酒吧一片狼藉。 光砸坏的桌椅可能都几十万, 路遥没阻止也是因为她知道许湛咽不下这口气, 夜色被人找事儿砸场子这是早晚的事――几十万对于许少爷来说当然不算什么, 不如今晚给他们发泄个够,大家面子都有了, 再原地解散安心做生意…… 但是闹事发泄可以, 不依不饶地就没意思了。 “账单晚点我发给许湛,”路遥抱着手臂站在被砸坏的音响旁边,盯着黄毛,“再多废话一句我还管他要精神损失费。” 她身后站着荣连街的人,这些人的老大就是黄毛的目标, 眼下已经不知所踪。 黄毛恨得牙痒痒,看了眼路遥正想骂她几句, 这时候手机响了, 他看了眼是许湛赶紧接了起来。 这边许湛刚回到之前的温泉会所,安抚好了今晚的合作伙伴。 此时身上还穿着衬衫打着领带,领带扯开了些,露出喉结, 衬衫衣袖捞至手肘。他站在房间床边望着外面的庭园,一边摇晃着手中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握着手机的修长指尖轻轻点叩在手机背面…… 男人目光渐深,淡淡地给电话里的马仔下指令:“问问路遥, 大小姐怎么样了,还是不舒服的话你们就把人送过来, 我现在联系家庭医生。” 他的借口冠冕堂皇。 黄毛马仔跟他许多年,一听就听出里面的核心:把谢云带到会所。 那边应了声挂了电话,许湛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喝掉一半,扣着酒杯的指尖明明被冰冷的液体沾得发凉,他却感觉不到…… 就好像指尖是有意识和记忆的。 它记得方才碰到谢云的面颊时,她的皮肤其实很烫,烫到那温度好像通过他的指尖传递到了他的身上,烧起来一把火,把他也架在了火上。 他的心肺都快被燃烧起来,血液也在沸腾。 仿佛喝了加了料的饮料的人不是谢云,而是他。 许湛那一瞬间是真的有点害怕了,那种无法把控的感觉。 后来扔下她独自匆忙离开了夜色,也是他想要冷静一下,想着可能毕竟还是一块儿生活了十几年的人,有感情很正常,养只狗都会有感情的,更何况是个一向乖巧的大活人? 许湛妄想不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做起事来也许就能不用想东想西地没那么多顾忌,比如让手下人去荣连街砸场子是他睁只眼、闭只眼,到了谢云面前被她瞪了一眼,当场反水的人也是他,这事儿传出去,可能是要被下面的马仔笑话的…… 然而许湛根本来不及担心这种鸡毛蒜皮的事。 因为他发现回会所的路上、回到会所与客户寒暄,以及现在,但凡他大脑有一瞬间放松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想起谢云。 碰过她皮肤的指尖好像是中了蛊,皮肤下无法抓挠的痒传递给了心尖…… 那种得不到、非常想得到的冲动,可能还有一丝丝背德的快感。 那个从小被他叫“阿姐”的女人。 于是哪怕是全身心的抗拒着,身体却还是很诚实地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黄毛让他把大小姐带过来,嘴巴上胡说八道什么叫了家庭医生。 叫了个屁。 喝的是助兴的情药,要什么家庭医生? 许湛仰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却又觉得好像更渴了。 就在这时,黄毛来了电话,许湛眼中乌压如浓墨的黑暗变淡了些,他接了电话,“喂”了声,问:“到了?” 那边黄毛听上去很窒息。 “湛哥,刚刚、刚刚我去找大小姐发现人不见了,调了监控,才发现她居然和陆鸾那小王八蛋从后巷偷溜走了……我干,之前在男洗手间碰着她摁着个男的在亲,我还以为是药效上来了找人解决,她找的就陆鸾吗?!啊?!真的假的?!” 黄毛盯着面前的监控器,已经震惊到失去理智,忘记自己在和谁打电话,到了最后完全陷入了自言自语的谩骂中。 “说起来,谢大佬走的时候陆鸾是不是也来了啊?我当时还以为自己看走眼了?” “下葬的时候他也在吧?” “我操,他真的,什么时候和大小姐勾搭上的!” “这是泥鳅入东海变蛟龙,要入赘啊?不好吧?” 黄毛絮絮叨叨一大堆。 等他被路遥似笑非笑地问了句“你在和谁打电话”猛然惊醒时,那边传来“啪”的一声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巨响,然后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忙音。 * 不正常的何止又是许湛。 自从那日夜色混战之后,王井龙也觉得陆鸾最近有点心不在焉。 恰逢全市统一的第一次高考模拟考,陆小爷考出来的分数居然和隔壁江市一高的第三名肩并肩,学校老师喜笑颜开抱着他恨不得亲一口,称他是“五中之光”,校园扛把子有了新的外号:五菱宏光。 周一国旗下讲话,陆小爷却面瘫着脸,一点要笑的意思都没有,仿佛灵魂暂时并不在家。 老师把话筒交给陆鸾,让他说发表两句感言,有没有特别感谢的人,后者接过话筒沉默了下,认真地说:“感谢我爸妈。” 王井龙被尴尬得想按快进。 好不容易挨完了晨会,回到教室就见陆鸾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看了眼,只是看了一眼后,又面无表情地塞了回去。 “等快递啊?” 王井龙坐过去,陆鸾没搭理他。 “陆小爷,那晚在夜色出什么事了吗,”他试探性地问,“阿毛说你下来揍了许湛那边那个挑事的黄毛两拳之后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受伤了?伤自尊了?” 提到那晚,陆鸾表情有点不自然。 王井龙盯着他的脸,心想,完了完了。 那天陆鸾上晚自习上了一半接了个电话就跑了,估计是挺着急的事儿,回来之后当晚九受了很重的伤听说还去了门诊,接下来几天又魂不守舍,可能是被人揍了,事儿也没办法,真的伤了自尊。 王井龙提心吊胆,不知该如何安慰陆小爷。 多他妈骄傲一个人啊,出道既巅峰再也没下来过,打遍天下无敌手……要说缺点就是性格太冷有点不讨喜,偏偏又长着一张好看的脸来弥补,以至于李子巷八十岁老太太见了都要笑咪咪喊他一声“阿鸾”。 王井龙想来想去突然觉得自己才是需要安慰那个,抬手拦着陆鸾的肩:“晚上晚自习翘了,叫上兄弟几个,修理厂喝酒消遣下?” 陆鸾正第二次拿出手机。 给谢云发了个那天之后、三天以来第一个主动信息:问号一个。 那边没反应,估计没起床。 谢国平下葬之后,她可能就没哪天是十二点前在床上睁开眼睛的,经常半夜三点多发个朋友圈,“想吃舒芙蕾”“想吃猪肘子”“想念芬兰的雪地摩托”…… 就没她半夜不想干的事。 哦,除了主动给他发个信息。 陆鸾快让她烦死了,完全不知道这女人怎么回事,锁了屏幕干脆关了机,他放下手机说,特别遵守校规地说:“行,晚点我去找老班请假。” 老班会批准的。 毕竟今早在晨会上听见陆鸾说什么感谢父母的话,他脸上笑容差点没挂住,看着比王井龙还想找遥控器按快进。 * 晚上,修理厂内,人来得很齐。 修理厂的马仔,王井龙,王檬,还有上次来带陆鸾去修水管的小朋友韦星涛,大家热热闹闹坐在一起。 叫了宵夜,正好天逐渐冷了,王井龙从角落里掏出来个破铁架子架了堆柴,烤火煮粥吃烤鱼喝酒,瞎几把聊。 王井龙还惦记着陆鸾心情不好的事,就想整明白他到底为什么心情不好,于是趁着大家微醺,提出玩个游戏。 游戏的名字叫“我从未有过”,就是用个酒瓶子在中间转,转到谁谁就开始命题“我从未有过”,比如“我从未有过替女人洗内裤”,那么没做过的就没事,做过的人就要罚喝酒。 大家憋着一肚子坏水,就想着怎么坑人喝酒。 王井龙玩“我从未有过数学考试不及格”系列,把所有科目轮了个遍,众人在他手上人仰马翻喝了五六杯酒,酒瓶再转到他,各个干脆拿起酒杯直接喝。 第七次转到他,他才觉得自己铺垫好了,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我从未有过打架被人摁在地上揍。” 韦星涛小少年“噗”地笑了声满脸嚣张的放下酒杯,扬言以后等他毕业,七中附近的地盘早晚属于他,几个人骂骂咧咧喝酒。 王檬看了看周围各个都喝得有些上头,指尖犹豫地碰了碰玻璃杯,又缩回来,咬了咬下唇。 陆鸾瞥了他一眼:“你憋一晚上就想问我这个?” 王井龙被他看得差点想当场报警。 点点头又摇摇头,抓着韦星涛挡在自己面前,从他身后冒蘑菇似的冒出半个脑袋,大着胆子讲:“那你喝不喝?” 陆鸾冷笑一声,踢开面前的酒瓶。 王井龙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担心,不是挨揍啊,那是为什么呢? 此时酒瓶口转到韦星涛,下一轮话题开始了,王井龙终于在陆鸾压的人喘不上气来的蔑视中得到救赎。 “我从未有过……”韦星涛小朋友笑得很开心,“觉得自己生在李子巷是个人下人。”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几秒,所有人都傻眼了―― 这他妈不是杀人诛心? 喝了酒,胃痛完了还得心痛。 一桌子的人,包括王檬都一脸无语地望着他,几秒后除了韦星涛自己和陆鸾,几乎所有人都拿起了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老子就是人下人!” “什么破命题?” “我听说巷子口一千米开外那个广场的店一个皮包卖三万多,够老子在外面打工……一年?什么人才能买得起这种东西啊,嘤,这就是人上人吗?” 韦星涛看他们喝酒,乐得拍手:“李子巷有什么不好,就你们想法多!” “我他妈好好学习就是为了以后工作,赶紧的在外面租个电梯房,要有大大的落地窗,白天太阳照进来能把我晒死那种……和软妹搬进去,”王井龙伸出手指戳韦星涛的脑袋,“瞧你这点出息!” “林医生那感冒药都比外面便宜三块钱一盒。”小鬼翻着眼皮,“在哪睡觉不是睡,就你有梦想,陆小爷也没喝!” “都是人,”陆鸾淡道,“能有什么区别?” “哦,我记得陆小爷还是七八岁才从外面搬来李子巷的,”韦星涛顺着他的话,“他都没觉得不行,看你这点心理素质!” “得了吧,巷子里臭得衣服我都不敢晒外面!否则洗了还不如不洗!” “我都晒外面怎么没人说我臭?” “你家阳台不是能晒着太阳嘛,我家又没有。” 两人你一样我一语,矮子里面挑高个得很开心,王檬没说话,搓着手伸着脖子望着王井龙,过了很久才小声地说:“我也想搬出去,还想有个自己的房间,和书桌,书桌上有台灯最好。” 王井龙已经喝高了,望着她傻笑。 就好像已经看见了他的落地窗楼房,两房一厅,其中一个房间有干净整洁的书桌,上面放着台灯和参考书。 “会有的,”他拍着胸口,“哥哥马上就是大学生了,再等哥两年!” 王檬捏捏衣角,笑而不语。 酒瓶子再转,这回又转到韦星涛,众人唏嘘中小少年搓了搓手,嘿嘿笑着看周围的人,嚷嚷着:“我看看啊,我从未有过……嘻嘻。” 王井龙:“嘻嘻个毛线。” 韦星涛:“我从未有过和人啵啵。” 周围又一片嘘声。 “韦星涛,你他妈的……” “今晚是谁把这专门来扎人心坎的小崽子带来的,嗯?” “这回老子不喝了!哈哈哈哈哈哈嘤嘤嘤!” “我从未有过如此想要喝酒的一回。” “我靠这回不会都不喝酒吧,阿涛你提的什么垃圾命题?” “你们这群纯情的小垃圾天天开黄腔结果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看我干嘛?” 软妹凶巴巴问。 “嗳,我就看一眼……你不喝酒吧?不喝就好。” 王井龙怂怂地回答。 这时候,一个马仔望着今晚沉默一晚上就光喝酒的自家老大,突发奇想冒出一句:“陆小爷要喝了这波,就他妈神作了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陆鸾拿起面前的酒杯,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一饮而尽。 章节目录 醉猫 谁? 什么时候? 发生了什么? 啊? 陆鸾这一杯酒喝的, 大家后来都不想喝酒了,也不想玩游戏,就想八卦一下陆小爷发生了什么。 王井龙成功地把自己的困惑变成了大家的困惑, 这份痛苦终于被传播了出去, 气氛变得相当诡异, 人人都心不在焉。 提问的画风一下就变了。 从“从未有过被表白”到“从未有过在高一时候被表白”“从未有过在高二时候被表白”, 再到”从未有过牵女人的手”…… 大家卯足劲儿,非把陆小爷的恋爱史套出来不可。 可惜几圈游戏下来, 他们喝的人仰马翻自己那点破粉红事迹交代了个底儿掉, 陆鸾像没事的人一样。 这也没有,那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时间接近一点多,大家终于坐不住了,有个别天真又仗着自己是女的不会挨揍, 在脊梁骨都快被哥哥戳断时,红着脸憋出一句:“陆小爷, 您知道啵啵就是亲嘴的意思吧?” 此话一出, 众人沉默。 转瞬又觉得王檬这么问也不算毫无道理。 森森的几束目光立刻在陆小爷的脸上聚焦,后者吐出一股带着酒精气息的浊气,想了想反问:“我看着像白痴还是怎么着?” 王檬缩着脖子躲回去。 陆鸾伸手踹开面前横七竖八的瓶子站起来,有点醉了。 站在篝火旁边伸手摸了摸口袋, 摸出一个手机,拿出手机摁亮了屏幕,屏幕上还挺安静,一条新的微信信息都没有…… 也对, 许湛闹过上次那波,荣连街暂时安静了。 剩下的, 跟他比较熟的人,今晚都在这了。 没人在手机上找他什么的,很正常。 陆鸾转身回屋子里躺着去了。 王井龙等人面面相觑却屁都不敢放一个,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喝酒聊天玩游戏。 到了后半夜,下起了雨,外面的雨超大,稀里哗啦的像是要把海水高涨水淹高楼,屋檐滴落的雨逐渐连成雨幕……王檬盯着雨水发了一会儿的呆,打了个呵欠。 王井龙也喝的差不多了,这会儿靠着沙发脑袋一点点的昏昏欲睡,感觉到王檬小心翼翼都推了推他叫了声“哥”,他抬起头:“怎么了?” 王檬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下周有家长会。” 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过了好一会儿才“哦”了声,点点头说:“明天我去拜托幺姨。” ……幺姨人很好。 可是常年在茶餐厅煮东西,头发很油,衣服很旧,身上总有一股汗味和烟火气息混杂的味道,就像是那种味道混入了骨子里。 上一次家长会也是拜托幺姨去的,那之后同学的嘲笑更严重了,家长会第二天,王檬在自己的桌子上看到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女儿只会打洞”这种涂鸦。 王檬咬了咬下唇,内心有点抗拒,但不想成为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她抬起手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警告自己不可以这样…… 不可以为了莫名其妙的外人伤亲近人的心的。 红着眼眶站起来,她踩着拖鞋去饮水机找水喝,刚倒了杯热水抿了一口,她突然听见门那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 她的水杯还在唇边,抬头一看,便看见打着一把很大的黑伞、身穿深蓝色运动服套装的女人站在门外,收了伞。 谢云顺手把伞靠在墙边,水珠哗啦啦地落了一地立刻积累成一小摊,她拍拍外套上的水珠,抬头,平静地与举着纸杯定格在那、完全惊呆了的小姑娘对视上。 “那不让人省心的小崽子人呢?” 她语气平静地问。 * 谢云绕过一地醉得横七竖八的人到了一个房间前,推开门,就看见像挂在床边的陆鸾,像是一摊融化掉的猫。 他躺在床上,只是手臂和脑袋都耷拉垂落在床边,整个人睡相很不好的样子,房间里充满了酒精气味,呛得人想打喷嚏。 谢云走过去,弯下腰掐他的脸。 都十一月了,江市即将入冬,她身上还带着外面进来时的寒气,冰凉的指尖掐得睡梦中的年轻人迷迷糊糊的一个激灵,“嘶”了声缩着脖子往后躲。 “这不是还能动?”谢云蹲在床边说,“离酒精中毒还有点距离。” 不怪她语气不好。 任谁在大雨天夜里香喷喷地洗干净了上好护肤品,刚舒舒服服、暖暖和和地躺在床上刷微博看韩剧准备睡觉呢,忽然微信里跳出一个新信息。 ―。:我好像酒精中毒了,爱来不来。 ? ?? ??? 神仙都有坏脾气的时候。 谢云根本懒得理他,过了一会儿对方又直接发了个定位来,就是上次那个修理厂。 权当小朋友在发疯,冷漠地无视了他的微信,切了个画面,她冷静地继续看她的韩剧。 结果就是自以为认认真真地看完一集了,切下一集看了三分钟感觉剧情有点接不上……想了半天,才发现上集讲的什么玩意儿其实她一个字都没记住。 谢云差点鼻子都气歪了。 认命地从暖烘烘的被窝爬起来穿衣服、找伞,顶着狂风暴雨来了修理厂,就见对她大放厥词“爱来不来”的人正趴在床上睡得安稳…… 她来了火,哪有这么折腾人的啊? 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半分钟,她没好气地伸手捏住他的鼻尖不让他呼吸。 陆鸾没有张嘴睡觉的习惯,被捏着鼻尖不通气立刻就醒了。 一睁眼身手敏捷地扣住捏着他鼻子的人的手腕,来没来得及用力把这胆大包天的人手腕卸了,猛地反应过来手感不太对。 …………………………哪个大半夜企图来谋杀他的人手腕能比面团还软? 手一瞬间收了力道,但是也不太来得及,他听见耳边她痛呼了一声,不太大声,却把他吓了一跳。 翻身坐起来顺手打开了床头灯,一眼就看见刚才还在梦里出现的人这会儿皱着眉趴在他床边,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挂着水汽,陆鸾有点懵。 “你怎么来了?” 他嗓音有点沙哑,头还疼着。 但是眼睛是亮的。 外面的雨声和冷风都被彻底关在了屋外似的,整个人都舒服得像是泡在温水里……仿佛生怕一眨眼她人就不见了,他盯着蹲在床边的人,那双眼睛里却闪着黑夜生物的光,醉,但精神气儿十足。 谢云揉着手腕,眼前一亮屋里有了灯光,她就看见自己手腕上一个红彤彤的手指印,被人硬掐出来的…… 罪魁祸首还一脸无辜地问她,你怎么来了。 去他大爷的。 “陆鸾,你挺出息,今年多大啦?” “什么?”陆鸾这会儿酒还没醒,猛地被问也没听出语气不对,有点憨地说,“刚过十八。” “……”谢云站起来,随便坐到了床尾,一边揉自己疼的很的手冷着脸说,“小小年纪你就学会许湛那套了,酒精中毒诓我来看你做戏?” 和醉酒的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这会儿被劈头盖脸一顿人身攻击,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方才醉死过去之前给谢云发微信说了什么,现在一脸茫然地望着她。 听她说他跟许湛不学好,他脸色也跟着不好看,原本那颗活蹦乱跳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这不太正常。 陆鸾心知肚明,以前从来没有哪个人能把一瞬间捧到天上心情盘活,下一秒又给他整得乌云密布。 谢云做到了,还不止一次。 他脾气不太好,但是长这么大,控制不住在人面前像个小孩似的把门摔人脸上却也从来没有过,那天是头一回…… 他十岁的时候都不这样幼稚。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没有的。 “我不像他,”他憋了半天,只憋屈地挤出这一句,“你再胡说八道就出去。” 谢云听他委屈得能滴出水,也知道不能同醉鬼较真,反正明儿把他现在说过的话重复给他听一次,他估计自己就能臊得把自己掐死…… 这么一想她就懒得同他计较,一只手撑着床边凑近他,微微眯起眼:“难受?喝了多少?去医院吗?” 猝不及防的,熟悉的香味钻入鼻中。 陆鸾在原地僵了下,垂下眼就看见那张漂亮又成熟的脸伸到自己面前,和学校那些小姑娘完全不一样,哪怕她今晚来得及,没化妆……但是睫毛很长,唇瓣也很红。 雨夜之中人都到自己面前了,这世界也并不会更奇幻,就当是圣诞老人提前送的冬至礼物好了。 陆鸾自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退后,低头盯着她的唇瓣说:“你抹口红了?” 说着,还好奇心旺盛地伸手去搓她的唇瓣,搓了半天就是柔软湿润的感觉,只把唇瓣弄得更红了,手指上还干干净净的…… 谢云被他这一言难尽的动作惊呆了,换了一个人她肯定早就一巴掌扇过去,然而眼前的人垂着眼,是真的一脸好奇。 “做过唇染啊,当然红,”谢云觉得唇瓣都被他弄肿了,挣了下,“别弄,你手重得很。” 他不弄她了,但是捏着她下巴的手也没放开,露出个茫然加惊讶的表情:“你整过容?” 谢云:“?” 谢云也一脸茫然。 十几岁的高中生醉酒直男哪里懂什么叫医美,就只知道“整容”,此时他满脑子都是“听说整容会变好看原来是真的啊”,又想到课件的时候听那些男生讨论某个女明星整容一脸不屑…… 他就莫名其妙了。 有什么好不屑的,不是变漂亮了吗,变漂亮也有错? 他目光闪烁了下,而后微微变得暗沉,放开她被他捏的通红的下巴…… 还没等谢云松一口气,他整个人已经贴了上来。 长手长脚的劲儿也大,虽然喝醉了懵里懵懂但是今晚被她叫了两回疼也终于知道控制力道,小心翼翼拦着她的腰将她拖进怀里,低下头在她颈脖动脉处嗅嗅。 “……陆鸾?” “别动,有点冷。” 谢云不知道他要干嘛,心跳也有点快。 任由他有些灼热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从接触的那一小块开始如星星之火燃烧起来,然后火势蔓延,外面的雨声不绝于耳,都熄不灭她身上被他烧起来的火。 谢云茫然地想,她今晚来干嘛来了? 许湛喝醉了她去嫌弃地看一眼,还能堂而皇之地说那是她养不熟的白眼狼弟弟……这个呢? 她正走神,忽然感觉到将她抱着的小崽子低下头,然后唇瓣就落在了她的鼻尖,热乎乎的,有点软,她抬起眼。 对视上他的一瞬间,他的唇直接下滑,落在她的唇瓣上,带着酒气的吻最开始是落在唇角,然后越发得寸进尺,他含着她的唇瓣,舌尖还在试图往里钻…… 半天不得逞,他动作有点着急,一没留神咬着谢云的唇角,咬疼她了。 “嘶!” 谢云这才回过神来推他,他像是幼兽崽子似的发出不满的嘟囔,一把捉住她的手,不肯让他乱动。 “陆鸾!” 在她警告的声音中,天旋地转地,两人身位互换,他面无表情地把她压进自己的床里。 有些加重的呼吸声就在她的耳边,谢云被惊得喘不上气来,感觉到他原本拦着他腰的手一点点往上挪…… 她头皮发麻。 于是还没等他真的碰到她哪儿,就被她手快地扇了一巴掌。 啪。 原本宁静的房间里突兀的巴掌声响起,外面的雨声抖盖不住这刺耳的声音,陆鸾被打得脸微偏,定格在这个姿势好一会儿没动。 谢云盯着他脸上微微红,但是没肿也没有留印儿,她就没下重手。 “别闹。” 她声音听着还算冷静。 “借酒装疯算什么事?” 声音落下,几秒时房间里只有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听着她的声音好像不太生气,陆鸾这才慢吞吞把脸转回来,那双乌黑的眼里黑漆漆的,深邃得看不见底。 但也并没有什么要吃人的气势在,相反的,看着懵懵懂懂的,还挺乖。 他手还是撑在她的头一侧,居高临下地垂眼望着她,想了想认真地问她:“不高兴?” 谢云没搭理他。 哪怕这种时候他脑子也还算好使,被她这么望着几秒就懂了,自问自答地“哦”了声,点点头:“那不闹了。” 说完,还真的手臂一松,整个人压下来,在快压到她的时候往旁边一滚挨着躺下来。躺下之后也没乱动,只是用自己的气息霸占位置似的笼罩着她,一点儿也没有挪开的意思。 此时,半夜两点。 谢云折腾一晚上也困了,看了看床头的钟已经这个时候!外面的雨下的天都要塌下来,今晚她实在是不想再顶着这样的暴雨在打车回家。 谢云想着一会儿到外面去找软妹挤挤沙发上将就一晚上。 ……当然眼下当务之急是把醉猫哄睡。 “睡吗?”她伸手拍拍横在自己小腹上的手臂,“困不困?” “叫我。” 他额头压着她的肩,声音听着有点闷。 “什么?” “叫我一声,才睡。” 还带讨价还价的?她想了想,还是勉为其难地顺着他叫了声,“陆鸾?” “不行,重叫。” “小阿弟?” “……” ”小朋友?”她试探性地换了几个喊法,“小宝贝,乖宝宝,听话话?” “你不想睡了?” 他冷冷地问。 “……”谢云收起玩心,认真地想了想,叫,“阿鸾?” 旁边的人安静下来,过了好久,久到谢云都想发脾气说再不行就别睡不睡拉到,这才听见旁边的年轻人“嗯”了声。 毛茸茸的脑袋像只大猫似的拱了拱她的手臂,他伸手拦着她的腰,满意地说:“睡。” 章节目录 搞不过 小崽子喝醉了睡得很安稳, 只是手臂搭在她腰上沉甸甸的,头颅凑过来埋在她颈弯里,呼出的气息微燥热。 这样谢云可没法睡。 她也不是脑瘫, 身上挂着的这玩意儿说是满打满算比她小个五岁, 可是也成年了, 刚才还把她压床里要亲, 怎么看也不是可以当幼儿园小朋友同等宽容对待的节奏…… 她身上都是他的味道,这很不好。 瞪着天花板发了下呆, 翻了个身拿手机, 刚拿过手机就被人从后揽着腰翻回来,谢云惊了,以为他假睡。 “你别乱动。”后面那人睡眼朦胧地睁开一只眼,那模样显然不是演技一流,“好不容易睡着, 又被你吵醒了。” “那你放开我。” “什么?” “自己睡,谁也吵不到你。” 谢云自认为这话十分客观且没有任何赌气的成分, 但是她忘记了此时面前的人喝醉了酒逻辑不能与常人相提并论, 所以他宽容地摸了下她的头发,抱怨她:“脾气真坏。” 像在骂自家养的宠物,语气十分宽容。 谢云无语凝噎,自知今晚冒着大雨来看这只醉猫便是个错误, 眼下大概是上天给她的惩罚…… 只能面向着他躺好,然后一直手臂绕到他脑袋后面,玩手机。 翻了翻时差党朋友圈代购们发的各家大牌新款,她萌生出国散个心的想法, 这段时间她实在很累。 她呈半圈抱着怀里的人。 什么时候他睁开眼了她也没注意,陆鸾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目光看啊看就止不住落在她的唇瓣上, 还有一点点肿,而且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在她上唇有一个牙印,是刚刚他留下来的。 如果陆鸾有尾巴,现在真的已经得意地翘起来了。 他又想吻她,有些东西有了一就有二,有了二,很显然,“一而再再而三”这个词就是为了让他吻她变得名正言顺、符合常理而诞生的。 他正盯着她的唇想着怎么下嘴,这时候原本轻轻拦在他肩膀上的胳膊拿开了,谢云做出个要起身的动作…… 他立刻眼疾手快地摁住她。 “去哪?”他嗓子还有点儿哑,“别翻腾了,晃得我头疼。” “你怎么又醒了?” “手机光太亮,”他平静地说,“你一刻也不消停。” “……真的,这么浅眠的话,那你自己睡不行吗?” “不行。”他伸手拿走了她手里的手机,还要严肃地警告她,“别老想着威胁我,我也没那么怕你。” 酒后吐真言。 谢云闻言笑了:“意思是,你有点怕我?” 陆鸾当然没有回答她。 大手压着她的脑袋压回枕头里,从他的鼻腔里喷出一股热气,他说:“睡觉。” 哦,他还真怕她。 多新鲜啊,谢云忽然就觉得今天这趟其实也不算白跑,眼下得到这种信息量,让她有种农民翻身把歌唱走进新时代的感觉,她伸手掐他的脸。 那张英俊的脸本就白,被她掐出一点红印子,陆鸾皱着眉伸手拍开她的手,却没有睁开眼睛。 她只好使出杀手锏。 “陆鸾,你真的喜欢我啊?” 她语气轻飘飘的,陆鸾心想她怎么这么不要脸,学校的那些女生说到喜欢什么的都要脸红,如果A说了某个男生喜欢B被B听见了,B最少也要红着脸否认,说才没那回事…… 绝对不会有人敲锣打鼓宣传某个男生喜欢她,还巴巴跑上去问人家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脸皮真厚。 “阿鸾?” 她又喊他。 陆鸾不耐烦地睁开眼。 “你喜欢我什么?” “……” 陆鸾在心里发誓下次他再喝完酒再乱发微信,他就砸掉自己的手机……算了,要不还是戒酒吧,他哪能控制得住不去找她? 清醒的时候,他都把“手机解锁―翻手机桌面第二页倒数第二行第四个图标进入微信―找一个熟悉的头像”这套动作做得十分纯熟。 “喜欢你整容之后脸好看。” 他恶意满满的说。 谢云一愣,没整明白话题怎么又绕回来了,但是这次她找到了自己的舌头:“我没整容。” “没事,”陆鸾说,“我又不嫌弃这个。” “……”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喝醉酒的陆小爷被女人拎起来,大半夜的困得要死,顶着瞌睡被图文并茂地科普了一波关于“医美”和“整容”的区别,多了很多不必要的知识,比如原来“美瞳线”只是眼皮子、睫毛根上纹一层眼线,而不是拿着纹身机在眼珠子上、瞳孔旁边扎一圈…… 美瞳线和染唇一起做通常能打八折,但是谢云没有做,因为她讨厌打折的东西。 ………………上生物课的时候都没这么折磨人。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星期六,王檬起来蹲在修理厂的水龙头旁刷牙洗脸,正对着镜子研究自己的单眼皮时,身后飘过一个人。 “不喜欢的话就去割个双眼皮好了。” 年轻人刚过变声器有些沙哑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她吓了一跳,瞪大眼回头。 就看见眼底挂着淤青的陆小爷站在自己身后:“反正割双眼皮也不算整容。” 王檬:“……” 王檬:“???” * 大清早的,大家都在睡觉。 只有王檬还有苦逼的高三生们起来了,王井龙那个傻子还在沙发上对着响闹钟的手机撒娇:“再睡五分钟。” 仿佛手机是他妈。 陆鸾弯腰扔了一张五十块在满脸懵逼的小姑娘手中的杯子里。 陆鸾:“去打五十个三鲜馄饨。” 王檬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要?” 陆鸾毫不避讳:“不是,今天学校还补课,我去学校路上吃,你把馄饨打回来叫她起床。” 王檬:“她?” 陆鸾:“谢云。” 王檬:“她还在?她没走?她在哪?” 来自灵魂的三连问后,王檬见面前站着的人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神情寡淡地淡道:“在我床上。” 扔下了被巨大信息量轰炸到整个人呆住的小姑娘,他洗漱完毕,套上校服外套,走了。 陆鸾走了以后,小姑娘蹑手蹑脚地小跑到某个房间门口小心翼翼把虚掩着的门推开,一眼就看见陆小爷神圣不可侵犯、除了他谁也没躺过、谁也不敢随便躺的床上,被子高高隆起,里面昏天暗地地睡了个人…… 她被子盖得掩饰,原本只有一头乌黑的卷发落在床沿边。 在王檬头皮发麻的注视下,她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一条雪白的碧藕从被子里伸出来,懒洋洋的样子。 王檬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死死地捂着嘴压住了到了嘴边的“她没穿衣服”这样的尖叫,胸口剧烈起伏了下……她屁滚尿流地伸手关上了门,“啪”地一声,挺响。 然后她就顶着自家亲哥困惑的目光,连滚带爬地去买馄饨去了。 房间内。 谢云被关门声吵醒。 深秋的早晨有些冷,醒来的时候她半张脸都埋在被子下面,于是拥有判断意识的第一个呼吸她就嗅到了满满的属于陌生雄性生物的气息。 她微微一愣,鼻尖从被窝里抬起来,一掀被窝看见自己运动裤还好好穿着松了一口气,外套脱了,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白色的吊带背心…… 若方才门外的小姑娘没那么慌乱,可能会发现其实被窝下的人并不是□□。 谢云挣扎着拿过手机。 ―云云云:人呢? 怨气隔着屏幕都快溢了出来。 * 谢云微信发来的时候,陆鸾在上学的路上,边走边在吃一根油条一杯豆浆,他咬着油条拿出手机看了眼,唇角翘了翘。 她主动给他发信息的次数屈指可数。 ―。:上学。 ―云云云:我醒了。 ―。:哦。 ―云云云:被闷醒的,你是不是想用被子捂死我? ―。:早上都快跌破10°了,你要是在我这感冒一样要赖我。 ―。:让软妹给你打了早餐,吃完再睡回笼觉。 ―云云云:你有告诉软妹我还在修理厂?! ―。:不能说? ―云云云:怎么说的?! ―。:你在我床上。 ―云云云:…… 然后这一早上谢云就再也没搭理过他。 陆鸾倒是心情不错,所以在班主任下课跑到他面前闲聊的时候,他也没有赶人,后者问他是不是想考江市医科大,他想也不想就摇了摇头,说,不是。 “那你想要去哪?” “环境工程专业比较好的学校。” “清华,哈工大……那你从今天开始能好好的复习别翘晚自习了吗?” “不能。” “……你怎么想学这个专业啊?” “我修水管很厉害。” “……” 虽然后面开始画风有点跑偏,但相比起以前班主任开口刚说一个字陆小爷扭头就走来得有进步得多……等等班主任中了头奖似的一脸美滋滋的走了,陆鸾如此配合地替他完成了基本志愿意向工作的态度,让旁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王井龙吓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王井龙盯着他老大的脸:“你怎么了?” 陆鸾脸上恢复了一向的寡淡,但是转过头,他一只手撑着脑袋:“我怎么了?” “心情这么好,”王井龙说,“昨晚喝酒到最后一脸不高兴地走了,今天心情突然又那么好,发生了什么啊,我都以为你会宿醉,今天都准备去前面随便找个位置挤挤,免得呼吸都被你嫌烦。” “说得我那么刻薄。” 陆小爷毫无自知之明地反驳。 “到底怎么了?” “昨晚谢云来了。” “她来干嘛?” “看我。” “看你干嘛?然后呢?” “没走。” “什么叫‘没走‘你能好好说话不别两字两字往外蹦……………………等等,今早我出门的时候在街口看见软妹在排队买馄饨?” “嗯。” “所以你昨晚那杯啵啵之酒?” “嗯。” 王井龙瞪大眼,做出了和自家妹子一模一样的动作,他伸手死死捂住嘴,望着陆鸾的眼光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惊讶,惊恐,惊悚,惊喜…… 盯着自家老大那张漂亮如神仙、写满了无欲无求四字的侧颜,他无语凝噎了半天。 满脑子都是“陆小爷搞了富婆”和“富婆搞了陆小爷”这两个观点在反复横跳。 前者像种马YY文一样离谱,后者又像蛋疼青春文学一样悲情。 “陆小爷,虽然我想说我这辈子的偶像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王井龙用瑞思拜且温情的语气说,“但许湛会杀了你的。” “?” 陆鸾根本无所谓许湛这号人。 听见这个名字他“哦”了一声,忽然又想起,许湛还欠着路遥几十万的场地维修费没有给,路遥前两天在微信把要债的活儿交给他了,并承诺抽10%的水给陆鸾,美其名曰:过个好年。 陆鸾觉得这是一个合适双喜临门的日子。 所以他转头问王井龙:“晚上去东桐街的场子找许湛要债,你去么?” 虽然他没说,但是王井龙听他这兴致勃勃的语气,完全就是临时被他提醒才想起还有件这么大的事,之前这事儿大概已经被他忘记到了后脑勺…… 现在他用邀请他去游乐园的语气向他发出邀请。 王井龙摇摇头:“和荣连街有你不一样,东桐街现在混沌纪元,没人管,场子里都乱的很――” 陆鸾:“路遥说分10%水钱。” 王井龙:“那是多少啊?” 陆鸾:“不知道,几万块吧。” 王井龙:“几……” 他记得软妹说,翻了年,她要考江市一高,当时他这当哥哥的光点头,也没告诉她,其实江市一高不仅要学习好,学校还有个叫赞助费的东西,每年七千块。 特殊班的更贵。 他最近正愁去哪里搞这个钱,陆鸾就把机会捧到了他的面前。 王井龙:“去吧。” 陆鸾“唔”了声就转过身拖过一本练习题写题去了,头也不抬地说:“我那份也给你。” “不好吧。”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谢大小姐……嗳,陆小爷,话说回来,既然你跟谢大小姐都是这种关系了,那你说的话她是不是一定会听?” “当然…….” 不是。 陆鸾笔下一顿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王井龙。 后者嘿嘿笑着挠挠头:“这样的,昨儿软妹提起了家长会,我说这还是和以前那样让幺姨帮个忙,但是我觉得软妹好像有点抗拒我的这个提议……” “幺姨身上有鱼丸面的味道,不算难闻,但是确实有。”陆鸾趴回桌子继续写字,“可能是被软妹的同学闻到了,笑话她?别问我为什么身上有味道也被嘲笑,有些初中生就是这么无聊。” 他说话的时候不太含有感情,像是在客观地描述事实。 然而王井龙听见自己的妹子可能被嘲笑了,简直坐立不安,一方面生气现在的初中生怎么这么无聊欺负人;一方面又觉得人家幺姨这样帮忙他们还起了犹豫心十分不善良…… 兄妹两人内心的一波三折曲线图都是一致的。 这时候,王井龙看着陆鸾慢吞摸出手机:“你想让谢云帮软妹开家长会?” “呃,如果是你开口请她的话,她肯定能答应。” “她最近很忙,”陆鸾进入微信界面,“醉仙楼生意刚有起色,她正忙着骑在谢三叔头上拉SHI,可能就不太走得开――” ―。:帮个忙? ―云云云:? ―云云云:帮个屁,爬。 ―。:把我买的馄饨吐出来。 ―云云云:这就去吐,一会给你发图。 陆鸾把手机扔回抽屉。 用无事发生的语气冷静的说:“她真的很忙,白天要盯酒楼,晚上回家要对账算账……我会心疼,你换个人。” 章节目录 怀疑人生 谢云起来以后, 发现她半夜来找陆鸾并一夜未走的消息闹得全世界都知道了,这让她有点猝不及防。 她是没想到陆鸾真的这么有名。 人们的意思好像就是“荣连街最穷的打工仔和荣连街最富有的女房东在一起了”,这种颠倒了一般霸道总裁言情小说设定的超现实剧情发展让所有人津津乐道…… 女霸道总裁收到朋友的短信问候时, 她正坐在修理厂沙发上和软妹分吃一份馄饨。 ―路遥知鸭力:你把陆鸾给上了?禽兽? 谢云看着手机陷入沉默, 心想是不是这回事姑且不提, 好歹我也是黄花大闺女, 凭什么大家都一副陆鸾亏大了的架势? 就因为他年轻么? 谢云不可能承认颜值不对等这种事,只能把理由往无法辩驳的年龄差方面想。 ―云云云:先不说我们什么也没做, 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至少你应该懂。 ―路遥知鸭力:瞧瞧这是什么绝世渣女发言, 你这是不想负责? ―云云云:我干什么了我就要负责,你们不能随便凭借臆想就给我定罪吧! ―路遥知鸭力:什么臆想,知道什么叫空穴来风吗,你以为你是玛丽莲梦露吗昨日在哪留宿还能上个江市头条!这话传到我耳朵里是因为大家早就怀疑你和陆鸾那个小阿弟……天啊!你们早就认识,难怪那天你还问我什么是不是招了未成年打工, 难怪再前几天他到了夜色什么都不管直接上了二楼问我你在哪! ―云云云:只是萍水相逢。 ―路遥知鸭力:哦,我听你放屁。 ―路遥知鸭力:那天你们走后许湛调了监控。 ―云云云:? ―路遥知鸭力:所以那天眼睁睁看着你亲亲蜜蜜扶着高中生小阿弟从夜色后门开溜的人, 保守估计起码也有十几个, 包括我和许湛在内。 ―云云云:…… ―路遥知鸭力:说到这,许湛最近有什么动作没有? ―云云云:他能有什么动作? ―路遥知鸭力:在监控视频里你歪着脑袋和陆鸾咬耳朵时,许湛的表情看上去是会有动作的样子……比如杀人? ―云云云:…… ―路遥知鸭力:我说,你既然对人家做了这种事, 好歹要对他负责,别这么始乱终弃……比如别让你的疯狗弟弟到处乱咬人,陆鸾若是被砍死了,我打赌全江市都知道是因为你。 ―云云云:………………………………你还打抱不平上了, 而且说得这什么话啊,突然觉得我如果拒绝的话我不仅是个渣女, 可能还有点人渣? ―路遥知鸭力:你知道就好。 ―云云云:你到底站哪边的? ―路遥知鸭力:我永远与正义同在。 ―路遥知鸭力:若不是知道陆鸾已经成年,我甚至还想报个警―― ―路遥知鸭力:你比人家大五岁!!那是一朵还未见识过大学璀璨生活和大学璀璨女学生的小白花!!!!你怎么好意思啊谢小姐!!!!人老珠黄就该有一点服老的自觉啊!!!! 谢云:“……” 被路遥说得压力排山倒海而来。 谢云自己都要被洗脑她是否真的对陆鸾小阿弟做了什么。 等她晕乎乎地切了对话框邀请陆鸾共进午餐后,后悔已经晚了,这还不是最让人生气的,最可气的是,她发出了邀请,对面还要拿乔。 电话响了,对方懒得跟她微信扣字,直接打了电话。 谢大小姐正沮丧,接起来蔫蔫地“喂”了声,那边说:“不是让我爬?”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是能听懂他似笑非笑的语气。 陆鸾那边背景音嘈杂,好像是中午课间操的音乐声,难以想象有个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在课间操时间打电话……谢云记得她上学那会儿,踢腿不到位都要被扣操行分。 手无意识地在面前的茶几上画圈圈。 手边摆着吃完的馄饨打包盒,里面飘着几片紫菜。 谢云倒回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叹了口气:“托你自己的福,现在整条荣连街都以为你被我这包女暴发户睡了,人人逼我为你善后。” “你确实是睡了我啊。” 电话那边声音不高不低,云淡风轻。 可惜谢云看不见陆小爷方圆五六个单位内所有正做操的人都停下了正在做的动作,从四面八方投来惊悚的目光。 谢云无语凝噎了下,但是没有骂他。 毕竟现在外面的人虽然传言很可怕,但是流传的版本很有一种十分看得起、很崇拜、非常嫌弃的味道在,她觉得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如果要和所有不知者较真,那她可能活不到五十岁就会被活生生气死。 “头还疼吗?” 她问,还记得他今日应该宿醉。 “还有一点点疼,”陆鸾语气很乖地回答,“但是还能上课。” 他这话落下,周围那些听不见谢云提问、光能听见陆小爷回答的人眼神儿就更惊悚了,疼?哪儿疼?一点点疼?怎么就不能上课了?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陆小爷的屁股上…… 上了年纪的女富婆的钱果然不是那么好赚的啊! 瑞思拜。 “中午想吃什么?”谢云又问。 “你煮的粥,”陆鸾没客气,“不要放泥丁,口感恶心。” * 谢云挂了电话,休息了下就带着王檬到醉仙楼。 醉仙楼的生意如此逐渐做了起来,修建改造了开放式厨房后,顾客们都很满意,有些龟毛总觉得餐厅会克扣自己买来海鲜、以次充好的被害妄想症也没话好说,如今醉仙楼又有了一些当年江市第一海鲜楼的气派。 一楼的水箱里养了一些大龙虾,帝王蟹供客人选用。 谢云还不知从哪搞来一只无敌大的八爪鱼养在海缸里,这只八爪鱼如今成了明星,小孩们来能趴海港前看半天。 “软妹,你来看,我们阿八精神很不精神?” 谢云的声音里充满了温柔爱意,对着扒在水缸上的狰狞生物,给它取名“阿八”,语气就像是在喊一条毛茸茸的可爱小狗。 她每日都会亲自检查海港的水温和店内贩售海鲜的状况,别说死虾死蟹,哪怕是缺胳膊短腿的都要捞出来放进另外一个缸里隔离起来。 她没有忘记当年醉仙楼是如何从巅峰走向垮台,就是如许湛说的,有一次某个海缸里的海鲜染了病,带着整个缸一起遭殃,客人吃了上吐下泻,醉仙楼因此还输了官司,见了报。 那时候多媒体不发达,上至老头老太下至小学生获得新闻的途径就是看报纸,坏是坏在信息量相对狭隘,好就好在屁大点事至少满城皆知。 那是醉仙楼的一个转折点,也是谢国平人生的转折点,那之后谢大佬身心俱疲急流勇退,从此醉仙楼一蹶不振。 被搞过一次没关系,可以爬起来。 但是“食物中毒”这种事若是再出现在醉仙楼,那大概是神仙也救不回来。 站在海缸前,谢大小姐亲自给阿八投喂了新鲜的鱼内脏。 王檬站在旁边看着,特别是谢云啄着嘴让阿八“多吃一点,哎哟你看看我们阿八长得多好”时,忽然就有点明白谢云怎么就能有本事睡了陆小爷…… 养猫的女人亿亿万。 养狗的女人千千万。 养蜥蜴爬虫的女人千把个。 养八爪鱼的怕不是就这一个宝贝。 此时是上午十点半,距离醉仙楼开店还有一会儿。 最近谢云不知道从哪里挖来几个粤菜师父,醉仙楼都是下午一点开张,卖一些限时限量的茶点,叉烧包虾饺肠粉等,价格公道,虾仁大颗……阿叔阿伯们闲着没事来坐坐,点一壶茶,坐到下午晚餐时间,店里都很有人气。 谢云进厨房的时候,厨房里的小工正杀新鲜的虾做下午茶点的食材准备。 见老板娘来了,众人纷纷打招呼。 谢云从他们那处要了点扒了虾线的虾仁,又指挥着马仔宰螃蟹,自己转身去掏干货,一时间也忙了起来…… “谢小姐,这是做什么?” “煮海鲜粥给小孩。” ”嚯,放这么多料,你等等我尝一尝,”那个粤菜大厨凑过来,“你这一锅若是要卖,怕不是要卖几百块才回得本……但是我保证若你肯卖,298一锅也会有人埋单。” 谢云小,沿海城市的海鲜哪里有那么贵,只收被这厨师说的也有些动心,她总琢磨着做海鲜加工也够久,如今大家都承认了他们的口味…… 多少是时候也该考虑一下准备自己的招牌菜色。 带着思考,谢云这一忙就是到下午十二点多。 海鲜粥咕噜咕噜往外扑着浓稠香郁的米汁时,站在灶台前围着砂锅忙活的女人听到外面服务员说,今日下午茶的客人已经到来,一楼爆满被挤得水泄不通,后来的已经取上了排位号。 做生意的就是喜欢看顾客排队排到地老天荒也舍不得走,谢云心情大好。 转身拍了拍王檬的肩,同她讲:“去问问你哥,他们怎么还不来,再不来站的地方都没有。” 王檬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气喘吁吁地冲进厨房,小脸憋的通红,满脸捉急。 “怎么啦?” 谢云问。 然后她的好心情就到此为止。 * 陆鸾他们来了。 只是上来的时候,并不是只有他和王井龙二人。 谢云在包厢看见他们时,王井龙手里还拎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那人鬼哭狼嚎喊着自己是客人,质问醉仙楼待客之道…… 她看了一眼,确认自己不太认得。 “怎么回事?” 她扬了扬下巴,看陆鸾,面色平静。 她只是单纯的提问而不是质问,显然是下意识地就相信陆鸾不是那种没事找茬的古惑仔……毕竟她家小阿弟没别的优点,就是上进乖巧(……)。 此时并不知自己在谢云中的形象歪曲到了马来西亚,女人这种毫不犹豫的信任态度也让小阿弟十分受用,他原本阴沉着脸坐在那,闻言面色稍缓。 他屈指敲了敲桌子,还没说话,那人鬼哭狼嚎停顿了下,一脸惊恐地望着他。 哦,这人认识他。 荣连街能认识陆小爷的,会是什么好东西啊? 陆鸾冲他笑了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那人立刻被那双黑漆漆的目光盯得浑身一僵,挪着屁股往后缩了几厘米。 陆鸾扫了一眼王井龙,后者收到示意非常快地接过话题:“姐,我们来的时候,下面人多的很,本来也没多心,但是陆小爷一眼就看见这个人趁着人多眼杂,拿着一包药粉往你水缸里倒……” 谢云脸上的轻松一下就消失了。 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有些人也知道醉仙楼如今经不得一点风雨呢。 谢云颇为赞赏地瞥了陆鸾一眼,后者正对着外人,脸上的阴郁还没来得及散光,被她看着一眼什么气势也没了。抬起手,显得有些稚气地卷了下头顶的发,他郁闷地说:“我不是狗。” “黄金巡回猎犬。” “那也是狗。” “不管是什么,往家里叼鼠辈的都是姐姐的小宝贝。” 陆鸾放下手,用荒谬的眼神望着她。看上去怀疑她才是刚刚被下药的那个。 谢云不搭理他,抬脚自顾自走到那人面前,抽出一把椅子坐下,看着地上打滚那个中年男人,头发乱糟糟的一口黄牙,靠近了就是酒臭味,她脸上没多少表情,微微弯下腰,居高临下问:“投毒啊,谁让你来的?” “我没投毒!就是都进了些看看!谢小姐,我只是一个食客,你这样冤枉人,我要告你――” 他话还没落,外面进来个慌张的服务员,告诉谢云,阿八看着没什么精神,趴在缸底,不知道是不是不行了…… 他们已经在紧急换水。 一时间,包厢里的气氛变得很沉重。 陆鸾看了谢云一眼,看她脸上的表情刚才还带着冷笑,这会儿连冷笑都消失了,满脸如同是死了儿子一样寒冰三尺……他十分想问阿八是谁,又不敢问。 谢云冷下脸,问:“你给阿八下的什么药?” 听了谢云的质问,那个中年男人还不见棺材不掉泪地在吱吱乱喊:“什么阿八,我不知道!你们这是非法囚禁!我要报警!” “好啊,“谢云笑了,“你去告我,要不要我帮你报警?” 她抬手摁了几个号码,没一会儿就从外面进来几个马仔。 这些马仔大多数都是谢云接管了荣连街的业务之后从公司里抽出来放在附近随时备用的,对荣连街他们比谢云还熟,所以一进包厢先看见坐在最里面的陆鸾,各个先傻了眼。 然后又猛地想起今早听闻的自家大小姐和陆小爷不可听闻的两三事。 也不知道先敬佩谁比较合适。 正当他们犹豫,谢云的声音就响起来。 “阿福,你带这两个阿弟出去喝粥,剩下的人留下来处理这不肯撬开嘴的死蚌。” 女人的声音很平静,她说着,转向陆鸾,嗓音放温柔了一点。 “粥已经煮好,你们到隔壁几个包厢去……不许好奇心伸头乱偷看大人处理事情,免得你若是被血腥吓着,晚上睡不着又要赖我。” 陆鸾看了谢云一眼,说:“哦,你别找事,实在不行就报警。” 谢云宽容地笑了笑,用对小婴儿的语气说:“知道了,你懂什么。” 包厢里很安静,连那个来滴打滚的鼠辈也不赖地打滚了。 毕竟包括他在内,在场马仔们以前跟着许湛,于是此时此刻现场三分之二的人,曾经被陆小爷揍得满地找牙过。 被血腥吓着晚上睡不着? 众马仔:“……” 众马仔:“?” 众马仔纷纷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 章节目录 报应 年轻人被带出去的时候, 还一步三回头,微微蹙眉看似很不放心地说:“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叫我一声。” 谢云笑话他人小鬼大, 能有什么事。 陆鸾也不跟她废话, 出了包厢, 还体贴地带上门, 喝粥去了。 门被“哐”地一声带上,谢云发现趴在地上那个老癞皮狗居然还松了一口气, 她有些莫名其妙, 走了两个高中生有什么好松一口气的呢―― 她是没看见陆鸾最后回头,瞥那人充满警告的那一眼。 “说吧,”谢大小姐换了个坐姿,淡淡地问,“谢三叔给了你多少好处, 又是怎么同你讲破坏我的生意?下药的主意是他出的吗,是不是觉得几年前同样的套路用的很顺利, 现在连改进一下都不肯?” 她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 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之所以这么说,是早就怀疑当年醉仙楼莫名其妙闹了什么“食物中毒”,是谢国昌和许湛在中间搞鬼……毕竟那之后没多久,谢国昌自己的酒楼就做了起来, 迅速取而代之醉仙楼在江市“第一海鲜楼”的地位,并且还贼心不死想要拆掉醉仙楼,占据这个好马头―― 是个一石二鸟的好伎俩。 然而这赖皮老狗却嘴巴很严,也不知道谢国昌许了他什么好处, 无论谢云怎么问,他都不肯开口。 这一磨就是一个多小时。 时间长了谢云也有些不耐烦, 手机各种社交软件新闻点开看了个遍,她打了个呵欠,叫身后的马仔,让他给地上坐着的男人倒了杯茶,说是要懂礼貌,不要传出去让人笑话醉仙楼没有待客之道。 刚才还在鬼哭狼嚎的人显然是口渴了,一杯茶递过去。立刻喝得干干净净,还大松一口气的样子。 嬉皮笑脸道:“还是谢小姐懂一些法律与规矩,你看看早这样不就好了吗,何必大动干戈,有话坐下来好好说嘛!” 谢云也冲他笑了笑,然后用十分温和的语气说:“一壶都给他。” 那边的马仔立刻把一壶茶都倒给男人――醉仙楼用得老式的铜茶壶,容量很大,大半壶水都喝完,到了最后一点,那男人显然有点喝撑,连忙说“够了”……然而下令的女人却只是换了个坐姿,收了笑容,说:“再给他拿一壶。” 就这么一连灌下去三四壶茶,那人坐不住了,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去洗手间。 谢云却拦着不让。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脸上一扫刚开始的轻松逐渐变得焦虑,他在关起来的包厢里转圈圈,如热锅上的蚂蚁。 包厢里气氛一下变得比较紧迫,眼看着刚才还从容不怕的癞皮老狗已经开始有些待不住,明白了这谢大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几次望着谢云从愤怒到欲言又止,她却继续低头玩自己的手机,根本不理他。 所有的怒视都像是一拳头锤到了棉花里,那人难受至极,正上蹿下跳想要跳楼,就在这时,包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外面有人伸了个脑袋进来。 “还没完?” 来人是陆小阿弟。 小阿弟如今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满,午休时间就这么长,谢云把他千里迢迢叫过来,却把时间全部浪费在别人身上。 “他不说,”被质问的女人从手机上挪开视线,开头很无辜地看着那张门缝后把“不高兴”写在脸上的人,“我又有什么办法?” 陆鸾看她一脸无辜,心想就你这样的,又要遵纪守法,脑子也不太灵光,想问审讯还不如刚才就报警让警察来还快一些…… 当然这种话是不可能说的,说了她便要跳起来咬人。 陆鸾推开门走进来,看了眼坐在地上似乎屁股长了针的癞皮狗,后者对视上他的一瞬间不哼唧了,满脸警惕地往角落里退了退。 “做什么了?” 年轻人挨着谢云坐下来。 “没怎么,请这位客人喝了几壶茶,顺便聊了聊天,”谢云扫了眼桌子上的几个空茶壶,“可惜了,他似乎并不太着急去洗手间,所以始终十分珍惜与我在一起的时间,不肯结束这场对话。” 陆鸾闻言,抬眼扫了眼那个男人,见他果然小腹微微隆起,一副怀胎四月的模样,脸上表情微一顿,漆黑的瞳眸里露出一点点淡淡的笑意…… “你就准备这么审问人?”他问。 “请人喝喝茶总是合法的,”谢云说,“法治社会了。” “就这样你还让我回避?” “万一他真尿裤子了呢?很不雅观,还影响食欲。” 她语气云淡风轻,理直气壮。 全然不顾远处那癞皮老狗脸色发青。 陆鸾轻笑了声,说:“你这样和他耗下去是浪费时间,万一憋出个好歹来还不是人身伤害。” 谢云闻言,转过头挑眉望着他:“几点了,你还不去上课?” 这是嫌他嗦。 陆鸾不搭理她恼羞成怒的嫌弃,下巴微微扬起,目光在谢云身后那群马仔身上扫了一圈,随便点了三个人。 马仔们犹豫了下,居然真的出列了。 谢云:“?” 没等谢云反应过来明明是她的马仔为什么陆鸾能用得这么顺手加理所当然,便听见他说:“摁住他,别让他乱动。” 马仔们一拥而上,一左一右架住癞皮老狗,那人受了惊吓,立刻哇哇大叫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青天白日,你们没有王法!” 耳边老男人嘈杂的叫嚣声中,谢云有些惊讶地转头看着身边的年轻人,却见他垂着眼,目无情绪的模样…… 好像十分冷漠。 她愣是从这高中生小阿弟身上嗅到了许湛同款的气息―― 就是那种阿sir嗅到就想掏手铐的味道。 在她视线中,只见他眉眼平静地问那如热锅上的赖皮老狗:“姓郑?是不是有个儿子在五中读书,郑佳伟?” 他话一出,前一秒还夹着腿扭来扭去的中年男人瞬间不淡定了,他猛地转过头瞪向陆鸾,整个人突然疯狂剧烈挣扎起来,除了“不知道”“你乱讲”“我要报警”之外终于有了新的台词:“你们想把我儿子怎么样?!” 这年头,绑架,撕票,威胁都是犯法的。 谢云有点犹豫,心想这孩子是不是古惑仔系列看得太多,跟着学坏? “我就问问,紧张什么?” 没成想到,陆鸾却一点没有要威胁这人的意思,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功能,然后从手机边缘又看了一眼那男人,问,“怎么,是不是憋不住想上卫生间了啊?” 赖皮老狗不叫了,闭上嘴,警惕地望着他。 陆鸾笑了笑,看了一眼刚才被他出列的几个马仔,淡淡下令:“摁他肚子。” 然后接下来的一幕就不必多说,几十岁的中年男人惨无人道地被迫尿了裤子,臊腥味在包厢里扩散开来,谢云看的目瞪口呆,叫人赶紧开窗。 ………………还好她近日装修过,包厢里掀掉了地毯,换用的木纹砖。 在她撇开头不愿意看“老男人尿裤子”这等龌龊一幕时,身边的人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站了起来。 “把让你做事的人请来跟谢小姐聊一下,”陆鸾说,“否则你尿裤子的视频今天下午全校的人都会看见,我保证你儿子从此在学校没办法抬起头做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录了老男人尿裤子视频的手机直接塞到了谢云的手里。 还带着他手上温度的手机落入掌心,谢小姐都没反应过来这一系列犀利的套路,她就顾着五体投地,心想若是放了以前的宫斗里,陆阿弟恐怕是要当皇后的人…… “视频用微信发给我就行。” “懒得发。” 他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垂脸望着她,“晚上我再来找你拿手机,别乱跑。” 谢云一脸茫然地接过手机。 到陆鸾走得影子都没有了,她也没想到这是小阿弟给自己留了条后路,毕竟中午没有约完的会,晚上还可以继续约。 * 陆鸾替谢云完成了最后的一击。配合默契到就像两人早就商量好的分工。 最后搬出这人儿子尊严的那会心一击,谢云也并没有太多起疑,她脱离校园太久,只当是现在的学校学长学弟相亲相爱,大家都很熟悉,而他们今天运气好,正巧碰上了熟人。 她压根就没往陆鸾在荣连街有没有人脉这方面想哪怕一秒。 赖皮老狗很快叫来了谢三叔。 也许是想不明白当年十分好用的招数到了今时今日忽然就出了毛病,谢国昌人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说他最近恰逢换季,身体不适,胸闷气短,让谢云有话快说…… 他进了包房就没看一眼瘫软在地、尿了一裤子的男人。 平白无故多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尿裤佬,他却连好奇都不曾有。 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三叔,你不要不耐烦,本来叫你来也没有别的事情。” 谢云还是保持着最开始的坐姿一动未动。 “只是想要问问你,大家打开门做生意各凭本事,如今我醉仙楼生意红火起来也没有刻意抹黑你的酒楼,你却叫人跑来我的酒楼投毒,这是什么意思?” 她话语平和,然而刚刚落下,谢国昌却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什么投毒!谁给你投毒!我不知道这么下三滥的事情,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老四前脚刚走,便有人来你这孤女头上拉SHI?我绝不允许!” 他一脸义正辞严。 谢云看着他脸上笑意越深,不听他演戏,问:“三叔,几年前,醉仙楼被投毒闹出大新闻,从此走了下坡路这件事是否也是你干的?” “我不知道有投毒这种事!”谢国昌大手一挥,看着谢云说,“好贤侄,如今你老父已经归西,若是有人欺负你,三叔义不容辞替你主持公道。” “哦?” “但你不能病急乱投医!前些日子我听说你还诬陷阿湛找人搞你的场子,给了他难看?” “这就不容你操心了,”谢云下巴点了点那整张脸都快埋进桌布里的赖皮老狗,“这位客人说,三叔你给了他一万块,让他往我店里海缸投毒……” “我没有――” 谢国昌的声音被“纭钡匾簧拍桌子声打断。 ”如今我店里的吉祥物怕是活不成了。”谢云站起来,手缓缓从桌面拿开,“三叔,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她今日高跟鞋都没穿。 就昨天那身运动服,然而站起来时,却还是让谢国昌感觉到一丝丝逼人的气势。 他瞳孔微微缩聚,停顿了几秒才道:“交代,什么交代,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哦,你不认识他?那就按照你说的,今儿有人来你侄女的酒店闹事,你三叔人都来了,既是外人,不如你替我做决定该如何处置……” 谢国昌被谢云逼上老虎山,如今再装傻充愣也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 他没有办法,叫人拿了菜刀来。 那原本钻在桌下的人听见菜刀,吓破了胆,连忙钻出来抱着谢国昌的大腿,哭喊着:“不行啊!谢三叔,明明是你给我钱让我来搞醉仙楼,你如今怎么可以翻脸不认人!不拿菜刀,你们拿菜刀要做什么!” 他嗓音因为恐惧变了调。 然而谢国昌却是个铁石心肠,等马仔拿了菜刀,就叫他们把那个癞皮老狗拎起来,抓着手腕摁在桌子上:“哪只手给我贤侄饭店投毒?!我怕你是不想活了!” 那男人被吓得快要昏过去,一激动又是一阵臊腥顺着他裤管,在脚下积累成一小摊。 谢云皱眉,却未喊停,撇开头。 谢国昌显然也没料到她如此铁石心肠,然而今日这么多兄弟在这看着,他若是做出一丝的放水,就坐实了他吃里扒外的罪名―― 这一刻,他突然懂得那日在夜色,扇了自己手下马仔一巴掌的许湛有多无奈。 而他们叔侄俩,居然被眼前这个女人用同一种手段耍了一回。 谢国昌双目赤红,心一狠,拿着菜刀便手起刀落! 歇斯底里的惨叫声被隔音很好的包间隔音掉,弥漫开的血腥气息中,谢云撇了一眼,见菜刀也只是划开皮开肉绽不至于真的砍,这时候真的喊了停。 站起来走出包厢门,关上门…… 门外的客人已经入座,全堂满座,生意兴隆。 手里还拿着陆鸾的手机,她随便划了下就进了主页桌面,这小崽子手机连锁都没有,十分坦荡。 她用他的手机报了警,语气平静地报告阿sir,这里有人涉嫌从事黑帮活动,已经见了血,请他们赶快来。 醉仙楼附近三百米内就有一间警局。 谢云挂了电话,等听见窗外响起警笛,在身后谢三叔怒骂“谁他妈报警”的背景声中,她眼皮子也没抬一下,收了手机。 当一群身穿制服的阿sir在食客们懵逼的目光中如鱼贯入,包厢里传来一阵骚动,谢国昌愤怒的喊着“压我做什么”夹杂在手铐的声音中…… 坐在收银台后,谢云翘着二郎腿,拿着手中高中生的手机进了他微信……里面干干净净,除了她聊天的人都没几个,她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备注“阿龙”的人,给他发了条语音。 “问问你旁边的小阿弟,晚上还想要什么奖励?” * 王井龙把语音播出来的时候,陆鸾正趴在桌子上写题。 听见她的声音手一顿,自动铅笔的笔芯“啪”地断了,整截飞了出去。 他转过头,双眼发亮地望着王井龙。 王井龙沉默了三秒:“从语气上听,这句话应该不含有十八禁成分。” 肉眼可见那亮得堪比奥迪车灯的眼熄灭了光,他又无精打采地把脑袋转了回去。 想了想,他又转回来,从王井龙手上拿过手机说:“我家冬天没暖气,去你家借住两个月行不行?生冻疮不好做题,明年还要高考呢。” 这一“呢”,把全班同学的视线都“呢”了过来。 课间休息时间的高三教室,却安静的像校长来巡,包括坐在讲台上、等着上下节物理课的班主任也一脸懵逼―― 有生之年,他居然能听见陆小爷承认自己是一个明年要高考的高三生…………………………夭寿哟,他还以为他不知道这件事呢! 章节目录 没有心 王井龙也没想到陆小爷不要脸起来能这么不要脸。 因为靠得进, 他亲耳听见电话对面的姐姐很有节操地说:“不行,你都多大了,那像什么话?天冷没关系, 我可以给你买空调或暖气。” 王井龙甚至没来得及用同情的目光怜爱陆小爷几秒, 就听见他冷笑一声:“没去过我家?看着是合适挂一个崭新空调外机在外面的环境?……算了, 你没诚意。” 然后不等对面说什么, 就挂了电话。 扑回桌子上继续写题也写不下去,满脸烦躁地把数学试卷塞回抽屉里, 他又拿出一本物理题, 写了两笔,皱眉问:“这些题为什么出得千篇一律?” 王井龙答不上来,毕竟自我国重新开放高考政策以来,陆小爷可能是第一个问“为什么高考出题这么千篇一律”的人。 王井龙:“陆小爷,您现在像极了恋爱中充满了烦恼的少女……” 娇嗔且神经质。 当然这几个字没敢真说出来。 陆鸾扔了笔:“你听见了, 她自己问我要什么的。” “可能她以为您会管她要几万块钱。” “我要钱做什么?” “不知道,吃饭, 交电费, 缴学费,店里进点新设备……活着?” 陆鸾沉着脸,看着还是不太高兴。 王井龙觉得自己在安慰他,喋喋不休:“不要钱要点别的也行啊, 纯洁一点可能要一只符合高中生身份的钢笔,再纯洁一点也许您会红着脸说我什么都不要……您不能张口就要她整个人。” 亏你想得出,这是要干什么,八百里开外一杆进洞? 狮子大开口, 一口气能吃成胖子吗? 我没谈过恋爱也知道恋爱不能这么谈啊! “她自己没规定好下限。”陆鸾说,“怪我要太多?” “可能是她以为您自带有‘下限’这个东西。” “……” 王井龙一时嘴快, 付出的代价比较惨烈,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打篮球分到对手组被陆鸾扣了十二个火锅一个球没进,害他在所有女生面前丢光了里子和面子。 放了学,没等他找着机会控诉陆鸾的罪行,后者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留下了扑空的王井龙,还有被请了个霸王假一脸懵逼的班主任。 陆小爷用的借口是这样的:中午在饭店吃饭的时候手机落下了,我手机成瘾,离开一秒都很难受,所以现在必须去拿。 …………………… 首先,陆鸾很穷,从不上饭店吃饭; 然后,陆鸾不爱玩手机(至少以前是),下课期间人家都掏出手机刷刷新闻或者开一把游戏,他连手都懒得往抽屉里伸一下…… 所以,说什么手机依赖症,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荒谬。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 而陆鸾这样心急火燎地去找谢云“讨公道”,却未曾想到他再次被放了鸽子。 因为谢云已经不在醉仙楼。 最近国内在严格□□除恶,所以谢云的报警成功地让整个荣连街分局都出动了,齐刷刷来了三辆警车,很有排面。 阿sir满脸严肃地打电话叫救护车送走了赖皮老狗,然后拷上了谢国昌。 后者原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阿sir对他宣布了沉默权,既电视剧里常出现的那句: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从此刻起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这句台词很有TVB警匪片的味道。 谢国昌彻底懵了,说要请律师以及通知保释人。 没人阻止他,他信心十足地联系了许湛。 在他坐上警车忙着打电话联系人捞他时,那边阿sir也礼貌地请案件事发地经营者谢云一块儿回局里协助调查,并不知道陆鸾下午放学就马不停蹄来找她,以为他至少是晚自习之后才会出现,所以她眼也未眨便跟着上了警车。 谢云走向警车时,从另外一辆车上谢国昌伸了个脑袋出来怒骂:“谢云!你这个女人蛇蝎心肠,心思歹毒,生怕我同你争那些家产设计陷阱害我……” “三叔,”谢小姐无辜地眨眨眼,“菜刀又不是我塞你手上的。” 谢国昌破口大骂,说什么走着瞧,他是良民,偷税漏税都无,必然不会有事,等出来要找她算账。 谢云拉开警车车门,回头看了谢三叔愤怒到涨红的脑袋一眼,微笑道:“那也要出的来才是,谢国昌,进去了你还想出来?” “谢云,你这是要同我撕破脸分家?!” “我老爸白手起家,每一分钱都是他自己赚来,遗嘱白纸黑字,谢氏所有产业均归我谢云所有……我们从未是一家人,何来分家的说法?” “谢云!” “谢国昌,早先便提前通知过你,”女人声音很淡,“我阿爸当年遭的罪,受的冤,如今我必然都要你一一还来。” “你也要有那本事!” “你看我有没有那本事。” 腿一迈稳稳坐入警车内,将谢国昌的骂声扔到了脑后,坦然面对身边阿sir看《溏心风暴》主人公似的看向她的崇拜目光,谢小姐伸手关上了门,把她亲三叔嘈杂的叫嚣关在车外。 她随着警察到警察局例行做了一些笔录。 这是她第一次到警察局对于严肃案件专做笔录的审讯室来,一间小小的屋子,冰冷的铁桌,除此之外就是悬挂在脑袋上的吊灯,像是冰冷的钢铁牢笼。 进过这里坐超过十分钟的人,余生犯罪欲.望都能减少至少70%。 谢云坐在这里面同阿sir谈了几分钟,只是她这个人向来不太会聊天,喜欢顾左右而言他,所以这案件协助调查的主题谈着谈着,就有点儿跑题…… 跑到什么程度呢? 许湛来了,交了钱,成功把谢国昌保释出去,谢三叔、许湛还有一些保驾护航的马仔,一群人居然比谢云出来的还早,办完手续,浩浩荡荡地路过了谢云那件审讯室。 此时,谢云还在同阿sir说话。 她只听见墙那边单向玻璃被人粗鲁敲响,没一会儿门外传来阿sir的责备与制止声……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干出在警察局拍玻璃这种没品事儿的,只能是眼看着要获得自由的谢国昌在耀武扬威。 好巧不巧,此时有几个身穿制服、看着警衔更高的警察拉开门走进审讯室,在谢云面前放下一些资料。 谢国昌见门拉开了一条缝,立刻见缝插针地伸脸,对着审讯室中端坐的女人嘲笑道:“怎么样,我的贤侄,为何做个笔录也要那么久?哎呀,莫不是因为送上门所以被翻了几年前食物中毒案子的旧账?太糟糕了啊,要不要三叔介绍我律师给你用啊?” 他兴高采烈如提前过年,话语之中的N瑟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谢云掀了掀眼皮子,没理他,只是伸手碰了碰面前那近乎于积灰的、方才那几个高级警官带回来的档案袋…… 打开抽出一张看了眼,又放了回去。 此时谢国昌已经大摇大摆地离开。 他正教育身边的许湛,不要太纵容谢云,这女人最近不安分到接连下套打他们叔侄的脸,闹得人尽皆知实在可恶…… 也许是话太多倾述欲太沉重,谢三叔走得慢了些,结果就是还没走到警局门口,就又被叫了回去。 身着制服、帽子端正戴在头上的阿sir手中拿着一副手铐,重新将满脸问号的谢国昌又拷了起来。 “谢先生,我们现在怀疑您与几年前一起工地违规操作至人伤残的案件有关,请你再次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 谢国昌懵了。 他迟钝又麻木地回过头看了看就在他几步开外的警局大门,又收回目光,在走廊里三层、外三层的警察队伍后面,有人“呵”地轻笑一声。 方才还在审讯室中忍气吞声被他嘲讽的年轻女人不知何时已经从审讯室里出来,至队伍后慢吞吞上前,那张未化妆显得有些憔悴的漂亮脸蛋如今却有着真心实意的笑容。 “三叔,看看被翻旧账的人是谁,”盯着谢国昌的眼睛,女人近乎于一字一顿,淡道,“我说过,进了局子你就别想再出去。” 赖皮老狗的事只是一个引子。 她一直按兵不动,哪怕征得软妹兄妹支持也没有立刻告发谢国昌,只是因为她在思考如何才能让软妹他们出来作证又不受到人身威胁…… 想来想去,好像只有先找个不痛不痒的借口把谢国昌以猝不及防的方式送进局子,让他从一开始就没时间安排所谓的“打击报复”。 ……树倒猢狲散嘛。 毕竟哪个脑子正常的,会愿意为了个准备赔钱赔到破产、蹲大牢的人喊打喊杀? 她正愁这借口不知该从哪个天边来,老天爷开眼,这闲不住的缺德鬼却自己送上门来。 * 谢国昌从地狱来到天堂,还没爽两口新鲜口气便一下又回到地狱,重新走回审讯室时,直接愤怒到昏倒过去。 走廊里陷入一片忙乱,荣连街的阿sir们天天忙着处理高中生古惑仔打架斗殴,可能也很久没有这么混乱与刺激过。 谢云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犹如看一场大戏。 而在她身边并肩站着的是许湛,从头至尾男人沉默寡言,如今垂眼看着身边的女人。 至谢国平去世前后。 她许多举动让他刮目相看。 没有想象中的懦弱无助,也没有预料里的被野狗群狼分食,被众人视作金丝雀的谢大小姐总是化险为夷,将一切麻烦一一处理…… 甚至还挖坑给他们这些“不怀好意的人”跳。 如今谢国昌是跌下了坑。 跌断了手脚,跌惨了。 许湛不想承认有那么一秒,他有了“唇亡齿寒”的忧虑…… 他下意识地不想承认这些。 两人并肩走出警察局,是谢云率先打破了沉默,她转身抬头望着身边的男人,笑了笑:“三叔真是的,还让你白跑一趟,也不知道保释金是否能拿回来。” 她声音轻松,刚把亲叔叔两次送进局子里的人像是没事的人一般,脸上挂着温和又冷酷的笑容。 一阵寒风吹过,秋末的黄昏有些凉意。 许湛低头看着面前的人不经意地缩了缩肩,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目光发沉地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阿姐。”许湛说,“谢国昌再怎么样,都还是我们的叔叔。” 类似的话他说过很多次,今日这句多少真诚的成分,如今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阿湛,”谢云抬起手拉了下肩膀上还带着男人体温的西服,将她有些单薄的肩膀盖好,“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是谢国昌先不守规矩。” 许湛盯着女人微微垂下如扇的睫毛陷入沉思。 几秒后,他薄唇微抿,话语里终于有了一丝丝掩饰不住的薄凉:“你这话的意思,有朝一日若我也‘不守规矩‘,你也要将我一样送入警局?” 谢云没有立刻回答。 而她这种有些犹豫的沉默已经让许湛整个人如寒冬被浸泡入冰凉湖中。 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 就像是养了几年的猫,一直以为乖巧得很,有一天它突然跳起来挠了他一下,见了血,它还要耀武扬威、不知悔改,仿佛在它的认识里它才是真正的主子…… 而所谓的主人,其实狗屁都不是。 两人相对无言,许湛自问对谢云也不是那么真诚,只是如今感觉到了失去“在她心中排列第一宝座”后的落差感……在外头黑白两道叱咤风云的许少爷有些难受,盯着面前的女人喉头滚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骂,是找不到词的。 好像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今天这样。 他目光凝视中,见她风中发丝被吹的有些凌乱,露出黑色发丝后小小的白嫩耳尖,心中一动,目光也变得柔和些许,他哑着嗓子叫了声“阿姐”,抬手正欲替她整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冷漠的声音。 “不是让你别乱跑,不在酒楼不知道说一声?” 年轻人的嗓音低沉磁性。 站在警局门口的两人双双转过头,谢云便看见陆小阿弟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一张漂亮的脸阴沉沉,冷得像是用冰刚凿出来的冰雕。 * 实在不怪陆鸾有气。 他跑到醉仙楼扑了空,听说人到了警局,担心她应对不好、不会说话导致出什么问题,一路着急忙慌地赶过来,路上打了一大堆电话,搞得人仰马翻,人心惶惶…… 结果就让他看见这个没有心的女人屁事没有,此时正披着别的男人的外套,站在那若无其事地“聊天”。 他能不生气? 他要被她气死了。 章节目录 争吵 谢云就是有那种发生什么事, 都能假装无事发生的本领,看到陆鸾,还冲他露出个笑容:“你来了啊。” 语气还有点懒洋洋的, 听上去仿佛他们两一开始就是约好要在警察局见面…… 这女人大概是黑了良心。 陆鸾站在原地没动弹, 犹豫了几秒是该扭头就走还是上前去把她从许湛身边拖走, 绷着脸僵了半天, 他没动,就这么与不远处二人对峙。 好在谢云这女人虽然没良心但是好歹识相, 她被陆鸾瞪了几秒就抬脚下了台阶, 来到年轻人面前:“怎么这么早就下课,你是不是又逃了晚自习?” “不是让你在醉仙楼等我?” 他语气生硬地又问了一遍。 实在固执。 “阿sir让我来配合调查,”谢云把他的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还给他,垂着眼很平淡地说, “我这样的守法公民,总不可能不配合。” 陆鸾确实是在醉仙楼找谢云时就听说了这件事。 “阿sir没找你麻烦?” “我只是请那人喝了几杯茶, ”谢云说, “谁知道三叔来了却那么生气,要砍他的手……倒是没真的砍,但是见了血也实在不好看,这才打开门做了几天生意啊, 看来还是有必要找人看吉位供个关二爷。” 她絮絮叨叨的,一边伸手想要替他把校服翻过来的衣领整理下。 陆鸾正烦她,皱眉伸手挡掉她的手。谢云停顿了下,倒也没说什么, 笑了笑把手挪开。 他压低声音:“衣服还给人家。” 谢云还要作死不肯:“我冷。” 陆鸾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耐心大概都要被这女人消磨完了,她就是上天派来克他的人。深呼吸一口, 他耐着性子说:“冷的话校服给你穿,乱穿别的男人的衣服像什么话?” 明明是个高中生,教训起人却像个小老头,谢云微微眯起眼望着他,意思是穿他的衣服不像话,穿你的就像话啦? 他是“别的男人”,那你是什么? 不过这些话她倒是没有直接说出口,因为知道小孩子也爱面子,似笑非笑地将许湛的外套从肩头取下来,转身还给他,然而却忘记了这也是个难应付的。 在看着谢云真的听话取下他外套的时候许湛脸色已经相当不好看,不急着接过衣服,一把扣住谢云的手腕,年轻男人的眼中有红血丝:“什么意思?” “小阿弟事儿多,难缠一些,和他讲道理也不太讲得通,”谢云心平气和地说,“只能顺着他来。” 许湛却不接受这个说法:“我也是你弟弟,你怎么不顺着我来?” 不说还好,这一质问,谢云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她不懂这人何必哪壶不开提哪壶,给脸不要脸。 她冷下脸说:“阿湛,你今日来捞的是在我醉仙楼闹事的谢三叔,不是捞我……而且方才你容他在审讯室门前挑衅嘲笑我,我很不高兴。” 意思是没跟你发脾气已经算我宽容,你凭什么在这说三道四,要求诸多? 谢云的话说的直白,将许少爷脸上说得一阵白一阵红,心中烦死了谢国昌蠢得要命惹是生非,也不耐谢云这般油盐不进,如失了心,六亲不认。 “阿姐……” “行了,不就一件衣服么,整得你们多稀罕我似的,莫名其妙。” 谢云甩了下他扣在她手腕上的手。 许湛平白无故碰一鼻子灰,输给了不知道哪冒出来的野兔崽子,沉默了下,想要发飙……忍了又忍,最终放开她。 后者立刻缩回手揉了揉被捏得有些泛红的手腕,回到陆鸾身边,果然没再要他的校服,看着情愿冻死也不在他们中间当夹心饼干。 两人并肩往外走。 多神奇啊,五中扛把子,荣连街的小皇帝陆鸾,平生第一次第一次低着头,像个小马仔似的跟在一个人身后――还是个被冻得哆嗦还要昂首挺胸、趾高气昂的女人。 他好心跑来接她,她还一点要跟他搭话的意思都没有。 陆鸾忍了又忍,心想,算了,来都来了。 ”谢三叔呢?” “出不来了。” “哦,好事。晚上吃什么?” “我困了,醉仙楼随便吃一口就回家睡觉,你去上晚自习。” “我不爱吃海鲜。” “是吗?不吃就饿着。” “……” 这女人脾气比他还大,明明他才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一个。 * 到了醉仙楼,陆鸾发现还有更不讲究的事儿等着他。 经过白天的闹事,醉仙楼生意一点没受影响,到了饭点就坐的满当当,就白天那包厢还没打扫完卫生没开放,谢云带他进去的时候,一个马仔正撅着屁股用洗洁剂兑水的喷雾擦地钻缝里的血迹。 “就在这吃?” 陆鸾问,明显膈应,这一天血啊尿的,他都看见了。 “饭又不是放地上,”谢云无所谓地说,“咱们两人这么大的包厢你还不满意?” 她这么一说,陆鸾就不说话了。 谢云拿了菜单点了个醋溜土豆丝,还点了个茄子煲,又要了个鲜鱼豆腐汤,鱼是淡水鱼……点完菜她合上菜单,陆鸾瞥了她一眼,她面无表情地问他:“怎么了?” 陆小爷也不会总是被她压着来,所以他说:“你态度不能好点?” “我态度怎么了?” “我从醉仙楼一路跑去警察局,你态度不能好点?” 陆鸾说完发现自己成了复读机,快要被自己烦死了,想了想才想起自己还有事儿没交代,低头拿出自己的手机,登录自己的微信给几个人发了微信:人出来了,没事,散了吧。 他低头处理事,漂亮的侧颜有些紧绷,唇角轻抿成一个不太愉快的弧度……其实他面相就是这样,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有点刻薄。 然而谢云仔细打量了他半晌,还以为小阿弟这是在专心与她赌气。 ………………一时间,谢云也很委屈。 今日她一天斗智斗勇,还拿到了把谢三叔送进警局的功勋,眼看着就要天降正义呢,没人夸奖她就算了,一个两个还要跟她甩脸子,要说法―― 凭什么呀! “我还想问你,你放着好好晚自习不上,跑来警察局做什么?” 陆鸾听她提问来势汹汹,几乎有点习惯了这女人的白眼狼。 他就放下手机,想了下,认真地问:“你是不是小时候走夜路没注意脚下,摔了一跤,良心被路过的狗叼走了?” “……” 这阴阳怪气的。 谢云平身最恨阴阳怪气的人(除了她自己),听到他这么问,正欲发飙。 这时候服务员推门进来上菜,谢云才勉强坐了回去。 包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就她和陆鸾陆鸾两个人,三道菜,也用不上转盘,两人挨着坐了把菜排开,她折腾了一天就吃了早上那碗馄饨,真有些饿了,血压低得有火发不出来,干脆老实坐下吃饭,一边吃饭一边教育:“你是我走出警局看到的第一个人,无论是不是只是为了拿手机,总之你今天来接我,我很感动,只是感动归一码,我却并不鼓励你这样做……下次有什么事,就去找路遥,毕竟你只是一个高中生,单枪匹马来有什么用呢?” 她简直苦口婆心。 且觉得自己很伟大。 受了这么多的委屈还要反过来安慰小阿弟,她真的是命很苦―― 那审讯室可是很黑的,孤零零的吊灯一照,连小时候偷偷偷吃邻居晒在操场上的花生米这种事都想坦白从宽地说出来。 谢云这么提醒陆鸾自然也不是乱说,她上警车时就问阿sir要了手机,给路遥知会了一声,就说五个小时之后她手机还不开机,就让她到警局捞人。 只是这才三个小时,就有人心急火燎地跑来…… 嗳? 想到这,谢云愣了愣。 又转头看了眼身边低头扒饭的人,忽然气消了些,她突然嗤笑一声,放下筷子一只手支着脑袋:“担心我啊?” 身边的人扒饭动作一顿,放下筷子。 “我知道许湛去捞谢国昌了,”陆鸾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出什么事,还有谁能去保释你?别告诉我他一个人能把你们两都捞出来,他有那本事?” 陆小爷说着轻嗤,言语中有显而易见的不屑。 顺便挑拨离间:看看,二选一的结果,许湛选了谢国昌,他能是什么好东西啊……反正至少对你来说肯定不是。 谢云眨眨眼,有些难以置信他是不是那个意思:“你意思是,你是要去保释我?” 陆鸾不置可否。 谢云觉得高中也是时候该加入一门普法课程了,她重新拿起筷子:“保释要交钱的,那笔钱叫保释金……应该是根据案件的情况和情节严重金额不等,今儿那可是□□除恶典型案例。” “……” “我要真进去了,要被弄出来可是要挺大一笔钱。” 谢云这会儿时彻底不生气了,她微微笑弯眼,倒也不觉得陆鸾这样的做法有什么可笑,相反的,只是觉得他一片赤诚之心清晰可见,十分可爱。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也亮晶晶的。 盯着陆鸾,后者有些走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这是笑话他天真。 年轻人抿抿唇,用不高的声音说:“我有钱。” 谢云一愣:“什么?” 他换上了一个清晰一点的声音,望着她的眼睛说:“我有钱的,你瞎操什么心?” 谢云知道,陆鸾没有钱。 软妹今天都告诉她了,街尾那家修车厂是陆鸾盘下来的,每个月光租金就要将近三万块……虽然陆鸾手艺很好,很多回头客愿意来贴膜、改装或者是修车,但是,修车厂还有十几号人,都靠着他养。 有些和他们一样是没有父母、住在李子巷、拿政府低保的孤儿,还有一些是在江市念大学的勤工俭学大学生…… 那么多人,都靠陆鸾养着。 没有基本工资,他赚得多分的多,转的少就分少点,大家都没有什么怨言,因为他们所有人都知道,陆鸾自己手上根本没留多少。 店里有帐,大家都看得见,每个月分红后,陆鸾最多给自己留个千把块房租水电吃饭钱,有时候淡季生意不好,他就留几百块吃饭用。 所以。 他能有什么钱? 他没钱。 谢云这时候还抱着玩笑的心态,笑着问他:“哦,你有钱,你有多少钱?” 没想到陆鸾掏出一张卡来。 虽然不知道这张卡里有多少钱,但是卡面谢云认识,国内五大行之一的银行理财卡,光卡面就和普通的储蓄卡不一样,平日里如果不是有大额的金额出入流水,普通人也办不了。 谢云立刻沉默了。 “哪来的卡?”她问面前的小阿弟,“这是你的卡吗?” 陆鸾不说话。 一时间,包房里的氛围又不对了,方才还有些轻松的气氛一扫而光。 谢云盯着面前的小孩看了半天,忽然脸真的阴沉下来,她摁了服务铃,一个马仔探头进来,她看着门缝后的脑袋冷冷地说:“去把呆仔叫进来。” 呆仔就是今天下午,在搞那个癞皮老狗的时候,对陆鸾的指令十分听话那几人的其中一员,他很早前就在荣连街混,以前是许湛的人,然后伴随着谢云接手荣连街,才换了头上的大佬…… 看着呆仔被陆鸾使唤得理所当然,小马仔本人也没有炸毛,谢云她其实是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和陆鸾认得。 当时谢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真的是面前这位小阿弟的监护人,他在荣连街开店,认识一些交保护费的小混混,很正常…… 但如今情况不一样了,所有人都跟她说,陆鸾很穷。 这人却突然掏出一张有等级的正规银行卡。 这实在让人不敢不多想。 ――因为呆仔以前是帮许湛搞非法放贷的,每月五厘(大约借款十万块不算本金需还五千利息),谢云来了,他们这行为才被喊停。 * 呆仔上来时还一脸懵逼。 推门一看,自家大小姐好像不知道怎么和荣连街小皇帝杠上了,两人绷着脸各坐一边,饭没吃几口,包厢里气氛要多难有多难…… 难到他有点后悔今日怎么没请假就说家中老母病重他要伺候床头。 呆仔夹着屁股挪进包房,没等他说话,就听见陆鸾问:“什么意思?” 他声音一瞬间也冷得仿佛掺杂了冰渣。 谢云向来直来直去,而且这问题太严重了,容不得她打马虎眼,她望着他:“你是不是在外头跟人家放或者借高利贷?” 她说出这话,自己都觉得害怕―― 高利贷这东西,根本就是黄赌毒之外的第四毒瘤,沾上它的一个都跑不了,从几千滚雪球到几万十几万几十万,最后被逼跳楼的,她见过太多…… 缺德得要命。 陆鸾只是一个高中生,他怎么能沾这些? 被谢云提问,陆鸾一时间没有说话。 见他沉默,谢云心中“咯噔”一下,以为他就此默认。 也说不上为什么,明明眼前的人跟她认识也不算太久,但是也许最近实在是过于亲近了,这么个高中生小阿弟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可以轻易让她搞死谢三叔的好心情烟消云散…… 散到恨不得这一天重新来过的程度。 这很能说明问题。 从小到大也没正儿八经的养过弟弟和儿子,就是许湛小时候虽然偶尔乱搞像个纨绔子弟,但也没有这么犯浑的敢去搞这些。 应当怎么跟他说,谢云有些犯难。 抬手揉了揉眉心,谢小姐这时候还想和他好好说道理,她拉扯了下椅子“坐过去了一些,她缓缓道:“阿鸾,你还小,只是一个高中生,衣食住行尚未有人注意到你的所谓排面,当务之急手该好好读书……我知道你需要养软妹他们那么一大票人,压力很大,但是你知道高利贷这东西有多危险?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祸害东西――” 她都有些语无伦次。 然而身边的年轻人却开始发笑,他勾起唇角,笑意却未达到他的眼底:“被你说的我如同去贩毒。” 这时他的语气已经暗含危险,带着一丝丝的警告气息。 谢云听出来了,但是也只能假装没听明白,点点头说:“在我看来,这两者都是违法犯罪,没有区别。” 陆鸾又不说话了,但是从他面沉如水的表情来看,谢云知道他很生气。 前所未有的生气。 而且这气是直接冲着她来。 只见年轻人撩了撩眼皮子,扫了一眼呆仔,冷冷说了句“出去”,呆仔得令,也不管明面上的大老板还没发话了,脚下抹油“呲溜”一声冲出包厢门。 “不是高利贷。” “……” 陆鸾把卡往谢云那边推了推:“这卡上,有钱,如果不是今日担心你出事,我平时从没有动过……” “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还是不肯说实话?不是高利贷你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哪来的大笔流水够银行给你发理财金卡?没有动过里面的钱,它就不是从高利贷来的了吗?你才多大,高三的年纪,要是让你学校知道你沾染上这种东西――” “哐”地一声巨响。 桌子被掀翻的动静打乱了谢云的话。 她声音戛然而止,望着被掀翻的桌子和一地的饭菜,片刻失神…… 抬起头对视上面前年轻人的眼,那双漆黑的瞳眸之中闪烁着危险的光。 他从未用过这样的眼神望着谢云,微微泛红的眼眶,比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更冰冷,更冷漠,甚至含着嘲讽。 “你是我什么人,就在这大放厥词地跟我说教?” 他抬手将卡扔到她身上。 “算我多管闲事,再见。” 扔下这句话,这次他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 章节目录 没救啦 等陆鸾走得影子都没了, 谢云才醒悟过来小崽子龇牙咧嘴地生气了,于是把呆仔重新叫回来问怎么回事。 呆仔快哭了,恨不得给谢云磕头:“我发誓没借陆小爷钱, 谢小姐, 那会儿我们给湛哥办事, 和修理厂那伙人见面就脸红, 哪能借钱给他呀!” 谢云第一反应是,陆小阿弟那样的性格, 能跟你们脸红个屁啊, 今儿被我气成什么样了也就掀了个桌子而已,净胡扯。 然后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呆仔说的应该是真的,因为他那副恨不得上吊以证清白的样子实在不像撒谎。 ……她冤枉陆鸾了。 若他今日是真只是因为担心她进了局子没人捞才把一笔从来不动用的钱拿出来,结果最后却被她一通诽谤, 那她应该是真的伤了人家的心。 谢云从来没有试过去伤一个人的少年心,成为人家的青春期阴影。 ――啊, 她死后, 要下地狱了。 谢小姐唇角抖了抖,一时间也有点慌神,她抬脚踢了跪在面前的呆仔一脚,恼怒:“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呆仔被她不重的一脚踹得却夸张地坐地上:“我怎么知道啊?刚才那气氛多恐怖, 我敢说一个字吗?” 谢云瞪了他一眼,拿出手机给陆鸾打电话……不是发微信,是打电话,人就是这么原始的生物, 在最着急的时候谁也不会去想要用慢腾腾差点意思的微信,都会选择直接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 被挂断。 再打,忙音,估计是被拉黑了。 谢云气的骂了声脏话,没办法了才用微信给他弹语音,弹了几次她微信也被删了。 就好像她一切的举动都是在提醒陆鸾“我有你的这个联系方式请你尽快将我拉黑”,她有点儿着急,着急到如果陆鸾有小红书账号,可能她都想上小红书去给他留言。 收了手机,谢云去了修车厂,王井龙在,说陆小爷没来过。 李子巷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 小崽子要上天了。 谢云没办法回了家,路上抽空给路遥打了个电话,将来龙去脉同她讲了一遍,然后问她知不知道陆鸾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能够拿出一笔钱来替她支付赎金。 “你这什么语气啊,是不是把人得罪了?”路遥说,“我就说你那张正义的嘴,迟早得惹事,你肯定不止温和疑问他哪来的钱,还搞了什么把好心当做驴肝肺的操作,对不对?” 对个屁。 谢云被戳了痛脚:“一个满荣连街打工的孤儿高中生,突然拿出一大笔钱,是人都要起疑吧!你自己也说过最快的来钱方式都写在《刑法》里!” “你还知道人家是孤儿,”电话那边路遥觉得她这小姐妹完全是关心则乱,“谁天生父母双亡啊,读书看报吗?想想谢三叔怎么进的局子,还不就因为危险作业害死人完了还赔偿不到位?甭管是车祸还是一般意外身亡的不都得赔一大笔钱么?” 谢云原本正往家走,闻言猛地停下来。 她真没想到这茬…… 若这钱来源真的是路遥嘴巴里说的那样,那她觉得自己大约是凉透了,她若是陆鸾,可能会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她。 电话那边路遥还在各种假设。 “更何况他跟陆三少也挺熟悉的,三少那多少钱的Aventador啊都舍得放他店里贴膜,你想想那关系得多铁?这么一想如果他说自己出了什么事需要钱,要管他借几十万,陆三少未必不答应……” 路遥头头是道的声音里,谢云真觉得万箭穿心了。 冷静下来,正如好友所言,她大概能想到一万条“陆鸾有一大笔钱”的具体原因……但不知道怎么的,刚才她就像鬼迷心窍,一口就咬定了他钱来源不正当! 谢云自虐似的,把刚才给陆鸾说过的话大致重复给了路遥听,那边听着听着就没声音了,前者越发的不安:“原话差不多是这样,是不是很难听啊?” “他只掀了桌子真的很含蓄了,”路遥感慨,“他居然没有揍你?” “路遥!” ”现在知道着急了。”路遥最后好歹说了句人话,“着急就好好去道个歉,我看他年纪不大但是对你倒是真的挺关心的,你要不喜欢人家也不能瞎糟蹋人对吧……” 道歉的事儿倒是不用路遥说,谢云也会去。 她现在就是道歉都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同他讲。 挂了电话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孤零零躺在床上,谢云突然感觉到一阵空虚与伤情,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开始过本命年走起了背字运…… 否则怎么所有身边的人,都在以不同方式离她而去呢? 第二天。 为表坚决与命运抗争的诚意,谢国平走后的几个月里,谢云第一次起了个大早。 去陆鸾学校蹲点,却扑了个空,等到上课铃响也没瞧着他人。 谢云望着关起来的学校大门,然后转身去学校对面超市买了包烟。 * 教室内。 其实陆鸾来学校了。 早自习前刚坐下,王井龙就凑了过来,问:“昨晚上姐姐来修车厂找你,你没在,她给你打电话了吗?” 陆鸾正低头往外掏书,闻言一顿,一沓写完的卷子扔桌子上,他也不抬地说:“没。” 王井龙扫了眼那沓卷子,立刻瑞思拜了,十分感慨地伸手翻那些卷子――昨天才新发下来的练习题集合,陆鸾一晚上写了他妈七八张,疯了吧,没睡觉? 正感慨呢,就听见头顶上的人说:“我把她拉黑了。” “?” 王井龙翻卷子的手一顿,看着有点懵逼,“啊”了声抬起头望向陆小爷――只看见他冷艳高贵的下颚弧线,尖细的下巴微尖,面色苍白,眼底有一点点熬夜出来的淤青…… 怎么说呢? 不像个活人。 其实王井龙也不说多喜欢谢云以及她钱,他这么支持陆鸾和谢小姐在一起,主要就是因为他觉得自打陆鸾认识谢小姐之后,偶尔也稍微不那么像冰雕似的不接地气,也能像个十几岁朝气蓬勃的愣头青…… 会生气。 会别扭。 会傲娇。 会骄傲。 比如昨天吧,他撒了个叫人啼笑皆非的谎光明正大地翘了晚自习就跑路了,走的时候,像火烧了他的屁股。 虽然好笑,但王井龙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连软妹都偷偷跟他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陆小爷好像没那么吓人了。 然而此时此刻,王井龙看着面无表情告诉自己他删了谢小姐联系方式的陆鸾,就总觉得,以前那个陆鸾又回来了―― 那个冷酷无情却不会无理取闹、可能对什么都不太有所谓的陆小爷。 “……那个。” 除了莫名其妙之外,王井龙就有点不是滋味。 “那个,你两吵架了?”他干巴巴地“啊”了声,也是不觉得自己能当什么和事老,就特别弱鸡地问,“我还想说今天上学的时候看着她车停学校门口路边,我还以为她昨晚找着你,两人又一起过夜了……” “没过夜,”陆鸾“嗯”了声,“没看见,不清楚。” 这三字经蹦的人头皮发麻,王井龙“哦”地点点头:“是吗,是哦,好吧。” 根本不敢问他是真没看见还是看见又故意绕开,绕到学校后门进的学校。 两人就这是事儿随便讨论了下,就上课了,班主任巡堂早读的时候路过了他们这桌,也好奇地翻了翻陆鸾的卷子,看了几眼之后,彻底原谅了陆鸾昨天的霸王假行为。 ――如果每个学生请完晚自习的霸王假后都有一晚上写七张物理试卷的觉悟,他可能会建议学校干脆取消晚自习。 拎着陆鸾的卷子班主任上讲台大肆宣扬加表扬了一番陆鸾,看着还想把他叫起来发表一下“高考倒计时下的讲话”。 然而当他点名到陆鸾的时候,本人却没有多大反应。 王井龙伸脑袋过去一看,陆小爷一只手撑着脑袋,脸侧向窗户的方向,眯着眼睡了。 窗外撒入的阳光下,年轻人那张过于精致英俊的脸上很祥和,长长的睫毛垂下,投下的阴影与他眼下的淤青重合。 他很安静。 只有那睫毛伴随着均匀的呼吸轻微颤抖,半张脸沐浴在阳光下,他的身上却没有任何与“温暖”二字沾边的东西。 清高劲儿直逼你妈古墓派的小龙女。 “……” 王井龙叹了口气。 之后。 下了第一节课,被早操的集合声吵醒的陆鸾睁开眼,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抽屉里摸手机,结果手机摸出来了,他还没来得及摁亮看一眼,整个人突然定格住。 定格大概三秒左右。 然后他就在一眼未看的情况下,把手机塞回了抽屉里,站起来往教室外走。 盯着他的背影…… 王井龙叹了今日第二声气。 * 做完早操,上午第二节和第三节语文课连堂,老师扔了个作文题目给他们,作为题目很扎心:人是否真的贵在有自知之明。 王井龙瞪着作文纸沉默了三分钟,转头望向陆鸾,好得很,意料之中的也是一个字未动。 ……什么叫自知之明呢? 这儿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就是生活在李子巷的人,呼吸着恶臭的空气的人,终日不见阳光的人,衣服都不能晒在外面,晴天都要打伞因为头上坏掉的水管会滴落粪水的人。 他们这样的人。 试图去接近一位从小到大衣食无忧的小公主。 走路带出来的风都是香喷喷的小公主。 小公主也许会因为新鲜而多看你一眼。 为此你欣喜若狂,付出了全部的热情与热爱。 但是那一眼之后呢? 还以为她会放弃十八层的软床跟你睡桥洞下的烂木板? ……这就叫毫无自知之明。 连号称“世界上最纯真快乐的乐园”的迪士尼动画片都只敢把这个套路套两条狗身上(*迪士尼动画《小姐与流浪汉》)。 您他妈真是比米老鼠还勇敢。 “阿鸾,”王井龙叫他,难得语重心长,甚至换了个称呼,“你和谢小姐为什么吵架?” “昨日她进局子,”陆鸾随手在标题处写下“自知之明”四字,“我拿保证金想去赎她,结果她出来问我是不是借高利贷。” 你看,一句话讲完,多简单的事。 陆鸾说完就闭上了嘴,一副深受其烦这辈子再也不想开口说话的自闭样子。 王井龙看着陆鸾,想了想说:“我说这话不怕你揍我,其实谢小姐也没有那么值得稀罕,可能她漂亮,成熟,富有,身边的一切都是咱们学校的女生没有的,给了你不一样的感官,你一时被吸引,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觉得她特别好。” “但是从这件事,我觉得你应该感觉到了,谢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做是一个次元的人……想想昨天如果是陆三少拿了三百万在局子前等着,她会说什么?” “她会说谢谢。”他斩钉截铁,“我真的不知道你怎么就认她了,我甚至不知道你对她什么时候看对眼的,但是既然那女人没把你当同类物种,你做什么都是在浪费时间――你会和你养的宠物谈恋爱吗?” “日本有个人和他的硅胶充气娃娃结婚了。” “………………………………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杀人在逃的人没抓回来枪毙,所以杀人就合法?您非得抬这种变态的杠是吗?” 陆鸾沉默几秒,放下笔。 重新转头望着身边的人,面无表情地说:“阿龙,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王井龙“哦”了声:“我用屁、眼子都瞧出来了。” “你要是不能跟我说点好听的安慰我,那就干脆不要说话,我坐在你旁边一上午,就等到你说出这么一大串放屁似的话?她长得好看,她年轻有钱,她没心没肺,她没把我当回事,她就是逗着我玩,我不知道?我没长眼睛?” 陆鸾上次跟王井龙一连串这么长的句子仿佛还是上辈子的事。 王井龙被这一串逼得有点懵逼,无辜地望着陆鸾,讲谢云的坏话也不行,那要他怎么样嘛? 说点什么呢? “……陆小爷,你怎么会喜欢上那个女人啊?” 王井龙善于提问以及哪壶不开提哪壶。 反正这波提问完之后,他第一次在陆鸾脸上看见了名叫“迷茫绝望”的表情,他都要吓死了。 当一个从来不接地气的人,“拥有人类的情绪”和“拥有人类的爱情”这两件事伴生出现时,效果绝对山崩地裂…… 好他妈恐怖啊。 “要不你还是告诉她你爸是陆坤,你是陆氏正儿八经的嫡子,站在江市几个码头往外一看能看得见的船都他妈是你家的,你有钱,有到惊天动地,江市TOP2,除了姓李就姓陆了。” “然后呢?你觉得谢云会因为我有几个钱就能喜欢我了?她差钱?” “……那怎么办?” “忍几天没有她,反正以前她也不是天天都会搭理我,也不算难。” “然后呢?” “然后就彻底习惯了。” “……” 听听这什么话啊,卑微到地心熔岩里。 陆小爷真的栽在了那个女人手里。 起不来了。 没得救了。 完犊子了。 * 王井龙正为陆鸾的陷入纯情而陷入绝望。 第三节课下课,正做眼保健操,王井龙正歪着脑袋问陆鸾“要不要我给您服务个眼保健操明亮明亮这双被爱懵逼的双眼”…… 这时候,班主任突然到了班上,站在门口喊了声“陆鸾”。 陆鸾趴在桌子上没动。 装死。 “你姐突然杀过来学校找你,这会儿在我办公室等着呢,”班主任说,“吓我一跳,你哪来的姐?” 章节目录 凭什么 陆鸾哪来的姐?陆鸾没有姐。 但是班主任的话起了作用, 原本如死狗一般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年轻人动了,抬起头看了班主任一眼,冷冷地说:“是不是随便来个人说是我妈要和我滴血认亲, 你也要把我叫去办公室放个血?” 班主任:………………怎么和老师说话的!无法无天! 班主任:“哎呀, 我看那位小姐很年轻也很漂亮, 穿着打扮都很得体, 说话了很诚恳,应该不是坏人……” 陆鸾:“不去。” 这次空气中就有了点傲娇的味道了。 班主任:“不去吗?你都没见过面就知道不认识?陆鸾我记得你孤家寡人很久了对亲情真的一点渴望都没有吗!” 陆鸾:“没有。” 他不耐烦地蹙眉, 正想要把脑袋重新放回面上, 这时候又听见班主任不死心地碎碎念“怎么这么冷酷呢这孩子,我看着人家真不像骗子”…… 陆鸾:“不见。” 班主任:“行吧,可怜人,也不知是否从别的城市来的看着风尘仆仆一夜没睡好,身上还有烟味呢眼眶也红……” 陆鸾皱了下眉。 开始怀疑班主任是否收了别人的好处费, 否则今日话怎么能这么多,为了让他不要再唠叨, 椅子往后一挪, 他站了起来。 班主任愣住:“又去啦?” 陆鸾:“嗯。” 王井龙坐在位置上抬头看着陆鸾跟着班主任出去的影子,心中感慨万千,话说的再狠有什么用,什么放着不管几天就习惯了, 其实最多就坚持几分钟。 人找来了,就瞬间活了。听见人家好像是有些红了眼眶,就瞬间站起来了。 ……这不是完全被吃的死死的么,完啦完啦。 一边在心中腹诽, 王井龙还是站起来跟在陆小爷身后跟了出去,不为别的什么, 就是他觉得他得跟着,免得陆小爷被谢云折腾死,成了第一个五中为了失恋在学校跳楼的学生。 “人在我办公室啊,有话好好说!王井龙,你又去干什么!是你姐姐吗!” 班主任是物理老师,第四节课还有课,通知了陆鸾一声人在他办公室自己就到隔壁班准备上课去了,回过头只来得及看见双手插兜屁颠颠跟陆小爷屁股后头的的王井龙。 被点了名的人回过头:“我得护驾!” ”你护什么驾,”班主任老师乐了,“还能有人能动得了陆小爷?” 你看,连班主任老师都知道陆鸾的外号,也知道他是个什么狠心冷肝的主儿。 唯独谢云不知道。 偏偏谢云不知道。 这个女人可能真的没有心,陆小爷怎么就喜欢上她了呢? * 陆小爷推开班主任办公室的门时,里面就坐着什么都不知道、被定义为没有心的谢小姐一个人。 面前放着个倒了水的纸杯,她手边放了一沓卷子,就陆鸾昨天写的那个,别的同学勉强写了一张交差,就他连续七张一小沓。 她正翻看那些卷子。 办公室的窗边,阳光半笼罩在女人的身上形成一小团光晕,她身上穿着一身白色的针织毛衣和长连衣裙,整个人看上去快和阳光融为一体,暖洋洋的…… 当他靠近,就能闻到她身上仿佛早就侵入骨髓的香水味,像阳光下肆意伸张的荆棘条,这种浑身带刺的玩意儿,偏偏又开了一朵火红耀眼的玫瑰。 阳光下她面色白得近乎于透明,不是陆鸾这种过分的病态白,就是气色不太好,眼底有淡淡的淤青而已。 她垂着眼,很认真地翻看那些试卷里的其中一张,陆鸾随便扫了眼就知道那肯定是他的卷子。 “……” 从来没想过谢云出现在学校里,那副完全被班主任当做家长连作业这么隐私的东西(?)都给看的样子正好戳中了陆鸾的心眼,他就烦这样―― 所有人都把谢云当做他的长辈,包括她自己。 凭什么啊,有病吧? 他皱着的眉就没松开过,抬脚走过去,伸手压住她正想翻下一张的卷子。 纸张翻动的声音停止,气氛也一下子僵住。 “你来干什么?” 手边的卷子被压住,冰冷生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在这一秒凝固了起来。 谢云海还坐在老师的办公椅上,抬起头就看见一天未见的年轻人站在她的面前,身上还穿着校服呢,头发发鬓毛刺刺的,看着很精神的样子。 和昨天他掀翻桌子时候的狠厉很不一样,但是眼底的冰冷又有点一样。 为了逃避他的目光才垂下眼,谢云不经意地扫了眼他压在试卷上的手,手指干净修长,中指一侧有一点点刚放了笔后压出来的印子―― 这样的男生在学校应该很受女生欢迎,他要在她们中间随便挑一个就是甜甜纯真校园恋爱小说开端,这样的人……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怎么会看上她呢? 谢云想不通,心里也有点难过,具体难过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可能就是恨自己没晚生几年,读高中的时候如果有这么一号人,她铁定舍不得高中毕业就出国。 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她早到了五年。 他迟到了五年。 “你来了啊。” 她的声音有点点沙哑。 垂着眼,所以没看见立在她面前的年轻人听见她声音后皱得更紧的眉心。 抬起手拉了下身上和校服颜色完全格格不入的乳白色针织毛衣,谢云有些后悔早上出门的时候没好好选衣服。 她站起来,开始正式说话之前,舔了下下唇……居然有些紧张。 然而这次没等她吞吐着来得及说话,陆鸾像是失去了平日里带着她的耐心。问她:“抽烟了?” 谢云愣了下,抬起手闻了闻衣袖,香水味之外确实闻到了一点点淡淡的烟草味……她放下手,解释:“就几根。” 看看现在谁更像被训的小学生? 眼前的人比她高了快一个头呢,她最多就到他肩膀。 陆鸾强忍下了教训她的冲动,他知道自己不能,没资格,且说了她也不会听,反正他说一句,她总是能有一万句反驳的话在等着他。 望着面前低着头盯着他衣角的女人,他胸口压了一股气,没见到人的时候烦,见到人了就变成了另一种踏实的烦……目光扫过她的毛衣外套口袋,扫到了一个烟盒。 他直接伸手把它拿出来,扔进垃圾桶。 这动作有点挑衅的意思。 ――陆鸾打定了注意,她要是敢说一个“不”字,他扭头就走。 几秒安静。 她目光从垃圾桶上收回来,微微扬起下巴望着他。 生怕她真的说出什么自己不想听的话,陆鸾抢先一步发言:“你来我学校做什么?” “看看你,”谢云说。“昨天我去你家敲门,你不在家。” “我在家。”陆鸾平静地望着她说,“只是不想给你开门。” “我在外面敲了一小时的门。” “那一小时我写了一张半物理试卷。” 其实是一个小时二十分钟。 他睁着眼随便乱放屁,没说其实在她砸门的时候,他就隔着一道门,跟着罚站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那些试卷全部是她走了以后才写的,写到今早六点半,他洗了把脸直接来上学。 一夜没睡,他也并不太困,就连他自己都对自己感觉到了绝望,谢云是给他吃了什么耗子药,他才能这样? 面对他充满挑衅的和不客气的回答,谢云语气充满了平和:“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去你家敲门?” “还能为什么,从呆仔,从路遥,或者随便从哪个修理厂的马仔嘴巴里掏出信息发现我不可能去借什么几把高利贷,”他慢吞吞地说,脏话在他嘴里都不像脏话了,“后悔了,想来道歉,就像你现在一样。” 他说着,唇边还要挑起露出个嘲讽的笑。 露出一点点白森的牙尖。 这要换了别人可能已经吓死了,好在谢云从来不怕他,而且她来道歉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接收他的冷嘲热讽…… 甚至揍她都行。 只要别揍脸。 眼下这三言两语才不算什么呢。 但是气氛也不能老这么僵着。 “我没想道歉。”谢云却语出惊人地说,“我是不该昨天没有问清楚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怀疑你,还把呆仔也叫上来一副质问你的语气。但你得想想我当时的想法,谢国昌和许湛多可恶,为了钱六亲不认,你要是和他们扯上关系……” “能怎么样?” “什么?” “能比和你扯上关系更惨么?” 世界二大奇迹―― 陆小爷低头。 谢小姐道歉。 可惜了,今日并不是一个会有任何奇迹发生的好日子。 “嗯?说话,能比和你扯上关系惨么?跟你表白没有反应,做了好事也没有奖励……我他妈晚自习没上跑去醉仙楼扑个空,跑着去的警察局,就看见你和许湛在那亲密讲话,我没说什么你也不知道见好就收,还要被你甩脸子?” 站在面前的年轻人薄唇轻掀,唇角挂着讥诮,然而大概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语气里充满了一点点几乎不易察觉的委屈……他发出灵魂的质问,问得眼前的年轻女人目光重新落回他校服的一角。 “我没脾气?不能生气?” “不是。” “那是什么?就是不喜欢我,耍着好玩,反正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也不是。” 谢云头皮都快炸开了,她只是来跟他缓和关系的,没想着要被他逼到悬崖边上。 她低着头,有点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 抬起头就会发现,眼前的人也没有他语气里听上去那么生气……怎么说呢,谢云的回答完完全全就是他意料之中的,听到她说出来,还有一种“果然他就是了解她的啊”的那种感慨。 她会道个屁歉。 他在站起来,走出教室门的时候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谢小姐,我从来没想着从你这得过什么好处,”陆鸾平静地说,“对你好和有耐心是因为我喜欢你。” 谢云这回抬头了,满脸茫然和迟钝……没有脸红心跳和任何的娇羞,陆鸾这辈子第一次正经八本的表白换来的就是这个了。 看得他心头火在烧,脑袋发热,浑身的血液都叫嚣着哗哗地冲向脚下,胃也掉到了膝盖上。 所以话锋一转。 “但是现在不喜欢了,”他恶意满满地盯着她的眼睛说,“你走吧,多大点屁事,过两天街上看见都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 “现在我不喜欢你,所以不愿被你这么耍着玩了,你再去找个人慢慢玩。”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 * 谢云站在原地没动,看着身穿校服的年轻人挺拔的背影都到了办公室的门口。 她脑子里是空白的,只是在一片放空里,她突然想到那天在墓园,他脱下校服换上黑色西装,沉默地打着黑伞立在她身边,全程没有说一个字―― 但是他和黑伞都很稳地,护着她一路从办事大厅上山,到墓地,直到下葬。 那时候的他看上去大概并不像一个高中生了,那微肃穆的侧颜与宽阔的肩,当时大概是为她独自劈开了一片天地,不大,但是是绝对领域。 一切仿佛有了第三视角,她成了在一旁旁观的人,望着他的背影突然醒悟过来,她大概是在真正地失去着什么…… 并不抽象。 形象生动到,心脏都鼓动了起来,嗡嗡作响的脑子突然有了一个明确的指令,驱动她的身体先大脑一步动起来。 所以在谢云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拉住了陆鸾的手。 已经走出办公室门的年轻人脚下停顿,回头平静地望着她―― 她正呈现出追赶奔跑急刹后的模样,一只手扶着办公室的门框,另外一只手只来得及捏住他左手的掌心。 那朦上一层淡淡烟草味的玫瑰香又将他笼罩起来了,起初的一瞬间那么浓烈,仿佛荆棘条蔓延攀爬缠绕住了他周身。 在来得及感觉到痛之前,忽然又全部消失…… 叫人犹如在梦中一脚踏空,醒来后却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快意。 陆鸾回头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要不你还是从我这拿点什么好处吧?”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并不是学校的女生同他讲话时惧怕里带着一丝丝的软糯,只是商量的语气。 除了她有轻轻摇晃了下他的手,动作幅度很小,隐秘而含蓄……若不是他全身心地都集中在自己的掌心与她柔软的手接触的那片皮肤,恐怕都察觉不到。 良久没有得到回答,谢云有点紧张,她认为这辈子大概都没这么卑鄙过…… 就为了留下一个人。 可是在她面前的人没那么好糊弄。 陆鸾将自己的掌心从她柔软的指尖抽回来。 “不要。” 上课铃响了。 他走了。 他们还是没有和好。 章节目录 找茬 谢云这辈子从未低声下次地求别人, 这是第一次,就被小崽子毫不留情地甩了脸子。 她反应过来自己狼狈的时候,小崽子已经走得毛都不剩了, 他的朋友却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也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 谢云很想杀人灭口。 “你把陆小爷甩了吗?” 王井龙很天真地问。 谢云心想:你在放什么屁, 长眼睛都看着是他把自己的手从我这里抽走了啊, 明明是我被甩了,呵呵。 转念又觉得这里用“甩”其实不太对。 谢云看了他一眼, 没说话, 其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到底是年纪大一些,她穿着高跟鞋往那一站只要不低三下四其实也很有气场,要么怎么能平白无故镇着陆鸾呢……当然谢云并不知道自己这所谓“气场”,她就看见王井龙猛地闭上嘴。 谢云动了动唇。 他直接往后退了两步。 “我只是想告诉你谢国昌现在正在被接受调查,如果警方需要你和软妹协助调查可能会上门拜访, 我已经同阿sir说你们都是学生,他们有答应不要穿制服只带相关文件出现在你们面前, 你们到时候不要被吓着, 他们问什么你们如实回答就好。” 谢云把该讲话的话讲完,看王井龙满脸呆滞,微微蹙眉。 “听懂了吗?” 王井龙点点头。 “听懂就行。” 谢云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转身往楼梯口方向走了两步, 然后踏上了台阶,上了几个台阶没听见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她回过头,便看见王井龙还在原地发呆。 身高接近一米八几的小孩, 杵在光亮的大理石大厅中央,眼巴巴望着她, 看着呆呼呼的。 “不上课了?”谢云问,“我刚才听见上课铃响了。” “什么时候?” 陆鸾把我的手掰开的时候。 谢云面无表情地说:“快有五分钟了,你真的不用上课了?” 上。 怎么不上。 王井龙看了眼远方在他正对面,谢云背面的学校大门,也没纠正谢云她走错了方向,就夹着尾巴一溜小跑从姐姐身边跑过了……平时在学校耀武扬威的龙哥,乖成了李子巷的小龙龙。 谢云跟着王井龙回到他们教室,因为上课了,她还刻意放清了脚步声,但是还是有几个人回头看窗外。 她也没搭理那些年轻的好奇目光,透过窗户往里望了望,陆鸾就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也没好好坐着,肩膀顶着墙,手里一支笔在指尖转出花样来。 他侧脸也很好看。只是有点冷。 老师在讲台上面讲题目,好像是让他们自由讨论,坐在他前桌的一个小姑娘拿着张试卷回头在问他什么…… 只见那小姑娘说了几句,陆鸾也没反应。 刚开始谢云都以为陆鸾不会理她了,后来等她说完,过后几秒,在年轻人指尖转的笔忽然就不动了,他把笔扔桌面摊开的参考书上压住,抬眼,伸手拿过了那个小姑娘手里的试卷。 后者愣了下,然后双眼里迸发出惊喜和活力,怎么说呢,就是该这么形容:喜欢一个人时,看他的双眼都在发光。 谢云站在外面看陆小阿弟给那个小姑娘讲题,态度还算温和,至少没有冷着脸说“不要”…… 她站在外面看了大概十几分钟,也不知道自己干嘛来了,大概就是彻底不联系之前稍微也了解一下对方的生活吧,然后她转身走了。 走的时候她很没素质地再也没有压住自己的脚步声,高跟鞋踩在走廊瓷砖地上听上去清脆又坚决。 * 谢云一走,陆鸾的题也讲完了。 把试卷塞回给前面桌那个分了文理科班至今他连名字都没怎么记住的女生,陆鸾低下头看自己的参考书,又恢复了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 前面的那个女生拿出手机跟好友兴奋地八卦“陆小爷给我讲题了啊啊啊”被侧后方视力很好的王井龙看得清清楚楚,他觉得明天陆小爷又要有新的校园绯闻了…… 可他打赌,他可能连这女生名字都没记住。 “谢小姐走了,”王井龙歪了歪身子,凑近陆鸾,说明显后者也知道的废话,“也不知道她来我们班上干嘛。” 那语气三八兮兮的。 “刚才是谁说的‘人贵在有自知之明’?”陆鸾问。 “嘻嘻,其实我看见你甩了她的手,刚才我还问她了,是不是她甩的你,她脸色不太好看……要我说,其实这自知之明也不知道该说谁,我刚才也是提醒了自己,你爸是陆坤呢,谢国平差的远了。” 陆家是江市真正的豪门,陆鸾那几个小妈生的哥哥被教育得服帖,每个都很老实地负责自己要负责那块,没人想着谋朝篡位,甚至平日里……还挺照顾自己这个小弟弟。 谢国平说难听点也不过是创业发家的暴发户,家里还有一地鸡毛。 此时,王井龙有种大仇得报的快乐,为了他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 又有一种隐约的愧疚,因为他觉得谢云其实是个好人,很正义,很平易近人,除了在对陆鸾有点不清不楚的闻着渣之外…… 谢云应该是个好人。 只是不合适陆鸾而已。 “不管她来干嘛,爱走不走。” 陆小爷语气很拽。 王井龙转头看了他一眼,确实面无表情,很冷酷的样子。 以至于他一点也不想揭穿,他们同桌三年,混合版又分了文理重点班,这么久了,他屈指可数几次看见陆鸾给别的女生讲题…… 说不是因为窗户外面站了个人,杀了他他也不会信。 “你们就可劲儿折腾吧,”王井龙说,“互相折磨到白头,也算是本事。” 现在已经结束了,哪来的什么白头。 陆鸾喊他闭上嘴。 * 心情不太好,陆鸾晚上就带着人去东桐街了,收债。 本来准备前天去的,结果被谢云进局子的事耽误了,晚上饭没吃好又被谢云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扯什么高利贷气得不清,走路都没力气,还要个屁债。 今晚生活回归正轨。 东桐街是挨着荣连街的另外一条街,醉仙楼出门往北。到了晚上就是江市最有名的夜店一条街,只是这几年因为缺乏“管教”,这条街有点“乱”,各种非法经营活动频繁,是警局阿sir们隔三差五“照顾”的地方。 陆鸾今晚来的是一家叫“火舞”的酒吧,进门的时候守门泊车的小马仔看见他愣了下,过了很久才喊了句“鸾哥”。 其实马仔看着比他年纪还大几岁,只是东桐街和荣连街不一样,这里的人和陆鸾不熟,他们喊他也不是带着一点点亲昵的“陆小爷”,相比之下敬畏和防备更多一些。 陆鸾没理他。 “你们湛哥到了?”站在陆鸾身边的王井龙充当好马仔的角色,问,“找他有点帐要算清。” 那个小马仔立刻露出紧绷的情绪。 陆瞥了他一眼,笑了。 身后带来的人也七七八八地笑了起来,王井龙笑得更大声些,伸手拍了拍那个小马仔的肩,吊儿郎当地说:“是真的收个债而已,前段时间他们砸了我们这边的场子,说好了要给老板娘赔付……这年头和兄弟说话可以当放屁,和女人的承诺就要遵守,你说对不对?” 他这话惹得身后的人又一阵笑。 那马仔知道自己一惊一乍可能已经给许湛丢了人,现在他们气势上输了一节,脸色不好看了起来:这里是东桐街,这些荣连街的人凭什么骑在他们的脖子上撒尿?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这时候从楼上下来个人,看了陆鸾他们一眼,叫他们上楼。 陆鸾他们就上去了。 到了三楼VIP包厢,站在门口,陆鸾就说了句:“怎么电梯都没有。” 一个三层楼的破夜店要个鸡毛电梯,来蹦迪的人还能是瘸子不成? 那个引路的小弟被抱怨得脸扭曲了下,抬手开了门,里面许湛坐在包厢里,还有七八个他手下的马仔,每人搂着一个妞……许湛怀里的是他的新女朋友,这种天气穿很短的热裤,短款的长袖卫衣,抬手给许湛喂酒时,能看见衣摆下面露出的胸部弧度。 陆鸾蹙眉,挪开了视线。 许湛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笑,指指某个空位:“坐,喝一杯。” 他这话把陆鸾当自己的马仔指挥,想来是还在惦记上次他突然出现,强势地让谢云还外套又把她拉走…… 恰好陆鸾今晚也没那么好脾气。 他看着许湛,这人仗着自己是谢云真正的弟弟,所以肆无忌惮,女朋友不断还敢厚着脸皮出现在她面前喊她“姐”,大概是因为知道她怎么也会给自己的弟弟一点面子…… 不像他。野生的,动不动就要被那个女人甩脸子。 这点,很让陆小爷嫉妒。 “不了,喝不惯东桐街的加料酒。”陆鸾声音很冷,“办了事就走。” 加料酒。 这话开口就嘲讽东桐街没人管,夜店乱,酒水饮料里面什么都有人加……这让现在暂时接管东桐街“治安”的许湛脸色一下子不好看起来。 他不知道陆鸾和谢云那天之后也闹了不开心,还以为这人来他面前耀武扬威地炫耀,还故意提什么加料的酒,嘲讽更早前他手下的人去夜色酒吧拿这个理由闹事的陈年旧事。 许湛笑了,笑容却很冰冷。 “去请你们陆小爷坐下。” 他瞥了眼身边的两个小马仔,冲陆鸾那边扬了扬下巴。 坐在外面的马仔首当其冲成了炮灰,犹豫了下站起来,走在前面那个来到陆鸾面前喊了声“鸾哥”,陆鸾看都没看他一眼; 后面那个就是那天在夜色酒吧闹事的黄毛,比较横,本来就不顺眼陆鸾,新仇旧恨,他一边说“湛哥让你坐下你没听见啊”一边向着陆鸾伸手…… 这次陆鸾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 精致英俊的面容没有一丝动容,然后只听见“啪”地一声极其清脆还有点刺耳的巨响,声音甚至盖过了房间里KTV的背景音乐…… 黄毛的脸侧到一边,所有人才反应过来,他被陆鸾甩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算是给你点教训,”陆小爷淡道,“下次再想闹场,用你的像屁股一样的脑子想想那是谁的地盘。” 女人打架扇脸很正常。 男人扇脸那就带着非常浓重的侮辱味道了。 黄毛被他扇了一下半张脸肿起来,整个人都懵了,回头去看许湛,许湛盯着陆鸾笑了下,然后也毫无征兆地爆发了,手里的杯子砸到了他的身上。 杯中酒液洒出来,琥珀色的酒液弄脏了陆鸾身上穿着的白色卫衣。 矛盾一触即发! 新仇旧恨,互相嫉妒,争风吃醋,在谢小姐这晚泡浴缸喝红酒听钢琴乐敷面膜时,并不知道有两个她很熟悉的年轻男人,在昏暗的夜店里,一言不合便像是野狗一样扑在一起撕咬起来。 什么优雅成熟都不要了。 许湛鼻子上挨了陆鸾一拳,痛到生理泪水狂飙,反手就是一拳揍在后者的唇角! 血腥味立刻在口中弥漫开来,陆鸾啄了下面颊一侧,将牙齿磕碰面颊磕破出的血液混着唾液吐出来,脸上还是没有多少情绪,抬脚一脚将面前的男人踹飞出去! 许湛的新女朋友尖叫起来,一群人打成一团! “操!你们荣连街这几年日子太好过,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看东桐街什么人的地盘,跑来我们这撒野!你们那人带够了吗!” “一群不成事的小毛崽子,给你面子敬你几分还给老子开起染坊来,今晚作业写完了吗!” “毛哥,叫人!” “叫了叫了,今天老子不卸了陆鸾一边手,他别想走出火舞的大门!” “主动送上门送菜,牛逼啊,学我们砸场子是吧?以为你是湛哥,找了岔还能全身而退?” 混乱中,许湛那边的人在叫嚣。 陆鸾鸟都懒得鸟他们。 “话这么多。” 简单地评价一句后,他专心和面前的许湛互殴。 互相发泄着心中快要压抑爆炸的负面情绪,两人推搡着到了包厢角落,他随手操起个酒瓶在男人头上爆开,鼻息之间全部都是血腥气息! 许湛被他摁在地上,腰一用力翻身将身上的人顶开,强忍着被啤酒瓶爆头后眼前一黑的混乱感,但是给了年轻人肚子一拳。 然后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摁在墙上:“胆子不小,这么闹,以为能走?” 陆鸾这会儿脸上也挂了彩,他却扬起唇角冲许湛笑了笑:“就你会喊人?” * 十分钟后,陆鸾喊的人到了。 惊天动地的警笛声还有十几辆警车点燃了今晚东桐街的热情高、潮,阿sir们举着警棍,高喊着“有人举报这里非法交易药物,例行排查”冲进夜店。 火舞什么地方? 三不管。 老板没路遥那样有底线知道什么不能碰,许湛也没那么有空天天蹲在这守着,所以这一捉一个准,搜出来在夜店里混的人来不及藏、扔的违禁物,量大到又够上一次江市晨报头版头条。 这晚的拘留所热闹到塞不下人,古惑仔们喊“阿sir我冤枉”然后排着队尿检,火舞酒吧被停业整顿。 损失惨重。 隔了一天,外面不知道谁放了传言,都说湛哥在东桐街自己的地盘被荣连街的人摆了一道,说他是不是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罩不住下面的人。 这话甚至传到了谢云的耳朵里,她幸灾乐祸得午餐多吃一碗饭,顺便大笔一挥,冷酷地拒绝了火舞老板哭着求她这几个月停业房租减免的请求,还要反过来告他违反租借合同,非法经营。 对这件事,谢小姐第一反应是:什么,当然不是我干的啊,这大概只是因为人贱自有天收。 章节目录 总是输 最开始听到说许湛罩不住的事, 王井龙等人还觉得好笑,第二天拿着江市晨报嘲笑了许久――上面有一张许大佬出入警察局模糊的侧身照,听说他这次为了保那些兄弟们出来, 花了很大一笔钱。 他不得不这样做, 做他们这行, 愿意跟着大佬做事的多少总把“兄弟义气”二字挂在嘴边, 法治社会了,暗搓搓地还是信仰着古惑仔那一套…… 如果出了事, 大佬不管他们的话, 以后他们便也不会帮他尽心尽力地跑腿做事。 所以许湛必须要管。 这天的头版头条都是东桐街的夜店要统一关门做大整顿――其他街的夜店,比如夜色的老板娘,早上起来就去醉仙楼定了几头乳猪供神台,感谢这天降洪福。 现在路遥管陆鸾不叫“陆小爷”,叫“陆小财神爷”, 也不太计较自己那二十万的维修管理费用收不收得回来了,其实在江市这种大城市的夜店, 二十几万可能也就是四天不到的营业额……像夜色这种地方, 每个月营业额要有一百八十几万,营收才不是赤字。 东桐街一关,生意全来了荣连街,利润是成倍翻的, 路遥大言不惭这就当做许湛他们的赔罪礼。 “――虽然这赔罪大约他们会不太乐意,我夜色这几天可能会有点乱,还麻烦陆小爷多给我们盯着点看。” 电话里的女人吱吱歪歪,陆鸾把手机卡在自己的脑袋和书本之间皱着眉, 下巴压在桌面压出个红红的印子,有点可爱…… 引得班里女生频繁回头、经过最后那几排, 为的就是名正言顺看一眼卖萌而不自知的校园扛把子。 陆鸾垂着眼,只是在很不耐烦地听夜色老板娘给他安排工作。 “你只是想我在那,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便不会再来砸你的店。” 他随手在一道物理大题下面写上最后的数字,翻过来看了眼答案,两个答案差得就有点离谱……他“啧”了声,胡乱把写好的一大堆答案划掉,扔了笔有些烦躁地坐起来。 “大清早打电话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现在上午十点半,你还没睡吧?” 电话那边路遥干笑两声。 陆鸾忍着冷笑:“到底什么事?” 路遥:“有人托我转告你……” 陆鸾:“挂了。” 路遥:“我都没说完!!!” 陆鸾:“不想听。” 路遥:“你都不知道是谁怎么就不想听了!” “路遥,”陆小爷压低了嗓音,“当我傻子是吧?我是什么天皇巨星,联系方式保密?想要和我联系又联系不上的只能是被我拉黑的人,最近被我拉黑的就那一个。” 电话那边路遥刚关了店到家洗漱完躺床上,听电话里高中生咄咄逼人,忍不住无声“啧啧”咋舌:和小孩谈情说话真他妈费劲啊,谢云简直是没事找事儿,成熟男人他不香吗? ……至少不会动不动就拉黑人联系方式,连个死缓的机会都不给。 她正心声感慨,手中电话又传来他冰冷又不耐的声音:“她又怎么了?” 路遥沉默了下:“还是不说了,免得你听了又生气。” 电话那边顿了顿,平静地喊了一遍她的名字。 被喊名字的人本来就没准备卖关子,只是迫于压力不小心说了大实话,眼下听他用这种语气叫她,立刻头皮发麻,从床上爬起来说:“没说什么,就说等你闹够了让你把她从微信黑名单里放出来,那日她请你吃饭桌子都被你掀了,要找日子好好弥补你那一顿。” 陆鸾直接挂了电话。 路遥说的倒是没错,果然非常值得生气。 那个女人确实是病的不轻。 是一顿饭的事情吗? 脑子进水。 想了想越发气不过,陆小爷又给路遥发了条微信,就说让她转告谢云,让她最近都不要随便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不想看见她。 等了一会儿,路遥直接回给他了一个微信对话截图。 熟悉的头像熟悉的名字,对话框里,那个刚刚被他言语刻薄的女人很淡定地问:“最近”是哪个“最近”?总要画个日期范围,否则我很容易理解为下辈子。 陆鸾深呼吸一口气,额角真的在乱跳。 他要是死了,绝对是被这女人活生生气死的。 强忍着砸手机的冲动,咬着后槽牙回:告诉她,理解的没错,就是下辈子。 * 谢云这样没有耐心的人,显然是不会等陆鸾等到下辈子的。 所以当天晚上,陆小爷就在夜色看见了她。 那女人有二楼和三楼好好的VIP包厢不去,就坐在一楼大厅的卡座里,和几个江市有名的富家女,以前在东桐街那边玩,现在跑到夜色来……陆鸾没想到谢云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格居然还认识这些人,有些惊讶,于是多看了一眼。 很显然谢小姐回归江市社交圈后很吃得开,除了陆家这种祖传几代的世家外,这年头很少有人再讲别的白手起家的人是“暴发户”,她们相聊甚欢,聊包包,聊鞋子,聊巴黎时尚周,还聊男人。 这群女人仗着夜店吵闹,话题很聊得开。 不知道谁带头就讲到了初恋,大家的初恋都在初中,谢云初中的时候很老实在读书,收到男孩子的情书也一脸惊恐地撕掉假装无视发生。 上了高中以后,又得盯着许湛这个阿弟的烂桃花,完全无暇顾及自己。 大学么…… 谢云默了下,感觉再讲自己大学也是埋头苦读好像有点丢人,这时候一个坐在她身边的短发女人笑着说:“完了,阿云不会至今为止还未尝过男人的滋味?” 这人刚刚分享过她高一的时候和男朋友在厕所乱来差点被隔壁班的同学撞着的大胆故事,被众人唏嘘吹捧正得意。 抬起手将头发挽至耳后,谢云淡道:“那没有,我第一次尝男人的味道那可刺激的很。” “哦!刺激?怎么刺激!” “时间地点人物!” “气氛要烘托的很好,你要是输给阿蛮明日全江市都晓得谢小姐擅长危言耸听吹牛皮!” 女人们发出一阵兴奋的哄笑,推搡拥挤得十足八婆。 陆鸾原本靠在她们卡座后面抽烟,闻言微微蹙眉站直了些,有点不想听……正巧这时候王井龙走进来说,门口搜到几个想要带药进来卖的药贩子,他捏了烟,站直了身体,目光很淡地说,我出去看看。 王井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陆小爷此时心情很糟糕,那几个药贩子可能今日不走运误闯阎王殿。 等陆鸾走开了,王井龙歪头一看,顿时看见原来前者靠着的卡座后面坐着一堆吵吵闹闹的姐姐们,谢云就坐在中间。 此时,她好像正分享自己的恋爱经验。 “其实也没什么,”谢小姐笑眯眯地说,“对方比我小个几岁吧。” 姐弟恋这年头最流行,有资本的姐姐们都爱的不行,谁还没有一两个交往过得大学生男朋友呢? 女人们的哄笑声中,王井龙挑了挑眉,恨不得掏出个小本子当场记录下重点:原来这个谢小姐是个吃嫩牛的惯犯,回头记得告诉陆小爷,他这翻车属实不怨。 “那日他在酒吧惹了点事,唔,其实也不算是惹事吧,就是路过也受了一些牵连,当时对面那些人很凶,有点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的意思……” “我靠,这是什么开头啊?编故事?” “怎么会是编故事,那日到处都乱的很,我在厕所里找到被围追堵截的他时,他正瑟瑟发抖,正巧那些人找到了厕所,我便将他压在墙上吻了他。” 谢云说着,笑了笑,点燃女士的薄荷烟抿在唇边……黑暗的氛围中,星火点点,照亮了她一点点小巧挺翘的鼻尖。 “那些凶神恶煞的人同我有些交情,敲响门见我露了个脸以为我正忙着办事就没有再深究,转身走了。”她停顿了下,淡道,“没了。” 到了后面,她嗓音因为烟熏有些沙哑。 富家姐妹们见过各式各样的男人,有过各式各样的浪漫,然而这种带着黑道色彩背景、血腥与浪漫还有瑟瑟发抖小奶狗齐飞的故事…… 她们还真是第一次听。 短暂的沉默过后,在卡座外王井龙白眼都快翻上天的无声不满中,挤满了人的卡座里那叫个热闹非凡,将谢小姐捧为今日最佳。 王井龙转身,愤恨地去找满头绿毛、都是搞古惑仔还搞不过人家浪漫的陆小爷一起揍人去了。 卡座里的热闹还在继续。 方才说话那个短发姑娘用肩膀推了推谢云,眨眨眼望着她被烟草雾色模糊的侧颜:“那小奶狗是初吻吗?!” 谢云想了下:“是啊,他说是。” 没有什么比勇夺男人的各种第一次更有成就感的啦! 众人再次起哄,起哄声中,那女的又问:“那他知道那是你的初吻不?” 这一次谢云沉默得有些久,红唇轻启,淡淡的薄雾从贝齿间吐出,她张了张嘴正想回答呢,这时候酒吧有个工作人员从卡座前飘过,不知道谁说了声。 “外头抓着几个药贩,陆小爷在那啦,你们快过去看看报个警送走得了别搞出人命,让阿sir处理啦!” 谢云停顿了下,将唇边烟摘下,在烟灰缸里熄灭,然后站了起来。 “他知道个屁,”谢小姐淡淡道,“什么都不懂的高中生,真告诉他有人为了救他献出第一吻,他非闹着要负责怎么办?” 言罢。 未等各位小姐妹们从“我操谢小姐搞了高中生还是不是人啊”这么震撼的事实中清醒过来,她嘟囔了一声失陪,随手拎起包,踩着高跟鞋跟着那员工跑去的方向走去。 * 属实是谢小姐有些误会。 她知道那些卖药的和买药的都是丧心病狂的疯子,所以她以为所谓的“出人命”,是在说怕这些疯子一个恼羞成怒,伤及无辜,弄伤了只是来夜色混口饭吃、打个闲工的高中生小阿弟。 她不放心,想去亲自看看。 结果到的时候,就只看见几辆警车呜呜叫着停在外面,几个人被摁着脑袋塞上警车,陆鸾站在一旁和人说话。 外面下了雨,雨很大。 像是打翻了老天爷的洗脚盆,倾盆大雨在屋檐边挂成了雨幕,哗哗的雨声几乎掩盖住了所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出来的时候外套落在卡座了,这会儿被凉风一吹酒也醒了,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陆鸾,小阿弟那个方向应该早就发现她了,然而却一个余光都没有给她。 谢云也觉得自己有点傻了,他这气要生到什么时候啊? 我误会他是我不对,但出发点这他妈不也是为了他好? 突然就有了一点儿家长养儿子还养成仇人的惆怅味道,正巧一丝凉嗖嗖的风吹来,初冬了,又下了雨,外面跌倒了个位数的温度,她还穿着裙子和高跟鞋。 谢云犹豫了下,也不想回去卡座继续喝酒,反正那些千金们聊的男人她也不是很感兴趣,倒是她们对许湛很感兴趣,问东问西,正好她最近不愿意聊起他…… 如此一来,她索性放弃了落在卡座上的外套,抬手招来一个夜色门口蹲着的小阿弟,微微眯起眼问他,会不会开车。 眼前的女人一身黑裙,发丝微凌乱,唯独红唇在夜色招牌下夺目,口红有点儿花了,她身上的香水味混杂着酒味有些站不稳地立在那,说话时抬起手随手将风吹到脸上的发往后拨…… 看呆了门口几位男士。 “会、会开的。” 有幸被她叫到面前的那个大概是保安的人说。 谢云冲他笑了笑,掏出车钥匙放在他手心:“你去帮我把车开来,然后送我回去,我同你们老板很熟,一会儿跟她说声借你用用――” 其实她真的就是,借个司机用用而已。 然而眼下大雨滂沱,女人媚眼如丝愣是烘造出了几分暧昧气息,被她钦点的那人涨红了脸,正想应,忽然,一只手从旁边横出来,拿走了几乎快要从她指尖落在他掌心的车钥匙。 “哦?” 谢云发出迟钝的一声叹息,还没来得及回头,冰凉的手臂就被一只大手掐住往后拖了一把,她后背撞上个硬邦邦的胸膛…… 微微侧过脸,就看见立在她身后的人,弧线完美的下颔,以及那有些刻薄的薄唇。 ……这唇刚才为她赢来满堂喝彩,洗脱了“谢小姐是个纯情菜鸡、榆木脑袋”的嫌疑。 大恩人呐! 面对自己的大恩人,那还不得有个笑容吗? 于是谢云冲身后冰冷着张俊脸的年轻人勾唇笑了笑,顿了顿,这才用粘稠得快能拉丝的语调,慢吞吞地说:“阿鸾,下雨了。” 听见她这么叫,他垂眼望着她,目光中带着嘲讽,仿佛是等着看她脸皮有多厚。 谢云脸皮确实厚,面对他的时候,更是带着一种叫人恼火的自信,所以她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又说:“我冷。” 陆鸾垂眼在她裙摆下露出的一截小腿处看了眼,冷漠地心想,怎么没冻死你? 三分钟后。 看着身边脚踩高跟鞋,穿着到膝盖上面一点点的性感单裙,上半身却套着一件完全格格不入的白色厚棒球卫衣外套,正低着头心满意足扯扯袖子、又拉拉下摆的女人…… 陆鸾觉得自己大概又要输了。 拒绝同她讲话,他转身找来安保要了把黑伞塞进她手里。 正想让她叫个代驾,自己回家。 这时,谢云打开伞,正巧一阵风吹过来,伞被吹的鼓胀起来,于是陆鸾眼睁睁看着那女人真就给他被伞拖着踉跄着往雨幕里窜了几步。 陆鸾:“……” 看她站在雨里一脸懵逼地举着伞,一头柔软的黑长卷发挂上水珠,一副可怜落汤鸡的模样……陆小爷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长腿一迈踏入雨幕里,接过她手里的伞,稳稳立在两人头顶。 谢云立刻挪过来,肩靠着肩,跟他挤在一起,就很满足,还要趾高气昂地指挥他:“伞挪过来点,淋到我了。” 他面无表情地偏了下伞,然后半个宽阔的肩膀落在外面。 见他单薄的内里T恤瞬间浇湿,谢云收起了玩心:“开玩笑的,淋不到我。” 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柔软的指尖压在他执伞的手背上,往他那边推了推。 一把伞,将两人遮得挺好。 等弯着腰,一只手护着副驾驶的门框将女人塞进那辆熟悉的玛莎拉蒂副驾驶时,陆鸾意识到,他确确实实是…… 一步一脚印、脚踏实地地输了。 但是还好。 他总是输,所以好像已经有点习惯了。 章节目录 失眠的人 上了车, 陆鸾正低头调节座椅靠背,谢云就在旁边催促他快点开空调,身穿一件单衣的陆鸾无语地看了眼抢了他衣服的女人。 她和他对视了下, 大概是看到了他眼里的嫌弃, 于是伸出那有一点被雨水溅到的手, 摸了下他的手背, 说:“你看,真的很冷。” 确实冷。 柔软而冰冷的触感, 如同毒蛇嘶嘶地吐芯, 从他手背漫爬而过。 陆鸾眉心跳了跳,看着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故意的还是完全下意识地与每个人亲近,想到今晚她还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曾经那点不知道和谁的风流史…… 就觉得这女人实在很没节操。 虽然他不是很在意她过去是不是“丰富多彩”,毕竟都过去了关他屁事,但是这并不代表, 他很愿意有朝一日,也成为谢云故事里的某个路人甲, 配角A, 炮灰1…… 他还是有尊严的。 于是抬手,当着谢云的面就把手背在衣服上擦了下,有点用力的力度让让他苍白的手背都蹭红了,就好像他有多嫌弃似的。 谢云原本还真就是半故意的。 眼下看着他这个反应, 收起了一点点把人哄上车的得意和调侃,唇角边的天真无辜差点也没挂住,她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鸾没搭理她。 发动了汽车,中控屏上打开了空调, 关掉自己这边的空调,然后打开谢云那边副驾驶前的三中下三风向, 开到28°C,然后把风开到最大…… 谢云直接感觉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像他妈打开了吹风机,她被热气掀得有点懵逼,第一反应居然是:不愧是开修车厂的,业务这么娴熟,没开过的车都玩的那么溜,杀人于无形。 她黑着脸伸手把空调风调小,等车开到红绿灯,停稳,她又问了一遍:“陆鸾,你刚才擦手是什么意思?” 这连名带姓的叫,是有点生气。 陆鸾双手扶着方向盘,安静地看着车前雨水模糊视线,这次搭理她了:“不叫‘阿鸾’了吗?” 谢云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暴雨,思考把司机轰下去她停在马路中间等代驾这件事的可行性,忍了又忍,咬着后槽牙说:“也不知道是谁撒着娇,卖着萌,满地打滚非逼着我这么喊。” “我又没说你喊的不好听。” “陆鸾!” 她气得提高声音。 他抬起手掏了掏耳朵。 还是懒得理她,谁让她欠,活该。 * 绿灯亮了,车启动,这次很顺利一路开到了谢云家楼下,后者却并不肯就这么上楼,她坐在车里瞪着坐在驾驶座上的小崽子,很有一副“你出门前最好尿过尿了毕竟今天问题不解决咱俩谁也别想走”的架势在。 陆鸾感觉到了这个气氛,想了想,也是,自己也不能总跟这个女人怄气啊,闹得谁也睡不着,睡得着也睡不好,得不偿失。 于是他将车停到车库后,降下窗,转头问她:“有烟吗?” “没有。” ”卡座上不是抽的很开心?” “又不是我的,我通常不抽烟,还不是被你烦的,”她无所谓地说,“你高中生抽什么烟,戒了。” 到这节骨眼上了还他妈妄图管东管西,陆鸾陷入沉默,认真开始考虑自己到底能不能和她把话说清楚…… 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雷人的女人―― 我想当你老公,你却只想当我妈。 ……陆坤都他妈俩老婆了,你还想给他当个三姨太? 陆鸾觉得这话题不能让她继续发挥下去,于是及时打住,把话题搬回源头,他开口说话时,嗓音冰冷,就以前和人谈判的时候用过。 还有上次打电话给陆坤,告诉他他可能要动一下卡里的钱,把老头子吓得够呛,以为他犯事儿了。 “谢云,上次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嗓音已经过了变声期,磁性里带着一点点的沙哑,雨夜的衬托下,年轻人声音听上去比平日里性感许多。 “我说我喜欢你,你嫌我小,不肯接受,我向来不是一个喜欢纠缠别人的人,虽然你可能从小到大身边这种人不少,”他淡定地跟她解释,自己并不擅长当舔狗,“但我不是。” 谢云没吱声,低头摆弄空调玩呢,他就继续说:“你说不行,我就转身走了,以后日子还长,说不定我就能找到一个更喜欢的……” 谢云摆弄空调的手一顿。 心里就有点不舒服。 ……不是,你前脚才跟人表白完,后脚就说什么以后生活充满希望你定能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这算什么玩意儿啊,这他妈要说也该是我假惺惺送给你的祝福词……还带你自己说的?啊? 谢云捏着空调风向调节扇,左右扒拉。 陆鸾扫了一眼,总觉得那塑料都要被她掰碎了,伸手拍开她的手,继续说:“你不让追我就不追了,等我不追了,你又不高兴,换着法子来我跟前刷存在感……我也想问你,什么意思?” 这次谢云抬头望向他了,张了张嘴,没说话,眼神儿倒是有些懵。 看着是回答不上来。 陆鸾轻笑了声,不带任何嘲讽的那种,问:“占有欲作祟?谢小姐是不是觉得,哪怕你不接受,我也已经是你的所属物了,所以不许转身,不许离开,不许眼里没有你,最好就和许湛似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 这次谢云彻底听懂了。 这孩子是伤了自尊,以为她把他当备胎舔狗了,还顺便指桑骂槐,把许湛也骂了进去…… 老天爷。 哪怕是铁石心肠,不得不说此时此刻的谢小姐也有点儿受伤,她不喜欢被人指责成为一个坏人,哪怕她主观上确实把陆鸾看做是她身边的一部分,并且认为他表白被拒绝后,放弃得也忒快了些。 当然不是说真的让他当什么舔狗―― 但是也不能一言不合转身就走啊! 哪有这样的呢! 还不让人想想怎么回事了吗,今晚那些见多识广的富家千金听说她搞了个高中生嘴巴里都能塞下鸡蛋恨不得给她戴上桂冠了,她这当事人还不得更震惊、谨慎? 谢云不说话,想吐槽的太多,但是总觉得开口就是绿茶婊味,她有点儿词穷。 陆鸾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有反应,一转头看她干瞪着自己,整个人套在他外套里小小一只,像极了被逼到悬崖边的小猫…… 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可是他是铁石心肠,今天要么他抱着猫回家,要么猫从悬崖上跳下去,死活他也不管。 “说话,”狭窄的空间里,年轻人的嗓音冷酷,“舌头叫猫叼走了?” “……阿鸾。” 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没想着让你当舔狗,也没想吊着你的。” “哦。” “我又……” 我又没谈过恋爱,迈出第一步总是很难,上一次迈出去(指洗手间隔间意外亲吻)还是因为外面有人举着菜刀,你总得让我想想。 这话到了嘴边,谢云自己都意识到太傻逼了直接吞了回去,话转了个弯:“你这和拿枪顶着我的脑袋让我选有什么区别?” 比菜刀更恐怖的当然只有这个。 陆鸾被她神奇的比喻惊到了,想了想笑问:“我同你表白,让你难受得等同于逼你去死?”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别放这种屁。” “那是什么?” “我就是没想明白……” “你想明白了。”陆小阿弟又没了耐心,冷着脸说,“你再想十年也不会同我在一起,你一点那个意思都没有,把我当小孩,开心时候照顾一下,不开心的时候就放到一边。” 他解了安全带,谢云却觉得他简直是把安全带套过来勒在她的脖子上,她窒息地看着他的动作,脑子里乱成一团。 急。 急到大脑都空了,她就简单地发出一声单音,这时候陆鸾已经摔门下车了,她正感觉到一阵绝望,鼻子一酸…… 这时候,副驾驶的门又打开了。 心一瞬间要活了,她转过头,就看见一米八几的年轻人撑着车顶,微微弯下腰,面无表情地垂脸望着她:“衣服还给我。” 谢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穿着人家的衣服呢,他得要回去―― 并不是外面有多冷。 就跟他以前套路她,非要把校服塞给她洗,让她带回家,这样好创造两人第二次见面的机会似的…… 这次,他就是要断了以后两人见面的机会。 其实可能吗? 不可能。 江市就这么大,今晚他们不也遇见了吗? 他就是故意要气她的,告诉她,他是个做事有始有终的人…… 不不不,他不是人。 在面前年轻人冰冷的目光注视中,她刚刚活过来的心又死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就这样了,明明是她在拒绝别人的表白,她却难过得像是要死了,活不成了。 眼眶酸的很,眼泪在泪腺边缘打转,她就使劲儿眨眼不让它滴落下来,眼里充满了红血丝,还好她喝了酒,眼红也不算突兀。 ……她不知道自己的鼻尖也红了。 整个人包在白色的卫衣里,憋着一口气憋的脸通红,和如今外头传闻杀伐果决,搞了谢国昌又搞许湛,震惊湛江市的谢大小姐并不一样―― 没有男人受得了看见她这样的。 陆鸾搭在车顶的指尖动了动,谢云的角度看不见他指尖摁在车上,指尖因为过于用力泛了白。 可是他却狠下心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 直到坐在副驾驶的女人,解了安全带,飞快地把还带着自己体温的卫衣脱下来,一股脑塞进他怀里―― 衣服上已经沾染上了属于她身上特有的玫瑰气息,很淡,就像是真正盛开在夜里的玫瑰,猛地一下闻到了,然后在想要去追寻的时候,那气息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那只是年轻人脑内一瞬间的幻觉。 比沙漠里的海市蜃楼更折磨人。 她力道很大,推得他抱住衣服的时候,甚至被她推搡得往后退了一步。 “给你吧!” 她重重摔上门,通红的眼瞪着他,像是在看几辈子的仇人。 “你没说错,我确实是把你当小学生的,陆鸾。” …… “我想象中未来的男朋友高大威猛,起码八块腹肌,会骑机车会打架,能把许湛摁在地上摩擦,至少也该跟上次去东桐街找他讨债然后干了一架那人一个级别。” …… “还要有钱,劳斯莱斯我舍不得买,但是我想坐。” …… “这辆破玛莎还捡的许湛不要的二手货,我想要男朋友送的阿斯顿马丁,实在不行陆家三少同款Aventador也还不错,只要是男朋友送的就很香。” …… “你还在读书,那双手除了一支笔什么都握不起来。” …… “所以完全没想依靠你的,毕竟你一点也没给到我安全感,我老爸从出殡到下葬也就是随便带上你给你赚点零用钱,看见我身后带着的保安了吗,一大排!比你班里的人还多!就怕你举把伞都举不好!” …… “下雨天好好的被窝不睡因为你一个电话跑到破修理厂和你挤一张床,陪你睡了一觉,确实也因为把你当小学生呢,和小学生睡一觉怎么了,你这发育不全的能把我怎么样,没有一点风险的,随随便便!” …… “初吻不在乞力马扎罗山顶也不在北欧极光下,就在夜色洗手间隔间发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对象也就是个小屁孩,算个屁的初吻,那玩意儿还好好的留着给我未来男朋友啊!” …… “十八岁算个屁成年,小崽子,毛都没长全!” 谢云越说越大声,说到后面完全就是吼了,一吼表情就没控制住,她抬起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骂了句脏话,然后深深地望了眼抱着衣服错愕站在原地的年轻人。 这时候她收拾好了自己的声音和情绪。 嗓音带着一丝丝的沙哑,但是从容又淡定―― 她是谢大小姐,干啥啥不行,躺赢第一名的江市最大女包租婆,她连许湛都敢打,她怕什么? 世界都在她脚下。 “你也不亏,你要是舔狗,也算是世界上最成功的舔狗了,下次再有人跟你炫耀‘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你记得打下他们的脸,毕竟你也算应有尽有,最后还他妈全身而退,渣男都没你利索。” 最后一个句子,用的是平静的句号作为结尾。 说完了,谢云转身,高跟鞋下能冒火似的冲进了电梯间。 等陆鸾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用把按键戳爆的力道,疯狂地按上了电梯间的锁门键―― 就像后面有鬼在追。 她乘着电梯,踩着高跟鞋,穿着单薄的小短裙,上楼,卸妆,洗澡,倒头呼呼大睡,甚至还打鼾。 然后今晚失眠的那个人,显然不是谢云。 这比想象中的结局好像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章节目录 好日子 谢云终于在陆鸾面前失踪了两天, 但是她的存在感依然很强――除了陆小爷自己作死在脑海里不停的重播她最后几句信息量很大的话之外,还有那天她在夜色,同江市的千金小姐们说的故事也被传得漫天飞舞。 现在全江市都知道了那些豪门八卦风流史, 大家都说, 谢小姐相当浪漫。 谢小姐的初吻发生在混乱的黑帮斗争当中, 当时十几个人拿着枪站在她一墙之隔的地方, 外面到处都是一塌糊涂的血腥,断胳膊断腿一地都是……她为了救一个路过的、无辜的高中生小阿弟, 将人摁在洗手间墙上亲, 干柴烈火,帮助人逃过一劫。 “摁在墙上亲”放各种小说里,套路老土是到事到如今,只合适拿来嘲笑的落伍。 但是发生在现实却还是很有浪漫的潜质。 故事有多浮夸、多不符合如今的法治社会背景已经没有人再讨论,所有人的重点都在于, 当贵女们都为用有一个大学生小鲜肉而自豪时,谢小姐已经领先一步, 将魔爪伸向了高中―― 夭寿哦, 这女人,也不知道是哪个高中生倒了霉。 最后这些故事流传到了王井龙耳朵里,他感慨万分,那天他可是亲耳听见谢云讲她初吻的故事, 当时他还嗤之以鼻,将陆小爷视作绿毛龟…… 现在他完全的懂了。 故事他只听了半拉便愤恨离开,当时哪怕他多站一秒钟,可能他便能听见谢云亲口承认她的初吻给了一个高中生…… 给了陆鸾。 高中生, 夜店洗手间隔间的亲吻,“我从未有过”游戏里陆小爷惊天动地的那一杯酒…… 当所有的谜团拼凑在一起突然故事就有了清晰的答案, 荣连街兴高采烈讲八卦(甚至是当着陆鸾的面讲八卦)的那些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口中那个“倒霉的高中生”,确实就是陆鸾。 这一天是周一,当时语文老师正在讲评他们上周的作文……陆鸾第一次在语文课上发光发热,是因为在作文里放飞自我。 “‘自知之明‘不过是无野心之人,为自己甘愿沦为平庸而创造出的逃避用语,毕竟于人之一生短暂,最怕碌碌无为,还安慰自己平凡可贵。” 语文老师放下试卷,赞扬:“角度新颖,言之有理,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就是议论文最好还是有几个引经据典的例子,从古至今,试图鹰击长空、与天博弈之人数不胜数……” 王井龙坐在下面小声地说:“这里就坐了一个。” 陆鸾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王井龙:“谢小姐那日说的关于第一个男人,是你。” 陆鸾动了动唇,本来还有点得意自己好歹也算阴错阳差拿了谢云的初吻,被王井龙这么一总结,他顿时又觉得自己显得不够伟大。 “‘第一个男人’这种话你从哪听来的?” “那晚你们待在房间里一宿没出来呢!” “哦,那你听见什么动静了吗?” “没有。” “那你还在这废什么话?” 陆鸾语气比较僵硬,实在是因为他觉得王井龙说这话说得相当弱智,如果他和谢云真的有了这种凶猛的实质性进展,现在他还会顶着睡眠不足的眼底淤青坐在这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么…… 他不会。 早在谢云穿着那条根本不是这个季节的裙子一只脚踏进夜色那一秒,他就能把她扛起来,塞进车里,运回家,扔上床。做到她腰都直不起来。 并不会给她出去和不三不四的人玩的机会,那张嘴里除了发出好听的喘息声,也不会有力气跟他大放厥词。 机关枪似的,哪儿有这么能说话的女人啊,怼得他大脑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话怎么这么多?”陆鸾有些烦躁地扔开了手里的笔,“她周末还有给你打电话吗?” 之前被陆鸾拉黑时,谢云总让阿龙当传话筒来着……偶尔还兼职出气筒。 “你怎么又关心她有没有给我打电话,不是说好不理她了吗,怎么,要对谢小姐的初吻负责?” “王井龙。” ”对不起,飘了。”王井龙双手合十,真诚地说,“她没给我打电话,但是给软妹打了几次电话,但是小姑娘避着我呢什么也不说,估计不是说你的事。” 陆鸾也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 中午放学的时候,陆鸾走出校园门就看见停在学校大门门口的那辆大G,号称这辈子想要坐上男朋友送的劳斯莱斯的女人正靠在车门边,低头玩手机。 远远地,隔着十几道人墙,陆鸾就看见她了,心想她怎么又来了,来了也不说一声。 然后转头一想,哦,他还没把她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一时间对自己埋怨又骄傲。 他皱着眉走到谢云面前――哪怕知道这时候可能穿着校服和谢云说一句话都能变成江市八卦故事的男主角――他也无所谓。 他走到她的面前站稳,投下的阴影将蹲在车门旁边玩手机的女人笼罩,他低着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语气也很高高在上:“那天不是跑得被鬼追似的吗?现在又自己送上门?” 他语气很冷。 其实带着一点他自己才懂的妥协。 本来他气得也不过是自己的一腔热情喂了狗狗还不吃,那天晚上被委屈至极的狗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后,他才发现,其实狗还是吃了的…… 所以现在他就又有点狠不下心了。 他给自己找了很多个借口,最终还是他主动地走到了谢云的面前弯下腰主动和她说话,他心想,算了吧,就这样吧,她逃了又回来了都到学校门口找你了啊―― “什么?” 女人终于把视线从手机上拿回来,抬头与他对视了三秒,愣了下,然后越过面前的年轻人的肩膀往他身后看。 说话的语气也是没心没肺的。 “做什么要用这种恶心吧啦、悲天悯人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又不是来找你的,阿龙今天没来学校吗?” “……” 陆鸾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皱起眉,“你找他做什么?” 谢云站起来扫了他一眼:“非得跟你报告?你不是不让我和你说话么?” 陆鸾觉得大概是自己前面十八年过得太肆无忌惮了,所以老天爷特地派了这么一个人来,全方位地、每日每夜地试图气死他。 他沉默着往后退了一步,谢云用鼻孔朝着他。 这时候王井龙来了,站在远处伸长了脖子一副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谢云后来看到他,一下子脸上便变成了那种和蔼可亲的模样,鼻孔都没那么大了,冲着小阿弟招招手:“阿龙,这边。” 陆鸾被当成死人。 他心里就烧起来一团火。 抬起手将在自己面前晃悠的那只白生生的手腕扣住扔回她身侧,力道还挺大。带着一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这人生气居然是拿别人的身体出气,真的任性。 而此时王井龙已经屁颠颠地到了谢云跟前,谢云找他是真的有事:“王檬问我明天下午有没有空,帮她去开个家长会,你有意见吗?” 王井龙愣了下,然后就想到这周末软妹偷偷摸摸打电话原来就是为了这事,松了一口气:“我能有什么意见呐,总不能我去,明天下午咱们还有考试呢……你答应她了?” 谢云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不答应的?上你家蹭过海鲜锅呢!” 陆鸾心想,那是我家。 王井龙:“不是这个意思嘛,姐姐,其实这个事我早就想拜托你了,是陆小爷说你没空。” 陆鸾:“……” 谢云:“我和他又不熟。” 陆鸾:“?” 谢云说完事儿准备去找个地方吃饭,转身回了车上,关门的速度慢了一点,副驾驶上就跟着挤上来一个人…… 坐在副驾驶,一副赶都赶不走的样子。 谢云打了火,发动机咆哮声中,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我真不是来找你的。” “你手机丢了还是被人偷了还是整整一个周末都没电忘记充了?”陆鸾根本不吃她那套,“有事不能和阿龙在手机上说?” 谢云被他霸道得笑了:“你在教我做事?” 陆鸾面无表情地接过这个梗:“对。” 谢小姐就没话可说了。 陆鸾想了想说:“那天你说的对,我放弃的太快,逼你太紧,是我不对……明天又不是世界末日。” ”我拒绝你的话就是了。” 她的糖“咔嚓咔嚓”地从左边面颊划到右边面颊,白皙的脸蛋上鼓起一小块圆滚滚都形状,看着有点幼稚。 陆鸾没接她挑衅的话茬,因为知道她来了能跟他讲一场以嘲笑他为中心主题的单口相声,他一点也不想听…… 正在心中腹诽,他旁边的人却主动开战,她好奇地问:“所以你到底怎么想的来着?” “……” 陆鸾沉默了十几米,语气不算好,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卑微到了泥巴地里。 “我这不是上车来了?还想什么想?” 哦,小崽子,跟骄傲小公鸡似的,低头认怂呢还不忘记用咏叹调的腔强势打鸣。 * 另一所中学。 下午第一节课上课前,王檬收到了谢云的电话,说是可以来帮她开家长会,她捏着电话站在走廊,趴在栏杆上,心却有点儿雀跃起来。 “你哥那边……” “不用管他。”王檬有点儿着急,情不自禁地踮了下脚,“反正他明天下午有考试,自己也来不了,总归是要找个人帮忙的……谢谢。” 最后两个字变成了很没有底气的低音。 这一天的阳光很好,照在趴在栏杆上的小姑娘面颊上,将她脸上一层细细的绒毛都照得清晰分明,她微微眯着眼,心中充满了对粉面店老板娘的愧疚…… 但却是开心的。 人怎么能同时有这么矛盾的两种心情出现在身上呢? 她不懂。 王檬握着手机,听着电话那边说话的年轻女人不知为何好像心情也不错的样子,翘了翘唇,闲聊了两句约定好了第二天见面的时间,说了“再见”…… 话语一落,头发就被人从后面扯了一下。 “母牛,在和男朋友打电话啊,笑得那么开心?” 站在她身后的又是徐秋秋几个人。 徐秋秋瘦了,最近好像是听说她交了个校外的男朋友,还在身上平时衣服可以遮盖住的地方纹身对方的名字什么的……最近也许是感情不太顺利,她看上去有点儿苍白,下巴也尖细得厉害。 就是心情不好来找她寻开心吧? 王檬现在看见她们只想绕开,所以面对她嘲笑的目光,她视而不见地低着头,像鹌鹑似的准备从她身边路过―― 徐秋秋见她这样,越发地有了想要欺负的心,再加上心情确实不好,伸手有些粗暴地拽着她的胳膊往回拉! 王檬被拽了个猝不及防,脚下没站稳,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抱着徐秋秋两人滚成一团,重重摔倒在地! 王檬在下面,被摔得脸色发青,全身五脏六腑都震得一下的疼……这时候,又感觉到身上压着的人立刻挣扎着把她拽着她衣袖的手甩开爬起来,面色铁青地对着还躺在地上的小姑娘踹了一脚! “啊!” 这一脚正好踹在她的大腿上,对方穿的皮鞋冷天很硬,疼的她立刻像虫一样蜷缩起来…… “母牛,别用又穷又脏的脏手碰秋秋,不知道有什么病呢!” 徐秋秋身后带来的朋友说完这高高在上的一句话后,大家都笑起来,她们一直都这么嘲笑王檬的,说她又穷又脏还很臭…… 只是这次笑声里没了徐秋秋那总是特别刺耳的声音。 凌乱的发丝之间,王檬抬起头,有些意外地发现后者神色紧绷,抱着手臂面色难看,低头看了她一会,压低声音,蹙眉像很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走吧。” 一群人走得倒是挺利索的,王檬躺在走廊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忍着全身骨子散架似的痛爬起来,她一瘸一拐地拿自己的手机,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的身下压着一张叠起来的纸条。 “?” 王檬扶着墙,慢吞吞地蹲下身捡起纸条展开,这才发现这是一张市中心医院的就诊抓药电子单―― 现在的医院都实行自助式了,除了病历本,还有患者卡,大家拿药看病的电子病历都在那张卡里,缴费之后,机器会吐这么一张单子,告诉你具体的付费项目和药品。 王檬展开就诊单,发现这是市中心医院皮肤科开的单,就诊人就是徐秋秋,而上面的各种药…… 伐昔洛韦,加巴喷丁。 王檬用手机查了查,发现这些药都是用在皮肤病上面的,多用于疱疹类,就是一种传染性皮肤病,但是也不肯定就是那种脏病,也可能是各种渠道传染上的。 但是这不重要。 用手机给就诊单拍了张照,然后将它好好折叠起来放进口袋里,小姑娘面无表情帝去医务室管校医要了硫磺皂,好好将刚才碰过徐秋秋的地方清洗了一遍…… 然后走到医务室的病床上坐下。 老旧的病床发出“咯吱”一声响。 医务室的老师是个中年女人,快退休了,不愿意管闲事,但是对于王檬这样总是磕磕碰碰来报道的学生也是有些同情:“她们又欺负你了?你有没有告诉老师和家里人啊?” 窗外撒入的阳光中,王檬正捏着手机给谁发短信。 闻言,抬起头冲着校医笑了笑,柔声细语道:“没有,没事的,以后不会了。”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合适心想事成。 章节目录 入室 王檬把照片发给了一个在网上认识的比较聊得来的朋友, 就是打免费小游戏认识的,听说是同城的初三学生,她叫他“熊猫”。 对方很快有了反应, 问她, 发来字问她:这是什么? 王檬:一个同学的, 我偶然捡到。 熊猫:欺负你的那个人吗? 王檬:是的。 熊猫:她不是总骂你又脏又臭可能有病吗?真是恶有恶报, 你可以拿这个去问问她,这下看是谁有病了, 呵呵。 王檬:会去的。 熊猫:不要让我错过这场好戏:) 王檬将照片交给了熊猫, 并且叮嘱他如果哪次她连续两天没有上线,也许就是被对方报警抓起来了,到时候就麻烦熊猫帮她把这张有医院盖章的医疗单照片,原封不动地发到她们学校的贴吧里去。 熊猫君一口答应。 虽然素未谋面,但是王檬知道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交代好了一切之后,她放好了手机, 从床上爬了下来, 加快步伐往教室走去。 她们这节是体育课。 王檬在大家刚刚跑完步,正热闹地聚在一起练习排球的时候回到了队伍里。 只是还没站稳,就被一颗排球重重地砸到了手臂,她吃痛地叫了声, 低头掀起运动服,只看见手臂上一大片被砸出来的红痕。 排球弹跳着滚落回去,落在一个人的脚下。徐秋秋弯腰捡起那颗排球,远远地看着从医务室回来的王檬, 面无表情道:“你还敢回来?” 她身后簇拥着几个似笑非笑的女生。 因为刚跑完步热身,还要打排球, 那些女生的袖子都是捞起来的,只有徐秋秋的袖子好好地包裹着她的手臂…… 王檬猜想其实她的手臂不一定就有症状,毕竟她脸上和脖子上一点事都没有,不敢把皮肤暴露在别人的视线下,可能只是徐秋秋心虚、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机制。 换做以前,她肯定转身就走了。 但是这一天有些不一样,她站在原地没动,突然主动问:“徐秋秋,刚才跑了八百米,你这样裹得严实,不热吗?” 她的声音响起时,周围的女生都有些愣住。 就连习惯了看她被欺负的男生也转过头望着她,每个人的眼中充满了惊讶。 徐秋秋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慌,但是很快的那惊慌就被愤怒代替,她把手里的球扔给身后的一个小跟班,三步并做两步上前,猛地伸手一把抓住王檬的头发,扯着她的头发向后一拽―― 头皮的剧痛让王檬尖叫一声! 声音里掺杂着从上方,另一个女生冰冷的声音:“母牛,谁允许你这么跟我说话?你这个肮脏的母牛!” 徐秋秋嗓音低沉阴冷。 然而王檬却笑了起来。 “我脏?” 头发被抓在对方的手中,头皮被扯得极疼,然而王檬心中的快意却前所未有地冲上了巅峰,就仿佛和身体背驰―― “出生不能选,徐秋秋,我只不过是出生在李子巷,不像你生下来就有外公买的钢琴,爸爸从国外带回来的进口巧克力……” 王檬抬起手,隔着校服衣袖,她慢吞吞地反手扣住了徐秋秋的手腕。 她死死地盯着她,眼中冒着快意的光。 在徐秋秋近乎于震惊地问她“你想做什么时”,王檬听见了对方声音里的不确定……她这才知道原来反抗其实并不是那么难,只是她过往一味地逃避和退缩,给了她们一再逼前,甚至早就越过了红线的勇气。 一开始只是把她的课本藏起来、看她上课呗老师批评到面红耳赤并在旁边发笑而已。 “我没想什么样,徐秋秋,只是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明明还保持着被抓住头发,身体向后紧绷的姿势,然而因为其中一人的眼神坦荡甚至是肆无忌惮,所以气势上居然也不相上下地对峙起来―― 直到有人叫了体育老师,将二人分开。 徐秋秋往后退了好几步,面色发白,与方才那副嚣张模样完全不同,她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一丝丝血色了,她死死地握住右手的校服衣袖…… 她无声地瞪着王檬。 周围的女生都围绕上来问她“母牛怎么了”“她吃错药了吗”“她碰你了啊你快去洗手好脏的”,甚至有人开玩笑,天啊,徐秋秋,你身上染上她的臭味了。 只是开玩笑。 一阵秋风吹过,被朋友们围绕着、总是众星捧月的小姑娘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耳边是消散不去的,方才王檬在她耳边的声音…… ――徐秋秋,你为什么病了? * 放学后的教室。 教室里只剩下了徐秋秋与王檬两人,这是她们第一次单独地呆在同一个空间。 “你想要什么?” 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女生问。 站在讲台上,正垫着脚擦黑板的王檬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却没有回头:“徐秋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病了?还是这种传染病?别告诉我你和你那个莫名其妙的男朋友上床染上的……” “王檬!” “……” 看来不是。 心情复杂地放下黑板刷,把沾满了粉笔的那面在讲台边缘磕了下,看着粉笔灰扑簌着掉落,王檬面无表情,这心里也问了自己一遍,她想要什么? 钱? 她已经过惯穷日子了。 哥哥上大学之前,现在也没那么需要。 “我想看看你的伤口。” 其实也没那么想看,但是当她看见趾高气昂的徐秋秋听见这要求后立刻畏缩起来,目光闪烁地露出抗拒的模样,她就觉得自己这个提议其实还不错。 她走到徐秋秋身边,催促她:“长哪儿了?” 徐秋秋充满抗拒地脱下校服外套,血腥混着腐烂的恶臭扑鼻而来,王檬被熏得后退了一点,然后再看见完整的情况时缓缓睁大眼―― 是那个纹身。 在徐秋秋的手臂上有一个纹身,简单的图案,彩色的……曾经大概是,现在它已经一片血肉模糊,灌脓的皮肤将灿烂的颜色变成了腐朽的丑陋,疱疹蔓延生长到了纹身周围的皮肤,惨不忍睹。 看看,现在是谁在腐烂发臭啊? “怎么弄的?” “纹身枪,不干净。”咬着下唇,面色苍白如鬼地把衣服重新穿上,“你问够了没?跟你有关系吗?” 是和我没关系,我也不关心你的死活,就是看见你被迫暴露痛苦的时候特别开心。 “你到底想要什么,王檬,”徐秋秋把这个问题重复了无数次,“把话说清楚。” “我什么也不要,”王檬笑了笑,“只要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徐秋秋沉默了下,显然没想到她抓到了她这么大个把柄,就这点要求,于是点点头:“可以。” 徐秋秋拉上了校服的拉链,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立刻散掉了。王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好好的医院处方单,走到徐秋秋面前扔给她…… 后者立刻抢过来三两下撕碎。 王檬没阻止她,含笑看着她将那东西撕得粉碎,举起手机摇晃了下说:“我留有备份。” 徐秋秋:“……” 王檬:“劝你说话算话,如果以后我再受到一点针对,可能就会抑郁到没办法碰手机……我有一个朋友,答应我若是两天没我消息,就会把这张图放到学校的贴吧――” 徐秋秋立刻倒吸一口凉气,骂道:“不可以!我已经答应你了不再欺负你! “那我们说好了的?” “……” 王檬后退了半步,拎起了自己书包,踩着夕阳的余晖飘然而去。 她关上门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大概是听见了身后教室里传来什么人再也忍不住的哭泣声…… 可那又怎么样? 有人哭,与她何干? 她曾经流泪时没有人弯下腰问我一句”你是否安好”。 而如今,她正要迎来完全灿烂的新生活。 * 谢云与软妹通话后,陪陆小阿弟一块儿吃了餐晚餐。 潮州菜,一大煲砂锅粥,谢云怕陆鸾吃些吃不饱,还用外卖叫了一些米糕什么的。 因为隔着电话听出软妹的欢呼雀跃,从来没有妹妹也没有孩子的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她出席一个简单的家长会也能让另外一个孩子这么开心,所以她的心情也很好,从放了电话到现在,唇角一直翘着。 “捡着钱了?唇角翘得像哆啦A梦似的。” 嗯,软妹真是太可爱了。 相比起别的难以讨好的孩子。 “你不粘我还不许别人粘我,”谢云放下手里喝粥的勺子,“阿鸾,你这也太霸道了点。” 她这骂的也没什么气势,再加上他本来也不否认自己就是霸道,所以低头喝粥吃东西,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两人气氛倒是和谐。 身边多坐了这么冷着脸的人,谢云却偏偏感觉自己终于吃到了这些天的第一顿安心饭,这让她不禁思考她是不是老了,否则一个人吃饭这么自然的事,怎么突然就变得如此难以接受…… 她像是为了好好吃饭才着急和陆小阿弟和好的。 稀里糊涂就和好了。 其实什么也没说明白。 只是当陆鸾挤上副驾驶的时候,谢云能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踏实了。 听他系安全带低头冷着声音说“我这不是上车来了”时,她决定以后对他好一点,少气他一两回。 这么想着,她给他夹了点菜放碗里,小崽子扫了她一眼,她冲他讨好地笑了下:“你太白了,看着总有点若不经风的意思。” 陆鸾闻言嘲讽地掀了掀唇角:“一会上车脱了衣服让你看一眼我是不是真的若不经风。” 想要摸一下也行。 他这黄腔开得,隔壁桌带小孩吃饭的中年女人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大概是原本以为是姐弟来吃饭,这会儿谢云突然变成了包养高中生的油腻罪恶富婆。 “你好好吃饭吧,”谢云缩回筷子,“也不知道害臊。” 吃完饭,陆鸾结的账。 谢云觉得很新鲜,大概是那天她说的气话刺激到他了。 “下次还是我给吧,”两人坐回车里,谢云说,“你省点钱买到劳斯莱斯再来追我。” 话一刚落,就感觉到驾驶座那人弯下腰突然凑过来,陌生中又有点熟悉的男性气息一下子逼近,他其实挺高大的,一凑过来,副驾空间变得特别逼仄…… 谢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缓缓瞪大眼。 只见英俊的年轻人冷着张脸,那张脸几乎快要同她的脸贴合在了一起,他鼻息的呼吸喷洒在她鼻尖。 车内一时间充满了暧昧气息。 “咔嚓”一声轻响,在她感觉到安全带将她压回座位上时,他也同时抽离。 逼人的气势一下减弱,她猛地吸入一口气,与此同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他冷漠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能不能少说点废话,真给你买劳斯莱斯你敢要么?” 敢啊。 你倒是买。 谢云不服气地想。 * 车子开往李子巷。 两人就一辆车,车是谢云的,所以陆鸾当然要先把自己送回家。 原本是准备到了巷子口就换人开车,但是车挺稳后,谢小姐得寸进尺非要跟着他上楼……有点儿像被主人赶出家门的猫,这会儿好不容易能进家门了,急着在各种地方重新蹭上自己的气味。 陆鸾没揭穿她这种幼稚的行为,带着她上了楼。 没想到却发生了一点意外。 站在缓步台上,谢云没说话,陆鸾也没说话,两人沉默地望着面前的一幕,双双陷入沉默―― 墙还是那道被谢云刷过之后,新的很突兀的墙,楼梯间还是那肮脏昏暗的楼梯间,没有声控灯,整个楼梯都很暗…… 陆鸾家的门大敞开着,屋子里黑洞洞的,借着外面的月光,隐约可以看见翻倒的桌子,还有桌子上散落一地的玻璃杯和书本。 这当然不同寻常。 谢云伸手推开陆鸾,在墙壁上摸索着开了灯,在光亮照清楚屋内一切时,她倒吸一口凉气……周围一片狼藉,目光所及处,家具、小物件、电视机等电器,全部都被砸坏。 原本就很破旧的电器了,这下子完全报废。 “……你家遭贼了?”她问身后的人。 这么严肃的场合,她这天真的疑问却问的陆鸾想发笑,哪个脑子正常的贼来李子巷入室行窃? 夜不闭户也算是李子巷的传统,毕竟大门敞开也没什么好呗偷的。 谢云抬脚想往屋里走,然而这时候从身后伸出来一只略微冰凉的手拽住她的手肘往后拖,她猝不及防撞上个硬邦邦的胸膛,一抬头,便听见年轻人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低头看路,一地的玻璃,当心滑着。” 陆鸾告诉谢云,这事儿应该是许湛干的,最近东桐街和荣连街起了冲突,闹的矛盾不小。 谢云知道这件事,前段时间许湛就是被荣连街的古惑仔揍了,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知道他还挺年轻的…… 前两天吵架她也有拿出来和陆鸾吹,刺激他。 “神仙打架,跟你这小鬼有什么关系?” 谢云觉得不太对劲。 陆鸾翘了翘唇角,进了里屋,里面也是被砸得稀巴烂,他从一片废墟里找到供台,扶起那张倒扣下去的老太太的遗照,拍了拍灰,相框没碎。 “殃及池鱼没听过啊?”他头也不回地同跟着他走进屋就站在他身后的女人说,“倒霉。” 谢云想了想,觉得陆鸾听上去一点也不惊讶。 他可能早就知道了会这样。 而她向来是有什么便问什么。 “你早就知道?这不会就是这两天你让我不要靠近你的原因吧?”她问。 陆鸾没说话,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说“不是”,也不完全对,他确实不保证许湛手下的每个马仔都认识谢大小姐那张脸,如果他真的出了事被围追堵截,那些人能放过和他在一起的女人。 说“是”,又不完全是,毕竟她气人还渣可是实实在在的,让人确实不想搭理她。 然而事到如今了,解释那么多也没用。 陆鸾干脆默认了,坏心眼地将身后其实有点单纯的女人感动成了狗。 “这些人来了第一次说不定还要来第二次,李子巷暂时住不得了,”谢云上前,捉住他拿着老太太遗照往回摆的手,“你先去我拿住几天,这事儿过了再回来。” “嗯?” “天气也冷了,你不说你家到了冬天冷得像冰窖还容易生冻疮吗,正好,我家客房有暖气。还有一张书桌,没人用过的……” 黑暗之中,年轻人无声地翘了翘唇角。 又迅速放下。 他听见自己用平静的声音说:“上次我这么说的时候,你说给我买暖气。” 谢云服了:“你家现在是缺一个暖气的状态吗?” 不是。 陆鸾几乎都有点感谢许湛了。 “好吧,”他勉为其难地说,“我就暂时借住几天,过几天安排妥当了,就到朋友家里去。” 他有朋友吗? 当然有。 但是从此刻起,没有了。所以他没地方可去,除了她家里。 章节目录 东窗 谢云陪陆鸾“简单收拾”行李。看着小崽子打开衣柜一件件衣服往里塞, 秋季校服和冬季校服等应季衣物一股脑往里怼时,谢云还能忍,最多也就在旁边说了句:“你还穿毛裤?” 陆小阿弟头也不回:“跟你说过, 因为水管系统老旧, 冬天的李子巷很阴冷潮湿, 不穿多点会得风湿。” “是吗, 原来是真的冷?”谢云说,“我还以为当时你只是随口瞎掰一个借口, 其实是贪图我的人。” “那倒也没错。” “……” 当家里被女人的“亲弟弟”许湛砸的稀巴烂后, “外头养的弟弟”突然一下子就占据了道德最高点,看看,这说话都变得肆无忌惮起来了呢! 两人说话的时候,谢云看见陆鸾从衣柜深处掏出来一件衬衫,抖开来看看, 是夏季校服的短袖。 在她注视中,年轻人淡定地叠好那件衬衫, 放进了行李袋里。 谢云:“?” 谢云:“那是短袖。” 陆鸾:“我知道这是什么, 被掀翻的是我家家具,又不是我的脑子。” 谢云:“这种天你还穿短袖?” 陆鸾:“什么?不穿。短袖当然是夏天穿。” 谢云:“?” 掐指一算现在刚刚十二月初,算是前脚刚刚入冬,江市的入夏通常要等到来年的清明过后…… 那是四五月份。 大半年的时间, 别说装修个李子巷的老破小,动作麻利点的施工团队连临江别墅都够装修个里里外外、一丝不苟了。 “所以,你准备在我家住的到什么时候?”谢大小姐听见用冷静的声音问,“住到你到法定结婚年龄, 咱们领个证再搬走,到我家主宅去?” 她提问完, 原本蹲在她脚边叠衣服的小崽子立刻就抬起头望向她。 她认识陆鸾以来,从来没有看他这张漂亮又年轻的冷酷脸上露出过任何“惊喜”的表情…… 不过现在看见了。 “惊喜”换成“狂喜”可能更加合适。 为他的人设驾崩,谢云陷入沉默。 陆鸾也一瞬间反应了过来这女人是在讽刺他,眼中瞬间被点亮的光消失了,他抿了抿唇,站起来踢开行李袋:“不去了。我就住李子巷,挺好的。” 脾气还挺大。 谢云低头看了眼自己屁股底下那坍塌了一半的床,怎么看也不“挺好的”,她犹豫地伸手拉了下年轻人的手…… 他试图甩开她:“别碰我。” 谢云根本没给他机会:“你说气话的时候整个人贴得近到快坐我腿上来了,不就是想让我碰你一下吗?” 陆鸾:“……” 最后这事儿变成,陆小阿弟坐在床边,瞪着谢小姐把三套夏季校服全部给他装进行李袋里,才乖乖拉上行李袋的拉链,跟着她迈出那个门本身都被踹得掉下来半边的大门。 这时候是晚上十点半,他们去便利店买了基本的洗漱用品。 结账的时候陆鸾看了一眼收银台的成人卫生用品,但是看得很隐蔽,毕竟他也没有真的想着因此就要对谢云做什么了…… 他不是那种人。 更何况他无比清楚许湛来砸他家跟谢云无关,他也不是被无辜地“殃及池鱼”,而谢小姐第一时间做出了收留他的举动只是因为好心,他不能够恩将仇报。 ――所以作为报答,他要教育她。 “除了我之外,你不能随便往家里捡身高一米六以上,年龄十二岁以上的雄性生物,知道了吗?” 谢云把购物袋塞进他手里,对他露出个“你怎么管这么宽还双标得理直气壮”的嫌弃表情。 接收了她几个白眼的人蹙眉,满脸严肃:“谢云,我说真的。” “那你今晚睡桥底下。” “不睡,第一句话就是‘除了我之外’,没听见吗?” “凭什么除了你之外?” “因为我喜欢你,”他拎着塑料袋,将女人压着脑袋塞进副驾驶,弯腰替她系好安全带,“所以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不会动你。” 年轻人直起腰站在车门外,一只手撑住车门……夜晚的路灯昏暗光线下,他整张脸都藏在了阴影当中。嗓音低沉,气场很强,有那么一瞬间,都让谢云产生面前站着的是一名完全成熟、因事业有成而自信的男人。 害得她心跳都加速了几下。 “阿鸾,关于你暗恋我这件事,你现在越讲越顺口了。” “对,”年轻人狠狠地甩上车门,“我已经不要脸了。” * 谢云自己住在东桐街的某处高级公寓楼,到了半夜依然灯火通明,电梯和早上上班高峰一样发出“叮”的活泼声音,陆鸾有点不习惯在夜晚也这么明亮的楼道。 灯光之下,让他有种想要检查仪容仪表的冲动。 当然这是错觉,虽然住在李子巷,他还是爱干净的,冬天下雨潮湿,他还买了便携式的烘干机放在家里,用不着的时候就收起来。 但是谢云偏要找死。 站在她身后看她按完密码,默默记下那几个数字对他来说是小菜一叠……门开了,女人走进去踩上她的白色毛绒拖鞋,回头看了身后还站在门外的人,“哎呀”一声:“忘记买拖鞋。” 陆鸾瞥了她一眼,知道她根本不能坚持超过一整晚的老实本分做人,懒得陪她演戏,从门缝里挤进来:“我穿你的。” 她还真从柜子里找出一双新拖鞋。 粉色的,女士的。 但是陆鸾不嫌弃,相比之下,她要是从柜子里掏出一双深蓝色的男士拖鞋,明显才是更加烦人。 他脱了脚上的鞋,谢云看了眼他的袜子,又龟毛地嗅嗅鼻子。 他终于受不了了:“再这样就把袜子塞你嘴里了。” “小动物对于外来者与生俱来的抗拒,”谢小姐大言不惭地说,“我又没说什么,你要不是心虚,何必这么敏感。” 陆鸾穿上她的拖鞋,还有半只脚在外面,但是他不在意,拎着自己的行李袋进屋,绕了一圈熟悉环境,又扫了一眼敞开的那边房门,看见□□色的床上用品,他就自觉地站在另一个关着门的房间门前:“这是客房?” 客房每半个月都有清洁阿姨换床单,哪怕从未有人睡过。 陆鸾走进去就看见了书桌,书桌上面还摆了很符合男孩子审美的游戏人物手办……把书包扔书桌上,他回头问身后的人:“你是不是一直等着有朝一日突然蹦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儿子来趴在这写作业?” “……阿鸾,我今天日行一善,”他身后的谢云温柔地说,“为什么到了你嘴巴里就仿佛成了变态?” “……” “哦,我知道了,大概是我捡回来的是白眼狼,”她继续,“你也是许湛也是,有一个算一个,送走一个来一个,我是不是命中犯白眼狼?” 陆鸾不生气,看着她“哦”了声:“没关系,我是最后一个。” “?” “以后你少出去扶贫。” …………………………你看,他连这种事都要抢,“白眼狼”什么的,眼睛眨都不眨地认下了,甚至主动提出当后无来者的最后一只。 他说的对,他确实不要脸了。 将刚才从储物室翻出来的新浴巾扔到他脸上,谢小姐语气温柔扫光,终于变得很不和善:“去洗澡,作业做完没?几点了?” “你那天在我家门口啄木鸟似的敲门一个小时的时候,怎么不担心我作业没写完?” “是吗?可能是太生气,所以完全忘记你还是傻学生这件事了。” 她听上去丝毫不愧疚。 一点也不令人意外的回答。他叹了口气:“你敲门的时候我就把这周的作业都写完了。” “那你岂不是要同我讲谢谢?” 她嘲笑他。 陆鸾面无表情地把她推出了房间,房间里有自带的浴室,他在里面洗了澡…… 仔细到指甲缝都认真冲刷一遍,就好像一会儿有谁会摸他的手似的,纯熟操心过多。 陆鸾洗了澡,整理好了房间出来的时候,谢云已经睡了。 为什么他会知道呢? 因为她房间门没关。 高档小区楼间距很宽,谢小姐住的是昂贵的高层,采光通风都很好,月光从外撒入房间,床上的女人盖着被子,呼吸均匀起伏。 陆鸾站在门口看了大概有五分钟,认真地思考了究竟是她对他实在太过信任,还是她压根就觉得刚刚十八岁的男高中生生长发育不全…… 最后得出结论,应该是后者。 所以他心中不怀任何愧疚地进了房间,在她床边蹲下来,下巴放在她床边又认认真真看她睡觉看了一会儿,只觉得伴随着她呼吸微颤的睫毛好看极了,比电影院的3D科幻大片还没尿点。 他能看一辈子。 陆鸾默默地想。 ……然后就觉得自己,着实糟糕了。 伸手捏住女人的鼻子,后者睡梦之中从嘴喘了两口气后迷迷糊糊醒来,原本还没睡深,见床头蹲着的人她也没吓着,大概是因为他用了她的沐浴香波。现在闻上去毫无攻击性。 “怎么了?”她问,“被子不够厚?” “睡觉怎么不锁门?” “锁门干什么?” “防我。” “阿弟,鉴于我已经被你睡过了,现在再整这套操作你不觉得特别脱裤子放屁吗?”因为被打扰了睡眠,她说话也很不优雅,“你,出去。” 用的是岳云鹏讲相声的调子。 卸妆之后的谢小姐从刺猬变成了小白兔,可爱得要命。 陆鸾蹲在床边笑了,伸头亲了她脸一下。 谢云愣住了,然后脸立刻烧了起来,她“哎呀”地坐起来,伸手去推他,将他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她还要伸脚去踩他的肩膀:“出去!出去!” 陆鸾被她踢得晃,大手一把扣住她的脚踝,在她的尖叫声中,拉着她的脚放到自己的小腹上,面无表情:“来,蹭这里。” 谢云脸上似火烧:“蹭什么蹭!” “不是笑话我弱不经风?” 他还在记恨这个。 谢云拼命和他抢自己的脚,拒绝碰他的所谓腹肌,哪怕一点点,那位置也太,太,太一言难尽了。 陆鸾跟她拉扯了一会儿,感觉到手中握着的皮肤滚烫得仿佛要燃烧起来,他顺着她的力道把她的脚放回自己肩膀上,在她没反应过来时,突然侧脸亲吻她的脚背。 那触感柔软又温暖。 仿佛将人扔进温柔的熔岩,致命,却毫无痛楚,可能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地死去。 “还嫌我脚臭?” 他阴森森地问。 死小孩真的很记仇。 “行行行行行了!”谢小姐近乎于尖叫,“大不了以后不嫌你脚臭!别这样!我错了――啊!” 她的脚背上留下一个整整齐齐的牙印,牙印很深……谢云记得小时候打吊针最怕打脚背,每次打她都哭的很惨,自认为脚上时是痛觉神经最发达的地方。 “陆鸾!”她恨得咬牙切齿,“你怎么咬人,你是狗吗!好疼的!” 他站起来,替她把软乎乎的脚塞回被窝里,大手也没乱摸,随即抽离,还想说什么,放在外面的手机响了。 是他的手机。 他垂了垂眼,蹲在床边没动。 谢云揪着被子边缘看了他一眼,也不跟他瞎胡闹了,催促:“去接电话,肯定是阿龙他们听到了消息,担心你了……你去给你的小朋友们报个平安。” “说在你这?” “你敢。” 他笑了笑,站起来走出去。 * 陆鸾在便利店的时候就在车厂的群里说了个大概情况,这么晚打电话来的,自然不是王井龙。 看了眼手机上未存姓名号码来电,他走到阳台,拉上推拉门,才“嗯”了声:“哥。” 对面自然是对他单挑许湛还遭到报复的事情十分不满,一通比比。 “这事儿也就阿爸不知道,他若知道绝对不会让你再多待在李子巷哪怕一天!阿鸾,做事要有分寸,阿爸为什么让你留在李子巷的理由你很清楚……” “嗯。” “你将来也不是躲在报废车下面偷零件等过年换糖的那类人!” 电话那边,江市第一纨绔子弟陆家三少化身老太婆,絮絮叨叨地抱怨亲弟弟“不识大体”。 “陆容,你是在录播爸爸说的话吗?” 他不仅不识大体,还很不得体。 电话那边陆容噎了下:“不是,我说了他不知道,否则现在你早就被――不对啊。我听说许湛派人把你家砸了个稀巴烂、翻了个底朝天,那你现在在哪?修理厂?我刚路过那好像锁了门的。” 陆鸾看见家里被砸就让马仔把修理厂先关了,以防有人找茬。 他撑在栏杆上,又“嗯”了声,尽量用很自然的语气说:“我在谢云这。” 那边陆容失去了声音。 这两天,关于谢大小姐的风流史,在江市流传广泛,大家嘻嘻哈哈说谢小姐玩得很开,陆容是说得最起劲那个,像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 他忘记了自己的弟弟也是高中生。 他忘记了自己的弟弟正是他第一次和谢云套近乎牵线人。 他忘记了自己的弟弟早已认识谢云…… 眼看着高楼起了,他在吃瓜。 眼看着高楼塌了,是他的楼。 “阿鸾,阿弟,你和谢云,谢云说的,啊,那个,别不是?” “是。” 夭寿了。 江市第二豪门家族未来继承人刚成年,就被个包租婆嫖了。 电话那头,陆容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半天还想要给他挽尊:“挺好的,到时候咱们家对李子巷的项目一启动,面对目前最大的产权实际拥有者,至少她不会因为拆迁费谈不拢一脚把你踢下床……挺好的,真的挺好的,我都没看出你这么有先见之明。” 陆容还在嘀咕,却没发现电话那边的人已经没声音了。 过了很久,在他的赞扬方向已经奔着“这么年轻就学会色、诱你很卑鄙啊李子巷果然不教好”而去时,那边,陆鸾突然有了声音:“李子巷是谢家的房产?” 陆容显然也跟着愣了下。 “是啊,统共有个七八栋吧?谢国平当年在李子巷落脚、发家,有了闲钱除了买铺就是买楼啦,李子巷买了不少,当年阿爸找他谈拆迁款,他有情怀,说住在巷子里的人也有情怀,无论如何不愿意拆……” …… “如今谢国平走了,许湛想要钱,也不愿意拆……确实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谢云,我看你现在和她搅和在一起,这也算曲线救――等等,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陆鸾没说话了。 因为他听见身后屋里有人走动的声音。 回过头,他便看见本应该睡下的女人赤着脚、揉着眼从房间里走出来直扑冰箱拿了瓶矿泉水,那双方才他握过的脚丫就这么踩在冰凉的厨房瓷砖上。 陆鸾直接挂了电话,走回屋,连人带着她手里的矿泉水抱起来,抱回房间放下。 谢云被他吓了一跳,屁股落地刚想骂他,张了张嘴一抬头却对视上他有些沉默的深色瞳眸…… 她愣了愣,被这眼神瞅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有点想岔:“怎么了?电话说什么了?你还有别的小朋友也被许湛欺负了吗?” 等了一会儿,她才听见他缓缓道。 “没有。” “啊……” “谢云,你还记得你家都有些什么地方的产权吗,例如小区,临街铺面……你全部都知道?” “不,”谢云打了个呵欠,“这么多,我还没来得及一一去看,刚看了荣连街这些就用了我快一个多月……怎么突然问这个,回心转意想要同我要铺面了?” 她半开玩笑。 没想到他脸上依然一点儿放松的意思都没有,听了她的回答,反而看上去脸色更加沉闷。 “我要你铺面做什么?谢云,你要记住,我陆鸾,从来不想也不会从你这拿任何好处,走任何捷径,”他抬手摸摸她的头发,“记住这个,好不好?” 他声音里带着一点点鼻音,听情绪似乎在为什么不满或者可以说是不安。 谢云不懂他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情绪。 想要问到底是谁打来的电话,话到了嘴边又下意识觉得他可能不太想说。所以又索性放弃不问。 只是被他摸着头发沙沙地有点舒服,困倦中的谢云刚才被渴醒,这会儿喝了水心满意足全身心都是想钻回被窝继续睡,面对他突然之间充满了要走剧情的味道…… 她有点慌。 有些茫然且抗拒地眨眨眼,她只好点点头,说,好。 她想的是反正不知道他说什么,就先答应下来,反正全江市都知道她谢大小姐就擅长出尔反尔,真出什么事,她就把他大卸八块也没关系…… 毕竟吧,女人在床上说的话怎么能当真? 章节目录 大清早不让人睡了啊 早上起来, 陆鸾给谢云做早饭。 小崽子除了修车会的真不少,早上也不知道几点起来的跑去买了新鲜猪肉、青虾仁、青豆、香菇剁碎了做的三鲜馄饨,汤里放了紫菜, 芝麻一撒, 香的谢云直接从梦里醒过来。 等她洗脸刷牙, 梳着头走出房间, 陆鸾正好把一碗馄饨做好端餐桌上,抬头看了她一眼:“刚想去叫你, 怎么自己起来了?” 这话里宠溺的味道熏得谢云这样的大姐姐都得脚软。 这么一对比, 弟弟们之间的高低贵贱立刻就有了个结果。 坐在桌边,尝了一个馄饨,吃人嘴短的谢小姐当着陆鸾的面,拨通了许湛的电话―― 于是这冬天大清早的,七点半, 天都没亮透,许湛刚抱着新女朋友睡下, 就被一个电话搞起来。原本他根本懒得接, 抓过手机看了眼是他姐,勉为其难的接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这些年搞点不三不四的活动, 不影响治安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如今你却越来越不像话……我们是正经的公司,开门做正经生意,原本阿sir来了也不怕查, 但如今你这样砸来砸去的像什么话?” …… “李子巷的那几个小孩家里是你让人砸的?可以啊许湛,我都想叫你声‘湛哥’了, 比较符合你古惑仔大佬的气质。” …… “被人揍了你就揍回去,谁揍你的你就找谁,找高中生撒什么气?高中生你都不放过,砸了人家的房子,吓坏了回头报警你吃不了兜着走!” …… “是不是想同谢老三做监狱牢房的邻居!我早就不让你跟他混在一起,看看你现在都跟他学着成什么样了!” 那边许湛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就被劈头盖脸一阵骂。 男人握着手机一下子没回过神来,怀里的女人只听见是大清早有个女人给湛哥打电话,语气很是气急败坏……刚刚上位的小姑娘还以为是他哪个不识相的前女友跑来送死,差点笑出声,攀爬着男人的手臂钻起来亲亲他的下巴,娇气滴滴地问:“湛哥,谁啊,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还能是谁。 祖宗呗。 她声音透过电话传到祖宗的耳朵里,她立刻接过话题就即兴发挥:“又换女朋友了,刚睡过?也不念在你前女友也是李子巷出生留点旧情,这会李子巷却因为你鸡飞狗跳,你倒是睡得着。” 她这话没什么逻辑。 许湛回过神来,蹙眉,推开怀里的女人坐起来,没等对方闹,就低沉说了句:“是我姐。” 坐在床上的女人愣了愣,立刻不敢说话了―― 许湛的姐,不就谢云么? 这女人,以前悄无声息大家光知道她是江市最大包租公的乖女,这人具体怎么样也没人知道,最近这半年包租公本人没了,她这乖女却话题度越来越高……外面传的风言风语,她爸刚走,她便把谢三叔踩在脚下,许湛多大的人物啊黑白通吃的,被她扇了巴掌不敢喊一声疼。 如今她还搞了个高中生。 正新鲜热乎的八卦,无比风流。 “阿姐,你就为了个外人特地打电话骂我?” 许湛的声音很委屈,听着让人想要抽只烟冷静冷静,免得尖叫出声惹来讨厌被拖出去灭口―― “你知道我砸的是谁家?一口一个高中生,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你知道他没动过我?” 许湛一口气说完,气的挂了电话。 电话传来忙音。 谢云:“喂?” 她被猝不及防地挂了电话。 这是十几年打从大家有手机以来许湛头一回这么干,她愣了愣,看看手机黑掉的屏幕,又抬头看看陆鸾。 此时,后者正看她教训许湛,像训儿子似的,他甚至有点变态地吃醋她这语气未免太过“自己人”,正想提醒她注意说话的语气…… 便听见她举着电话一脸愤怒地说:“他挂我电话。” 人不爱听你骂街。 你就别理他了。 理我啊。 反正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陆小爷翘起唇:“哦。” 谢云扔了手机,“啪”地一声:“‘哦‘是什么,这就完了?” 陆鸾看起她挑着的眉,有点好笑:“又不是我让你打的电话,他说什么了,到底是你生气还是他生气,不是你在骂人,还把自己骂生气了?” 谢云心想难得他说那么长句子,说得人觉得他还是当哑巴好。 “我气什么,要气也是他气,他不生气挂什么电话?‘再见‘也不讲!”很讲究人类基本礼仪的谢小姐说,“他质问我为什么要为别的弟弟为难他这亲弟弟,问我知不知道你是谁,问我知不知道你可能也动过他――” 谢云停顿了下,用不太信的语气问,“所以,你动过他吗?” “不知道,怎么样才算动过?”坐在桌边的高中生回答,“那天晚上我跟他们去东桐街帮路遥姐收债,他们先挑衅我们然后大家一言不合就乱成一团了,夜店里那么暗,我怎么知道我碰着谁了?” 你看,鬼扯的最高境界就是,一句谎话都不撒,但是满口都是放屁―― 路遥变成了“路遥姐”。 是许湛他们那边的黄毛先挑衅也没错啊,虽然他没犹豫抬手就扇了那黄毛一巴掌。 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变成“乱作一团”这样的中性词…… 他和许湛撕咬在一起时恨不得把对方用拳头捶死,到他嘴里就变成了“我怎么知道我碰着谁了”。 跟许湛打的时候他也是顺手撩倒了几个,他确实不知道那是哪个阿猫阿狗,毕竟包厢里暗也是真的暗,能分清楚是不是自己人都不错了…… 陆鸾低着头,双手放在腿上,桌边坐得直直的,像是被问话然后乖乖回答的小学生。 早上年轻人起得早,没怎么好好梳头,这会儿坐在桌边脑袋上有一缕头发有点压不住翘起来,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特别乖巧呆萌。 一脸无辜纯良。 ――然后谢云就被骗了。 看了眼陆鸾,她低头给许湛发了个微信。 ―云云云:一个靠跟着收债人混口饭吃的高中生,还能有多牛逼的本事!把你气成这样跟我在这放屁!许湛,你还挺委屈,你有没有良心! * 许湛看了眼微信,气得觉都不想睡了。 他心头烧了一把火,因为他也听闻了最近关于谢云的事。别人不知道,他心知肚明,说的那个高中生,绝对就是陆鸾! ……什么几把高中生,谁见过这样的高中生? 那天和他干了一架,大家都负伤了,这高中生大概去谢云那哭诉了一顿,怂恿着那个女人打电话来不分青红皂白地骂来了。 ……这算哪门子高中生? 反正他就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高中生,吃了熊心豹子胆,去他姐那告他的状! 他是早就知道陆鸾的,荣连街拒绝涨租那会儿就是他们这伙人跳的最高,同他不对付很久了,但是他一直就把对方当做个小古惑仔,看了点义薄云天的电视就以为自己要照顾整条街老弱病残…… 原本许湛都没把他放在眼里。 但是现在不同了。 少交一点租金也就罢了,反正他许湛不缺那点钱,谢三马上就要开庭了眼看着是捞不出来,这些破事能少就少……但他万万不该,却动了谢云。 许湛很难受,就像一盘摆在自己面前的肉,明明就在自己嘴边,低个头就到嘴里的东西,自己这么多年其实也没怎么想着低头尝一口…… 只是等他这会儿回过神,发现其实这盘肉卖相不错,内在也和他想象中的中看不中用不太一样,所以想尝尝时,却发现这菜,已经被人连盘子一起端走了。 陆鸾就是那个端盘子的人。 结合最近什么“黑帮追杀,洗手间里和高中生初吻”,许湛清清楚楚地有了一个故事的脉络―― 关于那日他派人去夜色闹事不成,双方一言不合打起来后,到谢云护着陆鸾从夜色后门离开被监控拍到之前中间这段,究竟发生了什么。 血色浪漫? 许湛恨得要咬碎了后牙,完全没想到谢云出国这么久一点坏毛病没沾上,初吻都他妈还在,被陆鸾那个小崽子捡了个漏…… 像话吗?! 许湛越想越心烦,睡不着了翻坐起来到床边抽烟。 “湛哥?” “没事,你先睡。” 他身后的小女朋友也被他的低气压闹腾到了,哪怕疲惫至极,也不敢真的就自己倒头呼呼大睡,但是说安慰他吧……又不知道他接了个电话以后为什么就这么生气,从电话这边他的词可以猜到,湛哥大概就是被谢云冤枉了,但是光就这么笼统的概念,要安慰也很干巴。 许湛新小女朋友正踌躇不安,许湛自己爬起来,到酒店阳台吹风去了。 小姑娘松了口气爬起来,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四十五,她干脆也不睡了,爬起来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的弟弟:“喂……到学校了吗?吃早餐了?又吃的糯米饭?怎么老吃这个,不知道自己胃不好呀?” 和弟弟打电话的声音也是软软的,充满了贤妻良母味。 许湛进来的她也没避着。 多少有点儿故意的,因为她总是隐约觉得,许湛其实可能挺喜欢看她这种顾家的性子…… 关于这点,她是有证据的。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和湛哥认识就前两天,她在东桐街酒吧打工,荣连街的人来闹,叫来一堆警察……然后把她们都抓回去准备尿检。 当时她急着给弟弟打电话告诉他自己今晚可能要加班不回家,正哄他早点自己睡,被路过的许湛听见了。 后来那么多个员工,里面不乏长得比她好看一百倍的,许湛也就提前保释了她一个人出来,让她回家照顾弟弟。 “你弟弟?” 从洗手间放了个尿出来,男人在床边坐下,手上刚洗手冰冷的,揽过她的肩。 床上的人立刻小鸟依人地靠过去,随便又和弟弟说了两句便挂了电话,抬起头要跟男人索吻,后者也顺着他这新欢,低头让她亲了一会儿…… 大约是两分钟过后。 他扶着她的肩重新压回床里,正想反正大家都不困干脆继续晨间运动,唇才碰到她柔软的耳朵,那里戴了个没来得及取下来的VCA耳钉,他送的。 “……” 许湛停了下来。 突然想到了谢云有同款,也是他送的,她却从未戴过。 像是脑子清醒了几分。 他突然问:“你弟学校上课那么早?” 被窝里,小姑娘正被他捣鼓得泪眼朦胧,冷不丁被这么一问还有点懵,哼哼唧唧地说:“不早呀,现在高中都7点45上早读,学生七点半都在家里吃好早餐了……” 她随口一说。 许湛却想到,刚才谢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正好就是七点半,他隐约听见勺子撞击瓷碗、大概是吃早餐的声音。 ……………………除了谢国平生病那段时间当孝女天天早起去医院,谢云从来不这么早起床的。 脸上的欲望瞬间退的干干净净,男人阴沉着脸,扶着女朋友的肩膀坐了起来,然后一翻身,拿过了放在床头的手机,直播拨了电话。 响了两声,就被那边接起来,谢云语气很不好地问:“又做什么?”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 这边。 谢云被他这杀气腾腾的提问问的一头问号,又不好说自己是被食物香味馋醒的,于是恶语相向:“我早起你也要管么?” 许湛当然不管平白无故的早起。 但是这时候,陆鸾从厨房蹿出来,人还没影就听见他说:“碗不想洗就放着。中午我回来弄。” 谢云举着电话一脸茫然地回过头。 陆鸾和她擦肩而过,扫了眼空空如也的玄关:“我鞋你收哪了?强迫症?” 然后一抬头,终于看到谢云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通话中。 他又问:“你在和谁打电话?” ……连续三句话。 足够电话那边的人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连安慰自己这是早上新闻联播男主持在说话的余地都没给留。 谢云很诚实(主要是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但没能反应过来):“许湛。” 陆鸾“哦”了声,皱眉,很霸道地拎着自己的鞋从鞋柜拿出来往地上一扔:“挂了。然后你回去补个觉。” 谢云没说话。 因为电话那边,许湛有些阴沉的声音同时响起:“别告诉我你把陆鸾带回家了。” 谢云一惊:“你知道他叫陆鸾?” 被叫到名字的年轻人抬起头的同时,谢云今早第二次被挂了电话―― 但是这次不是许湛挂掉的,只是因为手机在谢云这声带着惊讶实则承认事实的反问中,直接被扔到了墙角,伴着男人短暂单字脏话,啪”地一声巨响,摔得四分五裂。 章节目录 白莲花 床上, 许湛的小女朋友被吓得呼吸都不敢放重,见他摔了电话,转头就进浴室洗澡去了。 洗得干干净净, 身上没留一点别的女人的味道。 不是他很有节操。 被谢云见了一次他的前任, 至今被念叨到现在, 就像他已经入赘了李子巷一般, 实在是烦,如今哪里还敢让她再嗅到一点关于别的女人的蛛丝马迹。 ……她吃醋也就罢了, 他可能还高兴, 可惜她就是为了人身攻击,仗着许湛不敢拿她怎么样,才张口随便乱说话。 洗了澡出来穿上牛仔裤套上黑色毛衣,江市快要一手遮天的湛哥顿时人模狗样,宽肩窄腰, 到是像个大学生……他伸手拿过放在茶几上的车钥匙,一句话也没从头呆愣在床上的女人留下, 转身出去了, 直奔谢云的公寓而去。 此时谢云刚钻被窝睡回笼觉。 冬天的江市冷得鼻子都要掉了,她捂在被窝里掰着手指数什么时候该下雪…… 这时候微信震动了下,她打开看了眼,陆小阿弟给她发来条信息, 照的是学校的桌子,桌子前面站了个穿校服的小姑娘。 小姑娘水嫩嫩的,一张脸蛋上充满了胶原蛋白,不是特别漂亮的长相, 但是眼睛很圆,鼻子小巧, 可爱又清纯……这会儿低着头,柔软的发丝遮挡住半边微红羞涩的脸蛋。 挺眼熟的。 谢云想了想,好像就是坐在陆鸾前面那桌那个,上次上课,她站在窗户外面,他余光都没偏一下,却低着头很有耐心地给她讲题。 谢云微微眯起眼,给他发了个问号。 那边又发来一张照片,是一双捧着一沓英语作业的手。 ―。:交作业了。 ―云云云:哦,你同学长得挺漂亮的。 ―。:你会不会抓重点? ―云云云:你不就想听我说这个,不然给我发前面那张只有人的做什么? ―。:我想听的是这个? ―云云云:那撤回,再来一遍?哦,你同学长的挺漂亮的,就是比我差点,应该入不了你的眼。 ―。:谢云。 ―云云云:干嘛? ―。:不想负责就别老撩我。 ―云云云:…… ―云云云:你别喜欢我了,真的,在你眼里我每秒呼吸二十一次都是“爱你爱你”撩你的频率,我压力大的很。 她这渣言渣语打出来都不用经过大脑的,能给人活活气死……整个人就是一股行走中的人渣味,恨不得把“我不负责”写成牌子顶在头上招摇过市。 ―。:我不跟你说了。 他气。 她猫在被窝里翻了个白眼。 ―云云云:爱说不说,我睡回笼觉了。 * 谢云这人就有个毛病,那就是她从来不惯着别人的毛病。 陆小爷多大的面子啊,在学校他眼神往东看没人敢往西走的,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照别的小姑娘的照片给谢云发,他确实是故意的……他心里清楚得很,前些天他们第一次吵架,谢云冒充他姐姐来学校那次,破天荒地被他甩了脸子还眼巴巴跟着上了教学楼,就是看他教人家小姑娘做题了,才转身走的。 原本这事不了了之了,陆鸾也没特意跟她说其实他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反正谢云也没那么在意…… 刻意解释像个舔狗似的,他干不出来。 今早到了教室,小姑娘来收英语作业。 陆鸾隐约想起这件事,然后抬头问:“能不能给你照个相?” 小姑娘没反应过来,这平时一天都不跟女生说一句话的大佬在跟她说话,还要给她拍照,“啊”了声,一张脸迅速蹿红。 然后陆鸾就拿手机随便照了张,发给谢云,可能是贱得皮痒就想看她阴阳怪气,吃个醋。 被谢云揭穿了,阴阳怪气倒是没省。 自行讨了个无趣,陆小爷扔了手机,随手拖过一本没写完的练习册,写题去了……也不管下了早自习的时候,“陆鸾管同班的许童要了照片存在自己的手机里”“陆鸾上次还教许童物理题了呢”这些流言已经传得全校都快知道。 下了早自习,王井龙凑过来八卦。 “陆小爷,你这是渣男行为?” 陆鸾头也不抬:“什么?” “昨晚大家知道你家被姓许的搞了,正捉急呢你一个微信过来让兄弟们关门关窗你自己找地方睡……后来软妹说,正好那时候看见你和谢大小姐走出了巷子。” “然后呢?” “你搬人家家里睡完一晚上,转正了就没兴趣了?这早上谢大小姐被窝还热乎呢吧,你就管许童要照片?” “许童是谁?” “…………………………英语课代表!” “哦,”陆鸾面不改色,“不是合了你心意吗,你不是正不满谢云对我的态度,还非要跟我讲什么门当户对。” 王井龙被憋的说不出话,他心想今早的陆小爷有点刻薄,一脸欲求不满,昨晚应该睡的客房。 而陆鸾这边,被旁边的人一口一个“谢大小姐”“谢大小姐”地提醒,烦得很,于是摸手机看了眼,想看看被他晾了二十分钟的女人是睡着了还是睡着了又或者是睡着了。 没想到,在两人“套路聊天失败不欢而散”后,她居然还有再给他发了几条微信。 ―云云云:上课你就好好上课,别整这些有的没的,看你同学羞的,没事拍人家不怕人家以为你喜欢她? ―云云云:你又不喜欢她,没点道德心! ―云云云:人呢! 连续几条之后,又隔了大概十来分钟。 ―云云云:……我怎么好像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云云云:是你回来杀人灭口了? 谢云给他发的微信的最后一条,发送于三分钟前。 ―云云云:许湛来了,你说我要不要给他开门? 在很多悬疑警匪片里,被害人发完这条信息十有□□傻了吧唧跑去开了门,然后要么被套麻袋绑架了要么就被人从楼上扔下去了,死无全尸,给予警匪片一个常规又刺激的第一集。 陆鸾:“……” 陆鸾握着手机彻底陷入无言。 什么是事儿精? 就是一秒没看住都能给他整出出乎意料的剧情。 当下给谢云拨了个电话,没人接,又打了个,这次直接被挂断。 在王井龙茫然的目光中,他站了起来,看了一眼第一节课老班的物理课,他拿了手机就往教室外面走…… 等打了上课铃,班主任进了教室,一看陆鸾位置空的,也是和王井龙一样的茫然:“人呢?早自习不是还在,我眼花了?” “不知道啊,”王井龙说,“昨晚他家里进贼了。这会儿可能是着火了,毕竟总是祸不单行嘛!” * 这是陆鸾第二次为了谢云从学校上课上到一半跑出去。 又是一路狂奔。 上次这么干他没得来所谓”好心有好报”,在警察局门前遇见了披着许湛外套的谢小姐,强行把她带走之后又被她的高利贷言论气个半死…… 所以这次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为了防止百分之一谢云被许湛那个变态抛尸的可能,他做好了准备坦然面对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哪怕此时此刻谢云正端着他包的馄饨,请姓许的吃早餐,他也不生气。 到了楼梯口,门卫认识他是昨晚谢小姐带回家的小弟,没多问就把他放进去了。 他坐电梯一路上楼,高端小区都是一户一梯的设计,所以电梯门一打开他就听见走廊里传来肆无忌惮的谩骂:“这是我家!你给我把东西放下!许湛,你发什么疯!” 从电梯门走出来,陆鸾正好看见他那小破旧行李袋被人从门里扔出来。 陆鸾:“……” 他挑了挑眉,猜到里面气急败坏的人是谁,被扔了东西也一点都不生气,甚至有点想笑。 陆鸾和许湛就是山上的两头老虎,平时王不见王。 见了面互相冷着脸,一言不合就开干了。 但是哪怕就那晚他们打到双双举不起拳头,都没看见对方气急败坏的样子……今儿许湛失态被陆鸾撞到,这场无声的battle,到底还是陆小爷沉住了最后这口气。 此时,胜利者走到门前,就看见门里面伸出来一只白嫩的手,那手一边往那行李袋伸,身子还藏在半敞开门后的女人骂骂咧咧:“你大清早不睡跑来我这撒野?自己开车来的?今天不是周二吗,你车限行,骑机车?戴安全头盔了吗?” “……你还管我死活?” 门后面的男人闷声道,装的挺可怜。 陆鸾脚下停顿了下,正巧听见他又问了句,“你身上穿的什么玩意,给我脱了。” 谢云穿得什么玩意? 好奇心驱使陆小爷抬脚继续往门走,走到门口探头一看,眼中闪过一丝丝诧异,紧接着这次是真的唇角上扬了―― 只见门口背对着自己站的女人,脚上踩着她的毛绒拖鞋,里面倒是还是早上他出门前那条吊带睡裙,但是外面,她随便套了件外套…… 是一件蓝白相见的高中冬季校服外套。 一看就是去开门的时候,随手从沙发上捡的……陆鸾昨天换下来,还没来得及塞进洗衣机里,就扔在沙发上,被她捡走穿上了。 难怪许湛要发狂。 和那天警察局门口,陆鸾见着她身上披着许湛西装外套觉得碍眼一个道理,这女人这么穿,就像是昨晚她跟陆鸾有过什么亲密关系似的,这会儿整个人笼罩在他的脏衣服下面,长卷发微凌乱,小小一只,仰着脑袋,充满了被男人圈养起来的金丝雀味儿。 陆鸾天天都快被谢云逼疯。 但看她用差不多的一套没心没肺的套路折磨许湛,那可真是太有趣了。 “……” 抬起手压了压差点控制不住疯狂上扬的唇角,高中生挪了挪,站在散落一地还没来得及收拾回行李袋里的夏季衣物里,用沙哑又磁的声音喊了声“阿云”。 把屋子里的两人都惊了下。 谢云惊讶地转过头,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幕―― 身上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扶着门,微微弯着腰,一米八几的高个子,面色苍白……大概是跑着回来的,气都没喘匀呢,就站在这么一堆散落、弄脏的衣服里。 其实昨天陪陆鸾收拾东西的时候谢云就发现了,虽然李子巷环境不好,到处都有奇怪的味道,但是陆鸾是爱干净的。 衣服整整齐齐叠放在衣柜里,打开衣柜是洗衣粉的清香,他把衣服放进行李袋也是叠好了一件件放,不像是李子巷的小穷鬼,更像是一位讲究体面的贵少爷。 高中生的体面。 这会儿被许湛毁得粉碎。 还没来得及从陆鸾突然出现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谢云就被眼前自带虐点的一幕给弄得眼眶发红―― 人是她带回来的。 如今她却任由他被她弟弟这王八羔子欺负了,还被人家撞个正着,像是李子巷的穷少年上赶着来被他们这些有钱人羞辱似的…… 他该怎么想啊? 谢云捏紧了手里的行李袋,往许湛身上一扔,恶狠狠地说:“你给我把东西捡起来!” 等后者条件反射伸手接了那灰突突、脏兮兮的行李袋,还没回过神,便看见他姐红着眼眶,像小鸟似的扑向门口站着的年轻人。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上课吗?” 谢云牵着陆小阿弟的手往家里走,那柔软白嫩的手扣在年轻人的手腕上,一点避讳都没有,叫许湛看得牙根发痒―― 谢云就是做给他看的,当着他面告诉他,人,是她带回家的。 某人垂着眼,乖乖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然后与许湛擦肩而过时,在谢云看不见的角度,稍稍抬眼,用略含嘲讽、似笑非笑的神情扫了他一眼…… 恨得许湛后悔,今天走得着急,怎么就他妈没顺便带把枪出来。 然而等谢云回过头时,陆鸾脸上的表情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幻视一周地上的狼藉,淡道:“下了早读,看见你微信了……早上你不是跟许,许哥闹得不愉快么,我就回来看看。” 直呼大名的“许湛”或者“湛狗”猝不及防就变成了“许哥”。 许湛被荒谬到无语,讥讽笑一声,冷冷地问:“陆鸾,你搁这操什么人设呢?” 陆鸾根本懒得鸟他。 转头看谢云,这次是真心发问:“你没事吧?” 要有事就把湛狗手剁了。 谢云摇摇头,想了想说:“我能有什么事,你先回去上课,一会儿这里收拾好了我把你衣服送干洗店。” 明年开春都高考了,这些夏季校服都不一定穿得上。 他昨晚塞进包里就是纯粹试探下谢云的底线而已。 如今听她这么认真说要给他收拾,扯了扯唇角,他随便地“嗯”了声,心中非常满足―― 相比之下,许湛就要心态爆炸了。 看见陆鸾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反客为主,反过来握着女人的手腕,拇指一下、一下细细地蹭着她手腕动脉…… 那手指修长,指骨分明,分明是成年男性才拥有的姿态,此时正无声地以一种宣誓所有物的方式,在轻蹭她。 像占地盘的狗一样。 ――而女人毫无知觉。 毫无知觉她捡回来的便宜小阿弟正在跟她的亲弟示威。 许湛恨不得上前把两人远远分开,然而稍微动一动就被谢云警告的目光刺得浑身发疼,他狠狠皱起眉:“姐,你怎么回事?是不是阿爸走了以后寂寞到脑子也跟着糊涂了?你都不知道这人什么底细,就敢往家里捡?” 陆鸾看了眼被说“寂寞到脑子糊涂”得谢大小姐本人的脸色,几乎是赞扬地看向许湛,心想,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他能有什么底细?”谢云听他说的难听,十分不高兴地说,“怎么了,阿爸走了,家里换你当家?我往自己的房子里带个人还要你批准?” 陆鸾:“其实我也不是非住这不可……” 谢云:“闭上嘴!” 许湛:“手拿开!” 姐弟两一前一后同时开口。 陆鸾捏了捏谢云的掌心,万分不舍地,缓缓放开了手里那柔软的一团。 他这一放手,谢云就感觉原本暖烘烘捏着她手的热源挪开了。 “你别恐吓他,许湛。”谢云蹙眉,“人家家里被你砸成这样,钱又没有钱,你让人家一个高中生睡到大马路去吗?” “我恐吓他?他是什么人,荣连街的古惑仔,警局备案他可能自己得占一个抽屉,能被我恐吓到?” “你不要讲话那么夸张,他也只是混口饭吃。” “混口饭吃?你知道荣连街的人喊他什么?陆小爷?” “我听人这么喊过他,这又怎么了?别人还喊我大小姐,我便真的是什么皇亲国戚了吗,不过是个包租婆……谁还没几个爱称。” 谢云听上去一点不惊讶。 毕竟陆鸾同她讲过,那日和许湛起冲突,他也在场,就是跟着去收债……既然是收债,那肯定是跟着其他的社会闲散人员一块儿去的。 这种当小马仔的小孩,谢云见得多了,有时候大佬打架他们就跟着站在屁股后面撑场面叫骂两句――毕竟法治社会了,阿sir很给力的,一般打不起来,最后大家也就散了,事后跟负责人分点人头出场费。 白赚。 她怎么不懂? 她懂得很。 许湛为了这点破事像是有个什么惊天大秘密要告诉她似的大动干戈,她才是真的不懂。 ……可怜许湛吃了哑巴亏,毕竟他没证据。 当着陆鸾的面把衣服掀起来给谢云看,告诉她他身上那点万紫千红就是这位小阿弟的杰作?这种灭自己威风的事,他干不出来。 更不可能让陆鸾掀衣服让谢云看他揍出来的痕迹,这他妈不是上赶着给这兔崽子送借口装可怜吗? 他已经很会装了。 装得谢云被他虎得胳膊肘朝外拐。 许湛不说话了,光阴沉着脸站在那,扔了手里的行李袋,又扔出门外。 谢云不耐烦地在沙发上坐下,她指了指门外,指挥黑着脸的许少爷:“又扔东西,清早八早跑来闹这趟,你说你像什么话?这么大个人了,女朋友交了这么多,就没哪个有本事让你长进一点?赶紧把你扔出去的东西捡回来!” 许湛黑着脸看了眼门外的狼藉,不肯动。 谢云又去教训陆鸾:“你出来跟老师请假了吗?第一节课什么课?赶紧回去上课了。” “请了,物理,没事。” 他言简意赅地回答,语气很乖。 正站在一件衣服旁边半弯腰一副爱捡不想捡的许湛听了,都回头看了他一眼,像是被恶心到。 还没等背对着谢云站的陆鸾唇角上扬到位呢,就听见身后的女人继续道:“吃早餐了吗?阿鸾早上包了馄饨手艺不错,你也尝尝,从此大家化干戈为玉帛。” 陆鸾的唇角放平回去。 ……还“化干戈为玉帛”。 在场两位男士心里不约而同飘过两个字:放屁。 章节目录 当狗 许湛看陆鸾那表情就知道他不愿意进行所谓分享食物, 要不是他不没那本事,现在这位传说中的高中生可能很想举着扫帚,将他从谢大小姐的家里赶走。 知道陆鸾不高兴, 他就高兴了。 一早上的闷气这才有了一点缓过来的空间, 他往沙发上一坐, 其实一点也不饿, 还是点点头说:“也行,吃了早餐再走。” 谢云转身进厨房煮剩下的馄饨, 陆鸾跟着进去了。 就站在她身后眼巴巴地望着, 在她把半盘馄饨都放下锅时,他在心里骂了她一万遍“渣女”。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血淋淋,以至于谢云想无视都很难,身后是沸腾的锅,她转身望着身后的高中生:“还不回去上课吗?你们学校是真的不够严, 我高中在江市一高,早读铃一响, 学校大门就锁起来了, 不让出不让进,迟到的人只能打电话通知班主任到大门口领人。” 陆鸾没吭声。 他们学校也锁大门没错啊,有什么关系,反正他都是翻墙出来的。 他想了下, 要是今天一整天都在做无用功,可能不太行,哪怕回学校也影响学习效率,所以有些问题现在得就地解决下。 “你知道我早上几点起床去市场买新鲜的食材吗?”高中生低着头、垂着眼, 显得特别沉闷,“就为了给你做个新鲜的早餐。” 他也没故意卖可怜, 毕竟那张脸就没长可怜人的模样,在李子巷苟活时候都没人觉得陆小爷可怜过。 他就面无表情往那一站,嗓音低沉微沙哑,带着一点无奈,基本就没有哪个人扛得住了…… 长得好看的人本来就带着天生的优势,不然李子巷的那些阿鞍⑵牌臼裁凑饷聪不墩飧龌安欢嗟哪昵崛耍 谢云也是人。是女人。 所以她一瞬间,真的开始反思自己的解决方式是否确实有点简单粗暴? “阿鸾,我知道你讨厌许湛,不愿意同他分享食物,”谢云说,“我完全理解。” “你不理解。” “我理解。” “你理解现在就不会用这种同幼稚园小班的三岁小孩说话的语气哄我。” “你还知道我在哄你?” “嗯。” “那你让哄不?” “不让。” “……” 你阿妈的。 面对油盐不进的小崽子,谢云头疼的要死。 “人生的大道理本来就是从三岁讲起的,难到三岁的时候学习不要随地乱扔垃圾,长大了以后这个规则就变了吗?”幸好她很懂得诡辩,“我希望你同许湛讲和,是因为你是学生,而他……这些年干的不三不四的事情不少,你都不知道他还干过哪些勾当!之前还泼你家油漆呢不是吗?这次是因为一点迁怒便砸了你家,下次呢?” 许湛可不是迁怒,他这是“冤有头、债有主”。 要不他怎么没顺手把王井龙的家里也给砸了呢? 但是陆鸾不会帮他解释,他就垂眼盯着谢云,一副“继续啊我就等着听你还放什么屁”的叛逆样子,其实表情挺阴沉,但是看在谢云这对陆小爷的震慑力一无所知的女人眼里,就挺可爱。 让人有种想要给他摸摸头的冲动。 “你也是见过许湛打架的人,不知道他是个疯子?别看他现在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他高中那会儿在学校里就称王称霸……你想想,你们学校现在应该也有那种人吧?打架特别厉害的,一个眼神周围的人弹开十米那种?” ……有啊。 我。 陆鸾被她问得想发笑。 谢云见他露出个有点不屑的叛逆目光,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这孩子看着长得比女孩子还精致么,脾气到还是直男脾气,不服输得很…… 校园扛把子啊,谁不怕? 真站在面前还不是得鞠躬喊“大佬”? 想了想,她改走怀柔路线,拉扯了下他的校服袖子,“嗯”了一声,用鼻腔深处哼出来的哼哼,带着一点点疑问,听着难得有点柔软。 陆鸾眼看着好像是无动于衷、稳如泰山,实际上他眼睫毛颤了下,垂眼望向牵着他校服袖子的手―― 两个蓝白色的校服外套叠在一起,现在他们穿的是同款…… 眼前的女人气质成熟但是脸绝不显老,穿高中校服一点不违和,反而像是情侣装。 这招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有用些,眼瞧着高中生目光柔和下来一些…… 渣女,果然就是好啊。 说话好听,又会哄人,哄不动了就牵着袖子摇一摇,摇得现在陆家嫡出小少爷就想打电话给爸爸买劳斯莱斯娶媳妇儿…… 渣女除了渣,什么都好。 见他神情松动,谢云再接再厉:“阿鸾,陆小阿弟,我是真的担心你,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你明年要高考了,万一他记仇,找人给你手拧了怎么办?报警最多关个几天,赔点医药费,耽误你考试却是终身大事。” 她思维很发散,将许湛想得很卑鄙。 ……当然不是故意的,毕竟那是她从小带大的弟弟呢! 但同时也就是这点“下意识泼脏水”取悦到了陆鸾,他看了眼锅里飘起来的馄饨们,心想,这就当做是湛狗的断头饭好了。 所以他抬手,大方只指指锅:“开了,再煮要散了。” 木已成舟的最后时间,他知道阻止不了,干脆给自己捞个深明大义的形象。 少吃几年米怎么了,反正他就是比许湛懂事,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他甚至替许湛把馄饨端出去了,放男人面前,看了看时间第一节课还没下课,他半路回去还得耽误老班讲课抽空骂他……干脆不着急回去了,找了沙发一屁股坐下,手支着下巴,歪着脑袋看许湛吃他包的馄饨。 越想越觉得这事他妈特别滑稽。 谁都知道陆小爷和湛哥前两天在东桐街战了个你死我活,两人都快水活不容了,路人都不敢把他们两的名字放在一个句子里提,生怕句子里杀气太重割着嘴。 但是有这么个勇敢的女人,却敢把他们放进一个家、一扇门、一个沙发,许湛用来吃馄饨的碗都是今早陆鸾用完随手洗干净的那个…… 外面的人要是知道这种事,可能都想伸脑袋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 许湛耐着性子撇汤上的油花:“陷都漏出来几个,你手艺不太行,” 陆鸾都懒得张口让他不吃就吐出来少叽叽歪歪毕竟喂马桶都比喂你强,他坐姿都没变。 “许湛,用不着我提醒你,你有女朋友这件事吧?” 瞥了眼厨房里洗锅的女人,传说中的高中生不演戏了,眼神懒洋洋的,威压肆意铺张开来冲着不远处男人直扑而去。 “女朋友还不止一个,吃着碗里的,还惦记锅里的,亏你还摆着一副捉奸的脸不请自来,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啊?” 被提问的男人没多大反应。 “谢云是我姐,”男人说,“你再嫉妒,我们也有这层关系在。” “哪层?谁承认?法律?民间?瓜田里的猹?”陆鸾笑出声,“那女人就爱听所有人喊她姐,收的小阿弟都不知道排到几百号……” “哦,那你是第几百号?” “我是住进她家里那一号。” “……陆鸾,你别得意。” “没得意,就是想同你讲一声谢谢,没有许哥找人搞我家里,我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看着她家里的沙发是什么颜色。”陆鸾抱着手臂往后靠了靠,“馄饨好吃吗?” 许湛听出他这话里充满了遗憾,似乎是很后悔包的时候没留点出来往里加点耗子药…… 他笑了笑,成熟又冷静道:“好吃。” …… 谢云走出厨房的时候,就撞见两人如此和谐,一个撑着下巴坐在那问“馄饨好吃吗”,另一个礼貌又、总算有个成年人样地回答“好吃”。 她感慨,男人的友谊果然说来就来,她今日也算是日行一善。 “阿湛,我已经同陆鸾说好,你对他家里造成的损失你会全额赔偿,”谢云趁热打铁地说,“你同意不同意?” “他家那点东西加起来要不要一千块?” 谢云在沙发上坐下来,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许少爷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说了声“知道了”,谢云闻言很满意点点头,又忍不住说:“是不是教了新女朋友?这次又是什么人?你也该定下来了,若是可以,今年便带着她到阿爸坟前磕头……” 要不是扯到谢云的老爸,陆鸾是真的想笑出声。 许湛的女人一个星期一个样,还带到坟前磕头,排排队怕不是得从早上磕到下午。 觉得在这方面十分天真谢云荒谬的显然不止陆鸾,许湛扔了手机的勺子,也是一脸抗拒:“阿姐,你不要管那么多,我不定下来,也不结婚。我早就同你讲过,我要结婚,只会娶你。” 陆鸾:“……” 好了,现在陆小爷又笑不出来了。 他转头,看着身边一脸呆滞的女人,伸手掐着她的下巴拧回来,强迫她面对自己,淡道:“在想什么?他在胡说八道,你还不骂他?” 谢大小姐一脸头疼地拍开他的手。 他本来就白,被这么一巴掌拍的手背立刻见了血色,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拍红手背,他没指责谢云,强行假装无事发生,转头盯着许湛,却是语气严肃地对身边的女人说:“刚才他还口口声声说把你当成阿姐。” “我姐?谁承认?法律?民间?瓜田里的猹?” “别在这大放厥词,阿云只能嫁给我的,小舅子。” 这声“小舅子”叫得…… 许少爷只想把手边这一碗还没喝完馄饨汤全扣高中生那张漂亮的脸上去。 烫死烫伤毁容算了。 反正他本来就不要脸。 * 谢云听了一会儿两个阿弟隔着餐桌吵架,中心思想是以后谁娶她更合适,两人神情自然,空气里充满了学术气息,她这个当事人却如同不存在一般,就好像要手牵手去民政局领证的是这两个男人。 听相声听到九点多,谢云也听累了,站起来把许湛轰走,顺便送走了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的陆小阿弟。 然后自己洗澡、弄头发,化妆。 十一点多的时候出去买了个欧包垫垫肚子,自己看了场电影,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从商场往外走,她没忘记,今日她还要替王檬出席家长会。 刚走出商场,就见陆鸾跨着辆不知道哪儿弄来的机车在等她。 她也不认识这些车,不知道贵不贵,就是年轻人的腿支撑着地,见到她来了就掀了头盔,动作洒脱又自然,谢云身后几个年轻姐姐都发出赞扬的叹息。 谢云走过去,见陆鸾变戏法似的掏出另外个安全盔。 他还记得早上许湛骑机车没戴头盔被骂,他就是幼稚到连这个都想比,把许湛比下去,比到一个汗毛都不如他的黑亮最好。 “你怎么来了?”谢云问,“不上课?” “体育课……你看着我是不是就这么一个问题了?” “谁让你是学生?” “我来接你。”他直接跳过了她上一个问题,“不是要给软妹开家长会?” “我没忘记,正准备去取车。” “我都来了,还取什么车,两个轮子坐不得啊?……上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她戴上头盔,然后示意她爬上机车后座……谢云为了证明自己没那么矫情还是坐得两个轮子的,往那后座一靠才发现其实那机车很高,她费了点劲才爬上去,脑袋上的头盔“啪”地撞到他的头盔,她凑了过,声音放大了些:“我打车也能去。” 女人身上淡淡的玫瑰香钻入鼻中,近在咫尺的,她靠过来,近到没有逼数。 “车都没开,你吼什么?”他淡淡道,“正常音量也听得见。” 谢云加装老司机失败,红着脸拍了下他的肩。 陆鸾非要送她去软妹学校。 其实他也没那么粘人,主要是他下午上课的时候想起软妹的家长会,随便问了下,知道谢云要去的,还想给她拨个微信电话提醒她,免得忘了…… 毕竟这女人没心没肺。 当时他低着头玩手机,正认真思考怎么开口跟谢云说才显得自然而不做作,头也不抬地随口问:“不过你让谢云去,让她怎么跟老师说她的身份啊?” 总不能是软妹的哥哥的朋友吧,听着不像人贩子? 他当时也就随口一问。 哪知道旁边的人没了声音。 他感觉到不对了,放了手机,面无表情地望着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后者冲他尴尬地笑了下,屁股也疯狂往后挪。 还能是什么啊? 嫂子呗。 哥哥的媳妇儿,开个家长会不过分吧? 谢小姐那个神秘的高中生小情人的身份也就此彻底公开了,王井龙,陆小爷身边的小马仔,高瘦个子留个寸头,戴着黑色耳环,挺干净帅气的。 陆鸾和许湛鸡飞狗跳争锋相对一上午,什么好处没捞着,王井龙一弯腰捡了个漏就算了,还他妈转正了? ……………………凭什么啊? 有个妹妹了不起么! 所以这会儿陆鸾出现在谢云面前,主要是想要同她要个说法,要么身为爱豆为什么不被允许谈恋爱,粉丝也是有尊严的,一眼不合粉转黑也有可能。 这不就有个粉转黑的。 陆鸾一脚油门把谢云带到了软妹学校门口,人来人往的,都是家长,学生还没下课,学校门口停满了各种车,交警正忙着挨个帖罚单。 谢云跳下机车,取下头盔,看了看周围敢停在学校门口的,不是奔驰就是宝马,就觉得他们骑机车来很没排面:“我原本准备回去开车的。” 她一边抱怨一边把头盔递给陆鸾,还没来得及把手缩回去,就被还跨坐在机车上的年轻人一把扣住手腕…… 他力道没收好,捏得她有点疼。 谢云蹙眉抬头,正想骂他又发什么疯,一眼见他目光黑沉沉的,愣了下,也没反应过来还要发火了,她茫然地问:“怎么了?” 陆鸾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谢云和王井龙屁事没有。 就像谢云知道他看不上班里的英语课代表似的。 但他就是不怎么高兴。 “亲一下再走。” 他说。 谢云眨眨眼,对于这魔幻的要求以为自己穿越了,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没找到一个足够纯洁到合适对十八岁年轻人下嘴的地方。 “不合适……” 那个“吧”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年轻人已经不耐烦地“啧”了声,突然长臂一伸将女人揽入自己怀里,低下头,鼻尖碰了下她的鼻尖,然后张口咬了下她柔软尖细的下巴。 在她猝不及防疼得倒吸气时,他垂眼看了看,在她下巴上留下一点点不明显、很快就会消除的牙印,这样就非常满足。 “你……” “亲不合适,那就咬一口。” 他声音很冷静。 给她当狗总行了吧? 烦死了。 章节目录 你完了 谢云被这一口要得懵了, 回过神来伸手把凑到自己面前那张年轻的俊脸推开:“你怎么这样?我批准你这样了吗?” “等你批准我下辈子都碰不着你,”他还很理直气壮,“又没亲你, 咬一口怎么了, 你就当被狗咬了。” 谢云没见过这样的人, 毫不犹豫地说自己是狗什么的。 “狗为什么咬我?” “你怎么能说你是阿龙的婆娘?” “哎呀……” 她对他这没脸没皮也不是没办法, 今早上她算是找到他的死穴了,所以她指着他的鼻尖说:“你管那么多干嘛呢!就这个值得你上来咬我吗!小小年纪就学坏, 长大了你和许湛就没区别。” 可惜对她这种荒谬指责, 陆鸾压根没多大反应:“我和他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 “他女朋友一个接一个,身心都是脏的,”他说,“我不一样,我没碰过别人, 初吻也让你抢――” 他这话没说完就被面前的女人一脸紧张地踮起脚捂住嘴! 周围的家长都好奇地转过头看这个二十来岁的漂亮女人同她身边穿着高中校服的英俊年轻人,此时女人的手死死地捂在年轻人的嘴上, 眼微微瞪圆, 警告地瞪着他…… 在她手掌心,陆鸾勾唇笑了笑,趁她手没拿开,脖子一伸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顺势亲了她手掌心一下! 谢云像是被电着了似的缩回手, 使劲儿搓手掌心,瞪他瞪得更用力了些! 陆鸾不怕瞪,就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实际上仔细看就能发现, 陆小爷的眼角微微垂下成柔顺的弧度,眼里藏着淡淡的笑。 “我回去了。”他说, “几点开完会,发个微信,我来接你?” “你就不能好好上一回晚自习?” “哦,不能。” “陆鸾。” “今晚语文晚自习,又让我们写作文,不想写。”陆鸾理由充分,“来请你和软妹、阿龙吃饭好了,吃完饭一起回家。” 谢云注意到,年轻人在说到“一起回家”的时候,眼睛亮的真就像看见主人拿起牵引绳、知道自己准备可以出门散步的大型犬,一点儿也没有以前总是摆出冷酷的模样…… 这么多年他一直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回到李子巷,也许那个破旧肮脏的屋子在他眼中从来不算是“家”。 现在有人陪他了,放学回家甚至不用带钥匙,有人会给他开门。 她就是那个给他开门的人。 一瞬间谢云心软的一塌糊涂,对于这小崽子乱来占她便宜的事情也不追究了,抬起手,踮脚随便弄乱了他的头发,她笑着说:“行了,要什么你请客,拿命换来的钱。” 这就是答应晚上一次吃饭了。 陆鸾不知道自己说的哪句话打动了这个铁石心肠的渣女,反正结果是好的就行,他也懒得多问,麻溜转身,摇着尾巴走了。 * 到学校,在门口教导主任窒息的目光中,陆小爷一个漂亮的甩尾,把机车停在学校门前的树下,进了学校。 几个小跟班原本在操场上打球,见到他来了,球一扔凑上来。 “陆小爷,听说你家里昨晚……” “解决了。” “……” “还有事?” 该退避三舍的还是退避三舍。 脸上没了在女人面前的各种收敛不住的情绪,校园扛把子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回来了,大型犬又成了狮子。 回班上坐下,拿着手机按了下给谢云报了个平安,年轻人自觉非常贴心……发完信息没等她回复,正想放下手机,这时候却收到了陆三少的微信。 ―陆三:你又作什么妖了?我这收到消息,许湛在找人查你的底。 他能作什么妖? 请他吃了顿他亲手包的馄饨算不算? 陆鸾相当不屑。 ―。:让他查。 许湛能查着什么啊? 他本来就没想瞒着谢云他家里到底什么情况,见面第一天他就告诉她,他老爸是谁了,是她自己不信的。 当然这些年他是没拿过家里钱,穷也是真的。 后来被姐姐找了个理由扶贫,她乐此不疲,开心就好,他也懒得阻止她,毕竟也没真要什么多贵重的东西,她给的都是无价的爱心(……)。 甚至最近他还有点后悔自己怎么这么穷。 谢大小姐那日随口胡诌的择偶标准被他听进去了,他发现这女人似乎有点拜金,他老这么穷就可能不太行了。 所以今天他跑到修理厂,把停在车库那台Vyrus的防尘布扯了,十八岁的时候陆坤送他的礼物,够换一辆Ferrari488的限量款重机,被他不屑地放那落灰…… 今天才得以重建光明的。 可惜那女人把它当几千块的雅马哈,脸上波澜不惊甚至有点嫌弃。 套路失败,陆鸾这会儿思维跑得有点远,正考虑今晚继续把它放回仓库落灰,那边陆容的信息接二连三地进来了。 ―陆三:让他查?随便查?真的假的? ―陆三:也是,反正高考完你也该回家了,到时候晚报头条跑不了,想瞒也瞒不住,早点让那些人知道也行……省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还想要你一条贱命。 ―陆三:那我可让他们随便处理了啊,他想打听就让他打听了? ―陆三:…………………………不是,你确定吗?许湛不是谢云的弟弟? ―陆三:谢云知道你的事了? ―陆三:你这会儿不都装可怜住进谢云家里了?她知道你什么情况能往家里带?啊?她知道你家在市中心有上千平别墅这件事吗?你真的确定? 陆鸾:“……” 不确定。 他都忘记这茬了。 更正一下,关于他家里背景这事,“放在一天前”他是无所谓被谢云知道,大不了就是死皮赖脸地跟着她,反正那是陆坤的钱,又不是他的…… 但是现在他想起来了,事情有了变动。 他是陆坤的儿子。 陆家现在最大的待启动项目就是李子巷拆改项目,“城市伤疤”的拆改拖延了好多年迟迟未动,如今,陆家和官方都在蠢蠢欲动。 而谢云现在就在李子巷拆改项目的核心里。 谢云是李子巷的大房东,是关键人物,这件事若是被她知道了,他再说他之前完全不知情,她能信吗? 这项目以后他肯定要接手的。 陆坤这些年睁只眼、闭只眼放着亲生儿子在李子巷,难到真的是因为亏欠,自觉当初外面养了女人,对不起原配对不起嫡子,任由他赌气住在外面? 放屁。 陆鸾从四五岁被亲母娘家佣人带到李子巷生活,在肮脏的巷子里扎了根,没有人比他更懂李子巷的人文……陆坤没把他抓回去,完全是因为他知道,等到有一天推土机开到李子巷门口时,外面的媒体会因为他有陆鸾这个从小在贫民窟扎根长大的“陆氏太子”,就不能写“资本家永远无法理解下等人的悲哀”这样的报道。 到时候通稿发一发,人情味重点,故事性强一点,对立性就少了。 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陆坤打的便是这种算盘。 原本路鸾无所谓那个老头怎么想的,不逼着他回家就行,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突然多了点变数。 那就是李子巷的房东谢云,谢大小姐。 现在他们的感情没那么深的,到时候牵扯到了项目,牵扯到了亡父的情怀,谢云未必信他,说不定觉得他一开始接近她就别有目的,然后生起气来。 ……她若是生起气来不理人了,他懂怎么哄女人吗? 陆鸾握着手机想了半天,然后严肃地得出一个答案:嗯,不会。 更何况还有个许湛虎视眈眈地杵在那…… 此时此刻,陆鸾后悔死了,那天晚上就该让许湛把酒瓶敲他脑袋上开瓢,最好弄个血肉模糊,这样那男人就能被抓进去坐牢了,就不会有人跟他抢谢云。 ―。:我忘记了。 ―。:要么你现在去同陆坤讲,我们暂时断绝父子关系算了。 ―陆三:…… ―陆三:痴线! ―陆三:别说这种无用疯话,你知道哪怕今日不被揭穿,日后也总会被人知晓,血浓于水,纸是抱不住火的,阿弟。 ―。:鬼节烧过纸钱吗,趁着没烧起来时多压几层,就能把火熄灭的。 ―陆三:午时已到,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电视剧里多等三秒就有人骑着马冲进来喊“圣旨到,刀下留人”。 陆容那边沉默了几秒。 然后得出结论。 ―陆三:你完了,阿弟。 ―陆三:你对谢云没信心,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好心提醒一句,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失去信心时,这是完蛋的象征之一。 ―。:不用你提醒,我不知道我完了? 他坦然面对死亡。 死是可以死的。 ……但是他不能死在许湛的前头(严肃)。 * 此时谢云还压根不知道,有人为了她正预谋放弃百亿家产,欲与亲父断绝关系。 她正忙着在心中默默心疼加抱怨陆鸾的房东是吸血鬼,那样老旧小的破房子居然还有脸收别人房租……要知道如今在李子巷外,租房给别人,出什么问题哪怕是爆水管都要房东去修的―― 李子巷有哪根水管是能够正常使用的么? 真是没有良心的房东。 谢大小姐一边腹诽,踩着高跟鞋上了教学楼,她来过一次,所以轻车熟路,摸到了初三教室,外面已经零散站了一些家长…… 在她出现在走廊尽头的瞬间,距离她比较近的几个在谈话的家长们明显安静了几秒。 家长们有的年轻,有的显老,看得出大家都尽量穿得比较体面地出现在了孩子的学校,但是谢云还是像沙漠里开出的一朵花似的,出现既巅峰,成功引来大家侧目。 ……她不意外这样的结果。 她今日出门前有好好的化妆和搭理头发,眼下的效果正是她想要的。 将心比心,她当然知道软妹眼巴巴地喊她来开家长会是为了什么,她还记得自己高中家长会前,一定会叮嘱谢国平:不许穿拖鞋,不许把准备去收租的那一窜窜房门钥匙挂在腰间。 被叫来开家长会,显然是对她形象管理的一种肯定。 踩着高跟鞋走向软妹的教室,她们的教室在走廊另一端,谢云想象了一万种可能闪耀登场,让这些该死的初中生再也不许嘲笑小姑娘自己穷酸也只有一群穷酸的亲戚…… 然而她并没有来得及发挥。 教室里坐着的小孩不少,却没有看见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姑娘,谢云拉着一个女生正想问她有没有看见王檬,这时候,听见走廊拐角后面传来人对话的声音―― “王檬,你曾经跟老师说过你要考江市一高,你的成绩不错,老师很支持你的想法。” 谢云停顿了下,悄咪咪探了个头,这就看见教室背后,一个身上穿着学校校服的小姑娘低着头,在她面前,站着个中年妇女。 妇女身上穿着廉价的职业套装,卷发,看着很干练,面相却是让人喜欢不起来的那种。 “马上就要中考了,不过还有半年,老师希望你能安静地度过这半年,而不是因为一时的冲动和别的同学产生冲突……比如刚才在教室,你和隔壁班的徐秋秋,你说是怎么回事呢?” 小姑娘瘦弱的肩膀抖动了下,目光闪烁了下,咬住下唇:“老师,我……” “徐秋秋成绩不好,老师都不想搭理她,你看看我都不找她谈话,只找你,你想想是为什么?” 王檬的下巴都快碰到自己胸前的肋骨了。 谢云有些按捺不住,觉得这老师说话不对劲,表面上听着没毛病,但是仔细琢磨就是味道不太对。 “刚才是怎么回事?”老师又问。 “李显妮让我去小卖部给她买果汁,说什么跑一趟给我一块钱报酬,我不愿意。” 李掀妮就与徐秋秋等人一伙的。 “所以你们就起冲突了,”老师点了点头,“徐秋秋没参与,就在旁边看着?” “嗯。” “她倒是越来越懂事了。” 老师淡淡评价。 为她反而夸奖作恶者作恶程度下降,王檬停顿了下,知道徐秋秋没上来一起欺负她让她帮跑腿,不是改好了,而是因为害怕……她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敢招惹她了。 在她的沉默里,班主任又换了个语气:“你们就为这点事,差点当着一走廊的家长的面吵起来,是吗?你们想没想过这样做的影响?到底是干脆就替她买了这果汁息事宁人比较好,还是大家闹起来丢人现眼比较好?” “……” “还有最近老师听见不少风言风语,说你和谢安走得特别近……你看,谢安同学家境好,学习好,为人和善,乐于帮助同学,许多同学都受到了他的帮助,但是我们需要明白,老师这么说就是为了提醒你,他对所有同学都是一视同仁的。” 提到男生的名字,小姑娘明显有点慌张:“老师,我没有……” “老师知道你可能是因为谢安才同徐秋秋结了梁子,可是你为什么要理会她呢?她总是缠着谢安依我看怕不是也没有什么好结果,你何必掺和进他们两人中间去,影响自己的学习?你和他们情况不一样,你应该知道的,李子巷那样的地方一年出几个大学生? 王檬脸色越发苍白,她,小声地说“不是的”,可惜这老师似乎并未听见。 “三不管地带,医生都是没执照的疯子,你要脱离他们,就要从现在开始学会管理好自己……有些东西不是你这样的孩子能耽误得起的,你不要总觉得你和他们都一样。” 那老师还在喋喋不休。 谢云想起了她初中时候,也有一位这样的老师,那时候她们还没有统一校服要天天穿的规定呢,那家长便会拉着谢国平,说谢云的衣服太多了,影响不好。 也会拉着别的同学,让他们少跟谢云嘻嘻哈哈,说她只会吃喝玩乐,因为家中富有所以才不愁生计,他们却不一样,只有学习才能让他们拥有光明的前途。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有这种老师战斗在教育界的第一线。 要么仇富,要么嫌贫。 他们教书水平或许不错,然而育人方面却一塌糊涂。 眼瞧着站在这老师面前的小姑娘,低着头,红了眼眶,垂放在身体一侧的手都握成了拳头,微微颤抖着…… “老师,这年头,一元钱买来的米,狗都不吃了。” 年轻女人的声音略微沙哑,带着懒洋洋的腔调,淡然而性感。 对话中的师生被打断了对话双双一愣,转过头来,在看见向着自己走来的谢云时,小姑娘猛地蹙眉,然后眉间又突然松开,只是眼眶变得更红了些。 “这教学楼不高不低四楼,电梯都没有,这样冷的天气,没有人会愿意为了一元钱穿越整个操场到小卖部去帮同学买东西的。” 高跟鞋踩在走廊瓷砖上发出“嗒”“嗒”的声音,女人一步步走来,话语与声音同时到位,在她们的面前站稳。 王檬的视线从下而上,再次与她对视上,今日的谢大小姐因为认真打扮过,比往日更加光彩照人―― 为了这破家长会,谢云放弃了低调的hermes,今日浑身上下从皮带到包到风衣再到高跟鞋都是各大品牌基础款,基础到连卖煎饼果子的大妈看一眼都该明白“哟小姐这包得上万吧”那么基础。 好在她形象好,气质佳,不然就是铁打的暴发户,恶俗地武装到牙齿。 眼下往王檬跟前一站,她弯下腰,气场十足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望着她问:“谢安又是谁!” 在她带着笑意的注视中,王檬深呼吸一口气:“一、一个同学。” “帅么?” 小姑娘眨眨眼,低下头,耳尖泛红:“没注意,真的不熟的。” 谢云一下子就懂了。 “害怕什么?你成绩向来不错,上个江市一高又不难,正常交个朋友的时间怎么就耽误不起了,又不是学人谈恋爱连睡觉都要连麦……友谊是校园生活的一部分嘛,当然我说的不是那种只给人一块钱跑腿费的‘友谊’。” 谢云说着,就像是这时候才想起来身后还站了个人,回过头,笑眯眯地问:“我说的对吧,老师?” 老师愣了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谢云大方地笑了笑,伸手要同她握手:“我是王檬的姐姐。” “王檬有姐姐?” “表姐。” “我听说今儿来的是她嫂子……” “嫂子下楼时被人截住打断腿来不了啦,”谢云温柔地说,“所以来了个表姐,真遗憾,对不对?我听说她嫂子人很好也很有钱,连我都十分仰慕她。” 章节目录 土味情话 谢云向来不是个好说话的, 读书的时候便没有人敢惹她。 三言两语把老师说的什么“息事宁人”“你要有自知之明”之类的话全部推翻,还要笑眯眯地问人家:老师,您看我说的对不对? 这年头的老师微信群一拉, 都被此起彼伏的花式捧臭jio恭维到昏头转向, 有些家长甚至心甘情愿玩起了自己读书那会儿才玩的“间谍游戏”, 三四十岁了上班来不及交上司要的报告, 还得抽空当潜伏在家长中的间谍,偶尔给老师打小报告…… 这类人的配合, 能让部分老师总觉得自己能掌控一切。 眼下冷不丁地被这么当面刺了两句, 她也不太服气,表面上随意附和了谢云两句,最终以“家长会要开始啦”为理由不欢而散。 转头便随便找了个“间谍”家长,像朋友间抱怨了几句,开口无非就是。 李子巷那个鬼地方出来的孩子性格珍视古怪, 家长也没好到哪去…… 诸如此类。 吧啦吧啦。 那家长正是软妹的同桌、李显妮的家长,附和着班主任说了几句“确实没家教”之类的话, 然后跟老师打包票, 会好好同这个家长沟通…… 【放心吧,一会儿我跟她好好沟通,告诉她老师教书育人并不容易,这年头谁家孩子不是宝贝, 老师只会一视同仁。】 得到这样的保证,方才还被谢云说得脸色发青的班主任显然快活许多,放下手机,准备开家长会。 * 家长会开始, 谢云拿到了软妹的成绩单, 成绩单是按照年级排名排的, 长长一大串几百号人的名单,别人的名字都打马赛克,只有学生成绩单拥有者本人的名字会出现在成绩单上…… 手上的的这张纸左上角写着三年级(六)班王檬,她又在长名单的第二排,就找到了“王檬”这个唯一不打马赛克的名字。 年级第二呢,看小姑娘学习多努力。 可能是家长会真的很容易让人有代入感,再撇一眼旁边的家长手里那份成绩单,马赛克一直打到倒数三分之一,才出现那么一个实名,让她有一种腰杆都很挺直的东西。 养娃就像是一场大型RPG游戏。 含辛茹苦地氪金、奶娃,拼了老命给他点亮各种有的没的技能树,最后到了学校开始刷副本了,考试榜单排名一放,她家自小省钱养出来的却输出第二,把氪金大佬踩在脚下…… 怎么叫人不自豪? 谢云把成绩单翻得哗哗响,又照了张照片发给陆鸾,配字:你看看人家软妹,再看看你自己,天天就知道翘课。 那边很快回了句吊儿郎当的。 ―。:怎么,你也想给我开家长会? ―云云云:我才不想听你老师从“本学期迟到名单”开始骂你,骂到家长会散会,我不要脸的吗! 并非她空口胡诌,主要是这会儿软妹的班主任就在上面念迟到的名单,自然没有软妹,所以谢云躲在下面玩手机。 玩了一会儿手臂被碰了碰,她愣了下抬起头,就看见身边坐着个看着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穿着黑色裤子,白色的羽绒服,规规矩矩坐着,冲她笑了笑:“老师在上面说呢,你怎么都不愿意听?” 谢云这下是真的找到了读书那会儿的感觉,瞪着面前这大姐的脸,差点脱口而出:您读书的时候肯定是班长吧? “我家妹妹不迟到的。”谢云礼貌地笑了笑,说,“听不听没关系。” 谢大小姐张得并不是那种和蔼可亲、特别讨喜的长相。 要么陆小爷也不会刚开始对她冷脸相待。 这种长相在女人看来就是“有攻击性的长相”,比如哪怕这会儿她是在礼貌的微笑,也还是给人一种睥睨众生、高高在上的难以亲近感……就是,你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人其实不耐烦跟你讲话,她甚至懒得把这种情绪收敛得太好。 李县妮的家长脸上笑容差点没挂住,又想到自己刚才同老师拍着胸口打包票会好好教育这位家长,她才勉为其难,继续这场艰难的对话。 “虽然是不爱迟到,但是老师说话的时候我们还是听着好,偶尔除了迟到话题,她还会提醒一下孩子的时间规划――” 谢云不知道这人想干嘛,有点不耐烦,她无动于衷地“哦”了声。 然后瞥了眼那家长放桌面上的成绩单,看见成绩单的主人“李县妮”,就外头接近零度,还想用一块钱使唤软妹跑腿那个小绿茶。 顿时最后一点勉强想要维持的礼貌也没有了。 谢云指了指她压胳膊下的成绩单:“王檬这次考全年级第二。” 李显妮家长:“哦,考挺好。” 谢云:“是挺好,所以我觉得还是您家这排名比她的排名前面多了两位数的孩子更需要听听老师的时间规划,如果有用的话。” 谢云:“您听去吧,我再玩会儿手机?” 她这一口一个“您”,普通话标准的快要变京腔,差点把人给说懵了。 那女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下子满脑子都是“李子巷出来的下等人”这种话,倒是真的和讲台上还在讲迟到问题的班主任老师有了真正的同仇敌忾之心。 “你,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有没有礼貌啦!我好心提醒你,就像刚才班主任好心提醒王檬好好学习、要同同学们打好关系一样,我们都是一片好心,你们这样不领情!” “有情就要领么,”谢云笑着说,“这是强买强卖还是当人要饭的啊?” 那女人被气的脸色发白。 她瞪着谢云说:“难怪方才家长会之前,王檬又和我女儿起了冲突,睁开眼看看吧这都是什么年代了,活在社会上是需要讲人情世故的!也许就是你们李子巷如此封闭落后,才会导致这种教育,这种基因……” 谢云收敛唇边的假笑:“能不能别张口、闭口就是李子巷,李子巷怎么了?” “谁不知道李子巷空气都是臭的,只有住在里面的人以为自己遗世独立,殊不知自己在江市人眼中就是块难看的、清理不掉还在向外流血蓄脓的伤疤!” “……” 谢云真的想要发笑。 在此之前她都不知道,大家都是江市的人,却偏偏还有人能分出个高低贵贱来呢! 在她的笑声中,那中年女人还在试图撂狠话:“你们这样,只会让王檬在学校的日子不那么好过的!” 憋了半天只憋出这种半威胁的低质量狠话。 谢云笑了笑。 “瞧您说的,有了那么一些最会蹬鼻子上脸的人,她之前的日子就好过了吗?” 说完这句话,谢云不理她了,转身过去继续玩手机,跟陆鸾抱怨她现在想把旁边大姐的脑袋拧下来,然后扔到前面班主任的脸上去,开家长会好难。 陆鸾自然是一番嘲笑。 这时候讲台上的班主任换了个话题,讲的什么谢云没听,就是突然放下手机,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了一张红色的钞票,放在身边的大姐面前。 “教室里有点热冷,”谢大小姐笑眯眯地说,“阿姨,一会儿能不能拜托你去学校门口我车里给我拿下我的大衣,就那一辆玛莎拉蒂很好认,这一百块当做跑腿费。” 大姐看向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十足的疯子。 “你这是做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人啦!”她一把抓过那张钞票团了团扔在谢云脸上,“谁缺这一百块吗!你这就是在侮辱人!” 谢云揉了揉脸,弯腰捡起那团钞票。 扔回包里。 看了看周围好像没人注意到她们的私下动作,她很满意。 “方才你的女儿和我们王檬起了口角,就是因为她准备用一块钱,使唤王檬去操场另一头的小卖部给她买东西。”谢云说,“我好歹给了你一百块。” “……” “知道这是侮辱人了?回家麻烦好好教育下孩子吧!”谢云道,“小小年纪的,别这么贱,贱习惯了,长大了日子才是真的会不好过。” 年轻人说话就是不太讲究,那些个粗鲁的用词啊…… 看着身边女人被气得疯狂吸气,鼻孔大张,一副很波动的模样,谢云波澜不惊地把脑袋转了回去。 她也不是粗俗而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此时,也由衷希望自己过两年能peace一些。 当然了,前提是,那些始终奔赴在“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前线的人群,要学会收敛。 * 晚上。 吃完饭回家了。 谢云洗了草莓放在茶几上吃,一边吃一边支着脑袋看茶几另一边趴在上面写卷子的年轻人。 他五官生的好,鼻子又高又挺,一低头就能看见他长得像小扇子似的睫毛耷拉着,看着安静又乖巧。 有好好的书桌他不用,非要在客厅跟她呆一块,害得她电视都不敢看,生怕吵着他。 “你明天滚去学校上晚自习。”谢大小姐说,“都高三了还天天翘课。” “你嫌我烦?” 坐在桌子对面的人头也不抬地写完一道物理题,语气很是心平气和。 “还是在软妹学校和别的家长吵架,心情不好,拿我撒气?” 谢云是心情不太好,但是和同人吵架关系不大,毕竟她又没吵输,那些小孩敢在学校作威作福,还不就仗着混账家长睁只眼闭只眼,且软妹生活穷苦,背后也无人替她撑腰么? 事后有认真跟软妹通报,软妹也说,她怼得很好。 她正想着如何反驳陆鸾,忽然思绪不小心又歪到了某处,她就沉默下来,忍不多看了坐在茶几对面埋头写题的小阿弟几眼。 陆小爷原本确实正认真写题,此时,却被她这几眼扫的汗毛立起。 他还是有点了解谢小姐的,知她话说一半,突然沉默,那便是脑洞开了。 果不其然。 “阿鸾,我十次在你学校门口,九次会得到你不是迟到便是早退的消息,晚自习你也不愿意参加……你这么不爱去学校,是不是你也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 陆鸾捏着手中的水性笔,有点不知道这提问该从何答起。 隔着茶几,他茫然地望着一脸担忧、仿佛生怕伤害他自尊的谢小姐。 “没关系,有事情你可以同我讲,你应该知道,那些学校里的小混混放在我们眼里并不算是什么,”谢云带着一点点试探,“他们怎么说的?是否也说你出身李子巷,那里空气都是臭的――” 她喋喋不休。 并非完全没有依据。 每次她去找陆鸾都能感觉到,周围的人对他的退避三舍,眼神闪躲。 愿意跟他待在一起的只有王井龙,她为数不多见他同别的同学一起打球还是那次他第一次跑来跟她要微信号,那也是被那些人当做赌输了后愚弄的对象…… 是的,谢云还记得呢。 当时她问他,若是不给他微信号会怎么样,年轻人沉默了下说,可能那些人会不太高兴,会觉得他没用。 ……………………天啊,还能更卑微吗? 那时候她光顾着自己心情郁闷,调侃他来着,此时此刻,谢云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内心充满愧疚。 “阿鸾,虽然中学时代只不过短短三年,但对人的影响会比你想象中更加远久,如果遭到了不公平的待遇,我希望你至少不应该是沉默和逃避的。” 谢云坐直了些,严肃地说,“他们不能因为你出身李子巷就看不起你,就欺负你。” 陆鸾刚开始还担心她脑洞跑偏,这会儿却只有无奈,他放下笔叹了口气:“我没被欺负。” “真的吗?”谢云说,“我怎么总觉得你的同学不太喜欢你?” ……你这才叫心灵霸凌。 “没有的事。”陆鸾瞥了她一眼,“别瞎猜。” “真的,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不止是小孩,就连大人们也不太看得起李子巷的人,也许就输他们的想法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家里的孩子也说不定,”谢云嘟囔,神情有些低落,“说什么空气都是臭的,医生都是没有执照的疯子,三不管地带,出来的人也很肮脏――” 她见过真实的李子巷。 环境确实不好,但医生不是疯子,没有人贩子蹲在角落里准备拐卖小孩,软妹他们的身上也没有奇怪的味道…… 李子巷是不太好,但并没有那么不好,那里的生活只是比沿海城市该有的慢一步,所以显得格格不入。 江市的人却以城市里存在着这么一群挣扎在底层的人为耻。 “……” 茶几这边,陆鸾眼瞧着这女人情绪越发低落,仿佛感同身受,越发不能理解。 “软妹没说什么,我也没说什么,你这一副同情心泛滥的样子又要给谁看?”他铁石心肠似的问。 “你懂什么,”谢云斜了他一眼,碎碎念,“我三四岁前也是李子巷出生的孩子,那时候阿爸和许叔夜市摆摊,客似云来,也并没有人说他们肮脏恶臭的。” 她像较上了劲。 “他们怎么能这么说,就好像我也是从李子巷出来的人,你闻到我身上有臭味了吗?” 陆鸾捏着笔,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女人,想了想说:“我没注意。” 谢云惊呆了:“‘我没注意‘是什么回答?先不说是不是真的有味道,我每天出门前都有用香水的,你都没有闻到吗?” 闻到了。 废话啊。 “是吗?”陆鸾扔了笔,撑着茶几稍微坐起来一些,微蹙眉露出个困惑的样子,“有吗?” 女人怎么能忍受别人说自己不够香喷喷? “有的,”谢云也跟着坐起来,“说不定现在还有……你再闻下,难道还真是我有味道盖了香水味都不自知――” 话还未落。 忽然隔着茶几,年轻人弯下腰凑过来在她唇边嗅嗅。 那猝不及防,柔软的唇角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扫过她的唇角,在她僵硬地顿住沉默时,他又挪开了。 像轻吻。 他身上特有的那种气息扫过她上唇与鼻尖,暖烘烘的,带着一点点湿润……抽离的时候也散得利落,仿佛从未来过,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罪证。 “哦,闻到了,”手撑着茶几,身上还穿着校服的年轻人一本正经地回答,“草莓味。” “……什么?” 她眨巴了下眼。 年轻人已经落座回了自己的位置,捡起刚扔开的笔,低头继续写自己的题,头也不抬,声音亦四平八稳:“众生皆苦,李子巷皆臭,你是草莓味。” 谢云想问他从哪学来的土味情话。 一天天的,这么天大的造句本事,何必还要巴巴地翘掉要写作文的语文晚自习。 章节目录 魔怔 这天晚上直到睡觉前谢云还一脸苦大仇深地皱着眉咬指甲, 陆鸾看她这样,就有点后悔让她去给软妹开家长会。 仙女就在九重天上呆着好了,没事下什么凡? 他作业有点多, 可能得写到半夜, 他赶她去睡她也不肯, 坐在沙发上, 吃完水果就嗑瓜子,反正就赖在那了, 抱着膝盖望着他, 这辈子都没那么黏人过。 陆鸾不知道自己在她眼里已经成为了什么程度的小可怜,他也懒得问,省的给自己添堵―― 反正他就一路卖可怜人设卖过来的,已经让陆容嘲笑了一遍,他其他几个哥哥应该也知道了, 毕竟陆容是个大嘴巴。他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状态。 他写完一张物理,去找数学试卷的空档, 随口问了句:“你能不能去睡觉?” “不能。” 谢云正拿手机查资料。 查李子巷。 许多年前, 原本李子巷只是一个普通的住宅区,那时候李子巷前的废弃码头是江市唯一的通货口岸。 1945年到1949年之间,国内动荡,许多人从海那边过来, 也有一些人到海那边去,一来一回,有一些没有内地身份的人,在江市从货轮偷渡过来上岸后, 就近原则,便在码头打工讨生计, 住在了李子巷。 那时候李子巷还有许多无主的空房,都是去了对岸那边的人留下来的,他们过去了这辈子便不会再回来,这边也没什么亲戚,被这些人住了下来,然后一住就是一辈子。 1949年后,国内的秩序逐渐走上正规,只是那时候对人口普查也没现在那么严格,许多老一辈的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李子巷里度过了前面大半辈子,有了妻子和孩子,扎根在那个地方。 大概是因为来的时候身份便不那么光彩,所以他们很抗拒与外面的交流,甚至到了后面城市规划的人来想要改善巷内的生活设备,也被他们十分不配合地赶走。 当时全国都在高速发展,百废待兴,城市每一个角落都等着建设,遇见一群这么不识好歹的人,官方白眼翻上了天也没有办法,只能先放着,这一放又是几十年…… 所以李子巷糟糕的排水系统停留在七八十年前的水平,不漏才怪。 后来么,老一辈去世了,有的后代走出李子巷在也不肯回来,有的人在外面混的不太好,比如考不上医师执照的医学生,也有的人纯粹是因为落叶归根的观念太重……总之这些人陆续又回到了李子巷,开办了诊所、药铺、食品加工厂或者是零件加工厂,给巷子里的人也提供了一些工作岗位,而且铺面租金低廉,低廉到这些房屋的正规拥有者都快忘记在这寸土寸金的江市,他们每月还能收到一点来自李子巷的租金。 也把这里当做这样的氛围熏陶下,久而久之,李子巷成为了一个神奇的“圈”,外面的人不愿意进来,里面的人不愿意出去…… 这根深蒂固的想法,使李子巷成为了人们口中的“三不管”地带,成为了江市“城市的伤疤”。 “――所谓的‘三不管‘,是指,海那边的人过来后拒绝承认身份,拒绝港英官方管理,而因为没有这边的身份,这边的法规条例对他们也有部分不生效,所以三方不管,才有了李子巷今日的混乱。” 谢云放下手机,问陆鸾这些是不是真的。 陆鸾说是,官方报道还有欠缺,实际上以前的李子巷赌场和夜场(类似今日低端发廊)也十分欣欣向荣,只是这些年逐渐被取缔了而已。 也没那么真的“三不管”。 “既然如此,至少排水系统应该强制拆改的。” “多少年的建筑了,现在的管道都建在建筑、墙体内,一榔头敲下去整座楼都要坍塌的,大小姐。” 谢云听出年轻人话语里的嘲讽,带着一点点“会修水管很了不起”的轻蔑。 她从沙发上滑下来,坐在地毯上,腿伸长了从茶几底下伸过去踢了他一脚―― 看着他身体摇晃,手里的笔在试卷上划出去长长的一条,她发出笑声。 然而脚还没来得及缩回去,便被他伸手一把捉住……年轻人的手掌心带着一点点薄茧,手很大,捏着她的脚踝像是握着一团包子似的只觉得手里又软又滑,他微微眯起眼,拇指腹蹭了蹭她凸起的脚骨。 “放,放开啊!” 桌对面,她面颊迅速升温,拼命挣扎。 “还踹不踹了?”他淡淡发问,手一点要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谢云要昏过去了,这人住在她家里却比她嚣张,她刚开始还倔强地死咬着牙不肯屈服,直到他手一滑从脚踝滑到她小腿上―― 她尖叫一声,差点儿咬了舌尖。 气氛从刚才的轻松变得有些微妙。 她发丝在挣扎之间铺满了肩,有些黏在脸上,陆鸾看了一眼,没忍住又多看一眼,见她眼里水汪汪的不知道是痒还是疼,唇瓣被自己咬得泛红如咬破皮的樱桃…… 他沉默着放开了她。 感觉到手掌心的腿如泥鳅似的迅速缩回。 谢云爬回沙发上,年轻人坐在那搓了搓指尖:“你怎么没有腿毛啊?” “……”谢云快烦死他了,想把他扔出去,“脱毛了!激光脱毛!提前说明,这也不属于整容!” “哦,”陆小爷点点头,“还脱了哪?” 谢云差点被自己呛着,反应过来后一张脸憋得比刚才还红,抬脚在茶几上乱蹬,踩皱了几张他写好的卷子:“干你屁事!写你的卷子!问题那么多!” 陆鸾只好继续低头写卷子。 一边写,突然头也不抬地问:“按照你的逻辑,李子巷出来的人都要被人欺负,那前几年市里要推平了那改造码头和回迁房,你说说他们为什么不愿意?” 其实他也就随口问问。 感觉到茶几那边的女人立刻安静了几秒,然后谢国平的女不愧是谢国平的女,她想了想说:“可能是情怀。” “什么?” ”虽然是一片土地,但是回迁房终究只是回迁房,住在那里一辈子的人可能会怀念破烂的青石砖路和老掉牙的窗楞,”谢云说,“我做梦的时候,偶尔也会梦见阿妈抱着阿弟坐在腐朽的窗台下,替我织毛衣。” 陆鸾不知道谢云说的是不是真的,有钱人的脑子里偶尔会拥有常人捉不住的奇妙浪漫。 “可能只是拆迁费谈不拢。” “哦,是哪里承办要拆?” “那里有个码头,你说呢?” “哦,陆氏?陆坤那么有钱还有谈不拢的拆迁费吗?” 有啊。 比如上次去的诊所,因为李子巷推平后后半辈子不知道继续靠什么营生,所以他联合了巷子里其他的医师,统一要价一千万一户,还不算回迁房名额。 光天化日,如同去抢。 陆氏也不是来做慈善的啊。 陆鸾不说话了,李子巷这么多年不拆不是没有原因的―― 部分拆迁费谈不拢,还有某些房产大户的“浪漫情怀”。 在他决定停止继续这个话题,谢云却坐在沙发上拨通了某个电话,开的免提,电话响了几声被人接起,那边发出声音的第一秒,陆鸾就皱起眉。 “这么晚,打电话给我?” 许湛的提问也是陆鸾想问的。 ”没什么大事,”坐在沙发上的女人一脸自然,“阿湛,我只是想问问你,我们家里是不是在李子巷有些房和地?”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许湛轻笑一声:“你那位陆小阿弟问你的啊?” 谢云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年轻人,莫名其妙:“同他有什么关系?” 陆鸾不知道许湛打听到了什么没有,总之他沉默很久,做足了姿态,才缓缓道:“没事,他不是住在李子巷?搞不好想让你把他租的那狗窝过户赠送给他……” 他语气平和,然而信息量却很爆炸。 挂了电话很久,谢云都没反应过来,这些人在她肚子里被翻过来倒过去骂了很多遍的“小崽子们的房东”,居然就是她自己―― 她在李子巷居然有那么多地! 多到如若她说把李子巷改成“谢家巷”,恐怕也没人有资格说“不”的地步! 啊! 阿爸背着她到底买了多少有的没的楼! “……下个月给你免房租吧。” 谢云一脸严肃地对埋头写作业的小崽子说,“以前缴的房租也还给你。” 陆鸾嗤笑一声,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反正他暂时又没打算搬回去。 “许湛说前几年陆坤找阿爸谈过李子巷拆迁的事,阿爸没同意。”谢云脚指头动了动,“也是因为情怀问题,他同阿湛讲,是因为他觉得李子巷破旧得很有人文气息,充满了年代感,若是推平,就像是也被历史洪河吞噬……” “还挺浪漫。” “是的,不过前两个月我阿爸走后,陆坤又有来过,这次是跟阿湛谈的……我听他的意思,陆坤这次碰壁,更像是拆迁费没到位。”谢云感慨,许湛真是个狗东西啊,我爸的执着和情怀在他看来分文不值!若你阿爸陆坤大方一些,说不定就拿下了那块地!” “……” 陆鸾手里的笔尖刺破了试卷。 抬起头却发现坐在沙发对面的女人笑得十分开怀,显然是记得当初他们自我介绍时陆鸾的“坦诚”,把刚才那句“你阿爸”当做嬉笑调侃。 陆鸾:“……” 他真的。 迟早要被这女人玩死。 笔一盖,卷子一折,扔进书包,他站起来拎起书包回房睡觉去了。 * 洗完上床,本就没关的房门被人装模作样的敲响。 谢云抱臂站在门前,说:“我还是很担心你们在学校的事。” “那你把李子巷拆了吧,”陆鸾觉得这女人真磨叽,没好气地说,“拆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平民窟的孩子了,毕竟陆坤有钱,从此以后大家都是拆二代。” 谢云笑了,小崽子真是不识好歹。 “你别老用你们男生的思维去琢磨女生,软妹在学校不好过,大冬天的有人企图用一块钱喊她去小卖部跑腿……” 陆鸾拨通了王井龙的电话,那边接起来还一脸懵逼,就被气势汹汹地问了句:“你妹在学校被欺负的事你知道吗?有人一块钱让她跑腿?” 王井龙显然不知道,他更不知道陆鸾什么时候关心起软妹。 “她没说啊……啊,是陆小爷,他问你在学校是不是被欺负了?” 电话那边OO@@,好像是软妹说,没事,她现在已经没事了,跑腿没有去的,那些人已经不敢把她怎么样。 王井龙不放心追问了两句怎么会突然就没事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软妹有些不耐烦地“哎呀”了声,说要睡觉。 然后是“纭钡毓孛派。 “中二期的少女,见谅啊!”电话那边王井龙说,“陆小爷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软妹啊,怎么了,跟谢小姐住了两天腻了?还是觉得软妹这样年轻的妹子合适些?也是啊,这上了年纪的姐姐们虽然别有一番风味但是说到底还是同龄人更加有共同话题?呀,之前他们说你和软妹有戏我就没当真过,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渣男潜质,我先跟你说我不同意啊……” 电话那边絮絮叨叨。 陆鸾恨不得撕烂他那张臭嘴。 后面见他越说越离谱,这才冷着嗓音说:“我开的免提,电话是谢云让我打的。” 电话那头,阿龙的声音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陆鸾挂了电话。 站在门口的谢云换了个站姿,脸上倒是没有太激动或者愤慨的样子:“别有一番风味吗?” “有,”陆小爷面无表情道,“去睡吧。” “哪?” 这女人还依依不饶。 陆鸾额角跳了跳,掀开被子拍了拍自己身边:“上来,我慢慢告诉你。” 谢云转身走了,回到房间关了门,并且让陆鸾清晰地听见她房间落锁的声音。 * 第二天早上,陆鸾做好了早餐,这次没管在房间睡得昏天暗地的那女人那份……等他吃完早餐站起来准备去上学,她却爬起来了。 面对挑眉站在玄关望着自己的年轻人,打着呵欠、眼睛都睁不开的谢小姐,非要送他去上学。 陆鸾压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拎着书包下了楼,看见小区门口停着的三辆奥迪,他才知道这女人到底有多乱来―― 三辆车里装满了小马仔,各个都是荣连街眼熟面孔,下了车看见身穿校服、乖乖被谢小姐从家里牵出来的陆小爷,沉默。 陆鸾看见他们,也沉默。 互相眼神交流了几秒,在陆鸾带着一点警告和抗拒的目光下,大家强忍着鞠躬给陆小爷跪安的本能冲动,滚回车上…… 主要是他们还记得。 那日在醉仙楼,引发了谢小姐和陆小爷争吵的呆仔,之后无辜且惶恐地过了很多天,茶不思饭不想。 气氛很是恐怖。 马仔们透过车窗投来的好奇目光中,陆鸾转身想走。 被谢云拉着胳膊摁进车子里。 车队一路开到了学校门口,在校门口高中生们震惊的围观里,他们的校园扛把子拉开车门从车子里走了下来,后面跟着下来个年轻的女人……大清早的,她没化妆,但是唇色微红,神色慵懒放松,也叫人短暂地挪不开视线。 她下了车,微微踮起脚,亲手替陆小爷整理了下有些微乱的领子。 后者垂下眼,唇角微动:“到底想做什么?” “别吵,让那些人看看,”谢小姐眼神专注,“别整天想着用学校里幼稚的那套欺负人,我们是讲文明懂礼貌的遵法公民,然而若他们非要不守规矩,我们也有对付不守规矩的方法。” 也就是用正儿八经的古惑仔,压学校里的小混混。 逻辑上是通的。 陆鸾拍开她的手。 力道没收到,谢云被拍得有点疼,缩回放在他领子上的手,抬头望着他……有点委屈的样子,看得他又觉得不忍心了,又想同她讲道理了。 操。 “你这么大张旗鼓的,同学怎么看我?” “都知道我是你姐了,他们能说什么啊?”谢云说,“上次不是还去你学校了吗?” “……” “别被欺负了啊,阿鸾。” 染着红色指甲油的手又不依不饶地攀爬上了他的校服,轻轻抚平他肩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她笑了笑,嗓音微低哑。 “就我能欺负你的,知道吗?” …… 这女人真是有毒啊。 走进学校的陆鸾怎么都没想通,最后他那句“知道了”,到底是魔怔到了什么程度才能面不改色说出口的。 章节目录 不看 陆鸾大清早的被几辆车护送老学校的事很快传的满学校都是……学生嘛, 除了学习就剩下八卦,校园扛把子的八卦他们很热衷。 陆小爷性格本来就冷,没有历任校园扛把子至少和马仔们会打成一片的亲和感, 所以路人缘也没有那么好, 有些低年级的小崽子看他不顺眼很久, 有点忍耐不住不想等他毕业就要把他拉下马。 所以上午放学, 陆鸾就从王井龙嘴巴里听到了自己的故事的复仇者联盟版本―― 都说天天来学校门口接他,甚至大摇大摆进过学校来找他的那个女人是谢云, 就是江市现在最厉害的包租婆。 这位年纪不算大长得也不丑的富婆, 其实很多年前就看上了陆鸾,和他在一起,扶持他上位,让他成为了荣连街的小霸王。 这些年,陆鸾成年了, 羽翼渐丰,学校追他的女生越来越多, 正巧又遇上谢国平去世, 包租婆成了真正一手掌权的女大佬……女大佬习惯掌控一切,越发地没办法忍受自己对陆鸾日益强烈的占有欲,要求结束地下恋,走到台面上来。 陆鸾自然不愿意。 所以两人最近争吵很多, 闹得很不愉快,根据情报,上一次女包租婆亲自找到学校来堵陆鸾,就是因为那之前的几日, 她曾经和陆鸾因为每件事在醉仙楼大吵一架。 这可是有目击证人的! 如今两人恋情摇摇欲坠,就连许湛都看不下去, 替阿姐出手教训了陆鸾,把他家里砸的稀巴烂…… 如此这般。 故事的版本里,陆鸾吃着软饭,弱小可怜无助,就好像往日里被他压迫得头都不敢抬的那些人只是因为患上了颈椎病才那么卑微…… 这样的掰扯故事都有人信。 可惜了个别带了脑子来学校的还试图反驳挣扎:“可是陆小爷那个生人勿近的气场真的很不像吃软饭的呀――” “那也要看吃谁的软饭,那可是谢云!谢云啊!”传谣者绘声绘色,“许湛够厉害了吗,在她那吃了多少憋?那可是就连许湛被打了左脸也要乖乖把右脸送上去的人物!” 以上。 王井龙绘声绘色把整个故事描述完,陆鸾听着也就关于许湛那段能让他稍微愉快一点…… 剩下的就你妈离谱。 他什么狗屁好处没捞着就成吃软饭的了,谢云要真像传闻里这么在乎他、充满了占有欲,他过年都想多放一挂鞭炮。 “这么傻逼的故事怎么能有人信?”他问。 王井龙说:“富婆和贫穷美少年的故事,故事主线复合逻辑。” 陆鸾:“行。” 陆鸾:“你猜谢云今早为什么非要送我来学校?” 王井龙:“正想问您,早上那么大动静就差下车铺个红地毯了是整哪出,您怎么又把问题扔回给我了呢?” 陆鸾冷笑:“她是给软妹开了个家长会,不知道综合了什么评定标准觉得我在学校的人缘也不太好,得出了‘李子巷的孩子在学校日子都不太好过’的结论,所以带着一群人来给我撑场面来了。” 王井龙听了,哑口无言,五体投地地“呀”了一声,然后又无语地再“呀”了一声。 最后委婉评价:“那场面是撑得挺足的。” 陆鸾:“结果我就被校园暴力了。” 王井龙沉默了下:“倒也不至于――” 那些人也就敢口嗨,给他们十个胆他们也不敢跑到陆鸾面前讲这些啊,又不是真的忘记了陆小爷拳头有多硬…… 校园暴力? 暴谁啊? 老班上午拍着高一几个老师的桌子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学生不要胡说八道影响高三尖子生的状态,那些无辜老师被他吼得睁不开眼,留海都被口水喷成大背头,背糊在座椅靠背上扯都扯不下来。 他话还没讲完,就看见陆鸾手脚利索地拿出手机,给谢云打了个电话。 那边“喂”了声嗓音里带着睡意和刚睡醒的沙哑,陆小爷说:“你今天早上来送我,闹得学校腥风血雨,现在大家都说我什么都是你给的,我被你养起来了,是吃软饭的……” “……” 谢云那边没声音。 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几秒没动静,久到电话这边的人全都以为她又睡着了,才听见她慢吞吞道:“你学校人嘴这么碎?要不我给你登个报澄清下?” 这回连陆鸾都不知道她是睡糊涂了瞎几把说,还是认真在考虑这件事。 人家结婚昭告天下就算了,这女人想登报跟他撇清关系。 陆鸾这就又被她气着了。 “用不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漠,“你哪点像是值得我吃软饭的了?” “什么?” 电话那头女人都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嫌弃是怎么回事。 “人家吃软饭的都管金主大姐叫‘宝贝’,我叫你‘宝贝’你应吗?” 谢云:“?” 王井龙:“……” 谢云都被他呛得清醒了。 好半天脑子转过弯来,她愣是跟上了他奇怪的节奏,问:“你给我打电话到底是为了控诉我害你被骂吃软饭,还是为了控诉我没真把这口软饭喂你嘴里啊?” 她问完这问题,也觉得自己荒谬。 但是更荒谬的是,电话里,年轻人居然没骂她想象力丰富,而是盛气凌人地扔下一句“你自己想吧”,果断挂了电话。 谢云这边电话忙音的同时,学校里,年轻人把手机扔进抽屉。 看呆了站在旁边的王同学。 “陆小爷,你这么气难道是因为那些高一小崽子画了一张你舔不到的饼让你觉得自己德不配位配不上流言里描述的……” “‘德不配位‘是这么用的吗?” “……” 来看确实是为了这个不高兴了。 低年级那几个刺头知道了可能想吐血吧,这种歪打正着描述出陆小爷梦想中的世界还自以为自己在侮辱人的愚蠢…… 心疼。 正感慨着,王井龙自己的电话响了。 他眼睛还盯奇葩似的盯着陆鸾呢,都没看是谁打来的,想也没想直接划开接了,顺手按了功放,那边“喂”了声,声音挺耳熟。 王井龙愣了愣,就感觉到陆小爷的死亡射线望过来了。 “怎么啦?”王井龙屁股一夹,“谢小姐?” “叫这么生疏,之前不‘姐姐‘叫得挺欢吗?”电话那边的人慢吞吞地说,“陆鸾在你旁边啊?” ”您怎么知道啊?” “他不在旁边你能这么说话啊,你别理他,我呼吸一口气他都能跟二氧化碳吃醋的人,幼稚。” “……” 王井龙都不敢去看陆鸾的脸了。 总而言之就是后悔当初怎么鬼迷心窍,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谢小姐,哪怕后来她讲的内容很正常,就是约他和软妹晚上一块儿吃饭,一同去的还有一个律师……这人名字王井龙都听过,是江市很有名的事务所的律师,前几年做公义无偿为民工讨薪、申诉的事还上过新闻。 王井龙这才想起谢国昌这王八犊子准备一审了。 连忙答应下来,挂电话之前,那边才宛如救世主地说了句:“晚上七点半,醉仙楼,你们晚自习可能得请个假了……哦,问问你旁边那个来不来?” 陆鸾斩钉截铁的说,不。 谢云说,行。 * 傍晚的时候,醉仙楼生意兴隆,客似云来。 人来人往之间,谢小姐看着坐在自己手边的年轻人,脸上波澜不惊都懒得问“说好的不来你脸不疼吗”,只是平静地问:“怎么跟老师请假的?” “忙着吃软饭,趁着年轻,有一口是一口。” 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回答。 * 软妹是倒数第二个到的。 她身上穿着学校的冬季校服,还套了个黑色的羽绒服,看着有点儿大,还是男款的,一看就是她哥的衣服。 小姑娘大概是一路跑上来的,脸蛋红扑扑的,看着很有活力……王井龙认真打量了他妹一圈,其实不是他对软妹在学校的事不上心,软妹是不太爱说话,若以前有人跟他说,她在学校被欺负了,他肯定要去问的。 但是软妹最近明显活泼了许多,恰巧这时候谢云又一副担忧她在学校会被欺负,有些矛盾……而且软妹也再三说没事,他怕被嫌烦,才没有过多地问。 “怎么来这么晚?” “冬天公交车挤得很。”软妹呼出一股白气,“天气预报是今晚要下雪啦!” 谢云没说话,看着王井龙接过妹妹的外套挂门背后衣架上,包厢里热热闹闹的,她满脑子都是慈爱,就想着一会儿怎么带三个小崽子去商场买一箱的衣裳过冬。 包厢一片其乐融融,陆鸾正低头翻菜单,那边门又推开了,进来个高个子的、三十岁上下的年轻男人,身上穿着正装,戴着眼镜。 清秀,戴着一点点书卷气,和许湛那种扑鼻而来的变态臭味不一样,是正人君子的味道。 陆鸾感觉到旁边的女人有多看他两眼的,他微微蹙眉转过头看谢云,后者却已经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伸出手,与进来的男人握手―― 这人自我介绍叫郑责,这次就是负责帮软妹他们兄妹打官司的律师。 他说的名字陆鸾听过,几年前做公益一炮而红,本人确实也有点本事,搞建筑风险方面的经济纠纷很有一套,李子巷的项目陆家找过他,他的报价从咨询费开始就高到让人不太愉悦。 ……现在盯着他与谢云握在一起的手,陆鸾只感觉到不愉悦加倍。 短暂的自我介绍后,郑律师挨着谢云另外一边坐了下来,后者顺手把菜单从陆鸾手里挪走放到了他的面前,邀请他点菜。 ――到这里,陆小爷勉强还能忍,毕竟人家是客人,虽然是花钱请来的。 但是接下来包厢里气氛也属实有点过好了。 之前做咨询的时候显然谢云就让他大致了解过这个案子,表明是很多年前的事故翻案,线索、档案、证据取证可能都很困难,眼下郑律师对一切谈起的难点都表现得波澜不惊,气质成熟且充满了法律工作者天生带来的安心感。 还有一点可能没人注意的小插曲。 几人谈话时,除了陆鸾大家都有说话,然而他的目光却几次不突兀、自然地落在谢小姐的侧脸,带着微笑耐心地听她说完,这才嗓音温和地接过话题。 他管她叫“谢小姐”,普普通通的称呼毫不逾越,但是却在放轻的尾音,让人听出一丝丝不太妙的亲近。 显然,真实接触到的谢云,让这位大名鼎鼎的律师有些惊讶―― 她本人倒是和报纸新闻里看见的一样年轻漂亮。 但是比起大肆宣扬的“包租婆”“谢氏公主”甚至是“金丝雀”这样的外号,她比想象中似乎强势,或者说是聪明一些。 言行举止都很到位,没有暴发户的那种咄咄逼人,反而确实是像个上流社会、温和的大小姐。 令人惊艳。 “想请问,谢小姐与当事人的身份关系是……” “哦,他们是我在李子巷产业下的租客。” “原来是这样,谢小姐真是宅心仁厚,愿意帮助他们讨回公道,早些年我刚从大学毕业也曾经如同你一般心中始终有一杆正义的天平――” “哪里配得上郑律师这样的夸奖,谁不知道前几年轰动一时、叫那些资本者脱了层皮的民工讨薪……” 谢云的声音里带着笑。 陆鸾原本听着她跟人寒暄,也就硬着头皮听了,只是想着早知道要来听这女人和老男人一唱一和逢场作戏,他不如在学校随便吃个面包…… 正这么想着,旁边的女人随手从转盘上拿下来个海胆蒸蛋,放到他面前的盘子里。 他掀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就来得及看见她带笑望着别的男人的侧脸,余光都没往她这边瞥一下…… 难道是后脑勺长了眼啊? 她正同郑责聊到李子巷的事。 “李子巷拆改牵扯到很多问题,陆氏和官方联手,出发点曾经是好的,但是牵扯到过多基层民生问题,却是陆氏的上层领导者无法理解的。谢小姐若是也在担忧这件事,此次案件之后欢迎前来咨询。” “怎么好意思打扰。” 郑律师也笑了起来:“被谢小姐这样漂亮又优秀的人‘打扰’,或许很多人都求之不得。” 这位大律师对今日在场穿校服的人,统一定位:谢小姐照拂下的穷小孩。 所以他并未注意到他这话一出,现场剩下的另外三人都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只有谢云笑得像个没事的人一样,笑容不变:“郑律师真幽默。” 至此,陆鸾就真的受不了了,看着谢云对这老男人明晃晃的抛橄榄枝像个没几把事的人一样,他觉得他坐在这就像个笑话了…… 就好像今晚他就是来企图犯贱的。 而此时此刻,他再不走,那就是真的犯贱了。 所以他推开面前的餐具,和碗里没怎么动的食物,站了起来,在身边的女人微微收了笑转头望向他时,淡道:“洗手间。” 声音够冷,也够硬。 * 谢云推开包房门,就来得及看见年轻人急匆匆往外走的长腿,洗手间可他妈不在那个方向。 那边只有楼梯,楼梯下去,旁边就是酒楼大门。 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她去追他,差点没追上他那两条曾经备受她赞美的大长腿,最后连跑带蹦了,才在他下楼梯冲出酒楼大门之前,捉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回来。 也没废话。 压着他的肩膀把他摁回墙上,然后踮起脚,很有气势地在他漂亮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陆鸾撇开脸。 她面无表情地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回来。 “这种陈年旧事工地事故纠纷,敢接单的,能接单的,眼睛能看见范围内就这郑责能用上……再说了,人家夸我好看,我他妈还能把盘子掀他脸上骂他胡说八道么?”她盯着他漆黑得看不见底的眼睛,认真地说,“别胡思乱想。” 陆鸾没说话,就感觉香软一团的玩意儿靠在自己怀里。 她当着他面和男人调情,他不高兴了,她要无所谓,觉得他吃醋就是幼稚,就是好笑,就完全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让他滚蛋。 刚才站起来的时候,他就打定主意了,出了这酒楼的门,他再回头,他就是王八…… 其实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解脱了。 没想到。 她偏不。 这女人不按套路出牌。 她偏不让他解脱,天塌下来也不肯低头一秒铁石心肠的女人,她居然跟着追出来了。 她还亲他了。 像他妈言情小说的霸道总裁,又把他摁墙上给亲了。 ………………………………完了还让他别胡思乱想。 有毒啊? “谢云,你到底什么意思?”他垂下眼,顺从地保持着让她摁着的姿势没动,就低了低头凑近她,“耍着我玩呢?” 这话问得有点危险。 没办法,他忍不住,他真觉得自己快让她玩死了。 若是换了别人这会儿可能就被陆小爷这危险的语气逼跪下了,谢大小姐却并未露出一丝胆怯,她光明正大地回望他:“没耍你,等你高中毕业的,行不行?” 他心跳了快了那么一下,就一下。 她认真道:“在此之前,我不看别的男人,行不行?” 她给承诺了。 还正儿八经的,说她不看别的男人呢,不看许湛,也轮不上里头那个律师。 他想了想,都来不及高兴,这女人套路太多了,他就顾着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问清楚:“我毕业之后呢?” “看你表现。” “后面两个字去掉。” “哦,”她眨了下喊眼,说,“别得寸进尺。” 他低下头用力在她鼻尖亲了一下,响到咬牙切齿―― 这女人太可恨了,他在她面前,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抬着头说话…… 极其没尊严的。 真操蛋。 章节目录 不是弟弟啊 陆鸾突然就觉得, 老班在教室黑板旁边挂的小黑板,上面那个高考倒计时变得有意义了…… 以前还他妈觉得是在危言耸听,制造恐慌。 现在他也加入掰着手指数高考来的行列了, 不同于其他人, 他们肯定是天天哀嚎“啊又少一天”, 他就觉得上面的数字少一点都令他愉悦。 比如现在, 他已经迫不及待看见明天又要少一位的新数字了。 年轻人一边胡思乱想,让谢云牵着他, 乖乖回到了包厢。 到了包厢前面她要松开他的手, 他有些不满地又回握了下,就感觉这女人用手挠了下他的手掌心…… “……” 他在心里骂了声脏话。 嘴巴上语气也很嚣张:“挠我干嘛?” 对他装傻充愣,还试图套点好听的话,谢云也不揭穿,反正她向来没有良心, 嘴巴也毒。 “没什么,就在想刚才说的事。” 陆鸾眉头一挑, 有要发火的征兆:“想后悔?” “不是, ”她站在包厢门前转过身笑眯眯望着他,“你可千万别复读啊。” “哦,”他恢复了面无表情,说, “我要是考不上,去工地搬砖也不复读,你放心。” 这话要是让学校哪个老师听见可能想一边骂“呸呸呸”一边把这两人嘴巴缝上,但是开玩笑的人自己心里都清楚, 实际上陆鸾学习成绩好着呢,哪怕是现在把他拉去考场, 发挥正常考个双一流也成问题。 谢云也挺清楚的。 一晚上写七八张物理试卷的人,学习成绩能坏吗? 那天她在教室办公室等陆鸾时,还问他的老师,陆鸾学习成绩怎么样,老师给她看了上次一模的年级排行,着实把她吓了一跳的……当时她捏着成绩单,哪怕成绩单的主人正对她爱答不理的她也替他高兴。 那时候谢云就觉得,哪怕刚开始是真的觉得这小阿弟挺有趣逗逗他…… 他在她心中,恐怕是真的有地位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也不是很清楚。 大概是从他出现在谢国平灵棚,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起。 但是确定这件事,大概也就是十分钟前。 刚才正同郑律师相聊甚欢,讲实话其实郑责确实是她以前喜欢的类型,成熟稳重,社会精英,知识分子,浑身散发着官方机构正义的气息…… 要是放了某个平行空间,她可能确实会想试图发展一下的。 然而。 还没等她迈出试探的那一步,就有人受不了了,八十米长刀掏出来,奶凶凶地想要砍了她的腿。 所以刚才看见陆鸾站起来往外走,她就慌了――是真的慌了,就像是心里有什么感应似的,平时这小崽子生气气数数都数不过来,一言不合就不理她了,她也无所谓,笑笑转个头又去找他,知道他肯定不会不理她,所以总是没什么心里负担。 但是刚才那一秒,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能意识到,这一次麻烦有些大,她若不去追,他肯定不会回头。 于是破天荒地,她跟着站起来,然后追了出去,说了点她觉得有点上头但不后悔的话,这会儿把他牵了回来。 “抱歉啊,洗手间人有些多。” 重新推开包厢的门,谢小姐礼貌而不失温和地冲郑律师含笑点头。 和刚才的语气和语调都没什么区别,但是空气里那种犹豫和蠢蠢欲动的气息消失的干干净净,那条都没来得及迈出去的腿老老实实地守在了赤红的三八线之后…… 这次陆鸾就不生气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的包厢,谢云走在前面,他跟在她身后,然后双双落座。 他垂眼看着面前,那只海胆蒸蛋还摆在他的面前,他抬头环视周围,这才发现其实这玩意就是按人头数上的,每人一只。其他人的都摆在面前吃完了,他刚才心不在焉东西都没吃两口,就任由属于他的那只在转盘上转了好几个来回…… 他都没注意到这点。 他自己都没注意的事,她却注意到了的。 此时此刻,谢云正同郑责继续说谢国昌的案子,她的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座椅扶手上……仿佛是感觉到了身边人的目光,她抽了个空转过头回望他:“你能不能把你的海胆蒸蛋吃了再发呆?”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陆鸾扔到旁边的勺子,塞进他的手里。 他没反抗。 心里还在惦记方才这只手,在他手掌心划过的感觉…… 其实也没什么感觉。 只是像整个人都抽空了,消失了,只剩下了一个手掌,心跳和脉搏都在她指尖划过的脉络上生长、延伸出去,逐渐交织演变成了一整个宇宙。 从此银河璀璨,万物生机。 捏着勺子,年轻人嗓音低沉:“不是告诉你,我不爱吃海鲜?” 看看,得了承诺就是不一样,他也理直气壮起来。 “不腥的,这么挑食你怎么长的这么高?”谢云真是服了这位活在沿海城市还要挑食海鲜的贫民窟少年,“你给我吃了!” 在王井龙和王檬惊悚的目光下,陆鸾勉强尝了一口。 确实不太腥,但是他还是不喜欢。 两人的互动在郑律师眼里看着有趣,他笑着说:“谢小姐同你的阿弟们感情真好。” 无辜的律师自然是没感觉到,谢小姐和这位阿弟出去前与回来后两人之间的气场变化……只是话一刚落,没等到谢云搭腔,反而是同他隔着一个人坐的年轻人,掀起眼皮子懒洋洋地扫了他一眼。 眼神傲慢而懒散。 他愣了愣。 下意识地觉得,这位身穿校服的小阿弟,气场很足。 没等他细想,就听见身边谢小姐笑着说:“他才不是我阿弟。” 郑律师听她如此直白的否认,未免有些懵,还以为谢云和气场很足的小阿弟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又抬头去看后者,没想到后者神色一派自然…… 甚至看上去很是满意她这样的回答。 这也太奇怪了。 * 吃过饭才晚上八点半,谢云礼貌地婉拒了郑律师提出找个地方喝东西的邀约。 她不太爱喝咖啡,家里也没有咖啡机。 陆鸾还问过她怎么没有买,还被她嘲笑,小朋友就该喝牛奶和豆浆,学大人喝什么咖啡呢? 当时陆鸾对此嗤之以鼻,现在却很满意她爱好不同于普通的成年人……当然,最满意的是他知道她不是因为不爱喝咖啡才不同这个男人去续摊,而是因为一个小时十分钟前她对他的承诺。 所以接下来谢云说要去商场买东西,他都没拒绝。 到了商场,她没往一楼和二楼那些顶尖高端的牌子去,他才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问:“你要买什么?” 谢云这才告诉他,冬天真的来了,他和王井龙、软妹就穿那么点儿不成,软妹的鸭绒衣里面的鸭绒都成一团了,有什么保暖效果? 他这才知道,又到了谢小姐日行一善的时候。 经过今晚走廊上的对话,他彻底没把自己当外人了,谢云干什么都行,给他买件衣服又怎么样呢? 将来,她人都会是他的。 他“哦”了声,面不改色地说:“我要黑色。” 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都没有。 顺便回头看了眼身后想往回走的软妹和王井龙,他们和陆鸾这个贫民窟的百亿富豪继承人不一样,他们是真的穷,这商场打从开业他们就没进来过,因为知道这里面一条秋裤都敢卖四位数。 陆鸾不要脸,他们要的。 一听谢云要给他们买衣服,小孩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行不行,谢小姐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怎么还能让你给我们买东西!” “是、是的!没关系的,我身上的羽绒服很暖和,去年冬天也是这么过的……” “对对对,她这羽绒服还是我双十一抢的牌子货!很耐穿的!” 谢云“啧”了声怀疑地看着王井龙:“你是心虚吧,之前在阿鸾面前讲了我不少坏话?” 软妹瞪大眼“唰”得转过头望向她哥,圆溜溜的眼珠子里全是震惊和责备,仿佛在看一只白眼狼。 王井龙叫苦不迭:“姐姐!我发誓就那一次,而且那也不能说是坏话……我就是,就是看陆小爷这样那样的!” 他说不下去了。 谢云想了想:“也不是白送,你拿了我好处,以后就不许再同阿鸾讲我年纪大的事情……” 王井龙都快尿了,生怕被谢云讨厌,还怕被陆鸾杀死:“哪能呢,又不是真的说你年纪大!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谢云:“以后在学校,你看着点他,要是还有小姑娘给他送情书,传绯闻什么的,你就告诉我。” 她声音慢吞吞、懒洋洋的,说出来语气也很自然。 现场的人们刚开始甚至没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只有站在谢云身后的陆鸾微微眯起眼,过了一会儿,他眼里就有了笑意。 表面上露出个不耐烦的表情,他伸手拽着她的胳膊,拖到自己身边,低着头凑近她,冷着脸:“血口喷人上瘾?哪来的小姑娘?” “我统共去你学校几回,第一回就撞见有人给你送面包,上次你还教人写题……” “那面包不都让你给吃了吗?” “那头碰头教人做题呢?” “你站在窗外,”他面不改色地“哦”了声,“做给你看的,想看看你会不会吃醋。” 他从来都是坦坦荡荡。 谢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被他“渣得理直气壮”气着,这张漂亮的脸蛋太讨人喜欢,他往那一站做什么错事都让人想摸摸他的头讲“算了算了”…… 反正谢云就是这样,她真的伸手摸了下他的头发:“小花样还挺多。” 他微微偏着头,就无比温驯地让她摸,等她摸够了,又锲而不舍地问了句:“那你吃醋了吗?” 吃了。 但是谢云才不会告诉他。 在身后另外两人震惊的目光中,她缩回手,转身进了旁边的服装店……在谢小姐沉浸在购物的快乐中时,王井龙把陆鸾拉到一旁,问他刚才在醉仙楼,他们一前一后出去之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陆鸾是不会承认自己像个纯情漫画女主似的被个女人摁在墙上征服了的。 他面无表情、故弄玄虚:“就你想的那样。” 王井龙震惊到忘记阻止谢云把给他买的羽绒服买单。 陆鸾出醉仙楼的时候穿上了外套,这会儿身上的校服被挡着了,冷着脸站在谢小姐身后扫了眼她手里的账单,三件羽绒服也不贵,大几千块…… 他以后可以用劳斯莱斯还给她。 或者现在就把陆三那辆Aventador的车钥匙抢过来。 还好他不穷。 这想法若是让陆坤知道可能要哭出声,儿子打从出生到现在从没感激过自己是江市第二把交椅的儿子,现在为了一个女人买的一件羽绒服,他却突然开了窍。 “给阿弟买衣服嘛?”商场快关门了突然卖三件羽绒服,导购员也笑得很开心,一边包衣服一边说,“你们姐弟关系真好,长得也像。” 这是今晚第二次有人说他们是姐弟了。 还长得像,扯谈呢吧? 陆鸾有点不高兴,唇瓣动了动正想说话,就看见站在他跟前的女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见他黑着脸立在那。 脸色比身上的外套还黑,明显就是老被说是弟弟。不高兴了。 谢云把脸拧了回去,低头在导购递过来的银行账单上签字,头也不抬地说:“我上哪整这么大个阿弟,这是我男人,长得像怕不是夫妻相啊!” 在导购员带着笑却不突兀的笑声道歉中,陆鸾整个人都舒服了。 虽然不知道今天是什么红鸾星高照的好日子…… 总之他又可以了。 章节目录 初雪 出商场的时候下雪了。 天气预报说今日也许会有第一场初雪, 看来天气预报没有撒谎。 软妹和王井龙还不愿意收谢云给买的衣服,直到站在马路边,陆鸾一低头看见拎着购物袋的女人落满了头发的雪花, 还有她因为冷而微发抖的肩膀, 眉头一皱。 不愿意再浪费时间。 “拿着吧, ”陆小爷淡淡道, “你不要就算了,好歹考虑下软妹, 哪有小姑娘一个冬天只穿一件羽绒服的?下次发工资我抽点出来还给她就是。” 他语气里还带着点不耐烦, 李子巷的兄妹就不敢造次了,乖乖接过了谢云手里的购物袋,说谢谢姐姐,姐姐晚安。 谢云失去了许湛,却又有了一群懂事的弟弟妹妹, 一时间非常欣慰。 挥挥手送走了李子巷的兄妹两人,还没来得及沉浸回味一下日行一善带来的快乐, 就听见身后立着的人说:“什么天了, 就不能多穿一件?站在街边抖啊抖,像条野狗。” 最像野狗的人,说别人是野狗。 谢云回头,上下打量一圈口出狂言的年轻人:“你真喜欢我吗, 我怎么没看出来?” 嘴那么毒。 后者原本垂眼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闻言一挑眉,摘了手套,带着点温度的手伸过来捏住她的下巴, 附身凑过来…… 谢云一惊,笑着躲开, 不肯让他亲。 最后她推着他的肩膀,被他压在街边的路灯下,用力亲了一下脸,分开前还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口。 “你才像野狗。”谢云揉着脸抱怨。 “不一样。”他瞥了眼她脸上被他留下来的淡淡牙印,很满意地说,“我挑食。” 他伸手拍了拍他精挑细选的“食物”头发上落的雪花,不为别的,这玩意黏在她身上看着就碍眼。 是的,他认真起来,连雪花的醋也可以吃的。 谢云嫌他手重,推开他的手要自己拍,这时候又被他拽着手腕拖进怀里――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被个高中生拖进怀里抱着,还好他穿了外套,低着头,路人也看不出他是什么身份。 就是挺羡慕地看着被男朋友搂在怀里、还身在福中不知福拼命挣扎的小姑娘。 “别动。” 他声音微哑,下巴压在她香喷喷、柔软的发顶,然后警觉他恐怕这辈子都没同人如此好声好气地说话…… 以及低声下气地商量。 “能不能亲你一下?” “什么?”可惜他怀里的女人好赖不吃,“不能。” “……听过一个传说没有,”他说,“初雪的时候接吻,两个人就能天长地久。” 他这话一落,怀里的人就不挣扎了。 他还以为胡说八道得到了成果,一低头发现她在他怀里,瞪圆了眼一脸震惊地望着他……两人视线一对上,她唇角抖了抖,然后就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大笑。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 “不,噗,要笑哈哈哈哈哈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云。” “……” “谢云!” 不是谢云故意想要嘲笑他的,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照顾他的自尊,给他留点面子。 主要是那张漂亮又冷酷的脸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真的太好笑了。 她上哪捡回来这么一个宝贝来着,纵使今日江市天降鹅毛飞雪,天寒地冻的,现役男高中生的少女心却在燃烧…… 简直要烫到她那上了年纪的熟女之魂。 * 李子巷。 兄妹俩回家时,在巷子口遇见了另外一个小伙伴,和软妹一样大的少年,穿着一件高领毛衣,外面套着冬季校服外套,不那么抗寒,那张还带着一丝丝稚气的脸,被冻得有点发白。 像是角落生物一样,从阴影里走出来,他压低声音喊了声“阿龙”。 王井龙抬头看着少年,看他苍白的脸上挂着一点淤青,笑了笑:“阿涛,又同别人打架?” “明年就上高中啦,说了要把那条街拿下来的。”韦星涛不太在意地说着,眼珠子在王井龙手上的购物袋打量了下,“买衣服去啦?陆小爷发工资了?” “不是,一个姐姐送的。” “嘁,被烂好心的女人当要饭的啦?” “阿涛,不要这样讲话。” 王井龙说话难得宽容,不再像在陆鸾面前那样咋咋呼呼。他笑了笑,把手里装着属于自己的衣服的购物袋递出去,塞到少年手里。 韦星涛猝不及防,下意识张开双手抱过巨大的购物袋,反应过来后就把购物袋扔到脚下:“什么意思?我不要!” “嘴都冻青了,没事,我家里还有别的衣服,你就穿这个。” “我不冷!” “闭上嘴吧,你就不能听听话?是不是要让陆小爷来管你?” 提到陆鸾,叫嚣着的少年终于闭上了嘴,把扔在地上的购物袋捡起来……这时候,他头顶的破旧水管滴答下来一大滴污水,他骂骂咧咧地躲过去,用自己的背接住了后续的几滴,没让那污水滴落到怀中的东西,甚至只是那个白色的购物袋。 黑暗中,看着弯腰站在那躲污水的少年,王井龙展颜笑了起来:“你少打架,不如好好学习,同软妹一起考到江市一高去,以后找机会搬出去住。” “干嘛搬出去住?”抱着购物袋的少年露出个不解的表情,“我那个狗窝挺香的,有太阳,房租也很低,下楼就是阿香婆的豆腐花,我可太满意了。” 王檬看着他不在意地拂去背上的污水,想了想,他可能是真的不太在意。 韦星涛就像是李子巷里的小老头,说到拆迁,他可能会挥舞着反对的小旗子,站在那些反对的阿鞍⒐阿叔队伍的最前头当领头羊。 他不在意李子巷浑浊的空气与污水。 也不在意自己是从哪个阴暗的角落钻出来。 “那我先穿着了,”少年不客气地说,“那个好心女人是谁啊,有机会见着告诉我一声,我给她磕个头。” “哦,那你没机会了。” “为什么?” “陆小爷不会答应你去磕头的。” “他什么时候那么心疼我啦?” 才不是心疼你。王井龙“嗤嗤”笑着,心想,那位谢小姐脚下方圆三百里都是陆小爷的地盘呢,他怎么可能允许一个比他看上去更可怜的人出现夺去谢小姐的注意力呢? 告别韦星涛,兄妹两人回到家。 王檬拎着购物袋回了房间,把身上的旧羽绒服脱下来,放在床上,打开了灯认真看,其实已经看不出白色了,尽管小心保存穿着,上面很多斑驳的印子,背后还有被水性笔故意划脏,用肥皂反复搓洗的痕迹。 抱起来闻一闻,因为不是特别好的牌子,所以下雪天穿了,再融雪,湿漉漉的会有一股鸭子身上的臭味…… 徐秋秋她们说她臭,也是从高一的某个冬天开始的。 她放下那件旧的羽绒服,拖出购物袋,从里面拿出新的,还是白色的,长款,谢云买的时候只记得小姑娘穿白色好看,也没怎么考虑白色不够经脏、经人糟蹋的问题…… 但是确实很好看。 唇角翘起,捧了柔软微暖的衣服凑近了嗅嗅,没有味道的,有的只是专卖店里的香水味,不见得很高级很好闻,但是至少是香的。 将羽绒服放在床上,把房间的所有灯抖都打开,王檬给它照了张相,然后发给了她在网上的好朋友熊猫。 熊猫很快给了反应。 熊猫:新衣服,很好看。 王檬:明天就可以穿去学校啦! 熊猫:又是白色,黑色的会不会更好?有点担心你同桌要是又假装不经意把钢笔墨水甩你身上…… 王檬:不会的。 熊猫:这么有信心吗? 熊猫:那就好。 王檬笑了笑,放下手机……想了想为了省电,又把房间里的灯一盏盏关掉了,只剩下书桌前那一盏台灯发出昏暗的光线,房间里没有暖气,她却觉得并不寒冷。 上天或许对她也没那么差的,让她捡到了那张徐秋秋的医院取药缴费单。 她的要求从不是那么高。 一件新的衣服,和哥哥姐姐们坐在一起放松的聊天,网上的朋友不经意透露对她的熟悉和关心,还有平静安定的校园生活…… 其他人触手可得的东西。 她很珍惜。 翻开发旧的日记本,快速地越过了前面一张张有些泛黄的纸张,有些页数因为沾染了眼泪有些发硬发脆,翻动的时候发出奇怪的“哗哗”声。 在最新的一页记下日期,天气那栏就写上了“初雪”,心情上小心翼翼地画一个笑脸,是日记里几乎从未出现过的表情。 * 谢云的公寓里开了客厅所有的灯,与李子巷的昏黄截然不同。 还是那张茶几旁边,陆鸾写作业,谢云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杯热茶,蜷曲着膝盖看新上的电视剧。 本来陆鸾没那么爱写作业,他以前也没好好交过几次作业,现在住到了这女人家里反而老实规矩地当起了高三应考生,老师老泪纵横,以为他终于想开了。 其实不是的。 陆鸾就是觉得谢云挺喜欢看他写作业,如果不是要学习,回到家里她就把他赶回自己房间,她也会钻进自己房间里不出来,他们就不能待在一块儿了。 不像现在这样,虽然不说话,但是好歹他在做题空档抬起头还能看她几眼。 ……………………陆鸾发现自己真就像个舔狗,怎么就他妈成这样了呢,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你看我做什么?” “你在看什么?” “韩剧。” “看那么多韩剧有用吗,”他语气很不好,“但凡过一点脑子,你刚才就该让我亲了。” 他还在惦记刚才她在他怀里乐得直不起腰的事,少男心受挫了,连韩剧都开始埋怨。 毕竟他记忆里,班里的女生们下课时像苍蝇们围在一起讨论初雪和天长地久的问题时,好像说过来源就是某部韩剧…… 或者日剧。 不记得了。 反正她也不让亲,有几把区别。 年轻人语气恶劣,谢云只当他是写题写烦了,把在看的电视剧按了暂停,她坐起来,用宽容的语气问:“怎么啦,是不是有不会做的题了,我给你看看?” 她说着,微微弯下腰伸手要拿他压在手腕下面的试卷……家里暖气开得很足,她回到家就脱了外套,这会儿里面穿了个吊带裙,外面随便套了件松软的针织毛衣,一弯腰,领口垂落,在他的方向里面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别的不说,她不是金丝雀,但是确实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皮肤太好了,滑滑腻腻的,一点瑕疵都没有的瓷白…… 阴影之下,隐约可见隆起的弧线,形状可观,前途无量。 “……” 他唇角轻抿,胳膊把试卷压得更严实了些,然后撇开脸。 谢云见年轻人英俊年轻的侧脸染上一点点红,愣了下,正想说“虽然我没参加高考但我高中学习成绩挺好的”,这时候暖气的热风吹过来,扫过她锁骨下一片,起了鸡皮疙瘩。 她就懂了。 若无其事地抬手掩住垂落的领口,她却没有立刻坐起来,另外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挑着他的下巴把人脸转回来,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看不出来,你还挺正直。” 这话和骂他没多大区别。 知道她又在作恶,陆鸾拍开她的手指,冷着声音说:“你要是想让我规矩地等到高考后,就别老折腾。” “你还知道你是高中生,”谢云揉揉被拍红的手背,他下手是真重,“虎狼之词这么多。” “我成年了。” “成年了也是高中生。” “你还在怕什么,”陆鸾瞅着她露出个讥诮的表情,“全江市都知道谢小姐把一个高中生蹂?躏了,要不是主题不够和谐,很可能会有人将这个消息直接登上江市晚报。” 一口一个高中生什么的,他还委屈上了。 就奇了怪了,当初不是为了救他的狗命吗,黄毛拿着刀站在厕所隔间门外等着呢! 而且是她让他把舌尖伸进来的吗? 就他是初吻了? 五粮液还分个年份定价格呢,她这战战兢兢捂了二十四年的陈年老货,难道不比他那十八年的新鲜货来得珍贵些吗! 谢云瞪了他一眼:“你今晚的话真多。” 陆鸾点点头:“因为对你很不满。” 这人也太会蹬鼻子上脸了。 一本正经地抱怨,让谢云居然真的开始犹豫自己是不是做的特别过分,她觉得自己就是有节操而已,总不能大家都说她干了坏事,她就自暴自弃,真的把人给干了…… 虽然他看上去很期待的样子。 陆鸾郁闷地推开试卷说去洗澡,当着她的面脱了校服外套,扔到了她的脸上。 年轻人的熟悉气息铺天盖地地罩下来,谢云抓着他的外套,嗅了嗅,没有许湛西装外套上总沾着的乱七八糟香水味,是干净的味道。 粉笔的粉尘。 冬日的阳光。 少年人的荷尔蒙。 浴室惊天动地的摔门声响起,谢云腰眼发麻。 她寻找路遥,指望得到老司机指点迷津。 老司机给她上了一堂课,叫“恶有恶报”,具体点来说就是:嘲笑他人者终被人嘲笑。 ―路遥知鸭力:牛批,本垒打跑一半的开局,让你直接硬生生给压回了投球阶段? ―路遥知鸭力:资本家都像你这样万恶吗,答应人家谈个恋爱还是半年为期预存模式的? ―路遥知鸭力:陆鸾没让你逼疯啊? ―云云云:估计快了。 ―云云云:但要知道,高中生的首要任务是学习。 ―路遥知鸭力:首要任务之外也要喝水吃饭呼吸啊? ―路遥知鸭力:算了算了,你就这样挺好的,渣女! ―云云云:………… ―路遥知鸭力:没事,我懂,谁没年轻过呢?你就仗着他喜欢你,我以前也有过这么肆无忌惮的时候。 ―云云云:然后呢? ―路遥知鸭力:还有什么然后?大半夜的好时光,不在奶孩子或者是奶老公,而是在和你大放厥词,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云云云:我是为了他好。 ―路遥知鸭力:我就听过饿着肚子考试有助于头脑清醒,怎么,禁欲也行? 这人黄腔开得停不下来,谢云觉得辣眼睛,索性扣了电话,站起来踩着拖鞋提提踏踏地走到浴室门边,站了一会儿,听里面传来的水声。 她没吭声,就隔着门发呆地望着门后那模模糊糊晃动的高大身影。 然后一偏头,她就看见他脱下来扔在洗衣篓里的黑色内裤。 扔也不好好扔进去,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挂在框边缘,要掉不掉的。 “……” 腰眼发麻的感觉又上来了,脑子里飘过洪世贤版“你好骚啊.JPG”无数,谢云黑着脸把他的校服外套塞进洗衣篓里,犹豫了下,伸手用两根手指捏着他的内裤拎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扔进框里。 浴室里面的水停了,浴室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年轻人乌黑的头发还在滴水,浴霸的强灯之下,他身后的奶白色雾气让他像是从九重天上下凡的性感之神……那双蒙着水汽的眼眸漆黑,目无情绪望着站在浴室外,赤着脚,手上拎着他换下来的内裤的女人。 谢云只觉得,空气僵住了,都快要裂开。 “怎么不穿拖鞋?” 他嗓音平静,打破了沉默。 谢云动了动唇,忘了放下他的内裤,也忘了教训他,衣服能不能好好扔进洗衣篓里啊你怎么能这么邋遢。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然后就看见小崽子下巴微扬,冲她露出了一个不可一世表情:“想要我内裤?” 谢云:“?” 陆小爷大发慈悲:“虽然不知道你拿来能干嘛,但可以给你。” 谢云:“??” 陆鸾:“拿你的来换,条件是你也不许问我拿它来干嘛。” 谢云把手里的黑色内裤扔回了它主人的脸上。 章节目录 小阿弟 第二天早上陆鸾出门的时候, 从不早起的女人又揉着眼睛幽灵似的出现在他身后…… 这是他们同居的第一周。 这个女人可能已经笃定吃定了他,不化妆不梳头出现在他面前就算了,这次干脆连脸都不洗。 真的仗着自己天生丽质啊? 也不看看自己的鸡窝头。 “又作什么妖?”扶着墙穿鞋的年轻人头也不抬, 问, “你这样冬天还打着赤脚跑来跑去的臭毛病到底是谁惯出来的?” 这口气, 谢云差点以为谢国平放心不下她, 来夺舍重生了。 她随便踩上陆鸾脱在玄关的拖鞋:“这样行了没?” 她本来就不太高,脚小得很, 白嫩嫩的脚丫子踩进他的拖鞋里, 像小孩偷穿阿爸的皮鞋似的,看得他想把她抱起来亲一口。 但是没敢。 而且她没洗脸。 “大清早不睡你的觉,做什么来了?” “这是我家,我上玄关站站还要同你打报告?” “哦,跟我吵一架, 回笼觉更香甜是吧?” 谢云一点也没有心虚的样子,她抬起手拢了拢在被窝里拱乱的长发, 清了清嗓子, 脚在还带着他体温的拖鞋里碾了碾,又踩了下。最后视线落在他手臂上挂着的棉衣,她才缓缓开口:“你怎么没穿我给你买的羽绒服?” 她说着看了眼外面,昨晚雪开始下之后就没停下来过, 这会儿外头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的一大片。小区里的万年青枝头沉甸甸地压着积雪,外面天没亮透雾腾腾的一片,看着都特别冷。 这么冷的天呢…… 他居然不穿羽绒服! 特别抗冻还是说喜欢她都是说着玩的啊? 哪有男人这么经不起突击检查的,随便早起一下检查下仪容仪表就能一个抓一个准的阳奉阴违!别说衣服不好看啊, 要黑色不也是他自己提的吗,结账的时候也没见他说一个“不”字! 喜欢的女人给买的衣服不应该当天晚上抱着睡天一亮欢天喜地穿上去上学吗? 这人怎么这样! 谢云把不满意写在脸上。 谢小姐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不喜欢被人索取、索要任何,但却矛盾地喜欢无缘无故赠予别人很多东西,东西不一定贵重,但肯定是她认为对方用的上的…… 送了东西之后,对方不需要说太多感谢的话,但是如果他有好好在使用那样东西,就足够她很开心。 陆鸾穿好了些,就感觉到周围的气压有点低,余光瞥见她睡衣裙摆在他眼底晃动。 抬起头,就看见她微微眯着眼,用极其冷漠的目光,审视着他。 “外面还在下雪,”他说,“不想弄湿新买的衣服也有错?” “你就狡辩吧,小阿弟我告诉你,你这观察期可是还有半年,若是观察期就被fire掉了,你可不要去荣连街大街小巷抱怨说我谢云无情无义……” 陆鸾当她还没睡醒,在胡言乱语。 总之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有被她威胁到的。在他转身要开门的时候,余光瞥见身后的女人往后缩了缩,仿佛害怕被门外走廊里的冷空气波及到。 他轻笑一声,转过身,正想说两句好听的哄哄她,这时候,门铃却被人从外面摁响了。 门里的两人双双一顿。 “谁啊?”谢云问。 陆鸾倒只是稍微停顿了下并没有露出任何好奇或者惊讶的表情,如同早就知晓今早会有人前来,他伸手开了门,门外热热闹闹站着一堆小孩,人数众多到让谢云恍惚有一种今天又要过一遍万圣节的错觉。 “姐姐!”“阿姐!”“……” 热情的问候是王家兄妹,王檬手里拎着个干净的保温盒,她把保温盒递给了站着离门最近的陆鸾。 王井龙站在她身后,在他们身后还有个谢云有点儿陌生的小孩,这会儿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家门前走廊。 王檬身上穿着谢云送的白色羽绒服,另外一件是橘色的,就合适朝气蓬勃的小孩,原本是买给王井龙的,这会儿却穿在他身后那小孩的身上―― 他看着也就和王檬差不多大的岁数,长得挺好的,就是唇边贴着个创可贴,颧骨上也有点淤青,看着有点桀骜不驯的中二…… 门开时,没吱声的也是他,这会儿乱瞟的目光猝不及防与谢云对视上,他纠结了下,别别扭扭地喊了声:“谢小姐,早上好。” 谢云顿时觉得自己像是养了几只小野猫。小野猫在她家吃饱喝足了,还没忘记从外面往家里叼两只快饿死的同伴回来。 她笑得眯起眼:“你好呀,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这话的事后,站在门边原本看见韦星涛来有点意外挑眉的陆鸾眉毛反而放了回去。 与此同时,站在王井龙身后的少年完全不懂走廊上的空气怎么突然就变得好像有点不那么和谐…… 他有些敏感地抬手挠了挠鼻尖,报了自己的名字。 少年偏着脸,走廊声控灯的灯光下,他那五颜六色的脸上浮上一丝丝窘迫的血色。白色的衬衫,橘色的羽绒服,少年身材修长,略带稚气,正是初长成的时候。 谢云脸上笑意变得更清晰了一些,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时候,陆鸾已经把手里刚才从王檬那接过来的保温盒塞进了她的怀里,说:“早餐,吃了再睡。” 他动了动,宽阔的肩膀挡住了谢云投向门外少年的视线。 谢云的注意力果然立刻被怀里沉甸甸的东西吸引了,她抱着款式老旧、但是被擦拭得很干净的保温盒摇晃了下:“这是什么?” “李子巷的手工豆腐花,别晃。”陆鸾淡道,“上面那层是甜的,下面那层是咸的,都是一人份,吃不了就各尝一点就放着,中午我回来收拾。” 豆腐花事精贵的东西,尤其是新鲜手工的,又软又嫩,一晃就散,散了就不好吃了。 谢云闻言,赶忙抱稳了手里的保温盒。 又踮起脚,从陆鸾肩膀上方冒出半个脑袋,笑眯眯望着软妹:“软妹大清早给我送吃的来呀?” 软妹“啊”了声,搓了搓衣角。 陆鸾面无表情,抬手将女人动我脑袋压回去:“我让的。” 谢云不领情:“你别什么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成吗,特别小家子气。” 陆小爷早就学会了不同这女人斤斤计较,否则早晚有一天要被她气死,插在她头发缝隙里的大手不甚在意地随意揉了两把,他慢吞吞把手拿开…… 留了满指尖她洗发水的淡香,真是要命。 谢云放下保温盒,笑着道谢,又邀请门外的几个小朋友有空到她家吃饭……她一个个点名呢,还没拉下新来的那个小孩,后者显然挺惊讶的,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露出个困惑的表情。 还站在屋里没来得及出门那个不乐意了,王井龙和软妹就算了啊,怎么把韦星涛也带上了? 谢云同王家兄妹好,陆鸾无所谓,他知道就王井龙这个二逼样,完全构不成威胁……但是韦星涛不一样啊,韦星涛和他挺像的,浑身散发着一股街头巷尾的野狗味。 虽然年纪是小了点,但是万一谢小姐嗅着味,又想扶贫呢? 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吃醋的。 陆小爷向来不是一个把阴暗想法藏起来往肚子里吞的人,他微微垂眼,漆黑的眼盯着面前的女人:“你怎么什么人都想往家里放?” 他这话说的挺无情的,要是换了其他一般小伙伴听着,一会儿就该讲他坏话了,讲他尖酸刻薄占有欲旺盛。 但是王井龙他们不会,因为他们不敢。 然而谢云却并不知道这件事,她就觉得陆小阿弟这口无遮拦的臭脾气,在学校人缘可能真的很难会好到哪去。 “怎么叫‘什么人都想往家里放‘呢,最坏的那个我都放进来了,”她用指尖戳戳年轻人硬邦邦的胸膛,“放几个小的进来又有什么关系?” 陆鸾抬手捉住她的手指。 谢云收了表情,把手指抽回来。 他回头看了眼还杵在门口的三个,三人猛地窒息纷纷后退几步,然后进了还停在这层的电梯,脚底抹油,溜了。 见电梯门关上,陆鸾这才把头又扭回来,抬手捏住谢小姐的下巴摇晃了下:“又怎么了?” “你不穿我给你买的衣服,方才那个小阿弟却穿了,”谢小姐回答,“如此看来,他不比你有诚意的多么?” “你高考时候作文分应该挺高的,”望着女人,他淡淡道,“不管绕多远,你都能紧扣主题地绕回来。” “他也是李子巷的吗?” “是。” “多大了?” “十五。” “家里人呢?” “没有,是孤儿……谢云,失去一个许湛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声音里带着一点点警告,“你不能真的见一个小阿弟就扶贫一个,你再这样我就考虑把你送去医院检查下脑子了。” 谢云觉得这人也是真的不要脸,双标得如此理直气壮,扶贫扶他一个就好啦,再多一两个就是她脑子有问题了。 她简直懒得跟他废话,重新踩进他的拖鞋,抱着刚才随手放旁边的保温盒进屋了。 在餐桌边站着掀开盖子看了眼,豆腐花还热腾腾的,咸的是卤汁辣椒汤,撒了葱花和香菜碎末;甜的是红糖桂花,白嫩嫩的豆腐花还是整块儿的,又白又嫩,一碰碗边缘就颤抖起来…… 她转身去刷了个牙,还是没洗脸。 擦着手从浴室走出来,陆鸾已经走了,沙发上扔着他刚才拎手上那件棉衣,玄关地上还有一个装新羽绒服的、空空如也防尘袋。 谢云翘了翘唇角。 走到窗边趴着看了眼,正巧看见年轻人从楼梯里走出来,站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王井龙他们等在楼下!见他出现,冲他招手,喊他快一些。 …… 年轻人却不急不慢,龟毛地撑开了手里的黑色长柄伞,在其他人的催促声中,踩着雪地上其他小孩留下的脚印,稳稳地向着他们走去。 * 告别了哥哥们,王檬坐上了前往自己学校的公交车。 雪天路滑,公交车开得特别慢,里面很挤,除了上课的学生还有赶早市的阿鞍⒉,菜篮子里提溜着芹菜、大白菜,最离谱的还有火鸡和半死不活的鱼,空气也有鱼龙混杂的味道。 一站上来的其他中学生都“呀”一声捏住鼻子……但是她眉毛都没皱一下,李子巷出来的小孩,都不太矫情。 但是擦着一位拎着鸡的阿笆保她特别侧了下身子躲避了下,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见过鸡笼子有多脏,她的衣服又是白色的。 一路到了学校。 今天又是谢安执勤,戴着红袖套的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学校门口,就像他身后操场上还没来得及被踩乱的雪地一样干净又冷清。 他的视线和王檬有一瞬间的对视上,王檬没有避开,就是忘记带校牌了,她坦然走过去,拿起笔登记姓名和班级。 这时候,她听见脑袋上方突然传来少年的声音:“新衣服很合适你。” 不高不低,就他们两能听见的。 手中的笔差点划破登记用的小册,王檬满以为是幻听地抬起头,却被头顶上初生的阳光刺入眼中,她微微眯起眼……长长的睫毛屏蔽了大多数刺眼的光,她隐约可以看见少年笼罩在光之下的轮廓。 他离她前所未有的接近。 “进去吧,下次记得带校牌。” 他四平八稳的声音响起,王檬这才回过神来,慢吞吞地“哦”了声,拉扯了下书包她转身往学校里走去,这时候,一个女生凑上来,轻轻撞击她的肩膀:“哇,王檬,谢安刚才又和你说话了吗?” 她转过头,发现和她说话的是同班的一个女生――以前,徐秋秋总来找她的麻烦,班里女生也不太敢跟她说话的。 最近不会了。 家长会之后,就连李显妮也不知道是被家里警告还是怎么样,她们都不再来招惹她,连带着班里的男生,也不太爱围着她起哄说她臭……他们小心翼翼地凑上来,问,王檬,家长会来的那是你姐姐吗,我们看见她开了辆大G,卧槽,我梦想就是以后参加工作不吃不喝攒钱买辆大G。 “没说什么,”王檬说,“就是让下次记得带校牌。” “不是吧阿sir!”那个女生夸张地说,“我上次忘记带怎么没这温馨提示啊……哇,谢安不会真的喜欢你吧?” “没有的事啊,别乱讲。” 耳边是女生嘻嘻哈哈的声音,走近了教学楼,又有几个女生凑上来问她们在说什么,还有个女生眼尖地望着王檬说,你这羽绒服不是昨天那件吧? “啊,不是。” “新买的么?” “阿姐送的。” “真好看!我一直想要这样的长款羽绒服,冬天冻得膝盖疼,我妈都不给我买!” …… 伴随着冉冉升起的新日,早晨的校园逐渐热闹起来。 雪还在下,落在肩膀上,发丝间,天气冷得很呢。 抬起头,却前所未有地,能从脚下的投影里奇妙地感觉到阳光的温度。 *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同样规格的配置,陆鸾到学校,只在学校门口收获了一堆不友善的注目礼。 高一的那些不怕死的小孩又有话说:陆小爷自从被人包养,行为举止都变得娘炮起来,不过是下雪而已,他居然打伞!小姑娘们都不打伞!笑死个人了! 对此,陆小爷唯一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只不过是站在走廊收起伞时,顺手把伞递给了个满脸幸灾乐祸的高一刺头,并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吩咐他,把伞晾干,中午放学前拿来高三教室。 那高一刺头立刻笑不出来了,背地里说坏话还行,直面陆鸾那张阎王脸还真他妈有点儿害怕……反抗又不敢真的反抗,只能硬着头皮接过伞,空气里都是他脸被打得“啪啪”响的声音。 回到教室,在各科课代表感动的泪水中,陆鸾从书包里一本本往外掏家庭作业。 最后掏出手机,看了眼,有几条未读。 ―云云云:我阿弟若还活着,也应该是十五岁的。 陆鸾:“……” ―。:? ―。:许湛死了?这么好? 谢云呸呸呸他,同他讲,她说的是她那位小时候便被拐卖走的真阿弟,谢云对他其实已经没有多大的记忆,只记得他还未学会好好地叫“姐姐”,便让杀千刀的人贩子拐走。 ―云云云:我第一次见你时,也觉得你像他,所以哪怕面对你把门甩我脸上,也格外宽容。 ―。:我十九了,谢小姐。 ―。:十五岁毛都没长齐,你这么说是想诚心气死谁? ―云云云:在我看来没区别的。 陆鸾深呼吸一口气。 ―。:昨晚我该扯开浴巾让你看看“区别”的。 ―。:内裤都拿手上掂量那么久了,没发现前面的布料被物理填充物撑得特别大一团吗? ―云云云:…… 手机这边,谢小姐忙着找了一圈表情包库存,可惜没找到洪世贤那张此时此刻再次显得特别合适的脸,很是失落。 ―云云云:小流氓,你同姐姐收声! ―云云云:我只是在安慰你,不要见谁的飞醋都想吃! ―。:你这是安慰? ―云云云:开始确实是的,然后没控制住,有点跑偏? ―。:? ―云云云:? ―。:怪我? ―云云云:那不怪你?好好的扯什么“物理填充物撑大的内裤布料”?你让我怎么直视我的塑料软管填充颈椎乐枕头? ―。:那又是什么东西? ―。:算了你别回答,我不是真的想知道。 ―。:…………你还是别跟我说话了吧,让我好好上完两节数学课,而不是满脑子都是你多可恶。 然后谢云就真的不回信息了,这对她一点也不难,擦擦嘴吃饱喝足上床睡回笼觉而已。 苦了陆鸾平均十分钟抽空看一次手机。 还真是下了第二节课,做完眼保健操,手机才再次亮起。 ―云云云:郑律师联系我,资料准备得差不多,周末谢国昌开庭,你要一起来吗? ……这女人还真就一副刚才无事发生的若无其事语气。 就好像一个短暂的系统时间间隔上面的不欢而散并未被她看在眼里。 或者乐观点想,她不幸患得短暂失明。 陆鸾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满脸冷漠。 ―。:不去,我忙。 ―云云云:哦。 ―云云云:可惜了,还想再看你穿一次正装,挺帅的,你穿深蓝色应该也很好看。 ―。:嘁。 * 退出微信界面,陆鸾握着手机,随便按了几下。 于是早上十点,城市的某个中心街区豪宅内,刚刚睡下的陆家三少被一个电话弄醒。 正欲发火,定眼一看,是他亲弟。 穿了十九年地摊货的亲弟半年内再次问他要正装了,这次要深蓝色,以及他又长高了1cm,重新定制的话可能需要加急,这周周末要用的。 章节目录 学坏 中午陆鸾临时有事去了趟修车厂, 没回家,谢云的反应很直白:续早上阳奉阴违之后,你现在又学会了讲话不算数。 陆鸾直接没理她。 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谢云长得挺好看, 却这把年纪还没谈过恋爱了――正常人和她说三句话可能就能被她气死, 勉强忍过三句话的, 会发现她第四句话就开始蹬鼻子上脸。 见小阿弟不搭理自己, 谢云也不含糊自己把保温盒洗了,洗完还给他发了个视频, 就是她洗碗的全过程。 大冬天的她开热水洗碗倒也合理, 只是挤的洗洁精够盖过碗底下一层那么多,洗碗池里全是泡泡……够正常人洗完一个年夜饭要用的锅碗瓢盆的量。 陆鸾就有点受不了了。 说好不理她的,但是还是被她逼得忍无可忍。 ―。:? ―云云云:我自己洗了。 ―云云云:要你有什么用? ―云云云:你早上说放着等你中午回来洗的样子格外像个男人。 盯着手机里的大放厥词,陆鸾就有点后悔没忍住回复了这个女人,哪怕只是回了一个标点符号。 所以他关了手机钻车底去修车了, 新送来的一辆改装车改装得比超跑底盘还底,恨不得把轮子卸了直接用履带在地上挪, 然后把底盘磕断了…… 当年葬爱家族的鬼火少年长大了, 开上了小轿车,还是拥有着旁人不懂的审美。 可见审美这玩意跟年龄真的没关系。 陆鸾在车底钻得一身灰,心情也不太好,听见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 以为是车主来了监工他修车,更烦了。 心想那些马仔真的是日子好过了,什么人都敢往修理间放。 他捣鼓起子,头都没偏, 手上动作干净利落,随口问车外面站着的人:“你这车非法改装吧?改成这样, 车管所给你备案?” 他说着,用起子敲了敲排气管,哐哐的。 “这地方也改了,一辆十几万的本田开街上还想跟法拉利比音浪?炸街?当交警眼瞎还是耳聋?” 外面的人被他一顿输出,没说话。 陆鸾觉得不对,都被他这么奚落了还不说话,这不应该是鬼火少年应该有的沉稳……他正一肚子怨气想找人吵架呢,对面不接招就很烦,于是干脆长腿一蹬从车底下滑出来了―― 眼前刚敞亮开,然后就看见个长头发、牛仔裤、白色高领毛衣的女人,此时此刻正抱着膝盖,垂眼蹲在车边望着他。 那熟悉的玫瑰香扑鼻而来,柔软的发丝就在他眼前垂晃,她的睫毛又长又翘,从他仰视的角度来看,就像一把小扇子。 陆鸾:“……” 两人四目相对几秒,谢云伸出手,替他擦了下他的额头上蹭到的机油。 谢云问他:“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凶的吗?” 是的。 通常情况下,“所有人”里并不包括她。 ……但现在不是这种情况。 谢云见他冷着脸没反应,又伸手戳戳他的脸:“嗯?” 陆鸾还在记恨她那句“要你有什么用”,有点凶地反问:“怎么了?” “没怎么,”谢云随手把手上的污渍在电光蓝的车身上蹭掉,“来你这修车的都是什么被虐狂吗?” 陆鸾爬了出来,不甘示弱地回答:“你车也是我修的。” 他这么一说,她也想起来了,那时候她和陆鸾还不算认识,当天晚上在醉仙楼第一次同谢三叔翻脸,心里又慌又爽,喝得烂醉。 叫代驾开了撞得稀巴烂的车来修理厂给他修,还强行拽着他要聊天呢…… 当时他也是不愿意搭理她的,车倒是修的挺仔细,喷漆手艺比4S店强。 陆鸾去洗脸了,用的冷水,他眉毛都没抖一下。 谢云跟在他身后,比他矮大半个头,在他弯腰洗脸时凑近他:“不冷吗?” “跟你一样?洗个碗还要开热水?” 谢云知道他笑话她娇气,也有点不高兴了,洗个碗用热水怎么了,大冬天的,非要用冷水折磨自己才是行为高尚吗? 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她往后退了一步,想了想又觉得没意思,干脆转身要往外走……没走两步便被人从后面捉住了,刚浸过冷水的手冰凉,扣在她的手腕上,一用力,就把她带进身后结实的怀抱里。 “怎么来了?” 年轻人的唇就贴在她耳后,像是无意的,说话的时候,他吐出的湿热气息扫过她的耳畔。 她伸手掰他的手指,年轻人发出对她不自量力的嘲弄嗤笑,另外一条胳膊也攀上来,固定在她腰上,彻底让她的背贴在自己怀里。 “说话。” 他催促。 ……谢云其实也就是鬼使神差的跟过来了,原本也没想那么多,就是仔细回顾自己的聊天记录,后知后觉开始反思她说的话是不是会有点过分,万一他当真了呢? 毕竟现在的小孩自尊心那么强的,她怎么能说他没用? 然后在一看他不回复了没声音了失联了,就知道他果然不高兴了……谢小姐第一次认真思考自己的言行举止。 然后来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跟他认个错也没什么的。 就像她自己洗个碗问题也不太大。 中午他不回家,她就到修车厂来找他了。 到了修车厂没见着人,随便找了个小马仔问“阿鸾”,后者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找的谁,表情诡异地一指某辆车下面,谢云弯腰蹲下来,就看见年轻人一戳柔软的发丝散落在地面上…… 昨晚在她家里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人,怎么这会儿就钻车底下去了,像个泥猴似的,就为了那几百块钱。 谢云有点心疼。 被他冷嘲热讽两句也没怎么生气,但是看他那张冷脸反而受不了了,不想和他吵架站起来要走,谁知道小崽子不按套路出牌,又把她抱住了。 “想来就来了,”她抬手拍拍固定在她腰间的铜墙铁壁,示意他放开,“看看你吃饭了没。” “哦,”陆鸾说,“没吃。” 谢云还在试图掰开他的手:“带你去吃饭?……你先放开我,我要被你勒死了。” “哦,”陆鸾说,“不放。” 然后就把她整个人端起来了。 谢云猝不及防双脚离地,被吓了一跳,下一秒被他放在沙发上,他整个人也像只大猫似的蹭上来……伸脖子嗅嗅她身上的味道,从喉咙深处发出特别满意的声音。 修理间就那一张破沙发,被他两人压出“嘎吱”不堪负重的声音。 明明什么都没做,谢云却被这声音闹了个脸红,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年轻人,她坐起来整理了下头发:“外面这么多人看着,还有你学校的同学……前两天不是还在抱怨有人笑话你被富婆包养?” 陆鸾脸都没往外面拧一下,垂了垂眼,懒洋洋地说:“逗你的,他们爱说什么,我又无所谓。” 其实不用陆小爷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在他把谢云抱起来的时候,修理间外面的人已经惊恐地夺门而逃,非礼勿视是一方面,现在他们得到了实锤:为了不缴纳房东的合理涨租,他们的大佬牺牲色相把房东拿下了。 ……这些人的信息量显然还简单粗暴地停留在小说的第一章。 “找我除了吃饭没别的了?” 陆小爷听上去懒得骨头都快散架,被从谢云身上推开,他就顺着她的力道倒在了沙发的另外一侧,背后靠着扶手,手挂在沙发边缘无力地垂落下来。 就着这别扭姿势,他挂在沙发边缘,望着她。 小崽子长得太好,举手投足带着点富家少爷的贵气,也不知道吃糠长大的孩子哪来的这种气势,谢云被他看得气血奔腾,很是上头…… 这种情况下就是被蛊惑到没办法东拉西扯的。 “想带你去买套正装,”她坐起来,拍拍他挂在沙发边缘的手臂示意他坐好别摔下去,“上次我阿爸出殡,你穿那套正常虽然很好看,但是借来的总是要花钱,你赚钱那么辛苦,我不想你再破费。” 他任由她拽,就是不肯挪动半分。 固执地挂在那,听她在那叨逼叨,心里嘀咕“女人真是嗦啊”一边掀了掀眼皮子:“我要正装做什么?” “周末出庭,你还穿着校服去?” “我不是说我没空?” “没空也要有空,”谢云懒得同他讲废话,“送谢国昌进监狱是我阿爸下葬后的第二件头等大事,你怎么能错过?” 闻言,他就不争了。 “你不是让王井龙他们穿校服去?” 他知道她给王井龙和软妹发过信息,约了周日开庭时间,还特地告诉他们就穿校服去就可以。 “那是为了装可怜,你又不用。”谢云面无表情地拽着他衣领把他拎起来,像摆洋娃娃似的在沙发上摆好,“你穿正装比穿校服好看。” 这话陆鸾就不爱听了―― 他穿什么都好看。 他坐起来,在她脸上打量了一圈,有点冷淡地说:“嫌弃我是高中生了?” 谢云向来是分得清他是真的冷还是假的冷,有没有攻击性这件事的,就比如这会儿他虽然冷着脸,手还放在她腰上不肯挪开……所以这会儿不像刚才他嘲讽她时那样心灰意冷,她反倒冲他展颜一笑:“是挺嫌弃的。” 她话一落。 年轻人腰力极好地凭空挺起腰,直起上半身凑过来亲了她唇角一下,飞快的,且用力。 像极了小毛贼。 “不许嫌弃。”他言简意赅又霸道地说,“再半年就不是了。” …… 年轻人真的不好吗? 其实也挺好的。 虽然和成熟稳重半点不沾边,但也充满了老男人没有的活力。 谢云喜欢这种活力,像是养在墙头的一只野猫,完全不服管教,但其实是馋她手里那条鱼的,所以总趴在她家墙头等投喂,偶尔伸头大发慈悲似的给摸摸…… 真的挺香。 * 晚上的时候,陆容睡醒了,又接到他亲阿弟一条微信留言:算了,不用了。 哟,这还带变卦的? 陆容来了点兴趣,就问他,怎么又不用了。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就有了回应。 ―。:她给买。 陆三少抓着手机沉默了三秒,对他亲弟弟吃软饭吃得不亦乐乎的事儿消化了许久,思考了八百个关于“豪门公子的自尊”与“男性尊严与地位”相关话题的开端。 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句。 ―陆三:我长这么大还没女人刷自己的卡给我买过衣服。 对面嗤之以鼻。 ―。:垃圾。 陆家三少觉得弟弟学坏了,以前他虽然凶,但是打字的时候没这么具有攻击性的…… 一看就是和女人学坏了。 章节目录 送走谢三叔 开庭那天, 天气不太好,乌压压的天,云层很厚, 眼看着又要下雪。 陆鸾穿上了吃软饭吃来的Armani, 深蓝色, 定制已经来不及, 好在他身材不错,穿成衣也十分好看, 肩宽腰窄, 比巨幅广告里的男明星只好不差…… 男明星还有个把腿短溜肩的呢! 谢云弯腰替他整理了下袖扣,垂着眼说:“再说一遍,今日需如何?” “尊重官方,尊重司法,尊重审判结果。”陆鸾面无表情地说, “我要找许湛的麻烦早去了,何必等着今天……法警配枪吗?” “不知道, 你要当庭和许湛干起来, 可能他们会告诉你答案。” 谢云直起腰,看了眼眼前这满脸不驯的小孩,捏了把他的脸。 * 早上九点半开庭。 谢云到的时候,才八点不到。 能看见法院外面已经蹲了一些报社的记者, 其实每天都有许许多多的企业家、暴发户相序倒下,或者谢国昌开庭的事在国内根本不值得一提,但是对于江市来说,还是值得占据个隔天头版头条的…… 地头蛇么。 又是谢家的人, 老四刚刚车祸去世,老三又要锒铛入狱, 已经有人传闻说谢家祖坟出了问题,不然不可能前半辈子顺风顺水,这一年却突然发生这么多事。 谢国平是倒了霉,然而谢国昌这种“多行不义必自毙”的事却被和他搅成一团、甩锅给了祖坟风水,谢云都很替祖宗们不平,偏偏有人不要脸,抓着这事儿做文章…… 在入庭前,谢云遇见了很多熟人。 比如记事起就没怎么见过的大伯和二伯,小姑姑,婶婶等,他们作为谢国昌那边的家属出席,跟在谢珊的后面,统一着装,如出席葬礼。 他们会出现谢云不太奇怪,谢国平发家后,说他养着全家也不为过,谁家有个添车买房都要找他,大多好吃懒做,唯独谢国昌更有野心―― 也不知道当时谢国昌是否同他们保证了什么有的没的…… 如今谢国平走了,这群人便指望着谢三叔把弟弟的一切夺来,继续维持他们的米虫生活,如今眼看着大厦将倾,他们怎么可能不急呢? 他们自然是希望谢国昌没事,很怨恨谢云,更怨恨早些年没和谢云打好关系的自己,甚至是怨恨把一切都留给了女儿的谢国平。 “阿平真是的,有什么东西自然是留给我们这些年壮的兄弟姐妹,一股脑的都留给了阿云个女娃,她懂什么嘛!” 谢家的大伯骂骂咧咧,“自己要死了便不管一大家子人死活,只有谢云要吃饭的嘛!真是自私!” 谢云听见这人骂谢国平自私,简直想要发笑。 似笑非笑的目光,如俯视跳梁小丑,轻飘飘地扫过不远处那些人。 谢云看见了许湛,不太意外,作为谢国昌的合作者,她明明知道他会出现的,但是真的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却还是觉得心中一空,有些失落,她觉得自己大约是真的失去了这个阿弟…… 她瞥了他一眼,那么一群泱泱乌合之众里,也只是有许湛得到了她这正式的一眼。 谢云原本不准备跟她们废话太多,拎了拎手上的包抬脚要入观审人员坐席,然而就在这时,身后有个尖锐年轻的女声响起―― “谢云!你这扫把星!” 谢珊到底年纪小,眼下又被无视,仗着长辈亲戚都站在她那边,自然觉得底气很足又嚣张。 “你自己没了阿爸,便越发扭曲嫉妒起了别人!四叔不在了我阿爸帮助家里人,你也不愿意,把所有的业务都要回收,还要整我们家的餐厅,整我阿爸,一点后路都不留!你到底是什么居心,你这个女人的心思也太恶毒了!” 她这话一说,把矛头全部扔给了谢云,暗示是她想饿死那一大家子。 那些三姑六婆伯伯叔叔都附和了起来。 “是啊是啊,阿平家大业大,按照遗产继承,我们这些兄弟姐妹怎么可能一分钱分不到的嘛!” “你怎么能独吞!” “一人吃也不怕撑死哦!” 谢云没说话,然而此时,跟在她身后的王家兄妹却听不下去,早些年害死他们父亲,害得他们兄妹相依为命的人的女儿趾高气昂、颠倒黑白…… 看她身上穿的、背的、戴的,没有一件不是名牌,王檬还小什么也不懂,但是王井龙天天在修车厂还有夜色混饭吃,多少还是懂些,知道眼前这可能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女人,光手里拎的包都要三十几万。 他们兄妹,连一件羽绒服都要共享穿。 他才想问,凭什么?! “放什么屁呐!” 王井龙捏了捏拳头,手指关节咔咔作响,扬了扬下巴,打断了谢珊的大放厥词。 王檬往谢云身后躲了躲,目光怯怯望着谢珊,大概徐秋秋已经是她见过的恶人顶配,从未见过比她更加嚣张跋扈的人。 王井龙成功引来谢珊注意,她视线转过来,只看见两个穿着中学校服的中学生,一想到便知他们便是今日害得谢国昌开庭受审的罪魁祸首,当即冷笑一声:“我说什么跟你有关系?你也配和我说话吗,李子巷泥巴里滚出来的野种!” ――啪! 话语刚落下,清脆的巴掌声便落在她的脸上! 谢珊被打懵了,只觉脸上一阵酸麻,如蚂蚁啃噬,几秒后左脸侧突突跳着肿痛起来,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你打我!”她黑洞洞的眼望着谢云,“你敢打我!” “长兄如父,你爸妈不管你,当然由我这做堂姐的管教。”谢云放下手,“谁教你的嘴那么臭?”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安抚性地摸了摸软妹的头发,低头用温和的目光看了看她,甚至冲她笑笑。 “诸位阿伯阿婶也不必着急,遗产按照当事人直属亲戚分配自然有你们一份,若是如此,我谢云怎么有脸独吞……只是我阿爸走前立过遗嘱,白纸黑字,法律层面生效,他将生前心血全部留给我,也是对我给予厚望,怕我心如死灰随他而去,他的遗愿,我自然也没有要做个不孝女、拱手往外推的道理。” 女人的声音四平八稳,垂在身体一侧的手抬起来动了动,似乎刚才那一巴掌确实用劲不小,她的手也疼了起来…… 谢珊也是实在不敢仗着有长辈撑腰出这臭头。 毕竟这么多长辈在,他们骂谢云,虽然她没把他们看在眼里,但是外面这么多记者,周围这么多眼睛,她要真干了什么忤逆长辈的事被传出去。,也实在是不好听。 可是谢珊不一样啊,她和谢云是平辈,甚至是妹妹。 阿姐管教多嘴多舌的妹妹,实在是天经地义得很。 赏了谢珊这巴掌,她倒是神清气爽,在谢珊反应过来要扑上来同她拼命时,两边人同时有人上前将她们拉开―― “姗姗。” 许湛看似拉扯实际上是压着谢珊往前冲的肩膀,将她压住,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阿云。” 陆鸾这小崽子聪明,只是从后抬手半拥抱一般揽住谢云的头,从一开始就护住她不给谢珊抬手把巴掌扇回她脸上的机会…… 谢云的手甚至还是自由的,她只是往后靠了靠,若谢珊真扑上来,搞不好还要挨她一巴掌。 “行了。”陆小阿弟声音很是平静,垂眼看着乖乖被自己圈住的女人,“今早是谁三令五申让我不许惹事?” “怎么了,我这人向来双重标准,”谢云靠在他怀里,仰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你第一天认识我?” “……” 众人注视下,陆小阎王那张面瘫死人脸,也有真心实意笑起来的时候。 别说旁人,就连脸上还疼的要命的谢珊都有些看呆,更不提此时压着她肩膀的许湛,看见这两人莫名其妙飞跃似的亲密互动,会是如何作想。 此时有工作人员上前来警告他们,不要将此等严肃神圣地当做菜市场,众人这才作罢,一场闹剧就以谢珊吃了个大亏作为落幕,所有人一一入内就座。 * 开庭为当事人陈述。 被告谢国昌,以“多年前工地承包建造过程中,在生产、作业中违反有关安全管理的规定,导致二人死亡,若干人重伤的重大伤亡事故”,“台风天强令他人危险冒险违章作业”,“多年前涉嫌指使他人对醉仙楼投毒导致食客食物中毒引发社会舆论,多年后故技重施未遂构成不正当竞争经营”等罪名被起诉。 除此之外,在国家三令五申“扫黑除恶”共建和谐社会的今日,谢国昌命令手下的社会闲散人员,多次威胁、强迫、贿赂租户不合理涨租,造成极大的恶劣影响。 对于谢国昌这些年干的破事,郑律师手中资料厚厚一本,光一一陈述便用了将近二十分钟。 每一项的足够他在监狱里坐到屁股生疮。 奈何谢国昌请来的律师也十分有名,面对这么多的罪名指控,临危不乱,配合谢国昌,装傻充愣―― “这么多年的事了,我不知道,不记得,你们没有证据说台风天那天是我强令他们上吊车继续作业……” 谢国昌耍起无赖,“你们有录音吗?那时候我在家里,起台风了谁不在家里呢?谁知道这几个工人如此热爱自己的事业要跑到工地上去,还出了事,我出于人道主义还赔了一些钱的,就因为我心善所以如今便怀疑起我来了?你们这和碰瓷有什么区别,这样下去以后大家还怎么讲良心做事?!” 他振振有词。 让谢云见识到了,无赖的脸皮只会随着年龄变得更厚。 质证阶段,软妹被带上了庭,庭上灯光耀眼,身着中学校服的小姑娘缩着肩膀,瑟瑟发抖…… 原本并未觉得此番前来有什么不对。 然而或许是眼下庭上肃穆,成百双眼注视着她,像是一股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拉扯,她的记忆忽然就被唤醒,在那个狂风骤雨的天气。 “阿爸,原本已经回到家……我们在固定窗户,突然有个叫,我们叫达叔的阿叔上门来,说是有个架子还未完成固定,恐怕会被风吹垮,让阿爸趁着台风未完全登陆,赶紧去补救。” 小姑娘的声音不大,但是因为当时十分安静,所以便也成为了当下唯一的声响,清晰投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阿爸不愿意去,大风天吊车不稳,更何况人在上面,台风这么大的风……” 软妹说着,像是完全想起那日父亲拒绝来人的模样,若他坚持一些的话……她红了眼睛。 “可是达叔说,若是架子因为他垮塌,这么些天的工白做,损失的材料和人工都要向阿爸追责,说要起诉他,说是老板说了,此时去抢救,无论成功与否事后不予追究,还有双倍工钱――” 那时候的穷人,永远都是读书少的。 三十多岁的男人哪里懂那么多呢,一下子便被威胁到了。 那么大的风天,他同工友一起爬上了十几层楼高的架子,挂了安全绳也没有用,高处风那么大,下雨天到处都滑…… 一个没站稳掉下去。 另外一个本能地去拉。 整个架子摇晃着轰隆一下就倒了,两人摔下来当场死亡,还有一些在半路的摔成了瘫子,生不如死。 老板赔了那么一点点的钱,还不够买块墓地或者做个假肢,后来再要钱就要不到了,喊人把他们轰出来,还要告他们勒索抢劫。 没天理啊。 有八卦者坐在电脑前面看庭审公开直播,在见到身穿单薄、洗得发旧校服的小姑娘时,已经骂了起来……小姑娘还会落泪,这一哭,当然不是演戏,引得围观者都要一同落下眼泪来。 谁不要唏嘘一句,太可怜了啊,还是个孩子。 谢国昌其实也有孩子,可是这会儿她穿得花枝招展,一身名牌,几十万的包拎着坐在远处一脸麻木茫然呢,哪里能和穿校服的穷鬼小姑娘相提并论―― 人心本就偏向弱者。 更何况是弱者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的场合。 谢国昌还在据理力争,说得还是那套:“我没说过,威胁人的事更没有做,你们不要血口喷人!瘫佬阿荣一家后续救济我没给吗,他们住的李子巷的房子难到不是我出面减免了许多?” 他的坚持,一直坚持到瘫佬阿荣被推出来。 才刚年过四十的男人,却像已经垂暮,轮椅上的他被妻子推着。 瘫佬阿荣带来的消息更加劲爆,某次去医院复查,他看见了另外一个瘫佬,看着眼熟,上前攀谈才知那落魄之人便是达叔! 昔日谢国昌的走狗,如今落魄出现在庭上,在他同样被人推着轮椅出现时,庭上一阵唏嘘。 达叔对当初自己作为谢国昌传话者所有的胁迫行为供认不讳,并指控谢国昌丧心病狂,当初瘫佬阿荣从高空摔落,一条腿摔在钢筋穿透,及时送医其实根本不至于下半身完全瘫痪…… “是谢国昌,电话里反复确认瘫佬阿荣是不是真的有救,还说什么不如死了算了,拖拖拉拉,想要欺瞒事故,试图把人拉回李子巷的黑诊所救治……那种地方卫生条件怎么行呢!最终伤口感染了,血流淌着要用脸盆才接的!” …… “事后,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过海躲一躲,我拿着钱很快用光,他不愿再接济我,又派人想要把我做掉,我是想不通他怎么会有这么狠的心肠……昌哥,你真的是寒了兄弟们的心,如今也不要再怪我们出卖你!” 达叔字字泣血,不惜连自己当年在谢国昌怂恿下所为恶行一一承认,甚至拿出几张有谢国昌亲笔签字的字据。 人证物证具在,谢国昌傻眼,瞪着达叔,像是困惑又像是愤怒―― 只是完全不见悔恨! 满庭哗然。 谢云余光瞥见,谢珊难以置信地望着眼下发生的一切,小脸煞白。 在她身后,许湛闭了闭眼,睁开眼时眼底一片冷漠与清明,他站起来直接离开了庭审现场。 那昂贵皮鞋踩在法庭冰凉的地砖上,掷地有声,声声入耳,如今日庭上审判,为尘埃落定的前奏音。 * 最终。 谢国昌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不正当竞争罪”,造成他人直接经济损失、生命损害,且在安全事故发生后,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故意阻挠开展抢救,导致人员死亡或者重伤,或者为了逃避法律追究,对被害人进行隐藏、遗弃,致使被害人因无法得到救助而死亡或者重度残疾的,分别依照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第二百三十四条的规定,以故意杀人罪或者故意伤害罪定罪处罚(* 《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危害生产安全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 一审判决结果,以上罪名并强令违章冒险作业罪、不正当竞争罪,数罪并罚,判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庭散。 谢家人见谢国昌倒台,许湛离场,如今不敢再得罪谢云,毫无来时嚣张气焰,灰溜溜散去…… 唯独谢珊还僵坐于原地,手机响个不停,想来是她那当惯了富太太的亲妈也慌了神,打电话来要问女儿如今她们该何去何从。 谢云走回走廊。 远远看见王檬如游魂夹杂在人群中向着她们这边走来,夹在一群陌生的成年人中间,小姑娘单薄畏缩得叫人心疼,她脚下虚浮,走两步,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立起,靠在了一旁的墙上…… 就像是外面的天气。 阴霾只是被厚厚的乌云盖着,其实从未散去,当有人强行撕开了云层,黑暗的光就笼罩了下来,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看着捂着脸蹲在墙角无声哭泣的小姑娘,身后蹙眉站着,又不敢冒然上前安慰的年轻人们。谢云有一秒也觉得,她可能过于残忍―― 为什么要把他们强行拉进来卷入,逼迫他们想起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呢? 自私的想法也是有的,她是想要扳倒谢国昌。 除此之外,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法院会对谢国昌现有的财产进行盘点,这些年他欠他伤害的人的,连本带利,都会被还来,那会是一大笔钱。 不够纸醉金迷。 但足够青黄不接的人们生活走上正轨了,足够活在李子巷的孩子们离开那个阴暗的封闭圈,走到外面来,交学费,上重点高中,上大学…… 她还有个哥哥呢,还可以读书,工作,嫁人,生娃,她会一直都有一个家的。 眼泪是对过去的告别。 人活在当下。 眼睛看到的应该是未来。 撕开云层直面阴霾,总有一天阳光会驱散一切照射下来的,那个才是他们应该有的明天呢…… 所以。 痛就痛一会儿好了。 忍忍就过去了。 谢小姐便是这样的人了,她最擅长以己度人,若是放在网上,可能是要被骂成筛子的,她自己怎么会不懂,只是还是这样做了,谁也拦不住,也没试图跟谁商量过。 事发时有点后悔和心虚,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只要随便被安慰一下就心安理得了―― “阿鸾,我是不是个特别可恶的女人?” 谢云问陆鸾。 年轻人盯着她泛红的眼眶看了一会儿,看着那双眼里写着“安慰我,快”,却无情耿直:“一般可恶而已,只是这问题问得有点矫情和婊里婊气。” “……” “是不是想听我夸你,说你是个好人?” “……是,那你夸不?” “看软妹哭成什么样了,”他抬起手,随意撩了下她的头发,故意将整齐烫好的头发弄乱了些,“夸个屁啊,要点脸成不?” “……” 收回“年轻小孩挺香”的前话。 所以说,要这种小崽子有什么用啊。 除了用来气人,屁用没有的。 章节目录 恶毒皇后与白雪公主 谢云离开法院的时候遇见了谢珊,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年轻姑娘此时已经要崩溃了,拎着他们请来那所谓王牌律师的领子,崩溃咆哮:“你不是说这事儿没多大!你不是说胜率很高的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说话啊!” “我早就和您说过, 打官司最忌讳当事人连自己的辩护律师都隐瞒……您父亲当初也没告诉我他还有见死不救、耽误救援这茬!您要是还不理解我这么解释, 就像开车撞了人和撞人之后还逃逸了那能相提并论吗?” 谢珊听了那话, 满腔的怒火瞬间就像被冰水浇灭,滚烫冒油的辣椒一下子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那高人一等的光都从她眼里熄灭了。 “我爸没了, 我和我妈怎么办,酒楼生意不好,家里的事务我也从来没有接触过……湛哥他会帮我们吗,我看未必。” 她失魂落魄后退几步。 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的,刚才庭审没结束, 达叔出现没多久许湛就出去了……后来听说他接到一个电话,也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事, 他就真的再也没回来过。 若是把他们家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会被一通电话就轻易叫走呢? 谢珊越想越绝望。 平心而论,谢家这位表小姐长得倒是不难看的,毕竟这世界上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 一身的奢侈品成衣毕竟还是专业服装设计师的作品与审美,认真打扮起来,能丑到哪去? 眼下她双眼通红,一滴眼泪挂在眼睫毛上要掉不掉的, 这么看着倒是还有那么点我见犹怜的意思。 至少他们那律师就有了些恻隐之心,他叹了口气, 惋惜地望着谢珊,说:“谢小姐……” 谢云就是在这时候,突兀且没礼貌地发出了牙疼的声音。 谢大小姐这人一直有点任性,她从小就挺霸道的,自己的东西哪怕并不是特别喜欢,但除非主动让出去,别人不吭声拿了她就觉得特别讨厌。 她霸道到不讲道理,三观不正,充满了包猪婆、暴发户的自私风范,比如对于“谢小姐”这个称呼―― 平日里手底下的马仔和小弟弟、小妹妹们叫着她也没觉得有什么特殊,如今别人用来叫谢珊了,她就觉得…… 不太行。 她这声响吸引了走廊上两人的注意,等双双转过头来,谢云看见谢珊眼里那火光“噌”一下又点燃了! “谢云!都是你!”下一秒,就如同发狂的母狮子,她踩着高跟鞋冲她这边奔过来! 谢云就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没动。 果不其然,当谢珊裹着她那不在精致高贵的香水味扑倒她的面前,那伸出来的手还没碰到谢云一根头发,下一秒,她便被人顺手摁在了旁边雪白的墙上! 动手的人是陆鸾。 不是谢云身后带着的其他马仔光吃饭不干活,主要是他们都没陆鸾快……刚才都忙着看戏呢,看耍猴似的看着谢家的“表小姐”做戏。 所以对此毫无兴趣,时时刻刻能把注意力放在谢云身上,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也只有一个陆鸾而已。 此时此刻,年轻人显然是把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写在脸上,面无表情地反手扣着谢珊的胳膊将她面朝墙壁怼上面了,垂着眼,一声不吭。 谢珊愤怒的嚎叫声中,正牌谢大小姐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他在学校瓮声瓮气的还要被别的小朋友欺负(大概),身手还是不错的。 “放开我!放开我!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也敢对我动手动脚!光天化日杀人吗,有没有王法了――来人呐!杀人了!” 谢珊扯着嗓子,哪有之前一点儿风范,陆鸾被她叫得烦了,用力顶了下压在她背上的手肘,“别动,别叫。” 言简意赅。 谢珊还指着谢云的名字骂。 后者绕到侧面,仗着她被陆鸾压着完全动弹不得,凑近了微微眯起眼观察她一会儿,抱着手臂淡淡喊了声:“姗姗。” 女人带着一丝丝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不高,却意外地能压过谢珊的狂叫。 “绝望吗?绝望吧?是不是觉得没了阿爸,天都要塌下来了呀?自己什么也不会,毕竟当了小半辈子的千金大小姐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的却是一堆烂摊子,不收拾好,可能就要变丧门狗了。” 她笑了笑。 那笑意未达眼底。 “阿姐懂你,我怎么可能不懂你呢,几个月前,坐在阿爸的灵棚里,我同你一样绝望的。” 是和谢珊一样绝望没错,几个月前,她也才刚刚回国,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日子没过几天,屁都不懂,突然天就塌了。 当时摆在她面前的就两个选择―― 要么像谢珊一样哭到绝望然后自暴自弃任由摆布,利索当然地成为他人眼中的金丝雀,法治社会了,住在黄金铸造的鸟笼里,其实也不会怎么样的,只是没有尊严而已; 要么自己咬着牙爬起来,不会就学,学不会就硬上,再差还能有多差啊,都他妈触底了,剩下的反不反弹,就那回事。 她选了后面那条路而已,安葬谢国平,重振醉仙楼,夺回在许湛荣连街的实权,干倒谢国昌…… 老天爷眷顾,她走得不算太吃力。 谢云是真的不懂谢珊在委屈个什么劲。 谢国昌都没了,谁还有功夫听她唱戏? 她说话声音里不带温度,冷得陆鸾微微偏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只是冷着脸神情和情绪都没有大碍,他也只是跟着蹙眉,又放开。 仿佛只是在无声催促她废话不要太多。 谢珊听着她的话,羞辱+MAX,恨得快疯了。声音尖锐:“绝望?你说你也绝望过?谢云,这就是你的目的吧!自己没了阿爸,就联手伙同其他野狗养的小孩一块儿――” “嘘,啧啧啧,嘘。” 谢云抬起手,掐着谢珊的面颊,入手是各种昂贵护肤品保养出来的柔软细嫩,她却舍得下狠手,指腹在那白嫩的脸上压出了红痕。 “你看你这嘴脏的,咱们里谁才像是野狗养的啊?”谢云勾了勾红唇,“阿姐没告诉过你不要这样吗,做人不可以这么嚣张跋扈的。” 她气息贴着谢珊的面颊。 带着湿润的香。 “后悔吗,后悔不后悔当初在我阿爸灵堂前轰油门炸街?不是很牛逼啊,我们谢家的千金大小姐,爸爸疼,妈妈爱,肆无忌惮的……被我收走车的时候气死了吧?没关系,我说了,那才哪到哪啊? 拍拍妹妹那张气的泛白的脸,见她逐渐血色全无,谢云满意地放开了她,后退一步。 走廊上只剩下谢珊因为气急而急促的呼吸声。 陆鸾拎着谢珊随手扔给了在旁边的两个马仔,那两个马仔接了人,连拖带劝的把谢氏表小姐拖走了,恨不得想顺便再劝一句:嗨呀,别作啦谢珊,自古从《红楼梦》开始,有哪个“表小姐”是有好下场的啊!林黛玉个当主角的也没捞着个全乎啊! 谢云目送谢珊被人塞进旁边休息室,抬手撕开湿纸巾擦了擦手上蹭上的谢珊的粉底液,又把湿巾扔进垃圾桶。 “咚”地一声。 她身后的软妹肩膀一僵,扯着王井龙的衣袖往他那边靠了靠。 周围鸦雀无声。 气压低得让人喘不上气。 “回去吧,”谢云淡道,“这么好的日子值得庆祝,晚上想吃什么,我都可以请客。” 当她的语气换回原本该有的模样,走廊上那股摄人的威压消散了,仿佛方才那一瞬插曲只是众人的幻想,错觉。 看看谢大小姐精致的妆容,漂亮的脸蛋,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的打扮分明就是大家认识中的金丝雀…… 金丝雀又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鹰隼,还是其实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这回事啊? 没人知道的。 这根本就是一笔无头烂账异闻录。 * 谢云其实心情挺好的。 回家的路上,每逢想起谢三叔最后被指控“故意杀人罪”时面如死灰的样子,她心里都特别高兴,别说谢三叔觉得“惊喜”,就连她都没想到,这罪名还能往这方面扯。 杀人罪呢,那是什么概念,哪怕放《刑法》里都是一等一有排面的罪大恶极,杀人要偿命的。 谢珊的崩溃,比那天眼睁睁瞧着自己的车被谢云开走时更加生动立体且绝望,对此谢小姐非常满意,只是觉得有点累。 所以她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在车后排闭上眼想闭目养神,结果眼睛刚闭上,身边的人便伸了只手,大手绕过了她的后颈,落在她另一侧肩膀上。 停顿了下,反手勾着她的脑袋,往自己的肩膀上一压:“困了就睡。” 谢云的脑袋“啪”一下就撞高中生那硬邦邦的肩膀上了。 有点疼。 但她没坐起来,反而是随便换了个舒服点的角度,就靠他身上了。 她闭着眼,两人也没说话,等陆鸾几乎以为这女人已经睡着了,她才突然发出声音:“其实谢珊说的也没错,除了谢国昌罪有应得外,我整她,可能确实是因为有点嫉妒……凭什么啊,做了恶的人还在那阖家团圆、其乐融融?” 他目视前方,睫毛都没颤一下。 没说话,他猜她可能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可能说了还嫌他聒噪。 果然。 没一会儿她就自言自语地继续往下说了:“别说那会儿嫉妒谢珊,就连刚才我都有点嫉妒她,你说她以前的日子得过得有多无忧无虑,到了这份上,她还能继续矫情……毕竟愿意宠着她的人都不在了,还矫情给谁看?” 说到这,她发出不屑的一声轻哼,然后声音就消失了。 她闭上眼,叭叭完了,就觉得累,正准备真的休息一会儿,就听见年轻人近在咫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怎么什么破玩意都能嫉妒别人?” 他听着还不是很高兴。 谢云就莫名其妙,他不高兴个什么劲?跟他有关系吗就随便给自己加戏? “我坚强,”她把脑袋从他肩膀上拿起来,转头责怪地望着他,“坚强老女人还不能嫉妒下无知小公主了?你以为恶毒王后到底为什么拼了老命也要毒死白雪公主,真就为了一张世界第一美的脸啊?” “……”对她信手拈来的形象比喻,陆鸾差点笑出声,压着她的脑袋压回自己怀里,“为了白雪公主的矫情?” 谢云鼻尖撞着他硬邦邦的锁骨,差点疼出眼泪来。 “对。” “这是什么好事?” “是好事,有人疼的人才矫情得起来。” “哦,我刚才不是还骂你矫情?你也没否认。” 前一秒还在拼命挣扎,闻言,谢小姐突然就不动了,她趴在年轻人怀里像是被人割走了声带没发出一点声音。 主要是她有点震惊,震惊于当下意味深长的对话…… 对啊。 她刚才不也矫情了? 冲谁来着? 陆鸾。 她差点脑子没反应过来,但是心里先一步好像有什么玩意儿突然通透了,就好像压在上面的大石头被人给挪开,她整个人突然能够透过气来。 …… 恶毒皇后站在镜子跟前,对着被猎人放走、又得到了小矮人们献上的一捧鲜花的白雪公主嫉妒得脸犯青。 恶龙蹲在她窗前,盯着皇后泛青的脸蛋打了个呵欠以表嗤之以鼻,十分轻蔑地问:你怎么这么闲,什么都要嫉妒,是不是昨晚我给你叼回来的钻石不够大、不够闪? * 被高中生安慰到的谢云很是配合地被他温情地抱了一路。 直到到了小区楼下下了车才翻脸不认人。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保安眼里他们就是姐弟,只是弟弟在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就把阿姐的手抓过来,强行掰开,抓进自己的手里。 电梯里她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拒绝同他搞“早恋”,还十分无情地问:“你家开始动工装修了吗?” 好在陆小爷都走到今天这步了,并不能够还像以前那样随便就能被她的无情气着,所以他眼都没眨一下,说:“没装,没钱。” 电梯到了,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挡着电梯门,先让谢云走了进去,也不知道平民窟的哪一口空气养出了这么个拥有绅士风度的崽。 谢云走出电梯,头也不回地说:“你赶紧找人,这钱肯定不会让你自己出,冤有头债有主,许湛做的孽……” 她就想着,他们其实还没在一起,孤男寡女地成天住在一起同一屋檐下,这小崽子又这么会说话,面无表情说的那些个不怎么动听的情话能撩死人,万一她把持不住了怎么办? 他还是个高中生呢! 大学生也就算了个屁的了,女包猪婆包养个大学生也不算离谱…… 可他还是个高中生呢! 谢云生怕自己犯罪,心里那个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为难自己把持住”和“好后悔啊干脆把人赶走吧眼不见为净”两个选项里她果断选择了后者,还没来得及做选择说明―― 下一秒便被人从后面一把扯着胳膊,摁在了自家门旁边的墙上。 ……天天都是霸道女总裁把陆小阿弟摁墙上,这回好不容易反过来了一次。 她抬头,年轻人那尖细白皙的下颚近在咫尺,他垂着眼,那双漆黑的眼黑得望不见底:“又赶我走?” 一点没有被揭穿的心虚。 谢云笑了下:“好好的我赶你走做什么,只是你又不能永远住在我这。” “为什么不能?”他很固执,“有暖气,暖和得很。” 现在谢云也很暖和。 因为他说暖和的时候,整个人都压她身上来了,把她压在自己的胸膛和墙壁之间,压很紧。 她微微张开唇,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腿就有点软,舒服的那种。 ………………你看,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要赶他走。 但凡他读个大一,现在他们已经在床上了。 “给你家装暖气。”她脑子一片空白,瞎说。 他手掐上了她的腰:“我不要。” 谢云拿他没辙。 仰着脸望着他,那微启的红唇就在他近在咫尺的位置,气息交织之间,但凡他稍微低头便能亲到…… 她双眼有些茫然。 四舍五入约等于邀请。 陆鸾没准备错过,侧了侧正准备亲下去,亲完哪怕被打死那也是亲之后的事,这时候余光一闪,他突然愣住:“你今天出门前没关门?” 虽然一梯一户,虽然是高档小区,但是也没到出门可以不关门的地步吧? 两人之间缠绕的暧昧气息散了些,谢云眨眨眼,转过头,看了眼半掩着的门……在她伸手攀爬上陆鸾的肩,挺了挺腰正想把小阿弟从自己身上推开,门开了。 被人从里面推开。 方才在法庭上,先行一步的许湛出现在门后,他外套脱了,衬衫捞至手肘,手里还带着一副塑胶手套,那张英俊的脸毫无波澜忽然出现,平静地望着走廊墙边,贴的很近的男女。 “阿姐。”他叫。 谢云这下是真的脑子不够用了,目光从许湛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下滑又到了他戴着塑胶手套的手上,第一反应是,这人杀了人抗到她家里分尸栽赃来了。 “你浴室下水道又被头发堵了,我给你弄了下。”许湛用肩膀顶开了谢云家的大门,一边用十分自然的语气说,“还有,我思来想去并不放心你家里住着这么一个人,所以从今天开始,我搬过来同你一起住。” “?” 信息量太大了。 连提问都不知道从哪说起,最想问的应该是你怎么知道我家大门解锁密码是1015,那只险些被谢国昌毒死的八爪鱼“阿八”的生辰(*被送来店里讨得谢小姐欢心免下油锅获得“新生”的日子)。 谢云动了动唇,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陆鸾轻嗤一声:“‘这么一个人‘是什么人?” 他这么问完,走廊里的气氛就不太对了。 肉眼可见的,许湛投向他的目光变得玩味,不再是单纯看高中生小流氓的不屑,而是玩味…… 这种明显是知道了些什么的眼神。 目光闪烁了下,在谢小姐身后看不见的角度,陆鸾放松而不可一世的表情收敛,瞳孔微缩,他目光里酝酿着危险。 两人正对峙,谢云肚子叫了,从早上折腾到下午她一口没吃,饿了。 推开门前横着的许湛,也暂时放下了把身后高中生“赶走”的话题,谢小姐进屋脱了鞋换上拖鞋,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你们吃面吗?叫外卖来不及……家里好像还有几包泡面和鸡蛋。” “可以。”许湛唇向上弯了弯,“让陆少爷去煮啊,他手艺一定不错。 陆鸾下颚弧线绷紧了些。 扶着墙换鞋的谢小姐回头,怪嗔道:“阿湛,你若想留下来就别阴阳怪气的,否则你现在就给我出去。” 章节目录 没有实话 许湛受到威胁, 不再废话,闭上嘴转身回了房间。 他是个成熟优雅的男性,也不同陆鸾争那个宽敞透亮的客房, 自己把房子里唯一剩的那暂时还未派上用场的儿童房收拾了下, 摆了张床进去。 还有衣柜, 还有台灯, 还有挂烫机,五脏六腑, 一应俱全。 谢云教训谢珊那么一点点时间, 许湛倒是做了不少事,马不停蹄去家具城置办了这么多些东西,实在让人佩服。 而对于他堂而皇之宣布一声便入住,让兜了十分多的圈子才达到目的的陆小阿弟不高兴了,谢云也是进了厨房烧上了开水等半天没听见玄关的动静, 走出来伸头一看才发现,这人还在玄关杵着。 脸色难看的很。 “他就这么进来了?” “前两天醉仙楼做月末结账, 我电脑忘记在家里, 自己懒得跑一趟所以叫手下的马仔帮忙,之后忘记换密码,”谢小姐一脸波澜不惊,“他们大多数都是许湛的旧部下, 出卖我很正常。” 她语气确实“很正常”,连生气都懒得生的样子。 也不知道这女人到底是活得太通透,还是在装傻充愣。 总之陆鸾想把她抱起来扔到楼下垃圾桶去。 “他进来了你就让他进来了?” “你觉得我骂他他就会走吗,他要有这么薄的脸皮, 我要有这本事……但凡满足一个条件,他根本就不会来。” 陆鸾觉得自己大概是喝上头了, 否则他怎么可能居然觉得这女人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呢……所以他更生气了,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想杀人。 开口说话时,声音听上去却很委屈:“你答应过我,我高考之前不看别的男人。” 谢云点点头:“对,所以我才跟你解释这么多。” 否则你觉得我会搭理你吗? 不会。 谢小姐做事向来没有同人废话解释的习惯,这次确实是破例了。 陆鸾想了想,也不知这女人究竟是没有心还是游刃有余,大概是她心知肚明他被她吃得死死的,所以总是张嘴就能说让人想抽她的虎狼之词,但是……陆小爷都惊讶,明知道这人在套路他,他居然也睁只眼、闭只眼地让自己被说服了,乖乖脱了鞋踩着拖鞋进了屋,在餐桌边坐下等吃饭。 他吃得口味重,所以摆在他面前那碗面里多放了辣椒,上面堂而皇之地还多个溏心蛋,许湛那碗没有的。 谢云拿了筷子让他们吃饭,陆鸾看了眼摘了塑胶手套、洗了手在桌边坐下来的男人,告诉自己把他当做来家里修下水道的不要太在意……夹了点腌的小黄瓜,两口吃掉煎蛋,他确实是饿了。 那边谢小姐面前的面好没吃两口,见他一筷子把面前的面夹走一半,顺手抽了张纸巾递给他说:“慢点吃。” 一边又把自己碗里的分了一半给他。 “作业写完了吗?”她随口问。 ”吃饭的时候能不能别问这么倒胃口的问题?”陆鸾头也不抬地扒面,“我才给你当完保镖,当我神仙?” “哦,我就是想让马跑,又想让马不吃草。”谢云说,“恨不得让你带张试卷,抽空在谢国昌睁眼放屁说废话的时候写两题。” “……你有病吧?” “是的,高中生就该好好学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许湛吃了东西才过来的,根本不饿,但是看着两人自然而然地分食然后呛声,明显不是第一次这么干,心里也不是很得劲,就觉得哪里怪的很…… 听谢云催促陆小阿弟写作业,居然有点怀念起读高中那会儿,他阿姐拿着女生送他的巧克力扔进垃圾桶里,面无表情地让他好好学习。 那时候,大家都知道谢云不是许湛亲姐,两人总住同一屋檐下,男生们私底下起哄,其实谢云喜欢许湛,否则不会看他看得那么紧。 那时候他就笑笑让这些人别废话,心中根本没有想过要反驳这件事…… 他妈的,他当时真的以为谢云是喜欢他的,也没想过这女人喜欢的只是督促人学习。 许湛捏着筷子,挑了根面放嘴里:“阿姐,喜欢逼着人学习,你这点毛病这么多年了也没改,我们上学那会你就爱这么盯着我。” 他这话一出,谢云没觉得怎么,陆鸾就嗅出不对来―― 恋爱中的男人比女人还敏感。 更何况是陆鸾这种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的角色,八百里开外就嗅到男绿茶的味道,轻易就品出,这许湛是在跟他炫耀他同谢云有一段他掺和不进去的过往…… 那时候他还在读小学六年级。 年龄的事快烦死陆鸾了。 他哪儿都不差的,身高体重学习成绩下边的尺寸,差就差在那张板钉钉写着出生年月日的身份证上了。 “上了年纪就是爱忆往昔,”陆鸾语气很淡,字里行间却夹着争锋相对,“她督促咱俩学习时候的语气肯定不一样,要不你再品品?” 让你好好学习是因为你是她弟。 让我好好学习是因为我是他男人。 “我没品出什么不同。” “懂的,睁眼瞎。就像你没看出一张桌子旁边,我们两的面有什么区别似的。” “我对鸡蛋过敏。” “你不如说你对空气过敏,更荒谬才能彻底引人发笑。” 两人这就杠上了,你嘲讽一句我冷笑一声说得很开心,可惜全程谢小姐就在低头认真吃面头都懒得抬一下,吃完了擦擦嘴喝口汤才说:“要再这么吵,就都出去。” 陆鸾吃完东西头一次没有主动去洗碗,站起来就回房了。 碗是许湛洗的。 谢云抱着手臂靠在厨房看了一会儿,最终也没问出口许湛突然搬过来她家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些事情不用说的太明白。 如今谢国昌倒台了,许湛搬来她家里的行为很快就会被外面的人传开,到时候他们姐弟明争暗斗的流言蜚语便不攻自破…… 外人以为他们姐弟齐心,伺机而动想要搞事的就会偃旗息鼓,家里的生意会稳定许多。 从大方向来看,是好的。 所以谢云并没有第一时间把他赶走。 水龙头的哗哗声中,谢云换了个站姿,重心亦从左脚换成右脚,“阿湛,如今我阿爸也走了,谢国昌已经倒下,”她说,“以前的事,我们都放下,一辈子就这么短,少些斗争,活得也开心些。” 水龙头便被关上了。 许湛手里还握着一只碗,回过头冲她笑笑:“阿姐,我再如何争,那些东西始终姓谢,保护你衣食无忧……但外人总是居心叵测,金银乃身外之物,我只是怕你伤心,所以才放心不下。” 他这话说的七分虚假,三分多少亦有真情。 可惜谢云不太懂,陆鸾到底能怎么着她,还让许湛如此紧张甚至不惜回头要做回一个乖阿弟……她也没有追问,因为她知道许湛对陆鸾是有意见的,他嘴里的话,说出来总是略有偏颇。 她从来只信眼见为实。 * 许湛果真住了下来,只是他平日里应酬多,很忙,基本不太在家里。 陆鸾翘了两天的晚自习,见他基本十二点后才有可能踏入家门,这才逐渐放松警惕,乖乖上课去。 谢云让他不要同许湛做过多计较。 他还真的听话起来。 对于这样心高气傲的年轻人,想让他们低头听话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此时谢云并不知道自己的心眼都偏到了姥姥家,被陆鸾洗脑得还真觉得他好像受了什么委屈…… 其实放屁。 那又不他的房子,许湛吃的也不是他买的米。 然而谢小姐被洗脑的厉害,这日她忙完了醉仙楼的事,正巧看见下午放学回来的软妹正踮着脚趴在一楼大水缸旁边喂阿八,初中生是没有晚自习的,她只是路过,顺便给她哥打包个学校附近没有的鸡蛋炒饭。 “马上期末了,他们要二模,忙得很。”软妹盯着水缸里的八爪鱼,“听说黑板上的倒计时不剩几天,我哥那样的混子都紧张起高考来。” 谢小姐闻言,不由自主带人陆小阿弟,想他课业繁忙还要被许湛心烦,一时心软,让软妹也别去买什么鸡蛋炒饭,自己亲自下厨做了个新鲜炒饭―― 炒饭要隔夜剩饭才好,谢云担心隔夜没营养用了上午开餐剩下的,纯猪油炒饭,金黄的蛋液包裹着颗颗分明的米饭,再加上松子仁、胡萝卜、玉米粒、猪肉松和虾仁,一锅炒出来撒上葱花,香喷喷又够油,十分饱肚。 谢云先让软妹吃了一碗,见她吃得开心才放下心来,她一般也不太下厨,好在这种炒饭只要食材对路,味道总不至于差到哪去。 主要是心意。 拎着炒饭打发了软妹让人早点回家写作业,谢云亲自带着晚餐去了陆鸾的学校,没提前通知他,也不让软妹打招呼,她就想着给他个惊喜―― 却忘记自古以来,无论是不是狗血剧,当女主角满心欢喜要给人“惊喜”时,最后得到了通常都是山崩地裂的惊吓…… 出轨啦,阴谋啦,最好的也就是半路出个车祸撞个半死不活。 谢云手脚全乎地到了学校,陆鸾却不在教室,班主任倒是在。 这年头单身狗老师谁不喜欢年轻漂亮且单身的学生家长啊,对于学生之间编排陆鸾和他这姐姐的流言蜚语一个字都不信的班主任很热情地同谢小姐打了招呼,并告诉她,陆鸾下了最后一节课就出去了,估计晚自习前能回来。 谢云应了,就猜着小阿弟是不是修理厂有急事,临时过去工作了。 拎着两盒沉甸甸的饭,她也没放下东西就走,扑了个空,走出学校门,往外走了两步,她犹豫了下,心想惊喜果然没那么容易操作,还是决定给陆小阿弟打个电话。 结果电话响了两声,没通。 谢云捏着手机正欲再打。 这时候一抬头,却看见街尾有个熟悉的身影―― 她要找的年轻人就站在那,身上还穿着校服外套,里面是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牛仔裤和跑鞋,他垂着眼,周围簇拥着一群看着打扮很社会的人…… 一群人进了街边的巷子。 “……” 谢云愣了下。 经过这么长时间,荣连街她熟,这些在荣连街混饭吃的人她更熟,她一眼就认出来跟在陆鸾旁边跟着的人都是什么身份,其中一个还是老熟人,就她手底下的马仔阿呆,外面号称“呆仔”…… 之前和陆鸾大吵一架,他也算是见证人。 看着这群人簇拥着个高中生进了阴暗小巷子,谢云第一反应是,陆鸾在学校被人欺负也就算了个屁的了,她万万没想到,走出了校园,在荣连街,还有人敢搞他―― 这群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是知道陆小阿弟跟了她,所以手上肯定不缺钱,勒索高中生勒索到她头上来了? 谢云脑子空了几秒,气得不成人形,思来想去觉得手底下这些人没这么胆子粗,这么干肯定有人在背后指使,那人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谁…… 许湛。 还能有谁。 她着急,又不敢直接过去要人,怕这些人真的急了对他做什么,或者眼下妥协记恨着以后再找他麻烦……情急之下,也只能拿出手机再给陆鸾打电话。 电话又被挂了。 几秒后,微信倒是有了新的消息推送。 ―。:等下,有事忙。 谢云只想骂娘,心想你被人敲诈勒索也算是“忙”,心得有多大! ―云云云:阿鸾,我看见你被荣连街那群人带进小巷子了,他们是不是想对你做什么?你别怕,是就抠1,我派人去救你。 她以这辈子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完信息。 在等他抠1的时候,抓紧时间打了个电话给许湛。 那边刚接起电话“喂”了声喊了声“阿姐”就被她狗血喷头骂了一顿,说他丧心病狂,高中生都搞,把她的话当做耳旁风,说了好好安生过日子就是听不进去要搞事情,这么多天是否都是装出来的乖巧,憋着一肚子坏水,当初就该把他扫地出门…… 谢云骂得电话那边没了声。 过了很久,她突然看见手机最上方,弹出来个微信消息提示―― ―。:2 她愣住。 还没来得及整明白让抠1,抠个2是什么东西。 电话那边,她的亲阿弟也对她发难,许少爷声音冷得像是在南极冰川水汪里泡过,他说:“不清楚你在说什么,我没让人搞他。” “……” “阿姐,你便被他骗得团团转,有空怀疑我从中作梗,你不如自己去问问这位陆阿弟,他是什么人,接近你什么目的……你对他掏心掏肺,他对你到底有没有过一句实话?” 章节目录 没救了 许湛说的, 陆鸾才是彻头彻尾的大反派。 谢云一个字都没听明白,不是她太傻,主要是对方说话没头没尾的, 确实缺了些说服力――再加上许湛这人以前嘴巴里就没几句实话, 狼来了的故事之所以经久不衰, 是很有教育意义的。 被忽悠多的人就什么也不想信, 所以谢小姐也就是疑惑了一瞬……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那边, 她手机响了。 看了眼来电显示, 是陆鸾。 赶忙抬起头,果不其然看见那边陆小阿弟拿着手机、揣着口袋从巷子里走出来,年轻人往街边一站开始东张西望,同时低沉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你来我学校附近了?在哪?” 她挂了电话走到他面前。 两人一个对视,还没等陆小爷说话, 那边略微冰凉的指尖便探过来了。 女人微蹙眉,捏着他的下巴, 像检查什么物件似的捧着他的脸左右翻看, 见他那张漂亮脸蛋好好的一点被揍的痕迹都没有率先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想伸手扒他的衣服…… 大马路上,人来人往的,已经有不少下了课赶着出来吃晚餐的学生看了过来, 陆鸾凝固了下,伸手摁住正拉扯他衣服的双手,压了下,压死了声音问:“做什么?” “那些人有没有对你怎么样?”谢云问。 在陆小爷的字典里就没有能对他怎么样的人, 刚想问“哪些人”,又反应过来刚才两人在微信里的对话, 他“哦”了唇,唇角翘了翘,没有嘲笑的意思…… 就是垂眼望着她认真担心的脸,单纯有点开心。 “没事,”他说,“真要有事脸上也不可能不挂彩,我要还手的。” “……” 还个屁。 对方几个人你几个人? 不过人没事就好。 闻言,谢云松了一口气,望着他笑吟吟看着还挺开心的脸,换了个不太在意的语气:“给他们钱了吗?” “现在谁身上还带现金?” “支付宝、微信转账?QQ红包?” “……都没绑银行卡,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块钱。” 谢云一听就辶耍现金也没有,支付软件也不留钱,这孩子是喝西北风长这么大的么?还是这就是校园食物链底层被猎食者的自我修养?确实是啊,身上不带钱可不就不怕抢了吗! “再有下回别傻乎乎跟他们往偏僻地方走,万一真惹急了动手怎么办?”谢云还想教育他两句,“许湛总是看你不顺眼,这次的人搞不好又是他叫来的。” 陆鸾对于谢云的各种误会,有好处的、无伤大雅的也就顺水推舟搞沉默,但是他不撒谎,他知道就像陆容说的,这世上纸确实是包不住火。 她总把“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挂在嘴边,说明她讨厌被欺骗。 更何况他也从来没想过要骗她什么。 所以闻言,他沉默了下,也懒得占许湛这点口头便宜,慢吞吞地否认了:“跟他没关系。” 这边谢云听着却觉得超级新鲜――这两个人,一个拼了老命地说对方坏话,另外一个被说坏话的,却还替那人开脱呢……以德报怨啊? 两人进了学校找了地方坐下,看着陆鸾接过饭盒乖乖低头吃炒饭,谢云越想越觉得有趣,盯着他的目光简直在放光,搞得吃饭的人都有点消化不良。 吃了半盒饭没那么饿了,他放下勺子:“盯着我做什么?” “你刚才给许湛说话了。” “哦。” 他一脸波澜不惊,就让谢云有点儿觉得无趣,她一觉得无趣当然就想使坏……所以她抬起手,替他整理了下并不凌乱的领子,然后缩回手:“你倒是烂好心,小白花一个。” 长那么大头一回有人用“烂好心”“小白花”来形容他,陆鸾都震惊到觉得新鲜,一时间没拍开女人在他脸上乱蹭的手,专心致志准备听她又准备放什么屁 只听见她不急不慢道:“许湛砸你屋子,背后骂你,你却还要替他讲话。” “他骂我?”陆鸾笑了,“骂我什么了?” “他说你是骗子,嘴巴里没一句实话。” 原本松松搭在他脖子上的手挺下来,于是他一抬头,就对视上了女人平静的双眸,黑漆漆的,充满了水光明亮,她的眼睛总是特别透彻,一眼能看的人心虚起来。 像是地狱边缘的镜子,照人类的七宗罪,每个人都会在这双眼睛下得到最初的审判。 就连处事不惊,天塌下来也不眨一下眼的陆鸾心里都跟着漏跳了一拍。 几秒的沉默。 “我是没你想象中那么穷,”陆鸾说,“这个算不算?” 陆鸾不穷。 这事儿从他那时候把那张银行的理财账户卡掏出来的那一秒谢云就知道了,那钱从哪来的她管不着,姑且就认为是个抚恤金什么的吧…… 谢云不太在意这个。 这位小阿弟穷不穷跟她没关系,毕竟眼下他们关系不清不楚,他也从来没想着从她身上捞点钱,相反的,他们刚认识时她鬼迷心窍要送他铺面,还要被他嘲讽的。 她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但是看他一脸正经,就忍不住想逗他:“你不穷?你不穷怎么不出去租房,还要住在我家?” “因为那时候咱们还在吵架,在冷战,我需要找个台阶顺势而下跟你和好……而且房子确实是许湛砸的,我若不抓紧机会装可怜,明年这时候都不一定能知道你家大门朝哪边开。” 他语气很淡,平静交代自己的老谋深算,而且一点羞愧的意思都没有。 这年头就是谁不要脸谁占上风的,他这么直白,不好意思的就变成谢云了。 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生的聪明伶俐,眼下却愣是接不过他这话茬。 能骂他不要脸吗? 不能。 因为冥冥之中她早就知道他是故意耍赖要住到她家,也睁只眼、闭只眼允许了,现在还要暴跳如雷假装被骗,除了显得她之前蠢,还有一股当了家禽还要立牌坊的绿茶婊味。 这样不好。 她知道眼前这小阿弟喜欢她,时常弄点婊气四射的操作,引得他忍无可忍地吐槽……但是她知道哪些操作是做不得的,讨不了人喜欢,还影响形象。 谢云是有偶像包袱的。 所以她面无表情地伸手,拍了他脑门一巴掌:“看你狂的,你有钱?多有钱?” 有姐姐有钱吗? 她把这后半句吞回去。 没想到他还真的敢说。 “比你有钱一点?” 他说的一脸认真。 看在谢云眼里还有点天真。 于是这回轮到她干脆笑了两声,没当他撒谎也没往心里去,就他妈当笑话听了……毕竟江市比她有钱的两只手数的过来,她只是自信地当做陆小阿弟根本不知道“有钱人”的概念是什么。 * 晚上,许湛看谢云一脸平静地靠在洗碗池边,洗两个油腻腻的饭盒,就知道她把他的话当了耳旁风。 但他也不是很遗憾。 陆鸾是什么人他已经摸得清清楚楚,若“江市第二把交椅嫡子”身份还不够响亮,那么“李子巷改造计划钦定负责人”这名号差点让许湛笑出声来…… 选了个这么“好”的项目,作为准备锻炼接班人的第一战,陆坤十分有魄力,也很大胆。 许湛想对他说声“谢谢”。 大多数豪门少爷的初恋都是会被棒打鸳鸯的,陆小少爷这个虽然时间地点理由都不太对的上号,但是结果却如出一辙到令人满意。 许湛知道,这种嘴巴说出来也显得没多大意思,要说从小一起长大,先不提别的情分有多少,谢云的脾气他却是摸得清楚,知道有些东西她不爱信别人瞎说,她只信眼见为实。 说她聪明,其实也是死心眼儿,这样的人若是看见什么碍眼的,很难哄回来。 现在眼看着陆鸾越粘谢云,他就越想冷笑。 他就等着看陆鸾作死。 “陆鸾呢?” “晚自习。” “陆少爷还要上晚自习?” “阿湛,你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叫他,把人家家里砸了搞得人无家可归的是你,他未去报警已经网开一面。” 听谢云不满,许湛便不说了,打开电视,本地台正播着本地的晚间新闻――大概就是孕妇效应(*自己一怀孕就觉得满大街都是孕妇),有些事就是不能提,一提就开始疯狂刷存在感,捂都捂不住。 本地新闻里,正播放的是今年市里计划整改多个区域的街道,以尊重传统文化为主,修整市容市貌,市中心也就是醉仙楼附近,统一商户住宅墙立外部结构与外观,争创文明城市,努力发展成新一线城市…… 吧啦吧啦。 陆鸾回到家,站在玄关刚放下书包,就听见这些关于城市建设的新闻,听的他心惊肉跳。 “……” 自从下午被谢云那么认认真真地问过一嘴后,他也有点隐约觉得不对劲,他确实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对于有些容易引起误会的东西他还是怕的,比如整个李子巷的拆改项目。 他确实从来没有没想过要通过谢云来搞定这个项目,甚至他之前不知情―― 可是若是有朝一日这事儿捂不住了,公布于众,到时候他这么同谢云解释,她会信吗? 未必见得。 当时提到这事儿,陆容可是想都不想就大笑说什么“还是你有手段曲线救国牺牲色相搞定谢大小姐完成项目”,这必然是一记又快又狠且最直白的直球,他说他毫不知情,十个人有八个人不会信的。 现在他有种山雨欲来的预感。 这是陆鸾今日之忧虑。 二模都没让他这么烦。 放下书包,含糊地拒绝了谢云问他要不要喝甜汤的邀请,他跑到阳台上给陆容去了个电话,意思就是李子巷的项目进展如何,能拖多久啊? “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不读书不看报?新闻联播在说城市整改你不知道?” “上流社会习惯人们把要点总结一下送到自己面前……” “少放屁了,你现在不是一脸无知?” 陆容心想他这位阿弟今日火气比较旺盛,于是不跟他油嘴滑舌,说:“对,城市整改这事儿我都不知道呢,你琢磨还能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这不是快元旦翻过一年了,有些展望未来的口号不得喊起来?” 陆容拍着胸口打包票安慰弟弟,这项目从确定文件下来到现在拖了也该有十几年了,“李子巷”都成了真正的“城市伤疤”,放在那嫌丑,揭下来却要流血疼痛,市里头烦得很,却没有什么办法…… 这么多年过去了,时不时找房东、居民沟通,屁都没沟通下来,反而是里面居民要的赔偿费水涨船高,十几年前可能一户商户也就要五十万赔偿金,今年就成了五百万。 吓死个人。 陆坤没什么办法,否则也不会把这项目当养儿子的副产物一块儿养着,这一闹就是那么多年…… 没道理这两年突然有什么大动作。 陆鸾听了有点松一口气,这时候还有点天真地想,再捂两年等他把谢小姐哄进民政局了,到时候她总不能为了一点婚前财产质疑他的结婚动机和他闹离婚吧? 陆小爷就属于一旦发生初恋行为,连两人合葬的墓埋哪儿雕个什么形状的墓碑都想好的纯情小男生。 挂了电话,他回了屋里,在阳台吹的手脚冰冷,被谢云塞过来的甜汤暖到,手脚逐渐回温。 他在餐桌边坐下来,许湛面前那碗甜汤没怎么动,他转过头望着刚入座的高中生,似笑非笑:“陆小阿弟小小年纪,业务倒是很繁忙,想必是家里人望子成龙,给你布置了很多伟大的任务。” 陆鸾知道他肯定知道了不少。 否则不可能是这种意有所指看好戏的语气。 他掀了掀眼皮,回头看了眼身后远处,拿着遥控器换台要看TVB不看晚间新闻的谢小姐,他收回目光,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李子巷这两年肯定不会动的,许湛,你别痴心妄想我和她能为这个闹掰。” 许湛这就知道方才陆小少爷肯定跟家里通过话了。 而且那人不会是陆坤。 因为陆坤这种人,谨慎得很,哪怕跟亲儿子说话也不会把话说死用“肯定不会”这种满满的词。 许湛冲他笑了笑,“我是你我就不这么自信。” * 大约一个月后,许湛用实力证明他是对的。 确实,市里和陆氏对李子巷不动是因为没得办法。但是若是李子巷那边主动起来,他们不可能不动―― 要过年了。 翻过这年,李子巷的拆改计划就又拖过一年,这玩意并不是所谓的虱子多了不怕咬,是实实在在一年比一年沉重的包袱。 市里急着呢。 这日,陆鸾刚考完二模兼期末考试,正顶着漫天鹅毛大雪走出校园,拿出手机,刚给谢云发了个“你在哪”,对方还没回复,他手机响了。 接起来,那边是心急火燎的陆家三少。 “阿鸾,你赶紧来一趟李子巷吧!我擦哦这里的赤脚医生们不晓得从哪里听到说我们又要与房东们谈判,把外面围得水泄不通!还有个赤脚大仙一口一个‘资本家哪里懂我们的情怀‘一边在房子周围洒了汽油扬言要同李子巷同归于尽的……我日,为什么会有人要抱着垃圾桶同归于尽啊!这种情怀脑子正常的人都不想懂吧?!” 陆鸾举着手机都没反应过来。 陆容还在喋喋不休。 “警察和记者都跑来了……你也过来看一眼吧?” “……” 陆鸾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都不想问陆容是不是渣男当惯了所以向来所有的打包票一律应当被看作放屁,他声音干涩到要裂开:“什么情况?闹起来了?这么突然?谢云在吗?” “许湛带了一群人要谈拆改费,没谈拢,闹起来了,就是这么突然,谢云暂时不在,但我相信她马上就到了。” “……” 陆鸾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告知绝症的病人。 医生一脸惋惜地说“你可能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其实不过是委婉。 他真实想说的是:没救了,等死吧,死很快。 章节目录 陆家嫡子 陆鸾不想去, 但是他也知道这事迟早是要败露的,许湛不会放过他。 下雪天的李子巷仿佛被冰封了起来,没有人扫雪, 房顶屋檐还有地面到处都是白雪皑皑的一片。 水管都冻坏了, 污水结成冰柱挂在水管上, 夏天里空气里那股令人作呕的下水道味不见了, 只是路面也被冰封了起来,人走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今年的冬天很冷。 陆鸾站在巷子口, 刚想问陆容人在哪, 但是下一秒他就听见了不同寻常吵闹的声音……意识到自己并不需要多此一举发问太多,他收起了手机,正要往喧闹的方向抬步走去。 此时身后忽然又有汽车殷勤声,那声音停在巷子口消失了,车门被打开又关上, 他没有回头看来人。 “阿鸾!” 熟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年轻人揣在口袋里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不同于平日里被叫很快便会给出回应, 这一次他停顿了一会儿,才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女人,点点头:“阿云。” 谢云显然已经放弃了继续坚持让陆鸾喊她“阿姐”这件事。 被亲密叫了小名眉毛却也没抖一下说明他们的关系已经悄悄有了十分可观的进展……这个认识并没有让年轻人欣喜, 反而是在看着那女人踩着雪、下盘不稳摇晃着一步步向他走来时,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伴随着她发丝的跳动而微妙缩紧。 终于当她到了他的面前,他伸出手扶住了在冰冻青石板上打滑的谢小姐:“这种天还穿什么有跟的鞋。” 声音有些冷淡…… 其实就是心虚。 “怎么了?” 她穿了这样的鞋,站直了不过到他的下巴, 第一时间听出他语气不太对,抬头去看他。 感觉到她目光直挺挺地过来了, 他就拧开了脸,不让她看。 谢云想伸手把他脸拧回来问清楚,但是转念一想这会儿还有别的要紧事,干脆暂时放过他了。 抬手反手拍拍他扶着自己的手,她干脆换了个话题,用闲聊的语气说:“今天不是期末考!考完了?怎么想着回来了?谁也没你这么会选日子的,就这会儿李子巷乱成一团,许湛让我过来……” 听她这么说,他便连最后一丝侥幸也无。 含糊地“嗯”一声,心情沉重地扶着她往里走。 如今李子巷对谢云来说也算是熟悉了,只是冬天这大雪纷飞的雪景她也是第一次见,白雪皑皑掩去了大部分的肮脏,建国前的老式建筑在如今飞速发展的江市已并不多见…… 确实别有一番情调。 此时,谢云都有些懂了谢国平对这里的所谓“情怀”。 她转头,见陆鸾像个闷葫芦似的也不顺着她话茬问“今天发生了什么”,也不同他计较这人不会聊天,干脆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其实也没什么,放了寒假马上就要过年了,阿湛说市里面又开会提起了李子巷的项目,说不希望这么稀里糊涂又拖过去一年,总得有点进展……” 而谢家拥有李子巷三分之二的楼。 谢家点头,这项目也就差不多成了。 所以在市里领导的撮合下,今日每家都派了代表出来要坐下来商讨这件事……结果也不知道那句话没对上轨,大家又为了那拆迁费用吵作一团,这漫天冰天雪地也没熄灭人们的怒火。 其中还是要属那些无证的医生们最激动,要说技术他们也是有的,这些年在李子巷看个小病小痛,也没见耽误什么人,他们比外面的医生就差个正儿八经的行医资格证―― 但是这就这么一张纸一样的东西,却把他们一下子变成了见不得光的下等人。 考是不想去考的,现在就在李子巷看着黑诊所,做一样的事,吃饭睡觉看病,又有什么区别? 若是想要在外面发光发热,他们当初也不会选择回到(留在)李子巷。 “先不提行医资格证,我查过账,外面要盘下一个铺面做诊所,一个月保守估计成本都要五六万块,人工水电……李子巷平房一个月租金不过三千五,哪怕偶尔拖欠,阿爸也不会说什么,不过是一样赚吃饭的钱,他们不想出去也能 理解。” 谢云同陆鸾解释那些巷子里的人发疯的原因,“我觉得我能理解他们狮子大开口的原因,不过是想离开了李子巷他们便失业了,所以想要得到一笔足够的钱,安置自己的下半生……” “五百万一户。” “五百万也不多。” “江市只是准一线,普通工人月薪一万了不起了,一年才多少钱……这是让陆家给他们养老送终。” “那陆家不也是借了人家的地嘛!” “要价太高就有问题了,李子巷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愿意搬走……阿龙和软妹,瘫佬阿荣一家,做梦都想住进宽敞明亮的电梯房。”陆鸾淡道,“谁愿意不是下雨天还打着伞在巷子里走动,就为了不被破水管喷出来的粪水洒得满头?” 年轻人说这话时的语气比刚才更冷酷一些,谢云听着有些惊讶地回头望了他一眼,显然没想到他居然是站在反对面的―― 小崽子真是没良心啊! 你差点被许湛的手下开膛破肚的时候,不也是这些医生救你狗命么! 小白眼狼! 谢云没得到认同,索性不说了。 只当他是疯魔了,什么都想同许湛对着干,才在这强词夺理。 *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闹事群体的附近,谢云走在前面。 抬眼一看,附近环境还挺熟悉,仔细想了想,便是上次陆鸾带她来的那间诊所门口,此时周围的雪已经被踩乱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煤油味,屋子附近都有被油泼过的痕迹。 “你们这些资本家,喝血抽筋,从未想过给我们老百姓一条活路!” 谩骂声起,其中正举着油桶的正是上次替陆鸾处理伤口的那个无证医生,不同于那夜他满脸睡意的慵懒,此时他神情愤慨。 许湛带着一些人站在他不远处,好整以暇地看热闹,在他们不远处,则是被李子巷居民团团围住的陆家三少,陆容。 “这也不给,那也不同意。只是一户赔偿一套回迁房便算完,这就没了吗!房子拿来不得装修,还是买张铺盖睡地上?!”中年男人声音洪亮,“我们在这住的好好的!我们不搬!” “对!对!” “我们不搬!” “要么就回迁房加赔偿金,不按户口本算,按人头算,普通楼房住户一个人头一百万,商用平房五百万,已经很划算啦衰仔!你不如去问问真的一线城市拆迁是什么赔偿标准!” “对对,什么叫我们狮子大开口呢,明明是你们陆氏诚意不够的!” “反正我不同意拆迁,有本事就让推土机从我身上碾过去!”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起哄赞同。 远远望去,陆氏三公子陆容被团团围在人群中央,身着西装,在他身后也有几个身着正装的保镖、警察,和周围确实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陆容被炮轰,一脸无奈。 然而这时候他勉强收起往日纨绔子弟的嘴脸,真情实感想要同人讲道理:“国家近些年对于老旧城区改造的拆迁赔偿已经有所调整啦,‘房子一移,兰博基尼‘的时代已经过去……” 他话刚落,就又遭到群喷。 “你放屁!好好的怎么到我们这就过去啦!” “你是陆坤的三儿子陆容吧,江市唯一的那辆兰博基尼不就是你的吗?” “哎哟,真的假的!感情是移我们的房子,开你的兰博基尼!” “贵少爷讲话就是不知道柴米油盐,窝窝头什么颜色你晓得吗?” 陆容快哭了,心想我晓得啊,不就是屎黄色? 这话他没敢说,因为周围李子巷的人已经快把刀子架他的脖子上了。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最严重的,那领头的医生手里握着个火机,嘴里嚷嚷着:“我们要送‘黑心地产商陆氏与江市城改部门官商勾结,逼死村民‘这个标题上全国新闻!让全国人民来评判一下!” 许多人举起手中的手机,拍摄起视频。 “不要说我纵火犯法,我烧自己的房子不犯法吧?我可以一把火烧了自己的房子,自己也跟着跳进去,一了百了!”那医生说,“你们了不起哦,就在我的尸体上建立港口,保证你们连地基都打不进去,因为我死不瞑目,化作厉鬼,日日阴魂不散!” 这话说的,周围许多人哄笑起来。 陆容真是同这些人说不下去:“拆个房子就家家成了百万富翁,这话说的通吗!” “哟,又不是咱们求着你拆,有本事你别拆,那不是皆大欢喜咯!” 一个阿笆掷锉ё牌破评美玫某涞缗水袋,脚一垫,往雪地上“啐”了声,“国家领导说了,让你们这些资本家先富带领老百姓后富,如今你们却只想着吸我们的血,一百万也不肯给!你们陆氏家大业大,还有市里做背景,是缺这点钱的人嘛!” “别说了,郑阿婆,我看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这些底层人活得有多难。”一名年轻力壮的中年人扶着那阿婆,“资本家哪里会管我们死活呢!” 现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那叫一个乱。 好不容易有人瞧见谢云,眼前一亮,又让她来讲话。 作为李子巷最大的房东,有不少人是当月拮据欠款也未收到谢家催促或者赶人通告,从前大家都很感激谢国平,如今谢云继承了他的遗志,也对巷子宽容有加…… 大家都知道,谢家是从李子巷走出去的。 他们穷过的。 只有穷人才懂得穷人。 谢云猝不及防成了众人焦点,被推搡进了人群中央来到陆容身边,只见陆家三少亦一脸无奈地望着她。 早些时候醉仙楼的崛起少不得陆容的帮助,如今见他这样,谢云只觉得自己被道德绑架,左右为难…… 嗨呀,当初怎么就偏偏找了陆容帮忙! “谢小姐,你说句公道话。” “你来教育教育这位少爷,他不听我们这些粗人说话的。” “是啊是啊,你是我们李子巷最大的股东,真要拆迁那些赔偿款也是谢家拿了大头,我们这些人不过是按照人口从中拿一些实际居住者的补贴……” 钱不钱的,谢云倒是不太在意。 她就记着,李子巷是她阿爸希望留下来的,是个念想,有他们一家人童年时的记忆,虽然已经模糊。 她不也曾暗暗希望,有朝一日她那被拐走的阿弟经过李子巷,恍然想起这里曾经是他的家,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谢云环视周围,除了许湛他们,还有一些熟悉面孔的。 除了那位手持打火机要同陆氏同归于尽的黑诊所医生,还有卖新鲜手打鱼丸的阿伯,姚记冰室的幺姨夫妇,幺姨一脸担忧地望着谢云,大概是认出她便是当初阿鸾带到冰室来吃粉的大小姐―― 她心情十分复杂,一直在想那日有没有好好招待这位贵客,此时与谢云对视,她眨了眨眼,眼角的皱纹好像变得更深了。 “幺姨,”没想到谢小姐还记得她喊什么,“作为商户之一,你们也坚持不拆吗?” 被猛地点了名,这习惯长期在厨房的女人还有些紧张呢,她抬起手压了压有些油腻的头发:“我们姚记冰室开了二十几年的,全家靠着这营生,我觉得我老公煮粉很不错,只是不知道弱受要出去巷子,这样的口味在外面能不能成……外面的租金也很贵。” 她话还没落,身上的围裙就被扯了扯。 “阿妈!”一个看着是小学生的小姑娘从她身后探头,声音清脆还带着一丝丝焦急,“可是我想住楼房!我们同学都住在楼房,他们听讲我们家没有电梯,都不太看的起――呜呜!” 说还未说完,便被她老豆捂着嘴一把抱起来。 小姑娘不甘心地挣扎,两条小短腿在半空蹬啊蹬。 周围一些人露出”小学放寒假果然太早”的表情。 幺姨尴尬地笑了笑,搓搓手:“谢小姐已经很久不住李子巷,和陆家的少爷一样,怕是不太懂的我们一年四季住在这里的人的复杂情况……夏季又热又臭,冬季家家户户都有生冻疮的,恨得牙痒痒,但要是搬出去,也确实舍不得。” 幺姨说。 “纵使贱命一条,我们的根在李子巷,离了,也许活不了。” 此话一出,周围有瞬间的沉默。 举着打火机很激动的医生也不再满脸愤慨,取而代之反而有一些真情实感的悲痛失落―― 他们何尝不知,李子巷是贫穷、低下的代名词,活在这里的人们被当做社会的底层,人群中的蝼蚁…… 但凡他们离开这里有一丝活路,谁又不想走呢? “你们不会懂的,”人群中有人的声音响起,缓慢得几乎要被吹散在风雪中。“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少爷和小姐。” 谢云到底是个女人。 女人便是感性胜过理性的动物。 眼下看着这悲切气氛,她为数不多熟悉的人们都是一脸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她心中不忍心,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唇瓣动了动,正欲妥协,说那我们就坚持不拆便是。 然而就在这时。 “那也未必真的不懂。” 陆家三少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她有些惊讶回过头望向他,便看见陆家三少缓缓摘了手套,搓了搓苍白得近乎于透明的指尖,他捏着手套。 谢云有些茫然地想,原来陆容也挺白的。 ……和阿鸾有点像来着。 “在座诸位大约都只知道,我陆家一门三子,全部都是陆坤养在外名不正、言不顺小妈所生,但你们有所不知,实则其实陆家是有嫡子正式继承人的。” 只听见陆家三少缓缓道,语气平静,像是在讲别人家的八卦故事。 “当年陆夫人病重,偶然得知我父亲在外养了女人还有几个儿子,气愤之下病情加重撒手离世,留下幼子与陪嫁来的女佣……当时我这阿弟才四五岁,却已知人事,小小的小屁孩仇恨却很大,怨恨起阿爸也毫不含糊,同那女佣一块儿头也不回离开了陆家,来到李子巷。” “这一来便是十三年,他在李子巷长大,这些年与家中关系稍缓,却宁愿在外打工吃糠,也不愿低头回家……阿爸当年便是知道,李子巷改造的时候必然会被说陆家不知人间疾苦,干脆一早便把这项工程交给我这从小在李子巷中长大的小阿弟,相信他一定会妥善、贴心与你们同心协力、皆大欢喜。” “所以别再说什么我们不懂你们啦,我是不懂,但这项目未来的实际负责人,可真是懂得很的。” 陆容说着微微眯起眼,忽然抬起头。 那目光越过了谢云的肩膀,看向她的身后某一处。 “对不对你倒是说句话,阿鸾……火烧屁股似的叫你回来,是叫你来看热闹的吗?” 章节目录 他又不骗钱 谢云听着陆容的话, 脑子都还没能反应过来呢,心想,“阿鸾”是哪个“阿鸾”, 这李子巷居然还有这么多个“阿鸾”么? 顺着陆家三少的目光回过头去, 就看见在自己身后站着的年轻人啊, 他身上穿着校服, 挎着书包,虽然面无表情冷着张精致的脸, 很乖地站在那里。 ……李子巷当然只有一个“阿鸾”。 李子巷的“陆鸾”便是江市陆家的“陆鸾”, 那个开着修理厂、日日夜夜躺在车底下吃灰的陆小阿弟,实际上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是陆坤正房唯一的儿子,是陆家正统的继承人。 见过第一天,他就说他爸是陆坤了, 她没信。 他还同她讲,他比她有钱的, 当时她还偷偷笑话他没见过钱―― 人家怎么没见过钱了? 那张她见过的银行卡里, 不知道放着几位数陆坤倒贴来的零花钱,她还以为是什么父母事故后的抚恤金,不舍的他动那些钱。 原来不是他不舍的动。 是他不屑动。 “啊。” 唇瓣轻轻开合叹息一声,谢云脑子嗡嗡的, 满脸木然,回头见许湛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唇角含笑,像在看戏…… 原来他也早就知道了。 所以前两天才一副她家里突然招了瘟疫似的, 也要硬搬过来住在她家,又在电话里说陆鸾是个骗子, 具体骗什么,他又不肯说。 就等着她自己看清楚。 今天这个谈判,也不是什么年前市里头急了要进度赶鸭子上架,恐怕是许湛牵头主动搞事情,为的也不是那个巨额拆迁费,是为了给谢小姐醒醒神,睁大眼看看这到处都是骗子的世界呢―― 什么贫穷高中生,贫穷个屁,屁股底下坐着金山银山大码头,人家是真正的“贫穷贵公子”。 谢云想说些什么,骂点什么,可惜有人比她爆炸在前头。 “阿鸾?” “陆小爷?你?” “你是陆坤的儿子,啊?我的天啊,我的地,你是陆坤的儿子?” “陆坤的儿子怎么会在李子巷?这怎么可能,阿鸾,你是陆坤的儿子在李子巷做什么,别告诉我就为了做老城区改造的无间道……” “有钱人花样也太多了吧?” “叛徒。” 斩钉截铁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一眼望过去,却不知道是谁说的,李子巷的人已经纷纷炸裂开来了。 幺姨手捂着嘴一脸难以置信。 那曾经给他缝过肚子的医生,手里举着打火机呢,但是眼下他看上去不想烧房子烧自己了,他看上去想烧陆鸾……总而言之就是后悔当初给他缝皮开肉绽的肚子的时候,怎么就用的酒精、双氧水给他消毒伤口,而不是用的百草枯。 巷子口卖豆花的阿香婆站都站不稳了,也是一脸惊讶都望着陆鸾,可能在后悔平日里给他的豆花里多放了一块糖或者一勺卤。 卖鱼丸的猪肉李。 修水管的拐子刘。 理发店的剪子张。 小杂货铺的王阿啊 …… 他们把陆鸾当叛徒。 朝夕相处的人,昨儿还在巷子口说”早啊”“慢走”“期考加油”的人,突然就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了,要拆他们的房子,毁他们的生计…… 他在李子巷可能就是这个目的。 李子巷的人穷,以前是又穷又坏,法治社会之后,他们就剩下穷了,穷得还单纯,一辈子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突然遭到内部背叛……光想想都受不了。 陆容这下是真的给李子巷扔了个核弹。 信息量太大,大家都记不住骂他了,就光盯着陆鸾。 “阿鸾,你生长在李子巷,”幺姨像是不抱希望地说,“你应当知道我们的难处的。” 她话语落下,周围七嘴八舌的谩骂小声了些,周围的人安静而不抱希望地望着那个焦点中的年轻人。 于是,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他点点头,平静而温和地说:“嗯,知道的。” 之后却再也没了下文。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他嗓音低沉,带着他这年纪不该有的成熟……周围众人微愣,也不知道是因为知道他真实身份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就觉得眼前的人一下气势就不一样了。 还和以前一样言简意赅。 但是以前是沉默寡言不爱说话,这会儿可能是不屑跟凡人多说。 也没人敢再逼他表态。 周围一下子陷入死寂的僵局。 过了许久,一声唤声终于打破冰冷的沉默。 “陆鸾。” 谢云的声音终于响起,听上去挺平静的,没有什么起伏,几乎要被淹没在漫天降下来的大雪里……其实落雪也是没声音的,但是她也觉得自己的声音就微弱到了几乎不存在的程度。 但他听见了,谢云知道他听见了,因为他的目光第一时间隔着躁动的人群望了过来―― 刚开始可能还有点麻木,然而当他这一眼看过来,谢云心里头突然就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滚烫的鲜血流淌出来,她的四肢却是冷而僵硬的,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现在她也就剩下往里吸气和往外吐气的劲儿了……别的力气,一概没有。 天太冷了。 她看着陆鸾挤开人群往自己这边挤,周围李子巷的人站在两旁望着他,那眼神儿都犯绿,像雪地里的豺狼…… 就跟看叛徒一般,恨不得给他扒了皮。 然而陆鸾不在意,他走到她的面前,犹豫了下,伸手将她冰凉的手拿过来拢在掌心……身上那挺旧的书包被他随便扔在脚边,他低着头,望着她,黑漆漆的瞳眸里倒映着她那茫然的脸。 “回去说,行不行?” 他语气听着还是没多大起伏。 但是谢云却觉得有看见一头狼朝她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了,耳朵耷拉下来,尾巴也乖乖地垂在后腿之间,獠牙收的好好的―― 面对李子巷那些人的质疑和犹豫甚至是嘲讽,他看上去真的没多大反应,但是谢云知道,他其实是有反应的,他是在求她。 谢云知道这会儿她就该把收抽回来,然后跟李子巷其他一块儿被骗得个底朝天的人一起同仇敌忾,把他臭骂一顿…… 但她没有。 她任由自己的手拽在他有些冰凉僵硬的手里,感觉到他呼出微颤的气息就在鼻尖,还带着刚刚考完期末考的书卷气…… 盯着他被风吹乱的一戳黑发,谢云没狠下心来。 ……哪怕这会儿她脸火辣辣像是被人抽了巴掌的尴尬和羞,心也还他妈在往外淌血。 但她到底还是没舍得。 * 但谢云也就心软了一下。 回到家,一没了别人,她就六亲不认了。 二话不说挨个儿把陆鸾和许湛的行李扔了出来,走廊上被她造得一片狼藉,还好一梯一户也没别人看这场闹剧。 “自己清点一下还差了什么,今天之后再问我要,我就顺丰到付了……哦,反正你们都不差到付那点钱,寄头大象你们也给得起邮费的。” 里面的人气得口不择言,脚下像是踩着火,走路咚咚的如同地震一般;陆鸾站在门口,一件校服迎面砸过来,他伸手接住。 看了一眼,是那天他硬要塞进行李袋里的夏季校服……因为暂时用不上,他把它放在衣柜深处,也被挖掘出来了。 “阿云。” 他抱着校服,叫她名字。 在他身后,弯腰正慢吞吞把一件几万块的西装往行李箱里装的许湛听见了,抬头往他这边望了一眼,正巧看见被叫到名字的人还真被他叫出来了…… 刚有些惊讶地挑起眉。 “别叫我名字,陆少爷,我哪里担当得起这种亲密称呼,”谢大小姐抱着手臂立在玄关,冷鼻子冷脸,“还差什么吗,你在我家床板下面藏了金砖?等我掀开看看?” 陆鸾:“……” 许湛:“呵呵。” 两人身后,许湛的眉幸灾乐祸地放了原本的位置,他就知道,跟谢云装可怜是没多大用处的,她气头上呢…… 他最懂了。 欢迎来到他的世界。 陆鸾显然也发现了这点。 他快烦死了她这种软硬不吃,从李子巷回来他做小伏低了一路,路上怂得头都不敢抬,这已经是他的极限…… 陆小爷什么时候这么怂过啊? 眼下见她一点没心软的意思,说话恨不得标点符号都带着刺,他也就懒得废话了。 把手里的校服随便一扔,他直接伸手拽着她的胳膊,将满脸嫌弃的女人拽到自己面前,低下头,凑近她,嘴里带着点张牙舞爪气息喷她脸上:“李子巷的人觉得自己被骗了发火,你跟着起什么哄,我没跟你说过我爸是陆坤,嗯?” “……” 谢云有点震惊,他居然还敢跟她辩。 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手里抽回来:“你也不想想你那时候说话的语气,正常带脑子的人谁会信啊!” “我语气怎么了?”陆鸾不解,“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跟陌生女人在第一次自我介绍时就调笑的习惯?” “行,你没有,是我误会了。”谢云看他一脸理所当然的困惑就恨得后槽牙发痒,“装穷往我跟前凑你总有吧?” “我没用过他的钱。” 所以是真的穷。 “我也没用过你的钱。” 也没骗过她的钱。 他是来骗色的。 而且没骗着。 陆鸾正觉得把这事儿掰开来扯,他最多也就有那么一点在她面前顺水推舟占便宜的心虚,别的原则性的大问题,他没犯过的―― 他从来没有主动撒谎骗她。 他从来没有贪图过任何除了她这个人。 陆鸾正在心中盘算自己哪些事干过,哪些事没干过,就听见她声音又响起。 “当初醉仙楼的事也是你牵线找到陆容,亏我今天站在那还在尴尬,心想怎么当初就好巧不巧找着陆容帮忙了,欠他一个人情,弄得今天我都不好意思就拆迁的事说话……” “什么?” “什么什么?” “醉仙楼和陆氏合作怎么了?” “你不是故意的?” 崩塌。 “江市一共几个供应新鲜海鲜的码头啊?”陆鸾真的被委屈到震惊,眼下他都要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了,委屈得恨不得把墙挠穿,“江市又有哪个码头不姓陆?陆容就他妈负责那块的,你不找他还能找谁?” 她明明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他给她搭了个桥,这会儿就成他把她带圈套里了?! 这笔账是这么算的吗? 陆鸾也被整蒙了,他都没想到还有醉仙楼和陆氏合作这茬,眼下被她劈头盖脸的一顿算总账,简直气得站不稳。 “谢国昌那么精明的人,但凡还有一点退路当时他也不至于因为失去了陆容这渠道就像失去了一切,你自己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 谢云想了两秒,好像确实是这样。 “行那这个也不说――” “谢云,没你这么玩的。”年轻人面无表情,直呼她大名冰冷道,“一条说不占理了就跳过继续下一条?” “你有本事倒是别有下一条让我数啊。” “行,”陆鸾让她气笑了,“你数。” 他说话的时候,后槽牙都在磨。 她向来是不怕他的,所以还真就继续了,眼皮子抬了抬便问他:“陆鸾,你接近我到底什么目地?我就说一个高中生小屁孩天天往我这半老徐娘面前凑什么凑,一副多宝贝的模样,差点就信了你的邪,感情你别不是就看上李子巷那几栋姓谢的楼了……” 谢云话还没说完。 上一秒还咬牙切齿笑着让她慢慢数的人转头就走了。 走的时候踩着那一走廊的狼藉,反正他也无所谓这些东西到底带走不带走,只是他摁电梯按键时,那力道大的要把电梯都给戳烂。 电梯到了他就走了进去,电梯门关上了。 谢云自己站在家门口,因为说话语速过快而剧烈起伏的胸口都还没缓过来,双眼有些发直,走神地想:哦,他走了? 她转过头看了眼电梯上面的数字,已经从她这层一路跳到第十层,现在还在往下。 …… 哦,真走了。 章节目录 只是玩玩而已 “恭送”走了两位阿弟, 谢云一人坐在客厅冷静了一会儿,满脑子都是李子巷。 巷子里那些人嗡嗡的,幺姨的脸一会儿换成了那无执照黑医, 他们目光冷漠而纠结, 说:叛徒。 那些脸一下子又变成了幺姨的女儿, 又变成了软妹, 变成了王井龙,他们目光渴望而胆怯, 说:外面的人都不太看得起李子巷的人。 两伙人围在了一起像不和谐的两道弧线, 却紧紧封闭拼接在一起成为了圆,圆是李子巷那斑驳而封闭的大门,陆鸾站在圆的中心。 脑海中一瞬间被年轻人那张漂亮的脸占据,脸还是那张熟悉的脸,然而在那一声声的指责、质疑声中, 他眼神麻木而空洞,他伸出手拉着她的手, 低声下气地问她能不能先回家…… 啊, 原来当时他也急着离开那里。 谢云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拿出手机看了看微信,也没有什么未读信息,她不知道字据在期待什么不该有的, 索性上淘宝找了个排盘的,人在无助的时候,就喜欢寻找迷信指点迷津。 可惜算命的说,亲人缘薄,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谢云很无奈, 问那人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那人说,可以,至少你还是能嫁出去的。 谢云黑着脸硬打出“谢谢”二字退出了对话界面,这时候微信终于跳了一条未读信息,她的心脏也跟着跳了一下……戳进去一看,却是路遥,原来已经到了夜店女王解除封印的黄昏,这女人消息灵通得很,问她要不要来夜色喝一杯。 谢云原本想要拒绝。 但她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失恋的女人一样矫情――是的,光“矫情”这两个字被想起来都让她觉得呼吸困难――她觉得自己大概已经触碰到了完犊子的边缘。 她站起来进屋洗了把脸。 路过陆鸾住过几天的卧室,没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原本卧室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这位陆小阿弟向来很整洁,回家先洗手,根本不用人操心卫生…… 如今房间里乱的很。 是她弄的。 刚才盛怒之下她一股脑地把他整齐叠放的衣服都拽了出来塞进行李袋里,有一些现在散落在地上了。 还有那天她给他买的羽绒服,黑色的,安静地放在房间的沙发上,他也没有带走。 谢大小姐僵硬了几秒,拎起那件羽绒服比划了下,比想象中大件一点……凑近了闻闻,好像还残留着他上一任主人身上的味道。 使人难受。 * 夜色。 路遥等了许久谢云才姗姗来迟,不同于往日的妆容精致,这个下楼倒垃圾都要化妆的女人今日连口红都没涂,面色苍白的像鬼,头发也被外面的风吹得有点凌乱。 她还穿黑色裙子,只是上半身穿得不是大小姐标配的貂皮,而是一件宽松、样式普通、看上去极其不合身的黑色羽绒服。 她走过来,带着外面的冰雪气息冷嗖嗖地挨着路遥坐下,拿过她放在桌面上的烟点燃抽了,昏暗的光线里火光亮起,照得她本来就白的指尖近乎透明。 挺翘的鼻尖也被烟火照亮了一点点,她的双眼还是匿藏于黑暗之中,看不清楚情绪。 “大厅禁烟。” “哦,”谢云让那烟过了肺,薄荷烟,凉的她要流出眼泪,她夹着烟慢吞吞转头瞥了好友一眼,“罚款好了,要多少?” 女人的嗓音沙哑,带着一点点湿润,就像方才在外面被雪淋了,这会儿进屋冰雪消融,她的睫毛上都是湿的。 路遥没见过谢大小姐这样的,她坐起来了一些,扫了她一眼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知道你现在看上去像什么吗?” “什么?被高中生骗了还耍得团团转的老女人?” “……” 路遥不笑了。 她平时总笑话谢云老草喂嫩牛,但是那只是开玩笑,在她看来谢小姐年轻多金长得美,二十来岁站在了多少姑娘拼搏一辈子也站不到的人生终点,还搞了个高中生小弟弟…… 堪称人生赢家好么? 眼下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真的是不行了,是真的伤心,她都没见谢云这么伤心过,当初许湛吃里扒外勾结谢三叔的时候她都没有。 伸手替她整理了下有些乱的头发,又扫了眼她身上的黑色羽绒服,特别想说,确实挺颓废的,这羽绒服你又从谁身上扒下来的啊? “李子巷的事我都听说了,”她淡道,“我还以为你多少猜到陆鸾是陆坤的儿子,毕竟陆容一个上层圈的大少爷,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跟个街边的小混混熟呢……两人又一个姓。” 谢云瞥了她一眼。 “你也没提醒我。” 被谢云这么凉嗖嗖的一眼看了,路遥就挺无辜,她也不确定啊,人家又没给她看户口本……而且谢云一直跟陆鸾挺好的,前段时间那流言蜚语传的,都说这小子被谢大小姐养了,一时间传的到处都是,场子里有以前被陆鸾修理过的人背地里笑话他,还有一些鸭鸭,没事干就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 搞得他好像得了什么大造化一步登天。 路遥看在眼里,把这些人喊过来骂了一顿,因为知道这些无论是嘲笑还是羡慕的目光,对陆小爷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曾经她还以为他坚持不住就撤了。 可是人家愣是一声不吭,该怎么地还怎么地……苍天有眼,人只是一个高中生啊,这么能扛得住事儿愣是一句委屈都没说的,那时候路遥就觉得,如果这都不算爱。 陆鸾看着是个品行正当的小孩,身份不身份的有什么区别,这种无关痛痒的事儿,她又何必去多嘴多舌坏人家姻缘。 没想到“无关痛痒”却还真成了一颗雷。 “陆鸾呢?”路遥问。 就见身边的女人停顿了下,烟雾之中微微眯起眼:“被我赶走了。” 路遥顿了顿,露出个犹豫的表情:“阿云,你应该知道陆鸾他哪怕没有立刻跟你说清楚自己是什么人,他同你在一起,也不是图你的钱……” “我知道。” “你知道?” “嗯,”谢云把没剩多少的烟草扔进杯子里熄灭了,“你少摆这种‘你知道个屁‘的表情,他要图我的钱,我能不知道吗?” “那你在这气什么?” “遥遥,李子巷三分之二的楼都是姓谢的,今日陆容被李子巷的人团团围住,闹着要与他同归于尽,我原本应该和李子巷的人站在一起,”谢云说,“直到陆容突然点了阿鸾的名,问他作为这个拆改项目的最终负责人,有何感想。”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听上去很冷静。 路遥噎住,她是真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么一茬。 “他是不图我的钱,但我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别的想法,他说没有,”她停顿了下,“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人说什么我都信。” 留下李子巷,是谢国平的遗愿之一,如今他刚走,没道理就为了一些儿女私情,就这样摆出“人走茶凉”的不孝女。 要拆李子巷,在陆家与市里看来却是板钉钉上的,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一开始就站在对立面了,这问题甚至没有协商解决的余地。 谢云说着,又有点难受,想了想又斩钉截铁:“更何况,我也没那么喜欢他,就是玩玩而已。” 她说着,拎过路遥喝了一半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喝过了酒大概是酒精上头才发热,她终于脱了外面的羽绒服。 路遥低头看了她一眼,大冬天的,她里面就穿件比睡衣厚不了多少的吊带裙,哪怕是黑暗里,两条雪白的胳膊也晃人眼睛。 目光再往下,就看见裙子的水洗标。 目光顿了顿,路遥伸手,顺着那水洗标往下一摸,就摸到了裙子凸起的内缝线……她衣服都穿反了,三岁小孩都知道分衣服的正反面。 “阿云,你怎么过来的?” “嗯?打了个车。” 她喝了酒,语气变得挺乖,路遥松了口气,心想魂都不在家的人是不该开车上街,这姑娘好歹心里还有点逼数。 使了个眼神,让走上来想要帮把手帮谢云把羽绒服找地方挂上的鸭鸭用眼神逼退,她指尖勾了勾那水洗标,漫不经心的语气,又问:“你来之前就喝酒了?” “什么?”谢云茫然道,“没有。” 她说着,把脱下来的羽绒服团了团抱在怀里,身体蜷缩起来。 脸埋进去,嗅嗅。 路遥盯着她,觉得自己在继续跟着装傻可能就要憋死,终于忍不住把今儿见到谢云第一眼就想问的问题,问出口:“这羽绒服不是你的吧?” “嗯。” “谁的啊?” “……” 她不说话了,路遥却看得出,这么宽松和普通的款式,这是一件男士的羽绒服……是谁的呢? 总不能是许湛的。 ……………………听说谢小姐并不是那么喜欢陆小阿弟,只是玩玩而已。 盯着女人凌乱而蓬松的发顶,她抬手温柔摸了摸,心中充满慈祥地想:吹吧,我就他妈听你瞎几把吹。 * 酒过三巡,谢云说话开始变懵,迟钝得很,上茬不接下茬,拽着路遥的衣袖说,我要去相亲。 路遥啼笑皆非,心想现在江市同您门当户对的谁不知道您养了个高中生,再过不久,他们将知道这个高中生还是陆坤的儿子,江市第二把交椅继承人…… 相亲,相什么亲? 谁敢? 她抱着谢云,一边把酒杯从她手里拿走,抱着她,一脸敷衍地让她抱着自己的脖子叫“姐姐”,让她给她唱《勇气》。 “不唱了不唱了,你的勇气还不够多么,再打气《冲上云霄》第四部的女主角只能是你了。” 路遥拍拍她哄。 这时候,有个小马仔凑上来了,说是陆小爷来了,还带着一堆的同学,好像是期考完了过来玩,怎么办。 路遥正手忙脚乱哄怀里抱着她脖子的三岁小孩呢,一脸不耐烦:“什么怎么办,打开门做生意还能把人轰出去啊,检查身份证,但凡有一个未成年就给他们上雪碧,有小姑娘在的话就看着点别让不三不四的人靠过去……算了有陆鸾在他们哪儿敢,总之你盯着点――” 这时候,谢云的脑袋垂下来,靠在她颈窝呼了一口热气,她突然停顿了下。 抬头说:“让陆小爷来一趟。” 然后陆鸾就来了。 还是往日那样冷着张漂亮的脸蛋,生人莫进的样子,但是是个人都知道今非昔比了,你陆小爷成了你二大爷,路遥刚得了通知,陆鸾说今晚他包半场酒水。 牛逼。 这就不演穷了,还要把钱不当钱。 这会儿,今晚最大的钻石王老五走进了卡座,身上穿着牛仔裤和卫衣,一脸不耐烦,看着却是就是年轻,有够桀骜不驯。 身后,有个高中生模样的女生喊他名字,路遥借着光能看见那姑娘好像还化了妆的……她喊陆鸾,他却理也不理,一只手撑在卡座,微微蹙眉露出个不想多待一秒的表情,问路遥:“有事?” 语气很不好。 声音冷得像掺杂了冰渣,路遥知道,这他妈是她闺蜜把人扫地出门,这会儿她也被连坐讨厌上了……哎呀何其冤枉。 还没等路遥说话呢,这时候陆小阿弟一低头,就看见抱着路遥脖子在她怀里乱蹭的女人。 他停顿了下。 这时候,身后那个女生又喊了声陆鸾,声音欢快,说他们要玩游戏了,喊他快过去。 就像是目光只是在一个陌生人停留过,他平静地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路遥:“今晚场子我看着,工资爱给不给……没事我就先出去了。” 路遥正沉浸在他视金钱为粪土的新霸总人设里无法自拔。 就见他转头走了。 她愣了下,低头看着怀里闭着眼的谢云,醉的不省人事的,大概都不知道谁来过谁又走了呢! 万分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蛋,谁家姑娘谁心疼,哪怕明知道是自家这位先作起来的,可人情世故里,又哪来的那么多帮理不帮亲呢? 她没忍住,再次充满慈爱地低头亲了下谢大小姐喝了酒红扑扑的脸蛋,小声嘟囔:“行吧,自古总裁多绝情,好歹他没挖你子宫……” 闲着没事干看得乱七八糟言情文学有点多。 路遥正琢磨是叫许湛来把谢云接走呢还是自己把她扛回家,这时候,卡座前面舞池灯光一暗,她抬头,发现刚走那人又回来了。 两人对视上。 站在那的人扬了扬下巴,问:“她怎么了?” 路遥“啊”了声,明显没反应过来这走了的人怎么还能回来呢。 就听见他又问:“你亲她干什么?” …………不仅回来了,还要多管闲事。 用的兴师问罪的语气。 章节目录 荒唐 路遥:该怎么和你解释我的性取向呢.JPG。 仔细想了想, 又觉得光天化日的,谢云人就在她怀里,这被扫地出门的凭什么发声质问她啊, 于是也来了点勇气:“亲她就亲她了, 还要跟你打个报告么?” 陆鸾不理她, 这账什么时候算不行, 他上前一步,哪怕是这么暗的光线也能瞧见他那张漂亮的脸阴沉着, 把谢云抱着路遥脖子的手挪开, 看了眼她的脸。 又放开她,任由她一摊烂泥似的倒回路遥怀里,年轻人蹙眉:“怎么喝成这样?” ”不知道,”路遥说,“可能是心情好, 恢复单身什么的。” 这话戳到了陆小爷的肺管子。 首先,他和谢云都没在一起过, 说是“恢复单身”都不配。 其次, 心情好个屁。 成功被路遥嘲讽到,他就不想管谢云了,甚至还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回了卡座屁股都没坐热,鬼使神差就借着上厕所的借口又兜回来是图什么……用网上流行的一句话说:贱不贱呐? 陆鸾一言不发, 转身要走。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躺在路遥怀里的女人嘟囔了声“头疼”翻了个身,脑袋蹭着人家的胸一路滑到大腿上,慢吞吞翻了个身, 原本被她抱在怀里的那一件衣服就滑落下来。 卡座没开灯,黑黢黢的, 衣服也是黑的,刚开始陆鸾根本没注意到这女人怀里还抱了衣服,这会儿却注意到了。 借着玻璃桌下面唯一的那点灯光,他看见谢云一条胳膊从沙发边缘垂落下来,白嫩嫩的一条手臂…… 陆鸾暴躁了。 外面零下几度,下着雪,这女人穿你妈的吊带裙,是不是有病啊? 在他烦得能滴血的目光注视中,只见沙发上女人还闭着眼,胳膊却摇晃着在地上摸索了一圈,抓着那衣服拉起来,往身上一盖,那抹刺眼的白皙就被掩藏在了衣服的后面。 衣服上,品牌的logo一闪而过。 这回,但凡陆鸾没瞎也能看清楚了,谢云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喝醉了都没忘记要去地上捡起来给自己盖上的那件衣服,不是她某一件死贵死贵的爱马仕,是那天在商场给他买的那件。 不贵,千把块钱。 陆鸾盯着沙发上躺着的女人,拉扯了下衣服,然后整个人蜷缩起来,那苍白的脸蛋一低整张脸埋到了衣服下面……最大码的羽绒服,趁得她娇小又可怜,还有点脆弱。 “……” 陆鸾知道自己该走了。 可脚底下就跟生了根似的,走都走不动。 沙发上,路遥笑着说:“这衣服果然是你的。” 她这一语惊醒梦中人,只见陆小爷目光逐渐有了焦距,若不是这会儿谢云真的醉的厉害,他刚才上手摸到她脸也是一片滚烫……他几乎要怀疑这又是这女人想出来的什么羞辱他的新手段。 ……你看,这会儿哪怕是陆鸾这样的直男也开始将信将疑地质疑起来了,人和人的关系多么脆弱,一碰就碎。 “是谁的衣服跟你有关系吗?”陆鸾皱眉,“你这朋友怎么当的,别让她喝了,都喝成什么样了?” 路遥差点笑出声:“你也知道我是她朋友,又不是她妈……哪有人失恋了朋友拦着不让喝酒的,等她清醒过来这朋友还有的做吗?” 她说是这么说,话中有话,嘲笑他管的宽。 陆小爷犯了拧巴:“随便你。” 路遥点点头:“嗯,你去玩吧,刚才你同学那小姑娘不是叫你啊,声音多好听啊黄鹂似的娇滴滴,叫你去玩呢?放心吧,没事,去玩吧。晚点我打电话让许湛来接人,保证她一根头发也不少。” 陆鸾:“……” 这时候提到许湛。 他也不是傻子,知道这不安好心的女人就他妈故意的,也知道她不会喊许湛――废话,许湛都带人来搞过她的场子,要说这里有个人最讨厌许湛,路遥搞不好仇恨值能排第一。 所以他又很拽地说:“随便你。” * 十分钟后,陆鸾黑着脸,让王井龙打开了他停在街边的那辆迈凯伦的车门,把挂在他肩膀上的女人塞了进去。 他脸真的黑的像锅底。 脸色难看到王井龙都不敢嘲笑他,实际上他十分想嘲笑陆小爷,都说人家来夜店混到后半场,就想看看能不能捡尸(*指把喝到不省人事的小姑娘扛回家这样那样的下流行为)……他倒是好啊,捡来捡去,还是把他媳妇儿捡起来了。 做的什么孽哦! “她没事吧?” “没事,没喝多少,喝混了上头而已。” 陆鸾声音平静,刚才他匆匆一扫,看见桌子上白的、啤的、红的还有鸡尾酒,应有尽有,各个都被喝了几口。 得了回答,王井龙看着一坐进驾驶座就毛毛虫似的缩起来的谢小姐,她身上还穿着陆鸾的羽绒服呢……很少见谢云穿成这样,宽松的男士羽绒服,里面是同色吊带裙和长靴,又欲又随性的,很吸引目光。 所以他多看了两眼。 陆鸾顺着王井龙的目光看过去,不爽了。嫌弃地皱眉,弯腰,有点儿用力地给她扯了下翻起来卷到大腿上半部分的裙摆。 裙摆被扯下来堪堪盖住膝盖,布料被过分拉扯的声音异常刺耳…… 除了个不省人事的谢云,谁都假装没听见。 “喝得多混呐才能喝成这样?”为了打破尴尬,王井龙问,“没听说谢小姐爱酗酒,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心情好。” 陆鸾没好气地学路遥找的借口,虽然语气相当讥诮。 王井龙默了。 他当然也是知道今儿李子巷发生的混战的,本来今晚见陆鸾突然答应参加他们这个期末聚会就匪夷所思,现在再看他和谢大小姐之间微妙的气氛,终于用脚指头都猜出来,这两人是吵架了。 眼看着陆鸾弯腰替谢云绑上安全带,她抬手薅了一把他的头发。 力道应该不少,陆小爷愣是脸眉毛都没皱一下,抬手扣着她的手腕把她压回座位上,武力镇压。 在后面目睹一切的王井龙被man到,往车门靠了靠:“这车副驾我都还没坐过。” 陆鸾凉凉地扫了他一眼。 车是陆容的,除了从4S店开到他店里改装之外他碰都没碰过的,但是今天下午被谢云怀疑他到底图什么的几句话刺激得不轻,他就回家拿了钥匙开出来了…… 这一辆车够买李子巷一栋楼了。 开着车高调到了夜色门口,他又像个凯子似的宣布包了今晚半场的酒水,引来各种骚动……人们都说,陆家小少爷素得狠了,现在撒起钱,不把钱当钱,暴发户似的。 他也不在乎。 他巴不得这些人越说越开心,越说越大声,明天这些他豪掷千金的新闻八卦传到谢云的耳朵里,狠狠打这女人的脸最好……让她哭着道歉! 可惜,算盘落空。 这女人先把自己灌到烂醉,没空看他的表演,钱都白花了,还要给她当司机送她回家。 陆鸾烦死了,狠狠关上车门,坐上驾驶座,发动了车子,引擎咆哮声中,副驾驶的女人迷迷糊糊抬起头:“什么响?” 他从驾驶座白了她一眼,根本懒得理她。 谢云咯咯笑了起来,迷迷糊糊的眼眯成一条缝:“你这车抖得挺厉害,异响也很大,98年捷达?(*大众一款经典便宜车型)” 陆鸾还是不理他。 谢云哪知道她自己屁股底下坐的车到底够买几十辆捷达,她就觉得今晚的代驾司机态度不好,挣扎着拿出手机想要现场给他差评…… 结果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五分钟,也没把屏幕划开。 五分钟后,充满酒气的迈凯伦驾驶入熟悉小区,保安见不熟悉的车牌拦了,车窗降下来,露出张保安熟悉又陌生的脸…… 这不是谢云家里住的那个高中生小弟么? 放了杆,在保安满脸羡慕“这就开上迈凯伦啦可以啊小弟”的目送中,陆鸾面无表情地踩了油门。 开车的人常年混迹在夜场,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酒精味熏到想发脾气的时候,压着一腔怒火没把油门踩到底,车还算平缓地进了地下车库,随便找了个地方停了。 车停稳。 片刻后。 谢云感觉到她那边的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那人弯着腰,撑着门框,冷漠地看着她,凉嗖嗖地说:“到了,下车。” 谢云:“?” 谢云:“我又没吐你车上,你为什么这么凶?你们滴滴司机都是这样的吗?我要给你差评!车子又破又烂还很抖!车里面也很窄根本放不下我的大长腿……” 她叨逼叨的时候,外面的人显然已经懒得听她废话连篇,弯腰给她解了安全带,连拖带抱把人从车里弄出来,往肩上一扛,一步步地往电梯间走去。 * 谢云家的门锁密码没改,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今天这样把人赶走之后,别人不会半夜摸进来用枕头捂死她。 陆鸾解了锁进了才被扫地出门不超过五个小时的屋,一路把人弄回房间,扔上床―― 原本想转身就走的。 但是把她扔上床时出了点意外。 女人抱着他脖子都双手就没松开过,所以她坠入床上的时候,也把他带下去了。 两人贴着滚床里,他头朝下埋在她颈窝,除了她身上那种好像已经渗透进她骨髓的淡玫瑰香,他还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是她穿在身上的羽绒服上有的,两种味道有点分不清彼此地缠在一起…… 就像此时此刻他们两人。 陆鸾窒息了几秒,浑身的气血上涌到头顶,他不是没靠近过她,但是像是现在这样完完全全贴在一起――她就穿了件吊带裙,不是很厚,起伏的胸膛压在他胸口上,他攥住她的手,从自己的身上扯下来,压在她的头顶。 另一边手手肘撑起来,膝盖跪在她腰两侧,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作死?” 他冷冷地问。 气息有些不稳,乱跳的心脏可能因此被出卖。 身下的女人未施半点粉妆,她也不知道是醉酒难受还是被冻得,面色苍白,像个女鬼一样,只能看见她黑漆漆的卷发如海藻散开铺满床…… 房间里没开灯,月光被遮挡在了乌云后,房间里的光太暗了,所以什么都看不清。 她睁开眼,长长的眼睫毛像是扇着翅膀的蝴蝶,黑暗之中那双本该充满醉意、识人不轻的眼望着他―― 于是那黑暗中,唯有她双眼是明亮而有神的,带着酒后放大的固执和倔强。 片刻死寂。 过了很久,他听见她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那个叫你名字,让去喝酒的女生是谁?” 什么? 谁? 陆鸾被问的有点懵,整个人就浸泡在她委委屈屈的喑哑声线中迷失方向放空了半天,好久才反应过来,好像刚才他站在卡座外和路遥说话时,有个同学让他回去玩骰子…… 不知道是谁了,当时那么吵,连是不是他们班的人都不清楚。 “不知道。”他不客气地说,“跟你有关系吗?” 他知道自己就不该和喝醉的人计较。 但他忍不住要刺她。 扮演冷酷无情什么的,他做得确实挺到位的――至少从谢云的角度来看,他那弧线完美的下颚紧绷成冰冷的弧度,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她经常在陆鸾同学身上看见的,只是那从来不针对她…… 现在她才知道,陆家小少爷,陆家小阿弟,确实有让人禁不住就后退三尺的气场。 谢云头痛欲裂,胸口窒息到想吐,就像是有什么人在压榨她的心脏和肺,使她无法顺畅的呼吸。 “她叫你,你转头就走了。”她像是自虐似的说她其实压根不想回忆哪怕一秒的画面,“我看见了,别以为我没看见。” 她看见陆鸾头也不回地走了,那一刻,她想一把火烧了夜色。 巨大的委屈在她的胸腔之中回荡,她满脑子都是凭什么啊我操,凭什么她答应了他等到他毕业之前不看别的男人一眼,结果两人一吵崩,他扭头就能被别的女人叫走…… 凭什么啊! 凭什么? 酒精之后的所有情绪都在黑暗之中成功酝酿完毕,眼眶酸涩再一眨眼就有液体顺着眼尾滴落进发鬓…… 可她哭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光线这么暗,陆鸾根本看不见她的眼泪。 和学校里那些哭起来就娇滴滴的小姑娘不一样,她确实上了年纪,眼泪是没有声音的,她这把年纪还要在高中生面前哭,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床单都被她哭湿了一片,他也没发现。 只是压在她手腕上的大手挪开了,他整个人也从她上方抬起来了一些……猛然拉开交缠的气息让她呼吸一窒,反而有一种失望或者说是绝望笼罩上来。 “你总是这样,怀疑这,怀疑那。”一只手撑起来,他垂眼望着身下的女人,“正如我跟你说我前几天才知道李子巷全是你的楼,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才不想当时就告诉你,你也不会信。” “……” “谢云,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当时不敢告诉你?” “借口。” “你看,这就是原因。”他的声音猛地沉了下去,暗含一丝丝嘲讽,只是这嘲讽也不知究竟是冲着她亦或是他自己,“我对你没信心,对自己没信心,从骨子里也从来不觉得我们两是可以经得起任何猜忌的关系。” 他平静的声音里,谢云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飞快地,却很疼。 疼到她又想蜷缩起来。 她想否认,但是能言善辩到这时候也成了哑巴,因为她知道陆鸾说的对的,正如她看见他被同学喊走就想要大发雷霆怀疑他和别的女同学有什么…… 他只不过是被同学喊去玩游戏而已,他们本来就是约好一群人到夜店消遣。 她不信他。 所以他也不敢信她。 ――这很公平。 眼泪止住了。 但是她更难受了,窒息感压迫而来,她都顾不上流眼泪。 沉默中,忽然,她感觉到近在咫尺的人有了想要抽离的气息,她原本垂放在床面的手指因为瞬间的慌张而揪住床单,在她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之前,她坐了起来,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 不是祈求的姿态,就是单纯的拉住了。 “陆鸾。” 黑暗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很平静。 “来做吧。” 想要在这段莫名其妙的关系里留下点什么。 不一定要看见大结局。 只是单纯地想要留下点什么,而不是日后想起,均是少年人梦里一场荒唐,从此又被一笑带过…… 就这样结束,她不愿意,也不甘心。 章节目录 属实牛逼 陆鸾还以为自己今晚也喝酒了。 实际上他滴酒未沾。 回过头, 看见身后的人揪着他的衣角,眼里闪烁着不是依依不舍,而是雄心壮志的野心勃勃, 这么黑的夜晚, 她的双眼却仿佛要燃烧起来, 叫嚣着征服。 年轻人短暂嗤笑一声。 这不阴不阳地一声冷笑, 叫谢云浑身的鸡皮疙瘩也立了起来,于是她松开他的衣摆, 缩回手, 原本直挺挺跪在床上的,现在屁股落地往后倒去―― 他拉住了她。 下一秒拎着她亲了上来,大手有力地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拖进自己的怀里,与其说是一个吻不如说那是带着居高临下侵占意味的啃咬。 修长的指尖插在她柔软的发丝间,空气里漂浮着夜晚里玫瑰与雄性气息交缠的暧昧, 相抵得唇瓣有了不死不休的味道,谢云的舌尖尝到了淡淡的铁锈血腥…… 不知道是谁的。 因为她用自己的尖牙不客气地回应他过于粗鲁的索吻。 然后被他第二次压入柔软的床铺。 带着他身上气味的羽绒服被脱掉了, 屋子里没开暖气, 冷空气在她皮肤上吹出一阵鸡皮疙瘩……羽绒度落在地上,包围着她的原本属于他的气息瞬间抽离,她像是提前被讨厌的人从蛋壳里剥出来的幼鸟,瑟瑟发抖起来, 发出不满的一声尖叫。 “嘘。” 他伸手捂住她的唇,又让轻柔的吻克制地落在自己的手背,就像是想要对她好一点的,却又怕被她知道这么矛盾。 他整个人压上来时, 那种令人踏实的熟悉气息代替了羽绒度笼罩住她,比羽绒服更立体而有力, 她果然不再发出不满的鼻音。 挣扎之间吊带睡裙的肩带滑落至上手臂,年轻人的牛仔裤粗糙,摩擦她的衣物,他悬空跪在她上方将她固定在自己身下,当着她的面解了皮带…… “咔嚓”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 谢云下意识地往后畏缩。 “躲什么?”他嗓音很淡,“不是你邀请我?” 把皮带抽走随手扔到一旁,牛仔裤前方散开露出一点点内裤的边缘,顺着边缘向上是他的人鱼线,这个天天在车底下打滚的高中生是个什么天子娇子,一个高中生却拥有这种奇怪的健身房身材…… 谢云来不及思考太多,她的手抬起来抹了把他的腹肌。 入手感觉是硬的,但是很温暖,伴随着他的呼吸啊…… 显得勃勃生机。 还没来得及多摸两下,手被无情地拽开,在她从喉咙深处发出不满的含糊声时,年轻人抓着她的手腕重新牢牢度压在她的头顶……肉眼可见的腹部肌肉紧绷,他声音听上去倒是很冷静:“乱摸什么?” 若不是这一次他紧绷的声线被掩饰得并不太好,略微沙哑,谢云差点以为他真的不想让她碰…… 其实放屁。 那一点点漏出来的喑哑,泄露了他的羞涩,年轻人的羞涩对于她来说,像是吹响助长破怀欲种子生根发芽的魔笛。 她头皮发麻,大脑放空,女人就不馋男人的身子了嘛? 馋的,只是通常时间她们掩饰得很好而已。 所以当陆鸾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悬空望着她时,她硬生生抽出自己的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强行压向自己……那高挺的鼻尖撞到了她的,她笑了笑:“有腹肌呀?再摸一下,好不好?” 肆无忌惮的调戏。 这女人吃了熊心豹子胆,骑在他头上作妖呢。 陆鸾气的额角青筋都在跳,却也冲她笑,大手顺着她的腰线下滑,掌心的温度隔着薄布料让她呼吸急促了些,最后,他停在她腰侧上方,停下来…… 又毫无征兆地一掐。 “啊!” 她也说不清是疼还是痒,总之像是被竹签戳中的虫类似的挣了下团了团,在她用迷茫的视线谴责望向他时,却感觉到他拽着什么东西往外扯了扯,淡道:“今天出门时候很急?衣服穿反了。” 谢云:“……” 他手中拽的事衣服的水洗标。 谢云一只手从他脖子上滑落,顺着腰线往下摸,摸到凸起的一条本该是内缝线的玩意儿时,她混沌的脑子终于有了一丝丝来自上流社会、千金女郎的羞耻清明:她真的穿反了衣服。 方才路遥让她出门时,她整个人都处于麻木的行尸走肉状态,从衣柜里拿衣服都不知道到底拿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如何穿上去的…… 出门的时候也没有穿平日里穿的那些昂贵的大衣或者皮草,抓起了沙发上那件廉价的羽绒服,却觉得那是她穿过最温暖的御寒衣。 谢云:“这衣服,就是这么设计的。” 强词夺理引来完全不信的嘲笑声中,谢云觉得这是她二十几年来最狼狈的时刻。 “穿衣服的时候在想什么?”年轻人低下头,那张漂亮的脸蛋在夜里比白日居然还要充满魅惑百倍,漆黑的瞳眸如同拥有将人灵魂吸食的黑洞,他用略微冰凉的鼻尖蹭蹭她,“想我?” 谢云不会承认。 她顺势捧着他的脸要吻他,却被他偏头躲过。 “谢云,你把我赶走的。”他说,“后悔吗?” 谢云打死不会承认。 她的吻干脆地落在他偏过头后暴露在她眼皮子下的耳根,明明被压在下面,然而主动且山雨欲来的气势丝毫不减,她沉默地吻他的耳垂,偶尔张口轻轻咬一下。 陆鸾快撑不住了,但是从这女人的嘴巴里却一个字都没撬出来―― 她不认识。 她不说软话。 她也不会哄他。 不得不说这会儿陆小阿弟有些气急败坏,迄今为止在他的字典里这四个字出现的几率屈指可数……直到认识谢云后,那几率呈几何数字上翻,现在好像变成了家常便饭。 大概是男性尊严全无。 他不会让这种事轻易发生。 “不承认也行,你说你没我在,穿个衣服也穿不好。” 他语气平淡地说着,指尖勾起她松软耷拉在手臂的肩带,话语落下时,肩带也扯了下来。 “我帮你换。” 柔软的布料下滑,堆积在腰部,借着外面微弱的光他低头看见她暴露出的大片皮肤,白的耀眼。 也不知道她是否故意还是生活一直如此讲究,她的内衣是半罩,下半部分规矩保守得像是小公主才会穿得黑色蕾丝,完美托起上半部分的隆起…… 黑与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纯与欲的交织。 刺眼得猝不及防撞入这景色的人猛地一下眯起眼,随后呼吸加重,有些不知所措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做吗? 真的做吗? 哪怕刚开始存心只是想吓吓她,显然此时此刻的陆小爷意识到自己身为男人的本能自我控制力并不如他想象那么有力,谢云自己挖了个坑,他配合演戏,原本准备把她自己骗下去、摔疼她,不救她,嘲笑她…… 结果发现现在自己也站在了坑底。 女人的手不老实地塞进他内裤边缘,他头皮麻了下,骂了声脏话,一把压住她的手,这一次直接把她拧着手,将她整个人翻了个面! “干什么……放手,疼的。” 面朝下被压在床上的女人挣扎着,烦了他脱都脱了居然不让她多碰一下的小气,手被反拧背在身后,她剧烈挣扎起来―― 原本堆积在腰间的裙摆继续下滑。 陆鸾根本不敢再多看一眼。 目光停在她因为挣扎而耸动的肩胛骨,“啪”地一声轻响伴随着他的巴掌不留情地落在她腰上:“别乱动。” 他警告。 若是乖乖听话便不是谢云,于是她动的更加厉害。 陆鸾没办法,只能整个人压下去,双腿固定着她的腰,他的胸膛贴着她结白细腻的背部皮肤……然后发现现在这样什么都看不见的姿势也并没有让他浑身叫嚣着的滚烫稍微降温好过一点。 他听见自己的胸腔里心脏狂跳,却勉强自己保持冷静的声线:“谢云,你喜欢我吗?” 和醉酒的人说这些也算是他有病,怀里的人根本不听他的提问,拼了命地要转过身。 “喜欢我吗,嗯?” 心跳几乎变得无法抑制,他捏着她手腕的手加重了力道,在她软嫩的皮肤上留下几个红色的手掌印,他承认自己可能是在作弊―― 趁着她醉酒神志不清,可能为了一些眼下想要做的事,顺着他说些什么他想听的话。 哪怕根本就是胡说八道也好。 哪怕清醒之后她可能不会承认也好。 就是想听。 然而什么也没有。 陆鸾从一开始心情复杂的等待到沉静最后到手脚发凉,狂乱的心跳不知道何时变得每一下跳动又特别艰难起来。 他面瘫着脸,抓着怀中女人将她转过来,一把捞起来压着她向自己狠狠地吻住她―― 这一次,舌尖蛮横地闯入她的口腔,扫过每一个角落,绵长的吻带着恨意或者是几乎隐藏得谁也不能察觉的柔情…… 黑暗之中是舌尖缠绕的声音。 过了很久,久到谢云的每一个细胞都被他生涩却意外能激发人欲望的吻勾起激荡。 她再次伸手想要攀附他的腰,却被他拉开了,肩膀一重,巨大的力道将她推回床上。 在她仰面倒下时,年轻人从床边滑落,弯腰捡起皮带,整个侧面隐藏在黑暗之中。 谢云捡起枕头砸他。 被他稳稳地接住,平静地放在床尾,他直起腰说:“我走了。” 这绝对是又疯又离奇的一晚,离谱到让谢云想要把它单独节选拖出来订上赤红的标记永久删除,她一把拉起滑落的衣裙,“嗖”得一下从床上站起来! “陆鸾,好玩吗?” 她站得很高,听见自己的声音充满了威胁,张牙舞爪,平日里优雅成熟的谢小姐不会发出这种尖锐的声音…… 也不会头发凌乱,赤着脚,红着眼站在床上。 “不好玩,”站在床下的年轻人不太在意地扬着漂亮又骄傲的下巴望着她,“所以我走了。” 谢云踢飞那个被他放在床尾的枕头,枕头飞起来,拍在他身上,落在他的脚边。 “那你为什么回头?”她冷冷地望着他,眼里仿佛有刀子,“走了就走了,为什么又要回头?去找你的同学,玩你的游戏,过你的生活――” “因为我以为哪怕只有一点,你也稍微有一点点喜欢我。” 他冰冷的声音响起,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暴躁的声音就戛然而止,瞬间消失得毫无踪迹。 房间里□□静了啊,安静的仿佛一眨眼,就到了下个世纪。 下个世纪里。 山崩地裂,苍穹崩塌,海水倒灌…… 世界毁灭。 “我喜欢你。” …… “是你不喜欢我,阿云,你又何必那么生气。” 这是陆鸾留下的最后两句话。 然后他就走了。 谢云知道,这一次一走,他大概轻易再也不会回头。 * 永远也不要试图征服一个高中生,他会将满腔对世界的征服欲混入荷尔蒙,制造毒药,扩散至每一个角落。 他桀骜不驯,他中二且邪恶。 他命令你的毛孔也要为他敞开高唱一曲忠贞的赞歌。 ――此为谢云个人经验总结。 第二天一早,顶着黑眼圈,喝着滚烫的美式咖啡,谢云将这段话发到了朋友圈。 好友们争相留言,路遥第一时间点赞:生活将你逼成了一个诗人,以及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剩下的留言就比较单一,不是“……”就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十分钟后,谢云还没来得及拉黑.万恶的高中生.陆鸾本人居然也出现了。 他礼貌地点了个赞。 ……………………………………………… 属实牛逼。 章节目录 回家 谢云最后在高中生的人生里留下了什么呢? ――点赞乃人类基础社交礼仪。 点赞的时候, 陆鸾人在李子巷。 大清早回到李子巷搬东西,将当年养他长大的徐阿姨的遗照收起来放进纸箱,衣服都还在谢云家里, 剩下的大部分都是读书用的参考书, 三箱书收出来有点累, 他就坐在箱子上玩了一会儿手机。 以前陆鸾也没那么爱看手机, 可能一天也不会打开微信看两次。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训练的听见摇铃铛就会看向食盆的狗似的, 闲下来习惯性就要看一眼微信, 看看某个人有没有给他发微信…… 虽然她很少主动给他发。 看着看着就看到了她发的朋友圈,陆鸾看到那句“他命令你的毛孔也要为他敞开高唱一曲忠贞的赞歌”很想问她是不是还没醒酒,但是想了想,还是规规矩矩就点了个赞。 表示已阅。 表示你骂我的话,我看见了。 点完赞他收了手机继续搬东西, 心情很平静,收到一半王井龙、韦星涛还有王檬都来了, 进了陆鸾家里, 看了一圈,发现家里被翻得挺乱…… 之前被许湛砸了就没收拾,门也没关。 刚开始也没人进来,毕竟李子巷人不在家门都懒得关的也不止他一户, 只是后来李子巷有人知道他是陆坤的儿子,就四舍五入认为他就是为了拆房子过来的卧底,没了些心理上的顾虑,又觉得他爸都那样了儿子多少肯定有点钱, 就进来翻了圈…… 当然什么也没翻到,就丢了一双Nike的鞋, 双十一陆鸾在网上三百块买的,穿了两年扔鞋架上。 陆鸾没当回事,王井龙进来看了一圈红了眼睛,骂了声:“这些畜.生!” “算了,”陆鸾难得不跟人计较这些,“他们心里有气。” “有气?有什么气?你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只是住在李子巷,平日里你也没有给他们洗脑拆迁好的事,他们凭什么对你有气?是穷人所以有理了吗?” 王井龙踢翻了一把烂椅子,气得脸通红。 “那么讨厌有钱人,那么讨厌钱,他们以往用家里小孩同你讨要利是怎么没干净利落地拒绝?!” 往年过年,若是修理厂效益好,陆鸾会留一部分钱包成利是送给巷子里实在困难的家庭,当时那些人自然收的开心,没想到如今出了事,却也没有站出来为陆鸾说话…… 有些人还骂他是“卧底”“叛徒”。 只是这些人也不是全部,李子巷还是有些人巴望着拆迁很久了,他们并不想借着这个机会发财,只是想不用活在不见光的筒子楼里,成日呼吸很臭的空气,有些人上了年纪腿脚不便,有电梯房他们求之不得。 还有一些年轻人。 不想这辈子就这样烂死在城市的伤疤里,比如王井龙他们。 当然也有拆不拆都无所谓的无为青年。 “这些东西我搬下去了,陆小爷,巷子口停着那辆迈巴赫你家的吗?” 韦星涛身上还穿着谢云给买的羽绒服,他弯腰扛起一个敞开放满了书的纸箱。 “是,你放后备箱。” “卧槽,牛逼啊!那个是正儿八经的迈巴赫,城北李家用的还是奔驰收购以后的迈巴赫呢!” 韦星涛一边嘀咕,一边随意用脚踹了几脚其他箱子,发现各个都他妈很沉,惊讶地问:“咦,怎么都是书啊?衣服呢?这么沉软妹也搬不动啊!” 衣服都在谢云家,他还没来得及去拿。 正低头翻有没有不用的试卷准备丢掉的陆鸾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王井龙发现这小子真的会哪壶不开提哪壶,赶紧用手揉了下他的脑袋,含糊道:“之前陆小爷不是搬去那个姐姐家了吗,衣服当然不在这边。” “姐姐”两个字是禁忌,他甚至特地压低了声音。 奈何队友是猪,还是个大嗓门。韦星涛也是跟着去过谢云家的,想了想,“哦”了声,还是很不开窍地追问:“一会儿去拿是吧?” 这回连软妹也看不下去,伸手去扯他衣袖,想让他闭嘴。 “拽我干什么,手里扛着箱子呢?”韦星涛依然毫无知觉,望着陆小爷,“要我们陪你去吗?” 王井龙无奈问:“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热情?” 韦星涛说:“以前我也这么热情。” 陆鸾不想听他两用这个话题讲相声:“不用,过几天我自己去拿。” “干嘛过几天才去,那你这几天穿什么啊?”韦星涛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最近巷子里那些个流言蜚语,恍然大悟,“哦,那天闹起来,姐姐也在是吧,谢国平没了如今她可是这儿的大房东……她知道你身份了,觉得你装穷?觉得你骗她?你们吵架了?” 他说出来了,还一连三问。 王井龙用“你已经是个死人了”的目光沉重地望着韦星涛。 陆鸾:“……” 陆鸾也认为这小孩今天话确实有点过多。 但是他还是宽容且敷衍地掀了掀眼皮子,懒洋洋地应了声:“嗯。” 韦星涛“啧”地拿出手机,脑子很聪明地再问:“所以,那个姐姐今天早晨发的那莎士比亚风的诗是在骂你啊?” 王井龙想嘲讽他,还知道莎士比亚,书没白读。 只是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突然屋子里的气氛就变了。陆小爷脸上的爱答不理却消失了,他放下手里还在整理的书籍资料,抬头问:“你有她的微信?” 他面无表情的。 韦星涛却觉得自己的头发一根根竖了起来。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有谢云的微信哪儿不对了,就期末考试前几天他在街上闲晃,正巧遇见谢云来买花―― 他们那条街上,有一家花店,听说附近的贵妇和千金小姐们都很习惯光顾那家花店的,他们就是在店门口碰上了。 打了个招呼。 谢云看了下他身上还穿着她给买的衣服,就问了下他多大了,住哪儿,然后加了微信。 没了。 这时候的韦星涛才十四岁不到十五岁,知道个屁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欲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陆小爷看着闷不吭声,人也冷,但是对谢云,就是连她周围的公蚊子他都觉得烦。 他不是很明白。 但是常年混在巷子里他对危险是有嗅觉的,所以见陆鸾虽然面色平静,但是眼神有点沉,他就打起精神不敢乱说话了:“那次街上偶然遇见了,她说她有个走丢的弟弟大概就是我这么大,随便聊了几句,她听我也在李子巷租房,说过年给我派利是什么的,就加了微信。” 她还把她买了拎手里没来得及用的奶茶和蛋糕塞给他了。 韦星涛把最后一句自觉掐灭在了嗓子眼里。 然后就听见陆鸾“哦”了声。 韦星涛抱着那箱子书,脚底抹油溜了,剩下王檬和王井龙兄妹两面对这一屋子鸡零狗碎的惆怅气氛。 王井龙也弯腰抱起一箱子书,想走。 想了想还是觉得都到这份上了装聋作哑有点太刻意,所以就问:“那个,谢小姐是真的因为觉得你骗了她生气了?” 今儿早上那朋友圈他也看见了,两人是吵架了没错,但是要是为了什么骗不骗的,谢云的台词应该不是那样的。 陆鸾还在想韦星涛和谢云站在一家花店门口相聊甚欢是个什么画面。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王井龙的提问,他眼珠子动了动,淡道:“不是,她本来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些,只是有点怀疑,我说不是,她就信了。” 王井龙听了,“哦”地点点头,有点放心。 还没等他来得及为陆鸾轻易被谢云放过感到高兴呢。 就见陆小爷薄唇轻抿,露出个不太高兴的表情。 “我们吵架,是因为她不喜欢我。” 王井龙:“……” 在软妹二话不说,展现惊人臂力扛起另外一个没装满的箱子夺门而出时。 王井龙觉得自己比韦星涛还傻逼,因为他好像是捅了个更大的马蜂窝。 * 陆鸾从江市最破烂的巷子搬出来,东西都被搬进了江市最好的湖畔别墅小区。 到家的时候,除了两个在国外读书和出差的哥哥,陆容在家,陆坤居然也在。 今年四十七八的男人看着很精神,虽然陆鸾的长相大多是继承了他妈,但是他们兄弟三个各个都长得不错,陆坤多少还是有点儿功劳的……男人虽然长得没小儿子那么惊天动地的好看,但他赢在拥有岁月沉淀带来的儒雅沉稳,英俊多金,正是让二十几岁三十岁的女人为之倾倒的年纪。 陆坤身上穿着家居服,站在楼梯上看陆鸾站在门口让司机把放了他书的箱子放下。 “我还以为你还得过两年才回家住。” 他走下楼梯,让家里的几个保镖把东西扛儿子房间去,看着心情不错。 这么多年了,伴随着长大陆鸾也明白他妈当年有了绝症,哪怕没被陆坤气着时日也不多,对他爸没有小时候那样深恶痛绝…… 但依然对他没太好的脸色。 “拜陆容所赐,”陆鸾看着他哥,“李子巷住不了了。” 陆容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被点名了才抬起头:“别放屁了吧,你不是早就不住李子巷了?” 陆鸾就不说话了。 陆坤哪知道陆鸾在李子巷的家被许湛砸了这事儿,闻言还挺惊讶:“你不住李子巷了?那你最近住哪的,你那个破烂汽车修理厂?” 陆鸾眉头一皱,正烦今天怎么各个都是十万个为什么。 就听见那边沙发上的人继续叭叭:“他住女人家里。” 陆坤:“?” 陆坤:“你吃软饭去了?” 这话脱口而出。 因为实在是太惊讶。 陆鸾真的快被这些人烦死了:“没有,已经搬出来了。” “是被赶出来了吧,”陆容幸灾乐祸,“爸,那女的就谢国平的女,谢云啊,你之前没听说她玩了个高中生养着么,你猜那个高中生是谁?” 陆坤脸上的表情显然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身价含蓄点说怎么也上百亿了,原配和第二任老婆相继离世后,没再结婚,但“女朋友”着实不少,豪掷千金肯定有的。 他认为,男人给女人花钱当然是天经地义。 但是他没想到他给女人花了大半辈子钱,他儿子居然还能反着来。 他当然听过谢云的事,又不是年纪特别大,跟他玩的也有几个三十几岁的,牌桌上闲聊说到谢国平,都说他的女会玩。 他还跟着打趣了几句,没想到玩的是他儿子。 ……如今他儿子还被扫地出门了。 真的昏过去。 章节目录 渣男难当 到了晚饭时间, 陆坤还对儿子被人包养如今被金主甩了这件事有些消化不良,他又不好直接问到底是为什么,只能憋着。 陆鸾原本是放了东西就想去修理厂住几天的, 但是抬眼一看他爸, 就觉得他爸脸上写着“渣男”这两个字。 ……倒不是他狗急跳墙。 主要是路遥整天都把“渣男除了渣哪都好呀”挂在嘴边, 他就想取取经, 看看渣男到底好哪了,现在他特别希望自己成拔X无情的渣男―― 奈何昨天晚上走的时候摔门摔得震天响, 天一亮还在眼巴巴给人点赞。 操。 他自己都快看不起自己了。 “来, 阿鸾,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喝家里的蛋花汤,放一点点虾米。” 晚餐桌边,陆坤很殷勤。 陆坤在外面也是跺下脚就让江市地震一下的人物,大概是年纪大了, 花里胡哨的都玩过了就开始顾念起亲情…… 早些年狠了心让小儿子在外面吃苦,如今见他归家, 身心都很老实地异常幸福起来, 看着十几年如同陌生人的小儿子却一点不陌生人,只觉得他哪哪都好:长得帅,话不多,听说在学校学习成绩也挺好。 陆坤打听过的, 陆鸾说以后要学环境规划,这就是要接盘家里事业的意思了,一点也不中二病。 省去他很多麻烦。 “阿鸾,你就安心在家里住下, 当务之急是好好学习明年把高考搞好,我听你老师说了你要考的学校不是那么好上的……现在不要为谢小姐的事太过于心烦, 女人嘛,哄一哄就好了。” 渣男言论开始了。 陆鸾放下筷子,从碗边缘看着他爸,一副准备听他讲话的样子。 见他这副模样,陆坤都有点受宠若惊。 毕竟前面十几年儿子对他那叫个不闻不问,打过去的钱也一分不花,他以为陆鸾对他好不领情――没想到如今儿子回家了,还一副很乖的样子…… 乖到让他自己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活不到今年过年,才能得到如此待遇。 “怎么哄?”陆鸾问。 “你是装穷,又不是穷鬼装富,这两种欺骗是不一样的,哪里有人嫌钱多的呢?”陆坤理所当然地说,“你给她买包包,买衣服,实在不行买珠宝啊!” 陆鸾听得蹙眉:“她又不缺这些,家里包都堆成山。” 陆坤:“自己买和别人送不一样。” 陆鸾:“她才不稀罕我送。” 有点赌气的成分。 旁边的陆容嗤笑一声,就着弟弟的可爱多扒了一口饭。 “什么叫她不稀罕你呢?谢家不过是这些年起来的暴发户而已,我们家那可是祖上世世代代的积累……阿鸾,你不好妄自菲薄。”陆坤不信,“如今你已经归家,英俊多金还年轻,放眼江市哪里还找得出比你硬件条件更优质的新鲜公子哥?” 陆容:“咦?” 陆家三少在旁边听着,就觉得自己怎么就“不新鲜”了? 陆坤懒得理这和自己年轻时候像了个十成十的三儿子,他就奇怪,这么些年,陆鸾在外面养成了这副模样…… 有点视金钱为粪土的意思。 他很惊讶。 然而陆鸾却没想那么多,他就想,谢云看不上他的钱,也看不上他的脸,吹上天的硬件全部pass了,他内在有那么不行么? 陆坤说的话在他听来都如同废话,这顿饭吃得一点收获都没有,吃了饭他就要回修理厂了,说是修理厂还有活要干。 陆坤其实不愿意他再去钻车底,但是也知道自己并不好管那么死,只好随他去。 只是一路把小儿子送到了玄关,说:“下个月除夕,我要为你举办个宴会,跟外界宣布一下你归家的信息。” 陆鸾没多大反应,不反对也不高兴。 每年的除夕正是每年江市雪最大的时候。 以前从来没怎么好好过年,小时候在幺姨店里吃碗面,长大了和王井龙他们一起吃顿火锅,饺子都懒得包。 他不太有团员的概念,也没多大的新年愿望。 * 谢云在报纸头版头条看见陆鸾那张脸是已经隔了几日后的事。 当时她闲着没事干又跑去夜色找路遥――主要是自从把陆鸾气走之后现在有空搭理她的孤家寡人只剩下路遥,坐在夜色的卡座上,人家都在蹦迪,谢小姐开着脑袋顶上那盏基本不会有人开的灯,认认真真在看江市晚报。 报纸上的陆小阿弟身上穿着校服,双手塞在口袋里从学校里走出来,高大挺拔,身材很好人也很酷的样子。 几十年的江市豪门风云有了落幕,船王之子隐居李子巷十余年,摇身一变成为富家公子哥。 一下子,陆家的正牌小公子成为了江市万千少女的梦。 谢云翻了翻报纸,跳过了文章里对陆小少爷的夸张赞美,扫过一眼只看见这样一段话―― 【陆坤表示,往事已矣休要提,只知本该锦衣玉食的小儿子在李子巷生活许多年,却并非完全没有收获。如今,陆鸾已经成为李子巷的一员,比他们(指陆坤等人)这些坐在高处的企业家更明白社会底层人们的生活艰辛与困难之处,这是光靠短暂几日甚至数月的民间调查不能调查出来的宝贵经验。 陆坤说:“把李子巷改造项目交给他(指陆鸾),即是我这个父亲赠予他的成人礼,也是因为这份工程对他来说意义非凡,李子巷是养育我儿子长大成人的摇篮,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那个地方的没一方土地与民生需求。”】 一段采访讲得感天动地,一个良心资本者的形象就这样□□成。 媒体确实哑口无言,没人敢在说什么“资本家不懂底层人民的苦”……你看啊,人家陆坤为了和底层人民站在一起豁出去儿子都扔贫民窟养了,谁还敢说他诚意不到呢? 谢云拍下报纸,弯腰拿起面前的酒杯,混着冰块的威士忌在杯中摇晃碰撞,被女人一饮而尽。 寒假到了,除了她这等吃饱了撑着的人要来夜店读书看报,也有不少学生来放松玩乐。 她仰头喝酒时,正巧有两个穿短裙的妹妹从她面前飘过。 “你看今天的朋友圈了吗?隔壁学校的陆鸾居然上报纸了,头版头条的彩面,没想到他居然是船王的儿子!” “看到啦,我妹的初中同桌就在他们学校读高一,那个妹妹发了个九宫格,还有平时陆鸾的生活照,比报纸好看多啦!” “什么什么,还有生活照?!” “人家同一个学校要什么没有啊?” “快发我看下――” 谢云抬头,发现是两个长得挺好看的小姑娘,可能不是重点高中的,头发有烫染,化了妆,青春无敌。 她们拿着手机分享着陆鸾的照片,大呼小叫争论陆鸾皮肤这么白到底是不是修图曝光过度……那副十分具有活力的模样,更加映衬得看点新闻还要靠传统纸媒的她像个老太婆。 ……………………这报纸还是她走了几家书店才买到的,上面并没有陆鸾的生活照。 谢大小姐心情有些郁闷,折了报纸垫在屁股下面,这时候路遥来了,又从她屁股下面把报纸扯出来,抖开看了看,“啧啧”两声。 特别想让陆小阿弟把这几年从她这讹走的钱连本带利吐出来:资本家装乞丐骗老百姓血汗钱,这像话? 她摇摇头,心想不像话。 这动作被旁边人瞧见,此时谢云正处于敏感的微妙心理,于是十分抗拒地说:“嘲笑的话少说两句。” 路遥摆摆手:“没事,我知道你根本不在意陆鸾到底有钱还是没钱。” 谢云“嗯”了声,舒坦了一点。 旁边的人继续道:“我就想问问你,看到陆鸾在这种官方媒体纸媒记者随手照的无修生图里也帅得惨绝人寰,你后悔不后悔?” 谢云心想这朋友不能要了,朋友是带给人快乐的,而不是来添堵的。 “我怎么后悔?” “都知道谢小姐不要她的高中生了。” “全世界都知道我把陆鸾甩了?” “大部分人不知道那个高中生是谁,”路遥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否则你还能好好坐在这读书看报?你是不是有点低估了当前高中生小姑娘们的战斗力,她们为爱豆而战的时候,□□朗在白宫宣布自己本命川建国祖籍四川都得靠边站站屈居热搜第二。” 谢云被她说得有点头晕。 所以没有反驳。 路遥见她伶牙俐齿这时候就成哑巴了,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用肩膀推了她一下:“那天陆小爷把你送回家,就没发生什么?” “……” 发生了呀。 就是他们又吵了一架。 算不算? 见谢云一脸放空,路遥难受了,她觉得谢云不是笨也不是无情,就是他妈的迟钝或者可以说是不懂事儿,她自己都不知道着急…… 哪怕是长了眼睛的路人都看出来其实她特别着急了。 她都能像个没事的人一样。 “那天喝醉酒大放厥词也就算了啊,”路遥蹙眉,“别不是到了现在你还觉得你不喜欢他一切都压根无所谓――别说这种疯话,真的别――今晚你可没喝几口酒,我刚在旁边盯着呢!” 路遥在旁边叽叽喳喳,谢大小姐又觉得自己来了那天晚上那种被蜂蛰的疼…… 一想到方才那两个年轻小姑娘讨论陆鸾那向往的语气,她就跟难受了。 他很年轻,长得好看,如今家室也变得十分显赫。 从报纸刊登他的那一刻起,他身边将会聚集比以前规模更庞大的年轻姑娘,其中除了像刚才那两个同他同龄的小姑娘,可能今后还会有一些他家里介绍的同他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 很快他就会被各式各样的女人淹没啦。 ……然后,他就会忘了她。 谢云难受地呜咽了声,抬手揉了揉脸,也不知是否是酒精上头,总之头痛欲裂。 身边路遥还在喋喋不休:“那你那天晚上到底和他……姐妹,您能争气吗?我都把肉送到你嘴边了,男人喝醉了酒精误事一滩烂泥,但酒精能给女人的只有无限的勇气!” “……” 谢云放下手。 “我怎么不争气了,那天我把他裤子都扒了,他硬是穿上摔门走了。”她面无表情地扔下重磅消息,“你说,这样的人嘴里说的‘喜欢‘,我能信吗,我敢信吗?” 路遥:“?” 路遥:“……” 路遥:“你把他裤子扒了?” 路遥:“他自己把裤子穿上了?” 原谅路遥见识少,她也认同一个观点,男人的大脑和下半身中间只连着一根神经,“关了灯都一样”这句话就是他们为了应对各种不符合他们审美的女人还依然要保持一定“行动力”而发明出来的屁话。 扒了裤子还穿上? 路遥:“你干什么了,他怎么能这么讨厌你,简直要讨厌出了夸物种的隔离感?” 谢云觉得自己被万箭穿心。 * 他讨厌我他讨厌我他讨厌我他讨厌我…… 不他不讨厌我啊那天口口声声还说喜欢我呢! 不不不他讨厌我他讨厌我那天的喜欢他明明也是用讨厌我的语气说的。 谢云如行尸走肉般站起来,想要去个洗手间吃口粑粑冷静冷静。 洗手间门口向来是是非之地。 谢云走过去的时候,几个小马仔蹲在那吞云吐雾,相聊甚欢,光线太难了,他们也没发现来的人是谁,就在那讲她坏话讲得很起劲。 “嗯?谢小姐和高中生闹蹦,与此同时陆小爷回归陆家?这很难让人不多想啊!” “嗤,有什么多想的,就那回事呗……谢云仗着自己有钱想要包养高中生,玩腻了给人踹了,没想到对方坐着直升机在十名女仆的簇拥下潇洒离去――现在不是最流行这个剧本吗?” “那谢云肯定后悔死啦!” “女人嘛,都是目光短浅的。” “没看出陆鸾那么有钱,过年都不换一件新衣服的人……” “嗯,谢小姐也没看出来。” 一堆水话过去,蹲在那的一群人也不知道如何找到了笑点,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团。 那笑声听着让人觉得特别烦,谢云微微蹙眉,上前了一步,正欲问问他们哪来的勇气在这说三道四,这条街三分之二都是她的人,他们还想不想站着走出夜色…… 没等她开口,在那群人身后,男洗手间的门开了,身上穿着卫衣和牛仔裤的年轻人长腿直接踩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背上,一脚把他踹飞到另一个人身上,摔成一团! “哎哟!” “谁啊!” “操!” “我他妈……陆小爷!” 那人看了鬼的变调嚎叫声中,陆鸾的拳头已经到了他的鼻子上,“纭钡匾簧特别响,那人真的是横着飞出去一两米远! 那人打不过陆鸾,也根本不敢还手。几个人刚开始上来拉架,见拉不住了每个人还吃了陆鸾几拳,硬生生地受了,几个拳头下去,几个刚才还人模狗样在那讲八卦的全部都挂了彩。 ……这是谢云第一次见陆鸾打架。 他居然会打架。 而她却还停留在他可能是校园欺凌对象的认知上,直到她亲眼看见他一个人把几个看着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小马仔放倒。 目瞪口呆。 那些人相互搀扶着落荒而逃,洗手间门口就剩陆鸾和她两人,谢云忘记了自己还憋着嘘嘘,她直愣愣地盯着陆鸾的侧脸,眼神儿直勾勾写着震惊…… 她考虑要不要假装自己眼瞎了跟着那些人一起跑路拉倒。 然而脚还没挪开步子,那边哗啦啦的水龙头声响起,年轻人洗了洗手,头也不回地问:“看够没?” “……” 谢云背脊僵硬了下,被他的声音冷到。 “我还以为许湛告诉你了,当初在东桐街那次他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他停顿了下,又淡淡“哦”了声。 “可能是觉得丢脸才没告诉你。” …… “是我揍的。” 扔下这四个字,他捧水洗了把脸……零下七八度的天,他用水龙头的自来水洗脸,眉毛都没抖一下的。 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酷炫狂霸拽的不行。 谢云站在旁边看着他,本来她应该转头走开的,但是眼下盯着他湿漉漉的侧脸和因为揍了人微微泛红的手背,她就拔不动腿―― 搞笑不搞笑,她自以为对着一条小柯基喊了大半年的“小乖乖”,结果人家是匹狼。 荒谬。 ……他们两之间真的只剩“荒谬”可言。 “阿鸾。” 谢云她换了个站姿,把重心从左脚换到了右脚。听见她声音落下,水龙头也被关上了,年轻上双手撑在洗手台两旁,微微侧过脸望着她。 黑暗之中,那双漆黑的眸很亮。 她嗓子发干发紧。 “你衣服我放回衣柜了……羽绒服你还要不要?” 语无伦次完,她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他不说话,于是仿佛身后舞池传来的各种嘈杂声音都被抽空,空气一下子也真空了,呼吸变得越发的困难……在他沉默的注视中,她呼吸越发困难,又想转身落荒而逃。 还好,这次他没让她等太久。 只听见他轻笑一声,带着讽刺地轻轻问:“把我当狗啊,不高兴就开家门踹出去,想想不对劲又打开门喊我回去。”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刺,谢云几乎想要蜷缩起来。 但她没那么做。 轻易地蜷缩起来的是虫子,不是谢大小姐。 她只是扬了扬下巴,骄傲的光在眼里闪烁:“你不要做这种奇奇怪怪的比喻啊,回头又赖我怎么着你。” 她这副模样,陆鸾熟悉得很,显然是以为她又想要和他开战,只不过这会儿他累得慌,躲她都躲不及,显然也懒得跟她废话,于是不可一世道:“衣服你扔了,我不回。” 扔了? 衣服? 扔了? …… 谢云听见自己脑子里某根线“啪”地断了。 “以前是谁口口声声说给我当狗的?” “哦,不当了。” “你说话不算数。” “嗯,你打我啊。” 他声音听上去吊儿郎当的,要多讨人厌有多讨人厌。 谢云没打他。 但是她瞪着他说哭就哭了。 其实没那么想哭,就是听着他那个满不在乎的语气实在是有些气人,不用她酝酿,眼里就生理性地先落了泪下来…… 这一招很管用,至少陆鸾漫不经心望过来,看她脸上湿漉漉的,愣了下,立刻就不说话了。 没放她自己哭一会儿,他直接走近了她,冰凉得像个死人似的手伸过来在她脸上胡乱擦了两把……谢云被他冻了下下意识地往后缩,被他一把捏住下巴,就动弹不得了。 只是眼泪越擦越多,把他原本冻得像冰棍似的手都沾上温度了。 他“嘶”了声,咬着舌尖缩回手,搓了搓指尖,蹙眉。 ………………这渣男好难当啊,我干。 章节目录 男朋友 他冷着脸站在旁边, 看她哭了一会儿。 中间可能是有小马仔听见风声了,知道他们陆小爷在厕所门口揍了人,着急忙慌地跑过来看, 被揍的人没看见, 就看见个女人背对着他们站着, 肩膀一耸一耸的, 在哭。 陆小爷抱着手臂站在那无动于衷的,让那个女人每一根颤抖的头发丝都透着可怜。 垫着脚围观的人哪儿知道发生了什么呐, 有几个怜香惜玉的, 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纳闷陆小爷平时也不欺负女人啊,别人往他跟前凑,他最多不带搭理的…… 在他面前哭,冷着脸绕开走就完事了。 这是干嘛? 有胆大的想凑过来看看, 结果还没走两步,就看见原本面无表情垂着眼盯着面前女人哭唧唧的年轻人抬了抬眼皮子, 一个眼神, 把企图靠近的人杀退三步。 然后就没人敢靠近了。 谢云哭了一会儿,见他就刚开始凑过来摸了把自己的脸就不动弹了,也没要哄的意思,心里骂他冷血, 加上大冬天的这么哭眼泪一干脸也跟着疼,委屈地自己抬手抹了把眼泪,用沙哑的声音说:“刚才那些人怎么回事?” 他怀疑她后脑勺长了眼睛,没好气地说:“想过来看你热闹, 我让他们滚……怎么了,很遗憾?我叫他们回来?” 谢云从来不怕听他阴阳怪气, 理都懒得理他,就问:“呆仔他们是你的马仔?” 陆鸾想了想“呆仔”是谁,脑子里跳出个傻不愣登的形象,“哦”了声:“是吧。” 谢云:“在学校里你总是一个人,也不是有人欺负你?” 陆鸾:“一个人怎么了?你见过狼和哈士奇天天拱一块儿取暖的吗?” 这人不要脸,还真把自己比喻成狼。 谢云不说话了,她误会挺大的,又不能骂他,他从来没说过自己被关在厕所里被人泼冷水,也没承认那天被堵在巷子里是被抢钱…… 一股气憋在心里没处发,她很郁闷。 闷不吭声地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抬起头时那人高马大的高中生还杵在她身后,她关了水龙头,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陆鸾闻言,干净利索地转身就要走,又被人从后面一把扯住衣服。 他面无表情地回头。 谢云刚松开手,就看见他往旁边墙壁上一靠,一副本来就没准备真走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大呼上当,恨不得砍了自己的手。 没等她尴尬几秒,就听见旁边的人问:“再问你一次,喜欢我吗?” 这问题问的,不是再给她一次机会,而是陆鸾这几天也稍微想明白了一件事―― 这女人,初吻是他的。 那天被他压在床上抱着睡了一晚上,也睁只眼闭只眼让他这么干了。 承诺等他高考也是她自己说的。 他是真不信…… 操他妈就真不信她一点儿都不喜欢他。 陆鸾这问题落下,谢云沉默了几秒:“我名声在圈子里不太好,什么养高中生什么的你爸估计听了不少……你回家以后他没拿刀架在脖子上让你离我远点?” “他刀架哪跟我有关系?”他拽的二五八万地反问,“你养高中生养的不也是我么?” 更何况,若是陆坤真有意见,他要架刀也不是架自己脖子上,而是架她脖子上,傻。 后面这话他没说,怕吓着她,这会儿她看上去已经担心得不行,没必要再吓唬她。 想到“担心”,陆鸾原本黑沉沉的眼珠子几乎不易察觉地动了动,掀了掀眼皮子扫了面前的人一眼,心想,还知道担心啊?倒是好事。 这么想着,抬脚轻轻踢了下她的小腿:“问你话,扯东扯西做什么――喜欢我吗?” 她不说话,低着头,完全不知道这会儿落在她发顶的目光其实有温度,目光的主人心跳也很快。 过了一会儿。 才听见她说:“还行。” 陆鸾心里一松,像是大石头落地了,然后没来得及高兴立刻开始吹毛求疵,学着她的口吻,拖长了声音缓缓问:“‘还行‘?” 周围几乎没有灯,就去洗手间走廊有一点昏暗的照着地的地灯,所以他看不见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人脸上有多红多纠结。 ……谢云觉得自己能说“还行”已经不错了。 跟一个小自己好几岁的高中生说这也太羞耻了――她比他大快五岁,什么概念? 她高中毕业的时候,他才刚上初二。 放了现在的高中生,拿着话筒去采访每一个刚刚高考完毕的女生,问她们会不会回过头来跟初二小男生谈恋爱,她们恐怕是要将提问的人当做神经病的。 “你不喜欢我亲我做什么?” 谢云哑口无言,抬头望着他:“救你……” 话还没出口,就发现他眼神儿变得有点犀利。“咕嘟”一下,到了嘴边的狡辩jii吞回去了。 “不喜欢我,陪我盖一辈子挤一起睡?不喜欢我,偷偷穿我留下的衣服满世界乱晃?不喜欢我,吵架了自己跑来夜色喝个烂醉……嗯?不喜欢我?你这是不喜欢――” 后面的话没说完,因为她踮起脚用力捂住了他的嘴。 谢云茫然了,觉得他嘴里说的那个人有点儿陌生,听上去好像不仅是“喜欢”,这么多脑残行为简直爱惨了他嘛…… 然而这些事都是她干的。 她居然都干过。 她被他逼上了绝境。 谢云发誓她这辈子没有过这种觉得自己嘴巴太笨的时候,就像是被猫偷走了舌头。 死死地压在他身上,手压在他唇上,感觉到他湿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手背,谢云抬着头与他互相瞪,他眨眨眼,那睫毛垂下来,就像扫在她心尖…… 刚觉得有点儿腿软。 靠在墙上的人手已经缠上了她的腰,就着她靠在自己怀里的姿势,将人往自己身上一压! 与此同时,唇顺势亲了下压在自己脸上的嫩手的掌心,在她烫了似的倒吸一口凉气缩回手时,他将她完完全全抱了起来! 两个人互换了个姿势,他把她摁在墙上,低头飞快地亲了下她的唇,像条狗似的咬她柔软的唇瓣,贪婪地嗅她身上熟悉的气息…… “问你话,喜欢我吗?” 他声音冰冷,像是没得感情的复读机。 手上动作却麻利,拦在她腰间的手臂越发有力,恨不得要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的胸腔中去。他克制又隐忍地将她唇瓣咬得犯红肿。 直到听见她被咬得低呼一声疼,他才惩罚性地重重最后咬了一口下放开她,这次,抬手温和地拂去她眼角疼出来的生理泪水…… 他弯下腰,大手固定在她的后脑勺,鼻尖对着鼻尖地盯着她的眼睛。 “谢云,你喜欢我。” 斩钉截铁的判断,就像他期末考考完理综时盖上笔盖时一样,如剑回鞘,干净利落、胸有成竹。 她不说,他就替她说好了。 好在,她是个哑巴了,并没有反对。 * 这一天,谁也不知道厕所前走廊上发生了什么。 谢小姐像个患有语言障碍的残疾人似的,在他人“温馨且智能地开启自问自答模式”的帮助下,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表白。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自问自答完之后,人家很满意地摸了摸她的脸就拍拍屁股走了,然后当晚……不。不止是当晚,甚至之后几天,陆鸾都没有再出现。 如同人间蒸发。 无论是她的面前,还是微信里,他消声灭迹……确认他没被人绑架,还是她靠看王井龙的朋友圈,从而知道他搬回了修理厂,每天依然躺在车子下面吃灰。 一切照常。 除了没有主动找她。 整得谢云一脸懵逼,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纠结了半天,某天和路遥喝完下午茶,甜品和红茶的熏陶下她来了点勇气,盯着窗外漫天的雪花,给他主动发了次微信。 ―云云云:衣服我扔了。 发完这微信,她就想撤回。 在两人的对峙里,先沉不住气的就是输了,哪怕是有天塌下来的事儿,多么理直气壮,这条微信发出去,她能想到对面大概会对她进行惨无人道的嘲笑、耀武扬威的炫耀、无穷无尽的羞辱…… 她后悔得掀开茶壶盖,想把手机塞进去,然后在路遥看智障的目光里,遗憾地发现壶口不够大。 过一会儿,手机屏幕亮了。 她避无可避地看见了他的回信。 ―。:哦,我也想你。 …… 对面又不按常理出牌了。 整得老阿姨心跳快的很。 小王八羔子,就他妈套路深得很。 * 刚开始谢云还不懂这人撩完就跑是个什么意思。 邪教组织完成任务啊,骗了女人表白就功成身退? 又过了几日。 经过了数日一来一回的battle,谢云就有点懂了陆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给他发微信,他就秒回,洪世贤的话也是照说的,只是他不再没事干就主动找她说话。 只不过,如果她真的忍着一天没搭理她,他又不是真的佛系。 他有别的法子治她。 小崽子像是得到了高人指点,学会了什么叫。欲情故纵”。 …… 他如今很是明白自己的优势,若是谢云不理他,他当然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会掐着她洗漱完爬上床敷面膜玩手机的时间段,以时间误差不超过十分钟的神奇踩点,在朋友圈发自己钻车底、掀衣服、打篮球的男色视频…… 这招挺好用。 以至于他百试不爽,有时候白天就用起这招,哄骗谢云同他聊上一天。 狗屎坏玩意儿。 她怀疑他这是PUA。 ……………………这个指控,到是真的受到了他无情的嘲笑,他特地破例打了个电话给她,跟她确认他是不是真的魅力大到可以PUA到她,那副兴高采烈、“你说行我就来了”的跃跃欲试模样,把谢云堵得屁都打不出一个来。 这天下午,谢云正和路遥约了做小皮具的手工店陶冶情操。 中间走神拿起手机,一刷朋友圈就看见陆小朋友,正以为他又来了什么新套路,才发现是小崽子张怼脸近照:只见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全是血,右脸面颊上一道细长的口子。 伤口看着不太深,但谢云还是被吓了一跳。 高中生皮肤本来就白,沾了点血那叫个触目惊心,谢云着急看他伤口深不深就多看了两眼,完了发现自己头还有点晕……活到这么大岁数,她头一回发现自己还有点选择性晕血。 再定眼一看配字:车底铁皮,挺锋利,得加钱。 谢云:“……” 这个神经病。 连自己的脸都下得去手。 ―云云云:我今天要再不理你,明天你是不是得给我表演个割腕了? ―。:? ―云云云:脸怎么回事? ―。:我脸怎么了?就朋友圈说的那样,下午送来个改装车,改得低趴得厉害,车主出车库油门踩重了把地盘磕了……我修来着,出来时候没注意,翻起来的铁皮刮了脸。 语气倒是很乖。 陆小爷其实话不多,微信抠字也不爱长篇大论,难得给她发了一回超过三行字的小作文,谢云看着,越发觉得是因为他心虚。 她就有点儿来气,说话也不客气。 ―云云云:毁容了。 ―。:毁容你就不要我了? ―云云云:装什么可怜?陆坤不给你饭吃?还是他不读书不看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回家了,一分钱零用钱都没给你?再不济过年总有个利是收吧?离除夕也没剩几天了,还天天往车底下钻? ―。:什么? ―云云云:什么什么? ―。:懂了。 ―云云云:? ―。:心疼我? ―云云云:? ―。:你是我什么人啊,就随随便便心疼我? 手机上跳出来的字,看得谢大小姐眼皮子直跳,扔了手机,正低头想要继续做手工,发现自己手里做一半的皮具,是个男款的钱包。 毕竟总不可能是送给许湛的。 谢云:“……” Giao(一种温柔的语气助词)! 旁边路遥正使吃奶的劲儿缝线,一抬头旁边的人捏着皮具半成品发呆呢,并不知道她这会儿如同梦游中人被惊醒般,正遭遇山洪似的精神攻击,路遥用肩膀怼了下身边的人。 谢云:“啊?啊?” 路遥一边捣鼓手上的活儿一边喋喋不休:“怎么啦发什么呆终于反应过来做个钱包怪里怪气的啦我就说了嘛哪有高中生用钱包的现在谁不是一个手机走天下!做个卡包得啦其实卡包也不合适毕竟他一个高中生哪来那么多卡!要我说啊送男朋友礼物还得送常用的,最好常用到他经常拿着那玩意儿,这样才好但凡用到它就想到你……” 这人说话像倒豆子似的停不下来,是想给她多加几个标点符号都很难的节奏。 谢云:“男朋友。” 路遥:“啊?” 谢云:“我哪来的男朋友?” 路遥莫名:“你做男款钱包给自己用的?” 谢云:“不行吗?” 路遥“哦”了声,一脸平静:“我就说你怎么喝醉了就蹭我胸,原来你是男的啊,那就说得通了。” 谢云:“对。” 路遥:“哪怕你是男的,高中生也不爱用钱包。” 谢云:“……” 谢云:“他们光校服都春夏秋冬分四套,有个屁天天要用轻易不带换的东西!” 路遥:“那我哪知道啊,你自己问他呗!” 谢云:“问谁?” 路遥:“你小男朋友。” 谢云跳起来,成了复读机:“我哪来的男朋友?!” 路遥上下打量了下屁股上长了仙人掌从椅子上跳起来的女人,依然一脸平静:“行,你没男朋友,那你问问陆鸾吧,就咱们都认识那个高中生,还记得不?你有他微信吧,看你两不太熟的样子,要我把他的名片推送给你吗?” 章节目录 礼物(上) 这边路遥正装模作样地拿出手机寒碜谢云, 手机那头的人已经收到了她的回话。 ―云云云:我心地善良,随随便便一个什么物种都可以激发我的同情心,所以我确实就是随随便便就会心疼别人的人。 她一连用了两个“随随便便”。 嘴巴毒得存心想要气死谁一样。 就像谢云看来陆小阿弟的凶都是纸老虎, 他也十分清楚这女人是一等一的口是心非, 懒得跟她争论这个话题, 他干脆画风一转, 抓住她主动找上门的机会,闲聊起来。 ―。:你在做什么? 谢云给他拍了做一半的小皮具。 ―。:我又不用钱包, 做这个干什么? ―云云云:…… ―云云云:给狗做的。 ―。:? ―云云云:我家狗会自己上菜市场买菜, 神奇不? ―。:滚。 ―。:做个别的。 ―云云云:滚。 ―云云云:挑三拣四你以为你逛商场呢? 陆鸾虽然被嫌弃了,但是他人也舒服了,试探来试探去,她没否认是给他做的就行。 这女人气人归气人,但是好歹她知道哪些话不能说, 比如这会儿她要是说这是给许湛做的礼物,他能杀人。 ―。:我也给你买个礼物? ―云云云:你给我买礼物干嘛?省着钱少钻几次车底我就谢谢你了, 看看你那张脸, 就这一个优点都让你嚯嚯了! ―。:年二十九陪我去花园酒店的宴会? 其实谢云已经收到请帖了,他亲自塞她家门缝下面的,就是这几天她装死不吭声,不说来也不说不来。 ―云云云:我出场费很贵的。 ―。:要多少, 我给你,发个银行卡号来? ―云云云:你现在和许湛一样沾染上了铜臭味。 陆鸾看着手机心想,许湛铜臭味你还陪他去参加过宴会,怎么到我这就不行了, 我还长得比他好看。 ―。:来不来? ―云云云: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考虑,当初许湛让你去, 你怎么没考虑? 陆鸾正烦着呢,后来想了想,又恍然从记忆深处挖掘了一点记忆。 想起当年谢云确实不是随随便便就和许湛去了那个慈善晚宴的…… 她就是为了抢季茵的那件高定礼服。 而且穿不下还要硬往里挤,神经病似的。 想到那天在那个礼服婚纱店,女人拎着那条不合身的礼服裙摆站不稳一头栽自己怀里,叫叫渣渣的,陆鸾又笑了。 殊不知自己一会儿冷酷一会儿自顾自笑的,才真的像是神经病。 放了手机,这时候王井龙就凑上来了,嬉皮笑脸地问:“姐姐说什么了?” 王井龙是最早知道陆鸾又重新和谢云说话的人,当然不是后者有少女心什么都跟他分享,而是和她感情顺不顺,陆鸾都写在脸上了。 两人闹别扭,就比如前几天,修理厂那叫个乌云弥补,有个倒霉蛋蹲在茶几边抽烟都要被骂,理由是在他大概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一桶汽油; 两人和好了,就比如这几天,修理厂就瞬间晴空万里,晚上饿了陆小爷主动给叫烤鱼外卖,就一样的位置,酒精灯点起来,烤鱼滋滋的…… 但是陆鸾心情不好也不乱扣人工资,所以大家都还拿他当神。 这会儿,神的脸上贴着个创可贴,刚在车底划的,他自己满脸无所谓,自信如风,丝毫不觉得自己破相了可能会被姐姐嫌弃。 放了手机,他站起来就去洗手,洗干净了把那件熟悉的黑色羽绒服穿上,全程动作如流水一气呵成,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也没搭理王井龙。 后者却依依不饶:“大年二十九,你爸给你准备的复出晚宴姐姐去吗?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会还没邀请她吧,不会吧不会吧……嗳?” 陆鸾推开修理厂的门,外面吹进来的风雪灌了王井龙一嘴巴,他打了个喷嚏,满脸茫然看着走出去的人:“你上哪去?” 陆鸾手里的黑伞“啪”地一下撑开了。 “学校。”陆鸾手揣在口袋里,“不是让今天下午回学校拿剩下的那部分寒假作业?” 都高三下班学期了,放假的作业必然比不放假时更多,以至于陆鸾他们期末考完时,有些学科寒假要写的试卷都没来得及印完,所以拖延到今天才去拿。 王井龙一拍脑门冲回去拿外套,再出门时陆鸾都走出去十几米远了,他骂骂咧咧一路跟上去,暂时把晚宴的事儿抛到了脑后。 到了学校,已经放假了,学校里却还是来来往往地有些人在走动,见到陆鸾了,看了眼他打着的伞,黑伞在一片白雪皑皑中特别显眼…… 但是却没人敢说什么。 上一个敢说什么的,已经被啪啪打过脸,听说高二那有勇无谋的傻逼,最后是双手捧着晾干的雨伞送到陆鸾教室门口的。 “陆鸾!” 不远处有几个推搡的女生嘻嘻哈哈地靠近,中间一个看着挺眼熟的,陆鸾想了下好像是他前桌,英语课代表,叫什么王井龙告诉过他的,可惜他又给忘记了。 英语课代表踩着雪,和其他女生一块儿深一脚浅一脚的挪到陆鸾面前,那张脸蛋冻得微泛红,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地问:“你们来拿寒假卷子吗?我们刚从老师办公室登分出来,你这次又考了全校第一你知道不?” 本来就不是什么重点高中,考个全校第一也不难。 陆鸾没吭声。 倒是王井龙似笑非笑地问了句:“姐姐们,我呐?” “我怎么知道,就记得我登分的英语好像是一百出头吧,你自己去看呗!”英语课代表斜了他一眼,“第一名记得,怎么可能什么人都记得!” ”哎哟,还挺冠冕堂皇。”王井龙笑嘻嘻地,手一搭勾上陆鸾的肩膀,“你们光记陆小爷成绩有用吗,他总不能因为你跟他报个成绩就记着你是谁……哎呀,你还瞪我,不怕实话告诉你们,陆小爷有女朋友了,别痴心妄想了!” 他说的一脸骄傲,比自己有女朋友还骄傲那种。 只见一群原本脸上带着笑的小姑娘立刻凝固了,过了一会儿,英语课代表的脸算是彻底沉下来:“谁痴心妄想了,陆鸾有没有女朋友跟我有关系?我就听见老师在办公室讨论他这次又考第一了说一声……王井龙,你嘴巴能不这么欠不!” 她这么说着,可是脸上的失望都快管理不住。 旁边一个隔壁班的女生比较直接,闻言直接看向陆鸾:“陆鸾,你真有女朋友了?” 年轻人这才有了反应,掀了掀长长的睫毛扫了她一眼,停顿了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嗯”了声:“算是。” 虽然不是完全肯定。 但那也是出于对所谓“女朋友承不承认她是他女朋友”这件事,四舍五入也算是给还心中怀揣希望的人判了死刑。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 “听见没!”王井龙说,“让让!” “王井龙,一直在N吧N的,关你屁事啊?” 其中一个女生忍无可忍,结果被点名得人也没多大反应,就冲她翻了个白眼。 那些女生被落了个没脸,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往教室赶。陆鸾打着伞继续往教学楼走,就剩下王井龙在旁边喋喋不休。 “陆小爷,你别怪我多管闲事,这群八婆就他妈见风使舵,你是不知道前段时间她们和高二那群人编排你被富婆包养,编排得不要太开心……现在好啦!知道你真是陆坤的儿子,立刻变脸!” 此时的王井龙很有一种看了打脸爽文的快乐,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当事人反应从头到尾太平淡,虽然给人淡淡的装逼感,但多少还是…… “说句话啊!”他推了下陆鸾,“之前他们笑话你被富婆包养!” “我是住在她家没给房租。” “那能一样吗!” “还穿她给买的羽绒服。” “对,你踏马为了不弄坏姐姐给你买的羽绒度还打伞呢!所以他们还笑话你打伞娘炮……现在你成了富豪之子,打伞就变成了贵族公子范,甚至还有人学你也一起打伞!不可笑么!” “哦。” 陆鸾进了教学楼,抖抖手里的伞,收了起来。 王井龙见他犹如一潭死水,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 过了半晌,才算是反应过来,陆鸾不是一潭死水,而是从头到尾,他大概都根本不在意学校的人怎么看他、怎么说他、怎么传言他。 如今他们对他又有了什么新的看法,他也无所谓。 * 陆鸾到了教室,他们坐最后一排,各科试卷发下来已经乱七八糟满满堆了一桌子,看的人头皮发麻。 班里挺热闹的,大家暖烘烘地凑一堆在聊天。 有个人家里条件不错,好像是搞建材的,被围在中间,这会儿见陆鸾推门进来,伸长了脖子:“陆小爷,听说你家年二十九在花园酒店屋顶有个宴会。” 陆鸾放了伞,在给桌子上的试卷归类,有重复的就抽出来扔给王井龙。 等他抬起头,就见一教室的人都双眼放光地望着他,花园酒店顶楼宴会厅那可是上层社会标配场所,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 期末考试完那天,陆鸾在请他们在夜色嗨了一晚上。 他们可都还记得的。 眼下他们提起那个宴会,陆鸾也无所谓到底什么人去了,陆坤前几天就让他邀请班上的小朋友来……想起当时他说“你班上的小朋友”那个语气,给陆小爷恶心的够呛,所以他说,他没朋友。 ……也不能真的没朋友啊。 这会儿正好有个女生凑上来:“陆小爷,咱们能去玩下么,正好我妈成人礼给我买的小礼服我还没穿过呢!” 陆鸾动了动唇,正想说你爱去就去。 这时候低头一看,发现这女生今天背来学校一个大包,这大包上面印的LOGO,什么牌子他是不认识,但就知道谢云也有一个,扔家里沙发上。 所以他说:“你来。” 大家叨逼叨半天,没得着陆小爷一个正眼,眼下这女生问了句,本来大家都准备看她热脸贴冷屁股的热闹,没想到,人家却得到了直接的邀请。 大家都愣住了,连那个女生自己都愣住了。 陆鸾又说:“你礼服什么样的,什么牌子?有图吗?给我看看?” 班里安静的能掉下一根针。 大家都在心里挠墙尖叫,心想没想到陆鸾闷声不坑一天搞绯闻,到头来宴会女伴却看上了郑一君这个不起眼的,不不不也不能说看上,估计就是她凑上去的时机合适,捡了个便宜! 那姓郑的小姑娘红着脸,打开手机APP搜了搜,找到自己那条礼服的相关信息,把手机递给陆鸾。 后者接过来看了眼,觉得款式有点普通。 点击看了眼价格,才万把几万块,顿时觉得更加不起眼,他皱眉说了声“谢谢”,把手机给换了女同学。 * 谢云做完小手工,给陆鸾打了个电话,听他那边背景嘈杂,就问他在哪。 然后让他待着别动,她一脚油门就过来了。 进了学校,还在走廊上,就听见大家聊陆鸾和一个叫郑一君的小姑娘,那姑娘家里好像是几建的,有钱,成人礼家里还给买了Gucci的礼服……大家都说陆小爷要邀请小姑娘参加宴会,连人家礼服是什么颜色都看好了,准备买一套一样色系的正装。 谢云权当自己眼瞎耳聋,到了陆鸾教室跟前,弯腰透过窗户看了眼里面,果然看见他坐在一堆女生中间, 他在低头弄书包里的卷子。 王井龙在和女生们聊天。 谢云敲了敲窗户,陆鸾就坐在靠门窗边,听了动静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就背起书包,挤开人群往外走,两人也没说话,一路沉默走到了学校外面的车上,上了车。 陆鸾刚上驾驶座绑好安全带,副驾驶那人就凑上来了,一只手撑着中控,修长的指尖勾起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冲着自己。 “郑一君是谁?” “?” “我到学校,听见整个走廊都在传你和那个小姑娘的绯闻,说什么你要邀请她参加陆坤给你准备的成人礼宴会了,要一起来个开场舞什么的……” 陆鸾眼角跳了跳,刚想解释,就听见旁边的人继续―― “你怎么天天跟人传这些绯闻,要是连人家小姑娘名字和脸都对不上号,就老老实实说,又不是哑巴了,当场否认撇清误会有那么难吗?人小姑娘不要面子的啊,闹到最后你怎么让人收场?” 陆鸾越听越不对。 “你怎么知道是误会?” 他就奇怪了她怎么能这么自信爆棚。 谢小姐止住了喋喋不休,放开他,脸上很平静:“难道不是吗?” 陆鸾没说话。 她抬手,面无表情地压了下他脸上的创可贴,看到他疼的往后躲了下,才说:“我不喜欢Gucci成衣礼服,颜色太年轻了不合适,别给我买那个。” 他往座位上一靠:“买什么买,你不是还要考虑考虑到底来不来?” 谢云扬眉。 他就怂了,“嘶”了声:“你就不能吃个醋啊!” 她想了想,有点困惑地说:“你上次冲我嗷嗷狗叫,不是口口声声说咱们缺乏信任吗?” 现在她学着信任他了。 他怎么还嗷嗷狗叫? 没完没了啦,气包包? 她正一脸怀疑,心想难道现在他不在乎这事儿了,和她随便玩玩而已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骂人,旁边的人伸手解开了安全带,突然整个人爬起来蹭上来,亲了她个猝不及防……她没反应过来,愣是被他压在副驾驶亲的差点背过气去。 章节目录 礼物(中) 对方攻势猛烈, 谢云都没反应过来他突然是在发什么疯,只是这个高中生天赋异禀,明明跟她一样没什么经验的, 接吻技术却能自学成才。 她牙关紧闭, 便被他的舌尖轻易撬开, 动作生猛, 还有点粗鲁……可是他捧着她脸的手却很温柔,小心翼翼的像是害怕但凡一用力就要把她捏碎了似的。 少年人的吻从来就像是土匪。 叫嚣着掠夺, 啃咬她的唇瓣, 纠缠她的舌尖,将每一丝空气都卷夺而去,直到感觉到原本还僵硬着脖子推搡他的人身体柔软下来…… 谢云因为真的缺氧而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双手从推拒到无力攀附在压在她身上的人脖子上,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茫然地想:这他妈是在学校门口。 她心里一惊,偏过头去, 陆鸾的吻重新落下来就落在了她的耳垂上……他也不嫌弃耳垂的。所以干脆顺势狠狠在她白皙的嫩肉上咬了一口, 口齿不清含糊道:“怎么了?” “这,学校门口。”她抬起手捂住耳垂不让他碰,只是她手盖不住此时脸上被亲的泛起血色一片,“你能注意点影响不?” “哦, ”陆鸾又去亲她的手背,面瘫着脸很拽地说,“不能。” 谢云算是彻底拿他没办法,这年头都知道藏獒凶残, 一狗单挑几匹狼,见谁都呲牙咧嘴不给好脸色。 可这半路杀出来一头藏獒, 路人都闪得远远的,千钧一发之时,它却开始冲你摇尾巴,脑袋靠上来贴着大腿黏糊糊地要摸摸…… 这谁遭得住啊? 还有不给它摸摸的道理? 谢云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但是基本的素质教育还是要做,只是语气温柔了点,还主动牵过了靠过来的年轻人修长的指尖,捏了捏:“你怎么天天这么横啊,也不怕你同学说你闲话。” “他们已经说过了。”他脸上没有多少变化,“你以为就只有吃多了撑着的上流圈子传闻你包养高中生?反过来,学校里这么闲的人也不少。” “啊,那你――” “嘴巴长在人家脸上,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不爽的有本事就来跟我打一架,他们又不敢。” 他说这话简直要配上冷笑。 不可一世得要命哦。 谢云望着这狂得要命的小崽子,心想软妹要是有这陆小阿弟一半看得开,在学校也能过得稍微开心一些。 她想了想,抬手碰了下他脸上挺碍眼的创可贴:“总之以后别在学校门口这样了,影响不好。” 陆鸾问:“在别的地方就可以这样了?” 谢云反问:“我说也不行你会理我吗?” “不会。”陆小阿弟不假思索地答完,露出点不耐烦的样子,“你别挑三拣四了,在哪亲不是亲,出了学校门口他们还能扣我操行分?扣也行啊大不了我记个过这学校今年还有几个能考双一流的?” “……你这是仗,仗势行凶。” “我学习成绩不也是熬更守夜、学海苦作舟换来的?” “?” 好好学习是为了干这个吗? 陆鸾深深看了她一眼,坐回去:“让他们知道你存在也挺好的,免得那些女生不知道我有女朋友了还老往上凑,今天是郑一君,明天就是李珊珊……” 谢云警觉地坐起来:“李珊珊又是谁?” 他刚刚感动于谢小姐的“改邪归正”,有点得意忘形满嘴跑火车,且并没有将自己的满嘴跑火车放在心上。 他启动了车子,直视前方,无所谓地说:“不知道,我编的。” 车子开出去了,陆鸾也没问她准备上哪去,谢云也无所谓他带她去哪,就猫在副驾驶又开始摆弄她的手机。 陆鸾就烦她玩手机,他以前一天都不摸两下的东西,最近偶尔会习惯性拿出来看看微信实际也是被她逼着养出来的养的坏毛病,都是她不在旁边的情况下,看看她大发慈悲同他讲话了没…… 可谢小姐就不一样了。 人家正儿八经把他当司机,坐在旁边,用微信和别人相聊甚欢,聊够了正巧在一个红绿灯,手机一扔,毫无征兆地劈头盖脸一巴掌就拍他大腿上了:“陆鸾!你又撒谎,王井龙说李珊珊是你们班历史课代表!!!!” 陆鸾被她这一巴掌拍懵逼了,大腿一阵阵发麻,腿都快让拍断了。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得恨不得把方向盘卸下来:“你听他瞎掰扯!” “又成人家瞎掰扯了,被抓个现行舒服了?脱口而出的小姑娘名字看来她长得挺漂亮啊劳烦你这么惦记?” “谢云,刚才是谁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互相信任……” “那是因为提起郑一君你一脸懵,和主动提起名字的人能相提并论么――这成年礼晚宴你不再给我弄一条Eile saab你就抱着垃圾桶过吧!” “一条Eile saab是什么?鱼的名字?……什么挺漂亮,我惦记谁了?” “李珊珊!” “李珊珊谁啊?” “你们班历史课代表!” “谢云,你脑子泛洪灾?理科班哪来的历史课代表?” “……” “……” “哦。” “‘哦‘就完了?” “裙子还是要买的,”绿灯亮了,她伸出手,卑躬屈膝地替他把档挂好,满脸冷静地挽尊,“我又不是真的生气,只是随便找个理由告诉你我比较喜欢的礼服牌子……不要Gucci成衣,不要成衣,我要高定。” 陆鸾冷笑一声,接茬她这种稀巴烂借口都觉得掉价,索性目视前方,安全驾驶。 * 虽然表现冷漠。 但实际上谢小姐说的礼服牌子,陆小阿弟还是记下了的。 到了修理厂,把谢云安置在那张唯一的沙发上,他躲厕所随便查了下,凭借记忆想起这大概就是当初许湛说动谢云陪他一同参加慈善晚宴的那个牌子……说实在的,同许湛买一个牌子的东西讨好女人他是不屑的。 但是翻过来找过去,好像确实没有比这牌子更合适谢云这种过了少女心的年纪又有一点少女心的小女人的牌子了。 ……她对自己的定位倒是很清楚,那天晚上她穿着那裙子,真他妈像金丝雀一族的小公主,一晚上多少豪门公子哥儿在偷偷看她啊? 总不可能许湛送十几万的礼服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他出手就地摊货吧? 这是后路都让堵死了。 陆小阿弟越想越烦,出了洗手间,来到破旧的沙发旁,弯腰一把女人膝盖上正在看的某本汽车类杂志抽走,蹙眉道:“你怎么能这么拜金?” 这话若是对一般女人说,有点自尊心的可能就捂着脸一脸受侮辱地哭唧唧泪奔而逃了。 然而谢小姐却并不是这样的人。 她一脸茫然,显然不知道这小崽子又发什么疯,于是嫌弃地望着他道:“女人不拜金拜什么?学你一样,拉着一堆马仔拜关公?” 这话还没忘记咄咄逼人、指桑骂槐地暗示他荣连街小霸王的身份。 那叫个文采飞扬。 逼得陆小爷气势全无,把手里杂志扔回给她,在她嘟囔着“毛病哦”的抱怨声中,闷不吭声地缩回沙发上,占据沙发的另一角。 谢云将那本汽车杂志翻得哗哗作响,不远处,废弃油桶里烧的柴噼里啪啦,陆小爷打了个呵欠,不急不慢地打开微信问他爸(刚加上微信的亲爸),有没有eile saab家高定礼服名额。 有的话,要一个。 最好让他们把全店最贵的配方掏出来,试试能不能把拜金的小公主压死在金山银山下……压不死压瘸了也行,反正以后少蹦Q就谢天谢地。 正咬牙切齿的想。 那边就踢了踢他。 “王井龙说你这次考试又全校第一了。” 陆鸾睁开眼,有点傲慢地“嗯”了声。 “挺厉害啊,学习这么好,当初怎么没去江市一高?” “没钱。” “……”谢云坐起来,“考得这么好,应该给与奖励,想要什么奖励?” 之前做的那个皮夹确实是不能送了,太随便,而且送他用不上的东西当然也没意思……刚才谢云也在琢磨这个问题琢磨了一路,心想想谈个恋爱可真难啊,她居然倒在了暧昧期送礼的第一步。 明明是个令人高兴的过程的,以前她都很喜欢送人礼物,从未觉得这件事还能这么难。 真的很难,逼得她都要狗急跳墙……比如要不是他鼻子本身就很高,她都想带他去隆鼻,取个她胸口的肋骨给他隆鼻,这样每天他照镜子都能想起她来了。 ……哪怕以后分手她也可以继续折磨他,有哪个女的能接受自己的男朋友鼻子里放着一块前女友的肋骨啊? 谢大小姐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变里变态,占有欲旺盛到飞起。 反而是这会儿陆鸾闻言掀眼皮子扫了她一眼,她把杂志往胸口一捂,紧张地说:“你这是什么变态的眼神?” 年轻人翻了个身,面朝沙发里面,一副懒得跟她废话的样子。 谢云把膝盖上的杂志挪开,蹭过去:“有什么东西是你天天会用,而且会很珍惜地用的?” 陆鸾闭着眼:“不知道……几把?” 谢小姐狠狠拍了满口胡言的高中生一巴掌。 * 考了全校第一的不止陆鸾一个人。 王檬将最后一门英语的“118”填进统计栏,粗略扫了下通分表,长嘘出一口气,垂下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下。 露出一个含蓄的开心表情。 “王檬,总分第一了是吗?” 物理学科老师递给她一个剥好的柑橘,抽过统分表看了看,笑意盈盈,“按照这个成绩,来年夏天考上江市一高完全不是问题。” “小姨,江市一高每年赞助费几万块,还有学杂费,我听说他们校服一年四套,一年一换……好贵的。” 李显妮笑意吟吟地走了进来,搓着手把刚洗过的手放在火前烤,她就蹲在王檬的面前,这会儿歪着脑袋看她:“听说你家之前打官司赢了,是吗?赔偿金应该够你上江市一高吧?” 李显妮其实学习不好,完全够不上来学校帮老师登分的门槛,只是巧就巧在,教物理学科的老师是她小姨,所以学校有什么事儿,她总是第一个知道。 今天她也来了,看见王檬就开始阴阳怪气。 不怪她这样,上次家长会过后回去莫名其妙被她妈骂了一顿,三句不离王檬,什么都是同桌人家怎么就能学习这么好,强压着她报了好几个补习班。 除此之外,徐秋秋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最近也不太搭理王檬了,以前都是她主动找王檬的茬,她就负责在旁边看戏来着…… 现在戏也没得看了。 整个世界都好像在脱离轨迹。 眼下被她提问,王檬只是笑了笑:“赔偿金是不少的,够我上到大学了。” “高中都没考上呢就想着大学……” 李显妮嘟囔。 王檬却不理她,正好这时候手机响了,她把手机拿出来,那边是王井龙,听见妹妹说什么期末考考了第一,也十分高兴,说要带她去商场买裙子作为礼物,正好等陆小爷的成年礼穿。 “礼物?不用啦!”王檬说,“我就穿现在有的。” “那怎么行!陆小爷的成年礼在花园酒店的宴会厅呢!我们同学都要去的,可不许你随便穿!你这是丢陆小爷的脸面!” 王井龙的大嗓门隔着手机都传出来。 王檬挂了电话,就看见办公室里,老师和李显妮都一脸惊讶地望着她,她们当然不知道陆小爷是谁,就听见王檬要去花园酒店顶层参加宴会了。 那地方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 故事的发展魔幻程度直逼灰姑娘的剧本,也不知道这“陆小爷”同她是什么关系,听电话里硕什么“成人礼”,那至少也是个高中生―― 王檬找了个能在花园酒店顶层置办成人礼的高中生男朋友么?! 她不是和谢安传绯闻么! 和听上去很富有的高中生比起来……谢安算个屁啊!好不如让她好好和谢安传绯闻呢! 李显妮快难过死了,也没看出王檬多漂亮还拿了什么玛丽苏的女主剧本呐? 而王檬也不解释,她站起来礼貌地同老师鞠躬要道别,抬起头看着李显妮一脸着火地瞪着她,她心里就特别痛快。 甚至冲她笑了笑。 “怎么了?” 她明知故问。 李显妮酸又不好发作,只是瞥了眼她手里破旧的手机,冷笑一声说了句:“有钱穷N瑟不如把手机先换了,寒酸不寒酸,浑身李子巷的味儿,攀高枝有什么用呐,走哪儿还不是穷字写脸上!” 王檬脸上的笑收敛了些,道别了物理老师,她走出屋子。 李显妮欺负王檬惯了,很少被她这么反抗,见她居然还敢冲她反笑然后甩脸子,也炸了,不顾她小姨的警告提醒,一路跟着王檬出来,追在她身后。 语气尖锐。 “装什么呐,一点你家里人命换来的赔偿金,就穷显摆,又是宴会又是上贵族高中的,你爸在天之灵知道都得被你气活来!先前和谢安不清不楚就算了,现在又弄了个高中生,啧啧啧,可以啊你,李子巷灰姑娘,谢安知道你是这种人吗?” 王檬刚开始还在往前冲,听她一口一个“谢安”也烦了,回过神推了身后紧紧跟着的人一把:“你烦不烦啊,我认识谁跟你有关系吗!” “是没关系,但是我觉得我还是有义务让我们学校的同学看清楚你的嘴脸,你想想你配吗,一个李子巷出来的人,浑身都是臭的,偏偏要装什么白莲花!” 羞耻心一瞬间达到了巅峰,王檬的脸“蹭”地一下烧的通红,她定下脚步,也冲李显妮吼:“我就要搬出李子巷了!” “搬呗,有什么用?你都在李子巷活了那么多年了?”李显妮笑着说,“角落生物见过早上的太阳长什么样吗,霉斑晒了太阳只会加速死亡,并不会长出向日葵来。” 初中生的嘴能有多恶毒啊? 用词是没怎么脏的,但是句句都往人心眼上戳。 半个小时前,因为考了年纪第一的好心情全都没有了,看着面前的同龄人一口一个“你出生李子巷”“你就是不配任何好的”嘴脸,她脑袋嗡嗡的,陷入了一阵茫然。 他人的诽谤,明明知道都是假的,是荒谬的。 可是当他们不厌其烦地在耳边重复这些话,也许有那么一秒,就连自己也开始动摇:是我哪做错了吗? 她考了第一名,她想要一个奖励,一条裙子,一场暂时忘记自己出生的宴会……就这样,她也做错了吗? 章节目录 年龄差 其实学生之间也没有太多的深仇大恨, 只是习惯性拉帮结派,一开始有点看不顺眼了,然后便开始做事事事针对。 徐秋秋被王檬抓了把柄后偃旗息鼓, 原本她那些小姐妹也不会再直接挑衅, 但是离王檬最近的偏偏是李显妮。 李显妮看着王檬从上个学期开始有了变化―― 大概是从她坐着豪车到学校来那次开始。 都以为那是个偶然, 谁知道那只是个开始。 看着她考年级第一, 看着她同谢安眉来眼去,听着老师如何夸奖她聪明, 见证了她打了一场不得了的官司, 同班同学在手机上传阅开庭录像,他们从未见过这么酷炫的事…… 然后王檬赢了官司,得了一大笔赔偿金,有了新的羽绒服,如今还要搬出李子巷。 其实。 其实这些对家庭美满的李显妮来说都不算什么, 可她还是嫉妒了。 大概就是幼稚又扭曲地看不得一个原本在脚下如尘埃的人要从泥泞里爬起来,很奇怪的感觉, 可是确实救世这样…… 班里的同学都开始跟她说话了, 她身上的白色羽绒服看上去总是干干净净。 李显妮开始烦躁起徐秋秋没动静。 由原本在一旁看戏的的“帮凶”,最近她开始频繁抱怨徐秋秋变怂,徐秋秋不为所动地见到王檬冷漠绕道走,李显妮忍了几次…… 最后干脆接过了原本欺负她的大旗。 “你要哭了吗?”她绕到王檬面前, 弯腰看了看她通红的眼,嘲笑她,“装可怜给谁看啊?听说你哥在隔壁高中挺厉害的,你让他来收拾我好了!” 说完她发出一阵讥讽的笑声。 王檬被她弄得烦了, 见她挡在前面,就说:“你让开。” “你让我让开我就让开, 行啊王檬,你敢对我发号施令了!” 她说着,胡乱在旁边堆了积雪的泥巴花坛里抓了把混着泥土的雪,扔到了王檬的身上,“啪”地一声,雪沾染着泥巴弄脏了她的衣服! 王檬尖叫一声,上前去推了李显妮一下,李显妮没想到她还敢还手,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手撑着地都磨破了,看了看冒出血珠子的手掌心,瞪大了眼,正欲发作,就在这时候,隔壁数学老师办公室的门打开了,身上穿着牛仔裤、黑色高领毛衣的少年从里面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支钢笔。 他听见声音望过来,一看见走廊上两个气氛嚣张跋扈的小姑娘,便蹙眉。 ”怎么了?”谢安问,“你俩在这干嘛?” 到底还是学生干部,说话语气不怒自威。 李显妮的愤怒咆哮一下子憋在嗓子眼,扶着墙站起来:“谢安,你来的正好!王檬找了个高中生男朋友,特别有钱,养着她呢……我让她别朝三暮四的,勾着你又去找别人,她就不高兴了!” “你胡说!” “我怎么胡说啦,刚才一脸春心荡漾要去买礼服的人不是你吗?” 王檬一下子脸都烧了起来,她觉得内心的难堪已经到了顶点,根本不敢去看谢安现在是什么表情,脑子里就是嗡嗡的。 眼泪就在眼眶里,摇摇欲坠,却没有掉下来。 其实她和谢安没什么的,就是点头之交,但是此时此刻,她觉得特别难堪。 想张口说自己和陆阿哥没有任何关系,又想否认自己和谢安只是说过几句话,可是话到了嘴边,心里难过到什么都讲不出来。 直到谢安来到她们两人的中间,目光直视在低着头的小姑娘脑袋顶上一扫而过,却没搭理她,,反而转头去看李显妮,淡道:“我认识你吗?” 显然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李显妮一口气憋在嗓子眼,脸红了。 “我都不认识你,你能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少年的声音尚未度过变音期,不够低沉,但是好听,落在雪地上,却掷地有声一般,沉甸甸的,有重量。 然后他看向王檬。 “王檬,语文老师刚才找你,”他依然不咸不淡都声音,但是叫了她的名字的,“正好你自己去找她,她在办公室里。” 王檬“嗯”了声,低着头,与他擦肩而过,走向语文老师办公室所在方向。 在即将走进老师办公室时,谢安又叫住了她。 “听说这次年级第一是你,”他说,“恭喜。” 她眨了眨眼,有点儿惊讶地望着他。 进了办公室的门,里面开了暖气,暖烘烘的,她脱了被弄脏的羽绒服,问老手借了洗手池去洗了下弄脏的地方…… 等衣服洗干净,她就不想哭了。 回头看了看来时的方向,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正好老师办公室能看见学校大门口方向,她踮起脚看了看,谢安已经走到学校的大门口了。 就在她深呼吸一口气,想要把脑袋缩回去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不是单纯的回头,而是就像是知道一定会有人趴在教师办公室里看着他,他的视线是斜着向上的。 隔着很远很远,两人的视线对视上了,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后鲜活有力地跳动了起来。 * 王檬回到修理厂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羽绒服早就在教室办公室里被烤了烘干,现在一点都看不出曾经脏过的痕迹,她脱了羽绒服却发现没有地方放,因为沙发上已经被占满了。 修理厂没怎么开灯,陆鸾依靠在沙发上在看手机,隐约有英语对话的声音传来,可能是英美剧。 在他怀里,谢云睡着了。 年轻女人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脑袋枕着他的胸口,头发铺散开来他满胸膛都是,半张脸也埋在黑色的发丝下,伴随着她轻微匀缓的呼吸,轻轻颤动。 她脸上的妆睡得有点乱,口红蹭到了唇瓣外,却因为腰间那始终护着她、像是防止她翻下沙发而存在的有力手臂,又显得有了那么一点儿肆无忌惮的味道。 在王檬走近时,原本半靠在沙发上看剧的人缓缓地抬起眼,目光一如既往地写满了生人莫进,没有太多的亲近。 王檬小心翼翼地顶着陆鸾的目光,把羽绒服放下。 “你哥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他突然开口,可能是一下午没说话,这会儿嗓音带着一点沙哑……声音很低,却还是把王檬吓了一跳。 她望过来,没反应过来,这时候原本躺在他怀里的女人也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 谢云眼里睡意朦胧的,就问了声:“几点了?” 陆鸾简单地报了个时间,她“哦”了声,转头跟王檬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好像很不好意思地自他怀里爬了起来。 伸头看了眼他在看得电视剧:“《冰与火之歌》吗?” 他说:“嗯。” 她问:“好看吗?” 他又不回答了,看着有点像懒得理她这种废话闲聊。谢云习惯了他这副模样,笑着伸手捏了把他的鼻尖。 陆鸾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乱碰,警告似的望了她一眼,又越过她的肩膀看了眼她身后的王檬,谢云回过神来。 把自己的屁股从他大腿上挪开了。 刚在旁边规规矩矩地坐稳,他手又伸了过来,有点儿粗糙的拇指腹蹭过她的唇角,力道挺大,糙得她“嘶”了声。 “怎么了?” “口红花了。”他无所谓地缩回手,也不管手指上有口红,“蹭我一身。”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嫌弃的。 惹得不远处的王檬都不安地看过来,不为什么,就是有点害怕他们两再吵架…… 他们之间吵过一次她是知道的,弄得人心惶惶,陆小爷就像是一颗随时要炸裂的□□,谢云就是那个保险栓。 然而没想到的是,面对他的不耐,她却一点儿也没露出什么胆怯的样子,反而比他更无所谓地说:“那下次我睡着了你把我晃醒。” 陆鸾挑了挑眼皮斜视她:“你是不是缺心眼?” 没有一点真要生气的样子。 王檬就意识到自己多虑了。 她盯着谢云的侧面,妆花了,头发也有点乱,身上的衣服也在他身上蹭出了许多的折痕,昏暗的灯光下,并不能说这是一位全方面完美无瑕的女人。 可她看上去很理所当然,活得理所当然,面对大家都害怕的陆鸾,只有她不怕。 谢小姐这样的人是否从未有过烦恼呢? 王檬有点茫然地想。 但是却没有人可以给她答案。 * 实际上谢小姐也是有烦恼的。 她是完全没料到她才二十五岁,就要面对“婆媳关系”这么尴尬的问题。 很快就到了大年二十九那天,她如约出息了陆鸾的成年礼,今日他是主角,所有人都围着他转,他的父亲和他的哥哥们……昨天还在汽车下面躺着,喊她给他递螺丝起子的年轻人,一下子就成了住在城堡里的小王子。 这些都无所谓。 谢云知道自己也不差。 她擅长装糊涂可是也不傻,穿着合身的浅色礼服走近宴会厅,她就知道有很多人看她,用的惊艳的目光,惊艳里又带着一点点不屑…… 大概还是之前传闻她和男高中生的事情。 奇妙的是,大家却不知道男高中生是谁,所以对男高中生本人热情万分,夸奖他英俊又高大,捡着陆坤和他已故妻子的优点集于一身,之类之类。 谢云听着那些恭维,有些好笑,但是同时产生了对于被蒙在鼓里还要大献殷勤的人们心理上的优越感,所以他们看她的眼神,她也不太在乎了―― 唯一让人觉得难过的是,她觉得陆坤并不是很喜欢她。 女人的直觉和第六感。 她从走近宴会厅和陆鸾开始交谈,便能感觉到来自一个人的打探和审视,那目光有些肆无忌惮,像是根本不在意被发现…… 像挂在树梢上的蟒蛇。 懒洋洋地吐着杏,心想今晚晚餐吃兔子还是吃鸡。 这个所谓的“直觉”和”第六感”很快便在休息室里得到了印证。 宴会过半的时候,谢云便借着洗手间的借口暂时去了休息室,陆鸾今晚忙着认识一大堆的叔伯,也不能老粘着她,只是不情不愿地望着她“嗯”了声算是答应了,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便又被举着香槟杯的人淹没。 谢云在休息室补了个妆,坐在沙发上玩了一会儿手机,等宴会厅里那股香得过分的味道终于在鼻腔里消失了,她才想起她养的小狼狗还在宴会厅里孤军奋战。 生怕一会儿他又抽风要找她算账,她还真有点遭不住,站起来。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人推开了,身穿正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陆家家主进来,反手关了门。 之前便有提到,陆坤看着年轻,就像古代皇帝闲出屁来就想长命百岁,有钱人别的不行,保养都做的很好,所以四十几岁的陆先生看着最多三十五出头,威严和成熟气息却到位得十成十。 在与谢云对视的第一秒,陆先生露出个十分儒雅绅士的笑容,说:“谢小姐,好巧。” 对付许湛或者是陆容那样的富家子弟,谢云还是有点儿气势在的,举手投足也没觉得自己矮一头。 但是陆坤走过来,她就觉得不太行,那手工定制的皮鞋踩着休息室的地砖上发出一点轻响,却一下下踩在她身上似的,她感觉到鸡皮疙瘩从手臂皮肤上冒出来。 毛骨悚然。 “坐。” 陆坤笑着请她坐下,自己随便挑了张沙发坐下来。 “我已经听说了你和阿鸾的事迹。” 谢云有些茫然地想,或许揭下来他就该让他开个价,问她多少钱才能离开他的儿子……她该要多少钱好呢,三个亿算是对得起陆小阿弟的身价吗?还是三十个亿? 正胡思乱想。 便听见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点了只烟,打火机“嚓”地一声,他微微眯起眼,那张多少还是有些与陆小阿弟神似的脸模糊在奶白色的烟雾后面…… 谢云看见了他眼边的眼纹。 一下子又觉得他不那么像陆鸾了。 “阿鸾还在读高中,实在是年纪太小……” 来了来了。 “我也知道如今你在努力收回谢国平留下的东西,醉仙楼,荣连街,在我看来,你和许湛争得难看的东西,其实也不算什么……只是你还年轻。希望找个帮助你的人,我也能理解。” 谢云现在很有被打脸的感觉。 看看,当初她故意用“你是不是想骗我钱啊”来羞辱人家陆小阿弟,确实是把他气得跳起来,结果这事儿还没过去一个月呢,人家老爸就来了,在他眼里,她才是图他们家钱的妖艳贱货。 ………………人比人气死人啊。 谢云正默默把这笔账算在陆小阿弟的头上,又听见对面拨弄着打火机玩的人缓缓地说话―― “阿鸾年纪小,这些年他独自生活在李子巷,对于太复杂的事情其实也没有太好的判断力,恐怕并不能帮上你什么忙。” “你若是不介意,可以考虑下跟我,他给你的自然我都可以给你。李子巷的项目虽然交给阿鸾,但最终还是我拍板,不如咱们直接商讨来的更加直接。” 谢云原本还面无表情地听。 听到最后就觉得这画风有点超出自己的预期―― 她知道自己老妞吃了人家家的嫩草可能会惹家长不快。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提出的解决办法便是想把牛挪一挪放到自己这片四十几年的贫瘠大草地上…… 要说之前还没觉得自己和陆鸾差多少了,现在她真情实感地感觉到了。原来她已经到了四十几岁的老男人都能跟她发出邀请的年龄。 跨世代哦,厉害了。 当着陆坤的面,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正好看见陆鸾发了微信问她在哪,她便顺手给他回了个信息。 ―云云云:你爸找过我这么年轻的给你当后妈吗? ―。:? ―云云云:你看我合适当你后妈吗? ―。:你在哪? ―云云云:你爸正对面。 几秒后,休息室手机响了,不是谢云的。 章节目录 不道德 “喂?我在休息室……她同你告状了?哦。” 男人的声音低沉缓慢, 不知道对面的人说了什么,他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后。谢云总觉得他没说完的话是:她同你告状了?哦,真可爱。 不是她自恋。 就像是没有头狼正儿八经地和小狼生气的道理一样, 那是他的儿子, 他对他有愧疚, 有亏欠, 有浓烈的、过去十九年未能表达的父子之情,李子巷多么大的一个项目, 为了给他立威说给就给他了…… 陆家还有那么多个儿子, 又不都是佛陀从石头里雕刻出来的,年轻的时候他们肯定也想过争,但是长大了大概就清楚,他们争不过陆鸾。 陆坤对于他的小儿子尽了十二万分的心。 否则区区一个还未确定关系的女朋友,他又何必出手管东管西? 他是陆坤, 要不是为了儿子,哪里有空管这么多鸡毛蒜皮的事呢? 谢云理所当然地自我分析一通。却不知道猜对了大半, 其实得出的结论也手有一点偏差的―― 那就是归根究底她有些太看得起陆坤, 并不知道其实他不是什么圣人,爱子心切是真,藏有私心,倒也不假。 * 休息室里气氛并未因为陆鸾的电话而发生任何改变。 在谢云觉得自己很有种居然敢跟江市真正的大佬面对面battle的时, 陆坤终于面不改色地挂掉了儿子的电话。 “阿鸾很生气。” 大佬语气平静,单纯通知。 谢云点点头,表示自己不怎么意外:“当父亲的要和儿子抢女人,陆总最近是不是对某些奇怪的文学题材看多了?” 陆坤笑了起来, 越发觉得面前的年轻女人可爱:“我看着年轻,长得也不难看, 如今单身,向女性发出邀请有什么不可以?这件事并不会因为我发出邀请的对象与我儿子有何关联而动摇,在这件事上,我们不算是父子。” 对他的”迅速断绝父子关系论”,谢小姐心想,瑞思拜。 “我小时候,阿爸曾经带我与您应酬,当时我喊你陆叔叔,”谢云说,“陆叔叔如今是想给自己换一个辈分,明年清明同我手拉手去阿爸坟前磕头?” 她这话说的,不甚礼貌。 陆坤却发出了清晰而爽朗的大笑。 好整以暇地望着规规矩矩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他想象过她可能会一脸受屈辱地跳起来怒骂,可能会哭泣,甚至也有可能会一脸娇羞震惊…… 但是她没有太多的情绪外漏,也就是拿着手机,当着他的面,给他儿子告了个状,然后转头说一些有的没的来讽刺他。 比他想象中有趣多了。 谢云确实长得漂亮,对于他们这些站在江市高处的人来说,上了年纪之后就没那么爱玩了,但是也并不是就玩不动了,鲜活的年轻姑娘让他们觉得自己也能时常保存活力……更妙的是,她如今是李子巷的半个主人而不是什么身份不入流的女人,虽然说难听点确实是暴发户的女,但她最近一系列的表现来看,似乎又并不是一个只知道混吃等死的金丝雀、草包。 今晚她进了宴会厅,陆坤就注意到她了,身上穿着的虽然不是高定礼服(时间太短来不及飞欧洲),但这一身说说艳压也不过分的。 所以原本确实只是想要问她,准备要多少钱才能离开他的儿子…… 但跟着进了休息室,关上门,在沙发上坐下,话到了嘴边不由自主地拐了个弯。 “我也只是给你多一个选择。”他坦诚,“今日若是换一个人,我只会问她要多少钱才愿意离开我儿子,或者甚至是离开江市。” “……” “阿云,我只不过是真的欣赏你。” 既然她都提到了“陆叔叔”,他也便跟着不要脸起来,从“谢小姐”变成了“阿云”,多了些恶心人的亲昵味道,谢云看了眼放在他们中间茶几上的果盘,心想把这果盘掀到男人脸上的话,也不知今晚她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她没这么做。 因为陆鸾一脚踹开门闯进来了。 站在门口的年轻人身上还穿着正装,却像野兽,双眸锐利充满锋芒,外面宴会厅优雅的舞曲通过打开的门流入,成为了一曲并不符合当下情景的BGM。 第一时间见到休息室内一切安好,陆鸾那紧绷的肌肉才稍微放松,抬手扯了下正装的衣领,衣领扣子被打开了,露出原本被藏起来的凸起喉结…… 迈开长腿进入休息室时,年轻人腰杆挺直,紧绷的下颚弧线让他有了一丝丝不容抗拒的威严。 他三两步走到谢云面前,反而像是弯腰叼起幼崽的狮子,抓着她把她从沙发上拎起来。 没有理会房间中显然还存在的另外一个男人,他低头问她:“还乱跑吗?” 语气有点强硬。 声音其实比他的腰绷得还紧,这让谢云知道他也没办法做到完全忽视休息室里的陆坤。 “我只是休息下,”谢云说,“这休息室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吗,我怎么知道最后会进来什么人。” 她说完,就把他伸手掐住脸,止住了下面的话,听见他嗤了声:“还要顶嘴。” 倒是没见有生气的意思,大概是她这种如同形容街边要饭的语气取悦了他,他说完便要拉着她离开。 “阿鸾。” 陆坤显然不再愿意继续做背景板,他抬手拦住了两个要携手相逃的亡命鸳鸯,看上去丝毫没有被儿子撞破挖墙角的狼狈,反而从容不迫,“从今日谢小姐踏入宴会厅开始,想必你便听见了周围的叔伯或兄弟们对她的讨论。” 其实也没怎么讨论,就是多看了两眼,把那些风流传闻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道而已。 陆鸾根本无所谓,微微睁眼扫了他亲爸一眼,不可一世地问:“他们只是不知道被包养的高中生是我而已,否则他们的眼睛应当比刚才规矩一些。” “你还小,”陆坤说,“护不住她。” “你就护得住?” 陆鸾露出个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表情,“怎么护?像你现在这样?她要跟你在一起那些人就不敢说闲话了?” 看他这样不友善,陆坤露出个觉得有趣的表情:“何必着急,等你上了大学,会遇见更好的……那些小姑娘和你年龄也相当。” 谢云觉得这话听着就很不中听,什么叫“年龄相当”,意思是在陆叔叔看来,他和她还真就是一个年龄层的?不要脸啊? 很克制地礼貌推开了陆坤拦在他们面前的手,陆鸾说:“大学生好,你自己去找。” 口气相当不训。 陆坤还拦着不想让他走。 陆鸾就烦了,眉头一皱,就拎着谢云要出去,他再拦,他就直接动手了―― 也没怎么过分,就是扣着中年男人的手腕反手一拧,在他因为吃痛弯腰的同一秒提膝,膝盖不轻不重地撞到他的肚子上,手再一翻,便将人扔回了沙发上。 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丝毫犹豫。 陆坤倒在沙发上,手腕和肚子都痛,但是他知道陆鸾没真用狠劲,就是放倒了他而已…… 另外也使他男性尊严扫地。 陆大佬年轻的时候也当回在街头瞎混的野狗,知道年轻气盛是个什么样,而今晚说到底海市他理亏,人家干柴烈火谈恋爱,他去挖墙脚。 虽然是破天荒地看似失败了。 这么想着,陆坤垂了垂眼,心里也有些恼怒,抬脚踹了陆鸾一脚,后者没躲,硬生生挨了他这一下。 然后抬手拍拍西装裤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就扯平了,下次别来招惹我的人,否则还揍你。” 陆坤坐在沙发上,笑了笑,笑意没达眼底。 坐起来,不看陆鸾,反而看向谢云:“刚才说的都奏效,你考虑好了随时可以给我电话。” 这次不用谢云绞尽脑汁回答他。 因为陆鸾先一步将那盘水果一个不差地掀到了陆坤的脸上。 * 被陆鸾拖到走廊上,往外走时,她都能感觉到陆小阿弟脚底下在冒火。 她被他带着七乖八拐就到了个没人的地方,没有服务生,灯光都显得不太明亮,她就问了句:“带我去哪?” 话一刚落,就被小崽子摁墙上了。 厚重的窗帘里没多少灰,他将她压入窗帘纠结着缠上来,轻车熟路地覆上她的唇,舌尖没怎么费力便钻进来,勾住她的舌尖…… 在她发出一声叹息放松的同时,单手勾着她的腰死死地压入他怀中,他惩罚似的狠狠咬了口她的唇,有些恨地问:“你是真的没有心?那个老头这么对你,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浑身冒着的气压太危险了。 谢云正经地说:“他这也算是承认了我的魅力……” 危险的气氛变成了杀人的前奏。 谢云没崩住,笑了,不在同他开玩笑的,而是主动揽过了他的脑袋,吻住他―― 生气吗? 自然是生气的。 陆坤将她看做是可以用金钱或者权势来丈量的物件,尽管她知道在他看来或许不是随便勾勾手便能上钩的廉价货,但物件总归是物件。 谢云不缺钱。 她只是一个女人,没有什么宏图大志,只愿意做一个衣食无忧的守法公民,一辈子又能花多少钱,需要攀附多少权贵? 陆坤能给的很多,但是不能打动她。 她知道在这些真正祖上三辈一路都有钱下来的人眼里,他们这些人半路白手起家的叫暴发户,这些人不太看的起他们,也不愿意自己的后代与他们有什么正儿八经的联姻…… 他还觉得她年纪大,是在糟蹋他儿子呢。 所以生气啊。 怎么可能,不生气。 女人的舌尖好像还带着外面甜品台摆放着的小点心的香甜,一般来的富家千金要么是减肥要么是为了矜持,不太有人敢动那些东西,所以那请了江市最顶级烘焙工作室做的甜品,每一样都多多少少进了她的肚子…… 如今那甜味再由她的舌尖最终传递给了宴会的主角,也算皇天不负有心人。 谢云捧着陆鸾的脸,舌尖湿滑扫过他口腔里的每一处。 两个人的主动权瞬间交换,踩着高跟鞋的女人占据了绝对的主动,将小阿弟调转了个面压入窗帘里,巨大的落地窗,几米高窗帘因为他们两的拉扯发出不堪负重的声音―― 陆鸾被她压着动弹不得,也不想动弹,只是含糊地说:“窗帘要塌坏了。” 她趴在他耳边呵出一股潮热的气,笑着说:“有什么关系,姐姐赔的起。” 那热在耳垂扩散升腾,陆鸾呼吸的节奏就乱掉了。 她今晚精心做过的头发有一丝丝的凌乱。 口红也花了。 她怀揣着恶意的心情,只认为自己坚守的道德节操在眼前小孩的亲爹眼里不值一提,他认为她充满了目的,蓄意勾引…… 她很冤枉,所以觉得有点委屈。 有些冰凉的双手拽着他的胳膊,顺着他包裹在西装下的肌肉曲线下滑,“我收回以前的夸奖,”她说,“现在我突然就觉得,你穿正装,不如穿校服好看了。” 她说着,叼住了他的喉结。 听见他呼吸瞬间变重,她的唇角便翘起来了,这么近的距离,胸腔里有力跳动的心脏和热度根本隐藏不住,她的手从他手臂上挪开,落在了他裤子上。 指尖立起,划过剪裁合身的西装布料。 “阿鸾,”她从下而上地抬头望着他,“你阿爸觉得我这样哄骗高中生不道德,我便突然确实不想讲道德了。” 被她握在手里的一瞬间,他硬成一块铁。 陆鸾这才知道,谢云确实是生气了,而且怒火冲天。 但他不在意这些了,现在他就想谢谢陆坤,什么公司股票啊掌管权啊盛大又有排面的成年礼,都是扯谈,就现在是真的。 惊喜就是他妈来的那么突然。 …… 谢谢爸爸,这成人礼是真的爱了。 章节目录 礼物(下) 若是此刻有人过来, 必然不会注意到厚重的窗帘后面有什么,只是偶起波澜,或者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若要仔细探寻, 那声音很可能便又消失不见了。 唯一的光源是外面的月光。 可是冬天的夜晚月亮向来不是那么明亮的。 这样昏暗的环境, 鼻息之间都是彼此熟悉的气息, 很容易让人用喝了酒似的微醺,脑海里想要做什么事便做了, 哪怕是腰间皮带扣“啪”地被解开那么清脆的响声也没能把谁唤醒。 解掉一层压抑的束缚, 陆鸾便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叹息,指尖从握着她的腰下滑,来到她礼服裙摆,轻轻往上一推―― 便被谢云摁住了手。 他皮带都解了,她的裙子却还好好地穿在身上。 有些不满加不解地抬起头, 挑眉望着女人,后者冲着他笑了笑, 此时一只指尖勾住了他内裤的边缘, 一副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模样。 “到这程度了,”陆鸾说,“你别告诉我你的所谓‘生气‘只是准备脱了我的裤子然后给我念《中学生行为规范守则》。” 成天跟着修理厂那群人瞎聊, 陆小阿弟也不是完全纯洁,片品鉴过不少。带SP(*训诫)内容的也有涉足一两部,他是不反感…… 但是不代表他有兴趣被人脱了裤子打屁股,最好可能还要一边哭着背校规。 ……而且还是现在这种时候。 陆鸾的声音听上去多少带点警惕, 毕竟有时候他还是跟不上谢云的脑洞。 直到谢云蹲下来,从他的角度就能看见她挺翘的鼻尖, 明明周围这么暗,他却觉得上面的绒毛他都看得见,她的脸靠上来。 陆鸾抖了一下。 “站稳了。” 她感觉到了,于是扶了下他的腰,开口命令时,很有霸道女总裁的味道…… 但是陆鸾也不在意她语气对不对了。 反正现在他都听她的。 那鼻尖贴上来时他还觉得有点凉,但是很快的就暖和起来了,她的唇他也是吻过无数次,从来不知道原来换一个东西往里放的话,快乐加倍。 他压着嗓子从鼻腔里深呼吸,心跳的恨不得要突破胸膛,也不是说这有多舒服,主要是征服感充满身心。 她在他面前几乎从不低头。 吵架不管谁的问题,如果是她做错了,也得他送上去她才勉强认个错。 就是这么一个人,今晚被陆坤惦记上了也不卑不亢,被他拽着出休息室了如果她趴他怀里哭一场他都不怎么意外的……结果她没有,而是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扒了他的裤子,气势汹汹要干坏事。 谢云脸贴上去时,就发现男性荷尔蒙气息爆炸似的包围了她,陆鸾身上的气息她是熟悉的,但是眼前这处前所未有的气息浓郁,带着一点点洗澡后沐浴乳的味道,还有内裤本身的洗洁剂的香…… 倒是不难闻。 他好歹是最爱干净的那一批高中生小崽子。 周围太暗,她也看不清楚什么颜色和具体样子,脸烧得热,她就匆忙看了一眼尺寸的确惊人,难怪他一天到晚挂在嘴边说…… 高中生上学都有封闭式军训的,部队里的澡堂子就是一览无余,大家脱了光着腚一比较,什么都懂了,甚至可以顺便决定下以后的江湖地位。 思想飘得有点远,之后她也就犹豫了两秒,然后启唇,伸出了舌尖。 于是温暖包裹了他,年轻人的指尖都在发麻,像是整个人泡在温暖的麻醉剂里。 她动作也生疏,偶尔牙还能磕碰到他,但是动作很轻的话也不是很痛,就是每一次毫无征兆得令人措手不及…… 就在这时,外面走廊地毯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可能是有服务生路过,他们在找陆鸾,好像是一会儿十点半有个蛋糕要他去切,这会儿都十点多一刻了,今晚的主角却不见踪影。 ……今晚的主角就躲在他们一个窗帘相隔的地方。 “刚才还看见人的,和哪个大佬的女儿在一起。” “对啊,后来看了一会儿手机就火烧屁股似的走了,那个女的就被他撇下了,小小年纪就有了渣男的潜力。” “得了吧,那是陆坤的儿子。陆家三个公子哥儿也就是他哥哥哪个玩的不开?而且现在不豆是那些女的往上凑吗,我妹妹他们学校的,听说他早就有女朋友了,年纪比他还大――” “姐弟恋?” 外面两人啧啧笑了起来,不怀好意的那种,陆鸾分心听了一会儿挺想让他们闭嘴的,但是这会儿他老二有点忙,说话可能带哆嗦,就想算了。 他抬手,有点儿讨好地摸了下这会儿蹲在他面前的女人的耳廓,生怕她一个怒了张嘴咬人……这讨好味道也太明显了,所以他的手被她“啪”一下拍开。 挺响。 外面的讨论声戛然而止,两个人都僵了。 陆鸾没控制好弄在她嘴里,谢云猝不及防,闭了闭眼,抬眼从下往上看了他一眼,无声地后撤。 “什么声音啊?” “不知道……风吹窗户上了吧?” 两人渐行渐远,还有推餐车的声音,车轮子滚在地摊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窗帘后面,她无声无息地将口中的东西吐出在掌心。 从红唇里吐出白色液体很有视觉冲击力,陆鸾盯着她看,这会儿真的是头皮发麻,整个人都不好了,就看着挂在她唇边的一滴他的东西。 等她吸了吸鼻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低头从手拿包里撕了包湿纸巾擦手和嘴,正低头擦得认真,他拽着她的手腕把她拖进自己怀里,低头要吻她。 她嫌弃地撇开头。 还没漱口呢,亲个屁啊。 “我自己的东西,我都没嫌,”他说,“你躲什么?” 她蹙眉望着他。 他伸手要掀她的裙子,准备礼尚往来。 谢云这会儿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羞臊于方才一瞬间上头在这种地方真正像是路边的野狗一般不讲究,羞耻心上来的,压着裙摆瞪他。 陆鸾挑眉:“瞪我做什么,后悔了?” 谢云点头。 ………………她还真敢点头。 刚点两下,就见横在她面前人高马大的年轻人,眉毛一松,脑袋垂落了下来,整个人轰然倒塌倒在她怀里,她猝不及防,下意识伸手去接,这就被反手揽住了腰。 皮带还松垮地挂在腰上,他的脸深深埋入她颈窝,蹭了一下,还嫌不够地亲了口她的耳垂。 哑着声音说。 “那我不管,我们都这样了,你得对我负责。” 像极了个六十年代的黄花大闺女。 “……” 小崽子还学会撒娇了。 谢云抬起手撸了把他毛茸茸的头发,心中很是爱怜一片,所以她勉为其难地从刚才被顶的发疼的嗓子眼,简单地发出一个单音:“嗯。” 她如此宽容不跟他斤斤计较方才他动作有多鲁莽,主要是现在他适当崩塌人设的粘人让人未免太有成就感…… 毕竟陆坤恐怕这辈子也等不到他儿子怀里跟他撒娇。 呸。 * 那晚成人礼之后,陆鸾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比上民政局打了证还稳。 在此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贞操观那么强,搞出了古代女人被人看了脚就认命想要嫁给那个人的味道…… 哦。陆小爷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观点完全就是在碰瓷。 反正现在他看着谢云,每个毛孔都刻写了他的名字,仿佛她在吞了他的东西之后,这个人都被标记上了他的气味。 患得患失的感觉少了一半,所以接下来谢云忙着在李子巷帮那些人拉拒绝拆迁的横幅什么的,忙到没空搭理他,他也无所谓,整个人就像吃了定心丸。 淡定到王井龙都觉得不淡定。 这一天,王井龙、王檬和陆鸾围坐在一起,干点学生该做的事,比如写寒假作业。 “陆小爷,你是不是和姐姐又要分手啦?” 坐在修理厂的煤油暖炉旁,王井龙搓着手,打开书包从里面翻出来个文件夹,文件夹里夹着厚厚一大沓寒假要写的试卷,夹得乱七八糟。 陆鸾闻言,一样拿文件夹的动作顿了顿,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文件夹抽出来,整理的整整齐齐,每个科目还被便签条分开了,一眼看过去清清楚楚从哪到哪是数学,从哪到哪是物理…… 便签条上字迹清秀而陌生,陆鸾没见过谢云写字,现在连便签条,都觉得是他女人写给他的情书。 “啧啧,姐姐给你做的吗?看来一时半会是不会分手了啊……嗷!” 大腿上被身边的小姑娘掐了一把,王井龙无辜地望着王檬:“你还有脸掐我,你看看别的女人怎么就会给陆小爷整理文件夹,你呢!” 王檬面无表情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试卷,连文件夹都没有,天女散花似的还全是折痕,她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甚至嘲笑:“赖我做什么,有本事你自己去给我找个嫂子。” 王井龙叹息着家门不幸呐。 那边陆鸾拉开了书包。 伸手进去掏了掏,没按照往常那样掏出他一块钱一支的水性笔,反而是“嗯”了声,把书包拎到自己腿上放着,伸头看了眼。 然后便从里面掏出了一支从来没见过的钢笔,钢笔挺沉,浑身金光摧残,笔帽上是无数宝剑插在上面的造型,翻过来,最顶端有“Game of Thrones”的字样。 陆鸾:“……” 桌子对面,王井龙见他僵住不动,凑过来看了眼,看清楚他手里的新钢笔,“卧槽”了一声,说,这笔哪来的,姐姐送的吗,看上去不便宜,别不是得千把块。 陆鸾没理他,就想到那天谢云非要送他礼物,钱包被他丑拒后他以为因为自己的不知好歹这事儿就没下文了。 ……没想到。 实用的、天天用的、他会珍惜用的东西,除了拿来垫鼻梁的肋骨,终于被谢云找到了另外一件替代品:一支钢笔。 他给谢云拍了张照发过去。 手机另一边谢小姐正忙着挂“抵制资本家喝人血行为”的横幅,资本家给她发来了微信,她回了他一个笑嘻嘻的表情包。 ―云云云:好看吗? ―。:好看。 ―云云云:喜欢吗? ―。:喜欢。 ―云云云:多喜欢? ―。:多喜欢你就多喜欢它。 在陆小爷低头忙着抠字说老掉牙的情话时,这边王井龙隔空照像然后淘宝识图,惊天动地的喊―― 卧槽,这笔一万六千八! 一万!六千!八! 我能不能摸摸它,求求你了陆小爷,我想摸摸一万六千八! 章节目录 诚实 王井龙还在为了只钢笔咋咋呼呼, 陆鸾这边却有点担心谢云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是想要花钱买他的贞操? 毕竟那晚之后,她都不怎么来看他, 大年三十还把他赶回陆家过年, 他邀请她去, 她就用“你是不是疯了”的眼神看他。 ……不行了, 越想越像拔X无情的渣女,陆小爷的贞操是一万六千八就能买的到的吗? 路遥最顶级的家禽都不止这个价。 好不容易因为有了实际进展而安定下来的心这会儿又开始和尚打水, 陆鸾把钢笔拿出来打开盖儿画了两下……笔很好写, 顺滑得很,他挺喜欢的,而且她连墨水都给他上好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这么有空,搞了这一系列的操作。 陆鸾放下笔。 ―。: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云云云:找你干嘛? ―。:不知道。 他这么说, 谢小姐便知道这是想她了,打起精神跟小阿弟打情骂俏, 他居然想她了。 还“不知道”呢, 真可爱。 有那么一瞬间谢小姐就心软了,这些天没怎么见陆鸾也是觉得有点尴尬,但是她知道她也不能跟人家说“对不起啊那天被你爸气的有点上头把你给办了我不是故意的”……这话说出来,他可能就要拔刀了。 她也挺想他, 而且那晚的事,虽然尴尬,但不后悔。 犹豫半天,但是到底还是没把“要不你还是搬回我家”这句话发出去, 打在屏幕上又删掉了,也不知道他看见了没。 然而陆鸾就像是在她手机里装了监控器。 ―。:我能不能搬回你家啊, 马上开学了,校服都还在你那。 ―云云云:你这借口用的挺好啊? ―。:能不能? 然后谢云就不回他了。 这边陆鸾也习惯了,反正她没有一口回绝那就是在考虑,在考虑就还有软磨硬泡的商量余地……这么久相处下来他也算是抓住了一些两人之间的相处之道,就是对她,不能强硬,自认为霸道总裁的话说完了,换来的就是和陆坤一样的下场。 他和陆坤不一样。 他仗着自己年轻,稍微软一点,硬着头皮撒个娇,她就很难板着脸跟他说话了。 他还是有优势的,现在他懂利用自己的优势了。 * 在陆鸾和谢云进行心里博弈时,这边王檬的Q和微信也很热闹。 她刚把前两天参加陆鸾成人宴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和Q说说去了,有她自己在宴会厅对着镜子自拍的,也有和陆鸾他们的合照。 镜子里的她当然没有化妆,但是年轻女孩要画什么妆呢,青春无敌的,稍微收拾一下就很漂亮了。 她发出去,就有人在年级群里@她了。 ―同学A:王檬,这时候花园酒店吗?我看见餐具上的标志了! ―同学B:还有甜品台是思慕家的吗啊啊啊她家一小块千层蛋糕都要五十多块,单手好好吃QAQ 从来没见过土豪请她家直接做一个――这么大――的甜品台! ―同学C:这是在哪啊? ―同学D:裙子好看QWQ 王檬说,这是在参加邻居哥哥的成年礼。 最近江市在花园酒店办成年礼的,前后来去也就一个陆家公子哥儿,上了报纸的,还有谁不知道么? 没有的。 于是群里激动的就像是刷频,都是在感慨,“你居然认识陆鸾”“他是你邻居啊啊啊”“所以图九合照里真的是陆鸾惊呆了”“陆鸾高清大图比报纸上的画质好看一百倍,我死了”。 王檬看群里,初中生哪里见过那么多世面,在一堆羡慕的语气中,她存在感前所未有的高,所以,也有那么一两个阴阳怪气的。 ―龙丹:李子巷女孩の高光时间,hhhhhh。 ―李显妮:是啊,谁能想到陆家公子哥儿住那种地方,反而沾亲带故地带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穷亲戚,也就陆氏有钱啦,让不知道羞的蹭上来占便宜,噗! ―李显妮:不过是合影而已,人家可能连她叫什么都不一定知道。 ―龙丹:说的是,这样的人居然住在李子巷这种地方,赶上写小说了。 王檬就给陆鸾拍了张,他一只手撑着下巴,坐在桌边玩手机的照片,把这张照片发到了群里。 ―王檬:李子巷也是住人的地方,怎么就不能住在那了? 她其实就是想打一下李显妮的脸,没想到大家再次沸腾了,为她真的认识陆鸾还一起写作业……倒是没太多人注意她到底在说什么。 有不少人私聊王檬问她是不是和陆鸾有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想答应了,然而抬起头看着被大家夸上天的人,这会儿正抱着手机蹙眉打字呢,一看就是谢小姐又给他出了什么难题。 这人她从来一直当哥哥,亲哥哥那种。 在她看来,他没那么高不可攀,也不是报纸上出现的那个人,他就是陆鸾,那个总会把修理厂的工资分多一点儿给他们兄妹的哥哥。 她笑了笑,一一否认了,用的词很绝对:没那回事,别瞎猜。 回到后面她也有点不耐烦就不回了,反正告诉一个嘴巴大的,那个人就会把她的回答截图给其他人看―― 不会不给看的。 来问的人里个把两个语气都掩饰不住的酸柠檬,她的回答正巧符合了她们的心意呢,否则今晚都该失眠了。 这时候,王井龙敲了敲她面前的试卷,示意她赶紧写作业别老玩手机,她放下手机刚拿起笔,Q震动了下。 她伸脑袋去看了眼。 是熊猫。 ―熊猫:别理她们,你穿礼服很好看。 她愣了下,随后想起之前一直在猜测熊猫是不是她们学校的,现在反而坐实了这点猜测……熊猫,他果然就在年级群里,他看见那些人笑话她,叫她不要理她们呢。 若是方才只是因为小小的虚荣心得到满足而开心,那么这会儿王檬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些,规规矩矩地回给熊猫一个笑眯眯脸的表情包,跟他说谢谢。 李显妮那些阴阳怪气的人被她抛在脑后了。 “你俩到底是来写作业的还是玩手机的?”王井龙扔了笔生气地问。 “你管我们,”王檬说,“这里坐着三个人,两个年纪第一,剩下哪个你猜是谁?” 桌对面,就连陆鸾闻言都愣了下,抬起头轻嗤一声,似笑非笑地扫了王井龙一眼。 * 可能是因为陆鸾没有住回陆家主宅,也可能是因为陆鸾穷鬼形象深入人心,其实那晚花园酒店顶楼的宴会上,万人捧场的陆家嫡出小少爷身份并没能带出花园酒店…… 陆鸾还是那个陆鸾,蹲在荣连街巷子里、垃圾桶边的野狗。 周围的人都这么认为的。 就是当陆鸾给他们发过年利是的时候大家不怎么推脱着喊他自己也留着点钱了,陆坤再怎么睁只眼、闭只眼,也不会看着儿子被饿死。 寒假的时间过得飞快。 过完年,就是元宵。 元宵节那天谢云自己在家,买了包速冻汤圆,原本就想着自己随便糊弄下就算翻片了,头天晚上看韩剧看到快天亮,听着外面清晨扫马路的清洁工“唰唰”的扫帚扫地声,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但是她没想到,还没睡够两个小时,她家就迎来了不速之客。 大年三十那天陆鸾被谢云赶回家里记恨在心,不能一起过年,过年的最后一天总得一起吧?所以今儿一大早年轻人就按响了谢云家的门铃,象征性地按了两下没人开门,他自己开了门,拎着书包就进去了。 谢云睡得迷迷糊糊,就感觉到暖烘烘的被子被掀开了,床边的人手上还带着外面冰天雪地的寒冷气息摸了进来。 她被冻得“唔”了一声。 床边那人的动作却没停的,只是稍微停顿了下,凑过来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她柔软的唇瓣,大手带着寒气就掀起了她的睡裙下摆。 不管是春夏秋冬,谢小姐睡觉总爱穿贴身吊带的睡裙,柔软的很,一拎起来就是轻飘飘一小片布,原本是为了自己习惯且舒服,这会儿却好像便宜了别人。 “阿鸾?” 她后知后觉地问,其实也不必多问,他身上的味道,甚至是走路的脚步声,她都熟悉的人,人在玄关她都知道是谁进来了。 “嗯,是我。”他又亲了她一下,“昨晚又通宵?来看看你,你继续睡。” 趁着她还迷迷糊糊,他手上的动作却和轻柔的声音绝对不符合,手钻进去了,不算是熟练地挑起一片布料。 稍微一犹豫,就碰到了。 被窝里暖烘烘的,碰到那处又软又暖,她猛地睁开眼,他就凑上去亲她的嘴,把她的抗议堵在两人的唇间。 他很兴奋。 碰到她,比那天晚上在窗帘后面让她碰还兴奋,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毛孔在叫嚣着征服……特别是也不知道碰哪了,感觉到她抖了下,舌尖退出他口中,小声带着颤音说了声,别。 大腿被他手背架起来。 被窝里被睡得太热,像是烧起来了一团火。 他到时候毫无技巧的乱碰一气,但是这跟自己弄还是不一样的,被喜欢的人碰,就随随便便一下,腰就软了,身心好像都成了一条没有腰骨的懒蛇…… 心跳的也很快。 一瞬间被扔上高空,再狠狠坠落,落在地上也没摔疼而像是摔在云朵般的棉花上,摒弃了脚踏实地的飘摇感。 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笼罩了她,在被他毫无章法地送上顶点,她眼前模糊一片,生理眼泪都沾了满眼。 ……她想她确实是喜欢陆鸾的。 他说的没错,她比她想象中更喜欢他。 身体和心灵都很诚实,脑海理智里的“放屁我才不是”叫嚣得再大声又有什么用? 章节目录 心机鸾 不止是谢云, 陆鸾也承认自己有点上头。 本来是真没准备这么干的,就是想像以前那样亲亲她,就已经很满足……可是谁知道呢, “喜欢”之上, 居然还能有更多的“喜欢”, 就像是一杯装满了五花八门杂物的杯子, 本以为已经满了,却轻而易举地又倒了半杯子水进去。 那现在这杯子填满了吗? 不敢确定了。 陆鸾的手从被窝里拿出来, 彻底不冷了, 相比起撑在床沿边的那只手暖烘烘的,指间有水痕,他有点好奇地凑近眼前看了看,又想闻。 然而没闻到,就被一只软弱无骨的手压了手腕。 “去洗手。” 被窝里, 女人的发丝柔软,嗓音里带着慵懒和微沙哑。 陆小阿弟听话地“哦”了声站起来, 转身进了房间配套的洗手间, 过了片刻果然有水声响起,谢云睁开眼,盯着洗手间方向看了一会儿…… 他没开灯,屋子里很暗。 她心跳也很快。 满脑子都是他略微冰凉的手, 他的手她无聊的时候转过来把玩欣赏过,本来就白,干净修长。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的,中指腹有一点薄茧, 那是握笔捏出来的印记…… 没想到动起来也是很灵活。 咦,啧啧, 不能再想。 谢云打断了思路,尝试在被窝里动了动腿,软的,一时半会儿起不来,她也不想起来。 毕竟眼下舒服得脊梁骨像是被人揉碎了,方才那一瞬间到顶的灭顶快乐吸走了她所有的力气……这会儿眼皮子沉甸甸的,只想继续再睡。 流水的声音消失便是水龙头被没关上,一会儿陆鸾就回来了,站在卫生间门前,人还没走出来,就问了句:“又睡了?” 她没搭腔。 他走近了,站在床边看了看,见她没有要起床的意思,就脱了外套,钻进她被窝里。 谢云始终背对着他,只是他钻被窝发出含糊的抗议,嫌他牛仔裤脏。 “哼哼什么,那脱了?” 他从后面揽着她,唇瓣说话的时候靠着她的耳垂,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总之有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后。 脱个屁。 十几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直青年,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满身都是使不完的经历,想要提醒他别“少年不知X子贵”……想了下,又实在觉得是个挑衅,于是老老实实闭上嘴,干脆继续不搭他的腔。 只是警告似的拍了拍他不太老实在她小腹上摩挲的手,谢云抓起来他的指尖,闻闻,又问:“你刚才没用洗手液?” “嗯,”身后的小崽子说,“又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反而有点沐浴露的香味。” 他说的还挺仔细,一本正经的跟她讨论她的味道。 这他妈肯定就是进了洗手间,转身就背着她偷偷闻了下。 日。 谢云的脸有点热,心想这个蠢蛋,怎么这么好套话啊? ……当然也知道,他有可能是故意的。 短暂的几秒,谢小姐的心思已经几个来回,“啧”了声,转了个身,面对面的脑袋埋进他怀里,说了句差点让原本有点飘飘然的陆小阿弟差点气死的话:“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什么?” 他没反应过来。 “你还是个高中生,怎么能老干这种事?” 这要是放在小说女配角的身上,岂止是“绿茶”可以形容。 陆鸾不知道答什么,于是抬手拍了下她的屁股,用了点劲儿的,毕竟现在他恨不得捶死她―― 拔□□无情说的就是这种人了吧? 上次在窗帘后面不是她摁着他、扒了他的裤子吗? 刚才在被窝底下,双手抱着他的脖子主动凑上来要亲的是她鬼上身了吗? 爽完之后莲言莲语,翻脸不认人,并且她在说气人的话时候,都是躺在他怀里说的。 ……………………有毒啊。 “我要开始考虑去试试去考提前批了。”陆鸾说,“之前想都没想过的。” 谢云含蓄地打了个呵欠:“也就几个月了,你着什么急?再说了,你想考的学校没有提前批的吧?” 陆鸾:“没有。” 谢云:“那你说什么说?” 陆鸾:“……” 陆鸾无声地搓了搓手指尖,方才被她柔软温暖的包裹着手感还在,那种感觉特别真实,后面又湿得他手都差点捏不住…… 现在他没伸手掐死她,就靠这点记忆加强意志力。 就当他贪恋美色好了。 谢云劝他:“好了,现在该吃的你也都吃到手了,能不能收收心思好好学习?” 陆鸾:“不能。” 谢云:“一会儿我再睡会,你去写作业,我起来检查。” 陆鸾:“没带。” 谢云:“不是背了书包来的?没带的话那就打个电话叫你马仔给你送来,你手上小马仔不是很多吗,马仔就是用来跑腿的,你不用他们,他们反而不安心。” 她困得狠了,说这话声音越来越低,自己都不清不楚的还要教他御下之术,大概是真的困糊涂了。 陆鸾不耐烦了:“你怎么和我妈似的?” 谢云“哦”了声,抬手摸摸他的腹肌,心想岛国里番看多了吧,你妈可不这么摸你。 还没来得及嘲讽两句,突然腰一紧,整个人便被他摁进怀里。猝不及防地撞上去,捞起来的裙摆凌乱了些,她这才想起她退下来的内裤还没穿回去…… 这会儿他牛仔裤糙得很,还有一块顶在她大腿上。 那东西谢云见过摸过还吃过,最清楚不过到底有多雄壮,刚才一系列动作被撩起感觉的显然不止她一个…… 所以她不敢动了。闭着眼,悄悄地把裙摆拉到安全一点的地方。 然后,在安静的只能听见彼此呼吸频率的气氛里,谢小姐抬手拍了拍拦在她腰上那结实的胳膊,说:“你把《滕王阁序》背一遍给我听。” 陆鸾:“?” 谢云:“背一遍。” 陆鸾语气很不和善:“不睡是不是?” 然后谢云就笑了,鼻尖顶在他怀里嗤嗤地笑。 至此。 陆小爷心中原本对于谢云近日的刻意逃避也不想再追究,心里明白她在纠结什么,但是此时将该做的都做了,他就知道,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 她抱着他的脖子,在他怀里软成泥,一碰就有感觉了,还像猫似的叫他的名字,不是真的喜欢,哪能这样啊? 语气里的亲昵和喜爱装不出来,她就是喜欢他的啊! 嘴巴上不承认罢了。 肯定是的。 现在将她抱在怀中,听她笑,陆小爷满脑子就一个想法:哦,妈的,算了算了。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完了。 只要人抱在怀中,什么都可以“算了改日在说”,每天都像过了今天没有明日似的,十八岁刚成年,初恋来得太猛烈,他对于自己原来是个如此没有原则的人这件事有些猝不及防。 * 谢云被年轻人结实温暖的怀抱拥抱着睡了个回笼觉,醒来的时候都快下午了。 她睁开眼,就看见他靠在床头,开着一盏小小的床头灯,低着头在写卷子。他盯着卷子想解题思路时一只手下意识地绕着她一缕头发玩儿,另外一只手里握着的钢笔,也是她送的那只。 仿佛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他偏了偏头望过来。 她冲他笑笑:“饿了吗?” 确实是饿了,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呢。 谢云起床洗漱,给他煮了碗汤圆,又在他吃东西的时候抽空吹头发、化妆,等陆鸾吃完了她正好吹好头发,拿着一盒眼影满屋子找自然光。 “你要出去?”他问,“还是下楼倒垃圾?” 他还没忘记她“下楼倒个垃圾我也要化妆”的梗。 毕竟在外面见她不化妆大概就那一次吧,拜陆容所赐,那日他们在李子巷不欢而散,他在酒吧捡到喝的烂醉的谢小姐,没化妆那种。 想到这,他那万年正经成直线的唇角翘了下。 “去李子巷,跟阿香婆定了一些桂花甜酒元宵,准备给李子巷的人发一发,”谢云忙着画眼影,“你今天要回家吗?不回的话,等我很快就回来,一起吃晚餐?” 他不回家,他今天就是来找她的,回个屁家。 这就是他家。 提到李子巷,陆鸾没忘记自己是被赶出李子巷的,他想了想说:“阿云,你不好同他们走那么近,李子巷里面的人复杂得很……” “听听,现在谁像老妈子了?”谢云说,“曾经同我讲李子巷夜不闭户、孩童出行无忧的人也是你。” 谢小姐已经完全同李子巷的人站在一边了。 陆鸾有些头疼,后悔当初跟她说那么多―― 那时候他一个贫民窟少年,卑微着呢,生怕她也看不起李子巷。 所以难免讲一些人性这种廉价又具有摧残发光点的故事哄她。 她到时候信了。 现在看来,那时候他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是他们想要友善和守规矩的时候。”陆鸾垂死挣扎,试图纠正,“这么一群人,社会的最底层,穷了一辈子,思想总是很简单……你站在他们那边的时候,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你是好人,会得到他们的拥护;有朝一日,当你有什么立场不幸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就会发现,昨日还对你笑脸相迎的人,突然没有半分情谊可言。” “嗯?” “阿云,和谢国平所谓的情怀不一样,大部分李子巷的人,他们关心的只是拆迁款够不够多,能不能让他们平躺安然渡过后半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浪漫。” “我知道他们想要钱,但是还是有几乎阿公阿笆钦娴脑谀亲×艘槐沧樱不愿意搬。” “不是有回迁房?”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破的、臭的、见不着阳光的比较好?是人还是耗子啊?” 谢云二十几岁的人了,被十八岁的小孩剖析人性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想了想,放下手里的化妆品,有些无所谓地说:“那不止李子巷,现在的人不都这样吗?” “什么?” “你出社会就知道了。” “……” 陆鸾停顿了半拍。 才反应过来感情这女人还在继续把他当校园里的小白花,根本不会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哪怕已经知道他是谁,见过他把人摁在地上捶。 他连许湛都敢捶。 在她眼里却还是小baby。 ……也行吧。 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生气,他索性不搭话了,走过去,抽走了她手里正在对比的两只口红,选了个递给她,垂眼道:“我陪你去。” 去就去呗,正好也缓和下他和李子巷的人的关系,免得软妹他们夹在中间两头难做人。 谢云也没反对,就抹上了他选的那个,伸脖子看了看镜子,说:“太艳。” 这个杠精。 “大年初一你不也用的这个,喜庆。”他面无表情地说,“年还没过完呢,有始有终。” * 陆小爷始终是个很有心机的人。 他知道了自己在谢云心中的定位,也不和一般直男那样同她争得面红耳赤,什么“我不是小孩啦”“李子巷的人自己没你想象中那样好”这种话,他一个字都懒得说。 说了就要吵架的。 就像许湛也知道谢云的脾气,所以并不提前通风报警,就耐心等着谢云亲自看到陆鸾掉马甲,再让他们两惊天动地大吵一架一个道理…… 陆鸾也懂用嘴说不服她。 所以他跟着她去了李子巷,面对前面几栋楼挂着的“无良资本家害我人生”“拒绝拆迁”“是城市的伤疤,也是历史的痕迹”“人不可忘本”等横幅,他没多少感觉。 当有个把阿伯特别不友好地望着他,问他“你这个叛徒,又跑回来做什么”时,他也一句话都未反驳。 他就站在谢云身后,看着她眉毛皱了一下。 等那人走开,谢小姐回过头蹙眉望着他:“他们最近都这么跟你说话的吗?” “我没回来过了,”陆鸾淡道,“你不知道吗,我是被赶出李子巷的。” 他语气正常,但是不出所料地这样说完,便看见她脸上肉眼可见的心疼……可能是良心上受到谴责,也可能是火上浇油,他握着她的手,半真半假道:“没关系,习惯了。” 习惯了? 习惯了什么? 谢云没来得及问出口,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晚上七点,天色彻底黑了。 到底是谁家的小孩谁心疼,这初十五还没开春呢,到处都寒天冻地的,在阿香婆的铺子跟前,给排着队的人分发汤圆时,谢云端了一碗咸的豆腐花给陆鸾,让他暖暖手…… 陆鸾接了,刚喝一口,这时候队伍里有人哼啐了一声:“要不是巷子里的人对某些白眼狼多加照顾,他都指不定能不能活到这么大……如今长大了,却打起我们这些好心街坊邻居的主意,想要在我们身上发财,哼!还有脸回来!” 陆鸾端着豆腐花的手停顿了下,从碗边缘看去,便看见最近跳的很起劲的李子巷黑医―― 他主张要拆迁可以,但是要给他们这些商业租每户五百万的实际运营损失费,为此,几乎所有的商户都被他拉拢了去。 此时听他逼逼,队伍前面分发元宵的阿香婆抬头,看了眼陆鸾。 往年过年,她的小孙子都有从陆鸾那拿到利是,几百块钱,今年却没有了。 小孩才上幼儿园,年初二那日,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拉着她童言无忌,问她陆阿哥去了哪,怎么今年都不来发糖发钱。 这不是发不发钱的问题。 指数想到这件事,阿香婆只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她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要巨额补偿也没多大意思,何必老了老了还要这样对待一个自小看着长大的年轻人呢? 陆阿鸾始终是有点冷漠但很有礼貌的孩子。 “阿铁,大过节的,你少说两句喇。”她说。 队伍里人人沉默,显然多少也觉得这人做得有些过。 那黑医被点了名,见状,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又觉得委屈:他出头也不过是为大家谋求福利,点解到头来他里外不是人? 所以他一时上头,在谢云惊声中,抬手打饭了陆鸾手里的那碗豆腐花。 “你不配!你别吃!” 汤汁飞溅中,年轻人偏开脸躲去一些油污,豆腐花早就不烫了,但是撒了一手,还是冒着热腾腾的气,看着效果满分。 十分屈辱。 陆小爷何时受过这种屈辱? 没有的。 可是他也没有暴起把昔日邻居摁在地上,就是在谢云急急忙忙凑过来捏着他下巴翻看他有没有烫着时,低头,垂眉顺眼地说:“没事,我敢来,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情节。” 在他平静、实则告状的煽风点火中,谢小姐盛怒,心想:李子巷的部分人确实过分且不入流了些,原来陆小阿弟并非完全说错。 谢云动摇了。 章节目录 拆楼 谢云自认为, 陆鸾是她的人,不管陆小阿弟在外面有多横多嚣张,在她眼里都只是个半大的小孩。 他一个眼神, 她都得宠着, 舍不得打舍不得骂, 就是当初知道自己被他装穷装可怜骗了个底儿掉她也是自己伤情没舍得动手…… 别人凭什么动手呢? 众目睽睽之下, 谢小姐脸上原本笑吟吟的神态就变了,她打开包拿出湿纸巾, 捏着陆鸾的下巴, 亲自给他擦掉了面颊一侧飞溅上的汤汁。 让他把被弄脏的羽绒服脱了。 然后打电话叫马仔送来一件羽绒服。 她倒是没骂人,只是那眼神就够冷的了,一眼扫过去居然很有魄力地让那个带头闹事的黑医往后退缩了一步,剩下的人则像是鹌鹑一样不敢吭声。 有人劝了句,谢小姐, 算了,阿铁也不是故意的。 谢云正左右仔细翻看陆鸾的脸, 他就配合让她看, 还弯着腰,一副生怕她手举得太高累着的样子…… 身后的人说话,他们两谁也没理,她摸着年轻人被汤汁泼到有些泛红的皮肤, 不是烫的,但是咸豆腐脑里放了些辣。 指尖轻柔地蹭蹭那块泛红的地方,谢云问:“疼不疼?” 陆鸾其实也没怎么,就是他皮肤白, 一点儿磕碰、刺激之类的就特别明显,他“唔”了声, 又不肯不说话,接过了她手里的湿纸巾,又擦了下衣领。 他说想要回去洗一下。 谢小姐点点头,放开了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群人,说:“都是街坊邻里,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你们有什么事就对我说,何必拿小孩来撒气……李子巷的拆改项目说是陆鸾负责,实际上背后站着的不是谢坤吗,你们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没人敢答。 于是谢云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她抬手整理了下头发:“不明白没关系,可以来问我。” 她说完,带着陆鸾就要去他家,知道这小崽子多少有些洁癖,而豆腐花里放了香油,那个味道很霸道,从刚才到现在他都蹙着眉。 “谢小姐。” 她刚走出去两步就被叫住,回头一看,也不知道人群中是谁在喊她。 “你和陆鸾是什么关系?上次陆容来说清楚他身份,便觉得好像你们气氛奇怪,今日你又同他一起来……幺姨说――” 那人的话没说完,幺姨便提高了声音:“何桂生,苍天有眼,我可什么都没说!” 谢云看了看陆鸾,陆鸾回望她。 过一会儿,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中,他面无表情地弯下腰在她唇边亲了一口,然后直起腰面对人群中某个方向:“她和我什么关系,和你们有关系吗?” 声音很冷。 没人敢说话,他们三观都快震碎了,大部分人其实都听说过谢小姐的风流史,知道她包养了个高中生,很玩得开…… 他们一直不知道那人是谁。 今天他们知道了。 还是陆鸾亲口说的,一点都没避讳,也没觉得丢人。 反而是谢云在旁边拉他袖子,有些无奈地喊他少说两句……当然,他并没有理。 ……………………………………这就跟想象中的所谓“富婆包养小鲜肉”的画风有些不一样了。 平日里和陆鸾有交道的幺姨、阿香婆她们都听得心里发寒,他以前话不少但总受很有礼貌,说话也很客气,递给他东西会说谢谢,在巷子外遇见她们提菜也会帮忙。 如今却变成这样了,目光扫过他们这些人,一点感情都没有,但是她们却觉得这跟陆阿弟突然变成了谁的儿子没多大关系…… 是他们逼的。 现场的空气大概是凝固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听着有点防备又有点害怕,他问:“陆鸾,你和谢小姐居然是这种关系,你当初别不是别有居心才靠近她,想要让她支持你们李子巷的拆该项目!” 阿香婆:“咳!” 幺姨:“好了,别说了,陆鸾不是这样的人。” 她们听上去有些紧张,很快有人骂她们妇人之仁,矛头再次指向陆阿弟对于包猪婆的色.诱行为…… 然而这话题早就讨论过了,陆鸾一点也不怕。 薄唇一抿,他淡道:“不是。” 言简意赅两个字落地有声,面对周围人投来或怀疑、或轻蔑的目光,年轻人连多余的解释都没有,他伸手把她拽进自己怀里,继续惜字如金道:“走。” 这倒是对她说的了,语气软了不少。 然后两人就转身向着陆鸾住的那栋楼离开了,走的时候一个字也没留下,就留着一堆捧着元宵碗的人面面相觑。 目送他们背影消失,在低头,手里原本热腾腾的猪油芝麻元宵都凉了,白白胖胖的手工元宵原本香甜软糯…… 如今却冻成了面陀。 一口咬下去,柔软的感觉不见了,吃在嘴巴里,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 进陆鸾家里,谢云又被震撼了一次。 他是直接推门进去的,门早就坏了。 经过了许湛和李子巷愤青的两波洗礼,他家里又破又乱,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虽然本来这里不见得有多好,但是好歹风吹不着、雨淋不到,如今家门坏了,窗户被人用弹弓打破,家里的东西能偷走的都搬空了,椅子都没有一把。 陆鸾还没来得及去停水电和天然气,热水还是有的,他进去洗澡,沐浴乳和洗发精都被偷走了,就用的剩下的半块肥皂。 马仔送衣服来,进门一脸震惊,要不是看见黑着脸的谢小姐从房间里转出来,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门。 接了衣服,谢小姐就把马仔轰走了。 陆鸾洗了澡走出来,头发还是湿的,屋子里嗖嗖刮着从破烂的大门里吹进来的穿堂风,怕他着凉,谢云将他拉回房间里,关上门…… 冻死人的风一下子没了。 将人摁在床上坐下,她随便从柜子里找了枕头套,跪在他身后的床上给他擦头发,一边擦一边骂:“这些人是疯了吗,这么对你,我听王井龙说逢年过节你还拿修车厂的钱给揭不开锅的人补贴……” 陆鸾“嗯”了声,关注点很歪:“你怎么天天跟王井龙有那么多话聊?” 话一落,柔软的黑发便被她揪了一把,他“嘶”了声,听见她矛头又转过来对准他:“跟他聊天有个屁用,我不也是想知道你不给我发微信时的死活么,结果他什么也不说……你家都成这样啦,你也不告诉我!” “哦,许湛砸了之后门一直没修。” “明天找人做了他。” 陆鸾“嗤”地笑出声。 谢云用力拍他的肩,将擦头发的扔他头发上,“你是哑巴吗?”她瞪着他,“跟我在一起话挺多的啊,怎么在外人面前屁都放不出一个,那些人问你是不是为了李子巷的项目色.诱我来的,你怎么不告诉他们真相?” 她气势汹汹,眼睛很亮。 他一脸懒散。 看这小阿弟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也还是这样不上心,她心疼又上火,抬手摸了把他的手,发现他手冰凉,顺便给他搓搓…… 柔软温暖的指尖还没他手三分之二大呢,一只手包不住就两只手,他原本就觉得被她握着手挺暖和,但是这揉来揉去的,就容易揉出问题来。 他垂下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谢小姐今日穿的是阔版毛衣,里面搭白衬衫,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她敞开的衬衫衣领。 他停顿了下。 “是色.诱啊。” 目光上一移到她的脸上,心想:男人是真的该当一辈子和尚的,因为开了荤,就回不去了。 “你知道我不怎么喜欢撒谎的,所以,是这样没有错。” 他说这话,谢云就愣住了,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见他扯了头上的枕头套,一个转身搂住她的腰,再下一秒,人便被他放倒了。 他刚洗完澡,衬衫都是豆腐花卤汁味,所以没穿,就一条牛仔裤吊儿郎当地挂在那,拉链都没拉,露出一点里面布料边缘。 他手沿着她衬衫下摆拉扯了下,刚开始她还以为他在给她整理衣服,眉一挑正想说,你管管自己吧先把衣服穿上外面零下你这又没暖气冷不冷呐…… 下一秒他手就摸进去了。 谢云被冻得一哆嗦,开始后悔今日没把衬衫扎进裤子里…… 他凑上来吻她。 她被亲个猝不及防,衣服下的手也不太老实,她应接不暇了,好不容易抽空压住他勾住她内衣边缘蠢蠢欲动的那指尖,问:“你又怎么了?” 陆鸾抬头望着她,深色的瞳眸如深不见底的冰湖,没有波澜,语气也很正常:“擦头发就擦头发,你摸我手做什么?” “啊?” “摸硬了。” 他说完,也不等她理清楚”摸个手你也能硬”这件事的逻辑,就被他单手打开内衣了。 胸口束缚感忽然就松开了,除了有种不合时宜的解放感,谢云都蒙圈了:他从哪学来的单手解内衣? ……到底也是没来得及问。 上次失手被他攻略下半城之后,这次上半城也被敌军破门而入,杀了个丢盔弃甲――士兵装备精良,行军打仗头一回所以水平不怎么样,怀柔政策手肯定不懂的,入了城就迷得不知道人五人六,晕头转向……碰哪、看着什么都兴奋得一头泡。 横冲直撞。 低下头,就能看见衬衫和毛衣都好好穿在身上,他的怀抱暖洋洋的,手却很冷,呈抓放状的指节拱起,在她毛衣上撑出个奇怪的形状。 “……阿鸾?” “嗯?” “不行。 “哦,不行也得行,停不下来。” 谢云被他不得章法的弄得又疼又有点舒服,只剩下疯狂倒抽气,嘴巴里喊“疼”,但是不太坚定。 然而陆鸾不愧是开修车厂的。服务业精神很到位。 自己都快爆炸了,还想着姐姐优先,等她整个人软下来,他俯身亲她的嘴,问:“要吗?” 一边说一边把原本被埋在她衣服下的手拿出来了,伸手,修长的指尖充满暗示地拨弄她的牛仔裤腰扣,玩够了就去摆弄拉链。 没脱。 他看了眼双眼朦胧、面色泛红的她。自认差不多到位了,问她:“脱了?” 可惜谢小姐比他想象的清醒,愣了下,照着他大腿就来了一jio。 他被踹了下也不动摇,坚持笼罩在她身上,问:“不好吗?给你舔。” 虎狼之词。 谢云一听他这种冷淡禁欲的声音说这种话,天灵盖都发麻,腰先软了,和心脏奔腾的热血一样,下头什么东西涌出来…… 原来这就是情话。 说的到位,说的人对,比什么药都有用,足够把人迷得晕头转向,想要死在爱情的怀抱里。 谢云把陆鸾一脚踹下床时,感觉自己已经能够媲美古代圣贤,她是一个多么有原则的人啊,值得今晚加菜。 * 豆腐花没把陆鸾烫着。 但是被谢云踹下床那一脚,真的差点摔着他的腰。 所以从李子巷穿了衣服回来他都是扶着腰的,走的也慢……有李子巷的街坊邻居好奇地看过来还奇怪,刚才黑医阿铁明明扇的是他胳膊啊,而且还不太用力。 这是怎么了啊? 坐上来接他们的谢家的奥迪A8,陆鸾也没说话,就黑着脸―― 男人的腰多重要啊,要真踢坏了以后毁的不也是她自己的福利吗? 这女人怎么就这么没轻没重? 而这边,谢云看他冷脸,也知道自己干了点没那么逼数的事,十分心虚,一路上逗陆小爷说话,结果他都不太搭理她…… 直到快到了家门口,她拽着他的袖子问这事儿还能不能解决,他终于有反应了。 转过头,不顾前排司机还在,他问:“让不让我色.诱你?” 谢云哪敢说不让。 他抬手塞给她手机,她伸脑袋看了眼,李子巷的工程图……这老巷子要整出这么个东西也是真的不容易,横七纵八的巷子,违建用红色标识,所以是“祖国山河一片红”。 整个李子巷呈现“由”字,最上面凸出那一点是单独靠着海的一栋楼,楼前是操场、海滩,很大一片空地,偶尔有巷子里的人上那打渔。 规划图里,这片是要建码头的地方,是整个项目启动的开始……要有码头,才是后面的规划回迁房,码头是重中之重。 陆鸾指着那栋楼:“黑医阿铁也住在这,正好先把这栋拆了。” “?” “不是让我诱吗?古有烽火戏诸侯,听过没?” 他说。 “今有你为我拆楼。” 还挺押韵。 且理直气壮。 谢云要是早知道她一脚能把一栋楼给踹翻,刚才不用他喊,她自己就能爬起来脱裤子(并不是)。 章节目录 年少轻狂 海港的修建是整个项目的开始, 后面的居民区改造可以软磨硬泡慢慢来,如今那栋楼能不能推平,还真就成了关键。 谢云再次见到陆坤是在陆氏公司的大楼里, 靠海市中心整整二十几层啊, 随便拎出来哪怕是低楼层的一间办公室就够普通人家吃三代, 就这么一栋楼, 都姓陆。 陆家是江市的船王家族,靠海吃海起家, 如今除了外头人都知道的码头货运, 70年代加入房地产洪流,他们家里还有学校、医院、物流、度假村,博物馆…… 是的,陆坤自己给自己整了个度假村,申请了国家景区, 度假村里有个博物馆,里面放的是他祖祖辈辈传下来外加他自己瞎买的古董。 ――这些东西以后都是陆鸾的。 谢云想起以前自己为了一张黑卡质疑太子爷借高利贷, 羞耻得想要原地昏过去。 直通总经理办公室的电梯是透明的, 一路上来就是各种角度的江市海景,谢云原本只是盯着外面的海景城市俯瞰图看,想到陆鸾,便又开始胡思乱想…… 比如她上次只准备问陆坤要三十个亿的分手费好像实在是她太含蓄, 整得没见过世面没见过钱似的,多不好。 要就要三百个亿吧,要不谢家传统喜欢不动产,这栋大楼要个四五层不过分吧? 她在陆坤眼里大概就是个小市民吧? 所以他才这么理所当然觉得能够用钱砸死她…… 因为人家确实可以。 谢云正异想天开, 头发被人从后面拽了下,她回过头, 陆阿鸾正低着头望着她,脸上情绪并不见好。 今日是他最后一天假期,显然他不怎么愿意来这种地方浪费。 ”是你非要闹着让我来,”谢云说,“你不要摆出这种表情,我也不想见到陆坤。” 她想了想,礼貌地补充了句:“虽然那是你阿爸。” 陆鸾才无所谓她有没有礼貌,自从那晚成年礼宴会之后,他再次和陆坤陷入冷战,显然他没想明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三八的男人―― 背着原配和各式各样的小三在外面生了一窝各式各样的仔就算了,现在就连仔的女人都想抢。 想女人不知道自己去大街上找吗? “一会儿签完字就走。” 年轻人嗓音低得很,每一个字里都透着不情愿。 谢云笑了笑,转过身去主动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陆鸾舒服了点,反手揽住她,将她压在电梯墙壁上,捏着她的下巴吻下去……她仰着脸,瞥到了脑袋上方的摄像头,就不肯叫他得逞。 “张嘴。” 他语气有点淡,是命令的口吻。 陆小阿弟很少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小奶狗固然也很可爱,单手当霸道总裁站在他价值百亿的大楼发号命令时,就也很迷人。 谢云有心逗他,还是不肯,谁知道这小崽子的手沿着她衣服下摆就进来了,指尖捏着她一团软肉,问:“嗯?” 他这一“嗯”把她惊得头发都竖起来,知道他向来是不要脸什么都敢做的,于是就像是胸口上安装了个开关,她乖乖张嘴,主动咬住他的舌尖。 从十三楼到二十四楼,也没用多长时间,电梯”叮”地一声到了,谢云垫着的脚终于落了地,白皙的脸蛋因为憋气而泛着红,发丝有些凌乱。 陆鸾替她整理了衣服和头发,才告诉她:“这电梯只有陆坤用,监控通常不太开。” 谢云这会儿腿软着,并没有好奇为什么监控不太开。 ……………………当然是因为爸爸和儿子一个德行,偶尔喜欢在电梯乱来。 * 顶楼就一间办公室,都没有配个秘书室什么的,就陆坤一个人,也不知道他每晚在这加班时候有没有}得慌……谢云他们到的时候,男人已经在等着了,手上没做工作,他戴着手套,在把玩一个看着不太便宜的玉石小摆件。 听见脚步声掀了掀眼皮子,他摘了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那动作充满了斯文败类的味道。 礼貌地同谢云打了个招呼,然而眼睛却不那么老实的,打量着在谢小姐和儿子中间转了一圈―― 他承认,除了年龄之外,两人算得上是郎才女貌。 眼前的谢小姐正是一个女人一生最美好的时刻,刚刚褪去稚嫩却也正新鲜,就像是开在阳光下含苞初绽的蔷薇,且因为保养的当,皮肤白嫩,她走进办公室,他就嗅到了淡淡的香。 应当是她用了香水。 但陆坤并不是那么没有情调的男人,所以他理所当然将之视为“女人香”,他不信此时此刻站在她身后,满脸冷漠的年轻人能懂这些…… 他周围应该都是穿着校服,体育课之后满身是汗分享一瓶冰矿泉水的小姑娘们。 而眼前的女人,大约是天气热一些也不会愿意到室外乱走动的精贵存在。 暴殄天物。 这四个字钻入陆坤的脑子里,他便想起了方才在监控里看见两人亲密的一幕,想想他上一次和别的女人在电梯里就乱来好像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他却觉得,谢云确实很合适这部电梯。 这是一个奇怪的比喻。 但陆坤不太在意。 陆鸾在胡说八道什么监控没开这种话他自然也听见了…… 却也没下作地揭穿他搞破坏。 在两人踏入办公室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关掉了电脑,显示着电梯内的监控画面也消失了。 三人于沙发边坐下,打电话让秘书送了杯热咖啡和牛奶上来,咖啡是给谢云的,牛奶摆在了陆鸾的面前。 ……咖啡属于大人,这是当爹的在无声嘲笑他只是个小屁孩。 陆鸾不动声色地把牛奶摆在了谢云的面前,撕开美式咖啡的砂糖全部撒进咖啡里,懒洋洋地说:“喝。” 冬天有热的喝再好不过,谢云捧着杯子喝了一口。 就听见陆小阿弟在旁边笑了笑,对他老爸道:“她不爱喝咖啡。” 说完便不在说话,低着头,听谢云开门见山直接提起李子巷的项目,挡着他们港口启动的那栋楼,确实是她的。 * 正所谓财不外露。 见过了陆氏的大厦,谢云满心便是小市民般想要狮子大开口―― 每户不按户口本人头直接统一百万安置费。 回迁房安置面积不得少于原住房面积。 还有,动工期间,居民要与工人共享临时板房,并按照居民自愿签署,给他们在码头上找一份合适的养家糊口工作。 等码头工程结束,再按照双方意愿,考虑是否可以进入陆氏工作。 “谢小姐,陆氏扫厕所的都要求高中毕业。” “扫不了厕所就扫地,陆氏的少东家高中未毕业便拿着李子巷拆改这么大的项目,陆总这份双标是要引我发笑?” 陆坤微微挑眉,看向陆鸾。 陆鸾大概也没想到自家女人狠起来如同一只白眼狼,想了想后终于开口说了句:“我会考早就过了,算高中毕业,行不行?” 谢云捧着牛奶杯,冲他含糊笑了笑。 她算是把那些人的一生都安置妥当了,拆迁安置费用不按照户口人头算也是谢云自己的一点小算盘,毕竟李子巷环境就那样,许多人孤家寡人一辈子,最多也不过是三口之家…… 按人头算,多算了陆坤肯定也不答应,一户一百万,已经是极限。 毕竟现在上头下来的意向就是全面发展改造城市旧城区,等文件正式下来,这一户一百万陆坤或许都可以不给…… 谢云今日坐在这,并不是真的因为陆小阿弟的腰受到了委屈,她知道这份福利若是不要。以后也不会再有。 “谢小姐准备将这一百分,分多少给实际居住者?” “跟你没关系。” “真是无情。” “陆叔叔,”谢云真诚且几乎不要脸地问,“您能不能用正常的语气和我说话?” “不能。” 没想到陆坤比她还不要脸,被如此直白地质问,他不动声色:“你还没嫁进我们陆家,就不算我陆坤的儿媳,将来以什么身份出现在陆家的户口本上那还真说不――” 他话还未落,陆鸾手里的咖啡杯“啪”地一下落在几人面前的茶几上。 转头看去,他脸上亦十成十学足了父亲的成熟稳重,只是那双眼里的明亮犀利确实是上了年纪的人攀比不得。 看上去很精神。 哪怕他是山雨欲来的生气。 “你是不是还想被揍一次,”只听见陆鸾淡道,“想的话你就继续说。” 谢云甚至还未从中年男人的荒谬宣言里回过神来―― 这无时无刻不想挖儿子墙角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若是不满意她和自己的儿子厮混…… 他大可不必自己提刀上阵。 办公室里气氛一下子便又僵住了,她抬手下意识地摸了下包里放着早就打印好、找律师看过的拆迁协议,心想,这是什么情况,这事儿还要不要继续谈? 她犹豫地看向陆鸾,却在第一眼被他吸引住了。 从谢云的方向看过去,年轻人英俊的侧脸和对面男人有相似之处,但不多,且相比起成熟雍容的陆氏老总,他到底还是沾染上了李子巷里特有的气质…… 张狂,不可一世,连老子都敢上拳头威胁,并不害怕被人指责不孝。 也许归类为”年少轻狂”四个字,也可以是“朝气蓬勃”。 在一年前,谢云从未想过自己会对少年人的举止张扬有怦然心动的一天,可是就在这一刻,她自认为她这辈子恐怕再也不会遇见比陆小阿弟更英俊、更可爱的男性了。 这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 谢云深刻地意识到,这位小阿弟对她的色.诱实施彻底,也成功得很彻底…… 现在她看他连发丝都闪烁着璀璨的光。 章节目录 送花 儿子为了一个女人这么没礼貌, 陆坤也没生气,反而觉得挺好的,陆家从祖爷爷做漕运开始就没穷过, 锦衣玉食、上流社会养出来的儿子, 各个都是伪君子――包括现在他那三个长子, 除了陆容花花公子名声在外, 另外两个哪个不是道貌岸然,私底下玩的也很开, 当初还是他们带着陆容去玩的。 对此, 陆坤也无所谓,睁只眼闭只眼,只当做兄友弟恭。 后来有了陆鸾,养在外面,哥哥们都长大了玩够了出去打拼, 陆容待在他身边帮忙做事,偶尔给他发一些小儿子钻车底修车的照片, 他看了之后, 全部都存在手机里。 所以,他知道陆鸾在外面被养成野狗了。 只是觉得野狗也挺好的,大年三十往桌边一坐都是和他一个模板里刻出来的伪君子有什么意思……看看这小儿子,野性十足, 为了个女人跟他叫板呢。 真可爱。 “慈爱”这两个字用在风流倜傥的江市头号钻石王老五身上并不那么合适,但是此时的陆总浑身都充满了这种违和的气息。 “同她开个玩笑,你急什么?”陆坤说,“方才看见你们在电梯里接吻, 感情好的很,你还怕我搞破坏?” 他就是在搞破坏。 话语一落, 就看见谢小姐眼都瞪圆了,“唰”得一下转过头望着陆鸾,瞪得像猫似的眼睛里写满了谴责:你不是说监控器没开吗?你这人嘴巴里怎么能跑火车啊,你还有没有一句实话? 陆鸾沉默。 陆坤唇角翘了翘。 “放心,监控器角度不太好,就看见你们接吻了,别的都没看见。” 陆总还要继续去火上添油。 没办法,被儿子威胁了不生气是一回事,可是他也没面子了,眼下原本没准备说的话也说出来了…… 下作就下作,反正是儿子出言不逊在先。 陆坤没觉得自己四十好几跟小孩计较这个幼稚。 但陆鸾却对他不那么宽容。 “一把年纪了偷窥别人的隐私你好意思?” “什么隐私,那是电梯,公共场合……你应当学会尊重女士,不要随地发.情。” “那为什么电梯的监控只连通你的办公室,你不会随地发.情何必遮遮掩掩,不如让保安也看看你在电梯里抱女人?” 陆坤这次直接笑出了声,很愉快的样子。 “我在电梯里抱女人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他说,“能怪我吗,那时候我和你一样年轻,难免乱来。” “……” 这就是与敌方相拥共沉沦自爆了。 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听得谢小姐目瞪口呆,看看脸色难看的陆小阿弟,总算找到一个他没有那么耀眼的点:他嘴其实挺笨的,否则也不会被个老年人(?)摁在地上摩擦。 * 此时陆鸾要是知道自己这番举动被现场另外两位年长者下了“可可爱爱嘴巴笨”的定义,可能要气得吐血,好在他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从谢云包里拿出文件夹,他把文件夹扔到陆坤面前,说:“签,签完我们就走。” 文件里记录的各种拆迁补偿条件就是谢云刚才说的。 他们这些天连夜拟了,又找律师来看,陆鸾也亲眼都看过,甚至参与讨论……总而言之就是:要求挺多,但不算过分。 毕竟陆氏现在在李子巷人眼里是个满身流着油的恶魔,叫人惧怕,又想要从他们身上狠狠刮下一层这辈子也吃不完的肥油来……李子巷的项目早就立项了,工程师,规划师,会计,造价师什么的早就准备就绪又没活儿可干,多养一天都是浪费钱,相比之下,这么一栋楼的补偿能有多少钱啊? 更何况还是进谢云的口袋。 这么一想,陆鸾就不心疼了。 陆坤垂眼看了眼扔在自己面前的文件夹,半真半假地笑了笑说:“你就不能客气点,我是你爸,你站哪边的?” 陆鸾理都懒得理他。 于是中年男人继续作妖:“条件方才阿云已经讲得很明白,我要在看看……” “‘谢小姐‘。” “嗯?” “我说你叫她‘谢小姐‘,”陆鸾蹙眉,“‘阿云‘又不是你叫的。” 他简直是像是被人拍了马腿的马,随时撅着蹄子想要将亲阿爸踹飞,于是陆坤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就想看看他这占有欲能高到什么程度:“条件我还要再看看,你先出去,我和谢小姐单独谈。” 没等谢云发表意见,陆鸾便给了他一个“你说这话是你疯了还是我耳朵出毛病了”的表情。 “不看是吧?不看算了。” 陆鸾弯腰把文件夹抽回来,一栋楼的拆迁费也就一千多万,根本用不着陆坤亲自点头……要敲的公司的总章他都有,像玉玺似的,也是皇帝在他回家的第一天,迫不及待地给了他这太子爷。 现在就放在修车厂,一个生锈的工具箱里,和生锈的螺丝起子放在一块。 陆总自己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都懒得跟他废话那么多。 过来这边跟陆坤商讨,其实就是最后的一丝丝尊重,谁知道这老男人蹬鼻子上脸呢,那就最后一丝的尊重也不用给了。 多大点事。 陆鸾自己站起来,又伸手扣着谢云的手腕将她拉起来,此时后者还不知道拉着她的人早就揽过了生杀大权,还一脸懵逼,问:“怎么了,不谈了?” 她都还没说上几句话。 便看见高中生一脸不爽地微微抿唇,半晌闷声道:“嗯,不谈了。” “……那李子巷不拆了?” “拆。” “这没谈完怎么拆,合同还得签字……” “我项目负责人,我给你签。” “你签行不行暂且不说,还有盖章,不然一锤子楼塌了我找谁要钱去,你们这些old money可不能这么套路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new money……” 她给急得,都承认自己是暴发户了,就琢磨这两父子别不是搭了个戏台套路她这不经人事的小姑娘啊? 然而这边话还没落,就听见陆鸾道:“我给你盖。” 谢云懵了:“啊?” 他把她拽怀里,当着他亲爸的面又捧着女人的脸亲了一口,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公司章在我这,我说行就行,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行。” 说完,就真的拽着她出去了。 到了楼下停车场被塞进车里,谢云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陆鸾直接发动了车,带她去了市区的平价超市…… 陆小阿弟买了些平价的蘑菇青豆虾仁螃蟹栗子,说想吃她煮的海鲜粥,外面卖的太贵,不划算,而且多的明天他开学,还可以带去学校当早餐。 “……” “?” 谢云看着认真挑选、对比蔬菜,最后选了比较便宜那一盒放进购物篮里的陆小阿弟,有一种看见比尔盖茨为了省油钱骑自行车上班的同款荒谬感觉。 * 买了东西,去了趟修理厂,谢云看着陆鸾从一堆破铜烂铁里把玉玺拿出来了。 回家做个饭的功夫,他就把章给盖上了。 江市近些年最大的项目,就这么像是玩儿似的被弄成了,特别随意,随意到谢小姐都不太有真实感。 吃完饭,她坐在沙发上翻合同,陆鸾在正路第二天上学的书包。 “这个合理配合清理设施附近我说的不算,明天你跟我一起去问问社区街道办,因为是市里面合作项目,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太大……” 谢云指着合同某个地方头也不抬,听半天他没反应,一抬头就看他赤着脚正努力把一大沓卷子往书包里塞……小崽子刚洗过澡,头发乱糟糟的也没擦干,翘起来那副有点儿乖的大男孩模样。 她回头看了眼外面整个冬天没怎么融化的雪…… 然后就心疼了。 “啪”地一下合上了手里的文件夹,她说:“阿鸾,你还是搬来我这住吧。” 小崽子埋头塞试卷的动作突然停下来了,抬起头有点茫然地望着她,看她冲自己笑笑,说:“软妹他们不是也在找房子?都每年下班学期了。这附近重点中学多,大把家长陪考,这合适的学区房源一时半会也不好找,这又是初三又是高三的,我那天去他们家看他们那都没有空调……” 陆鸾听懂了:“你想把他们也捡回家?” 语气有点不高兴,主要是因为原来他不是独一份。 不是独一份,突然就不香了。 谢云还没听出来他语气不太对,还在说:“我在淘宝给他们买个架子床放客房,先凑合着用……” 陆鸾问:“那我呢?” 谢云眨眨眼:“啊?” 陆鸾再问:“客房给他们了,我睡哪?” 谢云语塞,过了几秒,她有点没反应过来看了看自己的房间。 陆鸾说:“好。” 谢云:“啊?”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陆小阿弟突然就觉得陆坤那个老男人搞不好是他的福星,不然怎么每次带着谢云见过他,这女人都茅塞顿开一般地发现他陆小爷的好,慷慨给予非同寻常的福利? 人怕对比猪怕壮,他破天荒地给阿爸发了个微信。 ―。:合同签了,银行卡一会发给你,明天记得给钱。 ―。:晚安。 * 第二天陆鸾开学,高三下半学期,高中生涯最后一站。 谢云很有仪式感地起了个早,把昨晚剩的海鲜粥放进保温碗,甚至还在小碗里剥了两个咸鸭蛋,蛋白扔了,只剩蛋黄,美其名曰:考一百分。 陆小阿弟起床后伸头看了一眼,又听她美滋滋地说完两个咸鸭蛋神奇的寓意,沉默了一会儿,说:“满分150,100分刚及格。” 直到把他送进学校,谢云也没好好跟他说上一句话,走的时候油门轰得震天响,所有的人都知道陆少爷的女人又送他来上学了。 从陆少爷的脸色来看,他要么欲求不满,要么就是刚同他的女人闹了变扭。 当然还是没人敢问。 * 谢云送了陆鸾就回公司处理李子巷的事儿了,李子巷的租户昨晚早就收到房东通知,这会儿一个个过来登记银行卡信息。 叽叽歪歪的人有但是不太多。 直到黑医来了,他带了一群人,从进门开始骂骂咧咧,听到谢云每户只要一百万拆迁补偿,和他要的五百万实在差太远,便跳起来道:“怎么才要这么一些?!谢小姐,我们都知道你不却这百八十万,然而你想没想过这些钱可能却是我们这些人下半生的棺材本呐!如今你和陆鸾不知道如何搅和到了一起,为了你的爱情,反手便能背信弃义站到他那边……谢小姐,你忘记当初谢国平先生生前遗愿是保住他发家之地,保住他过海而来的第一个归宿?!你都是在李子巷出生的,如今却这么坑人!不行不行!这协议我是不会同意的!” 这人长篇大论,听着句句有理,实则全在放屁。 偏偏还有人附和―― “是啊是啊,拆不得!” “拆了这一栋,剩下的别的住户呢?哎呀我们可不想被拆!” “被拆这点钱也不够,谢小姐,谢国平先生生前说过李子巷不能拆,给多少钱都不拆的!” “今天拆了这一栋,是否只是杀鸡儆猴?或者初步试探?那其他的三号楼、四号楼等又该如何!” “谢先生才刚走,谢小姐,你怎么能被陆家那小子迷昏了头!你有了爱情也要为我们多多考虑!” 谢云被他们念叨得脑子疼,听这些人把她阿爸抬出来,她阿爸是她不可触及的逆鳞。 她如今不过签了一栋楼先让他们把码头建起,增加李子巷人就业机会,便被他们说的如同爱情上头的傻逼。 谢小姐不太高兴,往身后老板椅一靠,三四个马仔已经围上来,把手舞足蹈的黑医压在墙上。 “圭先生,这话对你说,也是对现场的各位说,我只说一遍――” 谢云抬头,冷淡环视周围将办公室挤得水泄不通的李子巷人。 “请你不要忘记,无论如何李子巷一号楼都是我谢家财产,同不同意拆迁,都同你这个租户无关……甚至如果我高兴,一分钱拆迁费也可以不分给你。” 那黑医闻言一愣,随后慌神,破口大骂:“你放屁!我在李子巷出生,几十年了我祖孙三代住在那里!许先生承诺李子巷不拆不改!如今你敢不分我拆迁费――” “许湛承诺你们什么你们找他去,反正你们抱团上了天也没有房子住了几年便是你的道理。”谢云抱臂,语气极淡道,“按照你的逻辑,是否与你相处对象七八年的初恋女友结婚,未来老公给她的聘礼金还该分你一些?” “……” 这人被谢云神奇的类比质问得哑口无言。 公司里的小马仔有些听到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周围人的讥笑声里,谢小姐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们把他送出去。 她觉得今日不太顺利。 早上和陆小阿弟因为鸡毛蒜皮的事翻了个脸,来公司做事还要被人质疑不顾阿爸遗愿办事…… 谢国平确实是想保住李子巷,但是现在不拆,以后国家关于城市改造的红头文件下来,也会被强拆。 到时候条件都没得谈。 她不确定自己没有坚持到最后一刻是否算对不起她阿爸,也不确定这一栋让陆氏推了,李子巷剩下的那些房子呢? 谢云蹙眉,正烦躁,这时候手机短信响了下,她拿起来看了眼,进账一千多万,陆坤转过来的。 刚放下手机,办公室门又被敲响,一个抱着一大束蔷薇,看着和软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用肩膀顶开玻璃门,小兔子似的眼睛看了看周围,然后怯怯地望着谢云:“是谢云,谢小姐吗,有您的花。” 谢云看了那束花…… 一大束蔷薇,五颜六色,她认出一种主色黄色又带着一点点粉的,新鲜的花正绽放,层层叠叠,娇艳无比,叫夏洛特夫人。 花店是荣连街最有名的那间花店,江市贵妇们最近的新宠,花也选的很有品味,孩子长大了,知道说错了话先别叭叭,先滑跪道歉送花为上佳。 顿时觉得今日被骂“精虫上脑”都值得了。 接了花,谢小姐心情就好一些,让马仔弄了个花瓶插上,拍了个照给陆鸾,让他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只是下次别这么破费。 过了几分钟,看时间大概刚做完早操回来的小崽子回了个信息。 ―。:什么? ―。:不是我送的。 谢云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心中不知失落还是踏实,小崽子还是那个小崽子,什么长大成为了绅士的男人,都是扯淡。 还没感慨完,电话就响了。 刚接起来那边连基本寒暄都没有的,开门见山、捉奸在床的语气问:“谁送你花?” 谢云听他这副不知悔改还理直气壮的语气就来气:“谁知道,我长得好看又有钱,追我的人还不是从荣连街头排到你们学校门口!” 她一边说着一边十分烦躁在层层叠叠的花里翻找,最后果然被她翻到一张卡片。 翻开一看,落款是陆坤。 谢云:“哦。” 陆鸾:“什么?” 谢云:“你爸送的。” 陆鸾:“……” 陆鸾:“扔了,然后照一张它在垃圾桶的照片发给我,给你三分钟。” 谢云:“那你今早跟我抬杠、嘲笑我给你做的早餐,错了没?” “错了。” 他干净利落得很。 “你还有两分四十七秒。” 并且还在倒计时。 浪漫?不存在的。 没心没肺的小崽子,他知道个几把。 谢云连花瓶一块儿扔进垃圾桶,拍了个照发给陆鸾,然后又麻溜把花瓶捡起来重新摆回桌上。 早上才刚换的垃圾袋,干净得很。 陆坤是很油腻,花又没做错什么,扔个屁啊扔。 刚摆好花瓶,就听见电话那边的福尔摩斯问:“你是不是又把它捡起来了?” “没有,”谢小姐撒起谎来,声音都不带抖一下,“你再这么怀疑我我就要生气了,阿鸾,是你说我们要互相信任。” 章节目录 徐秋秋 女人强词夺理起来什么都能说, 以前他怪她不够信任,现在这句话成了她的挡箭牌,放个屁大点的事, 她也要搬出来用一用。 陆鸾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谢云又在阳奉阴违。 ……毕竟她要是喜欢什么东西, 才不会管他死活呢, 在她眼里, 他可能都没她天天拿出来擦擦油的包宝贝。 陆鸾这边打着电话,谢云还像专门要同他作对, 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提醒他, 记得同王井龙兄妹邀约搬家的事……当然,软妹那边她会通知。 陆鸾:“……” 谢云:“听见没,吱声。” 陆鸾:“没。” 谢云:“你再说一遍!” 陆鸾:“挂了,拜。” 主动挂掉谢云的电话次数屈指可数,每一回陆小爷都卑微且阿Q地认为这是一场了不起的胜利。 把手机塞回课桌里, 陆鸾望着前面值日生擦黑板,面瘫着脸, 看得好像很认真,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上课铃都响了,他突然“啧”了一声。 王井龙被他这外露的不爽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 陆鸾转过头看着身边一脸惶恐的二愣子,心想这玩意凭什么就行呢, 他那么努力才把自己送进谢云家……………这玩意凭什么光躺平就行呢? “新房子找到没?”陆鸾问。 “哦,”突然收到来自陆小爷的关心,还不知道自己眼下已经准备被穿小鞋在即的王井龙还有点儿受宠若惊,“没呢, 现在都下半学期了,附近中学那么多, 还有个江市一高,都要高考中考的,房源紧张的哟,房租可劲儿涨价!” ……看看,说辞都一样的。 陆鸾更不爽了,长腿一伸,臭着脸道:“阿云看了我在李子巷的遭遇,怕你们跟我太熟立场尴尬,问你们要不要先搬去荔枝湾?” 荔枝湾就是谢云那个小区的别名,她们自己不这么叫,外面的人却都这样称呼,这三个字就代表江市市中心最昂贵的高级公寓。 此时这么说,陆小爷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在强行挽尊,搞得好像谢云想做什么都是以他为出发点―― 明明是谢小姐烂好心,到他嘴里就成了“关心陆阿鸾的朋友”了呢,是不是突然就变得特别好听? 这回恐怕阿Q来都得管陆鸾叫爷爷了。 王井龙听了陆鸾的话,“啊”了声,有点没反应过来,幸福来得太突然,他唯一想的是,谢小姐家里很亮,香喷喷不说,还有电梯,浴室里搞不好还有浴霸呢,冬天洗澡慢悠悠脱光了都可以,不用被冻得上蹿下跳…… 好心动哟。 王井龙瞪大了眼,刚像个接到圣诞老人玩具的小孩似的问了句“真的吗”,这时候,前排有个好事的男生转过头:“王井龙,你要搬去荔枝湾?!” 这男生嗓门大,这么一喊,全班都看过来。 和对陆鸾不一样,他们倒是没那么怕王井龙的,大家都知道王井龙也在李子巷跟着陆鸾混饭吃,这会儿听见他也要搬出来去荔枝湾,七嘴八舌地八卦开来。 “哟,阿龙,你这也是鸡犬升天啦!” 其中一人起哄道―― “从李子巷到荔枝湾,你这个人上人倒是做的很快!我听我阿妈讲李子巷就要拆迁啦,是不是陆小爷给你发了一千万呐?” 他话语一落,众人哄笑,有真的觉得好笑而笑,当然也有因为羡慕嫉妒恨而发酸的……那可是荔枝湾呢,在座的有些人可能将来努力一辈子,也买不起、住不进的地方。 如今却被个李子巷的人捷足先登了。 陆鸾听见他们调侃,对王井龙那点不满又矛盾地一扫而空,又有些另外方面的烦了,他抬手把手中的数学书往桌面一摔! “啪”地一声巨响! 哄笑声戛然而止! 只见陆小爷眉眼不动地掀了掀眼皮子,扫了眼嘲笑凝固在脸上还没来得及收掉的个别几个,眼神沉静却如刀,淡道:“我女朋友邀请阿龙的,怎么了?好笑?” 没人敢回话了。 王井龙看看闭上狗嘴的那些八婆,又转头看看陆小爷冷艳高贵的侧脸,半晌,憋出一句:“陆小爷,如果这时候我突然特别想扑上来亲你,这应该不能说明我的性取向有问题吧?” 陆鸾:“……” 摔桌子上的数学书又被嫌弃地拍在了王井龙的脸上。 后者笑嘻嘻地把书从脸上拿下来,骄傲地宣布:“是的没错!老子要搬进荔枝湾啦,陆小爷的姐姐特别疼我,咋滴!气不气!嗳!” 班里人见他满脸N瑟、兴高采烈,一点没被酸言酸语影响,也没一点心虚的意思,就觉得没趣了。 纷纷转了回去,嘴巴里嘟囔,呸,没意思没意思,上课上课。 * 同样的事儿,在王檬那,却少了个陆鸾。 事情的□□就是,下午快放学的时候,班里有人想要和王檬换值日,她笑着说不行,得搬家呢。 那个女生惊讶地问,你真的要搬出李子巷啦。 其实没恶意的,真的就是随便问问,王檬点点头,有点儿高兴地说,认识的姐姐邀请她去荔枝湾住一阵子。 然后班里就炸了,从李子巷到荔枝湾,跨度太大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大家和王井龙他们班里的人反应一样的,羡慕嫉妒恨,只是高三了大多数人都成年了,十五岁的少年少女懂得什么掩饰? 这事儿一下子就传出去了,到了正式放学的时候,整个年级都知道了。 王檬没来得及走出学校,便被李显妮她们叫住了。 * “哗”地一下,冰凉的水伴随着乱七八糟的笑声迎头浇下,过了十五天气转暖,可外面还是接近零度的,身上的暖一下子便被驱散,整个人都要冻结起来了。 王檬伸手揉了揉眼睛,都懒得尖叫了,头发上、校服上全是拖完地的拖把水带着的沙粒,她抬手,拨开眼前湿漉漉贴在脸上的头发。 伸手推面前的门,推不开,大概是被人用拖把从门外顶住了,门关得死死的。 “放我出去,”王檬叫了李显妮的名字,“听见没有!” “哟,要住去荔枝湾的人就是不一样!” “说话都有底气啦!” “哈哈哈哈哈李子巷的麻雀真以为自己成凤凰了,也不低头看看自己那一身寒酸象!” 七七八八零落的笑声中,李显妮的声音特别明显―― “王檬!你最近也是太嚣张了,不给你点教训你都不知道眼睛长哪去了吧……秋,我看这都是你的错!你最近奇怪的很呐!” 回答李显妮的是短暂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王檬才听见隔着一道门,徐秋秋的声音响起。 “我怎么了,就是有点玩腻了,马上中考了,我妈非要让我考江市一高。” 徐秋秋声音很冷,带着点生人莫进的味道,“我想干什么还要你们管么?” 她话一落,李显妮就没说什么了,毕竟以前这些人是以徐秋秋为首的,现在她们对她有微词,但暂时没到撕破脸的地步呢。 在王檬看不见的地方,一门之隔的外面有一触即发的紧绷。 王檬敲了门,喊了徐秋秋的名字,带着一点警告的意思,别人听不出,她自己应该知道的。 李显妮就是显然什么都不知道,听见王檬敢直接喊徐秋秋的名字,她还笑了:“听见没,人家叫你呢,连王檬都想念你以前那些个手断了,秋。” 她看了眼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的徐秋秋,突然凑近她,抬起手,指尖温柔却充满侵略气息地替好友整理了下校服衣领:“秋,你最近真的挺奇怪的,我都觉得我快不认识你了……你看,王檬也这么觉得。” 徐秋秋转了下身,躲开了她的手。 李显妮愣了下,缩回手,而后盯着她缓缓道:“既然王檬也挺想念你那些个游戏,那今天你陪她玩一下,好不好?” 她说完,还是挡在徐秋秋面前没动。 后面跟着三四个女生,有些怀疑和迟疑地同样盯着她,不为别的,就因为最近在找王檬茬时,徐秋秋不主动就算了,每次都找借口避开…… 太奇怪了啊? 所以今儿,就再拿王檬当投名状吧。 女生们扔下充满了暗示的任务,在李显妮的带领下真的转身离开了,后者一步三回头狐疑且审视地上下打量着站在原地没动的徐秋秋,最后退出洗手间,然而没有走远,就站在门外。 只是洗手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王檬和徐秋秋了。 王檬却反而因此松了一口气,这会儿她冻得瑟瑟发抖,牙齿都在打颤,羽绒服被她们抢了放在外面洗手池里弄湿了,她身上就一件校服…… “徐秋秋,”她咬着后槽牙,“给我开门。” “……” “徐秋秋!” 王檬狠狠地砸门,“给我开门!听见没有!” “不行,王檬。” 隔着洗手间的门,李显妮她们消失在视野的同一时间,徐秋秋脸上的紧绷和冷漠就崩溃了,腿都抑制不住地在抖―― 她是真的怕啊,觉得自己站在了悬崖上,前面是悬崖,后面是追兵,往前往后,她都会死。 她就跪下了。 真的跪下了,王檬从厕所隔间缝隙底下看见了她的膝盖,她带着颤抖的哭腔说:“求求你了,王檬,你就在里面待一会儿吧,很快就会有人来找你……我真的不能放你出来,我要是放你出来,李显妮她们怎么想,她们要觉得我是叛徒。” 隔间内,王檬哑口无言。 “徐秋秋……” 撑在门上的手无声地抠紧,王檬听见自己的声音苦涩,却无比坚持。 “放我出去,听见没?” 外面的人就不说话了,可是她知道她大概是摇了摇头……王檬看见门缝外面的膝盖不见了,她撑着门站了起来,然后鞋尖转了个面。 “徐秋秋!”王檬提高了声音,嗓音因为崩溃和寒冷而尖锐,“你站住!听见没!放我出去!你要是这么走了,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她都惊讶自己怎么能发出这么可怕的声音,像是变了一个人,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凄厉的声音在洗手间回荡,隐隐约约她甚至还能听见洗手间外,李显妮她们也听见后嘻嘻哈哈笑了起来,李显妮的声音含糊传来:“秋,她要给你好看呢,兔子急了居然敢咬人,你要不要再给她来一桶水清醒清醒啊?” 声音透着飞扬跋扈。 而洗手间内,王檬在一阵绝望的沉默中,终于听见门外的人有了动静。 她原本转向门外的鞋尖转了回来,郑重其事地站在了那紧紧被拖把顶住的洗手间门正前方。 “那个诊断单,你发吧。” 徐秋秋的嗓音低又沉,说出了她的选择。 “反正我手上好的差不多了,我会告诉所有人之前受伤了被你撞见,你伪造了取药单……你觉得到时候他们信你,还是信我?” 说完,她再次陷入沉默。 然后再次转了身,走掉了。 这次是真的走掉了,在身后王檬“哐哐”的砸门声,高声嘶吼她名字的声音走,头也不回地离开。 * 六点多放学,七点连打球的男生都走光了。 王檬大概是七点半,才被谢云带着保安从洗手间隔间拯救出来,面对浑身湿透、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姑娘,保安叹了口气,习以为常,什么也没说。 谢云看了她一眼,也没多问,只是把身上的长羽绒服脱下来,暖烘烘带着体温的羽绒服将小姑娘裹上,牵着她的手离开学校。 在车上,谢云只问了一句:“软妹,你想转学吗?” 王檬放空地盯着她手中车方向盘上的豪车标志放空几秒,点点头,又摇摇头。 谢云不在说话,带她回了自己家,好在另外两个男生还在汽车修理厂呢,她让她先洗澡,剩下的要不要告诉哥哥们,她自己决定。 她给予了她全部的自由和尊重,不多问不多管不擅作主张,给她留下了足够多的空间。 开着浴霸的浴室很暖,很亮。 王檬带着手机进浴室的,然后在洗澡前,于个人空间发了个脱下来扔进洗衣篓里湿透的校服裙,配字是: 【这样居然也没有感冒,可能李子巷出来的人体格确实是像杂草一般比较贱……不容易呢。】 图发出去三秒。 熊猫的头像就亮了起来。 后面显示未读信息,从1到2到3再到4……问她“在吗”“校服怎么了”“回话”“你没事吧”。 最后未读信息积累了好多好多条,熊猫问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是不是又被徐秋秋那帮人欺负了? 王檬从头到尾了,每次想要回复熊猫都发现手指抖得不像话……还没开春呢,天气那么冷,今天在厕所被她们迎头浇下来的水,像是冷到了骨子里。 她整个人都被冻得发麻,脑子都木掉了。 关掉了Q,把手机关机,洗了个澡后她打开书包,暖烘烘的坐在客房书桌前做了一套试卷,喝了一杯热牛奶,将近晚上十二点的时候,王井龙他们回来了,哥哥们还在讨论今晚遇见的一辆车祸导致A柱和车门变形的车要怎么修…… 她打了个招呼,钻上床。 闭上眼,脑子却又好像一下子清醒了,她希望熊猫的脑子和她一样清醒,记得他们的约定―― 【如果有一天我没有上线回你话,你就把这张取药病号单散播出去吧。】 …… 这些女生习惯了报团欺负别人了,在这个学校,永远会有一个供他们欺负的对象的―― 随便是什么人,随便是什么理由。 可能某一天谁校服扣子崩开了一颗自己没注意,就被说是骚;可能是谁某天做了什么引来男生注意了,就被说是浪;可能谁说话小声两人点,可能谁家境不太好…… 那个人可以是路人甲,可以是王檬。 当然也可以是作为叛徒的徐秋秋。 更何况还是有一点“小秘密”的徐秋秋。 所以徐秋秋今天不敢放她出来,李显妮她们早就对她最近的“消极倦怠”有了很多意见,有时候课间操之后去小卖部都不和徐秋秋一起了,很早以前,她都是走在中间的那个。 别人没发现,王檬发现了,所以今日徐秋秋没说完的话,她却听懂了,她怕李显妮她们,徐秋秋就不怕了吗? 她恐怕比她还清楚,这些由她一手“培养”,养蛊似的养起来的女生们疯起来是什么样,谁会管她是不是往日的所谓”自己人”呢。 ……可是怕有用吗? 如果真的要有一个人下地狱,那去的那个人,应该是徐秋秋,恶有恶报,当然应该是这样。 章节目录 你是我什么人 第二天, 谢云再次起的比打鸣的鸡还早。 她还是不太习惯身边睡了个人,凌晨的时候梦见自己在森林里被蟒蛇缠住了腰,差点窒息……醒来的时候发现腰上确实缠了东西, 不过是男生的手臂, 紧紧的, 充满占有欲。 她把他的手拿开。 就像是武侠剧里中抱着剑睡的武林高手, 她一动他的手,他也就跟着醒了, 醒来迷迷糊糊地看了眼床头的钟, 还差二十分钟闹铃才响呢,就不知道她在折腾什么。 自然而然地把挪开的手又放回了女人的腰上,脸从后面贴着她的背蹭了蹭,他问:“干什么?” 嗓音低沉,还带着早晨刚起时的沙哑, 挺性感。 可是谢云还是被他问懵了:“阿鸾,这床这么大, 就是让大家各自睡得舒服的……” 而不是挤成一团, 两人就像连体婴,占据床中央的三分之一。 陆鸾这会儿正闭着眼等清醒,听她这么说,眼睛又睁开了, 说:“那你换个窄点的床。” 谢云:“什么?” 陆鸾:“我在李子巷那还有个弹簧床,要不要把它搬过来?” 谢云:“什么意思?” 陆鸾:“我抱着我女朋友睡不是天经地义?跟床对大有关系吗?我上你床是为了一人一个被子背对着背睡觉来的?” 不然呢?上床不为了睡觉为了什么? 谢云:“哦。” 他听她这么没反应,就有点儿来劲了,伸手把她翻过来, 让她面朝自己,借着外面微微的晨光, 他问她:“你是我女朋友吗?” 这会儿才早上六点十分,谢小姐都快困死了,太阳还没升起来就要被灵魂发问,她敷衍地说:“是是是。” 陆小爷就露出个不太高兴的样子,指责:“你怎么敷衍我?” 就差“嘤嘤嘤”了,怎么回事儿啊,一大老爷们的,外面荣连街的人看见他黑脸能瞎飞三米远(是的没错谢小姐总算意识到这件事)的神仙…… 什么荣连街小阎王啊! 在她这就这样的,就差像个海绵宝宝一般躺在地上打着圈圈的赖地打转儿了! “我没敷衍你,”派大星认真又敷衍地同海绵宝宝说,“当初去买羽绒服,人家问你是不是我弟弟,我不也否认了吗?” 提到这事,陆鸾确实记得,不否认当时他也是挺开心的――但是今非昔比了,他都抱着她睡了,难道还要为自己不被她当成弟弟就欢呼雀跃? 太卑微了吧? 哪有这样的? 谢云闭着眼打了个呵欠,光线那么暗也没看见他的黑脸,但是也感觉到他的低气压了,她其实有些困惑,不懂为什么陆鸾天天问这些问题――什么你爱不爱我,你是不是还有别的狗,咱们俩到底算什么关系…… 有什么好问的呢? 他们都这样了。 吃在一起,睡在一起,该碰的不该碰的都碰了,更疯的事(比如在光天化日公众场合这样那样)也不是没做过…… 真的,若是这条路是八百米跑,他们都跑半拉了,为什么还有人在回头纠结起跑的时候枪响了没有? 谢云比较不理解高中生年轻人的患得患失,她也不耐烦惯着他这些毛病。 “人呢?”陆鸾没好气地问。 她人就在这,被他这副聊微信的语气乐着了,抱着被子“噗”地乐出声,回他:“在忙呢,别吵,一会儿回你。” 见她闭着眼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差点被她气死,瞬间再也没了睡意,胳膊从她腰间抽开了,翻身坐起来! 动作挺大,就差把“我生气了”写在脸上。 半天没等着挽留,一回头看她立刻拥过被子整个人脑袋都埋进去准备继续睡,他伸手拽她被子,气急败坏:“你大学不是在国外读的书?都读了个寂寞?外国人天天把感情挂在嘴边的好习惯你怎么就没学会?……谢云,你起来!” 从被窝里抽出来一只光洁白嫩的手臂,狠狠地拍了下他作乱的手。 用劲儿挺大,把他手背都拍红了,陆鸾就气哼哼地抽过枕头,隔着软绵厚重的被窝砸了下她,起床洗漱去了。 出门的时候门拍得震天响。 谢云伸手把枕头拖进被窝,抱在怀里,毫无心里负担地继续睡她的。 * 等陆鸾和王井龙都走了,谢云自己又睡了一会儿,然后就自然醒了……原本以为睁眼下午,她翻了个身看了下床头的钟,早上八点半。 “……” 自从认识陆鸾,她的作息时间快比老年人都健康了,以往十二点过后还能和路遥瞎聊到她下班回家,这几天都是起床看她留言。 家里已经没人了。 谢小姐爬起床一边回路遥昨晚给她的信息,一边在微信问软妹中午想吃什么、要不要她做两个菜给她送到学校去――和两位糙汉不一样,软妹才刚十四岁虚岁十五,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好好照顾…… 更何况昨天发生了什么,别人可以不知道,但是谢云却最清楚不过。 微信刚发出去,没想到却在家里听见了微信提示音,她愣了下推开了客房的门,发现上铺还隆起来一个鼓包,小姑娘背对着门躺在床上,头发乌黑披散在被子外。 “软妹?” 谢云喊了声,发现躺在床上的人没反应,她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走上前翻过小姑娘一看, 这可不得了,小姑娘满脸通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烧了。 谢云想着昨晚她回来就闷闷不乐,洗澡也是慢吞吞,可能是那时候着的凉。 怎么办呢,她也不太会照顾人。 先去医药箱给软妹找了体温计量着,她握着手机犹豫要不要叫救护车,后来想了半天拿不定主意,还是打给了陆鸾。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了,那边的人“嗯”了声,背景音是高中生读英语课文的声音,所以他停顿了下,还是用有点硬的语气说:“有话说,在早读。” 他躲在桌子下面接电话。 姿态卑微得坐在他后面的同学都震惊得想死,没整明白大清早的有什么人的电话就能让校园扛把子折腰。 “软妹发烧了,”电话里谢云也不废话,“怎么办?” “怎么病的?……王井龙,你妹病了你他妈睡一个屋不知道?” 陆鸾的骂声通过话筒含糊地传过来,伴随着王井龙茫然的“啊怎么病了严重不”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声音重新变得清晰,“体温计,39°C以下去买点退烧药吃了,再往上就去医院。” 他说的都是常识。 谢云未必不知道,甚至体温都有在量了,但是听见他声音在发号命令,她整个人就突然冷静下来,像是忽然有了主心骨。 意识到自己在个高中生那儿找安心,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伸手摸了摸软妹的额头,觉得应该没到39°C那么要人命的高温,她稍稍放下心来,也觉得自己刚才实在是慌了神,于是对电话那头还等着的人说:“应该没那么严重,这春天快来了,天气一冷一热的,特别容易感冒……你们下课打球完了别顾着凉快脱那么光――” “你是我什么人啊就管我?” 小崽子特别叛逆地问,最近这几天他特别爱问这个问题。 这就是非得正面地跟她讨要个身份了。 谢云:“我是你的优乐美。” 陆鸾:“我挂电话了。” 谢云说:“陆鸾,你就可劲造吧,关心你你也不要,病死了正好,今年清明节你下葬时,我就找个人结婚……结婚证烧给你看。” 二十几岁的女人,她幼稚起来能比他更幼稚。 陆鸾今早第二次被她气的够呛,明知道她在胡说八道呢,但是一想到她跟别人结婚什么的……日啊,恨不得课都不上了冲回家把她扒光了摁在腿上暴揍,腿打瘸了她爬着去民政局和别人登记? 陆鸾直接挂了她的电话。 桌子底下踹了王井龙一脚,让他自己追踪软妹的信息,黑着脸打定了主意,反正今天早上他打死不肯再跟谢云说一句话。 五个小时内,他再多给她一个眼神都算他是狗。 * 谢云被陆鸾挂了电话也没再拨回去。 她还要照顾病人,挺忙的。 先是找了干净的手帕给软妹搭额头上降温,然后从手机通讯录里把上次存的她班主任的手机号翻出来了,对面接电话挺快,经过上次家长会的下马威,谢小姐的传说还在,班主任的语气也很客气。 谢云给软妹请了假,看了看她烧到38.5°C,就跟迷迷糊糊的软妹交代两句,出门给她买药去了。 此时的谢云还不知道,她这请假,还请出点后续来―― 其实在软妹的学校里,班主任正在上早自习,一眼扫过去看见有个位置空了,想了想就问,王檬怎么没来,她到哪去了…… 正问着呢,王檬的“家长”就来电话了。 走出教室去接了电话,知道王檬请病假了,她就又回到教室里继续上早读。 下了早读,走廊上有点喧闹,转头一看,原来是前面几个班的尖子生谢安路过他们班门口了,这会儿就站在走廊上,透着窗户往里望了一眼…… 这一眼,班里的女生都有点沸腾。 班主任当了老师这么多年,其实学校里什么男生受欢迎,哪个女生被夸漂亮,谁和谁有暧昧这种弯弯道道清楚的很呢……但她理所当然没把谢安和王檬联想到一块儿,就见自己班的女生对着隔壁班的男生窃窃私语,有点不太高兴。 黑板擦拍了拍讲台,“啪啪”两声后,她说:“看什么看,别看了!别人路过弄窗户边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啊那么八卦……我说你们都初三了,还不到半年就中考了,能不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啊?上了好高中等于上了好大学,大学里什么人没有啊,到时候你们干什么都没人管你们。就急这一会儿?” 女生们红着脸收回目光,班里男生哄笑起来。 像是得了支持,班主任舒服了些,继续道:“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就是躁动得很,脚踏实地不起来,有点儿什么事就飘了,我看你们就是日子太好过……啊,我不点名了某些同学,若是条件艰苦反而什么事都没有,但凡条件变好了,反而什么发烧感冒抑郁症都来了,动不动就要请假了,初三总复习呢,少一天课少巩固多少知识,也不知道克服一下!光知道找借口偷懒!” 班主任也就是随口早读素质教育下。 说着说着,因为对软妹先斩后奏的请假不满所以有点跑偏而已。 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最近条件突然地下变天上、又是宴会又是聚会,在同学里变得特别高调,今天又请假的人,只有王檬。 所以班主任话一落,大家都知道她在说谁,李显妮带头说了句“野鸡变成了凤凰不得扑腾一下啊”,全班都笑起来。 “行了行了别笑了,也就这种破事说起来你们来劲儿,写卷子时候能这么精神我都想去烧高香。”班主任说,“别闲聊了,抓紧时间吃早餐,别又饿出个好歹来,又跟我请假偷懒!” 说完,她就转身出教室门了。 走廊上和面无表情站在外面的谢安打了个照面,她停顿了下,见对方没跟她问好,就和他擦肩而过了。 心里未免嘀咕一句:也不见他多有礼貌啊,啧。 她知道初三年级组三分之二点五的老师都把谢安当宝贝的,年纪第一,一班尖子班的班长,学习好,有礼貌,待人和善也不惹是生非,学生会主席……一大堆头衔,模范学生什么的。 只是她既不是谢安的科任老师,谢安也不是她班上的学生,所以对于这个学生,她没什么感觉…… 就觉得他人有点冷,也不喜欢和别的学生来往。 虽然她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的。 * 班主任直到回到办公室,吃了家里带来的早餐馄饨,原本以为又是平淡枯燥的一天,没想到刚下一节课做完早操,突然外面就炸了。 毫无征兆的,操场上就是一阵子喧闹。 她放下手里在看的课件,伸头往外看了一眼,就看见早操完的学生没有回教室,反而集中在走廊、操场,在起哄、像是驱赶什么的说什么―― 她正莫名其妙。 突然就看见一个身上穿着初三校服的女生从教学楼没头苍蝇似的冲出来了,冲到操场中间,“啪”地摔了一跤,看着挺疼。 教学楼里发出一阵唏嘘,像是雷鸣似的,一个学校一年也很少有这种几千个学生同时拥在一起看热闹的情况。 声音如暴雨雷鸣。 摔倒的女生趴在地上停了一会儿就爬起来了,看着可能是在哭,头发凌乱得很,她都顾不上把脸上眼泪沾着的头发拨开,就要继续往外冲…… 班主任刚开始还有点紧张地看了一会儿,直到听见教学楼里有人喊:“徐秋秋,你不心虚你跑什么啊!” 哦,不是她们班的学生。 是二班的徐秋秋。 学习挺好,家庭条件也好,就是老成伙结派的,在学校里也高调。 ……这是怎么啦? 就在她回头想找个人问问,就看见隔壁一班的班主任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了,一脸不得了的震惊:“你看了手机没,我的天,学生自己的年级群都翻了天了!不知道哪个同学上传了一张二班徐秋秋的就诊取药单,上面那个药品用途,嗨!不说了!” 外面操场上的喧闹声还在耳边,王檬的班主任有点茫然地转过头,问:“什么?怎么啦?就诊单?” 一班的班主任喝了口水:“别提了,现在学生们都传疯了,说二班的徐秋秋和外面的社会闲散人员认识早恋,染上了脏病!………………我的天我的天,黄老师,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小姑娘家家的被传这种流言蜚语,二班的班主任都快急死啦!” 章节目录 弥足珍贵 【我不点名了某些同学。】 【但凡条件变好了, 反而什么发烧感冒抑郁症都来了,动不动就要请假了……】 【也不知道克服一下!光知道找借口偷懒!】 …… 【行了行了别笑了,也就这种破事说起来你们来劲儿, 写卷子时候能这么精神我都想去烧高香。】 班主任熟悉的声音从手机视频里传来, 王檬耐心的一条条点开, 听过了, 但是没有什么表情。 谢云推门进来给她送了一碗白菜瘦肉粥,正巧见到王檬收起手机, 打开门的时候她只是听见房间里有声音, 具体那个声音说什么,她也没听见。 就随口说了句:“吃了粥好好休息,别玩手机了,你这再烧高一点儿我就得带你去医院打针了哦,那估计两三天你都上不了学了。” 她还把她当小孩哄呢, 用打针来吓唬她。 王檬笑了笑,捧着粥碗望了眼谢云, 眼前的年轻姐姐真好看啊, 哪怕没化妆,头发只是随便的挽起来,看上去就很优雅…… 她刚从厨房走出来,身上还挂着围裙, 可是也没有一点邋遢的油烟味呢,身上都是香的。 “姐姐,”王檬笑了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来, “我不想上学了。” 谢云没想到她这么说,却看着她是在笑的, 只是那双眼睛死沉沉的,根本没有笑意。 于是谢小姐便不说话了,拖过书桌的椅子在床边坐下,她没有问为什么……废话么,还能为什么,她自己上学那会儿,和好朋友吵架了都不想去学校,趴在家里床上无精打采了一天,直到傍晚放学的时候,对方按响了她家的门铃,给她送了一块蛋糕。 王檬不是和小朋友吵架了,而是被欺负了啊,被关在厕所里,浑身被拖把水浇成了落汤鸡。 但是肯定不光是这个原因。 因为在此之前王檬都被欺负了很多次了,她也没有不想去学校的,相反的她学习很努力,就想着好好学习等初三中考完就可以离开这个地狱―― 可是现在初三下班学期了,临门一脚。她却想放弃了。 “你那些同学,”谢云犹豫了下问,“是不是对你做其他更过分的事了?” 没办法,最近乱七八糟的社会新闻太多了,有了点“人之初、性本恶”的味道,下到八九岁,上个□□十岁,都有可能成为杀人犯,甚至他们可能手段更残忍。 王檬摇摇头,把手机拿出来,放给谢云听了。 原来她刚才不是在玩手机,就是在听这个东西―― 在听她的班主任阴阳怪气地说一个因病缺席的小姑娘的坏话呢,说她以前穷嗖嗖的还没事,条件好一点就娇气起来了,什么感冒啊抑郁症,语气里全是看不起。 带着笑腔说这是“破事”,她对学生怎么感冒的、为什么请假一无所知,就认定她是偷懒了,是在没事找事。 以前她就是这样,哪怕亲眼看见王檬被欺负了,还是让她息事宁人,把“也不想想你什么出生”“李子巷”挂在嘴边…… 都说老师特别偏爱学习好的学生,陆鸾那样跳得比天高的,班主任还偶尔笑吟吟跟着别的同学喊他一声“陆小爷”,怎么到软妹这就这样了―― 同学看不起她,老师的态度也让人绝望。 那可是老师,为人师表,高高在上,在学校里,老师本应该是公平和正义的化身,可是王檬的班主任心眼偏到阴沟里去了。 这怎么叫人不绝望? “反正初中三年的课程都上完了,”王檬说,“我不想上学校去了,我可以在家自学。” 其实在家自学也学不进去,就是不想学了,想着如果上了高中,还是这样的情况那该怎么办,又辛苦熬三年吗? 她把这说法一说,谢云就嗅到不太对的味道,她坐起来了一些,跟小姑娘说:“那肯定不会,不是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那么坏的,你就是倒霉了点儿……你看陆鸾也住在李子巷啊,他不也没――” “因为陆小爷不是真的穷。” “……啊,那你哥!” “我哥有陆小爷护着呢!” 谢云就无言以对了。 王檬又告诉她,人一旦穷习惯了,像是背上压了一座山,永远低人一等,矮人一头,无论怎么努力,都要被人看不起的―― 不然电视上有什么人发家了、出名了,还要发明出“草根”这样的名词来形容他们呢,草根明星,草根企业家,草根网红……就是命比草还贱,虽然是个褒义词,可是也是无形中给他们划分了等级,无论他们后来成了什么样的人,在人们眼里他的根都是贱的。 可是他们做错了什么啊? 只是在李子巷出生了而已。 就好像这种从来没得选择的事情成为了她们来到世界上后做错的第一件事,成为了原罪……外面的人都看不起她们,就像他们看不起李子巷。 住在李子巷的人们和李子巷一样肮脏又恶臭,像阴沟里的老鼠,角落里的蟑螂,李子巷是江市的伤疤,住在里面的人就是江市人群里甩不掉、愈合不了的浓疮―― “在人们的眼里,老鼠洗干净了也是老鼠,说蟑螂不恶心谁又能相信?我们不配得到好的,但凡有一点得到好的,可能就是偷来的、抢来的、骗来的……” 王檬笑了笑,眼眶红着,但是没哭。 只是捧着碗边缘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泛白,她整个人的肩膀都在抖动。 “人穷着穷着,心也穷了。” 这才是最可怕的,所以她不想去学校了,她怕自己真的越陷越深,然后就真的对未来没有一点儿希望了。 你有没有在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脸上看见过对未来的迷茫和绝望? 就好像她这辈子再也不想去追寻光了似的。 谢云这才意识到事情真的很严重,可是她从来也没有经历过这些,她不能感同身受,所以当软妹放了粥,扑进她怀里痛哭出来的时候,她只是有些茫然地张开双手抱着她。 不知道该安慰什么好,她总觉得有一瞬间自己好像想到了什么―― 大概就是,好像在住在李子巷的孩子和大人的眼里,李子巷存在的意义并不相同…… 大人们认为那儿虽然老破旧,但是象征着安稳,象征着历史,象征着情怀……但是在孩子的眼里,李子巷却成了他们怎么努力都走不出去的阴影与原罪。 王檬哭得难过,谢小姐却也没有多少哄小姑娘的经历,她自己也还年轻呢,偶尔还要对陆鸾也撒撒娇―― 还没准备当妈,实在没那个水平的。 她抱着王檬让她哭,她这才发现其实她也是没有什么本事的人,对待陆鸾,她可能还能安慰两句“是不是你想多啦”,可是软妹那句“人穷着穷着,心也穷了”让她无法反驳。 她说的对,不能用陆鸾来对比。 “这事儿我和你哥哥商量下,你在学校被欺负的事也该告诉他了……” “不告诉他,”王檬小声地解释,“他要高考了,要是去我们学校闹出什么事,被记过,半个学期不够消记录的!他那么倔,疯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的。” 谢云一听,他妈的也是啊,顿时更心疼软妹了,多懂事的小姑娘,虽然那日陆鸾成年礼见她拿着手机自拍啊和同学讲电话啊,知道她是有虚荣心的,可是对比起这些,虚荣点算个屁,十四岁的小姑娘―― 呃。 谢云突然想起这茬,来了点希望:“真不想去学校了?你在学校真的没一个朋友吗?” 那你那天在宴会上,拍照和发语音都在和谁说话啊?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怀里的人小声说:“有一个的。” 谢云刚想说那你就和她玩啊,朋友有一个就够了,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一起讲人家坏话,这不就是小女生全部的校园生活了? 要那么多朋友干什么? 这就听见王檬补充:“可是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们只是在网上聊天而已。” 谢云:“……” 谢云:“你们就没准备奔个现吗?” 王檬不说话,可能是打心眼里觉得熊猫君也没有那么喜欢和她聊天,否则这么久了他怎么都没来班上找她呢? 见她不回答,谢云也没话说了,转念一想,奔现也不靠谱,万一对方歪瓜裂枣有狐臭那还不如朦胧美……现在小孩多自信啊,但凡有个人样也自信如风,怎么可能光网聊不奔现? …………………………算了算了,别奔了,好不容易有个朋友幻想破灭了更惨。 实在是对这事儿没辙,她哄王檬吃了药,就硬着头皮出去拿手机找陆鸾求救去了。 * 谢云出了房间,王檬翻了个身,拿起手机。 见她不回信息,熊猫给她发了好多条信息。 ―熊猫:你怎么了? ―熊猫:不回我信息?你又哭了吗?为你们班主任的事,不值得吧,又不是所有的老师都是圣人,哪一行没有几个人渣? ―熊猫:那告诉你个好消息,病号单已经发出去了。 ―熊猫:刚才全校都站在走廊上起哄,徐秋秋跑了,早退了。 信息的时间跨度从第一节课开始一直到现在,做完课间操,大概第二节课都上课了。 ―王檬:他们不知道是你发的吧? ―熊猫:不知道。 ―王檬:你要藏好了,他们会来找我的,但是我不会出卖你,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王檬拿起手机又放下,想了半天,最后还是纠结地发送了一句。 ―王檬:我可能不会回学校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 可是消息发出去就石沉大海,熊猫没有再回她。 * 王檬慢吞吞爬上学校贴吧,发现徐秋秋的事已经被传的到处都是,有些人编故事越编越离谱,最后说什么在医院的性病科看见像徐秋秋的人了,真恶心。 ……这些造谣的人都不知道皮肤科是个什么玩意儿,就撒谎了。 最好笑的是,对这种动手百度下甚至动脑就能明白的事儿,下面几百个回复“天啊好恶心”“我和她同桌过现在我想用酒精洗澡”“我和她同班1551”“hhhhh心疼楼上姐妹”这种层出不穷…… 却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市中心医院根本没有什么性病专科,楼主是在撒谎。 王檬看着铺天盖地的神展开,以为自己能高兴一点儿,却一点高兴不起来。 然后眼睁睁就看着这件事越闹越大,变得逐渐不可控制。 徐秋秋深知“要把一个八卦压下去就要用掀起另外一个八卦的惊涛骇浪”,所以下午,有一个一级的小号,在学校贴吧里发了个视频―― 视频是偷拍的,就是李显妮几个人嘻嘻哈哈地把王檬推进厕所隔间,然后视频里清清楚楚看着她举起洗拖把的桶,扔了拖把,站在水池上把污水倒进了隔间里! 剧烈晃动的屏幕中有王檬的尖叫,她在让李显妮她们放她出去。 可是他们都笑起来了。 【穿上礼服就以为自己成公主啦,礼服胸开那么低想给谁看啊,还把照片发空间,看见同学们都给你点赞特别爽是吧!】 【要住去荔枝湾的人就是不一样!】 【说话都有底气啦!】 【哈哈哈哈哈李子巷的麻雀真以为自己成凤凰了,也不低头看看自己那一身寒酸象!】 李显妮的声音尖锐,夹杂着王檬哭叫着“你胡说八道”之类的反驳。 偷拍的人至始至终站在离他们有点儿距离的地方,站着没动,明显没参与。 【王檬!你最近也是太嚣张了,不给你点教训你都不知道眼睛长哪去了吧……秋,我看这都是你的错!你最近奇怪的很呐!】 视频里,李显妮图突然转过头面对拍摄者。 就在这时,距离偷拍设备很近的地方,徐秋秋的声音响起来:【我怎么了,就是有点玩腻了,马上中考了,我妈非要让我考江市一高。我想干什么还要你们管么?】 李显妮转过头来,正脸对着视频,笑着问:【什么东西啊徐秋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 然后视频就结束了。 事件一下就从”学生个人作风”问题升级了,成了校园暴力呢,贴吧风向一下变了,大家都说,什么啊,徐秋秋是被王檬报复的,虽然她袖手旁观也很活该,但是李显妮明明更和可恨啊! * 以上,如此这般。 谢云下午就被call到王檬的学校了,上次家长会之后留下的联系方式,她这辈子第一次遇见“叫家长”这种事―― 虽然以前许湛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但那时候老师都是喊她阿爸去学校解决,阿爸每次来学校顺便还要给他们姐弟带点水果补品…… 那时候她就知道吃和睡。 具体老师和家长会说什么,她也迷糊得很。 谢云有点慌,就打电话给陆鸾问他怎么办,万一她和老师吵起来怎么办,毕竟王檬他们班主任是个人渣。 陆鸾被她强行科普、摁着脑袋看了软妹他们的贴吧,那段视频也看得他狂蹙眉,看了眼旁边的王井龙,愣是暂时没敢告诉他。 踢了他一脚:“下午有事,帮我请个假。” 王井龙莫名其妙:“你能有什么事?” 陆鸾:“……” 电话那边,谢云也因为心虚很紧张,立刻说:“李子巷拆迁的事!他陪我去李子巷看看港口位置!” 王井龙:“哦。” 王井龙:“陆小爷你现在去李子巷什么身份啊?这不摆明着告诉李子巷的人你真把谢小姐勾住了成了祸水吗?李子巷的人不得活吞了你啊?” 他想的有点偏。 但他提出的问题恰巧也是陆鸾想问的。 他靠在教室的座椅上,脚撑起来,椅子就两条后腿儿在地上,一摇一晃的,半瞌着眼有点儿拽的对电话那头求救的女人说:“听见了?问你我是什么身份呢?打酱油的去也不合适吧?” “陆阿鸾!”谢云恨不得把他头拧下来,“都什么时候啦,这是大事!” “咱们两的事也是大事。” “行行行!” “行什么行?” “什么打酱油的!家属,家属总行了吧?!” “哦,弟弟啊?” “……不是!” “那是什么?” “……” 电话那头就没声了,王井龙竖着耳朵也没听着谢云继续咆哮,正好奇呢,就看见陆小爷唇角勾了勾,把电话挂了。 翘起来的椅子腿“哐”地落地,他站起来了。 手机放进口袋,陆小爷一只手伸过来揉了下阿龙的头发:“好好上课,乖乖。” 心情明显不错。 ……是真的不错。 陆鸾是没想到,“老公”以前他还觉得恶俗,换了谢云嘴巴里喊出来,居然这么好听。 主要是他在床上都没能把这两字哄出来…………当然这和他技术高低没关系,主要是强调一下此时此刻这两个字的重要性。 章节目录 贼喊捉贼是吧 软妹病了, 陆鸾又有别的事要忙,去李子巷收拾东西搬去谢云家的活儿就落在了王井龙的身上。 他到家的时候,楼道里正热热闹闹的挂横幅呢, 很多熟悉面孔, 幺姨啊阿香婆啊, 还有几个小学还没开学的小孩, 比如幺姨的女儿。 大家都看着新定制的横幅被从箱子里拿出来,这次的横幅和以前的规模都不太一样, 巨大的从楼上挂下来几乎盖住楼面…… 因为大家都在说, 靠海那栋拆了一栋了,有一就有二,如今谢小姐已经动摇,变得不太靠的住,他们只能靠自己。 “听说赔偿金也没给太多, 好像每户赔了一百万,谢小姐只拿了六十万分给租户。” “哎, 这么少?!” ”可不是么?” “哎, 到底是资本家,都是站在一起的,哪里会理会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 “可是咱们都是租户,法律上拆迁赔偿是不是落不到实际居住者头上的啊?” 突然有人插嘴, 是幺姨,她看上去有点儿犹豫众人的说辞。 只是她的声音立刻被其他人慷慨激昂的声音盖掉了。 “这我哪儿知道,我又不懂法!” “就是就是!我要懂法我还在这儿吗!这是懂不懂法的问题啊,那我宁愿一分钱也不要, 好歹现在还有个风刮不到、雨淋不着的落脚地!真拆迁可麻烦了,出去租房子不要钱吗!那谢小姐为了拆迁费把我们赶出去, 不该对我们负责一些?” “幺姨,你不好总想着做好人喇,又不是传到谢小姐耳朵里她就多分你十万块钱!” 七嘴八舌的讨论,幺姨被怼得没话说,那讥讽的嘲笑让她眼珠子不安地转动一圈,压在怀中女儿肩膀上的手紧了紧,她往后退了一步。 阿香婆拍拍她的手,轻声说:“不好理她,我们走,这些人已经魔怔……四十几岁年轻力壮,不如我这双腿都进了黄土的人看得清明。” 此时,几个青壮年爬到了楼顶,把横幅落下来,鲜红的底,白色的字:李子巷人民生活幸福,不需要拆迁。 王井龙抱着一箱衣服,站在一楼抬头望着横幅,看见“生活幸福”四个字,有点一言难尽。 就在这时,幺姨怀里上小学三年级的小阿妹发声―― “阿妈!你们为什么撒谎,我一点也不生活幸福!同学们听说我住在李子巷都不和我玩,放学也没人同我一道回家,我好孤单啊!我们都是这样,不信你问问王檬姐姐,都没有人看得起我们!阿妈,我不想住在李子巷,我想搬出……呜呜!” 小姑娘后面的声音被捂在手上的手打断了。 原本喧闹的人群因为清脆的童音安静了几秒,很快的人群里不知道谁讲了句“童言无忌,管好自家小孩啦,我家小孩怎么没抱怨这些”,幺姨急急忙忙带着女儿走了。 啊橡皮也跟着离开。 王井龙抬了抬手里的纸箱,有些茫然地想了想,走到一棵树下放下手里东西拿出手机,给软妹发了个短信。 【你们学校的同学看不起你了?】 软妹没有回。 王井龙给妹妹打了个电话,也没人接。 他心里就有点不安,就是那种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一下子笼罩了他,他想到这些年妹妹性格软弱,在陌生人面前不太爱说话的,总受垂着眼…… 刚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就被幺姨的女儿一言惊醒梦中人了。 他蹲在树底下,灰头土脸的有点像无头的苍蝇,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抱着随便看看的心情摸到了软妹学校的贴吧想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 然而蛛丝马迹是没有。 只有万马奔腾,一片狼藉。 嘈杂的视频声,一下子响起来,女生的谩骂、熟悉的哭叫,从手机里传出来,他僵硬着手指想要往下刷,发现还有别的内容…… 被打了马赛克的老师站在讲台上,嘲笑李子巷出来的女生矫情,公主病丫鬟命,装病偷懒,只字不提被她嘲笑的女生其实学习成绩很好的,她说初三啦她居然请假,都是破事。 ……破事。 帖子很快就被删除了。 删了又有人发,帖子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层出不穷,每个帖子下面都有冷嘲热讽的学生,挺老师的,骂老师的,装模作样感慨校园暴力不可取的,还有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王檬看着就有点绿茶婊的―― 要多恶臭有多恶臭。 透过手机都溢出来了。 王井龙这才知道,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不知道的角落,他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亲妹妹在遭受来自学校同学的欺凌…… 而她只字未提。 王井龙都有些迷茫:为什么啊? 大家都是人,为什么王檬要被欺负? 就因为穷? 就因为住在李子巷? 他是真的不懂。 他被陆鸾保护的太好了,在陆小爷用拳头打出来的荣连街,有人叫他陆鸾的走狗,说他是乌合之众,却从来没有人敢当着面真的看不起他…… 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是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的。 王井龙把手机收好,站起来,丢在树底下那箱收拾好的衣服也不要了,他转身到李子巷随便哪个角落里找了根上面插着钉子的木棍。 走出李子巷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看着就是要找谁去拼命。 * 木棍被塞在书包里。 王井龙到了王檬的学校也没进去,然后他别人没看见,就看见谢云和从她车上下来的陆鸾了,两人下了车就往学校里走。 他也不怎么意外,想到下午那通电话,电话里谢小姐支支吾吾的……她这辈子什么时候表现出过心虚啊? 她们肯定是知道这件事了,被老师叫来学校的,毕竟上次家长会就是谢云去开,学校有她的联系方式。 王井龙有一瞬间还是有点儿生气的,这么大的事,他们都瞒着他……软妹也不说,陆鸾作为他的兄弟,也嘴巴紧的跟什么似的。 他正气着,就看见另外一伙像是家长的人也来了,车停在学校门口,踩着高跟鞋的女人趾高气昂地就下来了,看着好像是有钱人―― 其实也就那样吧。 那车王井龙认识,奔驰C200L,三十万出头就能开上路的车,要说穷肯定不是,但是要说富有到家里小孩犯了事儿那这么自信,那真不至于。 那群人走过来时,来不及多想,他就站起来了,走在最前面的大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可能是看见他身上普通高中的校服外套了,也可能是看见他破破烂烂的牛仔裤了,那一眼里有鄙夷。 但是也就这一眼,王井龙突然就冷静下来,又蹲回去了。 等这些人进了教导处,他才跟着在后面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去。 透过半掩着的门,从里面隐约传递来吵架的声音,大家都很情绪激动,有女学生哭泣的声音,还有另外一个小姑娘冷嘲热讽“李显妮你别装了”,这声音很快被大妈的大嗓门盖过―― 办公室里人人都在说话,除了谢云和陆鸾两个人。 他们果然在里面,此时此刻,谢小姐抱着手臂冷眼看着,一句话也没说;陆小爷像门神似的守在她身后,但凡那个大妈有一点靠近,他就把谢云往自己怀里压。 * 视频里,欺负人的,名叫李显妮的女生哭得梨花带雨。 “妈妈,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这种视频没头没尾的发出来,大家都以为我欺负王檬呢!这让我以后怎么抬起头做人啊!他们知道前因后果吗,就断章取义!” 徐秋秋听了笑了声:“有什么前因后果吗,不就是你看不起王檬家里穷?” 李显妮:“你住口!还不是你先开始的!” 徐秋秋耸肩:“你说我开始的就我开始的?视频里清清楚楚照着你在干什么,你可别血口喷人啊。” 她声音冷得很,经过这件事,徐秋秋性格也变得不一样了―― 从那日被所有人嘲笑着从学校赶出来,她就伤心莫大于心死一般,什么都无所谓了,什么人际关系啊朋友啊,她都无所谓了,今天她来,就是来送医院开的证明的。 她没有脏病,只是皮肤创伤感染,而且感染部分是在手臂,而不是那个地方。 她要学校帮她把证明以通知形式告知全校,这是她唯一的诉求,剩下的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而李显妮被她坑了,现在李显妮成了众人的靶子,她发现微信和QQ好多同学都删掉她好友了,其中不乏以前还有些巴结她的―― 她的社交圈都毁啦! 眼下听徐秋秋摘得那么干净,自己手上有没有一点证据证明以前是徐秋秋开始的,她气得发狂,都是十四岁出头的小姑娘,哪里想得到这么多,她骂到:“你闭嘴吧!是你开始说王檬身上总是很臭,因为李子巷出来的人都这样!” 徐秋秋说:“捉贼还要捉赃,你没证据。” 李显妮一口气憋在肚子里,骂又没词儿,憋的脸通红。 这时候,站在她身后的大妈开口了:“不管这事儿是对是错,如今我女儿被人把视频发在网上,闹得腥风血雨,又没打马赛克,影响恶劣……这件事传出去,对学校形象也不好,最好趁着现在在事情还在可控范围内,校方把发视频的人揪出来,杀鸡儆猴,严肃处理!” 她说这话,一边看向徐秋秋。 徐秋秋看向代表王檬的家长的谢云二人。 后者笑了笑,慢吞吞开口:“怎么着,合着你们这意思,今天这件事起因还是我们家王檬了?受害者有罪?” “哟,咱们也不是这个意思!”那大妈说,“这位小姐,我们这也是为了学校的声誉着想,你也知如今网络发达的程度,什么事儿闹出去就是全国都知道了!学校名声臭了,明年招生招不到人,这届初三毕业的学生出去也会受到高中同学的歧视……” 教导处主任和校长都在。眼看着对她的说法有点心动了,露出个动摇的神情…… 是的了,除了这种事,学校方面当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贴吧都快兜不住啦! 万一有人把这事儿发到别的网络平台闹大了,这些年国家正管校园欺凌这块呢,节骨眼上出了这种事,他们这些校领导,一个都别想落着好! 校长摸了摸秃头,正想说话,这时候突然被打断。 谢云问:“你还知道‘歧视‘。” 大妈说:“怎么不知道了,你怎么着也得为孩子们想想――” 谢云手里的包扔办公桌上了,“啪”地一声,压死了声音特别凶:“你知道这词怎么没好好教教你女儿?王檬出生在哪、成长在哪、父母有没有钱有没有本事是她自己选的?大家都是同学,都是通过了校考考进这所学校的,你女儿那个稀巴烂的成绩,轮得着她来看不起我们家王檬?!” 谢云这一开口,就把在场除了陆鸾之外所有人镇住了。 那大妈眼瞪得溜圆。 她突然就想起上次家长会,坐在她旁边嘴巴像机关枪似的刻薄的女人,可不也是她? 一时间,被她这样年轻自己几十岁的年轻女人呛住,大妈也觉得没面子,骂道:“怎么啦,我说错什么了?歧视你们这些小家子气的怎么不对了?这事儿闹大你家王檬就有面子了?我看你们就是不安好心,穷嗖嗖的抓这个机会就想讹钱,穷酸样儿!” 李显妮的父亲也终于开口,一副和事佬的模样:“哎,你们要钱好商量,这事儿也确实是我女儿做得不对,你看看八千块给你们家小姑娘重新买几身衣服够不够……” 李显妮她妈则唱黑脸:“八千块!他们这辈子怕也是没见过那么多钱,照我看啊给个三千块足够了,不得够李子巷出来的人好吃好喝三四个月了吗――” 李父:“你不要这么说,人的尊严是无价的。” 李母:“在我看来,李子巷那个地方出来的人,就该是三千块,反正他们这辈子都没一下见过那么多钱!” 两人一唱一和,唱的正开心。 这时候,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 谁也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门外站着的少年风一样的卷进来了,他大骂了一声“我操.你妈”,手里举着一根木棍! 李显妮的父母傻眼呢,就被如牛一样高大的少年撞开了,常年在修车厂的活儿多重啊,他撞开两中年人玩儿似的―― 杀到李显妮面前,照着她就捶下去了! 那铁钉在落在李显妮头上扎进去之前,被人一把捉住了手腕。 “阿龙。” 陆鸾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点点警告,他是在场第一个反应过来王井龙杀进来的人。 而此时此刻,眼看着那生满铁锈的钉子就在距离自己脑袋几厘米的地方,李显妮吓懵了都,颤抖着往后退,自己又绊了下,那张脸蛋冲着铁钉就去了―― 王井龙来之前,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的,铁钉磨得很尖锐,划破小姑娘的脸,都没怎么费力! 李显妮凄厉的喊声终于把众人的魂儿给叫了回来,定眼一看,看见她捂着脸蹲在地上,鲜血从指缝里往外冒! 这下彻底乱了套! 李的父母喊着他的名字扑上去! 陆鸾抢走了王井龙手里的”凶器”面无表情地扔到一旁,后者还在挣扎:“你什么意思!陆鸾!我把你当兄弟,你什么意思!” 话刚落脸上就挨了一拳,陆鸾揍起自己人丝毫不心慈手软,他都懒得废话和王井龙解释这么多,反正他冷静下来自己能想明白。 他把人拖到一旁。 李显妮的母亲气疯了,扑上去查看女儿的伤势,这三十几岁却犹如大妈的女人在跳脚:“你是什么人!怎么突然闯进来!你们这是故意伤人,我要告你们!这事儿没完了!” 陆鸾这边正摁着王井龙,听见这大妈在吼,太阳穴突突在跳。 也有点不耐烦,再加上他到底是年轻,这会儿脾气上来了,一皱眉道:“去告啊。” “你们也是学生吧,我看着校服像是的,满十八岁了吗!我告诉你们,你们这种故意伤人的,我要告你们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赔到你们倾家荡产,书也别读了――” 大妈被陆鸾一句无所谓的“去告啊”气得够呛。 谢云也头疼啊,心想这小崽子怎么这么横。 可是没办法,事情都这样了,他就是这么横。 这时候,她也只能护着他了。 所以向前一步,她就把陆鸾和王井龙两兄弟护身后了,年轻女人妆容精致,长卷发一丝不苟披散于身后,她抬起手,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抬眼,扫了眼面前的大妈。 “我姓谢,名叫谢云,江市三分之二的律师事务所都是在我家的房产上开门营业的,你想要告我,就去吧。” 她淡道。 “校园欺凌,完了还要贼喊捉贼是吧?我倒也想看看,如今谁敢接你这烂摊子。” 章节目录 朋友 这李显妮的父母不读书不看报有可能, 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谢云和陆鸾、陆坤等人长什么样,但是这些人的名字他们是听过的,这会儿听谢小姐自报家门, 一下子就对上号了。 眼前的人要是江市最大的包租婆, 那他们刚才说什么人家没见过钱, 八千块想要买封口费, 那岂不是惹笑话吗? 李显妮的父亲有些埋怨地望着他老婆,心想这都出的什么馊主意。 李母这边先急急忙忙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放了电话见一屋子人僵住了, 还想争辩几句:“你就是谢云, 那你和王檬根本不是亲戚!你们什么关系啊就搁这给她处理事,都不是一个姓――” 谢小姐撇了她一眼,淡道:“关你屁事。” 李母被噎住,过了好一会儿又说:“我看也不用是什么亲戚,正所谓一坏坏一窝, 物以类聚么?和王檬倒是合拍,谢小姐的名号我这种小老百姓倒是也如雷贯耳, 听说你年纪轻轻不结婚找个男人管理家业, 偏偏要去玩儿什么高中生?哎,什么高中生啊为了钱自甘堕落,李子巷出来的?哦,不会就是刚才进来这个要拿木棍揍人的小混混吧?他是谁, 王檬的哥哥?” 她说到后面,话已经很难听,李父扯都扯不住。 这一“哎”一“哦”,自己就完成了一台戏, 比德云社现场还热闹。 王檬学校的校领导几次想插嘴,又快不过这大妈的碎嘴, 只得急急忙忙打电话叫了校医来,给李显妮先消毒止血。 徐秋秋和她的家长抱臂冷眼看着呢。 就听见刚才站在谢云身后那个始终话不多的年轻人回过头来了,那张精致得怨天尤人的脸这会儿比寒冬腊月雪地里挖出来的还冷,他扫了身后的人一眼,冰冷道:“胡说八道什么,王檬的哥哥和她没关系。” 谢云:“……” 是没想到有人挨骂“为了钱自甘堕落”也要上赶着抢对号入座的。 陆鸾拍拍王井龙的脸示意他老实待着不然还要挨揍,在对方龇牙咧嘴时放开了他,转过身,环视一圈教导处里的所有人。 目光掠过徐秋秋时,小姑娘也是脸一红,腰杆直了直―― 虽然是不合时宜。 但是眼前这个高中男生真的很帅啊,就连谢安都比不上那种。 陆鸾却压根没注意在场别人的反应,他盯着谢云,用一根手指戳了下她的手臂。 充满了催促感。 谢云摇晃了下,心想这叫什么事啊,一边硬着头皮说:“别一口一个‘玩儿高中生’说的那么难听,我正经交往个男朋友轮得着你们管吗?去偷还是去抢了,跟你们女儿欺负王檬有直接关系?” 她想补一句“他成年了”,想了下觉得补完气势有点弱,就算了。 一转头,陆鸾还盯着她看呢。 她就豁出去了,拽着他的校服衣袖,往自己这边一扯:“这才是我男朋友,行了吗?跟王檬没关系,她哥哥是后面坐着那个。” 后面坐着那个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表情也很煞,王井龙剃个小平头,戴着个单圈黑耳环,不犯傻时,看着也挺凶的。 周围人都震惊安静下来中,陆鸾无声翘了翘唇角。 满意了。 唇角刚放下来,便听见不远处李母骂骂咧咧:“不管这些人到底是你什么人,和王檬什么关系,反正大伙儿都看清楚了,从王檬到她哥到李子巷的其他人,是些个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的人!别看谢小姐是个有钱人就以为他们不稀罕我们的赔偿金了,感情是见过了大钱,看不上这三五千的,也准备同我们狮子大开口是吧?!” 谢云都佩服她这逻辑,虽然诡异但是转的倒是挺快。 这也能被她联系上。 她说:“大钱确实也是见过的,王檬家里刚赢了场大官司,拿了几十万赔偿,您这万儿八千的还是省省吧?” 她顿了顿,又说:“还有,别一口一个李子巷的人,说话那么难听。” 李母:“他们确实都那样,这些人都一丘之貉!不是为了钱,你旁边这个能当你男朋友?开什么玩笑,他多大,你多大?” 说到年龄,谢云就有点受伤,就跟她糟蹋了陆鸾似的。 明明她才是被赶鸭子上架的那个。 “这位大……大姐,说话客气点,我也才二十出头,怎么被你们说的像电线杆上贴着的四十岁重金求子的富婆似的……再说了,你刚才没听见王檬他哥嗷嗷叫着叫他的名字?” 谢云用一根手指,指着陆鸾那张冷艳高贵的脸。 李母:“什么?” 谢云:“陆鸾――陆――鸾,最近没看新闻?” 她转向校长他们,又看看在场的其他人,“你们都没看过新闻?” 校长等人自然是看过的,所以他们点点头,又猛地回过神来,这回脸上的震惊压都压不住了,瞪圆了眼望着从刚才开始就话不多的高中生―― 原本还不知道他一个高中生,也不能言善辩,到这看什么热闹来了…… 现在明白了。 王檬的后台不是这个资本雄厚的江市第一包租婆,真正的弯弯道道在这儿等着呢! 陆鸾,江市第二把交椅陆坤的儿子,陆氏刚刚官宣的未来继承人! 校长就开始擦汗了,心想这事真不太好办了,往常学生起了纠纷,通常都是家庭背景或者财力比较弱势那方最后点头同意赔偿方案,然后达成和解的…… 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们自然以为王檬就是那个率先低头,愿意出谅解书的人。 徐秋秋家本来就挺有钱也有些势力,李家也和学校领导老师沾亲带故的,占尽了优势,原本方案都商量好了啊,怎么半路突然情况就变了? 这事情就僵住了。 校长焦头烂额,语气都变了:“看来谢小姐是不同意赔偿方案了。” 谢云笑了:“王檬是陆鸾看着长大的小妹妹,你会让人拿八千块打你妹妹的脸不,还不止打一下,是三年。” 校长又问:“那谢小姐的意思是……” 不耐烦地弹弹指尖,谢云看都懒得多看李家夫妇一眼:“勒令退学不过分吧。” 她这话一出,李显妮先哭起来了―― 这都初三下班学期了,勒令退学?! 她成绩又不是特别好,这节骨眼上哪去找个学校继续读书啊? 她人生都要毁了! “不行,这不行,我不能被退学,妈!” 李显妮干嚎中,谢云又看了眼徐秋秋,想了想问她:“听说你学习成绩挺好的。” 徐秋秋没说话,冷眼望着她,知道她接下来说不出什么好话。 果然,就听见谢云道:“你以前干了什么大家都清楚,但是就像你说的,没证据,所以给记个过,就算了,这记录背着上高中,别中考完了还能上江市一高继续骚扰我家王檬。” 她说完,三言两语就把李显妮和徐秋秋两人给安排了。 在场的家长这才知道,这年轻女人从刚才进来不说话不是因为不敢说,她就是懒得废话。 看她们互相甩锅闹腾,这些都无所谓,她心里有杆秤,早就把她们接下来该怎么着安排得妥妥当当。 李显妮的父母显然也不能接受这个,指着女儿脸上的伤口说:“那王檬的哥哥故意伤人……” 谢云说:“这不是李显妮自己往上撞啊,我都看见了。” 李显妮哭声一下子断了。 谢云又继续:“这事儿就算了吧,去医院上个药要得了多少钱?” 李母想了想问:“要不了多少钱你们给掏吗?” 谢云笑了:“再说一次,你女儿自己没站稳扑上来的,我们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给你掏医药费?” 这是最后的路都给堵死了。 本来想挖个坑给人跳的,谢小姐也没跳,站在坑边用“我知道你想干什么”的眼神嘲笑地望着她。 双方没来得及继续争辩,救护车到了。 到底还是小姑娘,脸上毁容多不好啊,李显妮哭哭啼啼地被父母扶上救护车,这事儿就没继续往下谈了。 谢云临走前,被徐秋秋叫住了,相比起李显妮,她对于自己的审判结果似乎特别冷静―― 就好像她的自尊和顾虑,伴随着在全校人嘲笑的目光中那摔的一跤,彻底摔掉了。 “既然都有个差不多的结论了,那让王檬住手别再发帖了,这事她是受害者,但是用病例带节奏污蔑我清白的也是她,我要追究,她也落不着好。” 那贴吧的帖子都是机器人程序发的,管理员删它就发。 谢云想了想,摇摇头:“你找错人了,这事不是王檬干的,她是真病了,在家呢,你想想自己的病例是不是还被别人看过?” 徐秋秋就再也没说什么。 * 晚上回到家,王檬正坐在桌子边喝粥。 一看王井龙黑着脸进来,吓得立刻扔了勺子站起来,一秒就猜到她哥什么都知道了――别看她平时总嘲笑他,拿他开涮,正要有什么事,她还记得长兄如父的道理。 果不其然,她刚站稳,王井龙的手机“啪”就扔她面前了,手机里播放她被欺负的那段视频,王檬本来就面色苍白,这下子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抬起头看向她哥,发现他脸上好像还有点红肿,像是被谁给打了,更慌了,一双乌溜溜的黑眼望着他,满脸的惶恐不安…… 这样子看着王井龙更来气,内疚和心疼,什么玩意儿都涌上来,心里像是烧了一把火,现在被人浇上一桶汽油! “我要自己没嗅着点不对你准备瞒着我到毕业是吧?!” 王井龙要给者一声不吭的妹妹气死了,“王檬,你他妈受欺负了为什么不跟我们说?!” 被哥哥吼得脑袋都飞了,王檬求救地望着谢云,谢云也镇不住王井龙啊,所以她又求救地望着陆鸾。 陆鸾把肩上挎着的包往沙发上一甩,替王檬回答了他:“告诉你怎么了,你就拎着带钉子的棍子去找那几个小姑娘拼命?今天下午我要不拦着,你准备怎么样,把钉子插她们眼睛里还是太阳穴里?” 他一发话,王井龙就语塞了。 王檬看看她哥的眼神,一下子猜到陆鸾没说假话,他可能真这么干了…… 陆小爷拦着了。 否则他就真的闯祸了。 她只觉得一阵后怕,怕得手脚发软,来不及思考太多便扑上去拽着她哥问:“你去我们学校了?你揍李显妮她们?……哥!你疯了?” 她嗓子还哑着呢,这会儿吼起来声音跟破旧的拉风琴一样难听。 “你今年就高考了!现在出事了怎么办?不读大学了?哥,你不读书了吗?!” 王井龙被王檬摇晃烦了。 “啊!不读了!读书有什么用啊?你他妈被人摁在学校里欺负,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想过我什么感受吗!大学是多了不起非读不可,我去修车厂还供不起你吃饭上学――” 他没说完,迎面飞过来一个拖鞋砸他嘴巴上。 他一抬头,陆鸾手里还握着另一个,刚从自己脚上脱下来的,他冷着脸说:“别在这扯着嗓子号丧,再喊就滚出去。” 王井龙下午就让他揍了,这会儿拖鞋砸他嘴巴和还有点红肿的地方,他疼的天灵盖都快飞起来了。 抬起手捂住泛红的脸,再看陆鸾那双眼睛,沉着冷静,像是把他脑子里窜起来的火熄灭了……只是火熄灭,他精神气也没了,捂着脸顺势蹲了下去,低着头。 王檬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上不来气,平日里不太爱讲话的小姑娘,这会儿碎碎念地说什么“你不许打架”“忍忍就过去了”“你要上大学的”…… 谢云旁边,想要上前安慰软妹,又不知道从哪下手。 着急了。 干脆拿陆鸾撒气,抢了他手里的拖鞋砸他身上:“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陆小爷掀了掀眼皮子,不可一世地扫了她一眼,一副“我懒得和你废话”的拽样子。 谢云就不理他了,回房洗手换衣服,她还没吃饭,准备点个外卖,等外面两个小孩哭够了一起吃。 刚在床边坐下来,那边陆小阿弟便跟着进来了,谢云抬起头,逆着光,外面的月色都照不亮年轻人的脸。 “躲什么?”他问,“你今天做得很好。” 这么了解她,谢云都害怕了,就好像她在他面前没秘密似的。 他怎么能这么聪明啊? 连她在逃避外面那两兄妹的眼泪都被他看出来了。 “阿鸾。” 黑暗中,谢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 “过来抱抱我。” 陆鸾没说话,走过来就把她抱怀里了,熟悉的气息一下子笼罩,她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窝在他怀里。 * 惊天动地的争吵之后,王家兄妹没了秘密,擦擦眼泪,一块儿头碰头像是小动物似的喝粥去了。 喝了粥,阿龙又给陆小爷端茶递水,被揍了还要说“谢谢”他算是第一个,卑微到土里。 本以为事情尘埃落定。 没想到第二天,大清早的,谢云就叫软妹打碎餐盘的声音给惊醒了,赤着脚冲出房门一看,发现昨晚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的小姑娘,这会儿又不好了。 还以为是昨天被她捶进地底的李显妮她们又出了什么奇招,她急急忙忙转身回了卧室,拿过手机看了眼,这才发现并不是。 只是今天早上,王檬学校一个叫谢安的男生被家长领回家了…… 学校让的,因为他们查到,那个谢安就是把徐秋秋病例发出去的始作俑者,王檬一下子被摘得干干净净。 本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是小姑娘看着却一点儿也不开心。 章节目录 救世主 王檬早餐都没吃, 梳了头洗了把脸就去学校了,原本她还要请假几天的,可是她一秒都等不了了。 脑子一片空白, 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学校, 去谢安的班上找他, 同学都说他今天没来学校, 处分是连夜下的。 除了谢安,李显妮也不在班上, 徐秋秋倒是来了, 学校的所有社交软件平台都给她发表了病例证明,她这就光明正大地来学校了,仿佛心是石头做的―― 她甚至在走廊上拦住了王檬。 “王檬,学校决定记我一个大过,”徐秋秋看着眼前矮她一个头, 又瘦又小的小姑娘,平静地说, “你放心, 江市一高我是去不了了,甚至江市内的好高中我可能都去不了了,所以以后咱们就不会再见面了。” 王檬失魂落魄地抬着头望着她,双眼特别迷茫, 跟不认识她似的。 过了一会儿,她问:“谢安呢?是你让学校处分他?” 徐秋秋再听见谢安的名字,心中微动,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只见她双眼通红,弱的像是只兔子…… 就这么只兔子, 曾经揪着她的小尾巴了,还威胁她,过了一段时间的安生日子。 就这么只兔子,把她喜欢很久的男生带跑了,那个男生甚至最后化为一把利剑,亲自刺伤了她。 挺可笑的。 所以一直面无表情的徐秋秋也红了眼,不知道自己是嫉妒还是恨或者是释然,她望着王檬,突然就觉得以前自己挺可笑的,为了一个没正眼瞧过自己的男生去欺负别人…… 后来她也知道了被别人欺负的滋味了。 那一天,全校站在走廊上嘲笑着她得了脏病,她觉得天都塌下来了,逃离了学校,恍然才想起,曾经被她欺负过得人是不是也有这么绝望的一瞬间呢? “王檬,”徐秋秋说,“对不起啊。” 她声音很轻。 可惜王檬没有多大反应。 她只是抬起手推开了徐秋秋,回到自己班上去了。 班上的同学都在呢,看见王檬进来,班级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曾经那些和她说过话的、从来没和她说句话的―― 全部都涌上来了。 “王檬,你病好啦?” “你终于来学校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还想跟你道歉的,昨天徐秋秋的病例证明发出来,好多人都说是你为了报复才恶意捏造她得了脏病……结果还没到半夜,突然就发了通知说罪魁祸首找到了!” “你看学校贴吧了吗,那个借着你的身份病例的人居然是一班的谢安,天啊,你惊讶不!” ”我记得你还认识他呢,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不会是因为你们认识他成了帮你顶醉的那个……呃,不可能不可能。” “王檬,你和谢安在谈恋爱吗?” …… 周围的声音很嘈杂。 直到班主任一脚踏入班级,清了清嗓子,看了眼王檬,态度还算不错地说:“哟,王檬,你怎么来啦?你姐姐给你请了假的,怎么又跑来了呢!生病就好好休息嘛,你成绩好,总复习缺几天没问题的!” 王檬盯着班主任看了几秒,后者一脸茫然地问她:“怎么了吗?” 当众人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王檬也坐回去了。 坐下了,摸了摸抽屉里的书都还在呢,抬起头,还能感觉到坐在四面八方的同学还在侧过脸偷偷打量她,十分好奇她脸上每一丝情绪变幻…… 像在看实验室里被投了药的小白鼠一般,单纯又邪恶的好奇。 这把熟悉又陌生的椅子,这间熟悉又陌生的教室,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同学和老师…… 王檬忽然觉得一切都恶心透了。 在这所学校的每分每秒,都叫她难以忍受。 * 下了第一节课王檬就想走了,她找了个借口甩开了聚集在她身边看似关切实际上还是好奇心问个不停的同学,绕到了学校的后操场,原本是准备翻墙逃课了的。 没想到,却在这里遇见了谢安―― 他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的,身上穿着校服,整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扣到喉结下最后一颗扣子的校服白衬衫,干净利落的。 阳光洒在他的头顶,他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面色平静如常。 他自一辆停在学校后门旁的黑色轿车上下来,关上车门直起腰便与骑在墙头的王檬对视上了,两人都愣了愣。 王檬摇晃了下,差点一头栽倒下去。 谢安无奈地抿了抿唇,来到墙头下,抬头问她:“王檬,你在这做什么?” 他从来没有这样主动地同她讲过话,主动叫她的名字,用亲密如认识多年的好友的语气。像他的人一样,有温度的。 王檬摇摇头,眼泪一下子模糊了她的视线,然后“吧嗒”一滴好大的眼泪砸到了她的手背。 谢安冲她抬抬手:“下来。” 她弯了弯腰,指尖在他的指尖扫过,却没有握住他的手,只是在那一瞬间跳下墙,落在他的面前。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谢安耐心地等她肩膀抽搭着哭了一会儿,心想她可是真的爱哭啊,然而也没什么办法,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进去了,学校让我今天把书桌腾出来。” 他说完就要与她擦肩而过。 就在这时,他听见她转身了,喊了他一声“熊猫”。 他转过头望着她。 王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连自己该说什么都不知道,是“谢谢”还是“对不起”,她通通不知道。 只是眼泪根本止都止不住,她就像是泪腺被开闸了般根本不受控制:“你真的要回家了?不读书了?别这样呀,你告诉他们是我把徐秋秋的病例发给你的,你告诉他们是我让你做的――” 她说到,突然想明白自己能干什么了。 校服衣袖擦擦眼泪,她抬脚要往教导处跑。 没跑两步就被他一把从后面拎住了。 “王檬,没必要。”谢安说,“我都承认了,没提你,说病例也是我捡到的,徐秋秋也没揭穿我……你别把事情搞得更复杂。” 他说着,笑了笑:“老师问我为什么,我说我两在谈恋爱,我给你出气,他信了。” 少年的声音轻描淡写的,但是没有多少负担。 王檬知道,谢安不喜欢她的。 他是熊猫,她的朋友。 “所以,为什么呢?”她擦擦眼泪,问出了和老师一样的问题。 然后便看见少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 那个大概是被全校师生视为天之骄子的少年,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不符合他形象的冷漠…… 就像是成为了另外一个人。 “王檬,”谢安说,“我无所谓的,到哪都可以,学校也没有要处分我的意思……更何况,其实我也没这么喜欢这所学校。” 他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头。 谢安挺高的。 比王檬高了大半个头呢。 逆着光,她都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是感觉他大概是微笑了的,说:“而且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不是做了很久的朋友吗?” 从初一开始就聊天的朋友。 她什么事他都知道的。 原来一所学校也会拥有这么多不美好的阴暗面,老师和同学,不是总带着赞扬和友善的眼神,通过她每一天写日记似的倾诉的字里行间里看见了啊。 “好好中考,去新的学校,以后总有一天可以离开李子巷的。” 他说完,把他的手挪开了,阳光下她发顶有些凌乱的毛茸茸,像小动物,鼻尖微微泛着红,有点可怜的样子。 “别再让李子巷束缚你了,哪有什么出生就带来的原罪。” 留下这句话,少年转身离开了。 王檬低着头擦擦眼泪,跟在他的身后,跟着他回到教学楼,看着他把课本、试卷、水杯一样样地装进书包里,装不完的就捧手上…… 他离开的时候很多以前追逐在他身后的同学都站的远远看着,像是犹豫什么。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身后。 没有再上前搭话,只是远远地跟着,看着阳光将他们的身形拉长成两条平行线一样的影子―― 她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看远方的少年身影逐渐模糊仿佛融入了阳光里。 人不能一辈子缩在角落等着什么人把你从黑暗的角落里拯救出去,那个人纵使来了,也只不过能将你引出一步而已。 对此她感恩戴德。 且不愿意辜负。 * 王井龙一早上在学校浑浑噩噩。 化学课上到一半,手机响了。 他像条被踩着尾巴的狗似的从桌子上弹起来,把在讲课的化学老师吓得一哆嗦,旁边正躲在桌子下面和姐姐发微信的陆小爷也抬头,一脸懵逼地望着他。 当着黑脸老师的面,他居然就把电话接了,问什么情况。 结果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有马仔告诉他,李子巷又闹了个惊天动地,有人在房东上看见了软妹,不知道她怎么爬上去的。 王井龙就疯了。 挂了电话撒丫子往外跑。 陆鸾也跟着去了,走之前随便抓了个班上的人让他们帮忙请假,一边往外走一边给谢云打电话。 两人到李子巷的时候,就看见最高的那栋楼下层层叠叠围了许多的人,大家都抬着头往楼上看呢,楼上站了个小小的人。 风那么大,把她的短发吹的很乱。 烈风之中,小姑娘就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似的,王井龙看见她的一瞬间,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被吓得当场昏过去! “王……” 话到了嘴边又退回去,他都不敢叫她的名字,生怕吓着她就失足掉下来了。 软妹就站在那新拉的巨大横幅之上,在她的脚下,鲜红的横幅“李子巷人民生活幸福,不需要拆迁”字样伴随着风被吹鼓。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她弯下腰,把那系在楼顶的横幅绳索解开―― 寒风吹过,“李子巷人民生活幸福”的字样被扭曲了,横幅随着风吹飞! “我支持拆迁!” …… “这破地方,我不愿意住了!” …… “我想要电梯房,想要一年四季都能照到的太阳,想要干净的街道,想要抬起头的时候就能看见光!” …… “我不想一辈子被人看不起,浑浑噩噩在这个地方过一辈子,嫁人生子,事事受阻,后代继续因为出生在这抬不起头来,重复我过过的苦日子!” 谁说生在一个地方,养在一个地方,就要对这一片土地充满感激? 若是这里根本不值得,只会成为人生的绊脚石…… 那她就诅咒这里,终有一日被夷为平地。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能给予救赎的,只有自己。 章节目录 活着的人 谢云接到陆鸾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 城西新的商铺整合要给夜色开分店,路遥的目标很伟大,放话“要让城西人民的夜生活也同步丰富起来”。 电话那边陆鸾发挥了自己不说废话直奔主题的好习惯, 就说:“软妹爬楼顶去了, 好像要跳楼。” 差点把谢小姐吓死在会议室里。 根据路遥回忆, 当时谢小姐那红润的面色“唰”得一下就白了, 从桌子边弹跳起来,她都给吓了一跳, 就猜着电话那边不会有什么好事…… 谢国平走了之后能让谢云动色的人不算太多, 许湛和她都在这儿呢,剩下的就只有陆鸾了。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阿云你别吓我,是陆鸾出事儿了?他出车祸要死啦,然后他说他爱你?!” 路遥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那边谢云就来得及扔下一句“李子巷”就跳上了车扬长而去―― 一路油门踩到底来到李子巷门口, 车没挺稳就开车门跳下去了,拽着包踉踉跄跄往里冲, 刚走两步, 就看见黑压压的天空飘下来个巨大的横幅,风中飞扬的横幅写着什么“李子巷人民生活幸福”…… 那横幅落在她跟前,落在她脚边。 谢云弯腰捡起来,心中乱跳, 相当一阵的不安,这时候便见陆鸾远远小跑而来。 “你怎么来了?”谢云面色苍白,“怎么不看着软妹?软妹呢?跳了?” 他抓着陆鸾的手,他摇摇头, 一瞬间有些后悔将她叫来……将她手里紧紧捏着的横幅扯了扔了,这时候隔着很远, 他们便能就听见远处一阵喧嚣。 “王檬,你这是闹哪一出呢!我们都知道你们兄妹和陆鸾关系好,如今胳膊肘朝外拐只是早晚的事!” “你做这样是给谁看!” “什么被别人看不起,怎么会被别人看不起,都是你们这些小孩太敏感了,在学校好好读书就行,哪来那么多事呢!” “大人的事情,你们小孩子不要插手哦!” “就是,王檬,你下来吧!” 大概是隔了几栋楼的楼下,围着很多李子巷的人。 这时候,消防队也到了,可是楼间距这么窄,违建又多,消防车根本进不来……谢云身后那消防员站在李子巷巷子口。看着层层叠叠套在一起,楼间距根本分不开的巷子,都惊呆了:“这地方要是着火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一个看着是老消防员的人上来,波澜不惊地拍拍他的肩膀,“《火烧赤壁》学过吗,一把火,就能烧的干干净净。” “消防整治呢?!” “你看这地方像是会好好听你说消防的地方不,这楼道,这街道,别说是官方人员啦,耗子都嫌没地方下脚哇!” 这话倒是说岔了,他们说这话的时候,一只老鼠就顺着他们楼上的下水管道爬过―― 青天白日的,那么肥硕的一只灰老鼠,一点儿也不怕人呢,显然已经习惯了。 就像李子巷里的人都习惯与它们共生似的。 那老消防员说完摇摇头,回头用有点奇怪地眼神看了眼身边穿着整齐、看着不太像李子巷住户的年轻男女,却不同他们说什么,而是带着几个人,扛着充气垫冲进去了。 谢云跟在他们身后找到了地方,也到了地方,这才发现原来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多,好像全部李子巷的人都到了……老老少少的,一大圈,层层叠叠。 气垫打开充了气放在楼下,救援人员也在巷子里人的指引下上楼去了,这下子,站在楼下的人更加有了底气。 说话也更肆无忌惮。 “消防员来啦,你看,你如此跳下来也不会造成什么威胁!” “何必哗众取宠呢!” “是啊,王檬,你要懂得我们如今这样坚持也不过想是多拿一些安置费用,你看看陆鸾和谢小姐勾搭在一起后,第一栋楼说拆就提上日程了,可是他们才获得了多少拆迁补偿,不过几十万而已!这点钱哪里够呢……你们怎么懂,有了钱才不会被人看不起!” “不不不,他们可是有钱的,听说王家最近在谢小姐的帮助下打官司赢了不少钱,就要搬出去了――哎呀,要搬出气去的人何必指手画脚那么多!” “别扯什么李子巷会被人看不起,就因为没钱才会被看不起的!现在你们串通一气又有什么用!别忘记谢云不过是李子巷大部分房子的拥有者,也不是全部!但凡我们这些散户一起不点头,这巷子你们就拆不了!” 人群里有个人声音特别响亮。 王檬听见了,看过去,发现说话的人她也不认识,看着是个中年人。 小姑娘站在烈风中,冲那个大叔笑了笑,弯弯腰,问他:“叔叔,你有孩子吗?” 她的声音乘着疯,却仿佛又要被风吹碎了。 ……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她曾经也和这个大叔一样的,觉得这并不是别人的问题,人们看不起她,只是因为她真的太穷了,只要她好好学习,努力做事,别人就会对她平等相视。 但并不是的。 她考过第一,她打过官司拿到了大笔的赔偿金,她试图去挤进花园酒店的顶层宴会厅,她告诉很多人谢小姐和陆少爷是她的朋友…… 可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依然没有人接受她。 她们乐此不疲地说着“麻雀变凤凰”的故事,可是她才十四岁,人生才刚刚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被定位成了“麻雀”…… 她在一次次破碎的期颐中跌得灰头土脸。 耳边的风变得逐渐清晰,刮在脸上却又像一把刀子划过生疼。 她曾经绝望,昨天躺在床上的时候,烧的迷迷糊糊时想到,也许这个世界什么都不属于她,柔软的床铺,温暖的被窝,父母的疼爱还有肉眼可见、掌握的未来…… 曾经有那么一秒想到过,死掉算了。 重新开始的人生一定不会再有这么差的开局。 这样的想法直到今早,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抱着一沓厚厚的书的少年身后,看他挺直了腰杆走在太阳下,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那么长…… 成了一个温暖的弧度。 那时候,就好像模糊的追寻方向有了一个确切的指引。 于是黑暗泥泞之中,有人伸出双手将她拉出了阴暗泥潭,她得以呼吸到一点点的新鲜空气…… 哪怕只是一点点啊,也很奢侈。 谢安引着她走出了第一步,那剩下的九十九步,就由她自己来完成。 “你们都有孩子吧!”王檬说,“那看看这个?” 套出手机,然后再众人的惊呼中,将手机砸到了那个充气垫上! “啪”地一声巨响,手机落在了安全气垫上! 手机上的视频开始播放,少女的哭叫,同龄人的谩骂与嘲笑―― 【哟,要住去荔枝湾的人就是不一样!】 【说话都有底气啦!】 【哈哈哈哈哈李子巷的麻雀真以为自己成凤凰了,也不低头看看自己那一身寒酸象!】 烈风里,手机的声音太不值得一提了。 但是最开始是围在充气垫旁的消防人员,然后是周围七嘴八舌的李子巷人,大家逐渐安静下来。 那声音那么微弱啊,但是所有人都听见了,少女的哭声和绝望的祈求多么清晰。 * 最先通过复杂地形上到顶楼的消防员都满头手汗了,那么冷的天。 上到天台,他就看见站在天台边缘身上穿着初中校服的小姑娘了,天台风真的挺大的。她裙角被吹飞,好像整个人都要被吹起来了。 他悄悄伸出手想要拉住她翻飞的衣角。 可是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她时,小姑娘却转过身来了,冲他笑了笑。 “我想过要去死的,可是还有别的事想做。” 简单的留下这句话,她的身体就向后倒去了。 在年轻的消防员惊叫和楼下人们的尖叫声中,小姑娘像是风中飘浮的一张纸腾空了,空中瞬间的一顿,然后猛地下坠。 重重摔落在气垫上,被人们七手八脚地拉起来,她浑身都在疼。 可却想发笑―― 她想过要去死的,可是还有别的事想做。 想考上好的高中,坐在明亮的教室里; 想拥有很多的朋友,下课结伴去洗手间或者是小卖部; 想住在干净整洁的电梯房里,不用多奢华,铺上木色的地板,养一只流浪猫,把它喂得很胖; 想在夕阳下爬上天台,将晒了一天太阳的衣服收进篮子里; 想吃好吃的蛋糕,想去没去过的地方,看没看过的风景,想好好活着…… 她的人生才刚开始。 而不是在李子巷出生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 救护车的声音呜呜哇哇。 谢云稀里糊涂地成为家属,带着话都说不利索的王井龙、沉默的陆鸾上了救护车。 到了医院,检查、缴费,马不停蹄。 等一切都安顿下来,她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来,整个人累到虚脱。 陆鸾挨着她坐下,目光直视前方白色瓷砖上一点点污渍,却伸出手,揽着身边人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肩膀上。 “……阿鸾。” “嗯?” ”我真的很讨厌医院,”谢云说,“这世上不幸十之八九,都在这里发生。” 陆鸾没说话,只是将她更重地往自己怀中揽了揽,谢云顺着他的力道滑落了,索性变成趴在他的怀里,任由自己凌乱的卷发铺满了他的胸膛校服衬衫。 “明天再请假,陪我去一趟墓园吧。”她说。 ”怎么了?”他问。 “没怎么,就是给我阿爸磕个头,上柱香,”谢云声音有些疲惫,缓缓道,“他才走了半年,我这个做女儿的便要不孝顺了,他想要留着的李子巷,我不想留了。” …… “如你所愿,把李子巷推平吧,陆阿鸾,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才该看见未来的风景。” 章节目录 贪得无厌 这几日江市的雨下的停不下来, 像是要把一年到头的雨都下完似的,天空中乌云密布,哪怕是白天也根本看不见太阳。 李子巷的夜晚更是符合“夜黑风高杀人夜”, 看不见一丝光。暴雨之中有人家打开了灯, 在窗边抱怨的台词又多了一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雨, 下面都积水过脚背喇, 也不知有没有蚂蟥……见了鬼的排水系统,买个菜回来便要洗衣服麻烦死了!我看还不如支持谢小姐把这里拆了!” “叫什么, 洗衣服就洗衣服, 怎么洗个衣服也这么多抱怨,这种天谁出门不要湿身,也不止李子巷!” 争吵的声音伴随着重重关窗户声渐轻。 陆鸾穿着雨衣,手里拎着个箱子,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王井龙, 手里拖的行李箱整个轮子都泡在污水里了,脏兮兮的水往合拢的缝隙里涌。 他蹙眉。 两步向前隔着雨衣踢了他屁股一脚:“箱子拎起来, 没吃饭?” 王井龙本来就又冷又累, 这几天软妹在家休息,他一个人放了学就蚂蚁搬家似的往返于李子巷和荔枝湾之间累成狗,今天是好不容易说动了陆鸾来帮忙…… 哦,也不是他说动的。 就是晚上吃过饭, 还没到晚自习时间,谢云问了句阿龙的搬家情况,知道进度不大后就望着陆鸾说了句“你也不帮帮人家”,然后今晚陆鸾就跟着来了―― 不情不愿的。 吃他的住他的打扰他二人世界, 还要他帮忙搬家! 有毒啊! 雨太大了,出了李子巷两人就躲在便利店屋檐下躲雨, 陆鸾看了眼王井龙那还在往下滴污水的行李箱,抿抿唇:“让你把箱子拎起来……一会儿地板脏了你自己擦,别带上我。” 这边王井龙被嫌弃了,想了半天,反应过来陆鸾说的是谢云家的地板。 以前下大雨天他去陆鸾家里也就直接去了,他虽然爱干净,但也没那么讲究啊…… 想来想去,都是因为那是谢云家。 王井龙就觉得奇怪,想了半天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好叹了口气:“陆小爷,你和谢小姐不是谈恋爱呢么?” 陆鸾不耐烦地抬了抬眼皮子。 王井龙胆儿很肥:“我怎么觉得您跟添狗似的小心翼翼呢?” 这话说完,就被陆鸾一脚踹暴雨里了。 * 王井龙背陆小爷一脚踹马路上,连雨衣的帽子都没来得及兜上,被淋了个透心凉,回到谢云家里把来开门的女人吓了一跳。 “不是穿了雨衣,怎么湿成这样?” 她一边问,那边原本在客厅写卷子的王檬放了笔给她哥递毛巾,小姑娘的拖鞋踩在地上哒哒的,听着挺欢快。 家里都跟着热闹了起来。 软妹捧着毛巾给她哥,脸上还有点怯怯的――没办法,自从那天她从楼顶一跃而下,她哥就对她没有好脸色,但是她也不敢说些什么,因为她那天从垫子上面被人七手八脚地扶起来时,远远就看见她哥坐在不远处的地上…… 王井龙跟着陆鸾混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啊,最血腥的,那时候还是小马仔跟着头顶大佬去收债,真的把死赌鬼的小拇指砍下来他都看见,这么血腥,他最多眼皮子跳两下。 那天他却被吓到腿软。 明明知道不会,但是晚上无数次做噩梦,梦见软妹被风吹歪了,落在垫子外的棚架上,被李子巷的人自己拉的晾衣绳、天线杆切成几段,拼都拼不回来。 这噩梦做了几天,他就对软妹黑脸几天。 这会儿接过妹妹手里的毛巾随便擦了把脸,一米八几的年轻人站在一米五几的小姑娘面前像座山似的,擦了脸又把毛巾扔回她手里。 陆鸾对与玄关上产生的任何低气压仿佛毫无知觉,他只是抬了抬眼回答了谢云的问题:“我把他踹进雨里,他没来得及穿好雨衣。” 谢云:“……” 其实她刚才也就随口一问,外面这么大的雨,哪怕有雨具淋湿也很正常。 没想到陆鸾对她有问必答。 有些困惑地瞥了陆鸾一眼。 后者与她擦肩而过,软妹又蹦蹦跳跳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叫“陆鸾哥”,然后指着卷子上面一道数学压轴题说不会。 年轻人在沙发上坐下来,拿了卷子看了两眼刷刷把题给写了,写完笔一扔,望着还站在客厅的谢小姐:“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踹他?” 他嗓子微哑,好像沾染上了外面湿漉漉的水汽,带着点不驯的低气压。 谢云这就嗅出一点儿不对味来了,心想中二病啊,小崽子莫名其妙又心情不好。 她便踩着拖鞋靠近他了,贴近了看他睫毛上还挂着雨水似的,便很有耐心地抽了纸巾给他擦脸…… 结果刚碰到他那张冷脸,手腕便被他扣住了。 “怎么了?” 她很有耐心地微笑着抬头望他,这副永远从容不迫的模样再让他心头火起,他心想她似乎从来没有为他惊慌失措过,或许真的是因为他如同阿龙所说,太过于乖巧,真正像个添狗,以至于这女人对他十拿九稳…… 这哪行? 怎么可以就他一个人整天在患得患失? 他牵着谢云的手腕,不顾她轻声抱怨“你身上好湿”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有力的手臂环绕着她的腰,他转过头,当着一屋子人的面亲她的耳朵,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王井龙说我是你的狗,连你家地板都不敢弄脏。” 嗓音低沉沙哑,带着完美度过变声期后所剩下的磁性。 仿佛闭上眼也能看见他喉结滚动、声带震动。 王檬原本在看数学题,离他们很近,这会儿不经意一抬头,就看见沙发上抱着女人的陆小爷―― 他微微侧着脸,那精致的面容大半埋在她的颈窝里。 眼微微垂着,睫毛很长,温柔又冷酷的样子,和平时的他并不一样。 禁欲又带着儿童不宜的气场。 王檬抓起试卷,火速离开是非之地,临走的时候没忘记带上拖着箱子站在玄关的王井龙,兄妹俩就回了房间。 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 “你吓着人家了。” 谢小姐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陆鸾哼了声,没管。 他手很冷。 呼出的气息却热热的,喷洒在她的耳垂。 谢云耳后红了一半,此刻听了他为何不高兴的原因已经放下心来,转而又觉得有些好笑:“你就为了这点小事跟你朋友生气吗,当初追我的时候不是说给我当狗说的很好听,现在又不高兴承认了吗?” “小事?” 他的手指戳了下她的胸口。 “谢云,你是不是没有心?” 指尖戳上去,软得很。 她定定地望着他,然后空气中的气氛就有点儿变了―― 房间里,兄妹俩在争吵,软妹问王井龙内裤怎么扔进了她的柜子,王井龙扯着嗓子喊她分那么清干脆划个三八线,谁过线就被烧死,然后“死”字又犯了忌讳,一顿吵闹爆骂; 房间外,陆小爷的一指禅变成了五指山,手里捏着一团沉甸甸的肉,隔着衣服看不出来的,她很会长,看着瘦实则浑身是肉,坐在他身上的大腿软绵绵……他手那么大,手里那一团却也握不过来。 像是故意要恶作剧,他捏她时候用了点儿劲。 谢云原本是看他来了点中二病情绪,睁只眼、闭只眼,眼下被他捏的疼了,天灵盖却又好像被打开了―― 她“嘶”了声表示自己被捏疼了。 实际上也有了些不同寻常的感觉。 方才趁着两个年轻人不在家她已经洗过澡,看来一会儿他去上晚自习,她可能还得重新“回炉”一次…… 总之内裤是要换的。 在他不满足地挪开手,不愿意再隔着很薄的衣物碰她时,她抬手压住他的大手,用眼角瞥他,唇边攒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陆阿鸾,你从我这得到的也不少,怎么还整天这么贪得无厌?” “我得了什么了?” 他问。 看着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得着什么了。 也不看看自己这会儿坐在谁家里,怀里抱着谁,手都放在哪了,眼神跟能吃人似的。 以前哪有这样的啊,早一年来个人告诉谢云有个高中生逼得你一步步后退,跟你同吃同睡盖两床被子都要摆脸色给你看,逼你在随时随地任何人面前承认他是你男朋友是你老公…… 谢小姐会让那人早点吃药早点治疗,实在不行就去电击。 现在现实啪啪打脸啊,正主儿还一脸委屈地望着她,指着她身后的悬崖说:你不爱我,否则你怎么都不跳下去? 谢云本来就是不爱讲情话的性格,路遥教她多少遍她也学不会。 所以陆鸾要什么,她也只是配合着给。 哪里懂得哪怕是一味地索取也有不知满足的时候,想着“她怎么不能主动点儿呢”这一点终于来到了呢? 她只是抬起手抱着陆小阿弟的脖子,说:“我的人。” 然后又在他大腿上磨了下,往上坐了坐,稳稳坐在他掩饰不了也没想着掩饰的“反应堆”上,听见他倒吸一口凉气,她笑着亲亲他的鼻尖:“还有我的李子巷。” 前面一项还算动心。 后面那个就算了吧。 陆鸾改双手抱着她的腰:“李子巷算个屁。” “你就是得到了才这么说,”谢云揭穿他,“前面眼巴巴劝我推了。” “你也没听我的,软妹跳楼了你才松口的,你是为了她。” 陆小爷幼稚起来也是可以很幼稚的,小妹妹的醋也要吃。 还好别人看不见。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我也给你当狗?” 谢云态度很好地同他商讨。 然后他原本因为不爽所以有点懒懒散散的眼神儿一下子有了焦距,亮了:“给我舔么?” 谢云就着他伸过来的脸就是一巴掌。 力道不轻不重,还是把他脸打偏过去,他面朝沙发定格了几秒,转过头过来亲她,亲到她上不来气,他才放开她。 然后当着她的面,把她内衣从衣服里拽出来,塞自己书包里了。 谢云看着他这举动,第一次有了“卧槽我真的有点吃不消年轻人他们的羞耻下限低得太难跟上了”的沧桑感:“你疯了?” “我没安全感,”陆小阿弟拉起书包拉链,“这东西能给我安全感。” “变态啊!” “是变态。” 恢复了平日里冷艳高贵的陆小爷抬头看了看挂钟,差不多该上晚自习了,于是帮干错背起书包……谢云扑过来要抢,他就把书包举起来不让她碰到,她急了跳上沙发,他干脆就退到了玄关那。 扫了眼赤着脚站在沙发上急得跳脚的女人,他淡淡道:“穿鞋,当心着凉……还有别跳了,阿龙要出来了。” 睡衣那么薄,内衣被他没收了,这么一跳什么都遮不住…… 他都被晃得眼睛疼,一会儿怎么安心上晚自习啊,满脑子都要是颜色废料了。 欣赏了一会儿,又听见里面王家兄妹的房门要被打开了,他脑子里清醒了些,又冲着谢云说:“下来。” 她没搭理他。 她从来都不会听他话的,这一点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地位改变而改变。 被拒绝得习以为常,陆鸾正不爽,这时候王井龙真的开门出来了,刚探出来一个脑袋,就面对上了陆小爷的黑脸。 王井龙:“啊?” 陆鸾:“回去。” 王井龙:“哦。” 脑袋缩了回去,房门被“啪”地一声重新关上,至于晚自习是不是要迟到了什么的……哎呀能去已经很不错啦,迟到个三五分钟又没什么的。 莫名其妙糊了人家王井龙一脸,陆小爷又忍不住想自己的二人世界确实被打扰了,很烦地“啧”了声。 刚“啧”完,就听见不远处的谢小姐气急败坏都骂:“又‘啧‘什么,‘啧‘给谁听!陆阿鸾,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也太难伺候啦!我为你付出的还不够么!” 狗血剧台词都上了,只不过气氛不大对头。 所以男主角只是无情度扫了她一眼后,诚实地道:“不够。” 具体怎么不够呢,他也不知道,恋爱中的少年总是患得患失的,他恨不得把她栓在裤腰带上,走到哪带到哪…… 谁让她一天天的足不出户在家看电视剧身边都有那么多苍蝇? 许湛什么的,如今还多一个,居然是他亲爸。 老男人送的蔷薇他都在她办公室见着了,她硬说是她后来新买的,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窝囊死了。 他很憋屈,然而对此一无所知的谢小姐不仅不理解,这会儿还插着腰站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怒骂:“不够个屁!” “就是不够。” “那怎么才够,为你去死好了啊?” 看她脸因为恼羞成怒气得通红,偏偏抠在沙发边缘的脚趾圆润白皙,一个个像是糯米汤圆,实在可爱。 陆鸾笑了,说:“行,你去一下,我再考虑。” 回答他的是客厅飞过来的一个枕头。 都是玩笑话呢―― 这种时候,当下气氛,又怎么可能有人当真。会想到也许有一天它能一语成谶。 章节目录 开会和男朋友 陆鸾教室里距离小黑板旁的倒计时终于从当初的“365”变成了“99”, 这具有历史象征性意义的数字是陆小爷亲自上去改的,当时教室里横尸遍野哀嚎一片,人人都觉得死期将至。 只有他不这么认为。 他煞有其事地拿出手机照了“99”这个数字发给谢小姐, 表示这数字一归零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从今往后她休想再气他。 他急了就会把她往床上摁, 说不服就操服啊, 正好他年轻力壮。 ――如此雄心壮志。 ―云云云:你就不能好好上课吗,满脑子都是这些乌七八糟的骚东西, 怎么学的进去? ―。:人活着确实需要一些盼头。 ―云云云:?刚背完《荷塘月色》内心这么动荡?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大文豪, 还发出这种感慨……这只是高考倒计时,你考试还得三天呢! 陆鸾想了想好像也对,但是也没关系,三天而已……三百天他都等得起,三天又有什么等不起的呢? ―。:你这是垂死挣扎。 ―云云云:我没挣扎, 我这一把年纪半老徐娘,就让你得逞一回也没什么损失……只是有爱地提醒你一下你幻想的生活并不存在, 暑假过后你就得滚去北方上大学了, 江市到那天坐飞机都得几个小时,咱们见一面比登天还难。 ―。:…… 于是陆小爷就蔫了。 他没见过这么能打击人积极性的―― 一想到他上了大学就得离开江市,只有寒暑假或者国庆小长假这种日子才能见着姐姐…… 这他妈不是守活寡吗? 现在他脸上的表情也和班里其他人一样了。 ―。:要不你来我学校旁边买套公寓? ―云云云:方便你来把我摁床上? 陆鸾觉得这话哪里不对,想反驳, 又发现她话糙理不糙。 所以他回了个“嗯”字。 然后那边就骂起来了。 ―云云云:你这是放屁还是做梦呢,人家大老板包养小姑娘都是给她买房子养着她每个月给零花……怎么着,你这还得让人家自己往里倒搭套房陪读给日? ―。:谢云,你说话非得这么不讲究? ―云云云:怎么, 还没吃到手就开始嫌了? ―云云云:我就知道应该让你睡沙发的。 ―。:我给你买。 ―云云云:买什么? ―。:我大学旁边的公寓。 ―云云云:买个屁!陆阿鸾,你挺敢讲啊, 你把我当什么啦? ―。:? ―云云云:? 陆小爷就觉得冤枉死了,让她过来租房她不高兴,说给她买一套她又觉得这是在羞辱她……横竖都不对啊,她就是不想陪他去外地呗! 这女人怎么这样? 她就没有一点点担心异地恋会影响感情么,万一他在大学里跟人擦枪走火出轨了呢,她准备怎么办啊? ……哦,她报复他可是有的是手段,比如最极端的,她甚至可以成为他的后妈。 想到这陆小爷就有点儿受不了了,手机一扣,心理不爽,手上换下一节课教科书的力道难免有点儿大,书摔在桌子上“啪”地一声―― 吓王井龙一跳。 他转过头:“怎么了,又和谢姐姐吵架了?” 陆鸾:“……” 操。 陆鸾:“我就不能有点别的事不高兴?” “不太有啊,”王井龙要是有一天死了,大概就是因为太天真耿直,“你不高兴一般都是因为和姐姐吵架……话说回来,从你们俩搅和在一起好像就没怎么好好安度过超过三天,你们怎么天天吵架?” 你们怎么天天吵架? 去你妈的,这可真是来自灵魂的发问啊,问的陆鸾看他的眼神儿都不对了,大概是想把他这张能说会问的臭嘴缝起来。 “吵架不行?碍着你了?” 关键时刻,王井龙求生欲上来了,摇摇头:“当然不是不行,迷信说的常吵架的夫妻才长远……比如我们小区有对儿夫妻从不吵架,男人三十多岁就出车祸死掉了。” 这举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想活命掰扯的,但是陆鸾也不可能去调查啊,索性就当做是真的―― 总算稍微舒坦了点。 “没吵架。”陆鸾说,“就争了些小事。” “什么?” “她笑话我上大学以后就要自己过了,”陆鸾说,“我让她来陪我,她不高兴倒贴;我说给她在学校旁买套公寓,她觉得这是在羞辱她得身份……” 陆鸾知道自己不该问王井龙没这个谈过恋爱,毕竟他懂个锤子这些……但是还是没忍住问了,他也想知道,他和谢云怎么回事,怎么就这么喜欢一言不合就吵架啊? 怪幼稚的。 以前他也不这样,人家跟他争辩,他都当那人傻逼,一个字懒得多说……更别提还有那个鸟神气费心思去想个plan B,卑微得要命。 正纳闷,这时候就听见王井龙说:“就这?” 陆鸾又不高兴了:“什么‘就这‘?还不严重?” 王井龙茫然道:“四模还没考呢,你们就在商讨异地恋了?啊?这和新闻里那对假想自己中了五百万结果因为花钱方式不统一双方大打出手的夫妻有什么区别来着?” 陆鸾:“……” 王井龙重点也没放这上面,他就听见陆小爷要给谢云买房,又抓着他道:“陆小爷啊!我跟你这么多年!最惨的时候咱俩一起爬上屋顶糊水泥防雨天漏水,你怎么从来没想到要给我买套房?!” 陆鸾露出个有被恶心到的表情,把他的爪子从自己的手上挪开了,说:“那时候我也住在李子巷。” 王井龙:“现在你住荔枝湾了!” 陆鸾真的想锤死他:“你不是也跟来了?” 然后旁边的人就不说话了。 * 两兄弟正嚣张跋扈,班主任从后门绕进来了,见陆鸾乖乖坐在位置上等上课呢,就觉得心情好。 虽然陆鸾脸很臭。 但是班主任开心啊,噔噔噔绕陆鸾面前把怀里的三角尺一放:“陆小爷,告诉你个好消息。” 陆鸾:“我毕业证书提前发了?” 班主任:“?” 陆鸾见对方一脸懵逼,显然是不知道毕业证书对他的重要性现在恨不得高于大学录取通知书……他烦死自己是个高中生了啊,操。 班主任:“不是,是这样的,今儿倒计时99天啊,下午有个誓师大会,全体高三和家长代表都来参加的,学校准备让你作为学生代表,上去演讲。” 陆鸾原本都有点放空,听到这话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他高中三年,打架抽烟翘课去网吧,什么事没少干。 遇见谢云之后倒是不太抽烟了,打架也少了,但是翘课更加变本加厉…… 他去作为学生代表演讲,讲什么啊? 要树立正确的学习方式,没事干少哼哼多做几套题,多做题就会发现高考考试命题人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有创意; 老师上课讲评随便听下大概意思就得了,答案都有,自己又不是没长眼睛,有这时间不如继续刷题; 认认真真学了三年上课一觉也没睡过现在三模还没过二本线的就放弃吧,不是那块料,高考也不是人生的绝对起跑…… 哦,能说的东西还是挺多的。 但是说出来老师可能要操着扫帚把他打死。 “不讲,”陆小爷往后一靠,椅子腿翘起来两个,显得痞死烂贱,“聪明的不用我启发,蠢得我也拯救不了。” 班主任差点给他这油盐不进的鬼样子气个半死。 “给你高光时刻你也不要!”他骂道,“往年高三致辞学生代表人家家长委员会抢破脑袋,谁不想看见自家小孩站在上面发光发热?!” 陆鸾刚想说他是个孤儿。 突然响了起来什么似的愣了下,两条板凳腿落地了,想了想,居然又答应了。 班主任都被他这说风就是雨的变卦给整懵了,王井龙却不意外,恭送走了老班,就看见陆鸾摸出刚扔进抽屉里的手机―― 每回他扔手机都很有气势。 只是找到新理由重新厚脸皮回去找谢小姐说话的理由也很充分。 “嗯?”陆鸾肩膀和脸中间夹着手机,“在干嘛?” “准备开会资料,”电话那边谢小姐言简意赅,“有屁快放。” 陆鸾短暂笑了声:“这么忙,刚才还跟我发微信?” “你上课还跟我发微信呢我问你了吗?”谢小姐没好脾气,“到底怎么了,没事我挂了。” “下午有空吗?” “什么时候?” “不知道,三点吧。” “怎么了?” “高三誓师会,我上去讲两句,”陆鸾趴在桌子上,像是一摊懒洋洋的液体状大猫,“你来听下。” 电话这边谢云看了看手上的腕表,这都快中午十一点了,他们开会的内容才整理到第一小节……她抬头,看了眼这会儿办公室外面,对以身着西装,正一只手撑在桌子上盯着电脑同人讲话的许湛为首,大家都很忙。 这会下午三四点可开不完。 “去不了,”谢云说,“准备弄李子巷的项目合同,下午三四点能弄出三分之一不错了,我走不开。” 她话语落,电话里的人就没声音了,也不是电话坏了,还能听见他旁边同班同学课间说话的声音。 过了很久,陆鸾才说:“哦,行,那挂了。” 然后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谢云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心想,还以为他要发飙的,居然没有? * 中午午休陆鸾没回家,在学校吃的。 谢云自己叫了个外卖吃了午饭,有点心不在焉的,所以也没吃几口就扔旁边放着了,准备晚上到小区去喂夜猫。 吃了饭开会,早上被她关在办公室外面那些人终于被放进来,今日许湛身上还是西装革履,人模狗样,谢云记得自己已经有许多天未与他见面…… 只是听说李子巷港口那栋楼被涂上“拆”字喷绘印记时,他砸坏了一只办公室里的烟灰缸。 谢云权当什么也不知。 眼下坐下,无非是谈剩下那几栋楼何去何从,谢云说拆,剩下的人则坚决反对,以许湛为首。 “阿姐,这么大的决定我希望你无论处于什么原因都还是慎重考虑,你见过陆坤对李子巷拆改计划的蓝图吗?”许湛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语气平缓,却让人心中无端生出烦躁,“无论他们说的如何天花乱坠,新房三十一层,一梯四户,光是一栋楼就能把李子巷三分之二的居民回迁安置,剩下的几栋新楼,全部都是一线海景房,你自己想想利润空间……” 许湛果然是为了拆迁费才三番无次拒绝谢坤。 这和外面流传的一样。 对此,他好像也没想瞒着。 谢云却觉得他这算是掉进了钱眼里,完全不懂他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利润空间如何同我们没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他们推掉的楼不是我们的?能卖几亿的楼盘几千万拆迁费便将我们打发,”许湛说,“这事情明明还有商量的余地。” 这时候,一些站在许湛那边的“老员工”,也发开口帮腔―― “没错没错,大小姐何必这么急。” “李子巷项目拆改早晚得,我们不动,市里面就要同陆家施压,到时候他们夹在中间,市里领导得罪不得,只能向我们低头。” “对,这是时间问题。” “只要再等等……” 谢云“啪”地合起手里的文件夹。 “都不读书不看报?”她挑眉,“国家正在推进老旧城区拆改,再等?再等到国家来接手李子巷项目,一切可就成了顺理成章――我们只有楼,没有地,地是属于国家的,上面建什么,长什么样,都不是咱们说的算……” 她停顿了下。 “再过不用一年,别说几千万,我保证,我们几千块咱们也拿不到!” 语落,有些反对的声音小了些,个别上了年纪的还真的回身找秘书去帮忙查看相关新闻推送去了。 谢云耐着性子等他们百度查新闻。 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怕他们发现她说的是真的,恐怕也能找到别的理由…… 果不其然。 这些个叔伯阿公老不死,老眼昏花的,带着个老花镜,握着手机的手都握不稳,还要抬杠:“哎呀,虽然是下来了号召,但是你也知道要走程序,走流程……首当其冲的肯定是一线城市,到我们江市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哩!” “就是就是!” “我就说真的不用太急。” “大小姐,你在考虑下,李子巷这块地是目前江市的金山银山,我们就是盘在这金山上的巨龙……真的轻易拆不得啊!” 谢云见这些叔伯辈人物统一口径,显然今日有备而来。 而组织他们的人,此时此刻坐在会议桌长桌对面,一直没怎么说话,等那些人把谢云炮轰到脸色难看,他才逼宫:“阿姐,我知道你最近与姓陆家的小儿子走得很近……” 他十指相扣,压在下巴下面。 衣冠楚楚,满座尽是禽兽味儿。 “但是李子巷是阿爸过海发家的起点站,人们都说,李子巷风水好,出了许多人中龙凤,是个吉利的好地方……” 江市靠海,连着对岸,这里的人都讲究风水,相比起迷信,更像是一种丢不掉的传统。 只是谢云听不得这人阴阳怪气睁眼说瞎话:“风水宝地?前两天刚跳下来个因为校园暴力跳下来的女学生,就因为她是李子巷的,同学才看不起她。” “那只是个人问题。” “许湛。” “就像阿姐,如今一意孤行想要答应陆家拆改李子巷,也不过是个人问题。”许湛撑着桌子站起来,“姐,听说你周末曾经去墓园给阿爸烧香磕头,只是这又有什么用,阿爸尸骨未寒,你做出这种违背他意愿的事――” 从威逼利诱,到道德绑架。 提到陆家小儿子,提到谢国平的遗愿,大家都眼神微妙起来。 于是她抬手,顺手将手边的一个水杯向着许湛砸去―― 后者微微偏头躲过。 “啪”地一声清脆响,玻璃杯在墙壁上岁裂开来,嗡嗡的吵闹声消失了。 世界清净了。 环视周遭,会议室的气氛如此厚颜无耻,以至于让她有一种胃部翻涌想要呕吐的欲望腾起,她抬手,扶了扶桌子,看了下腕表:下午三点半。 她站直了身子,拂了拂有些凌乱的头发,淡道:“既然都不想好好谈,今天就到这里吧,正好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抽开椅子。 就听见不远处许湛问,阿姐还有什么比这重要的事? “去听我高三的男朋友做国旗下的高考誓师动员会。” 她扶着椅子,把椅子推回桌边,面无表情道。 “总比在这听你们放酸屁强,你说对不对?” 章节目录 向日葵 谢云出了门, 因为太生气所以甚至忘了开车,飞快地用两条腿走到了陆鸾的学校时,都已经快三点半了。 学校门口人山人海都是学生家长, 衣着光鲜亮丽, 基本大部分都开了车来, 各色的小轿车停在学校门口, 一眼扫过去,大多都是十几万以上的车型。 谢云意识到这誓师大会恐怕不是每个学生家长都有受邀名额的。 然而虽然她是走着过来, 但是学校门口的门卫也没有为难她, 只是在例行登记的时候问她:“哪个学生家长?” 谢云想了想,说:“陆鸾。” 门卫听见陆鸾的名字,抬头多看了她一眼,眼看着眼前的女人妆容精致、衣着光鲜,年纪轻轻却气场足够的样子…… 看着确实挺像陆小爷的亲戚啊。 他“哦”了声, 连手上的受邀学生家长名单都没看,就这么放她进去了。 谢小姐这才知道原来她的陆小阿弟在学校真的很出名。 此时, 学校里操场上已经站满了人。 到处都是穿校服的小孩, 可是她还是一眼就看见陆鸾了――和往日校服就是个外套、口水兜不一天的存在,此时他校服端端正正地穿在身上了,连拉链都拉的好好的。 他头发刚剪过,正是符合高中生行为规范的长度, 阳光之下,英俊而出类拔萃的年轻人立在那里,好想浑身都笼罩在光晕之下…… 哪怕陆鸾再对自己的高中生身份不屑一顾,谢小姐还是很喜欢看他穿着校服的样子, 那么多人来人往,他站在那里, 手里拿着大概是演讲稿之类的东西,这样一来,就很有学生气 挺拔高大,很帅。 谢云难免心跳加速,不免对比她读书的时候校草是肯定没有陆阿鸾这种级别长相的,现在想想那张当时被女生们追捧的脸,其实好不如眼前年轻人的十分之一…… 这可不是在吹牛,此时陆阿鸾周围便很多红着脸跟他搭腔的女生,那么远,谢云都能看见她们眼里闪烁的光啦―― 虽然她并不吃醋。 因为她发现虽然那些女生偶尔仰着头主动凑过去跟陆鸾说话,他也不太搭理。 公立高中校服统一,蓝色和白色相间的校服海洋,在蓝天白云之下其实比死气沉沉的西式校来得养眼……站在树荫下,谢云拿出手机调整到人像模式,给陆鸾照了张相。 美颜相机都不用开的。 镜头里身着高中校服的年轻人神情冷漠,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写满了不可一世。 ――没有技术处理过随手照的照片,发上微博可能就能秒杀现在的流量小生了。 谢云低着头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大作,有点爱不释手的意思,巴巴设置了个手机锁屏壁纸,顺便给陆鸾本人也发了份。 ―云云云:你还是穿校服好看,别总想着要毕业。 她老气横秋的教训发过去,就放下手机,远远看着陆鸾原本侧脸在和学生会说什么的,大概是感觉到手机振动突然停顿下来,他抬起手摸了下裤口袋大概是放手机的位置,停顿了两秒。 谢云眨眨眼,有点期待他看见照片和微信的样子。 没想到几秒后,他的手又放了回去,继续顶着张晚娘脸和学生会的人对稿子,好像没有再碰一下手机的意思。 谢云:“……” 谢云多了解陆鸾啊,就跟陆鸾了解她似的。 一看他这个鬼样子,就知道他又不爽了,拒绝电话了,不想听她说话了。 一米八几的个子,十八岁生日都过了,还像个小姑娘似的这么难哄呢? * 这边陆鸾正心神放空地听学生会的人叭叭呢,小姑娘战战兢兢的,对他说,让他一定要按照稿子上的念。 陆鸾根本懒得鸟她。 他要是不按着稿子上念他们也不能拿他怎么办,又不是他主动要上来念这破玩意的,太阳那么晒,校服闷得很,他心情也不好。 “陆鸾同学,你要记得一会儿国歌放完,校长致辞时候你就要准备了哦,校牌要戴好……” 陆鸾不耐烦地掀了掀眼皮子,正想说话,这时候,他突然听见高跟鞋走路的声音了。 他就跟听着耗子走路的猫似的,忽然来了精神,耳朵竖起来,眼睛也睁开了。 转过头去,就看见谢云正伸手拍拍一个围在他身边的女生,笑眯眯地说,让让。 女生转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轻女人的笑脸,愣住。 条件反射地让开了。 便看见她踩着轻巧的步子,来到他们的校园扛把面前,无视了那张冷得从冰水里捞上来的司马脸,笑着问他:“做什么不回我微信?” 她嗓音温柔,并不是真的质问,有点像是撒娇的鼻音。 “……” 被提问的人微微偏过头,没吭声,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正垂眼望着她…… 两人之间有一种别人插手不进去的气场。 于是原本围绕在陆鸾周围的高中生妹妹们一下子就醒悟过来了――把眼前的女人,就是前段时间流言蜚语里,众人津津乐道的“陆小爷校外女友”…… 就是她啊。 确实漂亮。 众人荒神间,就听见从刚才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陆鸾终于吱声了,他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垂眼望着来他面前的女人,问:“你不是不来?” 嗓音低沉,带着一点不高兴。 “不要我来?” “不要。” “那我走了。”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谢云拉扯了下肩上的包,转身还没来得及迈出去一步,胳膊便被拽着了,身后的人像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光速打脸”和“口是心非”,他的大手牢牢地抓着她的胳膊。 “去前面坐着,”陆鸾说,“有桌子那边,找写了我名字的牌子那地方坐下。” 学生后面观赏席是有阶级分布的,优等生或者学生代表的家长不仅有位置坐,位置上还放了矿泉水。 谢云点点头,就乖乖坐过去了。 这时候不仅是同学,有些老师也看见谢云了,一般的学生不认识谢云他们认识啊,就窃窃私语起来―― 陆鸾的班主任也听过陆家小少爷与江市第一包猪婆的故事,原本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这小崽这么胆大,又把人给弄来学校了…… 他就过去想喊他收敛点。 指数谢云一走,陆小爷又成了那副司马脸,不耐烦地用侧脸对着他,“哗哗”翻演讲词,头也不抬地问:“我谈恋爱影响我考大学了吗?” “……” 应该没有吧,三模不才考第一么? “没有影响就别废话,”陆鸾说,“跟她分手我可能就不想活了,还高个屁考。” 校园扛把子和班主任甩琼瑶剧里才配出现的狠话依然那么面不改色,槽点这么多班主任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哼哼唧唧半天,面如菜色地走了。 * 台上,学生代表的讲话简洁有力,台下,学生们的喊话整齐划一。 誓师大会向来是很有用的,那股躁动不安的青春和热血,对着未来的美好祈愿和向往,都让谢云回忆起了自己还在读书的时候。 那时候她也同他们一样的。 唯一的不同时,那时候她站在台下喊口号,哪怕喊的再大声,站在讲台上的学生代表也不会给她哪怕一个眼神…… 不像现在这个这样。 隔着人群,他的每一次抬眼都是望向她―― 眼神儿轻描淡写,大概也不是故意的,就是随便一看,就会下意识地往她这边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有时候只是目光从她脸上不着痕迹地掠过。 演讲到最后,陆鸾放下了稿子。 双手撑在讲台上,站在演讲台上的年轻人面色冷静,那平静的目光从操场的某个角落开始,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高考是摆脱对既定灰暗命运最公平的途径,书上说,这也是人一生中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改变未来的机会,但我不这么认为。 高考是一座独木桥,千军万马渡过寰宇洪荒,但未来是一条平坦的路,无尽延长,它永远在你的脚下。 祝愿在坐每一位人,未来可期。” 他的声音落下时,爆裂的掌声和欢呼声驱散了天空一朵白云,阳光从云后透出的光变得更加温暖明媚。 讲台上的年轻人,就像被种得很好的向日葵,仿佛从拔土而出的那一天起,他的每一寸茎,每一片叶,每一朵花,都在向着她的方向滋生疯长…… 如他的眼神和他的心,单纯而热烈。 这样的心情可以成为传染的病原体,所以当人群鼓掌的时候,谢云便也跟着鼓掌,掌声热烈,隔着人群,对着他投过来的犀利眼神微笑,她亦热血沸腾。 胸腔之中因为这样的热烈情感而满当当的,满到呼吸好像都变成了次等重要的事。 台上的人都下去了,年级主任陈词滥调也没让谢小姐澎湃的心情平息下去。 ―云云云:别跟着你爸干拆迁了,好好学习去当联合国外交官吧,我喜欢看你站在台上大放厥词的样子。 远远看着站在树荫下还没过来的小崽子拿出手机,看了眼,在周围人惊悚的注视中嗤笑了声。 ―。:你今天迟到了。 ―。:迟到的人还敢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 ―云云云:我开会到一半突然决定来的。 ―。:怎么又改变主意? ―云云云:许湛太讨厌,所以我就有点想你。 陆鸾是不知道认识这么久,谢小姐主动说“想你”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总而言之当下他收起了手机,抬头望去…… 只见坐在家长席位中间,年轻女人面色红润带着微笑,望着他这边,甚至不顾誓师大会还没开完,远远地跟他招招手。 一副欢呼雀跃又不知道在得意什么的样子,哪里还有什么成熟稳重女大佬的模样。 他也跟着微笑起来。 * 因为亲眼目睹了他人生的某个高光时间,这边谢云认为自己已经达到了喜爱陆小阿弟的巅峰。 隔着很远的各种眼神对视交流后,她再也不太满足于“隔空传情”,拿出手机正想要给他发微信,邀请他晚上一起吃饭,这时候,从外接入的电话打断了她。 谢云愣了下,看了眼是手下的马仔打来,便不想接。 但是对方依依不饶,几个电话被拒绝后,便给她发短信,告诉她李子巷出了事。 谢云被软妹那一跳弄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生怕再闹出什么居民寻短见想不开的事,除了工程还没开始就接二连三地这种事影响真的不太好,再有一个,她记得项目负责人是陆阿鸾。 若是出事,阿sir必然找他问责。 这怎么可以呢? 至此。谢小姐这才连忙给回了电话,一问才知道,原来今天不仅是距离高考百日誓师大会,也是李子巷项目正式动工的日子―― 当然不是整个李子巷推平,只是先前说需要推平建起的新码头,应在这黄道吉日动工。 码头占地面积大,又在居民区之后,挖掘机是开不进去的,想要开进去,就得从居民区旁边的车道扩张借道…… 你说借块铁、借块刚什么的还好,路是随便能借的吗? 李子巷楼与楼之间全部都是层层叠叠的违建,这家拆了问那家凭什么不拆,那家则说,大规模拆迁文件尚未签有本事你们动我一片砖瓦! 如此一哭二闹,来来去去,闹得不可开交。 到底还是他们太过天真,满以为先说服一栋的人先动手港口,剩下的建筑三五年内慢慢拆改也还来得及…… 没想到开局便被盯上一般十分不顺利,没有得到任何好处的人占用了容得下大车出入的道路,挖掘机停在了李子门口,里面的人反而拉起了横幅,喊来记者。 拉着【拒绝暴力强拆,誓与李子巷共存亡】的横幅,身上穿着背心,邋里邋遢的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人们的照片被发送到谢云的手机上。 两根手指扒拉着照片,谢云微微眯起眼,将那拉横幅的人面孔放大,盯着看了半天…… 感谢自己还不算那么脸盲,也亏得许湛如此不走心,群众演员舍不得花钱随便抓了个身边亲信便上去演! 怒火一瞬间窜上心头! 然而还没来得及发飙,面前一道黑影将她笼罩,遮住她的视线。 谢云愣了愣,抬起头,便看见她的陆小阿弟不知道何时来到自己的面前。此时此刻居高临下望着她,问:“又在同谁发微信?” 酸气四溢。 却很是能熄灭人满腔怒火。 谢云看了看四周,趁着周围没人注意到这边,抬手勾了勾她的小向日葵的小拇指,说:“演讲做的不错。” 一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夸着小阿弟男友,一边用暴风骤雨的气势给真正的阿弟发信息―― ―云云云:许湛,你给我适可而止! ―云云云:别逼我今日就去陆氏签字,我疯起来可以一分钱拆迁费不要,你若不信便继续捣鬼! 章节目录 威胁 谢云这边正在骂人, 被她护犊子的人伸了个脑袋过来,她和人说什么他没看清,就看着对话框在上面“许湛”那两个字了, 瞬间不满。 “你在和许湛发信息?”他问, “我眼皮子底下?” 话里面带着举世无双的自信。 也不想想许湛好歹是谢云阿爸亲手领进家门的人, 谢云管他叫”阿弟”叫了十几年, 人姐弟两说句话,他这个才冒出来一年多的外人有什么资格管呢? 可是陆鸾没想这么多, 谢云的事, 他就是要管。 难为被多管闲事的谢小姐也没说他什么,听见身边这太平洋警察发问,也就眼皮子撩了下,没吱声……反而是陆鸾烦了,眉头一皱就要抢她手机。 谢云“嘶”了声躲开他的手:“别闹。” 陆鸾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膀:“手机给我。” 谢云自然不会给:“给什么给, 说正事呢……陆鸾,你起开, 我生气了啊!” 她这话一落, 他就跟武侠小说里被点穴似的,不动弹了。 两人这一波动作时还站在学校操场,周围全是陆鸾的同学,在他们眼里陆小爷是什么人啊, 他一皱眉方圆百里的狗都得夹着尾巴…… 这是约定俗成的事儿。 可是今天突然就不一样了,他们发现在陆小爷明显不高兴的情况下,还有人能板着脸凶他。 凶就算了,凶完还没挨揍。 没挨揍就算了, 还要放狠话,而且陆小爷居然就真的屈服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大家都震惊得眼珠子都不知道往哪放, 王井龙天天叭叭陆小爷老几把疼爱自己的女朋友了,他们还不信呢,心想那能有多疼―― 操,现在他们信啦! 他们昔日的校园扛把子,尊敬的国王,昂首挺胸地给一个女人跪下了…… 姿态高傲地亲吻她的手背,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周围那些人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那躁动的气息也熏到陆鸾了,他把胳膊从谢云的身上拿开,抬头看了看周围,然后捏着她的下巴,靠在她耳边说:“你看看,我威严扫地了,他们都笑话我。” 其实哪敢有人笑话他,老虎不咬饲养员又不是拔了牙。 只是他学会撒娇了。 只跟她撒娇。 而且这招很有用,至少谢小姐当真了,她还真顺着他的话抬头看看周围,目光没能对视上谁,那些人目光闪躲着避开了。 视线转回来,对视上身边的小崽子,刚才站在国旗下意气风发、高大挺拔,脱稿说出来的话一本正经到她都热血沸腾……这么闪闪发亮一个人,这会儿垂着眼,委委屈屈地望着她。 这一秒谢云就有一种“行了行了你要我的命都给你好了啊”的冲动。 她语气软下来:“刚才手下马仔打电话告诉我,你们今天码头动工了,但是挖掘机开不进去,马仔找了张相片,我看着其中一个闹事的像许湛的手下……” 她把照片打开递给陆鸾。 “就让他不要捣乱。” 陆鸾接过来看了,但是其实许湛的手下他也不是各个人都认识……就跟坐在金銮殿的皇帝哪里懂得守城门的九品芝麻官长什么样一个道理,他也就是随便看了一眼,就把手机还给谢云了。 他看见谢云虎了吧唧的威胁许湛了。 说实话身心愉悦。 但是这事儿他不好开口说什么,因为这中间牵扯到李子巷的拆改―― 虽然谢云当初没怎么认真怀疑他他是为了李子巷才接近她这种狗血事,但是他若是跳得太高,就会显得心思不纯。 实在是没必要。 之前他也没干什么,是软妹自己的事儿反而让谢云想通了的。 而且他是知道谢云的,许湛没有干出什么道德底线之下的事之前,她都把他当弟弟看…… 虽然他骚操作很多,但是十几年的姐弟情谊,确实不是说没有就没有了的。 “晚上一起吃饭吗?”陆鸾换了个话题,“突然想吃你煮的粥了。” “你不是不喜欢吃海鲜?” “你煮的就喜欢。” 谢云听出他是在转移话题,这就说明他明白事情原委后就不想闹了,在找个台阶结束这场没所谓的争执。 她答应他了。 * 可惜这锅海鲜粥陆鸾到底没吃上。 下午放学,还没来得及去海鲜市场买食材,谢云又接了个电话,说是下午被她骂了一顿以后,许湛就去现场看了,双方争执了一番,陆氏的人把许湛打伤了。 小马仔发来照片,就是许湛躺在医院包扎伤口,旁边站着几个灰头土脸的马仔,还有几个在做笔录的阿sir…… 小马仔还战战兢兢问她要不要来。 谢云直接把照片给陆鸾看,陆鸾看了没吱声。 她都震惊了:“真是你让人干的?” 她原本想着他会否认的,但凡他说一个“不知道”,她都不带搭理许湛的―― 可是他沉默了,这种时候,沉默就是默认。 仿佛还嫌她不够惊,他觉得默认不怎么够劲道,就同她讲:“我没说动手打他,也没说不准打他。” 反坐在椅子上,陆小爷双手抱着椅子靠背,那张年轻的脸上带着一丝丝无所谓……也就这个时候她真的有点陆氏纨绔子弟的味道,“没事,又不是第一次打他了,上次打他你不也挺高兴的吗?” 上次是上次。 这次是李子巷的项目拆改,媒体记者的眼皮子底下! 谢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这道理,指着他那张还挺得意似的漂亮脸蛋半天挤不出一个字,陆坤有病才把这么大一个项目塞给陆鸾吧―― 他再能干说到底也不过是个高中的小崽子! 他懂个屁啊! 气急了把手机扔他胸口上,谢云手机壳重,有棱有角的,当场把他脸上的轻松砸没了,没等他反应过来,谢小姐已经转身跳上了去医院的出租车。 * 许湛就在病房里,听说是被人开着挖掘机碾了,当然没真碾上去,但是右脚被压的骨裂,这会儿包的像个木乃伊。 谢云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他正在看手机―― 上面用脚趾猜,大概是铺天盖地的通稿,李子巷城市拆改动工当天就出现了暴力争执事件,主要负责人、反对发起人在争执中受伤。 见了谢云板着脸走进来,他也不太惊讶,甚至冲她笑了笑:“阿姐,你来了。” 谢云把包甩沙发上,拉开椅子坐下,熟悉的病房,熟悉的消毒水味,她真的很讨厌医院。 “阿湛,我不知道你如今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她开门见山地说,“港口占地那栋楼,我已经签了同意拆改协议书,那栋楼就是要拆的,你如今做这些有的没的举动……” “姐。” 低沉缓慢的男声打断了她。 “曾经你也很坚定李子巷不能动,因为阿爸希望李子巷留下,这是阿爸的遗愿……你谈恋爱我不反对,但是你仔细思考,你是否因为和陆鸾的非同寻常的关系影响到了自己的判断?” 许湛放下了手机,单手拍了拍自己床沿边,示意谢云坐过去。 她没动。 她真的很烦这些人把李子巷的事和陆鸾的事混为一谈――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因为在一起了所以变成“同流合污”,却不知道他们私底下甚至根本不太谈这件事。 陆鸾在避嫌,她也不太有热情讨论这违背了父亲遗愿的事情。 动摇了拆改,完完全全是因为看见了真正的李子巷和生活在里面的人们的未来―― 全国都在蓬勃发展,百姓富裕富强,可是有那么一群人,他们却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腐朽发臭,看不见未来。 她很心疼软妹。 也很心疼每一个扯着阿妈或者阿爸的衣角,哭着说放学总是一个人回家、午休也要一个人吃饭的小孩。 童年和青春期那么短,人生那么长,最美好的年纪里他们都无美好回忆可追寻,那今后更艰苦复杂的人生他们要怎么扛? 这些道理她不知道该如何费口舌说与许湛他们听,也许在他们的眼里只有更长远的记忆而没有任何罗曼蒂克的情感…… 这使得谢云厌恶,这些人在用“你父亲的遗愿”本身就是感性的东西道德绑架她,而事实上他们可能根本不理解谢国平的“情怀”到底是指什么,他们支持,只是因为逝者的情怀能够给他们带来更巨大的利益。 所以今天下午会开一半她就走了,一个字都懒得多说。 再晚些,许湛就将自己送进了医院,也许还买了很多通稿,谩骂陆氏“果然说得好听做的强硬”…… 伤人事件都出现了,伤的还不是轻易一个可以被钱买封口的马仔。 “怎么,阿湛。”谢云抬手,压了压许湛身上盖着的被子,“你是否觉得这段时间我的心思都放在陆鸾身上,不够关心你……” 手腕被男人扣住。 谢云停顿了下,垂眼扫过自己手腕上的大手,没说话。 她抬眼,冲着阿弟笑了笑:“我同意李子巷拆迁并非为了他……他做不做得成这件事你觉得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就这点小事,值得你大动干戈,自己命都不要了,往挖掘机下躺?” 她说的很有道理。 但那不急不慢的语气,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是成功地点燃了许湛的怒火。 “说的你同他关系也很一般。”许湛怒极反笑问,“那你今日这么急着来医院做什么?” 谢云想要抽回手。 奈何他握得更紧。 “你怕我用你对付过三叔的手段对付陆鸾,对不对?” 手一用劲,她坐不稳身体前倾便被拉到了他的面前―― 近在咫尺的距离,陌生的成熟男性气息扑面而来,鸡皮疙瘩冒起来了。 他们挨得很近。 他坐起来了,腿脚不方便没限制他的行动,男女力量悬殊多大啊,现在终于展现出来了,他轻而易举地拖着他阿姐,从椅子上拖到病床上。 有力的手臂环上她的腰。 谢云睁眼冷冷地望着他,心跳因察觉到危机而微加速。 “哪怕你表面装得再好,我也知道,那个小崽子是把你迷得晕头转向,”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鼻尖,“阿云,我两一同长大,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同我演戏?” “许湛。” “高三的小崽子,人生重要阶段吧,这么不讲究手段在工地项目伤了人,”男人微笑起来,“你猜会怎么样?” 谢云知道,她该害怕的。 他在威胁她呢,拿她最看重的人,最害怕的事。 她是应该害怕。 可是事到如今,她的脑子都放空了,近在咫尺的男人那张脸,成熟英俊,是她同一屋檐下相处了十几年的阿弟,她很熟悉。 如今却也很陌生。 “那你去告他好了。” 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谢云抬手,反手勾住了男人的下巴,轻轻摇晃了下。 她指尖冰凉,动作却轻飘飘的,轻佻而轻蔑。 “就让他读不了大学,大不了坐几年牢?” “……” “许湛,你更好笑点。”她用无所谓的语气淡道,“你当他还是李子巷的陆鸾吗任你揉圆搓扁?” “我就不信了,从牢房里出来,陆坤还能让自己的嫡子睡大街……”她继续道,“你去吧,登报,报警,随便你,要我扶你去开个记者招待会吗?” “阿云……” “阿湛,你太不听话了,阿姐很生气。” 撑着床沿边站稳,谢云居高临下地垂视因为被她接二连三的发言整得有点发懵的阿弟…… 多么可恨。 为了一点拆迁的蝇头小利,这些人用尽收段,非要把事情搞得那么难看,何必呢? 明明没有必要。 * 谢小姐并没有在开玩笑。 她怒火来的也很猛烈。 坐实了弟弟的一系列骚操作后,就像是小时候她会在他惹是生非后扔了他的电脑、砸了他的机车作为教训一样…… 这次也不例外。 离开医院,连陆鸾都没有通知到位,她带上了初版的李子巷整体拆迁合同去了陆坤的办公室。 这对陆坤来说无疑是天上掉下下一块馅饼。 合同里,除了一点基本的拆迁补偿款,并没有对陆氏作出任何的约束,这一块是空白的是因为许湛他们想要的太多,而这些东西有部分没通过谢云认可,所以律师还没来得及往上添加。 ……现在好了。 给你剩一点你不要,非要搞手段贪得无厌是吧,那就什么都别要了。 陆坤随便扫了眼合同就把文件夹关上了,递回给谢小姐,年近四十的男人脸上挂着微笑:“阿云,对于您突如其来的到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人贵在会省事度事――” 合同“啪”地一下,被重新扔在茶几上。 “陆伯伯,我今天已经被恶心得够呛了,你行行好放过我,正常语气说话。”谢云说,“合同您慢慢看,我走了,有事联系你儿子吧,他会把你说的话过滤一遍变成无污染公害版本转告给我听……” “就这样,告辞。” 章节目录 荒唐至极 陆鸾接到陆坤的电话时候其实是想挂掉的, 心里很烦,就怕他老子为了下午许湛的事再逼逼他―― 谢云已经为这事跟他发火了,还用手机砸他, 现在手机还在他这儿呢……妈的他真的不想再听第二个人对这件事发表任何除了夸他干得好之外的看法。 让手机响了半天, 见对面孜孜不倦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 陆鸾才划开了手机屏幕, 声音很冷地“喂”了声,把心情不好刻在声音里, 意图让对方知难而退。 但是事情并没有按照他想象的方向发展。 “陆鸾, ”对面的人说,“我在陆氏,你来接我,顺便把我手机拿来。” “……” 从陆鸾班级里其他同学的视角来看,他们的校园扛把子从刚开始的郁郁寡欢到一脸不耐烦, 接了个电话“喂”了声,然后也不知道怎么了, 就跳起来了―― 像尼玛在迪士尼游乐园的公主城堡里发射的烟花礼炮。 “嗖”得一下, 五彩缤纷地炸了。 他像是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晚自习当然是又不上了,留下一教室满脸懵逼的同班同学。 几分钟后,打了晚自习的铃, 班主任走近教室,习惯性往陆鸾的座位上一看,意料之中的又没看见人。 “陆鸾呢?上厕所?”他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 “接了个电话就跑啦!”班里的同学很懂事地补充,“应该是那个姐姐找他有事。” ――看, 这下好了,全班……哦不, 应该是全校的同学都知道陆鸾有个姐姐了,就是当初班主任傻了吧唧把人亲自引进来放办公室里还给她倒茶那位,陆鸾神仙的话都不听,却要给姐姐当舔狗。 真他妈服了啊。 下午刚做学生代表鼓励大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晚上他自己就把晚自习个翘了。 班主任狂叹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发际线又要倒退几毫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大黑板旁边挂的小黑板“距离高考还剩:99天”。 一百天都不到,也就三个月啊…… 得。 熬着吧。 下一届新生再进来,教务处杀了他他也不当班主任了,否则就他这发际线倒退速度,学生娶媳妇儿了他可能还是光棍呢! * 陆鸾骑着辆机车就冲到了陆氏楼下,一个漂亮的甩尾,机车横在了下班的年轻小白领面前。 有几个小姑娘年纪不过也就是刚刚大学毕业二十来岁,认出陆氏的小太子爷了,看夕阳西下,他长腿一迈撑在马路牙子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很帅。 她们通红了脸,乱七八糟的喊小少爷。 可惜小少爷理都不带搭理她们的,扶着机车等了一会儿,双眼盯着门的方向,像匹恶狼似的,眼都冒绿光。 那办公大楼的自动门开了关,关了又开,楼里走出来的人被冰冷的目光杀到都踏马以为倒春寒来了…… 直到“叩叩”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响起,捧着个文件夹的谢小姐出来了,她身上还穿着下午他见过的套裙,头发一丝不苟的,长卷发浓密如海藻,伴随着她的步伐在身后跳动。 谢云一出大楼就感觉到陆小阿弟目光不善了。 顶着对方审视的目光,她走到他的面前,文件夹往他机车后座一放,扫视他一圈:“安全头盔呢?” 陆鸾愣了下,显然没想到这女人这一下午,去医院探望许湛就算了,还生怕气不死人一样单独来陆氏见了陆坤…… 这会儿见着他也不知道心虚下,反而是问他什么乱七八糟的。 “没带,”陆小爷拽得很地说,“忘了。” 谢云伸手拔了他机车的钥匙。 机车轰鸣声一下就消失了。 陆鸾:“?” 谢云:“安全头盔不带你开什么车,你跟我一起坐公交车回去,下次再不带我就到交警大队举报你,让你站马路中间挥俩小时的小旗。” 陆鸾:“?” 陆鸾:“你就跟我说这个?” “还说什么?哦。”谢云摊手在他鼻子下面,“我手机呢?” 陆鸾抬手,面无表情地拍了她掌心一下。 把她拍疼了,“嘶”地缩回手,抬头望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破事―― 陆鸾就懂了。 他就是太他妈好说话了,两人一吵架,她都不用干什么,随便看他一眼,就是一眼千年,过一会儿他自己就给自己找着台阶下了,两人就他妈原地和好。 就跟今天下午的誓师大会似的,她前脚说不来给他气的够呛,后脚自己跑来了,他就不跟她计较了,学生家长席位C位让她坐的稳稳当当。 誓师大会散会,这学校的流言蜚语啊,他这校园扛把子有没有说服那群人用剩下三个月冲刺高考不知道,但是全校都知道他陆鸾是个老婆奴了―― 王井龙都敢笑话他,没事儿,咱们就算当狗,那也是藏獒。 她呢? 感恩戴德是没有的,还给他脸色看呢……怎么,许湛揍不得?难道他不欠揍吗?欠揍就要挨揍那他妈不是天经地义? 最惨的事这许湛他揍完了,发现好像真的揍不得,让她甩了脸子还要安慰自己:没办法,人家是姐弟。 这会儿,别扭劲儿一下子上来,陆鸾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了。 透过面前的女人,他望了眼身后的陆氏大楼,决定最后给她一个机会:“你来陆氏做什么?” 他声音很冷。 “送个文件。” 谢云指了指放在他机车后面的文件夹,没想告诉他这里面是李子巷的整体拆改意向书,毕竟东西还没确定呢,告诉他,他可能又要胡思乱想。 “李子巷的,我跟你爸说了,以后有什么事让他――” 陆鸾听着从她嘴巴里说出“你爸”两个字就想炸,怎么琢磨都觉得刺耳异常,这女人着实过分了,像是把他的尊严摘下来扔地上踩…… 十几岁的年轻人,什么都没有,尊严也不值钱,但也不是被人扔在地上当垃圾糟蹋的。 看她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他真的不能理解,下午她为了别的男人跟她发脾气,他都忍了,结果她还要气他,跑来找什么他爸―― 许湛都懒得提了,陆坤什么人她不知道啊? 等着让她做他后妈呢! 陆鸾觉得自己的心都死了啊,他都懒得骂她没有心了,这次换了个新台词。 “谢云,你不喜欢我。” 他说得非常认真,斩钉截铁。 否定了她,也否定了自己。 * 这边谢云正绞尽脑汁地想这文件的事怎么跟陆鸾说才显得她不那么脑残,不坐实自己真得成了许湛嘴巴里那种“冲冠一怒为蓝颜”的女人…… 毕竟她确实是因为牵扯到陆鸾的事,一怒之下才把文件甩给陆坤的。 大几千万的补偿金,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简直脑残得要命,正难以启齿怎么着才显得她没那么喜欢他呢―― 眼前的小崽子就一脸万念俱灰地同她讲:谢云,你不喜欢我。 谢云懵了,听着他语气那意思,下一句可能就是“我们分手”,她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了,都不知道应该先问他“怎么了”,还是先让他“闭上嘴”…… 她都不知道陆鸾怎么这么认为? 就因为下午用手机砸他了? 他一个高三学生做事不顾后果还得意洋洋,不该挨揍? 还是因为她自己一个人来找陆坤了? 那送文件不得见面吗,青天白日的陆坤能把她怎么着啊,以后不见面了啊,真要结婚了她还管陆坤叫“爸爸”呢? 谢云都不懂了,她就望着陆鸾,知道自己不再说点儿什么小崽子真的敢跟她提分手的,所以她率先一步开口,堵了他的嘴:“我怎么不喜欢你了?” 陆鸾被她问了下,看了她一眼。 有那么一点儿他看学校那些女生的意思了,眼神贼几把冷漠。 “你跟外界承认过我吗,谢云,除了我逼着你承认那两回,你主动承认过你喜欢我、你是我女朋友哪怕一次吗?”陆鸾说,“你一个电话,指东我不敢往西,晚自习也不上了跑来找你,可你把我当人了吗,关心完你弟又来找我爸,兜了一圈开心了之后把我当滴滴司机――” 他话还没说完。 因为谢云的手扬起来了。 陆鸾闭了闭眼,是真的想死,也觉得活了十几年真的没这一秒那么狼狈过……他就认栽了。 换了九十年代非主流的话,算了吧,谁的青春没有痛,谁的初恋不是渣? 他等了半天,就等着谢云一巴掌下来他也跟着解脱个犊子的了…… 然而这一巴掌还是没落下来。 谢云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拖到了自己的面前,说:“你就在意这些?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然后当着他的面打了个车,前往市中心医院。 * 探视时间还没过,许湛正坐在病床上,面色愠怒地听马仔报备,下午谢小姐如何冲进办公室,不顾众人阻止拿走了李子巷整体拆改的文件。 文件可能是被送到陆坤那里去了。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变黑了,病房里就开了一盏小小的灯,男人坐在床上,半张脸发白,在灯光下几乎要与身后的墙融为一体。 马仔讲了几句话便被蔓延开来的低气压压迫到再也不敢多讲一个字。 就在这时,谢云牵着陆鸾进来了,后者探头一看到许湛,面色立刻变得相当不好看,蛮以为她是压着他来道歉什么的―― 那就离谱了。 他会选择抱着她一起从医院的天台跳下去。 陆鸾脸色不好看,谢云牵着他来到许湛的床前,病床上的人转了过来……姐弟二人没有了下午那一触即发的嚣张跋扈,许湛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阿湛,李子巷的整体拆改项目我已经递交陆氏,自此以后,我希望你不要再和陆鸾起什么冲突……他是我喜欢的人,所以我希望你也能接受他。” 谢云说着对于许湛来说无异于杀人诛心的话。 但是这足以燎原的怒火扑散开来,许湛反而没说什么了,他目光平静地看着立在自己床头的二人。 陆鸾则茫然地看着谢云,李子巷的整体拆改项目?给陆坤了?什么时候?下午?刚才?她去找陆坤就是为了这件事? 他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谢云牵着他的手让他弯下腰,然后当着一屋子恨不得原地蒸发消失的马仔以及许湛的面,主动吻住了他的唇。 …… 谁说谢小姐不会哄人,不能主动哄人? 她会的。 哪怕是明知道这样会将她的亲阿弟得罪个彻底,她也只能先解了燃眉之急―― 他怎么能质疑她不喜欢他呢? 真是荒唐至极。 章节目录 你喜欢我 就像是眼前的一座山被推倒了, 视野突然开阔,压在心上的大石被击得粉碎,他从来不知道她有这么大的力量。 在许湛面前好歹还装得人模狗样, 假装镇定。 只是出了病房, 他便立刻反手将她推在了墙上, 那么宽敞的医院走廊两人就这么黏在了一起, 当着很多马仔的面,陆鸾压着谢大小姐的肩膀, 吻住了她的唇。 刚才在病房里她只是蜻蜓点水地亲了他一下。 但是根本不够。 现在他就像一条激动的狗崽子, 尾巴都快要摇出了重影,吻住她的唇就不舍得放开了……她身上的香是医院消毒水味都盖不住的,刺激得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放开,手箍在她腰上,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胸腔里―― 以后就共用一个心脏吧, 连心跳都在一个频率什么的,最好不过了。 就是这样的喜欢。 在遇见谢云之前, 陆鸾都不敢相信自己能这么喜欢一个人, 他都有点害怕了,这居然是这样深刻而猛烈的一种感情…… 仿佛刺入骨头里。 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上一秒还在地狱, 下一秒仿佛回到天堂。 被耍的团团转也甘之如饴呢。 思及此,陆鸾都有些愤怒了,后悔半年前她来他家刷墙那日,他就不该一时心软看她一脸纯良无辜放她进自己家里洗手…… 这下好了。 这一放, 就把他自己的人都给搭了进去。 愤恨地咬她柔软的舌尖,那原本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收紧了些。 “嘶, 别咬我。” 她轻声抱怨。 于是年轻人放开了她被纠缠的近乎于发麻的舌,短暂的喘息空间,他的额头亲昵地蹭着她的,“谢云。”他喊她名字。 “嗯?” “我之前说错了,我跟你道歉,”他嗓音微暗哑,“你喜欢我的,对不对?” “啊?” “是不是喜欢我,嗯?” 谢云抬眼,便撞入他深褐色的瞳眸中,少年的眼眸深不见底,却盛满了要溢出来的欢喜,满心满眼的。 她愣了愣,都有点被他这热情整蒙了,真的奇怪啊,她就当着许湛的面亲了他一下,他就能这么高兴……早说啊,她早就能这么干了。 省的他整天这么患得患失。 拎着年轻人的衣领,她踮起脚在他被唾液微湿润的唇瓣上轻吻了下―― 本来其实这个动作已经说明一切了,单手现在她也学会了一点儿教训,比如跟个小崽子玩什么“尽在不言中”呀,现在的小孩受的可都他妈是西式教育。 她闭了闭眼,唇角也跟着浮现出一丝丝笑意,柔软指尖捏了捏他泛红的耳尖,她点点头,前所未有认真地说:“对,我喜欢你。” 说到之后,她自己都有些心跳加速了―― 这很严重。 都在一起这么久了,她却为了这剧正儿八经的老土四字而心跳加速呢! 而当她看着陆鸾因得了满意回答笑起来,除却心跳之外居然还有了前所未有的耻感,耳根也跟着犯热…… 他在笑意盈盈的注视中,她飞快收敛了脸上的笑,抬手拍拍他的肩:“乐什么?摊上我是什么好事吗?刚才在陆氏楼下你要是敢跟我说分手,你就这辈子都别想拆掉李子巷了。” 陆鸾被她威胁了。 他发现原本被人威胁也能这么开心啊,他好几把开心,开心到像尼玛马背上缩在尔康怀里的夏紫薇。 他点点头,响亮地亲了下她的脸蛋。 “分什么手,傻逼才跟你分手,反正我不当傻逼。” * 谢云被陆鸾牵着手走出医院。 他的手握得很紧,掌心都出汗了,都舍不得放开她。 走出医院门,包里的手机震动,谢云单手艰难掏出手机看了看,发件人是许湛,短信寥寥数行字―― 【阿姐,今日陆鸾伤我,你若偏心不责他行为举止,亦对我毫无心疼,沉默也罢。 大可不必逼人至此。 有人常言感情不讲先来后到,我偏不信。 最后站在你身边的人,会是我。】 谢云看了几眼,此时绿灯亮起,陆阿鸾牵着她过马路,感觉到身后人步伐迟疑。 他回过头问:“怎么了?” 谢小姐微笑摇头,轻描淡写般删了手中讯息,将手机塞回包里。 “没事,最后东城商铺开盘,销售发来信息问我要不要考虑。” * 当冬季校服被和棉被一块儿装进密封袋抽空空气扔到衣柜顶上,天气逐渐转暖,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每一天天空都淅淅沥沥地下着绵绵细雨。 这一年清明到来时,中考还剩最后三个月。 高考还剩最后二个月。 谢云家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学习气息里,就连王井龙这蚂蚱似的小少年也不成天蹦Q了,现在天天追在陆鸾屁股后头问题。 小崽子们围绕着客厅的书桌一块儿学习时,谢云没事干,这种学习氛围浓郁的气氛下又不好意思看韩剧,勉强拿着李子巷拆改的布局图研究。 那资料好厚一沓,除了陆坤给她的李子巷改造设计图之外,还有很多关于李子巷的人文历史,和设计师们在设计的过程中,拍下来的一些照片。 这些照片只是出自一些建筑设计师之手,并不是什么艺术作品,但是就是非常的吸引人―― 黄昏之中,渗透着脏水的管道密布于楼道、巷道之间,正背着破旧书包走在青石板砖路上的小孩从下面穿越而过; 黑灰的墙壁,从墙壁里炸裂的水管渗透着脏水,家家户户铁锈的防盗网上都安装了蓝白红塑料尼龙雨布棚,里面晒着衣服……土灰色主色调的照片,某家女主人红色的内衣尤其惹眼; 层层叠叠的建筑犹如牢笼; 不见天日的门房四代同堂; 艳阳高照的晴天,孩子们站在某处拐角正弯腰要撑起手里的伞暗防头顶滴落污水机关; 小卖部摆着一些落了灰的商品,柜台里有各种廉价的香烟,柜台后,中年男人冲着镜头笑,常年抽烟的牙齿泛黄; 廉价的发廊,没有招牌的医馆,晚餐时间人声鼎沸、人来人往的粉面店,家庭加工厂里,摇晃的吊灯下坐着一边聊天一边做手打鱼丸的一家人…… 有些照片显然只是摄影师随手拍摄。 但是每一张照片都好像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是死气沉沉的巷子,与朝气蓬勃的人们。 谢云看着看着,突然指着一张相片“咦”了声,指着幺姨鱼翅粉面店门头的一张照片,拍拍坐在腿边的年轻人的肩膀:“阿鸾,你看看这是不是你?” 被叫到名字的年轻人伸头看了一眼,看见谢云手里捏着一张照片。 大概是落日时刻。 李子巷黑压压的建筑里,熟悉的茶餐厅店灯火通明,里面坐满了熟客食晚餐。 在最靠近门边的那张桌子上,有几个模糊的轮廓―― 剃着平头、身上穿着小学校服的小少年一只手撑在桌子上,腿也很嚣张地踩着板凳条,她正夹着一颗鱼丸递到对面的人嘴边; 在他对面、眉目清秀的小少年穿着白色的工字背心,面前端端正正放着一碗面,他用筷子的那边手掌心支着下巴,脑袋嫌弃似的歪向旁边,避开那颗鱼丸; 在他们脚边,粉面茶餐厅的门槛上,坐着个小小的、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她脏兮兮的书包就放在地上,正趴在一把破旧的椅子上,捏着铅笔埋头写作业。 大概是盛夏,店铺里的风扇也许是在缓慢摇头。 一轮火红的落日正从李子巷破旧的屋檐上方将落未落,照片里便是李子巷的黄昏。 陆鸾看了一眼,就认出自己,倒是还算平静,想了想说:“好像是小学六年级,陆氏来过一批人勘查,每天到处照相……” 他这话把王井龙兄妹俩也吸引来了,后者伸头看了一眼,“哇”地一声:“真的是我们!卧槽好怀念哦,那个时候软妹还没一张桌子高,哪像现在长大了都学会跳楼了……哎呀!” 软妹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书扔回桌子上:“那时候我都小学三年级了,怎么可能还没桌子高。” 王井龙揉着被拍疼的脑门:“呀,那个时候你就不怎么尊敬我这个哥哥了,你看看写个作业还像个哈巴狗似的靠着陆小爷坐呢……啧啧啧!” 软妹脸红了红,恍惚想起小时候不懂事,周围再也没有比陆鸾长得更好看得了,是有那么一段时间偷偷看过他。 但是这会儿她肯定不会承认的,“呸”了一声:“胡说八道,看图说话呢你!” 陆鸾说:“是应该比桌子高。” 王井龙嚷嚷:“陆小爷,看看你那时候多嫌弃我啊,分你吃鱼丸你都不要。” 陆鸾:“哦,现在我也嫌弃你。” 王井龙:“嘤嘤嘤!姐姐,你看他!” 陆鸾:“看个屁,她向着我。” 兄妹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谢云却盯着那张都有些老旧泛黄照片上穿着工字背心的小少年挪不开眼,心想,哦,她家陆阿鸾小时候就是这样的啊…… 瘦得要命,像小猴子,和现在的六块腹肌一点儿也不一样。 头发也有点乱糟糟的,看上去毛茸茸,很乖很可爱。 脚上穿着一双洗得都快脱色的安踏运动鞋,踩在椅子横条上,有那么一点儿如今这副桀骜不驯的影子。 “在看什么?” 旁边凑过来个脑袋,年轻人港洗了头带着香波味的头发轻微触碰了她的面颊。 嗓音很磁,他说话的时候,好像空气也在震动。 谢云转过头,他便顺势旁若无人地在她唇上飞快亲了一口。 “阿鸾,”谢云笑着说,“明天去墓园给阿爸扫墓,你同我一起去,给他烧点纸钱。” 他想也不想地点点头,说:“好。” 谢云便小心翼翼地把那张有小陆阿鸾的照片从层层叠叠的照片里抽出来,在家里转了几圈,也没找到空闲相框。 陆鸾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知道她在翻看家里那些相框,指着其中一张说:“这张比较多余。” 谢云拿起来看了看,哦,是她高中毕业时,和还在高一的许湛合影,她手里有捧花,许湛送的。 扣下相框,谢小姐想了想回头望着身后陆小阿弟:“你又知道我想做什么?” “不知道,”陆小阿弟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是说,这张多余。” 谢云笑了,就把自己和许湛一起照的照片拿了出来,然后又把有陆鸾小时候的照片放进相框里,郑重其事地摆好。 陆鸾说:“哦,合适。” 谢云:“陆小阿弟,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时候有点婊里婊气的?” “没有,”陆鸾伸手戳了下照片,“我小时候可爱吗?” 谢云拉过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可爱。” “许湛可爱还是我可爱?” “你可爱,陆小婊。” “哦。” * 第二天,谢云带着陆鸾去给谢国平烧香。 原本只是想让爸爸看看她的初恋长什么样,再让陆小阿弟讨好讨好烧几张纸钱,却没想到陆小阿弟毫不含糊地下跪磕了三个头…… 若不是谢云拉他起来,可能他那声“阿爸”都要喊出口。 对此,陆鸾也有一番他的解释。 “我要拆他的房子,”他说,“自然要磕头谢罪。” 谢大小姐瞪着他几秒,随后挥挥手,让身后一个马仔上前……马仔把背着的设计图卷轴递上,她在谢国平坟前将李子巷拆改项目蓝图展开,一边念叨“阿爸,这是李子巷的蓝图,烧你看看,也不知你是否满意,不要大发雷霆”,一边将蓝图烧进香炉。 陆鸾跟着在旁边看了一眼,便认出来,蓝图做过了修改,上面有昨天他在写数学卷时候,她用他的三角尺将李子巷拆改蓝图画了小小的一片区域出来,用蓝色的笔标识―― 里面有幺姨的茶餐厅,阿香婆的豆腐花,猪肉龙的猪肉铺子,马桶大王的马桶塞铺…… 好多好多的店铺,都被圈出来了。 陆鸾问谢云这是做什么,谢大小姐烧着纸,火光在她面容跳跃。 她头也不抬地说:“阿鸾,以前我不懂阿爸为何要留下李子巷,只以为这时候他过海来第一次留下的地方,所以舍不得推掉,是一种情怀……但是刚才看见你照片的那一瞬间,我懂了。” 她抬头看了眼谢国平的遗照,黑白色的遗照上,中年模样的地产大佬笑容和蔼可亲。 “李子巷对于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来说,一砖一瓦都是生活的痕迹,就像是刻在墙上身高的印记……一眼望过去的时候,看见的不仅仅是刻在墙上被记录的七岁时身高多少,我想起来的应当是七岁的时候,阿爸拿着尺子站在墙角边,笑着喊我阿云,叫我来量高,让我猜猜今年长高多少――” 她说着忽然停下,喉咙发堵,眼眶也红了起来,不为其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做的确实不够好。 阿爸活着的时候,她无忧无虑,出国留学归来后对家里的事物不曾相问,却总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孝顺的女儿…… 直到阿爸离去,她的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阿湛的改变,谢国昌的庭审,醉仙楼的崛起,最后轮到了李子巷拆改。 适当如今,她发现,父亲的心思她并不是顶顶了解。 谢小姐揉揉眼,站起来。 腰杆挺得很直。 “李子巷不要全部都推了,这里有历史,有故事,有城市发展的痕迹,”谢云把蓝图卷起来,“它应当被保留下来一个角落里,让曾经的人记住这里,后来的人了解这里。” 所以谢云圈了一块地,准备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作为一个实体博物馆。 同样的蓝图正本,在清明节的当天,出现在了陆坤的办公桌上。 李子巷整体拆改项目蓝图雏形终于正式定稿。 此时距离高考还有57天。 章节目录 毕业 清明节过后, 高三和初三的学生一下子嗅到了大考来临的危机。 学习气氛紧张,大家好像不太再有空管别人的闲事,时间一下子过的飞快。 校园欺凌事件已经过去两个月, 王檬从学校的小透明一下子变成了风云人物, 现在她们学校附近几所中学的人都传, 谢安是为了一个女生才从学校退学的。 有些人觉得这简直是惊天动地的罗曼蒂克。 有些人却是有些异议的, 他们觉得谢安很可惜,根本不值得为了一个女生搭上自己的前程。 但是经过了之前惊天动地的事件, 李显妮是前车之鉴, 没有人再敢来找王檬的麻烦……甚至连找徐秋秋麻烦的人也没有。 十四五岁,三观刚刚正要成型,无论是心里怎么想的,大家却都知道怎么说才是对的,所以提到之前的事儿, 众人只是唏嘘:李显妮啊,她就是活该。 没有人特别在意其实以前李显妮或者徐秋秋欺负、推搡王檬的时候她们也都看在眼里, 然后冷漠地扭开头去做题、聊天…… 漠视等于滋长暴力, 同样有罪,这种事她们不会懂。 甚至有些人学习了一辈子,也不会懂这件事。 这是王檬最近才发现的,比如当天她站在李子巷的高处往下看, 脚下看热闹的人总比担心的人要多…… 还有很多人在说风凉话。 说她为了支持陆鸾拆迁才做出这种事,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这种手段。 对此,王檬学会了沉默。 学校变成了学习的地方,现在她也不太渴望融入那些总是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女生们……比如此时此刻, 最后一次模拟考结束,全校根据成绩重新分班做最后的中考冲刺, 班里的女生们拿着班主任要全班看一眼的分班座位表不撒手。 “辛迪,你看够了没!”一个男生粗着变声期的公鸭嗓子问,“一张座位表你特码要霸占到什么时候,别人不要看了吗!” “你找什么急啊王玉,你在四班!”被点名的小姑娘抬起头特不耐烦地回答他,“再看也去不了一班,看个屁啊,烦人。” 王檬搬着桌子从她们身边经过―― 她们还在讨论。 “我在二班。” “我们班几个进一班啦?” “不知道啊,七八个吧,好像在年级算多的,昨天我问了下说是进一班的至少一半都能去江市一高。” “不过最后一个月谁也说不好,除非学习特别稳定的。” “特别稳定的?王檬咯……考了个第一,啊,王檬,”一个女生从座位表上抬起头,“恭喜你啊,你又是第一。” 搬着桌子从她们身边路过的王檬停顿了下,转过头看看说话的女生,名叫辛迪,以前挺喜欢谢安的,这会儿说话难免阴阳怪气。 她也不揭穿,只是颔首,目不斜视地搬着桌子走出了教室。 走廊里太阳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周围都是搬着桌子骂骂咧咧换班的同学,很热闹的样子,也有一种即将毕业带来的焦虑。 一班的教室,徐秋秋是王檬的同桌。 她放下桌子时,徐秋秋已经坐在那了―― 这种不冷不冷的天气,她穿着一件短袖,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手臂上的伤疤……就是洗纹身留下的。 徐秋秋和校外的男朋友断了,然后她的家里人压着她去洗掉了那个纹身。 听说洗纹身比纹痛苦一百倍,而且要洗很多次才能洗干净,徐秋秋看上去却像个没事的人一样,也不太遮掩自己曾经干过什么事。 “王檬,你来了。”徐秋秋支着胳膊叫她,“你说咱俩这个同桌,学校是不是故意的啊?” 王檬看了她一眼坐下了。 徐秋秋凑过来:“听说你这次又考了第一,挺厉害啊,谢安走了之后你就稳坐第一宝座了。” 她可能刚吃了糖,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点桃子味,不难闻,但是王檬却并不想要和她说话……她心想,徐秋秋的脸皮挺厚的。 皱眉,她转过头正式看着徐秋秋:“你能别和我说话吗?” 声音还是挺小声,软软的,就像李子巷的人给她取的外号。 徐秋秋愣了愣,过了一会儿,她又笑了,点点头,说“好”。 这时候前面的人转过头来,说看见徐秋秋考第七啦,超厉害什么什么的,徐秋秋把脑袋从王檬那收回来,无所谓地说,反正我不考江市一高,无所谓啦。 “你不去江市一高了?怎么了,学校真的不给你清空那个记过档案啊?” “嗯,不清就不清,自己做得孽那不得背着啊,我去江市一高的隔壁七中也一样的。” “去七中干嘛,你这成绩不去江市一高市里高中随便挑了,十八中也比七中好。” “七中在江市一高隔壁啊,”徐秋秋笑着眯起眼,“不能和谢安同班,还不让我我和他隔一堵墙么?” 周围听见她说话的人都转过头来,暧昧地笑着望着她―― 全年级都知道徐秋秋喜欢谢安。 王檬整理书桌的手停顿了下,她稍微抬起身子悄悄转过头看着徐秋秋,发现她脸上确实是笑着的,和之前班里阴阳怪气的辛迪不一样,她是真的在笑的。 就像之前她在走廊上拦着王檬,对她说,对不起啊。 王檬没有原谅她,她也没有虚伪纠缠,干净利落地就走了。 虽然讨厌徐秋秋,也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其实王檬还是有点羡慕她的…… 她不信徐秋秋忘记了那日在全校人的面前狼狈摔倒,哭着逃走的一幕。 那一幕应该是深深地刺入她的脊梁里的。 但是她现在看上去没那么在乎了,就好像她从来不在意此时此刻笑眯眯同她讲话的人心中是否实际上对她是不屑的,也不在意她是否那日也站在人群里嘲笑她。 徐秋秋对的上“坦荡”两个字。 虽然她不是个好人。 一班的班主任进教室了,照例站在讲台上说了一些关于中考冲刺的话题,这个阶段一班的学生便是学校今年的重点高中指标希望,老师不再把“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挂在嘴边。 老师在黑板上写下“距离中考还剩33天”。 此时距离中考还剩33天。 距离高考还有5天。 * 当高考倒计时只剩下个位数,高三的学生开始躁动不安。 仿佛一切都即将尘埃落定,在剩下的时间里,是否认真努力学习已经变成了不那么重要的事情―― 对于过去三年的成果考验,并不是三五天就可以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的。 学校提前一周给高三的学生放假了。 走廊里到处是打闹的人,就他妈像是高考已经结束了似的,大家乱哄哄地捡桌子,把自己要用的复习资料带回家,不用的就留在学校…… 当然也不会就这样被卖给收废纸的。 在这所学校里有个传统,高三即将毕业的学生会在课桌上留下很多拥有他们学习笔记的参考书、教科书甚至是课堂笔记本身……等到他们离开这间教室,教室门是不会上锁的,到时候,高一或者高二的学生就会自行来到教室里,从他们的抽屉里挑选拿走这些东西。 有些笔记本可能被默认一传就是四五届的学生,里面的纸张都开始泛黄。 然而高中生嘛,除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大多数人的青春都在这里,所以这一古老的传统除了有爱学习的学生蠢蠢欲动,更多的女生会期待着从曾经暗恋过的学长抽屉里得到一本留有他字迹的笔记本―― 甚至是一张草稿纸也好。 就像日漫里,男生制服衬衫的第二颗扣子一样弥足珍贵。 “陆小爷,弄少捡点吧,一会儿这些草稿纸小学妹们不够分的打起来怎么办?” 头顶上传来调侃的笑,一群陆鸾的小马仔勾肩搭背地凑上来调侃,其中居然还浑水摸鱼了几个高二的,也不知道在这凑什么热闹。 陆鸾从抽屉里捡了几沓还没写完的卷子塞进书包里,又扫了眼桌子上立着和小山似的参考书和教科书…… 他说过,他就算去死也不复读的。 所以毫不犹豫地,就带着这几沓卷子,他拉上了书包的拉链。 掀了掀眼皮子,问:“够了没?” 围在他周围以王井龙为首的男生们哄笑起来,“够了够了,替学妹们谢谢你啊!” 陆鸾把书包甩上肩膀,一抬头就看见这会儿站在走廊上的女人―― 春天来了,她换下了臃肿的羽绒服,这会儿身上一条浅色牛仔裤和一件白色的衬衫,如果不是长卷发披散在身后,那张年轻又漂亮的脸蛋看着其实和与她那些擦肩而过的女生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仿佛是感觉到了教室里小男生的目光。 她将目光从别的学生身上收回来,隔着教室的窗户对视上。 谢云笑了,冲着教室里的人招招手,像是在叫自己的小狗。 “……” 哦,其实也是有不同的,比如,借十个胆子吧,学校的女生也不敢用这种方式叫陆鸾。 陆鸾面无表情地把肩上的包扔王井龙怀里,把他砸的后退了两步,说:“我说的是,你们说够了没?” 在一群人脸鼓成屁股“噗噗”发笑时,校园扛把子乖乖转身出了教室门,来到走廊上年轻女人的面前,低头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仿佛被她脸上的笑意传染,唇角勾了勾。 “怎么来了?” “李子巷今天开始迁出了,我刚从那边回来路过你们学校,突然想起你们今天就要收拾书桌回家备考了,伸头看了一眼走廊上果然很热闹,所以就进来了。” “门卫又没拦你?” “他为什么要拦我,我长得这么有礼貌。” 陆鸾听了认认真真打量了下眼前的女人,没否认她夸自己长得有礼貌的说法,“迁出顺利吗,”他一边问一边想要去牵她的手,“那些人没有为难你吧?” 想为难也不行啊,她带了好多个马仔去的。 其实刚才也是一大群人热热闹闹打从陆鸾学校门前经过呢,只不过是她突然停下来了,想要进来,就在保安震惊的眼皮子底下把那群人遣散啦。 “没有,阿湛最近忙着城东的新盘,剩下的不是乌合之众么?你不要总把这些人想的那么凶悍。” 谢大小姐笑吟吟地说,垂眼看了眼小少年蠢蠢欲动想要摸过来的手。 眉眼一挑,正想提醒他学校走廊上能不能注意一点影响……就在这时候,一个女生从走廊尽头那边冲过来了,看着大概就是高一那么大吧,站在很远的地方,谢云就发现她在往这边看―― 准确的说是在看陆鸾。 小姑娘被一群朋友推搡着往这边挤,谢云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变,就突然想起眼前的这一幕挺眼熟的。 她和陆鸾的第三次见面就是在学校门口呢,正好赶上小姑娘被朋友们推搡着跟他告白……后来,用来告白的道具面包还进了她肚子里。 谢云笑吟吟地看着小姑娘好一会儿,陆鸾注意到她没看着自己了,这才皱眉,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 小姑娘也到了面前了,看着胸口的徽章确实是高一的,在朋友们的怂恿下,她红着脸站在高她很多很多的高三男生面前:“陆、陆鸾学长,我可以第一个先看看你的书桌,拿一些有你课堂笔记的参考书吗?” 她说着,深呼吸一口气。 抬起头,双眼发亮地望着陆鸾,双颊红扑扑的,很可爱,充满了活力。 走廊上缺不了起哄。 高三嘛,沉闷了整整一年了,眼看着自由的大门就在眼前,大家都在想法设法地发泄呢,一点八卦绯闻不过是下酒菜的欢快。 谢云也不太忍心破坏这种气氛。 所以她脸上的笑意没有丝毫的减少,当着小姑娘的面呢,轻轻笑了声,在陆鸾开口拒绝她之前说:“小姑娘,你消息好像不太灵通。” 她抬手,掐着面前冷艳高贵年轻人的下巴,让他弯下腰来―― 然后当着整个走廊的人的面,刚才被他拉手也有点儿犹豫的谢小姐,如今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红唇轻挑,在他丝毫不抗拒甚至是顺从的唇边落下一吻。 她擦着他的面颊转过脸,对整个呆掉的小姑娘说:“陆鸾学长有女朋友了,你要不再挑挑别人吧?” 走廊里安静了几秒,所有人都沸腾了―― 打口哨的,鼓掌的,放肆大笑的。 老师来了让他们别喧哗也没用,所有人都疯了,肆意欢笑,谁来都不管用。 在这些起哄声中,陆鸾脸上也没多大情绪,不见尴尬,也没生气谢云破坏他们学校的传统规矩了。 他就在她放开他之后,一言不发转身回了教室,找了个收破烂用的大纸箱,把自己的东西全部倒进纸箱子里扛走了。 一张草稿纸都没留,恨不得连桌子都扛走。 章节目录 焚城 那堆破玩意扛回谢云家里, 扔都没地方扔,谢云就张罗着,问要不要叫收破烂的来。 王井龙在旁边听得心疼到龇牙咧嘴, 那可是陆鸾的笔记本啊――全校谁不知道, 校园扛把子也是校长亲儿子, 整个高二、高三晚自习都没怎么上过的人, 偏偏学习就是稳坐第一宝座…… 唯一考第二那次是头天和人打架手腕砸肿了最后一门英语没好好写,用他妈左手写的作文。 全校学生都想知道他怎么学的啊, 那秘密不都在笔记本里吗? 陆鸾站在旁边, 本来以为自己无所谓的,但是他一看谢云蹲在那,满脸不在意地扒拉他写满了笔记的课本…… 像极了在扒拉他的青春。 于是陆小爷也不忍心了,问:“我辛苦写了三年笔记,你就这么给我扔了?” 谢云正翻看陆鸾笔记本, 试图从上面翻出有没有他上课时候随手在上面写的什么女生名字之类的蛛丝马迹,一听这话也懵了, “啊”了声抬起头:“留着干嘛, 你又不复读。” “万一我考砸了呢?” “屁啊,”谢小姐扔了手里的笔记本站起来,踮起脚两根手指掐着年轻人的面颊让他的嘴嘟起来,“你给我呸掉。” 陆鸾心想咒自己确实不好, 配合地“呸”了。 王井龙看不下去:“留着给软妹用吧,有些东西明年她高一都用的上了。” 谢云震惊地放开陆鸾,望着王井龙,问:“谢老三不是赔给你们家几十万?!你连高中课本还想让妹妹用二手的么, 你还是人吗?!” 王井龙:“……” 陆鸾:“……” 陆鸾:“谢云。” 谢云:“怎么了?” 转过头见身后年轻人一脸无奈。 ”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陆鸾特别认真的问,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除了这张脸基本一无是处?” 谢云认真想了下,想说不是,但是严肃来说,之前最初小阿弟入了她的眼,确实是因为他那张惊天动地的脸,后来她还看过他母亲的照片……可以说陆阿鸾这小子全捡着爹妈的优点往自己身上放了。 “还不能这么说。” “那就是了。” “……阿鸾,我知道你学习挺好的,”谢云顾左右而言他,“但是我一成年社会人总不能仰慕你身为高中生全年级第一的身份。” “哦,那怎么不让我把参考书放学校给别人拿。” 谢云知道他这是说酸话,笑道:“你还挺自信,放着放在那被人拿走能有什么好的啊,你也就是一个学生,编那些正经参考书的还各个都是名师呢,也不一定能保证本本参考书畅销、每个看过书的学生都平步青云,你怎么有自信?” “……” 他差点都忘记了她最擅长的便是诡辩。 “那行,”陆鸾被说服了,“扔了吧。” 谢云抱着那箱子书进了书房,最后陆鸾用过的教科书、写过的参考书和卷子,都被放进书架,和谢云原本书架上放着的那些她喜欢的书放一块儿了。 陆鸾的学习笔记,则被留在了卧室透明的藏头柜里。 她到底是没舍得扔他的东西。 * 距离高考还有两天的时候,陆鸾就不看书了,王井龙还在苦哈哈地刷不那么拿手的英语题,他真的连笔都不摸了…… 就彻彻底底地赖着谢云,像个小尾巴一样。 谢云在家里看电影,他就陪她看电影,看韩剧,他也能认认真真跟她讨论韩剧剧情和男主角的腹肌。 谢云去李子巷的工地探望李子巷的人,他就像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李子巷有工地似的,也要跟着去,两人就站在那栋已经搬空的废弃居民楼顶层俯瞰码头工程―― 陆氏的实力很强,再加上有市里工程队的助力,这才一个多月,原本李子巷后面那块用来晒花生、晒棉被的空地就被挖空了。 随之挖掉的还有一个幼儿园,幼儿园里的小孩自然是陆氏出钱送到了比较近的公立幼儿园里。 挖土机刚开始是从李子巷背面水路搭桥进来的,后来李子巷的楼被谢云卖掉了,这些天陆续搬迁出去,那些纵横交错、遮天蔽日的违建紧张旗鼓地准备拆掉…… 到时候,就有更多的挖土机可以开进来,工程进度就会更快。 谢云看着脚下那些黄土,来来回回有很多工人在工地上施工,其中不少事李子巷最先拆迁那栋楼里的壮丁,他们背着土框,在挖出来的深坑和土堆之中来回穿梭。 “刚开始这些人还很不情愿做这些事,但是很快他们发现,每天做的够努力,一天能有四五百甚至七百多收入,大家也就没有了怨言。” 陆鸾下巴压在谢云的肩膀上,在她耳边说,“一个月一两万的收入,几乎就要比肩江市一些高级白领……有些人总以为在工地做事很苦,很累,却不知道其实如果包工头良心过得去,在工地来钱也很快。” 谢云认出还有一些在码头干活的。还有现在刚准备拆的几栋楼的某些人……难怪她最近听说,后来那几栋楼里的人吹风也要在陆氏被安排工作风吹的很大。 原来便是这个原因。 “那些女人呢?” “上过学的就安排去管账,或者去后厨做饭,采购……没上过学身体好的还可以去卸货,早上九点到中午十二点三个小时,卸得多赚的也多,不少手脚麻利的还能赚个几百块。” “那倒是好,”谢云笑着道,“李子巷的人均收入水平都被你们陆氏带高了,这投名状可并不一般。” 陆鸾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乐于接受工作的也不过是小部分人,还有一些人依然对拆改合同很不满意,他们希望不劳而获,希望更多的拆迁抚恤金…… 这伙人不知道都闹了多少波了。 现在几栋楼都标着“拆”的字样了,那群人还没从楼里搬走呢…… 他们就仗着李子巷乱七八糟的违建在,挖掘机等大型机械开不进来,在屋子里能多呆一天是一天,俨然成了钉子户。 然而这些事陆鸾虽然懂,却不愿意说出来让谢云担心。 该说什么好呢? 李子巷天天都在吵架,那些人没你想的那么好,给了一家的东西不可能不给第二家,他们才不在意什么情怀呢―― 想搬走的早就在拿到第一笔补偿款就离开了,剩下的这些人不是无家可归,只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俯瞰这李子巷,夕阳西下,被谢云圈出来作为博物馆的一片宁静异常,只是楼道和巷道沉浸在了夕阳的阴影中…… 从某个方位的角落里传来了人谩骂的声音,咒骂着推土机吵死个人,要上市里举报。 然后有什么人砸碎了玻璃。 “太阳下山了,屋顶风大,”陆鸾亲了下怀中的女人,“回家,好不好?” * 谢云从小到大,都被谢国平保护的很好。 如今谢国平走了,这份守护的重任则到了陆鸾的身上…… 至少陆小爷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他不让谢大小姐知道太多李子巷里的弯弯道道,所以事到如今她所知道的就是李子巷拆改计划定下这三个月以来,李子巷里的人只搬空了大概三分之二…… 剩下三分之一如何作妖她不得而知。 今日好不容易去看一趟工地不到一小时便被赶回家中。 到了家,王井龙和软妹都不在,陆鸾在玄关门前就把谢小姐一把抱了起来,摁沙发上,发泄他那些无处安放的青春期荷尔蒙。 年轻人的吻温柔而有力,舌尖缠着她就不肯放开了,常年握笔的大手不怎么老实地从她衣服下摆钻入,不顾她的哼哼声,埋头苦干―― 这是夏天,谢云都喜欢穿着裙子,万万没想到便宜了这小崽子。 伸手一把压住作乱的手,她说:“别闹,什么时候啦,你就不能回家就好好去做个题……” 陆鸾放开她被咬得红肿的唇,盯着看了一会儿,心跳得快,又忍不住亲她一下,实际上恨不得把她吞进自己肚子里:“做了三年题,现在还不让干点别的?” 她闻言,笑着抬脚去踩他的肩膀。 他便顺势握住了她的脚踝,侧脸亲吻她脚踝凸出的骨节,那湿润的吻一路向上―― 脑袋都被她长裙的裙摆盖住了。 谢云伸手去摁,他也不出来。 “没、没洗澡!” 大夏天的,又不是真的什么仙女,她也是要出汗的,有时候洗澡脱了衣服都能闻到淡淡汗味呢…… 想到这个,她脸通红。 然而裙摆里的人却没回答她,只是下一秒,她就感觉到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他的鼻尖轻轻碰撞到了她! 谢云惊叫一声,整个人缩着腰子往后躲,陆鸾压着她不让动……就像是女人在夏天嗅着男人打篮球之后汗水混杂着雄性气息,认为那是荷尔蒙在漫天飞舞,相反的,其实都一样。 早晨洗澡没散掉得沐浴液香混杂着淡淡的汗液味,还有贴的很近很近很近才能嗅到的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甜味,他的脑壳都要炸开了…… 就像是一块香浓甜腻的巧克力,剥开了包装纸,却不让人吃,只让舔下解馋。 这一压抑就是小半年,眼看着苦日子要到头了,他根本按捺不住的―― 怎么可能按钮得住呢,这可是谢云。 他前面小半辈子都没向谁低过头,现在却甘愿单膝跪在她的面前,让她的脚踩着他的肩膀。 这些都没关系。 听见她哭叫着他的名字,用与外人说话的傲娇语气不同的声线,前所未有软着嗓音喊他王八蛋,他就很满足了…… 他以前就他妈是一张白纸。 现在什么都会了。 舌尖功夫了得。 谢云在沙发上,裙子都好好穿着,硬生生被他伺候得到了两回。 两人又回了屋子里,小浴室她去洗澡,洗一半他就进来了,穿的规规矩矩,只是又把她抱上乐洗手台…… 这次用的那双漂亮的手,多少女生眼巴巴地看着陆小爷写题时握着笔的手发呆,她们大概想都不敢想,这双手有朝一日是不握笔的。 握的是别的东西。 白腻腻的。 白兔的肥肉都从他指缝漏出来了。 “二十四岁还发育?”年轻人嗓音粗哑轻笑,“要握不住了。” 他说着,声音里却不无得意,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亲吻她发出破碎声音的唇角,就好像她“三次发育”,他是不二功臣。 第三次到的时候,谢云眼泪朦胧地望着脚下衣带整齐的年轻人,心想,这不公平。 这话也说出口了。 可惜被抱怨的人面不改色:“谁让我还是个学生,怎么能做那种事?” 一边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谢云差点以为自己要就此交代在他手上的。 等她腰软的像一摊烂泥,全世界最无耻的学生总算肯放过她,好好地把她放进浴缸洗了个澡,那双粗糙的大手拂过她的背,她的脊梁都在没出息的颤抖。 洗完澡,谢云掏出自己最保守的一套睡衣穿上钻上床,揣着想要跟上来的年轻人,喊他去做题……她都不敢想象这小崽子放暑假了以后得有多过分。 这个焦虑同校园小霸王说了,他一扫人前威风冷漠,抱着她的腰甜蜜地说:“当然是在床上过。” 谢云就觉得这人真的离谱。 “你也不怕精尽人亡?” “不怕,”他坦然,“没听过一句话吗,少年不知精.子贵,我好好地攒了十八年呢,怎么可能一个暑假就用完。” “……” 谢小姐沉默了下。 “一般大学什么时候开学?九月一日?大一新生要军训,得提前半个月去学校报道吧?” 她这么一问,目的性就太强了,搂着她的腰,陆鸾正想说你要不怕死就继续说大不了我们再来一次看咱俩谁先死,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 陆小爷十分后悔回家的时候怎么忘记关了手机,接了个电话,皱起眉。 谢云只听见他含糊地应了几声,她努力睁开困倦的眼问他发生了什么……随即熟悉的气息将她笼罩起来,凑过来的年轻人亲了亲她被子外光滑细嫩的肩,低声道:“李子巷那边钉子户闹事,我去看看。” “我陪你去?” “小事,你睡。”陆鸾道,“那些人看见你又要觉得你是叛徒心生怨恨,跟着添乱。” 谢云确实不喜欢平白无故招人讨厌,想了想。她打了个呵欠说:“那行吧,你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做套题吧,练练手感也好。” 唇上又被吻了一下,她闭上眼抱过枕头安心睡了。 * 谢云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是被外面救火车的声音吵醒的。 房间里漆黑一片。 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打开窗伸头看了眼,好奇是哪里着了火,值得这般大的阵仗,好像全市的救火车都被调配来了…… 然后她就看见,在李子巷的方向,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晚,没有繁星的夏夜,这座城仿佛都被焚烧起来。 章节目录 火光之中 一把火从李子巷的某个角落燃烧, 如星星之火,迅速吞噬了大半个李子巷。 没有人知道火是怎么烧起来,谢云赶到时, 熟悉的巷子外已经围满了人。 却没有多少人认出她。 平日里的谢大小姐总是妆容整齐, 搭配合理, 下楼倒个垃圾都记得要化妆的女人, 整个江市可能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注意形象的存在。 然而此时她身上就穿着一件睡裙,外套冲忙套了件卫衣外套, 外套还是陆鸾的, 她穿着下摆都快盖住屁股…… 脚上的鞋也不是一对。 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时,她居然也没有察觉。 到李子巷门口时,她正在给陆鸾打第十个电话,依然没有人接,挂了电话的时候, 谢云心里的焦虑已经到达了巅峰―― 比如现在陆鸾要是胆敢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巴掌。 但是她更害怕的是他不能出现。 她现在想要跪遍满天神佛, 希望他们能够保佑下一秒有人叫她的名字, 拨开人群向她走来。 可是没有。 喧闹杂乱的人群,到处是人,有附近街区来看热闹的,也有李子巷里的人, 他们唏嘘不已地在围观……那么多人在这,一眼扫过去,却唯独看不见她的陆鸾。 谢云是不可能看走眼的,在他学校那么多学生, 都穿着一样校服的时候,她都能在人群里一眼看见他。 而现在他不见了。 她的心也跟着犹如浸泡入冰冷的湖底, 铺天盖地的窒息几乎要将她吞噬―― 有那么一秒不详完完全全笼罩了她。 就像那一日阿爸咽气离去,世界突然好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茫然地抬头看着周围,上一次她感觉孤立无助时,有人曾经伸出手拉住了她,但是现在,这个人也不见了。 谢云想哭,但是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恐惧让她双眼发干,她茫然地挫了挫手,就在这时,又被一声突兀的嘈杂吸引,她转头望去―― 原来是人群有个穿着睡衣带着发卷的大妈哭着叫着手舞足蹈地喊自己新买的电视机,她扑着向前抓住一个消防员问为什么还不去灭火…… “你们就是来看戏的吗!那么多消防车你们为什么还不灭火!消防员不是要保护我们这些市民财产的吗!” 消防车。 谢云麻木地看着身后那些红色漆色的庞然大物。 消防车当然也到了,消防车早就到了,李子巷没有搬走的那三分之一的人围绕在建筑周围,抬头望着冲天的火光,消防车就在他们身后…… 但却没有一辆车开进巷子里。 “违建太多了,早就说了这块消防是有隐患的!” “上次李子巷那个小姑娘要跳楼时候,二队就报告说李子巷这边地形复杂到消防车都进不去……没有人听!现在知道哭啦,早让你们把那些违规建筑拆掉,害你们似的!” “架云梯!先救人,里面还有没有人,左邻右舍都确认一下!”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消防车进不去。 如果世界末日有具体的画面象征,那么现在这这大概就是。 消防员推开了拎着他领子的大妈,到底还是训练有素的救援人员,哪怕现场情况复杂,火势越来越猛烈,搜救行动很快就展开,云梯架起,也无人退缩。 * 在大家手忙脚乱地轻点人群时,谢云穿过人群,一把抓住一个和她擦肩而过的小马仔,问:“有没有看见陆鸾?” 黑夜里,小马仔被猝不及防拎着领子和女人的低声提问吓了一跳,定眼一眼认出来眼前的人是谢大小姐。 “啊,陆鸾在的,刚才还在的……大小姐,这事儿我们真没想到闹那么大!原本就想着烧一栋楼,没想着闹出人命,就是搞点事情,让姓陆的和谢三叔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那小马仔语无伦次,倒豆子似的零碎说了一通―― “李子巷的人都快走光啦,又不是后半夜,哪里会想着还有什么人员伤亡!就那一把火,所有的房子都烧了起来,很多人跑出来了的,可是他们突然说什么有个卖豆腐花的腿脚不麻利……” 那马仔的话没说完。 就被旁边冲出来的王井龙一拳掀翻在地上了。 他身上的衣服乱七八糟的,明显是刚才可能往火里冲被消防员摁住了,这会儿她双眼通红,怒骂一声“操”,又上去给那个马仔补了一脚,把那马仔踹得又翻了一圈! 在后者哭爹喊娘的叫声中,谢云好不容易见到了个熟人,一把拽住他,在喧闹之中重复她的提问:“陆鸾呢?你看见陆鸾了吗?!” 王井龙被她拽得一个踉跄,猛地回头看见是谢云,懵了几秒,然后一米八几的小少年,眼泪”哗”地就从眼眶里喷出来了:“他进去了!陆小爷他进去了,阿姐,我实在拦不住他!大家之前清点人时有人说没看见阿香婆,想来是老人家睡得早,腿脚又不好,浓烟熏过去就没能出来……陆鸾他就去了!” 王井龙说到最后情绪都崩溃了,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恨得肝肠寸断地恨啊,恨自己刚才愣是没抓住陆鸾―― 他就这么进去了。 □□妈,他们过两天就高考了,他头也不回地冲进火光里,陆氏那么多人都在旁边看着,他先冲进去了。 就扔下一句话,这里是李子巷,他熟悉路。 王井龙哭到站不稳,七尺男儿十几年没这么狼狈过,满脑子都是他兄弟没了,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啊,他上哪再去找个替补…… 他这边绝望。 谢云何尝不是,听到王井龙说完她整个人都麻了,就那种气血倒着冲上脑子,她茫然地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火光、人来人往的骚乱,脑子里就冒出一个想法―― 如果陆鸾死了,她也有点不想活了。 不是矫情,就是突如其来的想法。 谢国平走后,许湛翻天覆地的变换,亲情没有了,这世界上本来就并没有太多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如今连陆鸾都没有了。 他总是怀疑她不喜欢他多可笑啊,他肯定不知道,原来谢云也可以为他什么都不要的。 她茫然地往火光那边走了三步,这时候手臂被人从后一把拽住了,力道很大,她心跳了下,回过头,却发现身后站着的是闻讯赶来的许湛。 “阿姐。” 许湛看着也是气喘不匀,望着她的眼里有犹豫还有一丝丝可能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恐惧。 谢云盯着这张脸,她很熟悉,也很陌生,陌生到需要她用十几秒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然后第一反应是失望来的人不是她要的,第二反应就是抬手一巴掌甩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江市有脸有面的年轻人就这么被人扇了耳光,脸偏了开来,耳光那么响,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许湛,今日若是陆鸾有什么闪失,你就等着牢底坐穿吧!我送过谢三叔进去,一样能送你进去!” 谢云犹如恶鬼罗刹女,双眼都被不远处的火光染亮,她恶狠狠地推开了许湛,那一瞬间,理智也回来了。 ――死什么死,她和陆鸾都不会死! 她不再准备跟王井龙似的冲进火场里找死了,众人眼中,只见平日里举手投足都带着娇气大小姐气质的谢小姐狂奔起来―― 她穿着不一样的鞋,跑起来一瘸一拐的。 穿越过了人群,穿越过了架起高高云梯的消防车,消防官兵正拽着水龙头往里面走……可是水管能有多长,李子巷却那么深。 阿香婆在那栋楼,水管根本到不了的。 谢云用力推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群,来到了李子巷周边,那里停着数辆挖掘机,是陆氏的挖掘机,之前里面的人不肯搬出来,他们没办法强拆也开不进去李子巷,就停在外面随时待命。 * 挖掘机里,是陆氏的人,司机正抓着电话心急火燎地跟公司人报道这公司惊天动地的风云变幻―― 电话里,包工头正气吞山河地吼“他进去你们不拦着啊那他妈是谁是太子爷你们都不认识”,把他叼到抬不起头来。 这时候,挖掘机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了,从门外跳进来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鞋都穿着不是一对的疯婆子,冲着一脸懵逼瞪着她的挖掘机师父说:“开车,拆楼。” 她嗓音沙哑,声音也很低,但是气场强大得,连这会儿在电话那边吱哇乱叫的包工头都比不上的。 他都被镇住了。 “火太大了,消防车进不去,光靠几个人牵水管进去,什么时候灭了火才能把人捞出来?等火灭了人都烧成灰了,”她语气极快,“开车!拆楼!快点!” 换了别人,那挖掘机师傅早一巴掌把她拍下车了,这会儿愣是有被她唬着了,愣了一会儿才说:“这楼――” “楼里人都空了,你怕个屁!还在这废话什么!” “但是也不是说推就能推得吧,还不得等文件下来,否则谢家那边又要作文章……” “我是谢云。”扒着挖掘机的门,一条腿踩在门边上的女人一字一顿的说,“这些都是我的楼,现在我让你推了,让消防车进去,救你们太子爷,听懂了吗?” * 前面两栋的火势在消防水管的压制下火小了。 可是里面几栋火还在烧,烧了几个小时了,楼里的东西估计都快烧光了,就剩个空架子在那…… 里面曾经栖息的一切角落生物现在大概只剩灰烬。 陆鸾在火场里失联也一个小时了,没人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也没人敢想,光是用猜的,他们都浑身冒冷汗。 许湛总喜欢晚点儿阴谋诡计给人添堵,但是就连他也没想到的,李子巷的内部构造那么复杂,楼层一层叠一层地在一起,一栋烧了,另外一栋根本跑不了…… 许湛根本没怎么来过李子巷,不在意里面如今到底长什么样。他这事儿犯大了。 火光将黑夜照亮成了白昼,消防车来了一辆又一辆,消防员进去了一批又一批,陆坤来了,以前住在李子巷的人来了,报社记者媒体都来了…… 人们站在光圈之外,看着这场人间炼狱,几乎束手无策。 “烧吧,都烧没了,火就灭了。” 人群里有人冒出这么一句,说完大家都觉得荒谬……什么年代了啊,市区里着火,消防车开不进去,只能干瞪眼等着烧光了火自然熄灭? 敢更离谱吗? 还不如去龙王庙烧香祈求下个大雨算了啊? “这些违建确实离谱。” “安全隐患啊,李子巷早该整改了――” “市里头也没好好管管。” “管,怎么管?管的动才是啊!你以为消防局没来过吗?!” 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就在这时,突然从角落里响起来了“轰隆隆”的重型机械碾过之声! 人们寻声望去,只见原本停靠在角落阴影之中沉静的十几辆重工挖掘机忽然有了动静,就像是夜晚蛰伏的怪物缓缓动起来! 其中一辆开在最前面,一马当先开到最外围,碾压过斑驳的墙面,蹭过贴满了小广告的电线杆,巨大的挖掘机爪起落之间,给最外围的一家违建阳台给推了―― “轰隆”一声巨响。 伴随着火烧木头“噼啪”的声音和一阵黑灰色的焚灰,那横跨在两栋建筑中间,突出来被额外建出单独作为房间、犹如鸽子牢笼一般的阳台轰然倒塌! 犹如浑身照着火焰的巨怪被豁开了一个合不拢的伤口,露出楼间之后本应该拥有的夜色。 十几辆挖掘机,几分钟就将李子巷强行推开一条通道,消防车进去了,人群沸腾起来。 章节目录 不二臣 这时候谁都不知道谢云在第一辆挖掘机里。 王井龙哭着哭着缓过神来就发现谢小姐不见了, 反而是陆坤来了,然后陆家的挖掘机动了起来,他以为是陆坤干的―― 强行推了楼事后肯定要赔不少钱, 但是赔多少钱, 也没儿子重要啊。 这道理不难想通。 王井龙打谢云电话, 没人接, 他就有点茫然,刚才还看见她在这, 这会儿就没人了…… 哦。 刚才他说陆鸾冲进火里时, 她好像也站在那发呆,没说什么,哭也没哭。 是冷血吧?是无情吧?难道这会儿已经回家连留下来给陆小爷收尸都懒得了吗? ……真的冷酷啊,可怜陆小爷,轰轰烈烈初恋一场, 劳民伤财,却终究真心错付。 这边王井龙脑洞大开, 那边挖掘机队伍动作很快, 很快前面两栋楼就被推平了。 道路一下子清理出来,消防员一声欢呼――真的是平日里处事不惊的消防员居然都欢呼了起来,只见那一辆辆涂着崭亮红漆的消防车,“哇哇”地开进了巷子! 人群里终于开始骚动。 “开进去了, 开进去了!” “终于开进去了,嗨呀!都烧成这样了,早就该叫挖掘机来。” “早叫挖掘机来有什么用呢,陆坤把儿子放在李子巷养了十几年最终也要被人说三道四不知底层人民疾苦, 陆氏哪敢强拆……这会儿不也是等他来了才动起来的么?后面还不知道得赔多少钱呢!” “赔钱?赔什么钱,哪怕是私人房地产商拆迁, 违建部分也不算面积,李子巷是市里的项目,国家的发展方向,我倒是想看看,谁敢让陆氏赔钱?!” 人群里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很短的时间内,消防人员拉起了隔离带,消防车扑灭了最外面外围几栋楼的火。 只是里面的情况不容乐观。 最开始火是从后面第八栋楼的六楼烧起来的,紧紧与其相连的七栋六楼的阳台因为被单独隔离出来,形成了牢笼似的ǚ勘怀鲎獬鋈ァ… 堆满了杂物的小隔间立刻成为了可怕的助燃物。 此时整个李子巷里面浓烟滚滚,黑色之中根本看不清楚道路,偶尔还从某一家响起天然气煤气罐烧爆的巨响,玻璃像是子弹似的飞射出来! 阿香婆住在第五栋对面平房一楼,连着铺面一起的,消防车开进来好不容易看见她家附近, 只见五楼的天然气炸了几家,现在四楼以上都炸平了,火焰冲天,倒下来的建筑碎石将阿香婆家里压塌了一半! 没人知道里面的人还活着没有。 王井龙掀开了警戒线跟着偷偷溜进来的,看这情况心都他妈先凉了一半。 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又给谢云打了个电话,想要告诉她陆鸾真的没了你好歹哭一下吧―― 结果还没来得及播出号码。 就看见开在最前面那辆挖掘机的门开了。 从挖掘机上面跳下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后面消防车上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女人已经算是连滚带爬地飞奔到了阿香婆的门前,撕心裂肺地喊了声:“陆鸾!” 王井龙瞪大了眼,手里的手机“啪”地落在了地上。 * 这时候,优雅还算个屁。 周围那么黑,到处都是玻璃和建筑碎片,谢云跳下挖掘机就被石头绊倒了,双手撑在一地玻璃渣上,疼得她太阳穴都在突突乱跳。 可她才不管那么多。 狼狈地爬起来,她眼里就只有阿香婆的房子了――浓烟里,那扇平日里记忆中总是开启的木门被砸坏了一半,一根半露锈迹斑斑钢筋的建筑碎片横着拦在那木门前,将唯一的生路堵的严严实实。 窗子呢? 谢云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因为没有窗子了,靠窗子的那一半直接被压垮了,她根本不敢想象若是门口先被堵住,巨石压下来的时候里面的人正视图从窗户逃生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陆鸾!” 脑子都是空的,她根本想不了那么多,人已经扑上去了,双手去搬那挡着门的巨石,发现完全搬不动,她干脆就蹲下来用刨的…… “陆鸾!你在里面吗!陆阿鸾!” 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惊醒了震惊发愣的人们。 有消防员从消防车上跳下来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拉起蹲在地上刨土的女人:“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赶快出去,这里很危险!” 仿佛要印证他的话,这话语刚落,隔壁楼三楼又炸了一户,厨房的墙面整个炸飞,碎石和玻璃还有破碎的厨具从天而降―― 消防员想也不想就把脑袋上的安全帽扣谢云头上了。 爆炸太近了,谢云被那爆炸震得耳鸣想吐,头眼昏花她却只是死死地拽着消防员的手,哆哆嗦嗦道:“这户,挖不得……有人在里面,我男朋友在里面!还、还有个老太太!” 那消防员也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听谢云这话,拽着她往外拖的手停顿了下,望着她眼睛里都带着同情―― 房子都成这样了,里面的人还能活得成吗? 他当然没这么问。 然而却见眼前的女人,抬手摸了下眼睛,也不在意她那张白皙漂亮的脸蛋被泥巴弄的脏兮兮的…… 火光中,唯有那双深色的瞳眸发亮。 她望着他,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近乎于一字一顿道:“他们肯定还活着。” 年轻的消防员被那双眼盯得微微一震。 几秒后,他放开了她,回过头小跑几步,冲他的队长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报告:“这栋平房里还有人,可能还有生命迹象,请求救护车随时准备支援!” 说完他就回头又奔回来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很多个其他消防员,拖着水管,戴着安全帽,还有起重机器…… 这种老平房都是渣土糊上去的,结构不稳定,里面还有人的话,根本不能用大型挖掘机暴力拆卸墙壁进行救援,只能挖―― 最原始的方式,拆墙器,铲子,器械,人手,挖。 谢云被拉到旁边不让靠近了,她就戴了个安全帽,太危险。 她站在旁边,一阵夏夜的风卷着烧焦气息袭来,她定了定神,这才感觉到疼,十根手指连着钻心的疼…… 抬手一看,手掌在刚跳车摔了一下时被玻璃渣扎得血肉模糊,整齐的指甲翻了,血就从指缝里流出来,混着泥土。 可是谢云没想这些,她盯着自己翻起来的指甲,就想起来她上一次修剪它们,还是坐在沙发上,让陆鸾给她剪的。 当时他还在写作业。 她一句“阿鸾,我指甲长了”,他就把作业扔了,走过来沙发上拿过她的指甲看了看,“啧”了声笑话她“狗啃的么剪个指甲都剪不好”,拿起指甲剪给她修指甲…… 心里像是被人狠狠地锤了下,锤到稀巴烂,血肉模糊。 疼,比指甲疼多了啊,太疼了。 眼前的视线模糊,从刚才开始一直绷着脸的谢云,茫然地举着陆阿鸾给她修剪好又弄坏了的指甲,一下子哭了出来。 她都快绝望了。 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有人喊“挖开了”,几秒后,又有人报告,房子里面真的有人。 她转过身去,看着那挡在半坍塌门前的巨石一点点被起重器挪开。 屋子里黑洞洞的。 一个身上穿着卫衣、牛仔裤的年轻人从里面出来了,身上的卫衣黑色的,上面还有熟悉的红色潮牌LOGO…… 谢云认识,因为这卫衣是她买的。 “……” 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断掉了,“啪”地一声。 她初中吐血练了三个月都没及格的五十米短跑,这会儿可能跑出了博尔特的水平,就像是一颗破破烂烂的子弹,她奔向他―― 然后在年轻人走出来,用疲惫的声音告诉消防员“里面还有个老人”,话还没说完,就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脑袋上的安全盔落在脚边。 陆鸾都愣住了。 在里面烟熏缺氧,他本来就有点儿体力不支,这一撞差点把他撞地上去,他掀了掀眼皮子正想骂人,手一拂,就摸到一头熟悉手感的柔软头发…… 她身上还带着他熟悉的香,想盛开在火场的,于焦臭荒土里怒放的荆棘蔷薇。 那要把人推出去的手停顿了下,他反手就把人拥入自己的怀抱,用那近乎被烟熏到沙哑干裂的嗓音笑着说:“你怎么来了啊?” 语气放松得像他只是回李子巷吃碗豆腐花。 而不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 两人都被消防员带出了火场,还有阿香婆,老人体力不支晕倒了,但是没有大碍。 谢云一路趴在陆鸾怀里,不肯挪开哪怕半步。 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听着他的声音,她都还觉得不踏实,生怕自己这是被吓懵了产生幻觉,她揪着他的衣摆,带着哭腔说:“我以为你死了……陆鸾,我他妈以为你死了!” “当时情况紧急……” 陆鸾刚开始还能抱着她解释两句。 被消防员带着上了救护车,周围一下亮了,他先看见她又是眼泪又是泥巴花猫似的脸,心里那个心疼又满足啊,恨不得翘尾巴…… 但是往下一看,他就看见揪着他卫衣帽绳上的手了,十根手指没一根是好的,他白色的帽绳现在全是血迹。 她却像不知道疼一样。 还在拼命往他怀里钻,紧紧地贴着他。 陆鸾顿时不翘尾巴了,他愣了愣,一下就反应过来她这是怎么弄的了―― 平日里对他没一个好脸色,宁愿坐在化妆镜前画三个小时指甲也懒得回他一个微信的谢小姐…… 今儿这是怎么了。 又疯又傻。 把她的手从自己的帽绳上挪开,他抱着她的腰,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怀里。 “猫都有九条命,我哪能随便死。” “放屁。” 她打了个哭嗝儿。 他抬手擦擦她的眼泪。 谢国平死后,再一次地感觉到这女人果然是水做的啊,哭的他心都融化成了一摊。 “不哭了,”他亲亲她湿漉漉的眼角,“酒吧洗手间之后,你又救了我一命……好了,现在我的命真的都是你的了,你说怎么办啊,谢云?” 谢云不理他。 他就凑过去亲吻她的唇角,自问自答。 “以身相许吧,嗯?等我两年,你赶紧娶我过门,我迫不及待要入赘了……入赘好不好?你倒是点个头吧,反正我觉得好的很。” 救护车外,李子巷冲天的火光还未灭,整座城的夜晚从平静祥和中被惊醒,冲天的火光吞噬着一切的疯狂。 人群骚乱。 救护车里却异常宁静,漂亮的年轻人抱着怀中的女人不厌其烦地说着骚话,趁着乱推销自己…… 他亲吻她的眼泪,舔过她指尖肮脏的污血。 外面的城焚烧成一片荒芜与他无关。 他的城寻找到了他的国王。 从此。 此生。 他将为她不二忠臣。 章节目录 大吉大利 救护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小护士猝不及防看见里面坐着的两粘豆包,显然也没见过这阵仗――李子巷都烧成火焰山了,这几米开外的救护车上还有人在谈情说爱。 ……不是, 在救护车上谈情说爱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吧? “回医院了啊, ”戴着口罩的护士声音含糊地传来, “你俩谁是病人, 谁是病人家属?” 不怪她分不清楚,现在谢云和陆小阿弟同等狼狈, 都是衣衫不整, 陆鸾脸上都是烟呛出来的灰,头发也烧焦了几撮,衣服好歹是黑色看不出个狼狈,但是也有不少烟灰。 他本来就白,长得又好看, 这么看上去也有点触目惊心,落魄美人的意思……如果不是这会儿他怀里还保护似的抱着另外一个美人的话。 这会儿听了护士发问, 两人对视一眼。 “不说话就都下车。” 小护士插起腰, 凶巴巴的。 “他。” “她。” 一沙哑一低沉,一女一男,两声音同时响起。 小护士挑眉。 就看见坐在年轻人怀里的女人,抬起手指着抱着她的漂亮年轻人说:“他后天高考了, 谁知道这会儿有没有被烟呛着熏着坏了脑细胞,把他带回去做个CT……要不核磁也行。” 烟熏能不能把人从一本新科状元水平熏到三本落魄户她是不知道,但核磁肯定不是用来检测智商的,小护士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看见 那年轻人就一把把女人的手捏住了。 他拽着她的指尖往护士跟前凑,低声道:“我没事, 你看看她的手。” 谢云的手一下子曝光在灯光下,血肉模糊,很是恐怖。 太影响形象了。 她都顾不上疼这件事,一下子缩回手说:“我没事。” 陆鸾不鸟她,眼也不抬道:“这时候你还要跟我争?” 谢云怒了:“‘这时候‘是什么时候?你后天要高考了你知道不?” 陆鸾冷笑:“高考怎么了,断了手指的人又不是我。” 要不是这会儿手疼得手指都抬不起来,谢云恨不得抽他:“我怎么断的手指,我不是为了救你?” 陆鸾见她重点歪了,懒得纠正她,甚至大发慈悲地跟着她一起重点跑歪:“我也没不说谢谢,以身相许你又不要……要不要在考虑下?我家很有钱的。” 没想到谢小姐丝毫不识好歹。 “陆鸾,你别跟我花里胡哨的,我刚才没提不是我就不准备跟你计较――你知道刚才我在外面搬阿香婆门前的那些巨石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 “说话,哑巴了?” 陆鸾心想看来以后得生个女儿啊,至少现在他就知道谢云训儿子是什么样了。 “我知道,你心想,看见我第一件事就要给我一巴掌。” 谢云挑眉,意思是,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陆鸾牵过她的手亲了一口,其实他被打也无所谓,被打也甜滋滋,他就知道当时他在阿香婆家里厕所洗手台下蹲着,以为自己死定了。 都没来得及仔细想清楚后不后悔一股脑冲进来救人,这时候突然就隐约听见世界在焚尽燃烧的烈焰之中,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又急又恨还伤心。 像是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啊…… 偏偏又带着哭腔。 当时他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怎么着也不能死在屋子里了。 挖掘机的声音靠近,听见有人在外面有人吆喝着凿墙,他安置好阿香婆,也从里面使劲儿挖……听见前面的门被人打开,他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地钻出来了,没为别的,就是想让刚才站在门外,喊他名字的那个人别哭了―― 外面很多人,他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眼泪。 否则以后,整个江市的人都该知道,陆小爷欺负自己媳妇儿了,那到时候他面子往哪搁啊? 想到她的眼泪,陆小爷有点腿软。 心也软。 “阿云,别生气了。” 他小心翼翼地牵起谢云的手,没敢碰她全是划痕的掌心,也没敢捏她指甲翻起来的指尖,只能用唇碰了碰她依然柔软的手背…… 这么个大夏天三十多度洗了手都要擦手霜的人,为了他,土都敢用手刨了。 陆鸾心水得,恨不得把她整个人吞进自己肚子里,从今往后用五脏六腑护着她,疼她―― 这感觉都没法子形容。 毕竟他语文的作文部分分数从来不高。 沉默中,谢云见他一双眼像是充血的狼,盯着自己。 少年的唇印在手背上,干燥得起皮,粗糙得很,划得她手背都有点疼。 谢云不说话了,贼几把烦他,心想外面的人比如王井龙这些人那么怕他又敬他,肯定是因为没见过陆小爷没脸没皮的样子…… 她把手抽回来,面无表情地说:“我没说你救人不对,但是你不跟我提前打招呼,告诉我你去了哪儿做了什么,电话也不接,让我担心,就是不对。” 陆小爷点点头:“不是故意的。” 谢云:“那为什么我打你电话不接?” 陆鸾摸了下口袋,刚想说手机没电了……那边谢云就把他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了眼,屏幕一按就亮了,还有一半的电。 陆鸾:“……” 陆鸾:“里面很吵,时不时就有人家里煤气爆炸,我没听见……阿香婆也老咳嗽,被呛得,我担心她,所以――” 谢云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陆鸾:“行。我错了,对不起,下次不这样了。” 认错飞快。 女人的目光就这么柔和下来,想抬手摸摸小狼狗的脸,夸奖他其实做得很好,但是她自己满手玻璃渣呢…… 所以只好抬了抬下巴,亲了他一下。 陆鸾这才真的感觉到自己做了件好事,现在被夸奖了。 把坐在自己腿上的人抱紧,他尖细的下巴落在她颈窝。 “……” 座位现场唯一一个第三人,小护士满脸黑线地看完了一出戏。 这会儿点点头,说:“知道了,七号车病号两位,外伤,精神状态佳,一会儿自己跟急诊大夫阐述情况啊。” 说完“啪”低一下关上车门,然后救护车就开走了。 * 等许湛和陆坤闻讯赶来,双双扑了个空。 陆坤刚才被消防警官拦在外面不让进,就知道是找着他儿子了,人还活着,这等会儿还知道陆鸾就是故意不通知他先跑了……知道耍心眼,就说明人问题不大,至少脑子是清醒的,他就放心下来。 转头看看旁边的许湛许少爷,平日里多么风流的一个人物,李子巷项目上给他不知道使了多少绊子,最后居然还想搞人员伤亡陷害他的儿子…… 但他不是一点报应都没遭。 许少爷这会儿脸上肿起一片通红,分明是叫人一巴掌呼脸上了,一张俊脸惨不忍睹。 陆坤幸灾乐祸:“许先生也找辆救护车一起算了,这要破相了多不好?” 这冷嘲热讽换了个冷冷的一瞥。 陆坤压根无所谓,拍拍屁股坐上自家的迈巴赫追救护车去了。上了车就掏出手机联系了陆氏御用律师,询问下关于纵火以及造成严重社会影响、涉嫌工地滋事、不正当竞争各种行为数罪并罚怎么个告法,能让对方赔多少钱。 前面司机听他兴致勃勃,忍不住回头看了老板一眼。 陆坤打完电话,就问他看什么。 像陆家这种大家族呢,都是背后一个村子都靠他一家人吃饭的,司机啊保安啊都是八竿子勉强打着边的亲戚,也没那么拘谨,司机就说:“许湛也是谢云的弟弟。” 虽然没血缘关系,但确实是弟弟。 他的钱就是谢小姐的钱,谢小姐又是小少爷的女朋友。 陆坤听了他的逻辑链,就用鼻孔出气:“亲兄弟明算账,听过吗?算上谢国昌,你说谢家有一个好东西吗,坑他们我一点也不亏心。” “谢国平还行。” “谢国平是还行,就是天真烂漫了点,到死都要守着李子巷,你说是不是吃饱了撑着,有这精神干点儿别的不行吗?听说早些年丢了个儿子都没找回来,找儿子去不好吗,他儿子又不是信鸽,留着李子巷他儿子就能自己飞回来?” “……” 陆小少爷嘴巴不饶人其实也是有遗传成分在的。 司机心想,您儿子四舍五入也是丢了十几年,最后还是他自己回来的,跟您也没关系啊……何必站着说话不腰疼。 “谢小姐她……” “阿云是个好的,要不是她把刀架着工程队的脖子上拆楼,等我过来李子巷都烧空了,”陆坤手放在膝盖上弹了弹,“就是眼神不太好,我和陆鸾,怎么选也不该选着陆鸾吧?” “……” “男人不都越老越值钱?” “现在流行小狼狗,充满活力,还不油腻。” “你再说就下车,我自己开去医院。” “……” 车上主仆放松的对话间,黑亮的迈巴赫缓缓驶离李子巷。 车外依旧人声鼎沸。 照亮半边天的火光逐渐被陆续开进巷子的消防车熄灭,李子巷最终没有烧光……巧就巧在,被保留下来的,恰恰就是当初谢云在蓝图上圈出来要做博物馆的其中大部分区域。 剩下的区域都被推平了七七八八。 倒是反而帮了陆氏不少忙,之前楼里住了人,他们不敢强拆,这一把火,像是把窝里的蚂蚁都烧出来了,空留建筑,呗名正言顺地推掉。 一晚上,李子巷始终人影晃动,来往人川流不息。 直到一夜过后,天蒙蒙亮,消防队长疲倦不堪地一声“收队”,漆红的消防车开出废墟,一切才算是尘埃落定…… 这一夜过去,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也有些东西还与从前一样。 * 两天后,高考当天。 陆鸾早上没上闹钟,是被人喊醒的。 ……喊他的人也不走寻常路,并不是温柔叫他名字,而是用自己缠满绷带的粗糙的手蹭他的脸―― 陆小爷天生生的细皮嫩肉,被她这么一碰,白皙的脸上就犯了红,睡梦中无奈睁开眼,就看见眼前床延边放着个脑袋。 女人身穿白色的吊带睡裙,如黑藻般的长卷发铺满肩膀,脸上早就画好了妆,眉毛都精致描过了,看着很精神。 “陆阿鸾,”她说话时,吐出的气息都是玫瑰的香味,“起床,高考。” 陆鸾盯着她两瓣红唇看。 过了一会儿凑过去想亲她,她躲开了。 陆鸾:“?” 谢云:“就不能别满脑子都是这些?” 陆鸾:“不能。” 陆鸾:“过来,我亲一下。” 谢云摇头,打死不让亲。 * 陆鸾有起床气,所以黑着脸一路到了考场门口,看了眼拎着高考用具文件袋、人来人往的学生,他语出惊人地说了句:“脑子一片空白,我要落榜了。” 这话差点没给送他们来考试的班主任吓出心脏病来。 周围来往的学生也用看奇葩的目光看着他――人么,多多少少还是讲点迷信的,谁没事咒自己复读啊,有病吧? 他声音不高不低,正好也让那些送考的家长听见了,谢云抱着手臂冷战在旁边看着陆小阿弟作妖,就听见身后来给自家小孩送考的阿姨问:“这谁家小孩,考前说这种话?” 谢云沉默了下。 转身道:“我家小孩。” 阿姨愣了下,上下打量了一圈面前的年轻女人――确实年轻,最多二十岁出头,长得很漂亮,贵气十足。 她不好意思地冲谢云笑笑,八卦的语气收敛了些:“你家弟弟么?堂弟表弟还是亲生的啊?唉这年头生的起二胎作伴的多好啊,高考还有姐姐来送……你弟弟怎么回事啊,考前说这个可不好。” 谢云点点头:“早上要糖吃,没给,闹别扭。” 阿姨:“哦。” 还没等人家整明白怎么回事。 谢云已经向前走去,众目之下,她走到刚才语出惊人的叛逆小孩身后,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 叛逆小孩皱眉,一脸不耐烦地回过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意思是你还来干嘛。 谢云手上绷带还缠着跟猪蹄似的,手从他肩膀挪开,一只手捧着他的脸,一只手压着他脖子让他弯下腰―― 然后就站在考场门口,红唇压在了身穿高中校服的少年人淡色唇瓣上。 她和他咬耳朵。 “陆阿鸾。” “干什么?” “你猜怎么着?” “不猜。” “我没穿内衣。” ”?” 他眼神儿一下就变了,低头看她,才发现这么三十几度的天,这女人身上穿着黑色吊带裙,不嫌热似的外面套了件小外套。 “庆祝你向正式成人迈出第一个小步。”她冲他眨眼,“好不好?” “下午还有一科,”他哑着嗓音道,“又迈一步,还庆祝吗?” 谢云真诚地点点头,说:“你猜我还能不穿什么?” 陆鸾想打人,或者骂她能不能矜持点,但是事实就是崩腾的少年心蓬勃跳动,让他顿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他要在走向成年人的道路上勇往直前,一路狂奔。 落榜复读? 不存在的。 大吉大利,才可以今晚吃鸡。 章节目录 正文完 都说考完试的学生心灵脆弱, 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问,谢云却不讲究那么多,陆鸾在里面考试, 她坐在学校外面树下面的阴影里, 用手机看网上公布的今年省内考卷, 前后脚陪他把试卷做了一遍。 等陆鸾出来, 还要拿着手机让他看做的对不对。 前面语文和数学还好,没什么好讨的, 数学她早就还给老师了, 放不出什么屁来,所以陆鸾没点出她的KY,活生生忍了她一天。 没想到第二天上午考完理综,网上与时俱进,各路学霸大展神威, 愣是把理综卷做的七七八八―― 这给了谢云作妖的方向。 理综铃一打,陆小爷走出考场, 还没想好先烧生物书还是先烧化学书, 想来想去又觉得其实物理也很可恨,那边谢小姐凑了上来。 “阿鸾,都写出来了吗,出卷老师放水了吧, 我看物理压轴题人家用了几步就算出来了……那人也不过是个普通双一流大一学生,你也不应该比他差,这送分题你可要拿到手啊。” 她说了一大堆,他心里想的却是果然应该先烧物理书。 充满深意地看了这女人一眼, 谁知道她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双眼发亮望着他――仿佛他但凡说一个“不”, 就是废物一枚。 陆鸾终于忍无可忍。 “……”他问,“谢云,你当年考完试第一件事干嘛去了?” 是他妈跟同学对答案去了吗? “啊?出考场,喝了一杯奶茶?”谢云说,“然后和人对了一会儿答案,我以为我作文偏题了,浑浑噩噩,下午数学差点连 cos30°是多少都没想起来。” “……” 哦,还真去对答案了。 “然后呢?” 自己当年翻车,现在你就来祸害我了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阿爸告诉我考不好就出国读书没什么了不起,家里在温哥华买了几套房子的,我心想也对啊,所以放宽了心,然后后面发挥挺正常。”提起当年的事,谢小姐难得话挺多,“那时候我就觉得,有钱真好啊。” “……” 陆鸾被她一脸天真噎着了。 “你问我做什么,”谢云扯他的袖子,“所以你到底考得怎么样?” 陆鸾把自己的衣袖抢回来,不咸不淡地说:“还行。” 就是物理最后那道题连画图带公式他写满了整个答题卡,并不是两三步就得到的答案……这和谢小姐嘴巴里的轻描淡写不一样。 全省只有3%不到的学生能完全做出来的拉分压轴题,突然就不香了。 谢云见陆小爷一脸淡淡,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讨人嫌地说错了话―― 哎,这样的表情,分明就是没考好啊! 高考前后,市里头发的文件打喷嚏都不让大声生怕吓着这些应届考生,所以千大万大,考生最大…… 这会儿陆阿鸾态度冷漠,她屁都不敢放。 甚至恨不得掌嘴,也不敢再问他考试相关的话题了,当着街上人来人往的面,头一回像个小女人似的,被他甩开的手又攀爬上了他的胳膊肘,然后硬从他身体一侧塞进去,挽上。 “考不好也没事,你家比我家还有钱,让陆坤给你找个路子去藤校发光发热?” 陆鸾眼皮子跳了跳,心想这安慰人的话还不如不说。 “我出国你怎么办?” “什么?”谢云没想这茬。 “你就这么想躲着我,盼着我上大学不行,还得是国外的大学?” 被人这么刁钻的角度找了茬,谢云这才反应过来这闹别扭的小狼狗比小姑娘还爱胡搅蛮缠啊……她好心给他想出路,他在这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我当然不舍的你走,”她随口道,“你少胡说八道,我躲你做什么?” 陆鸾低下头盯着她。 谢云被他盯了几秒,反应过来了。 谢云说:“我不怕。” 陆鸾瞥了她一眼:“你就是不想。” 语气淡的很,分明就是不高兴她画了大饼临门一脚又不愿意了,出尔反尔。 谢小姐闻言,当时就把他直接推路边窄巷子里了,习以为常地像个霸道总裁似的把拎着高考用具文件袋、(最后一次)身穿校服的小狗崽子壁咚在了巷子墙壁上―― 她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陆鸾就感觉隔着T恤,入手一团软绵,除了T恤再也没有别的布料……他垫了垫,感觉她呼吸重了点,靠上来,双手拦上了他的脖子。 她呼吸灼热,陆小爷头皮发麻,这才发现这女人用的香水其实很有侵略性…… 他被攻城略地。 将军丢盔弃甲。 有些恼地握了握,手上用劲了一点,便感觉到隔着T恤,她前端变得硬挺了些……呼吸喷洒在他耳廓,都烧起来了。 他低下头,凑近她:“你就穿着这个站学校门口站了两个小时?” 他话语里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她便仰头,唇瓣蹭蹭他的唇角:“穿了外套,包里。” 他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过了一会儿,等两人都平静了点儿,这才从她包里把外套拿出来给她穿上,牵着她的手回家。 * 下午最后一科英语,天阴沉沉的,打交卷铃的时候,天边炸响了一声雷,但是掩不住从各个教室里传来的欢呼。 陆鸾走出教室的时候,看见很多家长抱着一束花在学校门口等着―― □□的家长多数内敛而含蓄,生儿育女一辈子也许不会对孩子说上哪怕一句“我爱你”,怀里的这一束花,恐怕是他们对儿女感情最为奔放外放的一次。 陆鸾盯着某个家长怀里的花束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有点荒谬地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羡慕……有点像突然发现“啊我居然还是个人”这样的类似情感。 所以盯着又哭又笑扑进母亲怀里的那个女生多看了一会儿,其实连人家的脸长什么样都没注意,看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顺手把考试用具扔在了垃圾箱里,准考证揣进裤兜。 一转身,就看见谢云一身黑色长裙,还是一件小外套,站在他身后望着他,手揣在兜里,显然没有花。 说不上是失望吧,这女人向来没心没肺。 他走过去,弯了弯腰,问她:“花呢?” 谢云:“什么?” 陆鸾嗤笑一声,刮刮她的鼻尖:“没事。” 她没带花,但是却也实打实站在考场外等了他两天,别的考生家长也不一定做得到……这么想着,陆小爷宽心了些,揽了女人的肩,然后当着她的面脱了校服,随便捐给了路边讨饭的阿伯。 他问谢云想吃什么。 谢云却问他:“陆阿鸾,你问花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也想要一束花?” 她这么说的时候,放在口袋里的手动了下,犹豫了下,公开了,双手空空如也地从口袋里拿出来。 陆鸾平视前方,心想这女人可能是吃KY牌的大米饭长大的吧,否则怎么这么能变着法子给人添堵呢? “我不想要。”他说。 “你出来的时候光盯着那个女生看了,”谢云说,“她就有花。” “我看她长得好看不行吗?” “哦,她戴的眼镜是挺好看的。” “是,显得文静。” “陆鸾,那女生根本没戴眼镜。” “……” 陆小爷很想锤人。 他低头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谢云抬起还缠着绷带的手摸摸他的脸,显然是对于自家小崽子难得有的少男心心疼不已:“我们去买花,把花店买下来,实在不行我给你把种植基地都承包…… 陆鸾被她的暴发户鱼塘主发言娱乐到了,心中那股其实本来就很轻的失落顿时消散得烟消云散,他望着她满眼担忧地望着自己,然后嘴巴却步步紧逼,不给他留活路。 当初怎么就把这么个女人捡回来了? 看上她什么了啊? 陆鸾轻嗤一声,决定也不给她留活路。 “口袋里放的什么?” 他话一出,满意地就感觉到怀里的女人整个人僵硬了――让谢小姐这样僵住的机会并不太多,她伤心了会骂人,恼火了会挠人,但整个像风干牛肉干似的硬在那,不常见。 陆鸾扫过她的外套口袋,刚才她一直在口袋里握着什么玩意儿,想要掏又没敢掏,他原本想睁只眼闭只眼放过她…… 谁让她这么胡搅蛮缠。 “别是钻戒吧,”陆小爷难得有心情调侃,“说入赘也是没错,但是好歹让我把我户口本从陆家迁出来,你别看陆坤保养的不错,其实他有三高,受不得刺激。” 谢云没理他的玩笑话,死死地压着自己的口袋,那张白皙的脸蛋染起红晕……殊不知这样更是坐实了她口袋里有东西。 早就脱了校服,就像脱了什么束缚,身上穿着件白色的T恤如今再也没有任何的陆小爷看谢小姐这样难得像个正经小姑娘,心痒痒,顺势弯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然后哄她:“我看看,藏的什么。” 谢云摇头不给。 两人就又黏成一团滚进巷子里了,这次是他主动的。 他在谢云的尖叫里,从她的口袋里掏出…… 一小片布料。 上面还带着体温,穿过的。 陆鸾脸上的调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他怀里,谢云见大势已去,破天荒地骂了声脏话,捂着脸,顺着墙滑落。 …………………………………………高考门口,一片父慈母爱,家长们手捧鲜花站在门口翘首以盼高考归来的小孩时,谢云心中曾经也是生过这么一秒“这样好像不妥”的念头的。 人家送花,她送内裤,属实变态。 她用了整整一个英语听力的时间说服自己,没关系,陆鸾么,是个小变态,他会喜欢。 然后,考完试,她就看见自家小变态脑抽似的突然纯情,一脸羡慕地看着同僚手里的鲜花……他当了那么久的变态,就在谢云期待他真的是个变态的时候,突然当了人。 难受。 此时此刻,谢云尴尬得浑身每个毛孔都在往外喷火,真的想死。 她捂着脸蹲在地上,腿软得恨不得一屁股坐下去,就听见头顶上的陆小爷说:“起来,这地上老鼠蟑螂什么没爬过,你别真坐下去。” 谢云脸埋在膝盖里,伸手摸索着,一把捉住他的裤脚:“那你把它还给我。” 陆鸾很淡定:“谁?” 谢云:“……” 打从和陆鸾认识到现在,谢云从未如此卑微过。 就好像高考是个分界线,农民从此把歌唱。 * 王井龙接了电话,电话那边是陆小爷,让他先去修车厂,别早回家。 “啊,可是陆小爷,晚上大家约了夜色啊,说好的不醉不归呢?” 电话那边,陆小爷声音很冷,大有“同学都是同林鸟,高考完毕各自飞”的无情:“谁跟你们说好?” 他说话的空挡,王井龙听见他那边传来水声,迷茫地抬头看看脑袋上万里晴空,他傻不愣登来了句:“你那边下雨了?局部阵雨?” 神他妈局部阵雨,陆鸾懒得跟他废话:“挂了。” 王井龙:“啊别啊那今晚夜色――” 陆鸾:“不去。” 王井龙:“为什么啊!” 陆鸾还犯不着跟他解释自己行踪,干净利落把电话挂了,也没等王井龙反应过来,撒个娇什么的……陆小爷心急火燎的,仿佛急着投胎。 * 陆小爷确实忙着。 浴室里的花洒打开了,水蒸气冒出来,淋浴间蒸腾起了雾气。 温暖湿润的水珠落在地砖上飞溅起来,哗哗的声音几乎压过了封闭空间中的声息,谢云回家就进了浴室,刚才站在外面等他考试一身汗,而且正好此时暂时不想面对他…… 躲进浴室反锁了门。 结果没一会儿,小崽子自己找了钥匙进来了。 手里还捏着她那块黑色布料,说:“东西忘了拿,一会儿洗完穿什么?” 谢云窒息得恨不得死去。 然后就叫陆鸾压墙上了,小小的淋浴间挤了两个人,他一点儿也不嫌,手上动作粗暴得很,把她反过来摁墙上动弹不得―― 吻倒是很温柔地落在她肩膀上。 又湿又热,谢小姐哆嗦了下,抖了起来。 “抖什么?”身后的人嗤笑一声,“现在才知道怕?” “不是,”谢云说,“你别……啊,陆鸾?” 他的吻落在她腰上,肆无忌惮,敷衍地“嗯”了声,他饿了好多年,现在谁也阻止不了他吃肉……或者吃人。 “我肚子疼,可能是要生理期了。” “哦,”哗哗的水声里,小崽子声音毫无起伏,足够无情冷酷,“你让它等等,我很快就好。” “……” 听听这还是人说的话么? 嘴巴上功夫很麻利,小恩小惠也做得来,真要磨刀霍霍向猪羊面前,谢云忽然怂了。 身后的人像座小山似的,贴着她,暖洋洋的,却又充满了难以抗拒的占有欲。 她都快要窒息,当他靠上来,嘟囔着“你是我的”“我喜欢你”时,她便丢盔弃甲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就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只想逃跑。 “……陆鸾。” “闭嘴。” 谢云不敢说话了,闭上眼,壮烈地等死。 ……………………然后万万没想到。 ………………………………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他说快,就真的很快。 * 十分钟后,谢云先出的浴室,过了一会儿,浴室门才被人拉开。 谢小姐躺在床上,头发湿漉漉的,腿间疼的像是被斧头劈开,但是她一抬头看着站在浴室里背着光的小崽子…… 嗯,背着光也能感觉到他乌云密布。 此时她的心情就有点好。 说不上为什么,可能她真的是个可恶的女人。 她点点手里的手机,忍着笑说:“我在网上搜了下,他们说第一次这样很正常,你别担心……” 她在网上搜高考题目,搜□□,搜男朋友为什么这么快……陆鸾颜面扫地,恨死了网络为什么如此发达,也恨不得把她的手机抢回来冲进马桶里。 他站在厕所门边,看着她满脸严肃,眼里却亮晶晶的带了掩饰不住的笑,问:“好笑吗?” 谢云很诚实:“好笑。” 陆鸾:“……” 正当陆小爷怒气即将掀翻天灵盖,坐在床上的女人抬起手,冲他勾了勾,笑容里带了一点戏谑,像极了那日他们第一次在校门口相遇,她似笑非笑的模样。 “阿鸾,过来。”她说,“别害怕,阿姐教你。” * 打从认识谢云,陆鸾从未占据上风。 从被她的裙摆与高跟鞋吸引,到像个傻逼似的等待她的短信,最后再如同怨妇一哭二闹三上吊逼她官宣……他总想着有朝一日,等他高考完,就让她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男人,驯服她,最好将她玩弄于鼓掌,哭爹喊娘―― 哦,这想法一出,陆鸾就觉得自己在痴人说梦。 现在看来总是没错的,他确实是在痴人说梦。 高考完了,什么都没有改变,真正的男人被推倒压入床榻,谢大小姐拿过了主动权,到了床上他居然也说的不算。 ……虽然这没什么不好。 人一生这么长,总占据主导地位会很累,总该找一个人驯服自己,人生才能够循规蹈矩…… 反正他被驯服得很快乐。 谁赞成? 谁反对? 章节目录 番外一 许湛犯下滔天大罪, 差点儿闹出人命,谢云原本都动了心思,想要送他到牢狱里蹲几年长长记性, 毕竟光是纵火罪就足够他喝一壶。 烧的还是市里面近两年最看重的项目, 他简直是不想活了。 最后还是陆鸾一句“算了吧, 他进去不一定还出的来”, 又说,“出来了也会恨你”, 让谢云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仿佛天要下红雨般, 最后帮许湛讲话的居然是陆鸾。 两人在讨论这件事都时候,正是半夜,陆鸾正在查高考成绩,谢云拿着护手霜在擦手……她的手数十年未曾遭遇过那夜在李子巷同等的劫难,如今已经变成了和她的脸一样被珍重相待的部分。 “看来你是真的高中毕业了, ”谢云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陆小阿弟,“整个人成熟了不少, 换了以前, 你恐怕要问我准备什么时候送他进去,甚至想自己开车送他一程。” 鼠标“咖嚓咖嚓”地响了两声。 “阿云,”陆鸾无奈,“谢国平走了, 我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让你再也没了家人……人渣也算人的话,我勉强可以忍忍他。” 谢云听了很感动。 伸手拧过陆鸾都下巴,红唇在他唇上落了下来……还有一下巴的手霜。 那味道香到冲鼻,陆鸾躲不开, “唔”了声拧开脸,瞥了眼电脑正好跳出来的界面, 看了眼分数―― 刚开始面无表情地,甚至又转过头看了眼谢云。 几秒后他把脑袋又转了回去,“嗯”了一声,微微眯起眼。 谢小姐这才想起来人家是在查高考分数,被他这么一声给紧张到了,刚想说“怎么了不会真的没考好吧”,跟着凑过去一看,屏幕上三位数,“7”开头。 谢云:“……” 陆鸾:“我不会是今年理科状元吧?” 谢云经过了陆小阿弟在李子巷千变万化的作妖,如今已经拥有了一颗坚强的心脏,坐一会儿过山车直上直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她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后,一只手拧了他的耳朵:“你考完理综那天跟我说没考好。” “是没考好,你说网上那些人用几步就写出来了,我巴巴写了半张答题卡,还不够笨的么?”陆鸾说,“只是没想到别人比我更垃圾。” 谢云简直懒得管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 拿着手机跟路遥他们炫耀了一波“儿子一样的男朋友考了七百多分,以后有了小孩到高中毕业前都能让他守着写作业”,这时候听见隔壁又是一阵欢呼。 拉开门一看,王井龙站在沙发上,一脸喜大普奔:“姐姐,我过二本线了!” 谢云:“……” 王井龙这才反应过来,一脸掩饰不住快乐又要假装严肃地问:“阿鸾呢?考英语之前他跟我说理综没考好,但是他其他科目也还可以,实在不行让市里面发给他个见义勇为小战士奖章保送……” 看他一脸天真,仿佛看见同样被骗的自己,谢云一脸心累:“阿龙,你上学的时候难道没有遇见那种人吗――我女朋友昨晚在门外敲了一晚上门和我吵架,我好烦啊,都没复习,要考砸了……” 王井龙正琢磨这台词好像挺耳熟。 谢云面无表情地说:“其实他猫在门后,把女朋友的敲门声当节拍器,写了一晚上的试卷。” 王井龙:“……” 没等王井龙反应过来谢小姐嘴巴里刻薄的学习婊是谁,那边他们的老班就来电话了,电话里的中心内容十分简单―― 十年了,文曲星下凡屁股终于落在咱们学校一回;十年了,我们终于干过隔壁江市一高一回;十年了,“恭喜我校喜提理科状元”终于用上一回!啊,陆鸾啊,我的小宝贝!校长的小心肝! 王井龙现在知道学习婊是谁了。 可是他不敢直白地说出来… 用委婉地眼神盯着从房间里慢吞吞走出来的陆小爷,他问:“考砸的话是713分,正常发挥是749吗?” 陆鸾不理会他的嘲讽,说:“脚拿下来。” 王井龙乖乖地把自己还嚣张地踩在沙发座椅靠背上的脚拿下来。 陆小爷往门边一靠,盯着谢云:“饿了,想吃番茄鸡蛋面,要放一点葱。开学你跟我去报道,说好了要在学校旁边买房保养男大学生,说话要算数。” 他表情很严肃,大有一种谢云要是不给他放葱,或者不包养他这个大学生,就要把她家都门给卸下来的意思。 谢云只能答应下来。 如果她不答应呢? 她当然问了这个问题。 陆小阿弟不假思索地说:“我会偷偷在套上戳洞。” 谢云觉得被这种人考了理科状元,剩下的那百万考生确实学习不太努力。 * 谢云晚上想好好睡觉。 无奈身边躺了个精力旺盛的。 所以她刚刚躺下,旁边那个原本已经双手放在胸前,闭着眼好像已经睡着的小崽子就掀了被子翻身压上来了,呼出来的气息滚烫,吓了她一跳。 “怎么了?”黑暗里她去摸他的脸,“不舒服?” 压在她身上的人发出猫科动物一样的“呼噜”声,如果有尾巴肯定都卷起来了,哪里有半点不舒服的样子――就是刚开荤的狼崽子,饿了那么久,现在解了禁,就不加节制。 可能考出了好分数,陆鸾今晚其实也开心,刚才在王井龙面前装得人模人样的,其实憋着一股兴奋劲儿…… 这会儿下手也很很重。 谢云的睡裙吊带被他拉了下来,狼爪子也是个没轻没重,她被他捏疼了,“哼”了声就要把他从身上掀下去。 他滚到一旁,没忘记伸手抱住她,整个人凑过来,黑暗中,一口牙森白的:“我要去的学校半军事化管理,军训不别的学校长,一个月,听说连学校都不让出。” 谢云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然后呢?” 陆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我都不想去了。” 谢云知道他就是在随便乱放屁。 他说这话的时候动作都没停,最后将她从睡衣里抱出来,俯身在她鼻尖、唇上一顿乱啃。 她又疼又痒,躲他的吻:“那你前头那么多年怎么过的?” 他的吻一路顺延。 声音也有点含糊,“我不是问题,累狠了回宿舍就睡,能记起女朋友姓什么都不错了,”他口出狂言,“主要是你怎么办,这刚开荤,吃着肉,我这唐僧肉又不在你嘴边。” 这半真半假的抱怨,谢云被他逗得笑得停不下来。 直到他一口咬上她,她“呀”了声,笑声变了声调,微微坐起来,抓住他的头发,拽了拽。 陆鸾发出不满的嘟囔,抱着她的大腿,埋头甘愿为臣。 她的脚踝搭在他的背上,懒洋洋的,脚跟踩他弓起身时脊梁,他俯身时那里就有一条痕迹。 她微微眯着眼:“你算个屁的唐僧肉。” 窗帘被晚风吹入,拂过窗台,发出沙沙声响。 彼此的呼吸声,成为了这房间里唯一的响动。 她这话一说,陆鸾就知道她又在拿两人上次说事―― 说到这个,他很不服气。 凭什么两人一起辛苦劳动,女人先功德圆满,一会儿就满意了,男的欣喜若狂,恨不得敲锣打鼓给全小区听听…… 反之换了男的就不是这回事了。 男人从小开始就得比,小时候比就算了还多个尿尿谁先尿更远的名头,长大以后,头回上阵还自带“不知道怎么反正就是结束了”debuff,女人什么事没有。 从小peace and love。 互相和谐有爱,见着飞机场还得夸一句:名模都这样,穿衣服好看。 这是男人从起跑线开始就被歧视与自我歧视的事。 眼下他资本有了,却因为一次黑历史大有要被嘲笑一辈子的节奏,陆鸾很不服气,伸手一把捏住她的脸蛋:“我不是唐僧肉?我不厉害?” 说着就放开她,把人拖过来,进去了。 这一下用了点力气,谢云被他顶的嗓子眼都发紧,眼前黑了黑,就知道这小崽子在不安呢,可能恨不得把她拴裤腰带上打包带走……所以她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发:“少放屁,你是不是唐僧肉,我还能找谁?” 陆鸾就不说话了,埋头苦干。 这会儿还夏天,大半夜的也有蝉鸣,夏虫在外面不知疲倦地叫了一宿,他的汗从额间滴落,落在她的胸口。 * 后半夜,两人把床单都疯的必须得换一回。 谢云换了床单洗了澡,开了窗户换气的空挡,陆鸾慢吞吞从浴室里走出来,一身热腾腾的,不怕热一般凑到了谢云都身边。 “东街那边的事,给我帮你管着算了?” 他凑近谢小姐的耳边,完全没有自己在“吹枕边风”的自觉。 手摸上她的小腹,被“啪”地一下拍开了,谢小姐淡淡瞥了他一眼:“怎么,想架空他么?刚才还说想要放他一马……” “后悔了。”陆小爷面不改色,“不行?” ”你都要上学,有个屁空管那些。” ”我找个人帮你管。” 夏夜晚风吹入,谢云有些昏昏欲睡,她“嗯”了两声,懒洋洋地问:“谁啊?” 陆鸾想了下,说:“韦星涛行不行?” “他?”谢云稀里糊涂的脑子里,这名字艰难地和一张半熟的脸重合,“你可别折腾了,他自己还是个小孩呢,我要是能找着我弟弟,大约就是他那么大……” “韦星涛以前就是被人拐走又送到孤儿院的。” “嗯?” ”你就假装他是你弟弟,你要是高兴,叫他谢星涛也行,”陆鸾来了兴趣,“他成了你弟,你就有家人了,然后我把许湛送进监狱,就能安心去上学。” “……” 谢云看了眼身边这狼崽子绿的发亮的双眼,白了他一眼,拉过被子翻身睡去了。 “韦星涛还可以,除了莫名其妙贪恋李子巷有点脑瘫之外,最近他不也要上学,到处找活儿干,王井龙给他塞修车厂了……但是以后我不在了,他们手艺跟不上可能最多洗洗车,赚不了什么大钱,把他们都放去东街――” “陆鸾,你吃兴奋剂了,今晚话这么多?” 她声音是慵懒的,带一点点嘲笑。 陆鸾等了半天就等着这么一句,也没说行还是不行,顿时觉得自己真像伺候太后都小太监…… 然而能怎么办呢,认了啊。 他蹭过来紧紧地挨着她躺下,握着她圆润的肩头亲了一口,下巴放在她肩膀上,跟着躺好了。 那么大一张床,两人非得挤中间那一点地方,给陆小阿弟专门准备的单独被子早就被他踹到床底下去了,他准备明天就收起来,放进衣柜里。 章节目录 番外二 江市, 东街。 “世道变啦,湛哥,有句话说得好, 长江后浪推前浪, 前浪死在沙滩上。” 蟑螂强以前只是蟑螂强, 在东街收一下保护费, 手底下有几个马仔……一年前听说谢家买下了东街要做和东桐街不相抗衡的夜店一条街,他主动找了许湛拜码头, 主动要“进贡”保护费, 一句“湛哥”,一喊就是一年。 如今却有一些不一样了。 如今的蟑螂强成了强哥。 小小的茶餐厅里乌烟瘴气,双方带来的人都有些嚣张跋扈的意思……本次保护费收的不太顺利,地头蛇有了新的嘴脸。 许湛坐在那,看着对面的人一脸横肉, 笑得贱像横生,他没说话。 就夹了一颗鱼丸, 放进嘴巴里。 “这家茶餐厅, 几十年味道不变,价格也很公道,我懂事的时候阿爸就带我来,”他淡道, “后来阿爸去世,谢国平第一次带着我和阿姐出门吃饭,就是来的这里,我记得很清楚, 当时他就坐在角落的位置,说从今往后, 他就是我阿爸……他说这话时,夹给我一颗鱼丸,我很怀念。” 许湛声音缓慢。 他答非所问,其实也是有所回应―― 是在告诉蟑螂强,世道是在变没错,然而他与谢家、或者说是谢云的关系,却是雷打不动,如同这茶餐厅、如同他面前的鱼丸,一样。 蟑螂强无所谓地笑了笑。 “湛哥,醒醒喇!现在全市都知道你差点把李子巷一把火烧光,谢小姐对此很不高兴。”他弯腰,把唇边叼的烟摘下,坐起来一些伸长手臂,把烟灰弹到许湛面前的鱼丸碗里,“这东街,以后姓谁,说不好。” 许湛垂了垂眼,心想,谢小姐? 从什么时候,这些人嘴巴里多了这么一号人?又是从什么时候,谢云的喜怒哀乐,都成为了这些街道蝼蚁眼里的风向,成为他们对事物评判的标准呢? 他放下筷子,脸上还有一点点剩余的淡淡笑意:“这都是我们自己的事,她若不高兴大可以将我送去坐牢,你们这些旁人在当福尔摩斯,又有什么意思?” ”你意思是谢小姐不会追究你。” “自家人不说两家话。” 蟑螂强这一次笑得更开心了。 “湛哥,做人乐观可以,但是也不能盲目乐观吧?”蟑螂强说,“我听说谢小姐找了荣连街的小鬼来这条街踩点,昨日那些人浩浩荡荡……你难道不知?” 许湛一顿:“荣连街?” 荣连街就那一个小鬼,姓陆。 蟑螂强面露嘲讽:“哦,你是真的不知。” 许湛:“江市没有墙,陆鸾想去哪谁还拦得住,这能说明什么?” 蟑螂强掰着手指数:“他进了三家你们谢家的场子,抓了十二个人,其中三个人的带着药,还有九个是湛哥您的马仔闹着要签单不给钱……” 他放下手,做总结:“未必给您面子。” 许湛沉默。 蟑螂强说:“湛哥,今日我还看在往昔面子上喊一声湛哥,但是如今江湖风雨漂泊,大局未定……你带着人这样急吼吼地来收保护费,这不好吧?” “风雨漂泊,大局未定?” “有人骑着你脸上撒尿呢。” “谁,你吗?” “那个陆坤的儿子,不简单啊,如今是想黑白通吃,人们都说他将谢小姐哄得很开心,谢小姐几乎要忘记还有你这个阿弟……湛哥啊湛哥,不是我阿强不提醒你,”蟑螂强说,“你和谢小姐到底还算有些情分,如今被后来者居上,落到这种田地,很多兄弟都知道了,私底下也有些说法。” 说什么呢? 说他原本势在必得的女人看不住,如今连江山也要丢掉了。 说他很可笑,亦很可怜。 如今他蟑螂强,不过也是见风使舵墙头草一根罢了。 “哄女人要诀窍,光耍一下阴谋诡计我们哪里是女人的对手呢,男人就是要一展雄风……” 蟑螂强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许湛将那晚带着咖喱、鱼蛋,还有他弹进去的烟灰的碗,掀到了他的头上。 有一瞬间,周围所有的马仔――无论是谁带来的――全都懵了。 桌子被一脚掀翻。 踏着桌子而来的,是许少爷的长腿。 “阿强,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他的声音冰冷如三尺冰寒,“挑拨离间啊?你怎么不出去打听一下,上一个敢在我面前扮演牛鬼蛇神的人,现在坟头草茂不茂盛。” 脚踩上蟑螂强的脸,从鞋底那张油腻扭曲的脸庞,许湛仿佛看见了一个恼羞成怒的自己。 * 上一次动手是和陆鸾。 那次不算的话,许湛多久没亲自动手打架了呢,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就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还在读高中,根据地就是荣连街为中心那几条街,他许湛其实也是数着那里巷子里有几个垃圾桶、几块地砖起来的。 当时就像一条疯了的野狗,不太优雅地和人打了架,然后在随便哪个街角或者垃圾桶旁,被身穿江市一高校服的谢云拎着耳朵捡起来…… 江市一高的校服那么多年都未变,三年,三个颜色。 穿校服的人头发从短到长。 人倒还是那个人没错―― 江市一高的校花么,一大堆臭小子暗恋着,女生堆里的人缘王,老师眼里的香饽饽。 谢云。 他真的很怀念。 眼前有了重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那个时候,血液都在血管里沸腾。 “许湛,我艹你妈!你这个衰鬼丧家犬,我日你全家老母!你今日就算是横尸街头,谢云也不会来看你一眼――” “啪!” 胖硕的脸被扇了一巴掌,蟑螂强闭上嘴,吐出一颗带血的牙。 两边的人马撕咬在一起,从茶餐厅一路打出去,打到街上,砸坏了很多家店铺的东西,事情一下子闹大了来。 警察到的时候,许湛正把蟑螂强摁在电线杆上摩擦,原本的肥仔现在哪怕亲妈来都不敢认,周围的马仔们惶恐地围了一圈,喊湛哥。 许湛头发湿透了,分不清是汗还是血,顺着下颚弧线往下滴落,唇角肿了,呼吸也带着血腥味…… 他一只手拇指腹压着蟑螂强的左眼眼珠,冲他笑了笑,哑声道:“长江后浪推前浪?” 蟑螂强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感觉到压在眼珠子上的手逐渐加大力道,眼前血红一片,巨大的压力让他的眼珠子突突跳动…… 他知道的,许湛敢的,把他的眼珠子摁爆。 他“啊啊”两声,发出类似求饶类似恐惧的声音,却丝毫没有让对方减少力道―― 龙有逆鳞。 人亦如此。 蟑螂强曾经不知人们为何只敢窃窃私语昔日大佬落魄却无一人敢在他面前提一个“云”字,现在他知道了,他胆大包天,质疑了许湛两样正在失去的东西:事业,和女人。 警察一拥而上把两人拉开,两个阿sir都没能抱动湛哥一丝一毫…… 直到他一扭腰甩开了警察,在对方的呵斥中,伸手掰断了蟑螂强的门牙,在他哭爹喊娘声中,扔了那颗门牙。 沾满了血的手伸进西服口袋,他拿出手机摁了下,却发现自己眼前被汗和别的什么模糊一片…… 手上粘稠,也滑不开手机。 他把手机扔到一个马仔的身上。 “给她打电话。” 给谁呢? 那个穿着校服,拎着书包,用尖锐的声音喊着“许湛你又打架啦”的少女…… 他的阿姐。 他的阿云。 * 警局。 临时拘留室地板很硬,床也冰冷,许湛靠在上面浑浑噩噩地睡了一会儿,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 其中有一个时间最长也最深刻,梦里,他带着当时新交的女朋友去机场送头一年出国念书的谢云,女朋友的面容是模糊的,谢云的却清晰到他能看见她歪歪戴在头上的帽子材料是毛呢。 梦里谢大小姐还带着活泼,在安检口牵着他的手。 “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照顾阿爸,不许惹他生气,他上了年纪,醉仙楼的生意你要好好照顾,还有路遥的夜店刚刚起步,你看好了不要让人欺负她,好不容易有一个稍微长久的女朋友,有空你就带回家让老爸看看……” 她说了很多。 梦中的许湛却说不出一个字。 说什么呢―― 后来呀。 谢国平死了。 醉仙楼被他和谢三叔用计背负食物中毒的罪名,从江市最好的海鲜酒楼变成了门可罗雀。 路遥的夜店做得很红火很大,看场子的人却不是他。 女朋友没几天就分手了,后来换了十几来个,从未带回家让谢国平看过…… 她的叮嘱,他都没做到。 有滚烫的东西从眼角浸出了,那温度吓人,许湛不知道究竟是梦中还是现实。 ”许湛!你家里人来了!” 一声近在咫尺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伴随着警棍砸门“哐哐”声响,许湛惊醒了。 翻身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瞪着白炽灯和天花板,过了很久,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刚才又发生了什么…… 他抬起手摸了下眼角,湿的,但也可能是汗。 他站起来,跟着阿sir往谈话室走,谈话室就在不远处,门打开了,坐在里面的却并不是谢云。 与他差不多高的小崽子如今高中毕业了,那个曾经他多看一眼都懒得看得“乌合之众”,他有精致的眉眼,犀利的眼神,薄唇不笑时显得有点儿刻薄…… 笑起来就更刻薄了。 “怎么,跟人打架啊?” 年轻人先开口,那过了青春期的磁性嗓音却还是带着年轻的气息,他嗤笑。 “一把年纪了还学野狗在街边追逐打闹,影响市容,难怪阿sir要把你抓紧来,不晓得最近我们在创城?” “……” 许湛拉开椅子坐下,问,“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 “你算个几把家属。” 在许湛的冷笑声中,陆鸾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他很少有这么调皮灵动的崩人设行为……除非他忍不住。 “我说我是你姐夫――” 嘎吱! 啪! 座椅翻倒,男人一把捉住年轻人的衣领。 “喂,许湛,你坐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坐下!肃静!” “在警察局还想打架吗!” “手放桌面!让我看见你的双手!不许乱动手放桌面!” 阿sir们一拥而上,将两人扯开。 陆鸾冷着脸,整理了下衣领,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谢云呢?”许湛问。 “不想来。”陆鸾答。 说完还露出个“这不是很明显的嘛你还在问什么屁话”的表情,看得许湛放在桌面的手指尖跳了跳,手背青筋暴起。 许湛脑子有些发懵,跟着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不想来。 “你不要总觉得自己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给你擦屁股,多大啦?要吃奶?她最近开始想要找她的亲阿弟了,”陆鸾淡道,“许湛,你说你之后还能得到什么?” 他说完了,正想看许湛还有什么精彩的表现,这时候看见他原本手背凸起的青筋又不见了,他愣了愣,下意识看向男人。 男人眼底一片黑沉,没有情绪,也没有光……和平日里见到拽的二五八万的人可不一样。 “是吗,”他听见男人说,“那很好啊。” 陆鸾换了个坐姿,心想他会不会太过分了呢? ……………………………………算了,不会的。 “希望亲生阿弟懂事一些吧,”陆鸾摆摆手,“阿云也是,年纪轻轻就有了老年人思想,就像那些父母总觉得孩子养歪了就想再生一个砍号重来……” 砍号重来。 砍谁的号呢? 不言而喻。 许湛从陆鸾说到“希望亲生阿弟懂事一些”就自动屏蔽了他的声音,就看着眼前的人嘴巴一张一合,明明是话少的人,都变得话多起来。 许湛走神了。 只有走神他才没有在警察局又跟陆鸾干一架。 他想到了刚才做到的梦。 再看看隔着一张桌子,以胜利者姿态大放厥词的人,还有他手边放着的许湛的手机……屏幕上还带着血呢,可能是蟑螂哥的,马仔不懂事,将它交给了陆鸾。 现在他许湛所有拥有过的都是陆鸾的了―― 连手机都在他手边近在咫尺的位置了。 多么荒谬。 像极了现世报。 * 凌晨。 紧紧拉着的窗帘,房间里床中央凸起一小块人形,并没有因为陆鸾开门关门而被惊醒。 进屋,把空调调整到26°C,脱了外套,去洗手间冲掉身上的汗,一身清爽地,陆鸾才慢吞吞爬上床,掀开被子一角,躺下。 被子下面的女人自然而然地滚到了他的怀里,他抬手拦过她的肩,手心有些发烫。 扳过她的脸,低头亲了她一下:“烧退了点,早上起来在吃一次药应该没事了。” “嗯,”谢云烦躁地推开年轻人拱过来的脸,“许湛怎么样?” “哦,”陆鸾面无表情,“死了。” “……” 谢云在被窝里掐他。 “能怎么,”他不耐烦道,“带着你家律师去的,他就是把人门牙掰了而已,恶心不恶心,把手伸那种人嘴巴里,还没洗手……” 絮絮叨叨的抱怨说到一半,就被怀里的女人压着脖子,咬住唇瓣,把剩下的话堵在了嘴巴里……于是剩下的声音就没有了,哼哼唧唧了几声,他就乖乖地低着头,给她亲。 被窝动了动,拉扯了下,与床单摩挲发出沙沙声响。 天快亮了。 章节目录 番外三:还是少年(一) 陆鸾开始收拾去学校的行李箱时, 王檬的中考成绩也下来了,江市一高A班,报道的那天新生报到领军训服的地方, 她看见了谢安。 算上暑假大概小半年没见过的人, 长高了。 初三的男生就像是春天田里种下的绿苗, 一个暑假就蹿到了将近一米八的高度, 鹤立鸡群,周围围着很多女生, 变着法子跟他说话。 “你是谢安吧?我知道你。” “哦哦他就是谢安吗……你就是谢安吗, 你好高呀!” “你在A班?你学号……3号嗳,好厉害。” 学号是按考进来的成绩排名,从今往后这个学号就要用三年,王檬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挂的校牌,17号。 谢安果然很厉害。 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庆幸这个人没有被当时的事情影响。翘了翘唇角,她上前去, 正想要和谢安打招呼,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围着他的短发女生问:“那,谢安,你选好你的同桌了吗?” 江市一高高一和高二每年两次大考, 根据成绩从高到低重新排班,而学校给学霸们的福利也显而易见――考分考前的学生,可以按照排名顺序依次主动选择自己的同桌。 提问的女生显然是知道这个规矩的。 王檬抿抿唇,挤开人群高声喊着“让让”, 好不容易挤到稍微靠近谢安身边的位置,就听见他淡道:“选好了啊, 大概。” 王檬微微睁圆了眼,望向谢安。 然而她太矮了,掉进人群里就找不着了,谢安压根没有看见她。 这时候,在她面前小桌子后面,负责发放军训物资的老师问:“同学,领物资啊,哪个班的,学号,名字?” 王檬瞪着谢安,提高了声音:“报告,老师好!高一A班,王檬,十七号!” 嗓门儿有点大,把很多人都吼得看了过来,好在谢安他虽然眼瞎但耳朵不聋啊,所以他也看过来了,并且在一个女生问他“你有朋友也考到江市一高A班了吗”时,他沉默了下。 在王檬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下,高大的男生点点头,抬起手挠挠有些毛茸茸的头发,终于打破了那副冰山模样露出一丝丝不自然,道:“有。” 王檬抿了抿唇。 看见他的下巴冲自己这边点了点。 “就她。” 女生们齐刷刷地看了过来,惊呆了。 王檬抱着迷彩服,这一次她没有了初中那时候被众人围观时候的不自在……那个畏手畏脚的王檬死在了那天,从李子巷的最高处一跃而下。 她无视了众人目光,没怎么费力挤过去到他身边:“‘选好了啊,大概‘是什么意思?” “是大概,”谢安垂下脸,淡然脸上隐约露出笑意,“万一你没考上江市一高呢?” 王檬恼怒地瞪圆了眼。 谢安就笑了,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头―― 像半年前一样。 那时候他们站在初中学校的围墙外,他说,不是做了很久的朋友吗。 他说,好好中考,去新的学校,以后总有一天可以离开李子巷的。 他说,别再让李子巷束缚你了,哪有什么出生就带来的原罪。 当时,说完这些他就转身很潇洒地走了,像言情小说里潇洒退场的配角,也像热血漫画里夕阳下对着天空挥拳的主角团一员…… 现在他回来啦。 他们又站在了同一个校园里,曾经的事情没有对任何人造成任何的影响,真好。 * ………………………………………… 关于这种天真的想法,王檬大概持续了不超过三个小时。 捧着新书和迷彩服,她和谢安肩并肩地走出校园,看了看四周,问:“你家车没来接送你么?” “没来,”谢安说,“我让他们别来……你家住哪?” 王檬报了个地址,他们兄妹从谢云家搬出来了,住在江市一高附近的普通小区,王井龙大一住校没办法回家,最近就她一个人住……好在小区物业、治安都不错,24小时有保安巡逻那种,还有电梯。 谢安说送王檬回去,两人捧着书并肩而行,随便聊一些同学,听说谁谁谁去了首都,听说谁谁谁出国留学,还听说谁谁回了乡下不再读书……两人就像是许久未见的朋友,确实也是许久未见的朋友,气氛放松,没有暧昧。 “没想到去新学校也没影响你的学习。” ”没想到你才考了十七名。” “我发挥失常了。” “我有超常发挥。” 两人说完,对视几秒,然后笑出声。 王檬正想说什么,这时候从她身后的小巷子有奇怪的声音――大概就是皮肉相击的声音,还有书包之类的重物砸在人的身上,女生的尖叫和谩骂…… 不是小混混打架。 王檬有点儿僵住,因为这声音她太熟悉了啊,一不留神就勾起她一些不愉快的回忆,所以当时她就站住了,转头看了眼身边的谢安,用眼神示意:管不管? 谢安看了眼巷子,想到附近的还有个高中是七中,里面的人鱼龙混杂,就想说不管……但是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呢,眼前矮了他一个头的小姑娘双眼忽闪闪地望着他。 谢安:“烂好心是吧?” 王檬点点头,还真有胆子给他承认, 谢安:“你别后悔啊。” 王檬:“你这个人就奇怪,我为什么要后悔?” 前者无奈地把怀里的书往她怀里一塞,转身进了巷子,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鬼鬼祟祟跟上来的步伐,小姑娘在他身后一步一随,探头探脑。 走到巷子深处,看见一群人,王檬脑袋伸出来了,刚想叫“警察来了啊”,就看见里面的一群陌生面孔,站着的那群人她没见过,但是拎着书包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哪怕头发凌乱她也认识。 “喂,听说你以前有个古惑仔的男朋友,你们搞出病来?” “站起来说话,别装死啊――有钱治病没零花钱?你家给你治脏病把钱都花光了吗?” 是徐秋秋。 还是长头发的她,这会儿发丝凌乱被人堵在角落,脚边扔着书包,里面放着新发下来的书,有几本脏了。 “我今儿可看见你家开的什么车送你来了!” “别废话了,给钱,听见没?” 王檬就有点懵了,隔着一个暑假仿佛隔了一个世纪,打从拿到准考证那天开始,她就几乎忘记她初三最后一个学期的同学姓谁名谁。 王檬从后面拽了把谢安的袖子,也不知道是让他走了别管,还是让他快点救人―― 她其实有点儿纠结。 初中最后几个月,徐秋秋坐在她旁边挺老实的,记忆中就是她嚼着口香糖,伸过头来问她数学题怎么写…… 大部分时间王檬不理她。 她就“啪”地吹个泡泡,懒洋洋地说,你还在记恨我么,嗳,我其实也被传的很难听,外校的人都知道了,也算报应了吧。 她说话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一股口香糖的哈密瓜香味儿。 王檬有些一脑袋载入过去的回忆无法自拔,谢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以为她后悔多管闲事,又或者正在纠结什么…… 抬眼扫了眼不远处,就在这时,那群人动手了,其中一个女生一把抓住了徐秋秋的头发,将她拎起来@-clewx.com最快发@:“啧啧啧,千金大小姐,读什么七中啊,不是应该读江市一高吗,那里的F班可以买啊!” 徐秋秋吃痛皱眉。 王檬原本还在走神,这一看又动手就按捺不住了,她“啊”了一声,然后就惊动了角落里那些母蟑螂! 母蟑螂纷纷回头,见到有人在愣了下,这时候王檬喊了声“徐秋秋”,那句“快跑”还在嗓子眼里没说出来,这时候,她突然看见,徐秋秋动了―― 她眼神儿一下子就不对了,像是从一只濒死的小鸡,忽然成了锐利的老鹰! 原本她头发还抓在对方手里,趁着对方回头的空挡,她一把捏住对方的手腕,在后者猝不及防时猛地拧了个一百八十度,“夸擦”一声巨响伴随着猝不及防的惨叫,前一秒还嚣张跋扈的女生面色大变! 徐秋秋先制住了那个女生,把人反手一压就推墙上了! 余光瞥向其他女生,根本没人敢动,大家都惊呆了。 “我来七中是因为我在初中时候欺负了别的人,”徐秋秋嗓音冷漠,“就像你现在一样,所以被记过,江市一高不要。” 她压了压手肘,就听见那被压在墙上的女生痛”呼哭着骂脏话。 “这么喜欢打听我,怎么不去问问以前我在学校有多过分……你现在这套都是我玩儿剩下的,”徐秋秋松开她,趁着她没站稳,又给了她一脚,“滚。” 那女生显然是没反应过来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还真就带着她的马仔们,慌不择路地跑向巷子外,期间与王檬二人擦肩而过。 …… 巷子里一下安静下来。 徐秋秋站在谢安和王檬的对面,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甚至从书包里掏出梳子整理了下……一番动作后,这才慢慢地抬眼看立在不远处的两人。 先看的谢安,又看的王檬,最后又看向谢安。 “她让你来多管闲事?” 她的声音依然很冷,不近人情,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擦了擦唇角,这动作让王檬想到了她哥……真他妈,巷子代有野狗出,甭管公母,各领风骚数百年。 谢安低头看看王檬一脸被雷劈,觉得有点好笑:“我自己进来的不行?” 以前谢安不怎么搭理徐秋秋,今天居然会回她话了,这让徐秋秋开始考虑自己现在看上去到底是有多可怜啊…… 你妈的谢安都肯和她说话了。 她木着脸:“你没那么好心。” 谢安不说话了。 徐秋秋又看王檬,用不怎么意外的语气:“你两在一起了?” 王檬也收起脸上的惊奇,说:“没有。” 徐秋秋:“哦。” 对方没有怎么露出惊喜的样子,不过看着也肯定不是为他们两感到遗憾―― 全世界都他妈知道徐秋秋喜欢谢安啊。 喜欢到发中考准考证那天。 就是不知道后面她暑假移情别恋了没有。 ……要相信徐秋秋这种人对人一往情深,宁愿相信母猪上树。 王檬:“怎么了?” “我刚才骗她们的,我中考成绩除了江市一高别的重点公立随便选,来七中是因为和江市一高只隔一道墙……”徐秋秋语气云淡风轻。 王檬:“啊?” 徐秋秋理所当然摊手:“江市一高有些谢安。” 王檬就抬头看谢安,心想朋友啊你好可怜,被隔壁新晋女校霸看上了,这可怎么破。 章节目录 番外四:还是少年(二) 好在谢安也不是头一回知道徐秋秋喜欢他, 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惊吓。 毕竟初中时候喜欢他的人就很多。 在庞大的基数中,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胆子大的敢红着脸往他的抽屉里递纸条,最多是在运动会他跑一千五百米的时候给他递水, 但是仅此而已…… 徐秋秋是个例外。 她高调, 她张扬, 就像是拥有优越的家庭环境、不错的外貌和优秀的学习成绩给了这个小姑娘讨人厌的蜜汁自信, 她不厌其烦地靠近谢安,赶走他身边一切她觉得有威胁的女生…… 王檬就是其中的受害者。 谢安不是谁的所有物, 所以他对于徐秋秋的感官平淡甚至偏向于讨厌――因为不得不承认, 在学校他一直不太与别的同学交流,甚至不怎么和女生说话,完全就是因为有些忌惮于这个偏执的追求者…… 他猜想不会有人喜欢在和某个同学正常交流后,立刻被人旁敲侧击地调查:你今天和谢安说了什么? 背对着巷子后的光线,小姑娘的头发比刚才更加凌乱, 在她的脚边或坐或站一些满脸谨慎的七中女生,这让她看上去格外像个女疯子。 谢安收回目光, 将王檬怀里的书全部一起抱了过来, 淡淡道:“走吧,回去了。” 他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大概有也是厌烦或者轻蔑。 这时候的王檬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哪怕自古江市一高的学生都不太看得起隔壁七中的,但是现在他们只是刚刚入学,对于智商产生的阶级地位尚无任何概念。 她只听出谢安有点不耐烦, 声音很冷。 此时手中负重一下没有了,她抓了抓空空如也的手,下意识地说:“哦不用我可以……” 谢安躲开了她的手,转身离开了。 王檬看看他的背影, 又看看徐秋秋,后者的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 看不清表情。 [www.cl-ewx.c o m首发]  大概是没有表情。 此时也许她感觉到了王檬望过来的目光,她弯腰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用和谢安如出一辙的语气说:“他让你走,还不走?让他白等吗?” “……”王檬觉得这姑娘脑回路可能真的有点清奇,“徐秋秋,有人不做,非得做谢安的舔狗吗?” 她这话说的很重,是故意的。 徐秋秋却不生气,她这一年性情大变到像是失去了生气的本能,闻言笑了笑:“关你屁事。” “……” “你走吧,不知道他怀里抱着那么多书有多沉?” “神经病。” 于是王檬转头就走了。 徐秋秋目送他俩在巷子口并肩离开的背影,很和谐,江市一高的高材生,郎才女貌的样子,在夕阳下,两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难过吗? 当然。 十五岁的年纪很难懂痛彻心扉、天要塌下来的痛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哪怕那日被全校人围观、嘲笑、落荒而逃时,脑子其实是空白的,胸腔也是麻木一片……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 现在安静又阴暗的环境,让她有时间也有空间去细品胸腔之中蔓延开来的酸胀,名为“嫉妒”的东西化为腐朽从心脏顺着血脉传递给五脏六腑―― 心脏的每一次跳动。 肺部的每一次收缩。 胃部的每一次蠕动。 都让人觉得酸痛。 谁说她没有报应? 她的报应从未结束,现在才刚刚开始……就在王檬一脸懵懂无知地接过了她徐秋秋最想要的东西时,惩罚就开始了。 直到如今。 正在将她凌迟。 弯腰捡起自己的书包挎上,把沉甸甸的书包甩上肩头,徐秋秋弯腰看着刚才被她摁在墙上这会儿都还没缓过来的七中学姐,想了想,来到她身边。 “欺负别人你的人生也不会变得更璀璨,”她说,“有这心思不如好好学习,别整这些有的没的。” 她拿出钱夹,从里面抽了几张人民币,蹲下来放到那个学姐身边。 笑了笑。 “就当是我交保护费吧,总之从今往后别惹我。” * 其实七中也不是完全不好。 至少七中有一间很大的琴房外加舞蹈室,原本是留给艺术生用的,这些年考音乐的艺术生都不太愿意来这所学校了,所以这琴房就荒废了下来。 徐秋秋入学那天就拿到了琴房钥匙。 从巷子里出来天都快黑了,她身上脏兮兮的头发也乱……家里没人,父母出国公事,想到回家还要面对空无一人的家,她就心烦,索性抬脚又往回走。 独自走出巷子的时候,她听见自己的鞋子踩在碎石上发出“咔嚓”轻微的响声,明明只剩她一个人,却好像有人在她身后呼吸…… 她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 徐秋秋沉默了下,视线扫过巷子角落,收回目光,抬脚前行。 初三的学生在上晚自习,门卫在休息室里看手机,没有人栏她,轻易她就回到了音乐室,坐下,掀开琴盖。 肖邦的《第一钢琴协奏曲》,E大调,浪漫而平静如夏夜虫鸣,但是轻快的调子里又含着一点忧郁,就像是恋爱中的少女在月夜之下冥想,脑海中是与恋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徐秋秋的脑子里是谢安和王檬并肩离开巷子的画面。 指尖飞快地在黑白琴键上翻飞,被漫延开来的嫉妒淹没,琴声渐重。 晚风吹入窗户,琴房的纱窗飘了起来,曲子进入最后的回旋曲阶段,依然是E大调,掺杂了一些莫扎特式魅力,轻松诙谐。 一曲终,最后的尾音被加重了力道画上休止符,音节在琴房上空回荡。 “你是谁?” 徐秋秋转过身,看着横躺在窗户上的少年。 “从巷子开始就跟着我做什么?” 少年半边身子浸在月光下,四肢柔软地垂下来再窗户的两侧,像是一只懒洋洋的死猫在月光下睁着眼在发呆……从徐秋秋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尖侧面。 对方没有搭理她,任由窗帘扫过他的脸。 徐秋秋挑眉站起来,走过去一把拉开窗帘,俯身看躺在窗户上的野猫―― 不得不说这是一只长得不错的猫,五官稚气未脱但是足以见得的英俊,目光散乱却可以见其余留锋芒。 被她挡去了面前的光。 现在他看着她。 过了很久,他说:“我第一次看见有女人为男的打架的,新鲜得很,看一眼不行啊?” 开口就是刻薄和酷炫狂霸拽,徐秋秋对他话语里的嘲笑嗤之以鼻,在对方始料未及的情况下,伸手把他一把推下窗户―― 他“噗通”一声翻身掉了出去。 窗户下面发出“哎呀”一声的声音。 徐秋秋面无表情地关上窗户,锁好,转身坐回钢琴边上,琴房的门开了,刚才那只野猫溜达了进来,坐在她的身边。 徐秋秋开始弹奏第二首曲子的时候,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旁边随便捡了个琴键瞎按,一遍捣乱一边问:“你不知道我是谁啊?” 徐秋秋没理他。 他又问:“初中不是七中本部的?” 徐秋秋继续没理他。 他再问:“学习很差吗,怎么考来七中了啊?艺术特长生都去十八中的。” 徐秋秋依然没理他。 于是吊儿郎当的发问结束了,努力刷存在感失败的少年抬手一把摁住了少女在钢琴上翻飞的指尖―― 那热烘烘的手掌盖上来,她都有一瞬间的愣怔,琴声戛然而止,她转过头,望着他。 突然安静下来的琴房。 年轻的少年们互相对望,他看见自己的面容印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毫无波澜,不含感情…… 啊,这女人今天看那个江市一高的小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神情。 “我叫韦星涛,”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两人凑的有点近。 他还拽着她的手,丝毫没有一点觉得自己在非礼女同学的自觉,就觉得她的手很软,还有点滑腻腻,像用牛奶泡发的发糕(?)一样…… 那手从他掌心抽走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 徐秋秋扭开脸,下一秒,却被对方大手卡着下颚扭了回来,她眨眨眼,撞入对方好奇的眼睛,他问:“你看我的眼神为什么和看那个江市一高的不一样?你能不能用那个眼神看我一次?” 徐秋秋:“……” 这哪来的神经病啊? * 从这天起,韦星涛变得有点心事重重。 东街夜舞夜店,一切准备就绪即将开业,所有的设备到齐了,没开几盏灯,一楼的大厅有些发暗。 “平时没事就在三楼办公室里等着,学校有作业就写作业,小事路遥都能自己解决,大事你也管不了……” 陆鸾平坦无起伏的声音是唯一的声音源,整个句子将落未落的时候,他特意停顿了下,留给身边少年一个挑起来问“那我来干嘛你让我来吃软饭的嘛”的抗议机会。 然而他等了十几秒,什么也没发生。 周围安静的可怕。 他挑眉看着身边的少年,却发现他双眼发直地扭着脑袋盯着角落里的一个音箱发呆……过了很久,他才转过头,说:“哦。” 陆鸾面无表情:“猫思春?” 韦星涛:“啊?” 陆鸾转开脑袋,显然懒得跟他废话:“没事,我走了。” 他明天的飞机。 距离登机还剩十几个小时,某个挨千刀的女人却只字未提要送他去学校的话,像个没事的人,就好像明天要竖着跨过大半个□□到很远的地方上学、半年不见得回得来一次的人不是她老公一样。 就你妈烦人。 陆鸾看了眼手机,微信定格在他卑微发问“今晚几点回来”上,对方还没回复,他收起手机往外走,韦星涛愣了下,跟上他。 年轻的小孩虽然早熟,但是还是有点话多。 “陆小爷,我问你个事啊,你说女人真的会因为特别喜欢一个人所以看人的眼睛都他妈发亮吗?” 陆鸾想了下,谢云看谁眼睛都发亮,尤其是看韩剧的时候,跟他妈奥迪的车灯一样。 他更烦了。 “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看看平时谢小姐……” 韦星涛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陆鸾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夜店大门,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因为他看见在还没开业的夜店门口,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现在却停着一辆保时捷911,熔岩橙车身,身着黑色吊带裙的女人靠坐在车门上,在低头摆弄手机。 晚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抬起头时,有几根黏在了她的唇瓣上。 “陆鸾,”她声音听着挺委屈,“你那个航班没票了,你怎么想的买机票就买自己那张?你有病吧?” ………………………………………………………… 看着喜欢的人时,眼里会发光吗? 会的。 韦星涛得到答案了,他从未见过陆小阎王那双阴沉黯淡的双眼跟现在这样……像天上的星星似的,blingbling。 章节目录 番外五:还是少年(三) 徐秋秋根本没有把那天在琴房路过的野猫放在眼里, 后来开学了,偶然听人提起这号人,她觉得有点耳熟。 ”韦星涛?” “嗯, 原本就是咱们七中初中部的, 前面陆鸾那批人毕业之后, 这不就山中无老虎, 猴子称霸王了么!”同桌轻描淡写地说,“不过这些人跟你没关系, 我听说你入学考全年级第一, 甩年纪第二几十分,也不知道你怎么跑来七中了……” 徐秋秋同桌人挺好的。 普通高中其实不全是小混混,也有家境普通、能力普通的孩子就读,他们也吃喝拉撒睡上课认真听课,和重点高中的学生差不多一样, 可能就是不如人家聪明…… 更何况今年的理科状元出在七中了,今年的生源属实不错。 伸了个懒腰, 徐秋秋脑袋伸出窗户, 她们教室在最边缘的教学楼,伸出脑袋就能看见隔壁江市一高的操场。操场上,有一些江市一高的学生在等着上体育课,应该是高一的, 毕竟从高二开始他们就不太会有正经体育课了。 她正发着呆,心想哪个是谢安。 旁边同桌还在喋喋不休说他们校园扛把子的事:“我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反正你如果要好好学习,那就离这种人远点儿――” 这时候,有人站在教室外面喊:“徐秋秋, 有人找。” 徐秋秋脑袋缩了回来,看了眼门口。 门外一个少年单手塞在口袋里, 背着光,但是连人影都透着莫名其妙、不可一世的不耐烦。 她拽了把同桌,指着门口的人说:“你说的韦星涛,是他吗?” 同桌的声音戛然而止,做了个目瞪口呆的表情。 教室里都安静了,很多人转过头望着徐秋秋,有的唏嘘有的羡慕还有的一脸暧昧,她站起来,走到门口,站那个少年面前站定:“有事?” “你用手指指我,”韦星涛说,“你有家教吗?” “没有。”徐秋秋说,“我来七中是因为在以前的学校欺负同学被记过,所以只能来七中,你说我有没有家教?” 对方一脸坦然地说出自己的黑历史,韦星涛都有点跟不上来……欺负同学什么的,他也是在巷子里撕咬过不少人的,但是还真没主动欺负过谁,找过谁的茬。 “你还挺得意啊……”他嘟囔。 徐秋秋不是得意,她家里当初想找关系给她塞进江市一高――不是不可以的,但是她还是拒绝了,十五六岁不小的年纪,做错事就得认。 她从不避讳自己做过的错事,只是为了有朝一日真相大白的时候,不要在被人用那种嘲讽的眼光看着她,就好像她是个骗子。 但是这些事她也无需和韦星涛解释。 她变换了个站姿,问:“有事吗?” “没事,”韦星涛说,“你没有男朋友吧?你看我怎么样?” 他声音不高不低,内容却足够核能。 成功让教室炸开了锅,徐秋秋沉默了很久,主要是在思考这人有什么毛病。 “反正江市一高那小子不会喜欢你,我看他跟他旁边那个女的配一点,”校园扛把子杀人还要诛心,“我看你还不如算了,不能一棵树上吊死,日子总是要过得。” 难怪校园小说里,所有的校园扛把子都是人狠话不多。 这摊上个话多的,满嘴屁话,打又打不过,还不把人给气死? 徐秋秋觉得这人神经病,不想跟他多纠缠,当一个女生不想跟人多纠缠她会怎么做呢――她并不会当场拒绝,而是像极了一个渣女,说:“我想想吧。” 一般人到这就败退了,可是韦星涛不。 “想什么啊,我也没比你喜欢那个差,”他指着自己的脸,微微瞪大了眼,“你看仔细。” 一脸认真的样子,弱智又可爱,徐秋秋微微眯起眼,就有点儿想笑了:“你哪来的灵感提出交往?” 哪那么多问题呢。 韦星涛怎么可能告诉她,就是觉得那天在巷子里看她打架,意气风发,打完架又可怜巴巴地望着别的男生的背影,反差萌…… 他就老惦记她的眼睛―― 望着那个人的时候,会发亮。 “你会弹钢琴,”韦星涛说,“我陶冶陶冶自己的情操。” 这次徐秋秋是真的笑了。 韦星涛这才发现,她笑起来其实挺好看的,不懂她平时怎么就老冷着张脸。 他还在心里嘀咕呢,就听见徐秋秋说:“行吧。” 行吧? 这事儿就这么成了吗? ……行吧。 * 隔壁学校的校园扛把子在开学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就把同年级的小女神搞定了,高年级的学长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就被学弟截胡。 女□□字叫徐秋秋。 七中和江市一高就隔着一堵墙,有多近?广播体操都能省其中一边儿电的那么近,这八卦自然是像是插着翅膀的鸽子很快就传到了江市一高。 “啊?” 王檬把下巴从桌子上拿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吐槽“徐秋秋是小女神”好,还是该吐槽“暗恋了谢安三年的徐秋秋开学不到一个月这就移情别恋了”好,她眨巴了下眼,转头看谢安―― 在她身边,男生身穿校服,干干净净的白色校服衬衫,天有点儿冷了,他还穿着校服外套,拉链敞着,凑近了能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他总给人一种特别干净的感觉。 冷艳高贵的,浑身都充满了学霸的禁欲气息。 谢安正看书,手里的书就被抽走了,无奈抬起头,他面无表情地对视上王檬。 “徐秋秋移情别恋了。”王檬说,“你敢信?” 谢安盯着她手里的书,过了一会儿才用平淡无起伏的声音道:“有什么不敢信的,她以前不就找过男朋友?” 王檬:“嗯?” 谢安把书拿回来:“否则之前手上刺青哪来的?” 王檬:“啊!” 她震惊地瞪大了眼,望着谢安,一时语塞――不是在惊讶徐秋秋这是“二次出轨”,而是惊讶,谢安居然还真的注意到徐秋秋这些破事儿了……以前都是她在网上噼里啪啦跟熊猫君吐槽,对这些女生的八卦,他向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算上军训开学都快一个月了,他都没记住班里几个女生的名字吧? 王檬凑近了谢安,后者把书竖起来,挡在他们中间,还附赠一句冰冷的:“别多管闲事。” 王檬扒开书:“谢安,徐秋秋怎么回事啊,以前我跟你说句话她恨不得把我给吃了……那天我就觉得奇怪了,她看着我俩一起出现也没说什么,也没跳脚,现在又突然找了个男朋友――” 谢安把小姑娘凑过来的脸推了出去。 重新竖起了两人中间的书。 “谢安,徐秋秋不喜欢你了啊!” 小姑娘的声音从书另一边传来。 被喊到名字的男生只是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头也不抬,淡道:“闭嘴。” * 正所谓白天不讲人,晚上不讲鬼。 当天下了最后一节课,谢安回家随便吃了口饭,就被父母催促着上车由司机送去上补习班――江市很有名的名家英语,各个学校的学霸基本都在这了,里面挤满了江市一高的学生,抬头看见的基本都是熟脸。 这补习班挺贵,三四万一个学期,王檬自然是上不起的,但是谢安答应了给她看课堂笔记。 今天是补习班开班的第一天。 车到了补习班所在的建筑大门口,谢安下了车,刚凭借记忆找着大门,还没来得及上楼,突然就听见身后街口传来机车发动机的咆哮声…… 黄昏时间,又不是深夜,谁这么高调炸街? 他脚下的步伐停顿了下,也不太在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看见辆深紫色的重型机车一个漂亮甩尾,停在了补习班门口、他家奥迪A8的旁边。 从机车上跳下来个小姑娘。 “让你别开那么快啊,你敢着去投胎?” 小姑娘一边抱怨摘了头盔,看清楚她脸的一瞬间,谢安挑了挑眉。 是徐秋秋。 此时,站在街边,徐秋秋满脸趾高气昂地把怀里的头盔往单腿跨坐在机车上的少年怀里一塞:“难受死了,以后不坐你的车……算了,还是分手吧,咱俩不合适。” “徐秋秋,你欠抽吧!”抱着她的头盔,还带着安全盔的少年声音从头盔里冒出来,听上去有点闷,“你自己说你要迟到了,老子特地问陆小爷借的车送你来!” “我上去了。” “哦,晚点我来接你。” “不用了,都说了分手了啊。” “你妈的……”韦星涛扬了扬手里的头盔,作势要揍她,“这他妈和东桐街那么近,到了晚上全是什么牛鬼蛇神{看书就去-www.clewx.c o m}的,等你下课黑灯瞎火的,不怕被人拖巷子里啊!” 谢安看的挺清楚,其实那头盔连徐秋秋头发丝都没碰着。 她插着腰:“怕什么,我打十个,你没看过我打架吗?” 韦星涛说:“你少放屁。” 徐秋秋放下手,看了看他垮抱在怀里那个崭新的女士头盔,想了想笑道:“骗你的,晚上下课我家司机来接。” 家里有司机的都不是普通人。 哦,她上得起名家英语,当然不是普通人。 韦星涛就不说什么了,拿了徐秋秋手机,输入自己的手机号,名字随手备注了个“1”,又很智能地自行加了个微信,一系列操作后把手机塞给徐秋秋:“到家给我电话。” 后者接过来看了眼,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给他打了个备注―― 韦星涛伸脑袋去看:“……‘wuli涛涛‘什么几把,我艹,你这女人有病吧!你才像黄子韬!” “你可别碰瓷人家黄子韬了,拍马都追不上的脸和身材还有银行卡余额。” 徐秋秋嘟囔着收起手机,看骑在机车上的少年生龙活虎的,眼一眯,忍不住就在想再骂他两句……结果这时候她不经意地转过头,就看见不远处补习班楼梯入口,身着江市一高校服的男生拎着书包,神情寡淡地望着这边。 徐秋秋:“……” 徐秋秋一下就没声音了。 韦星涛看她一秒变换的眼神儿,正奇怪母老虎怎么突然变林黛玉,一抬头,就也看见了谢安。 韦星涛:“……” 这时候的韦星涛还不觉得自己要吃醋,他知道个屁吃醋是啥,但是他拒绝戴绿帽子。 所以他伸手把身边小姑娘拖过来,拧过她的脸,一脸严肃地说:“我国不实行一脚踏两船制,收起你那双深情款款的小狗眼睛。” 徐秋秋平静地望着他:“韦星涛,我就没见过你这样上赶着要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下游水那么绿一定是因为你在洗头。” 韦星涛阴沉沉笑了笑,露出森白的犬牙。 徐秋秋:“学校女生那么多,你非得找我。” 韦星涛:“那你不也答应了,谁让你答应了?” 徐秋秋:“我把你当备胎。” 韦星涛:“哦,你是真的有种。” 他放开了徐秋秋。 徐秋秋也没了心思跟他调笑,把书包往肩膀上一甩,转身就上楼了……经过谢安的时候,可能是身后那双目光快在她的背上烧成洞,破天荒的,她头一回经过谢安时做到了目不转睛,擦肩而过。 …… 是有成效的伟大进步。 假以时日,她应该就能不喜欢他了。 天宽地广,没人想把自己的青春期就这样吊死在一棵树上,她在试图自救。 * 徐秋秋的美好憧憬,在她踏进教室看见座位表,“徐秋秋”三个字旁边紧紧挨着“谢安”两个字时彻底破灭。 他挨着她坐下来时,身上的校服有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 徐秋秋把教材书拿出来摆在桌子上,正坐立不安,就听见旁边的人说:“徐秋秋,就一门心思好好学习不行吗?” “……”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瞪圆了眼,转过头,她瞪着谢安,半晌挤出一句:“期末考试全市统考,你考过我再说,行吗?” 章节目录 番外六:还是少年(四) 徐秋秋没食言, 而且没等到期末考试,这一年市里面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期中考试就给了一次全校统考的机会…… 不是徐秋秋对自己太自信, 别的科目暂且不提, 光数学这一科目, 连同最后一道坐标轴答题一起她也就花了四十分钟, 前面的选择填空题简单到什么程度呢……她甚至有点怀疑出题人把这一届高一学生当作了弱智。 考试成绩出来了。 她全科加起来正好,正好比谢安总分高了十分。 谢安在江市一高排全年级第二, 第一名比他高十三分而已。 这事儿还是徐秋秋借着名家英语在统计他们的考试成绩时才知道的……介于江市一高全年级前五十基本差不多都到齐在这个补习班了, 这让“隔壁垃圾学校”的徐秋秋狠狠刷了一把存在感。 “怎么,三年后的状元又要在七中了?” 江市一高的一个男生笑着凑过来调侃――徐秋秋长得挺好看的,就是平时有点儿冷脸不爱说话,好不容易找着机会,躁动的青春期男生当然不肯错过。 听着对方套近乎, 徐秋秋没多大反应:“就这难度能看出什么,这十几二十分的分数差不都是粗心拉开的差距么, 没意思。” 这话听着是给江市一高这些人生赢家学霸们挽尊。 实则狂妄至极。 那个主动前来搭话的男生微微一愣又大笑出声, 排着徐秋秋放在桌子上的教科书问:“看你每天放学家里来接的可是好车,不差钱学习又好怎么去了七中?” 被提问的小姑娘一只手支着下巴,懒洋洋地说:“这问题我都回答腻了。” 那男生动了动唇,还想再追问。 这时候, 坐在小姑娘身边从刚才开始一直充当雕像的人却突然动了,只见他拎起收拾好的书包往肩膀上一甩,站起来,扫了眼横在他们桌子面前那个同班男生……叫什么来着? 李茂。 好像是。 “腻了就闭上嘴。” 说话却是对着徐秋秋说的。 他嗓音低沉, 不高不低,然而话少的人向来都是张口就有神气的震慑效果――大半个学期没怎么跟谢安说上话的李茂同学微微瞪大眼看向他们班的班长…… 怎么啦这是? 平时天塌下来也不见眨一下眼睛的人, 今儿怎么突然管起他们泡妞来了……泡的还是隔壁学校的,有什么负罪感嘛! 他保持震惊地望向徐秋秋,没想到后者眼睛瞪得比他还圆,一脸困惑,完全不见了平日学霸女生的高高在上姿态。 “……” 徐秋秋眨眨眼。 “初三的时候被记过。”她诚实地说,“江市一高有人觉得我碍眼,所以我不能去。” 对于她这过于诚实且有点婊里婊气的回答,也不知道谢安听见了没有,总之他没有回头来训斥她,而是背着书包一脚踏出了补习班教室…… 顺手关了门。 手劲儿有点大,把教室里还在热闹烘烘问外校同学总分的小学霸们都吓了一跳,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反而是徐秋秋最先反应过来,她先撩了下头发,淡道:“没事,考试前谢安跟我比赛来着,这会儿输了恼羞成怒。” 众人:“……” 徐秋秋:“真是的,一点娱乐精神都没有,大家不要学他,会提前长白头发的。” 徐秋秋一边说着,看了眼谢安的桌面,然后发现一个黑色的笔袋孤零零地躺在课桌上……她想了想,顺手抓起笔袋把玩了下:“这人怎么连笔袋都忘记拿了?” 然后把笔袋交给李茂,让他明天转交给谢安。 * 当天晚上,徐秋秋家里的司机就没来了。 补习班下课,隔壁七中的扛把子雷打不动地骑着那辆火红的重机、支着一条腿一脸不耐烦地抱着个粉色女士安全盔等在楼下面。 徐秋秋下来晚了,看见她,他就嚷嚷:“你怎么下来的那么慢,别人班的都快走光了!是不是昨晚没看书,听写倒数第一被罚留下来搞卫生啊你?” 这人脑洞很大。 徐秋秋白了他一眼把他怀里的安全盔拽出来,韦星涛还在喋喋不休:“你今天吃错药了,怎么突然想着让我来接?” “我家司机太高调了。” “所以你就聘用我来当你司机?给钱吗?” “之前你自己提出来接我的。” “对啊,那你不是拒绝了吗?”少年理直气壮,“我还不能有点儿别的自己的事了,你这么临门一脚把我喊过来,没想过我可能也会不方便吗?” 徐秋秋其实是跟着她们这个班的大部队一块儿下来的,大多数江市一高的学生都知道隔壁七中的韦星涛,这会见他……一脸嘴碎老奶奶的样子跟徐秋秋长篇大论地抱怨,都有点震惊到发懵―― 他们不知道,传说中一圈把人揍得满地找牙的韦星涛居然是这么一个…… 屁话很多的人。 有人替他们把心中的疑问讲出来了。 “那你不也还是来了吗,”徐秋秋戴上头盔,“韦星涛,你屁话怎么这么多?” 韦星涛沉默下来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都在犹豫如果小姑娘当着他们的面被揍了,他们要不要上去救驾…… 可是等了很久,韦星涛都没动手,他只是抬手给她把有点歪的安全盔戴正了,想了想说:“那你亲我一下。” 众人:“……” 徐秋秋:“戴着头盔怎么亲啊?” 韦星涛:“你把头盔取下来啊!”两人瞪视了几秒,徐秋秋抓过屁股还在重机上少年的领子,将他扯到自己的面前,两个人的头盔就撞在了一起―― “砰”地闷响。 重重一下。 韦星涛都懵了。 粉色的头盔后,小姑娘停顿了几秒,发出哈哈大笑,然后跳上了重机,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他腰上,拽了把他的牛仔外套。 重机引擎轰鸣,而后扬长而去。 留下三三两两还没来得及散去的其他同学,其中包括李茂――他多多少少听过徐秋秋和韦星涛的事儿,但是听过和亲眼看见是不一样的,他就有点发愣。 摸了摸脑袋,他嘟囔着“这两人还真在一起了啊”,一回头,却发现刚才早就先他们一步离开的男生站在他身后,墙体留下的阴影里,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 “谢安!”他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 “笔袋忘记拿了。” 李茂一拍脑门,转身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个黑色笔袋:“喏给你,还是徐秋秋发现的,让我明儿拿给你……” 谢安接过笔袋,淡淡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 * 第二日。 韦星涛双手空空,和背着沉甸甸书包的徐秋秋并肩而行。 徐秋秋把书包从左肩换到右肩:“韦星涛,你知道我的书包有多重吗?” 走在她旁边的少年瞥了她一眼:“你还知道重?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都让你别带那么多书回去了,又看不完……” 徐秋秋:“……” 徐秋秋:“你就不能帮我背一下!” 韦星涛:“什么东西,我不带书包就是为了给你背包吗!” 虽然是用比她更理直气壮的声音吼了回去,但是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接过了她肩膀上的书包,身边的人还在骂骂咧咧,讲什么昏了头才答应他谈恋爱…… 他正考虑要不要把手里比装了砖头还沉得书包扔回到她脸上,这时候,迎面走过来个小马仔:“哥!我靠你出现了哥,昨晚你怎么嗨一半走了啊!” 徐秋秋挑眉,转过头望着韦星涛,后者露出个不自然的表情。 然而那马仔却并不知道有些话当着“大佬的女人”面前说不得,还跟倒豆子似的:“那些女的等你走了抱怨连篇的,说什么陆小爷不在了你也没了,昨儿还是你主场的……” 徐秋秋:“看来你是真的挺忙。” 韦星涛:“……呃。” 马仔:“你一走我们也没意思了,过了十二点蛋糕都没切,寿星公都走了啊!” 韦星涛终于忍不住,挥挥手喊那个马仔闭嘴滚蛋。 这时候他们就站在学校门口,徐秋秋愣神了半天反应过来:“昨天你生日?那你怎么不说?你要是告诉我我就……” “不是生日。” “啊?” “孤儿院的阿姨说我就是十三年前的昨天被人扔到孤儿院门口的,那时候我才二三岁,应该是拐子把我拐了,又嫌年纪偏大还闹腾可能不好卖,就又把我给扔了。”韦星涛肩上挎着徐秋秋的书包,两只手塞口袋里,满脸无所谓地说,“当初办身份证非要说个生日才用了这么个日子,前几天被手底下的马仔无意间发现了而已……谁他妈吃饱了撑着要庆祝自己被人贩子抛弃的日子啊?” “……” 韦星涛看着不太喜欢讨论这个话题,蹙眉一转头,发现身边的人扭着脑袋,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有点呆的样子。 他就笑了,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怎么样,是不是突然觉得我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徐秋秋拍开他的手,扯回自己的书包,昂首挺胸往前走。 走了几步停住,又绕回来,一把拽过他的手:“那人贩子肯定猜到了你二三岁的时候很闹腾,十四五岁依然不消停,为了防止被人找到要求售后才把你给扔了的……” 迎着校园大门执勤的同学诧异的目光,小姑娘拖着少年迈过校园大门。 上课铃响了,执勤的同学回到教室,精神恍惚地和自己的同桌说:“我发现韦星涛其实挺爱笑的。” 正扑在桌子上补眠的路人同学头也不抬:“我看你是站外面被晒中暑,脑子瓦特了。” * 隔壁江市一高,高一A班。 同样刚打了早读铃,一群人闹哄哄的正准备开始早读。 李茂这时候才冒冒失失冲进来,一看班主任还没到,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庆幸安全上垒,一抬头,就发现他们的班长正捏着操行分本本,往“今日迟到”那一栏上面写名字―― 刚刚写了个“木”字[www.cl-ewx.c o m首发],“李”字的上半部分。 李茂扑了过去,双手抱着他的笔:“谢安!班长!爸爸……爷爷!” 谢安拍开他的手。 李茂气的鼻孔朝天:“你这人怎么这样!老师还没来呢!我扣分对你能有什么好处啊,我这种成绩中等、浑水摸鱼之人又不会对你造成半分威胁!啊啊啊……谢安,你不是人!给我扣分的笔还是我昨天拿给你的!” 大清早的就听他在那上蹿下跳。 谢安等他嚷嚷完了,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把笔从他手里夺回来,本子随意往抽屉里一塞―― 李茂换了个嘴脸,千恩万谢地走了。 他前脚一走,坐椅子上,打开书架起来,躲在书后面啃糯米饭; 后脚谢安就把本子又掏出来,换了个“上课吃东西”的地方,又把“李茂”两个字放上去了。 李茂在后面看着了,摇晃谢安的板凳,问他还是不是人。 王檬坐在旁边看得咯咯直乐,用手肘推了推谢安:“李茂怎么得罪你了啊?” 谢安突然转过头,望着王檬。 王檬懵了:“怎么了?” 话刚落,就听见他问:“王檬,你喜欢我吗?” 后面李茂“噗”地一声,一口糯米饭就卡嗓子眼里了,在他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中,王檬的脸,红了又白,最后变成了好看的粉色,她摆摆手:“谢安,你是个好人……” 后面的话就不用说了。 谢安也没失望怎么的,脑袋缩回去了,就剩下被提问的小姑娘一头问号,等到班主任进了教室,教室里七零八落的早读声变成了整齐划一的英文课文朗读声……声音洪亮。 谢安趁着翻书的空挡,又转头,看了眼旁边正捂着耳朵认真读早读的王檬,“……”了下,伸手把她一只手拽下来。 王檬:“?” 谢安:“你要是在路上捡着你喜欢的人的东西了,你会怎么样?” 王檬:“啊?” 王檬:“钱包么?交给警察叔叔。” 谢安:“……不值钱的。” 哦,不值钱的啊。王檬点点头,老实回答:“收起来!干走!天天放枕头底下抱着睡!” 谢安:“那如果是就这么把这样东西随手给了他身边的人让他代替交还呢?” 王檬:“啊?” 谢安皱眉。 王檬立刻回答:“不可能啊。” 谢安斩钉截铁:“就是这么做了。” 王檬:“那就是我移情别恋了。” 然后谢安就不说话了,王檬再问什么,他除了读英语课文,就再也没说一个中文标点符号……王檬就只好算了。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下了早读,当着谢安的面,她回头,敲敲身后李茂的桌子:“昨天谁捡着谢安的笔了?” 李茂:“啊?” 望着后桌一脸天真,王檬好脾气地重复:“昨天是不是有谁捡着谢安的笔让你代为转交了?” 李茂:“有啊。” 王檬:“谁啊?” 李茂:“徐秋秋,你认识不?” 王檬:“……” 空气大概凝固了这么三秒。 王檬猛地以几乎要把自己脖子拧断的力道转过了头,瞪着她的同桌,用清晰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有个人喜欢我三年当了三年舔狗最近她不喜欢我了我才发现我也喜欢她‘?” 谢安没搭理她,从书桌里拽出来一本参考书,扔桌面上,“啪”地一声,很响。 王檬:“徐秋秋?你认真的吗,谢安?你这是背叛组织,无视纪律,毫无审美……” 谢安:“谁说我喜欢她了?” 王檬:“我说的。” 谢安:“你放屁。” 王檬:“……” 章节目录 番外七:还是少年(五) 谢安怎么能喜欢那个女魔头呢……她当着他的面和人干过架!他还喜欢她!不怕她一个不高兴把他脑袋拧下来吗! 做课间操时候, 借着跳跃动作,王檬跳着跳着就从属于一米五的前排,跳到属于一米八的后排来了, 欢快的音乐声中, 小姑娘一脸严肃。 “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谢安瞥了她一眼, 淡道:“我不喜欢她。” 王檬瞪大了眼:“我还没问呢!” 谢安:“第一节语文课你瞪了我半节课, 剩下半节课在嘀咕徐秋秋。” 王檬:“是啊,我就嘀咕她了怎么样!我嘀咕错了嘛!你怎么能喜欢徐秋秋呢!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别跟我说是她喜欢上别人……噗!行, 严肃,我不笑!别跟我说是她喜欢上别人以后你才突然幡然醒悟、怅然若失、悔不当初――” 谢安继续做他的早操。 一个拉伸动作,被王檬拽住了衣袖。 王檬:“我听说当初,她手上感染得皮肤病的病例被你发学校以后,她被搞得挺惨的, 你要真喜欢她,怎么狠下的心?” 谢安拽回了自己的袖子, 隔着墙, 能听见隔壁七中操场上传来的广播体操音乐,两学校一起开始的,现在他们也是整理动作。 他想了想,说:“那是两回事。” 王檬一愣:“什么两回事?” 谢安:“她以前不分青红皂白欺负你, 不知是非,犯过错,所以她活该被记过,被惩罚, 活该体验和你一样被所有人孤立和嘲笑的感觉。” 王檬懵了:“然后呢?” 谢安:“和我对她什么感觉没有关系。” 王檬震惊:“怎么没有?怎么能没有?我天天跟你说她坏话你还能喜欢上这人你有毛病吗?” 谢安:“杀人犯也有娶妻生子的,而且我不喜欢她。” 王檬被他绕进去了:“杀人犯、啊这, 又不至于――不是,谢安,你这话算诡辩不?我觉得算!你还说你不喜欢她?!” 整理运动结束,广播体操做完了。 站在阳光下,被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围着严刑拷打的男生伸了个懒腰拉伸了下,抬手拍拍她的肩,走了。 * 谢安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在广播体操结束的那一瞬间,他其实回头看了一眼隔壁七中的方向…… 没有太多的想法,就是平静地想:哦,徐秋秋不喜欢我了。 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惆怅,就像是一只总是喜欢在他脚边蹭来蹭去的流浪猫,他不喜欢猫,但是这只猫对所有人都哈气,只对他喵喵叫……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应该不是王檬大惊小怪的那样吧,就是那只在脚边的猫不在了,仅此而已。 谢安用了一节课加一个早读的时间反常,但是接下来的一天他就恢复了正常,吃午饭睡午觉学习,偶尔和王檬聊天,说到她搬得新家,走廊里的灯到了晚上很亮。 下午放学。 谢安和王檬走到学校门口,一抬头,又看见了他的猫……不对,是徐秋秋。 在他以为她离开的时候,这个脑回路有点问题的小姑娘又绕回来了,她抱着手臂冷眼望着谢安和王檬,王檬有点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味道,炸毛:“你又怎么了?你怎么又来了?当初让你不许考江市一高是不想看见你,结果你天天来接我放学时怎么回事?” 这话说的挺搞笑的。 谢安看了王檬一眼,是真的有点想笑――平日里她说话都很小声,很少听她这样炸毛的长句子。 徐秋秋也很冷静:“我不是来找你的。” 王檬冷笑:“你当然不是来找我的。” 徐秋秋走到了谢安的面前,她一米六几,在女生里算高的,然而站在他面前还是不太显高,她说:“谢安,周六在市中心礼堂慈善音乐会我有一场钢琴演出,我手上有一张赠送的亲友票,你要来吗?” 谢安没立刻回答,沉默。 王檬也一下子不说话了……主要是说不出好歹来,她瞪大了眼,仿佛在问徐秋秋:你他妈哪来的自信谢安会去听你弹琴? 很显然,徐秋秋也是这么想的。 在谢安来得及发出声音之前,她抱着手臂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不会来。” 谢安垂眼望着她――破天荒的――当着她的面,望着她。 “所以我就随便问问,”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自言#看.书.就.去.-醋..溜.文..学..网#自语,“总觉得该问问,不然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这世界上有一种病叫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徐秋秋说完,想要走了,然而这时候,却突然听见身后那个人问了句:“哦,票呢?” 她伸出去的脚僵在了半空,脸上对于自己的困惑都没来得及收回去,她眨眨眼,回过头望着身后面无表情低头看自己的人,他脸上没有一丝的变化,就好像刚才是她幻听了。 不过应该不是。 因为王檬也嘴巴张的能吞鸡蛋似的望着谢安。 徐秋秋脑子都是空白的,一扫人前那副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她“啊”了声,摸摸口袋,然后有点呆逼兮兮地说:“没带。” 谢安:“……” 这能怪徐秋秋笨吗,她压根就没觉得谢安能答应她啊。 然后徐秋秋就踩着云朵上的步伐,真的走了,走之前也没说是不是明天再翻个墙,把票送过来。 她走出去很远,谢安和王檬都站在原地没动弹,王檬重新转过了脑袋望着谢安,这次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只是充满了单纯的困惑,问:“她到底来干嘛的?” 可惜她问谢安,谢安也不知道问谁。 * 在徐秋秋试图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时候,韦星涛刚一脚踏进荣连街谢氏地产公司。 国庆还没过,江市还是热的,天气凉快不下来,外头火烤大地,谢氏有钱,空调开的像港澳台、新马泰的商场。 谢安一脚踏进大门的时候,谢云正坐在办公室里视频电话,电话那边,曾经支配荣连街大街小巷,让每一条巷子里的阿猫阿狗都闻风丧胆的人正在撒娇:“宿舍没空调,但是北方没那么热,只是累,而且昨天晚上半夜三点他们吹集合哨子了,我爬起来裤子都是穿反的……阿云,你到底什么时候来看我?” 韦星涛迎面撞上陆小爷在OOC。 就尼玛难受。 他拎了下手里的书包想要扭头跑路,就在这时,正准备回答陆鸾她现在就买机票的谢小姐撩了撩眼皮子,扫了他一眼:“跑什么?作业写了吗?” 韦星涛叹了口气,转过身来。 乖乖回到桌子边,把书包一扔。 陆鸾问:“谁?” 谢云大方地把手机转了转方向,让他看清楚了韦星涛的脸。 余光瞥见视频那边的人好像不太愉快地微微眯起眼,韦星涛哆嗦了下,就说:“我去接女朋友放学,她下课就跑的没影了,电话也不接……我回来就写作业!” 这是两头都得罪不得。 电话那边陆鸾淡淡地“嗯”了声,王八之气扑面而来,荣连街皇帝还是那个皇帝,你爸爸还是因为你爸爸,并不会因为上一秒掐着鼻子撒娇就威严扫地。 “接到人就带回来一起写作业,”陆鸾淡道,“别让你阿姐操心。” 陆鸾走后,谢云又得了个姓韦的弟弟,刚开始还算礼貌,然后忍不住就开始管东管西――名义上是聘请韦星涛看场子,实际上是养了个发生活费的小阿弟。 谢大小姐什么都好,就是看不得人不爱学习。 韦星涛“嗯嗯啊啊”地应着,一溜烟跑出了谢氏……凉快不到三秒,又回到了火烤大地的街边。 又给徐秋秋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 他其实有点儿冒火,但是又不知道这脾气往哪来的,就心平气和地在微信给她留言问了句“晚上还去补习班不”,然后就把手机塞进口袋里,实在没地方去,站在路边的奶茶店门口看了眼。 最便宜的冻柠蜜,九块钱一杯,加仙草一起十一块钱。 韦星涛要了一杯,插吸管喝了一口,被酸的皱眉,然后一抬头,就看见上一秒不接他电话的人正从马路对面过来,一脸恍惚…… 还他妈闯红灯。 韦星涛就想抽她。 * 在徐秋秋眼看着就要被电单车撞到的前一秒,一只大手从后面一把抓住了她,她整个人往后倒了倒,就撞进一个结实的怀里…… 拽着她胳膊的大手很大力道,一点儿松开的意思都没有,很是具有侵略性。 但是他身上的气味,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很熟悉了。 “不要命了?” 冷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徐秋秋抬起头就看见韦星涛那紧绷的下颚,她愣了愣,那双没有焦距的眼恍惚了下,逐渐回过神来:“你怎么在这啊?” “路过。”他垂眼扫了她脸一眼,“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没接我电话?” ……去问谢安要不要来看我表演。 然后他。 答应了。 徐秋秋又恍惚了下,就在这时,手里被塞进一杯冰凉的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一杯柠檬水。里面还有点黑漆漆的仙草……吸管上挂着水珠子,应该是之前被人喝了一口。 “问你话呢!哑巴了?” “干嘛,你打电话就要接?你是皇帝吗!” “嘶,不接电话还顶嘴,徐秋秋,给你脸了啊?” “别打呼小叫的,大马路上。” 徐秋秋端着冰凉的饮料,低头就着那吸管喝了一大口,猛地吞下去,被冻得打败子,天灵盖发麻……她整个人的灵魂也跟着回到□□里了,不知道怎么着,就是踏实。 人一安逸,就容易犯蠢。 “我刚去江市一高了。”徐秋秋说。 韦星涛望过来:“又去找谢安,你是不是贱得骨头痒,我给你整整骨?” “啊……” “啊个屁。” 徐秋秋捧着饮料杯喝柠檬汁,肩膀上挎着的书包就被身边的少年顺手拎走了,他习惯性地甩自己肩膀上,走的有点快。 她快步跟上他,看着他的侧脸,见他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心想着算个屁男朋友啊,都不吃醋的……但还是抬手,用刚抓过冰饮料杯的手去捏他的耳朵。 韦星涛“嘶”了声躲开,就听见她问:“去哪啊,走那么快。” 韦星涛说:“写作业,去不去?” 先是谢安,然后是韦星涛,接二连三的反常徐秋秋简直觉得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月独世界,就他妈离谱。 “你写作业?” “我阿姐叫的。” “你有姐姐?” “不是,认的……你问题真的多,去不去啊?” “去啊去啊去啊!” * 半个小时后,趴在谢氏办公室的桌子上,韦星涛正对着一道数学集合题皱眉……他头也不抬,但是他能感觉到旁边的人盯着他看了很久了。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但是他实在是懒得理她。 果然过了一会儿,她自己就先凑了过来。 她喝光了他那杯柠檬汁正静静躺在垃圾桶里,所以这会儿,她呼吸都带着淡淡的柠檬味。 “离远点。”他头也不抬地说,“热。” 他是真的怕热,就为了陆鸾刚才那句宿舍没空调,反正他以后不要考去北方。 可惜被他警告的人向来不怕他,不挪开,而是把下巴放在了他的胳膊上,说:“韦星涛,周末来听我弹琴吗?” 韦星涛在草稿纸上乱写乱画的笔一顿,转头望她――猝不及防就跌入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也不是特别漂亮,但是就是亮……好像里面藏了白日里储蓄的阳光,太阳下山,她就偷偷拿出来用。 “你去江市一高就是为了邀请谢安周末听你弹琴?” “……” “他怎么说,让你洗把脸清醒下?”韦星涛笑了,“然后你就来问我?当我什么?米其林备胎?不去。” 徐秋秋坐了起来,想了想,踹了他一脚:“你周末又没事,你敢不来!” “我怎么没事,我事多的很,我给阿姐看场子。” “都是夜场,你白天看个屁啊!不行,你得来,我都邀请你了!”她拽着他的胳膊,“你要不来我就跟你分手!” “……用分手逼着别人给你当备胎?你是真的可以,徐秋秋,我他妈是真的想锤死你。” 徐秋秋放开他:“周六早上九点,明早我拿票给你。” “拿来吧,当场撕掉。” “……韦星涛!” “行了行了,闭上嘴,别吼。”韦星涛把手边的作业塞到她鼻子底下,“看看这题怎么写,啊,烦死了,高中数学这种东西以后出了这会有什么用啊,到底为什么要学!” “笨死你算了。” 徐秋秋撇着嘴凑过去,不情不愿地开始读题。 太阳落山了,外面的街道被夜幕笼罩。一抹银霜撒在窗棂,不知何时出来的月亮挂在繁星之中,不如太阳炽热,却真实存在。 章节目录 番外八:还是少年(六) 其实这件事没有那么复杂, 女生就是现在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现@看.书.就.去.醋..溜.-文..学..网@给喜欢的人看――她坐在钢琴的前面,身着合身礼服,头发收拾得干干净净, 可以不用浓妆艳抹, 但是聚光灯都在她的身上。 她指尖娴熟弹奏, 当一曲弹毕, 她站起身鞠躬的时候,全场掌声如雷。 那个时候, 不会有人不厌其烦地问她, 徐秋秋,你为什么考来七中。 心中抱有一点点的念想,可能谢安看到这一切的时候也会被掌声机械性的洗脑忘记她是个坏人,曾经伤害过他的朋友,也被他亲手一刀捅得鲜血淋漓……是有过这样的幻想的, 虽然哪怕她自己也知道根本不切实际。 她在谢安的心里大概和乌鸦一样,乌漆嘛黑。 徐秋秋从来不做多余的无用功。 就像当年她不会像李显妮一样低声下气地祈求王檬的原谅, 她选择真诚的道歉, 然后永远地滚开……所以今日,她也不会做无用功―― 唯一的那张演出邀请票最后送到了韦星涛的手里。 这个人,跟艺术毫不沾边,耳机里常年都是重金属摇滚和莫名其妙的英文歌, 他和“慈善演出会”也不怎么沾边,穷到发疯发狂,喝奶茶都要点最便宜……哦不,他根本不喝奶茶, 偶尔买一杯全部会进她的肚子。 可是徐秋秋还是把票给了他。 这个时候,徐秋秋只是以为, 自己把票随手给了一个随便的人,这并任何具体的象征意义。 * 周末,徐秋秋演奏前问韦星涛到哪了,大爷吊儿郎当地说:“还在家里。” “韦星涛,你浪费我一张票。” “没关系,没那么珍贵的,你以为你是李知恩吗?” 徐秋秋直接挂掉了电话,后台的调度老师推开化妆间的门,对坐在镜子前的小姑娘笑着说:“到你啦,徐秋秋!你今晚真好看,像个小公主!” 徐秋秋出去了,坐在聚光灯下的钢琴旁边,她随便瞥了一眼观众席,这才发现下面黑压压地一片,别说看不清楚究竟谁来谁没来,就连到底坐了几号人她都不知道…… 她就不该打电话给韦星涛给自己添堵。 …… 反正都看不到的。 表演结束后,徐秋秋准备走了,家里的司机在前面等着,台下也没有人抱着花在后台等着迎接她……父母都在国外呢,拼命赚钱,换来了那个在门外等她的司机。 她换好衣服拎着礼服的袋子独自往外走,正准备去后台拿自己的包,这时候她和几个穿芭蕾舞服的同龄人擦肩而过,其中一个人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但是很快漠不关心地收回了视线。 继续和身边的朋友闲聊。 “哎哟你知不知,刚才我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看见有两个男生在后门打起来了!” “啊?” “真的,我还特地看了一眼,长得都挺高的,就是太黑了看不清楚他们帅不帅……其中一个打架蛮厉害的。” 徐秋秋听见最后这句话就站住了,回过头看了那个女生一眼,想问什么又没能问出口,只是加快了步伐回到更衣室,拿出自己的手机。 想也没想,找到通讯录里面那个“wuli涛涛”拨打过去,对面响了几声没人接,紧接着就是冰冷的机械女声。 不安的鼓动在心脏扩散开来。 徐秋秋一边告诉自己怎么可能呢,一边拨打了天天和韦星涛混在一起的那几个马仔,马仔说没看见韦星涛,给了她一个电话,让她去找谢大小姐问问…… 这人徐秋秋知道。 是谢氏地产女大佬,韦星涛管她叫阿姐,受到她的照顾。 徐秋秋拨过去了,对面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懒洋洋的还有点儿沙哑,“喂”了声,徐秋秋握紧了手机:“您好,我找韦星涛。” 对面那女人安静了几秒,随后嗤笑了声,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怎么找那个小崽子找到我这来了……讨债啊?不过倒是第一次有小姑娘找他,嗯?你是谁啊?” 对方的声音很年轻,跟她本人一样,很容易就和她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对号入座。 徐秋秋沉默了几秒,对方倒是很耐心地等着,直到她说:“我是他女朋友。” 谢云笑了,笑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说:“你就是他女朋友吗,哎哟那还真是辛苦你了……那个小崽子今晚问我预支了五百块,说去听什么慈善音乐会,总不能不带钱,我还以为他带你去的呢!” 后面谢小姐说什么徐秋秋都没听进去,礼貌地道了谢,徐秋秋挂掉了电话,并且在化妆间里呆坐了三分钟。 三分钟后,她整个人像是被按了什么开关似的弹射起来,冲出了化妆间的门―― 脚上的高跟鞋都没来得及脱。 虽然也有偷偷在家练过,但她还不是习惯高跟鞋的年龄,她跑的一瘸一拐的,到最后干脆脱了鞋子,拎着高跟鞋狂奔。 ……走廊上所有的人都诧异地看着一个拎着高跟鞋、打着赤脚的女生和她们擦肩而过,她脸上的淡妆还没卸掉。 * “韦星涛?韦星涛!” 平静的夜空被女生的呼叫声打碎。 徐秋秋伸长了脖子一路喊着来后门,没看见人,直到转了一圈经过一个角落,她听见一个拐角阴影处,有熟悉的声音应了声:“叫什么叫,人没死就急着给我收魂呢?” 徐秋秋当时一颗心落地了,但是又马上悬高起来。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见黑漆漆的巷子就亮着一盏昏黄的灯,说话的少年就坐在一个垃圾桶旁边,脸上挂着彩…… 他不是一个人。 在看清楚他旁边躺着的人时,徐秋秋以为自己的眼神儿出了问题――男生换下了江市一高的校服,身上穿着体恤和牛仔裤,脚下踩着一双大概很贵的运动鞋,鼻梁上一片青肿…… 听见徐秋秋的脚步声,谢安慢吞吞爬了起来。 韦星涛发出“嗤”地一声嘲笑。 徐秋秋拎着高跟鞋,看看韦星涛又看看谢安,脑子里飘过一万个问题:你怎么在这你们怎么在这你们打架了你们为什么要打架伤势怎么样啊要不要叫救护车还有谁输了谁赢了…… 所有的话蜂拥而出的下场就是全部堵在嗓子眼里,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谢安撑着旁边墙壁站稳了,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液――其实他平时看向徐秋秋的眼神儿也不怎么友善,但是这一次,他看着她的目光可以说是发寒。 “徐秋秋,眼光不错。” 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讽刺,说出口,就让徐秋秋的心脏缩成了针尖那么小,失去了供血的功能,她浑身冰冷站在那。 无法阻止对方从她手里拎着的高跟鞋、跑脏了的脚、凌乱的头发上慢吞吞扫过。 是谢安在看她。 她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徐秋秋动了动唇,说:“谢安。” 一直没动弹的韦星涛换了个坐姿。 “上次是带你去刺青的,这次的这条野狗准备带你去做什么?”谢安平静地问,“你不上江市一高跑去隔壁七中,是因为嗅着狗味儿了吗?” 这话有点侮辱人了。 徐秋秋闭了闭眼,不知道为什么谢安这么生气。 但是这会儿她身体比大脑先动起来了,反正她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在谢安对着她的审美冷嘲热讽时,她上前,沉默地扶起了靠在垃圾桶边的韦星涛。 “你怎么不穿鞋?”韦星涛微微侧过脸问,又真的像狗似的嗅嗅鼻子,“你上台弹个琴,观众席那么几把远,你喷香水干嘛?” “……穿鞋跑不快。”徐秋秋就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我怕赶不上你热乎的尸体。” “你放什么屁,老子打架输过吗?” 徐秋秋把高跟鞋塞进他怀里,示意他闭上狗嘴。 韦星涛乐得裂开罪,又因为唇边的淤青“嘶”了声,低头看了眼旁边扶着他的小姑娘那双脏兮兮的脚,他都不知道这破地方有没有碎玻璃渣…… 韦星涛叹了口气。推开她,伸手拉开自己跑鞋的鞋带。 “徐秋秋,你家庭富裕,父母也没有感情问题,脑子也还算聪明,为什么就不能按部就班地好好上课、回家,过正常人的日子?” 谢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我听说你三岁时候你家里就送你去弹钢琴,弹钢琴是为了锻炼一个人的气质和涵养,而不是为了让你离开钢琴后,赤脚在野地里狂奔,和野狗厮混。” 徐秋秋茫然地回过头,望着还站在角落里的谢安。 他的眼睛黑漆漆的,盯着她。 “钢琴如果有灵魂,可能在被你碰到的那一瞬间,都会为自己的肮脏哭泣。” 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够体验被绝望吞噬的感觉……就像一瞬间,世界失去了声音和图像,血液倒流着被抽空,而你不是你了。 被喜欢的人看不起,卑微得相识过街老鼠。 最惨的是,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 哦,她自己大概也猜到了一点点,比如她的悲惨人生大概是从她把王檬推进洗手间隔间开始的…… 从此之后,她喜欢的人讨厌她,看不起她,厌恶她,视她为蝼蚁。 环环相扣。 对比之下,以前,谢安对她的无视反而像是一种恩赐。 都是报应,完完全全的报应。 在韦星涛整个人愣住在原地的时候,徐秋秋先动了。 黑夜里,她站直了身子,用谢安一样的目光回望着他――昏黄的灯光下,好像有什么曾经炽热的、真诚的东西在她眼中如潮水一般疯狂褪去…… 她看着谢安,觉得这是一个很合适跟一个人说再见的好时候。 “是吗?” 她平静地发问,然后抬起两只手,右手握住左手的食指和中指,然后以她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力道和决心将手指往手背一掰。 “咔嚓”一声骨裂的声音。 她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说:“不过是钢琴而已,我也不是那么稀罕,那就不弹好了。” 都说十指连心,她却感觉不到疼,开玩笑了,心脏都他妈被人捅了一个巨大的洞,没都没了,还疼个屁啊。 徐秋秋看见韦星涛从她身边冲了出去,把谢安摁在了地上,速度快的连骂人的机会都没有,在一起那么久,她总算看见了七中校园扛把子是怎么和人打架斗殴的…… 比较血腥。 徐秋秋冷静地打了急救电话,强调要两个担架。 * 后来徐秋秋走了。 在发生了七中扛把子为她和隔壁江市一高的学神加男神打了一架这么惊天动地的时候,她从七中退了学。 听说是出了国,总之和国内没有了任何的联系,反正她本来就不和初中同学譬如李之类的人来往,高中刚开始念,她并没有什么朋友。 韦星涛再也没有见过她。 学校里流言四起,不知情的人们都传闻是韦星涛逼走了七中的校花,两人开学没多久后就飞快地在一起了,但是两人感情也没那么好,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大呼小叫、争锋相对…… 但是徐秋秋应该是喜欢韦星涛的。 因为听说她为了他,掰断了自己的手指,说是再也不弹琴了。 “哦哟,这么可怕的事。” “那个徐秋秋也太傻了吧,为了这种人自毁前程?” “怎么回事啊?”“听说是爱韦星涛爱的发疯了,韦星涛说你掰了自己的手证明一下,她就真的照做啦……” “啊,变态吧!两个都是!” “韦星涛也因此留级啦,啧啧啧。” “活该。” 韦星涛面无表情地从讨论的人们身边经过,他们立刻停止了讨论面有戚戚地看了过来,可惜男主角鸟都不鸟他们哪怕一个余光。 流言蜚语满天飞。 不过当事人好像不太在意,上课的上课,打架的打架,出国的出国,谁也没被影响到。 大概。 “阿涛,”谢云抱着手臂,有点心疼地看着那个最近变得越发沉默的小崽子,“你要不就跟他们解释一下,不是你做的事,不要认啊。” 韦星涛笑了笑,说,没事的,阿姐。 韦星涛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过别人―― 其实他也不算无辜。 他最后也没有告诉徐秋秋,其实那一天,在表演馆后巷的垃圾桶里有一束花束,华丽粉嫩新鲜的鲜花一大束,淡蓝色的包装纸,价格不菲。 徐秋秋永远不会知道那束花的存在,也永远不会知道那束花是谁顶着一马路人异样的眼光带着来到这里,在见到真正的拥有者之前,九提前一步进了垃圾桶。 至于花束上面沾着谁的指纹和体温?…… 是家境优越的江市一高男神,还是只有为她买奶茶时才肯掏钱的后巷野狗。 她也许永远无从得知。 章节目录 番外九:还是少年(完) 徐秋秋出国的第二年, 因缘巧合之下加上了在七中念书时候的一个女生,当时在学校的时候其实关系还不错,但是当她说起她的名字的时候, 其实徐秋秋已经很难把她的名字和脸对上号了。 留学生第一年总是忙乱又心累的, 这一年对她来说过得很快, 她几乎心无旁骛地试图融入新的生活, 没有空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但是有时候你决定从流言蜚语中离开,并不代表八卦的人民也会心甘情愿放过你。 王佳:徐秋秋, 过得好么? 当故人的问候到来时, 有些尘封的记忆很容易便全面地复苏。 灯光璀璨的舞台,昏暗肮脏的后巷,倒在地上的少年,围绕着垃圾桶打转的阴沟生物,还有掰断的手指, 母亲泣不成声地问她,你是不是疯了, 你怎么这么傻。 出国的那天并不光彩, 没有任何人来送她,徐秋秋记得自己拖着巨大的行李箱站在机场入口处等了二十分钟,进入机场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现在回忆起来, 她只是觉得那一天回头的一瞬间,她前所未有的狼狈。 所以。 鼠标在“删除好友”上面转了几次还是没有点下去,因为徐秋秋突然想起来,遇事逃避并不是她的风格。 所以她用熟稔的语气和王佳聊了一会儿。聊国外的天气, 国外的人,班里为数不多的亚裔, 英语突飞猛进,还有乱七八糟的课程。 聊了半个小时,王佳大概是没了耐心。 【王佳:你还跟韦星涛有联系吗?】 徐秋秋:“……” 来了来了。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座椅上蜷缩了一会,徐秋秋保持微笑着打出“没有啊,怎么了”六个字发送出去。 她做了好一切的准备,像是开记者发布会似的从容不迫接受一切采访还原当年那些狗血的腥风血雨,然而没想到,王佳没有问这些,她说了别的事。 【王佳:他留级了,然后今年好像喜欢上了一个隔壁江市一高的高一女生……哇,你不知道,自从有了那个女生之后,他整个人变化超大,从李子巷那栋大火后本来都没人住的楼里搬出来了,然后也不翘课了,学习突飞猛进,脱胎换骨啊!】 徐秋秋:“……” 韦星涛老窝在李子巷那栋当年焚城之火中稍微没有被殃及、如今也还没拆掉的一栋楼里,其实他不那么缺钱,但他就是懒得搬出来。 徐秋秋问过他的。 那时候他总是一脸不耐烦地说,搬个屁啊,都是睡觉的地方,又有什么区别。 嗯。 有件事不知道你们体会过没有。 比听见“前男友有了新的女朋友”这件事更让人觉得如鲠在喉的事是,“前男友有了新的女朋友后,他过得很好,阳光又上进”。 ………………………………简直了。 去他玛德。 * 事后关了电脑躺在床上,徐秋秋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生气,毕竟她和韦星涛当年不清不楚的,说是男女朋友,手都不太牵过,凑在一起拌嘴多过谈情说爱,说出去恐怕要让人笑掉大牙。 她又不喜欢韦星涛。 真的不喜欢。 徐秋秋翻了个身,觉得有点儿失眠,正巧这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亮,她点开来看了眼,是谢安。 【谢安:寒假回来?】 徐秋秋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回他,有个圣诞节假期。 整个过程十分平静,除了心脏稍微多跳了一两次,她并没有鲤鱼打挺从床上兴奋跳起来的开心―― 谢安的微信是他主动加过来的。 不知道问谁要的,她猜大概率是问王檬…… 当时徐秋秋就剩八根手指能用,躺在医院里郁郁寡欢,他来过医院,跟她道歉。 谢安就是这样,一个谦和、礼貌、聪明、完美的英俊少年,偶尔有出格的行为,但是他自己就能在受到谴责之前很淡定地更正……在他的身上你甚至找不到一个移情别恋的理由。 不可能移情别恋。 真的不可能。 【谢安:抽空见个面?】 徐秋秋就不懂了,这些人非要上赶着给她添堵吗? 所以她回话的语气有点肆无忌惮的不礼貌,张牙舞爪。 【徐秋秋:和谁?你和王檬?其实我们好像不是那么友好能一起出来喝个下午茶叙旧的关系,圣诞假期掐头去尾就那么几天,我还是不想浪费时间去做没有意义的事。】 发出去后,徐秋秋紧紧盯着屏幕,心想,这下是圣人也该生气了。 然而并没有。 【谢安:嗯,也是。】 徐秋秋:“……” 这他妈什么欠拉黑的回答,就算仗着老娘喜欢你也不能狗成这样吧? 徐秋秋就怂了。 【徐秋秋: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今天心情不太好……】 【谢安:怎么了?】 怎么了? 徐秋秋答不上来。 外面阳光明媚,下着鹅毛大雪,她没什么心情不好的,甚至早上还在数学课上得到了老师惊为天人似的表扬,现在暗恋对象主动来找她说话了,还要约她出去哦…… 她不应该心情不好。 【徐秋秋:没事。谢安,你为什么不和王檬在一起啊?】 【谢安:我和她是朋友。】 【徐秋秋:你们总在一起。】 【谢安: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 【徐秋秋:你没有心。】 【谢安:我有。】 【徐秋秋:那你喜欢过谁吗?】 谢安那边就没回答了,像是手机突然没了电,或者是生命突然走向终结。 确定了今天绝对是大家约好了来给她添堵,徐秋秋就放弃了挣扎,懒得再等待谢安的另一个扎人心的回答,她直接把手机关了机,在床上又翻了个身。 ……啊,忘记问韦星涛那个救世主似的新女朋友叫什么名字了,也不知道长得漂亮不漂亮。 * 一个月后,当国内的高中生正紧张旗鼓地准备他们的期末考试,徐秋秋拖着行李箱回国了。 拖着行李箱戴着手套站在机场出口,周围都是熟悉的黄皮肤黑头发,讲中文,她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真的是,出了国孩子才会深刻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爱国,这是不可缺的爱国主义教育环节。 司机来接,一路上聊了下她离开之后国内发生的一切,期间打开了空调,车内气温一下子升高了…… 徐秋秋能感觉到司机从后视镜频繁看向她―― 或者说是看向她还戴着厚重手套的手。 她还是没摘手套。 两根手指哪怕重新长好了大半也还是有点儿变形。 徐秋秋已经不弹钢琴了。 车子路过了七中门口,刚刚是要放学的时候,徐秋秋有些胆怯地望了望学校的门口,生怕里面走出来一个什么人扎了她的眼…… 然而这种畏缩,在看见街头那家廉价奶茶店的时候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是这样的,她们那边也开过一家国内很有名的连锁奶茶店。 然后举例说明,比如今日周一,那么今日下单,大概周三下午能够喝到两天前的点的那杯奶茶。 徐秋秋站在奶茶店,熟悉地要了杯柠蜜加仙草,在拿到了新鲜的饮品并坐下来时,已经有三三两两穿校服的七中学生走进来。 附近的高中都把校服当作日常常服,没有穿任何校服的徐秋秋坐在角落里,显得和她们格格不入。 她就往里面缩了缩,躲了起来。 就在这时,她听见门口收银台那边,有个磁性又缓慢的熟悉少年嗓音响起:“柠蜜,加仙草,去冰少糖。” ………………………………………………那什么,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就像是心从万里高空坠落砸在结冰的湖面,噼里啪啦的冰层裂开成了稀巴烂,心脏落入冰冷的湖水里,沉入湖底。 徐秋秋捏了捏手里的饮料杯,半张脸都躲在了杯子的后面,她捧着手机低着头,心烦意乱地在手机上划来划去―― 把所有的图标都点开,然后关上,大脑空白地假装自己很忙。 * 直到桌子对面坐下来一个人。 那人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他说:“徐秋秋,你躲什么躲?” * 一年多未见,韦星涛又长高了。 也壮士了一些,不再像一年前瘦的像个猴,眉眼之间带着一丝丝成熟的味道,若是放在正常,他今年都应该高三准备考大学了…… 不过现在他高二。 徐秋秋低着头认认真真喝手里的饮料,韦星涛也不说话,在他发问之后两人就陷入了可怕的沉默……过了不知道多久,奶茶店里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其中上来和韦星涛打招呼的都有七八波。 然后天快黑了,韦星涛看了下手上的腕表,说:“你再不说话我就走了,快上晚自习了。” 上个屁晚自习。 “韦星涛上晚自习”七个字哪个字都很正常,和在一起就相当荒谬。 徐秋秋抬起头,终于活了,她说:“快走,没人让你坐过来。” 韦星涛看过来,盯着她的脸,过了一会儿才说:“舍得说话了?我还以为你那天在巷子里折了的是自己的舌头。” 徐秋秋:“……” 韦星涛手上戴的表不错。 徐秋秋这么琢磨着,也说出来了,有点顾左右而言他的味道……不过没关系,她就是不想讨[clewx.c o m发最快-]论当年的话题―― 一年半时间也不长了,凭什么一句话让他兜回原地? 韦星涛也显得很宽容,笑了笑说是阿姐送的,他口中的阿姐只有那一个,就是谢氏的女大佬……徐秋秋听他说那个女大佬当年被拐走一个弟弟,和韦星涛一样大。 后来再也找不到了。 巧就巧在,韦星涛当年也是被拐的,后来被扔在孤儿院。 他不记得自己小时候在什么样的家庭了,记忆中是有一个阿姐。 在江市拐走的孩子又回到江市孤儿院,兜兜转转回到亲人的身边这样的戏码随时有可能上演,但是无论是韦星涛还是谢云都没有去印证这件事―― “实在是没有必要,现在这样也很好,如果得到的结果令人失望,我和她都将失去亲人。” 韦星涛懒洋洋地说着他家里的事,对于女朋友却只字不提。 徐秋秋忍不住了。 “说说你女朋友?” 韦星涛一愣:“啊?” 徐秋秋换了个坐姿:“你不是有了一个新的女朋友吗?……我走之后。” 韦星涛盯着她看了很久,过了一会儿,脸上的温和收敛起来,脸上神情变得有点冷漠:“徐秋秋,你走之后,我替你和谢安背了所有的黑锅,整个江市都在传有个弹钢琴的富家女为了我掰断了自己的手指……我这样的人设,找女朋友?” “……”徐秋秋就很震惊,“他们这么传的吗?” 韦星涛把手里的饮料杯子一推,那杯插了习惯就没动过的满满的饮料就送到了徐秋秋的手边,在她低下头看向那杯饮料时,她听见他又说―― “更何况,我们又还没分手。” “?” 这他妈就有点莫名其妙了。 徐秋秋那颗沉在湖底的心,动弹了下,大概是被湖底的什么生物蠢蠢欲动着托举起来,晃动了一下,湖面倒是一片平静。 “我听人说你喜欢上江市一高的一个女生……” “没错。” “你这他妈是在光明正大地告诉我,我走之后你给我戴绿帽子?” “你加谢安微信的时候也没跟我打过招呼。” “……” 哦,是双出轨。 徐秋秋就他妈无话可说了,但是想来想去还是很想把这个锅扔回给韦星涛,她抓过他那杯饮料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无言的告别就是分手,韦星涛,你少拿这事儿来堵我的嘴,还想让我赔钱给你不成……我们要是没分手,那天我去机场你为什么不来送我?” 她把机票发在了朋友圈,航班号都没打马赛克的那种。 结果鬼都没来。 徐秋秋兴师问罪,韦星涛波澜不惊,他只是换了个坐姿,环手抱胸,一脸平静:“那天在进机场之前,你回头在找的是谁?” 人的心事肉长的。 可以被戳烂,冻僵,摔打,压榨。 但也可以修复,变暖,被捧起来,万暖奔流。 徐秋秋猜想现在她脸上的表情应该很蠢,她眨了眨眼:“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喜欢谢安,但是我拒绝了他提出的见面邀约。” “我确定我喜欢过江市一高的那个女生,也确定这是个用上了过去式的句子。” “什么意思?” “要分手就现在说清楚,”韦星涛说,“要么就干点别的,我很忙,没空跟你在这浪费时间。” 他说着站了起来。 徐秋秋愣怔地望着他,看他宽阔的肩膀,身上的校服宽松,挡住了奶茶店门外照进来的所有的光…… 像一堵墙。 能遮风挡雨。 徐秋秋推开奶茶杯,也跟着站了起来,犹豫地伸出手拉住了少年沾了点钢笔墨水的袖子。拉扯了下,然后…… 然后投入了他的怀抱。 不管他是不是这个意思,反正她就这么做了。 “你那天但凡露个面……” “机票都买好了,老子露面你还不是照样要走,废话少讲,当我三岁小孩?” 大手插.入她的发丝,压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入自己的胸膛。 其实一开始他们谁也没认真。 追的人很随便,答应的人也很随便,稀里糊涂就在一起了。 只是…… 一年半的时间,什么都变了,也什么都没变。 如今冰川消融,湖水倾倒而出,从心脏逆流而上淹没了她的理智,眼泪像是控制不住地哗哗往外流,沾湿了他胸前的一片布料。 每一年的十二月月下半旬有一个圣诞节,是用来回归的日子。 紧接着便是元旦,新年的一年即将开始。 这是上天的某种奇妙安排―― 两个节日合起来可以解释为,离去的故人归来,在故土之上,与故人有了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