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凤华》 章节目录 第一章 长安客 春末夏初,清晨,天微凉。

在通往长安的官道上,两辆青布马车缓缓前行,在零零散散去往长安的车行队伍里,很不起眼。

慕晚宁拉开车窗帘子,威风拂过,带来山野间的阵阵花香,沁人心脾!

明明是个让人神清气爽的好天气,可慕晚宁却呆呆的看着车窗外,神情有些恍惚,眉头微微蹙起。

她方才又做噩梦了。

梦里,她是萧乐宁,是乐宁大长公主,不是现在只有十三岁的慕晚宁。

那是二十六年前,她的公主府被围,她的好侄儿萧君尹谋权篡位,逼她饮下鸩毒……她死后,整个公主府都被屠尽了。那场大火连烧了两天两夜,死了无数的人……

她的三个儿子,以及忠心于她的幕僚,个个死无全尸。何等的凄凉悲绝!

那些尸骨化为灰烬,让她的魂魄直到如今,都不得安宁。

成王败寇,她怪不得别人,只是那些人都是因她而死,她一个也护不住……

那都是她的孽债!还不清的孽债!

慕晚宁以手抚面,趴在车窗边,把眼泪撒到车外。此时,天刚蒙蒙亮,微风吹过,带着凉意,渗进了她的骨子里。

慕晚宁好久都没有梦到前世了。

她重生距今已有六载,她以为她早就脱胎换骨,不会再沉溺于前世的悲欢离合。

这一世,她是来还债的。若一直沉溺于过往便举步维艰……

她很快就要回到长安了,她朝思暮想,足足离开了二十六年的长安,她要回来了!

破旧的马车,空间狭小,坐在慕晚宁身旁的宋婆子正倚着车壁鼾声如雷,口水直流。

“登”的一声震动,马车似是轧过了什么物什,随着一下剧烈的晃动,宋婆子被晃倒,似是要撞到慕晚宁身上。宋婆子身子肥硕,慕晚宁瘦弱娇小,眼看她要撞来忙抽身一躲,任宋婆子撞到了车壁上。

宋婆子撞到了脑袋,一声惊叫,立即开始骂娘。

“主子,辗过个石头,没事。”车帘外传来丫鬟四骨亮而脆的声音。慕晚宁“嗯”了一声,看向还在喋喋不休自言自语骂人的宋婆子,问道:“宋嬷嬷,我们是不是快到长安了。”

宋婆子揉了揉撞疼的脑门,闻言不悦的拉开另一侧的车窗帘子,看了一会果然惊喜道:“可不是嘛!哎,姑娘,前面就是大慈恩寺,过了大慈恩寺,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到长安城了。”

慕晚宁也露出欣喜的模样,对宋嬷嬷道:“有劳嬷嬷了,这一路辛苦你了!”

“瞧瞧姑娘,这是说的哪儿的话,二夫人特特让老奴去临安接姑娘,这一路,可不得把姑娘伺候的熨熨帖帖的。”宋婆子揉着脑袋笑的谄媚,眼底却带着轻蔑。

“宋嬷嬷,前面那座山就是大慈恩寺所在吗?”外头赶车的丫鬟四骨又扬声问道,声气很足,亮而有力。

宋嬷嬷笑着应:“是啊,那就是大慈恩寺。姑娘啊,你有所不知,这大慈恩寺是咱们长安最大的寺院。这是天皇大帝还在东宫的时候,为追念他的生母明德皇后所建,天皇大帝是大孝子…”

“嬷嬷知道的真多。”慕晚宁嘴角上扬,大慈恩寺吗?她怎么会不知,宋嬷嬷口中的天皇大帝就是她萧乐宁的阿爹……

“四骨,停车!”慕晚宁扬声叫道。

宋婆子不明就里,着急问道:“啊?姑娘,这是要干嘛?”

慕晚宁道:“嬷嬷,我要去寺里上柱香。”

宋嬷嬷眼睛瞪大,拉扯住慕晚宁衣袖,提高声音呵斥道:“这可不行,姑娘要懂规矩!咱们马上就要到长安城了,二夫人肯定派了人来接姑娘,这行程可是耽误不得的。姑娘想上香,日后有的是机会……”

宋嬷嬷喋喋不休的驳斥还没完,马车却已经停下。

“请嬷嬷稍候,我去去就回。”说着,慕晚宁用了巧力扯开宋嬷嬷的手,立即掀帘下车。驾车的四骨早已跳下马车,伸手扶住慕晚宁,将她稳稳的接到了地上。

宋嬷嬷还没回过神,她们主仆二人已经没入了过往的人群里。

“姑娘,姑娘,那山路来回可是要走上半日的,耽误了行程可如何是好啊。”宋嬷嬷有些气急败坏,跳下马车,急急的在后面喊到。

慕晚宁不理,人已经走出去老远。

“主子,她肯定在骂你。”四骨紧跟着慕晚宁,两人在人群里几个穿梭就到了山脚下。

“几个人?”慕晚宁低低问道。

四骨神情一凛,回道:“四个。昨天半夜开始跟上咱们的。”

慕晚宁嘴角扯出一个冷笑,带着四骨往人烟稀少的树林里窜去。

“跟过来了。”四骨低语。

慕晚宁点头,在树林茂盛处放缓脚步,嘴角扯出个笑。随着脚下一顿,“哎呀”一声,跌在了地上。

四骨忙去扶她。

忽然,树林中人影浮动,树叶沙沙作响,一支羽箭嗖的一声射了过来。

四骨伸手入后腰,利落的掏出两把剔骨刀,速度极快,格挡住羽箭,随即人影弹起,朝那箭射来的方向飞蹿而去。

慕晚宁眼神凌厉,待四骨激射而出,她一个后跃,直接飞到了一棵大树的树枝上。

有两名褐色短打的男人正鬼祟的朝慕晚宁先前摔倒的地方扑过来,他们方才根本没看到慕晚宁动作,结果近前却未发现慕晚宁身影,顿时一惊,对视一眼,朝四周查望。

慕晚宁看得好笑,这是谁找的杀手,笨成这样,她都懒得动手了。

不过,还有一个,在哪?

慕晚宁站的高,四下看过一圈,便看到了那个也穿着褐色短打,身材浑圆结实的精壮汉子趴在地上,隐匿着身形。

慕晚宁心下有了计较,直接从树上跃下,动作轻而快,待底下那两个褐衣男人回头,她已经一人一掌拍在后颈,直接拍晕了。

四骨此时也正好回来,手里拖着个已经晕厥的身材精瘦的褐衣汉子,笑得十分不屑。

慕晚宁给四骨一个眼色,四骨领会,提刀跃出。

不一会儿,慕晚宁就听到了一声惊叫伴着一声哀嚎,慕晚宁缓步走过去,看到跪在地上的粗壮汉子,被四骨压着肩膀,刀抵在了脖子上。

粗壮汉子瑟瑟发抖,看到慕晚宁出现,眼睛圆瞪,哀嚎道:“小的认错人了,认错人了,侠士饶命,饶命啊!”

“谁派你们来的?”慕晚宁淡声问道。

汉子看她是个又瘦又小衣着粗鄙的小丫头,眼中不仅没有轻视反而更加害怕起来,抖着声音道:“不……不知……道。”

四骨手上的剔骨刀使力,刀刃划过汉子粗大的脖子,鲜血流出,顿时染红了前襟。

一阵腥臊味儿传出,四骨厌恶的皱了皱鼻子:这么个精壮大汉,居然吓尿了。

慕晚宁有些嫌弃的后退了两步,回身把手持弓箭的精壮汉子拍醒,扯着他的衣襟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章节目录 第二章 拜佛堂 精瘦汉子慌得更厉害,瞪着眼睛仿佛在看怪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慕晚宁看他的样子,失去了兴致,转身对四骨道:“他们也不知道,捆起来吧!”

四骨应是,刀柄重重打在惊慌失措的粗壮大汉后脑,大汉顿时晕了过去。

四骨嫌弃的撇了一眼,还是动作利落的把这四个人都绑在了树上。

“主子,你知道他们是谁指使的?”四骨无语的看了眼被绑在树上的那四个匪徒,问道。

慕晚宁拍了拍身上的靛蓝粗布衣裙,无奈的叹了口气:“除了不想让我回长安的几个慕家人,应该也没别人了。”

“主子,他们怎么跟上来的?那个宋婆子会不会有问题?”四骨又问。

慕晚宁道:“应该不是,那个婆子除了聒噪些,嫌弃我穷酸了些,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四骨皱眉撇嘴:“您还没回到长安,您家里人就要对您痛下杀手?”

慕晚宁冷笑:“就是因为还没回到长安,他们才敢这般肆无忌惮。等我回到长安,顾虑就多了。”

“原来如此。”四骨恍然,又担忧的问道:“主子,长安这么危险,您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也不能总躲着,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那位亲姐姐去年十月里坐上贵妃之位了,机会难得,现在回来,时机正好。你放心吧,四骨,慕家人找了这么几个蠢笨的匪徒就想杀我,可见也不是什么聪明人。”慕晚宁笑的轻松,还微微耸了耸肩,看上去像个顽皮不羁的孩子。

四骨点头,看慕晚宁已经迈步向山上走去,忙跟上,疑惑问道:“主子,去哪?”

“去寺里,上柱香。”慕晚宁头也不回道。

四骨纳闷,忍不住开口询问:“真要去上香啊,我还以为主子是来收拾这伙匪徒的。”

慕晚宁回道:“那四个,送到京兆府,杀人的匪徒,不能轻饶……自然要去上香,不然为何要将他们引到山里。”

四骨了然,垂首应是。

慕晚宁脚下加速,足尖一点,便越出去一丈远。

四骨赶忙也加速跟上。

主仆二人速度极快,在树木密布的山林间穿梭,比普通人在平地上奔跑还要快。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山门已在眼前,两人便又悄然回到了通向寺门的石阶上。

“到了。”慕晚宁停下,四骨也跟着止步。

“嗯,主子,请。”比一般女子要高大很多的四骨露出笑意,对着比她小一个头肩削体瘦的慕晚宁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慕晚宁未动,而是有些愣怔的看着山寺。

坐落在山岚深浓处的大慈恩寺,气势恢宏,庄严肃穆,让人望而生畏。

此时,寺门大敞,烟香袅袅。

一切一如从前,熟悉的感觉。

山门近在咫尺,此刻的慕晚宁却有几分拘谨,重生之后的六年,她一直不太敢进寺庙。她总觉得自己这一世的命,是偷来的,怕再惹怒佛祖,又将她收回去。

但是,大慈恩寺,她必须来。

这里,她前世来过很多次,还在这里举行过很多次法会。这是她阿爹为她祖母所建,是她亲人留下痕迹最多的寺院。

“四骨,你身上杀伐气太重了,在门口等我吧。”慕晚宁踌躇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道,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大步向寺门迈去。

被甩下的四骨一个愣神,撇了一眼那个小小的背影,小声嘀咕道:“主子,你杀伐气比我还重呢,亏不亏心……算了,我一个土匪就别去给佛祖添堵了。”自言自语后,也没有跟上去,只负手隐到阴影中。

虽是清晨时光,可进香拜佛的人已经络绎不绝。慕晚宁随着人流,规规矩矩的进殿拜佛上香,天王殿大雄宝殿一一拜过。

最后,慕晚宁跨入地藏殿。

跪在蒲团上,看着威严的地藏菩萨,悲凉之感漫上心头,慕晚宁再一次虔诚跪拜:“信女乐宁,叩拜菩萨。”过往的记忆翻涌而至,叩跪在蒲团上的小小身影,良久也没有抬起头来。

阿爹,阿娘,薛安,还有她的孩子们……

我归来了,在世为人,弥足珍贵。

佛言,这世上有轮回,生生世世皆有因果。不知道你们如今在何处,是否也已重生为人,轮回世间。

无论在何处,望你们安好。

求满天神佛保佑,愿吾亲人祥康安乐,信女愿在佛前种满青灯。

“小姑娘,这一大清早便来上香,这般虔诚,菩萨定会保佑你的。”几个挎着篮子结伴而行的妇人正在殿中,其中一个看她一路虔诚,又趴在地藏菩萨面前不肯起身,宽慰她道。

“是啊,谢谢大婶。大婶你这么人美心善,菩萨也定会护佑你的。”慕晚宁抬起头,轻轻用袖子拭去泪水,回头笑道。她长得瘦小,虽然已经十三岁了,但看着只有十一二岁。

“这孩子,嘴真甜。”另一个妇人拍着先前宽慰她的那个妇人笑,几个人说笑着迈出了地藏殿。

慕晚宁没有起身,静静地看着神情悲悯的地藏菩萨。来时心中滋味万千,这一路跪拜让她凄楚的心渐渐安宁,原本的那些繁杂思绪渐渐融合,然后散去。

二十六年了,她萧乐宁,归来了。

这一次,她定会好好活。

手撑着蒲团起身,腿有些麻了。

慕晚宁再恭敬的跪地叩拜,再起身,再跪再拜,以此,重复六次,祭奠她的六位亲人。

跪拜之后重新起身,不再看地藏菩萨。

慕晚宁神情逐渐平和,缓缓走出殿门。正预走下台阶,一个穿着有些破烂的少年从她身边挤过,手里一道白光一闪而逝。她虽心情激荡还未完全回神,却也看得清楚,是这少年将手里的东西揣到了怀里。

是块玉,动作流畅迅捷,只是一个呼吸间的事。

慕晚宁蹙眉,竟敢在佛前偷盗!

慕晚宁微转身体伸手想扯住那少年,手擦过少年衣角,身后却忽然有股力道推了她一把。她本就要迈下台阶,仓促间无法回身,竟是要向台阶下跌去。

这里是寺院,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正想着如何补救,身体向前倾倒,却看到几个华服少年恰好在台阶下,方才她并未注意到。

这下可好,看来是跌不到地上,倒要跌到陌生男子怀里了。

慕晚宁苦笑,脚下使力,尽量调整身体,一只脚别过另一只脚。三级台阶,她扑下来,还是撞到了其中一个少年的手臂后才跌到了地上。

被撞到的少年登时暴跳如雷:“臭丫头,没长眼睛吗?”

“哈哈,这小丫头是想对五少爷投怀送抱啊!”又一个声音笑道。

那被撞到的少年更加愤怒,嘴上骂着:“狗东西”,竟提脚要去踹摔在地上的慕晚宁。

章节目录 第三章 慕九家 慕晚宁见这少年如此暴虐,眼睛微眯,也不动,只等他把腿踢来。犹豫着要不要不动声色的废他一条腿……

可那少年的腿没能落下,反倒被身旁的青衣男子推了个趔趄。

青衣男子冲那少年冷声喝道:“炳真,这是在佛寺!你就不能收敛一些吗?”

少年顿时泄了气低低抱怨道:“三哥,这丫头撞得我好疼,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却也不再上前,只狠狠瞪着趴在地上的慕晚宁。

青衣男子不再搭理那暴怒的少年,走到慕晚宁面前,蹲下身来温柔问道:“小妹妹,可还好?可有伤到?”

慕晚宁看着青色华袍的男子,十九岁上下的年纪,眉目清朗,温和有礼。

慕晚宁有些呆愣,只觉得他长得很像自己的长子。她的长子死得时候也是这般的年纪,温润如玉,让人见之欣喜。眼底不由的泪意翻滚。是因为她刚刚祭拜了亲人吗,心情竟激荡成这般。

那男子有些慌张的看着她:“怎么了?小妹妹,是不是很疼?伤到哪里了。”

慕晚宁顺势用袖子胡乱擦着眼泪,有些哽咽道:“那个…那个哥哥太凶了!”她重生已有六年,装小孩子的本事也是炉火纯青。

青衣男子笑了,看着她认真道:“没事,他是吓唬你的,他不敢欺负你。”男子笑着哄她,见她不过是个十一岁上下衣着朴素的小孩子,便伸出手来想扶起她。

慕晚宁没去扶那手,自己站了起来,走了两步试了试,又抽泣了两声委屈道:“不疼。谢谢哥哥,我没事,没有伤到。”

男子看她动作,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那就好。小妹妹,你住在这山下吗?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家长辈就在那边,谢谢哥哥。”慕晚宁伸手往人多处一指,又抽泣了两声,看起来娇弱可怜。

被撞到的少年看慕晚宁动作,一脸的不耐烦,叫道:“三哥,快走吧!理这小丫头干嘛?真是晦气!”话音一落,其他少年也跟着叫着“快走吧!”

青衣男子没搭理那几个催促他的少年,而是顺着慕晚宁所指处看去,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头:“好,小妹妹可要再小心些。”说完又拱了拱手,转身随那些吵嚷的少年一同走了。

慕晚宁看着渐渐远去的几个华服少年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那些少年让她想起了她已经死去的儿子们。她的儿子们死得时候就是这般风华正茂的年纪。

慕晚宁收拢心神又环顾四周,刚刚那小贼已没了踪影,周围也再无可疑之人。又微微昂首,看着天际掠过的飞鸟,心底的波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眸色转冷,有些不耐烦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向山门走去。

待慕晚宁走出了山门,四骨不知道从哪蹦了出来,疑惑道:“主子,怎么这么狼狈?打架了?”

“没有,摔了一跤。”慕晚宁走下几步台阶,在转角无人处闪身入了树林中,对跟上来的四骨道:“快走吧,不早了。”

四骨一边跟上慕晚宁,一边问道:“主子,怎么摔得?您怎么可能……”

“方才在寺里遇到个小贼。”慕晚宁沉声道。

“贼?什么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不是。”四骨咬到了舌头,“主子,什么贼敢在寺院里偷东西,也太肆无忌惮了吧,不怕神佛降罪吗?”

慕晚宁道:“嗯,怪怪的,等安顿下了要来查一查,应该是个惯手,不是一次两次了。”

“是!”四骨正色应道。

身后,大慈恩寺所在的山顶传来嗡鸣的长钟声,激荡在人的心上,是透彻的悲凉。

又是一盏茶的工夫,二人重新回到了山脚下,慕晚宁身上已看不出狼狈之相了。

“宋嬷嬷,启程吧!”慕晚宁撩开车帘,里头正闭目养神的宋婆子吓了一跳。

“啊,姑娘,吓死我了。姑娘,你回来了啊,这么快,没上山?”宋婆子惊醒,看看车窗外面,好像也没多大会儿。

“嗯,没上去,嬷嬷说的对,山路太远,人又多,还是不去了,就在山脚下看了看。”慕晚宁坐回车里,马车也慢慢回到了官道上,继续向长安行进。

“是啊,是啊,姑娘是不是累着了,姑娘身子弱,可不要再这般任意妄为了……”唠唠叨叨,语带训斥。

“是,下回听嬷嬷的。”她应道,缓缓闭上了眼睛。

长安,马上就要到了。

宋嬷嬷看她一副累极了的模样,也没再说什么,眼镜溜溜转,应该是在心里开始盘算回慕家的事了。

慕晚宁也在心里,默默回忆属于另一个慕晚宁的记忆。

她重生至今已有六年,原本的慕晚宁死在了七岁时的逃亡路上。她接管了这具身体,成了新的慕晚宁。也是七岁那年,师傅找到她,收她为徒。

慕晚宁的阿爹是慕家老太爷的庶子,排行老三。慕家老太太生了两个儿子,老大和老二,还有一个她陪房生的老四。

慕老太太是个容不下庶子庶女的泼辣性子。她阿爹的姨娘又早早死了,她阿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长大,性子十分软弱。

后来,阿爹娶了商户出身的阿娘,生下了慕晚宁的长姐慕思容。十年后,又生了慕晚宁。她爹娘只有她和姐姐两个孩子。

慕晚宁三岁时,阿爹被调往与南诏国接壤的边陲小城临安就任九品县丞。她随着阿爹阿娘离开长安。而她十三岁的亲姐姐慕思容则被留在了长安。

阿娘在长安时身体就不好,到了临安安顿下,只熬了数月就过世了。她阿爹懦弱无能,在临安数年都未有升迁,还处处被排挤。

当时的临安周边匪患严重,边境也不安宁,连年战乱不断,祸事不停,普通人在那里,能存活下来十分不易。

那个慕晚宁,就是这么死的。小小的孩童,在被迫逃亡的路上,被阿爹弄丢了,又饿又累的倒在了路边的草堆里,一直三天,没有一个人管她。她就那么死了。

那个时候,临安人人自危,皆在逃亡。

一个小女孩,无依无靠在这世间,受尽了苦,也许死亡才是最好的归宿。

后来,临安来了蒋弈善和他的征西军,渐渐的,变得安宁了。

而长安那边,一直是莺歌燕舞,无限繁华吧。

慕晚宁的姐姐虽然被独自留在了长安,也会因爹娘不在身边而受些苦楚,可跟在临安比,跟性命比,不算什么了。

慕思容在长安,十九岁入了宫,之后便极得圣宠,如今已是贵妃之尊。

而原本已经是没落贵族的慕氏,倚仗着贵妃便也一日日水涨船高。

现如今,她要回到长安了,代替那个小小女孩的慕晚宁,回到长安,回到她的家。

慕家有人要杀她,是怕她回到慕家会跟贵妃说起那些过往,还是怕她回来会抢走贵妃的宠爱?慕家,到底是如何的龙潭虎穴,就让她去好好看一看。

章节目录 第四章 风起时 马蹄声阵阵,一路悠扬。

很快到了长安城门,宋嬷嬷拿出慕家名帖,没用搜检就进了长安城。

一入长安,慕晚宁只觉得天光大亮。长安街大道宽而阔,街上人来人往,商铺林立,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却不让人觉得嘈杂,只觉得勃勃生机,繁华热闹。

暗闻歌吹声,知是长安路。

熟悉的感觉漫上心头,她终于回来了,她朝思暮想的长安城。

宋嬷嬷自进了长安就十分高兴,手舞足蹈的叫着:“姑娘,你瞧瞧,这就是咱们长安城,多少繁华呀。这可真是,哪都比不上咱们长安。”宋嬷嬷一边说一边指。

“嗯。”慕晚宁闭上眼,应了声。

那一世,她活了三十九年,一直在长安,这里的一切,她熟悉到在梦里都清晰无比。

那一世,她是萧鄢萧乐宁,她阿爹是萧煜,她阿娘是颜倾,她是乐宁公主,也是后来权势滔天的乐宁大长公主。

手轻轻拂过脸颊,有些恍惚,隔着一世,隔着千山万水,隔着二十六年的光阴,她又回来了。

师傅说她不是萧乐宁了,确实不是,现在的她,是慕晚宁。

刚刚重生的那几年,她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伤,也杀过很多人,每当独自一人舔舐伤口时,总会忆起往昔,在长安时的繁华热闹,亲人环绕。

可是那份繁华的烟火里,她的亲人一个个都离开了。

现在,她回到了长安,她一个亲人都没有……萧乐宁早已经死了,她的血脉没有流传下来,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但是,慕晚宁可以重新开始!上苍赐予了她这个机会,她不会白费……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喧嚣声渐息,驶入了僻静的巷子。

没走多久,马车停下,四骨掀开帘子:“姑娘,到了!”

宋嬷嬷一路上都在高兴的给慕晚宁讲长安城怎么好,贵人怎么多,府中怎么富贵。此时听说到了,赶紧要下车,却又想到了什么,回身拽起慕晚宁的衣袖,急道,“姑娘快下车,二夫人等着呢!”慕晚宁被她拉拽的一个趔趄,幸亏有四骨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宋婆子见她柔弱缓慢,被自己拉扯了一下就一副喘不过气的模样,厌恶的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夫人都来了,姑娘怎么这么怠慢。”然后自己先翻身下了车。一下了马车就扑跪在二夫人面前,扬声道:“夫人,我把九小姐给您接回来了。”

慕晚宁下了马车,扶着四骨的手,看向门口等候的众人。

这里是慕府的二门,门口站着几位衣着光鲜亮丽的女子,个个明艳光彩,与她这一身靛蓝色的粗棉布衣形成了鲜明对比。

“瞧瞧,这就是咱们九姐儿吧。”说话的正是被宋嬷嬷匍匐跪拜的二夫人。四十多岁的妇人,白胖的面容,笑盈盈的看着她,眼底却是不屑和鄙夷。

“二伯娘好。”慕晚宁冲二夫人微微一礼,称呼道。

白胖的二夫人微有些惊讶,嘴角动了动嗯了一声。

“你就是我九妹妹?”一个脆脆的声音问道。

慕晚宁闻声看去,见有几个小姑娘站在一起,挤挤嚷嚷的,有的捂着嘴笑,有的抿着嘴笑。而那个说话的小姑娘,看着她,眉梢挑起,带着轻蔑的讥笑。

这几个孩子,看似是来迎她,其实是来看她的热闹,或者说是来看笑话的。

“是吧。”慕晚宁也露出淡淡笑意。她是个假慕晚宁,可谁知道呢?

二夫人收回打量慕晚宁的目光,笑了笑道,“好了,咱们也别在这站着吹风了,老夫人还等着见孙女呢。”说完二夫人再没看她一眼,已经向门里走去了。

几个女孩子嘻嘻笑着,也都跟了上去。

二夫人竟然亲自在门口迎她,这是慕晚宁没想到的。如今慕家内宅正是这位二夫人管家,来前她已经想到回到慕家会受到很多冷眼嘲讽……

她这次能回长安也是动过很多心思的,并不是因为她的贵妃阿姐想念她。她的贵妃阿姐对她是很不待见的。

二夫人亲迎,是她的贵妃阿姐对她的态度有所转变吗?还是刻意为之?派人刺杀她的就是这位二夫人?故意掩耳盗铃?

慕晚宁落在最后,边走边思忖。四骨一踏进府门,就被一个长相机灵的丫鬟叫走了。临行前她只看了四骨一眼,并未多加理会。

这慕家二夫人是想从四骨那里打探她?只怕是用错了地方。四骨一个土匪头子,她也没担心过她能吃什么亏。更何况,她回来了,长安是她的地盘,她有什么可怕的?

慕晚宁轻笑,边走边四下打量着慕府环境。

确实算得上富贵,处处透着奢靡。

穿过垂花门,进了荣华院。院子阔朗,遍植花树,如今正值初夏,更是花团锦簇争奇斗艳。

众人拥挤着进了屋门,慕晚宁最后踏入。厅堂明亮,花梨木桌椅古朴雅致,各种摆件玉器点缀其中,目之所及,尽是富贵奢华。

慕晚宁微微整顿身形,一眼看到了端坐在上首的老夫人,满头银丝盘笼,头顶的抹额上点缀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皱纹遍布的脸上带了些厌烦,眼神浑浊,身型略微佝偻,看着就只是个老态龙钟的富贵妇人。

“来了,老夫人,九姐儿来了。”二夫人一进屋就笑着凑到老夫人跟前,微微弯腰道。

“九丫头?”老夫人的声音无力,嗓音还有些粗哑。“过来,我瞧瞧。”

慕晚宁应声凑上前。

“怎么面黄肌瘦的,吃不上饭吗?”老夫人一语惊人,又道,“长得像她娘,丑死了。”

此话一出,厅堂里顿时乱哄哄。众人神色各异,有惊讶的,有憋笑的,还有事不关己看戏的…站在后面的一个小姑娘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随即便是此起彼此的嘲笑声。

慕晚宁一概置之不理,对老夫人道:“谢谢祖母,阿宁以后一定好好吃饭,让祖母满意。”慕晚宁只当是夸她,面上显出羞涩,垂手站在一边。

二夫人看她那羞涩又不懂礼数的模样,笑着接道,“阿娘,您这是嫌弃我们这些媳妇儿不好看呢!虽然我们不如慕家的姐儿生的好看,我们可也是阿娘您精挑细选的,能差不到哪去。老四媳妇,你说是不是?”

被唤到的四夫人眼底带着讥笑,在老夫人面前服了服,道,“对,二嫂说的是。”声音懒懒的,很不走心。

“九姐儿就是瘦了些,在家里养两年,长开了就是大美人了。”二夫人又接着笑道。

“要说咱们三老爷可真是大清官,瞧瞧把九姐儿养的,这瘦瘦弱弱的,怕是一阵风就要吹倒了。日后可就要劳烦二嫂好好给九姐儿补一补了。”四夫人又不咸不淡的接了句。二夫人撇了她一眼,没搭理她。

章节目录 第五章 小竹院 老夫人也不再理会慕晚宁,只说累了要歇,众人便告退准备出门。

“太婆,可把我累坏了。这一大清早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屋外传来一声抱怨。

慕晚宁寻声抬眸,看着大步跨入堂中的男子,只见他二十五六的样子,脸色发白,脚下虚浮无力,身上还披着一件薄斗篷。

这已经是初夏了,竟然还披着斗篷。

虚弱男子进了门,对着一屋子人,也没什么礼数,径直走到老夫人下手坐了。

“思寒,见过你九妹妹了吗?”二夫人看着儿子大摇大摆目中无人的样子,觉得面上不好看,问道。

慕思寒拿起杯子,眼尖的丫鬟忙给他上茶。

“这不是见过了……怎么这么个模样?行了,阿娘你快去忙吧!”慕思寒一脸不耐烦,看了眼慕晚宁眼底透出厌恶。

二夫人正要发作,却听到老太太不满道,“行啦,快散了吧,吵的我头疼。寒儿今日累坏了,就在太婆这里歇会儿吧,用了饭再回去。”

二夫人不好再说什么,应声告退,四夫人和几个小姐也都退出了屋。

“太婆真是偏心三哥。”说话的是那个问慕晚宁是不是九妹妹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桃红。

“太婆偏心孙子,对哪个哥哥不是偏疼的,对咱们孙女都不上心。”另一个小姑娘附和道,穿了一身鹅黄。

等人都退下,慕晚宁依旧落在最后面,她住哪还不知道呢。

却又瞅见方才那个红裙小姑娘停了下来,等着她走近道:“我阿娘管着家呢,忙的紧,我带九妹妹去看看住处吧。对了,我是你六姐,思怡。”

“我也去,我也想去看。九妹妹,我是你七姐,思琪。”黄衫小姑娘也停下来,看着二人道。

慕晚宁道了声谢,一边跟着走一边稍稍打量了一下二人,红衣小六和黄衣小七……她记人的本事一向不好,常常转眼就会忘掉。这些小姑娘都长了一个模样,好看是好看,就是很难分清楚,眼下,她只能靠服饰记人。

“九妹妹,这就是连翠院,是我阿娘亲自挑选布置的。”六姐儿慕思怡面上显露高傲,看着慕晚宁轻蔑笑道:“虽然不大,但胜在清幽有趣。妹妹快看看,可还喜欢?”

慕晚宁语调淡淡,看上去又有几分羞怯不安:“嗯,谢谢二伯娘。”

“妹妹,咱们家可是二伯娘掌家,以后妹妹缺了什么或是想要什么的,就尽管跟二伯娘提。”七姐儿笑道,“九妹妹,快走,咱们去你屋里。”说完自己已经先跑进了屋。

慕晚宁也跟着进去,一进屋,六姐儿就斜斜看着她问道:“九妹妹,你看,布置的可好?”

慕西宁环顾了一圈,布置简单却也算雅致,低低道,“让二伯娘费心了。”

“妹妹喜欢就好,这屋子好看是好看,就是简单了些,没什么装饰。”七姐儿打量了一圈道,也不看六姐儿有些难看的脸色,“上回六姐你外祖母家的姐妹们来住了几个月,那屋子布置的可是好看极了的,富丽堂皇的。”

“九妹妹刚来,阿娘不知道妹妹喜好。你别乱说,哪有富丽堂皇,不过是我表姐妹喜欢那样布置罢了。九妹妹要是喜欢,也能布置成那样。”六姐有些恼了,声气儿都高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也想布置成那样,二伯娘肯吗?”七姐儿继续煽风点火。

“九妹妹刚回来,你倒是先和她争上了,七妹妹,你可真出息了。”六姐儿没好气道。

“我可不是跟九妹妹争,算了算了,我也不能和六姐姐争,谁不知道咱们家小辈里头,就属六姐姐的院子最是华贵好看了。”七姐也扬高了声音,转头对慕晚宁道,“妹妹收拾好了,我带你去六姐的院子看看,让你也见识见识该知道怎么布置。”

“你别胡闹,九妹妹累着呢,你别扰她了。”六姐儿愤愤转身,不搭理七姐儿,拽起慕晚宁的袖子,把她往里屋拉去。

慕晚宁皱了皱眉,还是忍下去了,任由小六拉着她。

“哼。”七姐儿在身后哼了声,也没跟上来,自个儿坐到了堂椅上,示意她的丫鬟端了茶来。

慕晚宁眉梢挑起,没想到,这姐妹刚看着和气,才这么一会儿就能当着她的面撕破脸。虽然她们都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不过世家闺秀的体面讲究,她们似乎也没有。这慕家的孩子怎么教养的?

二房二夫人如今管家,对小六这个小女儿娇纵奢靡犹有过之,惯坏了吧。四房的四老爷是庶出子,四夫人出自长安方家,也是个不得宠的庶女。但四夫人只有一子一女,把小七这个小女儿也宠溺的厉害。小七平日里应该没少嫉恨小六吃穿用度都远盛于她,所以不管不顾,当面就敢和她掐架。

又想起先前在老夫人房里,四夫人好像挤兑过二夫人,果然是同出一门的泼辣爽快,无所顾忌。

慕家确实不是一团和气,这样最好,否则力气都用在她身上,她也是防不胜防。

不如,她也爽快些好了。

慕晚宁还在思索,又听到小六唤她:“九妹妹,你别理她。你再看看,觉得缺什么吗?”说的明显是客套话。

慕晚宁还真的四下看了看,才小声道:“不缺什么了,就是有些饿了。”

六姐儿闻言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哦,妹妹还没吃饭呢,可如今已过了午饭时辰。本来阿娘预备晚上给妹妹接风洗尘的,可又想着妹妹累了这些日子,该好好休息才对,就不打扰妹妹了。”六姐沉吟片刻接着道:“这样吧,我去跟阿娘说,让他们把饭摆到妹妹屋里,妹妹用着也舒服些,可好?”

“嗯,有劳姐姐了。”慕晚宁略带羞涩,心里却在冷笑。到慕府时刚过饭点儿,想来府里人是吃过午饭才来接她的。慕家人连顿午饭都不给她预备……

“没事,那妹妹歇着吧,我让人去拿来。”六姐儿说完一阵风似的疾步走了,一直到出门也再没理在外间喝茶的小七。

慕晚宁暗笑,目送风风火火离开的小六,又缓缓走到外间看喝茶的小七。

“妹妹歇着吧,我也走了。”小七悠哉悠哉的喝了口茶,看起来很高兴,“对了,妹妹身边伺候的人太少了,我阿娘心疼妹妹,就从她院子里拨了两个人给妹妹,妹妹用用看,不好再换。”说完挥手,她的丫鬟立刻高声唤道,“小豆,小芽。进来。”

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应声而进,都梳着双丫髻,面容普通,一个使劲垂着头,生怕被看到的样子,另一个虽也是低头,但眼镜滴溜溜转着四处打量。确实是俩小丫头。

慕晚宁谢道:“多谢四婶心疼。”

“那我先走了,以后有空再来找妹妹玩。”说完扶着丫鬟的手娉娉婷婷的走了。

章节目录 第六章 乡下女 等她俩都走了,一个一直侍立在角落里的丫鬟站了出来,站到叫小芽小豆的丫鬟身前,行礼道,“九小姐,奴婢春喜,是二夫人指派来这个院子伺候九小姐的。”

“日后就有劳姐姐了。”慕晚宁打量了几眼,长相普通的丫鬟,神情有些木讷。

“不敢,小姐可有什么吩咐?”春喜站直身子,问道。

“嗯,”慕西晚应了一声,“先带他们下去吧,你给她们安排。一会儿饭菜来了就送进来。”又问道:“你们用过午饭了?”看三个丫头都点头,遂道,“好,下去吧。”

“小姐不用奴婢们帮着收拾行李吗?”春喜犹豫了下,问道。

“不必了,我没什么行李,自己就行,你们去吧。”慕晚宁道,三个丫鬟便依次退了出去。

等屋子里只剩下慕晚宁一个人了,她环视了一圈屋子,看到行李已经堆在了一个架子上,便过去先取了一个蓝色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身衣裳换了。衣服还是粗棉布的,只是换了个颜色。

现在的她,真的是太穷了。连身像样的衣裙都没有,不过她也不在意这个。

重生这六年,衣不蔽体的日子多了,早就习惯了。

她的丫鬟四骨从进府就没跟在她身边,被个大丫鬟叫走了,也不知道回来没有。四骨是土匪出身,一向最怕规矩束缚,回到慕家,只怕要难为她一阵子。

慕晚宁随意的想着,开始着手整理自己的行李。

六姐儿一路带风,气冲冲回了二夫人的悦榕院。此时的二夫人刚净了手,正在用茶,被六姐儿这一冲,吓了一跳,茶水也溅到了衣裙上。

“怎么这么没规矩。”二夫人挥手让丫鬟过来为她更衣。

“娘,慕思琪那个小贱人,竟敢在那个乡下丫头面前给我没脸。阿娘,她怎么敢,真是气死我了!”慕思怡雪白的一张小脸气得发红。

“好啦,她不过是嘴上讨点便宜,你同她计较什么。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二夫人训斥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大家闺秀,该是端庄娴雅,你这样兴冲冲的像什么样子。要是叫外人看见了,是笑话她还是笑话你?”

“阿娘,我就是气不过,她总是这样拿话刺我,我忍她不是一日两日了!”

“行啦!你想出气,阿娘有的是法子。你先跟我说说那个九丫头。”二夫人换好衣裙,重新坐下,丫鬟已经换了新茶,给二人送上。

“什么法子啊?”慕思怡眼睛立刻亮了,“那丫头有什么好说的,您也瞧见了,她身上那衣服,连咱们家最低等的下人都不如。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又粗又难看。”

慕思怡喝了口茶接着道,“还有,她怎么那么瘦,干巴巴的,又呆又傻又木,跟她说话她就会傻笑。也是,她什么都不懂,不敢接我的话,怕露怯吧。阿娘,我就觉得她跟贵妃娘娘可真不像亲姐妹。她长得丑,脸色蜡黄的,难看死了。”

“嗯,看着是呆呆愣愣的,一副傻相。”二夫人想了想,又问丫鬟道:“雪蓉回来了吗?”

身边的嬷嬷回道:“刚回来。”说着去屋外传话唤进了雪蓉。

“怎么样?”二夫人抿着茶,看着低眉顺眼站着的雪蓉,漫不经心的问道。

“回夫人小姐。九小姐带来的那丫鬟叫四骨,进了门奴婢便带她绕了几圈路,想趁机问她九小姐的事,可她一路光顾着看景了,根本顾不上答我的问话。而且她傻得很,看到花啊,树啊,假山什么的都能惊奇半天,一个劲儿说这个好看那个也好看,眼睛都不够用了。”雪蓉一口气说了,又接着道。

“不仅如此,还东碰西摸,上窜下跳。一路走到连翠院,奴婢觉得自己是个耍猴的,她就是那猴儿。”说到这里只觉得好笑,抬眼看向二夫人,见她嘴角带笑,便放下心来继续道。

“进了院子,我说这就是九小姐的院子了,还不等我说话,她张嘴就问,她住哪?小姐屋子还没去看呢,也不说去小姐屋里把行李什么的收拾一下。压根没管,奴婢把下人房指给她,她高高兴兴去了,再没出来。”

“奴婢就纳闷她在屋里干什么呢,还不出来,小姐们都回来了。结果我进去一瞅,您猜怎么着。她睡着了,就抱着个包袱,打着呼噜,口水流了一席子。小姐夫人,奴婢真是没见过这样的。这哪是能伺候小姐的人,连粗使丫鬟也比她强。”

二夫人听雪蓉东拉西扯一大堆,轻蔑道:“乡下人粗鄙,不算什么。”又觉得不对,皱眉问道:“所以,你什么也没问出来?”声音有些尖厉。

雪蓉赶忙跪下道:“那个丫鬟是九小姐刚买的,也就半年,她根本也不知道九小姐什么事。只是说九小姐很高兴能回长安,回到咱们家……还说她们小姐性子好,没什么脾气,很好伺候……”

二夫人闻言点头,六姐儿慕思怡嗤了一声。二夫人撇了她一眼道:“你以后多和小九走动,试探一下她。”

慕思怡点头,表情却不以为意。

二夫人又问雪蓉:“小九在做什么呢?”

雪蓉忙答:“六小姐走了之后,九小姐就自己呆着屋子里收拾行李,也不叫丫鬟帮忙。不过,她也没多少行李。春喜进去送茶,看见她蹲在地上摆弄着一堆奇奇怪怪的石头。就问了什么时候摆饭,再没别的话了。”

“就知道吃,饭桶来的吗?”慕思怡嗤笑道。

“没吃过饭嘛,呵,这是嫌我没给她准备午膳了。”二夫人露出些不悦。

“她能敢?阿娘,您又不是没瞧见,她傻呆呆的,胆子那么小,头都没敢抬起来。”慕思怡笑嘻嘻,一脸轻蔑。

“边关上小镇子长大的,听说受过不少苦,还遇过难,好长时间饭都吃不上。再说他爹就是那样怯懦的性子,她倒是随了她爹。”

“啊?阿娘,遇过什么难啊?”

“听说是匪祸,死了不少人,她那时候也就七岁吧,被山匪掳了去,她爹好不容易才把她找回来。”

“山匪?”慕思怡惊呼,“那还能活下来!”

“说是让官兵给救了。好像是地方官和征西军把那些匪窝给剿了。”

“阿娘,您说,贵妃娘娘能喜欢她吗?”

“喜不喜欢,那都是娘娘的亲妹妹,这情分不是你们姐妹能比的。”二夫人叹了口气,谁让贵妃不是她生的呢!

“阿娘,怎么比不得,我们可是跟着贵妃娘娘一起长大的,她呢,她都不知道贵妃娘娘什么模样。”

“你不懂,这骨肉至亲,是割不断的情分。”

“我不信,贵妃娘娘那么雍容华贵,可那小九,乡下土妞。贵妃娘娘可不喜欢这样的。”

“你别管贵妃喜欢不喜欢她,先管管你自己。”二夫人撇了眼小女儿,转了语气问道,“你三嫂回娘家这事,是不是你挑拨的?”

听阿娘语气不善,慕思怡立刻辩解道,“我没有,是三嫂她自己,跟三哥吵了架,非要回娘家,这事以前不是也常有嘛!”慕思怡越说声音越小。

“你怎么就非得跟你哥哥过不去呢?那是你一个爹一个娘的亲哥哥,你说这日后分了家,你能指望谁,还不是得仰仗你哥哥。”

“知道了,阿娘。”慕思怡嘟着嘴,低头认错。

看着小女儿这幅模样,二夫人又怜爱的搂过她,“你的亲事可还没定下呢,收敛些。”

“知道了,阿娘。”慕思怡倚在二夫人怀里,娇羞的应了句。一会儿又摇着二夫人的胳膊撒娇道,“娘,您说有法子,是什么法子啊?慕思琪那个小贱人,实在是太气人了。”

“嗯,你过来。”二夫人招过慕思怡,在她耳边低低说了。

慕思怡越听眼睛越亮,高兴的差点蹦起来,乐道:“阿娘,你真厉害。”

章节目录 第七章 心安处 小七慕思琪高高兴兴的回了她阿娘的芳菲院,见她阿娘正在给她挑拣衣裳首饰,高兴的凑了过去。“阿娘,你在干什么?给我挑换季衣裳吗?”

“可不是,你今年又长高了不少,马上就是热起来了,得重新做些纤薄的。”四夫人一边挑一边笑道。“对了,你让你的丫鬟去把你去年夏日的旧衣找出来。”

慕思琪看到桌上有新做好的点心,便也拿了一块坐下吃起来。“要那些干嘛,过时了不说,我也穿不了了呀。”

“你那个九妹妹不是来了吗,我看她也没有衣裳,长得又小,就把你不穿的给她吧。”

“娘,她哪能穿我的衣服啊!我早扔了。”慕思琪吃完一块荷花酥,伸手又去拿了一块。

四夫人手上一顿,问道:“扔了?我不是叫你的丫鬟都收起来了吗?”

慕思琪嘴里含着点心嘟哝:“娘,那些旧衣服留着又没什么用。”

“臭丫头,你才过了几天好日子,这么快就忘本了。你姨母家的孩子还有你舅舅家的,哪个能天天换新衣裳穿,你去年的裙子还有好几条没上身呢!你竟敢扔了,我看你是…是…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四夫人动了气,抬手要去打慕思琪。

慕思琪连忙讨饶:“阿娘,我错了,错了,您别生气,我骗您呢,我没扔。都好好收着呢。浅桃,快去,你快去取来。”立即吩咐自己丫鬟去取。四夫人听她这话才肯作罢。

“阿娘,你也太小气了。你看六姐姐,她如今一身衣裳就只穿一次。连首饰都是年年换新样式。可我一条裙子还得换着搭好几次,一年也就那么几件新衣裳。阿娘还连旧的都舍不得扔。明明是一家人,怎么过得日子差别这么大。”慕思琪越说越生气,点心也不吃了。

四夫人看女儿越说越委屈,心疼的拍着哄着:“今年给你多做几身,乖宝,别和她比。你长得比她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她就算换一百件衣裳也比不上你一身。”

“阿娘,你还把我当小孩子哄呢!”

“你本来就是小孩子。”四夫人刮了一下女儿娇俏的小鼻子,笑道,“别闹了,一会儿你衣服拿过来,我挑拣出一些,你让丫鬟送去连翠院吧。”

“嗯,好吧。阿娘说的对,她也挺可怜的,我瞧着她那一身实在破旧,头上连根簪子都没有,只用了根木棍。怎么能穷成那样呢。”

“嗯,我的琪儿就是心慈。”

“还不是像阿娘嘛,阿娘你最是心软了。”慕思琪嘻嘻笑,继续拿了块点心吃起来。

“别吃积了食,晚上可还有好多你爱吃的呢!”

“啊,是吗,阿娘,那我不吃了。要不还是把这块吃完吧…”

晚枫院,小佛堂。

大夫人跪在佛坛前的蒲团上,转着手里的佛珠,闭目念诵经文。

桂嬷嬷轻手轻脚进来,行礼退到一边。

“来了?”大夫人从蒲团上起身问道。

“是的,夫人。”桂嬷嬷立刻上前扶住大夫人,将她扶到了软榻上。

大夫人低垂眼帘,问道:“如何?”

“很瘦,衣服破旧,脸色蜡黄,没什么精神。”桂嬷嬷恭敬答道。

大夫人转了转手里的佛珠道:“是个可怜孩子。”

桂嬷嬷忍不住疑惑问道:“夫人,这么个孩子,贵妃娘娘能喜欢吗?”

“谁知道呢!不过比较是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以前没在身边,日后接触多了,应该能生出些情分。”大夫人声音悠悠,用几分怅然。

桂嬷嬷声音低低,又问:“夫人,您为什么?”

“为什么?桂芝,如今我们秦家如何,大哥如何?”大夫人叹了口气,“他们慕家如今仗着贵妃娘娘,作威作福,罗尽了好处。可我大哥却因为得罪了萧甫知,被处处打压排挤,不得出头之日。”大夫人朴素的脸上带着愠怒。

“如今,顾家不过是要我在贵妃面前提一提九丫头,不过是看我在贵妃娘娘那里还有一点儿脸面。这是两厢成全,于我有利之事,我为何不做。”

“夫人是说,这件事,顾家和九小姐都会承您的情。”桂嬷嬷点头,却又不全懂,“顾家铁板钉钉的太子党,难不成我们大老爷要支持太子?这样会不会太险了。”

“陛下年纪大了,太子已经是储君,不过是眼下艰难些,总会熬出头的。”大夫人声调缓缓,思索片刻又道,“萧甫知专权多年,把持朝政,排除异己。他为人又最是狭隘记仇,大哥得罪他一回,便已无翻身机会。不如趁此机会,投奔太子,或许还能谋来好前程。”

“夫人所言极是,是奴婢不懂了。”

“你已经很好了,桂芝。我如今不管家了,外面那些事,都是你在替我看着。”大夫人拍了拍桂嬷嬷的手,温和的安慰她,又笑道,“只是我没想到,九丫头竟然能得了顾家青眼。”

“不知是何渊源?”

“九丫头小的时候,遭了匪祸,是顾将军救了她。那时候兵荒马乱,九丫头也找不到她爹,顾将军就把她带在身边,带了很久。应该就是因为这个情分吧。”

桂嬷嬷疑惑问道:“这救人的能对这被救的有这么深的情分?”

大夫人语调淡漠的道:“一般人救了阿猫阿狗也都是有情分的,何况是个人。顾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虽是他们看重的是九丫头和贵妃娘娘的关系,可九丫头要是没本事,顾家也是不会让她回长安的。”

“原来是这样。看来这九小姐,不是个简单的。”桂嬷嬷应道。

“嗯,是吧。桂芝,把我让你准备的东西给九丫头送过去吧。老二家的眼皮子太浅,不值得理会。以后九丫头如何,就靠她自己了。”最后,大夫人又补了一句。

桂嬷嬷应声去了。

连翠院里,日头已经西斜,慕西宁的行李已经收拾完,正靠在椅子上喝茶。

夕阳的余晖漫洒在小院子里,院子里没有什么奇花异草,只种了一小片竹子和几簇月季,花开得还算热闹。

本该午后送来的饭食刚刚才送到,慕晚宁吩咐丫鬟把饭摆到屋里,两个肉菜两个青菜,外加一碗汤,还算丰盛。她没用丫鬟伺候,自己先简单用了些。然后静坐屋中,开始冥想。

下午大夫人那里的桂嬷嬷来过一次,送了两副头面,两匹绫罗外加两件玉摆件。四夫人那里来了个小丫鬟,送了些半旧不新的衫裙、半臂甚至连披帛都有,还有些不算贵重的簪花饰品之类的,东西不少,足有一大箱子。二夫人则再没让人来过。

大夫人是情理之中,虽然她今日称病未见她,但原由各自心里清楚。倒是四夫人令她有些意外了。虽是旧衣,却也有心意。

章节目录 第八章 训骨头 那位二夫人,她对自己的脸面只是表面在意,或者是随心情而定,高兴了管管,不高兴随便。慕家有这样的当家主母,可不是兴旺之兆。二夫人自己育有两子两女,大约是连自己的孩子也管不过来。

这样的命妇,在外头真正的贵妇人里头,谁看的上眼?不过如今慕家水涨船高,要巴结她这位当家夫人的只怕不少。可即便慕家出了位贵妃,如今也不在那些真正的世家贵族眼里。

那些老贵族老世家,最是看重门第传承,有没有优秀的子侄才是他们最看重的。

太阳落山后,四骨才懒懒起身,来慕晚宁屋子里用饭,菜已凉了,也没用热,四菜一汤,一扫而光。吃完还满足的打了个饱嗝,“主子,这伙食真是不错,这几天我天天吃肉干饼子,都快吃吐了。”

慕晚宁看她餍足的模样,也跟着露出笑意:“辛苦你了。以后至少吃食上不会太难。”

此时屋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四骨仰倒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一脸惬意的笑道:“饿肚子也不怕,又不是没饿过。主子你不用担心。”

“怎么样?”慕晚宁问道。

四骨忙又坐端正,笑道:“那个给我带路的小丫头,叫什么蓉,我忘了……要试探我来着,一路追问主子的事,我给搪塞过去了。她还特别没眼色,问主子性情喜好,对慕家的态度……一堆堆的问,我就只能装傻了。不过她比我还傻,好应付的很。”

慕晚宁露出笑意,四骨滑头的很,她从未担心过她。又道:“辛苦你了,慕家这边你不用担心,暂时不会有事。不过,另外有一件事,你要替我去查查。”

“慈恩寺的那个小贼?”四骨立刻领会,正襟坐好,细听慕晚宁吩咐。

慕晚宁思索了片刻,抬头看向四骨,郑重道:“四骨,我不知道你究竟带了多少人来长安,此事现在我不管也不多问,但你的人,你要管好,如今我自身难保,生了事我只怕顾不了他们。长安毕竟不是他们熟悉的地界,强龙不压地头蛇。”

“主子你太谦虚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四骨看着慕晚宁脸色,又转口道:“主子,我哪敢跟您耍心眼呀,就那么五个的,您都知道,我哪有几个人。您放心,您现在这么穷,我不向您要银子,他们也是有手艺的,能养活自己。主子你有事尽管吩咐,保证办的熨熨帖帖。”

“你怎么让他们来的,路引名帖哪来的?”慕晚宁又问。“你找了顾将军?”

“嗯?嗯。这么点子小事…主子你别生气,顾将军说您来长安不容易,几个人这样的小事,他吹口气就办了,不费劲。主子,你看你这脸色,没休息好吧,晚上可得早点休息。主子,我先走了,我得去安排安排,保证把那小贼给抓到。”

“你连贼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抓?”慕晚宁看四骨想立刻脚底抹油的模样,好气又好笑道:“我没怪你,先坐下。虽然顾家出面帮我回到长安,但是我日后过得是好是坏,我是死是活,顾家不会管。不过好处还是会一些的,能用是得用用。”

四骨听了刚要赞一句主子英明,却听慕晚宁又道:“可你不该擅作主张还不告诉我!以前你如何处事我不管,现在,你既然决定跟着我,你就不能再这样。即便当时事从权宜,之后你也必须告知我,否则,你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临安不是长安,这里云翻雾涌,是真正的龙潭虎穴。这些我都跟你说过。”

“主子,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没想瞒着你,就是就是怕…”

“你怕我骂你。挨骂是小事,命才是大事!这次你找了顾将军,你很聪明也很运气,可下一次,你看走了眼找错了人,便是枉顾你和你所有兄弟的性命。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主子是为我好。”四骨诺诺应是。

“是为你也是为我,你跟了我,我们如今是在一条船上。”

“是,四骨明白了。是四骨不对,下次再不敢了。”四骨正襟危坐,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了什么。也许她一步踏错,还会害了主子。主子跟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人不一样。长安也和临安不一样。

“嗯,我相信你。这是那小贼的画像,我看得不太清楚,可能会有些出入。不过他敢在大慈恩寺偷窃,只怕不是一次两次,你找两个好手,去大慈恩寺守着,再找两个闲散的去山下城郊看看,有没有成群结队衣着破烂没有家的孩子。”

想了想又道:“特别是大慈恩寺,那小贼不是一个人。先不要动手,只看着。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慕晚宁吩咐的很细,四骨领会,不敢再多话,转身出了屋子,先回自己房里睡觉,行动要等深夜里。

而此刻暮色西沉也没有多少光亮了。

慕晚宁想着奔波了这些日子,今晚还是要早点歇息。杀手的事,总会露出马脚的,这样的事,她连查都懒得去查。

慕晚宁踱回里屋,也不用点灯,合衣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她洗漱完,从四夫人送来的那箱子衣裙里挑了一身颜色素净的,又让春喜给她梳了个双丫髻,别了两朵珠花。

虽然春喜是二夫人送来的丫鬟,她用来也算顺手。春喜话很少,吩咐什么便做什么,也算利落。另外两个小丫鬟,也都算勤快。

大概是她好久没用人伺候了,便是她们做的不好些,也不会觉得如何。她都已经忘了,前世她身边一直是拥簇着很多宫娥内侍,用膳沐浴之时,动辄十几个人伺候。想想刚重生之时,她连衣服鞋袜都不会穿,可后来没多久,她便能照顾自己了。在紫云山随师傅修行时,她不仅能照顾自己还能伺候师傅的日常起居。

唉,她还是离开了师傅。现在,莫名有些想念他老人家了。

收拾停当,慕晚宁便带着春喜往老夫人房里请安。

老夫人刚起,一个老嬷嬷正在为她梳头盘发。听了禀报一脸嫌恶,也没让她进门,只叫在院子里等着。

慕晚宁也不急,赏着院中那株开得极好的海棠,思绪飘回到远久的过往。

“九妹妹,这么早。”六姐儿慕思怡一身鲜亮,浅粉绣蝴蝶纹半臂、深粉蝴蝶纹襦裙,搭一件桃红绣暗纹的披帛,梳着流云髻,额上还贴了花钿。如出水芙蓉般,亭亭玉立。

穿的如此鲜亮好看,是要出门吗?

只见慕思怡迎面走来,眼底是骄傲满意的神色,又打量了下慕晚宁的穿着,露出几分不屑嘲讽之意。

慕晚宁看着她神情变换,知是因自己这一身装束。前世她在衣饰上极为讲究,便是她不讲究,身边之人也会为她讲究。可如今,时移世易,生死都见惯了,一件衣裳,穿着舒服也就是了。

章节目录 第九章 不思量 可模模糊糊又想起,慕思怡额上的蝴蝶纹花钿,好似是自己当年所作……

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她极喜欢这些,便画了图纸,命宫人做了各种不同样式的花钿,搭配衣服每日更换,觉得新奇有趣,玩得不亦乐乎。后来许多世家贵女效仿她,临摹她花钿的样式,很是流行了一段时日。她知道,她所作之所以会被效仿夸耀,不过是因为她是阿爹阿娘最疼宠的公主。

没想到,如今竟还有人用,真是让她感慨怀念不已。这花钿原也是她的得意之作,寥寥几笔,翩翩蝶舞,跃然生动……

“六姐姐早。”慕晚宁收回思绪,同慕思怡招呼了声,却见她身后二夫人也到了。也是华贵非常,要出门的装束。

慕思怡回头看了她阿娘一眼,一脸喜笑道,“今日是我叔太婆的寿辰,一会儿我要和阿娘去孙家祝寿。”

哦,孙家。二夫人孙氏就是出自孙家,但并非孙氏嫡系。小六口中所说的这位叔太婆,是如今的工部尚书孙伯丞夫人,孙伯丞是真正的孙氏嫡支,也是如今的孙氏家主。二夫人孙氏这一支与孙伯丞不算太远但也不太近。孙氏一族起于襄南,至今已经传承了二百余年。

她前世活着的时候,也记得这个孙伯丞,算是这一辈里头的出色子弟了,当年的春闱好像是考进了二甲……

如今,二夫人倒是能和孙家嫡系攀上了。

“哦,真好。”慕晚宁随意应了句,还在想孙家的事,孙伯丞一直是右相萧甫知的心腹能臣。萧甫知如今位极人臣,孙伯丞也自然跟着位列高品。

“嗯?九妹妹,你也想去吗?”慕思怡疑了一句,眼里鄙夷之色尤盛,立马对二夫人道,“阿娘,要不咱们也带上九妹妹吧。九妹妹刚到长安,人生地不熟的,也该多出去走动走动。”

二夫人看了眼慕晚宁,随意的问道:“九姐儿也想去吗?”

慕晚宁接道:“我怎么好去呢?我刚回来,什么都不懂。”一副娇羞胆怯的模样。

“也对,你九妹妹才回来,还没休养好,哪能就急着出门了。”二夫人道。

“九妹妹,不能同去吗?七妹妹十一妹妹可都要一起去呢!”慕思怡一副好可惜你去不了的模样。

慕晚宁还没应声,却听到屋里一个苍老不悦的声音传来,“吵什么呢?”

慕思怡赶忙进屋,慕晚宁缓缓跟在她身后,去给老夫人请安。

慕老夫人对慕晚宁仍是一副不愿搭理的厌烦模样,请过安便让退下了,倒也落得轻松。

二夫人给老夫人汇报了今日行程,便也告退了。她今日喜气洋洋,一副要有好事发生的模样。

出了屋门,慕晚宁就看到慕思琪和四夫人匆匆赶来。

慕思琪今日也打扮的十分亮眼,因她体态略丰腴一些,反而显得发育极好,丰胸翘臀,玲珑有致。

慕思怡瞧她来了,一点不悦没露,冲她笑道,“七妹妹,我在门口等你呀!四婶,我先走了。”

走到院门时,慕晚宁略转头,看见二夫人正和四夫人说着什么,四夫人脸上带着笑,尽力显着亲昵。

看来,二夫人是今早临时起意要带七姐儿的,不过看四夫人这高兴的样子,能去孙家寿宴是十分好的事情。小七十四,小六十五,两人都未定下亲事。

不过和她没有关系,总不能因为四夫人给了她一箱子旧亦就心生慈悲了吧。看看再说吧。她也懒得理慕家人,只要不来寻她的麻烦……舟车劳顿这些时日,她还想再好好歇一歇。

回到连翠院,四骨也起了,跟她说昨天的吩咐都安排好了。夸了四骨两句,又和她一起用了早膳,完后二人各自回屋休息。

这一整日无事,慕晚宁上午睡了一会,觉得身子清爽,疲乏已去,便拿出师傅给她的骨玄石,摆起了八卦阵,阵法变幻,一直摆弄到傍晚,也没摆出师傅所说的奇妙阵法。师傅说那是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奇阵,她摆了一个多月,一点眉目也无。

心里有些烦闷,同四骨一起用过晚膳,觉天色不算黑沉,便要去慕府的园子逛逛。

慕府不算大,随着家口增多,几经扩建,但还不到她当年公主府的十分之一。以前她可真是奢靡啊,她的园子,她从来也没逛全过。

她当年的资产,是充了国库,还是皇帝的私库?她曾有很多钱财吧,多到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毕竟是食封上万的护国大长公主。

刚重生的那几年,她觉得苦极了。前世她奢靡浮华,多少人环绕伺候。可重生后爬完土匪窝又爬狼窝……即便后来跟着师傅修行,每天也都要爬山、砍柴、劈柴、挑水、烧火、做饭、练拳、练刀、读书、以及伺候师傅他老人家……

再后来,她入军营历练,和男人一样上战场,打群架,屠戮敌寇……她抱怨过很久,觉得重生就是让她来受苦的,从七岁到十三岁,一直都在血雨腥风里长大。

她这小身板啊,到如今看着还是瘦弱不堪。以后多喝点羊奶补一补,要是不长个儿了可不太好……

想来是她前世犯下太多过错,受些惩罚也是必然。

她如今的双手遍生薄茧,指节微突,十分粗糙……而前世萧乐宁的手,细嫩柔滑,只有握笔处生有一点细小的茧子,她的女官梓音还调制了许多秘药为她涂抹……

前世今生,真是一天一地。

前世,她也没觉得自己娇纵奢靡,浮华无度啊!结果,这一世,她身无长物,两袖清风的厉害……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已经走到了池塘边。不大的池塘,架了一座石桥一个小亭子,水里荷花开得很盛。都说花树繁盛是兴旺之兆,看这荷花,慕家如今是过得不错。

慕晚宁正趁着黄昏的微光赏着荷花胡思乱想,忽闻脚步声传来。

她耳力极好,听脚步声便知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声音放低说道:“哎,你听说了吗?今日七小姐是哭着回来的。”

慕晚宁闪身到一边,不准备跟她们碰面。却清楚听到了那俩丫鬟的话。

“啊?怎么了?”

“我听说啊…今天…”伏到耳边低低。

“啊,什么,当众拉了裤子?”

“你小点儿声!”

“那七小姐丢人可丢大发了,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呢,谁让七小姐平日里那么贪吃,一天到晚都是吃吃吃,早晚吃出问题。”

“还好吧,是能吃了点儿,可也不至于……哎,你快跟我细说说。”

“嗯,今天七小姐不是也跟着去孙家吗,就在寿宴正欢的时候,她忽然叫肚子疼,结果…哎呀,素琴告诉我,当时那个味道,连她都闻到了。哎,那么多人都看着呢,丢死人了。七小姐当场就哭了,站在那动也不敢动。”

“真是可怜。”

“可怜什么,自作孽,不可活…”

“啊?怎么说?”

“我跟你说……”

居然听到了小七的悲惨事迹……还是快走吧。早上她就觉得蹊跷,前头刚不欢而散的姐妹,怎么第二日便不计前嫌盛情邀请了?

慕晚宁脚步轻点,趁没人注意,很快就回到了自己院子。

等进屋之后,不禁有些懊恼。她刚刚躲什么?难不成这些年躲出习惯来了。应该直接走出来的,听壁角可不是好习惯,她堂堂大长公主的……

小七真是可怜啊,只怕好久都不敢出门了。这脸面丢的可有些厉害。

这小六,早上可笑的跟朵桃花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她吗?。不过,事情未免做的太过阴毒……搞不懂她们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安家子 第二日,慕晚宁算好了时辰,才去给老夫人问安。进门便看到慕思怡已经在了,比昨天笑的更欢……

老夫人对慕晚宁的脸色一如昨日。慕晚宁也心安理得的行了礼便走了。

慕思怡见到慕晚宁却十分热情,问过安出来,追上慕晚宁道:“我今日要去祥庆楼看首饰,九妹妹与我同去吧。”

这不是商量的语气,这是命令。

慕晚宁不由失笑。好呀,小六要做什么,也要像整小七那样整她?还是说单纯想要试探她?不过,正好她也想去逛逛长安的街市,就不计较小六的冒犯了。

“嗯,那我就陪陪六姐姐。”慕晚宁应道。

慕思怡看着她这身朴素衣裙问道:“妹妹还要去更衣吗?马车已经在二门里等着了。”

“不用了,走吧。”慕晚宁答。心想,这小六这小孩子,真不讨喜,不只是看不起她,还不会说话。

之后二人便乘车出府,一路不提。

长安街依旧繁华热闹,处处好看,极有生趣儿。马车停在祥庆楼门口,二人下了马车,便有伙计过来引路。

进了门,只见琳琅满目的珠玉金银饰品,慕晚宁扫过一眼,虽然多,却没什么精品。

见掌柜迎面而来,慕思怡扬高声音问道:“我订的那套红宝呢?”

“原来是慕姑娘,姑娘请上二楼,我去给姑娘取来。”掌柜一脸恭敬迎请。

“走吧!”慕思怡对慕晚宁道,“我们上去看看。”

慕晚宁却没动,对慕思怡道,“我在下面等姐姐,便不上去了。”

慕思怡也不再问,自己上楼去了。阿娘让她和小九多接触,试探她,可这小九呆木,有什么好试探的?她今日不过是心情好,才肯带着这个乡下丫头出来见见世面,随她好了……

慕晚宁看慕思怡上楼,往门口望去。

“三哥,你说我是不是撞了邪祟了,这些日子没一日顺心的。”慕晚宁正看着外头街市,忽见有男子随声而入。

“臭丫头,是你!”门口进来三位男子,其中一个看到她一脸怒气,竟直接扑过来要抓住她的袖子。

慕晚宁闪身躲过,纵是再好性子,也生了愠怒,“你是何人?”

那人抓她不到更是恼怒,大叫道:“臭丫头,你还敢装。就是你,偷了我的玉佩。”

玉佩?慕晚宁凝眉思索:是他们,大慈恩寺。

此时另外两名男子还站在门口,其中一个紫衫的男子一脸看戏模样,眼里都是笑,戏谑道:“安五爷,你自己丢了玉佩,抓人家小姑娘干什么,瞧把人家姑娘吓得。”

另一个青衣男子则有些不满道:“炳真,不得无理!”慕晚宁循声而望,竟是那日大慈恩寺里对她温和有礼还想要扶起她的那个男子。

恼怒的少年谁也不理,只盯着慕晚宁喝道:“哼,臭丫头,真是冤家路窄,你以为你换了衣裳我就不认识你了吗?快说,把我的玉佩藏哪了?”

慕晚宁躲过少年的靠近,有些不喜却还是从容应道:“公子,你我并不相识,为何凭白污人清白?”

少年听她这么说更气了,怒道:“污你清白?你怎么敢说。那日就是你撞了我,我的玉佩才丢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贼人的手段。”

“公子,那日我只是不小心被拌倒,撞到公子是无心之失,已向公子陪过不是,可我并不知什么玉佩。当时这位公子也在,可有看见是我拿了?”慕晚宁说着指向那位当日要扶起她的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没料到她竟忽然提到自己,他正有些犹疑,这个小姑娘跟在寺中所见时很不一样,不只是衣服换了,身上的气势也十分不同,那一日不过是个普通的贫家小孩子,今日身上的气质却有些凌厉孤傲,让人觉得不是个小孩子,反而像个上位者……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那一日,她果然是装的吗?这小孩子古怪的厉害,回去要好好查一查。

思索片刻,青衫男子还是走上前拉住愤怒少年,道:“嗯,我确实没看到姑娘有什么行窃之举。”

慕晚宁听后立即扬声:“多谢这位公子清风高洁,识人以明。小女子身正行直,请安五公子不要随意攀咬。”

安炳真气得牙都要咬碎了。“三哥,你……你别被她耍了,你没看见就是她没偷吗?臭丫头,牙尖嘴利,我看你是讨打。”说完便要伸手去打慕晚宁。

慕晚宁也未躲避,安炳真的拳头已被青衣公子拦下。

只见青衣男子又抱拳行礼道:“小弟鲁莽,还望姑娘见谅。”

“安公子,丢了东西就该去府衙报案,在街上随意攀咬他人,岂是君子作风?”慕晚宁又扬声道,眼角余光看见慕思怡已经闻声咚咚的跑下楼,环视众人,想插嘴却不得时机。

这时,一直在门口看戏的紫衫男子也凑上前来:“好厉害的丫头!谁家的,这是?”

“不管我是谁家的,都由不得他人随意污蔑。”慕晚宁昂着头接话道。

安炳真撸起袖子还预上前:“臭丫头,你别敢做不敢认,还说我不是君子。你个贼还敢说别人。”

慕晚宁看着怒不可遏的安炳真,讥笑道:“安公子若是有病,请回家吃药,病不好,就不要出门了,免得伤了人。”

安炳真暴跳如雷:“臭丫头,我打死你!”

青衣男子立即呵止:“炳真!住手!胡闹什么?”又看向慕晚宁,道:“姑娘,小弟并非有意,只是丢失了家中长辈所赠宝玉,心中焦急,才口出妄语。沅真在此代他向姑娘赔罪。”

慕晚宁看他恭敬,却只别过头道:“小女子不敢,安公子如此凶恶,实在怕误了身家性命。”

看戏的紫衫男子又插话道:“你这小丫头怎么还揪着不放了?”

“怀祥!”青衫男子又呵斥一声,恭手对慕晚宁道:“还请姑娘宽恕。”

慕晚宁看着他,心头念起,面上却道:“算了,今日是我出门未看黄历,惹了晦气,就此别过!”慕晚宁说完转身就要走。

安炳真急着要冲上去跟着,叫到:“你!臭丫头你敢……”

“怎么回事,九妹妹?”慕思怡被这情形惊的一愣一愣的,才反应过来,不由惊诧,这泥人一样的九姐儿怎么这么大气性。寻思了一会儿,不忿道,“你偷了安公子什么东西?快还回去!”

此话问出,在场皆惊。

慕晚宁声音更冷:“没有!”

“你自己的姐妹都不信你,你还敢说没有,臭丫头,你还敢说……”安炳真抓住机会愤愤道。

“没有便是没有,我有何不敢说!”慕晚宁冷笑,又看向慕思怡,“六姐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怀疑自己姐妹的话,你怎么说的出口。给别人添麻烦当是乐子吗?”

慕思怡惊在当场,她说什么,她怎么敢这么说她?她怎么敢?气的要张嘴理论,却支吾着说不出。

章节目录 十一章 京兆府 赌一赌 此时祥庆楼门口已聚集了很多闻声而来的路人。

“臭丫头,你可真是牙尖嘴利,你真厉害,小爷今天真是开了眼了。偷了东西还敢如此狡辩的,你是头一个!敢跟小爷我呛架的,你也是头一个。小爷我今天就跟你杠上了,你别想跑!”安炳真气的不轻,嘴皮子倒很利索。

“我是慕家九娘,慕晚宁,我家就在长安,我不会跑。安公子既然这么说,我们就赌一赌如何?若是我偷了你的玉佩,便是我输,我赔你十个一模一样的,如果不是我,你就跪下来给我磕十个响头,叫我一声姑奶奶。”慕晚宁拿出江湖习气,对安炳真道。

“好!老子跟你赌!”安炳真厉声。

“炳真,不要胡闹!”青衣的安沅真拉住他道。

“哥,你别管。臭丫头,要是你输了,我也不用你赔我十个玉佩,你把玉佩还给我,再给我磕十个响头,叫我一声爷爷!”安炳真挽起袖子,一副势要干到底的模样。

“炳真!”安炳沅还要制止。

慕晚宁已答:“好!”声音利落干脆。

“那你说,你怎么证明?你别说没看到就不算偷,你要有证据证明才行。”安炳真忽然聪明道。

“好!”又是干脆一声,慕晚宁再道:“我们去京兆府衙立案!以三天为期。”

“去府衙干嘛?”安炳真皱眉。

“我怕有人翻脸不认!还有,如果你从中作梗,故意不让我自证清白,也算你输。”

“你!好,你等着!我叫你输得心服口服!”

慕晚宁轻描淡写道:“我是很好,可我不等你。”

门口聚拢看闲的人听她这么说,一阵哄笑。

“这是干嘛呢?”

“公子小姐打赌呢!”

“赌什么啊?”

“那公子说那小姐偷了他的东西。”

“不是偷了心吧!打情骂俏呢!”

“不是,谁知道呢,世家子弟玩闹罢了。”

“我看那小姑娘可不像会偷东西的。”

“你懂什么,那小偷还是长得都像小偷的?”

……

周围人议论纷纷,看热闹看的不亦乐乎。

慕晚宁挑衅的看着安炳真。“那走吧。安五爷。”

“走就走。”安炳真应声跟上。

身后的人也都纷纷跟了出来。

京兆府衙离祥和楼不算远,出了门,慕晚宁径直就往京兆府走去,也不坐车,安炳真一行也都跟上,小厮仆从在后面牵马赶车。

在祥庆楼看热闹的人有的散去,有的还跟在后面,津津有味的准备继续看戏。

长安街繁华热闹,人流涌动。

只见他们一行衣着华丽的少男少女,后面跟着喧嚣吵闹的一小群人,人群后面又跟着车马,走在街上十分显眼,过往的行人多纷纷望过来,常有交头接耳暗自打听的。

慕晚宁走在最前面。慕思怡亦步亦趋的跟着她,恨恨的扯着帕子,等着看慕晚宁究竟要干什么。

慕晚宁谁也不理会,只径直走自己的路,心里却已经有了算计,她故意激怒安炳真和自己打赌,是要借京兆府之力除去大慈恩寺里的贼盗……

至于安家,璟安侯。当时她听到一个安字就知道是哪家了。那个看戏的紫衣青年叫怀祥,他又是何人?他方才故意报出安炳真姓氏,就是要她知道对方是谁,好知难而退。

可惜,她现在是慕晚宁,一个刚到长安的小丫头,哪里知道什么安家,只怕是让他打错了算盘。

呵,当年璟安侯老侯爷见了她都得叩拜行大礼,他的曾孙,叫她姑奶奶可真是太便宜了。

想到了安老侯爷安郑烨,她不禁有些怀念,那个老狐狸早就死了,安家能有如今的声势,也是多亏有他,可惜如今一代不如一代。安郑烨曾是她的亲信,她如今却要算计了他的曾孙……安家真好,送上门来给她用。

慕晚宁眸色深沉,思绪收回,却听到身后低低的说话声。她耳力极好,即便周围吵闹,她也能听到所有她想听到的声音。

安沅真不无担忧的看着弟弟,看他大步向前不管不顾的样子,将他拉到身边,低低道:“五弟,你怎这般胡闹。之前跟你说了,玉佩之事我来处理,你现在弄成这般,要如何收场。”

安炳真一脸有计较的模样道:“哥,我会吃亏吗?这臭丫头不是说要自证清白吗,哼,哥,你说她怎么证明?”

“此事难办。”安沅真想了想摇头。

“难吧,对不对,瞧这丫头信誓旦旦的模样,除非府衙能找回我的玉佩,否则她怎么自证清白?这个赌注我两厢不亏,要么她为我找回玉佩,要么她就得跪地认输。哼!”安炳真道。

安沅真对弟弟今日之举十分恼怒:“你怎么能打这样的主意,要是她赢了,你当真能跪她吗?”

“哥,咱们是谁?璟安侯府,她又是个什么东西。再说,小爷我又是谁,出了名的纨绔,她能奈我何?”

“安炳真,你这是要言而无信了?”安沅真斜睨着他。

“小爷我以势压人,量她也不敢给小爷难堪。再说了,哥,她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法子,不过耍耍嘴皮子工夫,能有什么用!”安炳真一脸的得意:对,小爷就是要欺负她。

安沅真无语,还要再劝安炳真,安炳真却把头转向一侧,不肯理会。

慕晚宁听完他二人交谈笑意更深了,心想:真是小孩子,她若是真跟他计较起来,他只怕是要哭鼻子了。

到了京兆府,已经有人从府衙急急迎了出来,抱手行礼道,“安三爷,安五爷,谢二爷,你们这是?”

安炳真也不客套,劈头盖脸问:“别装糊涂了,我的小厮没跟你说吗,魏少尹,你们府尊呢?”

魏少尹一副为难的样子,额角已经有汗渗出,只得恭敬道:“府尊今日公务缠身,忙的很,只怕不能见几位爷。爷有什么事,不如就先同小官说吧!”

安炳真一脸不屑:“跟你说?怎么,小爷我要报案,连府尊都见不了吗?你们府尊真是好大的架子。”

“炳真,不得无理。”安沅真立即呵止,又看向魏少尹,抱手一礼道:“有劳魏少尹。是我五弟前日在大慈恩寺上香时,丢了一枚玉佩,因是家中长辈所赐之物,实在不得有失,劳烦魏少尹,看能否帮五弟寻回玉佩。”

“这,这……”魏少尹擦了擦汗,这找失物的活也不是他们该干的,可是璟安侯府哪里得罪的起,这可如何是好。安三爷开了口,这要是不找或者找不到,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府尊躲得可真快,把这烫手山芋推给他。他能有什么法子?

不待魏少尹答话,安沅真又道:“当日发现玉佩丢失,命小厮在大慈恩寺各处都找寻了,并不见踪影,只怕是被人拾去或者是被偷了。”

偷?魏少尹汗颜。这偷盗之事是该归他们管了。唉,怎么办,这该如何是好啊。

“就是那个臭丫头偷的!”安炳真大叫一声,指着慕晚宁。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慕晚宁。

“怎么,安公子又不敢赌了吗?”慕晚宁挑衅的看向安炳真。

“谁说不敢,魏少尹,去拿纸笔来,小爷我要立契!”安炳真看也没看魏少尹就吩咐上了,眼睛不离慕晚宁讥笑道:“臭丫头,立了字据你就等着哭鼻子吧!”

魏少尹懵了,这又是要干啥,这小丫头又是哪家的,看着小的很,怎么这么大胆子,敢惹安家的瘟神五爷。算了,就听他们吩咐吧。他也惹不得这些世家里头的纨绔。唉,他府衙还有一堆事呢,晚上又要挑灯夜战了。这些纨绔子弟,成天正事不干,净会给他们京兆府找麻烦。

想到这些,魏少尹只得弱弱道:“五爷,这…打赌之事,我们京兆府是不管的。”言外之意就是你们立字据可以,但这是你们的事,别找我们府衙,我们不担责任。

安炳真看魏少尹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冷冷道:“让你拿纸笔,你这么多废话!放心,不管小爷我是输是赢,都不会找你们京兆府的麻烦。”

魏少尹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赔笑道:“五爷真是深明大义,深明大义。”说完伸手礼让。

安炳真便大摇大摆走进了府衙,其他人自也跟了进去。

字契立好,二人还按了手印,一式两份。

安炳真得意洋洋的看着慕晚宁:“臭丫头,行了,你开始吧!快点自证清白,三天可是过得很快的哟。”此时他已经消了气,只想看慕晚宁笑话,等着臭丫头磕头赔礼。

慕晚宁也不理会安炳真,只对魏少尹屈膝行礼,“少尹大人,请您还小女子一个公道!”

魏少尹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忙道:“好说,好说。”

慕晚宁又道:“小女子慕晚宁初到长安,与安少爷萍水相逢,却被平白污蔑,日后实在难以在长安容身,请大人助我以正清白。”

“啊?”魏少尹一愣。

慕晚宁问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臭丫头,你又要耍什么花招?”安炳真问,却也并未阻拦,字据里写了,若干涉便是他输。

慕晚宁不理他,只伸手一礼,请魏少尹。魏少尹见她坚持,便与她向僻静些的角落过去。

“大人,大慈恩寺有贼,实乃我亲眼所见。”也不虚礼,慕晚宁直言不讳。

魏少尹一惊:“这怎么可能,佛门清净地,哪有人敢如此放肆!”

“大人,小女子所言无虚,还请大人彻查。”

魏少尹不可置信的摇头:“这不可能,慕姑娘是眼花了吧,如若大慈恩寺有贼,怎么从来无人报案。”

慕晚宁淡淡道:“在佛前丢了东西,多会当作破财免灾,再者,平民百姓这种小事哪有敢到京兆府打搅的。富贵人家更不会,不过是丢些小东西,无甚要紧,何必麻烦。安公子丢了这么重要的玉佩,不也没有声张吗?”

魏少尹苦笑:这还叫不声张,安炳真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呢!魏少尹额头又开始冒汗,苦笑道:“也是也是。这,这个,小官也要去请示了府尊才行。”

慕晚宁应:“嗯,理应如此,请大人转诉小女所求。”

又凑近魏少尹,声音放低:“大人,您若要到大慈恩寺寻贼只怕不易,小女子有一计,可助大人抓到贼人,也好早日还小女子清白!”

魏少尹只觉得这小丫头温热的气息朝他扑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往后躲了躲,尴尬道:“你说。”却见慕晚宁离他更近,贴在耳侧不到一臂距离低低说了。

魏少尹听她说完,略一思索,觉得可行,但还是问:“此番可行吗?若那贼人不肯出来可如何是好?”

“大人放心。”慕晚宁一笑,已经退离他两步远了。

慕晚宁刚毅退步,又高声道:“难道大人要与安公子沆瀣一气,致小女子身家性命于不顾了吗?既然大人不肯,那小女子就只能以死证清白了。”

啊?魏少尹还是思索,忽听慕晚宁大叫。心里焦躁:这又是要干嘛,这个小姑娘!一抬头,正见她要往柱子上撞去。急呼道:“姑娘不可。小官这就去禀明府尊,小官一定尽心,姑娘放心,放心!”

慕晚宁立刻收了去势,盈盈一礼:“那就有劳大人了。六姐,咱们走吧!”说完已经迈出了衙门。

众人皆在怔愣中,刚刚发生了什么?

安炳真不屑道:“既然想到了以死明志的法子,就该演的逼真些,不哭不闹点到为止,有什么用?”

安沅真不理他的冷嘲热讽,拉了他跟魏少尹告辞。魏少尹赶紧亲自相送。

出了府衙,安炳真还在犹疑,这丫头到底在干嘛?交给府衙?这是自然,她不过一个小丫头能做什么?

安炳真有些不解,只能问安沅真道:“哥,你觉得呢?”

“我觉得,该让祖父再好好打你一顿,上回打得太轻了,你一点儿记性都没有。”安沅真悠悠道。

一旁的谢怀祥听了哈哈笑起来:“哈哈,安三哥,小五挨打到时候你可得叫上我,没有比这更好看的了,我拍手鼓掌助威,怎么样?”

安沅真撇着谢怀祥:“谢二,我也会去你家的。”

“啊?我错了,三哥,你是我亲三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谢怀祥连忙告退,小厮已经为他牵了马来。谢怀祥翻身上马,潇洒自如,又抱拳对安家兄弟道,“别过,小五,等着你的好消息啊!”说完哈哈笑着扬鞭而去。

“走吧,回去再说!”

不一会儿,安沅真兄弟也骑马离去。

慕晚宁随慕思怡上了车。慕思怡对她再无多话,看都不看她,只是气鼓鼓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慕晚宁也不以为意,她不喜欢麻烦,但不怕事。

慕晚宁想想今日,不由莞尔。巧成这样,都能写到书里了。虽然安家已经不是安郑烨的那个安家了,但安家还是如此可爱。

今日她狐假虎威,借了安家的势由京兆府出手,她便可省时省力,何其乐哉。至于安炳真那个小子,她修身修心这么多年,可不是他能气到的,和一个小孩子有什么气可生。

只可惜安家,不是以前的安家了……

章节目录 十二章 魏少尹 姐妹情 想当年安老侯爷安郑烨是何等的威风凛凛,她如今想来,也觉得风姿就在眼前。

她第一次见安郑烨时,就觉得他是个威风凛凛的老将军。后来,她遇到了那么多事,安郑烨和他的夫人明氏一直都站在她身后支持着她,他们对她的恩情,她一直都记的。可惜,他们早已作古,比她死得还早。

他们的儿子安崇是个心思深沉的老狐狸,他一早就跟了萧君尹,和他爹娘都不是一条心。不过,她也不怪他,主利仆从,是她自己不够格。她只怪自己,拿不住他!

多思无益。

总之,冲着安郑烨和明老夫人,她也不会害安家……

“九妹妹,你这是做什么?那可是安家,你要是拿了他们的东西交出来不就是了,干嘛要同他打赌。你若是输了,我们慕家的脸面也要被你丢尽了!”慕思怡实在气不过,还是忍不住训斥慕晚宁。

慕晚宁看着她,觉得哭笑不得:“六姐姐,你是跟哪个教养嬷嬷学的规矩?自己姐妹被外人诬陷,你不帮着也就算了,闭嘴也不会吗?”

慕思怡看她对自己横眉冷目,气的手都在抖:“你……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你……”

“你什么?六姐还是回去好好学学规矩吧,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外人串通一气陷害自家妹妹,等真相大白那日,六姐还有脸再出门吗?陷害自家姐妹这样道德败坏的女子,试问哪个世家大族敢娶进门?”

“你…你…”

“六姐既然无言以对,就好自为之吧。只是不知道七姐的事又是否能瞒得住?”

慕思怡满脸惊愕,嘴巴微张:“你?你胡说!”

“是否胡说,六姐心里明白。这世上的事都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六姐你蠢成这个样子我可真是不敢恭维。”慕晚宁轻蔑一笑:“给七妹妹下药,诬陷九妹妹偷盗,六姐这样的好手段,难道以为别人都是瞎子吗?”

慕思怡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边哭嘴里边诉:“你胡说”,“你去死”,“去死”,却只是号哭,什么动作也无。旁边的丫鬟脸都白了,只得焦急安慰自家小姐。至于慕晚宁身边的春喜依旧跟个木头一样,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慕晚宁不再理会慕思怡,开始谋算大慈恩寺盗贼的事。

大慈恩寺,是她阿爹追思她祖母所建,为了让百姓都可上香敬仰,并未归为皇寺封闭。这帮贼匹,竟敢来触她的逆鳞,实在可恶。

既然神佛悲悯不降罪于尔等,就由她来亲自动手!

等马车驶到慕府二门,慕晚宁先跳下车,看了眼还在哭的慕思怡道:“六姐还是回去好好跟二伯娘说说吧,也许二伯娘能好好开导开导六姐。”

慕思怡抬起头怒道,眼里的怨毒像火信子一般烧着:“你等着,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慕晚宁也不再应声,转身走了。

等回到自己院子,已经是午膳时辰,饭刚刚送到,四骨已经摆出来趴在桌子边流口水。

慕晚宁看她样子,会心一笑,觉得舒心多了,然后高高兴兴的和四骨一同吃了午膳。

饭后,她把要做的事详细吩咐给了四骨。因她的身份,不好经常出入府衙,就命四骨代她去找魏少卿,以便于沟通合作抓住盗贼。

午后,她又摆弄起玄骨石,却总也找不到关恰所在,便又自行冥思静气去了。

慕思怡进府就哭着直奔她阿娘的悦榕院,把正在写请柬的二夫人吓了一跳。

“阿娘,我不活了!”慕思怡大哭。

“我的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二夫人顿时手忙脚乱。

“阿娘,是慕晚宁,她骂我,她怎么敢骂我,她是个什么东西啊,阿娘,她怎么敢骂我啊,阿娘!”慕思怡已经哭的语无伦次了。

二夫人怒了,朝着丫鬟怒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是今…今天,出…出门……”今日跟随七小姐出门的雪蓉丫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她今天也吓到了,那九小姐太吓人了,好像能吃人一般。

二夫人伸手轻拍着还在痛哭不已的女儿后背,气骂道:“你的嘴怎么了?不中用的东西!”

雪蓉吓得已经跪下,眼泪也噼啪乱掉,却不敢再支吾了:“今日,六小姐带九小姐一同出门到祥庆楼去拿那套红宝石头面,然后……”过了好一会儿,才算是把今日的事情交代了出来。

二夫人脑袋胀胀,还没理清楚,呢喃道:“安家人,说九姐儿偷了他们东西?怡儿帮着安家说话…”

“六小姐就说了一句,问九小姐偷了什么,让她交出来。”雪蓉自从嘴利索了,记忆力都变好了。

二夫人又问:“她还说了七丫头的事?”

“是,提了一句,姑娘就吓哭了。”雪蓉回。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小姐被欺负了,你是个死人吗?”二夫人瞪眼。

雪蓉膝行轻轻抓住二夫人的裙摆求道:“夫人,夫人,饶了我这一回吧。”这回她也是措手不及,这种事以前从来也没遇到过啊,可真不怪她。在说九小姐的气势也太惊人了,她不敢。

“行了,下去吧!”二夫人气道。

雪蓉如蒙大赦,赶紧退出屋。

二夫人拍着哭的已经不那么厉害的女儿,无奈道:“是你自己不中用,还有脸在这里哭。”

慕思怡猛的抬起头,拉扯着二夫人的衣袖,“阿娘,你快治她,阿娘你快!”

二夫人一脸厌烦:“我怎么治她?好了,不在这一时。”

“阿娘,不给她饭吃,不给她月银,把她饿死,她那么穷那么瘦,很快就能饿死了。”慕思怡扬着脸,把她的想法道出。

二夫人叹气:“唉,你怎么就这么没心眼儿!这是什么馊主意?”

慕思怡已经怒不可遏,嘶哑着声音道:“阿娘,她就是贼,贱贼!你去说,去找京兆尹,她就是贼!”

二夫人有些无语,却只能劝道:“好了。怡儿,咱们不能因为打老鼠坏了玉花瓶。你先净了脸,我再跟你好好说。”

慕思怡满脸通红,泪水涟涟,吵道:“我不要,阿娘你快点想办法,我要她死,要她死!”

“够了,闹个没完了?”二夫人更恼怒了,“去传信,把二姑奶奶叫回来!”

慕思怡顿时不哭了,有些胆怯的问:“阿娘,你叫二姐回来干嘛?”

“我说不了你了,让她回来管你!”二夫人甩手,进了里屋,慕思怡见她不理自己,伏在桌子上哭的更凶了。

二夫人气得也不想再理慕思怡。

心下却开始盘算:这个九丫头真是好手段,竟然都告到京兆府了。要是她从中作梗?不行,别说她在京兆府说不上话儿,刚刚悦榕说,京兆府已经发话,谁要是拦着她不让她证清白,那便谁的过错…连自尽的法子都用上了,真是不要脸!唉,她不能插手,不能打自己的脸。

“得赶紧想想办法,”二夫人自言自语,有看向窗外,“二丫头怎么还没回来?”

京兆府衙门。

魏少尹十分头疼的在府衙里满地打转,不知道怎么跟府尊汇告。

今日这叫什么事儿?

璟安侯府的那位五爷可是出了名的混不吝,他一向不敢招惹。那个小丫头说自己是慕家的?慕家,贵妃娘娘的母家…那丫头哪来的,他怎么不知道慕家有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她说她刚来长安,刚来长安就敢这般惹祸,慕家如今可真是肆无忌惮。

不过,有贵妃在宫里,贵妃又得圣宠,慕家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他也万万惹不得啊!

唉!到底该如何是好呢?就这么报给府尊,少不得要挨一通训斥。他才刚升到少尹的位子,本以为是个好差,怎料想会有这般难为之事。

再者,竟然有贼敢在大慈恩寺偷盗,疯了不成,那可是佛祖座地,没有忌讳的吗,也不怕天打雷劈!贼子真是胆大包天,不行,还是得赶紧跟府尊禀报此事。

衙役们看着魏少尹满地转圈,一只手点着另一只手,只面面相觑,都不敢作声。

“魏大人!”一声清脆的呼叫声。

魏少尹吓了一个激灵,怒问,“谁?”

“大人,我是四骨,是我家小姐让我来找你。”四骨已经站在衙门里了,方才预拦住她的衙役站在她身边一脸尴尬。

“你家小姐又是谁?”魏少尹一脸不悦,这是哪里来的丫鬟,跟他说话竟不自称奴婢。魏少尹忽觉一道惊雷劈到他身上,还能是谁,那位慕姑娘,慕晚宁!

慕晚宁的丫鬟竟敢私闯府衙?

“我不是自己闯进来的,是这两位大哥送我进来的。”四骨看魏少尹脸色十分难看,好像知道他所想一般,补充了一句,还指了指身旁的两位衙役。两个衙役更加尴尬。

果然,什么主子什么奴仆!

魏少尹已经静下心来,躲不过便要做:“何事?”

四骨先恭身行礼,态度很是恭敬的道:“少尹大人,我家主子说,她那点子小事,本不应该劳烦大人的,只是女子身家清白比性命还重,她也是情非得已。”

魏少尹苦笑:“多谢你家主子体谅。”鬼使神差的应了这么一句,又问道:“还有呢?”

“我主子还说,大人公正廉明治身以严,令人敬佩。只有大人这样一位为民分忧的好官,才会秉公无私,还我主子清白。”四骨口齿清晰娓娓道来。

魏少尹笑得更苦了,这是给他戴高帽了。

接着,四骨又道:“还有,抓到了盗贼是大人的功德,府尊大人也定会嘉奖。至于赌约之事,大人更无需担忧,我家主子自有计量,不会牵连大人。”

魏少尹继续苦笑,你家主子还真是体贴入微啊!

“我家主子说,她跟少尹大人说的事,如今时机未到,请大人先按兵不动。”四骨又恭敬一礼,道:“请大人放心,时日一到,自会水到渠成,不会让大人白费力气。”

话都传完,四骨准备离去,“大人,话已传到,我便先行告退,明日再来寻大人。”

明日你还来?魏少尹抬头,“嗯,告诉你家主子,我知道了。”

“谢大人。四骨告退。”说完转身走了。

看着四骨离去,魏少尹很是无奈:行吧,按她说的做。大慈恩寺有盗贼之事,他也不过是今日听她一面之词,本打算派人去查,可那丫头说她已有计量,他便就等她吧。

她都要以死明志了,自己可不敢坏她的事,否则就是他的过错了。此事他忌讳颇多,安家慕家他都惹不得,就听那丫头的,是他最好的选择。

还是得先去同府尊禀报。

府衙内殿,京兆府尹一脸的舒朗惬意,问道,“是个什么样的小丫头?”

魏少尹一直提着一颗心,可是想起那丫头的模样就有点牙疼。便对说道:“年纪十二三岁吧。瘦瘦小小的,很柔弱,但说话时气势惊人。”

京兆府尹点了点头,道,“就按她说的,去吧。”

“府尊,我们京兆府怎么能听一个小丫头调遣呢?”魏少尹忙道。心想:责任是府尹您的,我可不担。

京兆府尹摸着半长不短的胡须,笑道:“去吧,不是大事,看看那小丫头要做什么。”

“是,下官告退。”魏少尹退出,心下腹诽,大人这脾气越来越古怪了,也意外的好说话。又想到,大人这一任期将满,他已作了两任京兆府尹,今年应该会动,不知大人会调去哪里?是中书还是门下?魏少尹边想边走回前衙。

四骨出了京兆府又去把慕晚宁的吩咐交代了下去,回去的路上十分愉悦,还买了一包酸枣。

慕晚宁一直待在府里,除了练功就是摆弄玄骨石,四骨进来她都似没听到一般。

四骨跃跃欲试的搓着手,笑问:“主子,事办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动?”

慕晚宁头都没抬,答:“后日。”

四骨闻言有些疑惑:“嗯?主子你的赌约不就到后日吗,会不会太晚了?早点去抓不好吗?万一有啥意外呢?”

“时机未到。”慕晚宁淡淡道,只盯着地上的石头。“你先下去吧。”

“是。”四骨应道,又看着盯着石头发呆一般的慕晚宁,伸手把一个纸袋子递了过去,道:“对了,主子,我给你买了酸枣。我尝过了,可酸可酸了。”

慕晚宁依旧没抬头,却伸手接过,问“你哪来的钱?”

“几个大钱我还是有的。”四骨嘿笑。“没偷没抢啊,主子。”

“谢谢。”慕晚宁轻笑,“我知道,你答应我的。你一向守信。”

这话听着让四骨有些脸红,赶紧道“行了,主子你忙,我睡觉去了。”说完退下了。

慕晚宁点了点头,捏了一颗酸枣放进嘴里。嗯,好酸,明明已经用糖水泡过了还是这么酸,不过,她很喜欢。随手又捏了一颗放进嘴里。

翌日,午后,四骨又出了门。慕府的门房也都见怪不怪了,这几日,那位九小姐的丫鬟天天往外跑,二夫人那边也没什么指示,只说随她。

二夫人这两日十分憋火,嘴角也起了个大水泡。昨日二丫头回来,让她替她妹妹想想法子,结果让那丫头好一顿抢白,更是把她好一个气。

二丫头是怎么说的?二夫人回想起她大女儿昨日的话就气的心口疼。

章节目录 十三章 慕嬛来 昨日临近傍晚,慕家二姑奶奶慕思嬛才姗姗赶来。此时的二夫人已经急得出去瞧了好几趟。

“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阿娘有多着急吗?”二夫人看着大女儿劈头问道。

慕思嬛也不行礼,自个儿进了屋坐了,神色不郁道:“阿娘,我一个寡居的妇人,还带着孝呢,你老让我回娘家干嘛?”

“嬛儿,你妹妹有事!”看着女儿的一脸不屑,二夫人着恼。

“阿娘,小妹是你纵着长大的,自小就打不得骂不得,如今才养成这样。”慕思嬛喝了口茶,悠悠道:“蠢也就罢了,还蠢不自知。”

二夫人气闷:“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妹妹!”

慕思嬛斜眼看着她阿娘:“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难道就因为她是我妹妹,我就得夸她捧着她?”

“你,算了,我不说你了,你就说说怎么办吧!”二夫人语气放软,她在她二女儿这儿一向吃瘪。

慕思嬛放下茶杯,轻蔑道:“怎么办?自己惹得祸自己收拾,哪那么大的脸让别人帮着擦屁股。”

“阿嬛,你怎么说话的!”二夫人又恼了,她怎么养了个这么会气人的女儿。

“我一直是这么说话的。阿娘你平时不好好管教她,如今有事,难道不是让我来给她收拾烂摊子?”

“那是你妹妹!”

“我们家妹妹多着呢,缺一个不缺。”慕思嬛轻描淡写。

“那是你亲妹妹!”二夫人要气疯了。

慕思嬛又啜了口茶,收了收脾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小九夸大其词,吓唬你们呢!阿娘,你这次倒是警醒,还知道人言可畏。”先讽刺了一句,又道,“日后出门,都带上小九,阿娘管着家呢,对她再好点,日子长了,都能看见,什么流言也会不攻自破。”

“要对她好?”二夫人十分不愿。

“不然呢,让别人知道你因记恨而苛待她?阿娘和小妹的脸不要了?再说,那可是贵妃的亲妹妹,不要看她如今寒酸,谁知道日后如何?那个小九,可不是你们能假想报复的。”

“就她?一个乡下来的臭丫头!”二夫人鄙夷。

“乡下人就该蠢,该笨,该没脾气吗?她刚回来不过装装样子,现今瞧着,绝不是个好相与的。还是那句话,阿娘不要自以为是。”慕思嬛继续道。“至于小七的事,你们不认就是了,又没有证据。”

慕思嬛说着又有些没耐性了:“还有,阿娘你管着家呢,也不瞧瞧自己管成了什么样子。阿娘还当咱们是从前吗?现在多少只眼睛盯着慕家,阿娘不在正事上操心,净想着这些小孩子的把戏。”

“我怎么不管家了?你太婆昨日还夸奖我…”二夫人脸已经气红,分辨道。

“阿娘,太婆都多大年纪了,你还当是从前呢。说句不好听的,太婆早就老糊涂了。”

“你!”二夫人想把大女儿赶出去,话到嘴边又没出口。

“还有,阿娘,别总想着给小妹攀高枝。自古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小妹底子在那呢,嫁了高门只会害了她。”慕思嬛说完站起身:“行了,阿娘我走了,无大事别再叫我过来。”

“阿嬛。”二夫人也顾不上气了,急道:“阿娘知道你不易,可是阿娘没你主意多,这个家哪能离了你。还有你三哥……”

“阿娘,我已经嫁出去了!我管不了!三哥自十六岁起,酒色财气就全占了,我瞧他现在的模样,跟得了不干净的病似的,阿娘还是放弃他吧,你还有五弟呢。”说完已经大步出门走了。

二夫人气愣当场,看女儿走了又忙追出去,“阿嬛,阿娘给你准备了些东西!阿嬛!”

慕思嬛听了二夫人的话停住,看着额上起了细密汗珠急急奔来的阿娘,心又软了,道,“阿娘,我什么都不缺,日后不要再麻烦了……”却也再没急着走了。

四骨一路通畅,直进了京兆府衙门。一进门看见魏少尹不知是咋了,又在团团转圈。难不成是有这毛病?

四骨扬声叫道:“少尹大人!”

魏少尹再次被吓到,差点被自己正在转圈挪步的脚给绊倒,幸亏及时收住,才不至于失了颜面,看着四骨没好气的道:“你来了!”

“嗯,我来了。”四骨应。

魏少尹心里烦躁,这个在他面前从不自称奴婢的丫头。算了,他如今已经知道,她们主仆都是乡下来的,没规矩就没规矩吧。遂问道:“如何?”

“明日辰时,十个衙役。”四骨道。

“嗯?”魏少尹一愣。

“明日辰时,十个衙役。”四骨重复了一遍。

魏少尹没脾气的叹气,他还是得受那个小姑娘的指派啊。

“大人你去吗?”四骨忽然问。

“还要我去吗?”魏少尹吓了一跳,他可是文官,他又不是衙役。

“哦,那就好,让他们别穿衙衣,到城门口,早点去,辰时要到山上的。”四骨补充。

魏少尹在心里骂她,那你一早细说,装腔作势的干嘛,“好,我知晓了,去回你家小姐吧。”却又想到什么,鬼使神差的问道,“你去吗?”

四骨认真道:“我去干嘛,我又不是衙役。我可从来不呛行。”

“那好,你走吧!”魏少尹懊恼,他问她这个干嘛?自己肯定是太累了!唉,头疼死了。

翌日,清晨,慕晚宁早起洗漱,四骨已经出门了。

从老夫人院里回来,慕晚宁自在的吃过早饭,又摆出玄骨石,琢磨起来。

二夫人没来找她麻烦,看来是因为慕思嬛来过了。

慕思嬛啊,慕家难得的聪明人呢!是她派的杀手在长安城外截杀她吗?

慕晚宁捏着颗酸枣慢慢放进嘴里。四骨真是太坏了,这酸枣越吃越酸,她有点牙疼了,可又忍不住想吃。

师傅教导她,要控制自己的欲念。可她一直以来都是个很放纵自己的人,想要东西要得到,想做的事情要去做,想哭的时候就痛苦流涕,想笑的时候就仰天长笑。

可师傅说,这些都是欲念,要有节制。

什么是节制?如何才算节制?

前世吗?她因为没有节制的欲望而走上了不归路?那是她的错……

师傅的话言犹在耳:不要让你的欲念成为你一生的负累。

如果现在她还无法控制那些欲望,她就没办法走得更远。

不能啊?这酸枣,还是不要吃了。

慕晚宁放下手里已经吃了一半的酸枣,将它放入小小的白瓷盘里,“当”一声脆响,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也随之落下。

章节目录 十四章 贼入网 南郊,大慈恩寺。

三个平民打扮的衙役并排而跪,整整齐齐的上香叩拜。三个人一边跪着一边还紧张地四下扫视。

唉!躲在暗处的大勇一直在叹气,这三个衙役,生怕别人看不出古怪吗?这京兆府的衙役队排的可真齐…

大勇正胡思乱想着,却瞧见一个衣衫整齐的瘦弱少年从他眼前窜过。大勇眼睛一亮:果然来了,老大说的真准。

他也不着急动作,只先放眼盯着那少年。

这只小贼,他没见过,不过,老大说了,都是一条道上的。大勇在心里哼了声,又去看那三个衙役,见他们已经站起来,依旧排的整整齐齐……又想叹气。

上香的人越来越多,大雄宝殿里开始人拥着人。衙役从殿中出来,那个少年正要从他们身边经过。

大勇一个箭步冲过去,正好揪住那少年的脖领,大骂道:“臭小子,可给老子逮着你了!”

十二三岁的少年顿时吓得抖若筛糠,嘴里含糊,“我不认识你,放开我!”

大勇一巴掌拍在少年头上,大声叫道:“臭小子,偷了老子的东西还想跑?你他娘的找死是不是?”

三个衙役正心不在焉地走着,闻声惊住,只见在他们面前,一个粗莽大汉正揪住一个小小少年衣领不放,嘴里还骂骂咧咧。三人不由齐声叫道:“干什么呢?”

大勇瞅了一眼他们,怒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这臭小子偷了老子的荷包,害老子喝了三天西北风!娘的,老子守了三天,终于逮到你了!看老子不揍死你!”

三个衙役面面相觑,贼?是贼?而且贼居然就在眼前,离他们还不到三步远。

小贼居然自己送上门了!不会抓错了吧?来时,魏少尹吩咐过他们,那小贼应该就是个孩子,要他们小心行事,莫要声张,惊走了小贼。这么看来,就是这个孩子?哎,管他是不是,先带回衙门审了。这样,他们也就算是交了差。

衙役们缓过神来,忙上前抓住少年。

那个少年被大勇重重的一巴掌打蒙了,身子也不抖了,只愣愣的被衙役们拖着。

衙役们看向大勇,掏出了京兆府衙役的牌子,给他看道:“这位兄弟,我们是京兆府衙门的,正是要来抓这小贼。竟让你碰到了,贼我们带走了,你要找荷包,麻烦到京兆府衙门。”

“啊?这可不行,这贼可是俺逮到的。”大勇不乐意道,却也不敢跟衙役作对。

“知道是壮士勇武,若真是贼,到京兆府,自有赏钱。”一个衙役敷衍了一句。

大勇一脸的原来有赏钱啊的欣喜模样,大声道:“那衙爷你们到时候可得为俺作证啊,这贼,可是俺大东抓到的!诸位乡亲父老也都要给俺大东作证啊!”说完,抱手向周围看热闹的人一礼,又回手拍了那少年一下:“让你偷老子的东西,撞到老子手里头,该!”

衙役们也不再理他,跟他打着哈哈,要把小贼拖着。周围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惊奇有人哄笑有人诧异,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好一会都没散去。

大勇还在后面冲衙役大叫着:“一定给俺作证哈!还有俺的荷包!”却一眼扫到一个身影急匆匆的从山道上飞窜下去。

大勇呸了一声,想逃?螳螂捕蝉,你就等着吧。大勇笑着将手指放进嘴里,一声呼哨声高起,在山林间回荡,悠扬好听。

好一会儿,远远的,也传来一声呼哨。大勇安下心,然后哼着小曲喜滋滋慢悠悠的下山了。

四骨今日一早便出门了,此时辰时刚过,她正坐在安化门大街的一个茶水摊子里喝茶。

今早已经布置下去了,也不知道那俩小子事情办的如何了?这可是她来长安以后,主子分派下来的第一个活儿,要是砸了,可没脸再跟着主子了。

一声清脆的呼哨声,有节奏的拖长了尾音。四骨立即放下手里的茶汤,扔下几个大钱,装模作样的将手背在身后,往胡同深处走了。

“咋样?”一见大勇,四骨立刻问道。

“放心吧,老大,这么点儿小事。”大勇看着有些焦急的四骨,一脸骄傲,嘻嘻笑道:“山上那只抓到了,三个衙役压走了,跑的那个小古跟着,把剩下的衙役都引去了。老大,你也知道小古,功夫全在腿上,保准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四骨点头,又不由蹙眉问道:“那些衙役,如何?”

大勇干笑两声:“除了上山那三个笨了点,其余的都不错。”山上那仨是真不行。

四骨扬手拍在大勇肩上:“好,这趟辛苦你了。”

大勇闻言伸出粗大的手掌,看看四骨再看看自己的手,眯着眼笑嘻嘻。

四骨一巴掌拍在他的大手上,低声叫:“干嘛?”

大勇吃痛,揉着手,一张粗憨的大脸满是委屈,说道:“你说呢?老大,这三天,我每天都要爬八趟山,鞋都磨破了两双。”

四骨知道了,但很不高兴的嘟哝道:“我知道了。先欠着。”

大勇不乐意了:“老大,你没银子啊?”

“废话。”四骨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没好气道,“如今没有,以后肯定有,先欠着你的。还有小古,告诉他,以后肯定给他补上。”

“不是吧,老大,你都穷成这样了,还让我们跟着你来长安?”大勇没招了,抱怨道:“老大,你说你来长安干嘛?”

四骨仰着脖子,傲然道:“老娘有主了。”

“老大,你嫁人啦!”大勇大呼一声,声音很不小。

四骨一巴掌拍在大勇头上,四下张望了一圈,气道:“叫什么叫!嫁什么人?老娘能嫁出去吗?谁他娘的敢娶老娘。”

“嗯,那倒也是。”大勇从善如流,又嬉皮笑脸小声道:“老大,我倒是敢。”

四骨又一巴掌拍过去,“少他娘的跟我来这套!说正事,我正要告诉你,我如今有主子了,就是那谁,你知道的?”四骨趴在大勇耳边低低说了。

大勇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悚,又一声惊呼:“我的娘嘞!老大,你跟了小阎王!”

四骨又想一巴掌上去,不过没打,拉着大勇的衣领,两人又往胡同深处蹿去。

等换好地方,四骨没好气道:“你不能小点声啊!”

“不是,老大,你怎么敢跟着小阎王啊,那可是,可是小阎王啊!”大勇的表情已经是惊悚里透着不可思议。

章节目录 十五章 小阎王 四骨不满的撇着大勇,哼了一声,道:“咋了?她那么厉害,我咋就不能跟着她了。”

大勇眼睛瞪得老大,声音沙哑道:“老大,小阎王是什么人?你忘了?黑铁寨,一百多号人,小阎王自己就杀了三四十个……她杀的刀刃都卷了,不知道换了多少把……见一个砍死一个。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小阎王把人都杀光了,就站在尸体上,衣服让血浸透了,啪啪往下掉血珠子,她那眼睛血红血红的,居然还在笑。老大你没忘吧?那笑,太渗人了。我到现在还经常做噩梦。那是从地底下爬上来的恶鬼,根本就不是人!”说完,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我没忘,那些人该死。”四骨也想起来,心里却有些悲凉。

“他们是该死,可不管他们该不该死,反正小阎王太可怕了。我见了她就想跑,一眼也不敢看她。老大,你跟着她,你不害怕啊!”大勇的表情更加夸张,盯着四骨问。

“我不怕,我也杀了很多人。杀坏人,那是替天行道,佛祖都会保佑的,怕什么?”四骨的眼睛看向远处的屋檐,心底划过一丝哀伤,她也想起了那个站在一堆尸体上的孩子,当时她是在笑,可她却觉得,她是在哭。

缓过口气,四骨又道:“我四骨,眼睛亮着呢,我挑的主子,错不了!”

大勇看着四骨的神情,感觉到她与以往有些不同了,叹了口气道:“行吧,老大,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我都听你的。”

“你回去跟小古他们说,咱们六个是一起磕过头的,发誓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我不会害他们,以后也会让他们过好日子的。”四骨的声音有些变了。

“知道了,老大。放心吧,都有数。”大勇应了声,然后把手放到四骨肩上,一本正经道:“老大,要是真没人敢娶你,其实我可以试试,我皮糙肉厚,不怕委屈。”

“滚!”四骨的情绪收了回来,踢了大勇一脚。

大勇十分识相:“好的,老大,我滚了。”

“等等。”四骨又叫住他,朝他伸出了一只手,还勾了勾手指。

大勇乐颠颠的又跑了回去,“干啥,老大,舍不得我?”

四骨又勾了勾手指:“拿来!”

“啥?!不是吧,老大。”大勇彻底绝望了,从袖兜里掏出了一个钱袋子,递了出去。

四骨高高兴兴接了,抽开绳子从钱袋子里捏出两个大钱,递给大勇:“好好干活,先养老娘两天。”说完转身,已经走远了。

大勇接过那两枚大钱,看着她的背影傻笑,低低道:“就是要养一辈子,我也愿意啊。”又想到,长安就是不一样,老大穿那身裙子,真好看。

唉,以后要养媳妇,他还是继续去泾河码头扛活吧。

慕府,长翠院。

四骨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慕晚宁躺在一张竹椅子上,看上去好像睡着了。

夕阳的余晖照进小小的院落,青竹、月季、竹椅和少女,都被洒上了淡淡的光晕,绘成了一副静谧安宁的画卷。

慕晚宁听到四骨小心翼翼的往自己屋里挪动的声音,轻轻笑了。

“我没睡,怎么样?”慕晚宁起身,看着正慢慢开门的四骨。

“主子,进屋说?”四骨笑着,夕阳也落在了她的脸上,为她并不算太明艳的容貌增添了不少光彩。

“今天这一身,挺好看的。”慕晚宁笑着夸她。

“好看吗?”四骨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衫裙,笑着道,“挺舒服的,是春喜那丫头给我的。”

“嗯。”慕晚宁点点头,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向屋子里走去。

四骨静静的跟在身后。

小阎王又如何?她四骨认定的人,就算真的是恶鬼又如何,她还是会一直跟着她的。

进了屋,四骨便道:“主子,跑了一个。”

“嗯。”慕晚宁点了点头,她想到了。

四骨继续禀报:“寺里的贼抓到后,另一个盯梢的就跑了,小古一路跟着他,直到进了南城郊一个两进的小院子,一直没被发现,只是衙役到的慢了几步,跑了一个,小古看见了长相,说是二十多岁的青年,衣着光鲜,不像穷人。剩下都抓到了,全是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五,最小的只有十一,一共十二个。”

慕晚宁点头,又问:“东西呢?”

“找到了,那个青年跑的急,一个包袱,没带走。安炳真的玉佩也在里面。”

慕晚宁略一思吟:“嗯,看来那些赃物他没敢在长安界内出手,应该是有人帮他卖到了其他地方。至少要四天以上才会出手一趟。也许我应该再等一等。”

四骨摇头,颇为不认同,道:“等了的话,您的赌约怎么办?他还有同伙吗?”

“嗯,买赃销赃的,都有,他不会自己出手的。”慕晚宁点头肯定。

“主子,我一直想问,您怎么知道他们什么时辰会去大慈恩寺,大勇和小古查了这三日,八个寺院来回跑,也不过才碰到过那些小贼三回,还不是在大慈恩寺。”

“三回就够了。长安寺院,南郊最多,一共有八座,他们不会只在大慈恩寺偷盗,肯定是八个寺院都去过。第一日,大勇和小古挨着时辰各跑四座,第二日,又让他们调转顺序,再挨着时辰各跑四座,昨日,我抽出几个寺院,让他们按我说的时辰去跑,晚上你回来告诉我情形,我就知道他们今日辰时会到大慈恩寺了。”

四骨惊道,“这么神?”

慕晚宁轻笑:“不神,是个很普通的阵法。”又伸手取下腰间挂着的小布袋,把里面的玄骨石倒在了桌子上。

“阵法?”四骨盯着那些黑漆漆上面印着不同的红色印记的小石头,感觉脑袋嗡嗡。

慕晚宁手速飞快的摆好石头,对四骨道:“你看,时辰对应寺院,其实还对应着每一个小贼,按照这个阵法变幻,是有规律的。”

玄骨石在慕晚宁手中翻飞,一会移到这里一会儿又移到那里,四骨看得眼花缭乱,更加糊涂。她忽的抓住了慕晚宁的手,笑道:“主子,什么时候摆饭啊,我饿了。”

“快了吧,还没送来。再等等。诶,四骨,你看着呀!”慕晚宁兴致高涨的摆弄着玄骨石给四骨看,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忘了,你是初学,我该在下面画上乾坤八卦图的,要不我们去院子里吧,我画完再摆给你看,很有意思的。”

四骨翻了个白眼,心想,你把那图画在我脑子里我也不懂,我看着就头疼。

可慕晚宁已经拉着她出了屋子,拿树枝在地上开始画圆画线了。

四骨看着兴致颇高眼里闪光的慕晚宁,脸上渐渐浮起笑意。

这样的主子才好嘛,像个在高高兴兴玩耍的孩子。

真好。

至于站在尸体堆上的那个,嗯,还是忘了吧!

等等……主子聪明绝顶,神仙下凡,也就罢了,一个贼头子,去寺庙里偷东西居然还用上阵法来了?这贼头是个什么来历啊?

章节目录 十六章 小盗贼 慕晚宁还在地上写写画画忙个不停,四骨站在她旁边看得眼花缭乱,脑袋昏沉。

看了一会儿,四骨实在忍不住了,问道:“主子,那个跑掉的是贼头子吗?又不是带兵打仗,他居然还用上阵法了。”

“不知道是不是。学阵法很好的,有很多用处。所以我才要教你啊,四骨。”慕晚宁抬起头眼神玩味的看着四骨,笑道,“小古不是看到那个人的长相了吗,画出画像,给京兆尹送去。你吩咐下去,下回如果再遇到,就直接杀了他。精通法阵的人不多,那个跑掉的应该不是此人,不过他还会出现的,下回我一定能抓到他。”

“是,主子。”四骨应声,又想起了什么,笑着问道,“主子,您跟那个安家小子,什么赌注来着。您什么时候去讨赌债啊。带上我呗。”四骨笑嘻嘻,一副求带上的期望表情。

慕晚宁沉思半刻,道:“好啊!不过等后日吧,京兆府那边还忙着呢。”她并未在意与安炳真的赌约之事,当时也只是为了能早日抓到寺里的小贼。至于赌约嘛,等看看再说吧。

城南,郊区,丰谷镇,一个阔大的四进院落。

一个身彪体壮的中年大汉坐在铺着兽皮十分宽大的雕花木椅上,看着一个跑的气喘吁吁身形狼狈的少年,蹙眉问道:“怎么如此狼狈?”

“我,我家,主人,有,有话交代。”少年平了平气息,断断续续道,“没了,别,再去了。”

中年大汉一听,从椅子上猛然坐起:“什么?怎么回事?”

“京兆府,给剿了。”少年回答。

大汉一脸惊讶,压制不住的震怒,咆哮道:“什么?怎么可能?”

“都没事,只是那地方不能再去了。”少年并未被大汉的咆哮吓到,只平了气息继续道,“怕是会有埋伏,我来时怕被发现,绕了很大一圈。这件事已经做了快三个月,主人本来月底就打算停掉,谁料想会撞到京兆尹手里。”

大汉愠怒中又透出一脸古怪:“撞到的?不可能?你家主人那么个机关算尽的人,怎么可能会错漏到被京兆府给抓到?”

少年脸上露出不满之色:“主人已经在查了,很快就查出原由。不用担心,不会有事。”随即抱手一礼又道:“话已带到,我走了。”

“好,你快回去吧!”大汉眉头紧锁,却不再多问:“如果你家主人还有事找我,就到南城的会仙楼。”

“知道了。”少年应声,已经不见了踪影。

翌日上午,京兆府衙门前人头攒动,挤挤涌涌的满是人,伸头抻腿的向大堂里看。

“干啥呢,这是?”挤在后面的人什么也看不到,问道。

一个挤在前面的人答道:“抓了一群小贼。要审了。”

“怎么是一群孩子,这些孩子都是贼?”

“就是孩子才方便偷东西呢,防不胜防啊。”

“在哪偷东西,我怎么没听说。”

“大慈恩寺抓到的,专在寺庙里偷。”

“寺里?真是没有忌讳啊,也不怕佛祖降罪。”

“佛祖忙着呢,哪会管这种小偷小摸。”一个汉子笑道。

“别胡说,佛祖已经降罪了,要不然他们怎么会被抓?”一个妇人不悦道。

“别吵了,府尊来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四骨挤在人群里,手里拿了包炒豆子,正一颗一颗的吃的津津有味,来回扫视着堂中的各色人等。大勇也在里头,是她今早叫来的,好歹是个证人。

此刻的大勇正站在大堂一侧的红漆木栅栏旁,想着一会儿该如何回话。

京兆尹背着手,一副富态闲散老翁的模样,踱着步子,缓缓走入大堂,坐到了堂椅上。

京兆尹轻拍惊堂木,道了一声:“肃静。”周围顿时更肃静了,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盯着京兆尹。还真是府尊大人啊,好久没看见了,今个儿竟然亲自出来审案子啊。

“升堂吧!”府尹扫视一圈,示意魏少尹道。

“升堂!”

“威武…”

“说说吧,怎么回事呀?”府尹温和问道,就像是在问自家犯了错的孩子。

可堂下被铁链拴在一起的孩子们却惊慌不已,颤抖着不敢说话。

魏少尹不管他们这一套,厉声道:“快说!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堂下依旧鸦雀无声。

魏少大声尹斥道:“不说是吧,全打板子!”

底下跪着的孩子们抖得更厉害了。

京兆尹面带微笑看着底下众人,也不言语。

“我们是被人指使的!”好一会,一个少年扬声,打破了沉默。

府尹笑看着少年,声音依旧温和,问道:“哦?何人指使你们的啊?是不是跑掉的那个人?”

“是,又不是。”少年答。

府尹满脸的笑容里透着疑惑:“哦?说说。”

“指使我们的那个人,我们没见过,跑掉的那个,是他的仆人。我原本是个乞丐,在四成街乞讨,他们差不多,也都是孤儿。”少年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孩子,接着道,“一年前,那个仆人找到我们,给我吃的喝的,让我们住在一个院子,跟他学手艺。”

“手艺?偷盗也算手艺吗?”魏少尹怒道,“你们难道不知道是偷盗吗?”

“知道!”少年大声应道,“他把我们带到那个院子,他说那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都是孤儿,没有家,但我们很想有家。在那里,我们吃好的穿好的,大家都很高兴。但在外面,我们过不了那样的日子。”

“所以你们就去偷盗?真是大胆!我看你们是错而不知,讨打!”魏少尹脾气更大了,欲上前一步。

府尹看了魏少尹一眼摆手制止他,笑着看那少年问道,“嗯,你接着说。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年二月。”

“哦,快三个月了呢!”府尹扒了扒手指。

“我们练了不到一年,只有四个成手的。那个仆人告诉我们,说他家主人说了,够了,可以开始了。也就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四个轮流去不同的寺庙,一个人去偷,一个没成手的跟着望风。”少年说的有些混乱但很仔细。

京兆尹又问:“除了那个仆人,你们还见过谁?”

“还有不少人,来拿东西的以及送信的,常常有不同的面孔。”少年问一答一。

京兆尹再问:“他让你们偷什么?”

“偷贵重的!”少年道,“他让我们只偷那些穿着华贵衣服的有钱人。”

“那位大叔,”少年忽然转头看向跪的离他有些远的大勇,说道,“大叔说我弟弟偷了你的钱袋子,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只偷那些富贵人。”

大勇原本跪的板正,正在走神,被这少年忽然点到,先是一惊,随即一怒:臭小子,你大爷的,敢摆你爷爷我。随即咬牙切齿道,“谁知道那小子是不是眼瞎。”

章节目录 十七章 还赌债 四骨在外面看得直皱眉。大勇这家伙,这是京兆府,这个蠢货,干什么呢!

少年听了大勇的话,也不羞恼,只道:“我弟弟就是胆子小,他眼神很好,不瞎。”

臭小子!大勇怒了。心里把这少年八辈祖宗都骂了一遍。

府尹看向大勇疑惑问道:“哦?这是何人啊?”

“是个证人,就是他在大慈恩寺先抓到那个小贼的。”魏少尹回道,伸手指着一个颤抖不已脸色发白的孩子。正是大勇在山上抓得那个。

镇定的少年张开手臂把颤抖的孩子护在身后,声音坚定道:“他是我弟弟。我没有说谎。”

四骨看着那个少年,气得咳吃咳吃的咬着豆子。心道:这孩子真是敏锐。

大勇连忙叩首,恭敬回答:“回府尊大人,小人的钱袋子确实丢了。”他钱袋子确实是没了,让四骨拿走了呢。

“小人正是去大慈恩寺上香拜佛那日丢了钱袋,或许不是这些小贼所偷,但昨日这个小贼在山上鬼鬼祟祟,如何不叫人怀疑。小人便以为是他偷了小人的钱袋。并非是小人有意隐瞒,小人自己是也不知道的。”

京兆尹等他说完,摸了摸自己修剪一新的胡须,笑道:“嗯。好,本府知道了。这些小贼人赃并获,你有功劳,本府赏罚分明,自会妥善料理的。”

大勇赶紧又叩首:“谢大人,大人明察秋毫。”他老大在后面盯着他呢,他可不能丢人。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府尹看向那个一直答话的少年。

“十四了。小人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小七。”小七道。

“好,小七,你们认罪吗?”府尹又问。

小七犹豫了一会,重重叩首道,“我们认。但我们不是贼首,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不是活不下去不会去做这种事的。”

“本府知道了,你们很识时务,本府会谨慎处置的。先收押吧!”府尹道,挥手指示魏少尹。

“是。”魏少尹应道。

衙役们上前,孩子们拥在一起,一个挨着一个起身,锁链在他们脚下穿成一长趟,伴着哗啦哗啦沉闷的锁链声,跟着衙役往衙内走去了。

四骨瞅了一眼还在跪着的大勇,哼了一声,也走了。

众人也哄闹着渐渐散去,只是边走还边议论着这些小贼之事。

四骨疾步回了慕府,往长翠院跟慕晚宁汇报去了。

“主子说的没错,跑掉的那个确实不是贼头。只是个仆从。”四骨一见慕晚宁立即禀报。

“嗯。”慕晚宁还在摆弄玄骨石,看她急急赶回,笑道,“果然是这样。摊子铺的这么大,准备了那么久,到底想干什么?”

四骨皱了皱眉道:“诡异的很。”

“四骨,你手里拿的什么?”慕晚宁看着四骨手里的纸袋子。

四骨递过去放到慕晚宁手里,“炒黑豆,挺好吃的,芝麻盐味。”

慕晚宁笑了,拿出一个放进嘴里。嗯,有点硬,挺香的,又伸手抓了一把,把纸袋子推回给四骨。

慕晚宁嚼着豆子道:“这件事先放一放吧!一时半会他不会出来了。四骨,我想到了一件更好玩的事。”

“什么好玩的事,主子?是不是安炳真?我本来还想去套麻袋揍他一顿,就是最近太忙了。”四骨眼睛亮亮,把真实想法给说了。

“你又想背着我做事?梁子才刚结下,现在可不能打他。”慕晚宁一脸玩味的笑。

“主子说的对。我等过段时间再套他麻袋。”四骨也笑,却又认真道:“主子,我不会再不听你吩咐擅自做事了。”

“嗯,你有数就行,最好是要告诉我。”慕晚宁捏着豆子,太硬了,牙疼。

璟安侯府。

安炳真在自己的书房里窝着,脸色铁青。

那天跟臭丫头打赌的事,他早就后悔了。当时怎么就着了那个臭丫头的道?唉,他这最近这邪祟,怎么就去不掉呢?

都怪自己。前些日子因为觉得心里不安稳,好像有事要发生的样子,于是他缠了三哥,一起去大慈恩寺上香。结果就丢了玉佩!结果又和那个臭丫头打赌!唉,他真要被自己气死了。

这邪祟分明就是他自己找的。

昨日上午他就听闻,京兆府兴师动众的抓回了一堆小贼,下午,他的玉佩就被京兆府派人送回来了。

他因为玉佩丢了已经挨过祖父一顿训斥,又因为打赌的事又挨了一顿臭骂和五个板子。到现在屁股还疼的厉害。如今这破玉佩找回来还有什么用。

今日上午,京兆府审问了那群小贼,满长安都知道了,是他和那丫头打赌,才引出了整件事。满长安也都知道,他和那臭丫头的赌约了。唉,他真是愁死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

安炳真觉得自己的脑子怎么这么不好使,他三哥因为明年要参加春闱,已经去了城外的明涛学院读书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走的时候还跟他说,你自己闯的祸,自己看着办吧。

他可真是他亲哥。打板子不拦着,他都要给人下跪了,他也不管。唉,他要被气死了,已经气死了!

不行,他得去找那个臭丫头,把她手里的字契拿回来。

对,就这么干。只要没了字据,余下一切都好说。

对,去慕家。他不信了,他还能斗不过一个小丫头。

安炳真安五爷一向是雷厉风行说干就干,想到这儿,立马出门叫了小厮备马。

等到了慕家,他递了名帖,门房客客气气的…让他在门外等着。

这慕家,可真是,这是谁管的家,门都不让他进!如今出了个贵妃就敢抖起来了。真是小人得志。

等就等吧,他也只能等了。

门房动作倒是利索,很快就出来回禀他:我们九小姐歇下了,不出来。

他大爷的!那个臭丫头,他非得撕了她的脸!

安炳真只能又对门房道,“说我有急事。现在是正晌午,歇什么?”

门房客气的又跑了一趟,很快又来回禀:我们九小姐说,太累了,走不了路,不出来。

安炳真彻底崩溃了,怒道,“你跟她说,我来还赌债!”

门房又跑了一趟,再回来已经汗流浃背:我们九小姐说,不着急,可以给安三爷缓几天。

安炳真没了脾气。还是等他三哥从书院回来吧。

他想哭,他玩不过那个臭丫头!

章节目录 十八章 慕小七 慕晚宁自回到长安,已有八日,贵妃还是未曾召她入宫,连个礼仪嬷嬷也没给她派一个,看来是一时是不会见她了。

今日是四月十七,天朗气清。慕晚宁坐在院子里仰头望天,思绪纷杂。想着要不要去逛逛长安城。

从来长安,只出过一次门。

二夫人并没有因为她得罪了小六而报复于她,反而对她管束的越发宽松。连日来,四骨每日出门都从大门进出,门房都对她很是客气。

看来,二夫人大约是听进去了慕思嬛的话吧。那日,慕思嬛回慕家,她让四骨亲自去听了壁角。她这位二姐真是一针见血,泼辣伶俐啊。

慕晚宁还在想着要不要出门,如何安排比较好,却听到门外春喜来报:七小姐来了。

慕晚宁微微一愣。小七自从那日被小六所害,在孙家丢尽脸面,就再也未曾出现过。

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然来找她?

七姐儿慕思琪进门就亲切唤她:“九妹妹。”

慕晚宁迎着她坐下,微笑问道,“七姐姐,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何事?”

只见小七姑娘收了笑意,一张小脸写满委屈,“没事,我就是来看看妹妹。九妹妹,你是不是也被六姐姐陷害了?我都听说了。六姐姐太坏了。黑心肝!”说着啐了一口。

慕晚宁失笑不语。心道,所以呢?要与她同仇敌忾吗?

“九妹妹,外面都在说,六姐姐陷害自家姐妹,实在阴毒。我的事,你也知道了吧。我真的是,没脸见人了!”慕思琪说着有些哽咽了。

慕晚宁便轻声安慰慕思琪道:“会过去的,日子久了,就都忘了。”

“嗯,没事,我已经没事了。反正现在大家都知道是六姐姐害了我!”慕思琪擦了擦眼角,继续道,“九妹妹,我以后就和你好了。咱们俩都是被六姐姐害过的。以后我就和你玩!”

慕晚宁看着慕思琪一脸的认真,不知怎么应答。她可是不太想和小孩子一起玩的。

“九妹妹,其实你刚回来的时候,我是挺瞧不上你的。你穿的那么破烂,礼数也不周全,哪有个世家小姐的模样。可阿娘跟我说,看人不在这上头。说你自小就吃过很多苦,这些年一直很穷困,让我不要看不起你,日后要多和你走动。”慕思琪没有一点羞怯,直直的说道。

慕晚宁心下失笑,这小七真是坦率啊!又听她继续道。

“九妹妹,你别难过。你现在回来了,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说着,慕思琪看了看慕晚宁身上的衫裙,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你现在穿的是我的旧衣,不过阿娘已经去做新的了,过两天就能给你送过来。你穿我去年的衣裙大小挺合适的,阿娘就让人照着这个尺寸做了。九妹妹,你就是太瘦了,日后得多吃点。”

慕晚宁笑容温和谢道:“多谢四婶,多谢七姐姐。”这是她们在对她示好,不管目的如何,她还是很愿意温和待之的。

慕思琪忙摆手,已经转忧而喜,笑容明朗:“不用客气的,九妹妹,咱们都是一家人。九妹妹,你在家里闷不闷呀?要不我带你出门逛逛吧。长安可繁华了,有可多好吃好玩的,九妹妹你肯定会喜欢。”

慕晚宁也正想出门,听慕思琪这样说,不免心思一动,却还是问道,“七姐姐想出门吗?”

慕思琪听她这么问,噗嗤一声笑了,有些羞涩道,“其实我早就想出门了,我在家都闷了这么些日子了。可阿娘不许。不过今天早上阿娘让我来问问你,你要是想出门的话,就让我和你一起。”

慕晚宁有些惊奇,慕思琪方才不是说过,她没脸见人了吗?这个小姑娘丢了那么大的脸,其实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啊。挺豁朗的小姑娘嘛。

慕思琪见她没有应答,又问道:“九妹妹,你去不去?”

慕晚宁微笑点头:“好呀,七姐姐不介意的话,就带上我吧。”

“不介意,虽然我才丢了脸面,不过我也不能因为别人的过错委屈了我自己,我才不管这些呢!我早就想出去玩了!”慕思琪笑着,竟是在回答慕晚宁心中所想。

慕晚宁问的是介不介意带上自己,慕思琪答得确是介不介意上回丢掉的脸面。真是个神奇的孩子。

慕晚宁由衷的赞叹了一句:“嗯。七姐姐真厉害。”

“是啊,是啊,我真厉害。”慕思琪笑着自夸,随即站起身来,“九妹妹你先在屋里等着,我回去告诉阿娘,让她安排出门的马车。”

慕晚宁笑着答应,看小七急急匆匆的走了。

马车一路平稳,路过的街市越来越热闹。

慕思琪一路兴奋,手舞足蹈的给慕晚宁介绍着几家热闹的商铺。

彼时的大周,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真正的万国来朝,国泰民安。

无论是街上的行人车马还是商铺建筑,处处都在透出长安的繁华。

大周的昌盛以及长安的繁华,吸引了很多外邦人士,也让大周吸收了很多不同的血液,因此民风更为开放。海纳百川,包罗万象。

彼时对女子,也比前朝少了很多束缚。

女子也可以同男子一样出行交游,不用扭捏作态,遮遮掩掩。甚至可以大大方方的结交男子为友,可以去书堂读书,可以习武练功。甚至还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只是女子不能科举,想要出人头地为官的,只能靠声名。

这样的一个泱泱大国,真是让人骄傲又欣喜啊。

可慕晚宁此刻的心情却有些复杂。这样的大国,是她的祖父、阿爹、阿娘,几代帝王的朝乾夕惕。

她希望这样的繁华可以一直延续,百姓可以一直安居乐业,再也没有战乱和灾祸。

可是,师傅说:大道无常,盛极必衰。

繁华也终会有散尽的时候。

她想阻止繁华落尽,她来到长安,不是为了仇,也不是为了恨,是为了她心中的道义。

为此,她不惜离开师傅,重回长安,拿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命,再搏一次。

章节目录 十九章 仙公子 慕思琪见慕晚宁一路有些沉闷,便对她笑道:“九妹妹,我们先去西市逛逛,那里有好多艺人,杂耍、说书、唱曲,什么都有。晌午我再带你去香满楼吃饭,他家的脆皮鸭芙蓉春卷都极有特色。”

“好。”慕晚宁把烦乱的思绪收回,答道。她的事是要一点一点做的,重生一世也不容易,还是不能总是忧愁思虑。

马车停在西市的一间香料铺子门前。

一下车,铺子里的老板娘就满脸欣喜的迎了出来。

慕思琪笑盈盈的问道:“芳惠娘,有没有进新的香料呀?”

“七小姐?你能出门了呀!”芳惠娘笑着揶揄慕思怡,看起来与她很熟,也没有客气拘礼。“有很多新货呢,今日你怕是要挑花眼了!”

“太好了,我要好好挑挑。”慕思琪高兴的快走了两步,却又想起了身后的慕晚宁,便指着她介绍道,“芳惠娘,这位是我九妹妹,才刚回长安城。九妹妹,那是这香铺的老板,她叫芳惠娘。我一向喜欢摆弄香料,这家铺子是我常来的。她家的货最好也最多。”

芳惠娘闻声已经向慕晚宁行礼,慕晚宁微笑点头,算是对她还了礼。又对慕思琪道,“难怪七姐姐身上的香味很特别,很好闻,是自己配的吗?”

“是啊,我的香都是自己配的。九妹妹你真有眼光,我今天是特意带你来挑的,挑好了,回去给你配一个香囊。”慕思琪笑着,很是骄傲,配香可是她最拿手的。又她转身对芳惠娘道,“今天就不能看太多了,我挑几个适合九妹妹的就行。我还得带九妹妹去逛逛别处。”

“好好好,快请吧。”芳惠娘笑着应,看慕思琪的眼神竟有些宠溺。

慕思琪挽过慕晚宁低低对她道,“我娘是方家的庶女,我娘和芳惠娘是姨表姐妹。”

慕晚宁有些吃惊,慕思琪竟会告诉她这些。还没有应声,抬头却见慕思琪已经捏了一小块黄色的香块递到她鼻尖,“九妹妹,你闻闻。”

“这是什么香?”慕晚宁有点好奇,闻着很淡,很舒服。

慕思琪收回手又凑到自己鼻端闻了闻,笑道:“这是小水木香,闻起来只有很清淡的香味,不惹人烦,对不对?”

慕晚宁不由莞尔,说香味不惹人烦,这样的说法还是第一次听到。看小七的样子,她真的是十分喜欢香料。

约摸半个时辰,慕思琪才为慕晚宁挑好了香料,说是回去分好了装进香囊里再给她。随后,二人便出了铺子,往一处戏坊过去。

慕思琪挽着慕晚宁在前,丫鬟和几个粗壮婆子跟在后面。

还没走到戏坊,就听到了坊内咿咿呀呀的吟唱声。

慕思琪自从出了府门,就一路欢喜,对慕晚宁笑道,“已经开戏了,不过不要紧,前面好几家呢,咱们挑个喜欢的去听。九妹妹你喜欢听什么呀?”

“我不懂这些,没怎么听过戏。”慕晚宁随口答着,打量着周围的商铺,一眼瞅见了一间书画铺子。

这铺子的门头精巧别致,门上三个大字--德雅轩。

德雅轩这名字,慕晚宁没听说过,不过门口挂着的几副字不错。

慕思琪还在说着什么戏比较好看,却见慕晚宁停下不动,盯着一间书画铺子。立刻会意道,“九妹妹,咱们进去看看吧。”

慕晚宁笑着道了声好,便同慕思琪进了店。

有伙计小跑着迎上来,笑道,“二位姑娘需要什么?小店不光字画,也出售文房四宝,都是上品。”

慕晚宁打量了一下店里,对伙计道,“小哥儿?门口挂着的那两幅字是何人所写?”

伙计一愣,伸头往门外看了一眼,一脸疑惑,“这个,小的不知。姑娘想要那副字吗?我去帮您问问。”

慕晚宁正要说不必了,却见一个四十多岁面容和蔼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抱手对她们施礼,道,“抱歉,姑娘。那两幅字是在下的一位友人所作,是不卖的。”

“不卖你们还挂出来。”慕思琪没好气的接了一句。

掌柜的一脸歉意,又赔礼道:“实在抱歉。姑娘可以到里面挑选,在下是这家掌柜,姑娘要是看上了别的,价钱好说。”

“多谢掌柜了。”慕晚宁道,已在打量店中的其余书画。慕思琪陪她在身边,瞪了掌柜一眼,也不再理会了。

慕思琪瞧着慕晚宁看字画看的认真,不由好奇问道,“九妹妹,原来你喜欢书画啊?”

慕晚宁微笑点头,“是啊,我很喜欢。”她前世四五岁时便开始学书学画了,书画算是她前世唯一的喜好。阿爹因她喜欢,为她找来了当时的书画大家范延,亲自教授她。她也很在书画上用心,前世她唯一擅长的技艺也只有书和画。

慕思琪听后笑道,“那你挑吧,你喜欢哪一幅,我送给你。”

慕晚宁却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七姐,这里没有我喜欢的了。”

“那好吧,真是可惜了,你看上的他们又不肯卖!”慕思琪撅着嘴又瞪了掌柜一眼,便挽着慕晚宁向外走。

掌柜低着头只当没看见,跟在身后要亲自将她们送出去。

“赵掌柜,我的画,修好了吗?”还未走到门口,却听到有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清雅动听,有如琴鸣。

待看到那男子形容,慕思琪已经低呼了一声,惊愕的捂住了嘴。

站在门口的男子,很年轻,一身深青色官服,身姿挺拔如修竹松柏。身后的阳光毫不恋惜的铺设在他身上,衬得他如仙人入凡尘。面如冠玉,眉如远山,眼如秋水,鼻梁高挺,唇薄而朱。整个人像一湾水,柔和清淡;又像远山,刚毅浓烈。面容却又太过于美,而冲淡了诸般气韵。

那男子,明明一副清雅淡然的神态,却俊美到有些妖异。脸上明明带着笑意,却让人觉得疏离而淡漠。

慕晚宁只觉得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眼前男子的美貌与气度,这人该是从仙境中走来的神仙公子。她两世为人,见过很多美貌的或有气度男子,却都不及眼前之人。

有如此美貌者,却太妖冶而失去了风华;有如此气度的,却又没有这般美貌。

这人,可以入画啊。

慕晚宁笑意加深,只觉得这样的好相貌,如那些明珠宝玉般,都是上天的恩赐。该把他画下来,流传下去,让以后的人也欣赏到。

章节目录 二十章 画中意 正在呆想间,赵掌柜已经去取了一个画轴交到了男子手中。

掌柜有些紧张的看着男子的脸,问道:“燕大人,您看看,可还行?”

男子接过画轴,手指轻轻摩挲着,回道:“不必了,某信任赵掌柜。对了,掌柜把某的字挂出去了?”

赵掌柜闻言,喉结滚动,神色愈发紧张,却只道:“作招牌。”

那男子听后眉目舒展笑意浮起:“赵掌柜取笑某了。某才写了几天字,哪里就当得你家招牌,还是不要挂了。”笑容轻而浅,却给人云开雾散之感,并未愠怒。

赵掌柜有些尴尬,正预作答,却听到一个女声抢在了他前头。

“你写到挺好的,不用妄自菲薄。”慕晚宁看着那男子,悠悠说道。

男子看向她,眼底带着审视,笑容却更深了,道:“多谢姑娘谬赞。赵掌柜,告辞了。”

男子正预迈步出门,慕晚宁却在他身后扬声问道:“你的画,我能看看吗?”

赵掌柜本就在一旁有些尴尬,听了慕晚宁这话,冷汗直冒。心道: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大胆。

“不能。”男子转头,脸上虽还带笑,却回绝的很利落。

慕晚宁不以为意,继续慢悠悠道:“小女没看错的话,那画是宫里的东西吧?卷轴保存的很好,不过应该也有些年月了。”

慕思琪在一旁满脸惊奇的看着她。

男子听她说完,顿了顿身形,笑道,“姑娘眼力这么好,那姑娘猜一猜这画是何人所作。若是能猜中,给姑娘看一眼倒也无妨。”

赵掌柜惊讶的看着那男子,心道:燕大人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然逗弄一个小姑娘。这世上怎会有人连画都没看,只凭卷轴便知作画之人的。

却见那小姑娘并未思索,已道,“宫中好画又擅画的,又是三四十年前,我所知的,不过一位公主罢了。”

掌柜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看到那男子闻言一笑,重又步入店中,将手中的卷轴在一个柜桌上展开。

是一幅贵女嬉乐图。

画中的女子巧笑倩兮,眉目流转,正在悠悠地荡着秋千。旁边不远坐着一位抚琴的男子,一身白衣,温文尔雅。

慕晚宁只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了。

那是她的画。她画的,是她和她的夫君,薛安。

慕晚宁垂下头,轻轻道了声谢,又问道,“大人这幅画,卖吗?”

男子微愣又笑道,“这是某的心爱之物,只怕是不能的。”

心爱之物啊。

慕晚宁没再回话,那青色官袍的男子已经出门而去了。

男子刚走,慕思琪就惊呼出了声:“那是何人?怎么那么好看?还穿着官服,那颜色是几品来着?呀,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九妹妹,你说是不是?他好像不是汉人,那眼睛,太好看了!”

赵掌柜见男子已走,也没理会慕思琪的惊叹,只又看向她们二人,问道,“二位姑娘还有何吩咐?”

慕思琪没有应答,只看着有些呆愣的慕晚宁。

“掌柜,有纸笔吗?”噤声片刻,慕晚宁问道。

“有,姑娘要买纸笔吗?姑娘要何种,尽管细细挑选。”掌柜依旧客气礼让。

慕晚宁笑容浅淡,悠远而又哀伤,“我不买纸笔。今日我有缘能入掌柜书铺,我很高兴。我送掌柜一幅画吧。”

赵掌柜登时愣住。高兴?送画给他?这是要现作一副画给他?这是哪家的小姑娘,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怎么这样大的口气?是因为刚刚看了乐宁公主的那副画?这小姑娘,大概是刚学了画,还不太懂,便以为自己才华出众,画的一手好画了。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不算什么,有的是这样的。他且看着吧。

掌柜自觉想通,便叫来伙计拿了纸铺在桌台上,取了笔亲自交到慕晚宁手里,又退在一旁研了磨。

慕晚宁取过笔,凝神思索了片刻,心底的悲凉漫起,提手落笔,墨意挥洒,竟是一气呵成。

赵掌柜在一旁越看越心惊。只见这小姑娘方才不过寥寥数笔,便已见功底深厚,非同小可。不过一炷香的工夫,画作已成,竟是一副寒山图。

只见画中峰峦浑厚、势壮雄强,笔法浑厚,苍劲有力,再看又觉意境高绝,浑然天作。空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雄浑古朴,让人生出孤寂苍凉悲悯天下之感,却又不会为之悲怀,而是高山仰止,顶礼膜拜。

这样的画,是可传世之作啊!

震惊,他心底已经震惊到无话可讲。这不是他能评判的画作。

“好了。”慕晚宁放下笔,看慕思琪看画看得认真,问道,“七姐姐,觉得如何?”

慕思琪想了想,认真回答道:“看着挺好的,不过都是墨,要是颜色鲜艳点儿就更好看了。”

慕晚宁浅笑不语,方才她因见到那幅前世画作而心情激荡,待画完这幅画,她又重新平静下来。

慕晚宁又看向已经呆木的赵掌柜,微笑道,“画好了,晾一会吧。七姐姐,我们走吧。”

“嗯,好。”说完慕思琪便拉着慕晚宁向外走。

“等等,姑娘!”赵掌柜弯身行礼道,“在下愿以重金买下姑娘画作。”

慕晚宁没有转身,只应道:“不必了,说好了送给你的。”

“姑娘,在下斗胆,不知姑娘名讳。”赵掌柜在她身后继续行礼问道。

“我姓慕,慕晚宁。小字,鄢翎。”她轻轻说道,人已经出了店门。

身后的赵掌柜目送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未能回过神。

出了门慕思琪就一脸惊奇的道:“九妹妹,没想到你竟然会画画。好厉害呀,你比我还厉害。九妹妹,那个掌柜要给你钱你为什么不要啊?”

慕晚宁微笑:“说好了是送给他的,不能言而无信。”

“九妹妹,你这么死心眼的啊,你画之前又不知道值不值钱,既然他要给你,干嘛不要。不过算了,既然你会画画,以后再画来卖也就是。毕竟值钱的是你的手艺!”慕思琪有些遗憾,但又很快释然。

“嗯,七姐说的有理。等下回我卖给他。”慕晚宁从善如流。

慕思琪立即露出笑容:“嗯,九妹妹你挣了钱可得请客哟。”

“一定的”。慕晚宁笑着应了。

章节目录 二十一章 前尘梦 “对了,九妹妹,那个好看的大人拿的那幅画,你说是一个公主所作,是哪位公主啊?你说出来,我看我知不知道。”慕思琪眼带好奇问道。

慕晚宁笑着,眼底却一片寒凉,“我随口猜的,没想到他会觉得我答对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哪位公主。也许并不是女子所画。”

其实那卷轴上有她公主府的徽记,她一眼就看到了。她当年是被赐死的谋反罪女,如今是提不得的。她前世的画作,在她死后,大都随着公主府的那场大火,毁掉了。大约只有颜家和宫里留有几幅。

那个男子竟然会有她前世的画作,哪里来的?

“走吧,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先去香满楼吃饭。也不远,咱们走过去。九妹妹,我跟你说啊,我今天为了中午能多吃点,早饭我只吃了两个包子,现在已经觉得饿的不行了……”慕思琪一路欢快,絮絮说着零碎的小事。

慕晚宁心绪恢复安宁,只是眼底还是有抹不去的哀伤。

她的那幅画,那幅萧乐宁的画,画的是她和薛安啊。我都忘记了还有那么一幅画,那么一幅美好的画卷。

可惜了,不能买下来。

慕晚宁和慕思琪在香满楼吃过午饭,又逛了几家慕思琪很喜欢的点心铺子和胭脂铺子。

等马车慢悠悠的回到慕家,已是酉时。

今日一整日天气都极好,此刻,夕阳余晖从遥远的西方天际撒下,整个大地都被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宁静而安和。

慕晚宁回到自己的院子,将自己关在了屋里。在逐渐弥漫的黑暗里,静静的蜷缩着身体。

她前世嫁过两次,第一次嫁的,便是她前世的挚爱,也是她所承认的唯一夫君,薛安。

薛安是她阿爹同母妹妹的唯一儿子,也就是她姑母建平公主的儿子,是她的表兄。

她十九岁那年嫁给薛安,嫁了七年。薛安一直将她捧在手心里,爱护她尊重她。他们是真正的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她为薛安生了三个孩子,是三个她觉得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儿子。

她此刻,好想他们。

她好想薛安,好想她的儿子们。

可他们,都已经死了。

薛安,是什么时候死的?

怀成二年吗?

是了,是怀成二年的四月的一日,也是如今日这般的好天气。

她被阿娘叫进宫里,可等她回到公主府,她才知道,薛安被捕入狱,阿娘要杀薛安。

那日,她后来又是怎么进宫的,她又是怎么去求阿娘的,她都记得,全都被她清清楚楚的记着,只是她不愿意再想起了。

那一日,也是傍晚。华清宫大殿,她不管不顾的冲了进去,厉声喝退宫女内侍:“滚开,我要见阿娘!”

阿娘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眼带愤意和警告:“鄢儿,这是作何?你的礼数呢?”

“阿娘,您为什么要抓薛安?”她没有行礼,她质问着阿娘。

阿娘看着她,冷笑道:“他协同萧昀犯上谋逆!难道不该抓吗?”

她立即摇头,否认道:“不可能,他没有。”

阿娘眼神凌厉,看着她问:“你怎么知道他没有?”

“我和他作了七年夫妻,阿娘,他是薛安,他怎么可能。薛安是什么样的人,阿娘难道不清楚吗?

“夫妻又如何?知人知面难知心,鄢儿,你莫要被他蒙蔽!”

她的不安在心底疯狂蔓延,她抖着声音道:“阿娘,您不信他,您也不信我吗?您说我的夫君谋反,那我呢,是不是该与他同罪共罚!”

“大胆!”阿娘厉喝一声,却又把声音放柔,看着她道:“鄢儿,阿娘知你与薛安情深,可是阿娘不能误了你。”

“阿娘要杀我夫君,却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女儿。若真是为了女儿,恳求阿娘留薛安一命。女儿愿意放弃公主身份,同他远走高飞!”

“异想天开!鄢儿,你怎么还能如此天真?真是枉费我多年对你的教导!薛安,他犯下死罪,绝不能饶。”

“阿娘!阿娘,我求求你,没有薛安我活不了,真的活不了。阿娘!”她跪下来,爬过去,爬到离阿娘近一些,乞求着阿娘。

“鄢儿,你能活,你是我颜倾的女儿,你一定能活。”她听到阿娘冷冷的言语,“鄢儿,别忘了,你还有三个孩子!你除了是薛安的妻,你还是他们的娘。”

“阿娘,您就这样逼女儿,非要这样逼我吗?”她的泪不停的往下落,好似落不尽一般。

“鄢儿,这天地之大,好男儿多的是,阿娘会为你寻得这世间最好的。薛安,他本就配不上你。”

“我不要!我不要,我只要他,我只要薛安。我萧乐宁,生是他薛安的人,死是他薛安的鬼!”她凄厉的嘶吼,她是薛安的妻,生也是死也是,她绝不能让薛安死。

“阿娘,我这一生一直顺遂、安宁、喜乐,因为我有阿爹,有阿娘,还有薛安。可是现在,我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阿爹走了,薛安也要走了,而那个疼爱我的阿娘,也已经不在了!”

“儿臣愿母帝千秋万代,福寿绵长!”

她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她的身体已如离弦之箭,撞上了大殿的金柱。

她听到阿娘的凄切的嘶喊,“拦住她。”

可她已经撞到了柱子上。

那一次,很痛!

她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

醒来的时候,她被阿娘囚禁在她出嫁前的寝宫,整整两日,她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后来,三哥来了。那时候的三哥还没有退位,还是皇帝。

三哥走到她身边,看着蜷缩成一团不停颤抖的她,将她轻轻环住。

“阿鄢,薛安死了,今日辰时。”

她猛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三哥,声音沙哑,眼泪掉个不停,艰难的问,“他,怎么死的?”

三哥声音很轻,他说:“不知道。早晚的事。不管是什么死法,终归是要死的。”

她看着三哥平静的脸,再也问不出一句话,只是眼泪还在不停的往下落。

三哥搂紧了她的肩,对她道:“阿鄢,你自小便是最受宠的,是我们这些哥哥都比不得的。阿爹更是一直把你捧在手心里,不想让你受一点儿委屈。可惜,阿爹死得太早了。”

“你和薛安的这些年,过得挺好的。我一直挺羡慕你。”

“阿鄢,我们生在了帝王家,有些东西生来便是要放弃的。你把情爱看得太重,只会害了你自己。”

“阿娘,她愿意护住你,其实你应该感谢她。”

章节目录 二十二章 梦断肠 她不想听三哥说这些话,她厌恶这些话,她问三哥,“用薛安的命来换我的命吗?”

三哥叹了口气:“是啊,薛安不死,阿娘怎么能护住你呢?阿娘她要登基了,薛安他怎么还能活?我很快就会退位,我不怪阿娘,她比我更适合当帝王。我很软弱,我只想活着。只要我退出这一步,阿娘她便会让我活着。阿鄢,能活着就够了。”

“可我活着,是用薛安的命!”她无力的吐出这几个字,牙齿咬破了嘴唇,血滴在了地上,溅成了一朵绮丽的血花。

她听到三哥说:“皇室,就是这般。哪一朝没有夺嫡的,都是会死很多人的。我们这样的,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从古至今,做皇室公主的,能平安活过三十岁的,又能有多少个?”

她苦笑着摇头,道:“我宁愿死得是我。”

三哥看着她,眼底是痛惜之色:“阿鄢,不要说傻话了,你死不了的,你会好好活着的。你还有三个孩子,你难道也想看着他们死吗?他们还那么小,老三如今才刚会说话吧。阿娘是帝王,她不只是你的阿娘了,她愿意护住你,却不一定不会杀了你的孩子。”

她沉默着,想着她和薛安的孩子们,她的心痛如刀绞。

薛安死了,她确实不能再害死她的孩子了。

“阿鄢,你别怪阿娘。帝王心多冷啊,可她却还是很疼你的。”

“阿鄢,放下吧,回去带着你的孩子好好过日子。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止不住的颤抖,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三哥:“她,要我,怎么做?”

三哥沉默片刻,才道:“阿娘,她想让你嫁到颜家,嫁给颜束。”

“我别无选择,是不是?”

三哥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自小聪慧,什么事情都能看透。你应该很明白的。”

“好,我知道了。我愿意嫁到颜家,嫁给颜束。”那一刻,她说出那样的话,她眼里的光、心里的光,就全都熄灭了。

薛安死了,死在狱中,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他死得有多惨,受过多少刑罚,又怎样的煎熬忍耐?可她没能去狱中见他,连见上一面都没有。她怎么能对得起薛安啊!那是她的夫君,同床共枕恩爱缠绵的夫君啊!

她怎么能,在他最痛苦最艰难的时刻,不在他身边呢?她怎么能甘心!

薛安死后不过三个月,她就重新穿上了嫁衣,嫁去了她阿娘的母家,嫁给了颜束。

她虽然再嫁,可她心里只有薛安。而她的第二任夫君,颜束,不过是个嫉恨着薛安的卑鄙小人!她嫁颜束十年,没有一丝的夫妻情意,她只是,日日都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她萧乐宁,永远都只是薛安的妻。

薛安是正在的清贵公子,温润如玉。他待她有千般万般好,而她也爱他,此心永不移。

这世上没有人能替代薛安,她的心她的身,都只属于薛安。只有薛安才配做她的夫君。

可是薛安死了,死的那样惨。她只要一想到薛安已经死了,她就会撕心裂肺的痛!

阿娘怎么那样对薛安,阿娘又怎么能这样对自己的女儿。她真的好恨,恨极了那个高高在上冷心冷血的阿娘。

两个月后,阿娘登基为帝。属于颜倾,属于天颜大皇帝的王朝,也就此拉开篇章。

阿娘登基三日后,三哥在自己的新王府里,自尽了。陪他而去了还有他的王妃以及三个侧室。

那一日的秦王府,挂在白绫上的尸体摇摇荡荡,是那般的触目惊心。

三哥明明跟她说,他想活着,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他不做帝王也没什么。可他骗人,他口是心非!他明明早就不打算活了。他做了两年的傀儡皇帝,可他还是把自己当作皇帝了。

他退位让贤,但他的帝王心不能被践踏。所以,他选择了自尽。

这样,他大约才会觉得,他是史书上值得记上一笔的皇帝。

苟且偷生的活,还是大义凛然的死?他终究还是选了后者。

阿娘暴怒,她要处死整个秦王府的人。

那一日,文武百官跪在华清宫外,为秦王求情,为秦王府求情。

那一次,她没有去跪。那时候在她经历了薛安之死后,她已经学会审时度势,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了。

她三哥已经死了,秦王府的那些人便是为他陪葬又如何?

那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的萧乐宁,怎么那么混账!在她眼里,很多人命都不是人命。她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看不到那些下层民众的苦。

而那个时候的阿娘,已经是真正的帝王了,有一颗帝王之心。虽也会玩弄权术,冷心冷情,却又心怀天下,悲悯众生。

她远远不如她的阿娘。她和阿娘之间,岂止隔了千重大山?

阿娘登基后,她很恨阿娘,更恨自己。

她没有察觉三哥的意图,她没有拦住三哥。

后来,十年后,她终究还是背叛了阿娘。

阿娘被关在洛阳行宫的那四个月,她一次也没去看过她。

她不敢去,不敢去面对已经老迈的阿娘,也不敢去面对那个背叛了阿娘的自己。

阿娘薨逝,棺椁被送往皇陵,和阿爹葬在了一起。

她连最后一程,也没有去送送阿娘。

她不孝啊!她怎么能这么不孝!

她只敢躲在自己的寝殿哭,她确实不配再站到阿娘面前。那个曾经那般疼爱她,为她遮风挡雨的阿娘,也远去了。

到如今,她追悔莫及。

她那一世,对不起太多人。犯过太多错,连累过太多人命。

后来,她常常在梦里见到阿娘。

阿娘摸着她的头发,和她说,“鄢儿长大了啊,要嫁人了啊。阿娘舍不得啊。”

“鄢儿啊,你阿爹让你嫁给薛安,你愿意嫁给他吗?”

“鄢儿啊,好好过日子。阿娘啊,喜欢你高高兴兴的。”

“鄢儿啊,生孩子太苦了,还是少生几个吧。”

“我的鄢儿啊,很聪慧,就是没吃过苦,少了些历练。心思啊,太单纯了!”

“鄢儿啊,不要相信任何人。要把他们都当成是你的敌人!”

“鄢儿啊,阿娘老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天了。和颜束再生几个孩子吧!”

“鄢儿啊,你怎么总是逼阿娘呢。阿娘心疼啊。阿娘也苦啊!”

……

梦里的阿娘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宠着她护着她的阿娘,是她温柔又和蔼的阿娘。

她,对不起阿娘!

她也对不起薛安,对不起她的孩子!

甚至她也对不起三哥。

她终究是做了最错的决定。

她这样的人怎么配重生于世,她怎么配啊!

。。。

“主子?”四骨敲门的声音,打断了慕晚宁混乱的思绪。

慕晚宁抬起袖子抹去了眼泪。她怎么又哭了,说好这一世要坚强的。她不能哭的。

“进来吧。”慕晚宁整理了一下,看起来平静了很多。

“主子,今天出门逛的如何?长安城真是繁华,我这几日天天出门,可天天都看不够。”四骨明朗的笑声慢慢驱散着慕晚宁心底不断聚拢的悲凉。

慕晚宁抬起头对四骨笑了笑:“挺好的,很高兴。”

四骨敏感的察觉到了不对,蹙起了眉头,问道:“怎么了,主子?”

“没事,想起了一些往事。”慕晚宁带着丝苦笑,神色暗淡。

四骨凑到慕晚宁脸前,认真的道,“主子,你要不要再听一遍我义兄的那个笑话。”

慕晚宁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不必了,我已经给自己讲过一遍了。我真的没事了,四骨。”

“嗯,主子,以前的事儿,都已经过去了,人都是要向前看的,总想着以前,还怎么过日子。”四骨坐下来,坐到茶桌另一边。

慕晚宁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拿茶壶给四骨倒了杯茶。

四骨说着将手里一直提着的一个包袱递到了慕晚宁面前打开,道:“主子,你叫我办的事,办好了,这一堆,你看看吧。太学里的那群酸儒能搞到的文章,我基本都拿到了,主子你慢慢看。就当是看笑话。”

慕晚宁接过包袱,悲凉的神色渐渐隐去,有些郑重道:“这可不是笑话。他们中会有很多人,会成为国之良才,为国效力,为民分忧,为天下谋太平。”

章节目录 二十三章 何所为 “哦,我不懂。我说的不对。主子,什么时候摆饭啊?”四骨嘻笑着,把脸凑得离慕晚宁更近。心道:主子好像不那么难过了。

慕晚宁翻着手里的一篇篇策论,脸色越来越沉,说道:“一会儿吧,今日有些晚了,你先等等。我还有话问你。”

四骨百无聊赖的坐着,看她主子翻那堆册子,正在走神,想着之前京兆尹小贼的事儿。

“四骨!”慕晚宁忽然叫了一声,四骨吓了一跳。

只听慕晚宁眉头紧锁,撇着嘴角道:“我错了,你说的对,这还真是笑话。太学的那帮儒生,这般水准,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简直狗屁不通!”

四骨懵了又懵。主子好大的气啊。狗屁这样的话都骂出来了。看来被那些酸儒气的不轻。

四骨赔着笑,倒了杯茶给慕晚宁。“主子,您喝茶。”

慕晚宁撇了一眼茶杯:“那茶都凉了。”

“我给主子沏杯热的去。”四骨说完想拔腿就跑。

“不必了。”慕晚宁叫住四骨,喝了口凉茶问道:“京兆尹的小贼,怎么处置的?”

“哦,我正想跟您说这事儿。本来刑部定了流放,京兆府尹求了情,改去少劳所服苦役了。”四骨定住步子,立刻答话,“我去少劳所看过了,还行,不算太苦。活不重,能有饭吃。”

“那个叫小七的孩子……”慕晚宁听完又犹豫了一下,“算了,再说吧。你去吧!”

四骨应声,如蒙大赦。赶紧跑了。

主子还管别人叫孩子,那小七比她还大一岁呢。四骨一边去拿热水一边腹诽。

手里的策论翻过一遍,慕晚宁气也顺了不少。

好的倒是也有,但这不好的,也太差了。这是如何混进太学的?太学如今的门槛这么低了吗?

想着自己之后要做的事,又盘算了一会儿,拿出玄骨石。她想算一卦。

可她不是师傅,她的卦一向是不准的。

那些过往,不能再多去想。

人是要往前看的,她重生了,已经重生,很珍贵,她要爱惜。

师傅说,她如果想去做那些事,她就得把自己的性命放在首位。她死了,她要做的事,便做不成了。

十一岁那年,师傅说她学有初成,可以下山历练两个月。

她下山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揭了县衙的悬赏,剿灭了黑铁寨。

那是她今生第一次杀人,杀了很多人……

黑铁寨吃孩子,在当时已经闹得人心惶惶。

他们吃过多少个孩子?有足足一百多个!活生生的扒皮炙烤!

起初是战乱时,没有粮食。后来就只是因为觉得,孩子的肉,很好吃……

那帮山匪,罪无可恕!

那些血染的嶙峋白骨,是他们死都抹不去的罪孽!

她当时压制着愤怒,和十一个揭了悬赏的人一起,屠尽了黑铁寨。

那一天,她杀人杀到自己都害怕了。

可那些小小孩子的身影一直在她眼前环绕。

何其无辜,何其悲惨!

所以,她不允许自己停下来。那样的恶棍,她必须杀尽。

她拖着一身的伤回到紫云顶。师傅罚她在竹林跪三天三夜。

她只跪了一夜就倒下了。

醒来时,师傅坐在她榻边问她,知错吗?

她当时是怎么答得,说那些人不得不杀吗?还是说她不该杀,她不是神明,不能惩戒众生。

她只记得师傅一直摇头,师傅说:乐宁,为师收你为徒,教授你心法武艺,是希望你能更好的保全自己。像这样事,你该有更好的法子,而不是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为师以为你长进了,可你比前世更莽撞了。

她从床榻上爬下来,跪在师傅面前道:“徒儿错了。徒儿对不起师傅的教导。”

师傅说:“知道就好,等伤好了,继续去竹林跪着吧。”

那一次,她身上七处重伤,三十多处刀伤。真可谓体无完肤。

那种事,确实不能再做一次了。

要杀人,就要先保全自己。这是师傅教给她的。

星夜,月上柳梢头。

慕晚宁和四骨一起坐在院子里,吃着炒花生,赏着月亮。

四骨悠哉悠哉闲适的哼着不知从哪学来的小调。

慕晚宁忽然问:“四骨,黑铁寨那回,县衙给了你们多少赏银?”

四骨想了想,道:“我跟大勇俩人,一人一百两。主子你呢?”

“一千两。不过没要。让府衙换了粮,分了。”慕晚宁嚼着花生,觉得花生比豆子好,不那么硬。

四骨不太走心的夸了句:“主子真不愧是主子!我们只是报信儿跑腿儿的,确实没法跟主子比。”

当时仪县都在传,小阎王不为财不为名,只为杀人。说小阎王是天生就会杀人的。

瞎说!四骨嚼着花生,想起那一日一夜的光景。

小阎王浑身被血浸透,走路的步子已经不稳了。当时四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一路跟着小阎王。

小阎王发现了她,她跪下来,俯下身子,说,“小的叫四骨,十七了,也是土匪,但我没害过人,我的寨子人很少,我们只是日子过不下去,凑到一块儿,抢过几个富人。”

小阎王的声音低低的道:“抢,也是害人。”

小阎王的声音十分稚嫩,身形也十分瘦小。

她重重磕头,不敢看小阎王的脸,只道:“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想跟着…想跟着姑娘。”

小阎王问她:“你叫四骨?怎么取了这样的名字?”

“小的十一岁那年,边境兵乱,家里人都死了。小的家本来有五口人,如今只剩下四副尸骨。小的命硬,从尸体堆里爬了出来。”

“后来就做了土匪?”

“不是,先当了两年童子兵。头两年还行,我个子大,看不出是女孩儿,后来就藏不住了,就跑了。当土匪,就是想混口饭吃。”

“你觉得,我会收留你吗?”

“四骨愿意为姑娘赴汤蹈火,拼尽性命。”

“为什么?”

“姑娘很厉害。姑娘手里的残刀,比我手里的亮刀还要锋利。我想跟着姑娘,我觉得自己现在活得没意思,我不想这样活,我想去见识更多,想经历更多的不凡。姑娘在四骨眼里,有如神明!”她说的又急又快,她怕小阎王不愿意再听。

小阎王淡漠的说:“我只是个普通人。”

她再叩首,道:“四骨想跟着姑娘这样的普通人!”

“唉……”她听到小阎王长长叹了口气。

“我想想吧。如果有缘,我们会再见的。”小阎王没有答应她,但给了她机会。

她四骨可从来不相信什么缘啊分啊的,她一路跟着小阎王,一直远远跟着。小阎王上山,她就在山下住着等着;小阎王下山,她就远远跟着,视线绝不敢离开她半刻。

她还把大勇他们都支开,她那时候就想,她这辈子,她以后,只能跟着小阎王,否则她死了也不甘心。

后来,小阎王就真的当了她的主子。

章节目录 二十四章 字鄢翎 四骨收回思绪,咧着嘴笑:“主子,这家的花生挺不错的哈。”

“嗯,味道不错,你的钱哪来的?”慕晚宁看着月亮,今日是四月十七,月微缺。

这一天,从见到那幅画开始,真的有些漫长。

四骨一脸得意道:“那啥,大勇孝敬我的。”

慕晚宁抿嘴笑道:“我还欠他和小古一份赏钱。”

“欠啥?都是自家兄弟……那什么,主子,我是说,不急。他们自己有手艺。”四骨有些不好意思,她哪能跟主子谈钱,哪能跟主子称兄道弟呢。

慕晚宁悠悠叹了口气,拍了拍手里的花生皮,慢慢向正屋走去,“是该好好想想赚钱的法子了。也不能总委屈你们。我先去睡了。”

四骨也站起身,问道,“主子,之后您打算做什么?”

慕晚宁伸了懒腰,道:“好多事呢,慢慢来吧。先赚银子。”

“好,主子放心。明日我去明涛书院,再给您多拿点儿酸儒的文章。”

“好,那书院在城外,可不近,路上小心些。”慕晚宁说完,关上了门。

一个人在屋里的时候,总有些寂寞呢!

还好她有四骨。

清晨阳光越过半开的窗棂,洒进了屋子里。

慕晚宁一夜难眠,很早便起身,干脆闭目修习吐纳,不肯再睡了。

她怕前世的那一幕幕出现在梦里,她还是没办法彻底放下过往,只往前看。

慢慢来,都要慢慢来。逼不得的。

到了时辰,慕晚宁便去往老夫人处请安。回来时,在幕府的园子里逛了一圈,想疏散了一下积郁的心绪。之后,才慢慢往自己住的长翠院回去。

慕晚宁刚踏入院门,小芽便急急来报:六小姐来了。

慕晚宁神色不变,跨进了自己的堂屋。

屋中,慕思怡正拿着一杯茶,惬意自在的轻吹茶碗。见她进门,忙迎了上来。

慕思怡笑得很亲切,似乎二人是毫无隔阂的亲姐妹一般:“九妹妹,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慢啊!”

慕晚宁扯了扯嘴角道:“六姐姐,何事?”

慕思怡也不管慕晚宁是否冷淡,只亲切的拉住她的衣袖,笑着道:“九妹妹,你不知道吗,安家下了帖子,请我们过府赏花会呢!”

慕晚宁微抬眉梢,安家给她下帖子?是因为安炳真与她的赌约?安家还是这么宠孩子啊。

“哦,是吗?我不知道。”慕晚宁冷淡道。

慕思怡眼底划过丝怨愤,脸上却是笑着,道:“我就是来告诉九妹妹的,这是安家的帖子。”

说完,拿过一张描金的帖子放到了桌子上,又摇着她的衣袖继续道:“九妹妹,你不要再生姐姐的气了。姐姐当时也是着急,怕安家那位五爷伤了你。并无恶意的,九妹妹。”

慕晚宁扯开慕思怡拉着她衣袖的手,淡淡道:“我知道了,六姐姐。”

慕思怡眼底怒意更甚,却还是没有翻脸,道:“九妹妹,明日我们一起去安家吧。九妹妹你刚回来,能去安家这样的人家走动是大好的事。”慕思怡看着慕晚宁毫无波澜的脸色,又道:“九妹妹,你不要生气了。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心里也难受!九妹妹要是再不肯原谅我,我就只能给妹妹跪下来!”说完竟是呜呜要哭出来的样子。

慕晚宁心里发笑,这小六哪有来赔不是的样子。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来质问她的。也是了,自己一个乡下女,二夫人再如何说教,也是不会被她放在眼里的。

慕晚宁便也装着消了气的样子,道:“六姐姐日后可不要再那样了。”

慕思怡还没哭出来已经破涕为笑,立即道:“九妹妹,不会了。我们都是自家姐妹,我怎么会害你呢?”

“嗯。”慕晚宁点头,算是认可了。

慕思怡又笑从丫鬟手里拿过一个托盘:“九妹妹,这是阿娘为你准备的出门的衫裙,还有一套头面,你看看喜不喜欢?真的是很好看呢,我想要阿娘都不肯。阿娘说,就是专门给九妹妹做的。”

慕晚宁淡淡一笑:“嗯,谢谢二伯娘。”

慕思怡见目的达到,也不多留便告辞了。

慕晚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思又飘到了很远。

昏黄的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陌生又熟悉。

是她又不是她。

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五官小巧精致,只是脸色泛黄,遮挡住了原本的光彩。

慕晚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里苦涩又释然,叹道:慕晚宁这个孩子,虽与她前世不像,但长得一点儿也不难看,只是瘦弱了些,骨架小了些,还未长开。

不知宫里的那位贵妃又是何等的倾国倾城,绝色佳人。可惜,一时也进不了宫,看不到了。

曾经的萧乐宁,也总被这般赞誉。都说她容颜绝色,风华绝代。

前世,她极爱美,也极爱那些赞誉。

后来,经历了太多悲欢离合,她心灰意冷。当她嫁给颜束为妻后,她甚至厌恶自己的美貌。

而如今,生死之门都踏过了,那些计较不过是些无关紧要之事。

人都会老去,也都会死去,美貌于一个女子,是福是祸,都未可知。

明日,要去安家。

听说安家的老太太极宠安炳真这个孙子,向来都是百依百顺。明日叫她去,是要出面平了她与安炳真的赌约吧。

有长辈护着,真是好。想来,那些纨绔子弟哪个不是家里头得宠的,所有才会目中无人,飞扬跋扈。

不过她也说不得别人,前世,她阿爹阿娘也宠她宠的厉害,要不然怎么能养成那样的性子。

不过,赌约事小。

安家,安郑烨,对她是有恩义的,虽然他的儿子后来跟了新帝,但安郑烨从未背叛过她。她也没有怨过安郑烨的儿子,成王败寇,是她输了。她不怪任何人。

这一日,慕晚宁只待在屋中修习占卜之术,未再出门。

午后,门房送来一个匣子,说是什么掌柜送来的,是九小姐落在他们铺子里的。

慕晚宁心知是谁,打开看了,竟是一套极其精美的赤金镶红宝头面和一枚拇指大小雕刻精巧的白玉小章。

这赵掌柜,这般有心。

这头面倒还好,虽价值不菲,但不在她眼中。只是那枚小章,竟是刻了她的名字--鄢翎。这倒是令她意外非常。

她名萧鄢。不过她一出生便有了封号。乐宁,是她阿爹阿娘愿她喜乐安宁。

除了她的亲人们,没有人会唤她的名字。

她为这一世的自己,取小字鄢翎。她虽不是凤凰,但她也涅盘重生了。

章节目录 二十五章 心太软 傍晚,四骨回来,又拿了一大包文册。

慕晚宁看她额上的微微薄汗,笑道:“明日,我要去安家,你同我去吧。手里的事先放一放。”

四骨眼睛亮亮,答:“好。”

慕晚宁看四骨高兴却又明显很疲惫,便让她回屋休息,却又见她呆站不动,似是有事,便又问道:“怎么了?”

四骨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道:“我想了好久,不知道该不该跟主子说。”

慕晚宁露出笑意,道:“说吧,你哪是个能憋的住话的。”

“是啊,是啊,主子知我。”四骨讪笑,又道:“主子,是春喜那个丫头。”

慕晚宁有些疑惑,春喜在她身边伺候的还算周全,话又不多,手脚也麻利,而且和四骨似乎相处的不错,便问道:“春喜怎么了?”

“怎么跟您说呢?我和春喜不是一个屋吗?几天前夜里,我听到她趴在被窝里哭,我觉轻,一下就醒了,问她咋了,她也没说。后来,我问了小芽和小豆才知道。春喜老娘病了,病得不轻,花了不少银子也没治好。她爹不肯再给她娘治了,说是要送出去,春喜死活不肯,可也没法子。她还有个弟弟,十一了,听说是个会读书的,念了几天私塾。”四骨想到哪儿说到哪,说的有些混乱。

慕晚宁便又问道:“她娘现在如何?”

四骨忙答:“好像是春喜租了个什么地方,把她娘安置了。她弟也不读书了,在那儿伺候她娘。”

慕晚宁听完轻叹一口气:“你给她银子了?所以她才给你做了衣裳?”

四骨干笑:“嗯,我把大勇给我的钱袋子给她了,怪可怜的。她还给我做了双鞋。”四骨说完抬起脚,把她的新鞋给慕晚宁看。

慕晚宁看了眼,面无表情,沉吟片刻道:“四骨,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性子,你虽然土匪出身,但是心很软。”

四骨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刚要说什么,却又听到慕晚宁低低道:“这不是坏事,这也是我肯留你在身边的原因。长安再怎么繁华,也还是会有很多过得很苦的人,比如春喜,比如大慈恩寺偷盗的孩子们。一个两个或许可以救得,但如果众生皆苦,又当如何?”

四骨眼底划过丝忧伤,吞吞吐吐道:“对不起,主子,我犹豫了很久,我知道我不该跟你说,可我又觉得不说也不对。”

慕晚宁深深叹息一声:“你没有错,春喜是我身边伺候的,你该告诉我的。我只是想到,世道如此,能有一半人能吃饱喝暖就已经是盛世了。我很难过。”说完,她站起身来,从柜子里取出赵掌柜送来的那个匣子,走到四骨面前打开。

四骨顿时被匣子里的珠光宝气晃了眼,惊问道:“这是……哪来的,主子?”

慕晚宁看着那套红宝赤金头面,眼底流露出怅然,只道:“用一幅画换的。你拿去卖了吧。”

四骨更讶异了,惊问道:“画?什么画?这么值钱?主子,你画的画吗?这得卖多少钱啊?”

慕晚宁道:“我也不太清楚,二百金吧。”

“二百,金子?”四骨咽了口口水,“那是两千多两银子!主子,你发啦!”

慕晚宁又想笑又想骂:“你的出息呢?”又看着四骨细细吩咐道:“具体能卖多少,我也不知,应该不会少于两千两银。你拿一百两给春喜,告诉她,好好给她阿娘治病。日后她阿娘病好了,让她弟弟继续读书吧。以后月月把功课拿给我看,若是读的好,便也有赏。你再给大勇和小古一人一百两,谢他们为我效力。剩下的你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四骨心下凛然,却又撇嘴道:“是。不过,不用给大勇他们那么多。他们哪用的了那么多银子。一人十两就够了,又不是干了什么大事。主子日后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

慕晚宁轻笑:“你看着办吧。放心,以后我们会有很多银子的,不要委屈他们。”

四骨也笑了,笑得十分得意,与有荣焉的样子。心想:主子一幅画值两千两啊,主子多画几幅不就啥都有了。

“好了,别在这儿高兴了,明日我们要出门,此事你现在就去办吧!不用吝惜,能出手就行,治病还是要早些才好。”慕晚宁拍了拍四骨的肩膀,又道:“四骨,你的心软,也许会被有心人利用,以后还是硬一些好。这世上,苦的人可多了。”

四骨正襟危立,郑重应是。退出屋去。

慕晚宁看她离去,再次提笔,在纸上描字,开始抄念佛经。

夜色逐渐深沉,烛火摇曳的屋子里,慕晚宁神情肃然。想着还是要再去一趟大慈恩寺的,把这些佛经在佛前烧了。

四骨回来后不久,春喜就来她屋里给她磕头,哭得泣不成声,每一个头都重重砸在地上。

这个有些木讷的丫鬟,原来也有这样的一面。

慕晚宁让四骨扶起春喜,告诉她,不必如此,以后好好当差便是了。

春喜一直点头,哭着说不出话,退出门时,又在门口跪下,咚咚咚,又磕了三个头。

四骨看春喜额头上的血都糊成一块了,有些心惊。这丫头,也是有个血性的。

夜里再无事,因明日要早起,慕晚宁便早早歇下。

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看着头顶的幔帐,想起她昨日画的那幅画。确实画得很好,比她前世画的好很多。

师傅教她的东西,她用在自己的画上,也是这般好用。她如今的心境已然改变,身体也不似前世那般柔弱无力。

可她的画却还是没有萧乐宁的画值钱啊。

萧乐宁的画,在她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能卖到七八千两,而且有价无市。前世,她最喜欢画人物,她曾经有一幅流入民间的美人图,竟是被卖到了万两。那一回,她还得意的告诉薛安,她就算不是公主,也能养活他们这一大家子。

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好。

只是身份值钱罢了。

如今她自觉画工精进,非前世可比,可因她是籍籍无名的小辈,一幅画两千两,便已经是天价了。

慕晚宁苦笑,她前世啊,实在是个糊涂人,自以为什么都看得清,什么都了如指掌,其实糊涂的厉害,也瞎的厉害。

那今生呢,她又是否能活得明白?

谁还不是闭着眼,蒙着头过一辈子,又不是先知。

卜卦之事还是算了,多多抄写佛教,祭奠她的亲人吧。

章节目录 二十六章 璟安府 翌日一早,慕晚宁洗漱打扮停当,看着镜子里还算得体的模样,很满意。

她没穿二夫人准备的衫裙,那明艳的桃红不适合她。所以还是从小七的旧衣里挑了件素白织锦,配一条青绿的披帛。还是双丫髻,发上别一支步摇加两朵珠花,看上去清清爽爽又活泼灵动。除了脸色黄了点,还是很好看的。

四骨今日也穿的很精神,青螺眉黛长,肤色不算白皙细嫩,但胜在五官立挺,满头青丝用一支梅花簪子挽起,墨绿色衫裙,款式别致,显得她英气十足,十分耐看。

慕晚宁看着这样的四骨,觉得很喜欢,不由的赞叹道:“真好看。四骨你日后多这般打扮吧!”

四骨有些羞赧,笑问道:“主子,带春喜吗?”

“不带了,我也不用怎么伺候,有你就够了。”慕晚宁轻笑道。

四骨听了,不知怎么,更加羞赧,一时也没再接话,只跟着慕晚宁出了院子。

还未走出多远,便有婆子来报,四夫人母女已经在二门等着了。

慕晚宁此时才知,今日小七慕思琪也去。

嗯,小七真的是个豁朗通达的。

那事不管放在哪个女子身上,大都是短时间内不肯再出门的,有些脸皮薄的,怕是都要活不成般的闹一闹了。

小七这样,挺好的。

慕晚宁走到二门,四夫人方氏和慕思琪正等在马车边。慕思琪一身淡黄色芍药绣衫裙,很是丰腴秀美。二夫人则中规中矩,穿了一身明蓝。

慕思琪见慕晚宁来了立即招呼道:“九妹妹!”声音爽朗而明快。

慕晚宁不由莞尔,也笑着微微欠身:“四婶好,七姐姐早啊。”

四夫人看着慕晚宁一脸笑意浓的化不开,伸手拉过她道:“好久没见宁姐儿了,怎么今日也穿的这样素净?倒也好看。”

慕晚宁微微羞涩,不着痕迹的把手从四夫人手里抽了出来。

她不喜欢别人随意触碰她。拉扯衣袖还好,肌肤相碰,总不太习惯。

四夫人倒也不怪,依旧笑容亲切:“宁姐儿啊,琪儿是个傻得,出门在外,你多带带她。”

慕晚宁闻言微笑正要说话,却听一旁的慕思琪急急道:“我是姐姐,怎么让九妹妹带着我,应该是我看顾九妹妹才对。”

四夫人听了,一脸喜悦疼惜的看着慕思琪,轻轻摸了摸她的背:“你哪里有你九妹妹懂事!好,你出门也要多照顾你九妹妹。”

慕思琪听她阿娘这么说,立刻就绽放笑颜道:“这是自然,我如今和九妹妹最亲了!”

慕晚宁莞尔,笑而不语。

三人正说话间,只听二夫人的声音传来:“你们倒是早啊!真是有日子没见九姐儿了,都怪我,太忙了。”

慕晚宁看着慢慢走近的二夫人,也不理会她眼里的厌恶,只笑道:“二伯娘好。多日不见,二伯娘还是这般神采奕奕。”

二夫人脸色微变,又掩饰住了,笑道:“真是个招人疼的好孩子。六姐儿,你要好好学着。”

慕思怡出人意料的没有一丝恼怒,只笑着上前,对慕晚宁道:“九妹妹与我同乘吧。”

“那可不行,九妹妹说好了要与我同乘的,是不是九妹妹?”慕思琪立即截住慕思怡的话,嘟着嘴问慕晚宁。

慕晚宁轻笑:“我还是自己乘吧,我同我的丫鬟一辆便好。”

话出,小六和小七互相瞪了一眼,哼了一声,各自走开上了一辆马车。

一齐三辆奢华的大车,慕晚宁带着四骨上了最后三辆。

马车行了半个多时辰才停下,一下车正是璟安侯府大门。此时,门前人行已经是络绎不绝。

安家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办一场两场的花会,长安的各大世家皆是如此。

慕家,今年应该是第一次来璟安侯府花会,毕竟贵妃虽然一直得宠足有两年,却也是从去年年末才有了贵妃封位的。

之前,慕家可不在璟安侯府眼里。

门口有众多仆从引路,还有一位华服的中年人,喜气洋洋的,应该是个管事。

慕家一行人下了车,管事立马看到,上前恭敬行礼,寒暄客套一番。随后,便有一婆子上前,喜笑颜开的为她们引路进府。

一路走来,慕晚宁四下打量。璟安侯府还是慕晚宁记忆中的老样子,没什么变化。清雅古朴,假山、流水、翠树、奇花,各有意趣。不如慕府的奢靡,但更大气典雅。

随着众人步入花厅,直觉眼前一亮,似是别有洞天。

明明还不是盛夏,却已经搭上了棚子。

从天棚上垂下的帘幔随风轻舞,环绕成一片阔朗的天地,厅内遍地牡丹,高高低低、杂乱而又有章法的摆放,让人一入其中仿佛置身牡丹花海,幽香阵阵,令人忘俗。

真是奇思妙趣,在这花厅中品茶奏乐、清歌漫舞都是极好的,简直如牡丹仙境一般。

此时花厅里已有不少夫人小姐,只是花厅极大,布置又这般灵巧雅致,人多不觉吵闹,人少也不觉空荡。慕晚宁不由惊叹:这布置花厅的,真是位妙人啊!

引路的婆子见慕家人都在欣赏这花厅里的奇景,一副惊奇的模样,不由笑意更深。

指了花厅里的位子给慕家一行,又指着一株牡丹笑道:“这是我家六娘子培育的牡丹,个个都是极品,请夫人小姐们慢赏,婢子去安排茶点。”

二夫人神态自若的打量着花厅,有几分不屑。她自认为是见过世面的,连宫里都去过好多次。这花厅不过是银子使得多了,她的花会也能办成这样。

四夫人端坐椅上也在环视周围,惊叹中透着拘谨。她在家就是庶女,出门少,阅历也少。

小六慕思怡也看得新奇,不过她也很不屑,什么六娘子会培育牡丹,还不是由匠人种出的,这算得什么本事。安家六娘子她虽然没见过几次,但听闻是个惯会装腔作势的。

慕思琪脸上的兴奋已经掩饰不住了,好香啊,她最爱香的。一时忍不住,竟凑到一朵牡丹上闻了起来。

慕晚宁看慕思琪动作不由好笑,小七还真是爱香啊。

章节目录 二十七章 老夫人 花厅周围侍立了很多丫鬟,其中有一个向慕晚宁款款走来,笑意盈盈的恭身行礼道:“奴婢翠屏,给慕夫人和小姐们请安。我家六娘子在湖边水榭还设有一处专供小娘子们品茶赏花的去处,几位小姐也可去湖边赏玩。”

六姐儿慕思怡一听眼睛就亮了:“好呀,那边指定更有趣呢,九妹妹,我们同去吧!”

慕晚宁沉吟片刻看向慕思琪问道:“七姐,你去吗?”

慕思琪嘟着嘴有些不喜道:“不去,我在这里陪阿娘。”

慕晚宁心知她为何不肯去,便笑着对小七道:“七姐姐,要是这里有好吃的点心,你可要为我留几块呀!”

慕思琪立即喜笑颜开的点头:“嗯,我不舍得吃,都留给妹妹。”

六姐儿慕思怡冷笑看着她们这若亲姐妹一般的亲昵,更觉厌恶,刚要说什么,却听二夫人已经开口:“去吧,怡儿,你好好陪着你九妹妹!”

慕思怡在心底冷哼一声,便去挽慕晚宁的胳膊。

慕晚宁侧身躲过,已经示意翠屏丫鬟带路。

慕思怡手上抓空,心下更是气恼。这个慕晚宁是个什么东西,给她脸了不成。乡下来的贱货,竟敢一而再的在自己面前耍威风,她要是不治她,她还是慕思怡吗?

翠屏并未理会慕家姐妹的这些动作,只笑着又行了一礼,在前引路。慕晚宁便带着四骨跟上,也不在意慕思怡的神色。

二夫人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十分尴尬,脸色青灰。这个慕晚宁从始至终未对她行过一礼,要走的时候连一句招呼都没有。这个小妮子,真是好样的!

出了花厅不远,有一位鹅黄衫裙的小姑娘迎面走来,笑着同慕晚宁一行打招呼。“是慕家娘子吧,真是久仰了。慕娘子好,我是安六娘,安晴。”说着还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慕晚宁打量这个不过十五岁左右的小姑娘,容长脸,不算太美,但也秀丽可人,而且气度很好,落落大方。慕晚宁便也浅笑回礼道:“安家姐姐好。我是慕九娘,慕晚宁。原来姐姐就是那位能培育极品牡丹,名满长安的妙人啊!”

安晴微愣,随即笑意弥漫:“妹妹真是会取笑我。”说笑着又看向慕思怡道:“这位是六娘子吗,六娘子有礼了。”

慕思怡见安晴先跟慕晚宁打招呼,已经很不悦,很不情愿的屈膝回礼道:“安娘子好,安娘子确实名满长安,能见到一面可真是不容易。”

安晴没有理会慕思怡的阴阳怪气,只笑看着慕晚宁道:“妹妹初到长安,就帮京兆府破了寺院盗贼一案,这般聪慧,阿晴早就盼得一见。今日见了妹妹,果然不俗,妹妹真是清雅极了。”

慕晚宁淡笑不语。

安晴又道:“我祖母也想见见妹妹,一直等着呢!”

慕晚宁心里失笑,面上却略显惶恐羞涩道:“怎么能让老祖宗等着,这是阿宁的过错。”

“慕妹妹说笑了,走吧,咱们去见见祖母,我祖母最喜欢我们这些小辈,特别是妹妹这样的,既聪慧又懂事的。”安晴语笑嫣然,却话里有话。

慕晚宁应“好”,便顺着安晴,跟着她往安老夫人的所在处去了。

慕思怡也没被邀请,在原地跺了下脚,还是准备跟上去。她慕思怡如今出门,在哪儿不是众星捧月,这个安晴竟然一点儿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可慕思怡刚迈步,翠屏丫鬟就挡住了她,笑着对她道:“慕六娘子,水榭在那边呢,奴婢带您过去吧!”

慕思怡顿时脸涨得通红:这是,这是不让她跟去了?这个安家,瞧不起他们慕家,瞧不起她吗?

慕思怡心下愤慨,却也不好发作,只得闷气跟着那丫鬟往水榭过去。

安家老夫人在另一处待客的厅堂,这里聚集的都是些身份尊贵的夫人老夫人们,慕晚宁一进屋子就感受到了一种不小的威压。这感觉很熟悉,也很喜欢。满屋子的老人儿里,有一些是她曾经认识的。

那些曾经也是这般花样年华的女孩子,如今都是两鬓斑白、容颜老矣。

屋子里那些夫人老夫人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打量她审视着她,像在端详一件器物。

慕晚宁一眼就看到端坐上首,笑容舒朗、贵气逼人的安家——明老夫人。

慕晚宁忽然一阵恍惚,那些过往的时光纵横交错,排列在她眼前,有些混乱。

今夕何夕,今年又是何年?

她前世见过这位安家老夫人,她出自越州书香大家,是明氏之女。

安家上一代老夫人,也就是安郑烨的妻子,出自华安李氏,比萧乐宁大十六岁,算是她前世的忘年之交。

李老夫人那时候跟她说过,她很高兴她儿子娶了明家的这个丫头,她那个儿子一点也不像她,过于心机深沉,人也沉闷得很。倒是这个儿媳妇像她,直脾气,从不藏着掖着,为人坦荡,万事无不可对人言。

李老夫人很喜欢她的这个儿媳妇。

前世,在她的公主府,她见过几回这个明丫头,那时候的明丫头刚刚嫁到安家,来给她请过几次安。每次来,她都是跟在她婆婆李老夫人身后,恭敬拘谨,话极少,好像很怕她。

时过境迁,那个胆怯羞涩的明家丫头,如今也老了,已经是安家这一代的老夫人了。

她记得,明丫头只比她小四岁,今年六十有一。如果那个时候自己也能活下来,现在该是六十五岁了,应该也会儿孙满堂,其乐融融吧。

可惜,她早就死了,现在的她站在这个屋子里,是无名小辈,在这些夫人老夫人眼里,她只是慕家的一个孩子,是慕贵妃并不待见的妹妹。

慕晚宁心之所念,已恭身行礼。她不是大长公主了,她现在只是个孩子,她的路以后要重新走了。

明老夫人笑着向慕晚宁招手道:“起来吧,真是个好孩子。过来些,我瞧瞧!”

慕晚宁应声走上前,仰头看向明老夫人。她老了,当年那个年轻艳丽的明家丫头,如今已是满天白发,皱纹丛生了。

“这孩子,眼睛真是亮,怎么瞧着有股子熟悉劲儿!真是叫人喜欢。几岁了呀?”明老夫人带着满脸慈和笑容打量慕晚宁,问道。

慕晚宁收拢心绪,镇静道:“回老夫人,阿宁十三了!”

明老夫人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继续笑道:“才十三呀,嗯,看着是小了点。”又扬声吩咐左右道:“冬竹,去把东西拿过来,给慕家九姐儿看看,喜不喜欢?”

身旁的冬竹丫鬟立即捧上了一个托盘。黑底的托盘上,是一对耀眼的鸽血红的宝石镯子。

慕晚宁立即面露惶恐:“老夫人,阿宁不敢。无功不受禄,阿宁怎么能要老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

明老夫人看她拘谨模样,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我老婆子见你喜欢的紧,长辈给喜欢的小辈备点礼,难道不应该吗?”

章节目录 二十八章 曲水流觞 慕晚宁看着明老夫人一副爽朗模样,便也不再推辞,行礼谢道:“多谢老夫人。阿宁也觉得老夫人亲切,就如同自家祖母一般。”

安老夫人顿时笑得更加开怀:“果然是好孩子。”又看向安晴道:“阿晴,好好顾着你慕家妹妹!带她去玩吧!”

安老夫人这是要赶人了。安晴已经走过来抬手请慕晚宁,慕晚宁便笑着对安老夫人以及屋里的其他夫人老夫人行礼告退。

刚要出门,却又听到安老夫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九丫头,以后常来我们家玩啊!”

慕晚宁身形一顿,笑着转身应是。

厅堂里的夫人老夫人们也都跟着笑起来,其中更是有几位笑道:“我们也是要请九娘子的,老夫人您可别给一直占着!”

安老夫人听了又是哈哈大笑。

安晴也掩嘴对慕晚宁笑道:“祖母真是喜欢妹妹,日后我可要常给妹妹下帖子,叨扰妹妹了。”说完又对众夫人行礼,带慕晚宁出了厅堂。

安晴领着慕晚宁一边往湖边走一边笑道:“祖母年纪大了,喜欢小辈们环绕身边,妹妹你别见怪,祖母是真喜欢妹妹。”

慕晚宁含笑又有些羞涩道:“只是那镯子太贵重了,阿宁如何拿得?”

“再贵重也是祖母的一片心意,妹妹可不要再推辞了!”安晴收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我五哥一向顽劣惯了,还望妹妹不要同他计较。”

因为安炳真,明老夫人一出手就是那么贵重的宝石镯子,可见平日得有多宠这个孙子。

慕晚宁心下了然,便道:“嗯,本也没打算和五爷计较的,那日是我太过义气用事了,今日我把字契带来了,就交给姐姐吧!”说着,慕晚宁从四骨手里接过了一张叠好的纸张递给了安晴。

安晴接过又欠身行礼:“我代五哥给妹妹赔罪了。”起身后又道:“妹妹真是大度!要是我遇到那事儿,我也是不依的。我五哥就是太胡闹了,前几日还因为丢了玉佩挨了我祖父一顿好打呢!”

慕晚宁莞尔:“那五爷可伤到了吗?”

安晴脸上羞涩已去,又眉开眼笑道:“他皮子厚着呢,怎么打都没事!我五哥就是这样,歪缠的厉害。妹妹你有所不知……”安六娘凑近慕晚宁低低道:“我五哥天天缠着我和三哥,非要我和三哥再跟你赌一场。我五哥是个傻的,还好妹妹你不怪。”

慕晚宁勾了勾唇角道:“我也是怪不得的,这么多人护着他。”

安晴一愣,又立即笑出了声道:“妹妹啊,我真是太喜欢妹妹了。看破不说破呀!”

慕晚宁也笑,心道:安六娘你都说破了,我还怎么藏着掖着?

安晴直笑个不停,身旁的丫鬟扶着她好一会儿,她才渐渐收了笑,只是笑意还留在脸上:“妹妹,咱们走吧,我给妹妹介绍几家姐妹认识。”

慕晚宁笑着应“好”。

安家宅邸很大,所建之湖也不小,待慕晚宁走近,只见湖上架有水榭,其上人影流动,皆是娇俏明艳的小姑娘。

安晴笑道:“妹妹请,她们正在曲水流觞呢!”

慕晚宁点头,跟着安晴穿过架在湖上的长廊,进了水榭。只见这水榭宽阔,视野极好,有十几二十个小姑娘正言笑晏晏,互相取闹。

有个明蓝衫裙的小姑娘见她们进来,忙过来拉住安晴的手,笑道:“安姐姐怎么才来?”

安晴笑着拉开她的手,回身让过慕晚宁道:“素娘,这是慕家九娘,晚宁。”又向慕晚宁道:“慕九妹妹,这是宋家二娘,明素。”

宋明素见安晴这般介绍,眼底划过一丝不喜,面上却笑道:“原来是慕家妹妹。妹妹看着很小呢,今年多大了?”

慕晚宁还礼道:“十三了。”

宋明素还欲说什么,安晴已接话道:“妹妹小着呢!我跟素娘都十五了,我是三月生的,比素娘大三个月。妹妹,你是几月生辰?”

慕晚宁道:“五月。”

慕晚宁刚答完,周围就已经有不少小姑娘聚集过来,安晴便又一一介绍了,互相见了礼。

人很多,花花绿绿各色衫裙的小姑娘都是好看的,就是让人眼花,根本不记得哪个是哪个。

慕晚宁扫视一圈,不想慕思琪竟也在水榭中。

等小姑娘们都散回自己的位子,慕思琪凑过来拉慕晚宁到身边,有些担忧的道:“九妹妹,我怕六姐姐再欺负你,所以还是来了。你方才去哪里了,没事吧?”

慕晚宁对她笑了笑,道:“没事,方才我迷了路,是安家姐姐把我带回来的。”

说着便和慕思琪坐下了。

安晴看慕晚宁被慕思琪拉走,也没多话,只笑着招待别家姑娘去了。今日是安家花会,安六娘是璟安侯府的这一代唯一的女孩子,自是要尽到主家的职责。

慕晚宁坐下了,才细细打量起这些用来曲水流觞的竹排。只见高低不同的竹排,休整的大小相同,头尾相接,有水流顺着竹排流下,将那些木质的酒杯,送到诸人面前。十分精巧漂亮。

待众人都入座,宋明素站起身来道:“安姐姐回来了,咱们还接着玩吗?”

几个小姑娘听了娇笑不已,声音此起彼伏的应着:“自然要玩!”“快来,快来。”

宋明素使了个眼色,便有一个丫鬟拿出一张小鼓敲了一下,笑道:“小娘子们,奴婢要开始了!”

随着鼓声起,又有另一个丫鬟把木酒杯放入竹排最高的一处。酒杯在鼓点声中顺着水流而下,从众人面前划过。

突然,鼓声乍停,只听咔嚓一声,酒杯摇摇晃晃地停在了慕思怡和慕晚宁之间。

小七慕思琪顿时慌了,把酒杯捞起立即推给了慕晚宁,道:“九妹妹,是你的。”

慕晚宁看着那酒杯有些疑惑。这竹排里有好精巧的机关。拿到酒杯的是要喝酒吗?要只是喝杯酒,小七推给她干嘛?看来是难办的事了。难不成酒里有什么?

慕晚宁犹豫要不要接过酒杯,听到一个声音道:“九妹妹,拿到了酒杯就要展示一项才艺,要是大家都说好,便大家都喝酒,要是不好,九妹妹就要自罚二十杯。”

这是慕思怡的声音,她坐在另一侧,离慕晚宁较远,可声音里的幸灾乐祸让人听的一清二楚。

水榭里的小娘子们听了她的话,有的失笑,有的叹息,有的蹙眉不喜。

慕晚宁心下冷笑:这是什么玩法?二十杯?意思是要么二十个人一人一杯,要么一个人喝二十杯?

小七慕思琪脸涨得通红,手也开始抖,好似要拿不住那酒杯了。慕晚宁看她这副样子,在心底叹了口气,伸手接过了酒杯。慕思琪顿时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重担一般。

章节目录 二十九章 画中美人 慕晚宁把酒杯拿在手里,又听到宋明素的声音:“慕九娘子初来长安,有所不知,如今长安的曲水流觞都是这样的玩法,这样才更有意趣。璟安侯府的果子酿跟甜汁一样,不醉人的。”

安晴闻言悄悄拉了拉宋明素,低低问道:“怎么这样玩?”

宋明素冷笑:“谁让她和你五哥打赌,还让你五哥没脸呢?不过是让那丫头知道些厉害罢了。”

安晴神色顿时变冷,对宋明素低呵道:“素娘,你还不是我安家的媳妇儿呢,我哥哥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宋明素闻言羞恼,咬着唇偏过头去,不再言语。

安晴只得站起身,对众人笑道:“慕九妹妹还小呢,可喝不得那么多酒,我替妹妹来吧!”

安晴话音刚落,立即有小姑娘不满道:“这可不行,安姐姐,这可是耍赖。”

“是呀,安妹妹。咱们这曲水流觞就是这么玩的,怎么能改了规矩让别人替代呢?那下回,安妹妹也替我们吗?”又一个声音道。

“就是就是,方才于姐姐就喝了二十杯,是不是啊,于姐姐?”

“我都醉了,你别来招我!”姓于的小娘子红着脸不耐道。众小娘子便也跟着起哄笑起来。

随即又有小姑娘讥讽道:“慕九娘是不敢吗?还是说九娘子什么都不会?”

“九娘子一回长安就能帮着京兆府破了案子,听说还得了京兆尹大人的赏识,这般聪慧,怎么会没有才艺呢?”

“九娘子身上的衫裙是长安去年时兴的款式吧。九娘子真是勤俭节约呀!”

顿时又是一阵嗤笑声。

接着,又一个小姑娘一本正经道:“听说九娘子在剑南道还在军营里待过呢!是不是啊,九娘子?听说那军营里头全是男人呢!”

“军营啊!哎呀,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去军营。那可都是……哎呀!”有人接话立即掩嘴笑。

又一个憋笑道:“慕九娘,你尽管展示才艺,我们自然都是说好。”

四骨一直低眉顺眼的侍立在慕晚宁身后,听着这帮小姑娘七嘴八舌,白眼都快翻上了天。这般不知死活的小丫头,竟然敢惹她家主子,当她主子是泥塑的吗?惹毛了,她就一刀一个砍死她们。

而此刻的慕思怡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却很是开怀,她方才来到水榭就找了宋明素,她与宋明素见过两回,也知这宋明素倾慕安家三公子安沅真已久。

宋明素可是刑部宋尚书最疼爱的孙女,这里的小娘子多与她交好,她愿意和自己联手,自然能成事。今日她就是要借此机会整治一下慕晚宁,看她还敢不敢再耀武扬威!

惊愣颤抖的小七慕思琪看向慕晚宁,见她始终没有动作,急急道:“九妹妹,你不是会画画吗?”

慕晚宁无奈,在心底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杯子举起,仰头喝尽了杯中酒。

一个小姑娘看她这般动作,不由笑得更厉害了:“九娘子真是爽快,还有十九杯呢!”

又有四五个小姑娘跟着起哄,叫着:快把酒拿来!九娘子快接着喝啊!

慕晚宁放下酒杯,心下了然:她方才闻过了,就是普通的果酒,只是这酒虽甜却也烈,后劲十足,谁也喝不得二十杯,只怕是要醉晕过去。

慕晚宁放下酒杯,起身离开坐席,走到安晴身前,对她笑道:“安姐姐,我便画画吧!”

安晴微微蹙眉看定她,见她神态自若,不羞不恼,才松了口气,随即伸手一礼,将慕晚宁请到水榭一侧。这里桌台和笔墨纸砚都是早就备好了,旁边还有几幅字画,看来是之前有人作的。

丫鬟上前铺纸研墨,慕晚宁走到桌前先挑了支狼毫,悬腕抬笔,在低低的轻蔑和鄙夷声里,开始描画。

随着慕晚宁起笔,有几个好奇心重的小姑娘已经凑了过来,围在四周看她作画。

慕思琪也想起身去看,腿却抖得厉害,到底没能站起来。

依旧是一炷香,慕晚宁放下了笔,画已成。

安晴一直站在她身侧,离她最近,也看得最清楚,起初只觉她笔尖轻描,线条杂乱,笔下无力,可不一会儿却已经显现出一个美人形态,很是巧妙。不由惊叹,竟是这样好的技艺。

画上是一位美人正在逗弄一只哈巴狗,那狗活灵活现,毛茸茸的,似真的一般。那美人笑容明媚舒朗,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安晴侧头凝思,只觉得这画上美人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见到过。

慕晚宁将画纸拿起,凑到阳光下立起来抖了抖,众人便只觉那纸张在光下如透明一般,画上的美人活了过来,正逗着那哈巴狗,言笑晏晏,小狗活泼奔走,汪汪叫着。

水榭中已有女子惊呼出声:“这是?怎么会有这样的技法,如活过来一般。”

慕晚宁在心里轻轻笑了,这技法确实不一般,这是她前世的先生所创。

安晴也惊道:“这是,邱大家?这是邱老先生最擅长的技法。听说是极难学的。”随即满脸惊喜的看向慕晚宁:“妹妹好厉害,竟然会这般绝技。”

慕晚宁淡笑:“幸之,偶得机缘,曾受过邱大家指点。”

旁边一位粉面桃腮的小姑娘更惊道:“慕九娘子竟是邱大家的弟子吗?”

慕晚宁低头垂目,道:“不是,我只是受过指点,并算不得邱大家的弟子。”

那粉面小姑娘“哦”了一声,又喜道:“九娘子,我叫李依依,后日我们府上也有花会,请九娘子也到我们府上花会吧!”话毕已是满脸期待的看着慕晚宁。

安晴凑到慕晚宁耳边低低道:“这是兵部李侍郎三女。”

慕晚宁听后对李依依笑道:“好呀。多谢姐姐。”

慕晚宁将画作交给丫鬟,丫鬟举起,便有更多小姑娘凑上前来赏画,只七嘴八舌好不热闹,似乎都忘了先前的打算。

又有几家小娘子过来邀请慕晚宁去她们府上花会,慕晚宁一一应了。

这画是她来璟安侯府前就决定要画的。本来是要画给安家明老夫人看的,相信明老夫人一眼便能看出画中女子是谁。

慕晚宁笑看向帮她挡住众人问话的安晴道:“安姐姐,我想把这幅画送给姐姐,聊表心意,不知可否?”

安晴先愣后喜:“送给我吗?我怎么好意思。谢谢妹妹!”竟是立即就应了,一点儿没推脱。

慕晚宁看着安晴神情变换,也抿嘴笑了。心里想的却是,不知安老夫人看了画会是何神情。

这画上美人便是明老夫人的婆婆,曾经的璟安侯府老妇人。她们婆媳关系一直很好,不知如今的明老夫人会不会偶尔想起她的婆婆,想起那个爽朗洒脱的李老夫人。

水榭里,自慕晚宁作完画后便渐渐嘈杂声起,慕晚宁环视了一圈,看小七慕思琪还呆呆坐着,也没再理会,跟众人告辞一声,便出了水榭。

慕晚宁就这么走了,众人皆是一愣。

看着她的背影纷纷议论起来:

“这就是慕贵妃的亲妹妹?”

“长得也不像啊!贵妃娘娘那么雍容华贵……她怎么这副样子。”

“贵妃娘娘到现在也没召见她,听说很不喜欢这个妹妹呢!”

“画倒是还不错!”

“雕虫小技罢了。不知道从哪偷学的!”

“说得轻巧,你偷学一个我看看!”

“哎,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你快看,宋明素的脸色,多难看啊!”

“关咱们什么事,咱们能做的都做了。谁知道那丫头那么厉害!”

“真是边陲小城来的?”

“这还能有假,那可是临安,打了多少年仗,听说好多年都没有安生日子!”

“本来还以为是个乡下女,什么都不会呢!”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鸾凤和鸣 安晴看着慕晚宁离去的背影,叫过丫鬟跟上,自己则对众人告了罪,说花厅那边还有事,请大家自便。又低低吩咐丫鬟把慕晚宁的画收起来,送到她屋里。

李依依看安晴已经把画收了,有些不舍,凑过去对安晴道:“安妹妹,那幅画,日后可否借我临摹一下?”

安晴笑道:“好说好说。”便也急急出了水榭。

慕晚宁刚出水榭,正走在湖上的长廊,听到了慕思怡在身后叫她。

她本不打算停步,慕思怡却冲了过来,挡在了她面前。

慕晚宁眉头蹙起,眼睛微眯看着慕思怡,问:“六姐这是要干嘛?”

慕思怡只觉被慕晚宁这般看着,身上冷意森森,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慕晚宁不想再理会她,只侧身要避开她继续往前走。

慕思怡却恼羞成怒,一张脸涨得通红,再次伸手拦住慕晚宁,冷笑道:“九妹妹怎么走了,大家都想请教九妹妹画艺呢!”

慕晚宁嘴角勾起,没有搭话,只管继续往前走。

慕思怡脸色更加难看,依旧挡在慕晚宁身前,见她不管不顾的往前走,顿时气冲脑门,忽然扬起手要打向慕晚宁。四骨见状,已一个箭步上前。

啪的一声脆响,那一巴掌狠狠落在了四骨脸上。

慕晚宁眼睛眯起,拽住四骨,从慕思怡身边越过。待慕晚宁走出五六步。慕思怡忽然啊的一声尖叫,竟是落入了湖中。

水榭里的众人闻声出来,只看到了在水里扑腾的慕思怡,赶紧让会水的丫鬟婆子跳下湖中去救。

而刚刚发生的一切正好落入刚出水榭的安晴眼中。安晴有些惊恐的拉着被她派出去跟着慕晚宁的丫鬟,问道:“怎么回事?”

丫鬟也在愣神,听安晴问话才反应过来,低低道:“慕六娘子要打慕九娘子,却被那丫鬟挡住,打在了那丫鬟脸上,之后九娘子带着丫鬟走了,不知怎么六娘子就落了水?”

安晴更加惊愕,她看到了,但她以为看错了。慕晚宁的丫鬟好快的速度,足足挪动了五步,却比慕思怡抬手的速度还快。

而慕晚宁,她拉着自己的丫鬟走了,为什么慕六掉进了湖里。怎么做到的?慕六绝不是自己掉进去的。

这个慕九,怎么身形如鬼魅一般!好可怕!

四骨捂着脸,感受着慕晚宁凌厉的杀意,不由的抖了三抖。主子的杀气打在她身上比那慕六丫头的巴掌疼多了。

好一会儿,四骨终于忍不住道:“主子,不疼。那么个小丫头哪有劲?”

慕晚宁神情冷峻,低低问道:“你方才明明能挡回去,为什么要让她打在你脸上?”

四骨吓了一跳,忙道:“主子说在长安要收敛脾性,要谨慎处事。”四骨的声音越来越小:“方才我慌了,我怕她真打到主子脸上,我也怕坏了主子的事。”

“四骨,我说要谨慎收敛,但不是让别人欺负我们。”慕晚宁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呜呜的,不似平时,“你是我的人,我不能容忍别人伤你辱你!”

四骨神色一凛,应道:“是,主子。”

慕晚宁看上去已经平静,只是身上的气势还没有散去。

四骨看着眼前瘦弱娇小却杀意弥漫的慕晚宁,只觉得眼中泪意翻滚,赶紧收住。

主子自从回到长安,脾性收敛了很多。

在剑南道,在征西军,主子杀伐果绝、纵横捭阖,是南诏人和山匪眼里可怕的小阎王。

可是回到长安,主子变了,很多时候就像个脆弱的需要保护的孩子,眼神暗淡而哀伤。她不明白,主子为什么会这样。她知道主子回到长安,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大,而她能为主子做的却很少。可是,主子还是需要她,需要她陪着她。

她要一直陪着主子,陪着这个孤单的孩子。

四骨笑着拍了拍慕晚宁单薄的肩膀:“主子,我不会离开你的。”

慕晚宁莫名其妙挥掉四骨的手,瞪了她一眼:“四骨,你太笨了。有时候我真觉得不该带你来长安。”

四骨慌乱急急道:“主子,下回保证聪明,要是再有这种事,我就给她一脚。保证当场吐血身亡!”

慕晚宁斜了四骨一眼,眼底冷意泛出:“算了,不过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要命过了,扯下一条胳膊就行。”

四骨嘿嘿应“是”,心里却想: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要是就剩一条胳膊了,可还怎么活?还不如直接杀了。

如果方才那一巴掌打在主子脸上,她会不会把那个丫头杀了?唉,应该是不会,她怕坏了主子的事。所以,她四骨自从来了长安也只能畏首畏尾,见机行事了。

“慕九妹妹,你怎么走的这样快?”安晴疾步走来远远看见了慕晚宁就高声唤道。

慕晚宁收敛心神,已经带着笑意问道:“安姐姐,怎么了?”

安晴走近,打量慕晚宁的脸色,笑颜和悦道:“我想带妹妹去逛逛呢,好让妹妹熟悉了,日后常来我们家做客呀!”

慕晚宁轻笑:“安姐姐太客气了。”

安晴眼睛闪闪,看着慕晚宁好像在看一件珍宝:“是妹妹你太客气了,你的画那样好,我还真不好意思收下。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就这个金钗,请妹妹收下吧。”说着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小木匣子递给慕晚宁。

慕晚宁看她如此诚意,便不好拒绝,只得接过打开了,待看到盒子里的那枚鸾钗,不由心下一跳。

安晴也把头凑过来看了一眼,笑道:“虽然看上去有些旧了,不过这是祖母传给我的。”

慕晚宁闻言已经将匣子推回给安晴:“安姐姐,这样贵重的,我可要不得!”

安晴笑着拿出那只鸾钗,在手上摩挲着,笑道:“确实是有些贵重,祖母说这是一位贵人赐给她的,她很珍视,说这钗寓意极好,所以才把它传给了我。”

慕晚宁眼中泛起些酸楚,这鸾钗是她当年赐给璟安侯府新儿媳,也就是如今的安家明老夫人的。寓意是永结同心,鸾凤和鸣。没想到,她今日竟会再次见到。

慕晚宁盯着那鸾钗,笑容艰涩道:“既如此,姐姐怎么好给我呢?”

安晴神色暗淡了一瞬,道:“我的东西都是俗物,配不上妹妹的画。只这枚鸾钗,精巧别致,巧夺天工,我一向珍之重之。也只有这枚鸾钗才能换的起妹妹的那幅画。”

慕晚宁嘴角扬起真实的笑意,把盒子递给四骨,道:“我收下姐姐的心意。不过那枚鸾钗姐姐还是收好吧,姐姐就把这盒子给我,就够了。”

安晴有些震惊:“这怎么行!”

章节目录 三十一章 霍小将军 慕晚宁却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况且那画我本来就是画给姐姐的,既然要换,心意相换就够了,我的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

安晴转惊而喜,笑容灿烂道:“妹妹,你真好,以后,我就叫妹妹阿宁可好?”

慕晚宁点头:“好,安姐姐。”

一时,二人相视而笑,亲热非常。

四骨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主子这脸变得,比翻书还快。这一会儿工夫俩人就从刚认识变成亲姐妹了?

唉!小阎王果然不贪财,那鸾钗那么好看,真是可惜。

今日是璟安侯府花会,慕晚宁从出了水榭这一路走来,看到了许多行色匆匆的丫鬟婆子。

慕晚宁知道安晴今日繁忙,便道:“安姐姐去忙吧,不用招待我,我回花厅便好。”

安晴笑道:“妹妹真是体贴,我们家哪里用的上我?我带妹妹去我的花房看看,有很多名品牡丹,我没舍得摆出来。”

慕晚宁其实不太想和安晴再应酬,她今日心情有些不好,不想再花心思理会任何人,可是她要和安家交好,这是她必须踏出的一步。她现在不是那个可以随意任性的公主了,所有的人脉都要靠自己去费力经营。

慕晚宁想到这里,便面带羞涩道:“怎么好劳烦姐姐?”

“我最喜欢显摆我的那些花儿了,妹妹可别推辞,我可是要伤心的。”安晴收了笑意,一本正经道。

慕晚宁点头,安晴便欢欢喜喜的给她带路了。

一行人刚要走出园子,却见前面一棵桂花树树枝摇动的厉害,然后便有人哎哟一声从树后爬了出来。

安晴看了顿时一愣,待看清那人是谁,不由蹙眉道:“大常,你干嘛呢?”

“啊……啊,是晴小姐。晴小姐不好了,五爷让人给打了!”那小厮模样的少年扑倒在地,身子不停的抖着。

安晴顿时惊的差点把手里的帕子扔了,问道:“怎么回事?谁打五哥?”

小厮抖着声音道:“霍……霍家的,小的不知,小的只知道五爷要和那霍家的爷比试……是切磋武艺。可是五爷,被打了,五爷都流血了……”

安晴听这小厮语无伦次,待听到见了血,忙制止他:“好了,别说了,快带我过去!”

那叫大常的小厮忙从地上爬起来,直直向另一个方向扑去。

安晴急急转头看向慕晚宁,慕晚宁迎上她的目光道:“安姐姐不用管我,快去看看吧!”

安晴露出一丝苦笑,跟慕晚宁匆匆一礼就跟着那叫大常的小厮急步离去了。

看着安晴匆匆而去的背影,慕晚宁眉梢挑起,问四骨道:“你听见了吗?”

四骨眼底的精彩已经掩饰不住:“霍小将军也到长安了?霍小将军在揍安炳真?”

慕晚宁笑着摇头:“他怎么惹上了安炳真?霍染真是一点没变。我们也去瞧瞧吧!”

四骨高兴应好,二人便也向安晴所去的方向过去。

穿过几片花丛,便看到安家那一个不大的练武场。大周如今文盛武衰,安家子弟也都是要读书习文的,只是安家是因战功所封的勋贵之家,武艺上也并不愿废弃,修习武艺至少可以强身健体,便多让子弟文武双修。

此刻的练武场周边围了七八个少年人,一个个看着场中,神情多是严肃。

练武场上正站着三个人。一个是安炳真,他今日穿了一身淡蓝色袍衫,脸上、袖口上都有斑斑血迹,看上去狼狈至极却还一脸的不服气。

另一个则是安沅真,一袭浅蓝色轻袍,神情肃静,正挡在安炳真和另一个少年中间。

而那个被安沅真挡住的少年,约摸十七八岁,穿了一袭青灰色袍衫,身姿挺拔健硕,剑眉高挑,眸黑而亮,十分俊逸潇洒,英气勃勃。只唇边带着一抹轻嘲,让这个少年看上去有几分散漫不羁。

安晴自到了练武场看到她三哥在,就只站在场边看着,不准备上前。此时见慕晚宁走了过来,便凑过去唤了声:“阿宁”。

慕晚宁刚预问怎么了,却听到了练武场中安沅真的声音:“霍小将军,比武切磋讲究点到为止,在下五弟已经受伤,请霍小将军停手!”

霍染眼神冰冷撇了眼安沅真道:“既然是比试,总要有输赢,安五爷可还没有认输呢!”

“小爷没输!再来!”安炳真朝地上啐了口血沫子,恨恨道:“想要小爷认输,你做梦!三哥,你让开!”

霍染冷笑一声:“安五爷好气魄,来吧!”

见二人又要动手,安沅真转头看向蓄势待发的安炳真,无奈道:“炳真,你已经输了。不要逞能!”

“我没输,哥,你让开!”安炳真咬牙切齿道。

霍染嘴角扯得更高了,讥讽道:“要不然三爷和五爷一起上吧!”

此话一出安炳真已怒到极致,一把推开了安沅真,冲了出去。

安沅真本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安炳真推了一把,因没有提防,竟被推的一个趔趄,往一侧连退了好几步。

霍染见安炳真举拳再次向他扑来,嗤笑一声,待他近身,将身形微微一侧躲过,又将左手成拳,狠狠的打在了安炳真肚子上。

安炳真吃痛蜷缩身体,口中又吐出血沫。身子向前倒去,霍染就势抬右手,一个横劈,打在安炳真背上,随后抽身退后两步,安炳真便已经扑倒在地。

这一切发生不过在一瞬之间。被推了一把的安沅真也才刚稳住身形,见安炳真栽倒,便急急去扶。

“安五爷说自己学了几年功夫来着?嗯,学的真是不错。”霍染双臂环胸,不咸不淡的道。

慕晚宁看霍染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实在好笑。虽然半年未见,霍染还是一点没变。嗯,也不是一点没变,好像长高了些,身姿更加挺拔了。

站在慕晚宁身边的安晴见到场中的那一幕,眼睛瞪大,惊呼道:“五哥!”也是急急跑了过去。待走近才看到,被安沅真抱在怀里的安炳真已经晕了过去。安晴更加惊恐的捂住了嘴。

任凭安沅真再好的性子,也有了怒意,对霍染道:“霍小将军未免下手太重了些!”

霍染摊手:“我已经很轻了,是他先冲过来的。再说,不重怎么长记性?难不成还天天出去惹事,同人打赌不成?”

安沅真无语,不愿再与他辩驳,低低对安晴道:“让人把小五送回去,再派人去通知祖母,去请太医来。”

安晴点头应了,跟她的贴身丫鬟吩咐了。很快便有几个健壮的小厮跑来,将安炳真抬走了。

安晴也急急跟上,走到慕晚宁身边时告了声:“阿宁,我先去了!”

慕晚宁点头,目送她和被抬起的安炳真离去。

在场边看热闹的几个世家公子看到这尴尬的一幕只想赶紧躲掉,只有一向与安家交好的谢二谢怀祥有几分心疼又有几分幸灾乐祸凑上前去,站到了安沅真身边。

安沅真此刻心里怒气翻腾,但面上依旧清淡无波。对霍染拱手道:“霍小将军,是我五弟鲁莽。在下不才,也请霍小将军赐教!”

章节目录 三十二章 生意 霍染眼底透出戾气,看向安沅真的的目光已经十分不善,面上却不显露,只轻描淡写道:“安三爷不必如此,你打不过我。”

“总要试一试!”安沅真说完已经张开架势。

“还是不要了,我不会和你打的。”霍染把手背到身后,迈出步子就要退出场外。

安沅真再淡定不得,提高声音问道:“霍小将军这是为何?”

“是安五爷非要同我比试的。你们安家护犊子护的厉害,你放心吧,安五爷没事,一点皮外伤罢了。”霍染言毕已经退出了场地,朝慕晚宁走去。

霍染边走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慕晚宁,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慕晚宁却没有理会他,没等霍染走到她面前,便已经转身离去了。

霍染看着慕晚宁的背影笑意更甚,却也没跟上去,挥了挥手叫来他的小厮,换了个方向也走了。

被留在场上的安沅真已经平静下来,看着霍染离去的背影,面露疑惑。对站在他身边的谢二道:“你看清楚了?”

“没有!”谢二老实摊手,“太快了!”

“不愧是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我们根本比不得。气势上就已经输了。”安沅真轻轻叹了口气。

谢二轻飘飘的道:“少年英才嘛!十三岁就上了战场,立过多少军功了。他那样的,整个大周也没几个。”

安沅真看向谢二:“今日是怎么回事?小五为什么要招惹他?”

“唉,三哥,你们家小五那脾气,也是没谁了。从霍染出现,他就处处针对,非要和人家比试一场。我看那霍染本来也不愿意,实在也是被小五缠的烦了,才出手的。”谢二一边说一边叹气。

安沅真一折扇打在了他头上:“笨!我看你和小五也差不多。”

“三哥,你怎么这么说,我哪儿笨了?我可是有秀才功名的,小五有吗?”

安沅真被谢二气笑了,用折扇又敲了几下谢二的头道:“我不是说读书上头的聪明,好吧,你也就比小五稍稍强些吧。”

谢二一脸的不服,小声嘟哝道:“我可比小五强多了。”

此时的练武场人都散去了,只剩下安沅真和谢二以及他们的几个小厮。

安沅真再次无奈叹气,拍了拍谢二道:“走吧,陪我去那边的诗会,还有很多人要招待呢!”

“三哥,难不成小五的事儿就这么算了?”谢二有些不认同的问道。

安沅真认真看着谢二那一闪一闪的眼睛,笑道:“不然呢?小五太能惹祸了!”

谢二嘿嘿干笑,低低道:“三哥,明的不行就来阴的呗,一个打不过就来十个,就算他本事再大,也不是咱们兄弟的对手!”

“谢二爷真是好主意!”一个女声清越,把谢二吓了一跳。

谢二瞪大了眼,看着去而复返的慕晚宁。

“谢二爷今年多大了?背后阴人的事情,应该没少干吧。”慕晚宁站在谢二身后不远,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安沅真有些讶异,他竟然一点也没察觉慕晚宁是何时过来的,甚至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这俩人他都没察觉到。

谢二一脸的笑意此时变得十分干巴,对慕晚宁道:“小姑娘,哪有?我谢二一向光明磊落。”

慕晚宁笑意更浓:“谢二爷光明磊落,堪称同辈中的典范!”说完又嗤笑一声,撇了撇嘴道:“二爷,谢家如今的生意遍布大周,甚至延伸到了西域各国,实在了得。”

谢二摇着折扇一脸得意道:“小丫头,你知道的还不少。”

慕晚宁看着谢二一副我自风流美少年的自在模样,淡淡笑道:“阿宁想和谢二爷谈比生意。”

谢二咦了一声抖了抖自己手了的折扇瞪大了眼睛问道:“小丫头你穷疯了吗?”

安沅真闻言瞅了谢二一眼,这个谢二一向跟他家小五一样的不着调。只是这个小姑娘又想做什么?怎么这么叫人摸不透呢?第一次在大慈恩寺遇到时,他只觉得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姑娘,怎么如今越看越古怪了……

“是啊,真的好穷。要不哪能来找谢二爷。”慕晚宁巧笑嫣然,一张颜色发黄的脸也变得明媚生动起来。

谢二立即露出慷慨大气之色:“好说,好说,小丫头,只要你……”

“谢二爷,”慕晚宁没等谢二说完就打断了他:“我跟安五爷的赌约已了,互不相欠,我跟谢二爷谈的生意,想必谢二爷会很感兴趣。”

谢二没有被打断话语的羞恼,摇着手里的折扇道:“哦?那你说来我听听!”

慕晚宁问:“谢二爷今年秋闱下场吗?”

谢二一愣:“嗯?秋闱?”

慕晚宁接着道:“二爷今年十八了吧,可不小了。谢家这一代只有你和你大哥,谢大爷是经商高手却不擅长读书,今天已经二十有六了,也是只有秀才功名吧?”

谢二瞬时呆愣,没有应话。

慕晚宁则继续道:“谢家如今只有令尊一人在朝为官。不过好在令尊还年轻,官途也是不可限量。可是这后继无人,难免心里焦急……”慕晚宁顿了顿,笑意深深:“阿宁可以教谢二爷读书,并能保谢二爷可以顺利考过秋闱!”

“你说什么?”谢二被气笑了,“小丫头,你没事吧?你教我读书?你知道现在离秋闱还有几天吗?还教我读书,考过秋闱?你没事吧,给你也请个太医瞧瞧吧。”

慕晚宁看他不屑的模样也不恼,看向安沅真问道:“安三爷,你也觉得我不能给谢二爷作先生吗?”

安沅真看着慕晚宁笑盈盈看着他的模样,不由苦笑:这小姑娘怎么回回都利用他,好像还用得很顺手一般。明明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怎么这么古怪。她要教谢二读书?她的字认全了吗?她的底细,他可是都打听的一清二楚了。而且方才……霍染好像认识她。

安沅真脑内思绪翻涌,思索片刻才问道:“又要打赌吗?”

慕晚宁噗嗤一声笑了:“打什么赌?谢二爷回去问问你祖父吧,你们家的先生可该换了。”

谢二和安沅真皆是一愣:这孩子怎么这样无理,这样大胆?这口气未免也太高高在上了。

谢二不满轻斥:“什么毛病,这是?小爷我今年根本不准备下场,离秋闱只有三个月,小爷我就是把书都吃了,也过不了秋闱。疯了吧你,说什么胡话呢,还给我当先生?”

慕晚宁不理他笑着转身,带着四骨走了,刚出了练武场又回头补了一句:“谢二爷要早点来拜师哟,这时辰可是不等人的。”说完还给了谢二一个大大的笑脸。

谢二指着慕晚宁轻狂的背影看向安沅真气道:“三哥,这小丫头怎么这么欠揍,是不是有病啊?”

章节目录 三十三章 青梅竹马 安沅真拍了拍手里的折扇,微微蹙眉道:“不知道,你不是要给她请太医吗,去请个给她瞧瞧不就知道了。”

“哈?”谢二一脸的三哥你怎么这样,那丫头分明就是在调戏我。随即气道:“我谢怀祥要是认那个小丫头当先生,我以后就不姓谢了,我跟那小丫头姓去!”

安沅真点头认真道:“嗯,只怕慕家不愿意收你。”说完人也走了出去。

谢二又愣了一愣追上他道:“三哥,我们谢家可是金山银海,小爷我又这般风流倜傥,谁不挣着抢着……哎,不是,三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搭理那个小丫头?哎,三哥,你慢点儿,你等等我!”

。。。

等慕晚宁回到花厅,慕家一众已经不在此处了,有安家的丫鬟上前低低对她道:“九娘子,慕六娘子落水,慕夫人已经带着她回去了。慕家的车马也都已经离去,我们六娘子为九娘子另备了车马,九娘子有需要随时吩咐奴婢即可。”

慕晚宁眸光中一抹讥嘲,却轻笑道:“有劳安姐姐了,不过不必了,我走回去便是。”

那丫鬟一愣:“这……”

慕晚宁眼风扫过,见这丫鬟一脸为难,又道:“好吧,那有劳姐姐了。”

丫鬟松了口气忙道:“奴婢不敢,九娘子叫奴婢襄平就行。”

慕晚宁起身道:“既如此,我就不去和安姐姐辞行了,麻烦姐姐去知会一声,便送我回去吧。”

丫鬟忙点头,再次松了一口气,心道:这慕家真是没有规矩,竟然一辆马车不留,根本没管这位九娘子。唉,她们不要脸可她们家六娘子是要脸的,要是真让这九娘子走回去,她们家六娘子的脸还往哪搁?这慕家今日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慕晚宁坐上了安晴为她准备的马车,神色渐渐变得难看。

四骨一直偷摸瞄着她主子的脸色,看主子一脸的厌烦,十分乖巧的一言不发,全当自己是不存在的。

“觉得安家如何?”静默了一会儿,慕晚宁忽然出声问道。

四骨正在恍神,一惊,忙道:“挺好看的,处处好看。”

慕晚宁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眼睛看向车壁,却像是在看什么很遥远的东西,淡淡道:“安家的宅子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几经扩充修缮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四骨点头,慕晚宁接着道:“安家很宠安炳真,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四骨摇头,有些疑惑的看向慕晚宁。

慕晚宁一直盯着那车壁继续道:“安家老太爷和明老夫人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承了爵位,也就是现在的璟安侯。十二年前,璟安侯随南阳王韩烈出征西域,为了诱敌,不惜以身犯险,丢了半条命,回来时两条腿都已经废了。倒是没死,一直苟延残喘活到现在。”

“璟安侯爷只有两子,长子是现在的璟安侯世子安孝真,次子就是那个不成器的安炳真。”

四骨听到这里,疑惑道:“啊?我还以为安沅真和安炳真是亲哥俩儿呢。”

慕晚宁笑道:“不是亲兄弟但胜似亲兄弟。安沅真很在意这个堂弟,比对他妹妹还要多疼几分。其实安沅真和安晴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他们的父亲是安老太爷的次子,如今的礼部侍郎安远淮。”

四骨点头,更加疑惑。

慕晚宁轻笑,继续道:“璟安侯世子身体很不好,很少出门。如今大约有二十五岁了,却还没有娶妻,听说活不了多久了。”

“啊?”四骨惊疑。

“等安孝真死了,安炳真就是璟安侯府的世子,也就是未来的璟安侯。”慕晚宁继续道,语气淡淡的,很不以为意。

四骨咂舌:“这小子,命真邪性!”

慕晚宁失笑:“是啊,安家人都极疼爱安炳真,大约是觉得他命苦吧!”

“这哪是命苦?”四骨无语。

慕晚宁道:“安炳真的阿娘拼了自己的命才把他生下,刚生下他还没看上一眼就撒手人寰了。安炳真是他祖父祖母看着长大的。他祖母宠他宠的厉害。”

“那安孝真岂不是更可怜?安家人不疼他吗?”四骨问。

慕晚宁思索了片刻道:“也是疼爱的吧!至少安老夫人也很疼爱他,只是安孝真身体不好,很少出现在人前,不为外人所知罢了。不像安炳真,自来横行霸道荒唐非常,众所周知的纨绔子弟。”

四骨叹了口气:“安炳真这小子,不是命好不好的事,而是命太硬,爹残了娘死了,哥哥还是个病秧子。”

慕晚宁微微摇头,再道:“安家老太爷做了六年宰相,却在去年乞了骸骨,如今致仕在家,专门教导几个孙辈。”慕晚宁吐了口气,又悠悠道:“其实他年纪也不大,不过才六十二,却这么早致仕,真是个让人不喜的老狐狸。”

四骨依旧听的一头雾水,不知道谁是谁了,刚想整理一下思路,却脑中灵光一闪,笑问道:“主子,您是不是要把安炳真那小子捏在手心里?”

“嗯?”慕晚宁一愣,随即瞪了四骨一眼:“说什么傻话呢!”

四骨解释道:“主子,你不是说他们安家都拿那个安炳真当宝贝吗,只要主子你以后能治住安炳真,那安家不也就在你手心里了?”

慕晚宁听完四骨的解释,被噎了一下,好半天也没回过劲儿。好一会儿才皱眉看着四骨道:“四骨,你出息了!”

四骨一脸茫然,心道:我说的不对吗?主子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说了这么一大通安家,难道不是说安炳真很重要?

“安家不过是疼孩子罢了,哪有能用一个孩子控制一个家族的,这是笑话儿!还有啊,我也没法子治住安炳真,我也不想,我不喜欢笨小孩,更不喜欢纨绔子弟。”

四骨连忙点头,再次灵光一闪问道:“主子您是说霍小将军吗?您是说霍小将军不该揍安炳真?”

“那是他的事,霍染又不是莽夫,虽然表面吊儿郎当,实则心思深沉,哪里是我能管的?”慕晚宁用手支着下巴,轻飘飘的道。

四骨嬉笑:“霍小将军可是主子你的青梅竹马啊,怎么管不得?”

慕晚宁抬头瞅了四骨一眼:“青梅竹马?”随即嗤笑一声:“不过有几面交情罢了,算什么青梅竹马!”

四骨嘴角抽动,又觉得实在不敢说出口,只得憋在心里:你俩出生入死,并肩作战那么多回,还只有几面交情,主子你有点过分了啊,霍小将军该伤心了!

慕晚宁再无话,只闭目养神。

四骨也不敢再言语,看慕晚宁的脸色似乎好了很多,心里便也放松下来。

唉,主子有的时候,心思太难测了。

章节目录 三十四章 春喜 下了马车,又让四骨给了安家车夫赏钱,慕晚宁才慢慢走回自己的连翠院。

还没踏进院门就听到院子里一声尖厉的呵骂声。

“贱蹄子,不要脸!你还敢说你没偷?”

慕晚宁眉头锁起,这声音是宋嬷嬷的,那个把她接回长安,回来之后又告假回家修养的宋嬷嬷。

慕晚宁跨进院子,只见春喜跪在地上,脸蛋红肿,能看出脸上有好几个掌印,鼻下嘴角都渗出了血。宋婆子站在她面前,正伸着手指不停的点着她的脑门骂着。

四骨在慕晚宁身后看到这一幕就已经暴怒预备上前,被慕晚宁拦下。

“宋嬷嬷?”慕晚宁叫了一声。

宋婆子立即转身看向她,一脸的狠厉变成了谄媚的笑意,看向慕晚宁道:“哎哟,是咱们九小姐回来啦?瞧瞧咱们姑娘,这回了家就是不一样,如今是贵人了,瞧这一身,真是好看!”说着话直直走到慕晚宁身前要去摸慕晚宁的衫裙。

慕晚宁微微侧身,宋婆子的手尴尬的悬在半空,只得嘿嘿干笑。

慕晚宁抬眼撇向她,冷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嬷嬷不是回家养病了吗?”

宋嬷嬷感受到了慕晚宁的不喜,却根本没放在心上,只笑着道:“老奴这不是身子刚好,就赶紧过来伺候九小姐呢嘛!”

慕晚宁看都不看宋婆子,又道:“我这院子里的人够了,嬷嬷还是去别处吧!”

宋婆子没料到慕晚宁会这么说话,想着从临安到长安一路上也没什么脾气反而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慕晚宁,有些不满道:“姑娘这院子里可没有管事嬷嬷呢,二夫人就安排老奴来了。老奴可是大老远去把姑娘从临安那个破地方接回来的,姑娘可别寒了人心!”

“哦!所以,你便能随意管教我的丫鬟了?”慕晚宁看向春喜,只见她虽然口鼻流血,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发一声,心里更加烦闷,声音低沉问道。

宋嬷嬷不理会慕晚宁的怒气,手叉在腰上,尽量显得更有气势:“姑娘,是这丫鬟手脚不干净,正巧让我给逮着了,不信你问她,看她怎么说!”

宋嬷嬷说完斜了眼慕晚宁又斜了眼春喜,心下鄙夷:这个寒酸的丫头回到长安就抖起来了,还真把自己当贵人了,也不瞧瞧自己有什么?还不是一副穷酸样儿!

慕晚宁觉得今日有些心累,本不想理会宋嬷嬷,可看到春喜的那副模样,心里烦闷的厉害,看来还是得管一管了。

“四骨!”慕晚宁低低叫了一声。

四骨应声上前,“啪”一巴掌反手甩在了宋婆子脸上。

宋婆子被打的一个趔趄,哇一声吐出一口血,跌倒在地,一起被吐出的还有三颗黄牙……顿时又惊又疼,呆在了当场。

跪着的春喜也被这一巴掌惊愣了,愣怔片刻,原本强忍住的泪水,汹涌而出。

慕晚宁叹了口气,声音沉闷道:“春喜,去洗一洗再来我屋里伺候。”

四骨走上前拉起了春喜,春喜眼泪依旧不停,表情却还是愣怔的。

被打懵了的宋婆子这时才嚎啕大哭,疯了般叫起来,只是她满嘴的血,叫的什么,谁也听不清。

四骨扶起春喜,又走到趴在地上号哭的宋婆子身前,蹲下去,“啪”又是一巴掌!

宋婆子彻底懵了,她觉得自己要被打死了,天地都变了,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四骨看着已经呆傻的宋婆子,扯了下嘴角,沉声道:“别哭了,再哭我还会打你的。”转身再次拉过春喜往她们的屋子里去了。

而此时的慕晚宁早已经进了堂屋,没再理会任何人。

慕晚宁回屋换了身衫裙,春喜便进了屋,跪在了她面前。

慕晚宁看着她越发红肿的脸,叹气道:“春喜,你不是慕家的家生子吗?你娘病了,二夫人没有给银子吗?”

春喜已经哭红的眼睛里带着惶恐,先磕头行礼才道:“二夫人让奴婢来伺候姑娘,二夫人觉得奴婢粗笨,奴婢在六小姐那里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三等丫鬟……”

春喜抽泣着,话说的断断续续:“二夫人挑了奴婢……奴婢蠢笨,二夫人让奴婢看着姑娘,告诉她姑娘的事。奴婢不知道姑娘什么事,奴婢什么都没说!真的什么都没说!”

“奴婢阿娘病了,二夫人先给了十两银子……阿娘也是府里的老人,二夫人不管……二夫人说我乖乖听话就给我银子,就给阿娘治病……我阿爹也不管阿娘……阿爹他没有良心,他怎么能不管阿娘!他怎么……”

春喜越说哭的越厉害,最后已经泣不成声,说不出话了。

慕晚宁再次叹气,又问道:“因为你在六姐那里不得用,又急需银钱,所以让你来伺候我?春喜,我问你,你只是来看着我的,你没有利用四骨?”

春喜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急急道:“奴婢没有,姑娘,奴婢没有利用四骨姐姐,是四骨姐姐心善,是四骨姐姐帮我……我很感谢她,我也很感谢姑娘……”

“你们一家子卖身契都在二夫人那儿?”慕晚宁又问。

春喜摇头,哭得更厉害了:“我们家就我和阿娘是慕家奴仆,我阿爹和弟弟不是,一直都是我和阿娘的月钱养活着我们一家!”

慕晚宁点头又问:“春喜,你想留在我身边伺候吗?”

春喜点头如捣蒜:“奴婢求之不得,姑娘是好人,姑娘是大好人。”

“可是,春喜,如今我在慕家无势,也许根本护不住你。”慕晚宁看着春喜淡淡道。

春喜又磕头道:“奴婢不怕,奴婢愿意为姑娘做任何事!”

慕晚宁又叹了口气,声音有些低沉无力:“好吧,我会尽力护住你的,你也要护着自己,不该让她那般打你。你想让我回来看到你的惨状,你想让我收下你,其实不用这样。”

春喜再次磕头:“奴婢错了!奴婢不敢!”

慕晚宁看着不停磕头的春喜,又道:“敢不敢,你都已经做了。春喜,你并不蠢笨,希望你日后也不会蠢笨。你去吧!”

“是!”春喜应声,再次重重磕头后退下。

慕晚宁扶额,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今日心不静,是因为在安家见到了明老夫人还是因为后来出现的霍染。

霍染啊,好像更威武了,不再是那个跟在她身后要和她比试的小孩子了。

虽然她这个身体比霍染还小了四岁,但霍染一次也没赢过她。

她认识霍染的时候只有九岁,那时候的霍染十三岁,也还没长开,不管看谁,眼里都带着戾气。

现在的霍染眼神里有玩世不恭有杀伐之气,但是很少会有了戾气。

霍染,长大了。他掩饰的很好……

章节目录 三十五章 光头法师 慕晚宁想着在璟安侯府里霍染向自己走来时,嘴唇蠕动所说的地点,犹豫了一下还是叫进了四骨。

四骨看上去怒气还未消,对慕晚宁道:“主子,那个宋婆子还在院子里趴着。”

“四骨,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慕晚宁叹了口气,有些嫌弃的看着四骨。

四骨浑身一抖,眼神变换,急急道:“主子,我错了!”

“认错这么快,你根本没往心里去!”慕晚宁道。

四骨立刻软的像没骨头一般,凑到慕晚宁面前:“主子,真知错了,真的……”

慕晚宁无奈的看着四骨:“时间还早,你陪我出去一趟。”

四骨眉开眼笑应:“好呀,主子,去哪?”

“霍小将军有请,咱们去会一会。”慕晚宁脸上多了一分笑意,人已经起身:“也没有马车,咱们就走着去吧!”

四骨立刻点头应好,心底却偷笑:主子真惨,回了长安束手束脚也就罢了,还处处被人欺负,真是太惨了,哈哈!

慕晚宁带着四骨,大大方方的出了慕府,门房婆子看见她以为看错了,忙上前问询,四骨一一糊弄过去。门房也不好拦着,只是吞吞吐吐有话要说的样子,慕晚宁没有理会,直接出了府门。

此时已是寅时一刻。

这一日,去璟安侯府花会,连午饭都没吃上,回了慕家,更是没有饭食送来,慕晚宁心里苦笑,自己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在紫云山上。

慕晚宁和四骨一路走一路逛,买了两块四骨极力推荐的肉饼子,又买了两本画风新奇的画册子……

慕晚宁吃着饼子逛着街,听着沿途的叫卖声、吆喝声,觉得此刻舒心自在,那些烦闷的心绪也被一扫而空。

她觉得自己早该这么在长安街上走走了,回到长安已经十日了,可这般畅意自在的走在大街上的机会,一次也没有。

她不是以前的萧乐宁了,她重生这六年,苦是苦了点儿,但至少很自由,多数时候都是无拘无束的。可回到长安以后,自己把自己拘了起来,又要让自己再次知礼守节,实在是难受的紧。

慕晚宁和四骨一路穿过大街又蹿进小巷,很快就到了地方。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路边竖着招牌写着“好肉馆”三个字的小店。

慕晚宁走到门口就闻到了肉香,顿时觉得食指大动,大步走进门去。

店面很小,店里只摆了六张桌案,古朴简陋。此时的店里只有一桌酒客,连个小二也没有。

四骨看着这小店,对慕晚宁低低道:“这么小这么偏僻,亏得霍小将军能找到。”

慕晚宁笑着挪动脚步,挑了个顺眼的位子坐了。

霍染还未到,慕晚宁便打量起小店以及那仅有的一桌客人。

一桌两人,一个是拿着酒壶斜倚而坐正往嘴里灌酒的和尚,另一个是端端而坐只看背影便觉得气度不凡的男子。

大约是察觉了慕晚宁的目光,那背对着她的男子转过了身,正对上慕晚宁的视线。

是他!慕晚宁微愣,竟是那个在德雅轩见到的拿着她前世画作的那位--燕大人。

燕大人看到她也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这笑容不似第一次相遇时的疏离淡漠,倒是含了几分探究之意。

这位燕大人今日也没穿官服,而是穿了件淡紫色的轻袍,头上别了一支紫玉发簪,衬得如玉的面庞更加白皙好看。慕晚宁不由感慨:这美人啊,果然都是百看不厌的,每次看到也还是会有惊喜。

慕晚宁便也对这位燕大人颔首微笑,算是还礼。随后便不在理会。

正拿着酒壶畅饮的和尚顺着燕大人的目光看了过来,放下酒壶凑近燕大人问道:“燕沽,你认识?”

燕沽回过身来,淡笑道:“有过一面之缘。”

“哦?”和尚眉梢挑起,那张有些硬朗端肃的面孔立即生动起来。和尚摸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笑的有些玩味:“燕沽,她是谁啊?”

燕沽抬手举起自己的酒杯将酒饮尽,动作潇洒自如,赏心悦目,却不回那和尚的问话。

和尚看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禁撇嘴:“燕沽,老僧问你话呢!”

燕沽抬眸看向他,眼里有浓浓笑意:“善让法师若想知道,不如自己去问吧!”

和尚闻言一呆,随即哈哈大笑,声音响彻整间小店。

四骨正抻头往店外看霍染来没来,被这和尚笑的莫名其妙,不由冲他呼了声:“和尚,你笑什么?”

老和尚还在畅快大笑,没有理会四骨,等笑声收起,紧紧盯着兀自斟酒的燕沽低低道:“燕沽,这世上竟有能入了你眼的小姑娘,嗯,老僧是得去问问!”

和尚说完扬声问道:“喂,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慕晚宁微愣,抬头看着和尚满脸促狭的笑意,有些不解,难不成是位得道高僧,看出了她身上的异样?想到此处,心里不免有些不喜,面上却笑着回到:“慕晚宁。”

和尚听完笑的更加开怀:“哎,小姑娘,相逢即是有缘,老僧会相面,要不要老僧为你相看一下啊?”

慕晚宁心下一跳,却面不改色道:“不必了,多谢法师。”

“小姑娘不用害羞呀,老僧这桩本事也修了三十多年了,不说十成十的准吧,至少也能准八成!”和尚摸着自己下巴那几根稀疏的胡须,很是有大师派头。

慕晚宁看这和尚不过四十来岁,长相也算端正,但那老神在在的神态却有些滑稽好笑,还没应话,听到四骨先嗤了一声道:“一个酒肉和尚,也好意思谈修为?”

和尚手上动作停下,看向四骨道:“诶,小丫头,老僧可不是和尚,老僧只是个光头法师。”

四骨闻言噗嗤笑出了声:“第一次见你这么不要脸的和尚!”

“那是丫头你见识浅薄,老僧这样的,有的是!喂,那个小丫头,你到底相不相面啊?”和尚继续摸着胡须,一脸的淡然随性,却又高声去问慕晚宁。

慕晚宁正要再推辞,却见霍染大步流星跨入店来。只见他已经换了一身暗红圆领衫袍,脚踏黑底长靿靴,气势十足,一进门就冲那和尚叫道:“不如,法师先给在下相看一下吧!”

和尚看了眼走进来的霍染,哈哈笑道:“小将军一身肃杀之气,不必看了,自然是大富大贵的命格!”

章节目录 三十六章 相逢 霍染不屑的嗤了一声:“和尚倒是惜命!”

“哈哈,老僧也是人啊!”和尚再次哈哈大笑。

坐在和尚对面一直泰然自若的燕沽闻声站了起来,转身冲霍染拱手道:“霍小将军,久仰!”

霍染眉梢轻挑,打量着燕沽问道:“你是何人?”

燕沽恭声回:“在下燕沽。”

“你是太常寺的那位燕……大人?”霍染有些惊讶,却很快掩饰住,又笑道:“原来是燕大人,在下真是久仰大名了。”

燕沽笑道:“微有薄名,不足挂齿。小将军才是真正的将名在外。”

“过奖,燕大人请!”霍染讪笑,伸手请燕沽坐回去。

燕沽也抬手,请霍染入店。

两人相视一笑,燕沽转身坐回和尚对面,霍染则走进店中坐到了慕晚宁对面。

霍染仔细打量着慕晚宁,脸上的笑意绽开,里面全是欢喜。

慕晚宁也不看霍染,只伸手给霍染倒了杯水。

霍染接过水杯,将水一饮而尽,继续盯着慕晚宁问道:“阿宁,你脸上身上抹的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黄?”

慕晚宁微愣,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淡声道:“药膏,师傅给我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什么药膏啊?”霍染微微蹙眉问。

慕晚宁垂眸道:“养颜的。”

霍染眉头蹙的更紧:“养什么颜?你都这么好看了!”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因为身上的伤痕?”

慕晚宁笑道:“嗯。绝顶的好药膏,连积年的伤痕也能去掉。”

霍染一双亮如星辰的眸子定定看向她,透出疼惜和难过……他知道慕晚宁受过很多伤,那些伤疤对女子来说很可怕,可阿宁以前并不在意,如今回到长安了,毕竟不同了。遂问道:“那要涂多久?”

“已经两个多月了……还要一个月吧!”慕晚宁想了想,答道。

霍染掩饰了眼底的伤感,面上又笑嘻嘻的问慕晚宁:“阿宁,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慕晚宁点头:“嗯,还好。”眼中也有淡淡的笑意。

霍染仔细看着她的一颦一笑,越发欣喜,正要再说话,却听慕晚宁问道:“阿染,安炳真没事吧?”

霍染撇嘴:“没事,挺耐打的。安家老爷子还让我日后有空多指点指点他的孙子们。”

“嗯,阿染你出息了!”慕晚宁笑意深深。

一直坐在桌角插不上话的四骨也跟着拱手赞了一句:“半年不见,小将军的功夫更精进了!”

霍染扭头看了四骨一眼,疑了一声:“四骨,你也在啊?”

四骨脸黑了,心道:废话,我一直在这儿!

霍染不理会四骨,又盯着慕晚宁,一脸认真道:“阿宁,我很想你,想着回长安就能见到你了。结果现在才见到!我都想去爬你家墙头了!”

慕晚宁举杯喝了口水:“说正事吧!你为什么回长安?”

“阿宁,你真是一点没变!”霍染收敛笑意,眼中带了丝厌恶:“是我祖父,要我去武化司。”

“武化司?你如今是正五品的定远将军吧,你祖父……是让你再进一步?”慕晚宁凝神想了片刻,又道:“是不是有些太激进了。武化司看起来职权很大,但对你日后……并无益处。”

霍染手上摩挲着刚刚慕晚宁递过来的水杯,脸上又显出笑意道:“对啊,我不想去,我宁愿还回南边打仗。”

“现在没有战事了,还是留在长安好些。”慕晚宁语气变得温柔和缓了几分,低低道:“如果可以,你去羽林卫吧。”

霍染抬起头一愣:“羽林卫?皇帝的禁卫军?”

慕晚宁点头:“嗯。羽林卫如今的统领是楚含光,与你们霍家也有些渊源。而且,羽林卫是北衙禁军之首,是保护皇帝和皇城的皇帝私兵,做皇帝的亲卫军,有多少好处?最重要的是,在羽林卫你能结识到更多的世家勋贵子弟。阿染,你常年不在长安,在长安缺少人脉交往,我觉得羽林卫是个好去处。还可以磨砺你的性子。”

“一群纨绔子弟?羽林卫里有几个有真本事的?全是家里头有权有势的公子哥儿!让他们磨砺我的性子?”霍染撇嘴,有些不满和委屈。

慕晚宁道:“世家子弟还是少数,有真本事的也很多……我只是一提,去不去由你。不过,是你跟我说的,忍常人不能忍者,才能成大事!”

“阿宁,你这是激我呢!”霍染眯眼凑近去看慕晚宁,眼里亮光闪闪,又放缓声音道:“我听你的,阿宁。”

慕晚宁点头:“可能要委屈些,虽然你是正五品的虚衔,但在羽林卫里头,只怕还不会有实职,就是普通的羽林卫。”

霍染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笑道:“没事,战场上都熬过来了,还怕一点委屈吗?”

“嗯,怎么说动你祖父,你自己想办法吧!”慕晚宁手指点着桌子,有些不耐的道:“还不上菜吗?”

霍染一直盯着慕晚宁的一举一动,立即恍然,大声叫道:“老成,肉呢?”

随着霍染这声叫,通往里院的门帘被掀开,走出一个缠着围裙膘肥体壮的粗汉子,两只手里一手托一个肉盆,边走边呵道:“来了!叫唤什么!肉不熟能上桌吗?”

霍染无奈,看了慕晚宁一眼,有些难为情的道:“这个铛头以前在军中当过火头兵,后来受了伤,开了这家小店,脾气臭的很,但是肉炖的好,一会儿你尝尝就知道了。”

四骨撇了眼一脸受挫相的霍染,心里暗爽:小将军就得有人治治。

老成托着肉盆走到霍染跟前挪了挪,霍染正想去接那盆子,却见老成从他身边挤过,走到了隔着三张桌子的燕沽和和尚那儿。

“法师,燕大人,慢用啊。有事儿喊小的,小的都在哈!”大成放下肉盆,笑的谦恭。

霍染差点把筷子扔到他头上,怒道:“我们的呢?”

“小将军不知道先来后到啊!”大成昂着头道,随后又掀帘子走了。

慕晚宁看霍染脸上青红交加,十分精彩,不禁失笑:“等等吧!我们路上吃了不少东西,不饿。”

霍染错着牙道:“改天让京兆府把他铺子封了!”

话音刚落,大成又掀帘子出来了,手里又是两个肉盆子,带着几分轻蔑的笑意道:“小将军赶快去找,正好老子想歇歇!”

看到大成把两盆肉放到了他们桌上,霍染顿时眉开眼笑,对大成道:“我哪有那闲工夫!”又低头看着大块的肉骨对慕晚宁道:“阿宁你别动手,烫,我给你切一块儿……”

慕晚宁看着霍染脸上带着欣慰笑意:霍染自小在军中长大,他一向最珍视那些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袍泽。

慕晚宁心中正想着,却瞧见霍染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正要上去切肉,忙伸手止住:“你等等!”

霍染抬头,有些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

“等凉了我自己撕着吃就行,你那把匕首还是别用了!”慕晚宁一脸嫌弃的看着霍染手里削铁如泥的匕首。

霍染举起匕首在眼前晃了晃:“没事,我都擦干净了!”

章节目录 三十七章 两个棒槌 听到这话,慕晚宁只想上去踹霍染,瞪着霍染,心里骂道:你拿杀人的玩意给我切肉,故意的吧!你那匕首沾了多少人的血,一点忌讳也没有吗?

霍染看着慕晚宁一副难以忍受的模样,顿时了悟一般的“哦”了一声:“那好吧,那我不切了!”

四骨看不懂慕晚宁这是怎么了,伸手到后腰“唰”的掏出一把剔骨刀:“主子,我给你切啊,我也有刀!”

慕晚宁看四骨动作利落的要去扎那盆肉骨,抬起一脚直接踹翻了四骨的凳子。四骨拿着刀跌在地上一脸茫然。

“四骨,你那刀能切吃的东西吗?”慕晚宁扶额,感觉更饿了。这俩货真累人。

四骨一个咕噜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重新坐了回去,把刀收回腰间,小声问慕晚宁道:“咋了,主子?”

慕晚宁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想说话。四骨的那两把剔骨刀,她昨晚刚淬了毒。她还没告诉四骨,但那是杀人的刀,是凶器……正常人谁用来切吃的?

霍染看看慕晚宁又看看四骨,一副我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样子,有点同情的对四骨道:“没事,你家主子讲究多,你原谅她吧!”

慕晚宁再瞪霍染,霍染只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忙遮掩着对四骨道:“四骨,你尝尝,你快吃,别客气!”

四骨看着慕晚宁不善的目光,缩了缩手。

慕晚宁不想理会这俩人,自己拿了一根棒骨,撕咬着吃起来。

霍染和四骨你看我我看你,也各自伸手拿了根棒骨。

隔着三张桌案,正嗦着骨髓的和尚咂摸着嘴,大笑出声:“小丫头可怜啊!”此话一出,连坐在和尚对面的燕沽也轻笑出声。

霍染和四骨依旧面面相觑,呆呆愣愣。

慕晚宁低头啃骨头,谁也不理。

这样轻松自在的时刻总过得飞快,霍染酒足饭饱说要送慕晚宁回去。慕晚宁没拒绝,准备在路上再嘱咐霍染几句。

出门前,慕晚宁和霍染同燕沽和善让和尚告辞,和尚还在笑眯眯看着慕晚宁,一副很有兴趣要给她相面的模样,慕晚宁泰然自若,任凭他打量。

如果她真是妖怪,要现行,躲是躲不过的。

和尚只笑看着她也不说话,燕沽则是拱手向她们告辞。

等出了店门,太阳已经落山,天色灰蒙蒙的。三人在狭窄的小巷子里慢慢走着,慕晚宁问霍染道:“你知道那个燕沽?”

霍染点头:“嗯,太常寺的协律郎,燕沽燕辞临。我也没见过,不过名声在外,听说琴技超绝,会弹什么古曲,连宫里都很推崇他。”

慕晚宁听完沉吟片刻:“他姓燕?燕氏?他是燕康山的什么人?”

“燕康山?平卢节度……”霍染摸着下巴思索,忽然惊道:“我想起来了,他是燕康山的外甥!”

慕晚宁蹙眉:“外甥?”

“嗯,听说燕康山就一个妹妹,死的很早,这个燕沽投奔了燕康山这个舅舅,也就随了燕姓。”霍染肯定道。

慕晚宁又问:“他是突厥人?”

“一半突厥一半鲜卑。”霍染点头。

慕晚宁又急急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长安,今年多大?”

霍染看着言语急促的慕晚宁,微蹙眉头:“不知道,明日我去查一查!阿宁,怎么了?”

慕晚宁心里有些烦躁:“没事,为什么我以前没有听说过,燕康山有这样一个外甥……觉得有些稀奇罢了。”

霍染点头:“确实稀奇,我也只是听闻其名,虽然是八品,可他盛名在外,厉害着呢!我看老成方才那样子,很是敬重他……说来也怪,老成这铺子可没什么正经人来吃饭……”

慕晚宁拧眉沉思没再提燕沽,又问了些霍染所知的朝局近况和剑南道的一些事,再嘱咐霍染应该注意哪几个世家的子弟以及羽林卫里一些不成文的规矩,直说了很久才跟霍染辞别。

霍染目送慕晚宁的身影拐过巷子,才慢慢往回走。

那家偏僻的“好肉馆”里,燕沽还在慢慢饮酒,和尚看他始终一副淡然随性的模样,觉得无趣,撇嘴道:“燕沽啊,那个小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燕沽捏着精巧的白玉酒杯,漫不经心道:“那幅寒山图,法师不是见过吗?”

“哈?是那小姑娘画的?”和尚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脸的吃惊的表示你怎么不早说……

燕沽又自己斟了一杯酒,不理惊愕的和尚,只慢慢将酒饮尽。

和尚看燕沽这幅模样,有几分憋气,却又故意道:“那小丫头,面相可不好,是个短命的。”

燕沽抬眸,看向和尚,嘴角噙着笑意道:“法师,你这样可不好。”

和尚一脸正经:“我可没唬你。出家人不打诳语,老僧看到什么便说什么。那个小丫头心机深沉,心思太重,虽说应该是个命格贵重的,只可惜,不惜命!”

“我与她又算不得认识。”燕沽再饮一杯酒,神色平淡道:“不过觉得画不错。”

和尚笑意更深,带着几分促狭:“燕沽,你酒多了!”

燕沽眼睛微眯,一张极好看的脸在柔柔的烛光下,带了丝丝薄晕。他忽然扯开嘴角,笑得如夏花初绽,无限风采。

和尚看他样子,微微叹了口气:燕沽啊,老僧看你,这般妖孽容颜,只怕也不是长寿之相……

慕晚宁回到慕府时,天已经黑透。等回了自己院子,看到几张描金的帖子摆在桌子上,屋里还多了两盆娇艳华美的牡丹。

春喜在一旁一一报给慕晚宁知道。

是安晴送来的牡丹,传话道:今日招待不周,忘妹妹见谅,改日再请妹妹过府,望妹妹不要推辞。这两株牡丹还算上品,就给妹妹赏玩解闷吧!慕六娘子落水之事,并非妹妹所为,乃是我亲眼所见,若妹妹有需,我便来为妹妹作证。

慕晚宁听后莞尔,这安晴不仅是大家闺秀,怎么瞧着说话还有股子江湖味儿……随后又翻了翻那摞帖子,春喜在旁低低道:“主子,最早的是后日,李家花会。”

慕晚宁回头看了一眼恭敬而立的春喜,问道:“你识字?”

春喜点头,拿出张纸递给慕晚宁,慕晚宁接过看了,是各家花会的日期时辰,写的很细,字也算娟秀。

慕晚宁对春喜点了点头道:“不错。”

春喜又低低禀报道:“主子午后出门之后,七小姐来过两次,主子没在她便走了。二夫人身边的袁嬷嬷来过一次,问主子去了哪里,我回了不知道。她又把宋嬷嬷带走了。”

慕晚宁点头,示意春喜继续说。

“午前,二夫人带六小姐回来之后,榕悦院就一直忙乱了到傍晚。午后,二姑奶奶来过,坐了半个时辰便走了。听说二夫人哭了很久,太医请了两个,又另外请了个长安明医,都说六小姐只是受了惊吓又寒气侵体,多休息几日便会好了。”

慕晚宁点头,看向春喜:“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春喜垂手道:“奴婢六岁时就在慕府里打杂了,虽然奴婢粗笨,但人缘还行。”

章节目录 三十八章 有仇必报 慕晚宁闻言笑了笑,赞道:“嗯,你是个讨人喜欢的。你做的很好。你的脸……回去还是上点药吧!”想了想又问道:“你娘那里如何了?”

春喜抬头,眼中有隐隐泪意:“还好,我会另请大夫的,谢姑娘救命之恩!”

“算不得救命……明日你休息吧,不用来我这里伺候了。”慕晚宁道。

春喜垂手,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慕晚宁又问:“你怕你阿娘看到你脸上的伤吗?”

春喜眼泪翻涌,咬着嘴唇又点了点头。

“你可以告诉她,这世上最难的便是父母心,实话告诉她最好。”慕晚宁劝了一句。

春喜点头,死死咬着嘴唇,怕哭出声音在慕晚宁面前再失了仪态,惹她不喜。

慕晚宁点头:“你去吧,好好歇一歇,明日回家好好安排一下。”

春喜红肿的脸上露出笑容,虽然这笑容很僵硬,却又很真实,行了礼便退出屋去。

慕晚宁洗漱收拾停当,便躺在床上,在心里整理今日一整天的所见所闻,很快便睡着了。

夜渐深,掌灯时分,榕悦院。

小六慕思怡自回到家,就被厚厚的锦被包裹住,只是都过了四个多时辰了,她却还在瑟瑟发抖。

二夫人看着小女儿这般模样仍是心疼不已,在心里已经将慕晚宁骂了千百遍,恨不能立即去把她千刀万剐。

午后慕思嬛来过了,看到慕思怡这副模样,也是有些惊慌失措。二夫人想到二女儿的模样,不由的叹了口气:毕竟是亲姐妹,阿嬛就算再看不上她小妹,可一旦出事,她还是很顾念这个妹妹的。

想起二女儿说的话,二夫人牙根紧咬:这一回,她绝不会再放过慕晚宁那个小贱人。

二夫人的心腹婆子袁嬷嬷侍立在二夫人身侧,看着一脸狠厉的二夫人,也不敢再说话。

“老袁,阿嬛说她明日要进宫,你说我要不要同去。”二夫人神色一转,忽然问道。

袁嬷嬷吓了一跳,忙俯身过去道:“奴婢不知,但是咱们二姑奶奶一向是个有计较的,夫人不必担心。”

“我不担心?我怎么能不担心!怡儿都要让那个贱人害死了!不看到那个小贱人死,我绝不安心!”二夫人越说越气,越气声音越大。

袁嬷嬷更加谨小慎微,低低劝道:“夫人,二姑奶奶是去看贵妃娘娘的。二姑奶奶和贵妃娘娘自小姐妹情深,这不是一般的情意……”

二夫人听了这话,想起二女儿,顿时又眼泪婆娑:“阿嬛是个有出息的,只可惜命不好。谁承想,我为她精心挑选的夫君,她嫁过去两年就守了寡。”

“夫人,二姑奶奶是个有后福的。”袁嬷嬷看二夫人哭得更厉害了,有点尴尬,又劝道。

二夫人用帕子捂着脸,低低号哭:“我的孩子,命都好苦啊!”忽然止声又抬起头,恨恨道:“都怪慕晚宁那个小贱人,她嫉妒怡儿,要害死怡儿。我要杀了她,杀了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

袁嬷嬷又低低道:“夫人,二姑奶奶说了,只要贵妃娘娘不喜欢九小姐,九小姐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到头来还不是在夫人手里,任凭夫人捏扁揉圆。”

二夫人眼睛一亮:“你说的对,她唯一的依势不过是贵妃娘娘可能会有的一点垂怜。要是贵妃彻底厌弃她,我看她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她要害死怡儿,我就先毁了她!”

袁嬷嬷立即点头:“是啊,夫人,您先消消气,等着二姑奶奶的消息。”

二夫人眼里的狠厉浓的化不开,面上却慢慢沉寂下来,吐了口气对袁嬷嬷道:“今日就让怡儿在这里睡下吧,她今日受了惊吓,我得陪着她,你下去安排一下。”

袁嬷嬷应声道“是”,急急出去安排了。

二夫人看着还在颤抖的小女儿,眼里冷光森森,像个要吃人的厉鬼。

慕思嬛回到自己府里,在屋中静静坐到了深夜。天黑之后,她也没有点灯,依旧坐在黑暗中思索着。

今日小妹竟被吓成那样,一句话也说不出,只会瑟瑟发抖。这个小九真真是好本事。她原本并没有把这个小九放在眼里,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难不成还有翻天的本事,真是笑话。

他们慕家的事,小九又知道多少?这些时日小九归来,她一直冷眼看着,虽说脾气大了些,却也不像是个聪明的。三婶那么蠢,她死的时候小九还不到四岁,三叔就更不用提了,除了蠢还懦弱胆怯。那样的父母能生出什么样的孩子?看看宫里那位贵妃不就知道了,同出一门的天真烂漫、愚昧无知。

小九又能好到哪里去?

阿娘他们大约早忘了当年之事了吧!虽然那些事是祖母一手操办的,阿爹阿娘他们只是推波助澜,可毕竟是做了的。不过,他们一直觉得那些事是理所当然的,到如今也不觉得自己有愧于小九和三房。

既如此,她也无愧,那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如今活成了这样,才二十四岁就守了寡,她实在不想再管慕家的那堆烂事。她能帮他们,谁又能帮她?

她本来想等贵妃见过小九再慢慢打算,无论如何,贵妃的态度才是最要紧的。

她劝阿娘先忍着,对小九好一点儿,至少要再看看贵妃的态度。可阿娘根本没听进去。还有她那个小妹,真是蠢到天怒人怨!

她本来都打算好了,如果贵妃喜欢小九,她便可以好好利用,如果贵妃不喜欢小九,那她也能利用。最不济,小九如果令她不满意,偷偷杀了就是,这些都不是难事。

难得是,小九也许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个小九,实在有些诡异,让她不得不防。

如今贵妃在宫里独得盛宠,如果不是有利可图,如果不是为了她的荀郎,她又怎么会任由慕思容踩在她头上,看着她做那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她怎么能忍住不害了她?

她的荀郎才是她现在最重要的人,也是她将来唯一的倚靠。

她现在要不要除掉小九,还是再等一等?至少不能让贵妃见她!

明日还是要早早进宫,她的事一定要做的滴水不漏。

黑暗中的慕思嬛眼神逐渐凌厉,她沉着脸从软榻上起身,慢慢踱回里屋的床榻。

“谁?”慕思嬛刚走进里屋,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怎么连灯都不点?”黑暗中,是一个男子低哑的嗓音。

慕思嬛听到男子声音,脸上的郁气散去慢慢绽开笑意,身体也渐渐放软,娇嗔道:“你怎么来了,吓了我一跳!”

“想你了…”男子低哑的嗓音温柔缱绻,温热鼻息呼到慕思嬛裸露的后颈,令慕思嬛的身体越发柔软。她似乎无力再支撑,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只软软倚靠在男人怀里,气喘的越来越急。

章节目录 三十九章 贵妃娘娘 男子打横抱起慕思嬛,将她轻轻放到榻上,然后欺身上来,吻住慕思嬛的唇。

慕思嬛娇呼一声,手臂环住男子的脖颈,尽情回应着男子的热烈。

这是她的情人,是她的爱人,她的荀郎……是她现在唯一的牵挂。

待春情结束,男子整理好袍衫,轻轻刮了下慕思嬛娇俏的鼻头:“真是个小妖精!”

慕思嬛:“你今日怎么来了?”

“来给你看看,我升官了!”男子笑声里带着丝得意和欢喜:“可惜不能点灯,本想给你看看,我这新官服好不好看……”

慕思嬛听了只觉心情更加舒畅,环住男子的腰,高兴道:“你穿什么都好看!我就知道,只要你想,你就一定能做到。”

男子抚摸着慕思嬛散乱的长发,脸上带着笑意,道:“我该走了!”

慕思嬛抬头,眼里满是不舍,披着件薄衫起身,去她的妆匣里拿出了一叠银票子,递到了男子手里。

男子看到慕思嬛动作,不由失笑:“阿嬛,我升官了,不用再要你的钱了……很快我就可以养你了。”

慕思嬛手指放到男子唇上,巧笑倩兮:“我用银钱的地方少,你拿去吧,你日后进宫打点,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

男子无奈点头:“阿嬛,你待我这般,我亏欠你太多了。”

“我愿意的。我等你,来娶我。”慕思嬛眸光闪闪,看着月光映衬下男子俊朗的面容,心中柔情百结。

男子又将慕思嬛拉进怀里,轻轻吻过额角鼻尖和娇唇,才依依不舍放开她,匆匆走了。

慕思嬛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翌日,慕晚宁早早起床洗漱,站在桌台前提笔抄起了佛经。

昨日睡得太早,那些思绪还未整理清爽,趁着晨时舒朗的天光,她便再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她自回到长安这十几日,在慕家的所闻所见,也基本让她把慕家摸得一清二楚。

她自回来每日都去老夫人那里请安,她发现老夫人确实老了,不似她来之前以为的敏锐机警,反而是个很会耍脾气眼神浑浊暗淡的老人。她便渐渐失了兴趣。

慕家家风实在太差,管家的二夫人太蠢,除了大手大脚的花银子,极尽奢靡外,不足为外人道。大夫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任慕家内里一团糟,被其他世家贵族看不起。四夫人小家子气,只是个普通内宅妇人。至于几位小姐,更没什么好说的了,家教如此,哪里会有真正名门闺秀的样子。

慕家男丁,上到老太爷下到几个孙子,个个都是如出一辙的蠢笨无能,还都好美人。整日姬妾成群,浑浑噩噩。

慕家如今沾了贵妃的光,子弟恩荫入仕,大爷二爷三爷四爷全都领了个闲职。但多数时候都是在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也就大老爷和二老爷算是有职务在身,可也因自身能力所限,权小力弱……

慕晚宁哂笑:这慕家,除了个个长相还算不错之外,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

在这慕家里头,如今要说聪明,大约就只有那位二姐——慕思嬛了。也只有她还有点儿老夫人当年的模样。可惜,聪明的不够。

慕思嬛和慕晚宁的贵妃姐姐自小交情就还算不错。慕思嬛擅长算计人心,虚情假意那一套玩的是炉火纯青。如今慕思容当了贵妃,她更是想尽一切办法巴结。因此在贵妃眼中,慕思嬛还算顺眼。

慕晚宁之所以这么早回到长安,也是因为慕贵妃。

慕晚宁是慕贵妃的亲妹妹,这便是她的天时地利。从慕思容当上贵妃的那一日起,她便开始筹谋回到长安。

现在,离师傅卦象所示的大难还有十年,她有十年的时间来准备,如果有贵妃的喜爱,便能事半功倍。

她不是以前手握权柄,有无数人拥护着的大公主了。现在的她,无权无势更无人可用,只能慢慢经营。

想想她重生的这六年,她习武修身,在剑南道杀贼平寇……可她一直远离长安,她离这个权利中心太远了,现在在长安,她几乎一无所有,她能走的唯一捷径就是慕贵妃。

慕贵妃的脾性她之前打听到一些,所以现在她才要等,要更有耐心,要等贵妃召见她,她才能进宫,否则,她再多的准备都是徒然。

慕思嬛今日会进宫吗?她会和贵妃说什么?怎么说才能让贵妃更加厌弃她呢?

她相信慕思嬛能做到,不过她也不会束手待毙,否则她回到长安只会隐藏的更深,让自己显得更加弱小。

等吃过早饭,她该去拜会一下大夫人了。

皇宫,芙蓉殿。

这夏日的天,一日比一人炎热。今日这天上的日头又极大,到了巳时,已经皎阳似火,暑气逼人了。

慕贵妃倚靠在美人榻上,指尖捏着一颗垂涎欲滴的葡萄,懒懒的看着下首跪拜的慕思嬛。

身后的宫人卖力的煽动着蒲扇,慕贵妃的额上还是起了一层薄汗。

慕贵妃把指尖的葡萄含进嘴里“嗯”了一声,似乎是觉得这冰凉的葡萄入口,令人很是舒爽。吃完一颗又含进去了一颗,慕贵妃才淡淡开口:“你今日来的正好,这新进贡的葡萄不错,你拿些回去尝尝吧!”

慕思嬛依旧跪着,只是微微抬起头,带着谦恭的笑看着贵妃道:“谢娘娘恩赏。娘娘,阿嬛近日得了件不错的东西,想着娘娘或许会喜欢,便擅自拿来请娘娘过目。”

慕贵妃漂亮的眉毛微挑,将手里的葡萄又放回到果盘中,轻轻摩挲起自己的指尖道:“你有心了,赐座吧!”

慕思嬛缓缓起身,从她的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红木匣子,一打开,便是满室的珠光宝气,竟是一件镶嵌了无数珍珠宝石的金缕衣!

慕贵妃微微抬眸,脸上笑意浮现,看起来很满意,赞道:“真是好看!”

慕思嬛脸上笑意更加谦恭:“娘娘喜欢便好,这样的富贵华丽,也只有娘娘才配得上。听闻娘娘端午夜宴要为陛下献舞,这金缕衣到时候穿上便更是惊艳非常。”

慕贵妃笑意更深,看向慕思嬛:“二姐你总是这般有心,本宫很喜欢。”随即又懒懒倚靠回美人榻上道:“说吧,二姐今次想要什么?”

慕思嬛再次行礼:“娘娘,阿嬛如今不过是个寡居的妇人,已经无欲无求,只盼着娘娘能过得更好。”

“你有心了,本宫很好。你也不必如此,待你再觅得有缘人,改嫁便是了。本宫会请陛下为你下旨赐婚的。”慕贵妃端详着自己修养极好的指甲,漫不经心的道。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阿娘信件 慕思嬛刚刚坐到圆凳上,又赶忙起身道:“阿嬛惶恐,阿嬛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幸得贵妃娘娘垂怜。”

慕贵妃没有再搭慕思嬛的话,只使了个眼色,身边侍候的宫人立即将果盘捧到她面前,她便又捏起葡萄含入口中。

慕贵妃又吃了几颗葡萄,好一会儿才轻扯嘴角,忽然问道:“二姐,你见过小九了吗?”

慕思嬛心下一喜,她要等的问题总算来了,随即便道:“回娘娘,见过一回。”

“她如何?”慕贵妃又问。

慕思嬛神色有些紧张:“九姐儿很好,聪慧可人,才回长安几日便得了璟安侯府的青眼。各家小姐夫人也都喜欢她,昨日刚去了璟安侯府花会,之后更是有几大世家给她下了帖子,请她入席。”

慕贵妃挑眉:“哦?”

慕思嬛又恭敬道:“九姐儿这才刚回到长安,各家便把九姐儿列入贵宾一列,想来都是托了贵妃娘娘的洪福。”

慕贵妃冷哼一声:“她倒是会借本宫的势,也不想想本宫愿不愿意给她这个脸面!”

慕思嬛心念电转,又道:“九姐儿是贵妃娘娘的亲妹妹,各家自然要看重些。听说九姐儿在临安便是极有名气的,三叔时常带她出门,还让她外出游历,想来见识非凡,格外招人喜欢。”

慕贵妃面色越来越冷,讥笑道:“她倒是过得很好,如今回了长安更是能借着本宫一步登天了!安家都能把她放在眼里了?本宫这亲妹妹倒是真让本宫刮目相看!”

慕思嬛满脸惶恐不安继续道:“娘娘的亲妹妹自然不是我们这些堂兄姐妹能比的,九妹妹又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相信娘娘见了也会欢喜的……”

“本宫见她?”慕贵妃哼了一声,“她要仗着本宫,那好!她也不小了,回去让你阿娘好好给她挑个人家,早早把她嫁了吧!”慕贵妃撇嘴冷笑,轻抚着自己鬓边的青丝,一脸的不耐烦。

慕思嬛垂首间,眼底冷芒一闪而逝,有些胆怯不安道:“这怎么好,娘娘还是见见九姐儿吧,毕竟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姐妹。”

“慕思嬛,本宫见不见她倒要你来劝说,你如今倒是敢管本宫的事了!”慕贵妃更加恼怒,扬高声音呵道。

慕思嬛赶紧又跪地行礼道:“阿嬛惶恐,阿嬛不敢。”

慕贵妃面色稍霁,缓和了些道:“本宫不愿见她,你回去同你阿娘说吧,这女子能有个好归宿便是一生的福份,你阿娘是个眼亮的,让她给小九好好挑一个。我乏了,你你退下吧。”

慕思嬛犹豫片刻再次叩首,恭敬应“是”,随即退出芙蓉殿。

慢慢踱出了宫门,慕思嬛脸上表情渐渐狰狞,笑意森冷。

慕晚宁在自己房里抄了半个时辰的经文,便叫上四骨,往大夫人的院子去了。

一进大夫人的晚枫院,慕晚宁就看出,这院子打理的很好,不只是花团锦簇富丽堂皇,而是透着骨子利落整齐。丫鬟婆子也非常懂规矩,见她过来便都笑着招呼,簇拥着她进了正堂,很快就送上了茶水点心,笑着汇报说:大夫人还在小佛堂诵经,请九小姐稍候一会儿,已经去通报了。

慕晚宁点头,拿起茶碗开始细细品着茶。喝了一口不由赞叹:不错,明前,她好久没喝到这么好的茶了。

四骨垂手低眉侍立在慕晚宁身侧,看着桌子上的点心有些失神。今日早晨无人送饭来,她和主子早上连饭都没吃。这个管家的二夫人绝了,她在想要不要干脆一刀把她捅了……

大夫人穿了一身极其肃静的老式衫裙,约摸五十岁的面容,看起来有几分憔悴,只见她从门外缓步走近,一身的肃穆清淡,感觉像是个守寡妇人。

大夫人走进厅堂,慕晚宁抬头将茶碗搁下,站起身盈盈一礼道:“阿宁,见过大伯娘。”

大夫人虚扶了一下,坐在了堂屋上首的花梨木椅上,笑着道:“不必多礼了,我身子一直不好,你回来这些时日也没能好好招待你。”说完还掩嘴咳嗽了两声。

慕晚宁露出笑意,重新坐回椅子上道:“阿宁早该来拜会大伯娘的,只是怕扰了大伯娘清修。”

“无碍。”大夫人笑着摆手,又咳嗽了两声,露出一副亲切和蔼的模样,继续问慕晚宁道:“阿宁,回家住着可还习惯?”

“嗯,挺好的。谢大伯娘挂念。”慕晚宁又寒暄了一句,才道:“今日阿宁前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大夫人微微一愣,大约是没想到慕晚宁如此直接,便笑问:“何事?若是力所能及,我定不会推辞。”

慕晚宁莞尔,道:“阿宁手里有样东西,希望能转交到贵妃娘娘手里。”

“什么东西?”大夫人心下一跳,面上却不露痕迹。

慕晚宁笑道:“阿宁虽然年纪小,但阿爹阿娘交代的事,阿宁是断断不敢忘记的。阿宁知道,大伯娘心慈仁厚,在慕家时也只有大伯娘和阿娘交好,很是照顾阿娘。”

大夫人轻咳两声端起茶碗掩饰眼底的尴尬,叹道:“你阿娘也是个心善的,只是可怜她走的那样早。”

慕晚宁垂谋:“阿娘自去了临安一直很挂念阿姐,时常因思念不忍而写下书信寄回长安,不知贵妃娘娘可收到了那些信件?”

大夫人一愣,似是不知她在说什么,有些疑惑的看向慕晚宁。

“看大伯娘神情便知未曾,还好我留了几封阿娘信件一直贴身珍藏,聊以慰藉。”顿了顿又道:“不知可否请大伯娘把这些信件交到贵妃娘娘手中,也算是为阿娘了却一桩心事。”

大夫人心下思索还未言语,却又听慕晚宁道:“阿娘在临安时,常常提起大伯娘。阿娘说大伯娘出自晋阳秦家,是真正的名门贵女,却从未嫌弃阿娘商户女的身份,和阿娘交好。阿娘一直十分感激。”

慕晚宁说罢也不看大夫人神色,只轻轻啜了一口茶,再次缓缓道:“阿娘爱憎分明,阿宁也是如此。虽然如今秦家不得势,但秦家满门忠良,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

大夫人越听越心惊,脸上神情变换不定:这个九丫头是什么意思?她好大的威仪,说话的时候怎么像个居高临下的上位者。她提她们秦家干嘛,她难不成还能动的了秦家?难道是因为顾家,因为她和顾将军的关系?笑话,就她和顾将军的那点子渊源,她还能影响到顾家不成?

章节目录 四十一章 皇帝陛下 “佛说,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阿宁年纪小,可是非对错也是知晓的。”慕晚宁微微蹙眉道:“阿宁这些年一直谨小慎微,无依无靠……阿宁没有兄长,现在阿宁回到了长安,能依靠的也只有大伯娘和大哥了。”

大夫人还在沉默,拿着茶碗的手已经微微出汗:她提到了她的儿子,她什么意思?她要做什么?

慕晚宁也不再说话,只等大夫人动作。

良久,大夫人才吐出口气道:“你这么信任我?”

“这是自然,阿宁只能信任大伯娘。”慕晚宁笑着将一个小包袱放在了桌台上,又道:“那我就把这些交给大伯娘了。大伯娘与宫中的良姑姑交情颇深,自然会把事情做的妥妥当当。阿宁是不会忘记大伯娘的相助之情。”

大夫人点头:“我知道了。”又看向慕晚宁,神情有些复杂道:“阿宁,你很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慕晚宁起身行礼:“多谢大伯娘夸赞,阿宁便不多打扰大伯娘清修了。望大伯娘早日得偿所愿。”

大夫人看着慕晚宁离去的背影,神情逐渐平和,手里的佛珠却转的更快了。

皇宫,慕思嬛离宫后不久。

五十多岁的皇帝陛下急急出了大紫金宫,在内侍的护卫下,走进了芙蓉殿。

此时的芙蓉殿里乱作一团,贵妃正伏在机案上失声痛哭。其间侍候的宫人们都惶恐的跪着,低低垂着头,看到皇帝陛下进来,赶忙伏地行礼。

“贵妃这是怎么了?”皇帝的震怒声响彻大殿,内侍宫人无一人敢言语,只把头伏的更低,恨不能钻到地里去,不让皇帝看到自己。

皇帝甩袖,疾步过去扶起慕贵妃,柔声问道:“娇娇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哭得这般伤心?”

“陛下!”慕贵妃看着皇帝,仿佛所有的委屈伤心都冲上来,眼中泪水滚滚,立即扑进皇帝怀里,凄楚而娇弱的呼了一声。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苏陌趁机挥手,跪伏在地的众宫人如蒙大赦,赶忙跪退而去。苏陌也静悄悄出了芙蓉殿关上了殿门。

芙蓉殿里,皇帝搂着贵妃,轻抚她的纤柔美背,有些心疼的道:“娇娇快别哭了,朕的心都要被你哭化了。”

慕贵妃抬眼看着皇帝,满目的柔情在泪水的映衬下更显得深切动人:“陛下,臣妾多亏了有陛下垂怜,要是陛下也弃了臣妾,臣妾还怎么活……”

“这是怎么了,娇娇?朕怎么舍得抛下你?”皇帝继续安抚贵妃,将她抱的更紧了。

慕贵妃缩在皇帝怀里,又柔柔唤了一声:“陛下。”

皇帝嗯了声,将下颌抵在贵妃肩头,闻着贵妃身上醉人的香气,神情渐渐变得有几分迷离。

“陛下也知道,臣妾自幼被爹娘抛弃不理,好不容易活到现在。要是臣妾没有遇到陛下,臣妾现在还不知道会活成什么样子,也许早就活不成了……”慕贵妃再次开腔,越说泪水越多,再次泣不成声。

皇帝抚摸着贵妃的背,安慰道:“都过去了,娇娇。朕在这儿,朕不会弃你,朕也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娇娇乖,别哭了!”

慕贵妃抽泣两声,渐渐平静了一些,又道:“阿爹阿娘当年离开长安只带走了妹妹,却把我给抛弃了,他们怎么能这般狠心?他们都不知道这些年我过得有多苦!”

“如今臣妾得了陛下垂怜,他们便来算计我攀附我,觉得是臣妾的妹妹便了不得了,她凭什么!”贵妃越说越委屈,一张绝色的脸庞染上了淡淡红晕。

皇帝叹了口气,怜惜的看着贵妃道:“朕知道,娇娇受了太多苦……你若不喜欢她,打发她走便是!你若不愿意伤了颜面,朕来替你做主!”皇帝不怒自威,眼神中是睥睨天下的帝王之气。

“陛下!”慕贵妃再次娇唤一声,脸上渐渐没了气恼,而是满满的柔情蜜意。

皇帝看贵妃脸色好看了些,伸手抚摸她柔嫩的面颊:“娇娇是朕的心头肉,朕怎么舍得抛下娇娇呢?”说完在贵妃美艳的脸庞上轻轻啄了一口。

贵妃娇羞,嗔怪道:“陛下,臣妾还在伤心呢!”

皇帝笑着将贵妃抱的更紧:“娇娇不伤心,朕疼你。”

一时间满屋春色旖旎,挡都挡不住。

娇喘中,贵妃忽然揽住皇帝,嘟着嘴羞道:“陛下,轻些……陛下,臣妾毕竟只有这么一个亲妹妹,陛下要为臣妾做主,臣妾还没想好呢!”

皇帝抚摸贵妃如凝脂白玉般的肌肤,笑道:“你这人精儿,又舍不得了?好好好,都依你,你自己看着办吧!你说的对,毕竟就这么一个亲妹妹,血浓于水,割舍不掉啊……”说着还掐了把贵妃的后腰。

贵妃如被挠痒,娇娇俏俏,笑个不停。

……

从今日晨起,二夫人就在焦急等待着二女儿的消息。午后,慕思嬛才派了人来递了信儿。

二夫人听后放下心来,狞笑不已。但看到慕思怡痛苦的睡颜,又忍不住气闷。

还要再等吗?她现在就要去掐死那个小贱人……

二夫人带了一堆丫鬟婆子急如星火的奔到长翠院时,慕晚宁正在屋中安静习字。听到院子里脚步急匆凌乱,间或传来一两声打骂,眉头微蹙。

她踏出屋子,一眼看见四骨挡在门口,被几个粗壮的婆子围着,二夫人站在院子里,被三四个丫鬟簇拥着,笑容狠厉。

慕晚宁笑着走出来,拨开剑拔弩张的四骨,好整以暇的看着二夫人,问道:“二伯娘这是做什么?可是阿宁做错了什么事情?”

二夫人眼中的怨毒之火喷出:“你胆敢把你六姐推到湖里,还敢问我怎么了?”

慕晚宁笑意清浅:“二伯娘怕是有什么误会,六姐她是自己不小心才会落水。”

“你!”二夫人伸手指着慕晚宁气骂道:“贱人,你竟敢强词夺理,那水榭多少人看着,你竟还敢撒谎!”又对那围着慕晚宁的婆子厉喝道:“给我打!给我撕了她的嘴!”

四骨闻言已经站到慕晚宁身前,看着这几个面容阴狠的婆子,身上杀意弥漫。那几个婆子忽然被她震慑住,停住步子不敢再上前。

慕晚宁笑意不变,审视着二夫人道:“二伯娘可查证清楚了?可不要再平白诬陷于我。六姐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二伯娘你可是不小了!”

“你!不要脸的贱货!今日我就新账旧账一起和你清算!”二夫人简直要气晕当场,不想再与慕晚宁辩驳,直指着她声色俱厉道:“你们还等什么呢!还不快抓住她们!”

章节目录 四十二章 泼妇骂街 四骨见这六个婆子要过来拉扯慕晚宁,眼睛眯起,正预动作,却被慕晚宁从身后拦下。一个手快的婆子已经蹿上,拉扯下竟撕下了慕晚宁一角衣袖。那婆子微愣后又欲上前,慕晚宁却轻挪一步,身形一闪,那婆子差点被晃倒在地。

慕晚宁眸色阴寒的看着二夫人,笑容里像含着坚冰:“二伯娘是长辈,也是我们慕府内宅的管家人,如今这般行径,是不顾及自己的脸面,是不是连慕氏全族的脸面也不在你眼里了?”

二夫人狞笑:“九丫头,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知道我是你的长辈,长辈教训你这个小辈,你还不该乖乖受着吗?”随即又对那些婆子怒喝:“一群废物!还不赶紧拉住她,给我掌嘴!”

慕晚宁闻言轻叹口气,拍了拍四骨的肩,淡声道:“你料理吧!”

四骨闻言一笑,反身一个肘击直接把扯下慕晚宁衣袖一角的婆子击倒在地,那婆子坐在地上哇的吐出一口血来,趴在地上起不来身了。四骨轻扯嘴角,回身时又飞起一脚把离她最近的婆子直接踹飞五六步远,那婆子撞到墙上,跪倒在地晕了过去。

二夫人看到这一幕脸都白了,围着慕晚宁的婆子们也面面相觑,惊恐万分,不敢再上前。

慕晚宁转身走进堂屋,也不回身,只轻笑道:“这是以多欺少,倚强凌弱,二伯娘还是长点记性吧!阿宁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二伯娘,你做事前就该去问问二姐姐。不过,你糊涂成这样,问了也没用。”声音慢慢变小,像是在自言自语。

二夫人愈发恼怒,看着慕晚宁竟然不管不顾的要回屋,她起脚往前扑去,似是要亲自去抓住慕晚宁。

四骨又一个飞踢,一个粗壮婆子啪的落在了二夫人身前,生生阻断了二夫人的脚步。二夫人眼睛瞪大,不可置信的看向四骨,惊讶之余竟吐不出一个字来。

四骨一个横扫,那一群婆子丫鬟已经全都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四骨拍了拍手,像是在拍掉沾染的灰尘,昂着头撇着嘴,笑得十分亲切:“不打了吗?我还没过瘾呢!”

二夫人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慕晚宁那个贱人竟然有这么厉害的丫鬟,难怪她那么肆无忌惮,做出那样丧心病狂之事来!她,现在该如何?去找更多人来,去把家丁护院都找来?把慕晚宁院子围了?还是……二夫人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该如何行事。

而此刻,慕晚宁已经回到屋中,平心静气,继续抄写佛教。她准备过几天再去一趟大慈恩寺上香,把这些佛教烧给她的亲人。

院子里传来婆子丫鬟们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混杂着二夫人哭天抢地的吼声:“去叫人,叫老太爷,叫二老爷来!反了,慕晚宁这个贱婢造反了!她杀人了,她要杀了我,我要死了!我活不了了!”

四骨抱胸站在正屋门口,有几分无奈的看着眼前的鸡飞狗跳。此时的二夫人钗环散乱,被心腹袁嬷嬷搀扶着,哭得声嘶力竭,妆容都花了,乍一看简直如厉鬼一般。四骨不由啧啧两声,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是世家大族的贵妇?这泼妇像,简直就是市井无赖一般……

四骨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想欺负她家主子。唉!都怪主子装的太好,总是一副柔弱好欺的模样,难怪一个个的都要蹬鼻子上脸。

小阎王名声在外,他们咋不去打听打听……哦,打听也打听不到,主子一向掩藏的很好,也没几个人见过小阎王真容,更不知小阎王是谁。

四骨百无聊赖的看着这群痛苦哀嚎的妇人们,心思却已经飞远,想着今晚去买哪家的包子给主子吃……

自二夫人踏进长翠院已经过了一炷香了,二夫人派出去的丫鬟还是没有再带人过来。喊累了的二夫人只得让袁嬷嬷把她搀扶回去,离开时还狠狠啐了一口。

躺在地上的婆子有几个伤的轻的看夫人都溜了便也跟着逃了,伤的重的还在地上哀嚎,干嚎了一阵实在忍不住,又疼又尴尬,能爬两步的也都爬出院去了……

片刻工夫,院子里只剩下三个晕过去的婆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四骨挠头哀叹,她不该下手这么重的,怎么也没人过来把她们抬走?躺在她们院子里,实在太碍眼了。主子说她想的少,还真是!打晕她们干嘛,现在咋办,难不成要自己动手把她们抬出去?

四骨正在犹豫,一个丫鬟紧张兮兮的跑来传话道:宫中来了位姑姑,要见九小姐。四骨听后忙进屋报给慕晚宁。

慕晚宁已经换了一身清雅的衫裙,吩咐四骨把院子收拾了,跟着传话的丫鬟去了老夫人处待客的花厅。

刚刚那鸡飞狗跳的一幕似乎对慕晚宁没有任何影响,她一脸肃穆淡然,边走边想着心事。

她的贵妃姐姐要见她了?果然没错!虽然她不知贵妃是何种脾性,但她要见自己了,这只会是好事。见不到面她无法掌控,但见了面,不管贵妃再怎么不喜她,也会有所改观的。

慕晚宁进了花厅,迎面撞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宫装妇人,她身上穿的是有品级的大宫女服饰,表情严肃内敛。

慕晚宁一对上这位宫人视线,便屈身行礼,恭敬自持。她现在只是个没有诰命品级的小姑娘,见了宫里的大宫女都是要行礼的。

大夫人也在花厅,笑意盈盈的凑过来对慕晚宁道:“这是贵妃娘娘身边的方姑姑。”

慕晚宁便道:“阿宁见过方姑姑。”

方姑姑打量着慕晚宁的仪态,板正的脸上渐渐浮起一抹笑意,对慕晚宁道:“九娘子有礼了!娘子生的真是好,礼仪也好,很有几分贵妃娘娘当年的神韵。”随即又扬声道:“贵妃娘娘召大夫人和九娘子明日入宫。”

大夫人神情一凛,和慕晚宁一起屈身行礼应是。

起身后,大夫人忙请方姑姑上座,茶水点心也纷纷送上。

方姑姑脸上笑容和煦,推辞道:“茶便不用了,先去九娘子处吧,还要同她讲讲宫中的一些礼仪。”

大夫人笑着应是,看了眼坐在椅子上如老翁入定般的老夫人,见她什么动作也没有,便也不理会了,只笑着请方姑姑。把方姑姑送出了花厅,一路引到了慕晚宁所住的长翠院。

慕晚宁一路乖巧的跟在她们身后,想着大夫人的动作果然很快,不愧是宫里有人,混迹多年的。

章节目录 四十三章 示弱为上 进了连翠院,方姑姑四下打量了一圈,问道:“九娘子就住这里吗?”

大夫人笑着点头,慕晚宁还落在后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方姑姑又看向大夫人道:“夫人去忙吧,我同九娘子讲讲宫中礼仪,一会儿便要回宫了。”

大夫人笑着应了,转身时往方姑姑手里塞了个锦绣荷包,行礼之后转身离去。

方姑姑微微愣了一下,才将那荷包收入袖中,又看向慕晚宁温和道:“九娘子请。”

慕晚宁再次屈膝行礼,有些娇怯道:“有劳姑姑了。”

方姑姑点头,看上去很满意。随后便开始指点慕晚宁进宫的礼仪和规矩。

慕晚宁照着复述了一遍之后再一一做过一遍。

方姑姑看后更加满意。

四骨远远看着她家主子的做派,简直要惊掉了下巴。感觉主子换了个人似的,真像个娇娇怯怯的世家小娘子了。

方姑姑只教了两刻钟就夸赞不已,满意离去。

大夫人送走方姑姑,也没再见慕晚宁,只派了个人来传话,说明日辰时便要出发,要慕晚宁早些打点好自己。

慕晚宁笑应了,让四骨给了传话丫鬟赏钱。传话的丫鬟一脸喜气,还恭喜了一声慕晚宁。

二夫人那里一片死寂,估计是已经哭晕了吧。她和慕思嬛肯定都没料想到贵妃竟然愿意见她了。想到二夫人还吵嚷着,说她如今是握在她手心里的,她会找个顶好的人家把她嫁过去云云,她听的一头雾水,这二夫人蠢到令人发指了,心里的打算怎么也能说出来?

慕晚宁心里好笑:要她嫁人?谁敢娶她?

今日与二夫人闹翻,算是刻意为之。二夫人上门逼迫她就范这样的事,不知道她的贵妃姐姐听了会有如何感想。不过,这件事也不见得会传到贵妃耳朵里。

她不受贵妃待见,都这么多年了,谁知道如今贵妃的态度是好是坏,自然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你一无所有时,又有几人愿意搭理你。至于大夫人,不过是谋算的更多,计划的更长远罢了,才会出手帮她这一次。

如果今日慕思嬛没有进宫,也许她想见贵妃还要多等些时日,可今日慕思嬛进宫了,这便是她的机会。

只有慕思嬛在贵妃面前说了谎,谎言被拆穿后,她想让贵妃听到的话才能更容易让贵妃相信。她也能多得贵妃的几分信任喜欢,方便日后行事。

傍晚,老夫人派人传唤慕晚宁去她那里,说是要跟慕晚宁说说进宫的规矩。

慕晚宁心知为何老夫人或者是慕家其他人要在她进宫前见她,连他们会说什么,她都一清二楚,但她还是去了。

果然,老夫人处,除了大夫人还有个中年老男人。

老夫人一脸不耐烦的坐在上首,都懒得抬眼看慕晚宁。大夫人恭身立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慕晚宁扫视一圈也没行礼,只是呆木的站在。

还是厅中那个四五十岁的男子先开了口道:“阿娘,这就是小九啊!小九不认识我了是不是,我是你二伯!”

二老爷?慕晚宁抬头微笑道:“二伯好。”

二老爷看慕晚宁这般反应,心落回肚子里,笑得更真切道:“小九啊,你二伯娘上了年纪不懂事,你多担待。”

慕晚宁不由好笑,上了年纪不懂事,这是什么说法?

一旁的大夫人撇了撇嘴角,继续看着自己保养精细的指甲,一言不发。

慕晚宁点头,小声道:“嗯,我没有怪二伯娘,希望二伯娘能查清楚,六姐到底是怎么落水的……不要诬陷到我身上。”

二老爷闻言一愣:“这……”思忖片刻,干笑道:“小九你这么瘦小怎么可能是你推的呢,你二伯娘也是糊涂了。”

慕晚宁点头:“那就好。本来还想着是不是要去京兆府,让府衙好好查一查。”

二老爷神情尴尬,笑道:“不用不用,咱们的家事,哪用得着京兆府。小九你放心,我一定还你个公道。”

慕晚宁抬头,一脸期待的看着二老爷问:“二伯怎么还我公道?”

二老爷咬了咬牙,吩咐一个婆子道:“去把六小姐叫过来!”

那婆子神色惊慌,犹豫了半晌还是疾步去了。

二老爷笑呵呵的道:“小九,你等一会儿,我让你六姐当面说清楚。”

慕晚宁眸色转冷,笑着点头,低声道:“谢谢二伯。”

大夫人自始至终不插一言,老太太更是事不关己闭目养神。

小六慕思怡到的很快,被两个婆子架着,脸色苍白满目惊恐,看到慕晚宁时犹如看到了鬼魅。

慕晚宁走近慕思怡,有些委屈道:“六姐,你说是我推你下水的吗?”

慕思怡牙齿打架,不去看慕晚宁的眼神,无力的瘫软在扶着她的婆子身上,一句话也说不出,十分柔弱可怜的模样。

慕晚宁看她这般,转头委屈的看向二老爷。

二老爷立即愤怒的冲上来,扬手就是一巴掌,打的慕思怡惊愣当场,雪白的面色浮起潮红。二老爷骂到:“贱人,我是怎么教你的?还不跟你九妹妹道歉!”

慕思怡眼泪滚滚,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阿爹,抖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二老爷看她这副样子更加气愤,扬手又要再打,却被旁边的婆子拦住。那婆子跪地急道:“六小姐还没好,一直病着,二老爷手下留情。”说完竟也呜呜哭起来。

慕晚宁挑眉看向那婆子,这是来演戏的还是真情流露一心护主?

二老爷看了眼慕晚宁,看她一副委屈不安的模样,又好言道:“小九啊,你看这……”

慕晚宁眼中盈泪,哽咽道:“都是阿宁的错……六姐怎么伤成了这样!二伯要好好查查,是谁把六姐推下水的。”

慕思怡看慕晚宁这般自说自话装腔作势,心里气极了。其实她落水之后并无大碍,只是怒气和恐惧积在心里,一直缓解不出,又染了风寒。刚刚阿爹竟然叫她去给慕晚宁赔礼,她便装的更柔弱不堪恐惧异常,好叫人知道慕晚宁的恶毒,让人看看她是如何咄咄逼人逼迫自己的……可她没想到,慕晚宁竟然装的比她还要委屈柔弱!而阿爹,竟然为了慕晚宁这个贱人打她!她真恨不得一刀捅了慕晚宁。

慕晚宁兀自哽咽抽泣,二老爷有些无措,不知该不该再打慕思怡一巴掌。

章节目录 四十四章 宫墙柳色 大夫人戏看的差不多了,走过来拍了拍慕晚宁劝道:“小九啊,我们都知道不是你。你六姐也不会怪你的,快别哭了。看把你这孩子难为的。二叔,你说呢?”

二老爷一看大嫂给了台阶下,立刻接话:“是啊,我们都知道。你六姐病糊涂了,你不用管她……”

慕晚宁摇头,伏在大夫人怀里,哭得更厉害:“六姐,都是阿宁不好,阿宁没有看护好六姐……是阿宁对不起六姐。”

二老爷无语凝噎只得呵斥慕思怡:“还不快给你九妹妹赔礼!”

慕思怡眼神倔强,冷笑着看着她阿爹,眼神里是满满的怨毒,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二老爷见慕思怡不肯,又要动作,刚抬手却被慕晚宁叫住:“二伯,你打六姐姐是不是也是阿宁的过错?二伯,你和六姐是不是都不肯原谅阿宁。”

二老爷愣住,手抬在半空,收也不是落也不是,只得陪着笑脸对慕晚宁道:“怎么会呢,小九……”

话说一半,被大夫人打断:“好了,都是自己姐妹,这是做什么?九姐儿怎么会推六姐儿!六姐儿又怎么会怪九姐儿!二叔还是快把六姐儿送回去吧,看这孩子的脸,这样难看,怕不是病的更重了……快送回去吧!”

二老爷恼恨,瞪了一眼小六,才挥手让婆子送慕思怡回去。慕思怡临走时看向慕晚宁的眼神更加狠厉阴冷,慕晚宁往大夫人怀里凑了凑,一副害怕的模样。

二老爷有些不耐烦,瞪着慕思怡,慕思怡只得咬着牙忍着泪被婆子拖走了。

二老爷看慕思怡离去,又对慕晚宁客客气气说了几句话也告辞了。

慕晚宁止住了哭声,二夫人温声安抚道:“九姐儿乖,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进宫呢!”

老夫人一直在屋里,却难得的没有发作她。半倚在椅子上,好像睡着了。

慕晚宁便也没打招呼,对大夫人点了点头,就回去自己院子歇下了。

她对小六并不在意,不过是个放肆阴狠的小丫头,她也没放在心上。但她想示弱借机毁坏她的名声,这般算计她,就不太好了。

二老爷因为她明日要进宫,特意来示好,是不是有些晚了。

原来慕家老二是这么一副样子,果然不堪大用,不过是个逼急了就打女儿的窝囊废物罢了。小六也是可怜,这样的爹娘,难怪养成这样的性子。

第二日一早,慕晚宁挑了件还算簇新的浅绿色衫裙,依旧梳了双丫髻,簪了几朵相配的珠花。看上去有几分稚气,又很是清淡。

大夫人一早便派了人来,传唤慕晚宁去她那里用过了早饭,随后便带她乘了马车往宫里去。

约摸大半个时辰,马车停下,宫门近在眼前。

再次行走在皇宫的宫道上,慕晚宁又有了一种恍惚之感。好像她从未离开过这里,又好像她从未回到过这里。一切都似一场幻梦,她不知身在何处,亦不知自己是谁……

这是皇宫,是她嫁人前栖息了十九年的地方,这里的一砖一瓦她都清楚的记得。她在这里跑过,跳过,那样开怀又自由,恣意又潇洒。可这一刻,她又觉得这个地方如此陌生,好像从来都不是她的家……冷冰冰的红漆宫墙,禁锢了多少人的一生。

她回来了,可她不是那个得天独厚高高在上的萧乐宁了。现在,她只是个无依无靠要来寻姐姐依附的可怜孩子。

引路的宫人一直打量着慕晚宁的一举一动,见她十分规矩也不东张西望,不由有些惊叹:这个边陲小城回来的孩子,看上去瘦小娇弱,但神色淡然,气度不凡。昨日午后,良姑姑给娘娘看了一些东西,娘娘忽然改变了心意,竟要立即召见这位九娘子,只因太过仓促而改在了今日一早。真真是奇了。

随宫人引路,慕晚宁和大夫人很快便到了芙蓉阁偏殿,并在此等候贵妃召见。

慕晚宁暗暗打量着这偏殿的摆设。一刻钟未过,茶水才刚上,便有宫人来报:贵妃娘娘宣见,请慕夫人和九娘子入芙蓉殿。

跟随宫人踏入芙蓉殿,慕晚宁只觉得眼前一花,这般富贵繁华的布置,处处都亮眼的厉害,比她当年还有过之。

慕晚宁眯了眯眼,看到了懒懒倚靠在美人榻上的慕贵妃。只见榻上的美人,有着完美的面部轮廓,肤如软玉凝脂,眉如远山之黛,长而浓密的睫毛,直而挺的鼻,薄而小巧的唇,真是一副精致绝伦的容貌。两条柳叶眉间一颗赤色美人痣,其下是一双妩媚动人的桃花眼,明眸柔肠百结,如同浮萍随水飘荡,万道流光。装饰精美华贵,乌发高高盘起,金玉宝珠衬得那张琼花般的容颜更加烂漫柔美。

不愧为绝色佳人!这便是她这一世的亲姐姐,是她好侄儿萧君尹如今的宠妃。

她多少年没见她那位侄儿了,刚重生的那几年,她自觉武艺精绝,把仇恨化作戾气,甚至想过干脆去宫里把萧君尹杀了……当然只是想想,她就算是有个神仙师傅又有了通天的本事,她也不可能在几千人护卫下的皇宫中取皇帝首级。那岂不是成了笑话了,她堂堂大长公主,怎么能蠢成那样?更何况,她还没有那通天的本事。

再后来,师傅教导她加上她自身的修行,她想明白很多事,所谓仇恨她也看淡了。试问,如果当初赢得是她,她会饶了萧君尹吗?难道她就不会屠尽萧君尹一家?阿娘登基前后杀掉了大半的萧家子孙,她如果站在阿娘的位置,她也会的……

有时候,她自觉重生一世她变了很多……从前她不在乎的人命,如今却看重了很多。从前她看到的是宫廷和朝堂的歌舞升平和勾心斗角,而重生的这六年,她看到的是底层小民的生活之苦却顽强不息……

这几年,她几乎自己做公主时,是何等的威仪风采了。

忘了就忘了吧,都过去了!她不在意那些了。

慕晚宁垂首,屈膝行大礼。

慕贵妃抬起眼帘,打量着慕晚宁,神情有些古怪,说不上喜还是不喜,好一会儿才悠悠道:“起来吧!”

慕晚宁和大夫人应声而起。

“抬起头来!”慕贵妃看向慕晚宁,身子微微倾起,细细端详起她的模样,带了丝丝苦笑道:“你长得更像阿娘。”

慕晚宁抬头看向慕贵妃,像是被慕贵妃的话触动了一般,心底的酸楚翻涌,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嘴唇蠕动,竟是喃喃唤了声:“阿姐。”声音细弱,让人听不清,却看得清,特别是还在打量着她的慕贵妃。

慕贵妃眉头微蹙,看着慕晚宁眼中藏不住的濡沐之情,心中动容,嘴上却抱怨道:“怎的这样瘦弱,难不成连饭都吃不上吗?”

慕晚宁几不可闻的抽泣了一声,又行礼道:“回娘娘,阿宁还好。”

大夫人微微侧头看向慕晚宁,心道:这丫头演的一手好戏,这变脸的功夫真是厉害。

慕贵妃叹了口气道:“你也是个苦的……”随即不再看慕晚宁,而是对身旁侍候的宫人道:“方英,赐座吧!”

那宫人正是昨日去慕府教导慕晚宁礼仪的那位方姑姑。

章节目录 四十五章 贵妃娘娘 慕晚宁行礼坐下,继续垂首,一副胆怯难安的模样。慕贵妃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已经十三岁了,可怎么看好像也只有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姑娘,心情有些复杂。

长得这样瘦小,是因为受了很多苦吗?

“小九?”慕贵妃唤了一声,慕晚宁抬头看向她,羞怯中透出喜悦和伤感。

“阿娘她……真的很挂念我吗?”慕贵妃忽然这般问道,眼中透出忧伤和怀念:“她把我抛下了,只带走了你。可你们现在却告诉我,阿娘她一直很挂念我……阿娘她真的挂念我吗?”

慕晚宁点头,眸光坚定,没有言语,只是点头。

慕晚宁阿娘的信,贵妃肯定看了,那信上一字一句,如泣如诉,句句都是血泪。在生命垂危的那一刻,阿娘最挂念的便是被留在长安的大女儿。阿娘不想如此,可她只能如此。

慕贵妃又缓缓开口,问道:“你们当年究竟是为了什么?阿娘为了什么要把我抛下,让我一人独自留在长安?”

慕晚宁落下泪来,只哭不语,看上去心酸难耐。

慕贵妃凄楚的声音在殿中回荡:“我没有做错任何事,阿娘也没有厌弃我,对不对?”

慕晚宁点头,泪水横流:“阿娘舍不得姐姐,可是阿娘没办法……姐姐绝色风华,只有留在长安才能有更好的出路。临安,不是个适合姐姐去的地方。”

“她问过我吗?她都不问问我,我想要什么?她就把她以为的好强加给我!”慕贵妃忽然暴怒,甩袖而起,声音尖厉。

“我那时候只有十三岁,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她一直是我最亲最依赖的阿娘啊,她怎么能抛下我,都不问问我……我只是想和家人团聚,共享天伦,而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暴怒之后,慕贵妃又好像失了力气,身子软下去,重新跌坐回美人榻。

大夫人头垂的更低,满屋的宫女内侍也都只当自己不存在。

慕晚宁擦着眼泪,哭得愈发伤心。

慕贵妃看着慕晚宁,看着她这个一母同胞至亲的妹妹,看着她有些像阿娘的容颜,心又酸又苦又软。

“你和阿爹在临安,真的很苦吗?”慕贵妃平静了一会儿,再次开口问道。

慕晚宁拭去泪水,抽泣了两声,低低道:“不苦,不算什么,比起阿姐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阿宁至少还有阿爹在。”

慕贵妃闻言,眉头皱起叹了口气,想起良姑姑说的,小九曾被贼匪掳去,是因为她那个没有担当的阿爹,根本护不住小九。小九那时候只有七岁,是怎么从贼人手里逃出一条命的?

慕贵妃有些心疼,她都不知道这些事情。这些年,她怨恨着他们,根本不想见他们,也不想听到他们的任何事。那个时候,她知道阿娘早就死了,可她怨恨着阿娘,阿娘的死信儿传回来时,她流着泪骂阿娘……她都不知道,原来他们过得那般不好。她自小对阿爹的感情就淡,她看不上阿爹的软弱无能。但他再不好,那也是她的亲阿爹,她不该不管他们的!

慕家一直在粉饰阿爹和小九的日子……他们竟然一直在骗她!

甚至小九都回到长安了,他们还是在骗她!他们好大的胆子!

可这都是因为她,怪不得别人。她都不想见小九,她还在怨恨着小九。怨恨她抢走了阿娘……可阿娘死得时候,小九才四岁。这些年,她一点都没想过,她这个唯一的亲妹妹,过得好不好……

慕贵妃重重的闭了下眼,眼泪还是被逼了出来。

“小九,你还记得我吗?”慕贵妃沉吟片刻,忽然问道。

慕晚宁抬头,嘴角有丝丝笑意,温暖安和,她低低道:“阿宁记得。阿宁一直都记得姐姐。阿宁小的时候,姐姐一直很疼阿宁,阿宁贪吃贪玩,都是姐姐宠着阿宁……姐姐总是拉着阿宁的手,问阿宁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阿宁过生辰时,想吃桂花糖糕,姐姐亲自下厨,结果烫伤了手……阿娘心疼的不行,姐姐却说没事。”

“阿宁还记得,上元节灯会,姐姐赢了一盏灯,很是喜欢,可我吵着要,姐姐虽然舍不得可还是给了我……我一直收着那灯,只是后来……没有了。”慕晚宁低低啜泣,声音软糯,像个小孩子:“阿宁都记得,姐姐一直很疼阿宁……阿宁也很想念姐姐……”

慕贵妃好像听不下去了,打断慕晚宁,问道:“阿宁,你真的想念姐姐吗?”

慕晚宁抬眸看向慕贵妃,眼泪流的更凶了,使劲点了点头道:“嗯,一直很想姐姐!只是,阿宁以为姐姐不喜欢阿宁了。姐姐,阿宁很乖,阿宁现在什么也不想要了,只要能陪在姐姐身边就好。”

慕贵妃哭得越发伤心,看她的眼神也愈发怜惜,又轻轻唤了声:“阿宁。”

慕晚宁犹豫了一下,看慕贵妃对她伸出手,便再也忍不住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了慕贵妃,将头埋在了她怀里。

慕贵妃揽着慕晚宁,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发髻,哭得伤心又欣慰。

大夫人看着这份姐妹情深,也微微有些动容,只是被心中的欣喜盖住了。小九能得了贵妃这般在意,她从中能得不少好处。心里这般想着,便抬袖假装在拭泪。

慕晚宁靠在贵妃怀里,哭得更厉害了。她借着这样的机会,发泄着心中的苦闷,虽然那些属于小慕晚宁的记忆不是她的,但她一样很难过。替她自己,替那个死去的慕晚宁……

慕晚宁想过很多种和慕贵妃初见的场景,但这种姐妹情深的一幕她是万万没想到的。慕贵妃比她料想的还要简单纯粹、至情至性……可是,这样性子单纯的女子是怎么得到萧君尹宠爱当上贵妃的?她这贵妃之位又能长久吗?

她原本以为今日慕贵妃或许还会拒她于千里之外,即便亲近一点儿也不过是同她多说几句话罢了,哪里会像现在这般,把她揽在怀里,亲昵疼惜无比。

慕晚宁忽然觉得眼前恍惚的厉害。她不是慕晚宁,那个慕晚宁死了,那个应该被贵妃搂在怀里疼惜的慕晚宁其实早就死了。

这一刻,慕晚宁决定要做真正的慕晚宁,不只是为她自己,也有一份是为那个死去的小孩子……她一直有些浑噩,她活得很不真切。她忘了:她不是萧乐宁,不是前世的公主,而是个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慕家小九娘。慕贵妃是她的姐姐,是她如今真正的亲人,是她唯一的倚靠。

慕晚宁忽然悲从心起,哭的越发用力,好像要把那些烦躁不快的心绪全都发泄出来。

能这般大哭一场,也是上苍对她的恩赐。

章节目录 四十六章 姐妹情深 慕贵妃看着哭得越发伤心的慕晚宁,轻轻拍抚着她的背,破涕为笑道:“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都过去十年了,还是一点儿都没有长大!”

慕晚宁瘪嘴,一副委屈难过又强忍着的模样,看得慕贵妃笑意更深。爱怜的抚摸着她的脸颊,笑道:“别哭了,这不是回来了嘛!现在咱们慕家的日子好了,你以后不会再吃苦了。”

“我不是怕吃苦,我就是看到姐姐……高兴的!”慕晚宁仰着头,有些恋慕的看着慕贵妃,泪水滚滚。

慕贵妃避过她的目光,有些不忍的道:“怎么脸色也这般不好?面黄肌瘦的……你得好好补补!家里的饭食吃不惯吗?我为你寻几个西南的厨子?”

慕晚宁拉着慕贵妃的手,摇头道:“都还好。”她今天不准备再多说慕家,不是好时机,便羞涩回道:“可能是临安到长安路途远了些,还没有休养过来。”

“你小的时候可是像个白面小包子一般的……真得好好养养。”慕贵妃自言自语着,竟觉得有几分好笑,好似想起了那个白白胖胖的有些笨拙的小孩子,总是软软糯糯的喊她姐姐,姐姐……

慕贵妃想着笑着要拉慕晚宁坐到美人榻上,慕晚宁没坐,而是屈膝行礼道:“我坐那里吧,姐姐。”

慕贵妃犹豫一下还是点头,看慕晚宁重新坐到小杌子上,眼底交织着哀伤和喜悦,又开口道:“阿宁,给我讲讲你在临安的经历吧。”

慕晚宁应是,立即绘声绘色的讲起来。不过,隐去了大多数不能说的事,只说了遇到贼祸还有南诏扰边的一些事,多是讲苦中带乐,并没有刻意诉说凄苦,反而听起来生气勃勃,有滋有味。

慕晚宁声音还带着几分稚气,眉飞色舞的讲着的好似是别人的故事,可听在慕贵妃耳朵里,却越发觉得苦楚,对慕晚宁更是怜惜。

一直在宫中待到临近正午,慕贵妃要留慕晚宁在宫中用膳,被慕晚宁推辞,直道:下次再陪姐姐,今日只怕多有不便。

如今贵妃虽然得宠,但是皇帝没有发话,在宫中留到正午便是逾矩了。更何况还有个大夫人在。慕贵妃对大夫人感情淡淡,一向觉得这个大伯娘清高孤傲,不好亲近,只是在进宫前,大伯娘对她还算可以,所以日常若有所求小事,贵妃一般会如她的意。但感情不过尔尔。

临别前,慕贵妃嘱咐慕晚宁道:“听说明日是李家给你下了帖子?你去瞧瞧吧!你才刚回来,结识些闺秀也是好的。喜欢就交往,不喜欢也就不要来往,只要别委屈了自己。”慕晚宁笑应了,心里却有些悲戚。她没想到慕贵妃对她会是这般的态度。

慕贵妃随后又对大夫人道:“大伯娘该好好整顿下慕府府务了,本宫不想再看到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大夫人听了这话面上惶恐,心里却高兴不已。这是要把管家权重新交到她的手里了。

等都交代完,慕贵妃又拉了拉慕晚宁的手,好半天才满目不舍的放开,目送她行礼出了殿门。

看着慕晚宁一行离去,侍立在慕贵妃身后的方姑姑开口道:“九娘子,真是个懂事又聪明的好孩子。”心里想的确是:这位九娘子自始至终没说慕家一句恶言,实在是聪明的有些过了。

慕贵妃重新回到美人榻上,目光有些幽怨的道:“小九这个样子,那个慕思嬛是怎么说的?她都敢欺到本宫的头上了!”

方姑姑沉吟片刻恭敬道:“想来她是不敢的,娘娘息怒。”

“哼!”慕贵妃冷笑一声:“她一贯会投其所好,哄得本宫信了她的鬼话。要不是良柔把阿娘的东西拿给本宫,本宫许就不会见小九,真把她给打发了!”

方姑姑把头垂的更低,不敢多言,只等着贵妃继续训话。

“算了,本宫不与他们计较了!他们也不过是怕小九回来抢了他们的些许好处。”慕贵妃翻了个白眼,冷哼了一声道:“真是愚蠢,他们从前就是这样,惯会趋炎附势。”

“不过,毕竟是本宫的同宗,本宫又是在慕府里长大的,他们对本宫多少有点恩义。只要他们日后对小九好些,本宫也不愿同他们计较太多。”慕贵妃低低叹了一声,又自言自语道:“也许,该求陛下把阿爹调回来了……”

方姑姑闻言依旧恭身而立,不发一言。

慕晚宁回到慕家,换了身舒适些的衫裙,吃着四骨买回来的吃食,心里滋味万千。

她是慕晚宁了?她早就是慕晚宁了。

都说为达目的便要无所不用其极,即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也可以算计利用……她前世,不喜欢这样,她不愿意对那些支撑她拥护她的人下手。

可她前世输得多惨,最后那些人还不是都因她而死。

既然有些事情非做不可,她就不能再有妇人之仁。

待慕晚宁回到慕府,宫里的赏赐就铺天盖地而来,慕晚宁的小院子被挤得满满当当,宫里来的内侍笑意盈盈,对她很是恭敬。

她笑着叩拜谢恩,封了红给内侍,由大夫人把内侍们送出去。

待她的小院平静下来,慕晚宁不由的深吸一口气。

今日上午她不在,春喜报说:二夫人那里一片死寂,慕思嬛也没再回过慕家。

午后,慕晚宁又出门逛街了,一路步行逛到了东市曲清池。

此时已近盛夏,池中荷花开的正好。

镜湖三百里,菡萏发荷花。

曲清池很大,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池边筑有各色亭台楼阁,有莺莺燕燕的美妙歌者。而池中漂有样式不一的画舫轻舟,也是热热闹闹的轻吟浅唱……放眼望去,处处都是旖旎好风光。

有一家叫越仙楼的酒楼就开在曲清池边,听说不止菜式新颖,最妙的是二楼靠窗的位置风景极佳。只可惜,不提前预定,是没有位置的。

慕晚宁带着四骨循着曲清池岸边逛了半圈,将一切门铺花坊一一瞧过几眼,最后停在了一间花坊前。

别致精巧的花坊不算很大,四面的窗户全都大大敞开着,里头有各色奇花异草,一个穿着靓丽约摸三十来岁的窈窕妇人正叉腰站在花坊门口,笑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这花坊的位置十分显眼,一面临江,剩余三面不靠,是个如大一点的凉亭一般的存在。很特别很精致。嫣红的纱幔被收起,垂在四个角落,偶尔有风吹过,纱幔轻舞,如美人摇曳。

店门口的美貌妇人看慕晚宁细细打量着她的花坊,不由好奇,上前笑道:“姑娘可是要买花?”

慕晚宁笑着摇头,却又道:“大姐,冒昧问一下,你这花坊愿不愿租出来……”

那妇人一愣随即巧笑道:“姑娘说笑了!”

“我很喜欢这个地方。”慕晚宁大大方方的道:“不过,大姐不肯的话就算了,我再看看别的地方。”

“小姑娘,你想租我这地方做什么用?”那美貌妇人有些好奇,笑着问道。

慕晚宁再次打量了一下花坊,笑道:“作学堂。”

章节目录 四十七章 慕老太爷 妇人又是一愣,然后笑的花枝乱颤:“小姑娘你真会说笑,这里是闹市,哪有在这里开学堂的!”

慕晚宁浅笑不语,那妇人好一会儿才收了笑,道:“租给你倒是可以,租金可不便宜哟。”

慕晚宁点头:“嗯。”

美妇人眉梢微挑,好似想起了什么,问道:“诶?小姑娘,你该不会知道我想出手这花坊吧!”

慕晚宁再点头:“我打听过了。大姐姐你要回乡……没事的,价钱好说。”

妇人笑得有些暧昧,再次打量起慕晚宁道:“所以,你就是我要等的人咯?”

慕晚宁也露出笑意,整个人看上去明朗又鲜活。

想做的事情做好了,慕晚宁才悠悠闲闲的回到了慕府。

刚跨进府门,便有婆子急急迎上来,笑对慕晚宁道:“九小姐可算回来了,老太爷有请。”

慕晚宁微笑应了,跟着婆子往老太爷处去。

老太爷要见她?总算要见了。贵妃见了她一面,慕家有多少人都要坐不住了。她回来也十多天了,慕家老太爷她可是一次也没见到,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婆子将慕晚宁引到一处书房,便退后出去了,慕晚宁自己进去,迎面看到一个约摸五十岁的华服男子,正带着有些猥琐的笑看着她,看得她浑身难受。

慕晚宁避开那人目光,去看桌台旁端坐着不动如山的老太爷。微微眯眼打量了下。很老的老头,精神比老夫人好些,但脸色是一样的枯败。慕晚宁顿觉兴趣缺失,只垂手站着,也没行礼。

慕老太爷看向慕晚宁,书房有些阴暗,他的目光浑浊,好似看不清刚从光里走出的慕晚宁。

打量了良久,老太爷才开口道:“九丫头回来了?见过娘娘了?”

慕晚宁点头,眼睛眯起。跟在她身后猥琐的老男人搬过一个小杌子放到慕晚宁身前,笑道:“小九,坐着回话吧。”

慕晚宁眼底带着厌恶,脸上却笑着应了,坐到了杌子上。

“九丫头,这是你大伯。”老太爷看了那老男人一眼道。

慕晚宁点头,但未起身行礼。老太爷略有不满,但也未发作。

大老爷搓了搓手,不以为意的坐回到他原本坐着的黄花梨大椅上。

慕晚宁心里越发鄙夷,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问道:“祖父要见阿宁,不知是何事?”

眼神浑浊的慕老太爷拱了拱背,想站起身却没能站起来,这屋里除了大老爷也没有个侍候的人。大老爷也不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他爹想站站不起来他压根没看到,他只盯着慕晚宁,心无旁骛。

慕老太爷只能放弃,皱了皱眉头,声音沙哑道:“你二伯娘毕竟是长辈,你还是要有分寸!”

慕晚宁再次点头,没有应声。慕老太爷也不知道再怎么问话,书房里落针可闻,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慕老太爷咳嗽两声。

大老爷立即打破沉默,随意的接话问道:“小九啊,在家里住着可还习惯啊?”

“挺好的。”慕晚宁笑答。

大老爷闻言笑得更亲切了:“我就知道小九是个好孩子。阿爹,你看小九多懂事啊。老二家的就是糊涂!可她那么糊涂,小九也不和她计较。小九真是个懂事的。”

慕老太爷闻言点头,那样子瞧着却好像是在打瞌睡。

慕晚宁听着大老爷自说自话,连笑都懒得笑了,装出一分惶恐模样道:“阿宁不过是个孩子,怎么敢和二伯娘置气呢?二伯娘还说要给阿宁找个好人家嫁呢。”

此话一处,老太爷大老爷皆皱眉不喜,老太爷直接骂了句:“无知妇人!”

慕晚宁微微挑眉,原来没老糊涂啊。

大老爷又笑脸相迎道:“小九,你的亲事自然是要贵妃娘娘亲自为你定下,别人哪能置喙。”

慕晚宁点头,然后沉默。

书房里又是一时的落针可闻。

好一会儿,大老爷皱眉叹气道:“小九啊,你阿爹也该调回来了吧!我们兄弟也好多年没见了,甚是思念啊!”

慕晚宁没接话,也没有点头,只看向老太爷。

老太爷又咳嗽两声:“这事儿不是九丫头能管的!”又放缓声音道:“九丫头,你就安心在家住着吧!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慕晚宁心下皱眉不喜,什么叫过去就过去了,不提?谁不提?不提你们怎么害慕家三房的?笑话,怎么这么大的脸。

大老爷看慕晚宁不作声,立即道:“阿爹,您说什么过去呢!都是自家孩子。听说以前在临安吃了不少苦。可怜的小九,你放心吧,日后大伯绝不会再让你吃苦受累了!你是我的亲侄女,以前不在身边,日后自然是要好好疼惜的。”

慕晚宁心下鄙夷,面上却露出笑意:“多谢大伯,多谢祖父。”

大老爷一脸满意的看向老太爷,老太爷也点了点头道:“好了,玩去吧!”

慕晚宁起身应是,头也不回的出了屋。

大老爷看她离去的背影,笑对老太爷道:“我就知道,老三那样软弱无能的能生出个什么来?阿爹,你就放宽心吧!”

老太爷面露难色,他还是想站站不起来,又试了两回,没有作声。可此时大老爷已经笑着拱手出屋了……

等回到自己院中,慕晚宁惬意的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听着春喜汇报这一日府中之事。

春喜道:“二夫人在主子出门后就去了老夫人哪里,听说哭了大半日。后来是被老夫人赶了出来的。午后宫里又来了位女官,不过不是那位方姑姑。之后,老夫人就说二夫人病了,如今不能管家了,以后还是由大夫人代劳。”

“二夫人在老夫人院里不肯走,一直嚷嚷着主子要害六小姐,说主子心肠歹毒……后来,二夫人就在老夫人院子里一直跪着,直跪到晕倒,被婆子抬回榕悦院了。”

“之后老太爷发火,把二老爷叫过去训斥了一顿。二老爷脾气也大,挨训之后就去了榕悦院大闹了一番,吵嚷着要休妻。几位爷和小姐都跪在榕悦院里哭……二夫人自从晕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慕晚宁听得眉头皱起,就这么一家子,是怎么把慕晚宁这个小三房害得那么惨的。

“大夫人呢?”慕晚宁问。

春喜看慕晚宁脸色,答道:“大夫人什么也没说,就在自己院子里。一直没出来过。老太爷发了话,要大夫人接手管家,二夫人闭门思过。”

章节目录 四十八章 李府花会 慕晚宁轻笑:二夫人舍不得交出管家之权,装病倒是个好法子。大夫人是个能沉得住气的,反正是早晚的事,拖不过几日了。大夫人管家,她的日子也能好过不少。都是好事,至于和慕家这些人的恩怨,还得再放一放,还有用处。

慕晚宁思索片刻又示意春喜继续,春喜便继续道:“二姑奶奶没回来过,说是二夫人让人去请了,也没请动,好像也是说病了。”

慕晚宁点头,被这句“也病了”给逗笑了。

春喜看她脸色舒朗了很多,又道:“主子,今日七娘子又来过两趟,主子不在,她也没进屋。看上去心事重重的。不过留下了这个香囊,说是专为主子做的。”

慕晚宁接过香囊闻了闻,香味馥郁,很沁人心脾,闻过后又交给了春喜,淡淡的道:“扔了吧。”

春喜神色不变点头应了,再无事可报,恭身退下了。

慕晚宁心知,小七是因为那日璟安侯府花会,她把自己推出去让众人取笑的事。或许小七有什么不得已,但她不想理会。至于那个香囊,她不想留着。她不懂香,不懂的东西还是不要留了。

以后若是能顺着心意,她不想理会慕家任何人。

慕家老太爷和那位大老爷也是让她开了眼了。大老爷长相还好,怎么气质那般猥琐,市井无赖一般,难怪被大夫人厌恶。听说才刚买了一对扬州瘦马……

老太爷虽不猥琐,却也十分滑稽,大约也是老而糊涂了。该说他们蠢呢,还是特别蠢呢?这两个人,会派杀手截杀她吗?

谁知道呢?反正已经蠢得没救了!

他们竟然说过去就过去了!慕晚宁阿娘死了,慕晚宁自己也死了……他们一家子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而长安慕家却坐享其成,喝光了她们一家的血,最后轻描淡写一句:过去都过去了!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虽然对慕家没什么恨意,但她重生之后用的是小慕晚宁的身体,她不能不管小晚宁的仇恨……

待时机成熟,让长安慕家的这些人也过去的过去吧。

这慕家真是,一群什么东西。

翌日,李家花会。

慕晚宁今日打扮的依旧很素净,梳了双丫髻,配了一身半旧的衫裙。

收拾停当,再次打量铜镜中的自己,一张精致的小脸微微发黄,不由扯开嘴角笑了笑。

等脸上不用再涂药膏了,她也该做几身新衣服了。她要做个活泼明媚的小姑娘了,她的贵妃姐姐应该会更喜欢。

不能再沉溺于过往,一切早就重新开始了,她要跨出去了。现在,她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大夫人把出门所需的一切都安排妥当,还给慕晚宁派来了两个大丫鬟,被慕晚宁婉拒了。

她不喜欢身边人太多,更不喜欢别人在自己这里安插眼线。大夫人现在才动手,未免太晚了。

大夫人也没说什么,反而对她更加热情了。大夫人想要什么,她一早看清楚,不过她也不介意。她现在刚回长安,无人可用。偶尔拿出些好处,让别人有利可图,她也可借此利用一二。

用过早饭,大夫人便带了慕晚宁去李府。

在李府二门下了马车,慕晚宁一眼就瞧见了安晴和李依依,正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慕晚宁笑着迎上去见礼道:“姐姐们怎么亲自站在门口迎客?”

安晴笑得爽朗,对慕晚宁还礼,小声道:“恭候多时了。我们不等别人,就等妹妹你呢!”

慕晚宁笑容羞涩道:“姐姐打趣妹妹。”

安晴掩嘴笑的开心,李依依也行礼笑道:“九娘子,咱们先进去吧。”

李家宅邸不如璟安侯府阔朗气派,但独有一番景致。亭台楼阁,花园假山,小桥流水,很有江南道的味道。慕晚宁没有去过江南道,但是她的先生邱贺给她寄过很多画,画上的江南水乡,细腻温柔,如多情的美人,她一直很喜欢,总想着有机会或许可以去江南道看一看。

李府此时宾客并不多,来往需要寒暄招呼的一个也没有。想来是有特殊安排的。

李依依一路热忱,给慕晚宁介绍着几处新奇的景致,安晴在一旁时不时的打趣几句,三个人皆是欢欢喜喜,热热闹闹。

李府的花会并也没有璟安侯府花会的宾客那么多,随处安排的也十分妥帖。李依依其人长相温婉柔美,说话却也很直接,说说笑笑皆不刻意掩饰,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安晴和李依依都不是扭捏作态的小娘子。慕晚宁与她们相处起来,也十分轻松自在。

李府花厅也是十分热闹,李依依直接引了慕晚宁和安晴去了府里的湖边凉亭。这里没有作为今日宴客之处,清幽雅致,可以畅快交谈,也免了很多麻烦。

“慕九妹妹,你的画学了多久?”等在亭中安坐,李依依便迫不及待问道。

慕晚宁应道:“学了很久。”眼睛看向幽静的湖水,脸上带着丝丝笑意。

李依依看她娴静淡雅的模样,更觉喜欢,又笑道:“嗯,妹妹的画工之绝,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就的。依我看,满长安也找不出几个能比得过妹妹画技的。”

慕晚宁轻轻摇头道:“姐姐过誉了。我那不过是雕虫小技。”

李依依也摇头,看着慕晚宁认真道:“怎么会是雕虫小技?妹妹你太过谦虚了。我太婆说,太过谦逊就是不谦逊了。”

慕晚宁被李依依此话逗笑了,便故作认真道:“嗯,我原本在书画上也算有些天赋,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画了。那时候我沉迷此道,日日练习,时常茶饭不思只为钻研画技。”

李依依闻言闷笑:“妹妹,你可真是……”又颇为遗憾羡慕道:“我也是个好画的,也是下过了不少苦工,可我的画远比不得妹妹。”

“李姐姐,不如你把画拿出来,让阿宁看一看。”安晴在一旁终于插上话道。

李依依眼睛一亮:“好啊,慕九妹妹可以吗?”

慕晚宁看她一副急切恳求的模样,实在不好拒绝,只得道:“我也不是个会指点的,只怕会误了姐姐。”

“妹妹不要谦逊了!太婆也说我,总是闭门造车可不行,有劳妹妹指点!”李依依笑着作揖。

慕晚宁点头不再多言,李依依便吩咐了丫鬟去她房里取画。

李依依的丫鬟动作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几幅美人图已经摆在了台桌上。

慕晚宁将那几幅美人图一一细看了,待看我最后一幅,对上了李依依有些急切的目光,笑道:“李姐姐画的确实很好。”

章节目录 四十九章 邱老先生 李依依眸中光芒一暗,苦笑道:“妹妹取笑我呢。”

“没有,姐姐的美人图,个个都是美艳华丽。”慕晚宁看着李依依紧张的目光,思索了下又道:“姐姐这般的技艺,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过,要说美中不足……就只是少了份生气。”

安晴闻言一惊抬头看向眼慕晚宁,没想到她会说的这般直接,又看向可李依依,好似并未羞恼。

李依依点头,神情黯然道:“嗯,我也觉得是,妹妹的美人可是如同活过来一般。我的画我自认也是好看的,可就是没有生机,少了意趣。”

慕晚宁闻李依依这般说,笑意更深了些,安抚她道:“李姐姐无论天赋还是画工都极好。姐姐不要灰心,其实我以前的画也是这般,美则美矣,却总是缺了些什么……后来,多亏了邱先生的指点,我才明白,这画不是光好看就可以的。”

“我临摹过很多邱老先生的画,可总少了些韵味。再则,邱老先生的画作流传在外的极少,我也没见过几幅真迹,大都是仿画。”李依依垂头丧气道。

慕晚宁想到邱贺,心下黯然,但情绪并未外露。她看着其中一幅精致华美的美人醉酒图,笑着指给李依依道:“姐姐,这美人醉态可鞠……姐姐,你看一下。”

李依依认真看过来,只见慕晚宁另取了一张宣纸,寥寥几笔,便已成画。画上美人举着酒杯正往唇边递来,盈盈笑意中透出三分醉态,眼波流转间,竟好似蕴了深情。

李依依看得眼睛都瞪大了,这和她的美人图一样又不一样,怎么同样的画慕晚宁画来便别有意趣,如活人一般,她的便只是一幅呆板的画作……

慕晚宁将笔搁下,将两幅相似的画作摆在一起,看向李依依道:“李姐姐,可看出不同了?”

李依依点头又摇头,眉头微蹙,显然有些不明所以,问道:“妹妹,这是怎么回事?我觉得你和我画的明明是一样的,可……哪里又不同,我又说不出。”

慕晚宁笑得别有深意:“李姐姐不妨多看看,自然会看出不同。”

李依依目不斜视,随即一愣,惊叫道:“我看到了,妹妹的画看似与我画的一样,实则真正一样的地方很少。”李依依猛然抬头看向慕晚宁求道:“妹妹的画给我临摹可好?”

慕晚宁微笑点头,安晴在一旁看她二人神色,看李依依喜不自胜慕晚宁笑容清浅,不由也跟着笑起来道:“阿宁,李姐姐,你们知道邱先生现在在长安吗?”

此话一出,慕晚宁惊愣,笑容僵在了脸上,藏在薄袖中的拳头不由握紧,心上仿佛有巨石压下,呼吸都使不上力气。

李依依点头应道:“我们家都知道我好画,我太婆一直想请邱老先生为我指点一二,可惜邱老先生十几年都不来长安了。这回阿爹一得了消息,便去想要去拜访,可惜邱老先生闭门不见,只说年纪大了,不愿被这些俗世所扰。”

李依依说完又看向慕晚宁羡慕道:“阿宁妹妹,你真是好运道,邱老先生脾气古怪的很,没想到你却有机缘得老先生授教。”

“阿宁妹妹?”

安晴见慕晚宁没有应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叫道,慕晚宁不由回过神来,眼底划过一丝哀伤,脸上却露出一个浅笑。

安晴看慕晚宁神色有些古怪,方才一言不发好似被定住了一般,不知是怎么了。便先接话道:“连令尊李侍郎去请,都不得见吗?邱老先生脾气这般大?”

李依依也看到了慕晚宁的失态,掩饰了心底的疑惑,只道:“老先生那般大的名气,有点脾气也是人之常情。我听说邱老先生当年十二岁就名满长安了,堪称书画神童。”

“也是,邱老先生今年有七十二岁了,当之无愧的本朝书画第一人。听说,他来自江南东道,五岁便有神童之名,六岁时便被范延范老先生收作关门弟子。老先生早年擅画人物,之后寄情山水,如今的风景画更为不凡。”安晴似乎也来了兴致,兴高采烈道。

李依依眼角瞟过慕晚宁,看她还有些呆愣,便问道:“慕家妹妹,我听说邱老先生这些年一直四处云游,不知妹妹是何时见到老先生的?是在临安吗?”

安晴也看向慕晚宁,她不是怀疑慕晚宁所说,只是觉得慕晚宁神情有些古怪,不知是何原由,心里十分好奇。而且,慕晚宁上回在她们璟安侯府作的画,她拿给太婆看了,太婆愣怔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最后还随意把她打发出来。这也令她十分纳闷。太婆一向持重,哪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失态,这个晚宁妹妹,真是奇的很。画儿奇,人更奇。

慕晚宁对李依依微笑点头:“是前几年吧,我有些忘了。邱先生去临安,我向他求教,他很好说话,没什么脾气。”慕晚宁的目光看向微起波澜的湖面,声音悠悠,好似穿过了漫长的岁月。

安晴和李依依对视一眼,两人面上皆是疑问不解。安晴最先反应过来,笑着岔开话道:“原来如此,阿宁妹妹好运道。对了,妹妹,我送你的那两盆牡丹,你可喜欢呀?”

慕晚宁微笑点头,李依依也会意一笑,顺着安晴的问话道:“安妹妹培育的牡丹,怕是长安没几个人能比得过。连宫里都匠人都托人向安妹妹讨教呢!”

安晴也不害羞扭捏,大大方方自夸道:“那是,我不过就有这一桩本事,自然是精益求精。”

李依依笑得更厉害了:“不过安妹妹你的牡丹可都太娇贵了,难养的很。你送牡丹给慕家妹妹,分明就是难为她。”

“怎么会,我挑给阿宁的都是很好养的品种。”安晴嘟嘴,对慕晚宁道:“阿宁,你让人每天看着浇点水,别浇多了,枝丫长得过茂花便不好看了……记得要放在通风向阳处,不过也别晒得久了,它们也受不得热……还有啊,记得那肥料……”

李依依打断安晴的滔滔不绝:“安妹妹,你这也叫好养?我看那,慕妹妹得派个丫鬟去你那里学上三天才成。去年安妹妹送我的那两盆,我可是特特找了个细心的丫鬟一直小心侍候着呢!就这样,那牡丹开的也远不如去年鲜亮。我还一直觉得对不住安妹妹的一番心意。”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曾经少年 慕晚宁闻言也在一旁憋笑,安晴看她二人分明是在调笑她,嘟嘴转头,一副生气不理人的样子。

慕晚宁笑着对安晴道:“安姐姐,你的牡丹我极喜欢,我也一定小心侍候。”

安晴皱眉撇嘴:“算了,我以后再也不给喜欢的小姐妹送牡丹了,明明是想让人欢喜,怎么反倒是送去了麻烦……”

李依依闻言大笑,用帕子掩住嘴,肩膀颤颤,慕晚宁也笑得开怀,看上去已经完全没有了方才的郁郁。

李依依今日只招待安晴和慕晚宁,极是用心妥帖,三人也是相谈甚欢。李依依又向慕晚宁请教了几个画艺不通之处,慕晚宁都耐心解答。

慕晚宁知道,李依依是因为上回在璟安侯府众人要戏弄她之事,顾虑慕晚宁不喜与她们应酬。可这般府中花会之时,李依依不出去待客,终究是失礼的。不知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同安晴商量过了。

慕晚宁倒是乐得自在,便也没多过问,只提了一嘴,李依依随意道:家中姐妹众多,缺她一个也不算什么。

用过午膳后,三人才各自辞别,相约改日同出游玩。

出了李府待上马车前,慕晚宁忽然问安晴和出门送行的李依依道:“安姐姐,李姐姐,你们知道邱老先生落脚何处吗?”

安晴微愣,思索片刻又看了眼李依依,见她也摇头,便低声道:“我回去问问,妹妹等我消息。”

慕晚宁很是感激的道了谢,笑着与二人辞别,上了马车。

安晴和李依依对视一眼,交换眼色,也上了马车。

回到慕家,慕晚宁叫进四骨,让她把买回的笔墨纸砚摆好。今日她去李家并未让四骨随行,而是带了丫鬟小芽。

四夫人送来的这两个小丫头,小豆活泼粗心,小芽乖巧内敛。这些日子,慕晚宁也算看的熟悉了,便也偶尔带在身边用一用。她如今身边可用之人太少,虽然她自己不用太多人伺候,但以后事情只会越来越多,所需人手也要越来越多。

贵妃一定会想办法把她们的阿爹调回来,到时候兰晴便该跟着回来了。离开临安前她曾吩咐兰晴为她挑选培养几个得用的丫鬟,想来以兰晴的手段应该能做的很好,只要兰晴回来,她身边便有人可用了。

兰晴虽然没有一直跟着她,而是侍候在慕晚宁阿爹慕泽楠身边,但她信任兰晴如同信任四骨一般。

慕晚宁看着四骨动作利落的摊开宣纸,开始研墨。便拿起笔,蘸了墨,开始作画。

她今日提起邱贺,但她并不知道邱贺现在在长安。

她很想念邱贺。

邱贺不只是她的先生,也是她的至交好友。

她和邱贺有三十年的交情

……

萧乐宁认识邱贺的时候,她只有九岁。奉阿爹的旨意,邱贺跟着他的先生范延进宫,教她读书作画。

阿爹就她这么一个女儿,一直十分宠溺她,特筑天青阁,为她先后找来了数位名师大家,教授她课业。

其中她最喜欢的师长便是范延。

范延那时五十有一,是真正为人称颂的名士大儒,诗书礼仪皆可为师,为人严肃刻板,不苟言笑。她堂堂公主,他待她也无特殊关照。似乎他待任何弟子都是一般模样,有教无类。

范延每次授课都极为认真,讲理清楚明白,字写的也极好,她最喜欢听他讲课。范延擅书不擅画,而他的弟子邱贺,是当时名满长安的少年画师。

邱贺进宫时刚满十六岁,是个俊秀儒雅的少年,看人的时候总带着笑意,无论对谁都很有耐心的样子。一派淡雅从容,虽然年幼却已有大家风范。

九岁时的萧乐宁十分顽劣,觉得十六岁的邱贺神童之名不过尔尔,从未把他当过先生,还总暗自与他较量。邱贺宽仁,对于她的无理取闹和各般小动作,每每都是一笑置之。这令她愈发气恼,变本加厉。

邱贺少年时最擅画人物,她便在阿娘面前耍心机,让邱贺为阿娘画像。曾经有许多宫廷画师为阿娘画像,阿娘多不满意,常有治罪责罚。她原本也想让邱贺吃亏,可阿娘看过邱贺画作后却赞后生可畏,赞阿爹为她用了心思,请了位好先生。

她记得自己当时十分不服。

她在书画上也算天赋异禀,便把邱贺的美人图都依样画了一遍,去找阿娘评点。阿娘竟然夸她,说她跟着先生学的很好。

她哪里是跟先生学的,邱贺那么个小毛孩子怎么会是她的先生。

她气恼的不行。

她不信邪,便在宫中开了一个小画会,把她的画作和邱贺的画作都挂出来,让宫人点评。宫人自然都说她画的好,她便喜不自胜。

九岁的萧乐宁真真是顽劣的厉害。

她这般自娱自乐玩的不亦乐乎,阿爹看透了她的小心思,也来评赏她的画作,抱着她看过一圈后,笑着夸她,小小年纪便有所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她虽然才九岁也听出阿爹是在揶揄她。她跟阿爹撒娇不依,阿爹笑道:承认己不如人,才能更进一步。再说,鄢儿你还小着呢!

她嘟着嘴,她不小了,她都九岁了。所有人都夸她天资聪颖,伶俐非常,她怎么就比不过邱贺。

于是,她毁坏了所有她能拿到的邱贺画作,还命内侍在邱贺进宫时将他狠狠揍了一顿……

她因为此事被阿娘罚跪天青阁,那日范延的课她是跪着听完的……我记得清楚,那日范延一张不苟言笑的脸,都有些忍俊不禁,授课时字都写错了一个。

范延和邱贺每月进宫授课七日,待隔了三日邱贺再进宫时,她看到他一张俊脸挂了重彩,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把她那几日因受罚而起的气闷一扫而光。

邱贺还是同往常一样,看她的眼神还是那般干净澄澈,没有一丝的恼恨不快。他看宫女内侍也是那样,一张脸带着温雅笑意,谦逊有礼,不染纤尘。

后来,她彻底泄了气。

她开始好好和邱贺学画,她尊称邱贺为先生,还为了区分故意喊他作——小先生。

日子久了,她发现邱贺为人正直坦率、宽厚平和、尊崇仁义,明明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却也可堪师表。她越来越喜欢邱贺,甚至慢慢超过了范延。

和邱贺相处的久了,她又发现邱贺特别容易害羞脸红,每每她靠近他或者去拉扯他的衣袖,他总是一副羞涩不安的模样,连耳朵都是红的。她觉得好玩,便越发肆无忌惮的逗弄他……

看着邱贺羞涩的模样,她就觉得愉悦。

那时候的萧乐宁,坏心眼的很,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从不收敛。

邱贺是笑容谦逊不骄不躁的文秀少年,而她是刁蛮任性最爱无理取闹的公主。可他们一直相处的很好。

章节目录 五十一章 今夕何夕 吵吵闹闹嬉笑怒骂的日子飞快流逝,范延老先生教导了她两年,两年之后他带着邱贺离开长安,云游四方去了。那短短两年,她和邱贺范延都产生了极深的情义,她敬范延和邱贺为师,仰慕他们为人的秉性,一生都敬仰爱戴着他们。

之后那几年她很少能见到邱贺。

邱贺去过很多地方,给她寄过很多书信画作,为她讲述她可能一生都看不到的风景……很多很多,她把那些画轴书信都收在自己的私库,困苦难耐时,她就把那些书信和画作拿出来看看。可惜,那些画后来全被毁了。

她十九岁成亲的时候,邱贺也没回来。她成亲一个多月,邱贺给她寄了一份贺礼,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百子图,图下有字:愿殿下祥康安泰,一生喜乐。她看着看着眼泪就落下了,却回信取笑他:乐宁不知,小先生的年画也画的这般好。

她成亲两年后,邱贺回长安省亲,她和薛安一起招待他,那几日,他们把酒言欢,畅谈古今,遥想当年……薛安和邱贺也相谈甚欢,两人一见如故。她很高兴,她的夫君和她敬爱的小先生也可以这般投契。

她自嫁给薛安就一直沉浸在幸福中,无忧无虑。

只可惜邱贺在长安停留的日子总是很短暂。邱贺再次离去,他说还想陪着老师去西域看看,他说,老师老了,趁着现在还能走的动、看得到,他要带他多去看看……

再见时,已经是五年后。那年她二十六岁。

二十六岁,是她一生转变的开始。曾经的安宁喜乐日子没有了,曾经单纯无忧的萧乐宁没有了……随着薛安的死去,她的心也随之死去。

阿娘要她嫁给颜束,她不想嫁,她恨颜束、恨颜家入骨。

可她不能不嫁。

邱贺是为了她赶回来的,她看到邱贺的那一刻,所有强忍的心绪崩塌,她哭得不能自已,跟他诉说着她无尽的苦痛和不甘……

邱贺陪着她,安抚她,劝说她,给她依靠。那一次,他陪了她两个月,直到她嫁给颜束,他才离开。

邱贺是她师友,她一生所敬所喜的人。她对他有割舍不掉的感情,她一直很感激他。

三年后,范延病死于华南道,邱贺扶棺回到长安。那时候她二十九岁,已经变得心硬血冷。

此时,阿娘登基已有三年,帝位稳固,她赐范延谥号德济,在法华寺停棺七日葬于范家陵墓。

范延是她的恩师,他教导她时日虽短,但师恩终生不能忘。范延为人看上去刻板,其实深明大义,胸怀宽广,为人坦荡。他一生都致力于求学问道,教书育人……

范延落葬后,她去找邱贺喝酒,那一日,她看到的邱贺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可他看她的眼神还是那么平和温润。他把忧伤痛苦都藏在心底……只是酒过三巡,他还是泪流不止。

范延不只是他的师长,亦如他的父亲。邱贺自六岁跟随范延,从未离开过。范延发妻早亡,没有续弦也没有子嗣,他一直把邱贺当作是自己的儿子。而邱贺自然也以他为父。

她一直觉得,他们之前的情义远超一般的父子。

邱贺在长安停留月余,再次远游……

他再回来时,是因为阿娘的驾崩。那一年,她三十六岁。

阿娘棺椁送葬皇陵的那一日,她躲在自己的公主府,痛哭不已。邱贺来了,他老了,面容有些沧桑沉郁。但她还是能从他的眼神里得到温暖……

她的小先生,不管多大的年纪,眼神依旧如少年时那般清澈纯粹,没有被世俗沾染上污浊。

阿娘的死让她觉得天塌地陷,她看到邱贺出现时,再也忍不住扑到了他怀里……他轻轻抱着她,温柔的劝慰她。

阿娘死了,她最亲近的人所剩无几,她被心痛折磨着,放肆的哭泣着。

邱贺一直陪着她。抱着她,任她痛哭。

那是她一生唯一一次和邱贺这样亲密。

他永远都是这般,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会来陪着她……他陪了她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

第二日,颜束来了。

颜束推门而入,拉起邱贺,放肆的辱骂邱贺,骂他是伪君子,自甘堕落……还辱骂她,骂她淫荡不知羞耻……

她听不得有人侮辱邱贺……她披头散发疯了一般,对颜束破口大骂,骂他是丧家之犬,骂他不过是阿娘的一条狗。

那一日,她糊涂了,阿娘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她不该在那时激怒颜束。她被颜束拉扯进内殿,被他撕扯裙衫……

她听到了邱贺嘶哑的呼喊,她慌了,她没想到,颜束竟敢在邱贺面前这般羞辱她。

她是高傲的萧乐宁,颜束竟敢这般侮辱她!

那一刻,她要杀颜束的心坚不可移。

她准备了半年,她终于杀了颜束。那是她前世唯一一次亲手杀人。

那之后,她没再见过邱贺……

余下的三年,她把邱贺控制在江南东道,她怕邱贺回到长安,她怕她会害了邱贺。她得护住邱贺,不能再让邱贺死掉,这份伤害,她承受不起了。

再后来,她死了……

重生的六年,她没去打探邱贺的消息。她不敢。邱贺是她的小先生,一直都是她敬仰喜爱的师长和朋友。她对他的感情很深厚,可她重生归来,却有些怕听到他的名字。

她是个糊涂人,一直都很糊涂……

萧乐宁已经死了。她不知道以她现在的面目,她该怎么站到他面前?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告诉他她是谁。

她不能再害了他。

他寄给她的画作,随着公主府的大火,都烟消云散了。

她对不起太多人,她对不起邱贺……

……

慕晚宁的放下笔,画作已成。思绪收回,看着画上的江南水乡,眼前一片模糊。

四骨侍立在侧,认真看着画,面露疑惑,但心里欣喜。她主子的画值二百金呢,虽是宫里给了很多赏赐,但是又不能拿去卖钱。还是主子的画好。

慕晚宁把画拾起,抖了抖,然后双手一紧,欲把画毁掉。

四骨眼疾手快拦住,急道:“主子这是干嘛?好好的画,这么好看,毁了不是可惜了。”

慕晚宁轻笑松手:“这是临摹的画,练手的……没用了,扔了吧。”

四骨看慕晚宁松手,连忙从她手里把画纸夺过,小心翼翼的摊开,看没有毁坏,忙叠起收到了袖袋里,笑嘻嘻的对慕晚宁道:“主子不要就给我吧,我喜欢!”

慕晚宁眼中的笑意有些凄凄然,垂着头随意道:“行,给你吧。”随即又摊开一张纸,开始抄写佛经。

四骨见慕晚宁也不需要她伺候,便行礼退下了。

未时刚过,宫里又派了内侍来传旨,要慕晚宁明日进宫。

慕晚宁收起繁杂混乱的思绪,想着进宫会发生的事,想着贵妃上回见她时的模样,又想着也许这回她会见到皇帝……

章节目录 五十二章 安晴之约 皇帝,是她五哥最出息的儿子,她曾经并未把他放在眼里,可后来,她却死在了他手里……二十多岁的萧君尹阴险狡诈,却又会装模作样、惺惺作态,把他的野心凉薄隐藏的很好。

已经过去二十六年了,萧君尹如今也老了,五十六了。曾经的英明神武雄才伟略没有了,变得骄奢淫逸、好大喜功……

真是可怜,可悲,可叹……

她不想理会他,更不想看到他!

可是,她又不能放任不理!她阿爹阿娘还有哥哥们,她萧家的老祖宗们,都在看着她……她不能不管,不能放着天下的臣民百姓不管,也不能放着她大周的盛世长兴慢慢走向衰落不管……

她前世,有太多人给予了她恩义忠勇。比如邱贺,他虽不常在她身边,但他一直默默支撑着她……还有太多人,站在她前面为她挡风遮雨,又或是站在她身后默默支持。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翌日,大夫人为慕晚宁备好了车马,慕晚宁顺顺当当的二次进宫。

芙蓉殿里,慕贵妃显然比前日见到她还要欣喜,拉着她的手不放,有些伤感的和她讲着这些年在慕家和宫里的过往。

慕晚宁带着温和的笑意,仔细的听着,时不时问一句、叹一句、赞一句,把慕贵妃哄得十分开心。

慕贵妃见慕晚宁衫裙老旧,命方姑姑招来宫廷裁作,为慕晚宁量体裁衣。

慕贵妃兴致勃勃和方姑姑探讨着该给慕晚宁做什么样式的衫裙,又乐此不疲的把不同的绫罗往慕晚宁身上比量。最后又叹气说晚宁太瘦太小,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慕晚宁见了忙安慰她,哄着她挑了两匹鲜亮颜色的绫罗,还干脆拿笔画出了想要的样式。

慕贵妃惊喜于晚宁之才,晚宁便乐得给贵妃也画了一些花样,惹的贵妃兴奋之余也安心不少。

待出宫回府,慕贵妃给的赏赐慕晚宁的马车都放不下了,只得又派了十几个内侍为她送回慕府。

幸事,她今日没见到萧君尹。

回到府里,慕晚宁又收到了安晴同游赏景的帖子,还点明她的两位兄长以及谢家二爷也会赴宴,是因为之前玉佩赌约的事,想当面和慕晚宁致歉,问她是否介意。

慕晚宁想着可能是邱贺之事也有了眉目,以及与谢二的小生意,便应下明日赴约。

第二日,天朗气清,又是夏日好风光。

安晴是个真正周到妥帖的世家闺秀,今日,她把宴请订在了越仙楼,把整间越仙楼都包下了。

慕晚宁带着四骨到的还算早,在越仙楼下了马车,迎面就撞见了安沅真兄弟。

慕晚宁看到活蹦乱跳的安炳真,眉梢微挑,微笑问道:“安五爷大好了?”

安炳真皱着鼻子哼了一声没理她,径直进了门。安沅真看着倔脾气的弟弟无奈叹了口气,走到慕晚宁身前,认真行礼问候,笑道:“九娘子请!”

慕晚宁还了礼,顺着安沅真的手势,也没客套,当先跨进了越仙楼。

四骨低眉垂首的跟在慕晚宁身后,察觉安沅真的目光好似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有些纳闷,但不好抬头去看,只把头垂的更低了。

安沅真暗暗打量着慕晚宁主仆二人,待她们都进门,才随后而入。可他刚跨进大门就听到身后嘻嘻哈哈的叫声。

“三哥,等等我。”

谢家二爷谢怀祥喜滋滋的跳下马,急步追上安沅真。待看到慕晚宁也回头看过来,有些不自在的喊了声:“慕家妹妹,这么巧。”

慕晚宁笑着服礼,亲切的唤了声:“谢二爷。”

谢二听了这一声称呼,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不知为啥,他有点怕慕家这个古怪的丫头,上回她居然敢说要给他当先生,他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丫头是在调戏他。可他谢二一向输人不输阵,立即也亲切唤道:“九妹妹。”

安沅真看谢二插科打诨,又想拿折扇去敲他的头,终是忍下,对慕晚宁面含歉意的拱手道:“我小妹有些急事,只怕要稍晚一会儿,九娘子见谅!若不介意,请楼上先请,李家三娘子已经到了。”

慕晚宁笑应了,心下却奇怪安晴为何会迟来。这两回的接触,她觉得安晴虽性子活泼,但心思细腻,虑事周全。她今日待客,该是要早早来的,若是有事,只怕还不是小事。

慕晚宁四下打量了一圈这越仙楼的一楼,和普通酒楼也差不多,只是更加宽阔明亮,布置更雅致华美。

一个华服掌柜恭身哈腰走了过来,上前行礼道:“不想贵人来的这样早,未出门远迎,小的失礼,失礼了。”

慕晚宁刚要说无碍,却听谢二没好气的道:“老朱,都安排好了?”

朱掌柜点头哈腰,笑道:“是!都是按照爷的吩咐。”

谢二一本正经的“嗯”了声,挥了挥手。朱掌柜笑容憨厚,忙殷勤的请众人上楼。

慕晚宁好奇问道:“越仙楼是谢家产业吗?”

安沅真闻声看向她,笑容温和的点头:“是,九娘子聪慧。”

四骨翻了个白眼,心道:我主子装的,你还夸她聪慧,你傻不傻。

不知为何,安沅真的目光又落在四骨身上,好似对她十分好奇。

四骨感受到了安沅真的视线,抽了抽嘴角,头垂的更低,只当自己不存在。

慕晚宁含笑,跟着朱掌柜的指引上了二楼。

踏上二楼,步入雅间,果然天地阔朗,别有一番景致。窗大而亮,不用走近,便能将整个曲清池的美景,尽收眼底。

今日阳光极好,池上水光潋滟,有几艘装饰华美颜色艳丽的画舫悠哉其上,看上去闲适悠哉赏心悦目。

李依依已在二楼等候,她今日穿了一身浅桃红渐变深红的衫裙,其上点缀着片片桃红纹样,衬得少女面庞飞霞流彩,令人见之欣喜。李依依长相本就温婉可人,典型的江南水乡出来的美人模样,今日这番打扮更显得俏丽柔美。

李依依见慕晚宁上楼,立即迎了过来,也不好意思凑的太近,离了两步远便微笑行礼道:“九妹妹来了。”

慕晚宁也笑着回礼:“姐姐这样早。”

李依依点头,双颊染了淡淡红晕。慕晚宁细瞧着,觉得她今日打扮有些特别,额上还贴了精致的桃花花钿,美若三月春桃,微微低着头,眼梢却瞟着站在慕晚宁身后的安沅真。

慕晚宁心下了然,这李依依对安三有意,可惜安家应该不会和他们李家结亲……心里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夸了句:“姐姐真是好看。”

李依依脸上更红了,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安沅真,只羞涩的跟安沅真和谢怀祥行了礼,便请慕晚宁往里去。

章节目录 五十三章 曲清池畔 阔大的雅间里,摆着一张席桌,其上瓜果点心一应俱全。侧面还有一张精巧的榻席,也是摆了茶水点心的。安炳真早他们一步上楼,如今正坐在榻席上面无表情的喝茶。慕晚宁看他一眼就略过去了。

安炳真所坐的榻席临窗而设,和席桌隔了个虚掩着的屏风。另外一侧还有一处拐角延伸到外头,与包厢空间似隔非隔,里面还设了几张小机,是个既可以看景又可以躲清净的好地方。

李依依此时正笑着请慕晚宁往那拐角处去,脸色已经恢复平常,边走边笑道:“这越仙楼设计的极巧,那里看景儿最好了,九妹妹,我们过去坐坐?”

慕晚宁点头,随李依依入坐。确实是好位置,抬眼就能看到池上景色,蓝天白云映衬着水波荡漾,确实让人心旷神怡,心情舒朗。

李依依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慕晚宁道:“安妹妹说有急事,对九妹妹照顾不周,望妹妹包涵。”

慕晚宁微笑:“无碍的。谁都有不得已脱不开身的时候。这景色真好,建筑这楼阁的工匠真是巧思。”

李依依见慕晚宁神色平静并没有什么不悦,也笑着应道:“这是谢二爷家的产业,平日里也是极难订的……安妹妹说总是待在家中设宴,再好看的景色也看腻了,不如出来逛逛……外头总有无限新意,热闹不凡。”

见慕晚宁笑意更浓,李依依又道:“对了,我家有座画舫,一会儿带妹妹去池上游玩可好?”

慕晚宁闻言,目光从窗外的美景中收回,看向李依依点头微笑,又微微转头看向围坐在榻席上喝茶的谢二安三和安五,他们正在低低说着什么,安三笑容温旭,谢二笑的张扬,安五却皱眉撇嘴一副不屑的模样。

慕晚宁的笑容也变得愈发畅意,和这些少年人在一处,她也好似回到了从前年幼轻狂的时候了。

慕晚宁随意看了一圈,又转头去看窗外,李依依没有问话,她便也没再出声。

李依依看着慕晚宁,神情变幻不定,有些发愁该聊些什么,自觉有些尴尬。她和慕晚宁也不算熟稔,若是安晴在时还好,安晴不在,她也不擅长与不相熟的人交谈。

李依依心下紧张不自在,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看向安沅真,笑容羞涩中夹杂着期待。正低头啜茶的安沅真好似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有些疑惑的抬头看过来,吓得李依依忙收回视线,低下了头。

李依依情不自禁的攥紧了帕子,咬了咬嘴唇,一抬头看见慕晚宁正看向自己,微愣之后忙掩饰道:“今日天气真好,安妹妹怎么还不来?”

慕晚宁“嗯”了声,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异常,把胳膊抵在小机上,以手托腮,惬意自然。

垂手侍立在侧的极有眼力见儿的丫鬟四骨忙上去给她倒茶,动作熟练漂亮。

慕晚宁仰脸给了四骨一个大大的笑脸,把四骨吓了一跳。心里奇道:主子干嘛呢?好像很高兴,又好像不高兴?主子笑得她瘆得慌。

安沅真踱步过来,隔了一张小机坐下,笑容温和的对二人道:“今日天气好,一会儿去池上划船可好?”他今日穿了一身明蓝,很衬他温文尔雅的风姿,笑起来亲和有礼,让人舒服。

慕晚宁看了眼脸红却强忍着的李依依,不由莞尔,道:“好呀!我还没划过船呢!不过我不会水,总有些担心。李姐姐你会水吗?”

“啊?”李依依有一瞬的呆愣,又赶紧回神掩饰道:“我,我也不会。”

“没事,不用怕的,有会水的婆子跟着。”安沅真像是没注意到李依依的羞涩难耐,依旧笑意温润。李依依偷偷撇了他一眼,脸更红了。

慕晚宁心里叹气,这李家小姑娘……这么明显,就是要试探安沅真的吗?可惜,婚姻大事又不是小孩子看对眼便能成的,要不然,这样的郎才女貌倒也般配。慕晚宁随意想着,又将目光移到了窗外。

安沅真不看李依依,笑着站起身,扶着围栏向外眺望。

“对了!”静默片刻,看着安沅真的背影,安晴渐渐恢复平静,对慕晚宁道:“九妹妹昨日不是问起邱老先生落脚之处吗?我回去问过翁翁了,他说邱老先生在长安没有宅邸,暂居于康平坊的一处偏僻的居所。有很多达官显贵去请邱老先生客居他处,邱老先生都婉拒了,说那是老友暂借的居所,住着习惯了,不愿意再挪动地方。”

“多谢姐姐,我虽不是邱先生弟子,可邱先生对我也有师恩,总想着有机会要去拜访一下。”慕晚宁笑应,心中一动,暗暗记下了,却又不知自己该不该去见邱贺,心里顿时烦躁不已。

邱贺,他为何要回长安?他已经很老了……那些事与他有什么相干。他一辈子都未曾娶妻,他还有什么牵绊,非要拖着老迈的身体,冒险来搅长安的浑水。

她不能不去见他!不只是因为她很想念他,还因她心中的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慕晚宁下定了决心,看着曲清池上离岸最近的一艘画舫,听着舫内咿咿呀呀的吟唱声,眸色暗淡,心痛不已。

无论如何,还是要见他一面。

李依依笑道:“应该的,妹妹日后若有需要便来找我,不必客气。妹妹指点我画技,也算是我的老师。”

慕晚宁转回视线,笑着摆手:“姐姐太客气了,不过是姐妹间互相切磋罢了。”

李依依看向慕晚宁的目光变得更亲切了几分,微微低头,笑容有些羞涩,不时撇一眼安沅真的背影。见安沅真像是入定了般一动不动的望着曲清池,如玉的面庞,挺拔的身姿,越看越觉好看,越看脸越发烫。

慕晚宁看李依依又垂头以手拂面,便转了目光向外望去,越仙楼二楼视野极好,方才她无意间一直注视着的那艘画舫已经靠岸,从舫中走下两个华服男子和一位艳丽衫裙的女子。看着他们说笑着朝越仙楼走来,慕晚宁眼睛微微眯起,起了几分兴致。

安沅真似乎也看到了,神色有些不好,扶着栏杆的手不由攥紧。

很快,楼下传来一个男子不悦的问询声。

“怎么?你们越仙楼今日还不做生意了?”

“林爷见谅,今日小店已被包下,不能再招待诸位贵客。”这是方才那位朱掌柜的声音,谦恭有礼带着歉意。

“朱掌柜,我可没听说过你们越仙楼还能整个包下?谁这么大的手笔啊?”男子声音轻狂,带了几分倨傲。

章节目录 五十四章 狭路相逢 “这个……过几日要在曲清池办龙舟赛,小店也是趁机休整,到时好再迎接贵人们。端午那日,小店一定腾出最好的雅间给林爷。”朱掌柜打着呵呵。

“哼!今儿个也不差我们几个的地方!别废话!爷我今日有贵客,去给我们安排二楼天赐间!”男子声音已经不耐烦,随即便有脚步声由远而近,然后是重重踩踏楼梯的声音。

安沅真无奈的轻叹口气,冲看向他的李依依和慕晚宁点头微笑,便出雅间而去。

谢二也听到了楼下的声音,忍不住挫牙,正预起身被走过来的安沅真拦下。安沅真给了谢二和安炳真一个安抚的眼神,淡定从容的出了雅间。

李依依看着安沅真的背影有几分担心,见慕晚宁疑惑便小声道:“这声音应该是陵阳公主的三子林鹤,他不是个好相与的,一向横行长安,蛮不讲理。”

慕晚宁微微皱眉,面露担忧。

李依依看她神情立即又安抚道:“妹妹安心,安三爷定会处理好,想来他们一会儿便走了。妹妹不必担忧。”

慕晚宁展颜一笑,透出轻松。李依依看她神情变化快而自然,只觉慕晚宁心思简单纯粹,情绪变化都在脸上,很容易看透,不由又生了几分喜欢。

慕晚宁脸上带着笑,心中却不屑:陵阳,萧君尹一个娘的妹妹。前世,她极其厌烦这个陵阳,她虽也是公主,却没有公主该有的仪态和气度。矫揉造作就不说了,还蠢得厉害,平时连装样子都不会装。当年这个陵阳一直怕她怕的厉害,每每碰到她都远远避开……她又不是洪水猛兽,至于吗?

可惜,如今时移世易,她也不是当年了。她现在要是见到陵阳……还是别见了,风水轮流转,她还得给这个曾经看不上的小辈行礼。

正想着,楼道里又传来林鹤的声音。

“哟,这不是安三吗?我说是谁这么大手笔,连越仙楼都能包下?原来是谢二的舅兄啊!”

这话说的极难听,安晴和谢二并未有婚约,他这是空口白牙的污二人清白。

谢二和安炳真皆是眉头蹙起,恼怒非常。

又听安沅真道:“林三爷说笑了,今日恰逢几位友人相聚,十分难得,怕有闲杂人等打搅,便叮嘱掌柜包下了酒楼,不再待客。”

林鹤嗤笑一声,倒也未见气恼,“怎么,我在安三你这里倒成了闲杂人等了?安三,我和你家小五可是亲的很呢,我们常在一处玩,难不成你不知道?”

安炳真在楼上听了这话嘴唇抽动,估计是想骂两句否认,但忍住了。

安沅真没有接话,又听林鹤接着道:“既然是安三爷待客,那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岂不美哉!安三爷,你该不会真的嫌弃我们吧!”

安炳真闻言嗤之以鼻,他和林三结过梁子,根本不是什么好友,以他三哥的性子,肯定不会让林三上楼。哼,他三哥三言两语就能把他打发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安炳真本来以为他三哥要开始赶人了,谁料他三哥却语带愉悦的恭声道:“燕大人?大人今日休沐吗?沅真久未见大人,正有几处音辞想向大人请教。燕大人请!”

安炳真在雅间里听着,茶杯咣当一声落在了席子上,和谢二对视一眼,露出苦笑。

安炳真拔腿跑到慕晚宁面前,蹲坐下来,有些歉意的道:“慕晚……娘子,今日只怕没法在这里招待你了,要不我带你们去画舫上玩吧!”见慕晚宁愣怔不解,他有点急了,接着道:“这酒楼是谢二家的,你随时想来都可以,我让谢二给你留着最好的雅间。只不过今天不行,我哥说了,长安有几个人是我们不能惹的,这个姓燕的,就惹不起,咱们还是走吧。”

见慕晚宁还是呆愣着不答话,又急道:“我欠你的我保准还,我安炳真说话算话!你不要怪我哥,他也是不得已。以后,我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保准比在这里干巴巴的看水景儿强。”

慕晚宁看他一脸诚挚,双目亮而澄澈,心里多了分喜欢。又听他言语恳切说了这一通只觉好笑,这孩子莽是莽了点儿,心性并不算坏。大约还是因为他是安郑烨的曾孙,她看久了,就如看自己晚辈一般,虽然顽劣无礼,却也讨厌不起来。

慕晚宁点了点头,笑容真切,安炳真明显松了口气,看慕晚宁的目光也柔和了很多。

李依依是个懂事的,不用安炳真多说先低低对慕晚宁道:“妹妹有所不知,这位燕大人是新兼御史大夫的平卢节度使燕大夫的亲外甥,陛下先前招了燕大夫回长安授职,听闻很快便要回到长安,燕大夫极受圣宠,长安没几个人不忌惮。而这位燕大人,是燕大夫唯一的外甥,平日里也是当儿子养大的。”

慕晚宁点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李依依说的有些颠三倒四,但慕晚宁还是听懂了,那个有过两面之缘长相出众的燕沽,她知道他是燕康山的外甥。真是巧了,她才回长安不到半月,便有缘见到他三回。

燕康山要回长安?皇帝这般宠信他?如今竟还授予御史大夫之职……她之前就听说过燕康山,一个胡人,身形健硕、机敏爽滑、骁勇善战。她还听说燕康山很会阿谀奉承上下打点,右相萧甫知都对他颇为推崇。

她虽然厌烦痛恨皇帝,但皇帝的雄才大略她也是不得不服。如今的盛世繁华,虽有前人的积累,但皇帝萧君尹也是功不可没。

可如今,萧君尹腐化淫靡、不理朝政,右相萧甫知以公谋私、排除异己……

可惜,她如今对朝堂知之甚少,她刚回长安,手才刚刚伸出,身边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

楼道里,安沅真已经让路,请上了林鹤和燕沽一行,预引他们去另一间雅间。可林鹤带着玩味的笑意,径直走进了慕晚宁一众所在的雅间,进门就笑道:“都是熟人,一起才热闹嘛!”

安沅真闻言挡在他身前,笑道:“林三爷,是我妹妹和李家娘子,林三爷是君子,还是不要唐突的好。”

林鹤撇嘴,不满的道:“不过是一起吃喝闲聊,怎么就是唐突了?难道安三你不是唐突?”

燕沽看了林鹤一眼移步上前想将他劝离,他一向不喜人多吵闹也懒于应酬。待走近门口时一眼瞥见了端端坐在窗前小机旁的慕晚宁,刚要说出口的话立即咽回,只带着融融笑意定定的看向慕晚宁。慕晚宁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有些不喜的回瞥了一眼,视而不见般转过了头。燕沽不由的笑意更浓。

安沅真与燕沽有些交情,了解他的为人,知他性子淡漠疏离,常常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一向大度明理,从不会强人所难。本以为他会阻止林鹤的无理,可他走过来却毫无动作,反而有些肆无忌惮的往雅间里看去,让人心生疑虑。便也不再阻拦,只是心下决定要带慕晚宁他们速速离去。

章节目录 五十五章 不速之客 慕晚宁面色沉郁,这个燕沽目光不善,看她干嘛?古怪的很,难不成就因为她曾在德雅轩画的那幅画便让他盯上自己了?她自认那副画无论笔法还是构图都与前世全然不同,她能暴露什么?

一个胡人这般爱好书画,让人匪夷所思。长得再好看又如何,她很不喜欢!

林鹤见燕沽也颇有兴致,便更加放肆,大步踏入雅间,笑着打量着其内众人,一眼盯上了李依依,信步走近,笑道:“李家妹妹也在啊!几日不见,李家妹妹出落的真是……啧啧,娇花一般。”

林鹤眼神暧昧上上下下打量着李依依,也不管李依依脸色有多难看,继续笑道:“那诗怎么说的来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真是好诗,是不是啊,李妹妹。”林鹤轻佻的看着面色紫胀的李依依,笑意蔓延开,肆无忌惮的伸出手,竟是要去摸李依依脸颊。

李依依简直要昏倒当场,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只能强忍着不适看着林鹤把手伸向自己。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见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泼到了林鹤前襟……

林鹤顿住手,心里又惊又恼,眉头蹙起,眼含怒意,往慕晚宁处看来。

慕晚宁捏着茶杯,好整以暇的看着林鹤,笑道:“对不起,手滑了。”

林鹤压制住了心里的恼恨,拍了拍袍襟上的水渍道狞笑道:“哪里来的小妹妹,好大的胆子!”

慕晚宁把茶杯放下,起身微微一礼淡声道:“慕氏晚宁,见过林三爷。”

林鹤眯眼斜睨她,拖长声音“哦”了一声才道:“贵妃娘娘的妹妹。听说刚回来便极得贵妃宠爱,这几日宫里的赏赐可是接连不断!”

慕晚宁微笑不语,转头看向已经走进雅间还在注视着她的燕沽道:“燕大人,又见面了!”

林鹤闻言一惊,也转身看向燕沽。

燕沽笑意浓浓,客气道:“是啊,我与姑娘真是有缘。”

此言一出,雅间里众人皆有些愣怔,齐齐看向慕晚宁。谁能想到刚刚才回到长安的慕晚宁竟然会认识燕沽。

慕晚宁不理会这些目光,悠悠然重新坐下,拿过茶杯,有眼力见儿的丫鬟四骨立即又笑着斟上茶水。

李依依有些抱歉的看向慕晚宁,心下感激,怕林鹤再对慕晚宁有何不妥的举动,便起身强忍着不适对林鹤行礼道:“见过林三爷,多日不见,三爷风采更胜从前。”

林鹤目光扫过低垂着头掩饰情绪的李依依,脸色稍稍缓和,也没再做什么无理的举动,往后退出几步,坐到了席桌旁的红木雕花圈椅上,也不去换下湿衣,只抬眼玩味的看向慕晚宁。

安炳真呆愣的有些没反应过来,刚刚林鹤要竟然要摸李依依的脸,吓了他一跳,林鹤如今真是越发放肆了!李依依是堂堂侍郎之女,又不是勾栏里的花姐,他怎么敢如此大胆,毫无忌讳。

方才,安炳真离李依依不过四五步,见林鹤动作刚要上前阻拦,却看到慕晚宁一碗茶水全泼到了林鹤身上,动作之快,他都没反应过来……这慕晚宁胆子更大,林鹤可是陵阳公主的儿子!虽然他平日里也没把林鹤之流放在眼里,但也没这样当场不留情面……

“三哥!你怎么能这般唐突佳人呢?”门口又传来一个娇俏的笑声,是一个十六七岁衫裙靓丽面容娇艳的小姑娘。

方才众人目光都在林鹤身上,并未注意到她。也因她站在身高体健的燕沽身后,本来就被隐住了身形。

安沅真最先反应过来抱手一礼道:“玥郡主。”这称呼一听便让人知道,这说话的小姑娘是陵阳公主的小女儿,受封郡主的林玥。

林玥笑着看了安沅真一眼,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又向侧前跨了两步,打量了几眼慕晚宁,看她不过是个年纪尚小模样普通的小丫头,心下放松,伸手去拉燕沽衣袖,笑道:“燕沽,咱们去里面坐吧!”

燕沽自始至终神色未变,见林玥凑来,侧身躲过,笑道:“郡主请。”

林玥连燕沽衣角都未沾到,有些失落却也不见恼怒,继续娇笑着大声道:“大家今日相遇,确实是有缘。我哥哥说的对,我们就一起坐吧!不必拘礼了!”

她说的大方,可雅间里除了安沅真并无一人准备对她行礼……安炳真装傻看着谢二,谢二也装傻看着安炳真;李依依则在犹豫为难,方才她真是气着了,想着回去要如何告诉太婆;慕晚宁则谁也不理,继续看外面的曲清池。感觉外面好像要变天了,虽然此刻还是晴空万里,可偶尔吹来的风带着湿意,应该是要下雨了。

见气氛尴尬,安沅真便又招呼燕沽,燕沽谦和回礼,绕过去坐到了林鹤里侧,有意无意的挡住林鹤看向慕晚宁的目光。林鹤眼睛眯起,不再去看慕晚宁,反而岔开话题和燕沽说笑。

林玥眼睛不离燕沽,看他动作有些疑惑,笑意僵住,带了三分气闷坐到了林鹤另一侧。

等三人都落座,安沅真给谢二使了个眼色,谢二领会,立即从榻席上弹起来,笑道:“诸位慢聊哈,我今日还有事,先走了!小五,咱走吧!”说着朝安炳真挤眉弄眼。

安炳真赶紧点头,又对慕晚宁急道:“慕晚宁,走了!”

四骨看这俩人动作又想翻白眼,这俩货干啥呢,不能淡定点,就算不能像她家主子这样,至少也得学学安沅真吧!真不明白主子为啥要对这么两个笨货上心。

慕晚宁笑着起身对还在犹豫不安的李依依道:“李姐姐不是要带我去坐画舫吗?现在走吗?”

李依依还在气闷迟疑,听她这么问赶紧起身,好不容易挤出丝笑道:“走,走吧!”

慕晚宁笑着点头,自然的上前轻轻揽住李依依胳膊,对那桌席上的三人微笑道:“就不打扰三位雅兴,我们先告辞了。”

燕沽闷不作声并不理会,林鹤挑眉看了眼燕沽也没说话,林玥却眉头皱起,不悦道:“怎么我们刚来你们就要走?莫不是看不起我们?”

李依依知道林玥的性子一向娇纵任性,忙低低道:“不敢,郡主,实在是我们定好了时辰,本来就是要走的。”

林玥不屑的撇了眼李依依,见她生的确实美丽,难怪她哥念念不忘,便生了心思娇娇笑道:“李妹妹,我哥哥今日是特地请了燕大人来指点我琴技的。端午过后便是我们公主府的百花宴,李妹妹今年不是也要参加吗,妹妹擅画,燕大人不仅琴艺超绝,亦通晓书画,不如趁此良机请燕大人也指点指点你呀!”林玥边说边偷瞄燕沽脸色,见他面色如常,不辨喜怒,心下放松。

章节目录 五十六章 博戏 李依依神色紧张,又对三人行礼道:“不敢劳烦燕大人。”

燕沽闻言抬眸看向她,笑容和煦道:“无碍,在下也是个初学的,有机会互相讨教一番也是好的。”

林玥有些惊讶于燕沽的反应,林鹤则笑得更欢,眼神戏谑轻佻的再次打量李依依和慕晚宁。

燕沽这般说话,众人便僵持不下,李依依也不知该怎么应答,如果走了便是不给燕沽颜面,若是不走,又实在待不下去。脸色顿时红一阵白一阵。

安沅真看不下去,正预走过来跟燕沽辞行,谁料林鹤忽然起身,伸出手就要去揽身前四五步远的慕晚宁,他动作突然,眼看就要碰到慕晚宁肩上……慕晚宁此时和李依依相靠着,又站在席桌旁,见林鹤靠近无处可躲,心下厌恶,但神情并不慌张,脚下轻挪,带着李依依又往前去了几步。

说时迟那时快,四骨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抓住林鹤手臂把他往一侧拽出几步,林鹤一个不稳踉跄几步,四骨又忙帮他扶住身形,再将他送回椅子上,点头哈腰道:“三爷小心,这地滑的很。”

安炳真和谢二看到这一幕低低嗤笑,安沅真看向四骨的眼神却惊疑不定。小妹说的对,慕晚宁的这个丫鬟深藏不露,一身功夫好的出奇。想到这里又往后退了几步,准备静观其变。

林鹤看出燕沽对慕晚宁这个小丫头很有兴趣,本想去揽住慕晚宁推到燕沽身边,谁料他竟被一个丫鬟拉扯的团团转,顿时恼羞成怒,伸出手要去掐四骨的脖子,四骨后退两步,跪倒在地:“林三爷息怒,婢子也是怕您摔倒才去搀扶您的贵体……”

林鹤见她动作利落的跪地求饶反而不好大动干戈,只还是气不过抬脚要踹向四骨,四骨眼尖,往一侧挪了挪,心里并不在意,想着被他踹上一脚也没什么,倒是能让主子早点脱身。

慕晚宁却不肯,回身挡在了四骨身前,眸光阴寒,却带着笑看向燕沽道:“切磋一下也是好的,正巧,小女也想请燕大人指教。”

林鹤见自己又被拦住,眼眸一缩,咬牙切齿的看向慕晚宁。今日他竟在这个小丫头手里吃亏两次,如果不是燕沽在场,他早命人收拾了这小丫头。贵妃的妹妹又如何,慕贵妃才得宠几日?她这个妹妹不过才刚刚回到长安,真当自己了不得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

想到这里,林鹤眼睛又眯起,嘴角带着狰狞笑意:算了,今日不便,但来日方长,这个臭丫头也跑不了。他这般想着,便暂时隐下了心中怒火。

燕沽好似没看到林鹤的愤恨不悦,笑意清浅,谦和的看向慕晚宁道:“有劳姑娘了。”

慕晚宁笑盈盈的点头,眼神灵动,像个单纯又狡黠的小姑娘,心里的所有情绪全被她压下。身后的四骨立即从地上爬起,垂首站到她身后,李依依有些为难,但也站在慕晚宁身边没动。

安沅真三人也不好不管慕晚宁,今日的宴请本就是以慕晚宁为主宾,慕晚宁既然这般说,他们也只能留下。

待雅间里神色各异的众人重新入座,林鹤也换了身净白的衫袍。席间也无人再言语,气氛更加诡异。

最后还是林鹤先开口道:“看来慕家小妹妹是个多才的,不知是擅长什么?”

慕晚宁已经坐回了方才一直坐着的小机旁,啜着茶淡淡道:“琴棋书画,我都算不擅长,不知能切磋什么?”

林鹤看了眼面色如常的燕沽一眼,冷笑道:“那你是要戏弄我们了?”

“不敢,小女擅长博戏,燕大人要来赌一场吗?”慕晚宁想都没想,歪着头看向燕沽,笑着问道。

雅间里的人都没料到慕晚宁会直接提到赌博,有些怪异的看向她,而林玥更是嗤笑出声:“笑话,竟敢说什么博戏,这也叫才艺?真是难登大雅之堂。就你也配和燕大人切磋技艺,哼!你先和本郡主比比琴艺吧!”

慕晚宁不搭理她,只看燕沽。燕沽好看的眉宇微微蹙起,摇了摇头,无奈笑道:“这个恐怕不行,在下不会博戏。”

雅间众人都在看燕沽反应,林鹤有些琢磨不透燕沽的心思,试探道:“博戏,本公子倒是擅长,慕家小妹,不如我们赌一场?”

慕晚宁撇了眼已经掩饰住恼恨的林鹤,笑意不变,爽快道:“好啊!”

一旁的林玥却不满的插嘴道:“哥哥,你在干什么?说好了是请燕大人指点我琴技的!”说完有些撒娇的看向燕沽道:“燕沽,你说呢?”林玥此时十分后悔,刚刚不该拦下她们,她看燕沽好像对那个小丫头很有兴趣,心里着急的很。

燕沽没接话,只是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神情淡漠。林玥看他这般有些急切,又道:“听闻燕大人谱了新曲,连陛下都赞赏不已,玥儿一直想请教……”

一直和谢二对坐无言的安炳真终于压制不住火气,上前道:“我们还有事,你们到底赌不赌?要切磋就快点,选好了也好快些了结!”

安沅真看着按耐不住性子的弟弟,低低叹了口气,也起身建议道:“今日多有不便,改日再求教燕大人,不知可否?”

林玥借此台阶,也跟着道:“那你们快走吧,我和哥哥还有事呢!”

安炳真翻了个白眼,挑衅般对林鹤道:“怎么了,林小三,你不敢赌了吗?”

林鹤不受他挑拨,摊手道:“可不是我要切磋的。不过,既然燕兄不擅此道,慕小妹又没有别的才艺,我们赌一把也无伤大雅。是不是啊,慕小妹?”

看着林鹤饶有兴致的目光,慕晚宁笑着点头,又拧眉思索了片刻才道:“赌什么好呢?不如……就赌骰子或是叶子牌吧!”

“好!慕小妹爽快!”林鹤唇角飞扬,扭头吩咐了自己的小厮,小厮应声离去很快便取来了赌具。

花样种类繁多的赌具堆在榻机上,慕晚宁凑过去抿嘴看了半天,还是挑出了叶子牌笑对众人道:“就叶子牌吧,咱们人多,玩这个热闹!三哥、五哥,你们谁要玩吗?”慕晚宁笑意盈盈,唤着安沅真兄弟十分亲切。

安炳真像看怪物一样瞅了眼慕晚宁,又看向安沅真,安沅真微笑点头就势坐下,像宠溺自家小妹一般,笑意温和的对慕晚宁道:“九妹妹想玩,我们就玩一局吧!”

林鹤看他们做派,心想这安沅真是要给慕晚宁撑场子咯,嗤笑一声选了安沅真的对家坐下。

安炳真也立即抢占了一边。

章节目录 五十七章 小赌不怡情 慕晚宁看他们动作不由好笑,他们三个人都坐下岂不是欺负林鹤?随即抬头看向燕沽,眼含期待的问道:“燕大人不玩吗?很简单的。”

燕沽有些迟疑,林玥却抢先道:“燕沽,你玩吧,我替你看牌。”

燕沽沉吟片刻还是坐到了最后一个空位上,慕晚宁笑意柔柔的拍了拍安炳真的肩头,凑近他道:“五哥哥让给我吧!”

安炳真被她一拍如触电一般,忙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急道:“你玩,你玩。我……我给你看牌。”

慕晚宁笑盈盈点头,高高兴兴的坐到了安炳真让出的位子。还未坐下,便听到安炳真俯身在她耳边压着声音低低道:“林三常年混迹赌坊,精通此道,我知道你自有打算,但还是谨慎些。”

慕晚宁微不可见的点头,笑对坐下的三人道:“既然是赌博,总要有点彩头吧。”看三人不反对又道:“金银之物太俗,不如我们赌点儿有意思的……拿什么当赌注呢?”

林鹤闻言先开口赞同道:“嗯,正合我意,看不出,慕家小妹真是风雅。本公子就和你赌李家妹妹,要是你输了,李家妹妹就陪我喝几杯酒如何?”说完还眼神暧昧的去瞟着李依依。

慕晚宁立即摇头:“不好。李姐姐又不参与赌局,怎好拿姐姐当赌注?”沉思一瞬又道:“不就是几杯酒嘛!我输了我来陪林三爷就是?”

李依依此时也凑到了慕晚宁身后,她本来还在纳闷这些人怎么就从切磋才艺变成了赌博,又被林鹤的眼神看得浑身不适,闻言一惊忙阻拦慕晚宁道:“妹妹不可!”

安家兄弟也皱眉看向慕晚宁。

慕晚宁回头冲众人灿然一笑,等着看林三反应。林鹤想了下,他知道慕晚宁不是长安长大的闺秀,南边边陲之地民风彪悍,女子也不像长安保守,看她年纪又小,便意味深长的笑道:“行,虽然妹妹看着还小,不过你主动请缨,本公子就勉为其难吧!”

慕晚宁点头笑得天真烂漫,随即道:“要是三爷输了……日后三爷再碰到李姐姐就避开吧!”

林鹤皱眉疑了一声。

“要是我赢了,三爷以后见了李姐姐就要叫一声姑奶奶!三爷若是不肯,以后遇到李姐姐避开就是了。”慕晚宁笑着解释道,也不顾林鹤铁青的脸色。

林鹤收敛怒意轻蔑一笑,这可真是小孩子的赌约,也不知道这慕晚宁是真傻还是假傻?还是点头应了。李依依面色泛红,强忍住了对他的不喜,没有说话。

慕晚宁又看向赌桌上的另外两人,笑嘻嘻的问道:“你们也要赌我作陪吗?”

安沅真面色尴尬轻咳一声,解下腰间的玉佩放到桌子上,上好的羊脂白玉,精巧的雕工,一眼便知不是俗物。安沅真笑道:“我就赌这个吧。”

众人有些惊讶的看向安沅真,这玉佩有些贵重了。

林鹤笑道:“好,安三果然大手笔。”也随手解下了自己的玉佩放到了桌上,“这东西我也有,也做赌注吧!”

燕沽扫过那两枚玉佩,也解下自己腰间的,笑对慕晚宁道:“若是在下赢了,想和姑娘求一幅画。”

慕晚宁点头:“画啊!好说好说!”又看着桌上的三枚玉佩嘟起了嘴,不满道:“我可不想要你们的玉佩!”听这语气,说的好像她一定能赢似的。

燕沽笑道:“若是在下输了,在下愿听姑娘随意差遣。”

众人皆愣,这是什么赌注?

慕晚宁却笑着拍手:“这个好!不过……我哪里敢差遣大人,不如这样,大人若是输给我,就替我做一件事吧!”

燕沽笑道:“好。只要是在下力所能及的,但凭姑娘心意。”

站在燕沽身后的林玥咬牙,厌恶的撇着慕晚宁,看她笑意嫣然的模样,只觉得十分讨嫌。

林鹤听燕沽所言兴致更浓,心道:燕沽果然认识这个丫头,而且很有兴趣。跟她求画?求什么画?呵,既然燕沽认得这丫头,他便不能把她欺负的太狠了。

慕晚宁又看向安沅真,安沅真无奈笑道:“我不要你的赌注,若你赢了,我也应你一事,尽力而为……”

慕晚宁笑意更深,点了点头。

燕沽看着她和安沅真的互动,眉梢微挑,眼睛眯起,掩饰了眼底的情绪。

随后四人交换好赌注,赌局开始。慕晚宁又道:“先定好规矩,谁先拿到三胜,便是赢了,其他三人就都是输家,该履行的赌约可不能反悔哟!”

话音一落,四人便拿起桌上的叶子牌开始切牌。其他三人都动作熟练,只有燕沽有些笨拙,连如何放牌似乎都不知道。

牌局切好,林鹤先出,他来势汹汹,看那嘴角微翘居高临下的神情就知道他拿了一手好牌。

燕沽似乎不懂,沉吟半晌,才在身后林玥的指示下出了一张牌。

安沅真立即跟着出牌,不加思索,脸上看不出神情。

慕晚宁则嘻嘻笑着,好似牌面也很好,出的很是随意。

几轮过后,林鹤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他一向自诩聪慧,在赌博上也算是高手,只是今日明明拿了一套好牌,怎么越打心里越没底了?

燕沽还是有些茫然不通的样子,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袍衫,微微蹙眉的样子也好看极了,像一尊雕刻精美活灵活现的白玉雕像。连自恃矜持的李依依也情不自禁打量了他好几眼。

安沅真依旧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的偷偷算牌喂给慕晚宁。

又转了两轮,待林鹤出了一张五万贯时,慕晚宁笑着把牌接过道:“承让!我赢了!”

林鹤一愣,一把把牌拨散,气道:“换位子!安三,你和慕小妹有什么猫腻,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安沅真闻言不喜,却也没有辩驳。

慕晚宁无所谓的撇嘴,站起身来,四人还真调换了位子。重新切牌,安沅真不在慕晚宁上家,没法再给她喂牌,便算计着牌局看是否能赢。

燕沽玩过一局似乎熟悉了不少,出牌的动作愈发顺畅。此刻他在慕晚宁上家,倒是没怎么给慕晚宁吃过牌。

可几轮出牌下来,慕晚宁又赢了一局。她高兴的切牌,对李依依笑道:“李姐姐你看到了吗?我运气真好!”

李依依笑看着慕晚宁,也十分高兴。她一直很讨厌林鹤,每次遇到他都避之不及。偏偏他是个猥琐小人,极不要脸,躲也躲不过。若是真能如慕妹妹赌约所说,日后他能躲着自己就好了。

第三局开始,林鹤已经有些烦躁不安了,他对赢牌很有执念,论技术他自认比另外三人只强不差,怎么会让慕晚宁连赢两把。林鹤蹙眉,看了燕沽一眼,手下开始了小动作。

第三局,李依依看着慕晚宁的牌面,不由在心底叹气,这牌面也太差了。

几轮下来,尽管慕晚宁技术很好,也还是没能扭转局势,这局林鹤赢。

章节目录 五十八章 出千 林鹤总算扳回一局,冷峻阴狠的面色也柔和了几分。

慕晚宁斜睨着他,等牌摆好,忽然道:“还换地方吗?”

林鹤不满:“牌都切好了,换什么地方?”

慕晚宁撇嘴也不强求,低低嗫嚅道:“那好吧!”

随即开局,她的牌面比上一局还要差。站在她身后的李依依面色更加难看,慕晚宁却毫不在意的打出一张牌。

这一局,安沅真赢。

慕晚宁戏谑的看向林鹤,好似在嘲笑他一般,林鹤心下气恼却不好发作,手上的速度加快。

第五局,慕晚宁牌面依旧很差,这一局打的很慢,胜的竟是刚刚才学会切牌的燕沽。林玥看燕沽赢了,高兴的手舞足蹈,连她哥赢了她都没这么高兴。

第六局,还是燕沽赢。

慕晚宁本来没当回事,这会儿却觉得有点邪门……她能记牌算牌,连出千也是小意思,所以虽然她没赢,但牌局她还是能控制住的,想赢随时都可以。本来这局,她是要让林鹤赢的。这个燕沽不是初学吗……骗子!

算了,都一样!

第七局,牌切好,慕晚宁放下手里的牌笑问:“三位要不要加注啊?”

燕沽温声问道:“姑娘想加什么?”

安沅真不答话,他有些疑惑,他这几把牌面都不太好,看得出慕晚宁打的也不是很顺,这个时候加注是什么意思?

林鹤讪笑,有些烦躁道:“妹妹耍我们呢?”

慕晚宁微微蹙眉,似笑非笑道:“怎么会呢?林三爷你每次牌面都那么好,我也没说什么。”

林鹤心下一惊,又盯住慕晚宁嗤笑道:“妹妹是说我出千?”

慕晚宁轻轻摇头:“没有啊,我就问你加不加注?”说完便挑衅的看着他。

“加!”林鹤掷地有声,眼睛微微发红,咬牙道:“你说,怎么加?”

慕晚宁立即道:“要是三爷输了,就……把婆台山的温泉山庄给我吧!”

林鹤闻言愕然,不待他说话,林玥已经抢先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那是我阿娘的产业!”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温泉山庄?”林鹤一脸狠厉,眯眼问道。

慕晚宁也不答话,撇着嘴轻蔑一笑,一副就知道你们赌不起的模样。

婆台山的温泉山庄,是她的产业。不过是她死后被那些人瓜分了,陵阳正好得了那座温泉山庄。

那座山庄是薛安花了很多心思设计修筑的,是她前世最喜欢的别庄,他们一起在那里生活了很久……她要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更何况那是薛安送给她的。

林鹤眼神不善的打量了慕晚宁一会儿,见她笑得轻蔑,应道:“好啊,可以!不过,妹妹你可不值那座山庄,本公子还是要李妹妹!”慕晚宁在林鹤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而李依依却是他垂涎已久的。

李依依攥紧了帕子,情不自禁看向了微微蹙眉的安沅真,有些紧张。

慕晚宁摇头叹气:“这样吧,要是我输了,我给林三爷写幅字,要是三爷输了,就把那个庄子给我,这样可行?”

林鹤闻言哈哈大笑,众人皆是一愣。这是什么意思,她一副字能换陵阳公主的一座山庄,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燕沽却没有震惊,他面带笑意看着眼前傲然恣意的小姑娘,像是在看一件极其有趣的珍宝,细细的欣赏打量,有点爱不释眼。

慕晚宁目光闪闪,疑惑道:“不行吗?我的字写的很好的。”

林鹤看慕晚宁一副憨傻懵懂的模样哈哈大笑:“就算你是书圣转世也不行……这样吧,你要是输了就给本公子当奴婢,任我驱使如何?”

慕晚宁思忖片刻问道:“那要多久啊?”

“三年!”林鹤伸出三根手指。

慕晚宁摇头,眉头微蹙,像个气闷的小孩子,“不行,太久了,我还得嫁人呢!”

林鹤闻言嘲讽一笑:“嫁人?呵呵呵,有趣,真有趣!”随后撇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燕沽,妥协道:“好,那就一年。小丫头,你很有意思,你比爷以为的更有趣,爷现在觉得你有点值了。”

林鹤笑着,伸手要去摸慕晚宁的下巴,慕晚宁手撑着桌台,淡定的看着他的手被安沅真拦下,又恢复了原本笑嘻嘻的模样。

安沅真拦住林鹤不老实的手,温和的脸上也带了些不耐烦,催促道:“快点开始吧!”

慕晚宁点头又抬手阻拦道:“口说无凭,先立个字据吧。林三爷也要在一年之内把那庄子给我哟。”

林鹤点头,又道:“之前的不算,我们一局定胜负,如何?”慕晚宁无所谓的点头,笑道:“好呀!”又看向燕沽和安沅真,二人也无异议。小厮立即拿来纸笔,安沅真代笔写下字据,四人皆按了印鉴。

再次切牌,李依依有些担忧的看向慕晚宁,这一局慕晚宁牌面还是不好。

慕晚宁依旧混不在意,随意出着牌。林鹤一直注意她的神情,看她毫不掩饰喜怒哀乐,觉得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实在也没什么特别,不知怎么就让燕沽上了心。

三轮出牌过后,慕晚宁以手托腮轻呼一声:“唉!我不和你们玩了!”

众人疑惑,难不成她要当众耍赖不赌了?明明刚刚还加了赌注,这可真是小孩子脾气。

这可不是她想不玩就能不玩的!

慕晚宁笑着拿过燕沽刚刚打出的二十万贯,又展开手中的牌,笑容飞扬道:“诺,我赢了!”

李依依和安炳真惊的瞪大了眼,这怎么可能,别人不知道,他们可是一直站在慕晚宁身后的,她的牌一直不太好,这才开局三轮,她怎么可能赢了?她刚刚放下的牌根本不是她原本的牌!她……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偷牌换牌!

不过,震惊归震惊,二人谁也没出声。

林鹤也瞪大了眼,恼怒之极,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问道:“你耍诈?”

慕晚宁摊手,委屈道:“没有呀?”

“你的牌那么烂,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赢了?”林鹤喝问。

慕晚宁疑惑:“林三爷怎么知道我的牌很烂!我的牌好着呢,上来就是通天的好牌。”

看慕晚宁面不改色的说谎,林鹤气竭。他刚刚失言了……这个丫头竟然出千,还让人无法察觉!他混迹赌坊这么多年,竟没遇到过有这般手艺的!是他托大,他压根没在意慕晚宁这么个小丫头,没想到,他输了!

慕晚宁把字据拿过来叠好,递给了喜笑颜开的四骨,对座上三人拱手道:“承让了。”

安炳真也不管慕晚宁是不是耍诈出千,高兴的上前一步,把慕晚宁护在身后,随口祝贺了两句。李依依也拉过慕晚宁,满怀感激的谢了又谢。

章节目录 五十九章 曲终人未散 安沅真长疏了口气,今日这小丫头有些任性,和前三次所见又有所不同。这个小姑娘好像有一百张面孔,随意变幻,他都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他都第四次见她了,还没摸清她的脾性。

林鹤气的不轻,却也毫无办法,气闷之下,把机案上的牌全扫到了地上,甩袖而去,临出门前对躲在安炳真身后的慕晚宁咬牙切齿道:“丫头,你等着!”

燕沽看着兴高采烈说笑着的慕晚宁,笑意收敛,眸色深沉陷入了深思。善让法师那日说她心思深沉,可今日她又一副活泼随性的孩子模样,好像全无心机又好像满是心机算计。

燕沽有些好奇,可惜她没有写字……她说她的字写的很好,不知道和她的画比起来如何?他真的对她很感兴趣,每次遇到她,总有令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林玥气得扔了手里的团扇,“哼”了一声,恨恨地瞪了眼隐在安炳真身后的慕晚宁,不知该如何。有些委屈不满的对燕沽道:“燕沽,我们走吧!”

燕沽收回思绪,点了点头,林玥阴沉的脸上浮出一丝欣喜,和燕沽并肩,一起走了。

慕晚宁瞥到燕沽离去的背影,只见他走出几步又忽然顿步回头对她温和一笑,慕晚宁忙收回视线。

这个燕沽鬼的很,说是不会玩叶子牌,还真的装出一副不会的样子,却能在她手里连赢两把,可见是个心思狡诈的……

一直躲在后面的谢二此时也走上前来,笑着夸赞慕晚宁道:“九妹妹真厉害,不简单。”

慕晚宁撇了一眼谢二,对他笑了笑。也没觉得他方才躲在后面有什么不妥,谢家是商户起家,发家时间短,人丁也不兴旺,一向谨小慎微的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忍忍的良好家风。

慕晚宁对此见怪不怪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挺好的。她又不是谢二的朋友,他不护着自己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今日安家兄弟倒是让她有些吃惊,他们都在维护她,是因为明老夫人吗?明老夫人看了她的画,所以让安家兄妹和她亲近?

眼瞅着快到正午,来越仙楼足有一个时辰,林鹤三人离去,安晴却还没有来。

安沅真之前已经派人去查询,可还没有消息,心下纳闷:小妹今日宴请慕晚宁,可她作为东道却还没有出现,早上她被祖母叫去了……临行前还嘱咐他要好好招待慕晚宁,她要晚些才能来……到底是何事,小妹一向心细,不会如此失礼,只怕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正想着,却听到朱掌柜急急上楼叫道:“爷,不好了!”

安沅真一愣急急问道:“怎么了?”

有一个灵巧的小厮立即挤上前来,匆忙行礼道:“六娘子在来的路上撞了个孩子,说是被马踏了,摔得不轻,已经送医了,只是……”小厮吞吞吐吐。

“只是什么?”一向稳重的安沅真也有些着急,安炳真和谢二更是焦急的直接扯住小厮前襟让他快说。

“六小姐撞的人,是……先前因贪墨案自尽的县令梁四易的家眷,他们是来长安喊冤的……一群人拦着娘子的车驾不肯放行。小的好不容易才脱身……”

“我知道了。”问清事情原由,安沅真反倒冷静下来,淡淡道。

安炳真皱眉:“一个畏罪自尽的县令,能有什么冤屈,他们怎么敢在长安大街上闹事,不要命了吗?他们不知是拦的谁的车驾?”

安沅真沉吟不语,其他人都在等他反应。片刻之后,安沅真对慕晚宁和李依依道:“失礼了,我让人先送两位娘子回去。”

李依依忙摇头,眼神坚定看向安沅真:“安三爷,我还是去看看安妹妹吧!她无事我才能安心。”

慕晚宁也道:“我也不放心安姐姐。”

安沅真笑道:“不过是件小事,不用劳烦二位娘子。”语调客气疏离。

慕晚宁察觉到了安沅真的异样,便点头道:“那我先回去了。李姐姐,我们改日再聚。”

安沅真拱手,眼神中流露歉意:“今日招待不周,改日再设宴给娘子们赔罪。”

慕晚宁点头,李依依也感受到了安沅真是在赶人,便也不好再坚持,和慕晚宁一同行礼走了。

临下楼前,那个前来报信的小厮拦住四骨,压低声音快速说了什么。

出门和李依依道别,上了马车,四骨才和慕晚宁道:“刚刚那个小子说,邱老先生在延福坊的一个茶楼,主子想去的话,要赶早。好像是有什么事,紧张兮兮的!”

慕晚宁神色一凛,攥紧拳头,心里有些不安,还是点头道:“去看看吧!”

马车稳稳前行,很快就到了四骨所说的茶楼——聚福楼。

这茶楼足有三层,茶客很多,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慕晚宁提着一颗心走进门,有茶博士笑着迎上了,慕晚宁四下看了一圈,并未看到邱贺的身影,哑声道:“去楼上!”

被茶博士引上二楼,刚过转角,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形有些佝偻,瘦而单薄,举着茶杯的手微微抖着,脸上的神情却还是那般从容淡然。

慕晚宁忽然抑制不住的颤抖,这是邱贺吗?

他们三十年未见了,他老了……比她想象的还要老。

可即便分离再久,即便他改变再多,她还是能在芸芸众生中,一眼就认出他。

这是邱贺!是她的小先生……是萧乐宁最敬爱最喜欢的师长。在她记忆里,不管邱贺多大年纪,他始终都是那个清俊淡雅、谦和有礼的少年郎……

可想象与现实终究不同。眼前的邱贺,已经这般苍老了,如枯木老枝一般,全然没有了当年顾盼生辉的出众风采。

也没有仙风道骨、鹤发童颜。他是真的老了,被岁月打磨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

虽然来之前她想了很多,可看到这样的邱贺,她还是抑制不住的难过!

茶博士看她定住不动,不由问道:“姑娘,您要坐哪里?”

慕晚宁没有回答,她定定看着那个身影,步履艰难的向他走去,走到他的面前,掩饰住自己情绪,笑着对他施礼,唤道:“先生!”

邱贺抬头,容颜苍老、目光暗淡,可笑容却慈爱淡雅,为这张沧桑面容增添了无限神采,睿智而生动……他笑着打量她,温和的问道:“不知姑娘,是何人?”

再次听到邱贺的声音,慕晚宁几乎不能喘息。他的声音也变了……似乎一切都变了!三十年的漫长光阴,可以改变太多东西!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再见君已老 慕晚宁逼回眼里的泪意,对邱贺再施一礼,凄凄然笑道:“小女叫慕晚宁,曾……受过先生教诲。”

邱贺笑道:“老朽知道你。你的画,老朽看过了,小小年纪,天赋异禀。”声音低哑温和,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慕晚宁心中顿时生出无限感慨:果然,即便他再老,骨子里也依旧没变,他一直都是她念念不忘的小先生。

他说,他看过她的画了?是安家那幅画吗?

邱贺,他会看出什么?前世,她的画都是他教的……可重生之后,她的一切也都变了,即便是画,也不似从前。

更何况,重生转世,本就是怪谈,谁会相信。

慕晚宁拼命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去看邱贺,只低着头,没有回话。

邱贺又笑了,笑的爽朗极了,“小姑娘真是不简单!只是,老朽不记得何时曾见过你?”

慕晚宁苦笑摇头:“是小女错了,小女假借了先生之名……”

邱贺道:“倒也无妨,小姑娘的画很好,不需要老朽教导……不过,以后还是不要了这样了,老朽毕竟没有指点过姑娘,还是不要徒背其名的好。”

慕晚宁点头,低低应是。

邱贺笑容和蔼,方才的语气已经算是训诫了,看这小姑娘这般小,竟能画出那样惊绝的美人图,心里微讶,确实觉得她是个奇才。便又鼓励道:“姑娘不凡,望日后好好珍惜,不要辜负了此等天资。”

慕晚宁再次点头应是,声音暗哑,如鲠在喉。

邱贺有些奇怪,这孩子见了他,好似有些过于激动了。是有求于他还是真与他有何交集?可他分明记得没见过这个小姑娘。

这些年仰慕他要拜他为师者,不知凡几,他也习惯了这种场面。也许是他如今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也是有的。想到这里不由看了眼在一旁服侍他的小童。

小童知道邱贺的意思,对他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迷惑。

邱贺又沉思片刻,他记得自己与慕氏也无往来,这个孩子或许只是单纯觉得愧疚不安吧。其实这也没什么,他不是看重名望的人,这个孩子能画出那样的画,只要愿意,名声自显,并不需要假借他的声名。

邱贺摇头失笑:这也是个古怪的孩子。

慕晚宁沉默良久,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她快压制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了。她想念他,又担忧他……当看到他这般衰老,身体也不算太好,她更加难过,恨不能上去抱住他,告诉他……

可她要忍,她不能如此,不能这般自私。

邱贺已经很老了,若是心情激荡太过,她怕他承受不了。或者说,她不愿意他承受。

邱贺笑容温和指了指对面的座椅道:“小姑娘,坐下吧!”

慕晚宁低着头不敢去看邱贺,听了他的指示,往后踉跄了一步跌到了方凳上,声音哽咽道:“先生……你,真的不怪罪我吗?”

邱贺笑的爽朗,指使小童为慕晚宁沏了杯茶,淡然道:“小姑娘自己心中有愧,老朽还有什么可怪罪的?”

慕晚宁抿嘴,好似松了口气。眼泪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她自认掩饰的很好。虽然她知道邱贺一向大度,并不看重名望,却还要装作愧疚不安,任由眼泪落下。

她只能这样装下去,装着不认识他,装着对他愧疚,装着痛哭流涕……

她还小,她可以装。

她才十三岁,可邱贺已经七十二了……

他们不是从前的师友,而是如今的陌生人。

慕晚宁把滚烫的茶杯捧到手心里,仿佛那温度能化解她心底的悲凉。

邱贺有些担忧的看着她,无奈叹息道:“小姑娘有大才,只是年纪还小,不必过于自责啦!只要你心性纯良,不误入歧途,将来必有所成。只可惜老朽在长安待不了几日了,要不收一个小徒弟也是好的。”

慕晚宁扯开嘴角,她觉得自己笑的很艰难,低着头喃喃道:“多谢先生,小女再也不敢了。不能拜先生为师,确实很可惜!”

邱贺闻言笑意愈发温和慈爱,轻咳一声道:“是个好孩子,可惜老朽认识的晚了。”

慕晚宁心头一颤,再无法开口,把热茶凑到嘴边,却无法吞咽下去。只呆呆看着手里的茶碗,看到茶水里映出的面孔,恍恍惚惚,仿如隔世。

那不是她的面容,却又是她的面容!

她不是萧乐宁,但她也还是萧乐宁!

“先生,我们该走了。”片刻的静默后,小童恭敬道。

邱贺点头,颤巍巍起身,安抚慕晚宁道:“小姑娘不要难过,你不用拜我为师,也会成就不凡。你已经很好了。老朽,也做不得你的师傅。”

见邱贺起身要走,慕晚宁从恍惚中惊醒,她忙起身叫住他:“先生!”

邱贺浑浊的眼睛里又生了几分光彩,笑意温和的问道:“还有事吗?”

“先生!”慕晚宁眼泪落下,蕴着满满的不舍问道:“先生,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邱贺点头,又摇头:“随缘吧!小姑娘。”

慕晚宁呆愣原地,看着他动作缓慢蹒跚的离去,心底的悲凉泛起,压制不住。

她站在他面前,他却不认识她!她和他相识了几十年,从来没有感觉离他这样远过。

他不认识她了,她也不能告诉他!

她想追出去,却像是被定在了地上,根本动弹不得。

告诉他又有何用,徒增烦恼与忧愁。她没为他做过什么,反而会牵连他,害了他!

慕晚宁摇摇晃晃站立不住,眼看就要倒下去。四骨神情慌张,连忙上前扶住她。她抽手推开四骨,惨声道:“我没事,别跟着我!”然后往前踉跄了几步,朝他离去的背影追去。

茶楼门口,邱贺已经上了马车,她追出来也只看到了那一抹清淡的背影……心瞬间被抽空。

此时,天上惊雷阵阵,阴云密布,果然是要下雨了。

她瞬间失去了全部力气,蹲坐在地上,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天边光芒闪烁,雷声再起,轰隆隆如巨龙在咆哮嘶吼。

随着雨丝倾注而下,她彻底失态,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伴着嘶吼的雷鸣,大雨瓢泼,街道上人形匆匆,并未有人多看她一眼。

大雨肆无忌惮的冲刷在她身上,她抱紧自己,不管不顾的发泄中心中的愤懑不甘,痛苦迷惘。

茶楼门前,有一个暗色的人影走出,举着一把黄油伞,轻轻走到了她身边。

天青色的斗篷铺天而下,从头到脚把她罩在里面,黄油伞举过来,遮住了她头顶的雨幕。

四骨从茶楼里冲出来,看到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惊慌之余,只觉得心里同样的悲凉。那个被斗篷罩住的孩子,哭得不能自已,她却只能远远站在看着,不敢走近。

燕沽举着黄油伞挡在慕晚宁头顶,他身上的衣袍已经湿透,却浑然不觉,只把手中的伞柄握的更紧。

他没想到今日还会遇到她,从她进入茶馆,他就一直远远看着,她现在哭成这样,是因为邱贺邱先生?

何至于,如此难过?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

燕沽站的笔直,他瞥到了慌忙跑出来的四骨,眉头微蹙,却还是没有动。

四骨的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眼睛闭上,没有上前打搅,暗自退到了墙角。

章节目录 六十一章 风起,杀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暴躁倾泻的雨柱骤然停歇,阴云散开,一切好似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无波。

只是地上坑洼的积水,狼藉的地面,一时无法恢复,昭示着大雨方才来过。

慕晚宁已然平静,她微微颤抖着站起身,把身上的斗篷扯下递还给了燕沽,声音低哑道:“多谢你。”

燕沽接过,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了。

四骨立即上前,盯着她的神色,也不敢动作。她有些狼狈,发髻散开,面容枯败,但眼神已经平静,再无波澜。

慕晚宁抬眸看向四骨,挤出一个笑道:“回去吧,我没事。”

四骨胡乱擦了把脸,瘪嘴笑着,去叫马车。

…………

慕晚宁染了风寒,一回府便烧的厉害,迷迷糊糊躺着,心绪杂乱,渐渐陷入了昏迷…

四骨忙里忙外,只一个人近身伺候,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她知道,主子只是看起来柔弱,其实身体一向很好。何至于一场夏雨,就生了这急病。

大夫人请了两位太医过来诊脉,开了药,要她静养,不要打扰。

贵妃则派来了方姑姑和两个小内侍。方姑姑亲眼看太医开了药方说了病症才回宫复命了。留下的两个小内侍去了二夫人那里,把二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说是贵妃都知道了,九娘子生病是因为二夫人做恶欺负她……

又把二夫人气了个好歹,一时之间病的比慕晚宁还要重。

两日过去,慕晚宁才从昏迷中苏醒,人又瘦了一圈。

四骨撑着头一直守在慕晚宁身边,慕晚宁刚睁开眼哼了一声,四骨就立即惊醒,看着瘦弱不堪的她家主子,眼泪又要往下落。

晚宁挤出一个笑,伸手去摸四骨的脸,轻声道:“怎么急成这样,不过是个小小的风寒。”

四骨忍不住还是掉了眼泪,点了点头,扶着晚宁起身。

慕晚宁长长吐出口气,笑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刚过,主子先吃点东西吧!”四骨拿过一碗肉粥,还是温热的,刚好入口。

慕晚宁点头接过,慢慢吃着粥,示意四骨继续说。

“主子昏睡了两天两夜,其间,贵妃派人来过三趟,赏了好些东西,把二夫人骂了两顿……璟安侯府和李府各派人来过两趟问候主子,也送了不少补药。”

慕晚宁点头,四骨又道:“安六娘没事,那些不要命的梁家家眷被京兆府抓了,那个受伤的孩子并无大碍。安六娘想亲自来看主子,又怕给主子添麻烦,说是等主子病好了,她要赔罪赔上一个月。”

慕晚宁莞尔,她该感谢安晴,让她见了邱贺……

四骨打量着慕晚宁的神情变化,继续道:“主子,今日……邱先生就要离开长安了。”

慕晚宁闻言一愣,手里的调羹僵住,抬眸看向四骨,眼神凌厉问道:“什么时候?”

“应该已经出发了。”四骨立即回。

慕晚宁掀开被子,倏忽起身,穿鞋下地,一面吩咐四骨把她的衣服找来。

四骨急急去拿,慕晚宁吩咐道:“准备两身一样的。”

慕晚宁看了眼铜镜里的面容,脸上的药粉还在,只是有些淡了,便从妆奁夹层里将药取出,细细抹了一层。

待四骨取来衫裙,她利落换上,招呼四骨道:“你陪我去!”

四骨点头,虽然担心主子身体,但也未敢多问,只跟着慕晚宁急急出了府门,吩咐春喜去告知大夫人一声,说主子大好了,因为之前和安晴有约,怕安晴担心,便去赴约了。

四骨跟着慕晚宁先是坐车,然后把马车停在一处叫潇湘馆的乐馆,从后门绕走,在最近的马市租了两匹马,往城外奔去。

四骨看着一路默不作声神情冷峻的慕晚宁,心里有些发寒。主子怪怪的,那位邱先生好像对主子很重要。

二人动作快极,催鞭打马,一路疾驰。抄近路奔往长亭。

刚过长亭阁,往前一里多地,便看到了四辆简单质朴的青布马车,悠闲自在的在前方慢慢行驶着。

慕晚宁轻舒口气,放缓马蹄,小心跟着。可才行了几步,便又蹙起眉头。

忽然,风声乍起,有利刃破空的呼啸声传来。嗖嗖……尖锐的啸声一起,箭雨噼啪而来,成片的钉进了木质的马车壁上。

慕晚宁早已感知到危险,在羽箭破空前就从马背上跃起,闪身进了树林里。四骨紧跟其后,两把剔骨锋芒已露。

十几个黑衣人,眼睛都盯在前面的马车上,并没有人注意到有人从身后蹿出。在前的几个黑衣人已经朝马车奔去,在后的几个一声声惨叫,瞬间被杀了四个……

前面的黑衣人回头,四骨手里的剔骨刀掷出,划过一人的脖子在空中打了个旋又飞回她手里。

慕晚宁手中银光一闪,便有两名黑衣人应声倒地。

剩下的黑衣人面面相觑,想不明白从哪里杀出这两个人,却也不敢犹豫,飞冲上去。

此时,又有利箭射来,速度极快,一看便知用的是强弓。

慕晚宁后撤,往左侧一闪,踩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借力,飞身跃起,冲往一侧树影下,口中低呼道:“我去解决弓弩手,那几个给你!”

四骨嗯了一声,左手的剔骨刀“当”的一声,接住了一个黑衣人劈来的刀锋,右手随之往后递出,另一个偷袭她的黑衣人便被划开了肚皮。

四下无风,慕晚宁眼睛微眯,已经瞅见了一个藏身在树后阴影里的弓箭手。

那手持弓箭的黑衣人见她奔来,手上羽箭不停,连连射出来六七支,慕晚宁连挡都未挡,轻巧避开……瞬间,一把匕首直直插进了黑衣人的喉咙。

黑衣人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刺穿他喉咙的竟是他伙伴的匕首!她什么时候……

随着黑衣弓箭手倒地的声音,慕晚宁已经朝另一处掠去。

不过几个呼吸,又一个弓箭手倒地。可慕晚宁的神情没有丝毫的放松。杀邱贺居然派了这么多死士,这样大的手笔,到底是谁?

谁敢要邱贺的命,她必百倍还之……

还有两个强弩手。

慕晚宁沉下心,俯卧在草丛里,听着风声,忽然,尖锐的破空声再次响起……

随着树枝传来的沙沙声,黑衣的强弩手不自觉仰头望去,他抬头的瞬间,额头上便被扎进了一根银针。连呜咽声都未发出,便凉了身体。

剧毒的银针,她一直舍不得用的,今日看来要破费了。

还有一个……慕晚宁凝神静气,树林外却传来四骨的暴喝声:“去——死!”

弩箭带起劲风,朝四骨所在的方向射去。慕晚宁皱眉急呼:“闪——”随即飞奔而去,手中银针射出……强弩手又射出一支弩箭,但射偏了方向,从慕晚宁肩膀上划过,刺破了衣领,钉在了树干上,没入极深。

慕晚宁看着被划破的衣领啐了一口,看都不看倒地不起的强弩手,急奔回去找四骨。

她身体确实有点虚弱,竟然差点被伤到。

章节目录 六十二章 原由 四骨浑身是血,周围躺了一地尸体,脚下踩着个满嘴是血还在挣扎的黑衣人。看慕晚宁奔来,露出个灿烂的笑容,道:“主子,要不要留着审审。”

“杀了他,留着没用。你受伤没?”慕晚宁脚下不停,往马车方向奔去。四骨一刀了结了脚下的黑衣人,紧跟在慕晚宁身后,动作利落,一看就没事。

飞奔了几步,慕晚宁忽然回头道:“四骨,你的刀,我淬了毒,我忘了告诉你……”

四骨一惊,差点把手里的剔骨刀甩出去,咬着牙收回腰间,无奈道:“主子,你不怕毒死我啊?”

“没事,我有解药……再说,谁会被自己的刀伤到,那得笨成什么样?”慕晚宁不以为意的道。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马车旁,慕晚宁走近马车,掀开车帘一一看了,邱贺果然不在里面。

她先前已经觉察到了。邱贺毕竟是邱贺,怎么会轻易被人暗杀了。

周围的车夫伤的也不重,看上去都是会武的,不知道是谁找来的。

慕晚宁和四骨都蒙了面,这帮人看到她们一高一矮两个小姑娘竟杀了一群黑衣人,眼中都是畏惧,也不敢和她们动手,缩到一旁,随她俩查看。

慕晚宁一言不发,扔了从黑衣人身上抢来的匕首,头也不回的翻上自己的马,扬鞭回城。

邱贺虽然没事,但不找到要杀他的人,她无法安心。她对如今的朝堂知之甚少,她要……先去见见安沅真。

昏睡了两日,起来只喝了半碗粥,又强撑着杀了这么多人,慕晚宁有些体力不支。在了无人烟的隐蔽处换了衣衫,强撑着打马回了潇湘馆。

等回到府里便立即写了帖子,约见安晴和安沅真。二人很快回话,会面就订在了午前落脚过的潇湘馆。

午后未时三刻,安沅真兄妹赶来时,慕晚宁已经在了。安沅真细细打量慕晚宁,见她面色憔悴,心里愧疚,自觉那日都是他的过错。这小丫头身子瘦弱,她走后不久就下起了暴雨,定是受了寒气,才染了病。那日,他该亲自送她回去的。

安晴此刻心思却跟安沅真不同,她看慕晚宁此时虽还有些大病初愈的憔悴,但精神很好并无大碍,心下立即放松。

太婆先前交代她要好好和慕晚宁相处,其实太婆不交代,她也想与之交好。

安晴自小在长安长大,见到过的都是世家闺秀、名门贵女,无趣的很。可这慕晚宁第一回出现就吸引了她的注意,真真是又奇又绝,无论是画技还是身手……安晴最喜欢看志怪奇谈、奇士录这样的书册,慕晚宁在她眼里简直就是个宝贝……

想来,只是染个风寒,她自然无碍。她倒是不担心,只是很好奇。

慕晚宁笑着起身行礼,请二人落座。

潇湘馆的包间都不大,但隔音很好。毕竟是乐馆,一间间隔开,不想被各自的声音打扰。

慕晚宁见二人坐下,直接开门见山问道:“安姐姐那日……遇到了什么事?可料理清爽了?”

“我一直想找机会和妹妹说呢,有劳妹妹记挂!”安晴笑道,眼睛清亮。

“那日,是我太婆忽然把我叫过去的,让我去找邱先生……说有人要对邱先生不利,让我去支会一声。”安晴毫不避讳,直言道。

“我家虽然和邱先生来往不算密切,但也是有些交情的,我太婆特意指定我去,也是因为我是女子,不像三哥这般引人注意。事情从急,我只得先去。我知道妹妹宽厚,便也厚着脸皮……因为是邱老先生的事……望妹妹不怪!”说到最后,安晴有些不好意思,声音放低,说的吞吞吐吐,又要起身行礼赔罪。。

慕晚宁微笑制止她的行礼,请她继续说。

安晴便接着道:“之后,我便去了太婆说的地方,和邱老先生说了此事。邱老先生大家风范,不慌不忙,还留我吃了一盏茶,聊了几句茶艺……我想,这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吧……邱先生一点儿不着急,反倒是我急得不行。”

“之后,我便急着要赶去越仙楼和你们碰面,谁知路上遇到了梁家人当街喊冤,吓了我一跳,马匹也是惊着了,才踩踏了那个梁家的孩子,他们一群人就哭天抢地拦着不让我们走……”

“不过,如今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妹妹不必担心。”安晴挑拣着总算把话说完,一派轻松模样。

慕晚宁点头,又追问道:“怎么解决的?”

安晴微愕,一旁的安沅真替她答道:“梁家那一伙都抓了,他们大多也不是梁家亲眷,只是梁氏族里的,其中有一个梁四易的叔辈,事情皆是由他而起,已经用了刑。”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难不成真是觉得梁四易受了冤屈,才这般不怕死的在长安街闹事,还是因为无知,觉得法不责众?”慕晚宁声音又脆又快,莫名问道。

安沅真也有些惊讶,略一思忖才答道:“这个,我也不知,京兆府还在查。”

慕晚宁蹙眉道:“该不会是故意为之吧!”

“九娘子知道什么?”安沅真看着拧眉沉思的慕晚宁,问道。

安晴看着二人,心中纳闷,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那些人闹到长安来,难道不是因为无知吗?

慕晚宁诚实道:“我只是瞎猜的,什么也不知道。”声音里满是懊恼。

安沅真笑道:“九娘子聪慧,我便和娘子细说原由。”

慕晚宁点头,听安沅真道:“去年永州受了水灾,灾情不算严重。甫一报上,朝廷立即就拨了赈灾粮款。永州灾情属三河县最重,据说死了不少人。灾情过去了一个半月,朝廷拨下的赈灾粮还是没有发到灾民手里……”

“三河县便出了暴民闹事,活活打死了三个衙役……朝廷派人彻查,罪名最后就落在了三河县县令梁四易的头上。据说是他贪墨了赈灾粮款,被下了大牢,要押解到长安受审……谁知还没启程,梁四易就畏罪自尽了。”

慕晚宁点头,这个案子,起初大约就是普通的贪墨,如今朝政腐败,赈灾粮款拨下去,到灾民手里之前都是要扒下几层皮……这回大约是因为暴乱,朝廷要彻查,才推了这个梁四易出来顶罪。

“他为什么贪墨?”慕晚宁抬起头,看向安沅真,没头没脑问了句。

安沅真迟疑道:“听说这个梁四易原本也是个清廉爱民的,他调到三河县任县令不过才半年……他有个弟弟,曾因为妻妾之争招惹过赵潜。这个赵潜是大理寺卿王富安的妻弟。”

章节目录 六十三章 见他 安沅真说得含糊,慕晚宁却也听懂了。这个梁四易贪没贪不知道,这案子肯定有猫腻是真。

“还有一事,这个梁四易是曲伯问举荐的……”良久,安沅真又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又解释道:“曲伯问是永州刺史,政绩一直很好,外任也有十年了,原本很快就要回到中央……却因为此事,受了牵连。”

“曲伯问和太子有些亲近。”这一句,安沅真说的很是小声。

“多谢三哥。”慕晚宁诚恳道谢。安沅真看她一副了然的模样,心里微惊。她才多大,他说的这样含糊不清,她却好似什么都懂了的模样。

沉默片刻,安沅真又笑问:“姑娘,还想知道什么?”

慕晚宁摇头,笑道:“没有了。安姐姐没事就好。”

安晴也笑,没有一丝不悦的道:“我自然没事,就是担心妹妹身体。妹妹身子骨还是太弱,要多休养几日才好。”

慕晚宁起身行礼道谢,便和二人辞别。

安晴要留慕晚宁一起用饭,慕晚宁道:不好让家人担心,身子刚好不能出来太久。二人知道,她应该是怕贵妃担忧,便不好强留。

听闻贵妃因慕晚宁生病,两日内已经派内侍过府三次。

安晴和安沅真送她上了马车,一直目送马车离去,安晴才问安沅真道:“哥哥,你怎么跟慕妹妹说那些?”

安沅真笑道:“她想知道。”

安晴不明所以:“慕妹妹知道这些干嘛?难不成她认识梁家人?”

安沅真摇头:“我也不确定,我只是觉得她想知道这些罢了,大约是和邱先生有关。太婆不是说,邱先生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回到长安。她大约也是想知道这个。”

安晴道:“想不到慕妹妹对邱先生这么尊崇,果然是有过师恩的。对了,我方才忘记问她见到邱先生了没。”安晴说完不由懊恼。

安沅真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道:“不用问了,肯定见过了。”

安晴点头,她也这么觉得。

安沅真笑道:“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安晴点头又问道:“哥哥,你最近不去书院了吗?”

“暂且不去了,太婆有事交代我。”安沅真看了看慕晚宁马车离去的方向,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就是很古怪。慕晚宁这个小姑娘,他见一次就好像重新认识了一次,回回感觉都不一样。

与二人分别后,慕晚宁直接回了府。

不过才巳时三刻,宫中又有内侍来传话:贵妃传召慕晚宁明日进宫。

送走内侍,慕晚宁抱膝坐在软榻上,看上去呆呆木木,不知道在想什么。

四骨侍立在侧,等着她的吩咐。良久,慕晚宁才轻舒一口气,对四骨道:“延乐坊有一间古董铺子,叫宝藏轩的,掌柜姓杨,是个其貌不扬的老头,你让人帮我去送封信给他。”

四骨应是,转身出了府。

待四骨离去,慕晚宁心里气闷,让春喜把她的竹椅搬出来,仰躺在竹椅子上,看着明晃晃的蓝天。

她原本不准备这么快就见他……原本觉得时候未到,可是她现在没人可用,一个也没有……她回长安也不过才半个月,她连如今的朝局如何,也不甚了解。

她太没用了……

她以为自己不用这么快出手,可以慢慢经营。可是,她没有料想到,竟然有人要对邱贺动手。

邱贺的身体……他已经很老了,他们却还是忌惮他!甚至不惜派死士去刺杀他。

不知道邱贺如今怎么样了,又落脚何处,可还有生命危险?安家会护住他吗?她是不是不能再去找他了?

无论如何,她得先把邱贺的危险除去。

…………

是夜,已深。

慕晚宁带着四骨从屋檐上飞掠而过,落到了一个隐蔽的巷子,又钻进了一间简陋的小院。她让四骨等在院子里,自己轻轻推开了屋门。

黑暗破败的小屋中,站着一个挺拔屹立的身影,黑袍黑斗篷,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看到慕晚宁进屋,带进了一丝月光,他凝神看过去,立即半蹲下身子行了一礼,声音恭敬唤道:“姑娘。”

慕晚宁淡声道:“不必多礼!”

男子垂首,看她走进来关上门,屋子重新陷入黑暗。

“在下一直期盼能与姑娘在长安相见。”男子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丝紧张和压抑不住的激动。

“我也期待能再次见你,慕荀!”慕晚宁笑道,挑眉看向眼前裹得严实的男子身影,刚刚借着月光瞅了一眼,还是那么高大挺拔、英姿勃发,像个魁梧的战士。

慕荀没有言语,黑暗中也看出神情。

慕晚宁又道:“有几件事情,要你帮我。”

“是!”慕荀应道,声音恭敬,浑厚有力。

“什么时候升作侍御史的?”慕晚宁声音放缓,笑着问道。

慕荀回道:“前几日,姑娘回来以后。”

“嗯,你真厉害,我没想到。”慕晚宁语调轻松,随口又夸了一句。

慕荀立即道:“是姑娘的功劳。”

“不是我,你是靠自己才有今天的,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走的更远。所以,你可以不用为我做事。”慕晚宁声音低柔轻缓,像是在劝慰他。

“姑娘!”慕荀声音喑哑,黑暗中传来了衣袍抖动的声音,他再次行礼极尽恭敬道:“没有姑娘,慕荀早就死了,在下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姑娘的恩赐。姑娘有事尽管吩咐,荀义不容辞。”

慕晚宁沉默片刻,才“嗯”了一声叫他起身,问道:“右相近来可好?”

慕荀立即回道:“很好。”

慕晚宁轻笑一声:“他好就好。你给我说说梁四易的事吧。”

慕荀有些意外,小心翼翼问道:“梁四易……是三个月前因贪墨赈灾粮款而畏罪自尽的县令?”

慕晚宁轻“嗯”了声道:“他家亲眷来长安喊冤,你知道吗?”

慕荀立即整理好思路,答道:“知道一些,但不全面。梁四易畏罪自尽,但他贪墨的银两找回的不过十之一二……但因为有人求情,陛下还是施恩,罪责并未牵连其家人。”

“梁四易也没什么亲眷,他死后,他的妻子弱妇无知,蒙此大难手足无措,只想苟且偷生。自觉孤儿寡母不易,便去投靠了梁氏族里。梁四易的一个叔辈,哄骗她说梁四易是被陷害的,到了长安便能洗清冤屈。又以孩子生死前程相要挟,梁四易的夫人懦弱胆怯,不敢不从,才随他们一起到了长安。”

“梁家亲眷看似人多,其实大都是同镇的闲人莽汉,和梁四易也算不得什么亲戚。”

“梁四易族叔就是始作俑者,被用了刑,已经招认了……承认是他唆使族人来长安喊冤,还说梁四易确实冤枉,他之所以贪墨灾粮乃是永州刺史曲伯问指使,二人之间还有书信往来。那些书信是梁四易夫人拿出来的,煞有介事……”

“书信?”慕晚宁听到此处打断他,疑道。

慕荀应是。

慕晚宁嗤笑一声:“伪造的?”

慕荀道:“应该是。”

“梁四易真的贪了灾银?”慕晚宁又问。

“贪了。但他自己不知道。”慕荀道。

“哦?难不成是有人偷偷送给他的?”

章节目录 六十四章 谋划 慕荀正色道:“姑娘,还真是。梁四易有个弟弟,兄弟感情很好,那些灾银是他弟弟收的。但他应该也是被骗了,死在了梁四易前头。不过他如何受骗的,想查还是能查到的。”

“不必查了。此事跟王富安有关系吗?”慕晚宁冷声问道。

黑暗中,慕荀还是能看到一双晶亮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他恭敬道:“姑娘英明,之前没有,现在确实有。”

“接着说。”

“是。”慕荀停顿片刻继续道:“此事有些复杂……王富安的妻弟,叫赵潜,在卞成郡横行霸道、作恶多端,此前就犯下过不少事,都被王富安压下。王富安与妻子感情极好,所以他才一次次容忍这个惹事生非的妻弟。”

“赵潜之前看上了梁四易弟弟的新婚妻子,欲行不轨之事……结果被梁弟打到半死,一直怀恨在心,正好抓住了这个机会……不过,这些有的只是在下的猜想,先前不知道姑娘要用,具体的还要回去查一查。”

“嗯,还有呢?”

慕荀答道:“在下猜想此事原本只是这个赵潜为报私仇肆意而为的,想借机整治梁四易兄弟。原本王富安并不知情,不过后面的事,不是赵潜能做的了,应该是王富安趁势而为……要拉曲伯问下水。”

慕晚宁又问:“王富安和曲伯问有什么私怨?”

“这个……应该是祖上就有些纠葛,具体的是何,在下还要回去查证。这二人好像还是同年,一直有些不和。曲伯问为人刚直,不喜趋炎附势的王富安已久。而且把曲伯问拉下,王富安便能顺理成章让他的亲信接手永州。他应该已经安排好了人选。”

“换了他的人,岂不更能肆无忌惮的贪污腐坏了?灾银都能一层层的往下盘剥,受灾的百姓又有几人能活?竟然还起了暴乱,话说这三河县的民风,这般彪悍,拉到剑南道打仗合适!这曲伯问就是这么治理永州的?真是活该!这灾银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贪的,我看他被牵连一点也不冤。”

慕晚宁有些气恼,声音微提,继而冷冷道:“真该把他们都活剐了!一群蛀虫!”

慕荀本想说曲伯问也是无辜被牵连,却发现慕晚宁动了真气,不敢再出声。只静默听着,冷汗浸湿了后背,夏日里薄薄的一层里衫贴在身上,透着凉意。

晚宁冷哼一声,又问:“王富安是右相的人吗?右相知情吗?”

慕荀答:“算是,他投靠右相,却也不算得力。此事,右相原本应该不知。不过曲伯问已经在押往长安的路上了,现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嗯。右相一向谨慎圆滑,即便知道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肯定不想被牵连其中。成事对他有利,败事与他无关……不过,王富安要想成事,还是要借右相之势。就看他如何说服右相了……大约也不过是借右相与太子嫌隙大作文章。”慕晚宁冷声道。

慕荀点头,又发觉黑暗中对方看不到他动作,便应声道:“姑娘所言极是。”

慕晚宁又嘲讽道:“一个小小的县令贪墨案,他们也敢牵连到刺史身上,胆子不小……此计虽蠢,却也歹毒,一旦成事,曲伯问再无翻身之机……太子可不敢护他,至于那群所谓的太子党,如今敢挂名的也没几个吧!”

慕晚宁说完又在心底叹了口气:太子都不敢护的人,邱贺却要管,一把年纪还非要到长安来。唉,她的小先生啊,到底和这个曲伯问有什么关系,不惜以身犯险也要来长安保他!

慕荀不知该如何应话,沉默等待慕晚宁吩咐。

“这个曲伯问到底为什么要举荐梁四易这样的蠢货?无端给自己惹上一身骚……”慕晚宁气闷,一想到邱贺被牵连其中,还有生命危险,就恨得牙痒。

慕荀不敢应声。黑暗中,他一直都在紧张的注视着慕晚宁。黑漆漆的屋子里,在适应了黑暗后,还是可以看到一点少女的轮廓。

两年前这个有如神降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孩子,给他的世界带来了光明……现在这个孩子好像长大了一点儿,声音也变了不少。以前她神态威严声音却很稚气,如今语调随意,却愈发傲然睥睨……可声音又细软好听,含着少女特有的柔媚。

“这个曲伯问,是曲保睿的什么人?”沉默片刻,慕晚宁又问。

“侄孙!”慕荀立即回答,又补充道:“姑娘知道,曲保睿当年有从龙之功,得陛下赏识委以重任……可惜寿数太短,嫡系血脉中也只有曲伯问出色。当年曲保睿也是一心栽培他……”

“出色?”慕晚宁语气不善。

慕荀心下一慌,暗暗忖度一番才道:“他自小就有聪慧博学之名,是泰清三年的探花郎。这二十年来为官有道,自是前途无量。而且……与太子很是亲近,也是少有的敢正大光明和太子来往的官员。”

“倒真是有几分胆气……一个河中太守和太子走那么近干嘛?让人知道他贴着太子给太子招祸吗?”慕晚宁又轻嗤一声。

慕荀垂首,这句还是不好接。

片刻后,慕晚宁又恢复了平静道:“单靠一个王富安想要扳倒曲伯问只怕很难,他一定会借机让右相出手……一旦右相出手,曲伯问必死无疑。右相虽一向谨慎,但王富安借题发挥应该也能说动右相,对不对?”

慕荀应道:“应该能。毕竟跟随了这么多年,他很了解右相脾性。”

慕晚宁道:“把王富安这些年的罪证扒出来,把他那些私下里见不得人又背着右相做的事让右相知道……右相诡诈多疑又睚眦必报,只怕不会再信任他。只要右相不从中作梗,曲伯问才能有一线生机。”

此事的关节本就在右相萧甫知身上。邱贺应该就是为此才会回到长安。即便是右相那里,邱贺也是有几分薄面的。

对了,邱贺应该见过右相了,只是不知道他能影响萧甫知多少?邱贺盛名在外,为世人敬仰。萧甫知利益为先,邱贺对他没有威胁但益处还是有的。

慕荀有些迟疑道:“右相深知曲伯问与太子亲近……”

“只是亲近罢了……萧甫知又不傻,一个小小的永州刺史而已,他还不放在眼里。再说,他最恨下臣欺瞒他还拿他当刀使。”

慕荀再没有丝毫犹豫,恭身应是。

章节目录 六十五章 糊涂 “难吗?”慕晚宁语气放缓,又问了句。

慕荀心下一跳,立即道:“姑娘放心,在上手底有几个得用的。王富安,也早有派人盯着,他的事,在下还是知道不少的。”

“还有一事,你……知道邱贺吗?”慕晚宁声音压低问道。

慕荀道:“久闻盛名,邱先生乃当代鸿儒大家。”

慕晚宁便交代道:“有人要杀邱贺,你帮我查查,是这个王富安做的,还是另有其人?”

慕荀心下微惊脱口问道:“刺杀邱老先生?这……”

慕晚宁察觉到慕荀的失态,问道:“你知道什么?”

“在下心中确实已有人选,而且八九不离十。”

“何人?”慕晚宁心惊,她以为不容易查到的事,慕荀竟然也知道。

“太常少卿冯宰旭。”慕荀立即回答。

随即又补充道:“冯宰旭交友广泛,家中财货颇丰,养了不少……奇人异士。而且他一向和王富安交好,和曲伯问也有私怨,此事只怕是他二人合谋。冯宰旭一向肆无忌惮、目无法纪,做出狗急跳墙之事也是平常。”

慕晚宁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心惊不已。不想慕荀语出惊人,这等隐秘之事他也知晓。她果然还是小看了他。他对这些人何止知晓一二……

“是我糊涂了!”慕晚宁忽然叹了口气。

慕荀吓了一跳,刚要吐出的话又咽了回去,其实他还没说完,他之所以认定是冯宰旭还有另一层原因。

慕晚宁声音低沉道:“这一趟辛苦你了,先去搜集王富安的罪证吧,曲伯问的事你先不用出手……”她太蠢了,刚刚慕荀的话让她幡然醒悟。

如今已经又不是当年了!

邱贺当年就不需要活在她长公主的羽翼之下,现在自然更不需要……以邱贺之能,他自然能保下曲伯问并且保住自己,反倒是她要掂量好该不该插手。

她怎么能蠢成这样,一遇到邱贺出事,她便急躁成这般。事情都未想清楚就急急要见慕荀。

慕荀察觉到慕晚宁的情绪波动,但不敢细想,赶忙应是。

良久,慕晚宁才道:“多谢你,这一趟要辛苦你了。”只一瞬间,她便想清楚了。虽然邱贺不需要她去保下曲伯问,但邱贺仁义宽厚,自然不会对王富安赶尽杀绝。以他的性子,他只要保下曲伯问,就会放过王富安。

邱贺要放过他,但她绝不会放过!

慕荀心下惶恐,急道:“姑娘太客气了。荀曾立下誓言,一生以姑娘马首是瞻。”

慕晚宁平稳心绪,悠悠道:“慕荀,你和我当年见到的你,已经很不一样了。其实,就算你不为我做什么,我也不会怪你。”她虽这么说,但其实如今她能用的人,只有慕荀。

慕荀急道:“姑娘言重了,荀一直都知道,跟着姑娘才是荀该走的正道。”

慕晚宁又陷入沉默,慕荀不敢打扰,只沉默站着,等候吩咐。

静默片刻,慕晚宁忽然迈步走向慕荀,目光炯炯好像黑暗中也能视物。

慕荀大窘,只觉得这细碎的脚步声好似是踩在他心上,令他惊疑不定:姑娘这是要干嘛?

慕晚宁步子轻移,凑近慕荀,果然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令她熟悉的淡淡香气,清冽幽然,像是兰花。她仰起头去看向他的脸,好像和两年前也没什么变化,又抬手想去拍一下他的肩膀,却还是够不到。两年过去了,她个子也没怎么长……慕荀却还是这般高大。

慕荀感受到她近在咫尺的呼吸,有些拘谨,袖筒里的手不由的攥紧,喉结不自然的滚动了一下。

静谧的黑暗中,能清晰的听到他微微急促的呼吸声和一声忍耐不住的吞咽声,慕晚宁轻笑,后退了几步故作轻松道:“我明天要进宫。”

慕荀微愣,赶紧回神提醒道:“姑娘,贵妃娘娘不喜理会前朝之事。”

“嗯,多谢提醒。”慕晚宁淡声道:“我看出来了。”

“听闻贵妃很疼爱姑娘。”慕荀转了语气赞道:“荀知道,像姑娘这般的,理应人见人爱。”

慕晚宁闻言笑道:“慕荀,你在揶揄我?”

“没有。”慕荀慌道:“在荀心里,姑娘一直若神仙一般。”

慕晚宁轻叹:“我也不过是凡胎肉身,也会伤会死,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没你想的那么厉害。”

“姑娘……”慕荀察觉到了慕晚宁语调里的伤感,不由的唤了一声,想安抚她又无从下口。

“好了,我要走了。”慕晚宁拍了拍衣袖走到门口,“见你一次不易。回去路上小心。”

“姑娘!”慕荀又出声叫住她,低低问道:“姑娘准备何时对慕家出手?”

“等等吧,现在的慕家对你对我都还有用。你该比我清楚,贵妃是在慕家长大的,她不会单单为了我便对慕家下狠手。等等再说吧!”慕晚宁不以为意,似想到了什么,笑问道:“你可是舍不得慕思嬛?”

慕荀摇头:“姑娘知荀,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慕晚宁道:“你今年二十七了吧!你可还没有娶妻呢。你要是舍不得,留她一命,也没什么。”

慕荀沉默片刻恭身行礼道:“荀听从姑娘安排,只做对姑娘有利之事。请姑娘放心。”

慕晚宁轻轻嗯了一声,手轻轻放到门上却没有推动,压低声音道:“既然右相不喜欢太子,你可以多帮右相排忧解难。于你……也是莫大的好处。”

慕荀一愣,心里翻江倒海,姑娘这话,是要对太子出手吗?还是为了得右相信任,从而帮助太子……

右相不喜太子,与之针锋相对已久……

姑娘这是何意?难道姑娘心中有了偏向不成?

不管是何意,姑娘说的就是让他去逢迎右相……他明白了,确实对他极有好处。此前他心有忌惮,一直不敢有太大动作。既然得了姑娘指示,他行事也可方便些。

目送慕晚宁离去的背影,慕荀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他又能见到她了……她确实长大了一些。记得第一次见她,她从天而降,他一度以为她不是凡人……甚至他以为她不会长大,永远都是个以小孩子面目示人的——妖怪。

那个时候,她也说她会长大,她说她只是肉体凡胎,也会有生老病死……姑娘惯常如此,有时候威压杀气弥漫,有时候又收敛示弱,让他摸不透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可无论如何,是她给了他改变命运的机会,给他阴暗的世界带来了光明。

章节目录 六十六章 贵妃怜 刚刚,她突然靠过来,身上好像有淡淡的药香,还混杂着少女特有的味道……不知道她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子?

他记得第一次见她,她就像一个玲珑剔透的琉璃娃娃,记不得长相,却记得那周身的气度风华……

慕荀愣怔了片刻,心中恼恨,他在干什么,他在想什么?那是姑娘,是他决定一生追随的人,他怎么敢……这般亵渎!

姑娘长相如何、心意如何都不是他能揣摩的!他要做的就是爬的更高、走得更远,可以留在她的身边。

只有他站的越来越高了,他才能离她越来越近……

慕荀摇头,再次暗恨自己的荒唐,不该想这些。眼下姑娘的吩咐要紧,易早动手。

慕荀站在原地良久,整理了心中纷杂的思绪,盘算着此事关节,约摸一刻钟才没入黑暗中离去。

…………

慕晚宁悄无声息回到慕府,脸色逐渐沉郁。今日慕荀的一席话对她可谓当头棒喝,她愚昧无知,还以为自己是曾经的萧乐宁!她一无所有回到长安,她明明知道,可她还是丢不掉做公主时的臭毛病……

她早不是当年,不是权势地位超然的长公主……她以为自己已有觉悟,原来却还是这般不堪一击。

她太过自以为是,这个毛病自她回到长安便愈发严重了!

曾经的萧乐宁身边聚集了多少能人义士,皇宫和朝臣中又有多少她的耳目!那个时候,她要做什么不过一声吩咐。

可现在呢……她真是太蠢了。她连朝局都不甚明了,就妄自插手此等大事。如果不是被慕荀的话惊醒,她还懵懂不知……真真是愚不可及。

曾经有那么多人帮她,最后她还是输了、死了……现在呢,她哪有人可用?她的境遇比从前何止差了千里万里。

她曾自负聪慧有才,可那时候她有多少幕僚心腹为她出谋划策?如果只靠自己,她如何能一次次在波谲云诡的乱局中活下来?

这些年,她真的长进了吗?她要做的事那么大,她能做到吗?

师傅劝她,说她做不到,说那是天道,天道哪里是人力可以更改的?可她不信,她偏要来……她知道,她不是不信师傅,而是她非做不可。

她虽然心中迷惘,不知该如何是好。可她逃避不得!她是阿爹阿娘的孩子,是萧氏子孙,是帝王后代,是众民奉养的公主!

这些是她的荣耀也是她的责任,她退缩不得,推卸不得。

哪怕只有十年……十年时间,她也要保住大周的盛世长安,保住大周的百年基业。

可她能做到吗?

她以前那个时候,高傲自大睥睨一切,什么也不看在眼里,结果……她死了。她现在是怕了吗?要是她怕了,她还回长安做什么?干脆一辈子躲起来,欺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多好?

她这是怎么了?她都死过一次了,她还怕什么?

可她还是怕……

她怕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怕自己即便重生再活一次也依旧是个废人。她怕天道真的改不了,十年之后便是天下蒙难,生灵涂炭……

这些,都让她惧怕不已、战栗不已。

说到底,她还是不信任自己。

她怎么变得这般怯懦……

以前的萧乐宁绝不会如此。那个曾经的萧乐宁无所顾忌、勇往直前,觉得世间没有什么事能难住她。

那个萧乐宁从来没怕过,连生死都置之度外。

虽然,最后她输了,死了。

可她重生了啊,她再次回到了人世间……难道这不是天命所归,不是要她去改变命数?

是,还是不是?

重生之后,她过得那么辛苦。曾经养尊处优的她日子过得和乞丐差不多,可她也适应下来了。练功有多苦,她也熬出来了……

天道能不能改,也要试了才知道!

她有十年,有足足十年的时间。她才刚刚回到长安,一切才刚刚开始……她还有机会,她要去做,去抓住这些机会……

从前,她不也是在薛安死后才开始培养势力,得到想要的一切,一步步逼近权利巅峰吗?

虽然她骨子里一直还是那个单纯懵懂的萧乐宁,虽然她不够聪明不够心狠手辣,更做不到明心见性。

可她,重生了。是上苍的选择,让她有一次弥补的机会!

虽然,前世她是备受宠爱的公主……天然拥有别人渴望而求之不得的东西。

而这一世,她是侄儿宠妃的妹妹……这也是上天的恩赐,是给她重新启程的最大恩惠。

所以,她不能迷惘更不能止步。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

只要往前走,如今看不清的一切,早晚也能看清楚。

所以,她由不得自己迷惘。

晚宁心绪纷杂,犹如重陷泥潭沼泽,拔不出来又沉不下去……

又是心事重重,一夜难眠。

第二日,慕晚宁形容憔悴,但心绪已经平静下来……洗漱后又在脸上涂抹了药膏,看上去脸色暗黄没有精神。

到了时辰进宫面见贵妃,贵妃一见她就不肯松手,拉着她细细打量,心疼不已。

“怎的又瘦了?”贵妃摸着慕晚宁深陷下去的双颊,眼泪又要流出,急急问道:“好好的怎么就染了风寒?可是家里又有人欺负你了?”

慕晚宁摇头,笑着安抚贵妃道:“姐姐,我没事,不过是那日不凑巧淋了雨,现在已然大好了。”说罢又低下头,赧怯道:“是阿宁不好,让姐姐担心了。”

慕贵妃抬手弹了一下晚宁的额头,埋怨道:“傻丫头!怎么能淋了雨,我看是你身边伺候的人不中用,她们都发卖了,我给你再安排几个!”

晚宁犹豫片刻,撒娇道:“不好辜负姐姐的一片心意,可阿宁自小就不习惯太多人伺候,这回生病是怪我自己任性贪了凉,怪不得别人。而且,大伯娘如今管家对我颇为照顾,她给我安排了人手,只是还未用惯……”

慕贵妃点头,也不坚持。只是方才听她所说,又想起晚宁自幼颠沛流离,身边无人可依更无人侍候,过得肯定十分艰难,不免又心下酸楚,遂道:“阿宁,你再给我细讲讲你在临安的境遇。”

晚宁使劲眨眼,装出一脸顽皮无辜,笑问道:“姐姐要听哪一段?”

“你这丫头,以为是说故事呢!你可别唬我,好好说。”慕贵妃笑着嗔怪,脸色好看了很多。

殿中侍候的宫人也都松了口气。九娘子染病这几日,贵妃脸色一直不好,再加上陛下近来也不常来芙蓉殿,贵妃更加郁郁寡欢。可今日九娘子一来,贵妃便多了精神,欢畅多了,连笑容都明艳了三分。

这九娘子不过才第三次进宫……到底是血脉相连的至亲,贵妃竟这般看重。

章节目录 六十七章 过往 晚宁清了清嗓子,真学着说书人一般开口道:“阿宁这些年遇到的事情件件都奇的很,姐姐莫急,听我细细讲来。”

慕贵妃掩嘴笑个不停,娇嗔道:“你这丫头,哪里学来的古怪腔调,还不快说。”

晚宁娇娇俏俏笑了两声,点了点头正色道:“那姐姐你听我说……我七岁那年,南寇扰边,西南守军不敌贼寇一战即溃,平民士卒死伤无数,临安城陷入一片血雨腥风,百姓四散逃离。阿爹便也带着我逃出城去,一路往北。可谁料屋漏偏逢连夜雨,明山一带匪祸严重,可怜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刚逃出虎口又落入狼窝。”

晚宁还是一副说书人的轻松语调,却听的慕贵妃直蹙眉。她也没再插话,只认真看着晚宁等她继续。

“我本来跟阿爹坐着马车,一路还算安稳。可谁知到了明山附近,发现马车才是土匪劫掠的对象。便弃了车马,带着几个家丁护卫往明山东北方的郑城去。我身小体弱,本是由一个壮实的家丁背着,可谁知恰好遇了匪祸,我和阿爹被冲散了。”

“这一场袭击多亏了背我那家丁跑的快,我才得以幸免……那家丁也因此受了重伤,没法子再背我。但他为人忠厚说什么也不肯抛下我。彼时他连路都走不了了,还是把我绑在背上,他说就算一路爬也要爬到郑城,带我找到阿爹。”说到这里晚宁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哽咽艰难。

贵妃抚着晚宁的背,感慨道:“这是忠仆,该赏的。”

晚宁点头,继续道:“我没想连累他,可他已经伤的太重,没几日就死了。我刨了个坑把他埋了,自己就躲在山里,盼着阿爹能回来找我。山匪比南诏贼寇还要猖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一直躲在山里不敢露面。可后来我饿极了,干粮都吃完了,我只能在山里找果子吃。那时候正值八月中旬,山上倒是有不少野果可以果腹,总算没有饿死。”

慕贵妃听得目瞪口呆,她这些年自觉辛苦还一直怨恨爹娘和小九,从没打探过他们的消息,没想到竟然有这种事。

“后来呢?阿爹找到你没?遇匪了没?你可有事?”慕贵妃拉着晚宁仔细摸索着她的肩膀,急急问道。

晚宁失笑:“姐姐,我这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嘛!姐姐别急,我一点儿事没有,还因祸得福了呢!”

“因祸得福?”慕贵妃惊奇。

晚宁点头继续道:“我躲在山里月余,阿爹还是没能找到我,我有些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只怕是活不了了……可又不甘心,就想跑出山去试一试,或许能找到出路。结果,我就被山匪给抓了……”

慕贵妃简直要惊掉了下巴,颤着声音问道:“竟是真的,你真让土匪抓了?”

晚宁点头,又故作轻松道:“抓是抓了,不过我又跑了,姐姐放心,我机灵着呢!”

慕贵妃精神恍惚的点了点头,周围听晚宁说话的都是慕贵妃的心腹,这些宫人恭敬侍立,听她说到此处也不由惊讶,死死压着惊愕不敢出声。

“抓我的那些山匪就喜欢我这样大小的孩子,抓回去就剥皮拆骨炖了吃肉。”晚宁淡声道,好像在说一件极寻常的事。

慕贵妃似乎没听懂这句,随即脸色煞白,想问什么也问不出口,只看着淡然从容的晚宁,心底的疼惜如潮水泛滥。

晚宁继续道:“不过,我又瘦又小没什么肉,山匪也觉得不能入口便把我关着豢养起来。”

“你……你怎么逃出来的?”慕贵妃艰难问出这句,好似被抽干了力气,看着晚宁泪流不止。

“自然是姐姐保佑我咯,上天不忍心这么好的姐姐没了妹妹,所以让我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呀!”晚宁拿出帕子轻轻擦拭贵妃的眼泪,笑着笑着也流下泪来。

慕贵妃破涕而笑,含着辛酸把晚宁揽在怀里。

晚宁继续笑道:“也是那个寨子的人太狂妄,肆无忌惮的惹是生非,惹怒了周围好几个山寨,被其他山匪联手灭了,我便趁机逃了。”

“之后呢?”慕贵妃哑声问。

晚宁笑道:“之后,我就遇到了我师傅。”

“师傅?”慕贵妃惊讶,“什么师傅?”

晚宁凑到贵妃耳边低低笑道:“偷偷告诉姐姐,我师傅是位世外高人,神仙一般。”

慕贵妃惊奇眨眼,被晚宁引着,似乎忘了先前的伤感惊惧,只是好奇晚宁怎么有个师傅。

“我师傅住在山里,他救了奄奄一息的我,又给了我一个栖身之所,让我活了下来。”晚宁柔声道,语调里透出怀念和感激。

“师傅很厉害,教了我很多东西。所以,阿姐,虽然我是吃了点儿苦,但我也有别人想求也求不到的机缘。”

贵妃叹道:“你师傅如今在何处,我定要好好谢谢他。”

晚宁露出哀伤,低低道:“死了。”

贵妃看她眼含悲痛,心疼不已立即安抚她道:“阿娘自小教导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无论何时都不能忘记师恩。阿宁,别难过了,你是个好孩子,想来你师傅看你如今过得好了也会安心。”

沉吟片刻又道:“不如把你师傅的牌位请到大慈恩寺,为他做几场法事也好慰藉英魂。”

慕晚宁猛然抬头,惊喜问道:“可以吗,姐姐?”

慕贵妃笑道:“自然,不过是件小事,我去同陛下说。”

晚宁欣喜点头。心下却默念:师傅,对不起,逆徒一不小心把您给说死了……不过师傅您修为高深一向不在意生死桎梏,想来您老人家是不会怪罪我的。

晚宁想着鹤发童颜性情古怪的师傅,笑意渐深。

把她有师傅的事告知贵妃,以后她要显露了什么便也有了说辞。

师傅真好啊,救了她的命又教她本领,以后还能把一切不可解释的事情都嫁祸到他老人家身上……嗯,她真是师傅的好徒儿。

晚宁又和贵妃说了会儿话,不再提及过去,自觉今日说的已经够多了,再多贵妃也消化不了。

便把话题扯到了贵妃为她新做的衫裙上,直说喜欢,还站起身来转了两圈。贵妃又被逗笑,方才的不郁也渐渐被驱散。

贵妃笑容欣慰。虽然那些过往凶险,但晚宁好好活着回到了长安,她日后慢慢弥补她便是。想到这里,贵妃只觉得越看晚宁越是喜欢,她这小妹真好,性子也有些像她,活泼泼的机灵懂事。好在上天保佑,让小妹又回到了她身边。

章节目录 六十八章 老夫老妻 随后晚宁又有意无意和贵妃讲起了那日在越仙楼宴饮之事,提到梁氏族亲闹事喊冤,果然见贵妃兴趣缺缺还略带不喜。她便一语带过,只着重说了和林鹤玩博戏的事。

贵妃果真的没把陵阳公主的儿子放在眼里,更没有责备晚宁惹事。慕晚宁心下便有了计较。慕贵妃虽然受宠时日不长,但皇帝对她的情意却日益浓厚。如今她自知圣宠日盛,便愈发恃宠而骄不把他人放在眼里。

贵妃听说晚宁叶子牌竟也玩的很好,顿时惊喜道:“陛下近来也迷上了叶子牌,偶尔也同我玩上几把……下回你进宫,我让陛下摆局,陛下知你技艺一定喜欢。”

晚宁不好推辞,只得微笑点头。因心里有气不由大骂萧君尹:皇帝不好好当,沉迷这些没用的把戏做什么?他可真是越发出息了……却又想到,萧君尹也不是从前了,如今太平盛世,大周繁荣已极,他便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是个千古明君。

现在他老了,不复当年的雄才伟略,看着眼前的繁盛昌盛,一心只想安逸享乐,几乎不理朝事。

慕贵妃得宠也是因此吧。萧君尹这辈子宠过不少女人,花样也换过不少。如今他倒是专情了,对慕贵妃很是上心。想来不只是因为慕氏美貌,还因她擅长舞技乐器,性子率真又柔婉……正合了萧君尹如今的心意。

最后分别时,慕贵妃又是依依不舍,嘱咐晚宁好好休养身体,过几日便是端午夜宴了,让她也要来赴宴。

晚宁便顺势提到端午要去曲清池看龙舟赛的事。贵妃嗔怪她贪玩,但也允了,叮嘱她让大夫人多安排人到身边伺候,如今不同往昔,她是自己的妹妹,谁也欺负不得的。

又嘱咐早些看完就进宫赴宴,不要错了时辰。

晚宁笑着应好,随即离宫回府。

…………

璟安侯府近来一直很平静,自老相爷辞官归家一心侍弄花草起,璟安侯府就没了往昔的热闹喧腾。

明老夫人坐在自己卧房的软榻里,打开一卷画轴,在摇曳的烛光下再次细细端详起其上的美人。

安老太爷背着手自在逍遥的踱进了屋,踏入里屋看到明老夫人一个人又在呆呆看画,凑上前道:“怎么又拿出来了?”

明老夫人露出笑意,问道:“忙完了?”

安老太爷摸着胡须笑容爽朗:“有什么可忙的,就是给晴丫头打个下手,还总被她嫌弃笨手笨脚。”

“晴丫头最宝贝她那些花草了,弄坏了,她可是不饶你……我还记得有一回,炳哥儿不小心坏了她一株牡丹,她可是气的四五天没搭理炳哥儿。后来,炳哥儿想靠近她的花房她都不许。”明老夫人笑意明媚,取笑道。

“还不是你给惯的。”安老太爷顺嘴嗔怪了句。

明老夫人瞅了老伴儿一眼,又抬手虚扶了他一把,笑道:“能宠着他们也是咱老两口的福气,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安老太爷就势扶住明老夫人的肩膀,笑着点头坐到了她身边,也去看案台上的那幅画作。

案台上摆着的正是那幅慕晚宁在璟安侯府所作并当众赠与安晴的美人图。

安老太爷看着画上美人,心中怀念道:“听说阿娘当年也是长安城里数得上的美人,只是我都不大记得她年轻时候的模样了。这画画的确实好,神韵俱在,十分不易。”

明老夫人点头,思绪辗转回从前,“我可还记得呢!我嫁过来时,阿娘还不到四十,保养得又好,整日神采奕奕的,看着也就二三十岁。”

安老太爷也笑了,情不自禁去抚摸画上的美人,笑道:“阿娘过世也有三十年了吧,我记忆中她还是老了之后的样子……阿和,你的性子真的跟阿娘很像。你嫁过来以后,连我这个亲儿子也比不上你在她跟前受宠。”

“你这是嫉妒了?”明老夫人笑道。

安老太爷颇感怀念,叹道:“我哪敢啊!你们婆媳总是一条心。”

明老夫人笑得开怀,眼睛撇到画上美人逗弄的那只哈巴狗身上,感慨道:“要说受宠,这狗当年比我还要胜上几分。”

明老太爷也看向那只活泼灵动的哈巴狗,想起来一些陈年旧事,叹道:“这狗,叫什么来着?福来是吧?阿娘真是会取名字。”

“嗯,就叫福来,跟了阿娘十多年,连死都是死在阿娘怀里。”明老夫人想起自己婆婆当年对这小狗宠若爱子的模样,不由笑着感慨道:“这是那位公主赠与阿娘的,阿娘自然爱若珍宝。当年,我嫁过来之前就听说,阿娘与那位公主十分交好。我那时还好奇,她们两个人明明脾性不同,年纪相差也大,怎么就那么投缘?”

明老夫人收敛笑容,又长叹一声道:“我还记得第一回去公主府,是我刚嫁给你第三天,跟着阿娘去给她行礼谢恩,只看了一眼便惊为天人……长公主当年那般的品貌,我真以为是仙子落了凡尘。”

“你那时候也是莽撞的厉害。”安老太爷揽过老伴儿的肩头,岔话掩饰道。他不大愿意多提那位公主。

“你就别取笑我了!都过去了,谁也没怪过你。”明老夫人最是了解安老太爷,知道他是不想提及,却也不理会只接着道:“我还记得清楚,公主那个时候已经二十三了,可看着还像只有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像春日里最娇嫩的花,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唉!”明老夫人又叹一声:“可惜后来,薛驸马过世,她就再没有了曾经的明媚活泼,反倒是一下子老了好多。”

“以前是日子太过顺遂,无忧无虑又保养得宜,自然不显年纪。但日子久了,总也抵不过年华消逝……她也算是好命的,生在皇家的公主,哪个不是身不由己!”安老太爷不咸不淡的道。

明老夫人立即反驳:“那哪能算是好命?阿娘说,我和她这样的才算好命,寻了个好夫婿,安安稳稳过一生,老了还能儿孙满堂……公主那可不算是好命!”

“知足常乐嘛!”安老太爷打岔道。

明老夫人叹息:“长公主自从爹娘过世以后就与咱们安家疏远了。我不怪你,想来爹娘也不会怪你。阿娘一直说,咱们家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做你的,她做她的,谁也别碍着谁,以后谁也别埋怨谁。我知道,你当年做的决定就是最好的,否则咱们安家也得跟着遭殃。”

章节目录 六十九章 慕小七 “阿和,别说了。”安老太爷握住老伴儿的手,语调艰涩。他的老伴儿一向最了解他。

明老夫人笑着拍了拍他的手道:“不是还有孝儿嘛,咱们替她保住了孝儿,至少还给她留了点儿血脉。”

安老太爷不再言语,抚摸着明老夫人苍老的手背,似乎想从她的掌中汲取温暖。

明老夫人又笑着问道:“真不给孝儿娶个媳妇回来吗?”

“他身子不好,自己又不肯……等他身体好些吧!”安老太爷叹息,想到他的“长孙”,他又有些伤感。

明老夫人闻言也有些心疼的道:“孝儿是个良善性子,像他阿爹,也像那位……他是怕耽误了人家,真是个傻孩子。他不肯也罢了,只要留下子嗣,咱们也算是尽心了。”

“孝真是个好孩子,我也一直把他当作亲孙子,在我心里,他和沅真炳真都是一样的。只是他如今还不肯袭爵,你多劝劝他吧!”

明老夫人蹙眉不依:“这是你们安家的爵位,我可不去劝,你自己看着办吧!”

“老夫老妻的,你怎么还说你家我家……你可是当了四十多年安家妇了!此事就交给你了,你可别再推辞!”

“臭老头子,你又阴我!哼,我才不管。等到了地下,还要受你们安家祖宗埋怨!”明老夫人不依,转过身去假装气闷。

眼角余光撇到安老太爷满脸的遗憾痛惜,又劝道:“老头子,你有这样的胸怀可不见得别人也有,孝儿的事先放一放吧,既然他已经是世子了,还有什么可急的。老大除了腿脚不好,十年八年还是撑得下去的。”明老夫人谈到卧床休养的大儿子反倒轻描淡写,没有一丝悲伤。

老太爷也没有替他大儿子难过,脸色也轻松了几分,笑道:“不早了,早点歇下吧。明儿个还要请晴丫头指点我培育牡丹呢!”

安老太爷一扫心中阴霾,拉着明老夫人起身,明老夫人就势而起,笑着道:“早点致仕也挺好的,我看你如今精神也好了不少。”

安老太爷收起画轴,淡淡道:“也许吧!”

“后悔啦?”明老夫人拖长语调俯身凑过去,贴着老伴儿耳边道:“你也是被皇帝寒了心……在家好好教导孩子们吧。希望都在他们身上呢!”

“你这胆子越发大了,陛下你也敢非议。”安老太爷低低嗔怪,语调却柔缓。

“不好难道还不让人说?都拿自己当圣人,也不看圣人愿不愿意收!”明老夫人不在意道,忽又想起了什么,问道:“老头子,那位邱先生,你都安排好了?”

安老太爷笑着安抚她:“嗯,你放心!”

明老夫人立即放下心来,又取笑道:“老头子,你呀,就是口是心非!”

“嗯?”安老太爷蹙眉。

“没啥,我乏了,快睡吧!”

安老太爷点头,看着被收起的画轴又道:“那个小丫头,确实古怪,你多留意着。”

明老夫人正色道:“嗯,我让晴儿和沅儿都留心着与她交好,虽然不知她为何会画阿娘的画像,想来也是我们家有些渊源的。更何况如今慕贵妃越发受宠了,和她交好对咱们那几个小辈也是好事。”

安老太爷默认,示意明老夫人歇息。

明老夫人见状便唤进丫鬟婆子侍候着睡下了。

…………

翌日清晨,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慕晚宁便已爬起,整个人神清气爽,先前的阴霾一扫而光。

昨日从宫里回来又思前想后盘算到深夜,总算是把自己从泥沼中拉了出来……虽说她不才,但上苍给了她再活一世的机会,既然决定要做的事再犹豫徘徊又有何用?

她两世加起来都活了快四十五年了,总不能因为身体变回了小孩子,心性便也幼稚起来。

今日是四月二十七,离端午还有好几日,贵妃这么早就叮嘱她端午赴宴,应该是这几日宫里会比较忙,不会再召她入宫。

这样最好,她也需要时间准备。

有人敢对邱贺下杀手,她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她这一世虽说没有太大长进,但她也学了不少东西。比如杀人放火,她就娴熟的很……

吃过早饭,把四骨叫来吩咐了一番,今日便在府里等消息,不准备出门了。

如今大夫人掌家,对她这边多有照顾,一切妥帖,她近来呆在家中也舒服自在很多。

抄了一上午佛经,心境愈发平和,又恢复了以往的淡然随性。

舒服的用过午饭,把玄骨石拿出来摆弄了一番,还是毫无头绪,便又抄起了佛经。恰好此时外头春喜来报:七小姐又来了。

晚宁叹气,这孩子还真是执着,自己不肯见她,她便日日求见。

算了,见就见吧!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小七慕思琪时隔数日终于踏进了慕晚宁的正房,心中委屈又失落。看着慕晚宁一身淡雅却贵极的鹅黄衫裙,有些移不开眼。

这才过了几日,小九便已经不是刚回来时的土气穷酸了。她这一身……是贵妃娘娘的赏赐吧!真是好看,即便小九皮肤还有些暗黄,也衬得她如娇嫩欲滴的花骨朵一般。

慕思琪有些艳羡,她就没有小九这样的福气。她虽然也是家中嫡女,可她以前就比不过六姐慕思怡,现在,她更是连小九也比不了了。

听闻贵妃很喜欢小九,小九也跟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可惜,她和贵妃自小也没说过几句话,到底是隔了一层的姐妹,更何况贵妃从来也不待见她……

慕晚宁见小七杵在门口也不进来,呆呆的好像在想什么,也不理会,低着头继续抄写佛经。

慕思琪有些尴尬,好一会才憋不住开口道:“九……妹妹,先,先前听说你病了,我又给你做了个香囊,有安神助眠的功效,还,还能驱虫……正合适夏日佩戴。”

晚宁抬头“嗯”了声,对她笑道:“七姐有心了。进来坐吧。”

见慕晚宁终于招呼她进门,慕思琪松了口气,也挤出笑道:“多谢妹妹。”

慕思琪进屋坐到堂椅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手里拿着香囊轻轻捏着,自觉尴尬。

晚宁还在抄写佛经,只差这一张便抄完了十卷《金刚经》。她在心中默颂经文,觉得舒心静气。

慕思琪喝了口茶,还是忍不住主动走到慕晚宁身边,看她抄经。

“九妹妹的字写的真是好看!我记得上回我们一同逛街,妹妹的画让那画铺掌柜都赞不绝口……九妹妹真是多才。”慕思琪发自内心的赞叹道。

章节目录 第七十章 赔罪 慕晚宁听小七提起那回在德雅轩的际遇,想来是故意让她记起二人原本交好的情形。不过,她对这种小女儿心思不以为意,她和这孩子也实在算不得交好……她这么想着,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燕沽一张摄人心魄的脸……以及她那幅满是安宁喜乐的前世画作。

不过才几日前的事,怎么恍惚间好似过了很久。

这个燕沽大约是真的对她的画感兴趣。听说他擅长琴艺且技艺非凡,字写得也好,是个喜好风雅的。可他一个胡人,顶着一张异族的脸孔,穿着汉人服饰,学着中原人的做派,难免让人别扭。

那一日,她见了邱贺后,过往的仇怨苦痛与现世的迷惘悲凉都朝她袭来,她情绪崩溃浑身无力竟蹲在地上恸哭不已……那惊雷和暴雨,是上天对她的警示吗?

那时,燕沽为何也在?他竟把他的斗篷披到她身上!她一向不喜欢沾染陌生男子的东西,可她当时根本顾不得这些……那些被她刻意掩埋的前世记忆,如洪水猛兽般追赶着她,比暴雨惊雷还要迅猛,冲击着、啃噬着她的心,让她连头都抬不起。

朦胧中,她看到了很多人的脸,听到他们都在唤她:宠溺的、亲切的、恭敬的、热烈的……一声声一句句,都太过沉重,让她无法承受。

她感受到天崩地裂,好似灵魂再次离体,再活一世的机会已不复存在……

她竟然因此大病了一场!

是她想的太多了,一切才刚刚开始。

晚宁手中的笔不停,现在只有佛经能安抚她悸动不安的心……

慕思琪见慕晚宁良久都不说话,更加拘谨,正犹豫要不要坐回去,却听晚宁悠悠道:“是啊,我还挺有才情的。”

慕思琪闻言微愣,她不过随口夸了一句,顺便提提以前二人的亲近,可这话她要怎么接?小九好像变了个人,刚回来时明明羞涩胆怯,未语先笑,怎么如今这般傲然自夸。

得了贵妃宠爱就是不一样,小九真是命好。

“是啊!”慕思琪随声附和,又话赶话道:“九妹妹你在抄佛经吗?你这般虔诚可是有什么心愿要了?”

慕晚宁淡淡道:“没有。抄经可以平心静气,还可以供奉给佛祖。而且,我喜欢写字。”

慕思琪“哦”了一声,又无话可聊,顿时垂头丧气。

“七姐找我何事?”停顿片刻,慕晚宁终于抄完了佛经,搁下笔,心绪平和笑着问道。

慕思琪抬头正好对上了慕晚宁一双顾盼生辉的剪水秋瞳,不由惊讶,小九何时变得这么美了……明明一直觉得她相貌普通,连家中庶女丫鬟都不如。

可她如今身上的气度风华,好像远胜于她见过的任何世家贵女……慕思琪有些恍神,近来府里关于小九的事她都听说了。她当面就敢和二伯娘撕破脸,她的丫鬟更是只靠一人便把二伯娘的丫鬟婆子全收拾了!她听闻此事时震惊了半天。

小九怎么可能这么厉害!她是小九啊,是从临安边境回来的,从没受过世家教导的乡野土妞。

不过是换了身衫裙,怎么整个人都变了。她甚至觉得如今在她面前自惭形秽,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衣着破烂、被人鄙夷的乡下女。

还有那日,在璟安侯府,她的美人图惊住了水榭中的所有闺秀。她不懂画,但她也知道小九的画作极为不凡。

其实她早该看清楚的,小九,根本不是她起初以为的可怜粗鄙,而是令她望其项背的天之骄女……

见小七还在愣神,慕晚宁唤道:“七姐?”

慕思琪惊醒,忙低下头道:“啊,九妹妹,对……对不起!”

“没关系。”晚宁笑意温和,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

“七姐,到底是有何事?”

慕思琪脸色灰败,有些慌张道:“上回在璟安侯府,我不是故意的……”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口,她不由长舒了口气。

不料慕晚宁却点头道:“嗯,我知道。七姐你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是有什么苦衷的。”

慕思琪闻言一愣,这些日子慕晚宁都对她避而不见,她还以为她生气再也不理她了,不想竟如此深明大义,便更加急迫的解释道:“都是那个宋明素,她祖父是刑部尚书,她……她说,我要是不听她的,我阿爹便要受他祖父欺压。九妹妹,我也是没办法,我阿爹是好不容易才谋到这刑部郎中之职……要是我坏了他的事,我就惨了,我也是太害怕了!”

晚宁看慕思琪说着说着又带了哭腔,想起她那日颤抖瑟缩的模样,无奈道:“我知道了,七姐,我并没有怪你。”

“真的吗?”慕思琪眼中含泪,期待的看着慕晚宁。

晚宁笑着劝道:“自然是真的。快别哭了,再哭妆都要花了。”

大周民风开放又好颜色,无论男女都喜好涂脂抹粉,特别是如今时兴的女子妆容,既精美又复杂……今日慕思琪脸上这妆容少说也要画上小半个时辰。

慕思琪立即破涕为笑对晚宁道:“妹妹,我正想和你说,我得了两盒顶级的珍珠粉,还想着分你一盒。那粉细腻白皙,九妹妹涂到脸上更会增色不少。”

“不必了,贵妃娘娘赏赐了很多。”晚宁客气道:“原本还想给七姐送去一些,只是我前几日病了,好了之后反倒忘记了。”

“不用不用,那是贵妃娘娘赏赐给妹妹的,我怎么敢用?”慕思琪赶紧推辞,眼里却充满期待。

晚宁心知肚明,便唤来春喜道:“去把贵妃赏的白玉膏子芙蓉膏子都拿过来,给七姐挑挑。”

慕思琪果然惊喜,小女儿形态毕露,羞涩笑道:“妹妹姿容绝代,越来越像贵妃娘娘了。”

“是吗?”慕晚宁轻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小晚宁长得并不像贵妃,但确实也很好看,而且她近来总觉得晚宁越长越像前世的自己了……特别是一双眼睛。

慕思琪艳羡道:“九妹妹还小,再过两年长开了,只怕更是要倾倒众生了。”

慕晚宁失笑,这孩子都是哪里学来的恭维之语……

春喜动作麻利,很快便取来一只匣子,慕晚宁便让慕思琪随意挑选。

慕思琪起初还有些羞涩,当看到那些琳琅满目镶金嵌宝的盒子,就移不开眼了。

伸手随意拿过一个便已经爱不释手。慕晚宁毫不在意任她挑拣。

慕思琪忍着心动,最后只拿了两个。一个粉膏和一个胭脂,都是极品。

章节目录 七十一章 四夫人之悔 待拿了东西,慕思琪又有些不好意思,她今日来是给小九赔礼的,可她……还拿了她这么贵重的东西。忙从丫鬟手里把她做的香囊拿过来,递给慕晚宁,急急道:“九妹妹,我也没什么好东西,你先收着这两个香囊,等回去我还给妹妹做更好的。”

“多谢七姐了。”慕晚宁看了那做工一般的香囊一眼,便笑着让春喜接了。

慕思琪只在意手里的香膏,没注意晚宁神情。又呆了一会儿,再找不到话题,用了半盏茶之后再也憋不住了,便急忙告辞。

晚宁也没留她,送到了正屋门口,任她火急火燎的离去了。

…………

慕思琪急急奔去了四夫人的芳菲院,一脸的喜不自胜,进门便和她阿娘炫耀道:“阿娘,我去和九妹妹说了,她一点儿也没怪我!”

四夫人却有些担忧的拉过她,见她手里举着两盒奢华非常的香膏,忙拿过来,急急问道:“哪里来的?小九给你的?你怎么敢要她的东西!那都是贵妃的赏赐,贵妃可只赏了她一个人,咱们万万拿不得啊!”

慕思琪不以为意,撅嘴道:“不过是两盒香粉,阿娘,你别大惊小怪的。贵妃赏赐了九妹妹那么多好东西,她一个人哪里用的完!”

四夫人喝道:“你怎么这么傻!贵妃娘娘若是怪罪下来,你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还不赶紧送回去!”

“阿娘,这是九妹妹非要送给我的!贵妃怪罪下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慕思琪也急了,提高声音气鼓鼓道。

“你!”四夫人气急了,抬手要打慕思琪,但到底是舍不得下手,又把手放下,好言劝道:“琪儿,咱不能要小九的东西,你听阿娘的,快些还回去!你想要什么,阿娘给你买!”

“不!我就要!这是宫里御用的,阿娘你去哪里买?”慕思琪眼泪汪汪,心疼的看着手里的香膏盒。这盒子上镶嵌的宝珠比她那些首饰上的还要大还要亮,她怎么舍得。

四夫人恨铁不成钢,却只能无奈道:“你啊!之前我让你给她送几身新衫裙你都不去,如今倒是好意思拿她这么贵重的东西了?你不要脸阿娘还要脸呢,这东西你必须还回去。”

四夫人心里不安的厉害,小九如今不是她们能惹的了。谁能料想,这才过了几日,那个粗鄙不堪的小九就能入了贵妃的眼。贵妃不是一向厌恶小九,以前连提都提不得,谁承想小九只进了一次宫,就让贵妃改了主意……

这些日子她日日催促女儿去给小九赔礼道歉,希望能得她谅解免得再被记恨。谁知,小七这个没出息的,见了好东西便做出糊涂事来!

慕思琪哭着摇晃四夫人的胳膊,求道:“哪就那么严重了,九妹妹可和气,一点也没生我的气……我们还是好姐妹呢!”

四夫人蹙眉:“她不是你能高攀的了,早先我叫你多去奉承,你不肯反倒还得罪了她。如今,你还怎么再和人家做姐妹!”

四夫人骂着女儿,实则也是在骂自己。她们谁也没看得起小九,觉得她寒碜粗鄙、性子软弱,如今看来,她们都是瞎的……

她嘴上说着要给小九做几身新衫裙,其实根本没放在心上,只是想着自己的女儿该如何打扮才能夺人眼目,便把小九的事放在后面。如今这些原本要送给小九的衫裙已经做好,就堆在她屋里,可她已经送不出去了。

晚了这一步,便晚了一切……

她真是后悔莫及,她当时就应该多给小九送些东西……

如今家中表面平静,实则已经天翻地覆。

二嫂失了管家之权,到现在还卧床不起,连带着六丫头都不敢出来兴风作浪了……大嫂接手掌家之后,雷厉风行,换了一大批下人,把整个慕家又重新掌控在手中。

她以前就知道,大嫂表面不动声色看似仁慈无争,实则心胸狭窄精于算计。

这些人,她都惹不得。她原在家中就是庶女,嫁的又是四老爷这样的庶子,本来在慕家就没有地位……

真是可惜!蠢笨如她,怎么就不知道抓住小九这颗救命稻草呢!

四夫人再次叹气,却有不忍苛责女儿,只反复叮嘱道:“琪儿,小九如今不是以前了,你更要想方设法的与她交好,多多奉承她拉拢她、投其所好,你知道吗?这对你可是有莫大好处的,你可别错了心思!”

慕思琪不耐烦道:“我知道了,阿娘。小九对我挺好的,你若不信,我明日就约她一起出门逛逛。她肯定会去的。”

四夫人也来了精神,急道:“对啊,你明日约她出门,多带她出去逛逛便也能借机交好,这是个好机会,你快去问问!”

“现在就去啊?”慕思琪不想动,抱怨道。

四夫人厉声道:“现在就去!”又软声劝道:“琪儿你一向明事理,乖,现在就去问,你亲自去。”

“好吧!”慕思琪受不得她阿娘央求,还是应了,领着丫鬟又往晚宁院子去。

慕思琪风风火火又折回长翠院,刚进院门就被春喜拦下了。

春喜迎上慕思琪恭敬道:“七小姐怎么回来了?我们小姐才刚刚歇下来,七小姐若有事,先交代给我吧,等小姐起了我再报给她。”

慕思琪瞅了她一眼,有些不满,却也不好埋怨,只得道:“九妹妹整日呆在家中无所事事也闷得慌。我来,是想请九妹妹明日一同出门逛逛,去散散心!”

春喜点头应是,说等九小姐醒了立即报给她。到时候再给七小姐答复。

慕思琪便也不多留,转身走了。

春喜看着她的背影,面无表情的脸上带了丝遗憾。心道:主子接了一堆花会帖子,明日便有一家,正是二夫人孙氏娘家嫡系的那个孙家……七小姐难不成没收到帖子?对了,上回七小姐在孙家吃了那么大的亏,丢尽了脸面,想来是不会去的。

可她不会去不代表主子不会去啊!这位七小姐未免想的也太少了。她在孙家受辱不愿再去他家花会是她的事,她却不管不顾要主子明日也推掉花会陪她去逛街?

这不是失心疯了吗?七小姐是没什么心眼,但好歹不痴傻啊!也许,她根本不知道明日孙家花会的事。

明日,她会跟在主子身边伺候,她去过几回孙家,好歹能给主子指个路……

四骨姐姐最近又忙起来了,常常见不到人,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明日四骨姐姐会跟去孙家吗?

算了,这可不是她能管的,她还是回去准备她的事吧,出门在外更要把主子伺候妥帖,这才是她唯一能做的。

章节目录 七十二章 孙府花会 长安世家贵族的花会、茶会、诗会等等,多的简直就跟日常宴饮一般,几乎日日都有。慕晚宁之前已经找借口推掉了好几家,只留了几家她想去的和推不掉的。

今日恰好是孙府的花会,她一早就收拾妥当。小六慕思怡半个月前曾去孙家给老夫人祝寿,还顺带侮辱了一下小七……

工部尚书孙伯丞的孙家,她可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这回同去的,自然还有小六慕思怡,毕竟她阿娘二夫人就出自孙氏旁支,她和孙家姐妹相熟,想来也不愿错过这个机会。虽然她阿娘还在卧床不起……

大夫人一早便把车马安排好,慕思怡为了躲过慕晚宁,早早便出发,想抢先上了马车。

可惜天不遂人愿,还没走到二门,慕思怡就恰好撞见了闲庭信步走来的慕晚宁。

看着一脸惊慌无措小六,慕晚宁只觉无奈。果然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对某些人来说就是洪水猛兽,让她们避之不及。

慕晚宁瞧着今日妆容衣饰都十分艳丽的小六,几日不见,好像也未见消瘦憔悴,精神好的很嘛!上回见她,她可是装的一副路都走不了的模样。想到此,她轻笑一声也没打招呼,转身走了。

慕思怡看她这般,怔愣片刻,才恨恨的跟了上去。

慕晚宁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衫裙,是时下最名贵的蜀锦,其上还绣了细密精美的海棠花纹,行动间一派花开富贵、精美绝伦。慕思怡见她这般装束,顿觉眼红的厉害。

凭什么,她能穿这样好的衣衫。她刚回来时的那一身粗布,才最与她相配。那些蜀锦是宫中特供的,一匹万金,她都没有一身,慕晚宁凭什么有……

慕思怡越想越恨,恨不得直接上前扯烂慕晚宁的衫裙。她走在后面烦闷的搅着帕子,却又发现今日慕晚宁身边只带了春喜,那个叫四骨的凶狠丫鬟并没跟来,不由又心生算计。

二人跟着大夫人坐上马车,一路顺畅,只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孙府。

在二门下了车,慕晚宁就见安晴迎了上来,笑着和她见礼道:“我估摸着时辰妹妹该到了,咱们一起进去吧!”

慕晚宁心知安晴是特意在等她,心中生出暖意,和大夫人招呼了一声,便笑着和她一起往里去了。

大夫人对慕晚宁的任何举动都不以为意,心里想着只要随她心意就好。

慕思怡被落在后面,独自走着,心里不停的盘算该怎么整治慕晚宁,也不理会安晴对她的视而不见了。

和安晴说笑着踏入孙府花厅,挑了个隐蔽僻静的位子坐下,慕晚宁便随意打量了几眼花厅。

孙伯丞如今位高权重,巴结他的自然不少。就看这花厅,虽然不如安晴布置的奇巧华美却也充斥着奢华贵气,而且这花厅更大、人更多,比那日安家的花会还要热闹几分。

她出门赴约了这几回,倒也算识得了几名小娘子。比如正在花厅显眼处侃侃而谈穿了一身靓丽红衫的宋明素,还有和她对坐饮茶一派居高临下模样的林玥郡主……

都是和她有过节的。

慕晚宁扶额失笑,她才来长安这短短十几日,收货颇丰啊!

安晴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知她心事,笑道:“我原以为妹妹还要多在家中休养几日,今天不会来了呢!嗯,瞧着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晚宁收回目光,笑道:“有劳姐姐挂念了。”说完也不理会那边投来的不善目光,低头饮茶。

安晴扫过宋明素那一堆小娘子,低低介绍道:“林玥左侧站的那两位,绿衫的是孙四娘、紫衫的是孙六娘,右侧坐着的那位是永平郡主。”

“永平郡主是肃亲王之女,封号永平,比林玥受宠,地位也要高些。”安晴细细介绍,还不忘指点晚宁。

晚宁笑着点头。这位肃亲王也是她的侄儿,她记得他小时候就呆呆傻傻的,性子懦弱、没有主见。虽然他和萧君尹并非同母所生,但自小就喜欢跟在萧君尹身后,对他唯命是从……萧君尹阴险娇纵不顾亲伦,曾经一日斩杀三个儿子,但对他这几个弟弟却很厚待。

她记得这个侄儿只比萧君尹小四岁,如今也五十了,竟然还有个这么小的女儿,有封号的,自然是极受宠爱。

安晴看晚宁在思索什么,怕她有所顾虑便又道:“不过,再尊贵的身份,躲不过也就打个招呼而已,毕竟是在孙家花会,想来不会有什么不妥。妹妹若不愿在此久待,等李家姐姐来了,咱们就去园子里逛逛。”

晚宁应“好”,便东拉西扯和安晴聊起了家常。她也没什么可和安晴说的,多是听安晴滔滔不绝讲她几位哥哥的事。

安家姐弟关系极好,堂兄妹间也和亲兄妹一般。安晴性情爽朗,什么都敢说,晚宁时不时的被她逗笑。

用过一盏茶,李依依也来了。三人合计着去园子里逛逛,便让孙家丫鬟带路。

孙府园子很大,没有安家大气也没李家精巧但胜在奢靡,和他们慕家差不多,一看就知道银子花的多。

时值夏日,群芳争艳,绿树成荫……可安晴越逛越觉无趣,看周围也没有孙家的丫鬟婆子,终于忍不住评价道:“孙府跟以前一个样,这园子不是说才修缮过吗?怎么一点没变,无趣的很!瞧这花木,一看就没用心培育……我看的都着急,真想给他们修上一修。”

安晴在熟人面前说话一向直来直去,听她这评价,李依依笑着嗔道:“谁能和您安六娘比,您可是咱长安城最会养花的。安妹妹,你一定是传说中的百花仙子投的胎。”

听她揶揄自己,安晴立即笑着去推搡她,笑闹道:“那李姐姐是什么?画中仙子吗?”

晚宁眉梢一挑,画中仙这名字好,李依依是位娇俏温婉的江南美人,的确像画中仙子一般。

李依依却羞涩道:“要说画中仙,上回在你们家,阿宁妹妹画的那幅美人才是真正的画中仙。”

安晴闻言笑容僵在了脸上,那幅画,太婆要去了就再没还给她。太婆说那画上的美人是……一位故人。她问过府里的老嬷嬷,竟真有识得那美人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画上美人,竟是她的曾祖母!

晚宁肯定知道她画的是谁。她是故意画给太婆看的吗?晚宁怎么知道她曾祖母相貌,还画的那般栩栩如生。

她并不觉得晚宁心机不纯,反倒觉得她太过神奇……该不会真的是妖怪吧!想想她看过的那些志怪话本子,越想越觉得是,越想越觉得奇!

那她可就太喜欢晚宁了。妖怪啊,那可太有趣了……

章节目录 七十三章 阴谋 安晴僵住的笑容慢慢又漾开,转过头去,眼睛亮闪闪的看向慕晚宁。

晚宁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安晴这眼神像是在看情郎一般,她可有点儿受不住。恰好李依依又打岔道:“好了,不闹了!既然园子里无趣,咱们就去湖边走走吧!那边人少……”

二人都无异议,三人便又悠闲的往湖边去。

沿路遇到几位小娘子也不过客套几句打个招呼就避开了,倒也不让人为难。

孙府的下人热情殷切,都是指了路便远远跟着,既不扰人也不怠慢。

…………

此时,在另一边。慕思怡进了花厅自然靠到了孙四娘和孙六娘那一堆。她自认如今慕家在长安的地位不同了,她也是能混那群贵女圈子的,更何况她和孙氏娘子们还是表姐妹。

可惜孙家娘子今日对她十分冷淡,见她过来连招呼都不打。就连上回和她一起谋划羞辱慕晚宁的宋明素也对她爱答不理。

慕思怡顿时更加羞恼气闷,这些人都不理自己,她便也不想留下受辱,正要离去,却被林玥喊住。

林玥叫住尴尬欲走的慕思怡,斜睨着她道:“你就是慕晚宁的六姐?听说那丫头近日可没少给你使坏,你倒是个能容人的!”

慕思怡惊愣,林玥这话分明就是在讽刺她,说她斗不过慕晚宁还处处被压制……

慕思怡刚想反驳,却意识到坐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她的人是谁。面前坐着两位郡主呢,她再如何骄傲也不得不委屈行礼。

“思怡见过永平郡主、玥郡主。”

见慕思怡欠身行礼,态度还算恭敬,林玥微微收敛了些脾气,笑道:“慕六娘子这边坐吧,不必拘礼。咱们这些年纪相仿小姐妹在一处不用讲什么地位尊卑。”林玥虽脸上带笑,眼里却是讥讽。

慕思怡听到“尊卑”二字,越发恼怒,想起以前也见过几回林玥,对她还算客气,怎么今日说话这么尖酸刻薄。

念及此,慕思怡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前几日听丫鬟嚼过舌根,好像说什么慕晚宁赌博赢了林鹤……让林鹤林玥都丢了脸面。

这可是个机会!呵,小九可真是厉害,处处都能得罪人。想明白这点,慕思怡也不恼怒了,顺着林玥所指坐下,笑道:“多谢郡主。”

正坐在林玥对面的宋明素看慕思怡要坐到她身边来,腾的一下起身,轻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慕思怡心里纳闷,面上却装作无辜委屈道:“宋娘子这是怎么了?好像我得罪了她一般。”

林玥瞅着宋明素离去的背影,不屑道:“你不用理她,老毛病又犯了。畏首畏尾,成不得事。”

慕思怡一愣,林玥这是何意?她转头四下看了一圈,只见平日与她交好的孙氏姐妹已经躲远了,圆桌前只剩下了她和两位郡主。而那位永平郡主自始至终只低头啜茶,一言不发。

慕思怡只觉眼前这一幕诡异的很。

林玥目光不喜的瞅了一眼孙氏两姐妹,斥道:“我还当你们二人都是真心拿我当姐妹的,不过是让你们去把慕九娘叫过来说几句话,你们都不肯!”

孙四娘立即上前打着呵呵道:“郡主说的哪里话,我们哪敢和郡主攀姐妹。”

“哼!我可一直把你们当成最亲的手帕交,倒是你们,却把不认识的人看的比我还亲。”林玥嗤笑一声,双臂抱胸,瞪着孙四娘。

“不是的,郡主,我们怎么敢?”孙四娘一脸犹豫的看向孙六娘,不知该如何应答。

孙六娘和她对过眼神,立即上前道:“郡主,今日毕竟是我们府上花会,若是出了事……只怕……不好和长辈宾客们交代!”

林玥不悦道:“能出什么事?笑死人了,不过是喊她过来给永平妹妹瞧瞧,再说几句话儿罢了。”

孙六娘无奈,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慕思怡却在此时插话道:“郡主想见我九妹妹吗?这不过是小事,我替郡主去把她叫来就是!”

“哦?”林玥一脸惊喜,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就有劳六娘子了!”

慕思怡此刻并未多想,只是知道林玥和慕晚宁之间有过节,把她叫过来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便乐得去跑腿。她甚至都没考虑自己叫不叫得动慕晚宁。

林玥却动了心思,觉得事情成了。由这个慕家姐妹去,她才省心呢,便站起身来拉住慕思怡的手,笑容亲切道:“慕六娘真是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慕思怡也赶紧起身,想把手缩回,却被林玥拽的更紧。

林玥拉住慕思怡,往她手里塞了个香囊,凑近她耳边低低道:“她来与不来都不要紧。我知道你与她不睦已久,总被她欺负,如今就给你个机会!”

慕思怡心下大惊,却听林玥声音更低道:“这香囊里头有好东西,你趁机撒到你九妹妹身上,只是沾上一点儿就行。事成之后,我定会好好谢你!若是不成,你知道后果!”

慕思怡手一抖,却也不敢犹豫,不由握紧了香囊。既然是要整治慕晚宁,她自然愿意,只是这林玥的眼神未免有些可怕,让她心底遍生寒意。

这烫手的香囊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玥见慕思怡收了香囊,立即喜笑颜开道:“快去吧,永平郡主和我都等着见她呢!”

慕思怡咬牙攥紧了香囊,看了看一脸阴笑的林玥,又看了看好像与己无关只低头喝茶的永平郡主,最后又看了看好似在忙碌的孙家姐妹,心里发毛只想赶紧离开。

慕思怡下定决心,颤了两颤才挪开步子,疾步往花厅外去了……

孙家姐妹皱眉看向慕思怡逃也似离去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她们知道慕家小九前几日刚得罪了林玥郡主,不想她今日就要报复,还让她们帮着……她们自然不肯,百般推脱。谁料,这慕家的傻六竟然送上跟前来……她俩方才故意不理她,是想让她快快离去。

谁承想她还坐下了!唉!这慕六怎么这么傻!

一想起这么个货居然还是她们的远房表姐妹,她们就觉得丢人。

可是,眼下可该如何是好?问题是她们也不知道林玥到底要做什么!先让人去拦住慕思怡吗?那个傻货能听她们的吗?她可是恨极了她那个九妹妹的,之前可没少写信跟她俩抱怨,说九娘子穷酸刻薄、诡计多端、变脸比翻书还快……

怎么会有这种傻货,跟外人诋毁自家姐妹……她之前还妄想能嫁到她们家,嫁给她们二哥。简直是痴心妄想,她们二哥是什么人,她慕思怡哪里配?娶她还不如娶慕家小九呢!

她反倒还嫌弃上九娘子了!话说慕九娘如今可是今非昔比,将来想要和她攀亲的只怕更多……

两头都不能得罪,还是得想办法拦下!

章节目录 七十四章 祸引 孙家姐妹对视一眼,看清楚对方眼里的决心,赶紧让丫鬟去跟上慕思怡把她拦下。

不过是一瞬间思索的工夫,慕思怡却像有什么赶着她似的,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

林玥不满的看向踌躇不已的孙氏姐妹,不悦道:“你们干什么呢?我的话没听懂吗?让人把这茶换了,我喝不惯这股子味儿!”

良久不开腔的永平郡主终于缓缓开口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脾气。这茶多好,有股子花香,挺好喝的。”

林玥不客气的道:“喜欢你就多喝几杯吧,反正我不喜欢。”

永平撇嘴,也不再理会她。这林玥一向如此,她不爱和她计较,否则就会没玩没了。

孙氏姐妹无奈,只好先赔了不是,然后赶紧让丫鬟去换了茶来,这一来一去,要拦下慕思怡的事就被耽搁了。

…………

慕思怡顺着丫鬟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慕晚宁。只是见她此刻正好在湖边赏景,心里不自觉的就泛起了惊恐。

上回落水的情形历历在目,那股子窒息般的难受劲儿上来,她感觉好像又被什么扼住了喉咙。

慕思怡后退两步,不敢上前。虽然那日,她也不知道慕晚宁推没推她……她当时只觉得一股子力道袭来,然后就落了水。

那回,她怕极了,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不过,是不是慕晚宁推她已经无所谓了,她是一定要报复慕晚宁的……想起那日在祖母房里,阿爹那般下狠手打她,她简直就要气疯了。

她恨不能把慕晚宁撕碎,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此时,慕晚宁正陪着安晴李依依在湖边漫游闲逛,眼角早就瞟见了慕思怡站在不远处的灌木后,眼神阴郁还略带恐惧惊慌。

晚宁心下叹气,这孩子是又想到了什么法子让她出丑,还是和别人联手,憋了什么大招儿在等着她?

嗯,应该是后者,毕竟这小六笨的跟什么似的,一点儿心眼没有,哪能想到什么法子。看她此刻在那里呆呆站着,这般明显,不担心让人起疑的吗?找了这样傻的同盟,估计算计她的人也聪明不到哪去。

晚宁懒得搭理慕思怡,想着随她去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收回目光,专心听安晴和李依依探讨首饰和胭脂,安晴正颇有见地的跟二人炫耀她是如何自制胭脂的,还说下回要是成了给她们二人各送一盒。

李依依听了取笑她:“合着安妹妹你说了这么半天,还一盒也没做成过啊!”

“哪那么容易,我可是用了好多好东西……反正早晚会成的。”安晴斜了她一眼,不服气的道。

李依依又笑:“好好好,我和阿宁妹妹可要好好等着了。说不定到那时候我们都老的用不了安妹妹的胭脂了!”

“李姐姐,怎么以前我没发现你这般坏心眼啊!”安晴说着就凑过去挠李依依痒痒。

李依依咯咯笑着,二人又闹作一团。

晚宁在一旁看着,也带了笑意:安晴性子直爽洒脱很好相处,李依依看着柔婉其实也是爱玩爱闹的。越看越觉得这二人脾性相投,其实做姑嫂也不错。

李依依也出自华安李氏,和安晴的曾祖母李老夫人算是同一支。

这样的渊源,或许真的能让李依依得偿所愿嫁给安沅真……

只是安沅真愿不愿意,她就不知道了。看着好像对李依依并未生有情愫……安沅真就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安沅真今年十九了,不小了,也该定亲了。李依依十六,也正是好时候。

若是安家和李家结亲……她得细想想是否真有好处。

慕晚宁胡乱想着,方才安晴又提到要请她去璟安侯府玩,说她祖母喜欢她的画,不住口的夸赞,想再见见她。

明家丫头以前就是个精明的,如今都是老夫人了,更是老成了精,自然能看出画中的意味。

其实,她去不去也没什么要紧。

她最近要忙的事情很多,安家那边先放一放吧!

慕晚宁想着心事,心不在焉的看安晴二人吵闹,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逼近她,让她有点不喜……

慕思怡此刻终于鼓足了勇气向湖边走来,看着慕晚宁一张让人讨厌的脸,尽可能的挤出一个笑道:“九妹妹在这里啊,让我一顿好找。九妹妹真有雅兴,我如今可都不怎么敢来湖边了……也不知道我上回是被什么妖风吹进了水里!”

晚宁叹气:又来了,不会说话的小六,一张嘴就让人恨不得把她的嘴封上。

“六姐胆子大,非同一般。妹妹我可是佩服的紧。”慕晚宁意有所指的搭了句。

安晴见是慕思怡又贴了过来,顿时收敛笑意,和她见了礼,拉着晚宁便要离去。

慕思怡见她们要甩下自己先走,火气窜起,怒道:“九妹妹,这毕竟是在外头!再怎么说我们才是姐妹,妹妹故意疏远我,难道就一点儿不顾姐妹情谊吗?”

慕晚宁顿住步子,回头撇了慕思怡一眼,没答话。

安晴却嗤笑一声,冷哼道:“说起姐妹情谊,慕六娘子那日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要掌掴九妹妹,难道也是为了姐妹情谊不成?”

慕思怡一愣,脸色煞白,却不知如何分辩。那日安晴都看到了,她还要为慕晚宁作证……

李依依与慕思怡不过有几面之缘,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今日见她这般不讲道理,又怕安晴吃亏,便客气道:“六娘子在家中日日都能见到九妹妹,可我们却是好几日才得见一回,今日就把九妹妹让给我们吧!”

慕思怡心里怨愤,再不犹豫,伸手就去拉慕晚宁衣袖,急道:“永平郡主要和九妹妹说话,九妹妹快随我去吧!”

晚宁侧身躲过慕思怡的拉扯,心里厌烦:这些孩子怎么都这么爱拉扯别人,什么毛病?

安晴见晚宁不喜,立即阻拦道:“九妹妹身子才刚好了一些,虚弱的很,不适合去郡主跟前。”

慕思怡轻蔑的讥讽道:“九妹妹如今真是了不得,连郡主都可以不放眼里了。”

慕晚宁不受她挑拨,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只对安晴和李依依道:“安姐姐、李姐姐咱们去那边凉亭坐一会儿吧!”

慕晚宁说完已经迈步走了,安晴瞪了一眼慕思怡立即跟了上去,只有李依依还是和慕思怡道了声“告辞”才跟上她们。

慕思怡站在原地也不去追,脸上逐渐露出狰狞的笑意,看着摊开在手里的香囊,目光中满是狠厉。

章节目录 七十五章 借刀杀人 方才她趁机去拉慕晚宁,虽然没有触碰到她,但已经把香囊里的药粉往慕晚宁身上洒了一把。虽然她不知道这药粉是什么,但肯定是个好东西……林玥吩咐她,只要慕晚宁身上沾染到一点便成。

这药粉又轻又薄、无色无味,慕晚宁肯定没有察觉到。

哼,她就等着看慕晚宁的下场!

对了,方才她也沾到了药粉,她得赶紧想去净手换身衣裳……

慕晚宁三人并未去凉亭,因为她们离了十几丈远,就听到了凉亭里传出男子高谈阔论的声音和放肆不羁的笑声。

虽说如今民风开放,男女大防不似前朝那般苛刻,但女子规避着些总是好的。

可惜事不遂人心,她们正要掉头往回走,又撞见了安沅真一行几个华服男子。

安晴见是自己兄长,热情上前打了招呼,又对晚宁介绍道:“这几位都是我三哥的同窗。”

待互相介绍了一圈,见了礼,安晴又问安沅真道:“哥哥,你们这是要去那边凉亭吗?听着很热闹,可是在办诗会?”

安沅真笑意温和,颔首道:“临近端午,大伙儿便起了兴致。”

“那几位快去吧,我们便不打扰了!”安晴笑着让过了路,慕晚宁便也跟着站到一边,等他们几个男子先过去。

李依依一碰到安沅真便红了脸,头都不敢抬起,一副羞涩难安的模样,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挪到了一边。

众人便又相互客套行礼告辞。

待他们走远,慕晚宁耳力好,又听到低低的谈论声传来。

“那位桃红衫裙的小娘子是谁,生的真是好看。”

“不得无理,那是李家娘子!”

“哦——李家娘子啊,怪不得!华安李氏出美人,可是和西岭慕氏有的一拼。”

“那个年纪最小的就是慕贵妃的妹妹!”

“什么?那个小不点儿?看着无甚特别之处啊!贵妃的妹妹就算不是倾国倾城至少也该是个绝色佳人吧!那小不点儿长得还行,可到底和贵妃娘娘差的太远……”

“别胡说!”……

慕晚宁听到有人叫她“小不点儿”,有些无奈,最近她开始每日晨起和临睡时都喝一碗羊乳……个头小这事,她还挺忌讳的。

特别是上回她连慕荀的肩膀都够不到,让她有点泄气。她个子太小,体格纤瘦,被限制的地方很多。

如果个子再高一点,她的功夫也能精进不少。

慢慢来吧,长个子这事可是急不得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就如同她要做的很多事,也都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不过,如今的读书人也都这么放肆的吗?随意谈论女子容貌,可不是君子所为。

安晴和李依依没有听到男子们的议论声,只是都目送着安沅真的身影,各怀心思。

安晴想的是安沅真不回书院的事,而安晴则是心中期待又酸楚似是期盼安沅真能回头看她一眼……

待看不到安沅真身影了,安晴才与二人商量要不要回去花厅。正在这时,有一个丫鬟行色匆匆的跑来,一副焦急模样。安晴看了不由蹙眉,她认得这是宋明素的丫鬟。

那丫鬟行了礼凑到安晴耳边低低说了什么,安晴惊呼一声,有些愠怒道:“带我去看看!”随即便和晚宁李依依致歉,说有急事得先行一步。

慕晚宁和李依依自然都是通情达理,也不问原由只道无碍,让她速去便是。

安晴临行前又嘱咐李依依道:“烦李姐姐好好陪着宁妹妹。”之后才急急走了。

李依依有些疑惑,她也知道方才那丫鬟是宋明素的,可就算宋明素出了什么事,怎么偏偏找到安晴这儿?安晴在长安的贵女中确实交友广泛,但与谁都不算特别亲近。

宋明素……恋慕安沅真,长安贵女圈子里几乎人人皆知。她自然也是知道的,可安晴对宋明素也并无特别对待,反倒是宋明素总要贴上来,让安晴不胜其烦。

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慕晚宁则更加不解,安晴并不莽撞,令她焦急的只怕不是小事。不过今日安炳真那个爱惹祸的小子又没来,能出什么事让安晴这般慌张呢?

因为都没有头绪,慕晚宁便和李依依商量好还是先回花厅,静观其变。

慕晚宁觉得今日来孙家大约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便盘算着要不要趁早离开。可如今时辰尚早,要是就此离去总有些失礼。

正犹豫间,已经有一个丫鬟迎上来要为二人引路,她俩便先跟着丫鬟往花厅去。

引路的小丫鬟似乎路也不熟,领着她们七拐八拐,也不见花厅在何处,反倒越走越僻静了。

约摸一刻钟后,慕晚宁眉头蹙起,看了春喜一眼。

春喜迎上慕晚宁的目光,立即凑上前低低道:“主子,这路好像不对。”

慕晚宁眉头紧皱,这又是要玩什么花招,便停下步子对李依依道:“李姐姐,走了这么久还不到花厅,我有些累了,不如咱们先找个地方歇一歇。”

李依依额头上也起了微微薄汗,点头道:“嗯,先歇一歇吧,这日头越来越大了。”

引路的丫鬟见二人不走了,也不催促,听说是要找地方歇息,便指了最近的一处凉亭问二人道:“娘子们觉得那里可好?”

“这里离花厅很远吗?你是孙府新来的丫鬟,不知道路?”看清楚丫鬟的反应,慕晚宁冷声问道。

丫鬟有些惊慌,忙行礼道:“回二位娘子,奴婢不是有意的,只是娘子们方才待的地方本就偏僻,离花厅较远……只要,往前再走片刻便能看到花厅了!”

李依依也察觉不对,问道:“你是孙府的丫鬟吗?”

那丫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急道:“奴婢自然是……”

“是谁让你把我们引到此处的?”慕晚宁再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那丫鬟面露难色带着哭腔急急道:“没有,是娘子们要回花厅,奴婢只是给娘子们引路。”

“李姐姐,我们快走吧!”慕晚宁有种不好的预感,直接上手拽着李依依便往相反的方向去。

李依依察觉她神情冷峻,手上的力道很大,也有些惊慌。

忽然此起彼伏的犬吠声由远而近……慕晚宁心里一凉,她早该察觉的,怎么现在反应变得如此迟钝。

李依依差点惊叫出声,抖着声音问:“什么声音?”

慕晚宁淡定道:“应该是府里养的猎犬,姐姐不必惊慌,这种受过训练的猎犬不会随意袭击人的。”

慕晚宁虽然嘴上这么说,心却往下沉。这些犬吠声不对劲,速度好快……怎么回事?

章节目录 七十六章 歹毒 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之前慕思怡要来拉扯她时行为举止有些古怪。

原来是安排了这样一出大戏,真是有够歹毒的!

慕晚宁一念至此,立即拉着李依依转了方向,往方才所见的凉亭奔去。

李依依被她拉着,也不敢有何多余的动作,只尽力跟着她的步伐。她感受到了危险的降临,这是她长这么大从未有过的感觉。那些疯狂的犬吠声在逼近她们,尖锐的好像马上就要将她们撕裂。

春喜和李依依的丫鬟也在身后疾步跟着,不敢有半分停歇。

还未跑到凉亭,犬吠声已充斥在耳边。

慕晚宁回头,见身后大约有十几只通体黑亮结实的细犬,速度极快的向她们扑来……离她们不过几丈远。

慕晚宁拽过李依依,把她打横抱起,脚尖轻点,将她放到凉亭里。立即又转了方向往另一边奔离,口中急呼道:“李姐姐别动,没事的!”

李依依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天旋地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眼看着慕晚宁离去,速度之快,她好久才捕捉到她的身影。而那群黑压压的细犬,随着慕晚宁的离去也都调转了方向,疯了般向她追去。

待犬吠声渐远,李依依才从茫然中惊醒,凄厉呼喊道:“慕妹妹!”可她已经看不到晚宁的身影了,连同那群发疯的细犬也都没了踪影。

只是那嘶哑刺耳的犬吠声还在提醒她,慕晚宁正置身于危险之中,而她无能为力。

眼泪止不住落下,晚宁方才救了她,护了她,可她自己呢?她得去找人,得去……救晚宁。

李依依腿抖得厉害,好像要站不住一般,她的丫鬟药芹上来扶住她,抖着声音道:“小姐,没事了,可是,九……九娘……子危险!”

李依依猛然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才觉得清醒过来,急急吩咐道:“快去,我们去喊人!”

丫鬟药芹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自家小姐这惊人的举动了,赶紧扶着她往来时的路上奔去……

春喜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她现在正在追着那群发疯奔跑、狂吠乱嚎的细犬,只觉周身都被莫大的恐惧包裹,令她窒息,可她一步也不敢停。

这群细犬正在追咬她的主子……她得去救她!

一路飞奔,春喜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了嗓子,可无论如何使力,她也只能离那群细犬越来越远。眼泪止不住的狂涌,却连一声哀嚎都发不出。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群畜生,它们发疯了,它们要把主子咬死……

她才刚认得主子……就要没了!她要怎么办,要怎么办?那是她的恩人,她得去……去救她啊!哪怕用她的命,她也得去!

她想引开那群细犬,可那群畜生根本不理她!它们只是拼命的追着主子,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看着那群细犬离自己越来越远,春喜简直要恨死自己了。

她连追都追不上,连用命去换的资格都没有……她太弱小了,她根本不配跟着主子出门!

…………

慕晚宁脚下不停,一路奔驰,手中银针乍现,却又无奈收回。

这群饲养极好的细犬,应该不是孙家人养的。细犬贵重,又极难养,还不知道是谁养的,她不能贸然下手。

她多久没吃过这种亏了,以前被狼追的时候也没这样狼狈。对野狼,至少可以下死手,可对这群被人饲养的细犬,她却要有所顾忌。

这群细犬追了她这么久,还不停歇,怎么还没有人来?这孙宅真够大的!全是灌木丛,连棵树都没有!

这群小畜生看来是经常跑山放风的,这速度眼看就要赶上她了。而且它们越来越疯狂,嘶吼声也越来越刺耳。

慕晚宁恨不得堵住耳朵,她不怕狗追,可这凄厉的鬼嚎实在让她难受。

正在郁闷之际,瞅见一棵柳树还算高大,立即攀越上去,看着那群不管不顾奔来,黑压压一大片的细犬,不由挫牙:这群细犬果然只追她。

到底是何人,如此歹毒!

此等报复是冲着杀人来的,真可谓阴狠毒辣,比她还有过之。

法子肯定不是慕思怡想的,只是慕思怡那时究竟往她身上洒了什么,竟让这群细犬这么不要命的追她……

细犬一路追着慕晚宁,见她攀上了树,也拼命扒着树皮,往上使劲,狗嘴里呜呜低吠不停,恶心的涎水流淌下来,洇湿了一小块地面。

晚宁仔细看着这群发疯的细犬,它们的眼睛有些发红,个个呲牙咧嘴狂吠着,像是马上就会扑过来咬断她的喉咙。

太丑了,太恶心了。

发疯的细犬用爪子不停扒着树干,可怜的柳树很快就被扒光了皮。

还好细犬不会爬树……

可她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这群明明已经发疯的小畜生们,却聪明的聚在一起,一个跳到一个身上,借力往上跳跃……

这柳树不高,细犬借力很容易就能跃上来。

慕晚宁又想暴粗口了,这群狗崽子果然受过很好的训练,等她知道是谁养的,就把这一群都一锅炖了……

心里这么想着,手上也不敢停。没有趁手的武器,她便伸手扯下七八根柳条,编到了一起。甩了两下,劲风呼呼,觉得还算顺手。

跳起的细犬已经朝她扑来,嘴巴张得巨大,尖厉的牙齿带着粘稠的涎水,几乎要甩到她脸上。

慕晚宁一脸嫌弃,手上的柳条鞭子啪的一声抽到扑过来的细犬身上,细犬吃痛嗷呜一声蜷缩身体直直坠地。

刚击落一只,立即又有两只扑过来。晚宁手里的柳条鞭子呼啸,她也不敢太使劲,怕把这些细犬抽死。

一连击退了六七只,柳条鞭子断裂,她又重新编了一根。

正准备继续迎战,却看到地上的细犬呜呜叫着,围着柳树转圈,有些忌惮的盯着她,不敢再动作……

果然,不管是人还是畜生,都是欺软怕硬的。

看来,这群狗崽子也没彻底发疯。

从被细犬追赶到击退细犬,大约才过了一刻钟不到。

周围还是一个人没有,天地间好像只有她和一群热闹沸腾的狗。这孙家,院子真不错,够深够大,这种偏僻的地方,死上个把人估计都不知道……

正犹豫是继续和小狗崽子们对峙还是干脆溜掉时,终于看到有人影浮动,是几个华服男子正急匆匆往这边赶来。

就是嘛,这群狗都叫成这样了,还没闻声赶来就有点古怪了。

章节目录 七十七章 受伤 慕晚宁看他们越来越近应该很快就要看到自己了,忙蹲下身,抓住树干,装出弱不禁风的模样,大叫着:“救命……救命……”

慕晚宁一边喊一边眯眼观察赶来几人的神情……迎面而来的男子,她一个也不认识。其中有一个穿着最贵气的落在后面,身体有些肥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步子挪的极慢,好似下一刻就会立马昏倒。

慕晚宁叹气,这货是谁?看来这群细犬是他养的?瞧他那副焦急模样不似作伪,看来狗是他的,但要害她的却不是他。

借狗杀人……真是好计谋。这法子用的,查无可查!要查就只能查到慕思怡,再往上就不好查了,而且就算查到也没证据……真是又毒又巧的杀人妙计。

可惜,要杀的是她!

她要怎么做好呢?一会儿还是装晕吧。这法子最稳妥。

慕晚宁本已经放松了心情,准备那群人制住细犬后再装晕从树上滑下去。却忽的精神一震,只听“嗖”的一声尖锐的破空声……

是强弩!又是强弩!

有人要制她于死地!真真切切的要她死!比之前她回长安路上遇到的任何截杀都要危险可怕!

“嗖”的一声,又是一箭,箭身大半都没入树干,可见此弩的强劲!

方才堪堪躲过……太危险,她不能再留在树上当活靶子!

慕晚宁轻巧的跃下了柳树,踩到两条细犬的背上,借力往前扑跃出去。

细犬见她要逃立即又朝她追来,身后又一支强弩的破空声,细小而锐利、快速而迅疾。慕晚宁俯身躲过,就势扑倒往前翻滚了几圈,调转身形往人群奔来的方向跃去。

她倒要看看,她混到人群里,这个强弩手还敢放箭吗?

一群华衣小厮看着向他们飞扑而来的慕晚宁和她身后狂吠不已的大群细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争先恐后掉头就跑,比慕晚宁跑的还快。

慕晚宁有些无语……这是群什么东西?那个胖子的小厮吗?果然什么主子什么仆人……不是你们养的狗吗,不想办法拦住,跑什么?

小厮们四散奔逃,细犬也不去理睬他们。这群细犬还在执着的追着慕晚宁而且只追慕晚宁。

胖子贵人跺着脚,大喊道:“快拦住,快拦住!还不快救人,你们跑什么?”

慕晚宁心想:还是胖子你有眼力见。却又听到那胖贵人喊:“别伤了我的狗!蠢货!拦住,轻点,轻点!”

……慕晚宁一个趔趄,虽然弩箭没再射来,但她精神一直紧绷,而且这群主仆太气人了,她想先去把他们都踹死!

孙家后园子里乱作一团,狗叫声、人骂声、求救声……慕晚宁觉得厌烦至极,脑袋被吵的翁翁作响。她这些年上过战场、剿过山匪,杀伐果断,像这样只能逃跑的情况从来没有过。心里憋气的厉害。

忽然,一阵清越的笛声响起……起先声音还小,全都淹没在各种吵闹声里,后来,犬吠声渐息,其他声音也变小,笛声更加清楚的传来,沸腾的犬吠声逐渐停歇。

一时间,有大半细犬已经安分下来,叫声也变得十分乖巧。

但还是有三条细犬死死的追着慕晚宁,狂躁不已。

这一回,慕晚宁逃无可逃,被逼到了墙角,又脱离了人群。

她一路都在观察弩箭的方向和劲力,推测强弩手就在附近,才故意跑过来引诱他。

可是此处并无一人。

慕晚宁手里捏了几颗方才滚地时捡起的小石头,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向她认准的方向掷出去,都一无所获。

这个强弩手,是个高手,隐藏的很好,半点气息不露。

随着笛声越来越高昂,追过来的三条细犬也有些迟疑,脚步晃荡,却还是向慕晚宁逼来。

这时,又是一阵锐而急的破空声……一支弩箭再次袭来,慕晚宁缩在墙角,避无可避。

耳朵动了动,她往右晃了一下,弩箭从她的耳边擦过,锐鸣声刺的她耳朵嗡嗡。但手中仅剩的一枚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弩箭飞来的方向掷出。

她眼睛微眯,全神贯注的留意着周围的一切变化。

可就在这时,一直虎视眈眈盯着她的细犬也趁机进攻,一只扑上来咬住了她的右臂,一只咬住了她的左小腿,还有一只撕扯掉了她一截裙摆。

疼痛袭来,她肌肉暴涨,四肢发力变得坚硬,任狗牙尖锐但也不能刺进去太多。咬在腿上的细犬被她抬腿甩了出去,另一只扯下她裙摆的也被她踢飞。

只是咬住她胳膊的细犬看来是个执拗性子,死死咬住不肯松口,慕晚宁只得抬起左手化成掌刀劈向它后颈,下手时还是收了收力道……她不能让人看出她的功夫深浅。

细犬吃痛嗷呜一声终于松了口,落在了地上,另外两只也重新围拢过来,还想趁机起势。

真是些不死不休的狗崽子!还敢上来!

慕晚宁不想再和小狗打架,她的注意力都在强弩手身上。还是没有动静,也没再有弩箭射来……

此时,耳边的笛声越来越响,渐渐响亮如尖锐的哨鸣。她抬头望去,瞅到一大群人正朝她这边赶来,为首跑着的正是披头散发磕磕绊绊的春喜丫鬟……

她心里便有了计较,狠狠瞪了三只已经有些畏缩的细犬一眼,然后惊呼一声,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耳边传来细犬的低低哀鸣,小狗腿扒拉着往后退,然后像是遇到怪物般撒腿跑掉了。

慕晚宁身体软倒下去,眼看就要落到地上,却没有发出意料中的沉闷响声,而是被人稳稳接住。

……这是谁?哪里冒出来的?敌人的同伙吗?她刚刚怎么没注意到?慕晚宁心中恼火,她在装晕,是要引那强弩手出手!

敌人在暗她在明,她形势不利,只能想法子把他引出来。而此时众人马上就要赶来,她要抓到这强弩手就只有这个机会了。

可是这个人忽然冒出来,看来她今日只能认栽了!那个强弩手肯定已经跑了!

慕晚宁只能继续装晕,心里烦闷的厉害,眉头也不由蹙起。

章节目录 七十八章 在意 她方才没有抵抗任由细犬咬了自己,看到众人即将赶来立即装晕。她今日要是不受伤,只是受点惊吓,事情就会不了了之……

若是她受了伤还差点死了,事情可就大不一样了!不管能查到多少,总归主动权在自己手里。

而且被狗咬了也没什么,不过是受点皮外伤。她被这么一大群细犬追咬,不受伤反而奇怪!

她以为一切都算计的刚好,可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人还是让她措手不及!

好气啊,狗咬的地方也好疼啊……好久没受伤了,都忘了这种疼痛的感觉了。

慕晚宁觉得她是真的有点晕了,纯粹是被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人给气的!

燕沽抱着慕晚宁,眉头蹙起,眼底透出寒意,心情十分复杂。怀里的小姑娘浑身是血,一小截白藕般的手臂露在外面,伤口处血肉模糊……

裙摆也被撕扯掉一块,露出一截纤细匀称雪白的小腿,上面的牙印触目惊心,染着鲜红刺目的血,像有火焰在灼烧着他的眼睛。

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睫扑闪着,好似疼痛难忍,喘息也愈发艰难。

燕沽有些呆木的看着少女的脸,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她腿上露出的皮肤,触感温软柔滑……微微一愣,赶紧挪开。

他有些手足无措,这样抱着一个小姑娘,还是第一次……刚刚太着急了,看她要倒下,慌乱中只想救下她。

此时她衣衫不整,染血的肌肤雪白刺目,他偏过头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她放到了地上,伸手脱下了自己的外袍。

眼看众人就要赶来,她衣衫破烂鲜血淋漓,得为她遮一遮……

因是夏季,燕沽脱下外袍之后,就只剩下了一件贴身的素白中衣,在阳光下隐隐还能透出肌肉纹理。

紫色的长袍轻轻包裹住瘦小的身子,燕沽蹲下身,端详着闭目不醒的小姑娘,心里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第一次遇到她,并没有在意。是后来,德雅轩掌柜献宝般的拿出她的画,他才惊为天人。一个这么小的小姑娘,是怎么画出那般大气磅礴的寒山图的?

从那时起,他便处处在意,甚至还派人去查她的行踪和来历。

他总觉得,她和他一样,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过去,隐藏着很多秘密。

后来,短短数日,他又遇到了她……四次,每一次遇到都有惊喜,每一次相遇都让他更感兴趣。

他对她愈发好奇,想要结识她,想要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几日,夜深人静时,他总会无意间想起她,她的模样有些模糊,只记得那一双眸子很亮,似乎能看进人心里。

第一回相遇,她只看画轴就猜到了他手里拿的是乐宁公主的画,让他有些惊诧;第二回,她和霍染相约,看他们相谈甚欢的模样,他有点羡慕……

第三回,她邀请他赌叶子牌,她一副娇俏顽皮的模样,却在耍着小心思,他知道她出千耍诈却还是甘愿输给她。他跟她的赌注,是他故意的,他想结识她,与她有更多交集,就像她和霍染那般;第四回,她见了邱贺,不知为何蹲在雨中痛哭,那一刻,他看着那瘦弱的身影,只觉得天地之大,她孑然一身孤苦无依。他中邪一般,想要为她挡住风雨,护一小方容身之地。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何?就是因为她画出那般让她惊艳的画作吗?他燕沽,什么时候这样对一个女人上心过,还是一个中原女人!

不,她还算不得女人,她很小,只是个小姑娘。

他却忍不住想结识她,一次次的想要走近她……

他以为只是因为好奇,可现在,他觉得自己有点奇怪。鲜血杀戮都是曾经见惯了的,可现在看到她伤痕累累的这一刻,他有恨、有惧、还有心疼……

一定是因为她的画和才华,他才会这般小心翼翼,怕她被毁坏,被伤害。

一定是这样的。

他喜好中原人的文化,收藏各种珍贵的书画。这是他来长安的目的……所以他才会注意这个小姑娘。

一定是这样的!

燕沽蹙眉看着躺在地上紧闭双眸的慕晚宁,有些懊悔。方才,他应该早点来的,他不知道有危险的是她!

她右臂伤到了,还能再画画吗?若是不能,那就太可惜了。

躺在地上的慕晚宁痛的呻吟了一声,把燕沽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

他有些紧张的想再去抱起她,但又缩回了手。

中原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他是胡人,他不在意,但她不是。他知道,很多中原女子把清白看得比命还重要。

他不能再伸手,给她盖上他的衣服已经是逾矩了……

慕晚宁一直在装晕,但她非常后悔了……这个主意不好,非常不好!她没料到燕沽会忽然出现!

刚刚他把她放到地上,她就清楚的看到了。眼前脱下了外袍的男子是——燕沽。

这个人太讨厌了!他在干嘛?这是第二回了……他又给她盖衣服!有这个必要吗?她衣服也没破多少,能露出什么,而且春喜来了,她自有办法,要他多此一举!

真是画蛇添足,欲盖弥彰!

还有,这个燕沽的目光一直徘徊在她身上,看得她浑身难受……

这个胡人,以后她一定要远远躲着!

正在慕晚宁要装不下去准备醒过来的时候,一大群人匆忙慌张的赶了过来。

春喜跑在最前,直接扑跪到慕晚宁身边,看她身上盖了件男子的袍衫,先是一惊,忍不住伸出颤抖的手去探慕晚宁的鼻息。待感受到她呼吸均匀,这才松了一口气,眼泪却流的更欢了。

燕沽已经起身,笔直的站着,神态也恢复以往的从容淡定,对赶来的众人道:“小娘子伤的不轻,只怕要先请大夫。”

“是是是,方才多亏了燕大人!”为首的是中年华服男子恭身行礼,立即命人去请太医。

孙家娘子这时也凑上前来,看慕晚宁身上批了件男子的衫袍有些讶异,再一抬头看见燕沽只穿了里衣,立即明白过来,也不敢多看,赶紧让一个粗壮婆子去把慕晚宁抱走诊治。

外袍从上到下包裹着,婆子也不知道她伤到了哪里,刚伸出手,正好碰到了她胳膊上的伤口。

伤口被撕扯,慕晚宁又痛呼了一声,眉头蹙起、嘴唇紧抿,似是难以忍耐。

燕沽听到了她的呻吟,右脚迈出半步又立即收回。已经有很多人上前了,根本用不着他。他不好在此久留,趁着众人忙乱,转身走了。

章节目录 七十九章 伤势 又是一阵骚乱,慕晚宁只得悠悠转醒,有气无力的喊春喜。春喜立即附耳过去,强忍住眼泪。

晚宁低低吩咐了春喜,春喜才指使着婆子安安稳稳的把她抬到了一间收拾妥当的客房。

此时,梁太医也正好赶来,先诊了脉,又查看了伤处,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急急吩咐道:“姑娘伤的很重,而且这犬牙有毒,要先用药水洗上几次,再煎药服下。”

孙家大夫人一路陪着,连声应好,按照梁太医的吩咐急急下去准备了。

李依依此刻也赶了来,她身子瘫软无力,看到床上蹙眉闭目浑身是血的晚宁,惊叫一声,晕了过去。安晴赶忙将她扶到椅子上,按着人中,把她唤醒。

安晴方才见晚宁这般模样也很惊诧担忧,但她比李依依要淡定一些。晚宁伤成这样,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三哥已经去查了,此刻惊慌也没有用,只能赶紧揪出伤害晚宁的人,替她报仇。

晚宁被李依依凄厉的惊叫声“惊醒”,觉得浑身更疼了,虽然她一直意识清明,没有大碍。可这叫声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要活不了了一般,暗暗在心中叹气。

梁太医见她醒了,也没意外,吩咐丫鬟先给她清洗伤口。

手臂上的伤要重一些,被犬牙咬坏的地方皮肉翻出,鲜血淋漓,看上去十分骇人。丫鬟抖着手,可手里的药水却怎么也浇不下去……

听到梁太医叹了口气,春喜从呆愣中清醒,立即上前,主动替换了那个丫鬟,强压着心里的恐惧和不忍,凝神屏气小心翼翼的给慕晚宁清洗了伤口。

梁太医最擅长医治外伤,救治过的伤势不计其数,可这样娇娇柔柔的小姑娘伤成这样的,他却是头一次遇到。而且那药水浇在伤处,皮肉翻转,他看着都疼,可这位慕家娘子连哼都没哼一声,还和他说了句:“有劳太医了!”让他惊骇又佩服。

清理好了伤口,又上了药粉,包扎之后重新换了衣裳。慕晚宁看上去精神也好了很多。

李依依抹着眼泪,看着晚宁说不出话,又是懊悔又是心疼。晚宁笑着安抚了她一句,她却哭得更厉害了。

安晴一直跟着梁太医,细细询问伤情以及该如何将养。梁太医都耐心解答。

此时,屋中的女眷越聚越多,慕晚宁的大伯娘——慕家大夫人也终于匆匆赶来。

大夫人一进屋立马抓着太医询问慕晚宁伤情,一副紧张关切的模样。

梁太医安抚了两句,又开了药,嘱咐大夫人道:“娘子这伤,最好不要挪动。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咬的太深了,行动起来牵扯了伤口,不容易恢复!”

孙家大夫人在一旁连连点头,命人包了厚厚的封银,客气的送走了梁太医。

慕晚宁身上的伤处理好了,便不肯在孙府多留,见太医走了,扫了眼屋中各怀心事的女眷,对凑到跟前的大夫人轻声道:“大伯娘,我们先回家吧。”

大夫人立即会意,正要打点回府之事,却被孙家大夫人挽留。

孙家今日祸从天降,贵妃的亲妹妹在她家出了这种事,他们孙家难辞其咎,肯定要被贵妃问责。她要是现在让慕晚宁回去了,只怕更要惹恼了贵妃,怪罪他们不负责任!

可又想到,贵妃如此疼爱这位九娘子,肯定会派人来慰问,若是她留在自己家中,更是多有不便,怕是也会激怒贵妃,思来想去还是赶紧送走的好。

心里转了几百个心思后,孙家大夫人又改口道:“我去为娘子准备车马吧!慕家嫂嫂就让我尽尽心,我实在是愧疚难安,恨不得跟去伺候九娘子!”说完就抹起泪来。

大夫人只好答应,孙家大夫人立即安排了一些稳妥的丫鬟婆子和家中最宽敞舒适的马车,把慕晚宁和大夫人一行送回了慕家。

安晴和李依依也就此和慕晚宁分别,临行多有心疼不舍,嘱咐她回去好好休养,等她好些再去看她云云。

慕晚宁面色憔悴,强打着精神一一应了。李依依看了难受的简直想跟她一起回去照看她,幸亏有安晴在一旁安抚劝阻。

回到自己的长翠院,四骨已经守在了院子里,委婉的支走了围着慕晚宁叽叽喳喳哭天抹泪的大夫人一众。

不过一个来时辰,贵妃便遣了方姑姑来探看,慕晚宁此时已经昏睡,方姑姑又把梁太医唤来,细细查问了伤势,才回去复命了。

鸡飞狗跳了两个时辰,长翠院里终于恢复了宁静。慕晚宁屋中只留下了四骨照看。其他人都被四骨支了出去。

四骨原本看到自家主子受伤,几户是睚眦欲裂,一直强忍着怒气和一堆人周旋。此刻安静下来,恨不得立即提刀去把伤她主子的人和狗都宰了。

人都散了,慕晚宁自然醒来,神情平和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吃了两粒药丸,长长舒了口气。

“主子,难不成就这么算了?”四骨看着精神还不错的慕晚宁,咬牙道。

“自然不能算了,我饿了,先去给我弄点儿吃的。”慕晚宁神色平静,好像自己并没有受伤,淡定道:“此事自然有人为我去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四骨不满:“还有什么事比主子的命更重要!”

“他们,还要不了我的命!”慕晚宁眼里寒光一闪,撇嘴不屑道。

四骨拳头握紧,心道:伤了也不行!主子是什么人,如今竟被一群狗崽子咬成这样,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我说了,还有大事!四骨,听话!”慕晚宁盯着四骨,沉声道。

四骨神色一凛,恭身应是,再不敢多话,下去准备饭食去了。

…………

宫里,贵妃自得了信,就在芙蓉殿大发了一通脾气,哭着去找皇帝。

皇帝正在太清宫议事,正听得烦闷不已,不想理会这些繁杂的朝事,听说贵妃来了,立即召见贵妃,遣散臣子。

在偏殿听完贵妃哭诉,也是骇然。安抚贵妃道:“娇娇别哭啦,你说这不是意外,朕也觉得蹊跷。此事,朕定会派人查明,还小九一个公道!”

慕贵妃已经哭得没了力气,抽抽噎噎的倚在皇帝怀里,柔声道:“陛下,小九可怜,以前吃了那么多苦,臣妾才把她接回来,想让她过好日子……她不过是个孩子,伤成那样,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走路。”说完又泣不成声。

皇帝又是恼怒又是心疼,一边安抚贵妃,一边想起刑部侍郎、大理寺卿几个人刚走没多一会儿,立即让内侍将他们召回。

章节目录 第八十章 幕后之人 被皇帝召回的几位大臣一脸茫然,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经内侍指点,才知道原来是皇帝小姨子让狗给咬了,不由哀叹,互相推脱,坚决不肯接这烫手山芋。最后几人合计,还是把事情推到了京兆尹头上!

京兆尹心里苦啊,眼看就要升职了,临走还不得安生,本着锅不能一人背、祸不能一人扛的原则,赶紧提名了几位得力的大理寺官员。

大理寺卿王富安耍滑头,本来就该他管的事偏偏又往刑部推,又恰好看到了垂首侍立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侍御史慕荀,想着他还兼任刑部员外郎,又是慕氏族亲,立即选定就他了,奏报皇帝。

慕荀是慕贵妃远亲堂兄,一年来倚仗贵妃的关系深得陛下信重,明明官职低微却也能随意进入禁中。王富安一向不满也不喜于他,如今这种好机会自然得推他出来。

慕荀倒是没有多推辞,恭敬应下了。

皇帝很满意,便将此事交由京兆府少尹魏执砚和侍御史慕荀全权查办,限期十日查明原委。

皇帝把事情安排下去,忙着要去偏殿安慰贵妃,此时内侍又来报,恭亲王求见。

皇帝对这个敦厚到有点傻气的弟弟一向宽容,心知此事又与他有关,便立即召见了他。

恭亲王抖着胖硕的身子扑跪在地,哭着奏禀皇帝道:“臣弟有罪,但臣弟真的不知道怎会如此?陛下知道,臣弟养的细犬都是最乖巧懂事的,从来没咬过人,怎么会忽然发了疯……肯定是有人陷害啊!陛下明鉴,这是有人要害死臣弟啊!”

皇帝有些不耐烦,但他自认熟知这个弟弟的秉性,知他一向胆小怕事,绝不敢如此胡来。便安抚了两句,让他配合京兆府查明此事也就是了,并未多作责怪。

恭亲王叩谢皇帝,哆哆嗦嗦的退下了。心里却还是不安。别人或许不知,但他心中清楚,如今宫里的那位贵妃娘娘宠爱日盛,与以往得宠的妃嫔不同,陛下是真有点把她捧在手心里的意思了。

如今这祸事降临到了他头上,他自然要赶紧撇清,极力配合,否则一个不小心,以他皇帝哥哥曾经的狠厉,他便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

慕府,长翠院里。

慕晚宁用过晚饭,把包扎伤口的布条撕开,重新上了外伤药包好,躺在床上听四骨汇报近日所查。

四骨提着颗心,把能查到的全报了出来,还有一堆没能查到的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

慕晚宁知道此事本就不适合四骨去做,她是土匪,而不是斥候……也没有多怪罪,而且她要知道的也差不多了。

最后,慕晚宁又问了邱贺的消息。

这个四骨倒是知道,邱先生的行踪也不隐蔽,听说每天都悠哉悠哉的逛逛街喝喝茶听听戏什么的,一点儿都不像有生命危险的人。

慕晚宁失笑,邱贺果然什么都准备好了。他不怕的,是她担心的太过了。

这样就行了,她的伤还要养上几日,最近就不用外出了。

四骨看慕晚宁惬意松泛的模样,心里的担忧也渐渐消解了些,但眉头一直也没舒展开。

慕晚宁看她一副认真思考却又十分犯愁的模样,笑着问道:“你说,是谁要杀我?”

四骨眉头紧皱,摇头道:“不知道,但肯定是个失心疯的,才能想出这样残忍的法子!”

“嗯,我也这么觉得!”慕晚宁颇为认可。

四骨急切的问:“主子你知道是谁?”

晚宁笑道:“咱们回长安才几天,一共也没接触过几个人。有利害关系非要置我于死地,还是只有慕家人。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那几个老头还有老二家的那位夫人。但是都太蠢了,想不出这么好的法子。所以,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谁?”四骨只觉得口干舌燥,忙问道。

“慕思嬛!”慕晚宁笑着吐出这个名字。

四骨眼露寒光,“是她?她能有这个本事?”

“大手笔!只怕不是她自己出手的,有人帮了她这个忙!应该是那个林鹤!听说他今日也在孙府……那群细犬是恭亲王养的,恭亲王是皇帝的幼弟,也就是林鹤的舅舅。要说跟他没有关系,我是不信的!这一招借刀杀人,嗯,真是不错!”慕晚宁赞叹着,随即又失笑:“还留了个大后手,就怕我不死!那个强弩手可比一群小狗强多了。”

四骨咬牙道:“我去杀了她!”

“慢着,不急!我还有用!哪能让她死那么容易,我还有好多好玩的事情要找她呢!”慕晚宁看着自己受伤的右臂,想着慕思嬛竟然想出这种狠辣阴招,如果对付的不是她,而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只怕是尸体都要被啃光了。

“其实我原本还想留她一条命!”慕晚宁轻轻叹了口气,“那时候她也不过是个孩子,生了点儿贪念,罪不至死。不过如今,她非死不可了!”

四骨拼命点头,又道:“主子,都说最毒夫人心,既然她已经狗急跳墙,如果不尽早动手,主子日后是不是还会有危险?”

慕晚宁看着一脸认真的四骨,笑道:“不会了。贵妃在呢,肯定求了皇帝彻查此事。人都派下来了,这个节骨眼上,继续动手岂不是自投死路!而且她也该知道,她的那些小手段根本杀不了我!”

“可就怕她真的什么都不顾了!”四骨心有余悸。

慕晚宁笑道:“她不会的。像她这种自私自利的人,不到失去一切,她不会真的狗急跳墙,鱼死网破。她可舍不得。”

四骨点头表示她明白了,却还在暗暗挫牙,她知道主子受伤是故意的,但她还是心疼的厉害,想立即去手刃了慕思嬛和林鹤。不过,主子自有计较,根本不用她出手。

慕晚宁说了一会儿话有些困乏,便打发四骨出去。躺在床上想着梁四易的案子,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天色黑沉。

夜深人静,四骨守在慕晚宁正房的外间,心里越想越气,总觉得咽不下这口恶气。

就在此时,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一声轻巧的落地声。

这么好的轻功,难道是刺客?

四骨顿时瞪大了眼睛,腾的站起,蹑手蹑脚的去开了一条门缝。

人呢?

院子里空无一人。并未见刺客身影。

四骨把门开得更大一点,伸出脑袋,警惕的扫视周围,果然看到了一个鬼祟的人影,正趴在慕晚宁里屋的窗户上……

待看清楚是谁,四骨又闷声把门关上了。

章节目录 八十一章 袍泽伙伴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窗户被人从里面打开,慕晚宁站在暗影里,脸上神情难辨。看着眼前正在趴她窗户的少年,无奈叹息。

四骨轻手轻脚关了门,回了自己刚刚休息的软榻,全当啥也没看到。

挂在窗户上的霍染觉得此时的情形有些尴尬,他一条腿跨在窗沿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讨好的笑道:“阿宁,这么巧,你还没睡啊?”

慕晚宁看了眼霍染跨上来的腿,霍染立即识趣的收了回去。

“来干嘛?”慕晚宁冷声问,脸色很不好看。

霍染手还扶着窗扇,忙收回来,嬉笑道:“要不咱进去说?”

慕晚宁叹气,犹豫片刻才道:“进来吧!”

霍染立即像个得了糖吃的孩子,高兴的翻窗户进去了。

一进屋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皱了皱鼻子担忧道:“阿宁,你还好吧?”

慕晚宁重新坐回床上,看着霍染没有答话。屋子里比外面要暗,霍染却好像很适应,进了屋东瞅瞅西瞧瞧,笑意浓浓。

“这就是你的闺房啊?”霍染低低感叹。

慕晚宁忍不住问道:“到底何事,让你半夜趴窗户?”

霍染回过神,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她,微微蹙眉正色道:“自然是因为担心你,你的伤势如何?”

慕晚宁没接,没好气的反问道:“你说呢?”

霍染干笑两声:“呵呵,你肯定没事,你是谁啊……可我这不是担心你嘛!给你拿来了最好的金疮药,保证药到伤好!”

“你到底来干嘛?”慕晚宁耐心告罄,声音更冷。

霍染只得自己把手里的那一大包金疮药放到桌子上,好脾气的笑道:“真的很好用的,我们霍家秘制的。”

慕晚宁道:“我刚认识你吗?有事快说!我还要睡觉!”

霍染笑着凑上前,把脸凑到慕晚宁面前,眼睛亮亮的看着她道:“阿宁,我想你了!”

外间的四骨听到这话,只觉得浑身难受,打了个冷战,不屑的撇了撇嘴。

慕晚宁盯着霍染在眼前不断放大的脸,想一巴掌拍下去又觉得声音肯定会很大,还是算了,只是无奈道:“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前几天才刚见过面吧!”

“你还说呢,都八天了!”霍染不满的用手比划了个八。

慕晚宁被他气笑了,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问道:“你有事吗?没事我让四骨送你出去!”

“有事,有事!”霍染立即伸手去拦她,急急道:“那什么,你不是让我去羽林卫吗?我去了,跟你说一声,挺好的,确实适合我。阿宁,谢谢你!”

以慕晚宁对霍染的了解,这绝对是他现编的理由,但是也懒得戳穿,自顾自的把伤腿挪到了床上,斜着身子倚靠在床沿,不耐烦的看着他。

霍染看她动作,想起她伤到了腿,心中一动伸手就要去掀她裙子,嘴上急道:“我看看你的伤,给你上药!”

慕晚宁斜眼瞅他,用没有伤的右腿踹到他胳膊上,咬牙喝道:“霍染!”

霍染呆住,手刚碰到裙摆立即收回,有些紧张又有些失落的道:“对不起,阿宁,我忘了,现在不是以前了!”

慕晚宁看他失落的模样,又有些不忍,这个孩子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毕竟感情不同,只能放软语气道:“我没事,一点皮外伤。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自己,万事小心。”

此话一出,霍染又喜笑颜开,他转身坐在了晚宁床边,动作自然又娴熟,压低声音道:“阿宁,我很怀念从前,那个时候虽然艰难,但是很开心。”

慕晚宁点头,那个时候,有生死相依的伙伴、誓以皦日的袍泽,每日都在刀尖上过活,是挺好的,挺充实的……

“可是,现在回了长安,我反倒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了。”霍染又伤感道,“你好像多了很多心事,好像不是以前我认识的阿宁了……”

“咱俩回长安才见过一面!”慕晚宁打断霍染。这孩子今天这是怎么了,心事重重,难不成是来撒娇的?

“我见过你好几次了,都是远远看着,你不知道而已。”霍染却忽然认真道:“阿宁,我想告诉你,不管在哪里,我都是我,是你认识的那个霍小染,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我们是朋友,是曾经并肩作战彼此信任的伙伴,你可以信任我!”

慕晚宁微微蹙眉看向霍染,沉默不语。

霍染又道:“我原来以为你回长安只是因为你姐姐做了贵妃。其实不是,对不对?你要做什么,我不知道。你和慕家的恩怨,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告诉你,我在这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可以……信赖我!让我帮你,我不想看到你受伤,而我却无能为力!”

慕晚宁避开霍染的目光,低着头默然片刻,才道:“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阿染,从前是从前,我们都长大了,不可能还像从前那样。”

霍染急道:“我知道我们不能和从前一样了,可是以后,我也会陪着你……你不相信我吗?”

慕晚宁压低声音解释道:“不是不相信。你有你要做的事……”

霍染打断她:“阿宁,我没想过我要做什么!我只是在走别人给我安排的路。我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像以前一样,做你想做的事……为你也是为我自己。”

慕晚宁不知道心里是何滋味,有苦涩有欣慰又有担忧……霍染目光灼灼,说出的话更像是在立誓,撞击在她心上让她无所适从。

曾经有很多人,也和她说过一样的话。他们说:我们信任殿下,我们为殿下而活,殿下所求便是我们所求……那些话现在想来,只会让她难过。

良久,慕晚宁才道:“阿染,我知道了,我有需要会去找你的!”

霍染看着她不断躲闪的目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直微笑又坚定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我走了!”

霍染站起身,慕晚宁以为他要走,身子往前探了探,却不料他忽然转身,一把把她拥在了怀里……

“阿宁,相信我!”他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低低呢喃。

章节目录 八十二章 真情还是虚情 慕晚宁身子僵硬,却又回想起,曾经受伤时趴在霍染背上让他一路背回去的情形。对她来说,霍染还是那个倔强坚毅的孩子。

心中释然,用没有受伤的手臂环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笑道:“我知道!我们是彼此最信任的伙伴!”

霍染头埋在她肩上,低低嗯了声。然后放开她,准备潇洒的翻窗离去。

腿刚跨上窗台,准备开窗,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慕晚宁道:“阿宁,那个燕沽我回去查了下,他是三年前跟着燕康山来的长安,如今好像是二十一岁了,他琴弹得好,颇受皇帝赏识,多有赞誉……不过你也知道,这多是因为燕康山的关系。”

“皇帝曾要予他高官厚禄,他都推辞了,所以到现在还是个八品协律郎,在太常寺无权无势。不过,这都是表面。他名气大的很,又是燕康山的外甥,得皇帝喜欢时常伴驾,连太常寺卿都敬着他,拿他当爷供着。”

慕晚宁想起燕沽那一身雍容不迫的气度,又想起这几次与他的不期而遇,有点牙酸。真心不想再碰到这个人……

霍染看她没有再言语好似在想事情,便十分识趣的翻窗而去了。

…………

在另一处,同样的夜晚,静谧无声,慕思嬛在自己的卧房里紧张的徘徊。

“怎么这么急要见我?”期盼已久的男子声音从身后传来,慕思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即转身扑到了他怀里。

男子轻抚着怀里娇软的美人,低低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慕思嬛声若蚊蝇,柔柔弱弱的道:“荀郎,你……我害怕!”

“怕什么?我在这里呢!”慕荀揽着慕思嬛,温和笑道,“对了,我领了一桩好差事……今日在孙家发生的事,你知道吗?”

慕思嬛紧张问道:“什么差事?”

“贵妃娘娘的妹妹,也就是你们家九娘子,今日在孙家被细犬围攻,差点丧了命。你不知道?”慕荀声音温柔,语气里却透着古怪。

慕思嬛抬头急道:“这个案子……要交给你去查?”

“嗯,我已经接了。”慕荀一派轻松,好像不是什么大事,抚摸着怀中女人的脸庞,笑道:“你这么急找我,所为何事?”

慕思嬛看着心爱的男子,忽然下定决心般急道:“荀郎,你要救我!”

“这是怎么了?你若有事,我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慕荀认真道。

“慕晚宁不能活,你帮我杀了她!”慕思嬛声音柔婉,说出的话却阴寒无比。

慕荀担忧的问:“怎么了?她要害你吗?”

“是,她要害我!她本来就不该回来,她应该死在临安。可是现在,她回来了,她是来报仇的!她一定会害了我,我只能先下手为强!”慕思嬛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冷。

慕荀却笑道:“你是不是担忧的太过了,她只是个孩子。而且她也是你的姐妹不是?”

慕思嬛摇头,面露恐慌,有些声嘶力竭的否认道:“她不是!我原本也这样以为,可她不是,她是恶魔,是妖怪!我布下这样的杀局,可她还是没死!我好怕,我杀不了她,她会夺走我的一切,她会毁了慕家,毁了我!”

“阿嬛,你怎么做这样的傻事!她毕竟也是慕家人,是你的妹妹,她为何要毁了慕家?”慕荀眉头蹙起,叹了口气,问道。

慕思嬛眼泪落下,“你不知道的,她一定会!荀郎,我只有你了,只能靠你了!你帮我杀了她!”

慕荀叹息道:“太晚了,你该早些告诉我,现在连我也没办法动手的!陛下把这个案子交给我,是要我查出伤害她的人……”

慕思嬛眼神惊恐:“荀郎,你要救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慕荀将慕思嬛揽得更紧,声音更加温和,“可你要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为什么要这么做!阿嬛,你不能再瞒着我了,否则我也救不了你。接手此案的可不止是我……”

“你放心,荀郎,谁也不会查到我身上,根本也不会有证据!”慕思嬛坚定道,嘴角带着丝冷笑。

慕荀目光闪烁,又笑道:“哦,那就好,我还担心你。我就知道,你这般聪慧,肯定不会留下把柄。”

慕思嬛听他夸赞,柔柔道:“可是荀郎,我们必须杀了慕晚宁,否则,我们都没有好日子过了!你不知道,她有多厉害,我之前就怀疑过,可她,比我想象的还要诡异!”

慕荀疑惑道:“怎么回事?听闻她今日伤的很重……你说她不简单,为什么?”

“她!她是……她回长安之前,我派人截杀过她……结果,我买通的那几个人都被京兆府抓了,我原本以为这只是巧合,她不过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本事。可是现在,我知道她不是,她是个怪物!杀不死的怪物!”

“阿嬛,你为何要做这种事?为何现在才告诉我!”慕荀眉头蹙起,带了丝怒气。

“为什么?因为她和我们家的仇,她一定是回来报仇的,等她动手一切都晚了!荀郎,我好害怕!我如今最担心的便是你了!你仕途才刚刚顺遂了些,若是……慕家倒了,我怕你也会受到牵连!”慕思嬛再也忍不住,哀哀哭泣。

慕荀道:“宫里有贵妃娘娘呢!你别担心,贵妃怎么会害自己的娘家!”

“我们不是贵妃的娘家!到那一日,贵妃也是靠不住的!她们才是亲姐妹!我这些年一直费尽心思讨好她,在她面前卑躬屈膝,可有什么用!她的亲妹妹一回来了,她便把我这些年的付出全抛却了,把慕家对她的恩情也全都忘记了!”慕思嬛越说声音越狠厉。

“我不杀她,难道等她来杀我吗?”

慕荀叹息一声,安抚道:“她不过是个孩子。阿嬛,是你想的太多了!”

“荀郎,你不信我吗?”慕思嬛狠狠抓住慕荀的衣袖,问他道。

慕荀看定她,语调柔和道:“我自然信你。既然你要如此,我也一定会帮你。只是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不能再鲁莽行事。”

慕思嬛立即点头,娇娇柔柔的道:“荀郎,我就知道,我们是一条心。我这也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章节目录 八十三章 案情 慕荀笑意温柔,却轻轻推开了她,起身道:“我要走了,明日还要早早去刑部。好在你没事,只要不会牵连到你身上,我便安心了。”

慕思嬛有些不舍,问道:“不能多留一会儿吗?”

慕荀俯身在她脸颊轻轻啄了一下,笑道:“不能了,明日要早起。改日我再来看你。”又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忧的道:“对了,昨日审了一个丫鬟……你小妹慕思怡只怕会被牵连其中。”

慕思嬛神情变冷,不屑道:“那是她自己愚蠢非要贴上去。不必管她!”

慕荀点头道:“那我走了,想来魏少尹会秉公执法的。若是没事那便最好,毕竟是你的小妹,我不想看你为难。说完转身离去。

慕思嬛目送慕荀离去,心中的不安渐渐被抚平。是啊,她有荀郎,她的荀郎一定会帮她的。

慕荀离开慕思嬛的夫家——程府,落在屋檐上,静静看着黑夜里寂静安宁的长安城。眼神越来越冷,唇边带着讥嘲,好似是遇到了什么愚蠢可笑的事。

姑娘受伤了,不知道伤势如何?想来以姑娘的本事,受伤也只怕是刻意为之。

他现在要怎么做?要去问姑娘的意思吗?

姑娘肯定不用他来担心,他该做的是把姑娘交代的事做好……

明日,也许他能去看看姑娘。他还不知道她如今是什么模样。

想到明日又可以见到她,慕荀嘴角不由的扬起。

夏日里天亮的早,刑部大牢门口守着的几个狱卒还在犯困,打着哈欠不满的抱怨着昨日的那场祸事,平白增加了好多苦活儿累活儿。

“昨日抓来的那个丫鬟不是审了嘛,已经审掉了半条命,还是什么也没问出来!”一个狱卒不悦的道。

“温大人们说今日还要提审,毕竟伤到的是那位贵妃娘娘的亲妹妹。”另一个狱卒语调懒散的道。

“真是,贵人的命是命,奴婢的命就不是命了啊!我看那丫鬟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个可怜的替罪羊。”

“咋的?老韩你这是怜香惜玉呢?”

“去你娘的,那小丫鬟跟我家妮子差不多大。唉,都是爹生娘养的,真是可怜!”

“别说了,来人了!”一个狱卒提醒道,几人便都站起身,整了整衣袍,看上去精神些。

清晨朦胧的雾色里缓缓走来一个人影,一身青绿的官袍,身形颀长,眉宇间锁着郁气,让人望而生畏。

几个狱卒站的更加笔直,待那官袍男子走近,其中为首的狱丞立即上前行礼道:“慕大人,您来了。这……时辰是不是早了些?”

“来的早了,我便不能进去了吗?”慕荀笑问道,看起来十分温和,实则语调冰冷。

狱丞立即点头哈腰:“自然能,大人请!”说完立即命人开了门,把慕荀请了进去。

虽是夏日,可牢里阴暗潮湿,丝丝寒气里弥漫着血腥味,让初入此处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寒噤。

可慕荀似乎浑然不觉,他缓步走进大牢深处,停在一间牢房前,狱卒立即上前开门。

牢里的女子还被吊着,双手手腕处的皮肤已经被锁链磨烂,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已经被打烂了,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也难以遮住破败的身体。

单薄的身躯上密布着血痕,撕裂的衣裙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头发披散着,脸上青紫肿胀还有一片片的血痂,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温大人来了吗?”慕荀撇了眼受刑的女子一眼,别开了目光,问道。

“还没有,昨日温大人审到了半夜,这丫鬟嘴巴硬的很……只说不知道,没能问出什么来。温大人说今日晚些再审。”狱丞上前恭敬答道。

“嗯!”慕荀没再说什么,走上前去抬起了女子的下巴。一张青紫肿胀的脸上,眼睛微微睁开,眼底一片灰败,昭示着死亡的来临。

“怎么下手这么重?”慕荀问道,有些怜惜的理了理女子散乱毛躁的发丝。女子颤抖着嘴唇,蠕动着却无法发出声音,继而全身都剧烈的抖动起来,口中呜咽着,终于挤出一点儿沙哑难听的动静:“救……冤……冤!”

慕荀温声道:“你是冤枉的,是吗?我知道了,我这就让他们放了你。”

女人的眼里瞬间点亮了一丝光芒,好像又获得了重生的希望。

慕荀示意狱卒解开她的锁链,狱卒立即上前。女人没有了支持,就要倒下,却被慕荀揽住了身体。他轻轻揽着她,好似对待心爱的情人,把她的发丝一点一点理在脑后。

狱卒看着他的动作,都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慕荀动作轻缓,女人的颤抖慢慢停下来,恢复了一丝生气。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什么,对上男子温柔的眼眸,眼泪止不住落下来。

慕荀道:“没事的,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只是在替别人顶罪,我知道,没事的,我会救你的。”

女子的眼泪越来越汹涌,在满是脏污和血痂的脸上冲刷出斑斑泪痕。

慕荀继续温柔道:“没事的,我不会冤枉我任何人,你只是个可怜的丫鬟,我知道,别害怕!”

女人慢慢平静下来,觉得自己从鬼门关又回到了温暖的人间。

…………

“招了?”一个狱卒问。

“嗯!真是好手段!”另一个狱卒心有余悸的答道。

“他这软刀子比温大人的酷刑还厉害!”

“是啊!确实厉害,这位慕大人到长安也不过一年多,瞧瞧他这升迁的速度,啧啧,真是叫人羡慕……”

“原来我以为他不过是靠了宫里那位,原来还真是个有本事的!”

“废话,自然是要有真本事,要不然,你看慕家里头的那些,咋还是那么没出息?那些才是贵妃的近亲!”

“也是……你说的对,人要抓住机会,还是要有真本事才成!”

…………

慕荀离开刑部大牢,直接去了慕府。

面上,他是慕家老太爷的侄孙,其实他不过是个过继子。原本就被慕家人看不起,只是随着他一路升迁,慕家才算认下了他这个亲戚。

慕府也是他以前常来的,只是后来公务繁忙,他也不愿常来。如今他领了这个案子,不管是作为堂兄还是作为主事者都该上门来看看慕晚宁。

既是公事又是私事,倒是方便的很。

章节目录 八十四章 牵连之人 慕家大老爷听闻慕荀来了,立即命大夫人热情招待,还亲自作陪。

慕荀在待客的花厅里用了一盏茶,才等来了被肩舆抬过来的慕晚宁。

待看到被扶着坐到下首堂椅上脸色暗淡的少女,慕荀面无表情,藏在袖子里手却紧握成拳。

这和他曾经见过的模样有些不同,却很熟悉,还是他记忆里抹不去的那张面容。

大老爷看到慕晚宁立即问道:“小九啊,可好些了?这位是你堂兄,慕荀,你小时候应该见过他。”

慕晚宁抬眼望向慕荀,微微一笑,又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了,大约是我那时候太小了。阿宁见过堂兄!”

大老爷一脸的得意,摸着胡须笑道:“是啊,小九你那时候也不过一两岁吧!对了,荀侄儿有话要问你,咱们都是自己人,就不用客气虚礼啦!”

慕晚宁微笑不语,打量着慕荀。慕荀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慕荀不说话,慕晚宁便也不说话,歪着头看着他笑。

花厅里气氛有些尴尬。

大老爷却是浑然不觉,自个儿坐在上首椅子里,惬意的啜茶。

慕荀沉吟半晌,终于开口道:“姑……九妹妹,你的伤势……如何了?”

慕晚宁笑道:“还好。”心里却想:慕荀这么没出息的吗,看到自己怎么像见鬼了一般?

慕荀咬了咬牙,稳定心神道:“九妹妹遭遇此事,为兄也是于心不忍,本不该打扰妹妹休养,只是有几件事还得问问妹妹,也好早日查出真凶,还妹妹公道。”

慕晚宁嗯了声,等着他发问。

慕荀看了眼坐在上首呵呵笑着的大老爷,转了下心思,问道:“其实案情已经基本查明,不知妹妹当日可还觉得有何异常?”

他这话问的古怪,但陪坐的大老爷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慕晚宁不在意的笑道:“没有,不过,我相信堂兄定会为我查明真相的。”

慕荀听此话立即了然,起身道:“既如此,荀便告辞了!”

大老爷一脸懵,这就问完了?却也没说什么,站起身要亲自送慕荀出去。谁料慕荀此时又拿出一个令牌,对大老爷道:“大伯,荀还有一桩公事,要拿六妹身边的一个丫鬟回去问话。”

大老爷一愣,小六咋了,拿她的丫鬟干嘛?看着那刑部的令牌也不好阻拦,忙让人去传了来。

待慕思怡身边的丫鬟雪蓉被带了过来,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慕思怡大闹着不许带走她的丫鬟,可惜慕荀一概不理,直接让衙役们押着走了。

…………

京兆府里,魏少尹心烦意乱,忙得团团转。

他这运道实在不好,怎么又接了一个烫手山芋,而且又是那个慕九娘子……他现在想起她和她的那个丫鬟,就十分打怵。

这事儿太大。被咬的是贵妃娘娘如今最疼爱的亲妹妹,而咬她的则是恭亲王最宝贝的细犬们……

按理说,被疯狗咬人,把狗处置了,再让狗主人赔礼道歉也就是了。可这哪是普通的疯狗咬人……分明是有人操控,刻意陷害!

这种案子,他们京兆尹大人怎么敢接!再说,这不该是大理寺的事吗?他们大人真是好脾气,这种烫手山芋死活也该推出去啊!

魏少尹正在府衙里团团转圈,却见门口站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正带着亲切的笑容看着他……他顿时一惊,想赶紧躲开。

四骨没理会魏少尹的惊慌,信步上前,恭敬道:“辛苦少尹大人了。我家主子有话要我转述给大人。”

魏少尹斜眼看着四骨,这丫鬟的气度越来越好了……她家主子如今今非昔比,他不敢怠慢,立即收敛情绪,客气道:“原来是四骨姑娘,娘子有何交代,姑娘请说。”

四骨笑道:“不敢。我主子说,没想到此事又要劳烦少尹大人,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主子虽然伤的重,但好在没要了性命。知道少尹大人为难,所以此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这……这可是陛下的交代,下官自当尽心。”魏少尹有点摸不清那位九娘子的意思。

四骨又道:“我家主子还说,她会亲自去和贵妃娘娘说清此事的,少尹大人秉公处理就是!”

魏少尹一愣,那位九娘子这般宽宏大量的吗?倒是个不简单的,便附和道:“请娘子放心,下官有数,自会还娘子公道!”

四骨满意点头,她话都带到了,该去办主子交代的其他事了。便辞了魏少尹离开府衙走了。

四骨刚走,慕荀便回来了,看到魏少尹先行礼道:“少尹大人。”慕荀比魏少尹官阶略低,但他身兼数职,受皇帝宠信,权利很大。

魏少尹自然有数,也恭敬回了礼,问道:“御史大人,不知案情进展如何?”

“下官已经基本查明,只是需要少尹大人再去捉拿几个嫌犯。”慕荀道。

魏少尹吃惊道:“查明了?慕大人真是雷厉风行、办事牢靠,下官甘拜下风。大人说来,我们速速去拿!”

慕荀点头一一说了,魏少尹脸色越来越难看。

…………

林鹤这一整日都十分不安,甚至都没去他阿娘陵阳长公主那里请安。

午后,林玥匆匆来找他,说是刑部已经把慕思怡传唤了去……

林鹤震惊又气闷,他小妹是个蠢货,跟她说了此事要隐秘行事,她怎么还转交给另一个人?

多一人知道便多一份风险,她难道不知道?

要是慕思怡那个蠢货把他妹妹咬出来,到时候他们都得跟着遭殃!他实在想不出他那个笨妹妹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能蠢成这样?难怪燕沽都不拿正眼瞧她!亏她还觉得自己聪明的要命!

本来毫无破绽的事,被林玥这多此一举反而搞得不好收场了!

不行,他还是得去求阿娘!阿娘毕竟是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自然能护住他们!

只是,他真是咽不下这口气,那个慕晚宁,命真是大!亏得当初有人给他提了这个法子的时候,他还觉得可惜了那个小丫头!

现在他只恨她怎么没被咬死!

林鹤下定决心正要赶去她阿娘的公主府,刚出门,就被守在门口的京兆府衙役给抓了……

林鹤简直要气疯了,京兆府哪来这么大胆子,怎么敢触他的眉头?

章节目录 八十五章 处置 虽然是被客客气气的请到了京兆府衙门,随便问了几句话,林鹤也是暴跳如雷,一看到魏少尹就破口大骂。

然后,他就被下了刑部大牢,彻底懵掉。

他们怎么敢?他们是什么东西,他可是陵阳长公主之子!平日里谁敢碰他一根手指头……

刑部大牢里,和林鹤作伴的还有她妹妹林玥,以及离得比较远单独关着的慕家小六慕思怡。

牢中阴暗潮湿不见天日,这三位金尊玉贵的公子小姐可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听着牢里不断传入耳中的哀嚎声以及隐隐嗅到的血腥味,越来越害怕……简直度日如年。

陵阳长公主得了信儿,真如晴天霹雳,又是愤怒又是害怕,她堂堂长公主怎么还能遇到这种事。立即进宫求见陛下。

皇帝却没见她。

内侍偷偷告诉陵阳:贵妃病了,太医说是心思郁结,陛下心疼的不行,一直陪着,没空见她。

陵阳也懵掉了,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慕家丫头如此得了圣心,陛下竟然连她都不管了。

陵阳没有办法,陛下不肯见她,她只能另想法子。下定决心,干脆去找右相。

右相是什么性子,跟他无关的事绝不理会,自然也没见她,推说身子不适。

陵阳又去找她哥恭亲王。恭亲王更客气,直接让她滚……

要说恭亲王一向是心宽体胖,脾气好的很,可如今天降灾祸,他的爱犬都被关到了刑部,之后还不知道要被如何处置……

他一想到他的爱犬要受苦受难就心疼的要命。而且据说陷害他的就是他的好侄儿林鹤,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

他的爱犬啊,都是一条一条看着长大的,他这心啊,疼的厉害!

陵阳还敢来找他,他都恨不得直接把林鹤掐死。

陵阳长公主坐在马车跑了小半个长安,把能想到的人都找了一遍,可还是救不出她的儿女……

一时委屈难过,快五十岁的又一向自视贵重的长公主竟在马车上哭了出来。

她的驸马前年死了,她也没再改嫁,本来就指着几个孩子在身边陪伴,特别是这两个小的,一向多有宠溺。

可如今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堂堂长公主,竟然还救不出自己的孩子了?她平日的威仪呢,这帮人怎么敢这么欺负她,不要命了吗?

这些年,她养尊处优,消息也不太灵通,几乎所有的事都是几个孩子告诉她的。

对了,她的孩子,她好几个孩子呢!去找她的长子!

陵阳长公主下定决心,刚下令,却见她的长子骑马赶来,跑的气喘吁吁。

林浚终于找到了他四处乱跑的阿娘,急急道:“阿娘,你冷静些,不是大事!”

陵阳看到她自认最有出息的长子立即有了主心骨,哭道:“阿浚啊,你弟弟妹妹出事了……”

林浚打断他阿娘道:“我知道,阿娘,我就是来跟您说这事的。走,我们先回去!”

…………

陵阳长公主忍过一日,第二日又进宫求见陛下,可还是不得召见。

她的长子林浚今日一早便托人去了慕家,给慕晚宁送了一堆补品还有一张温泉山庄的地契。

陵阳心中不满,但她长子言之凿凿,说若不如此,只怕鹤儿和玥儿还要在狱中受苦。

她一想到儿子女儿还被关在牢里,就心绞痛。虽然她舍不得她的温泉山庄,却也只能应了长子,由他去办。

刑部和京兆府一直也没个动静,她派人去找过,倒是很容易就见了京兆尹。可京兆尹油滑的厉害,推说此事不是他管,而是少尹直接被授了皇命,他说了也不算。

刑部更是无人理会她,都说手底下一堆大案要案,不该他们负责的谁也不能越权,而且陛下指了慕荀为此案主事,他们也没话语权。

陵阳长公主得了这些消息简直要气疯!她堂堂长公主,这个慕荀竟一点儿也没把她放眼里!还摆出一副大义凛然公事公办的模样。

她心急如焚,却连慕荀的人在哪都找不到!

陵阳不禁怀疑,她还是长公主吗?她这头顶上的天难道变了不成?

最后她只得派人去牢里见了林鹤林玥,这个倒是容易,可她儿子女儿只是哭天抢地,让她赶紧把他们救出去……

她更加忧愁上火,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三日,陵阳再次进宫。内侍过来传话道:陛下正在太清殿查问案情,请长公主稍后。

陵阳顿时惊喜,她这几日茶饭不思、心思郁结,眼看就要病倒了,陛下总算肯见她了。

太清殿里,皇帝正在翻阅案宗,魏少尹和慕荀垂手侍立。

如今不过三日,案情已经查明,速度之快连皇帝都吃了一惊。

可待皇帝看过案宗,却面露难色,蹙眉沉吟不语。又随意翻看了一遍,抬眼看了看紧张不已的魏少尹又看了看淡定无比的慕荀,意味不明的道:“说到底不过是小孩子顽劣。倒是辛苦两位爱卿了!”

皇帝此言听不出喜怒。魏少尹有些紧张的看向慕荀,案宗里写的清清楚楚,人证物证俱全,这些都是慕荀查的,不过两日工夫,他可没帮什么忙。

如今他也十分感慨,一是佩服慕荀之能,这样的案子他两日便能查的清爽明白,实在难得;二是敬佩他的勇气,连陵阳长公主都敢惹,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魏少尹也怕自己被迁怒,可是他又不敢有所隐瞒,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慕荀一起,等他先开口。想来慕荀一派淡定从容的模样,也不会有什么事吧。

魏少尹缄默不言的动着小心思,把头埋得更低。

而慕荀听了皇帝的话,果然没有犹豫,立即行礼恭敬道:“陛下圣明,如案宗所述,下臣也觉得此事只是意外。”

魏少尹眼睛瞪大,也还是不敢抬头,只在心里惊疑不定。这案宗所述分明是:林鹤因嫉恨慕九娘,与其妹林玥及慕氏六娘一同谋划此事,在慕九娘身上撒了一种极其阴毒的蛊粉,又让丫鬟将其引到孙府偏僻的西园,而恭亲王和孙家亲近,西园阔大,那日又恰好在那里遛狗……

这些都是林鹤谋算好的,孙府的丫鬟、恭亲王的狗、装药粉的香囊等等,人证物证俱全,怎么慕荀又理直气壮的改了口,还说是意外,这岂不是欺君?

龙椅上,皇帝却满意点头,又看向魏少尹道:“魏卿呢?”

魏少尹收拢心神,慌忙跪拜:“陛下圣明!”

“好了,都起来吧,爱卿们能谋擅断,真是国之良才啊!”皇帝打着呵呵,给二人都赐了赏,又独留了慕荀。

章节目录 八十六章 堂兄 魏少尹接了赏赐,满心忐忑的出了宫门。只觉盛夏里身上冷汗淋淋,心中十分不舒服。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然如此,还查来作甚?看来陛下不会处罚任何人了。那位被狗咬了的九娘子也是可怜,他本来大着胆子,还真以为陛下会严惩害她之人,看来自己还是天真的厉害。

算了,他能做的都做了,他一个小小的少尹,谁也不敢得罪。还是继续回去干活吧!

慕荀比魏少尹多待了一刻来钟,才出宫回了刑部。

他回去之后,林鹤林玥还有慕思怡就都被放了出来,唯独那个受刑的孙家丫鬟已经死了,慕思怡的贴身丫鬟被发落,还有恭亲王的那群细犬,也被处死。

其他人完好无损。

恭亲王去宫里求皇帝,皇帝却把他骂了一通,让他以后少养这些不通人性的畜生,吓得恭亲王肝胆俱裂。

看着胆小畏缩的弟弟,皇帝又软了脾气,赏了他一些绢匹,此事算是了结了。

之后,皇帝又把陵阳叫来,也是大骂一通,让她好好管束子女。陵阳原本不服,不以为意,可后来发现皇帝脸色阴厉,虽然心中暗恨,却也不敢表露。

皇帝最后又道,此事都是贵妃宽宏仁善,否则他定会处置了林鹤。把陵阳吓得心惊胆战,彻底没了脾气。

看来她的皇帝哥哥是真的变了。

…………

慕荀出了刑部,脸色有些难看。此事他也就能做到如此了,不知姑娘是否满意,也不知他何时能再见到她……她的伤还没好,一时大约是见不到了。

他心中阴郁,又在刑部忙到了晚上才出门回府。恰在此时,他的心腹楠风来报,杨掌柜要见他。

慕荀心下一惊,连忙坐车回府,约摸半个时辰后又从府中越出,独自一人往慕晚宁约定处去。

还是上回见面的地方,慕荀到的时候,慕晚宁已经等在屋里了。

今日天色不佳,月亮也没了踪影,夜晚就格外黑沉。

“姑娘。”一进门,慕荀先恭敬的唤了一声。

慕晚宁的身形隐在暗影里,笑道:“辛苦你了,又给你招了一堆事儿。”听上去语调轻快,没有任何不郁。

慕荀暗自松了口气,其实他知道她不在意这些事,林鹤等人受不受到惩罚根本也不在她眼里,可他还是心中惴惴,总觉得是自己没把事情做好。

晚宁见慕荀不说话,又笑道:“你做的很好,案子能查成这样,我都佩服的紧。和我说说,你怎么拿到孙家那丫鬟的口供的?”

“伪造了一部分。”慕荀恭敬道:“那丫鬟受不住刑,很听话……也因在下知道事情原委,所以真亦是假,假亦是真。”

晚宁有些吃惊,笑着夸赞道:“厉害!你真是大胆!是不是连那个香囊也是你伪造的?我说她怎么能笨到还留着那么重要的罪证。你不怕林鹤翻供,你也不怕他日后找你麻烦?为了这么点儿小事至于得罪他们吗?”

“不是小事!”慕荀认真道:“姑娘的安危是最大的事,他们敢害姑娘一次便也敢害第二次,在下自然不能冒险,最好一次了结。而且,在下有把握不会被此事牵连,也绝不会让他翻供。”

慕晚宁被慕荀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话惊到了,笑容有些凝涩,眼前这个还是她认识的慕荀吗?还是那个心机深沉却又谨小慎微、阴翳冷峻的慕荀吗?

晚宁还未搭腔,慕荀又恭敬道:“姑娘,此事是荀未能处理好,连累姑娘受伤,荀万死难辞其咎。”

慕晚宁在心底叹息一声,才缓缓道:“你做的很好,换了别人,不知又会是什么样子,至少不会如你这般查的一清二楚。”

慕荀却道:“荀有愧!”

晚宁沉默,慕荀又道:“姑娘若是心有不甘,荀自有解决的法子!”慕荀问出这句话,其实心中十分忐忑,他明知道她的目的不在此,却不知为何还是要这样问。

慕晚宁淡淡道:“不过是件小事,我要的都已经拿到了,一点儿小伤不算什么,你不必如此。”

慕荀坚持道:“姑娘不惜受伤也要将此事化大,荀应该把事情办的更好一些才是。荀知道姑娘不是为了惩处谁,只是想探探人心,但是姑娘受伤本就是荀的责任!荀不能为姑娘分忧,实在愧疚难当……”

“慕荀!”慕晚宁打断他,不悦道:“我要你做的你做好便是,这不过是件小事,不管是你还是别人来处理,都无甚区别。把该做的做好就是了,你这般不依不饶,是在怪罪我了?”

“荀不敢,荀只是担心姑娘!”慕荀惶恐答道。

慕晚宁冷声道:“慕荀,你逾越了。”

慕荀心下一跳,立即恭身行礼道:“是,荀有罪。”

慕晚宁沉默良久,声音才恢复了柔和道:“好了,说正事吧!”

慕荀重新站直,身体却有些僵硬,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姑娘要我做的,都已经备好,右相近来事多,颇为心烦,已经疏远了王富安。”

慕晚宁嗯了声,慕荀继续道:“关于太常寺少卿冯宰旭,在下又查到了一些。想来是姑娘想要知道的。”

“说!”

“冯宰旭与邱先生也有私仇。”慕荀一语概之。

慕晚宁蹙眉,问道:“什么事?果然是他?”

慕荀道:“是前年的事。冯宰旭利用职务之便曾向陛下提供了……一些丹药,本为陛下所喜,后来陛下宴请邱先生时也曾拿出过……要赏赐给先生,被严词拒绝了。邱先生大义凛然,还规劝陛下不可再服此类丹药……”

“陛下倒是没有发怒,当时也只是叫人收起来了,没有再提,转而赏赐了邱先生一些孤本经文。不过,冯宰旭却因此记恨上了邱先生……”

慕晚宁听了慕荀的话不知该说什么好,萧君尹疯了吗?邱贺那时候都七十岁了,而且他向来洁身自好,无妻无妾,过得像和尚一般……萧君尹怎么能这么羞辱他!

慕荀见慕晚宁默不作声,知道她定然会意,又有些尴尬的道:“冯宰旭的丹药都是偷偷进上的,那日陛下也是醉了,本来和邱先生相谈甚欢,又追忆起过往,怜惜邱先生没有子嗣,才……”

“确实醉的不轻。”慕晚宁嗤笑一声,眼中厉芒一闪而逝。

章节目录 八十七章 五两的画 “陛下也没有因此惩戒冯宰旭,但这一年来对他的态度就比较冷淡了。”

“冯宰旭善于经营,手面又大,在朝中颇有赞誉,但他这几年都未有升迁……也是因为此事。想来他也是把怨气都积在了邱先生身上,才敢下如此狠手。他养了很多异士,其中道士、术士、武士皆有,还养了很多……美人。他本人还有个癖好……”

慕荀说到此处卡住,吞咽了一下才道:“好……童女。”

慕晚宁淡定的点了点头,已经从皇帝给邱贺送春药这件事上缓了过来。听到慕荀描述的冯宰旭,不由嗤了声,骂道:“这是个混账!”

慕荀点头表示赞同,继续道:“此人有些危险,心思毒辣,无所不用其极,姑娘也要小心为妙。”

慕晚宁笑道:“我小心什么?”

慕荀一愣,反应过来道:“是,在下糊涂了。”

慕晚宁又漫不经心的道:“以后你有空常来慕家吧!”

慕荀没反应过来,先应了声是。

晚宁戏谑道:“你是我的堂兄,此次又是为我出力,我自然对你感激不尽,要与你多多亲近呀!怎么,堂兄不愿意?”

慕荀立即否认:“没有。荀不敢。”嘴上说着不敢,心里却喜不自胜,连方才的郁气也一扫而光。

慕晚宁又道:“以后你有空多带我去长安逛逛吧!有个堂兄也挺不错的。”

慕荀道:“是,不知姑娘想要何时……荀都有空!”

晚宁笑得畅意:“我伤还没好呢!得先养着,端午以后吧!”少女的声音柔柔软软,没有了方才的冷傲生硬。

慕荀心若擂鼓,面上却一派平静道:“姑娘放心。”

慕晚宁嗯了声,推门要走。

慕荀又道:“那个偷袭姑娘的强弩手也已抓获,姑娘要如何处置?”

闻言,慕晚宁有些惊讶,笑道:“哦?怎么抓到的?”

“长安敢做这种事,又能为慕思嬛所用的,很好查。不过还要多亏了姑娘打伤了他,才能如此容易。”慕荀答道。

慕晚宁赞叹:“是你做事缜密周详,比我料想的还要妥当。那个强弩手,你看着处置吧!”

慕荀应是,语调也从容了不少。

慕晚宁笑着推门走了。

…………

翌日清晨,天朗气清,又是夏日好天气。可是坐着院子竹椅上的摇摇晃晃的小晚宁却神色郁郁,阴沉的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

最近几日都在家中养病,宫里每天两趟派太医来给她瞧伤,她也不敢好的太快,夏日里整日用细棉布包着胳臂、腿,别提有多难受了,让她十分郁闷。

安晴和李依依近来几乎日日来看她,安晴怕她无聊乏味,变着法子逗她开心,给她送了十二盆牡丹……十二盆,她屋子里放不下,只能放院子里。可那些精贵娇艳的牡丹都是花房里精心培植出来的,放到院子里,不用两天就要败了…

安晴还满不在乎的道:“没事,没事,就是给妹妹看个新鲜。”眼神里却分明流露出心疼,看那样子似是还想留个侍候花草的丫鬟给她。

而李依依则是忧愁过度,每回过来都是泪光盈盈、楚楚可怜,却还强忍着露出笑容和她说话,连她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

她又不懂怜香惜玉,而且她忙的很,事情也多的很,她俩天天来,一来就是两三个时辰,她更加郁闷……

这样整日里无所事事,倒是把她养的白胖了不少,把前几日消瘦的都补了回来。

她被狗咬了这事已经了结,林玥和林鹤如何她不知道,慕思怡却是有些可怜了,直接被送去了家庵……想她平日里金尊玉贵的,去家庵只怕是要受不少苦头。

二夫人病的更严重了,连吵闹的力气也没有,任凭慕思怡哭着喊着被送走了……

晚宁趟在竹椅子上,晃晃悠悠的摇着一把扇子,想着心事。

此时,四骨正站在院子里蹲马步,已经满头大汗了,可看到慕晚宁阴郁的脸色,也不敢搭腔,只乖乖抱着石墩子,老老实实的蹲着。

“你把我的画卖了?”慕晚宁瞪了四骨一眼,气道,“四骨,你要气死我吗?”

四骨哆嗦着嘴唇,憨笑道:“主子,我错了,我就是觉得主子的画那么好,不流传下去,太可惜了!”

“你是觉得没换成银子太可惜了吧!”慕晚宁没好气的道。

四骨一脸尴尬,求饶道:“主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蹲好!”慕晚宁厉喝一声,把竹摇椅摇的咯吱咯吱的响。

四骨抱着石墩子,委屈又窘迫,乖乖蹲好,不敢再说话。

又过了一刻来钟,四骨已经两股战战,汗流浃背,只能咬牙坚持着。

慕晚宁扶额叹息,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就不该把四骨这货带回长安,就该让她一直待在剑南道,天天去打仗……

“算了,你知错就好,下不为例!”

四骨喜极而泣,如蒙大赦,赶紧抖着腿站直身子,小心翼翼把大石墩子放到地上,陪着笑脸道:“主子放心,那幅画我一定帮您找回来!”

“不必了!”晚宁摆手,有些无奈,“都是命数!那画也没什么,卖了就卖了吧!银子你先收着吧!”

四骨一听银子二字,笑容就僵住了,回想起昨日见到大勇的情形,她就气的牙痒。

昨日午后,在四平坊一条阴暗的胡同里,大勇一脸憨相,笑盯着她道:“老大,好几天没见你了,最近这么忙吗?咋不叫兄弟们帮你!”

“别废话,上回我让你卖的那幅画呢?”四骨下意识的扫视四周。

大勇有些茫然,问道:“什么画?”

“主子的画!”四骨骂道:“你脑袋让驴踢了啊,还能有什么画?”

大勇了然道:“哦,那幅画啊,都按老大的吩咐,卖了!”

四骨点头表示满意,伸出手勾了勾,让大勇把银子拿出来。

大勇懵道:“老大,干嘛?”

四骨道:“废话,银子呢?”

大勇磨磨蹭蹭,还是嘟囔道:“一共就卖了五两银子,老大你也要啊?”

“多少?”四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五两啊!”大勇伸出五根手指。

四骨望天兴叹,不知该说什么,还是忍不住一巴掌拍到蹲着的大勇头上,骂道:“主子的画至少能卖两千两,你五两银子……你疯啦?我怎么交代你的!”

“哈?老大,都是按照你的吩咐啊,你神神秘秘的也没说这画值多少钱,就比划个二,我还以为二两呢,我这卖了五两,还以为血赚了呢!”大勇十分委屈,他又不知道那画值钱……等等,多少钱?

“两千两?”这三个字大勇简直是吼出来的,那么一张纸能卖两千两,疯了吧!

四骨此时已经无话可说了,看都懒得看大勇,甩袖就走。

大勇忙在后面跟上,陪着笑道:“老大放心,那书画摊子跑不了,我去把那画找回来,老大别生气了!”

“滚!”四骨回身踢了大勇一脚,又转身走了,头也不回。

大勇摸着自己的腿也不敢再追了,只在后面低声嚷嚷道:“老大放心,我一定找回来!”

章节目录 八十八章 安三的八卦 四骨收回思绪,气的脑袋晕晕。这事儿肯定不能告诉主子,要是主子知道她把她的画卖了五两银子,那她岂不是死定了……主子的脸还往哪儿搁!

只能自己想办法了!今天得赶紧去找大勇,看看那画找回来没!

好在过会儿安家和李家那两位小娘子就要来了,她趁主子脱不开身赶紧溜出去……

安晴和李依依准时准点的又来慕晚宁院子里报道,今日安晴带了一筐新鲜的桃子,个个鲜红诱人,哄着晚宁也吃了一个。

李依依则带了她自己绣的香囊,绣工精细,栩栩如生,晚宁直说喜欢,李依依的脸色也比前几日好多了。

晚宁知道她是养在深闺的闺阁小姐,什么时候受过如此惊吓,也难得她有那般胆量,没直接吓晕过去。

三人这些日子相处,越发熟稔,交谈起来也随意许多。其中安晴性子最活泼,话也最多,见识广博,似是天南海北什么都知道。

李依依微笑听着,时不时撇一眼晚宁的脸色,见她始终带着柔和的笑意,脸色也比前几日好看很多,心下放松,也不那么难受拘谨了,和安晴一唱一和,气氛融洽。

“安妹妹,那日你匆匆离去,到底是因为何事?”李依依听着安晴此时恰好提到了她哥哥安沅真,插嘴问道。

这话问的突兀,不得不让慕晚宁怀疑她俩是故意要说给她听的,想来是安晴愧疚,又不知该如何提及……

安晴果然面露难色,有几分不自在的道:“那日,是宋明素……出了点儿事,唉,说到底,都怪我三哥!”

李依依小声道:“也不能怪三爷。”

“哼!就是他的错,谁让他平日里招蜂引蝶,惹了一身桃花债!”安晴愤愤道。

晚宁愕然,这话说的,安晴这小丫头怕是话本子看多了吧!

李依依低下头,面色绯红。

安晴大着胆子毫不顾忌的道:“宋明素倾心我三哥,向来以我未来嫂嫂自居。那日遇到三哥正和傅家一位娘子说话,大约是瞧那娘子与我三哥挨的近了些,她就不管不顾的上前把人给打了!”

晚宁错愕,厉害厉害,这不是世家贵女,这实乃悍妇也。

“那位傅家娘子也不是好脾气的,傅氏是大族,家中为官者众,她大伯是左谏议大夫,她在家中也是个横行的,从来没吃过亏,俩人当众就掐了起来……我三哥也没见过这阵势,不敢上手阻拦,周围那些儒生又都是只会起哄的,三哥就赶紧让人来找我了……”

“当时三哥没带小厮,那丫鬟是宋明素身边的。”安晴又补充道,说完长长叹了口气,有些愧疚的道:“那日我本该陪着妹妹的,兴许,我们三人在一起就不会……”

晚宁笑道:“安姐姐又不知道会有此等恶事发生,我又怎么会怪罪姐姐。没事的,我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不是大事!更何况如今事情也已经了结了。”

安晴又愧疚又心疼道:“虽说事情了解,该处置也处置了,我还是觉得妹妹冤的很。妹妹的伤,不知道能不能……要是留了疤可如何是好?”

晚宁笑道:“不会的,我恢复的很好,不会留疤的,安姐姐放心,李姐姐也请放心。”

李依依笑得腼腆,轻轻点了点头。

安晴又道:“说来说去,这事还要怪我三哥,等妹妹好了,我让他摆酒给姐姐妹妹请罪!”

晚宁立即说好,一副活泼爱热闹的模样。

李依依则更加羞涩,低头沉默。

安晴又继续笑道:“我给你们说说我三哥的糗事,让你们乐一乐!”

李依依闻言劝阻道:“不好吧,安妹妹!”

晚宁却顽皮的眨着眼睛,“安三哥那样的人能有什么糗事,我也想知道。”

李依依道:“慕妹妹,你……怎么也?”

安晴听了立即笑着讲起来:“我哥哥小的时候嘴笨,三四岁了才会说话,而且还有个口吃的毛病,一直到七八岁的时候说话还不利落。

一着急便说不出话了,结结巴巴的没少被取笑。

三哥小时候长得好看,听说像粉团长一样,特别讨人喜欢。可他一着急说不出话还爱脸红,喜欢逗他的人就更多了!好在三哥脾气好,也不喜争强好胜,要是我五哥那样的脾气,不知要打多少回架了。

但总被人笑话,他也有些受不住了,去找翁翁哭过好几回。那时候三哥已经七岁,早就启蒙了,读书习字都还好,就是说话这毛病改不过来,把他愁坏了。那时候我已经记事,一直觉得三哥性子懦弱,动不动就哭鼻子……我都不爱和他玩,还不如去找五哥。”

安晴一边说一边笑得欢快,李依依却听的难过不已,推着她道:“你又把这事拿出来说,三爷那毛病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才改了过来,我倒觉得三爷很厉害,又勤奋又聪慧,没几个人能做到。安妹妹,你怎么还拿出来取笑?”

安晴捂着嘴笑,眼珠子转个不停,看着李依依,没再继续说。

晚宁却好奇问道:“口吃纠正起来确实很难。三爷真是厉害,怎么做到的?”

安晴还在掩嘴笑着,摇头不语。李依依接话道:“一点点练出来的,这事儿没什么好法子,我听说三爷那时候还含过石头,磨了一嘴血……才七岁的孩子,真是不容易,都是靠毅力磨出来的。”

晚宁点头赞道:“只有意志坚定的人才能得偿所愿呢,三爷真是了不起!”

李依依又道:“阿宁妹妹,三爷虽然自小口才差了一点儿,但他各项课业都极好,先生常夸他聪慧,他十六岁就中了举,少年成名,在世家公子里更是出类拔萃……”

李依依忽然顿住话头,咬了咬嘴唇,改口道:“我是说,安三爷那样人品才学的,不该被小时候的毛病取笑……”

安晴意味不明的看了眼李依依,爽朗笑道:“是我错啦,我是个傻的,我啊,不配做我三哥的妹妹!”

李依依红着脸辩解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晚宁笑道:“我看安姐姐这不是取笑三爷,是夸他呢!连我听了都觉得了不起。”

安晴笑得前仰后合,又道:“那我再说一件!”

李依依却凑过来捂住她的嘴:“安妹妹!”

章节目录 八十九章 手帕交 晚宁看两人闹作一团,跟着笑起来,心里却在想安晴忽然提起她三哥是何意思,要么是试探李依依……要么是试探她?有点莫名其妙,实在想不通。

两人闹到安晴求饶为止,李依依有些羞赧,安晴却继续讲起了她哥哥。

“其实啊,我自小和我五哥最亲近,我们只差一岁,五哥又是个能玩会玩的,我那时候总跟着他,干过不少荒唐事。反倒是三哥,一向一本正经的,也不带我玩。”

晚宁认真看着安晴,听她絮絮叨叨讲她哥哥的琐事。

李依依则拿起来茶碗掩饰方才的尴尬。

“阿宁,虽然我五哥糊涂蛮横、性子冲动,但其实他人挺好的,以前我们一起做了坏事,每回受罚都是他一人顶着。他总说他是男子汉,自然要挡在我前头。

以前三哥被人笑话口吃,每回也都是五哥为他出头。五哥性子直又单纯,这些年也是被太婆惯坏了!”安晴想起五哥,心情复杂,悠悠叹了口气。

慕晚宁有点佩服安晴了,她说话这般没有顾及,连她太婆明老夫人都敢编排。

安晴继续道:“阿宁,我五哥还欠你一场酒宴赔礼呢,回头妹妹养好了伤,让他好好带我们出去玩一玩。他知道好多新奇的地方。”

晚宁笑着点头道:“好。我没怪五爷,不打不相识嘛!”

李依依抿嘴笑,大约是想起了安炳真顽劣冲动的模样。

安晴赞赏道:“妹妹是个大度的,我一眼就瞧出来了。我以前也不会和别人说这么多我们家的事。我只有三个哥哥,没有姐妹,我如今是真把阿宁妹妹和李姐姐都当成我亲姐妹一般。”

李依依羞涩道:“我也是!”

晚宁也道:“我也喜欢姐姐们。阿宁以前也没有姐妹玩伴,如今回了长安结识了两位姐姐也是满心欢喜。”

安晴点头,凑到软榻边上,笑着去拉晚宁的手,动作更加亲昵。

李依依心里也有了些计较,她以往和安晴还算交好,但是安晴看似热闹活泼,其实骨子里清冷孤傲,热情都只是表面上的。

反倒是认识慕晚宁之后,安晴常来找自己与晚宁亲近,甚至有点取悦晚宁的意思,她原本是有些惊奇的。

晚宁的画那样好,天赋异禀,实在不凡,她既佩服又羡慕。但是以安晴的个性来说,不会因为她的画技便对她另眼相看。一定是有别的什么事,她不知道。

和晚宁接触的这几次,她也能察觉到晚宁性子看似随和,常常露出小女儿形态,娇憨可爱,但骨子里并不好接近,所以她以前和她相处时都是十分拘谨的。

可是晚宁明明比她还小三岁,却处处护着她,在越仙楼里是,在孙府更是……

那日,晚宁那般不顾生死的先护住了她,她看到晚宁被细犬追赶的那一幕,简直吓傻了,那一刻,她就觉得晚宁是她很重要的朋友……

想到这些,李依依看向晚宁,柔声道:“阿宁妹妹,谢谢你!”

“李姐姐,你太客气了!”晚宁笑道,眼睛亮亮的,让人看了只觉温暖。李依依低下头,心底越发柔软。

安晴又插嘴道:“我们三人以后就是最亲最亲的手帕交!和亲姐妹一样!”

晚宁和李依依相视一笑,微微颔首。

“对了,我还没跟慕妹妹讲讲我大哥呢!”安晴又起了兴致,说起她的哥哥们就乐此不疲。

李依依无奈的看着她,想劝阻,又觉得没有必要。

慕晚宁倒是对璟安侯世子安孝真很感兴趣,眼巴巴看着安晴。

安晴瞧她期待的模样只觉可爱,先笑着问李依依道:“李姐姐见过我大哥吗?”

李依依摇头:“算不得见过,只远远看到过世子的背影。”

安晴得意道:“都说我三哥长得好看,其实啊,我大哥才是真好看。我是看着我大哥的脸长大的,所以现在就觉着啊,长安里没有哪个男子再能入眼了,连我三哥也不行!”

晚宁和李依依听了都不由露出惊讶神情。

那得好看成啥样?

可安晴又叹息道:“可惜,我大哥身体不好,几乎都不怎么出门。”

慕晚宁问道:“世子生病了吗?”

安晴有些伤感的道,“胎里带的病,自小就有了……大哥也是可怜,明明才华横溢、相貌不凡,却不能像平常男子那般一展抱负。而且,我大哥至今也没有娶妻,他说自己身体不好,娶了谁都是在害人家……”

李依依见安晴难得露出伤感之态,便劝道:“想来世子福泽深厚,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我也觉得大哥一定会好起来的!”安晴声音坚定,又露出笑意来,对晚宁道:“等妹妹好了去我们家玩儿吧!正好太婆也想再见见妹妹。太婆可喜欢妹妹了,妹妹的画让太婆要去了,到现在都不肯还给我!”

晚宁笑意漫上眼角,“那以后我再给姐姐画一幅。”

安晴高兴的点头,拉着晚宁的手不肯放开。

三人又畅谈了一刻来钟,安晴和李依依自觉不好再多打扰晚宁,便告辞离去了。

待二人离去,长翠院重新恢复了宁静。空空的屋子里,慕晚宁倚在软榻上,心里有几分怅然。

手帕交吗?

萧乐宁的一生只有过一位手帕交,是比她大一岁的洛清平。

清平十四岁进宫时,已经以才名冠绝长安,阿娘很喜欢她,让她住进了宫里,时常带在身边。

萧乐宁没有姐妹,她是爹娘唯一的女儿,所以对这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充满了好奇。

清平性子冷淡,话极少,对她只有恭敬疏离。她二人原本并不投契。

可后来,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和清平相交莫逆的?她不记得了,好似就是忽然有一日,她们就亲近的好似亲姐妹一般……

清平的聪慧通透,是她远远不及的。

她是欢快无忧也没什么心眼的小公主,而清平那时候已经经受了家族倾颓的大难,有普通少女没有的成熟心计。

可不管她算计过谁,算计过什么事,她都没嫌弃过她,也没怀疑过她。

那时候,她知道清平其实过得很不好,她甚至动过让清平嫁给邱贺这样荒唐的心思……

章节目录 第九十章 该死的混账 可清平后来却嫁给了她四哥,做了四哥的昭仪。她因此不满,很长时间都不肯再搭理她。

可后来,她出事时,清平总是第一个站到她身前,支持她维护她……

她们政见不和,致使后来又疏远了不少,但彼此信任的心并没有改变过。

不管清平做过多少与她想法相悖的事,可她从未背叛过她,至死都没有。

那时候四哥的皇后于氏发动政变,谋反害死了四哥,她和萧君尹联手杀了于氏母子,扶持她五哥登基。

那时候她意气风发、骄傲自大,权势地位已达顶点,是开国以来权势最盛的长公主……

五哥登基之后,她忙着收拢权力、扩充势力,根本没能顾及也被牵连在此事之中的清平。

她原以为她被关在洛阳不会有事,她没想到她会死……

清平死的时候,她远在长安谋划她以为的大事,连最后一面都没能再见到……

她很后悔,如果清平没死,她二人联手,也许她们的结局都会不同。

可这只是也许而已……

清平到底还是死了!

而杀死清平的人就是颜束。

是那个混账夺走了她又一位至交!

也是清平的死,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次,她下定决心诛杀颜束!一刻都不想再耽搁!

她和颜束,十二年夫妻又如何?

她不认他,他可以是驸马,但他不是她的夫君……

那个狂妄自大从没把她放在眼里的卑鄙小人,她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

后来,她就真的亲手杀了颜束……

……

想到这里,晚宁不由蹙眉,暗恼自己怎么想起颜束来了。

前世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她都可以记起,但唯有颜束,是她心上没有愈合的伤疤,一旦掀起,所有的悲痛悔恨便会如潮水般涌来……

她恨颜束,恨到不愿意再想起关于他的一切。只想把他忘记,就当他从来未曾出现在她生命里,她才会觉得能够喘息,能够活下去……

可那都是前世了。现在想来,其实她那么恨颜束,一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她自己的偏执。

如今再活一世,已经看淡了。

慕晚宁收回思绪,手指轻抚面颊,扯着嘴角自嘲:

她又想起过往、沉溺过往了。

眼神逐渐变得凌厉,抛却那些繁杂混乱的前世记忆,把真正要做的事情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好可能会有的意外,做好万全的准备。

…………

冯家的府邸很大,在兴化坊占了不小的地界。

冯宰旭近来心情抑郁,看什么都不顺眼,动不动就和下人们大发脾气,闹得府里人心惶惶。

邱贺那个老东西就是他心头的一根刺,总想除之而后快,可惜次次都出了差错,让他暗恨暴躁不已,把办事的全都处置了也难解心头之怨。

昨日他的一位幕僚又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倒是让他有了几分把握,心情疏散了不少。

正好他近日又得了一对儿上好的扬州瘦马,还没来得及好好享用。正在兴头上,是夜,便在府中设宴,招待他的宾客幕僚,一起乐呵乐呵。

夏日浓浓酒正酣,空气里弥散着奇异的香气。衣着清凉的美人们手执宫灯交错穿插在宾客间,莺莺燕燕、欢声笑语,不过两刻钟,宴席上已经一派狼藉,****充斥耳际。

冯宰旭坐在主位上看着其下的混乱不堪,笑得猥琐恣意,挥手让下人把已经按捺不住的宾客幕僚都搀扶下去,酒宴也渐渐止歇。

冯宰旭在一个心腹仆从的搀扶下,脚步踉跄的往他的正房回去。心里想着那个娇柔软糯的小美人,嘴角勾起,心里像是有几千只小手在抓挠,又痒又麻。

甫一进屋,他便推开仆从关上了门,急急扑到床边,去看床上那小小一团的倩影,两手一捞,就要扑上去。

小美人娇哼一声,动了动,冯宰旭止住动作,因她背对自己,只能看到细长白皙的脖颈,和弧度美好的下颌。

果然是人间尤物。

那后颈上有细细的绒毛,好像能刮到他心上,让他忍不住想去摸一把再好好蹂躏一番。

冯宰旭喘息声愈发粗重,庞大的身躯向那娇小的美人俯上去,鼻尖就要凑到她脖颈上,仿佛已经嗅到了那美好的少女气息。

可惜,他脖子刚伸过来,小小的美人忽然转过身子,凌空跃起,无声无息。

她跃起的一瞬间,冯宰旭一声惊呼就卡在了断掉的喉咙里,庞大的身躯倒在了软软的床榻上,再没了生息。

晚宁嫌恶地瞥了眼倒下的冯宰旭,扯了扯嘴角,轻轻甩了甩手腕。

好久没做这种事了,手生的厉害。

好在一切顺利,她该走了。

临行前瞄了一眼被她敲晕藏在床下的幼小女孩,心里有一丝怜悯,但更多的是不在意。利落的裹上夜行衣,从窗户飞跃而出。

府里还和方才一样,灯火通明,热闹不已,没有人察觉冯家的主人已经死去。

晚宁一派轻松闲适,踏着小步子,在屋檐上飞越了几下,落到灌木中,眼看就要出了冯宅。

可危险却在此时降临,一股猛烈的杀意袭来,不过一瞬间就将她包围。

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挡在围墙下,目露凶光,唇角上扬,死死的盯着她。

晚宁停下脚步,立定身形,笑道:“阁下找我有事?”

“小姑娘,杀了我的雇主就想跑?你这样可不太厚道!”男人的声音低哑难听,像粗粗的沙子灌在嗓子里,拥挤摩擦而出的声音。

“额?所以呢?”晚宁下意识的四下扫视了一圈,周围僻静,拦住她的只有眼前一人。

这样还好,将他速速解决,不会惊动其他人。

冯府阔绰,连这种偏僻的地方也都点满了宫灯,四处照的明亮一片。

“小姑娘干什么呢?我可是盯你很久了。放心吧,对付你,在下一人即可。”男子声音傲慢,长相意外的端正,给人憨厚之感。只是配着他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晚宁叹气道:“你既然是雇佣来的,雇主已死,你又何必追着我不放。你要多少银子,我给你就是!”

男子闻言嗤笑一声:“呵,小姑娘好大的口气。可我们杀手也要讲规矩,护不了雇主的命,可死仇还是要报的,小姑娘要雇我,就等你死了之后吧!”

章节目录 九十一章 鬼宗的杀手 晚宁悠悠叹气,“原来是个死心眼!阁下如此就有点欺负人了!那好吧,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本事来取我的命!”

男子闻言狂笑不止,手中长剑已经寄出,身形如鬼魅直接缠斗上来。

晚宁手里银针闪烁,盘算着可以出手的方位以及逃跑的线路。

没想到这杀手实在难缠,放出的银针被挡下,他攻势迅猛毒辣难以躲避,在闪避了几回之后,只能抽出短刀迎上。

叮的一声后,便是迅疾的刀剑相接声。

电光火石、刀光剑影间,二人已经拼斗了十几个回合。

晚宁心下一片寒凉,这不是普通的杀手!

全身而退只怕不易。但如今情况紧急,拖得太久对她不利,一定要速战速决!

念及此,只能凝神静气,全力应敌。

又是十几个回合,黑衣的杀手也有几分惊讶,手中利剑不停,一个横扫激出,周围的灌木被剑气扫的七零八落。他忽然冷笑道:“小姑娘,果然不简单!”

慕晚宁举刀格挡,身上的气势暴涨,似乎每一下都毫不费力,笑意轻松道:“兄台也不错,看来不是一般的杀手,难不成是出自鬼宗?”

“好眼力!”黑衣杀手声音更冷,配合他那独特难听的嗓音道,“小姑娘,就这么把你杀了,真是可惜!”

“鬼宗啊,我恰好有位熟人!排行第六的莲卿,不知道阁下可知?”慕晚宁又挡下了一个剑刺,身体抖了抖,往后急退了四五步才站稳。

刚刚那一剑直逼她的咽喉,这个杀手出剑速度越来越快,而她的速度已经快到极限了。

眼看她露出颓势,却还在故作镇定,黑衣杀手狞笑着,直逼而上,瞬间已经抖出几十个剑花,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晚宁手中银针再次掷出,身形跃起,躲过剑气,奔逃而去。

黑衣刺客不屑一笑,手中长剑紧随而来。

难听的声音从脑后传来:“小姑娘,你跑什么?莲娘子,在下也是知道的!”

慕晚宁停下脚步,回身挡住利剑,身体下沉,双腿用力弹起,再次后退……

可这几个回合之后,她已经露出败势,在黑衣杀手眼里,她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既然也是熟人,不如通融一下,交个朋友嘛!不知阁下在鬼宗的排行多少啊?”晚宁趁机发问,让自己退的更远。

黑衣杀手似乎对她的问话起了兴致,没有再逼近,反而收了剑气,笑道:“在下不才,不过排行十四,实在不能和莲娘子相提并论。”

“那也很厉害了。不知道莲娘如今排行升了没有?”晚宁又问道,语气熟络的好像是遇到了久未谋面的老友。

黑衣杀手叹道:“升了,第五!”

晚宁赞叹:“厉害厉害,我这些年功夫也没什么长进,她倒是没有停滞不前,真是惭愧啊!”

黑衣杀手笑道:“小姑娘,可惜我们鬼宗不讲什么人情,要不然我倒是可以留你一命!”

“好可惜,不能通融一下吗?”晚宁笑道,语气像是在撒娇。

黑衣杀手略有几分愉悦,“看在你认识莲娘子的份上,在下就通融一下,让你死的痛快一些。”

言毕,长剑再次呼啸而来,直逼晚宁面门。凌冽的杀气,排山倒海般扑来,手中的短刀虽然挡住了剑身,但剑气激荡,如千万锥刺,直直扎进她胸腔里。

慕晚宁手举短刀,踉跄后退,在地上就势滚了了几圈,再起身时,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黑衣刺客撇嘴而笑,满是不屑,却忽然感觉肩膀一痛,惊疑间,低头看去,只见一根细小的银针扎在那里,不知是何时,被她击中的。

黑衣杀手笑意更冷,伸手拔下了银针,轻蔑道:“小姑娘花样真多。这暗器不错,可惜,雕虫小技,这么点毒还伤不了我!”

晚宁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冷笑道:“这是莲娘给我的毒,见血封喉的好东西。既然你也熟悉她,就该知道她用毒狠辣,虽然小小毒针并不致命,但你的胳膊已经废了!”

黑衣杀手一惊,鬼宗的排行高低都是靠绝对的实力,莲卿是用毒的高手,连他都多有忌惮。此时,果然感觉右臂发麻,疼痛不已,好像已经抬不起来了。

咣当一声,长剑落地,晚宁心里骂道:笨蛋,骗你的,真是不经吓!嘴上却继续笑着补刀:“你不要再动哦,否则废掉的可就不只是一条胳膊了!”

黑衣杀手冷眸一闪,毫不顾忌的抬左掌直劈而来。

慕晚宁冷笑,心道你果然不听劝。面上却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

黑衣杀手来势更猛,这一掌看似平常,却裹挟着凌冽的劲风,杀意逼近,如寒风彻骨……

慌乱间,慕晚宁举起短刀,似是要拿出气势做最后一搏。

此时,微风浮动,带来一丝奇异的香气。黑衣杀手逼近,一掌击打在晚宁胸口,心中却大惊,只觉得掌上劲力全无,好似打在了软软的棉花上。

惊诧间抬头,只见那小姑娘已经飞跃而起,不是短刀……而是匕首,直插入他的咽喉里,再被用力一划,脖子直接断掉,脑袋垂了下来……

黑衣杀手怎么也没想到,刚刚这个看似在虚张声势,明明已经没有了反抗之能的小丫头,竟忽然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他知道,他要死了……他已经死了。

手中最后用力,一声尖锐的呼啸声蹿天而起,在黑暗寂静的夜空炸开一个绮丽的花朵。

慕晚宁心中大骇,简直想骂娘,让这个混账杀手再死一次。

她刚刚全副注意力都在那一击必杀上,待发现这个濒死之人的动作要拦下时,已经来不及了。

竟然临死还能放出信号……他脖子都断了,这个杀手绝对是个疯子。鬼宗杀手什么时候对雇主这么忠心了?非要杀她不说,到死都不肯放过她。

晚宁不敢再迟疑,翻身从高墙越下。剧痛传来,她用力压下冲到嗓子口的腥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咽下两颗药丸。

方才那一掌,她明明已经躲过却还是被打断了两根肋骨……看来,她还是轻敌了!

如今这境况真是让她哭笑不得,本以后轻松了结的事,结果又要了半条命。

晚宁忍下嗓子里的难受,不敢咳嗽。胸口和肋下的痛楚传来,她每动一步都撕心裂肺……却不敢停下脚步,急急往回奔去,以免再出意外。

章节目录 九十二章 你是不是克我 黑暗的巷道里,原本静谧无声,却渐渐传来焦急慌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拜那个排行十四的杀手所赐,冯宰旭的死已经被发现了,她要再快点离开这里。

慕晚宁脚步不停,在黑暗中穿梭不止,几个呼吸间已经穿越了四条巷子。

她觉得胸腔脏腑好像是在燃烧一般,灼热得难受,只想再吐一口血,可又强忍着不敢有半刻停歇。

可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锦缎摩擦声传入耳中,晚宁一个激灵,身形一闪躲入一个黑暗的角落。

一个高大的人影信步而来,可威压之大远胜刚刚那个杀手。

慕晚宁的心又凉了半截,她怎么今日点儿背到如此,多久没有这种被逼到绝境的境况了。

难不成今天是她的大凶之日,不宜出门杀人?

她信邪才怪!她就是邪祟!

男子步履缓慢的朝她藏身处走来,声音很轻,但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心上。

晚宁叹息一声,一手匕首一手银针,待他再进两步,身形迅疾闪出,直逼那男子而去。

男子反应极快,先闪身躲过银针,然后再避开她无休止的迅猛攻击。

匕首在黑暗中带出银色的厉芒,每一次攻击都有雷霆之势。

黑暗中,看不清人脸,但男子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让慕晚宁心中寒意更盛!

如果是她见过的人,那就更麻烦了,她要先跑掉,绝不能被看到面容。

她虽然蒙面,但今日没有易容……

一面想着一面再出手,攻势变得更猛烈,逼得男子后退了好几步,然后她急迫转身,脚踏在墙上借力,往前奔逃而去。

“想逃吗?”身后男子的声音低沉,不疾不徐,带了丝愠怒。

慕晚宁已经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了,这个声音她很熟悉,是那个让她最想避开的——燕沽!

她头也不回的逃离,后颈却一凉,燕沽身形已飞越到她近前。

晚宁脚下狠狠用力才顿住脚步,身形再转,往回奔逃……

巷子狭窄,她速度极快,但燕沽的身影怎么甩都甩不掉,一急之下,只能向上跃起,跳到房檐上,飞掠而去。

突变就在此时,燕沽的掌风从身后袭来,她刚刚落到一处屋檐,脚步不稳,干脆扭转身形,向下坠去。

燕沽眼疾手快,紧追她身形而来,伸手去捞。

嘶啦一声,她被扯下了半条衣袖。

晚宁恨得牙痒,却顾及不得,落地之后赶紧逃走。

身后的燕沽捏着一截衣袖,怔了一瞬,才又追了上来。

晚宁心里叹气,她现在浑身疼,而这个燕沽怎么都甩不掉,实在让人郁闷……

手里银针再现,双手不停,向后掷出了几十根,燕沽虽全部躲过,但奔来的速度已经减缓。

晚宁刚松了口气准备加速离去,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又一个人影闪来,直逼她面门,将她的去路挡住。

手里的匕首反握,逼退了来人,但身后燕沽已经追赶上来。

“住手!”

挡住她去路的人又要攻来,身后燕沽一声厉喝,立即顿住,侧身避开晚宁攻势,不再阻拦她。

而此时燕沽手已经触到晚宁肩上,她再逃不过,转身又要攻击,却被燕沽伸来的手直接点了穴道……

她再次暗恨自己的短胳膊短腿,却已经动不了了。

燕沽转到她面前,神色莫辨,看不出喜怒,伸手过来要揭开她蒙面的黑布,但手又在半空停住。

晚宁受了内伤,呼吸有些艰难,刚刚一场奔逃,脏腑好像都又被点着,烧的难受。

“你们先退下!”燕沽冷声道。

周围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重归静谧。

慕晚宁心中腹诽,这个燕沽大晚上的带了多少人,难不成是专程等着逮自己的?她与他什么仇怨?

黑暗的街巷中,只剩下燕沽和晚宁二人。

晚宁心中懊恼,干脆闭上眼不看燕沽。她感受到燕沽不善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想必他已经猜到她身份了,但她现在浑身都痛,已经懒得理会他的反应了。

静默片刻,远远有火把照亮了一片天际,伴随着嘈杂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慕晚宁不为所动,还是闭目不理。

燕沽怔了一瞬,忽然将她打横抱起,跃上了屋檐。

他速度极快,在暗淡的月色中,从一个又一个屋顶上飞掠而过……

慕晚宁压下心底的杀意,这个混蛋已经是第二回抱她了,她想扑到他咽喉处直接咬死他。但她暂时还动不了,只能忍着。

一阵天旋地转后,胸腔里好像不那么疼了。药已经生效了,她现在困得厉害。

如果没有遭遇燕沽,她现在应该已经回家睡觉养伤了……

这个燕沽绝对是自己的克星。

如今她不知前路如何,摸不清燕沽的打算,也不知今日能不能逃出此劫……心里懊悔又怨恨,恨自己以为准备万全,却还是着了道!

出门前应该卜一卦的。虽然她的卦象从来不准……

胡思乱想间,她已经被抱着奔行了小一刻钟,她一直闭着眼睛,不去看燕沽的神情,只是眼前忽然有光芒一盛,即便她闭着眼睛也被强烈的光线刺到,不禁皱了皱眉头。

也就是在此时,燕沽身形顿住,俯身下来,她立即睁开眼睛,原来是他正抱着她从窗口进屋,可此时他整个胸腔都贴了过来,男子的气息浓烈,她愤然之下,偏头一口咬在了他胳膊上……

她被凌空抛起,砰的一声,倒扣着砸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燕沽揉着手臂,有些恼怒的盯着她。

晚宁再次勉强着睁开双眼,无视了怒目她的燕沽,只是扫视了一眼屋子里的陈设,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其实她不用看,光听就已经知道了。这里热闹嘈杂,莺歌燕舞声不绝于耳,还混杂着靡靡淫乱之音……是妓馆无疑了!

这屋里的布置也极尽旖旎浮夸,到处透出嫣红一片,触目的很。

最后她又斜了眼揉着手臂的燕沽,看他神情已经不只是恼怒,还有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心不禁又往下沉。

她刚刚那一口下了狠力,隔着薄薄的一层袍衫,肯定见血了。只不过燕沽今日穿了一件玄色的袍衫,看不真切。

燕沽的手按在胳膊上,被咬的地方很疼,可他又发不出脾气,刚刚那下扔的有点狠了,她身上有伤,不知道有没有事。

他眯眼打量起趴在床上一身夜行服的少女,她偏过来的脑袋上眼睛滴溜溜转着,好像又在动什么心思,不由好笑,压着恼火问道:“姑娘大晚上不睡觉,跑到兴化坊做什么?在下没记错的话,姑娘是住在吉昌坊的吧?”

章节目录 九十三章 谁是螳螂 慕晚宁趴着不动,也不说话,重新闭上眼睛,以示反抗。

燕沽声音更加温和,凑近笑道:“你怎么总能给我惊喜?不是受伤了吗?好的这么快?”

晚宁气闷,心中大骂:给我惊喜的是你好不好,阴魂不散!如果不是我功夫好,我真怀疑你是在跟踪我!不对,你大爷的,我看你就是在跟踪我!

燕沽见她又闭目不理自己,又笑着凑上前,直接坐到了床榻上。

这妓馆的床榻比普通的床铺还要软些,她随着燕沽的动作被晃动了一下,又因为刚刚被粗鲁的抛到床上,扯得伤口又疼了起来。

胸腔里挤压的难受,实在憋不住,哇的又吐出一口血,将红色的床铺染成了更加触目惊心的深红。

燕沽眉头皱起,伸手搭上她的手腕,沉吟片刻叹道:“怎么伤的这么重?”

慕晚宁不理他,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

燕沽眉头紧锁,伸手抚上她的背。隔着衣服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浑身一颤,心跳再无法缓和,想暴起却死死咬住嘴唇忍下。

这个燕沽就算不是君子,也不会对她不轨的!应该不会!她还是个孩子!难不成他和冯宰旭一般,是个变态?

燕沽手触到她背侧肋下,又缓缓收回,有些不忍的叹息道:“肋骨断了两根,你还能跑到那么急……”说完低低咳嗽了两声才又道:“你别怕,我不会伤你!”

慕晚宁心道:我信了你的邪!今日要么你死要么我活!

燕沽又把手伸过来,好像是想把她的身体翻转过来,可是手才伸出又不知该放到哪里,有些尴尬的又缩了回去。

“我先为你疗伤,你心脉受损,比断骨还要严重。”燕沽沉默了片刻,还是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探在她腰间,把她的身体翻转过来。

此时她右臂的半截袖子已经没了,露出细嫩白皙的手臂,在红色床铺的映衬下白的刺眼,燕沽眼神古怪,顺手拉过被子,盖在了她身上。

慕晚宁睁开眼,恰好看到燕沽一张好看的脸正在她视线正上方,英挺的眉眼间含着复杂的情绪,让人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而燕沽对上晚宁一双明眸,下意识的偏头躲闪,手拉着被子刚好碰到她赤裸的手臂,温软的肌肤让他的手指颤了一下,立即避开……

就在此时,晚宁突然暴起,哗啦一下掀开被子,手中匕首寄出……嘶啦一声轻响,已然得手。

燕沽没有料到她这忽然的动作,方才本就有一瞬间乱了心神,躲闪不及,竟被她划破了前胸的衣襟,带出一道血痕。

燕沽堪堪避开这凌厉的杀机,眸中寒光一闪,欺身上来要再次抓住晚宁。

可她灵动轻巧,已经再次跃起。

燕沽才跳到床上,忽觉浑身麻痹无力,轰然倒下,想要奋力挣扎,却很快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慕晚宁跨到他身上,匕首抵住他的脖子,笑道:“燕大人在和我玩游戏吗?好不好玩?”

燕沽此刻浑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了,看她蹲跨在她身上,虽然彼此没有碰触到,但只觉这姿势十分暧昧,喉咙干涩,却发不出声音。

他又着了她的道。

他以为她是无力反抗的兔子,其实她是狡猾的毒蛇……

她怎么冲开穴道的?什么时候冲开的?

他注意力不在此,全然没有察觉!

“燕大人,我也不会伤你,咱们好好谈谈,可行?”慕晚宁轻声道,笑容里带着嘲讽。

燕沽眉头蹙起,眸光凌厉,看定她。

此时,她拿着匕首的手贴近他的锁骨,这触感都让他十分不适。间或有温热的气息扑来,她眼睛里有盈盈笑意,亮闪闪的,像个奸计得逞的孩子。

他看得有些失神。

“燕大人你三番五次出现在我面前,我有点儿怀疑,你是不是在跟踪我?”慕晚宁收起笑意,声音冷冷道。

手中的匕首紧紧的贴近他的肌肤,燕沽闷声道:“没…有……偶……”

“偶然?难不成是咱们之间的孽缘?你能说话了?燕大人真是不简单,我这毒药可是能毒晕一头大象的!”慕晚宁有些惊讶,看了眼燕沽被划开的衣服,露出的肌肤白皙、肌肉健硕,只是上面有一道长长的血痕破坏了美感,但晚宁却看得十分愉快。

她在一瞬间已经动了几百个心思,盯着燕沽的眼神变幻,在杀他与不杀之间犹疑着。

“其实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晚宁又道,声音里透出轻松和愉悦,“不过,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毕竟也是老朋友了,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你……不,会!”燕沽艰难吐出三个字,嘴角还扯出一个笑,眸光流转继续看定她,“你……说!”

慕晚宁有些恼怒,但还是忍住脾气道:“你三番两次坏我的事,我都不计较了,你今天只当没见过我,从今以后,我们便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燕沽看着她,眼中尽是无奈,叹道:“我,是,想……救你!”

慕晚宁气道:“我谢谢你啊!没有你燕大人,我如今已经好好躺在家里做梦了!”

燕沽皱眉,这是何意,他难道不是好心救了她,护着她不被那群人抓住?是了,她这么狡猾,身手又如此好,怎么会被抓住……好像真的是自己多管闲事,反而没征求她的同意就把她掳了过来。

可他没想那么多……只是,知道她受伤了,他出于好心……只好掳她过来……

晚宁语气缓和了些,把匕首收回袖子里,翻身越下,站在床边,道:“你答应,我以后会给你解药,你不答应,十天后,你会死!”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别了,燕大人!”

慕晚宁说完不再理会燕沽,翻上窗沿,往下看了一眼,见是二楼,便越上了屋顶,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

躺在床上的燕沽动了动手指,又动了动手臂,慢慢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嘴角带着笑,眼里却蕴着怒气。

他被威胁了,他燕沽竟然被人威胁……真是个狡诈的小丫头!

有意思,很有意思!

“少主?”门外传来一声女子的问询声。

燕沽笑道:“没事!刚刚不小心被小野猫挠了一下。你下去吧,不必进来!”

门口的女子迟疑了一下才道:“是,月奴告退!”

燕沽重新躺下,看到她方才吐在床上的血,眼睛眯起……

她的装模作样的本事已经练的炉火纯青了,连自己都被骗了!

原来她这么厉害!

那他就更不能放手了!

章节目录 九十四章 前世喜乐 慕晚宁也不知自己飞越过多少屋檐,才回到了慕宅。一眼就看到长翠院屋顶上正翘首以盼的四骨。

看到她的身影,四骨立即迎了上来,低呼道:“主子,你干什么去了?”

晚宁此时已经没了力气,扑进了四骨怀里,任由她抱起自己,低低道:“先回去!”

四骨不敢怠慢,立即把她抱回了屋里。

这漫长的一夜才过去一半,晚宁躺在自己的床榻上,紧绷的心弦才慢慢放松下来。

四骨在一旁担忧不已,却也不敢发问。

“你去吧,我歇一会!”慕晚宁吩咐道。

四骨有些迟疑,还是问道:“主子,你受伤了?是不是很重?”

“没事,一点小伤,就是太累了,歇一会。”慕晚宁声音越来越低,四骨再仔细听时,已经传来的细微而均匀的鼾声。

四骨的心落回肚子里,却不敢回自己屋里,而是转身去外间守着。

…………

翌日清晨,起了浓浓雾气。

直到辰时过了,雾气才慢慢散去。

而慕晚宁此时却还没醒。

她又陷入了昏迷……

朦胧的梦境中,有个小女孩在奔跑。

她跑着跳着,欢快极了。

身后有好多宫人在追赶她。

他们喊着:“殿下,慢些,殿下,慢些!”

可她却跑的越来越欢,直到扑进一个高大的男人怀里。

那男人带着宠溺的笑抱起她,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道:“鄢儿,是不是又想阿爹啦?”

她使劲点头,把脸贴在男子的下巴处,咯咯笑着:“阿爹你胡子太长了,都不像以前那样扎人了!”

男人哈哈大笑,用下巴使劲去拱她的脸颊,笑声爽朗惬意。

小女孩儿摸着男人的胡子,又咯咯的笑个不停。

男人身后有一位身着宫装华贵美艳的妇人走过来,带着笑意微恼道:“鄢儿,你又胡闹!快下来!”

小女孩听了话,嘴巴嘟起,乖乖的要从男人的怀里下来,却被抱的更紧。

“鄢儿还小呢!走,阿爹抱你去你阿娘宫里玩!”男人笑着捏了捏女孩儿的脸蛋,眼神里有浓的化不开的宠溺。

身后的妇人也不再言语,笑着跟了上去。

……

“小先生,这个花什么时候会开啊?”刚刚的小女孩长大了一些,此时正撑着脑袋疑惑的看着一株枝叶繁盛的昙花。

有一俊雅的少年走上前来,蹲下身,凑到一个花骨朵旁,凝神思索了半天才道:“这个……殿下,我也不知道,都说昙花一现,是要等时机到了的。”

女孩儿叹了口气,明显已经失去了耐心,撑起身子跑掉了。

她一边跑还一边回头道:“小先生,你帮我看着吧,我不看昙花了,我等着看你的画!”

身后的少年微愣,随即又展开笑颜,无奈的摇头叹息。

……

“你就是薛安吗?”

此时,小女孩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看着面前温润如玉的少年,心花怒放。

少年人也笑看着她,腼腆道:“是的,殿下!”

“薛安,我阿爹要选你做我的驸马,你愿意吗?”少女直直问道,没有一丝羞涩扭捏。

少年人却窘迫起来,不知该如何回答。

待他反应过来时,少女已经提着衫裙跑远了。

……

“薛安,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长子,你看他,长得多好看!”

此时,少女变成了年轻的妇人,她怀里抱着一个皱巴巴的小婴孩儿,喜极而泣。

身边的男子紧紧拥着他们母子,眼泪落下,哑声道:“是啊,殿下,这是我们的孩子。殿下,谢谢你!”

“以后,我们还会有更多孩子的。”她把头埋在他怀里,极尽甜蜜。

“一个就够了!殿下太辛苦了!”男子抚摸着女子柔顺的长发,看着婴孩爱不释眼。

他伸出手指想去触碰婴儿皱皱的小脸颊,却像是怕碰坏了一般又急急的把手收了回。

她看着怀里的孩子笑道:“是我自己愿意的。薛安,谢谢你!”

……

“清平!”

身着华丽宫服的女子眼中带着浓浓的喜悦,从高高的台阶上俯冲下来,拉住了另一个女子的手。

“殿下!”被拉住的女子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容,爱怜的看着她道:“殿下长大了!”

“我都做娘了,可不只是长大了!”宫服女子笑容明媚,像春日里最灿烂的骄阳。

“殿下做娘了啊,我还没送上贺礼呢!”女子感叹一声,却被宫服女子扑上来紧紧抱住。

“清平,我很想你!”

“殿下,我也是!”

“清平,你不小了,还不打算嫁人吗?”

“嗯,没有良人,何苦蹉跎一生,我如今这般就挺好的。”

宫服女子怜惜的看着那女子道:“嗯,你以后出了宫就去我公主府吧,我一辈子养你。”

那女子点头,笑意融融。

……

……

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惊雷,美好的幻梦全都被击碎!

“阿爹!我是鄢儿啊,你睁开眼睛再看看我啊!”

“公主殿下节哀,陛下……已经驾崩了!”

女子眼泪落个不停,身体颤抖着跪下,再也站不起来!

……

“清平,薛安他,死了!”

“殿下……”

“我最近常常梦见他,好像他还在我身边。他和我说,好好照顾我们的三个孩子,他在下面等着我,等孩子都长大了,我就去找他!”

“殿下!你烧糊涂了!没有人在那里等你,等你的人都在这里!你哪儿都不能去!”

“清平,我死都不愿再嫁颜束,可我怎么办,我的儿子们怎么办!我想要他们活着,我不能自私,一点儿都不能!”

“我知道,我知道,乐宁,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孩子们都那么好,他们不会怪你的,薛安也不会怪你的!”

“清平,我再也见不到薛安了!他死了,我却还要嫁给别人,连让他作为我夫君的名分都留不住!”

“乐宁,别哭,别怕,我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

……

“鄢儿,阿娘知道你恨,你这样带着恨活下去,才能活得更好!”

躺在床榻上的苍老妇人伸出手,将她的手用力握在手心里。

“阿娘有的时候就在想,从前那么宠着你,是不是害了你!鄢儿啊,这世道是很残忍的,我不去杀他们,他们就要扑上来将我们咬死!阿娘也是没办法!”

她伸手拂过老妇人的发丝,笑意温柔的道:“阿娘,我知道,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怪你!”

秋风萧瑟,黄沙漫天。

苍老的妇人也已经远去。

独留她在空旷的大殿里,凄声哭泣。

章节目录 九十五章 前世殇 楠木棺材里,静静躺着一个女子,她的容颜已经不算年轻,但即便闭上眼睛,也是眉眼如画、风姿无限。

彼时的萧乐宁跪坐在棺材旁,手伸进棺材里,拉住那僵硬冰冷的手,笑道:“清平,你不是说你会一直陪着我吗?你又骗我!”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一直很羡慕你,你那么好看又那么聪明,通透豁达,我远不如你!

清平,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这样过一生!我真的好难过!”

清平,来世投胎到一个普通人家,简简单单去过一生,不要再回到这满是算计吃人的地方了,好不好?

清平,来世,我们做姐妹,亲姐妹。我做你姐姐,我护着你!你喜便是我喜,你乐便是我乐,你悲便由我替你悲……”

……

“颜束,我恨你!”

“殿下,这话你十年前就跟我说过了,我都记得呢!”男子的声音淡漠又倨傲。

“你为什么要杀清平?”她声嘶力竭的怒吼。

“想杀就杀了呗!萧乐宁,你真蠢,竟然还来问我!”

“颜束,我一定会杀了你!”

“好啊!”男子笑了,眼里却只有狠厉和决绝,拍着自己的胸膛道:“萧乐宁,把你的刀子擦亮了,从这里扎进去!你要亲自动手,别让我看不起你!”

……

黑暗的牢房里,她藐视着眼前被捆缚着的遍体鳞伤的男子,冷笑道:“颜束,你总是看不起我。可我萧乐宁,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是啊,殿下你真厉害,你要杀我……好啊,杀了我,你就得偿所愿了!”男子已经没有了多少力气,声音也不似以往的傲慢,只剩下一丝凄绝的嘲讽。

“颜束,我最后问你一次,你为什么要杀清平?”

“乐宁,我们做了十二年夫妻。十二年,便是冰山我以为也该融化了,可是你,有一颗我永远都捂不热的心!”

“你在胡说什么?”她蹙眉看着他,好似听不懂他的喃喃自语。

“没什么,都结束了,我太累了。乐宁,你要杀我,很好,我会以你夫君的身份死去……

上到碧落下至黄泉,我还会找到你。来世,我还会是你的夫君,我会永远禁锢你,即便是到地下,我也绝不会让你见到薛安!你永远都只能是我颜束的妻!”他忽然狂笑不止,笑着笑着喷出血来。他咳嗽着,笑着,临死也还是在讽刺她、侮辱她。

她从侍女手中接过匕首,不顾周围人的阻拦,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看着那张她怨恨了十二年的脸,把匕首扎进了他心窝里……

他的眼神慢慢从狠厉变成了温柔,可她再也不看他,已经转身离去……

……

……

风起,云散,归来去。

漫天的大火席卷而来,火焰冲天,热浪翻滚,像一条要将世间的一切都吞噬掉的巨蟒。

周围不断传来噼啪的碎裂声,那是万物被大火摧毁的声音。

目之所见,只有血红,是燃烧的火,是血染的大地,是遍布的尸体。

这是地狱吗?这满目的狰狞恐怖,是地狱吧!

而此刻,她就身处在这地狱里,很多人拥着她,让她逃离。

可她不肯,她站起来,看着不断涌入的黑羽卫,笑容变得愈发疯狂。

一身黑甲的黑羽卫大将军蒙玏鄙夷的看着她道:“长公主不肯自戕,难道还要等末将亲自动手吗?”

大太监苏陌面露不忍,对她说:“长公主,上路吧!您死了,也许您的孩子还能活!”

她狂笑不止:“苏陌,你当本宫是三岁小儿吗?他萧君尹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弑君犯上、无情无义的卑鄙小人,他能让我的儿子活吗?

而我萧乐宁的儿子,又岂会是贪生怕死之辈!”

她看着苏陌手里的那枚小小的白瓷瓶,一把夺过,将里面的鸩毒一饮而尽。

她扔掉瓷瓶依旧狂笑不止,看着满室的兵甲尖刀,用尽最后的力气居高临下的道:“苏陌,回去告诉萧君尹,他谋权篡位、野心昭昭,他以为他夺得了皇位便能做好这皇帝吗?真是天大的笑话!

本宫,是护国大长公主,本宫愿意为这天下子民而死!但萧君尹,本宫是不会闭眼的,本宫会一直看着你,直到身败名裂,愧丧黄泉!

若有一日,你做不成这天下明君、盛世英主,本宫便要从地狱归来,拿你性命!”

蒙玏刀锋所向,预斩下她的头颅,她狂笑着等他上前,却已经忍不住喷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最终还是倒了下去。

……

……

床榻上的少女神情痛苦,不断的挣扎着呻吟着,站在她身边的四骨手足无措,只能抓住她的手,为她擦拭一波又一波的冷汗。

四骨心里慌乱,主子还不醒,她该怎么办?太医一会儿就要来了,若是诊出她的伤……这可如何是好?

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抱着主子先躲出去……

可是这样行吗?万一,再有不测,她又该如何?主子的伤到底要不要紧,她都不知道,万一耽搁了……她想都不敢想。

四骨还在给慕晚宁擦汗,心里烦乱担忧,矛盾不已。

就在此时,院子里传来春喜的声音:“梁太医,您来了?主子方才……出去了,说是要在园子里散散心,想来是伤好的差不多了。今日便不用看诊了吧!”

“春喜姑娘啊,既然姑娘不在,老夫就等着吧,宫里娘娘还等着消息呢,老夫也不敢怠慢。姑娘的伤确实恢复的快,可见是你们日常侍奉的好!”梁太医摸着胡须,亲切笑道。

春喜也不敢再多说,立即去端了茶点送来。

屋子里四骨也已经急出了一身汗。

床上的晚宁还在痛苦的呻吟,丝毫不见苏醒的迹象。

四骨心一横,找了件斗篷披到晚宁身上,将她打横抱起。从后窗悄悄越了出去。

怀里抱着的少女身体热的很,紧紧皱着眉头,嘴唇蠕动,好像在和什么人激战。

四骨心疼不已,摸了摸少女的脸颊,觉得烫的厉害,心里顿时更慌乱了。

她此刻正抱着晚宁躲在西园的假山石下,也不知道能躲多久,下一步又该如何。

恰在此时,有几个丫鬟的声音由远而近,脚步匆匆。

四骨警惕的听着,其中一个丫鬟道:“慕荀大人来了,我们去看看。”

“瞧你猴急那样儿,难不成还指望能被慕大人看上?”

“我才没……我就是听说慕大人长得好看,人又威武,一时好奇想去看看罢了!”

“唉!你可别抱什么心思了哈,听说那位慕大人根本不近女色,都二十好几了,连个妻妾都没有!”

章节目录 九十六章 伤重 “那也不一定是不近女色,说不定是没遇到合适的。听说慕大人能有如今的官位可是极不容易的……以前日子过得艰难,在军中混了好几年,所以没有娶妻也是正常。”

“那怎么连个妾室也没!说不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病症!”

“你别瞎说!”

“好了,快走吧。一会儿该看不着了!”

随着脚步声说话声渐远,四骨松了口气。慕荀来了?算了,与她无关,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主子的伤势。

四骨蹙眉看着慕晚宁的脸色,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伸手探入她主子怀里,果然掏出了三个小瓷瓶。

可是,该给主子吃哪个呢?

红的、白的,还是蓝的?

四骨挠头烦闷不已。算了,肯定都是好药,又没有毒,都喂两颗吧。

主子如今情势危急,只能如此了!

四骨下了决心,立即从三个瓷瓶里各倒出两枚药丸,犹豫了一下先塞了两颗白色的,没有反应,又塞了两颗蓝色的,还是没反应,可手里剩下的红色药丸散发着诡异的色泽,四骨手有点抖,万一这是毒药咋办?

再等等吧!

时间忽然变成了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走得慢极了。四骨愈发紧张的盯着晚宁的脸色,只怕再有什么意外。

可是还是没有反应。

一刻钟过去,四骨抱着晚宁,手臂和腿都有些麻了,紧张的浑身僵硬。

此时,又有脚步声传来,这回不是丫鬟,而是是男子沉稳的脚步声。

四骨神经紧绷,抱着慕晚宁一动不敢动。这脚步声她有些熟悉,是她陪主子见过两面的慕荀。

男子只驻足片刻就要离去,可又跑来一个人喊住他道:“六爷,您走错了,老太爷的书房在这边!”

“多谢!”男子声音清朗,脚步声渐远。

可就在这时,慕晚宁却忽然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口中喃喃道:“不要……”

“什么声音!”

两个男人的脚步声同时停下,四骨暗叫不好,可慕晚宁还在呻吟……

男子的脚步声渐近,四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男子走了几步又忽然顿住,不在意的道:“没什么,野猫罢了!”

另一个人立即道:“哦哦哦,六爷,那咱们快走吧,老太爷都等急了。”

男子嗯了声,脚步声这回是真的远去了。

四骨却已经被惊出了一声冷汗。

她想赶紧换个地方,可怀里的少女却动了动,嗓音沙哑的唤了声:“四骨?”

四骨简直要喜极而泣了,赶紧点头,小声道:“主子,是我!主子,你醒了!”

“嗯!头疼的厉害!”慕晚宁抚着额头按了按,睁开眼睛四下看了看,问道:“这是哪儿?”

四骨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慕晚宁又问:“梁太医来了?”

四骨应是。

“好,你扶我回去!”慕晚宁说着挣扎着起身。

四骨彼时已经浑身僵硬,她本就蹲着,腿抖个不停,把慕晚宁扶稳站好,她才勉强扶着石壁站了起来,长长舒了口气。虽然身体僵硬,但心里放松了很多。

慕晚宁神色已恢复如常,看着四骨笑道:“瞧你这出息!回去吧!”

“主子你没事了?”四骨跟上晚宁,看她动作虽然有些凝滞,但还算利落。

“没事了!你给我吃的药?”晚宁问道,然后又意味不明的夸了句:“还好,多亏了你!”

四骨羞涩挠头,不知所措。她是个没用的,根本没能护好主子。

慕晚宁抬眼恰好看到四骨抬起的手,手心里有一抹红色,蹙眉问道:“你手里是什么?”

四骨一愣,摊开手心,看了一眼,正要回答,只觉得脑袋晕晕,就要往后倒去。

慕晚宁眼疾手快扶住她,撕下她一片衣角,把四骨手上已经融化的红色药丸全部抹去包住。然后拍了拍四骨的后脑勺,让她清醒一些。

随后笑骂到:“笨蛋!”又掏出蓝色瓷瓶给四骨喂了一颗,叮嘱道:“含在舌下,不要吞了。”

四骨依样做了,晃了晃脑袋,感觉清明了不少,立即搀扶住晚宁往她们的长翠院回去。

梁太医此时已经等的有些急了,他每天都是按时去宫里给贵妃娘娘复命,今日晚了些不知会不会被责罚。

一见晚宁回来,赶忙迎了上去,查看了她的脸色,笑道:“看来姑娘是大好了,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

慕晚宁笑道:“是啊,多亏了太医老伯妙手,晨起有些闷,便想去园子里走走。有劳太医老伯久等了。”

“不碍事,我再看看姑娘的伤口!”梁太医笑容和煦,也忘了方才的焦急了。他这几日日日来给慕晚宁瞧伤,多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觉得这小姑娘乖顺有礼,十分讨喜。

晚宁坐到软榻上,把袖子卷起,露出胳膊。

梁太医看那伤口基本已经愈合,呈现出鲜嫩的粉红色,还有些淡淡的伤疤,已经不似原本的触目惊心了,心里又小小的吃惊了下。果然是年纪小,这伤口恢复的真快。

又依样查看了晚宁的小腿,也是一样的长出了新肉,愈合的很好。

梁太医一脸的笑,摸着胡须很是松了口气,又拿出脉枕,要去号脉。

晚宁却撒娇般的笑道:“我都好了,太医老伯今日就不用诊了吧。那些药苦的很……”

梁太医听了哈哈笑道:“好,本来就是外伤,还是得靠外药医。这是药三分毒,既然姑娘觉得苦,内服药就不必再用了吧!”

慕晚宁立即眉开眼笑道:“多谢太医大伯。”

梁太医笑容和蔼道:“姑娘好好养着吧,我要去宫里复命了。老夫待晚些再来。”

慕晚宁起身,要亲自送梁太医出门,却被阻拦道:“姑娘还是要多休息,等好全了,再多出去走动!不必送啦!”

慕晚宁笑着点头,看着春喜把梁太医送出了门,无力的跌在软榻上,大口喘着粗气,瞬间冷汗淋漓。

四骨惊慌不已,手忙脚乱的抱起她,把她送到了床榻上。

“我歇会儿就好。没……大碍。你出去吧!”慕晚宁气息紊乱,急道。

“主子,我……”四骨犹豫着不敢走。

“没事!一点儿小伤罢了。只是这药霸道,我要运气调息片刻。你先出去!”慕晚宁又催促道。

四骨点头,连忙退了出去,守在外间。

慕晚宁挣扎着从床上坐起,盘膝而坐,调整气息。

好一会儿,灼烧着的五脏六腑的火焰才慢慢被熄灭,疼痛感一波波过去,身上已经汗湿。

她的神情归于平静,倒在床上蒙头睡去。

章节目录 九十七章 那画与那人 邱贺近日无事都会去聚福楼里喝茶,茶楼里人多热闹,有几个说书人嗓子清亮,故事也讲的绘声绘色。

喝着清茶,还能听到不少市井间的新鲜事,让他乐此不疲。

如今年纪大了,他便喜欢听些琐碎的民间故事。

今日,他照常来到聚福楼,刚下了马车,却见迎面走来了一位青色官袍的男子。

“晚生燕沽见过邱先生。”来人恭敬行礼,落落大方。

邱贺迎着晨光,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玉树临风,着实生得一副好相貌。燕沽,他虽没见过,但是听过。

邱贺笑容和煦,虚扶了下,“是燕大人啊,燕大人是官身,怎可向老朽行礼,这是要折煞老朽啊!”

“沽敬仰先生已久,先生设坛讲座时,沽也曾有幸得教,受益匪浅,自该以师礼待先生。”燕沽欠身恭敬道。

邱贺笑声爽朗:“燕大人太客气了!”

燕沽再次郑重行礼,“沽备下清茶薄酒,想再与先生求教,不知可否?”

邱贺迟疑一瞬,笑道:“好!燕大人有请,老朽却之不恭。”

燕沽喜道:“先生请!”然后亲自上前搀扶邱贺上车。

邱贺笑容和蔼,他最喜欢年轻有为的后辈,何况这位燕大人颇有盛名,连他也想见识一二。便由着他搀扶,上了马车。

待邱贺坐稳,燕沽也翻身上马,指了路让车夫赶驾。

马车里,小童砚生有些担忧的看着一脸喜色的邱贺,问道:“先生怎么就这么跟人走了!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可如何是好?”

邱贺笑道:“放心吧!这位燕大人,我也有所耳闻。”说完便闭目养神。

小童看邱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也不甚在意,从怀里掏出一幅画,摊开来赏看。

邱贺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抬眼看去,见小童正摩挲着一张画纸,画上是秀丽的江南水乡,心中大骇。

“这画,哪里来的?”苍老的声音有些颤抖,邱贺指着画,神色复杂。

小童听邱贺问起,沾沾自喜,脆声道:“这个啊,我昨日在一个画摊上淘来的。先生,您看我这眼光是不是很好,才花了十两银子,可我看这画至少能值百两!”

“这是……谁画的?”邱贺声音更抖,颤着手接过画,神情变得惊悚。

小童也察觉不对,喃喃道:“没有署名,也不知道是谁。但这纸和墨都是新的。先生,你是认得吗?”

邱贺没有应声,他看着画上的江南美景,有些恍惚。这画,是临摹他几十年前所画的一副江南水景图。

那幅画没有流传出,是他画来送给她一人的。那时候她说羡慕他,可以行万里路,可以赏遍天下的锦绣河山,可她连长安都出不去,他便将自己所见的美景都描绘在纸上送给她。

她说她最喜欢江南,那里恰好是他的家乡……他便一一画给她看,只江南美景就画了上百幅……

可那些画早就被毁了,又有谁能拿来临摹呢?

邱贺的思绪飘飞到很远……三十年前,四十年前,五十年前……

他看到一个小姑娘朝他跑来,容颜俏丽、欢快飞扬,他看着看着就想笑,可他想着想着又想哭。

那是太过久远的过往,他老了,有些忘记了。

可那女孩子的容貌一直刻在他心上,一辈子也忘不掉。便是此刻,一看到这江南水乡,他便又能想起她明媚的笑颜……那是这世间最明艳动人的画卷。

那是公主殿下。

他还记得,他跟着老师远在江南道时,她写信来,告诉他,她要成亲了。问他,能不能回长安。

他没能去,他花了很多心思,画了一幅百子图给她。那画里藏在他全部的心思,可最后能告诉她的只有那一句:愿殿下祥康安泰,一生喜乐。

可后来,她死了!

死得时候,他没能去见她。他希望她一生喜乐,可她的一生并不喜乐,苦的很……

邱贺的眼前一片迷蒙,有滚烫的湿意涌出,他颤抖着抬手拂去。

小童有些惊恐的看着他,也落下泪来,有些害怕的瘪嘴问道:“先生,您怎么了?”

邱贺拍了拍小童的头,笑道:“没事,想起了一些往事。”

小童抽着鼻子,可怜兮兮的看着邱贺道:“先生,对不起,我不该买下这画!”

邱贺笑着将画递给小童,慈爱的抚摸着他的脸颊,“哪里是你的错。你如今眼光确实好,这画很好,很值钱!”

小童眼睛亮了一下又熄灭了,他垂着头,像是犯错了一般,不敢去看邱贺。手里的画变得无比沉重,他有心想直接毁掉。

可就在此时,马车停下,车帘外传来燕沽的声音:“先生,到了,请您下车。”

邱贺沉声道“好”,车帘被掀起,燕沽已经伸出手要来搀扶。

可掀帘的那一刹那,燕沽目光就落在小童手里的画上,有一瞬的呆滞,疑惑着问道:“这画,是先生所作吗?”

小童忙把画收起,用衣袖抹了把眼泪,有些气恼的道:“不是!我家先生的技艺比这要高超百倍!”

“砚生!”邱贺扬声制止小童。

“不知可否给晚生一赏?”燕沽笑问。

邱贺蹙眉,这位燕大人有些失礼了,却也没说不可。小童回头看了邱贺一眼,不悦的将画递给燕沽,不客气的道:“不过是我在街市上淘来的,也不是什么名品,只怕入不了大人的眼!”

燕沽并没在意小童的不敬,笑着接过画,摊开仔细看了,笑容越来越深。端详了片刻才道:“这画,倒像沽的一位友人所作,这笔法熟悉的很!”

邱贺有些惊讶,还是没有忍住,问道:“不知燕大人所谓何人?”

“慕家有位近来才回长安的小娘子,邱先生可曾见过?”燕沽意味深长的笑道。

邱贺一愣,他记得那个小姑娘,且印象深刻。那个孩子见了他,哭着说:“小女晚宁,曾受先生教诲……”

她,究竟是谁?

他没有教过她!她何来的画?她怎能临摹出他送给公主的画。

邱贺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好多个人影交叠在一起,混乱却又清晰。

她喝茶的动作,她抬眼的瞬间,她泪盈于睫的模样……她看向他的神情……熟悉的让他好像认识了她好久好久。

章节目录 九十八章 知是故人来 邱贺忽然觉得无法喘息,手抖个不停。燕沽敏锐的察觉到了,立即伸手将他从车上扶出,轻拍他的背脊,为他顺气。

燕沽心中生疑,他提起慕晚宁,邱贺为何有如此大的反应?难不成是老先生身体不好,突然旧疾复发?

燕沽手搭上邱贺脉搏,立即吩咐自己的小厮道:“速去请何大夫来!”然后又对邱贺道:“先生旧疾复发,不好再多移动,这静芳居还算雅静,先生可稍作休整,让大夫看过才好。”

邱贺脸色难看,艰难道:“好,有劳!”

燕沽不再迟疑,立即和小童一人一边,搀扶着邱贺往静芳居进去。

静芳居也是茶楼,却也不是普通的茶馆,只为贵人休闲饮茶之处,因而僻静雅致。其中包间宽敞,还设有软榻。

将邱贺安置到软榻上,燕沽神色凝重,示意小厮拿来一个小盒子,先喂给邱贺吃了一丸丹药。

“这是养心丹,先生先用一颗。”燕沽手执茶碗,亲手喂药送水,动作娴熟周到。

一旁的小童流着眼泪,只能呆看着,也不好上前阻拦。

良久,邱贺才舒出一口气来,笑容艰涩道:“好多了,多亏了燕大人。”

“先生太客气了,叫晚生燕沽即可!”燕沽神色还有些凝重,手又搭上了邱贺脉搏,见脉象逐渐平稳,已然无忧,渐渐放下心来,眉目也舒展开。

邱贺精神转好,又露出慈和的笑意,对燕沽道:“烦劳燕大人了!”

“不敢,今日本想亲自奉茶与先生,不想累得先生不适,说来都是沽的过失。”燕沽恭敬谦和,神情不似作伪。

邱贺温和道:“不碍事,是老朽老了,这身子不中用了!”

燕沽却道:“沽略通医理,先生身体康健,定能长命百岁。”

邱贺笑了,没有应话,这位燕大人怎么也有点儿孩子气,还说这样的话哄他。

不过了小半刻钟,何大夫到了,为邱贺仔细诊治了一番,沉着道:“老先生气虚郁结,想来是心神激荡,一时受不住,好在燕大人应对及时,已无大碍。”

邱贺点头,又对燕沽报以微笑。

何大夫为邱贺施针调理了一番,又开了方子。

送走何大夫,燕沽命随侍的小厮立即去抓药煎上。

邱贺自觉无碍,本要离去,可燕沽好言劝阻,便也随和的留下了。虽然茶不能喝了,却精神很好的和燕沽下了一盘棋。

棋局进展的很慢,燕沽担忧邱贺身体,多有相让,邱贺自然也看得出,便也闲适随意的下着,偶尔和燕沽交谈几句。只觉眼前这青年年纪不大,又不是中原人,却颇有才识,不同于之前所想。

约摸半个多时辰,药才煎好。燕沽服侍邱贺用了药,又寒暄了几句,亲自送他回住处。

邱贺顺着他的意思,笑着接纳了。

待到住处,临别时,邱贺又对燕沽赞道:“燕大人真乃青年才俊,见识不凡,比之长安名士也不遑多让。老朽今日也是长了见识,还要多谢燕大人啦!”

燕沽恭身行礼,“先生还是这般客气。是沽要感谢先生,沽今日有缘见先生,能再受先生教诲,此生已无憾矣!”

邱贺满意,心中对这异族青年又多了三分好感,对他的周到礼遇也不多推辞了。

燕沽又奉上两罐茶叶道:“今日没能亲手为先生沏茶奉茶,不知改日可还有机会?此茶是我家茶园所出,自带一股茉莉花香,还望先生笑纳!”

邱贺笑道:“多谢你!”遂让小童收了,才转身缓步离去。

燕沽站定,看着邱贺的背影,心中滋味莫名。

这是位真正的名士大儒,虽已老迈,但堪堪风采非他能比。他自听闻邱贺名声起,便有心结交,奈何总不得良机。今日虽是机会,但看到这样的老先生,不知为何,心中又生出悲悯寂寥之感。

那一日,她哭成那般,也是因为这般的心境吗?

重新跨马而去,燕沽的脸色又变得十分难看。

那小丫头肯定认识邱贺,而邱贺也认识她。只是他们二人年纪相差之大,难不成真是有师生之谊。小丫头是在临安长大的,可邱贺何时去过剑南道,他怎么不知道。

此事处处存疑,该好好查一查。

“去临安的人还没回来吗?”骑在马上缓行的燕沽忽然问道。

小厮廖庭立即恭敬答道:“回禀少主,临安路途遥远,只怕还需几日。”

“嗯,是我心急了!”燕沽低叹一声,似是在自言自语。

廖庭又小声问道:“少主,要催一催吗?”

“不必了,少生事端。总会回来的。”燕沽悠悠道,扬起马鞭,打马加速。

廖庭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默默跟上,他家少主近来奇怪的很,为何要去那么远的临安城查一个小丫头。

但少主的心思可不是他能揣摩的,只能老老实实听从吩咐。

…………

邱贺的居所简陋,不过一张床榻、一张书桌、几把椅子。如他的为人一般,质朴无华、简洁大方。

邱贺由小童搀扶进了屋,把那幅江南水景图又摊开放在桌子上。手指摩挲着其上的亭台楼阁、水池假山、树影繁花,明明是美极之景,本该让人心旷神怡,可他心中的凄凉之感却蔓延开来。

很多不清晰的记忆又翻涌而来,在他心中拼凑出一幅幅完整的画卷。

………

她十九岁那年春天,他又收到了她的信件。

手中薄薄的信纸滑落,眼泪如泉水汩汩。

先生问他,“怎么了?”

“先生,她嫁人了。”他道,淡淡的一句话,似有千钧,压的他喘息不得。“先生,我知道我这样不对,可是我忍不住。”

“你喜欢她,”范延拍着他的肩,“就堂堂正正把她放在你心里吧。阿贺,你没有做错什么,不用自责。”

“先生,原来心真的会疼,会这么疼……”

“是啊,你动了心,动了情,你就要为你的心、你的情负责。会好的。”

他声音颤抖,泪水不止,“我很想见她,我很想她……”

他不曾料想,知道她成亲的这一刻,他会这么难过。

“阿贺,她已成亲,你是君子。”

他是君子,所以他不能不顾一切的去见她,不能因自己的私欲害了她。

他是君子,要自持。

他知道。他俯首拜先生,求道:“先生,我为她作一份贺仪,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