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香浓》 章节目录 第001章 > 夕阳西下,酷热的暑气散去,晚风吹进纱窗,清凉怡人。 陆明玉写完一篇经文,放下笔,大丫鬟揽月立即端了铜盘来,伺候她洗手。 铜盆里凉水干净清澈,水波荡漾,底下的粉彩鲤鱼仿佛活了过来,在荷花莲叶里摆尾游动。陆明玉心不在焉地看鱼,揽月则羡慕地瞧着她的手,又白又嫩,十指纤细,漂亮又秀气,怪不得好几次都瞧见世子抱夫人在腿上,捏手把玩。 “都下去吧。”洗了手,陆明玉淡淡地对两个丫鬟道,她心里有事,想一个人静静。 采桑、揽月哎了声,一起退下了。 房间里依然笼罩着一丝闷热,陆明玉拿起一把绣有仕女图的团扇来到窗前,窗外花坛里,白月季开了一片,白天热得蔫蔫的,现在瞧着精神了许多。洁白娇嫩的花瓣,美得不惹尘埃,像记忆里的母亲,清冷脱俗,不沾凡间烟火。 “夫人,葛先生回来了!” 院门处快步跑来一个小丫鬟,瞧见夫人站在窗前赏花,小丫鬟高声禀报道。 陆明玉眉心一跳,将团扇放到书桌上,她理理发髻,确定没有失礼之处,立即去前院见客。说起这位葛先生,真是个奇人,前日护卫去庄子附近的山林打野味,发现有人失足滚下山坡,便救了回来。葛先生醒后要报答,护卫称夫人想吃野味他才进山的,葛先生真想报答就报答夫人。 陆明玉来庄子是为了清清静静地缅怀亡母,本不想理睬这位葛先生,偏对方不报恩就不肯走,陆明玉只好见了对方一面,问他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身为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锦衣玉食,陆明玉可不缺金钱报答。 葛先生自称神医,愿尽力帮她或一位亲友治病。 陆明玉没病,亲友里面,倒有两个病人。 一个是她瞎眼的父亲,一个是大伯子楚行。楚国公府有两房,楚行是大房唯一的儿子,其父早逝,老国公过世后,嫡长孙楚行继承爵位,可惜他早年出征先是左眼受伤视力受损,后来又断了一臂,去年陆明玉嫁进国公府没多久,楚行再次出征,战死沙场,国公府的爵位这才落到了公爹头上,她也从楚家二奶奶变成了世子夫人。 大伯子死了,父亲…… 陆明玉恨他。 她七岁那年,母亲只带了身边的大丫鬟碧潭去逛花园,行到湖边,母亲打发碧潭回三房取画笔,想要作画,碧潭乖乖从命,尚未走远,忽闻湖边传来落水声,碧潭大惊,匆匆返回,只看到水波剧烈晃动…… 母亲投湖自尽了。 没有人怀疑。 因为母亲是庄王府的庶女,庄王爷惧内,对王妃俯首帖耳,这辈子唯一一次对不起老王妃的地方就是外出时碰了一位美人,还带回家抬了姨娘。作为补偿,庄王任由王妃苛待他的姨娘与一双庶出子女,连王妃安排庶女嫁给陆家瞎眼的三爷都没吱声。 其实单论门第,陆家是完全配得上一个王府庶女的,陆老爷子乃深受皇上看重的兵部尚书,大儿子在荆州做参军,二儿子在户部任职,就连继室所出的三儿子也是人中龙凤,自幼聪慧过人,有神童之名,十一岁高中秀才,然后……在一场意外中瞎了眼睛,无药可医。 嫁给一个瞎子,是母亲受的第一重委屈。 瞎就瞎,若夫妻恩爱,日子照样能过好,偏偏瞎子丈夫有个忠心耿耿伺候他长达七年的丫鬟,虽然没有收房却屡次为这个丫鬟与她闹口角,最终闹到夫妻分房,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这是母亲受的第二重委屈。 有了这两点理由,母亲一时抑郁投湖自尽,并不难理解。 连小小的陆明玉都懂母亲活着有多苦。 生她养她的母亲死了,陆明玉把所有的难过都转化成恨,对父亲的恨,她拒绝再喊他父亲,每次见面都视若无睹,就算事后父亲打发了他的好丫鬟,陆明玉对他也没有任何改观。母亲死了他后悔了,母亲活着的时候怎么没见他珍惜? 陆明玉恨他,嫁给楚随那年,是陆明玉自母亲离世后过得最开心的一年,因为她再也不用跟父亲住在一个屋檐下,再也不用看他日渐憔悴的虚伪身影,因为她有了一个对她千娇百宠的好丈夫。 可葛先生问她是否有亲人患有疑难杂症,陆明玉还是想到了父亲,想到了父亲那双清澈如水却无法视物的眼睛。七岁以前,父亲对母亲不够好,对她却宠爱有加,会笑着摸她的脑袋,温润如玉。母亲死后,他过着苦行僧般的清苦生活,那是他应得的,陆明玉不同情,但父亲没有苛待过她。 或许治好了父亲的眼睛,她就可以只怨他恨他,再不用因他的憔悴隐隐难过。 ~ 前院堂屋,葛先生刚落座喝茶,见陆明玉来了,他不缓不急地放下茶水,朝对面的美貌少妇行礼:“夫人。”眼睛规矩地看着地面,不为美色所动。 “先生请坐。”陆明玉坐到主位上,面容冷静,仿佛并不关心神医此行的结果。 葛先生却没有卖关子,垂眸抚须,幽幽道:“夫人,老夫为令尊诊断过了,他的眼疾积年已久,治起来比较麻烦,好在依然可治,只是需要两三年的光景才能痊愈。” 陆明玉不由攥紧了手,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父亲双眼复明。 然而没等她理清心里复杂的感觉,葛先生忽然长叹一声,惋惜道:“老夫将病情如实告知令尊,令尊却说,他最想见的人已经去了,复明无用……夫人,老夫再三苦劝,奈何令尊心意已决,不想治他的眼睛。” 最想见的人已经去了…… 心头最脆弱的地方如遭重击,陆明玉低头,泪落如雨。 父亲是爱母亲的吧,爱得很深很深,深到母亲死了,他连眼睛都不要了,可母亲活着时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对母亲冷冷清清?假如当年他像楚随对她一样温柔软语,呵护备至,母亲又怎会生无可恋? 葛先生听到了压抑的抽泣声,一抬头,就见美人掩面垂泪,双肩如风吹柳枝轻颤。到底才十六岁,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一边叮嘱他千万不要让陆三爷知道他是她派去的,一边又希望父亲治病,女儿家的别扭心思啊。 葛先生默默地等着,待陆明玉渐渐止住哭,他才低声劝道:“夫人,令尊有心结,这心结恐怕只有最亲的人才能解开,不如你亲自去劝,以老夫看,令尊早已心死如灰,坚持活到今日,应该是放不下你。” 陆明玉低着头。 劝父亲?十年了,她同他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美人沉默不语,葛先生路上已经打听过陆家的事情,猜得到陆明玉跨出那一步也需要时间,但他没功夫等陆明玉,他还想继续游历四海呢。再想陆三爷的眼睛治疗起来耗时更久,葛先生突然计上心头,“夫人,老夫将这套针法传授给你吧,如此你想通了,随时都可以替令尊诊治。” 陆明玉震惊地抬起头,陆家请过各种名医太医都治不好父亲,葛先生的方子肯定是神技,这种通常只在家族或师门传授的医术,老人家竟然愿意教她? 看出她的心思,葛先生微微一笑,“老夫与你有缘,你的人救了我的命,我传授你一套针法权当报答了,只求夫人别再外传,包括你的亲人子女,夫人身份尊贵,想来也不稀罕用老夫的针法谋金钱私利,救人倒是无妨。” 陆明玉听了,心底情不自禁涌起强烈的惊喜,到了此时,她不得不承认,她还在意父亲。 想明白了,陆明玉抹抹眼睛,郑重跪在了葛先生面前,“师父在上,弟子陆明玉对天发誓,习得师父的神技,弟子只用于救人,绝不传口述、笔授给任何人,否则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葛先生犹豫片刻,默认了陆明玉这个徒弟,但他只把那套可以治疗任何眼疾的针灸之法传给了陆明玉。陆明玉呢,不仅容貌继承了父母的优点,聪慧过人更有陆三爷的影子,简单些的文章看过两遍就能记住,复杂的也只是稍微费些时间,因此虽无医术基础,五日过去,她也学会了这套针法。 替葛先生践行后,陆明玉收到了丈夫楚随的家书,称他已经从山西返程,月底便能抵京。 陆明玉看着信,心里暖融融的,楚随去山西办差事,夫妻俩分别有半月了,真是想地很。 “夫人快睡吧,外面天都黑透了。”采桑泼完洗脚水回来,见夫人慵懒地靠着床头,傻乎乎地对着世子的书信笑,她也笑了,小声打趣道。 陆明玉俏脸泛红,嗔采桑一眼,小心翼翼收好书信夹到书里。 采桑吹了灯,去外间守夜。 陆明玉仰面躺着,睡不着,想完如胶似漆的丈夫,又想到了日渐憔悴的父亲。 辗转难眠,忽然闻到一缕淡淡的清香,有点像窗外的月季,陆明玉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小时候,她生病了,母亲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父亲也一直陪在她身边,每次她睁开眼睛,会同时看到爹爹娘亲,两人没有争吵没有冷漠,特别温馨。 那是她最快乐的回忆。 陆明玉喃喃地喊爹爹娘亲,就在她快要碰到那对儿年轻的夫妻时,心口忽然传来一股剧痛。 陆明玉猛地睁开眼,只见一个蒙面黑衣人站在床边,手里匕首再次朝她扎了下来,陆明玉惊恐尖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黑衣人死死捂住她嘴,陆明玉疼极了,她拼尽全力挣扎,想不通自己得罪过什么仇家,但黑衣人不给她逃脱或质问的机会,一刀又一刀,到最后,除了疼,黑衣人罕见的六指左手,成了陆明玉脑海里仅有的印象。 不知过了多久,黑衣人终于停了下来。 陆明玉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里,眼神涣散,她看到黑衣人在房间洒满桐油,看见火光熊熊,陆明玉又热又冷,忽然火光不见了,年轻俊美的爹爹牵着母亲朝她走了过来,他眼睛那么清澈明亮,笑着唤她小名: “阿暖,阿暖……” 章节目录 第002章 > 刚过完年,京城的正月依然天寒地冻。 陆家三房,靠近上房的海棠苑里,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姑娘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明明盖着厚厚的锦被,却不停地打着哆嗦,小小的脸蛋虚弱苍白,平日樱桃似的嘴唇冷得发青发紫,喃喃地喊着爹爹。 陆三爷陆嵘坐在床前,双眼清澈如水,看到的却只有茫然无边的黑暗。看不见,可他听到了女儿稚嫩的声音,他慢慢探出手,先是碰到枕头,再慢慢挪到女儿凉凉的脸蛋上。年前女儿脸蛋胖乎乎的,连续昏迷三日,如今瘦了许多。 如果他能看见,他能给女儿更好的照顾,女儿恢复地是不是能快些? “阿暖不怕,爹爹在这儿。”挪到床上,陆嵘俯下.身,抱紧女儿小小的身体,帮她取暖。 “疼……” 昏迷的小姑娘撇撇嘴,难受地要哭了。女儿生病痛苦,陆嵘只恨不能代替女儿替她疼,他把脸贴到女儿的小脸上,低低地哄她,“阿暖哪儿疼啊?告诉爹爹,爹爹给你捂捂就不疼了。” 那声音太温柔,太清晰,陆明玉陡然惊醒。 陆嵘感觉到了,他惊喜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女儿的方向,“阿暖醒了?” 陆明玉震惊地说不出话,呆呆地望着头顶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圆领锦袍,眉目俊朗。京城权贵子弟,从小锦衣玉食,养出了不少美男子,有古铜肤色英气逼人的,有温文尔雅风流多情的,陆明玉见过各种各样的美男子,但在她心里,父亲是最好看的。 他沉默寡,远远望去似天宫被贬下凡的神仙,浑身萦绕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叫人看不清他,走近不了他。但那是对别人,甚至是对母亲,在她面前,父亲身上的雾气没了,他喜欢摸她的脑袋,喜欢将她抱在腿上,她小声求他卖了墨竹对母亲好点,父亲从不生气,只会露出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复杂神情。 可母亲死后,父亲憔悴了老了,眼前的父亲,为什么这么年轻?好像,好像…… “阿暖?” 女儿一直不说话,陆嵘皱眉,食指小心翼翼摸到女儿眼角。 眼睛最不能给人碰,陆明玉本能地攥住那手,这一攥,惊骇地发现她的手居然变小了! 又瘦又小,像个孩子! “阿暖?”陆嵘看不见,但他觉得女儿肯定出了问题,握住女儿小手,陆嵘柔声安慰:“阿暖不怕,郎中说你醒了病就能好了,爹爹马上让人去请郎中。”说完脑袋转向外面,“桂圆,四姑娘醒了,你派人去请乔老。” 乔老是京城最有名的郎中。 “哎。”外间传来一声清脆的回应。 陆明玉茫然地看向内室门口。桂圆、甘露是从小照顾她的大丫鬟,可她十三岁那年就分别给两个大丫鬟找了人家,提拔采桑、揽月上来,怎么桂圆又来她身边伺候了?揽月呢?今晚该揽月守夜…… 念头一起,左手六指的黑衣人,熊熊肆虐的大火突然都闯进了脑海。匕首一刀一刀插.进她心口,陆明玉疼得生不如死。临死之前,她好像看到了爹爹娘亲,所以说,她现在还处于那场幻境里? 陆明玉绝望地哭了出来。 她想不透,她一个内宅妇人,缘何惹来那般残忍的杀身之祸。 陆嵘却误会女儿因为难受而哭,他心疼地不行,捧住女儿双手宝贝似的放在胸口。女儿太小,大道理她多半听不进去,陆嵘只能说些小姑娘爱听的话,“阿暖不哭,你听爹爹说,刚刚舅舅来看你了,给你带了很多很多礼物,还说让你早点好起来,开春去喝他喜酒,阿暖这么漂亮,舅舅说了,要你陪你舅母吃饭呢。” 舅舅的喜酒? 陆明玉哭声一顿。 她是有个亲舅舅,对她好得不得了的亲舅舅。她七岁那年,舅舅娶了楚随的表姐,以致于她跟楚随刚认识的时候,楚随总打趣她,叫她喊他表舅舅,陆明玉当然不会喊,但也因为这层亲戚关系与楚随多了很多见面的机会,最后两情相悦…… 这么说,将死的她,来到了七岁这年的幻境? 是了,陆明玉记起来了,她七岁时是得了一场寒热症…… “阿暖醒了?”门口传来一道熟悉却又因为太久没听到而显得陌生的声音,陆明玉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就见一位美貌少妇神色焦急地赶了过来。喜庆的正月还没过完,堂堂陆家三夫人却一身素净打扮,头上除了一根白玉杏花簪子,再无旁的饰物,但她生的好,眼眸如水肌肤胜雪,更难得的是她超凡脱俗的清丽气度,即便在美人如云的京城,只要陆家三夫人出现的地方,她就是最美最夺目的那个。 “阿暖怎么这么看着娘啊?”女儿醒了,病就好了七成,萧氏自然松了口气,扫眼自她进来就恢复清冷模样的丈夫,萧氏没往心里去,坐到陆嵘旁边,低头哄女儿,“阿暖哪里难受吗?刚刚娘去送舅舅了,阿暖是不是想娘了?” 伸手帮女儿抹掉眼角的泪疙瘩。 可陆明玉的眼泪越来越多,她大哭着爬了起来,想要扑向母亲,却因为尚未习惯七岁的身体而晃了一下,萧氏及时将女儿按回被窝,拉好被子安慰女儿,“娘回来了,娘哪都不去,阿暖别着急……” 陆明玉还是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好想留在这个幻境,又怕下一刻父母就都不见了。 她舍不得闭上眼睛,但她这具身体太小了,兼病重虚弱,哭着哭着就不受控制地睡了过去。 萧氏体贴地帮女儿掩好被角,然后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 她坐床头,陆嵘坐床尾,眼神空洞面对女儿,鼻端却闻到了妻子身上淡淡的清香,闻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味道。 定亲的时候,母亲告诉他妻子很美,是个好姑娘,叫他好好对她,别以为人家是庶女就自觉受了委屈。陆嵘苦笑,他一个瞎子,有什么资格嫌弃别人?反倒是妻子,庄王爷唯一的女儿,就算是庶女,应该也是娇生惯养,被主母安排嫁给他,她才是委屈的那个吧? 妻子美,他看不见,光凭母亲的话,无法想象。陆嵘对妻子的第一印象,是她很香,很好闻的那种香。他沉默惯了,她话也少得可怜,陆嵘笃定她嫁过来是心不甘情不愿,便和衣而卧,没打算碰她。 未料夜深人静,她低声问他,“三爷不喜欢我?” 幽谷清泉似的声音,听得他心为之颤动,他说不想委屈她,她笑着说,不委屈。 然后他真的做了她的丈夫,他看不见,不懂,她羞涩温柔,给他她所有的美好。新婚期间,他一边享受她的好一边自卑,怎么能不自卑?光是掌心感受到的,已足以吸引任何男人,更何况旁人还能看到她的美。 越自卑,越不想让她知道他有多满意她这个妻子。 越自卑,却接受不了她的同情。 她想帮他更衣,他不用,只叫墨竹伺候,不想让妻子付出更多,如果她嫁给正常的男人,肯定不用做这些。妻子帮他夹菜,告诉他那是什么,他知道她是好意,但他难以下咽,更习惯墨竹安安静静把菜放他碗里,他自己默默地吃。墨竹帮他挑了衣服,她觉得颜色不妥,叫墨竹去换一身,他看不见,他无法分辨到底哪个颜色好,他也听不得两个女人为他该穿哪件衣服分辨,那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所以他狼狈而逃…… 慢慢的,她对他冷了下来,他知道她不高兴了,晚上识趣地不碰她。再后来,她话都不愿意跟他多说,恐怕也不想见他,陆嵘便轻易不再跨进后院,尽管每晚单独躺在床上,他想的都是她。他喜欢她在身边,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只要闻到她身上的香,知道她在那里,就够了。 她不喜欢墨竹,连小小的女儿都看出来了,他怎么会不懂?可他失明后就一直由墨竹照顾,打发走墨竹,还要换个人,陆嵘不想再让别人走进他黑暗的生活,不想再因为新人粗心大意放错椅子而摔跟头。 他也不明白,墨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丫鬟,据说容貌只算得上中等,妻子到底在介意什么?若说贴身照顾,他中衣都自己穿的,也从不用墨竹服侍沐浴,他只是需要墨竹替他做些他不希望她做的杂事,她为何…… 或许她还是委屈的吧?嫁了一个瞎眼的丈夫,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家中。 “我先走了,阿暖醒了你派人叫我。” 相对无,陆嵘拿过放在旁边的竹杖,站了起来。 萧氏淡淡地“嗯”了声。 陆嵘面无表情地离去。 竹杖碰地,发出有规律的轻轻声响,萧氏有些走神,直到外面传来墨竹低低的一声“三爷”,萧氏才讽刺地翘起嘴角。陆嵘到底是自卑还是自负,她已经懒得再计较,她努力过,不止一次,是陆嵘不愿接纳她,那就让他守着他的好丫鬟过吧,她自有女儿陪。 目光回到女儿清瘦不少的脸蛋上,萧氏神情温柔下来。 “娘,你别死……” 小姑娘睡得不安稳,皱紧眉头,梦呓出声。 萧氏愣住,女儿这是做什么梦了? 诧异后,萧氏好笑,熟练地轻拍女儿,“傻阿暖,娘怎么舍得死,娘还要看阿暖嫁人呢……” 章节目录 第003章 > 厨房上空的炊烟散去,夜幕再度降临。 “阿暖,喝药了,喝完这碗明早就好了。”萧氏亲自端着药碗坐到床边,温柔地哄女儿,陆嵘坐在床尾,眼睛也看着女儿的方向。 陆明玉木木地看看爹爹娘亲,垂眸,双手接过药碗,一口一口秀气喝,小眉头皱着,速度却不见慢。 陆嵘看不见,萧氏瞧着过于乖巧懂事的女儿,心生疑惑。 陆家一共四位爷,大爷二爷是公爹原配所出,丈夫是继室婆婆所出,陆四爷是周老姨娘的儿子,同父异母的四兄弟,感情却十分和睦,陆家并没有其他豪门大户里的龌龊事,因此丈夫虽然没有差事,一家人也没有受到其他三房的排挤,女儿与侄女们过得是同样千娇百宠的日子。 女儿脾气娇,以前生病最不喜欢喝药,要哄很久才肯喝,喝一口吃几颗蜜饯,这两天怎么都没用劝?而且女儿蔫蔫的,眼里也没了七岁女娃的天真稚气…… 萧氏想不明白,只能归因于女儿大病一场,还没恢复精气神。 “娘,我喝完了。”陆明玉抿抿唇,药汁太苦,从昨天到今晚,连续几顿喝下来,越发证实了她的猜测。她不是在做梦,她真的回到了小时候,娘亲还没有跳湖自尽,父亲亦没有后悔自责,还在护着他的好丫鬟。 余光扫过男人青色的衣摆,陆明玉心里乱糟糟的。 想恨,无法恨得彻底,想原谅,怎么都做不到,以至于面对这个年轻的父亲,陆明玉再也无法像第一次七岁时那般喜欢他敬重他,每天都盼望父亲快点跟母亲和好,盼望父亲别再用墨竹当身边的大丫鬟。 真正七岁的孩子,不会觉得亲人有错,只把错误都塞到墨竹身上,怪墨竹挑拨离间。后来母亲死了,她长大了,嫁人了,明白了夫妻之间的东西,陆明玉才明白,墨竹只是一个丫鬟,一个丫鬟再能蹦跶也得仰仗主子袒护,如果不是父亲太伤母亲的心,母亲不会想不开…… “娘,你陪我睡……” 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同父亲相处,陆明玉索性不理睬,看向母亲,眼里装满了想念与依赖,隐隐有泪光闪烁。昨天陆明玉把这一切当成了幻境,过得呆呆愣愣,此时明白了,陆明玉就有好多话想跟母亲说,跟她最亲最信任的母亲说。 女儿声音软软的,露出熟悉的撒娇模样,萧氏笑着点点头,把提前准备好的蜜饯喂女儿。 陆明玉张嘴接着,近乎贪婪地望着失而复得的母亲。 娘俩眼里只有彼此,陆嵘不用看也感觉到了女儿的疏远,眼睛看不见,他心思更敏感,自女儿清醒后,她,还没有喊过一声爹爹。陆嵘想不到自己哪里得罪了女儿,可女儿不亲他了,当着妻子的面,陆嵘问不出口。 “那你们早点歇着,我走了。”陆嵘转身去拿竹杖,迅速掩饰了脸上的落寞。 萧氏察觉到了女儿的不对,捏捏女儿小手,示意女儿送爹爹一声。她是不满陆嵘,但萧氏从没想过要女儿站队,陆嵘真心疼爱女儿,父女俩融洽相处,女儿过得会更开心。 陆明玉低头,倔强地抿着嘴。母亲对父亲越好,她就越替母亲不值。 “你这丫头,你爹爹哪里又得罪你了?”听着陆嵘离去的脚步声,萧氏轻轻点了女儿额头一下,“阿暖要懂事,你昏迷的时候,你爹爹衣不解带守了你两晚,不许你因为娘的缘故给他脸色看,知道不?” 陆明玉知道,然谁都可以夸父亲,唯有母亲夸赞,他受不起! 前世丧母之痛与恨父之苦同时席卷而来,陆明玉扑到母亲怀里,呜呜地哭。她难受,也委屈,母亲死了父亲名存实亡,相当于同时没了爹娘,有谁知道她那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羡慕别人有爹疼娘宠,她只能躲在祖母的院子里,想回家,想父亲,却又怨他,硬生生逼着自己别去想,直到习惯一个人。 近十年的悲苦一朝发泄出来,陆明玉哭得又急又凶,很快就开始抽噎,上气不接下气的。 萧氏心疼坏了,打发丫鬟们下去,她挪到床上搂着女儿,紧紧地搂着,“阿暖别哭,你好好跟娘说,到底谁欺负你了?你告诉娘,娘替你做主。” 母亲的怀抱温暖叫人心安,听着母亲柔柔的低语,陆明玉渐渐平静下来。 萧氏低头,认真地帮女儿擦泪。 陆明玉泪眼汪汪地望着母亲,看眼门口,她往床里头挪挪,用只有娘俩能听见的声音道:“娘,我有件事必须告诉你。” 萧氏愕然,女儿的神态与举动,怎么好像藏着什么大秘密? 陆明玉要说的确实是大秘密。她被人杀死了,没有去阴曹地府,反而回到了小时候,这种事情传出去,太过骇人听闻,旁人要么不信,信的恐怕也要把当她鬼怪除掉,如果可以,陆明玉谁都不会告诉。但母亲不一样,母亲是她最亲的人,倘若连母亲都要隐瞒怀疑,陆明玉还能信谁?而且她必须告诉母亲,让母亲知道她走后她的女儿过得有多苦,母亲才会心疼,才会打消做傻事的念头。 因此陆明玉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母亲投河自尽,说到伤心处,又抽搭上了。 萧氏把女儿搂到怀里,目光落到床帐上,她偷偷地笑。小姑娘心思太重,盼着爹爹娘亲和好,又怕爹爹娘亲一直冷下去,怕得竟然做起了噩梦。可她怎么会因为丈夫无情就去死?别说陆嵘只是冷落她,便是陆嵘休妻,她也不会为了这种事情自寻短见。 “阿暖,那都是梦,娘不会丢下你的,阿暖这么小,娘怎么舍得丢下你?”虽然小孩子乱担心有点可笑,但萧氏也感受到了女儿对娘亲的看重,她抱紧女儿,再三保证她不会做傻事。 陆明玉一开始只当母亲在保证这辈子会好好的,听着听着才忽然意识到,母亲根本没信她的话。陆明玉急了,连忙把母亲死后她搬到祖母那边住,长大了嫁给楚随的事情一件件说了出来,包括父亲拒绝葛神医的话,以及她的惨死。 “娘,这些都是真的,我真活到了十六岁。”陆明玉仰起头,紧张地看着母亲,怕她还不信。 萧氏完完全全怔在了那里。 “我最想见的人已经去了,复明无用……” 如果女儿说的都是真的,她死后,丈夫是这样想的吗?因为看不到她了,他就不治了? “墨竹伺候我十几年,从未出错,那些琐事都交给她吧,你不必费心。” 可耳边响起的,却是丈夫真真正正说过的话,在她与墨竹争执时,他身为一家之主,偏向了他的好丫鬟。 眼里掠过一丝自嘲,萧氏看向女儿,“阿暖,你……” “娘不信我是不是?”陆明玉看得懂,她着急,她不知道该怎么劝服母亲,变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东一件西一件的说,然而上辈子母亲离开时她还太小,很多事情她都不记得了,陆明玉能想到的都是关乎生死的大事,“娘,我十三那年,皇上微服出宫看上姑姑,封姑姑妃子,第二年姑姑难产去了……娘,我十五岁嫁给楚随,婚后不久淮南王造反,舅舅跟我大伯兄一起去镇压反贼,大伯兄身中毒箭战死沙场,舅舅脸上挨了一刀……” 活了十六年,此时却只能记起这几件大事,但距离现在都太远了,无法作为证据让母亲马上信服,陆明玉急得闭上眼睛,努力回忆今年发生的事,母亲死在盛夏,在那之前,陆家,陆家…… 陈姨娘? 陆明玉眼睛一亮,兴奋地就要叫出来,快出口时才捂住嘴,抬起上半身凑到母亲耳朵旁,小声说悄悄话:“娘,我想起来了,大伯父有位属下病故,临死前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大伯父照顾,月底大伯父就会派人送那位陈姑娘来咱们家住,本意是让大伯母给她找个好人家,可,可陈姑娘最后当了二伯父的姨娘……” 因为牵涉到长辈,陆明玉说起来有点心虚。 萧氏听了,震惊地盯着女儿,这,居然还有这种事? 陆明玉能想起来的都说了,见母亲还不信,她只能撒娇,抱住母亲胳膊晃了晃,“娘,我说的都是真的,为这个二伯母彻底跟大伯母闹僵了,说大伯母故意不安好心……” 萧氏连忙捂住女儿的嘴。陆家上下总体来说确实和睦,但妯娌间免不得有些磕磕碰碰。大爷是个老实憨厚的将军,没有花花心思,真能做出把部将遗孤送回京的事,至于二爷,家里已经有个千娇百媚的姨娘了,再收一个,不是没可能。 事到如今,萧氏有九分相信女儿了。 信了,再一想女儿的悲惨经历,萧氏贴住女儿脑顶,潸然落泪,“谁那么狠心要杀我的阿暖?” 陆明玉哭着摇头,她也想不通。一般的窃贼不敢对楚国公府世子夫人下手,而黑衣人先杀她再用大火毁尸灭迹,应该是想伪装成她死于意外,既要她死又不想事后惹麻烦,除了仇杀还能有什么理由? 偏偏她没有得罪过谁,可能与几个贵女不太和睦,但她们不至于恨她到取她性命,更没有本事安排如此胆大包天的杀人计划。 她有她的疑窦,萧氏也有自己的心事重重。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小姑子那么单纯的姑娘会进宫?女儿嫁给楚随了吗?楚随,楚国公府二房的长子,前几天才见过一次,十四岁的少年郎,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人是不错,可女儿的死,与楚家的仇家有没有关系?真那样,这辈子女儿绝不能再嫁到楚家…… “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陆明玉抹抹眼睛,依赖地看着母亲。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做,一时半刻却没有头绪。 萧氏回神,看看女儿挂着泪珠的小脸蛋,萧氏神色复杂,低声叹道:“阿暖,此事干系甚大,牵扯到宫廷朝堂,咱们必须告诉你爹爹。”眼瞎也好,心瞎也好,丈夫都是她们娘俩的靠山,对于陆嵘处理大事的能力,萧氏还是十分信任的。 陆明玉抿抿小嘴儿,困惑地打量母亲,“娘,你,不怪爹爹吗?” 女儿偏心她,萧氏很欣慰,但她不能让丈夫背黑锅,不能让女儿因为误会失去一个很疼她的爹爹。弯下腰,萧氏认真地看着女儿,“阿暖,那时候你小,有些道理娘说了你也听不懂,现在你人小心不小,那娘就告诉你,丈夫对咱们好,咱们就做个好妻子,他们薄情寡义,咱们也不必黯然神伤,各过各的就是。” 陆明玉眼睛睁大,难以置信,母亲竟然是这么想的?她一直以为母亲过得郁郁寡欢…… 女儿终于懂了,萧氏摸摸小姑娘脑顶,眼里装满了怜惜,“阿暖,上辈子娘的死肯定有蹊跷,娘会暗中留意保护自己,你要做的,就是把大事交给我跟你爹爹,你安心做你的七岁小姑娘,好好享受一次有爹疼娘宠的日子,懂了吗?” 光听女儿说,萧氏完全能想象女儿吃过的苦,如今她活得好好的,她要女儿过得开心。 陆明玉不是特别懂,母亲的意思,是让她真的把自己当七岁孩童? “对了阿暖,一会儿你爹爹来了,你别提我死的事,也别提墨竹。“想起什么,萧氏郑重地叮嘱女儿。 “为什么啊?”陆明玉小小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父亲那么糊涂,就该提醒他珍惜母亲才是。 萧氏苦笑,目光越过女儿,落到了床板上,“阿暖,你先跟娘说悄悄话,后面才知会他。说到与墨竹无关的事,你爹爹肯定信,你说我死了他把墨竹赶走了,我怕他怀疑这是我教你瞎编进去的。”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心又何尝不是? 如果必须用死才能换回陆嵘的愧疚与后悔,那她宁可不要。 章节目录 第004章 > 陆嵘被请过来的时候,陆明玉已经重新洗了脸,人平静下来,说话时听不出刚刚哭过。 “阿暖出事了?”陆嵘手持竹杖停在床前,担忧地看着床上,除此之外,想不到妻子叫他过来有别的理由。 男人脸上的关切是真的,陆明玉心思通透,经过母亲提醒,她已经相信母亲上辈子并非自尽,而是别有隐情。既然母亲的死与父亲的冷落无关,陆明玉仿佛没有了恨他的理由,但父女之间毕竟冷了多年,形同陌路,突然要改回从前的样子,陆明玉很不习惯。 她求助地看向母亲。 萧氏站在陆嵘斜对面,鼓励地朝女儿点点头。 陆明玉再次看向父亲,目光落到了男人手里的竹杖上,不知怎的,陆明玉一下子想到了前世她出嫁那天。女儿出嫁要由长辈背上花轿,陆明玉请了舅舅背她。凤冠霞帔,她伏在舅舅背上,起身的那一霎那,盖头飞起一角,映入眼帘的,是父亲绛红色的衣摆,与那根熟悉的竹杖。 陆明玉忽然心酸无比。 既然母亲的死与父亲无关,她岂不是白白怨恨了他那么多年?母亲死了,她还有舅舅还有别的长辈姐妹关心,有楚随温柔体贴,父亲却是一个人幽居不出,没有妻子没有女儿,怪不得母亲死后不久,父亲就瘦成了那样。 血浓于水,想通了,陆明玉一把掀开被子,光着脚跳下床,三两步就扑到了父亲怀里,“爹爹……” 九年了,整整九年了,她都没有这样喊过父亲,尽管她曾经那么渴望。 陆嵘茫然地抱住女儿,就像他不懂女儿醒后为何突然疏远他,他也不懂女儿现在的浓浓依赖是为了什么,但他很高兴,高兴女儿不生他的气了,也很心疼,一手拿着竹杖,一手怜惜地抚.摸女儿脑顶,“阿暖怎么哭了?” “我想爹爹……”陆明玉紧紧地抱着父亲,想极了。 陆嵘失笑,平时清冷寡,这一笑竟如云破月出,温润里多添三分风流。陆明玉在他怀里趴着,看不到自家父亲的风采,萧氏可瞧见了。仗着屋里只有一家三口,仗着陆嵘眼盲看不见,她一边鄙夷自己,一边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说实话,要不是陆嵘长得太好,早在陆嵘第一次不识好歹偏心墨竹时,她就不想搭理他了。 明明在偷窥人家,萧氏又莫名其妙地胸闷,她坐到床尾,皱眉提醒女儿,“阿暖快躺回来,病还没好利索,别又着凉了。”大正月的,就算屋里烧着地龙,地上也是冷的。 陆嵘这才意识到女儿可能光着脚,连忙催女儿快回去。 父母一起关心她,陆明玉心里暖暖的,松开爹爹,乖乖地跑回床上,眼圈红红的,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变了,像个真正的七岁小姑娘。萧氏欣慰不已,伸手帮女儿掩被子,余光见陆嵘拄着竹杖走向床头,不禁讶异。刚刚他明明在哄女儿,居然还能听出她占了床尾? “阿暖只是想爹爹了?”陆嵘坐好了,头歪向里侧问,声音轻柔。 “不是,我有话跟爹爹说。”陆明玉裹着被子往父亲身边靠,与母亲对个眼色,挑拣着事情说了出来。母亲的事略掉,她与楚随的事情也要略掉,毕竟是女儿家的秘密,母亲可以转告父亲,但陆明玉是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的。 身体有疾的人都比较沉默,陆嵘性格更沉得住气,他没有像萧氏那样打断过女儿,耐心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整个人却还算平静,直到陆明玉说到她偶尔搭救的神医能治疗他的眼疾,陆嵘才暗暗攥紧了拳头,第一次打断女儿:“阿暖可知这位葛先生家住何处?” 陆明玉摇摇头,“师父云游四海,居无定所……” 陆嵘一动不动,神色不变。 “不过师父把那套针灸之法传给我了……” 陆嵘还是不动,脸上却陡然多了一层光彩,如枯木逢春,神采奕奕。 萧氏撇撇嘴,扭头转向身后,鄙夷完丈夫的装模作样,萧氏心跳忽然变快。女儿真能治好丈夫吗?治好了以后呢?丈夫眼睛看不见,他自卑,所以他一直不近女色,与她同房时也不是特别热络,等他治好了,身为将军府的三爷,容貌气度家世样样出挑,他会不会…… 太多的变数,萧氏微热的心再次转冷。 “爹爹,你信我吗?”都说完了,陆明玉忐忑地仰起头,问头顶的男人。 陆嵘温柔笑,“阿暖再回答爹爹一个问题,爹爹就信。” 陆明玉困惑地嗯了声,好奇父亲要问什么。 陆嵘扫了一眼妻子那边,低头,在女儿耳边悄悄问:“上辈子,阿暖,有弟弟妹妹吗?” 他想知道他与妻子,有没有和好。 陆明玉怔住,本能地望向母亲。 萧氏顿时猜到丈夫问的与她有关,默默用嘴型询问女儿。 这举动其实很孩子气,特别是萧氏现在也就二十出头,明明很伤感的问题,陆明玉却被母亲略显调皮的动作逗笑了,再看看在母亲面前冷漠淡然私底下竟关心夫妻俩生了几个孩子的父亲,陆明玉玩心忽起,故意天真无邪地反问道:“那爹爹先告诉我,你希望娘给我生弟弟还是妹妹?” 陆嵘肤色白皙,听完女儿不高不低的声音,他脸噌地红了,根本遮掩不住。女儿,女儿这么说,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妻子他在想什么? 陆嵘尴尬极了。 萧氏脸也红了个透,万万料不到清心寡欲的丈夫会问这个,恼羞成怒,萧氏冷哼着站了起来,狠狠瞪了一眼故意装傻的女儿,“阿暖忘了你三姐姐了?弟弟妹妹可不是只有我能生,快告诉你爹爹他纳了几个姨娘。” 陆家目前有四个姑娘,二房那边占了两个,一嫡一庶。 撒了气,萧氏看眼丈夫,心情愉快地走了。 陆嵘则白了脸,他,他怎么可能纳妾? “爹爹别听我娘瞎说,你才没纳妾。”眼看父亲吓成这样,陆明玉连忙忍笑澄清道。 陆嵘深深地松了口气,才要说什么,腰间一紧,女儿又扑到了他怀里,“爹爹,你是没纳妾,但你对娘始终冷冰冰的,我娘,她,她过得很不好,很不开心,所以我恨你,这两天都不想搭理你,是娘劝我对你好点……爹爹,你换了墨竹吧,好好跟我娘过日子,我想要弟弟妹妹,我不想自己一个人……” 陆嵘心神巨震。 所以,因为墨竹,他与妻子竟然一直没有和好? 章节目录 第005章 > 女儿这一病,却是经历过另一番生死,陆嵘守在床边,听女儿呼吸绵长起来,知道女儿睡熟了,陆嵘才捡起竹杖,轻轻点着地面,走出女儿闺房。上元刚过,夜空明月微残却亮,陆嵘站在廊檐下,微微仰头,仿佛也能看见这冷寂月色。 “三爷,奴婢送您?” 陆明玉的大丫鬟桂圆,低头询问道。三爷眼盲,今晚墨竹不知为何没跟着过来,让三爷自己回上房,桂圆不太放心。 “不必,你们好好照顾四姑娘。”陆嵘声音平静,如往常一样云淡风轻,嘱咐过这边的丫鬟,陆嵘不缓不急地沿着走廊往前走,形单影只,规律的竹杖触地声是他唯一的陪伴。桂圆、甘露互视一眼,眼里不约而同流露出怅然,三爷与夫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陆嵘也不懂,但听过女儿的话,他决定退一步,既然妻子不喜欢墨竹,他便给墨竹找个人家,总不能因为一个丫鬟,与妻子一直冷下去。 “三爷回来了?”墨竹一直在院门前候着,瞧见主子回来了,墨竹赶紧提着灯笼迎过去,先焦急地打量一番主子,确定主子没有摔过的痕迹,墨竹才放了心,细声问道:“三爷,四姑娘没事吧?” 陆嵘点点头,“看到夫人了?” 墨竹脸色微变,自从夫妻俩因为她大吵一次后,今晚还是三爷第一次主动打听夫人的消息。回想刚刚萧氏回来的情形,墨竹一边观察陆嵘表情一边道:“嗯,两刻钟前回来的,瞧着好像不大高兴……三爷,其实,夫人最近忙着照顾四姑娘,挺辛苦的,若她有什么疏漏,您多担待一下?” 论年纪,墨竹比陆嵘还大四岁,乃当初老爷子陆斩亲自替儿子挑选的丫鬟,除了心细如发手脚利索,声音更是百里挑一的温柔。在陆斩看来,儿子瞎了,耳朵会更敏.感,挑个声音难听的,儿子岂不是苦上加苦? 而人的声音一旦温柔,便容易让人信赖。 陆嵘从未怀疑过墨竹对他的忠心,刚盲的时候,身边丫鬟几乎天天换,只有墨竹伺候的最好,不该问的不问,全凭他吩咐。本已下定决心安排墨竹出府,现在听墨竹替萧氏说话,陆嵘心底忽然涌起强烈的愧疚。 丫鬟伺候主子,天经地义,但十几年下来,他对墨竹也有感情,无关男女,更像一种亲情。墨竹二十九了,贵女们十五六出嫁,身边的丫鬟二十左右也会找人家,很少有墨竹这么大年岁还当丫鬟的。陆嵘曾经提议给墨竹找个夫君,墨竹却说不放心让别人伺候他,愿意当个老丫鬟,妻子进门,因墨竹生气,墨竹也从未说过妻子半句坏话。 如今他突然赶她走,妻子是痛快了,墨竹,得多寒心? “三爷?” 耳边传来墨竹疑惑的声音,陆嵘回神,想了想,略带疲惫道:“你先回房吧,我去看看夫人。” 女儿交待的事情牵涉太大,他必须和妻子商议商议。 说完了,陆嵘拄着竹杖朝后院走去,没察觉也不可能察觉身后墨竹眼里的复杂。 后院,萧氏还没睡,却让丫鬟灭了里里外外的灯。 闭门谢客的意思很明显,可惜陆嵘看不见,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堂屋门前,“夫人睡了?” 碧潭咬唇,看向萧氏另一个大丫鬟,秋月。 秋月对这位瞎眼三爷是又怜又怨的,怨他为了墨竹冷落夫人,但她还是盼望夫妻冰释前嫌,再加上夫人今晚的意思很明显,秋月便不那么热络地道:“正要歇下,三爷有事?” 陆嵘默认,“你去通传一声。”并不介意秋月的态度。 秋月假惺惺地去传话。 碧潭留在门外,偷偷打量一身青袍宛如谪仙的三爷,多俊啊,可惜是个瞎子。 ~ “你来做什么?” 内室,萧氏背对床外躺着,淡淡地问。丈夫是个瞎子也有好处,在他面前不用太注重俗礼,反正她正襟端坐或懒散横卧,对他来说都没有差别,“我困了,你有话快说。” 陆嵘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再次闻到妻子身上特有的清香,他又满足又渴望,情难自禁地怀念新婚那会儿,夫妻同.床共枕,她趴在他胸口夸他好看,似喝醉了酒,那是只有情浓时分才有的娇妻在怀,甜蜜语。 “我,阿暖有些地方说的不太明白,我想问问你。”收起绮念,陆嵘低声道。 萧氏闭着眼睛,补充了女儿嫁人一事。 陆嵘傻了,女儿居然都出嫁了? “为什么是楚随?”因为眼睛,陆嵘对楚随的了解比萧氏还少,他想知道楚随有何过人之处。 萧氏一个死人怎么可能知道? “阿暖害羞,这些没跟我提。”关系到女儿的婚姻大事,萧氏慢慢坐了起来,沉声道:“不管怎么说,阿暖嫁到楚家才招致杀身之祸,这次咱们务必要慎重考虑,能换一家最好,就算还是楚随,也得查清楚家各种恩怨再答应婚事。” 陆嵘颔首,眼睛对着床沿,“你放心,无论阿筠还是阿暖,这一次我都会护住她们。” 陆嵘有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叫陆筠,正是陆明玉口中那个进宫为妃难产而亡的姑姑。 萧氏垂着眼帘,有那么一瞬冲动,想告诉陆嵘她其实也死了,想看看陆嵘会是什么表情。 但她够理智,把话咽了回去,“还有事吗?不早了。” 袖子底下,陆嵘攥了攥手,一边是伺候他十几年的忠仆,一边是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如果必须辜负一个…… “纤纤,墨竹十五岁来陆家伺候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想等我眼睛好了,亲自给她挑个良人。”抬起头,陆嵘望着妻子的方向道,“纤纤,我不是不信你,是不想别人背后妄加议论。” 他信任妻子的心胸,事情交给妻子,妻子肯定也会给墨竹找个好人家,但陆嵘不想让人议论妻子容不下他身边的丫鬟,换成他亲自安排,旁人要编排也是编排他。 萧氏意外地看他,这人,竟然舍得他的好丫鬟? 似是看得见她心思,陆嵘诚恳道:“纤纤,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想跟你好好过。” 萧氏盯着他,她信陆嵘是诚心求和,但她依然不痛快。 陆嵘真的舍得墨竹吗?不是,如果可以两全,他还会继续留着墨竹伺候,他提议把墨竹嫁出去,是因为他觉得她萧纤纤容不下一个丫鬟,他陆嵘是为了夫妻和睦才妥协一步,放弃忠心丫鬟。将来墨竹走了,也会成为丈夫心里的一根刺,也许哪天夫妻争吵,这根刺就会冒出来,成为丈夫指责她的利器。 萧氏不喜欢墨竹,不是因为嫉妒丈夫处处维护墨竹,而是墨竹心太大,想掌控前院。 正是因为在陆嵘身边伺候了那么久,所以才把自己当成了前院的女主人吧? 换成任何一个妻子,都不会喜欢这样的丫鬟。 如果墨竹安安分分,她是出于嫉妒才厌恶墨竹,丈夫此时承诺送墨竹走,萧氏会很满意,会高兴地把陆嵘拉到床上奖励他一番。但墨竹不安分,她萧纤纤也不是单纯的妒妇,陆嵘求和之心是真,可他看低她了。 “为何要把墨竹嫁出去?” 萧氏走下床,在陆嵘受惊准备起身前亲昵地坐到了他腿上,双手抱着他脖子。陆嵘浑身僵硬,妻子柔.软的身体,她身上好闻的体香,以及她撒娇般的语气,无不刺激着他。他双手隐隐颤抖,想要抱住妻子,却怕他会错意。 “三爷,你以为我厌恶墨竹是不是?”萧氏靠在男人肩膀,温柔细语,自问自答,“其实我不讨厌她,她精心照顾你这么多年,我由衷感激她,我只是嫉妒她能近身伺候你,我身为妻子却不行……” 原来妻子是这么想的? 陆嵘再也忍不住,双手紧紧抱住她,“纤纤,我不想委屈你做那些,不是只许她不许你……” “妻子照顾丈夫,怎么会是委屈?”萧氏幽怨地道。 陆嵘抿唇,不知该怎么解释,越是在乎的人,越不想在她面前露出自己无能的一面。 萧氏也不是特别在乎答案,她叹息一声,声音又轻松起来,“好在阿暖有福气,遇到了神医,等阿暖治好你,三爷眼睛能看见了,墨竹就是普通丫鬟了,端端茶倒倒水,只要三爷别再特别对她,我又怎会吃她的醋?” 她从始至终不满的都是丈夫因为眼睛被墨竹蒙蔽,让她吃醋?墨竹的姿色,还不够资格。 误会澄清了,也不用违背良心赶身边老人走了,陆嵘又惊又喜,连忙向妻子保证,“纤纤你放心,等我眼睛好了,只有她不能对我做的,没有你不可为的。” 她一定不会知道,他有多想看他替她挑选衣服,看她替他夹菜。 “纤纤……”眼睛有了希望,妻子原谅他了,压抑多年的思念有了宣泄口,陆嵘颤抖着捧住妻子脸颊,低头去亲。 萧氏看着头顶男人如玉的俊脸,目光变了又变,忍了。 看在他脸的份上,看在他还有药可救的份上。 内室渐渐传来久违的动静,外面秋月偷偷笑,还有点羞涩。碧潭望着上房窗户,昏暗里神色难辨,而前院,墨竹孤零零站在门口,等了很久很久,也没有等到她的三爷回来。三更天了,墨竹终于死心,一转身,看到地上她被月光拉长的影子。 她咬住嘴唇,快步回房。 章节目录 第006章 > 这一晚陆明玉睡得特别香。 虽然死了,可她又有了父母,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 然后大概是在床上躺着休息了好几天,外面大丫鬟起床只是发出轻微的动静,睡足的陆明玉就醒了。天还没大亮,房间里昏昏暗暗的,陆明玉仰面躺着,伸出胳膊,小手肉嘟嘟的,指节下面一排小窝。 陆明玉觉得特别新鲜。 她迅速钻出被窝,披上斗篷走到穿衣镜前。这镜子是从西域那边传过来的,照什么东西都特别清楚,陆明玉往那一站,镜子里就多了个披着梅红斗篷的小姑娘,头发乌黑浓密,凌乱地垂在肩头,鹅蛋脸桃花眼,像她,又感觉嫩嫩的,仿佛一朵绽开的花一夜之间变回了当初的小花芽。 陆明玉新奇地摸了摸自己小小的脸蛋,原来七岁的她是这样,她都记不得了。 真的要从七岁重新来过吗? 前两天浑浑噩噩,如今大事都告诉了父母,陆明玉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也直到这一刻,她才将心思从父母身上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她会努力治好父亲的眼睛,会保护母亲不让母亲再落水丧命,可她呢,她该怎么办? 小姑娘的眉头皱了起来。 陆明玉喜欢父母健在的感觉,但她不想当小孩儿,她想做楚国公府世子夫人,楚随…… “阿暖,我真想带你一起去山西……” 楚随出发办差前一晚,夫妻难舍难分,他抱着她亲她疼她,情话绵绵。 陆明玉突然特别想楚随,想自己如胶似漆的丈夫。 但她才七岁。 重生了,有得有失,陆明玉耷拉着肩膀回到床上,对接下来的日子充满茫然。东想想,西想想,房间不知不觉地亮了,有人推门走了进来,陆明玉莫名心虚,闭上眼睛。 “姑娘,该起床啦。”大丫鬟甘露撩起纱帐,看着里面熟睡的小姑娘,轻声唤道。 陆明玉假装还没睡够,嘟着嘴转向床里头。母亲有句话嘱咐的对,她不能再让旁人知道她是死过一次的人。 甘露早习惯了,这么大的孩子,有几个一叫就醒的。先把纱帐挂到两边的月亮钩上,挂好了,甘露弯腰,笑着晃了晃陆明玉胳膊,“姑娘快醒醒,奴婢有好消息告诉你。” 陆明玉本来就十分清醒,一听有好消息,忍不住就转了过来,疑惑地望着甘露。 小姑娘大眼睛水汪汪的,被“好消息”吸引地一点都不困了,单纯又可爱,甘露不禁笑容更大,看眼门外,细声告诉陆明玉:“姑娘,昨晚三爷去后院陪夫人了,现在还在夫人那边呢。”知道小主子盼着父母和睦。 陆明玉又惊又喜,夫妻俩这是和好了吗? 心急见父母,陆明玉立即下床打扮。 ~ 正房后院,萧氏正对镜梳妆,陆嵘一身青衫坐在床上,明明没笑,俊朗的脸庞却给人一种很明朗温润的感觉,比笑起来还让人如沐春风。 目光扫过陆嵘身后的床铺,萧氏垂眸,脸颊微微发烫。嫁给陆嵘八年了,新婚期间,两人突然从陌生人变成最亲密的夫妻,日常起居脾气性格方方面面都需要慢慢去了解,那时候陆嵘虽然看得出喜欢她,但喜欢地很克制,不论做什么,都保留了几分,包括晚上。 可是昨晚,陆嵘热情地像变了个人,竟破天荒地……叫了三次水。 久旱逢甘霖,单从身体上讲,萧氏是很满意的。 “我这边还要等会儿,你先回前院看看?”萧氏柔声问,不然陆嵘一个大男人坐在那儿,不搭理他怕他误会,搭理吧,萧氏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有什么好说的。陆嵘没差事,眼睛看不见,他好像没什么新鲜事主动跟她说,她呢,在陆嵘诚心诚意打发墨竹之前,萧氏不想对他太热络,免得事不遂愿,浪费感情。 “好。”陆嵘沉默片刻才点点头,捞起放在老地方的竹杖,站了起来。 其实他舍不得走,但昨晚已经失态了,再赖在这边,好像不太合适。 男人走了,秋月低头,不解地问萧氏:“夫人,奴婢看啊,三爷巴不得一整天都待在您身边呢,您为何不等着跟三爷一块儿过去?”正好扎扎墨竹的眼。 萧氏笑笑,没有解释。 那边陆嵘一人回了前院,墨竹见他已经换了新衣服,奉茶后便没有多问,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陆嵘喜静,他对墨竹这个老人有比较深厚的主仆之情,但这感情只体现在不忍随意发墨竹一事上,平时相处,墨竹在他心里就是仆人。他不会跟墨竹闲聊,不会跟墨竹分享他任何喜忧,就像现在,陆嵘心情不错,他就自己坐在椅子上,神色恬淡,耐心地等着妻子或女儿过来,一家三口再一块儿去宁安堂请安。 墨竹嘴巴很规矩,眼睛却偷偷地望着陆嵘。 她第一次见到三爷,三爷才十一岁,刚刚中了秀才的神童突然瞎了眼睛,少年郎脾气暴躁,稍有不如意就会大发雷霆。她小心翼翼地伺候,终于得到了他的信任,然后亲眼目睹陆嵘从一个偏激的少年长成玉树临风的佳公子。 老爷陆斩容貌不俗,原配据说只是普通美人姿色,从大爷二爷身上多少能看出来。如今的老太太朱氏却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今年都四十岁了,瞧着才三十的模样,风韵犹存,若非农女出身举止气度上不了台面,肯定会被老爷捧在心尖儿上。 而三爷就继承了陆斩、朱氏的容貌长处,即便瞎了,依然是京城第一俊秀的美男子,多少皇家贵胄权贵子弟都比不上。 这样神仙似的男人,墨竹怎么会不喜欢? 但墨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配不上三爷,她只高兴能近身伺候陆嵘。可三爷娶妻了,娶了庄王唯一的女儿,容貌艳丽逼人,气度更是不俗,远远地走过来,便叫人自惭形秽。墨竹原以为她会为三爷找到娇妻高兴,然亲眼看着两人真的做了夫妻,墨竹才明白什么叫心如刀割。 她嫉妒萧氏,她无可奈何,她只能抓牢前院大丫鬟的位置,做三爷身边无法取代的那一个。 看得正出神,忽见陆嵘笑了,很浅很浅的一个笑,像冬日早上第一束晨光。 墨竹不懂,下一刻,她听到外面传来萧氏温柔的声音,“阿暖,今天还头晕吗?” 墨竹苦笑,三爷耳力好,笑是因为提前听到妻女的脚步声了吧? 门外,萧氏笑着站在廊檐下,等刚刚转过走廊的女儿。小姑娘脑顶梳了两个丫髻,一边围着一圈粉碧玺珠花,与身上桃红色妆花褙子交相辉映,衬得那脸蛋粉嘟嘟的,娇憨可人。大概是太想她,女儿高兴地跑了起来,胸前碧玉璎珞随着她步伐轻轻摇晃,玉珠相碰,发出悦耳的响声。 “慢点慢点,仔细摔了。”萧氏好笑地嘱咐道。昨晚丈夫还跟她嘀咕,说到底该把女儿当七岁小丫头还是当大姑娘看,萧氏根本没想那么多,女儿就是女儿,在她眼里永远都是孩子,就算女儿五六十了,只要她还活着,她就乐意把女儿当小孩子哄。 “娘,我昨晚梦到你了!”陆明玉一把扑到母亲怀里,贪婪地闻母亲身上的味道。她绝对没有把自己当孩子,但陆明玉太欢喜一早醒来就能看到母亲,此时做出这等类似单纯孩童的举动,完全是情不自禁。 “梦到娘做什么了?”萧氏摸摸女儿脑顶,笑着问,并不着急去见丈夫。 她不急,陆嵘坐不住了,点着竹杖走了出来。 “爹爹。”陆明玉乖乖地道,抬头时飞快打量了一番夫妻俩,就见父亲神采飞扬母亲气色红润,身为一个过来人,猜到父母昨晚的恩爱情形,陆明玉有点尴尬,刚要低头掩饰,忽见墨竹跟在父亲身后走了出来。 陆明玉笑容收敛,怎么墨竹还在?她以为父亲答应打发墨竹,母亲才跟父亲和好的。 “走吧,先去给老太太请安,你病了这么久,老太太一直惦记你呢。”看出女儿的疑惑,萧氏及时道,说完拍拍女儿肩膀,示意小丫头去牵父亲。双眼失明,丈夫自卑而敏感,对她对老太太都有所避讳,唯有对女儿,陆嵘愿意并享受女儿给他的一切关心。想当初女儿刚学会说句子,摸着爹爹眼睛问他为什么看不见,萧氏心都提起来了,陆嵘却只是笑,抱着女儿平平静静地解释。 陆明玉抿嘴,不想去给父亲当拐杖,谁让他做事气人。小时候她懵懵懂懂,并不清楚母亲反感墨竹的理由,只是因为墨竹惹母亲难过她才讨厌的。后来遇见楚随,情窦初开,陆明玉才理解了母亲,换成楚随身边有类似的丫鬟,楚随一天不处置,她就一天不理他。 “娘,你跟爹爹慢慢走,我先去见祖母!” 当小孩子也有好处,陆明玉当场就找到了疏远父亲的理由,不顾母亲出劝阻,陆明玉一溜烟跑了,脚步欢快,像极了急着去见祖母的好孙女。 陆嵘试图根据女儿的脚步声想象女儿身影,扭头朝萧氏笑,“阿暖……还是孩子脾气啊。” 意味深长的,相信妻子听得懂他外之意。 萧氏嘴上附和:“是啊,疯疯癫癫的,跑得比小子还快。” 心里却腹诽:这人为什么是瞎子呢?好想让他看看女儿嫌弃他的眼神…… 章节目录 第007章 > 陆明玉一口气跑出正房才停下,父亲走得慢,倒不怕他追上来。 “姑娘怎么不高兴了?” 甘露蹲到陆明玉面前,担心小姑娘跑快了出汗着凉,准备帮忙擦汗的,就见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没有出汗,樱桃似的嘴唇却微微嘟了起来,好像在跟谁耍脾气。 “没事,咱们走吧。”有些烦恼说出来也没用,陆明玉回头望望,加快脚步往宁安堂的方向走。上辈子她出阁前都在宁安堂陪祖母住,祖孙俩感情浓厚,陆明玉真的挺想祖母的。 只是人小了腿短了,原本一刻钟左右的路程仿佛变长了很多,陆明玉大病初愈,走着走着脸就红了,呼吸也重了起来。甘露好心提出抱她走会儿,陆明玉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毕竟里面装的是大姑娘的心。 “阿暖?” 快到祖父祖母的地盘了,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陆明玉心肝一颤,扭头一看,果然看到那边青石路上站着一个穿墨色长袍的男人,身长八尺,剑眉粗重,眼睛虎虎生威,比戏台子上浓妆打扮的将军还气势逼人。 “祖父。” 陆明玉虽然自诩大姑娘,可上辈子无论几岁,她都很怕这位不苟笑威风凛凛的祖父,这会儿见到人,陆明玉在父亲陆嵘面前想跑就跑的底气顿时消失殆尽,紧张地站在原地,脸对着祖父的方向,眼睛却盯着男人的衣摆,默默期待祖父领着他的老姨娘先行一步。 可惜天不遂人愿,陆斩瞅瞅自己病了好几天的小孙女,竟然改道,大步走了过来。周老姨娘乖顺地跟在后面三步,四十出头的女人,头发乌黑肤色白皙,打扮地素素雅雅,看起来特别地舒服。 陆明玉现在没心思打量祖父的小妾,她心扑通扑通地跳,怯生生瞧了祖父一眼。祖父以前是将军,后来进了兵部,一路升任兵部尚书,可谓有勇有谋。陆明玉很钦佩自己的祖父,只是祖父冷冰冰的,眼睛那么大那么唬人,不单单她,整个陆家上下就没有不怕祖父的,陆家宅内比其他京城权贵太平,祖父这张冷脸至少能占三分功劳。 “阿暖病好了?怎么自己过来了?”陆斩看眼孙女身后,嘴上跟小孙女说话,虎眸淡淡地扫了甘露一眼。 甘露身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低头屈膝解释道:“回老爷,四姑娘着急见老太太,同三爷三夫人打声招呼,先过来了。” 陆斩看向小孙女。 陆明玉赶紧点头,硬着头皮望着长辈,“是啊祖父,我想祖母,我,我也想你了。” 说完自己都愣住了,后面那句怎么蹦出来的?她重生后根本没想起过祖父啊…… 陆斩也没料到一大早会听到这样稚嫩直白的“甜蜜语”,看着梳着两个小丫髻的孙女,陆斩左边眉毛微不可查地抬了抬。他公务繁忙,一个月内来后院的次数屈指可数,有空会叫孙子们到书房考考功课,与孙女们的关系就没那么亲了。但这只是相处时间的问题,陆斩心里同样有孙女们的位置,就像现在,小孙女只是规规矩矩地打招呼,陆斩可能点点头就走了,但小孙女说想他…… 陆斩不忍心冷落孝顺的孙女。 沉默片刻,还没想好如何回应小孙女的想念,陆斩忽然注意到小孙女脸色不大对,一看就是累了。陆斩又扫了甘露一眼,跟着做了一个让在场三女都瞪大眼睛的动作,他弯下腰,轻轻松松把陆明玉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拔高,视野变得开阔,陆明玉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茫然地眨眼睛,眨到第三下,看见了周老姨娘诧异的脸,有了提醒,陆明玉终于清醒过来,小脸变得比刚刚还红,难以置信地扭头。 陆斩也正好在打量孙女,见小姑娘傻乎乎的,眉眼里竟然有几分妻子朱氏刚遇见他时的娇傻憨态,陆斩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了些,低声解释道:“阿暖走累了,祖父抱你走。”说完收回视线,径自出发了。 陆明玉视线还停在男人的脸上。 祖父今年,应该是四十八岁了,年轻时四处征战,身强体健,进了兵部,祖父依然每日坚持早起练功,闲时跑马狩猎,精神矍铄,看起来远远比真实年纪要小,祖孙俩离得这么近,陆明玉只在祖父眼角看到了几条细纹。 论五官俊美,祖父比大伯父二伯父都要出挑,与父亲相比就要逊色很多,但祖父就像悬崖峭壁上的老松,不惧风雨不惧严寒,那种气魄是幼树无法企及的,又如一枚经历过岁月打磨的美玉,越老越有味道。 要是眼睛再小点,笑容再多点就好了…… 陆明玉在心里默默地嘀咕,不敢偷看太久,她转过头,视线自然而然落到了周老姨娘身上。 祖父不重女色,丧妻三年才娶了祖母,在那之前,只抬了一个丫鬟做姨娘,也就是周老姨娘。周老姨娘姿色勉强可称上等偏下,从她在祖母嫁进陆家五年后才生了四叔看,应该不是很得祖父的宠爱,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祖父去周老姨娘那边的次数反而比去祖母那边多了起来,尽管祖父注重养生,两人加起来也不超过七次。 陆明玉真的想不通,祖母多美啊,如果祖父是嫌弃祖母农女出身,周老姨娘一个丫鬟就尊贵了?上辈子陆明玉偷偷地问过祖母,祖母只会自怨自艾,说她出身不好,陆明玉忙着与父亲冷战,加上畏惧祖父,就没太在意祖父祖母的事。 或者,晚上问问母亲? 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 ~ 陆家的情况,陆嵘四兄弟,生母却有三人,陆斩治家严,哪个敢上蹿下跳叫他知道,定然会赏一顿板子,但陆斩也很通人情,只要求四房子孙于每月逢十的日子来老两口这边用饭请安,一家团聚,其他时间单凭心意。像萧氏这样的亲儿媳妇,每日都会领着女儿来老太太这边坐坐,大夫人二夫人那边也来,但肯定不如萧氏勤快。 宁安堂,朱氏一身华服端坐在堂屋朝南的太师椅上,眼角眉梢在妆容下明显上挑,显得凌厉威严,可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却装满了委屈哀伤,让她整个人与一身的打扮格格不入,仿佛一个怯懦的灵魂,被硬塞进了这具诰命夫人的身体。 朱氏是农女出身,随陆斩进京后没少叫人品头论足,一次两次能够忍受,次数多了,朱氏开始在意自己的行举止。她认真地向其他贵妇人学习,穿最好的料子,化最精致的妆容,口音变成了最标准的京话,再无老家村土味道,她觉得自己做的非常好,陆斩却越来越不喜欢她了。 想到昨晚得到的消息,陆斩又去周老姨娘那儿了,朱氏眼里的泪水再也憋不住,落了下来。她委屈,她老了,陆斩喜欢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她虽会吃醋,好歹能理解,可周老姨娘比她还老两岁呢,陆斩喜欢她什么啊? 因为周老姨娘给他当过几年大丫鬟,两人感情深?还是周老姨娘在床上,比她好? 朱氏想不通。 “您快别哭了,一会儿老爷到了叫他看出来,肯定又要不高兴。”兰嬷嬷弯腰凑过来,无奈地劝道,递上一方帕子。 朱氏接过帕子,点点眼睛,毕竟二十年了,早就习惯了,她的眼泪来得快去得快,正襟危坐,等待四房孩子过来给她请安。她是家里的老太太,得摆出当家老太太的谱,亲儿媳是好的,大儿媳平易近人,侯府出身的二儿媳眼睛却长在天上,在陆斩面前对她恭恭敬敬,陆斩一走,二儿媳眼神立即就变,轻飘飘一个嘲笑的眼神,比一百句话更让她难受。 “娘。” 最先到的,是住地最近的女儿陆筠,小姑娘才十岁,算是夫妻俩的老来女。看着乖巧的女儿越走越近,朱氏心里又冒出个念头,陆斩是不是嫌弃她生不出儿子来了?膝下一双子女,儿子聪明却坏了眼睛,剩下一个女儿…… “娘?”母亲面露悲伤,陆筠疑惑地唤了声,“娘你怎么了?” 朱氏这才发现女儿已经来到跟前了,大眼睛水汪汪的,脸蛋又白又嫩,比她小时候还漂亮。女儿好看,朱氏心里舒服了,笑着敷衍了过去,问女儿昨晚睡得怎么样。陆筠呢,不但容貌酷似母亲,性格也特别像,说好听了叫单纯,难听了就是没心没肺,她知道母亲过得不大开心,但因为惧怕让母亲不开心的父亲,只能努力孝顺母亲,做个乖女儿。 娘俩有说有笑的,陆斩抱着陆明玉来了。 朱氏瞪大了眼睛,震惊地都忘了吃周老姨娘的醋。 陆明玉也挺尴尬的,细声唤祖母姑姑,陆斩弯腰放下她,陆明玉立即朝对面的和蔼祖母跑了过去,一头扎进祖母怀里,“祖母,阿暖好想你啊。”果然还是祖母的怀抱更舒服,被祖父抱着,一路上她动都不敢动,难受死了。 亲孙女会撒娇,朱氏心软软的,拍拍孙女单薄的后背,她扶起人仔细打量,询问是不是好利索了。因为是发自内心的关切,贵气的妆容也遮掩不住她骨子里如水的温柔,陆斩站在对面,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坐到朱氏旁边的太师椅上,目光一扫,落到了女儿身上。 陆筠比侄女还胆小,低着脑袋,看都不敢看父亲。 可几个孩子里,陆斩是最喜欢陆筠这个女儿的,只是他不懂怎么哄小姑娘。 “阿筠最近在学什么?”陆斩端起茶,尽量放柔声音问。 陆筠站在母亲这边,小声回答:“李夫人教我们女红了,在学绣帕子。” 陆斩淡淡地哼了声,女儿家为何学女红?还不是为了伺候未来相公? 他另有所想,一屋子人却因为他那声冷哼紧张起来。朱氏怕自己的丈夫,可护犊子是女人的天性,瞅瞅因为不知说错什么话吓白了脸的女儿,朱氏拍拍怀里的小孙女,斜着陆斩道:“阿筠有天分,学得快,都说崔三姑娘女红出众,我看咱们阿筠的针法比她还好呢。” 不知不觉流露出在外与贵妇人们周旋时的虚荣。 陆斩听着刺耳,虎眸瞪着门口,脸色更臭。 朱氏蔫了,收回视线,再不敢语,苍白的脸与女儿一模一样。 陆明玉瞅瞅祖母与死后才能重逢的姑姑,心底突然窜起一股小火苗,冲动的话脱口而出:“姑姑女红好,祖父不高兴吗?” 陆斩微怔,对上小孙女委屈的眼神,妻女苍白的脸,意识到三人误会了,他咳了咳,看着陆筠道:“阿筠女红好,为父很欣慰,只是练女红容易坏眼睛,阿筠注意休息,别为了跟人攀比弄坏身体,你是尚书府的姑娘,不需要靠那些出头。” 陆筠连连点头,小脸兴奋地红了起来,父亲居然也会关心她…… 朱氏脸却更白了,只觉得丈夫话里有话。 陆明玉到底活了两辈子,听出祖父的弦外之音,她偷偷扫眼一身素雅打扮的周老姨娘,再看看祖母身上的锦衣华服,隐隐约约的,好像抓到了什么。 章节目录 第008章 > 陆斩坐下没多久,大夫人领着一双儿女到了。 “阿暖身体可大好了?”大夫人恭敬地同公婆行礼,坐好后,唤陆明玉到身边,慈爱地问。 陆斩是武夫起家,娶妻并不太讲究门当户对,从他当年迎娶朱氏就看得出来,轮到儿子们成家,陆斩也没有定什么非大户之女不得娶的规矩。所以有天长子兴冲冲又扭捏地告诉他他看上一个商家姑娘,陆斩派人去查了查,确定身家清白,就同意了。 大夫人娘家在江南富庶的扬州,从小锦衣玉食,论教养眼界不比京城闺秀差什么,但骨子里却没有官家姑娘的傲气,对谁都和颜悦色的,人缘十分不错,在贵妇圈子里也结交了几个好友。陆斩知道朱氏不是管家的料,就把内院交给长媳打理,大夫人行事周到,有什么主意都会先跟继婆母商量,给足了朱氏面子,因此朱氏很是喜欢这个非亲的儿媳妇。 陆明玉前世住在祖母这边,耳濡目染,内心亦把大夫人当亲伯母敬重。 “全好了,劳您惦记了。”站在长辈面前,陆明玉乖巧地道。 大夫人点点头,道:“那就好,多来大伯母这边玩,你大姐姐可想你了。” 陆明玉听了,笑着看向旁边的大姐姐。 陆锦玉也才九岁,模样随了大夫人,杏眼桃腮,笑起来唇角会露出两个梨涡。这么大的姐妹们聚到一块儿肯定会叽叽喳喳的,只不过威严的祖父在斜对面坐着,陆锦玉努力把见到四妹妹的欢喜压了下去,悄悄朝陆明玉眨眨眼睛,约好一会儿再说。 陆明玉唇角上扬,转向许久未见的大堂兄。 陆嘉平是陆家的嫡长孙,五官酷似祖父陆斩比亲爹多,剑眉虎目,只不过他性格随父,敦厚稳重,远没有陆斩的冷峻气势。见小妹妹看过来,陆嘉平刚要咧嘴笑,那边陆斩忽然叫他过去问话。 陆嘉平心一紧,连忙去应付祖父。 陆明玉朝大夫人母女笑笑,准备回祖母身边,一转身,看见自家爹娘正往堂屋这边走,旁边是二伯父一家五口,后面跟着尚未娶妻的四叔陆峋。 既然看对眼了,陆明玉笑着跨出门,一一朝长辈们行礼。 听到女儿甜濡的童音,陆嵘脸上露出淡淡的自豪。他双目失明,对声音最为敏感,不是他偏心自家人,但陆家五个小姑娘,包括亲妹妹陆筠,女儿声音是最好听的,笑起来如泉水叮咚,撒娇的时候像藕断丝连的糖。 “阿暖瘦了啊?”陆二爷圆滑世故,在外是笑面虎,在家笑得就比较真心了,摸摸小侄女的脑袋,陆二爷弯腰,笑眯眯哄道:“阿暖多吃点,早点把肉养回来,小姑娘胖嘟嘟的才好看呢。” 陆明玉信他才怪,扯出一个勉强的笑,视线溜向二姐姐陆怀玉。 陆怀玉只大她一岁,丹凤眼瓜子脸,长大后特别漂亮,与陆明玉并称为“陆家双玉”,但陆明玉继承了父母的才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因此排在了姐姐前面,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单论姿色,陆明玉真不觉得她比二姐姐强多少,虽然楚随不是这么想的。 然而那是将来,此时的陆怀玉,小身子圆滚滚的,脸也胖乎乎的,倨傲地仰着头,双下巴特别明显。倒是她身边庶出的三姑娘陆嫣,瘦的恰到好处,隐约可见日后的风采。 “二姐姐,三姐姐。”陆明玉继续扮乖巧。 陆嫣回她一个浅浅的拘谨的笑,陆怀玉哼了一声,下巴仰得更高了。她不喜欢四妹妹,因为四妹妹比她小一岁,功课却比她好,一段话她背十几遍都背不会,四妹妹读两遍就记住了,夫子们总是夸四妹妹,这让聪慧排倒数第一的陆怀玉非常不高兴。 “小心祖父训你。”二公子陆嘉安淘气地点了点亲妹妹脑顶。都是妹妹,他都喜欢。 陆怀玉惧怕祖父,悄悄望望堂屋里头,瞪陆明玉一眼,不搭理她了。 “咱们先进去吧,别叫二老等。”二夫人牵着女儿肉呼呼的小手,淡淡道。 陆二爷颔首,领头走了,二房一家跟上。 萧氏朝女儿伸出手,陆明玉嘿嘿笑,把小手交给了母亲。以前她最羡慕三个姐姐有生母疼爱,现在她也是有娘疼的孩子了。 “阿暖,给,桃木辟邪,阿暖戴上就不会生病了。” 刚要迈步,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白皙的大手,手心托着一对儿雕花桃木镯。陆明玉情不自禁笑,仰头,对上四叔陆峋清俊的脸庞。父亲兄弟四个,不算感情复杂的父亲,上辈子陆明玉最喜欢的就是四叔,因为四叔对她特别好特别好,每次出门都会给她带礼物,平时嘘寒问暖,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疼。 “谢谢四叔。”陆明玉飞快收起镯子,小声道谢。 陆峋摸摸小侄女脑袋,见萧氏看了过来,他微微一笑,随即规矩地退后一步,不再多看。 萧氏瞅瞅女儿,默许了这份礼物。周老姨娘安安分分,陆峋对嫡母恭敬孝敬,连婆母都只是偶尔吃点周老姨娘的醋,从未说过陆峋一句不好,陆峋格外偏心女儿,女儿与她四叔关系近,婆母也是知道的。 ~ 这样一大家子聚在一块儿,本该欢乐热闹,奈何陆斩积威已久,有他在场,无人敢说笑。 真正做到了食不…… 用过饭,陆斩看向妻子朱氏,对上朱氏期待又畏惧的眼神,陆斩垂眸,静坐片刻,去了侧室,意思就是会留在宁安堂。朱氏欣喜地攥紧帕子,不无得意地扫向周老姨娘,周老姨娘回想昨晚老爷只是叫她帮忙捏捏额头,其他什么都没做,她心里苦笑,第一个告辞了。 大房二房、陆峋相继离去,陆锦玉临走前,小声嘱咐妹妹去找她,陆明玉笑,一口答应。 “娘,那我们也先回去了。”萧氏细声同婆母道,公爹留下来了,婆母不需要她们解闷。 朱氏笑眯眯的,叮嘱小两口好好照顾陆明玉。 萧氏点头,叫还赖在祖母怀里的女儿过来。 陆明玉其实有问题要问祖母的,可祖母这会儿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开,陆明玉也不能坏祖母的好事,恋恋不舍地抱祖母一下,她仰头道:“祖母,你想我了就叫人去找我,阿暖还有话想跟你说呢。” 朱氏心早飞里面去了,敷衍地连连嗯了几声。 陆明玉好笑又无奈,随自家爹娘走了。 朱氏最后打发走女儿,紧张地理理衣裙,进门前悄声问兰嬷嬷,“怎么样?” 眼眸似水,神态简直像个十七八岁的娇羞姑娘。 兰嬷嬷笑而不语,轻轻推了她一下。 朱氏红着脸进去了。 陆斩盘腿坐在暖榻上,见她进来,面带羞涩,怯怯瞧他一眼马上低下头,陆斩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他喜欢朱氏,不然当初不会娶她,只是朱氏单纯又倔强,进京后非要学其他贵妇人,不伦不类的,既比不上人家的贵气又丢了自己的娇憨淳朴。陆斩不喜欢,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告诉她保持原样就好,朱氏呢,当着他面答应的好好的,回头继续我行我素,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 陆斩记不清自己劝了多少次,朱氏就是不听,时间长了,她变得越来越陌生,他进兵部后也越来越忙,渐渐没有精力指点一个倔强不听劝的人,又不想与大臣们勾心斗角一天回来还要面对一个虚伪的她,这才去了周老姨娘那边。 感情上面,陆斩没有特意专情,他只是觉得女人都差不多,一个就够了。原配死后,他没有女人才抬了一个姨娘,后来遇到朱氏,陆斩便只去朱氏那边,毕竟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周老姨娘是妾是奴,不必在意。 刚对朱氏失望的时候,他还年轻,年轻就容易冲动,加上恨铁不成钢,续娶后第一次去周老姨娘那边,他真的碰了周老姨娘,事后意外发现朱氏吃醋了委屈了,晚上他好好哄哄,接下来几天朱氏竟然忘了那些虚荣攀比,一心扑在他身上。 陆斩继续只陪她一个,直到朱氏出门做客,大概受了刺激,旧态复发。 陆斩假装去找周老姨娘,晚上什么都没做,第二天朱氏果然又变了回来,如此反复……周老姨娘倒是个好命的,一晚就怀了孩子,生孩子就养,陆斩没放心上,一边逗妻子一边努力在兵部站稳脚跟,不知不觉过了二十年。 如今他老了,精力大不如从前,身为兵部尚书兼内阁大臣,事情却越来越多,各种操心。妻子也老了,尚书夫人却做的越来越好,对他仿佛不是那么看重了。陆斩就不再刻意玩年轻时的花样,去周老姨娘那边不是为了睡觉也不是为了刺.激她,只是寻个清净,叫周老姨娘捏捏额头,缓解头疼。 如果可以,陆斩只想来妻子这边,可妻子,太冥顽不灵。 年轻时她为了拉回他心卖乖讨好,陆斩愿意接受,现在,陆斩只觉得疲惫。 他希望朱氏彻底变回去,而不是只作为权宜之计,可惜事与愿违,如今她连妆容都不改了。 移开视线,陆斩下地,冷声训诫道:“你好面子,事事都想争先,但阿筠是我女儿,我身为父亲,能给她一切荣耀体面,无需她特意在才艺上刻苦钻研费心出头。你性格执拗我管不了,但你敢把女儿教成你这样,别怪我禁止你们见面。” 朱氏羞红的脸,刷的白了。 陆斩无动于衷,沉着脸大步离去。 他已经丢了一个妻子,不想女儿也变得虚荣肤浅。 章节目录 第009章 > 回三房的路上,陆明玉没有理由再躲,不太情愿地握住父亲的手,当小拐杖。 陆嵘眼盲多年,步伐较缓,如此一来这条路好像更长了。 陆明玉真的很想问问父亲为何还不打发墨竹,但母亲在场,她冒然说出来容易引起夫妻尴尬,陆明玉就憋住了,转而拐弯抹角打听祖母与祖父的事情,仰着脑袋问道:“爹爹,祖父不喜欢祖母,为什么还要娶祖母?” 陆嵘愣了愣。 萧氏轻轻点女儿脑顶,低声斥道:“不许胡说。” 陆明玉嘟嘴,执着地望着父亲,“爹爹,我过来的时候碰见祖父跟周老姨娘了,昨晚祖父肯定又在那边过的,到了宁安堂,祖母夸姑姑女红比崔三姑娘好,祖父竟然阴阳怪气数落祖母,好像嫌祖母爱跟人攀比……” 在女儿稚嫩的抱怨声中,陆嵘脸上的笑意,如风吹云散。原来他不在场的时候,父亲是这样对母亲的?如果他眼睛能看见,大概不用女儿提醒,他也能察观色看出二老之间的问题吧? “祖父向来严肃,听着像不喜,其实未必,阿暖肯定误会了。”习惯地把女儿当真正的七岁孩童看,陆嵘笑着敷衍道。老两口的事,他身为儿女都不好搀和,女儿隔了一辈,还是算了吧。 “那祖父当初怎么看上祖母的?”陆明玉坚持不懈。平心而论,祖母美归美,真正站到祖父跟前,就像一朵小野花与一只落地休息的雄鹰,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陆明玉觉得吧,祖父肯娶祖母,那时的祖母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 萧氏闻,也期待地看向丈夫。公爹与婆母算京城一段奇缘了,但除了二老,知道两人旧事的只有当初跟在公爹身边的老人,嘴巴一个比一个严,至今没有半句传出来,萧氏嫁进陆家后最好奇的就是这个,没好意思问罢了,毕竟婆媳关系,稍有不慎就容易捅娄子。 陆嵘一脸为难。 一看就知情! 陆明玉眼睛一亮,见母亲朝她使眼色,陆明玉聪明地抱住父亲大腿,小声撒娇:“爹爹告诉我吧,阿暖想知道。” 甜甜软软的童音最让人招架不住,陆嵘咳了咳,转向妻子。 萧氏明白,让后面几个丫鬟退远点。 陆嵘抱起女儿,准备说悄悄话,萧氏连忙体贴地扶住丈夫手臂,扶着他走,顺便挨近点。 怀里是娇娇小小的女儿,旁边有温柔体贴的妻子,陆嵘很久没这么享受了,飘飘然就把小时候母亲一边哄他睡觉一边甜蜜回忆的那段秘辛说了出来,但说的很简单:“阿暖,祖父当年率兵去打仗,受伤后在一户农家落脚,住了三日。” “祖母就是那户农家的女儿?”陆明玉兴奋地问。 陆嵘点点头。 “祖母那时候肯定特别美,不然祖父怎么会喜欢一个农家姑娘?”陆明玉回望祖母的居所,小声地道。 陆嵘听了,不由地在脑海里搜索母亲的样子,可他什么都记不得了,瞎了十几年,如浓雾般永远环绕他的黑暗吞噬了所有人所有景色,别说亲生父母兄弟姐妹,他连自己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男人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怅然,萧氏朝女儿摇摇头,不许女儿再问。 陆明玉恼自己的父亲,但看到父亲这样,她也心疼。双手抱住父亲脖子,陆明玉趴到父亲肩头,低低地保证道:“爹爹你别着急,等月底陈姑娘来了,证实我说的那些是真的,我就替你治眼睛,针法我都记得。” 重生这事太玄乎,父母都信她了,想到那些要刺入父亲脑袋几处大穴的长针,陆明玉却紧张不安,怕她只是做了一场过于真实的梦,怕她过于轻信,一针扎错害了父亲。 “爹爹不急,阿暖别太在意,治好了爹爹高兴,治不好爹爹也不会怪你。”陆嵘拍拍女儿后背,笑着道,温润如玉。 陆明玉嗯了声,刚想好好享受被父亲抱着的感觉,忽然瞧见大姐姐陆锦玉、二姐姐陆怀玉站在远处朝她招手,陆明玉脸一热,赶紧催父亲放她下去,“大姐姐二姐姐在等我,我去找她们玩了。” “早点回来。”陆嵘弯腰放下女儿,笑着叮嘱道。 陆明玉乖乖答应,领着甘露去找姐妹们了。 “这么大了还让三叔抱,你羞不羞?”陆怀玉十分鄙夷地看着堂妹,忘了早上亲爹也抱过她。 陆明玉以前脾气就好,轻易不会与姐妹们拌嘴争执,如今更不会在意陆怀玉的“讥讽”,她四处瞅瞅,疑惑道:“姑姑呢?”以前都是四人一起玩的,陆嫣是庶女,平时陆怀玉总欺负她,这种情况陆嫣就很少凑过来。 “姑姑被祖父叫走了,说过会儿再来找咱们。”大姑娘陆锦玉笑着道,一手拉住一个妹妹,“走,咱们先去我那儿玩,珍珠新学会了一样糕点,可好吃了。” 陆怀玉咽了咽口水。 陆明玉听到了,忍不住偷笑,这个二姐姐最喜欢吃,谁要是得罪她,改天送份好吃的就能哄好。不过陆明玉纳闷祖父叫姑姑过去做什么,吃过糕点逗会儿鸟,远远瞧见姑姑来了,陆明玉最先跑了出去。 陆锦玉、陆怀玉不甘落后,转眼姐妹三个就围到了陆筠身边。 陆筠一脸幸福的笑,眼睛亮亮的,“父亲看了我的女红,夸我绣的好,叫我给他绣个荷包,还让我多出门玩,别在房里闷着。父亲说绣东西打发时间可以,不用处处跟人比较,还说咱们陆家姑娘最尊贵了,什么都不会别人也会巴结咱们。” “祖父对姑姑真好,他都没夸过我。”陆怀玉嘟起嘴,有点委屈。她怕祖父,可她也喜欢祖父。 陆筠喜欢三个侄女,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分享,父亲的疼爱也是,忙道:“怀玉你也绣一个,咱们一块儿送给父亲。” 此一出,陆怀玉嘴噘得更高了,她绣的不好看,送给祖父祖父也不会夸她…… 陆明玉帮她出主意,“二姐姐可以做桂花糕送祖父啊。” 陆怀玉果然重新振作了起来,“对,爹爹说我做的桂花糕好吃,那咱们傍晚就去见祖父?” 陆筠其实早就偷偷绣了一个荷包给父亲了,一直没敢送出手,现在有机会,她点点头,问另外两个侄女送什么。 陆锦玉字写得好看,陆明玉想了想,决定送幅画。 商量好了,小姑娘们便要回家各自准备,陆锦玉心细,小声提醒陆怀玉:“你记得跟三妹妹说一声,不然你不带三妹妹,祖父肯定以为你又欺负三妹妹了。” 陆怀玉哼了哼,气鼓鼓走了。 陆明玉兴致勃勃回了自己的海棠苑,甘露桂圆准备好纸笔,然后站在一旁,想看看小主子要画什么。陆明玉笑着叫她们出去,她要画的可是祖父祖母的秘密。 作画这种事情,画完并不意味着结束,仔细看看,总有觉得不满意可以改进的地方。陆明玉再次将一幅画揉成纸团丢进竹篓,重新铺一张,正要落笔,院子里丫鬟们齐齐喊夫人。陆明玉放下笔,出去迎接母亲。 “阿暖在做什么?”萧氏牵着女儿进屋,随口问道。 陆明玉将送礼物计划说了。 萧氏觉得有趣,走到书桌前,问女儿打算画什么。 陆明玉有自己的小算盘,嘿嘿笑,保持神秘。 萧氏无奈,既然女儿有事情忙,她站起来,准备走了,过来只是担心女儿刚重生不习惯。 “娘你先别走,我有话问你。”陆明玉叫丫鬟们在外面守着,她把母亲拽进内室,娘俩坐到床上说话,“娘,爹爹没有打发墨竹,你怎么跟他和好了?” 七岁的小女娃,粉雕玉琢的,却眨着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这种问题。萧氏忍俊不禁,抱住女儿亲了口,笑道:“他说等他眼睛好了,亲自给墨竹找个好人家,免得我安排了,将来出了差错,别人指责我心胸狭隘。” 陆明玉恍然大悟。 “但娘拒绝了,不用他赶墨竹走。”萧氏云淡风轻地加了一句。 陆明玉震惊极了,“娘,你……” “阿暖别急,你听娘解释。”萧氏弯腰,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阿暖,墨竹心大想掌控前院,所以娘不喜欢她,但你爹爹看不到那些,他一直以为我在吃醋,他答应送走墨竹只是想挽回娘。娘不愿背这个锅,娘要留着墨竹,让你爹爹亲眼看清他的好丫鬟到底是什么货色,到那时候,你爹爹才会真正明白究竟是谁错了,他对墨竹也不会再留任何情分。” 陆明玉张着小嘴儿,呆呆地看着母亲,好一会儿才绕过来。 “这点小事还要想这么久,楚随身边没有这种丫鬟吗?”萧氏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问。所有人刚生下来都是单纯的,经历地多了,遇到类似的事情便会一目了然,女儿绝对不傻,想来曾经夫妻恩爱,才需要她点拨吧。 陆明玉摇摇头,对上母亲戏谑的目光,她脸红了,低下头,嗫嚅道:“楚随,他对我特别好,什么都让着我。”成亲前楚随还会捉弄捉弄她,婚后楚随对她千娇百宠,饭桌上她多看哪道菜一眼,楚随就会马上把菜夹到她碗里。 萧氏想象不出女儿长大的模样,但她不怎么看好楚家,所以摸摸女儿脑顶,先泼了一点冷水,“阿暖,新婚期间如胶似漆,几乎所有夫妻都这样,男人是否靠得住,还得长远看。譬如你祖父祖母,据说当初有个官夫人嘲讽祖母小家子气,没过几天,祖父就动手脚让对方丢了官。可现在呢?” 陆明玉同情祖母,可这撼动不了她对楚随的回忆,反而越发想楚随了。 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陆明玉毫无防备地说出了心里话,“娘,我想见见他……” 如果母亲带她去楚国公府做客,她就能见到楚随了。 萧氏另有思量,语重心长道:“阿暖,娘知道以后你们会做夫妻,但楚随楚家人不知道,真见面了,你要装成刚认识他,要记住女儿家的矜持,不能对他太好,否则叫人捕风捉影,咱们陆家姑娘的名声……” 陆明玉点头,乖巧道:“我懂,那娘带我去见他?” 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装满了渴望。 萧氏浅笑,摸着女儿头发道:“等你舅舅成亲时再见吧,现在还没到攀亲戚的时候。” 陆明玉小脸登时垮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010章 > 陆明玉打算画幅农家小院给祖父,以勾起祖父对祖母的美好回忆,可她连续画了几次,都无法让自己满意,原因无他,陆明玉想象不出祖母当时住的院子。她虽去过郊外庄子住,但富贵人家的庄子,岂是一般农户比得起的? 既然祖父已经回前院了,陆明玉让甘露带上纸笔,迈着小短腿赶往宁安堂。一路上陆明玉都在琢磨如何哄祖母描绘老家,哪想跨进宁安堂,就见院子里空荡荡的,丫鬟们都躲起来了,只有兰嬷嬷候在堂屋外,有点放哨的意思。 “怎么了?”陆明玉奇怪地问。 兰嬷嬷扫眼上房,低声叹道:“老爷老太太好像拌嘴了,老太太哭了,老奴怕丫鬟们听到乱嚼舌根,便打发了下去。” 陆明玉心一沉,质疑地望着兰嬷嬷:“嬷嬷怎么没劝劝祖母?” 小姑娘皱着眉头,训起人来有模有样的,仿佛昨日只顾玩耍的女娃一夕长大了,兰嬷嬷诧异地看了陆明玉一眼,这才低头替自己辩解:“老奴劝了,老太太听不进去,将老奴轰了出来。四姑娘来的巧,老太太最疼您,您快去劝劝吧?” 陆明玉越发震惊,祖母性子软,如今连身边最信任的兰嬷嬷都劝不了,祖父到底做什么了? 叫甘露先在外面等着,陆明玉单独赶了进去。 内室里头,朱氏趴在床上,哭得一抽一抽的,只觉得自己要活不下去了。女儿女红好,出门做客,听别人夸自家姑娘,她忍不住也会夸女儿两句,可她从来没有要求女儿必须事事争先过,陆斩为什么要那样说她?儿子眼睛出事后就不爱往她身边来了,她只剩一个女儿,陆斩竟然狠心要分开她们母女? 朱氏心里难受,她想不通自己哪里做错了,以至于让丈夫这么厌她。 “祖母……” 身后传来小孙女不安的声音,朱氏一惊,抓起被角胡乱擦擦眼睛,刚想转身,就见小孙女已经爬上来了,歪着脑袋打量她,水润润的大眼睛,干净澄澈,里面对祖母的担心一览无余。朱氏不知道为什么,心底越发委屈,怕被人嘲笑不敢跟身边嬷嬷不敢跟儿媳妇倒的苦水,都朝小孙女哭诉了出来,“阿暖,你祖父要把我关起来,不让我见你姑姑了……” 陆明玉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一边拿帕子帮祖母擦眼睛一边低声道:“不可能,祖父不是那种人,祖母又没有做错什么……祖母你先别哭,兰嬷嬷说你跟祖父吵架了,为什么吵起来的啊?” 祖父在妻妾上可能有些糊涂,但大事上一向讲道理明是非,陆明玉不信祖父会做这种事。 朱氏哭哭啼啼地学了一遍丈夫的话。 陆明玉生气了,她当时在场,很清楚来龙去脉,祖母根本没有错,祖父乱发什么火? 看着哭得伤心欲绝的祖母,陆明玉想到了上辈子。 母亲死后,祖母心疼地差点丢了半条命,恰逢胡人侵犯辽东,祖父忙于朝事,只有晚上回来才能安抚祖母,但祖母一心照顾她,白天晚上都带她在身边,祖父安慰完祖母就回前院了。陆明玉当时刚没了母亲,过得昏天暗地的,无心留意身边的人和事,等她再次觉得嘴里的饭菜有了滋味儿,等她终于接受了母亲死去的事实,祖母已经变了。 她妆容富贵威严却柔弱爱哭的祖母,变得真正强势起来,不再关心祖父来不来,心思都扑在了她与姑姑身上。皇上看中姑姑,祖母不愿姑姑进宫,但皇上的意思,祖父都不能违抗,祖母只能接受。姑姑出事,祖母哭白了头发,过后再度坚强起来,发誓要给她寻个好人家。 陆明玉喜欢楚随,楚随来家里提亲,父亲与祖父都表示反对,是祖母知道她与楚随两情相悦,出面替她争取,祖父父亲这才答应。 活了两辈子,陆明玉应该是最了解祖母的人,只要她努努力,劝说得法,祖母定会变成她后来的样子,同其他勋贵人家的老太太一样,只管自己的后宅,只在意身边的儿孙,不在乎丈夫在外是否风花雪月。 但陆明玉体会过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祖母能忘了祖父,但忘的过程,定是撕心裂肺。所以陆明玉想再给祖父一次机会,如果她去劝了,祖父依然不肯对祖母好,那就让他去找他的老姨娘好了,祖母儿女双全还有她这个孙女,不稀罕一个老男人。 “祖母,我去拿巾子,您擦擦脸吧。” 等长辈终于不哭了,陆明玉微微松口气,乖巧道。 朱氏点点头,低着脑袋,不想让小孙女看到她狼狈的脸。 屋里备着水,陆明玉把铜盆搬了下来,里面水只有两指深浅,对于一个七岁女童来说算不得重。朱氏瞧见却不好意思了,叫小孙女放下铜盆,她迅速穿好软底绣鞋,重新把铜盆放到洗脸架子上,简单撩了两把脸。 擦干净了,眼圈红红的,脸上没了脂粉,露出原本温婉秀丽的脸庞。 陆明玉看呆了,妆前妆后的祖母,简直判若两人。 鬼使神差的,陆明玉仿佛明白了祖父为何会舍祖母而奔周老姨娘,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再确认一下,“祖母,祖父是不是更喜欢你不打扮的样子?” 她上辈子真正记事时,祖母人坚强了,化威严的妆容很合适,但现在的祖母,这样打扮真的适得其反,既浪费了天生的好容貌又撑不起尚书夫人的架子。 “为什么这么问?”朱氏摸摸自己的脸,莫名心虚,又马上替自己辩解:“可我是家里的老太太,不提你两个伯母,那么多丫鬟嬷嬷,祖母不打扮威严了怎么行?出门做客更得好好拾掇,阿暖,祖母这样可不单单是为了我,祖母让人笑话没关系,但不能因为我让你爹爹姑姑跟着受气。” 越说越有底气。 陆明玉苦笑,就算祖母这样打扮,外面的人也没有因此高看她啊。官夫人们的衣食住行都能拿出来当攀比的谈资,妆容与模样气度得放在一起看,她的祖母呢,现在妆容十分模样十分,可两者不相配,那就变成了四五分,照样会被人背地嘲笑。 “祖母你坐下,我给你打扮打扮。” 心中一动,陆明玉想到做到,将祖母拉到床上坐着,她飞快从梳妆台搬过来几样东西,这就有模有样地替祖母打扮起来。朱氏心思单纯,暂且没想那么多,乖乖坐着任由小孙女摆弄,就当哄孩子开心。 不到半刻钟,陆明玉就画好了,走远几步瞧瞧,特别满意,举起镜子给祖母看。 朱氏半信半疑地看向镜子,这一看傻了,难以置信地摸向自己的脸。小孙女画的妆很淡很淡,可镜子里的人,气色红润,眼睛水亮,比兰嬷嬷画的还显年轻,唯一不足的是,她看起来没那么威风了。 “这,这,别人看了会不会觉得我很好欺负?”朱氏心情复杂地问。她刚进京时跟现在差不多,出门没少被人当面讽刺奚落。 “不会啊,外人只会觉得祖母平易近人,只会羡慕祖母年轻漂亮。”陆明玉走到祖母身前,特别认真地道,“祖母,贵妇人也分好几种,有盛气凌人的,有心宽体胖的,有尖酸刻薄的,也有和蔼可亲的。祖母,我喜欢你这样打扮,相信祖父也一样。” 朱氏低下头,这话丈夫也说过,可她觉得丈夫是大男人,还是最不懂衣着打扮的那种,想法跟夫人太太们天差地别,再加上兰嬷嬷也站在她这边,这么多年就一直…… 是她选错路了吗? “祖母,你跟祖父当年是怎么认识的啊?”眼看长辈平静下来,陆明玉抱住祖母胳膊,浅笑着问,“祖母,你以前住在乡下是不是?你跟我说说你们家的样子吧,阿暖想知道。” 小姑娘天真烂漫,朱氏看着孙女白嫩嫩的脸蛋,目光渐渐温柔下来,轻声回忆道:“祖母的家啊,祖母住在山脚下,房子是用从河边捡来的石头搭成的,石头缝隙里堵上泥,冬天风就吹不进来了……” ~ 红日偏西,有做饭早的人家,屋顶上方已经腾起了袅袅炊烟。 陆明玉小跑着赶到之前约好的地点,就见姑姑陆筠与三个姐姐果然都到了,瞧见她,二姑娘陆怀玉眼睛一瞪,气鼓鼓地抱怨起来,“阿暖你怎么回事啊?比咱们定好的时间都迟到一刻钟了!” “我刚刚画完,对不起啊。”陆明玉跑得脸蛋红红,诚心认错。 陆怀玉哼了声,眼睛瞄向她手里的画轴,“画了什么?给我们看看!” 其他三个小姑娘也都面露好奇。 陆明玉大大方方地展开画轴。 陆怀玉低头瞧,见画上只有一座寒酸的石头小院,放心了,四妹妹的礼物拿不到头筹,她就又多了一分希望。这样一想,陆怀玉看陆明玉一下子顺眼起来,开心地挽住陆明玉胳膊,“走吧,咱们快去找祖父。” 陆明玉点点头,五个小姑娘便各自拿着礼物,浩浩荡荡朝陆家男主人的院子走去。 巧的是,陆斩正好与客人从书房出来,送客送到影壁前,忽闻几道稚嫩的声音: “你们说祖父在做什么?” “祖父会不会嫌咱们打扰他啊?” “祖父不爱吃桂花糕怎么办?” 陆斩听出来了,对面是他的孙女们,余光瞥向客人,客人神色如常,清冷如霜。 陆斩刚要解释一下,几个小姑娘已经转了过来,看到他们,受惊不小,全愣在了那儿。 一个小姑娘叫可爱,五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站到一块儿,可爱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威严如陆斩也情不自禁唇角上翘,招手,唤小姑娘们过来,“这是楚国公世子,你们叫……”说话时目光扫过小孙女,陆斩顿了顿,跟着道:“叫表舅舅吧,阿筠叫表哥。” 罢指着陆明玉单独给客人介绍,“这是阿暖,从简的亲外甥女。” 陆明玉的舅舅,庄王爷次子,姓萧名从简。 楚行顺势看过去,目光准确地落到了站在中间的那个小姑娘身上。七八岁的女娃娇娇小小,穿着桃粉的襦裙,梳着双丫髻,一双桃花眼又大又水灵,脸蛋白里透红,鼻梁秀挺,依稀可辨将来绝色之姿。 原来弟妹小时候长这样。 楚行守礼地收回视线,因他与陆斩一样仿佛天生冷脸,这样淡淡一瞥,显得淡漠又疏离。 而那边陆明玉,还处在偶遇大伯子……前大伯子的震惊当中。 章节目录 第011章 > 前世母亲去世,陆明玉守孝三年,孝满后鲜少出门,十三四岁才增加了走动,但与楚行这个京营统领也没有碰过头。印象里第一次见到楚行,是婚后敬茶当天,那时候的楚行,左脸上有条两寸来长的疤痕,冷厉骇人,还少了一条胳膊,衣袖空荡荡的,正襟危坐,陆明玉只看一眼便吓得低头,不敢再看。 陆明玉畏惧这个大伯子,楚随却很敬重堂兄,得知她的害怕,楚随给她讲了很多楚行的事。譬如楚行十六岁上阵杀敌,左眼受伤,只能看清三尺以内的东西,但这是只有楚家男人才知道的秘密,楚随信她才告诉她,叫她守口如瓶。又说楚行十九岁远赴辽东,战况惨烈,最终以丢失一臂的代价以少胜多,并擒住胡人大将,脸上的疤也是此战留下来的。 简单而,楚行身上的每处伤,都有一个值得敬重的故事。 后来楚行战死沙场,陆明玉由衷地伤怀了一阵,为勇将英年早逝。 可眼前的楚行,俊脸如玉,丝毫疤痕也没有,身姿挺拔,似松柏傲然,双臂健全。 察觉对方看过来,陆明玉骤然回神,同时反应过来了。楚行今年刚好十九岁,但要等六月才会领兵赶赴辽东抵御外敌,也就是说,楚行现在只有左眼视物困难? “阿暖?” 小孙女呆呆愣愣的,陆斩低声提醒道,见到长辈打招呼是礼数,莫非小孙女被楚行吓到了? “表舅舅。” 陆明玉连忙上前,有模有样朝楚行行了一礼。陆明玉平时都很懂礼貌的,加上心里敬重楚行,陆明玉仰起头,笑容灿烂地同楚行寒暄:“表舅舅要走了吗?要用饭了,不如表舅舅在这边用过再走?” 楚随只大她七岁,陆明玉才不会喊他表舅舅,楚行不一样,大她一轮呢,喊表舅舅应该的。而且她现在还小,把楚行当长辈尊敬才合乎礼仪,冒然跟楚行讲究大伯子、弟妹的亲疏避讳,落到旁人眼里多怪异啊。 小姑娘声音软软甜甜的,笑起来眼睛像水里的月亮,脸颊似天边的彩云花,楚行诧异地看着面前还没他腰高的女娃,有点无法跟记忆里的弟妹对上。他与弟妹打交道的次数不多,印象最深的,是那天她敬茶,双手隐隐颤抖,显然也被他脸上的疤痕吓到了。 但楚行很快明白过来,现在弟妹刚七岁,天真无邪,他脸上又没有疤,弟妹没必要怕他。 “不了,我还有事,多谢……” 毕竟是未来弟妹,楚行无法喊出弟妹闺名,为了掩饰在称呼上的犹豫,楚行说完便转向陆斩,抬手行礼:“晚辈先走了,尚书大人留步。”不算表妹与萧从简的亲事,楚、陆两家私交甚少,楚行今日是因一件公务过来的。 陆斩颔首,楚行只是个小辈,他欣赏楚行有勇有谋才多送了一段。 “告辞。”楚行拱手,随即转身,目不斜视地离去。 望着楚行肃冷的背影,陆斩眼露赞许,不自觉地摸了一把美髯。后生可畏,楚行尚未及冠便当上了神枢营指挥使,掌管大齐最精锐的三千骑兵,深得皇上看重,不得不说,老国公会教孙子,楚家后继有人。 陆筠四个还没有彻底回神,陆怀玉活泼些,胆子略大,不解地望着祖父:“祖父,我以前没见过他,为什么要叫他表舅舅啊?楚国公府的世子,他是盈盈的大哥?” 楚行底下还有个胞妹,叫楚盈,今年才五岁,小姑娘们出门做客时遇到过。 孙女天真不知事,陆斩刚要解释,忽然想起什么,低头问陆明玉:“阿暖知道为什么叫他表舅舅吗?”一副考孙女功课的模样。 陆明玉点点头,“知道,舅舅要娶楚世子的表妹了,到时候楚世子就成了舅舅的妻兄,所以我们见到他得叫表舅舅。”声音稚嫩,不用刻意装单纯,就与普通的七岁女童无异,分析亲戚关系有条有理的,更显伶俐可爱。 刚羡慕完别人家的子孙,自家孙女就展露了聪明的一面,陆斩心情大好,忍不住摸了摸小孙女脑顶,“阿暖真聪明。” 这也值得夸? 揣着一颗十六岁的心,陆明玉对此夸奖受之有愧,尴尬地红了小脸蛋。那边陆怀玉看着祖父从没有摸过她脑顶的大手,羡慕坏了,趁着祖父脸上有一点点笑,陆怀玉鼓足勇气跑过来,高高举起手里的食盒,“祖父,我做了桂花糕,你尝尝好吃不?我自己做的,没用丫鬟帮忙。” 大眼睛里装满了渴望,渴望祖父也夸夸她。 陆斩早就注意到孩子们手里都拿着东西了,猜到都是送他的,陆斩莫名又欣慰,他太忙,平时疏忽了女儿孙女们,小姑娘们竟然还想着他,遂接过食盒,捏起一块儿桂花糕放到嘴里,品尝后,特别认真地夸二孙女,“嗯,怀玉手真巧,才八岁就会做糕点了。” 陆怀玉兴奋极了,脸蛋红扑扑的。 陆斩扫向其他四个姑娘,道:“走,跟祖父去屋里坐着,进屋再看你们的礼物。” “嗯!” 小姑娘们齐齐地道,分左右围住高大的男人,兴高采烈地走向堂屋。 陆筠送的是亲手绣的精致荷包,大姑娘陆锦玉送的是一笔好字,二姑娘陆怀玉做了清甜可口的桂花糕,三姑娘陆嫣吹了一曲底气不足却很好听的箫。萧声结束,陆斩照例给予了鼓励夸赞,陆嫣压抑着激动,努力保持矜持,陆怀玉不喜欢祖父夸庶妹,绷着脸扭过头。 陆斩就当没留意二孙女的小心思,笑着问小孙女,“阿暖要送祖父画?” 陆明玉嗯了声,走到祖父身前,把手里的画递了过去。 孩子们多才多艺,陆斩与有荣焉,笑容比平常多了不少,只是当他缓缓展开小孙女的画卷,脸上的笑突然就消失了,喜怒难辨地盯着画上的石头小院。良久良久,他才抬起眼帘,黑眸沉静地看着小孙女,“阿暖怎么画出来的?” 陆明玉早就想好了说辞,顶着祖父的威压,她露出适度的紧张,小声道:“我不知道祖父喜欢什么,跑去问祖母,祖母说祖父喜欢她家的老房子,每次练完兵……” 陆斩脸色微变,他当年做过什么他当然清楚,心里恼妻子跟孙女念叨这些,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微笑着夸孙女:“嗯,阿暖画的好,特别是这棵山楂树,祖父很喜欢,好了,祖父还有事,你们先回去吧,改天祖父有空带你们出去玩。” 孩子们送了礼物,他自然要有所表示。 “啊,那祖父别忘了!”陆怀玉最高兴,跳起来叫道。 陆斩笑笑,用眼神示意孩子们可以走了。 陆筠便领着四个侄女告辞了。 堂屋只剩自己,陆斩再次展开小孙女的画轴,看着那座熟悉的石头房子,男人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柔和,不知不觉陷入了回忆。当年原配已经去了,他去外面领兵,受伤躲到一个村户之家,遇见了朱氏。 十四岁的朱氏,水灵貌美,单纯烂漫,她怕他,又,喜欢他的脸,总是偷看他。院子里的山楂树结果了,她精心挑选没有虫子的洗干净,再把里面的籽儿挖掉,这才端给他让他吃。他太信任她,吃的时候没注意,意外吃到一粒籽儿,崩到牙。她听到声响,吓得脸都白了,低着脑袋攥着袖子认错,眼泪吧嗒吧嗒掉。 什么叫情情爱爱,陆斩不太懂,他只知道跟朱氏在一起很轻松,只知道喜欢看她傻乎乎的样子,所以他会忙里偷闲找借口去村里看她,会带着礼物登门提亲,返京前在村里成亲娶了她,回京又大办了一次酒席。 那时的朱氏…… “祖父?” 回忆被打断,陆斩倏地抬头,就见一个粉裙小姑娘扶着门柱站在门口,怯怯地望着他。 陆斩神色自然地收好画轴,朝去而复返的孙女招招手,“阿暖过来。” 陆明玉这次是真的心里没底了,小步走到祖父面前,谨慎打量。 “阿暖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有话要对祖父说?”陆斩难得温柔地问,语气却很笃定。 陆明玉隐约猜到了,祖父八成以为是祖母托她来的,她若承认,她的一片真心就成了祖母刻意安排的算计。但陆明玉不怪祖父这么想,毕竟她太小,还没到懂得用这种办法当和事老的年纪,祖父有怀疑的理由。 点点头,陆明玉茫然地望着祖父,“您怎么知道的?” 陆斩浅笑,没有回答,往旁边挪挪,然后抱孙女坐到空出来的半边椅子上,“阿暖想说什么?” 陆明玉忐忑地看看他,低下头,攥着小手道:“祖父,我去找祖母的时候,祖母在哭,我问她为什么哭,祖母说祖父要把姑姑带走,不让祖母见她……我问为什么,祖母说祖父不喜欢她了……祖母哭完洗脸,我觉得祖母不妆扮更好看,祖母说不妆扮看起来好欺负,她怕别人因为她笑话爹爹跟姑姑……祖母还给我讲了她是怎么遇见祖父的……” 想到什么说什么,看似东一句西一句,里面却有小孩子简单的逻辑。 有些事情说得太清楚反而不妥,该暗示的都暗示完了,陆明玉仰起头,脸上挂着豆大的泪珠,抽搭着求身边的大男人,“祖父,我不想看祖母哭,你别凶她了,别带走姑姑好不好?祖母说她想搬回石头房子里去住,我舍不得祖母走……” 越说越哭得厉害,最后靠到男人怀里,眼泪全都抹了上去。 陆斩听着小孙女单纯的哀求,听着小孙女的抽搭,心中五味杂陈。他怎么可能真的分开妻子与女儿,他只是……以前他去周老姨娘那边,第二天她肯定素装打扮温柔小意,变回他喜欢的样子,今早妻子却没有改妆容,陆斩以为妻子彻底看虚荣胜过他了,才按捺不住胸中闷气,借女儿发.泄了出来。 原来她当真了,还大哭了一场? 陆斩有点坐不住了,先诚心哄孙女,“阿暖别哭了,祖父吓唬你祖母的,不是真的跟祖母吵架,祖母哪都不去,会继续待在宁安堂哄阿暖,阿暖别哭了?” “真的?”陆明玉慢慢止住哭,泪眼朦胧地问。 陆斩一边帮孙女擦泪一边点头,脸上再无冷峻尚书的威严。 陆明玉咬咬嘴唇,得寸进尺,“那,那祖父现在就去跟祖母赔罪?你都把祖母吓唬哭了……” 陆斩这辈子还没让一个女人使唤过,可对上孙女嘟着嘴替祖母打抱不平的小模样,陆斩只觉得好笑,无奈地捏捏孙女脸蛋,用悄悄话的语气道:“祖父是想去,但阿暖也哭了,祖父得先哄好阿暖啊。” 无论什么人,在单纯的孩子面前,都最容易放下各种架子。 陆明玉小脸不争气的红了,实在是没想到,快五十岁的祖父,哄起人来竟然这么……温柔好看。 “我不哭了,祖父快去哄祖母吧!” 不想耽误祖父祖母和好,陆明玉随便抹抹眼睛,飞快跳下椅子,头也不回地跑了,像只小小的粉蝴蝶,越飞越远。 陆斩收回视线,捏捏手里的画卷,静坐片刻,终于站了起来,去后面宁安堂哄妻。 石头房子虽好,但他绝不会叫她搬回去。 章节目录 第012章 > 宁安堂。 陆明玉抱着画轴急匆匆离开后,在外面守了许久的兰嬷嬷悄悄走到内室门前,挑开一丝帘子,看到里面朱氏侧对她坐在书桌前,微微低头看手里的画。四十岁的女人,脸蛋白皙细腻,淡妆轻扫,柔美温婉,之前还哭得肩膀颤抖,现在只是眼圈隐约泛红,嘴角竟然是翘着的,好像沉浸在什么美好的回忆里。 兰嬷嬷一看就能猜到朱氏在想什么。 这个乡下出身的村姑,最快乐的回忆就是与老爷相识那阵子,她刚来宁安堂伺候时,夫妻俩还和和睦睦的,每当老爷上朝当差,朱氏要么乖顺地给老爷做针线,要么去院子里赏赏花逗逗狗,更多时候会单独坐在窗前,托着下巴浅笑。 笑得幸福甜蜜,跟此时一样。 默默看了片刻,兰嬷嬷轻轻咳了咳。 朱氏抬头,对上兰嬷嬷戏谑的目光,她飞快卷起画轴,笨拙解释道:“阿暖画了一幅画,我瞧着还挺好看的。” 兰嬷嬷对画里的内容并不好奇,隔着几步欣慰道:“还是四姑娘会哄人,早知道老奴也画幅画了,何苦劝得口干舌燥临了还一点都不管用?” 朱氏人上了年纪,脸皮却还薄得很,低下头,红着脸乖乖给人打趣。 “好了,您开心就好,多大点事也至于哭,老爷那么喜欢您,肯定不会真那么做的。”调侃几句,兰嬷嬷扶起朱氏,往梳妆镜前引,“来,老奴再给您重新打扮下,一会儿要摆饭了,别让小丫鬟们瞧出来。” 朱氏点头,坐好了,见兰嬷嬷要拿那盒涂上后脸蛋会显得更白的胭脂,朱氏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低声叹道:“算了,以后就这样简单打扮吧,不用折腾了,阿暖说得对,我这样的出身,打扮得再富贵别人也知道我是什么来历,保持原样还能得个返璞归真的夸赞,况且我自己瞧着也顺眼。” 她只想让兰嬷嬷帮她遮掩泛红的眼圈,这么大年纪了,叫丫鬟瞧出她哭过,肯定要笑话。 兰嬷嬷动作一顿,目光在镜子里与朱氏的碰上,朱氏居然没有像以前那样因为拒绝她而心虚躲闪,反而朝她笑了笑,俨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脑袋里转了几个弯,兰嬷嬷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四姑娘小小年纪,还懂得什么叫返璞归真?” 朱氏露出一个特别自豪的笑,“是啊,阿暖跟她爹娘一样聪明。” 她长在乡下,没有读过书,进京后闲暇较多,每天学一点,总算会几个成语了。轮到一双子女,女儿像她,读书有些吃力,但女红一点就透,温温柔柔的,在闺秀里面人缘不错,儿子就厉害多了,比丈夫还聪明,才十一岁就中了秀才…… 可惜儿子命不好,考中不久与几个公子哥儿出游,意外摔下山坡,别的地方没事,坏了眼睛。 想到伤心事,朱氏嘴角的笑容收敛起来,垂眸自我安慰,“阿暖聪明,要是个小子,过几年也能考秀才了……” 兰嬷嬷识趣地先帮朱氏梳头,等朱氏过了这股伤怀劲儿,她才微笑着道:“老太太,四姑娘的话乍一听有点道理,但她毕竟是个孩子,不懂大人们之间的弯弯绕绕。您要是个七品小官的当家夫人,化淡妆是应该的,出门做客比您身份高的见到了,会夸您本分,可您是尚书夫人,威风了这么多年,突然素淡起来,那些最爱议人是非的太太们准以为老爷冷落您了,才叫您没了耀武扬威的底气。老太太,一旦有了这种传,不但您会让人瞧不起,恐怕四姑娘也会被旁府的姑娘们轻视,哎,如果三夫人是老王妃亲生的就好了,那样有三夫人给四姑娘撑腰,您也能轻松些。” 朱氏闻,早上丈夫冷声训她的情景忽然浮上心头。 是啊,她已经被丈夫冷落了,没了里子,要是连面子都没有了,往后还怎么给孙女撑腰? 再看向镜子,朱氏眉尖儿蹙起,咬咬唇,如之前每次动摇一样,在兰嬷嬷的提醒下迅速坚定起来,“那就……” 话未说完,忽见门帘挑起,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走了进来。 朱氏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难以置信地望着那边的丈夫。 她坐着,再震惊也只是浑身僵硬,坐得依然稳稳当当,兰嬷嬷却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一直从脚底窜到脊骨,再直奔心口。她握着眉笔的手瑟瑟发抖,老爷什么时候来的?老爷听到了多少? 眼看陆斩越走越近,兰嬷嬷吓飞的魂魄还没回来,但多年的本能驱使她稳稳放下眉笔,立即朝男人行礼,“老爷。” 得到提醒,朱氏慌张地站了起来,顾不得还披散着的长发,绕过椅子准备见礼。 陆斩目光从她泛红的眼圈扫过,及时上前握住她手,声音远远比平日温柔,“我早说过,在我面前不用讲究这些虚礼。” 朱氏或许无法理解丈夫冷峻脸庞下隐藏的心事,但夫妻这么多年,她能根据陆斩的声音变化猜测他心情。他这么温柔地说话,是不生气了吗?可早上还那么冷,她也没做什么,他怎么就变了? 朱氏想不明白,她鼓足勇气抬头,不安地打量丈夫。 怯生生的眼神,这么多年几乎没有变过。 除了幼时双亲离世,除了当年儿子眼盲痛苦他束手无策,陆斩这辈子没有落过泪,但此时此刻,看着妻子虽然貌美却早已不复年轻丰韵的脸庞,陆斩眼底不受控制地泛酸。二十年了,他一直以为她变了,一直怪她不听劝,今日他才明白,是他做得不够好,才糊里糊涂浪费了二十年,过去的二十年,他与朱氏本可以过得更好。 “下去吧。”余光扫了眼定在那边的兰嬷嬷,陆斩平静道,话里残留一丝因朱氏才有的温柔。 声音入耳,兰嬷嬷松了口气。她与周老姨娘一样,原来都是老爷身边的丫鬟,原夫人死后,老爷将周老姨娘收了房,她继续做丫鬟,不久朱氏进门,老爷安排她伺候对高门大户一无所知的朱氏。所以兰嬷嬷很熟悉老爷的脾气,老爷如此心平气和,肯定没听到她刚刚对朱氏的劝说。 欠身,兰嬷嬷低头退了出去。 人走了,屋里就剩夫妻两个,朱氏悄悄抬眼,丈夫居然还在用那种奇怪又让人心慌的眼神看着她。朱氏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想先拉开距离,只是才动,手就被人攥紧了,“你给阿暖讲咱们以前的事了?” 陆斩一手攥着妻子的手,一手举起一卷画轴。 朱氏莫名心虚,低头辩解,“阿暖问我老家房子什么样,我给她讲,讲着讲着就……” 孙女人小,问题特别多,问完房子又问她哪年遇见的祖父,她嘴快,不知不觉都说了。 陆斩想象得出祖孙俩相处的样子,他笑了笑,松开妻子,打开画卷铺到桌子上,诚心赞道:“阿暖天分不错,光听你说就能画得这么像。”孙女才七岁,假以时日,在作画上未必会输给天资聪颖的儿子。 话题够轻松,朱氏身体放松下来,因为丈夫和颜悦色的,她也暂且忘了早上的训斥,从画筒里取出两张画,展开给他看,“没有,阿暖第一次画的时候,画一处就问我对不对,改了好几处地方,第二次稍微好点,阿暖怕你不喜欢,又画了第三幅,还担心迟到害阿筠她们等呢。” 陆斩看过两幅画,不禁失笑,喜欢小孙女的可爱,又欣慰小孙女倾注在这份礼物中的心意。 他低头看画,一旁朱氏见他笑了,目光不由地痴迷起来。 丈夫快五十了,可她总觉得,丈夫是越老越好看,而且老了才好啊,真一直像二十来岁那么年轻,怎么可能还看得上她?别说一月三四次,可能一次都不来了吧? 朱氏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只要丈夫对她好,她就会忘了之前的不开心,况且跟别人家的男人比,丈夫对她很不错了,来她这边的时候少,去周老姨娘那里也不多啊。 陆斩察觉到了妻子的目光,他看过去,果然对上妻子匆匆躲避的脸蛋。 陆斩苦笑,牵起妻子手,往床那边走。 朱氏心砰砰跳,看着近在眼前的架子床,眼波似水。他想做什么啊,天还没黑呢。 “坐下,咱们好好说说话。” 陆斩先坐好,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妻子也坐下来。 朱氏又庆幸又有那么一点失望,乖乖坐好,低着脑袋,一副丈夫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的姿态。 陆斩捏捏她手,眼睛望着窗户。她喜欢他,他知道,所以除了晚上偶尔情不自禁夸夸她,其他时候没说过什么甜蜜语,因为没必要,反正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会陪在他身边,也因为他天生就不是会说甜蜜语的人。 但现在…… 陆斩抿抿唇,脑袋微微偏向另一侧,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为了你的穿衣打扮,咱们吵了二十多年了,今天我再说一次,你现在这样的打扮最好看,我最喜欢,只要你坚持下去,从今天开始,我每晚都来你这边,除非朝廷事忙,风雨无阻。” 朱氏噌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斩深深吸口气,转过来,问她:“答应了?” 朱氏岂止是答应,惊喜地都哭了,呜呜扑到了丈夫怀里,“你说话算数?” 陆斩笑,搂着人哄道:“一九鼎,但你不能再往丑了打扮自己。我知道你怕被人笑话,但那些穿好衣服戴名贵首饰就够体面了,不用往脸上乱抹乱涂。往后我也会对你更好,别人听说后只会羡慕你,绝不会误会我冷落你。” 外之意,他听到了朱氏与兰嬷嬷的话。 丈夫承诺天天来她这边,朱氏高兴地晕晕乎乎的,根本没想那么多,边哭边点头,“好,我都听你的,那你别再去周老姨娘那边了……”人掉进了蜜罐,脑袋黏糊糊越发转不动,忍不住把心底的委屈发泄了出来。 陆斩摸摸她头发,终于跟她说了实话,“除了第一次,后来一晚都没碰过她,故意气你的,不然你不肯改回来。” 朱氏错愕,对上男人含笑的眼睛,她不信,“不碰她,那你们晚上……” 陆斩面露疲惫,松开她往后躺了下去,一手贴住额头,“以前是为了气你,这几年事情一多就头疼,叫她给我捏捏……” “我也会捏啊!”朱氏不乐意了,急着表现般爬到床上,伸手就帮陆斩捏了两下,“这样舒服吗?” 温温柔柔的小女人,心思单纯到傻,不生气他的冷落,反而一心讨好他。 随着朱氏手上的动作,她依旧乌黑光泽的长发散落下来,从陆斩脸上划过,撩人心扉。陆斩闭上眼睛,攥住朱氏手腕往旁边一转,人紧跟着欺了上去。变故来的太突然,朱氏“哎呦”了一声,意识到丈夫要做什么,朱氏又羞又喜,扭捏地捂住衣服,“等,等晚上吧?” 陆斩什么都没说,用行动回答了她。 …… 窗外渐渐黑了,黑如浓墨。 朱氏呼吸绵长,躺在锦被里酣睡,脸颊泛红,仿佛得了天宫的琼浆玉露,年轻了许多。 陆斩静静地看了会儿,慢慢掀开被子,掩上纱帐。穿好衣服,陆斩再看一眼帐内累极而睡的妻子,轻步走向门口。内室一片漆黑,外面已经上了灯,灯光明亮,男人忽然挑帘出来,面沉如水,如阎王初醒。 兰嬷嬷与丫鬟们都在院子里候着,听到里面有动静,兰嬷嬷朝丫鬟们使个眼色,示意众人打起精神,随时准备伺候主子们。刚收回视线,门口多了一道挺拔身形,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兰嬷嬷飞快瞧了眼,没看出什么,只好上前询问,“老爷,要备饭吗?” “太太醒了再说。” 陆斩语气淡淡,他们都老了,但妻子面嫩,陆斩喊不出“老太太”。 兰嬷嬷点头,“那老奴先叫厨房温着。” 面对这样的周到,陆斩只是冷冷一笑,长腿跨出门口,头也不回道:“你随我来。” 兰嬷嬷听了,腿一软,险些跌倒。 章节目录 第013章 > 陆斩步伐大走得快,兰嬷嬷必须小跑才能与他保持十步的距离。 起风了,正月晚上的风,冰冷刺骨,但兰嬷嬷望着前面男人苍山般冷峻的背影,只觉得身上更冷。自从她成了朱氏身边的大丫鬟朱氏最信任的兰嬷嬷,老爷再也没有叫她来前院过,这次,是有什么要事叮嘱,还是…… 想到老爷可能听到她对朱氏说的那番话了,兰嬷嬷如坠冰窟。 她努力保持镇定,跟在陆斩身后跨进了堂屋。 陆斩转身坐到紫檀木太师椅上。 兰嬷嬷不敢乱看,垂眸低头静立,等主子先开口。 陆斩抬眼,看向自己曾经十分信任的大丫鬟。 他是朝廷官员,早出晚归,每天与丫鬟们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但他自信了解这些女人,凡是举止轻.佻意图勾引他的,陆斩都发卖了,只有周老姨娘与兰嬷嬷一开始就规矩本分,因此陆斩丧妻后抬了一个当姨娘,一个继续当丫鬟,后来朱氏进门,陆斩担心新丫鬟不够周到,才把信任的兰嬷嬷拨给了妻子。 陆斩还记得,刚发现朱氏刻意效仿那些在家不得宠爱只能靠贵气妆容撑面子的贵妇人时,他劝了朱氏,也叮嘱兰嬷嬷平时多给朱氏讲道理。叮嘱过后,朱氏确实安生了一阵,过后故态复萌,他质问朱氏,朱氏只会哭,说不想被人笑话,陆斩便以为是妻子偏执,兰嬷嬷一个下人只能听从妻子的吩咐。 但今天陆斩才知道,兰嬷嬷根本就是阳奉阴违,在他面前答应的好好的,背地里却怂恿妻子化并不符合她气度的虚浮妆容。妻子软泥一样的脾气,怎么可能抵挡住兰嬷嬷的劝说?兰嬷嬷居然还敢误导妻子儿媳妇的身份,庶女又如何,儿媳妇乃庄王爷唯一的女儿,乃皇上正经的堂妹,乃名符其实的皇家血脉,除了已故的老王妃,京城官夫人里哪个敢轻视儿媳妇?不提这些,儿媳妇知书达理才貌双绝,真若上不了台面,他怎会替最疼惜的三子登门提亲? 妻子出身乡下,不懂这些,兰嬷嬷会不懂? 这个刁奴,存心要挑拨他们夫妻的关系。 最恨的是他识人不清,错怪了妻子二十年! “明知我不喜太太浓妆艳抹,为何太太想改,你却劝她坚持?还敢编排三夫人?” 男人声音平静,兰嬷嬷腿一软,这次真跪下去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老爷生气时表现地越平静,惹他那人下场就会越惨。 额头触地,兰嬷嬷惶恐地把路上想好的应急借口说了出来,“老爷您误会了,奴婢没劝太太浓妆艳抹,四姑娘说得对,太太淡妆更好看,只是太太毕竟是诰命夫人,妆容不宜太淡,奴婢是想劝夫人出门时妆容稍微再重点,在府里大可随心所欲。” 刁奴巧舌雌黄,陆斩忽然不想再陪她浪费时间,扬声喊人:“赵武。” 声音一落,门外立即转过来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是陆斩的贴身侍卫赵武。赵武七岁来到陆家,给陆斩当陪读,主仆俩一起读书一起练武,陆斩带兵出征,赵武护卫左右,陆斩进了兵部,本欲替赵武谋个外放的官职,赵武拒辞,只想继续留在陆家。 “老爷。” 山岳般停在兰嬷嬷身侧,赵武沉声请示。 陆斩面无表情扫了兰嬷嬷一眼,“她一直暗中挑拨我与太太的关系,你带下去拷问,半个时辰内给我答复。”女人心里的弯弯绕绕,他不屑亲自盘根问底,拉出去各种大刑伺候,看兰嬷嬷还敢不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老爷放心,属下会尽快审出来。”赵武生平最恨背主之人,而且他最清楚老爷与太太的过去,如今得知老爷太太是因为兰嬷嬷才生分的,赵武射向兰嬷嬷的眼神简直比刀子还要锋利,弯腰,抓起兰嬷嬷左臂,用力一扯便拎鸡崽儿似的将人扯了起来。 兰嬷嬷吓坏了,脸上再无一分血色。跟在陆斩身边那么久,赵武审人的手段她听过一些风声,留在这边还能指望老爷怜惜她伺候多年的情分信她或从轻发落,被赵武带走了,恐怕说了实话也会丢了半条命。 “老爷,奴婢说,奴婢都交待了,求您饶了奴婢吧!”身子已经被赵武扯出老远,兰嬷嬷力气没赵武大,便努力往下倒,指望靠身体重量拖延赵武脚步,一边涕泪横流,哭求陆斩再次她一次机会。 赵武回头,对上男人冷漠的脸庞,赵武懂了,一手提着兰嬷嬷一手捂住兰嬷嬷嘴,大步离去。尚书府有专门惩罚人的地方,赵武健步如飞,没过多久便踹开一处房门,拎着兰嬷嬷直奔北墙边上的木架子而去。 他要将兰嬷嬷绑到木架子上,不得不腾出手,兰嬷嬷战战兢兢浑身发抖,犹抱一丝希望求他,“赵大哥,看在咱们一起伺候老爷那么多年的份上,你带我去见老爷行不行?我没有挑拨夫人,老爷真的误会我了啊……” 赵武冷笑,用力将麻绳捆严,然后抓起旁边一块儿堵嘴布,直接往兰嬷嬷嘴里塞,“是不是误会,一会儿就知道了。”说完扬起一条布满倒刺的铁鞭,照着兰嬷嬷被定住的左腿狠狠来了一下。 兰嬷嬷手脚都被绑着,只有腰能扭,难以形容的剧痛传来,她痛苦地抽搐。赵武挥下第二鞭,兰嬷嬷双腿抖如筛糠,两道血印子形同沟壑。如千针刺骨,她使劲儿咬牙,希望能转移腿上的痛苦,然而却没了精力掌控别处,只听哗啦一声,竟被打得失禁了…… 赵武见怪不怪,继续打,牢房般幽暗的房间,除了铁鞭破风声,只剩兰嬷嬷呜呜的哀嚎。 打了一刻钟,审了一刻钟,再打一刻钟把人打到能承受的极限,重新审问,与前面的回答对上了,赵武才扔了铁鞭,最后看一眼浑身血污奄奄一息的兰嬷嬷,他走到角落洗洗手,去堂屋回话。 陆斩还维持着原来的坐姿,见赵武过来,他终于动了动,“怎么说?” 赵武神色怪异,看看他,低头,脑袋垂得比以前回话时要低得多,“老爷,她,她说当年她与姨娘一起伺候您,明明她比姨娘好看,老爷却挑了姨娘。她心里不舒服,后来,后来老爷娶了太太,她,她又觉得太太气度不如她,配不上您,所以想方设法劝太太逆着老爷的意思打扮……属下问她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好处,她说……” 陆斩铁青的脸更沉了,“说!” 赵武扑通跪了下去,豁出去了,低头道:“她说眼不见心不烦,看不到老爷宠爱太太她痛快,看到太太难过委屈她也高兴,还说她也不想便宜周老姨娘,老爷一去姨娘那边,她就劝太太改回去,正好也降低您的疑心,免得您以为她没劝过太太,然后隔阵子再怂恿太太浓妆艳抹。” 陆斩铁拳紧握,咔咔作响。 兰嬷嬷以为她是什么,把他们当猴耍? 看不惯他与朱氏夫妻恩爱,她凭什么?一个丫鬟也敢妄想他? 被一个看似老实的丫鬟惦记了这么多年,陆斩只觉得恶心,可他最气的不是兰嬷嬷,他气自己,如果不是他看错人,不是他自以为是认定妻子见到京城繁华后变虚荣了,就不会让兰嬷嬷耍了这么多年! 但陆斩没有气到失去理智,盯着属下问:“确定她与周老姨娘不是一丘之貉?” 他疏远妻子,其实得利最大的是周老姨娘,虽然周老姨娘也没真正得到几分宠爱。 赵武摇摇头,正色道:“属下再三确认过,刚提到姨娘她还想拉姨娘下水,被我发现端倪,兰嬷嬷才不敢撒谎,把她的龌龊心思老老实实都交代了出来。” 陆斩点点头,外人以为他宠爱周老姨娘,周老姨娘心里有数,犯不着与兰嬷嬷串通。 “处置了吧,记得让她多活几个时辰。” 摆摆手,陆斩示意属下告退,不想再听到任何与兰嬷嬷有关的话。 赵武走后,陆斩闭上眼睛靠到椅背上,胸口如堵了一团沙子,又闷又磨得慌。 枉他自诩英雄,竟然被一个丫鬟糊弄了二十年! 额头里面好像有什么突突地跳,陆斩深深皱眉,用力按住那里,试图缓解复发的头疾。老了,不服不行,少年时候四处征战,身穿铠甲意气风发,然而那时候落下的战伤病根,年纪大了就都冒了出来,仿佛手下的亡魂,用这种方式来讨债。 “老爷?”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陆斩睁开眼睛,柔和灯光里,朱氏披着一条绣梅花的斗篷小步跑了进来,“是不是头疼了?” 她停在他面前,眼含担忧,脸上带着刚睡醒的红晕,娇美温柔。 说来奇怪,陆斩的头疼竟然慢慢缓和了下去。 他握住朱氏手,满足地将妻子抱到腿上,熟练地说谎哄她,“不是,只是有点烦,你睡着的时候,兰嬷嬷家里来人了,她娘家侄子做生意发了大财,要接她回去颐养天年。兰嬷嬷是你身边最器重的人,我不想放她,兰嬷嬷磕头求我,额头都磕破了,我看了碍眼,直接打发出府了,只头疼怎么跟你解释。” 妻子太善良,要是知道兰嬷嬷死了,即便兰嬷嬷咎由自取,妻子多半也会不安。 朱氏吃了一惊,她只是睡了一觉,兰嬷嬷就走了? “舍不得她?”陆斩笑了笑,“要不我派人抓她回来,继续伺候你?” 朱氏连忙摇头,看看门口,轻轻叹了口气,“算了,她侄子孝顺,接她回家享福,这是好事,我不能因为舍不得就拘她在身边,只是,这么多年了,她人走了,我竟然没能见她最后一面,心里有点难受。”二十几年的主仆情分呢。 陆斩拍拍她手,“没事,再从你身边人里提拔一个,兰嬷嬷享福去了,你该替她高兴才是。” 朱氏点点头,刚想再表达一下对兰嬷嬷的不舍,肚子突然一阵咕噜。 对上男人戏谑的目光,朱氏红了脸,小声埋怨他,“都怪你,非要胡闹。”害她睡过了饭点。 “怪我怪我,走,这就陪你吃饭去。”妻子娇羞可人,陆斩心情彻底转好,情不自禁亲了口。 过去的他无力改变,幸好还有机会弥补,接下来的二十年甚至更久,他都会好好陪着妻子。 ~ 短短一天休沐结束,次日天没亮,陆斩早早就去宫里上朝了。 陆二爷也要去,陆嵘眼盲没有差事,倒可以舒舒服服睡个懒觉,天亮了,与萧氏一起起床。 陆明玉心急去祖母那边打听劝解情况,比平时早起了两刻钟,装扮好先来父母这边请安。 萧氏还在打扮,瞧见女儿进来,好笑问:“阿暖怎么没多睡会儿?” “我想娘了。”陆明玉顺口撒娇,走到梳妆台前,兴趣盎然地看母亲装扮,“娘今天要出门?” 女人出门不出门,能从当天的妆容首饰看出来的。 萧氏点点头,打扮好了,她转向女儿,扶着女儿的小肩膀感慨道:“你昏迷时娘去安国寺上香了,求菩萨保佑,现在阿暖病愈了,娘带你去还愿。” 天寒地冻的,陆明玉不太想去,不过她死而复生,其中应该也有佛祖的庇佑,确实该拜拜的,便露出一副很高兴的模样。 萧氏朝床那边扬扬下巴,给女儿使眼色。 母女心意相通,陆明玉看懂了,丢下母亲,笑着跑到床边,问坐在那里听戏似的男人,“爹爹,你也陪我们去吧?咱们一家三口好久没有一块儿出门了。”因为眼睛的关系,父亲轻易不爱出门,但陆明玉觉得吧,出去走走,就算看不到风景,心情也会不一样。她前世抑郁的时候多,对此深有感触。 陆嵘面露为难,无论去哪里,他都得拄盲杖,肯定会引人注目。 “爹爹,菩萨保佑我平平安安的,娘也跟你和好了,难道不值得你去上香感激一下?”陆明玉回头看看母亲,嬉皮笑脸道。 萧氏瞪女儿。 陆嵘白皙俊美的脸上,则多了一丝温暖笑意,不自觉望向妻子那边,“好吧,咱们一起去。” 章节目录 第014章 > 一家三口来宁安堂请安,看到一身素雅打扮的婆母,萧氏吃惊不小。 嫁进陆家这么久,萧氏早就觉得婆母的妆容与她的气度不符,因为婆母对她好,嘘寒问暖如待亲生女儿,萧氏便委婉地劝过几次,只是都没见起效。毕竟是儿媳妇,有些话劝多了怕会惹婆母生厌,萧氏就绝口不提这茬了,没想到今天婆母竟然开窍了? 陆明玉心里明镜似的,松开母亲手笑着往堂屋里面跑,“祖母气色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说话间来到了朱氏面前,陆明玉仔细瞧瞧祖母,敏锐地在祖母眼角眉梢辨出几分春.色。祖父祖母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恩爱,陆明玉莫名替二老臊得慌,垂眸浅笑,移到旁边抓起一块儿开胃的山楂糕,假装馋嘴小姑娘。 朱氏再没心眼也不会把夫妻间的事告诉儿媳妇孙女,见孙女心思都跑到了吃上,朱氏对着儿媳妇叹道:“兰嬷嬷侄子做生意发财了,昨天来接她回家享福,我虽然放她走了,可一早醒来没看到人,心里就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萧氏又是一愣,兰嬷嬷被侄子接走了? 京城的贵妇人们,但凡爷们有差事,她们每天与丫鬟打交道的时间便是最多,似兰嬷嬷这种跟了主子几十年的老人,说成左膀右臂也不为过,就算出府,女主人也会在后院小小的热闹下,给丫鬟们整治几桌酒席,算是替老人践行,兰嬷嬷为什么走得这么急? 太过蹊跷,萧氏坐到婆母左下首,忍不住打听详情。 朱氏就把陆斩编给她的那一套说给儿媳妇听。 萧氏没道理怀疑,陆明玉在旁边听了,心里有些怪异。太巧了,祖父祖母才和好,兰嬷嬷就走了,简直就像她希望父亲赶走墨竹再与母亲真正和好一样,难道祖父祖母多年不和,兰嬷嬷其实搀和了一脚? 可回想上辈子兰嬷嬷服侍祖母尽心尽力,陆明玉马上打消了这个猜测。 “娘,三哥三嫂。” 十岁的陆筠领着自己的丫鬟走了过来,看到坐在主位的母亲,她也愣住了。 “姑姑,吃完饭我们要去安国寺,你去吗?”吃完一块儿酸甜可口的山楂糕,陆明玉擦擦嘴,诚心邀请道。 陆筠看向嫂子,扭捏地摇摇头,“我不想去,太冷了。” 都是小孩子心思,萧氏笑笑,没有再劝,她要照顾女儿与瞎眼的丈夫,再带上小姑子,就怕一个疏忽照顾不周。 用过早饭,外面马车已经备好了,陆明玉随父母上了一辆马车。萧氏想叫女儿坐夫妻中间,陆明玉不肯,笑嘻嘻坐在靠近母亲这边的侧座上,嘴里振振有词,“娘挨着爹爹吧,这里看窗外方便,我好久没出门,想看看街上的热闹。” 这话陆嵘信了,但萧氏看着女儿打趣的小眼神,无奈地嗔了女儿一眼,也只有这时候,她才会记起女儿重生的事,不然哪懂得那么多弯弯绕绕。然重生也是她的女儿,萧氏并未有过怪异之感。 辘辘的车轮转动声中,尚书府的马车稳稳地驶出了城门。 ~ 安国寺位于京城东郊,乃大齐建国时高祖皇帝命人兴建的,坐落在盘龙岭半山腰,年年朝廷都会拨一批银两用于修缮寺院普度佛法,因此安国寺殿宇雄伟巍峨,高僧众多,香火鼎盛,游人香客络绎不绝。 到达山脚,马车无法通行,随行管事提前雇佣了轿夫,抬贵人们上去。 “爹爹,我跟你坐一块儿。”陆明玉是个孝顺女儿,无需母亲提醒,下车后她便牵住了父亲略显清凉的手,熟练地引着父亲往山轿那边走。山轿摇晃幅度大,坐起来比较颠簸,看得见还好,若双眼失明,不安感肯定更强。 陆嵘耳力极佳,能凭借声音估测轿夫的大概位置,现在有女儿当向导,他将盲杖交给下人,放心地跟着女儿走。陆明玉人小腿短,加上有意放慢速度,陆嵘配合起来不缓不急,从后面看,只会让人觉得是父亲因为照顾女儿放慢脚步,绝猜不到他眼睛有问题。 “爹爹抬脚,前面是横杆。”陆明玉停在轿夫扛用的横杆前,眼睛盯着父亲的靴子,随时准备替父亲调整步伐,免得父亲踩在横杆上,“嗯,再往前点,对了,就这里。” 小姑娘声音甜软,换个人这样提醒他,陆嵘会尴尬会觉得自己没用,可那是他的宝贝女儿,陆嵘只听出了女儿的浓浓关心,自始至终脸上都带着三月春风般的浅笑。萧氏就站在一旁,直到父女俩坐好了,她才松口气,轻声对丈夫道:“我的轿子就在后面,你管着阿暖点,别叫她东张西望的。” 陆嵘点点头,清澈明亮的眼睛准确地望着妻子的方向,“咱们阿暖很乖,你放心。” 赶巧阳光透过树梢斜照过来,照得男人俊脸如美玉,温润光泽。其实陆嵘真的很少出门,在家大部分时间也都待在书房,萧氏很少能看到丈夫在外的风采,此时毫无预兆撞上丈夫风华绝代的一面,情不自禁看入了神。 幸好她戴着帷帽,山风吹拂,面纱触面,微微的痒唤回了她理智。嗯了声,她快步上了后面的山轿,秋月扶她坐好,这才示意轿夫们起行。 “爹爹,刚刚你脸上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山轿座椅偏窄,刚好能容父女俩,陆明玉仰着头,小声问父亲。 陆嵘想了想,道:“是不是阳光照到爹爹脸上了?”暖融融的。 陆明玉嘿嘿笑,“是啊,照得爹爹比平时好看多了,我娘都看呆了呢。” “不许编排你娘。”陆嵘不信妻子会看呆,但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一点点,可能他自己都没察觉。陆明玉看得清清楚楚,哄爹爹高兴的目的已经达到,她放目远眺,将她看到的冬日山景描述给父亲听。 到了通向安国寺的石阶前,陆明玉左手牵着父亲,右手牵着母亲,一家三口一起往上走。每层石阶都是相等的宽度,陆嵘很快就掌握了节奏,爬了二十几层,听出女儿呼吸重了,陆嵘更是直接将女儿抱了起来。 “爹爹,我还有力气呢……”陆明玉吓得不轻,看眼走过的石阶,努力平稳呼吸道。 萧氏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正要劝说,陆嵘径自往前走了,“阿暖数数,告诉爹爹走了多少层。” 陆明玉求助地看向母亲。 萧氏心里叹息,相公眼瞎,做什么都不得不让着他点,否则伤了他的面子怎么办? 这事没法劝,萧氏只得落后两步,随时准备接住可能会掉下来的父女俩,全身紧绷,竟忘了自己登山的酸乏。终于来到平地,萧氏身上出了一层汗,山风一吹,那叫一个冷,再看女儿,脸蛋红扑扑的挂着一层汗,萧氏皱眉,赶紧拿出帕子,仔仔细细替女儿拭汗。 “阿暖吓到了吧?”萧氏小声问,被瞎爹抱着爬山,谁能不怕? 陆明玉确实怕,可看看那边迎风而立玉树临风的父亲,心底不由涌起一股自豪,忍不住朝父亲撒娇,“爹爹力气真大,下次过来爹爹还抱我上山!” 她是活了一辈子,但上辈子陆明玉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父女情,如今一切重头来过,陆明玉既要尽情享受父母对她的疼爱,也要回报父母同样的孝顺,让他们也尝尝被女儿敬仰、崇拜的感觉。 陆嵘微怔,方才一路女儿大气都不敢出,陆嵘明白女儿对他的怀疑,万万没料到女儿居然还想再来一次。错愕后,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满足,陆嵘眼神越发明亮,笑容也不复曾经的矜持拘束,“好,只要阿暖愿意,爹爹就一直抱你。” 陆明玉甜甜地笑,她的父亲虽然看不见,但同样顶天立地。 “好了,下次你们爷俩来,我在家待着。”萧氏佯装吃醋道,不过心里确实有点小醋,丈夫力气那么大,可一次都没抱过她呢。 陆明玉听出了母亲话里的淡淡酸味儿,连忙看向父亲,换成她这么说,楚随肯定会送上一连串甜蜜语,譬如他也要在家陪她之类的。可惜陆嵘没有说甜蜜语的底气或脸皮,只是讪讪一笑,茫然无措地站在那儿。 “爹爹真笨。”陆明玉小声朝母亲嘀咕。 萧氏点女儿额头,跟着叫女儿继续去当小拐杖,大家去正殿上香。 从正殿出来,已经快到正午,一家三口到客院吃过斋饭,歇息片刻,趁晌午暖和去游寺。 贵人们去赏景了,寺院里的僧人们各司其职,打坐的打坐,念经的念经……刷碗的刷碗。 守静便是厨房专管刷碗的僧人。寺院虽被称为佛门清净地,但里面与高门大户一样,差事也分贵贱,能去前面招待香客的绝对是仪表堂堂知书达理的僧人,而其貌不扬或笨手笨脚不懂讨好管事和尚的,一般就会安排做粗活,砍柴提水,洗衣做饭。 守静今年二十多了,黑脸厚嘴唇,看着傻愣愣,其实是个逃犯,为了躲避官差才冒充乞丐出家当和尚。来到安国寺,守静什么粗活都干,人也特别“老实”,任凭大和尚打骂,从不还口,生怕惹事引人瞩目,惊动还在通缉他的官府。 今天寺里来了贵客,贵客吃饭用的是上好的瓷碗,摸起来特别舒服。牢记大和尚的嘱咐,守静刷的时候非常小心,但一起刷碗的守仁急着去撒尿,刷好瓷盘往桌子上一扔就跑了,偏偏他扔偏了,盘子沿着桌面朝边缘滑去,“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守静皱眉,走过去想看看盘子有没有碎,才弯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咒骂:“让你小心让你小心,你知道那盘子多贵吗!” 声音粗厉,是管厨房的大和尚法严。守静暗道糟糕,回头欲解释,一个磨刀石却迎面飞来,守静闪躲不及,额头被磨刀石砸中,他后退两步,睁开眼睛,眼前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守静抬手摸,摸到一脸血。 法严生的五大三粗,呵斥底下人呵斥惯了,见守静流血了,他只是愣了一会儿,马上又怒吼起来,捡起烧火棍就往守静身上招呼,一下一下狠狠打,“十几两的盘子就这么没了,把你卖了都换不来,我怎么养了你这个败家玩意……回头你跟主持交待去,老子不替你背锅……” 守静捂着脑袋,尽量不让他打脑袋。 但法严怒火攻心,守静越护着脑袋他就越要打那里,边打边骂,打了不知多少下,打得守静蹲在灶台边上孙子似的缩着,法严才勉强出够气,扔了烧火棍,蹲在地上收拾盘子,心疼地要命,于是继续骂守静,“……得亏你老娘死了,不然活着也会被你气死,你个败家……” 骂到一半,身后忽有异动,紧跟着风声传来,法严大惊,可没等他转身,后颈突然一疼! “你……” 法严难以置信地捂住脖子,拼尽力气回头,迎来的却是守静全力之下的第二刀! 这一刀,法严彻底毙命,扑通跌倒在地,脖子那儿血涌如柱。 守静双目赤红,直到那血蔓延到他脚下,他眼里才恢复一丝神智。短暂的惊恐后,守静飞快扔了手里的菜刀,疾步往外赶。走出厨房,瞥见守仁与一个小和尚从远处拐过来,守静眼神变了变,加快步伐。 “守静你去哪儿啊?”守仁疑惑地问。 守静不答,直接跑了起来。 守仁莫名其妙,走到厨房门口,往里一看,吓得险些从台阶上栽下去。 “杀人……守静杀人啦!” 一声颤抖的惊叫,自安国寺厨房后院腾空而起。 噩耗传到主持耳中,主持立即出动全寺僧众抓捕守静,同时知会所有香客回房。但此时守静已经跑到安国寺后山附近了,听到预警的钟声,明白那是通知僧人闭寺,守静心急如焚。一旦寺门关上,他便成了瓮里的鳖,无处可逃。 “爹爹,我藏好了!” 惶恐无措,忽见一个穿粉裙的小姑娘躲在一棵老树后,背对他望向西方,那边一对儿夫妻并肩而立,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大贵之人。 身后隐隐传来僧人的喧哗,守静咬咬牙,如离弦之箭奔向那个粉裙小姑娘。 斜刺里突然跑出来一个僧人,脸上带血,形容恐怖,目标直奔女儿,萧氏惊恐交加几欲昏厥,一边跑向女儿一边喊女儿快回来。陆明玉也看到守静了,吓得拼尽全力跑向父母,然终究迟了一步,被人抓住胳膊硬生生扯了回去。 “娘!”陆明玉绝望地望着对面的爹娘,泪如雨下。 她才活过来,才过了几天有爹疼娘宠的好日子,她还没活够,她…… 不想再死于非命。 章节目录 第015章 > 陆明玉哭了一声就不哭了,因为她看到了比死还让她难受的一幕。 她虽然眼盲却玉树临风风光霁月的父亲,她看似云淡风轻其实不愿抛头露面怕被人耻笑的父亲,在母亲朝她跑过来时也跟着跑了起来。他丢了盲杖,他跑得比母亲还快,可他看不见,在距离她丈远处忽然被地势所绊,一个踉跄扑在了地上。 陆明玉紧紧捂住嘴,眼泪决堤。 她宁可被人捅一刀,也不想看到父亲因为她如此狼狈。 “别过来,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眼看对面瞎眼的男人跌倒后马上站了起来,守静一手勒着陆明玉脖子,一手迅速掏出藏于腰间的防身匕首,紧紧抵在陆明玉脖子上。做完这个动作,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威胁地盯着赶上来的美貌少妇,“你叫他别过来,不然我真动手了!” “不要!”萧氏尖声制止,本能地拉住还想上前的丈夫。 陆嵘看不见,也听不到女儿的声音,他恨,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么恨,恨不得撕破这黑暗,好看清女儿到底怎么样了。手臂上传来妻子绝望的力道,陆嵘狠狠攥紧拳头,对着守静的方向问:“小女年幼,恳请阁下不要伤她,只要你肯放人,你要什么我都给。” 先缓住歹人,陆嵘马上又安抚女儿,声音努力保持镇定温和:“阿暖别怕,爹爹跟娘都在这儿陪你,你不会有事的。” “我不怕,爹爹你跟娘别着急,我乖乖的,这位师父不会害我的。”父母在场,加上上辈子的经历,陆明玉真的冷静下来了。如果对方是来寻仇的,肯定早抹了她脖子,对方挟持她,估计是有所惧怕,需要靠她脱身。 女儿沉着的声音缓和了陆嵘的紧张,刚要继续与和尚歹人谈条件,忽闻远处有纷杂的脚步声赶来,伴随着中气十足的怒喝,“守静,你已经犯了一条杀戒,还不快快放下屠刀,不可再造杀孽!” 陆明玉听了,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挟持她的和尚,竟然杀人了? 她瑟瑟发抖,陆嵘、萧氏心同样沉了下去,萧氏一手扶着丈夫,一边诚恳地乞求守静:“守静师父,不管旁人如何得罪你,我女儿是无辜的,你放了她成不成?你想要人质,那你换我吧,放了我女儿,她才七岁啊……” “不,换我!”陆嵘一把将妻子扯到身后,目光坚定地望着守静,“守静师父,我是瞎子,最好控制,求你让我换回我女儿!” “都闭嘴!”守静眼睛更红了,不想再听夫妻两个救女情深,他一边逼迫陆明玉随他往北走一边威胁四周围上来的和尚们,“放我离开,不然我叫她陪我一起死!”说完手上用力,匕首陷进陆明玉脖子,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借此警告众人。 “不要!” 眼睁睁看着千娇百宠的女儿被人欺凌,萧氏扑通跪了下去,哭着求守静别再伤她的女儿。 陆明玉脖子很疼很疼,像是指甲在嫩叶上划过,伤口不深却疼得尖锐。但她上辈子体会过更彻骨的疼,现在这点皮外伤倒不至于吓破她的胆子,她哭,只是不忍心看父母为她着急,她也害怕,怕一个不慎,今天会是她第二个丧命之期。 陆明玉不想死,扫眼四周虎视眈眈的僧人,陆明玉心里清楚,身后名叫守静的和尚已经走到了绝路,她是他活着离开的唯一机会。她配合了,或许等守静安全脱身,他可能放了她,如果她不配合,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她一边配合守静的脚步,尽量避免再受其他不必要的痛苦,一边安慰父母,同时暗暗寻找安全逃开的机会。可惜守静紧紧抓着她这根救命稻草,一直来到安国寺后山门,都没有给陆明玉以及僧侣抢人的机会。 “别再跟着我,你们敢往前走一步,我就再刺她一刀。”倒退着走出寺门,守静红着眼睛对以陆嵘夫妻为首的众人道,清楚谁最看重怀里的小姑娘,守静阴狠的目光移向萧氏,“这位夫人,我只想安全离开,等我进了山,只需一晚,明早自会放你女儿出来。在我放人之前,让我发现任何人进山跟踪的痕迹,发现一次我就砍掉她一根手指头,不信你就试试!” 说完双腿夹.住陆明玉,一手扯住陆明玉头发,手起刀落,砍了一截下来,以做警戒。 从寺中到这里,萧氏受了不知多少次惊吓,此时再也撑不住,软软地朝丈夫身上倒去,被陆嵘笨拙扶住。萧氏惊吓过度,浑身无力,但她理智尚存,美貌复杂地盯着守静,“师父平安离开后,当真会放人?” 守静看看怀里的小女娃,眼里闪过一丝伤痛,郑重道:“夫人放心,守静进山后会将贵千金扶到树上,明日天一亮,你们便可进山搜寻,但我狠话放在前头,你们不听我的话,不叫我安心离开,我便马上与贵千金同归于尽!” “你走吧,我保证没人会跟你进山。”陆嵘沉着脸开口,“只求师父出必行,否则我女儿有半分闪失,我陆家上天入地也会将你挖出来,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守静杀了谁,守静以后会怎样,他不在乎,他只要女儿平平安安的,别再受苦。 “你等着就是。”守静无心多说,将陆明玉夹到腋下,最后警告众人,“谁都不许跟上来!” 主持面露难色。 萧氏见了,牵着丈夫走到最前面,不许任何人做危及女儿性命的事。 “爹爹,娘,你们别怕,明天我在山里等你们!”望着越来越远的父母,陆明玉泪眼模糊,大声喊道,既是安慰爹娘,也是给自己信心。 女儿这么懂事,萧氏再也忍不住,伏到丈夫怀里低哭。 而就在守静挟持陆明玉进山不久,安国寺派去京城报案的僧人策马疾驰到一半,忽然撞见一支七人的官兵队伍。僧人如见救星,急急勒马,没等马停稳就跳了下去,扑通跪到距离最近的官兵前,“大人,我是安国寺的和尚,刚刚寺里有人杀人,主持命我进京报官,求大人速派兵缉拿犯人啊!” 马上男子皱眉,看向身后,其实应该是队伍前面,他们本是往京城那边去的,听到有快马奔驰才齐齐停下来,马一转身,队伍也就调了个方向。 恰在此时,排在队伍另一头的男子驱马而来。男人肤色白皙面冷如霜,单看相貌只有二十左右,乃七人里最年轻的一个,可他身上穿的却是神枢营正三品指挥使的官服,墨色衣袍,不怒而威,骏马不缓不急从六名手下身前经过,别说那六个手下,就连他们胯.下的骏马,都不约而同后退两步,仿佛也敬畏指挥使大人的威严。 “凶手是谁,死者是谁,你说清楚。”来到和尚面前,楚行低头,面无表情地问。月底皇上要微服出宫,登山拜佛,这几日他都会带人巡视安国寺附近,如今听说有命案,楚行自然要弄清楚来龙去脉。 和尚猜测他官职不小,便将守静杀了法严之事尽数告知,至于守静为何杀人,他也不清楚。 单凭这三两语,楚行无法断定此案是否与皇上出宫有关,命一个属下回京通报,他带人先行赶往安国寺。安国寺出了命案,香客们慌不迭逃往山下,唯恐连累自己,楚行领着属下逆流而行,隐约听到有人提及陆家、陆三爷、四姑娘等字眼。 弟妹笑盈盈喊他表舅舅的娇憨脸庞浮上心头,楚行停步,朝手下使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拦住一个香客询问具体经过,稍顷回来复命,“大人,陆三爷一家三口来寺里上香,那个叫守静的和尚劫持了四姑娘,现已逃进后山,陆三爷夫妻怕逼得太紧伤及女儿,不许安国寺僧人进山追捕。” 楚行闻,挺拔的长眉深深皱了起来。 他侧身,望向安国寺后面的盘龙岭。盘龙岭是座孤山,往西是京城,东侧不远有座县城,城门官兵盘查,只有北面因为地势起伏小山丘众多,即便有人居住也都是零零散散的小村落,最适合逃命。 守静要逃,定会一直往北走。 分析过地势,楚行瞬间作出决定,“你们去见陆三爷,就说我会竭尽全力救回四姑娘,叫他们不必忧心。” “大人,我随你去,多个人多份把握。”一个侍卫站了出来,郑重请示道。 楚行抬手,示意他退回去,“不必,人越多越容易惊动凶手,四姑娘乃陆三爷膝下独女,容不得半分闪失。你们留在寺中原地待命,今晚找到人,我会放响箭通知,否则明早你们随官兵一起进山寻人。” 五个神枢营侍卫互视一眼,最终选择信任他们的指挥使大人,“属下遵命。” 楚行颔首,随即快步赶往北山,一袭黑衣,身形如风。 章节目录 第016章 > 进了山林,守静将陆明玉扛到肩头,频频回望几次,确定无人跟踪,便大步流星往深山里走。陆明玉脑袋朝下趴着,随着守静的步伐,她的肚子一下一下地被守静肩头所顶,难受极了,默默忍了一段,陆明玉实在坚持不住,偷偷歪头,打量守静。 守静肤色黝黑,像常年下地的农家汉子,浓眉大眼,嘴唇很厚,单看容貌,十分敦厚老实,不然这几年也不会被法严当老实人随心所欲地欺负。察觉到陆明玉的窥视,守静歪头,陆明玉本能地想要回避,可没等她移开视线,守静先扭了过去,而陆明玉意外抓住了男人眼里的一丝愧疚。 他还会愧疚? 陆明玉忽然生出了一分希望。 她继续观察守静,心里各种念头闪过。她不知道守静什么秘密,守静逃跑要紧,没必要对她一个小姑娘杀人灭口。那么她一直老老实实的,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守静可能真的会把她放在深山哪棵树上,让她等人救援。但如果她尝试劝守静提前放了她,成功最好,不成功,守静也没有杀她的理由。 为了能早点回家,为了让父母少担心几个时辰,陆明玉想试一试。 “守静师父,你走的太快了,我肚子疼,你能放我下来吗?”陆明玉怯怯地道,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男人,说完请求,马上表忠心,“我很听话,我乖乖跟你走,守静师父放我下来吧,你肩膀顶得我肚子难受。” 七八岁的小女娃,长得又特别漂亮,还那么乖巧,守静抿抿嘴唇,忽然蹲下去,眼睛狠狠地盯着陆明玉,“你走的太慢,我背你走,但你要老老实实抱着我脖子,敢乱动,我,我一把把你扔地上摔死。” 他额头的血已经干了,但看起来依然吓人,陆明玉惊恐地点点头,被守静背起来后,看着守静敦厚的侧脸,陆明玉心里反倒安定了一些。真正的恶人,才不会在乎一个孩子肚子疼不疼,守静肯这样对她,足见骨子里还保留着几分良善。 陆明玉决定再接再厉,小手抱着男人脖子,脑袋搭在男人肩头,天真地问:“守静师父,你额头怎么流血了?疼不疼?” 守静脚步一顿,看眼肩头的女娃,摇摇头,闷闷道:“不疼。” 陆明玉不信,眨巴眨巴眼睛,眼里涌出泪水,“我脖子上流血了,特别疼,守静师父流的比我多,怎么可能不疼。守静师父,我给你吹吹吧,吹吹就不疼了。” 小姑娘天真善良,但越善良越让欺负她的人良心难安,守静不想接受这份好意,再次装凶,恶狠狠地对陆明玉道:“我不疼,不用你管,再敢说一个字我就扔你下去。” 陆明玉噌地躲到他背后,用行动告诉他她再也不敢了。 守静莫名有些失望,可逃命要紧,他不再管小姑娘的心情,大步向前,谁料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极力忍耐的哭声,一抽一抽的。守静皱眉,扭头往后看,小姑娘埋着脑袋,他只能看到陆明玉散乱的乌黑头发。 “哭什么哭?”守静装作不耐烦地问。 “我想我爹爹……”陆明玉边哭边含糊不清地道,“我爹爹是瞎子,他不爱出门,我答应给他当拐杖他才陪我出来上香的,现在我跟守静师父走了,爹爹肯定生气了,以后都不会再陪我出来逛……” 傻乎乎的,哭得特别伤心。 守静忽然想到了他的女儿,有次女儿贪玩擦伤了膝盖,晚上早早躲到被窝里睡觉。他打工回来,问妻子女儿怎么睡得这么早,妻子轻笑,说女儿在装睡,其实是怕被爹爹责罚。但他怎么舍得为这点小事打女儿? 身后的小姑娘也傻,等她回家,她父亲只会更疼她。 “别哭了,你爹爹不会生气的。”自从掳走这个小姑娘,守静就一直压抑着对女儿的思念,但此时此刻,他忍不住了,小姑娘因为他哭得那么伤心,是他的错,他不能不管。 陆明玉嘴角偷偷翘起,擦擦眼睛,问他怎么不知道爹爹不会生气,然后打铁趁热,顺势跟守静聊了起来,“守静师父,他们说你杀人了,你为什么杀人啊?我看你不像坏人,是不是有人打你了,你才还手的?” 为什么杀人? 守静目光空洞起来。 他没想杀人,是法严欺人太甚,他打他也就罢了,打完了还骂他娘。守静自己吃苦可以,绝不能容忍别人骂他的家人,他的家人……他从小没了爹,是母亲辛辛苦苦将他拉扯大,他努力赚钱,娶了一房貌美媳妇。媳妇温柔贤惠,为他生了活泼可爱的女儿,守静以为他的好日子会一直过下去,可村长的纨绔儿子趁他不在家,光天化日闯进他家,欲欺.辱媳妇。母亲上前制止,被纨绔推开撞到柜子上,死了,女儿帮娘亲打坏人,被纨绔一脚踹死,媳妇…… 媳妇被纨绔糟蹋了,活着等他回家,告诉他是谁害了她们,然后趁他不注意,撞墙而亡。 守静忘了那些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只记得他杀了仇人一家,被官府追杀。 守静很累,背负了几年的秘密,他突然很想说出来。 身后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天真无暇,守静想让她知道,他不是坏人,他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不得不疯。他想让她知道,他不是故意掳走她的,他只想活下去,为什么活,守静说不清楚,他就是想活着,每年给家人烧点纸钱,免得他们在那边没钱花。 陆明玉听怔了,没想到守静过得如此惨。 她想劝守静早点放了她,此时却无法开口。 开不了口,时机也不对。 良久良久,陆明玉才趴在男人肩头,脸庞朝外,小声问:“你女儿,多大了?” 守静这才发现自己流了一脸泪,他抬手擦掉,没有回答。 陆明玉识趣地闭上嘴。 午后出的事,不知不觉,红日偏西,即将落山。陆明玉慌了,她还记得来时的路,但如果天黑了,她肯定会走丢的,而且黑漆漆的山林,陆明玉也不敢独自乱走。 “守静师父,我想回家,咱们走了这么远,你放了我吧?”没有拐弯抹角,陆明玉诚心哀求道,真的够远了,再加上她自己跑回去的时间,足够守静脱身。 “你想自己回去?”守静不傻,猜到了小姑娘的意图,但他不可能这时候放人,“这里离安国寺太远,你一个人走不回去,听话,我把你放树上,你乖乖睡一觉,明早就能见到爹娘了。”守静边说边打量四周,发现一棵老树,他走到树底下,高高举起陆明玉,叫她爬上去。 陆明玉兴奋极了,打定主意,等守静一走,她就跳下树,沿原路回家。 “不许下来,听话。”守静仰着头,对紧紧抱着树杈模样乖巧的女娃道。 陆明玉连连点头,大眼睛里装着由衷的关心,“守静师父快走吧,逃得远远的,别再回来了。” 守静苦笑,他还回来做什么?再次叮嘱陆明玉别自己下来,守静垂眸,默默站了会儿,往东走。小姑娘单纯,但明天官兵肯定会询问小姑娘他的去向,他必须谨慎。 男人走了,陆明玉趴在树上,望着男人渐渐走远的背影,心情复杂,她以为她上辈子已经够苦了,但与守静比,她日子要好很多…… 山风吹来,高处更冷,陆明玉攥紧衣领,终于开始担心自己的处境,视线移向来路,却在半途生生顿住,陆明玉及时捂住嘴,难以置信地盯着林子里的黑影。 真的有人,一个穿黑衣的男人,光线模糊看不清楚脸庞,只知道他正偷偷靠近守静。 对方是什么人?救她的吗?可之前围捕守静的僧人,没有这样打扮的。不是僧人或自家护院,难道是其他绿林歹人,准备对守静下手,看看有没有金银可图?那他杀了守静后,会不会再来抓她? 陆明玉脸都白了,守静至少不会害她,那个鬼魅一样出现的黑衣人…… 陆明玉张嘴,想要提醒守静,可才冒出这个念头,黑衣人突然朝守静冲了过去! 守静听到了疾奔而来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回头,闯入眼帘的,是个持剑的黑衣男人。仅仅一个照面,守静便知道自己不是来人的对手,他拼命往前跑,可楚行估算好距离才出击的,既然动手,怎会叫犯人逃脱? 这人在皇上微服出宫前杀了一个大和尚,行迹过于可疑,他必须抓人。 身如利箭,楚行很快追上守静,长剑出鞘,守静狼狈躲闪,楚行一个转身,手中长剑飞速从守静腿上掠过。陆明玉离得远,看不清那剑有没有刺中守静,却见守静踉跄一下,直直扑倒在了地上。 陆明玉捂住嘴,不敢看,又忐忑黑衣人会怎么处置守静。 “你究竟是何人?”剑尖对准守静脖子,楚行冷冷地问,凤眸鹰隼般盯着守静,审视真假。 守静离得近,认出了楚行身上的官服,再看看被男人刺伤的右腿,守静自知无法再逃,反倒释然,仰面躺在地上,对着天空灿烂的夕阳,他嘴角慢慢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想说的他已经告诉那个小姑娘了,现在被官兵带回去是死,都是死,那不如…… “劳烦官爷替我告诉陆姑娘,就说守静对不起她,下了黄泉也会替她念经,求佛祖保佑她一生平安,如意顺遂。”说完往上抬头,欲借楚行之剑自刎,楚行眼疾手快移开长剑,守静失笑,手中匕首一转,又快又准地扎进了自己心口。 楚行皱眉,再次打量一番地上的男人,回想他死前所,忽然明白,这人绝非刺客。 既然杀人凶手已经死了,楚行收起长剑,取出腰间响箭,知会安国寺里的手下。“嗖”的一声,响箭冲天而起,与此同时,远处传来“砰”的重物落地声,楚行疑惑地看过去,却见刚刚还在树上的小姑娘居然跳下来了,显然伤了脚,一瘸一拐跑向山下。 “四姑娘?”楚行立即朝小姑娘跑去。 陌生的声音,熟悉的称呼,“夺路而跑”的陆明玉身形一定,诧异转身。黑衣人逆光跑来,灿烂的金色夕阳模糊了他五官,只有身材颀长,待人近了,陆明玉终于认出了她前世的大伯子,可,楚行,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陆明玉震惊地忘了语。 小姑娘穿着粉嫩的裙子,呆呆傻傻站在树下,楚行在她身前站定,神色如常呼吸平稳,足见方才追杀犯人轻轻松松。目光掠过未来弟妹虽然稚嫩却同样漂亮的脸庞,楚行心如止水,直接看向陆明玉微微抬起的左脚,“受伤了?” 陆明玉回神,脸突然红了起来。 早知道是楚行,她何必冒然跳树?看着好像不高,跳下来却扭了脚,疼死了…… “死”字一浮现脑海,陆明玉忽然想起什么,焦急地望向守静的方向,“表舅舅,守静他……” “他畏罪自尽了。”楚行平平静静地道,蹲下来,神色凝重地盯着未来弟妹的脚,显然与一个畏罪自尽的和尚比,他更在意弟妹的伤势。在意,也头疼,虽然弟妹还小,他帮她捏捏骨检查伤势应该没关系,但,毕竟是弟妹。 正发愁,忽闻低低的哭声,楚行抬眼,对上小姑娘悲伤的脸庞,脸上挂着泪,望着和尚喃喃自语,“都怪我,如果我早点认出表舅舅,他就不用死了……”在陆明玉看来,守静两次杀人都情有可原,他劫持她却细心地照顾,真的不是坏人。 楚行万万没料到小姑娘非但不恨不怕掳走她的坏人,反而因为对方的死自责起来,清楚短短半日守静肯定对陆明玉说了什么,楚行暂且压下疑惑,先安抚眼前的小弟妹,“四姑娘说错了,就算你认出我,我还是会抓他回去,杀人偿命,谁也躲不掉。” “可他不是故意杀人的啊。”陆明玉抹掉眼泪,认真地看着楚行,“表舅舅,他……” “不是故意也不行。”楚行冷声打断她替守静辩解的话,“人命关天,谁都没资格要别人的命。” 陆明玉知道守静过得有多苦,现在人死了,楚行竟然连听都不想听他的苦衷,陆明玉胸口一阵冲动,忍不住问了出来,“既然这样,那表舅舅战场杀人,是不是也不应该?” 楚行愣住,凤眼第一次望进小姑娘的眼睛。 他长得冷,不生气眼神也比一般人生气时吓人,陆明玉忽然后悔了,低头乖乖认错,“对不起表舅舅,我说错了。”她不该拿守静报复杀人与楚行杀敌为民相提并论,或许楚行说得对,守静杀人就要偿命,只是想到守静所受的苦,陆明玉眼睛一酸,方才新蓄满的眼泪掉了下来。 看到那吧嗒下落的泪疙瘩,楚行向来冷静的俊脸上,清晰地闪过一丝慌乱。 糟糕,他把弟妹吓哭了…… 章节目录 第017章 > 没等楚行想好如何哄眼前的小姑娘,陆明玉转过身,擦擦眼睛,收了泪。 她与守静萍水相逢,没有什么感情,她同情守静,但也主要是惋惜一个苦命的人说没就没了,谈不上太伤心。 “表舅舅,那现在你要怎么处置守静?”整理好情绪,陆明玉转回来,红着眼圈问。 楚行诧异地看着陆明玉。 他有个五岁的亲妹妹,每次他出远门,妹妹都会落泪,舍不得兄长,那是楚行最头疼也最无奈的时候,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哄妹妹,只能保证会平平安安回来。妹妹还算懂事,但也要哭上好一会儿,而陆明玉明明那么难过,短短瞬间竟然冷静了下来。 太乖了,楚行从未见过这么乖的孩子。 “我手下会赶过来,带他回京,给安国寺一个交待。”楚行回望守静一眼,直道,说完才意识到不对,正常的小孩子,看到死人不该害怕吗?怎么弟妹还懂得问守静接下来的下场?楚行重新看向陆明玉,却见小姑娘眼里又浮现哀伤,仿佛很不忍心似的。 “你,你为何这么关心他?”楚行维持着单膝触地的姿势,方便与小姑娘说话,“他抓了你,害你父母牵肠挂肚,你不生气?”他想知道原因,如果没有其他理由,那弟妹也太过单纯善良了,对坏人仁慈,并非好事,将来容易被心术不正的人利用。 想到守静的经历,陆明玉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因为眼睛望着守静那边,没留意楚行在她叹气时怔愣的瞬间,“表舅舅,守静师父不是故意杀人的,他……” 夕阳灿烂,陆明玉站在树下,有条有理地把守静的故事说给男人听。谈及生死,她表现地太从容镇定,说话娓娓道来,楚行情不自禁随着她的声音想象守静这悲苦的一生,直到陆明玉说完,楚行才再次察觉到了那丝怪异。 弟妹的行举止,真的不像一个小孩子。 楚行探究地盯着陆明玉。 他有他的秘密。上辈子几番征战,他只剩一只眼睛能够视物,只剩右手可以持剑杀敌。皇上器重他,不介意他身体有疾依然委以重任,将士们也信任他,甘心听从他的号令行事,但楚行心里清楚,他残了,他战力大不如身体健全时,一次次勉力支撑,终于在镇压淮南王时,心口被人用长.枪贯穿…… 死后重生,楚行很长一段时间都犹如做梦,他谨慎地观察身边人,发现他们与记忆里几乎完全相同,该胆小的胆小,该冲动的冲动。渐渐的,楚行彻底接受了只有他一人重生的事实,可现在,楚行忍不住怀疑他的弟妹,是不是,跟他一样? “如你所说,守静确实命苦,看在他本性不恶的份上,我会帮他留具全尸,让他入土为安。”既然弟妹挂念守静,楚行先安抚小姑娘的心,否则守静这种畏罪自尽的情况,尸首只会被扔到乱坟岗,无人掩埋。 陆明玉总算略感欣慰。 “走吧,我先送你下山,你爹娘肯定急坏了。”楚行站起来,然后朝小姑娘弯下腰,伸手要抱她,“阿暖扭了脚,我抱你走。” 他说话的时候,凤眼平静又自然地看着陆明玉。陆明玉看看男人伸开的手臂,目光移到大伯子美玉般的清冷脸庞,虽然知道楚行此时只把她当小孩子,陆明玉还是不受控制地脸颊发烫,尴尬地别开眼,“不用了表舅舅,我脚不疼,我自己走吧。” 罢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陆明玉最后看眼远处逝去的守静,昂首挺胸往前走了。 看着小姑娘的背影,楚行皱了皱眉,弟妹刚刚的表现,还不够作为她也重生的证据,毕竟这么大的姑娘也懂害羞了,可能会不好意思让他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表舅舅抱。不过眼看着小姑娘左脚步伐渐渐怪异起来,楚行再次发了愁。 抱她走,别说她有可能重生了,就算没有,也不太合适。可是不抱,他一个大男人,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一瘸一拐地走下山?那么远的山路,他疾步而行,也要走一个多时辰,即便弟妹没有受伤,也不可能坚持下来。 “四姑娘,我背你走。”楚行很快下定决心,大步追上陆明玉,蹲在了小姑娘身前,面向前方。弟妹受伤了,他背她乃情非得已,且他问心无愧,那此事便可为。 陆明玉犹豫,她的脚,真的扭到了,可…… “四姑娘,再不下山天要黑了,摸黑走路,会耽误更多时间,你忍心叫父母担忧?”楚行正色道。 脑海里浮现父亲为了救她跌倒在地的情形,陆明玉心头发酸,犹豫片刻,乖乖趴到了男人背上。她不敢看楚行的脸,脑袋朝外面搭在他肩头,小声道:“谢谢表舅舅。” “我是长辈,应该的。”小姑娘分量不重,楚行走起来十分轻松,眼睛看着山路,心无旁骛。 他不说话,陆明玉心里别扭,抿着嘴想其他的事情分心。已经死去的守静,山下盼她回家的爹娘,可她到底趴在未来大伯子背上,每隔一阵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回到现实。她嫁给楚随时,楚随也是十九岁,但楚随是文官,身体偏清瘦,领兵打仗的楚行就不一样了,同样的年纪,楚行个子更高,肩膀更宽,似乎比父亲还要宽阔。 “对了,表舅舅,你怎么找过来的?”陆明玉忽然记起了这茬。 楚行简单解释了一遍。 “表舅舅真聪明,要不是你,我晚上可能要在山里过了。”陆明玉尽量把自己当孩子,也算是给自己找个接受大伯子帮助的理由,不然心里总觉得别扭。 面对夸奖,楚行没接话。 两人之间又恢复了沉默。 山风迎面吹来,陆明玉忍不住狠狠打了几个哆嗦,晌午阳光温暖,她随父母游寺没有披斗篷,这会儿黄昏冷风一吹,自然受不住。她瑟瑟发抖,楚行察觉到了,立即停下脚步将陆明玉放到地上,跟着利落地解下身上官服。 “我不冷……”陆明玉受宠若惊,退后两步拒绝男人的好意。 楚行做着体贴的事,脸上却没什么柔情,看着陆明玉肩膀道:“你太小,别受寒了。”不由分说地将外袍披到小姑娘身上。事已至此,陆明玉只能接受,两条胳膊套进楚行宽大的袖子,想自己裹衣襟,连续甩了两下,小手都没能从袖子里露出来。 陆明玉急红了脸。 楚行动了动手指,忍住了,旁观陆明玉系好腰带,楚行重新蹲了下去。 路上照旧无话,陆明玉看着手臂上属于楚行的衣袖,心里多了一件事。楚行是楚随敬佩的堂兄,也是她敬重的大伯子,如今楚行又救了她一回,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她都该帮楚行治好眼睛。可她该怎么救?既要有个合适的理由解释她从何得知他左眼有疾,又得为她会治眼睛找个令人信服的说法。 告诉楚行她是重生的? 陆明玉想都不想就否定了这个念头,她只信任父母,连楚随她都不敢告诉,怕把人吓跑了。 ~ 走了一大半山路,两人遇到上山寻人的僧人时,天已经全黑了。 “爹爹!”灯光辉映,陆明玉很快找到了父母的身影,母亲扶着父亲,父亲手里握着盲杖。 “阿暖!”女儿失而复得,萧氏湿了眼眶,若非要搀扶丈夫,早就冲过去接女儿了。 楚行背着陆明玉走到陆嵘夫妻面前,抢先解释道:“四姑娘无意扭了脚,其他并无大碍,只怕山风太大,四姑娘可能会受寒。” “多谢世谨,等阿暖好了,我们夫妻再带阿暖登门拜谢。”萧氏感激地喊楚行的字,一边伸手接女儿。楚行看眼陆嵘,有些犹豫,萧氏一介女子,背不了女儿,陆嵘眼睛又…… 看出他心思,萧氏盯着着急与父母团聚的宝贝女儿道:“已经劳烦世谨一路了,还是把阿暖给我吧。”她背的动。 “我背阿暖,你扶我。”陆嵘突然道,语气笃定。自己的女儿,他能照顾。 夫妻俩坚持,楚行便走到陆嵘背后,示意陆明玉爬过去。 陆明玉熟练地换到父亲背上,感受到父亲紧紧抱着她的手臂,陆明玉特别地安心,扭头与楚行道谢:“谢谢表舅舅,等我好了,我跟我爹我娘一起去国公府谢你。”难得有机会去楚国公府了,而且是母亲主动提出来的,她说什么都不能错过。 “举手之劳,三爷、夫人重了,四姑娘身体要紧,咱们先下山。”楚行站在陆嵘左侧,对着安国寺的方向提议道。 萧氏点点头,护院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她扶着丈夫手臂慢慢走。楚行担心陆嵘踩空萧氏力弱扶不住,下山路上始终与陆嵘保持两步的距离,同时叙述山里发生的事。陆嵘明白楚行的体贴,换个时候他可能介意别人的好心,但眼下,他心里只有女儿。 “阿暖困了吗?困了先睡吧,一会儿咱们就坐马车回家。”陆嵘侧头,对趴在背上的女儿道。 陆明玉嗯了声,又累又饿,不知不觉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018章 > 天黑了,城门早已关闭,一般百姓只能选择次日早上再进京,但陆斩身为兵部尚书,皇帝跟前的红人,提前跟皇上求个情,这事也就解决了。 马车缓缓靠近,城楼上的守门官兵看到骑在马上的陆斩与楚行,二话没说,迅速开了城门。 夜里街上无人,两刻钟后,马车停在了陆府门前。陆斩、楚行一同下马,前者走到马车前,掀开帘子,就见小孙女还在睡着,小小的趴在父亲怀里。 “给我吧。”陆斩低声道。白日得知小孙女被人掳走,陆斩即刻率领一队官兵来安国寺救孙女,儿子眼睛瞎了,孙女再有个三长两短,陆斩想都不敢想。 抱着女儿下马车不便,陆嵘没再逞强,在妻子萧氏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将女儿送了过去。尽管他们努力不惊动陆明玉,但换人抱了,睡得并不安稳的陆明玉还是醒了,睁开眼睛,就对上了祖父威严又冷峻的脸,被灯光照亮,分不清是不是梦。 小孙女迷迷糊糊的,陆斩心柔似水,往旁走开两步,笑着问孙女:“阿暖睡醒了?冷不冷?”其实他更想问孙女怕不怕,但事情已经过去,还是不要提及罢,小孩子忘性大,说不定睡了一觉已经忘了。 车外比马车里面冷多了,陆明玉睡意渐去,瞅瞅头顶天上的寒星,慢慢记起了白天之事。再想祖父竟然亲自过来接她回家,这会儿还抱着她,那边父母也下了车,全是血脉至亲,寒冷的夜里,陆明玉心里却暖暖的。 为了让家人放心,陆明玉撒娇地靠到祖父肩头,故意打着哈欠道:“祖父,我好饿啊……” 陆斩不禁笑了,陆嵘夫妻也被女儿可爱的模样逗得翘起了嘴角。 “陆大人,三爷、三夫人,时候不早,你们快进去吧,我也回府了。” 身后忽然传来已经有些熟悉的声音,陆明玉大吃一惊,小脑袋从斗篷里探出来,望向那边。门前两盏大红灯笼高高挂,照得她小小的脸蛋红润细腻,乌溜溜水润润的大眼睛还残留几分睡意,楚行看着这样的陆明玉,再回想陆明玉刚刚那声软软娇娇的“饿了”,不由在心里自嘲。 如果弟妹跟他一样死后重生,又怎会做出这样天真孩子气的举动?看来弟妹确实从小就乖巧懂事,比一般的孩子聪慧。其实也不奇怪,陆三爷曾被誉为神童,三夫人更是已故太后亲口赞许过的才女,有这样的父母,弟妹能不出彩? “世谨别急着走,先进去喝杯茶暖暖身子。”萧氏走过来,诚恳地邀请道。 陆斩也劝楚行进去坐会儿。 楚行摇摇头,道:“四姑娘出了这么大的事,府里老太太等人肯定都急坏了,诸位照顾四姑娘要紧,我先回家给祖父祖母报个平安,改日有空再来府上叨扰。” 陆斩刚要再留,里面朱氏闻讯,领着陆家众人浩浩荡荡赶了出来,陆斩明白此时确实不适合招待客人,便嘱咐楚行慢走,说完隔着斗篷悄悄捏了捏孙女胳膊,低声耳语,“阿暖跟你表舅舅道别。” 这是最基本的礼仪,陆明玉看向楚行,由衷道:“表舅舅慢走,等我脚好了就去谢你。” 楚行淡淡一笑,朝朱氏行个礼,随后走到他的骏马前,翻身而上。 “阿暖没事吧?”客人走了,朱氏最先赶到孙女面前,握着孙女小手问,身后大夫人、二夫人与陆锦玉、陆筠几个小姑娘也都关切地望着陆明玉,男人们站得稍微远些。 都是亲人,陆明玉笑着道:“没事……”话未说完,连忙扭头,不受控制地打哈欠。 陆斩哈哈笑,颠了颠小孙女,“好了,咱们阿暖饿了,先去吃饭,吃完饭就睡觉。” 陆明玉尴尬地趴到了祖父肩头。后面萧氏扶着陆嵘,看着前面被众人包围关心的娇憨女儿,只觉得今天好像死了一次,现在才真正地活了过来。 陆斩抱孙女回了他与朱氏的院子,担心人多闹哄哄的吵到孙女,陆斩让另外三房子孙回自己院子吃饭,明天再去探望孙女,只留了陆嵘夫妻。众人散去,陆斩喊来早就请到府里的郎中,趁丫鬟们摆饭的时候,先给女儿检查脚伤。 “回大人,四姑娘扭了脚,好在伤势并不严重,休息两日便能下地走动。”郎中很快检查完伤势,语气轻松地对陆斩道。 陆斩颔首,命人领郎中去开药方,然后抱着孙女去吃饭。陆明玉何曾被长辈们如此频繁地抱过,又不好意思又特别享受,被祖父放到椅子上的那一瞬,陆明玉鼓起勇气看向祖父那双威风凛凛的虎眸,忽然不怕了。 祖父对她这么好,她有什么好怕的? “阿暖,先喝口鸡汤热乎热乎。”朱氏亲手替孙女舀了一碗热腾腾的炖鸡汤,摆到孙女面前。 “谢谢祖母。”陆明玉幸福地低头喝汤。 “阿暖吃个猪蹄,这个补。”汤还没喝完,那边陆斩夹了个炖猪蹄过来。 陆明玉赶紧又谢祖父。 对面萧氏默默吃自己的,偶尔扫眼坐在女儿两侧的公婆,心里酸溜溜的。女儿受了大惊吓,她跟丈夫还想好好安慰安慰女儿呢,可公爹婆母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对女儿那么好,倒好像他们才是女儿父母似的。 陆嵘看不到父母对他女儿的殷勤,但哄女儿的机会被人抢走了,他也暗暗胸闷,没法开口抢女儿,只能微微加快进食速度,打算早点带女儿回他们的三房。没吃几口,忽闻外面响起匆匆的脚步声,陆嵘神色微变,慢慢放下了筷子。 “老爷,太太,王爷来了。” 脚步声停在门外,下人语气急促地通报道,气喘吁吁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他。 外公来了? 陆明玉惊喜地抬起头。斜对面萧氏没什么表情,陆嵘守礼地站了起来,等待迎接岳丈,陆斩不满庄王打扰一家进餐,不想迎,可架不住人家是王爷,碍于尊卑,他不得不擦擦嘴,与妻子一起起身离座。 陆明玉也想起来,陆斩按住了孙女肩膀,“阿暖脚扭了,不用跟你外公客气。” 陆明玉想想外公对她的好,笑着嗯了声。 陆斩这才领着妻子、儿媳去迎客,刚跨出堂屋,走廊那边大步流星走过来一道身影,高声问他们,“阿暖回来了?听说阿暖脚扭了?哪个熊心豹子胆的敢劫持本王外孙女?” “王爷莫急,阿暖的脚伤并无大碍。”陆斩微微弯腰道。 庄王看也没看他,心虚地看了眼女儿萧氏,“纤纤,为父一得到消息就赶来了,从简也要过来,但皇上派我们去平县赈灾,两个都走了不太合适。”今年平县一带连降暴雪,灾民频有冻死者。 “有劳父王惦记。”萧氏垂眸道。 庄王早已习惯了女儿的冷淡,心急见外孙女,先奔向堂屋里面。 “外公。”陆明玉笑盈盈地道,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久别重逢的外公。她这位外公,出了名的惧内,据说当初老王妃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也因此冷落她亲外婆、母亲舅舅多年,后来老王妃去了,外公才竭力弥补曾经亏待的家人。 陆明玉没见过冷落母亲的外公,自她出生后,外公就把她捧到了手心里,对母亲也小心翼翼地讨好。长辈对她好,陆明玉本能地想要亲近,碍于母亲的态度才犹豫到底要怎么做,是母亲教她好好与外公相处,还说外婆去世前不恨外公,她亦不恨,只是亲近不起来,但那些与她这个外孙女无关。 “阿暖哪只脚受伤了?”庄王一屁.股坐到陆斩方才的位置上,仔仔细细打量外孙女。 陆明玉抬起左脚给他看,上面已经敷了药。 庄王略微放心,打听白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明玉不想再说了,笑着问他有没有吃过晚饭,庄王看向饭桌,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他听说外孙女出事就立刻往回赶,哪里有空吃晚饭。 “王爷不嫌弃的话,我叫人给您添副碗筷?”陆斩不太热络地道。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嫌弃的。”庄王不甚在意,说完把陆斩的椅子往旁边推推,他从旁边拉来一把,要坐外孙女旁边。如此反客为主,陆斩脸隐隐沉了下来,却又没有理由反对,只得压抑着不快坐了下去。 身为被长辈们抢着疼爱的那个,陆明玉并没有察觉到长辈们的小心思,一边忙着吃祖父、外公给她夹的菜,一边笑着听长辈们说话。 “阿暖困不困?” 陆嵘不便委婉提醒岳父回王府,萧氏没有那层顾虑,饭后喝过茶,她一脸关切地问。 陆明玉懂母亲的意思,假装又打个哈欠,做出困倦的样子。 陆斩、庄王都舍不得小丫头,但陆明玉困了,二人自然以陆明玉的需求为先。陆斩嘱咐儿子儿媳精心照顾孙女,庄王不敢吩咐女儿什么,捏捏陆明玉脸蛋,笑呵呵地哄外孙女晚上盖好被子,并承诺明天他还来。 “外公慢走。”陆明玉靠在父亲怀里,乖乖地与外公送别。 庄王恋恋不舍哎了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送完外公,陆明玉再同祖父祖母道别。 终于回到三房,陆明玉真的困了,听着父母嘘寒问暖,她眼皮越来越沉。 萧氏心疼女儿,眼看女儿闭上了眼睛,她低声对丈夫道:“今晚我陪阿暖睡,你自己回去吧。” 她怕女儿做噩梦。 陆嵘沉默,脸上却露出一丝不自觉的委屈。 他还没同女儿说够话…… 章节目录 第019章 > 因为脚伤,大病初愈不久的陆明玉又在床上躺了三天,本来第三天早上下地走路已经没问题了,陆嵘为了慎重起见,非要女儿多躺一天,陆明玉撒娇说躺着没意思,陆嵘就坐在床边,陪女儿说了一天的话…… 陆明玉活了两辈子,非要聊天的话,还是有很多话可说的,故这一天过得感觉还挺快的。 傍晚夫妻俩陪女儿用过晚饭,再看着女儿躺好,萧氏先站了起来。 陆嵘依然端坐在女儿床前,一脸欲又止的模样。 萧氏疑惑。陆明玉还没困呢,见此重新坐起来,好奇道:“爹爹是不是还有话跟我说?” 陆嵘抿抿唇,对着女儿的方向缓缓而郑重道:“阿暖,明天你便替爹爹治眼睛吧,有用最好,无用我也可早点安心。” 如果女儿没有出事,陆嵘可以等到月底,等月底那位陈姑娘来了,证实女儿所非梦他再开始治眼,但现在,陆嵘不想再等了,不想女儿再出事,他连看都看不见,不想女儿脖子上多了一道需要半月才能消掉的疤痕,他只能摸,不能看。 陆明玉看向母亲,父亲为何突然心急起来,连几天都不能等,她相信母亲也明白。葛神医传授给她的那套针灸之法要用到九针,其中八针在头上,陆明玉刚学扎穴时用的是假人,那也不太敢刺,是葛神医捏着她手指先在丫鬟揽月手臂一处穴位试了下,陆明玉才迅速适应下来。但父亲在她心里的分量不一样,陆明玉虽然有八成把握她的确活过另一世,可私心里,她还是希望有十足信心后再出手。 提前也可,但必须父母都同意,陆明玉不敢擅自答应。 萧氏看着丈夫,想到的却是丈夫在安国寺里的一摔,当时她心急女儿没有分心丈夫,事后回想丈夫的无助与狼狈,萧氏只会比丈夫更难受,那么敏感好面子的人,想救女儿却出了丑…… “那就明天开始。”萧氏走到丈夫身边,一手搭在了丈夫肩膀上。 她的手并没有多少分量,陆嵘却感受到了妻子的支持与鼓励,他微微一笑,终于站了起来,笑着哄女儿,“阿暖早点睡,我跟你娘先走了。” 陆明玉乖乖地嗯了声,目送父母出门。 ~ 夜色深沉,秋月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后面萧氏挽着陆嵘手臂,配合他的步伐慢慢走。 “为何挽着我?”陆嵘忽然低声问,俊脸偏向妻子。夫妻多年,最恩爱的时候妻子也没有挽着他走过,最多两人牵着手。 萧氏看看他,轻声打趣道:“现在不挽着,等你眼睛好了,我就没理由了。” 她有怨他的地方,甚至动过一辈子就与他相敬如宾地过,但萧氏不会否认她对陆嵘有情,陆嵘不肯退步求和,她会把那份情压在心底,直到它自己淡了薄了,陆嵘主动求和,又那么在意她的女儿,萧氏自然也会心疼他。 赏罚分明,在夫妻相处上同样适用。 “就算眼睛好了,你也可以挽着我。”陆嵘捏了捏妻子柔若无骨的手,柔声道,“只有你我的时候,你想挽多久就挽多久。”他喜欢她对他好,而且挽着他与扶着他不一样,扶是照顾,挽是依赖,更是亲昵。 “做梦吧。”他居然也会说这种直白的情话,越是听的少,忽然听到就越招架不住,萧氏低低嗔了一句,作势要把手收回来。陆嵘用力夹住她,不让她走,萧氏其实也喜欢这样,回到前院,快进去了,瞧见墨竹候在院中的身影,萧氏才低声道:“放开吧,叫丫鬟看见不妥。” 陆嵘不放,不甚在意地道:“想看早就看到了。” 以为妻子说的是走在前面的秋月。 萧氏委婉地提醒他,“那不是还有别的丫鬟吗?” 陆嵘依然不在乎,“不怕秋月看,难道还怕别人?”换个时候,他不会如此放纵自己,但今晚不一样。 男人再三坚持,萧氏也就不管了,继续与丈夫说话。 “三爷,夫人。”墨竹小步走过来,屈膝行礼。 萧氏见丈夫没有开口的意思,便道:“早些睡吧。”说完夫妻俩继续往她那边走。她是堂堂夫人,从未想过也不会放低身份与墨竹“耀武扬威”,秋月就不一样了,从墨竹身边经过时微不可闻的哼了声。 墨竹垂眸敛目,面无表情,只在三人快绕过走廊了,她才慢慢抬起头,复杂地望着萧氏挽着男人的动作。她刚来伺候三爷时,三爷尚且年幼,加上刚刚失明,还不习惯黑暗,走路时常会撞到东西或绊倒,她急着冲上去要扶他,每一次都会被三爷厉声喝退,根本不肯让她碰,如今,三爷竟然肯让夫人挽着,当着丫鬟的面挽着…… 但她不知道的是,今晚陆嵘还做了更多出人意料的事。 “纤纤,你知道我有多想看到你吗?” 夜深人静,锦屏香帐,烛火摇曳出一双恩爱的鸳鸯影,伴随着低哑的私语。 萧氏不知道,她脸红心跳,视线随着床顶吊着的鎏金香球不停晃动。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单纯地想看她,还是看他正喜欢的地方?萧氏想知道答案,但她注定问不出口,白日里再强势,再同情心疼,到了晚上,夫妻敦伦,他都会成为她真正的天。 事毕,萧氏靠在丈夫怀里,前所未有的餍足。 眼皮发沉,就在萧氏快要睡着的时候,头顶传来男人幽幽的声音,“纤纤,万一,我眼睛……” 萧氏睡意陡去,没等陆嵘说完,她便飞快按住他唇,“咱们顺其自然,不许你思虑太重。说实话,针灸有用,对你对阿暖来说都是好事,你可以看见咱们乖巧可爱的女儿,阿暖会得到爹爹更细心的照顾,我就不一样了,已经过了十五岁最好看的年纪,现在人老珠黄……” “二十二就叫人老珠黄了?”这次换成陆嵘捂她嘴了,哭笑不得,单凭手感,他也知道她绝对不老,比吃到口中的豆腐还嫩。 “反正没有我刚嫁给你的时候颜色好。”萧氏不高兴地移开他手,往里一翻,背对丈夫躺着。女儿家,十五六岁花样的年纪,如今她都是孩子娘了,丈夫眼睛真好了,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吸引了怎么办?如果他见过她的十五岁,至少还有个比较,偏偏他没见过。 “放心,不管你是不是最漂亮的,在我心里,谁都没有你好。”陆嵘重新将人圈到怀里,亲她脸颊。但这话不是萧氏最想听的,她不高兴给他亲,继续往里转,她转陆嵘就追上去,闹着闹着,夫妻俩又搂在了一处。 次日早上,夫妻俩都起晚了…… 陆明玉一个人待在房中,忙着做最后的准备,倒没有发觉父母昨晚又恩爱过头了。忙完去请安,见父亲神采奕奕似青柏俊逸,母亲面若牡丹眼若秋水,陆明玉只当夫妻俩对她抱了太大的期望,忽然觉得肩头有千钧重。 是她给了父母希望,万一不行怎么办? 陆嵘之前确实心中忐忑,但昨晚从妻子那里得到了莫大的支持,此时平静了许多,饭后欲带女儿去他的书房。 陆明玉与母亲对视一眼,上前牵住父亲的手,小声道:“爹爹去我那边吧,你这边有我不喜欢的人,我不放心,万一她偷听怎么办?”她一直都厌恶墨竹,不用装父亲也知道,求了不知多少次希望父亲赶墨竹走了。 “阿暖,不许胡闹。”萧氏低声斥责女儿,仿佛她很信任墨竹似的。 陆明玉哼了声,甩开父亲的手。 陆嵘无奈地笑,对着女儿道:“好,就去阿暖那边。” 女儿行事稳重,陆嵘就会把女儿当重生的大姑娘看,女儿撒娇耍小脾气,陆嵘顿时忘了女儿重生的事,只把女儿当七岁小姑娘哄,因此陆明玉为墨竹使小性儿,陆嵘并不介意,反倒觉得女儿率真可爱,毕竟陆明玉不曾恶意说过墨竹坏话。 陆明玉却没有小心思得逞的满足感,她也挺无奈的,朝母亲苦笑,要不是父亲糊涂留着墨竹,她至于这样吗? 萧氏揉揉女儿脑袋,一家三口去了陆明玉的梅苑。 针灸的银针早已备好,萧氏在书房门口守着,陆嵘盘腿坐在榻上,陆明玉跪立在父亲身前,神色凝重的替父亲针灸。她记性好,上辈子从葛神医那里学的东西记得清清楚楚,回来与父母说明后,每天陆明玉都会抽出时间反复练习,确保下针无误。 “爹爹疼吗?” 屏息凝神在父亲左眼晴明穴上落下一针,陆明玉紧张地问。 “不疼,阿暖放心下针,不舒服爹爹会告诉你。”陆嵘闭着眼睛,温和地鼓励女儿。 陆明玉本能地点点头,继续下针。 全部扎完,陆明玉浑身出了一层汗,并未做什么力气活,她却觉得浑身无力,跪坐在父亲对面,忐忑地看着父亲身上的针,“爹爹,每次针灸要等两刻钟才能取出来,当时你双眼失明二十三年,葛神医说可能需要两三年才能恢复,今年爹爹才二十五,顺利的话,也许明年此时就能看见了,只是这一两个月多半没有太大效果。”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父亲盲了太久,治起来亦无法一蹴而就。 陆嵘不便开口,朝女儿笑了笑,表示没关系,他等得起。 女儿忙完了,萧氏走过来,盯着丈夫看了一会儿,她低头,用力抱住自己的乖女儿,眼神说不出的温柔,像看世上最珍贵的宝物,“阿暖,你就是我跟你爹爹的福星,娘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有你这么聪慧孝顺的好女儿。” “那也是因为爹爹跟娘生得好,教得好。”陆明玉靠到母亲怀里,疲惫又感激地道。 或许父亲有他自卑糊涂、识人不清的缺点,母亲庶女的身份也让很多人轻视诟病,可这是生她养她的爹娘,他们竭尽全力对她好,那么不管一辈子还是几辈子,不管之前受过多少委屈多少苦,陆明玉都想好好地回报二老。 谁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章节目录 第020章 > 正月最后一天,又是朝廷官员休沐之日。 趁楚行休息在家,萧氏决定今日带女儿去楚国公府登门拜谢。 清早起床,夫妻俩都收拾好了,萧氏一边低声与丈夫谈论楚行,一边等女儿来请安,一家三口再去公婆那边,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人来,陆嵘想使唤丫鬟去看看,萧氏想了想,暗暗摇头,“我去吧,你先去前院等等。” 女儿家的心事,她身为母亲,多多少少能猜出几分。 告别丈夫,萧氏单独来了梅苑,行至堂屋,就听里面传来了女儿稚嫩的声音,“采桑,这两件哪个更好看?” “都挺好看的啊,姑娘,时候不早了,三爷夫人等没关系,老爷、老太太那里一屋子人呢,咱们快点吧?” 果然如此,萧氏好笑地摇摇头,挑帘走了进去。 陆明玉站在比她还高的穿衣镜前,左手提着一条海棠红的妆花褙子,右手提着一条她小时候最喜欢的桃粉色褙子,正艰难地想要做出取舍。桃粉更显可爱,海棠更妩媚些,楚随那家伙,最喜欢给她买海棠红的好料子,让她做里衣…… “穿粉色的吧。”萧氏站在门口,替女儿决定道。 陆明玉这才发现母亲来了,对上母亲似乎看穿她心事的眼神,陆明玉尴尬地转身,把海棠红的褙子塞给大丫鬟采桑,她红着脸躲到屏风后,飞快换衣服。萧氏看着女儿朦胧的小身影,示意采桑、桂圆先出去。 陆明玉脑袋垂得更低了,猜得到母亲又要给她讲大道理。 “阿暖啊,在楚随眼里,你今年才七岁,除非你把秘密告诉楚随,否则就算你打扮成小仙女,他也不可能看上一个才七岁的小丫头。”萧氏来到屏风另一侧,声音温柔地提醒女儿,“你表现地太怪异,急于求成,可能会吓走人家……” “娘……”陆明玉臊极了,背对母亲撒娇,“我今天乖乖待在你身边,哪都不去行了吧?” 萧氏故意逗女儿,“就今天?” “我不去了!”陆明玉恼羞成怒,气呼呼扑到床上,拉起被子蒙住自己,免得母亲不放心。 萧氏啼笑皆非,怕女儿真的生气,赶紧过去赔不是,亲自帮女儿穿衣打扮。一刻钟后,陆明玉鼓足勇气来到镜子前,看到里面小姑娘头上梳着最简单的双丫髻,一边围圈粉嫩嫩的桃花绢花,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小孩子气了。 “想长高就好好吃饭。”母女心有灵犀,萧氏笑着点点女儿脑顶,借题发挥。 陆明玉一直都有挑食的毛病,小时候任性不听劝,长大了沦落成陆家四姐妹里最矮的才后悔了,这几天不自觉地维持着以前的习惯,现在母亲一说,陆明玉猛然记起这茬,弯腰瞅瞅自己的小短腿,她特别诚心地向母亲保证,“娘放心,以后你让我吃啥我就吃啥。” 萧氏才不信,牵起女儿小手,去前院与丈夫汇合。 ~ 上了马车,陆明玉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安安静静地坐在父亲一侧,显得特别乖巧。 萧氏知道女儿是“做贼心虚”,陆嵘毫无头绪,纳罕问:“阿暖怎么不说话?” 陆明玉自上马车后第一次抬起眼帘,细声问父亲,“爹爹想听什么啊?” 萧氏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陆嵘想想此行的目的地,隐约猜到了女儿装乖的原因。身为一个父亲,女儿小小年纪就开始惦记情郎了,陆嵘心里不太是滋味儿。虽然上辈子女儿已经嫁给了楚随,陆嵘还是会把楚随当普通的女婿人选观察考虑,不可能因为上辈子的姻缘就纵容女儿给楚随机会肆无忌惮地接近女儿。 但他是父亲,不可能像妻子那样直白地提醒女儿什么,爹没娘亲,这是天生的。 “阿暖,早上爹爹睁开眼睛,好像看到一丝亮光。”对着女儿,陆嵘淡然地道。 萧氏早已知晓这个好消息,陆明玉乍然听到,高兴坏了,已经针灸几天了,前几天父亲都没有感到康复的迹象。看眼车帘,陆明玉压抑着狂喜,小声询问具体情况,“爹爹看到东西了吗?现在呢?”哪怕是一点点进步,都说明她的针灸有用啊, 陆嵘浅笑,“只是一点光,一闪即逝,不过没关系,阿暖的法子有用,总会好起来的。”自己的身体,陆嵘不可能不关心针灸效果,前几日看似平静,其实心中忐忑惶恐,好在今早看到了希望。 “真好。”语无法表达陆明玉的激动,她兴奋地挤到父母中间,把头埋到了父亲怀里。重生后,陆明玉大多时候都记着自己的实际年龄,与母亲相处可以搂搂抱抱,但父亲这边,除了父亲主动抱她走路,陆明玉从未这样亲昵过。 陆嵘摸了摸女儿脑袋,“阿暖,爹爹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让你替楚行治眼。” 陆明玉惊讶地抬起头,“什么办法?” 陆嵘低声说了几句。 陆明玉茅塞顿开,不禁感慨道:“还是爹爹聪明啊。” 陆嵘失笑,“只是这个法子对楚行来说有点冒险,是否可行,还得看他的。”小舅子要娶楚行的表妹,两家便是亲戚,楚行又救了女儿一次,他们怎么都该报答。如女儿所说,楚行会在今年出征时丢掉一条手臂,那么提前治好了眼睛,就有可能保住那条手臂。 陆明玉点点头,她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帮楚行,但楚行不肯配合,她也不会为了取信于他就说出自己的大秘密。 ~ 楚国公府与陆家只隔了一刻钟的车程,说话间,马车已经快要抵达了。 陆明玉忍不住,悄悄扯开窗帘,透过窄窄的缝隙往外看,一开始只能看到国公府气派的院墙,随着马车越走越近,一个威严的石狮子映入眼帘,再然后,是楚行的身影,他穿着一身深色衣袍,面如冷玉,身后是…… 陆明玉眼睛直了,视线牢牢定在十四岁的楚随身上,沐浴在冬日暖光里的少年郎,嘴角带笑,像…… “阿暖。”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伸了过来,将窗帘拉平。 陆明玉不知为何想哭,眼泪确实也出来了。 她死得那么惨,死前连楚随的面都没见到,一睁眼一切又要重头来过。她是喜欢父母,可她心毕竟大了,经历过嫁人后夫妻甜蜜如胶似漆的日子,陆明玉迫切渴望着长大,那样她就又可以嫁给楚随了,被他宠着惯着,如待珍宝。 萧氏不敢让丈夫知道女儿哭了,她挪到女儿的侧座,抱住女儿轻轻亲小姑娘的发丝,“阿暖不怕,只要楚随人好,只要你喜欢他,娘会替你做主的。”她看得出来,女儿对楚随真的是情根深种,蜜里调油的一对儿夫妻骤然分开,见面不相识,像陌生人一样,她该打趣的打趣,该安慰也得安慰女儿。 陆明玉嗯了声,迅速收拾好心情,刚抹完眼睛,马车停了。 “我先下车。” 陆嵘扶住车板,低声对妻女道,从刚刚女儿那声短短的“嗯”里,他听出了一丝哭腔。 “我先吧。”陆明玉语气轻松地道,父亲早就能自己下车了,但陆明玉想孝敬父亲。 说完,陆明玉弯腰探出车厢,瞧见走过来的楚行,她甜甜一笑,“表舅舅,我们来看你啦。” 小姑娘笑得天真烂漫,楚行微微颔首,采桑扶陆明玉下车时,他在一旁做出虚扶的姿势,陆明玉下车后,他视线便投向车里,等着招呼陆嵘夫妻。而陆明玉近乡情怯,明明最想楚随,反而最不敢看他,先走到楚家两个姐妹跟前,笑着唤道:“盈盈,湘湘。” 楚盈五岁,是楚行的亲妹妹。 楚湘四岁,是楚随的亲妹妹。 “阿暖姐姐,你脖子还疼吗?”楚盈担忧地看着陆明玉脖子上的疤痕,想到听说的惊险,越想越替陆明玉害怕。如果她也遇到坏人拿刀子割她脖子,她肯定会怕哭的。 “早不疼了,盈盈别担心。”知道楚盈胆小,陆明玉故意摸了摸脖子上的疤痕,以示不疼。 楚盈巴掌大的小脸立即多云转晴。 陆明玉再看向楚湘,她上辈子的亲小姑。楚家两位姑娘,楚盈柔弱,楚湘刁蛮,但姑嫂俩感情一直都不错,楚湘有什么小秘密都会跟陆明玉说,譬如当年楚二夫人替楚湘挑选如意郎君,楚湘总会找陆明玉抱怨那些青年才俊的缺点,十分挑剔。 “阿暖姐姐,你的疤能消掉吗?这样好难看。”四岁的楚湘直不讳地道,童无忌。 陆明玉笑,委屈着脸逗她,“不会掉了,郎中说它会越长越大,脖子一圈都有,谁碰我还会长到她身上。” 楚湘一听,吓得立即躲到了哥哥身后。 陆明玉看着她露出来的脸蛋笑。 “湘湘别听咱们外甥女的,她吓唬你呢,你看我摸她一下。” 头顶传来熟悉的清越调侃,陆明玉情不自禁仰起头,刚好楚随的手落下来,准确地捏住了她光滑细嫩的脸颊。他手指一如既往的温热,那温度让她贪婪,陆明玉呆呆地望着少年楚随,望着他尚未完全长开却依然俊朗出众的五官,失了神。 而在楚随眼里,这位陆家小姑娘又傻又可爱,被人捏脸还这么乖,不像家里两个妹妹,每次他一伸出手,妹妹们就鸟雀般笑嘻嘻逃了,不给他捏。难得遇到一只乖兔,楚随弯腰,还想再逗弄两句,一侧忽然传来陆嵘浅浅的咳嗽。 长辈在旁,楚随识趣地松开手,过去同陆嵘夫妻见礼。 陆明玉的视线,不由自主追随他。 “外甥女骗人,你不乖,我要打你!” 检查过哥哥的手,楚湘兴高采烈地跳过来,调皮地拍了陆明玉胳膊一下,这就在陆明玉面前摆起长辈的谱了,就连楚盈也嘿嘿地笑,阿暖姐姐比她们大两三岁,如今却要做她们的表外甥女了。 一句“外甥女”,终于拉回了陆明玉的思绪,刚要扭头教训淘气的楚湘,那边楚随忽然看了过来,眸光如星,仿佛别有深意。陆明玉心跳加快,楚随为什么看她,是…… “对了阿暖,你怎么不喊我表舅舅?”楚随一本正经地问。 闻听此话,陆明玉激动的心猛地掉了回去,狠狠瞪楚随一眼,扭头跟楚家姐妹玩。什么人啊,她心心念念都是他,他居然还惦记着当表舅舅,做梦去吧。 看着小姑娘气鼓鼓转身,楚随愣住了,他也没干什么啊,小姑娘为何生气了? “三爷,夫人,里面请。”旁边楚行请陆嵘夫妻进门,听到这边的动静,他凤眼看过来,目光在堂弟与未来弟妹身上转了圈,又平静地收了回去。男女情.爱,他未曾经历过,既然堂弟后来能娶到弟妹,肯定有他的办法,他就没必要提醒堂弟对陆明玉好点。 章节目录 第021章 > 论在京城的威望,楚国公府远比陆家强。 陆家能立起来,靠的全是陆斩一枝独秀,楚家就不一样了。前朝皇帝昏庸,高祖皇帝起兵自立,建立大齐朝,当时楚家先祖跟随高祖皇帝南征北讨,战功赫赫,故受封国公爵位,世袭罔替。 大齐建朝近两百年,楚家出过一位皇后,皇后的儿子也顺利登基,虽然几代过去了,但当今皇族体内基本都流着一份楚家血脉。而楚家子孙代代赤胆忠心精忠报国,从未掺合皇子党羽纷争,历代皇帝都很信任器重。 因此楚国公府的气派,也非寻常达官贵人之家可比。 不过陆明玉来到楚国公府,简直就像回了另一个家,处处都熟悉。 跨进正门,已有嬷嬷抬着软轿等候,陆嵘要随楚行兄弟去拜见老国公爷,萧氏便领着女儿与楚盈姐妹上了软轿,直接去后院见太夫人。 “阿暖要听话。”临分开前,陆嵘笑着嘱咐女儿。 “嗯。”陆明玉微微红了脸,总觉得父亲这句嘱咐有别的意思掺在里面。 “走吧。”萧氏体贴地替女儿解围。 粗使嬷嬷们抬起了软轿,陆明玉双手攥着帕子,在嬷嬷们往前走出第三步时,悄悄朝楚随瞥去。楚随本就与堂兄一起目送女眷,发觉陆明玉的窥视,他立即看了过去,目光相碰,陆明玉又羞又紧张,匆匆回避,可惜这举动落到楚随眼里,竟成了小姑娘瞪了他一眼,被抓到才慌得逃开。 楚随好笑地摇摇头,这孩子真记仇啊。 “我记得时谦今年要参加院试?”目光还停留在负气离去的小姑娘身上,耳边忽闻陆嵘问话,楚随收回视线,从容应道:“是有打算,祖父说我年纪不小了,先参加一场,榜上有名最好,不然权当历练,下次再接再厉。” 十四岁的少年郎,穿一身天蓝色的圆领长袍,腰系玉佩,气度清隽。陆嵘虽然看不到人,但光听楚随落落大方的回答,也能想象出少年郎的卓然风采。他点点头,一边拄着盲杖前行,一边赞许道:“常听人夸赞你们兄弟一文一武,世谨有大将之风,相信时谦也会在科举一途大放异彩,可惜我双目失明,科举之路止于院试,不然也可仗着年岁提点你一二。” 楚随微怔。京城文人,无不知晓陆嵘,不提陆嵘十一岁便高中院试案首,成为大齐开国后最年少的秀才,就说陆嵘瞎后写的一笔好字,既有深谷幽兰的清逸韵味,又有风一般的无拘无束,风格独特,便已值得世人称颂,皇上还曾为之惋惜,称天妒英才。 如果陆嵘没有失明,在他提到院试时楚随便会虚心求陆嵘指点,但陆嵘瞎了,担心无意触及陆嵘不愿回忆的往事,他才谨慎行,可现在陆嵘这么说,他就必须针对陆嵘失明前参加的那场院试表达一番态度。 含混过去太刻意,然顺势接话,又怕不小心说错,惹陆嵘不快。 这是一道难题,楚随下意识地看向堂兄。 楚行……爱莫能助。 他是武夫,换成官场权谋战场决策他都有把握,但陆嵘的情况太特殊了。听闻陆嵘因为眼疾鲜少出门,足见其非常在意眼睛,越是这样,同他说话越要一百个谨慎,就像现在,前面要跨过一道门槛,楚行很想提醒陆嵘,又说不出口。 堂兄帮不上忙,楚随又没时间多加思虑,只好硬着头皮道:“三爷过谦了,学海无涯,时谦年幼,无论读书做人都有很多不通之处,能得到三爷教诲,时谦定会受益匪浅。”巧妙地避开院试,拓宽了可以向陆嵘请教的东西。 陆嵘颔首,没再说话。 他的确存了考验楚随的心思,而这个十四岁上的少年,给了一份让他满意的答卷。 但也只是小小的满意,想娶他的掌上明珠,楚随要走的路比考状元还长。 ~ “太夫人,阿暖给您请安来啦,这是我自己绣的香囊,您看看还行吗?” 国公府后宅,陆明玉笑着将她准备的礼物送到太夫人面前,有模有样地给长辈介绍,“太夫人,我现在只会绣寿桃,绣的还不好看,您肯定没法戴出去的。不过您要是喜欢,可以挂在衣橱里,这样每次您看到就会想起阿暖了。” 说完仰起头,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太夫人。太夫人快五十了,头上银丝清晰可见,但老人家精神好,眼珠并没有因为年纪泛黄浑浊,依然明亮矍铄,笑起来特别慈善,一旦生气,无需皱眉,眼神便足以传达她的不满。 陆明玉觉得她特别幸运,旁的姐妹出嫁多多少少都会遇到点麻烦,要么来自姑婆,要么来自妯娌,只有她婚后一帆风顺,太夫人与婆母楚二夫人都很喜欢她,特别是太夫人,简直把她当亲孙女疼爱,因此陆明玉绣这个香囊时,用了十二分的真心。 “阿暖才七岁手就这么巧了啊?”太夫人捧着小姑娘送的香囊,翻来覆去的看,话里充满了惊艳,“喜欢喜欢,这个我先藏在衣柜里,等阿暖长大了再给我绣一个,到时候我戴出去显摆,叫旁人都看看阿暖的巧手。” 陆明玉有点小羞涩,她已经故意往丑了绣了,可她毕竟活过一次,女红无法做到真正初学孩童那般拙劣。 太夫人欣赏完香囊,交给儿媳妇赏鉴,她则笑眯眯地端详眼前的小姑娘。活了这么多年,她早就能根据小孩子的模样揣度她们将来的美丑,陆明玉呢,桃花眼明润润的,脸蛋同她娘一样都是江南女子那般的细腻水嫩,一看就是绝.色美人胚子。这是容貌,陆明玉还有比同龄姑娘出挑的家世,祖父是兵部尚书,叔伯、亲舅年少有为,更有庄王做外公、皇上当堂舅,如此好的条件,长大必成为夫人太太们争抢的儿媳妇人选。 只是年龄…… 陆明玉才七岁,配十九岁的长孙肯定不行,次孙十四,等陆明玉七八年,二十出头成亲……不算太晚,刚好先专攻科举,早日中进士,到时候娶了陆明玉,一下子就攀上了陆家、庄王府,为她嫁给大皇子的大孙女增添助力。 这么一想,太夫人对陆明玉越发的好了。女儿家十三四五才开始谈婚论嫁,但京城姑娘就那么多,她们这些要娶儿媳妇孙媳妇的,就得想远点,这样提前打好关系,日后提亲也更容易。以楚家在京城的地位,当然要千挑万选,娶最好的姑娘,左右只是准备,万一陆明玉长歪了,随时换人就是。 老人家心里的弯弯绕绕,别说陆明玉不知道,就连萧氏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女儿才七岁,谁会料到有人已经开始惦记她女儿的婚姻大事? 后院一片笑晏晏,前院,陆嵘陪老国公爷聊了几句,忽然对楚行道:“世谨,我这次来还有个不情之请,听闻皇上将湛卢宝剑赐给了你,不知我可否亲手品鉴一二?” 这事知晓的人不少,对于陆嵘的请求,楚行并未意外,大方道:“三爷稍等,我命人去取剑。” 陆嵘摇头,笑着站了起来,“据说宝剑都有灵气,湛卢剑赫赫威名,能有幸瞻仰已属大运气,怎好当成寻常刀剑轻怠,世谨不嫌弃的话,还是我去你那边看吧。” 楚行心中微动,探究地看陆嵘一眼,起身同老国公爷行礼,然后引着陆嵘去了他的定风堂。 他有专门的藏剑室,来到门前,楚行命心腹在外守着,他单独陪陆嵘进去。 “剑刃锋利,三爷小心。”取出宝剑,楚行委婉地劝道。 陆嵘点点头,接过宝剑,他白皙如玉的手指郑重地抚触剑鞘纹络,完整地摸了一遍,陆嵘没有抽.出剑身,双手奉还楚行,“陆某乃半个文人,品鉴宝剑只能靠眼,今日双眼失明,抽剑也无用,待来年恢复视力,再来贵府叨扰。” 楚行吃了一惊,看着陆嵘眼睛道:“三爷,三爷寻到良医了?” 说完话,才意识到心境已乱,这些年他也看过很多名医,可他们全无办法,左眼能见的东西一年比一年模糊,楚行怕再治不好,左眼就要彻底瞎了。陆嵘的眼疾比他还严重,说不定陆嵘遇到的良医也能治好他。 陆嵘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低声道:“正是,我遇到的神医姓葛,脾气古怪,他肯替我治病实属机缘巧合,并再三要求我不得外传。那日世谨救下阿暖,神医恰好也在安国寺,仅凭一面之缘,便断定世谨左眼有疾……” 楚行握紧了手,这世上,真有如此神医? “世谨不说话,是默认了吗?”陆嵘云淡风轻地问。 楚行脸上掠过一道犹豫。知道他有眼疾的人,只有祖父、二叔、堂弟,一旦外传,日后他再领兵,怕会难以服众。只是,面对失明多年的陆嵘,看出陆嵘对复明一事的信心,楚行又想,试一试。 “不瞒三爷,我左眼确实有疾,奈何寻医多年,始终无药可治。”决心一定,楚行不再拐弯抹角,朝陆嵘拱手道:“三爷,葛神医替人治病有什么条件吗?只要他肯替我诊治,我愿竭尽所能报答其恩德。” 陆嵘微笑,“世谨重了,你救了阿暖,便是我的恩人,得知你可能患有眼疾,我已想办法劝服葛神医答应帮你治眼,不过葛神医身材矮小容貌丑陋,最不喜见客,他替任何人诊治,都会要求病者始终闭着眼睛,这点,世谨能做到吗?” 楚行松了口气,语气坚定道:“三爷放心,不该看的,世谨绝不会偷窥。” 章节目录 第022章 > 在国公府坐了半个时辰,陆家三口就要走了。 这半个时辰里,陆明玉有机会去楚盈闺房绕了一圈,明知偶遇楚随的希望万分渺茫,路上还是忍不住暗暗东张西望,想私底下见上一次,听听他的声音,可惜楚随一直在前院陪陆嵘,没给她机会。 “阿暖以后常过来玩,盈盈湘湘都喜欢你呢。”楚二夫人亲自送客,路上笑着对陆明玉道。 陆明玉乖巧地点点头,礼貌地邀请楚盈姐妹,“你们有空也可以去找我啊,吉祥要生小狗了,可能有四五只呢,祖母说谁喜欢就送给谁,你们想要吗?我先帮你们记上。”吉祥是祖母养的珍品狗,据说有次祖父立功,什么赏赐都不要,只讨了这只属国进供的极品白狗,又美又通人性,祖母喜欢极了。 “我不要,我不喜欢狗,我喜欢猫。”楚湘脆脆地拒绝。 楚盈期待地望着陆明玉,“阿暖姐姐,我想要一只。” 陆明玉笑着说好,“等小狗生下来了,我让盈盈先挑。” 楚盈甜甜地笑。 楚二夫人惊讶地看着陆明玉,对萧氏夸道:“阿暖真懂事,多像大姐姐啊。”说话可真招人稀罕,怪不得连自己刁蛮任性的女儿都稀罕跟她玩。 陆明玉佯装害羞地靠到母亲身边,萧氏谦虚地摸了摸女儿脑顶,“阿暖还小,都是跟她大姐姐学的。”女儿这是托了重生的福,陆家大姑娘陆锦玉可真是生了一颗玲珑心,从小行事说话就有条有理的,不过自家女儿也很乖,只比现在少了点圆滑。 陆家姑娘这么乖,楚二夫人羡慕极了。她有两个女儿,长女沉稳归沉稳,但少了陆明玉的灵动劲儿,小女儿刁蛮讲不通道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改回来,至于大房的侄女,胆小柔弱,语气稍微重点就掉金疙瘩,哪有国公府姑娘该有的底气? 说着说着,一行人来到了前院。 老国公爷身体不大舒服,派了两个孙子送客,故楚行、楚随都站在院子里陪陆嵘说话。 “表舅舅,我们要走了。”小手被母亲牵着,陆明玉仰着脑袋同楚行道别,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有借口看楚行旁边的少年郎。 小姑娘同他说话,楚行当然要看过去,却意外发现陆明玉的目光斜向了堂弟,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水洗过的葡萄,巴巴地望着堂弟,如那次他带妹妹去祭奠父母,妹妹离开时,就是用这种眼神望着墓碑,不舍,又似乎马上就会哭出来。 楚行惊异地忘了回话。 楚随也呆住了,错愕地回视着小姑娘。这孩子不是讨厌他吗?怎么又好像盼着他去抱抱她似的? “阿暖以后多过来玩。”楚行先回神,客气地道。 陆明玉点点头,最后看楚随一眼,强打精神走到父亲身边,牵住父亲的手。等父母与楚家人寒暄过后,她引着父亲往外走,小小的姑娘,体贴地照顾盲眼父亲,怎么看怎么乖,叫人想抱抱她稀罕。 楚随握了握手,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好好逗逗这个奇怪的小姑娘。 ~ 上了马车,陆明玉将不舍藏在心底,小声问父亲,“爹爹,表舅舅答应了吗?” 陆嵘点头,对着女儿道:“世谨是君子,出必行,爹爹信他,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阿暖还是乔装一番,否则被他认出来,咱们不好解释。”说女儿天生就会医术?楚行能信,就不会有今日的年少有为。 乔装倒简单,既然父母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陆明玉靠到母亲身上,抱着母亲撒娇,“娘,我好困啊,先睡会儿,到家你再叫我。”心里都是楚随,她快坚持不住了。 萧氏抱抱女儿,没有拆穿女儿的小谎。 陆明玉安心地埋到了母亲怀里,眼睛闭上,楚随俊秀清雅的脸庞,温柔调侃的话语,立即涌上脑海,牢牢勾着她心。她多想让他抱一抱啊,什么都不用说,只是靠在他胸口,闻闻他身上熟悉的竹子香,她就满足了。 “夫人,咱们府上好像来客人了,门口有辆马车。” 不知走了多久,秋月忽然隔着窗帘提醒道。 客人? 陆明玉抬头坐正,仗着年纪小,车又到了家门附近,她探出脑袋往前张望,正好看见一个穿绿裙的姑娘轻移莲步跨下马车,看身段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侧脸白皙姣好,风一吹,露出她纤细的腰肢线条。 察觉那姑娘要转过来,陆明玉及时坐回马车,朝母亲递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娘,是陈姑娘。” 萧氏有点头疼。女儿说过,这位陈姑娘是大伯兄陆嶂的部下之女,部下病故,大伯兄将人送回来,托长嫂帮陈姑娘安排一门好亲事,但不知怎么弄的,陈姑娘最后成了二伯兄的妾室,闹得二嫂与长嫂出了罅隙。 萧氏希望家里和睦,可这事,她先提醒长嫂,长嫂可能误会她无端猜忌陈姑娘的品行,不提醒,两房妯娌又得闹,关键是她也不了解陈姑娘,当年究竟是陈姑娘先勾引的二伯兄,还是二伯兄动了歪心思? “这事阿暖不用管,你只管跟姐姐们玩,别乱说话。”萧氏低声提醒女儿道。 陆明玉也没想搀和二伯父的风流债。二伯母向来瞧不起人,没少嫌弃母亲是庶女,陆明玉不至于歹毒到添柴加火主动给二伯父送小妾,但也不会费心费力帮二伯母解决将来的妾室,更何况陆明玉自认没有那个本事,父亲身边还有个碍眼的墨竹呢。 马车停下,陆明玉先跳下车,正面对上陈姑娘,陆明玉好奇地问大伯母身边的丫鬟金珠,“这位是?” 金珠脸上不露任何破绽,看眼刚下车的萧氏,笑容可掬道:“回四姑娘,三夫人,这位是荆州来的陈姑娘,应大夫人之邀来咱们府上给几位姑娘作伴。”说完又给陈姑娘介绍萧氏一家。 “莲双见过三爷,三夫人,四姑娘。”陈莲双俏生生走过来,规规矩矩地朝一家三口见礼,目光含笑看了陆明玉一会儿,便垂下眼帘,不再乱看。 萧氏多看了她两眼。不得不说,陈莲双模样极好,明眸皓齿,肌肤莹润,穿着厚重的棉衣也掩饰不了她窈窕的身姿,若是换成单薄夏衣,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风采,难怪二夫人那般貌美,二伯兄还会瞧上别人。 单看容貌看不出性情,萧氏客气道:“陈姑娘远道而来,车马劳顿,快先去给大夫人请安吧,早点休息,得空咱们再聚。” 陈莲双点点头,再次欠身行礼,跟在金珠后面往大房那边去了。 陆明玉牵着父亲往三房走,小声问:“爹爹觉得陈姑娘的声音如何?” “忘了,大概不难听吧。”陆嵘随口道,不相关的人,他不会特别留意对方的声音。 陆明玉笑嘻嘻地看向母亲,自家爹爹再糊涂,对母亲的心是真的,没想过纳妾抬姨娘。萧氏嗔了女儿一眼,眼风扫过丈夫俊美的脸庞,心底也有点小得意。 晌午用过饭,陆筠领着陆锦玉、陆怀玉来找陆明玉玩,打听陆明玉去楚国公府的见闻,再聊聊家里新来的客人。 陆怀玉炫耀般问陆明玉:“你知道陈姑娘为什么来咱们家住吗?” 陆明玉认真地摇摇头。 陆怀玉立即得意地学舌,陆明玉心不在焉地听着,等陆怀玉说完,她试探地问陆锦玉,“大姐姐觉得陈姑娘如何?好相处吗?听说荆州那边的饭菜与咱们京城大有不同,她吃京城的饭菜会不会不习惯?” 陆锦玉还挺喜欢陈莲双的,笑着道:“莲双姐姐很好啊,又漂亮又温柔,我娘吩咐厨房专门给她做几道荆州菜,她连说不用,特别客气。可惜她年纪大了,这两年就会嫁人,不然我真想她多在咱们家住几年,大家一起玩。” 陆明玉心中苦笑,如果一切如旧,陈莲双在陆家住的日子要比她们姐妹长多了。 热闹过了,小姑娘们各自回家,傍晚一大家子聚到一处,朱氏握着陈莲双的手,正式介绍了一遍。朱氏单纯善良,得知陈莲双父母双亡,十分心疼,是真心实意高兴陈莲双在自家住的。 陆明玉悄悄地观察陆家男人们。祖父陆斩目不斜视,眼里只有孙子孙女,大伯父不在家,二伯父这会儿表现地也很老实,只在祖母介绍陈莲双时淡淡扫了一眼,父亲不提,四叔陆峋同样一身正气,发现她的窥视,还朝她笑了笑。 陆明玉再看向上辈子与陈莲双斗得脸红脖子粗的二伯母,却见二伯母鄙夷地盯着祖母与陈莲双相握的手,肯定又在心里嘲笑祖母什么人都喜欢相处。陆明玉撇撇嘴,二伯母总是瞧不起出身低的人,偏偏最后…… 算了,顺其自然吧,她不搀和。 晚饭结束后,陆嵘走到父亲那边,提出想带妻女去庄子上住一个月,散散心。 陆斩教子极严,唯独对双目失明的三儿子有求必应,陆嵘一开口他就答应了,只嘱咐道:“多带几个护院,隔几天就回来一次,你娘喜欢阿暖,太久不见肯定会想。” “儿子明白。”陆嵘恭敬地道。 交待好了,次日一早,一家三口就搬到了庄子上。 与楚行约好的时间在黄昏,日落之前,萧氏笑着替女儿乔装打扮。先给陆明玉梳个男人发髻,再把陆明玉的细眉画粗画浓,黑色面纱一蒙,只露眼睛眼眉,这样稍微看一会儿也是认不出的。脸上好了,陆明玉换上提前准备好的灰色男袍,装模作样在屋里走了一圈,逗得萧氏连连发笑。 “阿暖,你确定这针法对楚行也有用吗?”陆嵘神色凝重地问。 陆明玉收起嬉皮笑脸,细声道:“当时葛神医着急出行,又担心复杂的医理针灸我短期学不会,便教了我这套最简单的针法,还说只要不是眼珠子没了破了,一般的眼疾都能治,但因为不是专门针对某种眼疾,所以恢复会比较慢。” 萧氏又问:“那楚行只是左眼有问题,右眼那边还用扎针吗?” 陆明玉嗯了声,“要的,葛神医说两边相辅相成,而且这套针法有明眸的作用,没病扎针也有益无害。” 陆嵘、萧氏总算彻底放了心,不然好心办坏事,害了楚行就糟了。 “三爷,夫人,世子爷来了。” 萧氏的大丫鬟秋月走到内室门口,隔着帘子禀报道。 陆明玉突然特别紧张,那可是她前世敬畏的大伯子啊,她竟然要往他头上、眼处扎针了? 万一扎偏了,他会不会生气? 忐忑不安的,陆明玉系好黑色面巾,正襟危坐于榻上,等“病患”前来求医问诊。 门外,陆嵘夫妻迎了一身常服的楚行进来,行到门口,陆嵘低声道:“葛神医就在里面,世谨随我进去,见礼过后,听从葛神医指示便可。” 楚行颔首。 萧氏亲自挑帘,陆嵘先进,楚行紧随其后,一进门,就见榻前立着一架八幅山水屏风,屏风后隐约可见一人端坐在榻上,看身形,确实不高…… 因为得过陆嵘的提醒,楚行并未诧异太久,有才有德之人,何必介意身高容貌。 “晚辈楚行,见过葛先生。” 停在屏风前,楚行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陆明玉心虚地攥了攥袖子,然后用提前练好的沙哑声音道:“楚世子不必客气,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老夫只保证竭力替世子治病,不保证彻底治好世子。” “请先生放心施针,无论结果如何,楚某都感激先生之恩。”楚行依然弯着腰,平静回道。 陆明玉点点头,“那你闭上眼睛,过来吧,若你敢擅自挣开,休怪老夫爽约,不再管你。” 楚行连忙保证:“晚辈不敢。” 陆明玉看向母亲。 萧氏轻轻扯了扯丈夫衣袖,陆嵘明白,确认楚行已经闭上眼睛,他扶着楚行走了过去。 陆明玉情不自禁地打量楚行,身材挺拔的男人,缓步而来,如清风逼近。等楚行在她面前坐好,近距离对上男人冷玉般的脸庞,陆明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还没下手呢,身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想想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分明就是…… 太岁头上动土,老虎顶上拔毛啊。 章节目录 第023章 > 楚行人高,盘腿坐在榻上,陆明玉要想替他针灸,就得站起来,同她替父亲诊治时一样。 为了不给女儿压力,陆嵘夫妻去书桌那边坐了,隔着屏风关注榻上的一大一小。 陆明玉真的紧张,除了担心落针出错,另一层就是因为楚行的身份。上次楚行背她下山,她只能看见楚行的后脑勺,可是现在,陆明玉要刺楚行眼睛附近的穴位,就必须近距离与楚行面对面,一个弟妹与大伯子挨这么近…… 陆明玉心里觉得不妥,却又忍不住趁机观察楚行。 男人面容平静,眼帘轻阖,镇定地仿佛他是来听经书的,而非要把眼睛交给他不知根底的一位“神医”。这是气度,论及容貌,陆明玉再喜欢楚随,也不得不承认,楚行长得其实比楚随好,英眉浓淡适宜,粗一分会显粗犷,淡一分则添秀气,现在这样刚刚好,既有为将者该有冷峻威严,又有几分书生的儒雅。 视线挪到楚行左脸上,陆明玉想到了前世看到的那条疤痕,继而是楚行的英年早逝。 只要她医好楚行的眼睛,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紧张被期望取代,陆明玉缓缓冷静下来,忘了楚行与她有关的身份,只把他当一位战功显赫的好将军。她由衷敬佩他的才干,她希望他身体健全,将来披盔戴甲,在战场上意气风发,保佑大齐百姓安全。 左手托着银针,陆明玉盯紧男人的眼睛,低头,凑了过去。 楚行感觉到了阴影的靠近,随之而来的,是一缕轻不可闻的淡淡清香,太淡,他甚至难以分辨那到底是什么香。药香?念头才起,楚行立即否定了自己,他暗地里与很多郎中打过交道,药香绝不是这种味道。 花香?也不像,更何况哪个正经男人会用花香。 还想再分辨,左眼晴明穴忽被刺入,不疼,只是一丝异样。既然已经开始了,楚行收起思绪,感觉追随神医的银针而走。大概是离得太近,有轻微的呼吸落到他脸上,屏气凝神,轻缓绵长。 楚行不太习惯与旁人呼吸交.缠,可不知为什么,他竟然觉得神医的气息,可以接受。 陆明玉并未留意这些,眼睛附近的几处穴位扎好,她转到楚行身后,后颈还有两处穴位。因为楚行衣领遮住了穴位,陆明玉先拽住他领子往下扯,慢慢露出男人白皙的脖颈。但陆明玉此时完全把自己当郎中看,定好衣领,她转转手里的银针,准确地刺入楚行后颈。 两针结束,大功告成,陆明玉不由自主地呼了口气。 楚行耳垂微动,总觉得神医的呼气声,似乎不太对劲儿。 “两刻钟后,老夫替你取针。”陆明玉捏着嗓子,沉沉地道,说完挪到楚行身后几步外靠墙坐着,得意地朝地上的父母眨了下眼睛。 萧氏欣慰地笑,女儿就是厉害。 两刻钟后,陆明玉戴着面纱替楚行取下银针,再背对楚行而坐。 萧氏替女儿询问:“世谨先睁开左眼试试?” 楚行点点头,睁开左眼,最先看到的,是不远处小小的神医背影,神医肩头的云纹十分清晰。楚行心跳加快,再往远处看,一丈之外,视线才开始模糊,而今日诊治之前,他只能看清三尺以内的东西。 “先生医术高超,请再受晚辈一拜。”利落下地,楚行诚心地朝“神医”躬身。 “走吧,明日再来。”陆明玉沙哑地逐客。 楚行错愕地抬起头,没料到神医如此特立独行,连道谢都不想听。 萧氏递给楚行一个无奈的眼神。 楚行微微颔首,朝神医道:“那先生先休息,晚辈明日再来叨扰。”罢倒退三步,这才转身。 萧氏扶着陆嵘将他送到门口。 “三爷、夫人请止步。”一出门,楚行便劝陆嵘夫妻。 陆嵘点点头,直道:“我眼睛不便,就不远送了,还请世谨替葛神医保密,他性格孤僻,不愿声名远播,届时达官贵人纷纷登门,推拒起来比较麻烦。” “三爷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再对任何人提及。”楚行朝夫妻二人拱拱手,“告辞。” 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陆家别院。 萧氏再扶着丈夫往里走,跨进内室,就见陆明玉解了面纱侧躺在床上,困倦地望着她,“娘,我先睡会儿,吃晚饭你再叫我。”毕竟才七岁,虽然习惯了替父亲针灸,但第一次帮未来大伯子感觉又不同,紧张过后,陆明玉真的好累。 “睡吧。”萧氏心疼地道。 陆明玉嗯了声,往里转身,闭上眼睛就睡了。 接下来,楚行每日黄昏都会过来,因为他患眼疾的时间短,加上眼疾不算太严重,恢复起来也特别迅速。为了验证他双眼视力,陆嵘在宣纸上写了大小不同的几行字,让楚行分别捂住一只眼睛分辨萧氏指的是何字。 二月二十五这日,陆嵘、萧氏反复写字请楚行辨认,最终确定楚行左眼是彻底痊愈了。 “恭喜世谨。”夫妻俩高兴地贺喜道。 解决了一件心腹大患,楚行不知该如何表达他对陆嵘夫妻与葛神医的感激,双方缺少一个,他都没有机会康复。葛神医脾气古怪,不喜欢听他啰嗦,楚行只得请陆嵘代为传话,“三爷,我真的想报答葛先生,劳您帮我问问,葛先生是否有什么想要的酬劳?不然我只能自己准备一份谢礼。” 陆嵘笑道:“真的不用,我之前准备了几份礼物,差点被葛先生拒之门外,世谨真想报答,就好好为皇上为大齐效力吧,护百姓安居乐业。” “三爷高风亮节,实在令人钦佩。”楚行心悦诚服地赞道。 陆嵘但笑不语。 “表舅舅又来找爹爹说话了啊?”堂屋里传来小姑娘甜软的声音,楚行不由看向门帘。这二十多天,忙碌时,他做完针灸便匆匆离开,清闲下来,也会应陆嵘之邀到厅堂喝茶畅谈,因此撞见过陆明玉好几次。 门帘挑起,陆明玉一身绿裙走了进来,大眼睛水汪汪地望向楚行。准大伯的眼睛是她治好的,陆明玉心里高兴着呢,想想日后楚行会在战场立下更多的功劳,陆明玉就臭美地觉得那功劳也有她一份,她也为国效力了。 小姑娘明眸皓齿,笑容灿烂,不知为何而高兴,楚行本就心情好,见到花骨朵似的陆明玉,他难得露出一抹浅笑,低头问陆明玉:“阿暖帮了表舅舅大忙,想要什么礼物吗?”陆嵘夫妻不肯收他的谢礼,那就借陆明玉报答。 陆明玉却被他问地心惊肉跳,难道楚行知道“矮小丑陋的葛神医”是她了? 萧氏看看女儿吓傻的大眼睛,笑着提醒道:“世谨,都说了咱们是亲戚,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你非要送礼报答,是不把我们当亲戚吗?” 陆明玉恍然大悟,小心思转了转,故作天真问:“娘帮表舅舅做什么了?” “小孩子家别瞎打听。”萧氏将女儿拉到身边,打趣地揉了揉女儿脑顶。 陆明玉嘟嘴,还想再撒娇两句,察觉楚行看了过来,连忙低头扮乖。 一家三口笑晏晏,楚行却想到了家里的妹妹,父母双亡,他忙着朝廷大事,妹妹一个人在家,纵使养在祖母身边,平时还是会觉得孤单吧?所以渐渐养成了如今胆小柔弱的性子,倘若父母健在,妹妹会不会与陆明玉一样开朗懂事? “天色不早,我先走了,改日再登门拜访。”念及妹妹,楚行想早点回去,尽量多陪陪妹妹。 “世谨慢走。”陆嵘牵着女儿,与妻子一起去送他。 顾及陆嵘,一行人缓步慢走,快到门口,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当四人走出院门,那马正好也停了下来。马上的灰衣小厮见到陆嵘,眼睛一亮,兴奋地跳下马,弯腰朝陆嵘道喜:“三爷,三夫人,老太太有喜了!” 灿烂的夕阳里,一句高昂的“老太太有喜了”,随着风不断地飘荡。 陆嵘云淡风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种似喜非喜想笑又笑不出的复杂神情。 母亲居然有喜了?四十岁的母亲,居然有喜了?老两口.活了大半辈子,还这么……虽是喜事,可身为子女,陆嵘总觉得有点尴尬。旁边陆明玉与父亲的感受差不多,小脸蛋一阵一阵地热,看来她不但在朝廷大事上立了功,在陆家子嗣上也出了力啊,前世祖母可没有再怀上过。 只有萧氏,低头看眼小腹,嘴角微微翘起,哭笑不得,怎么这么巧? 楚行见这一家三口瞧着都惊比喜多,犹豫片刻,还是出相贺。 父母感情好,陆嵘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太过出乎意料的事实,想了想,对楚行道:“家里有喜事,我们今日也要回去了,世谨不急的话,稍等片刻,咱们一道回城?” 楚行浅笑,“好。” 陆嵘便吩咐下人准备马车,一家三口先走,下人们留在这边收拾行礼,慢慢跟上。 “爹爹,你想我多个叔叔还是姑姑啊?”回城路上,陆明玉笑着揶揄父亲。 陆嵘摇摇头,拒绝回答。私心里他希望母亲再生个儿子,将来替注定要出嫁的妹妹与女儿撑腰,但陆嵘不敢说,怕女儿嘴巴松,跑去母亲跟前学舌,给母亲增加压力。弟弟妹妹都好,陆嵘最想求母亲平安,一把年纪的…… 父女俩聊得那么开心,萧氏忍了忍,还是忍不住了,低头,细声问女儿,“阿暖呢,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此话一出,陆嵘与陆明玉齐齐看向了她。 “纤纤……” 陆嵘情不自禁唤出声,才开口,就被陆明玉惊喜的尖叫压了下去,“娘,你说的是真的吗!” 云雀般动听的声音,清晰地飞了出去。 楚行骑马跟在车旁,听到小姑娘激动的叫声,他疑惑地转向车窗。 “没有万一,娘肯定有了……我想要弟弟,我也想要妹妹,啊,娘一起怀两个吧?” “那又不是我说了算的。”萧氏好笑地回女儿。 陆明玉嘿嘿笑,满足地将脸蛋贴住母亲小腹,重生后第一次这么开心。 外面楚行听着小姑娘甜美的笑声,眉眼不自觉地温柔下来。 弟妹这么爱笑,怪不得堂弟喜欢她,如果可以,他也想娶个乖巧懂事、活泼可爱的姑娘。 章节目录 第024章 > 陆家。 听说前来贺喜的儿媳妇们都走了,陆斩搓搓手,大步去看妻子。 “老爷。”宁安堂的丫鬟们个个面带喜意,说话声音都像是在笑。 陆斩神色淡淡,摆手道:“都下去吧。” 大小丫鬟们连忙识趣地有多远闪多远。 陆斩负手站在廊檐下,默默站了会儿,才进了内室。朱氏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了,因为害羞,侧对里面躺着,露出窈窕如少妇的身段。陆斩边往床边走,边暗暗打量妻子,不禁记起最近两个月的房事。 确实,比以前频繁了点…… 老来得子是喜事,但传出去免不得要被同僚们打趣,陆斩心情复杂地坐在床沿上,目光在妻子腰处顿了会儿,一抬眼,却见妻子脸红红地望着他,眼睛水灵灵的。 “都怪你。”朱氏含羞带怯地嗔怪道,“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传出去还不笑话死人。” 妻子也怕被人笑,陆斩心里那一点点别扭感顿时如烟消云散,握住妻子手,故作正色道:“咱们夫妻和睦,你又还年轻,怀孕生子再正常不过,谁会笑话?她们只会嫉妒你得宠。” 朱氏脸更红了,呸了他一口。 陆斩失笑,将人转过来,大手轻轻摸妻子尚未鼓起来的小腹,目光渐渐变得柔软,望着朱氏道:“你怀阿筠的时候,我对你不够好,这次正好当个补偿,你安安心心地养胎,其他杂事都交给老大媳妇,我从宫里回来也会多陪陪你。” 朱氏乖顺地点头,拉着他手小声道:“我想再生个儿子。”长子眼睛瞎了,没有差事在身,朱氏担心孙女长大了,别人嫌弃孙女没有父亲照应,生个亲叔叔就好了。 陆斩一眼就看穿了妻子的傻心思,无奈道:“生儿生女都一样,你别胡思乱想,阿暖有我给他撑腰,还有王爷外公,只有她挑别人的份,还没人能挑剔她。你别忘了,皇上现在一个女儿都没有,那次阿暖进宫,喊一声皇舅舅,皇上喜欢得不得了,每次宫里有热闹都会叫她们娘俩进宫,这份荣耀,别家女儿可没有。” 朱氏耳根子软,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既然孙女前途似锦,朱氏摸摸肚子,也觉得生儿生女都好。 “老爷,夫人,三爷他们过来请安了。” 声音传进来,朱氏忙坐了起来,理理衣裳,跟着陆斩去堂屋等着。 “祖母,我娘说你又要给我生姑姑叔叔了,是真的吗?”陆明玉甩下父母,先跑了过来,身体小,她也越来越习惯在长辈们面前当小孩子了,见祖父祖母端坐在紫檀太师椅上,她笑嘻嘻跑到祖母这边,一脸天真无邪。 朱氏抱住孙女,笑眯眯不说话。 陆嵘、萧氏夫妻跟了上来,朱氏看向芝兰玉树般的儿子,眼里闪过一丝伤痛。儿子眼睛瞎后,谁都不爱搭理,母子关系渐渐冷了下来,朱氏很想关心儿子,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近,只能在衣食住行上费心。 朱氏很想知道,儿子心里是怎么想她的,现在她又要生了,儿子会不会觉得母亲不够喜欢他? 瞥见朱氏复杂的眼神,萧氏忽然很同情婆母,她离陆嵘最近,也最了解陆嵘,那是一个轻易不肯让人知道他心事的男人,最喜欢一个人在房间坐着,最多去三房的花园凉亭散步。但萧氏也能理解陆嵘的想法,双目失明,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母亲脸上的担忧,看不见女儿朝他瞪眼睛,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能从黑暗走出来去关心别人? “娘,相公一听说您的好消息,立即就带我们赶回来了,连箱笼都顾不上收拾。”萧氏坐到婆母下首,柔声孝敬道,“路上还不停地嘱咐阿暖,不许阿暖动不动再往您身上扑,还让我多带阿暖过来陪您说话,怕您闷着。” 陆明玉抿唇忍笑,父亲才不会说这样的话,母亲嘴可真巧。 朱氏不知道啊,闻高兴坏了,搂着陆明玉对儿子道:“我们阿暖最乖了,做什么都知道分寸,老三你不用担心。”心里甜丝丝的,没想到儿子看着冷冷清清,原来这么关心她。 陆嵘不会对母亲说甜蜜语,但也没傻到拆穿妻子善意的谎,笑道:“娘安心养胎,有什么事跟阿暖娘说,您别累着。” 朱氏连连点头。陆斩探究地打量儿子,只觉得儿子在外面住了一段时日,整个人好像开朗了很多,从前像根孤寂清冷的竹子,现在竹子上下焕然一新,焕发着勃勃生机。可心里奇怪,陆斩怎么都想不出原因。 探望过了,一家三口回了三房,并未提萧氏的孕事,因为萧氏希望跟婆母错开些。 但她肚子里的孩子显然是个喜欢显摆的,才进三月,萧氏就有了反应,早起洗漱时忽然吐了。没法瞒了,陆嵘便让下人去请郎中,把过脉,确实是喜脉,称萧氏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夫妻俩暗暗算算日子,应该就是女儿重生两人和好那晚怀上的,那天次数最多…… 喜讯报到陆斩夫妻那儿,两口子面面相觑,高兴地同样复杂,人家年轻夫妻精力旺盛,怀孕了没人会说闲话,轮到他们,怀就怀了,还跟儿媳妇撞上了……为此朱氏又埋怨了陆斩好几次,陆斩呢,开始早出晚归,尽量不跟儿子照面,怕尴尬。 他不想见儿子,陆嵘也不想“见”他,每天都守在妻子身边。与妻子怀长女时比,夫妻俩感情更好了,加上眼睛复明有望,陆嵘不再介意眼疾带来的不便,以前扶着墙壁走路都不愿意,现在闹点狼狈,他也能一笑置之。 “纤纤,阿暖说她那边的梅花有开的了,我陪你去逛逛?”吃过早饭,女儿去桐荫堂读书了,陆嵘温声提议道。孕妇需要注意什么,已经做过父亲的他都知道,只是以前因为颜面错过了很多,这次他想尽量弥补回来。 “好啊。”难得丈夫有雅兴陪她赏梅,萧氏当然欣然应允。 于是萧氏挽着丈夫手臂,夫妻俩闲庭散步般朝女儿的院子去了,随便逛逛,萧氏只带秋月伺候。 主子走后,碧潭找到萧氏今年新提拔起来的李嬷嬷,为难道:“嬷嬷,我昨天去大夫人那边办差,耳坠好像掉路上了,趁这会儿大夫人不在,我想去找找,最多两刻钟就回来了,不然晚上去,我怕被别人捡走。” 李嬷嬷快五十岁了,生的十分和蔼可亲,亲昵地数落她:“在夫人身边这么久还毛手毛脚的,以后夫人怎么放心让你看管首饰?快去吧,仔细找找,别便宜了外人。” “哎!”嬷嬷好说话,碧潭高兴地去了。 陆家的花园也不小,碧潭一边快走一边左右打量,仿佛真的在找耳坠子,只是走到一半,她忽然拐个弯,往假山那边去了。三月初,京城草木尚未完全复苏,放眼望去哪里有人没人看得还算清楚。来到假山前,碧潭继续装作找东西,实则再三观察周围,确定没人,这才溜了进去。 假山仿真山搭建,蜿蜒崎岖,起伏错落。时间有限,碧潭直接来到假山中间一处,拨开一块儿山石,果然在里面发现一块儿扁平的石片。她与那人有约定,每隔十日在这里刻字联络,这十天夫人有孕了,那人更不可能爽约。 取出石片,碧潭低头查看上面的刻字。 “月底,老地方见。” 碧潭心里有了数。每逢月底下人们都会放假,府里见面危险,在外头最安全。 看完了,碧潭用袖子擦掉墨色石片上的炭字,擦得干干净净了,重新放好,再将山石放回去封住这个小洞,忙毕快步往三房赶。而就在碧潭的身影消失后,暗处一个穿绿衣的小丫鬟继续等了等,确定假山里没人,偷偷跑了过去。 ~ 陆嵘夫妻赏了一会儿梅花就回来了,进门时,萧氏收到了李嬷嬷递给她的眼神。 “我有点累,想躺会儿,你去桐荫堂逛逛吧,我怕阿暖不好好听先生讲课。”萧氏坐到黄梨木贵妃榻上,笑着对丈夫道。女儿重生回来,可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她表面才七岁,必须跟姐妹们一起读书,做做样子。 陆嵘点点头,拄着盲杖去“监督”女儿的功课。 丈夫走了,萧氏舒适地躺好,闭着眼睛懒懒道:“嬷嬷,我腿有点酸,你帮我揉揉吧。” 李嬷嬷应了声,回头吩咐秋月、碧潭:“夫人要休息,你们去外面吧。” 两个丫鬟不疑有他,乖巧地退了出去。 李嬷嬷看眼门帘,跪到榻前,真的帮萧氏揉起腿来,揉完左腿,才低低地道:“夫人,刚刚碧潭谎称去花园找昨日遗落的耳坠,走到半途却拐进假山,在里面待了几句话的功夫。假山里没有旁人,莺歌在那儿找了好几圈,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猜不到碧潭做了什么。” 萧氏缓缓睁开眼睛,眼里带着疑惑。 女儿说她上辈子投湖自尽,萧氏很清楚她不是那种人,既然她不会主动寻死,当时唯一陪着她的碧潭就值得留意了。碧潭只是丫鬟,萧氏轻而易举就能打发,但如果她的死真与碧潭有关系,萧氏想查出碧潭为何要害她,以及在这偌大的尚书府,碧潭是否还有同谋。 “她鬼鬼祟祟的,肯定有古怪,继续派人盯着,不怕她不露马脚。” 视线投向窗外,萧氏冷静道。 李嬷嬷郑重点头,虽然她并不清楚好端端的,夫人怎么突然怀疑起碧潭了,不过今日碧潭的举动恰好证明夫人怀疑地有道理,那她听从夫人吩咐本分行事就对了。 萧氏并不困,谈完秘密,想想女儿,萧氏重新起身,领着秋月也去了桐荫堂。到了地方,远远就见丈夫站在窗外,面朝外,唇角含笑,一副凝神聆听的样子。丈夫靠耳朵判断女儿是否有好好读书,萧氏凑过去,悄悄往里望。 学堂里面,陆明玉刚背诵完一段文章,端端正正坐好,认真听女先生讲解,特别乖巧。 萧氏自豪地多看了两眼,移开视线,同丈夫低语道:“要是老二也跟阿暖那么乖该多好。” 陆嵘本能地看向妻子小腹,低头那一瞬,不知是不是错觉,恍惚瞧见一抹浅碧色。 可惜下一刻,眼前又恢复了黑暗。 陆嵘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把惊喜压了下去。 章节目录 第025章 > “阿暖,昨天先生留的文章你都会背了吗?” 春光明媚,教书的女先生还没来,陆怀玉走到座位放下书本,坐好,盯着陆明玉问。前排陆筠、陆锦玉笑着转过来,也好奇地看着陆明玉,只有单独坐在后排的三姑娘陆嫣低着脑袋,仿佛还在专心背书,其实耳朵已经竖起来了,等着听陆明玉的回答。 无论前生今世,陆明玉都是五个小姑娘里受先生夸赞最多的一个,所以大家都关注她的背诵、考试情况。 陆明玉点点头,“会背了,先生不是说今天要检查吗?” 陆怀玉撇撇嘴,不高兴地问陆筠,“姑姑你会了吗?”这里面,只有姑姑跟她差不多笨。 陆筠有些犹豫,“会了,就是背的不流利,哎,我再看几遍。”说完抱着书册转过去,望着窗子小声背诵。其实背书这种事情,就算会了也总觉得可能会出错,陆锦玉慌慌地也转回去了。陆怀玉斜眼后面的庶妹,不满地同唯一没在背书的陆明玉抱怨,“阿暖你说,咱们又不用考状元,为什么要学这些?” “我娘说读书可明理。”陆明玉尽量简单地给二姐姐解释,“咱们读书识字,才能看懂书上讲了什么道理,明白了以后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会犯错了。读书还能让咱们看到其他人的生活,像苏杭美景,塞外风情,咱们一辈子可能都去不了那种地方,只能看书。” 父母有才子才女之称,不知是不是受他们影响,陆明玉一直都喜欢读书。 陆怀玉恰恰与她相反,最喜吃喝玩乐,兴奋地问她:“后天你舅舅就要成亲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新娘子。”陆怀玉最喜欢四妹妹的地方,就是四妹妹有个尊贵的王爷外公,她陪四妹妹去过几次庄王府了,特别喜欢那里。 “好啊。”陆明玉一边翻书一边道,“不过我跟我娘明天就会搬去外公家住,要等后天才能见到二姐姐了。”一般娘家办喜事,出嫁的女眷都会至少提前一天回娘家,这次舅舅成亲,她们也不例外,说实话陆明玉早就盼着这天了,因为有机会遇见到楚家送亲的楚随。 结果有人比她更着急,第二天一早,庄王就亲自过来接女儿与外孙女了。 要与妻子女儿分别一天,陆嵘很是不舍,努力不表现出来而已。 “爹爹,明天你早点来。”被庄王抱上马车,陆明玉又从车窗探出头,巴巴地同父亲道别。 陆嵘现在能看见模模糊糊的影子了,模糊到只能辨认出一团颜色,他笑着点点头,嘱咐女儿,“阿暖到了外公家要听话,不许给你娘添麻烦。” “我知道。”陆明玉脆脆地道。 “好了,阿暖坐好了,咱们要走了。”庄王将外孙女的小脑袋塞回去,然后翻身上马,在陆嵘的“岳父慢走”声中,带着女儿外孙女走了。 陆嵘形单影只地站在原地,目送象征马车的黑影越走越远,只觉得心也跟着飞了出去。 ~ 庄王府靠近皇城,距离陆家比楚家还远,一开始陆明玉想的都是舅舅的喜事,马车拐进庄王府所在的巷子,听外公笑着说舅舅出来接她了,陆明玉高兴地探出脑袋,却见庄王府门前,除了英姿飒爽的舅舅,还有一个身穿宝蓝长袍头戴玉冠的俊秀男娃,十岁左右,生得虎头虎脑,很是壮实。 陆明玉微微咬唇,重生这么久,直到今天,她才想到了她的表哥,庄王府世孙,萧焕。 “阿暖,你可算来了!” 陆明玉看到萧焕的时候,萧焕也看到了她,瞧见许久未见的可爱表妹,萧焕眼睛一亮,小牛犊子似的朝马车跑来,“阿暖,表哥在外面等你好久了,你怎么都不来王府找我啊?” “别跑了,就在那儿站着。”孙子毛毛躁躁的,有被马车撞上的危险,庄王当即呵斥道。 庄王平时不太爱管教孙子,萧焕被母亲尤氏惯得天不怕地不怕,看眼横眉冷目的祖父,他只是稍微往路边挪挪,大眼睛继续盯着车窗里的表妹,表妹好像瘦了,水灵灵的眼睛粉嘟嘟的嘴唇,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妹妹。 “阿暖,我新养了一只兔子,一会儿带你去看。”萧焕殷勤地讨好道,想把所以好东西都送给表妹。 陆明玉居高临下看着外面一片诚心的表哥,在心里默默叹气。 在庄王府,她有两个舅舅,大舅舅萧懿虽然是老王妃生的,与母亲只是嫡兄庶妹的关系,对她这个外甥女却犹如亲生,每次陆明玉来王府,大舅舅都会对她嘘寒问暖。前世陆明玉太小,既然王府里从外公到两个舅舅都喜欢她,她便常来王府做客,与萧焕走得也特别近,但她真的只把萧焕当处处维护她的表哥看。等陆明玉长大察觉萧焕的心思时,已经晚了,萧焕对她感情太深,她与楚随定亲,萧焕竟然去找楚随打架,被大舅舅及时抓回来,足足关了半年。 陆明玉心里只有楚随一个,前世懵懵懂懂的,无意招惹了表哥,这次哪怕是为了表哥好,陆明玉也要疏远他。因此陆明玉挑着帘子,上上下下打量萧焕几遍,故意嫌弃道:“兔子抓人,我最不喜欢兔子了,表哥自己看吧!” 说完还哼了一声,放下车帘子。 外面萧焕愣住了,就像他捧了一块儿最好吃的糕点送给表妹,表妹却给丢到了地上。 萧焕委屈。 萧氏与嫡兄关系一般,见面打声招呼其他无话可说的那种,与世子妃尤氏则是相看两厌,对于萧焕,萧氏没什么感觉,可女儿表现地太怪异,萧氏忍不住低声问:“阿暖怎么这么跟你表哥说话?” 女儿明明又乖巧又懂礼貌。 陆明玉低着脑袋,闷闷道:“我对表哥好,他就喜欢我了,我不想他喜欢我。” 萧氏一点就通,看看外表七岁的女儿,想到女儿脑袋里惦记的却是大姑娘的情情爱爱,萧氏只觉得好笑,摸摸女儿脑袋道:“阿暖心里有数就好。” 楚随有待考察,至于萧焕,萧氏根本不曾考虑。她被老王妃打压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从王府出来,怎么可能再将掌上明珠嫁进王府,给尤氏当儿媳妇?就算尤氏不介意姑嫂之间的大小恩怨,她也不会同意。 她的女婿,必须是万里挑一才行。 章节目录 第026章 > “舅舅!” 庄王府前,陆明玉高高站在马车上,高兴地朝对面的高挑男人张开双臂。什么表舅舅大舅舅皇舅舅,那都是隔了层的,只有这个舅舅才是亲舅舅,是她最喜欢的舅舅。 外甥女水嫩嫩花骨朵似的,萧从简笑着上前,轻松地将小姑娘抱到怀里,一本正经地颠了颠,心疼道:“阿暖怎么瘦了?是不是你爹不给你饭吃?”姐姐每次回娘家都是报喜不报忧,但外甥女偷偷跟他说过,说爹爹护着墨竹惹娘亲生气,所以萧从简不太待见陆嵘那个姐夫,一个瞎子,姐姐嫁给他是他的福气,居然还敢为了丫鬟委屈姐姐?他是不屑跟一个瞎子计较,否则早打陆嵘一顿了。 听出舅舅话里夹带的浓浓讽刺,陆明玉看向随后出来的母亲,见母亲挑眉无声询问,陆明玉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换成现在的她,肯定不会偷偷跟舅舅说父亲的坏话,但谁让她曾经真的只有六七岁呢? “爹爹对我可好了,舅舅别笑话爹爹。”陆明玉一脸正气地替父亲辩解。 萧从简嗤了声,只当陆嵘用了什么办法暂且哄走了外甥女的欢心,还有姐姐的,不然哪来的孩子? “姐。”抱着外甥女,萧从简笑着同亲姐姐打招呼。 萧氏皱眉劝弟弟:“阿暖都七岁了,以后少这样抱她,免得她总把自己当小孩子,任性妄为。” 陆明玉撒娇嘟嘴。 萧从简刚要笑,旁边萧焕仰着头替表妹说话,“姑母,阿暖本来就是小孩子,而且阿暖特别乖,一点都不淘气。”萧焕就特别喜欢表妹小小的,可惜他还不够高大,没法像二叔这样高高举起表妹,长辈也不让他抱。 “对,我们阿暖可乖了。”萧从简喜欢侄子的话,弯腰放下外甥女,让表兄妹俩玩。 表妹离自己近了,萧焕高兴地伸出手。 陆明玉心中不忍。如果萧焕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她可以说得直接些,可眼前的萧焕才十岁,与二姐姐陆怀玉一样,虽然有气人的地方,但本性单纯,越单纯,必须“伤他心”的时候,就越愧疚。 陆明玉决定循序渐进,只要她别跟萧焕走得太近,萧焕应该没理由对她情根深种。 将小手背到身后,陆明玉绷着脸蛋道:“表哥,我是大姑娘了,我要自己走路。” 扑哧一声,庄王哈哈大笑起来,外孙女真是太可爱了! 萧焕却不接受,认真地比划了下陆明玉与他的身高差,“阿暖是妹妹,表哥牵你走。”说完就去够表妹的小手。陆明玉不给,眼看萧焕还想追过来,陆明玉赶紧扑到外公怀里,仰头求助,“外公,表哥不听话,我不想跟他玩了!” 以前表哥表妹关系亲近,如今她要慢慢冷落表哥,总得有个合适的理由,在大人们看来,现在这种耍小脾气就够了。 “焕哥儿!”庄王喜欢孙子也喜欢外孙女,但他肯定更偏心娇滴滴的外孙女,一手护着陆明玉,一边瞪眼睛训斥萧焕,“阿暖不想让你牵着,你自己走,等你姑母再生表弟表妹了,你哄他们玩。” 萧焕气红了脸,对着陆明玉叫唤,“可我就喜欢跟阿暖玩!” 陆明玉最反感萧焕讲不通道理的暴脾气,一看萧焕又耍混了,她闷闷地埋到外公身上,装出害怕的样子。庄王脸立即沉了下来,瞪孙子,“你听话不听话?不听话回你房间去,别在这儿惹我生气!再敢胡闹,明天你二叔成亲我都不让你出来!” “你敢!”萧焕气呼呼地顶嘴。 庄王真没料到孙子竟然敢在儿女面前朝他犯倔,气得扬起手,作势要打萧焕。萧焕也就是一时冲动,哪能一点都不怕祖父,不甘心地瞅瞅阿暖表妹,小嘴儿一撇,逃到二叔身后,躲在那边偷偷看表妹。 “混小子,不知跟谁学的!”庄王还没消气,吹胡子瞪眼睛道。 陆明玉不禁失笑,大舅舅温润谦和,世子妃舅母明面上也知书达理,要说表哥像谁,那就非外公莫属了。听说她的外公除了怕媳妇,那是天不怕地不怕,脾气上来了,连皇上都敢教训两句,十足皇叔架子。 “外公别生气了,咱们进去吧?”目的已经达到,陆明玉赶紧充当和事老。 庄王最后瞪眼孙子,牵着陆明玉在前面带路。 明日就要办喜事,这几天王府里面都很是忙碌,世子妃尤氏再不待见庶出的小叔子,碍于庄王的吩咐,也必须把喜事安排好,正好今天萧氏过来,尤氏便三分真忙七分演戏,坐在堂屋里,一本本对着账单、器单。 “昨天不是对过了?”世子萧懿捡起一本账册,翻看两页,别有深意地盯着妻子问。 尤氏眼皮不抬,“我怕出纰漏,再检查一遍不行吗?” 萧懿无奈,低头劝道:“二弟娶亲是喜事,纤纤又怀了身孕,你且收起那些小心思,咱们和和气气的,不然闹出点什么,父王该发火了。” 尤氏撇撇嘴,“说的好像我总找她麻烦似的,我有那么不讲理吗?左右她回娘家也不跟我住,我犯得着跟她闹?”她就是不喜欢萧氏那股趾高气扬的劲儿,一个卖唱女的女儿,凭什么做出比真正名门贵女还尊贵的样儿?也就陆家大夫人出身低,跟她关系不错,像陆二夫人,根本不屑与她为伍。 “娘,姑母跟表妹来了!” 院子里传来儿子洪亮兴奋的喊叫,尤氏忽然一阵头疼,她怎么就生了一个傻儿子呢?放着家里亲妹妹不喜欢,非要往陆明玉跟前凑。 想到陆明玉,尤氏放下手里东西,边往外走边打量被公爹牵着的小姑娘。陆明玉今日打扮地十分喜庆,穿着妃红的襦裙,裙摆上绣有应景的梅花,梅花枝头还蹲着两只胖鸟,娇憨可爱,很适合七八岁的小姑娘,特别是陆明玉粉雕玉琢的,人美裙子美,相得益彰。 “娘,我也想要阿暖这样的裙子。” 萧焕的妹妹萧璇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进屋先瞅陆明玉,一看同岁的表妹穿的这么好看,她顿时喜欢上了,挪到母亲身边,小声地哼唧道。 尤氏递给女儿一个“闭嘴”的眼神,嫌女儿这副做派丢人现眼,堂堂庄王府的女儿,不久就要正式册封郡主了,竟然惦记庶出姑母家的衣裙,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死。镇住女儿,尤氏笑着对庄王道:“父王,这边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的太乱了,纤纤身体有孕,还是先去兰园休息吧,等我忙完再过去陪她。” 庄王知道女儿与儿媳妇有些别扭,既然打过招呼了,他牵着陆明玉就要离开。 萧氏扫眼桌子上的一堆账本,诚心道谢:“我身体不便,没法帮嫂子,让嫂子一人打理从简的婚事,辛苦嫂子了。”庄王府办喜事,就算只是为了体面,尤氏也会尽心准备,萧氏怎么都该表示一下的。 尤氏要的就是萧氏的感激,干笑两声,客气道:“一家人,应该的,纤纤就别客气了。” 萧氏点点头,转身跟在祖孙俩后头,进来时就说好了,要去弟妹新房逛逛。 萧焕屁颠颠地也要去。 尤氏赶紧捅捅女儿,不愿儿子跟陆明玉玩,萧氏是大狐狸精,陆明玉一看就是小狐狸精,尤氏担心儿子小小年纪就被漂亮表妹迷住,时间长了兄妹情渐渐变成男女情,那就糟了。表兄表妹的,不得不防。 萧璇熟练地跑过去,拽住哥哥手腕,“哥哥你陪我玩,你答应陪我放风筝的。” 萧焕眼睛转了转,回头问表妹,“阿暖你要放风筝吗?”表妹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陆明玉太了解萧焕了,她敢不答应,萧焕就敢丢下亲妹妹追着她,那样只会更热尤氏母女生气,舅舅好事将近,陆明玉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刺激尤氏,便假装想了想,细声道:“好啊,璇表姐那儿有几个风筝?”萧璇与她同岁,早出生两个月。 萧璇嘟嘴,才不想跟表妹玩。 萧焕却高兴坏了,“我那儿有风筝,阿暖走,我带你去挑。” 说着又想过来拉陆明玉手,陆明玉抢先跑到萧璇这里,亲昵地挽住萧璇手臂,小声耳语道:“璇表姐,你让我跟你们一起放风筝,我告诉你我的裙子是在哪买的。”去年京城新开了一家锦绣坊,那里衣料华贵绣样雅致新鲜,现在名气还不大,要过两年才会成为京城有名的绣坊,陆明玉这身衣服就是请那边的绣娘做的。 小姑娘们天生就爱臭美,萧璇一听可以买新裙子,马上答应带表妹一起去放风筝。表姐妹俩亲昵地拉着手走路,萧焕只得跟在陆明玉旁边,不停地找话说。陆明玉大多时候都是听,偶尔回两句,到了花园,陆明玉借口累了,坐在竹椅上看萧焕兄妹放风筝,萧焕要来陪她,陆明玉就说想看风筝飞更高,萧焕年少好糊弄,兴致勃勃又折了回去。 “哥哥,你帮我也放高点?” “你自己弄。” “我不会嘛……” 童声阵阵,陆明玉托着下巴坐在一排迎春花旁,竟有种她在看孩子的错觉。 ~ 晚上饱饱睡了一觉,早上陆明玉换上专门为这场喜事准备的新衣服,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一想到很快又能见到楚随了,整个人就好像踩在云朵上,随时随地都能飞起来。 “爹爹!” 刚吃过早饭,陆嵘来了,陆明玉得到消息,让母亲在他们的兰园等着,她与舅舅去接父亲。 身为新郎官的姐夫,陆嵘今天特意穿了一身贵气张扬的锦衣华服,头戴白玉冠,远观之,如隐居已久的世外高人终于出山入世,仙气飘飘俊美非凡,举手投足也不再拘谨,浑身散发着专属于才子的风流气韵。 陆明玉为有这样的父亲骄傲。 萧从简胸口的怨气也不自觉散了些,论容貌,陆嵘确实配得上姐姐。 “姐夫先进府,吉时已到,我去迎亲。”远处有人喊他,想到新娘子,萧从简匆匆道别,风似的跑了。 陆明玉心也跟着舅舅飞去了楚家,忙里偷闲替父亲针灸后,萧焕喜滋滋找她去前面等新郎新娘进门,陆明玉暂且忘了要疏远萧焕的决定,痛快地跟着萧焕跑了,因为只有把自己当小孩子,才能闯到前院看迎亲。 围在前院的除了男客就是孩子,萧焕拉着陆明玉乱跑,要带她去占最好的位置,陆明玉两辈子都是乖乖女,既想占好地方,又顾忌规律,跑得畏畏缩缩,一不留神撞到了人。表兄妹俩握在一起的小手被冲开,陆明玉不受控制往后倒…… “阿暖?” 一双大手稳稳扶住她,陆明玉惊魂未定地往上看,对上四叔陆峋清瘦的脸庞。四叔身体一直不大好,似乎是娘胎里落下的病根,无法习武,只能读书走科举一途,但因为养病耗费心力,现在还是秀才。 “注意点,别再撞了人。”侄女站好了,陆峋弯腰,柔声哄道。 陆明玉脸红了,乖乖嗯了声,瞧见萧焕在那边挤眉弄眼,陆明玉羞涩道:“四叔,那我们先走了。” “嗯。”陆峋直起腰,面带浅笑。 陆明玉垂下眼帘,秀里秀气地走了几步,回头瞧瞧,见四叔看向了别处,她嘿嘿一笑,继续跟踪萧焕跑,路上遇见二姐姐陆怀玉与萧璇,陆明玉便与这三个真正调皮孩子同流合污,挤到了大门口。 一个是王府世孙,三个是千金小姐,宾客们见到了,非但没有训斥,还体贴地让出地方,并暗暗护着,怕挤到四个宝贝疙瘩。 “来了来了!”萧焕个子最高,迎亲队伍一靠近王府,他先叫唤道。 陆明玉忍不住踮起脚尖,奈何四个孩子里她最矮,胖胖的陆怀玉与恣意妄为的萧璇往前一挤,她就被拱到了后面。这是萧焕彻底变成了十岁孩童,再好看的表妹也比不上热闹吸引人,陆明玉想挤又放不下面子,红着脸站在那儿,略显委屈。 “阿暖……”对面有人喊她,陆明玉望过去,看见四叔笑着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陆明玉想了想,还是没去,去了四叔肯定要抱着她,叫楚随看到更得把她当孩子。 摇头拒绝了四叔的好意,陆明玉站在二姐姐与萧璇身后,透过两人脑袋中间的缝隙往外看,前一眼看到一身红衣的舅舅跳下骏马,俩脑袋一碰,挡住了,下一眼,新娘子都在跨火盆了。随着新郎新娘往门里走,门内宾客开始起哄拥挤,陆明玉这块儿依然安全,但萧焕三个孩子太淘,陆明玉好不容易挤到萧焕旁边,站在前排并找到了逼近的楚随,忽然不知谁先拱了拱谁,一股大力从右侧推来,陆明玉哎呦一声,小身子朝前歪了出去。 这是今天第二次,但陆明玉暗暗窃喜,大眼睛看准楚随,准备借着意外扑到楚随怀里。 肩膀再次被人扶住,大手坚定有力,陆明玉心砰砰砰地跳,紧张抬头。 “小心。”楚行刚刚跨进门就看到人群边上的四个孩子了,因为与陆明玉最熟,忍不住多留意了两眼,瞧见小丫头要甩到,本能地出手相扶。 楚行? 陆明玉呆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楚行旁边,正好看到楚随收回手,显然也想扶她的。 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陆明玉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等她从极度的失望里回神,眼泪已经落了下来,特别委屈地望着楚随。他胳膊为什么不再长一点,动作为什么不再快一点?那样接住她的人就是他了,多好的亲近机会啊。 楚行注意到了小姑娘看堂弟的眼神,鬼使神差的,他微微用力,将人送到了堂弟那里。 楚随微怔,不解兄长何意,只是眼神还没对上兄长,腰上一紧,竟被人抱住了。 楚随低头。 陆明玉却没理他,心愿得逞,她贪婪地吸一口楚随身上的竹香,跟着松开手,扭头往前跑,脚步轻快,像单独溜出来的小鹿,偷偷在爹娘嘱咐不得靠近的河边喝完水,开心满足地离去。楚随始终没看到陆明玉的脸,被她这番举动弄得云里雾里的,一侧楚行望着陆明玉小小的背影,脑海里依然残留小姑娘抱住堂弟时,高高翘起的嘴角,是那种偷偷摸摸地欢喜。 他扶她,她哭,换成堂弟,她笑。 为什么? 他长得比堂弟吓人?不可能,别人会怕他,陆明玉每次见到他都喜盈盈的,要怕早怕了。摔到了?哭可以解释,那为什么到了堂弟怀里就笑? 楚行想不到理由,但其中肯定有原因,他心不在焉地随着宾客队伍往王府里面走,走着走着,曾经被他打消的猜忌念头,慢慢又浮了上来。陆明玉有别于前世的寺中遇险,陆明玉在山里不符年纪的懂事,陆家新冒出来的两桩孕事…… 或许陆明玉真是重生的,所以她对堂弟与他的态度,才如此天差地别? 章节目录 第027章 > 新郎官接回新娘后,夫妻俩要在前院先拜堂,然后再去新房。 堂屋里面,庄王端坐在主座上,笑眯眯地看着一对儿新人。世子萧懿夫妻与陆嵘夫妻分别站在两侧,两家的孩子却没跟着父母,而是自己占了个最方便观礼的地方,其他宾客离得远些,但只要在里面站着,视野还是很开阔的。 陆明玉眼睛看着舅舅舅母,心思却在斜对面的楚随身上,每当她感受到来自那边的目光,陆明玉脸上就会发热,垂眸害羞。她太想楚随,方才忍不住趁乱抱了抱他,事后回想自己的举动,陆明玉羞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这要是让母亲知道,多丢人啊,好好的姑娘,居然不知羞主动去抱人家…… 小手攥着袖口,陆明玉情不自禁偷偷望了过去。 楚随却正在看新人夫妻交拜,没留意小姑娘的视线。 陆明玉有点小小的失望,下一刻又被喜悦热闹的氛围感染,真心替舅舅高兴。上辈子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之间都有不快,只有舅舅舅妈常年恩爱,感情好极了。 而就在陆明玉停止留意楚随那边时,楚行再次看向了不远处的小姑娘。有些事情,一旦存了疑心,就会想到很多似乎能证明自己猜测的迹象。譬如陆明玉的身高,如果坐下来,竟然与葛神医十分相像,倘若真是一个人,陆明玉的医术是何时学来的?他死之后? 然后呢,就算他能证明猜测是真,接下来他又能怎样?告诉陆明玉他也是重生的,再询问上辈子都发生了什么?这个秘密太大,关系到旁人把他当人当鬼,楚行无法相信陆明玉,他不愿坦诚不公,陆明玉应当也与他一样。 楚行纷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他眼睛恢复了,他也熟悉那两场激战的战况,楚行相信自己不会死,那他就没有必要从陆明玉那里打听什么消息,将来的路,他有信心走好。至于陆明玉,假如她真的重生了,看陆嵘夫妻一起帮她伪装神医,显然已经知晓前世陆家的情况,以陆嵘夫妻的聪明才智,自保没问题。 一切,顺其自然吧。 新娘要去新房了,女眷跟着,男客留步,楚行看眼从身前经过的小姑娘,扭头应付其他男客。楚随与他同样都是送嫁的楚家人,过来是给表姑娘撑场子的,因此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萧从简的一帮子同僚周旋。可惜两方注定闹不起来,谁让萧从简也是神枢营的侍卫?请来的都是神枢营的弟兄,谁又敢跟楚行这个顶头上司拼酒? 待到晚上,萧从简心急去洞房,一天都没拼酒的楚行站了起来,举着酒盏拦住萧从简,以表姐夫的身份请萧从简好好对他表妹。萧从简装醉呢,再三点头,摇摇晃晃地专说好听的。楚行笑笑,将酒水一仰而尽,放下杯子时,凤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 神枢营的侍卫们眼睛可毒了,领会了指挥使大人的意思,顿时如雨后春笋般挑了起来,未曾一圈灌萧从简酒,最后还是世子萧懿担心二弟出丑,赶紧上前解围。楚行很给面子,示意属下们放人,随意看向堂弟,却见楚随不知何时趴在了桌子上,醉了…… 楚行失笑,堂弟还是太小了,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还得多练练。 陆明玉第二天才从萧焕口中听说这群男人轮番灌舅舅酒的事,萧焕是萧家人,当然要吹捧自家男人,挺着胸膛道:“二叔酒量好,才不怕他们,倒是楚二爷,没几杯就被人灌醉了,上吐下泻的……” “你不是早早就睡了吗,怎么会知道?”陆明玉不爱听他诋毁楚随,质疑地打断道。 萧焕摸摸脑顶,不好意思告诉表妹他也是听别人说的。 “好了,咱们该走了,别跟你表哥吵。”萧氏扶住女儿肩膀,柔声笑道。 “姑母再住几天吧?”萧焕舍不得阿暖表妹,嘴上求姑母,眼睛盯着陆明玉。 萧氏熟练地哄孩子,低头对萧焕道:“不行啊焕哥儿,阿暖还得读书呢,以后有空姑母再带阿暖过来看你,焕哥儿也要好好读书,知道吗?” 萧焕失望地垮了小脸。 陆明玉冷下心肠,故意露出开开心心的模样,“表哥,我们走啦!” 说完迫不及待般拉住母亲手,另一手牵着父亲,迈着小短腿兴冲冲往前走,一家人打道回府。 章节目录 第028章 > 月底、月初这两日,陆家的下人奴仆会轮值休假,早上陆明玉来给母亲请安,在门口撞见了碧潭。碧潭二十岁了,眉眼清秀,身段玲珑,作为萧氏的大丫鬟,她做的都是重要却轻闲的差事,衣食住行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精致,几年下来,脸蛋养得白净水灵,举手投足自有一番气度。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容貌,只要碧潭想,只要萧氏有替代她的人,按理说可以婚配了。 “四姑娘来了。”看到陆明玉,碧潭笑着行礼道。 她穿着一身寻常的细布衣裳,右臂挎着一个包袱,陆明玉晃晃刚刚在路上随手摘的一枝桃花,笑盈盈望着她问:“碧潭姐姐今天回家吗?我记得碧潭姐姐家的炒瓜子特别好吃,这次再带点回来好不好?” 碧潭家开了一个炒货铺,陆明玉吃惯了山珍海味,觉得村镇人家的小吃别有风味,只不过以前她是真心喜欢碧潭家的小吃,现在,客气客气而已。 “四姑娘放心,我娘知道您爱吃,每次都嘱咐我给您带呢。”四姑娘长得漂亮,碧潭打心底喜欢,自家有样吃食能入四姑娘的眼,碧潭特别满足。 陆明玉高兴地点头,先进了堂屋。 “牙都晃悠了,还敢吃瓜子。”萧氏在里面坐着,听到方才那番对话了,忍不住打趣女儿。 陆明玉嘟了嘟嘴,嘟完情不自禁用舌尖抵了抵开始晃动的左边上门牙,越想越气闷。重新长大已经够煎熬的了,竟然还要再体会一次换牙,又不舒服又难看。心情低落下来,陆明玉耷拉着脑袋坐在母亲旁边,默默地发小脾气。 萧氏笑笑,先应付要出府的几个丫鬟婆子,嘱咐她们回家路上小心。 每个月都要说一次,丫鬟婆子们全都笑着听,主子一放人,便兴奋地往外走,个个归心似箭。 陆明玉盯着碧潭的背影,小眉头皱了皱,稍后单独陪母亲时,陆明玉低声问:“娘,两个多月了,你查清碧潭底细了吗?” 她上辈子最心疼的就是母亲的死,重生后母亲再三保证她绝不会自尽,陆明玉放松了两天,却又有了疑惑。既然母亲不会自尽,那为什么会落入湖中?不小心滑落进去的,还是被人推进去的?前者只需小心点今世就能避免,万一是后者…… 那碧潭便是唯一的线索。 陆明玉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母亲,母亲比她还先想到,叮嘱她好好过自己的,别插手大人的事……陆明玉不满意母亲拿她当孩子看,但她确实没有办法帮忙,碧潭是母亲的丫鬟,不想打草惊蛇,就只能由母亲盯着。 萧氏不希望女儿整日为她操心,摸摸女儿头顶的绢花,柔声道:“还没有,想来当时只是一场意外吧,不过娘会继续派人留意的,阿暖不用担心。昨天你姑姑是不是约你去花园玩了?快去吧,别叫姑姑等。” “娘就继续把我当小孩子糊弄吧!”密谈再次被母亲打断,陆明玉抱怨着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往外走。萧氏忍俊不禁,刚想喊住女儿哄哄,小姑娘忽然转过来,俏皮地朝她眨眼睛,“娘,我陪姑姑她们玩一会儿就回来,你可以先去祖母那边,聊聊天解解闷。” 父亲真是的,自从可以看到模糊的影子,心就野了,以前几个月不出一次门,现在每天都出去一阵,说是四处逛逛,多看可能恢复地更快……若非父亲午饭前肯定会回来,陆明玉真想再去舅舅那里告一状,母亲有了身子,父亲在家陪着多好啊。 带着对父亲的微微不满,陆明玉加快脚步去花园与小姑姑、姐姐们汇合。 “阿暖!” 陆怀玉嗓门最大,远远就喊了起来,“你怎么又迟到了啊!” 陆明玉真心冤枉,明明是二姐姐跟姑姑来早了,大姐姐还没来呢,至于三姐姐陆嫣,因为惧怕陆怀玉,除非长辈们在场,否则陆明玉几个有什么聚会,陆嫣从不往跟前凑,请她她也不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不叫她了。 “阿暖你看,我娘新给我打了一对儿镯子。”陆怀玉盼着陆明玉早到是有原因的,陆明玉一过来,她就伸出两条手臂,露出手腕给四妹妹看。白白胖胖的小姑娘,两条腕子跟藕节似的,上面套着一对儿粉嫩嫩的桃花玉镯,宛如白雪映桃花,确实好看。 陆明玉对这对儿镯子有印象,因为她前世第一次看到二姐姐戴,还很羡慕来着,回家跟母亲撒娇。母亲疼她,从库房取出一块儿御赐的蓝田芙蓉玉,水汪汪的紫,如烟似雾,美得像仙家宝物,然后给她打了一对儿镯子,还说剩下的料留着将来给她打嫁妆用。 镯子打出来,陆明玉当宝贝似的收着,后来母亲去世,陆明玉每次看到那对儿镯子,都会哭一通。 “真好看。”陆明玉摸摸二姐姐的镯子,心不在焉地夸道。 陆怀玉美滋滋翘起了嘴角,朝四妹妹炫耀完了,瞥见那边陆锦玉与陈莲双并肩而来,陆怀玉又跑过去显摆。陆明玉被陈莲双的声音勾回思绪,回头,就见陈莲双身穿一袭白底绣莲叶的长裙,聘聘婷婷走过来,明眸皓齿,本就是美人,被她们几个小姑娘一衬托,更显鹤立鸡群。 眼看陈莲双托着二姐姐的手妙语连珠,逗得二姐姐眉开眼笑,陆明玉不适地移开视线。说实话,她不喜欢陈莲双。大户人家姨娘多了去了,譬如祖父的周老姨娘,陆明玉再希望祖父、祖母和和睦睦的,也没有怪过周老姨娘,因为周老姨娘老实本分,没做过主动勾引祖父的事,祖父去周老姨娘就伺候,祖父不去,周老姨娘就缩在她的小院,从不耍花样争宠。 陈莲双不一样,陆明玉不知道陈莲双是怎么当上姨娘的,却记得陈莲双成了二伯父的人后,常常把二伯母气疯,疯到忘了祖母与她的身份“之差”,“屈尊降贵”跑来朝祖母诉委屈,一会儿骂陈莲双,一会儿数落大伯母不安好心,专门养陈莲双气她的。陆明玉人小好奇心重,偷偷听了几次壁脚,包括陈莲双如何夜里肚子疼骗走二伯父,如何仗着身孕连续多晚要二伯父陪…… 当时二姐姐恨不得扒了陈莲双的皮,现在却蒙在鼓里,认贼为友。 陆明玉不喜欢二伯母,但她关心堂姐妹。为了不让二姐姐跟陈莲双走太近,捉迷藏的时候,陆明玉“狠心”抛弃了姑姑,始终追着陆怀玉跑,陆怀玉藏哪她也跟着藏哪儿,被陆怀玉嫌弃成跟屁虫她也不走。 玩了几回,轮到陈莲双当鬼,捂着眼睛额头抵着树干,大声数数。 陆怀玉连续被抓几次了,她不甘心,撺掇陆明玉:“四妹妹,咱们藏远点。” 说完也不给陆明玉拒绝的机会,拉着陆明玉就往假山那边跑。陆明玉不忍坏了二姐姐的兴致,无奈地跟着跑,很快一对儿小姐妹就藏到了假山里,没往深处走,就藏在边缘,透过山石缝隙打量外面。 陆怀玉眼睛睁得大大的,陆明玉到底心“老”了,背靠假山闭眼休息。跑来跑去的,累啊。 “来了来了!”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陆怀玉兴奋地扯了扯四妹妹袖子。 陆明玉歇够了,玩心上来,凑到一处小洞也往外望。 那边陈莲双找遍附近适合藏身的地方都没找到人,猜到陆怀玉姐妹俩跑远了,就让陆筠等着,她来这边找。假山太显眼,但看着隐秘,最吸引小孩子,陈莲双直奔假山而来,走到一半,透过嫩绿的花树枝条,忽然瞥见一道修长身影。 看身高,是休沐在家的陆二爷,还是没有差事的庶出陆四爷? 陈莲双慢慢放缓了脚步,拨拨耳边碎发,水眸一转,转身朝那边走去,边走边笑着道:“二姑娘,四姑娘,我看到你们了,快出来吧!” “嘿嘿,她骗咱们的。”陆怀玉没上当,摆摆手,怕陆明玉傻乎乎跑出去。 陆明玉哭笑不得,自作聪明的二姐姐怎么看怎么傻,又好玩可爱。 然而等她重新透过山石缝隙望过去,忽然就笑不出来了,因为…… “陈姑娘,你没事吧?” 户部最近差事繁忙,难得休息,陆二爷摇着折扇准备来花园散散心。听到有人喊女儿,猜到孩子们在玩捉迷藏,陆二爷便放弃原来的目的地,拐向这边,却撞见那位寄宿自家的陈姑娘只顾找人,没留意脚下绊了一跤。 出于关心,陆二爷快步赶过来,隔了三步低头询问。 陈莲双脸红红的,人坐在地上,没急着起来,而是先将裙摆往下扯。 陆二爷下意识地看过去,看到一双还没他巴掌大的小脚,藏在粉色绣鞋中,如两朵花.苞。 陆二爷看怔了。 前朝有裹脚的习俗,高祖皇帝不喜,官员们见风使舵,不再叫家中姑娘裹脚。但有些男人们还是喜欢小脚,为了巴结这样的男人,花楼歌姬或指望靠女儿飞黄腾达的人家就保留了裹脚的习俗。 陆家没有这习俗,娶进门的三房媳妇也没有,陆二爷还算洁身自好,没去过烟花之地,因此今日是他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三寸金莲。 察觉男人越来越炽.热的注视,陈莲双俏脸更红,终于撑着地站了起来,长裙下落,遮掩了一双莲足。羞答答看眼陆二爷,陈莲双红唇轻启,又马上咬住嘴唇,扭头跑了,活.脱脱一个被人撞见私密的害羞姑娘,太害羞,连话都不敢跟男人说。 陆二爷不由地追逐她身影。 “陈姐姐来了,咱们快藏里面去!”见陈莲双跑向这边,陆怀玉紧张地推陆明玉。 陆明玉无语望天。 二姐姐不懂事,她可看得清清楚楚,陈莲双分明是故意摔倒的,还有她道貌岸然的二伯父,陈莲双还没投怀送抱呢,二伯父就被人家勾走了魂,哪天陈莲双稍微主动点,就二伯父那德行,还不恶狼似的扑上去? 看着前面拉着她跑的单纯二姐姐,陆明玉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 就算为了二姐姐着想,她也不能让陈莲双这个忘恩负义的狐狸精得逞。 日头高了,小姑娘玩够了,准备各回各家。 “大姐姐,我想吃珍珠做的梅花糕……”陆明玉抱住陆锦玉胳膊,娇娇地道。 陆锦玉听懂了,笑着道:“那你跟我走,我让珍珠给你做。” 陆明玉有点害羞地笑,像只馋嘴的小馋猫,纯真无害。 章节目录 第029章 > 同陆怀玉、陆筠告别后,陆明玉、陆锦玉与陈莲双有说有笑地走向大房。 陆明玉厌恶陈莲双,也不喜欢大姐姐跟她玩,路上就挽着陆锦玉手臂,叽叽喳喳地说话。 而陈莲双另有心事。 父亲官职不高,也不是会经营其他进项的人,所以陈家过得并不富裕,只能跟普通小富人家比比。父亲临死前将她托付给陆大爷,陆大爷仪表堂堂高大威风,对她很好,她守孝期间,陆大爷每月都会送银子给她花用。孝期过了,她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或许是出于感激,对陆大爷心生爱慕,委婉地提出想搬进参将府,好报答陆大爷的恩情。 但陆大爷理解叉了,反误会她一个姑娘家领着几个家仆不容易,竟提出送她进京,还再三叮嘱她不用担心,说会让大夫人替她寻门好亲事,成功地将她的解释之词堵了回去。明白陆大爷对大夫人的痴情后,陈莲双果断来了京城。 踏进陆家,陈莲双才知道什么叫勋贵之家,连大夫人身边的丫鬟穿的都比她好…… 陈莲双想嫁进这样的人家。 她有自知之明,以她的孤女身份,纵使有陆家帮衬,也嫁不了真正的名门,之前无意听到大夫人说,想把她嫁给新晋的进士。进士,陈莲双苦笑,进士算什么呢?大户人家的进士看不上她,寒门进士,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熬到陆家这样的风光? 陆大爷不要她,陆三爷是瞎子,陆四爷她偶遇过一次,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经过,一看就不解风情,陆家孙辈都比她年纪小,算来算去,只剩陆二爷一个选择了,作为陆家唯一有妾室的爷,陆二爷应该比较好.色。 今日小小地试了下,陆二爷果然被她迷住了。 视线扫过一侧的花树,陈莲双嘴角翘了起来,她才十四,还可以在陆家住上一两年,不愁没机会彻底将陆二爷勾到手。 回到大房,陈莲双坐了会儿就识趣地回她的小院了。 同母亲见过礼了,陆锦玉邀请四妹妹随她去她那边,让珍珠做梅花糕吃,她还想换身衣服,刚刚跑了一身汗。 “大姐姐先回去吧,我再陪大伯母说说话。”陆明玉特别乖巧地道。 哪个长辈不喜欢嘴甜的侄女呢?大夫人笑弯了眼睛,亲昵地将侄女叫到身边,“阿暖晌午陪大伯母吃饭吧?我派人去跟你娘说一声,好长时间阿暖都没过来了。”丈夫常年不在家,大夫人喜欢人多热闹。 陆明玉想了想,答应了,只有留下来吃饭,她接下来的话才不会让大伯母多想。 “大伯母,为什么陈姐姐的脚那么小啊?” 陆锦玉走了,陆明玉靠在长辈旁边,玉天真地问。 大夫人愣了愣,跟着笑道:“天生的吧,阿暖脚也小啊。”大夫人没裹脚,但她知道裹脚的过程,绝不适合说给小侄女听,暂且先糊弄过去吧。 听着大伯母哄小孩子的语气,陆明玉哭笑不得,一个个的,都把她当孩子糊弄! 算了,糊弄就糊弄吧,陆明玉甩开那一点点无奈,低头看自己的脚,羡慕地道:“要是我长大了脚也像陈姐姐那么小就好了,真好看,二伯父都看呆了。” 大夫人正在喝茶,闻扑哧喷了出去,连连咳嗽。丫鬟要上前伺候,大夫人一边咳一边摆手示意她们去外面守着,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大夫人扭头,压低声音问旁边一脸茫然的侄女,“阿暖怎么知道二伯父看呆了?” 陆明玉眨眨眼睛,以七岁孩子该有的口吻回忆假山旁的事,“……我跟二姐姐藏在假山里,陈姐姐好像知道我们藏那儿似的,一来就往这边跑。我跟二姐姐吓坏了,幸好陈姐姐跑到一半去了别处,嘿嘿嘿,还摔了一跤。二伯父看见了,跑过去扶陈姐姐,陈姐姐脚露在外面,二伯父就看呆了,都忘了扶陈姐姐,陈姐姐自己站起来的……” 大夫人不自觉地攥了攥手里的帕子。 陆二爷是陆家四兄弟里花花心思最多的,别看院里只有一个姨娘,但隔阵子二夫人就会打发一个丫鬟,还都是漂亮招人的,其中原因,不用想也知道。陈莲双从荆州来,荆州水土养人,陈莲双肤白脸嫩,腰窄腚大,又有一双男人们稀罕的三寸金莲,一旦陈莲双有意勾搭,陆二爷定会做出糊涂事。 陈莲双呢? 大夫人气得咬牙,小侄女看不懂,她听明白了,陈莲双正是发现了陆二爷,才改路设计了一处跌倒的戏份,柔柔弱弱的美人,最能激起男人的兽.欲了。亏她一心要为陈莲双找门力所能及的好婚事,陈莲双竟然惦记上了陆家男人? 真叫陈莲双得逞,陆二爷美了,二夫人呢?她收留的孤女抢了人家丈夫,二夫人能不跑来算账,骂她不安好心,故意挑拨他们夫妻的关系? 大夫人摸摸小侄女脑袋,顺势挡住小侄女的视线,她飞快盘算接下来该怎么走。直接提醒二夫人,叫二夫人防着她男人?不行,二夫人向来不喜欢她,她去说了,二夫人可能误会她是去幸灾乐祸的,引发不必要的妯娌罅隙。 不告诉二夫人,她就得早点把陈莲双弄走,不给狐狸精搅乱陆家内宅的机会。 那如何弄走?把陈莲双嫁出去?依然不行,陈莲双品行不端,嫁给谁都会祸害人家,她不能当烂媒人坑男方。不能留也不能嫁,人还以丈夫属下孤女的身份搬进来了,没有合适理由赶走,外人肯定要说闲话。 “大伯母,你怎么不说话了?”陆明玉仰起头,好奇大伯母有没有领会她的暗示。 大夫人心烦,习惯地捏了捏额头,叹道:“大伯母记起一笔账,得重新算算,阿暖先去找你大姐姐吧。”一时半刻想不到合适的办法,回头先命人盯紧陈莲双罢,总之不能让陈莲双与陆二爷勾搭成奸。 陆明玉相信自己大伯母的本事,告过状,她乖乖地去寻长姐。 大夫人派去传话的丫鬟就在此时到了三房,萧氏得知女儿又留在长嫂那边吃饭了,叹息着摇摇头,同才回家的丈夫抱怨道:“你说阿暖,早上还答应玩会儿就回来陪我,敢情都是随便说说的。” 陆嵘浅笑,“那我去接阿暖回来?” 萧氏忙道:“算了吧,随她疯,咱们自己吃。” 正好她有不想让女儿看出来的心事,算算时间,碧潭应该见到那位神秘人了。 ~ 碧潭家住京城东南方的一个村子,路途不远,她步行回家,经过必经的镇子时,碧潭回头看看,确定没人跟踪,便快步绕到镇北,敲响一户人家大门。门房认得她,飞快打开门,碧潭迅速闪进去,直奔上房。 堂屋无人,碧潭已经习惯了那位主子的作风,径自走到内室门前,顿了顿,轻声道:“四爷,奴婢来了。” “进来吧。”帘内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碧潭脸颊微红,摸摸头发理理衣裙,羞答答跨了进去。男人坐在书桌旁,穿一身常见的灰色长袍,但他面如冠玉黑眸幽深,碧潭才看一眼就彻底沉醉在了男人的风采里,如一片花瓣落入湖中,只能随波飘荡。 “四爷等了多久了?”碧潭小步靠近,细细地问。 声音入耳,陆峋停止把玩手里的小瓷瓶,抬眼打量碧潭,眼眸清冷,“现在他们,感情很好?” 章节目录 第030章 > 陆峋小陆嵘五岁,是陆斩最小的儿子,都说幺子最受宠,但在陆峋看来,父亲一直都偏心三哥。 陆峋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的事情他会的记得那么清楚。父亲兵部回来叫他们四兄弟过去说话,每次都是同三哥说的最多,夸三哥书背得好,功课写得好,明明父亲是武将出身,他却最偏爱读书的三哥。晚上父亲会去嫡母那边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陆峋想象不出父亲会怎么疼爱三哥。 陆峋羡慕三哥,他跑去跟姨娘说悄悄话,想搬过去跟姨娘住,那样下次父亲来姨娘这边他就可以单独跟父亲相处了,与父亲多说几句话。姨娘不同意,说陆家的儿子四岁后都得搬去前院住,说三哥只是跟父母一起吃饭,吃完饭也得回前院。 陆峋当时还不懂姨娘与嫡母的真正区别,高兴地说能跟父亲一起吃饭也行。 姨娘苦笑,告诉他,父亲从没有跟她同桌吃过饭,就算过来,也都是饭后来。姨娘还说,让他好好读书,功课好了,父亲就会喜欢他,还拿三哥举例,说父亲喜欢聪明好学的儿子。陆峋记住了,他努力读书,可他记性不好,一段三字经都要被好久,三哥聪明,好像看一遍就会背了,父亲的朋友来家里做客,拿出一段文章考三哥,三哥倒背如流,父亲平时不苟笑,那天却笑了很多。 陆峋羡慕三哥,他也不喜欢三哥,因为三哥聪明,抢走了父亲的宠爱,如果三哥跟他一样笨,或是只比他聪明一点点,父亲可能就会多看他几眼,多教导他几句。如果三哥也是姨娘生的,夸他的人可能就不会那么多…… 看一个人不顺眼,那么不管他做什么,都能找到碍眼的地方。 陆峋六岁时,十一岁的三哥高中秀才,还是第一名案首,皇上特意召三哥进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考三哥文采,三哥做了一首诗,皇上龙颜大悦,盛赞三哥为神童。而他只能待在家里,待在他与三哥的院子,天黑了,父亲三哥还在宫里赴宴,陆峋呆呆地站在窗前,站了不知多久,看到父亲回来了,小厮提着灯笼,父亲背着喝醉了的三哥,一直将三哥送到他房间。 父亲从来没有背过他。 陆峋羡慕地哭了,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边哭边恨,恨父亲偏心,恨母亲只是个姨娘,但他最恨的,还是抢了父亲所有宠爱的三哥,恨到希望三哥怎么不死了,三哥死了,他就是家里唯一的小孩子,父亲肯定会喜欢他。 三哥成了秀才,常常与同科秀才或平时相熟的好友出去游山玩水吟诗作对,有次二哥也去,还带上了他。三哥人聪明,但他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半大孩子,玩心重,爬到山顶就跑到山坡边上往下看,二哥说他他不听,有他带头,同行几个人都靠了过去,迎风高语。 陆峋站在他们身后,听三哥的朋友夸他前途似锦,鬼使神差的,他冒出了推三哥下山的念头,他挤到三哥旁边,鼓起勇气却又不敢推,怕被人发现,他急得满头大汗,双腿发抖,想要退到后面再想想办法。然后老天爷帮了他,他转身时,三哥刚好抬脚要再往前走两步,无意被他绊了下,栽了出去。 亲眼看见三哥掉下去,陆峋吓哭了,事后无论别人问他什么,他都说不知道,因为他年纪小,没有人怀疑他,反而听到些流蜚语,说是二哥不满继母的儿子比他风光,故意下了黑手。但这留很快就被打破,因为三哥醒了,称他是自己绊倒的,与旁人无关。 陆峋松了口气,可能三哥当时太害怕,没留意到底是自己绊的,还是他这个四弟绊的。 三哥彻底瞎了,太医们束手无策,三哥脾气暴躁不爱出门,整天关着自己。父亲还是更关心三哥,但陆峋不羡慕不嫉妒了,因为双目失明的三哥再怎么聪明也不能考科举,再也不会比他风光,再也不会有比他更光明的前程。 那几点,陆峋过得特别平静。 直到三哥娶妻。 新妇敬茶,陆峋第一次见到了他的三嫂,十五岁的三嫂,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绸缎衣裳,像开在雪地里的牡丹花,国色天香,大嫂二嫂都美人,可站在三嫂面前,立即就比了下去。当时陆峋十三,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第一看看到三嫂,他就忘不了了,晚上做梦,梦里都是她。 陆峋情不自禁地留意三嫂,远远地观察。三嫂不爱穿红,换上一身素淡衣裙,顿时从艳丽的牡丹变成了清雅高洁的玉兰花,高高开在枝头,遥不可及。每看一眼,他对三嫂的爱慕就深一分,夜深人静,陆峋再次觉得老天爷对他不公。 三嫂是王府庶女,生母还是个卖唱的,这样的身份,不该配给他这个庶子吗?为什么给了三哥?三哥是瞎子,三哥看不见,三嫂嫁给他简直就是暴殄天物,那样美的人,就该被男人捧在手心里,就该被男人抱在怀里,一寸一寸地端详珍惜。 陆峋知道他不该生出这样的心思,但他忍不住,他渴望接近三嫂,又怕被三嫂发现被三嫂厌恶,怕被父亲察觉被父亲赶出家门。渴望又无法靠近,陆峋一日日地煎熬着,特别是听说三哥因为墨竹冷落她时,陆峋恨不得冲到三房将她占为己有,三哥不要她,他要,他娶她为妻,要她也为他生一个漂亮的女儿。 度日如年,终于有天撞见碧潭偷窥他,意识到碧潭对他有情,陆峋就想到了一个主意。 月底碧潭回家,陆峋精心安排了一出英雄救美,他不想碰碧潭,但只有收了碧潭,让碧潭成了他的人,他才能放心将他不为人知的秘密告诉碧潭。不过陆峋明白,无论三哥三嫂闹得多不愉快,两人也轻易不会和离,就算和离,三嫂也不可能再嫁给他,所以他只吩咐碧潭定期汇报三嫂的事给他听,得知三哥三嫂长期分房睡,是陆峋最大的安慰。 可今年事情变了,三哥再次碰了三嫂,竟然又让三嫂怀了身孕,一想到三哥那个瞎子趴在三嫂身上恣意妄为,陆峋就整晚整晚地睡不着。他必须找个理由安慰自己,也许三嫂是迫不得已的,三哥是她的丈夫,三哥想要,她拒绝不了…… ~ 三爷与夫人的感情好么? 碧潭知道陆峋最想听什么答案,但她不能撒谎,否则日后陆峋自己发现了,肯定会责怪她。 脸上绯红褪去,碧潭低头,硬着头皮道:“四爷,四姑娘生病时,三爷与夫人常常一起守在床边,四姑娘醒了,他们就……” “她不介意墨竹了?”陆峋沉着脸问。三嫂那么高傲,会甘心与一个贱婢分享男人? 碧潭摇摇头,结结巴巴地道:“秋月问过一次,夫人没跟我们解释。三爷过来了,我们在旁边伺候时他们没有提起过墨竹,至于两人私底下怎么说的,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可能三爷答应过夫人什么,夫人原谅他了……” 刚说完,就见男人搭在膝盖上的手忽然攥紧,碧潭心头一突,脑袋垂得更低了。 陆峋的注意力还停留在碧潭口中的“私底下”。私底下三哥是怎么哄好三嫂的?肯定答应三嫂以后对三嫂最好,不再偏心墨竹那个丫鬟,可能还会一边说一边动手动脚,陆峋虽然没有娶妻,但男女之间的事…… 碧潭不就是吗?他虚以委蛇哄了她两句,碧潭就任他处置了。 一想到三哥夜夜睡在三嫂那边,陆峋胸口仿佛腾起一把火,快要烧光了他的理智。 碧潭看到了男人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她抿抿唇,眼神黯淡下来。为了这次见面,她期待了很久,可陆峋心里全是夫人,一点都没有她。但那又如何呢?她早已是他的人了,早已把人和心都交了出去,只要陆峋还肯见她,她就愿意帮他的忙。也不能怪四爷,夫人那么美,三爷一个瞎子确实配不上,四爷明明更好却求之不得,心里肯定特别苦。 “四爷,夫人现在有孕了,至少接下来的大半年,三爷都没法碰她的。”心疼男人承受的痛苦,碧潭鼓足勇气劝道,声音柔柔的,没有刻意讨好,只有发自肺腑的关心。 陆峋才不在乎一个丫鬟的关心,但碧潭的话提醒了他。最后转了一次手中的小瓷瓶,陆峋抬眼,将瓷瓶递给碧潭,“这里装的是催.情粉,你想办法让三爷收了碧潭,最好让夫人看见,实在不方便,也要让夫人知晓此事,别让三爷蒙混过去。” 他得不到三嫂的人,三哥也别想得到,只要三哥碰了碧潭,以三嫂的脾气,定会彻底与三哥闹僵,假以时日,他或许还有机会得到三嫂的心。他们这样的关系,能与三嫂神交,陆峋就满足了,其他的,日后再想。 碧潭脸白了。以前她只需说些夫人的事就好,今天是第一次,陆峋命她出手害人。 “不敢?”陆峋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淡淡问。 碧潭光洁的额头冒了一层细汗,她咬唇,努力替自己找借口,“四爷,万一,万一被三爷发现了,我,我……” 陆峋盯着她,忽然笑了,伸手拉住碧潭,一用力便将人抱到了腿上,搂着碧潭道:“只要你够小心,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前一刻还阴鸷可怖的男人,此时换上笑脸,再次变得光风霁月起来,俊美的脸庞神情的黑眸,令人难以招架。碧潭痴痴地看着头顶的男人,想到这份差事的风险,碧潭忐忑问:“四爷,万一我被三爷发卖了,你会救我吗?” “当然。”陆峋抱着她站了起来,慢慢走向床榻,黑眸始终温柔地看着碧潭的眼睛,“一夜夫妻百日恩,你算算,咱们已经有多少年的感情了?”说着话,他将碧潭放到床上,人也跟着靠近,捧着碧潭脸庞继续甜蜜语:“碧潭,我是喜欢夫人,但我心里也有你的位置,真出了事,我会想方设法救下你,再在外面替你置办一处宅子,不过你还是尽量小心,我怕三爷盛怒之下,让你受皮肉之苦……” 说着威胁的话,手却熟练地解碧潭衣衫。 男女情.爱,士之耽兮犹可脱,女人一旦陷进去,太多人都会轻易被男人蒙蔽。面对心上人的撩.拨,碧潭一颗心早已化成春.水,忘了差事的危险,甘愿为他做任何事,好继续得到男人的怜爱。 她深深渴望着陆峋,巴不得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越好,陆峋对碧潭却只有利用之情。心里反感,陆峋勉强应付一会儿就停了,却意犹未尽地看着粉面桃腮的碧潭,“可惜你还要回家,等将来搬出陆家,我再多陪陪你。” 碧潭羞答答地点头,主仆有别,她不好意思多躺,红着脸起来穿衣。 一刻钟后,碧潭带着陆峋送她的小瓷瓶从这座宅子后门走了,回她的家。 陆峋不急,在宅子里用过午饭,才准备打道回府。他只是个规规矩矩的庶子,没人太过留意他,因此陆峋对自己的这番私会安排很放心,出门后随意瞅瞅周围,便上了一辆普普通通的骡车,先去镇上一家铺子,从铺子出来再换他离开陆家时的那辆马车。 骡车稳稳前行,车厢里陆峋闭目养神,听到车外有乞丐同开门的门房乞讨,“您行行好,赏我一个包子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一边去一边去,我们老爷不在家,你去别人家讨吧!”门房敷衍着关了门。 乞丐继续拍门,拍了几下,失望地往后退,余光里见骡车已经转弯了,乞丐眼里忽然掠过一丝愤怒。他是夫人随嫁的管事,夫人怀疑碧潭与人厮混,叫他盯梢,但他万万没料到碧潭的野男人居然是陆家四爷! 难道他陆峋身边没有丫鬟,非要勾搭嫂子院子里的?哪天私.情暴露,夫人才是最惨的。 这个道貌岸然的畜生! ~ 萧氏歇完晌,收到了心腹管事的密信,打发秋月下去,她一个人在屋里看。 信上只有两个字:陆四。 萧氏呆呆地看着这两个字,手里的薄纸缓缓落到了地上。 陆家有两个陆四,一个是她的女儿,一个是她的小叔,女儿当然不可能与碧潭私会,然而陆峋…… 萧氏茫然地望向窗外。她嫁进陆家八年了,每个月除了一大家子团聚的时候,只有偶尔才会碰到陆峋。陆峋相貌堂堂,谦恭有礼,与她与丈夫都没有闹过不快,对她的女儿更是千娇百宠,怎么看都是君子,为什么跟碧潭扯到一起了? 她上辈子的死,与陆峋有关吗?陆峋有什么非要杀她的理由? 萧氏想不出来,她真的想不出来。 “夫人,三爷来了。” 听到秋月的声音,萧氏大吃一惊,连忙捡起密信塞到袖中,才离开座位,陆嵘就进来了。瞥见丈夫手里的盲杖,萧氏苦笑,真是急糊涂了,她怎么忘了丈夫眼睛还看不清楚呢?放松下来,萧氏上前挽住丈夫手臂,“娘叫你过去做什么了?” “问我这几天怎么总出门。”陆嵘笑着道。 萧氏好笑,其实她不太懂为什么多出去走走会有助于眼睛恢复,但丈夫想出门,她也不会拦着。扶他坐下,萧氏轻声感慨道:“等你眼睛彻底好了,娘不知道要多高兴呢。”丈夫想给公婆惊喜,目前眼疾可治一事只有自家三口知道。 陆嵘看着她身上的碧色褙子,笑而不语。 他想给父母惊喜,也想给妻女惊喜。眼睛开始恢复后,他心血来潮,去见了一位德高望重的京城名医。女儿只会针法,不通医理,陆嵘想起当初太医称找不到病因才无法诊治,现在病情有所改善,或许郎中能发现端倪。 陆嵘只是太想提前康复,只是去碰碰运气,未料老名医真的找出了病根,专门针对他的眼疾针灸。陆嵘起初担心女儿的针法会影响老名医的治疗,好在第二天他让女儿施针后再去探访名医,名医号脉称他身体无恙。 偷偷摸摸治了大半个月了,按照老名医的说法,最近几天,他应该能看到近处的东西。 心里藏着好事,陆嵘笑容里就带了几分神秘。 萧氏另有忧虑,她想不出自己何时得罪过陆峋,看看笑得“无忧无虑”的丈夫,小声试探道:“你与四弟,有过过节吗?” 陆嵘面现诧异,“出事了?” 萧氏不耐烦地嗔他,“你先告诉我。” 陆嵘无奈,随即道:“没有,四弟小时候刻苦读书,后来,我眼睛出事,平时很少出门,更不会与任何人起争执。纤纤,到底出什么事了?”无风不起浪,妻子突然发问肯定有原因。 萧氏摸摸小腹,沉默片刻,低声道:“真没事,阿暖问我为什么她二姐姐不喜欢跟三姐姐玩,我说嫡庶有别,很多人家嫡出子女都会看不起庶出的,阿暖拿你与四弟举例……刚刚我一个人待着,不知怎么想到这事了,看到你就随口问问。” 她现在是双身子,萧氏不敢太冒险,她想将实情告诉丈夫,但墨竹…… 墨竹是她心里的一根刺,萧氏想痛快地将这根刺拔.出来,而丈夫因为怜惜她才送走墨竹。 再等等吧,上辈子她是六月出事的,如果六月前她都没找到线索,那就不管墨竹了,她会把一切对丈夫全盘托出,夫妻共同审问碧潭,严刑逼供,不怕碧潭不招。果真是陆峋意图杀她,丈夫必须知情,由丈夫出面知会公爹。万一陆峋只是与碧潭有私情,杀她者另有其人,丈夫也能跟她一起防备。 傍晚时分,碧潭准时回来了,给陆明玉带了一大包炒瓜子,笑盈盈的,表现如常。 越是这样越是危险,萧氏再次叮嘱李嬷嬷注意碧潭的一举一动,以防碧潭加害。 但碧潭怎么敢害陆峋心心念念的女人?挖空心思要“成全”墨竹呢。 章节目录 第031章 > 进了四月,各地的樱桃陆续熟了。 登州樱桃个大色红,天下闻名,每年樱桃熟了,登州知府都会派人精心挑选最上等的樱桃采摘,当做贡品送到京城,给皇上品用。今年也不例外,樱桃一进宫,皇上便分发给朝廷大臣、后宫妃子,以示隆恩,陆家、楚家都分了两筐。 楚行在神枢营当差,傍晚回到国公府,先去给太夫人请安。 他母亲早逝,兄妹俩都是太夫人一手养大的,祖孙感情非同一般。不过楚行天生的寡少语,心里再敬重祖母,嘴上也不会说俏皮话哄太夫人高兴,过来了就端坐在那儿,神色轻松地听家人闲聊。 “世谨尝尝,听说登州今年有点旱,这樱桃竟比去年甜了。”丫鬟端着刚洗好的樱桃走进来,太夫人笑眯眯地道。 这樱桃放在冰库里储存,看着依然新鲜水灵,红润润的色泽十分勾人胃口。楚行取一颗放进口中,酸酸甜甜的,清凉可口。 “好吃吗?”太夫人期待地问。 楚行点点头,太夫人马上道:“那多吃几颗,整天在外忙,到家就别跟祖母客气了,跟小时候那样多好,喜欢什么就自己伸手抓,哪像现在,矜持地跟个大姑娘似的,这里又没有外人。” 大哥被祖母打趣了,楚盈、楚湘两个嘿嘿地笑。 楚随扔了一颗樱桃进嘴,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兄长。 楚行看看太夫人,又拿了一颗,这颗吃完,无论太夫人怎么劝,他都坚决不吃了。在楚行看来,樱桃这种小红果子太女孩子气,适合小姑娘吃,他一个大男人,当着众人面吃感觉有些奇怪,虽然樱桃确实好吃。 太夫人了解孙子的脾气,也不再管他。 吃过晚饭,楚盈殷勤地要送大哥一程,她就住在太夫人这边的。 “盈盈有事?”楚行注意到了妹妹的异样,与二房一家分开后,楚行走到一棵榆树下,低头问妹妹。 楚盈最喜欢她的大哥,一母同胞的,她在楚行面前不是特别拘谨,拉着兄长袖子撒娇,“哥哥,陆家老太太养的狗生小狗了,上次阿暖姐姐答应送我一只,前几天她写信给我,让我抽空去抱狗,初十休沐,哥哥陪我去吧?” 阿暖…… 眼前浮现陆明玉小小的身影,楚行沉默片刻,弯腰对妹妹道:“哥哥那天有事,盈盈去跟二婶说,让二婶领着你跟湘湘一起去做客。”他不想跟陆家走得太近,这两个月跟陆明玉打了不少交道,楚行自认不太合适。 楚盈低头,攥着小手道:“我不想麻烦二婶。”二婶对她挺好的,但楚盈就是不好意思跟二婶提什么要求。 妹妹害羞内向,记起妹妹在二婶面前的客气,楚行马上改口道:“那叫二哥陪你。”堂弟爱笑会说话,家里两个妹妹都喜欢他。 “二哥要准备院试,我不想打扰他。”楚盈是个懂事的小姑娘,而且堂哥再好也不如亲哥哥相处起来自在啊。仰起头,楚盈眼巴巴地望着哥哥,如果哥哥真的走不开,她就去跟二婶说,但楚盈由衷希望哥哥答应她。 小姑娘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楚行实在无法狠心拒绝,笑着摸摸妹妹脑袋:“好,初十那天哥哥陪你去。盈盈先去给你阿暖姐姐写封信,写好了请祖母派人帮你送到陆家。”真论起亲戚来,陆明玉得叫妹妹一声小表姨,但陆明玉喊他表舅舅是礼貌,他教妹妹喊陆明玉外甥女,便是无理取闹了。 “嗯!我马上去写!”哥哥答应了,楚盈开心极了,兴奋地往回跑。 楚行站在树下目送妹妹,等妹妹跑远了,他才回了他的定风堂。天渐渐热了,楚行先沐浴洗去一身汗,完事后喊来身边的管事,吩咐他明天去准备几样礼物。陆嵘一家三口治好了他的眼睛,他还没有专门谢过。 送给陆嵘夫妻的礼物,管事提议了几样,楚行点头,正聊着,太夫人命人送来一盘水灵灵的樱桃,知道孙子其实爱吃。 楚行心里一暖,看着这盘樱桃,嘱咐管事提前一天买两筐樱桃,当天一起带过去。 没有给小孩子的礼物,管事考虑周到,又问要不要给陆明玉单独准备一份。 楚行想了想,道:“明天你去问问二姑娘,二姑娘说送什么就送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既然知道陆明玉是他未来的弟妹,他就不该以自己的名义送她东西。 管事点点头,先去誊写礼单。 楚行扫眼桌子上的樱桃,打发身边小厮出去办事,人走了,他才捏起一颗开吃。 第二天,管事去置办礼物了,陆明玉则收到了楚盈的帖子,说是初十那天来陆家取狗,而且还是跟哥哥一块儿来。陆明玉盯着宣纸上的“哥哥”两字,有点摸不准是楚行还是楚随,前者,陪妹妹取狗不太符合楚行的做派,后者,楚随这会儿应该在准备院试吧? 但私心里,陆明玉还是希望楚随来的。 到了约好的日子,陆明玉特意戴上新舅母送她的一对儿红玛瑙镯子,早早去祖母那边等客。 “老太太,三夫人,楚世子与二姑娘到了。” 朱氏笑眯眯地叫人赶紧请客进门。 萧氏不经意般扫向女儿,就见小丫头低着脑袋转手腕上的镯子呢,嘴巴噘得高高。 萧氏失笑,承认自己有那么一丝丝幸灾乐祸。 章节目录 第032章 > 从陆家正门到宁安堂要走一段时间,朱氏派她身边的大嬷嬷去接客人,然后跟儿媳妇打听楚行,“我记得世子好像只比从简小一岁?” 萧氏点点头,“是啊,小一岁,却是神枢营的指挥使,从简得听他的。不过世子年少有为,皇上封他指挥使也是实至名归,上次阿暖出事,那么大的一座山,世子单枪匹马进山,一下子就把阿暖救回来了。” 年轻又有本事,朱氏对楚行印象更好了,听到外面嬷嬷领人过来了,马上小声撺掇女儿与小孙女,“你们俩快出去接接。”楚行兄妹是小辈,她与儿媳妇不必出门迎接,但楚行是孙女的救命恩人,孙女理该热情点。 陆明玉明白这层道理,叫上姑姑,两个小姑娘一起出去了。 四月时节,阳光明媚,堂屋前面一片敞亮,突然跨出来两个小姑娘,楚行本能看了过去,第一眼就看到了穿着一身淡紫襦裙的陆明玉。近一个月不见,小姑娘好像长高了一点,脸蛋粉嘟嘟的,倒没什么太大变化。 “表舅舅,盈盈,你们可算来啦!” 正要收回视线,那边的小姑娘突然展颜一笑,牵着姑姑快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出于礼节,楚行只好一直看着陆明玉,毕竟小姑娘还不知道他是重生的,那么热情地喊他表舅舅,他若是看都不看反应淡漠,楚行怕陆明玉误会他不待见她。 “阿暖姐姐。”楚盈高兴地唤道。 陆明玉“哎”了声,亲昵地握住楚盈小手,然后自然无比地望向楚行,“表舅舅晌午在我们家用饭吧,我想跟盈盈妹妹多玩一会儿。”趁机暗暗观察楚行的左眼,凤眼明亮深邃,与右眼似乎没有不同。 小姑娘梳着可爱的双丫髻,人小脸小,虽然知道陆明玉是重生的,但对上这样一张娇憨漂亮的脸蛋,听着她天真无邪的童语,楚行竟然不觉得有任何怪异之处,低头婉拒道:“谢谢四姑娘好意,只是我们府中还有事,坐一会儿就得走了。” 陆明玉闻,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不过她心里根本不介意,客套过了,牵着楚盈往前走,再也没有往后看一眼。到了堂屋,楚行站着陪朱氏、萧氏聊了几句,简单的寒暄后,他叮嘱妹妹听话,然后去前院拜见陆斩。 陆明玉领楚盈去挑狗,几个小姑娘凑到一块儿玩了小半天,直到楚行过来接妹妹回家。 送完客人,陆明玉随母亲回了三房。 楚行送的礼物都摆在外面,送了萧氏两盘石榴盆栽,寓意多子多福,很是应景。送陆嵘的是一方极品端砚,陆嵘写得一笔好字,这份礼物也非常合适。陆明玉的礼物是楚盈挑的,一对儿白白胖胖的惠山泥人,好玩又有趣。 “等弟弟妹妹生出来了,给他们玩。”陆明玉摸摸自己的泥人,好笑道,她才不会玩这些。 萧氏站在两盆石榴盆栽前,越看越喜欢,这个楚行,瞧着冷冰冰的,没想到在送礼上这么细心,她怀着孩子,最盼望可不就是平安诞育麟儿? “夫人,世子还送了两筐樱桃,老太太叫人分成五份,咱们这边的已经送过来了,您要先尝尝吗?”李嬷嬷笑着问道。 萧氏最近爱吃酸的,一听樱桃就犯馋,对李嬷嬷道:“洗洗吧,记得给三爷那边送去一盘。”算算时间,出去透风的丈夫也该回来了。 李嬷嬷颔首,目光从秋月、碧潭身上扫过,叫碧潭去给三爷送樱桃。夫人让她防着碧潭,重要的差事不能交给碧潭,这种跑跑腿的差事,分给碧潭也好,免得碧潭察觉不对。 碧潭乖乖去厨房洗樱桃,红艳艳的樱桃,洗完了更鲜亮,甩甩水再放进果盘,一颗又一颗。摆满一盘,碧潭一手端起盘子,一手捂着樱桃控水,放果盘里的积水流出去,只是眼看水滴越来越少,碧潭心中忽然一动。 她一直在发愁如何同时给墨竹、三爷下.药,这盘樱桃,不正是她的机会? “碧潭姐姐,已经没水啦!” 耳边传来小丫鬟的提醒,碧潭回神,见小丫鬟打趣地看着她,碧潭尴尬地笑笑,对她道:“你先把夫人的送过去吧,三爷吃东西不方便,我再重新洗一回。” 小丫鬟一听,立即决定也把她负责的樱桃再洗一遍。 碧潭没管她,背对小丫鬟,她飞快拿出藏在荷包里的小瓷瓶,将一半都倒进洗樱桃用的铜盆里。这药粉无色无味,碧潭放水进去,搅拌几下,很快就化得无影无踪。碧潭长长地松了口气,每一颗樱桃重新泡过,再次挪到白瓷盘子上,控过水,碧潭双手端着盘子,送去前院。 陆嵘刚回来,初夏时节,出门一趟身上不可避免地冒了一点汗,陆嵘喜洁,准备沐.浴过后再去后院看妻子。这么多年下来,陆嵘习惯了墨竹的伺候,但陆嵘也有自己的规矩,娶妻之前,他无法接受任何女人看他的身体,不喜欢他眼前一片黑暗,旁人却可以肆无忌惮打量他,所以陆嵘穿衣或沐.浴,从不用墨竹帮忙。 “三爷,您可以进去了。”西次间是陆嵘沐.浴的地方,墨竹收拾好里面,出来禀报道。 陆嵘什么都没说,径自站了起来,其实他现在已经能看到象征门口、桌椅、墨竹的影子了,也能看到模糊的颜色,但墨竹并不知道他在治眼睛,因此陆嵘还是拿起竹杖,轻轻点着跨进西次间,掩门插上,再点着走向浴.桶,演得滴水不漏。 墨竹站在门口,听着里面传来水声,她忍不住看向面前的门板,目光复杂。 不穿衣服的三爷,到底是什么样子?她爱.慕这个男人,她曾经是他身边最亲近的女人,可她只是一个丫鬟,她没有进一步服侍他的资格,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三爷迎娶萧氏进门,看那个素未谋面初来乍到的萧氏,轻而易举就成了他的妻子,跟他做她梦寐以求的夫妻。 情不自禁的,墨竹伸出手,慢慢靠近门板,想要离他再近点。 可就在她手快要碰到门板的那一瞬,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墨竹脸色陡变,宛如偷东西的贼被人抓脏,墨竹迅速转身,快步往门口走,离西次间远了,才放慢脚步,装作好奇来人是谁的样子,跨出门口。 “墨竹姐姐,今天楚世子陪楚二姑娘来咱们府上领狗,送了两筐樱桃,夫人叫我先洗一盘拿过来给三爷尝尝,怎么样,三爷回来了吗?”看到墨竹,碧潭笑容灿烂地道,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张狂与得意。 夫人那边的丫鬟没有喜欢墨竹的,她与秋月尤甚,除非三爷在场需要做做面子活儿,平时遇到都是冷眼相向。碧潭能上大丫鬟,自然不会太笨,她明白,如果她因为要哄墨竹吃樱桃就突然对墨竹好起来,那只会引起墨竹的怀疑,适得其反。 墨竹早已习惯碧潭、秋月的冷嘲热讽,面对碧潭的笑脸盈盈,她回以淡淡浅笑,“三爷刚回来,正在沐.浴。” 碧潭已经到了堂屋门口,看眼西次间,她端着樱桃走进堂屋,将盘子放到正当中的紫檀木镶云石长方桌上,瞅瞅墨竹,略显不屑地转身,仰头打量挂在北面的字画。墨竹料到碧潭要当面跟三爷解释樱桃的来历,默默站在一侧,互不打扰。 大概两刻钟后,陆嵘出来了,乌黑长发显然洗过,也被他擦得不滴水了,垂在背后。 “碧潭来了?”陆嵘熟练地走到他的座位,平静问。 碧潭笑着解释自己的来意,话音刚落,墨竹走到桌前,端起盘子再放回原处,细声道:“三爷尝尝吧。”算是提醒陆嵘樱桃放在哪里。 妻子送的樱桃,陆嵘不自觉地微微一笑,抬起手,连续吃了两颗。 他吃第二颗的时候,碧潭笑容真切地劝墨竹,“墨竹姐姐也尝尝吧,这个也是登州那边的樱桃,可好吃了。”都是主子信任器重的大丫鬟,樱桃又那么多,就算碧潭不劝陆嵘吃不完也会赏给墨竹,因此碧潭这番话算不上僭越。 陆嵘就点了点头,认可碧潭的话。 墨竹婉谢绝,碧潭热情地捏起两颗,非要她吃。墨竹只当碧潭故意在三爷面前装好人,不想推来推去惹三爷心烦,便接了过来,在碧潭虚伪的殷勤注视下低头品尝。 陆嵘吃完两颗就不吃了,对碧潭道:“你回去告诉夫人,说我头发干了就过去。” 碧潭笑道:“奴婢知道了,三爷不用急,四姑娘陪夫人说话呢。” 陆嵘嗯了声,听碧潭走了,他看向墨竹的方向,“这樱桃你吃了吧,吃不完分给别人。”说完单独去了内室,等头发彻底晾干。 墨竹目送他进去,心里清楚主子不需要她跟着伺候,再出来,会直接去后院。 四周安安静静的,安静地更像冷清,墨竹无所事事,视线渐渐落到了那盘樱桃上。陆嵘与其他富家子弟千金小姐一样,常常将用不完的糕点瓜果赏给丫鬟,墨竹也从不客气,该吃就吃,今天这樱桃虽然是萧氏命人送来的,但架不住樱桃酸酸甜甜的太好吃,更比糕点难得,墨竹咽咽口水,一边留意着内室的动静,一边连续地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墨竹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刚刚男人沐.浴时发出的声音,想到了陆嵘披散长发出来时风流不羁的身影,刚洗过澡的男人,白皙脸庞微微泛红,缓和了他在她面前的清冷疏离,突然变得,容易接近起来。 墨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脑海里又浮现陆嵘吃完樱桃的唇,红润光泽…… 樱桃吃下肚,丝丝缕缕的酸将墨竹藏在心底十几年的倾慕都搅了上来。墨竹盯着不远处的门帘,越看越想,越想心跳越快。她也委屈,委屈地想哭,凭什么她跟了三爷这么久,却一次都没有伺候过他? 墨竹想当三爷的女人,哪怕一次也行。 可三爷会要她吗? 墨竹又有点犹豫,三爷那么喜欢萧氏,万一不肯要她怎么办?届时发觉她不该有的痴心妄想,会不会一怒之下赶她出府?这样一想,仿佛有一盆冷水浇下,墨竹茫然地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能冲动,然才生退意,心底又冒出希望。 夫人怀孕了,三爷很长一段时间没碰女人了,素了这么久,说不定会要她呢?她与三爷有十几年的主仆情,三爷对她又那么好,为了维护她大丫鬟的地位宁可冷落夫人好几年,只要三爷要了她,以三爷的品行,一定会对她负责吧? 墨竹高兴地笑了。 她想做三爷的女人,纵使一辈子只一次,她也心甘情愿。 章节目录 第033章 > 陆嵘从书架上拿了一本竹简,走到窗前,初夏的清风吹进窗,已经带了一丝暖意。 陆嵘坐好,翻开手中厚厚的竹简。 他双眼失明后,父亲特意让工匠为他刻书供他品读,工匠巧费心思,削薄竹简让字的部分凸出来,方便他摸索。最初陆嵘很不习惯,一摸错就发脾气,是父亲陪在身边,耐心又强势地逼他用这种方式继续读书。 时至今日,陆嵘摸字又快又准确,不过双手食指中指上也留下了特殊的茧子。 可说不清为什么,今天陆嵘有点难以静下心来,手搭在竹简上,心思都飞到了妻子那边。大白天的,他竟然想到了昨晚,夫妻并肩躺在床上,妻子靠过来说话,那么香那么柔,他情不自禁失态,被妻子嗔了一通,威胁他再不老实就回前院自己睡。 陆嵘苦笑,他当然知道妻子有孕在身不能劳累,只是某些地方,不太受他的控制。 绮念如暖风,吹过来,在心里荡起一圈涟漪,眼看越陷越深,几声清脆鸟叫传入耳中,叽叽喳喳的,陆嵘忽而清醒过来,看向窗外,一片明晃晃。大白天的自己竟然想这些,实非君子之道,陆嵘捏捏额头,努力让心湖恢复平静。 次间忽然传来脚步声。 陆嵘知道那是墨竹,无法视物,他熟悉身边所有人的脚步声。 放下手,陆嵘看向跨门而入的丫鬟,“有事?” 他只能看清模糊的人影,墨竹却将他看得清清楚楚。男人还穿着那身中衣,坐在温暖的阳光里,白皙如玉的脸庞残留被水汽熏出来的薄红,墨竹痴痴地看着她喜欢了这么久的三爷,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太过俊美,也会像书里说的狐.媚女子一样,勾得人想得到他,与他共赴巫山。 “有事?”人进来了却不说话,陆嵘奇怪问。 清朗温润的声音,墨竹听了,只觉得一道清凉从脚底一路窜到心口,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打完全身发软。墨竹知道她最想要什么,想的她喉头发渴,而她明明刚吃了那么多樱桃。樱桃?想到樱桃,墨竹不由看向陆嵘红润的嘴唇,这一看,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断了,墨竹摸摸衣襟,喝醉酒般朝陆嵘走去。 陆嵘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他感觉到了不对,皱眉站了起来,“墨竹,你……” “三爷,您要了我吧!”墨竹突然冲上来,动作快得陆嵘根本来不及反应,直到被墨竹抱住,陆嵘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勃然大怒,抓起墨竹用力往旁边甩,到底是男人,眼睛瞎了,力气还在,愤怒下的一推,让墨竹当即倒在了地上。 “墨竹,你在胡说什么?”换成旁的丫鬟,敢做出诱主之事,陆嵘二话不说就会把人卖了牡丹墨竹伺候了他十几年,从未露出任何异心,陆嵘震怒归震怒,心底却不解,不懂墨竹为何会突然这样。 墨竹摔倒时擦上了手臂,她疼,疼暂且压制住了她如火的渴望,反倒勾起了她的委屈。抬起头,墨竹泪眼盈盈地望着肃容端立在那儿的男人,哽咽着道:“三爷,我没有胡说,我喜欢你,早在你长成玉树临风的少年郎时,我就喜欢你了……” . 后院,陆明玉吃了几颗樱桃,随口问母亲,“娘,爹爹怎么还不过来啊?” 萧氏轻笑,“碧潭说你爹爹洗了头发,哪那么快就能干了?” 陆明玉想想也是,嘴里樱桃吃完了,又捏了一颗。萧氏见了,偷偷地咽了咽口水,樱桃好吃,可惜她有孕在身,吃两颗解解馋可以,却不能像女儿这样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为了掩饰嘴馋,萧氏扭头同李嬷嬷说起话来。 陆明玉笑盈盈地听着。 碧潭、秋月也都在屋里伺候,秋月心如止水,碧潭却站立不安。这么久了三爷还没来,应该是樱桃上残留的药水发挥效用了吧,那她该怎么让夫人过去捉.奸? 怎么想都想不到特别妥协的理由,但又必须抓个现行,否则等那边完事了,三爷怕触怒夫人不认账不许墨竹说出来,那就百忙一场了。这么一想,碧潭看向还摆在桌上的那方楚世子送三爷的端砚,犹豫片刻,笑着请示道:“夫人,三爷可能看书看入迷了,不如奴婢把三爷的端砚送过去,给他提个醒?墨竹也真是的,都不知道提醒三爷一声。” 故意提到墨竹,如此夫人一恨墨竹,就容易忽略她这个提议的些许突兀。 萧氏侧头看她,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波光流转。陆明玉容貌更像萧氏,同样的桃花眼,长在陆明玉身上,眼里单纯更多,会让看到这种眼睛的人打心底喜欢她。但当萧氏看向碧潭时,她美丽的桃花眼潋滟却又多了一层氤氲的雾气,叫人看不穿她在想什么。 心里有鬼,碧潭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萧氏顿时想到了刚刚由碧潭送过去的那盘樱桃,袖子里双手握紧,背后冒出一层冷汗。因为女儿说上辈子丈夫一直平安,只有她一人死了,所以怀疑碧潭后,萧氏只担心碧潭害她,安排行事谨慎的李嬷嬷盯着碧潭的一举一动,唯有丈夫那边,她没有过担心。现在碧潭特意暗示她丈夫迟迟不来与墨竹有关,难道…… “呜……” 胃里一阵翻滚,萧氏忽然想吐,丈夫与墨竹还能做什么?一想到那情形,才一个念头,萧氏就受不了了。 “娘!”陆明玉吓得丢了手里的樱桃,赶过来要照顾母亲。 “我没事。”萧氏只是干呕了一下,迅速压下胃里的翻动,萧氏平静地站了起来,笑着嘱咐女儿,“阿暖先吃樱桃,娘去看看你爹爹。”时间紧迫,或许早去一刻就能避免丈夫中碧潭的招,所以虽然看出女儿脸上的困惑,萧氏还是强硬地命女儿留在这边,她只带李嬷嬷、碧潭去了前院。 陆明玉怔怔地站在堂屋门口,望着母亲快步离去的身影,想到母亲听完碧潭所说苍白的脸色,后知后觉终于反应过来了。碧潭去送樱桃,碧潭暗示父亲与墨竹……父亲心里只有母亲,难道碧潭下.药了? 上辈子陆明玉年幼丧母,但她还有其他长辈宠爱,除了记恨父亲除了思念母亲,过得也算顺风顺水,但后宅丫鬟勾搭主子那些手段,她也都是听说过的,给男主人下.药或趁男主人醉酒爬.床,是丫鬟们最常见的手段。 陆明玉心急如焚,可她不能去,万一父亲真与墨竹做了什么,母亲最不希望见到那一幕的人就是她。 . 前院。 墨竹哭诉完她对男人的多年痴情,一停下来,渴望再次压下了委屈,她扯着衣衫,跪着朝陆嵘爬去,“三爷,三爷求您要了我吧,就一次,求三爷了,我真的喜欢您啊,您放心,我不会告诉夫人的,也不会痴心妄想做姨娘,我只想伺候您一回……” “住口!” 陆嵘再也听不下去了,一脚将爬到身前的贱婢踹了出去。 这几年妻子因为墨竹跟他闹别扭,陆嵘相信墨竹对他只有忠心,故一直认定是妻子无理取闹吃飞醋。当然他没有怨过妻子这点,妻子那么好,能娶到妻子是他的福分,陆嵘只是做不到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打发了墨竹,打发了最熟悉他日常习惯的大丫鬟,怕新找的丫鬟笨手笨脚照顾不好他,害他丢人。 但现在,陆嵘终于明白,错的始终都是他,是他眼瞎心瞎,没看出墨竹…… 窗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出来人有妻子,陆嵘虽然没有碰墨竹,却还是担心妻子误会什么,忘了装瞎,大步朝外走去。挑开帘子,迎面走过来一道穿青衣的身影,看到他,那影子脚步一顿,停了。 陆嵘心慌,顾不得妻子身边还有两个人,他急着解释道:“纤纤,我……” “你头发还没干?”萧氏打断了他,美眸阴沉沉地盯着陆嵘。穿着中衣,这是正要宠幸墨竹吗?听到她来了才赶紧逃出来?脸庞白皙,虽然慌乱看着却不像中了药的,但他还是脱了衣衫,莫非中药的墨竹,墨竹主动献身,丈夫盛情难却,便…… “三爷,三爷,奴婢冤枉啊!” 夫妻俩还在对峙,里面墨竹被陆嵘踹了一脚,疼得恢复了几分理智,再听到萧氏的声音,彻底吓醒了。回想方才的举止,再感受身体的异样,墨竹也不糊涂,立即猜到碧潭端来的那盘樱桃有问题,胡乱理理衣衫,爬出来喊冤,“三爷,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刚刚在吃樱桃,吃着吃着就……” 说到这里,墨竹哪能不明白谁要害她?目光一转,她盯着萧氏哭了起来,“夫人,您不喜欢我,直接跟三爷说一声,让三爷卖了我就是,何必用这种手段作践奴婢?奴婢一个丫鬟,您不放在眼里,可三爷是您的夫君啊,您怎么能用这种办法试探三爷对您的心? “你自己想爬.床,还敢诬陷夫人?”事情没成,碧潭已经慌了,本能地先维护夫人,好减轻夫人对她的疑心。 墨竹闻,凄惨地笑,“如果不是夫人示意你在樱桃上动手脚,为何我吃了樱桃会变了一个人一样?你说我想爬.床,我服侍三爷这么多年,真想爬.床,为何不在夫人进门前就爬?还有,如果夫人这么及时地赶过来捉.奸,难道是未卜先知?” 为了挽回陆嵘的信任,墨竹越说越有底气,反驳了碧潭塞给她的罪名,她转向陆嵘,“三爷不信,可命人来查验这盘樱桃,若奴婢猜错了,冤枉了夫人,那无需三爷下令,奴婢自己撞墙自尽!” 陆嵘脸是白的,不受控制地看向萧氏。 萧氏太熟悉这种眼神,这个死瞎子,又信墨竹了! 这一刻,萧氏什么都不想追究了,陆嵘睡了墨竹也好,没睡也好,她都不想再关心。 “孟全,墨竹心术不正,你带她下去,杖责三十,卖了。” 陆嵘却在此时开口,垂着眼帘,缓慢却坚定地吩咐他的长随孟全。孟全就候在外面,闻立即走了进来,押起瘫在地上的墨竹,二话不说往外走。碧潭大喜,三爷这是不信墨竹,既然不信,那盆樱桃就不会露馅儿了,她也就安全了! 她高兴地看向萧氏,却震惊对上萧氏嘴角的冷笑。 萧氏当然要冷笑,陆嵘这样安排,是信她吗?不是,陆嵘只是更在意她,在意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在意他女儿的娘,在意她腹中的陆家骨肉,所以他虽然信了墨竹,却还是决定处置墨竹,好成全他对她的在意,维护一家表面上的和睦。 但她不稀罕。 “慢着。”喊住孟全,迎着孟全询问的目光,萧氏冷声道:“身正不怕影子歪,既然墨竹口口声声说我在樱桃里动了手脚,李嬷嬷你去找安管事,叫他多请几个郎中过来,共同查验这盘樱桃。郎中来之前,孟全你在这儿盯着,谁也不许靠近桌子半步,免得有人说我偷天换日,毁了证据。” 不知被陆嵘伤了多少次,再来一次也不算什么,短暂的气愤后,萧氏声音平静下来,做了一番吩咐,她故意走到距离长方桌最远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美眸淡淡扫过愣在那里的墨竹,也扫过浑身微微发抖的碧潭。 唯独没有看陆嵘,一眼都没有。 章节目录 第034章 > 陆嵘不信妻子会故意下.药试探他能否能做到守身如玉,只是他刚刚正因为担心妻子误会而慌张,妻子又急匆匆赶过来,仿佛真的提前知晓这边的情况,所以墨竹那样一解释,加上墨竹今日之举过于反常,陆嵘下意识就信了墨竹的话。 信了,陆嵘也不会怪妻子的猜忌,因为妻子担心的没错,墨竹对他的确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墨竹吃了樱桃举止失常,但如果墨竹没有觊觎他,她吃再多的药也不会说那些话,什么倾慕他十几年…… 故陆嵘很快做了决定,要打发墨竹出府。 然而当他听到妻子用那种他过去几年几乎日日都会领教的冷漠语气吩咐李嬷嬷去请郎中后,陆嵘的心立即沉了下去。他明白了,他又犯了一个让妻子寒心的错误,她对他失望了,她又要冷落他了。 “纤纤,不用查了,我信你。”陆嵘遍体生凉,慢慢地走向妻子,因为心虚。 “多谢三爷,但墨竹是三爷身边的大丫鬟,她的话传出去在下人之间还是有几分份量的,我不想平白无故被人猜疑指点,既然墨竹要查验樱桃,那就如她的愿,也算是给三爷一个交代,免得这事解决地不清不楚,日后三爷记起,心中有刺。” 萧氏轻描淡写道,但话里的冷嘲热讽显而易见。 “纤纤……”陆嵘知错了,他真的知错了,停在萧氏身边,低声求她。 萧氏真的不想介意刚刚丈夫对她的不信任,可夫妻俩才和好没多久,她还怀了他的骨肉,这种时候陆嵘第一时间相信的依然是墨竹,她心里不痛快。她不痛快,她可以忍,但她凭什么忍?她就要让陆嵘也难受,反正他眼睛有救了,她不用再因为他是瞎子就狠不下心! “三爷离我远点,我怕我身上的脂粉味有毒,不小心害了您。” 愤然离座,萧氏边往外走边嘱咐去而复返的李嬷嬷,“这边事情都交给你了,查出结果再告诉我。”经过李嬷嬷身边时,萧氏轻轻动了动嘴唇,李嬷嬷心领神会,其实无需夫人提醒,她也猜到碧潭在樱桃里下了东西。 点点头,李嬷嬷扶着萧氏跨出门口,然后转身,拦住追上来的陆嵘,语重心长道:“三爷,夫人这会儿怀着身孕,最容易动怒,平时一分的气,现在会变成五分,您就别凑上去了,等夫人消了气,您好好哄哄,夫人会原谅您的。” 一是替萧氏找个借口,免得两口子真为此冷下来,二来挺直身板,让三爷明白夫人真的没做过。 陆嵘心急如焚,又悔恨交加,恨自己那一瞬的糊涂。 “三爷,我真的是被人害的啊……”看出陆嵘更在乎萧氏,墨竹跪在地上,声音悲戚地道,“三爷,奴婢平时……” “孟全,堵住她嘴!”陆嵘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墨竹的哭诉,仿佛回到了双眼刚失明的时候,暴躁地想要杀人,而这也是他认命后第一次大发雷霆。 孟全领命,低头狠狠从墨竹身上扯下一条细布,一股脑都塞到了墨竹嘴里。墨竹说不出话,但还能发出呜呜的声音,陆嵘听了心烦,想去后院找妻子赔罪,又怕更加触怒妻子,万一动了胎气…… 额头隐隐作痛,陆嵘攥紧拳头,去了内室。 前院陆嵘心腹安管事经由李嬷嬷得知了大概经过,明白三夫人只是一时气愤,不可能真的请好几个郎中来凑热闹,便只请了陆家常用的一位邓郎中。邓郎中匆匆赶过来时,李嬷嬷、孟全带着墨竹、碧潭藏到了西次间,只有陆嵘一人坐在堂屋,也是不想让邓郎中猜到陆家后宅之事。 “邓先生,您能否帮我查查这盘樱桃是否有问题?”陆嵘心不在焉地道,根本不信妻子会下.药。 邓郎中心里一突,看着那盘只剩四五颗的樱桃,想起了陆三夫人的身孕。他医术好有名望,常在达官贵人之家行走,对后宅女人的争斗手段非常清楚,看这架势,莫非有人想害三夫人的子嗣?那是大夫人、二夫人,还是陆嵘身边的丫鬟? 不管谁害的,人都来了,就得做事。 邓郎中放下随身携带的箱子,擦擦手,上前检查。 陆嵘茫然地看着门外,心里都是负气离去的妻子。 “爹爹,你做什么又气我娘!”熟悉的脚步声迅速靠近,伴随着小姑娘愤慨的质问,陆嵘面现慌乱,着急地站了起来。正月女儿大病初醒,说完重生经历,曾经哭着求他好好待她娘,可今日,他既对不起妻子,又辜负了女儿的期许。 陆明玉走到门口,一抬头就看到了对面的父亲,男人一身绣竹叶纹的白底圆领长袍,脸还是那张脸,但陆明玉早上还敬重他是父亲,现在却恨不得从来没有原谅过他。重生三个月了,这辈子,她第一次看到母亲怒形于色,气到回去就躺在了床上,怕动了胎气,还不许她问。 陆嵘刚想解释,身后邓郎中忽然犹豫道:“三爷,老夫查出来了。” 陆嵘皱眉,查出来了?查出什么来了?碧潭来送樱桃,他听见了,然后碧潭就与墨竹一直站在堂屋等他出来,有碧潭盯着,墨竹没有机会动手脚。碧潭走后他没再吃樱桃,墨竹真要爬.床,也不会单单给她一个人下.药。 这便说明,樱桃在端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干净了。他吃的少,只生出了一丝绮念,墨竹吃得多,神智失常。 刚惹怒妻子,陆嵘不敢再怀疑妻子的品行,不敢,也不会。那么能接触樱桃的人,除了碧潭,就是洗樱桃的小丫鬟。 “什么查出来了?”陆明玉绕过父亲,困惑地问邓郎中。 邓郎中哪能在一个女娃娃面前提春.药,咳了咳,低头,假装继续检查樱桃。 “阿暖先别管,你去问问你娘……不,你去后院厨房问问,送给爹爹的樱桃是谁洗的,问清楚了把人带过来,但这事不能让你娘知道,爹爹怕你娘知道后更生气,对身体不好。”陆嵘弯腰,语气沉着地嘱咐女儿。 樱桃有问题? 陆明玉忽然有点懂了,碧潭送的樱桃,父亲吃了樱桃,多半与墨竹发生了什么,母亲撞见了,所以才动了肝火。只是,碧潭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上辈子,似乎并没有这一出。 “三爷,老奴问过了,樱桃是碧潭洗的,给三爷送的吃食,夫人向来只让碧潭、秋月经手。”就在陆嵘打算催女儿快去跑腿时,顺便趁女儿不在向邓郎中打听樱桃的异样,西次间忽然传来李嬷嬷的声音。 陆嵘面色沉了下来,原来罪魁祸首,是碧潭。 “阿暖,碧潭有问题,爹爹要审她,但碧潭是你娘的大丫鬟,爹爹怕你娘误会我审碧潭是对她有意见,所以你先回去,好好陪你娘,先别告诉她这事,爹爹审完了再过去找你们。”陆嵘蹲下来,扶着女儿肩膀小声道。 陆明玉眨眨眼睛,先求证一件事,“爹爹吃了樱桃,有没有对不起我娘?”说话时扫了眼那边还在捏着樱桃端详的邓郎中。父女俩窃窃私语的,邓郎中很是本分,对着樱桃努力想别的事情,不偷听什么。 陆嵘明白女儿的意思,摇摇头,“没有,阿暖快听话,陪你娘去。” 陆明玉放了心,只要父亲没有碰墨竹,就还有得到母亲原谅的可能。 但陆明玉跟母亲是一边的,母女俩知晓一个共同的秘密,这边答应的好好的,一回后院,陆明玉就坐到床边,贼兮兮地告诉母亲,“娘,爹爹查到碧潭在樱桃里动了手脚,要审碧潭呢,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她与母亲比父亲更想知道碧潭身上的秘密。 萧氏原本朝里躺着,闻慢慢转过来,脸上看起来还算平静,瞅瞅女儿,冷声问:“他让你叫我过去的?”死瞎子是想替墨竹做主,要当着她的面审问碧潭,审问她的大丫鬟,然后人证物证俱在,逼她承认她犯了错? 陆明玉恼父亲惹怒母亲,但她也不能故意挑拨离间,忙把父亲打算背着母亲审人的原因说了出来,“娘,我以为你会好奇碧潭的秘密,所以才来知会你的。” 萧氏点点头,感受一下身体情况,确定无碍,才坐起来道:“娘是得过去,阿暖你先回梅苑,问出什么回头娘再偷偷告诉你。”她下定决心今天要把碧潭挖出来的,但萧氏已经知道碧潭与陆峋有私情了,她不想女儿听了污耳朵。 陆明玉嘟嘴,她也想跟着去。 “阿暖听话,你爹爹靠不住,娘应付他就够吃力了,你别再让娘费心。”萧氏有些疲惫地道。 陆明玉顿时心疼了,劝慰母亲一番,乖乖领着她的丫鬟回了梅苑。 萧氏带着秋月,去前院见丈夫。 邓郎中已经走了,墨竹暂且被关了起来,陆嵘派人守在外面,他坐在主位,让孟全审问碧潭,李嬷嬷也在场。听到妻子过来,陆嵘忐忑不安地离开座位,萧氏却没理他,径自坐到陆嵘对面,示意孟全继续审,“不用管我,你有什么招数尽管用在碧潭身上,我也想知道她到底为何要撮合三爷与墨竹。” 孟全不放心地看眼她小腹,要让碧潭说真话,就得动刑,可夫人一介弱女子,受到惊吓怎么办? “三爷,夫人,不如你们坐到榻上,隔着屏风听审?”孟全体贴地建议道。 “好。”陆嵘也担心妻子受惊,立即站了起来。 萧氏却一动不动地坐着,无动于衷。陆嵘知道妻子在生他的气,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屋里并非只有他们夫妻,陆嵘只好放低声音,轻声劝她,“走吧,咱们去屏风后。” 萧氏依然不动。陆嵘束手无策,求助地转向李嬷嬷。李嬷嬷见他这样,忍不住在心里偷笑,单看三爷畏惧夫人的样,就能猜到最后夫人肯定会原谅三爷,因为只有真心喜欢一个女人,丈夫才会怕妻子,才会变成“乖孙子”。 “夫人,老奴扶您过去。”李嬷嬷走到萧氏身边,慈爱地道。 萧氏这才站了起来。 妻子冷冰冰的,对他不留情面,陆嵘却毫无怨,默默跟在后头,巴巴地看着妻子纤细的背影。 章节目录 第035章 > 审人的办法有千百万种,碍于萧氏在场,孟全选了一种比较简单的、不那么吓人的审法。 他将碧潭按在地上,他膝盖压着碧潭跪着的小腿,免得一会儿碧潭挣扎乱动,然后绑住碧潭双手拉到后面,他捏起一根细细的长针,攥住碧潭手腕往她指甲盖下面扎。十指连心,专门训练的死士或许能抗住,咬牙不说,但对付一个后宅丫鬟,孟全自认绰绰有余。 碧潭嘴里塞着东西,但当孟全第一针落下来时,她还是绷紧了腰背,喉头发出痛苦的哀嚎。 声音传到后面,陆嵘担忧地转向妻子,他还是看不清,但能看出她手放在腿上,陆嵘担心妻子承受不住,试探着伸出手,想要握住她。萧氏眼睛盯着屏风,却知道男人在做什么,她冷笑,故意低声问道:“三爷怕了?” “纤纤……”陆嵘无奈地唤她,仗着李嬷嬷在屏风对面,陆嵘鼓足勇气握住妻子小手,萧氏挣扎,陆嵘紧紧握住,抢在她说狠话前连续赔罪,“纤纤,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听信墨竹片面之词怀疑你,可我当时真的是没有反应过来,她刚想勾.引我,你就来了……” 居然还有借口? 萧氏不动声色地做了个小动作,陆嵘疼得吸气,手被人趁机拍开,陆嵘忍不住用右手摸左手被妻子掐的地方,摸到一对儿小指甲印儿。第一次享受被妻子捏着薄薄一层手背皮掐,疼过后,陆嵘非但不委屈,反而看到了求得妻子原谅的希望。 夫妻相敬如宾多年,陆嵘最怕妻子客客气气地冷落他,那种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漠不关心,才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再遭受的。妻子打他骂他,反倒说明妻子还没气到那种地步。 “纤纤……” “阿暖问我爹爹为何还不来,碧潭暗示你是不是被墨竹绊住了,我听了,想去前院看看我的丈夫在做什么,不应该?”萧氏冷冷地反问,将男人自辩的借口击成齑粉,若非他在处理碧潭一事上稍微聪明了点,萧氏真的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应该应该,都是我的错,你这么好,我不该怀疑你。”陆嵘本就自责,一听妻子的解释,他更愧疚,情不自禁再次抓住了萧氏的手,“纤纤,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无论别人怎么说,无论他们有没有证据,我再敢胡乱怀疑你,便让我一辈子都是瞎子……” “闭嘴。”萧氏不信发誓这一套,但她就是不想陆嵘拿眼睛发誓,冷冷甩开陆嵘手,然后坐到床榻另一头,表明要跟陆嵘划清界限,至少一时半刻,她没打算原谅他。为什么他一道歉她就要原谅?上次他认错,她心软随了他,让他又捣鼓出一个孩子,这会儿孩子还没生呢,出点事他又不信她。 越想越气,萧氏咬牙恐吓偷偷摸摸还想凑过来的男人,“再敢过来,审完碧潭我就带阿暖回王府。” 陆嵘顿时僵在了原地。岳父一直想补偿妻子,妻子真被气回娘家,岳父还不打断他的腿?但陆嵘不怕断腿,他怕妻子真回娘家,届时他看不到人,想负荆请罪都不行。担心妻子说到做到,陆嵘不敢动了,心烦意乱地坐在那儿。 屏风后头,因为萧氏那句愤怒之下的威胁声音比较大,孟全、李嬷嬷都听到了。孟全忍不住看向李嬷嬷,李嬷嬷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孟全却看了刺眼。三爷、夫人吵架,夫人占了上风,三爷一个大爷们妻子不许他动三爷就不动,这,身为一个男人,孟全觉得三爷被夫人欺负得,有点雄风不振。 都怪碧潭这个贱婢! 恨碧潭害三爷夫纲不振,孟全扎的更用力了。 碧潭不停地抽.搐,眼神一会儿瞪得死圆,一会儿又闭上,脑海里那道清瘦身影越来越模糊。她真的喜欢四爷,她真的很想替四爷守住秘密,想将来有机会出府,当一个无人知晓的外室,替四爷生儿育女。可她受不了了,她疼,她生不如死…… 手指被人攥住,新的一针又要来,碧潭无力地转向身后,连连点头,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肯招了?”孟全沉声问。 碧潭还是点头。 孟全凑到她耳边,低声威胁,“那就老老实实地,敢说半句假话,我就一截一截切了你的手指头,手指头不够切,你还有脚,脚切完了……” “呜呜……”碧潭抖如筛糠,捣蒜似的点头,吓得早忘了陆峋是谁。 孟全满意了,松开人,朝屏风后道:“三爷,夫人,碧潭愿意招了。” 陆嵘刚要说话,萧氏看着碧潭趴在地上的模糊身影,率先问道:“碧潭,我对你不薄,你为何要谋算三爷?哪里弄来的药?三爷收了墨竹,对你有什么好处?”她没想跟陆嵘争什么夫纲妻纲,只是她必须引导碧潭先说出陆峋。 主子发问了,孟全扯开碧潭嘴里已经湿透的布带,让她回答。 碧潭歪躺在地上,拼命抬起双手,不让手指碰到地面。刚刚经历过一场极刑,骤然解脱苦海,碧潭并没有庆幸或放松,而是疼得眼神涣散,已经丧失了思索的能力,她甚至听不出是谁在问她,只知道她说了实话,就不用再遭罪。 “我没想害人,是四爷让我做的,四爷给我的药,他……” “等等。”萧氏冷静地打断碧潭,扫眼旁边太过震惊还没回神的丈夫,对着屏风吩咐道:“孟全,李嬷嬷,你们去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吩咐,不得靠近门口一步。”她不知道碧潭会扯出陆峋什么,但本能地觉得不适合再让李嬷嬷二人听下去。 李嬷嬷、孟全互视一眼,一起退了出去。 萧氏看向丈夫,“事关四弟,接下来你审吧。” 陆嵘做过些糊涂事,但他并不蠢,在碧潭招出陆峋时,陆嵘震惊归震惊,脑袋里已经开始揣度陆峋的目的了。事出必有因,他收用了墨竹,对四弟有什么好处?直接好处,陆嵘想不到,自家这边,假如四弟的诡计得逞了,妻子肯定不会再原谅他,女儿也会恨他,届时夫妻不合父女不亲…… 可即便这样,陆嵘也看不出四弟会有获利。 “四爷为何指使你,你为何要听他的?”陆嵘站了起来,走到屏风前问。 碧潭闭着眼睛,临死之人般喘了两口气,才气若游丝地道:“我,我回家,被歹人欺.凌,是四爷救了我……四爷说,三爷是瞎子,三爷配不上夫人……” “住口!”萧氏万万没料到看似君子的小叔居然对她别有居心,更为此诱骗她身边的大丫鬟离间她与陆嵘,怕碧潭说出更多不堪入耳的东西,也不想丈夫听了难受,萧氏噌地起身,怒斥碧潭道。 碧潭茫然地闭了嘴,她只知道,不听话就要被针扎,所以别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房间安静下来,陆嵘依然面对屏风,萧氏前一刻还能对他理直气壮,此时却有点慌了。她是女人,她最了解世人对女子的苛刻,一男一女如果私自勾搭在一起,传出去,大多数人都会攻歼那个女人。良家妇女会指责她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男人呢,君子会两人一块儿鄙夷,鄙夷女子更多,纨绔子弟则会调侃男人两句,再暗暗寻找类似的女人,也想玩个刺激。 但这是那女人与他们无关时,一旦涉事女人的身份变成妻子,那没有男人能容忍。 萧氏与陆峋清清白白,她问心无愧,她不在乎陆嵘误会她心胸狭隘,就算在乎也只是有点生气,但萧氏怕,怕陆嵘质疑她的名节,怕陆嵘认定是她先做了什么轻.浮举动勾了陆峋,怕陆嵘认定她与陆峋不清不楚,所以陆峋才“替她出头”,给她光明正大的理由甩开丈夫。 名节,是所有女人的软肋,萧氏不敢赌,她也必须在第一时间拔掉陆嵘心里可能会有的刺,否则时间长了,陆嵘会越发相信他自己的判断。萧氏能接受陆嵘因为别的原因主动疏离她,哪怕陆嵘喜新厌旧另纳美妾也行,但她不能容忍陆嵘质疑她的清白。 “除了路上偶遇,除了见面寒暄,我没单独跟他见过面,没有跟他说过任何多余的话。”萧氏慢慢走到丈夫身边,努力平静地道,美眸紧张地观察丈夫。她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话,如果陆嵘不信,以后她再解释都没有用,刺已经长出来了。 “我知道。”陆嵘转向妻子,眼眸清澈如水,面带温柔浅笑。 他可能会怀疑妻子爱吃醋,但他怎么可能怀疑妻子的品行? 他信了,真的信了,萧氏再也忍不住,扑到男人怀里哭了出来,一哭就止不住了。最开始萧氏是高兴丈夫信她,只要他这次信她,之前的怀疑她都可以不计较。可是哭着哭着,萧氏想到了上辈子。女儿说她单独带碧潭去湖边,碧潭走了,她也“落水”了,现在想想,是不是碧潭劝她去的?是不是陆峋指使碧潭劝的,而她到了湖边,是不是遇到了陆峋,是不是陆峋欲行不轨,她走投无路才以死殉节? 除了这个,萧氏想不到她还会为了什么主动跳湖。 怪谁呢,怪陆峋,如果不是陆峋,她与丈夫再形同陌路也不会死,不会让女儿早早没了娘。 “我恨他……” 攥紧男人衣衫,萧氏哽咽着道。她是陆嵘明媒正娶的妻子,她从未嫌弃陆嵘眼瞎,陆峋凭什么替她抱不平,凭什么对她动那种丑恶心思?一想到陆峋君子般的面孔下藏着一颗污浊的心,表面敬她心里却都是龌龊,萧氏胃里忽然一阵翻滚,连忙推开陆嵘,奔向后面的恭房。 呕声传来,陆嵘慌了,高声命孟全先带走碧潭,命李嬷嬷去请郎中,他心急如焚去照顾妻子。 “纤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扶住妻子,陆嵘焦急地问,万一妻子出事,他要陆峋偿命。 “我没事。” 萧氏抬起头,脸色苍白,眼里却一片坚定,“三爷,杀了碧潭,这事,别再告诉任何人。” 小叔子惦记嫂子,陆嵘信她清白,别人未必信,萧氏不敢赌,尤其不敢让公爹知道。 章节目录 第036章 > 短短一个时辰不到,萧氏先是被丈夫气到了,跟着又被小叔子恶心到了,连续的打击,让她微微动了胎气。去而复返的邓郎中为她开了一副安胎药,萧氏喝完一碗汤药,为了孩子着想,强迫自己暂且不去想烦心事,在丈夫女儿的陪伴下,慢慢睡着了。 “阿暖,你先去吃点东西,别饿着。”妻子睡了,陆嵘拍拍女儿肩膀,小声道。晌午前出的事,他是没胃口吃饭了,但陆嵘担心女儿挨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了可不行。 陆明玉更没心情吃,她拉着父亲走到书桌旁,让父亲坐在椅子上,然后站在父亲对面,低声打听,“爹爹,到底出什么事了?谁把娘气出病了?爹爹告诉我吧,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告诉我,我就总惦记着,心里难受。” 陆嵘摸摸女儿脑顶,沉默片刻,有些为难地道:“阿暖,这事本来不该跟你说,但爹爹知道你懂事了,现在告诉你,也算给你个提醒,将来挑丫鬟用丫鬟一定要谨慎。” 陆明玉点头,耐心地等父亲继续。 陆嵘便压低声音道:“是这样,碧潭……你四叔喜欢碧潭,两人有次在花园见面,差点被墨竹撞见。其实墨竹并没有认出他们,但你四叔怕事情暴露,安排碧潭陷害墨竹,欲借我手除掉墨竹。今天碧潭送来的那盘樱桃里掺了东西,幸好爹爹吃的少,没有中他们的计。” 这是他与妻子商议后想出的说辞,既能警戒女儿防备她素来亲近的四叔,又免于女儿接触陆峋的不堪。 陆明玉整个人都懵了。 四叔与碧潭有私情?碧潭可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四叔喜欢谁不好,竟然真的敢招惹碧潭?小叔子勾搭嫂子身边的丫鬟,他有没有想过事情传出去母亲会沦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差点被墨竹捉.奸,四叔没有悔改,反而指使碧潭…… 念头刚起,陆明玉突然遍体生寒。 她重生后,身边很多事情都有了或明显或细微的变化,譬如上辈子她没有去寺里还愿上香,没有被楚行所救,上辈子母亲没有怀孕,碧潭也没有给墨竹下药。但碧潭与四叔早就在一起了,墨竹撞见他们四叔就要害墨竹,那上辈子母亲落水,有没有可能是母亲撞见了两人的私情,因此四叔命碧潭领母亲去湖边,再心狠手辣将母亲推入湖中,伪装成母亲自尽? 母亲死后,四叔加倍地对她好,如待亲生女儿,是想借此减轻他心里的罪恶感吗? 想到前世认贼作父的那些年,陆明玉气得浑身发抖。 陆嵘只当女儿气陆峋的道貌岸然,握住女儿发颤的小手搓了搓,郑重嘱咐道:“阿暖,你四叔品行不端,从今天开始,无论什么时候你见到他,都不要理他,你要把他当仇人一样防备,知道吗?”他有把握驱逐陆峋离京,让陆峋再也无法出现在妻子眼前,但陆嵘怕陆峋偷偷回来,打着四叔的名义对女儿动手。 “爹爹准备怎么处置碧潭?四……他那边就不管了?”陆明玉先前只是生气,可这一开口,忍不住就哭了出来,忘了之前答应过母亲要保密,陆明玉哭着靠到父亲肩头,想的全是上辈子母亲的冤死,是她近似无父无母的煎熬,“爹爹,你不能放过轻易四叔,他心肠歹毒,他杀了我娘……我娘不让我告诉你,她怕你不信,怕你误会她存心教我撒谎,好让你因为愧疚赶走墨竹……” 陆嵘如遭雷击。 前世,妻子死了?被陆峋害死的? 碧潭陪妻子去湖边散步,碧潭离开,后称妻子跳湖自尽。而在碧潭离开的那一段时间,一直对妻子心怀不轨的陆峋又做了什么?推妻子下水?他那么倾慕妻子,怎么可能舍得。陆峋舍不得,那就是妻子为了躲避陆峋,不得不以死明节? 陆嵘目眦欲裂,可是女儿还在他怀里哭,陆嵘暗暗平复呼吸,良久才握住女儿肩膀,“阿暖别哭,爹爹会替你娘做主的,你先回梅苑,爹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陆明玉哭着点头。 陆嵘帮女儿擦眼泪,送走女儿,他喊来孟全,面无表情道:“碧潭、墨竹,都处置了。” 孟全震惊地抬起头,对上陆嵘冷霜般的脸庞,与他熟悉的那个云淡风轻的三爷简直判若两人。但孟全清楚,碧潭、墨竹必定是犯了死罪,才会让三爷如此愤怒,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必刨根问底。低下头,孟全沉声道:“三爷放心,我一定办得干干净净。” 说完倒退两步,转身,肃容离去。 碧潭、墨竹关押在一个地方,墨竹手脚被麻绳绑着,嘴也被堵上了,人还算安然无恙,脸色沉重地坐在角落。旁边碧潭同样手脚被缚,但她仰面躺着,衣衫上布满斑斑点点的血,人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 布满灰尘的房间死寂无声,碧潭在昏迷中动了下,墨竹看过去,看到碧潭双手的伤,她有点想不明白。樱桃被动了手脚,居然还被查出来了,那肯定不是萧氏吩咐的,可除了萧氏,还有谁能指使碧潭? “吱嘎”一声,有人来了。 墨竹抬起头,忐忑地盯着门口,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如鬼差临门。墨竹紧张地全身冒汗,既盼望三爷念在主仆情分上饶她一回,又担心来人是要遵照三爷之前的吩咐,先打她板子,再卖了她。 门开了,走进来一道魁梧的身影。墨竹认得孟全,呜呜地求孟全给她开口的机会,孟全却恍若未闻,径自走到碧潭身边,蹲下去,拉起碧潭衣衫盖住碧潭脸庞,然后用力捂住碧潭的嘴。墨竹惊骇地瞪大了眼睛,碧潭也终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口鼻被堵,她无法呼吸,她如上岸的鱼扭动挣扎,但在男人面前,她那点力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很快,碧潭抽.搐的身体慢慢地僵硬下来。 孟全继续捂了一会儿才松开手,手指按住碧潭脖颈,确认人死透了,他慢慢站起来,黑眸冰冷地看向瑟瑟发抖的墨竹。墨竹看懂了男人的眼神,她惊慌地摇头,拼尽力气往旁边挪,但她能跑到哪去,孟全轻而易举追上她,上下打量墨竹一眼,伸手去扯墨竹嘴里的布团。窒息而死最干净最省事,拿开布团,他才能动手。 “我有秘密要告诉三爷!”墨竹就抓住这一线机会,连珠炮似的说了出来,眼睛死死盯着孟全,“这个秘密关系到三爷的生死,你敢杀我,将来三爷出事,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她必须说,否则马上就会死,冤死,只有见到三爷,她才能利用十几年的主仆情,求得一线生机。 孟全皱眉,别的话他都可以不理,可关系到三爷生死的秘密…… 即便猜到墨竹可能在撒谎,孟全还是不敢擅自做主,他看看墨竹,冷笑道:“再让你活一阵,但你放心,如果你没有秘密,我会让你死得更惨。”说完也不听墨竹啰嗦,重新将布团塞到墨竹口中,迅速去回报。 墨竹有秘密? 陆嵘不信。上辈子他一直活着,足见墨竹只想见他一面,求他放过他。 墨竹该死吗? 平心而论,墨竹觊觎他这个主子,算不懂规矩算以下犯上,但罪不至死,两辈子他与妻子的不合,墨竹占了一半原因,他也难辞其咎,是他一次又一次因为那点自卑,寒了妻子的心。陆嵘知道他对不起妻子,可他舍不得惩罚自己,他想用余生对妻子好,对女儿好,来弥补他以前犯的错。 不能惩罚自己,陆嵘只能杀了墨竹,彻底拔除扎在妻子心上两辈子的刺。 墨竹可怜吗?陆嵘不想去考虑,墨竹真要怪,就怪她没有恪守尊卑吧。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他前世选择颜面辜负了妻子,最后落得妻女双亡,墨竹如果一直安分守己,就不会成为妻子心里的刺。 “送她上路。” 淡淡给出回答,陆嵘继续去守着妻子了。 孟全得令,脚步生风赶回关押墨竹的地方,看出墨竹眼里的期待,孟全冷笑,蹲下来,讽刺地看着墨竹,“你以为三爷过来,看到你这副样子三爷就会原谅你了吗?我告诉你吧,三爷心里从来都只有夫人一个,你这种妄想攀龙附凤一步登天的丫鬟,根本不配让三爷见你最后一面。” 罢,他抬起墨竹下巴,左右看了看,大手忽然捧住墨竹脑侧,使劲儿一扭,只听咔擦一声,墨竹的脖子,断了。但墨竹并没有马上死,她倒在地上,一边抽搐,一边难以置信地盯着孟全,又或许,透过孟全看到了另一个男人,那个她爱慕了多年,却连个杀她的理由都不肯给的陆家三爷。 她不甘心,她死不瞑目。 可惜命不由她,得罪了主子,不想死,也得死。 而墨竹死前还心心念念的男人,此时正守在萧氏身畔,双手握着萧氏右手贴在脸上,心里一阵阵的后怕。如果不是女儿重生,如果妻子还会惨死于他人之手,陆嵘觉得,他不但要活在一辈子的愧疚中,就连死了,恐怕都不会见到她。 “纤纤……” 陆嵘喃喃地唤妻子闺名,唇轻轻贴着妻子手背,动作温柔,如被雾气遮掩的眸子里,却泄露了一丝狠决。碧潭、墨竹都死了,罪魁祸首还活着…… 陆峋,陆峋! 章节目录 第037章 > 日近黄昏,夕阳越过墙头斜照进陆家三房,院子里两颗石榴树枝叶茂密,绿叶随风轻轻晃动,金色的光点在上面跳跃。花坛里种满了萧氏最喜欢的月季,花骨朵一朵一朵开势喜人,其中有几枝已经开了,白的粉的红的,娇艳妩媚。 淡淡的花香随风飘进纱窗,萧氏忽然醒了,睁开眼睛,浅碧床帐里光线昏暗,竟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好像睡了很久,可身上莫名地累,萧氏揉揉额头,勉强舒服了点,她慢慢转身,未料一转过去,就见丈夫陆嵘坐在床边,脑袋枕在手臂上,也睡着了。 萧氏烦躁的心,在发现丈夫一直守着她的这一瞬,忽然平静了下来,似风浪过后的湖面,荡漾着温柔的涟漪。她想起睡前发生的事情了,无论是丈夫短暂的信任墨竹,还是陆峋对她的不堪念头,都曾在她心里点起熊熊怒火,可是现在,萧氏却有种风浪过境家人全都幸免于难的感激庆幸。 不管怎么说,与上辈子相比,这辈子他们知道谁是恶人了,还可以防备。 柔情似水,萧氏小心翼翼坐起来,靠着床上,瞥见丈夫睡乱了头发,有眼下面靠近眼睑的地方竟然还粘着一根纤细的眼睫毛。萧氏微微一笑,凑过去,准备弄走那根眼睫毛。她的手还没有碰到陆嵘,但陆嵘感受到了妻子挪动的那点动静,瞬间惊醒,睁开了眼睛。 陆嵘的眼睛,向来清澈如水,成亲这么多年,仗着陆嵘眼瞎,萧氏不知光明正大地看了多少次,看得多了,就会觉得没什么值得注意的,所以萧氏只习惯地扫了眼丈夫眼睛,便继续弯腰低头,对付那根还挺顽强的眼睫毛,“别动,你脸上有根睫毛,我弄下来。” 说话时,她一缕长发从肩头掉了下来,萧氏及时拦住,重新拨到肩膀后面,顺势别了别耳旁的无乌发,确保干扰不到丈夫,萧氏满足地笑了,美丽的桃花眼盯着丈夫脸上的睫毛,用食指点了点,先拨到下面,再稍微用力捏了起来。 捏好了,萧氏转个身,对着床外吹手指肚上的睫毛,红唇微微嘟起,窗口夕阳明晃晃,到床这边只剩些许余晖,但这余晖温暖柔和,与刚刚睡醒的美丽女人相得益彰,美好地如一幅流传千古的美人起床图。 萧氏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美,睫毛飞走了,萧氏想跟丈夫说说话,却见丈夫还维持之前的姿势趴在那儿,仰着脑袋对着她,一动不动,竟有点傻乎乎的。不过刚睡醒的人偶尔的确会这样,萧氏笑了,摸摸丈夫额头,柔声问:“还没睡醒?” 陆嵘纹丝不动,依然直勾勾地盯着她,如水清澈的眼底仿佛多了点点星光。 萧氏终于注意到了丈夫眼神的差别,以前丈夫看她,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可是现在,她有点慌,越来越慌,第一次不敢再看他。丈夫能看见了吗?可女儿明明说过,丈夫要等一年半载才痊愈的…… 脑子里越来越乱,迎着男人越来越炽.热热到逼她承认他真的能看见了,萧氏每呼吸一下,脸就比先前红一分。成亲八载,萧氏已经忘了自己多少次梦见丈夫能看见了,梦见丈夫第一次看见她的情形,在得知丈夫眼睛能恢复后,这样的梦更多了,有时候白天待着,她看着丈夫俊朗的脸庞,也会情不自禁陷入幻想。 但无论白日梦还是夜里的梦,梦里的她,一定是穿着最喜欢的衣裙,化了最美的妆容,绝非此时此刻,她刚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微微酸涩多半睡肿了,毕竟睡前哭过,也许脸上还有枕头的压痕…… 萧氏猛地转了过去,背对男人,紧张地声音都结巴了,“你,你能看见了?” 直到这一刻,萧氏才明白,她以前能轻轻松松地与丈夫相处,完全是因为陆嵘双目失明,她不曾瞧不起过他,但她心里还是有一丝丝优越感的,她会做些如果陆嵘能看见她绝不会做的事,譬如偷看他,譬如瞪他,譬如理直气壮地冷落他……现在呢,她竟然看都不敢看他。 人躲了,陆嵘总算回了神,他慢慢坐正,没有管隐隐发麻的手臂,目光从妻子白色中衣上的莲叶绣案一路来到他身上的青袍,都看得清楚,那种感觉,就像重新活了过来。陆嵘伸手,握拳,黑眸明亮逼人,他终于能看见了,看见身边熟悉的器物,看见自己…… 陆嵘又望向别处,视线却模糊了起来,屏风上的四季花卉只能看出大体轮廓,再远的地方,一方桌子层层叠叠,好像幻化出了好几个。看得吃力,陆嵘及时闭上眼睛缓解不适,心底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当中,替他治眼睛的老郎中说过,想要彻底康复,至少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好在能看见了。 “纤纤,你真美。”平静下来,陆嵘坐到床上,慢慢地抱住妻子,手捧着她细腻如此的脸,想要转她过来,再仔细瞧瞧。 萧氏脖子都红了,不知怎么回事,简直比刚嫁给陆嵘那天还紧张,明明已经做了八年夫妻,女儿都会替父母分忧了。她低着头,不肯给陆嵘看,陆嵘低下来就她,萧氏干脆扑到了他怀里,“你,你能看清多少了?” “床帐里都能看清,远点就模糊了。”陆嵘一手抱着妻子,一手轻轻顺她如丝的乌发,“纤纤,我最近不是每天都出门吗?其实我是去看邹先生了,有阿暖帮忙,邹先生查出了我的病根,一直再给我针灸,不出意外,下个月这时候,我会痊愈。” 萧氏这会儿才没闲情管他什么时候痊愈,她只想知道,丈夫看见她了,他是怎么想她的! “我,我,我都二十二了,不如刚嫁给你的时候好看了。”他没能看见她最美的样子,萧氏情绪低落下来。人就是这么难以满足,他瞎的时候盼他好,他真能看见了,又希望时间能倒回去,回到两人的洞.房花烛夜,回到他掀盖头之前。 这不是萧氏第一次遗憾她的年岁,陆嵘知道妻子在胡思乱想什么,他笑了笑,低头摩挲她脑顶,闭上眼睛回忆刚刚的那一霎惊艳,“纤纤,你嫁过来之前,娘跟我说你是京城最美的闺秀,叫我好好待你。我其实不太信,觉得她只是在安慰我,后来咱们成亲了,我虽然看不见,但听到你的声音,晚上,抱着你,我就知道,就算你不是最美的,肯定也是美人。我试着想象你的样子,可我想不出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的美,只能说,刚刚我睁开眼睛,一看见你,我脑袋里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纤纤,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我第一次庆幸你是庶出,庆幸老王妃不喜欢你,否则京城那么多青年才俊,怎么都轮不到我娶你。” 说了很多很多,没有几句夸萧氏的,但那温柔的语气,话里由衷的庆幸,全都让萧氏明白,她的丈夫对她的容貌十分满意。 女人有几个不爱听甜蜜语的?而且往往听了一句,还想听更多。 在男人怀里拱了拱,萧氏小声问:“那如果你睁开眼睛,发现我容貌平平,那你还会喜欢我吗?会不会去纳两个美妾?”说到后面,手指一下一下戳陆嵘的胸口,好像他一个回答不对,她就会狠狠掐他一把。 其实萧氏知道丈夫不会,她就是想听甜蜜语,陆嵘却亲了亲她脑顶,十分郑重地道:“不会,纤纤,在咱们成亲那晚,在你忍不住哭出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这辈子我陆嵘只有一个妻子,除非她先不要我,我绝不会先对不起她。” 他说的是实话,当晚他就是这么想的。 萧氏听了,却皱皱眉,不太高兴地道:“你的意思是,不管嫁给你的人是谁,你都会对她好?还有,哪天我不要你了,你就会去找别人?”为什么她突然觉得,陆嵘对她一心一意,并非出自喜欢,而是感激她不嫌弃他眼瞎? 陆嵘听出了火药味,连忙补充道:“不是,当时咱们刚成亲,不熟,我对你确实是感激多,后来熟悉了,我真的喜欢你了,你对我好,我高兴,你生气不理我,我整晚整晚睡不着,只想着早日得到你的原谅,从未有找别人的念头。纤纤,我不太会说话,你别误会我行不行?” 着急地扶正妻子,看她的眼睛。 萧氏信他,就是有点埋怨他嘴笨,可在对上男人明亮恳求的视线后,萧氏脸又红了。她扭头,小声嗔他,“你先起来,我刚睡醒,还没梳头呢。” 美人羞涩妩媚,头回看到这样的妻子,陆嵘心神荡漾,眼睛盯着妻子舍不得移开。萧氏飞快看了他一眼,见他这样,心跳更快,却没有再催他走,也不知道到底在期待什么。陆嵘猜不到妻子的心思,他看着她红润的嘴唇,情不自禁抬起她下巴,屏气凝神地靠了过去。 “四姑娘来了啊。” 就在夫妻俩的嘴唇快要贴到彼此时,堂屋忽然传来秋月的声音,紧跟着是女儿刻意压低的担忧话语,“我娘醒了吗?” 萧氏连忙推丈夫。 陆嵘尴尬地咳了咳,迅速坐回椅子上,期间又巴巴地瞧了妻子好几眼,怎么看都看不够。 萧氏被他看得难为情,高声喊女儿,“阿暖,娘醒了,你进来吧。” 听声音母亲心情似乎不错,陆明玉轻快地哎了声,朝秋月笑笑,自己去了内室。进屋看见父亲守在母亲旁边,母亲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晕,欲盖弥彰地问她几时睡醒的,陆明玉立即懂了,父母和好了。 “睡醒好久了,娘一直在睡觉,我就没过来。”陆明玉体贴地装糊涂,走到床边,陆明玉自然地坐到母亲身边,轻轻摸了摸母亲小腹,“娘,你还有哪不舒服吗?”心里惦记怀着身孕的母亲,一眼都没往父亲那边看。 “娘没事了,阿暖不用担心。”萧氏笑着摸摸女儿头发,然后骄傲地抱住女儿,转过去给丈夫看,炫耀似的问,“怎么样,咱们阿暖是不是特别漂亮?” 陆嵘早在女儿进来后,视线就一直追着女儿走了。七岁的小姑娘,个子矮矮娇娇小小,走路姿态一举一动却乖巧有礼,坐下来的时候还知道用手顺一下衣裙后面,免得压出褶皱,可爱极了。此刻女儿正对着他,显然被妻子的话弄懵了,呆呆地望着她,小脸白白净净,桃花眼又大有水灵,像极了妻子。 “好看,咱们阿暖最好看了。”陆嵘由衷地夸赞道,夸完看着女儿笑,脸上再无处置碧潭、墨竹时的阴冷,气度温和儒雅,如一块儿历经岁月沉淀的美玉,一笑起来,身上仿佛多了一圈柔光。 尤其是那双沉睡了十四年的眼睛,一朝醒来,熠熠生辉。 看着这样光彩夺人的爹爹,陆明玉好半晌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不敢相信地转向母亲,萧氏笑着点头,默认了女儿的猜测。得到肯定,陆明玉惊喜交加,孩子般扑过去,紧紧抱住父亲的脖子,“爹爹,你真的看见我了?” 娇妻在侧,爱女在怀,陆嵘心中突然涌起豪情万丈,起身,双手高高将女儿举过头顶,“是啊,爹爹看见阿暖了,以后爹爹跟娘一起陪阿暖读书练字,阿暖想出去玩,想去哪里爹爹就带你去哪里!” 这是陆明玉七岁前最大的愿望,如今心愿得逞,怕痒的咯吱窝还被父亲强健有力的大手掐着,她控制住不地笑了,笑声清脆悦耳,“好了好了,爹爹快放我下去,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爹爹别这样举着我……” 娇憨的声音飘出内室,外面秋月、李嬷嬷听到了,扑哧都笑了。 四姑娘真是的,才七岁,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 因为陆明玉大喜下的高声宣扬,陆嵘眼睛复明是瞒不住了,陆嵘让妻子好好休息,他领着女儿去给父母请安。时值傍晚,陆斩已经从兵部回来了,正与朱氏、女儿陆筠共享天伦,乍然得知儿子康复的好消息,陆斩破天荒地惊站起来,激动溢于表。 朱氏更夸张,搂住儿子呜呜哭了,喜极而泣。 待父女俩终于可以回三房时,天都黑了。 陆嵘高兴,背着女儿走。 陆明玉心事重,趴在父亲肩头,小声问父亲,“爹爹,碧潭她们……” “我让孟全审问她们,她们没熬过去……”陆嵘委婉地解释了碧潭、墨竹的下场,猜到女儿还有问题,他主动道:“明天爹爹会见你四叔一面,劝他离开京城,以后不得再跨进进城半步,他惧怕你祖父,会听的。” 说地平静,眼里暗藏波云诡谲。 陆明玉没看见,她咬咬唇,沉思起来。 这个惩罚,好像有点轻,不过,这辈子四叔还没有害过母亲性命,就算告到祖父面前,祖父最多严惩四叔一顿。与其让祖父打断四叔一条腿却还要同住一个屋檐下,还不如如父亲所说,将四叔赶出京城,眼不见心不烦。 章节目录 第038章 > 白天陆嵘要照顾女儿孝敬父母,到了晚上,屋里就只剩夫妻俩了。 青纱帐中,萧氏靠在丈夫怀里,轻声细语。得知墨竹在孟全审问她是否对丈夫存有非分之想时,身体禁不住重刑意外死了,萧氏心情有点复杂。她当然不喜欢墨竹,但说实话,墨竹罪不至死……不过死就死了,一个不安分的丫鬟,不值得她伤神。 “忠心耿耿的大丫鬟死了,你有没有心疼?”萧氏故意讽刺地问,问完哼了声。 声音传到陆嵘耳中,只剩下酸溜溜的醋。暗暗庆幸妻子信了他的话,没有觉得他暴戾无情,陆嵘搂着妻子,在她额头香了口,“别说傻话了,我心里只有你。纤纤,等我赶走他,咱们一家四口重新开始,别再提那些不相干的人?” “好。”萧氏毫不犹豫地道,拉过丈夫的手贴住她小腹,“以后咱们只想孩子。” 她才怀孕三个月不到,尚未显怀,陆嵘一开始还柔情似水,但感受着妻子身上的温度,慢慢的,刚刚复明的男人不由自主动了一点歪念头。陆嵘想看看妻子,看看他手心已经十分熟悉的那些地方,看她所有的美。 “睡吧,我困了。”双身子容易累,萧氏埋在丈夫胸口打个哈欠,困乏地道。 陆嵘一听,当即收起心猿意马,下地吹了灯,拥着妻子入眠。 他们了却了一件心事,自然睡的香,可陆家四房那边,陆峋一人躺在床上,却是辗转难眠。 三哥居然能看见了! 对陆家其他人而,这是喜讯,放在陆峋这儿,无疑是个噩耗。他最想要的是三哥为了墨竹一直冷落三嫂,一来这样就保证三哥不会亲近三嫂,二来三嫂也会彻底对三哥死心,他才有希望走进三嫂心里。现在三哥好了,看到国色天香的三嫂,三哥怎么可能还舍得让三嫂独守空房? 心烦意乱,陆峋又转了个身,窗外月色朦胧,陆峋眉头紧锁。 都怪碧潭,一直磨磨蹭蹭地不知道在做什么,哪怕昨天事成,让三哥收了墨竹,三嫂也不会原谅三哥了。如今三哥视力恢复,就凭墨竹那个老丫鬟的容貌,除非三哥醉得不省人事,否则就算中了药,三哥也会推开墨竹。 也就是说,他的计划行不通了,再继续下去,吃力不讨好,反而会有暴.露碧潭的危险。 不甘心,却又必须放弃。陆峋死死地盯着窗纱,默默躺了大概一刻钟,他噌地掀开被子,走到桌前,扯下窄窄一个纸条,提笔写字,让碧潭收手。写好了,陆峋将纸条藏到一册书里,明天再找机会放到假山。 然而次日陆峋正要用早饭,贴身长随突然赶了过来,“四爷,三爷刚刚派孟全来传话,说请您饭后过去一趟,三爷想同您切磋棋艺。” 陆峋闻,心沉了下去。 切磋棋艺?三哥刚能看见,不忙着陪娇妻爱女,还有闲空与他一个庶出的弟弟下棋?陆峋不信,三哥找他肯定别有目的,会不会,碧潭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出手了,被三哥抓住审问,审出了他? 陆峋突然恐慌起来,万一三哥真的知道了他对三嫂的心思…… 可他毕竟只是动了心,并没有出手欺.辱三嫂,再说了,为了三嫂的名声,三哥也不会声张出去,叫他下棋,应该就是想警告警告他,没什么好怕的。而且也可能是他多想了,三哥真的只是想与他下下棋。 这么一想,陆峋冷静了不少,饭后换身九成新的灰色长袍,闲庭散步般去了三房。 陆嵘端坐在书房靠窗而摆的长榻上,面前空荡荡,没有矮桌也没有棋盘,明摆着告诉陆峋下棋只是借口。陆峋路上已经想好了各种情况的对策,因此在意识到这点后依然神色平静,进屋后先笑着恭喜兄长,“听说三哥眼疾康复了?真是可喜可贺……” “碧潭死了,为什么死,你心里清楚。”陆嵘冷声打断他,黑眸如古井无波,看陌生人一样盯着地上面现震惊的庶弟,“四弟,你觊觎我妻又谋害于我,换成别人,我定要他死才能泄愤。但你我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念在你计划失败没有铸成大错,我给你两个选择。一,离开京城,以后再也不得出现在我们面前,二,我将此事告知父亲,请父亲替我做主,如果父亲想留你,那必须挖掉你两只眼睛,保证你再无法冒犯兄嫂。” “三哥就不怕到了父亲面前,只要我说是三嫂嫌弃你,私底下先勾.引的我,父亲便会质疑三嫂的品行吗?还是你为了对付我,连三嫂的名声都不顾了,宁可她被满京城的男女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甚至连累阿暖?” 陆峋狞笑着走到榻前,挑衅地回视兄长。想要吓唬他,没那么容易。 陆嵘讽刺地笑,看着眼前几乎完全陌生的庶弟,他淡淡道:“一边是一个老姨娘生的儿子,一边是我,是出身王府的儿媳妇,是他最疼爱的小孙女,是皇上都要敬重三分的庄王,你说,父亲会选择信你,还是我们?” 陆峋脸色终于难看起来。他从小最恨的就是父亲偏心,现在他不受宠的事实再次被兄长揭发出来,陆峋一边不想承认一边又无法反驳,恼怒不甘在体内横冲直撞,双眼仿佛要杀人一般盯着陆嵘,额头青筋暴起。 陆嵘无动于衷,继续道:“至于名声,你敢诋毁宗室女,恐怕皇上第一个要你的命。” 陆峋因为愤怒涨红的脸,陡然白了下来。 他敢赌吗? 他能威胁的是三嫂的名声,陆嵘拿捏的,却是他的眼睛,是他的命。 陆峋不甘心输给陆嵘,不甘心就这样灰溜溜地离开京城,可他不敢拿命堵,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眼睛呢?父亲会为了维护三哥狠心弄瞎他吗?想到父亲对三哥过分的偏爱,陆峋苦笑,他同样不敢赌,他一个庶子,在父亲心里份量最轻,最贱。 所有的戾气都化成了苦忍,最后看眼平平静静似乎万事胸有成竹的兄长,陆峋低下头,袖中双手攥得紧紧,“好,我走,明天我……” “今天走吧。”陆嵘再次打断他,对上陆峋愤怒的目光,陆嵘眼里终于露出一丝煞气,平时越是温润谦和的人,真的发起威来,简单一个眼神就能压过对手的凶光毕露,“四弟,我昨晚一晚没睡,不止一次想要提剑去杀了你,我劝你马上离开,不然我不敢保证会不会后悔此时的决定。” 陆峋咬牙,“一点征兆都没有,你让我怎么跟父亲说?” 陆嵘都替他想好了,“你可以留封书信,称要出门游历,然后带上银票装作出门会友,晚上别再回来。” 陆峋死死盯着他,想要刺激陆嵘几句以发.泄心头怒火,才要开口,又怕激怒陆嵘无法全身而退。垂下眼帘,陆峋深深呼吸,走到门口前才站定,侧对陆嵘道:“三哥,你好好保重,咱们,后会无期。” 陆嵘一不发。 陆峋大步跨出屋门,走出三房一段距离了,他才回头,目光狠决地盯着陆嵘书房的方向。后会无期?那不可能,他一定会回来,以更强势的姿态回来,届时他要连父亲一起报复,他要让父亲后悔这么多年的偏心,他要让陆嵘后悔今日的一时心软,他要他妻离子散! 三房这边,陆峋才走,陆嵘就将孟全喊了进来,沉声一阵嘱咐。 孟全骇然地抬起头。 陆嵘没有解释,只平静地看着他,“能做到吗?” 孟全回神,面对主子的质疑,他撩起衣摆跪了下去,目光坚定地承诺道:“三爷放心,我保证让他走得无声无息,死不见尸。” 孟全武功高强心思缜密,陆嵘还是很信任他的,“去吧,小心行事,注意别打草惊蛇。” 孟全颔首,神色凝重地走了。 屋里只剩自己,陆嵘缓缓转身,目光投向窗外。院子里晨光明媚,鸟语花香,一片欣欣向荣的繁茂景色,可陆嵘看到的却是妻子被人逼迫投湖自尽,是女儿幼年丧母,跪在棺椁前泣不成声,是他丢了妻子女儿,一辈子活在无穷的悔恨当中,如行尸走肉。 所以即便是上辈子的仇,他也要陆峋血债血偿。 一个时辰后,陆峋揣着他从小积攒的所有银票,只带贴身长随骑马离开了陆家。主仆俩刚拐出这条巷子,孟全也出来了,却是策马朝相反方向而去。看似背道而驰,没过多久,简单乔装后的孟全就在南城门附近一个阴暗处,等到了陆峋主仆。 戴好笠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脸络腮胡子,孟全翻身上马,不紧不慢跟在两人身后出了城。 当天傍晚,陆斩从兵部回来,意外发现院子里站着一个眼生的绿衣丫鬟,局促不安地站在那儿,瞧见他,绿衣丫鬟更慌了,满头大汗跑过来,扑通跪下,双手哆哆嗦嗦举起一封信,“老爷,四爷,四爷他不见了,这是奴婢在他房间找到的……” 不见了? 陆斩蹙眉,接过并未封口的信封,取出信,只有寥寥几行字,简单交代了四子的动向。 看完了,陆斩脸也黑了。 好啊,他眼里最安分守己的四儿子,一声招呼不打,离家出走去游学了! 章节目录 第039章 > “三爷,老爷叫您过去一趟。” 日落黄昏,陆嵘一家三口正在用饭,安管事突然过来,站在堂屋门前回禀道。 陆明玉刚夹了一块儿清蒸鱼放到嘴里,闻下意识咬住筷子尖儿,抬眼看向父亲,旁边萧氏也慢慢放下筷子,担忧地望着丈夫。 陆峋走了,一家三口都知道是为什么,虽然前前后后要如何应付都考虑到了,公爹那边,会信吗?毫无疑问,公爹最偏爱的是丈夫,可,公爹对其他儿子同样尽到了一个父亲该尽的教养责任,血溶于水的父子情,能平平静静地接受一个儿子的“离家出走”? “你们先用,不用等我了。”陆嵘倒很是镇定,笑着嘱咐妻女,说完站了起来。 “爹爹,要是半个时辰后你还没回来,我就去找你。”陆明玉飞快咽了嘴里的鱼肉,特别孝顺地道,想给父亲当救兵。 小小的姑娘一脸正气,陆嵘看得心都要化了,过来摸摸女儿脑顶,再递给妻子一个放心的眼神,这才领着一个小厮去见父亲。 陆斩人在书房,剑眉紧蹙,盯着四子留下来的这封信。自从进了兵部,他越来越忙,自知没有太多精力教养四个儿子,陆斩就采取了最简单的办法,把儿子们当属下培养,定期检查几个儿子的课业,敢偷懒就罚,敢胡闹就打,因此儿子们个个都怕他,不敢学别的纨绔子弟的不良习气。 四个儿子,老大是武将,敦厚稳重,从不用他操心。老二在户部,有些圆滑世故,但在官场,这不是缺点,只要儿子不徇私枉法,便是好儿子。老三是朱氏生的,陆斩无法否认他心里最喜欢这个儿子,特别是老三天生聪颖,陆斩骄傲极了,儿子双目失明,夜里他守在儿子床边,曾疼到落泪。 至于老四,周老姨娘生的,也是陆斩没有料到的儿子,但生都生了,陆斩同样尽到了教养指责。在陆斩这边,儿子没有嫡庶之别,都是陆家的骨血,他希望个个都成才,别给陆家丢人。但老四从娘胎出来就带了病根,幼时常常生病,读书也费力,陆斩没有强求,只盼着老四能考个进士,好歹有个官职当当。 老四的脾气,陆斩也是知道了,有点自卑,不爱出门不爱说话,但与兄长们都相处和睦,也很照顾侄子侄女。这样的儿子,陆斩不信他有胆量瞒着他私自离家,也不信他会有四处游学的念头,得知老四上午见了老三一面,不久就带着长随出门了,陆斩自然要叫老三过来问个清楚。 “父亲,您找我?”陆嵘停在书房门外,扬声问。 陆斩看眼桌上的书信,直接抬眼道:“进来吧。” 陆嵘推门而入,因为眼睛还没有彻底恢复,只看到书桌后坐着一个穿黑袍的身影。陆斩却看到了儿子蹙起来的眼睛,像有些埋头苦读看坏了眼的书生,必须用力才能看清。哪怕已经知道儿子即将痊愈,看到儿子这样,陆斩心里还是有点刺痛,等儿子走近了,他不由先关心道:“用过饭了吗?” 陆嵘点点头,回问道:“父亲可否用过?” 非常普通的父子寒暄。 陆斩是陪完妻子才过来的,嗯了声,示意儿子坐下,然后才将面前的书信推过去,盯着儿子问起正事,“你四弟不告而别外出游历了,这是他留下来的信,听说他出发前见过你,你可知道他为何走得这么急?” 陆嵘听了,脸上并无任何意外,在陆斩微变的注视下,他捡起信纸,淡淡扫过一遍,放下,垂眸道:“知道,因为是我赶他走的,我要他这辈子都不许再回京城,四弟答应了。”说完了,抬起眼帘,平静地与父亲对视。 陆斩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儿子的气势震慑住了。 什么样的人最危险?不是那种拿着刀剑张牙舞爪扬要杀死你的,而是面上云淡风轻心里早已运筹帷幄的人。前者好比猴子,各种上蹿下跳,其实没什么真本事,后者则似草丛里突然现身的狼,一动不动地盯着你,看似老实,却随时可能会冲过来,一击致命。 陆斩最欣赏后者,如果今天他与儿子谈论的不是他另一个儿子,陆斩会非常满意儿子现在的态度,敢作敢当,无所畏惧。说实话,在得知儿子眼疾恢复后,陆斩狂喜过后,又十分地担心。他怕儿子被那十几年的黑暗磨灭了斗志,怕儿子眼睛好了却一事无成,可现在,感受着儿子身上无形的锐气,陆斩再无忧虑,只有骄傲。 这才是他儿子该有的气度! 但儿子再优秀,也必须给他一个合理的理由。 “为什么?”陆斩不怒而威。 陆嵘移开视线,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父亲,三月初,我忽然看到了一丝光亮,只是很短暂的一瞬,我怕最后白欢喜一场,便没有声张,单独去见邹先生。得知可以痊愈后,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就继续瞒着,连阿暖娘都没有告诉,只有大丫鬟墨竹发现了蛛丝马迹。就在昨天,墨竹在我的饮食里动了手脚,我尝出不对,请人来查,发现墨竹下的药会让我再次失明。我亲自审问墨竹,墨竹承受不住重刑,最后招认,她是受四弟指使,要加害于我。” 陆斩动了动嘴唇,陆嵘知道他要问什么,继续道:“父亲可能不信,但我信,因为当初我与二哥、四弟一起出门游玩,便是四弟绊了我一脚,害我落下山坡双目失明。但我那时以为四弟是无心,所以四弟怕父亲责罚,偷偷求我别说出他,我变答应了,却没想到…… 我想了一晚,想不到四弟害我的理由,早上我叫他过来当面对质。四弟都认了,他说他看不得我处处比他好,看不得父亲总是夸我,过去是,现在也是,他怕我眼睛恢复后,他会再次成为我们兄弟里最没出息的一个。 父亲,四弟求我别告诉您,我做不到,但与其让父亲罚四弟一次,罚完四弟还会常常出现在我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用姨娘的条件收买我身边的丫鬟唆使丫鬟害我,我更希望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他。 四弟离开前,作为交换,亲手杀了墨竹这个人证。我说的这些,父亲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想告诉父亲,身为兄长,我对四弟已经仁至义尽,如果父亲非要寻四弟回来,那我可能克制不了对他的怨愤,与他一样,做出手足相残之事。” 他必须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又不能牵扯到妻子,思来想去,只想到这套说辞,至于当年他究竟是怎么摔下去的,陆嵘真的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他从昏迷中醒来,浑身都疼,只知道他再也看不见了。 陆斩也想到了当年。 老四嫉妒兄长吗?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男娃偷偷用阴鸷眼神瞪兄长的模样,陆斩胸口如遭重击。他一直都知道老四羡慕兄长聪明,羡慕兄长能得到父亲的夸赞,但他没有放在心上,他以为小孩子都这样,长大了就懂事了。老三出事了,陆斩怀疑过原配留下来的老二,唯独没有想过老四小小年纪会有那么歹毒的心思。 兄长仁义,怕弟弟受罚没有供出他,弟弟倒好,非但没有愧疚之心,反而还想再害兄长! 他陆斩没有如此不仁不义的儿子! “他去哪了?”陆斩沉声问,老三还是太仁厚,这样的孽障,不打断一条腿不足以泄他的愤!十四年啊,他的老三本可以凭借天分才学直步青云,却因为一个歹毒弟弟荒废了十四年的大好光阴,这是老天爷开恩,让老三眼睛好了,否则老三岂不是要瞎一辈子,袒护一个小人一辈子? 儿子心胸宽广,陆斩胸口憋屈,必须出了这口气!打完老四一条腿,再将他逐出家门,让他身败名裂,让他知道残害手足的下场!至于老三说的是不是真的,老四人都走了,自己走的,还能有假不成? 父亲信他,陆嵘松了口气,略显疲惫地劝道:“算了吧,父亲,母亲、阿暖她娘都怀着身孕,得知此事定会动肝火,为了四弟不值得,左右我平安无事,过去的就过去吧,况且四弟这一走,再无缘仕途,也算受到了惩罚。” 想到后院单纯到犯傻的妻子,陆斩犹豫起来。妻子年纪大了,郎中再三交待养胎期间必须万事小心,一旦他告诉妻子,妻子一心疼一生气…… 陆斩不敢冒险。 看着对面受了大委屈的儿子,陆斩叹道:“那就便宜他一次了,不过他胆敢回来,为父必定替你做主。” 陆嵘没再客气,点点头。 一刻钟后,陆嵘再次回到了自家庭院。 陆明玉还在陪母亲等着,见父亲安然无恙地回来,神色轻松,便知道祖父那关是过去了,不禁跑过去扑到父亲怀里,高兴不已。多好啊,家里潜藏的毒.蛇被赶走了,母亲再也不会出事,父亲眼睛也好了,至少在家里,至少这几年,她能高枕无忧了。 陆嵘心还悬着,直到端午过后孟全归来,称陆峋身中数剑后跌落悬崖,他绕路下去发现尸首已经被野狗吞食,死无全尸,陆嵘这颗心才真正地踏实起来。 只是踏实没多久,陆嵘又遇到了点烦恼。 五月底,院试结果出来了,楚国公府二公子楚随高中案首。十四岁的秀才,虽然远不如他当年,但也算得上后生可畏。两个孙子一文一武,国公府太夫人喜不自胜,据说每天都笑不拢嘴,还特意决定宴请宾客,请交好的京城勋贵到国公府热闹庆祝。 别人家的喜事,本与陆嵘无关,可谁让自家也收到了请帖,谁让他的掌上明珠每天都美滋滋的,巴不得马上就飞到楚家去?谁让她的宝贝女儿羞答答跑到妻子跟前撒娇,缠得妻子拿出一块儿御赐极品芙蓉玉给她打了一对儿镯子,好留着去国公府的时候戴上? 陆嵘真心不喜欢女儿一颗心吊在楚随身上。 但他没办法,才试着“教导”了一句,女儿就嘟嘴不理他了,这么娇气任性,陆嵘哪敢再拦? 章节目录 第040章 > 楚国公府宴请,朱氏、萧氏这对儿婆媳怀着身孕,盛夏时节不宜走动,都决定留在家中,不去凑热闹。陆明玉盼了这么久,肯定要去的,萧氏不太放心,吃完早饭将女儿送到大房,先请大夫人多照看女儿,又笑着嘱咐侄女陆锦玉好好看着妹妹,别叫妹妹落单。 “三婶放心,我去哪儿都牵着阿暖,不会让阿暖走丢的。”陆锦玉虽然才九岁,辞举止却已经有几分大姑娘的模样了,自以为明白婶母的担心,小姑娘特别体贴地道,保证完了,陆锦玉笑着看向四妹妹。 陆明玉笑得比哭还难看,不过心里早就下定了决心,今天说什么也要甩开大姐姐,找机会单独跟楚随说说话。楚随中了案首,她还专门为他绣了个荷包呢,上面绣了荔枝、桂圆、核桃,提前预祝他将来连中三元。 小坐片刻,一家人这就要出发了。 陆家门外,马车早已备好,陆明玉姐妹与陈莲双要坐一辆车,陈莲双请陆家姐妹先上,陆锦玉又请妹妹先,陆明玉正要客气客气,大门里面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清脆声音,“大姐姐,阿暖,我也要跟你们坐!” 是二房的陆怀玉。白白胖胖的小姑娘,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红的裙子,打扮地娇俏可爱。 陆明玉面带微笑,目光却扫向了落在后面的二夫人与三姐姐陆嫣,而几乎她才看过去,二夫人便轻声喝道:“怀玉回来,你大姐姐那边人多坐不下了,你跟你三妹妹坐。”说完朝女儿身边的丫鬟使个眼色,那丫鬟连忙上前劝陆怀玉。 陆明玉垂眸笑,她这位二伯母,最好面子,不管在家有多不喜欢庶女,出门做客都会带上陆嫣,还要好好给陆嫣打扮一番,保证从首饰到衣料处处精致,并要求陆怀玉表现得跟庶女亲近些,好让人知道她是个贤良淑德的嫡母。 “娘……”陆怀玉嘟着嘴撒娇。 二夫人沉着脸瞪她。陆怀玉不敢违背母亲,狠狠瞪了陆嫣一眼,气呼呼先去上车。陆嫣习以为常,同大夫人与陆明玉姐妹俩打声招呼,低眉顺目地走向马车,刚进去,里面便传来陆怀玉嫌弃的声音,“那边点,别离我这么近。” 陆嫣没出声。 陆明玉在心里叹了口气。陆嫣不爱跟她们玩,走得远难免生疏,陆明玉对陆嫣是没有多少姐妹情的,可她还是有点无法接受二姐姐蛮横无礼的态度。一个姑娘家,不管对谁,心里讨厌可以,冷漠疏离也无可厚非,但表现地太刻薄,传出去对二姐姐的名声也不好。上辈子二姐姐出嫁后,没少因为这脾气吃亏。 上了车,陆明玉坐在了左侧座,陆锦玉第二个上来,见此坐在了妹妹对面,把主位让给了陈莲双。陆明玉再不喜欢陈莲双,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表现出来,一路上三女有说有笑,只是挨得太近,陆明玉忍不住多瞧了瞧陈莲双裙子底下的那双小脚。 别说,绣鞋尖尖,确实精致可爱。 但陆明玉还是想不通,为何二伯父看到这双脚就被迷住了,再好看也就是双脚,能做什么? 胡思乱想着,到国公府了。 今日国公府客人颇多,门房这边安排了专门的丫鬟嬷嬷迎客。陆家女眷一下车,一个白面皮看起来十分干练的嬷嬷已经候在跟前了,笑眯眯朝大夫人、二夫人解释道:“两位夫人,太夫人说今儿个天热,请大家去水榭里坐着,现在人都在那边了,老奴这就给夫人、姑娘们带路?” 大夫人笑着点头,“劳烦你了。” 白脸嬷嬷忙道客气,伸手请一行人跟上。 国公府花园里。 其实今天国公府有两波客人,隔着假山,一面招待女客一面招待男客。女眷从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到二十出头的新夫人,从十四五岁芳华正茂的大姑娘到四五岁的小女娃,可谓姹紫嫣红。男客那边,因为有点年纪的都有差事了,所以请的主要是楚随相熟的勋贵子弟或交好的同科秀才,当然,有些女眷带了孩子来,只要过了七岁,也被安排给楚行、楚随兄弟招待。 其中就包括庄王府世孙萧焕,也是今日来楚家的唯一宗室子弟。 这场宴请是为楚随办的,请的男客也都是楚随的好友,故楚随十分忙碌,无暇抽身。楚行是武将,一群秀才们高谈阔论吟诗作对,他丝毫没有兴趣参与其中,一个人站在远处,凤眼盯着跑到假山那边玩的几个半大孩子,担心男娃们淘气乱爬。 盯着盯着,忽然瞥见萧焕偷偷摸摸地朝来路溜去。 庄王就这一个孙子,想到萧焕小霸王似的脾气,顽劣劲儿上来怕是无人敢拦,楚行扫眼被秀才们簇拥的堂弟,转身,不急不缓地跟了上去。萧焕看到他了,但他不在意,走到通向女眷那边的交叉口,萧焕垫着脚,虎头虎脑地张望。 “世孙想见令堂?”楚行停在十岁的少年郎身后,平静问。 “我找阿暖表妹呢,不知道来了没。”萧焕头也不回地道。 楚行默然,这才记起上辈子,萧焕曾经为了陆明玉与堂弟闹过不快。 再看眼前翘首期盼的少年郎,楚行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不想萧焕将来受伤,可是,萧焕才十岁,他能说什么?那种因为提前知情便想以男人身份奉劝另一个男人,却又因为对方年纪不够无法真正交流而必须压抑的感觉,真的不太好受。 既然无法出口,楚行准备劝萧焕直接去找他母亲,在那边等陆家女眷,然而没等他开口,不远处忽有赞叹声传了过来,“阿暖你看,那边好多梧桐树,真漂亮!” 楚行心中一动,不由自主转向那边,一眼就看到了一行人当中的准弟妹,穿了一身桃粉襦裙,头发花苞似的攒在脑顶,发髻上的粉碧玺珠花在阳光下泛着流光。看到他,小姑娘嘴角翘了起来,桃花眼水盈盈的,“表哥,你已经到了啊?” 表哥…… 楚行目光落到了朝陆明玉奔去的萧焕身上,看着萧焕兴奋地跑到陆明玉身边,表兄妹俩有说有笑的,楚行莫名觉得有些刺眼。陆明玉是重生的,那她就该记得萧焕对她的情,重来一次,她怎么不知道疏远萧焕? 章节目录 第041章 > “大夫人,二夫人。”楚行上前几步,朝陆家两位夫人见礼道,“今日天热,祖母在前面的水榭待客,茶水都已备好,累诸位多行几步了。” 男人一身绣云纹杭绸夏袍,身材颀长英武健硕,虽面如冷玉不苟笑,乍一看让人心生敬畏,但招待起客人来,行举止,自有贵公子谦恭有礼的态度,冷而不傲,从骨子里散发着世家公子的翩翩风采。 大夫人面露赞许,因为从亲戚关系上与楚行是平辈,楚行又十九了,已是正三品官职,男女有别,她只是简单地寒暄了两句,便示意孩子们与他行礼。 “表舅舅。”陆锦玉、陆怀玉异口同声地道,陆嫣其实也叫了,但声音太小,几不可闻。陆明玉刚躲开萧焕偷偷凑过来要牵她的手,反应慢了一步,瞪萧焕一眼,扭头看楚行时已换上一脸明媚的笑,“表舅舅。” 楚行点点头,神色寡淡,与回应陆锦玉等人一样,不见热络。 心里却有似怪异,可能是因为知道陆明玉早晚是楚家人吧,几个小姑娘站到一块儿,楚行莫名就觉得陆明玉笑得更好看,声音也更好听,一声“表舅舅”好像喊到了他心里,让人忍不住想真的把她当外甥女照顾。 孩子们喊表舅舅的时候,大夫人却在暗中观察陈莲双,然后不太意外地发现陈莲双美眸似水地瞧了楚行几眼,十四岁的姑娘,无需脂粉脸蛋就跟水做的似的,娇娇嫩嫩的,再露出几分羞涩,没有几个男人能不动心。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楚行一眼都没往陈莲双那边看,打过招呼,转身往男客那边去了。察觉陈莲双要看过来,大夫人及时收回视线,一边往前走,一边想着心事。得知陈莲双存心勾引小叔子后,在大夫人眼里,丈夫送来的这位部下之女就成了一块儿烫手山芋。随随便便嫁个人,外人多半会说她对陈莲双不够尽心,说她行事不厚道。真挑个好的嫁了,送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过去,大夫人一来觉得对不起男方,二来由衷不想陈莲双嫁地太好。 可有些面子活儿必须做做,不然一直将陈莲双关在家中,哪有要替她找人家的样子?而且大夫人有个小心眼,陈莲双到底是小地方出来的,自小的教养不行,再会装也会露出破绽,譬如刚刚面对楚行的轻浮。今日来国公府做客的夫人太太们都是人精,几个照面就能在陈莲双身上挑出一堆毛病,如此将来她替陈莲双安排一份不太十全十美的婚事,旁人想到陈莲双本身的条件,就不会说三道四了。 “太夫人,您可真会教孙子,世子年纪轻轻便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如今二公子又高中案首,一文一武,外人都说他们兄弟俩是文武曲星转世呢。”来到水榭,大夫人笑盈盈地同太夫人贺喜道。 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夫人今日穿了身石青色绣蝠纹的褙子,更显精神矍铄,笑着谦虚两句,目光慈爱地扫过陆明玉几个姑娘,指着陈莲双问,“不对啊,你们家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如此标致的姑娘?” 陈莲双羞红了脸。 大夫人状似亲昵地解释。 太夫人上了年纪,每天就爱听身边丫鬟学京城各家的新鲜事给她听,哪能猜不到陈莲双的身份,就是客气一下而已。一个偏远小镇来的孤女,太夫人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夸赞陆锦玉几个。对上陆明玉牡丹花似的小脸蛋,太夫人打心底里喜欢,慈爱地朝陆明玉招招手,“阿暖过来。” 陆明玉大大方方走了过去。 太夫人可是把小姑娘当未来孙媳妇人选看的,当然要多疼些,再加上陆明玉亲舅舅与楚家是姻亲,太夫人这样偏爱陆四姑娘,在座其他女眷也有觉得理所当然。 “阿暖,你祖母她们怎么没来啊?”太夫人柔声问。 陆明玉乖巧道:“我祖母说她们身子重,来了怕让您多费心,说明年再来看您,姑姑怕祖母在家没伴,留在家里陪她呢。”姑姑陆筠喜欢出门玩,但不喜欢去旁人家做客,可能以前听过风风语,跟祖母一样爱钻牛角尖,总怕被人笑话。 七岁小姑娘说话就这么入耳了,太夫人越发喜欢,拍着陆明玉手还想再聊两句,那边楚湘着急了,跑过来拽住陆明玉,朝长辈撒娇,“祖母,我们要去玩摸瞎子,您跟伯母们说话吧,我等陆家姐姐们都等半天了!” 童无忌,太夫人被孙女逗笑了,放了陆明玉,嘱咐孩子们好好玩,不许吵架。 “我们才不吵架呢。”楚湘仰着小脖子道,说完一手牵着陆明玉,一手牵住堂姐楚盈,再叫上其他小姑娘,一起往湖对岸的梧桐园走去。楚家曾经有位国公夫人特别喜欢梧桐树,命人在湖水对面的宽阔草地上种了一圈梧桐,整好十八课,如今这些梧桐生的有两人合抱之粗,夏日里枝叶繁茂如亭如盖,在地上投下大片阴凉。 这里也是陆明玉嫁进楚家后,最喜欢的一处景色。今日故地重游,除了她变小了,除了身边的人从丈夫楚随变成了一群小姑娘,其他的竟然与记忆里一模一样。 “湘湘,你的鞋真好看,新做的吗?” 她呆呆地看风景,没留意楚湘不知何时被陆怀玉拉跑了。陆明玉看过去,就见四岁的楚湘得意提着裙子,露出一双粉红缎面的蝴蝶绣鞋给众人看,她的二姐姐陆怀玉看得最认真,低着脑袋,眼里冒光,羡慕又渴望。 陆明玉走近了,才发现楚湘每只鞋尖儿上都有颗龙眼大小的南珠,晶莹剔透,确实好看。 “对啊,庆王姐夫送了一盒子南珠给我大姐姐,大姐姐命王府绣娘给我跟二姐姐一人做了一双。”楚湘骄傲地道,说完撩起楚盈裙摆,露出同样一双小巧精致只有花色不同的绣鞋。 陆怀玉几个羡慕极了,南珠名贵,不过她们年纪还小,更羡慕的还是这双别致的珍珠绣鞋。本来想玩耍的孩子们,顿时围着楚家姐妹俩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别看人小,女人爱美可是天生的。 “四姑娘怎么不去?”陈莲双走到陆明玉身边,好奇地问。今日国公府也来了很多跟她差不多年岁的贵女,但陈莲双谁都不认识,没人主动邀请她过去同玩,陈莲双就只能跟着陆家姑娘混小孩子的圈子。 陆明玉本想自己静静回忆曾经的夫妻恩爱的,一看陈莲双凑过来跟她搭讪,陆明玉连忙哦了声,“兴致勃勃”挤进了小姑娘们中间,跟着夸楚湘、楚盈。仔细瞧瞧那两颗南珠,光彩照人,不愧是大皇子庆王府里出来的。 “湘湘,你哥哥中了秀才,明年是不是就要考举人了?”一个家里有兄长同样参加院试的小姑娘问楚湘,话里不无得意,“我哥哥也中了秀才呢,跟你哥哥是同科。” 楚湘也就五岁,娇生惯养的,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可我哥哥是案首,是第一名,还比你哥哥小五岁呢,你哥哥跟我大哥一般大,我大哥都当指挥使了!” 前一刻还是好姐妹,一起聊首饰,这会儿就互相攀比起来了。 陆明玉一个头两个大,她自己乖,也想让旁人乖,刚要劝说,身后有人用比楚湘还大的声音不屑道:“再厉害他们也比不上我,等我长大了当了王爷,他们见到我都得行礼!” 小姑娘们听了,一起看向萧焕,萧焕扬着脖子挺着胸膛,有模有样的,成功唬住了楚湘等人。只有陆明玉气坏了,一把将人拉远几步,低声训他,“外公、大舅舅都活得好好的,你那么盼望当王爷,是在咒外公他们……表哥我告诉你,你再敢说这种话,我告诉外公去,看外公打不打你。” 传出去多让人笑话啊。陆明玉再想疏远萧焕,也不愿萧焕犯傻而不自知,丢人现眼。 萧焕不是很怕祖父打他,但他觉得表妹说什么都是对的,见表妹气呼呼的,急忙保证道:“我不说了,阿暖你别生气。” 陆明玉就生气,指着男客那边撵他,“你去男客那边,这里都是小姑娘,你整天跟我们玩算什么?小心被人说你也是女的。” 后面这句威胁戳中了萧焕,他攥攥拳头,看眼那边一群盯着他的小姑娘,想走又不舍,低头跟陆明玉讨价还价,“那你多去我们家找我玩,我等了你那么久你都不来。”母亲不让他去陆家,看得严,否则他每天都去。 陆明玉胡乱点点头。 萧焕满足地跑了。 陆明玉头疼缓解,却听楚湘嘿嘿笑,“阿暖姐姐,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陆明玉一听,头又疼了,哭笑不得地数落她,“小丫头别乱说,你知道什么叫喜欢?” 楚湘不服,陆明玉却没再给她胡乱语的机会,撺掇大家赶紧玩起来,一会儿大人要过来找了。楚湘玩心重,顿时忘了这茬,大眼睛看看众人,直接指着陈莲双道:“你最大,你先当瞎子!” 那语气,简直就像在使唤家里的丫鬟。 陆明玉不太舒服,陈莲双品行不端,但也不该被人这样怠慢,然而陈莲双却欣然应允,还主动蹲下来,让楚湘给她绑蒙眼布。陆明玉见了,心底的不适一哄而散,人家陈莲双为了讨好楚湘不惜忍辱负重,她一个外人还介意什么? 心不在焉陪玩了一会儿,陆明玉想溜了,故意将帕子落在地上再踩一脚,然后以洗手洗帕子为由,领着她的大丫鬟桂圆要去恭房。陆锦玉想陪妹妹,陆明玉连说不用,那边陆怀玉舍不得玩伴,拽住大姐姐不让去,无意帮了陆明玉一把。 “四姑娘,恭房在那边。”走到岔路口,发现陆明玉频频往男客那边张望,负责领路的楚家丫鬟笑着提醒道。 陆明玉眨眨眼睛,突然将帕子塞给她,俏皮道:“国公府太大了,我不想走了,你去帮我洗帕子吧,我去找我表哥玩,记得帮我洗干净点啊,那可是我祖母送我的!”话没说完就拉着桂圆往岔路口另一条青石小路跑去,边跑边笑,笑声欢快,似脱了笼的百灵鸟。 章节目录 第042章 > 水榭临湖,清爽宜人,湖边视野也很宽广,男客这边位置靠近国公府花园中间,亭台假山,可谓一步一景,加上夏日花树繁茂,有时候听到人语,明明离的很近,却要多走几步才能看到人。 “姑娘,咱们回去吧?”男人们的喧哗声越来越近,桂圆也越来越不安,小声地劝主子。出门前夫人再三交待她照看姑娘,她答应地好好的,到了这边却禁不住小姑娘撒娇痴缠,斗胆陪姑娘胡闹,桂圆担心出什么事,回去受罚。 陆明玉不管她,继续往前走,两辈子加起来,她与楚随分开半年多了,她想他。陆明玉也知道,她现在是个孩子模样,就算见到人楚随也不会把她放在心上,可陆明玉就是想,哪怕只能多看一眼,她今日就不枉此行。 “时谦,明年秋闱你可有把握?” 前面忽然传来说话声,陆明玉心头一跳,连忙躲到旁边一片翠竹后,桂圆下意识跟着她,藏好了才想问陆明玉为何要躲。陆明玉“嘘”了声,用眼神示意桂圆闭嘴,然后转过去,盯着斜对面凝神倾听。 时谦是楚随的字,她的楚随就在前面。 “没有把握,所以明年我不会参加秋闱。”两道人影闲庭散步般走了过来,其中穿天青色长袍的少年正是楚随,瞥见那片翠竹丛有根细竹轻轻晃了晃,楚随目光微变,摇摇手中折扇,就在翠竹旁停了下来,转个身,继续与同窗解释道:“得知我中了案首,家父特意从山西送了一封信给我,说我尚且年幼,只知埋头苦读不晓民间疾苦,劝我游学三年,边增加见识边读书,以免将来成家立业,想出门都没时间。我觉得家父之有理,准备月底便出发游历。” “这……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你从小锦衣玉食,受得了吗?”同窗震惊问。 楚随摇着折扇笑,“如果连这点苦都受不了,将来谈何建功立业,为百姓造福?” “时谦心性坚定志向高远,实在让为兄佩服。” 楚随笑着自谦:“李兄过奖,别看我现在说的好听,可能吃点苦就灰溜溜回来了……” 李姓同窗高声而笑,藏在暗处的陆明玉却要哭出来了。 因为她知道,楚随不会提前回来的。上辈子她守孝三年,期间楚随一直在外游历,本来还想多游历一段时间,因老楚国公过世楚随才赶回来奔丧守孝,出孝后遇见十一岁的她,开始是逗弄,慢慢地动了心。 楚随游学,是陆明玉没有参与过的,故重生回来,陆明玉根本没想起过这件事。现在突然记起来,想到楚随要离开京城那么久,陆明玉的心就好像空了一般,想要挽留,却又十分清楚,她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留,楚随真的要走了。 “今日鄙府宴客,不知阁下藏于暗处,所图为何?”竹丛这边,楚随找个借口请同窗先回去,目送人走远了,楚随才转向翠竹丛,一边摇着山水折扇一边云淡风轻地问。 陆明玉沉浸在即将与楚随分别的离愁里,恍恍惚惚的,听到了跟没听到一样,桂圆可吓坏了,弯着腰,焦急地问她,“姑娘,二公子发现咱们了,现在怎么办啊?”她不知道楚随的字,但她知道本届案首是谁,毕竟国公府就是为了这桩喜事设宴的。 陆明玉被她唤回了神智,看看一脸焦急的桂圆,陆明玉勉强笑笑,随即避开地上坑洼大大方方走了出去。出来了,看到楚随一袭青衣站在那儿,犹带一分稚气的脸庞白皙如玉,凤眼错愕地看着她。 陆明玉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怔怔地望着对面熟悉又陌生的相公。 小姑娘脸是白的,清澈如水的桃花眼似悲伤似委屈地望着他,好像下一刻就会哭出来。楚随顿时以为陆明玉被他吓到了,连忙收起折扇别在腰间,走过来,弯腰,温柔地看着小姑娘,“阿暖别怕,表舅舅刚刚吓唬你的,绝不会告诉你娘。” 楚随小时候也曾因为四处乱跑被母亲训斥过,因此他自作聪明地认为陆明玉也在担心这个。 “我不喜欢叫你表舅舅。”陆明玉正难受呢,不想再听他自称表舅舅。 楚随看着她泫然欲泣的小脸蛋,无奈道:“好,那阿暖叫我二哥吧,但只能偷偷叫。”不然小姑娘管大哥叫表舅舅,两相一对比,他与大哥岂不是差辈了?虽然以他的年纪,陆明玉叫他二哥确实更合适。 陆明玉稍微满意了,低头,取出袖袋里的荷包递给他,“二哥,你考上案首了,这是我送你的小礼物,是我自己绣的,祝二哥游学回来,连中三元。” 楚随意外极了,没想到这个没说过几句话的七岁小姑娘竟然给他准备了礼物。只是当他看过去,发现荷包针脚细密整齐,上面的荔枝核桃绣的精致好看,忽然间就懂了,这荷包肯定不是陆明玉绣的,但陆明玉乖巧懂礼貌,送他礼物的心意是真的。 “阿暖真乖,等二哥回来,也给你带礼物。”楚随温柔笑,很是郑重地将荷包放进胸口收着。 陆明玉太想他,又太舍不得,眼泪落下来,怕被楚随看见没法解释,陆明玉迅速低下头,转身就往来路跑去。这前后反差太大,楚随情不自禁追她,“阿暖,你怎么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到小姑娘哭了。 陆明玉可不就哭了?比上辈子楚随要出差还舍不得,眼泪泉水似的往上涌。听出楚随追了上来,陆明玉边擦眼睛边加快速度,明明想他,此时又最不想被他拦住问东问西。只顾着跑,拐弯时一没留神,嘭的撞到了什么。 陆明玉整个人都是懵的,小身子不受控制地后仰,又被人用力拉了回去。陆明玉晕晕乎乎地抬起头,就见楚行快速后退两步,皱眉盯着她满是泪水的脸蛋,“有人欺负你了?”他不喜欢跟文人们打交道,之前见过陆家一行人,楚行暂且回房,坐了会儿才回来待客,刚刚走到这边,就撞上了慌慌张张跑过来的陆明玉。 陆明玉一边飞快擦泪一边摇头。 身后楚随追了上来,看到兄长,楚随放慢脚步,刚要打招呼,楚行沉着脸先开了口,瞪着他问:“你欺负四姑娘了?” 这个堂弟,平时就喜欢逗家里的两个妹妹,如今竟然把陆明玉欺负哭了,再想到萧焕对陆明玉的亲热劲儿,楚行顿生恨铁不成钢之感。前世堂弟迎娶陆明玉时已经二十二了,玉树临风行事稳重,弟妹自然喜欢,眼下弟妹重生,万一看不上此时顽劣欺人的堂弟,决定改嫁怎么办? 楚随冤枉死了,敬畏堂兄的威严,楚随快步走到陆明玉身旁,希望小姑娘替她作证,“阿暖你说,我欺负你了吗?” 陆明玉眼圈红红的,看着楚随的衣摆,她咬咬唇,委屈无比地躲到楚行身后,恨声告状,“表舅舅,他扯我头发了,你帮我管管他。”她现在只想离开,为了避免楚随纠.缠,只好借楚行绊住他了,至于撒谎冤枉人好不好,都是一家人,她冤枉楚随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反正确确实实是楚随把她惹哭的。 想到这里,陆明玉瞪了楚随一眼。 楚随真是比窦娥还冤,欲把小姑娘拎过来好好讲讲道理,楚行突然喝他,“时谦。” 楚随吓得缩回手,陆明玉趁机领着呆呆愣愣的桂圆溜了,跑远了,陆明玉回头,见楚随低着脑袋乖孙子似的任由楚行数落,鬼使神差的,陆明玉心情竟然好了不少。罢了,游学就去游学吧,左右楚随还会回来,回来见到长大后的她,就会主动讨她欢心了,那时候,她再把现在的“仇”报回去。 去恭房洗洗脸,看不出哭过,陆明玉没事人般回了梧桐园。 小姑娘们都不在了,陆明玉恋恋不舍地望着熟悉的梧桐树,准备溜达一圈再去水榭那边,走着走着,却瞥见草地上有什么东西发着光。陆明玉好奇地走过去,发现一颗龙眼大小的南珠,很是眼熟,不知是从楚湘还是楚盈鞋子上掉下来的。 陆明玉捡起南珠,不再闲逛,带着桂圆走向水榭。 路上撞见寻过来的大夫人。 “阿暖刚刚去哪了?”看到小侄女,大夫人松了口气,真怕孩子出事。 陆明玉甜甜地撒娇,搪塞过去了,她把南珠交给长辈,“大伯母,这好像是楚家妹妹鞋子上的,盈盈湘湘有找过吗?” 大夫人面现惊讶,接过南珠打量,“没有人提啊,阿暖确定这珠子是她们的?” 陆明玉点头,解释了一番,“是不是她们还没发现?” 大夫人没接话,转转这颗难得的上等南珠,心里活泛起来。单独将陆明玉叫到一旁,大夫人蹲下去,扶着侄女肩膀嘱咐道:“阿暖,大伯母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阿暖愿意帮我吗?” 陆明玉疑惑地眨眨眼睛,“大伯母要我帮你什么?” 大夫人捏着那颗珠子,低声道:“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阿暖都要装作没有捡到过这颗珠子,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回家了连你娘也不要告诉,懂吗?” 陆明玉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故作懵懂摇摇头。大伯母如果不告诉她原因,她就不答应。 章节目录 第043章 > 水榭临湖而建,长辈们在里面坐着,隔窗赏景,陆明玉几个小姑娘则排成排站在湖边的栏杆前,就近看水中锦鲤摇首摆尾,在碧绿的荷叶底下游来游去。 “二姐姐,你看那条,好大啊!”看到一条两尺来长的锦鲤,楚湘兴奋地指给楚盈看。 楚盈个子矮,踮起脚尖往水里瞧。 陆明玉假装要换位置,从队伍左面往右走,视线漫不经心般扫过楚家姐妹裙摆,一眼发现楚湘左脚上的南珠不见了。 楚湘…… 陆明玉不由替陈莲双捏了一把冷汗。楚盈柔弱,轻易不会跟人争吵,楚湘刁蛮霸道,谁敢得罪她,只要身份不如楚湘,楚湘就敢扒了对方一层皮。虽说楚湘现在才四岁,生气也想不出太折磨人的法子,但…… 陆明玉看向水榭,陈莲双坐在大夫人下首,粉面桃腮,娴静温婉,俨然一个端庄的闺秀。 陆明玉在心里叹了口气,要怪就怪陈莲双心术不正吧,大伯父一家好心收留她照顾她,以陈莲双的姿色,只要她安分守己,大夫人怎么都会给她安排一份不错的婚事,但陈莲双忘恩负义意图勾引二伯父,也就不能怪大夫人先发制人了。 走到护栏前,陆明玉默默地看鱼。 旁边楚湘叽叽喳喳说了半天,口渴了,跑去水榭里面喝水。太夫人见孙女脸蛋红扑扑的,笑着将楚湘叫到身边,一边给楚湘擦汗一边打趣道:“看湘湘疯的,来了这么多姐妹们陪你玩,是不是特别高兴?” 楚湘嘿嘿笑。 一旁楚二夫人下意识看向女儿双脚。这几颗南珠实属罕见,长女疼妹妹们,给做了两双绣鞋,换成楚二夫人,她绝舍不得把那么名贵的南珠摆到绣鞋上,万一孩子们顽皮,跑丢了怎么办?早上女儿换衣服,楚二夫人就再三叮嘱女儿时刻注意点鞋子。 不料怕什么来什么,女儿左边鞋上的南珠真的不见了! “湘湘,你鞋子上的南珠掉了吧?”楚二夫人乃名门闺秀,从小就在金玉堆里长大,一颗南珠丢了,她会希望找回来,但也不至于急得失了分寸。余光中见附近所有女眷都看了过来,楚二夫人笑着解释道:“湘湘淘气,她姐姐把鞋子送过来,我就知道肯定会让她给弄掉,没想到才穿半天就……” 说完打趣般逗女儿,“掉了就掉了,回头娘让人给你做成项链。” 外之意,她觉得南珠还在女儿手里,否则直接问女儿是不是丢了,显得她堂堂国公府二夫人多在意一颗南珠似的,面子上不好看。 四岁的楚湘没有母亲的城府,一看自己最宝贝的南珠丢了,小姑娘急红了脸,“娘,我的南珠不见了!” 楚二夫人微微变了脸色,美眸斜向女儿身边的丫鬟兰霞。兰霞吓得脸都白了,扑通跪了下去,“夫人,奴婢,奴婢也是才知道姑娘的南珠不见了,奴婢,请夫人息怒,奴婢这就去找!” 早在楚湘大声嚷嚷出来时,水榭里便静了下来,在场的都是识货的,知道那颗南珠有多名贵。珠子真丢了,找到最好,一旦找不到,那么刚刚与楚湘玩的那些孩子,就会成为楚家最先怀疑的人。 带了女儿过来的几位女眷互视一眼,再一起转向围在护栏前看鱼的孩子们。她们当然相信自己女儿的教养,但那颗明珠大人看了都心动,也许小姑娘一时贪心,捡到后偷偷收起来怎么办? 有人担心女儿,陆家这边,大夫人、二夫人则不约而同看向了陈莲双。同样都是怀疑目标,但比起自家人来,不提心里藏着秘密的大夫人,便是二夫人,也会最先猜忌陈莲双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孤女。 陈莲双在勾搭男人上有些心得,可她才十四岁,生平第一次被人怀疑贪财,陈莲双明明没有拿,明明可以理直气壮地面对这件事,但当她发觉陆家两位夫人怀疑她的目光,陈莲双突然慌了。她不知道她在怕什么,她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都在怀疑她。她解释,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但继续保持沉默,那些人会不会觉得她做贼心虚? 陈莲双整个人都懵了,她僵硬地坐在那儿,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想表现地从容大方,但身体反应根本不受她控制,脸热了,越来越热,热到她很清楚,她现在的模样肯定更惹人怀疑。 就在所有人都注意到陈莲双的异样后,楚二夫人声音平和地打发兰霞道:“别急,三姑娘淘气,准是落在哪儿了,你仔细想想三姑娘都去哪里玩了,多叫两个小丫鬟过去找,只要不是落在太偏的地方,肯定能找到的。” 夫人没罚她,兰霞跳到嗓子眼的心暂且落回了肚子,连忙带人去找南珠。 她往外走,外面陆明玉等小姑娘被水榭里的动静吸引,好奇地走了进来。 “璇儿,湘湘鞋子上的南珠掉了,你有看到吗?”萧焕的母亲,庄王府世子妃尤氏第一个将女儿萧璇叫到身边,光明正大地问。 陈莲双想的多,是她年纪大了,懂事了,萧璇才七岁,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闻茫然地摇摇头,一边看向楚湘一边乖乖道:“没看见,湘湘什么时候掉的?” 尤氏也道不知,问过女儿,她抬起头,一副此事与我女儿无关的模样。 其他夫人纷纷效仿,大夫人、二夫人也把家里的四个小姑娘叫到身旁,做做样子。如此一来,只有陈莲双无人问津。二夫人不喜出身商贾的妯娌,暗暗示意大夫人问问陈莲双,大夫人看眼陈莲双,这才发问,“莲双,你有看到吗?” 陈莲双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慢慢起身,勉强镇定地道:“伯母,我……” 哪想她还没说完,楚湘突然跑了过来,伸手就扯陈莲双腰间的荷包,“肯定是你捡到了!” 刚刚长辈们询问小伙伴的时候,楚湘每个都盯着看过了,小姑娘有自己的想法,她跟这些伙伴们都熟悉了,容易相信,只有陈莲双是她今天才认识的,而且太夫人询问陈莲双是谁,楚湘就在一旁,听得出陈莲双家境不如楚家。 一个陌生的穷姑娘,当然最有可能藏她的南珠! 小姑娘骤然发难,谁都没有料到,等楚二夫人沉着脸命人拉开女儿时,陈莲双的荷包已经被楚湘抢到了手里。荷包底下都有些鼓,光看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但眼看楚湘的小手将荷包攥得突出一颗珍珠的形状,在场众人脸色都变了。 陈莲双更是花容失色,她的荷包里,怎么会有这么圆滚滚的…… 就在此时,楚湘一扯荷包袋口,小手伸进去,下一瞬就掏了一颗南珠出来! “娘,她偷我的南珠!” 人赃并获,楚湘气坏了,跑到母亲身边求母亲做主。 楚二夫人早就怀疑陈莲双了,如今真从陈莲双的荷包里发现女儿的南珠,楚二夫人却并未太过生气,小地方出来的孤女,眼界浅爱贪财,都是可以预料到的。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也为了给陆家面子,楚二夫人摸摸女儿脑袋,体贴地转圜道:“湘湘你误会了,陈姑娘捡到你的珠子,原本就打算还给你的,只是刚刚聊起来忘了,后来你瞎嚷嚷,陈姑娘担心被人误会才没有说,好了,一场误会,湘湘继续看锦鲤去吧。” 楚湘不信,气呼呼瞪着陈莲双。 陈莲双哭了,哭得梨花带雨,她知道楚二夫人那话是哄小孩子的,众人肯定都认定她存心偷藏那颗南珠。陈莲双不想背负这个污名,她哭着朝楚二夫人跪下去,颤抖地解释,“二夫人,我没有偷三姑娘的南珠,我是被人陷害的……” “够了!”脸色铁青的大夫人终于站了起来,横眉怒视陈莲双,“陈姑娘,念在令尊忠心报国,我好心收留你,还带你出来见世面,可你……做错事不敢承认还想狡辩,你不怕丢人,我可丢不起这张脸!” 罢来到太夫人身前,屈膝赔罪,“太夫人,怪我识人不清,坏了府上的喜事,我先带人回去教导,改日再登门谢罪。” “这是什么话,一点点误会,你别放在心上。”太夫人叹着气挽留客人,“快坐下吧,一会儿要开席了。”陈莲双才来陆家半年不到,品行不端那是陈家没教好,与陆家有什么关系?可千万别因为这事影响楚、陆两家的和睦。 大夫人没脸再待下去,再次赔罪后,领着陆家众人提前离席。陈莲双哭哭啼啼的不肯走,大夫人便让身边丫鬟搀着她走,还给堵上了嘴。陆明玉低着脑袋走在陆锦玉旁边,感受着来自其他女眷的窥视,陆明玉无奈又疲惫。 她知道陈莲双是冤枉的,虽然陈莲双举止有失检点,这样公然配合大伯母诬陷陈莲双的清白,陆明玉心底依然有些难受,觉得良心不安。但如果重新来过,陆明玉也知道,她还是会答应大伯母的,因为只有这样,大伯母才有理由将前来投奔陆家的孤女嫁到别地,才不会被人妄加议论。 人有远近亲疏,在陈莲双的清白与陆家后宅和睦之间,陆明玉自私地选择了后者。 章节目录 第044章 > 回陆家的路上,陆明玉、陆锦玉坐到了大夫人车中。 “娘,你送陈姐姐那么多首饰陈姐姐都不要,她怎么会偷湘湘的南珠?我也觉得她是被人冤枉的。”陆锦玉同陈莲双最熟悉,喜欢的姐姐遇到这种事情,陆锦玉有点替她抱不平,小声求母亲,“娘,你帮帮陈姐姐吧……” 大夫人看向陆明玉。 陆明玉垂眸静坐。其实刚刚大伯母陷害陈莲双,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没有说实话,只是旁观了陈莲双蒙冤,但不做也是大伯母的帮凶。为了陆家大房、二房的和睦,陆明玉尽力了,其他的,她不想再搀和。 小侄女乖乖的,答应她不吭声就没吭声,大夫人既满意又愧疚,不管怎么说,她利用侄女给陈莲双泼脏水,都不够厚道,一旦让三弟妹知道,肯定要生她的气。但她也没有办法,陈莲双品行亏在水性杨花,可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因为“不守妇道”这罪名对一个姑娘来说太重了,几乎能毁了陈莲双的一辈子。 大夫人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她想合情合理地把陈莲双嫁到外地,免得将来陈莲双出什么事牵扯陆家,却也希望陈莲双记住这次的教训,出嫁后与丈夫和睦相处。小姑娘一时冲动偷藏拣到的东西,并非大错,丈夫知道了也不会太计较,但意图勾引男人,没有几个丈夫能忍受。 压下心里的复杂,大夫人摸摸女儿脑顶,低声问她:“那锦玉说,无缘无故的,谁会陷害你陈姐姐?锦玉啊,娘知道你喜欢陈姐姐,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平时看着很好,但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她可能会露出另外一面。就拿娘来说,你觉得娘温柔可亲是不是?可娘处罚下人的时候,特别凶,所以那些管事们都怕娘。” 陆锦玉似懂非懂,但眉头皱着,显然还是无法相信陈莲双会财迷心窍。 “锦玉,娘跟陈姐姐,你信谁?”大夫人讲不清楚,使出了最后一招。 陆锦玉当然更信自己的母亲,看着母亲认真的脸庞,陆锦玉点点头,小脸上却一片失望,为自己少了一个好朋友。 没人说话,车里陷入了沉默。 马车听到陆家门前,陆明玉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等大夫人娘俩也下来了,她木木地朝长辈告别,“大伯母,我先去找我娘了。” 小姑娘被她吓成了这样,大伯母越发自责,但该嘱咐的还得嘱咐,摸摸陆明玉脑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哄道:“阿暖,那是咱们俩的秘密,记得谁也不能说,好不好?” 陆明玉乖乖地点点头。 大夫人半信不信,目送小姑娘走了。 陆明玉心里自有一杆秤,今天的事,她若实情告诉母亲,那母亲与大伯母之间肯定要闹隔阂,因此她只说陈莲双私藏楚湘的南珠,被楚湘当场揪了出来。萧氏早从女儿口中得知陈莲双品行有瑕,听说这事,稍微惊讶后,也就信了。 大房那边,安顿好女儿,大夫人去了陈莲双的房间。才进堂屋,就听见内室陈莲双呜呜的哭声,大夫人让她的两个丫鬟守在外面,单独进了内室。 “伯母,我真的没有偷东西,伯母你帮帮我吧……” 看到大夫人,陈莲双如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踉跄着扑到大夫人身前,跪下哀求。她想留在京城,京城权贵多,当不了正经的夫人,当个姨娘也会享尽荣华富贵,特别是陆二爷已经在意她了,如果背上私藏楚湘珠宝的污名,大夫人肯定会想办法尽快把她嫁出去,陆二爷,陆二爷也绝不会再要她一个名声有瑕的人。 “伯母,我求你了……”陈莲双泪水涟涟,妆容早花了。 大夫人稳稳地站着,皱眉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冤枉的,那南珠怎么会在你的荷包里?” 陈莲双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闻马上道:“我不知道,我,我去净房路上荷包掉了,当时没察觉,从净房出来,一个小丫鬟把荷包还给我……伯母,一定是她把南珠放进来的,要加害我,伯母你替我做主行不行?” “你可知道那丫鬟是谁?”大夫人双手扶起她,话里多了些温度。 陈莲双终于看到了希望,抽搭着保证道:“只要伯母带我去国公府辨认,我就能认出她。” 其实陈莲双能走到今天,人情世故肯定懂的,但此时名声受损,陈莲双一心洗刷冤屈,就忘了旁的。大夫人长长叹了口气,拍着陈莲双手道:“莲双,你是好姑娘,伯母知道,听你这么说,伯母也是信你的。只是,今日去国公府的都是在京城最有头有脸的那批勋贵人家,不管那丫鬟是谁家的,伯母带你去认人,都……” 陈莲双震惊地抬起头。 大夫人知道她听懂了,仿佛不敢正视陈莲双似的,大夫人别开眼,低声叹道:“莲双,不是伯母不帮你,只是,伯母出身商家,好不容易在陆家站稳脚跟,实在不敢再给陆家招惹麻烦了,这个亏,你,你,认了吧……” 陈莲双呆呆的,她听明白了,大夫人不会帮她了,她能理解大夫人的苦衷,可她呢? “那我怎么办?”陈莲双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滚了下来。 “你放心,我会替你安排一门好亲事的。”大夫人握着陈莲双的手道,“但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你留在京城反而会有诸多麻烦,妇人家最喜欢说人是非,你也是知道的。嫁到外地,知道的人少,你心安理得地做你的官家夫人,慢慢地就忘了这事了。” 一句“官家夫人”,让陈莲双心底燃起了希望,她,她还有资格做官家夫人? 大夫人再次给她鼓劲儿,“你且安心休息,等过了这段风头,伯母就替你安排。” 陈莲双哭着点头。 事到如今,寄人篱下,她只能听大夫人的。 ~ 陈莲双虽然是别人家的姑娘,但她现在养在大夫人身边,陈莲双丢人,也就是大夫人丢了人,向来看不上长嫂的二夫人心情大好,傍晚陆二爷从户部回来,二夫人殷勤地服侍丈夫沐浴,幸灾乐祸地学了这件事。 陆二爷闭着眼睛靠着浴桶,一副事不关己的慵懒神情,心底却有些遗憾。陈莲双一个孤女,无依无靠的,最容易弄到手,到手了玩腻了丢到一旁,陈莲双也不敢声张出去。如今陈莲双被人抓包,长嫂八成会对陈莲双严家管教,坏了他的好事。 可惜那一双勾人的三寸金莲了。 “你倒是说话啊。”丈夫一声不吭,二夫人轻轻拧了他一下。 陆二爷这才睁开眼睛,不悦地盯着妻子,“大嫂贤良淑德持家有度,你少背后乱嚼舌根。” 这个妻子,整天嫌弃长嫂出身卑微,可看看长嫂把侄女教的多懂事,再看看自家女儿的任性劲儿,陆二爷就越发不满妻子。 二夫人一听丈夫教训自己,当即把手里的湿巾子丢到了男人身上,“我怎么乱嚼舌根了?陈姑娘犯错,还不是她教得不好?上梁不正下梁歪,大嫂管家,背地里不定贪了多少财,你就等着瞧吧,锦玉这会儿乖,长大不定什么样……” 竟然连亲侄女都骂上了,陆二爷噌地站了起来,冷冷地瞪着妻子,“你再说一句试试?” 二夫人看看他脸,再看看他底下,脸一阵白一阵红的,懒得跟丈夫吵,气呼呼走了。 陆二爷重新坐回水里,洗完澡,直接去了苗姨娘的院子,气得二夫人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死男人,既然没想陪她,瞎亮什么家伙? ~ 五月底,陈莲双在京城女眷中引发的小小风波早已平息,陆明玉出门做客,听说了楚随外出游学的事。 有点难受,但她无可奈何,回到梅苑,陆明玉没精打采地躺在黄梨木摇椅上,望着远处蓝汪汪的天,一边轻轻晃悠一边自己安慰自己。走就走吧,楚随游学是去增长阅历的,没有今日的游学,怎么会有后来那么优秀的楚随?走了正好,她也可以一心享受被父母宠爱的幸福时光,弥补上辈子的遗憾。 蔫了两天,陆明玉很快又振作了起来。 到了六月,京城发生了一件让陆明玉意外又开心的事。胡人连夜进犯辽东,幸好守城官兵早有防备,挡住了胡人第一波偷袭,损失轻微,但胡人大军来势汹汹,辽东守将派人送来八百里加急战报,求皇上派兵增援。 “爹爹,是不是你的话派上用场了?”陆明玉兴奋地问父亲。 陆嵘眼疾已经痊愈,而且明亮如星,为他更添清俊。刚通过女儿知晓今年辽东会有战事,陆嵘虽然眼瞎,但他也关心边关安定,因此四月里眼睛恢复后,陆嵘曾经与身为兵部尚书的父亲陆斩就边关守备展开了一次长谈。 陆明玉是女眷,对战事具体了解不多,陆嵘只能根据舆图猜测胡人金兵路线。儿子只是居安思危,陆斩却很欣慰儿子的抱负,欣慰儿子没有因为漫长的失明意志消沉,一开始陆斩陪儿子讨论辽东防线,真的有点哄孩子的味道,没想说着说着,真的叫他发现了一处忧患。 这样才有了胡人的首战失利。 陆嵘不是居功自傲的人,但他喜欢哄女儿,拍拍女儿肩膀,宛如将军鼓励士兵,“这都是阿暖的功劳,要不是阿暖提前报信儿,边关不知要冤死不少将士百姓。” 其实初战大捷,有女儿的功劳,有父亲的功劳,更有辽东副将高冠雄的功劳。要不是高冠雄尽忠职守,单凭那个临阵脱逃的无能守备,纵使父亲成功劝说皇上提前安排下去,底下人阳奉阴违,这一战还是会输。 陆明玉不知道这些,她也明白她的功劳只有一点点,但这一点点也让她满足极了,总觉得她重生的意义又多了一层。 心里高兴,陆明玉特意端上一盘糕点,准备去孝敬祖父,那才是真正出了力气的功臣。 未料兴冲冲赶到祖父的院子,正好撞见管事引了一位客人过来。 “表舅舅?” 陆明玉惊讶地停下脚步,望着十几步外一身银甲的冷峻男人,莫名有点移不开眼。 章节目录 第045章 > 辽东起战事,楚行主动请缨,临行前,还有件事要与陆斩商议。 步履如风走过来,撞见一身淡绿襦裙的陆明玉,楚行也意外地停下了脚步。 重生回来,国公府中依然和睦,在内楚行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在外,除了一些零碎小事,楚行只在意今年的辽东之战,与几年后的淮南王造反。后者相隔甚远,非一朝一夕他能改变的,楚行便打算先减少辽东之战对大齐的损失。 就在他看准时机准备奏请皇上加强辽东的边防时,陆斩先他一步递了奏折。 楚行马上就明白了,一定是陆明玉将她知道的告诉了陆家长辈。既然陆斩说了他想说的,楚行收起奏折,给辽东副将高冠雄送了一封信,提醒他警戒。高冠雄乃祖父提拔起来的将军,对楚家忠心耿耿,更是上辈子抗击胡人的功臣之一,楚行十分信任他。 如今一切如他所愿,直到再次偶遇陆明玉,楚行才又想起来,这次与胡人初战大捷,陆明玉也是尽了心的。一个娇养于后宅的姑娘、新妇,维护父母安康之余还不忘关心辽东的将士百姓,实在,让他不得不对这个准弟妹另眼相看。 “四姑娘。”楚行简单回道,眼睛看着小姑娘脑顶。 一声“四姑娘”入耳,陆明玉心底再次涌起一丝怪异的感觉。楚行对她的称呼,一直在变来变去,有时候喊她阿暖,有时候叫她四姑娘,前者显得亲近些,后者就生疏了。陆明玉猜不到其中的原因,也许楚行并没有真的把她当亲戚看吧,所以两个称呼临时想到哪个就叫哪个。 “表舅舅,你要去打仗吗?”陆明玉手里拎着食盒,大眼睛新奇地打量楚行身上的铠甲。 楚行这人,面如冷玉身形如松,本就拒人于千里,如今换上银甲戎装,腰间佩戴湛卢宝剑,冷峻威严,竟似遗世独立的杀神,随时准备出剑取人性命。陆明玉敬畏这样的男人,目光才落到楚行脸上就赶紧挪开了,看看手里的食盒,陆明玉低头走到楚行身前,举起食盒小声道:“表舅舅,我本来想给祖父送东西吃的,现在你们要商量大事,那我先回去了,这盒绿豆糕表舅舅跟祖父一起吃吧,清凉解暑的。” 声音娇软甜濡,说出来的话更是又乖又懂事。 楚行看着下面的小姑娘,却生出了疑惑。 弟妹为何对他如此亲近?楚行明明记得,上辈子弟妹怕他,偶尔遇见弟妹会尽量避开与他对上,就算他现在脸上没有疤痕手臂也没有丢掉,陆明玉怎么一下子就不怕他了?而且,她明知他是他的大伯子,怎么,不避嫌? “表舅舅?”男人迟迟不接她的食盒,陆明玉困惑地仰起头。楚行与祖父商量大事,她不便在场打扰,那当然要把食盒交给楚行带过去,否则楚行都看到她手里提着吃食了,她总不能傻傻地带回三房,或是当着楚行的面交给管事,让管事单单送给祖父吃吧? 陆明玉自认是个懂礼貌的好姑娘,至于避嫌,她才七岁,暂且还不用考虑那些。 对上陆明玉清澈纯净的桃花眼,楚行还没想好弟妹此举是否合适,右手却先一步接过了小姑娘手里的食盒。礼物送出去了,陆明玉松了口气,想了想,鼓足勇气,望着楚行深邃的凤眼道:“表舅舅,祖母说战场上特别危险,表舅舅一定要好好保重啊,然后打胜仗,平平安安地回来。” 可千万别再断一条手臂了,身为替楚行治好眼睛的“神医”,陆明玉由衷希望楚行安然无恙,别辜负她一片心意,好歹也算一家人呢。 心里厚脸皮,陆明玉双颊也浮上了浅浅的粉色。每当她与楚家人打交道,就会想到她与楚随的婚事,想到了,陆明玉就甜丝丝的。 楚行将小姑娘的羞涩看得清清楚楚,再想到陆明玉对他特别的关心,楚行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急于摆脱这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诡异境地,楚行点点头,神色淡淡道:“多谢四姑娘关心,我有急事求见陆大人,先走了。” 罢拎着食盒,大步朝陆斩书房走去。 陆明玉望着他背影,默默求老天爷保佑这个年少有为的将才,保佑这辈子陆、楚两家诸人都顺顺遂遂的,康健无忧。 当天傍晚,楚行连夜带兵赶赴辽东。 凭借前世楚行对敌情的掌握,这次大齐、胡人之战从开始就呈一面倒之势,胡人节节败退,楚行紧追不舍,终于九月下旬生擒胡人王子、大将,迫使胡人跪地求和。 捷报传到京城,得知大伯子毫发无损,陆明玉晚上做梦都是笑的。 多好啊,她又立功了呢。 章节目录 第046章 > 阳春三月,暖阳融融,陆明玉从梅苑一路走到陆府正门口,额头竟然出了一点细汗。 “娘,二姐姐都换上夏装了!”坐好了,陆明玉小声地羡慕道。姑娘家都爱美,陆明玉这季的夏装都做好了,可母亲非要过阵子才许她穿。自己不能穿,姐妹们却打扮地漂漂亮亮的,陆明玉心里当然有点泛酸。 “你二姐姐比你胖,不怕冷。”萧氏笑着逗女儿,春捂秋冻,无论农家百姓高门大户都讲究这个例儿。见女儿还嘟着小嘴儿,萧氏握住怀里儿子的小手,教儿子哄姐姐,“姐姐穿这身更好看,恒哥儿说是不是?” 恒哥儿虚三岁了,养得白白胖胖的,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极了祖父陆斩那双虎眸,跟朱氏所出的崇哥儿放到一块儿,谁看了都说叔侄俩好像亲哥俩。不过恒哥儿眉毛细,随了陆嵘的秀气,嘴巴更是酷似萧氏,唇红齿白的。 “姐姐好看!”恒哥儿淘气,才在母亲腿上坐一会儿就不干了,伸着小手要姐姐抱。 陆明玉上辈子没有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这辈子得了个活泼可爱的弟弟,别提有多喜欢了,每天早起就跑到前院看弟弟,照顾小孩子那一套,譬如喂饭拍嗝、穿衣穿鞋、把嘘嘘哄睡觉,陆明玉全都会,把恒哥儿哄的,除了娘亲,最喜欢的就是姐姐,连爹爹都得往后排。 “恒哥儿乖,姐姐抱。”既然弟弟找她,陆明玉高兴地去接弟弟。 女儿也才九岁,刚过生辰没几天,萧氏不太放心,怕女儿抱不稳,伸手在旁边护着。恒哥儿坐到姐姐腿上了,左右瞅瞅,瞧见娘亲手还在旁边,小家伙不高兴了,攥住娘亲大手指往旁边推,萧氏故意逗儿子,收回去再伸过来,娘俩玩得乐此不疲。陆明玉抱着胖弟弟,早就忘了春装、夏装的事,翘着嘴角看。 不知不觉中,马车到了庄王府。 去年腊月,萧从简喜得贵子,满月酒办得十分隆重,这次小家伙百天,因为正值春闱,萧从简与庄王商量后,只打算请几家亲戚来热闹热闹,免得耽误旁人为家中考生上香祈福。大齐重贤,历代君王奉行择贤而用,故普通百姓靠科举翻身,大多数勋贵之家的子弟,只要没有爵位,也要通过文、武科举谋求官职。 陆嵘去年秋闱中了解元,今春也参加了春闱,以他瞎了十几年复明第二年便高中解元的才学,捞个进士绝对没问题,甚至有些赌坊都拿陆嵘押注,押他是今科状元还是探花,前者是他有状元之才,后者则是因为陆嵘俊美的外表,更符合历代探花郎的条件。 “妹妹这几年真是喜事连连啊。” 宾客相聚,都坐到一起了,楚二夫人笑着羡慕萧氏道:“你看,先是阿暖爹爹眼疾康复,跟着是你添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恒哥儿周岁前他爹爹又高中案首,眼看着又要拿个状元回来了,也算是连中三元吧,真是羡煞旁人。” 萧氏忙谦虚道:“前面的我都受得起,不过春闱刚考到一半,阿暖爹爹能考上进士我就心满意足了,状元可不敢奢望。” “你就自谦吧。”楚二夫人一句戳破了萧氏的小得意。 萧氏但笑不语。 大人们寒暄,孩子们闷着,恒哥儿又坐不住了,扭啊扭的要从母亲腿上下去,嘴里哼哼唧唧的。萧氏正好不想女儿跟她上辈子的婆母接触太多,便把儿子放到地上,柔声指点,“去吧,恒哥儿找你姐姐去,让姐姐们领你去花园里玩。” 恒哥儿最喜欢玩了,咧着小嘴儿颠颠往姐姐那边走。 陆明玉本想一直在这边坐着,没准能从楚二夫人口中听说楚随的消息,母亲这样一安排,萧焕、楚湘几个伙伴还在那边催她,陆明玉只好先当个好姐姐,与陆锦玉一起牵着弟弟,慢慢悠悠走向王府花园。 与此同时,前来贺喜的楚行因为不擅长陪其他宾客谈天说地,跟萧从简打声招呼,一个人来到了王府花园,站在湖边一棵垂柳旁,眺望湖景。 “姐姐抱,姐姐抱!” 看了不知多久,远处忽然传来男娃撒娇的声音,楚行随意看过去,就见一个穿锦袍的男娃背对他站着,双手抱着他姐姐的脖子求磨,边嚷嚷边抬脚,好像姐姐不抱他就要自己跨上去。而男娃的姐姐,蹲在那儿,脸被男娃圆滚滚的身子挡住了,只有声音飘了过来,“恒哥儿听话,姐姐抱不动你了,让甘露抱你好不好?” “不要,姐姐抱我……”男娃不听,只要姐姐。 楚行扫眼其他几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马上就猜到了那对儿姐弟的身份。 楚行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陆明玉了,他也不想见,陆明玉对他的亲近,让他每每想起都别扭。 可就在他准备隐匿身形时,楚盈眼睛尖儿,最先发现了兄长,不由惊喜喊道:“哥哥!” 楚行闻,默默叹了口气,下一刻,神色平静地从树荫里走了出来,负手而立,等一群半大孩子们靠近。他面上寡淡冷峻,视线却不自觉地扫向陆家姐弟,恒哥儿扭着脑袋,大眼睛茫然地望着他,而他的姐姐…… 楚行没多看,只瞥见大概轮廓,他便垂下了眼帘。 陆明玉却看见了他,男人一袭长袍临湖而立,湖风吹动他衣摆起伏,宛如谪仙临世。 章节目录 第047章 > 再次见到楚行,陆明玉又有了那种陌生的惊艳感觉。 其实陆明玉两辈子见过的美男子可以说是不胜枚举,自家父亲、亲舅舅、楚随萧焕,包括宫里那位皇帝舅舅,都是鹤立鸡群的神仙人物,但这些人陆明玉上辈子都见过了,只有楚行,前世独臂疤痕脸,如今面如冠玉气度脱俗,差别越大,惊艳感就越强。 因为惊艳,陆明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但也就是一眼,看完守礼地收回视线,继续哄家里的小祖宗,“恒哥儿听话,再自己走一会儿,不然下次姐姐不带你出来玩了。” 恒哥儿两条小胖胳膊还抱着姐姐,大眼睛却依然望着楚行。小家伙虎头虎脑的,胆子也特别大,每当家里来客人,恒哥儿从不认生,只是脾气臭,轻易不肯给外人抱,偶尔一两个人了眼缘,恒哥儿才会乖乖让对方抱。 “恒哥儿来,表哥抱你。”萧焕蹲到陆明玉身旁,大哥哥般朝小表弟伸出手。十二岁的萧焕瘦了高了,五官如美玉初露光辉,平时眉眼里带着三分倨傲,但到了陆明玉跟前,萧焕眼里只有喜欢与笑,尽管陆明玉对他一日比一日冷淡。 “不给!” 恒哥儿大概也会看点脸色了,最不喜欢的亲戚就是萧焕,扑到姐姐怀里,后脑勺对着萧焕。 萧焕失望地看着小表弟。 陆明玉没管萧焕,笑着哄弟弟,“恒哥儿,表舅舅来了,姐姐领你去见表舅舅。” 恒哥儿瞅瞅不远处的陌生男人,乖乖给姐姐牵着手,没再要抱抱。 其他小姑娘都朝楚行见过礼了,陆明玉牵着白白胖胖的弟弟姗姗来迟,走到楚行身前,陆明玉弯腰教弟弟,“这是表舅舅,恒哥儿喊表舅舅。”她并没有与楚行对视。 恒哥儿仰着脑袋,一手攥着姐姐手,一手原因不明地摸着自己的小脸,好奇打量楚行。 楚行人冷,从来没有孩子缘,特别是恒哥儿这么大的孩子,见到他没有不怕的。习惯了孩子们怕他,突然冒出来一个胆大的男娃,楚行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与恒哥儿对视片刻,楚行微不可查地点点头,然后看向家里两个妹妹,“你们继续玩,我回去了。” 楚盈、楚湘一头。 楚行转身欲走。 “舅舅!”恒哥儿还没看够他呢,急了,跨出一步,试探般喊道。 楚行不得不停下脚步。 恒哥儿乐了,一手拽着姐姐,一步使劲儿往表舅舅那边走。陆明玉意外又头疼,弟弟喜欢谁不好,怎么偏偏看中楚行了?莫非是因为楚行冷峻的神采与祖父有那么一些神似?她小时候怕祖父怕得要命,弟弟却胆大,都敢在祖父怀里撒泡泡。 “舅舅!”恒哥儿就是喜欢楚行,来到高大的男人身前,恒哥儿松开姐姐,伸手要楚行抱。 楚行怎么会看不懂这么明显的暗示? 对上男娃期待的大眼睛,楚行虽然莫名其妙,还是弯腰,双手略显笨拙地托住恒哥儿腋窝,准备提起来的时候,楚行心中微动,抬起眼帘,果然对上陆明玉那双水盈盈的桃花眼。 男人凤眼深邃,目光犀利,陆明玉明明只是在头疼如何处理弟弟的“自来熟”,突然撞上楚行过分俊美的正脸,她没来由一阵心虚,慌忙垂眸,结结巴巴地道:“表,表舅舅,恒哥儿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无碍。”楚行淡淡道,抱着恒哥儿站直了。 恒哥儿之前在缠姐姐抱他去湖边看鱼,这会儿有大人抱,恒哥儿不客气地指向湖边,“鱼!” 楚行沉默一会儿,真抱恒哥儿去了。 陆明玉尴尬极了,红着脸跟在楚行身后,底气不足道:“表舅舅,你回前院吧,我哄恒哥儿。” 楚行走在前面,感受着恒哥儿不容忽视的分量,想到之前陆明玉说抱不动弟弟了,楚行回头,对着陆明玉头顶道:“前院无事,你们几个去玩吧,我在这里照顾恒哥儿,你们玩够了再来接他。” 他不想陆明玉跟着自己,不想陆明玉离他太近。 陆明玉愕然,难以置信地望着楚行,这人,看着冷冷的,居然愿意帮她哄弟弟? 旁边楚湘可高兴坏了,一把拽住陆明玉,“走吧走吧,咱们去玩!”早就嫌恒哥儿碍事了。 陆明玉被她拽着往前走,只得回头朝楚行道谢,却见楚行已经转向湖边,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样,倒是恒哥儿,趴在男人肩头茫然地望着姐姐,有点舍不得姐姐离开。陆明玉还是不想劳烦楚行,见此挣开楚湘,笑着问弟弟,“恒哥儿过来?” 恒哥儿瞅瞅姐姐朝他张开的手,噌地转了回去。 陆明玉气坏了,既然弟弟不要她,她便留下弟弟的乳母与丫鬟,放心去玩。楚行这人,她还是很信得过的,弟弟交给他绝对没问题。 那边楚行抱着恒哥儿,听着小姑娘们渐行渐远,心里却有点哭笑不得。 他怎么就变成哄孩子的了? “去那边!”恒哥儿没在水里找到鱼,前后瞅瞅,脑袋转向楚行,指着右侧使唤道。 男娃生的漂亮,亲戚们见了,有夸像陆斩陆嵘的,有夸像萧氏的,也有夸像萧从简的,可就在恒哥儿转过来的那一瞬,楚行却在男娃脸上发现了一抹陆明玉的影子,可能是男娃纯净的眼神,也可能是男娃嫩豆腐似的脸蛋…… 转身移步,楚行余光扫向尚未走远的小姑娘们。 中间那个最矮的,便是陆明玉。 章节目录 第048章 > 三月初的风,若是站在背阴处,还是有点凉的,好在春光明媚,照得风都暖了,放风筝刚刚好。 “阿暖,咱们俩一起。”小厮将风筝取来了,萧焕最先挑出一个五彩斑斓的麒麟风筝,回头喊陆明玉。 陆明玉习惯地拒绝,“我跟大姐姐……” 才喊出大姐姐,大姐姐陆锦玉就笑着拆她的台了,“阿暖,我跟三妹妹一块儿啦。” 陆明玉看过去,就见陆锦玉、陆嫣都笑得坏坏地望着她,包括楚盈、楚湘姐妹,陆怀玉、萧璇姐俩。十来岁的小姑娘们,还不懂什么叫喜欢,却已经懵懵懂懂知道有这回事了,并乐于在身边出现“一对儿”时起哄成全。再看萧焕,得意地举着风筝,笃定陆明玉只能跟他一起。 陆明玉暗暗头疼,她已经对萧焕很冷淡了,为什么大家还觉得她会喜欢萧焕?难道非要她一个字都不与萧焕说?陆明玉都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对萧焕最狠了,都说长痛不如短痛,可硬生生拒绝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原来如此困难。 “姐姐!” 就在陆明玉左右为难时,远处传来了恒哥儿脆脆的声音。陆明玉惊喜地转身,见楚行抱着弟弟大步而来,料到弟弟跟楚行玩腻了,陆明玉丢下萧焕,高兴地跑了过去,“恒哥儿想姐姐了是不是?” 前不久还在气弟弟调皮任性,这会儿就觉得弟弟太会帮她分忧了。 跑到楚行身边,陆明玉扬起头道谢:“谢谢表舅舅帮我照顾恒哥儿,我们给您添麻烦了。” 她刚刚跑了几步,脸蛋白里透红如桃花烂漫,楚行迅速别开眼,弯腰要将恒哥儿放下去,哪想恒哥儿竟然抱着他脖子不肯松手,小脚丫碰到地就假哭哼唧。楚行第一次应付小孩子,听不出那是假哭,以为恒哥儿真的要哭,马上又抱着小家伙站直了。 “舅舅,放风筝!”恒哥儿小脸多云转晴,指着二十几步外抱着风筝的王府小厮道。 “恒哥儿听话,表舅舅有事忙,姐姐给你放。”在陆明玉心里,楚行是亲人,是值得敬重的大伯子,但即便此时她已经嫁给楚随了,陆明玉也做不出一直累楚行替她哄弟弟的事。而且陆明玉觉得,楚行这样的男人,生来就是要做大事的,她打心底钦佩,让他帮忙哄孩子是大材小用。 越钦佩,当弟弟在人家面前胡闹起来,陆明玉就越尴尬,急得朝楚行伸手:“表舅舅,把恒哥儿给我吧,您快去前院休息。” 表舅舅喊地很亲昵,但她表现出来的因为弟弟冒犯他而生出的愧疚与尴尬,都让楚行明白,陆明玉对他并没有他以为的亲近之心,她的态度,更像是晚辈对待长辈,亲昵却尊重,不带一丝丝男女之间的挑.逗。 楚行莫名心中一松,视线移向恒哥儿。恒哥儿赖在表舅舅怀里,低着脑袋看看下面的姐姐,舍不得下去,表舅舅抱得高,他看得远。 “下来,姐姐想恒哥儿了。”陆明玉晃晃弟弟小手,循循善诱。 恒哥儿还是不动,大眼睛飘向风筝。 陆明玉笑了半天的脸终于沉了下去,她喜欢弟弟,但也不能惯着弟弟的坏脾气。先朝面无表情的楚行使个眼色,陆明玉瞪着眼睛威胁弟弟,“你下不下来?不下来,姐姐就再也不喜欢恒哥儿了!” 桃花眼瞪得大大的,训起弟弟来威风凛凛,至少吓唬一个三岁男娃还是很有气势的,只不过这模样落到楚行眼里……人就在跟前,楚行不可避免地看清了陆明玉一举一动,连陆明玉想要双手叉腰又及时打住的小动作都留意到了。 楚行看向别处。 弟妹太……单纯娇憨,想来长大了也娇娇的,所以重活一世,扮起孩子来才这么浑然天成。可,他因横死才重生,弟妹又是因为什么? 念头刚起,怀里恒哥儿突然踢他,楚行皱眉,垂眸一看,却是萧焕不知何时靠了过来,正往下拽恒哥儿小腿,恒哥儿不愿意,不小心踢了他。楚行不屑跟一个少年郎计较,但他面容清冷,不怒自威,陆明玉吓坏了,以为楚行再生弟弟的气,当即什么都顾不得了,踮起脚尖够弟弟,“恒哥儿快下来!” 楚行“瞪”他,萧焕本来有点慌的,一听表妹跟他一个心,都不喜欢让楚行抱表弟,萧焕顿时底气足了,也帮忙拽恒哥儿。陆明玉拽的温柔,萧焕却没有那么体贴,只想着抢回表弟,心里酸溜溜的,不懂表弟为何肯喜欢一个外人也不喜欢他。 恒哥儿在家就是小霸王,只有看着最没脾气的父亲能吼住,如今被萧焕用力扯,恒哥儿哇的哭了,望着姐姐告状,“姐姐,他打我……” 陆明玉看看弟弟被萧焕扯歪的虎头鞋,心知宝贝弟弟吃了苦,顿时生气了,抓住萧焕胳膊使劲儿往旁边推,“你自己放风筝去,不用你管我们!” 萧焕委屈,迁怒地瞪了楚行一眼,却只敢怪恒哥儿,“谁让恒哥儿不听话?” 恒哥儿也是个见风使舵的,看出姐姐真的发火了,男娃老老实实靠在楚行怀里,一副姐姐让他干啥他就干啥的乖巧模样。陆明玉不想耽误楚行去前院,也不许留在这边与萧焕纠缠,顺势继续装生气,瞪着弟弟道:“恒哥儿下来,咱们去找娘。” 恒哥儿乖乖朝姐姐伸手,要抱。 楚行便将小家伙放了下去。 陆明玉牵着弟弟,没看一旁气呼呼的萧焕,再次朝楚行道谢。 楚行也误会陆明玉真的气到了,有心安抚,却找不到合适的话,只点点头,“一点小事,四姑娘不用放在心上。”又低头教导恒哥儿,“恒哥儿长大了,自己走路,你这么重,四姐姐力气小,抱不动你。” 恒哥儿歪头瞅姐姐,见姐姐还绷着脸,继续点头。 楚行嗯了声,最后看眼还算懂事的两个妹妹,朝前院而去。没走几步,身后传来萧焕纠缠陆明玉的声音,“表妹,我不扯恒哥儿了,你别生气行不行?咱们放风筝吧,我放的可高了,恒哥儿喜欢放风筝是不是?” 楚行脚步稍顿,好奇陆明玉怎么回答。 “我不喜欢跟你玩,以后你都别来找我了。” 小姑娘声音冷冷的,楚行眼里却多了一丝暖意,当断则断,弟妹真是聪明又果断。 ~ “阿暖,你们在花园遇见世子了?”回家路上,萧氏抱着睡着的胖儿子,细声问女儿。 陆明玉点点头,把花园里的情形说了一遍。 萧氏讶然,瞧瞧怀里的淘气儿子,奇道:“没想到世子竟然喜欢小孩子……说起来,之前世子迟迟未婚,可能与他眼疾、手臂有关,如今他身强体健战功累累,又是大房唯一的男丁,或许今年太夫人就会为长孙张罗一门好亲事了,世子龙章凤姿,女方得多出众才能入太夫人的眼啊。” 楚行的妻子? 陆明玉想象不出来,她对这个也不是很感兴趣,摸摸弟弟小手,陆明玉想父亲了,“娘,都说贡院里考棚简陋,条件特别差,爹爹受的了吗?” 提到丈夫,萧氏自信笑,“阿暖放心,你爹爹那么多年的苦都熬过来了,还会怕这几天?” 陆明玉跟着笑,她的爹爹,心志之坚,绝非常人能比。 娘俩却怎么都想不到,就在她们闲聊的时候,贡院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章节目录 第049章 > 会试每场连考三场,每场三天,最后一场,陆嵘看过试题后,收起供考生答题的木板,与底下那层木板拼成一张简单的木板床,然后就躺上面了,看似闭目养神,其实在平心静气地解题,准备深思熟虑后再动笔作答。 四名主考,十八名同考官在号棚里来回逡巡,路过这边,看到陆嵘这模样,认出来的暗暗赞许,觉得这样的姿势既容易静心又节省体力,最适合陆嵘这样的才子,没认出来的,对此嗤之以鼻,只当陆嵘是哪个不学无术浑水摸鱼的纨绔子弟。 第二天早上,考棚里空气还算清新,陆嵘研磨提笔,一气呵成,墨迹干了,陆嵘收好考卷,继续躺着休息。没办法,答完了也不许提前交卷,待在这边无所事事,陆嵘闭上眼睛,竟然更习惯这种黑暗。眼睛恢复了,陆嵘的耳力依然远远超过常人,他听到了左侧考生书写的沙沙声,也听到右侧考生连续不停的叹气声。 人生百态,各有喜忧。 待到第三日,也是这届春闱的最后一日,考棚里的叹气声就更多了,焦虑像无数颗细小的种子,随带着一丝臭气的春风吹到考棚里每间号舍,飘进考生鼻端,再在考生心里生根发芽。有人担心考不上,有人发愁回去的盘缠,有人觉得这篇文章做的不好,想改,纸张却都用完了…… 陆嵘也有焦虑,焦虑地却不是科考结果。他急于离开这牢笼似的地方,他想回家沐浴更衣,他想看到貌美无双的妻子,他想听女儿娇娇地喊爹爹,想抱抱那虽然有时特别淘气但乖起来又特别可爱招人疼的胖儿子。 “呜呜……”右侧忽然传来一阵怪异的声响,仿佛有人被掐住了脖子,痛苦求救。 陆嵘陡然坐了起来,双脚刚刚沾地,右边号舍里“嘭”的一声闷响,有人倒在了地上。考场里各种突发情况,不乏因病死在里面的,陆嵘只犹豫了几息的时间,便高声喊人。在考场喧哗可是犯大忌讳的,恰好逡巡到附近的同考官张翰林听到动静,脸一沉,肃容从左边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侍卫。 看到陆嵘,张翰林脸色略微缓和,但还是装作陆嵘只是个普通考生,沉声问道:“何事喧哗?” 陆嵘没时间客气,直右侧考生似乎出事了。 张翰林立即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到里面的中年布衣男子昏厥在地,他见怪不怪,示意一个侍卫去查看。侍卫打开号舍栏板,绕过去屈膝查看,食指搭在男人脖子上,很快就收回手,朝张翰林点点头。 意思就是,人死了。 张翰林看看该考生案上才写了一半的文章,叹口气,用手势让侍卫抬人出去,路过陆嵘的号舍,张翰林看了陆嵘一眼,摇摇头。 陆嵘只能沉默,看着被侍卫抬着的布衣男人,心情复杂。似他这种官家公子,考科举是为了前程,但考不上,依然可以享受锦衣玉食,下次再考就是。可对于大多数百姓而,读书不易,甚至要举债才能继续读书,进了考场,肩上压力可想而知。 “大人等等,此人或许还有救。” 左侧一道从容冷静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陆嵘思绪。陆嵘不由往前走两步,却只能看见张翰林三人停在了隔壁号舍前。 换个人冒冒失失地开口,张翰林多半不会理睬,但当他认出陆嵘隔壁的考生乃前任翰林院掌院学士、帝师姚老先生之次孙,张翰林不得不重视起来。姚老先生乃当代鸿儒,与学识同被人称赞的是一手医术,听闻姚寄庭是姚老先生亲手带大的,那他的话…… “怎么救?”张翰林驻足问。 “请大人容我出去,替他施救。” 站在陆嵘的位置,目前只能听到左邻考生的声音,清朗温润,年纪应该不大。 张翰林凝眉片刻,朝他招手。姚老先生已经过世了,姚家男丁现在也只剩姚寄庭兄弟,但姚老太太还在,皇上敬重姚老太太为师母,每年都有赏赐,今日若姚寄庭救活了那考生,必定会传为一段妙手佳话,救不活,传到皇上耳中,有姚寄庭,皇上也不会过多追究。 得了许可,姚寄庭从容不迫地跨了出来,一身浅灰色绣云纹圆领春袍,侧脸清俊,论俊美远不如陆嵘、楚行等人,但他气度温润,完全当得起翩翩佳公子的美名,而且看年纪也就十七八岁,敢为了一个陌生人在春闱上挺身而出,这份勇气与仁心,着实令人佩服。 陆嵘眼露赞许。 姚寄庭蹲下前,察觉到陆嵘的注视,他看过去,见陆嵘点头致意,姚寄庭也微不可查地颔首,随即一心检查中年考生的情况。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陆嵘略通医理,但这种情况他毫无头绪,只见姚寄庭按按考生脖子,随即解开考生衣领露出胸膛,连续按其胸腹…… “咳……” 中年考生突然抽.搐了下,竟然真的活了过来,脸色苍白地打量身边人。 “你可有心疾?”姚寄庭平静地问。 中年考生茫然地点点头,点完反应过来了,一把推开姚寄庭,扑通跪在张翰林面前,“求大人允我回去继续答题!求大人了,求大人了……”边求边磕头。 张翰林心里十分看不起,这人因为一场科举就急得犯了心疾,这样的心境,即便考上了,估计也不会有所建树。但张翰林还是同意了,命两个考生速速回去,姚寄庭始终淡然,中年考生感激涕零,忙不迭地去了自己的号舍。死而复生,中年考生反倒领悟了什么似的,下笔如有神助,很快就写完了考卷。 答好了,中年考生失力般坐到了地上,一身虚汗。 再三检查一遍,中年考生对自己还算满意,看眼外面的蓝天,忽然记起刚刚救了他的那人。他出身贫寒,但三十多岁了,早已通晓人情世故,那公子衣料名贵,又能劝动考官答应他出来救人,家里肯定有背景。 有背景的贵人,还救了他的命,莫非老天爷存心要安排他结交贵人? 中年考生决定抓住这次机会。 傍晚收卷散场,中年考生紧紧盯着姚寄庭,顺便从旁人的招呼声中知晓了姚寄庭的姓氏,待走出考场,人群分散开了,中年考生急忙上前,郑重其事地朝姚寄庭行了一个大礼,“恩人救我性命,请受钱某一拜。” 姚寄庭认出了他,客气道:“兄台不必客气,我略懂医术,遇到兄台出事,理应尽力。”说完又劝钱考生去医馆再看看,然后也嘱咐了一些日常保养之法。可钱考生心心惦记着结交贵人,起初还想请姚寄庭吃饭进一步熟悉熟悉,后来见姚寄庭拒不肯应,钱考生便委婉地求问姚寄庭的身份,好登门道谢。 看出对方的意图,姚寄庭神色冷淡下来,他出于仁义之心搭救,却不愿被人当成垫脚石,一个人是想诚心交友,还是另有所图,他自认看得出来。冷声拒绝钱考生,姚寄庭抬脚欲走,可钱考生哪肯放过贵人,拉拉扯扯的,厚颜无耻,接近巴结之能事。 姚寄庭是君子,遇到这样的无赖,推推搡搡太难看,竟一时束手无策。 “寄庭,他是?”陆嵘在后面看了有一会儿了,此时再也看不下去,走到姚寄庭身边,冷冷地打量钱考生。 姚寄庭今年十八,小陆嵘九岁,陆嵘当年声名鹊起时,姚寄庭尚在学步,等他大了,陆嵘又因眼疾闭门不出,是以姚寄庭听说过陆嵘的名讳,却未曾见过真人。此时被陆嵘搭讪,姚寄庭心中不解,但他明白陆嵘的好意,顺势道:“一位同科,在考场有一面之缘,正要告辞。” 介绍都没介绍钱考生,在注重君子之风的书生圈里,姚寄庭这样的态度,要么说明他不懂礼仪,要么就是告诉别人,钱考生的品行,不值一交。 钱考生脸皮再厚,听到姚寄庭的话,感受着陆嵘甚至其他考生不屑的注视,脸也涨成了猪肝色,逃跑般离去。他走了,看热闹的人也陆陆续续散了。 姚寄庭这才朝陆嵘拱手,“多谢阁下解围,敢问阁下是?” 陆嵘面带浅笑,示意他边走边聊,“我姓陆,单名一个嵘……” 姚寄庭大惊,“原来你就是……” 陆嵘摆摆手,打断了姚寄庭未出口的景仰之词,“那些浮名都是外人抬举,寄庭就别打趣我了。考场里咱们见过,我号舍就在你右边,故而有幸目睹寄庭妙手回春的医术,有心结交,考场出来我一直跟在你后面,从你友人口中得知了你的名讳。” 姚寄庭忙自谦医术。 陆嵘微笑以对,瞥见长随孟全赶了过来,陆嵘拍拍姚寄庭肩膀,“家中派人来接,我先回去了,改日有机会一起下棋。” 姚寄庭在别人面前沉稳,如今收到大齐第一才子的示好,他难掩兴奋,马上道好。 陆嵘拱手告辞,转去与孟全碰头,先问妻子儿女。 “夫人、四姑娘都盼您快回去呢,四姑娘想亲自来接您,被夫人劝住了。”孟全笑着道。 陆嵘瞬间归心似箭,但跨上马车前,他还是扫了一眼姚寄庭的方向。 姚寄庭仍然站在原地,目光相对,展颜一笑。 陆嵘越看越满意,心情愉快地探进车厢。 章节目录 第050章 > 儿子今日考完,恰好兵部这两天比较闲,陆斩就提前回来了。 他与朱氏住在整个陆府最中央,距离大门也是最近的,萧氏料到丈夫回家会先拜见婆母朱氏,早早领着陆明玉姐弟俩来这边等。婆媳俩说话,崇哥儿、恒哥儿活泼好动,嚷嚷着要去院子里玩,朱氏舍不得拘着孩子们,叫女儿陆筠领包括陆明玉在内的三个“孩子”去玩。 “姐姐,要祖父!”恒哥儿很熟悉祖父祖母的院子,拉着陆明玉往前院使劲儿。别人都怕陆斩,也不知道为什么,恒哥儿就特别亲陆斩。 “我也要祖父!”崇哥儿跟着喊道。当初朱氏、萧氏婆媳俩几乎同时有孕,朱氏年纪大,早产了,因此崇哥儿虽然大侄子一个多月,人却比侄子矮点瘦点,但这只是跟恒哥儿比,与别人家的孩子比,崇哥儿算是个高的了,毕竟吃得好,乳母照顾地也周到。 “崇哥儿叫爹爹。”陆筠蹲下来,头疼地纠正弟弟。叔侄俩不在一起还好,到一块儿了,弟弟喊人就容易被恒哥儿带偏,多丢人啊,当叔叔的没有侄子懂事。 崇哥儿眨眨眼睛,咧嘴笑了,望着姐姐乖乖改口,“找爹爹。” 陆筠奖励地亲了弟弟一口,牵着弟弟站起来,同陆明玉道:“走吧阿暖,咱们去前院。” 陆明玉点点头,牵着恒哥儿跟在姑姑身后,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了姑姑身上。姑姑十二岁了,个子较同龄姑娘高挑,穿一身白底绣牡丹的裙子,身段窈窕纤细,隐隐有了大姑娘的绰约风韵,可姑姑单纯善良,远远没有其他京城闺秀的或深或浅的城府。 祖父、祖母都太宠爱姑姑,上辈子相看了不知多少人家,有几个祖母看上了,祖父却不同意,也不知道真的看出了男方的毛病,还是单纯想多留姑姑两年,未料留着留着,留到十六岁,姑姑被皇上看上了。 想到姑姑上辈子的红颜薄命,陆明玉心里难受,默默移开了视线。 日头快要落山了,余晖照红了西边的云霞,灿烂绚丽。陆明玉看着看着,心渐渐开朗起来,父亲承诺过,会提前为姑姑安排亲事,父亲就姑姑一个妹妹,肯定会说到做到,所以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到了前院,刚好撞见提前回家的陆斩。 “祖父!”恒哥儿眼睛发亮,一把挣开姐姐的手,兴奋地朝祖父跑去。 “爹爹!”崇哥儿有样学样,不甘示弱地追赶侄子。 叔侄俩长得都白白胖胖,跑起来像两头壮实的小牛犊,陆斩则似养牛的农户,见家里牛娃养的这么好,笑得就特别骄傲,弯腰,将孩子们一起抱了起来,还没说话,两个男娃的小嘴儿就凑过来了,一边亲一口。 陆斩这辈子第一次立下战功,都没有此时高兴。 “崇哥儿、恒哥儿想我了?”陆斩慈爱地问,自打两个小家伙出生,他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多了,当然只限于在孩子们面前,换成陆嵘兄弟几个在场,陆斩顶多抱抱幺子幺孙,绝不会笑得这么随心所欲。 崇哥儿乖乖点头。 恒哥儿却看向祖父身后,“爹爹呢?”不是说爹爹要回来了吗?他都好几天没看到爹爹了。 陆斩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明明都是来接老三的,儿子傻,孙子执着,陆斩却两个都喜欢,笑着对恒哥儿解释道:“快了,恒哥儿别急,走,先去祖父屋里玩。”说着话,来到了陆明玉姑侄俩身边,笑容和蔼地示意两个小姑娘一起去。 爷孙几个坐了会儿,管事报三爷回来了,陆明玉激动地最先起身,碍于祖父在场才没有急冲冲跑出去,恒哥儿可不管,撒腿就往外跑,等陆明玉、陆筠两个闺秀笑盈盈跨出门,陆嵘已经把恒哥儿高高抱起来了,倒是崇哥儿,跟住得较远的三哥不是那么亲,笑嘻嘻牵着陆斩的手,没有凑过去。 就算是一母同胞,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也需要日积月累的培养,崇哥儿出生时陆嵘有妻子儿女,还有准备科举,没有那么多精力分给弟弟,可以说他同样喜欢弟弟妹妹,但论感情,肯定会与妹妹陆筠更亲。 看到幼弟站在父亲旁边没有过来的意思,陆嵘无奈又遗憾。 “爹爹,你臭!” 恒哥儿亲完爹爹,终于闻到一股怪味儿,娇生惯养的小家伙,对异味儿可敏感了。 陆嵘失笑,将嫌弃他的儿子放了下去,看着女儿解释道:“好几天没沐浴了,都是汗味儿。” 陆明玉没笑,看着瘦了一圈的父亲,心疼极了,懂事问:“爹爹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换身衣服就好了。”陆嵘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欣慰地摸摸女儿脑顶,目光却落在了妹妹陆筠身上,想到考场偶遇,情不自禁又笑了出来。 陆斩咳了咳,对儿子道:“先去看看你娘。”至于儿子考得如何,直接等发榜吧,现在问只会给儿子增加压力。 陆嵘点点头,带着四个孩子去了后院,陆斩负手而立,想了想,没有跟上去。 因为带着一身异味儿,陆嵘陪母亲简单聊聊就提出告辞,与妻子儿女回了三房,回来后先去沐浴,恒哥儿想爹爹,非要跟爹爹一块儿洗。陆明玉安心地陪母亲说话,等那对儿父子俩洗完出来,天都黑了。 一家四口和乐融融吃了晚饭。 “爹爹好好休息,我明早再来看您。”陆明玉乖巧地道。 陆嵘想女儿,抱起儿子,亲自将女儿送回梅苑,重新前院,萧氏屋里的丫鬟已经将床都铺好了,识趣地在外面站着。陆嵘最想的当然是小别的妻子,但恒哥儿缠他,陆嵘只好耐着性子哄儿子睡觉,直到儿子睡着,才交给乳母抱走。 屋里总算只剩夫妻俩了。 “今年都考了什么?有把握吗?”萧氏跪坐在床边,一边掩帐子一边细声问丈夫,别人不好意思问的,她与陆嵘那么亲,不用避讳什么,再说萧氏对自己的丈夫很有信心。 但陆嵘不想聊试题,虎视眈眈跪立在妻子身后,眸光似火。眼看妻子细细致致地掩好一整条纱帐边,没等人转过来,陆嵘就急不可耐地抱住妻子,沙.哑低语,“纤纤,半个月了……”他进了考场妻子月事才结束,前前后后加起来,真有半个月了。 萧氏面飞红霞,修长的脖颈都透着动人的粉色,小声嗔他,“急什么急?” 心里却忍不住再次回忆了一番丈夫眼疾痊愈前后的差别。双眼失明的丈夫,对她很是客气,萧氏便以为陆嵘不太热衷周公之礼,直到丈夫能看见了,接人待物越来越从容自信,萧氏才心情复杂地发现,丈夫晚上也越来越,不矜持了。 至于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萧氏不想做评判。 一个时辰后,萧氏如被人抽走了所有筋骨,软绵绵地伏于陆嵘身上,双颊红润,美眸盈盈。 陆嵘刚从考场出来,又殷勤劳作了一番,按理说他该困倦的,可抱着娇滴滴的妻子,陆嵘只觉得神清气爽,好像有着使不完的力气。稍作休息,陆嵘卷着妻子发梢把玩,轻声问:“猜猜我在考场遇见了谁?” 萧氏明白丈夫遇到事了,好奇问:“谁?” 陆嵘笑,“姚寄庭,帝师姚老先生的次孙。” 萧氏听说过姚家,乃是京城曾经最有名望的书香世家,只是随着姚老先生的离世,姚家似乎渐渐败落了下来,或许宅邸依然气派,家财依然不愁,但姚家的子孙……萧氏记得好像听人说过,姚家大郎痴迷医术欲开医馆,姚老太太屡教不改,又受不了长孙在她眼皮子底下“自甘堕落”,索性将长孙打发出去,叫他去外地开。 “他怎么了?”萧氏继续问。 陆嵘简单叙述了白日之事,末了赞道:“姚寄庭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却沉着冷静,既有仁义之心,又能辨别忠奸,纤纤你说,把阿筠嫁给他如何?”妹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出落地越来越水灵,特别是妹妹身上的单纯灵动,在京城一众贵女中分外引人瞩目,虽然上辈子妹妹十六岁才被皇上看中,但如今很多事情都变了,陆嵘便打算早点给妹妹定个人家,早日安心。皇宫,那是最不适合妹妹的地方。 萧氏皱皱眉,穿好中衣,坐起来与丈夫说话,“高嫁女,低娶媳,姚家,是不是有点委屈阿筠?”别说她还没见过姚寄庭,不知道姚寄庭到底怎么样,便是她与婆母也同意了,提到公爹面前,公爹能答应吗?小姑子可是公爹唯一的掌上明珠。 陆嵘自有考虑,“高门大户之家人口众多,妯娌姑婶,我怕阿筠应付不过来。姚家大郎搬走了,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姚家只有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太太……” 说句难听的,姚老太太就算不好相处,年纪大了,用不了几年就没了,妹妹嫁过去,很快就会成为名符其实的当家主母,不用看任何人脸色,而且陆嵘了解妹妹的性子,有点自卑,真嫁到太有名望的人家,各种规矩压下来,妹妹过得反而不自在。 萧氏赞同这点,但她还是劝道:“等等吧,看看他能不能考上进士,若是考上了,这样的年纪,也算难得了,那时候再知会父亲,父亲同意的可能更大些。” “我也是这么想的。”陆嵘笑着道,想起姚寄庭的翩翩风采,陆嵘忽然有点担心,“可他真考上了,会不会被别人看中?”十八岁的进士,前途不可限量,姚寄庭又是名门出身,与皇上也攀得上关系。越想越担心看上的妹婿被人抢走,陆嵘犹豫道:“要不我先叫他出来,给他透个底?” 丈夫患得患失的,怎么看怎么傻,萧氏好笑地戳他胸口,瞪着他道:“我看出来了,这个姚寄庭肯定如你所说那般出彩,但你别忘了,咱们阿筠温柔貌美,还是尚书大人的唯一爱女,就算有人抢,你还怕阿筠比不上别的闺秀吗?” 关系到亲妹妹的终身大事,陆嵘这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经妻子提醒,他便转过弯了,看着对面妩媚娇俏的妻子,陆嵘胸口大石落下,再次将妻子拉到怀里,温柔逗.弄,“还是纤纤想得透彻,为夫差点糊涂了……” 萧氏不上当,抓住他手,正色道:“睡吧,你累了好几天了,别贪心。” 陆嵘感受一下身体的状态,无奈认了。 ~ 一个月后,朝廷发布杏榜,陆嵘高居贡士首位,乃本届会元,姚寄庭同样榜上有名,而且名列前茅。亲朋好友相继来陆家贺喜,陆斩为了让儿子静心准备殿试,谢绝了所有客人,扬殿试后再请大家吃席热闹,豪气冲天,仿佛笃定他儿子能进一甲前三似的。 杏榜发布不久,皇上于宫里殿试,一轮考核后,钦点陆嵘为状元,姚寄庭为探花。 陆嵘其实多少料到这个状元封号了,他更惊喜姚寄庭在御前的表现,到了这时候,陆嵘已经把姚寄庭当准妹婿看了,一心盼着回家向父亲请示,谁料殿试结束,皇上却单独留下了他,“陆嵘你等等,朕有话问你。” 望着龙椅上一身明黄黄袍的前妹婿,陆嵘暗暗心惊。 章节目录 第051章 > 对于明惠帝,抛开上辈子妹妹的事,陆嵘是真心敬佩的。 明惠帝乃先皇唯一的皇子,而且是老来得子,才满月就被封为太子。为了保证皇家血脉的延续,先帝安排明惠帝十二岁大婚,但只许明惠帝碰如今的皇后当时的太子妃一分,并严格控制次数,以免明惠帝年幼纵欲,伤了元气。 明惠帝十三岁时,长他三岁的太子妃诞下一子,先帝抱到孙子,心满意足的驾崩了,留下年幼的明惠帝登基。明惠帝生母只是一个宫女,先帝酒后糊里糊涂宠幸了一次,之后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一次就成了。那宫女母凭子贵,一步登天,却让明惠帝少了母族的助力。明惠帝登基时,妻族乃当时的内阁首辅万家,势大能替明惠帝撑腰,却也多次委婉地朝年少的明惠帝施压,希望幼主按照万家的意愿行事。 明惠帝看似年幼好欺,暗中发力,只用两年时间便培养了一批心腹,其中就包括陆斩等四位如今的尚书大人。虽说陆斩四人甘心辅佐幼主,除了本身正派,肯定也有跟着皇帝,事成好取代当时几位尚书的野心,但能够成功拉拢这四人,也足见明惠帝驭下的手段。 两年后,被架空权力的万首辅告老辞官,不久病逝,万皇后的亲兄长继承承恩侯府的爵位,领个闲差当当,再没底气到明惠帝跟前摆皇后娘家人的架子。万家老实了,明惠帝念在长子的情面上,与万家继续保持表面上的和睦。 朝廷安定了,明惠帝知人善任,相继平定边疆属国的叛乱入侵,总体上而,在明惠帝的治理下,大齐算得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在陆嵘心里,今年三十一岁的明惠帝是个明君,但绝不是个好妹婿。 “文远眼睛恢复的如何了?” 其他人都退下了,明惠帝看着台下的状元郎,笑容平和地问。身为先帝唯一的皇子,明惠帝不但才德兼备,连容貌都好像会集了皇族所有的灵气,生得眼眸狭长睥睨天下,丰姿伟岸气宇轩昂,举手投足带着与生俱来的帝王贵气。 “草民眼疾已经痊愈,多谢皇上关怀。”陆嵘沉着回道。他出身显贵,又被钦点为状元,但一日没有正式授予官职,一日就得在明惠帝面前自称草民。 明惠帝点点头,其实他只比陆嵘大四岁,但明惠帝与陆斩君臣近二十年,这会儿不自觉地把陆嵘当成小辈看,感慨道:“天妒英才,叫你失明那么多年,不然以文远的才干,早成了朕的左膀右臂了。” 明惠帝这话绝非客套,陆斩等人慢慢老了,他还年轻,明惠帝一直在留意新的可造之材,武官里他最看好楚行,文官,本来另有人选,但陆嵘这个少年神童的复明加连中三元,一下子又把明惠帝的栽培之心吸引了过来。 因此明惠帝是真的欣赏陆嵘之才。 “皇上过奖了,草民才疏学浅,实在当不起皇上的厚望,但草民愿竭尽所能替皇上分忧,造福百姓。”陆嵘不卑不亢地回道,说的也是他心里的抱负,男儿顶天立地,既然立志当官,就该尽忠职守,报效朝廷。 该谦虚的地方谦虚,该表现的地方表现,明惠帝对陆嵘越发满意,终于道出留陆嵘谈话的缘由,“文远,按照以前的规矩,你这个状元郎应该先进翰林院,熬熬资历,再按部就班地提拔上来。但朕觉得,你才智过人,留在翰林院是大材小用,小小的翰林院,也无法施展你的抱负。最近两年长江两岸多有决堤、洪涝之灾,朝廷赈灾银两一批批地拨下去,收效却甚微,贪官污吏除了一茬又来一茬,眼看夏天将至,雨水渐多,朕再三考虑,欲派一心腹到长江各地勘察堤岸修筑情况,并暗中惩治贪官庸官,如果朕把这份差事交给你,你可有信心办好?” 这个差事,很是得罪人,普通小官过去,怕是压不住地头蛇,陆嵘既有才干,又有陆斩在背后撑腰,最适合不过。 而陆嵘听完明惠帝一席话,心中羞愧之极。 皇上一心想着国家大事,他却误会皇上留他是因为儿女私情…… “草民愿为皇上分忧,赴汤蹈火不辞。”面对明惠帝的赏识,陆嵘撩起衣摆跪了下去,郑重承诺道。两大河流的防洪关系到无数百姓的安定,从抱负上讲,陆嵘愿尽力护住百姓,从前程上将,这份差事办好了,他的官职能连升好几品。 明惠帝笑着叫他起来,体贴道:“长江从西蜿蜒到东,堤岸治理绝非一时一日之功,文远可携带妻儿一同前往。你眼睛才恢复,儿子年幼,朕可舍不得让你离家多年,与亲人分隔两地,只能鸿雁传书。” 陆嵘心中欢喜,垂眸拜谢:“谢皇上体恤。” 明惠帝还有其他事情要忙,最后道:“事不宜迟,你月底便动身吧,长江沿岸舆图朕已命人画好,你这半月仔细想想行程,临行前递给朕一份折子便可,朕会安排下去,配合你的计划行事。” 罢,身边的大太监将早就备好的舆图取出来,双手送到陆嵘面前。 一份舆图,牵扯无数百姓民生,陆嵘肃容结果,叩首告辞。 回陆家的路上,陆嵘都在研究这份舆图,到了家,见到妻子,陆嵘终于收心,与妻子提起这份差事。想到明惠帝,陆嵘忍不住叹道:“他是明君,按照阿暖所说,那世阿筠出事后,皇上再未踏足后宫一步,可见阿筠的死应该与他无关。纤纤,等我替妹妹定下亲事,断了妹妹进宫的可能,咱们就忘了此事吧,只把他当皇上看。” 妹妹究竟怎么死的,陆嵘无法知晓,若前妹婿是个普通人,陆嵘可能还会暗中报复一下,但前妹婿是皇上,还是个明君,陆嵘一来没有报复的本事,二来觉得皇上未曾害过妹妹,既然如此,不如脚踏实地,只做君臣。 萧氏比丈夫更熟悉明惠帝,再怎么说,那都是她的堂兄,平时见面对她还挺好的。想想明惠帝的为人,萧氏第一次对丈夫说出了她的猜测,“我总觉得,皇上是真心喜欢阿筠的吧?你想想,以父亲对阿筠的疼爱,他会不知道宫里不适合阿筠?父亲又是皇上器重的大臣,皇上行事明智,不可能为了阿筠胁迫父亲答应,他肯定先做了什么让父亲相信阿筠进宫会平安,父亲才愿意把阿筠交给他。” 陆嵘默认,沉默许久,才闷闷道:“但阿筠还是出事了。” 真心如何,假意如何,他只在乎结果,只在乎妹妹的平安。 萧氏说这些,只是希望化解丈夫对皇上可能有的君臣偏见,并未试图劝服什么,见丈夫不高兴,萧氏温柔地握住丈夫手,柔声道:“是啊,所以你得趁咱们动身前,就把阿筠与姚寄庭的婚事定下来,免得咱们走了,离得远,这边发生什么都鞭长莫及。” 只要小姑子定了亲,无需出嫁,明惠帝就做不出与臣子抢妻的事。 听妻子这么说,陆嵘神色舒展,满足地将跟他一条心的妻子拉到怀中,低头轻.吻。 傍晚陆斩回来,陆嵘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儿子中了状元,陆斩心情好,正要找儿子过来谈话,听管事说儿子自己来了,父子俩心有灵犀,陆斩眼角都露出了一丝愉悦,坐在椅子上问进屋的儿子,“听说皇上单独留你说话,说了什么?” “皇上要派我去检查长江沿岸堤坝。“陆嵘简意赅地解释道。 陆斩皱了皱眉,差事辛苦些,但确实是好差事,只是儿子第一次出远门,陆斩,有点不放心,也有点舍不得,儿子这一走,肯定要把他的小孙女小孙子也带走。不过陆斩到底不是孩子了,理智压下不舍,他先是分析了一番这差事的利弊,再叮嘱儿子小心行事,“……我会安排一队精卫给你,保护你们周全。“ “多谢父亲。”父爱如山,陆嵘心里温暖,公事说完了,他谨慎地打量父亲一眼,缓缓道:“父亲,您觉得探花姚寄庭如何?” 陆斩意外地挑挑眉,盯着儿子道:“比别人强,比你差远了,问这个做什么?” 这样的评价,陆嵘顿觉肩如山重,恍惚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跟女儿一样,还有点怕威严的父亲,“父亲,我,我与姚寄庭打过交道,觉得他仪表堂堂,谈吐不凡,便有心把妹妹许配给他……” “不用说了,我不同意。” 陆斩沉着脸站了起来,虎眸冷冷扫过儿子,“老三,我知道你想关心妹妹,但阿筠有我亲自照顾,你真有闲暇精力,多陪陪阿暖他们娘仨吧。”儿子眼睛恢复了,想多做事多表现,陆斩理解,但他活得好好的,儿子居然想插手妹妹的婚事,看上的还只是个小小探花,陆斩就不高兴了。 一不高兴,陆斩不想再跟儿子说话,大步出了门。 听着外面严父远去的脚步声,陆嵘无奈又头疼,总算体会到女儿不喜欢被他管教的心情了。 有个喜欢事事尽在掌握的父亲,当儿女的真是,好不自在。 章节目录 第052章 > “游说”不成功,陆嵘意兴阑珊地回了三房。 萧氏一看丈夫这模样就猜到了,问完父子俩谈话经过,萧氏笑道:“果然,父亲是瞧不上姚家的家世,不过父亲应该只是一时没想明白,只要咱们把道理讲清楚,父亲那么疼爱阿筠,肯定会点头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身为母亲,萧氏能理解公爹的心思。堂堂尚书府的姑娘,要嫁给一个家道中落、全指望年轻探花重振山河的姚家,乍一听公爹当然觉得女儿受了侮.辱,这是爱女儿的表现,但等公爹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会发现这门亲事的好处的。 陆嵘照旧眉宇不展,坐在妻子身边道:“说的容易,父亲的脾气……” 别说陆家,整个朝廷,除了皇上,有几个敢跟父亲叫板的? 萧氏还是笑,凑到丈夫耳边,轻声问:“咱们不行,还有娘呢啊。” 陆嵘愣住,不可思议地看向想出这个馊主意的妻子。父亲太刚,如磐石坚固,母亲太柔,似细柳易折,就母亲那父亲让她往东走她不敢往西走的柔弱脾性,敢劝父亲吗?别最后没劝成,反倒白白挨父亲一顿训斥。 陆嵘真心觉得这个主意烂透了。 男人想不到这个,说明他正派,萧氏笑着拿过放在榻上的枕头,对着丈夫拍了拍,再故意凑到丈夫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懂了吗?” 她只想让丈夫明白枕边风的意思,陆嵘却被妻子的一吹吹乱了魂,双手先于心动,拦截般搂住想要离开的妻子,低头就亲。萧氏傻了,随即恼怒地推他,跟他说正经事呢,他怎么突然扑上来了?眼看要用晚饭了,儿女过来撞见怎么办? “你松开……”萧氏红着脸怒瞪丈夫,又羞又急,主要还是挣扎累的。 “你先吹我的。”陆嵘黑眸沉沉地注视着妻子,那里面的情意,浓得仿佛要把少看的那几年都补回来。萧氏不想纵容他胡闹,但她抵挡不住丈夫自复明后无论何时都情意绵绵的眼神,于是陆嵘继续扯她衣带,萧氏的手却渐渐无力。 “那你,快点。” “嗯。” 细嚼慢咽有细嚼慢咽的好,风卷残云有风卷残云的妙,一刻钟后,陆嵘理理衣衫,看眼还赖在榻上不想起来的妻子,他餍足一笑,先去堂屋等一双儿女。外面候着的丫鬟看到他,个个都别开脸,刚刚那动静,叫人想想都难为情。 等陆明玉领着弟弟过来时,陆嵘夫妻俩早已恢复了平时“道貌岸然”的模样。 第二天一早,陆嵘出去赴宴了,萧氏去跟婆母说悄悄话,她道理讲的透彻,朱氏又是个耳根子软的,觉得儿媳妇怎么说怎么对,信誓旦旦对儿媳妇保证道:“纤纤放心,阿暖祖父回来我就跟他说,保管不叫姚寄庭被旁人抢去。” 萧氏体贴道:“娘也不用太急,父亲忙了一天国事,回家肯定想先歇歇,您临睡前跟父亲提提吧,那时候父亲最轻松,也最容易听进去。”既然是枕边风,当然要在锦帐里吹,否则提前吹了,把人吹跑了就事与愿违了。 朱氏连连点头,笑眯眯看着儿媳妇,“还是纤纤想的周到。” 多贤惠的儿媳妇啊,对小姑子的婚事这么尽心尽力。 傍晚陆斩回来,朱氏正在给崇哥儿剪指甲,娘俩坐在窗边的长榻上,夕阳斜照进来,母亲温柔可亲,儿子白胖胖漂亮乖巧,在他进门时齐齐抬头望过来,又一起朝他笑。只一眼,陆斩就把兵部那些烦心事都忘了,从里到外的舒坦。 “崇哥儿做什么呢?”陆斩已经在前院换过常服了,脱靴爬到榻上,盘腿坐在妻子对面,低头逗儿子。老来得子,陆斩在崇哥儿面前可没有半点严父的气势,朝崇哥儿露出的笑比前面四个儿子加起来还多。 因此崇哥儿也不怕爹爹,举起胖乎乎的左手,给爹爹看他修剪地齐齐整整的指甲。 陆斩握住儿子小手,吧唧亲了一口,亲这么大的孩子,亲得越响,小家伙越高兴。再看崇哥儿,乐得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两条小短腿也抬了起来,朱氏嫌弃地“啧”了一声,一边按住乱动的儿子,一边嗔丈夫,“等我剪完你再逗他。” 她成亲前怕陆斩,成亲后,做了最亲密的夫妻,陆斩虽然脸冷却对她特别好,朱氏也就敢说话了。进京后丈夫慢慢疏远了她,朱氏又怕了很久很久,如今老两口过得蜜里调油一样,朱氏在陆斩面前自然越来越放得开。 被训了,陆斩看眼妻子,老老实实收回手,看她继续给儿子剪指甲,儿子剪完了,陆斩特别平静地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朱氏明白丈夫的意思,可她觉得丈夫指甲还不够长,便收起剪刀道,“过两天再给你剪。” 陆斩有点失望,还想再坚持,崇哥儿开心地扑了过来,陆斩只好先哄儿子。 夜里崇哥儿跟乳母睡,朱氏掩好纱帐躺到床里侧,见陆斩虎眸望着床顶似有心事,朱氏习惯地靠到他怀里,抱着人问:“想什么呢?” 陆斩拍拍她肩膀,叹道:“老三一家要外放,先说老三,这些年一直闭门不出,学问再好都是纸上谈兵,我担心他到了外面吃亏。再有阿暖她们娘仨,弱的弱小的小,千里迢迢舟车劳顿,特别是恒哥儿……” 话没说完,胸口一凉,陆斩大惊,托起妻子下巴一看,果然哭了。想到昨晚妻子听说儿子要远行就哭了好半天,陆斩后悔极了,连忙坐起来,抱着妻子再把昨晚的安慰之词重复了一遍,“我就是说说,咱们老三有本事,我也会派人帮他,再带个郎中以防万一,没事的。” “那我也舍不得……”朱氏肩膀一抽一抽的,舍不得儿子,舍不得孙子孙女。 “还有阿筠、崇哥儿陪你,实在不行,咱们再生一个。”陆斩知道如何才能最快地止住妻子眼泪,大手一挪,作势要解朱氏衣服。 昨晚才累过,朱氏今晚没兴致,捂住衣服不给他,心事一变,暂且忘了哭了。陆斩笑着帮她擦掉脸上残留的泪,看着妻子眼角的细纹,无奈又宠溺地道:“一把年纪了,还跟小姑娘似的说哭就哭,崇哥儿学你怎么办?” 朱氏不爱听,低头哼道:“那你把崇哥儿送给周老姨娘养啊。” “胡说八道。”陆斩声音沉了下来,没生气,就是想吓唬吓唬妻子,早在得知老四陆峋对他兄长的歹毒心思后,陆斩就把周老姨娘送到庄子上去了。 朱氏哼了哼,熟练地坐到丈夫怀里,歪头问道:“姚寄庭挺好的,你为什么不愿意阿筠嫁他?” 陆斩神色陡变,看着傻乎乎的妻子,哪猜不到儿子劝说他不成,就来拉拢母亲了?但陆斩可以凶儿子,却不忍对妻子动怒,迎着朱氏认真的目光,陆斩语重心长道:“姚家子孙没本事,姚寄庭没有兄弟扶持,虽然中了探花,等他成才至少也要十来年,配不上阿筠。” “可阿筠嫁到这样的人家才顺心啊。”朱氏用自己的话重述儿媳妇的那番道理,“你看,阿筠懂事后,宫里、王府、国公府请客能不去就不去,因为她跟大贵之人在一起不自在,真嫁到高门大户,阿筠能开心吗?姚家书香门第……” 夜深人静,柔声细语就在耳边,听着妻子娓娓道来,陆斩渐渐动容。 女儿的性格…… 陆斩心底突然涌起强烈的自责。子不教,父之过,女儿长成这样,都怪他,怪他误会妻子存心学其他贵妇人的架子,几次为此与妻子争执,不巧被女儿听见了。可能从那时候起,女儿心里就种下了母亲出身农家常被人轻视的种子,连带着她也有点自卑,不爱与贵妇人们打交道。 他一直都想给女儿挑个家世、才貌都顶尖的青年才俊,这样女儿嫁的才风光,可,风光与女儿一辈子的幸福比,根本不值一提。 “先睡吧,我再考虑考虑。”陆斩摸摸妻子的长发,郑重道。 朱氏放心了,窝在丈夫温暖结实的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陆斩彻夜无眠,翌日早起上朝,后半晌提前归家,喊来儿子询问:“阿筠才十二,你为何着急把妹妹嫁出去?”昨天生气,也是因为陆斩怀疑儿子为了结交一个探花,欲将亲妹妹送人,男人们话语投机了,什么指腹为婚什么嫁姐嫁妹,都做得出来。 陆嵘听出了希望,冷静撒谎道:“去年陈姑娘出嫁,阿暖娘触景伤怀,与我谈及将来阿暖出嫁的情形,聊着聊着提到妹妹。阿暖娘把阿筠当亲妹妹看待,知道妹妹内向拘谨,劝我多留意家世适合的子弟。儿子当时只是随便听听,并未放在心上,这次偶遇姚寄庭,忽然就想到了阿筠。父亲,儿子只是提个人选,父亲觉得合适,儿子就去问问姚寄庭的意思……” “问他什么,难道他还敢嫌弃阿筠?”陆斩刚刚有所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虎眸不悦地瞪着儿子。在陆斩看来,他肯同意考虑这门婚事便是抬举姚寄庭,姚寄庭只有欣喜若狂再好好表现争取他青睐的份。 陆嵘也有女儿,对女儿对妹妹都是同样的看法,只能自家挑别人,别人不能挑自家,但结亲是两家人的事,该问的还得问,难不成就因为自家满意了,便直接通知姚家来提亲?皇上嫁女儿都没这么霸道。 但陆嵘不笨,一本正经地顺着父亲的话道:“他敢嫌弃阿筠,我让孟全打断他一条腿。” 总算听到一句顺耳的,陆斩稍微满意了,食指敲敲桌案,问:“二十宴请,给他发帖子了?” 陆嵘恭敬道:“还没,等父亲定夺。” 陆斩知道儿子在哄他,状元家里庆贺,怎么可能不请探花榜眼? “那就叫他过来,让你娘也瞧瞧。”陆斩淡淡地道。 陆嵘彻底松了一口气,身世这关过了,至于姚寄庭的相貌才干,陆嵘很放心。 三房这边,陆明玉正兴致勃勃地翻看管事送给母亲审阅的请帖,看到楚国公府,陆明玉顿了顿,然后在母亲扫过来前及时放下,继续看旁的帖子。 楚随不在京,萧氏不怕女儿去找他,笑着叮嘱道:“到时候客人众多,娘顾不过来,阿暖替娘好好看着你弟弟,别叫他四处捣乱。” 陆明玉乖乖点头。 章节目录 第053章 > 四月下旬,陆家花园里的牡丹全开了,朱氏、楚国公府的太夫人与几位夫人太太坐在凉亭里赏花,萧氏也在旁边陪着,婆媳俩一个貌美可亲,一个明妍高贵,分别成了相近年龄段女眷中的花王,颇引人瞩目。 凉亭外面,大姑娘、小姑娘们难得出来做客,欢喜地如脱笼的雀鸟,与交好的姐妹凑到一块儿,三五成群地赏花。 待客有陆锦玉、陆怀玉帮忙,陆明玉今天主要做的就是看着弟弟。 “姐姐,我想拉臭。”恒哥儿牵着姐姐看完几朵牡丹,突然仰起头,毫不知羞地告诉姐姐。 陆明玉狐疑地打量男娃,“真的假的?” 恒哥儿认真地点头,然后依赖地晃晃姐姐手,“姐姐陪我去。” 小孩子依赖起人来,但凡喜欢他的,就没有几个能抵挡得住。陆明玉摸摸弟弟脑袋,派身边丫鬟去跟长姐陆锦玉说一声,便牵着弟弟往净房那边走。走到一半,陆明玉低头问弟弟,“恒哥儿还忍得住吗?” 恒哥儿瞅瞅姐姐,大眼睛眨了眨,忽然咧嘴笑,一头扑到姐姐腿上,抱着姐姐大腿撒娇,“姐姐,我想去湖边玩。” 原来拉臭是借口! 弟弟这么小的年纪就会说谎了,陆明玉绷着脸捏了男娃脸蛋一下,佯装生气道:“不行,今天男客都在那边,娘说过了,不许咱们过去。”说完牵着弟弟要折回去。 恒哥儿最喜欢热闹,去湖边就是为了看看家里都来了哪些客人,一听姐姐不肯帮忙,小家伙立即不干了,拉着姐姐裙子各种撒娇,非要姐姐带他去。陆明玉坚决不答应,恒哥儿看着姐姐严肃的脸,仿佛知道撒娇不管用了,撇撇嘴,张嘴就哭。 话可能是假的,眼泪可是真的。 弟弟不懂事,陆明玉头疼心也疼,蹲下来给弟弟讲道理。恒哥儿不听,越哭越凶,陆明玉皱皱眉,最终还是舍不得让弟弟失望,只好道:“恒哥儿听话,湖边姐姐肯定不能带你去,去了娘会训我,这样,姐姐带你去放鹤亭,咱们站在上面偷偷看好不好?” 祖父喜欢登高望远,特意命工匠在花园西北角堆了一座一丈来高的小山丘,名曰秋山。秋山遍植梅松,山顶耸立的三层阁楼便是放鹤亭。置身放鹤亭,可以俯瞰整座陆家花园,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里面四处走动的人罢了。 恒哥儿泪眼模糊地望着姐姐,因为这跟他要求的不一样,小家伙还是不太愿意。 陆明玉用帕子擦去弟弟眼角的泪疙瘩,平静威胁道:“去不去?不去就算了。” “去!”恒哥儿一把抱住姐姐脖子,委屈地蹭了蹭。 陆明玉偷偷笑,亲弟弟一口,抱起人往前走,哄得弟弟忘了刚刚的委屈,她也没力气了,这才放下弟弟,姐弟俩手牵手慢慢走。一刻钟后,秋山到了,陆明玉站在蜿蜒向上的小路前,笑着逗弟弟,“这么高的山,恒哥儿还要去吗?” “去!”恒哥儿特别坚定地道。 陆明玉抿唇笑,牵着弟弟往上爬,没走几步,恒哥儿小身子就往她这边歪了,想要姐姐抱又有点不肯服输的意思。陆明玉故作不知,很快,恒哥儿累得忘了小男人的尊严,扭头要姐姐抱,他腿短,爬不动了。 陆明玉根本没打算真的爬上去,蹲在弟弟面前,故意大口大口地喘气,“不行了,姐姐也爬不动了,恒哥儿咱们回去吧?” 恒哥儿茫然地看着姐姐,刚刚还没喘气,怎么一蹲下来就这样了? 恒哥儿太小,看不穿姐姐的坏心思,但他想去山顶看客人,因此还是哼唧着求姐姐抱。蹲着累,陆明玉索性将帕子铺平在地上,坐在那儿陪弟弟拖延,反正她有的是时间,还怕对付不了一个三岁的孩子? “姐姐抱我……” “姐姐抱不动了啊……” 带着草木气息的微风从一侧吹过来,吹走了姐弟俩稚嫩可爱的童童语。 陆明玉以逗弟弟为乐,恒哥儿可着急坏了,抱姐姐左肩膀不管用,恒哥儿决定换右边试试,一抬头,却见上面有个高大的男人走了下来,距离他跟姐姐只有一棵大树那么远了。恒哥儿好奇地盯着男人的脸,好像以前见过,却记不起这人是谁。 面对“生人”,恒哥儿不由转到姐姐怀里,小声问:“姐姐,他是谁啊?” 陆明玉呆了一瞬,下意识看向山脚,没有人,而就在此时,身后终于传来了脚步声,陆明玉惊讶地回头,就见楚行一身素色锦袍,不缓不慢地朝他们姐弟走来,眉眼清冷。陆明玉怎么都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楚行,震惊地僵在了那儿。 九岁的小女娃,穿着她最喜欢的粉色襦裙,仰着脑袋,露出白里透粉的精致脸庞,细细的眉,如新月弯弯,水汪汪的眼,似波光盈盈。自己还是个孩子,怀里却熟练地抱着更小的弟弟,娇憨乖巧,煞是招人疼。 楚行刚从放鹤亭下来,快到山脚,发现了陆明玉姐弟俩,因为不想与陆明玉私下见面,楚行迅速隐到小路旁边的林海,打算等陆明玉姐弟上去了他再出来,未料姐弟俩竟然坐在了那儿,你一声我一声的,不知还要逗留多久。 楚行没着急,他只是,想帮帮忙。陆明玉年幼抱不动弟弟,恒哥儿还非要去山上,既然遇见了,毕竟是亲戚,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你们怎么来这边了?”出于好意才现身,楚行却仿佛刚看见陆明玉姐弟般,意外问。 陆明玉终于回神,意识到她现在的姿势,连忙扶着弟弟站了起来,一手悄悄抚平后面裙上可能有的褶皱,一边红着脸道:“我,我带恒哥儿四处走走,走累了坐下来歇会儿。”说着努力镇定地看向上面的男人,“表舅舅呢?” 楚行淡淡道:“我也随便走走。” 因为察觉陆明玉有意要与他保持距离,有事可求却不直相告,楚行便打消了照顾姐弟俩的念头,一边往下走一边用嘱咐晚辈的语气道:“这边离花园有些远,你们坐会儿就回去吧,别让家人担心。” “嗯,我知道了。”陆明玉垂着眼帘送人,“表舅舅慢走。” 楚行颔首,人从恒哥儿这边绕过。 “舅舅!”恒哥儿却突然开口喊他。 陆明玉暗道糟糕,自家弟弟可不是个客气的,正要瞪弟弟不许他乱说话,恒哥儿却高兴地扑到楚行腿上,极其熟练的抱住楚行大腿,仰头哀求,“舅舅抱我,我走不动了……”既然姐姐喊他舅舅,那这人也是他的舅舅,舅舅肯定会帮他的。 恒哥儿期待地望着新舅舅。 楚行一动不动,看向陆明玉。 弟弟乱使唤人,陆明玉臊极了,弯腰想将弟弟扯回来,只是手才碰到恒哥儿,男娃噌地就转楚行身后去了,防备地盯着姐姐。陆明玉抓不到人,只好硬着头皮求楚行,“表舅舅,恒哥儿不懂事,您别惯着他。” 楚行沉默片刻,低头哄恒哥儿:“恒哥儿听姐姐的话。” “我不,舅舅抱!”恒哥儿着急了,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抱住新舅舅,撒娇地蹭来蹭去,“舅舅抱,姐姐抱不动……” 楚行闻,豁然开朗。弟妹不开口求助,未必是想与他保持距离,因为她还小,被人撞见他们在一起也不会误会什么,反而更有可能是不想麻烦他。果真如此,弟妹客气,他怎么能真的在弟妹需要帮忙的时候一走了之? 想明白了,楚行没有看陆明玉,弯腰将恒哥儿提了起来,默默往下走。 “上山!”恒哥儿脆脆地纠正,人高了,小家伙兴奋地东张西望。 楚行转身,问旁边一脸复杂的小姑娘,“你们要上山?” 没等陆明玉回答,恒哥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重重地嗯了声。 事已至此,陆明玉还能说什么?以上个月楚行在外公家对恒哥儿的纵容,只要恒哥儿坚持,楚行定会惯着。那么与其待在这里再三客气浪费时间,不如就让楚行抱弟弟上去,到了山顶大家兵分两路,各忙各的。 “表舅舅,又要麻烦你了。”低着脑袋,陆明玉羞愧地道。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楚行看她一眼,颠颠恒哥儿,抬脚往上走。 陆明玉等了一会儿,才慢慢跟上,与楚行保持六七步的距离。 山风习习,陆明玉闻到了楚行身上淡淡的熏衣香,味似雪松,清冽沉静,如他的人。 陆明玉忍不住抬头,却对上弟弟顽皮的脸蛋,专门等着她似的,咧嘴朝她笑,得意猖狂。 陆明玉气得咬牙,朝弟弟做了一个捏他脸的动作。 恒哥儿立即转了回去。 楚行目视前方,想象陆明玉威胁弟弟的模样,唇角情不自禁上翘。他这个弟妹,看着娇气纯真,其实还是挺有能耐的,陆斩夫妻和睦,陆嵘眼睛复明、萧氏安然无恙,甚至那年辽东的战事,都有弟妹出手的影子。 鬼使神差的,楚行想……奖励一下身后努力保护家人又心怀大义的小姑娘。 “四姑娘,听令尊说,你们月底会前往岳阳?”楚行头也不回地问。 陆明玉诧异地看向他背影,茫然答道:“是啊。” 楚行点点头,同时跨上了最后一层石阶。抱着恒哥儿站稳,楚行长身玉立,凤眼眺望远处湖面,语气平静道:“前几日家弟来信,说他准备从长安南下,去岳阳一带游览名山大川,或许,你们能在岳阳遇上。” 章节目录 第054章 > 楚随要去岳阳? 陆明玉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即便她清楚,岳阳那么大,茫茫人海,她与楚随未必能碰上,但只是一个可能,都让她为之雀跃。两年了,她足足两年没见过楚随了,不知道他长高了多少,只带着两个随从在外面奔波,肯定瘦了吧? 余光里见楚行转了过来,陆明玉迅速收起异色,客气笑道:“二表舅吗?我好久没见过他了,可能见到了也认不出。”重生这么久,如何装成小孩子,陆明玉早已炉火纯青。 楚行看着她故作与堂弟生疏的模样,暗暗好笑。上辈子的夫妻,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弟妹撒谎的水平也挺高的,若非早就知晓内情,他肯定也会信以为真。 无意拆穿,楚行扫视一圈放鹤亭,不太放心留两个孩子在这边,问陆明玉:“你们何时下山?” 陆明玉发愁地看向弟弟,恒哥儿双手撑着楚行肩膀,伸着脑袋正往湖边望。 看出她的顾虑,楚行想了想,道:“这样,你先回花园,我带恒哥儿去湖边,等他玩够了便让令尊差人送恒哥儿过去,如何?”恒哥儿任性撵人,楚行觉得陆明玉有点管不住这个精力旺盛的弟弟。 陆明玉在楚行跟前很不自在,急于摆脱这种尴尬境地,她转到楚行身边,瞪着弟弟问:“姐姐回花园了,你去吗?” 恒哥儿使劲儿摇头,双手还抱住了楚行脖子,生怕姐姐来抢他。 陆明玉决定回头再收拾弟弟,郑重向楚行道谢,转身往山下走。 目送小姑娘顺顺利利地下了山,楚行坐到放鹤亭中,扶恒哥儿面朝他坐在他腿上。对上男娃懵懂困惑的大眼睛,楚行正色道:“恒哥儿以后要听姐姐的话,不能再任性,否则表舅舅也不会帮你。” 恒哥儿盯着他脸,仿佛看到了发脾气的父亲,好一会儿,恒哥儿乖乖地点脑袋。 孺子可教,楚行满意地摸了摸男娃脑顶。 恒哥儿嘴角翘了起来,讨好地喊他,“舅舅。” 男娃眼睛会说话,显然还有下文,楚行笑问:“恒哥儿想说什么?” 恒哥儿小身子一转,胖手指指着湖边兴奋道:“我想去那儿!” 楚行本来就要带小家伙去,闻抱起恒哥儿,脚步沉稳地下了山。 ~ 陆明玉一人回了花园,萧氏见女儿单独归来,吩咐丫鬟将陆明玉叫到凉亭里,询问情况。 楚行抱弟弟去湖边,肯定有不少人看见,这事瞒不了也不必瞒,陆明玉看眼太夫人,无奈抱怨道:“恒哥儿假装要去净房,半路又磨我带他去放鹤亭,我不答应他就哭,没办法,只好去了,然后在放鹤亭偶遇大表舅舅,恒哥儿机灵鬼,还记得大表舅喜欢他,马上投奔大表舅舅,随大表舅舅去湖边玩了。” 儿子顽劣,萧氏头疼,很是不好意思地转向太夫人,“又劳世谨替我们照顾恒哥儿了,恒哥儿那么淘,难为世谨脾气好,肯纵容他。” 太夫人和蔼可亲地笑:“世谨的脾气,我最清楚了,平时小孩子看到他都害怕,他也没有耐性陪孩子们玩,如今他肯稀罕恒哥儿,只能说明恒哥儿聪明伶俐,舅甥俩互相投缘了。还有恒哥儿,多机灵啊,我家里两个孙子,小时候都没有恒哥儿这份心眼,依我看啊,恒哥儿肯定跟他爹爹一样,都是天生的神童。” “您太过奖了,恒哥儿可当不起。”萧氏忙谦虚道,旁边朱氏喜欢听人夸她儿孙,笑眯眯坐在那儿,与有荣焉。 庄王府世子妃尤氏也来了,不喜庶出的小姑子占尽所有风光,眼波一扫,计上心头,朝坐在太夫人旁边的姚老太太道:“寄庭年方十八便高中探花,整个大齐都找不出几个来,老太太真是教导有方。” 姚老太太身形偏瘦,端庄里透着几分威严,闻自谦道:“世子妃过誉了,寄庭这次高中,实属运气。” 尤氏还想再夸夸,太夫人突然来了兴致,对着朱氏道:“今天状元榜眼探花都在吧?不如请他们三个过来,也让我们开开眼界?唉,年纪大了,前几日状元游街,我特别想去瞧瞧热闹,奈何这身子老了,做什么都力不从心。” “娘就是懒,您可一点都不老。”楚随的母亲,楚二夫人马上打趣道。 太夫人假装要掐儿媳妇的嘴。 萧氏悄悄朝婆母递个眼神,朱氏得了提醒,笑着命候在外面的嬷嬷去请儿子与榜眼探花过来,吩咐完了,朱氏笑盈盈地看向牡丹花丛里领着弟弟赏花的女儿。她就这一个女儿,今儿个必须仔细相相那个姚寄庭,要是哪里长得不好,她可不答应。 “姐姐,我想嘘嘘。” 花丛中,崇哥儿脸红了,一手拿着一朵大牡丹,跑到姐姐跟前道。 崇哥儿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陆筠也没有怀疑弟弟,柔声接过弟弟左手里的牡丹花,她牵着弟弟去净房。 “姐姐戴上。”走着走着,崇哥儿不想拿着花了,又舍不得扔,想到二侄女头上就戴了一朵花,崇哥儿也想姐姐戴。 陆筠比陆明玉更宠弟弟,既然弟弟好心送花给她,陆筠笑着蹲下去,低头让弟弟戴。 崇哥儿双手并用,认认真真将粉色的牡丹花插.到姐姐发髻中,陆筠刚要抬头,忽闻前面传来兄长的声音,陆筠惊喜地看过去,果然看见兄长从拐角的花树后走了过来,只是兄长并非一人,身旁还跟着两道陌生身影。 陆筠十二了,懂得男女之间的避讳,乍然见到外男,陆筠刷的红了脸,急急站了起来。 小姑娘一袭莲红色苏绣妆花褙子,裙摆上绣着栩栩如生的荷花,头上戴着刚刚采摘下来的新鲜牡丹,娇美清纯,俏生生站在那边,恍如画里走出来的窈窕美人,或许脸庞尚显青涩,却越发惹人怜爱。 探花郎姚寄庭怔怔地看着陆筠,好一会儿才回神,迅速垂眸,君子守礼。 榜眼三十多岁了,确实江南小镇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陆嵘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不喜,没有介绍妹妹,伸手请两人继续前行。他不想让外男知晓那是她妹妹,崇哥儿看到哥哥,心里高兴,忍不住喊了出来,“三哥。”小家伙不是特别亲三哥,但也是喜欢的。 此一出,姚寄庭心中微动,猜到那美貌姑娘多半是陆嵘的亲妹妹,却规规矩矩地没有乱看。榜眼倒是想看,陆嵘没给他机会,上前抱起弟弟,顺势挡住妹妹身影,低声道:“阿筠先带崇哥儿离开。” 陆筠嗯了声,领着弟弟快步走了,自始至终没往外男那边看。 ~ 姚寄庭一表人才,谦和有礼,陆斩没挑出太大的毛病,朱氏则是非常满意。 二老都同意了,陆嵘才挑个时间,约姚寄庭到棋社下棋,两人定个雅间,边对弈边聊。 “寄庭十八了,可有考虑过婚事?”一局结束,陆嵘端起茶盏,问对面的男人。 姚寄庭苦笑,坦率道:“祖母催了很久,但一直没遇见合心意的,夫妻夫妻,结为夫妻便要共度一生,我想娶个我真正喜欢的姑娘。” 与真正喜欢的姑娘共度一生?陆嵘情不自禁,想到了家里的娇妻,再次觉得自己能娶到妻子乃三生有幸。暗暗回味儿了一番闺房里的甜蜜,陆嵘轻轻放下茶盏,盯着姚寄庭问:“那你觉得家妹如何?” 姚寄庭错愕抬头。 陆嵘淡笑,“别告诉我,你没猜到那是我妹妹。” 姚寄庭羞愧移开视线,白皙脸庞却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055章 > 从棋社出来,与陆嵘道别后,姚寄庭心情雀跃地回了自家,进门直奔老太太的院子。 姚老太太快六十了,平时喜静,种种花赏赏字画,一天也就过去了。这会儿刚抄完一段经书,听闻孙子回来了,姚老太太洗洗手,去堂屋等着。 “祖母。”姚寄庭抬脚跨进堂屋,白皙脸庞隐隐泛红,眸光清亮,比被点探花时还精神。 “寄庭不是与陆三爷下棋去了吗?”姚老太太纳罕地打量孙子。因为在自家,身旁都是伺候多年的丫鬟嬷嬷,姚老太太一边示意孙子在她下首坐下,一边亲昵地调侃道:“怎么瞧着更像撞了桃花运?” 被老人家一眼看穿心事,姚寄庭微微低头,唇角上扬。 姚老太太一瞧孙子这大姑娘初动芳心的“娇羞”模样,乐了,朝丫鬟们使个眼色,人都下去了,她戏谑地低声问孙子:“给你挑了那么多人家你都看不上,快跟祖母说说,这次瞧上哪家的闺秀了?” 丈夫、儿子相继离世,家里只剩两个孙子,老大还不争气,姚老太太这辈子就指望两桩心愿活了,第一盼次孙仕途顺利,再度光耀姚家门楣,第二盼次孙早日娶妻,替姚家开枝散叶,多子多孙。 感情这回事,不开窍的时候就跟石头一样,开窍了,整个人就好像重新活了一次。情窦初开,想象陆筠簪花的娇美脸庞,姚寄庭依然有点小羞涩,垂着眼帘,缓缓道:“祖母,祖母也才见过,是陆三爷的胞妹。” 姚老太太听了,花白的眉毛却一点一点拧了起来。 姚寄庭偷眼看去,一见祖母皱眉,他忽然心慌,“祖母,觉得有何不妥?” 姚老太太确实不满意陆筠,但她不想说人家姑娘的坏话,沉思片刻,委婉道:“陆姑娘才十二,太小了,换个十四五的姑娘,今年成亲,明年祖母就能抱曾孙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姚寄庭松了口气,道:“祖母,我刚进翰林院,这几年有很多东西要学,如果马上就成亲,难免一心两用。祖母,路上我想过了,陆姑娘挺合适的,现在先定亲,三年后我在翰林院站稳了脚跟,正好娶她进门。” “你的意思是,陆家已经同意了?”姚老太太疑惑问,难道不是孙子一头热? 姚寄庭再也忍不住喜意,笑着点点头,“祖母,今日陆三爷叫我出去,就是为了这桩婚事。” 姚老太太脸色却更难看了,跟孙子说话,也没必要拐弯抹角,姚老太太直接点拨孙子道:“陆家父子五人,除了那个庶出的陆四爷,从陆尚书到刚刚授官治河御史的陆三爷,全都深得皇上赏识,陆家可谓正值日中天。寄庭你好好想想,如果陆姑娘没问题,陆尚书为何舍得把唯一的爱女嫁给你?是,你中了探花,但人家陆三爷还是状元呢,会稀罕一个探花郎当妹婿?” 姚寄庭愣住,难以置信地望着斜对面的祖母,“您是说,陆姑娘……” 姚老太太摇摇头,凭着良心道:“陆姑娘跟她祖母一样,单纯质朴,温柔乖巧,是个好姑娘。” 听到这句,姚寄庭高高提起的心终于落了回去,他就知道,那么美的姑娘,品行绝不会差。 然而姚老太太话锋一转,肃容道:“但陆姑娘本性柔弱,内向拘谨,绝非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人选。寄庭,陆尚书想把女儿嫁给你,是看上咱们姚家人口简单,看上你的才学前程,届时陆姑娘嫁过来,里子面子都不难看。不得不说,陆尚书是真心替女儿着想的,可咱们不能答应,祖母年纪大了,没有几年活头,祖母一去,以陆姑娘水做的脾气,祖母能指望她给你当个贤内助?不行,祖母宁可给你找个家世低些的,但姚家的儿媳妇,必须端庄大方,处事能独当一面。” “祖母的意思是,让我回绝这门亲事?”姚寄庭一脸为难。 “是。”姚老太太态度坚决,语重心长地劝告孙子,“寄庭,祖母知道你见过陆姑娘了,说实话,陆姑娘长得美,祖母能理解你的不舍,但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妻子需要相夫教子,责任重大,万万不能草率,大不了将来祖母再给你多纳两个美妾……” “我不想纳妾。” 该告诉祖母的告诉了,祖母的意思他也明白了,姚寄庭迅速冷静下来,起身,黑眸直视长辈道:“祖母,我知道你这么想都是为了我好,为了姚家好,但妻子是要陪我度过一生的人,是我必须每日面对的人,我想娶个我喜欢的。如您所说,陆姑娘或许不够大方,接人待物或许做不到面面俱到,可她还小,她还可以学。就算她学不来,我也不会怪她,因为振兴姚家本就是我的责任,如果我必须靠妻子帮忙才能成就一番功名,那我根本就配不上她,更没资格对她挑挑拣拣。” 十八岁的探花郎,身如青柏,音如玉珠,掷地有声。 姚老太太震惊地看着孙子,虽然孙子不听她的劝,老太太却忍不住湿了眼眶。瞧瞧,这就是她的孙子,顶天立地的孙子,她没能教好长孙,但她把次孙抚养成才了,就算死了,她也有脸去见姚家的列祖列宗了。 “好,寄庭说的好,既然你有这样的心胸抱负,那便娶吧。”擦擦眼泪,姚老太太欣慰地道。 娶就娶吧,虽然陆姑娘柔弱,帮不了孙子什么忙,但陆姑娘命好,有父兄替她撑腰,陆斩那么疼爱女儿,将来两个孩子成亲了,陆斩会不想办法提携亲女婿? 简而之,这桩婚事对自家来说,还是利大于弊的,大不了孙媳妇进门后,她再费费心,好好调.教调.教。 ~ 私底下商量好了,姚老太太很快便托了媒人,带着礼物正式到陆家提亲。 直到此时,陆明玉才知晓父母早就替她相看好了一位新姑父! “娘,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你早告诉我,那天探花郎过来,我就仔细瞧瞧了!”陆明玉跑到母亲面前,嘟嘴抱怨。当日长辈们要一睹状元榜眼探花的风采,陆明玉虽然就在身边,但她脑袋里全是楚随会去岳阳的消息,根本没有仔细打量姚寄庭,现在连大概模样都记不起来了。 “早说晚说都一样啊,反正又不是给阿暖选相公。”萧氏毫无愧疚之心,轻松笑道。倒不是她存心隐瞒女儿,只是小姑子的婚事成与不成,公爹婆母相看过了,还要等姚家那边的回信,没有确定消息前,萧氏不想先透漏出去。 长辈做事不厚道,陆明玉又气又委屈,赌气把缠了她半天的淘气弟弟塞给母亲:“娘自己哄吧,我去找姑姑,午饭在祖母那里吃,娘不用等我了!”母亲对她“不仁”,就休怪她不帮忙哄孩子,哄弟弟多累啊! 丢了小包袱,陆明玉转身就往外跑。 “姐姐等我!”恒哥儿就爱跟姐姐玩,一看姐姐跑了,小家伙急坏了,颠颠追在后头。 哄累弟弟的陆明玉一脸嫌弃:“我去找姑姑,你别跟着我。” 恒哥儿不依,“我也找姑姑!” 陆明玉故意不理他,快走几步,听后面弟弟要哭了,陆明玉这才懊恼跺跺脚,走回去,牵着破涕为笑的跟屁虫弟弟一起走。 堂屋里头,萧氏惬意地坐在桌前,继续悠哉核对月底出发要带的行李单子。 ~ 宁安堂,朱氏正握着女儿小手说悄悄话,“爹娘给你安排的这门亲事,阿筠喜欢吗?” 陆筠小脸红红的,埋在母亲怀里羞羞道:“我都听娘的,只是,别人家的姐妹都是十四五定亲,娘为什么这么早就把我……”说到这里,小姑娘脸上红晕褪去,声音哽咽起来,“我舍不得娘,舍不得弟弟阿暖她们,我不想这么早就嫁人……” 她撞见过姚寄庭,但并没有看清楚,只记得姚寄庭应该不丑。既然父母都说姚寄庭好,那姚寄庭肯定就是好的,陆筠愿意听从父母安排,她就是舍不得家里。 “傻丫头,只是先定亲,你爹爹说了,等你十六岁再成亲,还有四年呢。”朱氏温柔地哄道,轻轻地摸女儿头发,“阿筠舍不得娘,娘也舍不得阿筠啊,要不是姚寄庭年长你太多,再晚了不合适,你爹还想留你到十八岁呢。” 陆筠扑哧笑了,知道十八岁就是老姑娘了。 “姑姑!” 院子里忽然传来恒哥儿脆脆的喊声,陆筠一喜,从母亲怀里抬了起来,“恒哥儿来了。” 朱氏点点头,笑眯眯道:“准是阿暖带他来恭喜姑姑的,快去吧!” 陆筠脸红,羞答答去见侄子侄女。 就这样,姚、陆两家开始议亲,庚帖换过,接下来会按照婚嫁习俗一步步按部就班。 陆嵘一家四口月底便要出发前往岳阳,肯定赶不上两家正式定亲了,但婚事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京城人人都知道妹妹会嫁给姚寄庭,包括皇宫里那位万人之上的,因此月底启程时,陆嵘心里一片安定。 “爹爹,岳阳在哪儿啊?” 几辆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最中间的那辆马车里,恒哥儿好奇地问。 陆嵘笑,抱着儿子道:“在南边。” 恒哥儿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扭头问姐姐,“姐姐,岳阳好玩吗?” 陆明玉看看弟弟,托腮凑到窗前,对上远处碧蓝的天空,她眼底缓缓浮上憧憬:“应该吧……” 章节目录 第056章 > 岳阳。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陆明玉乖乖躺在床上,看白胡子老郎中替她把脉。 萧氏搂着恒哥儿坐在床边,看着女儿消瘦下来的小脸蛋,心疼极了。从京城到岳阳,千里迢迢,出发前萧氏最担心三岁的儿子吃不了苦,没想到恒哥儿一路都活蹦乱跳的,反倒是女儿,因为坐不惯马车又是头晕又是没胃口吃饭,好不容易到了岳阳,竟然水土不服,刚搬进府邸就病倒了,连续躺了好几天,整个人瘦了不知多少圈。 “恭喜夫人,四姑娘已经痊愈了。” 老郎中笑着收回手,朝萧氏道。 萧氏大喜,恒哥儿不是特别懂,见母亲跟姐姐都在笑,男娃茫然地问:“娘,姐姐好了吗?” 萧氏摸摸儿子脑顶,柔声道:“是啊,姐姐好了,又可以陪恒哥儿玩了。” 恒哥儿高兴极了,笨拙地爬到床上,抱住姐姐要亲一口。 陆明玉笑着扶住弟弟,目送母亲送老郎中出门,她长长地松了口气。生病的滋味儿,可真不好受,吃什么吐什么,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特别是还要担心楚随,担心自己因为这场病,错过原本可以偶遇的心上人。 黄昏时分,陆嵘巡视堤岸回来,先在前院沐浴更衣,换上常服再去后院看妻子儿女。早上那场雨晌午就停了,暑气蒸干了地面,陆嵘转到走廊,就见妻子坐在院子里的桂树下,惬意地摇着一把团扇,旁边女儿、儿子面对面坐着,互相喂青葡萄吃。 “爹爹!”恒哥儿面朝走廊,最先看见父亲。 陆明玉惊喜地扭头。 “阿暖病好利索了?”陆嵘大步走过来,关切地询问女儿。 “全好啦,爹爹快坐这儿,刚洗好的葡萄。”陆明玉孝顺地把自己的椅子让给父亲。 陆嵘没跟女儿客气,坐好了把胖儿子抱到腿上,这样女儿又有椅子坐了。 “爹爹,咱们来岳阳好几天了,都没有好好逛过岳阳城,您哪天有空,带我们出去走走吧?”闲聊两句,陆明玉特意挑了一个大葡萄递给父亲,撒娇地道。 陆嵘接过葡萄,眼睛扫向妻子。 萧氏缓缓地摇着绣花团扇,对上丈夫意味不明的目光,她哼了哼,慢条斯理道:“看我做什么?三爷有空就陪陪我们娘几个,没空您继续去忙,我自己带阿暖、恒哥儿逛去,总不能耽误三爷的大事。” 吃着甜葡萄,出口却是满满的酸气。 萧氏就是不高兴。她一介女流,自出生就没有离开过京城二十里以外,出发前,萧氏兴奋极了,晚上靠在丈夫怀里,说她想去的所有地方,想去岳阳楼登高远眺,想去洞庭湖游船赏景,不论她想做什么,丈夫都点头,答应地那叫一个痛快。 结果呢,到了岳阳,丈夫就开始忙碌起来了,每天早出晚归。新官上任三把火,萧氏明白丈夫的难处,一来心疼丈夫,二来忙着照顾生病的女儿,萧氏暂且将那些游玩计划压在了心底,如今女儿好了,萧氏心里一松,忍不住就酸了两句。 “这葡萄可真酸。”陆嵘转着手里的青葡萄,黑眸含笑望着妻子。 两口子又当着她的面黏糊,又忘了她是大姑娘了,陆明玉撇撇嘴,低头吃自己的。恒哥儿瞅瞅手里刚抓起来的青葡萄,不太确定地问姐姐,“姐姐,这个酸吗?”之前吃的都甜甜的,可爹爹说葡萄酸,恒哥儿就不敢吃了。 “酸,恒哥儿别吃了,再吃牙要倒了。”陆明玉抢过弟弟的葡萄,一本正经地道。今天弟弟吃的够多了。 恒哥儿巴巴地望着碟子里的葡萄,还没吃够。 陆嵘这才意识到儿女也在身旁般,咳了咳,看着娘仨笑,“明天我休息,说吧,你们想去哪儿玩,本御使亲自奉陪。” 老不正经的,萧氏嗔了他一眼,嗔完问女儿,“阿暖最想去哪儿?” “洞庭湖!”陆明玉不假思索地道,她喜欢坐船游湖,上辈子与楚随定情也是在湖上。当时大家在一条船上,楚随、萧焕负责钓鱼,她与楚盈、楚湘几个姐妹凑在另一边赏荷花,她差点摔下去,是楚随及时抓住她,也不知道故意还是无心,一把将她扯到了怀里。 她惊慌抬头,不期然撞进楚随明亮的凤眼,说不清道不明,就那样陷进去了。 成亲后,楚随也常常带她在国公府的湖面上泛舟,湖上漂够了,就到梧桐园里,沿着那十八棵梧桐慢慢走…… “姐姐,你再吃一个。” 眼前突然伸过来一只小胖手,打断了她的回忆,陆明玉做贼心虚,赶紧吃葡萄掩饰。 “姐姐吃了,我也再吃一个。”恒哥儿嘿嘿笑,满足地去抓葡萄。 机灵的小家伙,陆明玉没有阻拦,那边萧氏却用团扇轻轻敲了敲儿子的小胖手,不许他再吃,“吃多了肚子疼,那我们就不带恒哥儿去坐船了。” 恒哥儿嘟嘴。 陆明玉哈哈笑。 ~ 翌日早上,一家四口吃完早饭就出发了。 昨日刚下过雨,今天岳阳城天蓝如洗,万里无云,十分适合出游,因此前往洞庭湖的官路上,一辆辆马车、骡车络绎不绝。陆明玉坐在窗边,悄悄拉开一丝帘缝往外看,看见赶车的车夫,跟车的小厮丫鬟,骑马的公子,唯独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有点失望,却又无可奈何,所谓偶遇,本来就机会渺茫,也许在她卧床不起的时候,楚随已经来了岳阳,又走了…… 这样一想,陆明玉忽然没了兴致,悻悻地放下窗帘。 “阿暖?”察觉女儿神色不对,萧氏担忧问,“又不舒服了?” 陆明玉抬眼,对上母亲温柔美丽的脸庞,她展颜笑,“没有,就是着急怎么还没到。” 罢了,听天由命吧,遇不到楚随,还有家人,不能因为楚随坏了一家人的游兴。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到了湖边。 孟全早已派人赁好游船,陆明玉一家下车后,他在前面带路。 游船就在前面,陆明玉与母亲并肩慢走,湖风凉爽,吹动帽纱飘飘,一眼望去,烟波浩渺,让人心境都情不自禁地随之豁达起来。有至亲相伴,有美景待赏,这一刻,陆明玉是真的忘了楚随,心无杂念。 “时谦哥哥,哪条是咱们的船啊?” 一道甜娇娇的声音,却毫无预兆地飘进了耳中。 时谦哥哥…… 陆明玉身体一僵,停步,循声望去。 二十几步外,站着一对儿男女。男子一袭月白杭绸夏袍,腰系香囊,头戴玉冠,如玉树临风,并肩站在他左侧的姑娘穿着一身粉色襦裙,看身段应有十四五岁了,乌发、长裙随风飘动,单看侧影,就知道肯定是个美人。 两人都面朝湖水,但男人脸朝另一侧,陆明玉看不见,而他身边的粉裙姑娘,问完话仰头望向男子,一张姣好脸庞便完完全全暴.露了出来,樱唇皓齿,鼻梁秀挺,再往上,是一双水盈盈明灿灿的桃花眼。 这人,这人,怎么如此面善?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哭得如梨花带雨的少妇脸庞,陆明玉心口一紧。 董月儿,那姑娘,是她嫁给楚随后,曾经打过一次交道的董月儿。 似乎察觉了她的注视,粉裙女子疑惑地望了过来。 陆明玉想回避的,可她心跳停了,呼吸也停了,耳朵也听不见了。在认出董月儿的那一瞬,陆明玉就好像陷进了一场荒谬的梦里,她难以相信,她不想相信,她想醒来,可董月儿依然站在那里,她身边的男子…… 他终于也转过来了,凤眼犹带不知为何而起的笑,熟悉的脸庞,俊美无双。 真的是楚随。 隔着薄纱,陆明玉怔怔地望着他,眼睁睁看他同样色变,然后,飞快松开了董月儿的手。 他还牵着董月儿的手了? 陆明玉的视线,紧紧地定在了楚随的手上,与此同时,她幻想的梦境骤然结束。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她听错了声音,认错了人。 楚随,董月儿…… 陆明玉自嘲地笑,笑容尚未完全展开,眼泪一串串落了下来,心伤透了,大病初愈的身体亦承受不住,双腿一软,朝前栽去。 “阿暖!”萧氏是第二个发现楚随的,还没缓过神,余光就见女儿栽了过来,慌忙扶住。 陆明玉已经昏了过去。 萧氏吓得脸都白了,想喊丈夫帮忙抱女儿去车上,一回头,却没看到丈夫的身影! 萧氏下意识转向楚随那边,恰好看到丈夫风似的走到楚随身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萧氏骇得忘了反应,呆呆地看着丈夫打完人,什么都没说,沉着脸朝她走来。 “先回去。”陆嵘抱起女儿,冷声道。 女儿要紧,萧氏点点头,弯腰抱起儿子,快步跟在丈夫身后。 转眼间,一家四口重新上了马车,扬尘而去。 洞庭湖畔,楚随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一手捂着脸,凤眼茫然地追着陆家马车。 “时谦哥哥,他为什么打你啊,你都流血了……” 董月儿不认识陆家人,她只关心楚随,见楚随傻傻的,好像被人打懵了,董月儿害怕地抱住楚随,呜呜哭道。 哭声提醒了楚随,看看怀里哭哭啼啼的董月儿,楚随莫名一阵心烦。 早知会遇见熟人,他说什么也不会碰董月儿,只是,阿暖为什么昏倒了?陆三爷为何又打他? 右脸痛如火烧,楚随满腹疑窦,却意外的,没有一丝丝最该有的气愤。 “阿贵,你先送董姑娘回去。”推开董月儿,楚随皱眉吩咐他的长随。 阿贵心情复杂地点点头,看着二公子脸上的大巴掌印,又气又心疼,那个陆三爷,乱发什么疯? “时谦哥哥,你要去哪儿?”眼看楚随要走,董月儿不解地问。 “与你无关。”楚随头也不回地道,翻身上马,去追陆家马车。 陆三爷再打他,那也是亲戚,董月儿算什么?若非董月儿的眼睛让他想到了陆家的小外甥女,那日他才不会出手相救,更不会有后来的一时冲动。 章节目录 第057章 > 恍恍惚惚的,陆明玉好像回到了上辈子。 楚随去山西办差,恰逢母亲忌日,陆明玉便搬到庄子上小住一月,清心寡欲祭奠母亲。 “夫人,门房说有位妇人带着孩子前来借宿。”采桑挑帘进来,轻声道。 陆明玉放下经书,奇道:“妇人?” 采桑点点头,小丫鬟来请示,她都打听清楚了,“是个二十出头的妇人,布衣打扮,说是要去京城寻夫,孩子六七岁的模样。” 陆明玉听了,心中触动。她七岁的时候没了娘,父亲也成了陌路,每每看到母子在一起,都会联想到自己,加上对妇人为何寻夫生出好奇,陆明玉就让人去领那对儿母子进来,她简单收拾收拾,去堂屋见客。 行至堂屋门外,客人已经进来了,一看到她,妇人愣了愣,采桑在旁边提醒,妇人才拽着她身边的男童一起跪了下去,朝她磕头:“民妇千里迢迢从岳阳而来,盘缠都用尽了,多谢夫人好心收留,夫人菩萨心肠,肯定会有好报的。” 官话说的十分生硬,带着陆明玉从未听过的地方口音。 陆明玉落座,柔声叫她起来,顺势打量这对儿母子。 娘俩身上都穿着细布衣裳,看得出风尘仆仆,但从头到脚都很干净,只有鞋子带着走路奔波的灰尘脏污。妇人身段纤细,肤白貌美,一双桃花眼局促不安地打量她,那见到生人就紧张的神态,一下子就让陆明玉想起了逝去的亲姑姑。其实长着桃花眼的美人很多,祖母姑母、母亲与她都是,还有人打趣说她们娘四个是一个娘家的,但让陆明玉初见就觉得亲切的,只有这个少妇。 少妇貌美,她身边的男童就更漂亮了,凤眼细长,唇红齿白,依赖地靠着母亲,认生又好奇地打量她。陆明玉看着男童的凤眼,不由又想到了楚行、楚随兄弟,那哥俩也是凤眼狭长,只不过楚行冷峻,眼神令人惧怕,楚随爱笑,凤眼风流。 人都是爱美的,陆明玉也不例外,示意妇人坐下说话。 “听他们说你要去京城寻夫,怎么,你与他走散了吗?”喝过茶,陆明玉好奇问。 刚问完,就见那妇人潸然落泪,拿出帕子低头哽咽了起来。 陆明玉好好宽慰了番,妇人才断断续续地交代了她的故事,“我,我姓董,小名月儿,家住岳阳一个小村子,我爹娘死得早,是爷爷一手把我拉扯大的,邻村霸王见我生的美,要抢我做小妾,还打死了我爷爷……幸好赵公子及时出现,救了我……我什么都没有,只能以身相许报答他的恩情,没过多久,赵公子家里出事,他要回京城,临别前让我在岳阳等他,他处理好家事就来接我……他才走,我就查出了身孕,我想给他写信,可我根本不知道他家到底住在京城哪里,只知道他姓赵……我一直等他,一个人辛辛苦苦将儿子养大,今年他留给我的银子都用光了,孩子也到了读书的年纪,我不想儿子无名无分被人耻笑,便卖了他留给我的宅子,进京寻夫……” …… 进京寻夫,多可怜的人啊。 “丈夫”姓赵,所以纵使那孩子凤眼酷似楚随,陆明玉又怎么可能想到这个董月儿要寻的丈夫就是他陆明玉的相公?又怎么可能想到如胶似漆的丈夫曾经许下的只有她一个的诺都是假的,又怎会想到楚随不但早就碰过别人了,还生了一个儿子? 她想不到,所以陆明玉傻傻地安慰了董月儿一番,第二天还送了董月儿五十两银子,怕董月儿找不到丈夫,孤儿寡母在京城无处可住。给楚随写信的时候,陆明玉还在信中提到了此事,楚随呢,果然骗她骗久了,回信里滴水不漏,还笑她傻大方,说穷人行骗的招式多种多样,那些话都当不得真。 马车跑得快,有点颠簸,陆明玉醒了,却不想睁开眼睛,只有眼泪不停地流。 楚随,楚随瞒得她好苦。 上辈子她执意要嫁给楚随,父亲不同意,说楚随亲姐姐是庆王妃,庆王虽是皇后嫡出的大皇子,但庆王愚笨,碌碌无为,要当太子,可能会与其他皇子有一番争斗。陆明玉陷在楚随的温柔里,不在乎这些,但如果楚随早告诉她这世上还有个董月儿,或是楚随瞒天过海的本事再低些,让祖父父亲查出他有外室有儿子,陆明玉再难过,她也不会嫁给楚随的。 她想嫁一个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的丈夫,她连墨竹那样的丫鬟都接受不了,又怎能接受丈夫与另一个女人同床共枕,做对她做的那些……脑海里不由自主涌现楚随与董月儿亲昵的场景,陆明玉胃里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阿暖……” 萧氏一直抱着女儿,女儿醒了,女儿在她怀里默默流泪,萧氏都知道,她更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给女儿时间让她自己哭个够。女儿突然抬起头往坐榻外面扑,萧氏眼尖手快拽过盛放糕点的青花瓷盘,替女儿接着。 有点味道,却没有人嫌弃。 恒哥儿紧张地坐在爹爹身边,大眼睛害怕地看着姐姐,以为姐姐又生病了。 陆嵘坐在对面的侧座上,看到女儿哭得满脸眼泪,狼狈地重新埋到妻子怀里,肩膀颤动,渐渐传来压抑不住的小声抽泣,陆嵘脸色越来越难看,袖子里双手紧攥,青筋暴露。女儿自重生回来,就一直惦记着楚随,身为父亲,陆嵘心里酸溜溜的,拘着女儿好减少女儿与楚随见面的次数,可每次有机会见到楚随,听着女儿雀跃的声音,陆嵘一边泛酸,一边又慢慢妥协了。 他怎么想不重要,女儿喜欢就好,只要女儿开心,他会帮女儿满足愿望的。 可是就在刚刚,大庭广众之下,他居然看见楚随与一个女人牵着手! 对于已经把楚随当半个女婿看的陆嵘而,若非现在教训楚随名不正不顺,他绝不会只打楚随一巴掌! “三爷,楚二公子追来了。”孟全骑马跟在车外,听见急促的马蹄声,他回头看看,低声回禀道,眉眼里带着浓浓的困惑。人不风.流枉少年,似楚随这样的勋贵子弟,哪个少年时候没有几笔风.流债?而且岳阳离京城那么远,没有人认识楚随,少了顾忌,楚随难免举止轻.浮些,这样的情况,三爷一个远亲,果真看不过,把人叫到跟前训斥两句就行了,何至于动手打人? 孟全是真的想不明白。 车厢里头,陆明玉哭声顿住,抽搭两下,泪眼模糊地趴在母亲腿上,脑海里一片空荡荡。 楚随来了,他还来做什么? 萧氏怜爱地摸摸女儿头发,想问问女儿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碍于三岁儿子在场,萧氏又把疑惑咽了下去,看向丈夫。与别的女子不清不楚,还把女儿伤成这样,楚随这个女婿肯定不能要了,至于要不要听楚随解释,她听丈夫的。 陆嵘并不后悔打了楚随一巴掌,但此时冷静下来,想到楚随并不知晓前世,他打完人却一句解释都没有,楚随可能会一直纠缠,换成他,也没有白白给人打的道理。与妻子对个眼色,陆嵘挪到车门前,探出半边身子。 楚随已经快马来到了车前,看见脸色不悦的陆嵘,他放慢速度,诚心关怀道:“三爷,阿暖如何了?” 少年会做人,挨了打居然不生气,还先打听病情,换个时候,陆嵘会很欣赏楚随的世故,但女儿是被楚随气昏的,陆嵘只想快点打发了楚随,淡淡道:“她初来岳阳,因水土不服病了好几日,今日好些了,出门游玩,未料少见多怪,大惊之下昏了过去。” 楚随羞惭低头。 外甥女才九岁吧,京城闺秀,单纯无邪,自小耳濡目染全是男人君子女子自重,乍然看到他与董月儿牵着手,娇滴滴的女娃,还是大病初愈,震惊到昏迷过去,虽然有点太娇气了,但也说得通。 总之,还是他行事不够检点。 但楚随不能承认他与董月儿的私.情,别的世家子弟不在乎背上风.流的名声,他不能,一来楚家男人从未传出过风.流韵事,楚随不愿做第一个异类,二来董月儿祖父才死半月不到,董月儿没心没肺不知守孝,被陆嵘查到真相,陆嵘会怎么看他? 有了决定,楚随抬起头,冷静解释道:“三爷,我五月中旬游学到岳阳,偶遇董姑娘被恶霸欺凌,路见不平才出手相救。董姑娘父母双亡,叔父在鄂州做生意,正好我也要去鄂州,便提议送她一程。因男女有别,我认了董姑娘为义妹,好方便照顾,义妹孩子脾气,兴奋时会做些孩童之举,所以刚刚绝非阿暖误会的那样。” 沉着清朗的声音,一字一字传到了陆明玉耳中。 陆明玉笑了,一边流泪一边笑。骗子,楚随这个满口谎话的大骗子,真把她当孩子吗,以为董月儿喊他哥哥两人就是义兄义妹了? 陆明玉不信,一个字都不信。上辈子儿子都有了,董月儿就是故意去找她的,先跟她这个主母诉诉可怜,如果她陆明玉没有死,等楚随回来,董月儿一定会带着儿子登门求她收留。看楚随的回信,八成是不想承认,可做过就做过了,楚随骗她是一错,要了董月儿却不负责,又是一错。 董月儿的小心思,陆明玉懒得再想,她只知道,她喜欢的是对她一心一意君子坦荡荡的楚随,不是马车外面风.流却满嘴谎的楚随。 闭上眼睛,陆明玉抱紧母亲,心口仿佛有一把刀子,正一点点地把楚随占据的地方挖走。她疼,疼得快要喘不过气了,她曾经那么那么喜欢他,满心满眼都是他,重生后每天都在盼望快点长大好嫁给他,结果到头来,全是一场笑话。 “娘,让他走,走得远远的……”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陆明玉哽咽却坚定地道,话说出来了,连同那颗被挖走的原本属于楚随的心,也一同丢了出去。她不要楚随了,再温柔再甜蜜的回忆,都是假的,她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他,也不想再听楚随说一句话。 又疼又恨,九岁的女童,身体越抖越厉害。 萧氏心都要碎了,紧紧抱着女儿,说不出话,只能轻轻地拍女儿肩膀。 “姐姐哭了……”恒哥儿终于发现姐姐哭了,小家伙害怕,哇地一声也哭了出来,一头扑到母亲怀里,跟姐姐一起哭。 哭声传出来,楚随惊疑交加。 “原来你们是义兄义妹。”听着儿女的哭声,陆嵘脸上却出奇的平静,黑眸不喜不怒地直视楚随,“方才我以为你们……冲动之下动手,还请时谦别放在心上。阿暖病倒,恒哥儿哭闹,我先去照顾他们,时谦继续赏湖去罢。” 说完径自放下车帘,坐回车厢,至于楚随信不信他的解释,他不在乎。 帘子挡住了一家四口,楚随依然疑窦重重,陆三爷的一巴掌似乎别有原因,陆明玉的病…… 都是亲戚,陆明玉的病又因他而起,楚随于情于理都不能在这时候离开,脸色沉重地继续跟在马车后头。孟全没办法赶人,陆嵘根据马蹄声猜到楚随没走,看看哭个不停的女儿,陆嵘什么都没说。 快马加鞭,马车再次停在了御史府邸前。 楚随这才知道陆嵘一家为何会出现在岳阳,视线从陆家门前的牌匾上扫过,楚随翻身下马,快步赶到马车前。 陆嵘先下车,看到他,视若无睹,转身接过哭累了睡着的儿子。萧氏见到楚随,同样神色淡淡,下了车,柔声唤女儿。陆明玉病好了,昏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心伤,经过一路的缓和沉淀,这会儿眼睛肿着,力气已经恢复。 探出马车,一眼看到一身月白长袍的楚随,候立在旁边,满眼关心地望着她,那么熟悉的俊美脸庞,只比记忆里的丈夫略显青涩。目光相对,他上前一步,担忧地问她,“阿暖,是表舅舅不对,吓到你了,你身子可好些了?” 表舅舅? 陆明玉讽刺地笑,肿成核桃似的眼睛冷冷地瞪着他,“我不认识你,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你。” 楚随愣在当场,难以置信地看着半蹲在车前的九岁小姑娘。他还记得,两年前他即将远行,陆明玉专门送了一个香囊给他,乖巧地祝他连中三元,怎么两年不见,一见面陆明玉就恨恨地丢给他这样一番狠话? 这脾气,也太阴晴不定了吧? 楚随冤枉极了,求助地看向陆嵘夫妻。 没人理他,萧氏体贴地扶女儿下车,娘俩率先回府。陆嵘抱着儿子跟在后面,进门时,他转身,对准备跟上来的楚随道:“二公子,阿暖的话你也听到了,从今以后,我们陆家三房的大门不欢迎你。董姑娘的事,二公子也大可放心,陆家没有嘴碎之人。尽于此,孟全,关门。” 孟全领命,“啪”地一声关了黑漆大门。 车夫瞅瞅被拒之门外的华服少年,老老实实牵起马车绕去侧门,只剩楚随呆呆地站在陆家门前,凤眼盯着两扇门板,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他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才招来陆嵘一家如此诡异的对待。 章节目录 第058章 >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早上陆明玉一家出发时还晴空朗朗,回来没多久,忽然间乌云密布,豆大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大雨倾盆,在屋顶、地面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小丫鬟急忙忙关了所有房间的窗子,免得雨水潲进屋。 雨声哗哗,却容易叫人平静下来。 陆明玉靠在床头,喝过母亲亲手递过来的热汤,全身暖融融的,从里到外都舒服了许多。 “娘真好。”把汤碗递给母亲,陆明玉诚心地道。 也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生活吧,前世她亲情缘薄,楚随对她千娇百宠,哪怕楚随对她有所欺瞒,当时也确实让她满足了。这辈子她有爹娘宠着,却意外发现楚随隐瞒她的风流,也算是有得必有失了。不过,如果父母、夫妻只能选一样,陆明玉毫无疑问选择父母。 “傻丫头,娘不好谁好。”萧氏柔声道,示意丫鬟把汤碗端下去。 丫鬟们走了,萧氏拿来梳子,叫女儿转过去,她一下一下地给女儿梳头,眉眼平和,“娘有什么烦心事的时候,就喜欢自己梳头发,手里有事情做,脑袋也舒服。阿暖你记着,有些事情,越想越难受,该哭的时候就哭,别憋着,但是哭够了,就别再去钻牛角尖,知道吗?” 陆明玉慢慢地点头,可脑海里楚随与董月儿并肩而立的身影,怎么都挥不走。 “阿暖认识那个董姑娘?”萧氏忽然问。丈夫与楚随的谈话,她也听见了。 陆明玉继续点头,手攥紧了衣摆。 萧氏瞧见了,但该问的还得问,“他们两个,有私.情?”否则女儿不会一个照面就那么大的反应。 陆明玉沉默。 姑姑难产死了,她也被人害死了,这些她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告诉父母,因为那是危险,与颜面无关。可她一直认定痴心对她的相公其实有个外室,还生了儿子,哪怕是面对绝不会嘲笑她自作多情的父母,陆明玉也说不出口。 此时此刻,曾经她夸赞楚随的话,都变成了耳光,接连不断地打在她脸上。 萧氏一看女儿这样,不用问也猜到了答案。 “那阿暖还想挽回吗?”萧氏悠悠地问,“阿暖,娘不知道上辈子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就像娘的命变了,楚随与董姑娘的也可以变。听楚随说,他才来岳阳没多久,与董姑娘的情分应该不深,如果你还想嫁给楚随,现在分开他们还来得及。” 陆明玉摩挲衣摆的动作顿住。 继续嫁给楚随? 念头才起,董月儿那声娇滴滴的“时谦哥哥”忽然在耳边响起。陆明玉苦笑,楚随在外游学这么久,天知道他一共邂逅了几位董月儿?上辈子只是岳阳的董月儿去找她了,也许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甚至在楚随去山西时,身边就另有位董月儿陪着…… 陆明玉不敢再信楚随。 有一就有二,两辈子的事情可以改变,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楚随的品行不是她能变的,那就是一个在外拈花惹草始乱终弃的男人。楚随为何娶她,为何对她那么好,不是她比董月儿美多少,而是因为她的身份与他相当,他不敢无名无分地玩.弄她。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但她为何要执着于一个欺骗过她的浪子?世上好男人那么多,陆明玉不信自己找不到一个像父亲、舅舅那样的! 深深呼出一口气,陆明玉抬起头,坚定地看着母亲道:“娘,就这样吧,我跟他的缘分已经尽了,他有几个董月儿,与咱们无关,爹爹打他的那一巴掌就当是替我报了上辈子的怨,从今以后,他走他的,咱们过咱们的,两不相干。” “吓死娘了,娘还真怕你犯傻,赖定了他。”萧氏高高提起的心落了回去,骄傲地抱住女儿,“就该这么想,不愧是娘的好女儿,阿暖等着,这次娘一定给你挑个最好的,一点委屈都不让你受。” 陆明玉失笑,乖顺地靠着母亲肩膀。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咳嗽,萧氏太熟悉那声音,摸摸女儿脑顶,低声笑,“你爹爹坐不住了。” 陆明玉有点难为情,小声求母亲,“娘,我不想再提他们了,你帮我劝劝爹爹,我怕继续问东问西的。” “知道。”萧氏温柔笑,扶女儿躺好,她去给丈夫开门,在内室门口耳语了一会儿。 陆嵘只关心女儿的状况,得知女儿想通了,他便放心了,与妻子一起走到床边。 陆明玉红着眼圈躺在被窝里,不敢直视父亲眼睛,看着父亲肩膀一点雨迹问:“爹爹,恒哥儿睡着了?”刚刚哭过,她声音细细弱弱,听起来可怜巴巴的。 “睡了。”陆嵘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看看女儿,沉默片刻,神色凝重道:“阿暖,你仔细想想,那个六指黑衣人有没有可能是董姑娘请的凶手?”女儿才貌双全,又有家世,楚随绝无可能为了一个董月儿杀妻,倒是董月儿,因为嫉妒女儿是楚随的正妻,一气之下便雇凶杀人。 陆明玉震惊地看着父亲,好一会儿,才皱眉道:“应该不是,凶手敢对我下手,又能避开护卫悄悄潜入我房中,再放火烧人,可谓有勇有谋,董月儿一个孤女,真有买.凶杀人的胆量与本事,不会那么多年后才来京城找他。” 董月儿隔了好几年才出现在女儿面前的? 陆嵘与妻子交换了一个眼色,但没有追问,继续揣度凶手的身份。这辈子,妻子平平安安的,妹妹定了婚事,女儿不嫁楚随了,陆嵘唯一还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凶手。 可惜除了一个六指,真的毫无头绪。 ~ 那边楚随在陆家门外站了足足一刻钟,摸摸依然隐隐作痛的右脸,莫名其妙地回了他在岳阳城城东租赁的一座两进宅院。阿贵、董月儿坐马车走得慢,还没有回来,楚随一人坐在窗前,一直坐到大雨如注。 陆明玉为何会突然昏倒?陆三爷为何要打他? 如果说他之前还信陆三爷的借口,等陆明玉气呼呼要跟他撇清关系,楚随就明白了,陆家人的诡异反应肯定有理由,而且是他先得罪了他们,但楚随就是想不出他哪里做错了啊。游学这么久,唯一的错就是董月儿,可就算如此,他要了董月儿,与陆家人有何干系?别说陆三爷,便是堂兄来了,也没道理给他巴掌! 一想到那巴掌,楚随脸好像又疼了起来。 然不服归不服,楚随还是无法生气,他敬佩陆三爷的才学,喜欢陆明玉的娇憨,这一巴掌,肯定有合理的解释。 “时谦哥哥,时谦哥哥……” 董月儿的叫喊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楚随皱皱眉,一动不动。 “时谦哥哥,我挨雨淋了,裙子都湿.透了!” 脚步声近,一道粉色身影冲了进来,楚随侧目,就见董月儿浑身湿漉漉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衣裙服服帖帖地黏在身上,露出姑娘家玲珑的身段线条。察觉他的注视,董月儿脸慢慢红了,低下头,扭捏地攥着手指。 换成昨日,楚随或许还有兴致,但今天被陆家人撞见,楚随对董月儿所剩不多的热情,彻底没了。 他转向窗外,凤眼里闪过一道后悔。 那日马车沿着乡间小道走,遇见董月儿被人欺.凌,楚随看过去,正好对上董月儿惊恐惧怕的桃花眼,颤着声音求他帮忙。楚随生在京城,看过太多纨绔欺男霸女,本不想搀和,但董月儿的这双眼睛让他想起了京城那个一会儿朝他笑一会儿冤枉他欺负人的机灵外甥女,一时心软,楚随就帮了董月儿一次。 跟着麻烦就来了,董月儿没有亲人,一个亲人都没有,所谓鄂州做生意的叔父,是他编来糊弄陆三爷的。没有亲人,有家还不敢归,董月儿跪着求他收留,哭哭啼啼的,楚随狠不下心赶她走,暂且就带在了身边。 来岳阳城的路上,骤雨突袭,董月儿如今日一样,被淋得全身湿透,却还要先伺候他更衣。 楚随家里贴身伺候的都是小厮,他从来没有跟一个女子挨得那么近过,也没有见过被衣服勾勒出来的女人身段,唯一接触的,是因为好奇偷看的几本春.宫册子。闻着董月儿身上的幽香,楚随努力移开视线,努力不去想闯入脑海的那些绘图,但他没想到,董月儿会主动扑上来,要以身相许。 楚随一把推开她,哑声赶她走,董月儿哭着求他,又一次抱住他。 推推搡搡,事情就变了。 就这样,董月儿成了他的第一个女人。 楚随后悔过,因为董月儿还在孝中,因为楚家没有沾花惹草的男人,但一到晚上,那种前所未有的美妙滋味儿就会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楚随忍了两晚,当董月儿第三次自荐枕席时,他没忍住。 不过女人如酒,刚尝的时候刺.激,尝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再加上董月儿大字不识,除了晚上睡觉楚随找不到任何话跟她说,楚随对她的兴致迅速淡了下来,原打算今天最后陪董月儿一次,明日他便启程离开,把这栋宅子留给董月儿,但陆家人来了岳阳…… 楚随皱眉。 不行,他得把董月儿安置在一个陆家人找不到的地方,以免谎被拆穿。 章节目录 第059章 > 楚随连续三日去陆家求见,都碰壁而归。 “公子,他们平白无故打人,你还理他们做什么?”再一次被门房拒之门外,阿贵实在看不过去了,归来路上忍不住愤愤道。 楚随坐在马车里,闻苦笑。说来也怪,当日如果陆三爷打完他马上心虚道歉,他或许会生生气,但陆三爷不告诉他缘由,态度冷硬,他反而更好奇其中的原因,那一巴掌的疼,倒不算什么了。 马车停在了别院门前,楚随下车,刚绕过影壁,董月儿就从屋里跑了出来,笑盈盈地喊他,“时谦哥哥,你回来了啊。”阳光明媚,照得她姣好的脸庞泛着一层柔和的光芒,单纯美丽,全心地依赖着他。 可惜楚随见过的美人太多,有些府里的大丫鬟都比董月儿好看些,单凭姿色,董月儿还不够吸引他,董月儿能成功爬.床,靠得完全是她非同常人的……脸皮,恰好又钻了他缺乏经验的空子。不过楚随虽然对董月儿无情,毕竟是他的女人了,楚随愿意送董月儿一世衣食无忧。 “去收拾行李,咱们去鄂州。”楚随脚步不停,淡淡地道。 董月儿愣了愣,看看两人刚住了没几天的宽敞宅子,特别地舍不得,“时谦哥哥,这里好好的,为什么要去鄂州?鄂州在哪啊?离岳阳远吗?”董月儿追到楚随身边,疑惑不解地问。 楚随最烦她问东问西的,扭头,冷冷地看着她,“要么收拾东西跟我走,要么自己留在岳阳。” 董月儿顿时噤若寒蝉,低头不敢说话了。 楚随没管她,自己回了房间,半个时辰后,董月儿挎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来见他。楚随扫一眼那包袱,问里面装了什么,得知董月儿连房间的茶壶茶碗都带上了,楚随额头一阵一阵地疼,好一会儿才把那股气压下去,率先离去。 五天后,一行人抵达鄂州。 楚随这次只带了阿贵、阿满两个长随同行,两人都会功夫,阿满快马加鞭先行,提前两日到的鄂州,按照楚随的吩咐,在城北一条清静的巷子买了一座三进小院,一应器物,丫鬟嬷嬷也都安排好了。 楚随陪董月儿一起接受了这些奴仆的拜见。 董月儿一个乡下丫头,哪里使唤过下人,一看楚随给她买了这么多下人,高兴地不得了。楚随嫌她没心眼,又有点担心他走了董月儿被人欺负,便特意提醒了一番他给董月儿买的管家嬷嬷。那嬷嬷是见过世面的,猜出董月儿是楚随给自己准备的外室,再三保证会好好伺候。 楚随看眼跑到院子里去参观新家的董月儿,沉声道:“我是谁你不必知道,但你家里有几口人我都派人打听清楚了,今日这话我只说一次。如果你照顾不周,害她被人欺负,我会要你全家赔命,如果你让她离开鄂州,我同样会拿你一家老小开刀。” 身为堂堂国公府二公子、庆王爷的亲小舅子,楚随威胁起人来,便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也要吓丢半条命。这嬷嬷再见过世面,也是小地方的普通百姓,哪受得了这样的威压,扑通跪了下去,磕头发誓一定会听话。 楚随料她也不敢,当着嬷嬷的面收起她的卖身契,楚随示意她退下,叫董月儿进来。 “这宅子,你还满意吗?”端着茶碗,楚随面无表情地问。 “满意,时谦哥哥对我真好。”董月儿高兴地站在楚随身前,想想来鄂州一趟宅子就变成三进的了,只觉得在做梦一样。再看看对面俊美如神仙似的富家公子,董月儿无比庆幸她那天豁出去了。隔壁张婶说过,真喜欢一个人,啥都别想,先想方设法把人哄到床上,一夜夫妻百日恩,做了夫妻,男人对你就不一样了。 越想越美,董月儿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想坐到楚随腿上。 她知道楚随不是特别喜欢她,但每次睡一觉,楚随就会对她好一点,而且董月儿喜欢伺候楚随,这么俊的男人,就算他不对她好,董月儿也愿意。 “时谦哥哥……” 她想抱楚随的脖子,楚随抬手挡开,任由董月儿坐了下来。董月儿暗暗高兴,以为今天楚随要碰她了,楚随却只是攥着她手腕,沉声道:“还记得你第一次伺候我那晚,我说过的话吗?” 董月儿身体一僵。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时他压在她上头,呼吸如牛,眼睛亮的吓人,但他没有急着脱她衣服,而是冷冷告诉她,说他不会带她回家,也不会给她名分,她愿意就继续,不愿意马上出去。董月儿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先把自己给他,糊里糊涂就答应了。 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董月儿抬起头,紧张地看着楚随。 楚随神色平静,直视她道:“我要走了。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会给你够你花一辈子的银子,但我不会再回来,说到做到,你不用抱任何希望。我走后,你想嫁人就嫁,不想嫁就一个人住,没有人会管你。” 董月儿才听到一半,便泪如雨下,扑到楚随怀里求他,“时谦哥哥带我走吧,我给你当丫鬟,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求求你了,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已经是你的人,除了你,我谁都不嫁……” 给他当丫鬟?楚随冷笑,不耐烦地将人推开,起身,从袖袋里取出几张银票,递到董月儿面前:“还是那句话,你愿意听我的安排,这些银票都是你的,你不听话,马上离开这里,一人回岳阳罢。” 真带董月儿回京,就她这没心没肺的傻样,早晚会被人套出话来。 因此从始至终,楚随都没想过要带董月儿在身边 他狠心无情,董月儿挂着泪的脸刷的白了,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楚随与她对视片刻,收手,要把银票收起来。 “我要……”董月儿终于妥协,哭着抱住了楚随的手。 楚随无动于衷,留下银票,叫上阿满阿贵走了。 董月儿抱着银票跌坐在地上,眼泪流个不停,哭着哭着,突然捂住嘴,干呕了起来。 ~ 董月儿哭了多久,哭完做了什么,楚随完全不知,他也不想知道。离开鄂州城,楚随望望北方湛蓝的天,忽然意兴阑珊,对两个随从道:“回京吧。” 游学两年,该见识的见识了,不该碰的人也碰了,楚随有点想家了。 一个月后,楚随风尘仆仆地回了国公府。 次孙回来了,太夫人激动地泪盈于睫,情难自已,抱着跪在面前的孙子哭了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想历练,两年足够你历练了,以后不许再出远门,一去这么久,简直比要了我的命还难受啊。” 久别重逢,旁边楚二夫人眼睛也酸了,低头抹泪,楚盈、楚湘两个小姑娘哭得更厉害。 楚随连忙挨个哄。 一番叙旧,楚随疑道:“大哥在当值,祖父他老人家去哪了?”祖父年轻时候受了不少伤,老了发作起来疼得厉害,早就辞官在家颐养天年,难道出去会友了? 太夫人好笑道:“你祖父那人,在家闲不住,又去与人下棋了,刚刚派人去叫了。” 楚随点点头。 大概半个时辰后,老国公拄着拐杖回来了,祖孙俩又是一番畅谈,一高兴还喝了两口。 见到阔别许久的亲人,楚随心满意足,沐浴过后,回房休息,舒舒服服睡了半晌。待到黄昏,听说兄长回来了,楚随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却得知兄长去了祖父那边,楚随正要去找,就见兄长一袭神枢营指挥使官袍,神色凝重地出现在了院门前。 “大哥。”楚随兴奋喊道。 楚行抬头,看到堂弟,他面露惊喜,“回来了?” 楚随点点头,关切问:“看大哥愁眉不展,有心事?” 楚行默然。 他在发愁祖父的身体。上辈子,祖父是今年腊月走的,梦里走的,神态安详。虽说生老病死乃人之必然,但楚行还是希望祖父多活两年。请了不少名医帮祖父调理身体,至于有没有效果,楚行毫无把握。 “一些俗务,不提也罢。”楚行简单敷衍道,反问楚随,“不是说年底回来吗?” 楚随悻悻地摸了摸鼻梁。 楚行明白了,没问,坐到太师椅上,等堂弟自己开口。 “大哥,我不在京城这两年,咱们家是不是得罪陆家了?”沉默许久,楚随还是低声问了出来,他想不到自己哪里惹到陆嵘一家了,不是他,就只能是家人。 楚行挑眉,“何处此?” “大哥先告诉我有没有。”楚随有些烦躁地道。母亲给他生了两个姐妹,楚随跟姑娘家玩不到一处,从小最亲近的就是楚行这个兄长,十几年下来,楚随有什么心事,必须找人倾诉时,就会同兄长说。 楚行摇摇头,十分肯定,“没有,咱们与陆家从未闹过不快。” 楚随闻,眉头紧皱,“那就怪了,什么事都没有,陆三爷为何打我?” 楚行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楚随不想提他那点风.流事,但楚随一来希望说出实情后能从兄长这里得到蛛丝马迹的启示,二来也是想跟兄长透个底,预防陆嵘一家回京,有意无意将事情传出去,届时真惹了麻烦,堂兄提前知晓,好歹能帮他在祖父面前说说情。 故楚随挠挠脑袋,把岳阳的事重述了一遍,包括董月儿,只是有些地方说得语焉不详。 楚行听完,面沉如水。 “大哥?”楚随摸不准兄长是在生他还是陆三爷的气,心虚唤道。 楚行头疼,犹抱一丝希望问:“你,你与董姑娘,可有?” 楚随咳了咳,低头,不太服气地替自己辩解,“我是糊涂了,但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还没说完,“啪”的一声,对面的桌子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楚随惊吓地看过去。 楚行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你是说,四姑娘看到你跟那个女人站在一起,当场气昏了?” 楚随不懂兄长为何如此生气,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昏了,大哥知道她为何生气?” “不知。” 楚行心里很乱,不想跟堂弟说话,冷声逐客,“我还有事,你先回去。” 章节目录 第060章 > 夜幕降临,晚风转凉,定风堂里,楚行负手立在窗前,黑眸沉沉地看着院中那株梅树。 重生后,他做了很多安排,力求改变前世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因为家中始终和睦,便不曾费心,没想到堂弟的婚事竟然会出现变化。陆明玉也是重生的,只看见堂弟与董月儿并肩出现就气得昏了过去,那便说明,上辈子陆明玉知道董月儿这个人。 陆明玉认识董月儿,但不知道董月儿与堂弟的私情,所以重生了,她还是喜欢堂弟,被堂弟抱住会偷偷地笑,得知有可能会在岳阳遇见堂弟,她表面装作不在乎,下山脚步却轻盈欢快,如第一次飞出山林的雀鸟。 那上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她撞见董月儿跟堂弟同行,便立即猜到前世堂弟的隐瞒? 楚行心烦意乱。 前世陆明玉嫁过来不久,他就出事了,后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如今只能靠猜测。陆明玉一个新嫁娘,不可能去岳阳,会不会,是董月儿寻到了京城?看堂弟对董月儿的态度,肯定不会承认,陆明玉就相信了堂弟的说辞,结果重生后,亲眼撞破了私.情? 私情私情,想到堂弟提到董月儿时的轻描淡写,楚行紧握的拳头又发出了一声响。 两辈子,他都不知道堂弟竟然还有个外室!若非“平白无故”挨了打,堂弟自觉委屈,恐怕还不会告诉他! 楚行越想越气,陆明玉多好的姑娘,无论容貌家世品行都是京城贵女里拔尖的,现在就因为一个董月儿,堂弟彻底伤了人家!陆嵘夫妻都知道女儿上辈子嫁给了堂弟,肯定把堂弟当准女婿看了,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现堂弟有个外室…… 换成他,有人敢这么对他千娇百宠的女儿,楚行出手只会比陆嵘更重! 远处传来打更声,楚行扫眼还站在院子里伺候的几个小厮,叹口气,叫人进来伺候。 一刻钟后,楚行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事情已经发生了,生气无用,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他是陆嵘,发现女儿喜欢的男人有个外室,那是绝无可能再把女儿许配给他的,任他怎么悔过都不行。可站在兄长的角度,陆明玉是好姑娘,楚行又希望堂弟能娶到她,让楚家多个贤惠的好媳妇。 “大哥,看见没,那就是我给你挑的弟妹。” 祖母做六十五岁大寿,堂弟将他拉到湖边,指着远处嬉笑的一个美貌姑娘道。 脑海里浮现上辈子第一次见到大姑娘陆明玉的情形,楚行烦躁地捏了捏额头。堂弟与他亲如胞弟,有什么心事都会跟他说,所以楚行很清楚,堂弟是真的喜欢陆明玉,喜欢到陆明玉过生辰,堂弟亲手做了一个竹编鸟笼,又去山里猎了许多羽毛艳丽的雀鸟,最后挑出最好看的一只,送礼之前,堂弟还拎着鸟笼到他跟前炫耀,实则变相劝他赶紧成亲。 一边是堂弟对陆明玉的诚心,一边是陆明玉受到的委屈。 不帮堂弟,楚行深感惋惜,帮了堂弟,又愧对陆明玉。如陆明玉那样娇憨灵动的姑娘,就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珍惜宠爱,一点点委屈都不该给她。堂弟没有碰过董月儿,尚有一丝挽回的可能,现在虽然堂弟不要董月儿了,但宅子买了丫鬟仆人伺候着,跟堂弟的外室有何区别? 楚行甚至不能保证,将来哪天堂弟经过鄂州,会不会再去看看董月儿。 罢了,一切随缘吧,如果陆明玉伤透心不肯再嫁堂弟,堂弟再喜欢也不能强迫人家。 闭上眼睛,楚行心平气和地睡了。 毕竟,那是堂弟的姻缘,与他没有太大关系。 一夜好眠,次日清晨,楚行刚刚换好衣服,楚随就来了。 “大哥,你知道阿暖为何生气是不是?”楚行神清气爽,楚随却是一晚辗转难眠,一直在琢磨陆嵘的那一巴掌,还有陆明玉冷冰冰的小脸,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陆明玉也对他拳打脚踢的,哭着说再也不理他。这事处处诡异,楚随觉得,如果不弄清楚,他永远都无法释怀。 “不知。”楚行坐到椅子上,还是那句话。 这是堂弟与陆明玉的感情.事,是陆明玉今生最大的秘密,如果陆明玉想告诉堂弟真相,她早晚会说,但倘若陆明玉无法原谅堂弟,决定改嫁,那他现在说出来,一旦堂弟借此纠.缠陆明玉,逼得陆明玉因为“一女不事二夫”不得不委屈自己嫁过来,便是他的罪过了。 总之他没有资格泄.密。 楚随不信,坐在兄长旁边,凤眼紧紧盯着他,“那你昨晚为何发那么大脾气?” 楚行冷眼看他,“我气你假借游学之名,实则在外沾花惹草,二弟你说实话,除了董月儿,还有没有旁人?” 提到董月儿,楚随心虚又冤枉,无精打采地靠到椅背上,“一个都够我后悔的了,哪里还有第二个。大哥你信我,真就糊涂了那一回,我在家一直循规蹈矩,何时胡闹过?当时她衣服湿透了,死搅蛮缠扑过来,我……” “闭嘴,我不想听。”楚行垂着眼帘,面色阴沉。 楚随乖乖闭嘴,懒洋洋靠着椅背待了会儿,最后一次求问兄长,“大哥,你真不知道?” 楚行颔首,看看堂弟,沉声道:“这件事,虽然陆三爷下手重了些,终究是你德行有亏在先,你也别记恨陆三爷,好好自思已过,下次别再犯了。不然事情传出去,将来谁还愿意把女儿嫁给你?” 嫁女儿? 楚随心中一动,下意识摸摸自己挨打的右脸,再想想陆明玉瞪他时酷似大姑娘的绝情模样,以及陆明玉偷偷送他的香囊,楚随纳罕地眨眨眼睛,虽然不太信,还是结结巴巴地问兄长,“大哥,你说,有没有可能,阿暖其实喜欢我?七八岁的小丫头,大概知道喜欢人了?” 这样就能解释为何他与董月儿在一起,陆明玉要生气了,即便有点牵强。 背后议论女子心意非君子所为,哪怕是事实,楚行也不能附和堂弟的“胡思乱想”,正色斥道:“她才九岁,你胡说什么?” 楚随也就是随口说说,见兄长当真了,表情那么严肃,楚随连忙转移话题。 楚行有事要走,临行前想起什么,肃容问道:“那个董姑娘,知道你的身份吗?” “她只知道我的字。”楚随闷闷地答。那晚董月儿一直哭,他刚得了人,对董月儿有些怜惜,不免说了些软话哄她,董月儿问他的名字,楚随留个心眼,只说了字,然后董月儿就开始喊他时谦哥哥了。 明白兄长顾虑什么,楚随继续道:“大哥放心,我都安排好了,绝不会叫她来京城捣乱。” “这种事,要断就断个干净,你仔细想想,有没有纰漏。”楚行冷声提醒他。 楚随再三保证没事,楚行勉强信了。 接下来,兄弟俩各行其是,楚行公务在身,早出晚归,楚随一边出门会友,一边静心读书,准备日后的秋闱春闱。国公府安宁如旧,有楚行请的名医调理,老国公爷也平安熬过了寒冬腊月,然而就在楚行松了口气时,三月初一个早上,老国公爷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曾经戎马半生的老国公爷,安安静静地走了。 大齐重孝,外放当官的楚二老爷与楚行都暂停官职,回家丁忧。老国公爷发丧不久,明惠帝下旨,命楚国公府大房长孙楚行,袭承爵位。而就在楚家静心替逝去的老国公爷守孝时,千里之外的岳阳城中,萧氏再诞麟儿,按照“嘉”字辈取名陆嘉年,小名年哥儿。 ~ 两年后。 金秋十月,杭州城里处处桂花飘香,其中当属满陇桂花最负盛名,游人如织。绿荫如盖的山道上,随处可见大户人家的夫人领着子女慢步赏景,妙龄姑娘们头戴帷帽,身穿彩裙,时而驻足观花,时而追打嬉戏,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飞走,在清幽的山谷里婉转回荡。 “姐姐,姐姐,你慢点走!” 山谷风景最秀丽处,忽然转过来几道身影,领头的姑娘穿着一条白底绣淡绿兰花的长裙,秋风吹拂,她脚步轻盈,衣裙偶尔贴身,勾勒出豆蔻少.女纤细窈窕的身段。在她身后,一个穿宝蓝小锦袍的男娃张着双手颠颠地跑,白嫩嫩的脸蛋跑一步颤一下,要姐姐等他。 陆明玉轻笑,转身,单膝蹲下去,等弟弟跑过来。 三岁的年哥儿一看姐姐停下来了,笑得眼睛变成了两弯新月,小短腿迈得更快,开心地扑到了姐姐怀里。陆明玉哄过一个淘气的弟弟了,对这种程度的冲击力早有准备,稳稳接住弟弟,双臂用力,抱着男娃站了起来。 “姐姐,这枝香。”年哥儿手里握着一枝桂花,高高举起来,献宝似的给姐姐看。只是男娃举桂花枝时没有注意,枝头刚好顶住陆明玉面前的帽纱,随着他的动作,转眼间就把帽纱挑到高处,露出陆明玉白皙明丽的脸庞。 姐弟俩斜对面,一华服少年正领着随从信步漫游,早在陆明玉姐弟俩转过来时,他便被那少女灵动的身影吸引,不由自主地观望着。此刻意外看到帽纱下的美人颜,华服少年当场僵住,掉了手里的折扇。后面那小厮同样看直了眼睛,却还在木然地往前走,一不留神,“嘭”地撞到了主子。 “啊,少爷你没事吧?”小厮终于回神,战战兢兢地赔罪。 陆明玉听到动静,偏头看来,对上华服少年不加掩饰的惊艳目光,陆明玉抿唇,抱着弟弟转身,飞快放下帽纱。放好了,见父母随后而至,旁边跟着六岁的恒哥儿,陆明玉顿时忘了那点不快,笑着走过去,小声撒娇,“娘,我逛累了,咱们回去吧?” 萧氏扫眼那边的陌生少年,点点头。 陆嵘怕女儿累着,把胖儿子接到怀里,一家五口刚要出发,远处一个小厮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大人,大人快回城吧,京城来圣旨了!” 这道圣旨为何而来,陆嵘早有预料,因此只是云淡风轻一笑,侧头看妻子。 萧氏却欣慰不已。 江南虽美,可女儿明年就十三了,论未来女婿,还是在京城挑好。 章节目录 第061章 > 冬日天寒地冻,人怕冷,马走得也慢,加上白昼过短,陆明玉一家十月上旬从杭州城出发,先水路再换马车,腊月初才抵达冀州的永定县,距离京城尚有五日之遥。 将近黄昏,日光惨淡,几辆马车慢慢地停在了驿站前。 因为陆嵘提前派人来打过招呼,驿丞早就把这里最好的院子给收拾了出来,殷勤地请陆家五口入住。棉布的马车车帘再厚实,也有丝丝缕缕的冷风从缝隙吹进来,陆明玉姐弟三个早冻傻了,一下车,便跟着萧氏快步行至后院,急匆匆去烧着地龙、燃着银丝炭的屋里取暖。 “好冷啊。”陆明玉抱着铜胎掐丝珐琅缠枝莲纹海棠式手炉,忍不住轻轻地跺脚,只觉得双脚好像变成了两坨冰块儿,一点热乎气都没有。 “快去炕上坐着。”萧氏一边解小儿子身上的厚厚斗篷,一边心疼地道。越靠近京城天越冷。 陆明玉搓搓手,脱了鞋子爬到炕上,紧挨着炕头坐好。秋月体贴地递来一床提前温好的锦被,陆明玉接过来便往腿上盖,恒哥儿机灵鬼跑过来,陆明玉就掀开一角让弟弟进来,那边年哥儿看见了,咧着小嘴也要跟姐姐一起盖。 于是陆明玉坐在中间,两边一边坐着一个弟弟,姐仨挤一挤,竟然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娘,这次回家,我再也不要出远门了。”抱着三岁的胖年哥儿当手炉,陆明玉疲惫地朝母亲道。离开京城近四年,一家人先从京城奔赴岳阳,然后沿着长江每隔几个月就要往西换个县城,一直到杭州,陆明玉都记不清自己搬了几次家了。 萧氏点头,挪到女儿跟前道:“嗯,以后咱们就在京城久居了,哪都不去。” 说着话,陆嵘回来了。 萧氏悄悄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丈夫坐过来。 都是一家人,陆嵘没有客气,坐好了,喝口热茶暖和暖和,陆嵘笑着看向女儿,“阿暖,刚刚刘驿丞说,永定县有冬日赛冰嬉的习俗,这次咱们来得巧,赶上了明日的冰嬉,你们想去看吗?就在城北的河面上。” “爹爹,什么叫冰嬉?”恒哥儿困惑地问,年哥儿也茫然地看着爹爹。 小哥俩都是在南方长大的,别说冰嬉,连真正的大雪都没有见过几场,陆明玉两辈子却见识过不少次。每年冬天,宫里都会有人安排冰嬉供帝后、妃嫔赏娱,陆明玉身为明惠帝的外甥女,总会收到皇后邀请。 “冰嬉就是一群人在冰上玩。”陆明玉点点年哥儿鼻子,简单地解释道。 “我也要玩!”一听有好玩的,恒哥儿、年哥儿几乎异口同声地道。 陆嵘已经决定带孩子们去了,他只想知道怕冷的女儿有没有兴致。 陆明玉其实不太想去,但弟弟们兴致高昂,陆明玉便点点头,笑道:“去吧,我还没见过民间的玩法呢。” 而就在陆家一家人商量明日的行程时,四十里地外的邻县驿站,楚行同样得知了这个消息。 “大人,不如咱们也去看看热闹?”随他离京办事的一个神枢营侍卫颇感兴趣道。 楚行自己没想去,但看看另外两个同样面露期待的属下,再想想这几日的辛苦,楚行准了。 皇上交给他的差事已经办妥,暂且休息半天再回京城,就当是犒劳一下他们罢。 章节目录 第062章 > 天渐渐亮了,灰白的炊烟袅袅升起,驿站各处也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语。 睡了一晚的被窝热热乎乎的,陆明玉惬意地翻个身,无意识拉拉被角。 窗外,恒哥儿牵着弟弟年哥儿脚步欢快地走了过来,桂圆刚接过小丫鬟端过来的茶壶,瞧见两个小主子,笑着行礼,“三公子,四公子。” “姐姐起来了吗?”年哥儿脆声问。 “肯定没起呢,姐姐最爱睡懒觉了。”恒哥儿十分笃定地道。 桂圆看眼自家姑娘闺房的窗户,抿唇笑,体贴地替陆明玉维持长姐的颜面,“咱们今天要去看热闹,姑娘昨晚兴奋地一直睡不着觉,所以才起晚了,三公子、四公子快进来坐,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恒哥儿撇撇嘴,才不信。 被窝里头,陆明玉早在听见两个弟弟的声音时就醒了,昨日颠簸了一路,按照她的脾气,恨不得一觉睡到晌午,可弟弟们因为贪玩早早来找她,陆明玉叹口气,不情不愿朝次间喊道:“桂圆,进来吧。” 桂圆示意采桑照顾两个小主子,她进屋服侍。 中衣早就温好了,陆明玉飞快套上,阻隔了屋里席卷而来的淡淡寒气。 “姐姐,娘也起来了,叫我来找你。”年哥儿最喜欢姐姐了,颠颠走到内室门口,隔着门同姐姐说话。 陆明玉就猜到是母亲的主意,一边由桂圆伺候她穿男装一边逗弟弟:“年哥儿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我去看洗冰。”年哥儿小手扶着门板,兴奋道。 桂圆扑哧笑出了声,陆明玉嘴角也翘了起来,刚要纠正弟弟,外面恒哥儿大声叫道:“是冰嬉,你怎么又说错了?昨晚教你好几遍了,真笨!”六岁的男娃,有模有样坐在太师椅上,一脸嫌弃地看着弟弟。 年哥儿讨厌哥哥,回头瞪哥哥一眼,委屈地跟姐姐告状,“姐姐,哥哥骂我。” 陆明玉当然要帮最小的弟弟,“我们年哥儿才不笨呢,只有自己笨的人才天天说别人笨。” 年哥儿听懂了,得意地笑兄长,“姐姐说你笨!” 男孩子,两三岁最讨人喜欢,再大一点,七八岁则是最讨人嫌的时候。恒哥儿从小就是霸道脾气,到了这个年纪,就更容易耍混了,听姐姐偏心弟弟,恒哥儿也不管是不是玩笑,红着脸跳下椅子,气呼呼嚷嚷道:“我不跟你们玩了!” 说完绷着小脸大步走了。 年哥儿瞅瞅门口,有点害怕,想告诉姐姐,眼前的门忽然开了。年哥儿仰起头,就见姐姐穿着一身男装站在那儿,头发披散着,有点乱。 “姐姐,你怎么又这样穿了?”年哥儿忘了离开的哥哥,好奇地打量姐姐的新衣裳。 陆明玉抱起弟弟,先亲了一口小家伙白白.嫩嫩的脸蛋,“因为姐姐要陪年哥儿出去玩啊。”女子出门,如果是去游山玩水,周围行人来来往往不会驻足太久,那么戴上帷帽便可,似今日要去人群里看热闹,穿上男装更方便些。 “姐姐好看。”年哥儿拨开姐姐落下来的一缕长发,特别认真地道。 陆明玉笑,问弟弟,“那年哥儿说,是这样穿好看,还是穿裙子好看?” “都好看!”年哥儿想也不想就道,就跟别人问他更喜欢爹爹还是娘亲一样。 弟弟嘴甜,陆明玉心花怒放,把弟弟放到内室炕上,她先洗漱梳头,一刻钟后,牵着弟弟去前院拜见父母。 萧氏、陆嵘夫妻俩早就收拾好了,这会儿并排坐在朝南的主座上,恒哥儿赖在母亲怀里,隔一会儿就往外面瞅瞅,真的瞧见姐姐弟弟来了,男娃小脸一绷,脑袋往里面一转,就当没看见他们。 陆嵘失笑。 萧氏摸摸长子脑袋瓜,柔声问女儿,“昨晚睡得还习惯吗?” 陆明玉点点头,在母亲下首落座,再把年哥儿抱在腿上,见大弟弟又“偷偷摸摸”地瞥过来,陆明玉故意道:“娘,今晚让年哥儿跟我睡吧,被窝有点冷,抱着年哥儿就暖和了。” 萧氏配合女儿道:“行啊,要不让恒哥儿也陪你?” 恒哥儿听了,紧张地攥住了母亲衣裳。 陆明玉却叹道:“算了,恒哥儿不喜欢我……” “谁说的!”恒哥儿不爱听了,太委屈,喊完金疙瘩就掉了下来,可怜巴巴地控诉姐姐,“姐姐偏心年哥儿,姐姐不喜欢我了……” 陆明玉自有对付弟弟的一套,笑着道:“恒哥儿不哭了,姐姐就还喜欢恒哥儿。” 恒哥儿一听,立马止住了眼泪,见姐姐朝他伸手,恒哥儿揉揉眼睛,慢慢地挪了过去。陆明玉这才让年哥儿去找父亲,她把六岁的大弟弟抱到腿上,低头帮忙擦泪,细声教道:“年哥儿才三岁,容易忘了咱们教他的东西,恒哥儿是哥哥,弟弟说错你要教他,不能说他笨,知道吗?” 恒哥儿瞅瞅靠在父亲腿上的弟弟,点点头。 陆明玉便也赏了大弟弟一个香香。 陆嵘夫妻在旁边瞧着,彼此对个眼神,不约而同笑了。有乖巧懂事的女儿帮忙管教两个儿子,他们当父母的,不知省了多少事。 用过早饭,时候已经不早,一家五口坐上马车,前往县城北面的护城河。 护城河宽达数丈,每逢冬日严寒时便会结厚厚一层冰,每到这个时候,孩子们就有的玩了,三五成群跑到冰上玩耍,要么抽陀螺,要么比赛看谁溜得远。这是孩子们的玩法,男人们亦有乐事。前朝与大齐皆尚武,国泰民安时没有战事,军营里蹴鞠便是展现武力的一种方式,渐渐地蹴鞠在民间也流传开来,各地形式略有变化,其中北地严寒,便又有了冰上蹴鞠,出赛者穿上特制的冰鞋,手持特制木杆,将皮球打入对方球门为胜。 今日引得百姓纷纷出城观看的,便是官府组织的冰上蹴鞠争霸赛。 “三爷,夫人,据说还要再等半个时辰才开始蹴鞠。”孟全打探回来,指着护城河上用栅栏圈出、不许百姓擅闯的那片宽敞河段道。 “可我现在就想看!”恒哥儿不高兴地扭扭身子,霸道脾气又上来了。 陆嵘扫视其他河段,见东岸岸边停着一排矮小骡马,马后分别拴着木制无轮冰车,他心中一动,抱起长子,让他往那边看,“恒哥儿想坐冰车吗?” 恒哥儿第一次看到冰车,他不太懂那是什么,但有的玩小家伙就高兴,连连点头。 商量好行程,陆嵘率先下了马车,分别扶妻子儿女下来。 此次出行,一家人穿的都是常服,但那折射着阳光的绸缎料子无声彰显着他们大富大贵的身份。所过之处,布衣百姓们自发让出几步远,然后凑到一块儿窃窃私语,暗暗猜测这行人的身份,其中大部分目光,都落到了陆嵘夫妻身上。 男人面如冠玉,妻子貌美倾城,简直就是神仙下凡。 陆明玉到底才十二岁,五官虽然明丽,但还比不上母亲的少妇风韵,再加上她今日作男装打扮,乌发高束,分明是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男人没几个留意她的,反倒引来不少妙龄姑娘的窥视,陆明玉看向哪里,那边的小姑娘便腾地红了脸,羞涩地往后躲。 陆明玉哭笑不得。 披着一路惊艳的注视,一家人终于来到了做冰车生意的简陋摊子前。 孟全上前询问,“你这生意怎么做的?” 摊主是个穿粗制裘衣的老人,六旬左右年纪,略有些驼背,但精神矍铄,看出这是贵客,摊主殷勤道:“几位贵人是想过河,还是坐车赏赏冰上的风景?过河的话,一车五十文,赏风景的话,您坐车绕护城河一圈,也就两钱银子。” 孟全看向陆嵘,这价也太黑了。 陆嵘哪在乎这点小钱,继续问:“绕一圈多久?” 摊主笑道:“用不上半个时辰,赶您坐一圈回来,刚好那边蹴鞠也开始了。” 老人倒是有眼色,陆嵘看看旁边每辆只能容两个大人坐的冰车,回头对女儿道:“玉哥儿你带恒哥儿坐一辆,我跟你娘在前面。”女儿既然女扮男装,他的称呼当然要变一变。 陆明玉点点头,新奇地打量冰车,她看过不少冰嬉,坐冰车可是头一次。 摊主挑了他口中最好最温驯的两匹骡马过来,陆嵘夫妻抱着年哥儿坐前面,陆明玉牵着弟弟坐后面,摊主派两个十三四岁的布衣小伙计牵马。至于陆家带来的随从,萧氏让丫鬟们原地待着,只让孟全带上三个护卫随车慢走,以防万一。 骡马慢慢走了起来。 冰车没有轮子,木制托板摩擦冰面,发出一阵独特的声音。 恒哥儿趴在扶手上,低头看下面的冰,有点担心,“姐姐,冰会不会破?咱们掉下去怎么办?” 陆明玉其实也有点心慌,不过看看河面各处站着的百姓玩闹的孩童,她慢慢放下心,笑道:“没事,这冰结实呢,你看这么多人在上面都没事。再说了,掉下去还有姐姐呢,姐姐会游水,不怕。” 恒哥儿看看姐姐,信了,继续趴在那儿看冰。 陆明玉一手扶着弟弟胳膊,免得小家伙不老实掉下去,然后抬起头,眺望远处的河段。离蹴鞠赛场远了,这边冰上百姓渐渐变少,宽阔的冰面如一条银白绸带,将永定县城围了起来。城北对面是连绵起伏的山峰,山上树木都枯了,露出深褐的山体本色,冬风凛冽,雄山巍峨。 陆明玉深深吸了口凉而清神的寒气,只觉得不虚此行。 正要看向别处,岸边忽然传来几道马蹄声,陆明玉随意望过去,就见四匹高头大马前后跑来,四道人影,全是黑衣,乍一看好像一人分出了三条影子,无论人还是马,动作都如出一撤,仿佛训练有素。 四人行至岸边,速度放慢,马匹也分散开来,而陆明玉的冰车,刚好转弯,来到了离他们最近的位置。冬日明媚的阳光在冰面上跳跃,陆明玉有些刺眼,她情不自禁闭上,觉得可以了,复又睁开,本能地,再次打量那四人。 未料最先闯入眼帘的,竟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清冷脸庞。 陆明玉震惊地坐正身体,视线上移。 楚行端坐于马背,双手紧握缰绳,一双狭长凤眼同样诧异地看着她,目光如星。 章节目录 第063章 > 楚行四人是从城东策马过来的,三个属下兴致最高,看到冰冻的护城河便加快了速度,楚行继续保持原速,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冰面,看见两辆冰车转过来,楚行只当寻常富贵人家,并未放在心上。 到了岸边,属下们停了马,楚行也紧紧缰绳,催马上前。 第一辆冰车刚刚经过,楚行下意识看向紧随其后的那辆。 车上坐着两个半大孩子,靠近河岸的年纪大些,穿着一身杏色圆领长袍。楚行刚停稳马,少年郎就完完全全地转了过来,暖融融的冬日阳光潮水般倾泻过去,少年郎长袍的杏色更显柔和,让人看了也觉得温暖。 楚行情不自禁往上看,意外对上一张美玉般的俊秀脸庞,白皙下巴精致小巧,红润唇角微微上扬,仿佛马上就要笑出来,浓密纤细的睫毛下阖,如玉门将闭。只这一眼,刹那间万籁俱寂,只剩眼前少年似笑非笑,宁静地迎接阳光的沐浴。 楚行看呆了,听不见任何声音,眼中只剩那浑身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少年郎。 换件事情,沉稳如楚行,震惊片刻也会马上清醒过来,只有这种惊艳,对楚行来说太过陌生,以至于突然袭来,打了个他措手不及。生性冷漠,楚行对男女皮相无甚兴趣,且他本身继承了父母容貌的长处,看自己包括家里弟弟妹妹看多了,即便是刻意关注,也从未有过惊艳之感…… 不对,在此之前,有过一次。 那是上辈子,祖母庆寿,堂弟拉他到湖边,跟他炫耀他的意中人。楚行没有任何准备,顺着堂弟的手指看过去,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从柳荫里走了出来,细嫩的柳条随风飘扬,小姑娘一边抬手挑开拂面的碧绿柳枝,一边侧头朝身旁姑娘笑,玉面如花,明眸似水,宛如名画中的美人款款而来。 脑海里浮现出陆明玉的模样,想到那是弟妹,楚行及时打住,注意力又落到冰车少年身上,谁料这一瞧,震惊地发现那少年与陆明玉出奇的相似,都是樱桃般红润的嘴唇,都是水润明亮的桃花眼,就连惊讶挑眉的动作…… 眼看少年郎面露震惊,身体离开靠背,显然认出他了,楚行迅速收起眼中异色,翻身下马。 男人一袭黑衣,独自站在马边,冷峻威严,如杀神君临天下。 美男子陆明玉见得多了,但这样的气势,她只在祖父与楚行身上感受过。确认那就是楚行,再看前面冰车依然缓缓前行,陆明玉连忙提醒并未留意楚行的父母,“爹爹,娘,楚世……表……国公爷来了!” 一口气换了三个称呼。 最开始想喊楚世子,却记起老国公爷已经过世了,楚行早已不是世子。接下来最熟悉的称呼是表舅舅,但出口前,陆明玉又觉得不妥。之前喊表舅舅,那是因为她年纪小,七八岁的小姑娘叫表舅舅显得亲昵,如今她长大了,且下定决心与楚家保持距离,如此再喊表舅舅就不合适了,最后改成了国公爷。 而国公爷才出口,陆明玉便感觉有一道犀利的视线落到了身上,她本能地看过去,正好装进楚行那双深邃凤眼,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 陆明玉慌忙低头。决定与楚随断绝关系前,她把楚行当大伯子看,是一家人,敬畏里敬重更多,此时关系变了,那份畏惧便站了上风,陆明玉实在不敢与楚行对视。 冰车停了,陆明玉先踩着踏板下车,再扶弟弟。 “姐姐,他是谁啊?”恒哥儿三岁离京,早不认识曾经两次体贴照顾他的楚行了。 “是楚国公府的国公爷。”陆明玉背对楚行,低声道。 恒哥儿已经对爵位、官职有了印象,明白楚行是京城勋贵,下车后便乖乖站在姐姐旁边,只好奇地打量楚行,小家伙可不傻,很清楚到了什么人面前要卖乖,什么时候可以耍耍小霸王脾气。楚行这会儿却朝刚刚下车的陆嵘夫妻走去,朝陆嵘寒暄道:“原来是三爷,方才一时眼拙,没有认出来。” 因为萧从简这个亲戚,楚行与陆嵘是同辈,但陆嵘年长,故楚行用了敬称。 陆嵘却不再喊他世谨,同样用了敬称:“好巧,国公爷怎么来了永定?刚刚看到有马匹过来,我根本没想到是你,失礼了。” 楚行明白,陆嵘父女俩的称呼都是因为堂弟变的,忆起堂弟犯的错,楚行在心里叹口气,面上平静地解释道:“皇上命我等来冀州办差,回京路上听闻此地有冰嬉,改道过来看看热闹。另,三爷还是喊我世谨吧,国公爷实在太生疏了。” 陆嵘不满的是楚随,对楚行,他还是很欣赏的,既然楚行先表达了亲近的态度,陆嵘点点头,笑着教怀里的儿子,“这是表舅舅,年哥儿喊表舅舅。”他喊世谨,孩子们的称呼也可以变回去了。 楚行松了口气,还真担心楚、陆两家就此生分了。 “表舅舅。”年哥儿靠在爹爹肩头,看楚行认生了,声音低低的,没有兄长当年的勇气。 男娃脸蛋白白净净的,眉眼清秀,酷似陆嵘,楚行认真打量一番,恭喜陆嵘道:“恒哥儿活泼大胆,有陆大人的勇武之风,年哥儿秀气内敛,长大后定如三爷一样,才智过人,三爷真是好福气。” 他只是不苟笑,但到了交好的亲戚面前,楚行也懂得如何客套。 “都还小,世谨过赞了。”陆嵘谦虚笑,提及儿女,陆嵘顺口关心楚行,“从简比你小一岁,如今也是儿女双全了,世谨好像还没有定亲?家书往来,未曾听说啊。” 楚行最怕有人问他婚事,垂眸苦笑:“姻缘看缘分,急不得。” 怕陆嵘继续这个话题,楚行看向陆明玉姐弟,对恒哥儿道:“恒哥儿还认得表舅舅吗?” 恒哥儿老老实实地摇头,他从来不认生,走到父亲旁边,仰头看楚行,“表舅舅见过我?” 楚行笑而不语。 萧氏提醒儿子,恒哥儿想不起来了,挠挠脑袋笑。 至此,一家五口只有陆明玉还没同楚行正经说话了,出于礼节,萧氏朝女儿招招手,柔声打趣道:“既然你表舅舅没跟咱们摆国公爷的谱,阿暖还是叫表舅舅吧。”算是解释了女儿的那声“国公爷”。 陆明玉嗯了声,抬起头,飞快看楚行一眼,马上又垂下眼帘,乖巧道:“表舅舅。” 小姑娘比上次见面长大了三岁,声音也越发甜濡动听,品用美食常用色香味俱全,楚行却觉得,如果把陆明玉当成一道佳肴,哪怕她无色无味,光凭一口娇娇的嗓音,也能让人食之不忘,流连忘返。 可惜这样一个绝色美人,硬生生被堂弟自己得罪了。 同样淡淡扫了陆明玉一眼,因为是豆蔻年华的姑娘了,楚行不便直夸赞,只以长辈的口吻道:“三年不见,阿暖长高了。” 陆明玉唇角翘了起来,这三年她没挑食,自觉比上辈子高了不少。 寒暄完毕,陆嵘对萧氏道:“我与世谨先去蹴鞠场那边,你们继续兜圈吧。” 萧氏点点头,同楚行对个眼色,抱着年哥儿回了冰车上,陆明玉姐弟俩也重新上车。 冰车走了,楚行示意属下牵马,他与陆嵘并肩而行,走在最前面。 冰面无人,远处的喧哗更显这边情景,楚行先夸赞了一番陆嵘这几年治河的功绩,关系在畅谈里渐渐熟络了,楚行才压低声音道:“三爷,三年前时谦游学回来,同我说了他在岳阳与您偶遇之事。” 陆嵘顿足,挑眉看他。 楚行神色从容地回视他,“三爷,时谦当时年少,行事不够稳重,幸得三爷教诲,他才及时醒悟,同我保证将来绝不会再犯第二次错。时谦已诚心悔过,也请三爷看在他知错就改的份上,原谅他一次?” 不管怎么说,身为堂兄,关系到堂弟的终身大事,楚行都想尽自己所能帮堂弟一把。 陆嵘闻,心中升起一丝困惑。 楚行、楚随都不知道上辈子女儿与楚随的恩怨,连孟全都觉得他打楚随巴掌不太妥当,怎么楚行不帮堂弟问清缘由讨回公道,反而彬彬有礼地感激他出手打楚随,更替楚随求起情来? 陆嵘实在想不通,忍不住试探道:“当日动手打人,是我考虑不周,怎么,时谦没有生气?” 楚行嗤笑,一副严兄的姿态,“他失礼在先,哪有脸生气?若非他诚心悔改,我也饶不了他。” 陆嵘:…… 猜不透楚家这哥俩的想法,陆嵘客气敷衍道:“世谨重了,这里面有点误会,我也解释不清,反正过去都过去了,你放心,我不会对外人提及的。”思来想去,觉得楚行哥俩是想堵住他嘴,担心他坏了楚随的名声。 楚行猜到陆嵘想左了,却也不好再多说,揭过次话,继续聊国家大事。 聊着聊着,来到了护城河最热闹的地段。 人潮攒动,蹴鞠赛快开始了,刘驿丞站在知县旁边,瞧见陆嵘,连忙引着知县过来拜见。 陆嵘看向楚行,楚行摇摇头,陆嵘心领神会,没有介绍楚行的身份,只道是熟人。 陆三爷的熟人必然也非富即贵,知县殷勤道:“两位大人,咱们去那边观赛?” 陆嵘婉谢绝,这种民间的热闹,还是以百姓的身份看更有意思。 打发了知县与刘驿丞,陆嵘望向河西。 两辆冰车不紧不慢地滑了过来,看到妻子儿女,陆嵘不由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楚行:“世谨随我们一道观赛如何?赛后随我去驿站,咱们久别重逢,浅酌几杯。” 嘴上客气,心里却笃定楚行不会答应,因为刚刚楚行说了,四人看完热闹就走。 但陆嵘怎么都没料到,他刚说完,楚行的一个属下便热情撺掇道:“大人去吧,我们三个就在这边,万一走散了,咱们晌午驿站见。”自家指挥使大人天天冷着脸,有他在他们都没法随心所欲地玩乐,能甩掉大人当然高兴。 三个属下彼此瞅瞅,一起笑。 楚行无奈,只好跟着陆嵘走了。 章节目录 第064章 > 虽然要与民同乐,但陆家众人毕竟衣着富贵,百姓们又看到知县大人对陆嵘现殷勤了,因此陆嵘一行人一靠过来,百姓们就主动让出地方,让他们顺顺利利来到了人潮内圈,对面就是蹴鞠场,中间只隔着一道栅栏。 栅栏是普通的木栅栏,但并非全都扎进冰层,每隔十步插一根,这样就足以固定住了,百姓们也知道栅栏不结实,自发与栅栏隔开一段距离,反正栅栏只有及腰高,不耽误大家观赛。 鼓声一起,一红一黑两对蹴鞠手便手持长杆在冰上滑动起来,前行转弯,动作利落自如,追球时如大雁贴着冰面掠过,抢球时或翻身或挥杆,既要争抢又要保持身体平衡,比地上的蹴鞠刺激多了。 “爹爹,我也要玩!”恒哥儿激动地抓着父亲的手,大眼睛紧紧追着红队的主攻手。 陆嵘是文人,还是一个双目失明十几年的文人,虽然看地热血沸腾心头痒痒,却不赞成儿子小小年纪玩这种危险的活动,按着儿子肩膀道:“恒哥儿还小,先学蹴鞠吧,你大哥二哥都会,让他们教你。” 恒哥儿仰头,疑惑问:“爹爹不会吗?” 陆嵘右侧,萧氏低头偷笑,她这位丈夫,唯一擅长的体力活儿,恐怕就是欺负她吧? 陆嵘瞧见妻子笑了,暗暗决定回去再让妻子见识他的厉害。但文人有文人的狡猾,面对两个儿子灼.灼的期待眼神,陆嵘大不惭地糊弄儿子们道:“爹爹会,可爹爹有差事,有空了再陪你们。” “那爹爹会这样吗?”恒哥儿指着蹴鞠场地,羡慕地问。 陆嵘面不改色,半真半假道:“不会,爹爹小的时候,你祖父不让爹爹学。” 陆明玉轻轻笑了。 恒哥儿一脸失望,继续看了会儿蹴鞠,忽然转向陆嵘左侧,问楚行:“表舅舅,你会吗?” 楚行看看男娃,点点头。 “那表舅舅教我?”恒哥儿立即挪到表舅舅前面,兴奋地道,年哥儿有样学样,也想学。 “等恒哥儿、年哥儿十岁了,我再教你们。”顺着陆嵘的话,楚行一本正经道。 两个小家伙信以为真,高兴极了。 陆明玉没想到楚行竟然这么会哄孩子,意外地看向他。楚行五感敏锐,几乎陆明玉才偏头,他凤眼便扫了过去。四目相对,男人眼波犀利,陆明玉吓了一跳,慌忙移开视线,一颗心紧张得扑通扑通的,惊魂未定,再也不敢往那边看。 楚行视线在“少年郎”泛红的侧脸上多逗留了一瞬,才自然而然地收回。 蹴鞠比赛结束,冰面上的热闹却还在继续。 又多了一大片冰面可以自由玩耍,百姓们散得更开,恒哥儿喜欢这片蹴鞠场地,在上面蹦蹦跳跳地不肯走。难得出门玩一趟,陆嵘让孟全买了三双大小合适的冰鞋来,两双肯定是男娃的,剩下一双给女儿,“玉哥儿也试试。” 玉哥儿? 楚行听见这称呼,再次看向陆明玉,小姑娘一身杏色袍子,脸蛋白里透红,真如一块儿美玉立在冰上,在暖阳里熠熠生辉。直到此时此刻,楚行才发现陆嵘夫妻真的很会起名,明玉生辉,玉暖生香,正配他们这位女儿。 “我不穿。”陆明玉并未察觉男人的窥视,她红着脸躲到母亲身旁,不肯接父亲手里的冰鞋。如果没有楚行这个外人,她确实想试试穿冰鞋的感觉,但楚行在啊,她又不是真正的十二岁小姑娘,想想有楚行旁观,就浑身不自在。 “走,我教恒哥儿。” 念头刚落,忽然听到楚行说话,陆明玉悄悄看过去,就见楚行弯腰抱起恒哥儿,一手拎着恒哥儿的冰鞋,走出一段距离才停下,弯腰蹲下,亲手帮恒哥儿穿冰鞋。陆明玉愣了愣,回神后赶紧扯扯母亲袖子,“娘,你快让人帮恒哥儿去。” 让大齐能战善战的勇将、堂堂楚国公帮忙穿鞋,弟弟何德何能啊。 萧氏也瞧见了,但转眼间楚行就替儿子穿好冰鞋了,她还能做什么? “好了,你也试试,错过这次,以后可没这么好的机会了。”萧氏笑着鼓励女儿道。 陆明玉还是扭捏,最后到底没有禁得住童心的诱惑,由母亲扶着,让桂圆帮她换鞋。换好了,陆明玉只觉得两条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紧紧握着母亲手臂,一动不敢动。萧氏看看那边亲手扶年哥儿玩的丈夫,与桂圆一左一右,扶着女儿走。 陆明玉悟性不错,渐渐领悟到了技巧,觉得差不多了,让母亲松手。松开了,陆明玉心无旁骛,目视前方,不缓不急地在冰面上滑动起来,四处可见十来岁的孩童滑冰玩耍,陆明玉越划越畅快,稳稳地转个身,就见两个弟弟还没上手呢。 “姐姐!” 恒哥儿最先发现姐姐,羡慕又崇拜地大叫道。 收到了弟弟的敬佩,陆明玉越发得意,忘了什么楚行不楚行的,故意灵巧地转个身,然后丢下弟弟们,往远处滑去。女儿就在视线范围内,划出一段距离自己会折回来,身边又有丫鬟跟着,陆嵘夫妻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姑娘你慢点。”桂圆第一次在冰上走,始终不敢走太快,眼看姑娘穿着冰鞋玩的欢,她无奈劝道。 陆明玉回头笑,“要不要我给你也买一双?”坏坏地划过来,再漂走。 “姑娘就笑话我吧!”桂圆抱怨地跺脚。 跺了一下,脚下忽然传来一道怪异的声响,桂圆心头一跳,然而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咔擦一声,以她为中心的这块冰面突然破裂,桂圆第一个掉进冰水,刚滑出没几步的陆明玉紧随其后,甚至连叫都没能叫一声。 “阿暖!”眼睁睁看着女儿落水,萧氏撕心裂肺地喊道。 “你带恒哥儿、年哥儿上岸!”陆嵘一边往女儿那边跑一边高声嘱咐妻子,尾音刚落,耳畔忽然传来楚行冷静的声音,“这边河面也不安全,三爷护送夫人她们上岸,我去救阿暖。” 陆嵘错愕地看过去。 楚行身形如风,已经超过他,跑出了丈远。但陆嵘无法放心把女儿的命交给外人,即便他知道楚行身手比他好,陆嵘依然拼力跟在后头。楚行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边跑边皱眉道:“三爷,河水冰冷刺骨,你留在岸上,我们可全力救阿暖一人,你也跟着下去,只会成为拖累!” 话有点难听,却是大实话。 陆嵘慢慢停了下来,看着那片破碎的河面,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楚行说完就没再管他了,跑到离陆明玉落水处最近的地方,一头跳了进去。 河水冰冷刺骨,更有碎冰迎面撞来,楚行一直往下沉,努力避开冰块儿,睁开眼睛。落水的不仅仅陆明玉主仆,水里人影憧憧,楚行冷静地一一扫过,终于让他发现了一抹杏色! 楚行立即游了过去,身手矫健,宛如游鱼。 男人身强体健,短时间能忍受这冷,陆明玉却是娇生惯养的,一落水整个人就冻懵了,一边抵御刺骨的寒冷一边往上扑通,奈何连续两次头顶都撞到浮冰。她太冷,冷得连挣扎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就在她心生绝望,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时,手臂上忽然传来一股暖意。 那里多了一只大手。 陆明玉难以置信地回头。 楚行顺势将她捞到怀里,没时间眼神交流,他一手紧紧抱着她腰,一手拨开上面的浮冰,哗啦一声,破水而出。出来了,能说话了,楚行这才看向怀里的姑娘。陆明玉冷,冷得浑身发抖,她知道救她的人是楚行,是她前世的大伯子,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大男人,但陆明玉也只是知道,脑袋好像也随着身体被冻住了,无法思索。 此时此刻,她只剩下了本能。 双手环住楚行的腰,陆明玉闭着眼睛,脸努力往楚行落在外面的脖子上贴,她冷,这个人是暖的。 陆明玉贪恋这份暖意。 “表舅舅,我冷……”她无助地攀附着他,一开口,牙齿上下打颤。 楚行很清醒,陆明玉抱他,是情非得已,他可以纵容,但陆明玉试图贴他的脖子,楚行本能地躲闪,他躲,她紧追不舍,楚行正要再躲,就听到小姑娘哆哆嗦嗦地哀求,求表舅舅给她贴脖子。 怀里的姑娘太瘦太小,那声音太可怜,楚行动作一慢,下一刻,她就贴了上来。 她美玉般的脸蛋,果然冷冰冰的。 楚行突然不忍心再推开她。 “快了,阿暖别怕,表舅舅马上带你上岸。”楚行低低地道。 陆明玉点点头,将他抱得更紧。 楚行加快速度,来到岸边,发现陆家一个护卫已经跑过来了,想接陆明玉上去,楚行看眼怀里藤蔓般缠着他的小姑娘,皱皱眉,硬是靠单手的力量抱着陆明玉一同越上岸。还没站稳,先强盗般扯下那护卫的外袍,把陆明玉密密实实地裹了起来。 “冷……”陆明玉根本站不稳了,脑袋靠着男人肩膀,还想伸手抱他。 “阿暖!”陆嵘狂奔而至,一把将女儿扯到了自己怀里。 陆明玉已经六亲不认,只认温度,伏在父亲怀里,同样的依赖姿势,“冷……” 楚行见了,不知为何,刚刚没觉得怎么冷,这会儿上岸了,却感受到了丝丝缕缕的寒意。 章节目录 第065章 > “大人,您受伤了!” 随楚行办差的三个属下飞奔而来,他们最关心楚行,一眼看到楚行右边衣摆上沾了血迹。 陆嵘正要抱爱女离去,闻震惊地看向楚行,恰好一个侍卫蹲在楚行身前,撩起衣摆,露出了楚行双腿,左腿安然无恙,右腿湿漉漉的中裤上却有一道掌宽划痕,周围血迹斑斑,还有新血往外涌。 陆嵘骇然,下水救人,怎么会有刀伤? “冰鞋划的,小伤,不碍事。”楚行放下衣摆,看眼缩在陆嵘怀里的陆明玉,沉声劝道:“三爷先回驿站吧,水里还有百姓,我处理完这边再过去。”说完没给陆嵘客气的时间,转身重新跳入河中。 他都下去了,岸上三个属下当即放下腰间佩剑,跟着入水救人。 河面碎冰浮动,岸边百姓要么哭天喊地求人救自家儿女,要么凑在一块儿看热闹。思及楚行腿上的刀伤,陆嵘实在无法弃楚行于不顾,快步将女儿抱到马车上,让萧氏先带孩子们回驿站,他折回河边,关切地注视着水面。 “哗啦”一声,孟全抱着桂圆冒了出来,往岸边一望,朝陆嵘大喊道:“三爷,我没看到姑娘!” 陆嵘朝他招手:“姑娘没事了,你快上来!” 孟全松了口气,一手抱着桂圆腰,一手划水。桂圆冷啊,使劲儿往他身上贴,孟全嫌她碍事,把她抱着他脖子的手扯了下去,低声喝道:“别动。” 桂圆在水里时间更长,冰天雪地的,别说孟全,便是皇上来了不许她动,她也不会听,继续抱他。孟全连续扯了三下,轮到第四次,刚把桂圆胳膊拿开,怀里的女人竟然把脑袋凑了过来,孟全下意识地往后挪,躲开了,脸上却有冰冰凉凉的触觉一擦而过。 孟全震惊地低头。 “冷……”桂圆闭着眼睛往他怀里缩,嘴唇都冻紫了。 孟全盯着她嘴唇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的,没再扯桂圆手臂,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游回了岸边。准备上岸,瞧见几个中年布衣百姓直勾勾地盯着他……旁边,孟全再低头,这才发现桂圆长发都在后面,露出一大片白皙脖颈。四姑娘身边锦衣玉食的大丫鬟,用着四姑娘赏赐的好脂粉,脸蛋养得豆腐似的,那些穷苦人家的老爷们能不馋? 孟全心中不喜,拨拨桂圆头发,对岸边准备接应的护卫道:“外袍脱下来!” 他是陆嵘身边的第一红人,护卫心里敬畏,立即乖乖脱了衣服。脱完了,准备接桂圆,一回头却见孟全已经抱着桂圆上来了,朝他伸手要袍子。 “水里人多吗?”陆续有护卫、百姓救人上来,陆嵘问孟全道。 孟全扶着桂圆,想了想,道:“大概一共十来个。” 陆嵘点头,“那你再下去几趟,多救一个是一个。” 孟全本能地有点不愿意,水冷得能让人马上冻成冰柱子,救四姑娘他心甘情愿,顺手捞桂圆也还成,救那些素不相识的百姓…… 趁陆嵘往旁边去了,孟全冷冷对伸着手还打算接桂圆的黑脸护卫道:“你下水救人,我先送她上车。” 黑脸护卫肯定也不愿干这苦差啊,但他没胆子违背孟全的话,不情不愿地下了水。 萧氏把陆家女眷都带走了,孟全寻辆骡车,把桂圆放上去了,才喊来一个护卫,再从百姓里面拉出来一个四旬妇人,给了一锭碎银子,叫她贴身照顾桂圆。安排妥当,孟全才急匆匆折回岸边,继续救人。 来回几趟,落水的十余个百姓都被救了上来,交给各自家人看管。 “世谨,快上车。” 陆嵘早命人把马车牵过来了,一看楚行上岸,连忙过来扶他。楚行肤色白皙,但此时却是毫无血色的那种惨白,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一直游动还没事,如今没事做了,他木然地看看陆嵘,忽然直直朝前栽了下去。 冻昏了。 陆嵘与护卫一起扶住他,将人抬上马车。楚行浑身湿漉漉的,陆嵘让楚行靠在他身上,他用力按.揉楚行胸口,至少保住心口的热乎气。再看看楚行冻紫的嘴唇,回想楚行救完女儿不假思索便去救那些普通百姓,陆嵘竟无法形容心底的敬佩。 楚行这才是出身名门,却真正地心怀天下。 ~ 驿站。 陆明玉泡过热水澡,换身中衣,哆哆嗦嗦地爬上暖炕。采桑端了一大碗热姜汤过来,萧氏接过,再转给披着被子而坐的女儿,关切道:“别用勺子了,一口气都喝了,这样最管事。” 陆明玉二话没说,捧住大瓷碗就往嘴里灌。 年哥儿坐在旁边,看着姐姐喝得那么“高兴”,没尝过姜汤的小家伙馋了,咕嘟一声咽口水。 萧氏听见了,摸摸儿子脑袋,让采桑再去端两碗来,儿子们在冰上玩了半天,都喝点吧。 姜汤端上来,恒哥儿瞅瞅碗里的汤水,皱眉,总觉得这东西好喝不了。年哥儿却抱着他的小碗,瞅瞅姐姐,嘿嘿就往嘴里灌。 “好喝吗?”恒哥儿狐疑地问。 年哥儿摇摇头,苦着脸把碗递给母亲,“不要了。” 陆明玉喝完姜汤放下碗,看到的就是弟弟的傻模样,她不由笑了,身上暖融融的,落水的惊吓不知不觉消失的一干二净。 “娘请郎中过来给你看看?”萧氏担心地问。 陆明玉摇摇头,裹着被子笑,“不用,我就是冷,现在好多了。”说完看向母亲身后,没瞧见桂圆,记起桂圆好像也落水了,陆明玉神色大变,“桂圆呢?” “刚泡完澡,在她房间休息呢。”萧氏笑着道。 陆明玉松了口气。 她没事人一样,萧氏却一阵阵后怕,正色告诫三个儿女,“以后谁也不许再去冰上玩。” 陆明玉缩缩脑袋,看向两个弟弟,年哥儿乖巧,又被姐姐落水吓到了,马上点点脑袋。恒哥儿人小胆子大,大眼睛机灵地看看姐姐,没说话,那意思却透过眼神传达了出来。陆明玉笑而不语,没有拆穿小家伙。 “夫人,三爷回来了!”秋月从前院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道。 “国公爷怎么样?”萧氏提着心问。 秋月脸是白的,看眼陆明玉,喘着气道:“国公爷昏过去了,三爷已经请了郎中来,刚刚把人抬到厢房。” 萧氏一听,坐不住了,叫女儿先休息,她去前院瞧瞧,恒哥儿、年哥儿也好奇地跟了去。 “姑娘躺下来吧,我给您绞头发。”采桑端着一把椅子放到炕前,细声道。 陆明玉刚沐浴出来,先喝姜汤,头发暂且用巾子包着。感受着从发根流下来的水滴,陆明玉仰面躺好,脑袋靠近炕沿。采桑解开裹发巾子,熟练地伺候姑娘,小声说悄悄话,“姑娘,国公爷可真厉害,姑娘落水的时候,国公爷跑得最快,一眨眼就跳进去了,三爷都没他快呢。” 陆明玉闭着眼睛,没有做声,脑海里却是落水后的情形。 当时她冷得无法控制身体,但发生了什么,她都知道,包括她再三要贴楚行的脖子,包括楚行最开始的闪躲,与后来的纵容。 “姑娘,你脸怎么红了,是不是发热了?”采桑在等姑娘回话呢,一抬头,却见姑娘脸蛋红扑扑的,粉如桃花,她大吃一惊,先想到了生病。 “是啊,那碗姜汤管用了吧,浑身都暖乎乎的。”陆明玉摸摸脸颊,心虚地敷衍道。 采桑摸摸姑娘额头,跟自己差不多,她信以为真,继续一边擦头发一边道:“姑娘,国公爷长得真好看,就是年纪太大了,不然跟姑娘挺配的……”英雄救美,美人许嫁,多好的姻缘啊。 “胡说什么,他是我表舅舅。”陆明玉猛地睁开眼睛,瞪着采桑道。 采桑年纪与陆明玉差不多,虽说是二等丫鬟,但当初她与揽月是萧氏挑来陪女儿玩的,主仆三人可以说一块儿长大,陆明玉有什么小秘密不会告诉甘露、桂圆两个大丫鬟,却会同采桑、揽月说,因此采桑并不怕陆明玉这看似凶狠其实依然娇美的眼刀子,嘿嘿笑,“表舅舅,又不是亲舅舅,姑娘,你想想,国公爷前后救过你两次了,这是不是书里说的缘分?” “再敢胡说,我让人把你丢护城河里去!”陆明玉再也听不下去了,一骨碌坐起来,小脸绷得紧紧的。 采桑怕了,连忙卖乖讨好,“不说了不说了,姑娘快躺好,别冻着。” 陆明玉瞪她一眼,重新躺了下去。 采桑不说了,她之前的话却一遍遍地在她脑海里回响。 缘分吗? 陆明玉悄悄攥攥被子,心情有点复杂。上辈子她与楚行说过的话屈指可数,虽见过几次,能记得的也都是在她嫁给楚随之后。没想到重生了,她与楚行打交道的次数却多了起来,楚行更是两次救她于危难。 可她跟楚行怎么可能? 楚行是她的大伯子,哪怕是前世,那关系也深深在她心里扎了根,陆明玉不可能会喜欢楚行,即便有万分之一可能喜欢他了,她也不可能嫁给楚行。上辈子嫁给弟弟,这辈子嫁给哥哥,陆明玉根本过不了心里的坎,再说了,嫁给楚行就意味着与楚随成了一家人…… 想到楚随虚伪的脸与声音,陆明玉脸上红.晕褪去,迅速收起那胡思乱想。 楚行救了她,她感激,也只有感激。 章节目录 第066章 > 将近晌午,楚行醒了,身体并无大碍。 陆嵘站在床边再三道谢,萧氏听楚行说他吃完午饭就出发回京了,找个借口回了后院。 “娘,他怎么样了?”陆明玉坐在炕头问。因为落水时间不长,回家喝碗姜汤暖和暖和,陆明玉自觉身体与平时无异,躺了一会儿便坐了起来,心神不宁,记挂前院昏迷的楚行。与儿女情长无关,楚行是她的恩人,听说腿上还被她的冰鞋划了一刀,陆明玉十分内疚。 “醒了,他身强体健,禁冻,郎中只开了一副治腿的金创药。”萧氏站在炕前,笑着道,“阿暖,你表舅舅用过午饭就走了,你感觉怎么样?要是能下地走动,随娘过去道个谢吧,今日多亏人家动作迅速,不然你还得多吃点苦头。” 去当面道谢? 陆明玉咬咬唇,低头攥手。 萧氏诧异,坐到炕上,拉着女儿手问:“阿暖哪里不舒服?” 陆明玉摇头,想了想,叫采桑先出去。人走了,陆明玉才难为情地靠到母亲怀里,闷闷道:“娘,上次他救我,我才七岁,现在我都十二了,不小了,他,他把我抱上来,我再去见他,多难为情啊,更何况我跟他,以前……” 陆明玉真心感激楚行,送再多谢礼都不足以表达这份感激,但她不敢再见楚行了。 萧氏看着脸蛋红红的女儿,好笑地摇摇头,摸着女儿柔顺的长发道:“傻阿暖,你不提娘都想不起这层。你记得那时的事,心里是会别扭,但楚行不知道啊,在他眼里,你就是个小女娃,是他的外甥女,根本没把你当大姑娘看呢,你过去说两句,是礼节,不去可是失礼了。” 今日跳水救女儿的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萧氏可能还会想想名声问题,但楚行与女儿年纪差了一轮,算是长辈,女儿又还没长开,除了脸蛋漂亮,身段该鼓的地方不鼓,该翘的地方不翘,传出去也不会有人往别处想,更何况冬天.衣服厚,便是抱着,也察觉不到什么。 “走吧,早晚都得当面谢,现在谢了,回京后就省事了。”萧氏拍拍女儿肩膀,笑道。 陆明玉还是放不开。 萧氏叹道:“阿暖,你若始终把他当大伯子看,就说明你心里还在意楚随,还把楚随当丈夫,还把他的家人当家人,这样怎么行?总记着上辈子,你这辈子还嫁不嫁了?” 陆明玉身体一僵。 萧氏扶正女儿,看着女儿眼睛,语重心长道:“阿暖,既然已经决定忘了楚随,就别再老想着前世,你记住,你只是陆家四姑娘,今年才十二岁,你没有嫁过人,楚行只是你的表舅舅,除此之外,他与你再也没有旁的关系。” 女儿可以刻意与楚行保持男女之间的距离,毕竟有前世的记忆,不是说忘就能忘的,经过被小叔子陆峋惦记一事,萧氏更能理解女儿对楚行的疏远之心。但平时该走动的还得走动,女儿不能把楚行当真正的大伯子那样对待。 一番话,听得陆明玉如醍醐灌顶,心里豁然开朗。 是啊,她都决定换个相公了,为何还总把楚行当大伯子?像采桑说的那般喜欢楚行肯定别扭,但她可以很自然地以晚辈的身份与楚行相处啊。 “还是娘想的明白。”陆明玉抱抱母亲,由衷地笑了出来。 萧氏帮女儿重新梳个头,娘俩一起去了前院。 楚行刚换上一身陆嵘的衣服。陆嵘容貌继承了父母的长处,比陆斩多了几分风流俊雅,比朱氏多了名门贵气,但他身高同陆斩一样,在男人里都是鹤立鸡群的,原本清瘦的身体,经过这几年外放奔波,也变得结实起来,因此武将楚行穿上他的衣服,还算合适,并没有明显的短窄问题。 但楚行有点不自在,他喜欢穿黑色、深灰色等料子,陆嵘拿出来的这件,却是件茶白色绣竹叶纹的长袍。楚行站在屏风后,系好腰带,看着身上的衣服,怎么看怎么不自在,第一次因为怀疑衣着是否妥当生出照照镜子的念头,凤眼不经意般扫视一圈厢房,竟没瞧见镜子。 “世谨穿着还合身吗?”陆嵘体贴询问道。 楚行暗暗叹口气,舒展眉头,神色平静地走了出去,朝陆嵘道谢:“多谢三爷赠衣。” 陆嵘与楚行打交道的次数不多,自己又是京城百姓口中第一俊秀的贵公子,见到楚行这样打扮并未诧异,真要说惊艳,双眼复明后第一次看到楚行时已经惊艳过了,故只是客套地夸赞两句,没有就楚行的新打扮说什么。 “国公爷,三爷,夫人与四姑娘来了。” 门外传来孟全的通禀,陆嵘转身对楚行道:“阿暖准是来谢你的。” 楚行露出一个无奈的笑,“阿暖刚刚落水,好好休息才是,三夫人太客气了。” “应该的。”陆嵘指着内室门口,请楚行移步。 堂屋里面,陆明玉有些拘谨地站在母亲身旁,有些事情,背地里自己想想觉得小事一桩,真要见面了,才会压力顿生。但来都来了,陆明玉只能硬着头皮,努力装出一个十二岁小姑娘的模样,眼睛看着内室门帘,随时准备朝楚行笑。 陆嵘先出来,一家人,天天见面的,陆明玉娘俩看都没看,目光不约而同投向陆嵘身后。 陆嵘顺手挑着门帘,楚行习惯地低头,再跨了出来。 男人身材颀长,穿一身清雅的茶白长袍,低头走出来,颇有几分陆嵘的儒雅书生风采,但当他抬起头,露出那张天生清冷淡漠的脸庞,薄唇紧抿,凤眼深邃犀利,儒雅之气顿时消失,似有凛冽寒风迎面扑来。 可他气度再冷,陆明玉多少都习惯了,陌生的,是如此风流倜谠、玉树临风的贵公子楚行。 他出现的太突然,陆明玉看呆了,微微仰着头,桃花眼情不自禁追着男人那张俊脸,不仅仅她,连萧氏也看晃了眼睛,震惊于楚行前后的反差。 两双美丽的桃花眼,四道惊艳的视线,第一次近距离被必须寒暄的女人们直勾勾地打量,楚行面不改色,左手食指、右手无名指却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泄.露了他的不知所措。 身为传说中京城第一美男子,陆嵘真没觉得楚行比他好看多少,但妻子、女儿都看傻了,傻的时间还那么长,陆嵘心里不由冒出一股酸水,轻轻咳了咳,先问女儿,“阿暖好了?还冷不冷?” 他一开口,陆明玉娘俩同时清醒过来。 萧氏淡然自若地请楚行落座,闲聊般问楚行这身衣服穿着是否合适。 陆明玉却没有母亲那么淡定,她心智到底多少岁,父母都清楚,可她竟然当着父母的面看前世的大伯子看入迷了,姑娘家的教养规矩呢?这么一想,陆明玉脸蛋噌地红了,下意识走到母亲椅子旁,低头撒谎:“好的差不多了,就是有点热,可能刚刚捂得太严实了。” 女儿娇羞可爱,陆嵘就当女儿说的是真的,笑道:“这次多亏你表舅舅及时帮忙,还不过来道谢。” 楚行忙道:“不用了……” 陆明玉却红着脸走了出来,停在楚行座椅对面,乖巧地行了一礼,“多谢表舅舅救命之恩,表舅舅救了我两次了,阿暖都记得呢,回头一定好好准备一份礼物送给表舅舅。”脸红她控制不住,但该说什么,陆明玉路上就想好了。 人在面前,楚行自跨出门后,终于第一次正眼看向陆明玉。 护城河边意外照面,陆明玉是少年郎打扮,浑身沐浴在暖阳里,清朗秀雅。此时的陆明玉,穿着一条藕荷色的夹袄,秀气端庄地站在三步外,垂眸静立,唇如樱桃,脸若桃花,真似粉雕玉琢,娇小惹人怜爱。 “表舅舅,我冷……” 小姑娘可怜巴巴的哀求蓦地涌入脑海,冷冰冰的脸蛋紧紧贴着他脖子,甚至臂弯里不盈一握的柳腰,都在此刻清晰起来。楚行心绪一乱,再不敢多看,故作沉稳道:“阿暖安心养病吧,跟表舅舅不用讲究那些虚礼。” 陆明玉嗯了声,目光落到男人穿长靴的腿上,诚心问:“表舅舅腿伤严重吗?” 她一提腿,楚行顿时又想到了这伤是怎么来的,在水里的时候,陆明玉手攀着他脖子,双腿也往他身上缠,整个人几乎都吊在了他身上,冰鞋就是她第一次没挂劳,重新追上来时擦到了他腿。 “没事,已经上过药了。”楚行垂下眼帘,仿佛在看腿一样。 明明眼前的小姑娘只有十二,虽美,远不及她嫁给堂弟的国色天香,楚行却依然不敢多看。 该客套的客套了,陆明玉退回了母亲身边。 晌午用饭,陆明玉娘俩在后院吃的,只在楚行四人离开时,出来相送。 “我们还要回去复命,先行一步,三爷慢走,咱们回京再会。”楚行坐在马上,最后朝陆嵘拱手。 “世谨腿上有伤,一路小心。”陆嵘仰头嘱咐道。 楚行点点头,双腿轻夹马腹,策马走了。 目送一行人绕过街口,陆嵘一家才折回驿站,陆明玉姐仨在一个屋里歇晌,陆嵘夫妻回了他们的上房。躺到床上,回想今日的惊险,萧氏靠到丈夫怀里,后怕道:“阿暖掉下去的时候,吓死我了。” 陆嵘亲亲妻子脑顶,另有所思,“你觉得楚行如何?” 萧氏想也不想道:“挺好的,楚随跟他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陆嵘轻笑,抬起妻子下巴,“不是问这个,我是说,楚行配阿暖,你觉得如何。” 萧氏瞪大了眼睛。 陆嵘诚心赞道:“楚行是真君子,年少有为,又有爵位,满京城,我找不到比他更配咱们阿暖的了。” 萧氏本能地反驳,“可他跟楚随是兄弟,阿暖……” 陆嵘不屑,“又不是这辈子,楚家兄弟也不知道。”好不容易相中一个女婿,陆嵘才不想因为楚随错过楚行。 “但阿暖肯定过不去心里那一关。”萧氏重新躺好,轻声叹道,“再找找吧,反正阿暖还小。” 陆嵘也就是随便跟妻子聊聊,闻点点头,搂着人睡了。 章节目录 第067章 > 从永定县到京城,陆嵘一家拖儿带女的,马车走得慢才需要四五日,楚行四人身骑良驹,快马加鞭,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京城。 天色已晚,楚行示意三个属下各回各家,他明日再进宫面圣。 同属下们分开后,楚行一路回了国公府。 门房瞧见一身茶白长袍的国公爷,愣了愣才敢认,慌忙打开门。 楚行面无表情跨进门,扫眼太夫人居住的三秋堂,楚行脚步微顿,先朝他的定风堂走去。祖父去世,他继承了爵位,祖母意思是让他这个国公爷搬到正院,她换个院落住。楚行一来住惯了定风堂,二来敬重祖母,便婉拒了长辈的好意,只有客人登门或是家有宴请,他才会以一家之主的身份来正院待客。 楚行想好了,等祖母百年之后,他再搬进正院。 “大哥?” 只是没走几步,前面忽然传来熟悉的清润声音,楚行无奈驻足,转了过去,对慢步走过来的男人道:“二弟。” 楚随十九了,开春刚中的探花,现在在翰林院当编修,虽然官职只有正七品,但熬熬资历,有机会马上就能进六部任职,再一步步往上爬。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似他这等年纪,前途不可限量。 傍晚从翰林院回来,楚随照例先去探望祖母,一出来,就见一个白衣男子堂而皇之地在自家院子里晃悠,门房也不知道通传。楚随心中生疑,刚要喊住对方询问身份,下一刻就认出来了,那不是别人,正是他阔别多日的大哥啊! 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楚随先是慢走细打量,打量完了,他笑着跑到兄长身前,眼里是玩味的赞赏,“大哥从哪弄来这么一套衣袍?挺衬你的,只是好像有点不合身……” 兄长穿白衣,简直跟祖母突然决定穿条粉嫩嫩的裙子一般,同样不正常。 面对堂弟的调侃,楚行继续往前走,淡漠解释道:“路上遇见河边冰破,百姓落水,我下水救人,故而临时换了一件。” 河边冰层不厚,被人踩裂乃是常事,楚随更好奇兄长救了何人,瞅瞅那身上好的茶白苏绸,楚随闲着没事,继续打听,“大哥救的是富商子弟吧?” 楚行点点头,关系到陆明玉的名誉,他不想堂弟刨根问题,反问堂弟:“我不在这些天,京城可有什么变动?” 谈到正事,楚随收起玩笑模样,低声道:“初四那天,仪嫔诞下五皇子,今天刚封的淑妃。” 先前皇上一共有四位皇子。大皇子庆王、三皇子都是万皇后所出,资质欠佳。二皇子瑞王精通诗词,又擅长骑射,但其生母贤妃犯过忌讳,与太后的死多多少少有点关系,当然,太后肯定不是她害死的,可皇上心里还是存了芥蒂,对瑞王就冷了下来。德妃所出的四皇子年幼,听说聪敏好学,但论资质,短时间还看不出来。 皇上勤政爱民胸怀大略,不是好色之人,每月只有十日会在后宫就寝,且雨露均沾,看不出对哪位妃嫔有特殊宠爱,妃嫔位分提升全看子嗣。宠幸过的升贵人,有喜了升嫔,顺利诞下龙种便升妃子。奈何有大运气的女人不多,皇上登基二十多年,算上今日的五皇子,一共就五个皇子,其母分别是一后三妃。 皇上年富力强,至今没有立储之意,而后宫四妃只剩一个了。 有个身为庆王妃的姐姐,牵扯皇子之事,楚随难免上心。 楚行微微颔首,未予置评。皇子们资质如何,他们心中有数,但最终能登上帝位的,未必就是身份最尊贵的皇后嫡长子,也未必是德才兼备看似有望成为明君的那位,这其中变数太多,如非必要,楚行不想搀和,也不希望楚家搀和其中,尽管堂妹是庆王妃。 “我换身衣服,稍后去见祖母,一起?”快到定风堂了,楚行对始终跟着他的堂弟道。 楚随看看天色,笑着停了下来,“不了,我先回去吃饭,明天再跟大哥叙旧。” 国公府里,平常时候,太夫人与她亲自教养的楚盈一块儿用饭,楚行单独一人,楚家二房也另开炉灶。 楚行嗯了声,目送堂弟走远,这才跨进自己的地盘。 “国公爷回来了。”定风堂总管事范逸正在院中吩咐两个小厮做事,瞧见主子回来了,同样怔愣片刻,才压下心中震惊,笑着迎了上来。男人与楚行年纪相仿,面容白皙,双眼细长,不笑的时候温文尔雅,笑起来有点像狐狸。 楚行感受到了心腹笑容里的揶揄,对视一眼,看向闻声刚从上房出来的近卫魏腾。 魏腾沉默寡,不会范逸笑脸迎人那一套,扬声询问:“国公爷要沐.浴吗?” 这次国公爷单独出差,风尘仆仆归来,魏腾觉得主子需要洗去风尘。 “回来再说,先更衣。”楚行边走边道。 魏腾这才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眼主子身上的茶白长袍,随即跟在楚行身后进屋,楚行走到屏风后更衣,魏腾从衣橱里挑出一条墨色长袍,绕过来要递给主子,却见男人白色中裤上有道浅浅的血迹。 “您受伤了?”魏腾脸色大变,惊问道。 楚行低头,瞧见血迹,这才意识到伤口隐隐作疼,定是骑马时刮擦到了,磨破了伤口。 “取药来。”楚行平静道,转身坐于床上。 魏腾快步去寻药,楚行脱了长靴,卷起裤腿,看到右腿伤处,没觉得怎么疼,却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伤他的人。冰车上脸庞散发着柔光的少年郎,水中紧紧抱住他的娇小女娃,堂屋里粉面羞红的豆蔻少女,一幕一幕,在脑海里浮现而动,偶尔夹杂着前世的朦胧身影。 全是陆明玉。 “国公爷。”魏腾寻药归来,蹲在床前,要替主子上药。 “我自己来。”楚行接过白瓷瓶,打开塞子,低头,轻轻地往伤口洒药粉。微微的灼.痛连续袭来,楚行眉眼平静,上辈子断臂之痛、毒箭穿心之苦都尝过,这点小痛算什么?更何况,这次让他受伤的人,只是个小姑娘。 思绪又飞去别处,楚行无意识地抖动瓷瓶。 魏腾就在旁边,见他一直往一处抖药,诧异地抬起头,却只看到楚行低垂的,细密眼睫。 ~ 五日后,晨光明媚,陆家的马车车队不急不缓地拐到了熟悉的巷子。 恒哥儿挑开窗帘,脑袋探出去往外看,远远瞧见家门口站着三道身影,一道比一道矮,最矮的跟他差不多高,恒哥儿“嗖”地退回车厢,兴奋地问姐姐,“姐姐你快看,那是大哥二哥吧,好像还有五叔。” 陆明玉挪到窗前,一眼就认出来了,因为到了家门口,街坊们也都是熟人,不用太拘束,陆明玉就趴在那里,高兴地喊人,“大哥,二哥,我们回来啦!” 小姑娘笑容甜美,声音亲昵,陆嘉平、陆嘉安相视一眼,一同朝最小的堂妹笑。六岁的崇哥儿已经记不得小侄女的样子了,但他知道马车里的姑娘是小侄女,再听侄女喊了两个侄子唯独没有喊他,不由有点委屈,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几辆马车靠近。 马车几乎同时停下,陆嵘夫妻是长辈,下车也下得沉稳有度。在堂哥们面前,陆明玉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先于弟弟下车,笑盈盈跑过来,又喊了一次兄长,跟着弯腰,一把将崇哥儿抱了起来,“哎呀,我的小叔叔都长这么高了,有没有想我啊?” 崇哥儿长得壮实,陆明玉抱着其实是吃力的,但她把崇哥儿当弟弟看,心里喜欢,再累抱着也高兴。 侄女这么喜欢自己,崇哥儿顿时忘了刚刚的小委屈,开心笑,“想了,我娘也想你。” 陆明玉也想自己的祖母啊,丢下这边的亲人,一边往里跑一边笑,“娘,我先去看祖母,你们慢慢走。” “我也去!”恒哥儿都没来得及跟兄长们打招呼呢,撒腿就去追姐姐。崇哥儿没跟侄女跑,见到跟他一般大的侄子,本能地更亲这个,咧着嘴与恒哥儿一起跑了起来。恒哥儿看看他,不知为何就是亲,“五叔,我娘说咱们一般大。” 崇哥儿嗯了声,“我娘也这么说的。” 再看一眼,叔侄俩一起笑了起来,恒哥儿好玩,大声道:“走,谁先追上姐姐谁赢!” 两个男娃撒欢跑了,哥哥姐姐都不等他,刚被父亲抱下车的年哥儿撇撇嘴,哇地一声哭了,扑到母亲那儿,仰头诉委屈,“娘,他们都不等我!” 萧氏好笑,指着门里面道:“年哥儿也去追啊。” “我跑不动……”年哥儿抱住母亲大腿,哭声小了,却哭得更可怜。 “大哥抱年哥儿。”十八岁的陆嘉平走过来,轻而易举将堂弟抱到怀里。自小练武,陆嘉平肤色微黑,敦厚稳重,与陆大爷十分像,但他同样继承了陆斩的虎眸,大人们看着没什么,年哥儿瞧见了,有点害怕,一怕就不敢哭了,自己不敢拒绝,可怜巴巴转向母亲。 “这是大哥。”萧氏柔声教儿子。 年哥儿乖乖地喊人,眼里还汪着泪。 陆嘉平抬手给弟弟擦泪,颠颠小家伙,笑道:“走,大哥带你去看祖母。” 年哥儿眨眨眼睛,再瞅瞅笑得特别好看的娘亲,稍微放心了,没再抗拒兄长。 宁安堂中,随着陆明玉姐弟俩的到来,早已热闹地炸锅了。 “祖母我好想你啊。”陆明玉跑得开心,真见到和蔼可亲的祖母,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也没仔细看屋里都有谁,先扑到祖母怀里撒娇。 抱着九岁便离开京城的小孙女,她唯一的亲孙女,朱氏也哭了,边哭边笑,“阿暖都长这么高了,你走的时候还没你五叔高呢。” 竟然拿她与五叔比,陆明玉扑哧笑了出来,撒娇地蹭了蹭祖母,“不许祖母再说我矮。” “可你就是最矮的啊。” 左侧传来一道幸灾乐祸的打趣,陆明玉知道那是二姐姐陆怀玉,瞪着眼睛转过去,“你……” 话未说完,却见陆怀玉身边站着一个穿天蓝袍子的少年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章节目录 第068章 > “阿暖,这是你贺家礼表哥。” 见孙女盯着贺礼看,朱氏笑着介绍道,当孙女不记得贺礼了。 但陆明玉记得很清楚。 贺礼今年十六,是武康侯府世子,也是二伯母的亲侄子。当年武康侯夫人刚生下贺礼,武康侯便奉皇命出征,据说战场上腿间的要害受了伤,外人不知道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只知道自战场回来,武康侯再也没有让妻妾生出别的子嗣。 贺礼便成了贺家大房唯一的子嗣,从小被武康侯当成宝贝养,不敢骂不敢打,生怕这唯一的儿子出事。别的孩子,被这样纵容多半会养成霸道脾气,但贺礼明理懂事,没有沾染丝毫的纨绔气,仪表堂堂地站在那儿,一眼看去,任谁都会在心里赞一句。 贺礼与陆怀玉自小青梅竹马,上辈子陆怀玉开开心心地出嫁,陆明玉也由衷地替二姐姐高兴,觉得二姐姐嫁给她喜欢的表哥,肯定会过得特别舒心,却没想到,两人成亲第二年,因为二姐姐没能诊出好消息,她的亲舅母,武康侯夫人,竟然做主,给儿子抬了一房姨娘。 贺礼孝顺母亲,拒绝一次没成功,便,将母亲送的姨娘领回了院子。 陆怀玉哪受得了这样的委屈,一气之下收拾几件衣服,带着丫鬟回了娘家。 那时候陆明玉刚嫁给楚随不久,听说此事,陆明玉身为姐妹,马上回家打听是怎么回事,跟大姐姐陆锦玉一起进的家门。姐妹三个凑到一块儿,陆怀玉又哭又骂地解释了来龙去脉,陆明玉是新婚娘子,还不太会在这种事上劝什么,就坐在一旁,听大姐姐陆锦玉心平气和地支招,教二姐姐明面上敬重婆母,背地里好好对丈夫,只要拴牢贺礼的心,只要贺礼不去姨娘屋里睡,武康侯夫人再送几个姨娘也没用。 便是如此,陆明玉依然替二姐姐委屈,若楚随一声招呼不打领个姨娘回来,陆明玉肯定也要闹的。但人都领回来了,陆明玉只能希望大姐姐的办法管用,希望贺礼对二姐姐一心一意,别再惹二姐姐伤心。 她们姐俩劝,二伯母也这么劝,二姐姐不听,就是不要回去,贺礼连续三天登门,才把二姐姐哄回了家。结果半个月都没用上,二姐姐又回娘家了,因为那个姨娘趁她出门做客,打扮地花枝招展去贺礼房间送了一回茶,而这碗茶,据丫鬟说,贺礼足足喝了半个时辰之久。 贺礼把人收用了,二姐姐哭着跟他对质,贺礼竟然说,他早点开枝散叶,母亲就不会再管他们夫妻屋里的事。 说的好像是为了小两口日后和睦着想,但谁都知道,他肯定是对那个姨娘上心了。从那天开始,贺礼与二姐姐就过上了鸡飞狗跳的日子,二姐姐心里憋着气,贺礼做什么她都能挑出错,贺礼有了新欢,渐渐也不在乎二姐姐生气与否了,二姐姐闹,他就躲到姨娘那里待着。 直到陆明玉死,夫妻俩都没有和好。 故再次见到貌似君子的贺礼,陆明玉真是半个眼珠子都看不上他,连带着坐在二伯母旁边的武康侯夫人。二伯母就够目中无人的了,这个武康侯夫人更是倨傲又不识趣,看她在这儿坐着,那就该知道今日他们一家五口回来,久别重逢,合家团聚肯定有说不完的话,武康侯夫人但凡懂一点礼节,早就该带着她儿子回去了。 有心讽刺两句,却又不想因为这些人浪费唇舌,陆明玉站直了,淡淡同贺礼点点头,“礼表哥。” “四表妹。”贺礼已经收起眼中惊艳,彬彬有礼地道,视线落在了陆明玉裙摆上,那里绣着一枝明艳的梅花,很像陆明玉的人,傲岸绽放,一枝独秀。 贺礼喉头动了动。 他今日是陪母亲来陆家做客的,他知道母亲有意让他迎娶怀玉表妹。虽然表妹脾气有点大,但表妹貌美过人,贺礼很愿意娶她,可刚刚陆明玉笑着跑进来,面如皎月眸似秋水,扑在陆家老太太里撒娇,声音甜濡,像一把清甜的桂花洒在心头,贺礼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妙感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论美貌,这位小名阿暖的四表妹,才是陆家姑娘里最美的。 “大伯母,您怎么好像一点都没变啊,跟我走时一模一样呢。”丢下贺礼,陆明玉来到大夫人面前,亲昵地唤道。 大夫人笑眯眯地扶着侄女肩膀,仔细打量,“阿暖嘴还是这么甜,伯母老了,不像阿暖,越长越好看,都把你大姐姐比下去了。” “大姐姐别听我大伯母胡说,大姐姐在我心里才是最好看的。”陆明玉马上凑到旁边陆锦玉那儿,俏皮地奉承道,跟着马上小声道:“听说大姐姐定亲了?快跟我说说,我未来大姐夫是哪家的公子啊?” 陆锦玉素来从容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斜了贺礼一眼,示意妹妹回头再说贴己话。 陆明玉跟长姐并肩而站,偷偷与大伯母交换了一个眼色。 侄女不喜欢武康侯夫人母子,大夫人又何尝喜欢一个看不起她的人,先前不好开口,这会儿堂屋里人越来越多,大夫人便转向自家妯娌,对二夫人笑道:“弟妹,三弟妹一家刚回来,孩子们多,这边乱哄哄的,要不你先陪侯夫人去你那边坐坐?” 二夫人看向院子里正往这边走的陆嵘夫妻,暗暗攥了攥帕子。 三房一家几年没回来了,二夫人是想看看萧氏的儿女长成了什么样,再看看陆嵘有没有带妾室庶子庶女回来,却没料到陆明玉出落地比她女儿还美,恒哥儿白白胖胖一看身子骨就很结实,萧氏更是一点都没见老,依然艳冠群芳。 想看的热闹没看到,再记起这几年丈夫新抬的两个姨娘,人比人气死人,二夫人一刻都不想再留,同婆母朱氏客套一句,请嫂子一起离席。 “娘,你们先走吧。”陆怀玉正在跟陆明玉、陆锦玉说话,姐妹们久别重逢,她还没待够呢。 二夫人抿抿唇,没管女儿,视线扫过庶女陆嫣,见陆嫣紧张地低头,二夫人更是懒得打理,与武康侯夫人、贺礼一同走了。出门时,在门口同陆嵘夫妻寒暄了会儿。 至此,堂屋里终于没了外人。 朱氏一边搂着恒哥儿,一边搂着安哥儿,两个都稀罕得不得了。萧氏与大夫人妯娌俩坐一块儿,轻声聊妇人们关心的事,陆嵘在那边同陆嘉平、陆嘉安两个侄子说话,问问功课、功夫,小丫鬟们来来往往端茶倒水,宽敞的厅堂好像一下子笑了。 陆明玉四姐妹一步到了走廊,今天日头好,小姑娘坐在走廊向阳的位置,并不觉得冷。 “阿暖,咱们大姐夫是兵部侍郎徐大人家的二公子,叫徐承锐。”陆怀玉最喜欢揭姐妹们的底细,抢着告诉刚刚回京的四妹妹。 陆明玉揶揄脸蛋羞红的长姐,“大姐姐,徐二公子长得好看吗?” “随你们说,早晚你们也有这一天。”陆锦玉脸蛋虽红,却不失长姐的气势,端端正正坐在那儿,水眸一一扫过三个妹妹,一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模样。 陆明玉嘿嘿笑,心里却替大姐姐高兴。 大姐夫徐承锐一表人才,比长姐大五岁,成亲时还没有官职,但很快就会到金吾卫当差。人长得好,有本事,最难得是徐承锐对长姐非常好,陆明玉到现在都记得,每次长姐回娘家,只要徐承锐没当值,都会陪在长姐身边,当值了,就让长姐多在娘家待会儿,他傍晚来接她回家。唯一的瑕疵,是徐承锐有个不太好相处的嫂子,长姐嫁过去与对方过了几次招,赢的时候多,但也有输的时候,好在都是小问题,没影响长姐夫妻私底下的甜蜜。 “对了,姑姑呢?”聊了半晌,陆明玉终于想起了亲姑姑。 “姑姑今天肚子不舒服。”陆锦玉也才记起来,懊恼地自责,“瞧我,姑姑让你回来早点去找她,我都忘了,阿暖快去吧,姑姑那么想你,肯定盼得脖子都长了。” 陆明玉笑着哎了声,站起来,往前走两步,又折回堂屋,喊两个弟弟,然后带着两个弟弟假非要凑热闹的五叔一起去见姑姑。姑姑来年四月出嫁,在家住的时间可不长了呢。 一个上午就在叙旧声中过去了。 晌午一家五口在宁安堂用的饭。 饭后回到三房,陆明玉有点困了,辞别父母就要回她的梅苑。 萧氏看着丈夫抱小儿子进屋,想起什么,回头嘱咐女儿:“阿暖,下午咱们还得去王府,你仔细别睡过头了。”外出那么久,萧氏没想那位王爷父亲,但她想亲弟弟萧从简了,还有弟弟那一双儿女。萧氏是个好姑姑,从江南给侄子侄女带了满满一车的礼物。 陆明玉顿足,脑海里冒出表哥萧焕的身影。 她慢慢转身,哀求地望着母亲,“娘,我不去行吗?” 萧氏以为女儿犯懒了,冷笑,“不去就不去,你舅舅舅母问了,我就说你不想他们。” “别别别,我去还不成吗!”陆明玉再不敢啰嗦,连忙答应了下来。 “姑娘为啥不想去王府啊?”回梅苑的路上,桂圆纳闷问。 陆明玉叹口气,她想外公,想舅舅,想表弟表妹,但她怕萧焕,万一萧焕还没忘了她…… 想想就好累。 章节目录 第069章 > 陆明玉准备歇晌的时候,武康侯府,贺礼刚与母亲用完饭,在陪母亲说话。 “礼哥儿你要好好读书,嘉安小你一岁,但他与你同年启蒙,现在陆三爷回来了,有这样一个状元郎三叔在旁提点,你要是懈怠了,明年院试恐怕会被嘉安压下去。”武康侯夫人语重心长地道。她与小姑子关系虽好,但姑嫂俩之间也暗暗在较量,武康侯夫人怕自己的儿子被陆家的外甥压一头。 贺礼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母亲提到陆三爷,贺礼忍不住问道:“娘,四表妹只比怀玉表妹小一岁?”模样是好,但个子偏矮,身段暂且还没有多大看头,不像怀玉表妹,衣襟那儿已经能撑起来了。 “是小一岁。”武康侯夫人顺口道,回答完了,她心中一动,狐疑地看向儿子,“你问她做什么?” 贺礼垂眸,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但武康侯夫人看出来了,回想陆明玉的娇俏模样,她脸色陡变,低声道:“礼哥儿,不许你打她的主意,怀玉也是美人胚子,那才是你未来的妻子。你爹爹腿脚不方便,空有爵位在身,领的不过是闲差,你姑父在户部却如日中天,怀玉嫁过来,对你多有帮衬,至少娶她进门之前,你少打别人的主意。” 贺礼没想打其他姑娘的主意,他只是更喜欢陆明玉,被母亲从小宠到大,他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反正最后母亲都会答应他,“娘,陆三爷是状元,听说这次治水立了大功,皇上肯定会重用他,前程未必比姑父差,我娶四表妹同样有用……” “关键是陆三爷看不上咱们家啊。”武康侯夫人无奈地叹道。 论身份,陆怀玉照陆明玉差远了,人家陆明玉可是正经八百的皇亲,如果可以,武康侯夫人也想要这样的儿媳妇,“一来咱们家不如以前了,陆家看不上,二来陆家长辈都认定你与怀玉是一对,你突然去求娶四姑娘,陆三爷真若答应,便会与你姑父一家闹不快,就凭这一点,他也不会应的,所以你早点死心吧,少想那些没用的。” 贺礼或许有点好色,但他听得进道理,得知他与陆明玉绝无可能,贺礼心中怅然,但也决定收心了,从今往后只对怀玉表妹好。 ~ 梅苑,因为烦恼萧焕,陆明玉躺了好久才睡着,好像没睡多久,桂圆就来叫她了。 不想让母亲等,陆明玉困倦地坐了起来。 “姑娘想穿哪身?”甘露提了两身襦裙过来,都是鲜亮的颜色,陆明玉正担心表哥喜欢自己呢,哪敢刻意打扮,摇摇头,下床走到衣柜前,挑出当天去见楚行道谢时穿的藕荷色夹袄,配条杏色的裙子。两个颜色其实也好看,但不太适合此时的她,会显得老气,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鲜艳的、清丽的都行,就怕藕荷这种既不明艳又不够水灵的颜色。 去见楚行,陆明玉是骨子里把他当大伯子,忌讳打扮地太漂亮,今日去庄王府,则是故意扮丑,尽量避免引起萧焕的主意。 “怎么穿了这身?”前院萧氏已经准备好了,瞧见女儿这副打扮走过来,不禁皱眉。 陆明玉赶在母亲瞪她的丫鬟前耍赖解释道:“我就喜欢这身,娘别管我了,都准备好了吗?” 萧氏着急出发,便没再让女儿回去换衣服,只从自己的首饰盒里挑出一对儿珍珠耳坠,弯腰替女儿换上。下面穿的那么老气,耳朵上却戴着一对儿吸睛的红玉耳坠,不伦不类,萧氏都有点怀疑女儿不喜亲舅舅了。 因为陆明玉提到萧焕的时候不多,萧氏并没太把萧焕放在心上,反正又不是女儿喜欢萧焕。 陆明玉摸摸耳朵上新换的耳坠,再看被母亲暂时收起来的红玉耳坠,微微嘟起了嘴。 两刻钟后,一家五口来到了庄王府。 上午就派人打过招呼了,萧从简当差还没回来,庄王想女儿想孩子,一个人领着孙辈儿早早在前院等着,一听外面有马车动静,立即往门口走,出门,果然看到了女婿家的马车。庄王咧嘴笑,低头提醒身边的三个孩子,“记得喊姑父、姑母。” 英哥儿点点头,大眼睛好奇地望着马车,他是萧从简的长子,与恒哥儿一般大。 他小手里牵着的,是胞妹芙姐儿,三岁了,长得很像母亲,脸蛋粉嘟嘟的漂亮。 两人身后,站着一个穿紫色华服的少年郎,肤色白皙,面容俊美,只是眉眼里藏着一丝戾气,看起来很有王府子弟的威严。但当他看到马车里走出来的娇小身影,那丝戾气瞬间消失,少年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眼睛盯着对面的表妹,眸色越来越亮。 陆明玉下车时没往那边瞧,站稳了,她下意识先看向萧焕,却正好对上萧焕盛满思念的火.热眼神。十五岁的萧焕,长高了,人也瘦了,稍微有一点点胖,但胖的刚刚好,身穿一袭紫色华服,贵气十足,也越发显得俊朗。 四目相对,陆明玉心里咯噔一下,急忙移开视线,暗暗头疼。她想不明白,萧焕到底喜欢她什么?她离开京城三年多了,走的时候九岁,萧焕那会儿也才十二,难道他十二岁就懂喜欢人了,还喜欢到念念不忘? “姑父,姑母,你们可算回来了,侄儿这些年一直都在想你们。” 表妹不看他,那萧焕也高兴,走到陆嵘父亲面前,先尽礼数,行礼时,眼睛却悄悄瞥向陆明玉,只觉得长大后的表妹更漂亮了,就是有点瘦,个子也不高。这样想着,萧焕决定一会儿多请表妹吃几块儿糕点,外地没有京城富庶,表妹准时吃的不好才瘦了。 陆明玉并不知道萧焕的心思,察觉少年郎的偷窥,陆明玉飞快跑到庄王身边,借外公挡住身影。 简单的寒暄后,众人进了王府。 “阿暖,你多吃点,这个是御膳房新出的,叫玉芙蓉。”长辈们谈得热闹,萧焕端着一盘碟子坐到陆明玉旁边,就那么把碟子摆到陆明玉面前,让她就着他手吃,而非将碟子放到桌子上,这样,就免了陆明玉转身拿了。 世子夫人尤氏瞧见这一幕,皱了皱眉,真不懂儿子到底中了什么邪。 庄王爷却欣慰地摸了摸胡子,孙子好样的,早点把表妹娶回来,他以后就有盼头了,孙子、外孙女都在身边。 萧氏、陆嵘夫妻却探究地看着女儿,好奇女儿怎么反应。 陆明玉心里酸溜溜的,她不怕别人对她坏,因为那种人她可以毫无负担地恨或无视,但她最怕萧焕这样的好。看着眼前色泽诱人的玉芙蓉糕,陆明玉心里有一丝动摇,既然表哥对她真心实意地好,她也决定不嫁楚随了,那么…… “茂堂,阿暖不爱吃,你分几块儿给恒哥儿、年哥儿。” 正在犹豫,耳边忽然传来尤氏含笑的声音,陆明玉不禁抬起头,入眼的,是尤氏虚伪的笑。陆明玉太了解这位舅母,尤氏看不起母亲,也从未真心把她当外甥女看,倘若外公不在场,尤氏绝不会这个态度。 尤氏不喜欢她,陆明玉也不想要这样的婆母,真嫁给萧焕,她得与尤氏打至少二十年的交道。 这个念头,让陆明玉不寒而栗,顿时打消了嫁给萧焕之心,顺着尤氏的话,陆明玉捡起一块儿玉芙蓉糕,然后在萧焕满足的目光里,再把这块儿玉芙蓉糕递给一旁的恒哥儿,“恒哥儿尝尝,姐姐不爱吃这种。” 恒哥儿最不挑食了,接过来就咬了一口。 萧焕迁怒地瞪了表弟一眼,既然表妹不爱吃,萧焕将碟子放到桌案上,瞅瞅一心照顾弟弟的表妹,又失望又着急。表妹对他冷冰冰的,一眼都不看他,是他做错什么了吗?他该怎么哄表妹重新跟他玩? “爹爹回来了!”芙姐儿靠在姑母怀里,最先看见门外的父亲。 “舅舅!”陆明玉噌地站了起来,跑出门去接舅舅。 “阿暖都长这么高了啊?”瞧见娇憨可爱的外甥女,萧从简朗声大笑,弯腰掐住小姑娘腋窝,轻轻松松将人举了起来。陆明玉脸刷的红了,习惯了楚行那个表舅舅的冷漠,突然被亲舅舅这么稀罕,竟然有点消受不起的感觉。 “舅舅我也要!”她不自在,恒哥儿可羡慕坏了,仰头喊道。 “恒哥儿别急,你们仨都有。”萧从简放下外甥女,转而举起大外甥,还故意抛上去,再稳稳接住,逗得恒哥儿兴奋尖叫。年哥儿看得眼红,一下子把舅舅当成了自家人,眼巴巴地排队等着,最后被舅舅放到了肩头,给他骑脖子。 这趟王府之行,恒哥儿、年哥儿最开心了。 陆明玉只觉得累,回家就一头扑到床上,闭着眼睛叫苦,萧焕啊萧焕,她该怎么办? “姑娘,大姑娘二姑娘来找您了。” 甘露忽然在外面通传道。 陆明玉一骨碌爬了起来,飞快理理头发衣衫。 “阿暖,祖父要回来了,咱们先去祖父那等吧?”陆锦玉笑着提议道。 陆明玉欣然应允,辞别父母,跟两个姐姐一起往陆家正院走,手里牵着年哥儿这个小跟.屁虫。恒哥儿早就跑去找崇哥儿玩了,年哥儿没追上狠心的哥哥,就一心等着缠姐姐。 “明天祖父休沐,咱们缠祖父带咱们出去逛铺子吧?”陆怀玉狡猾地道,眼睛看着陆明玉,顾盼生辉,“阿暖刚回来,祖父现在最喜欢你,只要阿暖开口,祖父肯定答应。” “二姐姐想买什么?”陆明玉好奇问,求祖父确实是小事,道理正如二姐姐所说。 “买年货啊。”陆怀玉振振有词,“要过年了,长辈总咱们礼物,咱们也得表示表示,对不对?” 陆锦玉笑而不语。 陆明玉却突然想到一件事,她答应要送楚行一件谢礼的,不如就趁明天出门,挑一样给他? 可送什么东西好呢? 既要用心,让楚行感受到她的诚意,又不能用过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微微仰头,陆明玉对着夕阳沉思起来。 章节目录 第070章 > 玲珑坊是京城富家公子、夫人太太们最喜欢的好去处。 坊巷不长,从东走到西,只走不逛铺子的话,一盏茶的功夫就够了,但大多数人来这里就是为了逛铺子买东西的,因为玲珑坊两侧店铺会集了京城最有名望的那些商号,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古玩字画,甚至花鸟虫鱼,凡是大富人家喜欢的,这里几乎应有尽有,被平民百姓们羡称为“销金窟”。 因为来玲珑坊的都是非富即贵,巷子里的富商们一起掏钱养了一队巡逻街道的护卫,首先禁止乞丐入内,然后哪里出了窃贼抢财或商铺走水,护卫们会第一时间赶到,力求让贵人们开开心心地来,再心满意足地满载而归。 陆家三辆马车慢慢来到了坊外,他们在这里下车,再由车夫将马车拉到旁边的阔地上。 “下车吧。”车停了,陆斩对旁边的妻子道。 朱氏有点不好意思,拉住丈夫手臂,小声道:“要不我在这里等吧,你带孩子们去逛。”儿子带儿媳妇出门,说明夫妻俩感情好,外人只会夸赞,她与丈夫却一把年纪了,丈夫竟然叫她一块儿出来,大摇大摆的,朱氏特别难为情。 陆斩做事向来只管自己快活,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没理会妻子,径自下车,然后转身站在车前,朝妻子伸手,虎眸幽幽地盯着车里畏畏缩缩的妻子,意义不而喻。 朱氏其实也想逛的,就是有点胡思乱想,现在丈夫用行动击退了她心底的犹豫,朱氏便硬着头皮,弯腰探出车厢。陆斩要扶妻子的手,朱氏飞快扫眼外面,见有人好像在看这边,偷偷地推开了那只大手。 陆斩皱眉,马上又握了上去。 陆明玉、陆怀玉姐妹俩领着恒哥儿、崇哥儿从后面走了过来,瞧见祖父祖母握在一起的手,陆怀玉凑到妹妹耳边,小声笑,“祖父对祖母真好。”母亲总在她面前鄙夷祖母的出身,小时候陆怀玉也有点嫌弃继祖母,但朱氏对她好,人又那么美,陆怀玉实在讨厌不起来,渐渐就真的把她当祖母敬重了。 陆明玉看着祖母掩饰般躲在祖父身后,意外笑了,祖父看似冷冰冰的,原来这么会哄人。 “祖父,我要买大刀!”恒哥儿嫌姐姐们走得慢,跑到祖父身前,再次提醒祖父他要买什么。 陆斩武将出身,孙子喜武他很欣慰,笑着道:“恒哥儿别急,咱们一家一家逛,恒哥儿喜欢什么就告诉祖父,祖父都给你买。”那第三辆马车就是专门用来装东西的,快年关了,陆斩一整年就出来逛一次,自然要大方一回,可惜女儿、大孙女都定了亲,三孙女在家孝敬她生病的姨娘,没能跟过来。 “还给弟弟买糖葫芦。”恒哥儿四处瞅瞅,没瞧见卖糖葫芦的,有点担心。弟弟太小,娘亲不让弟弟出门,弟弟跟他要糖葫芦,他都答应了。 “都买都买。”兄弟情深,陆斩更加满意,揉了揉孙子脑顶。 接下来,他带着恒哥儿、崇哥儿走在前面,朱氏领着两个孙女,后面跟着丫鬟嬷嬷,一行人闲庭散步地逛了起来。但陆斩终究是个大男人,朱氏娘仨对着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挑来挑去时,恒哥儿、崇哥儿觉得没趣,他也有点耗耐心,想了想,对朱氏道:“你们三个慢慢逛,我带他们俩去买别的,你们逛完了就去一品斋找我们。” 一品斋是玲珑坊内赫赫有名的酒楼,陆斩打算在这边吃完晌午饭再回家。 朱氏手里扯着一块儿上等的蜀绣料子,一边对着陆明玉比划一边敷衍道:“好啊好啊,你们去吧。”刚刚还不想下车呢,这会儿眼睛里早没了丈夫。 陆斩深深看了一眼妻子……的背影,绷着脸带着两个男娃走了。 陆明玉看得清清楚楚,小声朝祖母告状,“祖母,祖父要走了,你看都不看他,祖父好像有点不高兴。” “随他去。”朱氏根本没把这个当一回事,回头问陆怀玉,“怀玉说,你四妹妹穿这个好看吗?” 陆怀玉的已经挑完了,笑盈盈站在旁边点评。 出门前丈夫给了她一摞银票,朱氏手里有钱,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也没有忘了待在家里的三个姑娘。买完衣料买首饰,买完首饰买胭脂水粉,平时很少出门,今天走了这么多路,却也不觉得累,买好了就让小厮先送到马车上去。 陆明玉还惦记着送楚行的礼物,从香料铺子出来,瞧见斜对面有家木雕铺子,陆明玉忽然来了兴致,抱着祖母手臂提议道:“祖母,咱们去那边瞧瞧吧?我想给年哥儿买个小物件,他最喜欢这些了。” 朱氏对孙女有求必应,娘仨又去了那边。 这家木雕铺子分两层,二楼是屏风、桌椅等大件贵重的,一楼都是小东西,如笔洗、木匣、梳子、佩件儿等,分门别类错落有致地摆在柜橱上。进了门,朱氏最先瞧见一排木佛菩萨,她信这个,便要去看。陆怀玉相中了梳妆台上用的东西,去了左侧,陆明玉则领着桂圆来了右边,因为她刚刚在外面,就瞧见这边摆着一个木雕的笔洗。 送楚行一个笔洗? 停在一排笔洗前,陆明玉默默思忖,笔洗文雅,也没有引人遐思的寓意…… 不对,笔洗很实用,万一楚行真的用起来,岂不是每天都能看见她送的礼物?看见了,就容易睹物思人……陆明玉相信楚行不会没事想她,但她心虚,这个礼物必须送的谨慎再谨慎。挑了一对儿紫檀木的留着送给恒哥儿、崇哥儿,交给伙计先收起来,陆明玉边看边往旁边走。 “姑娘,买个生肖吧,自己用或送小辈,都合适。”来到一排生肖木雕前,伙计殷勤地道。 陆明玉驻足。 这边橱柜分了几排木雕,有戴在身上的佩件儿,有放在桌上赏玩的摆设。陆明玉有弟弟也有表弟表妹,看着这些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生肖,她嘴角带笑,认真挑了三只形态各异的狗纹佩件儿,再挑了两只小牛,一个送年哥儿,一个送表妹芙姐儿。 “姑娘给自己挑一个啊。”桂圆从上面那排架子上摘下一匹马雕挂件儿,递给陆明玉看。姑娘大了,不适合再戴那种小孩子玩意,买个马雕放到书桌上,看着也赏心悦目。 陆明玉抬起头,瞧见桂圆手里的马雕,一眼就喜欢上了。那马只有拳头大小,四蹄落地,踩在云朵状的托盘上,胖乎乎的身子,犹如刚出生不久的小马驹,娇憨可爱,眼睛是黑玉做的,乌溜溜水灵灵,炯炯有神。 马背上有条细细的漆金铜链,与木雕颜色相仿。陆明玉捏起铜链,肥嘟嘟的小马驹就在她手下轻悠悠地晃了起来,黄金似的马身流转着一层柔和光晕。 伙计会看脸色,见她喜欢,上前介绍道:“姑娘,这是香樟木雕刻的,挂在衣橱、箱子里,可驱虫防霉。” 挂在衣橱里? 陆明玉眼睛一亮,还有什么比这个礼物更合适呢?首先这马的样子太稚气了,符合她外甥女的身份,再者东西挂到衣橱犄角旮旯里,楚行有丫鬟小厮伺候更衣,几乎这辈子都看不到这份礼物,更有可能,楚行还会随手把这童真的礼物收起来,让人丢到库房里去,再不见天日。 “那……” 刚要让伙计把这个马雕挂件儿收起来,斜前方的铺子门口忽然走过来四道身影,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对儿模样有几分相似的大男人。其中左侧的男人一身灰袍,神色清冷,右侧身高只到他耳根的男人穿玉色长袍,面带明朗浅笑,凤眼漫不经心地转过来,对上陆明玉的视线,那人笑容凝滞,目光则迅速定在了陆明玉脸上。 陆明玉同样愣住了,没料到才回京城,就会遇见楚随。 马上要过年了,过完年楚随就二十了,这时的楚随,脸上再无少年时的青涩,他面如冠玉,气度从容,风度翩翩,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是京城闺秀聚到一起的时候,窃窃谈论最多的勋贵子弟,是前途不可限量的探花郎。 也是陆明玉前世心仪的夫君人选。 但那时她只见过楚随君子如玉的一面,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如果说刚撞破楚随与董月儿的私情那一个月,她心情郁郁味同嚼蜡,那么三年后的今天,再见楚随,尽管他风采依旧,陆明玉心中却只有意外,意外过后,她心如止水。 反倒是楚随旁边的楚行,她刚刚为之选好礼物的男人,让陆明玉心慌了一下。 顾不得见礼,陆明玉先把木雕交给伙计,低声道:“这几样我都买了,都包起来吧。” 伙计笑着哈腰,抱着几样木雕去了柜台。 陆明玉这才转向已经跨进门的两对儿楚家兄妹,见楚湘、楚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却又不太敢认的模样,陆明玉大大方方走过去,朝两个小姑娘笑,“三年不见,盈盈、湘湘不认识我了吗?”她厌恶的只有楚随,楚家别人没有欺瞒过她。 楚盈比楚湘大一岁,记得深一些,红着脸问:“你,你是阿暖姐姐?” 陆明玉笑着点头,给楚家姐妹时间重新打量她模样,陆明玉抬眼,同楚行乖巧笑,“表舅舅。” 她今天出门可是特意打扮过的,俏生生站在门前的一片灿烂阳光中,海棠红的褙子衬得她脸蛋白里透红,细腻莹润,桃花眼黑亮亮水灵灵,望着他的时候,眼里清晰地倒映出男人身影,仿佛眼里只有他。 楚行莫名地怕这双最单纯也最美丽的桃花眼,凤眼扫向远处的朱氏,他声音平稳得近乎刻板,“四姑娘随老夫人来的?” “是啊,我祖母就在那边。”陆明玉就当没有察觉楚随始终黏在她脸上的视线,牵起楚盈,笑道:“走,我带你们去见我祖母,她最喜欢漂亮小姑娘了。” 楚盈、楚湘一起嗯了声,乖乖跟着她。 人走了,楚行侧目,看向身旁的堂弟。 楚随则紧紧追随陆明玉的身影,仍然难以相信,当年阴晴不定的矮丫头陆四,竟会出落地…… 如此,耀眼夺目。 章节目录 第071章 > 朱氏有着村里妇人的淳朴,她喜欢楚盈、楚湘两个小姑娘,陆家与楚家又是亲戚,赶巧快到用饭的时候了,朱氏便邀请楚行四人随她们一起去一品斋,同桌而食。 楚盈姐妹回头看兄长们,眼里带着期待。 陆明玉却被祖母的热情惊到了,想说什么,察觉楚随看了过来,她立即转身,假装打量一侧的木雕,袖子里小手攥紧,盼望楚随四人拒绝祖母,又隐隐心生不安。前世两人初遇,大抵因为她的脸,楚随当时就对她表现出了不同,狗改不了吃.屎,这辈子楚随八成也还会喜欢她,既然喜欢,楚随会拒绝接近她的机会? “老太太盛情相邀,我等恭敬不如从命。”扫眼站在朱氏身后的陆明玉,楚随笑着应道。 这个陆四,几年前一会儿给他送礼物一会儿对他凶巴巴的,那时候楚随把她当孩子看,觉得奇怪,却没有真的生气,现在小女娃长成美姑娘了,楚随更懒得再计较那些陈年恩怨,他只想找机会多跟陆明玉熟悉熟悉,问她为何一开始就不待见他,喊大哥表舅舅喊得那么甜,回头马上给他臭脸,也想问问那年在岳阳,陆明玉究竟为何昏厥。 太多太多的困惑,楚随盯着陆明玉的裙摆,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他竟然一直记着她呢。 与此同时,楚行今日第二次看向陆明玉,见陆明玉侧脸难看,嘴唇紧抿,猜到陆明玉心里还在怨恨堂弟,楚行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堂弟对陆明玉有心,如果陆明玉愿意给堂弟机会,楚行乐见其成,但此时此刻,他做不出明知人家姑娘不欢迎堂弟还厚颜无耻纵容堂弟去叨扰她之事。 短暂的犹豫后,楚行上前一步,朝朱氏谢道:“老夫人美意,我等心领了,只是陆大人难得有时间陪家人出门游玩,世谨实在不好意思去坏陆大人的雅兴,今日还是不要叨扰为好。老夫人若不嫌弃,过几日世谨再送两位妹妹过府,陪您说笑解闷。” 一番拒词,说的合情合理,又恭敬有礼,叫人听了打心底舒服。 陆明玉就是那个最舒服的人,不必再跟楚随近距离相处,陆明玉心里高兴,忍不住悄悄瞥向无意替她解围的人。楚行这番话就是因她说的,罢也抬起眼帘,欲观察小姑娘的神色,未料这一抬眼,两人的目光就对上了。 他的眼睛狭长深邃,随意一瞥也如鹰隼般犀利,陆明玉心头一慌,连忙低下头,轻轻抿了下嘴唇,原本因为担心要与楚随同桌而气白的脸,这会儿也浮上云霞似的绯.红,似清丽的白牡丹喝醉了酒,美且媚。 楚行把这乍现的美理解成了欢喜。 看来陆明玉对堂弟的成见,真的很深啊。 楚行收回视线,余光见堂弟意外地看着他,楚行并不愧疚,只有无奈。堂弟自己闯的祸,他自己解决吧,如果他有心,就该先求得陆明玉的原谅再展开追求,否则在那之前,只要陆明玉不想见他,楚行就帮不了忙。 “老夫人慢逛,我等先走了。”该说的都说了,楚行朝朱氏行礼,示意楚随三人随他出门。 楚随有点不满兄长拆他的台,断了他今日与陆明玉多说几句的可能,但兄长的拒绝很有道理,故他只能将遗憾藏在心里,连问都不好意思问。 楚家兄妹走了,陆怀玉继续去挑她的木雕,陆明玉已经挑好了礼物,便挽着祖母胳膊,陪祖母去选佛像,然后悄悄道:“祖母,楚随以前欺负过我,我不喜欢他,以后您对湘湘、盈盈好可以,别再请楚随了。” 朱氏大吃一惊,看着孙女问:“楚随欺负你了?怎么欺负的?” 陆明玉垮了小脸,低头装可怜,“小时候他,他说我爹爹是瞎子……” 朱氏脸色陡变,孙女的爹爹,岂不就是她那苦命十几年的儿子? 朱氏善良,但她与天底下所有母亲一样,都护短,得知楚随竟然这么无礼,朱氏对楚随再无半分好感,拍拍孙女小手道:“好了,阿暖别生气,祖母记住了,往后祖母都不搭理他。” 陆明玉嘿嘿笑。 ~ 下午回到梅苑,陆明玉仔细整理了一番今日买的好东西,亲人的礼物等着过年走亲戚的时候再送,送给楚行的木雕…… 陆明玉寻个礼盒装好木雕,歇过晌,抱着木盒去前院见母亲。 萧氏坐在暖榻上核对礼单呢,年哥儿、恒哥儿不知去哪玩了,都不在这边。陆明玉跪坐到母亲对面,看看紫檀木矮桌上的一叠礼单,好奇问:“娘,咱们家哪天送年礼?”逢年过节送礼,每家每户都得忙碌这一番。 “二十吧。”萧氏忙里偷闲,看了女儿一眼,“阿暖怀里抱的是什么?” 陆明玉打开盒子给母亲看,小声解释。 萧氏瞧见那可爱的小马驹,被女儿逗笑了,“真是胡闹,这叫什么礼物?送芙姐儿还差不多。” 陆明玉嘟嘴,盖好盖子,把盒子放到桌子上,哼道:“我不管,反正娘安排楚家的年礼时,要把我这份加进去。”当面她可送不出手。 萧氏没把这当回事,笑着应了,到了送礼的日子,她另外叫人从库房取来一套文房四宝,连同女儿的小木盒放到一块儿,再把送礼的管事叫来,嘱咐了一番。管事领命而去,没过多久,就把东西送进了楚国公府。 此时官员们都已经放假了,开始走亲访友,楚行不喜热闹,能不去的就不去,躲在定风堂里享清闲。有人送礼,国公府曾总管亲自把礼单捧了过来,要请楚行过目,楚行对这些年年都按例送的节礼没兴趣,让曾总管直接把单子送到二房。 他母亲早逝,太夫人年纪大了,国公府内院的对牌就交到了楚随母亲,楚二夫人手里。 楚二夫人看过礼单,见有一份是单独送楚行的,也不觉得奇怪,命人把那份送去定风堂,然后她拿着礼单去找太夫人,如果有太夫人特别中意的,那就拿出来用上,不然就都摆到库房去,留着日后送给别人。 年礼年礼,不都是这回事嘛,同一样东西,不定轮几家。 定风堂。 范逸抱着一方扁平的紫檀木礼盒,走到书房前,扬声道:“国公爷,陆三爷单独为您备了一份礼。” 楚行一身墨色家常衣袍,正坐在书桌前看书,闻抬起头,让他进来。 范逸将紫檀木礼盒放到他面前,退后两步。 楚行打开盒盖,看到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宝,以及一个小小的盒子。楚行错愕,文房四宝礼盒的样式基本都是固定的,这个小盒子如此格格不入,肯定是后来放进去的…… 心里奇怪,楚行捡起小盒子,再打开。 范逸也好奇里面是什么,偷偷地探头看,未料国公爷刚拿开盖子,马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盖上了,范逸只扫见一抹金色,并闻到一缕熟悉的樟木香。他恍然大悟,奇道:“这,这楚家的库房管事,竟然忘了把樟木球拿出去?” 楚行面无表情,淡淡道:“下去吧。” 范逸看看他,再退几步,转身走了。 眼看着范逸跨出门口,楚行才低下头,看看手里的小盒子,他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盒子上的纹络,好一会儿,楚行才靠到椅背上,一手扶着盒子置于大腿上,如此有桌子挡着,就算有人突然进来也发现不了盒子里的东西,另一手慢慢地,再次取下盖子。 盒子里面,是一匹雕刻地栩栩如生、稚气十足的小马驹。 楚行看着这小马驹,眼前却浮现当日在玲珑坊的巧遇。他跟在妹妹们身后走到木雕铺子外,最先看见的就是里面的陆明玉,她穿着海棠红的褙子,白皙小手举在眼前,指腹间便捏着一个同色的小马驹。小马驹轻轻地晃,挡住了她的眼睛,楚行只看到她桃花似的脸颊,唇角含笑。 那日过后,楚行偶尔会想到木雕铺子里的惊鸿一瞥,但他没想到,陆明玉当时是在给他挑礼物。 楚行不自觉地笑了,捏起马背上的漆金铜链,手微微抬高,小马驹果然晃了起来。 她怎么会送这样一个礼物给他?他又不是六七岁的顽童…… 对了,他属马。 楚行将小小的马驹放到手心,目光慢慢变了。 她竟然知道他的年纪?特意选匹马,这份礼物,虽然过于幼稚,但也是走了心的。 闻着香樟木特有的香味儿,想到陆明玉捏着马驹笑的模样,楚行心头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除了两个妹妹,除了祖母与二婶,他没有收到过任何其他女人送的礼物,前生今世,两辈子加起来,陆明玉都是第一次送他礼物的姑娘。 楚行清楚,陆明玉送礼是为了表示对他的感激,但这种感觉,还是挺舒服的。 只是,他该如何处置这份礼物? 陆明玉,他上辈子的弟妹,这辈子堂弟显然也注意到了她。 楚行心底那淡淡的愉悦消失了,这份礼物,他,摆在明面上不合适。 攥着木雕站起来,楚行扫视一圈,目光定在了最里面的那排书架上。他走过去,沿着书架走一圈,最后将这匹小马驹放在了一册厚重古籍之后。放好了,楚行左右看看,确定只要不动这册古籍就发现不了小马驹,这才放心离开。 重新坐下,捡起书卷,楚行却看不进去了。 礼尚往来,陆明玉送了他礼物,他是不是该准备一份回礼? 章节目录 第072章 > 陆家的年礼才送出去,第二天,姚寄庭就亲自来给准岳父家里送年礼了。 消息传过来,陆明玉三姐妹兴奋地赶到宁安堂,拉着姑姑陆筠躲到东侧间,一会儿姚寄庭肯定要来拜见准岳母,那时候她们就可以偷偷看了。 趁人还没来,陆明玉三个先打趣姑姑,陆怀玉最会说这种俏皮话,抱着陆筠胳膊笑,“姑姑,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是不是特别高兴啊?过完年,用不了多久就又四月了,到时候姑父抬着花轿来接你……” 陆筠脸红得不行,拉过大侄女当挡箭牌,“九月锦玉也要嫁了……” 陆锦玉不依,“我是我,姑姑是姑姑,咱们谁要嫁就闹谁,总得讲究先来后到啊。” 陆筠说不过她,求助地看向最亲的侄女。 陆明玉耳朵尖,听到外面有丫鬟来了,连忙“嘘”了一声,刚比划完手势,就听外面小丫鬟笑着道:“老太太,姚公子来了。” 陆明玉一听,第一个跑到门口,抢先占据了左边门帘缝。陆怀玉马上抢了右边,陆锦玉跟她站一块儿看,陆筠脸红红的,虽然很好奇未来丈夫到底长什么样,却不好意思当着侄女们的面偷瞧,转身要往里面走。 陆明玉嫁过人,猜到姑姑肯定想提前看看新郎官,体贴地拽住人,“逼迫”姑姑跟她一起看。 姑侄俩刚站稳,姚寄庭便跟在领路丫鬟身后跨了进来,穿一条绛红色的长袍,衬得他面容白皙,眼神明亮,即便比不上陆嵘,却也是个仪表不俗的翩翩君子。那就是她要嫁的人,陆筠情不自禁地追着姚寄庭的身影,美眸似水,心里面又羞又喜。 “姑姑满意不?”陆明玉悄悄地问。 陆筠嗔侄女一眼,想看的已经看过了,她推开侄女的手,低头躲到里面去了。 陆明玉继续打量姚寄庭,姚家的情况她都从母亲那边了解了,很放心姑姑嫁过去,如今见姚寄庭温文尔雅风度翩翩,陆明玉彻底松了一口气,只希望这辈子姑姑与姚寄庭和和美.美,平平安安,再给她生几个表弟表妹。 姚寄庭走了,陆明玉看过准姑父,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家三房。 “姑娘,夫人让您回来去前院一趟。”桂圆尽职尽责地提醒道。 陆明玉前脚刚跨进堂屋门,闻转个身,又出去了。 “娘,你找我?”来到母亲的院子,秋月挑开门帘,陆明玉边往里走边问,进屋却见两个弟弟站在榻上,一人穿一身华贵的新衣服,兀自臭.美呢,看到她,小哥俩都嘿嘿笑,而母亲旁边,还摆着一套明艳的宫装。 陆明玉忽然明白母亲为何找她了。 “除夕那晚要进宫,你们姐仨的衣服都做好了,阿暖试试合身不。”萧氏托起女儿的新衣服,柔声道。除夕当晚,皇上要请皇亲国戚、三品以上的臣子进宫同贺,家里公爹是兵部尚书,婆母是诰命夫人,都有资格去,两个妯娌身份还不够,她们三房能去,则是因为她体内的那份皇家血脉。 二夫人说了些酸话,萧氏没放在心上。皇上是她的堂兄,对她姐弟颇多关照,萧氏乐意进宫热闹热闹,而且皇上口谕下来,她就是不乐意,也得打起精神去。 陆明玉接过新衣服,低声确认道:“娘,姑姑不用去吧?” 萧氏笑,喂了女儿一颗定心丸:“你姑姑马上就要嫁人了,这种热闹就不掺合了。” 陆明玉这才放下心来。 ~ 楚国公府,太夫人也正在叮嘱孙女们进宫后要注意的规矩。 “湘湘,不许你再欺负三皇子。”楚盈乖巧内向,绝不会惹事,太夫人主要担心小孙女。身为庆王妃的娘家人,她们时常受万皇后之邀进宫做客,一来二去,孙女们跟三皇子也熟悉了。万皇后那么精明的人,生的两个儿子却…… 大皇子庆王只是资质平庸,为人处世的道理还是懂的,也有些心机,但三皇子已经不能用“平庸”二字形容了,脑袋转的简直要比旁人慢一拍,人还特别老实,一点皇子脾气都没有,被孙女欺负了也不说。 但太夫人怕惹皇后不快,是以必须紧紧小孙女的皮。 “祖母放心吧,我才没那么傻呢。”楚湘笑嘿嘿地道,真要欺负,也要私底下悄悄欺负。 太夫人转而又叮嘱孙子:“世谨,你二弟酒量浅,你仔细盯着点,我怕他喝多了出丑。” 楚行颔首,楚随扭头看窗外,假装没听见。 章节目录 第073章 > 但凡宴请,都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与主人家关系近的客人一般都会先到,为的是真情分,关系远的,除非别有目的,大多都会只提前一点,宴席上笑晏晏,吃完擦擦嘴再聊一会儿便与众人一道离开,出来一趟,只为礼尚往来。 大齐朝,皇上宴请群臣,另有一套规矩,大臣们会在约定的时间到宫外集合,再由管事太监分别领到设宴的华清宫、凤和宫,前者是皇上招待臣子勋贵的地方,后者是皇后宴请诰命夫人、宗亲女眷之处。 这是臣子,似萧氏这样的皇亲国戚,是可以提前进宫的。 明惠帝通过陆斩给堂妹传信儿了,叫她早点带孩子们进宫,他想见见阔别近四年的小辈们。 因此吃过午饭歇了晌,萧氏便领着三个孩子,坐上马车,先进宫去了。 “娘,祖母说皇舅舅是天下第一凶的人,我敢捣乱,皇舅舅就会让侍卫把我关到大牢里,再也不放我出来了,是真的吗?”恒哥儿坐在母亲左边,有点担心地问,年哥儿第一次听说这事,紧张地仰起头,要听娘亲怎么说。 陆明玉咬唇忍笑,祖母吓唬孩子一直都是这一套,她记事起初次进宫,祖母也这么说的。 萧氏不能拆婆母的台,便笑着摸摸长子脑袋,避重就轻:“恒哥儿听祖母的话,乖乖跟着娘,别四处乱跑,皇舅舅就不会罚你了。” 恒哥儿靠到车壁上,小小的脸上布满了凝重。 陆明玉就猜到,弟弟此时想象中的明惠帝,一定是个十分可怖的人,然而她那位皇舅舅…… 陆明玉心情慢慢复杂起来。不提身份地位,明惠帝是她见过的三旬男人里,唯一能与父亲媲美的,倘若算上气度,父亲清雅温润,明惠帝龙章凤姿,天生贵胄,自然胜出父亲一筹。陆明玉也记得,上辈子姑姑进宫后,她前后几次探亲,姑姑气色一日比一日好,最开始是忐忑局促,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娇美妩媚喜悦的新嫁娘,这其中除了明惠帝对她宠爱有加,肯定也与明惠帝出众的容貌有关。 男人爱色,女人又何尝不是?像那些民间戏册子,如果救了美人的英雄容貌丑陋,捡了富家小姐绣帕的书生满脸麻子,那定不会有后来的以身相许、风花雪月。包括她与楚随,楚随因她的姿色屡次接近,她那日在游船上的怦然心动,亦是着了他的皮相。 可惜皮相不可靠,她与姑姑都不得善终。 冬风吹动车帘,透过那条乍现的缝隙,巍峨的红色宫墙露出一角。陆明玉深深吸了口这格外提神的凉气,决定今世只把明惠帝当成皇舅舅。姑姑已经定亲了,上辈子明惠帝只是没能保护好姑姑,对姑姑并无苛待,后来又郁郁寡欢再未踏足后宫,这样的明惠帝,陆明玉实在怨不起来。 下了马车,就见福公公已经等在这里了。福公公是总管太监郭邕的徒弟,郭邕十六岁便被先帝派去伺候刚出生的明惠帝,三十年下来,郭邕乃每日与明惠帝相处时间最多的人,深受明惠帝倚重,连皇子们看到他都得客气三分,而朝臣们也可以根据郭邕对众人的态度,从中揣摩明惠帝的心思。 今日萧氏娘几个进宫,郭邕竟然派他的爱徒来迎接,足见明惠帝对萧氏这个堂妹的看重。 寒暄过后,萧氏牵着年哥儿走在前面,陆明玉姐弟俩跟在后头,随福公公前往乾元宫,那是明惠帝平时处理奏折的地方,也是明惠帝居住时间最长的真正寝宫。 乾元宫前殿,难得可以暂且放下国事,明惠帝正在检查三皇子、四皇子的功课。 三皇子萧烁年后就要十五了,与其胞兄庆王一样,容貌随了万皇后,都是圆脸,看身形真的不胖,可脸颊肉呼呼的,就容易让人觉得他是个小胖子。好在万皇后也是个美人,三皇子虽然没有继承父皇的丰姿,但眉清目秀,是个名符其实的俊少年。 唯一的缺点,三皇子的脑袋,真的有点笨。 听着三皇子结结巴巴吞吞吐吐背完一段文章,明惠帝懒懒靠在雕龙罗汉床上,一手抚额,星眸从三皇子那儿移到了四皇子萧煊身上,“老四,你《孟子》学到哪了?” 四皇子翻年就九岁了,但他目前与兄长三皇子一样,都在读《孟子》,终于轮到自己表现了,四皇子看眼旁边低着脑袋的兄长,眼里飞快掠过一道自以为无人知晓的得意,然后挺起胸膛,声音朗朗地背诵起来,背的正是三皇子刚刚那一段。 三皇子听弟弟背得这么流利,脑袋垂得更低了,双手悄悄攥着袖口,眼里无嫉妒,只有自卑。 他要是跟四弟一样聪明该多好,那样母后就不会常常对着他叹气了,父皇也不会失望皱眉。父皇、母后都没有骂过他,可三皇子知道,他笨,除非刚出生的五弟长大了比他还笨,那他就是兄弟里面最笨的…… 一个黯然神伤,一个自鸣得意,明惠帝看似闭着眼睛,其实把两个儿子的表现都收到了眼里。老三愚笨,但本性醇厚,明惠帝指望不上,内心里却很怜惜这个傻儿子,资质乃天生,儿子天生笨,他强求不来,只是老四…… 明惠帝喜欢聪明的儿子,但傲然自负、不敬兄长,这是品行问题,若不能改,亦难堪大任。 正想训诫四皇子两句,郭邕弯着腰转了过来,“皇上,陆三夫人到了。” 三皇子好奇地扭头往外看,四皇子脑袋也动了下,但看看前面的父皇,忍住了。 明惠帝默默叹了口气,该像孩子的没有孩子的单纯,该长大懂事的,却还是孩子脾气。 “请进来吧。”明惠帝坐正了,睁开眼睛,黑眸深邃明亮,如神龙睡醒,身上再无之前对儿子们表现出来的慵懒气息。瞧见萧氏领着三个漂亮孩子进来,明惠帝唇角上扬,他对皇子们期望多,考究地自然多,但亲戚家的孩子,明惠帝便是单纯的喜欢了。 “臣妇参见皇上。”萧氏在雕龙罗汉床七步外站定,屈膝行礼。身后陆明玉领着两个弟弟一起跪下,朝明惠帝磕头,“阿暖(恒哥儿、年哥儿)给皇舅舅请安了,愿皇舅舅龙体安康,千秋万岁。” 当姐姐的声音甜濡,弟弟们童音清脆,合在一起,悦耳动听。 明惠帝朗声大笑,示意四人起来,先朝年哥儿招手,“年哥儿过来,让皇舅舅抱抱,你姐姐哥哥皇舅舅都抱过了,年哥儿的也不能落下。” 年哥儿头回进宫,紧张地看向母亲。 萧氏柔声鼓励儿子,“年哥儿快去,你要是讨皇舅舅喜欢了,皇舅舅会赏你好东西。” 年哥儿再看看罗汉床上端坐的黄袍男人,半信半疑地往前走去。 男娃酷似其父,秀气清俊,明惠帝很是喜欢,亲昵地将年哥儿抱到腿上,低头笑问:“年哥儿几岁了?” 年哥儿瞅瞅他,慢慢伸出三个胖手指,“三岁,明天就四岁了。” “真聪明。”明惠帝不吝夸赞,从袖子里摸出早就给小外甥准备好的见面礼,一块儿金灿灿的雕牛长命锁,前面刻着“平安如意”,反面刻“福泽绵长”。年哥儿这样的年纪,不懂鉴赏玉器古玩,就喜欢一看就很值钱的金物件,小手抱住长命锁,开心地看向母亲。 萧氏笑他,“还不快谢谢皇舅舅?” 年哥儿仰起头,看着头顶等他谢的男人,突然一挺身子,吧唧在明惠帝脸上亲了一口。 萧氏呆了,看着明惠帝脸上那圈口水印儿,心提了起来。 明惠帝也愣了会儿,亲儿子都没有亲过他的,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明惠帝龙颜大悦,揉揉年哥儿脑袋,本想抱一会儿就放下去的,这会儿突然舍不得放了,叫年哥儿自己玩缀着金铃铛的长命锁,他笑着抬起头,看向陆明玉姐弟。 陆明玉刚刚被弟弟吓得心惊胆战,双颊因为紧张红了,倒有点像害羞。 明惠帝再看一眼堂妹,由衷赞道:“阿暖越长越像你娘了,像咱们皇家人。” 陆明玉大大方方地回视长辈,乖巧打趣道:“那是皇舅舅喜欢我,我爹爹还总说我像他呢。” 明惠帝笑容不断,目光投向恒哥儿,“年哥儿像你们爹爹,恒哥儿这双眼睛像你们祖父,不错不错,你们哥俩都好好努力,长大了皇舅舅封你们当大官。” 恒哥儿胆子大,试探道:“皇舅舅,我想当大将军。” 明惠帝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行,但恒哥儿得把功夫学好,只有功夫好的男人才能当将军。” 恒哥儿兴奋点头,“我都会蹲马步了!” 明惠帝很震惊般挑挑眉,叫恒哥儿马上蹲一个。 恒哥儿立即往前走两步,有模有样地摆出姿势,明惠帝带笑看,四皇子看着坐在父皇腿上的年哥儿,却不高兴地抿紧了嘴唇。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年哥儿只是说出年纪父皇就夸他聪明,他背书背得那么好,都不见父皇笑一个。 四皇子不敢埋怨父皇,就把怨气撒到了恒哥儿、年哥儿身上,怎么看怎么不喜欢。 一旁三皇子看了会儿蹲马步的恒哥儿,视线又偷偷地往陆明玉那边移。 陆明玉今日穿的是一身浅桃粉色的宫装,领口、袖口用金线绣了缠枝梅花,明丽又华贵,脚底下穿着厚底牡丹绣鞋,个子显高不少,粉面桃腮亭亭玉立,乖乖巧巧地站在萧氏旁边,犹如一朵刚结苞的牡丹,嫩生生水灵灵。 三皇子看得津津有味。母后总夸楚家妹妹们好看,但三皇子觉得,这个阿暖妹妹才是最好看的。 少年郎眼神清澈执着,单纯地喜欢新妹妹,陆明玉感觉到了,疑惑看了过去。 目光相碰,三皇子愣了愣,随即朝陆明玉咧嘴笑,并不觉得自己的举止有何不妥。 三皇子愚笨,几乎人人皆知,面对少年郎善意的微笑,陆明玉亦回以浅浅一笑。 本朝皇子都是十六岁封王赐婚,陆明玉记得,前世三皇子的王妃,好像是通政使严大人的幺女。 “皇上,楚国公一家到了。” 郭邕再次走了进来,恭声禀报道。 章节目录 第074章 > 楚家人来了,明惠帝与萧氏娘四个叙旧叙得也差不多了,放下年哥儿,让四人去后宫拜见皇后。 萧氏行礼,带着儿女们往外走,到了外殿,看到候在那里的楚国公府一家子,太夫人、楚行站在最前面。 萧氏朝太夫人见礼,因为皇上在里面等着,没有多少时间寒暄,对个眼神就够了。打过招呼,萧氏站到一旁,让楚家众人先进,等楚家人过去了她们再走,毕竟长幼有序,太夫人的身份在那摆着。 陆明玉站在母亲身后侧,眼帘低垂,只盯着自己脚下,哪都没看。 但她一身粉色宫装,却是殿里最美的一处风景。 楚行从她身边经过,想到书房里那匹娇憨的小马驹,余光不由瞥向一侧,看到她一晃而过的白皙脸庞,还有耳垂上的白玉耳坠。 有人在看她,陆明玉察觉到了,眼帘微抬,看到一道天青色身影,刚刚出来时陆明玉飞快扫了一眼,认得这是楚随的衣裳。她面无表情,人都过去了,便跟着母亲继续往外走,却没发现前面楚随进去面圣前,回头望了她一眼。 ~ 万皇后在凤和宫摆宴,宴席正式开始前却还待在她的昭阳宫,这会儿别的妃嫔还没到,万皇后正与她的娘家,承恩侯府的女眷们闲聊。庄王府世子夫人尤氏、萧从简妻子楚氏也到了,各自领了一对儿儿女。 听说萧氏娘四个来了,万皇后笑着让宫女请人进来。 尤氏放下刚端起来的茶碗,看向儿子萧焕,就见儿子一扫之前百无聊赖的低迷,眼神明亮,期待地望着门口。尤氏心里不舒服,决定一会儿打发儿子去找三皇子、四皇子玩,尽量少跟陆明玉打交道。 “瞧瞧,陆家的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漂亮。”万皇后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夸赞陆明玉姐弟三人。 萧氏开口谦虚,陆明玉行过礼,飞快打量了一番万皇后。万皇后大明惠帝三岁,再过两年就四十了,圆脸白面皮,不是特别没,却是那种很有福气的面相,据说当初先帝挑选儿媳妇,一眼就在一众秀女里看中了万皇后,觉得万皇后是个能生养的…… 万皇后肚子也确实争气,前后生了两位皇子,不过因为之前万家人触怒过明惠帝,万皇后在宫里衣着素雅,行事低调,从不与妃嫔们争风吃醋,把整个后宫打理地井井有条,非但如此,大齐哪个地方闹灾了,万皇后也会慷慨捐银,渐渐有了贤后的美名。 陆明玉对万皇后没什么想法,进来之后,她先关注的是其他女眷的席位,见只有两位舅母与万家人,并无妃嫔,陆明玉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上辈子姑姑难产而死,最终被皇上查出是许贵人在姑姑的胭脂里动了手脚,而那位许贵人,正是姑姑进宫后唯一交好的“姐妹”。 许贵人害死了姑姑,陆明玉一路上都在担心再遇许贵人自己会露出异样,却没想根本没见到人。 “皇姑母,我们去御花园里玩,可以吗?” 沉浸在回忆里,前面忽然传来一道撒娇的声音,这声音对于陆明玉来说太特殊了,她抬头望去,果然看到了万殊,穿着一身红色宫装,背对她站着。陆明玉看着万殊的背影,忽然有点想笑。万殊小她两岁,是承恩侯府唯一的姑娘,自小备受宠爱,生的也是国色天香,不少青年才俊去承恩侯府登门提亲,万殊却只对楚随情有独钟。 因为这个,上辈子陆明玉与万殊简直势如水火,陆明玉自诩与楚随两情相悦,不屑跟万殊计较,奈何万殊处处找她麻烦,两人就彻底对上了。此时“冤家”重逢,陆明玉对楚随无心了,对万殊的不满竟然也烟消云散。 “阿暖姐姐,咱们一块儿去吧?” 得到了万皇后的首肯,万殊叫上萧璇、芙姐儿,又过来邀请她。 看着万殊不带任何敌意的小脸,陆明玉笑着应了。她们三个姑娘走在前面,萧焕叫上英哥儿、恒哥儿、年哥儿跟在后头,尤氏试图劝儿子去找皇子们,萧焕嘴上答应地痛痛快快,出了昭阳宫,却寸步不离地跟着陆明玉三个姑娘。 陆明玉一手牵着一个弟弟,倒没闲心理睬他。 今日除夕,御花园里摆上了从暖房搬出来的盆栽花卉,漫步其中竟然能感受到一丝春日才有的勃勃生机。一行人慢慢地闲逛,大概两刻钟后,楚湘、楚盈姐妹俩也由宫女带路寻了过来,姑娘们一朵,萧焕、恒哥儿这两个喜欢捣乱的就不受待见了,被楚湘、万殊联合起来,赶走了。年哥儿、芙姐儿太小,走不动,也被送回了宫中。 “阿暖姐姐,我想去湖边,你陪我去好吗?”在凉亭里坐着休息时,楚盈忽然红着脸走过来,央求陆明玉道。 陆明玉知道楚盈内向害羞,主动找她定是下了一番勇气,瞅瞅那边与万殊坐在一块儿聊得正欢的楚湘,她笑着点点头,牵起楚盈小手,随她去离这边最近的一处净房。她小时候常来宫中,对御花园很熟悉。 “前面再转个弯就到啦。”感受着小姑娘手心的汗意,担心她忍不住,陆明玉体贴提醒道。 楚盈脸颊始终都是红的。 陆明玉想左了,不由加快脚步,眼看就要转弯了,前面突然转过来一道天青色的身影。 陆明玉大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楚随,他,他怎么会在这儿? 章节目录 第075章 > 御花园的净房,周围树木清幽,到了夏天几乎是一片绿荫遮蔽,此时冬日树木萧条,但仍有松柏傲然青翠,楚随之前就是躲在一棵柏树后,陆明玉一路过来才没看到他。 对上楚随含笑的凤眼,陆明玉若还猜不到楚随是专门躲在这里等她的,那便白活了两辈子。 下意识的,陆明玉先迅速扫视一圈周围。 “这里没人,我都看过了。”楚随自以为体贴地道,说话时朝堂妹楚盈使了个眼色。 楚盈受堂兄之托,帮忙骗了阿暖姐姐过来,虽然堂兄说他只是想为之前做错的事向阿暖姐姐道歉,楚盈还是觉得有点不合适,故而心中不安,手心出汗,路上不敢看陆明玉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与陆明玉说话。这会儿见堂兄示意她可以走了,楚盈心里松了口气,轻轻地挣脱陆明玉手,低着脑袋道:“阿暖姐姐,我先去净房了。” 不等陆明玉回话,楚盈红着小脸跑向了不远处的净房,她没带丫鬟,只有桂圆跟着陆明玉。 楚随看向桂圆,“你去照顾二姑娘。” 桂圆气得简直想笑,不可思议地盯着楚随,“楚二公子,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们国公府的丫鬟了?”她是丫鬟,但她只听陆家主子们的话,楚随意图不轨骗姑娘过来,桂圆知道自家姑娘不待见楚随,又怎会乖乖受他驱使? 陆明玉则是直接转身,“咱们走。” 她出于一片好心陪伴楚盈,却没料到楚盈竟然别有居心,好意被辜负,陆明玉不至于多恨楚盈一个真正十岁的半大孩子,但她也不会继续留在这里与楚随周旋。 “阿暖,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两件事想跟你问清楚。”楚随快步绕到陆明玉身前,低着头,神色认真地看着陆明玉,诚恳的语气听起来近似温柔,“阿暖,我只问这两件事,问清楚了,以后我再也不来碍你的眼。” 陆明玉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绷着脸抿着唇,准备从他身边绕过去。 “阿暖,你送我的荷包我还留着。”楚随脚步不动,却伸手拦在陆明玉面前,握紧的拳头松开,立即落下来一个绣着荔枝、桂圆、核桃的竹青底荷包,线绳捏在男人修长白皙擅长作画的手指间,随着男人之前的动作轻轻摇晃。 荷包近在眼前,上面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绣的。 七岁的她,背着身边的丫鬟,偷偷地用大姑娘的女红针法绣了这个荷包,每一针,都缝进了她对楚随的一片心意,每一线,都知道她藏在心底的羞涩憧憬,憧憬自己早日长大,再次穿着大红喜袍嫁给他。 可楚随配不上这个荷包。 陆明玉突然出手,想把荷包抢回来。 楚随早就在防着她,清清楚楚地看着小姑娘的眼神从意外、悲伤转为冷漠愤怒,楚随瞬间握拳,将荷包严严实实攥在了手心。但他手臂位置没动,陆明玉小手没抓到荷包,结结实实拍在了他手上。 清凉细腻,继岳阳那段短暂的露水姻缘后,这是楚随第二次被一个豆蔻少女碰手。 还是一个貌若牡丹、身份尊贵的好姑娘,一个真正配得上做他妻子的姑娘。 楚随心中起了一丝涟漪,看陆明玉的目光越发的温柔,眼看陆明玉气得缩回手,盯着他拳头一副犹豫到底要不要为这个荷包继续逗留的样子,楚随再次低头,俊脸几乎与陆明玉脸庞持平,哄孩子地柔声道:“阿暖,我保证,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我马上把荷包还你。” 陆明玉沉着脸,眼睛只盯着他的拳头。 这荷包是她亲手绣的,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以为楚随早就丢了,故而回京后也没想过这茬,没想到楚随竟然还留着。这说明楚随心中有她?陆明玉才不信,就好比表哥萧焕送她一样普通的礼物,她不喜欢,就让人收起来,放在哪里丫鬟们肯定心中有数,哪天她想看了,丫鬟们翻翻就拿出来了。 “阿暖,你今天走了,下次我还会想办法见你,难道你想每次出门都提防我?”楚随循循善诱。 陆明玉咬唇。 “你怎么这么无.赖?”桂圆听不下去了,低声威胁楚随,“赶紧把我们姑娘的荷包交出来,不然我告诉夫人去!” 如此幼稚的威胁,楚随只当没听见,凤眼执着地盯着陆明玉,离得近了,越发觉得陆明玉五官精致,白净净的脸蛋仿佛水做的,更有淡淡的面脂香飘入鼻端。楚随轻轻吸了一口,嗯,是玫瑰香。 又白又香,莫名想咬一口。 男人喉结滚动,陆明玉刚刚正在犹豫要不要回答楚随的两个问题,听到声音,对上楚随眼里她熟悉的一抹暧.昧,她才忽然意识到两人挨得过近了。明天她就十三了,模样只会一天比一天更美,现在楚随就动了那种心思,若是以后继续纠.缠,他肯定更不愿放手。 “桂圆,你去那边看着,有人过来马上提醒我。” 主意已定,陆明玉冷着脸朝旁边的柏树后走去,楚随勾唇笑,自觉地跟在后面。 “你站那里。”陆明玉指着柏树正后面道,她隔了三步站在树外,只要一人藏起来就够了。 小姑娘防备之心太重,楚随无奈又好笑,对陆明玉,他好奇比惊艳更多,便是又那么一丝喜欢,他也不可能对她做任何超出礼法的举动,除非确定陆明玉同样心悦他,楚随才可能简单地握握她小手,偶尔偷个香,再多的绝不会做了。 “你不是要问我问题吗?”男人只看她不说话,陆明玉扭头,对着路上冷声问。 这是在宫里,为了陆明玉的清誉着想,楚随也不敢耽误太久,毕竟他只是想解惑,可没打算害陆明玉。咳了咳,楚随再次把荷包伸了过去,“第一个问题,那年你见到我连一声表舅舅都不喊,为什么会想到送我荷包?” 陆明玉瞥眼那荷包,回想当日情形,一边在脑海里编造理由一边低声道:“那是我绣给我爹爹的,希望他将来连中三元,但当天我偷偷跑去男客那边玩,被你发现,我怕你去我娘面前告状,只好把荷包送你,希望你看在礼物的份上替我保密。” 楚随微怔,狐疑地盯着陆明玉眼睛,“没想到七岁的事你也记得那么清楚,而且才七岁,就知道送礼贿.赂人了。”心中却不太信,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怎么会在短短时间想到如此世故的办法?既然是送给陆三爷的,陆明玉为何不放在家中,反要戴在身上? 陆明玉移开视线,冷冰冰提醒他,“第二个。” 楚随放下手,想了想,弯腰,凤眼幽幽地看着陆明玉,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在岳阳,我与义妹游湖,她小孩心性,拉着我要去坐船,阿暖看到这一幕,为何气得骂我,说再也不想看到我?” 义妹…… 面对面听楚随撒谎骗她,陆明玉再忘情,仍然没忍住,讽刺地笑了出来。抬起眼帘,迎着楚随意外的目光,陆明玉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楚随,你与那位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心里清楚,那时我虽然九岁,却已经懂得礼义廉耻,亲眼目睹……自然要与你这种道貌岸然的风流子弟撇清关系。” 楚随面容一沉,没想到陆明玉竟然猜出了他与董月儿的私.情。 他想辩解,陆明玉却上前一步,朝他伸手,“二公子,您想知道的我都说了,请把荷包还我。” “你是说了,可你说的都是谎话。”楚随直起腰,在陆明玉震惊愤怒的目光里,不紧不慢地将那荷包放回袖袋。做了出尔反尔之事,他竟然还朝陆明玉灿然一笑,“宫里说话不便,我先走了,下次再找你谈。对了,湘湘肚子里藏不住事,所以我哄了盈盈帮我,盈盈单纯柔弱,阿暖要怪就怪我,别跟她生气?” 陆明玉这会儿哪里有心思追究楚盈的错,被楚行气得涨红了脸,咬牙切齿:“你把荷包还我!” 楚随依然笑,仗着陆明玉拿他没办法,大摇大摆从柏树后绕了出来,准备沿来路离开,去那边与三皇子等人回合,未料才走出十来步,前面突然出现一道灰袍身影,楚随面色微变,正要趁对方发现他前躲起来,身后却响起一道委屈无比的哭声,“表舅舅……” 楚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想要转身,穿粉色宫装的小姑娘却从他身边跑过,粉蝴蝶似的飞向肃容大步而来的兄长,一手还高高抬着,看动作像是在擦眼泪。楚随被陆明玉前后的差别震得浑身僵硬,直到脑海里浮现几年前,陆明玉也是这样哭着跑开,然后昧着良心跟兄长告状,说他欺负人…… 楚随顿觉头疼无比,想也不想朝陆明玉追去,意图阻止她告状。 陆明玉听见脚步声,吓得忘了装哭,加快速度奔向楚行。 前世的夫妻,如今一个跑一个追,被人看见成何体统? 楚行额头青筋突突地跳,低声喝道:“都站住!” 陆明玉信任他又怕他,闻心头一跳,立即停了下来,看眼对面脸色铁青的男人,前一刻还莫名笃定楚行会帮她,此时忽然又没了底气。楚行是君子,可他也是楚随的堂哥,他真的会替她撑腰吗? 楚随也怕兄长,但他的怕与陆明玉不一样,在楚行开口后,楚随依然往前跑了几步,最后站在陆明玉旁边,咬牙威胁,“你再敢诬陷我,或是提荷包的事,我就把你送我荷包的事说出去,说你早就喜欢我了。” 陆明玉恨楚随的欺瞒,看不起他拈花惹草始乱终弃,但她自认还算熟悉楚随,说这话不过是威胁她,绝不会真的却外面乱说,因此她紧紧闭着嘴,楚行一到跟前,马上变脸,泫然欲泣地躲到楚行身后告状,“表舅舅,他抢了我的荷包……” 总归要试一试的,试了还有机会要回荷包,不试,恐怕这辈子都讨不回来了。 为了装得更像一个被欺负了的小辈,陆明玉咬咬唇,小手一举,轻轻地扯住了楚行一角衣袍,还哀求地晃了晃,“表舅舅,你是他哥哥,你帮我要回来行吗?他欺负我,还让盈盈妹妹帮他忙,现在盈盈还在净房里躲着……” 这一刻,陆明玉无比庆幸她个子偏矮,也无比庆幸明天她才会变成十三岁,小一岁,“撒娇”的底气就足一点。 楚行注意力都在那只扯着他的小手上,听到楚随为了接近陆明玉竟然把他单纯善良的亲妹妹牵扯进来了,楚行心头那点陌生的悸动才瞬间沉了下去。抬起头,楚行看向堂弟,眼神冷,声音更冷,“时谦,四姑娘说的都是真的?” 他就是发现堂弟不见了,出于担心,才来这边找找看的。 楚随不敢与兄长对视,垂眸,正好瞧见陆明玉幸灾乐祸狐假虎威的……可爱嘴脸。 楚随又气又喜欢,这只狡猾的狐狸,她以为找来兄长,他就没辙了? 余光瞧见堂妹踟蹰着走过来,楚随昂首挺胸,坦荡荡回视兄长,平静道:“大哥,我有些疑惑,只有阿暖能解释,因此设计在此见她。利用盈盈是我不对,回家后,我甘愿受大哥惩罚,但荷包一事另有隐情,恕我必须再保留一段时间,何时阿暖跟我说实话,我再还她。” “表舅舅……”陆明玉急了,又晃了晃楚行。 楚随却抢在兄长发话前弯腰,盯着陆明玉问,“阿暖,天地良心,你敢看着我大哥的眼睛,再说一遍这荷包是我抢来的吗?” 楚行闻,转身,低头看一侧的姑娘,长眉微皱。陆明玉本能地望过去,就对上了楚行古井无波的狭长凤眼,如鹰如隼,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她心。这样的眼睛,陆明玉嘴唇动了动,却再也无法撒谎。 前面还在告状,转眼就无法自圆其说了。 像是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陆明玉垂下眼帘,看着楚家兄弟的衣摆,她自嘲地笑了。怪谁啊,还不是怪她自己,怪她上辈子瞎了眼睛,以为楚随一心一意对她,怪她重生后压抑不住错付的思念,得知楚随中了案首,一高兴,亲手绣了一个荷包给他,更怪她低估了楚随的心智,以为他会摄于兄长的积威,乖乖把荷包还她。 既然要不回荷包,那就认了吧,静下来想想,陆明玉就不信楚随敢拿这荷包做文章,他留着荷包,无非是想有个东西牵制她。 松开手,陆明玉什么都不想说了,两个楚家男人谁都没看,从楚行身边绕了过去。 小姑娘侧脸从容,楚行心头却还盘旋着她松开他衣袍时,嘴角淡淡的苦笑。 她失望了吧?信任他来求他帮忙,他非但没有马上替她要回荷包,反而引得堂弟问了那样一个问题。荷包不是三弟抢的,那定是陆明玉撞破堂弟私.情前送的,小姑娘送心上人荷包,不值得明面上称赞,但刻板如楚行,也知道这很正常。人家姑娘送荷包时一片真心,堂弟已经伤了她一次,竟然又…… 当着他的面逼陆明玉承认荷包是她主动送出去的,小姑娘得多尴尬? “拿出来。”视线移到堂弟脸上,楚行冷声道。 “大哥?”陆明玉都默认了,兄长居然还想“伸张正义”,楚随心中不快,没想一抬眼,却见兄长眼中一片凛冽严寒,不似在看他这个堂弟,倒似一个骑在马上的将军,手持长.枪抵在敌将咽喉,命他投降臣服。 楚随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兄长,他不怕,因为知道兄长不会杀他,但楚随浑身发冷。 他想不通,兄长为何要如此偏心陆明玉。 不就是一个荷包吧?没了荷包,他照样有办法问出他想知道的。 取出荷包塞到楚行手中,楚随神色冷漠,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行没管他,也没有看手里带着堂弟余温的荷包是什么绣案,径自走向陆明玉。 陆明玉早在听见那声威严的“拿出来”时,便震惊地停了下来。 楚行走到她面前,伸手。 他手掌宽阔,掌心白皙,带着一层薄茧,竹青色的荷包稳稳地坐在那儿,如皑皑雪山上冒出的一片嫩芽,格格不入,又莫名地相配。 眼前闪现楚随离开时阴郁的脸庞,陆明玉胸口忽然涌起一道愧疚,因为帮她,楚行一定被楚随怨上了。她小心翼翼地捡起荷包,免得碰到楚行,准备先收起来再道谢,前面男人却转了身,这便要走。 陆明玉一慌,下意识唤他,“表舅舅……” 楚行顿足,微微偏首,沉默着等她继续。 陆明玉低头赔罪,“对不起表舅舅,我,我不该把你拉进来,你帮了我,他,他不高兴了。” “他欺负你在先,我身为兄长,教训他是应该的,四姑娘不必担心,他想通了,自然会忘了这事。”楚行低声安抚道。姑娘们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姐妹反目,二十年兄弟手足,楚行相信堂弟的心胸。 陆明玉依然低着脑袋,话里充满了愧疚,“不管怎么样,我都给表舅舅添麻烦了。” 她音色甜濡,说这样的话更显乖巧,楚行脸色缓和不少,朝忐忑站在那边观望的妹妹招招手。等妹妹走过来,楚行扶着妹妹肩膀转身,替妹妹向陆明玉道歉,“盈盈骗了四姑娘一次,四姑娘真觉得对不起我,那咱们两相抵消,我不介意你,你也原谅盈盈一次?” 他轻声细语,目光诚恳,眼里再无冰霜,陆明玉肩膀放松下来,看向楚盈。 楚盈从来没做过坏事,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她眼圈红红,诚心地对陆明玉保证道:“阿暖姐姐,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你别生气好不好?”一边说着,豆大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陆明玉连忙将掏出帕子替她擦泪,笑着哄道:“盈盈别哭,姐姐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才不会生盈盈的气。” “真的?”楚盈不太相信地问。 陆明玉温柔一笑,明灿灿的阳光下,她一身粉裙,笑靥如花。 楚行默默地别开眼,叮嘱两句,转身离去。 陆明玉牵着楚盈往回走,感受着袖子里那个荷包的分量,她慢慢地,侧头回望。 男人一身素色灰袍,孑然独行,在湛湛蓝天下,那修长身影,竟比两侧苍绿松柏还要俊逸挺拔。 章节目录 第076章 > 与陆明玉分开后,楚行走了约莫一刻钟,绕到了御花园南侧。 庆王、瑞王也来了,兄弟俩坐在八角亭里说话,庄王世子萧懿、萧从简在一旁作陪。凉亭外面,萧焕、英哥儿、恒哥儿、三皇子、四皇子凑在一块儿不知在嘀咕什么,楚行扫视一圈,在养生池旁看到了自家堂弟,面朝池水坐在一块儿石头上,一动不动。 其他人都有伴,就他一个人形单影只,楚行怎么看都觉得,堂弟可能在生闷气。 堂弟欺负陆明玉,是堂弟不对,楚行选择帮陆明玉,但作为兄长,看着堂弟郁郁寡欢,还是因他插手才导致的,楚行心里就有一点点自责。他理解陆明玉的委屈,与此同时,他也清楚堂弟为何做这些,之前陆明玉小,堂弟还没开窍,如今陆明玉已经亭亭玉立,堂弟便如前世一样,对陆明玉动了情。 静立片刻,楚行朝养生池走了过去。 楚随听出了兄长的脚步声,他置若罔闻,凤眼继续盯着池子里一块儿乌黑的卵石。 楚行在他旁边坐下,见堂弟面无表情,明知是他也不看,有点小孩子赌气的味道,楚行轻轻一笑,“生气了?” 楚随是生气,嫌兄长不给他留面子,但兄长真的问出来,他那点小气也随着呼吸呼了出去,抿抿唇,斜了兄长一眼,“大哥也会笑?刚刚你可不是这样看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妹妹,我只是一个外人。” 都是气话,楚行没放在心上,望着粼粼的池水道:“越是外人越要讲道理,不管那个荷包怎么到你手里的,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论关系还是咱们晚辈,气成那样了,你好意思跟她斤斤计较?” “她可从来没把我当长辈,一声表舅舅都没喊过我。”楚随捡起一颗小石子丢到水中,嗤笑道。陆明玉,喊大哥表舅舅喊得多甜啊,最开始他可没得罪她。念头才落,看着那圈池水荡漾,楚随忽然记起来了,陆四送她荷包那天,她说不喜欢喊他表舅舅,他让她喊二哥,小女娃便甜甜地喊了。 岳阳重逢前,陆明玉对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差? 楚随摸摸自己的脸,也许陆明玉是因为他年纪比大哥轻,才拒绝喊表舅舅的? 心中郁气一扫而空,楚随转向兄长,求证般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楚行看眼被陆明玉攥过的衣袍,淡淡道:“有可能。” 陆明玉不喊堂弟表舅舅,是因为两人有更亲的关系,不像他,怎么都是长辈。 得到附和,楚随仰起头,看着高空蓝蓝的天,想到今日陆明玉提到董月儿时的讽刺,以及岳阳城里陆明玉冷声与他断绝关系的那番话,他叹口气,越发后悔碰了董月儿了,“大哥,我觉得阿暖可能早早就喜欢我了,所以她送我荷包,看到我跟……又生气了。大哥你说,我现在开始对她好,她会原谅我吗?” 会不会? 楚行不知道,垂眸,好一会儿才问:“你,跟她说实话了?” 楚随苦笑,“一直把她当孩子,哪料到她居然猜到了。” 乖巧的时候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抱到怀里,狡猾起来气人又灵动可爱,早知陆明玉会出落得这般如花似玉,娇俏可人,早知陆明玉小时候或许偷偷喜欢他,喜欢到看他牵着别人就气晕过去,别说一个董月儿,便是天仙下凡,楚随也会守住本心。 楚行没为女人动过心,他也不懂如何讨好一个姑娘,偏头,看着堂弟问:“想娶她?” 楚随摸摸鼻梁,“嗯”了声。陆明玉是第一个让他生出惊艳之感的姑娘,也是第一个她什么都没做,他就想与之亲近的姑娘。容貌过人、脾性中意,难得家世也相配,楚随越想越觉得,他真的想娶陆明玉回家。 男人情窦初开,脸上是不自觉的温柔,与楚行记忆里的堂弟重合,上辈子,每次提到陆明玉,堂弟都会这样笑,喜意直达心底。 既然堂弟想娶陆明玉,按照他上辈子在讨好陆明玉一事上花的巧心思,楚行自觉帮不上忙,只有一句可以提点。他看着池水,肃容道:“既然想娶,便把实话告诉她,只有求得四姑娘原谅,你才有可能过了她父母那一关,否则趁早死心。” 提到这茬,楚随懊恼地捶了膝盖一拳。 “大胆,你敢打我!” 兄弟俩各怀心事,凉亭那边忽然传来四皇子愤怒的叫喊,楚行、楚随齐齐回头,恰好看见四皇子一脚踹在恒哥儿腿上,恒哥儿比他小两岁,个子矮点,突然挨了四皇子一看就下了狠劲儿的一脚,恒哥儿踉跄一下,登时跌在了地上。 楚行哄过恒哥儿两次,见此噌地站了起来,只是才要冲过去,瞥见旁边堂弟也起来了,楚行目光变了变,改成慢走。 楚随一直都不喜欢四皇子,此时看到四皇子竟然欺负他心上人的弟弟,楚随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快步朝凉亭跑去,然而才跑没几步,萧从简沉着脸从凉亭里走了出来,扶起亲外甥,冷声问四皇子,“四皇子为何动手?” 恒哥儿挨了打,却没有哭哭啼啼的,抿着小嘴儿站在舅舅旁边,虎眸圆瞪,气势十足。 四皇子才不怕他,指着左手臂愤然道:“他先撞得我。”他是皇子,谁弄疼他他就打谁,本来就看陆嘉恒不顺眼,现在他主动撞上来,哪怕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四皇子也想趁机出口气。 “我没撞你。”恒哥儿大声替自己辩解。 一旁萧焕、英哥儿当然向着亲表弟,都帮恒哥儿说话,而且确实是实话。 一共五个人,三个都指责他撒谎,四皇子急了,看向那边还未出声的三皇子,“三哥,他刚刚撞我胳膊了,你也看见了是不是?”知道三皇子傻,四皇子偷偷地朝兄长眨眼睛,这时候,早忘了在父皇面前故意将兄长比下去的事情了。 三皇子也忘了那事,但他不会撒谎,瞅瞅弟弟再瞅瞅恒哥儿,摇摇头,“我没看见。” “四弟还不道歉。”庆王负手站在凉亭最高的台阶上,沉声道。 一侧瑞王浅浅地笑了下,不无同情地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四弟。手足有如何,庆王帮了恒哥儿,能小小地取悦庄王府、陆家两家,帮了四皇子能得到什么?不但得不到,反而会招惹那两大家子。 四皇子有自己的骄傲,即便所有人都不帮他,他也高高仰着头,死不认错:“是他先撞的我,不信咱们去找父皇,让父皇评理!”三哥是傻子,大哥二哥都不喜欢他,他就不信父皇也偏心外人。 “算了,一点小事,男孩子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今儿个除夕,还请王爷别放在心上。”萧从简可不想去触明惠帝的霉头,笑着替四皇子求情道。 庆王点点头,又数落了四皇子一句。 四皇子心里憋着气,气鼓鼓领着伺候的小太监走了。 萧从简弯腰,替外甥拍拍土,确认外甥只是有点小疼,便让萧焕领恒哥儿、英哥儿回昭阳殿。恒哥儿也不想在这边玩了,乖乖地点点头,转身瞧见楚行、楚随,男娃大眼睛里露出一丝委屈,“表舅舅。” 喊得自然是楚行。 楚行轻轻拍了拍男娃肩膀,相信经过此事,恒哥儿会更明白皇子与普通勋贵子弟的差别。 “离开席还早,恒哥儿你们跟我玩如何?”楚随弯腰,笑着对恒哥儿道,想先讨好“小舅子”。 可恒哥儿着急回去跟姐姐诉委屈,跟楚随又不熟,果断拒绝了。 ~ “姐姐,四皇子踹我着。”昭阳殿正殿里面人更多了,恒哥儿懂事地没有打扰母亲,跑到暖阁里,找到姐姐诉委屈。 陆明玉听说经过后,心疼死了,弯腰轻捏弟弟小腿被踹的地方,“疼吗?” 恒哥儿有点疼,但他笑着撒谎,“不疼。” 陆明玉信以为真,人在宫里,不能说四皇子坏话,只有提醒弟弟少跟四皇子玩。 恒哥儿想得到姐姐的温柔安慰,又不想姐姐觉得他吃了大亏,马上骄傲道:“姐姐,舅舅、表哥、庆王爷他们都帮我说话,表舅舅还拍我肩膀着,他肯定也是站在我这边的。” 陆明玉一怔,扫眼远处的贵女们,悄声问弟弟:“表舅舅?哪个表舅舅?” 恒哥儿眨眨眼睛,琢磨了会儿措辞,才恍然大悟道:“就是国公爷!” 脑海里浮现前不久才见过的男人身影,陆明玉在心里偷笑,她就知道,肯定是楚行。 待宫宴结束,已经快二更天了,即便有小太监打着灯笼在前照路,一眼望去,四周也黑黢黢的,看不到旁边走得是哪家人。陆家这边,陆斩抱着崇哥儿走在最前面,朱氏在旁边跟着,后面陆嵘抱着同样睡着的年哥儿,萧氏则一边牵着一个。 晚上太冷,陆明玉披上了头蓬,兜帽上的狐毛遮挡了左右的视线。 “湘湘困不困,二哥背你?” 走着走着,斜后方传来一道略显刻意的声音,正是楚随。 陆明玉冷笑,继续走自己的,随着人.流走出宫门,意外发现楚国公府的马车就停在陆家旁边,陆明玉曾经嫁进楚家,认得那两个车夫。 踩着木凳上车时,陆明玉鬼使神差地,往右边望去。 远远近近的灯笼像落在地上的星星,点点星光里,陆明玉一眼看到了楚行,他站在马车旁,刚把亲妹妹楚盈抱上去,楚盈进去了,他……朝这边看了过来! 陆明玉心一慌,匆匆低头,以前所未有的利落劲儿探进了马车。 楚行只扫见一道纤细身影,转瞬即逝。 人不见了,晚风迎面吹来,车前灯笼摇曳,更显冷寂。 楚行抛开心底那丝怪异感觉,叮嘱祖母与妹妹坐好,罢转身,一回头,却见堂弟站在他旁边,脸上带笑,凤眼…… 楚行顺着堂弟的目光看过去,看见陆明玉刚刚上的那辆马车。 “时谦?”楚行疑惑地问,大冷的天,堂弟不着急回家,在这儿傻笑什么? 楚随意味深长看他一眼,笑得越发神秘,接过牵马太监递过来的缰绳,楚随翻身上马,再看一眼陆明玉的马车,心底说不出的畅快。小姑娘挺能装啊,明明听到他声音却不往回看,可临上车了,还不是瞧了过来? 春风得意马蹄疾,心里甜,除夕夜凛凛的寒风也变成了暖的。 “大哥,今晚咱们一起守岁?”楚随扭头,同才上马的兄长道。 楚行再度看他一眼,还是想不通,堂弟在高兴什么。他扯扯缰绳,低声道好。 是夜兄弟俩把酒欢,陆明玉却托着下巴坐在紫铜炭炉前,看着手里的荷包,迟迟拿不定主意。 想烧了,又有一点点不舍,但这不舍,与楚随没有任何关系。 快到子时,外面鞭炮声渐渐热闹起来,陆明玉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把荷包丢进了炭炉。绸缎的边角渐渐卷曲,“啪”的一声细响,窜出一道小小的金色火苗。陆明玉一直在那儿坐着,一直坐到荷包化为灰烬,她才紧紧领口,钻进被窝睡了。 章节目录 第077章 > 腊月底、正月初,这段时间的宴席,加起来能比一年的还多。 陆明玉运气不错,去宫里、庄王府走了一趟,把必须拜年的长辈都拜了,忙完回来才“病”了,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赖在家里享清闲。但陆明玉可不是偷懒装病,她是真的身体不适,上辈子年中才来的初葵,这辈子竟然提前半年,悄然而至。 姑娘家第一次月事多多少少都会不舒服,陆明玉这次又赶上寒冷的正月,第一天疼得她差点丢了半条命,喝了郎中开得调理方子才好受了点,但也浑身没劲儿,懒洋洋躺在暖乎乎的被窝里,如果没人打扰,她能睡上一整天。 到了第三天,陆明玉终于恢复了些精神,早饭后挪到次间临窗的暖榻上,背靠绣着牡丹花的迎枕,腿上盖条薄被,闭着眼睛惬意地晒日头。甘露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桂圆红枣羹进来,轻声唤她喝。 陆明玉捧着热碗,白瓷勺拨拨里面的桂圆,心中一动,看向坐在绣凳上低头绣帕子的丫鬟桂圆,故意叹道:“哎,等桂圆出嫁了,我就只能对着真桂圆想我的好桂圆了。” 桂圆耳根一热,假装没听到,却红着脸转个方向,背对她做针线。 陆明玉品口甜甜的汤水,看着桂圆背影,心情有些微妙。 桂圆、甘露都二十了,上辈子两人分别嫁给了母亲嫁妆铺子里两个年龄合适的管事,她出嫁时,母亲的嫁妆自然成了她的,桂圆、甘露便还是她的人,每月都会见她一面,聊聊铺子的进项。这辈子事情却有了变化,去年在永定县,孟全救了桂圆上来,回府得知母亲有意替桂圆安排亲事,孟全竟然来求娶了! 陆明玉震惊不已,随后犯了难。她记得,桂圆与她上辈子的丈夫过得十分恩爱甜蜜,桂圆还生了两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陆明玉不想拆散桂圆的好姻缘,但凭着良心说,无论身份还是容貌气度,孟全可都比那人强多了。 陆明玉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既然是桂圆的婚事,她托母亲,把那个管事也叫进府给桂圆相看,然而管事还是那个管事,桂圆却羞答答选择了孟全,婚期就定在姑姑出阁之后。 “等桂圆成亲了,我再请母亲替你安排一门好亲事。”喝完红枣羹,陆明玉笑着对甘露道。 “姑娘快好好养身子吧,不用忙着替我们费心。”甘露小声地嗔道。 陆明玉笑而不语。 翻了几页游记,萧氏领着两个儿子过来了。 “姐姐,今天表舅舅家里请客,你去吗?”恒哥儿熟练地爬到榻上,认真地问姐姐。 今日初五,楚国公府设宴。 陆明玉笑着摇摇头,“恒哥儿去吧,姐姐还有点不舒服呢。” 恒哥儿失望地耷拉下肩膀,他想跟姐姐一块儿出门。 萧氏看着女儿,同是女子,她了解女儿现在的身体情况,都第三天了,只要不累着不受寒,女儿果真想去做客,肯定会去的。不想去国公府,是不想见到楚随吧?唉,女儿可以躲懒,陆家与楚家的关系却还得维持,他们夫妻是免不了的了。 陪女儿坐了会儿,快到晌午,陆嵘、萧氏夫妻才带着两个儿子与陆家众人出发了。 楚国公府,楚行、楚随一起在前面待客,得知陆家众人来了,兄弟俩互视一眼,一同迎了出去。绕过影壁,对上陆家老老小小一行人,楚随最先看向三房那边,却并没有看到心心念念的身影,再看别处,只看到两个十二三岁的姑娘,都在二房。 楚随难掩失望,这几天出门做客都没看到她,听说她病了,难道病得很厉害? 那边楚行先同陆斩夫妻见礼,轮到陆嵘,他才顺理成章看向陆嵘身后,意外地,也没有看到陆明玉。 “表舅舅,恒哥儿给您拜年了,祝您新年如意。”恒哥儿喜欢这个表舅舅,也喜欢拜年,仰着脑袋,喜滋滋地道。年哥儿有样学样,小哥俩都眼睛亮亮地望着楚行。楚行笑了,旁边魏腾及时递过来两个封红,红纸上是一样的吉祥图案,楚行接过来,分给恒哥儿哥俩一人一个。 恒哥儿、年哥儿高兴地笑,大眼睛齐齐投向楚随。 难得两个“小舅子”看到了他,哪怕是为了压岁钱,楚随心里也高兴,同样一人发了一个。发完了,楚随忐忑地看向陆嵘夫妻。陆嵘正在与楚行说话,仿佛并未留意这边,萧氏与陆大夫人轻声细语…… 楚随却明白,陆嵘夫妻依然不待见他,可他心中有愧,生不出任何怨。为今之计,只有先哄好陆明玉,再让陆明玉帮忙在二老面前求情了。 ~ “姐姐,这是我今天收到的压岁钱。”做客回来,恒哥儿抱着他一日所获兴奋地跑到姐姐这边,跟姐姐炫耀,“这是太夫人给的,这是表舅舅给的,这是二表舅舅给的,舅舅、外公也去了,又给了我两个元宝,还说让我好好照顾姐姐……” 七岁的男娃,盘腿坐在姐姐面前,一样一样地摆给姐姐看,记性还挺好。 陆明玉早过了为压岁钱兴奋的年纪,但她还是配合弟弟的兴致,弟弟拿出来一样她就拆开看看,第三个捡起来的,就是楚行发的封红。描金的红纸纸封,与别的那些似乎没有不同,但想到这个封红曾经被楚行拿在手里,陆明玉心里就有些难以说的悸动。 翩翩君子,这是陆明玉对楚行的评价。曾经她以为君子应该都是父亲或楚随那样的书生,真正了解楚行的为人后,陆明玉豁然发现,看似温润如玉的男人未必是君子,看似冷峻无情的,却有可能藏了一颗真正的君子心。 打开封红,往手心里一倒,掉出来一块儿金锞子,上面刻着“平安如意”。 很普通的一块儿金锞子,陆明玉转了转,眼底却掠过一道贪念,有点想跟弟弟换一块儿,不过最后她还是把金锞子装进封红,还给了弟弟。君子就君子,至于因为钦佩楚行,连他送的金锞子也觉得与众不同吗?还不都是最俗气的金子。 初六陆明玉继续待在家里,初七月事差不多干净了,待到初八,陆明玉再也无法躲懒了,因为今日是自家请客,一大早,朱氏就派人来喊孙女。 “祖母,什么事这么急啊?”宴请的喜日子,陆明玉穿了一条桃粉绣海棠花的褙子,经过前几日的精心调理,小姑娘脸蛋红润润的,瞧着好像胖了一点,粉嘟嘟招人疼。朱氏看了喜欢,拉着孙女小手,轻声教道:“今儿个你哪都别去,就坐祖母身边,这几天你没出去做客,那么多夫人太太你都没拜过年呢。” 哼,她每去一家,送出去的金锞子少说五六个、多说十来个,朱氏觉得自己亏死了,必须让孙女帮她赚点回来,即便赚到手也是孙女的。 陆明玉低头笑,上辈子此时的祖母,早就不在乎这些小钱了,如今祖母与祖父如胶似漆,祖母便还是同以前一样“淳朴”。 “好,我都听祖母的。”陆明玉是个孝顺孩子,愿意哄祖母高兴,她都能想象下午跟祖母轻点她收到的压岁钱有多少时,祖母笑眯眯的模样。 时间一点点过去,客人们陆续登门。 楚国公府众人来得算早的,陆明玉坐在母亲下首,瞧见领头走过来的太夫人,她跟着母亲站了起来。其他陆家小辈儿初五那天就给楚家长辈们拜过年了,故而此时只有因病缺席的陆明玉需要补礼。 “阿暖给太夫人拜个晚年,愿太夫人福如东海,万事如意。” “快起来快起来,阿暖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太夫人扶着陆明玉胳膊,慈爱地问:“听说阿暖前几天不舒服,这会儿可好利索了?” 陆明玉羞涩地点点头。小姑娘一病病几天,太夫人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至此更把陆明玉当适婚待嫁的大姑娘看了,赏了一个厚厚的封红。陆明玉大大方方道谢,再去给楚二夫人拜年,跟着才是楚行。 正月是喜庆月,楚行不能免俗,穿了一身墨蓝色绣云纹的长袍,陆明玉没敢抬眼打量男人,对着楚行胸口盈盈一拜,“愿表舅舅新年安康,步步高升。” 楚行脸上没什么变化,照例递给她一个封红,简单说了两句勉励的话。 陆明玉接过封红,目光移向楚随,因为暖阁里客人众多,为了面上好看,她也朝楚随拜了拜,语气淡了几分。楚随知道小姑娘还在恼他,没有多说什么,笑着递过去一个封红,“这是表舅舅领俸禄后过的第一个年,无论大小,只要给我拜年的,都有封红。” 此一出,屋里的女眷都笑了,楚随风流倜傥,向来很有女人缘。 陆明玉扯扯嘴角,忍住直接转身离开的冲动,接过封红,与楚盈姐妹笑笑,便退回母亲旁边。 楚行兄弟俩过来主要是为了给朱氏请安,见过面了,坐都没坐就去了前院。 楚随走了,少了他似有若无的窥视,陆明玉自在不少,趁去净房时,好奇地拿出了楚行给她的那个封红。长辈给的压岁金锞子形状无非就那几样,为何楚行送的金锞子捏起来好像有点怪怪的? 心中疑惑,陆明玉低头打开封红,待她看清里面的东西,整个人登时呆住了。 这,这真是楚行送的? 章节目录 第078章 > 站在净房的窗子前,陆明玉捏着封红边缘轻轻一抖,里面的东西就落在了她手心。 是块儿金光灿灿的赤金锞子,同其它金锞子一般大小,只占了陆明玉掌心一半,但这块儿金锞子雕成了一个小马驹,马身子胖乎乎滑溜溜光灿灿,四只马蹄故意雕得很圆,憨态可掬。马尾巴有点卷翘,与小马驹头顶的一撮鬃毛一样雕工精细,好像有种随风舞动感,最可爱的是圆圆的马耳朵、乌溜溜的眼睛还有那对儿同样圆圆的鼻孔,看起来竟然在笑一样。 陆明玉是大姑娘了,但大姑娘也喜欢可爱的东西,陆明玉举起小金马,窗外阳光照进来,小金马闪闪发光,宛如天庭遗落下凡的神马幼崽,看得陆明玉心都要化了。 这是今年她收到的最合心的礼物,外公给的大金鲤鱼、祖父送的大金元宝、父亲送的金首饰盒、皇上赏的金项圈加起来也没有这块儿小小的金马驹让她喜欢。把手里楚随的封红放到窗台上,陆明玉转过去,背靠窗台,低头把玩。 她喜欢,但这喜欢,慢慢被疑惑取代了。 陆明玉摸摸小马驹的耳朵,想到了楚行送给两个弟弟的金锞子,为何到了她这里,就变成了她的生肖?年前她为表示感激,送了楚行一个小马驹的木雕,楚行借给压岁钱的机会还个小金马,算是回礼? 好像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可看着这拿出去一定会被小孩子哄抢的精致小金马,再回想除夕那天宫中见面以及刚刚拜年时楚行冷峻威严的做派,陆明玉实在难以想象,楚行决定送她这种回礼时,心里是怎么想的,神态又是什么样…… 但不论如何,陆明玉都很喜欢。 将小马驹藏到袖袋中,陆明玉决定一会儿换个普通的金锞子放进去,免得拆压岁钱时祖母或丫鬟们看到小马驹多想。楚行的封红看过了,陆明玉扭头,盯着楚随的那个瞧了会儿,抿抿唇,还是捡了起来。 里面是匹羊脂白玉雕刻的小玉马。 玉器清雅,在阳光里莹润剔透,另有一种宁静悠远,叫人情不自禁地陷入回忆。 前世她过十四岁的生辰,春暖花开,楚随假装来家中找大堂兄,然后在花园里撞见了她们几个小姑娘。那时陆明玉与他已经两情相悦,知道楚随是特意来为她庆生的,领会楚随的眼神后,陆明玉便偷偷与他见了一面。 绿荫树下,楚随自她身后靠近,陆明玉听到声音才要转身,眼前突然落下一枚白玉玉佩,中间雕刻的一匹小马栩栩如生,玉环上刻着“永结玉心”。 “喜欢吗?”她看玉看呆了,楚随缓缓绕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陆明玉抬起头,楚随凤眼明亮,一手举着那枚玉佩,另一手又拿出一枚一模一样的白玉玉佩,只有刻字变成了“生死相随。” 永结玉心,生死相随。 视线模糊起来,陆明玉闭上眼睛。 生死相随吗?可他什么都瞒着她,最后她凄惨而死,他远在天边。 或许她一人惨死的时候,她与楚随的缘分就断了。 睁开眼睛,陆明玉看着楚随的玉佩,手背一翻,玉佩“叮”地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玉碎了,陆明玉却笑了,弯腰捡起碎玉同样放到袖子里,陆明玉抬手点点眼角,轻轻呼出一口气,走了出去。祖母那边客人越来越多,陆明玉继续去帮祖母赚回本钱,坐了半晌,笑得脸都快僵了,终于都拜完了,她与几个闺秀一道去院子里透气。 “阿暖姐姐,你过来跟我们踢毽子吧?” 楚湘不知从哪找来一个野鸡毛毽子,与楚盈站在一块儿,热络地朝她招手,身旁还有三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陆明玉看着楚湘与楚随有几分相像的眉眼,笑着点点头,从走廊里下去,六人分成两队,比赛看哪队踢地最多。 楚盈踢的时候,陆明玉、楚湘并肩站在一旁。毽子不老实,一会儿飞到东边一会儿飞到西边,楚盈红着脸颊追,楚湘兴奋地追着鼓劲儿,眼睛盯着堂姐,没留神撞到了人。楚湘慌了下,侧头看,发现她撞得不是别人,正是陆明玉。 “阿暖姐姐,我没撞疼你吧?”楚湘性格跋扈,但对喜欢的人就很好,很懂事地关心道。 “没事,一点都不疼。”陆明玉笑着道,退后一步,视线忽然落到地上,“啊,玉佩掉了……” 楚湘低头,就见地上一块儿玉佩已经碎成了四块儿,她呆住了,陆明玉则弯腰蹲下去,将四块儿玉佩摆在手心,拼出之前的模样。楚湘认出那是一匹小马,雕工玉质一看就很名贵,想到这玉佩是因为她打碎的,楚湘懊恼极了,凑到陆明玉身边赔罪,“阿暖姐姐,都是我不好,我赔给你吧?” 小姑娘一脸认真,与当初质问“藏”她南珠的陈莲双时态度截然相反,陆明玉不由有些愧疚,可她没办法,托别人把玉佩还给楚随,容易出纰漏,自己还,岂不正中了楚随下怀?但陆明玉也不想留着这玉佩,只有这样,才能让楚随知晓她的心意。 “不用不用,是我自己没有收好,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湘湘不用自责啦。”陆明玉特别温柔地安慰楚湘,跟着为了弥补对楚湘的愧疚,轮到陆明玉踢毽子时,陆明玉踢地十分认真,不但追上了另一队,还超过了很多。 楚湘、楚盈欢喜极了,忘了刚刚那点小意外。 中午吃完席面,楚国公府众人打道回府。 在意一个人了,就算见不到面,也想知道她今天都做了什么。回到二房,楚随好哥哥般提出送妹妹回她的院子,楚湘很高兴,路上跟兄长有说有笑的。楚随故意引妹妹聊陆明玉,楚湘才十岁,听不出兄长的别有居心,想了想,情绪低落下来,叹气道:“二哥,我今天撞了阿暖姐姐一下,害她的玉佩掉在地上,摔碎了。” 楚随讶异,陆明玉随身佩戴的玉佩,肯定是好东西,不由问妹妹,“她生气了吗?” 想到陆明玉的反应,楚湘又笑了,仰头看兄长,“没有,阿暖姐姐说那不是要紧东西。” 妹妹笑得天真无邪,楚随鬼使神差的,却好像在妹妹脸上看到了陆明玉狡猾的笑。他前后一想,暗暗咬牙,犹抱一丝希望跟妹妹确认,“湘湘看清她的玉佩是什么样的了吗?” “是匹小马,挺好看的,我都舍不得了,幸好阿暖姐姐不喜欢,不然她定要生我的气了。” 听到妹妹说是块儿马状玉佩,楚随脸色就难看起来,后面妹妹又说陆明玉不喜欢,楚随气得,攥攥手,恨不得把陆明玉抓过来好好教训一番。然而下一刻,忆起陆明玉躲在兄长身后耀武扬威的俏模样,楚随就又笑了起来,凤眼里全是愉悦。 行啊,他真是小瞧那丫头了,既狠得下心又足够狡猾,可她越是这样拐着弯气他,楚随就越迫不及待想收服这匹小野马,看看她乖下来,会有多千娇百媚。 ~ 摔了楚随一个自以为很出彩的玉佩,陆明玉这几天都心旷神怡。 过了初十,京城大街小巷里弥漫的年味慢慢淡了下来,转眼就到了十五上元节。上元节过后,无论官员百姓,都得正式开始新的一年忙碌,因此大人孩子们都格外珍惜正月里这最后一个节日,黄昏未至,玲珑坊、六合巷等商铺林立的街头便开始热闹了起来。 一品斋二楼临窗的雅间,威严的祖父陆斩终于放下了筷子,陆怀玉眼睛一亮,立即站了起来,绕到陆明玉座椅后,双手搭在妹妹肩头,雀跃地请示道:“祖父,我们可以走了吗?” 姑姑、大姐姐都定亲了,今晚只能待在家里赏花灯,陆怀玉与陆明玉商量好了,两人要跟兄长们一起赏灯,晚上痛痛快快玩一场。 陆斩看眼少年郎打扮的两个孙女,虎眸移向陆嘉平、陆嘉安,肃容道:“到了街上,你们好好照顾妹妹们,若她们有半分闪失,回来你们一人打断一条腿。” 他恐吓孙子也只有这一套说辞,陆家兄弟早习惯了,由长孙陆嘉平出面,郑重保证定会照看好两个妹妹。他十九岁了,长得猿背蜂腰,自幼习武身手不俗,又是沉稳规矩的性子,把孙女们交给长孙看护,陆斩很放心。 交待好了,兄妹四个有说有笑地下了楼,后面跟着随行的护卫。 恒哥儿、崇哥儿眼巴巴地看着,恒哥儿胆大,再次跟祖父撒娇,“祖父,我想跟大哥他们去。” 陆斩摇头,语气不容商量,“你们俩跟着祖父祖母。” 七八岁的孩子,必须得由大人看着,否则玩疯了,兄长们镇不住。 恒哥儿嘟嘴,大眼睛哀求地转向祖母。 朱氏慈爱笑,“恒哥儿听话,一会儿祖母给你买好吃的。” 祖母不帮忙,恒哥儿只能认命,想到被父母带去赏灯、管得更严的弟弟,才勉强好受了点。 街上,陆明玉兄妹四个才走出来不久,就撞上了第一波熟人。 “阿暖,好巧啊,你们也出来赏灯?” 人潮涌动,一穿红衣的少年郎逆流朝他们走来,浮动灯光的黑眸定定地看着陆明玉,有喜无惊。 章节目录 第079章 > 萧焕是个十分英俊的少年,他身份尊贵,霸道不羁,眉眼里凝结着不容忽视的戾气,那戾气让姑娘们害怕,却又为他着迷,就陆明玉所知,上辈子京城心仪萧焕的贵女,并不比喜欢楚随的少。 但萧焕很少用那样盛气凌人的眼神看陆明玉,陆明玉在这个表哥身上感受到的,只有霸道的保护,与恨不得把他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她的一片痴情。 现在萧焕看她的眼神还没有前世那般炽.热,可陆明玉能感觉出来,表哥还是喜欢她了。 大家都长大了,有些事情,也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了。 “表哥。”陆明玉轻声喊走过来的少年,笑容亲昵,“表哥自己出来的?舅舅他们呢?” 她笑得甜美好看,萧焕愣了一下,记忆中表妹小时候常常这样对她笑,但自从……萧焕都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表妹突然对她冷了下来,爱搭不理的。今晚花灯节,萧焕觉得表妹也会出来赏灯,因此早早来玲珑坊等着,希望运气好能看到表妹,只是真的见到了,现身之前,萧焕却有点忐忑,怕表妹冷冰冰的,当着陆嘉平等人的面让他下不了台。 鼓足勇气出来,竟然得到表妹笑脸相迎,萧焕心花怒放,几个箭步来到陆明玉面前,低着头,眼里仿佛只有她一人,“父亲、二叔他们去六合巷了,我嫌那边没意思,来这边逛逛,阿暖要去哪儿?” 他说话时,陆怀玉偷偷朝陆明玉挤眉弄眼,溜到了前面,与她亲哥哥陆嘉安并肩走。 萧焕毫不客气地占据了表妹旁边的地方。 陆明玉默许了,望着前面道:“这边没什么新鲜的,我们打算一路赏灯过去,到凉水河看看。” “那我跟你们一起。”萧焕试探道。 陆明玉笑着点头。 说着话,陆嘉平兄妹三人离得他们有些远了,后面护卫们保持一定距离跟着。陆明玉一边观赏两侧花灯,一边琢磨着如何开口,萧焕落后半步走在她左侧,陆明玉看灯,他偷偷地看她,因为见面少,萧焕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尽情地近距离打量表妹了,然后这一看,眼睛就再也无法从表妹脸上离开。 “表哥总看我做什么?”陆明玉实在想不到什么委婉的措辞,又承受不住萧焕目不转睛的注视,决定豁出去了,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偷窥被发现,萧焕不由有点尴尬,咳了咳,看着旁边胡扯:“没看你,我看那边的灯呢。” 陆明玉气笑了,哼了一声,“好,那就当我自作多情了,以为表哥是喜欢我才一直看我。” 这是气话,可是一说出来,陆明玉竟然觉得与萧焕开诚布公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说到底,他们曾经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妹,是有着血缘牵绊的亲人。身体放松了,陆明玉斜了萧焕一眼,见萧焕傻愣愣地看着她,陆明玉赌气般,加快脚步往前走。 “阿暖!”萧焕回神,连忙追了上去,想拽住陆明玉,又没敢动手。 陆明玉主动放慢了脚步,扭着脑袋看右侧花灯,一副萧焕不先说话,她就继续沉默的模样。 萧焕看着她,真的不懂为何他明明比表妹大三岁,到了表妹面前却总看表妹的脸色行事,怕她生气怕她不高兴,做什么之前都先琢磨一遍表妹可能会有的反应。但既然表妹猜到了他的心思,萧焕摸摸脑袋,视线在表妹与路人之间乱瞄,“那,那你呢?我,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他终于说出了口,没有花巧语没有甜蜜语,陆明玉眼睛不受控制地酸了。上辈子楚随对她那么好,如今陆明玉却猜不到当时楚随对她到底有几分真心,轮到萧焕,她知道萧焕是真心的,奈何舅母尤氏不喜欢她,她嫁过去,一年两年可能没关系,时间长了,二姐姐与贺礼便是前车之鉴。 “我喜欢表哥。”陆明玉转过来,认真地回视萧焕,然后在萧焕露出惊喜的表情时,马上又道:“但我是把表哥当兄长喜欢,而非……表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不可能嫁给你,从今天开始,你也只把我当表妹看吧。” 说到后面,陆明玉不敢再看他,垂眸往前走。 萧焕没有跟上来,陆明玉也没有回头,直到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她心才提了起来。 “为什么不能嫁给我?”萧焕拦在她面前,眼里终于出现了陆明玉熟悉的戾气,上辈子她与楚随定亲,萧焕也是这样质问她的。 可陆明玉不能告诉他真正的原因,说了,以萧焕的脾气,极有可能去找尤氏求情,真那样,尤氏指不定能说出什么话来,譬如小小年纪勾引人,譬如她痴心妄想当未来的庄王妃,甚至连母亲也一起污蔑。 “因为你是我表哥,我只把你当表哥。”陆明玉努力保持镇定,不肯被萧焕压倒气势,“表哥,喜欢一个人才想嫁给他,我对你没那种感觉……” “那你对谁有?”萧焕怒气冲冲地打断她,男人、女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样,就像此时的萧焕,他不会反思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而是认定表妹喜欢上了别人,如果他找到对方并把他比下去,表妹的心就会放到他身上。 陆明玉头疼,完全猜得到接下来谈话会变成什么样,她否认,萧焕便不会死心,她承认……一来她确实没有喜欢的人,没法承认,二来真能说出一个,萧焕还不去找对方打架? “阿暖姐姐?” 正左右为难,左侧忽然有人喊她,声音很熟悉,陆明玉看过去,果然瞧见了楚湘。十岁的小姑娘披着狐毛斗篷,手提一盏鲤鱼花灯站在灯铺前,她旁边,楚随凤眼微眯,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与萧焕,兄妹俩另一侧,楚行刚接过灯铺主人递过来的莲花花灯,一边把花灯交到妹妹楚盈手里,一边漫不经心地看了过来,柔和灯光下,他冷峻的脸庞仿佛也柔和了几分。 陆明玉莫名心慌,趁那四人走过来之前,低声告诫萧焕,“咱们的事以后再说,不许你在别人面前透漏半句,也不许再告诉任何人。” 萧焕抿唇,迁怒地看向打断他与表妹“谈情说爱”的四人,不想这一看,就对上了楚随似讽刺似轻蔑的目光。萧焕十六了,自小跋扈,但京城最不缺纨绔子弟,也有人不怕死跟他争抢东西,此时此刻,萧焕就在楚随眼里,感受到了同样的敌意。 萧焕皱眉,第一次正眼打量楚随,男人穿了一身华贵的紫袍,头戴玉冠,风度翩翩。 萧焕心生警惕,狐疑地看向陆明玉,低声问:“你喜欢他?” “鬼才喜欢,你少瞎猜。”陆明玉狠狠瞪他。 不瞪还好,她越瞪,萧焕就越发笃定了,他有妹妹,妹妹心虚的时候,就跟表妹刚刚那样,故意装狠,好哄人相信她。 “咱们走。”表妹的心意一会儿再说,萧焕只想先离开这里,不愿表妹与楚随说话。 如果只有楚随,陆明玉肯定跟他走的,可楚行兄妹也在,陆明玉再次用眼神警告萧焕,随即绕过他,朝已经到了眼前的楚盈、楚湘打招呼,“盈盈、湘湘也出来赏灯啊,真巧。”跟着仰头,朝楚行浅浅一笑,“表舅舅。” 楚行神色淡淡,视线在她发梢转了一圈便收了回来。 他不知道陆明玉怎么理解他的压岁钱了,也不想深究,更不想陆明玉因他的态度误会什么。 男人背光而站,少了灯光渲染,他脸庞顿时清冷下来。这是陆明玉没料到的,她以为楚行花心思送她那样可爱的回礼,说明他至少把她当亲近的小辈看了,可,这人怎么就跟不认识她似的,一个正眼都不给? 陆明玉有点委屈,就像那句俗话,她拿热脸去贴了别人的冷屁股。 她低下头,勉强朝楚盈姐妹笑,“你们慢慢逛,我大哥他们在前面,我跟表哥先走了。” “阿暖姐姐要去哪儿?”楚湘好奇问。 “去天上。”萧焕沉着脸道,冷冷地刺了她一句。 楚湘认得他,可她也不怕萧焕,气得跺脚,红着脸反击道:“我跟阿暖姐姐说话,用你多嘴?” 萧焕懒得理她,抬手要推陆明玉肩膀。 陆明玉瞧见了,及时往旁边避开一步,动作不大,楚行、楚随却都看见了。楚行知道前世之事,猜到今晚肯定是萧焕主动纠.缠陆明玉,陆明玉不得不敷衍,一旁楚随则翘起嘴角,既然确定陆明玉对萧焕无心,楚随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他的心上人与萧焕共度上元。 摸摸妹妹脑袋,楚随淡淡地讽刺萧焕,“世孙竟有登天之法,那可否带我等凡夫俗子同游?” 萧焕会些功夫,书读的少,顿了会儿才听出楚随文绉绉话里的挑衅,“你……” “时谦,不得对世孙无礼。”楚行年长,冷声训斥堂弟。 楚随给兄长面子,浅笑着朝萧焕拱拱手,“玩笑之,世孙别放在心上。” 嘴上与萧焕说话,眼睛却看向了陆明玉。 陆明玉现在看他看楚行都不顺眼,一边转身一边喊萧焕,“表哥,咱们走了。” 萧焕冷冷盯着楚随,对视片刻才去追表妹。 “走,咱们去看看他们怎么上天。”楚随扶着妹妹肩膀,铁心今晚要跟着陆明玉了。 “时谦。”楚行不赞同。 “要不大哥带盈盈去别处逛逛?”楚随敬重兄长,但他不是几岁的小孩子,连父母都不能约束他该去哪里不该去哪里,他当然不可能什么都听兄长的,因此表明了态度,楚随便领着妹妹往前走了。 楚行皱眉看着他背影。 “大哥,我也想去找阿暖姐姐。”楚盈恋恋不舍地望着前面的几人,仰起头,小声撒娇。 楚行一年到头能陪妹妹的时间不多,一直对妹妹心怀愧疚,妹妹求他,楚行几乎有求必应,况且有萧焕那个霸道皇亲守在陆明玉身边,楚行不太放心堂弟去搀和,因此他犹豫片刻,点头应了,“走吧。” 楚盈笑,心满意足地去追楚湘,两个小姑娘又手拉手跑去前面找陆明玉。 陆明玉错愕地回头,瞧见跟在后面的楚行、楚随兄弟,一个死皮赖脸一个阎王爷似的,她嗤了声,一心跟楚家姐妹说话。 章节目录 第080章 > 凉水河位于城南,宽约两丈,岸边遍植迎春垂柳,乃是京城百姓春夏赏景的好去处。两岸开着形形色.色的街铺,论名气、富贵远不如玲珑坊里的铺子,但这边东西便宜花样繁多,百姓们来来往往,反而更热闹。 上元佳节,今晚河边处处张灯结彩,映照得河流如同一条璀璨游龙,蜿蜒而舞。 但与城里相比,这边有一丝丝河风。 “阿暖冷不冷?”萧焕担心地问道。 此时陆、楚两拨人已经汇集到了一起,姑娘们在前面走,男人们跟在后面,只有萧焕始终赖在陆明玉身边,因此他这道发自肺腑的嘘寒问暖,乍然一起,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陆怀玉三个姑娘偷偷地笑,陆嘉平、陆嘉安堂兄弟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容,倒不是支持萧焕追求自家妹妹,而是把那当成了表兄表妹之间的亲昵。 他们右侧,楚行面无表情地看着河面,楚随抿着唇盯着萧焕侧脸,心中不快。 “不冷,表哥不用管我。”陆明玉男装打扮,身上披着一条月白色的斗篷,这会儿挺暖和的,但萧焕的问题提醒了她,陆明玉上前一步,问楚家两个小姑娘冷不冷,声音轻柔,低头说话时侧脸被附近一排花灯照亮,如珠似玉。 因为问到了亲妹妹,楚行不由看了过去,一眼便对上陆明玉莹润细腻的脸庞,他迅速移开,可能是无意,又或是有别的原因,视线落到了堂弟身上,就见堂弟目光专注地望着那边,眼里是他熟悉的柔情。 楚行默默移开视线,好巧不巧地,又看到几十步外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举着一串糖葫芦跑到一个姑娘面前,笑着递给她。那姑娘寻常姿色,穿着一身很普通的布裙,但她微微低着头去接糖葫芦,羞答答的模样,另有一番动人之处。楚行当然没什么感觉,但他看到高大男人趁机握住了姑娘的手…… 又是一对儿明白男女感情的人,楚行再次转个方向,凤眼里却多了一丝茫然。 喜欢一个姑娘,到底是什么感觉?他二十五了,从十五六岁开始,祖母就张罗着替他安排亲事,他没时间去见那些姑娘,祖母便把画像拿给他,可能是画师的画技问题,楚行看这些女子好像都一样,丝毫没有与之共度一生的意愿。后来祖母也想方设法邀请贵女到家中做客,再叫他过去偶遇,只是看着那些红着脸低头不敢看他的贵女们,楚行还是生不出别的心思。 祖母劝他,说挑个觉得不错赶紧成亲算了,早成亲早生儿育女,可这算什么理由?如果他愿意娶一个姑娘,那必然是出自喜欢,而不是为了让她帮楚家传宗接代,真只为了生孩子,与马场里特意留出来的种.马何异? 楚行再次看向堂弟,隐隐觉得,只要他坚持,早晚有一天,也会遇到一个让他看得目不转睛的女子。念头一起,脑海里有什么勾着他去看一个地方,被楚行理智地镇压住了。陆明玉确实与众不同,但那是他前世的弟妹,是这辈子堂弟喜欢的人,她再美,都与他无关。 “表妹!” 身后有人喊表妹,好像是奔着他们这边,声音陌生,猜到不是喊自己妹妹的,楚行扫眼陆明玉、陆怀玉,继续看河景。 陆明玉跟着陆怀玉一起转身,看到贺礼面带笑容走来,身后跟着一对儿兄妹,男人与楚随差不多的年纪,一身灰色长袍,五官与贺礼有三分相似,但他不苟笑,瞧着很是难以靠近。他身边的姑娘瞧着十二三岁,鹅蛋脸柳叶眉,笑起来温婉端庄。 陆明玉愣了愣,才记起这二人是谁。 武康侯府有两房,贺礼的父亲武康侯是嫡长子,他还有个庶出的兄弟。贺二老爷比武康侯小一两岁,但武康侯婚后多年才得了贺礼,贺二老爷却是成亲当年就生了贺裕。不过贺家二房与陆家来往不多,故陆明玉并不熟悉这对儿兄妹。 “礼表哥,你们也来了啊。”看到青梅竹马的表哥,陆怀玉很是高兴,亲昵地站到了贺礼旁边,站好了才淡淡地同贺裕兄妹打声招呼。 陆明玉反感贺礼,一直关注自己的二姐姐,当陆怀玉喊完裕表哥便继续与贺礼说话时,陆明玉却注意到贺裕深深看了陆怀玉一眼,那眼神,好像不太高兴,但又不是单纯的厌恶,更有点…… 她暗暗揣度贺裕那一眼的深意,贺裕之妹贺兰芳同陆家其他人打过招呼后,忽然朝兄长提议道:“大哥,咱们去别处逛逛?”大伯父一家不喜他们,出嫁的姑母从未把他们当正经的侄子侄女看,连表姐陆怀玉也态度冷淡,亲疏有别,贺兰芳能理解,但不想留在这里碍别人的眼,反正她对讨好陆家人也没兴趣。 “一起吧,人多热闹。”贺裕不冷不热地道,说完又飞快看了陆怀玉一眼,后者与贺礼并肩而站,聊得开心,根本没有察觉。 陆明玉可看得清清楚楚,联想贺裕前后的反应,自然也猜出了贺裕的心思。 这人竟然喜欢二姐姐? 陆明玉真的没料到,重活一次,居然发现了贺裕的隐秘心思。贺礼看似君子实则没有担当,贺裕……陆明玉努力回忆前世贺裕的事迹,奈何当时两人能接触的机会太少,身边人也轻易不会提及贺裕,她对贺裕,除了对方是谁,其他竟然一无所知。 “楚大人。”这边众人贺裕都不太熟悉,只认识一个,故走到楚行旁边,眉宇间隐含恭敬。 两人认识?陆明玉忍不住偷偷听那边的对话。 “出来赏灯,豫之不必拘礼。”楚行客气道。他在神枢营,贺裕两年前进的金吾卫,如今已经成了金吾卫指挥使廖守身边的左副将,楚行与廖守关系不错,常听廖守夸赞贺裕能文能武,酒席上楚行也见过贺裕两次,还是很欣赏他的。 “楚兄。”贺裕从善如流,两人都不是风花雪月之人,反倒能聊到一块儿。 楚行听得认真,渐渐却感受到一道胶着的视线,侧目去看,意外发现窥视他的竟然是陆明玉,他一转过去,小姑娘慌慌张张地躲到了贺兰芳后面,仿佛这样他就看不见她似的。楚行皱皱眉,不懂陆明玉为何关注他们这边。 那边陆明玉心扑通扑通跳,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明明是要观察贺裕,看着看着视线就挪到了楚行脸上。楚行站在一棵柳树旁,位置离他们比较远,一半脸庞被灯光照亮,一半隐在树影里,明明暗暗的,凤眼亮如星辰。 想到楚行投过来的那一瞥,陆明玉越想越慌,楚行有看到她吗? “四姑娘?”贺兰芳回头瞅瞅,疑惑地问道,实在是陆明玉刚刚的举止太突兀了。 陆明玉这才发现自己躲在了人家后面,她有点尴尬,心思转了一圈没找到好的借口,只好笑着转移话题,“兰芳,咱们俩一般大,你叫我阿暖吧,表姐表妹就不论了。” 她笑容和善,贺兰芳受宠若惊,对上陆明玉真诚的眼睛,知道她是诚心结交,贺兰芳便点点头,同陆明玉攀谈起来。陆明玉一边与她说话,一边朝萧焕使个嫌弃的眼色,让他去男人那边待着,一直跟着她像什么? 萧焕幽幽瞪了贺兰芳一眼,凡是打扰他与表妹在一起的,萧焕都看不顺眼。 “阿暖,表哥说那边有射花灯,咱们过去看看吧?”陆怀玉突然兴奋地叫道。 射花灯? 上元节玩得最多的是猜灯谜,陆明玉第一次听说射花灯这种说法,马上来了兴致,与贺兰芳一起凑了过去。萧焕见贺礼跟陆怀玉并肩走,他不服气,见表妹左边是贺兰芳,右边牵着楚盈,萧焕抿抿唇,跟在了陆明玉身后。 楚随有点忍不住了,略微加快脚步,走在两个妹妹后,旁边就是萧焕。 萧焕冷冷看他。 楚随不以为意,目光不时飘向陆明玉。 楚行、贺裕与陆家兄弟闲庭散步般走在最后,纯当陪客。 沿着河岸走了大概一刻钟,就见前面岸边聚集了不少人,熙熙攘攘中,一道洪亮的声音从人群中间传了出来,“大家先别急,天黑了,小心荷包别被人顺走啊,还有河边上的,仔细点脚下,不然掉河里了我可不会救你……” 语风趣,逗得围观百姓哄堂大笑。 陆明玉忍不住踮起脚尖,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 “我举你起来?”萧焕俯身,在她耳边“体贴”地道。 少年郎声音清朗,没有轻.佻之意,陆明玉却被戳到了痛脚,如果不是个子矮,何至于看不到? “不用。”没好气拒绝了他,陆明玉双脚站定,努力装作一点都不好奇的样子。 萧焕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楚随幸灾乐祸,往陆明玉那边靠了靠,笑着讨好道:“我给阿暖讲讲里面是什么情形?” 语气风.流,与萧焕完全不是一个路子,陆明玉连理都不想理他,回头看看,退到站在四人最外侧的大堂兄陆嘉平身边,小声道:“大哥,里面在做什么啊?” 陆嘉平摸摸妹妹脑袋,笑着给她描述。 一圈一圈的百姓最前面,刚刚开口的中年伙计继续道:“诸位乡亲们好,宋氏灯楼是金陵鼎鼎有名的第一灯楼,楼里汇集了天下最好的制灯师父,自从我们二公子学成出山,江南花灯赛魁首就没落到别人手里过,连皇上都夸宋氏灯是天下第一灯,让我们每年进贡一对儿花灯供他老人家赏玩……今年我们掌柜要在京城开家灯楼,明天正式开张,前三天买灯的都只收七成价,但那是明天,今晚上元佳节,家家户户赏灯,我们灯楼当然也要想点花样给大家添添乐子……猜灯谜?不行,那太俗气了,大家请看对岸!” 此一出,所有人都哗啦啦转向对岸,陆明玉更是丢下兄长,快走几步抢了岸边最有利的位置,旁边的百姓也往这边挤,陆家护卫们拦住了几个,但还是有人挤了过来。楚行此时离陆明玉最近,见堂弟护住了两个妹妹,楚行肃容走到陆明玉左侧,用自己挡住其他人再靠近。 他一身墨色长袍,腰间佩剑,负手站在岸边,侧脸冷峻如杀神,寻常百姓哪见过他这样的,领头的两个妇人互相看看,就停在了跟前的柳树下,没敢再往那边挤,其他人顺势止步,自觉把那一片地方留给了陆明玉一行人。 “阿暖小心别掉河里。”楚随要分心照顾妹妹们,萧焕眼里只有表妹,第一时间赶到陆明玉右侧,紧张地往后拽陆明玉,怕她掉下去。 “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陆明玉甩开他手,小声地抱怨道,嫌萧焕挨她太近,她本能地往左挪,未料这一退,竟然撞到了人,尽管对方马上避开了,陆明玉还是感觉到了,一边道歉一边扭头看。 “无碍,不过四姑娘还是离岸边远点为好。”楚行目视前方,面容冷峻,话里是关心,声音却不带一点温柔。 陆明玉这才知道他在身边,男人一副长辈训诫晚辈的口吻,陆明玉下意识选择顺从,后退了一点。站稳了,看着脚下淙淙流淌的河水,陆明玉触景生情,想起她掉进冰河那一日,那时她冷得牙齿打颤,紧紧地抱着…… 余光里男人衣摆随风轻动,陆明玉慢慢平静下来,忘了先前打招呼时楚行的冷淡。 他就是这样的人吧,有人出事,他会热心相救,但他生来冷脸,不太爱笑? 不生气了,但陆明玉还是有点怕楚行,悄悄地往萧焕那边挪了挪。萧焕察觉到了,本就没把年长他们太多的楚行当成情敌,这会儿也就不再关注楚行,注意力回到了对岸。 这边百姓拥挤,对岸却用木板搭起了一圈护板,圈出岸边两棵垂柳所占的地方。两个灰衣伙计一人提了一盏花灯出来,挂在了柳树上,直到此时,萧焕才发现柳树上分别系着一条红绸,一头高高绑在枝干上,一头缀着铜钩,留着挂花灯。 那花灯造型别致,灯光晕照出灯纸上的四时花卉,红绸随风摇曳,花灯跟着打转,宛如四时在眼前一晃而过,绝非路边小摊上几文钱一盏的粗制花灯可比。花灯制作精良,花灯下面,分别悬着酒坛肚粗的纸环。 “站在这里,谁能让竹箭从纸环中穿过,那盏花灯就是他的,只看本事,射箭分文不取。” “那要是没射穿纸环,射坏花灯怎么办?”有人疑惑问。 中间伙计朗声笑,“那就不好意思了,咱们不收钱,但这些花灯制作费时,未免有人胡乱瞎射,我们夫人说了,谁射坏花灯,就请大家把他扔到河里,数到十才拉他上来,看见没,我们铺子里的姜汤水都准备好了!” 说完伸手往后一指,后面原本黑漆漆的铺面刹那间亮了起来,店门不知何时打开,露出里面咧嘴笑的几个伙计,身后摆着一条长案,上面罗列五个大海碗,旁边大陶坛里不停地冒着热气。再看铺子里面,纸灯、竹灯、铜灯各式各样,宛如天降两层灯楼,美不胜收。 陆明玉看直了眼睛,前世宋家灯楼在京城大放异彩,生意兴隆,陆明玉也喜欢这家的灯,但她并不知道宋家灯楼开张前夕,竟是如此的招摇,只这灯楼的亮相,便让她今晚不虚此行。 她呆呆地望着灯楼,楼外悬挂的花灯也照亮了她姣好柔美的脸庞,桃花眼熠熠生辉,美得仿佛吸走了所有皎皎灯辉。倘若灯楼如仙景,她便是岸边举世无双的神女,美而不俗。 不过,只有两人有幸目睹了她此时的光彩。 萧焕看得移不开眼,楚行视线也停滞片刻,才默默转向河对岸。 喧哗的人语拉回了陆明玉的思绪,灯楼什么时候都可以看,热闹可是只有今晚。 凉水河宽约两丈,看似不远,纸环也够粗,但现在是晚上,对面保护路人的木板围墙遮挡了其他灯光,柳树下只有两盏灯笼的光亮,且灯笼缓缓旋转,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纸环跟着摇摆,想要准确地射穿,还是有点难的。 女人们都只看热闹,男人们陆续尝试了。 每人只有一次机会。 前两个人都射偏了,未开锋的竹箭离纸环太远,第三个擦边过的,引来一阵惋惜,轮到第四个,射得那叫一个准,只听咔擦一声,竹箭穿透了灯笼纸……他想逃,被最爱热闹的百姓围住,将他丢到了水里。 水不深,只到男人膝盖,这人也玩得起,抱着肩膀嚷嚷着要去喝姜汤。 陆明玉情不自禁地笑,这灯楼真是太会讨好百姓了,比看戏都有趣。 坏了一盏灯,灯楼伙计重新挂上新的,这边负责维持秩序的伙计高声解释道:“同样纸环的花灯一共四盏,都坏了或都被人赢走了,会换上纸环更细但也更好的灯笼,先前试过箭的后面就没有机会了,所以大家想好了再出手,箭术好的,可以等后面抢更好的灯!” 原来如此,百姓们更舍不得走了,岸边人越聚越多。陆家这边,护卫们挡在最外围,楚行、楚随守住两边,萧焕、贺礼跟姑娘们一起站着,陆嘉平兄弟、贺裕便在后面,一边看热闹一边准备随机应变。 第一组花灯,两盏破了,两个人掉到水里逗乐大家,剩下两盏被百姓顺利赢走。第二组花灯,下面的纸环只有海碗碗口粗细,花灯果然更胜一筹,但,为之落水的人也更多了。四盏花灯坏了一盏被领走三盏,伙计马上换上第三组。 陆明玉眼睛一亮,最先放的两盏,竟是普通灯铺难见的无骨花灯,灯身没有竹、铁等骨架,乃用绣花针刺成各种花纹图案的纸片粘贴而成,造型别致,小巧玲珑,轻轻地随风晃动。就在众人沉浸在花灯的“姿色”里时,伙计又发话了,称这组花灯造价昂贵,射箭之人需得交一两白银,射空了银子是灯楼的,射坏花灯,就得在水里待上一刻钟。 灯是好灯,除了个别人因为这附加条件牢骚了两句,大多数人都表示接受。 “表妹想要吗?”萧焕跃跃欲试。 陆明玉喜欢这些花灯,但她更惦记最后的大彩头,小声劝住了萧焕。 陆怀玉却看上了右侧牡丹花状的花灯,央求贺礼帮她射。贺礼是书生,闻并未逞强,也没有露出任何尴尬之色,大大方方道:“我只略通箭术,方才那批勉强可以试试,这个纸环只有婴童手腕粗细,我绝无把握。” 陆怀玉失望地松开了他袖子,改去求学武的堂兄陆嘉平,自家哥哥陆嘉安几斤几两,她是知道的,比贺礼强不了多少。 陆嘉平疼爱妹妹,看眼陆明玉,知道小妹妹可以使唤萧焕,他笑着去射箭。 这次要交银子,惩罚还更厉害,射箭的人顿时少了下来,只有富家子弟上前了。陆嘉平交了一两银子,排在两个富家公子后,目睹二人一个射空一个射坏花灯被推落水,陆嘉平从容接过弓箭,准备好了,他眼睛微眯,对准右侧的纸环开弓放箭。 竹箭如风,转眼到了纸环前,眼看就要射中了,风一吹纸环一转,竟擦肩而过! 陆明玉懊恼地“啧”了声,好可惜,如果没有那道意外的风,大哥肯定成功了。 陆怀玉比妹妹还失望,但她知道关心兄长,跑过去小声安慰失手的陆嘉平。陆嘉平性格爽朗,并不在乎一场输赢,只是遗憾道:“大哥看走眼了,怀玉别急,一会儿若有人能射中那盏花灯,大哥问问看,可以的话买下来送你。” 陆怀玉笑着嗯了声。 但陆嘉平都失败了,排在后面的几个公子哥儿全都打了退堂鼓。 “我试试。”一片翘首以望中,贺裕漠然上前,将一锭碎银放进了托盘。 陆怀玉震惊地看着他,“裕表哥……” 贺裕幽幽看她一眼,低声确认:“想要右边的?” 陆怀玉其实跟他不熟,但男人眼神冷静,看起来比堂兄还有信心,陆怀玉莫名地就信了他,兴奋点点头,站在一旁看。 贺裕拉弓,箭头瞄准纸环,大概五息的功夫后,他闭上了眼睛。 陆怀玉错愕地张开了嘴,可没等她提醒,贺裕手一松,陆怀玉紧张地追过去,恰好看到那箭嗖的穿过镯子粗细的纸环,“当”地一声,射.进了木板墙。 陆怀玉傻了,所有人都傻了,竹箭箭头都是钝的,贺裕竟然能让钝箭扎在木板上,力气得多大? 震惊过后,百姓们纷纷鼓掌称赞。 陆怀玉还呆着,呆呆地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眼里灯光流转,眼里只剩贺裕一人。 “给。”贺裕接过伙计乘船送过来的花灯,递给陆怀玉。 陆怀玉脸忽然红了,最后看眼男人白皙如玉的手,逃也似的回了方才的位置。楚盈、楚湘围过来看花灯,贺礼脸色有点难看,侧目望向贺裕。贺裕视若无睹,默默站到陆嘉安身边,陆嘉安也是头次领略他的风采,由衷敬佩道:“表哥箭术高超,实在令人钦佩。” 贺裕谦虚道:“跟楚大人比,我这只是雕虫小技。” 陆嘉安诧异地看向楚行。 岸边男人遗世独立,侧脸冷漠,仿佛这么多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热闹,都触动不了他。 章节目录 第081章 > 剩下两盏无骨灯,因为射穿纸环难度大,众人又等了大概两刻钟,花灯才一坏一被人领走。 陆明玉悄悄搓了搓手,逛街时一直在走,不觉得冷,现在站了半晌,岸边湿气又重,终于感觉到了冬夜的寒意。萧焕自诩箭术不错,前面没能表现,这会儿眼睛盯着对岸去拿新灯的伙计,一心盼着要替表妹赢灯,因此没有察觉陆明玉的小动作,楚行却注意到了,沉默片刻,回头。 魏腾与陆家护卫们站在一块儿,瞧见主子找他,魏腾立即走了过来。 楚行侧身,凤眼看着几步外的两个妹妹,吩咐魏腾:“此处湿气重,两位姑娘年幼,你去灯楼问问可否有茶水,端两碗……”说到这里,他好像才想起身边的姑娘,低头问陆明玉,“四姑娘需要茶水吗?” 陆明玉眼睛对着河水,其实早在魏腾靠过来她注意力就都在楚行主仆身上了。虽说自己只是楚行照顾妹妹顺带想起的,听着男人低沉的询问,陆明玉心底还是升起一丝暖意,转过来,朝楚行盈盈一笑,“好啊,谢谢表舅舅。” 笑得乖巧,眼睛却只盯着男人衣摆。 楚行点点头,让魏腾给陆明玉等五位姑娘一人端一杯,魏腾走后,楚行继续面朝湖水而站,旁人都会与同伴闲聊两句,就他,自始至终没跟陆明玉说过几句话。陆明玉由衷地钦佩楚行,一个难得的真君子就在旁边,陆明玉咬咬唇,垂眸,悄悄打量楚行。 看到的是楚行腰带以下。 楚行身形挺拔,比父亲还要高一点,黑袍随风而动,偶尔露出里面白色中裤,双腿修长,陆明玉不由地跟自己对比了下,不比还好,一比心里就酸溜溜的,楚行鹤立鸡群,她却属于同龄姑娘里个子矮的。 看完腿,又忍不住看楚行的靴子,再与自己对比一番,陆明玉意外发现楚行的脚比她大了好几圈。这个陆明玉就不羡慕了,姑娘家脚还是小点好看,真有楚行那么大,还怎么穿绣花鞋啊。 脑海里浮现楚行穿绣花鞋的模样,陆明玉窃笑出声,笑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忙紧紧闭嘴。 楚行扫了她一眼。 陆明玉抬起头,没事人似的眺望对岸。 灯楼伙计端着一方托盘走出来时,魏腾的茶水也到了。陆明玉捧着茶碗,抿一口,身子暖和不少,为了方便看热闹,陆明玉连续喝了三口就把茶碗放了回去,一扭头,恰好对面伙计大手一挥,露出了托盘上的东西。 “诸位请看,这是用上好的和田玉雕刻的一对儿玉马烛台。宋氏灯楼每年都会做十二套十二生肖烛台,今年是马年,我们又初来京城,掌柜大手笔,将这对儿玉马烛台拿出来当了彩头,若是单卖的话,这一对儿便要一百两。” 中年伙计高声介绍道,话音一落,周围就响起了百姓们的吸气声。 陆明玉没听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玉马烛台,眸光比星光还亮。 身为当今皇上的外甥女,陆明玉自小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但天地之大,总有她没见过的新奇物事。眼前这对儿烛台,分别是一匹玉马拉着一辆车壁镂空的同色玉雕马车,灵芝状的马车车顶冉冉升起,顶部构成了烛火托台。 从玉马、套索、车夫到车轮、车壁、灵芝车盖,整块和田玉浑然一体,看不到半点杂色。 玉质剔透,倒映着柔和的灯光,如此巧夺天工,除了美,陆明玉找不到别的词形容。 “这对儿玉马烛台便是咱们今天的压轴戏了,良玉难得,我们掌柜怕糟蹋了好东西,故而就不把烛台摆上去了,咱们直接瞄准那个扳指射就行。但这次射箭的人要交纹银二两,咳咳,不是我们贪钱,真贪钱何必拿出这对儿烛台?实在是怕大家都抢着来,那咱们今晚都不用睡觉了是不是?” 百姓们又大笑起来。 “阿暖?”萧焕低头,再次问道。 陆明玉想要这对儿烛台,但她不太信得过萧焕的箭术,小声问道:“你行吗?” 萧焕瞅瞅对面用半人高的竹竿固定的木制扳指,摸摸鼻子,聪明地给自己留了一个后路,“碰碰运气吧。”他再自信箭术,也不敢在这样的挑战前乱夸海口。 “那表哥慢慢来,看准了再放箭。”陆明玉低声鼓励道。现在也只能指望萧焕,家里二哥从文,大哥已经射.过一次花灯了,在场的亲人,只剩萧焕还有点希望。 “万一我成功了,你给我什么奖励?”有人冲上去试箭了,萧焕漫不经心看了一眼,笃定对方没那本事,专心逗表妹,黑眸充满期待地看着陆明玉。 “快去吧。”陆明玉嗤了声,轻轻推他。萧焕咧嘴笑,昂首挺胸去排队。他往东走,那边楚盈探头望望,瞧见兄长,小姑娘兴奋地跑了过来,朝陆明玉点点头,然后停在陆明玉身旁,仰头求兄长,“大哥,我……” 说到一半,小姑娘瞄眼对岸的玉马烛台,低下头,又不说了,扭扭捏捏的。 陆明玉心头一突,莫非楚盈也相上了这对儿烛台?那…… 陆明玉紧张地看向楚行,楚行能征善战,箭术肯定也非同一般吧?如果楚行也上场…… 察觉她的目光,楚行偏头看她。 陆明玉及时避开,转身看河水,有点不安,但很快又释然。表哥排在楚行前面,如果表哥射不中,那她就没了再赢得烛台的机会,所以楚行射中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不管怎么样,只要表哥输了,那对儿烛台就不是她的了。 “盈盈想要烛台?”看着妹妹,楚行低声问。 楚盈点点头,脑袋却转向了另一侧的灯楼,“大哥,我想要一对儿玉猴的烛台,可以吗?” 她属猴,当然想要一对儿自己的生肖,刚刚妹妹跟二哥索要她的生肖,楚盈才跑过来的。 楚行莫名松了口气,马上吩咐魏腾,“你立即去订四套生肖烛台,王妃、二姑娘、三姑娘、太夫人一人一套。” 魏腾领命,匆匆奔向灯楼。 附近有对儿普通夫妻听到楚行的话了,不由在心里算了一笔账,一对儿玉马烛台一百两,一套生肖十二对儿,四套加起来,岂不快到五千两了?妻子震惊地张大了嘴,再看楚行,简直跟看财神爷一样。这人是谁啊,太有钱了! 陆明玉也惊讶不已,但不是因为银子,而是因楚行对他三个妹妹的宠爱,出手就是一人一套…… 陆明玉忍不住看向那边的两个堂哥,却见二人都在看热闹,二姐姐不知何时站到贺裕身旁了,提着手里的牡丹花灯,似乎对烛台没什么兴趣。陆明玉幻想了下找堂哥去要烛台的可能,念头刚冒出来,她就笑了。 不一样的,楚行早就有了俸禄,且是如今的国公爷,可以自行支配国公府的银两,家里两个堂哥都没有差事,一个月只有二十两的月例,就算这么多年攒了钱,也负担不起一千多两的大花销。 更何况那是堂哥,陆明玉可不好意思去索要。 要是自己也有个亲哥哥该多好? 仰头望月,陆明玉轻轻叹了口气,她是长姐,只有弟弟找她来要礼物的份。 楚行刚目送心满意足的妹妹回去,一转身,就听到了陆明玉的叹气声。 联想妹妹的撒娇,楚行猜得到陆明玉也喜欢这漂亮的玉件儿烛台,但他没理由送她价值千两的礼物,想当做没听见,瞥见陆明玉落寞的小脸,楚行忽然又有点……看不得她为了区区一对儿烛台唉声叹气。 “四姑娘喜欢那对儿烛台?”楚行用比方才同妹妹说话时更低的声音问。 陆明玉意外地看看他,对上楚行深邃看不出意图的凤眼,她茫然地嗯了声,“挺好看的。” 楚行眼帘轻动,垂眸道:“倘若世孙失手,我去试试。” 他,他要帮她赢玉马? 陆明玉受宠若惊,太震惊,她难以置信地掩住了小嘴儿,桃花眼怔怔地望着男人。 楚行不习惯这样的注视,抬起头,低声道:“我……” 他想说他也没有太大把握,那边楚随突然走了过来,楚行余光瞧见了,及时止声。 “阿暖,想不想要彩头?”楚随停在萧焕的位置,笑着问陆明玉。 两人做过夫妻,陆明玉自然清楚楚随的本事,冷冷讽刺道:“就凭你?” 楚随是文官,偶尔骑射打猎散心,还算有点天分。但楚随有自知之明,故意从陆明玉脑袋上面伸手,拍了拍兄长肩膀,自信道:“我是不行,但我大哥箭术出神入化,能百步穿杨,只要你想要,我便请我大哥出手帮你。” 好一个借花献佛,陆明玉暗暗咬住嘴唇内里,忍笑看楚行。 楚行照旧一脸冷峻疏离,见陆明玉看他,楚行淡淡问:“四姑娘真想要,我可以试试。” 堂弟这番话,倒给了他光明正大帮她的理由。 凤眼看着陆明玉,楚行希望小姑娘能给予配合。 陆明玉真没想到楚行居然也会演戏,还演得那么天.衣无缝,她迅速反应过来,“兴奋”地道谢:“那我先谢谢表舅舅了!” 楚行颔首,提前去那边排队了,把陆明玉留给了堂弟。 “大哥给我面子才帮你,阿暖是不是也该谢谢我?”楚随轻.佻地挡在陆明玉面前,低声打趣道。 自以为是,陆明玉懒得与他浪费唇舌,狠狠踩他一脚,随即凑到了楚盈、贺兰芳身边。 楚随望着她背影,玩味一笑。美人娇俏灵动,脚上的痛,他甘之如饴。 很快就轮到了萧焕。 少年郎一身红衣,气度华贵,往那儿一站,拉弓搭箭,顿时吸引了不少小姑娘、新媳妇的视线。陆明玉望着这样出色的表哥,诚心地希望他能射中对面的扳指,可惜事与愿违,竹箭脱靶,风似的从扳指上方飞了出去。 陆明玉心一紧,担心萧焕生他自己的气,连忙过去安慰,“表哥……” 萧焕知道她要说什么,把弓箭递给伙计,萧焕无所谓地笑,指着灯楼道:“没事,走,咱们去买一整套。”不就是一千两银子吗,他出得起。 他壮志豪情,陆嘉平兄弟、楚家兄弟都听到了。 萧焕不在乎他们,陆明玉有些尴尬,当即以表妹的口吻嗔怪萧焕,“属你有钱是吧,可我就喜欢那对儿烛台,买来的没意思。” 萧焕急了,“可我……” “表舅舅答应帮我试试了。”陆明玉把他拉到一旁,指着楚行道,“表哥,先让表舅舅试试,若他也射空了,你再给我买一对儿玉马的。” 萧焕听到后面这句才满意。天色这么暗,扳指那么小,他笃定楚行也会失手。 又轮了四五个富家公子,无人射中。 楚行一身墨色长袍,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灯楼规定射箭的地方。他气势凌人,围观的百姓们不禁安静下来,屏气凝神地看着他。陆明玉紧张地手心出汗,她希望楚行一击即中,因为她不想要萧焕买给她,也因为,如果那对儿玉马烛台是楚行射箭赢来送她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一会儿盯着楚行侧脸,一会儿盯着他稳稳不动的手臂,陆明玉心跳越来越快。 就在她紧张得快要无法呼吸时,楚行倏然松手。 陆明玉以为楚行的箭会很快很快,比贺裕的还快,然而楚行这一箭却慢的出奇,慢得仿佛随时可能会从半空跌落,然而它没有,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那筷子粗细的竹箭以不可思议的缓慢速度,稳稳地穿进了竹竿顶端固定的木制扳指,穿过一半,停了。 真的停了,轻轻晃动两下,便一动不动。 这一刻,万籁俱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那支竹箭,犹陷梦境。 陆明玉是第一个回神的,她微微张着嘴,看向射箭之人。 楚行已经放下弓箭,站直了,余光里见小姑娘望了过来,以为陆明玉在为能得到玉马烛台高兴,高兴地要谢他,楚行侧过身,嘴角难得上扬。他也高兴,为能帮到一个渴望赢得彩头的单纯姑娘。 可当他转过去,却发现陆明玉脸上并无笑容,反而呆呆的,乍一看有点傻。 楚行本能地收起笑。 陆明玉却在此时笑了,桃花眼如含雨露,亮晶晶地望着那个在她心里,早就堪比天神的男人。 章节目录 第082章 > 在百姓们发自肺腑的掌声中,灯楼伙计弯着腰,恭敬无比地将装有玉马烛台的黄梨木盒递给了楚行。做伙计的最讲究眼力,楚行身手了得气度不俗,身边更有侍卫追随,定是达官贵人,看过楚行那神乎其技的一箭后,伙计佩服地快要五体投地了。 楚行单手托着木匣,从前面回到陆明玉一行人前,下意识地先看向堂弟。 这玉马烛台,他是以帮堂弟讨好陆明玉的名义赢来的。 陆明玉一直在瞧着他,见楚行竟然真想演戏演到家,陆明玉登时从那无法自抑的倾慕钦佩中回神,绕过兄长冲到楚行身前,伸手就把黄梨木盒抢到了自己怀里,再故作一脸欢喜地仰头,笑盈盈朝楚行道谢,“谢谢表舅舅,表舅舅箭术太厉害了!” 这是楚行主动提议送她的,陆明玉才不想被楚随沾到。 她个子矮,卖起乖来都能让楚行忘了她重生的事,以为陆明玉只是着急拿到心仪的彩头,楚行没有多想,自谦道:“运气不错。” 能让竹箭穿透小小的扳指而不落,那怎么可能是运气? 陆明玉刚想再夸楚行两句,左侧忽然传来一道不屑的哼声,却是萧焕阴沉着脸讽刺道:“国公爷就别谦虚了,有时候谦虚过了头,反而显得假。”大家都射空了,他无所谓,如今风头被楚行全部抢走,看着表妹那么崇拜楚行,那么喜欢这对儿烛台,萧焕就憋不住心里的酸水了。 陆明玉瞪他一眼,再歉意地看向楚行。 小姑娘水亮的眼睛里装满了自责尴尬,楚行脸色柔和了些,没理会萧焕的挑衅,低声对陆明玉道:“打开看看?”如果没有萧焕,他送完礼物就不会再多说,但现在,楚行得打消陆明玉因萧焕而生出的自责。 他心胸宽广,陆明玉笑着点点头,走到陆怀玉、楚盈四女那边,打开匣子看。莹润纯净的和田玉烛台,远看漂亮,近看更精致细腻。楚盈、楚湘都订好了一套,不羡慕,陆怀玉原本对这对儿烛台没兴趣,现在看了,不由地朝兄长撒娇,“二哥,你也给我买一会儿蛇的吧?” 陆嘉安平时花钱比较大手大脚,这会儿身上没带银子,家里能用的碎银也不多,但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拒绝妹妹,便道:“二哥现在没带那么多银子,明早再带你过来挑,他们有十二套,可能每套都不一样。” 先答应了,明早再带妹妹去母亲面前要钱。 陆怀玉没有怀疑,刚要点头,贺裕忽然道:“今晚之后,这家灯笼生意肯定会十分兴隆,刚刚你们射箭,我听已经有富贵人家去灯楼订那套生肖烛台了,明早再卖,我担心烛台都被人订走了。我身上有些银子,正好兰芳也想买,表妹随我们一起去吧?趁现在知道这家灯楼的有钱人还不多。” 陆怀玉喜出望外,兴奋地朝他笑,“裕表哥真好,那我先用你的银子,明天再把钱还你。” 贺裕黑眸含笑,看着她道:“表哥表妹,什么还不还的,表妹喜欢就好。” 他容貌是偏冷峻的,但一笑起来,整个人的气度就暖了,陆怀玉看着那双仿佛别有深意的眸子,想到今晚贺裕先是为她射箭赢花灯,又是主动送烛台给她,心里就有了一点小小的猜测。奇怪的是,换成以前,如果知道庶出舅舅家的表哥可能喜欢她,陆怀玉定会恼火愤怒,但此时此刻,陆怀玉只觉得窃喜。 亲昵地挽住贺兰芳的胳膊,陆怀玉抬脚前问妹妹,“阿暖要上去看看吗?” “阿暖走,我给你买一整套。”人家有表哥宠着,萧焕这个表哥看得自己的表妹被人比下去,当即替陆明玉做主道。 “又显摆你有钱了!”楚湘被萧焕欺负过,小姑娘还记得呢,忍不住刺道。 陆明玉也被萧焕土财主的语气弄得十分尴尬,贺裕提议为二姐姐买一对儿,本来挺好的事,萧焕出口就是一整套,岂不是显得贺裕小气?悄悄地看向贺裕,却见贺裕根本没听见萧焕说话似的,垂眸看着身边的二姐姐,目光温柔似水。 仪表堂堂,功夫了得,还舍得替二姐姐花钱…… 陆明玉难以察觉地扫了一直默不吭声的贺礼一眼,突然想多给贺裕机会亲近二姐姐,便笑着对陆怀玉道:“二姐姐去吧,我已经有了,就不去了,这边河景挺美的,我跟大哥、二哥在外面等你们。” 顺便体贴地替堂兄陆嘉安解了围,不然亲妹妹去买东西,他不跟着不太合适,去了,却没有银子只能看别人替妹妹付钱,那多尴尬啊。 陆明玉狡黠地转向堂兄,陆嘉安感激地朝小妹妹眨下眼睛,附和道:“对,怀玉你们先去,我让人赁条船来,时间还早,咱们坐船再逛逛。” 陆怀玉嗯了声,与贺裕兄妹一起去挑烛台了。 萧焕冷哼,陆明玉暗道不妙,怕他又胡乱语得罪人,陆明玉示意他跟着自己往旁边走了走,离楚行等人远点,才皱眉劝道:“表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真的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你因为要对我好出口伤人……” “我伤谁了?”萧焕先是射箭落空,后面又被表妹当面拒绝,心头本就压着一团火,一听表妹竟然还冤枉他,萧焕胸口的火苗噌地喷了出来,强忍着才没有对表妹怒吼,但那盛怒的眼神,都表达了他的愤懑。 陆明玉最不喜他的臭脾气,既然萧焕不肯承认,她就点明给他,“你没有讽刺表舅舅假谦虚?你没有讽刺裕表哥出手不够阔绰?表哥,知道我为何不喜欢你吗?我就是不喜欢你这目中无人的脾气,好像天底下谁都比不上你似的!” 萧焕眼中戾气更盛,想辩解,却无法反驳。 才十六岁的少年郎,贵为王府世孙,霸道嚣张惯了,第一次告白失败,短短一段路连续被心上人训斥,萧焕的自尊无法再容忍,一气之下什么能挽回颜面就说什么,“不喜欢就算了,我又不是非要你喜欢!” 说完不屑地看看陆明玉,为了证明他确实没那么喜欢她,萧焕迅速转身,负气离去。 陆明玉震惊地望着他背影。 如果她喜欢萧焕,萧焕这样对她,陆明玉肯定会委屈地想哭,但她对萧焕只有兄妹情,因此短暂的错愕后,回想萧焕看似愤怒其实受伤的脸庞,陆明玉只觉得无奈,还有一丝丝心疼。但她不后悔,表哥脾气本就被舅父、舅母惯坏了,这时不劝他,一直纵容他任意妄为下去,将来肯定会有更多的麻烦。 至于萧焕会不会因此厌恶她,陆明玉倒不是特意介意,反而盼望萧焕忘了她,喜欢上别人。 收回视线,陆明玉神色如常地回到了众人身边。 “阿暖姐姐,你没事吧?”楚湘小声地问,她没听清两人说了什么,瞧着萧焕好像朝阿暖姐姐发脾气了。 陆明玉笑着摇摇头:“没事,我嫌他说话难听,让他一边逛去,他有点不高兴。” 楚湘恍然大悟,随即哼道:“我也不喜欢他,对了阿暖姐姐,一会儿咱们一起坐船赏灯吧?” “好啊。”陆明玉诚心地笑,余光悄悄瞥向楚行,楚行正与陆嘉恒说话,身影挺拔。想到今晚还能再与他多待一会儿,哪怕说不上话,她心里也甜丝丝的。玉器清雅,令人心生喜爱,君子如玉,叫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亲近。 “大哥,二弟,我还有事,先走了,豫之兰芳下来,你们替我转告一声。” 眼看萧焕走了,贺礼也提出告辞,面上带笑,笑得却有点勉强。 二夫人与武康侯夫人向来都瞧不起陆家大房三房,三房萧氏好歹是皇亲国戚,两个女人表现地不是特别明显,对大夫人就没那么委婉了。陆嘉恒看似粗枝大叶,但这些事他都清楚,故而与贺礼没什么交情,贺礼要走,他客气都没客气,只点了点头。 旁边陆嘉安看着亲表哥转身,目光变了变。他知道,母亲有意把妹妹许配给贺礼,因为妹妹与贺礼青梅竹马,好像也挺喜欢贺礼的样子,陆嘉安就没有深思过这门亲事,但今晚贺裕对妹妹的态度,陆嘉安看得清清楚楚。对比起来,除了一个世子身份,论本事,贺礼不如贺裕,论对妹妹的心…… 陆嘉安不会因为区区一百两银子就偏向贺裕,但妹妹喜欢烛台,贺裕能想到讨好妹妹,贺礼为何想不到?别说没钱,武康侯府再没落,家底还是有的,贺礼深受舅母溺爱,手里会没银子?以下见大,妹妹这门亲事,他得好好考虑考虑了。 ~ 在岸边站了会儿,陆嘉安使人去赁的游船来了。 陆怀玉几人还没挑完,陆嘉安让大家上船等着,楚随看着船夫架起木板,他心中一动,率先上船,站在木板另一头,笑着嘱咐家里的两个妹妹,“慢点走,小心别掉到水里。”跟着扶住最先走过来的亲妹妹,直到楚湘踏上船板,才松手。 男人面如冠玉,脸庞被灯楼绮丽灯光照亮,俊美脱俗。 陆明玉却觉得他笑得像狐狸,不由放慢脚步,眼看楚盈也上去了,楚随还没走,可不就是等着扶她呢? 陆明玉回头找兄长,却见二哥朝灯楼走去了,不知去做什么,大哥跟护卫们站在一起,一时半会儿不似能说完的。陆明玉想再等等,船上楚盈、楚湘一块儿叫她登船,再看楚随,凤眼挑衅地看着她,仿佛她不去,就是怕了他。 陆明玉不想让他得意,想到还有一人,她窃喜地转向楚行。 楚行就在不远处,他是想等陆嘉恒兄弟的,毕竟是陆嘉安赁地船,他们兄妹四人全部登船不太合适。无意回头,却对上了陆明玉隐隐含笑的脸庞,楚行愕然,正好奇她在笑什么,她竟然朝他走来了。 “表舅舅,我看船上备了茶水,表舅舅先去喝杯暖暖身子吧。”陆明玉停在男人面前,乖巧地劝道。 楚行当她只是客气,婉拒道:“不急,我再等等你两位兄长。” 陆明玉这才明白他为何单独站在这里,她是假热络,楚行却是真把自己当客人,陆明玉既诧异楚行对礼节的奉行,又有点为难,扫眼还守在那里的楚随,她咬咬唇,硬着头皮继续道:“表舅舅太客气了,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还是先登船休息一下吧。” 这次楚行却窥破了她真正意图,看看立在那边的堂弟,楚行暗暗头疼。 难道上辈子堂弟就是靠这些小心机得到陆明玉青睐的? 楚行不懂为何这辈子堂弟的招数不管用了,但既然陆明玉特意相求,楚行便无法坐视堂弟胡闹。堂弟想办法讨好陆明玉没有错,可他不能给人家小姑娘添麻烦。 “也好。”应下陆明玉的“好意”,楚行径直朝岸边走去。 陆明玉偷笑,紧紧地跟在楚行身后。 听到脚步声,楚行顿了下,他以为陆明玉是希望他拉走堂弟,没料到是要他当盾牌? 楚行哭笑不得,姑娘家的小心思,真是难猜。 不过陆明玉要跟他,楚行也不能再改了,来到岸边,他一边跨上木板,一边示意堂弟走开。 楚随看眼躲在兄长身后的狡猾姑娘,心知没有机会再扶陆明玉,只好离开。 他一边去了,陆明玉神清气爽,却不料游船突然晃了下,陆明玉手里还抱着烛台礼盒,脚下不稳,她本能地伸出一只手去抓前面的人。巧的是因为船晃,楚行正好转身,想提醒陆明玉慢点,结果他一转,陆明玉手就扑空了,但那力道冲劲儿已经收不回来,整个人朝前扑了过去。 两人离得太近,没等楚行来得及做出反应,陆明玉已经撞到了他怀里。 担心她摔倒,楚行下意识扶住了她肩膀。 男人衣袍上带着夜晚的冷意,但他宽阔的胸膛,身上淡淡的雪松香,马上让陆明玉忽略了他衣服的冷。船板不稳,她心有余悸,心扑通扑通跳,可陆明玉分不清,她到底是在为刚刚的惊险惊慌,还是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怀抱。 她完全僵住了,一动不能动。 楚行却第一时间将人转到船上,迅速收手,凤眼对着陆明玉身后的河水,“四姑娘小心。” 他声音沉沉,不带任何感情,连长辈的关心都没有,却似有点嫌弃她带来的麻烦。陆明玉原本发烫的脸突然白了,幸好被昏暗天色所掩饰。面对男人的冷漠疏离,陆明玉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几不可闻地嗯了声,逃避般去找楚盈姐妹。 楚行这才隐晦地看了她一眼,十三岁的姑娘,身量娇小,但只有抱住她,才能真切感受她的娇弱,瘦小的肩膀,可能连他三分力气都承受不住,但也正是因为这份娇柔,方才被她撞到怀里,楚行竟然生出一种想要多抱一会儿的念头。 他怎么能? 晚风吹来,楚行及时甩开那荒谬念头,去另一侧找堂弟。 楚行站在船尾,看着从容走来的兄长,楚行嘴角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大哥,在岸上的时候,阿暖跟你说什么了?”他看得出来,兄长抱陆明玉那一下只是意外,但楚行好奇陆明玉是怎么劝兄长帮她的。 “她请我登船喝茶。”楚行扫眼旁边的船篷,坦然道,“不过我猜,她是不想让你扶她?” 心思被看穿,楚行脸上掠过一道尴尬,自嘲道:“一片好心竟被当成驴肝肺,但大哥你也看到了,她冒冒失失的,如果不是大哥反应及时,她刚刚肯定落水了。”说话时,凤眼探究地盯着兄长。 楚行侧头,面带训诫:“我只知道,君子不强人所难。” 他一副严兄模样,楚行连忙告饶:“好好好,大哥教训的是,我下次换个法子。” 楚行默认,转身,漫不经心地观赏两岸花灯。 楚随瞄向对面的陆明玉,再想想兄长的年纪,放了心。年龄不合适,而且,兄长知晓他对陆明玉的心,还提点过他如何行事,陆明玉再美,兄长都不可能对她动心,至于陆明玉对兄长……再次看眼兄长冷峻威严的侧脸,楚随心情突然复杂起来,兄长冷冰冰的不近人情,有几个姑娘敢喜欢他?兄长还轻易不开窍,楚随都担心兄长这辈子婚事难定。 ~ 陆怀玉、贺裕等人终于挑完烛台出来了,船夫忙碌起来,游船缓缓朝前行进。 男女各占一个船篷,逛了两刻钟,快到祖父定好的碰面时间了,陆嘉恒让船夫靠岸,三拨人客套一番,分头走了。陆家兄弟几个还要去一品斋找祖父陆斩,楚行兄妹的马车离得比较远,贺裕兄妹离得最近,因此也最先回到武康侯府。 贺裕一直将妹妹送回她的院子,才往他的院落走去。 走着走着,却见有人站在前面,上元明月皎皎,无需灯笼,也认得对方是谁。 贺裕若有所思,“二弟在等我?” 贺礼确实在等他,而且等了有一段时间了。身为世子,武康侯府未来的一家之主,贺礼在外人面前谦和有礼,在府中,他也从未像母亲那样瞧不上庶出叔父的一双子女,始终以礼相待。但贺礼觉得,有些话,他得跟堂兄讲清楚。 “大哥,我与怀玉青梅竹马,姑母也赞同我们的婚事,只等她姑姑四月出嫁,母亲便会正式托人去陆家提亲。今晚大哥先射箭替怀玉出头,又大方送她玉器烛台,我知道大哥只把怀玉当表妹看,但……” 贺裕面无表情听着,听到这里,他忽然笑了,抬手打断贺礼的话,“二弟会错意了,我对怀玉好,不是出自表兄妹的情分,而是因为我喜欢她。” 贺礼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明知道我与怀玉……” “知道你们青梅竹马?”贺裕轻飘飘地接话,知道,却不以为意,“确实,怀玉以前喜欢跟你玩,但那是他不了解我。二弟,你喜欢她,我不干涉,我喜欢她,我对她好,也请二弟淡然处之。从今天开始,咱们各自施展本事,倘若最后表妹还是选择嫁给你,那我会主动退出,绝不再做任何亲近她的举动。” 世子之位是二弟的,贺裕从未羡慕或意图夺取,但他早就喜欢表妹了,今晚老天爷给他机会亲近表妹,贺裕自然要抓住,才不会因为什么兄弟情分白白把表妹拱手让人。更何况平心而论,他与贺礼还真没什么兄弟情,贺礼确实没语轻.辱过他,但贺裕永远记得,曾经贺礼的朋友公然鄙夷他,贺礼只是一笑置之。 贺礼对人的好,只流于表面,从未经心。 这样的兄弟,不值得他拱手让出喜欢多年的表妹。 “天色不早,我先回房了。”尽于此,贺裕肃容从贺礼旁边经过,很快就消失在了转角。 贺礼回头,望着贺裕消失的方向,他温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阴鸷之色。 各自施展本事? 难道贺裕觉得,凭借一盏花灯,一对儿烛台,表妹就会选择他? 他贺礼才是武康侯府的世子,是这偌大家业的继承人。 ~ 贺家兄弟针锋相对时,陆家众人才刚刚登上马车。 陆明玉、陆怀玉坐了一辆。 没了外人,陆怀玉一坐好就把贺裕送她的礼物拿出来了,托着那对儿玉蛇烛台细细打量,越看越喜欢,举到妹妹面前给她看,“阿暖你瞧,我的玉蛇像不像龙?” 真蛇吓人,但这对儿玉蛇雕刻地却圆润可爱,陆明玉笑着点点头,想起贺裕兄妹离开时二姐姐依依不舍的样子,陆明玉小声试探道:“二姐姐,裕表哥对你真好,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陆怀玉脸一红,心里却惊喜,连妹妹都这么觉得,看来不是她多想了? “哪有啊。”陆明玉低下头,摸摸烛台,扭捏地否认。 陆明玉顿时懂了,二姐姐也对贺裕动了心。不过也可以理解,贺裕那一箭射得精彩绝伦,又懂得买烛台讨好二姐姐,连容貌也把贺礼比了下去,二姐姐舍他而就贺礼才是奇怪。 只是…… “二姐姐,我看二伯母的意思,好像要把你嫁给礼表哥?”陆明玉低低地提醒道。 陆怀玉唇角一抿,她没什么城府,旁边又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一冲动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那是我娘的意思,又不是我的意思,只要我不答应,我娘就得听我的。”之前她觉得贺礼挺好的,但今晚陆怀玉意外发现贺裕更好,对她又有情,陆怀玉就不想嫁给贺礼了。 “但礼表哥喜欢你啊,若他知道二姐姐喜欢裕表哥,一气之下,会不会去找裕表哥争吵?” 一个女子,若是惹得兄弟不合,不提男方家里长辈怎么想,外人便先要骂她一声“祸水”。 想到这里,陆明玉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章节目录 第083章 > 黎明时分,整座梅苑一片静寂。雕花轩窗隔绝了外面的严寒,闺房里,光线昏暗,两盆四季海棠静静地开了,散发着淡淡清香,不远处的纱帐内,熟睡的小姑娘仿佛闻到了花香,嘴角竟然是翘着的。 陆明玉做梦了。 她梦到了昨晚花灯会的情形,可发生的事情又不一样。梦里她登船时木板依然晃了下,害她惊慌失措扑到了楚行怀里,楚行将她抱到船上,却没有马上松开她。陆明玉心咚咚地跳,羞涩地从他怀里抬起头,头顶楚行神色清冷,但他一手抱着她,一手轻轻地摸了摸她脑顶,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怎么这么不小心?” 当时月色如水,灯光似霞,男人无意露出的浅浅温柔,如甘醇的美酒。 陆明玉欢喜极了,赖皮地靠到他胸膛。 接下来梦境一变,陆明玉换上了大红的嫁衣,楚行骑着高头大马来接她,路上花轿轻轻地颠簸,陆明玉悄悄挑开红盖头,透过车帘缝隙看外面的新郎官,楚行穿着一身红衣,背影挺拔,侧脸如玉,说不出地风流倜傥。 然而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下一刻,楚随怒气冲冲地骑马闯了过来,指责楚行抢了他的妻子。陆明玉终于记起自己早就嫁给了楚随,既然她是楚随的妻子,怎么能嫁给楚行?她茫然无措,外面楚行与楚随却打了起来,混乱中花轿倒了,陆明玉狼狈地爬出去,她想求楚行二人别打了,周围百姓却围住她骂了起来,骂她不守妇道,骂她狐狸精,害楚家兄弟反目。 陆明玉不停地摇头,她想解释不是这样的,人群突然散开,太夫人拄着拐杖威严地走了过来,楚行、楚随不打了,并肩跪在太夫人面前认错。太夫人冷冷地看着她,说她水性杨.花不堪做楚家妇,命楚行当场写封休书,断了这门亲事。 陆明玉踉跄着跌倒在地,泪流满面,看向楚行,只觉得她只剩他了,楚行一定不会休了她的。可是楚行看都没看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文房四宝,挥手几笔,写好了,他终于转身,脸上再无任何温柔。他停在她面前,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她,再将休书甩在她脸上,“阿暖,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 陆明玉悲恸地哭出声,哭着哭着,忽然醒了。 细微晨光透过琉璃窗照进来,陆明玉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纱帐上绣的缠枝梅花。她呆呆的,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刚刚做了一场梦,脸上有些凉,陆明玉抬手摸摸,竟然真的哭了。回想那过于真实的梦境,陆明玉情不自禁地笑了。 真是的,怎么做了这样一个荒唐的梦? 可是懒懒地躺着,陆明玉忍不住又沉浸在了梦里。日有所思,也有所梦,是不是因为昨晚临睡前一直在想楚行,所以…… 翻个身,陆明玉犹豫片刻,小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金锞子,正是楚行送她的小金马。陆明玉改成平躺,举着小金马,目光渐渐复杂起来。 楚行,楚行,当初桂圆开玩笑说楚行挺好的,嫁给他不错,陆明玉只当成了耳旁风,可是与楚行打交道越多,陆明玉就越发控制不住地留意他,他容貌冷俊,同辈人中无人能出其右,他面冷心热,屡次帮她排忧解难,他箭术出神入化,从他自伙计手中接过弓箭到竹箭射穿扳指,每一幕陆明玉都清晰地记得。 楚行,除了人太冷,陆明玉找不到他任何缺点。 看着眼前的小金马,陆明玉无法再否认,她是真的对楚行动了心。 可昨晚的梦…… 如果她真嫁给楚行,楚随会轻易放弃她吗?如果楚随放不开,事情被太夫人知道,太夫人我绝无可能接受她做长孙媳妇的。这些还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楚行根本不喜欢她啊,她想了这么多梦了这么多,完全就是杞人忧天。 真要烦恼,也等楚行喜欢上她的时候再说吧。 陆明玉苦笑,虽说这么想,她隐隐觉得,这辈子她都等不到那一天的,上辈子到她死楚行都没有成亲,简直就像少了男女之情这根弦,她是貌美,但在楚行面前,陆明玉在自己身上找不到任何能让楚行另眼相看的地方。 楚行,那是一个神一样的男人,可能世上根本没有配得上他的人吧? 喜欢,却注定没有结果,陆明玉惆怅地翻个身,自己郁闷了会儿,忽然又开朗起来。其实这样挺好的,楚行不喜欢她,她也就不用烦恼太夫人、楚家兄弟情的事情了,就偷偷地敬佩他,喜欢他,把他当成神仙敬仰,然后再嫁给一个她觉得不错的男人,平平静静过一辈子。 就像天上的月亮,喜欢不一定意味着必须得到,远远地看着也挺好啊。 说到底,她与楚行完全不是一类人,楚行是战功赫赫的武将,是注定青史留名的功臣,她陆明玉,不过是一个容貌美丽的后宅女子,无需等到死,等她嫁人了,等她老了容颜不复,到那时候,除了身边的亲人,便已经没人再在意她。 想通了,陆明玉轻轻一笑,笑得怅然若失,她放低小金马,恋恋不舍地亲了一口。 一会儿就收起来吧,或许哪天老了,她可以拿出这匹小金马送给儿孙,若他们问起这是哪里来的,她就说,是一个大英雄送她的压岁钱…… ~ 正月平平静静地过去了,风一日比一日暖了起来,到了三月,春暖花开。 三月初九,是陆明玉的生辰,因为出生在阳光明媚的暖春,所以陆嵘夫妻给她取名“阿暖”。 十三四岁的姑娘,生辰都会办花宴或诗会,请交好的姐妹来家中热闹一番。才初一,萧氏就把女儿叫到身边,问女儿有什么打算。 陆明玉继承了父母的才学,诗词歌赋都很有天分,因为得到过帝后的夸赞,不知不觉就成了京城有名的才女,常被其他母亲当做榜样敦促家中女儿。陆明玉觉得吧,她办诗会,岂不是有显摆才学之嫌? 陆明玉不喜张扬,想了想,道:“还是赏花吧,到时候娘让厨房多做几道好吃的糕点,我们去梅园里赏梅。” 萧氏点点头,提起笔,柔声问:“那阿暖想请谁?” 陆明玉就把关系不错的几个姑娘都列了出来,包括楚盈、楚湘姐妹。萧氏有些诧异,看着女儿道:“楚湘?” 陆明玉知道母亲在想什么,无奈笑,“她是她,她哥哥是她哥哥,娘放心吧,湘湘只是脾气大点,其实是个好姑娘。” 萧氏嗯了声,拟好单子,派人去做请帖。 初八这日,陆明玉正在试穿刚做好的夏裙,采桑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姑娘,王爷带着两位表公子来了,夫人让您过去呢。” 陆明玉意外地抬起头,萧焕也来了? 想到上元夜那晚萧焕负气离去的背影,陆明玉有点想笑。两辈子加起来,她与萧焕闹过多次别扭,次次都是萧焕做错事惹怒她,她再训他把他气跑,然后隔一阵子,萧焕就回来找她认错。但这次是萧焕坚持最长的一次,算起来,快两个月了。 换上一条浅绿色的裙子,陆明玉去了前院。 恒哥儿、年哥儿、英哥儿三个表兄弟已经在院子里玩上了,萧焕绷着脸站在走廊里,眉眼阴郁。瞧见她走过来,萧焕变了一下站姿,一副想见她又不想见的扭捏尴尬模样。陆明玉靠近了,见萧焕倔强地朝另一侧偏头,她翘翘嘴角,径自从他身边走过。 “表妹……” 没走出五步,萧焕终于开口喊她。 陆明玉顿足,没有回头。 萧焕求祖父带他过来就是为了见表妹的,如今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跨出去了,萧焕反而自在了很多,有些讨好地道:“表妹,你陪祖父说会儿就出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陆明玉点点头,先去厅堂看祖父。 外孙女明天生辰,庄王特意寻了一对儿鲜艳欲滴的红珊瑚树当礼物,还包了一个鼓鼓的大封红。陆明玉喜笑颜开,亲昵地请外公晌午在家里用饭,庄王爷看看坐在对面笑容淡淡的女儿,虽然很想答应,还是狠心拒绝了,主要是女婿进了吏部,人不在家,这距离晌午还有一个多时辰呢,他留下来没事做。 “不用了,阿暖去看看你表哥吧,臭小子说他惹你生气了,央我带他来赔罪。”庄王笑眯眯地道,乐得给表兄妹俩当和事佬。 陆明玉笑了下,一个外公一个母亲,都是至亲,没什么好避讳的。 请母亲先帮她保管那个不知装了多少银票的封红,陆明玉跨出堂屋,去找萧焕。 两人没去别处,就在走廊里站着,仿佛在看院子里玩闹的三兄弟。 “表妹,我错了,那天不该乱发脾气。”萧焕背靠红漆廊柱,忐忑地盯着陆明玉,“你看明天你生辰了,大喜的日子,表妹别生我气了?我知道错了,这两个月我哪都没去,一直待在家里练武,不信你问问英哥儿。” 他软声细语的,哪里还有京城小霸王的样子,陆明玉本来也没生他的气,斜他一眼,陆明玉坐到长椅上,低声叹道:“表哥,我那天说你,不是因为我看你不顺眼,而是因为你是我表哥,我希望你做个光明磊落、胸襟宽广的大男人,别学那些纨绔子弟,一旦礼数都不懂,只知道招猫逗狗。” 萧焕一听,咧嘴笑了,一屁.股坐到陆明玉旁边,信誓旦旦道:“好,我听表妹的,再不胡乱语目中无人。” 陆明玉半信不信,接过这茬,盯着他道:“那表哥还喜欢我吗?”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吧。 萧焕愣住了,笑容收敛,忐忑地看着她眼睛,仿佛要看穿她在想什么。 陆明玉心中不忍,但还是低下头,对着两人的衣摆道:“表哥,咱们一年比一年大了,有些话早点说清楚,对你对我都好。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真的一直把你当表哥,表哥就是表哥,不论你做什么,不论我有没有遇到比你更好的人,我都不会喜欢你,反过来,不管你有多少缺点,脾气多暴躁,我都会把你当亲人,会想办法管你约束你。” 说到这里,陆明玉抬起头,坦坦荡荡地看向对面的少年郎,“表哥,从今天开始,如果你愿意把我当表妹,以后咱们见面说话都没关系,但若你坚持想,想娶我,那我以后一次都不会再见你了,说到做到。” 萧焕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里没有震惊,只有茫然,有委屈。 他还是不懂,为什么表妹就是不肯喜欢他。 陆明玉看不得他这样失魂落魄,扭头看向弟弟们,安静地等他。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肯嫁我?”良久良久,萧焕终于开口,声音暗哑。 陆明玉攥攥袖口,低低地嗯了声。 萧焕看着她白皙平静的侧脸,心里突然一片空荡荡的,失落,但或许是这两个月一直在想这件事,早就猜到了表妹真的不喜欢他,萧焕意外地发现,被表妹拒绝好像也不是特别难以接受。胸口有点空,有点闷,萧焕懒懒地将胳膊搭在长椅靠背上,托着下巴看恒哥儿三个孩子。 陆明玉偷偷瞧他。 萧焕察觉到了,转过去,见陆明玉马上躲了,萧焕莫名想笑,笑了,胸口就没那么难受了。 “给,这是表哥送你的生辰礼物。”萧焕重新坐正,大大地伸个懒腰,然后从袖袋摸出一个小匣子,递给陆明玉。 陆明玉认真打量他,看得出萧焕似乎真的认了,这才接过匣子。 里面是一对儿红宝石耳坠,红得像樱桃。 陆明玉只看一眼,马上合上盖子,递回去道:“不行,这个太贵重了。” 萧焕没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收下吧,只这一次了,明年你生辰,我最多送你十几两的便宜物件儿,谁让你只肯做我表妹。”还是有一点点哀怨。 他能打趣自己,陆明玉彻底放心了,看看首饰匣子,陆明玉笑着点点头,“好吧,只这一次。” 萧焕贪婪又不舍地看着她娇美笑脸,还想再说点什么,恒哥儿突然脆脆地喊他,“表哥,我们要去花园里玩,你去吗?” 陆明玉看向萧焕。 萧焕盯着恒哥儿,前一刻还稳稳地坐着,下一刻忽地扶住靠背,长腿一翻,人就跳到了走廊底下,动作潇洒利落。恒哥儿三个孩子看得敬佩极了,一起跑过来求他教,陆明玉急了,皱眉斥道:“不许你们学!” “我愿意教,你管得着吗?”萧焕回头,眼神挑衅。 恒哥儿、年哥儿、英哥儿嘿嘿地笑。 陆明玉假装要去打他们,三个孩子立即拉着萧焕跑了,跑出院子,清脆的笑声还越过墙头飘了进来。陆明玉独自站在走廊里,望着墙外新绿的花树,听着萧焕清越的声音,只觉得解决了一件心事,如释重负。 希望表哥这辈子能遇到一个好姑娘吧,一个真心喜欢表哥的好姑娘。 但那都是将来的事了,萧焕的姻缘还不知在哪儿,陆明玉的亲姑姑,陆筠却马上要出嫁了。 章节目录 第084章 > 红日渐渐偏西,陆明玉待在姑姑陆筠的闺房里,还是舍不得走。 上辈子姑姑也是差不多这时候进的宫,好好的人,进宫一年就没了。明天姑姑要嫁的是姚寄庭,一个家里人口简单的男人,没有通房丫鬟也没有姨娘妾室,但陆明玉就是不放心,恨不得姑姑永远不用出嫁,一直住在家里。 “姑姑,你有空多回来……”陆明玉紧紧挨着姑姑坐着,手抱着陆筠胳膊,亲昵极了。 出嫁在即,陆筠除了羞还是羞,拍拍侄女小手,轻轻嗯了声。 萧氏与婆母在外间坐着,给她们姑侄俩时间谈心,只是眼看女儿迟迟不出来,萧氏看看天色,笑着走进内室,对女儿道:“好了阿暖,既然知道姑姑家在哪,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以后随时过去串门。走吧,你姑姑明天得早起,晚上让她早点休息。” 公爹派人打听两次了,肯定有话想嘱咐女儿,萧氏身为母亲,明白公爹这会儿的心情。 “那姑姑早点睡,我明早再过来。”陆明玉恋恋不舍地下了地。 陆筠想要下去送客,萧氏及时将人按住了,看着眼前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姑子,萧氏眼里同样流露出不舍,柔声嘱咐道:“阿筠,不管到了哪儿,记得你还有亲哥哥亲嫂子,有什么委屈心事不好意思跟咱娘说,你可以告诉我,告诉阿暖,千万别出嫁了,就跟娘家人生分了,知道吗?哎,你太老实,我真是不放心,昨晚你三哥一晚没睡,别看他在你面前闷葫芦,心里其实很疼你。” 嫂子温柔,想想自己与兄嫂过的那些年,陆筠眼眶一酸,埋到了萧氏怀里。 萧氏轻轻地摸摸小姑子柔.软的长发,目光有些复杂。堂兄明惠帝是个好皇上,爱民如子,但明惠帝绝不适合小姑子这样单纯的姑娘,他有后宫一众妃嫔争宠就够了,小姑子,还是与姚寄庭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吧。 最后叮嘱两句,萧氏领着女儿走了。 娘俩前脚走,陆斩就过来了,带着崇哥儿,恰好到了摆饭时间,一家四口先用饭。 “姐姐,明天我也去送你。”七岁的崇哥儿坐在姐姐旁边,还没与姐姐分开过,男娃尚未体会过姐姐出嫁后就住在别人家的滋味儿,现在更兴奋明天会有的热闹,美滋滋啃完一只炖猪蹄,崇哥儿歪着脑袋,笑着对姐姐道。 陆筠最舍不得的就是弟弟,男娃没心没肺的,她心里酸溜溜,勉强笑了笑,重新给弟弟夹菜。 朱氏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女儿刚出生的事情她还记得,这十几年好像只是十几次眨眼,一晃女儿就长大了,要嫁去别家,朱氏高兴又难受。儿子有了家室,要照顾妻子孩子,跟她关系慢慢远了,如今女儿又要离开她身边…… 朱氏低头,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 陆斩瞧见了,忽然难以下咽。五儿一女,他最疼的就是女儿,可他的宝贝女儿就要被别人抢走了,偏偏他还没有理由阻止。陆斩虽是男人,但他做过丈夫,记得妻子进京路上不止一次因为想家偷哭,更记得妻子被他冷落了那么多年。女儿与妻子一样柔弱,会不会姚寄庭欺负她了,女儿也像妻子那样傻傻地忍着? 饭后崇哥儿回他的院子了,陆筠瞅瞅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严父,猜到父亲也有叮嘱,便乖顺地低着头,等父亲开口。 陆斩却一直抿着唇,看不出在想什么。 朱氏今晚要陪女儿睡的,还要教女儿如何做个新娘子,见丈夫迟迟不语,陆筠不急,朱氏急了,小声催他:“你不是有话跟阿筠说吗?”有就赶紧说,没有就回前院,别耽误她与女儿说悄悄话。 陆斩看妻子一眼,目光再次落到女儿身上,瞥见女儿微微上扬的唇角,陆斩咳了咳,不太自在地站了起来,本想放柔声音,一开口却不受控制地带了一丝怒气,“阿筠,明天你就要出嫁了,为父只跟你说一句话,如果姚家敢让你受任何委屈,不管大小,你尽管告诉为父,为父马上接你回家。” 他千娇百宠的女儿,在婆家过得顺心也就罢了,若有半分隐忍,陆斩便接女儿回来,他继续宠着,没有让女儿被人欺负的道理。 父亲威严,陆筠却感受到了父亲对她的疼爱,这一刻,陆筠再也压抑不住将嫁的彷徨与不舍,眼泪夺眶而出。她低头擦泪,哽咽着点头,“女儿知道,爹爹放心吧。”她会好好当个妻子,好好地与姚寄庭过,绝不让家人惦记担心。 女儿哭得可怜,陆斩眼睛莫名发酸,默默站了片刻,他大步走了,把女儿留给妻子哄。 “阿筠过来,咱们去屋里说话。” 朱氏擦擦眼泪,轻声唤道。 ~ 翌日一早,陆家上下就忙碌了起来,大齐的习俗,早上女方家里就开始待客,吃完席面,男方家里差不多也来接了,新娘子到了男方家中,拜拜堂换身衣服,晌午正好在那边的女眷亲戚陪伴下吃一顿席面。 陆筠的闺房挤满了人,喜娘、全福人、前来看新娘的送嫁女眷,人进人出,陆明玉根本没什么机会跟姑姑说话。待陆筠装扮完毕,陆家的客人也越来越多,恒哥儿年哥儿眨眼就不见人了,萧氏忙不过来,叫女儿去瞧瞧两个弟弟。 陆明玉看向姑姑。 陆筠已经换上了一身大红嫁衣,嫂子说话时她就留意那边了,对上侄女依依不舍的目光,陆筠柔柔一笑,初夏明亮的晨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她背光而坐,眉眼恍惚,美得像即将离开的仙子。 陆明玉眼睛一热,连忙挤了出去。 出门却撞见楚国公府一行人,太夫人与楚二夫人并肩而行,楚盈、楚湘姐妹俩跟在旁边。 太夫人年纪大了,眼神却好,一眼瞧见了陆明玉泛红的眼圈,太夫人慈爱地笑,打趣她道:“阿暖这么舍不得姑姑啊?那可不行,姑姑出嫁你都酸了眼睛,等过两年你嫁人的时候,还不把妆容哭花了?” 老人笑容和蔼可亲,陆明玉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正月嫁给楚行那个梦,两辈子太夫人都很喜欢她,万一,万一她与楚行…… 视线落到楚盈身上,陆明玉失笑,立即抛开了那无聊念头,今日是姑姑的大喜日子,她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垂眸装羞,陆明玉朝两人行礼,细声道:“姑姑已经打扮好了,太夫人先去屋里瞧瞧吧。” 她举止端庄,太夫人赞许地点点头。 “阿暖姐姐去哪儿?”楚盈很喜欢陆明玉,还有话想跟陆明玉说呢,见陆明玉要走,她小声问。 “年哥儿不知去哪了,我去找找。”陆明玉笑着道,“一会儿我再来找你们。” 楚盈这才放心。 陆明玉领着甘露直奔前院,但她停在了通往外院的月亮门前,叫甘露去看看弟弟们是不是在那边。一会儿送嫁弟弟们也有事情做,纵容他们四处乱跑,到时候找不到人怎么办? 甘露刚要走,外面却传来了恒哥儿委屈的声音,“表舅舅,我想在前院,后院都是女的。” 陆明玉呆住,下一刻心慌意乱,表舅舅,是楚行吗? “恒哥儿听话,等你们大了,就可以来前院了。”楚行低头,对身边一对儿小哥俩道。今日陆家男人们一个比一个忙,恒哥儿领着弟弟在前面乱闯,被陆二爷逮到了,训斥时语气略有些严厉。恒哥儿不听,发现他,躲到他后面不肯走,楚行正好想离开那宾客不绝来一个就得寒暄一次的地方,便假借教导恒哥儿、年哥儿之名,躲了出来。 恒哥儿听过太多“等你长大”这类借口了,嘟着嘴哼道:“我都七岁了,多大才叫大啊!” 小孩子纯粹发.泄的抱怨,楚行没应声。 年哥儿眨眨眼睛,仰头问楚行,“表舅舅,姐姐嫁人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待在前院了?” 楚行错愕,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陆明玉娇美的脸庞。 一墙之隔,陆明玉脸噌地红了,之前听到楚行声音,她没有走,是盼着见他一面,纵使两人没有可能在一起,可她喜欢楚行,能见一次她就高兴一次,等她与旁人定了亲,再收心也不迟,左右没有人知道她的小心思,她亦不会露出任何蛛丝马迹。但听到年哥儿的傻问题,陆明玉突然后悔了,朝甘露使个眼色,准备迅速离开。 “姐姐!”恒哥儿走得快,最先走到月亮门前,瞧见姐姐,男娃高兴地叫道。 陆明玉脚步一顿,不得不转过身,忐忑紧张地回头,却只瞧见了两个弟弟,恒哥儿已经站稳了,年哥儿刚刚走过来。这一刻,陆明玉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一会儿想见他,一会儿又不敢见,不敢的时候没看到人,又空落落地失望。 明知她在这边,楚行却不露面,陆明玉知道他是君子他谨守礼数,但楚行不露面,就如铁证般证明他对她一点心思都没有,这么一想,陆明玉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神情了。道理她都懂,但敬佩崇拜的人冰疙瘩似的…… “四姑娘,前院人多,令父兄无暇分.身,托我送恒哥儿、年哥儿他们回来。” 心里酸溜溜地冒着泡,咕嘟咕嘟冒到一半,那个被她敬为天神的男人突然转了过来,一身浅灰色绣云纹长袍,素淡却清贵,凤眼看着她的方向,清冷脸庞与这两个月梦里梦见的一样俊美,如深山幽谷里遗世独立的墨玉。 只一眼,陆明玉脑海里那些胡思乱想就都消失了,只剩下满足与窃喜。 但她不敢多看,上前两步,看着两个弟弟轻声道谢:“有劳表舅舅了。” 楚行垂着眼帘,但她缓步走过来,楚行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她。今日陆家有喜事,她穿了一条水红色的裙子,上面点缀着彩蝶扑花,明丽动人。两个月不见,小姑娘似乎长了些个子,五官与印象中没什么差别,脸颊还是玉般莹润,嘴唇还是…… 豆蔻少女,唇色红润,如新鲜的樱桃惹人垂涎,未必与感情有关,那是一种被礼法压制的本能。那向往才冒出细细的一丝,楚行过人的理智忽然恢复,意识到自己看她的时间过长了,既然陆明玉这个亲姐姐已到,楚行回头看看,平静道:“那我先回去了。” 陆明玉始终低着头,并没察觉到男人的注视,她看着他衣摆上的云纹,轻轻嗯了声,“表舅舅慢走。”她不贪心,瞧见一眼就满足了,至于楚行看不看她,陆明玉不是特别在乎,因为喜欢他是她一个人的事,她没有奢望过同样的回应。 她规规矩矩的,楚行看眼恒哥儿、年哥儿,转身走了,走着走着,终于发现了陆明玉对他态度的区别。重生这么久,陆明玉对他一直有三种态度,有长辈在场,譬如陆斩陆嵘,陆明玉表现地像一个十岁左右的晚辈,乖巧又懂事。堂弟欺负她了,若他在场,陆明玉就会像四五岁的孩童,撒娇求他帮忙,可一旦两人单独遇上,或是身边只有恒哥儿这样的孩子,陆明玉就完全变成了大姑娘,对他十分地客气。 其实弟妹,心底也是把他当大伯兄敬重的吧? 再重生,上辈子的事情都真正地发生过,没人可以完全摆脱其影响。 或许,堂弟还有机会? 回到前院,楚行不自觉地寻找堂弟的身影。 楚随正与陆嘉平聊着什么,相谈甚欢。 ~ 陆明玉神清气爽地回了后院,坐在走廊里看着两个弟弟。 楚盈一身桃红裙子羞答答走了过来,像只可爱的白兔,陆明玉觉得好玩,笑着逗她,“盈盈是不是有什么大秘密要告诉我?”因为喜欢楚行,楚盈在她眼里便与别的姑娘不一样了,陆明玉情不自禁地想要对楚盈更好,当然这好是发自内心的,不需要任何回报。 楚盈停在陆明玉面前,红着脸问:“阿暖姐姐,四月十二我过生辰,阿暖姐姐过来一起玩吧?” 去国公府? 陆明玉面露犹豫。楚盈单纯可人,陆明玉很愿意替她庆生,可楚随,在宫里楚随都敢设计引她过去谈话,她真去了他的地盘,楚随会不会变本加厉?事到如今,陆明玉对楚随再无任何留恋,真的不想与他有任何纠.缠。 楚盈见她好像不太愿意,顿时局促起来,但还是努力争取道:“阿暖姐姐那天有事吗?” 楚盈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跟陆明玉亲,旁的姑娘对她好,都不如陆明玉自然,简直把她与堂妹当亲妹妹照顾一样。楚盈不太擅长与外人相处,但她心思细腻,就像三月里陆明玉办花宴,楚盈默默地观察,欣喜地发现阿暖姐姐对她与堂妹真的不一样,更像一家人。 陆明玉一看楚盈这样,不由心软了,想了想,笑道:“没有,我在琢磨送盈盈什么礼物好呢,盈盈放心,那天我肯定去的。”去了,就绝不单独行动,不怕中楚随的计,更何况那天并非休沐,楚随极有可能不在家。 她答应了,楚盈舒了一口气,欢喜道:“不用礼物,阿暖姐姐肯去我很就很高兴了。” 两人相视一笑,街上忽然传来喜庆的锣鼓声,陆明玉心一跳,拉着楚盈小手站了起来,“新郎官来了,走,咱们过去瞧瞧!” ~ 兵部尚书家嫁女儿,今日京城格外的热闹,迎亲队伍接完新娘子往回走时,引来无数百姓翘首观望。陆筠抱着宝瓶坐在花轿中,心就如底下颠簸晃荡的花轿,上下不安,怕新婚生活与想象中的不同,怕自己做不好妻子做不好孙媳妇,更怕晚上…… 母亲低低的话语犹在耳边,想到今晚她便要与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男人共居一室,陆筠脸越来越红了,手都隐隐发抖。 花轿到了姚家,拜堂成亲,陆筠被全福人牵着来到小两口的新房,盖头掀开那一瞬,陆筠才再次见到了她的夫君。 姚寄庭也是第二次见到他盼了四年的妻子,四年了,陆家花园里偶遇的姑娘面容已经模糊,只剩下一道倩影,可此时此刻,挑开盖头,看到陆筠妆容精致的面容,看到那双羞涩水润的眼睛,记忆深处的小陆筠登时清晰起来。 无论哪个,都美得让他倾心倾魂。 举着金秤杆一动不动,姚寄庭目不转睛地盯着低下头的妻子,完全看呆了。 全福人与屋里看新娘的女眷们一起笑,听到笑声,姚寄庭才回神,脸庞快速地红了起来。 喝过交杯酒,热闹过了,姚寄庭便先去前院陪客。 陆筠惴惴不安地在新房中等着,眼前全是姚寄庭高大的身影,她紧张,她希望晚上永远不要来,但老天爷不听她的话,窗外一点点暗了下来,好像没过多久,就彻底地黑了。前院喧哗声还在继续,陆筠坐立不安,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如此慌乱过。 “夫人,二爷过来了。”陪嫁嬷嬷匆匆走过来,笑着提醒道。 这么快就回来了?前院客人们不是还没散呢吗? 陆筠傻了,六神无主,还是陪嫁嬷嬷提醒,她才揣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去外面迎人。 姚寄庭喝醉了,即便家里给他准备的酒里兑了水,他还是有了七成醉意。门前灯光朦胧,姚寄庭在小厮的搀扶下踉踉跄跄走过来,看到一身红衣羞涩娇俏站在那里的妻子,姚寄庭眼睛慢慢直了。 他二十二了,十八岁与陆筠定亲,巴巴地等了四年。 等得越久,可以放纵时便越发压制不住,姚寄庭直勾勾盯着他羞花闭月的妻子,摆摆手,让所有人都下去。下人们都走了,他摇摇晃晃地像随时都有可能摔倒,陆筠再羞,骨子里都是温柔,低头走过去,颤抖着扶住了他。 姚寄庭视线一直追着她,人到了跟前,香腮如花,姚寄庭更醉了,却恢复了力气,一把抱起惊慌失措的新娘,迫不及待地进了屋。新房里龙凤双烛静静燃烧着,灯光柔和地照进纱帐,陆筠紧紧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敢看。 “阿筠,我终于娶到你了……”姚寄庭捧着她脸,如获至宝。 陆筠眼睫不停地颤,过了会儿,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姚寄庭醉了,醉了也知道怜惜,在她耳边喃喃地哄,“阿筠,我会对你好的,阿筠……” 男人声音温柔,情意绵.绵,是陆筠从未体会过的感情,她不由地信了,想到了家中的兄嫂。姚寄庭这么喜欢她,应该也会像三哥对三嫂那样,情深不变吧? 眼泪泉水般滚落,陆筠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细细碎碎的哭声飘出窗外,姚寄庭的乳母夏嬷嬷听见动静,欣慰地笑了,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里面哭声止住,夏嬷嬷继续等了会儿,才吩咐姚寄庭的大丫鬟如意去传水,她笑眯眯地去了姚老太太的院子,报喜。 第二天天没亮,夏嬷嬷再次来了这边,把如意叫到一旁,低声询问。 打听清楚后,夏嬷嬷再次去见姚老太太。 老人起得都早,姚老太太已经打扮好了,因为一会儿要喝孙媳妇茶,她特意换了身比较招摇的华服。听夏嬷嬷来了,姚老太太示意伺候的丫鬟们先出去。 夏嬷嬷笑容满面地走进来,低声朝姚老太太贺道:“老太太,您就放心吧,相信用不了多久,您就能抱上曾孙了。”说完了,举起右手,朝姚老太太比划了四根手指。 一晚叫了四次水? 姚老太太惊讶地挑挑眉,对上夏嬷嬷隐隐自豪的笑脸,姚老太太也笑了,摇头叹道:“这年轻人啊,刚成亲都这样。” 闲聊几句,打发夏嬷嬷走了,姚老太太脸上笑容却消失了,花白的眉头紧皱。孙子自小沉稳懂事,才三四岁,一样吃食,他再喜欢都不会多吃,这次娶了媳妇,竟然……不过,陆筠生得确实过分美貌,孙子第一回享受这个,难免贪些。 大概半个时辰后,一对儿新人姗姗来迟。远远瞧见堂屋里的新祖母,陆筠不安地垂下眼帘,刚刚丫鬟唤她早起,姚寄庭却不许,她好不容易劝姚寄庭放手,一起来,又浑身不适,由姚寄庭扶着在屋里慢走一圈才勉强适应了,耽误那么久,姚老太太会不会生气? 姚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敏锐地注意到了陆筠别扭的走路姿态,再看那脸蛋,满面霞云,比院子里的牡丹还要红。姚老太太不禁想到了自己,还有那短命的儿媳妇,都是新嫁娘,都经历过这一遭,但谁也没像陆筠这么脸皮薄啊,扭扭捏捏,一身……小家子气。 再看看陆筠旁边神采飞扬的孙子,体谅陆筠昨晚受了苦,姚老太太没说什么,用完茶吃过早饭,就让小两口回房歇息了。 陆筠这性子,她肯定要调.教一番的,但来日方长,不必急这一时半会儿。 章节目录 第085章 > 新妇出嫁,三朝回门。 初夏天亮的早,院子里丫鬟们蹑手蹑脚地忙了起来,陆筠咬着嘴唇,听一道脚步声靠近内室屋门,顿了会儿又离开,她终于敢出声了,小声地求新婚丈夫,“等晚上,行不行?”双手死死地捂着中衣,美眸紧闭。 姚寄庭撑在她头顶,看着妻子红润润牡丹花似的脸颊,他执着地扯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哑声道:“阿筠,昨晚怜惜你,什么都听你的,可现在你若不给我,我怕路上我会情不自禁。”妻子太美,新婚燕尔他忍不住,时时刻刻都想。 陆筠拦不住他,急得要哭了,“天都亮了,还要去给祖母请安,敬茶那日就迟到了,这次再迟到,我怕祖母不高兴……” “不会的,祖母那么喜欢你,怎么会为这种小事生气。”姚寄庭好笑地打断她的借口,见她皱着眉头仿佛真的很怕,姚寄庭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解释道:“祖母最盼着你替姚家开枝散叶,若知道你我这般恩爱,她老人家一会儿准高兴地多吃一碗饭。” 他是读书人,迎娶陆筠之前,姚寄庭不止一次幻想过婚后夫妻俩如何相处,他想过要敬她,什么都听她的,可短短三日下来,姚寄庭发现陆筠简直是水做的人,柔弱娇怯,什么都要他拿主意。姚寄庭一边对她好,希望她尽快适应女主人的身份,别再那么怕他,一边又十分享受“欺负”她,喜欢听她在他怀里,娇不堪怜。 “可……” 陆筠还想努力,却被男人温柔地堵住了嘴。 走廊里,如意提着茶壶缓缓靠近,刚跨进堂屋,就听里面传来一声黄莺鸟似的惊呼,如意又惊又羞,低头将茶壶放到桌子上,余光偷偷扫向内室,不由地揣度里面到底是何情形,羡慕主子们夫妻恩爱,又有些困惑,这一次,要等多久呢? 一等就等了足足两刻钟。 里面唤人进去服侍,如意瞧瞧陪嫁过来的周嬷嬷,识趣地没有妄动。她是二爷身边的丫鬟,夫人初来乍到,别看夫人水似的脾气,身边的嬷嬷却是厉害的,如意怕表现太过,让周嬷嬷误会她要在夫人面前争宠。 夫人可是有自己的大丫鬟的。 她在外面候着,周嬷嬷年纪大了,怕小两口尴尬,派陆筠从娘家带来的两个大丫鬟进去服侍。周嬷嬷想等姑爷去前院了再进去,未料姚寄庭竟然一直在里面待着,陪着夫人呢。 夫妻俩这么如胶似漆,周嬷嬷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刚成亲的小两口,哪个不贪.欢的?相信姚老太太不至于为了这个挑刺,等夫人傍晚回来,她再提醒提醒夫人,房.事过频伤元气,夫人可不能纵着姑爷胡来。 正院,姚老太太端起第二碗茶水,喝茶时眼角低垂,难掩郁色。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这就是当初她不赞同孙子娶陆筠的原因,现在好了,陆筠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度,倒勾得丈夫贪.欢赖床,长此以往,孙子被美色消磨了志气该如何是好?罢了,再缓一天,今儿个陆筠回娘家,她且不管她,明早再把人叫过来好好谈谈吧。 ~ 陆家。 在三房用过早饭,陆明玉领着两个弟弟早早来了祖父祖母这边,等姑姑、姑父回门。 “姑姑怎么还不回来啊?”年哥儿靠在姐姐腿上,眼巴巴地望着门外,他想姑姑了,哥哥跟五叔白日要上课,年哥儿大多时间都是跟姑姑、姐姐们玩。 听到孙子的话,陆斩左边眉头难以察觉地跳了跳,他也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姚家动作怎么这么慢? “来了来了,老爷太太,姑爷他们来了!” 外面终于传来丫鬟兴奋的通传声,陆明玉高兴地站了起来,与陆怀玉、恒哥儿三个男娃一块儿去前面接人。陆斩淡淡地哼了声,孩子们跑远了,他才不紧不慢地起身,看眼妻子,肃容往外走去。 陆家门前,姚寄庭先下马车,新姑爷婚后第一次来丈人家,姚寄庭穿了一身崭新的天青色杭绸夏袍,衬得他肤色白皙,眉目清朗。站定了,他转身扶妻子下车,陆筠穿了件玫红色的妆花褙子,一头青丝梳成妇人发髻,露出粉润润的羞红面颊,水眸羞答答扫过来,真是闭月羞花。 “姑姑!”恒哥儿三个争先恐后般围了过去,抱住姑姑撒娇。 陆明玉没去凑热闹,隔了几步笑着打量姑姑,见姑姑气色红润,与姚寄庭站在一起格外的相配,心里面就十分地安慰。 晌午在陆家吃的饭,饭后坐会儿陆筠夫妻就打道回府了,陆明玉目送姑姑登上马上,心中怅然若失,不过姑娘家总是要出嫁,陆明玉上辈子也嫁过,知道姑姑与姑父在一起会过得很幸福,她很快也就接受了姑姑出嫁的事实。 那天楚盈邀请她去国公府为她庆生,这天国公府又正式递了请帖来,请陆家四位姑娘同去。大姐姐陆锦玉定亲了,不便出门,准备了礼物托陆明玉转送。二姐姐陆怀玉那天要随二伯母去寺里上香,也去不成,至于三姐姐陆嫣…… 苗姨娘病了,断断续续一直没好,如果一切按照上辈子来,年底苗姨娘就会病逝。她是姨娘,但也是三姐姐的生母,生母亡故,三姐姐还是要守孝的,前世正因为如此三姐姐才耽误了婚事,陆明玉惨遭毒手时,三姐姐还没出嫁。 陆明玉只会治眼睛,对苗姨娘的病无可奈何,不过她与陆嫣走得都不亲,同一个姨娘更没什么感情可,说句凉薄的,苗姨娘是死还是活着,陆明玉并不太关心。 楚盈的生辰礼物…… 这种场合,姐妹之间不用送太贵重的,陆明玉命甘露准备针线,她亲手给楚盈缝了个粉锻香囊,上面绣着荷花锦鲤,夏天戴正合适。 “明天去国公府?”日落黄昏,一家五口坐在一块儿用饭,听妻子询问女儿为楚盈准备的生辰礼物,陆嵘才记起这回事,黑眸转向女儿,眉峰微锁。女儿出落得越来越美,上辈子楚随会喜欢女儿,这辈子八成也会动心,在陆嵘看来,女儿只带一个丫鬟去楚家,无异于羊入虎口。 陆明玉知道父亲的担忧,看看两个弟弟,委婉道:“嗯,好像请了七八个姐妹,到时候我们聚在一起,赏赏花看看鱼,也挺有意思的。”外之意,她不会让自己落单。 女儿永远都是女儿,再大再懂事,关系到姻缘,陆嵘也无法彻底放心,想了想,对妻子道:“明天你陪阿暖一块儿去吧,孩子们玩,你同太夫人说说话。”有妻子在那儿坐镇,料楚随不敢动什么花花心思。 萧氏本就有此意,先前被女儿拒绝了而已。 “我也去。”年哥儿飞快眼下嘴里的饭食,脆声道。恒哥儿听了,机灵地抬起头,盯着母亲,一副弟弟去他也去的模样。 “恒哥儿读书,年哥儿陪你祖母解闷去。”萧氏一口否定,语气不容商量。 年哥儿失望地嘟起嘴。 陆明玉看了好笑,哄弟弟道:“年哥儿在家等着,姐姐回来给你带一品斋的水晶糕。” 年哥儿眼睛一亮,这才开心起来。 翌日上午,陆明玉陪母亲说说话,看时间差不多了,母女俩一起上了马车。 四月中旬,有些热了,陆明玉靠着车板,懒洋洋地摇着团扇,桃花眼兴致寥寥地透过帘缝打量街上,马车所过之处尽是达官贵人的府邸,街道干净整齐。陆明玉前世多次往来楚、陆两家,对这段路太熟悉,知道再转个弯,前面就是楚国公府了。 可就在马车转弯的那一瞬,十字路口的另一侧忽然有人骑马而来,一身深色官服,身形高大,面庞……随着马车彻底拐进巷子,男人身影消失了,陆明玉呆呆地维持之前的姿势,看似在赏风景,心里却想着马上那人,到底真的是楚行,还是她看花了眼? 凝神静听,自家马车后面确实有一道不紧不慢的马蹄声。 陆明玉紧张地手心出了汗,一个酷似楚行的人,骑马走在前往国公府的路上,十有八.九,那就是楚行吧? 情不自禁地坐正了,陆明玉继续摇团扇装样子,一边悄悄打量自己,瞥见身上白底绣浅绿兰叶的素净裙子,陆明玉懊恼地咬了咬嘴唇。她真的没想到会遇见楚行,早知道,早知道她就换条好看点的了…… 谁不想以最美的样子出现在心上人面前呢?尽管对方可能根本不会认真看她。 心里七上八下,马车稳稳停了下来。 萧氏先下车。 陆明玉连忙抓紧时间理理发髻,担心自己不小心弄乱了簪子,正慌着,外面传来了母亲惊讶的声音,“国公爷?” 陆明玉动作一顿,真的是他! “三夫人。”车外,楚行翻身下马,客气地同萧氏见礼。 萧氏看他一身官服,奇道:“国公爷这时候回来,有事吗?” 楚行垂眸,有些惭愧地道:“盈盈今日生辰,我这个兄长平时很少陪她,恰逢今日营里比较空闲,我便提前回来了,等盈盈招待完几个姐妹,我带她出去逛逛。夫人这时候过来,莫非也是为了盈盈的生辰?” 男人英名远播,回到家对妹妹又十分上心,萧氏赞许地点点头,对着马车笑道:“盈盈给阿暖下了帖子,我有阵子没见太夫人了,便跟着过来一趟,陪太夫人解闷打发时间。” “您亲自来,盈盈必定喜出望外。”两人年龄相近,楚行始终守礼地看着别处。 陆明玉人在车里,听母亲与他寒暄地差不多了,这才轻轻呼了口气,挑开车帘。 车帘一动,楚行本能地看了过去,就见陆明玉弯腰从里面探了出来,身上素雅的裙子如湖波随着她的动作荡漾,又似杨柳随风摇曳,露出她裙摆下水绿缎面的一双绣鞋,玲珑小巧,仿佛一手就能握住。 楚行迅速收回视线。 陆明玉由甘露扶着下了车,在车上比楚行高,一下来立即矮了他快两头。 “表舅舅。”身高的差距让她想不惹人注意偷偷瞄他一眼都不行,陆明玉有些挫败,乖乖走到母亲旁边,轻声“拜见”长辈。 楚行见她脸蛋泛红,以为她热到了,体贴劝道:“外面天热,三夫人先带阿暖进去吧。” 萧氏嗯了声,领着女儿先走了。 陆明玉人往前走,心却还留在后头,但她不能回头,不能随心所欲去看后面的人。 楚行走在后面,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到了前面的小姑娘身上。陆嵘高高大大,萧氏在女眷里也不算矮,此时母女俩并肩而行,越发显得陆明玉身量娇小了。楚行有些奇怪这其中的原因,试着回忆前世的陆明玉,却记不太清了。 或许再过两年,陆明玉会长高一些? 但陆明玉高不高与他有什么关系? 发觉自己又莫名被陆明玉牵扯了思绪,楚行皱皱眉,转身朝他的定风堂而去。 “国公爷回来了。”范逸微笑着恭迎家主。 楚行颔首,走出两步,忽然想到什么,随口问:“二公子回来了?” 范逸讶然:“您怎么知道的?说是翰林院无事,他回来替姑娘庆生,嗯,回来快两刻钟了。” 楚行抿抿唇,没说什么,先去更衣。 章节目录 第086章 > 楚国公府。 一只鹅黄翅膀的蝴蝶轻轻飞了过来,陆明玉坐在凉亭东侧的长椅上,一边与万皇后亲侄女万姝聊最近京城新来的一家戏班子,视线却被这只蝴蝶吸引。那么多颜色的蝴蝶,陆明玉对鹅黄色的一直情有独钟,觉得那颜色像河边新鲜明丽的迎春花,看着就让人精神一震。 万姝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瞧见蝴蝶,小姑娘屏气凝神,忽然伸手去抓。 没抓住,蝴蝶惊慌失措地飞走了。 万姝转过来,陆明玉看着她,下一刻,两人都笑了。 “阿暖姐姐,你真好看。”笑够了,万姝歪着脑袋端详陆明玉,有些羡慕地夸道。 陆明玉愣了愣,看着万姝澄澈的杏眼,脑海里却闪现出上辈子的一幕,也是在一场花宴上,她与二姐姐沿着花园小路慢慢闲逛,迎面撞见万姝与她的同伴,万姝那时候已经迷上楚随了,自然看她不顺眼,阴阳怪调地讽刺了她一通。 “咱们都好看。”陆明玉笑着哄道。 万姝嘿嘿笑,有点渴了,让陆明玉先坐,她去石桌旁喝茶。 陆明玉扭头,继续看凉亭外面的风景。 “阿暖姐姐。” 耳边响起楚盈的声音,陆明玉含笑转回来。楚盈今日生辰,打扮得格外漂亮,像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陆明玉之前已经送过礼物了,扫眼其他几个小姑娘,陆明玉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楚盈坐下。 她想问问楚盈都收了什么礼物,楚盈却有些忐忑地看着她,“阿暖姐姐,你丢了一个荷包吗?” 陆明玉讶异,不解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楚盈小脸慢慢白了,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多了一丝委屈,与陆明玉对视片刻,她低下头,“没什么。”说话时,右手把什么东西塞到左边袖袋中,陆明玉注意到了,恍惚是个荷包,楚盈动作太快,陆明玉只瞥见荷包上似乎绣着连中三元。 陆明玉嘴角的笑容凝固起来,心念急转,才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甘露的荷包不见了,好像是个连中三元的,盈盈看到了?” 听她这么说,楚盈脸蛋立即多云转晴,红着脸点点头,把手里的荷包递给陆明玉,细声道:“是二哥拣到的,他说好像看见阿暖姐姐戴过,让我帮忙还给你,原来是二哥看错了。” 上次二哥哄她骗阿暖姐姐过去,结果惹怒了阿暖姐姐,楚盈又自责又不高兴,好几天都没有搭理二哥,二哥一直缠着她,发誓再也不会骗她,楚盈才原谅了二哥。刚刚二哥要她帮忙还荷包,说得一本正经的,楚盈半信半疑,决定先试探一下阿暖姐姐有没有丢荷包,没想到这次差点冤枉了二哥。 “那阿暖姐姐把荷包还给甘露吧,湘湘叫我,我过去一下。”解决了一件心事,楚盈开心走了。 陆明玉捏捏手里崭新的陌生荷包,感觉不太对,她转个方向,偷偷解开荷包,果然发现里面有条贴着荷包卷起来的白色丝帕。趁附近无人,陆明玉抽.出帕子,展开扯平,上面几行字迹小而清隽,正是楚随亲笔所书: “岳阳之事,愿实情相告,再有半句虚,天地不容。 事后若汝心不变,必不再扰。听竹轩,不见不散。” 短短几句,简意赅。 看完了,陆明玉马上将丝帕塞回荷包,收到了袖子里。附近是小姑娘们的欢声笑语,陆明玉靠着红漆亭柱,视线不自觉地投到了听竹轩的方向。楚国公府,她太熟悉了,前世更曾与楚随屡次去听竹轩纳凉,清风习习,竹声幽幽,夫妻二人携手在竹林里漫步,累了就到听竹轩歇息。 岳阳之事,愿实情相告……难道他与董月儿的私.情还有什么苦衷? 陆明玉嘴角浮现苦笑,董月儿的儿子那么像楚随,她并不觉得自己冤枉了楚随,如果不是喜欢一个人,一个大男人为何要亲昵地牵着一个女人的手,畅游洞庭? 如果单纯为了听楚随讲他与董月儿的事,陆明玉绝不会去赴约,但,楚随终于肯跟她说实话了,那是不是她直相告,让楚随知道她很介意他与董月儿,让楚随知道即便他坦诚相待她也不会再喜欢他,更不可能再嫁给他,楚随就会真的死心了? 表哥萧焕都放手了,楚随比表哥更容易讲通道理,或许,她与楚随这辈子真的不必纠.缠。 看看袖子,陆明玉目光坚定起来,她与楚随,早晚要好好谈一谈的,不然楚随会一直想方设法见她。至于赴约有没有危险,这点陆明玉很是放心,楚随或许会胡闹捉弄人,但楚随绝非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前世两人成亲之前,偶尔见面,楚随对她都很克制。 ~ 国公府花园北侧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占地颇广,人往里面多走几步,外面就看不见了。 听竹轩就坐落在竹林中央,是座两层小楼,楚随与楚盈分开后,马上来了这边。楼上楼下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人,楚随命阿贵去竹林外围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陆明玉主仆过来可以,其他人一律不许进。 准备好了,楚随站在一楼的雅居,推开雕花轩窗,他坐在窗下,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陆明玉会不会来,楚随没有太大把握,但今日难得陆明玉来家中做客,他总要试一试,不然下次再见不定是什么时候,而且在外面说话,总不如在自己的地盘放心。 林风带着清新的竹子气息飘进来,楚随面容恬静,仿佛已经睡着了,直到听见两道轻轻的脚步声,楚随才眼帘一动,直起身子,扭头朝窗外看了过去。满眼葱郁竹子中间,陆明玉一袭白裙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脸颊白皙,眉眼如画,但美人神色淡淡,冷冷清清,与笑靥如花时比,另有一种飘渺仙子的灵韵。 楚随看醉了。 她才十三,十三就有了如此令人神往的美貌,再过两年,将会是何等的倾国倾城? 没有男人不爱美,但美人有千千百百种,在陆明玉之前,楚随见过太多的美人,包括陆明玉的母亲,可让他怦然心动念念不忘的,只有正朝他走来的这位。他惊艳陆明玉的姿色,更喜欢她娇俏甜美的面容,喜欢她甜濡动听的声音,喜欢她狡黠灵动的脾气。 楚随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陆明玉瞧见他了,示意甘露在原地等候,她一人走向听竹轩,快到听竹轩前,才冷声对楚随道:“你在屋中,我在外面,咱们隔窗说话。”甘露是她的心腹丫鬟,什么都听她的,而且绝对会为她保密,但陆明玉不想让甘露误会她与楚随有什么亲密举动,是以陆明玉不可能与楚随单独待在竹屋里。 说完了,陆明玉看也不看楚随,停到了正对甘露的那扇窗前。 美人面冷如霜,楚随要讨她欢心,不得不都听她的,苦笑着绕到了窗子里面。 陆明玉侧对竹窗而立,淡淡扫他一眼,“二公子说话可算数?今日之后,只要我不想见你,你就不再纠.缠我?” “我就这么让你生厌?”楚随站在窗子里面,看着斜对面小姑娘冷冰冰的脸蛋,真心困惑。 陆明玉脸转向竹林,用行动回答了他。 楚随叹气,知道陆明玉能给他的时间不多,一会儿肯定得回到小姑娘们中间去,楚随不再绕弯子,认真地看着陆明玉,凤眼里带着一丝怀念,“阿暖,你可以否认,但如果我没有猜错,当年那个荷包,你是喜欢我才送我的,是不是?” 他怀念当时陆明玉对他的好,怀念小姑娘甜甜的那声“二哥”,陆明玉脸上虽然毫无动容,心却被他怅然的语气感染,思绪不受控制地也回到了那一天。是不是喜欢他?肯定是啊,如果不喜欢,她怎么会偷偷地一针一线为他绣荷包?怎么会在突然记起他要远行游学,心口突然就空落落的,又怎么会远远听到他声音,就心跳加快,唇角上翘? “阿暖,那年你七岁,我十四岁,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孩子,是我拐了几道弯的外甥女,我喜欢你,是对孩子的那种喜欢,我把你当孩子,根本没有想过你可能喜欢我。”楚随上前一步,想到离开京城的那两年,他目光复杂起来,“阿暖,早知道我会喜欢长大以后的你,在岳阳,我绝不会碰董月儿。” 碰董月儿…… 亲耳听到楚随承认,听她前世的丈夫承认他有外室,陆明玉脑海里登时冒出了董月儿与楚随手牵手的身影,冒出了董月儿牵着一个漂亮男娃的身影。她以为她不喜欢楚随了,就不会再介意,可陆明玉还是觉得委屈。曾经她那么喜欢他,那么信任他,她全心全意…… 眼泪来得太快,顺着脸庞滑下去,带起细微的痒,陆明玉才发觉自己哭了。 她迅速转身,不想让楚随看见。 但楚随看见了,真真切切地看到她为他哭了,眼泪来得那么快,足见她对此事的介怀。心底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再回想那天陆明玉昏倒在她母亲怀里的娇小身影,楚随心口犹如被重锤击中,荡起难抑的自责与怜惜。 他还是不懂陆明玉为何会那么喜欢他,可她真的喜欢,然后被他伤到了。 “阿暖,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楚随抓紧窗棱,急切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生怕自己晚开口一息,她就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后悔,“阿暖,我错了,怪我当时年少,意志不坚定,怪我没有早早看懂你的心意,但我保证,从今以后我楚随心里只有你一人,绝不再碰任何女人。阿暖,我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看着,我一定说到做到。” 陆明玉背对他,默默地流眼泪,自己都说不清她究竟为何而哭。 “阿暖,你别哭了?我真的后悔了。”楚随知道她在哭,情急之下抬脚就要翻窗出去。 “你站好了!”听出他的意图,陆明玉低声斥道,依然没有转身。 “阿暖……”楚随不敢不听,眼睛紧紧盯着她微微转过来的侧脸,他心急如焚,“阿暖,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只要你说,我什么都听你的。” 陆明玉深深吸了口气,放眼望向被风吹动如波浪起伏的层层竹梢。心里属于楚随的那片地方已经空了,她喜欢过他,也被他伤了,她用了三年的时间平复那伤,回京之后,她遇见了一个真正的君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对于楚随,她已经不在意了,谈不上是否原谅。 但陆明玉确实有个问题想他回答,“二公子,假如我没去过岳阳,我不知道你与董月儿的事,后来你又喜欢我了,你会对我坦白一切吗?” 楚随愣住。 陆明玉慢慢转过身,眼圈有些红,目光却澄澈坚定。 对着这样的眼睛,楚随无法违心,他移开视线,沉默片刻,低声道:“不会,我怕说了,你会厌弃我,怕你会因为一个我后悔碰了的女人躲开我,再也不理我。” 非但不会,他还会想尽办法瞒天过海,不露任何蛛丝马迹,不让那个卑贱的女人影响他与陆明玉一丝一毫。楚随不傻,他知道这样的回答陆明玉不会满意,但在岳阳他骗过她一次了,这次楚随不想再隐瞒。 男人声音低沉,陆明玉轻轻笑了,楚随总算说了次实话,上辈子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情有可原,可楚随只想着自己,将她置于何地? “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哪天董月儿会进京,会找到我面前,甚至还会带着你的骨肉,一个模样酷似你的漂亮孩子,到了那时候,你怎么对他们母子,又要怎么对我?” 说到委屈伤心处,陆明玉的声音再次哽咽起来,心里明白,前生是前生,今世是今世,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但她就是憋不住!上辈子没机会找楚随问个清楚,她只能朝这个还妄图求她原谅的楚随发.泄。 楚随震惊地抬起头。 陆明玉眼里泪光浮动,她看不清他,对面的男人与前世的丈夫恍恍惚惚地重叠起来,陆明玉努力忍着眼泪,又一次质问他,“你只想着自己,碰了董月儿却不负责,说什么喜欢我又不肯坦诚相告,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可有想过,将来我得知对我浓情蜜意的丈夫其实有个外室,有个儿子,我心里会多难过?” “阿暖……” 楚随慌了,看着她眼泪簌簌滚落,仿佛她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他既觉得无辜,觉得她不该把没有发生的事记在他头上,又莫名地愧疚,好像他真的这样重重地伤了她。 “阿暖……”楚随茫然无措,只能哀求地唤她,求她从她的臆想里醒过来,求她别哭了。 陆明玉忍不住泪,前世死得那么冤枉,今生又发现自己信错了人,这些委屈全都与楚随有关,但眼泪再多都有流完的时候,哭够了,视线再次清晰起来,看着窗里怔怔的男人,陆明玉忽的笑了。 她擦擦眼睛,重新抬起头,脸上如风雨过境,只剩云淡风轻,“二公子,如你所见,我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我小时候是喜欢过你,但得知你身边有个董姑娘后,我对你就彻底死心了。至于你的年少糊涂,我不恨你,毕竟你我无关,二公子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只是我记性太好,我忘不了董姑娘,无法释怀便无法再对你动情,因此要辜负二公子的美意了。今日过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希望二公子出必行,以后别再纠.缠。” 罢转身,准备离去。 “阿暖!”楚随急了,翻身而出,快步拦到她面前,“阿暖……” 陆明玉后退一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冷眼瞪他,“楚随,你再这样而无信,那我们连点头之交都没得做。” 她目光寒湖一样冰冷,楚随下意识缩回手,眼里却是复杂的不舍,“阿暖,过去的我怎么后悔都无法改变,但我真的喜欢你,你……”她这么好,她那么喜欢他,楚随本就倾慕,如今得知陆明玉曾痴情于他,楚随觉得只要他再努力争取,她会原谅他的。 “可我不喜欢被人碰过的东西。” 道理都讲了,他还不肯放手,陆明玉攥紧袖口,两辈子第一次故意恶语伤人。 被人碰过的东西? 楚随脸刷的白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凤眼里怒气翻涌。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自古只有男人如此鄙夷不洁的女子,何来男人不净之说?他喜欢陆明玉,从未想过再纳妾,他后悔自责当初的糊涂,但也不觉得自己碰过董月儿就成了不干净的东西! 男人脸上红白变幻,陆明玉知他生气了,可她不在乎,趁楚随气僵了,她绕过他,快步离去。 楚随沉着脸转身,凤眼里有她冷漠的背影,也有熊熊的怒火。 听竹轩二楼,有人隐在窗后,目送那道白裙身影越走越远,他闭上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原来上辈子,她过得那么苦,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章节目录 第087章 > “姑娘?” 看着自家姑娘平平静静地走过来,甘露却满眼担忧,刚刚姑娘哭得那么伤心,她都看见了。 “我没事。”与楚随两辈子的恩怨彻底摊开了,陆明玉浑身轻松,由衷地朝甘露笑,“今日之事,别再对任何人说,你也不用多问,我与二公子有些罅隙,方才都解释清楚了,以后不会再这样见面。” 甘露松了口气,最怕的不是这次见面,而是以后姑娘再与楚随过多接触。 “我先陪姑娘去净房吧。”甘露看眼姑娘脸上的泪痕,体贴道。 陆明玉点点头。 重新收拾了一番,接下来的花宴再没有任何差错,晌午用过饭,陆明玉母女二人便打道回府了。 晚上陆明玉睡得特别香,一夜无梦。 ~ 姑姑出嫁了,恒哥儿要读书,家里可以说话解闷地仿佛一下子就少了。陆明玉是重生回来的,女红针线礼仪规矩她都懂,实在没有心思再学,反正这些可以归结于天分,不必像读书写字必须做样子。 闲来无事,陆明玉就去了大姐姐陆锦玉那边,帮忙做些小绣活儿,姑娘家出嫁,到了那边要送男方家亲戚各种小东西,绣品多准备一些有备无患。 “原来阿暖在这边,害我白去梅苑找了你一回。” 堂屋里面,丫鬟刚通传,马上就传来了陆怀玉抱怨的声音,陆明玉笑着放下手里的针线,抬起头,软声问摇着团扇走进来的人:“二姐姐何事找我?” 陆怀玉瞪她,“难道必须有事才能找你?” 陆明玉抿唇笑,把针线放一旁,姐三个围着矮桌坐,桌上放着才端过来不久的樱桃,水灵灵红润润的。 “大姐姐嫁衣做好了吗?”陆怀玉捏个樱桃,放到嘴里前好奇问,“上次看,好像绣得差不多了。” 陆锦玉撒谎不眨眼睛,“还差点。”不然告诉妹妹已经绣好了,肯定要她马上穿。 陆怀玉吃了樱桃,一手托起下巴,羡慕地看着她,“哎,姑姑嫁了,大姐姐也要嫁了……” 这时候,姐妹们不舍才正常,二妹妹居然羡慕? 陆锦玉是个心思细腻的,用眼神询问小妹妹。 陆明玉知道内情,小声调侃道:“二姐姐也着急嫁人了啊?真狠心,留我一个人在家。” 陆怀玉拿樱桃丢他,脸却红了,再捏个樱桃放到嘴里,樱桃酸酸甜甜的,她垂着眼帘,面色羞红,想到的却是前两天去寺中上香,“巧遇”贺裕那一幕。贺裕与贺礼不一样,贺礼对她好,但从未说过甜蜜语,也没有送过什么特别的礼物,贺裕看似冷冰冰的,却是见一次更大胆一次,竟然,竟然把她抵在树上…… 那令人眩晕的感觉再次席卷上来,陆怀玉连忙转移心思。 这一转,又想到了贺裕离开前在她耳边说的话,说他还准备了一份礼物,很快就会派人送过来。是什么呢? 陆怀玉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二姑娘,二姑娘,表公子托人来提亲了!”她留在院中的大丫鬟匆匆跑了过来,兴奋地道。 陆怀玉脸却白了,提亲,亲舅母似乎说过等姑姑嫁了就托人来提亲,居然动作这么快?母亲一直很希望贺礼,之前两家长辈都通过气了,万一母亲今天就答应了怎么办? 关系到自己的终身大事,陆怀玉再也坐不住了,飞速穿好绣鞋下地,要去告诉母亲她真正喜欢的人,心里也懊恼得不行,早知道就该早说了,怕什么被母亲反对责备,被数落也总比被母亲糊里糊涂许配给贺礼强。 她跑得飞快,等陆明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没影了! “大姐姐你坐着,我过去瞧瞧!”陆明玉同样迅速下了地,皱眉去追二姐姐。 路上陆明玉心事重重,总觉得对二姐姐的婚事,她想的比二姐姐还要多。二姐姐现在无疑是心仪贺裕了,但贺礼、贺裕是堂兄弟,先前不过是两家长辈心里有数,外人不知道,如今贺礼真来提亲,几乎就把关系挑明了,那么就算二伯父二伯母拒绝了,后脚贺裕再来,二伯父二伯母能答应吗? 真答应了,二姐姐先后被一对儿兄弟争抢,最后选择了当哥哥的,这事传出去得引起多少好听的难听的猜测?旁人会不会更加好奇二姐姐婚后与贺礼这个小叔子相处的情形?届时有一点点看似亲密的举止,都会惹来非议。 二伯父被外人成为油梭子,人情世故精着呢,会让女儿卷入那样的境地? 也就是说,二姐姐要么嫁给贺礼,要么就两兄弟谁都嫁不了。 这么一想,陆明玉真替二姐姐头疼。 谁料才赶到祖母的院子,迎面就见二姐姐红着脸跑了出来,那喜滋滋羞答答的模样,竟然好像挺愿意这门亲事? 陆明玉一头雾水,拦住人,纳闷问道:“二姐姐,你真想嫁给礼表哥了?” 陆怀玉根本压不住自己的喜意,怕被妹妹瞧见笑话,她始终低着脑袋,“不是他,是裕表哥!” 说完挣开妹妹,喜不自胜地跑开了。 陆明玉僵在当场,今日提亲的人,竟然是贺裕? ~ 宁安堂,朱氏坐在主位,听说是武康侯府来提亲,一开始他也以为是大房的贺礼,直到媒人提起二房贺裕的名字,朱氏才傻了,震惊地看向坐在下首的二儿媳妇。她常常听二儿媳说什么贺礼与怀玉青梅竹马,今儿个怎么别人来提亲了?贺裕…… 朱氏努力回忆,却根本记不起贺裕这号人。 一来二儿媳妇瞧不上她,朱氏是知道的,她没什么脾气,但对她不好的人,朱氏就不会太上心,二来贺裕一家很少来这边,朱氏便越发不熟悉了。 那边二夫人在听到贺裕名字时,气得脸都白了,她与朱氏一样,以为是亲侄子,哪想到…… “我不同意!”盛怒之下,二夫人忘了世家夫人最讲究的委婉之道,厉声打断媒人对贺裕的溢美之词,人也站了起来,“这事定有误会,你回去告诉他们,就说我不同意,让他们早点歇了这份心!” 说完就沉着脸走了,心里从未真正把朱氏当婆母,一激动就忘了跟婆母辞别。 媒人愣愣的,既为二夫人对她粗鲁,又为二夫人对朱氏的不敬。 朱氏都习惯了,见怪不怪,二夫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朱氏不在乎,但怀玉孙女是好的,朱氏虽然不了解贺裕的为人,可人家来提亲,自家怎么都不该将人轰走。 本着和气生财之道,朱氏叹口气,柔声安抚媒人道:“老二媳妇这两天不大舒服,说话有点冲,你别放在心上,只是儿女的姻缘,还得父母做主,她这一走,我也不好应你什么。这样吧,你先回去,就说二夫人要等二爷回来再好好商量商量,改天有消息了,我马上派人去回信。” 她慈眉善目的,媒人心里舒服不少,谢了两句,先回去了。 到了武康侯府,媒人直接去了二房。 贺裕今日在家,媒人来时,他与陪母亲单氏对弈。媒人来了,他也没有回避,端坐在罗汉床上,眼睛依然看着棋盘。儿子老神在在的,单氏命人端茶招待媒人,等媒人喝过茶了,才打听到陆家那边的情况。 媒人当然得说实话啊,只是稍微委婉了点。 单氏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看向儿子,她就说了,那个眼睛长在天上的小姑子不会答应的。 贺裕神色淡淡,终于抬起头,却只是安慰了媒人两句,然后请她先回家休息,需要时再请她过来。 媒人应了声,朝单氏行个礼,又出去了,才出院子,就见武康侯夫人领着丫鬟气势汹汹赶了过来。媒人心里一突,隐约觉得此事与她有关,不想趟浑水,媒人努力把头埋得低低的,仿佛这样武康侯夫人就注意不到她。 但武康侯夫人就是为了她来的,怎会不知道她是媒人? 停在媒人面前,武康侯夫人狠狠瞪了她两眼,才继续往院子里面走,去找单氏算账。 “大嫂怎么来了?” 屋里单氏早听到动静了,正要出去瞧瞧,不想武康侯夫人走得太远,挑开门帘就走了进来。 进了屋,武康侯夫人飞快扫了一圈,目光落到背对她坐在棋盘前的侄子身上,武康侯夫人眼里几乎快要喷出火了,打发丫鬟们都下去,她故意走到贺裕对面,再低声质问单氏:“听说你派人去怀玉家提亲了?” 单氏就像看不出嫂子脸上的怒火般,笑道:“是啊,豫之年纪不小了,他说他喜欢怀玉,我一高兴,马上就托媒人去问了,怀玉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我怕动作慢了,叫别人家给定了去。” 她还有脸说? 武康侯夫人气得衣襟高高起.伏,努力压抑着怒火才没有做出泼妇骂街之举,眼神却刀子似的恨不得在单氏身上扎几个血窟窿,“胡闹,简直胡闹,我早有心让阿礼娶他表妹,难道你不知道?现在好了,你抢先去提亲,叫我们还怎么去?” 陆明玉能懂的道理,她当然也懂,因此才恨得牙痒.痒。 单氏却冤枉极了,震惊地看着她,“大嫂,大嫂也看上了怀玉?这,这,大嫂从未跟我提过,我又何从知晓?否则我也不会……”说到这里,单氏快步走到儿子身旁,急着问:“豫之,你知道你二弟也喜欢怀玉吗?” 贺裕抬头,面沉如水,直视武康侯夫人道:“不知。” 母子俩一唱一和,演得跟真的似的,武康侯夫人自然猜得到二人在耍她,面对如此挑衅,她狠狠地揉着帕子,牛似的喘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道:“好,好,原来你们母子这般黑心,我真是小瞧了你们!不过你们也别得意,就算怀玉嫁不成我们,她娘也不会把好好的女儿许给一个……” 她想说庶子之子,对上贺裕幽幽的黑眸,如被恶鬼盯上,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想骂没法骂,武康侯夫人再次扯了下手里早就揉成一团的帕子,愤然离去。 “娘,他们怎么说?”贺礼一直在母亲这边等消息,见母亲归来,他皱眉问。 武康侯夫人在外面要维持威仪,这会儿身边没有外人,她怒不可揭,抓起一个茶碗就摔到了地上,“贱.人,名分争不过我,儿子不如我,就背地里使这种伎俩坏我儿子的好事!”谁家妯娌没个恩怨?论起武康侯夫人与单氏的明争暗斗,她能说上三天三夜。 贺礼一听,攥紧了拳头,他知道他想娶表妹怕是没那么容易了,但此时此刻,贺礼更担心别的,“娘,姑父姑母,会不会真的答应了?” “不可能!”武康侯夫人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坐到椅子上,冷哼道:“你姑母看你二婶最不顺眼,如今你二婶坏了你与怀玉的好事,她肯定也恼得不行了。” 母亲与姑母差不多的脾气,贺礼赞同母亲的话,但…… “如果姑父同意,姑母也只能听姑父的。”贺礼握紧拳头,沉声提醒母亲。说到底,姑父,甚至陆斩,才是一家之主。抛弃虚名,单论本事前途,尽管不想承认,贺礼却很清楚,他,比不上那人。 闻听此,武康侯夫人一怔,脑袋僵硬地转向儿子。 陆二爷,不会那么糊涂吧? 章节目录 第088章 > 晚风清凉,陆斩父子三人同路回了家。 门房瞧见三位爷,小心思转了转,行过礼后,壮着胆子朝陆斩道:“老爷,今儿个武康侯府来为二姑娘提亲了……” 爷仨脚步一顿,陆斩、陆嵘不约而同地看向陆二爷。 这是喜事,陆二爷不由微微一笑。武康侯府是妻子的娘家,陆二爷不太看得上武康侯夫人,但武康侯当年在战场上金戈铁马意气风发,陆二爷是十分钦佩的,至于贺礼,少年郎风度翩翩待人谦和,读书上算不得天纵奇才,但也有些聪慧,将来他多多提携,前程肯定错不了。既然妻子一心想着亲上加亲,女儿又喜欢这个青梅竹马的表哥,陆二爷便早就认可了这门亲事。 但再满意,他也不能表现的太高兴,好像女儿除了贺礼就嫁不出去似的,因此陆二爷迅速收起那淡淡笑意,绷起脸,准备朝父兄谦虚一番,先贬低贺礼两句,然而没等他开口,门房低着头,终于把话说完了,“提亲的是,是大表公子。” “大表公子?”这提亲人选太过出人意料,陆二爷没能忍住惊讶,低声重复道。 门房忐忑看他一眼,点点头,剩下媒人被二夫人赶走的话,他就不能说了。 确认了消息,陆二爷下意识看向父亲,他有意把女儿嫁给贺礼,已经跟父亲通过气了。 陆斩不生气也是冷脸,这会儿听说孙女婚事出了变故,神色更冷了,眼神扫向次子时,如卷着一股寒冬霜雪的冷风。 陆家这五兄弟,除了才七岁的老来子崇哥儿,陆嵘几个,别看都当爹了,甚至儿女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就没有不怕老子的。父亲瞪他一眼就往前面走了,陆二爷却被父亲那一眼风吹得浑身凉飕飕的,大门口不是说话之地,他看看陆嵘,哥俩也抬脚跨进了院子。 “二哥,这事?”子女的婚事自有亲父母做主,身为叔父,陆嵘是不该插手太多的,但既然撞上了,无论是出于客气,还是对二侄女的关心,陆嵘都没有马上回三房,并肩与兄长同行,低声问道。 “我也一头雾水。”陆二爷苦笑道,“天色不早,三弟先回去吧,有消息我再知会你。” 陆嵘颔首,识趣地拐去了三房。 陆二爷也想直接回自己的院子,马上找妻子问个清楚,但他不能走啊,微微低着脑袋,跟在父亲后面跨进了堂屋。 “怎么回事?”陆斩沉着脸在紫檀木雕狮纹的太师椅落座,虎眸瞪着儿子道。 陆二爷头垂得更低了,“父亲,这事我也不知情,容儿子先去跟怀玉娘打听清楚,再来回禀父亲。” 陆斩平时冷峻威严,从未多问过孙女们的事,但都是他的子孙,他心里哪个都看重,在他这边,孙女出嫁与女儿出嫁一样,都不许男方给陆家姑娘委屈受。武康侯府倒好,这还没嫁过去,两房就闹了这么一出大戏给他,叫他如何放心? 武康侯府的大表公子,贺裕…… 陆斩认得贺裕,金吾卫的选拔、内里的官员升迁,需要吏部、兵部共同定夺,贺裕从比武获胜到成为今日的金吾卫副将,堪称一表人才,陆斩都一清二楚,单论为人,贺裕还算配得上自家孙女。只是陆斩不信贺裕不知道两家的意思,明知还故意搅合堂弟贺礼的婚事,这品行…… 有老四陆峋暗害老三的事情在前,陆斩最看不起手足相残之辈。 皱皱眉,陆斩沉声嘱咐儿子道:“你先回去,打听清楚再过来。” 外之意,他要插手孙女的婚事了,夫妻俩别想再擅自做主。 父亲插手也是因为疼爱女儿,陆二爷分得清好赖,忙低头道:“儿子不孝,让父亲操心了。” 陆斩哼了声。 陆二爷灰溜溜走了,行至二院院门前,远远瞧见宝贝女儿在那儿探头探脑,分明是在等他。 “爹爹!”看到父亲,陆怀玉眼睛一亮,娇娇地喊出声,随即乳燕一般轻盈地扑了过来。察觉女儿脸上的羞涩与掩饰不住的欢喜,陆二爷微微眯了眯眼睛,他怎么觉得,女儿好像特别高兴?喊“爹爹”也喊得比平时好听? “爹爹,你可算回来了,女儿好想你啊。”陆怀玉一把抱住父亲,小孩子似的撒娇。 女儿大了,陆二爷这两年都没有再享受过这种“投怀送抱”的待遇,他又不傻,在户部里打拼这么多年,再看不出女儿的心思,那被严父骂死都是活该。心知妻子肯定在里面等着跟他抱怨,陆二爷摸摸女儿脑袋,先领女儿去了旁边一座小凉亭中。 “先前不是喜欢你礼表哥吗?怎么又变心了?”坐好了,陆二爷直接问道,一会儿妻子可能找出来,他没有太多时间同女儿说悄悄话。 陆怀玉羞答答坐在父亲旁边,小声把上元节那天的事情说了遍,嘟嘴哼道:“每次有花灯亮出来,萧焕都会问阿暖喜不喜欢,礼表哥一次都没有问过我,只会看热闹。我喜欢一盏花灯,让他帮我去射,他连试都不试就说不行,裕表哥却主动站了出来,一箭穿心,后来我也想买烛台,二哥没钱,也是裕表哥给我买的。” 攥攥小手,陆怀玉脑袋顶着父亲胳膊,小手扯着父亲袖子道:“爹爹,谁对我好我就喜欢谁,更何况裕表哥那么有本事,娘不喜欢他,气得把媒人都赶跑了,我只知道爹爹疼我,爹爹替我做主吧。” 说到后面,委屈地哭了出来,怕贺裕被母亲羞.辱后,不要她了。 陆二爷是个疼女儿的,一听女儿哭就受不了,连忙拍着人保证道:“怀玉别哭,爹爹都知道了,贺礼配不上你,爹爹绝对不会把你嫁给他,只是贺裕,他今日这事做的不太地道,是因为喜欢你才急着娶,还是急着当咱们陆家的女婿,爹爹还得仔细确认下。” 小姑娘大多单纯好骗,男人对她好就觉得是真心喜欢了,容貌俊朗温柔体贴,加起来没有几个姑娘都清醒的。陆二爷虽然彻底把贺礼剔除女婿备选了,但贺裕究竟如何,他必须当面问个清楚。 “这不一样吗?”陆怀玉心心念念着贺裕,没听出父亲话里的深意。 陆二爷笑笑,暂且没有解释。 哄好了女儿,陆二爷示意女儿先回去,他单独回了夫妻的上房。 女儿与亲侄子的婚事被贺裕毁了,二夫人憋了一下午的火,就等着丈夫回来抱怨一通呢。终于等来了人,二夫人立即把贺裕连同他母亲单氏来回贬低了一番,说到最后还气哭了,委委屈屈地坐在那儿抹泪,“阿礼多好的孩子啊,对怀玉好,怀玉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大好的前程,偏就被那癞蛤.蟆毁了……” 陆二爷左耳听右耳出,一句都没往心里去。之前同意就是因为女儿喜欢,现在女儿不喜欢贺礼了,而且还是个明智的决定,贺礼在他心里就什么都不是。 “父亲还在等我,我先去跟他交待一声。”陆二爷绷着脸道。 二夫人放下帕子,见丈夫这模样,以为丈夫跟她一样气愤,就没说什么。 然而到了陆斩面前,陆二爷说的却是另一番话,“……父亲,贺礼不可取,贺裕如何,我打算明天见见他。” 陆斩想了想,道:“就在兵部吧,我找个理由叫他过来,咱们一起审。” 被“审”的是贺裕,陆二爷却莫名心中一凛,点头应了。 次日。 贺裕正在巡视金吾卫演练,忽闻尚书大人找他,理由是公事,贺裕却猜到了几分,想到陆斩威严的脸庞,贺裕再镇定,一路过去,手心也微见汗意。表妹的心是在他身上了,但陆斩这关,一句话回答地不让陆斩满意,他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站在兵部尚书大人办差的中堂外,贺裕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推门而入。 里面只有陆斩、陆二爷父子俩。 贺裕立即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路上紧张过了,此时面对陆家父子喜怒不明的打量,贺裕反而冷静了下来,走到书桌前,贺裕撩起衣摆,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垂眸道:“裕心仪表妹多年,因表妹不曾对我上心,君子不强人所难,便一直没有表露心迹。且二弟心属表妹,我身为兄长,更该礼让,可那日我发现二弟对表妹并非我以为的无微不至,我见不得表妹失望,一时冲动,第一次主动对表妹示好,后来……” 剩下的两情相悦,贺裕没有说,他抬起头,郑重地恳求二人:“裕真心求娶表妹,请两位大人成全。” 陆二爷面色凝重起来。 说实话,今日之前,他对贺裕这个侄子了解不多,只知道贺裕从小就心思重,小时候来家中做客,被妻子冷落过后,贺裕渐渐就减少了来陆家的次数。这举动不够成熟,但陆二爷能够理解,换成自己,谁要瞧不起他,他也不会再与之交往。 他诧异的是贺裕的城府,上来就解释了他提亲的理由,先指出贺礼的不足,这样他抢弟弟婚事之举便是替女儿不平了,出师有名。再者,贺裕称他与父亲为两位大人,也就是说,他贺裕从未有高攀之意。 活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陆二爷从一个小辈身上感到了危机感,倘若贺裕与自家为敌,那这对手必定十分难缠,不容忽视。 当然,这危机感只是一闪而逝,毕竟两家没有结仇的缘由,陆二爷更担心的是,女儿真嫁过去,贺裕是真心也就罢了,万一另有所图,那以他在提亲上表现出来的心机,女儿恐怕被人吃的只剩下骨头,还夸贺裕好呢…… 陆二爷扭头看向父亲,论看人,父亲肯定比他强的。 “你意图抢夺贺礼的婚事,就不怕他知道后,与你淡了手足之情?”陆斩低声问,威严的语气,仿佛在问边关战事,一双幽深的虎眸定在贺裕脸上,如猛兽猎食,贺裕敢说半句谎,他便会将其置于死地。 贺裕嘴角浮现一丝自嘲的笑,迎着陆斩的目光道:“倘若我们真的兄弟情深,便是他不够看重表妹,我也会继续隐忍。” 这话不够好听,但陆二爷知道,贺裕说了大实话,也够坦诚。 陆斩神色不变,继续问:“怀玉若嫁给你,贺礼出于不甘,纠.缠她或他母亲故意刁难怀玉,你又如何?”武康侯夫人的脾气,陆斩早就有所耳闻,跟儿媳妇简直一个娘胎出来的姐妹俩,都非心胸宽广之人。 想象那情形,贺裕冷笑,“他若敢碰怀玉一根手指头,我便折了他手。至于后院内宅,大人尽管放心,我母亲从未怕过伯母,绝没有让自己儿媳被旁人磋磨的道理。若他们无理取闹,我会命人在两房中间砌墙,以后各过各的。不过两位大人放心,看在我与父亲的俸银上,我伯母也不会闹到那个地步。” “你想的倒周全。”陆二爷不阴不阳地刺了一句,听不惯贺裕把女儿当囊中之物的狂妄语气。 贺裕气势顿时收敛,低头道:“裕自知婚事艰难,如没有十成把握护表妹周全,绝不敢冒然求娶。” 陆二爷没再说话,陆斩摸摸胡子,一改之前的严厉,声音平和了几分,“虽说用人唯贤,但举贤避亲是常例,咱们若成了姻亲,日后你的提拔,我非但不能举荐,旁人举荐了,我可能还要压下来……” “大人放心,官职升迁全凭个人本事,我娶表妹是真心,从未肖想从这门婚事得利。”贺裕抬起头,眼神明亮,聪慧如他,怎么听不出陆斩已经动摇了? 陆斩点点头,“不错,有志气,你先回去,我与你姑父再商量商量。” 至少承认了他这个亲戚。 贺裕努力控制着心中激荡,从容告辞。 人走了,陆二爷重重叹了口气,“父亲,豫之人不错,就是太强势了,怀玉真嫁给他,还不被他压制一辈子?”他就是个强势的人,妻子招人烦,陆二爷对妻子越来越不上心,却担心将来贺裕同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论夫妻相处,陆斩比儿子更强势,不由斜了儿子一眼:“贺礼不强势,怀玉嫁给他就好了?” 强势有什么不好?只要男人肯疼妻子,那孙女婿越强势,说明他越能维护孙女。 陆二爷心头一颤,想到家里柔弱的继母,自知失,连忙闭上嘴。 陆斩重重哼了声。 傍晚结束了一天的差事,陆斩出了兵部,瞧见三子陆嵘一人等在外面。 “父亲,二哥去面圣了,可能要耽误片刻。”陆嵘恭敬道。 “咱们先走,不用等他。”陆斩淡淡地道。 陆嵘只得从命。 待陆二爷应付完皇上匆匆赶过来,哪里还有父亲兄弟的身影?想想自己只迟到了最多一盏茶的功夫,陆二爷心里冤枉地不行,只是无意说错了话,这就被父亲厌弃了? 孤零零自己骑马回家,门房看到他,马上又来回禀,“二爷,武康侯府的二表公子来了。” 陆二爷眉峰一挑,丢下马缰给牵马的小厮,径自去二房见侄子。 二夫人正在招待亲侄子,对这门婚事犹抱一丝希望,只要对外说那天提亲的人是亲侄子托来了,下人们窃窃私语时传错了,那就没了两兄弟争一妻的风波,最多有几句闲碎语,不碍事。 贺礼心不在焉地看着门外,姑母说得再好听都没用,姑父才是真正做主的人。 “姑父。”瞧见徐步走来的男人,贺礼立即迎了出去。 陆二爷嗯了声,扫眼跟出来的妻子,他脚步一停,对贺礼道:“来我书房。” 贺礼心中一沉,与亲姑母对视一眼,脚步沉重地跟了过去。进了书房,贺礼马上跪下,低头诉自己的委屈,“姑父,我与表妹青梅竹马,母亲已经安排媒人只等端午过后就提亲的,大哥却一声招呼不打抢在我前面,求姑父明鉴,替我与表妹做主。” 陆二爷深深地叹了口气,扶起他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可他先来了,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就算我不同意,为了不闹出兄弟争妻的笑话,姑父也不能再把怀玉许配给你了。阿礼,人可畏,非你我能敌,你,就忘了怀玉吧,你还年少,先以学业为重,将来再寻门好亲事。” 无论扶贺礼的动作,还是这番语重心长的安慰,都极显亲昵。 但贺礼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亲情的温暖,他只觉得心底一片寒凉。先前他以为他与表妹的婚事是铁板钉钉的事,不可能有变化,所以他虽然满意表妹做妻子,却没有尽心讨好表妹,甚至还被陆明玉吸引过,如今婚事被贺裕破坏,机会渺茫,贺礼才突然发现表妹的千般好。 表妹花容月貌,表妹娇憨动人,表妹身份尊贵,表妹有整个陆家坐靠山…… 可是唾手可得的这一切,一夕之间,全没了! 贺礼低着头,眼里风起云涌,袖子里拳头紧握,手背上青筋爆现。 他恨贺裕,恨贺裕拆散了他与表妹,但贺礼更恨极有可能娶到表妹的贺裕! 表妹本来是他的,如果他娶不到,那贺裕也别想娶! 各种念头在脑海里狂风暴雨般起.伏翻滚,贺礼很想质问姑父会不会把表妹嫁给年少有为的堂兄,但他忍住了。他必须忍,必须不能问,问了就是知情人,有些事情,不知者不罪,亦可美其名曰情有可原,一旦明知故犯,便成了滔天大错。 贺礼闭上眼睛,良久之后,他无力地点点头,一字都没有再说,认命般,失魂落魄走了。 陆二爷喜欢这个侄子喜欢了十几年,虽说觉得贺礼当女婿不合格,但他对贺礼确实有姑父对侄子的亲情,眼看着贺礼寂寥的背影慢慢走远,陆二爷心疼之余,不禁有些迁怒贺裕。婚事他认可了,但新女婿给家里带来这么多麻烦,他怎么都要挫挫贺裕的锐气,不能让他太得意。 当天晚上,二夫人与丈夫大吵了一架,动静之大,连三房都惊动了。 陆明玉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叫骂,没忍住,偷偷笑出了声。 二伯母糊涂,二伯父却明智,看来二姐姐的好事也要近了。 想到二姐姐与贺裕、贺礼的纠葛,陆明玉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忽然没了睡意。兄弟俩都喜欢二姐姐,贺家的长辈也都心里有数,但二姐姐与贺裕的婚事还是成了,这是不是说明,万一,万一楚行哪天突然动了娶妻的念头,又碰巧,碰巧觉得她不错,那她嫁给楚行,也不是没有可能? 脑海里浮现楚行伟岸颀长的身影,冷漠俊美的脸庞,陆明玉双颊一点一点烫了起来。 真是的,又胡思乱想了,楚行怎么会喜欢她呢? 夜黑如墨,陆明玉一会儿羞涩一会儿怅然,翻来覆去的,慢慢睡意重新涌上来,这才睡去。 晚上容易异想天开,天一亮,陆明玉便熟练地把秘密深藏在心底,看起来无忧无虑。 因为陆二爷对贺裕的迁怒,媒人来了两次都又被客客气气地赶走了,陆怀玉整天无精打采的,直到进了五月,端午快到了,陆怀玉才再次露出笑容,兴高采烈地跑到梅苑,找陆明玉说悄悄话。 “二姐姐怎么这么高兴?”陆明玉故作不懂,揶揄地问。 事情早就摊开了,陆怀玉跟妹妹什么好害羞的,坐到陆明玉身边,低头雀跃道:“我爹爹终于松口了,说过完端午,再正式议亲。” “恭喜二姐姐终于得偿所愿,很快就能嫁给咱们裕表哥啦。”陆明玉笑着撞了撞姐姐肩膀,窃笑道。 陆怀玉脸红红的,害羞过后,突然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跳到陆明玉对面,大声提议道:“阿暖,端午咱们去趣园吧,趁我还没定亲,咱们痛痛快快去玩一场,不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定了亲,她也得大姐姐一样,不能再随心所欲地出门了。 趣园是京城大富商苏家开京城西郊建的一片园子,里面有山有水,更种了各种奇花异草,每逢端午,贵公子们在湖上赛龙舟,在马场骑马射箭斗技,贵女们或是在草地上放风筝,或是相约斗百草,分头行动采集花草,最后凑到一起看谁采的花草种类最多。 二姐姐兴致这么高,陆明玉当然要配合,欣然应允。 陆怀玉笑盈盈的,看着亲妹妹,她忽然想到另一人,回到三房,悄悄给未来的小姑子贺兰芳写信,约她初五那日同去趣园游玩。贺兰芳比陆怀玉小一岁,但她心思通透,收到准嫂子的邀请,贺兰芳抿唇笑,拿着信去找兄长。 贺裕看到信,再对上妹妹调侃的目光,他只是淡淡一笑,随即初五一到,便亲自陪妹妹出门了。 “世子,二公子他们出发了,似乎要去趣园。” 书房里面,贺礼闻,眼里掠过一道冷意,低声吩咐道:“备车。” 章节目录 第089章 > 五月初五,端午佳节。 趁用过早饭时天还凉快,陆明玉、陆怀玉早早随两个哥哥来了趣园,也不知怎么那么巧,进园不久就撞上了贺裕兄妹。 贺裕身着竹叶青的圆领长袍,高大挺拔,英气勃勃,目光最先落到了未婚妻陆怀玉身上。陆怀玉盼着见他,真见到了又害羞,红着脸躲到了陆明玉身后。陆明玉再看贺裕,人家果然守礼地移开了视线。 “那大哥你们去看龙舟赛吧,我们去斗草亭。”陆明玉挽住贺兰芳胳膊,对堂兄陆嘉平道。 今日男人们最喜赛龙舟,贵女们最爱斗百草,趣园特意搭建了一座斗草亭,贵女们来了都会先奔向那里,等人数差不多了,趣园管事嬷嬷便会给每个贵女发个小竹篮、小药锄,贵女们拿到东西,可以去趣园任何地方采集花早,半个时辰后回到斗草亭。届时众人拿出自己采集的花早开始斗草,最终收集花草最多最全的夺得魁首,趣园每年给魁首准备的彩头都别出心裁,深受贵女们喜爱,而且斗百草胜了更有吉祥寓意,谁不想讨个好彩头呢? 陆嘉平嗯了声,笑着鼓励三个小姑娘道,“好好玩,争取拿个魁首。” 陆明玉三人齐齐点头。 陆嘉平、陆嘉安、贺裕这便走了,趣园外有护卫看守,园子里很少出事,没什么可担心的。 两刻钟后,陆明玉三女分别从管事嬷嬷手里接过竹篮、药锄,与其他贵女一起离开了斗草亭。趣园占地极广,贵女们三五成群渐渐分散开了,说是斗草,但采集花草时大家也会欣赏沿路的风景,大多数人都不是特别在意输赢。 “咱们去海棠园吧,听说那边花草多。”贺兰芳指着梅园的方向道,说话时悄悄朝陆怀玉眨了下眼睛。 陆怀玉羞答答转了过去。 陆明玉也瞧见了,猜到贺裕多半在那边等着二姐姐,自然乖乖配合。 这个时节,海棠花已经败了,树上结满了小小的青果子,因为贵女们主要是来游玩的,这边没有花景可赏,来此处的贵女就不多。陆怀玉一直盯着园子里面,瞥见那道熟悉的人影,她难掩窃喜,脚步放慢了,掩饰般摸了摸自己的药锄。 贺兰芳知道哥哥就藏在那边,等着见陆怀玉一面呢,体贴道:“表姐你去那边看看吧,咱们分头找,到时候把采到的花草合起来,兴许能第一呢。” 陆怀玉羞涩地低下头,一动不动。 贺兰芳看向陆明玉,陆明玉揶揄地戳了戳二姐姐胳膊,与贺兰芳快步离开了,走出一段距离,回头再瞧瞧,哪里还有陆怀玉的身影? 贺兰芳还没有喜欢的人,不会羡慕,陆明玉望着海棠园内,却有些欣羡。 想到藏在心底的意中人,陆明玉情绪低落下来,她想一个人待会儿,就与贺兰芳分开了,不过都在海棠园里找,中间隔了几行海棠树,找来找去,肯定能遇见。 “姑娘,你说海棠果算不算?”甘露提着竹篮跟在她旁边,瞅瞅树上青青的小果子,打趣道。 陆明玉扭头,对着旁边的海棠树笑,“那你折一枝,兴许算呢。” 甘露知道姑娘在打趣她,但还是兴致勃勃仔细挑选一番,然后折了一枝。 她负责采花锄草,陆明玉手里晃着一根狗尾巴草,漫不经心地往前走,渐渐离甘露有些远了。走着走着,身后忽然穿了“呜”的一声,陆明玉皱眉,停下脚步转身往回看,却见一道蒙面黑影加快脚步朝她扑了过来,出现地那么突然,犹如鬼魅! 陆明玉吓得全身发冷,瞬间记起了前世害死她的黑衣人! 等她意识到要逃跑时,黑衣人却趁她惊恐的刹那功夫冲到了她面前,一把拽住想跑的陆明玉,陆明玉被他扯得撞到男人怀里,她放声求救,黑衣人却提前料到她的行动,赶在她出生前用帕子捂住了她嘴! 陆明玉奋力挣扎,奈何男人力气太大,她丝毫都不能摆脱,挣着挣着,眼前一黑…… ~ 贺裕、贺兰芳都在海棠园,怕被他们发现,贺礼不敢久留,与长随一人扛着一个,迅速朝海棠园斜对面的梅岭赶去,这边地势起伏,贺礼动手前提前观察过,借着树木遮掩,紧张又顺利地闪进了梅岭后山。 梅岭高不足一丈,但山上树木森森怪石嶙峋,想要寻个藏身之处十分容易。 躲进一片小山坳里,贺礼飞快脱下身上的黑衣,交给长随。长随点点头,同样脱了黑色外袍,随即蹑手蹑脚离开此地,寻个挖坑将衣服埋进去,处理了罪证,再闲庭漫步般下了山,寻个隐秘的地方等待主子。 山坳里,贺礼看看一旁吸了迷.药的甘露,将甘露转个身,让她背朝这边,贺礼再次回到陆明玉身前。陆明玉同样吸了迷.药,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地躺在那儿,眉目如画,肌肤似雪,论美貌,胜过京城所有美人。 贺礼喉头滚动,眼睛盯着陆明玉,呼吸越来越重。 他没想动陆明玉的,今日跟过来,是想找机会掳走陆怀玉,先成就好事,不怕陆怀玉不嫁他,但他没想到陆怀玉一来就跟贺裕私.会去了,有贺裕在,他根本没有机会动手。可贺礼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一边不甘心,一边又对陆怀玉无可奈何,鬼使神差的,他目光投向了陆明玉。 论美貌论身份,陆明玉都胜过表妹一筹,也是他曾经动过心的人。 换个时候,贺礼可能不敢对陆明玉下手,可他的表妹被人抢走了…… 一不做,二不休!人都抢来了,他还犹豫什么? 眼里的犹豫被狠辣取代,贺礼从怀里取出提前准备好的瓷瓶,打开塞子,掐住陆明玉下巴,将小瓷瓶里据说有催.情效用的神仙酒一股脑到了进去。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他手有点抖,陆明玉昏迷中无法主动吞咽,竟有一半酒水都洒了出来,贺礼一慌,连忙陆明玉下巴,逼她将嘴里剩下的全部咽下。 忙好了,贺礼收好瓷瓶,谨慎地帮陆明玉擦拭嘴角的酒水。时间紧急,贺礼不能等陆明玉自然醒来,抓住陆明玉肩膀轻轻摇晃,低声唤道:“四姑娘,四姑娘……” 陆明玉只觉得头昏沉沉的,如陷在一片混沌中,想要睁开眼睛,睁不开。有人在喊她,有人在晃她,她难受,她只想睡觉。 “四姑娘?”晃了不知多少下,昏睡的美人终于醒了,一双美丽的桃花眼睁开又闭上,睡眼惺忪,无端端惹人怜惜。贺礼大喜,却必须装出一副担心的模样,也不管陆明玉是否神志清醒,他迫不及待地解释道:“四姑娘,我方才游园游到此处,意外撞见有黑衣人欲对你不轨,刚刚他匆忙逃了,我已派长随去追,四姑娘,你没事吧?” 陆明玉茫然地看着他动来动去的嘴唇,她听见了,可脑袋里像装满了浆糊,转的太慢,好半晌,才理解了贺礼的意思。 黑衣人要害她,是前世的那个黑衣人马? 记起当时惨死的情形,陆明玉怕极了,她试着坐起来,浑身软绵.绵没有力气,动了一下,便出了一身的汗。陆明玉又怕又难受,对黑衣人的恐惧让她忘了对贺礼的厌恶,贺礼再不堪,都是熟人。 “去叫二姐姐,她,她在海棠园。”陆明玉缓慢地打量周围,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只能求贺礼去喊人,意识依然模糊,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口中喃喃自语,“大哥,二哥,你去找……” 贺礼蹲在她身前,听她只是求助,贺礼不由看向怀里,这神仙酒怎么还不发挥效力?莫非陆明玉少喝了一半,就不管用了?心急如焚,贺礼手伸到陆明玉衣襟前,快要碰上,又强行缩了回来。 不行,他必须等,等陆明玉主动投怀送抱,让陆明玉知道他是情非得已,只有这样,事后陆明玉才会恨他,才会心甘情愿嫁给他,否则若陆明玉感受到半分强迫,她都有可能向陆家长辈告状,陆斩…… 贺礼咬牙,再次看向陆明玉,却惊喜地发现陆明玉原本苍白的脸,竟然红了! 神仙水起效了! 贺礼大喜,眼看陆明玉再次睁开眼睛,他体贴般握住陆明玉肩膀,“四姑娘,你怎么了?” 陆明玉醉眼朦胧地看着头顶的男人,好像认得他,却又记不起他是谁。她难受,这难受又与之前不同,她热,体内仿佛有一道火在四肢骨骸蔓延,哪里都热,只有肩膀被人握住的地方,是凉的。 她扭头,情不自禁地去握男人的手。 贺礼大喜,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等陆明玉跨出第一步。他盯着陆明玉,视线从小姑娘绯.红的脸颊移到她精致的下巴,再往下,是美人修长的脖颈,是一枚青玉领扣。贺礼呼吸更重了,只等陆明玉主动投怀送抱,他便扯开那…… 眼里心里只剩陆明玉,待贺礼察觉到不对,惊骇地扭头时,迎面却飞来一记铁拳! “嘭”的一声闷响,贺礼被人一拳打翻在地,连续往下滚了两圈才停住,脸朝地趴着,一动不动,形似死人。 清凉去火的那双手走了,陆明玉如被人抢了救命的仙丹,着急又委屈地抬起头。 “四姑娘?”楚行英眉深锁,蹲下来,先观察她是否受伤。 陆明玉脸蛋红红的,桃花眼水蒙蒙地望着他,她认不出贺礼,但她怎么会认不出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表舅舅……”陆明玉哭了,泪眼模糊地唤他,她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她难受,她委屈,她想向喜欢的人诉苦,想得到他的安抚。越委屈,眼泪流得越多,连续不停地唤着表舅舅,声音细弱,好像哭都没有力气。 她满脸泪水,楚行手足无措,想扶起她,大手伸过去,对上她醉酒般的妩媚脸庞,又犹豫。 刚刚他在梅岭另一侧,准备来这边看看,远远瞧见两个黑衣人扛着两个女子闪进了山中,当时楚行并未认出陆明玉主仆,但他猜到有歹人图谋不轨,便立即赶了过来,却万万没想到,被掳的竟然是陆明玉。 “表舅舅……” 陆明玉热,热得只剩下寻求帮助的本能,力气渐渐恢复,她成功撑了起来,一头扑向楚行。 “四姑娘!”怕她摔了,楚行下意识低头去接她。 肩膀被人握住,稳稳地握住,陆明玉趴在男人肩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闭着眼睛转向他,转得太快,嘴唇似乎擦到了凉凉的柔.软。一闪而逝的感觉,却如烈火焚.身时从天而降的雨滴,陆明玉脑袋才偏开,马上又折了回去,生怕雨滴跑了,她紧紧地捉住他,含住了那凉凉的水滴。 凉凉的,真舒服…… 陆明玉嘴角上扬,用力砸吧了一口,还想再来一口,雨滴跑了,迎面吹来一股大风。陆明玉毫无抵抗之力,被风一吹就往地上倒去,人在空中,下一刻又被那奇怪的风重新卷起。陆明玉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艰难地挑起眼帘,却对上一张泛红的俊脸。 陆明玉认得他,她傻傻地笑,痴痴地用目光一点点描绘他的眉眼,“表舅舅,你真好看……” 章节目录 第090章 > 除了抱小时候的妹妹,楚行两辈子都没有与女人亲.密接触过。 所以当陆明玉毫无预兆地……亲上来,楚行整个人都僵住了。 好像回到了前世最后一役胸口被毒箭射穿的那一瞬,脑袋里是空的,空了不知多久,胸口的疼陡然席卷上来,那入骨的疼,叫人永生难忘。此时与陆明玉四唇相贴,楚行脑海同样空了片刻,等意识回笼,感受到的却是她猫崽儿啜水似的动作。 然而这里没有水,她啜的是他,她,在亲他。 楚行立即把人推开,松开了,却见她落花般直直地往后倒,后面就是一块儿山壁,电光石闪,楚行大手一伸,又把人捞了回来。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楚行根本来不及反应,不知是该先挥散唇上她留下的被蚂蚁乱爬般的触觉,还是先查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表舅舅,你真好看……” 一低头,就对上她红彤彤的脸颊,一双雾蒙蒙的潋滟眸子巴巴地望着他,说他好看。那眼睛澄澈如山谷里的清泉水,如夜晚纯净璀璨的星空,乍一听到,楚行以为她说的是胡话,可是对上这双毫无保留的桃花眼,看到里面自己的倒影,楚行心头蓦地一颤。 像从未被人触碰的地方,忽然飞来一瓣桃花,轻飘飘地落下,却引起回荡无穷的涟漪。 楚行看着怀里的姑娘,看着她满眼不加掩饰的倾慕,忘了一切。 他一动不动的,陆明玉慢慢将他的脸看了一遍,不知怎么,竟然陷进了曾经的一场梦,梦见她与楚行成亲了,她都穿好了嫁衣坐上了花轿,楚行却不要她了。难过委屈,眼泪无声而落,她哭着埋到他怀里,委屈地像被人丢弃的孩子,“表舅舅,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不娶我……” 一边哭,一边紧紧地抱着他,汲取他身上的清冽凉意。 身体上的亲.密让楚行从震惊里清醒过来,闻着她话里不容忽视的酒气,楚行隐约懂了,贺礼肯定喂了陆明玉一些不入.流的东西,看陆明玉以前的表现,她绝不可能喜欢他,这便说明,药的效用是让陆明玉神志不清,看到一个人就会觉得她喜欢那人,如此方便对方行不轨之事? 想到赶过来时贺礼的举动,楚行凤眼一片肃杀,但此时照顾陆明玉要紧,楚行一把攥住陆明玉双手,顺势将人转个方向,他一手推着她肩膀不让她靠过来,一手继续固定她手,低声喊她,“四姑娘,你中药了……” 试图唤醒她的理智。 陆明玉手不能动,肩膀也不能动,只能扭头求他,“表舅舅,我热,你放开我……” 她脸更红了,尤其是不点而朱的嘴唇,微微张开,似颗鲜艳饱满的樱桃,邀人品尝。 楚行莫名地口干舌.燥,他守礼地移开视线,恰在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来人是魏腾,他就像没看到被楚行扶着的姑娘般,低头回禀道:“国公爷,那个小厮已经处置了,暂且藏在一处隐蔽之地,过来时听见海棠园里有人似乎在寻找四姑娘。” “表舅舅,我……” 楚行正要开口,前面陆怀玉又唤她了,因为药效,她甜濡的声音多了一种撩人心扉的妩媚,光是一句“表舅舅”就仿佛别有深意,令人想入非非。怕她再说什么呓语,楚行松开她肩膀,借着身体遮挡匆匆捂住陆明玉嘴,这才沉声吩咐属下,“她们主仆服了迷.药,我先试着叫醒她们,你马上去寻水,路过海棠园时告诉里面的人,就说看见她们主仆往龙舟赛那边去了。” 魏腾应下,立即领命而去。 人走远了,楚行才被烫了般松开陆明玉,手心却一片湿润,那异样感觉比陆明玉亲他时还要强烈。她努力转过来,脸颊绯.红,香唇媚.惑,偏偏眼睛纯真清澈楚楚可怜,从身体、心里一起摧残他的理智,口中除了喊他表舅舅,更是时不时发出令人心慌意乱的低哼轻啼。 楚行听不下去了,瞥见陆明玉落在地上的绣帕,他飞速抓起来,抖落尘土,再看陆明玉,犹豫片刻,还是无情地把帕子塞到了陆明玉口中。陆明玉没法说话了,嘴里塞了东西难受,暂且忘了身后的人,她低头,试图把帕子吐出去。 楚行趁她分心,一把抱起人赶到甘露身旁,一手扶着陆明玉,一手用力掐甘露胳膊。 “嘶”的一声,甘露陡然醒了,睁开眼睛,看到一片山林,她茫然地皱眉。 楚行没给她时间慢慢恢复,冷声在她头顶道:“别喊,你们姑娘被人暗算了。” 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甘露吓得差点没跳起来,但一回头却瞧见姑娘嘴里塞着帕子,呜呜地好像十分痛苦,再看扶着姑娘一脸严峻的楚国公,以及不远处趴在地上看不见脸的华服男子,甘露终于记起了海棠园被人偷袭的事! 她在陆明玉身边服侍了近十年,遇到危险远比那些小丫鬟理智,短暂的慌乱后,甘露利落无比地爬了起来,自发接过陆明玉,让陆明玉靠着她,一边去拿陆明玉的帕子一边焦急询问楚行,“国公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楚行看看陆明玉红润的脸,起身,将昏迷的贺礼提了过来,简意赅地解释了一遍,包括陆明玉中了令她神志不清的迷.药。 甘露又气又恨,一手紧紧搂住试图乱动的姑娘,一手捂住姑娘嘴不让她再胡乱语,心疼地眼泪一串串往外流,“没想到他如此卑.鄙,今日若非国公爷出手相救,我们姑娘……”想到娇生惯养的姑娘可能会被贺礼糟蹋,甘露后怕地哽咽起来。 现在姑娘是得救了,但贺礼张扬出去怎么办?就算贺礼胆小怕事不敢说,知道京城有贺礼那样一个人,而且还有可能遇到,姑娘会不会寝食难安,再有,姑娘在国公爷面前出了丑,至少两个男人……姑娘万一想不开…… 楚行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因为同样的话稍后还要对陆明玉说,楚行暂且就没有理会哭哭啼啼的甘露,只让她别哭出声,引得别人过来。 甘露连忙闭了嘴,抱着陆明玉转个身,紧紧钳制住姑娘,不叫楚行看到姑娘脸上的狼狈。 魏腾风一般赶了回来,手里拎了两个铜水壶。 楚行全部递给甘露,“一壶喂她喝下,一壶倒在帕子上,给她洗脸。” 这种迷.药主要靠挑起人的火气,水能降火,只要能让陆明玉清醒过来,应该就没事了。 甘露在那边照顾陆明玉,楚行看眼昏迷不醒的贺礼,带着魏腾远走几步,低声一阵吩咐。魏腾颔首,弯腰将贺礼扛到肩头,悄悄朝梅岭深处而去。楚行目送属下离开,再看看陆明玉主仆俩,他走到一棵树后,背对二女而立。 山风吹来,楚行低头看手,掌心已经干了,但陆明玉柔.软的嘴唇…… “姑娘,姑娘你好点了吗?” 楚行偏头,转到一半,及时止住。 甘露怀里,陆明玉又热又渴,连续灌了半壶凉水,身体终于没有那么烫了。但她依然没有力气,屋里地靠着甘露,看甘露打湿她的帕子,再来擦她脸。如清风拂面,陆明玉舒服地闭上眼睛,慢慢地点点头。 甘露松了口气,眼泪却落了下来,小声哭道:“姑娘福大命大,幸亏国公爷救了咱们。” 陆明玉身体一僵,甘露不提楚行,她一心沉浸在清凉的惬意里,一听到“国公爷”三个字,刚刚发生的一切突然都清晰了起来,一幕幕在脑海里闪现。贺礼说黑衣人挟持了她,贺礼靠过来,她抬头,看到的却是楚行,紧跟着,她,她…… 脑海里嗡的一声,方才喝下的水瞬间变成雾气消失得干干净净。 “姑娘?”眼看着姑娘才恢复些白皙的脸庞再次变得红扑扑的,甘露还当姑娘药效又涌了上来,赶紧提起水壶,继续灌水。 陆明玉确实感受到了那药效死灰复燃,但她更知道点燃死灰的火星是什么。因为她亲了楚行,她记不得自己对楚行说了哪些话,也记不起亲楚行的感觉,但她就是记得,她真的扑到楚行怀里,还亲了他嘴唇! 越想越烫,越想越渴,陆明玉主动捧起水壶,咕嘟咕嘟往嘴里灌。 “姑娘慢点。”喝水果然有用,甘露欣慰地笑,体贴地用袖口帮陆明玉擦嘴角流出的水。 陆明玉一口气把剩下半壶都喝了,喝完了,她也累了,靠在甘露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至少现在人彻底清醒了。 “姑娘好受点了吗?”甘露担忧地问。 陆明玉点头,随即想起什么,忐忑地往甘露身后看,一眼瞧见了立在那边的伟岸身影! 只一眼,陆明玉当即心虚地缩回头,心扑通扑通跳。 她是喜欢楚行,但她绝对没有对楚行冒出过非分之想,就算是做梦,梦里也没有过亲.密的举动,梦里与楚行见面,两人中间都隔了好几步。今天她却亲了楚行,神志不清时亲的,因为记不起那滋味儿,陆明玉生不出任何占了楚行便宜的窃喜,她只懊恼尴尬,楚行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她轻.浮放荡? “姑娘,这里还有大半壶呢。”见她脸又红了,甘露伸手去够另一壶。 陆明玉肚子里都是水,这会儿一滴都装不下了,摇摇头道:“不用,我,应该没事了。” 楚行听她声音无力却足够理智,知道人是真的没事了,顿了顿,转过身来。 脚步声靠近,陆明玉情不自禁往甘露怀里躲。 楚行走到主仆二人三步外停下,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事必须保密,他扫视一圈,随即蹲下了,凤眼看着地面,低声道:“四姑娘,贺礼假扮黑衣人,还喂你服下不入流的迷.药,欲对你不轨,不过四姑娘不用担心,万幸我及时赶到,四姑娘没有受任何伤害。” 陆明玉眉头皱了起来,原来黑衣人也是贺礼,可他不是喜欢二姐姐吗,为何…… 难道因为二姐姐不嫁他了,贺礼便想出这种手段报复陆家? 陆明玉恨得咬牙切齿,都忘了道谢。 楚行也没想那些虚礼,继续道:“此事关系四姑娘的声誉,现在贺礼在我手上,你有何打算?” 陆明玉心思全被他的话牵引,眼里浮现茫然,她能怎么办?她想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她想贺礼一辈子都不对任何人说,但除非贺礼死了,她根本无法约束贺礼。就算贺礼惧怕陆家不敢四处张扬,但想到有那样一个人跟她一样住在京城,想到贺礼不定哪天就说出去了…… 陆明玉转到甘露怀里,手抓紧了她衣襟。 她想不到万全之策。 楚行看不到她脸,甘露可看到了,一气之下咬牙道:“那个畜生,就该扔下山摔死他!” 陆明玉又何尝没有这样的念头?但自小的教养让她无法随心所欲所出心中的怨愤之,更何况,她从来没有害过人,即便一时愤慨,冷静下来后,都不会选择如此狠辣的办法。 “四姑娘,贺礼意图不轨,若事情发生在家妹身上,我定要他偿命。但人死事大,死因蹊跷,武康侯府必定请官府彻查,牵涉多了容易引起麻烦。我有办法让贺礼变得痴傻,终生无治,如果四姑娘不反对,明天你们便会听到消息。” 让贺礼变成傻子? 陆明玉震惊地忘了那一吻的尴尬,回头看楚行,“这,这,万一传出去,会不会连累你?” 楚行始终垂眸,平静道:“只要你们二人守口如瓶,别再对任何人提起,今日发生的所有事便会永远成为秘密。” 在楚行心里,陆明玉前世是他的弟妹,是家人,这辈子陆明玉是亲戚,是每次见面都恭敬喊他表舅舅的娇弱小辈,便是陆明玉无法原谅堂弟再也不会成为楚家人,楚行也不会纵容贺礼卑鄙陷害于她,再放任贺礼全身而退。 男人面容冷峻,声音坚定,陆明玉不由地就信了他的话。 她想了想,最终狠下心,扭头道,“那,那劳烦表舅舅了。” 一边是贺礼活着,她在楚行面前继续当柔弱的贵女,却要整日提心吊胆怕贺礼毁她名声,一边是贺礼死了,她可以轻轻松松地忘掉此事,但在楚行心里会沦为为保名誉心硬如铁的女子,必须选择,陆明玉选择前者。 楚行最怕的却是她优柔寡断,听她同意这个计划,楚行放松不少,道:“四姑娘能走了吗?海棠园中有人找你,我派人骗她们说你去看龙舟赛了,可能她们已经寻了过去……” “多谢表舅舅替我解围。”男人心思缜密,免了她不少麻烦,陆明玉真心感激,谢完了,陆明玉试探着起身。甘露长她好几岁,力气大,跟着用力,稳稳将人扶了起来,然后替陆明玉正了正发簪,理理衣裙。 “那你们下山吧,我会远远跟在后面,直到你们与熟人团聚。”楚行让开路,看着山下道。 他这么好,甘露敬佩极了,高兴地道谢。 陆明玉腿还有些软,由甘露扶着慢慢往前走,经过楚行身边,她抿抿唇,走出去两步后,陆明玉停下来,硬着头皮道:“表舅舅,我,刚刚很多事情我都记不得了,表舅舅好心救我,我,没有把您当恶人推打吧?” 亲他的事,她必须“忘记”,不然日后见面,两人都尴尬,看楚行无动于衷的样子,他也会希望她忘了的。 楚行看着甘露裙摆,低声安抚道:“四姑娘只是怕哭了,不曾冒犯我,放心。” 果然如她所料。 陆明玉说不清心里的滋味儿,有点酸又有点涩,但她浅浅笑了下,再次道谢后,往前走了。一开始脚步缓慢,渐渐力气复原,走到山脚,陆明玉微微偏头,想要再看看山上的男人,却竭力忍下了。 他冷峻淡漠,他不近女色,又怎会因为她主动送去的一吻,便提出对她负责? 默默叹息,陆明玉再无流连,带着甘露快步去寻贺兰芳等人。 在她身后,楚行一直远远地跟着,亲眼看到陆明玉与陆怀玉、贺兰芳碰头了,看着她笑靥如花朝两个姐妹赔罪,沉着坚强,楚行才收回视线,去寻今日同来游园却不知道半路跑去何处的朋友。 一个时辰后,魏腾来到他身边,低声道:“都办妥了。” 楚行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当天黄昏,武康侯府忽然收到一道噩耗,世子贺礼带随从去东郊山上游玩,不慎落下山坡,随从死了,贺礼昏迷不醒。武康侯夫人当场昏厥了过去,武康侯亲自去接儿子,回府后京城几位德高望重的郎中都束手无策,马上又给宫里递帖子,求请太医。 太医到了,总算把人救醒了,未料贺礼呆呆傻傻,连亲生父母都不认得,竟成了痴儿! 消息四散而飞,也传到了陆家。 陆怀玉有些黯然,陆明玉默默地待在梅苑,不喜不悲。 贺礼落得如此下场,全是他咎由自取。 章节目录 第091章 > “姑娘,姑娘?” “甘露姐姐你快过来,姑娘头好热!” “糟糕,姑娘病了,快去回禀夫人!” 叽叽喳喳的声音不停在耳边此起彼伏,陆明玉昏昏沉沉的,每有声音冒出来,脑袋就疼得厉害,仿佛有什么在里面一跳一跳的。她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甘露坐在床边,焦急地看着她,“姑娘,你哪里难受?” 陆明玉摇摇头,虚弱地道:“别,别说话,我再睡会儿。”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脸却红得不成样子。 甘露轻轻摸摸姑娘额头,果然一片火烫,再看看眉头紧蹙的姑娘,甘露忽然记起了昨日在趣园发生的事情。姑娘回来路上脸色就不太对劲儿,难道是贺礼喂姑娘吃的药有毒,当时没事,今早发作出来了? 陆嵘进宫了,萧氏闻讯匆匆赶来,瞧见女儿病成这样,心疼地不行,先问责甘露到底是怎么伺候的。甘露不敢擅自提及昨日之事,低着头,谎称姑娘在趣园可能晒到了,萧氏数落了她两句,但只能先等郎中来。 两刻钟后,老郎中疾步赶到梅苑,为陆明玉把过脉后,他神色平静,一看就知道陆明玉不是大问题,“回夫人,最近天气酷热,四姑娘恰逢月事刚刚结束,阴虚火旺,并无大碍,按照方子调理两三日便可。” 萧氏松了口气,命人随郎中去开方子,汤药熬好了,萧氏叫醒女儿,亲自喂女儿喝。 陆明玉迷迷糊糊喝了汤药,倒床上继续睡。 萧氏一直在旁边守着,直到女儿脸上红晕褪去,额头也不烫了,她才放心离开。怕婆母着急,萧氏走出梅苑便去了宁安堂。 “娘,阿暖睡着了,瞧着应该没事了。”坐到婆母下首,萧氏细声道。 孙女没事,朱氏放了心,询问询问具体,慢慢话题转到了武康侯府。朱氏先前也把贺礼当孙女婿看,觉得贺礼还不错,如今贺礼突然摔成了傻子,朱氏不免有些可惜,“你说好好的人,怎么就摔得那么惨?” 萧氏想想昨天就赶去武康侯府至今未归的二嫂,低声劝婆母道:“娘,贺礼出了事,二嫂心里肯定难受坏了,咱们私底下聊聊没事,若二嫂在场,娘还是别提这个吧。”婆母是真心,就怕二嫂理解成幸灾乐祸,反正与自家人无关,何必招惹她。 朱氏点点头,瞅瞅门口,悄声问儿媳妇,“你说,贺礼傻了,武康侯府的爵位有没有可能落到贺裕头上?”朱氏觉得吧,一个傻子肯定不能当侯爷,那爵位落到贺裕头上,二孙女嫁过去,将来就能当侯夫人了。 萧氏却道:“不一定,贺礼只是傻了,照旧可以娶妻生子,只要他生了儿子,儿子便是世孙。如果贺礼一直都没有子女,那就必须从二房过继了,要么把贺裕过继给大房,要把贺裕的儿子过继给贺礼,这些都没准的。” 朱氏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还是你懂得多。” 萧氏笑,顺便好好给婆母介绍这些爵位继承的礼法。 武康侯府,眼看又一位太医摇头,称没把握治好儿子的病,武康侯夫人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拿出帕子呜呜地哭。贺礼醒着,一身中衣呆呆地坐在床上,看到母亲哭了,他忐忑地眨眨眼睛,竟然害怕般面朝里躺了下去,拉好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武康侯夫人一瞧,哭得更大声了。 倒是旁边的二夫人,看到亲侄子变成这样,她心痛的同时,又不禁有一丝丝庆幸。 如果不是贺裕横插一脚,侄子真傻了,她还得找个借口留住女儿…… ~ 贺礼这一病,受影响的可不仅仅是武康侯府与陆家两户。 楚国公府,将近黄昏,院子里凉快些了,太夫人命人把藤椅搬到树荫里,她在外面纳凉。两个小丫鬟在旁边轻轻摇着扇子,太夫人手里转着檀木佛珠,眼睛看着西边被夕阳染红的云朵,不知不觉出了神。 “太夫人,国公爷回来了。”小丫鬟笑着提醒道。 太夫人视线转过去,果然瞧见长孙楚行沿着走廊走了过来,高大伟岸,穿一身墨色官服,眉眼冷漠却平和,颇有他祖父年轻时的英气。忆起亡夫,太夫人心事更重了,打发身边的丫鬟们都下去,她有话要与孙子单独谈。 楚行刚走到台阶前,见此架势,忽然一阵头疼。 他知道,祖母又要念叨他的婚事了。上辈子这个时候,他左眼有疾,还断了一条手臂,性情不免有几分孤僻,除了办差,楚行只想一个人待着,连亲人他都不想多见,更没有娶妻生子的念头,一来他没有遇见喜欢的姑娘,二来楚行不想委屈任何女子嫁给他。祖母心疼他,怕提及婚事触及他伤口,便一直由着他,只有每年年底才会试探一下。 重生了,他治好了眼睛保住了胳膊,然而有得有失,失去的就是耳根清静。 “祖母。”来到树荫下,看着亲手将他们兄妹照顾大的祖母,楚行照旧惜字如金。 “让你更衣后再过来,怎么还穿着一身汗湿的官服来见我?”太夫人瞪着孙子道,目光犀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就是要祖母心疼你路上奔波,然后早早放你回去沐浴更衣,你好少听我几句唠叨是不是?” 楚行垂眸,没有否认。 “坐过来,祖母茶水都给你准备好了。”太夫人拍拍旁边的椅子,让孙子坐。 楚行只好坐下,端起茶碗,余光瞥见祖母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打量他,楚行视若无睹,先喝茶解渴。 “听说贺礼的病确实治不好了?”太夫人低声问。 楚行神色不变,漠然道:“我与他没什么交情,不曾留意他的事。” 太夫人才不管孙子接不接招,引子已经抛出来了,她长长地叹口气,靠回椅背道:“你是大忙人,对这些不上心,祖母老了,就靠这些琐事打发时间了。哎,武康侯府也真是可怜,武康侯早年伤了身子,膝下只贺礼一个儿子,就指望贺礼继承偌大的侯府呢,这下好了,贺礼傻了,既无亲兄弟,又不知能否成亲生子,世谨你说说,武康侯府的爵位该怎么办?” 楚行凤眼看着茶碗,“我对外人的家事没兴趣。” 太夫人噎住,瞅瞅孙子,太夫人又叹了口气,低头转动佛珠,“世谨啊,你祖父走了,祖母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能熬到什么时候。这次贺礼的事看似与咱们家无关,却跟一记重梆似的敲在了祖母头上,害我昨晚翻来覆去一晚,都没有睡着。世谨,下面的话你也别嫌祖母说得不吉利,但你是武官,你想过没有,也许哪天你会跟贺礼一样,突然出事,那时候,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也孤零零的,连个扶棺的儿子都没有……” 说到后面,声音不太对劲儿。 楚行抬头,果然看到老人家在偷偷地抹泪。 楚行皱眉,他不怕听祖母唠叨,却看不得祖母为他落泪。 “祖母放心,我不会出事的。”跪到太夫人面前,楚行握住祖母膝盖,目光坚定的保证道。 太夫人红着眼圈,轻轻摸了摸孙子发梢,略显浑浊的眼里一片怅然感伤,“傻孩子,意外发生之前,谁都觉得事情不会落在自己头上……世谨,祖母不想说太多不吉利的话,只是你都二十五了,你爹二十五的时候,你都会背《三字经》了……世谨,祖母先后送走了你爹你娘,送走了你祖父,祖母心疼啊,要不是放心不下你,祖母恐怕早就随你祖父……” “祖母,您别这么说,孙子听了难受。”楚行头垂得更低了,再无被长辈催婚的不耐,只觉得自己不孝,让年迈的祖母操心担忧。 “不想难受,就早点给我娶个长孙媳妇回来,你让我舒坦了,我也不会再烦你。”太夫人收起眼泪,直截了当地道。 楚行沉默,看着祖母放在膝盖上的苍老的手,他慢慢点点头,“祖母,月底皇上要去凉山避暑,七月底归,我要伴驾,暂且没有精力考虑婚嫁,等我回来,再劳烦祖母替我操持?”先给祖母点盼头,如果能遇到合心意的,他娶了也好,真遇不到,楚行也不会勉强自己。 终于得了孙子的同意,太夫人喜笑颜开,瞧见孙子背后汗湿的一块儿,太夫人总算心疼了,笑眯眯让孙子先去沐.浴更衣。 定风堂,魏腾早就在等着主子了,随楚行往上房走时,魏腾低声道:“国公爷,四姑娘病了。” 楚行脚步微顿,“严重吗?” 他不清楚陆明玉到底被贺礼喂了什么药,再加上不是很放心陆明玉得知贺礼真的出事后能否守口如瓶,因此叫魏腾派人留意一下最近陆家的动静,却没想到最先听到的,却是陆明玉染病的消息。 “只请了一次郎中,应该没有大碍。”魏腾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楚行了然,转瞬就把此事抛到了脑后。 夜幕降临,楚行看看天色,放下手里的兵书,这就歇下了。然而夜深人静,楚行躺在床上,想想祖母的话,鬼使神差的,脑海里居然冒出昨日在山上与陆明玉相处的情形。小姑娘脸色绯.红,柔若无骨地往他身上靠,呼吸间带着酒气,却并不令人反感。 “表舅舅,你真好看……” “表舅舅,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不娶我……” 甜濡细弱的声音,时而娇娇的,含笑夸他,时而像受到莫大的委屈,哭声埋怨。 那双含泪的桃花眼不停地在脑海里盘旋,楚行情不自禁地陷入其中,想的全是她。 什么迷.药,会让人神志不清到如此地步?陆明玉看他的眼神,倾慕又带着一丝无奈的悲伤,若非太过了解她,知道她是重生的,知道她只把他当大伯子敬重,楚行险些真的以为陆明玉喜欢他…… 念头才起,楚行又想到了陆明玉送他的木雕小马驹,如果她只当他是大伯,会送他礼物吗? 他呢,他究竟为何要把那个礼物藏起来,又特意让人打造了一个小金马送她? 当时早就找到了理由,她敬他是长辈,送礼只为报恩,他回礼也是因为礼尚往来,但此时此刻,那些举动好像又有了别的意义。 意念动摇,那被他刻意压制一天多的回忆,趁机抓住空子溜了出来。 山坳之间,她毫无预兆地转过来,软软的嘴唇意外擦过他的唇,他浑身僵硬,她又折了回来,抢食般堵住他嘴…… 楚行猛地睁开眼睛。 纱帐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异样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楚行既懊恼又自责,抬手用力捏额头,强迫自己把那些不该记住的回忆挤压出去。 不可能的,陆明玉不可能喜欢他,他也不该过多关注她。 因为她是堂弟喜欢的姑娘,就算陆明玉铁了心不嫁堂弟了,他与陆明玉也绝无可能。她是重生的,她肯定不会对前世的大伯子动心,而他,明知堂弟倾慕陆明玉,又怎能私底下悄悄回味陆明玉的…… 心烦意燥,楚行掀开薄被坐了起来,点灯,拿起睡前看到一半的兵书,继续翻阅。 看了大概两刻钟,心中再次恢复平静,楚行这才吹了灯,重新躺了下去。 章节目录 第092章 > 陆明玉在闺房里好好休养了两日,脸色总算恢复了之前的白皙红润,一双大眼睛也明亮亮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上品黑珍珠。 但萧氏依然叮嘱厨房继续按照先前的食疗方子给女儿滋补,所以陆明玉看了会儿书,甘露就端了一碗刚煮好的枸杞蜂蜜水过来了,笑盈盈请她喝。母亲一片爱女之心,陆明玉放下书,接过茶水,低头细品。 甘露弯腰站在书桌旁,见姑娘眉心是蹙着的,小声问:“姑娘不爱喝了?” 陆明玉抬头看她一眼,摇摇头。 甘露心中疑惑,等姑娘喝完蜂蜜水,她走到堂屋把碗交给采桑,便又重新折回姑娘身边,仔细打量陆明玉片刻,甘露犹豫地道:“姑娘怎么瞧着无精打采的?”在姑娘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姑娘是否开心甘露当然看得出来,“姑娘,还在为那天的事伤神?” 陆明玉睨了她一眼,“哪天的事?” 甘露自知失,讨好地笑了笑。 陆明玉唇角也翘了起来,宽慰她道:“我没事,是这话本子,一位妇人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扯大,现在书生进京赶考去了,妇人卧病在床,命不久矣,我读着有些伤神。不知道书生回来,得知母亲已经故去,会不会后悔堂堂七尺男儿为了读书便把养家的担子都压在母亲肩上,致使母亲操劳而死。” 甘露愕然,跟着想了想,叹息道:“应该不会吧,他真懂心疼他娘,早就帮母亲分担了,顶多在坟前多哭几声。哎,姑娘别看这些费神的了,四公子在院里搭了一座秋千,姑娘去陪四公子玩吧,他肯定特别高兴。” 陆明玉其实另有心事,不过想想活泼可爱的年哥儿,陆明玉笑着点点头,去陪弟弟玩。 “姐姐,我想站在上面晃。”年哥儿拍拍秋千座,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跳动着“淘气”二字。 陆明玉弯腰,点点弟弟的小白牙,一本正经地吓唬他:“站在上面容易掉下来,到时候把年哥儿嘴摔流血了,牙也磕掉了,跟你三哥似的,说话都说不清楚,一回答先生问题就被五叔大声笑话。” 恒哥儿、崇哥儿都七岁,但崇哥儿换牙晚点,恒哥儿这会儿已经掉了俩门牙了,男娃臭美,平时跟谁说话都捂着嘴,但年哥儿瞧见过,被姐姐这么一吓唬,年哥儿害怕地捂住小嘴儿,瞅瞅秋千,再不想站着晃了。 “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呢。”采桑领着朱氏身边的大丫鬟从梅苑过来,知会姑娘道。 陆明玉摸摸弟弟脑袋,“年哥儿去吗?” 年哥儿想想去祖母那边要走很久,再看看还没玩腻的秋千,摇摇头。 陆明玉笑,用眼神示意弟弟身边的丫鬟看紧点,这才去见祖母。 “阿暖好些了吗?”朱氏正在屋里看衣服,瞧见孙女来了,朱氏立即放下衣服,过去接孙女,拉着陆明玉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女儿出嫁了,陆锦玉、陆怀玉到底隔了一层,对于朱氏来说,家里除了儿子孙子就只剩陆明玉这一朵娇花,自然越发疼爱。 “好多啦,祖母别担心。”陆明玉亲昵地抱了祖母一下,瞧见那边摆着的两排衣架,陆明玉眼睛一亮,欢喜道:“祖母又给我做新衣服了?”全是娇艳明丽的颜色,一看就是给她准备的,不然祖母为何叫她过来呢。 姑娘家谁不喜欢新衣裳,陆明玉高兴地松开祖母,跑去看衣裳。 连续看了三条,陆明玉目光忽变,诧异地拿出一套马装,上面是白底绣荷景的窄袖衫子,下面配胭脂红的长裙,长裙裙幅前后开衩,方便策马而行。陆明玉下意识看向衣架旁边,果然又发现几双精致漂亮的马靴。 趣园的事已经过去几天了,陆明玉今日却第一次忘了她亲楚行的那一下,忘了楚行“占了她便宜”却丝毫没有愿意负责的意思,忘了楚行对她没有半点男女之情的这个事实。此时陆明玉心花怒放,提着裙子转过去,兴奋地问祖母,“祖母是要带我去学骑马吗?” 她一直想学骑马,想像男子那般策马疾驰。京城贵女多有会马术的,但上辈子陆明玉在可以学骑马的年纪时,母亲已逝,父女不亲,对威严冷落祖母的祖父只有惧怕,陆明玉唯一能撒娇的长辈只有祖母。祖母同样可怜,除了把自己关在院子里的孤僻父亲,只剩她一个愿意亲她的孙女,大抵是被姑姑的死伤透了心,祖母从不让她做任何危险的事,包括学骑马。 后来陆明玉嫁给了楚随,楚随答应要教她骑马,却因为各种琐事耽误了。 “祖母,你真的同意我学骑马?”陆明玉摸摸这身漂亮的马装,依然不敢相信。 朱氏笑眯眯地点头,鼓励孙女,“阿暖先去试试,看看合身不。” 陆明玉用力嗯了声,美滋滋跑去祖母的内室换衣服,走前还没忘提上靴子。换好了,陆明玉在屋里照照镜子,自己看够了,再出来给祖母看。裙子妍丽,她容光焕发莹如珠玉的脸颊更看得人移不开眼睛。 孙女艳冠京城,朱氏与有荣焉,把孙女叫到身边,笑着夸道:“咱们阿暖怎么打扮都好看,那就这样定了,月底你祖父陪皇上去凉山避暑,阿暖跟祖母一块儿去。” 陆明玉笑容一僵,震惊地抬起头,“去凉山避暑?祖母也去?” 朱氏“老脸”一红,孙女眼睛亮晶晶的,哪怕知道孙女年纪小还不太懂事,朱氏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低头嗫嚅道:“你,你祖父要带我去,祖母舍不得阿暖,就把阿暖也带上,到时候你祖父陪皇上逛,祖母看阿暖骑马。” 明惠帝要去凉山避暑,消息早就传出来了,陆斩更是提前跟妻子打过招呼。一开始朱氏没觉得如何,现在进了五月,离丈夫动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朱氏一边给丈夫准备行李,一边默默地不舍,前两天睡觉竟然梦到她也跟丈夫去了凉山。早上靠在丈夫怀里,朱氏把这事当趣事讲,没想到她一说,陆斩就提出带她一起去。 朱氏又高兴又怕被人说闲话,此次避暑,肯定会有官员、勋贵携家眷同游,但带的多是年龄适合出游的子女,顶多带个最受宠的小妾打发夜里时光,正室们忙着管家,想去也脱不开身。如今她一个老太太竟然要陪丈夫去,朱氏越想越尴尬,坚持不肯去。 但陆斩在她面前向来说一不二,知道妻子心里是愿意的,就是顾虑太多,陆斩就以命令的口吻要求妻子去。朱氏没了退路,呆呆坐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把孙女叫上陪她,届时就说孙女非要拉上她一起去,不就成了? 所以朱氏先让人准备好衣服,再来贿.赂孙女。 陆明玉太了解自己的祖母了,看着祖母洋溢着满足快乐的脸庞,陆明玉情不自禁笑了。 祖母与祖父年纪越来越大,感情却越来越好,祖母现在过得一定很开心吧?上辈子老两口相敬如宾,祖母一心扑在她身上,祖父来了祖母不见欢喜,祖父不来祖母也不在乎,祖父那性子,更不会主动低头,前世皇上去凉山,祖父可没有提议带祖母同去,自己去的,到了那边不知怎么回事,还病了一场,回来人瘦了一圈。 “好啊,我陪祖母去,只是怎么劝我爹我娘答应,就得祖母出手了,要是他们不同意,我也没办法。”陆明玉瞧瞧身上的马装,笑着给祖母出了一道……难题。应该是难题吧,这一去就要在凉山住两个月,陆明玉觉得,父母多半会非常舍不得她。 抱着一摞新衣裳回了梅苑,陆明玉派采桑、揽月悄悄留意母亲的动静,得知母亲去见祖母了,陆明玉竟然有点紧张。她想骑马,她想去外面散散心,想当初她能忘掉前世与楚随的恩爱,江南美景立了不小功劳,这次或许也能…… 眼前浮现楚行身穿神枢营指挥使官服的冷峻身影,陆明玉心跳忽然漏了一下。 不对啊,皇上去凉山,神枢营肯定也要跟着护驾的,那她也去凉山,岂不是有可能遇见他? 停滞的心再次恢复跳动,扑通扑通的,比之前快了不知多少。 想到楚行,陆明玉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发生了那样的事,陆明玉怕见他比想见他更多。 可她已经答应了祖母…… 陆明玉头疼,她趴到床上,一会儿盼望母亲能留下她,一会儿又……还是希望能去。 翻来覆去,听到外面丫鬟朝母亲行礼。 陆明玉一骨碌坐了起来,萧氏进门,瞧见女儿披头散发脸蛋发红的模样,自认猜到女儿为何兴奋,萧氏无奈地瞪了女儿一眼,坐到床边,轻轻点了点女儿脑袋,“瞧你乐的,阿暖你记住,娘虽然答应让你去,但你到了凉山,必须听祖母的话乖乖待在祖母身边,不许单独带着甘露她们乱跑,否则出半点错,回头让我跟你父亲知道,以后别说京城,就是咱们家大门,都不许你出!” “我知道,娘放心吧!”陆明玉扑到母亲怀里,脸颊一阵比一阵烫。 能与楚行在一个地方,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欢喜,但陆明玉也会听母亲的话,除了学骑马,她一定不会四处乱溜达,免得碰到楚行。 待到五月月底,陆明玉前一晚直接跟祖母睡的,早上天没亮,娘俩就被丫鬟叫醒起来收拾。陆斩准备妥当过来看,瞧见一身素净淡妆的柔婉妻子,以及妻子旁边娇滴滴牡丹花似的小孙女,没忍住,嘴角微微翘了翘。 “走吧,趁崇哥儿他们还没醒。” 四个孙子一个小儿子,陆斩只带了长孙陆嘉平,孙女里面,也只有小孙女适合出游了。 ~ 京城距离凉山,快马加鞭一日就到了,但皇上出行,车马绵延数里,走得自然缓慢,第五日后半晌,众人才抵达凉山行宫。陆斩身为兵部尚书,被安排住进一处非常宽敞雅致的别院,连陆明玉都分到了一个小跨院。 皇上避暑也要批阅奏章,陆斩几乎脱不开身,但他提前派人给妻子、孙女安排好了行程。 陆明玉先陪祖母游赏凉山风景,逛了三天,终于轮到去草场了。 早上从行宫出发,陆明玉一身马装坐在车里,忍不住悄悄扯开一条帘缝。此时他们已经置身草场,碧绿的草原如条不知边际的绒毯,一路往远处铺开,抬头看,湛蓝的天空悠远澄净,一朵朵白云点缀其中,随风变幻。 风景怡人,陆明玉看了会儿,又忍不住放眼观察四周。远处有几个小小的影子,不知谁家公子娇女在信马由缰,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是谁。除了他们,视线所及,再也没有旁人了。意识到今日多半也遇不见楚行,陆明玉有点失望。 “阿暖别急,一会儿咱们就到马场了。”陆嘉平骑马跟在马车旁边,见妹妹一脸悻然,他笑着道,伸手指向马车另一侧。 陆明玉精神一震,凑到祖母那边的车窗,雀跃地挑起帘子,果然瞧见一片用栅栏圈起来的马场,距离他们大概还有半里地的距离。就在陆明玉看过去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马场前面,车后跟着几骑侍卫。 “大哥,那边好像是,三皇子、四皇子?”陆明玉低声问道,认出那是只有皇子才能乘坐的马车,而这次皇上出行,只带了三皇子、四皇子。 陆嘉平策马向前,眺目辨认,“是……国公爷也在。” 陆明玉都准备放下帘子了,忽然听到“国公爷”三个字,她手一抖,再次攥紧窗帘,紧张地偷眼往外看。皇子们都下车了,车夫牵走马车,露出了在场的所有人,其中一人一身黑衣,身形格外高大,恰好他转过来,冷峻脸庞瞬间被明媚晨光照亮,光彩夺人。 真的是楚行。 陆明玉心慌意乱,没看清那边都有谁,匆匆放下帘子,缩回原位坐好。 “哪个国公爷?”朱氏好奇地问,京城就她记住的,有三个国公。 陆明玉佯装平静,小声道:“楚国公。” 朱氏想起来了,笑道:“这个我知道,是叫楚行吧?论亲戚,阿暖还得叫他表舅舅呢。” 陆明玉低下头,一点都不想叫那人表舅舅。 马场外面,楚行奉皇命教导三皇子骑马,与堂弟楚随提前在马场等候,却不料四皇子也跟来了。 “楚大人,我也要学骑马。”九岁的四皇子一身紫色长袍,跳下马车后,颐指气使地对楚行道。 楚行面无表情,看向三皇子。 楚家大姑娘嫁给了大皇子庆王,三皇子与庆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平时与楚行、楚随见面较多,私底下称呼便亲昵了几分。但三皇子畏惧楚行,面对楚行质问般的眼神,三皇子就像做错事的孩童,低头,看着四皇子的衣摆道:“大哥,四弟也想学骑马,你教教他吧?” 四弟缠着他,他就带四弟来了。 兄长发话,四皇子不自觉地挺起胸膛。 楚行目光落到他身上,低头行礼,声音冷冽:“四殿下,皇上只命微臣教三殿下骑马,四殿下千金之体,微臣不敢擅自指点,四殿下真若想学,请先去求得皇上口谕。” 四皇子皱眉,不悦道:“只是骑个马,你直接教我就行,这点小事何必去烦扰父皇。” 楚行神色不变,“微臣只奉命行事,四殿下若无口谕,微臣不敢教,马场也绝无人敢教您。” “四弟,你去求父皇吧?”三皇子最老实,听楚行这么说,他好心地劝道。 四皇子气得脸都白了,为了学骑马,他求了父皇不知多少次,但每次父皇都说十岁才能学,今天他想背着父皇偷偷学,没想到楚行竟然不听他的。 “他不教我,你教!”人都来了,此时再走多没面子,四皇子瞪了楚行两眼,忽然使唤楚随。 楚随心里冷笑,脸上却笑得十分温和,“对不住,没有皇上口谕,微臣亦不敢。” 四皇子大怒,刚要朝楚随发脾气,却见楚随朝他身后望了过去,四皇子下意识转身,就见一辆马车缓缓靠近,看车上标识,乃陆家马车。四皇子刚刚只是恼羞成怒,其实心里很清楚,他今日是学不成骑马了,正好有人过来,他吞下怒火,趁机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罢了,那我站在一旁,看三哥学。” 弟弟听话,三皇子欣慰地笑了,准备进马场。 楚随却道:“殿下稍等,那是陆大人的长孙陆嘉平,听说他马术超凡,殿下何不请他同游?” 三皇子哪有什么主见,楚随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好奇地看向陆家马车。 楚行面对四皇子的骄纵无动于衷,此时却长眉微锁,侧目看向堂弟。 楚随朝兄长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他猜得到马车里坐着何人,知道兄长心里必然也很清楚。 楚行回想那日在自家竹楼上的所见所闻,眼看马车停了下来,他低声训诫道:“不许胡闹。” 楚随正色点头,凤眼期待地看向马车车门。 他没想对陆明玉做什么,就是,依然放不下她。 章节目录 第093章 > 马车停在了马场前。 楚随、三皇子、四皇子不约而同望向车门。 只有楚行,微微侧身,目光落在了附近的草地上。不管走到哪里,身份越显赫的人越会被人留意,陆斩身为兵部尚书,早在京城,他要带妻子、孙女出游的消息就传开了。陆斩是武将提拔起来的,在这边几次随皇上出游都策马而行,那么这辆马车里坐的是谁,不而喻。 楚行自然不会怕一个豆蔻少女,但他不想看见陆明玉,不想勾起那段他努力忘掉却无论如何都望不掉的暧.昧回忆。他两辈子都没有过女人,两辈子的第一次肌.肤之亲,在连续几晚情不自禁回想之后,楚行不得不承认,就算他对陆明玉没有男女之情,他可能永远也忘不掉她了。 忘不掉,又绝无更多可能,那就只能避免更多接触。 一侧楚随漫不经心看过来,对上兄长冷漠的侧脸,楚随有些意外又觉得再正常不过,他这个大哥,除了家人,仿佛就不曾对外姓女子在意过。 车帘动了,楚随立即看了过去,就见一只白.嫩嫩的小手缓缓挑起车帘,下一刻,陆明玉低头弯腰走了出来。她穿了一条胭脂红的长裙,草原凉风吹来,她裙摆摇曳,似大红的花瓣才风中晃动。上面是条白色小衫儿,衣领袖口都是淡青色,衣摆上绣着出水芙蓉。单看身段,楚随心中便涌上一股只有在遇到陆明玉才有的悸动,他迫不得已地往上看,却恰好对上陆明玉投过来的目光。 蓝天草原,她一袭红裙站在马车上,如花娇美,但她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看见他,原本微红的面颊陡然转冷,更是迅速低垂眼帘,犹如见到什么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 东西…… 楚随忽然记起上次两人见面陆明玉对他的评价,她骂他,骂他是被人碰过的东西。 先是挨了冷眼,随即记起不好的回忆,见到美人的愉悦心情一消而散,楚随往旁边走了两步,眼睛看着别处,不想让陆明玉以为他多放不下她似的。可默默站了会儿,楚随又忍不住悄悄观察陆明玉。 有一段日子没见了,这丫头出落得似乎更美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打扮的关系。 陆明玉因为要面对楚行而忐忑紧张的心,在看到楚随那一刻也稳稳地定了下来。两兄弟谁都没看,下了车,陆明玉恭恭敬敬地朝两个皇子见礼,“臣女见过三殿下、四殿下。” 四皇子认得她,更记得父皇对陆家姐弟的宠爱远远超过自己,才九岁的男娃,情窦未开,陆明玉再美他也不会对她生出好感,反而倨傲地瞥了陆明玉一眼,“今日我与三哥在此练马,你过来做什么?” 陆明玉头还低着,闻意外地挑挑眉,不太明白四皇子为何这么大的火气。 刚想解释一番,就听有人道:“四弟,这是阿暖,姑母的女儿。” 不是替人解围的语气,而是单纯的解释,声音清朗平和,听起来特别让人舒服,就像真把她当亲戚一样。陆明玉站直身体,笑着看向三皇子,三皇子刚给弟弟解释完,一回头对上陆明玉明艳的笑脸,三皇子莫名有点害羞,问陆明玉:“表妹来这边玩吗?” 陆明玉看向他身后的马场,点点头:“我也是来学骑马的。” 说完退回祖母身边,给刚刚下车的朱氏介绍两位皇子。朱氏进过宫,怎么行礼她都知道,只是才屈膝,三皇子就笑道:“免了免了,您是表妹的祖母,不用这么客气。” 少年郎憨厚谦和,朱氏越看越喜欢,道谢过后,笑眯眯地转向楚行:“世谨怎么也在这儿?”一眼都没往楚随那边看,犹记孙女跟她告状,说楚随骂孙女的爹爹也就是她的宝贝儿子是瞎子。 长辈问话,楚行不得上前一步,垂眸回道:“皇上命我教导三皇子骑马。” 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老人旁边小姑娘胭脂红的裙摆上,绿油油的草地,惊心动魄的红,像她嘴唇的颜色。 朱氏大喜,把孙女拉到前面,笑道:“真是巧了,阿暖今天也要学骑马,都说世谨骑术好,那你有空也指点指点阿暖?”在朱氏看来,楚行是孙女的长辈是亲戚,教地肯定比那些马官好,如此她更放心。 楚行哪还敢教陆明玉骑马,正要婉拒,陆明玉抢先开了口,撒娇般抱怨长辈:“祖母您又糊涂了,国公爷要教三殿下,哪有空管我,走吧,祖父肯定为我安排好了人,咱们先挑马去,别耽误三殿下的正事。” 罢挽着祖母手臂绕过楚行,走开几步再停下,远远地朝三皇子点点头,“殿下先去挑马吧,我与祖母第一次来这边,待会儿再进去。”下定决心远离楚家兄弟。 三皇子挺喜欢这个漂亮表妹的,但他早就想骑马了,因此寒暄后,他兴奋地转向马场。两个皇子走在前面,楚行随后跟上,楚随难以察觉地再看陆明玉一眼,这才跟了上去。陆明玉呢,对楚行的倾慕与对楚随的反感打成平手,反而彻底淡然了,拉着祖母在附近随便逛逛,等三皇子一行人选好马离开了,她们才进去。 “四姑娘,陆大人昨日亲自为姑娘选了几匹良驹,都在这边,您再挑匹最合眼缘的吧。”身材魁梧的马官将陆明玉三人引到一处马厩,指着里面几匹骏马介绍道,“这些都是性格温驯的幼马,姑娘可放心驾驭。” 陆明玉兴奋地走到栅栏前,左右看看,发现祖父为她挑的马比旁边马厩里的要小上两圈,不过谁让她个子矮呢,或许明年这时候,就能挑匹大一点的马了。心思回到眼前的五匹马上,陆明玉来回看一遍,很快就相中了一匹纯黑色的骏马。陆明玉喜欢它的大眼睛,水润润的,看着特别亲切。 马官笑着夸陆明玉有眼光,都是虚话,那陆明玉听了也高兴。 出了马场,陆明玉专门选了背离三皇子等人的方向,自己慢慢学。 一开始是马官亲自教她如何与马屁培养感情,如何踩马镫、上马下马。陆明玉学什么都快,这些一点呢就通,然后马官牵马带她逛了几圈,前几圈马官走路,让陆明玉习惯慢行,后来马官也上了马,牵着陆明玉慢跑了几圈。 “祖母,我会骑马了,你要不要也学学?”最后一圈结束,回来时,陆明玉自己策马,小跑着来到祖母身边。 朱氏自认一把年纪,不肯学这些新鲜的,让丫鬟把毡子铺到草地上,她坐好了,笑着叫陆明玉兄妹俩去跑马,她在这儿看就行了。 “祖母,那我先去跑两圈,就在附近,不会跑太远的。”陆明玉脆声道,眼睛亮亮的,刚学会骑马,虽然大腿两侧已经有点酸,但她还是十分兴奋,巴不得一直朝远处跑下去,跑遍整片草原。 “大哥,走吧!”豪情万丈,陆明玉回头,朝兄长笑。 陆嘉平好笑地提醒她,“慢点跑,别跑太快。” “我知道!”陆明玉嫌他啰嗦,催马先行一步。 一口气跑出一里地远,陆明玉再次停马回望,高高地朝祖母挥手,得到回应,陆明玉继续前行。 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鸟鸣,陆明玉仰起头,看到一只黑鹰,双翅展开,在天上翱翔。 陆明玉这刚学会骑马,突然又羡慕雄鹰会飞了。 “看,有人要猎鹰了!”陆嘉平提醒她。 陆明玉放低视线,果然瞧见很远的地方有几骑停在那边,拉弓射箭,不知是哪家子弟。兄妹俩一起观望,几道利箭呼啸着朝那只黑鹰奔去,陆明玉看不清箭矢,却见黑鹰晃了下,随即直直地栽了下来,落地的地方距离兄妹俩应该不会远。 “阿暖在这边等着,大哥去认识认识他们。”陆嘉平好武,有心结交射箭之人。 陆明玉乖乖地点头,她也想看鹰,但她十三岁了,要避讳点。 目送兄长出发,陆明玉调转马头,骑在马上慢慢溜达,低头看草原上五颜六色的野花。发现一朵单瓣的鹅黄小花,陆明玉心里喜欢,然而就在她准备下马采摘时,草丛里忽然有什么高高跳了出来,拇指大小黑黑的一块儿,陆明玉只觉得黑影一闪,那东西就不见了! 陆明玉打了个寒颤,想先离开这里,却不知那只被他们打扰的黑壳虫子就落在了黑马左前腿上。马也知道害怕啊,刚刚就被吓了一跳,腿上忽然一痛,黑马猛地一甩蹄子,随即撒腿朝前狂奔! 陆明玉一个不稳,险些被掀下去! “大哥!”马越跑越快,颠得她摇摇晃晃,陆明玉本能地趴下去紧紧抱住马脖子,脸吓得失了血色,惊恐绝望地喊兄长。骏马狂奔,疾风打在脸上,吹得陆明玉睁不开眼睛,她也不敢看下面一晃而过的草地,死死抱住马脖子,用尽力气求救。 “阿暖!” 堂兄的声音,祖母的声音,远远近近,陆明玉听到了,却吓得再无法回应。她疼,手指掌心疼,肚子被马鞍撞得疼,大腿更是磨得可能都出血了。马速不见放缓,陆明玉头昏眼花,身体渐渐不受控制,往□□斜。 “四姑娘!” “阿暖!” 又是两道声音,都非常熟悉,从另一侧传了过来。 离得近,获救希望大了些,陆明玉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又趴回马背正中央,暂且稳定了,她艰难地回头。风从前面吹来,额前碎发乱舞,陆明玉努力睁着眼睛,最先看到楚行逼近的身影,楚行身后是楚随,兄弟俩隔了大概两匹马的距离。 视线回到楚行脸上,陆明玉不知为何就哭了。 身处险境,陆明玉忘了她对楚行那一点点怨,她只想他帮她停住马,救她下来。 “表舅舅,我快掉下去了……”陆明玉哭着道,刚说完,身子被颠得又往右侧滑了一段距离。 楚行看见了,那马跑得太快,如果陆明玉掉下去,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他没有浪费时间说话,凤眼紧紧盯着陆明玉,竭力追赶。 “大哥,我喜欢阿暖,我能救她。”身后楚随同样关心陆明玉的安危,他气陆明玉不肯原谅他年少犯的错,但他真的喜欢陆明玉,看到陆明玉遇险,楚随几乎第一时间翻身上马来救援,奈何他马术不如兄长,落后了一步。 紧急关头,楚随说得很直白,意思很明确,他想做英雄救美那个人。 楚行听懂了,他看着前面红裙被风吹乱的姑娘,看着那抹红色,好像她嫁进楚家敬茶那日,穿的红装。她怨恨二弟,但两人确实有夫妻之缘,或许老天爷安排陆明玉遇险,就是为了成全二弟?英雄救美,也许这次二弟的恩情,能抵消他之前的荒唐? 脑子里想着这些,楚行速度同时慢了下来。 “多谢大哥!”楚随成功超过了他。 此时三人离得很近了,陆明玉人在前面,也听到了楚随的那句话,恍惚片刻才明白楚随的意思。楚随还是不肯放弃她吗?楚行…… 听不到楚行的声音,陆明玉僵硬回头,正好看到楚随从楚行一侧擦肩而过。 那一瞬,陆明玉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眼里只剩楚行模糊的身影。 明明领先的,为何会落后? 因为他是好兄长,因为他想成全他的堂弟,因为他心里从未有过她。 没有她,为何还要三番两次地救她,为何要送她小金马,为何要为她射箭赢烛台? 因为他是英雄,他是君子,他是连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甥女也要照顾的表舅舅。 楚行从未有错,错的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阿暖,把手给我!” 眼泪一串一串地掉,视线里多出一只白皙的大手,陆明玉抬起眼帘,看到对面马上的楚随。 “阿暖,把手给我!”楚随看到她哭了,看到了她空洞的目光,他突然很怕,只觉得如果抓不住她手,他这辈子便再也抓不到她了。这念头让他心慌,让他浑身发凉,楚随不信邪,以为她怕到忘了反应,瞥见她被颠得离开马镫的靴子,楚随再次逼近她,伸手要抓她的手。 陆明玉笑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她猛地朝马背另一侧翻了过去! 一个她不要了,一个不要她,这对儿兄弟,她谁也不用他们救。 疾风如箭,她裙摆翻滚,裙摆扫过楚随伸出的手,楚随本能地抓,什么都没抓到,眼睁睁看着她落花般被风卷走,脑海里却被是她扭头时闭上的眼睛,是她眼角滑落的泪。“嘭”的一声,楚随终于回神,然而此时他的马已经冲出几丈之远! “四姑娘!”楚行虽然把救人的机会让给了堂弟,但他一直跟在后面,眼看陆明玉落马,楚行当即勒马。良驹脖颈吃痛,嘶鸣一声前蹄高举,楚行没等马蹄落下便跳了下去,冲劲儿太大,他踉跄两步,险些跌倒。 几个箭步冲到陆明玉身前,楚行跪到地上,双手颤抖地将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姑娘转了过来。 陆明玉脸色雪白,左额一片刺目鲜血。 “四姑娘……”楚行一手托她后脑,一手捧住她脸,眼前闪现她落马的那一幕,楚行不知为何心慌心悸。脑海里一片空白,楚行一声一声地喊她,只想先唤醒她,只想确认她还活着,“四姑娘,四姑娘……” 陆明玉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 楚行欣喜若狂,见她醒了,他理智也迅速复位,刚要安慰陆明玉让她放心,却震惊地看见她哭了,泪水滑落,桃花眼泛着泪光,用一种他曾经想忘却一直忘不掉的熟悉眼神凄婉地望着他,“表舅舅,我,我喜欢你啊……” 楚行如遭雷击。 陆明玉冷,全是都冷,但她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看着头顶的冷漠男人,她满心满眼都是委屈,委屈地忘了疼,“表舅舅,以后,再遇到喜欢你的姑娘,你可以,不喜欢她,但,别再,别再把她让出去……” 声音越来越低,红唇无力合上。 楚行怔怔地抬起头,却只见一滴泪珠自她睫间滚落,那双曾经装满爱慕的眼睛…… 不知何时,也闭上了。 章节目录 第094章 > “大哥,阿暖怎么样了?”楚随下马匆匆赶了过来,收步不稳,扑通跪在了陆明玉旁边。但楚随就跟感觉不到疼似的,看也没看兄长,低头先检查陆明玉伤势。瞧见她额头的血污,那血还沿着她苍白的脸庞往下蔓延,楚随心就像被人狠狠攥住,疼得难以呼吸。 “阿暖……”楚随声音都颤了起来,伸手想帮陆明玉擦血。 一只与他同样白皙却大他一圈的手,毫无预兆地挡开了他。 楚随诧异地抬起头。 楚行脸色发白,低头看着陆明玉,身体一动不动,如同石雕,只有嘴唇翕动,冷冷地吩咐堂弟,“我照顾阿暖,你让陆家把马车赶过来,再派人去知会陆大人、太医。”她从马上跌下来,这种情况不宜剧烈晃动,因此楚行不能抱她上马,必须用马车送她回行宫。 楚随看看昏迷不醒的陆明玉,赞同兄长的计划,只有一样…… “大哥去吧,我照顾阿暖。”楚随没有细想,调整双手位置,想把陆明玉抱到自己怀里。 楚行却再次挡开他手,眼也不抬地道:“二弟,你喜欢她,我让了你很多次,刚刚是最后一次,从今以后,她是我的,你趁早死心。”说完了,楚行终于把视线从陆明玉脸上移开,看向对面震惊的堂弟。他神色冷峻,目光坚定又仿佛带着一丝狠绝。 楚随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哥,你……” 兄长是什么意思?他也喜欢陆明玉?那兄长为什么没表现出任何蛛丝马迹,还屡次替他支招? “救人要紧,去吧。”楚行知道堂弟心中有惑,但此时不是谈论那些的时候。 远处陆嘉平等人正快马加鞭赶过来,楚随与兄长对视片刻,再看看陆明玉,他抿抿唇,沉默地站起身,跨上骏马。坐稳了,楚随放眼四周,发现陆家的马车,他策马朝那边跑去,跑出一段距离,楚随回头,看到兄长跪在陆明玉身边,似乎是在检查陆明玉的腿伤。 楚随收回视线,面沉如水。 “国公爷,阿暖怎么样了?”陆嘉平与楚随擦肩而过,狼狈跳马,看着躺在那里摔得头破血流不知生死的堂妹,家里最小的妹妹,陆嘉平双腿发软,竟然不敢再前行一步。他害怕,这辈子第一次如此害怕,怕妹妹…… “左手脱臼,我已经接上了,除了额头,其他地方应该没有大伤。”楚行最后捏了捏陆明玉右脚脚踝,声音冷静,解释过了,他从中衣上扯下一条绸带,沉着地替陆明玉包扎额头伤口。处理好了,楚行一手稳稳托起陆明玉后脑,让她靠着他胸膛,一手抱着她腿弯,站了起来。 “给我吧!”听说堂妹暂且没有性命之忧,陆嘉平如从鬼门关逛了一圈,浑身直冒冷汗,好在力气恢复了,陆嘉平大步跑过来,要把妹妹接到自己怀里。 楚行却往一侧闪了下,凤眼冷冷地看着他,如猛兽护食,“不必,我抱阿暖回去。” 陆嘉平愣住。 楚行没有停留,继续朝陆家马车的方向走,多走几步就能提前几步送她回行宫救治。 短暂的呆愣后,陆嘉平回神,重新追上楚行。男人侧脸冷厉,不近人情,明明可以理直气壮地索回妹妹,对上这样的楚行,陆嘉平莫名地丢了底气,犹豫片刻,他看看四周围过来的勋贵子弟,陆嘉平低声道:“国公爷,阿暖十三了,您……” 毕竟不是正经亲戚,就把阿暖还给我吧? 这句话陆嘉平没有说出来,但他相信楚行明白他的意思。 “回到行宫,我会向陆大人提亲,求娶阿暖。”楚行声音清冷,说话时,人却低下头,看着怀里昏迷的姑娘,看着她额头染红绸带的血,楚行最后四个字蓦地低下来,带了他不自觉的温柔,而他眼里,是浓雾般的悔恨。 她真的喜欢他,可恨他愚笨,竟然丝毫都没有看出来。她被贺礼陷害,她抱着他诉说她对他的情,他非但没信,反而不肯承认她亲了他,白白占了她的便宜。她喜欢他,他却一眼都不看,还在她随时可能落马的危急关头,因为前世的那些回忆,把她让给了堂弟。 她明明可以把手递给堂弟,却选择从另一侧落马,当时她肯定恨透了他吧?恨得宁可死,也不要原谅他再三维护的堂弟,也不要再与楚家沾半点关系。 “……以后,再遇到喜欢你的姑娘,你可以不喜欢她,但,别再把她让出去…… 她虚弱悲伤的声音犹在耳边,楚行抬起头,再仰首望天。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该有多疼?眼泪那么多,肯定被他伤透了吧? 楚行两辈子都没有如此后悔自责过,恨自己为何看不出她的心意。上辈子她对他敬而远之,这辈子每次见面她都甜甜地喊他表舅舅,她是姑娘,她脸皮薄,她可能也介怀前世的关系,所以她喜欢的不明显,但她亲手替他治好了眼睛,她在他出征前叮嘱他好好保重,她到铺子里为他挑了只木雕马驹,她还亲他了…… 原来看不透的东西,现在完完全全清清楚楚地摆在了他面前。 为什么会喜欢他? 因为堂弟深深地伤了她的心,她忘了堂弟,一回京,就被他英雄救美了?是啊,她不是真正的孩子,她有着大姑娘的心,他在水里抱了她,他把她当孩子看,主动提议替她射箭送她烛台,但她不知道啊,他一次次对她好,她怎么可能不多想? 都怪他,怪他招惹了她,又当着她的面,将她拱手让人。 怀里的姑娘娇娇小小,轻飘飘就是个孩子,但她比他更有勇气,她宁缺毋滥也不要原谅堂弟,她无力地靠在他怀里,泪眼婆娑地告诉他她喜欢他……看似娇柔其实心性坚定,他楚行何德何能,能得到她的芳心? 得到了,又亲手将她伤的千疮百孔。 楚行愧疚极了,他低头,下巴轻轻地蹭她脑顶。 阿暖,我知道错了,等你醒了,我就娶你,从今以后,我楚行不会再把你让给任何人。 ~ “阿暖怎么了?”陆家车夫赶着马车一路疾驰而来,朱氏就坐在外头,瞧见楚行怀里可怜巴巴的孙女,朱氏疼得心都要碎了,眼泪哗啦啦地掉。 “老夫人放心,阿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楚行平静地安抚道,示意陆嘉平在旁帮忙,他稳稳抱着陆明玉跨上马车,进去了,吩咐车夫尽量平稳赶回行宫。 马车出发了,朱氏心里想的只有孙女的安危,楚行抱着陆明玉席地而坐,朱氏就跪在旁边,握着孙女的手小声抽噎,暂且没有发觉楚行此举有何不妥。不知走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熟悉的大喝,“停车!” 听到那声音,朱氏如同抓住了主心骨,抹抹眼泪,看向车帘。 “阿暖怎么了?”陆斩喘着气跨上马车,挑开车帘,看到里面抱着孙女的楚行,他身体一僵,紧跟着虎眸里暴发出一道凶光,甩下帘子挤进马车,沉着脸蹲在楚行旁边,“劳烦国公爷照顾阿暖了,车里狭窄,陆某赶着带阿暖回去救治,国公爷还是先下车吧,改日陆某必当亲自登门道谢。” 他知道是楚行救了孙女,虽然只救了一半。 “阿暖头上有伤,不宜频繁挪动,陆大人请先旁坐,到了行宫,再请大人抱阿暖下车。”楚行抬起头,直视陆斩道。 他面无表情,陆斩却脸色铁青,低声斥道:“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国公爷归还阿暖,莫趁机占我孙女的便宜。”楚行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抱着他孙女不放? “我心悦阿暖,早有求娶之心,今日阿暖因我救助不力落马,世谨愧疚自责,还请大人准我送她一程,回了京城,世谨再正式登门提亲。”楚行诚恳地道,扶着陆明玉后脑的手没有动,抱着她肩膀的那只下意识加大了力气。 “你以为你抱了阿暖一路,我就要把孙女嫁你?”陆斩冷笑道,虎眸吃人般瞪着楚行,“你也知道自己救助不力,连护我孙女的本事都没有,还有脸求娶?马上给我滚!”说完伸手要去抢孙女,瞥见孙女额头的伤,又硬生生顿住,再次用目光威胁楚行。 楚行很清楚,想提亲就得过陆斩这一关,但他实在无法于此时离开陆明玉,便迎着陆斩的怒视,声音坚定道:“世谨送阿暖到行宫,下车再把阿暖交给您照顾。” 陆斩大怒:“你……” “行了!”朱氏突然抬起头,哭着推了丈夫一把,“阿暖惊马时你在哪儿?要不是世谨救助及时,还帮阿暖安好了胳膊,阿暖现在不定怎样了。都说了阿暖这会儿不能动,你还抢什么抢?阿暖若因为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再也不跟你过了!” 十五岁嫁给陆斩,三十来年过去了,朱氏对丈夫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怨?平时夫妻和睦不会想起,现在丈夫碍她的眼了,朱氏压在心底的怨气便一股脑发.泄了出来,一双依旧美丽的桃花眼凶巴巴地瞪着丈夫。 陆斩第一次看到妻子发火,当场愣住了。 男人老实了,朱氏擦擦眼睛,继续抱住孙女冷冰冰的小手,默默垂泪。 陆斩盯着妻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再次看向楚行。 楚行垂眸,眼里只有怀里昏迷的姑娘。 章节目录 第095章 > 外甥女落马受伤,明惠帝处理完几件紧急政事,立即赶往陆斩的别院。 一进院子,前院几个下人纷纷跪迎,让明惠帝意外的是,楚行兄弟竟然站在走廊上,看到他,并肩疾步而来低头跪拜。路上明惠帝已经知晓是楚家兄弟救了外甥女,楚国公府与陆家沾亲带故,兄弟俩担心陆明玉出事留在这边等等消息也正常,明惠帝没有多想,径自去后院了。 两位太医已经替陆明玉重新包扎了一番伤口,坐在外间低声讨论病情。陆斩夫妻守在孙女旁边,一个剑眉深锁神色肃穆,一个哭得眼睛都肿了,坐在床前一眨不眨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孙女。听外面报皇上来了,陆斩眼帘终于动了下,弯腰拍拍妻子肩膀,示意妻子随他去接驾。 “阿暖伤势如何?”明惠帝摆摆手,免了夫妻二人的礼,盯着太医问。 两个太医低着脑袋,脸色有些凝重,彼此看看,其中一人道:“回皇上,四姑娘落马摔下来,身上有些皮外伤,这些都没有大碍,但四姑娘撞到了脑袋,脑疾复杂,臣等暂时不敢妄断,还得等四姑娘醒了,再仔细诊断,请皇上恕罪。” 明惠帝皱眉,“那她何时能醒?” 太医们头垂得更低了,“这,臣等无能。”说完跪了下去。 朱氏没忍住,哽咽出声。她害怕,怕孙女与贺礼一样摔成了傻子,更怕孙女再也醒不过来。 “夫人别担心,阿暖是朕的外甥女,她福大命大,没事的。”明惠帝低声劝道。 朱氏哭着点头。 “那朕去看看阿暖。”询问完伤势,明惠帝面色沉重地去了内室。 朱氏的床榻上,陆明玉静静地躺在锦被中,额头缠着一圈白纱,伤口依稀可见血色,小姑娘眼睛紧闭,面颊苍白,嘴唇也失去了平时娇艳的颜色。明惠帝自己没有女儿,对萧璇、陆明玉这两个晚辈向来疼爱有加,其中陆明玉比萧璇乖巧懂事,因此虽然陆明玉是外甥女,明惠帝却最宠她。 坐到床上,明惠帝拉起外甥女的小手放到自己的大手上,轻轻地拍了拍,一脸温柔地看着昏睡的小姑娘,“阿暖,皇舅舅来看你了,皇舅舅知道阿暖受了苦,阿暖别怕疼,等你醒了康复了,皇舅舅把玲珑送你。” “皇上……” 陆斩受宠若惊。玲珑乃去年西域大宛专门进贡给明惠帝的三匹神驹之一,另外两匹分别是天风、夜辰,都极通灵性。夜辰被明惠帝赐给了楚行,天风明惠帝自己留下了,母马玲珑体型较小,通体雪白无一分杂色,明惠帝当着一众大臣的面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要把玲珑送给他的第一位公主。 明惠帝摇摇头,打断了陆斩的顾虑,继续柔声哄外甥女,“阿暖听见了吗?你想要玲珑,就早点醒过来,不然璇儿知道了,要来跟你抢了。” 陆明玉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熟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明惠帝最后看眼外甥女,与陆斩一同走了出去。 来者是马官,跪在堂屋门前道:“皇上,微臣查过了,那马左前腿被蝎子刺伤,故而发狂。” “处置了。”明惠帝无奈地道,草场的蝎子,这是天灾,防不胜防。念头刚落,忽见一个模样与陆斩有几分相像的魁梧男子跪在院中,明惠帝很快反应过来,回头问陆斩,“这……” 陆斩冷冷剜了那边的长孙一眼,“他身为兄长,只顾看人猎鹰,不知照顾妹妹,致使妹妹受伤,且跪着吧,阿暖何时醒他何时再起来。” 这是陆斩教导孙子的方式,明惠帝没什么可说的,叮嘱陆斩有任何消息马上报给他,明惠帝带人先走了。陆斩一直将他送出别院,目送圣驾拐弯,他才折回院中,瞥见走廊里的楚家兄弟,陆斩没好气道:“你们走吧,谢礼我改日送上。” 不管怎么说,这两兄弟都尽力去救了,还第一时间替孙女接上了手臂,陆斩恼楚行霸占孙女不还他,但他还是很讲道理的,顺便让楚行明白,他认可这个人情,愿意送份大礼,但楚行别指望他会把孙女许配给他,二十五的大男人,年纪都够当孙女爹了。 别人或许会看重楚行国公爷加皇上身边红人的名号,陆斩可不认那个。不算女儿,小孙女是他最疼爱的孩子,才十三岁,陆斩根本都没有考虑过孙女的婚事,至少再过一年才会替孙女相看适龄的青年才俊。 而楚行…… 一来年纪大,二来面冷如铁一看就不像是会疼人的,怎么看都配不上自己乖巧懂事的孙女。 面对陆斩的冷淡,楚行朝堂弟道:“你先回去。” 楚随袖中握拳,凤眼复杂地看着他,“大哥,你真要娶阿暖?” “是,你先回去,阿暖醒了,我再跟你解释。”楚行终于转过来,直视堂弟道。 楚随心里很乱,他想告诉自己兄长是中了邪,可兄长的眼神,兄长一路抱着陆明玉连陆斩都不许抢的霸道姿态,都否定了他的猜测。但兄长何时开始喜欢陆明玉的,明知他对陆明玉的心意,为何,还要跟他抢? 楚随想不明白,他只知道,兄长抢了他喜欢的女人,兄长已经向陆家表明了态度,他身为堂弟,无论心里多想与兄长争抢,为了楚家的名声,都不能冲动行事,以免让陆家看笑话,让外人指着楚国公府闲碎语。 他垂眸,沉默地离去。 陆斩瞪着朝他走来的楚行,抢在楚行开口前道:“国公爷什么都不必说,我不同意。” 楚行无惊无怒,对着后院道:“陆大人,我想留在这边等消息,阿暖何时醒,我何时离开。” 想用这种看似诚恳实则蠢笨的办法打动他? 陆斩冷笑,“随你。” 罢丢下楚行,陆斩大步往后院走,转弯时,陆斩暗暗回看了一眼,望着远处楚行青松一样的身影,陆斩心头忽然浮上困惑。楚行怎么突然要提亲了?就因为抱了孙女?可别说两家是亲戚,礼法上完全可以糊弄过去,便是没有关系,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女方看上恩人的身份或是宁可牺牲女儿也要维持家族的狗屁清白,才主动提议以身相许,要么就是男方看上女子美貌趁机提亲。楚行,以陆斩对他的了解,不像是好色之徒啊,难道他真的那么君子,碰了孙女就要负责? 但陆家的姑娘,才不会为了这种理由就嫁过去。 抛开楚行,陆斩继续与妻子一起守着孙女。 夜幕降临,陆斩掰着孙女下巴,朱氏一勺一勺慢慢地喂孙女吃流食,喂的时候一直忍着,喂完了,朱氏再也忍不住,靠到丈夫怀里哭了起来,“阿暖醒不过来怎么办?”只是一个念头,就疼得她钻心钻肺的。 陆斩抱住妻子,只轻轻拍着妻子肩膀,眼睛疼惜地看着孙女,无比自责。 他怪长孙,但他何尝不怪自己,如果他抽出时间陪陪孙女,就不会害孙女落单了。 “老爷,院门要落锁了,楚国公他……” 外间传来管事为难的回禀,朱氏闻,吃惊地挣脱丈夫怀抱,诧异道:“世谨还在前院?” “我让他先回去,他非要在这边等。”陆斩不无嘲讽地道。 朱氏不知孙女与楚家兄弟之间的恩怨,在她眼里,楚行是孙女的恩人,也是她的恩人,对待恩人,怎么能像丈夫这样寡淡?因此朱氏洗把脸,不顾陆斩反对,带着丫鬟跨出了房间。院子里陆嘉平还在跪着,但他跪得心甘情愿,听到屋里的动静,陆嘉平提前挪到花坛旁,不想让祖母看见。 朱氏心事重重,未曾发现被丈夫责罚长跪的孙子,转到前院,却瞧见了负手立在走廊中的楚行。 “世谨在这儿站了多久了?”朱氏满面惭愧地问,“我,我一直在照顾阿暖,没人告诉我……” “老夫人不必自责,阿暖落马全因我没能及时救她,我心中有愧,等不到她平安的消息,世谨寝食难安,在这里等,良心才能稍稍好受些。”楚行低头道,声音低沉,语气十分地诚恳,“老夫人回去吧,您安心照顾阿暖,不必管我。” “傻孩子,阿暖落马与你有什么关系,快回去吧。”朱氏拽住楚行手臂,试着推他,“这边夜里风大,你仔细着凉。” “老夫人,我真的没事。”楚行纹丝不动,大手攥住朱氏手臂,巧妙而恭敬地将人推开了。 男人固执,朱氏真的不懂了,还想再问,楚行忽然抬起头,两人对视片刻,楚行一撩衣摆,稳稳朝朱氏跪了下去。朱氏大惊,连忙弯腰扶他,楚行挡开她手,直视长辈眼睛道:“老夫人,去年年底阿暖回京,在永定县玩冰落水,我碰巧路过,下水救了她。当时阿暖已经亭亭玉立,世谨情不自禁,为她动心,因年长她太多,笃定我与她无缘,故不曾对任何人提及。白日阿暖出事,我心急如焚,却因马术不精未能及时相救……老夫人,您让我在这里守着她吧,不然我会更内疚。” 朱氏震惊地看着眼前即便说着情话也面容清冷的男人,久久都没能回神。 原来马车里楚行说要提亲,不是因为当着众人的面抱了孙女,而是他真的喜欢孙女? 是啊,孙女那么美那么乖那么可爱,楚行怎么会不喜欢? 朱氏再次打量楚行,这人是国公爷,好像还是一个大官,有身份有本事,生的俊美脱俗,比丈夫年轻时还要惹眼,比儿子,只差那么一点点,而且就她知道的,楚行先后救过孙女两次了,若孙女嫁给他…… 不过孙女还昏迷着,孙女的婚事也得儿子儿媳妇做主,朱氏暂且甩开这些念头,叹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只是……要不你先去客房里休息,阿暖一醒我马上派人知会你,怎么都不能在外面站一晚上啊。” 楚行先站了起来,却依然不肯走,朱氏正要再劝,后院忽然传来丫鬟欣喜若狂的声音,“夫人,夫人,四姑娘醒了!” 朱氏晃了下,等她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眼泪再次滚落,人却笑了,快步去看孙女。 楚行不由自主跟着走了两步,然后才慢慢顿住,凤眼望着后院,眸光明亮似星。 ~ “阿暖,阿暖,你可吓坏祖母了。” 太医们轮番问诊,确认孙女暂且没有危险,朱氏喜极而泣,握着孙女的手哭,“阿暖,以后不许再这样了,祖母的魂儿都快被你吓没了,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再不醒祖母也要跟你一块儿昏过去了……” 听着祖母呜呜的哭声,陆明玉眼睛也酸了,想扭头看看祖母,才动,左额伤口突然针扎似的疼。朱氏低着头没看见,陆斩慌了,迅速定住孙女脑袋,虎眸不悦地瞪妻子,“别哭了,太医再三嘱咐阿暖不能伤神不能动头,你在那边哭,阿暖能不担心你?” 朱氏打个激灵,却不是被丈夫训的,而是这才想起孙女的身体,登时擦擦眼睛坐正了,红着眼圈朝孙女笑,“祖母糊涂了,阿暖都好了,我还说那些做什么。阿暖饿不饿,祖母让厨房端汤来,都给你温着呢。” 陆明玉笑着眨眨眼睛,“饿了。” 朱氏高兴地去忙活了。 陆明玉看向祖父,“祖父,您没给我娘他们送信吧?” “不送怎么行?”陆斩一改平时的威严,目光说不出地温柔,粗糙的指腹轻轻拨开孙女耳旁一缕碎发,笑道:“你娘走不开,你爹,明天阿暖睡醒,他差不多也到了。阿暖别担心,我马上派人再给京城送封信,不让你娘着急。” 父母安好,陆明玉回想她在马上的惊险,眼泪夺眶而出,“祖父,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跳马是因为冲动,可真的摔了出去,在身体落地的那一瞬间,陆明玉脑海里只有后悔,后悔自己把楚家兄弟看得太重,后悔为何没接受楚随的帮忙,那样她至少可以活下来,还能见到父母亲人。 小姑娘哭声破碎,哭得那么突然,陆斩毫无防备,差点也疼得失态。 “没事了没事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阿暖是享大福的命,对了阿暖,皇上说了,等你醒了,他把玲珑送你,玲珑极通灵性,只要你在她马背上,就是一百只蝎子飞出来蜇它它也不会害怕乱跑……” 陆明玉这才知那马为何发狂,再看祖父哄孩子的模样,她破涕而笑,意外牵动伤口,疼得吸气。 陆斩慌得不行,再不敢逗孙女。 朱氏端了补汤过来,夫妻俩一个扶孙女一个喂,瞧着倒像一家三口。 陆明玉额头受伤失血过多,吃饱了舒服劲儿上来,很快就睡了过去。朱氏要留在这边守着,陆斩也舍不得走,担心孙女半夜出事,就在外间榻上歇了。 前院,楚行依然没走,一个人站在走廊上。凉山地势高,白天风吹凉爽,最适合避暑,但到了夜里,灌入走廊的风就冷了下来。风是冷的,楚行心却是暖的,因为她醒了,因为他还有机会对她好,还有机会弥补他之前的糊涂。 天边一轮弯月,楚行微微仰头,月光皎洁,再过几天,就要圆了。 心是暖的,月光落入眼里也温柔,楚行垂下眼帘,捏捏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臂,心头忽然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感觉。前世他没有娶妻,也没有喜欢的人,重活一次,他提前遇到了陆明玉,认识了一个比记忆里的弟妹更灵动的姑娘,他动过心,他又理智地将那瞬心动压了下去,如今得知她宁死也不肯与堂弟再续前缘,知道她喜欢的人变成了他,他便不必再有任何顾虑。 也就是,他楚行这辈子,会有一个妻子。 楚行不自觉地笑,却又茫然无措。 夫妻,该怎样相处? 楚行试着想象陆明玉坐在他的房间,与他一同吃饭、看书、入睡…… 可无论他怎么想,都想象不出来,幻想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人,怎么都无法将陆明玉加进来。 或许成亲了,顺其自然便可? ~ 惊闻女儿落马,陆嵘匆匆回家安抚妻子,交待好后,马上赶往凉山,夜里看不清路,他就走慢点,披星戴月,终于于清晨时分来到了父亲在行宫的别院前。 “三爷别急,四姑娘昨晚醒了,现在还睡着。”管事见他气喘吁吁的,赶紧先说好消息。 女儿醒了,陆嵘高悬的心落回一半,人继续风似的往里面走,一抬头,却见影壁前立着一人。 “三爷。”楚行彻夜未眠,被冷风吹了一晚上,形容却不见憔悴,面如冷玉,气度卓然。 “世谨怎么在这儿?”陆嵘不得不停下,疑惑地看着他。 离得近了,楚行见他满眼血丝,知道陆嵘担心女儿,他侧身给陆嵘让路,“三爷先去看阿暖吧,三爷得空了,再派人叫我一声。” 陆嵘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但这会儿他实在没有心思与他客气,命管事请楚行去堂屋奉茶招待,他先跑去看女儿。 陆明玉还没醒,一晚好眠,脸蛋终于恢复了些血色,但瞧着仍旧可怜巴巴的。 陆嵘小心翼翼走到床前,瞧见女儿额头的白纱苍白的小脸,差点没忍住。 “娘,你们再去睡会儿,我看看阿暖。”平复片刻,陆嵘低声对旁边的父母道,声音有点哑。 陆斩夫妻识趣地走了。 陆嵘屈膝蹲在床前,目不转睛地看女儿,想象女儿昨日遇到的惊险,他后怕得浑身发冷。 一肚子话想跟女儿说,陆明玉却睡得太沉,不知何时才能醒。 “先去吃点东西吧。”朱氏心疼儿子,进来叫儿子去吃饭。 陆嵘舍不得走,奈何连夜赶来饥肠辘辘,再不吃恐怕连与女儿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先随母亲出去,往外走时,陆嵘想起一事,低声问道:“娘,世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朱氏叹息:“他担心阿暖,昨晚在前院守了一夜……” 床帐里,陆明玉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楚行为她守了一夜。 章节目录 第096章 > 饭桌上,朱氏先重述了昨晚楚行对她说的那番话,再困惑地问儿子,“阿暖掉冰河里面着?” 陆嵘点点头,将当时情况简单解释了一遍,“怕娘与父亲担心,我们就瞒下来了。” 朱氏有些出神,喃喃自语似的道:“这么看来,阿暖与世谨还挺有缘分,那年阿暖随你们去上香还愿,被和尚劫走是楚行救回来的,去年阿暖落水又得他所救,这次阿暖出事世谨也帮了大忙……”话外之音,她挺满意楚行。 “不行,年纪太大了,不配阿暖。”陆斩放下筷子,沉着脸道。 朱氏点点头,差一轮呢,确实是个问题。 得到妻子认可,陆斩看向儿子,却见儿子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陆斩皱皱眉,开口问道:“老三觉得合适?”话里隐隐带着一丝不赞同的味道,虽说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但他也是儿子的老子,老子管儿子,天经地义。 陆嵘看看父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很欣赏楚行,确实有过让楚行当女婿也不错的念头,但陆嵘只是随便想想,没想到楚行竟然真的对自己的女儿动了心。但论楚行这个人,陆嵘觉得吧,以楚行的人品本事身份,年纪大些算不上什么问题,但正经地考虑此事,陆嵘必须考虑周全。 女儿嫁给楚行,楚随会不会找女儿的麻烦? 楚行前世战死沙场,这辈子胳膊保住了,再去战场,活下来的可能有多大? 最重要的,女儿愿意吗? “父亲,阿暖现在伤势严重,我无心考虑她的婚事,阿暖也不小了,等她彻底康复,我先问问她的意思,如果阿暖不愿意嫁,那咱们也不用多费心了。”思忖片刻,陆嵘正色道。 “嗯,先让阿暖安心养伤。”陆斩低声嘱咐妻子,“你别说漏嘴。” 朱氏嗔了他一眼。她像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孙女才是最重要的,孙女养好了,再挑孙女婿。 一家三口商量好了,陆嵘进屋看看女儿,见女儿还在睡觉,他抽空去前院见楚行。 听完陆嵘一番话,也就是还要再过一阵才能得到提亲答复,楚行不免有些失望,但陆明玉养伤要紧,楚行再急于知道答案也只能忍着,颔首道:“三爷安心照顾阿暖吧,等她恢复精神了,我再过来探望。” 他有话要当面对她说。 陆嵘送他出门。 后院,陆明玉闭着眼睛躺着,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平静下来。 当时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睁开眼睛看到楚行,她忍不住把心里的委屈难过都说了出来,想让楚行知道她的喜欢,知道她的苦。楚行那么君子的一个人,猜到她是被他谦让堂弟的举动伤透了心,致使冲动落马,他肯定很自责吧,所以一整晚都守着她。 陆明玉敬重楚行的高风亮节君子品行,由敬佩生倾慕,但当她亲眼目睹楚行把“英雄救美”的功劳让给他的堂弟,把她当成一份礼物让给他手足情深的堂弟,陆明玉当时心碎了,现在回想,她只觉得好笑。 原来君子,也有伤人的时候。 对楚随而,楚行是个照顾弟弟的好兄长,是乐于成人之美的君子。但对她来说,楚行把堂弟的私情放在她的安危前面,就说明她在他心里没有兄弟之情重要。陆明玉不恨楚行,因为楚行不喜欢她,一个是亲戚家的小姑娘,一个是堂弟,他选择堂弟合情合理。可陆明玉喜欢他啊,她没有理由恨,但她再也无法喜欢这样的男人了。 她想嫁一个不是那么君子的人,一个在大是大非上君子、私底下把妻子摆在首位的“糊涂人”。 轻轻地舒了口气,陆明玉睁开眼睛,朝刚刚走过来的父亲笑,“爹爹,你来了。” “是不是特别疼?”陆嵘慢慢坐到床上,心疼地看着女儿。 陆明玉不想再提昨天的事,她摸摸肚子,小声撒娇:“不疼,就是饿了。” 陆嵘失笑,吩咐丫鬟端饭过来。 吃饱了,陆明玉还是嗜睡,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来,身边只剩下了父亲。 父女俩低声聊了会儿京城的家里,陆明玉想起早上父亲与祖母的谈话,因为不想再惦记楚行,陆明玉索性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爹爹,我迷迷糊糊地好像听祖母说,楚行昨晚一直在这边等消息?” 陆嵘点点头,见女儿眉头皱着,陆嵘低声劝道:“阿暖先养伤,其他的先别想。” “我想知道,不然我忍不住想。”陆明玉扯扯父亲的袖子,“爹爹,他有说什么吗?” 楚行等她那么久,肯定会给父亲一个合适的理由。 陆嵘听出点不对,看看女儿,他想了想,轻声说了实话,“他说早在永定县的时候就对你动了心,想娶你为妻。我还没回她,想等你好了问问你的意思。” 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陆明玉嘴角翘了起来。 楚行怎么可能喜欢她?喜欢了,会把她让给堂弟?即便喜欢,这喜欢也比不上手足之情。之所以提亲,是因为知晓她的心意后,把她落马受伤的过错算在他头上了吧?那样的君子,不忍心看一个女子为他伤成那样,为了弥补她,为了回报她深深的情意,所以他来提亲。 “爹爹,我不喜欢他,不想嫁他,你去跟他说清楚,就说我不怪他救助不力,请他切莫为此自责。如果他来探病,父亲尽可直,就说我不想再见到他。”曾经为能远远见他一面而欢喜不已,此时此刻,陆明玉心静如水,当断则断,她能忘了对她千依百顺的楚随,更能放下对她毫无感情的楚行。 “阿暖?”陆嵘察觉到了不对,不嫁就不嫁,为何连见都不想见?这么狠的话,陆嵘只听女儿对楚随说过,难道楚行得罪女儿了? 陆明玉往上拉拉被子,闭上眼睛闷声道:“我不想说,爹爹别问了,爹爹帮我传话给他,等我好了,我给爹爹绣条腰带报答。” “胡说八道。”陆嵘被女儿逗笑了,看出女儿有不愿告诉他的心事,陆嵘没再勉强,想着回去让妻子跟女儿谈谈,女儿跟娘更亲,有些秘密,可能更愿意跟母亲说。 ~ 既然女儿有求于他,陆嵘明早又得赶回京城,当天傍晚,估计楚行应该回来了,陆嵘去了楚行的别院。却没想到还是来早了,楚行还没回来,陆嵘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喝茶等,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三爷有事找我?” 陆嵘转身,对面楚行一身神枢营指挥使官服,挺拔如松。 男人好气度,陆嵘稍微有一点惋惜,随楚行走进堂屋,陆嵘摆摆手,谢绝了楚行请他落座的好意,直道:“世谨,今天我与阿暖说了你的意思,阿暖,阿暖说他一直都把你当长辈看……所以,世谨还是忘了她,另觅良缘吧,其实阿暖还小,不懂这些,我跟她娘也想多留她几年。” 一直都把他当长辈看? 听到这里,楚行有那么一瞬整个人都空了,看不到陆嵘,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亲口说喜欢他,怎会把他当长辈? 一定是被他伤了,伤透了心,不想原谅他。 “三爷,我想见阿暖一面。”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楚行退后两步,弯腰朝陆嵘行了一个大礼,“三爷,我与阿暖有些误会,我,我想当面跟她赔罪,请三爷给我一次机会,如果事后阿暖依然不肯原谅我,我……” 说到这里,楚行忽然说不下去了,呆呆地看着陆嵘的衣摆。 昨晚他守了她一夜,他想了很多,想的全是提亲,她答应了,然后两人定亲,大婚,他娶她回家。他会竭尽所能对她好,再不让她因他伤心落泪,他试着想象两人住在一起的日常起居,试着想象与她同桌而食,唯独没有想过,她会拒绝。 他以为她那么喜欢他,在得知他提亲后,肯定会开心起来,却没想到,她伤的太深,伤到不要再喜欢他了。 就像她对堂弟…… 想到陆明玉对堂弟的决绝,楚行胸口突然堵塞,呼吸都变得困难。 如果她真的不肯原谅他,他能怎么做? 楚行想不到,他第一次牵挂一个姑娘,第一次想娶一个姑娘,可他才明白自己的心,还没来得及对她好,她突然告诉他,她不嫁他了,她不需要他的好…… 向来沉稳冷静的男人,在战场上金戈铁马的威武将军,竟在他面前露出这般茫然无措之状,陆嵘莫名不忍多看。他不知道楚行与女儿之间发生了什么,但陆嵘是个父亲,他相信女儿不会无理取闹,因此陆嵘抬起手,安抚般拍了拍楚行肩膀,“世谨,婚姻之事讲究缘分,阿暖太小,还不懂事,本就不适合你,你……” “三爷,我只求你让我见阿暖一面。”楚行抬起头,面容重新冷静下来,凤眼坚定地看着他。 陆嵘面露为难。 楚行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陆嵘到底还是欣赏楚行,犹豫片刻,道:“那你随我来,但我只能帮你劝劝阿暖,如果她执意不见,我也没办法。” 楚行什么都没说。 两人回了陆家这边,楚行在前院等着,陆嵘去见女儿。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后,陆嵘折了回来,距离楚行二十步时停下,叹道:“世谨请回吧。” 楚行闻,只觉心头一凉,那晚所有温暖幻想,皆如黄粱一梦,转瞬成空。 章节目录 第097章 > “姑娘,夫人又来信了。” 采桑神采飞扬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家书,身后小丫鬟抱着一个两尺见方的箱笼。 陆明玉坐在贵妃榻上与甘露下棋呢。休养了一个多月,她现在已经行动自如,只是左额留了一块儿拇指盖大小的疤痕。这是当日落马磕得最重的地方,太医说如果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用再好的祛疤膏都不可能根除,但陆明玉尚且十三,还在长个子,只要每日坚持上药,年底应该能恢复如初。 如今伤口刚脱痂不久,颜色深,圆圆的一块儿特别明显,额前碎发都遮不住,陆明玉也不想放厚留海儿,就每日缠着纱布,反正她足不出户,不用担心见人的问题,而能行宫能过来探望她的,都是亲朋好友,无需介意。 “等会儿再下。”母亲来信了,陆明玉笑着接过信,靠到迎枕上看。 自她生病,父母几乎三日一封信,一开始母亲说的全是心疼她的话,温柔的叮嘱仿佛扑面而来,然而随着陆明玉身体一日日恢复,母亲终于露出了严母的真面目,再三告诫她必须在屋里养伤,不许再东奔西跑。 猜到母亲还是那番唠叨,陆明玉把母亲的信放在最下面,先看父亲、弟弟们的。父亲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恒哥儿先问姐姐身体是否安康,然后说他想姐姐了,希望姐姐快点回家。年哥儿也会写字了,字迹笨拙可爱,说他做梦梦见了姐姐,求姐姐去求祖父,派人接他来凉山。 想象着两个弟弟站在她面前撒娇的模样,陆明玉嘴角的笑容就没有断过,最后捡起母亲的信。前面照旧是询问她身体,跟着唠叨一番,陆明玉嫌母亲啰嗦,但也看得津津有味,后面见母亲说给她做了两身衣服,陆明玉眼睛一亮,马上让甘露打开箱笼,她也迅速穿上软底绣鞋,急着去看新衣服。 “姑娘,这是男装啊!” 甘露最先展开一套玉白色的圆领长袍,惊讶地道。 采桑抖开第二套天青色绣云纹的,同样一脸震惊。 陆明玉目光却落到了箱笼边上的一个长条小匣子上,弯腰捡起来,里面竟然是几条颜色各异的抹额,大红色的中间便是一颗红宝石配饰,淡紫色的就变成紫水晶配饰,还有粉碧玺、蓝宝石,一条又一条,排在一个匣子里,珠光浮动。 “好精致的抹额啊。”甘露、采桑都围了过来,惊艳地看着这些抹额,甘露放下手里的长袍,拿出一条抹额对着陆明玉额头比划了下,发现正好能挡住陆明玉的伤疤。甘露不由笑了,“姑娘,夫人对你真好,再过几天咱们就要返京了,夫人肯定是希望姑娘再去外面尽情逛一逛,知道您在屋里待闷了。” 陆明玉何尝不懂母亲的苦心? 她捡起刚刚还没看完的信,在最后一行发现几个小字,叮嘱她小心点。 心里暖融融的,陆明玉没有急着试衣服,而是命甘露准备纸笔,她要先给母亲回信。 写完回信,陆明玉兴高采烈地试衣服,琢磨着等祖父回来,问问祖父有没有时间陪她去骑马。陆明玉还是喜欢骑马,但经历过一场坐骑发狂,陆明玉有点怕了,高大威武的祖父在身旁,她会安心很多。 未料临近晌午,明惠帝与祖父一起回来了。 “皇舅舅,您也来啦,快坐快坐。”陆明玉殷勤地请明惠帝落座,再亲手端上茶水,桃花眼期待又有点羞涩地看着一身明黄龙袍的伟岸男人。她可还记得明惠帝要把神驹玲珑送她的事呢,陆明玉见过那匹马,毛色雪白,宛如从雪山上跑下来的,带着一身仙气。 明惠帝神色愉悦,喝过茶水,他仔细端详外甥女额头,“阿暖额头还疼吗?” “早不疼了,就是留了疤。”陆明玉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额头的纱布。 明惠帝笑,“留疤不怕,阿暖这边的清玉霜用完了,随时跟皇舅舅要,一定让阿暖额头一点疤痕都不留。”清玉霜是太医院用寒山雪莲王配置出来的养颜霜,用之能冰肌玉骨,亦有祛疤奇效,因雪莲王难得,每年只能制得三盒,放在冰库里保存。明惠帝前几天一口气赏了陆明玉三盒,这是后宫妃子都没有享受过的殊荣。 “皇舅舅对我真好,阿暖都想故意弄点伤了,然后一点一点把皇舅舅的清玉霜都骗来。”陆明玉走到明惠帝身后,讨好地替明惠帝捶肩膀。 明惠帝回头笑,“阿暖这么喜欢清玉霜,那朕用三年的清玉霜跟你换玲珑马,阿暖愿意吗?” 陆明玉小手一顿,跟着哼了哼,“当然愿意啊,反正玲珑马还在皇舅舅那,又不是我的……” 小姑娘噘着嘴,说话酸溜溜的能吵一盘菜了,明惠帝微怔,随即大笑。 他年幼登基,登基后忙着平定各种内乱外乱与权臣们勾心斗角,终于能轻松点了,也过了风花雪月的年纪。对待后宫妃嫔,明惠帝晚上过去早起上朝,很少同那些女人谈心,反倒与唯一的堂妹萧氏能聊聊家常。萧氏嫁人后,明惠帝既没了妹妹又没有女儿,直到侄女、外甥女出生,明惠帝才再次感受到了与小姑娘相处的乐趣。 骨子里,明惠帝对身边所有人都亲近不起来,除了一直跟着他的心腹,他觉得所有人都希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因此那些妃子的温柔撒娇或细心照顾,在他眼里都别有意义,只有有血亲的女子,明惠帝才能略微放下心防。 堂妹出嫁后,明惠帝不再方便与堂妹叙旧,恰好侄女、外甥女相继出生,两三岁的女娃娃更不会有心计,明惠帝一边宠着两个孩子,一边看着她们慢慢长大,这份亲近,是连几个皇子都感受不到的。明惠帝要从皇子里面挑选太子,他是父亲更是父皇,只有萧璇、陆明玉,明惠帝只需宠爱,不必因为沉重的期待而考验。 是以陆明玉在他面前越是放得开,明惠帝就越高兴。 “原来阿暖这么惦记朕的玲珑马。”怕外甥女认为他小气,明惠帝赶紧解释道:“先前阿暖养伤,所以皇舅舅没急着把马送过来,这样吧,朕下午带阿暖去看马,咱们一起跑两圈,有朕在,阿暖尽管放心骑马。” 陆明玉大喜,雀跃地“嗯”了一声。 晌午明惠帝回他的寝宫用饭,陆明玉歇完晌,换上母亲新送来的男装,昂首挺胸地去见祖父。陆斩坐在堂屋,因为下午孙女又要骑马了,陆斩不禁又想起孙女落马之事,把长孙陆嘉平叫到跟前,再次告诫了一番。 外面传来脚步声,陆斩随意看过去,期待是的如花似玉的小孙女,没想到竟然转过来一个唇红齿白、顾盼生辉的少年郎,虽然个子矮,但“少年郎”仪表出众,手里摇着一把折扇,完全配得上“玉树临风”四字。 “祖父,我这样穿是不是比大哥还气派?”陆明玉站到兄长旁边,亲昵地调侃道。堂兄为她落马自责不已,陆明玉知道那不是堂兄的错,得知堂兄受她连累跪了半晌,陆明玉愧疚极了,早就带着礼物去赔罪了,兄妹之情没受任何影响。 “阿暖……怎么打扮都好看。”陆嘉平惊艳地看着堂妹,又喜欢又自豪。 陆斩瞧着眼前比穿女装还引人夺目的孙女,眉头却皱了皱。孙女这么漂亮,被外面那群狼盯上怎么办?在陆斩看来,那些人能看到孙女就是占了孙女的便宜,有心嘱咐孙女去换身衣裳,对上孙女装满期待得意的大眼睛,陆斩转念又打消了念头。 孙女高兴才是最重要的,有他护在身边,那些狼看也白看。 “走吧,别让皇上等咱们。”爷孙俩聚齐了,陆斩站了起来,身形高大,如山岳巍峨。 明惠帝的寝宫外。 楚行身穿神枢营指挥使官服,与楚随并肩站在三皇子身后,下午要陪明惠帝出游。 身后神驹夜辰忽然原地踏步,楚行回头,就见夜辰脑袋歪向东侧那条阔路,可路上除了林立的侍卫,并无异常。因为夜辰动了下就安静了下来,楚行没有多想,凤眼目视前方,神色冷峻如常。 “大哥,陆家还没给你消息?”楚随脑袋往他这边偏偏,低声问。 那日楚行从陆家别院回来,直接去找楚随解释了,称他早就对陆明玉动了情,因为知道楚随也喜欢陆明玉,他身为兄长理该谦让,这才没有任何表示。如今陆明玉宁死也不愿原谅他,楚行让过一次,不想再让,请楚随放手,别再纠.缠陆明玉。 楚随不甘心。 但兄长说得都是实话,那几天楚随梦里都是陆明玉落马前看他的眼神,决绝,不带任何留恋。楚随愤恨,恨陆明玉绝情至此,不肯原谅他年少的一次冲动,他也不想放弃,不想放弃他第一次喜欢的姑娘。连续几夜辗转反侧,楚随渐渐冷静了下来。 陆明玉宁死都不原谅他,不想嫁他,也就是说,他再怎么努力,都得不到他了。 兄长一直都对他照顾有加,明明自己也喜欢陆明玉,却替他出谋划策,几次相让,那他身为堂弟,既然知道与陆明玉无缘,为何不能成全兄长?如果陆明玉喜欢他,他继续争取是应该的,明知不可取还要与兄长争抢,那是蠢人,只会冷了兄长的心,只会让人看楚家的笑话。 楚随还是喜欢陆明玉,但他不想为了一个不喜欢他的女人,与兄长闹僵。 想明白了,楚随去找兄长喝酒,喝得酩酊大醉,第二日继续做兄弟。 那么不论是堂弟关心兄长,还是出于对“情敌”提亲结果的好奇,楚随都想知道进展。 堂弟站在他左边,他一开口,楚行右边眼睫难以察觉地动了动。 “回京之后,我请祖母正式提亲。” 沉默片刻,楚行面无表情地道。 楚随收回视线,心情复杂。正式提亲,这么说,陆家答应了? 他是死心了,但听到这个消息,楚随真的做不到为兄长高兴。 前面传来马蹄声,楚随心不在焉地看了过去,就见侍卫们牵着两匹骏马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前面那匹膘肥体健,比兄长的夜辰还要壮硕,一身暗金色的皮毛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宛如一匹纯金打造的金马。后面那匹通体雪白,体型比金马小了两圈,但白马一身仙气,犹如中秋夜空中的皎皎明月。 正是明惠帝的两匹神驹:天风、玲珑。 楚随呆呆地盯着越来越近的两匹神驹,忽然想起什么,他诧异地看向兄长,皇上把玲珑赏给陆明玉的消息早就传开了,莫非今日陆明玉也要过来? 楚行视线早就从玲珑马上收了回来,黑眸古井无波地看着明惠帝寝宫前的威严雕刻,仿佛并不知道玲珑马现身的意义。兄长石头一样不解风情,楚随既不甘陆明玉那样千娇百媚的姑娘最终会落到兄长手里,又忍不住提醒他,“大哥,她多半会来。” 楚行垂眸看他,“谁?” 楚随胸闷地差点吐血,憋屈地攥紧拳头,恨恨看向另一侧。陆家父子答应兄长,肯定是看中了兄长的本事与前程,父母之命媒妁之,陆明玉肯定也是因为听从父命才答应的,反正他不信陆明玉会喜欢兄长!如果不是他犯过糊涂,兄长一丝丝的机会都没有! 越想越气,楚随胸口憋了一肚子火,偏偏最气的却是自己,谁让他犯错! “陆大人来了。” 远处传来窃窃私语,楚随立即望向来路。 陆斩果然来了,两侧一边跟着一个孙子…… 念头未落,楚随视线就定在了陆斩右侧的“少年郎”身上,她穿了一条玉白色的圆领长袍,衣摆上绣着一簇绿瓣兰花,素雅灵动,碧绿的玉佩自那不盈一握的腰间落下,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无声却似有声。 玉白长袍,配美玉一样的人物,楚随情不自禁往上看。她今日梳的是男子发髻,一头青丝用白玉簪子固定,露出玉般莹润俊雅的脸庞。一条镶红宝石的抹额围在她额间,大红的颜色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比楚随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倜傥风流。 在场的所有男人都在看着她,她却从容不迫,如视他们为无物,只笑着与祖父说着什么。 楚随看痴了,陆明玉,陆明玉,也只有她,才配得上“明玉”二字。 “祖父,我想去看看皇舅舅准备地怎么样了。”来到宫门外,陆明玉扫眼被侍卫牵着的玲珑,眉眼不掩欢喜。 “去吧,别乱跑。”陆斩看眼孙女头上为了遮掩伤疤的抹额,不忍拒绝孙女任何要求。 陆明玉乖巧地点点头,笑盈盈跨进了那道连三皇子都没有勇气主动进入的宫门。 而自陆明玉出现在众人视野到身影消失,她灵动美丽的桃花眼都没有看在场的任何人。 人走了,楚随怅然若失,心思从陆明玉身上收回来,他又暗暗观察兄长。 楚行却在此时从三皇子身边跨了出去,大步走到陆斩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您来了。” 孙女出事后,每次碰上楚行都要过来讨好他,陆斩一开始还会刺楚行两句,现在他连刺都懒得刺,点点头敷衍一下,虎眸一扫,去找几位尚书说话了,不过陆斩是出了名的冷脸,他此举与待其他人看起来并没什么不同。 楚行见过礼,重新回到三皇子身后,继续面无表情。 楚随回想兄长与陆斩行礼时的情形,忽然意兴阑珊,低声道:“大哥,我昨晚有些着凉,身体不适,先回去了。”陆明玉是美,美得让他心心念念无法忘怀,但她已经是兄长的了,再美都是美给兄长看的,楚随不想折磨自己。 “好好休息。”楚行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楚随迅速避开,示意长随牵马,退出了此次出游。 听着堂弟远去的脚步声,楚行冷峻脸庞终于出现一丝变化,他抿紧嘴唇,凤眼转向宫门。 又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皇舅舅命人准备弓箭,是想狩猎吗?” 说着话,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终于露面。 几乎陆明玉才出来,楚行视线就投了过去,凤眼紧紧盯着她。一个多月没见了,他担心她伤势恢复得如何,他多次登门却都不得见,他怕堂弟死灰复燃努力装出提亲顺利的样子,到了夜深人静,脑海里想的全都是她,她笑着喊他表舅舅,她奄奄一息地倒在他怀里,哭着说她喜欢他。 楚行不信她短短一个月真的忘了他,她肯定在怪他,楚行不敢再奢望更多,他现在只想单独跟她解释清楚,至少让她知道,他没有她眼里那般无情。 男人目光灼.灼,如两道火.箭射在她脸上,陆明玉怎么会感觉不到? 但她忘不了马背上看到的那一幕,忘不了楚行把她让给他的好堂弟。 她这一个多月都在笑,笑给身边所有关心她的人看,但陆明玉晚上总是做梦,梦里全是楚家兄弟,梦里楚行各种把她让给楚随,甚至有一场梦,楚随要对她动手动脚,她哭着求楚行救她,楚行依然绝情离去。 或许再给她一点时间,就能平静地回视他了。 但现在,陆明玉还做不到。 “皇舅舅,那我先去上马了。”看向那匹通体雪白的玲珑马,如获至宝,陆明玉由衷地笑了起来,同明惠帝打声招呼,她脚步轻快地朝玲珑马跑去,一身玉白长袍,如风吹柳絮,在楚行面前飞走了。 一眼都没看他。 楚行目光追逐她身影,看她亲昵地抱着玲珑脑袋蹭了蹭,看她熟练地翻身上马,再行到祖父陆斩身边,等候出发。 “国公爷?”魏腾低声提醒道。 楚行点点头,接过缰绳,翻身而上。 待到黄昏,明惠帝派人清点众人猎物,震惊发现楚行一人射的,占了所有猎物半数之多。 “世谨好箭法!”明惠帝高声大赞。 楚行看向明惠帝身旁的白衣少年。 陆明玉低头摩挲玲珑马背,夕阳洒在她身上,她侧脸恬淡宁静,恍似未闻。 章节目录 第098章 > 八月初,圣上从凉山避暑回来,楚行等人也随之归京。 黄昏时分,楚行、楚随一同回了国公府,先去三秋堂拜见太夫人。 一下子分别两个月,太夫人甚是想念两个孙子,好好嘘寒问暖了一番。 聊了小半个时辰,楚随看看兄长,猜得出兄长要同祖母提及陆明玉。换个长嫂人选,楚随肯定要调侃兄长一番,但那人是陆明玉,楚随实在没有心情,以身体疲惫为由,先走了,顺便带走了妹妹楚湘。 “盈盈,大哥给你带了礼物,让人送到你那边了,你去看看是否喜欢。”楚行朝妹妹笑了笑。 楚盈开心地去看礼物。 太夫人笑眯眯地目送孙女领着丫鬟出了门,脚步声远了,她才疑惑地转向长孙,奇道:“世谨有事?”长孙是最怕她唠叨的,如若无事,孩子们里一定是长孙最先退下。 楚行坐在太夫人左下首,静默片刻,他垂眸道:“祖母,我想娶陆家四姑娘为妻,想劳烦祖母近日去陆家走一趟,替我说项。” 他知道陆明玉还在怨他,但楚行既然已经决定娶她,就不能轻易放弃。在凉山,他草率提亲只是急于让陆明玉知道他的心意,如今快两个月过去了,她应该也没有那么怨了,他再请祖母正式走一趟,或许,陆明玉会看在他诚心的份上,应下婚事。 “四姑娘?阿暖?”太夫人震惊地盯着孙子,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陆明玉才十三,比长孙小了一轮,正因为如此,太夫人虽然觉得陆明玉是个好姑娘,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人配给长孙,只是一直替次孙留意着,现在她不苟笑不近女色的长孙,竟然说他看上了一个小丫头? 这是楚行早就幻想过的谈话,祖母的反应也如他所料,因此楚行面容平静,从容道:“是,正是阿暖。”跟着重述了一番他对朱氏说的那番话,“……祖母,您一直希望我早日成亲,我以前没动过心,现在,我知道我与阿暖年纪不配,但我这么多年只看上她了,恳请祖母替我做主。” 太夫人沉吟了一声,“你,你是说,陆斩父子都拒绝你了?” 楚行冷峻的脸上浮现一丝尴尬,他暗暗握拳,低声道:“我与阿暖有些误会,她生我的气,还没有原谅我,陆大人父子自然不会答应。祖母放心,我会写封信给她,向她赔罪,祖母过去时带上盈盈,我托盈盈转交给她,希望她能原谅我罢。” 太夫人好奇心又冒了出来,悄声问:“你的意思是,如果阿暖没生气,她会答应你?那你做什么得罪阿暖了?” 忆起自己犯的错,愧疚自责,楚行脸色稍黯,对着长辈衣摆道:“祖母,我与她的事不便细说,总之是我对不起她,我想尽快弥补,不然我怕她真的再也不肯原谅我。祖母,这辈子除了阿暖,我谁都不会再娶。” 太夫人诧异地张开了嘴,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斜对面的长孙。长孙对陆明玉竟然已经情深到非卿不娶的地步了? 太夫人太了解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心知楚行那话绝非冲动之,太夫人低头,凝眉深思。她还是觉得陆明玉跟长孙不怎么相配,一个冰疙瘩似的,一个乖巧娇憨更像孩子,瞧着不像敢对长孙嘘寒问暖的。且陆明玉才十三,陆斩父子那么疼孩子,说不定也得十六才能出嫁,那时长孙都快而立了。 只是,长孙心意已决,她又很满意陆明玉…… 罢了,说给长孙就给长孙吧,左右次孙肯定也知道了兄长的心思,不可能再娶陆明玉。 “难得你动了成家的心思,那祖母就为你走一趟。”太夫人笑着道,“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我明早给陆家送帖子,后日再登门吧,正好明天好好准备一份礼物。这些交给祖母,你仔细想想如何写信给阿暖赔罪。” 祖母答应了,楚行先是放松下来,听到写信,他顿时又有些无措。 写信,他是决定写了,但怎么写…… 两辈子,楚行只写过奏折、公文、家书,还没有给女子写过信。 太夫人活了这么大岁数,一看孙子这神色就知道他在愁什么。为了能早点娶到长孙媳妇,大房也好早点有后,太夫人咳了咳,压低声音指点孙子:“世谨,这要是你二弟想讨好哪个姑娘,我什么都不用操心,但你嘛……” 猜到祖母接下来会说什么,楚行微微低头,但人纹丝不动,一看就是有自知之明,愿虚心求教。 太夫人窃笑,抿抿唇,声音更低了,“世谨啊,女人要是生气,她最想听的不是你解释你哪里错了,也不是你的道歉,当然这些都得说,但她最想听的一定是甜蜜语。打个比方,阿暖落马距今有段时日了,那你写信时,记得加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祖母,我还有事,信我自己写,提亲的事劳烦你了。” 楚行突然起身,话说的快,人走的更快,转眼就跨出了堂屋。等太夫人回过神,人已经没影了! 太夫人眨眨眼睛,想想自己说的话,她又好笑又无奈,只是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孙子就害羞说不出口了,那他要怎么写信?写出来的东西能打动一个正在气头上的小姑娘?太夫人深表怀疑,皱皱眉,吩咐守在外面的大丫鬟喜鹊,“去挑两本书生与千金小姐花好月圆的话本子来。” 不好意思听她当面说,她把甜蜜语划出来,送过去给他看行了吧? 夜幕降临,定风堂外。 魏腾迟疑地接过喜鹊手里的两本书,“这是?” 喜鹊不知道太夫人与国公爷聊了什么,但她认得字,能猜到太夫人对一把年纪还不肯娶妻的国公爷的期许,因此忍不住偏头笑,“话本子,太夫人特意挑出来给国公爷打发时间的,对了,太夫人说了,请国公爷务必仔细看她折过的那些页。” 说完掩唇走了,拐弯时还传来两声轻笑。 魏腾低头,却怎么都猜不透这里面的门道,尽职尽责地抱着书去了书房。 楚行坐在书桌前,面前铺着一张宣纸,一个字都没写,听到魏腾的脚步声,却飞快将宣纸揉碎丢到了旁边的小竹篓里,再抽出一本兵书佯装翻看。 “国公爷,太夫人送了两本话本子,说是给您打发时间,还嘱咐您仔细看里面折页的地方。”魏腾将话本子摆到楚行一侧,低声道。 楚行瞥向话本子封面,最上面那皮,叫什么《梅园记》。 “下去吧。”楚行淡淡地道。 魏腾低头走了。 楚行不解地拿起《梅园记》,随手翻开一处折页,一眼就看到里面有段字被人勾勒了出来,楚行下意识从头看起,竟是一个李姓书生在花园里拦住一位大家闺秀方姑娘,寥寥几笔描绘方姑娘的美貌,跟着李书生道:“姑娘,你三天不曾看我一眼,莫不是想要了我的命……” 楚行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一把将话本丢到一旁,再捡起另一本也丢了过去。祖母真是乱出主意,话本里的才子美人都是为了给人打发时间乱写的,陆明玉却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他怎能用这种轻.佻辞侮.辱她? 重新铺好一张宣纸,楚行提起笔,一个提笔的动作不知维持了多久,才终于落下第一个字。 这一晚,定风堂书房的灯,彻夜未暗。 “国公爷,该去上朝了。”天边泛起鱼肚白,魏腾打个哈欠,走到门前提醒道。 里面的男人应了声,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脸色冷峻地走了出来。魏腾服侍主子洗漱更衣,楚行去上朝了,他再去书房收拾。一进门,就见小竹篓里塞满了满满一篓纸团,明显被人用力按过了,桌上备用的厚厚一摞宣纸少了大半。 魏腾僵立在当场,眼睛看着竹篓,脑海里一番天人交战,才压下拆开纸团看看主子到底写了什么的冲动,端着纸篓去烧纸。废了国公爷一晚上,肯定是重要的信件,必须销毁,以免传出去,耽误了主子的大事。 只是竹篓装得太满,往外走不小心掉了一个出来,魏腾没瞧见,范逸恰好经过,想喊魏腾回来收拾,魏腾却走得太快,转弯了。范逸无奈地摇摇头,弯腰捡起纸团,好奇之下,打开查看,就见宣纸中间几笔粗粗的墨迹,什么内容都看不出来…… ~ 红日偏西,楚行比往常略微提前归家,照旧先去三秋堂请安。 “信写好了?”太夫人揶揄地问。 楚行颔首,垂着眼帘道:“我去看盈盈。” 太夫人非常想知道长孙这封信写了什么,但长孙大了,既然长孙不给她看,她也就收起了好奇心,“去吧,一会儿你们俩一起过来用饭。” 楚行没答应也没拒绝,去了旁边的跨院。 “这是给阿暖姐姐的?”看着兄长放在桌上的小竹筒,楚盈微微皱起了眉头。上次二哥让她骗阿暖姐姐,哥哥语重心长地提醒了她一番,让她以后别再帮任何男人给姑娘带话或传东西,今天哥哥怎么,明知故犯了? “里面是什么啊?”楚盈拨拨竹筒,不太愿意,万一也是惹阿暖姐姐不高兴的东西…… “盈盈不必知道,你帮大哥转交给她,记得千万别让其他人看见。”楚行正色嘱咐妹妹。 到底是亲哥哥,楚盈愿意破例,但还是忐忑地问:“阿暖姐姐看到里面的东西,会不会生气?” 楚行一怔,陆明玉收到他的信,会生气吗? 楚行不知道,他只知道,心里那些话,他必须说给她听,再不解释,他怕自己忍不住去找她。 无法回答,楚行选择回避,将绑在信鸽腿上的小竹筒塞给妹妹,再次嘱咐妹妹别丢了。 “哥哥是不是喜欢阿暖姐姐?”楚盈怎么说都十一岁了,看着眼前的哥哥,她小声猜测道。 妹妹目光澄澈,楚行迟疑了会儿,最终点点头。 楚盈高兴地笑了,兴奋道:“哥哥放心,我肯定把东西交到阿暖姐姐手里!” 她喜欢阿暖姐姐,如果阿暖姐姐真的能当她的大嫂,大嫂嫁过来,她就有伴了。 章节目录 第099章 > 八月的早上,有些凉了。 陆明玉躺在暖乎乎的被窝里,听着外面清脆啁啾的鸟叫,有些失神。 昨日太夫人给母亲送了帖子,说要过来拜访,究竟是同其他名门女眷一样过来瞧瞧她身体恢复得如何,关怀一番,还是,为了楚行曾经的提亲?按照楚行的行事作风,应该是后者吧?他将她落马之责揽到自己身上,定还想着“以身相许”,借此补偿她。 谁稀罕他以身相许? 翻个身,陆明玉继续睡觉。 “姐姐……” 躺着躺着,耳边响起弟弟说悄悄话般的声音,陆明玉诧异地扭过头,就见年哥儿裹着外袍站在床头,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姐姐,我想跟你睡。” 陆明玉失笑,她离家两个月,弟弟们想的不行呢。 “上来吧。”陆明玉往里面挪挪,笑着道。 四岁的年哥儿嘿嘿爬上来,脱掉外袍,泥鳅似的钻进姐姐被窝,撒娇地抱住姐姐,蹭了蹭就睡着了。陆明玉装着心事,一直难以入睡,此时搂着白白胖胖热热乎乎的弟弟,她暂且忘了楚国公府,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 用过早饭,陆明玉先回梅苑,练字精心,直到母亲派人来喊她,说是太夫人来了,陆明玉才放下笔,打起精神去前面见客。 “阿暖快过来,给我看看额头伤成什么样了。” 堂屋里,太夫人与萧氏坐了主位,瞧见一身素淡打扮走进来的小姑娘,太夫人态度与往常一样亲昵。陆明玉前世嫁进楚家后,很得太夫人喜欢,因此虽然决定从今开始疏远楚家众人,真的见到慈眉善目的太夫人,陆明玉还是无法故作冷淡,低着头,乖乖地走了过去。 太夫人一手扶着陆明玉肩膀,一手拨开陆明玉额前的碎发,看到那块儿伤疤,太夫人十分心疼,握着陆明玉的手各种怜惜。陆明玉笃定太夫人是为了楚行来的,只是扮乖,没有太热络地回应太夫人。 两家要议亲,彼此心知肚明,陆明玉拘谨别扭乃人之常情,太夫人笑了笑,慈爱道:“阿暖,我有些话要与你娘商量,你带盈盈去你院子里玩吧,前头你们回京,盈盈得知你落马受伤,急得都哭了,昨天央我带她过来探望你。” 陆明玉不由地看向楚盈。 楚盈小脸泛红,害羞地望着她。 陆明玉朝她笑笑,辞别母亲与太夫人,领楚盈去了梅苑。 “阿暖姐姐,你那天是不是特别害怕?”楚盈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同陆明玉待了会儿,虽然陆明玉招待地周到,楚盈却能感受到陆明玉对她好像没那么亲了。楚盈有些惴惴,试着主动挑起话题。 害怕? 心头涌起一丝丝苦涩,陆明玉轻轻点点头,“是啊,特别怕,怕从马背上掉下去。” 比怕更让她难受的,是她偷偷喜欢的人,把她让给了别人。 努力忘却的刻骨回忆再次被人无意勾起,陆明玉突然有点坚持不下去了。太夫人也好,楚盈也好,她们没错,可她就是疲于与她们打交道,因为坐在眼前的明明是楚盈,她看过去,看见的却是那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楚盈心思敏感,她察觉到了陆明玉的抗拒,想起兄长说他惹陆明玉不高兴了,楚盈扫眼站在那边的甘露,她紧张地走到陆明玉面前,悄悄展开手心,露出小竹筒给陆明玉看,低声耳语道:“阿暖姐姐,这是我哥哥托我交给你的赔罪信……” 陆明玉错愕地看向那竹筒,楚行,竟然写信给她?私相授受,他堂堂君子竟然也做得出? 赔罪信…… 但楚行有什么罪呢?不喜欢她不是他的错,当个照顾弟弟的好兄长也不是错。错的一直都是她,怪她轻易动心,对方还是她前世的大伯子,也许早在第一次为楚行动心的时候,她就错了,就注定了被他让出去。 “他没对不起我,盈盈拿回去吧。”陆明玉握住楚盈的手,随即起身,朝门口走去。 楚盈呆呆地扭头,看着陆明玉疏离的背影,明明就是在生他们兄妹的气,楚盈心里一酸,忍不住哭了,怕被人瞧见,飞快转回去,背对陆明玉偷偷地抹泪。甘露看见了,大吃一惊,悄悄朝陆明玉使眼色。 陆明玉也没想到楚盈这就哭了,顿生自责。楚盈完全是听楚行的吩咐,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敏感多虑,她怎么能因为楚行冷落她? 示意甘露出去,陆明玉快步折回楚盈身边,柔声哄她:“盈盈,我没生你的气,我……” “我知道,阿暖姐姐在生我哥哥的气。”楚盈哭得更厉害了,泪眼模糊地把小竹筒重新拿出来,一边掉眼泪一边替兄长求情,“阿暖姐姐,我哥哥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但他昨天告诉我,他喜欢你,那他说的一定是真的,阿暖姐姐至少看看他是怎么解释的行吗?” 陆明玉浑身一僵。 楚行,居然跟亲妹妹说,他喜欢她? 手心里的小竹筒仿佛突然有了温度,陆明玉不可抑制地乱了心跳。仍旧犹豫,依然忘不了那碎了她心的一幕,只是,看着楚盈哭得楚楚可怜的模样,陆明玉再也无法狠心拒绝,她叹口气,扶着楚盈肩膀道:“那盈盈别哭了,你不哭了,我就看。” 楚盈立即憋回眼泪,泪眼汪汪地抬起头。 陆明玉不知怎的,一下子想到了前世楚行战死,楚盈哭成泪人的情形。心里酸酸涩涩的,陆明玉暂且收好那个小竹筒,命甘露端水来,亲自照顾楚盈。楚盈受宠若惊,但感受着陆明玉的温柔体贴,楚盈又偷偷地开心起来,临走前再次小声替兄长说话,“阿暖姐姐,哥哥真的喜欢你……” “嘘……”陆明玉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楚盈连忙点头,红了小脸。 送走太夫人、楚盈,陆明玉随母亲回了正房,得知太夫人果然是来提亲的,陆明玉心情复杂,“娘怎么说的?” 萧氏轻轻叹了口气,“你爹爹祖父那样拒绝楚行,明知极有可能被泼冷水,他还是劳动太夫人亲自来提亲,阿暖,看来世谨对你确实用情颇深。不过没有你点头,你爹爹也不在家,我就先拖延了,只说再与你爹爹商量商量。” 说心里话,萧氏是不希望女儿再嫁进楚家的,没想到楚随出局了,楚行又缠了上来,偏偏楚行容貌品行家世样样出众,萧氏拒绝地有点艰难,答应了顾虑重重,毕竟前世楚行战死了,拒绝吧,又觉得可惜。 “阿暖,你还是不肯嫁吗?”抛开心事,萧氏探究地看着女儿。 陆明玉心乱如麻,敷衍地摇摇头,寻个借口回梅苑了。 一个人待在内室,陆明玉放下纱帐靠到床头,一次又一次转着手里的小竹筒,好一会儿,才慢慢拧开塞盖,倒出一卷用细绳绑着的宣纸。墨色的字迹隐隐若现,陆明玉抽开细绳,抿抿唇,这才展开。 陌生的笔迹,笔风凛冽,字如其人。前面没有称呼,直接就是内容: 若重来一次,当日绝不相让。 自责悔恨,无以表。 如能得偿所愿,一生不负。 短短几行小字,几眼就看完了。陆明玉慢慢滑落下去,仰面平躺,怔怔地望着床顶,过一会儿,她重新举起纸条,一字一字,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若重来一次,当日绝不相让”。 她信,如果楚行知道她宁愿跳马也不愿被楚随英雄救美,楚行一定会亲自救她,免她受伤。 “自责悔恨,无以表。” 她信,楚行是好人,他照顾弟弟,但他也把她当小辈看,她因他受伤,他肯定自责。 “若能得偿所愿,一生不负。” 陆明玉还是信,楚行是君子,一个真正的君子,君子娶妻,不管妻子是谁,君子都会与之相敬如宾,不会无故辜负她。 君子,君子,看着这封冷冰冰的信,回想此前种种,陆明玉蓦然发现,楚行真的很冷,他的一切举动都符合君子之品行,他几次救她是君子的侠义之举,但这样说明,无论落水、落马的人是谁,楚行都会去救。 君子很好,但她要嫁的是一个丈夫,不提对母亲温柔体贴的父亲,威严如祖父,都会霸道地扶着祖母下车,都会带祖母一起赏灯一起出游,而楚行,陆明玉一番回忆下来,竟然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人情味儿。 除了那匹小金马。 可一块儿过年长辈赏给晚辈的金锞子,能说明什么?那块儿金锞子带给她的暖,与楚行让她感受到的冷相比,就如一缕细微的春风,与一座高耸入云雪山,春风再暖,都抵挡不住雪山的彻骨之寒。 攥紧那封冷冰冰的信,陆明玉把脸埋进被子,无声落泪。 可笑,得知他写了信的那瞬间,她竟然还不死心,还抱了一丝期待。 ~ 三日后。 萧氏亲自去楚国公府走了一趟,当时楚行人在宫中,等他回来,才得知萧氏来过。 楚行大步去了三秋堂。 太夫人气色不太好,丫鬟们都退下来,太夫人疲惫地看着孙子,“世谨啊,你不是说给阿暖赔罪了吗?你信里到底是怎么写的?”男女吵架,生气是因为在乎,太夫人本来对这门婚事有七成把握的,哪想到今日萧氏登门,居然客客气气地给拒绝了? 要么是孙子之前会错了意,人家陆明玉根本不喜欢他,要么就是那封信出了岔子。 “她还是不肯答应?”楚行却只在意这件事。 太夫人扭头,没好气地嗯了声。 楚行面无表情,伫立良久,终于开口,说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祖母,登州刚刚来了战报,倭寇偷袭沿海几处重镇,皇上派我领兵支援,明早出发,我回来跟您说一声,您帮我打点打点,我马上还要进宫。” “什么?”太夫人慌得站了起来,什么长孙媳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白着脸拽住孙子手臂,“又要去带兵?” “祖母放心,倭寇战力不强,我定会平安归来。”楚行郑重地保证道,“祖母,我再去看看盈盈,我不在的时候,辛苦您了,等我回来,再来您面前尽孝。” 说完推开太夫人的手,楚行沉着脸去见妹妹。 “盈盈,你找机会把这封信给她。”到了妹妹这边,楚行一边提笔写字一边道,写的比说的还快,转瞬就把信纸这好,交到了妹妹手里。 楚盈舍不得兄长,一路追着将兄长送出门。 楚行上马,最后安抚家人一番,肃容朝宫里赶去。 倭寇偷袭登州这个战报,翌日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陆明玉也听说了,得知这次皇上还是派了楚行去登州支援,陆明玉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因为她知道,楚行会击退倭寇的,还将因这次战功,由正三品神枢营指挥使晋升为从二品京营三大营统领,声名显赫。前世他断了一条手臂都能大胜仗,这次双臂健全,只会胜得更快。 大姐姐陆锦玉即将出嫁,陆明玉更关心这个。 未料楚行离京不久,楚盈又送来一封信,信是以楚盈的名义写的,陆明玉狐疑地剪开封口,拿出信,果然看到了几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冷冽小字: 等我回来,面谈。 章节目录 第100章 > 两军交战,战术不可能一成不变。 距离上次与大齐交战惨败后,倭寇沉寂五年了,这次大举来袭,准备充足野心勃勃,因其盘踞海岛而生,极擅海战,夜晚偷袭城镇,如蝗虫过境,抢完财物马上退回海面,转眼又随波偷袭下一处,速度之快,让人防不胜防。 前世楚行等将领与其恶战整整九个月才将沿海一带倭寇彻底肃清,这次楚行提前警示过沿海诸守将,因此倭寇第一波偷袭虽然也成功了,却遭受了不小的损失。楚行赶到登州,凭借前世对倭寇老窝的了解,采取围魏救赵之策,径自捣毁两座倭寇盘踞的海岛。 倭寇惨遭大创,一番休整后,临时改变战术,至此,楚行前世的记忆再无大用,两君全靠真本事打了起来。敌方顽强,楚行亦非当年初次参与海战的那个武将,早已熟悉海战之法,加上他身体康健,与倭寇交战时便如虎添翼,于年底顺利剿灭了这批倭寇,肃清二十余座倭寇藏身的海岛。 战事结束,却有残局还要收拾,故楚行这个年是在外面过的,忙到二月底才奉诏回京。 ~ 因为额头的伤疤,陆明玉自落马后就待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过年时疤痕彻底消失,一点痕迹都没留,但正月天寒地冻的,陆明玉也没有兴致去外面逛,每日要么去找二姐姐陆怀玉玩,要么就陪祖母、母亲说话,天气暖和她会偶尔陪弟弟们去花园里捉捉迷藏,阴雪连绵便坐在暖榻,看书打发时间。 看似与前几年的日常没什么不同,但只要陆明玉知道,她心里藏了一件事。 楚行,说他回京后,要与她面谈。 陆明玉不觉得她与楚行有什么好谈的,事情过去了这么久,陆明玉已经看淡了,当时确实怨楚行无情,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陆明玉心底的伤口也渐渐愈合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喜欢的男人不喜欢她吗? 站在楚行的立场,他没有任何错,她落马是她自己的选择,是一时冲动的后果,楚行是真的不必因为愧疚自责,更不必用成亲的方式弥补她的一片深情。感情这回事,得到回应了,两情相悦便会越来越浓,但得不到回应,陆明玉一来不会无理怨恨对方,二来不会傻傻地继续喜欢,就像现在,她已经把心收回来了,她不喜欢楚行了,楚行自然没必要再“补偿”她。 陆明玉烦恼的是,楚行既然说了要面谈,肯定会想办法见她吧?谈这种事情,他肯定不会光明正大地直接来家中求见,不敢对父母提那么不合礼数的要求,他多半与楚随一样,会趁她出门堵她一次。陆明玉一点都不想见楚行,不想跟她谈那尴尬的过去,如此她就得关注楚行何时归京。 偏偏陆明玉并不记得前世楚行何时凯旋了,她只知道楚行立功升了官。 足不出户,陆明玉只能寄希望从父亲口中得知,但陆嵘自认女儿不喜欢楚行,怎么会在女儿面前主动提起楚行?女儿走了,陆嵘才会同妻子聊聊沿海的战况,萧氏最疼女儿,也是最不愿女儿嫁进楚国公府的,怕女儿重蹈前世的覆辙,因此她听说楚行怎么消息,也不会告诉女儿。 陆明玉又不好意思让身边的丫鬟留意一个外男的音讯,故对楚行近况一无所知。 这天早上,陆明玉领着两个弟弟去给祖母请安,五岁的年哥儿也开始启蒙了,在祖母这边吃了一块儿梅花糕,乖乖跟着哥哥、五叔去桐荫堂读书。陆明玉闲来没事,留在宁安堂陪祖母绣帕子打发时间。 “初九阿暖又要过生辰了。”阳光暖融融地照进来,朱氏绣了两针,歪头瞅瞅旁边低头绣花的孙女,笑着道,“这半年阿暖长得真快,都快追上你二姐姐了。” 陆明玉最喜欢听长辈们夸她长个子,嘴角高高翘了起来。二姐姐体型与上辈子没什么变化,前世陆明玉十五岁出嫁也才到二姐姐下巴,如今才十四,便与二姐姐鼻尖儿齐平了,看来小时候祖母的话真的有道理,荤素都吃,不挑食才能长高。 找这样的势头长下去,及笄的时候,她可能比二姐姐还高。 陆明玉美滋滋地想。 “十四啊,是大姑娘了,最近那么多来咱们家提亲的,阿暖一个都没看上?”朱氏当然不是白夸的,存心要套孙女话呢。 陆明玉手上动作慢了下,跟着又恢复了之前的速度,撒娇地斜了祖母一眼,“姑姑十六岁才嫁人,祖母这么快就盼着我嫁出去了?我偏不嫁,就要一直赖在家里,天天来祖母跟前烦你,讨祖母的压箱底。” 小姑娘妙语连珠,朱氏笑得合不拢嘴,把针线活放一边,也不让孙女绣了,转过孙女道:“祖母也舍不得阿暖,但阿暖与你姑姑不一样,阿暖更招人喜欢,提亲的人那么多,祖母想知道阿暖到底稀罕什么样的。” 陆明玉转转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眼神微黯。 喜欢什么样的? 她不知道。她曾经喜欢楚随那样明朗爱笑谈吐风趣的,结果楚随背了一身风流债,换个冷漠威严绝对不会风流的楚行,结果楚行心里没她。冷的热的都喜欢过了,都伤了一次心,如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陆明玉却发现她对挑选良婿没了兴趣。 好像什么样的都不喜欢,根本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我喜欢爹爹那样的,要仪表出众,要有状元之才,更要洁身自好,对妻子一心一意。”低着脑袋,陆明玉笑着敷衍道,总得说点条件才能堵住祖母的嘴。 朱氏一听,发愁了。孙女的条件,对她来说不高,就得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孙女,只是既要能考状元又要生的跟儿子一样玉树临风无人能出其右,朱氏感觉她这辈子是找不到第二个了,在朱氏心里,她的长子便是世上最顶尖的好男子。 没人能超过儿子,但朱氏心里有个能与儿子媲美的。扫眼门口,朱氏握住孙女小手,悄悄道:“阿暖,祖母还是想不通,楚国公品貌出众,模样不比你爹爹差多好,本事,他们一文一武,真比起来还是楚国公更出息,你到底不喜欢他哪里啊?” 一大家子,只有朱氏是乐意孙女嫁给楚行的。 “好端端的,祖母提他做什么。”再次听到久违的人,陆明玉说不清心里的感觉,她捡起刚刚放下的针线,继续绣。 朱氏叹口气,“我也不是故意提他。昨晚你祖父跟我念叨朝堂那点事,说楚国公明天就回京了,皇上肯定要重重赏他,我这才想起去年他来提亲的事。”丈夫可能是年纪大了,以前从不跟她说朝廷大事,这两年晚上单纯睡觉的时候多,睡觉前丈夫就喜欢抱着他说些琐碎,朱氏很多都不懂,但她挺喜欢听的。 陆明玉手莫名一抖,明天楚行就抵京了? 那感觉,就像曾经信誓旦旦要抓她的猛兽突然回来了,陆明玉平静了大半年的心再次波动起来。脑海里浮现楚行冷峻肃杀的脸庞,浮现楚行训诫楚随时的威严模样,想到真见面楚行八成也会用那种眼神,追问她为何不肯嫁,陆明玉顿时惴惴不安。 第二天,陆明玉连祖母那边都不去了,抱着书缩在梅苑,寸步不出。 说实话,陆明玉不知道她到底在紧张什么,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前一刻才告诉自己不用太在意,也许时隔半年楚行早忘了他出发前送来的那几个字,后一刻便又情不自禁幻想与楚行见面的情形,怕他的威压。 “姑娘,国公府两位姑娘来做客了。”揽月挑帘进来,轻声回禀道。 甘露、桂圆都已出嫁,揽月、采桑升了陆明玉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两人与陆明玉差不多的年纪,但在梅苑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已能独当一面。 陆明玉心尖儿一颤,如果祖母的消息没错,楚行上午才进京,下午楚盈就来了,若说楚盈此行没有别的目的,陆明玉说什么都不肯信的。只是人都到了,陆明玉再心知肚明,也得开门迎客。 “阿暖姐姐,你最近怎么不爱出门了?”从正房前往梅苑的路上,楚湘疑惑地问道。 陆明玉猜到楚湘只是陪客,笑了笑,指着额头道:“年前一直在养伤,年后这几天天才暖和些,我二姐姐又要出阁了,我舍不得她,便没出去逛。” 楚湘了然地点点头。 陆明玉暗暗瞥向楚盈,视线才转过去,楚盈却像早就在等这一刻般,俏皮地朝她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来意。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兄长那么喜欢阿暖姐姐,“惯犯”楚盈是非常愿意帮兄长的,特别是楚盈知道,阿暖姐姐不会为此真生她的气。 陆明玉却一阵头疼。 “阿暖姐姐,我哥哥真的很喜欢你,一回府就托我来送信,你就看在他一片诚心的份上,看看这封信吧?”趁楚湘不注意,楚盈熟练地把一个小竹筒塞到了陆明玉手中。 “最后一次,再有下次,盈盈别怪我狠心。”陆明玉皱着眉头,肃容道。 回京就找她,陆明玉算是看出来了,楚行心志坚定,承诺要补偿她,就一定要补偿。陆明玉向来不喜欢一味地躲避问题,一会儿她先看看楚行信里说了什么,若楚行还是坚持提亲,她便回信一封,同他说个清楚。 说清楚了,楚行再自诩君子,她不会再纵容这种私相授受。 她绷着脸,楚盈不敢笑了,忐忑地点点头。 陆明玉收好竹筒,喝了会儿茶,送楚家姐妹出门。送走客人,陆明玉咬咬唇,去见母亲。楚行此举根本没想掩饰,母亲肯定猜到了。 “楚行让她们来的?”看到女儿,萧氏蹙眉问,没有哪个母亲喜欢女儿被男人纠.缠。 陆明玉神色淡淡,带着几分不屑道:“他托妹妹问我是否真的铁心不嫁了,是的话,他尊重我的意思。” 萧氏一看女儿脸色,就知道女儿是怎么回的,想了想,决定暂且原谅楚行这次的不敬,起身安抚女儿,“好了,让他死心也好,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娘给阿暖找个更好的。” “娘……”陆明玉靠到母亲怀里撒娇,“难道必须嫁一个吗?我现在谁都不想嫁。” 萧氏低低笑,摸了摸傻女儿的脑袋。 应付完母亲,陆明玉心情复杂地回了自己的梅苑,拿出楚行的信。 “灵珠阁是家母一处嫁妆铺子,我已安排妥当,明日巳时在此等候,望能解惑。 出此下策,实属无奈,若我心存半分亵.渎之意,罚我日后身首异处,客死他乡。” 陆明玉刷的白了脸。 如果看到前一句她只感受到了楚行的霸道强迫,后面那句,她却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怒气。 楚行一定是生气了,气她不知好歹屡次拒绝他的好意?否则他承诺不会欺负她就够了,何必那般诅咒自己?想到前世听说的楚行死状,虽未身首异处却对上了客死他乡,陆明玉一把揉碎信纸,撕成了碎屑。 谁要他发这样的毒誓了? 他是不是很委屈?觉得一片好心不被理解?他是不是还认定她痴情于他? 见就见,他想解惑,她便解他的惑,让他知道她陆明玉早已忘了他! 将一手碎纸屑丢进恭桶,陆明玉躺倒床上,闭着眼睛生闷气。 约她见面做个了断,一件明明可以心平气和解释的事,楚行偏要发毒.誓说重话,甩脸给谁看呢?他很委屈吗?凭什么他会觉得,他想把她让出去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就让,他想补偿,她陆明玉就必须接受他的补偿? “姑娘,该用饭了。” “不吃!” 翻个身,陆明玉气鼓鼓地道,一点胃口都没有。 短短两个字,话里全是火.药味儿,揽月吓了一跳,忙与采桑赶进来看情况。 一进屋,却见自家姑娘披头散发地从纱帐里探出头,沉着脸道:“备水吧。” 揽月看看采桑,都一样的茫然。 陆明玉见了,马上笑了下,暗暗告诫自己不能生气。 她得装成没事人的样子,再编个合适的借口给母亲,明日才好出门。 章节目录 第101章 > 灵珠阁开在六合巷,是间古玩铺子,陆明玉这辈子还没来过,但前世楚行出事,他母亲的嫁妆就暂且由太夫人打理,当时太夫人伤心欲绝,叫陆明玉帮忙照看几月,陆明玉便知道楚家有这么一件古玩店。 楚行说他巳时在此等她,陆明玉故意巳时才从家里出发,马车一路绕过来,约莫用了两刻钟。 “姑娘,到了。”车夫看眼旁边灵珠阁的牌匾,稳稳地停下马车。 采桑先下车,陆明玉再次正正头上的帷帽,才低头跨了出去。 时候尚早,巷子里行人稀稀落落,灵珠阁门前更是安静。车夫牵着马车挪到旁边的巷子里,陆明玉领着采桑跨进店铺。隔着帽纱扫视一圈,只看到一个中年灰衣掌柜,还有一个穿黑衣的伙计。陆明玉正困惑如何见楚行,就见那个黑衣伙计朝她走了过来。 “四姑娘?”伙计低声问。 离得近了,陆明玉忽然觉得此人有些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魏腾已经确认了她的身份,恭敬地低下头,指着铺子后门道:“铺子新来了一批货,都在后院雅间,四姑娘请随我来。” 陆明玉迟疑片刻,点点头,明白这人是楚行的人。 后院打扫地干净整齐,院中种了两棵海棠树,阳春三月,海棠初绽,一朵一朵粉粉地开在枝头。但陆明玉最先看到的不是那些海棠,而是对面堂屋里背对她们负手而立的高大男人,一袭墨色长袍,身形伟岸颀长,与记忆里的楚行一模一样。 陆明玉不受控制地发慌,咬着嘴唇,硬着头皮继续跟在魏腾身后。 “四姑娘,请。”来到堂屋门前,魏腾请她入内,里面的男人也终于有了动静…… 陆明玉在楚行转身之前及时回头,轻声嘱咐采桑:“你在外面等着,我与国公爷澄清些误会。” 采桑忐忑地看眼里面面冷如霜的男人,虽然困惑姑娘与楚行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但知道姑娘偷偷见面的是熟人,品行也信得过,采桑多多少少松了口气,点点头,别有深意地应道:“好,我就在外面,姑娘有事随时叫我。” 她是好心,要给主子撑腰,陆明玉却尴尬极了,好像人家楚行会对她做什么似的。 胡乱嗯了声,陆明玉垂下眼帘,尽量从容地跨了进去。 心为前面的男人紧张,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陆明玉吓了一跳,急忙回头,恰好看到最后一丝门缝合上,明媚春光被挡,周围瞬间昏暗下来,虽然看什么都清清楚楚,但想到后面的男人,陆明玉还是莫名发慌。 她相信楚行的为人,但说话就说话,他关什么门? 小姑娘背对他站在门前,微微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几步之外,楚行长身玉立,凤眼一寸一寸地端详阔别半年多的姑娘。她今日打扮得十分素净,上面是条豆绿褙子,下面配条白裙,比去年最后一次见面长高了,如莲叶亭亭,背影婀娜。 视线上移,看到那遮掩了她容貌的帷帽,楚行目光深邃起来。 不想嫁他,便看都不想给他看了? “过来坐吧。”楚行率先落座,低声道。 男人声音平稳,仿佛一切都胸有成竹,与信里霸道要她出来、愤怒发毒.誓的那位简直判若两人。陆明玉只觉得刺耳无比,他们要谈的是婚姻大事,因为此时的见面,她昨晚辗转难眠,楚行呢?表现地就像他根本没把见她当成一件大事。 愤怒之下,陆明玉忽然不紧张了。 她转身,看也没看楚行,径自走到楚行左侧的主位坐下,目送前方,开门见山:“我是喜欢过你,但那日落马之后,我便不喜欢了。所以你无需用提亲来成全我的感情,另外我受伤也与你无关,你不必愧疚自责。” 说得又快又冷,白纱模糊了她面容,只有樱红的嘴唇引人瞩目。 楚行盯着她唇,看着许久未见的朦胧侧影,他不自觉地出了神,没听清她都说了什么。 男人没有反应,余光里脑袋是朝她歪的,不知到底在看什么。陆明玉不喜欢这种感觉,该说的都说了,陆明玉重新站起来,冷声道:“事情都解释清楚了,从今以后,国公爷就当没认识过我,忘了那些话吧。” 楚行终于清醒过来,眼看她已经走出几步了,楚行两个箭步追上去,转身挡在了她前面。 他高高大大,如一堵墙从天而降,陆明玉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胸膛。但此时陆明玉反而庆幸自己个矮,看不到楚行的眼睛,她就不用那么紧张。退后一步,陆明玉侧头道:“国公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你气我把你让给他,所以不愿嫁我,是不是?” 楚行根本没听到她之前说了什么,他低头,盯着她朦胧的眼睛问。 陆明玉皱眉,再次强调道:“我没生气,我只是不喜欢你了,不想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楚行沉默,低声问:“为何不喜欢了?”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陆明玉烦躁地道,“国公爷,你……” “叫表舅舅。”楚行不喜欢听她这么生疏的称呼,也不想隔着面纱与她说话,目光扫过她额下的帷帽带子,楚行倏然出手,轻轻一扯,便解开了那送送系着的结。陆明玉受惊后退,楚行顺势抓住她帷帽,稳稳地摘了下来。 “你……”视野瞬间清晰起来,陆明玉恼怒抬头,桃花眼怒视眼前的男人,“你什么意思?” 楚行维持着摘她帷帽的动作,用目光回答了她。 他想看看她。 半年多了,自她落马那天,自他得知她喜欢他后,楚行就没有一刻不再想她。忙得时候暂且将她压在心底,一旦得闲,脑海里就全是她。七岁的陆明玉,九岁的陆明玉,十二三岁的陆明玉,或娇憨灵动或乖巧懂事,或撒娇抱怨或是受伤落泪,想得他夜里难眠,想得他几欲发疯。 楚行从来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会这么煎熬。 但他甘之如饴,因为他有人可想了,因为想到她的笑,会让他忘记一日的疲惫。 男人凤眼灼.灼,幽幽地盯着她,里面仿佛有火焰跳动。陆明玉只看一眼就慌了,她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去猜,不想再自作多情,此时此刻,她只想离开。陆明玉咬唇,鼓足勇气了,沉着脸去抢自己的帷帽,“还给我。” 楚行没躲,成功叫她抓到了帽子,然而陆明玉就在帽子离开他手的那一刻,楚行大手往前一身,抓住了陆明玉手腕。陆明玉大惊,难以置信地仰起头,却无意把整张脸都暴露了在他面前。楚行看着她明亮如水的眼睛,看着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那些一直想说却不知该怎么开口的话,忽然就想告诉她。 他紧紧握住她手腕,不容她躲,“阿暖,如果早知道你心里有我,我绝不会把你让给二弟。” 陆明玉冷笑,讽刺地回视他,“我说过,我不喜欢你了,不用你再自以为是的补偿我。” 补偿? 楚行心中一动,皱眉看着她,“你以为我提亲,只是想补偿你?” 陆明玉懒得回答,一边别开脸,一边想把手腕挣脱出来。 小姑娘气鼓鼓的,脸也气红了,楚行却终于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他想笑,因为看到了希望,但楚行忍住了,压低声音,有些无奈地对她道:“阿暖,如果我不喜欢你,就算你摔断了腿,摔毁了脸,我也只会自责没能第一时间去救你,绝不会因为自责便提亲做补偿。” 陆明玉挣扎的动作顿住,眼睛却依然看着斜对面的桌椅。 他什么意思?不是补偿,那…… “我是真心想娶你。”楚行慢慢松开她手腕,转到她面前,无比认真地看着她。 陆明玉不信,一个字都不信,她看着他胸膛,眼带嘲讽,“你何必为了娶我,连这种谎话都编出口?如果你真心想娶我,说明你早就喜欢我了,可我为什么一点都没感觉到?更何况,如果你早就喜欢我,怎么会把我让给他?” “当时我不知道你……”楚行是真的不知道,“我大你那么多,从来没敢想你会喜欢我。” “所以就把我让给他?”陆明玉苦笑,眼睛看着地面,竟然不知道哪种回答更让她心伤,“喜欢一个人却不争取,喜欢一个人还能将她拱手送人,这样又算什么喜欢?罢了,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收心了,从今以后,我与你们兄弟都不再相干。” 绕过楚行,陆明玉大步往前走。 “阿暖。”楚行再次拽住她手腕,凤眼坚定地看着她,“阿暖,那天把你让给二弟,我是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但我对天发誓,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楚行宁断手足,也绝不再负你,不然叫我横死……” “你闭嘴!”陆明玉愤然拍掉他手,开口时泪如雨下,“发誓谁不会,谁知道你真心假意?我只知道,那天我怕死了,看到你赶来救我,我忽然不怕了,可你却把我让给他……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只是觉得对不起我,才……” 话没说完,眼前突然凑过来一道黑影,陆明玉下意识往后退,楚行嘴唇从她额头擦过。陆明玉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做这种事,楚行却趁她呆住,再次奔着她哭得红红的嘴唇而去,陆明玉脑海里乱糟糟的,本能地觉得不妥,还是躲。 两人身高相差太多,楚行为了亲她必须努力弯腰,第一次亲或许是冲动,或许是不知该怎么止住她的眼泪她胡乱臆想出来的指责,可是连续两次被她躲开,楚行目光一黯,呼吸也粗.重了起来。余光瞥见她身后的黄梨木高桌,楚行一把掐住她腰,将她高举起来。 双脚骤然离地,陆明玉发出一声“啊”的惊呼。 楚行恍若未闻,将她放到桌面,他迅速逼近,一手抱她肩膀,一手扣住小姑娘后脑。 陆明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你……” 嘴刚张开,男人薄唇紧随而至,霸道地吻住了她。 章节目录 第102章 > 陆明玉喜欢楚行,她说不清经过落马一事后,她有没有如嘴上说的那样彻底忘了楚行,但她真的喜欢过,第一次偷偷地喜欢一个男人。 前世与楚随在一起,都是楚随想方设法凑到她面前,讨她欢心,陆明玉在楚随身上感受到的只有甜蜜,这辈子遇到楚行,她才尝到那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因为喜欢,看到楚行的那一瞬心里会涌起甜丝丝的欢喜,可是人走了,她怅然若失,夜深人静,她会一遍一遍回味两人为数不多的见面,试图从蛛丝马迹里找到他可能也喜欢她的迹象,找到了,就自欺欺人地雀跃,然后很快又否定自己。 一会儿甜一会儿涩,反反复复。 真若比较,陆明玉觉得,她用在楚行身上的心思更多。对楚随,她没有过这样的煎熬,嫁给楚随后她尝到的一直都是甜,夫妻俩过得蜜里调油,她享受楚随对她的千般好,因此骤然得知楚随有个外室,她的痛苦难过,更多是起于被信赖的人背叛。 但再喜欢楚行,陆明玉都没有幻想过任何亲昵之举,楚行与楚随完全不一样,他冷漠严肃,仿佛没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他对她始终更像长辈对晚辈的照顾,陆明玉先是敬佩他,再渐渐地动了心,敬佩又喜欢,加上从未觉得楚行对她有心,陆明玉一来没有冒出过那种旖旎念头,二来就算有想法,她也不可能想象的出来。 所以楚行突然亲过来,陆明玉一下子就空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一个念头: 他居然亲她…… 陆明玉忽然觉得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个梦,其实是她梦见了楚行,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唇上传来的触感就把她的神智拉了回来。急切、霸道,如猛兽逮到猎物想要一口吞下去,又似将军领兵而来,横扫千军势不可挡。 楚行,在亲她。 不容忽视的掠夺终于让陆明玉意识到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就在她确认这不是梦的那一瞬,不知是楚行完全出乎她意料的狂.热追逐,还是单单“楚行在亲她”的这个念头,陆明玉原本空荡荡的脑海里突然扑来一场熊熊大火。 她热,即便正被他亲着,陆明玉也感觉到了脸上骤然烫起来的温度,就像那次她掉进冰河里,冷得浑身打颤时一口气灌下大碗姜汤,汤水落入腹中,热气迅速往四肢百骸蔓延。喝姜汤温暖驱寒,但楚行的吻…… 他凭什么亲她? 他为什么要亲她?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要烧死了…… 心跳不受控制,感觉不受控制,陆明玉太慌,她扭头躲闪,脑袋才动就被他大手更加用力地固定住了,迫使她继续仰着脖子接受他的攻城略地。陆明玉躲不开他执着的唇,只能抬手推他,可他另一条手臂紧紧搂着她肩膀,任她使出浑身力气,都撼动不了他分毫。 推不开他,力气也在刚刚的挣扎里用尽,抓他衣袍的手越来越松,陆明玉无奈却被迫放弃。 她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如果不是被楚行搂着,陆明玉觉得,她已经倒下去了。 闭着眼睛,因为身体的投降,陆明玉意识不可避免地都挪到了楚行那边。 他的唇是凉的,至少比她凉。 他……他会亲人吗?为什么更像是在打仗,里里外外风卷残云,似条粗.鲁恶狼。 先是震惊再是挣扎,直到此时,陆明玉才发觉疼了,嘴唇疼,牙也疼,被他的牙磕地…… 陆明玉再次扭头,他果然紧追不舍,陆明玉又急又恼,躲不开他,又不想白白遭罪,情急之下,陆明玉浑浑噩噩地做了一个她都没有提前料到的动作,她不再试着闪躲,而是趁他收起一波攻势,虽然嘴唇相贴但还没有压迫过来,陆明玉茫茫然地,轻轻地主动亲了他一下。 如果说楚行的吻是狼啃,陆明玉这一轻柔碰触,就像一朵雪花,轻飘飘地落在了他唇上。 反抗无法赢得猛兽的怜惜,只会激起更狂.热的镇压,但柔弱猎物非但不躲反而傻乎乎地送过来,却让猛兽如遭雷击。或是出于武将骨子里对“事出反常必有妖”的警惕,或是出于不敢相信,楚行倏地睁开眼睛,嘴唇自刚刚碰到陆明玉开始,第一次离开她超过一指距离。 他高出她太多,即便她坐在高桌上,楚行依然得低头才能亲到她。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楚行凤眼里余热未消,探究地看向她眼睛,与此同时,喉头滚动,咕噜一声,如狂饮之后明明口中已经没酒了,却还在本能地吞咽,意犹未尽。 陆明玉听到了,不由记起刚刚四唇相碰发出的那些暧.昧声响,她脸更烫了,窘迫地低头。 但她不知道,她小脸红红的样子有多妩.媚,她羞涩躲闪的动作,有多惹人垂涎。 两辈子第一次亲自己喜欢的姑娘,楚行平时再理智,这会儿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理智脆弱地不堪一击。本就没有吃够,瞧见她这副羞答答好欺负的模样,楚行不由地再次扣紧她后脑,往上用力迫她仰面…… 男人再次靠过来,陆明玉及时挡住了他。 “阿暖……” “疼……” 低哑的恳求与娇娇的委屈抱怨,同时出口,撞到了一起,两人俱是一怔,随即陆明玉立即扭头,脸上热得快要喷火了,而楚行则是诧异地看向她嘴唇。小姑娘朱唇如樱,经过一阵暴雨的刷洗,那樱桃更红更艳,瞧着也更饱.满。 楚行先是贪恋,然后马上意识到了问题,她那不是饱.满,是被他亲肿了…… 难怪她一直想躲,还喊疼。 楚行彻底清醒过来,自责地松开了她。小姑娘抿抿唇,脑袋朝一侧歪去,神情委屈,楚行既心疼她吃了苦头,又怕她一气之下更不想嫁给他,心慌意乱,楚行几次张嘴,都没想到如何开口。瞥见她小手撑住桌子似乎要跳下来,楚行大惊,这才急着按住她肩膀,“阿暖,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陆明玉眼睛蓦地一酸。 他什么意思?那样亲了她,她好不容易才挣脱虎口,低头等他解释,可他久久不说话,现在她心凉了他又说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会亲那么久那么重吗?不是故意,就像走路撞到人后简单说声不是故意的,这是准备亲完就赖账了?还不许她生气? “放开我。”看着他搭在她肩头的手,陆明玉冷声斥道。 小姑娘冷冰冰的,一看就是生气了,楚行不敢勉强,立即松开手。 陆明玉再次准备跳到地上。 “阿暖……” 她一直低着脑袋,楚行除非弯腰低头才能看到她眼睛,他试了下,动作太不便,但又不敢再动手拦她,可又急着解释,楚行无奈,忽然屈膝蹲了下去,单膝触地跪在刚刚落地的她面前。高高的必须她仰视的大男人突然比她矮了,一低头就对上那张残留红.晕的冷俊脸庞,陆明玉震惊地忘了反应。 “阿暖,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你是我动心的第一个姑娘,可我比你大十二岁,我以为咱们根本没有可能,所以那天一时糊涂,把你让给了二弟。我知道我错了,我后悔没早发现你对我有情,自责把你让出去害你受伤也伤了你的心,但我提亲绝非出于补偿。阿暖,我不太会说话,我只想让你明白,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想与你白头偕老。” 楚行仰着头,凤眼凝望她的眼睛,让她看清他的心,“阿暖,我真的不是要补偿你。” 陆明玉看着他明亮炽.热的凤眼,想信,又不敢信。 “你说你喜欢我,怎么证明?”陆明玉苦涩地别开眼,“喜欢一个人会情不自禁对她好,除了救我那几次,你什么时候对我好过?”经过刚刚那个吻,陆明玉认了,她确实没能忘了他,依然对他抱有期待,期待他是真心喜欢,但陆明玉无法说服自己楚行对她有情,如果真没有,她再喜欢他,都不会嫁。她要的是真情实意,不是君子般的补偿。 楚行怔住,如何证明? 他无话可说了,陆明玉自嘲地笑,低垂眼帘,准备从他身边绕过去。 楚行却拉住了她手,两人并肩,一个朝南,一个朝北,一个站姿笔直目视前方,一个单膝跪地,凤眼无声闭上,仿佛只有这样,接下来的话他才能说出口:“阿暖,你信喜欢一个人而不自知吗?我就是这样,因为认定你不会喜欢我,我便一直不敢对你好,就算好,我也会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让你发觉,甚至自欺欺人,骗自己只是把你当孩子照顾。” “永定河边,我骑马过来,看到你坐在冰车上,我心里惊艳,却不敢多看。你意外落水,我心亦沉,比三爷还急,你冷得抱住我,我正是因为把你当大姑娘看,才心虚闪躲。三爷唤你玉哥儿,我不知为何记住了,那日之后,时常会想到这个小名。” “你感激我,送了我一匹马木雕,我不敢摆在明面上,又不想放到库房,便藏在了书架上。” “去年上元夜赏花灯,我不敢看你,又忍不住关心。你冷得搓手,我注意到了,所以才让魏腾去灯楼讨茶水,盈盈她们是我为了掩饰打的幌子。你喜欢那对儿玉马烛台,我不忍看你失望,故虽然没有合适的理由,还是主动提出帮你。” “贺礼对你图谋不轨,你中了迷.药,你说过一些胡话,当时我以为那是因为药效所致,强迫自己忘记,但我忘不掉,夜里总是会记起。那时我隐约察觉到了我对你有别的感情,可我认定你不会喜欢我,兼之我知道二弟喜欢你,到了马场,才……” 听到这里,陆明玉再也忍不住眼泪,哭着道:“说到底,你还是不够喜欢我,我在你眼里比不过你与他的兄弟之情。” “不是。”楚行急了,伸手拽住想走的她,他想让陆明玉转过来看着她解释,却没想到用力太猛,陆明玉又心神悲沮,没有丝毫准备,被迫转身时双脚扭了下,转眼就扑到了楚行身上。楚行也没料到,想稳住身形已经晚了,单膝跪地瞬间变成跌坐在地,陆明玉则身不由己地跌在了他肩头。 惊慌过后,陆明玉立即撑着楚行肩膀要起来。 楚行却大手揽住她腰,硬是将人按坐在了他腿上。 “放开我!”陆明玉恼怒地挣扎。 “阿暖,我再怎么后悔也改变不了那天把你让给别人的事,但我真的知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楚行紧紧抱住她单薄肩膀,凤眼直直地盯着她,眼里多了一丝燥.火。他不会哄姑娘,今日楚行把能解释的都解释了,她还是不肯原谅他,楚行又急又乱,恨不得她也会功夫,两人痛快打一场定输赢,他赢了她就乖乖听他的话,别再闹别扭了。她不理他,比敌人一刀砍在他身上还让她难受。 他难受,陆明玉更委屈,泪眼模糊地瞪着他,“凭什么你想让就让,想娶就娶?我不喜欢……” “不喜欢为何亲我?”楚行目光犀利地问,凤眼深深看进她眼底。 陆明玉一愣,以为楚行指的是刚刚,她有些尴尬,倔强地解释道:“你,你先弄疼我,我推不开你,只能想别的办法。” 楚行咄咄逼人,“趣园那次,你为何一再要亲我?” 陆明玉心一慌,眼睫乱眨,眨掉了刚刚涌出来的泪。他凤眼如鹰,陆明玉慌不择,扭头支吾道:“我,我被人下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楚行冷笑,将她别开的脸转了回来,继续审问犯人一样盯着她,“你这是承认记得那天的事,承认记得你对我做了什么?” 忆起当时情形,陆明玉脸颊一点点红了起来,她不敢看他,垂眸辩解,“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但我一直忘不了。”她不推他也不怨他了,收敛气势的小姑娘乖顺委屈地靠在他怀里,楚行声音情不自禁跟着柔和下来,一手抱着她肩膀,一手小心翼翼抬起她精致温.热的下巴。这动作太温柔,陆明玉心门有片刻失守,怔怔地抬起眼帘,不知他要做什么。 楚行慢慢俯身,慢慢靠近她,凤眼如水,水底荡漾着怀念与柔情。 陆明玉先是被他眼里的情意吸引,等他越来越近,仿佛要亲过来,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但楚行没有亲她,他低叹一声,带着几分无奈在她耳边道:“阿暖,我忘不了你喝醉般笑着夸我好看,忘不了你说你喜欢我,更忘不了,你……” 说到这里,他才缓缓地将唇印在她莹润的脸上,再慢慢地,辗.转到她嘴角。 不再是金戈铁马的将军,他诚心叩门,如交战前先来劝降的儒雅使臣。 “阿暖,我知道你还喜欢我,咱们,重新开始?” 他轻碰她牡丹花娇.嫩似的唇,低低求。 陆明玉眼睫颤动,红唇紧闭。 楚行继续哄她,求她,温柔如水将她席卷,渐渐的,她终究还是被他劝服,心软启唇。 城主开门相迎,楚行再不客气,重重吻下去,作为她让他等这么久的惩罚。 章节目录 第103章 > 因为前面不懂怜香惜玉,这次虽然楚行刻意放轻了力道,陆明玉嘴唇还是有些不适。 就在她想提醒楚行,又有点……舍不得的时候,楚行突然退开,并迅速将她扶了起来。 “我让魏腾送壶茶来。”男人声音发哑,陆明玉才站稳,楚行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陆明玉呆呆地看着他背影,先是茫然,不懂楚行明明那么喜欢,为何却毫无预兆半途而废,紧跟着陆明玉忽的记起了她被楚行推开前感受到的一瞬异样,当时她还没来得及细想,现在联系楚行不合常理的举动,陆明玉登时转身,脸颊一阵比一阵烫,羞得要死了。 楚行,楚行竟然…… 怪不得他狼狈而逃。 不过那样的姿势,他确实容易失控。 陆明玉偷偷地捂住脸,听到身后传来开门声,她慌得放下手臂,抢着把地上的帷帽捡了起来,再逃窜般坐回中间的椅子上,端起茶碗假装喝茶。伪装好了,看着茶碗里浅绿色的茶水,陆明玉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坐的是楚行之前的位置,这茶…… “泡壶桂花茶。” 堂屋门口,楚行面无表情地打开屋门,见魏腾、采桑一左一右站在院中候着,他朝右边的魏腾吩咐道,说完马上转向里面。魏腾领命就走,采桑关心主子,忍不住多看了楚行一眼,恍惚发现国公爷脸色好像不太对,但才看一眼楚行就进去了,采桑亦无法确认。 采桑是想看看不到,陆明玉是能看却不敢看,眼帘抬起,瞥见楚行墨色衣摆,马上又低下头,一颗心就跟年哥儿的秋千似的,来来回回地晃,难以平静。楚行亲她了,亲得那么强势,当时她因为不确定他的感情,敢斥责他也敢埋怨他,现在大家都冷静下来,想到楚行的两次亲.吻,陆明玉恨不得变成一片茶叶,跳到眼前的茶碗里。 对了,这是楚行的茶…… 陆明玉耳根子都要烧着了,慌慌把茶碗放回桌子上,脑袋低着,小手把茶碗往对面推了推。 楚行确实口渴,非常渴,看她一眼,他端起茶碗,压下一口喝干的冲动,垂眸慢品。喝了两口,想起什么,楚行再次看她,见陆明玉脸颊依然红红的,料到她肯定也渴了,楚行放下茶碗,提起桌上的茶壶也给她倒了一碗,“庐山云雾,你可喜欢?” 说话时,目光又落到了她脸上,他让魏腾换壶桂花茶只是借口,相信她能猜出来,楚行想知道的是,她有没有察觉他身体的变化。 因为喝过茶,楚行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冽,陆明玉受他感染,心也没那么慌了,但也不敢看他,微微低头道:“二伯父喜欢庐山云雾,我更喜欢景宁惠明。”右手食指轻轻动了动,暗暗记下他对茶的嗜好。 “好,以后我让人多准备惠明。”楚行把茶碗放到她那边,低声道。 陆明玉刚凉下来一点的脸顿时又烧了起来。他,他记住就记住,“好”什么啊,好像她故意要他知道似的。 紧张得不行,跟他在一起多待一刻都是煎熬,陆明玉抿抿唇,朝另一侧偏首道:“我,我先走了。”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她信他对她有情,信他不会再把她让出去,楚行也明白了她的心,剩下的,只等他再登门提亲便可。 她躲他,楚行守礼地收回视线,“桂花茶快泡好了,喝碗茶再走吧。” 陆明玉轻轻嗯了声。 楚行松了口气,同时很是自责。他约她出来,是想问清楚她为何迟迟不答应,信里承诺过绝不亵.渎他,结果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让她相信他的心,因为想逼她承认她对他还有情,冲动之下两番……她是大家闺秀,心里多少都有些委屈吧? 但楚行并不后悔,若非如此,她可能不会这么快乖顺下来。 外面传来脚步声,魏腾端着案板走了进来,正是一壶刚泡好的桂花茶。放好托盘,魏腾准备替陆明玉倒茶,楚行扫眼他的手,淡淡道:“下去吧。” 魏腾顿了顿,离开前视线不受控制地掠过主子对面的姑娘,却在瞧见陆明玉羞红妩.媚的脸庞时马上收回,心无旁骛地走了,出门时,魏腾犹豫片刻,再次将两扇门拉拢,“吱嘎”一声,惊得陆明玉抬头看了过去。这,上一次关门,楚行亲了她,难道他还想…… 念头一起,陆明玉忍不住咬唇,结果平时坐起来不疼不痒的动作,这会儿却有点疼。 他粗.鲁笨拙,陆明玉一点都不想再给他亲了。 “这次准备地不周全,勉强喝些润润喉。”楚行重新把一碗桂花茶放到她桌前。 陆明玉被他亲了那么久,确实渴了,点点头,端起了茶碗。 “初十休沐,我再登门提亲,你意下如何?”楚行等她喝了两口,才正色问道。 感受着他执着的视线,陆明玉紧张,小声道:“你才回京,不必那么急吧?五月我二姐姐出嫁,等她嫁了,你再来也不迟。” “早日定下来,我早日心安。”楚行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幽幽道。 这大半年他人在登州,但范逸每月都会写信知会他陆家的情况。一家有女百家求,他离京七月,就有正经百八的媒人十二次进了陆家大门,更不消说托熟人去陆家打听消息的。楚行曾一度担心陆明玉赌气选个人嫁了,好不容易回来了,也征得了她同意,楚行当然急着定下来。 他语气坚定,陆明玉不由走神了,暗暗发愁如何在父母面前反口。之前楚行提亲,她信誓旦旦说不嫁,现在又变了主意,一走神,也就没听出楚行话里的深意,愣了会儿才默默点点头,算是同意他初十来自家。 “不早了,我得走了。”他没再说话,好像也没别的事情了,陆明玉放好茶碗,再次请辞。 “阿暖……”楚行跟着她站了起来。 这是今日陆明玉在心平气和的情况下,第一次听他唤她的闺名,冷冽的声音,发“暖”字的音却特别好听,扣人心弦。也就是在此刻,陆明玉忽然解了曾经的一个疑惑,以前楚行私底下总叫她四姑娘,那也是他掩饰他心意的一个办法吧? 在永定县护城河岸边,他就动心了,比她还早。 意识到这点,陆明玉心里甜丝丝的,微微低头,等他开口。 楚行从飞快从桌下暗格里取出一物,大步走到她面前,“阿暖,这个给你。” 他大手伸过来,掌心上托着一个赤金镶珍珠、绿松石的精致首饰盒。陆明玉以为这就是他要送她的礼物,惊喜又诧异,不禁抬头看他,奈何离得太近,脖子仰得高高也才看到下巴,陆明玉难为情,又不想看了,只红着脸,小声问他:“为何想到送这个?” 楚行,怎么看都不像单纯为讨姑娘欢心送礼物的人。 楚行看着她细细密密的眼帘,低声道:“初九你生辰,我提前送了。” 初九你生辰…… 他竟然知道并记得她的生辰? 脑海里仿佛有绚丽烟花炸开,陆明玉只觉得晕晕乎乎地,如站在云朵之上。这感觉像做梦,可手里漂亮的首饰盒是真的,眼前的高大男人也是真的,太欢喜,陆明玉好不容易才压住笑出来的冲动,摸摸盒子,她头垂得更低了,“很好看,谢谢表……你。” 习惯喊他表舅舅了,但两人关系定了下来,陆明玉再也喊不出口。 她傻乎乎的,楚行唇角上扬,“礼物,在里面。” 陆明玉愣了愣,跟着羞得不行,低头就要往前走,“知道了。” “就在这儿看,看完我有话跟你说。”楚行拦住她,胳膊挡在她面前,却没有再碰。 陆明玉好奇心被他挑了起来,看看首饰盒,带着三分期待慢慢打开,赤金的盖子翻上去,里面竟然现出一颗带壳荔枝大小的珍珠,圆润亮泽,美丽得像仙家瑰宝。陆明玉震惊地张开了嘴,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移开视线,局促道:“这,这太贵重了……” 赤金的首饰盒有金子有工匠就能打造,但这么大的珍珠…… 陆明玉虽然感动楚行对她的心意,但两人刚刚在一起,也没有正式定亲,她受不起这么贵重的礼物。 “这颗珍珠,是别人送我的,我分文未花。”楚行按下被她递过来的首饰盒,话里多了几分感慨。 陆明玉退后两步,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楚行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伤怀,看着首饰盒解释道:“正月我在登州抚民,一位渔家老妪找到我。据她所说,她住在海边一个贫苦渔村,年少时姿色平平,但家境在村里算是好的,为此不少人登门提亲,包括她的丈夫。但她丈夫是个孤儿,只有一处破败农舍,为了娶她,她丈夫冒险去海里寻找珍珠,机缘巧合,得到此珠,遂登门提亲。” “老妪父母有心卖掉珍珠,举家搬到县城里住,老妪不舍,带着珍珠嫁了过去,宁可贫困度日,也从未有过卖掉珍珠之心。老妪把珍珠藏在地中,想当传家宝传下去,但,这次倭寇偷袭,老妪一家只有她活了下来……她感激我替她报仇,送我珍珠,求我替她厚葬家人。我没收,派人照顾她,没想到老妪轻生自尽,临终前托人将珍珠转送与我。” 陆明玉早已转了过去,背对楚行拭泪。 她为老妪高兴,高兴她遇到了一个痴情于她的男人,他单纯喜欢的人,穷困时不为她的家财而讨好,得到宝珠了,亦不因她平庸的姿色而变心。陆明玉更为老妪难过,原本夫妻恩爱子孙满堂,一朝倭寇侵犯,至亲家人阴阳相隔。 小姑娘多愁善感,单薄肩膀轻轻地颤动,楚行上前一步,双手按住她肩膀,慢慢将人转了过来,再把无声落泪的陆明玉搂到怀里,一手虚虚扣住她后脑,“阿暖,当年渔夫把珍珠送给老妪,作为聘礼。我侥幸得到此珠,今日便把它送给你,愿与你夫妻白首,永不变心。” 得到珍珠那一刻,楚行想的就是她。 陆明玉只是一时伤感,被他拥入怀里时眼泪就停了,闻听此,她不由握紧手里那颗名符其实的无价之宝,用力点点头,“好。” 楚行欣慰地笑,摸摸她脑顶,柔声哄到:“好了,别哭了,早点回家吧。”说完准备松开她。 陆明玉却突然抱住他窄瘦的腰,额头抵着他胸口,不肯走。 楚行愕然,随即心底涌起狂喜,她,这是舍不得他吗? “我,我也有话跟你说。”刚刚听了一番最特别的情.话,陆明玉心被触动,想告诉他一件事,但那话太羞人,只有这样,彼此谁也别看谁,陆明玉才好意思说。 “什么话?”楚行意外地低下头,问孩子般抱着他的小姑娘。 在他周身淡淡的清冽雪松气息中,陆明玉闭上眼睛,“你,你在信里说,说亵.渎我便……” 楚行以为她要指责他不规矩,马上赔罪:“阿暖,我……” “我没怪你。”陆明玉小声打断他,硬着头皮一口气把剩下的话全都说了出来:“我是想说,如果,如果一个男子亲一个姑娘,只要,只要那姑娘愿意,便不是亵.渎。”说完一把推开楚行,抱着盒子朝门口跑去,速度快如狼口逃生的麋鹿,眨眼就跳出了门。 楚行本能地追了两步,脑海里却在思索她刚刚的话。 她是想说,她愿意被他亲? 不可能,她只有在被人下药或伤心欲绝时才肯表明心迹,怎么会这么大胆。 不是亵.渎…… 楚行凤眼忽的亮了起来,如夜空最璀璨的星,疾步走到堂屋门口,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人走了,楚行心里却满溢她给的暖。不是亵.渎,她是想说,既然他亲她不是亵.渎,那便没有违背毒.誓,将来毒.誓自然不会应验。 生平第一次,楚行终于体会到了娶妻的好处。 有了妻子,她会把他放在心上,紧张地连一个他自己都不介意的毒.誓,她都要提他化解。 而且,她现在还没有嫁给他,等她嫁过来,岂不会对他更好? 立在门前,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楚行不由自主又幻想起了婚后生活,依然模糊,但至少…… 摸摸嘴唇,楚行无声笑了,捡起陆明玉丢下的帷帽,睹物思人。 灵珠阁外,陆明玉匆匆上了马车。 “姑娘,你脸……”采桑看着自家举止怪异的姑娘,翻出车里准备的镜子,举到陆明玉面前。 陆明玉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脸红了,低头掩饰,“我没事,还有你,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采桑又不傻,姑娘羞羞答答的,显然对楚国公动了心。 想到去年楚国公的提亲,采桑笑了,故意指着陆明玉手里的首饰盒打趣道:“姑娘,这是国公爷送的聘礼吗?” “你闭嘴!”秘密被看穿,陆明玉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向采桑。 采桑却不怕她,小声地闹了起来:“我还纳闷姑娘的帷帽怎么不见了,原来是当回礼了……” 章节目录 第104章 > 楚行肃清倭寇立了大功,除了升官厚赏,明惠帝还给了他十五日假,让他好好休息,多陪陪家人。回京第一日,楚行先是与家人叙旧,晚上去宫里赴庆功宴,喝得酩酊大醉回来,走路都得魏腾搀着,栽倒在床就睡了。 楚随心里一直憋着件事要问兄长,但因为兄长忙着赴席,他没找到机会问。 傍晚从翰林院回来,进门时,楚随随口问门房:“今日国公爷出府了?” 门房想了想,如实道:“一早出去了,回来用的午饭,后来就没再出门。” 楚随暗喜,先回房换身家常袍子,再前往定风堂。 定风堂,楚行人在书房,正在看大齐沿海一带的舆图。 先帝在位初期,大齐并未实行海禁,后倭寇频繁滋扰,先帝一怒之下采用大臣建议,颁布海禁政令,只有官船才能出海。前世楚行肃清倭寇,从投降的倭寇口中得知,倭国内的诸侯战乱已经平定,他们一批战败的势力无家可归,才聚到一块儿来打大齐的主意。 既然倭寇已除,倭国新君又有求和之意,楚行奏请皇上解除海禁,恢复民间与诸海岛国之间的贸易,但他的奏请遭到大多数重臣的反对,皇上迟迟没有拿定主意,后来他就出事了。这次与倭寇交战过后,楚行还是希望解除海禁,但吸取前世的教训,楚行觉得他得想出一个足够让皇上力排众议的理由。 “国公爷,二公子来了。”魏腾在门外回禀道。 楚行嘴角浮现一抹复杂的笑,朗声道:“进来吧。” 楚随一人走了进来,见兄长站在高挂的舆图前,楚随诧异道:“大哥在看什么?” 楚行没瞒他,把他有意劝皇上解除海禁的计划说了出来,解释过后,他侧目问道:“二弟觉得如何?” 楚随看着大齐东侧象征浩海的地方,满心羞愧。兄长刚肃清倭寇替皇上、百姓解了忧,一回来马上又操心家国大事,心怀天下,他呢,竟然还惦记着那段早就该忘掉的儿女私情。 羞愧过后,楚随沉思片刻,分析了一番此事的难处,“海禁牵扯朝廷几大家族的利益,有人盼着解除,有人牟劲儿阻止,大哥,你一个武将何必趟这浑水,咱们国公府又没养私船。”只有家里养了船队靠出海谋私的那些家族,才巴望着解除海禁。 “算了,先不提此事。”楚行走到书桌前坐下,端起茶碗,喝茶前问道:“二弟有事找我?” 楚随神情讪讪,不知要不要问。 他想知道兄长与陆明玉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去年在草场,兄长表现地胸有成竹,俨然陆家已经答应他的样子,可是回京祖母去陆家提亲,兄长前脚刚去登州,后脚他就从祖母那儿打听到陆家拒亲的消息。 楚随当时就懵了,他是因为兄长才放弃陆明玉的,倘若陆明玉拒嫁兄长,是不是说明,他可能还有机会?漫长的七个月,楚随屡次出门都“巧遇”不到陆明玉,兄长又远在天边,楚随装着这个疑团,挠心挠肺的,大半年下来,人都瘦了一圈。 罢了,还是问个清楚吧,不论如何,至少解了疑惑,他能安心了。 “大哥,昨天盈盈突然去了陆家,是不是帮你传话去的?”抬起头,楚随有些心虚地问。 楚行神色不变,盯着他问:“是又如何?”他早知道堂弟会问这个,昨晚楚行没有把握能劝服陆明玉,因此傍晚装醉先躲开了堂弟,现在他与陆明玉误会尽消,楚行也不必再回避堂弟。 楚随摸摸鼻梁,古怪地扫了兄长一眼,“没什么,我就是好奇,去年祖母提亲,陆家怎么拒绝了?大哥这样百里挑一的条件,难道陆三爷夫妻还看不上你?”又或是兄长自作多情,陆明玉根本不想嫁? 楚行凤眼看着他,淡淡道:“去年在凉山,我把她让给你,她看出来了,生我的气才没答应。昨日我修书一封,托盈盈送过去,时隔半年,她已经消了气,得知我是真心求娶,终于同意让我再去提亲,我与祖母商量过了,定在初十,我亲自登门提亲。” 楚随恍然大悟,原来陆明玉不是不想嫁,而是生兄长的气了。 他就说,兄长贵为国公爷,又是皇上器重的能臣,就算陆明玉嫌弃兄长冷冰冰的不解风情,陆三爷也不会轻易放弃这门好亲事。可笑他竟然犹抱一丝希望,以为兄长提亲失败,他就还有机会。 想到陆明玉娇俏出众的模样,灵动乖巧的脾气,楚随心里不太是滋味儿,但还是强颜欢笑,贺喜兄长道:“既然如此,那我提前恭祝大哥提亲成功,早日娶她过门。” 楚行点点头。 楚随的疑惑有了答案,没有再留下来的意义,起身道:“我去给祖母请安。” “二弟。”楚行抬头,喊住了转身欲走的堂弟。 楚随回头,面带不解。 楚行离座,徐徐走到楚随面前,直视楚随的眼睛道:“二弟,我知道你还放不下她,但大哥能为你做的都做了,甚至在她身处险境时还给你机会英雄救美,论手足之情,我绝不亏欠你。可我能帮你,却不能勉强她。二弟,她是个好姑娘,我已经负了她一次,不想再负她第二次,也希望你尽早忘了她陆家四姑娘的身份,只记住,从今以后,她是你的长嫂,你只能敬她。” 楚随面色转白,暗暗攥紧了手。 第一次喜欢的姑娘,至今唯一喜欢的姑娘,只能是他的长嫂? 楚行负手立在他面前,看着楚随眼里的不甘与挣扎,他沉默地等。他要堂弟自己想明白,他希望堂弟选择对的那条路,否则,若堂弟不肯死心,在他婚后继续觊觎他楚行的妻子,不把长嫂当长嫂,那楚行也不会再顾念手足之情。 “大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漫长的沉寂后,楚随忽然抬头,郑重向兄长给出他的保证。 楚行与他对视,看着那双熟悉的凤眼,楚行没说话,只抬起手,欣慰地拍了拍堂弟的肩膀。 楚随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如果没有董月儿,他绝不会输给冷漠古板的兄长,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输了就是输了。 从今以后,她只是他的长嫂。 章节目录 第105章 > 但凡休沐日,几房都会聚到宁安堂用饭,由陆斩、朱氏各领男女单坐一桌。 陆明玉的大伯父从荆州调回来了,男桌那边多了一位,女桌这边,陆筠、陆锦玉都已出嫁,三姑娘陆嫣在为她姨娘守孝没有过来,一下子少了三个,冷清不少。朱氏见丈夫那边大大小小地坐着有点挤,便把小孙子年哥儿叫了过来,坐她旁边吃。 陆斩武将出身,向来不重那些表面上的规矩,因此陆家没有食不的忌讳。朱氏更是喜欢饭桌上热热闹闹的,故萧氏三个儿媳妇嫁进来,慢慢地也习惯了在饭桌上说话。其实私底下自家人用饭,怎么可能不聊两句?很多时候,规矩都是守给外人看的。 “阿暖你是不是没睡好?眼睛下面都黑了。”陆怀玉坐在妹妹旁边,她今早睡懒觉了,来得晚,落座后才注意到妹妹的不对劲儿。 陆明玉心虚地搅了搅碗里的豆腐脑,扯谎道:“昨晚睡觉前看了一本鬼怪志异,夜里做恶梦了。”都怪楚行,提前告诉她他今日要来提亲,弄得她心慌慌的,特别是昨晚,翻来覆去,快三更天才睡着,一早天没亮又紧张醒了。 “胆子那么小还非要看妖魔鬼怪,自己找罪受。”陆怀玉十分鄙夷地道。 陆明玉小声嗔她,“吃你的吧,不用你管我。” 姐妹俩打打闹闹的,大夫人看在眼里,不由想起来自己出嫁半年的女儿,半是打趣半是感慨地道:“阿暖好好珍惜吧,再过两个月你二姐姐也要出嫁了,那时候你想听你二姐姐唠叨,都轻易听不到了。” 陆明玉乖乖点头,桃花眼揶揄地看着姐姐,“嗯,大伯母说得对,以后二姐姐管我什么我都听。” 陆怀玉涨红了脸,嘟嘴朝大夫人抱怨,“大伯母就会偏心阿暖欺负我。” 朱氏笑眯眯地接话道:“这可不是欺负,你大伯母说的是实话。” 陆怀玉哼了哼。 年哥儿一直乖乖地听着,这会儿仰起头问祖母:“祖母,二姐姐出嫁那天,我可以放鞭炮吗?” 隔壁桌恒哥儿、崇哥儿眼睛都亮了起来。 “让祖父带你们去放。”朱氏笑着看向那边的丈夫。 陆斩抿抿唇,算是默认。三个小家伙见了,继续高兴地吃饭。 一家人都在为女儿的婚事雀跃,二夫人一边品粥一边看了女儿一眼,心情有些微妙。得知丈夫铁了心要把女儿嫁给庶兄的儿子贺裕,二夫人是一万个不满意,恨不得搬回娘家不跟丈夫过了,但很快亲侄子贺礼就出事了,摔成痴儿,到现在也没好。一个傻了一个英武非凡前途光明,二夫人看贺裕就慢慢地顺眼了起来。 但贺裕再好,终究没有爵位,侄子人傻了,同房还是可以的,嫂子正在努力给侄子娶个身份还算上得了台面的儿媳妇,一旦生了孙子,便是世孙,武康侯府的爵位与贺裕半点关系都没有。女儿不在乎,二夫人…… 她暗暗扫向女儿旁边的侄女。 两个侄女,大侄女陆锦玉嫁的是兵部侍郎徐大人家的二公子徐承锐,与贺裕同在金吾卫当差,但贺裕官职比徐承锐,背后又有武康侯府的名头,谈论起来谁都要说女儿嫁得比姐姐好。二夫人自诩世家嫡女的身份,一直都觉得女儿应该是陆家姑娘俩嫁的最好的,但…… 二夫人可还记得,去年楚国公楚行来家里提亲过,求娶侄女陆明玉。这么好的婚事,不知道三房夫妻俩怎么想的,竟然给拒绝了。二夫人猜不透里面的缘由,可她挺庆幸的,否则侄女真嫁给楚行,她的女婿还往哪里摆? 饭后男人们走了,女眷们照旧要聊聊家常。 “弟妹,阿暖又过了一次生辰,越长越漂亮,才名远播,这半年提亲的人越多越多,弟妹有满意的人选了吗?”听婆母料到女儿的婚事,二夫人趁机询问弟妹。 萧氏浅笑:“不急,阿暖才十四,今年我跟她爹再好好挑挑。” 二夫人点点头,假意夸赞道:“是啊,阿暖是咱们陆家除她姑姑外最好看的姑娘,这女婿人选必须千挑万选,可不能轻率。”说话时朝婆母笑了笑,她是瞧不起婆母,但偶尔也会说点甜蜜语哄婆母开心,更何况夸陆筠比侄女漂亮,还能稍微给萧氏心里添点堵。 萧氏丝毫不介意,别说女儿容貌、气度都要比小姑子高出一筹,便是比不上,都是一家人,她也不会为这种小事疏远小姑子。 朱氏没听出二儿媳话里挑拨的意味,但她是个喜欢实话实说的,笑着摇摇头:“胡说,阿暖可比她姑姑好看。”一个是亲女儿,一个是亲孙女,朱氏哪个都喜欢,反正最美的都是她们家人,眼下孙女就在那边坐着,朱氏当然要哄孙女高兴。 “整天就会说这些,就盼着我们都嫁出去是不是?”陆明玉装羞嘀咕道,撒娇地瞪长辈们一眼,叫上二姐姐陆怀玉走了。 小孙女娇滴滴的,朱氏嘴上笑着,心里很是舍不得,都十四了,再千挑万选,最多两年,孙女也会出嫁,届时娇养的花朵都被别人家摘走了,只剩一点都不会哄人的孙子们在眼前晃来晃去,没事淘气一下,惹人头疼。 “弟妹,我其实一直都不明白,去年楚国公提亲,你们怎么没同意?”二夫人转转眼睛,单纯好奇般问萧氏,“这次楚国公又立了大功,尚未而立便当上了从二品的大员,高官厚禄爵位在身,别说我,连他二伯父都觉得可惜呢。” 心里却幸灾乐祸,叫三房拒婚,这下楚行又升官了,三房再千挑万选,也绝对找不到比楚行更出众的女婿人选。 朱氏闻,眼里也露出遗憾,看着儿媳妇,想听儿媳妇怎么说。 萧氏自然不能说男方家里的坏话,不然被二夫人传出去,落到楚国公府众人耳中,人家该不高兴了,便颇为遗憾地道:“楚国公仪表堂堂年少有为,我们夫妻是挑不出半分错的,可惜他与阿暖年纪差的大了点,阿暖一直把他当长辈敬重……” “又不是正经八百的亲戚。”二夫人不以为然地道,“京城这些人家,随便拎出来一家都能攀上点亲戚了,就说宋氏灯铺的东家宋殊,皇上至今都希望他出山的状元郎,据说他与宋夫人的母亲曾经以姐弟相称,真论起来宋夫人也得喊他一声舅舅,但人家不也嫁了?” 她就是要当事后诸葛,打消萧氏的顾忌,再让萧氏为错过一个好女婿后悔。 然而萧氏拒绝楚行另有原因,听二夫人“好心”开解,萧氏便如她所愿,懊恼地皱了皱眉。 二夫人看在眼里,顿觉神清气爽。 就在此时,一个小丫鬟兴奋地跑了过来,“三夫人,三夫人,刚刚三爷派人来传话,说楚国公来提亲了!请您去前院呢!” 萧氏错愕地盯着那丫鬟,以为自己听错了,“楚国公?” 小丫鬟捣蒜般点头,“就是刚刚击退倭寇的那个楚国公!”小丫鬟们忙完主子吩咐的差事就喜欢聚在一起聊各种京城趣闻,楚国公英武非凡屡立战功,又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见过他的贵女、丫鬟们怕他,但那些没见过的,则是把楚国公当成大英雄般的人物,打心底里敬佩,如今楚国公来陆家提亲,陆家的丫鬟们也与有荣焉。 朱氏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地撵儿媳妇:“还不快去看看,这次可不能再错过了!” 亲眼目睹楚行骑马去救孙女,亲眼目睹楚行孤零零站在冷飕飕的走廊里守着孙女,朱氏对楚行是一万个满意,奈何去年楚行先后两次提亲都被儿子冷拒,朱氏又遗憾又担心,担心楚行这个好苗子成为别人家的女婿,没想到楚行打仗回来才几天啊,就又来提亲了! 三次提亲,就凭楚行对孙女这份痴情,朱氏也要想尽办法促成这门婚事! 朱氏虽然震惊,但人都来了,她朝婆母等人点点头,先去了前院。 “看来国公爷是认准咱们阿暖,非阿暖不娶了。”大夫人笑着道。 朱氏笑得合不拢嘴。 二夫人强颜欢笑,一双手攥紧了帕子,那个楚国公脸皮怎么这么卑躬屈膝,堂堂国公爷,被人拒了竟然又来了,陆明玉除了脸蛋美除了肚子里装了点墨水,哪里比她的女儿好了?想到萧氏得了楚国公这个高门女婿后的得意嘴脸,二夫人再也坐不下去了,寻个借口领着丫鬟回了二房。 ~ 楚行来提亲,说得无非还是那番话,喜欢陆明玉,因此求娶,只不过态度更恳切了而已。 陆斩还是不赞成,理由依然是楚行的年纪,陆嵘夫妻认定女儿对楚行无心,亦没有改变态度,但三人都懂待客之道,寻常男子不满意可以直接回绝,但楚行是一等国公爵位,平时彼此也都有来往,因此与去年一样,称要考虑考虑,有决定了再知会楚行。 楚行走后,陆斩才肃容对儿子、儿媳表达了立场。 陆嵘跟父亲是一条心,萧氏却想到了那天楚盈、楚湘来自家找女儿,按理说,如果女儿真的冷冷拒绝了楚行,楚行便是不死心,以他沉稳行事的作风,也会想办法先求得女儿同意,而非上杆子来自取其辱,难道…… 第二天女儿可是趁她不在家出门了的! “我去看看阿暖。”联想女儿这几天常常魂不守舍的样子,萧氏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气楚行背着她糊弄女儿,恼女儿瞒着她偷偷摸摸去见外男,萧氏话里不免带了几分火气。 陆嵘并不知那日楚行的两个妹妹来过,听妻子语气不对,他诧异地拦住妻子,“生气了?” 萧氏摇摇头,推开丈夫,径自去找女儿。 梅苑,陆明玉刚送走闻讯来打趣她的二姐姐,听说母亲来了,陆明玉慌得六神无主,抓起一本闲书假装坐在榻上看,桃花眼盯着近在眼前的书,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萧氏进屋第一件事,把丫鬟们都打发出去了。 “娘……”陆明玉放下书,软软地唤了一声,眼带哀求。 不是不想装,但陆明玉可不敢把母亲当傻子糊弄。那日楚行约她,她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出门同时又不惹母亲怀疑,赶巧母亲次日要去做客,陆明玉就自己溜出去了,回来母亲怀疑过,陆明玉死不承认,糊弄了过去。现在楚行来提亲,母亲肯定想到了。 萧氏刚得知女儿私会楚行时确实有点生气,但看到女儿怕挨训斥的怯怯眼神,萧氏突然又不忍心说重话,尤其是她知道,女儿之前一直把楚行当大伯子看,既然女儿决定去见楚行,肯定有女儿的道理。 “阿暖,你跟娘说实话,你与楚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不喜欢他?”把女儿叫到床边,萧氏低声问,神色严肃。 陆明玉低下头,脸蛋慢慢地红了,是羞涩,也是尴尬难为情。她喜欢楚行,姐姐们问她,陆明玉可以扭捏又坦然地承认,但父母知道她与楚行曾经是大伯子与弟妹的关系,在父母面前,陆明玉有种明知故犯的感觉,怕母亲指责她……罔顾人伦,尽管她清楚,母亲疼她如命,绝不对这样说她。 自己的女儿,萧氏怎么会有那种念头? 看出女儿是真的喜欢楚行了,萧氏疑惑比震惊多,握住女儿手问:“阿暖何时动心的?” 她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陆明玉低着脑袋,细若蚊呐地道:“他是女儿眼里最威武的英雄,女儿一直都敬他,这辈子,我最先认识的是他,对楚随死心后,他机缘巧合救了我,当时我便有点……他不知道我是重生的,他喜欢我,对我好,我既喜欢,又放不下过去。去年在马场,他们兄弟一起冲过来救我,我,我心里难受,怕他们兄弟因我反目成仇,所以不肯答应他。” 这是陆明玉想到的最妥当的借口,真话是绝不能说的,否则父母知道楚行曾经在她性命攸关的时候还想着成全楚随,绝不会把她嫁给楚行。其实陆明玉心底依然有点介意那件事,但她喜欢楚行,第一次这么喜欢。祖父犯过错,父亲犯过错,现在两对儿父亲过得不是挺好的?只要不是无法挽回的错,陆明玉愿意原谅楚行,更何况楚行当时不知道她的心。 “那他说了什么,让你想通了?” 沉默半晌,萧氏继续问。以楚行的人品,女儿动心并不难以理解。 陆明玉慢慢靠到母亲怀里,悠悠道:“因为我试过了,我放不下他。他去登州肃清倭寇,我明知他会凯旋,还是担心他。娘,他给我写信,约我见面,想问个清楚,我去了,本想再劝他放弃,可我真的不忍心……” “娘,我明知他是我大伯子,还,是不是不知羞耻?”脑袋抵着母亲手臂,陆明玉声音哽咽。 与楚行在一起的时候,陆明玉真心愿嫁,但夜深人静,她良心难安,她庆幸她是重生的,利用前世经历改变了家人命运,但陆明玉贪心,她希望老天爷能抽走她嫁进楚国公府后的那部分记忆,这样她与楚行就是最正常不过的夫妻了。 萧氏一听女儿哭,心就疼了,轻轻地拧女儿右边脸颊,“胡说,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是这辈子,这辈子你是娘一手养大的好女儿,是水灵灵的黄花大姑娘,既未成亲,哪来的大伯子?不许阿暖再轻.贱自己,要怪就怪楚行,骗走了我女儿的心。” 母亲护短,陆明玉破涕为笑,眨眨眼睛,她咬咬唇,小声问:“娘,爹爹,会不会因为这个,坚持不许我嫁给楚行?” “不会,你爹爹其实早就相中楚行了,当初楚行奋不顾身跳水救你,你爹爹就有这心思了。”萧氏笑着安慰女儿道。别说丈夫确实如此说过,便是没有,萧氏也会劝丈夫答应婚事。女儿总记着前世,认为自己喜欢楚行是不知廉耻,她与丈夫都同意婚事,就会给女儿底气,一旦有人反对,女儿岂不会越发羞愧? 罔顾人伦可是大罪,又被父亲知晓了,女儿脸皮薄,钻牛角尖儿做傻事怎么办? 为了女儿着想,萧氏必须促成这门婚事。 陆明玉窃喜地抱紧母亲,高兴婚事有了希望,也高兴自己遇到了这么开明的父母。 萧氏却忽然想到一事,皱皱眉,她低头问女儿,“阿暖,娘记得你说,前世你嫁给楚随那年,楚行在战场出了事?” 陆明玉知道母亲的意思,她抬起头,脸上带着羞红,桃花眼却坚定地望着母亲,道:“娘,我不怕,我能治好他的眼睛,能帮他抱住手臂,就也能保住他的命。” “傻女儿,万一呢?”萧氏怜惜地拨开女儿耳边一缕碎发,“刀枪无眼,战场的事,谁说得准?” 陆明玉想象那情形,眼里慢慢涌出泪水,但她笑了,笑容凄婉却坚决,靠回母亲怀里道:“万一真改不了,那我更要早点嫁给他,努力给他,留个后……” 话没说完,被萧氏一把捂住嘴,“不许胡说!” 陆明玉笑着抿紧唇。 ~ 萧氏陪女儿说完心里话,去正院找丈夫。 陆嵘爱女更甚妻子,一听女儿居然担心她喜欢楚行会被他斥责不守妇.道,陆嵘顿时急了,“我怎么会那样想我的女儿?你跟阿暖解释了没?”真急了,记得额头出了汗,当父亲就是这点不好,很多事情无法随心所欲与女儿交谈。 “说了,阿暖半信不信的。”难得见丈夫失态,萧氏故意叹口气,眉眼含愁。 女儿不信他? 陆嵘僵住,心里特别的委屈,但他又不能冲动女儿面前亲自解释,半晌才沉声道:“你去告诉阿暖,就说我同意了。” 萧氏并不意外,却奇怪问:“你怎么不自己去说?”答应提亲又不是什么父女忌讳谈的私事。 陆嵘抿抿唇,眼底掠过一道忐忑,“我,我先去回父亲。” 萧氏闻,转身端茶,飞快掩饰了嘴角的笑,只是她到底心疼丈夫,不忍丈夫被公爹训斥,在陆嵘走到门前时及时喊住他:“你等等!” 陆嵘心情沉重地转身,用目光询问妻子。 萧氏朝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陆嵘疑惑地走到妻子面前。 萧氏扫眼门口,犹豫片刻站了起来,微微红着脸抱住丈夫脖子,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夫妻多年,什么样的甜蜜没有,但陆嵘此时丝毫没有准备,被妻子一吹,他脑袋还懵着,双手却自作主张地抱住了妻子的小蛮腰。 萧氏呸了他一口,扯开他手嗔道:“枕边风,非要我说出来你才懂吗?”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谁闲得没事要勾他? 陆嵘恍然大悟,紧跟着如释重负,抓回妻子用力亲,“等我回来!” 说完松开妻子,大步流星地去寻母亲,来回来去路上算着,没用上两刻钟就回来了,冲进内室便搂着聪慧妩.媚的妻子胡闹起来。这边小两口恩爱非常,那边朱氏得知儿子儿媳妇都同意了,她心花怒放,喜滋滋地去前院书房找丈夫。 “不行,楚行年纪太大了,阿暖嫁给他,现在还好,将来肯定要吃苦。”面对被儿子利用而不自知还一脸欢喜的妻子,陆斩一口拒绝,默默把对儿子的火气压了下去,留着回头再去教训耍滑头的老三。 “吃什么苦啊?”朱氏坐到丈夫旁边,皱着眉头问,嘴唇微嘟,明显对丈夫的反应感到不满。 陆斩拉住她手,安抚地拍了拍,“你想想,等阿暖到你这样的年纪,楚行都快六十了,可能走路都困难,且他多次出征,身上肯定有伤,会老得更快,能否活到六十……” “闭嘴!”朱氏不爱听,轻轻打了他一下。 没理才动手,陆斩笑了笑,不跟妻子计较。 朱氏犹不死心,觑着他道:“你也快六十了,不好好的?” “我五十五,只大你八岁。”陆斩皱眉提醒她。 “四岁能有什么区别?”朱氏继续反驳,“难道你六十的时候,会比现在差很多?” 陆斩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硬话说完了,也成功把丈夫堵得无话可说,朱氏连忙换成一副温柔神色,靠到男人怀里说软话:“我真觉得世谨挺好的,难得阿暖喜欢他,世谨又痴情,老三他们两口子都答应了,你当祖父的,就别搀和了,小心阿暖怨你。” 陆斩沉着脸看她,虎眸里风起云涌。 朱氏有点慌了,逃避般缩到他怀里,小声抱怨:“你不答应就不答应,跟我生什么气……” 最怕丈夫摆臭脸。 “我现在很差?”陆斩却一把将人按到书桌上,大手一挥,就要掀妻子裙摆。 朱氏愣了会儿才意识到丈夫为何发疯,急得拦他,“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斩可不管,是人都会老,但没人愿意承认自己老了。 朱氏眼看躲不过,心思一动,躺在那儿跟丈夫讨价还价,“那,那你先答应婚事……” 陆斩虎眸一抬,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朱氏脸早红了,对上丈夫喜怒不辨的眼睛,她有点胆怯,但想到楚行黑暗里痴等孙女的挺拔身影,朱氏咬咬牙,硬着头皮道:“反正,你继续就是答应!” 陆斩眸光一沉。 朱氏咬唇扭头,正惴惴不安呢,裙子突然被一股大风吹了起来。 半个多时辰后,陆斩将睡过去的妻子抱回后院,回来时,一脸寒霜吩咐赵武:“叫三爷过来。” 赵武心头一颤,慌不迭地去了。 到了黄昏,年哥儿紧张兮兮地跑到姐姐跟前通风报信,“姐姐,祖父骂爹爹了……” 陆明玉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年哥儿摇摇头,茫然道:“我没听见,就看到爹爹跪在那儿,祖父肯定在训他。” 陆明玉以为祖父、父亲是在为她的婚事争吵,又急又乱,正要去问问母亲,萧氏先来了。 同时带来一个好消息:祖父也同意了楚行的提亲! 章节目录 第106章 > 要议亲了,楚国公府、陆家分别拿着楚行、陆明玉的八字去合,得出的结果都是大吉。 合过八字,接下来就要正式定亲,但准备宴席、发帖子都要时间,五月陆怀玉马上就要嫁了,全府上下都在为此忙碌,陆嵘夫妻不想把女儿的定亲宴办得太仓促,便在楚国公府送来的几个定亲吉日里,挑了七月初八。 但早在楚行亲自提亲那日,京城各府就在留意两家的动静了,跟着媒人几次来往楚国公府与陆家,可不就说明这门亲事已经基本定了下来? 与陆家走动频繁的,纷纷上门打听,顺便先道声喜。 陆明玉结交的姐妹不少,隔两天来一波打趣她,陆明玉就是躲在闺房,也不得清净。 好在她甘之如饴,心里享受地很。 ~ 陆怀玉出嫁前夕,陆筠、陆锦玉这两个姑奶奶都提前回了娘家。 “没想到咱们里面阿暖最小,未来四妹夫却是男人里面年纪最长的。” 荷花池畔的凉亭里,陆锦玉一边慢悠悠摇着团扇,一边调侃陆明玉,顾盼生辉的眼睛含笑依次扫过陆筠、陆怀玉,“你们说,将来赫赫有名的国公爷陪阿暖回门,见到咱们会喊姑姑、大姐姐、二姐姐吗?对了,那时候我是该叫他妹夫,还是叫表舅舅啊?” 陆怀玉哈哈大笑,差点丢了刚刚拿起来的杏。 陆筠不忍心捉弄亲侄女,但也低头笑了出来。 陆明玉自认口齿伶俐,两辈子很少被人揶揄到无话可对,但此时此刻,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顶回去,谁让楚行的年纪、辈分都是真的?想当初楚行初来自家,她可是跟姑姑、姐姐们一起喊表舅舅的。 恼羞成怒,陆明玉扭过头,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轻摇团扇挡住半张脸,自己看荷花。 “哎呦呦,我们阿暖生气了,算了,这个问题本就不该问你,等那天真到了,我们自然知晓。”陆锦玉笑着挪到妹妹身边,搂着小姑娘肩膀调笑。陆明玉挣了两下,最后终于找到机会反击道:“大姐姐,这是夏天,你习惯跟我姐夫在一起了,我可不习惯,快松开我,都快热出汗了。” “你,你哪学来的这种话!”陆锦玉羞坏了,作势用团扇拍妹妹脑顶。 陆明玉跳着躲到了姑姑身旁。 “啊,这个杏好酸!”陆怀玉忽然惊叫,姣好的脸庞都皱了起来,飞快把咬了一口的杏放到装核用的碟子里,端起茶碗咕嘟咕嘟漱口。 陆明玉本来还想吃一个,见此犹豫起来,陆锦玉却情不自禁吞咽,捏起一个道:“我尝尝。” 三女一起盯着她。 “不酸啊。”咽下一口,陆锦玉用帕子擦擦嘴角,茫然地看着陆怀玉。 “可能是你的那个刚好不酸吧。”陆怀玉喃喃道,盯着果盘瞧瞧,挑了一个看起来最熟的。 陆明玉也去吃杏。 陆筠一直看着大侄女,见侄女很快就把一个杏吃完了,陆筠咬咬唇,换到陆锦玉旁边,小声问道:“锦玉,你,是不是有好消息了?”她去年四月出嫁,至今一年过去了,肚子都没有动静,曾经有次特别想吃山楂糕,周嬷嬷大喜过望,说爱吃酸的多半是有了,陆筠非常高兴,然而郎中过来号脉,只是一场空欢喜。 但陆筠知道,怀孕后会喜欢吃酸,母亲怀弟弟时就这样。 陆锦玉脸一红,瞅瞅两个妹妹,她悄悄问道:“姑姑怎么看出来的?”她月事迟了半个多月了,陆锦玉与身边的嬷嬷都觉得是有了,但陆锦玉怕空欢喜,想多等几天再请郎中,不过连续三天都有晨呕,陆锦玉也基本确定了自己的喜脉。 猜测得到证实,陆筠心里五味杂陈,强颜欢笑道:“我猜的,恭喜锦玉啦。” 陆锦玉天生一颗玲珑心,姑姑脸上的羡慕酸涩那么明显,陆锦玉下意识看向姑姑的肚子,转瞬就明白了过来,连忙握住姑姑手,低声耳语道:“姑姑别急,我娘说了,女人跟女人也不一样,有的怀孕早,有的成亲两三年才怀上,姑姑千万别因为这个伤神。” 陆筠知道侄女是诚心安慰她,也知道这安慰对她起不到作用,但还是笑着应了,“嗯,我懂。” “你们在那儿说什么悄悄话呢?”陆怀玉吃完一颗杏,看到两人挨得那么近,狐疑问。 “猜你今晚能不能睡着呢。”陆锦玉熟练地掩饰道。 陆怀玉噌地红了脸,陆明玉却注意到姑姑笑得有些僵硬。 团聚过了,陆明玉与姑姑一起往三房走,她是回家,陆筠是有话想同嫂子讲。陆筠只比陆明玉大三岁,也是萧氏看着长大的,姑嫂情同母女。陆筠最喜欢的当然是母亲朱氏,但每次遇到烦恼,陆筠都喜欢找嫂子倾诉,因为相比母亲一味的单纯维护安慰,陆筠觉得嫂子的话更有道理。 “姑姑,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呢,怎么好像瘦了?”陆明玉捏捏姑姑手腕,疑惑道。 “有吗?”陆筠错愕地看看自己手腕,并没有察觉,想了想,笑道:“可能是我最近在学辨认药草吧,你知道我笨,学东西没你那么快。” “辨认药草?”陆明玉不懂了,“姑姑学那个做什么?” 陆筠微微低头,轻声道:“你姑父喜欢摆弄药草,我认识了,就不用什么都问他了。” 她面颊红润,笑容甜蜜,陆明玉小声打趣两句,想象姑姑与姚寄庭在一起的情形,陆明玉由衷地替姑姑高兴。到了三房,猜到姑姑要与母亲说些她成亲后才能听的私房话,陆明玉乖乖回自己的梅苑了。 “嫂子,锦玉有喜了。”聊些家常后,陆筠低头摆弄帕子,闷闷地道。她羡慕侄女却不嫉妒,但陆筠难过,因为她的肚子不争气。别人家子嗣兴旺,儿媳妇三年无子可能也不是大事,但姚家家里目前就丈夫一个男人,陆筠知道姚老太太对她的期许,她自己也着急。 “嫂子,你说,是不是我身体有问题啊?”提到她最担心的,陆筠眼睛有点酸。 “胡说,你是咱们陆家娇生惯养的姑娘,从小锦衣玉食,无灾无病,身体怎么可能有问题?”萧氏柔声训斥道,旁人可以怀疑小姑子不易生养,萧氏却从重生的女儿口中知晓,前世小姑子进宫不久就有了身孕,还…… 反正小姑子身体绝对康健。 “那我为什么……”陆筠倚到嫂子肩头,视线落到了自己的小腹上,“都一年多了……” “子女讲究缘分,有的来得早,有的来得晚。”萧氏拍拍她肩膀,笑着宽慰道,“你看,我嫁给你三哥大半年才有了阿暖,后来几年一直都没有动静,为此你二嫂不知笑话过我多少次,直到恒哥儿出生才堵住了她嘴。阿筠别急,等时机到了,自然会有的。” 安慰过后,萧氏又教了小姑子几个容易受孕的姿势。 陆筠耳根发烫,羞答答默记了下来。 翌日,陆家办喜事,大宴宾客。 恒哥儿早早领着年哥儿跑到前院,除了要看新郎官进门时的热闹,更有一件大事要办。 “哪个是姐夫啊?”年哥儿被哥哥牵着手,大眼睛骨碌骨碌四处张望,他知道姐姐要嫁给楚国公了,但年哥儿还没见过准姐夫呢,至少年哥儿觉得他没见过。 恒哥儿八岁了,身板特别结实,长得也高,穿身新做的杭绸圆领夏袍站在那儿,一手保护般伸到后面挡着弟弟肩膀,眼睛一个一个扫过院子里的华服男客们,找着找着,忽然看到亲舅舅萧从简与一个穿墨蓝长袍的男人走了过来。 恒哥儿眼睛一亮,侧身指给弟弟看,“舅舅旁边的就是咱们姐夫!” 算上今天来迎亲的贺裕姐夫,恒哥儿已经有一个姑父两个姐夫了,但恒哥儿最满意亲姐夫,在恒哥儿眼里,能领兵打仗的亲姐夫是比祖父还厉害的大英雄。祖父说他上过战场,恒哥儿一点印象都没有,亲姐夫打倭寇,恒哥儿却知道! “走,咱们过去,但现在不能喊姐夫,要喊他国公爷。”恒哥儿一本正经地教弟弟。以前喊表舅舅,如今表舅舅也不能喊了,母亲说了,不能再差了辈分。 年哥儿乖乖地点头。 小哥俩就这么朝楚行、萧从简走了过去。 “世谨你猜,他们俩是来找舅舅的,还是来见准姐夫的。”看到外甥们,萧从简停下脚步,低声问楚行。 楚行凤眼看着恒哥儿、年哥儿,神色有意柔和了下来,没回答萧从简的调侃。 “舅舅。”到了跟前,恒哥儿先喊舅舅,眼睛却瞟向了比舅舅还高大挺拔的准姐夫。 年哥儿有样学样,比兄长表现地更明显,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楚行瞧。 萧从简笑,弯腰逗小外甥,指着楚行问:“年哥儿知道管他叫什么吗?” 年哥儿点头,“叫国公爷。” 楚行目光微变。 萧从简继续笑,更正外甥道:“国公爷太生疏了,以后没有外人时,年哥儿直接喊他姐夫吧。”他曾经是楚行的直系属下,两人交情颇深,萧从简娶了楚行表妹后,关系更近一步。换成别人当外甥女婿,萧从简绝不会提前给对方被唤姐夫的殊荣,但楚行……萧从简乐意帮他。 “姐夫!”年哥儿还在害羞,恒哥儿兴奋地先叫了出来。 楚行大手摸了摸男娃脑顶,“恒哥儿又长高了。” 脸上不露痕迹,但萧从简听出了楚行话里的愉悦。萧从简得意笑了,转身拍了楚行肩膀一下,“世谨,恒哥儿都管你叫姐夫了,你是不是也该喊我一声舅舅?”早在得知楚行求娶外甥女时,萧从简就盼着这一刻了。 他好整以暇地等着,楚行却置若罔闻,弯腰,轻而易举地将害羞的年哥儿抱了起来,单手抱着,右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金元宝塞到年哥儿白白胖胖的小手里,再低头,用只有年哥儿能听得见的声音哄道:“年哥儿喊姐夫。” 年哥儿眼睛发亮,抱着金元宝,脆脆地喊他姐夫。 楚行看着男娃与陆明玉酷似的清秀眉毛,唇角翘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107章 > 小孩子得了好东西都会显摆,既然姐夫已经见过了,年哥儿就跑去找姐姐。倒是恒哥儿,大了几岁,没那么黏姐姐了,更喜欢多跟姐夫待会儿,而且准姐夫偷偷塞了个一模一样的金元宝过来时,恒哥儿镇定多了,咧嘴笑笑,把元宝藏到荷包里继续跟在准姐夫身边。 后院,陆明玉刚得知大姐姐有喜了,趁来二房送嫁,陆明玉把陆锦玉拉到一旁,悄悄贺喜。 “还不确定,阿暖别声张悠易互通 宝祖。”陆锦玉有些羞涩地道,“晌午用完席,回家我就请郎中号脉。” “一定是好消息。”陆明玉回忆了下前世,很确定大姐姐这次怀上了,还是个小外甥。 陆锦玉轻轻摸摸小腹,脸上是初为人母的温柔喜悦。 “姐姐!” 年哥儿的声音远远传来,二女一同回头,就见年哥儿兴奋地沿着走廊往这边跑呢,身后跟着同样跑红脸的大丫鬟。眼看弟弟差点撞到一个端着碟子的丫鬟,陆明玉低声斥道:“年哥儿不许乱跑,慢点走过来。” 年哥儿没听见,颠颠跑到姐姐面前,举起手里的金元宝给姐姐看。 “哪来的?”陆明玉诧异问。金子贵重,弟弟年纪小,顽皮好动,乳母丫鬟们不可能让他随身带着金元宝玩,万一丢了,她们可担待不起,这样成色的赤金元宝,一个大丫鬟一年的月钱也换不来。 “姐夫给的!”年哥儿美滋滋地道,攥着金元宝嘿嘿笑,“只给我了,没给三哥。” 姐夫? 脑海里浮现楚行冷俊的脸庞,陆明玉面颊刷的红了。 “不可能,国公爷都知道讨好年哥儿了,敢不讨好恒哥儿?”陆锦玉揶揄地看着妹妹,“都是小舅子,肯定也给恒哥儿了,不信年哥儿你去问问。” 年哥儿一听,眨眨眼睛,转身就要跑。 “回来!”陆明玉一把拽住弟弟,绷着脸教他,“叫国公爷,不许喊姐夫。” 年哥儿不懂,委屈道:“姐夫让我这么喊的。” 陆明玉彻底傻了,她以为姐夫是弟弟们不懂事乱喊的,谁想到楚行竟然…… 耳旁传来一声轻笑,陆明玉咬唇扭头,正准备找个理由跟弟弟一起走,陆锦玉却抢先调侃了起来,“我还纳闷呢,这国公府再有钱,堂堂国公爷也不至于随身带着几个金元宝啊,原来人家是有备而来,存心要贿.赂小舅子喊姐夫呢。不行,我也过去看看,兴许喊声四妹夫,也能收块儿金元宝!” “姐姐!”陆明玉耳朵根都快烧起来了,拽住长姐胳膊撒娇。 陆锦玉笑够了,等年哥儿走了,她才欣慰地拍拍妹妹小手,庆幸道:“说真的阿暖,国公爷为人家世没什么可挑的,但他太冷,先前我虽然为你高兴,但也有点担心他冷冰冰的,不懂怜惜人。今日看他这么会哄年哥儿他们,我总算放心了,他对小舅子们都这么好,阿暖嫁过去,还不把你宠上天?” 陆明玉低着头,情不自禁想到了那碗茶。 她只是随口提到自己喜欢景宁惠明,楚行就说他记住了。她当时记他对茶的嗜好,是因为姑娘家心思细,是因为她很喜欢他,楚行也这样,莫非他一样看重她?喜欢却不明说,只会哄小孩子,这人真是…… 脸皮太薄吗? 那边年哥儿又跑到前院找姐夫,看见三哥跟姐夫站在一块儿,年哥儿颠颠跑了过去。 “你去哪了?”恒哥儿皱眉问,嫌弟弟四处乱跑。 “我去找姐姐了。”年哥儿盯着哥哥的手,想看看哥哥有没有元宝。 楚行闻,莫名心中一乱,凤眼低垂,发现年哥儿竟然一直都攥着他给的元宝,楚行暗暗头疼,抱起五岁的小家伙,帮年哥儿把元宝放到他腰间的荷包里,顺便低声问:“姐姐是不是问年哥儿哪来的元宝了?” 年哥儿点了点头,看着姐夫白皙冷峻的脸庞,小家伙闷闷道:“姐姐训我了,不许我叫你姐夫,让我喊国公爷我的岳父大人叫吕布。” 楚行脑海里顿时多了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她模样秀美,却抿着唇绷着脸,桃花眼冷冷地瞪着他。 楚行懊恼不已,他知道恒哥儿喜欢他,猜到今日过来做客多半会遇到两个小舅子,便提前准备了两个小元宝当礼物,因为恒哥儿喊他姐夫,他才鬼使神差也想听年哥儿叫,却忘了年哥儿只是个五岁的男娃,根本藏不住话,竟然让她知道了此事。 她大家闺秀,肯定恼他厚颜无耻了吧? 看着年哥儿纯净清澈的大眼睛,楚行想教小家伙别再事事都告诉姐姐,话出口前又怕这话也被陆明玉套出去……抿抿唇,楚行谨慎地揭过这茬,转向正门那边道:“迎亲队伍快到了,咱们去看新郎官。” 年哥儿眼睛亮了起来。 恒哥儿跟在准姐夫旁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仰头问:“姐夫,你哪天娶我姐姐啊?” 他喜欢热闹,但又不想亲姐姐太快嫁出去。姑姑、大姐姐都出嫁了,恒哥儿已经知道姐姐出嫁意味着什么了,意味着他多了一个姐夫,却要隔好久才能见到姐姐一面。 楚行听着街上越来越近的锣鼓吹打声,再想到自己,嘴角浮上一抹浅浅的苦笑。 何时娶她?这根本不是他能决定的,但楚行知道,至少陆明玉及笄之前,他肯定娶不成。 “恒哥儿希望是哪天?”看眼怀里乖乖听他们说话的年哥儿,楚行谨慎开口。 “明天!”年哥儿想也不想就抢着道,小家伙还想再放一次鞭炮。 楚行好不容易才忍住笑,低头看大的。 恒哥儿认真琢磨了会儿,才试探道:“明年吧,姐夫,你娶完姐姐,能让姐姐继续在我们家住吗?你也搬过来跟我们住。”这样他就每天都能看见姐姐,还可以让姐夫教他功夫了。 恒哥儿期待地望着楚行。 楚行却把恒哥儿往自己这边拉了下,看着从旁跑过的一个小公子道:“人多,恒哥儿小心。” 成功地避开了话题。 ~ 新郎官贺裕踩着吉时来接新娘子,一番俗礼之后就要接新娘子走了。 陆家众人都来送嫁。 陆明玉跟姑姑、大姐姐走在一起,她是挺为二姐姐高兴的,但因为知道楚行也来了,所以到了前院,陆明玉一边装着心里只有出嫁的二姐姐,一边悄悄寻找楚行的身影。 此时恒哥儿、年哥儿已经被陆嵘叫走了,楚行作为陆家的准姑爷,这会儿与陆锦玉的丈夫徐承锐、陆筠丈夫姚寄庭站在一处。女眷们出来了,姚寄庭、徐承锐几乎同时看了过去,各自寻找妻子,楚行却与其他宾客一样,先看向了被女眷们簇拥在中间的新娘子,跟着目光再不易察觉地往新娘附近的陆家女眷移去。 一眼就看到了陆筠三人。陆筠、陆锦玉身量高挑,陆明玉矮了小半头,走在中间,梳得又是姑娘发髻,非常明显。两个月没见了,如今一看到人,楚行面不改色,凤眼却再也无法从陆明玉明艳动人的脸上挪开。 大喜的日子,她穿了一条水红色的妆花褙子,粉面桃腮,笑靥如花。楚行最先看的是她的眼睛,发觉她眼里只有新娘子,楚行目光下移,不知怎么就落到了她樱红的嘴唇上。楚行记得,那日在灵珠阁见面,她穿的素净,脸上未涂脂粉,所以她嘴唇天生就是那样妩.媚艳丽的颜色,吻起来…… 趁身体内的火还没有失控,楚行及时避开她唇,未料一抬眼,就见她无意般朝这边看了过来阴阳九式。 楚行下意识想要垂眸,可他又想真正看她一眼。 因此陆明玉忐忑不安地扫过来,马上就对上了楚行那双狭长的凤眼,明明隔了很远的距离,陆明玉却觉得楚行就在眼前,她心如鹿撞,匆匆扭头,假装与大姐姐说话,人也放慢脚步,借右侧姑姑挡住了自己。 她是害羞,落到楚行眼里,却只是躲避。 楚行蓦地想到了他教年哥儿喊他姐夫,陆明玉是不是因此恼怒,不想见他了? 自去年确定自己的心意,到现在两家开始着手亲事,楚行一共只与陆明玉说过一次话。当时亲了抱了,美好地像是做梦,然后随着时间一日一日过去,那次亲密也真的像场梦了,譬如此时,一被陆明玉“冷待”,楚行就忘了曾经小姑娘在他怀里的娇羞甜美,只觉得她一生气,可能就没那么喜欢他了。 “国公爷有心事?”女眷们进去看新郎新娘辞别陆家长辈了,徐承锐见楚行眉头微锁,奇道。 楚行回神,立即收敛了脸上的异样,朝他与姚寄庭道:“以后都是亲戚,二位叫我世谨便可。” 徐承锐、姚寄庭齐齐颔首。 萧从简忽然从后面挤了过来,一手搭在楚行肩上,“他们叫你世谨,你喊他们什么?” 楚行从容看向两人。 姚寄庭忙道:“二爷说笑了,咱们年纪相当,还是彼此以字相称吧。” 他可不好意思让楚行喊他姑父。 楚行客气地笑了下,视线在姚寄庭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才移向堂屋,心底却有些复杂。去年上元佳节,他陪妹妹们赏灯,巧遇陆明玉,但上辈子,楚行陪的是明惠帝,君臣微服出游,同样遇到了陆家几个小姑娘。行人往来,明惠帝并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远远看了会儿,灯铺前陆明玉、陆筠、陆怀玉挨着排开,明惠帝看的是谁,楚行无从分辨。 没过多久,陆筠就进宫了。 楚行不知道明惠帝与陆筠之间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陆斩为何会舍得把陆筠那样的女儿送进宫,楚行只记得,陆筠未得善终。如今陆筠改嫁姚寄庭,听说是陆三爷亲自挑选的妹婿,想必也是怕陆筠重蹈覆辙吧? 换做楚行,也不会让柔弱纯善的妹妹进宫的,即便明惠帝是个明君。 ~ 新娘子出嫁了,陆家这边的宴席却一直到夜幕降临才结束。 太夫人领着儿媳妇、两个孙女从陆家后院走了过来,瞧见站在院中与陆嵘说话的长孙,白皙脸庞泛着一丝醉酒后的浅红,显然准姑爷登门被灌酒了,太夫人微微一笑,打趣自家孙子道:“世谨还能骑马吗?” 楚行点点头,“没喝多少,祖母放心。” 陆嵘闻,眉峰跳了跳。他酒量不行,但今日小舅子萧从简起哄,带姚寄庭、徐承锐、萧焕与几个武将一起灌楚行酒,陆嵘就在旁边,亲眼目睹楚行将那些人都灌醉了,他却屹立不倒,最后还是妻子闻讯过来,狠狠训斥了小舅子一番,不准小舅子再欺负楚行…… 好几坛子酒,楚行居然说他没喝多少? 岳父看女婿,怎么看都能挑出错,陆嵘就觉得楚行这话是假谦虚三国伪君子。 “伯父,那我们先告辞了。”楚行朝他拱手道。 三爷变成了伯父,陆嵘觉得刺耳,看眼只比他小六岁的准女婿,敷衍地嗯了声。楚行年纪大,出战有危险,家里还有个辜负过女儿的楚随,如果不是怕女儿胡思乱想,陆嵘绝不会如此轻易答应婚事。当初在永定县把楚行当女婿人选考虑,不过是那天楚行奋不顾身救助普通百姓,他一时钦佩而已。 楚国公府众人走了,到了自家,楚行跟在太夫人身后,先送长辈回房。 路上楚二夫人与婆母闲聊,“没想到阿暖二姐姐竟然嫁给了贺裕,我之前总觉得她娘有意把她配给武康侯府世子呢,小时候也常看到他们表兄妹在一起玩。” 太夫人笑道:“表兄表妹都这样,离得近了就容易让大人们误会,其实孩子们才没想那么多,就是兄妹情。” 楚二夫人附和地点点头,“也是,毕竟姑娘们在后院拘着,难得有表兄弟来做客,瞧着新鲜,当然喜欢。” 楚行听在耳中,当时没觉得如何,晚上躺下来,不知为何又想到了婶母的话。 贺裕,贺礼…… 上辈子陆怀玉嫁的是贺裕吗? 楚行与贺礼没什么交情,对贺礼的事没有特意留心过,但他想起来了,前世到他出事,贺裕都没有成亲,否则贺裕一定会请他去喝杯喜酒。再联想贺礼的品行,想到那次花灯节异于前世的偶遇以及贺裕对陆怀玉的照顾…… 难道陆怀玉也是前世嫁给弟弟,这辈子嫁给兄长? 倘若贺裕知情,今晚…… 楚行莫名有些热,他支起一条腿,凤眼幽幽地盯着床顶。 他喜欢陆明玉,但楚行从来没有幻想过与陆明玉有什么亲近举止,灵珠阁的两次亲.吻纯属冲动,等他娶了陆明玉,那些就无法避免了。可,一想到二弟曾经明媒正娶将她娶回家,曾经与她洞.房花烛,楚行忽然有种负.罪感。 不是对不起二弟,二弟与她的缘分尽了,他与陆明玉是两情相悦。 但楚行良心难安,无法彻底忘掉他与陆明玉的另一种关系。 她呢,真到了那天,她能…… 想到陆明玉也记得她与二弟的曾经,楚行眉头一皱,越发烦躁起来。 ~ 楚行孤枕难眠心烦意乱,今日的新郎官此时却痛快地很。 “表哥,你带我来这边做什么啊?” 夜黑人静,陆怀玉一身红装,看看周围黑黢黢的景色,她忍不住抱紧了贺裕手臂,满心不解。洞.房花烛,她为此忐忑好几晚了,没想到真到了这一晚,贺裕竟然避开丫鬟,偷偷带她来了花园。 “一会儿就知道了,表妹别急。”贺裕捏捏她手,声音愉悦。 陆怀玉咬咬唇,继续跟着他。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新婚夫妻俩来到了武康侯府花园内的湖水边。 湖边停着两艘乌篷船,贺裕走到两船中间,终于停下脚步,转身,从陆怀玉背后抱住她,下巴轻蹭她脑顶,眼睛看着湖面上飘飘荡荡的船,低低问道:“表妹看这两艘船,熟悉吗?” 陆怀玉茫然地摇头,不懂他要做什么我和八神庵的故事。 贺裕低笑,惩罚般抱紧了她,俯身在她耳边,幽幽地提醒道:“表妹十岁那年,来侯府玩,你想坐船,我明知你不喜欢我,还是跟你们一起来了这边。表妹,当时我就站在左边的船上,亲眼看着你笑着跑到右边,笑着去找他,一眼都没看我。” 那年他十六岁,贺裕说不清楚当时为何想要亲近表妹,他只记得,看着表妹整日黏着堂弟打转,他很羡慕,很嫉妒,很不高兴。 陆怀玉一下子就听懂了新婚丈夫的外之意,她脸上发烫,有点觉得对不起他,又觉得委屈,小声哼道:“我那时候还小,又不知道你喜欢我。” “现在呢?”贺裕喃喃问,说话时嘴唇擦过她软软的耳垂。 陆怀玉心尖儿一颤,挣脱他跑开了。 贺裕没去追,看着她在几步外停下,贺裕笑笑,缓步朝左边的船走去,上船,转身,等她。 他那么早就开始喜欢她了,陆怀玉心里甜甜的,羞答答朝男人走了几步,忽然又不想那么听话,抬头看向贺裕,然后露出一个狡猾的笑,故意朝右边的船跑去。贺裕目光陡变,下一刻便从船板上一跃而下,踏着湖水朝她奔去。 陆怀玉惊到了,僵在那儿,呆呆地看着他。 贺裕风一般冲到她身边,到了跟前,他什么都没说,一把将新娘子打横抱了起来。 点点星光下,男人神色严肃,陆怀玉有点怕,靠到他怀里怯怯解释,“我逗你的……” “我知道。”听出她的害怕,贺裕声音柔和下来。 陆怀玉困惑地抬起头,既然知道,他为何还那么急?也不怕鞋子、衣摆湿了? “但就算是逗我的,我也不许你选他。”贺裕低头,看着她璀璨的杏眼道。 这样烈火般的霸道,陆怀玉再也承受不住,羞涩闭上了眼睛。 贺裕亲亲她额头,长腿一跨,重新上了船。 船篷里黑漆漆的,进来贺裕就把妻子放到了榻上。 陆怀玉心慌,“表哥,你……咱们该回去了。”他不是想在这里洞.房花烛吧? “就在这里。”贺裕欺过来,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 陆怀玉紧张地大气不敢出。 美人娇如花,贺裕最初还想怜惜,但盼了那么久,终于娶到心里喜欢的姑娘,贺裕才不管堂弟是不是喜欢她,才不管妻子是不是他从堂弟手里抢来的,他只知道,现在表妹是他的,无论是表妹的心,还是她的人。 随着船内一声惊呼,平静湖面仿佛突然起了一股怪风,右边的乌篷船继续轻轻荡漾,左边这只,却被湖风牵扯着,晃得厉害,不知何时才会停下来。花园另一侧,武康侯府各处宅子前都因为这场喜事亮着灯笼,这晚都不会吹了。 而武康侯府南面,隔了两条街的姚家,姚寄庭手里也提着一盏灯,刚接妻子回来。 “祖母跟你说什么了,聊得这么晚。”姚寄庭一手提灯,一手握着妻子的小手问。 晚宴他喝多了,只记得被人扶到马车上,记得妻子喂他喝醒酒茶,然后就睡着了。刚刚口渴难受醒了,唤了妻子好几声都没有人应,姚寄庭才发现妻子不在身边,喊来丫鬟询问,得知妻子去陪祖母用膳,至今未归。 姚寄庭头还有点疼,先沐浴洗去一身酒气,再来接妻子总裁的恋人。 陆筠垂着眼帘,细声道:“没什么,祖母听说锦玉有喜,叫我过来问问,嘱咐我记得送份礼。” 夜深人静,她轻柔的声音似被雨水打湿,带着一丝无法遮掩的悲凉。姚寄庭默默叹息,停下脚步,低头问她:“单单嘱咐你送礼,几句话的事,用谈这么久?阿筠,祖母是不是又着急咱们的消息了?” 成亲一年,妻子迟迟没有动静,姚寄庭不急,反而觉得孩子来晚点也不错,否则妻子一怀孕,夫妻俩想做点什么都不行。但姚寄庭知道祖母着急,总是换着法子给他们夫妻送补汤,或送一些让妻子看了面红耳赤的画本子。 此事关系到姚家的香火传承,祖母年纪大了,姚寄庭理解祖母的盼子之心,故劝了几次没起什么用,姚寄庭不敢再在祖母面前说什么,只能私底下多宽慰宽慰妻子,左右祖母只是着急,心是好的,没有苛待过妻子。 “阿筠,祖母年纪大想得多,她说什么你都听着,但不用往心里去。”姚寄庭抱住妻子,柔声在她耳边道,“阿筠,你知道,我从来没有着急过,绝不会为这种事情催你怪你。”前一句是真心安抚,后面这句就有点轻.佻了,引人遐思。 陆筠听懂了,她脸皮薄,即便是晚上也不好意思在外面听丈夫说这些,不由推开他,加快脚步往前走。走着走着,晚风一吹,陆筠淡了羞涩,又想到了姚老太太的话。其实姚老太太没有因为孕事指责过她,只是今晚,老人家话说得过于直白,让她,让她多去侄女那边问问,让她多学学。 陆筠知道姚老太太没有恶意,但她听了,就是有点不舒服,好像她生不出孩子,就是多大的错似的。她也想快点替丈夫生个儿子,她也想生个像弟弟、侄子们那么可爱的儿子,她真的很努力了,姚老太太让她喝什么她就喝什么,再苦都甘愿,丈夫拿着那些画本子,她虽然难为情,因为丈夫乐在其中,她也就同意了。 可姚老太太要她去问侄女是怎么调养的,她怎么好意思开口?她是姑姑,侄女有了身孕她该去贺喜,但人家才怀孕她就去取经,侄女会不会觉得她只想着自己,并不是真的为侄女有喜而高兴? 就算要问,也要再过一段时间才合适啊。 姚老太太但凡多体谅她一些,都不会提出这样伤她颜面的要求。陆筠是笨,但她能感受出一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丈夫对她很好,只有晚上有时候霸道点,但姚老太太,陆筠越来越觉得……老人家并不喜欢她这个孙媳妇。 “阿筠,不早了,咱们睡吧。”酒能助兴,姚寄庭今晚兴致颇好,一回房就抱住了妻子。 陆筠摇摇头,垂眸婉拒道:“你晚上都没吃什么,喝了那么多,早点睡吧。” 侄女出嫁,她也累了一天了,身体累,心也累,今晚打道回府时,她突然特别舍不得娘家。在娘家住着,她就不用见到姚老太太了,就不用怕看到姚老太太用那种,那种明明不满却要装出不介意的眼神,打量她肚子。 “我不困,只想跟你生孩子。”姚寄庭一边亲她,一边诱.惑着道。 孩子…… 陆筠犹豫了片刻,最终没再反对,任由姚寄庭将她抱到了床上。 事毕,陆筠木木地躺着,良久才道:“我想去拜拜佛。” “好,初十我陪你去。”姚寄庭困了,拥着妻子含糊道,眼睛闭着。 陆筠嘴角翘起,依赖地蹭了蹭他胸膛。 睡着了,陆筠做了个美梦,梦见她去寺里上香,遇到一位浑身散发着金光的……送子菩萨。 章节目录 第108章 > 五月时节,白日炎热,待到黄昏起风了,才略显凉快起来。 一日的差事结束,姚寄庭收拾一番桌面,与几位同僚前后出了门。 “豫德,初十有空吗?” 走着走着,左边肩膀被人一拍,姚寄庭回头,对上同科进士杨川神采飞扬的脸庞。姚寄庭微笑,“怎么,杨兄有喜事?” 杨川抽.出折扇摇了摇,笑道:“喜事算不上,就是初十我生辰,想请几个朋友去一品斋吃席,席后坐船游湖,趁休沐好好逍遥半晌。贤宗他们都说好了,就差你一个,怎么样,豫德那日有安排吗?” 姚寄庭微微沉吟 重生之娱乐风暴。初十,他已答应陪妻子去上香,只是,杨川生辰,特意邀请他了,他不去似乎不太合适,而且他现在在户部做事,正六品山西清吏司主事,杨川分到了工部,但杨川父亲任山西清吏司郎中,正是他的顶头上峰…… “杨兄生辰,我当然要与杨兄同贺。”姚寄庭并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杨川朗声道谢,径自回家去了。 姚寄庭笑容收敛,想到家中盼他休沐盼了几日的妻子,有些为难。 “天黑了不回家,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熟悉的威严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姚寄庭心中一凛,连忙打起精神,朝来人行礼,“岳父。” 陆斩淡淡应了声。 姚寄庭恭敬解释了一番,当然只提杨川邀他同游,未提他注定要爽了妻子的约。 陆斩最不喜书生们那一套,皱眉提醒道:“喝酒可以,不许碰那些歌姬。” “岳父多虑了,只是我们几个同科小聚,没有歌姬,否则我也不会答应。”姚寄庭低头保证道。 陆斩能把女儿嫁给姚寄庭,自然提前查过姚寄庭的行事做派,知道这是实话,警告完女婿就走了。姚寄庭恭恭敬敬地跟在岳父身后,一直把陆斩送上马车,他才上了自家马车,打道回府。 陆筠在屋里给丈夫做秋袍呢,丈夫归来,她喜上眉梢,但这喜意在得知丈夫不能陪她去上香求子时,立即消失的干干净净,一脸哀怨地望着丈夫。 姚寄庭愧疚极了,但他有他的难处,走过来,扶着妻子肩膀解释道:“阿筠,官场应酬必不可少,我在翰林院熬了三年多才分到户部,再想往上升必须得到扬大人的举荐,现在我与杨川打好关系,对我将来的升迁也有益。” 陆筠不懂,闷闷道:“杨大人是户部郎中,我二哥也是啊,有我二哥帮忙,你还管他……” 姚寄庭笑着打断她:“不一样的,我在山西清吏司,二哥管的是浙江清吏司,不然我岂不会陪你? 陆筠懂了,可盼了多日的夫妻同游一下子没了,她就是不高兴。 “再等等,二十那日我肯定陪你。”姚寄庭亲亲妻子小脸,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陆筠眼帘不抬,秀眉仍蹙。上香求子,她越早求菩萨送子,菩萨才会越早帮她,而且她因为丈夫不陪她就不去,菩萨在天有灵,肯定要觉得她不够诚心。咬唇想了想,陆筠叹道:“罢了,你去赴席吧,明天我去问问嫂子,如果嫂子有空,我请嫂子陪我去。” 妻子不怪他,姚寄庭松了口气,却笑道:“费那事做什么,让祖母陪你去不就行了?” 陆筠立即摇头,心虚地扯谎道:“祖母年纪大了,坐马车太辛苦,还是我跟嫂子去吧。” 每日都要承受姚老太太盼她生子的目光,陆筠现在连去姚老太太面前晨昏定省都要发愁,怕见到姚老太太,难得可以出门,她怎么会自己找罪受?与嫂子同游是散心,跟姚老太太在一起,她坐立难安。 姚寄庭是男人,不懂女人心里的弯弯绕绕,以为妻子真的孝敬祖母,他欣慰不已,抱着人夸道:“阿筠真好,你这么体贴人,祖母肯定会越来越喜欢你的。” 陆筠靠在他怀里,无声地笑了,笑容苦涩。 第二天,姚寄庭继续去户部当差,陆筠陪姚老太太用早饭逆天娇女,傲世阴阳师。饭后,姚老太太看着孙媳妇喝了满满一碗调理身子的补药,这才道:“趁早上凉快,你这就回娘家吧,问问你嫂子有空没,她若没空,祖母陪你去。” 关系到姚家的子嗣,姚老太太再懒得折腾也愿意陪孙媳妇去上香。 汤药味道又苦又怪,陆筠虽然喝习惯了,但还是白了脸蛋,乖顺点点头,行礼过后就领着周嬷嬷走了。 “夫人。”走出姚老太太的院子,周嬷嬷熟练地把袖中的蜜饯递给她。 陆筠笑,接过蜜饯含在口中,化解嘴里残留的苦味儿。周嬷嬷在旁边看着,又心疼又无奈。女人生不出孩子,那就不能怪婆家人催得紧,而且姚老太太只是安排夫人喝汤药,这在高门大户里都算是好的了,换个婆婆或是老太太,恐怕早就往姑爷房里塞人了。 因此周嬷嬷虽然有点不满姚老太太,却没有在朱氏、萧氏耳边告过状,更别提陆筠怕她多嘴,早就提醒过她。 换身衣服,陆筠浑身轻松地回了娘家。 陆家刚办完一件婚事,萧氏这两天难得轻松,一听小姑子要去求子,她马上应道:“有空有空,正好我也要去拜拜菩萨呢,咱们搭伴一起去。” “嫂子想求什么?”陆筠好奇问。 那边陆明玉也疑惑地看着母亲,之前怎么没听母亲提起过? 萧氏笑笑,目光落到了女儿身上,“阿暖七月就要定亲了,我想求菩萨的事情多着呢。”譬如保佑楚行能避过那道劫,保佑女儿出嫁后与楚行夫妻恩爱子孙满堂,再保佑楚行长命百岁,别太早把女儿丢下。 陆明玉看懂了母亲眼里的深意,心里百感交集。她是如愿要嫁给楚行了,可这样一来,父母却要为她操心很多,为她担惊受怕的。 “那阿暖也去吧,趁你们还没正式定亲,抓紧时间再出门走走。”陆筠十二岁与姚寄庭定亲,自那之后就一直闷在家里,对待嫁期间的无趣深有体会。 陆明玉去不去都行,桃花眼瞥向母亲,让母亲拿主意。 “一起去吧,阿暖也上柱香。”这个时候,萧氏愿意相信菩萨。 ~ 就在娘仨商量明早何时动身时,乾元宫里,明惠帝批阅完奏折,准备去御花园逛逛,消疲解乏,出宫前,命人去传楚行到御花园面圣。 一刻钟后,楚行大步来到了御花园。 明惠帝已经命人摆好了棋盘,叫他来对弈。 叫他过来,只是为了下棋? 楚行有些意外,但还是恭敬落座于明惠帝对面,执黑子。 明惠帝却是有话对他说的,走了几步,明惠帝疑道:“昨晚朕做了一梦,梦见安国寺上方霞云满天,世谨觉得朕这梦是什么意思?” 楚行放下棋子,实话实话:“臣对解梦一窍不通,皇上不如叫钦天监的人过来问问?” 明惠帝朗声笑,看着他道:“钦天监会说什么话,朕不用想也知道,肯定都是大吉之兆国泰民安这些虚词。罢了,恰逢明日休沐,朕也有一天时间可以偷偷懒,这样,明早世谨陪朕去安国寺逛逛,若是发现稀世奇宝,朕分你一些。” “谢皇上厚爱。”楚行离座,神色郑重地拜谢。 明惠帝笑他太正经,虚扶一把,示意楚行起来继续下棋。 章节目录 第109章 > 似萧氏这样的皇亲国戚,她想去安国寺上香,完全可以提前跟安国寺打声招呼,请安国寺闭寺一天或几个时辰,等他们上香之后再大开寺门,当然,萧氏肯定也会给寺里添一笔数量可观的香油钱。 萧氏平日不喜张扬,当年女儿重生归来,萧氏只是与丈夫带着女儿,轻车简行就去安国寺了,不过经过那次意外,萧氏再去上香就谨慎多了,初九一早与小姑子商量好,当天就派人提前去安国寺知会方丈。 寺里得到消息,马上派两个小僧到山门张贴告示,当日游寺、进香的百姓看见了,回家后口口相传,很多打算初十来上香的百姓便决定改天再来。没听说的百姓就稍微有点倒霉了,一大早赶过来,才到山门就被僧人拦住,不得不败兴而归。 “这位陆家三夫人排场可真大,不就是庄王府的庶女吗?听说老王妃在世时把她当丫鬟使唤,进宫了老王妃坐着吃饭,她得在后面站着伺候,最后还嫁给了瞎了眼睛的陆三爷。这几年陆三爷眼睛好了,她日子才好过点,最近女儿好像又要与楚国公定亲了,真是的,一得意就来欺负咱们平民百姓。” 晨光明媚,一辆驴车哒哒地赶了过来,车上坐着一个穿草绿裙子的妇人,三旬左右年纪,不满地朝赶车的丈夫发唠叨。 她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家汉子,闻劝道:“你快少说两句吧,小心传到人家耳中,抓你去做大牢。” 妇人撇撇嘴,听见前面有马蹄声,她从丈夫身后探出头,好奇地望了过去,果然瞧见两匹膘肥体健的大黑马。妇人喜欢看热闹,看完马立即往上看,先看左边的,没想到马上的男人正好也朝她望了过来,一双狭长凤眼跟鹰似的,看得她心头发颤。 妇人匆匆低下头,直到与两匹大黑马擦肩而过,她才慢慢回头,眼带好奇。 然而此时只能看见两道挺直的背影了。 “世谨生气了?”明惠帝侧首打量楚行,瞥见楚行紧抿的唇角,笑着问,跟着没等楚行回答,明惠帝又道:“百姓无知,说得尽是臆想出来的胡乱语,世谨何必与他们计较,不过一会儿见到你岳母,我会告诉她此事的。” 难得出宫,明惠帝心情畅快,而且他一直都很疼爱陆明玉这个外甥女,亲眼目睹楚行对外甥女的在意,明惠帝越发满意楚行做外甥女婿了。 楚行却不是喜欢邀功之人,看眼坐落在盘龙岭半山腰的安国寺,楚行低声劝道:“七爷,伯母应该不是一个人来的,或许也有陆家其他女眷,咱们是不是……” 明惠帝乳名里有个“七”字,因此每次微服出宫他都让侍卫们喊他七爷。听完楚行的话,明惠帝想了想,点点头:“你的话有几分道理,不过朕……我有些时日没见过你岳母了,一会儿在山脚打声招呼,若她与陆家其他夫人来的,咱们分头游寺,若她只带了阿暖……” 说到这里,明惠帝揶揄地看向楚行,“那就便宜你了,让你成亲前多看阿暖两眼。” 楚行垂眸,依旧没有回应明惠帝的调侃,只是心里,却觉得陆明玉随母出门的可能不大。 到了安国寺山门前,因为明惠帝与楚行没有亮出身份,拦客的僧人们不认识他们,依然请二人改日再来。明惠帝笑称与陆嵘是故交,翻身下马,与楚行走到附近一处树荫下等着,故意背对来路,怡然自得地观赏附近风光。 二人气度不俗,守门僧人将信将疑地默许了。 过了又大概两刻钟,陆家的马车才姗姗来迟,萧氏、陆筠、陆明玉娘仨坐前面,随行的丫鬟婆子们坐后面的骡车,不然从京城到这边,真的让仆人们走过来,累坏了还怎么伺候人? 马车未停,大公子陆嘉平先催马上前,扫眼那边站着的两个高大男人,他皱眉问守门僧人:“他们是怎么回事?” 守门僧人心一凛,紧张道:“他们自称是陆三爷的故交,想与诸位一起进山。” 陆嘉平闻,先下马,正要过去认认,明惠帝与楚行几乎同时转了过来。 陆嘉平最先看见的是明惠帝,他见过皇上,乍一看到本该待在宫中的皇上居然来了安国寺,陆嘉平当即僵硬了在那里,等他回神准备跪迎时,楚行及时开口道:“嘉平不必拘礼,七爷突发游兴,便来寺里逛逛,未料有此等巧遇。” 陆嘉平看着明惠帝身上的常服,明白了,但还是匆匆上前,朝明惠帝行了一个大礼,“七爷。” 明惠帝虚扶一把,一边往山门处走,一边看向马车车帘。 车里面,陆明玉早在听出楚行的声音时,就紧张地攥紧了帕子,既不相信,想凑到窗前亲眼确认一番,又担心被母亲、姑姑调笑,只能勉强镇定下来,露出一副茫然模样,假装没听出来那道清冷的声音。 萧氏与楚行打过几次交道,但也没熟悉到隔着车帘听到声音就能笃定对方身份的地步,然后碍于身份,也没有去挑车帘看。 陆筠就更规矩了,只悄声问萧氏,“嫂子,七爷是谁?”三哥有这样的故交吗? 萧氏摇摇头,马车停了下来,她故意等了等,就听侄子道:“三婶,国公爷也来上香了。” 准女婿? 萧氏一惊讶,忘了思索为何侄子没有介绍那位七爷,本能地看向女儿。 陆明玉小脸红扑扑的,低着脑袋不敢见人了,陆筠调皮地来点她胳膊,陆明玉转身往里躲。她们俩孩子似的玩闹,萧氏却有点发愁,论理,现在女儿不太适合与楚行见面,只是,车到山门就得下车,而且为了彰显小姑子求子的诚心,她们今日过来连山轿都没赁,打算一路走上山的。 避无可避,萧氏有点埋怨准女婿行事不够稳重,不过陆锦玉出嫁那天萧氏能出面阻止弟弟撺掇人灌楚行喝酒,就说明她心里还是很喜欢这个准女婿的,因此一点点埋怨后,萧氏还是默许了,用眼神示意女儿注意行,她率先探出马车。 准岳母驾到,楚行早就在马车前站好了,萧氏一出来,他便恭敬行礼,顺便解释了一下他为何会在这里:“伯母,我今日受邀陪七爷游寺,叨扰伯母上香,还请伯母恕罪。”把他的“不够稳重”推脱给了明惠帝。 他礼数周全,萧氏笑着道:“世谨客气了,应该是伯母不好意思才对,劳你与七爷在此等候。”说话时,视线扫向楚行身后,想看看与准女婿交好的那位七爷到底是谁,却错愕地看见明惠帝站在侄子身前,黑眸含笑看着她。 萧氏惊得差点踩空木凳,幸好她已为人母多年,短暂的震惊后,迅速冷静了下来。 “七哥怎么想到出门了?”下了车,萧氏朝明惠帝笑了笑,眼睛看着明惠帝,心里却飞到了车里的小姑子身上。既然前世明惠帝能看上小姑子,这辈子,明惠帝再对小姑子动心怎么办?同时又暗暗安抚自己,小姑子已经出嫁,明惠帝绝非昏君,便是动心也不会糊涂到与臣子抢妻。 “前晚偶有所梦,梦见安国寺有异相,便来看看。” 明惠帝笑着道,余光瞥见车帘动了,露出一只白皙小手,明惠帝以为那是外甥女,视线就挪了过去。而陆筠虽是陆明玉的姑母,但因为定亲太早,根本没见过楚行几次,出于对侄女婿的好奇,陆筠挑开车帘时,忍不住悄悄瞥向视野里出现的第一个男人,先看到衣摆,再往上挪。她带着愉悦与好奇,美眸澄澈纯净,却意外撞进了一双深若古潭的明亮黑眸。 陆筠愣住了,这人瞧着怎么那么眼熟?她印象里只见过楚行一次,还是七年前,应该不会这么面善啊?而且,此人看着与三哥年纪相仿,虽然天庭饱满龙章凤姿俊朗出众,但,怎么瞧都不像是二十五六的男人…… 侄女婿比她预料的要老,作为一个疼爱侄女的姑姑,陆筠眼里不受控制地露出一丝失望。 她是少妇打扮,长得却与十四五岁的闺阁女子无异,且美眸似水,灵动清澈,明惠帝十来岁就开始与一群老谋深算的臣子勾心斗角,连楚行、陆斩等人在他面前都小心翼翼,此时对上陆筠,明惠帝轻而易举就看穿了陆筠前后的心情变化。 这是把他误认成楚行了吗? 那她失望,是不满意他的长相,还是他的年纪? 明惠帝回头,看看楚行,真不觉得他比楚行面老多少,而且楚行冷冰冰的,难道陆筠喜欢那样的侄女婿? “怎么,多年不见,阿筠不认识我了?”眼看陆筠还呆呆的,明惠帝低声调侃道,“我可记得,你……八岁那年随你嫂子去我家,打坏了我最喜欢的花瓶,之后就再也没去过,是不是怕我后悔,让你赔钱?” 明惠帝记性远超常人,因为没有女儿,明惠帝对能接触到的女娃娃印象都非常深刻。萧氏生了女儿,明惠帝常常邀堂妹进宫,当时萧氏除了带上女儿陆明玉,也经常把小姑子陆筠也带上。明惠帝甚至记得,从陆筠两三岁到七八岁,他不止一次抱过陆筠,只是看着对面出落地亭亭玉立貌美动人又已经出嫁的陆筠,明惠帝便从回忆里挑了一件可以用来打趣的。 提到花瓶,陆筠一下子想起来了,因为自她记事起,只有一个花瓶碎得让她终身难忘。 那时嫂子带她与侄女进宫,皇上非常喜欢侄女,让嫂子去找皇后,留她与侄女在乾元宫玩。侄女年纪小,喜欢乱摆弄多宝阁上的东西,她在旁边看着,然后阻拦侄女够高处的一个花瓶时,不小心将花瓶弄掉了地上。 侄女胆子大,什么都不怕,她却吓哭了,以为皇上要责罚她,结果皇上非但没有训斥她,还亲手帮她擦了眼泪,特别温柔地…… 回忆陡然清晰起来,但她已经长大了,再忆起当时明惠帝的温柔,陆筠忽然有点不自在。 她慌乱地下了马车,低头就要跪拜。 明惠帝立即朝萧氏使了个眼色。 萧氏早有准备,及时扶住小姑子,低声耳语了一阵。 陆筠脸一红,小声喊明惠帝“七爷”。 明惠帝微笑颔首。 陆筠抿唇,往嫂子身后避避,这才好奇地看向真正的侄女婿。 楚行以为车里只有萧氏与陆筠,心里失望,面上淡然,察觉陆筠的窥视,他只当不知,目光落在萧氏那边,时刻准备聆听准岳母吩咐。然而就在此时,马车里忽然又有了一丝动静,楚行心跳蓦地加快,情不自禁朝马车看去。 陆明玉神色平静地探了出来,一袭水绿长裙,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摇曳,清雅明丽,宛如一朵不染人间烟火的空谷幽兰。下车时,她垂着眼帘谁都没看,只是那羞红的脸颊,足以让车外众人知道,她心里在想着谁。 明惠帝侧身,转向楚行。 楚行早已收回视线,俊脸白皙,只是前一刻还冷如冰霜,这会儿却好像有春风吹过,将那冷厉的长眉凤目,吹得柔和了几分。 章节目录 第110章 > 一行人先去大雄宝殿上香。 明惠帝上的头柱香,接下来萧氏与陆筠一道上前,一左一右跪在了蒲团上。 陆明玉在后面站着,眼睛看着母亲,余光却感受到了来自对面的一道注视。她知道楚行在看她,然而此地无处供她躲闪,只能红着脸给他看。这种被心上人窥视的感觉,又甜蜜又紧张,她心跳地比方才爬石阶时还快,扑通扑通的,都被一个叫楚行的男人占据了,哪里还有佛祖的影子? 但母亲与姑姑一退回来,陆明玉还是低着头走了过去。 “世谨也去上柱香吧,心诚则灵。” 就在陆明玉刚跨出第一步时,身后忽然传来了明惠帝的声音。 陆明玉顿时紧张起来,一时分不清明惠帝是真心希望楚行上香,还是在调侃她,不过以楚行谨守规矩的脾气,他应该不会过来与她一起拜……念头未落,就听那人低低应了声,然后脚步声就朝她这边来了。 陆明玉紧张地垂下眼帘,恰好看到楚行走过来,一袭墨色长袍,人冷衣也冷。 陆明玉不敢多看,快步走向前面离她最近的蒲团。她想等楚行一起拜佛祖,又不想表现地太明显,因此来到蒲团前,陆明玉才稍微放慢脚步,轻轻呼了一口气,屈膝,低头跪了下去。身体矮了,陆明玉暗暗往一侧瞟,恰好看见楚行也正在往下跪。 这么准时,是与她抱着一样的心思吗? 陆明玉唇角上扬,跪好了,她闭上眼睛,诚心拜佛: 求佛祖佑我家人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求佛祖佑我……夫君,一生安康,长命百岁。 诉完心愿,陆明玉睁开眼睛,起身,烧香敬佛,插好香,转身时,陆明玉没忍住,抬起眼帘,悄悄看向楚行。楚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离开时也朝她这边转了过来。两人目光不期而遇,男人凤眼幽幽,情意藏于清冷湖底,陆明玉眼若桃花,倾慕之情似水,秋波暗递。 这也是今日一路过来,两人第一次看了对眼。 楚行神色不变,陆明玉双颊更红,羞答答地躲到了母亲身后。 萧氏不动声色地挡在女儿面前,同时还要努力挡住小姑子,如护食的雌鸟,却笑容自然地同明惠帝道:“七哥,我们刚刚爬山累到了,想先去客房休息一会儿再游寺,七哥接下来有何打算?” 在明惠帝眼里,对面一个是堂妹,两个是小辈,他没把她们当需要避讳的女人,自然也就没看出萧氏对他的防备,只把萧氏挡女儿的动作理解成了防着楚行偷窥,识趣道:“我们随便逛逛,你们先去吧。”他也不想让楚行占外甥女太多便宜。 萧氏身体放松下来,明惠帝能轻易放她们离去,不纠缠,就说明他暂且没对小姑子动心。想想也是,同样一个貌美的姑娘,小姑子未嫁,明惠帝或许会生出男人对美人的占有欲,可小姑子已经出嫁,明惠帝骨子里的傲气也不会让他另起邪心。 “七哥慢走。”萧氏由衷地送道。 陆明玉心情有点复杂,舍不得楚行走,又巴不得明惠帝快点离去,但礼数总要尽的,因此走到母亲一侧,乖巧送道:“七舅慢走。” 这称呼有趣,明惠帝喜欢听,没忍住又逗外甥女,“不如阿暖跟七舅一起走?” 陆明玉顿时又躲到了母亲身后。 明惠帝朗声大笑,朝楚行使个眼色,这就走了。楚行跟在他后面,步伐大,余光中小姑娘窈窕的身影转眼就消失了,他心生不舍,又无可奈何。 ~ 萧氏娘仨在客房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这就出发了,去安国寺赫赫有名的观音峰。夏日天热,趁清晨这会儿凉快,早拜完早下山,正好回府用午饭。 观音峰名曰峰,其实就是一块儿形似观音抱子的挺拔山石,位于安国寺东北角。因为盼望子嗣的女眷太多,观音峰才是安国寺香火最鼎盛的菩萨,也是萧氏三女此行最要拜的菩萨,先前去大雄宝殿,一是因为进了安国寺迎面就是大雄宝殿,二来则是为了迷.惑明惠帝、楚行两个大男人,免得他们猜出陆筠求子心切。 “姑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陆明玉与姑姑并肩走,说话时发现姑姑脸色发白,额头鼻尖儿冒了一层细汗,陆明玉大吃一惊,急忙问道。 前面萧氏闻,立即转了过来。 陆筠是有点不舒服,感觉头重脚轻,像是饿了一天突然站起来一样,浑身无力,脚步虚浮。但她不想让嫂子侄女担心,强笑道:“没有不舒服,可能是好久没出来走动了,刚刚一口气爬了那么多台阶,累到了。” “胡说,明明是病了。”萧氏没那么好糊弄,扶着小姑子肩膀帮她擦汗,再摸摸陆筠的小脸,湿凉湿凉的,如果是累了,那应该是热乎乎的,再说小姑子这脸色也不对劲儿。 “咱们先回去,改日再拜。”萧氏扶住小姑子,正色道。 “嫂子,就在前面了……”陆筠无力地反握住萧氏手臂,虚弱地哀求道。她今日出门为的就是拜观音峰,怎能半途而废? 萧氏答应陪小姑子出门拜佛,其实心里并没把这个烧香当回事,不过是想陪小姑子散散心,再帮小姑子图个心里安定,可此时此刻,看着小姑子虚弱成这样也坚持要去拜佛,萧氏才突然意识到,小姑子这已经不是单纯地求个心安了,她简直是把观音峰当成了活菩萨,好像她去拜,观音峰就一定会送她一个孩子似的。 谁会在菩萨佛祖身上寄予这么重的厚望?只有其他办法都不管用,又迫切需要完成一件事的人,才会如此“虔诚”。可仅仅是出嫁一年没有好消息,小姑子至于急成这样吗?是她太善良太渴望替姚家开枝散叶,还是,姚家给了小姑子太大压力? 看着小姑子额头又冒出来的一层虚汗,握着小姑子明显纤细了的手腕,萧氏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二侄女出嫁时,萧氏也看出小姑子瘦了,但瘦的没这么明显,小姑子说她在忙着学药草,萧氏就信了,可这才几天过去,为何又瘦了这么多? “嫂子,走吧。”原地站了会儿,陆筠缓过劲儿来,觉得舒服了些,撒娇地晃晃嫂子胳膊。 确实再转个弯就到观音峰了,萧氏勉强点点头,然后走在小姑子左侧,暗暗留意小姑子的状况。陆明玉也担心姑姑,与母亲一左一右地守着。 因为担心陆筠,娘俩心情沉重,都不说话了,陆筠则是没力气说,一心盼着快点走到观音峰前,先诚心求子。一行人静悄悄的来到拐角,未料一转弯,就见两道高大身影从对面走来,正是明惠帝、楚行。 三女都吓了一跳,求子是女人的私.密事,谁也不想让男人撞破。 明惠帝也愣住了,那晚他梦到霞云升起处大概就在这附近,刚刚逛了几处地方都不似梦中之景,发现这边有座观音峰,明惠帝忽然福至心灵。他一直都在盼望女儿,莫非那晚梦境是指引他来这里拜拜送子观音,便会顺利得女? 明惠帝其实不太信这个,但送子观音,怎么说都是个好兆头,拜拜也无妨,左右今日寺里没有香客,不怕被人瞧见,却没想到与堂妹娘仨撞上了。 明惠帝下意识看向了走在中间的陆筠。堂妹生了一女二儿,不需要再求子,外甥女还没出嫁呢,现在拜未免太早,那就只剩下陆筠了。 察觉明惠帝的目光,陆筠羞愧地红了脸,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明惠帝不是故意给她难堪的,只是,他已经站在观音峰前了,此时再退避…… 心念转动,明惠帝故意质问道:“纤纤你是不是故意笑话我来的?否则为何我第一次来拜观音,就被你撞见了?” 看出明惠帝有心替小姑子解围,萧氏马上配合道:“是啊,刚刚我在那边瞧见七哥了,猜到你要来求女,我便也过来帮七哥拜拜,求观音早日送我一个活泼可爱的侄女。” 明惠帝无奈笑,“罢了,既然来了,你们都过来帮我求求,阿暖就算了。” 这是送子观音,不适合未出阁的姑娘拜。 未婚夫就在那边,陆明玉扫眼观音峰,尴尬地歪过脑袋,看别处。 萧氏低声嘱咐女儿在此等候,她叫上稍微自在些的小姑子去拜观音。 观音峰耸立在一片平台上,过去还得爬十几层台阶,台阶两侧青松繁茂,遮掩了视线。陆明玉目送母亲、姑姑上去了,再扫一眼隔了二十来步的楚行,她红着脸背转过去,怕男人看她。可才转身,就听男人走了过来。 陆明玉不由地攥紧了手帕。 楚行停在她三步外,故意站在她斜后方,看着小姑娘羞红的面颊,楚行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问道:“阿暖,二姑娘出嫁那日,我……你是不是生气了?” 陆明玉眼睫颤了颤,明白他的意思,却故意问:“那天怎么了?我为何要生气?”这人真够傻的,她当然不能承认知道他教弟弟们喊他姐夫的事,不然多尴尬啊,更何况她本来就没生气,反而,还有点欢喜呢。 楚行诧异,那天她明明就生气了,所以躲起来不给他看,只是,眼看陆明玉侧脸越来越红,低着脑袋俏生生羞答答站在那儿,又好像真的没有生气。 “没什么,皇上要下来了,我先走了。”留给两人说话的时间不多,楚行最后看她一眼,艰难地转身。 他往回走,陆明玉也舍不得他,偷偷回头,却见楚行墨色衣袍上有块儿灰尘,不知在哪沾到的。 “你衣服脏了……”陆明玉小声提醒道,“左肩膀那边,有块儿灰土。” 楚行脚步一顿,目视前方,反手拍后背。 陆明玉见他拍了两次都没拍对地方,就又提醒了一次,然而楚行依然没有拍到灰尘。陆明玉替他着急,咬咬唇,趁母亲她们还没回来,陆明玉小跑过去,飞快在他背上掸了掸。楚行右手还停在肩胛骨的位置,感受着她小手的轻微力道,楚行凤眼斜向观音峰,大手却忽的下移,准确抓住了未婚妻的手。 温如暖玉,柔若无骨。 陆明玉傻了,在手被他抓住的那一瞬,她仿佛也变成了一座山石,一动不能动。 楚行却马上松开她,仿佛无意抓错一般,转过来赔罪:“我不是故意的……” 他声音低沉,声音里带着一种让她心痒.痒的特别味道,有点像调.戏。陆明玉觉得楚行不是那种人,她胡乱嗯了声,扭头往回走。 山风吹来,她水绿的衣裙贴到身上,露出小姑娘窈窕纤细的身段,楚行凤眼追着她,舍不得,又没理由叫她回来,而她刚刚替他拂尘,又似乎偷偷在他心里缠了一圈红线,不管她走多远,手里都牵着他的心。 楚行从未体会过这种奇妙的感觉。 而就在他沉浸在未婚妻给的温柔里时,观音峰前,明惠帝拜完观音后,把位置让给了萧氏二女。 萧氏陪小姑子一起去拜。 明惠帝恰好站在陆筠这一侧,陆筠走过来时,他随意看了一眼,诧异地注意到陆筠苍白的脸色,那么白那么虚弱,一双桃花眼却明亮地出奇,如荡漾着月光的湖水,波光潋滟而迷人。明惠帝不自觉地偏头,目光紧紧定在陆筠脸上,看她虔诚无比地跪下去,红唇翕动,然后,一行清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明惠帝浑身一震。 记忆忽然回到多年之前,他坐在龙榻上批阅奏折,忽闻瓷器摔碎声。担心两个小姑娘受伤,明惠帝匆匆赶去。多宝阁前,五岁的外甥女低着脑袋,微微张着小嘴看碎瓷片,不害怕反而觉得有趣,陆筠却一脸惶恐地望着他,脸蛋苍白,他还没说话,她眼泪就滚了下来。 两张泪脸渐渐重合,再看跪在那里的陆筠,明惠帝胸口莫名地堵塞。 他不舒服,明惠帝说不清原因,就是看不得她哭。 她又为何落泪? 因为疑惑,明惠帝继续观察陆筠,看着她磕完头站了起来,还没站稳,忽的朝一侧栽了下去! “阿筠!” 明惠帝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抢在陆筠落地前将人揽到了怀里。 章节目录 第111章 > 陆筠倒在了明惠帝怀里,明惠帝站稳之后低头看她,就见她眼角又有一串泪珠滚了下来。 明惠帝莫名地愤怒,这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姑娘,是他曾经抱在怀里哄过的小丫头,谁敢让她如此伤心难过? “阿筠!”萧氏白着脸跑了过来,这会儿已经忘了明惠帝抱着小姑子合不合适了,到了跟前先关心小姑子,却见小姑子眼眸紧闭,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反而挂着泪痕。萧氏突然悲从中来,低泣出声。 为什么会这样? 上辈子小姑子进宫为妃子,被人害得难产而亡。宫里妃嫔众多,小姑子太单纯,萧氏与丈夫都觉得小姑子再进宫依然会危险重重,所以才给小姑子挑了个家里人口简单的夫家,挑了个温润谦和、品德兼备的姚寄庭。 但姚寄庭对小姑子好吗? 萧氏现在与丈夫浓情蜜意,她知道男人真正喜欢一个女人会变成什么样。如果她想来上香,如果她没有邀请别的女眷,丈夫一定会陪她。如果她瘦了憔悴了,丈夫一定会最先发现。小姑子病重到昏迷,她与女儿今日与小姑子相处时间短,没能提前看出来,姚寄庭呢?他为何看不出来?而且今日朝廷官员休沐,姚寄庭做什么去了?小姑子说他忙,姚寄庭到底在忙什么? 如果姚寄庭对小姑子并不是他们认为的那样好,如果小姑子婚后过得不快乐…… 那,就都是她与丈夫的错! “阿筠,你醒醒啊,别吓唬嫂子。”萧氏泪如雨下,她当年在丈夫那里受了委屈都没有哭过,可小姑子几乎是她当女儿养大的,小姑子出事,萧氏比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还心疼。 “娘,姑姑怎么了?”陆明玉听到动静,与楚行一起赶了过来,瞧见姑姑被明惠帝抱着,陆明玉先是震惊,但当她发现姑姑闭着眼睛昏迷不醒,顿时也疼得流出泪来。 楚行最冷静,确认陆筠只是昏迷,他迅速跳下观音峰,命远处的陆家仆人立即安排山轿过来。 那边明惠帝席地而坐,虽然心疼陆筠,但他足够冷静,最先注意到怀里陆筠眼睫颤了颤。他紧张,试着低声唤她,“阿筠?” 陆筠慢慢睁开了眼睛,最先看到的,便是头顶明惠帝俊逸的脸庞,黑眸里装满关切。她茫然地看着他,直到瞥见旁边神色焦急的嫂子侄女,陆筠才突然清醒过来,急着挣扎。光天化日之下,她怎么能让别的男人抱着? 她一醒就急着挣开,明惠帝眼里飞快掠过一丝尴尬,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合规矩。 “你刚刚晕倒了,试试看能不能自己站着。”明惠帝简单地解释道,然后示意萧氏、陆明玉扶着陆筠。 陆筠太虚弱,浑身都是汗,只能靠着嫂子站着,但她意识恢复了些,闭着眼睛朝明惠帝道谢,“多谢皇上……”迷迷糊糊的,忘了明惠帝是微服出宫。 明惠帝没再说话,皱眉问萧氏这是怎么回事。 萧氏也不清楚,看小姑子这副模样也没法问话,那边两个轿夫扛着山轿飞奔而至,萧氏朝明惠帝点点头,与女儿一起扶小姑子过去。楚行、明惠帝不放心地跟在后面,两拨人一道下山,直到萧氏娘仨上了马车,明惠帝、楚行才止步。 为了避嫌,他们不能与陆家女眷同时回京。 目送马车走远,明惠帝意味深长地对楚行道:“世谨,阿暖是朕唯一的外甥女,你要好好待她。”窥一斑而见全豹,陆筠来求子,求的是姚家的子嗣,但陪她来的却是娘家人,再想到陆筠脸上的泪,明惠帝便能猜出来,陆筠在姚家过得肯定不好。 楚行当即跪了下去,肃容保证道:“七爷放心,臣绝不会叫阿暖受这样的委屈。” 明惠帝嗯了声,扶他起来,深潭般的眼底无波无谰,不知在想什么。 ~ 今日初十,陆斩爷几个都休沐在家,陆嵘待在三房,检查两个儿子的功课。陆斩也没闲着,亲自教导崇哥儿学功夫,父子俩在院子里一会儿蹲马步一会儿练拳,朱氏坐在走廊背阴一面,笑着看。 一家三口温馨祥和,直到赵武大步流星跑了过来,远远回禀道:“老爷、夫人,三夫人她们回来了,姑奶奶病了,三夫人直接带姑奶奶去了兰园……” 兰园正是陆筠出阁前住的院子。 女儿病了? 朱氏噌地站了起来,而陆斩转眼就从院子里跨到了走廊上,丢下妻子,沉着脸先去看女儿。 陆筠是被婆子背到房中的,白着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上也不停地冒汗。萧氏亲自照看,一会儿就掉串泪,不知小姑子到底得了什么病,竟然病得这般吓人。 “阿筠怎么了?”陆斩冷风一般跨了进来,进屋先看到孙女站在床边抹泪,陆斩脸色登时变得更难看,三两步来到了床边。 “爹爹……”陆筠强颜欢笑,桃花眼拜观音峰时还明亮如秋水,这会儿却仿佛被人抽走了生气,活水变成了死潭。 陆斩疼得差点丢了半条命,再也顾不得在儿媳妇、孙女面前维持威严,高大威武的身板突然就矮了下去,蹲在床前,紧张地问女儿,“阿筠哪不舒服?”问完了才想起什么,虎眸扫向儿媳妇,“请郎中了?” 萧氏点头,低着头道:“就快到了。”只觉得愧对公爹。 陆斩重新看女儿,眼看着儿媳妇刚用帕子擦过,女儿额头就又冒了一层汗,陆斩又心疼又着急又愤怒,猛地站了起来,没有理会扑进来的妻子以及相继赶来的其他三房人,陆斩冷着脸折回院子,厉声问跪在那儿的周嬷嬷,“姑奶奶病成这样,为何不提前回禀!你们姑爷呢!” 周嬷嬷额头触地,浑身瑟瑟发抖,声音更是被风吹碎了一样,断断续续道:“夫人,夫人她是突然病的,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姑爷,姑爷先前答应陪夫人去上香,可今天户部郎中杨大人家的公子过生辰,姑爷去赴宴了……” 陆斩一下子想到了那天在宫里,女婿朝他说的话。 为官都得应酬,陆斩当时还觉得女婿有上进心,可他并不知道女婿为了结交上峰之子,竟然敢辜负他女儿,而无信!如今女儿病成这样,女婿却还在那劳什子宴席上与人饮酒作乐? “赵武!”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突然响彻整座兰园。 赵武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多少年没听老爷如此发怒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人没到跟前,就被陆斩喝住了,怒斥道:“去把姑爷找来!我不管他在哪在做什么,你就是绑,也得给我绑回来!” 虎眸圆瞪,陆斩眼里凶光毕露,仿佛要杀人一样。 赵武领命就走。 陆斩低头,再次看向周嬷嬷,正要发落,瞥见自家常用的老郎中跑着来了,陆斩眼里冷光顿消,先去屋里看女儿。 一刻钟后,老郎中沉吟着松开陆筠手腕,目光一一扫过围在床前的众人,他想了想,请陆斩移步说话。 “我女儿到底怎样?”压抑着火气,陆斩耐着性子问。 老郎中摸摸胡子,叹气道:“姑奶奶应该在服用催孕的汤药吧?可是药三分毒,服用久了,姑奶奶……她房事过勤本就体虚,再被药效一激,一次两次没什么,次数多了,身体元气就受损了,好在还没有损及根本,现在开始调理,还来得及。” 陆斩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声音更是出奇的平静,“催孕汤药?” 老郎中点点头,皱眉道:“陆大人,老夫记得,姑奶奶出阁前,老夫还为她诊过一次脉,姑奶奶身体康健,并无问题。服用补药如给花草浇水,花草缺水了,及时浇灌,花草长得就好,可如果花草水分充足,这时候继续浇水,过犹不及,花草反而会受损。人也一样,姑奶奶的身体,根本无需汤药滋补啊,如果方便,老夫想看看姑奶奶的汤药方子,再针对药方给姑奶奶调理。” “您稍等,我去问问。”陆斩客气道,请老郎中先坐,他再次去找周嬷嬷。 “夫人在喝汤药?”一改先前的暴怒,陆斩此时的语气,可以用风平浪静形容。 周嬷嬷好歹在陆家伺候了那么多年,早就知道自家老爷是什么脾气,越平静就越危险,周嬷嬷都吓哭了,痛哭流涕,“老爷,是,是亲家祖母,今年出了正月,亲家祖母就每日看着夫人喝药,一日三顿……老奴心疼夫人,想回来告诉老太太,夫人不让,说她也想早点怀上孩子。” “你可知道那汤药方子?”陆斩闭上眼睛,沉默良久,才问道。 周嬷嬷忙答:“知道,老奴悄悄打听出来的,不过老奴派人查过,方子没问题,确实是补药。” 陆斩终于没忍住,嘴角扯出个冷笑,“去把方子写出来。” 周嬷嬷虽然心里困惑,却不敢多问,爬起来就要走。 “等等。”陆斩突然喊住她,冷声道:“写完方子,你派人去抓药,熬成汤端上来。” 他倒要尝尝,姚家那老虔婆每日.逼他女儿喝的,究竟是什么大补良药! 章节目录 第112章 > 在周嬷嬷眼里,今日的陆斩就是阎罗王,阎罗王有令,药材一抓回来,她就赶紧跑去厨房熬汤了。平时熬汤得大火煮文火熬,但周嬷嬷怕陆斩等得着急,汤水上色再炖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急着盛了出来,拼命拿扇子扇凉了,能入口了,匆匆回到院中。 此时陆家男人们,除了恒哥儿、崇哥儿、年哥儿还在屋里守着陆筠,其他都在陆斩身后站着。 “父亲,这是?”陆嵘离陆斩最近,看到周嬷嬷手里的汤药,他疑惑问道。 陆斩冷冷斜了他一眼,“这是你那好妹婿一天三顿喂你妹妹喝的补药。” “好妹婿”咬得极重。 不远处陆大爷、陆二爷都低下了头,替三弟捏了一把冷汗。妹妹的婚事是三弟一手安排的,如今妹妹病成这样,一看在姚家过得就不顺心,且看着吧,若是再揪出旁的事情,三弟只是被父亲骂骂都算幸运的,就怕父亲大动肝火,拳脚相加。 陆嵘敬畏严父,但他此时心里只有对妹妹的愧疚,便是父亲打他,他也甘愿受罚。 陆斩训完儿子,端起周嬷嬷递过来的大碗,看着里面深褐色的汤水,他抬起碗,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汤药没有不苦的,但这碗里面竟然还带着一股腥味儿,陆斩虎眸一寒,咽下汤水后,把碗递给儿子,“你尝尝。” 陆嵘毫不犹豫地接过碗,喝完一口,他俊脸凝霜,愤然将药碗摔到了地上:“姚家欺人太甚!” 这哪是人喝的东西! 陆斩看着地上的碎瓷,冷笑,“去,再煮十二坛子,全部搬过来。” 周嬷嬷大惊,十二坛子? 然而一抬头,对上陆斩压抑着怒火的虎眸,周嬷嬷连滚带爬地去煮药,沿着走廊往外跑时,迎面撞上火急火燎赶来的姚寄庭。 “夫人怎么了?”姚寄庭刚从酒席上回来,不知是喝多了还是跑累了,白皙脸庞变得通红通红的,抓住周嬷嬷喘气问道。周嬷嬷看看这位姑爷,想到那边院子里站着的陆斩父子,再想到老爷命她煮的十二坛补药,心知姚寄庭怕是完了,她一把推开姚寄庭,跑着去煮药。 姚寄庭着急见妻子,继续往前跑,却没想到一转过来,就见陆家男人们都站在院中,听到他的脚步声,陆斩父子四人与陆嘉平、陆嘉安兄弟几乎同时抬起头,相似的脸庞上是相似的冷厉愤怒。 姚寄庭心头一紧,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陆家男人们谁也没动,六双眼睛沉沉地盯着他。 姚寄庭虽然有点被岳父、大舅子们震慑到,但他下一刻就飞快赶到陆斩身前,眼睛看着妻子的闺房,急切溢于表:“岳父,阿筠到底怎样了?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陆斩比姚寄庭高出半头,看着女婿真的毫不知情的样子,他反而更愤怒。就因为姚寄庭不够关心女儿,才会忽略女儿身体的虚弱,才会不知道女儿每天在遭什么样的罪。女儿身体那么虚,他居然还频于行房? 女婿不来,他怒火无处可泄,现在人就在眼前,陆斩憋了许久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他虎眸瞪着姚寄庭,跟着毫无预兆动手,一脚狠狠踹在了姚寄庭胸口。姚寄庭没有防备,又是个文弱书生,突然挨了这么重重一脚,整个人仿佛变成麻布米袋,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嘭”地一声倒地! 胸口一阵阵钝痛,脑袋磕在地上,姚寄庭艰难地翻身,做完这个动作,就再也没了力气,仰面躺在那儿,只觉得头晕目眩,嘴角好像有什么流了出来。他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恢复了些意识,重新睁开,就见陆斩正慢慢走来。 姚寄庭暗暗攥拳。 他喜欢陆筠,他真心敬重陆斩这个岳父,每次见到岳父都毕恭毕敬,可陆斩凭什么当着陆家子弟的面对他下此重手?难道,阿筠病得很严重? 想到妻子,姚寄庭眼里怒火瞬间熄灭,一边咳嗽一边撑着地坐了起来,低头时,下巴上的血滴到了衣摆上。姚寄庭一把抹掉,晃晃悠悠起身,哀求地看着陆斩,“岳父,我有什么错,岳父怎么罚都行,您让我先去看看阿筠行吗?” 陆斩冷笑,伸手提起姚寄庭衣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想知道阿筠为何昏倒?我现在就告诉你,郎中说,她房事过频,身体虚弱,却又被你们逼着每日喝她并不需要的补药,致使元气亏损。姚寄庭,阿筠为了替你们姚家开枝散叶,大热天叫她嫂子陪她去上香,你不陪她,居然还在外面喝酒快活?” 闻着姚寄庭身上的酒气,陆斩眼里波云诡谲,瞥见周嬷嬷领着家丁搬了药坛子过来,陆斩忽的一笑,恶鬼一样盯着姚寄庭,“周嬷嬷说,阿筠从二月开始每天三顿汤药,我不跟你按天算,就拿一个月当一天算,这是十二坛汤药,你不是盼着子嗣吗?那你也好好补补!” 说完猛地将姚寄庭丢到地上,厉声使唤两个孙子,“嘉平,你按着他,嘉安,你喂你姑父喝药!” 祖父发令,陆嘉平、陆嘉安立即上前,由身高马大的陆嘉平将姚寄庭提起来按跪在那儿,陆嘉安拎起药坛就往姚寄庭嘴里灌,这也幸好是周嬷嬷猜到了汤药的用处,特意往里面兑了凉水,不然短短时间就出锅,烫也能烫走姚寄庭半条命。 “岳……” 姚寄庭试着求饶,可惜陆家兄弟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一坛接一坛地灌他。 陆斩负手看着,忽然想到什么,让陆嵘把屋里恒哥儿三个孩子也叫出来。陆家的姑娘,便是嫁出去了,也有娘家人护着,将来他老了走了,就由子孙们护着姑姑姐姐们。 陆嵘刚要转身,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道尖利的怒喝:“住手,陆镇虎你这是耍混吗!” 镇虎是陆斩的字,至少在陆家,从来没有谁敢这样喊过他。 陆嵘沉着脸看向那边拄着拐杖走来的姚老太太。 陆嘉平兄弟回头,见祖父没有喊停,便继续灌姚寄庭喝药。 姚老太太空有气势没有帮手,眼看孙子衣裳都湿透了,她又急又怒,走到陆斩身前连续重重敲了三次拐杖,愤愤道:“陆镇虎,有话好好说,你给寄庭灌的是什么!” 陆斩垂眸看她,嘴角带着冷笑:“你每日.逼我女儿喝的东西,现在竟然不认识了?你灌了我女儿四个月,我只灌他十二坛,你就心疼了?” “胡闹,那是给女子用的补药,你喂寄庭做何?”姚老太太气得朝陆嘉平兄弟赶去,“还不快给我停下!” 陆斩朝周嬷嬷使个眼色,周嬷嬷正愁没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呢,立即上前拦住姚老太太。她本就不喜姚老太太,这会儿为了发泄也好,为了表现也好,瞪着姚老太太道:“老太太,您知道夫人为何会昏倒吗?就是因为天天喝你准备的补药,中药毒昏倒了!” 姚老太太知道孙媳妇病了,却不知道为何而病,听到此话,她愣了愣,但转瞬就被孙子痛苦的吞咽声唤回了理智。心知打不过陆家这群人,姚老太太怒气冲冲转身,对着陆筠闺房道:“我给阿筠喝补药是喂了她好,谁知道她身子那么娇气,别人家的儿媳妇也喝药,怎么就单单她病了?” 她从一开始就不满意陆筠,是孙子被陆筠的皮相迷惑,非要娶回来。陆筠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度,肚子还不争气,姚老太太抱不到重孙,对陆筠越发失望,如今见陆家如此欺凌孙子,一点颜面都不给姚家留,她为何还要顾及陆筠的脸? “再说了,如果不是她肚子不争气,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婆子,犯得着操这份心?” 瞪着闺房窗子,姚老太太咬牙切齿地道。 陆嘉平、陆嘉安震惊地忘了继续灌姚寄庭,姚寄庭趁机挣脱出来,第一扑向祖母,跪在祖母面前一边呛药一边哀求:“祖母,祖母你别说了……” 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祖母每天喂妻子喝药,姚寄庭知道,但他觉得这是为了妻子好,如果妻子早点怀上,也就不用再着急了。姚寄庭也知道药是苦的,可他没尝过,今日被灌了那么多汤药,姚寄庭才切身体会到了妻子的不容易。 岳父说她身体虚弱,姚寄庭羞愧难当,妻子太美,他总是把持不住,有时心疼妻子,睡觉时老老实实的,但睡着睡着就又忍不住…… 姚寄庭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只想认打认罚,等岳父消了气,他再接妻子回家好好补偿她。可祖母这样说妻子,妻子听见该多伤心,岳父该多愤怒? “祖母,我求你,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害阿筠病倒的……”求完祖母,姚寄庭膝行着挪到陆斩身前,磕头哀求:“岳父,我知道错了,求您……” “滚!”女儿被骂,陆斩不能朝姚老太太动手,姚寄庭不长眼睛送上来,他一脚又踢了过去。什么女婿,早在看到女儿虚弱成那样陆斩就不想要这个女婿了,如今亲耳听到姚老太太竟然如此嫌弃女儿,陆斩彻底定了让女儿和离的心,自然不用再与姚寄庭客气。 姚寄庭已经挨了一脚了,又被灌药灌得四肢无力,此时又挨了一脚,他仰面就倒了下去。 “寄庭!”姚老太太大惊失色,吓得魂险些飞出去,丢了拐杖扑到孙子身边,心疼得老泪横流,“寄庭,她有什么好的,除了一张脸,她什么都不会,连个孩子都生不出……” “谁说夫妻俩生不出孩子,就一定是女人的事?”萧氏寒着脸从屋里走了出来。对付姚寄庭,陆家几个爷们出手就够了,但是与女人讲理,婆母柔弱只会哭,她这个嫂子就必须出面。肃容从丈夫身边经过,萧氏停在姚老太太面前,直视老人浑浊的眼睛问道:“你口口声声说阿筠身子有问题,你有什么证据?” “这需要什么证据?她生不出孩子,不怪她怪谁?”把孙子交给带来的嬷嬷照顾,姚老太太噌地站了起来,仰着脖子回敬道。 萧氏不屑与她浪费唇舌,侧过身子,对身后的老郎中道:“刘老先生,您在京城德高望重,还请您替我妹婿号号脉,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我妹妹从小娇生惯养,身体绝对康健,不能让他们一盆污水泼过来,损了名声。” 刘老郎中询问般看向姚寄庭娘俩,同时解释道:“要想确认男子子嗣是否艰难,只能查其精元,如果姚大人愿意,请随老夫到厢房耽误片刻。” 姚寄庭嘴里都是血腥味儿,口不能,眼里却闪过抗拒与恼怒。他是男人,怎么能承受这样的侮辱?况且他本身习医,自己身体是否有问题,姚寄庭很清楚,绝不会任他人妄羞.辱! 他不同意,姚老太太就更不愿意了,刘老郎中一看就是陆家的人,故意污蔑孙子怎么办? 她把自己的理由说了出来,萧氏气愤又无奈,这种事情,总不能强迫…… “嘉平、嘉安,你们扶他进去。”陆斩一脸肃杀,隐晦地道。 萧氏迅速别开眼,眼里是深深的震惊,没想到公爹竟然霸道如斯。 “你们敢!”姚老太太抡起拐杖挡在孙子面前,一双浑浊的眼睛可怖地瞪着陆斩:“陆镇虎,你别欺人太甚!当初是你们非要把烂泥扶不上墙的女儿嫁到我们姚家,可不是我们姚家心甘情愿求娶的!” “祖母……”姚寄庭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未料一抬眼,就见对面堂屋门前,不知何时多了几道身影,而他的妻子,脸色苍白地靠在岳母怀里,桃花眼里泪水不断滚落,凄婉绝望地望着他,一串又一串的眼泪,全部落在了他心上。 姚寄庭慌了,他松开祖母,大声朝妻子解释:“阿筠,我是真心娶你的,祖母只是气过头了,她胡乱语,你……” “你给我闭嘴!”姚老太太恨恨地敲拐杖,一下一下重重敲在孙子旁边,“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她,是不是非要把性命搭进去,你才……” “祖母!”姚寄庭猛地抬头,第一次毫不客气地打断辛辛苦苦将他养大的祖母。 姚老太太身体一晃,忽如风中残烛,不敢相信孙子居然会用那种冷厉的眼神看她。 姚老太太闭嘴了,陆斩终于再次开口,瞪着姚寄庭道:“你愿意让刘老先生检查了?” 关系到男人的尊严,姚寄庭慢慢站起来,先朝陆斩拜了拜,才声音坚定地道:“岳父,我会医术,我很清楚我身体没有任何隐疾。我相信阿筠也没有,我们才成亲一年,是我祖母盼子心切,太着急了。岳父,先前是我糊涂大意,没有照顾好阿筠,我愿打愿罚,只求岳父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从今以后,绝不再让阿筠受半分委屈。” “你相信阿筠身子没问题,但我不相信你,你还想继续与阿筠过,便让刘老先生替你检查。”陆斩面无表情地看着姚寄庭,语气比方才平和了很多。 姚寄庭皱眉,目光移向妻子。 陆筠虚弱地靠着母亲,对上丈夫的视线,她眼里露出一丝哀求。为了求子,她能想到的办法都试过了,刘老先生、母亲、嫂子都说她没问题,也许,真的是丈夫哪里受过伤呢?果真如此,她就再也不用喝药了,再也不用被姚老太太嫌弃…… 迎着妻子恳求的眼神,姚寄庭的心,却不受控制地动摇了。 他是学医的,他很清楚,如果夫妻双方都没问题,那成亲半年内一般都会有好消息,更何况他与妻子行房那么频繁。因此妻子迟迟不孕,姚寄庭也默认成是妻子的问题,然而现在,刘老郎中信誓旦旦替妻子作保,万一他去查了,万一真的是他的原因…… 事情传出去,让他颜面何寸?他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袖中双手握拳,姚寄庭目光复杂地看着对面的妻子,语气沉重,“阿筠,为了你,我甘愿被岳父责罚,宁可顶撞祖母,但我会医术,我很确信我身体康健,士可杀不可辱,你是我的妻子,我希望你能信我。” 陆筠看着他被汤药打湿的衣袍,看着他狼狈的发冠,心中一疼,闭上眼睛无力地求道:“娘,算了吧,我……” “阿筠,他到底有没有隐疾,这事必须查清楚。”大夫人就站在婆母身后,见小姑子居然要妥协,她马上低声提醒道,“阿筠,妹夫对你是有几分真心,但他白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户部,真正与你住在一起的是他祖母。那女人怎么看你的,你还不清楚吗?你是堂堂尚书大人的掌上明珠,为何要轻贱自己白白被人欺凌折腾?今日若证实妹夫身体康健,那他因为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还挨了责罚,她只这一个成器的孙子,会轻饶你?反过来,如果证实妹夫有隐疾,那你便是害他身败名裂的罪魁祸首,便是你不怕委屈还想做姚家的媳妇,她也不会放过你。阿筠,你想想你这一年在姚家的日子,真的还想回去?” 陆筠闻,不由地望向姚老太太。 姚老太太脸色铁青,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她,孙子还想要陆筠,她是一点都不想要了。 她眼里的嫌弃厌恶太明显,陆筠苦涩地垂下眼帘,闭上眼睛,耳边是她刚刚出来时姚老太太的话,说她是烂泥扶不上墙,说她是陆家主动塞去姚家的……直到此刻,陆筠终于明白,姚老太太从始至终,便没有满意过她。 人家都那么嫌弃她了,她何苦再厚着脸皮贴上去? 怪她肚子不争气,怪她做得不够好,自己被姚家嫌弃不说,还连累父兄被姚老太太嘲讽。 忽然间,陆筠心灰意懒,却莫名地浑身轻松,仿佛只要她说出那两个字,她就什么都不用想了,不用每日喝药,不用夜夜疲惫地应付丈夫,不用拖着嫂子陪她去上香,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去姚老太太面前晨昏定省。 “娘,让爹爹写和离书吧……” 心空了,陆筠身体一沉,昏迷之前,她用尽所有力气,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母亲。 “阿筠!” 女儿再次昏倒,朱氏惊慌失措,与大儿媳一起勉强扶住女儿。陆斩见了,最先冲了过来,接过女儿先去屋中安顿。朱氏泣不成声,正要进去,忽然听到姚寄庭撕心裂肺的喊声。朱氏脚步一顿,回头,就见姚寄庭被两个儿子挡着,人无法靠近,只能一声一声地哀求。 朱氏呆呆地看着姚寄庭,看着这个她曾经无比满意却把女儿的心伤透了的男人,想到女儿昏迷前说的话,朱氏眼泪断了,慢慢朝姚寄庭走去。 “岳母,我知错了,你让我去守着阿筠!”姚寄庭知道岳母柔善,痛苦地恳求道。 朱氏却一眼都没再看他,侧着脸吩咐儿子:“阿筠说了,她要和离,剩下的事,你安排吧。” 和离? 姚寄庭浑身一震,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身后姚老太太抿抿唇,念在陆家家大势大,认了,不然该姚家写休书才对。 然而就在娘俩被撵出陆府,就在她苦口婆心劝孙子死心时,陆嵘却送了一张休书过来。 白纸黑字,写的分明,不是和离,而是陆家休夫! 章节目录 第113章 > 正午时分,天气炎热,陆嵘眼里却一片寒凉。 他看着跪在他面前不肯放他走的男人,平静问道:“寄庭,我与你在考场一见如故,我欣赏你侠义心肠,欲把妹妹许配给你。如果我记得没错,你回家与令祖母商议过后,主动托媒人来提亲,敢问这算是你心甘情愿求娶,还是我陆嵘硬要把妹妹强塞给你?” 低沉淡漠的话语,却如一记耳光重重扇在姚寄庭脸上,他不由地看向祖母。 姚老太太有些讪讪,这话是她刚刚在陆斩等人面前说的,当时因为孙子被陆家恃强凌弱,她一时冲动,口不择了。但陆嵘狡猾,知道他妹妹品行不可取,只有一张脸招男人喜欢,便故意让孙子看到陆筠,这与强塞有何差别? “三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阿筠她被我伤透了心才说胡话的,我与她夫妻恩爱,阿筠绝舍不得与我和离,还请三哥收回休书,容我去她面前负荆请罪。”姚寄庭凄惶地苦求道,双手紧紧抓着陆嵘衣袍,犹抱救命稻草。 他真的喜欢陆筠,喜欢她的羞涩温柔,喜欢她的细心体贴,喜欢她柔声喊他相公。曾经人在身边,他得意忘形,忽略了她的苦,现在亲眼看到妻子憔悴到昏迷,姚寄庭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一想到陆筠真的要与他和离,想到日后再也无法见她抱她,姚寄庭就像被人挖走了心,疼得撕心裂肺。 “三哥,我去看郎中,我……” “寄庭!”姚老太太厉声呵断孙子的胡乱语,紧跟着一把抢走陆嵘手里的休书,恨声道:“休夫?不愧是陆家,我算是见识到陆尚书的本事了,明明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欺我孙儿,又是灌药又是拳打脚踢,现在居然还仗势欺人做出休夫之事!好,谁让你们家大势大,这口气我们认了!” “祖母,你少说两句行吗!”姚寄庭低着头,这一刻心死如灰。 他求得再诚心,祖母却不肯配合,换成他是陆嵘,也不可能再把妹妹交给他。 陆嵘根本不屑与姚老太太争辩,瞥见隔壁那家门前有小丫头探头探脑,陆嵘继续问道:“寄庭,我只一个妹妹,当然把她许配给你,我与家父托你好好照顾她,你对天发誓,说绝不让我妹妹受任何委屈。如今我妹妹嫁进姚家才一载,就被你们折腾地昏迷不醒,险些丢了半条命,我因你违背誓,替妹妹做主休了你,你有何话可说?” 姚寄庭无话可辩,他再如何愧疚悔恨,都无法改变他先前对陆筠的疏忽。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陆筠,她全心全意依赖着他,他说什么她都信,可他却只享受她的柔顺,只会欺负她,只会看着她喝下那腥苦交加的汤药。 “三哥,我只想再见阿筠一面,求你了。”姚寄庭慢慢抬起头,眼里落下泪来。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如果能见到陆筠,他就有机会劝她回心转意,劝她再给他一次机会。一夜夫妻百日恩,姚寄庭不信妻子真的那么狠心绝情。 “不必,当断则断,请回去吧。”说完这一句,陆嵘肃容绕过姚寄庭,跨进自家大门。 门房立即关门。 姚寄庭仍旧跪着,目光留恋地望着陆家。 “走了,再跪下去,你祖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姚老太太戳戳拐杖,恨铁不成钢地道。 姚寄庭低头,脑海里浮现祖父过世前对他的谆谆教诲。 他舍不得陆筠,他想一直跪着直到求得陆筠原谅,可他背负着祖父的厚望,不能随心所欲。 姚寄庭缓缓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 姚老太太本想再训斥两句,瞧见孙子这样,她又心疼了,叹口气,推着孙子去上马车。 一路上,姚寄庭都没有说话,闭着眼睛靠着车板,马车快到姚家,他才低低问了一句,“祖母,你就那么看不上阿筠?”祖母在陆家说的每一句话,他听了都心寒,更何况被祖母嫌弃的妻子?曾经他只以为祖母盼着抱重孙,对妻子比较苛求,今日他才后知后觉,事情根本不是他想象的样子。 “你这是在怪我害你丢了媳妇?”姚老太太挑眉,声音也扬了起来。 姚寄庭苦笑,脸朝另一侧歪歪,突然什么都不想再问。 姚老太太却说不出的委屈,颤抖着道:“我是不喜欢她,一开始就嫌她太小家子气,但因为你喜欢,我都忍了下来。我让她喝汤药,还不是为了姚家的子嗣着想?谁知道她身子骨那么差?这些也就罢了,你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被陆家动用私刑,今日她昏倒陆家就给你灌药,哪天她自己摔个跟头伤了哪儿,陆家是不是也要赖在你头上?寄庭,陆斩就一个女儿,他心疼,可祖母也就你这么一个孙子,你让祖母如何忍受?” 说到这里,姚老太太悲从中来,低头呜咽:“都怪你祖父,若不是他走得早,咱们姚家怎会被他们如此轻视,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眼里可还有王法?” 姚寄庭依然闭着眼睛。 祖母疼他,他无法怪罪祖母,可他一个大男人,只是被灌了几坛子药祖母就心疼了,气得连平时的修养都不顾,对妻子口出恶,岳父一个武将,久居高位,亲眼看到女儿被他们姚家折腾成那样,岂不会愤怒? 说到底,都是他的错,是他娶了陆筠,却没能照顾好她。是他太过信任祖母,以为妻子那么温柔孝顺,祖母早晚会真心喜欢上她。 听着祖母的哭声,姚寄庭想要安慰,但怎么都说不出口,至少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说。 回到姚家,姚寄庭一人回了他与妻子的房间,闭门不出,连晚饭都没用。 姚老太太满腹心事,也没有胃口。 她既然对陆筠不满意,便也没有真的指望靠陆家帮孙子谋前程,更不怕得罪陆家。陆家再有权,朝廷也有对头,自家与陆家闹僵了,陆家可能会压制,但也有人会拉拢,再怎么说,明惠帝都得喊她一声师母,陆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不会闹得太过分。 姚老太太发愁的是孙子被陆家休夫一事,一个处理不好,孙子再娶媳妇就难了。 还有孙子的身体,姚老太太不信孙子有隐疾,但万一陆家造谣…… 姚老太太目光一寒,将夏嬷嬷叫到身边,低声耳语了一番。 夏嬷嬷大惊,迟疑道:“老太太,这样,陆家听说后,会不会为难姑爷?” 姚老太太面露嘲讽:“现在还不够为难吗?咱们若是什么都不做,外面会怎么传寄庭?我没说她生不出孩子,已经够给陆家留脸了,逼得急了,我把事情抖搂出去,届时倒要看看外人是更喜欢说寄庭的闲话,还是她陆筠的。” 夏嬷嬷仔细一想,确实很有道理,笑着奉承姚老太太两句,这就去办事了。 没过两天,京城就流传开了一段闲话,说是姚寄庭酒后糊涂,弄大了一个丫鬟的肚子。姚寄庭后悔不已,给丫鬟灌了落胎药,但陆筠还是一气之下大热天去上香,中了暑气昏倒在地。兵部尚书陆斩爱女如命,不忍女儿受委屈,把登门请罪的女婿打了一顿,还写了封休夫文书。 百姓们最喜欢听大官家里的闲话了,也不管是不是真的,逢人就说,大多都是同情姚寄庭,先是遇到善妒的媳妇,又遇到一位仗势欺人的岳父。 姚寄庭告了三日假,一直关在房间,闭门不出,还是身边长随得到消息,紧张地知会了他。 姚寄庭稍加思索就猜到流是谁传出去的,勃然大怒,胡子拉碴地去找祖母质问。 姚老太太早有准备,瞪着他道:“不这样说,好端端的陆家为何要休你,难道你想让人在背后议论你生不出儿子?” 姚寄庭顿时哑口无。 明日他就要回户部了,为了姚家的脸面,他也不能与子嗣艰难沾上边,只是,妻子会不会信以为真,误会他真的与哪个丫鬟不清不白? ~ 陆家,陆斩沉着脸从兵部回来,先去探望女儿。见女儿虽然萎靡不振,显然还没有彻底放下姚寄庭,但脸上已经恢复了几分血色,瞧着没那么憔悴了,陆斩略微放心,陪女儿聊聊家常,这才回房。 傍晚女儿睡下,朱氏才离开了兰园。 夜里休息了,陆斩慢慢地把外面的事情说给妻子听。 朱氏噌地坐了起来,又气又委屈,“谁传出去的这种话?别人岂不会误会咱们女儿是妒妇?” 陆斩抿唇。 姚老太太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陆斩比妻子更生气,但话已经传开了,陆家若要澄清,肯定会扯到女儿的子嗣问题。妇人们传闲话从来只顾口舌之快不管青红皂白,陆斩就怕三人成虎,明明女儿身子没问题,也被说成子嗣艰难。 一个女人如果生不出孩子,可是比妒妇更严重的罪名。 为了女儿,陆家此时不宜再与姚家闹,至于他是否仗势欺人,陆斩从来不在意这些闲话。 把妻子搂到怀里,陆斩低声给妻子讲道理,末了道:“这事务必要瞒着阿筠,等她身子养好了,你再学给她听,也让她彻底对姚家死心。” 朱氏点点头,但还是无法消除心口的憋屈,“那阿筠就白白背着妒妇的污名了?” 陆斩拍拍妻子肩膀,将妻子脑袋按在胸口,幽幽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且看着,姚家绝不会有好下场。” 没人可以欺负了他的女儿,还全身而退。 陆家三房,陆嵘夫妻也在为此烦恼,得到的结果与陆斩不谋而合,只能暂且认了。 可夜深人静,陆嵘翻来覆去睡不着。 萧氏睡得浅,被丈夫翻身的动静惊醒,知道他在烦什么,萧氏靠到丈夫怀里,温柔地抱住他。短短几天功夫,陆嵘明显瘦了一圈,萧氏心疼极了,轻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他一表人才,谁能料到会有今日?你别太自责了,七月阿暖就要定亲了,她这几天闷闷不乐,你再这样,阿暖见了更难受。” 姚寄庭是丈夫相中的妹婿,但女儿看到姑姑过得不好,也把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归根结底,咱们都是心疼阿筠,与其自责,不如先把阿筠照顾好,早点让她振作起来。”萧氏抬起头,轻柔的声音如春雨绵绵,落在陆嵘心头,化解了些许郁气。想到依然卧病在床的妹妹,即将定亲的女儿,陆嵘抱住妻子,低低“嗯”了声。 妻子说的对,目前最要紧的,是照顾好妹妹与女儿。 其他的,来日方长。 ~ 楚国公府,楚行仰面躺在床上,同样未眠。 陆家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包括外面的谣,但这些楚行都不是特别在意,他只担心陆明玉。 他怕陆明玉钻牛角尖儿,怕她因为心疼姑姑,便把错怪在自己头上。但她何错之有?她把前世的事情告诉父母,是希望父母能帮姑姑避开灾祸,自陆筠嫁给姚寄庭,剩下的事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真要怪,也该怪姚寄庭辜负了陆家的信任。 笃定未婚妻心情低落,楚行想做点什么,哄她开心。 章节目录 第114章 > 陆府,兰园。 天刚刚亮,陆筠正在梳妆,丫鬟红菱抱着一个定窑花鸟纹的广口盆走了进来,笑盈盈道:“姑娘快看,昨晚这睡莲还是花骨朵呢,才一晚,就开这么大了。” 陆筠偏头,看向红菱怀里。白底花盆细腻如美玉,上面几支莲叶绿油油的,亭亭玉立,昨晚看时一共三个花骨朵,这会儿果然有一朵开了,粉色的,花瓣娇嫩仿佛一触就碎,经过窗扇投过来的柔和晨光时,像刚刚睡醒的莲花仙子。 陆筠目光柔和下来,唇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为她梳头的杏枝见了,长长地松了口气。她与红菱是新派到姑娘身边的,之前周嬷嬷等人都被老爷发卖了。姑娘与前姑爷的事情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她与红菱更是知道内情,眼看着姑娘整日郁郁寡欢,她们想方设法逗姑娘笑,今日总算有了些起色。 但看着镜子里眉眼含愁、我见犹怜的美人,杏枝不禁有点替姑娘抱委屈。 姚老太太凭什么看不上姑娘?姑娘性子是柔弱了点,可姑娘温婉体贴,有时候明明不想笑,怕她们两个丫鬟尴尬,也会装装开心照顾她们一下。这样温柔的媳妇姚家不要,难道非要一个八面玲珑的?难道只有八面玲珑的媳妇才能当宗妇?姚家上下算起来就那么几个人,姑娘身边有嬷嬷帮衬,还能管不好? 姚老太太就是看姑娘不顺眼,才处处挑剔,想着法儿折磨姑娘,到最后还要扣姑娘一顶“烂泥扶不上墙”的帽子。可笑,姚老太太做了那么多年的当家主母,她就能上墙了?好好的婚事折腾成这样,连尚书府的姑娘都敢磋磨,看京城谁还敢把女儿嫁过去。 陆筠性子静,喜欢花花草草,早饭后,命丫鬟把睡莲摆在贵妃榻上,她一心赏花。 朱氏过来的时候,就见女儿面容恬淡地坐在那儿,人面与莲花相映,分不出哪个更美。 女儿瞧着精神了些,朱氏不忍再伤女儿的心,但长痛不如短痛,一口气痛下来,以后就省心了,而且自家目前的情形,也容不得女儿再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悲苦里。早有有了决定,朱氏强迫自己狠心,打发丫鬟们下去,她坐在女儿对面,关心关心女儿的身体,然后把姚家传出去的谣说了出来。 “阿筠,姚老太太能想到这个借口,是不是寄庭早就背着你碰过身边的丫鬟了?” 朱氏狠心地问。 陆筠神情呆滞,好一会儿才回神,认真想了想,摇摇头,垂眸道:“没有,姚家这么说,只是不想让人怀疑他子嗣有问题吧。”姚寄庭只要在家,几乎都陪着她,陆筠再伤怀,也不会轻易相信谣。 女儿这么平静,没有她想象中的委屈落泪,反而能理智地分析姚家的心思,朱氏有些困惑了,试探着问道:“阿筠,他们污蔑你是妒妇,你不生气?寄庭纵容他祖母欺负你,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似的?” 陆筠低下头,脸上终于露出无法掩饰的伤感。 姚寄庭一表人才,婚后对她始终温柔细语,陆筠真的挺满意这个相公的,决定和离那日,她哭了整整一晚。可再哭又如何,休夫也好,和离也好,离了就是离了,夜深人静,哭得没有眼泪了,陆筠忍不住回想这一年在姚家的生活。 姚老太太不喜欢她,她一直都隐隐有所猜测,所以她努力学管家,每天去看姚老太太管束姚家的家仆,算着那几本账册,尽管姚老太太说得那些道理她早就学过,她也认真地听。姚家子嗣单薄,她一来体谅姚老太太的盼子之心,一来自己也想早点怀上,所以药汁再哭,她都心甘情愿地喝。 直到姚老太太亲口说出对她的嫌弃,陆筠才知道,有些人是无论她做什么,都讨好不了的。既然无法获得姚老太太的喜欢,陆筠不想再勉强自己,她吃苦受委屈没关系,但父亲兄长嫂子都在替她出气,她再向姚家低头,传出去,陆家定会被人耻笑。 不用再做姚老太太的孙媳妇,冷静下来,陆筠只觉得是种解脱。 至于姚寄庭…… 陆筠很舍不得,也,好像没有太不舍。姚寄庭对她好的时候很好,她做针线不小心扎了手,姚寄庭比她还紧张,一年下来,陆筠挑不出他任何错,唯一不习惯的,就是姚寄庭太热衷那个。新婚当晚,她难受极了,可母亲说第一晚都那样,她痛苦地忍了下来,时间长了,她开始还会觉得……有些滋味儿,但姚寄庭要得太频,很多时候她是真的不想,却被他求得不得不陪他。 夫妻之乐,在陆筠看来,只是男人的乐而已。 回了娘家,一个人睡一张床,最初陆筠很不习惯,忍不住想姚寄庭,想晚上有个人可以依靠,等最难受的那几晚过去了,白天有弟弟侄子们陪她,晚上轻轻松松地不必再疲于应付,陆筠对姚寄庭,便也没那么想了。 但陆筠对姚寄庭有些愧疚,因为父亲当着一家人的面灌姚寄庭喝药,因为兄长写了一封休书,对于男人而,这些都过了。当然,父亲兄长都是心疼她,陆筠不会怪他们,她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姚寄庭,现在姚家诬陷她是妒妇,陆筠反而平静了下来。 从今以后,她与姚寄庭两不相欠。至于妒妇不妒妇,反正她不会再嫁人,被人说两句又有什么关系。 她把她的想法一一告诉母亲,免得母亲担心。 朱氏忍不住哭了,换成与姚家断绝关系前,乍然听说被人污蔑,女儿绝不可能这么平静,女儿现在表现地有多淡然,就说明前几天女儿心里到底有多难受。没人天生就想得开,心胸度量是被经历过的各种糟心事,硬生生撑出来的。 “既然阿筠想地透彻,娘就不提他们家的事情了,阿筠你只管记住,和离再嫁的女人多的是,以你的身份容貌,再嫁也能嫁个你他更好的。”抱住女儿,朱氏由衷地安抚女儿道,“你才十七,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不愁找不到如意夫婿。” 陆筠苦笑,至少目前,她不想再嫁了。 朱氏低头,看看女儿,知道女儿心里有坎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想通的,她叹口气,低声道:“阿筠,你的婚事是你三哥撮合的,这几天他心疼你,自责地都瘦了一圈,还有你三嫂,心里都不痛快。前几天你病蔫蔫的,娘没提醒你,现在你身子养好了,那就多去看看你三哥三嫂,让他们知道你是真的放开了,他们放心了,才能安心准备阿暖的定亲啊,你说是不是?” 手心手背都是肉,朱氏最怕因为女儿的事影响孙女的定亲宴。 陆筠接人待物有些拘谨,确实没有尚书女儿的大气与气派,但她天性纯善,人也不傻,经过母亲提点,顿时知道该怎么做了。看看眼前新开的睡莲,她朝母亲笑笑,命红菱抱着花盆,打起精神去了三房。 陆明玉也想去找姑姑的,出发前先来母亲这边说一声,正要走,就听外面丫鬟说姑姑来了。 陆明玉错愕地看向母亲,自姑姑回来,还没有出过门的。 萧氏也心中疑惑,领着女儿去接人。 陆筠已经走到了堂屋门前,一抬眼,瞧见赶出来接她的嫂子与侄女,她忽然发觉两人都瘦了,脸上带着一丝憔悴,忐忑紧张地看着她。陆筠本想过来告诉嫂子她没事了的,可后知后觉意识到嫂子侄女一直在替她操心,而她先前只顾自己难过痛苦,忽略了身边亲人,陆筠心头瞬间涌起强烈的愧疚。 她情难自已,哽咽出声。 萧氏吓了一跳,连忙赶出来扶住侄女,心疼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陆筠埋在嫂子肩头,哭得像个孩子,“嫂子,是我自己笨,没照顾好自己,现在还害你们因为我自责……”与丈夫断绝了关系,从今再不是姚家妇,陆筠曾经悲戚欲绝,但她都是一个人偷偷地哭,咬着被子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有现在,她才再也忍不住,把心底残留的委屈伤心都哭了出来。 陆明玉与母亲一起把人扶到屋中。 陆筠痛痛快快哭了一通,终于停下来,眼睛都哭肿了,难为情地低着头,小声道:“嫂子,阿暖,我现在都想明白了,我在姚家过得不自在,离开了也好,只求嫂子跟三哥别再自责,别因为我坏了心情,不然我要内疚死了。” 萧氏虽然劝丈夫别想太多,但小姑子的婚事她也帮忙出主意了,她心里也不好受,如今看出小姑子真的从头婚里走了出来,萧氏前所未有地欣慰,接过秋月递来的湿巾子,亲手替小姑子擦脸,“好,过去的就过去了,咱们一起往前看,谁都不许再想那些堵心的。” 陆筠闭着眼睛,轻轻点头。 “姑姑。”陆明玉凑过来,撒娇般靠在姑姑肩头,心情复杂。 如果她没有对父母提及姑姑进宫早逝的事情,而是等姑姑进宫后想办法帮姑姑避开灾祸,那么父亲就不会相中看似有担当的姚寄庭,姑姑也就不会嫁到姚家,被姚老太太逼着喝下那些恶心的汤药,更不会伤了身子,虚弱到昏倒。 她的重生,改变了姑姑的命,现在姑姑活着,却被狠狠伤了一次。 如果当初她选择的是另一条路,事情会不一样吧?可她能保证姑姑一定能避开那道劫吗? 但这些都注定没有答案,因为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她回不到还有选择的那一天。 陆明玉只知道,眼前的姑姑,已经嫁过一次了,后面再嫁想必会有波折,至于姑姑的姻缘最终落在哪里,陆明玉一无所知。那日祖父痛骂了父亲一顿,不许父亲再插手姑姑的婚事,陆明玉只能寄希望于祖父,盼祖父能给姑姑挑个真正疼惜姑姑的良人。 “阿暖瘦了,现在姑姑好了,你赶紧好好吃饭,早点把肉长回来,不然侄女婿见了,赖在我头上怎么办?”擦过脸,陆筠转身握住侄女的小手,轻声打趣道。她与姚寄庭已经结束了,侄女的好姻缘却还在等着她,陆筠希望侄女养得漂漂亮亮地定亲,再开开心心地出嫁。 陆明玉摸不准姑姑心里到底释怀了多少,怕姑姑因她的婚事触景伤怀,她装羞低下头,没敢接话。 陆筠还想再逗逗侄女,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夫人,夫人,国公爷派人送了礼物来,老太太请你们快些去瞧瞧呢。” 陆明玉吃惊地抬起头,眼睛看着内室门口,又不是逢年过节,这时候楚行送什么礼物? “还发什么呆,走,咱们去看看侄女婿送了什么好东西来。”陆筠笑着点了点侄女的小脑袋,牵着人就往外走。陆明玉咬咬唇,不太自在地跟着姑姑,心里也装满了好奇。 娘仨赶到宁安堂,远远就听见恒哥儿兴奋的声音,绕过走廊,最先看到朱氏站在堂屋门口,笑得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线,再看院子中间,竟然多了两只黄毛猴子,轿夫似的前后抬着一抬山轿,五岁的恒哥儿正坐在上面,大喊大叫地使唤猴子转弯。 一个白胡子老头在旁边守着,两只猴子都听他的,让往左拐就左拐,往右就往右。 陆明玉震惊地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那俩只黄毛猴。 “我也要,我也要!”恒哥儿追着猴子后面,着急地想坐轿子,崇哥儿站得远些,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猴子,显然也是想坐的。 白胡子老头一边扶着年哥儿,一边笑着哄恒哥儿:“三公子长大了,身子沉,这两只猴子懒得狠,如果抬着吃力,它们就不干了。” “我不管,我就要坐!”看着美滋滋朝他显摆的弟弟,恒哥儿急得都快跳脚了。 朱氏不忍孙子着急,忍着笑劝道:“他喜欢坐就让他试试,才八岁的孩子,能有多沉。” 主人家发话,白胡子老头就让猴子停下来,年哥儿懂事地让出地方,给哥哥坐。 恒哥儿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 白胡子老头发令,两只黄毛猴弯腰,轿夫一般抬扶手,结果刚抬起一点,恒哥儿还没离地呢,两只猴子就不干了,丢下轿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猴脑袋东转西转,对白胡子老头的号令充耳不闻,机灵又赖皮。 陆明玉扑哧笑了出来,旁边萧氏、陆筠也忍俊不禁,年哥儿笑得最欢,脸都笑红了。 猴子不肯抬他,也不听他使唤,恒哥儿恼羞成怒跳下轿子,瞪幸灾乐祸的弟弟一眼,然后跑到走廊这边,委屈地朝姐姐抱怨:“姐姐,姐夫他偏心,他怎么不送两只大猴子来?大猴子就能抬动我了!” 弟弟在众目睽睽之下喊楚行姐夫,陆明玉羞红了脸,转身就往回走,离开之前没忍住,回头看那两只猴子。 两只黄毛猴大爷似的坐在地上,什么都不做也滑稽可笑。 陆明玉再看看院子里面带笑容的亲人们,忽然就明白了这份礼物的意义。 明白了,心里就像被人灌了蜜一样,满满的都是甜。 章节目录 第115章 > 除夕这日,下雪了,鹅毛大的雪花簌簌下落,铺了满地。 但这大雪丝毫没有减轻京城的年味儿,鞭炮声声,孩子们趁着没有宵禁在雪里奔跑,玩闹声在一阵又一阵的爆竹声里此起彼伏。皇宫里明惠帝宴请宗亲、大臣,烟花接连不断地在夜空绽放,映得雪花都染了霞光。 陆明玉已经定亲了,今晚的宫宴她没再去,披着斗篷捧着手炉与留在家中的大夫人、二夫人、姑姑坐在一块儿,看两个堂兄带人在那边放烟花。看到一半,宫里赏了两道菜过来,菜底下架着小炭炉,打开盖子菜居然还是热的,众人象征地一人夹一口,没太把这两道菜当回事,毕竟陆家年年都会得到皇上赐菜。 赏完烟花,娘几个挪到暖阁里说话,一年到头就算有些磕磕碰碰,除夕晚上谁都没有再提那些晦气的,专拣吉祥话说,刻薄如二夫人,也一直都笑呵呵的。她当然高兴,前几天武康侯府才送来消息,陆怀玉有喜了。 一高兴,二夫人忍不住又提起了女儿的孕事,“等明年,锦玉、怀玉就都能带着小家伙们回来了,到时候肯定特别热闹。” 大夫人敷衍两句就转移了话题。 陆明玉悄悄观察姑姑,见姑姑捧着茶碗,神色温柔嘴角含笑,好像在憧憬与两个姐姐团圆的模样,并没有因为二夫人提到孕事而伤怀,陆明玉心里却有点酸酸的。这幸好是姑姑想得开,不然陆家出嫁的姑娘们就她孕事困难,姑姑得多难受啊。 聊着聊着,夜色渐深,陆斩、朱氏领着一家老小回来了。 陆明玉过去接母亲,在门前同祖父祖母道别,然后牵着恒哥儿跟在父母身后,回自家的三房。年哥儿睡着了,被陆嵘抱在怀里,萧氏担心雪花落到小儿子脖颈中,仔细替儿子掩掩斗篷,陆明玉看在眼里,心里暖融融的。 一家团圆,这才是除夕。 陆嵘先去送两个儿子回房,萧氏撑伞送女儿回梅苑,路上低声对女儿道:“阿暖,今晚皇上赐菜,没赏姚家。” 陆明玉惊讶地看向母亲,抬头时,嘴角先翘了起来。 其实皇上赐菜,没人真的馋那两道菜,享受的是这份荣耀,因为皇上每年只会给他看重的臣子赏菜,赐菜既说明了皇上将这家一年的表现看在眼里,给予了肯定,又为接下来的一年打了个开门红。而姚家这样的门户,眼下当家男人没什么功绩,皇上赐菜为的是他与姚老太爷的情分,突然不送了,只能说明姚家德行有亏,皇上不再顾念旧情。 京城的官太太们一个比一个精,皇上这一赐菜,几乎就差直接把德行有亏的罪名扣在姚家头上了,那些官夫人即便猜不出陆家休夫的真相,也不可能再单纯相信姚老太太先前散布出来的谣。 可是窃喜之后,陆明玉又有点担心,“娘,你说皇舅舅这样帮着咱们,是看在你的情面上,还是……” 萧氏摇摇头,沉默不语。 她也猜不透这个皇兄的心思。如果说明惠帝看上小姑子了,但大半年过去了,明惠帝一直都没有任何表示,怎么看都不想对小姑子动了心。可如果没放在心上,明惠帝何至于隔了这么久,还对姚家秋后算账? 第三种可能,就是明惠帝做出此举,其实根本没有考虑他与陆府的私情,而是明惠帝亲眼目睹小姑子为求子昏倒,清楚小姑子与姚寄庭闹僵的真相,他觉得姚家行事不够光明磊落,不配再得到这份荣耀。 “静观其变吧。”走到梅苑院门前,萧氏才幽幽地道。 陆明玉嗯了声。这事瞎猜没用,只能静观其变了。 ~ 楚国公府,回到三秋堂,太夫人单独留下长孙说话,“今晚皇上没给姚家赐菜,你可知晓?” 楚行意外祖母会提到此事,看了太夫人一眼,点点头。 太夫人沉思道:“我就说阿暖她姑姑不像是善妒的脾气,皇上圣明,绝不会无故冷落姚家,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这事与咱们无关,祖母就别费心了。”二更都过了,楚行有点担心老人家的身体。他父母双亡,是祖父、祖母将他带大的,如今祖父已经过世,只剩祖母一个至亲长辈,楚行不希望祖母太过操劳。 “怎么无关?等你娶了阿暖,咱们与陆家就是正经八百的姻亲了。”太夫人笑着提醒长孙道。 提到未婚妻,楚行垂下眼帘,没再解释他是说姚家与自家无关。 “行了,早点睡吧,明一早你还得去陆家拜年呢。”太夫人也有点困了,朝长孙摆摆手。 楚行低头告退。 太夫人看着长孙挺拔巍峨的背影,再想想今晚的事,对陆明玉这个长孙媳妇越发地满意起来。明惠帝宠爱陆明玉人人皆知,这次陆斩霸道做出替女休夫的稀罕事,明惠帝竟然还肯替陆家撑腰,可不就是爱屋及乌,主要还是给外甥女面子? 陆明玉在明惠帝心里的分量竟然这么重,那么陆明玉嫁到自家,对孙女婿庆王来说便是锦上添花了。二皇子瑞王因为生母贤妃不为皇上所喜,四皇子刻薄跋扈,聪明反被聪明误,也是不成器的,五皇子还小,怎么看太子之位都是庆王的。 等庆王封了太子,再登基为帝,她孙女便是大齐的皇后! 眼里精光闪烁,兴奋劲儿过去了,太夫人才传身边的丫鬟进来服侍。 ~ 大年初一,陆明玉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完毕,领着两个弟弟先去给长辈们拜年。 因为知道楚行今日要过来,陆明玉陪祖父祖母吃完饺子就躲回了梅苑。采桑派人留意准姑爷的动静,听说人来了,立即跑进来打趣主子。陆明玉瞪她,面朝琉璃窗转过去,低着脑袋继续翻看游记,假装在看书。 大概过了一刻钟,院子里传来了年哥儿雀跃的声音,高兴地喊姐姐。 陆明玉偷笑,不用猜也知道,弟弟肯定从楚行那里收到压岁钱了。 “姐姐,姐夫给了我一个十两的金元宝!” 年哥儿颠颠地跑进来,进屋便熟练地踢了鞋子,爬到暖榻里面朝姐姐炫耀。 陆明玉看看弟弟手里金灿灿的大元宝,笑着逗弟弟:“那你还不快收起来,小心丢了。” “嗯,我装荷包里。”年哥儿拿出自己的小荷包,十分艰难地将元宝塞了进去,塞得太费劲儿,袖子里忽然掉出来一个小荷包。陆明玉被弟弟逗笑了,捡起荷包问他:“你到底准备几个荷包来装压岁钱啊?”真贪心。 年哥儿瞅瞅姐姐手里的荷包,却嘿嘿笑了,扑到姐姐耳边道:“姐夫说了,这是他给你的压岁钱。” 男娃温热的气息吹得陆明玉耳根痒痒的,一声“姐夫”成功地让陆明玉红了脸,看眼那边的采桑、揽月,陆明玉飞快收起荷包,低声警告弟弟不许乱说。年哥儿一本正经地点头,然后着急地道:“那我去找姐夫了!” 他就是来帮姐夫送东西的。 “慢点走,不许疯跑。”陆明玉不放心地叮嘱弟弟。 年哥儿一边答应一边撒欢跑了。 陆明玉默默坐了会儿,再次转身,悄悄打开荷包…… 又是一只小金马,几乎一模一样,个头也不见长。 陆明玉先是笑,跟着微微嘟嘴。什么人啊,上次送的猴子摆明了就是给弟弟们的,两个小家伙一人抢了一只,平时使唤猴子端茶倒水,要么出去叫猴子欺负别的男娃,稀罕得不得了。这次送她的小金马,既没有新意,块儿头也不及他送弟弟的十分之一…… 他到底要娶她,还是娶她的弟弟? ~ 楚行想娶的当然是她,正月一过,楚国公府就把聘礼送来了,摆了满满一院子,金玉宝石翡翠,瓷件儿香料家具绫罗绸缎,全都是最上等的,等闲勋贵人家都拿不出来,把二夫人羡慕的,眼睛都快红了。 送了聘礼,顺便递上挑好的三个几日,请陆嵘夫妻选一个。 陆嵘一看,最早的在五月,中间的是十一月,最晚的明年开春。 他冷哼,意味深长地对妻子道:“这人真够狡猾的,摆个明年的做做样子,让咱们误会他不是特别着急跟咱们抢女儿,可阿暖回同意吗?那孩子早就盼着嫁了。”女大不中留,陆嵘试探劝女儿确定楚行避开那道劫后再嫁,女儿却坚决不答应,非要早点嫁过去,就像对她娘说,一心想替楚行留个种。 但陆嵘岂会让女儿有变成寡妇的危险?从女儿口中得知淮南王今年入秋会造反,他就开始暗示皇上防患未然,明惠帝早有计较,找个理由把淮南王的王妃、世子“请”到京城久居,淮南王极其宠爱这个王妃,至少这几年,他都不敢轻举妄动。 明年成亲,女儿不同意,冬月成亲太冷,准备起来不方便,那就只能定在五月了。 陆斩不太愿意,奈何去年楚行送的那两只猴子彻底俘获了陆家所有女眷的心,朱氏是最满意的,吹吹耳旁风就把丈夫哄好了。 媒人喜滋滋带着陆家选好的吉日,回楚国公府复命。 距离婚期只剩三个月,太夫人担心长孙“不懂事”,把次子叫过来,嘱咐了一番。 楚二老爷也很关心侄子的人生大事,当天就派人精心搜罗一箱子春.宫图,送去了定风堂。 章节目录 第116章 > “国公爷,二老爷送了一箱书册,请您过目。” 打发走二老爷派来的小厮,魏腾抱着一尺多高的黄梨木箱走进上房,肃容道。 婚期定了,楚行正在草拟喜帖名单,闻挑挑眉,凤眼看向魏腾怀里的书箱。年幼丧父,二叔对他多有照顾,知道他喜兵书,时常送书给他,或是送些他在外面瞧见的兵器。只是随着他年纪渐长,二叔大概是觉得侄子喜欢兵书可以自己买,无需长辈再帮忙留意,便很少再送书过来,今日怎么,一下子送了一箱? “先放那边。”楚行没有深思,低头,继续写请帖名单。 魏腾放下东西就走了,旁人送给主子的书信等物,他未经允许从不过目,因此也不知道箱子里到底是什么。这边楚行大概又写了一刻钟的功夫,才把目前能想到的亲朋好友都记了下来,写完查漏补缺,觉得差不多了,放在一旁。 瞥见书箱,楚行忽然皱眉,想到了那年祖母送来的几本艳曲……话本。 但祖母送书是担心他不会给她写信,二叔应该不会无故送那种东西。 走到书箱前,楚行打开盖子,却见最上面两本书封上什么都没有。事出反常必有妖,有过教训,楚行犹豫片刻才捡起左边的那本,打开第一页,入眼的是几段序。楚行飞快看过,看完了,神色有些不自在。 放下书,楚行扫眼剩下的两摞书册,没有兴趣看,只觉得无奈。 难道二叔觉得,他连夫妻行房都不会?他是没碰过女人,但领兵打仗,军营里将士们休息或喝酒庆功,最喜欢说些荤话,楚行无意听到过几句,怎会不明白其中道理?无非钥匙与锁,刀与刀鞘,契合便是。 只是,想到陆明玉娇小的身影,楚行胸口刚刚腾起的一丝燥.热立即被担心代替。 她,受得住吗? 脑海里情不自禁想象,可楚行只能想象出她明丽的面容,其他地方,全是衣服。 楚行重新低头,左右思量,再次捡起他刚刚放下的书册,翻过序,接下来的一页便有图了,却是一对……虽然穿着衣裳却“衣不蔽体”的男女。只一眼,楚行便飞快将书丢回箱子,“啪”地盖上,凤眼紧闭。 画里的女子,让他恶心。 好半晌,楚行才将那画面赶出脑海,厉声喊魏腾进来,命他连着书箱把东西烧了。二叔是好心,但他不需要,等妻子过门,夫妻同榻,他自然懂得该怎么做。便是五六岁的孩童第一次碰到钥匙与锁,他也会试着把钥匙插.进去。 钥匙…… 越想越乱,楚行大步去了练武场。 ~ 两人大婚定在五月初九,初八这日,大夫人便领着采桑与几个小丫鬟来楚国公府铺床了。 大夫人上有父母下有儿女,夫妻恩爱,正是这次陆明玉出嫁的全福人。 楚行恭敬地将人迎到定风堂,新房就设在他的正房后面,婚后夫妻同住一个院子。 “好了,这边有我看着,世谨去忙你的吧。”大夫人笑着道。这虽然是楚行的新房,但新娘进门之前,楚行也不能进来。 楚行颔首,冷峻的眉眼只比平时稍微柔和了些,看得出很满意这桩婚事,但一点都不像别人家快要成亲的新郎那样喜形于色。然而当他转身,目光落到陆家仆人正往里搬的新房器物上,鸳鸯枕、龙凤被……楚行心头突然蹿出一道火。 明天,她就要进门了,做他楚行的妻子。 这一晚,楚行仰面躺在前院他睡了十几年的床上,久久难眠。 陆府,夜深人静,陆明玉同样睡不着。 淡淡的月色照进来,陆明玉翻个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两个小金马来。去年是马年,楚行送她小马驹的金锞子可能只是为了应景,但今年他又送了小马驹,也就是告诉她,他第一次送小马驹时其实已经对她用了心。 陆明玉举起两匹小马驹,看着它们脑袋对脑袋,“成双成对”就个成语便自发冒了出来。 她忍不住笑,然而一想到明晚便要与楚行洞.房花烛,陆明玉就浑身紧张。 这辈子,她当然是黄花姑娘,可是,陆明玉无法忘记前世与楚随的种种,陆明玉不想记得,一幕都不想记得,偏偏她就是忘不掉。前世与弟弟,这辈子跟哥哥,陆明玉怕她与楚行在一起时会忍不住想到楚随,她怕知晓这一切的老天爷惩罚她…… 只是,惩罚又如何呢?她真的喜欢楚行,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不再让他孤零零地离开…… 忐忑紧张被心疼压了下去,陆明玉亲亲两匹小马驹儿,再紧紧地抱在怀里。 翌日第一缕晨光在穿透云层,梅苑已经忙碌了起来。 陆明玉醒的最早,趁母亲、大伯母、喜娘等人赶过来前便把她的一对儿小马驹收起来了,放到箱笼底下,今天随她一起嫁过去。而这也是她今早唯一做主做的事情,接下来,她就像一匹即将被娘家送出去的漂亮马驹儿,任人打扮摆布。 先梳妆打扮,再穿嫁衣。 喜娘帮她绞面时,熟悉的点点微痛再次唤醒了她前世的回忆。陆明玉不受控制地想到了楚随,想到楚随一身大红喜服,拿着金秤杆挑起她头上的盖头,想到两人夫妻交杯…… “姐姐,你是不是很疼啊?你别哭……” 旁边忽然传来一道稚嫩的童音,陆明玉猛地回神,最先看到的就是镜子里她恍如含泪的眼睛。 “四姑娘脸蛋太嫩了,真正是一掐就能出水似的,我已经放轻力道了,没想还是弄疼了姑娘,不过没事,就快好啦。”喜娘暂且停下来,看着镜中美人雾蒙蒙水盈盈的桃花眼,十分温柔地道,视线凝在美人脸上移不开。这样的国色天香,别说男人们,就是她,都看不够似的,特别是那嫩嫩娇美脸蛋,喜娘都有点想亲上一口。 “不疼的,您继续吧。”陆明玉垂下眼帘,细细地道。 喜娘“哎”了声,继续忙活。 年哥儿歪着脑袋站在旁边,很是担心地盯着姐姐眼睛。 陆明玉仰着头,瞥见弟弟可爱好奇的模样,她笑着拉起弟弟的小手。年哥儿的手白白胖胖肉肉呼呼,陆明玉轻轻地捏,越捏心里越踏实。或许她这次出嫁梳妆打扮都与前世相仿,但这辈子她有弟弟们送嫁,有父母一路替她操持,有姑姑帮她绣嫁妆,陪在身边的人都不一样了。 最重要的是,她这次嫁的人,是楚行。 脸上的妆容收拾好了,喜娘笑着把过来看热闹的陆家小辈们劝了出去,屋里只留朱氏、萧氏婆媳俩,以及充当全福人的大夫人。 朱氏扶孙女走到屏风后,看着即将出嫁的孙女,朱氏又欣慰又不舍,低头替孙女解身上的中衣,边解边柔柔地道:“阿暖要出嫁了,世谨稳重又有本事,对阿暖一片痴心,祖母知道,阿暖肯定会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什么都不用祖母操心。” 陆明玉嗯了声,撒娇地抱住祖母。 朱氏轻轻拍拍孙女肩膀,把地方让给儿媳妇。 萧氏什么都没说,亲自替女儿穿好繁琐的嫁衣,最后才抱住女儿,轻声在女儿耳边道:“今天开始,阿暖就是楚家的媳妇了,但不管什么时候,阿暖都是陆家姑娘,都是娘跟你爹爹的好女儿,到了那边,阿暖怎么舒心怎么过,万一遇到什么麻烦,记着还有我们,你别自己扛。” 陆明玉用力点头,紧紧抱着母亲,闻着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舍不得松手。 “好啦好啦,吉时快到了,等回门那天再好好叙旧。”大夫人托着凤冠,笑眯眯地道。 萧氏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女儿。 陆家连续嫁过三次姑娘了,大夫人、萧氏时间把握地刚刚好,陆明玉戴上凤冠不久,外面就传来了热闹喜庆的吹打声。年哥儿、恒哥儿兴奋地跑去前面看新郎官姐夫,大红盖头底下,陆明玉紧张地握紧手里的红釉宝瓶,心扑通扑通的跳。 前院,楚行一身大红喜服,正在接受陆家爷们的刁难。 知道他有一手好箭法,陆斩命人准备了九张一指粗细的薄木箭靶子,前后摆成一列,如果楚行一箭射穿九张箭靶子,那就不用罚酒,否则剩几个便罚几海碗烈酒。宾客们纷纷起哄,楚行淡然自若,接过弓箭,然后故意往后走了十步,这才停下,转身。 这举动狂妄又自信,楚家带来的迎亲队伍立即爆发出一阵掌声喝彩。 楚行心无旁骛,凤眼盯着靶子中心,右手将弓拉到最大,倏地松开。 围观宾客只见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随即那光连续穿透八张箭靶,稳稳穿过第九张,依旧带着凌厉气势奔向影壁,直至没入影壁,箭尾剧烈摆动。 楚行收箭,凤眼看向一侧的陆家男人。 陆嵘先是震惊,再看立在那里英俊挺拔气度非凡的女婿,忍不住道了一声好。 有他带头,宾客们也相继叫起好来。 强势挑剔如陆斩,见到楚行这手本事,也终于打心底认可了这个孙女婿。 而楚行身后,楚随呆呆地站着,依然未能从那支羽箭上收回视线。 他想到了那次在凉山草场,如果不是兄长让着他,他根本没有机会去英雄救美。 英雄美人,或许也只有兄长这样的英雄,才配与她并肩。 章节目录 第117章 > 迎亲队伍簇拥着楚行来到了内院门前。 辛辛苦苦养大的姑娘要被别人家抢走了,女方家里自然要好好刁难一下新郎,因此楚行过完陆家男人那一关,还得顺利通过女眷们的考验才行。喜娘让楚随等人在外面候着,她单独把新郎官领了进去。 第一关是陆锦玉考的,问楚行新娘子最喜欢喝什么茶,旁边小丫鬟端着的托盘上摆了一碗铁观音、一碗茉莉花茶、一碗惠明茶,如果楚行选错了,就得把三碗都喝掉。考得是楚行对新娘子的了解,比喝酒文雅多了。 脑海里浮现小姑娘低头细语的模样,楚行浅笑,直接端起那碗惠明茶品了口,举止清雅。 陆锦玉惊讶地放行,但她不知道两人的过往,认定楚行是蒙的。 陆怀玉负责第二关,旁边小丫鬟端着的托盘上摆了三盒胭脂,分别是桂花香、玫瑰香、梅花香,让楚行挑出陆明玉最喜欢的,万一挑错了,就要往楚行额头中间戳个红点,跟年画里金童玉女额心的一点似的。 楚行低头看胭脂,忆起抱住她时闻到的淡淡玫瑰香,他分别闻闻,准确地挑出玫瑰胭脂。 陆怀玉咬唇,放行时小声嘀咕他,“你肯定偷偷抱过阿暖了!” 楚行只当没听见,心情愉悦地随喜娘来到了内室门前,过了这关,就能看到新娘子了。 按理说这关该由新娘的姐妹们闹的,但三姑娘陆嫣还在孝中,不方便参加喜宴,陆家就请陆明玉表姐、庄王府的嫡出姑娘萧璇来了。萧璇受其母世子妃尤氏的影响,不太喜欢陆明玉,但大喜的日子,她还懂得分寸,躲在门板后笑着出题:“请国公爷用三个成语夸赞新娘子的美貌。” 话音一落,门里门外的女眷们都轻声笑了。 年哥儿、恒哥儿、崇哥儿、英哥儿仗着年纪小,前院的热闹看完了,这会儿又跑过来看后院的,听到题目,恒哥儿三个大的互相瞅瞅挤眉弄眼地笑,年哥儿认真地想了想,脆脆道:“国色天香!” 早上他听到喜娘这么夸姐姐了。 内室里头,陆明玉忍俊不禁,然而嘴角刚翘起,就一听一道熟悉的冷冽声音跟着弟弟道:“国色天香。” 稚嫩的童音惹人发笑,换成楚行低沉的声音,陆明玉脸上顿时烫了起来,好像楚行就在她耳边夸她一样。 “年哥儿你闭嘴!”萧璇气得叫道。 恒哥儿一把捂住弟弟的嘴,不让他捣乱。 楚行看眼两个小舅子,想了想,继续道:“亭亭玉立、粉雕玉琢、仙姿玉色。” 去掉小舅子的提醒,一口气报出三个,更难得的是,每个里面都带了“玉”字,也不知是碰巧就想到这些,还是有意把陆明玉的“玉”加了进去。 屋里面女眷们都有点愣住了,大夫人最先反应过来,高兴地道:“都说咱们四姑爷功夫了得武无敌手,其实应该是文武双全才对啊,瞧瞧四姑爷多会夸人,可比我想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那些强多了。” 一边夸着,一边过来开门。 门帘挑开,露出外面新郎官伟岸挺拔的身影,大红的喜服衬得他白皙脸庞如美玉雕琢一般,比平时的冷俊多了一丝清雅温和。萧氏等人都见过楚行了,今日却是她们第一次看到楚行穿这么衬人的颜色,不由都看呆了几瞬。 特别是朱氏,她一直都认为自己的儿子才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孙女婿只能排第二,可此时一看,大抵也是喜新厌旧,朱氏情不自禁就想把儿子与孙女婿的位置换一换。不过下一刻,朱氏忽然意识到这个孙女婿太威武了,身板几乎能与三十年前的丈夫一较高下,想到她洞.房那晚吃的苦头,朱氏顿时替孙女捏了一把冷汗。 这男人结实有结实的好处,只是第一晚…… 朱氏怜爱无比地看向自己的孙女。 陆明玉已经被喜娘扶着站起来了,慢慢地转过来,立即就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 不是担心她的祖母,而是楚行。 楚行近乎贪婪地看着对面的新娘,大红盖头遮挡了她的面颊,繁琐宽松的喜服遮掩了她窈窕的身段,他只能看出她好像长高了,转念又觉得可能是陆明玉头戴凤冠的缘故,但即便什么都看不见,知道盖头底下的就是她,楚行也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 上次见面,还是在安国寺,几乎整整一年了。 新郎官呆呆的,最擅挑起气氛的喜娘马上笑着打趣:“国公爷这就看傻眼了?那一会儿掀盖头可怎么办啊?咱们新娘子可是仙姿玉色、粉雕玉琢的大美人,见到真容,国公爷该不会挪不动脚,忘了去敬酒吧?” 她打趣的是楚行,陆明玉整个人却快要烧起来了。 盖头微微晃动,楚行仿佛看到盖头底下她羞答答的模样,为了早点看到她,楚行及时回神,朝朱氏等人拜拜,然后随喜娘走到新娘子身边,把手里的大红绸球分给陆明玉一个,由他牵着她去向陆嵘等人辞行。 朱氏、萧氏婆媳俩先行一步,去前面厅堂里等着。 面对孙女婿,陆斩沉着脸,简意赅:“我们陆家的霸道名声已经传出去了,国公爷既然还敢娶阿暖,将来若还敢欺负阿暖,就休怪老夫不客气。” 这话说得够狠,厅堂里气氛都为之一滞。 朱氏不悦地斜了丈夫一眼,放柔声音道:“世谨,阿暖小你一轮,在家里一直被我们娇惯着,今日祖母把阿暖交给你,希望你跟我们一样疼她,她若有什么做地不好的地方,你看在她年纪小,多体谅一下。” 楚行跪在二老身前,郑重道:“祖父祖母放心,世谨定不辜负二老的厚望。” 朱氏连连点头。 新郎新娘再去给陆嵘夫妻辞行。 狠话父亲已经说了,陆嵘看看女婿,别有深意地道:“世谨,你是咱们大齐的战神,是英雄,我相信你会照顾好阿暖,只盼你们夫妻白首偕老,一辈子如意顺遂。” 萧氏湿了眼眶,想到上辈子女儿的悲惨遭遇,她声音哽咽起来,“世谨,你一定要保护好阿暖,也照顾好自己。” 保护好她? 楚行心中一沉。陆明玉把前世的事情都告诉岳父岳母了,所以二老才特意祝福他们夫妻平安到老,而非夫妻恩爱这类话。楚行前世是战死的,但他一直都不知道他死后陆明玉遇到了什么,岳母用了“保护”二字,难道那世陆明玉是死于非命? 疑窦一起,楚行神色越发郑重,叩首道:“岳父岳母勿忧,世谨今生都会守在阿暖身边,护她万事如意,一世安乐。”没敢把话说得太明显。 说的却是陆嵘夫妻最想听的。 陆嵘上前扶他起来,用力捏了捏楚行肩膀,随即转身走到女儿身边蹲了下去,要背女儿上花轿了。盖头下面小小的一片地方,突然多了父亲的背影,陆明玉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砸在地上。 在喜娘的搀扶下,她努力挺直脑袋,慢慢趴到父亲背上,双手抱住父亲肩膀。上辈子也是父亲背她,但那时候父亲身形消瘦,眼里无光,而她因为误会母亲是被父亲伤透心自尽的,连出嫁都没与父亲说一句话。 曾经她恨老天爷抢走了她的母亲,现在她感激老天爷,给了她弥补遗憾的机会。 “爹爹,我走了,你要爱惜身体,别熬夜看书,哪天眼睛不舒服了,你告诉女儿,我回来给爹爹按.摩穴道。”她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落在父亲宽阔的背上,“爹爹,娘脾气大,你别再气她了,娘每天要照顾恒哥儿他们,挺累的……还有祖母,你有空多去陪陪她,祖母最喜欢爹爹了,顺便陪陪姑姑……” 抽抽搭搭的,细弱的声音一字不落地飘到了陆嵘耳中。 陆嵘眼睛发酸,平复片刻才道:“爹爹都知道,阿暖不用惦记家里,照顾好自己就够了。” 陆明玉哽咽着“嗯”了声。 陆嵘看着眼前的花轿,放女儿进去那一刻,仿佛将宝贝了十五年的掌上明珠,拱手让了人。 轿帘落下,迎亲队伍要回去了。 陆嵘瞪着抢走他女儿的男人,眼里多了丝狠意:“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永生不忘。”楚行郑重道,最后辞别陆家一众长辈,他走到自己的夜辰马前,翻身而上。 喜娘走到花轿前,示意可以起轿了,低声提醒新娘子坐稳了。 陆明玉刚擦完眼角,闻一手扶住花轿,轿身一动,马上抬了起来,轻轻地颠簸,适应了这颠簸,陆明玉才松开手,食指无意识地摩挲怀里的红釉宝瓶。前半段路,她心里装着的都是对娘家的不舍,后一半,陆明玉就开始紧张了。 在百姓们欣羡的声音里,花轿拐进了寻常百姓不得擅入的华荣巷,里面住的全是勋贵之家。 国公府门前,站满了楚家的宾客,上至庆王、瑞王、三皇子,下至神枢营、禁军未入流的侍卫,全都面带笑容望着徐徐而来的迎亲队伍,花轿后面十里红妆,打头的是明惠帝赏赐的一对儿玉如意,比当初萧氏嫁进陆家还要气派。 花轿落地,楚行轻轻踢了下轿门,把新娘子接了出来。 看到新娘子,宾客们顿时喧哗起来。陆明玉无比庆幸头上戴着盖头,看不见人就少一分紧张,慢慢地跟在楚行后头,新婚夫妻去厅堂拜天地。因为重生,陆明玉对老天爷更敬畏,一拜天地时,她虔诚无比,轮到夫妻对拜,看到对面楚行喜袍衣摆,陆明玉才再次紧张甜蜜起来。 拜完天地,新郎、新娘移步去了新房。 陆明玉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红绸球。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楚国公府,却是第一次来楚行的定风堂,那也是国公府里她两辈子都没有来过的地方。 红绸被她牵动,楚行感觉到了,他目视前方,手却轻轻扯了下被两人分头牵着的喜绸。 难以察觉的震动传过来,陆明玉心跟着颤动,他,是故意的吗? 但陆明玉是不好意思试探的,继续老老实实地往前走。 越是紧张,路途好像就变得越短,好像没走几步,一行人就来到了新房前。 陆明玉心如鹿撞,跨进堂屋,拐进外间,来到内室,看着铺着龙凤被的新床,陆明玉几乎全身僵硬地转过身,再木木地坐了下去。喜娘笑着说些吉祥话,跟着就示意丫鬟把金秤杆端过来,要掀盖头了。 屋里的女眷们个个都期待地盯着新娘。 陆明玉小手藏在宽松的袖子中,越攥越紧。盖头底下,她看见楚行不缓不急地走了过来,停下,然后,一支金秤杆就探了过来。金秤杆特别稳,一晃都不晃的,暗示了主人的从容,陆明玉瞬间乱了心,楚行不紧张吗?难道大婚的日子他也与平时一样稳重?上辈子楚随挑盖头,金秤杆明显发抖…… 各种念头纷杂地冒了出来,尚未落下,眼前一亮。 陆明玉本能地闭上眼睛。 随着她的动作,她头上才挑到额头尚未离开凤冠的金秤杆也顿住了。 楚行低着头,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他一年没见过她了,久到梦里梦到的她都面容模糊,不像真的,所以梦醒后他越发想她,晚上梦不见失望,梦见了却无法满足。今日迎亲,来回来去路上,楚行都在幻想挑盖头的这一瞬,他知道她肯定极美,但此时眼前坐着的新娘,他的新娘,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美上千万分。 陆明玉今日的妆容并不重,如喜娘所说,有的人描眉画眼会更美,甚至完全变个模样,可陆明玉天生细眉朱唇,冰肌玉骨,脂粉涂上去反而减了她的光华。恰如此时,她羞答答地坐在那儿,玉似的脸庞因为羞涩浮上桃花般的红.晕,天生丽质,是任何脂粉都无法媲美的姿色。 大概是觉得闭眼的时间太长了,新娘子眼睫蝶翼般颤动,如昙花缓缓地绽放,一点一点抬了起来,鼓足勇气看向眼前的赏花人。她的眼形酷似桃花,她的眼眸滟如雨露,怯生生望向他,随即却像第一次见到生人一样,马上垂了下去,收敛她最灵动的美,只给他看她花瓣做的脸颊。 楚行喉头滚动,右手紧紧握住秤杆,才艰难地压下去抬她下巴的冲动。 他看不够,恨不得蹲下去看,身后庆王妃轻轻咳了咳,笑着揶揄道:“大哥,我们在这儿等了半天了,你也给我们看看嫂子啊?” “就是就是,国公爷还有晚上可以好好看呢,现在先给我们解解馋吧。” 一屋子女眷都打趣了起来。 陆明玉脑袋垂得更低,楚行离得近,瞥见她领口处的肌肤都透了一层浅粉。 他心跳加快,再不敢耽搁,利落挑起她的盖头,然后让到一侧,给众人看他的新娘。 “嫂子真美……”楚盈走到亲嫂子身边,眼里全是惊艳。 陆明玉始终垂着眼帘,不用装,本来就羞,光是楚行一人,就足以让她烧起来了。喝合卺酒时,陆明玉更是不敢看他,不曾想闹了个笑话。 “国公夫人胳膊抬高点,国公爷都快够不到酒啦!” 喜娘的声音近在耳边,陆明玉心里一慌,自楚行坐下来后第一次抬眼。原来因为她胳膊放得低,楚行胳膊与她交错,为照顾她,他只能低头喝酒,可他太高…… 陆明玉尴尬地看过去,不期然撞进他明亮如星的凤眼,仿佛一直都在看着她似的。 陆明玉登时低头,胳膊却抬高了。 新娘子红着脸不肯看新郎,新郎的眼睛却一刻都舍不得从新娘子脸上移开,再无国公爷素日的冷漠刻板,显然是爱极了新娘。观礼的女眷们看在眼里,有的全心全意地祝福,有的巴巴盯着楚行俊美的侧脸,难免有些羡慕。 家世好,本事好,还生得神仙一眼,满京城能找到几个呢? 怪不得楚行这么晚才成亲,原来是眼光高,就要娶京城最美的姑娘。 ~ 新房礼毕,楚行去前院招待宾客了,陆明玉晌午在楚家女眷的陪伴下用了点饭菜,下午一个人待在新房。五月天热,陆明玉人又紧张,出了一身的汗,歇晌前洗了一次,睡醒了又命人备水沐浴,然后换上一身大红的家常衫裙,继续等新郎。 前院人语喧哗,越发显得这边幽静。 陆明玉坐在床上,看着床头大红的鸳鸯枕,手指抚过铺着的龙凤锦被,她脸上越来越烫。 楚行那么笨,亲个嘴儿都把她弄疼了,晚上,会不会…… 脑海里浮现楚行清冷的脸庞,高大的身形,陆明玉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又热又怕的。 可是再怕,天还是黑了。 定风堂前院。 萧从简、萧焕、陆嘉平、陆嘉安、徐承锐、贺裕这些劝酒的,不知真假都被楚行灌倒了。庆王是妹婿,也意思意思灌了楚行几杯,毕竟关系亲,瑞王则只敬一杯,谦和有礼地贺喜。神枢营、禁军分别派出最能喝的同僚代表他们来灌酒,然后同样败在了楚行手下。 “国公爷你到底有没有喝醉过啊?”有人哀嚎着问。 楚行但笑不语。其实喝了那么多,他虽然没醉到走不动路,但也是有了六分醉意,只是楚行醉酒脸色不会变化,瞧着就像一点都没受影响似的。 “大哥,我再敬你一碗……”就在众人准备罢手放楚行去洞.房的时候,有人忽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自己给自己倒碗酒,然后醉眼朦胧地朝楚行走来,正是之前最先醉倒、已经睡了一小觉的楚随。 一般都是兄弟帮忙拦酒,今晚楚随却一直拼命灌兄长,宾客们诧异归诧异,却跟着起哄。 楚行看着停在面前一身酒气的堂弟,迎着楚随不甘又痛苦的眼神,他侧头,命魏腾倒酒。 魏腾体贴地只倒了半碗。 “倒满。”楚行平静道。 魏腾连忙从命。 楚行稳稳端起大碗,举向堂弟。 楚随看着他的碗,再看兄长,忽然笑了,一把举起酒碗,咕嘟咕嘟往嘴里灌。他是放手了,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与兄长拜堂成亲,看着兄长在宾客里游刃有余,想到兄长晚上就会与她做真正的夫妻,楚随的心就像被人挖空了,空荡荡的,只有喝酒,不停地喝酒,才不用想她,控制不住地想她。 喝了酒,楚随踉跄着倒了下去。 楚行丢开酒碗,及时出手扶住他。 楚随艰难地抬起头,努力睁开眼睛,看到兄长,他突然哭了,用一种悲愤又无奈的眼神看着楚行:“大哥,为什么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一定会娶到她……” 醉酒的人,声音无力含糊不清,就算是楚行,也是因为知道内情,才辨认了出来。 看着昏睡过去的堂弟,楚行伫立良久,才命阿贵送堂弟回房休息。目送堂弟的身影消失,楚行深深地呼了口气,呼出对堂弟的最后一丝愧疚,他朝众宾客拱拱手,难得露出些许笑意:“诸位慢用,我不胜酒力,先行一步。” “去你的不胜酒力!” 一句话惹怒了所有人,冲过来要打他。 楚行迅速避开,留魏腾、范逸招待客人,他大步朝新房走去。 她在那里,他迫不及待。 章节目录 第118章 > 楚行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陆明玉攥着帕子坐在外间榻上,眼睛呆呆地看着裙摆上的石榴花,心里乱如麻。 她好慌,前所未有地紧张。 这不是她第一次当新娘,但上辈子嫁给楚随时,婚前她与楚随见过很多面,说过很多话,楚随明朗喜欢逗人笑,她在楚随面前特别放松,不怕楚随,自然敢看他。但楚行不一样,除了远远地偷看,除了小时候替楚行针灸趁他闭着眼睛认真看过一眼,陆明玉几乎没有近距离正视过楚行。 不喜欢他的时候,没必要仔细瞧,喜欢上了,便是不敢看了。 想想也够奇怪的,都没有看清过楚行的容貌,她竟然那么喜欢他。 可她喜欢他的君子之风,喜欢他的面冷心热,喜欢他的英雄伟岸,与他模样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楚行的容貌也是顶好的,如果他闭上眼睛,她就敢看他了。 胡思乱想,一会儿想他一会儿怕他,堂屋里忽然传来慌张的脚步声,陆明玉心一紧,身体自发跳到地上,刚站稳,采桑就从珠帘那儿冒出了脑袋,紧张兮兮地提醒她,“姑……夫人,国公爷来了,自己来的,走路稳稳当当,不像喝醉了。” 今晚怎么伺候姑爷夫人,她们两个大丫鬟都事先准备过的,却没想到姑爷根本没喝醉,堂屋里醒酒茶都早备好了。 陆明玉现在哪有心情关心楚行喝没喝醉,光是“楚行来了”这个念头,就够让她六神无主了。 但毕竟是……有经验的人,短暂的慌乱后,陆明玉硬着头皮走出外间,刚出门,就见堂屋门口一暗,一双大长腿跨了进来。男人腿长,右腿先进来的,大红衣摆撑开,露出里面同色的中裤。 鬼使神差的,陆明玉的视线从楚行裆.部掠过,虽然楚行衣服穿得好好的,陆明玉还是噌地红了脸,出门时想好的寒暄之词都忘了,僵硬地站在那里,眼帘不敢抬,茫然地看着男人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看见了,又好像做梦似的,那么地不真实。 楚行停在她面前,隔了一步左右的距离。 她换了嫁衣,但依旧是一身大红,夏日天热,衣领做的都低,大红的领口衬得她脖颈肌肤丁香花似的白净细腻。脖子是白的,脸颊是妩.媚的浅胭脂色,诱人去吃。视线在她红红的嘴唇上停留片刻,才注意到她颤啊颤的眼睫,知道她紧张,楚行目光上移,略微错愕道:“真的长高了。” “扑哧”一声,旁边采桑没憋住,笑了出来。 楚行淡淡地扫了过去。 他自然没生气,可是采桑怕他,缩缩脖子,局促地跑出去了,顺便体贴地带上门。 屋里顿时只剩下一对儿新婚夫妻。 陆明玉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垂着眼帘,慌不择道:“真,真长了?” 楚行唇角上扬,因为仔细打量过她了,他上前一步,一手搭在她单薄的肩膀上,一手抬起,按着她后脑将她压到自己胸口。陆明玉浑身紧.绷,楚行如同未觉,手心贴着她脑顶往自己这边挪,掌刃最终抵住锁.骨,低声道:“到锁骨了,去年,只到胸口。” 他声音很平静,只有浓重的酒气呼了出来,落在她脑顶,再飘到鼻端。陆明玉一直都不喜欢酒的气味儿,可这酒气是楚行身上的,她竟然没有感觉,然后不知道是吸了酒气变得有点飘飘然,还是被他夸的,陆明玉忍不住笑了,小声道:“是长了,跟我二姐姐差不多高了。” 一年没见呢,她怎么可能不长,不过母亲说了,女子及笄前个子长得快,之后没多少能长了。 楚行记不得陆怀玉长多高,他只喜欢眼前的妻子,多高都喜欢。 手下小姑娘的肩膀娇小玲珑,楚行正要试着捏一捏,下边陆明玉因为这简单的小寒暄,身体放松了,脑袋也没刚刚那么晕乎乎的了。意识到两人的姿势过于亲密,陆明玉轻轻地挣脱他,低头走向中间的桌子,“我给你倒碗醒酒茶吧。” 今晚他肯定喝酒了的,不管醉没醉,喝点茶总会舒服些。 楚行微微偏头,闻到身上的酒气,以为她不喜欢,便暂且将心头的火压下去,过去喝茶。 陆明玉倒好茶,低头递给他。 她的手白皙纤细,托着青釉瓷碗,比青瓷还要细腻莹润,楚行多看了两眼,才接过茶水。 陆明玉垂眼在旁边等着,听着头顶他咕嘟几声,喝得特别快。陆明玉抿唇偷笑,喝了那么多酒,肯定口渴了吧?等楚行放下茶碗,陆明玉伸手去够茶壶,想再给他倒一碗。然而她的手才碰到茶壶,男人的大手就覆了上来,轻轻地笼罩她,掌心如裹着一团火。 陆明玉心提了起来,余光瞥向他。 “我去沐浴,你回房等吧。”楚行松开她,转身就走了,早走,早归。 陆明玉却还愣在原地。 等他,等他做什么? 刚刚吸进来的酒气瞬间都变成了烟火,在她体内一朵一朵地炸开,陆明玉仿佛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她看见他走到西次间门前,站住了,似乎要回头,陆明玉惊慌失措,逃也似的转身,匆匆几步闪进了东次间,一路直奔内室。 新房里龙凤喜烛早就点上了,目光落到铺着合.欢被的床榻上,陆明玉越来越慌。她怕楚行,怕看到他,也怕他用那双凤眼鹰隼般打量她。太紧张,陆明玉觉得她必须做点什么,她走到桌前,挨个吹了灯火,只留那龙凤喜烛照亮。 烛光昏暗,内室瞬间暗了不少,床这边有屏风挡着,更是安全。 可当陆明玉爬到床上,放下纱帐时,低头一瞧,却还是看清了身上的绣样。 看得见,但陆明玉已经没办法了。 她在床里侧躺下,拉上被子,闭上眼睛等着。 好像听到了水声。 楚行衣袍里面,会是什么样? 陆明玉想象不出来,但她好热,担心闷出一身汗变臭了抱着也不舒服,陆明玉连忙从被子里面爬出来,把被子压在底下,继续躺好。 好像一盏茶的功夫都没用到,陆明玉就听见了脚步声,她越发紧张,紧紧闭着眼睛。 楚行挑帘进来,第一眼,发现屋里昏昏暗暗的,第二眼,没找到人。楚行意外地挑挑眉,往里面走两步,还是没…… 目光一定,楚行终于发现了他的新娘子,娇娇小小地躺在大红锦被上,一身红衣与被子差不多的颜色,若非一头青丝铺散开来,他险些没看出来。看着新娘子充满戒备意味的背影,楚行眸色渐渐转深。 她以为吹了灯,以为早早躺好了,就可以睡了? 楚行慢慢走了过去。 陆明玉一动不动。 楚行在她身边躺下,也是直接躺在被子上,面朝她,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动作,只有绵长有力的呼吸吹向她,带着春风般的热意。陆明玉紧张地心都要跳出来了,忽然腰被人抱住,用力一转,她便跌进了他宽阔的怀抱。 男人刚沐浴完,用的是凉水,浑身散发着一种清凉的气息。 陆明玉觉得很舒服,她喜欢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 “怕吗?”楚行握着她肩头,下巴贴着她脑顶,低低地问。 陆明玉没有摇头。 “我尽量轻点。”楚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也觉得他的钥匙跟她不太匹配,但这是他们的洞.房花烛,有些事无法避免。 陆明玉能说什么? 她再度闭上眼睛。 楚行将她放平,他慢慢坐了起来,柔和昏暗的烛光下,她静静地躺在他身边,美眸紧闭,双颊酡.红,嘴唇像颗樱桃。她的手乖顺地放在身体两侧,小手白净如玉,指甲盖是粉色的。五月的天,她脚上竟然还穿着一双红绫袜。 楚行来来回回看,渐渐口干舌.燥。 他不太确定接下来该做什么,或是该先做什么,无措的感觉才冒出来,楚行忽然想到了二叔送他的那箱书册。楚行不想承认烧书是个错误的决定,他堂堂国公爷,在战场上金戈铁马的将军,比她大那么多,会不懂如何行房? 肯定要先褪了衣服。 酒意上来,她闭着眼睛更是纵容,楚行低头,手碰到她领扣。察觉她颤抖,楚行屏住呼吸,抬起眼帘,看着她,哑声问:“阿暖,可以吗?” 陆明玉咬唇,这种时候,她一个字都不想说。 她不说话,脸更红了,楚行知道这是默认,便继续为她宽衣。男人的大手,握惯了刀剑,自己更衣利落简单,轮到帮他的新娘子,楚行动作无比地缓慢,因为她太美,因为他第一次认识到女人与男人的不同,目光移动的速度,完全跟不上手。 陆明玉始终闭着眼睛,心咚咚地乱跳。 楚行最后褪了她两只袜子。 陆明玉蜷了蜷脚指头,楚行差点忍不住去抓她。 但他忍住了,因为想着更好的。 一团黑影笼罩下来,陆明玉瑟瑟发抖。 她看不见,但她感受了楚行的威风。太超出意料,她害怕,怕得脸都白了。她还记得上辈子,楚随那么温柔,她都受不了,如今轮到楚行,简直,简直就像…… 陆明玉忽然记起了那天吃早饭,恒哥儿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煮鹅蛋,故意放在年哥儿的鸡蛋旁边,差距悬殊,把年哥儿羡慕地,追着哥哥要换。 她痛苦地皱起眉头。 楚行顿住,问她,“难受?” 陆明玉眼泪落了下来。说他笨他还真笨,上来就奔那儿去,不知道先亲.亲她吗? 楚行一看她落泪,还以为完全是因为不适,连忙翻身下去,抓起被子就把人蒙了起来,只露出脑袋在外面。他后悔了,后悔没有看二叔送他的书,因为他发现他虽然知道道理,却根本无法完成,就像钥匙不对,她不肯开。 陆明玉是难受,但她还惦记着替楚行生孩子呢,而且嫁都嫁了,总免不了的。 感受着楚行的克制,仿佛今晚都不准备再来,陆明玉心里突然化成了水。 他是笨,可他知道疼她。 闭着眼睛,看不见,胆子就大了起来,加上感动他的体贴,陆明玉扭捏了会儿,最终还是装作不经意般,嘴唇从他耳边擦过。楚行身心剧震,本能地追了过去。陆明玉没有躲,乖顺地给他,甚至他还是笨,她都没有表现出来,怕他再半途而废。 “还没好吗?”一刻钟后,陆明玉哆哆嗦嗦地问,感觉自己要变成两半了。 楚行抬起头,对上她苍白的脸,他艰难地撒谎,“好了。” 陆明玉松了口气。 楚行不敢再开辟新的疆土,飞快熟悉一下新占据的地盘,草草结束。 陆明玉是喜欢他,可他又笨又……鹅蛋,陆明玉刚刚已经用尽了对他的喜欢,这会儿她只有委屈,缩到被窝里再不想给他碰。楚行知道她真的努力接纳他了,心疼地不行,躺下去,将人搂到怀里,诚心赔罪,“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都怪他准备不足,明天一定得找两本书来学学。 陆明玉小声抽搭了会儿,太耗精力,迷迷糊糊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她睡着了,楚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书里真的有办法,能让他成功安置剩下的那大半钥匙? 她哭得那么可怜,他都没忍心告诉她。 章节目录 第119章 > 陆明玉忽然就醒了,睁开眼睛,对面是大红色的纱帐。 有那么一瞬间,陆明玉分不清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茫然地移动视线,瞥见纱帐上绣着的一对儿鸳鸯,陆明玉才瞬间记了起来。昨日是她大婚的日子,她嫁给了楚行,夜里洞.房花烛…… 只是,她的新郎官呢? 看着身边瘪瘪的龙凤被,陆明玉困惑地坐了起来,腿间有些不适,但与昨晚的痛苦相比,宛如火海里飞溅出来的一点小火星。陆明玉抱着被子,先挑开一丝纱帐,确定外面也没有楚行的身影,她才唤丫鬟来服侍。 声音才落,采桑便快步赶了进来,看到纱帐里探出来的主子,采桑不由一笑,“夫人这么早就醒了?现在刚过卯时,夫人还能再睡一刻钟呢。” 初八她们来铺床那天,太夫人就派身边的安嬷嬷提醒她们了,说是今日辰时敬茶。姑娘得知后,怕今早起得晚赶得匆忙,便让她们卯时一刻来叫醒,沐浴梳妆,时间宽裕,然后提前去三秋堂候着。 这么早? 陆明玉越发奇怪了,看眼身边属于楚行的位置,她轻声问道:“国公爷呢?” 提到新姑爷,采桑不由打了个哈欠,“国公爷半个时辰前就起了,说是他习惯早起练武,叫夫人醒了先收拾,迟会儿他过来接您。” 说话时,采桑面露纳罕。她虽然是个黄花大姑娘,但她与大姑娘陆锦玉身边的四喜是好姐妹。每当陆锦玉回娘家,陆明玉姐妹几个聚到一块儿叙旧,采桑也会与四喜互通两边的新鲜事。为了今早不出纰漏,采桑特意与四喜打听了大姑娘洞房第二日的情况,好吸取经验,结果人家大姑爷陪大姑娘一直睡到天亮,自家的姑爷可好,姑娘那么美,国公爷居然舍得丢下新婚娇妻,一个人起早去练武! 采桑怎么都想不通,最后归结在了自家姑爷的脾气上,大概是天生的不解风情吧。 陆明玉微微低着头,回想昨晚,忍不住无声笑了下。 楚行,可能是真的不近女色吧,便是娶了妻子,对夫妻之事也没有太大的兴趣。陆明玉不会特意拿楚行与楚随比较什么,但毕竟嫁过两次,陆明玉算是彻底体会了这两兄弟的差别。前世她嫁给楚随,楚随前面体贴后面就霸道了,第二日陆明玉险些没能起来。楚行却不一样,他笨手笨脚,但他不会过度索求,结束的早加上一夜好眠,难怪这会儿她神清气爽,也没有特别不舒服。 而楚行笨,是因为他没有碰过别的人。 男人喜欢妻子对他从一而终,女人又何尝不是?楚行第一次笨,熟悉了就好了。 心情愉悦,陆明玉命采桑、揽月备水,她去沐浴。昨晚事毕,陆明玉想起来的,是楚行没让,说什么睡觉要紧,早上再沐浴也没关系。陆明玉是个爱洁的人,但当时她太难受,楚行一劝她就听了。 浴桶里洒了玫瑰花露,清香袭人,陆明玉长发高绾,行动自如地跨进木桶。 采桑在一旁服侍她,扫眼旁边桌子上她按照夫人、四喜的双重提醒准备的清凉化瘀膏,采桑一边帮主子擦背,一边偷偷地寻找主子身上需要抹药的地方,结果前后都看过,除了最私.密的拿出,竟然没发现任何异样。 采桑简直都要怀疑夫人她们在诳她了! “夫人,你,你哪里不舒服吗?”硬着头皮,采桑吞吞吐吐地问。 水温刚刚好,陆明玉闭着眼睛享受呢,闻摇摇头,抬起右腿搭在桶沿,让采桑帮她擦。 采桑握着主子的美腿,担心自己问得不清不楚,导致主子身上有伤却耽误了抹药,她咬咬唇,红着脸继续问道:“夫人,三夫人给了我一瓶清凉化瘀膏,说是今早给姑娘用点……”话没说完,手里的美腿就缩了回去。 采桑诧异地抬起头。 陆明玉脸红红的,嗔怪似的瞪她,“我没事,母亲给你东西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她是恼羞成怒,怪采桑什么都不懂,还要瞎操心。 采桑反而放下心来,主子没受伤,她还不用心疼了呢。 她继续伺候,陆明玉平静的心却乱了,不受控制地想到了昨晚。楚行笨到什么地步呢,笨到她不亲他,他就想不到主动,只管做最重要的事。笨到她勾着他亲了,楚行居然也只会亲她的嘴唇,不懂去别处。 说句有点自夸的话,楚行昨晚简直是,暴殄天物。 可陆明玉就是喜欢这样的楚行,喜欢他的正派。 沐浴过后,陆明玉坐到梳妆镜前打扮,新妇敬茶,第一次正式以楚家媳妇的身份拜见亲戚长辈,打扮必须隆重。赤金镶鸽血红宝石的发簪,大红遍地金的苏绣褙子,连脚上的红缎绣鞋面上都用豆粒大小的红玛瑙摆出两朵牡丹花。 忙完了,才到卯中,距离敬茶还有半个时辰。 陆明玉看眼南面的雕花轩窗,有心派丫鬟去看看楚行在做什么,别耽误了去三秋堂敬茶,又怕楚行误会她在催他,想想时间远远充裕,便把藏在箱笼底下的那对儿小金马拿了出来。这是楚行送她的,出嫁前得藏着,现在可以光明正大摆出来了。 陆明玉把两个小马驹儿摆在了梳妆台上,并排放在左侧。 采桑笑着打趣道:“夫人属马,国公爷属马,一会儿国公爷看见了,肯定高兴。” 陆明玉一怔,这才想到楚行也是可以自由进出她这间房的,面皮一热,连忙就要把小马驹儿收起来,谁知刚走到梳妆台前,身后突然传来采桑惊讶的声音,“国公爷。” 陆明玉大惊,回头一看,楚行果然来了,穿一袭绛红色圆领长袍,头戴玉簪,气度好不风.流,至于楚行的脸,陆明玉没敢看,羞答答转向梳妆台,耳畔是昨晚他因为急切却无法施展发出的呼吸,与他平时的沉稳清冷反差太大,单单回忆就让她脸红心跳。 采桑识趣地退了下去。 楚行缓步走到她身后,凤眼抬起,透过镜子看她。镜子里的姑娘,梳的是妇人发髻,一头如瀑青丝都绾了起来,完全露出她姣好的脸庞。楚行看着她的脸,蓦地记起夜里那一次又一次的品尝,如食玉果,想囫囵吞下,又怕咬疼她。 他匆匆移开视线,却又落在了她肩上。 以前想不出她衣裙底下的风光,现在,不用想那美景便主动涌了上来。 楚行口渴,怕她发现他白日不该有的绮念,楚行看向梳妆台上的两匹小金马,憨态可掬的马驹,一看就是小孩子喜欢玩的。楚行有些好笑,笑意成功掩饰了他话里的一丝沙.哑,“怎么摆在这里了?” 当着送礼人的面,陆明玉哪好意思说实话,桃花眼里波光流转,陆明玉莞尔一笑,上前将小金马都收了起来,无奈地抱怨道:“采桑收拾东西摆这里的,我平时都放在箱子里。”撒谎不眨眼睛,耳根子却红了。 楚行不信,如果不是她出阁前就摆在大面上,丫鬟怎么会自作主张。 但他没有拆穿她,看着她问:“都收拾好了?” 陆明玉点点头,主动道:“咱们先去给祖母请安?” 她上辈子就管太夫人叫祖母,现在又嫁进楚家,改口倒是挺自然的。楚行先是诧异她话里的亲昵,紧跟着就明白了其中缘由,再回想昨晚他自己都知道的笨拙举动,楚行眼里飞快掠过一抹复杂。 他怕他做的……不如二弟好,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有比较。 “时间还早,我先带你去前院逛逛。”楚行转身,边往外走边道。 陆明玉没发现他的异样,乖乖地跟在他后面,出了堂屋,已经平复下来的楚行故意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走。刚刚成亲的两人,虽然做了最亲密的事,但相处起来还是有些拘谨。楚行几次想与她说话,瞥见她羞红的脸,忽然也不知该说什么,便继续沉默。 陆明玉知道他话说,酝酿了会儿,细声道:“你起得真早,我睡得沉,都没听到。” 楚行暗暗攥了下左手。 他并非起得早,而是一晚没睡。昨晚她累了就睡了,他却满身都是火,烧得他总想做点什么,可是看到她苍白的小脸,在柔和的烛光里睡得那么香,楚行就不忍心弄醒她。不忍心,脑海里又全是她美玉做的身子,是她小声的抽泣,委屈的询问。 看得见,吃不着。这滋味儿太煎熬,楚行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整晚的,所以天一亮,他便以练武为借口,躲去了前院,看不见,就不用那么想了。 “上朝醒的更早,养成习惯了。” 明媚的阳光投进走廊,楚行看着她被晨辉照亮的侧脸,低声道。 陆明玉轻轻嗯了声,然而想到早上醒来第一眼没看见他,她心底还是隐隐失落。 “这是我的书房,你想看书,随时可以过来。”楚行领着她转过走廊,指着最西边的房间道。 陆明玉却最先看到了院子里的两个男人,新嫁娘都害羞,她忍不住往楚行身后躲了下。 楚行微微皱眉,肃容吩咐正准备过来见礼的两个属下,“你们先下去。” 魏腾、范逸互视一眼,揣着不同的心情告退。 碍眼的人都走了,楚行继续领着新婚小妻子逛他的前院,最后还是陆明玉担心迟到,夫妻俩才动身前往太夫人的三秋堂。 章节目录 第120章 > 陆明玉、楚行提前两刻钟到的三秋堂。 太夫人上了年纪,起得早,楚盈兴奋兄长娶嫂子,也早早过来了,祖孙俩正在厅堂里笑眯眯地说话,忽然瞧见小两口并肩走过来,太夫人先是愣住,随即对着长孙媳妇的身影,满意地点了点头。洞.房花烛夜,新娘子都得吃些苦头,长孙媳妇这么早就过来请安,足见是个知礼数的。 “你们俩昨儿个累了一天,怎么没多睡会儿?”两人进门时,太夫人笑容满面地道。 楚盈听不出来里面的深意,陆明玉却红了脸,垂眸装羞。 太夫人仔细端详她,见陆明玉站得笔直,气色也不错,再瞧瞧一旁被妻子衬得越发高大伟岸的长孙,不禁有些疑惑。长孙这么结实的身体,陆明玉又那么娇小,按理说陆明玉应该吃了大苦头啊,怎么瞧着竟似一晚好眠? “阿暖怕让祖母等,卯初就起了。”楚行替妻子回道。 太夫人一听,顿时抛开那点疑惑,示意陆明玉到她身边坐。 陆明玉红着脸走了过去,楚行没用让,自发坐到了她对面。 太夫人拉过陆明玉的手,瞅着长孙揶揄道:“阿暖啊,世谨从小就是闷性子,你若不跟他说话,他就能一直不理你。说实话,阿暖嫁过来还真有点委屈你了,不过世谨长这么大岁数就喜欢你一个,祖母知道他肯定会对你好,所以阿暖平时多担待点他的冷脾气,有什么委屈尽管跟祖母说。” 陆明玉抬起头,对上楚行幽幽的凤眼。 陆明玉马上收回视线,轻声道:“祖母放心,国公爷对我挺好的。” 太夫人拍拍她手,不再理会长孙,一心陪新媳妇说话,因为婚前就熟悉了,此时聊起来更是亲昵自然。没过多久,楚家二房四口子来了,楚湘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楚二老爷夫妻俩走在中间,楚随稍微落后一步。 陆明玉在看到楚湘时,视线没就没再往后去了,起身走到楚行身侧,跟着楚行去见礼。 简单的寒暄后,开始正式敬茶。 太夫人、楚二老爷夫妻分别送了陆明玉礼物,长辈拜完,轮到陆明玉给小辈发礼物了,按照大小来,第一个便是楚随。 楚随一身华服,笑着走到楚行夫妻面前,站定了,他飞快看了陆明玉一眼,下一刻便移开视线,对着楚行熟稔地调侃道:“真没想到,曾经的表外甥女竟然变成了我嫂子,大哥藏得可够深的,之前一点都没看出来。” 他昨晚醉酒,此时眼底一片青黑,但眼里的笑是真的。 楚行与他对视一眼,才正色道:“你嫂子脸皮薄,二弟以后少开这种玩笑。” “行行行,有了媳妇忘了弟弟,我算是领教了。”楚随作出无奈状,退后两步,煞有介事地朝陆明玉拱手行礼,“嫂子,时谦刚刚冒犯您了,还请嫂子原谅这次,我保证以后不再犯。”声音戏谑,低垂的眼帘却遮掩了那双凤眼里的苦涩。 陆明玉不知他是真的放下了还是装出来的,真假她都不在乎,从采桑端着的托盘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见面礼,浅笑着递了过去,“二弟客气了,一点心意,还请二弟别嫌弃。” 一声“二弟”,引得楚随自嘲地笑了笑,被他熟练地伪装成了高兴。双手接过礼物,道谢过后,楚随就退下了。 陆明玉笑着看向走过来的两个小姑子,新妇敬茶这日送小辈的都是针线,楚随那份她让采桑绣的,给楚盈、楚湘就是她亲手做的了。 ~ 用过早饭,太夫人怜惜陆明玉昨夜辛苦,叫楚行早早领着媳妇回房休息。 回定风堂的路上,楚行想到一件正事,看看身边的小妻子,他低声道:“祖母说了,明日回门后,便把对牌交给你,由你管家。” 陆明玉垂眸,本能地谦虚道:“我年纪小,还是多跟二婶学几年吧。” 楚行看着她长长的眼睫,声音更低了,“你是国公夫人,理该你管家。” 不是什么甜蜜语,但从他口中说出已是难得,陆明玉心跳加快,羞涩地点点头。 来到定风堂,范逸早就就等着二人了,迎上来道:“国公爷,昨日的礼单已经送到夫人那边了。” 楚行点点头,先陪陆明玉去看宾客礼单,这次办喜事收到的礼金贺礼,最后都要交到陆明玉手里,顺便他也要向陆明玉介绍一下楚家的亲朋好友。夫妻俩坐在罗汉床上,中间隔着一方小小的矮桌,楚行对着礼单讲地认真,陆明玉看着他按着礼单的白皙大手,却不由自主地走了神。 她喜欢楚行君子,喜欢他正派,只是,两人刚成亲,昨晚刚做过最亲密的事,楚行就这样一本正经的,只谈公事,虽然很符合他的行事作风,可陆明玉就是有点酸溜溜的感觉。新婚燕尔,楚行怎么一点都不解风情? 楚行比她高那么多,声音清冷,但凤眼隔一会儿就会往她那片瞟,见她抿着嘴角神色黯然,仿佛对这些亲戚没什么兴趣,楚行顿了顿,低声问道:“你平时在家,喜欢做什么消遣?”他习惯独来独往了,身边突然多了个妻子,楚行愿意做任何事情哄她开心,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终于不提公事了,陆明玉小小地雀跃起来,细声道:“练字作画,弹筝下棋,或是去找姐姐、弟弟们玩。你呢?” 楚行想象她做这些事情的模样,随口答道:“我每月只有三日在家,有时应酬,有时陪盈盈出门,大多时间都在书房看书。” 陆明玉登时想到了他书房那一排排史册、兵书,然后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这人好闷,难道以后楚行休沐,她也要陪他看兵书? “咱们下棋?”楚行收起礼单,试探着提议,她喜欢的那些,他只会下棋。 下棋也比看兵书强,陆明玉笑着嗯了声,让采桑准备棋盘。 一连下了三盘,都是陆明玉赢,楚行还要再摆棋子,陆明玉不高兴了,低着头抱怨道:“你故意让着我。”她好歹也有点才女的名气,又不是小孩子,不用他让。 让着她她还不高兴? 楚行有些冤枉,以前陪妹妹下棋,小丫头必须要他让的。不过既然陆明玉不愿意,楚行马上道:“这次不让了。” 陆明玉狐疑地看他一眼,暂且信了他,重新摆子。 一刻钟后,陆明玉输了。 但她输地心服口服,正要再来,魏腾托揽月进来传话,说有事请楚行去前院。 楚行知道是什么事,因为心虚,他径自站了起来,背对陆明玉道:“我去看看,晌午再过来。” 陆明玉难掩失望,这才什么时候,他一下子就要等晌午才来了? 眼看着楚行毫无留恋地离去,陆明玉嘟起嘴,落寞地回了内室,怕两个丫鬟看出来,陆明玉谎称累了,一个人躺在床上睡觉,纱帐也放了下来。 而此时的楚行,刚刚坐到书桌前,盯着桌上摆着的几本书册,楚行犹豫良久,才拿起一本,翻开后,立即用另一本挡住上半部分的图,只看底下的文字叙述。连续翻了三页,楚行渐渐坐不住了,第四页看到一半,他忽然站了起来,眸色深沉,暗藏危险。 陆明玉对此毫不知情,委屈着委屈着,真的睡着了…… 章节目录 第121章 > 楚行来了后院。 主子睡了,采桑、揽月坐在堂屋里轻声细语,刚来到楚国公府,她们这些丫鬟也有不适应的地方,或是起居相处或是新姑爷,有的是可以聊。看到楚行过来,两个丫鬟都是一慌,匆忙走到屋外迎接,眼帘都垂着,不敢看楚行。 楚行没理二女,径自跨进堂屋。 揽月比采桑镇定些,对着他背影低声解释道:“国公爷,夫人说她困乏,刚刚歇下了。” 楚行微怔。困乏?刚刚下棋的时候,他怎么没看出来?那双桃花眼清澈水亮,抱怨他故意让棋时还孩子似的嘟起了嘴唇,前三局赢了没见她笑,后面输了反而翘起嘴角。 脑海里全是她娇憨灵动的模样,楚行没有深思,放轻脚步来到内室门前,挑开。 才到巳时,一天的暑气还没有涨上来,明亮的阳光透过雕花轩窗倾洒而入,窗前一片亮敞,安宁静谧。这是他的后院,但楚行只在婚前翻新时过来检查过,昨晚进屋眼里就只剩下她,现在才是真正打量。 之前空空荡荡的房间,现在摆满了崭新的家具,紫檀木的桌椅,多宝阁上摆放的各种精致瓷器玉件儿,床前四幅屏风上分别绣着石榴、莲蓬、枣树、栗子,象征着早生贵子、多子多福的好兆头。不远处的梳妆台上,摆放着各种胭脂水粉,全是她的气息。 跟前院他自己住了十几年的房间比,这里她虽然只住了一晚,却有一种家的味道。 楚行慢慢走到床前。 大红喜帐要等回门才能换下,透过薄纱红帐,楚行看见他的小妻子背朝他躺着,青丝已散,如上好的黑缎铺在枕上。楚行看着那片如云乌发,情不自禁记起刚刚书上看到的东西,上面说,女子浑身是宝,需寸寸赏鉴才能得其真味,两相欢.愉。 而他昨晚,竟然…… 挑开纱帐,楚行慢慢坐了下去,低头脱鞋。 陆明玉刚睡着,睡得很浅,床榻忽然下沉,她瞬间惊醒,一回头,就对上了楚行宽阔的背影。陆明玉又惊又慌,重新扭过脑袋闭上眼睛,心里的湖水却被他搅起了风浪。不是说晌午才回来吗?现在过来做什么?事情处理得比他预料地快? 楚行此时并不知她醒了,他小心翼翼转到她身侧,单手撑床,探头看她,没想到最先看到她枕边放了一对儿小金马,一匹侧倒着,一匹踩在马肚子上。楚行莫名被这匹马吸引,不知是不是他想得多,竟然觉得上面的马神似专门欺软怕硬的纨绔子弟。 是她故意摆的,还是睡觉前随手放的? 不过她居然这么喜欢他送的小金马,喜欢到想摆到梳妆台上,被他撞见马上收起来,一回头他不在,她就又拿出来把玩。想象陆明玉孩子似的举着两匹小马驹,楚行无声地笑,视线终于挪到了她脸上。 陆明玉脸早红了,根本控制不住,新婚夫妻,都在帐子里,任谁也要往那种事情上想。 “醒了?”楚行看着她乱颤的眼睫,意外地问,却还把她当睡着一样,声音很低,低到温柔。 装睡被拆穿,陆明玉急中生智,受惊般睁开眼睛,看到他,她飞快坐了起来,低着脑袋道:“我,我刚睡着,以为采桑有事找我……你,你不是说要忙到晌午吗?” 楚行没与女子密切相处过,但他目光犀利,能看出她在说谎,真以为是采桑,她脸红什么? “提前忙完了,有些困乏。”为了解释自己大白日的钻进她纱帐,楚行不动声色,也撒了谎。 陆明玉却信以为真,毕竟他起得那么早,昨日接新娘、招待客人,比她累多了。 她体贴地道:“那你睡吧,我去看看嫁妆安置地如何。” 总不能大白天夫妻俩都在屋里躺着,丫鬟们误会了怎么办? “你也睡吧,昨日你起得应该比我还早。”楚行稳坐不动,用身体挡住她的去路。 陆明玉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可她难以相信君子如楚行,会在白天做那种事。她浑身紧张,不知是为了让自己放心,还是想确定他的意思,陆明玉摇摇头,低着脑袋道:“我刚刚躺了会儿,已经休息好了。” 去意听起来十分坚决。 楚行抿抿唇,身体往床头挪,让开了地方。 原来真是睡觉来的,而不是陪她。 视线随他衣摆移动,陆明玉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苦涩。白天那样确实不太合适,但新婚燕尔,太夫人早早放他们回来,不就是为了给她与楚行时间多熟悉熟悉吗?陆明玉怕楚行的魁梧,但他有那个心思,就说明他想她,他太喜欢她。 可眼前这个楚行,一大早人就没影了,早上连句温存都没有,现在回来,也是真的要睡觉。 陆明玉丝毫感受不到他对她的喜欢。 但昨晚他亲她的时候也有短暂的狂.热,莫非是后面发生的事,他不满意了? 陆明玉试着回想,但她那会儿难受地要死,根本无法分心去留意他。 男人完全让开了,陆明玉强颜欢笑,往前挪挪,准备出帐。 一只大手却在此时伸了过来,握住她去挑纱帐的手腕,陆明玉既震惊楚行的动作,又震惊他掌心的温度,不由僵在了那里。 “再睡会儿,嫁妆下午我陪你去看。”楚行盯着她恢复玉色的脸颊,低声道。 陆明玉总算确定了楚行的心意。 他就是,来“陪”她的。 再想想前面楚行的借口与退缩,想想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陆明玉忽然想笑。 太夫人说得对,楚行就是个冷性子的人,便是想热,他也学不来甜蜜语小意讨好那一套。 知道他也在渴望她,陆明玉心底的委屈烟消云散,最后看眼他的大手,陆明玉低下头,轻轻应了声。 楚行如释重负,如果她再坚持,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留了,尽管他迫切渴望她留下。 他松开了她,陆明玉重新退到床里头,背对他躺下,闭上眼睛做出心无旁骛要睡觉的样子,一句话都不打算主动与楚行说。她喜欢楚行,刚开始楚行冷点没关系,但陆明玉不想要一个冷冰冰的丈夫,她倒要看看,接下来他还有什么借口,反正陆明玉不信,他真能一直憋下去。 楚行依然背靠床头而坐,凤眼斜视着她。 他究竟想做什么,他当然知道,只是,真过来了,才发现事情与昨晚不太一样。昨晚是洞.房花烛,彼此心知肚明,她羞涩如花,脸上的红云是邀请也是纵容。可此时此刻,天亮着,她,似乎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 算了? 念头才落,在书房看到的那些字迹便全涌了上来。 楚行很热,他默默收回视线,抬手解外袍,解自己的,脑海里却是昨晚帮她宽衣时所见,冰肌玉骨。 楚行不想再忍,他也忍不住。 躺下去,楚行自她身后抱住了她,她浑身一僵,楚行闭上眼睛,亲她耳垂。 就像一块儿寒冰,突然变成了一团烈.火。 陆明玉被他反常的变化惊到了,不由往前躲,楚行一把将人按住,按平她的同时,他半压了过去。陆明玉睁开眼睛,入眼便是他逼近的俊脸,凤眼闭着,额头有汗。陆明玉看得出他的隐忍,知他挣扎过了,但她想听他开口。 陆明玉也说不清自己是单纯地想听楚行哄她,还是要发.泄自清晨睡醒就积累的委屈,双手撑住楚行肩膀,她侧头躲开他凑过来的嘴唇,闭上眼睛,平平静静地问道:“国公爷不是困乏,要睡了吗?” 他就是以困乏的理由钻进帐子的。 楚行想不到说辞才直接动手的,既然已经出手,他就不会再找理由,盯着她眼睛道:“睡不着。” 这么理直气壮,陆明玉抿唇,绷起脸回击道:“国公爷可以去练武。” 楚行不会讨好女子,但绝非迟钝,看着她恼火皱起来的眉头,听出她话里憋了太久的埋怨,短暂的意外后,楚行笑了,“你在生气?因为睡醒了没看见我?” 陆明玉盼着他哄她,可不是要听他质问的,从他嘴里出来的字眼没一个让她满意,她继续推他,“国公爷睡不着可以去前院,我困了,现在只想睡觉。” 楚行凝视她片刻,真的下去了。 陆明玉立即转向里面,如愿了,红唇却抿得更紧。走就走,走了晚上也别想再碰她! 楚行如何舍得走,他只是觉得刚刚的姿势不适合说话,既然她生气了,他肯定要解释一番。躺好了,楚行搂住她腰,想把人转到怀里,陆明玉恼他反反复复地让人猜不透,赌气使劲儿,就是不肯转身。 感受着她叛逆的力道,楚行又好笑又无奈,既然她不肯来,他便贴了过去,下巴抵着她脑顶,右手从她身上越过,把玩那两匹小马驹,低低道:“阿暖生气了,所以底下这匹是我,上面作威作福的是你?” 陆明玉睡前确实摆弄两匹小金马了,也确实把那匹马当楚行“揍”了一顿,但她绝没想到会被楚行撞见并猜出了她的意图。窘迫之下,陆明玉坚决不认账,冷声道:“我随便扔在那边的,国公爷想太多了。” 楚行笑笑,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孩子似的可爱,有气不告诉他,却躲起来玩这种小东西,楚行再也压抑不住那要溢满胸口的喜欢,攥住她手,再紧紧地抱住陆明玉,低头在她耳边道:“昨晚我一夜没睡,想你,又不忍心,早上我怕自己忍不住,故早早去练武。” 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耳上,充满暗示的话语,直击她心。 陆明玉整个人都懵了。 她以为楚行不热衷那个,以为他不解风情,真相却是楚行太怜香惜玉? “阿暖,以后只要我休沐,早上一定陪着你。”趁她身体卸下防备,楚行慢慢将人转过来,低头,直视她眼睛保证道。 陆明玉只觉得无地自容,他怜惜她,她却因此朝他发脾气。 可他冷冰冰的,关心她却不说,逼急了才解释,被误会又怪谁呢? 陆明玉哭了,埋在他怀里求他,“以后你对我好,你告诉我行吗?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还以为你不喜欢我。”距离上次在灵珠阁楚行抱她亲她,已经过去一年了,时间太久,见面他又冷淡,陆明玉没法不胡思乱想。 楚行想解释他不善辞,但听着她轻轻的哭声,楚行拍拍她肩膀,柔声道:“好,只是阿暖,我平时打交道的都是武官,连妹妹我都不太会亲近。现在我娶了你,我想你过得开心,但我不知该怎么哄你……阿暖,今天开始,我会努力学着对你好,你有什么想要的,想我陪你一起做的,你也直接告诉我?只要你说,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陪你。” 陆明玉眼泪已经停了,刚要点头,忽然又撇撇嘴,额头抵着他胸口嘟囔道:“我要你送我一颗珍珠,与你主动送我一颗珍珠,能一样吗?”哪怕他只会送金子,因为是他主动,说明他有讨好她的心,她都暗暗欢喜。 楚行懂了,无奈地亲亲她额头,“那好,我自己学。” 他嘴唇柔.软,轻轻地印在她额头,陆明玉心跳加快,掩饰般地问:“你怎么学?” “书里多才子美人,我让人搜罗几本。”楚行将她肩上的长发拨到后面,声音暗哑。 陆明玉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书,她也曾经看过几本,又害羞,又大家闺秀般撇清自己,小声哼道:“听说书里讲的都是些穷书生、落魄子弟想尽办法取悦千金小姐,好私定终身,你我已成夫妻,国公爷学了本事,是要施展到哪家姑娘身上?” 楚行抱着她腰将她往上提,大手抚她羞红的脸庞,低哑道:“我不看这种,我让魏腾寻几本丈夫讨好妻子的。” 陆明玉皱眉,有那样的书吗? 楚行同样不知道,他也不想费心去想,嘴唇在她耳边流连,“阿暖,现在可以了吗?” 陆明玉愿意,但她紧张,控制不住地发抖,“晚上,行吗?” 她怕他的魁梧。 楚行没再说话,用行动告诉她答案。 陆明玉紧张地一动不动,决定像昨晚那样随他处置,可她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因为楚行的唇竟然沿着她下巴去了别处。她慌得抱住他脑袋,想说点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慌张捂住嘴,但还是有一丝尾音自指缝漏了出去。 楚行抬起头,看到一朵牡丹,不知何时开在了眼前,妩.媚倾城。 楚行忽然有了心得,他重新低头,学以致用,因为喜欢她的声音,他固定了她双手。 纱帐里,渐渐有雏莺般的轻啼传了出来。 采桑、揽月正躲在窗下偷听。姑娘出嫁了,她们当然好奇夫妻俩相处的情形,昨夜洞.房花烛,里面安静地就像没有人一样,现在总算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谈话声了。安静了会儿,二女以为主子们聊完睡了,才要离开,忽然听到一声细细的哀求,“别……” 别? 别什么啊? 采桑看向揽月,揽月同样困惑,但她听得出夫妻俩大概在做些不便旁人知道的事,便朝采桑摇摇头,示意采桑随她离开。采桑走得慢,走出两步,就听姑娘发出一连串的哀求,有点像被姐妹们挠痒.痒的时候,却又带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愉.悦。 然而她并不知道,陆明玉的愉.悦很快就到了头。 眼看楚行重新挪了上来,俊美脸庞带着陆明玉从未见过的红.晕,狭长凤眼眼底如有墨色火焰熊熊,危险地盯着她,陆明玉咬唇闭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她没那么天真,以为楚行前面体贴了,后面就会一帆风顺。 楚行却认定这次能成,踌躇满志,直到再次,举步维艰。 楚行急了,自认用尽了办法,他只能求她,“阿暖……” 陆明玉冷汗一阵一阵地冒,明白他的意思,误会成功就在眼前,她咬牙:“你,不用管我……” 早晚都躲不过,一次来个痛快吧! 楚行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狠狠心,一举而下。 不愧是武将,那气势,如开山劈海! 陆明玉猛地睁开眼,眼里一片骇然。楚行却闭上了眼睛,如初临战场杀疯的将军,只管领兵冲杀。他是将军,陆明玉就是那敌国羸弱的小兵,没有任何还击之力。没有还击之力,看着头顶楚行汗湿的脸庞,陆明玉苦笑,便是不堪将军之勇,她也不想投降或求饶。 她敬重他,敬重他君子之风,崇拜他的赫赫战功。 她爱慕他,他是她这辈子的相公,她心甘情愿做他的女人。 她心疼他,她要为他生儿育女,让他不再一个人孤零零的,连妹妹都不知道怎么哄。 身上难受,心里满足,陆明玉试着抬起手,哆哆嗦嗦地抱住了她的大将军。 她的手是凉的,如清凉的雨水落在将军身上,楚行终于恢复一丝神智,他错愕她手上的清凉,他疑惑地睁开眼,就见她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嘴角却带着笑。 楚行大惊,“阿暖?” 陆明玉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不是人,根本就不是人! 章节目录 第122章 > 陆明玉一哭,楚行就想走,却被陆明玉无力地抱住了。 “阿暖?”楚行轻声唤她,尾音上挑,看着她惨白的脸颊,他心疼极了,一动不敢动。 陆明玉泪眼模糊,还在小声地抽搭。有些事情,不是她下了决心就能坚持到底的,换个人,她肯定动摇了,可这个人是楚行,是一个把她放在心里疼的男人。她知道昨晚楚行怜惜她了,可直到此刻,领教了他的全部,陆明玉才明白楚行到底有多舍不得她受苦。 他是丈夫,他怜惜她,她这个妻子便要体贴回去。 陆明玉努力睁着眼睛,第一次迎着楚行的注视,认真地看他。长眉挺拔,凤眼狭长,平时那么冷,现在眼里全是怜惜,还有那么一丝丝茫然,仿佛不懂她为何哭。陆明玉委屈地皱皱眉头,左手继续抱着他脖子,右手慢慢地挪到他脸上。 他脸是红的,特别好看。 陆明玉苦中作乐,含着泪笑他:“原来你也会脸红。” 楚行幽幽地看着她,忽然发现,她哭起来比笑的时候更美。 “十几年了,没有人摸过我脸。”他别有深意地提醒道。 陆明玉怔了怔,下意识想要缩回手,可对上楚行风波水平的黑眸,想着她正在承受他给的莫大痛苦,陆明玉就又把掌心贴了上去,偏要摸,桃花眼倔强地看着他,一副“我就摸了,你奈我何”的样子。 楚行笑了,纵容地笑,说不出来的温柔。 陆明玉有点不好意思,却舍不得这样的亲近,目光下移,她的手来到他下巴,摸到短短的胡茬。父亲三十岁开始蓄须,想想楚行都二十七了,陆明玉好奇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留胡子?”这样说着话,身体的痛楚慢慢减轻了。 楚行能感受到她的变化,有意配合她,意外道:“你想我留?” 陆明玉摇头,嘴角翘了起来,桃花眼亮晶晶的。 “为何?”楚行追问,好奇她为何开心。 陆明玉放下手,扭头道:“你留了胡子,咱们俩站在一起更,更不像夫妻了。” 楚行眉峰轻挑,声音低沉下来,“嫌我老?” 陆明玉笑着垂下眼帘,未料正对上他的胸膛,多可笑,两人都这样了,她此时才意识到他与她一样,身上都……坦坦荡荡。 她羞得闭上眼睛。 楚行额头的汗水滚落下来,见她脸色终于恢复了红润,他俯身凑到她耳边,“好了?” 陆明玉抿唇不语。 楚行知道这是默认,他低下去,堵住了她的唇。 伴随着新娘子低低的莺语,纱帐空悬的挂钩忽然晃了起来,由缓到急。 ~ 楚行第一次随军出征,才十三岁,但他有天分,到了战场,跟在老国公爷身边,只是耳濡目染,便迅速掌握了领兵的诀窍,无论亲自出征还是运筹帷幄,都游刃有余。对陆明玉,他自然不会像对待敌人那么狠辣,但他是个贪婪的将军,昨晚憋了一晚,眼下终于哄得妻子开门相迎,楚行便舍不得太快罢兵。 而且太了解被拒之门外的煎熬,初战草草结束后,楚行也不退,学刚刚陆明玉那招,先陪她说话,“怎么总皱着眉头?”他怕她有苦不说,强撑着。 一直都是他在出力气,陆明玉没做什么,但她就是累,仿佛刚从水里爬出来,闭着眼睛躺在岸边休息。楚行问话,她抿抿唇,没有回答。她听得出楚行很满意,很畅快,她为能让他这般快乐而欣慰,可她自己,虽然没那么疼了,但也没什么感觉…… 到底刚成亲,还不习惯。 “阿暖,说话。”楚行亲.亲她红扑扑的脸颊,耳边回荡的是她似哭非哭的声音,像刚出生不久的猫崽儿,哼哼唧唧的,娇滴滴好听。 陆明玉确实有话对他说,羞答答地道:“下去吧……”她想去沐.浴。 楚行一怔,想要掩饰,但旗鼓已经重振。 陆明玉震惊地睁开眼睛。 楚行纹丝不动地看着她,看似在给她时间选择是否答应他继续,可他的眼神,就像没吃饱的狼一样,眸色越来越深。 陆明玉忽然觉得心里有点空,她红着脸往他怀里缩。 ~ 窗外日头越升越高,定风堂的厨房上面开始冒出了缕缕炊烟,走廊里面,采桑瞅瞅上房,小声问揽月:“要用午饭了,咱们要不要去提醒一声?” 揽月想到刚刚主子那声撩人的哭求,扭头道:“再等等吧。” 采桑瞅瞅日头,不太放心:“这都一个时辰了,咱们离得这么远,万一,姑爷夫人喊咱们,咱们听不到怎么办?” 揽月攥攥帕子,低声道:“那,你过去看看?”她是不好意思去的。 采桑比她好奇些,继续坐了会儿,悄悄往上房那边走去,离堂屋近了,听到夫人压抑不住的小声抽搭,那抽搭声还似被风吹乱了,时轻时重的。采桑暗道糟糕,心知小两口还没完事,正要折回去,里面夫人竟然说话了。 “我真的不行了……” 哭哭啼啼的。 没有人回话,采桑想走,脚下却跟踩了浆糊似的,挪不动。 “国公爷……” 内室里头,陆明玉哭得嗓子哑了,眼泪也快干了。 楚行爱听她哭,又实在心疼,无奈地加急攻势,沉声哄她,“快了,阿暖再忍忍。” 陆明玉不想忍,她哪里都酸,喊国公爷不管用,她摇摇头,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称呼。陆明玉也不管了,哭着改口道:“表舅舅,表舅舅,表……” 第三声没喊完,如狂风袭来,陆明玉身体不受控制往前冲,脑顶突然撞到床头板,幸好枕头也跟着挪了过去,缓解了她的冲击力。陆明玉哭声停了,捂着嘴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而楚行脑袋搭在她肩头,双手还死死地攥着她肩膀,手臂被她压着。 无形的浪潮前仆后继,好半晌,陆明玉才缓了过来。 “阿暖,不许再乱喊。”楚行慢慢抬起头,看着被他堵在床头的小妻子。 陆明玉早就后悔了,不敢看他。 楚行恋恋不舍地后退,一手抱她肩膀,一手托着她腿,将她抱回原处。战役结束,他才注意到她身上一片狼藉,处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察觉他的目光,陆明玉抓起被子想要盖上,楚行拦住,皱眉检查她伤势。 陆明玉阻拦不了,以手遮面。 楚行眉头越皱越深,盖好被子,困惑地问她,“阿暖,怎么又,落红了?” 不是说只有第一晚才会落红吗? “还不都怪你。”陆明玉闷闷道,如果昨晚他没隐藏实力,一次到底,今天大概就不会了。 “对不起。”除了自责,楚行不知还能说什么。 陆明玉往里面转了过去,这一转,腰酸背痛的。昨晚还木头疙瘩一样的人,吃了一顿早饭后不知怎么就开窍了,居然还想玩花样。陆明玉刚嫁过来,以他的魁梧,能成事已属不易,哪里受得了旁的折腾,硬是打消了他的念头,但也差点被他弄掉半条命。 “你刚刚去前院做什么了?”陆明玉皱眉质问道,怀疑楚行去取经了,如此才能解释他回来就钻她的帐子。 “没做什么。”楚行不想让她知道他看了那种书。 陆明玉才不信,但她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撵他道:“你先回前院吧,我要沐.浴。” “你这边有药吗?”楚行担心地问。 陆明玉点点头,母亲为她准备了,祖母也特意送了她一瓶据说很管用的伤药。 楚行稍微放了心,但还是不想走,将她转到怀里,低低地叹息道:“阿暖,你比我想象地还要娇气。”成亲之前,他就担心她承受不住,没想到她……简直是寸步难行。 陆明玉咬牙,不甘心地反驳道:“明明是你太……” 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这话有些露骨。 楚行心中一动,嘴唇挪到她耳边,故意问她:“太怎样?” 陆明玉恼羞成怒,推他,楚行一把攥住她手,低头就吻住了她的小嘴儿。陆明玉吓了一跳,以为他想再来,呜呜挣扎,然而楚行只是不断地加深这个吻,直到她没了力气,直到她乖乖地配合,楚行才慢慢放轻力道,与她难舍难分。 一吻结束,陆明玉桃花眼里如汪了两泓秋水,雾蒙蒙地望着他。 “阿暖,你真美。”楚行拨开她腮边一缕湿发,目不转睛地看她,怎么样都美。 第一次听他这样夸她,陆明玉羞涩地缩到他怀里,心里一阵比一阵甜。 楚行拍拍她肩膀,最后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气,这才决定走了,“那我先回前院,一会儿过来陪你用饭。” 陆明玉轻轻嗯了声。 楚行转身,分开纱帐跨了出去,陆明玉本能地睁开眼,却对上他高大的背影,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帐,宽肩窄腰长腿一览无余。陆明玉啊地在心里尖叫,立即转向床里,可惜眼前依然是他修长健硕的身躯。 刚刚她就是被那样的手臂抱着,被那样的胸膛压着…… 陆明玉拉起被子,整个人都躲到了被窝中。 楚行回头看看,笑了笑,披上外袍走了。 采桑、揽月还在走廊里坐着,瞧见姑爷出来了,二女急忙站了起来,想到刚刚听到的动静,脸一个比一个红。楚行视线掠过她们,不由又想到了刚刚在帐中,她怕丫鬟们听见,紧紧咬着唇,他却故意要听她发出声音。 楚行不后悔,不过看着院中明晃晃的阳光,决定以后还是尽量少在白天。 他神清气爽地走了,采桑、揽月小跑着去照顾主子,断断续续哭了一个多时辰,到底受了什么苦啊? 陆明玉躲在帐中,先吩咐两人备水,她简单清理了一番,但她只能躺着动,这会儿根本站不起来,虽然窘迫,水准备好了,她也只能让采桑、揽月扶她起来。采桑眼睛尖,最先发现她左边脖子上有块儿红.痕,似梅花落在雪地上。 “夫人,你这里……”采桑疑惑地指了指。 陆明玉低头不语,心里却骂了楚行好几遍。什么不近女色、清冷节制,全都是假的,楚行在外面有多冷,在帐中就有多狂.热,他不爱说话,可他把力气都用在正事上,蛮牛一样,陆明玉已经完全回忆不起她是怎么扛过来的了。 采桑看着主子羞红的脸,恍然大悟,夫人给她的清凉祛瘀膏,就是为了这些准备的吧? 终于有事可做了,采桑兴奋地扶着陆明玉去沐.浴,然而当陆明玉站在屏风后,衣衫尽褪,露出身上一朵朵梅花一块儿块儿泛青的指印,采桑震惊地倒吸一口凉气,无比心疼地道:“夫人,你,你疼不疼?” 陆明玉不想提这个,双腿打着颤跨入浴.桶。 只是看到脚背上的一朵梅花,陆明玉脸刷的红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真的无法想象楚行会捧着一个女子的脚……到底从哪学来的呢? 定风堂前院。 楚行也在沐.浴,不过他没那么麻烦,命魏腾拎两桶凉水来,他站在屏风后,打湿巾子自己擦拭。两边手臂上多了几道抓.痕,背上也隐隐作痛,楚行却甘之如饴,闭着眼睛,心情愉悦地回味“受伤”的过程。 然后就想到了那声娇娇的“表舅舅”。 楚行睁开眼,目光有些复杂。 其实,与国公爷相比,他更喜欢听她喊表舅舅…… 但那样喊,似乎不太合适。 压下心头的躁动,楚行简单擦拭几遍,料她那边没那么快,他先去了书房。之前他走得急,那几本书册还放在桌面上,饱餐过后,楚行自认定力十足,继续从第四页看。他还是不想自己的书房存有这样的书,所以打算尽快看完,再让魏腾烧了。 两刻钟后,楚行藏好书册,去了后院。 床褥都换过了,陆明玉坐在梳妆台前,背靠座椅闭目养神,采桑站在后面,熟练地帮她通发。瞥见国公爷来了,采桑刚要行礼,却见国公爷摇摇头,不许她出声。 采桑忍笑。 楚行来到梳妆台前,先接过妻子擦得三分湿的长发,再接过采桑手里的发梳。 采桑悄悄退了下去,楚行缓缓替妻子梳头。 一个是伺候她多年的丫鬟,一个是刚成亲一日半的武将丈夫,陆明玉很快就发觉了梳头之人力道的变化,她眼睫颤动,慢慢睁开眼睛。 楚行低着头,手上动作不停,凤眼看向她。他换了一身墨色夏袍,肃穆的颜色,清冷的脸庞,让人难以将他与帐中那孟.浪之人联系到一起。目光相碰,看着这样冷峻正经的楚国公,陆明玉忽然无法保持在帐子里的自在,拘谨地垂下眼帘,细声道:“还是让采桑来吧。” 他的手是握刀剑的,怎能做这些女儿家的琐事。 “弄疼你了?”楚行以为自己手重了,马上放轻力道,再抬眼,却见她桃腮飞霞,媚.骨天生。 楚行喉头一紧,低声澄清道:“我是说头发。” 他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解释,陆明玉再也坐不住了,转身抢回头发,就要出去。 楚行笑着将人拽回来,双手一提,就把小妻子抱到了梳妆台上,低头索香。 该做的什么都做了,她继续这么面皮薄可不行。 章节目录 第123章 > 晌午饭桌上,多了一道非常刺眼的枸杞炖鸡汤,陆明玉坐下来才瞧见,此时采桑、揽月已经躲到堂屋外头了,怕主子嗔怪她们自作主张。 “你多喝点。”早上太夫人专门给夫妻俩准备了一道补汤,楚行知道这汤是用来补什么的,先给陆明玉盛了一碗。 鸡汤冒着热气,陆明玉暂且没动,先捡清淡的菜吃,五月天热,她想吃点凉菜。 楚行坐在旁边,看她细嚼慢咽的,竟也觉得是种享受。 陆明玉受不了他执着的窥视,抓起帕子擦擦嘴角,小声劝他,“你也吃啊。”盯着她做什么。 楚行颔首,提起筷子夹菜。 定风堂的厨房里,全是伺候楚行多年的老人,前儿个已经向采桑、揽月询问了陆明玉的饮食偏好,因此桌上的菜一半是楚行爱吃的,一半完全符合陆明玉的口味。陆明玉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但在江南住了一年多,她迅速转变了口味儿,偏爱甜食,楚行则喜辣菜,两边菜肴摆在一起,势同水火。 夫妻俩各夹各的,颇有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味道。 陆明玉觉得这样有点生疏,把眼前的清蒸鱼往楚行那边推了推,“你试试这个?” 楚行夹了一口,点点头,“不错。”却再也没有夹第二口。 陆明玉悄悄撇撇嘴,不管他了,自己吃自己的。楚行看看她,投桃报李,夹了一片辣牛肉给她,放在了陆明玉面前的碟子上。陆明玉朝他笑笑,食用前仔细把辣牛肉上的两片红辣椒拨下去,这才先咬了一小口,有点辣,但尚在她能接受的范围。 “挺好吃的。”她由衷地夸道,过了会儿,自己夹了一片。 楚行便把菜盘往她这边挪了挪,陆明玉甜蜜地笑,问他从哪里请的厨子。 简单用过午饭,楚行陪陆明玉去见定风堂的一众下人,让他们拜见国公夫人。陆明玉管过家,应付起来十分轻松,众人见她站在国公爷身边跟女儿似的,但接人待物落落大方,恩威并重,顿时不敢再轻视这位娇小的女主人。 下人们散去了,陆明玉再也抵挡不住暑困,要回房睡觉。 楚行要陪她。 陆明玉怕了他了,低着头道:“你,你在前院睡吧,今天,挺热的。”她怕他贪得无厌,自己的身体自己最了解,别说下午,晚上她都不可能再给他,谁让他……天赋异禀。 “热?我让人搬冰来。”楚行正色道。 其实五月还没那么热,一般勋贵人家月底才会用冰,陆明玉信以为真,连忙否决:“不用了,也,也没那么热。”刚嫁过来就早早用冰,传出去旁人肯定要说楚国公夫人娇气了,早早用冰,高人一等似的。 楚行在她头顶偷笑,既然陆明玉不再拒绝,他便与她一起回了后院。 陆明玉在家歇晌的时候,习惯穿最单薄的里衣,可楚行在这儿,她特意选了一身料子比较厚的衫儿裙,桃红的小衫上绣着出水芙蓉,白底长裙上是碧波湖景。见楚行大刀阔斧地坐在床上,陆明玉发愁地问他:“你不用更衣?” 楚行盯着她看了两眼,忽然起身:“我夏日歇晌只穿裤子。”说着抬起手,要解衣袍。 陆明玉给他看了两遍了,却不敢看他,立即抱着衫裙去了后面的净房,掩好门,一边聆听外面的动静,一边飞快换上里衣。平复片刻,陆明玉抱着换下的衣服走了出去,余光先往床上瞟,就见楚行已经躺下了,躺在外侧,身上只剩一条白色中裤。 陆明玉心里七上八下的,将怀里的衣服放到椅子上,她慢慢吞吞朝床边挪步,眼睛只盯着楚行腰部以下,准备从床尾爬上去。楚行纹丝不动,凤眼始终追着她走,看到她弯腰时,单薄里衣中隐隐约约的风光。 陆明玉刚从床尾往里面爬,视线无意扫过楚行,却震惊地发现一处…… 就像雨后的竹笋,笋尖儿破土前一刻,肯定会把地皮顶起来。 陆明玉瞬间红了脸,恼羞成怒,狠狠瞪了楚行一眼,瞪完气呼呼背对他躺好,郑重其事地道:“我真的累了,你别胡思乱想。” 楚行挨了瞪才发现自己暴露了形迹,然而想掩饰已经来不及了,他无奈地笑,挪过去搂住她,深深吸了口她发间的清香,“睡吧,我也困了。”前晚为大婚兴奋,昨晚被她折磨,连续两晚没睡好,楚行是真的只想陪她歇晌。 陆明玉并不信他,提心吊胆地防备着,未料身后很快就传来了男人绵长的呼吸。 陆明玉悄悄回头。 楚行常常带兵出征,即便睡着了也十分警惕,更何况是来自耳边的动静。他睁开眼睛,对上陆明玉慌乱的偷窥,楚行重新闭上,顺带将她往怀里带了带,“睡吧。” 那声音低沉温柔,十分地让人安心,陆明玉彻底放松下来,很快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夫妻俩相拥而眠,一睡就睡了整个下午,黄昏时分,陆明玉才先醒。 腰上搭着一条结实的手臂,身后是宽阔温.热的怀抱,陆明玉满足极了,小心翼翼地转身。楚行还在睡,凤眼轻阖,陆明玉安静地打量自己的丈夫,惊讶的发现楚行眼睫特别长,与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清醒时的楚行,像飞在高空的鹰隼,目光犀利。 熟睡中的楚行,收敛了眼中冷厉,只剩神仙似的俊美脸庞。 陆明玉看入迷了,她最先喜欢楚行的绝不是他的容貌,现在却越看越觉得自己的丈夫好看。 看着看着,对面的人忽然醒了,那凤眼幽深而明亮,直勾勾地看进了她眼睛。 陆明玉呆住了,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阿暖。”楚行按住她肩膀,轻声唤她,话里带着刚睡醒的低哑。 陆明玉呆呆地“嗯”了声,疑问的语气。 “我还不知道,你为何会喜欢我。”看着她的桃花眼,楚行神色认真。 楚行是真的不明白。与二弟相比,他年长她太多,他不会说甜蜜语,不会逗小姑娘开心,便是二弟伤了她,她身边亦有其他一表人才的勋贵子弟,可陆明玉竟然看上了他,喜欢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陆明玉眨眨眼睛,不答反问,“那你喜欢我什么?” 她问得娇憨俏皮,楚行想了想,低头亲她额心,“说不清楚,每次看到你,都忍不住想照顾。” “我喜欢被你照顾。” 陆明玉靠到他怀里,由衷地道。她喜欢楚行替她赶走纠.缠不休的楚随,喜欢楚行几次救她于危难,喜欢楚行为她射烛台,只要跟他在一起,她就特别安心,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高高地替她撑着。 楚行拍拍她肩膀,笑得有些无奈。 被她偷偷看了那么久,他情不自禁地想做点什么,可她这样一说,他就必须照顾她了。 “晚上可以吗?”到底还是太想,抱了一会儿,楚行喃喃地在她耳边问。 这样温馨的时候,陆明玉丝毫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红着脸,没好气地推他,“不可以。” 她要养伤呢。 楚行暗暗失望,晚上不行,明天陪她回门,多半黄昏才回来,也就是说,他还要再等一天。 章节目录 第124章 > 下午睡得太饱,夜里吹了灯歇下,楚行仰面静躺,陆明玉面朝内侧,眼睛眨啊眨,耳朵留意身后的动静,怕楚行忍不住,可又盼着他来抱一抱她。她喜欢被他结实手臂圈在怀里的感觉,显得她特别小,他是那么的可靠。 楚行静默了大概一刻钟,这一刻钟里,身边的妻子仿佛被人定住了,连呼吸都没有变化。 楚行便知道,她与他一样,都没困。 他侧转,借着朦胧的月色,他左臂从她脖子底下伸了过去,陆明玉惊讶地回头,看到他模糊的脸庞,凤眼里泛着点点微光,像夜晚湖面荡漾的星晖。 “过来。”他低声唤她。 陆明玉欢喜地靠了过去,当然,她偷偷地欢喜,哪能让他看出来。 “困吗?”楚行抱住她,亲她清凉的发丝。 陆明玉犹豫了会儿,慢慢地摇头。 楚行意味不明地嗯了声,陆明玉不懂他的意思,就在她想反问时,男人忽然将她按平。黑影降临,陆明玉震惊地张开嘴,他的嘴唇轻轻地压下来,鼻息如春风落在她脸上。陆明玉情不自禁闭上眼睛,微微仰起头,猫儿般乖顺。 感受到她的回应,楚行一手托住她后脑,一手挪到了她领口。 陆明玉清醒过来,小手慌乱地撑在他肩上,脑袋落回枕中,她偏头轻.喘,“不行……” “我知道。”楚行将她捞回来,重新吻住她唇。 他知道她需要养伤,可他想她,放过那一处便是。 晚风吹动纱帐,帐里猫崽儿落到了恶狼手里,恶狼狡猾,他知道猫崽儿怕他,所以他用尽耐心,把猫崽儿当自己的狼崽儿,上上下下一遍又一遍地舐弄。猫崽儿舒服地忘了身处何地,她慵懒地伸腰蹬腿儿,发出享受的声音。 猫崽儿乖了,恶狼越来越馋,他终于凶相毕露,重重地扑了过去。 陆明玉眼如含露,茫然地望着他,“你,你……” “我慢点。”楚行在她耳边煽风点火,“阿暖,距离明早起来还有五个半时辰,你给我半个时辰。” “你说话不算数。”陆明玉还是恼他糊弄人,如果不是他保证在先,她才不会纵容他。 “嗯,而无信,阿暖要怎么罚我?”楚行兵临城下,知道自己出师无名,他先请罪。 陆明玉咬着嘴唇,小手紧紧抓住他肩膀。 外间守夜的采桑忽然被主子的哭声惊醒,她扭头往内室门口看,那哭声更清晰了,经过白天,采桑猜到是怎么回事,立即钻进被窝,紧紧捂住耳朵。 里面陆明玉像是安分守己的小家碧玉,不想出嫁,却被纨绔子弟硬塞来一份聘礼,跟着就把她掳进花轿了。陆明玉揣着那无法靠自己挣开的聘礼,哭哭啼啼地求他拿走,想要下轿,楚行亲.亲小妻子眼泪,到底心里喜欢,他没急着出发,先哄她。 从抱她上花轿到哄得她心甘情愿嫁了,楚行用了足足一刻钟。 如今新娘子哄好了,楚行迫不及待地抬起了花轿。 花轿颠颠簸簸,陆明玉身不由己,她嫌弃他走得太快,哭着求他慢点,楚行都听新娘子的,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步伐。走着走着,花轿忽然来到一片崎岖不平的山地,陆明玉觉得自己快要颠坏了,连忙又求他。 翻过山头就到了,楚行非但不停,反而走得更快。 陆明玉唤了好几声都不管用,想到他当表舅舅时对她的好,她哀求地抱住他脖子,“表舅舅……” 楚行果然放慢了脚步。 陆明玉看到了希望,她闭着眼睛,茫茫然地求他,“表舅舅,我……” 她想说她要死了,楚行却温柔地亲.亲她眼睛,“阿暖,你知道你在喊我什么吗?” 陆明玉睁开眼睛,对上他幽幽的目光,她忽然清醒过来,脸上一阵比一阵地烫,捂住脸辩解道:“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谁让你欺负人?” “所以你觉得,那样喊我会管用?”楚行再次跨上一块儿山石,她随着花轿高起高落。 陆明玉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惊呼,眼看男人爬地飞快,什么都不听,陆明玉边哭边打他,打累了继续求,先喊国公爷,他听了变本加厉,陆明玉连忙换成表舅舅,他果然慢了下来。陆明玉自作聪明,继续喊表舅舅,未料他慢着慢着,忽然一个大力将花轿狠狠甩了出去! 陆明玉只觉得自己从花轿中飞了出来,一下子飞到了云朵中! 脑海里一片空白,陆明玉仿佛也变成了一朵云,随风飘荡,飘着飘着,风停了,她也慢悠悠停了下来,魂魄归位,发现自己趴在他宽阔的怀里,随着他的呼吸而起.伏。 陆明玉闭上眼睛,咬他。 楚行笑,大手安抚般摸摸她脑顶,如刚刚打了一场胜仗,他浑身痛快。 ~ 翌日早上,陆明玉睡得香甜,是被楚行唤醒的。 陆明玉犹没睡够,嘟囔着往里面转,小手嫌弃地推他。 “阿暖,已经辰时了,咱们简单吃点东西,给祖母请完安马上出发。”楚行低声哄道。 陆明玉猛地坐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辰时了?” 楚行侧身,让她看纱帐外面。 明晃晃的阳光照了进来,陆明玉下意识闭上眼睛。 楚行笑着将人抱到怀里,亲.亲她额头,诚心赔罪,“阿暖,我昨晚食了,你累不累?” 陆明玉涨红了脸,闭眼打他胸口。 她嘟着嘴,孩子似的可爱,楚行忍不住低头又去亲,陆明玉呜呜挣扎,最后硬生生被楚行亲走了所有怒气。好在楚行知道分寸,及时打住,看着她水润润的眼睛道:“阿暖,我保证今晚让你好好休息,先别生气了?” 陆明玉还是打他,根本不信。 楚行抓住她小拳头亲了亲,扬声喊丫鬟们进来伺候。 半个时辰后,夫妻俩才并肩走出定风堂,去给太夫人请安,走到三秋堂院门口,迎面撞见楚随一人走了出来,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锦袍,玉树临风。陆明玉迅速垂下眼帘,楚行见堂弟第一眼看的是他身边,他皱皱眉,脚步微移,将妻子挡在身后。 兄长的意思太明显,楚随心情复杂地收回视线,可脑海里全是她。昨日敬茶,她瞧着与婚前没什么不同,可是刚刚,她面色红润地走在兄长身侧,海棠红的褙子衬得她五官明艳娇媚,如含苞待放的牡丹,一夜绽放,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如果他以前不认识她,如果她没有青睐过他,楚随绝不会对真正的长嫂生出冒犯之心,可他知道他曾经有机会娶她,曾经有机会做让她盛开的那个男人,此时亲眼看到她被兄长滋润地媚态横生,楚随便管不住自己的心。 他嫉妒兄长,他忘不了她,她越美,他的渴望就越深。 “大哥,嫂子。”楚随停在月亮门前,等夫妻俩走过来,他恭顺地喊道,凤眼谁都没看。 楚行却皱起了眉。他太了解自己的堂弟,堂弟不是糊涂人,他若在妻子面前表现地与平时无异,如那日敬茶,说明他在努力放下,可现在堂弟不敢看妻子,他刻意回避,就说明堂弟还是没能死心,或是,不想死心。 楚行脸色冷了下来,大手握住了妻子的手。 陆明玉错愕地抬起头。 楚行什么都没说,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楚随余光旁移,定在了兄嫂相握的手上。 章节目录 第125章 > 国公府前,马车已经备好了,楚行先一步走到车前,要扶陆明玉上去。 陆明玉把手给他,那掌心温热,陆明玉踩着木凳,身体升高,她悄悄瞥向楚行,却见楚行凤眼看着她脚下,眼帘低垂,俊脸一如既往地冷峻。想到自偶遇楚随后楚行就一直冷冷的,到了太夫人面前几乎也没说什么,出门路上更是一路沉默,陆明玉抿了抿唇,心情复杂地探进车厢。 坐好了,陆明玉微微低头,勉强保持着一丝浅笑,心里却沉了几分。 这辈子,她七岁开始与楚家兄弟接触较多,那时候她喜欢楚随,陆明玉自认隐藏的不错,楚行应该看不出来,换成任何不知情的人都不可能认为一个七岁的小丫头会有大姑娘的感情。回京之后,陆明玉对楚随的厌恶表现地十分明显,她相信楚行明白,她心里根本没有楚随了。 可楚随喜欢她,楚行知情,甚至还在她遇到危险时,把英雄救美的机会让给了楚随。 刚刚楚随窥视她,陆明玉察觉到了,也知道楚行破天荒在外人面前握她手是在向堂弟示威,现在楚随不在眼前,楚行却还一脸肃穆,他到底是在生谁的气?气楚随觊觎他的妻子,还是气她,招惹了楚随? 换成萧焕或曾经意图对她不轨的贺礼,陆明玉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她没有主动招惹过二人,只有楚随,她主动送过荷包,楚随也正是因为那个荷包,因为她在董月儿一事上表现出的反常,才猜到她小时候的心思,才在她长成大姑娘后,纠.缠了过来。 对了,荷包还是楚行帮她要回来的,所以说,楚行应该能猜到,她小时候喜欢过楚随? 那楚行真能不介意吗? 在夫妻相处上,陆明玉也算过来人了,特别是重新长大一次,她耳濡目染父母、祖父祖母的相处,更加明白一个道理。男欢.女爱,甜蜜时如胶似漆蜜里调油,但如果心里有根刺,那刺总会找机会冒出来,刺一刺主人。 也许,她与楚随的过往,就是楚行心里的那根刺,看不到楚随,他想不起来,看到了,就不高兴了。 陆明玉忐忑不安,看着新婚丈夫跨进来坐在她身旁,她却再无法自在地跟他撒娇、说话。 楚行见她坐好了,吩咐车夫出发。 车轮稳稳地滚动起来,楚行凤眼看着自己这边的车窗,眼底一片清冷。堂弟喜欢陆明玉,他身为兄长,语上帮过,行动上也帮过,哪怕心里喜欢陆明玉,他也压了下去,一心想着成全堂弟,甚至堂弟深深伤了她的心,他也又一次选择履行兄长之责。直到陆明玉宁愿落马也不给堂弟机会,楚行才坚定了自己的心。 成亲前,楚行与堂弟谈过,劝他放弃,堂弟答应了。大婚当晚,堂弟不停灌他酒,楚行一滴不落全喝了,他努力与堂弟恢复之前的兄弟关系,可堂弟竟然罔顾兄弟情义,还敢觊觎陆明玉,觊觎他楚行之妻。 楚行无法容忍任何人觊觎他的妻子,别说堂兄弟,就是亲兄弟也不行。 但楚行还想再给堂弟一次机会,他会劝祖母尽快替堂弟安排一门婚事,也许堂弟成家了,身边有人陪了,便会真正淡忘陆明玉,不再存非分之想。 有了对策,楚行放下一件心事,后知后觉意识到车厢里格外的安静。 楚行疑惑地看向妻子。 陆明玉朝右侧偏着脑袋,侧脸白皙,唇角紧抿,郁郁寡欢。 “阿暖?”楚行神色凝重起来,想起早上她下床时险些跌倒,楚行担心她身体不舒服。 陆明玉脑袋朝他转过来,对着他衣摆,低声问:“有事?” “脸色这么差,不舒服?”楚行不喜欢她低着头,因为那样他看不见她的眼睛,动作熟练地将人抱到腿上,楚行让她靠着他肩窝,他右手轻轻托起她下巴,正要看看她,怀里的小妻子忽然扭头埋到他胸口,一手攥着他衣襟,肩膀微微地颤动。 哭了? 楚行眼里飞快掠过一道慌乱,以为她身体太难受,楚行连忙认真道:“阿暖,我,我今晚回前院睡。”昨晚他承诺不碰他,却没能做到,现在她哭得伤心,楚行无颜再做同样的承诺,只能换个说辞,也是更容易履行的。 “不用,那是你的家,你想睡哪里就睡哪里,你看我不顺眼,我今晚住娘家就是,再也不去碍你的眼。”听他都不想跟她同房了,陆明玉突然止住眼泪,在他怀里挣扎起来,倔强地绷着脸,不肯再让他抱。 “我何时看你不顺眼了?”楚行略加用力便抱牢了她,不解又无奈地问,猜到她又冤枉人了。 两人想要长长久久地过下去,就避不开楚随,陆明玉不想一直猜忌来猜忌去,索性趁新婚直说了出来,垂眸道:“我七岁时喜欢他明朗爱笑,送过他一个荷包,虽然长大了收了心,可你还是介意,是不是?所以早上遇到他,你就不理我了,一句话都不与我说。” 楚行愣住,看着她脸上残留的泪珠,这才意识到他光顾琢磨如何处理与堂弟的关系,竟然忽略了她,难怪她胡思乱想。思忖片刻,楚行重新抬起陆明玉下巴,直视她眼睛道:“阿暖,当时你只是个孩子,我怎会把孩时你对他的好感当真?我介意的是他……他似乎还没能放开,故一直在想办法解开他心结,绝无冷落你之意。” 陆明玉面露错愕。 楚行轻笑,拇指帮她拭去眼泪,低声叹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错怪了他,陆明玉臊地不敢与他对视,逃避般钻回他怀,闷闷道:“谁让你不告诉我。” 楚行抱住她,摸摸她脑袋,没再反驳,过了会儿,他才低头亲她脑顶,意味深长地道:“阿暖,给我做个荷包吧。” 章节目录 第126章 > 这个时候要她做荷包? 是因为她送过楚随荷包,楚行心里泛酸了吗? 陆明玉嘴角上扬,在他怀里点点头,看着楚行身上为了陪她回门特意换的绛紫色长袍,陆明玉心中一动,细声道:“我再给你缝件夏袍吧。” 女子出嫁前要学女红,为的不就是练一手好绣活,到了夫家好给丈夫做两件衣袍吗?似楚、陆这样的富贵官家,自然不需要各房夫人们包揽丈夫所有衣物,但闲时做两件衣袍鞋袜,却能加深夫妻间的感情。 他只想要个荷包,她居然要为他做衣服,楚行眼露惊喜,刚要低头亲她,小妻子又在他怀里问:“给你做件浅色的吧,夏日穿深色的更热。” 楚行不习惯穿浅色,将她按回臂弯,看着她道:“我喜欢深色,没觉得热。” 陆明玉早看出他对衣服颜色的嗜好了,与他对视一眼,她移开视线,小声道:“可我喜欢你穿浅色的。” 楚行好奇了,“为何?” 陆明玉眼波流转,双手捧着他腰间的云纹玉佩把玩,微红着脸道:“祖母夸你穿浅色比深色好看,说你整日穿深色,显得太老成了,不像二十多岁的年纪。” 楚行笑,“她老人家真这么说了,还是阿暖是这么想的?” 陆明玉抬眼,羞涩又俏皮地望着他,“你到底要不要?不喜欢我就不做了。” 她这模样太娇太美,楚行再也忍不住,低头就亲了上去,双手紧紧抱着她,仿佛要把她压进胸膛。这么大的力气,陆明玉却没有半分不适,乖乖地缩在他怀抱,不太熟练地回应他火般的狂.热,可他太霸道,往往她才亲了他一下,他马上就镇压了过来,就像她是俘虏,只能接受将军的一切,不能主动阿谀奉承。 漫长的一吻结束,陆明玉软软地靠在他臂弯,面若桃花,呵气如兰。 楚行依然低着头,凤眼里墨色火焰未熄,定定地凝视着她。 陆明玉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在马车里,还是回娘家的路上,她不可能纵容他。抬起小手推开他的脸,陆明玉红着脸道:“放我下去吧。”没有进一步的可能,楚将军威风也白威风。 楚行舍不得松手,他往后退,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 他十三岁出征,当时就听军营一些将士说混话,说每次打完仗,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婆娘,战个三天三夜才够尽兴。楚行一直无法想象那种事情有多快.活,这么多年他也很少有那种冲动,直到前年趣园她第一次亲了他,楚行才开始有了渴望。成亲了,他终于体会到了那事的玄妙,寝帐里一次次地让她哭听她哭,一晚能顶他前生遇到的所有乐事。 本想压制,结果越想越渴,楚行终于将陆明玉放到一旁,他继续闭目调息。 陆明玉偷偷地笑,心里甜甜的,喜欢楚行为她失态。 两家离得并不远,楚行重新睁开眼睛,挑帘看看,发现前面转弯就是岳父家那条巷子了。他放下窗帘,转过来,俯身打量妻子。丈夫的俊脸突然靠过来,陆明玉不受控制心跳加快,扭捏地提醒他,“快,快到了……” 外之意,想亲回家再亲,别在这里胡闹。 楚行倒是想亲,不过他知道分寸,凤眼仔细看过妻子眼圈面颊,欣慰道:“看不出来哭过。” 他怕妻子面带泪痕,岳父岳母见了,误会他欺负人。 想起自己那几滴眼泪,陆明玉有点尴尬。 楚行看出来了,低声笑她,“怎么这么爱哭?” 陆明玉嘟嘟嘴,忽然主动抱住他,孩子似的靠在他胸口,闷闷道:“你早上对我那么好,突然冷下脸,我以为你介意当初的事,以后都不想理我了。”兄弟俩喜欢一人,这事传出去便是大丑闻,楚行又那么古板,陆明玉猜不透他的心思,真的很怕,以前她就做过梦,梦见楚行嫌弃她与楚随的旧情,不要她了。 楚行拍拍她肩膀,低头在她耳边道:“阿暖,从你落马那天,我就决定了,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有谁阻拦,这辈子我都要娶你为妻,一辈子对你好。阿暖,别说你没犯错,便是你偶尔糊涂做了傻事,我也只会帮你摆平麻烦,绝不会弃你不顾。” 越是冷漠的人,说起甜蜜语越动听,陆明玉就像掉在了蜜罐子里,甜了一会儿,忽然捞起一根小小的刺。她慢慢仰起头,绷着脸盯着上面的男人,“我落马你才决定娶我,那我要是没落马呢,你是不是就去娶别人了?” 楚行沉默,因为他完全想象不出,如果她没落马,后面会怎样发展。 他闭着嘴不说话,陆明玉低下头,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只是逗逗他,想听楚行多说两句甜蜜话,没想到他竟然呆住了。担心楚行想太多,陆明玉重新仰头,刚要笑着告诉他她只是随便说说,男人忽然重重吻了下来! 陆明玉震惊地呆在了那里。 楚行用力抱着她,一想到她那日能有的第二个选择,选择原谅堂弟重新嫁给堂弟,然后在洞.房花烛被堂弟抱进纱帐,楚行心底的自责悔恨就越深一分,恨他险些丢了她。这是他的妻子,再也改不了的,只有他楚行才能碰。 没有欲,只有无尽的后怕,怕她选择堂弟,或受伤昏迷,再也没有醒来。 体会过与她做夫妻的好,尝过那些两辈子从没有过的温暖与满足,楚行更怕失去她。 陆明玉呆呆地,他的吻如狂风暴雨,她连回应的机会都没有。可是就要到家了,外面已经传来恒哥儿兴奋的声音,陆明玉暗暗着急,推不动他,陆明玉试着抱住他脖子,摸马脖子般温柔地摩.挲了两下。 楚行慢慢停了下来,松开她嘴唇,幽幽地看着她。 陆明玉不懂他怎么突然发疯了,她只觉得委屈,摸摸嘴唇,小声抱怨,“是不是又肿了?” 她在撒娇,对上她嗔怪却亲昵的桃花眼,楚行眼里的风暴瞬间平息,视线下移,仔细看看她红.艳的嘴唇,楚行哑声道:“还好。”没肿,就是像刚刚洗过的樱桃,太过水灵了,脸蛋也红扑扑的,怕是没法遮掩。 “对不起,我没忍住。”帮她正正发簪,楚行低低地道。 “罚你今晚睡前院。”陆明玉目光促狭。 “可以试试看。”楚行一本正经地道。 陆明玉莫名心慌,推开他,转过去飞快整理衣衫,抱着亲了那么久,还是有点乱了。 楚行也简单理了理自己的长袍。 马车停下,楚行先下车,就见陆家门口站着五个孩子,陆家的崇哥儿、恒哥儿、年哥儿,以及庄王府萧从简的一双子女,英哥儿、芙姐儿。芙姐儿与年哥儿同岁,六岁的小女娃,穿着一条桃红裙子,小脸白白净净,细长的眉毛竟然与陆明玉有点像,毕竟是亲表姐妹。 这不是楚行第一次见芙姐儿,却是他第一次,突然冒出想有个女儿的念头。 芙姐儿见舅舅盯着她看,小丫头嘿嘿笑了,脆脆地问:“舅舅,我爹爹让我问问你,我该继续喊你舅舅,还是叫你表姐夫啊?”芙姐儿母亲是楚行的亲表妹,小丫头以前一直喊楚行舅舅。 “叫姐夫。”楚行正色道,主要是现在听人喊他舅舅,他情不自禁会想到妻子夜里的哭求。 楚行回身,去接陆明玉下车,因为惦记着生女儿,他看陆明玉的眼神就有点热。 陆明玉没察觉,一心朝五个孩子笑。 夫妻俩被五个孩子簇拥着跨进了陆家大门。 陆家众人与庄王府几口子都在厅堂里坐着,瞧见夫妻二人走来,同辈们都站了起来,长辈们继续坐着。萧从简想朝楚行摆摆舅舅的谱儿,被他妻子郑氏瞪了一眼,不许他胡闹,萧从简这才无奈地离座。 楚行今日正式改口,夫妻俩也得向陆家的长辈们一一敬茶,新女婿还能拿封红呢。 陆明玉一身海棠红的褙子,面若牡丹,娇媚羞涩光彩照人,一看就不像受了委屈的。陆斩接过茶喝了一口,没说什么。朱氏对楚行一万个满意,态度亲切和蔼,叮嘱一番,给了楚行一个鼓鼓的大封红。 楚行顺手交给了妻子,意思是请夫人替她保管。 身边都是从小看她长大的长辈,楚行在他们面前这样,听着大姐姐、二姐姐不加掩饰的轻笑,陆明玉羞得不能更羞,嗔了楚行一眼,再把封红放到采桑端着的托盘里,然后继续去给外祖父敬茶。 夫妻俩男的俊美女的娇艳,庄王触景生情,看看那边的女儿女婿,他语重心长地对楚行道:“世谨,你行事稳重,我对你很放心,只是你对外人冷没关系,回家陪阿暖的时候,要学会温柔体贴,夫妻俩过日子,总不能跟为政一个处世态度,对不对?” 楚行低头受教,“外祖父所甚是,世谨会努力改正。” 庄王点点头,赐赏。 到了陆嵘夫妻,萧氏急着与女儿说私房话,简单聊两句就过了。 陆家大房、二房的敬茶也很简单顺利,轮到萧从简夫妻,陆明玉喊的是舅舅舅母,楚行看看一脸坏笑的萧从简、扭头忍笑的表妹,他什么都没说,没喊舅舅也没要萧从简的封红,但到了陆筠面前,楚行规规矩矩地敬了茶,还喊了声“小姑”。 陆筠受宠若惊,红着脸喝了茶,放下茶碗,她不敢与楚行摆长辈的谱儿,只教陆明玉好好照顾丈夫。陆明玉朝姑姑笑,继续领着楚行去与两个姐姐、姐夫见礼。陆筠望着夫妻俩的背影,暗暗放松下来。她嫁过人,又被姚家传出妒妇的流蜚语,陆筠很怕侄女因为她被夫家看轻,如今见堂堂国公爷竟然爱屋及乌敬她为姑母,陆筠忽然觉得,她与姚家的那些事,似乎可以真正放下了。 全都见过礼,陆明玉与女眷们去了宁安堂。 陆明玉才被祖母、母亲关心完与楚行的房中秘事,又被二姐姐陆怀玉拉到了一旁。陆明玉猜得到她要说什么,先揶揄了过去,“二姐姐现在是双身子,怎么还这么拉拉扯扯的?是不是二姐夫惯出来的?” “少扯,快说,国公爷对你好不好?”陆怀玉兴奋地问。 陆明玉羞涩笑,点了点头。 “那你们,夜里还顺利吗?”陆怀玉凑到妹妹耳边,声音更低了。楚行比丈夫贺裕高三寸左右,妹妹才到他肩头,陆怀玉一直都好奇小两口的新婚夜,想当初她可被贺裕折腾惨了,好几晚后才尝到了滋味儿。 “你问的什么啊。”陆明玉羞恼转身,拒绝回答。 “都是姐妹,你跟我羞什么。”陆怀玉追过去,先交待了她成亲时的情况。 陆明玉咬了咬唇。其实她与楚行,应该算是十分艰难,全靠楚行耐性好,细嚼慢咽的,便没那么难以承受。虽然都是一顿快结束才勉强砸吧出点味道,但事毕看到楚行那么餍足,陆明玉就不想计较他后期的鲁莽了。 ~ 跟家人们交流过婚后的情形,不知不觉就到了用午饭的时候,男客们在前院拼酒热闹,喧哗声都传到了后面。陆明玉自采桑、揽月那里听说了楚行“千杯不醉”的名头,并不是很担心,饭后先随母亲回了三房,去她的梅苑歇晌。 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外面丫鬟喊国公爷。 陆明玉困倦地坐了起来,怎么觉得,楚行这顿酒至少喝了半个时辰? 怕楚行喝醉了,陆明玉挑开纱帐,正要穿软底绣鞋,门帘一动,楚行已经走了进来,俊脸微微泛红,凤眼明亮。瞧见一身水绿里衣的妻子,粉面含春水眸盈盈,楚行喉头滚动,边走过来边解释道:“岳父喝醉了,老太太不许我们再喝。” 语气还算平静,但陆明玉看出了楚行眉宇间淡淡的得意。 “你是女婿,怎么不知道让着岳父?”陆明玉笑着打趣道,这家伙灌醉父亲,就不怕父亲醒了找他算账? “我替岳父挡了三碗。”楚行停在她面前,唇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就你能耐。”闻着他身上重重的酒气,陆明玉嫌弃地瞪他,却还是站起来,帮他宽衣。 楚行低头看,目光自她脑顶一路下移,看她细长的黛眉,看她浓密的睫毛,看她秀挺的鼻梁与红红的嘴唇。越看越渴,楚行忽然提起她腰将她丢到纱帐中,高大的身影紧随而至,山岳般压住她。 陆明玉大惊失色,低声提醒道:“国公爷,这样不合规矩。” 新婚夫妻回门,离得近的当天就归,离得远必须在女方家里住,晚上夫妻也不能行房,否则女方娘家会家道中落。这种说法不知从何而起,但已经成了俗例,新嫁娘们都是宁可信其有的,陆明玉也不例外。 楚行闻,动作慢慢顿住,他也知道这个忌讳。 只是看着身下娇滴滴的小妻子,楚行真的要忍不住了。 他憋得难受,陆明玉也挺心疼的,但还是轻轻推了推他。 楚行盯着她,看得她红着脸扭头,也没有纵容的意思,他才艰难翻到旁边,默诵兵法。 章节目录 第127章 > “夫人,夫人,该用早饭了……” 一声又一声,连带着轻轻的推搡,陆明玉终于醒了过来。 采桑长呼了一口气,看着床上睡眼惺忪的主子,她轻声笑道:“夫人,国公爷早去上朝了,临走前不许我们打扰您好眠,可天都大亮了,夫人用过早饭,还要去给太夫人请安呢。”如无意外,今天太夫人该把国公府的对牌交给主子了。 陆明玉也记起了这事,登时清醒,这就要坐起来,结果刚抬起头,腰上刚用力,全身上下立即传来一阵阵的酸痛,酸得她皱着眉头重新躺好,右手情不自禁地扶住了腰,而昨晚发生的一切,再次清晰起来。 楚行那家伙,说什么晚上在前院睡,然而天没黑透他就将她抱进帐中了,前轻后重,那力气大的,好像要把她整个人打通似的,最后陆明玉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被楚行抱去西次间沐.浴,没洗完她就睡着了,一睡睡到现在。 “夫人?”采桑困惑地看着她腰,她知道两个主子晚上做了什么,但具体就不清楚了。 “你给我揉.揉。”陆明玉面朝枕头趴着,无奈地求助,她得早点去三秋堂,没时间给她自己缓了。反手拍拍后背,陆明玉闭着眼睛指点采桑,“轻点揉,别用力。” 采桑应了声,挂好帐子,歪坐到床上伺候主子,揉的时候,陆明玉身上单薄的里衣往上缩了缩,露出一片肌肤如雪,腰两侧分别印着一个大大的微青掌印儿。乍一看见,采桑吓了一跳,跟着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了一副画面。高高大大的国公爷,从背后掐着主子的小腰…… 只是那样的姿势,能做什么啊? 到底没经历过,采桑实在想象不出,力道适中地按了一盏茶的功夫,陆明玉总算可以下地了。 吃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糖馒头,喝小半碗粥,陆明玉领着采桑前往三秋堂。 楚二夫人已经到了,正在陪太夫人说话,瞧见陆明玉,两人不约而同地都盯着陆明玉的小脸看。陆明玉天生丽质,打小出门都鲜少打扮,敬茶那日脸上是新嫁娘的妩媚羞.涩,可今日的陆明玉,脸上明显涂了脂粉,比平时更白了点。 但脸上能用脂粉,眼睛里面却没法遮掩了,看见新嫁娘眼底的淡淡血丝,楚二夫人连忙把陆明玉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手拍着陆明玉的手,偏首朝太夫人笑,“世谨真是的,我还说他年纪大会疼人,哪想到……瞧把咱们阿暖累的,今晚世谨回来,娘您得好好说说他。” 太夫人笑眯眯地点头,“该说,该说,不过阿暖你自己也得硬气起来,不能什么都依着他,你还小,哪经得起他那身板。” 因着楚盈、楚湘不在这里,长辈们说话都没那么遮遮掩掩了,毕竟都是过来人,这是关心小辈。 脂粉都没能掩饰住,陆明玉羞得低头。 打趣了一会儿,楚二夫人正式把对牌交给了陆明玉,陆明玉当然要谦让一番,楚二夫人坚持给她,只道陆明玉有什么不懂的再去二房问问主意。太夫人也劝陆明玉收下,到了此刻,陆明玉就不客气了,收好对牌,听长辈们指点。 聊着聊着,前院管事派人送了一张请帖来。 太夫人让丫鬟递给陆明玉,“以后有什么帖子,都直接给夫人。” 陆明玉连忙道:“祖母先看吧,我刚管家,遇到事一会儿肯定还要跟您商量,您先看了,还省着我再递遍帖子了。”语气很是亲昵。 太夫人不肯接,意味深长地问她,“阿暖连看帖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明玉顿时败下阵来,一把接过帖子,佯装生气,背对长辈们看。 太夫人与楚二夫人互相看看,都笑了。 陆明玉看完帖子,心里一咯噔,犹豫片刻,她起身,浅笑着回道:“祖母,二婶,是福王府的帖子,月底三皇孙满月,王妃请咱们都去热闹。” 去年三皇子大婚,娶通政使严大人的幺女为王妃,婚后封福王,赐王府另住。 太夫人闻,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楚二夫人眉梢也多了一丝清愁。 至今为止,皇子们三位封王,也相继生了三位皇孙,然而皇长孙是庆王府侧妃生出来的,皇次孙出生在瑞王府,楚家的姑奶奶庆王妃,出嫁九年了,却只生了两个皇孙女,一个儿子都没能生出来。 普通女人没有儿子都挺不直腰,更何况是堂堂王妃? 自己的孙女生不出皇孙,再听别的王爷添儿子,太夫人心里不堵才怪。 ~ 陆明玉初接对牌,太夫人婆媳俩担心她不习惯,叮嘱了很多事情,陆明玉在三秋堂坐了一上午,晌午陪太夫人用过饭,才腰酸背痛地回了定风堂,一回来就先趴床上去了。 “夫人,我再给您揉揉?”采桑体贴地问。 陆明玉点点头。 采桑坐下来,力道掌控地更熟练。 陆明玉闭着眼睛趴着,想到了福王府的满月礼。上辈子她四月里就嫁到国公府了,那时她是楚随的妻子,既不是国公夫人,楚二夫人又年纪轻,当年国公府便继续由楚二夫人管家,但楚二夫人很喜欢她,管家时会叫她过去,也是让她先熟悉熟悉的意思,所以给福王府的礼单,陆明玉早就有了腹稿。 至于庆王妃…… 想到太夫人、楚二夫人的愁容,陆明玉就不用费心了,如果庆王妃一切如旧,明年三月就能生下四皇孙,上辈子太夫人抱着四皇孙哭得泪流满面,说外甥像舅,四皇孙长得像楚行,一定是她的长孙投胎转世了。 楚行是什么人?英武神勇,纵然断了一臂也履立战功,深受皇上看重,而庆王庸碌无能,虽然贵为皇子,但在皇上心里的地位远远不如楚行,太夫人夸四皇孙是楚行投胎转世,也不知道是单纯的思念楚行,还是存心要给四皇孙贴金。 陆明玉嘟嘟嘴,这辈子她一定要把楚行看得牢牢的,没什么转世投胎的鬼话,真正酷似楚行的孩子,在她肚子里呢,没准经过这两晚,已经怀上了。 念头瞬间又转到了她与楚行的孩子上,陆明玉美滋滋地睡着了。 一睡又是大半晌,醒来已经申时三刻了,红日早偏西。记起楚行说他每日大概酉中回来,只剩半个时辰,陆明玉忙让揽月准备针线,她匆匆洗漱一番,坐到外间榻上给楚行绣荷包。虽说今天怕是绣不完了,但总得让他知道她是记着的。 为楚行做荷包,陆明玉用了十二分的细心,然后就觉得,好像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丫鬟们喊国公爷的声音。陆明玉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次间东北角摆着的御赐西洋钟,才刚刚酉时,也就是说,楚行提前回来了四刻钟? 是想她了吗? 陆明玉低下头,桃花眼眨了眨,继续做针线,只当不知。 珠帘被人挑开,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陆明玉微微抬眼,瞥见楚行墨色的衣摆,却是一件家常袍子。在前院换过衣服才来的,说明他回来的更早,陆明玉再也装不下去,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楚行,“这么早就回来了?” 新嫁娘,她穿着一件正红色的右衽小衫儿,两肩、领口用金线绣着梅花,手拿针线坐在金色的夕阳余晖中,面颊莹润,桃花眼潋滟胜似清泉。惦记了一天的小妻子,终于看到人了,楚行却莫名地发现,他好像更想她了。 “给我做的?”楚行坐到她对面,低头看她手里的针线。 陆明玉嗯了声,他高高大大地凑过来,她又高兴,又控制不住地紧张,边引针边细声问:“喝茶吗?我让她们倒给你。” 楚行看着她白皙的小手熟练地缝,低低道:“我回来先去给祖母请安,祖母数落了我一通。” 陆明玉意外地抬起头,“为何数落你?” 楚行凤眼直直地看进她眼睛,果然发现细细的血丝,忆起昨晚的疯狂,自己是痛快了,她却弱不堪怜,楚行十分自责,轻轻地亲她额头,“阿暖,昨晚辛苦你了,今晚好好休息。” 陆明玉登时明白他为何挨太夫人数落了,名正顺的大英雄丈夫竟然因为她被长辈调侃训诫,陆明玉特别愧疚,慌乱低头,语无伦次地安慰他,“其实,其实就是睡得晚,也没什么,祖母心疼我才那样说的,你,你不用放在心上。” 楚行笑着摸了摸她脑袋,祖母心疼她,他就不心疼了? “改日再做,别累坏了眼睛。” 他劝她放下针线,陆明玉的心思还停留在他摸她脑袋上,那动作,怎么感觉像哄孩子? 不做针线,楚行回来地又早,距离晚饭还有段时间,陆明玉不知道该做什么,楚行想了想,对她道:“咱们去湖边走走。” 陆明玉笑着嗯了声。 揽月看了外面一眼,马上去准备伞,陆明玉习惯了,已经走到门口的楚行却露出一丝不解,陆明玉不想让他等,忙吩咐揽月:“不用拿了。”跟着快步走到楚行身边,红着脸道:“走吧。” 楚行不走,好奇问她:“为何带伞?”又没下雨。 陆明玉不好意思说。 揽月拿着青纸伞走了过来,笑着道:“国公爷,这会儿外面凉快了,但日头还是挺晒的,撑伞挡着点,夫人就不用担心晒黑了。咱们京城这边不太时兴,江南大家闺秀春、秋出门都打伞,更不提夏日了。” 楚行了然,脑海里浮现妻子玉雪似的身子,他朝揽月伸手,“给我吧。” 揽月愣住,国公爷是想亲手替夫人撑伞? 陆明玉难为情死了,小手扯了扯他左手衣袖,“不用了……” 楚行没说话,径自接过伞,先一步跨出堂屋,不太熟练地撑开伞,再回头看她。陆明玉想跟他出门散步,但偌大的国公府可不单单夫妻二人,陆明玉怕传出去明天又要被太夫人她们打趣,咬着唇看看楚行,忽然一转身,逃跑般跑进了内室。 楚行早知道她脸皮薄,现在总算真正领教了! 把伞交给采桑,楚行进屋哄人,就见他的小妻子又把针线捡起来了,背对他坐在那儿装模作样。 “走吧,不撑伞。”楚行选择投降。 陆明玉瞥向他手,确定没有伞,她才慢吞吞地放下针线,准备跳到地上,可她才动,楚行忽的欺了上来,陆明玉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下巴就被他抬了起来,熟悉的薄唇带着熟悉的火.热,压上了她的。 她本能地扶住了楚行的腰。 她的唇红润饱.满,楚行根本吃不够,但他还是在事情变得不可控之前松开了妻子,紧紧按她在他胸口,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阿暖,你若不会累该多好。”如果她不会累,他日日夜夜都不想停。 陆明玉耳根红透,好一会儿才下了决心,羞答答地道:“你,你轻点,今晚也,可以的。” 她真的没料到,看似冷厉节制的楚行,婚后竟然如此贪.欢,不过想想楚行二十七岁才成亲,在此之前没有通房也没有在外面拈花惹草,陆明玉又能体谅楚行了。作为他唯一的妻子,陆明玉宁可自己辛苦点,也想让他痛快。 “轻不了。”楚行实话实说,真到了那时候,他完全管不住自己。 陆明玉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总不能对他说“重点也没关系”吧?她可说不出口。 话题就此打住,楚行默默平复,冷静下来,领着陆明玉去湖边散步。因为那漫长的一吻,红日垂得更低,夕阳柔和,清风徐徐。楚行是个话少的人,但经过这几晚,夫妻间另有一种亲密,知道他喜欢她,纵使不说话,陆明玉也不会再觉得拘束。 “对了,三皇孙月底满月,白日福王府送了帖子来,请咱们都去热闹。”岸边垂柳依依,陆明玉走在树荫里,声音甜濡,比黄莺鸟叫还好听。 楚行提点她:“祖母跟我提过,先前瑞王府满月礼单还在,你照着安排就行。” 陆明玉俏皮地笑,“我知道该送什么,我是想问国公爷那天有空吗?” 这种宴请,楚行不太喜欢凑热闹,不过看出她的期待,楚行便点点头,“去看看也好。” 陆明玉满足地转身,却见几丈外的柳树后走出来一道白衣身影,衣摆起伏,玉树临风。 正是楚随。 陆明玉笑容收敛,迅速移开视线。 楚行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二弟怎么在这儿?” 楚随闻,眼底掠过一丝嘲讽。兄长娶了他的心上人,新婚燕尔,他无计可施,独自排解郁气,没想到竟撞上人家夫妻恩爱。明明是他先来的,兄长居然还问他为何在此,他还想问问兄长是不是看出他余情未了,故意携陆明玉来他面前炫耀! 目光最后扫过陆明玉娇俏的身影,楚随勉强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心不在焉地揶揄道:“湖边凉快,我来透透气,没想到大哥好雅兴。既然大哥与嫂子在此,我就不煞风景了,大哥嫂子慢逛,我先走一步。” 说完便从楚行身侧越了过去。 楚行微微偏头,瞥见楚随下垂的嘴角,他心头忽然烦躁起来。 陆明玉猜到楚行肯定不会高兴遇见那人,她谨慎地保持沉默。 “二弟年纪不小了,我找时间提醒祖母为二弟安排一门婚事。”知道她心思重,楚行握住她小手,低声道,“先前祖母一心扑在我的婚事上,现在轮到二弟,又有二婶帮忙挑选,祖母出手定然迅速。” 陆明玉觉得,楚随娶谁都与她无关,但如果楚随娶了妻子,明年董月儿再来,事情一闹,便是整个国公府的事了。 她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试探:“岳阳的事,你知道吗?” 楚行与她对视片刻,点点头。 这种事楚随居然也对楚行说了,陆明玉很是意外,但想到上辈子楚行出事楚随夜里几次偷哭,陆明玉又释然,委婉地道:“那,万一董姑娘寻到京城……” 章节目录 第128章 > 提到董月儿,楚行长眉微锁。 当年堂弟刚从岳阳回来,对他说了私.情。楚行以为董月儿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堂弟既然已经与之断绝关系,董月儿远在鄂州,与堂弟应该不会再有任何牵连。可三年后陆明玉回京,楚行藏身竹楼听见陆明玉与堂弟的对话,他才震惊知悉,前世那个董月儿竟然怀了二弟的骨肉,还千里迢迢找到了京城! 二弟不负责任在先,董月儿携子寻亲乃人之常情,楚行无法指责董月儿什么,但为了国公府的清净,楚行绝不能再让董月儿进京,因此他派人去鄂州查看董月儿的情况。如果董月儿真生了孩子,就想办法安排董月儿改嫁,或是让她安于独自抚养子女,楚行会保证那个孩子一世富贵,可属下到了鄂州,却得知堂弟离开鄂州第二个月,董月儿便收拾细软回岳阳寻亲去了,属下改去岳阳找人,无迹可寻。 董月儿突然就不见了,她是否怀了孩子,是否还会来京城,何时再来,楚行无从知晓。 “随机应变吧,真找来,他自己惹的麻烦,他自己解决。” 捏捏妻子的小手,楚行不想再提堂弟与董月儿的私.情,“不早了,咱们回去用饭。” 陆明玉轻轻嗯了声。 夜里安歇,陆明玉先进的帐,楚行沐.浴回来,故意与她隔了半臂距离。陆明玉静静地躺着,听见楚行往她这边转身,转到一半又躺了回去。想象他欲.求不满的眉眼,陆明玉闭上眼睛,慢慢地转到他怀里,小手抱住他腰。感受着他瞬间绷.紧的身体,陆明玉也有点口干舌.燥。 “阿暖?”楚行沙.哑开口。 “嗯?”陆明玉故作困倦,不想让他猜到她的小心思。 楚行听着她含糊的声音,默默叹气,腰下努力与她保持距离,拍拍她肩膀道:“睡吧。” 陆明玉咬唇,他不开窍,她也不好意思表现地太明显,知道抱着她楚行更难入睡,陆明玉靠着他躺了会儿,再慢慢地往回挪,谁料肩膀才离开他,楚行突然一把将她扯了回去,紧紧地将她扣在怀里。 陆明玉笑,他还在天人交战,她主动勾住他脖子,仰头亲他。 楚行总算领会到妻子的意思了,他抱着她转身,一手托她肩膀,一手捧住她脸,凤眼盯着她傻乎乎的小脸,“阿暖也想,还是只想,照顾我?” 陆明玉脸烫烫的,她喜欢与楚行抱在一起,喜欢被他一次次……那种被他渴望的感觉,比真正的夫妻之乐还让她满足。 但她说不出口。 月光皎洁,楚行看着她神女般羞涩乖顺地等他更进一步,他心里溢满了柔情。 这一晚,陆明玉还是哭了,不过到了后来,她累的只是一双手。 楚行这条狼,最终还是没舍得吃了她。 转眼到了二十九,明天就是月底休沐日了。 太夫人免了陆明玉的晨昏定省,但陆明玉刚嫁过来,为了表示孝顺,只要楚行不在家,她都会早起去三秋堂请安,轮到楚行次日休沐,她就有比较合适的理由睡懒觉了,而且太夫人还绝对不会嫌弃什么,因为她是陪楚行一起睡…… 楚行最近都是休息一晚忙碌一晚,终于遇到次日不用早起,夜里他便不再压抑自己。 而陆明玉也早非刚嫁过来那会儿了,新婚大半个月,她已经能比较容易地接受楚行,再加上心里满满的都是楚行,楚行再怎么欺负人,她一开始都是愿意的,只有最后熬不住了,才在他怀里可怜巴巴地哀求。 表舅舅,表舅舅,一声又一声,已经成了定风堂后院夜里必有的一段韵律。 早上楚行先醒,外面已经大亮,再看怀里的小妻子,犹在梦中,圆润的肩头从薄被底下露了出来,上面有朵小小的梅花。昨晚吃得饱,楚行十分餍足,便没再扰她,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他先去洗漱。 收拾好回来,她还在睡,转了个身,露出一条美腿。 “阿暖,该起了。”楚行俯身,轻轻推了推她肩膀。 陆明玉扭头,瞧见自己的男人,她含糊不清地嘀咕一声,撒娇地缩到了他怀里。楚行心都要化了,打横将她抱到腿上,低头,就见她长长的睫毛垂着,小手依赖地攥着他衣襟。楚行是真的舍不得叫醒她,只是,今日要去福王府。 命两个丫鬟先备好水,然后楚行抱着妻子去沐.浴,慢慢地将她放入温水中。 陆明玉终于醒了,见自己落水的饺子般坐在浴.桶里,楚行就在一旁笑着看,她脸一红,叫他出去。楚行已经换好了衣服,不然真想陪她一块儿洗。 半个时辰后,夫妻俩并肩去了三秋堂。 除了楚二老爷另有席面要赴,剩下的楚家主子们都在了,或坐或站,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外。去福王府做客,陆明玉穿了一件妃色的妆花褙子,耳边金镶红宝石的坠子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宝石如火,引人夺目,然而陆明玉仙姿玉质明艳逼人,单单容貌便足以让百花失色,更不消说她眼角眉梢被丈夫滋润出来的妖娆妩.媚风情。 众人里太夫人年纪最大,见过的美人最多,饶是如此,她同样被长孙媳妇的光华惊艳到了。陆明玉嫁进国公府已有大半月,在太夫人眼里,这个长孙媳妇每天过来都好像更美了一分,就像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昨日太夫人还觉得这朵牡丹已经开出了最美的模样,可第二天,牡丹竟然开得更美,仿佛她会一直开下去,永无开尽之时。 太夫人是女人,见到美人她只有惊艳欣赏,楚随却不一样。今日第一眼看到陆明玉,看到她用那种情意绵绵的眼神望着楚行,再略带羞涩地朝堂屋走来,带着能倾倒所有男子的妩.媚,楚随先是惊艳,跟着心底便涌起无法控制的贪.婪。 他想要她,哪怕只有一晚,楚随也想把他对董月儿做过的事,加倍地放到她身上。 这个念头太危险,楚随及时垂眸遮掩,怕被兄长察觉。 楚行看过来时,见堂弟还算规矩,便神色如常地与长辈们见礼。 楚二夫人瞅瞅小两口,由衷地感慨道:“谁都偏心自家的孩子,刚开始听说阿暖与世谨的婚事,我就想啊,阿暖这丫头可真有福气,能嫁给我仪表出众、本事通天的大侄子,可眼看着阿暖一天比一天光彩照人,我总算明白了,其实是世谨有福气,娶了阿暖这样天仙似的姑娘回来。” 陆明玉低头装羞。 楚行笑了笑,“二婶过奖了。” 楚二夫人瞪他,“我又没夸你。” 太夫人哈哈笑,由丫鬟扶着站了起来,打趣次孙道:“时谦看见没?你娘这是自己没有儿媳妇,就馋别人家的了,时谦赶紧娶个比你嫂子还漂亮的姑娘回来,天天摆在你娘跟前让她夸,省着她总惦记你嫂子。” 长孙得了如意婚事,太夫人自然要关心次孙了。 楚随起身,还是平常的嬉皮笑脸,“祖母说笑了,大哥是咱们大齐最顶尖的英雄,嫂子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两人天造地设,我排在大哥后面,当然也只能娶第二美的姑娘,怎么可能超得过大哥。” 楚湘立即嗤他:“二哥真厚脸皮,大哥第一没假,你算什么第二的英雄?” “找打是不是?”楚随冲过去教训妹妹,玩玩闹闹的,好像之前根本没说什么值得多想的话。 楚行耳边却还回荡着堂弟那句“嫂子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 看着没事人一样的堂弟,楚行眼底泛起一丝猜疑,为何他觉得,那才是堂弟真正要说的话? “走吧,该出发了。” 人都到齐了,太夫人笑眯眯地道。 楚行故意落后一步,与妻子并肩走在最后面,连妻子的背影都不想给别人看。陆明玉低头与小姑子楚盈说话,倒没察觉丈夫的防备。到了外面,她先目送太夫人、楚二夫人上车,这才与楚盈、楚湘上了一辆。 楚行骑马跟在妻子的马车旁,楚随走在最前面,隔着车帘陪太夫人说话。 拐了两条街,远远就见福王府前宾客络绎不绝,都是勋贵,楚国公府再显赫,也得乖乖排队。待楚国公府几辆马车慢慢来到王府门外,对面来的承恩侯府一家也到了跟前,而且比楚家先停下来。 “随表哥?”楚随刚跳下马,正要去接祖母下车,前面忽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楚随侧头看去。 万姝娇娇俏俏地从对面快步走来,水灵灵的杏核眼巴巴地望着他,“随表哥,好巧啊,咱们一起到的。”她十四岁了,穿了一袭淡紫色的长裙,杏眼桃腮,娇美可人。 楚随眼光高,很少对女子动心,但他看得出小姑娘们对他的爱慕。对于万姝,因为与庆王是姻亲,楚随早就认识万姝了,也知道万姝喜欢他,可惜他对万姝这样主动贴上来的美人,没有一丝丝兴趣。 敷衍地喊声表妹,楚随恭敬地扶祖母下车。 看到太夫人,万姝乖巧地行礼。 太夫人慈爱地笑,不着痕迹打量万姝一眼,再看看次孙,太夫人心中微动。 孙女庆王妃迟迟没能生下皇孙,万皇后恐怕早有不满,如果能把万姝娶进自家,孙女的地位就更稳固了吧? 章节目录 第129章 > “姝儿,怎么看到太夫人就忘了娘了?” 万姝朝太夫人行礼的时候,她母亲承恩侯夫人笑着从后面走了过来,四旬左右的年纪,气度雍容。承恩侯夫人知道女儿喜欢楚随,但姑娘家上赶着凑过去不好看,所以她想了个借口,帮女儿掩饰一下。 “谁让娘走得那么慢。”万姝红着脸跑回来,站在母亲身旁,一双杏眼偷偷地瞄楚随。 楚随不喜欢万姝,但该尽的礼数不能少,浅笑着朝承恩侯夫人行礼,温润如玉。 看着面前玉树临风的楚随,承恩侯夫人暗暗满意。她生了三个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只有一个女儿还待字闺中。承恩侯府的前程有儿子们挣,承恩侯夫人对女儿没什么要求,只盼女儿能嫁给她自己喜欢的人,一辈子夫妻恩爱,无忧无虑,至于女婿家能不能成为皇后的助力,承恩侯夫人从不考虑那些。 而楚随,楚国公府的二公子,身份尊贵,年纪轻轻中了状元进了翰林院,前程光明,生的又是一表人才,女儿喜欢楚随,承恩侯夫人只觉得女儿眼光好,会挑人,因此她打心底是赞成女儿的选择的。 太夫人看出了承恩侯夫人对次孙的满意,故而承恩侯夫人夸过楚随后,太夫人也赞了万姝一番,短短几句,二人就从彼此眼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陆明玉领着楚盈、楚湘两个小姑子走过来,恰好注意到了太夫人与承恩侯夫人的眼神交流。 “阿暖姐姐,咱们才半个月没见,你怎么好像更美了?”万姝看到她,惊讶地跑到陆明玉身边,眼里的惊艳毫不作伪。 其实作为承恩侯府唯一的姑娘,从小被父母兄长骄纵,又是万皇后的亲侄女,万姝脾气是比较霸道的,凡事都喜欢争先,只有到了身份相当的贵女面前,她才会有所收敛。陆明玉深受皇上疼爱,万姝还是很服气她的,如今陆明玉嫁给楚行,对于一心想要嫁给楚随的万姝来说,陆明玉便是她未来的嫂子,万姝当然更要亲近了。 “姝妹妹才是越长越漂亮了。”陆明玉轻声夸道,看着万姝娇美的脸蛋,回想太夫人看万姝的眼神,陆明玉心里有点五味杂陈。万姝喜欢楚随,看太夫人的态度,这辈子万姝极有可能会嫁到楚家,如果没有董月儿,陆明玉愿意替万姝高兴,只是…… 董月儿还会出现吗? 陆明玉不知道,万姝真嫁给楚随,却肯定有面对董月儿母子的可能,到那时,董月儿是喜欢楚随喜欢到不计前嫌,还是会伤心难过,从此一蹶不振?前世陆明玉与万姝为了楚随彼此敌对,今生陆明玉没想过与万姝做朋友,但万姝每次见面都亲昵地喊她“姐姐”,两人多多少少有了些交情。 陆明玉真心不想搀和楚随的婚事,但她经历过被丈夫欺瞒的痛苦,一想到因为她的隐瞒,明年万姝可能遭受同样的背叛,陆明玉就忍不住有一丝丝愧疚。可陆明玉还是不能说,因为万姝可能根本不在乎楚随的旧情,届时她这个告密的就两边不讨好了,一旦万姝介意,事情抖搂出来,太夫人、楚二夫人第一个恨的就是她。 陆明玉再不忍心万姝将来难过,也不可能为了万姝让自己陷入麻烦,为今之计,就是与万姝保持距离,置身事外。 因此进了福王府,陆明玉与太夫人打声招呼,便领着楚盈去找舅母郑氏了,福王府办满月酒,当然给庄王府下了帖子。郑氏刚牵着芙姐儿从净房走出来,坐在走廊里陪女儿看花,陆明玉笑着喊舅母,几乎同时,楚盈甜甜地喊了声表姐…… 陆明玉低头看小姑子,楚盈有点尴尬。 郑氏转过来笑她们,“瞧这辈分乱的,左右没有外人,怎么习惯怎么叫吧。” 因陆明玉去庄王府去的少,芙姐儿与常常见面的楚盈更亲,拽着楚盈陪她去摘花。 陆明玉与郑氏并肩坐下,聊了几句家常,郑氏扫眼上房,低声同陆明玉耳语道:“之前听说瑞王妃卧床不起了,今儿个这样的日子她都没来,瑞王爷坐了会儿也走了,看来瑞王妃……”怕是时日不多了。 陆明玉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心里却知道,瑞王妃确实不行了,据说是去年产子时落下的病根,断断续续一直没好。如果她记得没错,九月里瑞王妃就会离世,瑞王悲痛不已,上辈子陆明玉出事时,瑞王依然没有续娶。 ~ 晌午用过席面,宾客们陆续告辞。 马车停到国公府前,小辈们先一起送太夫人回三秋堂,再各自回院。 楚行席上喝了几杯,目光落到陆明玉身上,犹如带了火。陆明玉却有正事与他说,先钻进纱帐,跪坐在那儿等着,楚行一上来,她便神秘兮兮地拉着楚行靠到床头,小声道:“今日赴宴,我看祖母似乎挺喜欢万姝的。” 楚行右手已经搭在她腰上了,闻堪堪停住,凤眼迅速恢复清明。 看着妻子充满暗示的眼神,楚行握住妻子小手,淡淡问:“阿暖觉得如何?” 陆明玉摇摇头,“他娶谁都与我无关,你之前说想尽快替他安排亲事,现在祖母有了人选,我就告诉你一声。”在福王府陆明玉就想通了,无论楚随娶谁,她都不会泄.露董月儿半句,现在知会楚行,是因为她知道楚行有些提防楚随对她旧情不忘,那么只要楚随娶妻,兄弟俩就可以各自守着妻子过了。 她桃花眼明亮澄澈,楚行亲亲她,眉峰却微微皱了起来,“万家,不太合适。” 楚行一直都不赞同大堂妹与庆王的婚事,但当年他尚且年少,大堂妹的婚事有祖母、二叔二婶做主,他无法插手。楚国公府与庆王府成了姻亲,这些年楚行都在努力与庆王保持距离,避免结.党营私之嫌,此时再娶皇后娘家侄女进门,那他先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他把道理说给妻子听。 陆明玉一点就通,跟着却发愁了,楚行虽然是国公爷,一家之主,但太夫人是长辈,如果太夫人认定了万姝,楚行也不可能阻拦得住。 “你别多想,二弟的婚事,祖母有了人选肯定会跟我说,届时我再提醒她。”楚行点点她眉头,语气轻松地道,一来不想妻子担心,二来楚行觉得,祖母向来明理,此事上应会以国公府的大局为重,京城贵女那么多,有比万姝更适合堂弟的。 陆明玉靠到他怀里,笑容有些勉强。太夫人糊涂吗?她会考虑不到楚家与万家的关系? 就怕太夫人相中万姝,本就是为了亲上加亲。 ~ 二房,楚二夫人单独留了儿子说话。 “时谦,你觉得姝儿如何?”关系到女儿在庆王府的地位,楚二夫人与太夫人是一条心,她也觉得万姝嫁到自家,对女儿有益无害。万皇后非常疼爱万姝,将来如果万皇后有不满女儿的地方,还可以请万姝去求求情。 楚随皱眉,直视母亲道:“我与她绝无可能,母亲不用再说。” “她有什么不好的,你至于说得这么绝对?”儿子语气呛人,楚二夫人不高兴了,连续夸了万姝一大通。楚随无动于衷,不想听母亲啰嗦,他起身就要走。楚二夫人急了,将儿子按回椅子上,她语重心长地道:“时谦,娘给你提过好几个贵女了,你都不满意,难不成想学你大哥,二十六七了再定亲成亲?” 楚随低头看茶碗,想到兄长与陆明玉夫唱妇随的情形,他就胸闷。 楚二夫人继续讲道理:“娘知道你眼光高,但姝儿那模样,哪里配不上你了?时谦啊,你年纪不小了,既然没有特别喜欢的,何不娶了姝儿?这样还能帮你姐姐解忧,她没有儿子傍身,在王府颇受那个侧妃的气,皇后抱不到嫡亲孙子,对你姐姐也淡了下来,你娶了姝儿,姝儿就能帮你姐姐说话了。” 楚随略微动容,姐姐这两年过得不痛快,他是知道的。 娶了万姝? 他曾经信誓旦旦向陆明玉保证只喜欢她,娶了万姝,陆明玉会不会不高兴? 念头一起,楚随自嘲地笑了,她与兄长过得如胶似漆,怎会在乎他的婚事。 兄长…… 脑海里浮现兄长防备他的眼神,楚随眼里忽然多了一丝冷意。 是不是他娶了别人,兄长就会放松对他的防备了? 袖子底下,楚随暗暗攥拳。 陆明玉死心塌地跟着兄长,嫁进国公府大半月却一次正眼都没有给他,见到他如避蛇蝎,楚随很清楚,他是再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得到她的心了,或许换个法子,他还有机会,一偿心中所愿? 章节目录 第130章 > 难得休沐,上午在福王府过的,下午歇完晌,楚行问妻子想不想出去逛逛。 他不太懂如何讨女子欢心,试着看风花雪月的书,翻了两页便再也看不下去,行房简单易懂,他身体力行即可,但那些书生惯用的法子,诸如为她作画陪她弹琴,楚行自认学不会也做不来。以前休沐,妹妹喜欢让他陪着去逛铺子买两样小玩物,楚行就觉得,陆明玉多半也喜欢。 陆明玉刚刚睡醒,脑袋枕着楚行手臂,楚行提议去逛铺子,她挺高兴的,没想到一转身,腰上忽然传来一阵难以说的酸痛,腿间感觉也不太对劲儿。 “怎么了?”听到她过重的吸气声,楚行立即撑起上半身,扶着她肩膀问。 陆明玉尴尬地笑笑,“腰有点酸。” 她隐约猜到月事可能来了,月事腰酸很正常,所以就直接地说了出来,楚行看着她坦然纯净的桃花眼,心头却猛地一荡。陆明玉无疑是喜欢他的,非常的喜欢,楚行能感觉出来,但她脸皮非常薄,与他相处时还是有些拘谨,夜里逼得急了,才会羞涩地告诉他她的感受,或是腰酸或是腿酸,求他放她下去,白日里她从未这么坦率过。 现在她竟然用一种极其寻常的语气,说她腰酸。 为何腰酸,楚行当然知道,但面对妻子突如其来的大胆奔放,楚行莫名有点脸热。 陆明玉正琢磨如何打发楚行离开她好确认一下呢,一抬眼,却对上了男人微微泛红的俊脸,眼帘低垂,一副有话要说又犹豫开口的模样。陆明玉诧异极了,在她的印象里,楚行只有喝多了或是夜里抱着她尽情挞伐时,才会脸红。 不过,冷峻沉稳的男人脸红时,更让人痴迷。 悄悄咽.咽口水,陆明玉不得不承认,如果说婚前她喜欢的主要是楚行的品行,婚后她对楚行的容貌、身体也越来越着迷。都说男人好.色,陆明玉觉得,她也有点好.色了,好楚行的男.色,只好他一人的。 “你怎么……” “今晚你好好休息。” 同时开口,楚行先说完,罢还低头亲了亲陆明玉眉梢,无奈叹息:“阿暖太娇气了。”娇到只是让她坐在他怀里,她便一会儿腿不得劲儿一会儿腰难受,明明他才是出力气的人,都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就她那两条腿,加起来还没有他一手的力气大。 陆明玉脸蹭蹭蹭地红了,拉起被子遮住脸,细细地解释:“不是,我,我月事可能来了……” 楚行身体一僵,新婚那两天看书,书上提及月事,他有所了解。 看着下面蒙在被子里的小妻子,楚行慢慢坐正,好一会儿才道:“我去前院看看。” 陆明玉忍笑嗯了声。 楚行肃容离去。 人走了,陆明玉躺着缓了一会儿,去净房查看,果然来了月事。 看着那一点红,陆明玉难掩失望,这半个多月,夫妻之间也算勤快了,陆明玉本来还挺抱期待的。一失望,陆明玉不由记起了上辈子,她四月里嫁给楚随,楚行战死后他们夫妻也得守孝,所以成亲一年都没有消息,只是这辈子丈夫都换了,就不能让她早点怀上吗? 楚行在前院坐了一刻钟就回来了,本来有点不自在,见陆明玉躺在床上,楚行神色微变,快步走到床前,坐下来问她:“很不舒服?” 陆明玉摇摇头,笑道:“还好,就是酸,只想躺着,不能去逛了。” 楚行摸摸她额头,深邃凤眼如沉静的深谭:“先养身子,下次再陪你。” 陆明玉满足地笑,“好。” 采桑端了桂圆莲子红枣羹来,楚行叫她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等采桑退下了,他慢慢扶起陆明玉,让她靠着,他端着汤碗要喂她喝。自己的丈夫,陆明玉没有扭捏,他勺子递过来,她甜蜜蜜地接,喝完一碗补汤,她的唇也变成了水灵灵红润润的樱桃。 楚行情不自禁,俯身去尝。 陆明玉乖乖闭上眼睛,本能地抬起下巴去迎,他却浅尝辄止,离开了。陆明玉臊地要哭了,急忙低头,盼望他没发现她的小动作,心里同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对楚随,她从来没有这么主动过,为何遇到刻板清冷的楚行,她反而…… 楚行只是喜欢她乖巧,控制不住要亲一口,并没打算深.吻,发觉她的渴望与羞涩,楚行唇角上扬,一手撑着床榻,一手扶住她肩膀,低头,重新贴上了她的嘴唇。陆明玉吸取教训,木木地一动不动,楚行亲了会儿得不到回应,猜到她的小心思,他再也忍不住,贴贴她脸,唇来到了她耳边,声音愉悦,“傻。” 不给的时候她想要,给了她又矜持了起来。 陆明玉假装听不懂,扭头道:“你,这几晚都在前院睡吧。” 月事来了,夫妻不能行房,陆明玉也不想看楚行憋着,分房睡他还能睡得香些。 “我不在,你睡得更舒服?”楚行看着她问,他并不懂月事对女人到底有什么影响。 陆明玉想了想,垂着眼帘道:“不能乱动。” 原来防得是他,楚行失笑,握住她手道:“你不舒服,我有分寸。” 陆明玉不太信,抬眼看他,“说到做到?” 楚行认真地点点头。 陆明玉敬畏冷峻威严的楚行,一旦楚行温柔下来,她就忍不住想撒撒娇,刚要问他做不到要怎样,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就听揽月扬声回禀道:“国公爷,二爷来了,说是有事与您商量,在前院喝茶呢。” 楚行下意识地看向妻子,目光才挪到陆明玉衣领,他及时止住了。妻子早已忘了堂弟,剩下堂弟是否仍然觊觎妻子,他对堂弟的介意与不满,那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与妻子无关,如果他表现出来,妻子必然难以心安。 楚行意外地看眼外面,跟着拍拍妻子小手,语气低柔如旧:“你先休息,我去看看。” 关系到楚随,陆明玉也不想多问,目送楚行离开,她就躺下了。 前院,楚随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端着茶碗低头细品,男人眉目清朗举止文雅,仿佛主人不来,他也能怡然自得地在这里坐上半天。范逸站在旁边陪客,视线几次不着痕迹地扫过楚随,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位二爷与之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的二爷,在外面风度翩翩,谈举止挑不出任何错,但在自家人面前,二爷身上那种轻.佻劲儿便毫无忌惮地流露了出来,喜欢逗弄两个姑娘,到了国公爷这边,二爷也不管国公爷什么心情,想调侃就调侃,宛如至亲骨肉。 可此时的二爷,似乎变得,跟他在外面时一样了,少了一丝真性情。 走廊里传来熟悉的稳重脚步声,范逸出去接人,楚随眼帘微抬,慢慢放下茶碗。 楚行不疾不徐地转了进来,一袭家常灰袍,面容清冷。 “大哥。”楚随起身,客客气气地喊道,并未与楚行对视。 楚行应了声,示意范逸去外面守着,他走到楚随对面的主位上落座,盯着堂弟问:“二弟找我何事?” 两把椅子中间只隔了一方茶桌,楚行走过来时,楚随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玫瑰清香,登时便知道,兄长是从陆明玉那边来的,可能夫妻正恩爱的时候,被他打断。想象陆明玉乖乖地坐在锦帐之内,温.香软玉任由堂兄恋爱疼惜,万种风情只给堂兄一人,楚随不由牙关紧咬。 朋友妻,不可欺,狐朋狗友间相处,还会特意避开友人的相好,楚行是他的兄长,便是陆明玉不要他,他这辈子都与陆明玉无缘,兄长也不该娶陆明玉。先前楚随高估了自己的心胸,以为假以时日,他能淡然接受陆明玉成了他嫂子的事实。可陆明玉真的嫁过来了,亲眼目睹她在兄长身侧千娇百媚,每见一次,楚随就会情不自禁地幻想一次,幻想陆明玉同样待他,次数多了,明知不对,他也再无法压住那疯狂邪念。 但楚随不能让兄长知道,他要徐徐图之,兄长是武将,早晚会再次离京。 他没想过要长长久久地抢回陆明玉,只要能与她做一次夫妻,他就满足了。 “大哥,我最近过得不太好,你看出来了吧?”楚随低头,声音苦涩。 楚行转向门外,良久才道:“二弟,你我兄弟一场,我为兄,先前能做的我都做了,如今尘埃落定,你再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不顾手足之情。” “大哥多虑了,我岂会那般糊涂。”楚随笑了下,抬头看过去,对上兄长犀利的注视,楚随长长地呼了口气,靠回椅背上,仰头看房顶,“大哥,我从小就喜欢跟在你后面,大哥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我不想与你生分,所以我想好了,我一个人难以忘掉,就尽快娶个妻子,届时娇妻在怀子女成双,过去的事会淡下去的。” 语毕,他再次看向兄长,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楚行与他对视片刻,选择了相信。 堂弟敢承认他依然放不下妻子,便说明堂弟还把他当兄长,不想有所欺瞒,至于娶妻…… “娶妻,二弟有人选了?”楚行端起茶碗,声音平和了几分。 楚随讪讪地摸了摸鼻梁,这是他在兄长面前心虚时的小动作,“那个,姝表妹一直都很喜欢我,有事没事往我面前凑,以前我觉得她厚脸皮太黏人,现在想想,她这性子也挺可爱的,至少她是真的喜欢我。” 楚行就猜到肯定是祖母或婶母对堂弟提及万姝,堂弟才顺势做出娶妻的决定的,放下茶碗,他沉声道:“二弟,咱们国公府与庆王已经是姻亲了,此时再亲上加亲,我怕皇上生出猜忌,还是换个姑娘罢。” 楚随皱眉,这人管得是不是太宽了?抢了他喜欢的姑娘,又不许他娶喜欢他的万姝? “皇上英明,真若因为我娶姝表妹而猜忌咱们,那长姐嫁过去那日他已经开始猜忌了。”楚随平静地反驳道,“大哥,你我都是男人,应该明白朝廷真有变故,起决定作用的是前朝官员,而非后宅女眷,只要朝政上咱们楚家始终保持中立,不行从龙之事,皇上便不会起疑。” 楚行态度坚决:“瓜田李下,谨慎为妥。” “大哥如此思虑周全,那大哥娶她时,可有想过我心里会不舒服?”楚随突然爆发离开座椅,凤眼阴鸷地瞪着楚行,额头青筋暴.露,声音低沉嘶哑却又携带着无法压抑的怒气,“你喜欢她,你想娶就娶,我什么都没说,为什么我想娶一个单纯喜欢我的姑娘,你却再三阻拦?换个姑娘,你说的简单,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难道你以为我丢了她,便可以随随便便挑个姑娘娶回来?” 楚行脸沉了下来,兄弟相处,这是堂弟第一次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他本能地想斥责回去,可当他怒容站起来,却发现对面堂弟眼里似乎有水光,楚行愣住,正要确认,楚随猛地转身,背对他朝前走了两步。 哭了? 楚行胸口的怒气忽然平静了下去。 陆明玉对他情深一片,他亦早已动心,陆明玉落马的时候,楚行便下定决心娶她为妻,因为自诩对堂弟尽了兄长之责,他就理所当然地觉得堂弟该放手,可直到此时,楚行才忽然明白,或许堂弟也想放开,但感情这种事,不是理智能决定的。 他娶了陆明玉,堂弟需要时间,他不该强求堂弟马上忘记。 “二弟,真的认定万姝了?”楚行慢慢走到堂弟身后,右手搭上楚随肩膀。 楚随倔强地扭头,不肯回答。 这样孩子气的动作,何尝不是一种撒娇? 楚行身为兄长,最是抵挡不住,想了想,叹道:“罢了,既然你认定了她,那便娶吧,只是二弟你记住,咱们楚家从不参与皇子争斗,你切莫因为儿女私情与庆王、万家走得太近,反之,只要咱们兄弟站得稳,只要王妃做好王爷的贤内助,王妃将来自然无忧。” 堂妹当了庆王妃,楚行不会帮庆王夺嫡,但必要时他会提醒王妃避免庆王走错路。 这是大事,楚随终于转了过来,看他一眼,闷声道:“大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楚行颔首,用力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以前的事情不提了,既然你决意娶万姝,成了亲就对她好点。只是二弟,鄂州的董姑娘,你确定她会忘了你,安心在鄂州独居?”他派人去查董月儿,并未知会堂弟。 楚随早把董月儿抛到了脑后,想也不想就道:“她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姑,身边有人看着,一辈子衣食无忧,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可能早就改嫁了。好了,我去跟祖母商量去万家提亲的事,大哥继续陪嫂子去吧。” 大步流星地走了。 楚行送到门口,看着堂弟清瘦的背影,楚行面露无奈。 等他生了儿子,一定要好好教导,免得儿子长大了,也在外面沾花惹草。 章节目录 第131章 > “你同意了?” 听说楚行赞成楚随与万家结亲,陆明玉惊讶地坐了起来,楚行不是想与万家保持距离吗? 楚行侧坐在床上,凤眼看着妻子,静如古井无波,简单道:“万姝对二弟情有独钟,二弟心意已决,我只能成全。而且,皇后如果存心靠姻亲替庆王拉拢势力,那她把唯一的侄女嫁给其他高门子弟更合适,嫁到咱们府上反而多余。皇上圣明,只要楚家日后谨慎行事,应该不会招惹猜忌。” 如果可以,楚行依然不愿与万家亲上加亲,不过堂弟对他娶陆明玉一事心结太深,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委屈到落泪,楚行便不忍再阻拦堂弟娶一个全心全意喜欢他的姑娘。 楚随真的要娶万姝了…… 陆明玉不由有些出神。嫁到楚家有段时日了,她也遇见过楚随几次,不知是不是她多想,总觉得楚随似乎还没有完全放下她,陆明玉虽然没有看楚随,但她有次明显感受到了楚随在看她。上辈子万姝对楚随可以算得上死缠烂打,陆明玉心里不舒服,跟楚随抱怨,然后楚随就说了一句特别狠的话,说万姝那种厚脸皮的姑娘,就算世上只剩万姝一个女子,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现在楚随坚持娶万姝,是因为与她没有可能了,觉得娶谁都一样,还是,终于发现了万姝的好? 万姝对楚随,确实死心塌地。 陆明玉忽然又想到了表哥萧焕,想当初她初回京城,对楚随死心了,陆明玉也考虑过接受表哥,因为表哥对她掏心窝子的好,能嫁给一个真正喜欢自己的男人也不错。那么楚随决定娶万姝,是不是同样的道理? “阿暖?”见她出神,楚行眼底难以察觉地泛起一丝波澜。妻子前世与堂弟是夫妻,这辈子也喜欢了好几年,是不是听说堂弟要娶别人,她,还是有些无法马上接受? 然而当陆明玉看过来,楚行眼里又恢复了平静。 他提及正事时,哪怕在妻子面前,神情也偏冷峻,看起来很是凝重。陆明玉以为他在担心皇上那边,便笑着道:“是啊,皇上圣明,又正值壮年,不会轻易猜忌臣子的,更何况国公爷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深受皇上倚重呢。” 说到最后,她一脸俏皮,乌黑柔顺的长发从脸侧披散下来,衬得她面颊更娇嫩,桃花眼更黑亮水灵,澄澈的眼里倒映着他的身影。看着这样娇憨妩媚的妻子,楚行心底那点微酸迅速地消失了,伸手将人揽到怀里,低头亲她耳朵。 陆明玉痒痒,往他肩窝缩。 夜里楚行终于出必行了一次,睡前抱了一会儿,夫妻俩便各睡各的了,相安无事。 翌日楚行早早去上朝了,陆明玉去三秋堂请安,太夫人眼睛毒,看出陆明玉脸色不如平时红润,体贴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楚行一把年纪了,老人家肯定盼着子嗣,陆明玉说出实情时,语气不免有些愧疚。 太夫人有那么一点点失望,不过并未放在心上,笑着打趣道:“刚成亲一月不到就想当娘,阿暖你怎么比祖母还急?放宽心,趁这几天好好休息,过后有你忙的时候。” 陆明玉顿时记起了楚行夜里的勇猛,羞得低头。 回到定风堂,陆明玉拿出给楚行做了一半的玉青色缂丝料子,继续缝制。这是要穿在外面的袍子,针脚绣样必须讲究,陆明玉做大男人衣袍又不太熟练,半个多月浪费了两块好料子,还都被楚行撞见。楚行大概觉得她女红不怎么样,体贴地劝她休息,交给府里的绣娘做。陆明玉不甘心,就趁楚行不在家偷偷地缝,楚行一回来她就藏起来,等着做好了给他一个惊喜。 这边她专心缝衣,那边太夫人与楚二夫人翻翻黄历,发现后天便是个黄道吉日,故早早叫了媒人上门,做了一番安排,日子一到,媒人就去承恩侯府提亲了。 万姝得到消息,高兴地不得了,恨不得马上就要母亲答应。承恩侯夫人嫌弃女儿不矜持,对媒人只说再考虑几日,上午送走媒人,下去就去宫里知会万皇后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承恩侯夫人心里已经同意了,但谁让小姑子是皇后呢,哪怕做做样子,她也得进宫提一声。 万皇后的寝宫陈设十分清雅,她素来也以勤俭贤淑被百姓们称赞,招待娘家人,万皇后只穿了一身石青色的家常衣衫,头上简单别了一支羊脂玉簪子。听闻承恩侯夫人有意把侄女许配给楚随,万皇后暗暗弯了弯小手指。 但她知道侄女早就心属楚随,也猜到承恩侯夫人只是来知会一声,便笑着夸了楚随一番。 承恩侯夫人满意地走了。 万皇后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唇角渐渐抿紧,许久之后,她忽然又笑了笑,派人去问问明惠帝的行踪。得知明惠帝批完奏折去了御花园,万皇后便带上两个宫女,闲庭散步般朝御花园走去,远远看见明惠帝与自家的老三、四皇子坐在凉亭里,万皇后心情更好了。 她比皇上大三岁,进宫时就没指望皇上会喜欢上一个老女人,皇上第一次选秀,万皇后多多少少都有些吃味儿,但她很快就发现了,皇上对后宫每个女人都一样,不曾特别偏爱任何人,万皇后就彻底放松了下来,一心抚养两个皇子。 明惠帝在检查两个儿子的功课,见皇后来了,猜到皇后有事,他提前打发了两个儿子。 “皇上,烁儿最近功课如何?”万皇后行礼落座,笑着问。 明惠帝扯了扯嘴角,老三都封王了,还得他这个父皇检查功课,有进步又如何? 万皇后自讨没趣,端起茶碗品茶,掩饰了尴尬,她继续道:“皇上,刚刚承恩侯夫人进宫了,说是楚国公府的二公子登门提亲,想娶姝儿,她来问问我的意思。皇上,姝儿这孩子也算您看着长大的,您觉得如何?” 明惠帝在看亭外的风景,闻慢慢转过来,思忖片刻道:“时谦是朕钦点的探花郎,才德兼备,与姝儿郎才女貌,堪称佳配。” 万皇后笑了,“既然皇上也夸二公子好,我马上派人去跟承恩侯夫人说一声,叫她别犹豫了。” 明惠帝点点头。 万皇后这便告辞走了。 明惠帝望着她的背影,想到外面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长子庆王,没来由一阵心烦。 而就在万皇后派人去承恩侯府传达圣意时,一个穿布衣的中年男子赶着驴车,慢悠悠随其他百姓走出了南城门。他容貌普通,驴车上摆着卖炊饼所用的一应物件儿,混在其他小贩里并不显眼,出了城门,一路朝西南方而去。 日落之时,驴车驶进了十二里外的一个小镇,最后稳稳停在镇北一座两进的宅院前。 门房听到驴车的动静,早就打开了门。 中年男子牵着驴车进门,进去后,把驴车交给门房,中年男人快步去了上房。 这座宅院十分幽静,上房厅堂里,面朝南慵懒地坐着一个一身灰袍的男人,三旬左右的年纪,肤色白皙,容貌整体来说还是很清俊的,可惜他左眼眼角到脸颊中央有道十分丑陋的疤痕,乍一看十分地可怖。 看到中年家仆,疤脸男人面无表情,继续把玩手里的一把桃木梳。 “东家,今日楚国公府托媒人去承恩侯府提亲了,应该是楚二爷求娶万姑娘。” 疤脸男人眉峰微挑,“此当真?” 中年家仆再三保证消息属实。 疤脸男人意味不明地笑笑,示意家仆下去,他负手站了起来,走出堂屋,闲庭散步般去了后院。 后院,一对儿母子正在浇花,母亲一袭水绿裙子,腰肢纤细背影婀娜,她身边的男娃看身形只有六七岁的模样,手里拿着一个小葫芦瓢,有模有样地从木桶里舀水,再认真地泼洒在月季花根部。刚要再舀一瓢,忽然瞥见疤脸男人,男娃凤眼微眯,雀跃地大声喊人:“周叔!” 周叔笑着点点头,抬眼看向那少.妇。 董月儿见到他,同样喜上眉梢,美丽的眼睛含羞带怯地望着来人。 周叔走到她身边,糊弄男娃继续浇水,他低声对董月儿道:“楚随要成亲了。” 董月儿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她记起楚随是谁,立即僵在了那儿,只有目光,缓缓地移向了不远处的儿子。 男娃蹲在花坛前,心无旁骛地浇花,又浇好了一朵,他高兴地站直腰,瞧见娘亲在看他,男娃朝娘亲咧嘴一笑,狭长的凤眼弯成了两弦新月。 董月儿忽然泪如雨下。 楚随,楚随,她的时谦哥哥,好狠的心啊! 章节目录 第132章 > 夜渐渐黑了,床上的男娃玩了一天,在娘亲温柔的声音里,很快就睡着了,嘴角挂笑。 董月儿坐在床侧的椅子上,看着酣睡的儿子,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张面孔。七年不见,那人的模样有些模糊了,只剩一双凤眼,或温柔或嫌弃,或怜惜或狠辣地看着她,交替出现,她能记住,也是因为儿子的眼睛太像他。 楚随,楚时谦,他害得她好苦。 董月儿低头,无声落泪。 当年楚随前脚走,后脚她就诊出了身孕,董月儿喜出望外,求楚随安排给她的嬷嬷写信知会他,嬷嬷答应了,董月儿就安心在家等着,没过几日,她半夜忽然醒来,就见身边多了一个黑衣男人,自称是楚随派来接她的人,要接她去京城。 董月儿怎么可能冒然相信一个夜闯她房间的陌生人,直到对方详细说出楚随的身份,甚至告诉她当天在洞庭湖畔偶遇的那一家四口乃京城兵部尚书陆家的三房,董月儿才彻底信了,毕竟如果黑衣人不是楚随派来的,他不可能直到岳阳发生的事。 黑衣人就是周叔,周叔说楚随要另外给她安排一个身份,命她先佯装回岳阳寻亲,董月儿全心全意地信任她,结果半路她们一行人却遭到匪徒劫杀,楚随安排给她的家仆全都惨遭毒手,她则被凶手掳去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再次遇见周叔。 董月儿不懂周叔为何要杀人,周叔这才告诉她,说楚随知悉她有孕,怕她日后携子进京给他招麻烦,特意雇了杀手要她一尸两命,周叔便是杀手的头目,那晚他本是去杀她的,见她对楚随痴情一片,突然不忍下手。 听闻楚随要她的命,董月儿伤心欲绝,是周叔陪在她身边,体贴地照顾她,温柔地开解她,然后带她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她怀孩子的时候,周叔想方设法哄她开心,润哥儿出生了,周叔待润哥儿如亲生骨肉。周叔这样好,虽然他脸上有道疤,董月儿还是不受控制地动了心,她知道周叔喜欢她,只是他太老实,董月儿一心报答,终于鼓起勇气,在润哥儿两岁那年的除夕,主动靠到了周叔怀里。 那晚周叔像疯了一样,董月儿并不好受,但她觉得,周叔是爱极了她才没控制好的,心里依然十分地满足,果不其然,后来周叔就温柔了很多,不过周叔顾虑重重,怕某天楚随寻仇,坚持不肯正大光明地与她结为夫妻,也不许她告诉润哥儿,一直以管家的身份照顾她。 可润哥儿四岁那年,被隔壁家的孩子打了,一晚之后,周叔突然告诉她,他先前忍着不碰她,除了顾忌楚随,也是因为他患有不治之症,最多能活到四十岁。周叔怕他死后她与润哥儿被人欺负,再三考虑,决定帮她得到她应有的名分,帮润哥儿认祖归宗。 楚随可是要她一尸两命的人,董月儿不想再去找他,只想继续与周叔厮守,哪怕只剩十几年也没关系,但周叔心意已决,坚持带她北上,最后在这个镇上安家。当时董月儿每日都过得战战兢兢,怕第二天周叔就会带楚随过来,后来周叔说他要等合适的机会,去年一年都没有任何动作,董月儿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觉得与周叔分别那日会遥遥无期。 可是今天,周叔再次提到了楚随,还是楚随去别人家提亲的消息。 董月儿本以为自己对楚随只剩下害怕了,可骤然听说楚随要娶妻,她还是觉得委屈。他可知道她为他生了一个活泼聪慧的儿子?他可知道她十月怀胎受了多少苦?他可知道,润哥儿曾经大病一场,若非周叔花大钱请了一位高人,润哥儿险些就死了? 如果不是周叔,她与儿子早死了,楚随却就像世上没有她这个人一样,要娶另一个女人。 内室门帘忽然被人挑起,董月儿惊慌地抬起头。 周叔站在门口,一手挑帘,目光相对,他朝外面扬了下下巴,跟着放下了帘子。 董月儿飞快擦了眼泪,最后看眼儿子,她忐忑不安地去了外面,儿子晚上有乳母照顾,无需她担心,而乳母是周叔的心腹,早已知晓她与周叔的关系,守口如瓶,董月儿也不必再遮遮掩掩,径自跟在周叔身后,两人一起去了她的房间。 “为何哭了?”周叔抱着人坐到床上,低声问,语气耐人寻味,“因为他要娶妻?” 董月儿无声地落泪,摇摇头道:“不是,我是替润哥儿不平。”她遇见了真正喜欢她的男人,楚随娶谁都与她无关了,可儿子明明是堂堂楚国公府的骨血,却自小受了那么多苦,跟着她颠沛流离的,还不如普通的富户子弟过得逍遥。 周叔拿出帕子帮怀里的女人擦泪,幽幽道:“正因为不平,才要让润哥儿认祖归宗。” 董月儿一听,哭得更凶了,紧紧抱住他:“你打算送我们去见他了吗?万一他还不想承认我们,还想杀了我与润哥儿怎么办?” “不会,他当初要趁润哥儿生下来之前杀了你,为的就是怕孩子出生了他狠不下心,如今润哥儿越来越像他,又聪慧过人,国公府子嗣并不昌盛,只要太夫人见到润哥儿,就一定会认下这个孩子。我之所以在等,就是要等楚随成亲,一旦万姑娘进了门,成了楚家媳妇,太夫人就不用担心提前认回庶子影响楚随的婚事了。” “那我呢?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我不想再跟他……”男人计划地越周详,送她进国公府的把握就越大,董月儿是真的舍不得周叔,埋在周叔怀里呜呜痛哭,“周大哥,你我不是夫妻胜似夫妻,你真的舍得我吗?” 周叔抬起头,黑眸不带任何感情地看向窗户。 区区一个董月儿,一个怀着楚随的骨肉却又对他动心的女人,水性杨花,也配做他的妻子? “我不舍,我更怕你见到如今的楚随,马上忘了我。”周叔慢慢将人放到床上,意味深长地道。 董月儿愣了下,随即马上抱住周叔,信誓旦旦道:“不会,就算你送我回去,我心里也只记着你一人!” 黑暗里,周叔讽刺地笑了下,楚随比他年轻比他尊贵比他这个疤脸俊美,似董月儿这等水性杨花的人,恐怕一见到楚随,就会忘了什么楚随曾经要杀她,然后想方设法重新夺得楚随的宠爱吧?不过他不在乎,他对董月儿没有任何感情,之所以碰她,也只是借此做拿捏她的手段,日后董月儿敢不听话,他就用两人的私.情威胁她。 两刻钟后,董月儿软软地瘫在了锦褥上,闭着眼睛喘.息。 周叔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她长发,用低.哑的声音提醒她,“他的婚期应该定在明年,明天开始,我会安排人教你一些东西,月儿好好学,你在国公府站稳脚,润哥儿将来才能出人头地,我,走得也安心。” “周大哥……”董月儿陡然清醒,听着男人寂寥的声音,她悲从中来,重新扑到了男人怀里。 周叔拍拍她肩膀,没再说话。 ~ 楚国公府,初五这日,陆明玉歇过晌,去净房查看,见月布干干净净的,便知这次月事彻底结束了。忆起昨晚楚行已经蠢.蠢欲动,陆明玉窃笑,缝好最后几针,陆明玉命丫鬟们备水,她舒舒服服地泡澡。 水面上飘着新摘的玫瑰花瓣,提前用水洗过两遍了,依然散发着沁人的花香。陆明玉捞起一片花瓣,托在掌心闻了闻,那么多种花,她还是最爱玫瑰的香。 梳洗罢,陆明玉拿着一本游记,坐到院中的桂花树下看,顺便晾头发。红日西垂,阳光明亮耀眼,树荫底下却还算清凉,藤椅旁边的茶几上放着冰镇过的夏瓜,红红的骨肉切成樱桃大小的方丁摆在青瓷果盘里,色泽鲜艳,用竹签扎一块儿放进口中,沙甜可口。 陆明玉惬意地靠在藤椅上,穿着一件白底绣兰叶的小衫儿,底下配莲红色的长裙,一双小脚丫从裙摆底下露了出来,距离藤椅边缘只有一尺多远。盛夏时节,又是在自己的院中,陆明玉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的,并没有穿袜子,白白净净的两只脚丫,浑似莲花丛中冒出的两只白毛小兔,小巧可爱。 楚行从走廊拐角转过来,看到院中情形,脚步不由一顿。 陆明玉并没有看见自己的男人,桃花眼盯着书页,看到有趣处,她轻轻笑了,不自觉地屈起双腿,那两只小脚也真如见到生人的小兔,嗖的躲进了莲红裙摆底下。 采桑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手里拿着团扇,轻轻地扇风,免得有蝇虫靠近果盘。低着头,斜刺里夫人的小手又伸了过来,采桑低笑,重新扎了一块儿瓜片,正要递过去,一抬头,却见对面走廊里国公爷不知何时回来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到她,男人才继续前行。 “夫人……”采桑低声提醒主子,同时站了起来,退到陆明玉身后。 陆明玉扭头,瞧见比昨日提前至少三刻钟归家的楚行,她连忙坐正,悄悄地摸摸头发,差不多要干了。刚刚洗过的头发,蓬蓬松松不够顺滑,陆明玉不想这样与楚行相处,裙摆一动,双脚套进沐浴后顺便穿出来的鞋面镶红玛瑙碎珠的木屐,背对正在靠近的男人道:“你先坐,我去梳头。” “头发干了?”楚行有意无意地拦在她面前,低头看她。 陆明玉刚要点头,楚行忽然抬手,手指插.进她背后浓密的乌发,轻轻一划,如穿飞瀑,从一侧移了出来。担心头发乱了,陆明玉反手顺发,就听男人在她头顶道:“还没干透,再晾会儿。”说完牵着陆明玉的手,将她扶到了藤椅上。 让陆明玉坐藤椅,他却坐在了采桑刚刚做的小木凳上,好在他人高,小木凳比藤椅矮了一掌多,他端端正正地坐下来,居然也比陆明玉高,只是差距没那么明显了。这几晚虽然夫妻同.床,但楚行规规矩矩的,两人关系似乎就又淡了几分,此时坐在明晃晃的院子里,陆明玉有点紧张,只敢看楚行胸口一下。 结果他在那儿坐了半晌,都一动不动。 采桑早躲远了,陆明玉悄悄抬眼,却见楚行凤眼看着地面。陆明玉疑惑地低头,一眼就瞧见自己露在外面的双脚,她脸一红,余光瞥见茶几上的瓜片,忙劝他:“这是刚从冰库里拿出来的,还冰着,你尝尝。” 楚行低低嗯了声,拿起备用的竹签,扎瓜皮,习惯握刀剑的手,用起竹签却生涩地很,连续扎了两次都没扎起来。陆明玉刚偷偷往下拉完裙摆,藏好双脚一偏头,恰好看见刚刚离盘的瓜片从竹签上掉了下来。 男人沉默地放下竹签,不想吃了。 陆明玉忍俊不禁,楚行坐正了,她捡起他的竹签,熟练地扎了一块儿起来,垂眸递给他。 楚行默默接过,视线再次看向她脚,却只看到莲红色的裙摆,再品着瓜皮的甘甜,楚行眼底浮现一丝笑意,只是几日没碰她,她脸皮就又薄回来了,连脚都不好意思给他看,居然还使出调虎离山之计。 楚行喜欢她惬意躺在藤椅上的样子,既然她拘谨起来,楚行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抬手,又去摸她头发,淡淡道:“差不多了。” 陆明玉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既然他这么说,她马上起身,细声道:“那我去梳头。” 才走两步,身后的男人也起来了,只隔一步距离跟着她。陆明玉情不自禁地心跳加快,佯装镇定跨进堂屋,想叫揽月进屋帮忙梳头,楚行却比她先开口:“夏瓜性凉,夫人不宜多吃,外面桌上的赏你们了。” 揽月、采桑齐声道谢,识趣地去桂花树下吃瓜。 陆明玉停在外间门口,听着丫鬟们离开的脚步声,她终于确定了危险。她心慌,晚饭还没用呢,那种事情,她还是更喜欢夜里,夜深人静夫妻悄悄地好,现在就来,以楚行的本事,至少半个时辰她都不用指望出来了,便是努力不出声,丫鬟们也猜得到。 她慢慢转身,小声地抱怨道:“我才吃了几块儿……” 楚行已经中了她一计,看着她羞红的脸颊,明明知道他要做什么却还想拖延,楚行什么都没说,径自上前,一弯腰,便熟练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他堂而皇之,连借口都不找了,陆明玉羞恼地捶他胸口,“你,再等等不行吗?” 楚行只管往前走,大步流星地抱着跨进内室,直奔床榻。 路过衣橱,陆明玉忽然升起一丝希望,急着攀住他肩膀,仰头道:“国公爷,我给你做了一件夏袍,刚做好的,你现在试试?” 楚行垂眸,对上他犀利的凤眼,陆明玉心虚地别开眼,面若桃花。 楚行扫向衣柜,再看看身上鸦青色的衣袍,这才放她下去。 陆明玉松了口气,换衣服需要时间,她再故意挑挑毛病,磨.蹭一下就要摆饭了。 念头刚落,屏风后却传来楚行平静的声音,“你帮我换。” 章节目录 第133章 > 陆明玉嫁给楚行快一个月了,但她还没有真正见过楚行的庐山全貌。 白日里楚行要去上朝,陆明玉醒的时候楚行早就进宫了,陆明玉很少有机会看见他起来更衣。傍晚楚行回来,陆明玉总是先钻进纱帐,楚行也是穿着中衣进来,夫妻俩先说说话,他才开始把她当竹笋一点点剥了衣裳,那时陆明玉眼睛早闭上了。 换句话说,陆明玉的手,比眼睛更熟悉楚行的身体。 现在楚行居然让她帮他更衣? 夏日天热,他的外袍若是脱了,浑身上下就只剩一条中裤。想象楚行坦着胸膛站在她面前,陆明玉低头,扫眼旁边的四季如意屏风,她忽然福至心灵,忍笑“啊”了声,边往外走边底气不足地道:“我有件事忘了吩咐采桑了,衣服在衣柜里,国公爷自己换吧……” 说完再不看屏风,红着脸逃了出去。 天还没黑呢,她难为情。 楚行从屏风后绕过来,只瞥见她狡猾逃窜的背影,人走了,珠帘来回来去地晃动,发出悦耳的珠玉撞击声。楚行盯着那晃动的珠帘,脸上的错愕慢慢被无奈取代,难道他的身体是洪水猛兽,她始终都不敢看? 坐到床上,楚行默默平息欲.火。不怪她难为情,是他素了几日,自制力越来越差了,回来见到她娇憨可爱地靠在藤椅上,闻到她身上刚刚沐浴过后的玫瑰清香,他忽然就压抑不住,连顿饭的功夫都等不及。 平静下来,楚行看眼衣橱,自己脱了外袍,缓步来到衣橱前。 里面挂着一件玉青色云纹缂丝夏袍,除了颜色,楚行对衣物没有什么讲究,也鲜少留意自己的衣袍上都绣了什么,但这是小妻子亲手为他缝制的,楚行慢慢托起一条袖子,手指轻轻地摩.挲,上好的缂丝料子清凉细腻,仿佛也沾了她身上的玫瑰香。 喜欢看他穿浅色衣袍? 楚行目光柔和下来,取出成衣,熟练披到身上,长臂套进袖子,脑海里浮现那日她站在床上,小手拿着尺子一一丈量他肩宽臂长,温柔又贤惠。可很多时候,她在他心里依然还是一个小姑娘,一个他希望永远无忧无虑的小妻子。 穿好了,楚行侧身看向镜子,并无不妥。 再看看内室门口,楚行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她刚刚随手放在这里的游记看。 陆明玉在堂屋里躲着呢,她是觉得楚行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生气的,可楚行迟迟不出来,陆明玉心里不免有些忐忑。院子里采桑、揽月端着果盘去走廊那边吃了,想必料到她与楚行会做什么,陆明玉又羞又恼,但她更怕楚行因为欲.求不满而生气。 陆明玉蹑手蹑脚地回到内室门口,躲在左边,再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看。透过珠帘缝隙,却见一道玉青色身影侧对她坐在书桌前。男人脊背挺拔,左手搭在桌子上,右手翻书,头微微低着,玉青色的衣领衬得他面如冠玉,又缓和了他平时的冷峻。 陆明玉看呆了,好像回到了那年楚行跳水救她,事后临时换上父亲一套差白色的衣袍,眉目清隽,玉树临风,一下子从威严的武将变成了风度翩翩的如玉公子。这样的楚行,让她躲在这里看一晚上,陆明玉都不会觉得累。 她不累,楚行替她累,凤眼看着书页,低声唤她,“进来。” 偷窥被发现,陆明玉尴尬地红了脸,但还是乖乖跨了进来,见楚行一直盯着书看,陆明玉走到他对面坐下,干巴巴地道:“穿着还挺合身的,这颜色,国公爷还喜欢吗?” 楚行并不喜欢她喊他国公爷,显得特别生疏,但楚行也不可能教她喊他表舅舅。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见她还披着长发,乌压压的一片看着就热,楚行继续看书,低声道:“梳头罢,一会儿要用饭了。” 陆明玉看出他并未生气,笑着点点头,自己坐到梳妆台前打扮。 打扮好了,楚行叫她去外间榻上坐,夫妻饭前下了一盘棋。听外面晚饭摆好了,陆明玉跟在楚行身后走了出去,外面采桑、揽月还没退下,瞧见一身玉青长袍的国公爷,二女都看傻了眼。楚行神色淡淡,陆明玉却与有荣焉,等丫鬟们出去了,她小声道:“明日你回来先换上这身,再去给祖母请安,祖母肯定会大吃一惊。” 楚行给她舀了一个她爱吃的清蒸鱼丸,什么都没说。 饭后散步回来,陆明玉照旧先钻进了纱帐,楚行进来时,却没有吹灯。烛光满屋,纱帐里什么都一清二楚,陆明玉以为他忘了,背对他提醒道:“你忘了吹灯了。” “没忘。”楚行只穿一条中裤盘腿坐在床上,说完,他一手托陆明玉肩膀,一手托她双腿,将人抱到了自己腿上。陆明玉一看到他壮硕的胸膛,马上闭紧眼睛,楚行实在奇怪,没急着亲她,抬起她下巴,疑惑问:“阿暖为何不敢看我?” 陆明玉抿唇不语,脸红红的。 “阿暖,你不看我,是嫌我身上丑陋?”楚行低头,扫过身上几处深浅不一的疤,他试着猜测。 “不是。”陆明玉马上否认。 “那是为何?”楚行亲亲她唇角,无奈道:“难道你嫁给我这么久,还是放不开?” 陆明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阿暖。”楚行握住她手,贴在自己胸膛。 陆明玉心砰砰的跳,光是碰到他她就要受不了了,如果睁开眼睛…… “我慌……”他的手越来越往下,陆明玉挣脱不开,忽然豁出去了,抬起手抱住他脖子,额头抵着他结实的臂膀,“我,我喜欢你,越喜欢,越不敢看。” 这个男人是她心里的大英雄,如果不是真的做了夫妻,陆明玉根本想象不出楚行抱她亲她的情形。婚后她欢喜、享受他无人知晓的霸道热情,但陆明玉就是不敢看他,每次尝试,心跳都会特别快,快到好像要跳出来。 她只穿着一条单薄的睡衣,孩子似的挂在他身上,抱着他脖子的手臂,贴着他肩膀的脸颊,全都火烫,楚行甚至听到了她咚咚的心跳声。楚行还是无法体会她的感受,不懂明明喜欢为何却不看,可他感受到了陆明玉对他的炽.热情意。 如果这是她喜欢他的方式,那楚行愿意等她,等她能从容自在与他相处的那一天。 亲亲她脑顶,楚行放她躺好,他去吹灯。 纱帐里黑了下来,陆明玉终于松了口气,只有看不见,她才不会那么紧张。 男人伟岸的身影重新笼罩下来,为了回报他的体贴,陆明玉主动环住他脖子,仰头亲他。楚行躲开了,陆明玉一愣,跟着羞答答要躺下去,楚行却猛地抱着她坐了起来,将她紧紧扣在怀里,火.热的呼吸落在她耳朵附近,“阿暖,宵小之徒,说的就是你。” 宵小之徒,昼伏夜出,她白天胆小羞涩,夜里看不见了,反而热情。 陆明玉赖皮地笑,宵小就宵小,她认了。 楚行听见她笑,呼吸越发急.促,三两下就将她剥了个干干净净。 一场结束,陆明玉猫儿似的趴在楚行胸口,左手搭下去,右手放在他手臂上。呼吸平复下来,陆明玉睁开眼睛,轻轻捏了一下楚行肩膀,因为刚做过最亲密的事,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软软道:“你手臂这么粗,练武练的?” “男人都这样。”楚行捏捏她细细的胳膊,发出一声轻笑,好像十分看不上的样子。 陆明玉用力拧他,没拧动。 楚行抓起她手放在他胸口,“摸了这么多次,为何就不敢看?” 陆明玉认真想了想,忽然一笑,爬到他耳边问:“表……你最敬佩谁?”差点又喊表舅舅。 楚行无意识地摸摸她嘴角,过了会儿才道:“神武侯,李彻李将军。” 陆明玉有些惊讶。神武侯李彻,乃前朝猛将,前朝亡国皇帝昏庸无能,致使朝廷四面楚歌,神武侯奉命抗击匈奴,几次以少胜多,硬是凭借五万精兵击退三十万匈奴大军,可惜皇帝误信谗,下旨临时撤军,神武侯当时正率兵偷袭敌营,因援军撤走,他与百骑精兵被困,拒不投降,最后战至力竭而死。 这样的英雄,值得楚行敬佩。 陆明玉在他肩窝蹭了蹭,小声道:“你在我心里,比神武侯更伟岸。” 本来想打趣两句的,可神武侯死的太壮烈,气氛不适合。 楚行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敬他,那份敬重让她无法将她与他摆在同等的位置。 “可我只是你的丈夫。”楚行翻身,在她耳边一字一字缓缓地道,跟着用行动特意向她强调,“阿暖,我这样对你,你还敬重我?” 陆明玉捂住嘴。 楚行扯开她手,黑眸幽幽地看进她眼睛,“阿暖,叫我的字。” 他要做她的丈夫,不做她的英雄,他只要她的爱慕,不需要疏远的敬重。 可陆明玉喊不出口,他大她那么多,她从小就把他当长辈,叫表舅舅都比叫他的字容易。 她吞吞吐吐的,楚行不再催她,一次比一次更重。 这样的霸道,陆明玉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坚持到,呜咽着喊出了他的字。 楚行,楚世谨,她的丈夫。 章节目录 第134章 > 不知是因为陆明玉的几声“世谨”,还是一连素了五日,楚行这晚…… 总之第二天采桑、揽月一起叫主子起床,陆明玉都没能起来,抱着被子只想睡觉。 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被两个丫鬟强行叫醒,早饭也没时间用,先去厅堂听各处管事嬷嬷回禀差事,好在都是日常琐事,最多哪个小丫头打碎了花瓶什么的,一切照着规矩走就行。送走一应管事嬷嬷,陆明玉再去三秋堂请安。 太夫人知道长孙媳妇前几天月事,自然也能猜到昨晚长孙的德行,看着陆明玉眉梢的慵懒妩媚,太夫人慈爱地劝道:“祖母都说过了,不用你每天晨昏定省,有空过来陪祖母说说话解解闷就够了。阿暖还小,刚管家肯定累的,快去睡个回笼觉吧。” “管家”两个字别有深意。 陆明玉羞得满脸红透,陪了会儿就走了。 太夫人脸上带笑目送,不由地盯着小媳妇腰胯看了会儿,长孙攒了这么多年的种,婚后又这么勤快,照这样下去,年前应该能有好消息吧?别的勋贵人家嫡子庶子的人丁兴旺,她丈夫是一支独苗,膝下两个儿子都是疼妻子的,家里一个妾室都没有,到如今偌大的国公府,儿孙加起来就三个男丁,太夫人早就盼着两个孙子快快开枝散叶了,陆家朱氏老蚌生珠,萧氏也一连生了两个儿子,有这样的亲祖母、母亲,陆明玉应该也是个能生的。 陆明玉并不知道长辈对自己的期许,走出三秋堂,陆明玉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困了,想了想,领着采桑折去了小姑子那边。楚盈十三了,这两年也该谈婚论嫁了,前世陆明玉与楚湘走得近,与楚盈毕竟隔着一层,对楚盈不是特别上心,但现在她是楚行的妻子,太夫人想着五个孙辈,再喜欢楚盈,分到楚盈身上的心思也有限,长嫂如母,她必须多关心关心小姑子。 楚盈住在三秋堂附近的香园,院子里长着两株丁香树,上个月丁香开得最省,远远就能闻到花香,此时树上白色的小花稀稀落落,然芳香依旧。 楚盈性格安静,在屋里作画呢,听闻嫂子来了,连忙放下画笔,快步出来接人,站在门口朝陆明玉笑,“嫂子怎么来了?” 十三岁的豆蔻少女,穿了一条淡绿色的长裙,倚门而站,亭亭玉立,笑起来有点羞涩,与姑姑陆筠有三分神似,陆明玉也因此更亲近楚盈。但陆筠只是在外面拘谨,与家人相处时还是很轻松自在的,楚盈却是连亲兄长都不太好意思接近,有事相求前肯定要扭捏半晌。 是因为从小就没了母亲吧? 陆明玉上辈子好歹被亲娘宠了七年,后来祖母一心一意地扑在她身上,跟母亲也差不多了,楚盈是出生不久就没了娘,太夫人一心多用,亲兄长差事繁忙,领兵出征一走就是数月一年,回家也是冰块儿一个…… 陆明玉突然就特别心疼这个小姑子。 她笑着走到楚盈身前,柔声打趣道:“盈盈不去看我,我又想盈盈,只能过来看你了啊。” 楚盈顿时小脸一红,笨拙地解释道:“我,我怕嫂子忙……” “一点都不忙,巴不得盈盈天天过去给我作伴呢。”陆明玉牵起小姑娘的手,姑嫂俩一起进了东次间,瞥见书桌上铺着画纸,陆明玉眼睛一亮,“盈盈喜欢作画?” 楚盈红着脸嗯了声,“不过我画的不好……” “谁说的?”陆明玉已经站到了书桌前,低头细细端详。楚盈画的是雨后湖景,岸边杨柳依依,湖面远处漂着一艘乌篷小船,尚未画完。画工有些不足,但那种水天一色、雾气蒙蒙的感觉却让人身临其境,很有灵气。 陆嵘、萧氏都满腹诗书,陆明玉前世靠天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辈子有父母多年指点,她在书画上的功力更进一步,楚行是武将,陆明玉与楚行没有太多可聊的,既然姑嫂俩兴趣相投,陆明玉便诚心提点楚盈画技。 楚盈好学,晌午歇完晌,记起早上嫂子说希望她多多走动的话,小姑娘便领着丫鬟去定风堂了。陆明玉一个新嫁娘,府里两房和睦,下人们做事井井有条,她底下也没有孩子,一个人待着确实很闷,楚盈来找她,她由衷地高兴。 女人们聊天,话题一会儿一变,陆明玉幼时随父外放,离京三年,也算见多识广了,不愁没有趣事可说,楚盈听得津津有味,在屋里坐到外面凉快点了,陆明玉就让采桑准备画板,她带楚盈去定风堂的小花园作画。 作画时不自觉地就全神贯注了,忘了时间。 今日楚行回来地又比平常早了,照旧穿着官服先去三秋堂请安,被太夫人三两语打发了回来。才进前院,范逸就笑着过来禀报道:“国公爷,二姑娘来了,正陪夫人在花园里作画。” 楚行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在他的记忆里,妹妹来定风堂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有什么事情,妹妹都是趁他去三秋堂请安时跟他说。楚行知道妹妹怕他,但他平时忙着差事,得空了也只能陪妹妹去逛逛铺子,他试过与妹妹亲近,叮嘱妹妹有事大可直接来定风堂找他,妹妹乖乖地答应,就是一次没来过。 飞快冲个凉,楚行习惯地换上一件灰色圆领夏袍,大步去了花园,很快就发现了妻子、妹妹的身影。莲花池畔,柳荫底下,妹妹端坐在画板前,妻子弯腰正在指点什么,旁边另有一副画具。清风吹过,柳条摇曳,柔声细语传来,十分地温馨。 楚行情不自禁放轻了脚步。 揽月悄声提醒主子。 陆明玉与楚盈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到那高大挺拔的身影,陆明玉想到了昨晚帐中,他一边做着最孟.浪的事,一边问她这样的他是否还当得起她的英雄。一瞬间,男人带着茧子的大手,结实的手臂,沙.哑的低语,强势霸道地抵压,全部清晰了起来。 她尽量自然地收回视线,假装继续看画板。 楚盈看到兄长,想的却是她竟然在嫂子这边待了这么久,不想打扰兄嫂相处,楚盈小声对陆明玉道:“嫂子,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在这边吃吧,我已经吩咐厨房多做两道菜了。”陆明玉早就决定留小姑子一同用饭了,人与人相处,是否亲近,主要是还是靠日常处出来的,否则就是至亲骨肉,如果从小就分开,再见依然是陌生人。 楚盈看看兄长的衣摆,还是想走。 “一起用吧。”楚行跟着劝道,扫眼红着脸佯装镇定却一眼都不敢看他的妻子,楚行倒没想昨晚,而是忽然意识到了他以前的不足,譬如说,他就从未想过叫妹妹过来,兄妹俩同桌而食,还是妻子懂得如何亲近人。 兄嫂同时留她,楚盈紧张地答应了下来。 楚行绕到妹妹的画册前,低头看画。 陆明玉轻声怂恿小姑子给兄长讲画,然后她自然而然地退回自己的画册前,迅速收好画板。楚行分神看了妻子一眼,不懂她画了什么要神神秘秘的。 到了饭桌上,陆明玉隔一会儿就给楚盈夹道菜,楚盈连说不用,陆明玉就笑她:“盈盈不想劳烦我,那你就放开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与你大哥又不是外人,一家人客气什么啊,就是你嘴馋咬到舌头,我们也不会笑话你。” 楚盈偷眼看兄长。 楚行嗯了声,“听你嫂子的。” 楚盈低头笑,渐渐放得开了,陆明玉知道楚行用饭时不爱说话,她正好一心陪小姑子,定风堂的饭桌上也第一次热闹了点,总算不再一片静默了。饭后夫妻俩一起送楚盈回去,去时陆明玉与楚盈走在前面,回来身边人自然换成了楚行。 “盈盈挺喜欢你的。”体谅她步伐小,楚行走得很慢,侧头看着妻子道。 陆明玉眼睛看路,细声道:“那也是先喜欢哥哥,再喜欢嫂子。” 想到过去十几年兄妹之间客气疏离的相处,楚行心头忽然涌起强烈的愧疚,握住妻子小手,轻轻捏了捏,“阿暖,我不是个好兄长,盈盈怕我,有什么心事从不对我说,以后还得劳烦你多费费心,帮我照顾她。” “如果你不是好兄长,就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陆明玉仰头看他,很快又别开眼,特别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你只是笨。”又冷又笨,不会讨好喜欢的姑娘,连妹妹都不知道怎么疼,如果不是他救了她几次,她体会过他怀抱的踏实可靠,单看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再俊陆明玉都不会喜欢。 楚行的热,藏在他冷峻的外表下,恐怕也只有他的妻子才能近水楼台,感受到。 看着男人握着她的手,陆明玉特别地庆幸,庆幸她做了他的妻。 回到定风堂,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陆明玉想去沐浴,楚行拦了一下,“我想看你的画。” 陆明玉惊讶地抬起头,对上楚行深邃的凤眼,眼里有丝难以察觉的促狭。 陆明玉便知道,这人察觉了她藏画的心思,但那幅画确实不适合给他看,低头道:“随便画的,等我画完了再给你看。”回头那张别的出来,他也不知道。 “我想看。”楚行挡在她面前,声音挺谦和客气,动作却霸道。 陆明玉被他逗笑了,终于说了实话,对着他腰带道:“我娘要生辰了,我临时起的心思,想送她一幅画,画的是她跟爹爹。”岳父岳母的画,他也想看? 楚行立即让开了地方。 陆明玉笑着去了西次间。 回来时看到楚行外袍已脱,露着胸膛,凤眼轻阖靠在床头,右手搭在支起来的右腿膝盖,几根指头轻轻地敲动,一看就是在想事情。陆明玉通过发了,吹了灯再慢慢来到床边,坐在床脚问他:“在想事情?” 楚行睁开眼睛,朝她伸手。 陆明玉慢慢把手交给他,身子没动。 跟他的大手比,她手又小又软,楚行一根一根地捏玩她指头,很随意地问:“岳母哪天庆生?” 陆明玉心中一动,忙道:“我娘从不庆生的,只是我们三房一家人张罗一桌席面小小地热闹下,国公……” “爷”字没说出口,手上忽然传来一股大力,陆明玉惊呼一声扑到了她胸口,腿也被他用腿抬到了床上,一只软底睡鞋掉了,一只还挂在她脚上。面前就是他温热的胸膛,陆明玉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得乖乖趴在那儿,闷声道:“鞋子还没脱……” 楚行抱着她翻身,陆明玉人在外侧,趁机把脚伸出窗外,轻轻抖了抖就掉了。鞋子落地发出声音,楚行便把她往里面挪挪,侧压着她。天还没有彻底变黑,昏暗里他冷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只有一双凤眼定定地看着她。 陆明玉心扑通扑通地跳,楚行就是这样,他什么都不做不说,就能让她心慌意乱。 “你想送礼?”陆明玉闭上眼睛,把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 “岳母庆生,应该的。”楚行亲亲她脸,“哪天?” 陆明玉咬唇,慢慢道:“六月十五,我想回去一趟,晌午吃完饭再回来。” 楚行思忖片刻,道:“那日我走不开,不过晌午能赶过去吃顿饭,你记得给我留副碗筷。” 陆明玉抱住他腰,往他怀里缩了缩,“又不是整寿,何必那么麻烦。” “不麻烦,初十你陪我去挑份礼物。”楚行由侧压改成完全将她笼罩在下,大手攥住她领口的花扣,熟练地解开。陆明玉也不知道是被他那句话撩的,还是被他的动作弄的,心跳特别快。她抱住他手,软软地劝他,“真的不用送礼,你送了,我娘该不自在了。” 楚行低下来,如火的气息在她耳边徘徊,“送了才知道。” 陆明玉被他烧得晕晕乎乎的,越来越难以坚持,“那,那你别买太贵重的。” “好。”商量出了结果,楚行不再分心,沿着她脸颊一路吻了下去。 陆明玉抱着他宽阔的肩膀,感受着楚行由温柔体贴到放纵不羁,婚后第一次,觉得两人是真的做了夫妻,那种很寻常的夫妻,不再只有闺房里身体上的接近,她开始关心他的家人,他也想着孝顺她的父母。 昨晚她喊了他的字,但那是被楚行用手段逼迫的,而现在,陆明玉终于觉得,他与她一样,都是普普通通的人,不再是那个虽然近在眼前却总觉得高不可攀的大英雄。 但他还是高大的,如天空猛扑下来的雄鹰,抓着她肩膀将她带到高空。以前陆明玉只是茫然地臣服,喜欢与他追逐风浪却不敢表现出来,默默地仰慕,但此时此刻,陆明玉攀附着这只拥有她却也同样属于她的鹰,她不想再压抑自己的喜欢。 “世谨……” 楚行顿住,难以置信地低头,他才刚刚开始,还没有真正发力。 陆明玉羞涩地抱住他脖子,咬咬唇,在他耳边又唤了一声,亲昵极了。 章节目录 第135章 > 楚行要送岳母礼物,可是送什么他却说不清楚,沿着玲珑坊逛了一圈,都没有能入他眼的。 旁人家都是丈夫陪妻子逛铺子,走得久了丈夫嫌累,他们倒好,楚行没看出累,陆明玉与楚盈却有点走不动了。当然,楚行没挑到合他心意的礼物,陆明玉姑嫂俩几乎是满载而归,陆明玉还为楚行挑了几匹浅色的绸缎料子,回去交给府里的绣娘缝制。 “再去六合巷看看?” 从这条街最后一家铺子出来,陆明玉努力装出她还能继续逛一天的样子,笑着问楚行。 楚行点点头,扶她上车,陆明玉上去了,再扶妹妹。 楚盈今天特别高兴,以前兄长陪她逛铺子,她看到喜欢的也不好意思买太多,如今有了嫂子,根本不用她挑,每到一家铺子,嫂子都先替她挑选首饰料子,她想拒绝都不行。楚盈高兴不是因为收到了很多礼物,而是喜欢与嫂子一起挑选东西的感觉,好看不好看,身边有个帮你拿主意的。 姑嫂俩上了车,楚行骑马跟在车旁。 陆明玉挑起一丝帘缝,看着马上一身月白夏袍的男人,有那么一点点心疼。盛夏时节,出门时还挺凉快的,这会儿日头高了,明晃晃的,楚行额头都见汗了,只是刚刚她劝了一次,楚行坚持骑马,不肯跟进车来。 “嫂子看什么呢?”楚盈好奇地问。 陆明玉心虚地放下帘子,笑道:“刚刚听见一道声音有些耳熟,以为是熟人,结果不是。” 楚盈不太信,小声地试探道:“我还当嫂子在看我大哥呢。” 陆明玉没忍住,红了脸颊。 楚盈轻声笑,陆明玉哼了声,嗔她道:“等着吧,早晚你也有这一天。” 楚盈才十三,她觉得至少还有两年才会担心婚事,因此听到这样的打趣也不在意。 马车停到六合巷,楚行率先下马,来扶妻、妹下车。 日头升高了,街上行人不多,陆明玉从车里出来,左右看看,确定附近没人,便仗着自己站得高,飞快替楚行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楚行错愕地抬起头,陆明玉脸红红的,攥着帕子低头下车,没有看他。 楚行不善辞,但他用力握了握妻子的小手,直到陆明玉心慌挣扎,他才松开去接妹妹。 这次陆明玉的目标很明确,帮楚行为母亲选份贺礼,选好了马上打道回府。 母亲爱字画、古玩,陆明玉先领楚家兄妹去了这条街上最有名的字画店。楚行虽是世家公子,但他自小不喜诗词歌赋,看书只看兵书、史书、民俗风情等有实际用途的书目,在字画赏鉴上,他属于能看出好坏但说不出具体好在何处的那种。 但他有心计,凤眼一直观察妻子,如果遇到好的字画,妻子肯定会表现出来。 然而陆明玉只看上了两幅店家刚收到的名家画作。第一幅百菊图是真迹,奈何作画的这位大家品行有令人诟病的地方,母亲非常不喜。另一幅也是真迹,画工精湛不输其他大家,但作画之人名声远远不如前者,价钱也便宜很多,以楚行这样的身份,陆明玉知道母亲不会多想,但楚行多半不会选。 可陆明玉真的不想楚行太费心思。 正想好好夸夸这幅画,劝楚行买下来,身侧却传来楚行淡淡的声音,“再去别家看看。” 陆明玉面露犹豫,楚行轻轻推了一下她肩膀。既然送礼,就要送最满意的。 是他送礼物,陆明玉只能听他的。 谁料刚下楼,却见门口走进来一对儿熟人。陆明玉又喜又惊,快走几步去打招呼,“二姐姐二姐夫,你们怎么来了?”说话时目光落在了陆怀玉鼓鼓的腹部。 陆怀玉的产期大概在七月底八月初,只剩一个多月了,平时她也不想动,但今天就是想出门逛逛。看到妹妹,陆怀玉更震惊,来回瞅瞅楚行与妹妹,陆怀玉突然捂嘴笑了,将陆明玉拉到一旁,低声说悄悄话,“阿暖,刚刚我先看到的国公爷,我还想京城何时又有这么俊的人了,根本没想到是他,他不是总穿黑袍吗?这身是你给他挑的?” 边说边笑,笑自己的妹妹有本事,驭夫有道。 陆明玉嫌她没正经,“你管他穿什么,倒是你,大热天的,怎么不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陆怀玉不自觉地摸摸肚子,还是笑,“你懂什么,这时候就该多走走。对了,你们来挑字画?” 丈夫对自己好,面前的又是亲姐姐,陆明玉忍不住小小地臭美了下,“我娘要过生辰了,陪他挑贺礼呢。” 陆怀玉震惊地看向楚行,三婶母才多大,长辈们真正庆寿辰一般从五十岁开始,之前的小生辰都是自家儿女陪着吃一顿席面就行的,楚行那么冷冰冰的人,竟然这么会讨好岳母?念头一起,陆怀玉立即转向自己的丈夫。 贺裕在与楚行寒暄,才聊了两句,忽然感觉到来自妻子的灼.灼视线,不禁看了过去。 孕妇脾气都怪,陆怀玉此时就是觉得自己的丈夫不够好,都没有想过给她母亲送礼。 妻子瞪着眼睛,贺裕完全猜不到他怎么又惹到妻子了,陆明玉却清清楚楚,强忍笑意,她大大方方地道:“那二姐夫继续陪我姐姐逛吧,我们还有事,再去别家看看。” “四妹妹慢走。”贺裕点点头,再与楚行交流了个眼色。 跨出字画店门口时,陆明玉嘴角是翘着的。 “笑什么?”楚行好奇问,凤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喜欢看她这样坏笑。 陆明玉摇摇头,不肯告诉他,一抬眼,发现斜对面第五家铺子就是灵珠阁。陆明玉登时记起了去年与楚行在灵珠阁私.会的情形,那也是他第一次主动亲她的地方,心中泛起甜蜜的涟漪,陆明玉小声提议道:“咱们去古玩店看看?” 楚行顺着她视线看过去,不由皱眉,那是母亲的嫁妆铺子,也就是他们夫妻的铺子,这样分文不花的礼物,太没诚意。 陆明玉知道他的心思,轻声劝道:“你惦记着为我娘庆生,这份心意比什么礼物都更让我娘高兴,其他的别那么计较了,又不是外人。再说,我跟盈盈陪你逛了半天了,你不累,我们可走不动了。”说到后面,她微微嘟起嘴,桃花眼控诉地望着他。 她长大后在他面前撒娇的次数并不多,突然露出这样的娇态,楚行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夫妻俩领着楚盈,朝灵珠阁走去,走出几步,后面字画铺子里忽然传来贺裕低声下气的赔罪,“是我疏忽是我疏忽了,这次肯定补上,怀玉你别生气,小心动了胎气……” ~ 六月十五,是萧氏的生辰。 楚行够体贴,为了让妻子容光焕发地回娘家,连续两晚都没有做坏事,是以陆明玉早上起床时神清气爽,用过早饭去三秋堂请个安,回头便带上礼物出发了。 萧氏过生辰,只是三房的事,并没有惊动其他两房。但庄王爷记着女儿的生辰,即便女儿对他冷冷清清的,庄王还是一早就来了陆家,带着英哥儿、芙姐儿当幌子,再叫上恒哥儿、崇哥儿、年哥儿去陆家花园里玩,盘算着先哄孩子,晌午再名正顺地留下来用饭。 陆明玉听说外公比她来的还早,心情有点复杂,既同情外公对母亲的补偿之心,又能理解母亲对外公的介怀,就像她的上辈子一样,认定父亲对不起母亲,她也怨了父亲好几年。 “娘,这是我跟国公爷孝敬您的。”母亲的生辰,陆明玉没有感慨太久,有些羞涩地让采桑把贺礼抱了上来。 萧氏并未把女儿的话当真,只当女婿是女儿为了客气捎带上的。她笑着看向采桑,瞧见采桑怀里抱着的福寿连绵青釉粉彩小卷缸,里面还放着一轴画卷,萧氏新奇地问女儿,“送幅画就行了,怎么把卷缸也搬来了?娘那里又不是没有。” 卷缸是专门用来盛放画轴的。 陆明玉红着脸低下头。 采桑这才喜形于色道:“三夫人,这画是我们夫人亲手画的,卷缸是国公爷亲自为您挑的贺礼。那天国公爷在玲珑坊逛了一圈都没有瞧上的,夫人累得不想走,国公爷却坚持要去六合巷再看看,然后相中了这个卷缸。” 半真半假的,怎么哄萧氏开心怎么说。 萧氏怎么都没料到自己过个小生辰,女婿竟然细心地准备了贺礼,还是他精挑细选的,不由地数落起女儿来,“这样的小生辰,阿暖跟国公爷提什么?”说着数落的话,嘴角却高高翘了起来,女婿那么用心地选礼物,说明女婿太满意女儿,所以爱屋及乌,懂得孝敬岳母。 “娘不喜欢,我再拿回去就是。”陆明玉故意绷着脸道。 萧氏宠溺地嗔了女儿一眼,陆明玉嘿嘿走到母亲身后,熟练地替母亲捏肩膀,“娘,他说今天差事忙,告不了假,但他晌午能赶过来给娘祝寿,让您记得给他留副碗筷。” 萧氏握住女儿小手,仰头瞪她,“少说俏皮话,往后再有这种事,你别多嘴了。”又是送礼又是百忙之中赶过来祝寿,一个小小的生辰,哪值得女婿折腾? 陆明玉乖乖嗯了声。 晌午陆嵘也要回来为妻子庆生,马车走到一半,撞见骑马而来的女婿。女婿这么有心,陆嵘挺高兴的,只是等他回了家,发现妻子的一双美眸一直含笑望着女婿,满意地不能再满意,一个正眼都没给他,陆嵘胸口就有点堵了,不喜女婿抢了他的风头。 落座吃席,陆嵘多劝了女婿几杯。 酒碗满了楚行便端起来喝,痛快利落。 萧氏看不过去了,当丈夫再次灌女婿酒时,她暗暗瞪丈夫,“世谨一会儿还要去当差,少喝点吧。” “岳母勿忧,浅酌几杯不碍事。”楚行起身道,辞举止十分地恭敬。 恒哥儿、年哥儿都是淘气贪玩的年纪,每天都要让萧氏头疼一番,对比起来,眼前恭敬有礼的女婿简直就是萧氏期待中的好儿子,因此同女婿说话时,萧氏语气越发地温柔,后半晌女儿要走了,萧氏再三叮嘱女儿要温柔体贴地照顾女婿。 楚行一份礼物就把母亲的心哄偏过去了,陆明玉也有点吃味儿,夜里该休息了,她装模作样赖在书桌前,提笔作画。 “不早了,先睡吧。”楚行沐.浴回来,进屋见她居然还在画,平平静静地劝了一句,边说边往床前走。 “你先睡,我娘不是很喜欢我送的画,我再画幅新的给她。”陆明玉低着头,阴阳怪气地道。 楚行脚步一顿,回头,恰好对上她来不及收回的幽幽眼神,有点生气,却更像撒娇。 回想晌午岳母对他再三关照,楚行只觉得好笑,走到陆明玉身后,他从后面抱住她,歪头亲她耳朵,“怎么比年哥儿还像孩子?” “你才像孩子。”陆明玉气得放下笔,胳膊肘往后顶他胸口。 楚行笑着纵容她的小脾气,再熟练地打横抱起她,素了两日,她想闹,去床上闹。 “我还没困呢!”陆明玉扭头望着桌子,不想这么快就便宜他。 楚行见她舍不得书桌,脑海里蓦地掠过几行字迹,他眸色一深,重新抱她退回书桌前。陆明玉愣了愣,不懂他为何这么好说话,可就在她准备落地时,男人大手一推画纸,竟将她放在了桌面上。至此陆明玉也没有别的念头,因为身高差距,楚行常常把她放高处再低头亲她,果不其然,她刚坐稳,他就低头凑了过来。 陆明玉假意躲了两下,最后还是乖乖地抱住了他脖子。 然而亲着亲着,陆明玉猛地意识到不对,受惊般按住裙子,“你……” 楚行不想解释,只霸道地压制她所有反抗。 这个晚上,楚行第一次帮妻子捂住了嘴,怕她出声泄.露两人位置,道貌岸然。而陆明玉心跳前所未有地快,听着桌腿划动地面发出的声响,只觉得楚行要疯了。他,他到底是哪里学来的?明明新婚那晚,他什么都不懂的。 章节目录 第136章 > 陆明玉今天过得有些恍惚,看账也好赏花也罢,脑海里总是忍不住浮现昨晚的场景。 书桌断断续续地挪动,他紧紧捂着她的大手。 就像白日里官威赫赫的官爷,晚上突然变成了欺男霸女的纨绔。 可最难为情的是,楚行那样欺负她,陆明玉竟然生不出反感,只是一想到楚行即将回府,陆明玉就控制不住地紧张。昨晚她好像是昏睡过去的,隐约记得他抱她回了床上,醒来天色已亮,他早就去上朝了。 楚行肯定也知道他做的事有失他国公爷的威严吧,所以不让她发出声音。看采桑、揽月与平常无异的表现,陆明玉暗暗猜测,那桌子可能都是楚行自己挪回去的,至于他擦没擦桌面,陆明玉就不知道了。 外面传来采桑与小丫鬟说话的声音,一会儿采桑就走了进来,轻声回道:“夫人,国公爷派人来传话,说他今晚有应酬,可能宵禁时才回来,让您不用等他。”说完了,采桑忐忑地观察夫人,今日夫人神不守舍,国公爷又第一次晚归,难道夫妻俩闹别扭了? 楚行临时应酬,陆明玉有些意外,隐约有个猜测,却又觉得楚行不可能那么……羞涩,便没有多想,反倒因为楚行的晚归略微放松下来。只是吃饭的时候,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座椅,陆明玉忽然不太习惯,楚行用饭时不爱说话,但有他在那坐着,偶尔给她夹夹菜,陆明玉也会很满足。 夜里歇下,陆明玉睡不着,面朝外面躺着,等自己的男人回来。 一更梆子敲过了,终于听到了动静。 陆明玉悄悄转向里侧。 珠帘轻响,男人走了进来,陆明玉无意识摩.挲底下的织锦褥面,待他坐到床上背对她脱鞋,陆明玉才停止自己的小动作。 楚行掩好纱帐,转了过来。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月光如水,帐中模模糊糊能看到她安睡的眉眼。楚行小心翼翼地躺下,仰面看着床顶,这期间她没有任何动作,楚行默默等了片刻,试探般问道:“睡了?” 声音很低很低。 陆明玉咬咬唇,慢慢转了过来,依赖地靠到他胸口,小声问:“等你呢,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楚行被问住了。 陆明玉轻轻地吸吸鼻子,没有闻到一丝酒气,她按按他另一侧手臂,继续问:“不是去应酬了吗?没有喝酒?” 楚行握住她手,想了想,低声道:“阿暖,昨晚我……” “我又没怪你。”陆明玉又羞又恼,报复般咬他肩头,嗑瓜子那么大的力气,“明明你才是欺负人的那个,怎么敢做却不敢当?”堂堂国公爷就这么点勇气,居然还骗她说有应酬,如果不是她有些了解他了,他是不是要继续用这种办法躲她几天? “阿暖……” 楚行翻身过来,歉疚地抱住了她,大手扣住她后脑,嘴唇抵在她额头。他不知道昨晚怎么有了那种念头,但他就是那样做了,事后她沉沉地睡去,楚行却清醒了过来,怕出身名门的她不满他的孟.浪。楚行想象不出她会哭还是会冷冷地不理他,既想尽快见到她又怕她不肯原谅,心烦意乱,才找了个借口,一直拖到晚上。 却没想到,她没有哭也没有生气,只是软软地靠到他怀里,柔柔地埋怨,埋怨他的晚归。 楚行不知道该说什么,紧紧地抱着她,良久才心虚地问:“阿暖,昨晚有没有弄疼你?” 陆明玉先往他怀里缩,再摇摇头。 楚行心中一松,拨开她耳边的长发,低低保证道:“以后不那样了。” 陆明玉听出了他满心的愧疚,想到他因为这种事情竟然自责到不敢面对她,陆明玉埋在他肩窝,硬着头皮道:“其实,其实只要你喜欢,我都不介意的。” 他在外面是楚国公是禁军统领,回来了只是她的丈夫,有些事情她会害羞,但他们是夫妻,夫妻自然会做些只有夫妻才做的事情,只要别传出去,陆明玉才不会为此动怒,她又不是庵里的姑子,讲究清规戒律。 楚行正要亲她脸颊,闻抬起眼帘,凤眼幽幽地看着她。 陆明玉并未察觉,羞涩地靠着他,喜欢夫妻相拥的感觉。 “那,你,喜欢吗?”楚行重新挪到她耳边,别有深意地问。 陆明玉马上反应了过来,猛地就要转回去,却被楚行追着压在了那儿。男人动作敏捷,仿佛刚刚只是猛兽初醒,慵懒地陪猎物闲聊,聊着聊着猛兽饿了,便对身边最近的猎物动了食欲,抓到怀里大展雄风。 “你这是恩将仇报……”陆明玉抓着他肩膀骂他。 “那也是你,纵容在先。”楚行重重回道。 陆明玉气得不行,偏偏无力阻拦,好在楚行只是太喜欢自己娇气体贴的妻子,喜欢到必须做点什么才能让她感受到,这晚并没有累她太久。一役结束,楚行便放了她,餍足地将人搂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顺她乌发。 陆明玉刚缓过来,咬牙切齿地道:“不用你得意,等我怀了孩子,看你怎么办。” 楚行轻轻地笑。 陆明玉不懂他那声笑是什么意思,仰头问他,“你笑什么?” 楚行揉揉她脑袋,声音带着餍足后特有的低哑与温柔,“阿暖这么快就想当娘了?” 明明她自己还是个孩子。 陆明玉有点脸热,无法否认自己的心思,她闷声道:“长辈们都盼着我早点为你开枝散叶,你不着急吗?”这人只比亲舅舅萧从简小一岁,结果呢,表弟英哥儿都九岁了,楚行与她的孩子,还没有影儿。 “该来的时候自然来,阿暖别太在意此事。”忆起陆筠为了求子昏倒在观音峰前,楚行神色郑重起来,柔声嘱咐妻子道。他喜欢跟她生儿育女白头到老,但楚行绝不希望她因为子嗣发愁着急,弄得形容憔悴。 “我才没急。”陆明玉小声哼道,不肯承认。 夫妻刚成亲一月有余,楚行也觉得妻子没那么傻,抱抱她,哄孩子似的道:“睡吧。” 陆明玉嗯了声。 大抵是睡前提到了孩子,晚上陆明玉竟然做了个梦,梦见她怀孕了,全家上下都高兴地不得了。梦里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她就要生了,肚子跟二姐姐那样鼓。她拉着楚行陪她去逛铺子,未料半路突然发动,陆明玉害怕极了…… “阿暖?”哭着哭着,身边有人唤她。 陆明玉陡然惊醒,借着月色,看见楚行半撑在她身边,凤眼含忧。她满脸茫然,楚行帮她擦擦额头的细汗,看着她呆呆愣愣的模样,他无奈提醒道:“做噩梦了?”在他怀里动来动去的,嘴里也含糊不清地梦呓。 陆明玉这才回神,跟着就笑了,躲到他怀里笑,“梦见我当娘了……” 楚行哭笑不得,低头亲她头发,“是儿是女?” 陆明玉小嘴儿嘟了起来,“刚要生呢,都怪你弄醒我。” 楚行半夜惊醒,其实也还困着,闻躺好,轻轻拍她肩膀,“那阿暖继续睡。”继续生。 陆明玉唇角上翘,闭上眼睛,很快又睡着了,然而接下来却再没做梦,醒来也不记得这茬了。 傍晚楚行回来拿此事打趣她,陆明玉坚持咬定他在糊弄人…… 夫妻俩一个喜欢做生孩子的事,一个盼望怀孩子,新婚燕尔,夜里便如那成双成对的鸳鸯,恩爱无边。陆明玉身为妻子,每天傍晚过后一直与楚行黏在一起,没看出来什么,太夫人却欣喜地发现长孙……似乎比婚前胖了那么一点点。 胖了,说明过得滋润,太夫人欣慰不已,再看看可能因为最近忙着编书累瘦了的次孙,开始全心全意操持起楚随的婚事来。六月初楚家派媒人去承恩侯府提的亲,到六月底,双方合八字都占卜出了大吉的结果。 八字合,便是良缘,太夫人喜盈盈地拿出黄历,挑选黄道吉日好正式定亲。 陆明玉现在是楚随的长嫂,按理说她也该关心关心楚随的婚事,但陆明玉既不想惹楚行误会,又不想因为此时插手婚事将来担什么责任,故每日都与小姑子楚盈在一起,万一太夫人问起来,听说她在教楚盈作画,也不会怪她对堂弟的婚事不上心。 进了七月,早晚开始凉快点了。 初三这早,因为昨晚夫妻恩爱,陆明玉又多睡了一会儿。 采桑、揽月进来服侍,陆明玉睡眼惺忪地先去了净房。揽月负责铺床,被子、褥子仔仔细细检查一番,确定没有痕迹,她兴奋地朝采桑点了点头。采桑紧张地搓手,陆明玉一出来,她便凑了过去,大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主子,“夫人,你,你里裤脏了吗?” 陆明玉还没彻底清醒,听到这话,她疑惑地看眼底下,“为什么会脏?” 采桑再也压抑不住,攥着她手臂提醒道:“夫人,上个月你月底来的月事,今天都初三了,已经迟了三天,夫人是不是怀了小世子?”主子出嫁前,三夫人可是再三告诫她们,一定要仔细留意主子的月事。 陆明玉先是茫然,跟着那双美丽的桃花眼里,喜意如泉水,一点点地涌了上来。 从十四岁起,她的月事一直就很规律了,这次迟了三天,或许,她真的有了? 章节目录 第137章 > 这辈子陆明玉记事后,母亲前后怀了两次身孕,郎中过来诊脉时陆明玉就在旁边,因此她虽然没有怀过孩子,却知道女子怀孕,一般要等怀了四十来日才能从脉象上看出来,而且是比较有把握的结果。 所以猜测自己可能有了,陆明玉好好算了算。 上个月初六她月事结束,当晚与楚行行房,如果是那晚怀上的,要等中元节过了才能号出来。如果是昨晚怀上的,则要等到中秋。中秋也太晚了,保守起见,陆明玉决定这个月月底就请郎中来把脉。 黄昏楚行归来,陆明玉一直忍着,晚上进了纱帐才羞答答地靠到楚行肩窝,细声告诉他。 楚行听了,不知为何就想到那晚她做梦梦见生孩子。知道妻子人小心大,心心念念盼着当娘亲,楚行并未太把妻子的猜测当真,抱着她问:“有多大把握?” 陆明玉摇摇头,小手摸摸平坦的腹部,叹气道:“说不准,还要看接下来的几天,如果月事一直都没来,那就很有可能怀上了……我想好了,月底再请郎中号脉,免得来的太早号不出,祖母白欢喜一场。” 轻声细语地计划,好像真的怀了一样。 楚行无声笑,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怀了自然好,没怀也别担心,你还小,来日方长。” 完全想象不出她当娘亲的样子。 他向来话少,陆明玉又一心想着孩子,没听出男人根本不觉得她怀上了,反而蚊呐般地提醒道:“对了,孕后不宜……月底把脉之前,你,你先忍忍?” 话音一落,就感觉他身体紧了下,陆明玉顿觉不安,毕竟八字还没有一撇,他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下子让他忍那么久,似乎是有点过分? 正想改口,楚行却握着她手,低声应道:“好。” 陆明玉心一下子软地糊涂,仰起头看他,“你真的愿意?” 她乱紧张,楚行轻笑出声,往下挪挪,看着她眼睛哄道:“听说怀孕很辛苦,阿暖安心休息,不用担心我。”他是喜欢与她做最亲密的事,但必须忍的时候,楚行自认有那份定力。 无需甜蜜语,他简单的叮嘱就足以让她安心,陆明玉心里暖暖的,情不自禁撑起胳膊,闭着眼睛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楚行下意识抬起胳膊,大手快要碰到她腰,忽然记起刚刚的约定,便又默默放了下去。 他说到做到,陆明玉抱着对孩子的期许,甜蜜地睡着了。 楚行早非刚成亲那会儿,只要他不刻意去想,简单地抱着她并不会生出那方面的渴望。听她呼吸绵长起来,楚行慢慢改成平躺,本以为会很快入睡,却意外地清醒,先前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此时脑海里竟然全都是她可能有孕这件事。 楚行忍不住看向一侧,她不知何时转过去了,昏暗中身影娇小。 如果真的怀了,明年他就会当父亲? 念头一起,楚行忽然不知所措。他连妹妹都照顾不好,兄妹之间相处始终无法像堂弟、堂妹那么亲密自然,仿佛隔了一层,明年真有了子女,他能做个好父亲吗?万一孩子们也嫌他冷,不喜欢他怎么办? 越想越清醒,楚行完全睡不着了。 躺着难受,楚行放轻动作下了床。月初夜黑如墨,远处湖畔有蛙声起伏,楚行走到窗前,凤眼望向浓墨般的窗外。夜凉如水,往日能顺利平复他心头的烦躁,可是今晚,夜色没用了,楚行控制不住地去想她与孩子。 她那么小,生孩子会顺利吗?万一…… 没有万一。 楚行重新折回床边,将熟睡的小妻子连人带被搂进怀中。好梦被扰,陆明玉发出不满的嘟哝,楚行安抚地拍拍她肩膀,等她再次睡沉,他才虚虚地摸了摸她肚子。真的怀了,他会努力当个好丈夫,照顾她平安生子,也会努力当个好父亲,与她一起抚养子女长大成人。 翌日上朝前,楚行命魏腾再次,上次他把想看的书写在了纸上,这次直接口述要求。 魏腾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喜意,国公爷现在有了夫人,就差一位小世子了。 “先别声张。”楚行沉声嘱咐道,也怕是场空欢喜,届时妻子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魏腾正色应下,送走国公爷,天一大亮,他就亲自出府了,回来时抱着一个书箱,里面全是京城几位德高望重的郎中力荐的书籍,或是详述女子孕后可能遇到的不适症状与缓解之法,或是古人传下来的育字之道,五花八门,总之全是与孕事、孩子有关。 自此楚行每晚回来,都会在书房多待两刻钟。一开始陆明玉有点误会楚行,当楚行认定在她这里讨不到便宜就不再喜欢黏她。但见面后楚行对她更体贴了,夫妻相处时采桑、揽月会自发地退出去,这时陆明玉想喝茶水都是自己倒,只是小事,楚行看见了,却会抢着帮她端茶倒水,好像那茶壶有千钧重似的。 陆明玉甜蜜又好笑,美眸柔情似水地看着身边的丈夫,“就算真有了,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啊。” 楚行什么都没说,目光挪向妻子小腹,越发郑重。她的月事还没来,应该真的有了。 马上就是中元节,各府都要安排祭祖事宜,陆明玉身为国公府的管家夫人,自然要忙碌一番。两世为人,陆明玉对国公府各处管事都十分熟悉,自信能游刃有余,楚行却担心她累到,加上有七成把握,便不顾陆明玉反对,去同太夫人说了。 太夫人早就在盼望重孙了,一听长孙媳妇可能有喜了,立即嘱咐陆明玉好好休息,暂且让楚二夫人操持祭祖。陆明玉恼楚行嘴快,但她也知道楚行是太在意她才这么做的,故只是嗔了他两句,晚上继续甜甜蜜蜜的。 二房那边,楚二夫人当然不会特意告诉儿子他嫂子可能有孕的消息,但楚随有自己的耳目。 阿贵从小跟着他,也是楚随身边唯一知道他喜欢陆明玉的随从,主子一回来,阿贵便赶到楚随身前,低声耳语了一番。楚随面无表情,原地站了片刻,径自回了他的卧房。阿贵看得出主子心里难受,识趣地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楚随进屋就倒床上了,一动不动地躺着,凤眼紧闭。 她才嫁过来两个月,竟然有可能怀了兄长的骨肉,两个月,堂兄晚上到底有多勤快? 如果他没有女人,或许还不会这么难受,但楚随碰过董月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男女间那档子事,一想到堂兄像他对待董月儿那样随心所欲地疼爱陆明玉,疼爱他惦记了两年多的女人,楚随胸口就像被人灌满了沙子,难受地几乎要窒息。 楚随痛苦地捂住额头。 他真的不想听到她怀孕,不想她与堂兄更进一步,她本来该是他的,她的孩子也是他的…… 但他无能为力,他只能求老天爷别让她怀上。 然而老天爷并不只听他一人的。 月底这日,太夫人、楚二夫人、楚盈楚湘姐妹都来了定风堂,看郎中替陆明玉把脉。 被这么多人围着,陆明玉脸上只有羞涩,不再紧张。这两日早上她都有晨呕的冲动,自己的身体,陆明玉很清楚,她是真的怀了楚行的孩子。老郎中的手指搭在了她手腕上,陆明玉悄悄看向守在她右侧的男人,他穿着一袭天青色的长袍,身姿挺拔,衣摆纹丝不动,陆明玉不便仰头,但她完全猜得到楚行此时的神情,定然是一脸清冷,心却比谁都热。 “恭喜夫人,您这是喜脉,已经一月有余了。” 一片屏息凝神里,老郎中不负众望,笑着收回手,起身朝主人家贺喜道。 亲耳听到郎中确诊,陆明玉即便早就知晓答案,还是喜出望外,小手攥紧帕子,桃花眼第一个看向丈夫。楚行也在看她,目光相对,他凤眼明亮,第一次朝妻子露出一个未经任何压抑的笑容,温柔胜过三月春风。 陆明玉羞涩地低下头。 太夫人最高兴,立即吩咐下去,这个月国公府上下所有下人都多发一份月钱,定风堂的则多发两份,勉励他们继续精心伺候主子。 “我去派人给岳父、岳母送信儿。”妻子有喜了,他要当父亲了,楚行有一肚子话想单独与妻子说,只是看着被长辈、妹妹们围着的小妻子,楚行再渴望也只能先把妻子让给家人。无奈笑笑,楚行与陆明玉交流个眼色,便大步跨出堂屋,喊来守在院中的范逸,命他去安排送信儿的人。 报喜是肥差,领了差事的小厮兴高采烈骑马赶向陆府。 与此同时,定风堂欢乐的气氛也传到了别的院子。 “二爷,国公爷派人去报喜了,国公夫人她,确实是喜脉。”阿贵停在外间门帘前,看眼帘缝,他心情复杂地回禀道。 楚随知道今日郎中会来给她诊脉,昨晚彻夜未眠,一早就命人摆上棋盘,自己跟自己下棋。听完阿贵的话,他淡淡嗯了声,眼睛看着桌上的棋盘,捏在食指、拇指中间准备落子的黑棋却被他送到掌心,越攥越紧,许久许久都没有松开。 章节目录 第138章 > 这边楚国公府把陆明玉有喜的好消息传到陆家,萧氏喜上眉梢,同婆母朱氏说了声,马上就带着两个儿子去看女儿。娘仨才走不久,武康侯府报喜的小厮也到了,却是陆怀玉要生了,请楚二夫人快去瞧瞧呢。 两个儿媳妇都兴高采烈地走了,朱氏站在院子里,望着楚国公府的方向,心里特别地不是滋味儿。女儿、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盼着孩子们都顺顺遂遂的,孙女新婚不久就有了孩子,朱氏由衷地替孙女高兴,但孙女过得越好,就衬得女儿越可怜,两件事放一块儿,朱氏忍不住更惦记女儿,没法全心全意地笑。 “老太太,要不要去告诉姑娘一声?” 兰嬷嬷被陆斩处置后,朱氏身边的管事嬷嬷换成了秋嬷嬷。秋嬷嬷考虑周到,又善于察观色,看出朱氏在烦恼什么,她轻声提醒道:“老太太,两位姑奶奶的事早晚会传开,咱们早点告诉姑娘,姑娘可能只会高兴,不然故意隐瞒,姑娘想到您隐瞒的原因,反倒可能会忆起前愁。” 姑娘因为子嗣困难被姚老太太磋磨,子嗣就是姑娘心里的疤,平时掩饰地再好,疤痕都消不掉了。如果周围的人淡然处之,姑娘会渐渐忘了当初疤痕带来的疼,而旁人越在意,姑娘察觉出来,过得就会越不自在。 就像一个丑女上街,看她的人越多,她心里就越难受,因为那些人都在提醒她她的丑。 朱氏听了,轻轻叹了口气,自己去见女儿。 陆筠在屋里做针线呢,二侄女临盆在即,陆筠想提前做好洗三要送的小衣裳,当初大侄女生子,她也是提前做好的。听说母亲来了,陆筠放下针线准备出去接人,朱氏听到动静,笑着叫女儿别动,说着挑开帘子走了进来。 “娘。”陆筠细声唤道。 十八岁的大姑娘,穿了一件藕色的小衫,面带浅笑望着母亲,娴静似水。母女俩的性子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但朱氏看不到自己,只觉得女儿本该有夫君疼爱,却在最好的年纪孤安于孤寂,再不肯听她安排婚事,朱氏就说不出的心疼。 “给怀玉做的?”瞥见榻上正红色的小衣裳,朱氏强颜欢笑问。 陆筠点点头,请母亲落座,她一边捡起针线一边道:“上次二嫂说怀玉这两天就生了,我先前缝了个男娃的,再准备一个女娃的预备着。” 朱氏努力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道:“刚刚贺家来人了,这会儿怀玉正生着呢,还有阿暖,今日也号出了喜脉。”眼睛忐忑地观察女儿。 双喜临门,陆筠惊喜地抬起头,“阿暖也有了?” 朱氏嗯了声,继续强笑,“你三嫂已经过去探望了,带着恒哥儿、年哥儿,阿筠想不想去?” 陆筠眼帘微动,垂眸道:“改日吧,这会儿国公府肯定挺忙的。” 朱氏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女儿绣了会儿针线,她心情复杂地走了。 陆筠出去送了一段,回来接着绣,绣着绣着,动作慢了下来。 三个侄女,每个子嗣都很顺利,只有她嫁给姚寄庭后迟迟没有动静,郎中说她身体没问题,到底是真的,还是有问题郎中也看不出来?目光落在腹部,陆筠眼睛忽然有点酸,母亲一直说她还年轻,应该再找个人嫁了,可万一她还生不出来怎么办? 脑海里不受控制浮现姚老太太的身影,陆筠眼底只剩苦涩。 她不想嫁了,也不想出门走动,只想安安生生地待在家里孝敬父母,闷了有弟弟、侄子们可以叫过来解闷,出嫁的侄女们逢年过节总会回来,这些就是她在乎的人,至于外面的,她不想见,也不想再认识谁。 ~ 当晚子时过后,陆怀玉平安生下一女,早上派人去各亲戚家道喜。 陆明玉得知母女平安,很是替二姐姐高兴,至于生儿生女,才第一胎,不必急呢。 不过这是她的想法,男人们应该都盼着妻子一举得男吧? “你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 天又黑了,陆明玉拉着丈夫的手贴到自己肚子上,柔声问。 楚行并没有马上回答,反问道:“说实话?” 陆明玉笑他,“当然是实话。” 楚行反握她的小手,幽幽道:“我希望是儿子,儿子好教,女儿,我怕她跟盈盈一样,怕我。” 妹妹出生那年他十五岁,已经是能当父亲的年纪了,但他不懂如何与妹妹相处,最终兄妹不亲。现在他身居高位,越来越忙,小姑娘们都喜欢被人疼着,他一来没有太多时间与女儿相处,二来不会哄姑娘…… “我祖父眼睛比你大,看起来比你还凶,我们姐妹都不怕他。我也不怕你,咱们的女儿就更不可能怕你了。”听出他话里的怅然,陆明玉依赖地抱住他肩膀,温柔地开解道,“再说了,小孩子都特别招人疼,到时候孩子抱在怀里,不用人教,你也会自然而然地疼她。” 楚行忽然想到了七岁的妻子,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模样乖巧可爱。 “那就先生女儿。”楚行亲亲她额头,“咱们女儿肯定像你。” 陆明玉却不愿意了,叹道:“还是先生儿子吧。”他是国公爷,需要儿子继承爵位。 “阿暖想生什么就生什么。”怎么回答都无法让她满意,楚行失笑道,他只要她母子平安。 ~ 怀孕的日子浅,陆明玉暂且没有太大的反应,武康侯府洗三这天,她也带着礼物去道贺。到了武康侯府,再次看到一众娘家人,陆明玉就跟过年一样欢喜满足,只是很快她就意识到,这次宴请,姑姑陆筠又没来。 “祖母,姑姑她……”陆明玉走到祖母身边,担心地问。 朱氏无奈地摇摇头,“你姑姑的脾气,阿暖还不知道?你娘劝得口干舌燥,她也不听。” 想象姑姑一人坐在房间,寂寂寥寥地仿佛活在尘世之外,,陆明玉心头顿时笼罩了一层阴霾,又心疼又发愁。这样怎么行?姑姑是忘了姚寄庭了,但她才十八岁,如花似玉的年纪,总不能真的一辈子孤老下去吧? “阿暖,听说今年中秋灯会宋家又有新花样,你要去吗?”大姑娘陆锦玉沿着走廊绕了过来,亲昵地问道,“我们在那边提前定了雅间,阿暖一块儿来?” 灯会? 陆明玉眼睛一亮,欣然道:“好啊,回头再叫上姑姑一起。” 宋家的灯戏新颖有趣,最适合排遣烦忧了。 陆锦玉微怔,不由地看向祖母。知道姑姑不喜出门,她根本没想过邀请姑姑。 朱氏愁容满面:“你姑姑肯定不去……” “我去劝姑姑。”陆明玉挽住祖母手臂,信心十足:“姑姑最喜欢我了,只要我劝,她肯定听。” 朱氏对此表示怀疑,孙女再有本事,能顶得住她与儿媳妇加在一起?女儿柔归柔,倔起来也是油盐不进的。 陆明玉想到做到,用完席面,先随母亲回了娘家。 陆筠依然哪都不想去,但陆明玉自有一套磨人的办法,柔声细语的,娇软动听。陆筠渐渐心动,想想中秋夜灯火再辉煌也不似白日那么亮堂,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便点点头,答应十五晚上陪侄女们去赏灯。 章节目录 第139章 > 中秋佳节,看宋家灯戏只是今晚的一个重头消遣,灯会上还有其他热闹值得观赏,因此陆明玉与陆锦玉约好一更时分在宋氏灯楼碰面,之前先各自陪家人游玩。红日才落到树梢,陆明玉夫妻俩就带着楚盈出发了,去陆家接陆筠、崇哥儿。 其实陆明玉也想带两个弟弟出来玩的,但萧氏担心两个淘气孩子给女儿女婿添乱,坚持不肯答应。崇哥儿与恒哥儿一样都是九岁,但崇哥儿要听话多了,派他同行,也是给陆筠当个伴,毕竟陆明玉现在是楚家媳妇了…… 那话是萧氏打趣女儿的,陆明玉嘴上撒娇,心里却是有那么一点点担心,怕姑姑太拘束,她一直陪姑姑说话,难免冷落楚盈,反过来陪楚盈多了,又冷落了姑姑。但陆明玉完全多虑了,楚盈、陆筠都是喜静的脾气,见面后居然投了彼此的眼缘,相处地十分融洽,反倒是崇哥儿,坐在三个姑娘身边,男娃端端正正坐着,有些拘谨。 “五叔想去哪里玩?”既然楚盈、姑姑话语投机,陆明玉笑着挪到崇哥儿身边,嘴上喊着五叔,语气却与她叫弟弟们的名字一样,全是照顾。 崇哥儿容貌酷似陆斩,长大了应该与父亲一样威风凛凛不怒自威,但这会儿看着虎头虎脑的,憨憨地可爱。因为车里坐着陌生的楚盈,崇哥儿比平时在家更老实了,侄女问话,他乖乖道:“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陆明玉稀罕地抱了抱自己的五叔。 崇哥儿身体一僵,瞥见那边楚家姑娘偷偷笑了,崇哥儿刷的红了小脸。他就知道,侄女根本就没把他当五叔看。抿起小嘴儿,崇哥儿想让侄女放开自己,动动嘴唇,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至今小家伙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侄女呢,叫侄女、叫阿暖都别扭。 马车停在了玲珑坊前。 楚行下马,走到马车前,见崇哥儿先出来,楚行想也不想就将走过来的崇哥儿抱了起来。崇哥儿本来想自己踩凳子下车的,突然落到国公爷侄女婿怀里,崇哥儿紧张极了,被楚行放下后,小家伙呆呆地不知所措,楚行转身了,他才低头道:“谢谢国公爷。” 声音太小,楚行没听见,专心扶妹妹下车。 楚盈之后,陆明玉才出来。 “小心。”楚行握住妻子的手,低声提醒道,前面抱崇哥儿、扶妹妹,他都没有开过口。 陆明玉并不知道丈夫对她特殊的体贴,小手被他大手主动握住,陆明玉侧头看他,夕阳余晖倾洒过来,楚行一身绛红色长袍,面如美玉眼帘低垂看着她脚下,清冷里又漾出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温柔,似被穿透花灯的月色,冷地柔和。 想到她挑出这条绛红长袍递给他时楚行眼里的无奈与纵容,陆明玉甜蜜地笑了。她站稳了,楚行立即退后两步,一举一动都有讲究。陆明玉看看刚从车里走出来的姑姑,既然侄女婿避开了,她这个侄女便在旁扶了一把。 陆斩派来的两个护卫在前面开道,陆筠牵着崇哥儿与楚盈并肩走,陆明玉因为双身子,被二女推给了楚行,叫他们夫妻在一块儿,后面魏腾隔了一段距离跟着,冷眼留意主子们身边的任何异动。 时候尚早,但两侧的商铺都挂出了花灯,陆明玉兴致盎然地赏灯,反正左手被楚行霸道地牵着,她也不用担心走路撞到人。路过一家常常光顾的玉器店,陆明玉不由往店门里面瞄了一眼,未料正好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四目相对,陆明玉先是愣住,跟着就瞪大了一双水润润的桃花眼。 她震惊地忘了走路,手上传来阻力,楚行马上也停了下来,疑惑地看了过去。 明惠帝的目光,却犀利地落在了二人交握的手上,揶揄一笑,他徐徐地朝这边走来。 陆明玉回神,连忙把手抽了回来,朝一身蓝灰长袍的明惠帝点点头,她先去拦住姑姑三人,顺便把该叮嘱的叮嘱了。楚行留在原地,待明惠帝与金吾卫指挥使廖守走近,他恭敬地拱手行礼,低声道:“七爷。” “世谨好雅兴,我就料到你今晚没空,所以没叫你同行。”明惠帝拍拍楚行肩膀,声音清朗。 “七爷准备何时回府?”楚行神色凝重,中秋夜街上鱼龙混杂,即便知道附近还有其他暗卫,楚行依然不太放心。 明惠帝嫌他扫兴,眼睛看向转过来的三个姑娘,面带浅笑:“刚出来,多逛一会儿再说。” 楚行默然。 陆明玉见明惠帝望着她们这边,她心中忐忑不安,尽量自然地挡住姑姑半边身子,再亲昵地招呼道:“七舅也来赏灯了啊,真巧。” 她喊七舅,后面陆筠、楚盈、崇哥儿都客客气气地喊七爷,低着脑袋,谁也没敢看明惠帝。 明惠帝逐个扫了眼,崇哥儿虎头虎脑的,明惠帝认识。楚盈、陆筠二女都是男装打扮,十三岁的楚盈娇小单薄,唇红齿白,俨然一个秀气廋弱的少年郎。陆筠就不一样了,她比楚盈高处半头,一身玉白圆领长袍完全遮掩不住她玲珑的身段,更不消说她眼角眉梢只有少.妇才有的妩媚风情。 妩媚,却又青涩,仿佛只是豆蔻少女提前开了花,心底依然单纯无暇。 短短的一个照面,明惠帝脑海里却连续浮现出了他对陆筠的所有记忆,三四岁时懵懂无知的女娃,七八岁懂得害怕的小姑娘,然后就是观音峰前,她默默垂泪在他身边走过,然后脸色苍白地昏倒在他怀里。 回忆如一阵春风,在他心头吹过,风走了,余香徘徊不散。 章节目录 第140章@140 > 按照明惠帝的意思,大家都是熟人,就不用分桌而食了。 确实是熟人啊,楚行是他的左膀右臂,陆明玉是他宠爱的外甥女,那他礼遇夫妻二人的家人也是情理之中。 雅间的黄梨木桌能容八人可坐,明惠帝径自坐了主位。 陆明玉心念飞转。楚行、廖守地位几乎相当,最合适的坐法是让他们两人挨着明惠帝坐,那样她只能安排崇哥儿与廖守坐一侧,楚行这边无论是她还是楚盈,最终姑姑都会坐到明惠帝对面,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要想避免,除非她先抢了明惠帝右手边的位置,然后带着姑姑一起…… “阿暖过来,挨着七舅坐。”明惠帝简单扫视一圈雅间的陈设,见这些人还都杵在那儿,他笑着对陆明玉道,外甥女有了身孕,明惠帝也挺高兴的,之前已经厚赏一次了。 皇上主动相邀,正合她的心意,陆明玉露出一个被皇舅舅看重的欢喜笑容,正要叫上姑姑跟她走,却瞥见小姑子楚盈依赖般往她这里跨出了小半步,一双麋鹿般清澈的眼睛也看了过来,仿佛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嫂子要与别人坐。 这样的信任,陆明玉无法拒绝。 她马上改口道:“盈盈跟我坐一块儿吧。” 楚盈矜持地点点头。 陆明玉故意撒娇地把座椅往明惠帝那边挪挪,亲昵道:“这里没有丫鬟,我离七舅近点,好帮您倒酒。” 明惠帝调侃地看向楚行:“倒酒免了吧,免得世谨担心你累到。” 陆明玉不由地也看向楚行,楚行一如既往地正经严肃,别人不懂妻子为何挪椅子,楚行同样重生归来,心知肚明,顺手就把南边靠东的椅子挪到了妹妹旁边,然后回头对陆筠道:“一会儿伙计从这边上菜,小姑且同盈盈挤挤,免得汤水洒到身上。“ 他脸庞清冷,说话却十分谦和有礼,始终把她当姑姑对待,陆筠轻声道谢。 楚行微微颔首,跟着把另一把椅子往西挪挪,他带崇哥儿吃。 廖守本想把皇上左下首最近的位子让给楚行的,见他还要带孩子,廖守客气两下就没有多坚持。坐好了,他眼帘低垂,守礼地不往女眷们那边瞧。 陆明玉以前没见过这位金吾卫指挥使大人,却从楚行口中听到过几次,她号出喜脉后,廖守还送了礼来,因此明惠帝与廖守说话时,陆明玉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两眼。据楚行所说,廖守只比他小一岁,当年明惠帝亲自去边关督军,路上遇见一少年乞丐与大乞丐斗殴抢食,少年骨瘦如柴,屡次被大乞丐推倒在地,但少年摔倒一次就爬起来一次,大乞丐一边应付他一边急着啃馒头,竟意外噎死了。围观众人都吓到了,少年乞丐也愣了半晌,跟着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下,捡起乞丐吃剩的一小半馒头,三两下送入嘴中,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解气般瞪着死去的大乞丐。 那个少年乞丐就是廖守,不知道明惠帝看中了他什么,带回京城命人教导,廖守也够争气,学得一身好本事,二十岁那年便破格提拔为金吾卫指挥使,在年少的武将里与楚行齐名。二人私交甚笃,脾气也惊人的相似,只不过楚行世家出身,性情虽冷,接人待物自有世家子弟的从容气度,拒绝人话也说得比较委婉,廖守就不一样了。他初露锋芒,有人试图拉拢他,廖守直接命属下连人带礼物给扔出了门,事情传出去,其他有心拉拢后起之秀的臣子们怕丢人,都歇了心思,明惠帝却龙颜大悦,越发器重廖守。 再看廖守,肤色黝黑,眉毛偏粗,五官虽然周正,却有几分凶相。 陆明玉莫名心悸,连忙看向自己的丈夫。 楚行早就注意到妻子在偷窥别人了,如今她终于看了过来,楚行唇角微扬,眼神别有深意。 陆明玉只是好奇才看廖守的,心里没有鬼,便没看出楚行眼里的深意,只觉得在廖守的衬托下,楚行更好看了。都是武将,如果说廖守是那煞气满满的巨斧大刀,凶气外露,楚行便是儒雅内敛的剑,静如君子,动若杀神。 这么好的男人,是她的。 陆明玉窃笑,自己看够了,垂下眼帘,暗暗品味自豪与甜蜜。 楚行看着妻子翘起的嘴角,他心中微动,再看看一旁眼角有块儿豆粒大小疤痕的廖守,楚行瞬间猜透了妻子的小心思,不由失笑。她是在拿他与廖守比较,比较完发现她的丈夫更好?真是,孩子心思。 “崇哥儿,恒哥儿、年哥儿都没来,你怎么出来了?”桌上太.安静,明惠帝主动打破了沉默。 众人目光立即都落到了崇哥儿身上。 陆明玉熟悉明惠帝的脾气,知道明惠帝私底下相处平易近人,陆筠却畏惧天子威严,小声示意弟弟站起来回话。崇哥儿才九岁,还不太懂皇上到底有多特殊,本来没怎么怕,却被姐姐紧张的模样弄得心慌,跟着就要离座。 “崇哥儿别动,就坐着说,今天咱们不讲规矩。”明惠帝语气平和地道,视线却瞥向斜对面的陆筠。 这话是对她的回应,陆筠忍不住偷眼瞄向明惠帝,一抬眼,正好撞上了那双有些熟悉的深邃黑眸,幽似深潭。而就在她受惊怔愣的时候,明惠帝朝她浅浅一笑,仿佛安抚,随即又转向崇哥儿,等着崇哥儿回答。 “三嫂让我给姐姐作伴。”崇哥儿老老实实道,大眼睛骨碌乱转,一会儿看侄女一会儿看姐姐。 明惠帝有心逗他,继续问:“有……你侄女在,崇哥儿还担心你姐姐没伴儿?” 崇哥儿嘿嘿笑了,望着陆明玉笑,“三嫂说,说她嫁出去了,不算我们陆家人了。” “崇哥儿!”陆明玉涨红了脸,一着急五叔都不喊了。 崇哥儿见明惠帝在笑,一点都不害怕,扭头看侄女婿。 楚行摸摸男娃脑顶,脸上难得露出个笑容,这话陆明玉不爱听,他受用地很。 夫妻俩一个喜一个羞,楚盈只瞧着崇哥儿笑。廖守伸手去取酒壶,抬眼便看到了对面楚盈俏生生的模样,十三岁的小姑娘,面皮白皙娇嫩,水眸灵动生波,笑得秀气清雅,简单快乐。廖守在京城住了十几年,偶遇的世家女子也不少,个个身上都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似楚盈这样干净质朴的少女,他今晚是第一次见。 楚盈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他,视线茫然转向对面,却只看到廖守提着酒壶为明惠帝斟酒,脸庞冷峻,比兄长还冷还凶,只一眼楚盈便迅速低下头,默默用自己的饭。 明惠帝继续逗崇哥儿说话。 陆筠小口小口地用饭,听着男人低沉清朗的声音,总是莫名回想刚刚明惠帝的那浅浅一笑,特别是男人柔和的眼神,不知不觉就与幼时的记忆重合了。陆筠这辈子见过面并说过话的外男寥寥无几,除了前夫姚寄庭,明惠帝更是唯一与她有过身体接触的人。 小时候,侄女打碎花瓶,她吓哭了,明惠帝弯腰帮她擦泪,笑得比兄长对她还要温柔。时间太久远,陆筠本来已经忘了,但去年安国寺山下再遇,明惠帝熟稔地喊她阿筠,黑眸含笑,俊朗仿佛当初,陆筠忽然就都记了起来。 她是被夫家嫌弃的女子,更有妒妇之名传了出去,侄女婿爱屋及乌每次见面都敬她一声姑姑,他却是九五之尊的皇上,居然还朝她笑,眼神与小时候一样温柔,是不知道她与姚寄庭的事,还是真的不在乎? 对了,母亲跟她说过,去年除夕宫里赏菜,明惠帝没有赏姚家。 “阿筠,朕是皇上,有朕在,天底下没人敢罚你……” 悠远的仿佛梦里的话,忽然闯入了脑海。时间好像在此时凝固了,陆筠忘了夹菜,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碗,满心的难以相信。当时花瓶碎了,她怕被罚,皇上安慰她,她半信不信的,直到嫂子来了,带她与侄女回了家,她才彻底相信她是真的安全了。 再之后,她就忘了明惠帝的那句安抚之话。 可是现在,她记了起来,再联想明惠帝冷落姚家的举动,难道…… 但她这十来年只见过他一次,他堂堂一国之君,不可能一直都记着她吧?或许正如母亲所说,是姚家欺负人,明惠帝知道陆家受了委屈,他是看在祖父、嫂子的情面上,亦或是单纯为了主持公道,才冷待的姚家? “姐姐,你怎么不吃了?”崇哥儿最喜欢的还是姐姐,吃一会儿就看看姐姐,见姐姐一直盯着碗,男娃好奇地问。 小家伙不懂忌讳,声音最大,察觉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陆筠尴尬极了,垂着眼帘道:“吃呢,崇哥儿自己吃,不用管我。” 崇哥儿无辜地眨眨眼睛,不懂姐姐脸怎么那么红。 而在明惠帝眼里,那边陆筠低着头,侧脸绯红莹润如玉,因为是男装打扮,她一头乌发都束在脑顶,如此便露出了修长白皙的一段脖颈,映着柔和的灯光,甜美又娴静,像是梦里的人。她抬起勺子,白瓷勺到了嘴边,她红润的唇瓣轻轻张开…… “七舅,这里的油焖虾仁挺好吃的,您尝尝?” 耳边传来外甥女轻柔的声音,明惠帝陡然察觉自己失态了,瞬间收回视线,自然地接话道:“好。”说完没事人般看向外甥女,陆明玉笑着用公筷夹了一个虾仁放到明惠帝面前的碟子上,神色恬淡如常。 明惠帝松了口气,低头品尝。 陆明玉看着男人俊朗出众的侧脸,与父亲一样脸上都没有太多岁月的痕迹,仿佛才刚刚而立,心底五味杂陈。她刚刚都看见了,明惠帝看姑姑看得出神,姑姑也不知为何神情恍惚,难道有些事情,是天生注定的吗?她怕姑姑幽闭在家越来越孤僻,所以才邀请姑姑出来赏灯,哪想到会偶遇明惠帝? 事到如今,她该怎么做? 阻拦明惠帝动心,还来得及吗?又或者,她该让姑姑自己选择? “对了阿暖,饭后你们打算去哪里逛?”吃完虾仁,明惠帝抬起头,颇有兴致地问外甥女。 陆明玉心头一紧,对上男人熠熠生辉的黑眸,她忽然觉得,有些事情,已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章节目录 第141章 > 从一品斋出来,天已经黑了,正是华灯初上。 人多了两个,队伍变成了明惠帝牵着崇哥儿走在前面,廖守在旁护驾,楚盈、陆筠继续走中间,陆明玉夫妻俩垫后。手还是被楚行牵着,陆明玉却再也没有心思赏灯,视线一直在前面明惠帝与姑姑身上逡巡。 楚行看出了妻子的担心,可他觉得,妻子的担心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皇上今晚屡次打量陆筠,用过饭又提议继续跟着他们赏灯,妻子或许看不出来,但他在皇上身边多年,在揣度圣意上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而一旦明惠帝想要什么,旁人便无法再阻拦。 目光自陆筠身上扫过,楚行想到了去年明惠帝的那个梦。事先谁都不知道妻子她们娘仨要去上香,明惠帝因梦见安国寺霞云满天才临时决定去寺中解惑,到了寺里,遇见的是陆筠。再说陆筠,上辈子进宫难产而亡,这辈子在岳父的安排下改嫁姚寄庭,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今晚赏灯再遇明惠帝,或许,这就是天定的缘分? 虽然重生了一回,楚行依然不是特别信命,但陆筠得了皇上的垂青,皇上便是天。 “冷不冷?”紧紧妻子的小手,楚行低声问,马车在后面跟着,里面准备了御寒斗篷。 陆明玉心思终于分给了丈夫一点,笑着摇摇头,然后继续盯着前面。楚行暗暗皱眉,不喜她太过操心陆筠的事,可人在外面,这里说话不方便,只能隔一会儿就找个话头对她说。 陆明玉渐渐发觉了他的异样,平时楚行绝对没有这么多话的。当楚行再次问她是否想买盏花灯时,陆明玉疑惑地仰起头。楚行无奈笑,低头在她耳边道:“专心赏灯,上元节那晚未必方便出门。” 陆明玉顿时明白,自己的异样被他看在了眼里。望着楚行被灯光照亮的俊美脸庞,陆明玉忽然心生愧疚,他冷冷清清的一个人,还被她哄着穿了身绛红色的衣袍,只为陪她赏灯散心,她却只顾想着姑姑的事,忽略了他。 “嗯。”心里平静下来,陆明玉朝他柔柔一笑,小手试着反握,但是被楚行霸道地阻止了,更喜欢把她小小的手握在手心。 夫妻俩开始低声细语,讨论两侧的花灯。偶尔有声音传到前面,楚盈悄悄回头,见兄长眉眼隐含温柔,嫂子笑靥如花,她也跟着高兴,旁边陆筠却在凝神听弟弟与明惠帝说话。 “崇哥儿喜欢花灯吗?”明惠帝握着男娃小胖手,目光淡淡掠过两侧的灯铺。 崇哥儿这会儿跟明惠帝挺熟悉了,就把他当普通的长辈,摇摇头道:“恒哥儿说姑娘们才喜欢玩这个,我更喜欢赛龙舟,不过我三嫂说国公爷会射花灯,能射穿扳指,我想看他射。” 明惠帝当年也听说过楚行的风采,闻笑了笑,一边回头一边用后面几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崇哥儿:“国公爷是外人叫的,崇哥儿是五叔,怎么不直接喊他名字?” 崇哥儿摸摸脑袋,害羞地看向楚行。 楚盈、陆筠不约而同往两侧挪挪,免得挡住二人的视线。崇哥儿继续看自己的侄女婿,明惠帝却飞快地瞧了陆筠一眼。花灯盏盏,灯光透过各色灯纸也幻化出五颜六色,绮丽旖旎,陆筠歪着头赏灯,嘴角挂着一抹浅笑,笑他刚刚的打趣。 明惠帝就觉得,她这一笑,会是今晚他见过的最美的景。 看完真正想看的人,明惠帝再假惺惺看向楚行夫妻,好在灯光昏暗,没人注意到他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来到了凉水河河畔,宋氏灯楼在对岸,一行人得从拱桥上经过。月色温柔,灯光浪漫,桥上看灯景位置更好,因此拱桥上站满了百姓,想要过桥,只能从中间挤过去。 廖守走在明惠帝左侧,帮着挡人,明惠帝一手牵着崇哥儿,一边暗暗留意后面。石桥不知搭建了多少年,桥面早已坑坑洼洼,即便有明惠帝在前面开路,陆筠与楚盈走得都有些踉跄。走到拱桥中间,旁边站在护栏前赏景的一家人赏够了要走,其中丈夫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孩子手里攥着一串糖葫芦。陆筠只顾看路,没有发现,忽然就见前面明惠帝松开弟弟,大手朝她伸了过来。 陆筠愣住了,跟着就被明惠帝用力拽到了前面,“小心。” 耳边是男人低沉稳重的声音,陆筠下意识回头,看到一个男娃正在舔糖葫芦,并没有什么危险。陆筠茫然地转向明惠帝,明惠帝笑着松开她手臂,对那个孩子道:“竹签锋利,你举高点,小心扎到别人。” 那孩子眨眨眼睛,忽然扭头,继续吃自己的,男娃的父亲见他们穿的都是绸缎料子,不敢招惹,抱着孩子匆匆走了。 陆筠这时才知自己差点被竹签扎到,忙低头对明惠帝道谢:“谢谢七爷。” “小事,阿筠小心些。”明惠帝低低地道。 阿筠…… 他竟然喊她闺名? 陆筠震惊地抬起头,明惠帝眼波似水,短短与她对视一眼,重新牵起崇哥儿在前带路。两侧路人来来往往,陆筠本能地跟在男人后面,脑海里却全是明惠帝的那声“阿筠”,与他那双仿佛……温柔多情的眼睛。 看着男人握着弟弟的大手,陆筠忽然一阵心乱。 纵使两人早就认识了,可她都嫁过一次了,他是侄女的长辈,不是她的长辈,直接喊她闺名不太合适吧?还有他明明走在前面,怎么会那么及时地发现她有危险?莫非,他一直在留意她? 为什么要留意? 陆筠心有点慌,有个猜测,但那怎么可能? 脚下桥面凹进去,陆筠晃悠了一下,她再不敢胡思乱想,一心走路。 下了桥,路上行人疏散开来,总算没那么挤了。 一行人顺顺利利地来到了宋氏灯楼,徐承锐、陆锦玉夫妻已经到了,神色轻松地出来迎客,未料房门打开,第一眼撞见的竟然是常服打扮的明惠帝。陆锦玉看他面生,徐承锐却是大吃一惊,想也不想就要跪下。 “免了,我只是听说今晚这边有热闹,临时出来看看,你们该怎么赏就怎么赏,别因为我败了兴致。”明惠帝平易近人地道,罢牵着崇哥儿跨进雅间,留廖守、楚行解释。 徐承锐时常面圣,震惊过后很快平静了下来,陆锦玉得知那是当今皇上,紧张地连话都不敢说了。陆明玉笑她胆小,见雅间里摆了屏风,她主人般引女眷们去那边坐,男女分别赏灯。 热闹在窗外。 今年宋氏灯楼的灯戏又有了新花样,不是猜灯谜也不是射箭赢花灯,而是在灯楼前的河水中搭了一个类似“金”字的灯架,一共六层,最底下一层挂着十二生肖状的彩纸花灯,每盏价值二十文。第二层挂了九盏五十文的花灯,第三层挂着的七盏花灯分别价值一钱。第三层有五盏铜灯,单卖一盏二两,第二层摆着三个玉制的烛台,各值十两,最顶尖的……是一个金光灿灿的金制莲花烛台! 彩头都摆出来了,跟着两个灯铺伙计一人抱着一个抽签竹筒走了出来,宣布灯戏规矩。拿到相同数字竹签的两人站到比武台上,猜拳论输赢,赢的人可以从铜盆里抽题刁难对方,对方做到了,灯是他的,否则就归出题人。 底下三层任何人都可以参加,上面三层想要参加,分别需交一两、二两、五两的银子。最后金制莲花烛台那轮添加了新规定,即答题人失败了,抽题人要同样完成挑战,否则两人皆输,换其他人上台。 “答题有什么意思?”陆锦玉小声同妹妹嘀咕,“就是猜灯谜换种玩法啊。” 陆明玉站在窗前,看着下面伙计分发竹签,同样不解。 很快,第一对儿竞赛赢灯的百姓就上场了,一个三旬左右,一个才十二三岁。少年郎划拳输了,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叹气声,都觉得接受挑战的人肯定要吃亏。中年男子也是这样想的,兴奋地在铜盆里摸索一阵,挑出一个纸团递给灯楼伙计。 伙计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朗声宣题:“众人齐数到五,挑战者需于五声内原地转完五圈,停下来双脚站稳便为胜。” 此一出,百姓们哈哈大笑了起来。 陆明玉也笑了,她就知道,宋氏灯楼的灯戏肯定没那么简单无趣。 这一轮,百姓们都偏心少年郎,故意喊得很慢,少年郎转完五圈后站得稳稳的,顺利赢到一盏生肖花灯。接下来的挑战,有要求蒙着眼睛走直线的,有要求作首与月亮有关的诗的,也有要求答题人抱着出题人连蹲三下的,引得百姓们频频叫好,整条凉水河畔属这里最热闹。 轮到上面三层需要出银子才能参加了,普通百姓们便都成了看客,挑战的题目也渐渐文雅难解起来,但同样妙趣横生。 崇哥儿趴在窗前,眼睛亮亮的,忍耐片刻,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偷偷地看向侄女婿。这边的男人,一个是皇上,两个是侄女婿,但崇哥儿知道,他跟国公爷侄女婿最亲。 “崇哥儿也想玩?“明惠帝却先于楚行注意到男娃的小动作,低声问道。 崇哥儿兴奋地点头。 明惠帝微微一笑,靠近崇哥儿耳朵,轻声教了几句。 陆家这三个男娃,恒哥儿是最淘气也最有心眼的,一肚子鬼主意,年哥儿在读书上最聪明,机灵但还算懂事,没有哥哥那么肆无忌惮。只有崇哥儿,长得最壮,但心思单纯,常常被恒哥儿怂恿着去做坏事,譬如往教书先生的抽屉里放虫子…… 现在被老狐狸明惠帝一挑拨,崇哥儿立即跑到屏风那边,缠着姐姐让姐姐带他去下面玩。 陆筠低声劝弟弟:“你什么都不会,上去了也赢不了。” “刚刚有个孩子就赢了。”崇哥儿贪玩,非要拽姐姐去。 陆筠性子软,禁不住弟弟纠缠,先稳住弟弟,再问两个侄女是否同行。 陆明玉挺想凑热闹的,陆锦玉劝她:“你怀着身子,老老实实待在上面吧,我们陪姑姑去。” 陆筠也跟着劝。 陆明玉看看自己的肚子,答应了下来,楚盈好静,留在上面陪嫂子。 陆锦玉叫上丈夫徐承锐,陪陆筠姐弟下了楼。 三人才走不久,明惠帝笑着离座,对廖守道:“走,咱们也下去瞧瞧。” 廖守立即从命,皇上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不多想其他。 雅间里得留男人镇守,楚行将二人送出雅间,目送明惠帝走到楼梯前,春风得意地下去了,楚行嘴角终于露出一抹复杂的笑,说是嘲讽,却不带任何不敬,只是觉得,堂堂九五之尊竟然如此费心追逐一个姑娘,有点…… 不像他认识的那个皇上。 “走了?”陆明玉走到雅间门口,往外看了眼,眉笼轻愁。 楚行看到这样的她,愣了愣,忽然笑了出来,眼里笑意明媚如春风。 陆明玉担心姑姑呢,见他笑得这么开怀,她既觉得好看,又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楚行只是揉揉她脑袋,反手带上了门,心情愉悦。 经过今晚,他似乎能想象,妻子当娘亲后会是什么模样了。 章节目录 第142章 > 陆筠带着弟弟下来时,要参与五盏铜灯挑战的人选都提前订好了,一对儿正在挑战,四队儿分别站在比武台两侧等着上场。台上热闹,另有伙计摆着桌子收钱准备下一轮玉质烛台的比试,因为要交二两银子,一般的小富人家都舍不得,舍得的未必愿意登台露脸,故一共六个名额,现在还剩两个。 “你想要玉烛台吗?”陆筠牵着弟弟来到报名这边,低头问道。 崇哥儿摇头,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金字灯架最顶端,“我要金莲烛台!” 陆筠笑了,弟弟可真够贪心的,最后一轮比试要交五两银子才能参加,但那座烛台单单做工就不止五两,宋家灯笼怎么可能轻易让人赢走?题目出的肯定都特别难,别说弟弟,就是他们大人上去,都没有多少把握。 不过陆筠愿意哄弟弟开心,柔声道:“好,一会儿姐姐给你交钱,但崇哥儿要听话,输了也不许哭。”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笑,陆筠惊慌转身,意外撞进一双狭长深邃的黑眸,就那样毫不遮掩地看着她笑,眼里倒映着绚丽的灯光,词难述其风流。陆筠脸上一热,双手将弟弟拉到怀里,垂眸唤人:“七爷。” 心里打鼓似的咚咚跳,皇上怎么也下来了?来的神不知鬼不觉,早知道他在身后,陆筠绝不会那样哄弟弟。 “我最喜欢的烛台被人打碎了,看那个金莲烛台不错,便来碰碰运气。”明惠帝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朝崇哥儿递了过去,眼睛却始终看着陆筠。他喜欢这丫头,当着外甥女的面不好表现出来,现在,没有人值得再让他避讳顾虑,左右等他接陆筠进宫,人人都会知道他看上了她。 他身后,陆锦玉一脸复杂,刚刚皇上过来,她与丈夫最先看见,准备招呼,皇上却用眼神示意他们夫妻不许出声,跟着就故意放轻脚步走到姑姑那边了。陆锦玉还以为皇上要逗弄崇哥儿,毕竟在雅间皇上好像很喜欢崇哥儿的样子,可此时皇上意味深长地盯着姑姑看…… 是真的喜欢,还只是见色起意,只想与姑姑风流一场? 姑姑的身份,再嫁不难,但是进宫…… 进宫难于登天,皇上大概也只是喜欢姑姑的姿色,欲私底下调.戏一番? 陆锦玉无法坐视姑姑被人轻.薄,她悄悄扯了扯丈夫袖子,求他帮忙解围。她久居内宅不了解皇上,又太过担心家人当局者迷,徐承锐却是清楚明惠帝的为人的,绝非那种好色昏庸的君王,便是看在陆斩、陆嵘父子的面子上,明惠帝也不可能对陆筠生出那样的念头。 再看陆筠,那样的容貌,便是嫁过一次了,也极易撩动男人的心。 徐承锐很快就有了猜测,明惠帝既然出手,肯定会给陆筠名分。 “稍安勿躁。”他低声安抚妻子。 陆锦玉冷静不下来,但那是皇上,她着急却没有胆量上前做些什么。 她急得冒汗,陆筠却满心困惑,明惠帝会缺金烛台用?而且,去年在安国寺偶遇,明惠帝打趣说她小时候打碎了他族喜欢的花瓶,现在又强调他最喜欢的烛台碎了,是真话吗? 陆筠确认般偷偷抬眼,想要知道明惠帝是不是在调侃她。 明惠帝已经把崇哥儿拉到了他身边,见陆筠忐忑看过来,他轻轻一笑,目光幽幽地看着她,“我随便说说,阿筠真信了?” 又这样唤她…… 陆筠飞快低头,又扭头看向一侧,心里再次涌起那种奇怪的感觉。明惠帝对她的态度太亲昵了,是因为她与侄女年纪相仿,他依然把她当普通的小辈看,还是…… 心慌意乱,陆筠忽然不想再留在这边。瞥眼弟弟被他握着的小手,紧张战胜了对他的敬畏,陆筠咬咬唇,硬着头皮道:“七爷,我,我想上去了,能劳烦您帮我照看下崇哥儿吗?” “一起吧,难得有此乐事。”明惠帝故意挡在她退路上,声音低沉温柔。 陆筠没料到他竟然会拒绝,当场愣在了那里。 明惠帝笑了下,摸摸崇哥儿脑袋,没再说更直白的话,而陆筠是个胆小的,明惠帝希望她留下,她就不敢再坚持了,偷偷往那边望大侄女,想去找大侄女,却见人家夫妻俩并肩而站,她过去似乎不太合适。 幸好比武台上热闹,明惠帝也没再说那些奇怪惹人多想的话,陆筠渐渐放松了下来。 五盏铜灯都被人赢走了,接下来三组挑战者两两上场,竞夺第二等的玉烛台彩头。台下伙计开始登记最后一轮的挑战者,并且事先声明,只收十人分成五组,如果有人提前获胜,未能参加挑战的几组会退回银子,如果五组都失败,灯楼会进行最后一次抽签,抽中标红竹签的便是最终赢家。 给了所有百姓继续观赛的盼头,至于那些愿意花五两银子玩这个的,他们只享受挑战的乐趣,并不在乎金莲台到底花落谁家。 陆筠领着弟弟要去报名,明惠帝把崇哥儿还给她,他却紧随其后。陆筠没法赶人,只能尽量不看他,到了灯楼伙计面前,她拿出荷包要取银子,明惠帝却抢先把一张百两银票放到了桌子上,吩咐伙计:“我们三人报名,我记七爷,他是五公子,她记……” 明惠帝看向陆筠。 陆筠连连摇头,脸快红透了,“我不用了……”说完就要走。 明惠帝一把攥住她胳膊,再对伙计道:“她记容公子。” 陆筠不想参加这样的比试,可听到明惠帝给她起的绰号,她还是震惊地望了过去。两人中间只隔着一个崇哥儿,明惠帝装作帮崇哥儿正帽子,脑袋正好低向陆筠,然后用崇哥儿不可避免能听见的声音给她解释,“云想衣裳,花想什么?” 低低的声音传进耳中,陆筠情不自禁被男人牵着走,去想这个问题。 云想衣裳,花想什么? 云想衣裳花想容…… 脍炙人口的诗句瞬间浮现出来,陆筠愕然地仰起头。 明惠帝深深地看着她,看她的花容月貌,看她水色盈盈的桃花眼,看得她低头躲闪,明惠帝再按下崇哥儿疑惑扬起的小脑袋,一手牵着崇哥儿,一手握住陆筠手臂,退到了原来的位置。 陆筠心乱如麻,试着挣扎,男人紧握不放。 章节目录 第143章 > 比武台上的挑战还在继续,百姓们兴致勃勃地仰着头看,台子东北角一棵垂柳下,陆筠低着脑袋,目光几次落在身边明惠帝蓝灰色的衣袍上,落在他已经松开她然后搭在崇哥儿肩膀上的大手上。 如果说明惠帝喊她“阿筠”可能是因为单纯地把她当晚辈,可他让灯铺伙计记她的名字为“容公子”,又用“云想衣裳花想容”这样盛赞美人容貌的诗句解释,陆筠再不敢相信,也无法继续装糊涂了。 明惠帝,确实对她动了心。 陆筠偏头,看不远处的河面。 换个男人,这样霸道无礼地对她,陆筠肯定要挣扎的,宁死不从。可他是九五之尊的皇上,是天底下最尊贵最有权势的男人,他只需要表现出对她有意,大侄女与侄女婿就不敢过来“打扰”他的雅兴。陆筠不怪侄女没胆量,因为她也胆小,他不让她上楼她就不敢违背,他强迫她在这里等着跟他一起参加赢灯比试,她同样生不出多坚定的拒绝之心。 只有敬畏吗? 也不是。因为小时候被他照顾过,因为体会过他的温柔,因为他是侄女的皇舅舅,大家多少都沾点亲戚,骨子里相信他不会太欺负人,明惠帝这样对她,陆筠并没有厌恶反感的情绪。她只是,想不通他为何要这样做,也猜不到,今晚过后,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 他看上她了,只是一时心动,逗逗她添些乐趣,回到宫里就会忘了她,还是有别的打算?别的打算,便是要她的人。接她进宫,不可能,她嫁过一次了,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又有妒妇之名,堂堂一国之君怎么会给她这样的女人名分。不给名分,又要人…… 视线模糊,陆筠悄悄抹掉眼泪。 她害怕,她不想再嫁,不想沦为明惠帝养在宫外的女人,但明惠帝今晚的举动,大侄女侄女婿看见了,廖守也看见了,在他们心里,她与明惠帝已经不清不楚。但他是皇上啊,她不敢拒绝。 “崇哥儿,我的扇子落在雅间了,你去帮我拿下来?” 耳边传来男人哄孩子的声音,陆筠心中一惊,而崇哥儿已经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快步往灯楼跑了,心想早点办完差事好早点过来看比试。跑出几步,被廖守拦住,得知崇哥儿要去帮皇上拿“扇子”,廖守识趣地陪崇哥儿一起朝灯楼走去,既是护着崇哥儿,也是成全皇上。 他猜得到明惠帝的心思,陆筠也猜得到,脑袋往旁边扭得更厉害。 “为何哭?”明惠帝双手负在后面,黑眸望着比武台,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浅笑,仿佛对台上的比试很感兴趣。 陆筠垂眸不语。当着侄女侄女婿的面,他霸道地留她在身边,她怎么都解释不清了,他难道真的不懂她为何哭?还是他被人顺从惯了,觉得他想要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得开开心心地答应他? 明惠帝做了霸道的事,自然猜得出她的心事。身后拇指一下一下地摩.挲食指指腹,明惠帝扫眼周围,低声道:“我轻易不会出门,你深居后宅,你我见面难于牛郎织女,今晚种种,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对你的心。” 他不是那些世家公子,看上哪个姑娘便能想方设法地接近,便是有心接近,他一来忙于朝政没有精力时常出宫,二来白日出宫,盯着他的人太多,晚上……一年能有几次花灯节,又岂会次次都能遇见她? 早在安国寺,他对陆筠就有了怜爱之心,但她当时是姚家妇,他把对她的怜爱压了下去。不久她与姚寄庭决裂,明惠帝心里冒出了一丝希望,但时机不妥,他出手太快,容易让人怀疑他与陆筠早就有了私情。 他一直在等,等风波平静下去,也给她时间忘了姚寄庭。如今一年过去了,明惠帝觉得差不多了,今晚他出门,先来玲珑坊只是碰碰运气,遇到最好,遇不到,他再主动制造机会。 事实证明,他与这姑娘确实有缘分,那么老天爷给了缘分,明惠帝自然要利用好,他只有短短一两个时辰,这期间必须让她明白并尽可能哄她答应,哄好了她,他才再无后顾之忧,可以专心去对付陆斩。 因此他必须强势。 男人声音低而温柔,话语直白,陆筠心里却一片凄楚,他说的越多越明白,便证明他越不会轻易放手。陆筠真的不想再跟男人有牵扯,更不想再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任意亵.玩。 “我不想……” 陆筠极力忍耐着,但短短三个字还是泄露了哭腔。如果是别的皇上,她不认识的皇上,陆筠可能不敢说,可能就认了,可他是明惠帝,是曾经帮她擦过眼泪的长辈,陆筠想试试,也许他会愿意放过她。 “不想,还是不喜欢我?”明惠帝单手攥紧,终于看向了她。 陆筠怔愣了下。 喜欢他?她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发现他的心思后,她一直都在惶恐不安,只想着躲开被皇上玩.弄的命。 明惠帝却因为她的怔愣雀跃了起来。他是皇上,后宫妃嫔无不绞尽脑汁讨好他,明惠帝知道,那些讨好有敬畏他的缘故,与他的容貌也脱不了关系,女人们看他的眼神,无不充满了迷恋。轮到陆筠,每次对视她都会匆匆避开,明惠帝无法确定她究竟为何慌乱,他只知道,如果陆筠对他没有任何女人对男人的感觉,她现在就不会怔愣茫然。 至少,她并不排斥喜欢他的这个念头,不排斥,才会继续思索是否喜欢。 “阿筠,你我多年不见,你可能无法马上接受我,但你放心,等你进宫,我一定会让你喜欢上我。”转到陆筠对面,明惠帝低头,看着她白净莹润的小脸道,说完怕她不信,明惠帝声音压得更低,语气也更认真,“阿筠,朕是天子,一九鼎。” 进宫? 陆筠错愕地抬起头,残留泪水的眼睛清澈纯净,心事一览无余。 明惠帝见了,微微皱眉,今晚第一次展露了几分帝王的威严,“难不成你以为我,没想给你名分?”不然她怎会因为听到“进宫”震惊无比? 念头一起,明惠帝马上明白她为何哭了。明惠帝向来自诩明君,此时竟然被自己第一次动心的女人臆想成仗势欺人、玩弄女人的昏君,一片真情被曲解,明惠帝脸色越发阴沉,正要训斥两句,却见眼前的姑娘再次低下脑袋,红唇轻抿,小手不安地攥着袖子。 明惠帝登时没了脾气,况且他又不傻,真把人吓到了,还怎么哄她答应? 想想也怪自己没有说清楚,明惠帝咳了咳,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阿筠,朕会封你为容妃,风风光光地接你进宫。朕知道你单纯柔弱,朕会护你周全,你在姚家受过的委屈,朕不会让你再受第二遍。你父亲那边,朕会想办法劝服他,只希望阿筠给我机会,令尊问起时,你别拒不答应,否则朕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把握从令尊手里抢人。” 前面语气郑重温柔,后面又变得轻.佻起来。 陆筠睫毛乱颤,心里也如湖面被风吹乱。先前怕他仗势欺人,怕自己沦为世人不耻的那种外室妇人,但现在,明惠帝竟然要接她进宫,连封号都想好了,陆筠不由地无措起来。 “倘若你还是不愿意,那必须给朕一个能让朕接受的理由。”明惠帝知道她对自己没有什么感情,最多有些好感,因为他容貌生出的好感,所以他决定换个法子,先一一击碎她拒绝的理由。 这也是对付优柔寡断之人最有用的计策。明惠帝不会重用优柔寡断的臣子,但他喜欢陆筠的柔,她柔弱心软,他才有可乘之机。 陆筠,还是不想进宫。 她小时候被人嘲笑过是村姑之女,虽然父亲替她报复了回去,又一再强调她身份并不比任何人低,但她就是忘不掉那些坏姑娘嘲讽的眼神,无法自在地与名门贵女、权贵夫人们相处,总觉得那些人当面夸她,她一转身,她们就会小声嘲笑。 权贵之家都不想去做客,更何况住着天底下最贵之人的皇宫。 但她不能嫌弃皇宫,陆筠低着头,努力贬低自己:“我,我配不上……” “汉武帝母王氏抛夫弃女再伺景帝,唐杨贵妃曾伺玄宗父子,你是堂堂兵部尚书的掌上明珠,因夫家苛待才毅然决裂,清清白白,哪里不如她们二人?”借着身影遮掩,明惠帝握住她左手,“阿筠,朕只问你愿不愿意给朕照顾你的机会,其他琐事朕会解决,不必你忧心。” 陆筠挣开他手,因为男人离得太近,她忍不住后退两步。一个理由被他破解了,陆筠试着找第二个,“就算有前例,但名声都有微暇……” “朕活着,没人敢非议,朕去了,他人非议朕也听不见。”明惠帝再次打断她,目光如火,不容她退缩。他自然在乎名声,但如果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敢娶,终生抱憾,当皇上又有何趣味?且纵观史书,哪个明君没有些风流韵事?便是没有,野史也会杜撰两个,他就没见过没有任何“污点”的明君。 她后退,他追上来,陆筠只觉得他仿佛变成了一条狼,她不乖乖答应给他吃,他不扑杀撕咬,却也不放弃,穷追不舍。陆筠努力搜刮自己的缺点,可他不在乎她嫁过人,不在乎世俗指点,那,她就只剩一个…… “想说你子嗣困难?”眼看她嘴唇翕动,明惠帝忽然一笑,替她说了出来。 这辈子最大的伤痛被人提及,陆筠不慌了,也不乱了,只剩黯然。 “阿筠,朕想跟你打一个赌。”明惠帝握紧她手,幽幽地道。 陆筠眼帘动了动,目光从河边移到了他胸口。 吸引了她的好奇,明惠帝上前半步,俯首在她耳边道:“就赌朕能让你怀上孩子。你先答应做朕的容妃,日后朕赢了,你安安心心地替朕生儿育女,朕输了,便……” 温热的呼吸落在耳朵上,说的又是引人遐思的话,他才开口陆筠就想退开,无奈被他紧紧攥着手,等他说完,陆筠无法控制地又想知道,他后面故意保留的是什么。 就在她暗暗等待时,比武台上忽然传来锣鼓声,刚刚那轮比试结束了。 明惠帝倏然松开她,转身,见廖守护着崇哥儿赶过来了,再看看低着脑袋不知在害羞还是委屈的姑娘,明惠帝无奈道:“罢了,咱们换个赌法,就赌一会儿在台上的比试,若你我一组,你赢了比试,今晚就当没有见过,但如果我赢了,你必须听我安排。” 陆筠扫眼围在比武台周围的百姓,小声求他,“你们去吧,我……” “两个赌法,朕命你必须选一个。”明惠帝一改先前温柔的语气,冷声道。 他摆皇帝的架子,陆筠瞬间无话可说,咬咬唇,认命地随他走向比武台。算上他们三个,一共十人,要在台上抽签分组,往台上走的时候,陆筠忽然又冒出希望,如果她抽到跟别人一组,是不是就不用跟明惠帝比了? 可惜她不知道,宋氏灯楼的东家,弃官继承制灯祖业前,曾是……明惠帝深深倚重的心腹。 章节目录 第144章@144@ > 参加最后一轮比试的共有十人,其中不算男装打扮的陆筠,还有位姑娘,穿着一身绸缎衣裳,头戴金玉首饰,容貌姣好,一上场就吸引了所有百姓的注意力。陆筠不习惯这样出头,低着眼帘,听见有人认出那位姑娘,姓李,好像是一位绸缎富商家的女儿。 陆筠好奇地看向对方,见李姑娘神态大方,被众人打量也面带笑容,陆筠忽然放松了很多,至少她不是唯一在场的女子了。 灯铺伙计捧着抽签竹筒走了过来,从队伍另一头开始抽。 为了装成彼此不认识,明惠帝并没有与陆筠姐弟站在一起,陆筠牵着弟弟站在队伍最后面。灯铺伙计走过来,先让崇哥儿抽,崇哥儿兴奋地抽了一支,里面就只剩一根竹签了。但灯铺伙计还是习惯地晃了晃,这才送到陆筠面前。 陆筠取出竹签,竹签下半部分用红字写着一个“五”。 居然是最后一组,陆筠暗暗窃喜,这样即便与明惠帝对上,前面四组也极有可能赢了挑战。收好竹签,陆筠好奇地看向弟弟,崇哥儿紧张地举起竹签,“姐姐,我是第一组……” “第一才好啊,这样就不怕烛台被前面的人赢走了。”陆筠笑着哄弟弟。 崇哥儿一听,脸上的紧张果然变成了惊喜。 灯铺伙计开始按分组,陆筠眼睁睁看着前面三组分好,队伍里就剩她、明惠帝还有另外两人,包括那位容貌姣好的李姑娘,而就在陆筠看过去的时候,她意外发现李姑娘似乎正在与明惠帝说些什么,明惠帝神色淡淡,薄唇轻抿,长眸忽然朝她扫来。 陆筠连忙低头。 灯铺伙计笑着请拿到“四”的宾客出列。 陆筠目光斜向旁边,看的是明惠帝,明惠帝却一动不动。陆筠突然心跳加快,情不自禁攥紧了手中的竹签。竟然真的跟他对上了,怎么这么巧?难道他是太子,老天爷故意帮着他? 伙计请她过去,陆筠木木地走上前,再与明惠帝一起到比武台一侧等候。 “阿筠,这算不算命中注定?”站定了,明惠帝身形不动,低低的声音却传了过来。陆筠站在最里面,右边是他,左边就是比武台挡板,小小的身影几乎被明惠帝笼罩。听到这话,陆筠朝里侧扭头,心慌意乱的。 “七爷,看您气度不凡,怎会对那小小的金莲烛台感兴趣?”第四组上场的李姑娘就站在明惠帝右侧,美眸探究地盯着明惠帝。她自小陪父亲走南闯北行商,却从未见过比这位七爷更出彩的人物,俊朗、华贵,引人接近又不由的心生敬畏。刚刚她试图询问七爷字号并借此搭讪,可惜人家没有理会,可能是没听见吧。 “与你无关。”明惠帝淡淡地道,黑眸望着比武台中央的崇哥儿。 攀谈被冷拒,李姑娘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陆筠眼睫颤动,刚要看弟弟的比试,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大手,准确地握住了她,掌心温热。陆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向台下,然而没等她看到人,明惠帝已经放开了她。 陆筠就想在秋千上高高荡了一下,背后出了一身的汗。 崇哥儿与人比的是投壶,投壶摆在十步之外,壶口只有桂圆粗细,只能投一次,投空便算失败。小小的男娃站在偌大的比武台中央,投壶之前,依赖般寻找姐姐的身影。 陆筠鼓励地朝弟弟笑,白皙脸庞从阴影里露出来,如云破月初。 明惠帝眸色幽深。 崇哥儿却安心了,认真地掷出箭矢,未中。 底下百姓有人叹气有人喝倒彩,廖守担心男娃下不来脸输哭了,但崇哥儿只是嘟嘟嘴,跟着主动让出地方,一副要看对手投壶的样子。明惠帝赞许地点点头,陆斩这几个儿子,除了那个据说出门游学的路四,陆嵘几兄弟都是栋梁之才。 崇哥儿的对手也投空了,男娃报了仇般高兴,朝姐姐咧嘴笑,先下去了。 第二组、第三组相继下场,李姑娘与她的对手上场后,这边就只剩明惠帝、陆筠二人。明惠帝飞快看了陆筠一眼,目视前方低声道:“那个红裙姑娘,似乎比你小一些?” 陆筠轻轻嗯了声,李姑娘看着也就十四五岁吧,跟侄女差不多。 明惠帝唇角轻扬,“还能得到小姑娘的青睐,看来朕还不算太老。” 陆筠扭头。身边两个男人,李姑娘只主动与明惠帝搭讪,肯定是有些好感的,只是他堂堂九五之尊,因为这种小事就洋洋得意,是不是有失天子威严?他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阿筠,朕不在乎臣子、百姓如何议论,只担心你嫌朕年事已高。”明惠帝侧首,看着她道。 陆筠不会阿谀奉承,但她懂人情世故,更何况身边的人是皇上,明惠帝声音一落,她便轻声道:“皇上春秋鼎盛正当壮年,家父年逾五旬都不曾老,更何况皇上。” 明惠帝语气立即轻佻起来,“这么说,阿筠觉得朕与你年纪还算相配?” 陆筠脸颊一热,扭头不说话了。 明惠帝动动手指,忍住了去摸她小手的冲动。 两人各有所想,心思都不在比武台中央的比试上,直到灯铺伙计请他们过去,明惠帝才咳了咳,低声提醒她:“阿筠,以后什么事朕都可以让着你,今晚,莫怪朕全力以赴。” 台下那么多百姓看着,陆筠只当没听见,硬着头皮往前走去。 明惠帝一身蓝灰色的圆领锦袍,腰间坠着上好的羊脂玉佩,仪表出众器宇轩昂,狭长黑眸淡淡扫过来,带着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陆筠穿着一身杏色长袍,在女子里算是高挑的身段,到了明惠帝面前立即变得娇小起来,她人又没有李姑娘落落大方,往那儿一站,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位姑娘。 “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啊,你看他穿男装都这么好看,若是换成女装……” “我是那位七爷,明明能赢也会拱手让给她,不过没听说京城哪个容家有这么出挑的姑娘啊。” 各种各样的议论,此起彼伏。 陆筠窘迫极了,幸好灯铺伙计及时解围,请她与明惠帝先猜拳,赢的人去铜盆里抽题目。陆筠只想快点结束,灯铺伙计一说出拳,她就把手伸了出去,明惠帝目光迅速扫过她手,几乎同时出拳。 陆筠是剪刀,明惠帝是锤。 “承让。”明惠帝朝她抱拳,笑着去抽题目,手伸进铜盆,纸团却是从袖子里掉出来的,再一本正经地交给灯铺伙计。伙计面朝围观百姓打开纸团,扬声道:“请答题人站在梅花桩上射花灯,射中即胜。” 话音才落,便有两个伙计蹬蹬蹬跑上比武台,一人抱着一墩三尺来高、只能勉强容七八岁孩童双脚并立的梅花桩,一人拿着弓箭。陆筠一看这架势,立即哀求地看向明惠帝,想要认输弃权,明惠帝却肃容使了个眼色,不许她退缩。 “容公子,请。”灯铺伙计笑着道。 底下百姓们也都在起哄,陆筠咬咬唇,硬着头皮走到梅花桩前。好在她脚小,在梅花桩上站稳并不是特别难,但她紧张,手臂、双腿明显地打着哆嗦,弓箭在她手里也晃晃悠悠的。 “容公子,拉开弓就是好样的!”人群里有人大声起哄。 陆筠却哆嗦地更厉害,笨拙地搭好箭矢,她抬起头,要射的花灯就挂在对面的灯架上,位于金莲烛台上方。陆筠根本没想输赢,她努力拉开长弓,只想做做样子就下去。 可就在她准备放手时,脚下的梅花桩忽然晃了下,陆筠本就腿打哆嗦呢,这一下立即朝前栽了下去。她惊呼出声,斜刺里有人飞奔而来,陆筠只觉得天地花灯迅速在她眼前转了一圈,然后如声音戛然而止般,眨眼间又静止了。 月亮不晃了,高高挂在空中,陆筠茫然地抬起头,对上明惠帝俊美关切的脸庞。她呆呆地看着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然惊魂未定,她心咚咚地跳,暂且做不出任何反应。 “你发冠掉了。”明惠帝看着她美丽的眼睛道,说话时稳稳地扶起她,然后彬彬有礼地退出几步,只有一双黑眸定定地在她脸上流连。但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失态,因为底下的百姓都在看陆筠,看台上那位乌发披散的男装姑娘。月色如水,照亮了她茫然无措的脸庞,恍如月宫里刚刚睡醒的嫦娥仙子,还没明白为何她一觉醒来,却换了地方。 “姐姐!”崇哥儿着急地喊道,姐姐头发散了,男娃知道姐姐最在乎仪容。 熟悉的声音,陆筠终于清醒过来,再看台下密密麻麻的百姓,陆筠俏脸顿时犹如火烧,狼狈仓皇地跑下比武台。陆锦玉、徐承锐夫妻早已赶了过来,又徐承锐在人群里开路,陆锦玉护着姑姑匆匆闪进了灯楼。 百姓们争相看美人,可就在此时,一道清朗如珠玉相碰的声音,明明不高,却莫名地传进了所有人耳中,“皇上亲临灯楼,恕草民有失远迎。” 皇上? 百姓们不约而同、震惊无比地转向比武台,就见那位七爷侧身立在台上,目光追随着美人离开的方向,而他前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穿天青色长袍的男人,双膝跪地,丰神俊朗,正是宋氏灯楼的东家,那位曾经高中状元深受天子倚重却罢官归隐的奇人。 “皇上,您没事吧?”廖守也在此时跳上比武台,跪下询问道。 两个人都喊他皇上,百姓们没有任何怀疑,都扑通跪了下去,高呼万岁。 明惠帝却只对廖守道:“去查查,刚刚那位姑娘是谁。” 廖守高声领命。 明惠帝这才在暗卫的簇拥下大步离去,直接回宫了。 灯楼二楼的雅间窗前,陆明玉遥望明惠帝离开的身影,好一会儿才从这场变故里回神,回神了,前后一联系,她不由苦笑出声,心里却对她的皇舅舅佩服地五体投地。 为何皇上要强迫姑姑上台比试?为何姑姑那么巧与皇上抽到了一组?为何宋东家出现地这么及时,还明知皇上微服私访,却高声点出皇上的身份? 因为这从始至终都是皇上亲自安排的一出戏。 现在好了,人人都知道皇上微服出宫偶遇了一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等皇上查出姑姑的身份,再接姑姑进宫就会变成一段皇帝的风流佳话。既给了陆家他接姑姑进宫的合理由头,又通过这些百姓之口告诉姚家、告诉天下,他是偶然邂逅姑姑才动的心,他以前并不认识姑姑,姑姑与姚家决裂,他毫不知情,也就不曾牵扯其中。 后者也是皇上精心安排这场戏的主要原因吗?保全了姑姑与他的名声。 直到此刻,陆明玉才真正明白,为何前世明惠帝毫无预兆求娶姑姑,姑姑并没有怎么反对了,因为她这位皇舅舅城府太深,出手太快,给他一顿饭、一场灯戏的时间,他就筹划好了一切。想必刚刚明惠帝强行把姑姑拽到柳树下,窃窃私语时已经哄好姑姑了吧? 章节目录 第145章@145@ > 皇上看上了刚刚那个男装打扮的姑娘! 这是明惠帝离开后,比武台周围所有百姓脑海里唯一剩下的念头。 撞见皇上邂逅美人是多大的热闹?百姓们无法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但他们看到皇上了,又极有可能见证皇上的一段风流韵事,一段可能会记入史册的韵事,虽然那时候他们也早就入土了,但做了鬼也能跟其他小鬼炫耀一番啊,更何况如果能等到美人出来,一路追随猜出对方的身份,明天跟街坊们显摆也更有面子! 因此明惠帝走了,宋氏灯楼抽签送出金莲烛台后,除了幸运得到金莲烛台的那人担心金子被偷急匆匆回家了,其他百姓依然围在灯楼面前,等着美人出来。凉水河畔人头攒动,就连灯楼后门都堵满了百姓,仿佛明惠帝那句“查出美人身份”的差事是交给他们的。 这种情况,陆明玉等人不可能主动亮出身份,亮了就是直接告诉百姓他们是谁了,太不矜持,仿佛陆筠多高兴被皇上青睐一般。可今晚是中秋佳节,京城里没有宵禁,只要百姓们想等,他们就能一直在外面守着。 廖守上来了,男人们在雅间外面商议接下来怎么……演。 雅间里面,陆锦玉、楚盈带着崇哥儿坐在屏风另一侧,这边陆明玉一边帮姑姑梳头,一边轻声安抚:“姑姑别担心,灯光昏暗,那些人根本看不清你到底是什么模样,更何况姑姑这么美,头发散开更像仙女,没人会笑话你的。” 陆筠低着头,心跳仍未平复,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在人前出丑而慌,还是因为从梅花桩上摔下来被明惠帝抱住了。他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抱住她,一旦传出去,她是不是必须进宫了?否则不进宫,百姓们也会津津乐道她与明惠帝的事情,她继续留在家里,恐怕会给家人添麻烦。 可是进宫…… 男人深邃温柔的眼眸慢慢浮现于脑海,小时候他的柔声安抚,今晚他低低的连续调侃,霸道拽着她与弟弟走到树下,他赞她“云想衣裳花想容”,他暧.昧坚定地保证肯定能给她一个孩子,最后是他对李姑娘疏离冷漠,同时又悄悄地握住她手…… 越想,心跳地就越快。 陆明玉帮姑姑定好白玉发冠,慢慢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低头打量姑姑。察觉侄女的动作,陆筠轻轻咬唇,朝一侧别开脸,灯光下,她娇美的脸庞如最上等的绯玉,那绝不是着急红的。 陆明玉眼睛忽然有点酸。 她害怕姑姑进宫,怕姑姑重蹈前世的覆辙,但这辈子她与父亲努力过了,却还是让姑姑受了活罪,所以看见姑姑再度对明惠帝动心,看见姑姑脸上露出前世她就见过的姑姑因明惠帝而起的羞涩,再想到明惠帝曾经为了姑姑再不碰任何后宫妃嫔,陆明玉心底突然涌起强烈的愧疚。 她一心替姑姑的安危着想,却可能带姑姑走了一条弯路。也许姑姑与明惠帝注定是一对儿,也许姑姑喜欢明惠帝如她喜欢楚行,也许她一开始就该想办法帮姑姑避开宫里的险恶,而不是在父亲看中姚寄庭时,还觉得换个姑父也不错。假如姑姑此时重生了,记起上辈子的事情,会不会怨她?如果不是她重生,姑姑就不会把一个女人最重视的第一次交给别人…… 眼泪夺眶而出,陆明玉轻轻抱住自己的姑姑,靠在她肩头偷偷落泪。 “阿暖?”陆筠意识到不对,扭头看侄女。 陆明玉努力憋回眼泪,额头抵着姑姑肩膀道歉,“姑姑,我对不起你……” 明惠帝连姑姑嫁过人都不在乎,还精心安排周密计划,免姑姑受到更多的世俗攻歼,就算在比武台上英雄救美,明惠帝也只是短暂扶住姑姑就松开了手,没利用这机会多占姑姑便宜进而逼得祖父迫于名声答应婚事,足见他对姑姑的真心。明惠帝对姑姑越好,陆明玉就越觉得自己对不起姑姑,但她注定无法对姑姑解释真正的缘由。 侄女哪里对不起她了? 陆筠愣了愣,跟着恍然大悟起来,笑着拍了拍侄女肩膀,“阿暖叫我出来赏灯是为了我好,是我自己没站稳才在外面出丑的,阿暖自责什么?你也说了,那些人根本没看清楚,没事的,阿暖快别这样。” 陆明玉嗯了声,不太自在地抬起头。 刚刚掉过眼泪,她眼睛水润润的,陆筠一看侄女竟然自责地哭了,更心疼了,连忙又安抚了一遍。陆明玉默默看着面前温柔可亲的姑姑,好一会儿才真正平静下来,握住姑姑手,小声问:“姑姑,你喜欢皇上吗?” 陆筠一怔,旋即低下头,眼角有羞涩,也有迷茫。 陆明玉能猜到姑姑在迷茫什么,上辈子姑姑怕家人担心,进宫前只表示愿意给皇上做妃子,没有多说,后来在宫里安稳下来了,姑姑才跟她说了贴己话,说她刚进宫时怕不懂宫里的规矩,冒犯贵人,也说她怕皇上新鲜她一两日就冷落下来,没想到皇上会一直对她那么好。 多好呢,就陆明玉所知,姑姑进宫后,皇上便只宠姑姑一人了,当然她没有派人盯着皇上夜里去哪个宫,都是进宫探望姑姑,从姑姑那里听说的。不过虽然是盛宠,但想想明惠帝勤于政事,原本宠幸妃嫔就不频繁,那时姑姑刚进宫,又是万里挑一的容貌,明惠帝特别宠爱姑姑一些,也并不是太难以理解。 陆明玉不是圣人,她只希望姑姑过得最好,才不会关心旁的妃嫔会不会因为姑姑受到冷落。上辈子她只是不关心,如今想到姑姑前世就是被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害死的,姑姑再能独宠,陆明玉反而解气。宠幸哪个妃嫔是皇上的决定,她们真有本事,为何不去害皇上? 或许她们有她们的可怜,但她陆明玉只是陆筠的亲侄女。 “姑姑,皇上假装让廖大人打听你的身份,这是在造势呢。”姑侄俩凑在一起,陆明玉简单地给姑姑分析道。陆筠哪有想那么多啊,一听侄女说明惠帝这样做是为了她好,用偶遇避免百姓们非议她用了什么手段勾.引皇上,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陆明玉低笑着揶揄道:“姑姑是不是被皇上的一片苦心打动了?” 陆筠扭头,轻轻地打了侄女一下,羞态动人。 陆明玉长长舒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廖守领了一队官兵过来,护送陆明玉等人的马车离开这条街,百姓们不敢跟着,正遗憾之时,人群里不知谁兴奋地大叫道:“我想起来了,刚刚上台投壶的五公子是兵部尚书陆大人的小儿子,排行正好是五,他管那姑娘叫姐姐,可不就是陆大人的掌上明珠?都说陆家姑娘一个比一个美,果然名不虚传啊!” 此一出,百姓们顿时喧哗了起来。 “陆姑娘,是不是因为妒忌姚探花纳妾休夫的那个?” 其实姚家散出的消息是姚寄庭让一个丫鬟怀孕了,但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姚寄庭纳妾。 “什么妒忌啊,明明是陆大人看不得女儿受委屈,强行逼迫女儿休夫的,你没看见陆姑娘在台上柔柔弱弱的模样吗,她要是妒妇,真正的妒妇岂不都成了母老虎?” 姚家会散布谣,为了避免扯出女儿子嗣困难的闲话,陆斩无法澄清实情,但他也有对策,想办法把女儿休夫的主要原因扣在自己头上,反正他本就宠女儿本就“恃强凌弱”,不怕被人说。 “啧啧,陆姑娘若是个黄花闺女,那模样进宫当贵妃都行,可她已经嫁过人了,皇上知道后,肯定不要了吧?” “是啊,我都不想娶和离过的女人,更何况皇上,多少清清白白的美人等着给他宠幸呢,可不缺陆姑娘那一个。” “这话就不对了,刚刚皇上身边的侍卫大人亲自领兵护送陆姑娘离开,你们没看见?陆姑娘可不是寻常美人可比的,她发冠掉了,皇上发现她是个姑娘,看得眼睛都直了!再说杨贵妃你们知道吧?人家先伺候儿子再伺候老子,玄宗还不是把她宠上了天?还有那个武则天……” 百姓们潮水般涌向四方,各种各样的议论也随着中秋夜渐渐凉下来的秋风,一点点向京城大街小巷蔓延。勋贵之家出门赏灯的毕竟是少数,这消息传得反而慢了些,但最晚明早,该知道的肯定也会知道。 一旦消息彻底传开,陆明玉马上回娘家的举动就太惹眼了,而陆明玉又想好好跟知晓前世之事的父母通通气,因此马车停在陆府门前,陆明玉将楚行叫到一旁,低声跟他商量:“皇上故意将此事闹大,应该是想接姑姑进宫,我想在这边住一晚,看祖父祖母他们怎么说,不然回去我也睡不安稳……” “好,只住一晚?”楚行逆光而站,看眼等在门口的陆筠姐弟,他抬手帮小妻子紧了紧斗篷,手指却搭在了她细腻的脸颊上。他看着冷,身上却一直都很温暖,指腹轻轻地贴着她脸,那熟悉的温度与无的温柔,都让她依恋。 陆明玉仰起头,对上他映着灯光的明亮凤眼,她不禁笑了,软声问他:“你想我多住几晚?” 楚行唇角上扬,解开她领口的斗篷带子,再慢慢系,凤眼幽幽地看着她,“明天我来接你。” 他不会说甜蜜语,但情意都在眼中,灼.灼的视线看得她心慌意乱。其实在宋氏灯楼,亲眼目睹明惠帝那样哄姑姑,特别是最后姑姑摔倒,明惠帝及时接住姑姑那一幕,陆明玉既为姑姑心动,又情不自禁有些羡慕,心底盼望哪日楚行也会这样哄她。可此时此刻,陆明玉一点都不羡慕,只觉得她的丈夫才是最好的男人,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她心跳加快,甜蜜欢喜。 “祖母问起了,你怎么说?”姑姑在那边看着呢,陆明玉后退一步,边往门口走边低声问正事。 楚行略加思索,笑道:“就说你受了惊吓,不能坐太久马车,我让你在这边住一晚。”她临时决定留宿娘家,到了祖母那边,为孩子安稳着想比妻子担心姑姑更合适。 “不愧是国公爷啊,心思动的真快。”陆明玉窃笑,没想到楚行这么精,还懂得帮妻子找借口。太夫人挺喜欢她的,就算说实话太夫人应该也不会怎么计较,但有更妥当的说法,为何不用呢。楚行如此善解人意,陆明玉更喜欢他了。 “小姑吉人自有天相,你别太过忧心,晚上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早再费神。”楚行看眼妻子小腹,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她牵挂陆筠,他只担心她。 陆明玉点点头,柔声保证:“我知道,你放心。” 先前她为姑姑牵肠挂肚,是因为不知姑姑的姻缘究竟会落在哪儿,是因为姑姑与明惠帝在一起会惹起诸多非议,也是担心姑姑再度红颜薄命,但今晚明惠帝一举堵住了百姓诋毁姑姑品行的可能,诚心可鉴,陆明玉就想通了。 姻缘自有天定,既然姑姑再次对明惠帝动了心,那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帮姑姑避开宫里的灾祸,安享一世荣华。 章节目录 第146章@146@ > 楚行带妹妹回了国公府,扶妹妹下车时,他低声嘱咐了两句。 关系到陆筠的声誉,即便外面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身为亲戚也不该私底下妄加议论。楚盈本就没打算多说,乖顺道:“大哥放心,我懂的。” 楚行嗯了声,兄妹俩一起去了三秋堂。 长孙媳妇怀着身孕还去赏灯,太夫人有点不放心,一边跟二儿媳妇、小孙女打叶子牌,三缺一强拉着楚随凑数,一边时不时往外瞅瞅。有长孙陪着,其实没啥可担心的,但太夫人就是踏实不下来,毕竟她从长孙十三四岁就开始盼曾孙,盼了十几年才盼到的。 八月晚上不冷不热,牌桌摆在堂屋,太夫人坐北,对面就是堂屋门口,也是最先瞧见楚行兄妹俩的。没看见长孙媳妇,太夫人微微皱眉,楚行一进屋,她就问道:“你媳妇呢?” 楚二夫人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牌,旁边楚湘抬起手悄悄打了个哈欠,楚随坐在太夫人右下首,一手拿着牌,一手拨了拨太夫人刚打的,凤眼随意般瞥向门外。 楚行走到太夫人左侧,从容道:“祖母,刚刚我们在灯楼赏灯,遇到一点意外,阿暖有些受惊,我担心她路上颠簸了,让她先在岳父家里歇一晚,明日我再接她回来。” “什么意外?请郎中了吗?”太夫人紧张地问。 楚行浅笑了下,语气平稳让人心安,“崇哥儿淘气差点被人撞到,她胆子小,郎中看过了,并无大碍。” 太夫人松了口气,“那就好。” 瞥见小孙女无精打采的,太夫人笑着让诸人各回各院。 楚行先送妹妹回香园,再独自拐回定风堂。中秋佳节,院子里四处挂着精致的花灯,灯光柔和,可身边少了一个人,形单影只,月色灯光越美就越显寂寥。五月成亲,至今三个月了,今晚是夫妻二人第一次分开。 范逸低声询问:“国公爷,今晚歇前院歇还是……” “派人去后面说一声,叫丫鬟们都歇了吧。”楚行边往前走边吩咐道,声音如月色般冷寂。范逸领命去了,魏腾到水房端了热水来,服侍主子就寝。一刻钟后,院子里就恢复了之前的沉静。 楚行躺在空荡荡的床上,闭着眼睛,脑海里全是妻子。 他倒想去后院,那边的锦帐中溢满了妻子的味道,只是她人不在,他还过去,丫鬟们会怎么想? ~ 陆家。 陆明玉、陆筠姐弟回来时,陆斩正在小花园的凉亭里陪妻子赏月,丫鬟们都打发远远的,陆斩靠着亭柱坐着,朱氏惬意地靠在丈夫怀里,绣鞋脱了,双腿搭在长椅上,往外一看,天边就是月亮。晚风徐徐,朱氏一会儿看看月亮,一会儿看看上面自家老头子,别提多享受了。 她是知足常乐的性子,不管以前受了多少委屈,只要眼下过得舒心,朱氏就不会想从前日子难捱的时候。 “唉,还是阿暖有本事,能劝动阿筠出门逛逛,可惜阿暖嫁人了,不然她留在家里,阿筠有活泼俏皮的侄女陪着,或许容易想开些。”抱着丈夫的大手,朱氏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她唯一操心的,就是宝贝女儿。 陆斩低头,看着妻子把玩他的手,他浓眉微锁。 女儿的婚事,也是他的心病。陆斩舍不得女儿,如果可以,他希望女儿一辈子不用嫁人,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但这种念头根本不可行,女儿不嫁,他活着的时候有女儿在跟前孝顺,他是满足了,可等他死了,女儿怎么办?孤零零老死家中? 还是得嫁人,夫妻白首子孙满堂,女儿活着才有滋味儿,不然闷在家中,整日摆弄针线,与庵里的姑子有何区别? 然而他找不到可靠的女婿人选,女儿也看淡红尘般,提到婚事就低头,抿着唇不想听不想嫁,倔强又可怜,看得他根本不敢多劝,就怕再说一句,女儿就会哭出来。 远处传来脚步声,陆斩最先听见,拍拍妻子小手道:“来人了。” 朱氏连忙坐了起来,飞快穿好鞋子。 一刻钟后,夫妻俩跨进了正院堂屋,陆嵘夫妻也闻讯赶了过来,进屋只看到女儿一人,萧氏奇怪道:“世谨呢?”以为女儿送姑姑回来,顺便要在娘家坐会儿再走。 “我让他先回去了。”陆明玉扶着母亲坐下,长辈们都到齐了,她朝采桑使个眼色,采桑低头退了出去,反手关上门,在外面守着。 孙女神秘兮兮的,女儿低着脑袋坐在那儿,一副闯了祸事的模样,陆斩暗生疑窦,虎眸扫向儿子,陆嵘心领神会,笑着问自己的女儿,“阿暖是不是有事想说?” 陆明玉看眼低头攥袖口的姑姑,想到祖父的脾气,陆明玉也有点惴惴,耷拉下脑袋,小声道:“祖父,爹爹,傍晚我们去一品斋用饭,路上碰见皇上微服出宫,大家一起用的饭……五叔央姑姑带他去参加比试,皇上喜欢宋家的彩头,也去了,抽签碰巧对上姑姑……姑姑没站稳,皇上扶了姑姑一把。” 后面她隐瞒了一些,怕说出来姑姑太难为情,但陆明玉知道,祖父肯定会派人去打听比武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她没打算也不可能成功帮明惠帝掩饰他对姑姑的“势在必得”。 陆嵘夫妻知道前世,闻立即懂了,明惠帝又看上了妹妹,设计接近。 陆斩什么都不知情,孙女说的委婉,他更不知道最后明惠帝故意泄露身份还派人去打听女儿是谁,只当明惠帝扶完女儿就回宫了。那么他只剩下两个疑惑:女儿娴静内向,怎么会参加这样的比试?皇上尊贵沉稳,为何会对民间灯戏感兴趣? 这是疑惑,陆斩最在意的,却是明惠帝当着百姓的面扶了女儿一把,扶,真的就是扶吗? “祖父,姑姑累了,您让姑姑先去休息吧,祖父有什么疑惑,可以去问随行的护卫。”陆明玉走到姑姑身旁,桃花眼哀求地望向祖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必须亲自回禀长辈们,但明惠帝的心思,不该由姑姑告诉祖父,姑姑脸皮那么薄,八成也说不出口。明日祖父早早就要上朝,明惠帝肯定会召见祖父,那时候,才是祖父与姑姑畅谈的最佳时机。 因为关系到她与明惠帝的“私情”,陆筠始终不敢抬头,俏脸通红。 陆斩隐约猜到了什么,既然孙女劝他别直接问女儿,肯定是为了女儿好,陆斩努力维持表面上的平静,点头道:“好,阿筠先去休息,阿暖你累了一天,这边的事不用你费心了,随你娘一块儿回去吧。” 陆明玉、陆筠如释重负。 朱氏心里猫挠着似的,跟着女儿走了,萧氏同样随女儿去了梅苑。明惠帝与姑姑的那些小动作,陆明玉在二楼看得七七八八,除了这些,能说的她都告诉了母亲,包括她对两辈子的心得体会。 “娘,你说咱们是不是做错了?”靠在母亲怀里,陆明玉低落地道。 萧氏抱着女儿,也是感慨万千,良久才道:“生离死别,没人不怕,你姑姑柔弱,皇宫里面比宅门里更复杂,你爹爹如何放心再送她进宫?姚寄庭一表人才,家世简单,谁又能料到姚老太太那么不讲道理?阿暖,咱们都是为了你姑姑好,只是有些事情大概命中注定,非你我可擅自更改。既然过去了,你就别想了,往前看吧,你姑姑活得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丈夫或许有错,错在识人不明,但女儿有何错?如果不是女儿重生,她与小姑子早已不在人世,纵使丈夫悔到不愿双眼复明、明惠帝伤到无视后宫,又有什么用? 人有七情六欲,谁都想只要喜乐不要悲苦,但即便重生,只要人活着,就有变数,什么一生顺遂万事如意,不过是期许罢了,老天爷是公平的,不可能好处都让一个人占尽了。 哄了女儿睡着,萧氏替女儿掩掩被子,轻声叮嘱采桑好生伺候着。 回正院的路上,碰到丈夫来接。 “父亲怎么说?”萧氏低低地问。 陆嵘发出一声苦笑。 刚刚护院一五一十都交待了,明惠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妹妹答应上台参加比试肯定也是被明惠帝逼迫的。妹妹被一个男人强势欺.凌,父亲怎么可能不生气?更气的还是对方是九五之尊,父亲不能冲过去打人泄怒。 有火必须憋着,这才是最气人的。 “看明天皇上怎么劝父亲吧。”陆嵘握住妻子的手,语气十分无奈。事到如今,妹妹进宫与否,只能由父亲决定,他这个兄长是插不上手了。方才撵走护院,父亲还冷冷斜了他一眼,显然又记起了姚寄庭,迁怒于他。 想到姚寄庭,陆嵘声音转冷,“明早肯定会有人去老虔婆那里通风报信。” 丈夫端方清贵温文儒雅,只有提到姚老太太才会说出“老虔婆”这样的粗.鄙字眼,可见有多恨姚家。萧氏忍住笑意,不无幸灾乐祸地道:“多半会后悔死吧,光宗耀祖,这辈子他们姚家都不用再指望。” 说到后面,也有点咬牙切齿。 陆家娇生惯养的女儿,岂是白白给他们糟蹋的? 章节目录 第147章@147@ > 姚寄庭眼下官职只有正六品,没有参加早朝的资格,因此也不用天没亮就起,每日都是陪姚老太太用完饭再坐马车去户部当差。昨晚中秋,姚寄庭月下独酌了几杯,早上醒来,眼底有明显的青黑。 他是男人,没留意这些,姚老太太却注意到了。中秋思团圆,猜到孙子肯定又想陆筠了,姚老太太眼角耷拉地更低,心不在焉地用饭,瞥见孙子放下筷子,姚老太太才垂着眼帘,不咸不淡地道:“昨晚我梦见你祖父了,他叫我下去陪他。” 姚寄庭呼吸一窒。 姚老太太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吏部郎中柳大人的次女知书达理,温婉端庄,柳夫人一直都很喜欢你。前几天我与柳夫人约好了,二十那日一起到安国寺上香,你心里还有我这个祖母,那日好好拾掇拾掇。你若不用我管,祖母也不活着碍你的眼,今晚就下去找你祖父。” 吏部尚书下面有左、右两位侍郎,下任尚书必定从他们中间选一个。两个侍郎各有心腹,其中左侍郎与陆家关系不错,如果左侍郎升上去,等他老了,陆嵘也提拔起来了,正好接任。柳大人站在右侍郎那边,与陆嵘是对头,故想拉拢孙子过去。 自从与陆家闹僵,皇上对姚家似乎颇有微词,除夕晚上没有赐菜,但丈夫祭日,皇上还是送了礼来,至此姚家才又得了脸面,但势头远不如从前。后来陆家阴险散布了些流蜚语出去,说她苛待孙媳妇,致使孙子婚事困难,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家世不错的,姚老太太不容孙子再错过。 柳家二姑娘?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庞,姚寄庭苦涩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柳家二姑娘小有才气,据说行事极其重规矩,又有孝名在身。但不提容貌,陆筠也会作诗作画,只是她不喜张扬罢了,为何祖母就是不肯喜欢陆筠? 他不想答应,可姚寄庭再也听不得祖母以死相逼的暗示。 他是祖母亲手带大的,祖母六十多了,不知还能陪他多久。 “孙子全听祖母安排。”艰难沙哑地说出这句话,姚寄庭倏然离座,大步而去。 姚老太太却满意地笑了。她知道孙子并不愿意娶柳家姑娘,甚至可能有点恨她了,可姚老太太不在乎,她只想孙子快点成家,立业前先为姚家开枝散叶,等她抱到了重孙,看陆家还怎么口口声声坚持替陆筠辩解! 忆起那日在陆家受到的屈辱,姚老太太嘴角紧抿。陆家人丁兴旺,自家就孙子一个,姚老太太是不指望她能活着目睹姚家压陆家一头了,但只要她活着,陆筠就别想顺顺利利地再嫁,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哪家会娶? 冷笑一声,姚老太太拄着拐杖去走廊里遛鸟消食去了。 逗完鸟,姚老太太回了房间,命人把她提前准备好的两身秋袍送到孙子那边去。丫鬟刚走不久,门房突然派人来通传,说是兴安伯府的赵太君登门拜访。 姚老太太眉峰跳了下。 她与赵太君曾是手帕之交,豆蔻年华,同时喜欢上了高中状元的丈夫,当时关系就淡了下来,她顺利嫁进姚家后,赵太君看她越发不顺眼,两人渐渐成了对头。兴安伯府早就没落了,那几年赵太君见到她都躲着走,直到丈夫病逝,赵太君才又开始蹦跶,只要赵太君来,那肯定没有好事。 不过孙子马上就要与柳家结亲了,姚老太太倒想先听听赵太君的讽刺,然后再说出自家的好消息,看赵太君会是什么表情。 “请进来吧。”坐到厅堂主位上,姚老太太端起茶碗,怡然自得地品茶。 赵太君年轻时没有姚老太太好看,老了也比姚老太太显老,但今日她气色罕见的红润,人没到呢,笑声先从走廊里传了过来,中气十足。姚老太太皱皱眉,斗了这么多年,她听得出,赵太君笑成这样,要么是兴安伯府有大喜事,要么就是自家倒霉,赵太君来幸灾乐祸了。 可最近家里顺顺遂遂的,并无任何异样啊…… 姚老太太想不明白。 赵太君终于拄着拐杖转到门口了,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缎褙子,在阳光下甚是刺眼。姚老太太心中不屑,也不说话,一双老迈浑浊的眼睛冷冷地瞪着赵太君,等她自己交待来意。 赵太君看到她故作镇定的模样,先是一阵放声大笑,笑得姚老太太皱眉,赵太君才拄着拐杖走到姚老太太旁边坐下。喝口茶润润嗓子,她探究地打量姚老太太两眼,跟着叹口气靠到椅背上,悠悠开口道:“珉书啊,先前你说陆筠那孩子不好,我还当是你太挑剔,仙女似的美人也能挑出错,现在我总算信了,陆筠的品行确实有问题。” 姚老太太食指动了动,继续保持沉默,心里却有些期待,期待听到陆筠丧德败行的事迹。 赵太君知道她在等着,故身体朝姚老太太倾斜,说悄悄话般盯着姚老太太道:“就说昨晚,陆筠也去赏花灯了,还贪图宋氏灯楼的彩头,带着她弟弟一起上台比试,结果她梅花桩子没踩稳,竟然从上面栽了下来,被一起比试的男人给接住,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搂到怀里!啧啧,你说,她好好的大家闺秀,去搀和那种热闹做什么?” 果然是丢了大人! 姚老太太心中窃喜,神色却淡淡,仿佛陆筠与姚家没有任何关系一般,只微微惊讶道:“竟有这事?” “可不是,”老咸鱼上钩了,赵太君干瘪的嘴角翘了起来,“更丢人的还在后头呢,你猜猜,接住她的男人是谁?提醒你一下,那人是寄庭祖父的弟子之一。” 丈夫教过的弟子? 姚老太太马上想到了几个没甚出息的,但她不想猜,盯着赵太君等她说。 赵太君非常痛快,朝她招招手,等姚老太太配合地倾身凑过来,赵太君才轻轻地道:“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皇上好像不认识她,陆筠狼狈跑了,皇上还派人去打听她的身份呢!对了,听说陆筠被堵在宋氏灯楼里出不来,全靠廖守领兵护送,才得以脱身。你说,万一今日早朝皇上拿这事打趣陆大人,那陆筠岂不是害人害己,把陆大人也连累了?” 一口气说完了,赵太君笑眯眯地瞧着姚老太太。 姚老太太依然维持着侧耳倾听的姿势,连眼珠子也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章节目录 第148章@148@ > 陆筠与皇上一起比试,摔倒时被皇上当着百姓的面抱住了? 皇上还派人打听陆筠身份,最后是金吾卫指挥使廖守护送陆筠回的家? 太过震惊,姚老太太好半晌都没有回神。 她不想相信。 怎么会那么巧?皇上不在宫里陪皇后妃嫔,微服出宫做什么?他是皇上啊,怎么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彩头抛头露面?怎么还偏偏遇见了陆筠?派人打听陆筠身份,皇上想做什么? 眼前浮现陆筠娇美柔媚的脸庞,姚老太太心头陡然一沉。 再不喜欢陆筠,姚老太太也必须承认,陆筠确实很美,朱氏一个村姑能被陆斩看上,足见其美貌,陆筠完全继承了朱氏的美与柔。萧氏、陆明玉娘俩是皇亲国戚,姿容明艳气度高贵,陆筠站在她们娘俩身边,乍一眼会被人忽视,但只要目光落到陆筠身上,就会发现她的柔别有一种动人风韵,像是一片雍容华贵的牡丹旁安静盛开的一枝出水芙蓉,水灵灵娇嫩嫩,诱人采撷。 女人或许会嫉妒会挑刺,看不上陆筠的怯弱,但男人们最喜欢那样的,柔得水一样,正好任由他们揉捏。孙子不就是被陆筠的美色迷惑得连她这个祖母都不敬重了,每日给她使脸色看? 赵太君见姚老太太半天不回神,担心姚老太太听不明白她的话中深意,故意诱导道:“哎,你说,皇上有没有可能看上陆筠了?” 她声音不小,姚老太太终于回神,眼睫一动,联想赵太君进门前后愉悦的笑声,哪还不懂赵太君真正的来意?赵太君就是猜到明惠帝瞧上陆筠了,笃定姚家要沦为明惠帝的眼中钉,才一大早跑来幸灾乐祸! 前一刻还在窃喜陆筠丢人现眼,后一刻就得知陆筠可能一步登天,姚老太太再好的涵养也没能抗住这巨大的反差,抬眼看向赵太君,那眼神阴狠冷厉,比毒蛇还要慑人。 赵太君与姚老太太打了几十年的交道,还是第一次看到姚老太太发狠,就像一头老山羊突然露出一双狼眼,赵太君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哆嗦完再看姚老太太,人家又恢复了之前冷漠淡然的模样,端茶慢品了。 赵太君嗤了声,靠回椅背,继续阴阳怪气地道:“应该不可能,去年陆筠跟寄庭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皇上肯定有所耳闻。据说皇上除夕没赏你们菜,是因为陆三媳妇去皇上那儿告状了,皇上向来宠爱堂妹,才做做样子,今年寄庭祖父忌日,皇上不又赐礼了?可一码归一码,陆筠长得再美,皇上再高看陆家,也不可能接一个嫁过人的女人进宫吧?廖大人带兵护送陆筠,应该是他擅作主张,所以珉书你不用担心,陆筠绝对攀不上高枝的。” 语气、眼神都无比地真诚,话却都是反话,听着是在贬低陆家,实则点名了陆筠的特殊。或许陆筠没了女人的清白,但她有身为兵部尚书的老子,有身为皇上堂妹的亲嫂子,更有倾国倾城的美貌,这些都可能让皇上忽略陆筠嫁过人的事。 姚老太太不用她提醒也明白,胸口堵得快要呼吸不畅,却不甘心让死对头看笑话,姚老太太强撑着朝赵太君淡淡一笑,平平静静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担心,但陆筠已经不是我们家的媳妇了,她过得如何我并不在意,倒是你,看在咱们多年的交情上,我还是提醒你一句吧,少说天家是非,仔细祸从口出……” “对对对,可不就是祸从口出?”赵太君飞快打断姚老太太的话,再优哉游哉地慢慢站了起来,一边坐了脏椅垫般掸掸褙子后面,一边意味深长地瞧着姚老太太,“真是祸从口出,陆筠那样柔弱的丫头,也不知被哪个长舌妇诋毁成了妒妇,若我是那个长舌妇,听闻此事后什么都不管先去烧它几炷香拜拜佛,求佛祖保佑陆家丫头千万别有大造化,毕竟陆丫头柔弱善良,给她造化的人可就未必那么宽宏大量了,珉书你说是不是?” 姚老太太双手紧紧扣住大腿,脸色铁青。 赵太君只觉得赏心悦目,拄着拐杖慢慢走了,边走边打趣送客的姚家丫鬟:“哎,我刚刚好像说错话了,一会儿你们仔细盯着你们老太太,我怕她有什么火气都憋在心里,憋着憋着憋出病来……” 声音传到厅堂,姚老太太刚抓起茶碗准备砸到地上,闻动作一顿,指甲盖紧紧抵在茶碗上,越扣越紧,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声响。她不能摔东西,摔了便是坐实了赵太君那贱.妇的话! 只是,皇上真会接陆筠进宫吗? 念头一起,滔天的怒火瞬间平复,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恐慌。陆筠那样的身份,如果明惠帝愿意接她进宫,就说明明惠帝对她的宠爱已经超过了任何妃嫔,宠到不在乎陆筠的清白,不在乎世俗的非议,果真这样,不说皇上会不会对姚家翻旧账,便是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大臣们,明知姚家成了皇上的眼中钉,他们谁还敢与姚家来往? 也就是说,若陆筠进宫受宠,孙子的前程完了,婚事也…… 眼前一花,姚老太太心慌气短地跌到了椅背上,牙关颤动,牵扯着脸上各处的褶子也跟着哆嗦。好一会儿,她才闭着眼睛抓救命稻草般扯下手腕上的檀香佛珠手串,急速地转动起来。 不会的,一个被他孙子日夜玩弄的女人,皇上怎么可能会要? ~ 乾元宫,今日早朝要议的事情不少,姚老太太瘫在椅子上默默求菩萨时,明惠帝正端坐在龙椅上听臣子启奏。明惠帝少年登基,在位多年,处理政务十分娴熟,一边听着臣子抑扬顿挫,还能分心观察别的大臣。 仿佛坐累了般,明惠帝在龙椅上挪了挪,一手手肘搭在龙椅扶手上,撑着下巴,脑袋自然而然地偏向了陆斩那一侧。陆斩五十六了,但他身强体健,看着要比实际年龄小上十来岁,苍松般站在那里,眼帘低垂,面冷如霜。 明惠帝与陆斩君臣二十多年,自然看得出,陆斩今日比平时更冷了几分。 收回视线,明惠帝盯着正在启奏的工部郎中,心思却还在陆斩那边。想到散朝后就要跟陆斩摊开了,生平第一次,明惠帝因为妃嫔事宜犯了愁,有那么一点点不知所措。 他没有主动要过女人。 皇后是先帝给他挑的,后来的几次选秀,都是太后安排的,他只管夜里翻牌子。太后病逝,他没有再选过秀,儿子生了几个,之前似乎还有秀女没有侍过寝,没必要再选新的进来。 陆筠是他第一次动心想要怜惜的女子,也是他主动为自己挑的第一个女人。陆筠若是普通官家之女,他大可以直接下旨封妃,再给她娘家些恩赏,可陆筠是陆斩的女儿,陆斩是他倚重多年的兵部尚书,明惠帝不能硬邦邦地直接把人要过来,虽然他有权这么做。 然而再犯愁,该说的还得说。 散朝后,明惠帝先走了,却叫总管太监郭邕去请陆斩到乾元宫面圣。 陆斩虎着脸点点头,看得郭邕暗暗心惊,一路都在担心陆斩冲动触怒了明惠帝,硬把喜事变仇事。好在陆斩只是憋了一晚的火,必须发泄发泄,摆了一路的臭脸色,真的到了乾元宫,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又恢复了平时的冷峻沉稳模样。 郭邕先进去回禀,再请陆斩进去,自己守在门外,不许人打扰。 “老臣叩见皇上。” 进来了,陆斩撩起衣摆就要行礼,明惠帝在书桌前站着呢,见此忙将人扶住,从容笑道:“朕少年登基,每遇内忧外患全靠陆卿提点解惑,二十多年下来,朕虽未正式拜师,心里却将陆卿当恩师倚重,私下召见,陆卿不必再行大礼。” 陆斩还弯着腰,盯着明惠帝衣袍上的金龙绣案,虎眸里闪过一道嘲讽。明惠帝对他确实不错,但之前君臣相处,明惠帝待他与旁的大臣无异,都是恩威并重,大多时候都是信赖的,偶尔说两句意味深长的话警示警示他们。现在好了,想要他女儿,便要拉近关系? “皇上重了,老臣才疏学浅,全靠皇上提拔才有今日,绝当不起帝师之名。”陆斩坚持要跪。 明惠帝不让他跪,看眼始终低着头的陆斩,他无奈道:“好了,朕也不跟你卖关子了,昨夜朕行事不够稳重,唐突了阿筠,只是朕要接她进宫,只能出此下策,才能避免更多世俗非议,还请陆卿体谅朕的苦心。” 陆斩在心里冷笑。皇上就是皇上,明明是他昨晚精心安排,仗势欺人诱女儿落网,现在却说得他对女儿多好似的。偏明惠帝这样自责开场,陆斩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谁能对皇上不满?可他若违心“体谅”,明惠帝马上就会“误解”他是赞成这门婚事的,再堵得他忌惮天威,糊里糊涂地默认下来。 陆斩退后两步,还是跪了下去,直道:“皇上对小女用心良苦,老臣受宠若惊,只是小女嫁过一次,实在配不上皇上,且她生性卑怯,深居简出不善与人应酬,宫里都是贵人,老臣一不愿她战战兢兢终日惶恐,二不想她笨手笨脚得罪贵人,恳求皇上另求别家闺秀,忘了小女罢。” 他不愿意女儿进宫。 女儿配不上皇上,只是推辞,担心女儿在宫里抑郁不快才是真的。后宫妃嫔为了争宠,什么下三滥的招数使不出来?女儿绝不是与人斗狠的那块儿料,一不小心被人害了怎么办?他能教训姚寄庭,轮到明惠帝,他连怒容都不能露。 更何况,明惠帝三十七了,前面两个皇子都比女儿年长,他连孙女嫁给楚行都嫌楚行老,女儿真进了宫,便是一直受宠,再过二十来年……陆斩自己就是年过五旬,他不想服老,但现在每个月也就疼妻子十晚左右,妻子不要求更多是因为妻子也老了,换成明惠帝五十多,女儿才三十几,明惠帝能满足女儿吗? 夫妻之间,这种事必须考虑进去,陆斩还是想给女儿找个年纪合适的,让女婿陪女儿一起老,便是将来注定会有阴阳相隔,夫妻年纪近,孤零零的日子也不会太长。 他一心为女着想,明惠帝又何尝没考虑过这些? 再次扶起陆斩,明惠帝正色道:“陆卿,你的意思朕明白。阿筠也算是朕从小看到大的,朕知道她柔弱卑怯,所以等她进宫,朕会封她容妃,派可靠之人服侍她,除了见到皇后需要行礼,她不必看任何人脸色。至于你说阿筠进宫会战战兢兢,朕向你保证,朕会让阿筠过得比在陆家还开怀,朕会让她彻底忘了曾经在姚家受过的苦。” 最后一句,声音郎朗,掷地有声。 陆斩震惊地抬起头,没想到明惠帝会直姚家。 明惠帝终究是帝王,软姿态做足了,他拍拍陆斩肩膀,最后道:“陆卿,朕喜欢阿筠,朕不想再看她足不出户郁郁寡欢,晚上你回府问问阿筠,如果她不愿意,朕不会强求。” 换之,若陆筠答应,他陆斩的意见便不再重要。 章节目录 第149章@149@ > 难得回趟娘家,陆明玉早上陪姑姑坐了会儿,祖母那边交给母亲安抚,然后她便一心哄两个弟弟了。昨晚的事,姑姑嘴上没说,心里肯定是愿意进宫的,上辈子明惠帝能劝服祖父,这辈子应该也没问题,没有什么需要她担心。 “姐姐,你在咱们家住几晚?” 明媚秋光透过窗纱照到临窗的长榻上,屋里陆明玉背靠迎枕而坐,年哥儿、恒哥儿一左一右挨在姐姐身边。恒哥儿看着姐姐问话,年哥儿小心翼翼又好奇无比地轻轻摸姐姐的肚子,知道里面有他的外甥或外甥女。听哥哥问,年哥儿扭头,脆脆地道:“住到过年!” 陆明玉扑哧笑了出来。弟弟这么舍不得她,陆明玉稀罕地摸摸年哥儿脑袋,故意装出一副无奈的模样,“不行啊,你姐夫说了,傍晚他就过来接我。” 年哥儿抿了抿小嘴儿。 恒哥儿转转眼睛,兴奋道:“姐姐你藏起来,姐夫找不到你就走了!” 陆明玉笑得更开心了,弟弟们无忧无虑,一个比一个可爱,她确实想天天跟弟弟们在一起,只是想到国公府里的丈夫,陆明玉狡猾地转移了话题,问弟弟们最近有没有捣乱,功课做得怎么样。 她喜欢弟弟们,但更喜欢被楚行抱在怀里,闻他身上的味道。 傍晚红日西垂,陆家几个爷们还没回来,楚行先来了。彼时陆明玉已经做好了随时动身的准备,正在宁安堂陪祖母、母亲说话,小丫鬟跑来回禀,察觉长辈们揶揄的视线,陆明玉又羞又喜地低下了头,摆弄手里的帕子。 外面传来脚步声,很快,堂屋门口就多了一道身穿墨灰长袍的挺拔身影。陆明玉微微低着头,目光偷偷地斜向丈夫,没看他脸,视线却一直跟着他走,直到他走到堂屋中间。 “最近天气转凉,祖母、岳母身体可还好?”楚行低头行礼,恭声寒暄道。 他声音清冷,说起关怀的话来却显得特别诚心,朱氏虽然担忧女儿的大事,看到仪表堂堂的孙女婿,她还是满意地笑了,请楚行落座,“都好都好,倒是世谨,往后出门记得多加两件衣裳,别仗着年轻硬抗。” “劳祖母惦念。”楚行再次行礼,坐到了朱氏左下首,对面就是萧氏娘俩。楚行看过去的时候,正好与妻子的目光对上,陆明玉一触即退,当着长辈们的面,楚行也迅速收回,丫鬟们端茶过来,他轻轻抿了一口。 女婿冷冰冰的,问什么答什么,这样的人相处最累,萧氏不知乖巧娇憨的女儿为何会喜欢这样的男人,她却快要坚持不住了,趁气氛变得更尴尬前劝道:“好了,阿暖在这边住了一晚,太夫人肯定挂念呢,你们俩早点回去吧。” 楚行颔首,起身离座,恭敬地朝萧氏婆媳俩告辞。 朱氏辈分大,没去送小辈,萧氏亲自送女儿女婿。出府路上,陆明玉亲昵地挽着母亲胳膊,听母亲说那些她都会背了的念叨,楚行落后一步,默默走在妻子身侧,时而回答两个小舅子的问题。 “路上慢点走。”到了马车前,望着车窗里女儿红润娇.嫩的小脸,萧氏眼里终于露出一丝不舍。 “知道了,娘快回去吧。”陆明玉笑着道,再叮嘱两个弟弟听话。 恒哥儿、年哥儿恋恋不舍地望着姐姐。 萧氏见女婿神色平和地在那儿站着,一副她们不先打住他绝对不会催促的耐心模样,她心里好笑,叫两个儿子退到身边,示意女婿也上车,“时候不早了,世谨有空再来。” 楚行点点头,“岳母想阿暖了,随时带恒哥儿、年哥儿过来坐坐,我祖母时常念叨您的。” 萧氏笑着道好。 楚行这才上车。 陆明玉最后朝家人招招手,马车便缓缓出发了。放下车帘,陆明玉感慨着转身,在娘家的时候想楚行,可是才上车,她又想家人了。坐正了,陆明玉悄悄看向一侧,就见楚行双手搭在膝盖上,坐姿端正。 陆明玉扭头看窗,她倒要看看,楚行能装到什么时候,结果脑袋才歪,腰上、腿弯就分别多了一双大手,同时发力。陆明玉情不自禁地笑,乖乖由男人将她抱到腿上。 “昨晚睡得可好?”楚行一手托她肩膀,一手轻轻压在她腹部,“吐了吗?” 陆明玉摇摇头,仰着脑袋,对上他深邃明亮的凤眼,她还是不太习惯,靠到他胸口说话,“我娘说我有福气,别人怀孩子都要闹腾一段时间,我就没那么大反应,好吃好睡的。” 好吃好睡…… 楚行看着她白里透红的小脸,确实像好吃好睡的,只是想到自己昨晚快三更天才睡着,楚行再也压抑不住胸口的悸动,俯身去吻她嘴唇。男人俊脸凑过来地太突然,陆明玉下意识往旁躲了下。 没亲到人,楚行睁开眼睛,恰好车外传来路人的说话声,从未在马车里与妻子亲密过的男人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太合适,他抿抿唇,重新坐正,只微微加大了抱她的力道。 他一本正经的,陆明玉缩在他怀里,却有一丝丝失望。 一晚不见,她也挺想他的。 只是楚行都收起了冲动,陆明玉可不好意思主动邀吻。捞起他腰间玉佩把玩,陆明玉笑着学弟弟的童童语给他听,“恒哥儿说要把我藏起来,那样你找不到我,就自己回去了。国公爷,如果我真藏了,你会怎么做?” 调侃的时候,她喜欢喊他国公爷。 她嘴角翘着,桃花眼水润润的,灵动狡黠。楚行握住她手,想了想,浅笑道:“恒哥儿年哥儿年纪小,你陪他们玩玩也好,等我来了你再出来见我。” 陆明玉哼了声,垂眸道:“要是我不肯出来呢?” 楚行闻,重新低头,对着她羞红的耳垂道:“那便掘地三尺,挖你出来。” 这是抓捕逃犯常说的话,陆明玉恼他不会用词,只是才说了一个“你”,男人突然压了过来。陆明玉没有任何准备,唇就被他捉住了,温柔而执着。像是春风吹来,冷了一冬的花草欣喜地在暖风里舒展身体,陆明玉慢慢抬手环住楚行脖子,柔柔地回应。 马车停下来时,楚行才艰难地抬起头。 陆明玉无力地软在他怀里,细.喘微微,一双美眸雾蒙蒙地望着他,媚态横生却不自知。楚行大手扣着她肩膀,好不容易才将她抱到旁边自己坐着,他闭上眼睛努力平复。 陆明玉扫眼他挡在腿上的大手,心扑通扑通地跳,口干.舌燥。从她怀疑自己有孕到今日,整整一个半月过去了,楚行忍得辛苦,每次强行断开,她心里也空荡荡的。 但有什么办法呢?为了孩子,只能忍着。 夫妻俩一个闭着眼睛,一个扭头看窗,陆明玉平静地快,楚行稍微费了会儿功夫才探身出去。陆明玉紧随随后,把手交给楚行,她咬唇看他,就见楚行俊脸白皙,任谁也看不出,前一刻他还在紧紧抱着她无声渴求…… 这才是真正的道貌岸然吧? 陆明玉笑着下了车。 夫妻俩先去三秋堂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早就等着了,看到走在长孙身边姿色明艳的长孙媳妇,太夫人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了陆筠的身影。亲姑侄,陆明玉与陆筠还是有几分相像的,特别是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比刚满月的孩童还纯净清澈,谁看了都想疼。 昨晚陆筠偶遇皇上那么大的事,早就传开了,太夫人亦有所耳闻。 聊了几句家常,太夫人十分自然地把话题转到了陆筠身上,“昨晚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姑姑受惊不小吧,现在可还好?” 陆明玉猜到长辈肯定会问起这事,坦然道:“早上我陪姑姑坐了会儿,瞧着像缓过来了……哎,都怪崇哥儿淘气,非要拽我姑姑去比试赢彩头,幸好皇舅舅出手迅速,不然姑姑真摔伤了,我祖父肯定要打崇哥儿一顿。” 大大方方地解释了一番。 她这样,太夫人反而不好再多打听,百姓们可以肆无忌惮的议论,她总不能直接问长孙媳妇皇上对她姑姑的心思吧? “没受伤就好。”太夫人松了口气,再关心两句,就放他们小两口走了。至于明惠帝到底看上陆筠没有,等吧,这两天应该就有消息传出来。 陆家。 陆斩赶在日落之前回府了,换过常服,负手在堂屋走了两圈,叫上妻子一起去找女儿。只有妻子在场,他才能多跟女儿说两句,否则女儿一低头一脸红,他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阿筠,皇上欲接你进宫,你怎么想?”坐在内室的椅子上,看着半躲在妻子身后的女儿,陆斩心情复杂地问。 陆筠抿唇,脸慢慢地红了。 陆斩看向妻子,朱氏无奈地摇摇头,白日她知晓来龙去脉后,已经问过女儿了,女儿开始扭捏,后来终于松口,小声地说听他们做主。之前她希望女儿再嫁,女儿都是摇头,连相看都不要看,这回却改口了,意思还不明显? 陆斩昨晚就看出点征兆了,想到明惠帝胸有成竹的那番话,陆斩烦躁地皱眉,看着女儿绣鞋问:“阿筠,他是皇上,他宫里有皇后有那么多妃嫔,以后说不定还会选秀,现在他对你好,只是图一时新鲜,等他再去别的妃嫔那边,你怎么办?” 陆筠听了,脸上的羞红飞快退了下去。 但这个问题,她白日想过了。如果没有明惠帝,她这辈子也不打算再嫁人,一日不嫁,父母就会多为她操心一日,她一个老姑娘,总住在家里,外面肯定会有闲话,进宫了,便再没有那些烦恼。 至于明惠帝…… 陆筠苦笑了下。 明惠帝对她好,她就受着,明惠帝厌烦她了,她就一个人安静地过,养养花种种草,进宫时就知他有妃嫔,不期待他一心一意,又怎会为此烦恼?最主要的是,经过昨晚,她与明惠帝已经卷到一起了,不进宫,只会传出更多难听的话。 抬起眼帘,陆筠第一次在严父面前坚持自己的决定,“爹爹,您答应吧,女儿……愿意。” 章节目录 第150章@150@ > 八月了,日头落得越来越早,姚寄庭忙完手头的一些文书差事,从户部出来,天色已暗。身边有同僚匆匆经过,那是前日还与他相谈甚欢的人,可是今天,所有人好像都在躲着他。 姚寄庭猜到了,肯定又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没人告诉他,他试着去分辨那些窃窃私语,只是他一靠近,同僚们就会低头各忙各的,或是转移话题搪塞过去。 姚寄庭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马车在宫门外候着,长随看到他,立即别开眼,一副不知该怎么开口的样子。姚寄庭皱眉,宫门口官员们陆续出来,姚寄庭先跨上马车,等马车离皇城远了,他才挑开车帘,确定附近没有人,低声问赶车的长随:“出什么事了?” 长随不想说,不想自家主子难堪、痛心,可这种事情根本瞒不住的。 他吞吞吐吐的,将今日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传闻复述了一遍,回头见主子脸色惨白,长随赶紧道:“公子,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咱们都不清楚,那些闲话都当不得真……” 没等他说完,姚寄庭猛地退回车厢,放下帘子,人就跌坐了下去。 陆筠险些摔倒,皇上英雄救美,还派廖指挥使护送陆筠回府? 阿筠,他的阿筠…… 姚寄庭捂住嘴,仰头靠到车板上,痛苦地闭上眼睛。 她有多美,没人比他更清楚,有次她坐在榻上坐针线,他偷偷地走进屋,走到她身后,再猛地抱住她,她吓得尖叫出声,花容失色,认出他后马上红了脸颊,乖乖地给他哄给她亲。昨晚她从梅花桩跌下来,被皇上抱住时,是不是露出了同样的惊慌,是不是也羞红了脸庞? 她那样美,她身子那样软,她惊慌的眼睛那样惹人怜惜,皇上怎么会不动心?所以,她要进宫了吗? 不想哭,可他忍不住了。 一年了,他还是忘不了她,不想忘,躺在她曾经睡过的床上,他没有一晚睡过好觉,睡前想她,梦里梦见的还是她。他不止一次找过陆三爷,求他原谅他一次,求陆三爷让他见她一面,至少让陆筠知道他有多想她,可陆家谁都不肯帮他。 一年就这样过去了,她没有再嫁,姚寄庭犹抱一分希望,直到今早祖母再次以死相逼,姚寄庭不得不答应去相看柳家二姑娘。是报应吗?他才决定娶别人,她便也要改嫁旁人? 可是怪谁呢,怪他拥有时没有好好珍惜…… 姚寄庭死死地捂着嘴,只觉得外面天是暗的,他的心也暗了,这辈子都再也亮不起来了。 “公子?”马车停在了姚家府邸前,长随等了会儿不见主子下来,他有点担心,走到车前低声唤道,“公子,到了。” “把车赶到院门前。”车里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像一棵青翠柏树突然被风卷走了体内所有水,了无生机。 长随叹口气,默默赶车往里走。 一下车,姚寄庭便大步走进卧房,房门紧闭,谁都不见。姚老太太这一天过得都魂不守舍,得知孙子回来了,一来想跟孙子商量商量对策,二来也是担心孙子听到闲碎语难受,急慌慌赶来这边。 “寄庭,寄庭你开门,祖母有话跟你说。”打发走下人,姚老太太轻轻地拍门道。 姚寄庭面朝里躺在床上,听到祖母的声音,那道他厌烦已久却又不得不听的声音,他拉起被子盖住脑袋。门外姚老太太继续喊孙子,姚寄庭多少还是能听到声音的,忍了许久,他终于回道:“祖母,我很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才二十几岁的男人,声音却像看破红尘一样,沧桑无力。 姚老太太吓到了,高高举起准备拍门的手慢慢地放了下去。 这一晚,偌大的京城,不知多少人彻夜难眠。 夜色沉沉,乾元宫后殿,明惠帝同样辗转难眠。他是皇上,白日里他很有信心陆斩最终会妥协,可处理完一日的政事,晚上一趟下来,他就忍不住担心,担心陆斩劝服了陆筠,陆筠听从父命,真的不愿进宫。果真如此,他该怎么办?出尔反尔? 堂堂九五之尊,怎能食? 可他真的喜欢陆筠,她小的时候,他只把她当孩子喜欢,她长大了,他开始把她当成女人,此时再回忆她幼时进宫的几次相处,竟然会情不自禁地笑,恨不得重新回去,那么他一定会年年都叫她进宫,亲眼看她从一个孩子长成闭月羞花的大姑娘。 睡不着,明惠帝披上外袍,慢慢走到窗前。 窗外夜色如水,明月皎洁挂在天上,明惠帝仰头望月,昨夜与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渐渐地重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陆筠慌乱躲闪的眼神,她紧张不安地挣扎,她低头抿唇的模样…… 面朝明月,明惠帝无声地笑了。 只要她肯进宫,他就给她他能给的所有宠爱。 ~ 早朝散后,明惠帝再次将陆斩叫到了乾元宫。 “朕昨夜一晚没睡,想必陆卿与朕一样?”明惠帝坐在龙椅上,黑眸坦荡地看着陆斩。虽然贵为天子,但明惠帝有自知之明,他年长陆筠太多,他有妃嫔,在疼爱女儿的陆斩那边,他绝不是一个好女婿人选。明惠帝真心喜欢陆筠,对待她的家人,明惠帝愿意以诚相待,顺便也让陆斩知道,他对陆筠,不是一时的色.迷心窍。 明惠帝说的是实话,陆斩却不怎么信,明惠帝登基二十多年,早就深谙辞之巧,想拉拢一个臣子,自然会挑最让那臣子舒服的话说。但真假都没关系,女儿的心已经被明惠帝骗走了,陆斩不忍女儿失望,也不敢违逆明惠帝的意思。 撩起衣摆,陆斩肃容跪下,朝明惠帝磕头:“皇上,臣只有一事相求。” 明惠帝已经冲了过来,攥住陆斩胳膊要扶他,“有话好说,你何必如此?” 陆斩臂膀用力,额头贴着地面,继续道:“承蒙皇上厚爱,不嫌阿筠嫁过人,老臣理当感激涕零,高高兴兴地送她进宫,只是阿筠卑怯柔弱,待人赤城毫无心机,老臣之前才顾虑重重。如今阿筠愿意进宫服侍皇上,位分不重要,老臣只求皇上护她周全,其他别无所愿。” “陆卿放心,朕向你保证,阿筠在朕身边,定会安享一世荣华。” 明惠帝扶起陆斩,目光坚定。 章节目录 第151章@151@ > 陆斩同意女儿进宫了,明惠帝下诏书之前,却还得同皇后打声招呼。 后半晌忙完政事,明惠帝移步去了昭阳宫。 万皇后这几天都挺高兴的,儿媳妇庆王妃又诊出了喜脉,前面已经连续生了两个女儿,这次怎么都该是儿子,后宫大体上安定无事,万皇后便亲手拿起针线,想给明年出生的嫡孙做件小衣裳。 缝完一条袖子,她的大宫女兰歆小步赶了过来,“娘娘,皇上来了。” 万皇后手一抖,指腹瞬间传来刺痛。 但万皇后眉头都没皱一下,示意兰歆先去接驾,她飞快吮下指腹,收好针线穿好鞋子,面容平静地去了堂屋,在门口撞见一身明黄龙袍的男人,忙低头行礼,“皇上。” 明惠帝点点头,径自去了东次间,瞧见针线筐里的小儿衣裳,男娃样式,明惠帝想了想,一边坐到榻上一边问道:“给培哥儿做的?” 福王府的三皇孙乳名叫培哥儿。 万皇后为他倒茶,笑着道:“培哥儿衣裳够多了,老大媳妇又有了好消息,这是给那边的。” 明惠帝嗯了声,捡起小衣裳翻看,心思却并不在孙辈上。放下缂丝缎子,明惠帝示意万皇后也坐,然后端起茶碗,闲聊般地道:“中秋那晚朕微服出宫,偶遇陆卿爱女陆筠,小丫头一晃眼都十八了,朕见她柔顺可爱,决定接她进宫,你觉得封她什么位分合适?” 说完了,目光终于落到了万皇后脸上。 万皇后面露惊讶,过了会儿才笑道:“我记得,阿筠小时候皇上就很喜欢她吧?这可真是缘分。位分的话,陆大人辅佐皇上多年,忠心耿耿,几个儿子也都是栋梁之才,不如先封阿筠贵人,侍寝后再提到嫔位?” 其他秀女,侍寝升贵人,有喜了才升嫔,陆筠一个嫁过人的,相当于进宫就能封嫔,万皇后觉得,这样安排已经足够彰显明惠帝对陆筠的那几乎人人皆知的宠爱,以及对陆家父子的看重。 万皇后探究地观察对面的天子。 明惠帝微微皱眉,“不必那么麻烦,四妃之位尚缺一妃,直接封阿筠为妃吧,那晚朕行事草率连累她被百姓非议,封妃也算是一点补偿。” 万皇后难以察觉地抿了下唇,恭顺道:“皇上所极是,那皇上可想好阿筠的封号了?” 明惠帝略加思忖,道:“阿筠娴静贞淑,温惠柔嘉,朕觉得‘容’字不错。” 容妃? 万皇后心里苦笑,皇上早就想好了吧,倒要来她这里做样子。 曾经因为娘家人被明惠帝冷落了多年,万皇后纵使对此事有所不满,她也不敢再得罪明惠帝,故违心附和了一番。明惠帝过来就是为了陆筠进宫的事,说完了,他就走了。 对万皇后,明惠帝从未喜欢过,先皇安排皇后给他是为了子嗣,明惠帝便履行一个丈夫的职责,对一个大他三岁的女人,明惠帝生不出任何怜惜。后来已故的承恩侯意图挟天子以令诸侯,明惠帝收拾完狼子野心的国丈,看在儿子的份上才没有动皇后。 送走明惠帝,万皇后一个人回到卧房,愁眉紧锁。 昨天她就得到中秋夜的消息了,一直在担心皇上会接陆筠进宫,没想到担心竟然成了真。陆筠年轻貌美,身份显赫,皇上喜欢她喜欢到了连她嫁过人都不在乎,初封便封容妃,这般的盛宠,将来一旦陆筠生了皇子,而皇上又年富力强…… 鬼使神差的,万皇后忽然想到了陆家的子孙们,陆嵘兄弟几个,到他们的儿子,要么文要么武,就没有不出彩的。朱氏只是一个村姑,她生的儿子却是陆家兄弟里最聪明最前程似锦的状元郎,陆筠那么像朱氏,会不会与朱氏一样,自己蠢,子女却都是人中龙凤? 再想想她的两个儿子,一个平庸一个呆傻,万皇后眼里突然掠过一道寒意。 ~ 第二日早朝,明惠帝下旨封陆筠为容妃,命钦天监、礼部、工部筹备。 圣旨一出,满朝哗然,文武大臣们全都看向了陆斩。 陆斩肃容跪拜,叩谢皇恩。 几个御史互相看了眼,有个胆大的出列,称陆筠品行有瑕,不堪皇上如此盛宠,因大齐高祖皇上的孝康皇后也是再嫁之女,他不敢指责陆筠再嫁,只能攻歼陆筠的妒妇之名,请明惠帝降低陆筠的初封位分。 “品行有瑕?”明惠帝端坐于龙椅上,闻面露讽刺:“朕也曾听说市井之间有些流蜚语,下旨前特命人暗查,证实那些不过是子虚乌有,赵卿敢出此,莫非握有朕没能查出来的实证?” 赵御史顿时额头冒汗,这两日京城大街小巷都在传明惠帝、陆筠与姚家的事,他只是听说过坊间议论,但无风不起浪,如果陆筠不是妒妇,传是怎么来的? “微臣,微臣是听人议论……”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赵卿身为御史,连这道理都不懂吗?”明惠帝脸色沉了下来,狭长眼眸冷冷地盯着几位御史,“御史之责,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朕倚重诸位为耳目风纪,尔等遇到有违礼法之事,应先明辨是非,再上达天听,而非妄信坊间传闻,同那些无知妇人一样以讹传讹,辜负朕之信任。” “微臣失察,请皇上恕罪。”天威赫赫,赵御史悔得肠子都青了,惶恐跪下请罪,心里把刚刚用眼神怂恿他的同僚狠狠骂了一通,早知对方没有出来,他何必触这个霉头。 明惠帝扫眼其他臣子,厉声罢了赵御史的官,杀鸡儆猴。 当天傍晚,随着官员们陆续回府,明惠帝的封妃旨意与赵御史妄丢官一事,也迅速传了出去。 第二天姚寄庭告了假,没去户部当差,也就是在当天上午,柳家派人给姚老太太送了口信,称柳夫人偶感风寒,明日无法去安国寺进香了。姚老太太失魂落魄的,躺在榻上有气无力。 早在明惠帝的旨意出来时,她就料到了柳家会悔婚。 陆筠注定要进宫了,姚家完了。 姚老太太心口堵得慌,堵得她脑仁疼,疼得她想冲到陆家,打死那个狐媚惑主的贱人。陆筠凭什么进宫,凭什么害得她孙子一蹶不振,害他们姚家落得今天的光景,再无出头之日? “老太太,老太太,不好了,公子他,他……” 外面传来姚寄庭身边大丫鬟如意慌里慌张的声音,姚老太太强撑着靠到床头,皱眉看向门口。如意很快露出身影,看到姚老太太,她扑通跪了下去,低头痛哭,“老太太,公子他,他不让我们在屋里伺候,他,他把头发都剪了……” 姚老太太闻,眼珠子一凸,紧跟着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丫鬟们手忙脚乱地过来伺候。 “滚,都给我滚!”姚老太太抹把嘴角,踉跄着爬下床,拄着拐杖朝孙子那边赶去,走到半路,迎面就见一个穿灰袍的断发男子慢慢地从月亮门那一边转了过来。男人脚步缓慢,脸色苍白,双眼无神,正是姚寄庭。 “寄庭……”姚老太太嘴唇哆嗦,手里的拐杖倒了下去。 “祖母,您想要孙子光宗耀祖,孙子做不到了,您想要姚家子孙满门,孙子的心死了,也做不到了。我已经写信给大哥,不日大哥便会过来接您,祖母的教养之恩,孙子来生再报。” 姚寄庭跪到祖母面前,慢慢地磕了三个头。 姚老太太泪如雨下,扑下去死死地抱住孙子,疼得心被人挖出来一样,“你这是何苦,这是何苦啊,她就那么好,让你惦记成这样,连祖母都不要了……寄庭,寄庭,你是想要祖母疼死啊……” 姚寄庭木木地跪着,眼帘低垂,听着祖母撕心裂肺的哭声,他眼底一片平静。 阿筠要进宫了,要做皇上的妃子,一想到她被皇上宠幸的情形,他就浑身发疼,一想到继续留在京城会被人耻笑,他就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但姚寄庭不想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他会继续活着,去别的地方活着,远离京城。 “祖母,您多保重,恕寄庭不孝,不能再在您身边侍奉。” 默默听祖母哭了许久,姚寄庭坚定地扯开祖母双手,站了起来。姚老太太哭声更惨,抱着孙子腿不让他走,姚寄庭再次将人推开,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去。姚老太太哭嚎着命人去阻拦,只是姚寄庭这样不正常,谁敢拦? 两刻钟后,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南城门,一路朝南而去。 楚国公府,因为暗中派人盯着姚家,太夫人第一个得到了消息。 她恨铁不成钢地攥紧了茶碗。皇上接陆筠进宫,御史不顶用,唯一还能坏事的便是姚家,姚老太爷是帝师,只要姚老太太闹起来,明惠帝便是武断专行,一世英名也会因陆筠受损,此时明惠帝贪图美色不在乎,将来总有后悔的那日。可姚寄庭灰溜溜走了,明惠帝顺风顺水地得了陆筠,哪还会计较?若陆筠受宠生子,庆王就又多了一个劲敌,毕竟明惠帝才三十多,足以活到小皇子封王娶妻。 “姚老太太呢?”太夫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姚寄庭出家了,姚老太太肯定恨死陆筠了吧? 派去盯梢的管事迟疑着道:“好像,好像疯了……” 章节目录 第152章@152@ > 明惠帝后宫里有一后三妃,便是当初迎娶皇后,都没有如今封一个再嫁女为妃更轰动京城,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见百姓们在谈论这件事,中秋节明惠帝与陆筠的偶遇,更是传得比牛郎织女一年一见还婉转动人。 直到九月里瑞王妃病故,百姓们才渐渐转移了话题。 瑞王妃发丧,楚国公府众人也得去吊唁,夫人太太们的帕子上都提前做了手脚,往眼睛跟前一送,便把眼泪熏了出来。陆明玉站在送丧的女眷宾客中,一开始是假哭的,后来看到瑞王怀里才两岁的二皇孙仰着脑袋哭嚎喊娘,陆明玉蓦地记起前世她站在母亲棺椁前的情形,触景伤怀,竟真的掉了几滴眼泪。 回到定风堂,陆明玉依然有点提不起精神,大概是自己也怀孕了,更见不得母子分离。 楚行要护送瑞王一直送葬到陵地,快二更天才赶回来。 陆明玉一直睡不着,知道他晚归,特意留着几盏灯,听到外面的动静,她慢慢坐起来,才挑开纱帐,就见楚行一身黑衣挑开门帘赶了进来,昏暗的灯光下,他神色冷峻,眉宇间凝着一丝担忧焦急。 陆明玉被他严肃的模样惊到了,一手挑着帘子,眼睛愣愣地望着他,忘了说话。 “这么晚,怎么还没睡?”楚行大步走到床前,先挂好床头这边的纱帐完全露出她,再屈膝蹲在床前,紧张地打量妻子。他这么晚回来,本以为她早就睡着了,转到后院却见上房亮着灯,那一刻,楚行第一个念头便是妻子白日送葬累动了胎气,身体不适。 “等你呢。”陆明玉看出了他的担心,丈夫回来了,萦绕心头久久不散的那缕伤感忽然都没了,她朝他柔柔一笑,证明自己安然无恙。楚行眉头舒展,陆明玉趁他蹲着,伸手摸摸他近在眼前的俊脸,果然冷冰冰的,九月深秋,夜里很冷了。 “热水都备好了,你快去洗洗。”陆明玉心疼地催道。 “嗯。”楚行看着她娇美温柔的脸庞,忍不住想亲一亲,只是想到刚刚她手贴上来两人身上的冷热差距,怕冰到她,楚行摸摸她脑袋,嘱咐她先躺好,他才快步去了西次间。 陆明玉面朝外躺着,只等了一刻钟左右,楚行就回来了,浑身上下只穿一条灰色中裤,露出结实的胸膛。陆明玉咬咬唇,没有躲闪,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走过来,看他吹灭那几盏灯。 脚步声靠近,男人来到了床前。 陆明玉慢慢改成平躺,他的影子笼罩下来,她依赖地抱住他肩膀。刚刚沐浴过,他浑身发热,比刚温好的暖婆子抱起来还舒服,陆明玉忍不住多捏了几下。 “不是让你先睡吗?”楚行高高撑着身体,与她小腹保持一定的距离,凤眼看着她模糊的脸庞,低声问。 “想你,睡不着。”陆明玉收回手,一寸一寸地抚过他脸庞。瑞王妃走了,瑞王夫妻从此阴阳相隔,刚刚一个人躺着,陆明玉同情二皇孙,但她也想到了她与楚行。上辈子的这时候,楚行已经丧命徽州,这辈子淮南王王妃、世子被明惠帝扣在了京城,淮南王暂且不敢轻举妄动,楚行也因此还好好地陪在她身边。 但陆明玉还是怕,怕哪天楚行再去战场,再度离开她。 她想一直都这样被他压着,被他柔声关怀。 “世谨,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跟孩子。”眼泪涌上来,陆明玉声音哽咽,她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在床上躺了两个时辰,就想他想得不行,渴望他身上的温度与味道,渴望伸手就能碰到他。 楚行闻,想到了白日的丧事,也想到了上辈子。 他似乎明白,她为何哭了。 “阿暖别哭,我会一直陪着你,跟你一起生儿育女。”侧躺下去,楚行小心翼翼地将她转到怀里,低头亲她脸颊。陆明玉不要亲脸,她依赖地捧住他脸,主动去亲他嘴唇。 楚行唇角上扬,闭上眼睛给她亲,等她孩子似的亲够了,他才尽情吻她。 这一晚,陆明玉靠在男人结实的怀里,睡得十分香甜,一晚无梦。 接下来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冷,陆明玉肚子渐渐显怀,安心待在家里养胎,几乎不怎么出门。因为瑞王妃的丧事,楚随与万姝推迟到腊月里定亲,明年四月大婚,只比陆筠进宫晚一个月。 章节目录 第153章@153@ > 除夕夜里头,鞭炮一声一声的,闹的人莫名心慌。 陆明玉翻个身,小手搭在了楚行胸膛。屋里烧着地龙,再暖和也比不过春夏,也只有寒冬腊月,楚行入睡时才会穿件中衣。中衣单薄,她的小手老老实实地放在那儿,楚行眼睫动了动,直到那小手开始俏皮地轻轻戳他,楚行才笑了,无奈地捂住她手。 陆明玉小鸟依人地靠了过去。 “睡不着?”楚行低声问。 陆明玉点点头,小声道:“吵。” 楚行苦笑,倘若蝉鸣他还可以让人把树上的蝉都粘下来,但逢年过节百姓放鞭炮,别说是他,连皇上都管不了。无法帮妻子解决鞭炮声,楚行侧过身,大手隔着中衣贴在她早已显怀的小腹上,刚放稳,就感觉里面的小家伙踢了他一脚。 “动了。”初为人父,哪怕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小家伙的动静,楚行还是难掩兴奋。 “我们娘俩都睡不着。”陆明玉轻.咬他肩膀,“你当爹爹的,快想想办法。” 她牙尖隔着衣料抵住他肩头,只用了一分力气,与其说是咬,不如说是邀请。楚行看向她脸,想到了这几个月内的多次尝试。刚刚新婚就得忍着,他难受,时间长了,她也受不了,只是每当他准备好了,她却临阵退缩,怕他伤到孩子。 楚行曾经满身是汗在她耳边保证一定会很小心,她都没有答应。 他理解她的担心,毕竟新婚期间她总是被他弄哭,可楚行真的受不了满心期待却再一次半途而废了。如同把一块儿肉送到即将饿死的人面前,要么给他吃要么干脆别拿出来,看得见吃不到,才是生不如死。 抱住她,楚行埋到她柔顺的乌发中,第一次明确地让她选择。 要么让他进去,要么马上就睡觉。 他说的太直白,陆明玉羞恼地推开他,她慢慢地转向里面。楚行双拳紧握,凤眼盯着床顶,就在他闭上眼睛准备诵读兵书时,中衣衣摆被人扯了下。楚行难以置信地扭头,她依然背对他,小手正往回收。 “阿暖……”楚行贴过去,紧紧抱住了她肩膀。 陆明玉最先感受到的却是别处,烫得她骨头都快酥了。 她相信他会小心,可她还是怕,紧张地攥住了枕头边角。 楚行大手虚贴着她鼓鼓的肚皮,这里是他的孩子,他比她还看重。 鞭炮声声,纱帐轻摇,一更天躺下,二更的梆子声传来,陆明玉细细的嗯哼声才终于止住。她维持侧躺姿势,闭着眼睛平复,嘴角带笑,旁边楚行仰面躺下,第一次因为这事胳膊酸腿酸腰也酸,疲惫,却又无比地满足。 “高兴了?”听着他清晰的呼吸,陆明玉小声哼道,还记得他之前的威胁。 楚行什么都没说,抱着她亲。 陆明玉咬了他两口,到底累了,换过被褥,她很快睡着了。 楚行也终于睡了一晚好觉,翌日起来,夫妻俩都神清气爽,梳洗过后,一起去三秋堂给长辈们拜年。因为昨夜的贪.欢,夫妻俩起得稍微有点晚,是最后到的。 楚随站在楚二夫人的椅子旁边,兄嫂来了,他神色自然地看向门口,恰好看到陆明玉进门。大年初一,她穿了一条水红色的妆花褙子,一手习惯地扶着明显鼓出来的小腹,眼角眉梢都是初为人母的温柔。 温柔似水,又柔弱地仿佛一碰就碎。 楚随恍惚了下。 她傲气凌人,她对他避如蛇蝎,他会忍不住想收服她,可她这样…… 陆明玉若有所觉,抬眼看去,对上楚随恍惚失神的视线,想到楚随很快就要成亲了,这几个月偶然碰见楚随也都规规矩矩的,陆明玉没有笑,但也再没露出之前的反感疏远,很是平静地看向前方。 她已经嫁过来了,楚随会是她孩子的叔父,以后日子还长着,她得慢慢习惯与楚随做寻常的叔嫂。刚嫁过来时担心楚行心里有刺,现在陆明玉很肯定楚行才没那么多疑,如果说楚随与万姝的亲事让她觉得楚随真的忘了她了,肚子里越长越大的小家伙则让陆明玉心里更温柔。 来到太夫人面前,陆明玉笑着拜年。 太夫人见小两口气色红润,再瞧瞧长孙媳妇的大肚子,情不自禁就笑了,对着未出生的曾孙笑道:“等明年这时候,我就得多出一份压岁钱喽。”她是不喜欢陆筠进宫,怕陆筠给孙女婿庆王添威胁,但陆筠能否怀上龙子都是问题,太夫人愁了两日就暂且放下了,眼前只关心自己的曾孙。 小辈们拜年,长辈们发压岁钱,楚国公府一片喜气洋洋。 正月过后,年味彻底淡了下来,楚国公府开始为四月里楚随大婚忙碌准备,陆明玉去太夫人那边请安,多多少少都被知会了一些进度,只不过陆明玉更惦记娘家的亲姑姑。 仿佛一眨眼,就到了三月。 陆筠三月初二进宫。 初一这天,陆明玉回了一趟娘家。她这个月底差不多就生了,陆筠没怀过孩子,见侄女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跑过来关心她,偷偷告诉她宫里有个面柔心狠的许贵人,告诫她一定不要来往,陆筠心里莫名发酸,握着侄女手嘱咐道:“阿暖,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就快生了,别总惦记我,我才是你姑姑啊。” 不知为何,陆筠总觉得侄女一直在努力照拂她。 “什么姑姑,你只大我三岁。”陆明玉一本正经地指出道。 陆筠一下子就笑了。 陆明玉看着姑姑柔美的笑容,心里却无法踏实。只是不管她怎么担心,陆筠进宫的日子还是到了,初二早上天没亮,陆家、宫里就都准备了起来,皇上封妃,仪仗比勋贵人家嫁女儿还要隆重。 ~ 陆筠受封容妃,赐住永宁宫。 一套封妃大典走下来,陆筠累得都快走不动了,回到永宁宫,却还得先隆装接受永宁宫一众太监、宫女的拜见。 领头二人,分别是林姑姑、福公公。 林姑姑五十四了,乃明惠帝幼时身边的大宫女,明惠帝登基后,林姑姑请辞出宫奉养丧子的双亲。如今林家二老早已亡故多年,不知明惠帝怎么劝说的,又把林姑姑接到了宫里,安排伺候陆筠。 福公公就更不用说了,乃总管太监郭邕一手教出来的徒弟,后宫妃嫔们见到他们爷俩都不敢太摆主子的谱,明惠帝把这样两个人派到陆筠身边,足见他对陆筠的看重。 可以说,只要陆筠带着林姑姑、福公公走出永宁宫,其他妃嫔就是有什么拈酸吃醋的心思,看到林姑姑、福公公,她们也不敢表现出来,要么巴结陆筠,要么偷偷摸摸地泛酸,影响不到陆筠。 陆筠进宫前就知道了明惠帝的安排,见到林姑姑、福公公,她表现地十分敬重,本就是温温柔柔的人,谦让起来让人从心底里开始舒坦。福公公低头哈腰连称不敢当,若是个毫无背景的主儿,他或许还能生出几分轻视心思,可陆筠娘家有兵部尚书撑腰,又深受明惠帝宠爱,他还是安心伺候吧,反正皇上那边有师父,他这辈子是出不了头了,能来做宠妃的掌宫太监,又轻松又享福。 “娘娘先换身衣裳吧。”林姑姑看眼陆筠头上华贵厚重的妃制礼冠,善解人意地劝道,笑容和蔼。明惠帝才出生她就过去伺候了,可以说明惠帝是她看着长大的,在林姑姑心里,明惠帝是君王也是小辈,如今明惠帝终于遇见个真正喜欢的人,林姑姑爱屋及乌,对陆筠十分喜爱,至于陆筠是否嫁过人,林姑姑丝毫不在意,能让明惠帝尝到男女之情的滋味儿,陆筠就是功臣。 陆筠点点头。 她刚进宫,明日才会正式去拜见万皇后并接受其他妃嫔的贺喜,今天只需在永宁宫等着……侍寝就好。换上一身妃红色的家常衣裳,想到晚上便要过来的明惠帝,陆筠心里再难平静。 为何答应进宫,她自己最清楚,如果没有遇见,没有那一晚他的霸道调侃与温柔,没有感受过他手上的温暖,如果明惠帝只是突然下旨要她进宫,陆筠或许会臣服帝王天威,但她心里肯定是不愿意的。可她遇见他了,男人看她的眼神,让她心慌,他霸道地攥住她手,她害怕,却也贪恋那样的力道。一个人待在兰园,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到底还是少了什么。 她不想主动嫁人,怕被人轻视嘲笑,可明惠帝主动找上她,那样温柔多情的眼睛,陆筠真的狠不下心拒绝。 “娘娘,皇上来了。” 门口忽然传来林姑姑的声音,陆筠心头一惊,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林姑姑一手挑着帘子,和蔼可亲地朝她笑了笑,用眼神鼓励她。 陆筠略微心安,垂眸往外走,跨出门口,瞥见前面有道朱红色身影,衣摆上绣着威严的金龙。陆筠紧张地手心冒汗,屈膝行礼,“臣妾见过皇上。”声音颤颤巍巍的。 明惠帝定在门口,一双狭长眼眸高深莫测地看着斜对面的女人。过了年,大姑娘又长了一岁,面颊红润,体态婀娜,一双小手秀气地摆在腰前,与其他妃嫔见到他行的礼一模一样。 明惠帝眸色变了变。他不想陆筠也变成那些刻板的妃子,她在他心里是不同的,他想怜惜她,想让她过得惬意自在,他想有个真正的枕边人。万皇后与那些妃嫔都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或地位稳固或名分宠爱,只有陆筠,她最初不想要,是他半哄半逼的把她哄了进来。 明惠帝朝林姑姑使了个眼色。 林姑姑马上领着杏枝等人退到了院子里。 陆筠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明惠帝无奈地摇摇头,走过去,大手握着她肩膀扶她起来,低头看着她道:“以后私底下见朕,不必再行这些虚礼,行一次朕罚你一次。” “罚”字说得意味深长。 陆筠脸红了。 明惠帝笑着握住她手,朝东次间走去,“咱们先进去说话,一会儿再用膳。” 她上午累到了,他想让她先休息休息,否则也不用等到现在才来陪她。 章节目录 第154章@154@ > 一个男人与女人独处一室,能做什么? 陆筠低首坐着,余光瞄着不远处的龙袍男人,忐忑不安。 她嫁过一次了,新婚前几天,只要姚寄庭回来,都会迫不及待地抱她去帐中。陆筠就觉得,男人都是贪那个的。明惠帝为什么喜欢她?陆筠有自知之明,她没有大侄女的蕙质兰心,没有二侄女妙语连珠,更没有亲侄女的才情过人,她只有容貌能入堂堂九五之尊的眼。 既然喜欢她的姿色,肯定会心急吧? “阿筠胖了,你低着头,好像有两层下巴。”明惠帝批阅奏折累了半晌,此时脱了鞋,长腿搭在榻沿,闲适地靠着绣富贵如意的缎面迎枕,黑眸笑着打量那边羞答答的大姑娘。 两层下巴? 二侄女小时候就胖乎乎的,忆起双下巴的样子,陆筠不由地抬起头,眼睛窘迫地看着远处的多宝阁,小手攥住袖口,差点没忍住就去摸下巴了,心里却尴尬极了,双下巴不好看,她真的胖成那样了? “逗你的,过来,朕坐了半晌,肩膀酸,你帮朕捏捏。”明惠帝嫌她离得远,改成盘腿而坐。 这是吩咐,陆筠再怕他也得过去,脱了绣花鞋,秀秀气气地挪到榻上,红着脸站起来,低头绕到明惠帝背后,再跪坐在那里。因为看不见明惠帝的脸,陆筠反而自在了些,小手放到明惠帝宽阔的双肩上,动作生涩。 父亲有母亲照顾,姚寄庭没有这样的需求,陆筠这是第一次帮人捏肩膀。 她自以为很用力了,明惠帝却没什么感觉,微微偏头,轻声问:“以前没捏过?” 陆筠垂着眼帘,嗯了声。 明惠帝笑,对着地面道:“朕也是第一次让人捏肩膀。” 他自有养生之道,还没老到需要人这般伺候,不过是骗她过来罢了。 陆筠总担心男人反扑过来,倒霉听出明惠帝的弦外之音,小丫鬟似的乖乖地服侍男人。明惠帝看不到她渐渐变红的脸,因为她“出力”小,他觉得这差事对她而很轻松,便也没有喊停,背对她与她闲聊,“永宁宫各处都看过了吗?从你这里到乾元宫,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陆筠眨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离得近又如何,她不可能过去找他。后宫就相当于后院,陆筠明白自己的身份,除了必须去其他宫里,她只想待在这座永宁宫,免得被人议论她举止轻浮。 身后静悄悄的,明惠帝忽然想笑。 他去别的妃嫔那里,都是女人们绞尽脑汁找话跟他说,陆筠倒好,从他进来,除了行礼时自称臣妾,刚刚嗯了声,她就一个字都没说了。 “阿筠,去年中秋那晚,你可有怪朕?”侧转过来,明惠帝凝视着她眼睛问。 男人肩膀躲开了,手里没有事情可做,陆筠本能地往后挪挪,才摇摇头。 还是不说话,明惠帝不信邪,继续问:“被一个男人轻.薄,你居然不怪他?那是不是换一个人,你也乖乖嫁给他了?” 这话要是楚行现在对陆明玉说,陆明玉肯定知道是调侃,可陆筠与明惠帝并不熟悉,她以为明惠帝真那样想她,脸瞬间白了,眼中也无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颤抖着要替自己辩解,“我……” “朕知道,阿筠那时候就喜欢朕了,是不是?”明惠帝哪料到她这么爱哭,懊恼极了,连忙将楚楚可怜的人搂到怀里,脸颊贴着她脑顶,在她耳边低声道,“阿筠,这半年朕都在盼着你进宫,以后朕会对你好,你也别再怕朕?一句话都不敢跟朕说,难道朕长得很吓人?” 陆筠却还是难过,哽咽着继续辩解,“因为你是皇上,我不敢不听你的,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太欺负人……”因为他温柔安慰过她,她既怕他,怕一个不慎触怒天子,又觉得他这样的人,不会仗势欺人。 “是是是,是朕说错话了,阿筠别哭了?”她这么在意那句戏,明惠帝真的后悔了,让她靠着他左边肩膀,他低头帮她擦泪。十九岁的她,脸颊与豆蔻少女一样细腻莹润,挂着泪珠我见犹怜,明惠帝轻轻地帮她擦泪,目光专注,不带一丝杂念。 陆筠颤巍巍抬起眼帘。 明惠帝朝她无奈一笑,“阿筠小时候就爱哭,长大了一点都没变。” 陆筠马上垂下去,白皙的脸庞慢慢转红。 明惠帝看着怀里闭月羞花的姑娘,为她擦泪的动作不知不觉变了味道,来回摩挲她脸庞,渐渐往她唇角而去。陆筠看不见,但她感受地到他的变化,紧张地往他怀里偏头。 明惠帝手心捧着她脸,黑眸里闪过犹豫,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先用膳吧。” 他是明君,从不白日宣.淫,且他大她那么多,不能表现地太急.色,在她心里,他应该更像长辈?比较他的年纪,足够做她父亲了。 明惠帝扶着她坐正,他先下地,穿鞋时瞥见榻前她的两只精致红缎绣鞋,明惠帝心中一动,新鲜地捡起绣鞋,起身朝陆筠笑,“朕帮你穿。” 陆筠受宠若惊,急得用裙摆盖住双脚,再羞愧地朝明惠帝伸手,“皇上给我吧。”她怎能让他做下人才做的事。 “过来吧,又不是没帮你穿过。”明惠帝一手拎着绣鞋,一手去拽她。 陆筠记不得何时让他帮忙穿过鞋,只是男人力气太大,抱住她腰轻轻一带,她人就坐在榻沿前了。劝阻不管用,陆筠只能别开眼,但男人一手握着她脚跟,一手笨拙地往她脚上套鞋子,陆筠又紧张又好奇他到底怎么想的,偷偷看了过去。 明惠帝这会儿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的脚真小。 穿完一只,明惠帝抬头,看到她慌张躲闪,明惠帝笑,身心前所未有的放松。 穿好了,陆筠跳到地上,随他出去用饭。 饭后明惠帝领着她在永宁宫里逛了一圈,回来陆筠先去内室了,明惠帝还得沐.浴。陆筠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等,窗外夜色弥漫,一会儿他再来,肯定要碰她了吧? 陆筠不想回忆,但她管不住,脑海里又浮现出前夫姚寄庭的身影。 明惠帝会像姚寄庭那样痴迷吗?会,会不会嫌弃她? 自己这副身子,没有一处没被姚寄庭碰过。 他是皇上啊,万一她哪里表现不对,他记起她嫁过人怎么办?那她该怎么表现?装作什么都不懂,他会不会又觉得她虚伪? 陆筠六神无主。 男人忽然跨了进来,陆筠没有任何准备,吓得打了个激灵,怯生生地望了过去。明惠帝头戴白玉龙簪,身上穿着朱红色的中衣,才沐.浴过,他俊美的脸上泛着微微的红晕。陆筠心慌低头,桌子底下双手攥着帕子,羞羞怯怯待人采.撷。 明惠帝眸色按了下来,大步走过去,盯着她颤抖的眼睫,明惠帝俯身,轻而易举地打横抱起她。陆筠浑身僵硬,紧紧地闭上眼睛,双手老老实实摆在腹部,一动不动,像块栩栩如生的观音像。 明惠帝暂且没说话,先将她抱到了寝帐中。 她还是纹丝不动,明惠帝脱了自己的鞋子,再转身帮她,然后整个人都闪进了帐中。她美眸紧闭,似一朵睡着的花,明惠帝默默躺在她身边,端详片刻,才拉起她小手捏了捏,“阿筠,怕吗?” 陆筠紧张地浑身哆.嗦。 她怕,怕他后悔要一个嫁过的女人。 “可朕很喜欢。”明惠帝抱住她,大手轻轻地顺她长发,亲亲她脑顶,幽幽地道:“阿筠,先帝在世时,朕是唯一的皇子,先帝盼朕延续皇家血脉,早早为朕选了太子妃,后来太后又给朕安排选秀,可只有你,是朕主动为自己挑的姑娘。” 他来到她耳边,手握着她手放到他胸口,“阿筠,朕只为你动过心。” 低沉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浓情,陆筠心尖儿一颤,掌心之下,他的心跳强而有力,一下一下地传到她身上,带着她的心也跟着急促地跳了起来。不知道是他这番话的缘故,还是他手上宽她衣裳的动作,亦或是他温.热落下来的嘴唇,陆筠心跳越来越快,快到脑海里只剩下他,再无旁人,再无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 他很温柔,她身体不受控制地为他柔.软。 “难受?”见她深深皱眉,明惠帝体贴地顿住,同样震惊于她的幽闭难行。 陆筠轻轻地吸着气,睁开眼睛,眼里只有难以置信。 明惠帝却被极大地取悦,他意味深长一笑,低头堵住了她嘴唇,也堵住她随之而来的惊呼。 傻姑娘,今晚他要让她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男人。 章节目录 第155章@155@ > 姑姑真的进宫了,这晚陆明玉再度难眠。 她好奇宫里现在的情形,当然不是好奇姑姑与明惠帝如何行房,而是好奇两人如何相处。姑姑嫁过人,明惠帝真的一点都不会计较吗?她也担心姑姑,会不会因为嫁过两次而别扭。 她也算是嫁过两次,但她现在的丈夫并不知情,她可以自欺欺人…… 底下有些不适,陆明玉轻轻推了楚行一下。 夫妻俩刚躺下不久,楚行还没睡着,立即睁开眼睛,侧身问她:“怎么了?” “想去净房。”陆明玉小声地道。 楚行了然,先挑开纱帐,因为陆明玉这两个月晚上常常会起来小解,内室里留着一盏灯,灯光昏暗,并不会影响睡觉。 他坐在床边穿鞋,陆明玉侧躺着看他宽阔背影,心里暖融融特别踏实。她月份越来越重,夜里必须有人在身边伺候,可楚行每天都要早起上朝,陆明玉就劝他搬回前院睡,伺候人的活儿都交给丫鬟,一是心疼他,二来也是想让他少看点她的丑。楚行却坚持陪她,帮她捏脚扶她去净房,任劳任怨,有时候她莫名其妙地想发脾气,他就默默地看着她给她数落,事后陆明玉平静下来,愧疚地道歉,他却搂着她亲,说她发脾气的样子特别好看…… 不能想,一想她就眼睛酸,摸摸肚子,陆明玉真的希望这胎是个儿子,给他生个小世子,像弟弟们那么可爱壮实的儿子。 “好想快点生出来。”从净房出来,陆明玉暂时不想躺着,坐在窗边椅子上,摸着肚子嘀咕道。 楚行拿着刚打湿的巾子走过来,蹲在她面前,抓起她的小手放在巾子上,一边力度适宜地帮她搓手,一边仰头朝她笑,“瓜熟蒂落,阿暖再忍忍。” 陆明玉嘟嘴,“我不是嫌辛苦,我是想快点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从怀孕就开始猜,含辛茹苦地揣着,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 楚行失笑,低头亲.亲她肚子,声音说不出的温柔,“儿子女儿都好,阿暖别急。” 他说的容易,敢情生了女儿被嫌弃的不是他。陆明玉烦躁地揉他头发,太夫人每次见到她都在念叨曾孙,为了图吉利,长辈们几乎都是唤成男娃,母亲怀孕时陆明玉也说过这样的“吉祥话”,但轮到自己,别人每说一次,她就烦躁一分,万一是女儿呢? 她的孩子她都喜欢,就怕太夫人失望不喜。 她小手在他脑顶乱动,楚行低着脑袋给她发.泄烦躁,一抬眼,才发现对面便是她衣襟。最近她睡觉都不穿束缚人的小衣了,灯光再昏暗,也无法遮掩里面的风光。楚行喉头一滚,倏地埋了过去。 突然被袭,陆明玉惊叫出声,手扯紧他头发。 楚行继续。 陆明玉低头,声音颤抖地提醒他,“不行……”头三月、后三月都不能胡来。 楚行不动了,却舍不得松开。 陆明玉知他忍得辛苦,抱着他脑袋,她红着脸凑到他耳边,“你,你去吹灯,再搬把椅子来。” 楚行领会了她的意思,却有点……放不开,依然蹲在那里。 “不要算了。”陆明玉松开他脑袋,扭头嗔道,她心疼他,这人却要假正经。 楚行没再说什么,默默站了起来,转身走了。陆明玉偷眼瞧他,见他奔着那盏灯去了,她低头笑,笑着笑着,灯灭了,面前被人轻轻放下一把椅子,他与她促膝而坐。月初没有月亮,屋里黑漆漆一片,只能勉强看到人影,越黑就越不怕羞,陆明玉额头抵着他肩膀,闭上了眼睛。 怕她累到,楚行没有太压抑自己。 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陆明玉轻轻舒了口气,娇娇地使唤他,“走不动了,抱我过去。” 楚行亲.亲她发烫的小脸,缓了会儿,才稳稳地抱起她。 他帮她擦汗,陆明玉想了想,忍不住问他,“倘若我在你之前嫁过别人,你还会喜欢我吗?”明惠帝那么喜欢姑姑,陆明玉想知道,换成她有过别的男人,楚行是否也同样喜欢她。 楚行动作一顿,然后继续帮她收拾,忙完才侧躺到她旁边,握着她手道:“不管嫁过几次,只要阿暖喜欢我,我就……” 剩下的话他没说,但陆明玉明白他的意思,她不是很满意,挣开他手,“非要我先喜欢上你才行吗?你就不会先喜欢我?”如果不是她那日落马,陆明玉都不知道楚行到底会不会主动一次,冰疙瘩似的人。 楚行重新抓住她手,略显无奈道:“我会动心,只是,我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喜欢我,冒然求娶,怕惹你生气。”她小他那么多,他怕她一直把他当长辈看,届时点破,再见彼此都尴尬。 陆明玉听了,莫名有点心疼,轻声哼道:“你若多笑笑,喜欢你的闺秀能把国公府的门挤破了。”明明是块儿宝,偏他自己把自己当石头。 “这是夸我?”楚行抱住她肩膀,声音温柔。 陆明玉哼了哼,困了,她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身后男人很久都没有说话,就在陆明玉眼皮沉重即将睡着时,忽然听他低声问:“阿暖,如果你嫁过人,他一定是犯了错,才会让你失望到离开他……如果他没犯错,你更喜欢他,还是我?” 没犯错的楚随? 陆明玉试着去想,可她真的太困倦,脑袋根本转不动了,缩到他怀里喃喃道:“喜欢你……” 她困得不想费脑筋,但她知道答案,以后不知会如何,至少现在,她就喜欢楚行这样的。 她安心睡了,楚行却因为她的三个字紧紧抱住了她,久久难眠。 楚行为妻子的甜蜜语雀跃,同一时刻,永宁宫中,明惠帝却因为陆筠的柔媚而忘乎所以。他喜欢她的羞涩,喜欢她雾蒙蒙的桃花眼,喜欢看她想求他又不敢说,小手捂着嘴的模样。 “阿筠,朕从来没有如此畅意过。”他拨开黏在她腮边的一缕碎发,亲她的眼睛,一边温柔,一边强势而执着。 陆筠不想听,可是听到了,心底又悄悄地涌起欢喜,为能让他满意。 明惠帝看着她紧闭的眼睛,想问问她是不是也一样,是不是只有在他这边才会露出如此媚态,可想到她爱羞爱哭的脾气,明惠帝忍住了。问什么?有些事情,一看便知。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终于停下,帐中花乱枝散,唯有花香萦绕。 明惠帝抱着年轻鲜.嫩的美人,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在她耳边问:“朕与他比,如何?” 陆筠脸上先是一红,跟着刷的白了,浑身僵硬。 明惠帝看在眼里,只有怜惜,并无后悔。她嫁过人,这是事实,一味回避避之不谈,她心里就永远打着一个结。今晚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晚,明惠帝想早早解开她的结,让她安安心心做她的容妃,免得日后听到些注定会有的闲碎语,一边自怜,一边担心他介怀计较。 “阿筠别怕,朕只想知道,朕是不是不如他,朕怕自己年纪大了,无法让你满足。”明惠帝安抚地拍着她肩膀,先把帝王的姿态放低了一大截,帝王应该是睥睨天下的,可谁让她胆小?他只能先放低身段,才能接近她那颗战战兢兢的心。 他突然提到姚寄庭,陆筠本以为他介意她的二嫁之身,没想到明惠帝竟然在担心那个,满足不满足的,陆筠苍白的小脸迅速又红了起来。刚刚,刚刚她好像被他……降服了三次?不想比较,但明惠帝这么问,陆筠情不自禁还是比较了下,跟姚寄庭在一起时,她很少有过这种感觉。 说不出口,她在他怀里摇头。 明惠帝笑,低头亲她耳朵,“这么说,刚刚阿筠,很满足?” 陆筠再度僵硬,却是窘迫的。 “摇头,还是点头?”明惠帝绕着她一缕秀发,体贴地告诉她如何回答。 陆筠不想承认,却怕他误会,只能极慢极慢的点点脑袋,点完了,修长的脖子都红了。明惠帝唇角上扬,抱着她将她往上提提,他捧着她脸,哄她睁开眼睛。 陆筠眼睫颤动,鼓足所有勇气才抬起眼帘,入眼是他幽深的眼眸,眸光入水,温柔却难掩帝王气魄,陆筠不敢与其对视,本能地想要低头,明惠帝却陡然加大力气,不许她躲闪。 陆筠呆呆地望着他。 明惠帝细细端详她眉眼,“阿筠,朕提他,不是为了跟他比较,只是想让你知道,朕喜欢的是你,天底下美人那么多,比你美的未必没有,可除了阿暖、璇儿两个血亲,朕只抱过你,只有你让朕从小就喜欢,一直都记得。阿筠,因为这份喜欢,别说你嫁过一次,便是再嫁几次,朕都不会在乎,所以今晚开始,你安心陪在朕身边,不用因为前事再有任何担心,懂吗?” 陆筠哭了,倚在男人宽阔的怀里,呜呜哭出了声。 她向往他身上的温柔,却也担心进宫后只是以色侍人,可明惠帝并不单单贪她的色。他过来后先陪她说话,吃饭时他规规矩矩,调侃却不轻.佻,真的进了帐中,他也处处体谅她,愿意等她适应再继续。 现在他更是直接告诉她,他从未在意她嫁过别人。 “皇上……” “叫朕七哥。”明惠帝按住她嘴唇,见她震惊地睁大眼睛,眼里泪汪汪的,明惠帝理直气壮地道:“朕虽然长你颇多,但朕是阿暖的舅舅,你是阿暖姑姑,咱们辈分一样,你说是不是?” 陆筠无法辩驳。 “叫七哥,朕想听。”明惠帝缓缓将她压倒,黑眸威胁地看着她。 陆筠急了,方才虽然只有一回,可他…… 念头刚起,外面传来了二更梆子声,陆筠不禁算了下,居然足足一个时辰? 她真的不行了,羞急地闭眼求他,“皇上……” 明惠帝完全覆了过来。 陆筠连忙改口,“七,七哥。” 明惠帝眼眸明亮,看出她娇气易累,他恋恋不舍地挪下来,搂着人叹道:“阿筠,朕向来自诩节制,如今怕是要败在你身上了。”什么叫两情相悦,什么叫夫妻之乐,他今晚才真正体会到,与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从心底到发肤,都在为她战.栗。 陆筠抿唇不语。 明惠帝笑了笑,拥她入睡。 翌日早朝。 文武大臣们鱼贯走进大殿,陆斩肃容而立,却能感觉到不少视线落在他身上。为何看他?还不是因为他女儿昨晚侍.寝了?一想到这个,陆斩便心生烦躁,之前女儿便是因为姚寄庭房.事太勤弄病的,明惠帝会不会也同样对待自己逆来顺受的女儿? 因此明惠帝一到,陆斩立即望了过去。 明惠帝照旧一身明黄龙袍,气宇轩昂地走向龙椅,唇角未翘,却给人一种他仿佛随时都会笑出来的愉悦感觉,更不消说他眼神明亮,神清气爽,在场的大臣们几乎都已成亲,哪猜不到其中缘由? 有人低头偷笑,看来皇上很满意陆斩的女儿啊。 有人心情复杂,陆筠得宠,其他妃嫔就要被冷落了。 只有陆斩,暗暗攥紧了拳头,脑海里再次浮现女儿楚楚可怜的样子。 勉强忍到月中,陆斩委婉地提醒了一番自家老三。 陆嵘也关心妹妹在宫里的情形,回到三房,不着痕迹地讨好妻子。萧氏一眼看穿了丈夫的心思,讽刺他假客气,第二天就进宫去了。到了永宁宫,就见小姑子脸颊红润,跟被雨水滋润过的牡丹花似的,娇艳逼人。 萧氏吃了一惊,跟着心里有点泛酸。 小姑子和离归家,她们娘几个想方设法逗小姑子开心,都没管什么用,现在好了,才进宫半月,小姑子竟然美成了这样,岂不是说明她们不如明惠帝会哄人? 但萧氏只是随便想想,家人再亲,也不如丈夫的疼爱更让女人满足。 “阿筠,你进宫半个月了,皇上在你这边歇了几次?”姑嫂单独坐在外间榻上,萧氏低声问。 陆筠低头,侧脸红扑扑的,细弱蚊呐地道:“有,有两晚没来。” 一次是因为国事烦忧,一次是他戏谑喊她狐狸精,怪她耗他精气,想试试能忍住几晚,结果第二天又来了,不过这两晚他虽然歇在这边,却没有做那个,能抱着她安心睡觉了。 喜欢的男人对她好,陆筠当然甜蜜。 萧氏却愁上心头,往小姑子身边挪挪,她耳语提醒道:“阿筠,皇上对你好,嫂子很欣慰,只是,皇上跟普通的丈夫不一样,臣子们也盯着他后宫之事。若皇上一直独宠你,大臣们特别是那些御史,可能会奏请皇上雨.露均沾,其他妃嫔也会心生嫉.妒。” 后宅妾室恃宠生娇,最多被家里的主母嫉恨,可后宫妃子长久独宠,难免落个媚惑君王的名声。萧氏把陆筠当女儿看,自然希望陆筠与丈夫如胶似漆,但明惠帝是皇上,月盈则亏,萧氏宁可小姑子少些宠爱,也要她长久平安。 陆筠脸色一变,眼里露出惊慌。 萧氏握住她手,叹息道:“今晚皇上再来,你,劝劝他罢,皇上听不听是他的,咱们得把该尽的本分尽了。”她再不提醒小姑子,恐怕万皇后要叫小姑子过去提点了,届时陆筠只会更难堪。 章节目录 第156章@156@ > 萧氏走后,陆筠继续手里的针线,给明惠帝做香囊,可是没缝几针,她便走了神,耳边不停回荡嫂子语重心长的叮咛。 陆筠抿了抿唇。 她喜欢明惠帝,可她不想被其他妃嫔嫉恨,更不想被臣子们指责媚.惑君王。作为皇上,他本来就该雨.露均沾吧?她进宫之前,他便是那样做的,国泰民安,后宫安定。现在他专宠她一人,传出去,对他的名声也不好。 有了决定,手里徘徊许久的针,终于刺.进香囊。 晌午明惠帝过来用饭,饭后照旧要歇晌,因为下午要见两位大臣,躺下后,明惠帝只抱着陆筠问今天萧氏过来姑嫂俩都聊了什么,没动别的心思,准备晚上再尽兴。 陆筠靠在他怀里,却是心不在焉,犹豫半晌,还是低声劝道:“皇上……” 明惠帝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下,像父母惩罚犯了错的孩子。 不疼,只是他拍的地方太羞人,陆筠不自在地往后挪,硬着头皮继续道:“七哥,我,我进宫半个月了,你都在陪我,我很喜欢,只是,宫里那么多姐妹,皇上得空,也去看看别人?” 明惠帝本来在把玩她乌黑顺滑的长发,闻手指慢慢停了下来,黑眸看着床角,眼里没有笑意,说话时却在笑,“阿筠真贤惠,是怕朕太过宠爱你,被臣子们非议?” 陆筠轻轻嗯了声。 明惠帝拍拍她肩膀,无奈道:“也好,那朕今晚翻牌子,若是翻到阿筠的,说明是天意。” 陆筠躺在他肩窝,想笑,一点都笑不出来。 送走明惠帝,陆筠捡起绣到一半的香囊,想到明惠帝说要翻牌子的话,竟是连做做样子都没有力气。她看着手里的针线,脑海里全是这半个月明惠帝对她的好,他陪她去御花园里赏花,他带她去乾元宫,他批阅奏折,她坐在旁边看闲书,累了一起去宫里逛逛,晚上歇下,他霸道又温柔,没哄她做任何她不愿意的事。 可是今晚,他可能要宠幸别的妃嫔了,他没答应时,她只想着保全他的贤名,避免自己被人指点议论,现在他答应了,陆筠不再担心那些名声,心却难受了起来。 进宫前,她没有体会过做她女人的感觉,想象不出他与别的妃子会怎样,现在她知道了,也认识了后宫里的妃嫔,他再去那边,她能清晰地想象。 胸口堵得慌,但她没办法,他是皇上,她只是一个妃子。 夜幕降临,陆筠一个人坐在榻上,木然地看书。 林姑姑面带愁容走了进来,有些不忍地道:“娘娘,皇上翻了德妃的牌子。” 陆筠心头猛地一空。 德妃今年二十六了,容貌明艳,是四皇子的生母,四皇子聪明伶俐,听说功课特别好,常得先生夸赞。明惠帝去那边,两人有孩子,肯定有很多话可以说吧? 陆筠强颜欢笑,夜里却久久难眠。 第二日,林姑姑告诉她,明惠帝去了贤妃那边。 第三日,是皇后,第四日,点了一位从未侍寝的秀女,第五日,明惠帝独自歇在乾元宫,就在陆筠暗暗期待他会想起她,第六日,明惠帝去了淑妃那边。淑妃,今年才二十岁,膝下五皇子四岁了,正是讨人喜欢的时候。 夜深人静,陆筠终于忍不住,偷偷哭了。 她已经连续六晚没有见过他了,她确实劝他雨.露均沾了,可他为何这么久都不来看她,难道他说只对她动过心,都是哄人的吗?想到他此时正与淑妃做最亲密的事,可能也正在说甜蜜语哄淑妃,陆筠先是哭得快要上不来气,哭够了,慢慢又平静了下来,肿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床顶。 为何哭?进宫前不是想好了吗?他来她就受着,他不来,她自己过自己的。 闭上眼睛,陆筠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要尽快习惯。 帝王又怎会钟情一人?不过是哄她开心罢了。 翌日早起,陆筠眼睛肿了…… 林姑姑进来伺候,看到美人核桃似的眼睛,真是哭笑不得。明明在乎,何必傻乎乎把人往外推?多少妃子求之不得的好事,就这主子胆小“体贴”,幸好皇上并非一时新鲜,不然真可能恢复原来的侍寝规律。 林姑姑去找福公公,让他派人去乾元宫传话。 福公公笑眯眯地去了。 当天晌午,陆筠饭后习惯地躺下歇晌,躺着躺着,忽然感觉有人动她的衣裳,她惊吓地睁开眼睛,却见熟悉的男人正俯身过来,快四十的男人,脸庞俊美不见任何岁月痕迹,黑眸幽深,危险地盯着她。 只是短短七日不见,陆筠就觉得仿佛很久没见过他了,她忍不住眼泪,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不该说,就那样泪水涟涟地望着他。明惠帝本想先教训她一番,见她哭得这么可怜,他无奈地停下手中动作,绷着脸道:“朕这七日,一直歇在乾元宫。” 陆筠眼泪立即停了,满眼难以置信。 明惠帝脸色更难看,但看着她眼里随时可能会滚落下来的泪,还是继续解释道:“你劝朕雨.露均沾,朕不知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故意让林姑姑骗你,如果你嘴上贤惠心里拈酸吃醋,朕便回来哄你开心,如果你真的愿意朕去宠幸别人,那朕……” 陆筠心中一紧,意识到他的一片苦心,她再也不想顾忌什么名声,第一次主动勾住他脖子,哽咽着求他:“你别去,我不愿意,我再也不劝你了。”她做不到想象中那样豁达,她只想他陪在身边,被他宠着照顾着,不想再过那种明明死心却又期待然后再次失望的日子。 她泣不成声,“七哥,我错了……” “下次还装贤淑吗?”明惠帝一边帮她擦泪一边问,眼里终于多了由衷的笑意。还好她没有傻到家,若是他这样提醒她还一根筋走到底,为了虚名苦了自己,他便,不等她生孩子便封她皇贵妃,坐死了她宠妃的名声,看她还怎么谦虚。 陆筠连连摇头,失而复得,她高兴地快止不住眼泪了。 明惠帝默默地看她哭,等她哭够了,他才叹息道:“阿筠,你看史书上那么多宠妃,如果历朝历代的皇上们都能做到一水端平,又怎会有宠妃这二字?皇上也是人,他也有自己喜欢的,既然已经做了天下的帝王,为何还要因为顾忌别人而委屈自己?” 陆筠小声地哭,这个时候,他说什么她都信。 明惠帝抱起她,紧紧地抱着,“阿筠,朕告诉你,真正的帝王,不会让外人干涉他后宫,高祖皇帝初定江山,急需拉拢人心安定朝廷,但他也没有听从亲信建议广纳重臣女儿为妃,自始至终,只守着孝康皇后一个。朕没高祖皇帝的福分,快到不惑之年才遇见你,阿筠,朕已经浪费了三十多年,不想再委屈自己去安抚其他妃嫔,朕只想要你。这话朕只说一次,以后不许再犯傻。” “不了……”陆筠用力反抱住他,生怕他再离开。 明惠帝笑着蹭蹭她脑袋,忽然凑到她耳边道:“以后咱们之间的事,少听纤纤的馊主意,她不是朕,不知道朕有多喜欢你,阿筠,朕不需要讨好任何臣子,非要挑一个讨好,朕现在只想讨好朕的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可不就是她父亲? 陆筠破涕为笑,但还是替嫂子说话:“嫂子也是关心我,你别怪她。” 正如他所说,嫂子不是他,当然要谨慎为上,不管怎么说,都是为了她好。 “朕知道,她是你嫂子,也是朕堂妹,朕没那么心胸狭隘。”明惠帝松开人,见她桃花眼湿润润的,美丽如初,面颊却清瘦了不少,明惠帝皱眉捏她脸,“快点把肉养回来,看你瘦的。” 陆筠低头躲到了他怀里,心里一点苦都不剩,只剩甜蜜。 过了两天,陆筠以关心侄女为借口,请嫂子进宫,然后羞答答的把明惠帝的意思转述给嫂子听。萧氏得知明惠帝居然如此痴情小姑子,她彻底放了心,其实如果不是前世小姑子出了意外,她怎会这样患得患失的? 宫里小姑子过得好,萧氏开始一心等女儿的好消息。 结果刚从宫里出来,楚国公府就派人送信儿来了,陆明玉要生了! 章节目录 第157章@157@ > 楚行早早去上朝了,陆明玉一个人用的早饭,饭后照旧去定风堂的小花园里溜达。郎中说她这几日随时可能会生,叮嘱她尽量多走走,陆明玉挺着大肚子,坐久了也难受,便趁春光好日头还没有晒起来,领着丫鬟们出发了。 采桑、揽月一左一右地守着她,樊嬷嬷与素安并肩跟在后面。 樊嬷嬷、素安都是陆明玉的陪嫁,前者专门照顾她孕事、坐月子,后者五官秀气,看着与其他丫鬟无奇,其实会一手好功夫。上辈子陆明玉出嫁身边并没有素安,这辈子父母担心她,特意安排素安来保护她周全,毕竟有些地方不适合带护院。 暮春时节,海棠开得正好,碧绿的叶子中亭亭玉立出几朵或粉或红的花.苞,绽放的海棠花确实粉中带白,如云如霞。陆明玉闲适地在海棠花树中慢慢走,微微仰着头,赏心悦目。 母亲爱月季,她最爱海棠,上辈子就喜欢了,因为祖母告诉她,她出生那年,天气暖和地早,院子里春光融融,海棠开得最艳。看着枝头一簇簇娇艳的海棠花,陆明玉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鼓鼓的肚皮,真巧,海棠花又开了,她的孩子也要出生了。 陆明玉一直都希望自己头胎生个儿子,只是目光扫过周围如云如霞的海棠花,陆明玉私心里又希望肚子里的是个女儿。她有两个弟弟,弟弟们都太调皮,生个女儿,她就可以尽情地打扮女儿了,往她头上簪花,保证比别人家的女儿都漂亮。 女儿,她跟楚行的女儿,会像谁多一点?想到楚行不苟笑的冷峻脸庞,陆明玉轻轻笑了,孩子会不会随了楚行的脾气?真那样,那还是生个儿子吧,女儿若是冷冰冰的,不喜欢娘亲给她戴花怎么办? “夫人想到什么开心事了?”采桑声音轻快地问道。 陆明玉当然不会跟丫鬟们打趣自己的丈夫,笑着摇摇头,走到前面的长椅上坐下,让采桑给她剪枝海棠过来。采桑精挑细选,剪了枝开得特别茂密的,陆明玉慵懒地靠着椅背,含笑赏花。 一只明黄色的蝴蝶慢悠悠地飞了过来,陆明玉余光瞥见了,当即一动不动,那蝴蝶围着她手中枝头绕了两圈,似乎在试探有没有危险,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落在枝头,蝶翼单薄,仿佛沾了一层粉,开始舒展,后来收拢了起来。 陆明玉玩心上来,一手举着花枝,一手慢慢凑近,想捏蝴蝶翅膀。她的手白皙纤细,明媚春光落在她手上,莹润精致如美玉。旁边采桑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主子,只觉得主子的一只小手都比海棠花美。 离得近了,陆明玉倏地出手,不知是蝴蝶傻还是她运气好,竟然真的捏住了! 采桑、揽月齐声夸好,陆明玉笑着看会儿蝴蝶,低头逗腹中的孩子,“娘抓到蝴蝶了,你想不想看啊?”想看就快点出来吧,每天揣个大肚子真够累人的,做什么都不方便。 刚刚偷偷抱怨了一番,底下忽然传来短暂的一下抽痛。陆明玉微惊,先放了蝴蝶,再继续稳稳当当地坐着,直到那抽痛断断续续持续了十几下,陆明玉才慌张地看向樊嬷嬷,“嬷嬷,我,我好像要生了……” 樊嬷嬷见她呆愣愣坐着就有所猜测了,闻心里一惊,脸上却镇定地恭喜道:“那好啊,夫人别急,现在刚疼是吧?咱们慢慢走回去,生前多走几步,一会儿生的时候更容易。” 回头让采桑先回定风堂安排,该准备的准备,该知会的知会。 采桑兔子一般跑了,陆明玉在后面看着,被采桑罕见的速度逗得想笑,突然就没有那么害怕了,不就是生孩子吗,母亲生了他们姐仨都没事,她身边这么多长辈提点,国公府事事准备周全,不会有事的。 产房早就收拾好了,陆明玉喝了碗浓浓的蜂蜜水,先待在次间,由樊嬷嬷扶着在屋里走了会儿才躺到榻上,樊嬷嬷、采桑与三个产婆熟稔帮她按揉手上、双足的催.产穴道,动作很轻。 太夫人、楚二夫人领着楚盈姐妹最先赶来,楚国公府终于要添曾孙辈儿了,太夫人高兴不已,一边指点陆明玉生子使劲儿的诀窍,安抚她别着急。这么多人陪着,陆明玉不急,她就是想,快点看到楚行。 念头才落,就听外面有人喊国公爷。 陆明玉眼睛一酸,望向次间门口。 楚行一身墨色官服闯了进来,神色焦急,进屋就找妻子。夫妻目光相碰,陆明玉不知为何就哭了,楚行见她落泪,眼里再无旁人,大步赶到她身边,俯身问她:“疼了?” 凤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紧张。 陆明玉现在还不是特别疼,她就是怕,长辈们安抚她,她自己也不停地给自己鼓劲儿,可第一次生孩子,想到有个几斤重的孩子会从身体里面出去,陆明玉完全无法想象后面到底要经历怎么样的痛苦。 因此见到目前她最依赖的丈夫,陆明玉就忍不住哭了,好在知道屋子里都是人,她只掉了几滴泪,很快就把剩下的眼泪憋回去了,桃花眼定定地望着楚行,惊慌都写在眼里。 楚行不知该怎么安慰妻子,看着产婆们镇定娴熟地帮妻子按揉,他却越来越慌,偏偏碍于这些外人,他没法如夜里那般抱着她低声哄。 “别怕。”夫妻俩默默对视半晌,楚行只说了这一句。 看着他比她还紧张的模样,陆明玉不由笑了,轻轻嗯了声。她不用他说什么,只要他在这里,在她身边,她就安心了。 “好了,世谨去外面等着吧,你在这里她们都紧张。”太夫人笑眯眯地劝道,女人生孩子,男人们哪能在身边。 楚行耳朵听见了,凤眼一刻都没有立刻妻子。陆明玉其实想他一直陪着她,但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就算楚行坚持,她还担心他被吓到呢,便又不舍又坚定地朝楚行点点头,示意他先出去。 屋里就他一个大男人,看眼因为他变得拘束的产婆们,楚行不得不退让,幽深黑眸保证般看着她,“我就在外面,阿暖想我进来就叫我。” 陆明玉笑着点头。 楚行狠狠心,肃容走了出去,刚出门,就见岳父岳母来了,行色匆匆。 楚行恭敬地行礼,陆嵘夫妻敷衍应付了下,先去看女儿,没过多久,陆嵘也识趣地退了出来,与楚行一起在院子里等。妻子生过三次了,陆嵘还算镇定,余光见身边女婿身姿笔直双脚稳稳站在那儿,一点都不想着急的样子,陆嵘就不高兴了,扭头正要训斥,却见女婿额头出了一层汗,凤眼盯着窗户,没发觉他转身。 原来女婿也担心。 陆嵘心里舒服不少。 翁婿俩一直从上午站到红日西垂,产房里面才终于传来产婆兴奋的声音,“开了,开了!” 楚行心提了起来,不自觉地往前走,被陆嵘伸手攥住胳膊,声音沙.哑地解释道:“这才刚开始,世谨别急。”他还记得妻子当年生女儿,产婆喊开了,他也以为马上就要生了,结果又等了大概两个时辰,才等到孩子哭声。 刚开始? 楚行背上衣袍早已湿.透,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岳父,想问问还要等多久,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不是不想问,是紧张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陆嵘见他这样,反倒有点同情女婿了,想想妻子生三个孩子时等待的时间不同,保守起见,陆嵘告诉女婿大概还要等两个时辰。 楚行浑身僵硬地转向产房。两个时辰?她还要痛苦两个时辰? 里面断断续续传来陆明玉煎熬的叫声,楚行再也站不住,大步从走廊赶到产房窗外,心像被她用绳子捆了起来,她叫一声,绳子就勒得他心紧一下。脸庞贴近木窗,楚行双手扣紧窗棱,极力掩饰自己的焦急,冷静唤她:“阿暖?” 他听见她喊他了,他就在外面陪她。 内室里头,陆明玉浑身发疼,脑海里只剩下疼,疼到骨子里,简直比上辈子被歹人刺刀子还痛苦,可旁边樊嬷嬷再三嘱咐她不能喊叫,让她攒着力气往下使劲儿,所以她只能紧急抿着嘴,疼得汗如雨下,实在忍不住了,才会漏出声音。 得不到回应,窗外楚行闭着眼睛,双手越攥越紧,若非这是琉璃窗,恐怕早已被他攥破。那边陆嵘也忧心忡忡走了过来,刚站定,就听里面传来产婆惊慌的声音,“这,这,孩子姿势不对,屁.股先出来了……” 陆嵘腿一软,瞬间面色如纸。 楚行不懂,他只知道妻子出问题了,猛地拍窗:“怎么回事?夫人是不是出事了!”为什么他听不见妻子的声音了? 男人们在外着急,里面众人却无法分心他顾,孩子应该先露头出来,先露肩.膀露屁.股都是难产,楚国公府请的产婆都是京城接生了几十年的老手,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正是因为知道其中的惊险,才越发沉重,短暂的慌乱后,紧张地忙碌起来。 楚行心头火光漫天,冲到门口要去看妻子,被太夫人厉声喝止在门外,不许他添乱,陆嵘也使劲儿拉着女婿,怕女婿影响产婆接生。楚行看不到妻子也听不到妻子的声音,理智上强迫自己听长辈们的,但他心慌,一把挣开岳父,风似的赶到窗前,双手死死攥着窗棱,手背上青筋凸显,“阿暖,阿暖你用力,生下来就不疼了!” 前院楚随一身灰袍赶过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听着产房里各种急促的询问与吩咐,楚随心前所未有的慌乱。他上午就知道她要生了,看她是嫂子,他不好丢下差事赶过来,心绪不宁地在翰林院坐着,好不容易盼到天黑,出宫却得知她还没生。楚随不知道生孩子要用多久,他只知道她一定很难受,回到国公府,他避嫌地在前院等消息,却没料到她竟然难产了…… 楚随脑子里很乱,很慌,他停在产房外面的台阶下,跟两个妹妹站在一块儿,视线移向窗户,看到兄长额头抵着窗棱,冷峻脸庞紧绷,眉峰深锁,像是盛怒之下的隐忍,下一刻便会爆发,又像正被严刑拷打的犯人,即将崩溃落泪。 “二哥……”楚湘害怕,埋到了兄长怀里,声音哽咽。 楚随低头,大手扣住妹妹后脑,眼底是深深的恐惧。她命悬一线,他控制不住地回忆与她的每一次见面,七岁的她,穿着一身桃粉色的襦裙,一会儿偷偷看他,一会儿莫名其妙瞪他,怎么样都娇憨可爱。后来她长大了,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姑娘,笑起来媚色天成,哭起来惹人生怜。 他喜欢她的美,他恨她不给他机会,他嫉妒兄长娶了她,甚至有过违背人.伦的疯狂念头,可一想到陆明玉可能会死,楚随忽然觉得,那些不甘与贪.婪,都可以放下了。 他只想她好好地活着,她那么期待腹中的孩子,她提到孩子时笑得那么温柔,如果现在老天爷让他选择,楚随宁愿她与兄长白头到老,宁愿远远地看着她笑容明艳,也不要她就这么走了。 章节目录 158#第158章# > 二更时分,夜黑如墨,楚国公府却一片灯火通明。 陆明玉紧紧闭着眼睛,一手攥着樊嬷嬷,一手攥着母亲,努力把所有力气都往底下使。她听不到母亲与产婆们颤抖的鼓励,听不到窗外楚行沙.哑的叫喊,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甚至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她只知道,她要使劲儿。 使着使着,身体陡然一松,也几乎就在这一刹那,陆明玉突然丢了所有力气。手松了,紧紧咬着的牙也松了,陆明玉茫然地睁开眼睛,汗水从眉峰滚落,再沿着鼻梁往下.流。 一只手伸了过来,陆明玉视线移了过去。 萧氏浑身也都是汗,脸颊上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但她先颤抖着帮女儿擦喊,又哭又笑的,“生了,阿暖终于生了……” 生了? 陆明玉怔怔地望着母亲,还没有完全回神,前面忽然响起一道洪亮的婴儿啼哭。陆明玉眨眨眼睛,终于记起她刚刚经历地那一番罪是为了什么,眼睛陡然亮了起来,陆明玉试着抬起头,才勉强积聚一丝力气,肩膀却被母亲按住,“阿暖别急,你好好躺着,孩子收拾好就抱来给你看。” 陆明玉泪眼模糊地点点头。 “恭喜夫人,是个漂亮的大小姐。”产婆一边弯腰清理孩子身上的污秽,一边努力装出很高兴的样子,朝陆明玉娘俩贺喜道。 萧氏一听,不由地看向女儿。 陆明玉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神色疲惫,就在萧氏担心女儿难过或是累极昏过去的时候,陆明玉又睁开了,朝母亲心满意足地笑。那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无论儿子还是女儿,都是她的心头肉。 萧氏见女儿没有因为生姑娘想不开,便也释然了,继续帮女儿擦汗。 这边还要乱一阵,产婆抱着刚刚收拾干净的女娃去了次间,给外面的一大帮人看。楚行早在孩子哭时就赶进来了,凤眼盯着门帘忐忑难安,终于等到里面的人出来,以为他可以进去了,楚行就像没看到产婆怀里的襁褓似的,直奔内室门口而去。 “国公爷使不得!”产婆连忙拦住他,“国公爷再等等,夫人还得止血……” 身后也传来太夫人的阻拦声,楚行却置若罔闻,挑起帘子就进去了,一眼看到两个产婆俯身站在床前。楚行没有多看,几个箭步跨到床头,低头看妻子。 陆明玉刚擦过汗,湿透的碎发都被萧氏归拢到了耳边,露出惨白惨白的一张小脸,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里隐现血丝。看到好像许久未见的丈夫,陆明玉轻轻地翘起嘴角,暂且还没力气说话。 萧氏拍拍女儿小手,把位置让给女婿。 楚行对岳母素来恭敬有礼,这会儿却忘了向岳母道谢,萧氏一让开,他就迫不及待地坐了下去,一手轻轻地捧住妻子左边脸颊,一手握住妻子的小手,凤眼疼惜地看着她,“阿暖,辛苦你了。”声音嘶.哑。 陆明玉点点头,望着他俊美的脸庞温柔的眉眼,她扁扁嘴,有点想哭。 她刚刚其实很怕,怕她会挺不过来。 产婆们还在,岳母也站在身后,楚行握着妻子小手举到面前,嘴唇紧紧贴着她手背,什么都不说了,静静地与她目光纠.缠。从上午到现在,她生了快六个时辰,他心就悬了六个时辰,怕她出事,怕再也看不到她水亮温柔的眼睛。 一墙之隔的外间。 太夫人辈分最高,产婆先把孩子抱过去给她看。 襁褓递过来,太夫人伸手接,看到怀里女娃皱巴巴的小脸,太夫人嘴角难以察觉地抿了抿。产婆在里面道喜时她就听到了,捏了半天汗,连续两顿没吃却只盼来个丫头,太夫人根本无法形容自己的失望。 可她不能表现出来。 强颜欢笑,太夫人低着脑袋,随意打量一番孩子,笑着夸道:“这丫头长得像她娘,将来肯定又是个大美人。” “给我瞧瞧。”大房侄子生了女儿,楚二夫人也有点失望,但到底不是自家二房的,楚二夫人很快就真的高兴起来,仔细端详一番,惊讶道:“我瞧着怎么像世谨呢,盈盈过来,看你侄女的眼睛是不是丹凤眼。” 楚盈、楚湘兴奋地围到她跟前,一起低头看。 太夫人听了,忍不住又看了眼襁褓,刚刚她并没有细瞅,莫非真像长孙?只是像又如何,照旧还是姑娘。 她不稀罕,陆嵘却急了,轻声咳了咳。 楚二夫人有些尴尬,产婆笑着接走孩子再抱到陆嵘面前,“亲家老爷快分辨分辨,看咱们大小姐到底像谁,不过国公爷与夫人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大小姐随谁都好看。” 陆嵘稀罕地接过外孙女,低头一瞧,小丫头虽然闭着眼睛,那眼形确实像丹凤眼,不过鼻子小嘴儿就像女儿了。越看越喜欢,陆嵘都想抱外孙女去自家养。他现在三个孩子,女儿小时候他抱得动看不见,眼睛康复了,妻子却一连生了两个儿子。 陆嵘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娶妻之后到双眼复名的那七年。 他抱着外孙女爱不释手,产婆见楚随频频看孩子,等了会儿,打趣道:“亲家老爷一看就疼外孙女,只是刚出生的孩子不能在外面待太久,再给二爷看看侄女,咱们就抱大小姐进屋去啦。” 楚随一听,心跳加快,期待地望着小侄女。庆王府他有两个亲外甥女,但那毕竟是皇家血脉,为了避免,国公府与庆王府走动并不频繁,楚随与两个外甥女不是特别亲,眼前这个不一样,这是楚家的姑娘,也是,她的女儿。 楚随想看看小丫头。 陆嵘看他一眼,依然无法介怀楚随上辈子对女儿的欺瞒,故意俯身看看外孙女,然后皱眉对产婆道:“外面冷,先抱进去吧。” 亲家公担心外孙女,产婆不敢再多解释,正要上前接孩子,内室里头忽然想起另一个产婆惊恐的声音,“不好了,夫人,夫人大出血了!快把温好的汤药端来!” 产婆闻,腿一软,差点栽下去,但毕竟不多第一次经历这种险情,产婆脚下生风似的跑向厨房。女人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穷苦人家没条件全靠命,富贵人家生孩子,大多都会把这种险情考虑进去,准备周全以防万一。 产婆跑了,陆嵘手臂收紧,大步跨到内室门口,心急如焚。 太师椅上,太夫人震惊地站了起来,不过心里并非没有准备,孩子胎位不正,能生下来便是大造化,至于孩子娘……关系到一条人命,太夫人及时打住那些念头,看眼背对这边的陆嵘,太夫人暗暗求菩萨保佑长孙媳妇熬过来,不然陆家肯定要恨上楚家了,太夫人不想多个仇家。 楚二夫人本来就站着,此时额头出了一层汗,担忧地望着内室,同为女人,遇到别人生孩子出事,只要心不是石头做的,都会生出同情,更何况里面还是侄媳妇。 她旁边不远,楚随盯着内室门帘,才落下不久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袖子里的手隐隐颤抖。大出.血,她流了很多血吗?这一次,那么娇小柔弱的她,还能挺过来吗? 楚随要疯了,他无法接受自己喜欢的人命悬一线,他却只能在外面等消息,他无法接受陆明玉可能会死的事实! 他只是快疯了,里面楚行却是真的疯了,眼看她脸色越来越白,眼泪越来越多,楚行再也压抑不住,抱着她肩膀低头求她,“阿暖,阿暖你别吓我,快点好起来,你别吓我……” 他额头贴着她额头,眼泪下雨似的落在她脸上,陆明玉自己也哭,哭得睁不开眼睛。底下产婆在缓缓地帮她按.揉,却好像没什么用,陆明玉就觉得自己正一点一点地冷下来,可能下一刻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世谨,我,我早上坐在海棠树下赏花,那时我就猜到会是女儿了,我名字都想好了……女儿叫棠棠,好听吗?” “不好听,等你好了再多想几个。”楚行憋回眼泪,大手也帮她擦掉刚落的泪,哽咽着求她,“阿暖,我答应过你,等你生完孩子就带你去郊外跑马,你别胡思乱想,快点好起来。” 陆明玉好累,她想不起来他何时说过要带她去骑马了,视线模糊,闭上眼睛前,她最后嘱咐他,“棠棠,照顾好棠棠……” 她没了声音,楚行埋到她耳边泣不成声,手捧着她脸求她醒过来。萧氏哭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求产婆们快点想办法。两个产婆,一个镇定地坚持按.揉陆明玉小腹之下,一个蹲在那里检查伤势,眼里渐渐爆发出狂喜的光彩,“管用了,管用了,夫人还有救!” 楚行猛地回头。 萧氏已经赶了过去,亲眼看见女儿血势渐渐止住,她一手捂嘴,边哭边朝女婿点点头。她就知道,她的女儿福大命大,老天爷既然让女儿重生,就绝不会狠心再收走女儿的命。 得了岳母肯定,楚行低头,看着妻子安睡般的脸庞,他重新埋到她颈窝。 他在笑,陆明玉肩头却……渐渐湿了一大块儿。 章节目录 159#第159章# > “啾啾……” 春暖花开,天亮地早了,鸟雀起得也早了,扑棱着翅膀落到墙头,两只麻雀都肥乎乎的,互相啄着对方脖颈的软毛,忽然听到挑门帘的声音,麻雀立即受惊飞走了,只有啁啾的鸟叫余音绕梁,清脆好听。 而惊走麻雀的人,正是萧氏。 女儿生的危险,她与丈夫放心不下,晚上在国公府留的宿,早上醒来,也马上过来探望女儿。樊嬷嬷、两个产婆都在次间歇着,或坐或躺,随时准备伺候里面的主子,采桑、揽月已经醒了,瞧见娘家夫人,采桑瞅瞅内室门帘,悄悄道:“三夫人,国公爷还在里面呢。” “夫人夜里醒过吗?”萧氏轻声问。 采桑摇摇头,笑道:“睡得可踏实了。” 休息地好恢复地才快,萧氏放松下来,悄步走到内室门口,挑起一丝帘子,借着昏暗晨光,看到里面女婿坐着椅子趴在床边,大手握着女儿小手,女儿小小的,被女婿挡着,看不见脸了。 萧氏默默地看着,心里无限感慨。丈夫跟她说了,昨晚孩子抱出去,楚行看都没看先进屋关心女儿,可见是把女儿放在第一位的,后来女儿命危,楚行更是闷声痛哭,这样的深情,反正萧氏这辈子只在女婿身上看到了。 放下帘子,萧氏再去旁边的耳房看外孙女。 她才走不久,屋里陆明玉就醒了,一连睡了几个时辰,陆明玉脸庞依然憔悴,眼里却比昨晚恢复了些精气神。底下明显地不适,陆明玉谨慎地保持身体静止,只有脑袋偏向了一旁。 楚行背朝她趴在床上,脑袋枕着左手臂,右手握着她的手。 一睁眼就看到丈夫,陆明玉心里特别踏实,知道他也辛苦了一晚,陆明玉挺心疼的,只是她很饿,好想吃东西。 她试着动了动手。 楚行立即坐了起来,一扭头,对上妻子宁静恬淡的注视,楚行本能地握紧她手,凤眼复杂。 才睡醒的男人,目光犀利,掺杂着一丝丝危险,陆明玉不懂了,笑他:“怎么这么看我?”不是该哄她的吗? 她还敢笑,吓得他快丢了魂,她竟然还能没事人一样笑出来?楚行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毫无预兆地压下来,动作快如雄鹰猎兔,只是嘴唇落在她唇上时,却风一样轻柔。陆明玉确实被他的气势吓到了,心才提起来,旋即又被他如待珍宝的呵护安抚。她笑着偏头,脸颊终于泛起淡淡的红,闭着眼睛嗫嚅:“还没漱口呢。” 楚行别过她脸,继续亲。 陆明玉没法躲,也不想躲,乖乖地受着,只牙关紧闭,不让他再进一步。 楚行顾忌她身体,亲一会儿,暂且解了无法诉说的担惊害怕与渴望想念,才虚虚地贴着她,与她耳鬓厮.磨,声音轻的像梦呓,“阿暖,以后别再说那种话。我说过要与你白头到老,你若狠心丢下我,我会活着,活着照顾咱们女儿,但我告诉你,没有你,我多活一日便会多苦一日,生不如死。” 他一字一句的,陆明玉都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左手被他握着,她抬起右手抱住他宽阔肩膀,轻轻地拍他,柔柔道:“好,我不说了,我陪你一起照顾女儿,我不丢下你,你也别丢下我。” 楚行点头,嘴唇印在她温润的侧脸上,刚想再亲.亲,忽闻一阵明显的咕噜声。楚行意外地抬起头,陆明玉脸早红了,小声朝他撒娇,“我饿了,你快给我端饭去。” 楚行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她,直接喊外面的丫鬟伺候。 主子醒了,次间产婆等人都醒了过来,采桑去厨房传饭,樊嬷嬷带着一个产婆走进来,确定陆明玉身体暂无异样,这才先去洗漱用饭。采桑很快端了郎中开的补汤来,楚行坐在床边,亲手喂妻子。 “你也吃点吧。”连续喝了几口,陆明玉看眼采桑为丈夫准备的包子,笑着劝道,“你吃,我歇会儿。” 楚行见她喝完汤气色红润不少,略微放心,夹起一个肉馅儿包子,一边看着她一边吃,那眼神,好像她是下饭的小菜一样。陆明玉故意逗他,“我也想吃包子,你给我咬一口。” 楚行咽了嘴里的,哄孩子似的道:“不行,你现在不能吃这个。” 说完放下吃了一半的包子,端起汤碗继续喂她。 陆明玉喝了两口,再让他吃。 楚行特意加快速度,平时用饭举止高雅的国公爷,这会儿为了早点照顾妻子,一口包子咬得特别大,嚼的时候腮帮子鼓鼓。陆明玉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楚行,看得津津有味,他人长得好,再粗鄙的动作放在他身上,也别有味道。 楚行吃了一个就不用了,一心伺候她。 陆明玉吃饱了,人有了力气,着急看女儿,那边萧氏得知女儿用完饭了,马上抱着外孙女过来看娘亲。她一进门,陆明玉所有心思就都飞到了母亲怀里的襁褓上,昨晚她都没能见女儿一面。 妻子脱离了危险,楚行也恢复了平时的沉稳,起身让开位置。 他身上还穿着官服,萧氏柔声劝女婿先去换身衣裳。岳母开口,楚行自然从命,与妻子对个眼色,这就朝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忽然顿住,慢慢转过身,凤眼看向襁褓。 萧氏恍然大悟,忙喊女婿回来,“世谨还没见过棠棠呢,快来抱抱,小丫头长得像你。” 楚行盼得就是这句话,故作从容地走向岳母,眼里却难掩紧张。昨晚只担心妻子出事,女儿都顾不得看,现在妻子平安,楚行总算记起自己当父亲了,想起妻子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娘,先给我看!” 眼看楚行就要靠近母亲,陆明玉不高兴了,她辛辛苦苦生的女儿,当然得她先看,而且陆明玉根本不信女儿会像楚行。家里弟弟们像父亲,她容貌随母,在陆明玉心里,生女儿肯定像她。 女儿爱撒娇,萧氏用眼神询问女婿。 “先给阿暖看吧。”楚行完全让着妻子。 萧氏笑了,稳稳地把外孙女交给女儿,再让女婿坐下来,“你们俩一起看。” 楚行低头看妻子。 陆明玉脑袋垫高了,正抱着女儿瞧,全神贯注的,眼里哪还有丈夫? 楚行则被妻女吸引,忘了岳母,屏气凝神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陆明玉眼睛瞧着女儿,手臂自然而然地往他那边偏,轻声嘀咕道:“眉眼是有点像你,别的地方都像我,是不是?” 楚行凑过去,第一次看他的女儿。 襁褓里面,过来前刚刚吃过奶的小丫头精神不错,眼睛睁着,眼珠乌溜溜地对着爹爹,像是在看爹爹一样。楚行一瞬间心软似水,情不自禁伸出一根手指头,慢慢接近女儿嫩嫩的小脸.蛋。 小丫头忽然张嘴,大大地打哈欠。 楚行眼里一慌,飞快收回手。 陆明玉被他紧张的样子逗笑了,轻声鼓励道:“摸吧,没事的。” 楚行没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脑袋好像还没有他手掌大,再想到自己曾经被妻子嫌弃的指腹茧子,他手心忽然冒汗,站起来道:“昨天直接从宫里出来,手不太干净,我先去洗漱,一会儿再过来看你。” 罢同岳母点头致意,快速离去。 陆明玉望着他背影笑。 什么手不干净,楚行分明是胆怯了,一本正经的,糊弄谁呢。 章节目录 第160章@160@ > 在妻子身边守了一天一晚,骤然松懈下来,楚行心里轻松,身体却比连续行军三日还要疲惫。回到前院,楚行命魏腾准备浴.桶热水,他仰面躺在床上,舒服地想睡觉,又兴奋地睡不着。 脑海里全是妻子抱着女儿的温柔模样,他有女儿了,妻子也陪在他身边。 “国公爷,水备好了。” 门口魏腾平静回禀道,楚行笑了笑,起身去沐浴。 今日告了半晌假,沐浴结束,楚行换上一身她特意命人给他做的浅色家常袍子,准备再去后院看妻子,不料从堂屋出来,就见太夫人带着妹妹来了,太夫人另一侧,是京城德高望重的名医,乔老。 昨晚妻子止血后,乔老为妻子诊过脉,说是只要夜里不再出血,应该不会再有性命之忧,现在过来,应该是再确诊一番。关系到妻子的身体安康,楚行大步朝三人走去,朗声朝乔老道谢,语气十分敬重。 “国公爷客气了,此乃老夫分内之事。”乔老谦逊地笑道。 四人一同往后院走去,楚行想与乔老并肩而行,见太夫人回头看他,仿佛有话要说,楚行同乔老告声罪,上前几步,走在太夫人左侧,低头做出聆听状。太夫人仰头瞧了长孙一眼,笑着问道:“抱小丫头了吗?” 陆明玉给女儿起名棠棠,最开始只有楚行、萧氏知道,夜里萧氏同丈夫说了,太夫人等人还不知情。 提到女儿,楚行不自觉地笑,嗯了声,“祖母,我们想好了,叫棠棠。” 春暖海棠开,娘俩的小名又好听又相得益彰。 太夫人见长孙似乎很满意得了个女儿,想来更多还是因为太宠爱陆氏,再记起昨晚长孙泛红的眼圈,领兵打仗不畏生死的大男人竟然因为一个女人哭,太夫人心里不太高兴,敷衍地夸下那乳名,却轻声替陆明玉说话,“先开花再结果,阿暖还小,以后不愁生儿子,你别着急。” 楚行失笑,诚心解释道:“祖母多虑了,儿女我都喜欢,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心急。”他不用妻子生儿子,他只要她平安。 太夫人笑着点点头,看着前面道:“就知道你心疼阿暖。” 楚行视线已经投向了产房,妻子不宜挪动,暂且还没搬到上房。 产房里面,棠棠睡着了,静静地躺在娘亲身边,萧氏刚用温热的巾子帮女儿擦完手脸,娘俩正轻声细语聊孩子。得知太夫人来了,萧氏笑着出门相迎。寒暄过后,太夫人看眼乔老,对萧氏解释道:“阿暖昨夜太惊险,我放心不下,请乔老再瞧瞧吧。” 这是为女儿好,萧氏没有多想,请众人进屋。 陆明玉虚弱地躺在床头,最先看向丈夫,对上楚行关切的凤眼,心安了,才转向太夫人,轻轻地唤声祖母。看着笑容恬淡,其实陆明玉有点心虚,忐忑地暗暗观察太夫人,怕太夫人不满她头胎生的是女儿。 没等到曾孙,太夫人确实不满,连带着现在看陆明玉也不如之前顺眼,但她都六十多岁了,不至于连这点城府走藏不住,走到床前,慈爱地询问长孙媳妇身体恢复地如何。 聊过家常,乔老上前帮陆明玉诊脉。 陆明玉紧张地看着乔老,上辈子死过一次,昨晚也在鬼门关转悠了一圈,如今她父母双全有夫有女,陆明玉惜命地很,怕自己出事。 乔老这一脉号地时间比较长,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他才慢慢松开手,目光落到陆明玉脸上,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同情,很隐晦,若非陆明玉一直盯着他,可能都会错过。 “乔老,我怎么了?”陆明玉白着脸问。 太夫人、萧氏同时皱眉,楚行更是从两位长辈身后绕过来,站在床头,目光沉重地看向乔老。 乔老面容已经恢复平和,安抚地对陆明玉道:“夫人切莫担心,您现在已无性命之险,只是昨夜难产,致使身子太虚,半个月内最好躺着静养,不宜起身挪动,月子的话,谨慎起见,夫人还是六月过完再出屋吧。” 一般妇人坐三十日的月子就够了,陆明玉伤的太重,休息两个月比较稳妥。 陆明玉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自己出了什么大问题。 “阿暖快好好休息吧,祖母后半晌再来看你。”太夫人一脸心疼地道。 “祖母慢走。”陆明玉轻声回道。 太夫人点点头,请乔老出门,萧氏送到堂屋外就折回去陪女儿了,楚行还想再多问几句妻子的身体情况,决定多送几步。来到前院,太夫人看看长孙,示意两个丫鬟退远点,再低声问乔老,“乔老,阿暖头胎生的这么困难,是否会影响她以后……” 乔老神色微变,先看楚行。 楚行心头一沉,正色道:“乔老尽管直。” 乔老这才叹息道:“夫人这一胎伤了根骨,以后恐怕,再难怀上。” 再难怀上? 楚行僵在当场,想的却是妻子知道这消息该会多难过。 他心疼妻子,太夫人只关心楚家子嗣,急着道:“就没办法治了?阿暖才十六,兴许养养就好了?”长孙是国公爷,他必须得有个儿子继承爵位,陆明玉要是不能生了,自家的爵位怎么办? 乔老想了想,还是没太大把握,委婉地道:“老夫会给夫人开调理方子,也许夫人福缘深厚,假以时日能再怀麟儿。”他不想把话说得太死,但他的神色与语气都在告诉太夫人,陆明玉再怀麟儿的可能微乎其微。 太夫人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身体晃了下。 楚行瞬间回神,眼疾手快扶住祖母,吩咐魏腾去领乔老开方子,他则把太夫人扶到了前院堂屋。太夫人这些年保养得宜,气色红润,此时老脸却没了血色,坐好了,她拉住长孙的手低头落泪,“阿暖那孩子,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她哭得是长孙,但太夫人知道长孙疼媳妇,故换了说辞。 楚行屈膝蹲在长辈面前,最初的震惊过后,他现在已经想通了,笑着开解太夫人:“祖母不用介怀,我会好好给阿暖调理,能怀最好,万一怀不上,等二弟娶妻生子了,生的多过继一个给我,左右都是楚家的子嗣,咱们不愁没人继承爵位,祖母切莫因此担心。” 如果不用考虑妻子的心情,楚行真的不在乎妻子是否还能再生,其实经历过昨晚,楚行根本不想再让妻子怀上,他不畏战场凶险,不怕战死沙场,唯独不敢再承受一次昨晚那样的煎熬。 迎着太夫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楚行双膝跪地,诚恳求道:“祖母,我知道您一直都盼着阿暖给您生曾孙,但阿暖尽力了,还差点……祖母要怪就怪我,怪我没能给您生个曾孙,您别怪阿暖行吗?” 陆筠因为子嗣被姚老太太磋磨,楚行亲眼目睹陆筠为求子憔悴晕倒,他担心祖母失望过后也会犯糊涂,故提前表明心迹。 长孙这般维护妻子,太夫人心里就像有无数的浪涛翻滚一样,恨孙子痴情喜欢陆明玉喜欢到连子嗣都不顾,又愁一时想不到办法反驳回去。 “起来起来,有话好好说,跟祖母跪什么。”太夫人托着长孙手臂,劝了一次没劝动,对上楚行执着恳切的凤眼,太夫人无奈道:“行了,在你眼里,祖母是那样不讲理的人?阿暖安好比什么都重要,你都不在乎,祖母更不会因此迁怒阿暖,再说了,阿暖还小,来日方长,你们小两口多努力努力,说不定就怀上了。” 长辈豁达明理,楚行总算放心了,思忖片刻,垂眸道:“祖母,阿暖现在养伤要紧,等她好了,我找机会跟她说,祖母就当不知情吧,我怕她胡思乱想,不敢再见您。” “好,祖母都听你的,快起来。”太夫人心情复杂地劝道。 楚行再次拜谢。 送走太夫人,楚行折回后院,看着床上温柔打量女儿的妻子,他一字未提。 ~ 陆明玉母女平安,楚国公府一早就派人去送帖子了,邀请亲朋好友后日过来贺洗三。明惠帝也是亲戚,楚行没送帖子,只派人去送了喜讯。 明惠帝人在宫中,消息却极其灵通,知道外甥女昨晚生的艰难,怕陆筠牵肠挂肚才没告诉她,现在外甥女有惊无险,明惠帝也没再提难产二字,来到永宁宫,笑着逗陆筠,“朕这里有个喜讯,阿筠猜猜是什么?” 陆筠尚未得到侄女产女的消息,但她最近只惦记着这一桩事,闻仔细瞅瞅抱着她的男人,先试探道:“与阿暖有关吗?” 明惠帝故意顿了会儿,才点点头。 陆筠大喜,桃花眼兴奋地盯着他,“阿暖生了?” 她欢喜地像个孩子,兴高采烈,明惠帝忍不住亲了她脸颊一口,“生了,生了个小丫头,名字都起好了,叫棠棠,海棠的棠,跟阿暖倒挺配。” 陆筠先是喜悦,随即却有些担忧,国公府有两房,但侄女的孩子关系到楚家的爵位,太夫人会不会同姚老太太一样,因为没有抱到曾孙,给侄女脸色看? “为何皱眉?”明惠帝摸摸她眉头,疑惑问,刚刚还那么高兴。 陆筠不想在他面前说可能会不利于太夫人的话,小声扯谎道:“阿暖跟我说,她这胎想要儿子,我怕她心里难受。” 明惠帝顿时嗤笑:“儿子有什么好,朕巴不得有个女儿。” 陆筠一听,抿了抿唇,低头看自己的肚子,面露哀伤。 明惠帝最看不得她这副自怜的模样,托起她腿往榻上一掀,跟着便压了过去。察觉他意图,陆筠慌了,红着脸求他,进宫快一个月了,他从来没有在白天不规矩过。 “不喜欢?”明惠帝顿住,撑在她头顶问。 陆筠也不是不喜欢,就是,难为情。 她的答案写在眼里,明惠帝笑了,俯身低语道:“阿筠,给朕生个女儿。” 他气息落在她耳上,陆筠缩了下脖子,浓密眼帘垂着,声音落寞,“我,我可能怀不上……” 明惠帝不信那些,亲.亲她眼睛,哑声打断她:“不多试几次,阿筠怎么知道?” 陆筠羞得不说话了。 明惠帝笑着继续。 章节目录 第161章-161- > 棠棠洗三这天,正好是月底。 陆明玉已经搬回上房了,但她身子虚弱,棠棠夜里交给乳母照顾,白天再抱过来放在她身边,小丫头哭了尿了就让乳母照看,乖了再放床上。这么大的孩子,只知道吃喝拉撒.睡,还没什么好逗的。 “给你抱抱?” 用过早饭,乳母又抱了棠棠过来,陆明玉半靠在床头,叫乳母与丫鬟们先下去,她亲亲怀里的小丫头,偏头朝坐在床边的丈夫笑。楚行这家伙,还一次都没有抱过女儿。前两天他早出晚归,在家时间短,今天陆明玉非要治治他“胆小”的毛病。 自己的女儿,不抱怎么行。 今天女儿洗三,楚行特意换了身绛红色的圆领长袍,屏气凝神守在床前。陆明玉低头哄女儿,他上半身不自觉地前倾,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儿,陆明玉一转过来,楚行本能地坐正了,谦逊沉稳地拒绝,“你抱吧,棠棠现在太小,我抱不来。” 陆明玉挑眉,“我爹爹都能抱,你怎么就抱不来?” 说着就把襁褓往他那边递。 她看女儿,与怀孕的时候差不多,旁人对她小心翼翼生怕伤了她肚子,陆明玉却知道自己没那么柔弱。现在女儿生下来了,陆明玉知道孩子得小心照顾,但也不用太紧张,所以她动作娴熟自然。 楚行却被她“大意”的举动吓了一跳,忙伸手轻轻地将女儿按回她怀里,见女儿眼睛虚虚闭着,楚行低声提醒妻子,“要睡着了,等她睡醒我再抱。” 他借口找的巧,陆明玉没办法,瞪他一眼,故意把女儿放床里侧。既然他不肯抱,那也别想看。 女儿被妻子挡住了,楚行挺直腰杆也看不到,又不好意思叫妻子把女儿挪到这边,无奈道:“我去前院看看。”今日岳父一家都会过来,楚行得确认一下下人们是否有疏漏之处。 陆明玉面无表情地哼了声。 楚行知道妻子为何不高兴,捏捏她手,笑着走了,叮嘱丫鬟们好好伺候。 他在国公府四处查看,陆明玉懒懒地在屋里躺着,眼睛落在女儿身上就移不开。吃了两天奶,小丫头明显长了,脸蛋细细溜溜的,躺着的时候,喜欢把小手举到下巴那儿,小拇指高高翘着,按下去她继续抬起来,特别可爱。 当娘的看女儿,怎么看都看不够。 “夫人,太夫人、二夫人来看您了,二爷与两位姑娘也来了。”采桑进来细声回禀道,才说完,外面就传来了楚湘雀跃的声音,在问乳母,“大小姐睡觉呢吗?” 陆明玉笑笑,把女儿挪到了床外侧。 很快太夫人等女眷就进来了,围在床边看孩子,四人都带了礼物,太夫人送了一块儿赤金长命锁,楚二夫人送的是赤金璎珞,楚盈、楚湘两个姑姑分别送了一对儿金镯子。人多热闹,棠棠醒了,伸伸胳膊动动腿,定定地望着抱着她的太夫人。 太夫人笑着逗她,“看什么啊,过阵子才能看见曾祖母呢。” 棠棠呆呆地张着小嘴,继续望着她。 太夫人瞅着小丫头随了长孙的丹凤眼,稍微顺眼点了,想到还在外面等着的次孙,笑眯眯地把孩子递给乳母,“抱出去给她二叔瞧瞧。”再过十来天次孙就要成亲了,给他看看侄女,他好着急要孩子。 乳母哎了声,接过襁褓出去了,楚盈、楚湘追在旁边。 陆明玉一直目送乳母,想到楚随,心底起了一丝波澜,不知楚随看到女儿会有何心情,不过楚随马上就要成亲了,应该已经忘掉与她的那段旧情了吧? 堂屋里面,楚随负手站在一幅字画前,面容平静仿佛在静心赏画,右手拇指、食指却无声地不停搓动。侄女刚出生那天,没等他抱侄女陆明玉突然大出血,忙碌起来他再没机会抱孩子,这两天楚随刻意忍着没过来瞧孩子,今天总算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 门帘一动,乳母抱着襁褓出来了。 楚随转身,看到襁褓,他情不自禁笑了,待乳母走到跟前,他迫不及待低头。棠棠还醒着,脸蛋白白净净,小嘴粉粉嫩.嫩,丹凤眼乌溜溜的,乳母不走了,身体停止了晃动,小丫头好像不太满意,歪歪脑袋,恰好对准了楚随,好像在看楚随似的。 到底有血缘亲情,楚随曾深深嫉妒兄长,嫉妒到要发疯疯狂,可看到小丫头酷似他们楚家人的丹凤眼,楚随一眼就喜欢了,再加上这是陆明玉冒死生出的女儿,楚随的喜欢里,又多了三分珍惜。 “棠棠在看二叔,是不是?”心里喜欢,楚随忘了兄长也忘了陆明玉,一心逗弄起侄女来。他惯会哄妹妹们,如今轮到还不会说话的侄女,楚随哄人也十分娴熟,轻轻点点小丫头的脸蛋,嘴里不停地夸,“咱们棠棠怎么这么好看呀,把你两个姑姑都比下去了。” “二哥偏心,棠棠才这么小,能看出来什么。”楚湘佯装吃味地道。 在乳母的提点下,楚随小心翼翼接过侄女,抱着侄女慢慢走动起来,小丫头一直望着他眼睛,楚随便也不错眼珠地与侄女对望,笑容宠溺,“棠棠别听你三姑姑的,二叔从不偏心,说的都是实话,你三姑姑小时候那么丑都能长成美人,咱们棠棠刚生下来就这么漂亮,长大了肯定是大齐第一美人。” 他声音清朗含笑,全都传到了内室。 太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指着外头对儿媳妇道:“听听时谦这张嘴,咱们家就没有比他还会夸人的,现在这么夸侄女,等他儿子女儿出来了,还不夸到天上去?” 楚二夫人更会说话,朝陆明玉笑道:“那也是棠棠好看,她二叔才有的夸啊,王妃给他生了两个外甥女,也没见他多稀罕过。”楚二夫人肯定更喜欢两个外孙女,只是外孙女们容貌都随了庆王,好看却不够出众,虽然孩子们都还小,但也能想象出来日后的模样。别的不说,就说明惠帝,那么盼望女儿,对两个亲孙女却没有当年喜欢陆明玉、萧璇的热乎劲儿,与两个孙女长得不够漂亮多少都有些关系。 陆明玉却不能顺着这话夸女儿,笑着打趣道:“小叔是明着夸人,二婶是暗着夸,我总算知道小叔夸人的本事是跟谁学的了。” 楚二夫人扑哧笑了,亲昵地捏了捏陆明玉脸蛋,“阿暖才是真正的妙人啊,又漂亮又嘴甜,怪不得我那冷冰冰的侄子遇见你就化成春风了,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陆明玉羞涩笑。 太夫人坐在旁边,也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这边楚二夫人笑着调侃侄子,那边楚行得知太夫人等人过来了,立即赶回定风堂,绕到后院,一眼就见堂屋里楚随正抱着自己的女儿哄,抱得那么娴熟,夸地那么自然,楚行看不到女儿,却看到两个妹妹都面带笑容。 那一瞬,楚行脑海里陡然多了一幅画面,女人长大了,在他面前跟妹妹一样拘束,转眼看到二叔,却笑靥如花,亲昵地缠着二叔陪她玩。 楚行心里突然特别不是滋味儿,妹妹喜欢堂弟多过他,他只觉得欣慰,欣慰他离家在外时,妹妹还有二哥可以陪她,但此时轮到女儿,楚行绝不愿意女儿喜欢二叔多过父亲。 他大步赶了过去。 “大哥。”楚随笑着同他打招呼,顺口夸侄女,“棠棠真乖,谁抱都不哭。” 楚行扯扯嘴角,走到他身边,低头看。 棠棠脑袋朝二叔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只盯着二叔,至于她到底能看到什么,或是在看什么,只有她知道了。 女儿不看他,楚行抿抿唇,伸手道:“给我吧。” 楚随笑容微僵,他还没稀罕够呢,只是……如果他心里没有陆明玉,楚随一定会不会乖乖听话,但兄长知道他的心思,怕兄长误会,楚随点点头,示意兄长来接。 楚行没抱过女儿,妻子让他抱他嘴上说不会,其实私底下偷偷摸摸地用枕头练过。这会儿既然开口了,楚行自然不能露出任何生疏的痕迹,一手托着女儿后脑勺,一手托女儿的小屁.股,稳稳地将小丫头接了过来。 出生才三天的小丫头,太轻了,楚行看着怀里小小的女儿,心仿佛也跟着轻了起来,双臂僵硬,再不敢挪动分毫。棠棠呢,换人抱了姿势却一点都没变,就继续盯着爹爹看。 女儿终于看自己了,楚行胸口激荡,低着头,轻唤女儿,“棠棠。” 棠棠眨眨眼睛,乖乖望着爹爹,就在楚行渐渐放松下来时,小丫头白净脸蛋突然就转红了,眉头脸蛋都皱了起来,张嘴就哭。楚行吓了一跳,正要喊乳母过来看看怎么回事,女儿屁.股底下的襁褓蓦地湿了,热乎乎的…… 楚行难以置信地看向女儿。 棠棠皱巴着小脸,闭着眼睛哇哇哭。 乳母匆匆赶来,问都没问楚行就把小丫头接了过去,笑着哄道:“大小姐别哭,咱们这就换个垫子去,一会儿大小姐就舒坦啦。” 她抱着人去耳房换尿.布,楚行定定地看着门口,还没有反应过来。 楚随朗声大笑,“大哥快闻闻手,你闺女那么好看,兴许尿都是香的!” 楚行回神,横他一眼,心情复杂地去前院洗手,然后便一直没再过来。 陆明玉都听见了,奈何客人们陆续登门,丈夫不往她跟前凑,她就没办法调侃他。楚行倒没想躲妻子,奈何家中宴客忙碌,直到后半晌陆家众人最后一波离开,楚行送完客,才神色如常地来后院陪妻子。 陆明玉盯着他笑。 楚行视若无睹,坐在床边,见女儿睡得香香的,他才关切地问妻子,“累不累?” 陆明玉摇摇头,不肯饶过他,戏谑地看着他手问,“国公爷哪只贵手被咱们女儿唐突了?” 她抓着这点小事不放,楚行失笑,举起右手给她看。 陆明玉故意嫌弃地掩住口鼻,小声嘟囔道:“还有味儿呢。” “真的?”楚行皱眉,作势要闻闻,却在陆明玉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会那么做时,猛地挪开妻子小手,把自己的大手贴到了妻子脸上。陆明玉哪料到刻板守礼的丈夫会偷袭,呆愣过后涨红了脸,抓住他手往旁边丢。 楚行笑着收手,人却欺了过去,熟练地含.住她唇,眉宇间全是愉.悦。 章节目录 第162章-162- > 楚随与万姝四月初十大婚,进了四月,楚国公府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陆明玉待在屋里坐月子,倒是得了清闲。 不过该她知道的账目,楚二夫人都会过来跟她说一声。 “阿暖知道那边给承恩侯府送了多少抬聘礼吗?” 初八这日,萧氏过来探望女儿外孙女,打发丫鬟们下去,她抱着外孙女坐在床边陪女儿说贴己话,聊聊陆家长孙陆嘉平的婚事,话题渐渐转到了楚家。萧氏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但才女也关心俗物,特别是现在国公府暂由楚二夫人管家,萧氏担心年少的女儿被人不声不响地欺负了。 陆明玉扫眼屏风,低声笑道:“比我的少一成。” 论身份,承恩侯府有爵位,自家祖父是重臣,万姝与她算得上平分秋色,但楚行是国公爷,楚随只是二房的长子,楚随成亲的仗势肯定要比楚行差一些的。楚二夫人向来通情达理,并没有仗着管家给自己儿子谋私。 萧氏欣慰道:“你这婶母倒是个好的。” 陆明玉赞同地点点头。 其实那些妯娌叔伯争产的,源头多在家里家产有限,自己的少,才想方设法从亲人手里争。可国公府不一样,楚二老爷、楚随都有本事,楚二夫人陪嫁丰厚,未必看得上公账上的东西,且楚行乃国公府的顶梁柱,于情于理,楚二夫人都不会跟他们夫妻俩闹不痛快。 这些道理,前世陆明玉还是楚随的妻子时,楚二夫人以婆母的身份对她讲过,后来楚行出事,楚二夫人也没想过贪楚盈的嫁妆。 “哎,这孩子又尿了!” 娘俩聊得热闹,棠棠突然醒了,皱巴着小脸甩脸子,萧氏抬起外孙女小腿一看,底下垫着的尿布湿了一片。萧氏熟练地抱起外孙女,换上新的垫子与尿布,再把孩子放上去。身下干燥,棠棠脸蛋迅速恢复了白净,眨眨眼睛,继续睡觉,右手习惯地举到下巴跟前,捏着兰花指。 萧氏乐不可支,攥着外孙女小手瞧瞧,头也不抬地对女儿道:“棠棠该剪指甲了,我去找剪刀。”说完就出去了,很快又拿着剪刀回来,细心给外孙女剪指甲,眉眼温柔。 陆明玉看着母亲,心里暖呼呼的,有母亲疼就是不一样。 娘俩一个剪指甲一个看,内室静悄悄的,直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 陆明玉疑惑地抬起头,门口那儿采桑几乎同时挑起帘子,朝她笑道:“夫人,国公爷让人端了四盆牡丹来,说是给您赏花的。” 陆明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萧氏惊讶地笑了,揶揄地看着女儿,“没看出来啊,世谨居然还知道送花,你爹爹可没送过我。”之前不懂女儿为何会喜欢上一块儿冰疙瘩,现在萧氏总算懂了,敢情女婿在外人面前冷,到了女儿跟前却也懂得风花雪月。 被母亲打趣,陆明玉脸有点热,忙吩咐采桑把牡丹搬进来。 采桑领命而去,跟着几个小丫鬟前后搬进来四盆牡丹,姚黄、魏紫、豆绿、赵粉,全是名品。因陆明玉坐月子不宜走动,四盆牡丹挨着摆在了屏风里侧,或淡黄或粉嫩,或雍容或清雅,亭亭玉立,让人赏心悦目。 “这花开得真好。”萧氏扭头打量牡丹,点头赞道。 陆明玉眼睛看着四盆牡丹,脑袋里却在想自家那个高大冷峻的男人,成亲一年了,除了生辰、逢年过节,这是楚行第一次送她东西,这么突然,肯定有什么原因吧? 萧氏在女儿这边坐到快晌午才走,陆明玉留饭了,萧氏坚持回家用,反正后日楚随与万姝大婚,她还要再来。 母亲走了,陆明玉就着四盆牡丹用了午饭,晌午甜甜地睡着了。她正在恢复,特别嗜睡,醒来都后半晌了。采桑、揽月端水过来服侍她擦脸,乌发用发带松松束上垂在身后,收拾好了,陆明玉让采桑去唤乳母。 棠棠也刚睡醒,正要吃.奶,陆明玉叫乳母退下,她喂女儿。 才喂了几口,楚行回来了,陆明玉一慌,看看吃得带劲儿的小丫头,这会儿再喊乳母也来不及,只好让采桑放下纱帐,她扯扯衣襟,面朝床内,侧躺着喂女儿。前阵子身体太虚,她也是这几天才偶尔喂喂女儿,还没有当着楚行的面喂过,自她生完孩子,夫妻俩除了亲.亲嘴儿,也没怎么亲.密。 采桑放好纱帐就往外走,快到内室门口,楚行挑起珠帘走了进来。想想夫人正在做的事,采桑脸热心慌,匆匆朝国公爷行个礼就出去了。楚行看到纱帐放着,本想问问采桑妻子是不是在睡觉,谁想采桑逃也似的从他旁边闪了出去。 楚行愣在门口,转瞬记起乳母在外面,妻子肯定在哄女儿,便大步朝床榻走去。绕过屏风,瞥见里面妻子侧躺的身影,楚行刚要开口,里面陆明玉窘迫地提醒道:“我,我在喂棠棠,你先回前院吧,待会儿再来。” 楚行终于明白妻子为何大白天放着纱帐了,看着妻子朦胧的背影,想象妻子前面的光景,楚行突然有些口渴。他低低嗯了声,先去茶桌那边倒茶。端起茶碗,楚行看眼纱帐,犹豫片刻,他仰起头,三两口便把七分满的茶水喝了个干干净净。 放下茶碗,楚行重新折回床边,挑起纱帐坐下去,上半身在里面,腰腿露在纱帐外头。 陆明玉心慌意乱,佯装拨弄女儿浓密的头发,手掌趁机挡住那儿。 纱帐里飘荡着淡淡的奶气味儿,楚行想看孩子,他俯身靠过来,左手撑着床,胸膛挨上她后背,右手暂且没动,声音低哑的问她,“棠棠头发怎么了?” 她手太小,挡得不够严实,楚行看到了,女儿闭着眼睛,吃的特别欢,还会用手扶着。 陆明玉早已羞红了脸庞,听着头顶他清晰的吞.咽声,陆明玉尴尬极了。既然他都看到了,陆明玉索性放下手,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她眨着眼睛反问道:“怎么想到送花了?娘今天来了,笑话了我一通。” 提到岳母,楚行顿时懊恼,惭愧道:“该给岳母、祖母送几盆的。” 后日堂弟大婚,赶上牡丹盛开,二弟那边要添置牡丹盆景,昨日他去三秋堂请安偶然听到祖母与二婶商量买多少盆,楚行想着妻子闷在房中哪都去不了,才吩咐范逸去挑几盆送到妻子这边。 “我娘才不稀罕你的牡丹。”陆明玉点点女儿的胖胳膊,故意顶嘴道,心里偷笑,父亲都没给母亲送过花,楚行孝顺母亲肯定高兴,但父亲也肯定会记楚行一笔。 “岳母不稀罕,阿暖喜欢吗?”楚行身子俯地更低,嘴唇对着她耳朵问,同时抬起右手去摸女儿脑袋瓜。 他的大手在女儿头上,拇指翘起可能就会碰到她,陆明玉心跳的更快了,闭上眼睛,羞答答地说出心里话,“你,你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以前楚行特别正经,绝做不出明知她在喂孩子还要钻进来的事,但今天楚行“厚颜无耻”地来了,还有那几盆花,都让她喜欢又意外。 “如何不一样?”楚行手没乱动,嘴唇却印在了她红润细腻的脸庞上,比刚刚陆明玉擦脸的巾子还要热。她慌了,及时按住他要乱来的手,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以前不会送花,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楚行动作一顿,凤眼看着她细密的眼睫,里面掠过一道复杂。 他知道自己哪里变了,有些事情,他以前确实不会做,但绝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他觉得那样的举动过于轻.佻。楚行喜欢她,他会保护她会照顾她,不必通过一些花哨手段告诉她,但那晚她差点离开,楚行抱着昏迷的妻子,突然特别后悔。 他后悔没有多说几句她喜欢听的甜蜜语,他后悔没有多做几件花哨但肯定会令她心花怒放的事,年长她一轮算什么,那些威严颜面算什么?如果说女儿洗三前他还有些犹豫,放不下年纪、身份的架子,在意识到女儿可能会因为他的沉稳也投奔温润如玉的二弟时,楚行便彻底想通了。 妻子、女儿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那阿暖喜欢吗?”大手霸道的侵占地盘,楚行对着她耳朵问。 陆明玉咬唇,红着脸嗯了声。 章节目录 第163章-163- > 楚行吃了棠棠的“剩饭”。 陆明玉软绵.绵地躺在那儿,直到楚行慢慢替她系好领口,她才恢复了力气,桃花眼雾蒙蒙地瞪他一眼,羞.臊地转向里面,耳根都红了。这样想要什么便做什么无需她再暗示鼓励的楚行,她有点招架不住。 楚行默默躺在旁边,现在也不敢再说什么,她在坐月子,他继续是自讨苦吃。 夫妻俩的呼吸慢慢平静了下来。 楚行重新抱住她,轻声说正事,“那天我听祖母说,忙完二弟的婚事,她要替盈盈相看夫婿。阿暖,盈盈跟你亲,等你养好身子,你找机会问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文官或武将,我好在外面替她留意下。” 楚盈今年十四了,早已出落地如花似玉。 陆明玉点点头,长嫂如母,虽说有太夫人在上面把关,陆明玉这个嫂子肯定也得多费费心。 翌日承恩侯府派人来铺床。 因为姚寄庭辞官云游去了,户部多了一个空缺,楚随正好补上这个位置,现在还没上任,他在翰林院又很清闲,明惠帝便多给了他几日假,这两天楚随都在家待着的。 “二爷,万家铺床的人来了,您不出去见见?”阿贵一身灰衣来到书房门外,神情十分地复杂。他知道自家主子心里到底装着哪一位,但婚事都定下了,如果万家来铺床二爷都不露面,传出去就是明晃晃告诉别人他不满意这门婚事啊。想当初国公爷成亲,国公爷对陆家请来的全福人客气极了,事后全福人在各府夫人太太们中间一传,人人都羡慕国公夫人有福气。 楚随坐在书桌前,正在看书,闻眉头蹙起,好一会儿才放下书册。 里面传来脚步声,阿贵松了口气,忙往旁边退了几步。 全福人领着众人在前院候着,听到脚步声,她新奇地抬起头,就见走廊那边转来一个穿月白夏袍的高挑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眉凤目,玉面唇红,徐徐而行,说不出来的风流倜傥。 全福人不由地在心里赞了个好。 她身后站着万姝身边的两个大丫鬟,穿绿裙的叫知夏,穿白裙的叫明秋,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见到准姑爷这般风采,二女互视一眼,皆是面上一红,替自家姑娘高兴。 全福人可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好命妇人,万家请的便是一位诰命夫人,正正经经的官家太太,楚随认出对方,立即面露笑容,恭敬谦和地将人请到堂屋奉茶款待。 知夏、明秋也随全福人进去了,站在全福人身后。今天她们都听全福人使唤,这样也合礼数。 全福人连夸楚随好几句,才让两个丫鬟拜见准姑爷。 楚随嘴角带笑,温润如玉,直到明秋报出名字,他才微微皱眉,想也不想便对明秋道:“你名字犯了国公夫人的忌讳,改叫品秋吧。” 本就不怎么喜欢万姝,现在万姝尚未进门,楚随先对新婚妻子添了一层不喜。万姝早就与陆明玉相识,“阿暖姐姐”喊得那么亲热,为何连身边丫鬟名字犯了忌讳都不知道?若是让兄长与她听去,不定生出什么样的误会。 初见姑爷便挨了训诫,明秋粉面转白,连忙磕头赔罪,嘴里识趣地自称品秋,心里却委屈极了。“明秋”这个名字她用了七年了,已经有了感情,一来就被姑爷要求改掉,明日被姑娘身边的小丫鬟知道,她的面子往哪儿搁? 都怪那个国公夫人。 眼里掠过一丝怨恨,明秋……品秋低头退回了全福人身后。 楚随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寒暄过后,全福人带人去后院铺床,楚随重新回到书房,拿起书册,只是看了几行字,心里却越来越烦乱。去年他答应娶万姝,是因为当时糊涂了,心怀不轨,现在他断了那狼子野心,万姝…… 罢了,不娶万姝也会娶旁人,左右都不是她,娶谁都没什么区别。 夜里他早早入睡,与平时无异。 承恩侯府,万姝却是辗转反侧,望着头顶的床帐,她一会儿羞,一会儿笑,三更天才睡着,然后好像没过多久,就被丫鬟叫起来了,开始梳妆打扮,忙着忙着,楚随来接亲了。 承恩侯府前院,宾客满门。 达官贵人们来送嫁,承恩侯府各处铺子掌柜、田庄庄头也都带了礼物过来,从角门进,侯府有专门招待他们的地方。 “哎,你们见过姑爷没?听说长得特别俊,跟神仙似的,与咱们姑娘简直是天生一对呢。”说话的是个大掌柜,常年住在京城,出入京城繁华酒楼街巷,偶然见过楚随一次。 这话别的掌柜听了不会多想,但那些庄头们就砸吧出了炫耀的味道,有个老庄头意味不明的哼了声,扫眼显摆的掌柜,他转向左手旁的年轻男人,大声道:“神仙我们这些土人没机会见,段忠便是老李我这辈子见过的长得最好的男人喽。” 说完用力拍了拍段忠的肩膀。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那个叫段忠的男人,只见这人穿着一身灰色衣袍,身材结实,端坐在那儿比身旁两个庄稼汉都要高出半头,肤色偏黑,但在大多数庄头里面算是小白脸了,简单一个照面便令人生出鹤立鸡群之感。再细端详他五官,眉毛斜飞似剑,黑眸幽深静若寒潭,察觉众人的窥视,他垂下眼帘,好家伙,那睫毛又密又长,比娘们还好看。 “这,东家又添置新庄子了?我以前好像没见过段兄弟啊。” 有人纳罕地问。 段忠嘴唇紧抿,一不发,老李朗声大笑,喝口酒,津津有味地解释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咱们段兄弟是有造化的人,去年开春姑娘去庄子上游玩,遇见饿昏的段兄弟,就把人带回庄子上了,后来啊,姑娘看段兄弟有本事,特意安排段兄弟当了庄头。” 故意说得特别暧.昧,因为老李本来就怀疑段忠是靠脸出头的,别的不说,这次侯府安排姑娘的嫁妆,段忠那片田庄就拨给了姑娘,段忠也成了姑娘的陪嫁,谁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隐情? 他会猜,旁桌的人也不傻,彼此瞧瞧,笑容暧.昧起来。这年头男人有钱了纳妾养外室,有些吃穿不愁的夫人们因为家里男人不当用,或是男人忙着陪姨娘外室,也会想方设法给自己添些乐子,莫非自家姑娘早就跟段忠好上了? 他们笑得粗鄙,可都谨慎地没有说出来,因此段忠虽然愤怒,却无法发作,沉着脸拎过酒壶,替自己倒酒,简单用了几口饭菜,便起身离座,率先告辞了。 有人注意到他左手缠着纱布,问老李怎么回事。 老李已经喝得有几分醉了,打个酒嗝道:“听说好像以前烫伤了,一直裹着纱布,没人见过里面到底什么样子。” 众人议论几句,话题慢慢又回到承恩侯府与楚国公府的联姻上。 ~ 夜幕降临,楚国公府却是一片喧嚣,陆明玉靠在床头,听听热闹,低头哄女儿,“二叔娶媳妇呢,棠棠想不想去看新娘子啊?” 棠棠望着娘亲,呆呆愣愣的,毕竟听不懂嘛。 陆明玉低头亲女儿。 楚行要招待客人,陆明玉自己用的晚饭,乳母抱走女儿后,她翻身侧躺,窗外的欢声笑语衬得这边越发幽静,陆明玉眼皮渐渐沉重起来,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被人用嘴唇弄醒。 酒气扑鼻,陆明玉困倦地睁开眼睛,小声嘟囔,“多晚了?” 楚行不答,继续亲她。 陆明玉揉着眼睛躲他嘴唇,最后被他的锲而不舍逗笑了,抱住他脖子问道:“别人当新郎官,你也馋了是不是?” 楚行埋在她颈窝,哑声道:“喝多了。” 陆明玉按住他手,心扑通扑通地跳:“喝多了,外面有醒酒茶,你来烦我做什么?” “不想喝茶。”楚行挪开她手,继续解她衣。 他呼吸带出的酒气喷在她脖子上,再沿着她下巴飘到鼻端,陆明玉也醉了,抱住他脑袋,咬着唇随他胡闹,末了苦了一双手。 今晚楚行不得不忍着,新郎官却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只是坐在床边,看着羞红脸庞替他宽衣解带的万姝,楚随真的没什么兴致。万姝呢,替他解开中衣,她就不敢再动了,紧张地低下头,双手攥着衣摆。 龙凤喜烛静静地燃烧,明明是喜事,却有烛泪连续不停地落下来。 一滴烛泪缓缓往下蔓延,汇聚到烛台底端,没一会儿,又有新的滚落,楚随连续看了三滴,才在心里长长地叹口气,转身,托起万姝双腿,将她抱到了床上。 没有亲.吻,也没有甜蜜语,只在万姝哭出声时,他略微顿了顿。 万姝身体不舒服,他心里不痛快,草草了事,唤丫鬟进来服侍。 万姝初为人.妻,并不知道夫妻之间的复杂,反倒因为受苦时间短而窃喜,然而当她沐.浴回来,想着跟楚随说说贴己话时,却见楚随背对她躺在里面,已经睡着了。 万姝难掩失望,不过他喝了那么多酒,困乏也是应该的吧? 命丫鬟们下去,她轻轻躺好,回想刚刚的痛苦,竟也觉得甜蜜。 章节目录 第164章-164- > 楚随越睡越不舒服,头疼,然后胸口也闷。 当不适压过困乏,楚随终于睁开了眼睛,纱帐里昏昏暗暗的,但足以让他看清帐中的情形,万姝披散着头发躺在他肩窝,右手搭在他胸口,怪不得他会觉得胸闷。 看见万姝,楚随有一瞬怔愣,随即昨晚的一切全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迎花轿,掀盖头,入洞.房,万姝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忆起万姝颤抖破碎的哭求,楚随闭上眼睛,默许了新婚妻子依赖的睡姿。婚礼已成,昨晚醉过了犹豫过了人也要了,今天开始,他得试着与万姝做正常的夫妻。或许他永远不会喜欢上她,但万姝对他的情意是真的,只要万姝安安分分恪守妻道,他便会给她妻子该有的尊重。 天渐渐亮了,外间响起丫鬟们的脚步声,楚随等了片刻,见万姝没有睡醒的迹象,他叹口气,慢慢把压了他半晌的那条手臂往旁边挪。万姝昨晚其实睡得挺早的,此时手臂被人挪动,她忽然就醒了,睁眼便对上楚随白皙俊美的脸庞,眉头微皱。 目光相对,万姝心咚咚地跳,羞得转了过去,背对楚随躺着,小手紧张地攥着床褥。她十二岁就对楚随动了心,日夜盼着长大嫁给他,没想到美梦竟然真的成了真。 新娘子心慌意乱,楚随无奈提醒道:“该起了,今早要敬茶。” “啊,我差点忘了!”万姝脸上噌地着了火,慌慌张张坐起来,不敢看楚随,她逃也似的拨开纱帐出去了。 楚随失笑,扫眼床头大红缎面的鸳鸯枕,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跟着出了帐子,一抬头,就见万姝扭扭捏捏地站在屏风前,杏眼羞涩无比地望着他,“随表哥,我服侍你更衣?” 楚随略微沉默,点点头。 万姝高兴地去给他拿衣服,再兴奋地帮他换上,因为紧张,腰带差点系反了,楚随没说什么,她自己涨红了脸。楚随低头,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不自觉却想到了陆明玉与兄长相处的情形。 陆明玉是不是,也是这样服侍兄长的? 心不在焉地穿好衣服,回神就见知夏、品秋端水走了进来,目光落到品秋身上,楚随想起一事,闲聊般对万姝道:“品秋原来的名字犯了嫂子的名讳,我替她改了一个,你觉得不妥就再换一个。” 万姝昨日已经知道这事了,闻笑着奉承丈夫:“品秋挺好听的啊,还是随表哥会起名字。”下人犯了主子的名讳当然得改名,万姝明白这道理,先前欢喜待嫁,忘了这茬。 楚随见她懂事,知错能改,心里满意了几分。 那边品秋听主子昨日还安慰了她一番,现在便只管奉承二爷,轻轻咬了咬嘴唇。 ~ 楚随领着新婚妻子去敬茶。 因着庆王府的关系,万姝也时常来国公府做客,与太夫人、楚二夫人都很熟悉,现在亲上加亲,万姝只是刚开始羞涩了下,很快就自在起来,甜甜地改口喊祖母、母亲。 长孙媳妇肚子不争气,生个女儿费了那么大劲儿还折腾废了,太夫人现在就完全指望万姝快点给她生个曾孙抱抱了,因此对万姝十分慈祥和蔼,等万姝给儿媳妇敬过茶,太夫人指着长孙那边道:“你嫂子在坐月子,不方便出来呢,姝儿先给你大哥敬茶吧,饭后再让时谦陪你去见嫂子。” 万姝笑着应了声,跟着楚随去见楚行。 楚行人忙,平时又不喜出门应酬,一般的京城贵女都没机会见到他,万姝倒是见过几次,只是在她的印象里,楚行总是一身墨色衣袍,形容冷峻,很是吓人。可今日的楚行,穿了一袭陆明玉特意为他挑选的紫色玉缎锦袍,威严稳重又不是华贵,头戴玉冠坐在太夫人左下首,无论俊美还是气度,都胜过楚随一筹。 万姝愣了愣,没想到楚行拾掇一番竟然比楚随还出众。 “大哥请用茶。”万姝端了茶水,恭敬地递给他。 楚行接过,抿了一口便放到桌上,客客气气地说了两句吉祥话。 饭后楚行领夫妻俩去见妻子。 楚随示意万姝走在后面,他上前跟兄长攀谈,楚行不着痕迹地看眼后面,低声道:“弟妹刚过门,你去陪着。” 楚随不由回头,见万姝脸上确实有些可怜,这才退到万姝身边。 万姝悄悄问他,“刚刚大哥跟你说什么了?” 楚随有心让她知道兄长的好,“让我照顾你。” 他声音很轻,仿佛蕴含着温柔,万姝脸一红,羞涩地低下头。 来到定风堂,万姝忍不住暗暗打量,发现这里与丈夫的闲云堂都是三进的院子,但里面布景、石雕瞧着却比闲云堂大气多了,更有一种威严的气派在里面。这才只是定风堂,等太夫人过世,楚行夫妻会搬到国公府正院去,那可是连家中父母所住宅院都比不上的。 楚行想留楚随在前院,让万姝自己过去,楚随想见侄女,加上他现在确实对陆明玉没有觊觎之心了,又有新婚妻子陪着,便嬉皮笑脸地央求兄长,“大哥咱们也去后院看看,你抱棠棠出来,我有日子没抱我侄女了。” 楚行真不想给他抱女儿,但弟妹在场,他得给堂弟留脸面,于是三人一起去了后院。到了堂屋,楚行请楚随落座,万姝去里面见嫂子。 陆明玉早就等着了,看到一身大红衣裳的万姝,她亲昵一笑,“可算把我弟妹盼来了。”其实陆明玉与万姝没多深的交情,只是没有前世那般剑拔弩张,但陆明玉自小嘴甜会说话,招呼起人来令人如沐春风。 万姝看到床上的女人,却惊艳地愣在了原地。 自去年国公府登门提亲,她便乖乖待在家中不再出门,仔细一算,几乎一年没见过陆明玉了。她知道陆明玉生了孩子,她想象中的陆明玉应该跟家里嫂子刚生完时一样,虚胖虚胖的,可眼前的陆明玉,穿着一件蜜合色的家常褙子,乌发用跟桃花簪子松松定住,白里透红的脸庞娇美明丽,似乎与生女之前没什么不同。 生了个女儿,竟然没见胖? 而且陆明玉衣着打扮简单得体,盈盈一笑,却好像也把一身红衣、满戴宝石珠钗的她比了下去。看着床上笑靥如花的女人,万姝莫名刺眼,她早就知道陆明玉比她美,可她自己也不懂,为何婚后再见陆明玉,她竟然有点不甘。 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怎么陆明玉处处都压了她一头? “嫂子,你怎么一点都没胖啊?”心情复杂地走到床边,万姝熟稔地坐下,歪着脑袋,笑容可掬地打量陆明玉。 陆明玉不信,伸出手给她看,“明明胖了,你看,镯子都紧了。”昨晚楚行还狠狠捏了她两把呢,说喜欢她胖点。 万姝低头,看到陆明玉莹润丰.腴的腕子,上面套着一只红玛瑙镯子,衬得她手腕跟羊脂玉似的,她一个女人都忍不住想摸一.摸。 “果然胖了啊。”心里绕了几个弯,万姝故意道。以前也有瘦得豆芽似的贵女跑到她面前念叨自己长胖了,她否认,对方就一边笑一边懊恼,她赞同,对方反而不痛快。陆明玉肯定也等着她否认呢,那她偏不如陆明玉的意,让她懊恼去吧。 陆明玉本来就胖了,还暗暗因为楚行对她加深的迷恋高兴呢,又怎会在意万姝的实话,拍拍万姝的手,让采桑把她提前准备好的见面礼端过来,是一对儿水色上好的玉镯子。 她有更好的东西,但陆明玉只是嫂子,万一给的太重,压过长辈们就不好了。 万姝也给棠棠准备了礼物,一对儿赤金脚镯,一边系着一个铃铛。 陆明玉笑着道谢,摇摇铃铛逗女儿,却没打算真给女儿戴,怕弄疼女儿。 棠棠听到铃铛声,小脑袋朝娘亲的手转了过去,陆明玉稀罕得不行,万姝看看棠棠,就觉得棠棠没有家里的侄女好看,连带着也不怎么想哄。她不喜欢,外面楚随忍不住了,玩笑般催促妯娌俩放他侄女出来。 陆明玉笑笑,让乳母抱女儿出去。 万姝陪陆明玉坐了会儿,听着堂屋里丈夫温柔逗弄棠棠的声音,从未见过楚随这一面的她好奇极了,朝陆明玉打趣道:“嫂子先歇着,我出去看看,他笨手笨脚的居然也会抱棠棠?” 陆明玉嗯了声。 万姝轻步走向内室门口,来到堂屋,恰好撞见楚随低头亲棠棠,男人面如冠玉,笑容温柔,与跟她在一起时客气疏离的模样判若两人。直到此刻,万姝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喜欢楚随的明朗笑容与温润,但从昨晚到今早,楚随一次都没有对她笑过,至少没有笑得这么真诚灿烂。是因为刚刚成亲,楚随与她还不够熟悉,所以放不开吗? 夫妻俩一个专心逗孩子,一个目光复杂地盯着丈夫,楚行来回看了一眼,咳了咳,走到堂弟身边道:“弟妹刚进门,你陪她四处逛逛,早点熟悉咱们府里。” 罢熟练地把女儿抢了过来。 楚随难掩失望,楚行就当没发觉,抱着女儿,吩咐采桑去送客,他是兄长,不必亲自送堂弟。楚随没办法,最后捏捏侄女的胖脸蛋,朝万姝使个眼色,夫妻并肩离去。 客人走了,楚行马上抱着女儿进了内室。 陆明玉在玩万姝送的脚镯,见她进来,奇道:“这么快就走了?” “赖在这边也没事做。”楚行坐到床边,看见她手里的东西,不禁皱眉,“这脚镯太重了,别给棠棠戴。” “还用你说?”陆明玉头也不抬地顶了他一句,试着把女儿的脚镯往自己手腕上套,有点费劲儿,弄来弄去,脚镯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楚行起初只是看她玩,看着看着凤眼里飞快掠过一道光芒。 他一手抱女儿,一手握住她手腕,幽幽道:“别套了,我让人给你另打一对儿。” 陆明玉扑哧笑了,嗔他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说着低头,一心晃铃铛逗女儿,铃声清脆,遮掩了男人喉头滚动声。 章节目录 第165章△165 > 离开定风堂后,楚随带万姝简单熟悉了一圈国公府,路上楚随给万姝介绍各处院落,除此之外,他找不到任何话与万姝说。男人话少,万姝试着主动找话题,侧过身,笑盈盈问他:“随表哥很喜欢小孩子吗?” 楚随立即想到了棠棠,唇角上扬,点点头。 万姝马上道:“我也喜欢小孩子,我小侄女姗姗快周岁了,都能自己走两步了,眼睛比棠棠还大,乌溜溜地特别好看,等咱们回门那天,我抱给你看看。” 楚随翘起的嘴角慢慢放了下去,敷衍地嗯了声。两个孩子,一个姓万一个姓楚,不用看楚随也知道他更喜欢谁,只是他懒得与万姝争辩。 “天热了,回去吧。”听着万姝叽叽喳喳学她娘家孩子的趣事,楚随没什么兴趣,且四月中旬日头升高确实热了。 姑娘家更怕晒,万姝笑着随丈夫往回走。 人与人相处是看眼缘的,楚随如果能轻易喜欢上万姝,他就不可能那么多年都对万姝视而不见。理智上他告诉自己要试着接纳万姝,但真的坐在一起,楚随发现万姝这人十分聒噪,没话也要找话说。楚随到底是家里宠着长大的贵公子,上至祖母下至兄长,都事事依着他,不想委屈自己,楚随寻个借口去了前院。 但午饭、晚饭他都回来陪妻子用了。 夜里夫妻二人躺下,楚随直接入睡。万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背影,又失落又庆幸,失落楚随冷淡,庆幸自己没用吃苦头。接下来便是楚随陪她回娘家,承恩侯招待楚随,承恩侯夫人单独叫女儿到屋里说贴己话,询问女儿婚后过得如何。 万姝认真想了想,楚随对她不是很热络,但该关心的也关心了,便笑着点点头。承恩侯夫人眼睛多毒啊,女儿进门时她就发现女儿走路与平时无异,眼睛也不像晚上劳累过的,就又问女儿的房里事。在承恩侯夫人看来,楚随二十三了,家里没有通房,在外也没听说有风流韵.事,这么大岁数的男人娶妻,娶的还是她国色天香的女儿,楚随怎么可能忍得住? 母亲询问,万姝不好意思说,最后才红着脸简单学了下。 承恩侯夫人当即变了脸色。 万姝意识到不对,忐忑问道:“娘,怎么了?” 承恩侯夫人安抚地拍拍女儿小手,思忖片刻,同女儿低语了一番。楚随连亲都不亲女儿,只有洞.房那晚草草了事,对此承恩侯夫人有两个猜测,要么是楚随不喜欢女儿,要么楚随没有经验,行房不得其法。承恩侯夫人不想让女儿担心,所以暂且倾向后者。 母亲教她如何取悦相公,万姝很是害羞,但夜里沐.浴出来,见楚随又背对她躺好了,万姝咬咬嘴唇,吹了烛火,慢慢钻进纱帐。默默躺了会儿,万姝转身,依赖般从后面抱住了楚随。 楚随身体一僵。 万姝脸上发烫,却依然紧紧贴着他。 楚随明白她的暗示,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万姝又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既然万姝有所渴望,楚随就没再压制本能,转身抱住万姝,摸黑解她衣裳。 果然如母亲所料,万姝窃喜,等了会儿,她羞涩地抱住楚随脖子,主动去亲他嘴唇。 骤然被袭,楚随猛地往后退,冲动也如潮水般落了下去。他不喜欢万姝聒噪,刚刚被万姝亲,他第一反应是反感,不受控制的反感。想当年第一次碰董月儿,因为好奇楚随还亲过董月儿,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抗拒。 男人退地太快,肩膀失去支撑,万姝被楚随带得歪了过去,半趴在那里,旁边是已经坐起来的男人。万姝再不懂夫妻相处,她也明白楚随在抗拒她,一个姑娘家,难得主动却被丈夫如此羞.辱,万姝脸面、感情都受不了,趴在那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楚随有些自责,静默几息功夫,他大手握住万姝颤抖的肩膀,低声道:“我,我不习惯那样。” 万姝听见了,可她不信,心里另有解释,哭哭啼啼道:“你根本不喜欢我……” 这是实情,但楚随不能承认,听她越哭越伤心,楚随无奈,重新将万姝抱到怀里。这一次,除了没有亲.嘴唇,楚随对万姝用尽了他在董月儿身上学到的所有手段,万姝哪经历过这阵仗,没过多久就沉沦在了楚随的温柔里,美得连自己姓什么都记不得了。 事毕,楚随拍拍她肩膀,再次解释道:“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不习惯……” 话没说完,被万姝娇滴滴地捂住嘴,无比满足地靠在他怀里,“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她信他,谁还没有点自己的小习惯呢,能被楚随那样疼爱,万姝前所未有的甜蜜。 她做了名符其实的新嫁娘,怕母亲担心,过了几日,万姝又回了一次娘家。承恩侯夫人得知女儿女婿琴瑟和鸣,总算放了心,再三叮嘱女儿在国公府一定要收敛所有骄躁脾气。 万姝自有分寸,对待太夫人、楚二夫人,万姝乖巧又懂事。对待妯娌,陆明玉还在坐月子,万姝偶尔过去瞧瞧,聊些家常,没有罅隙可生,万姝唯一不喜欢的是小姑子楚湘,总觉得楚湘特别傲。 不喜欢,万姝就尽量不去招惹楚湘,每天盼着楚随快点回来,然后拽着楚随陪她去花园里散步。 这天陆明玉歇过晌,继续待在床上哄女儿。明日小丫头就要满月了,白白胖胖的,脸蛋粉嘟嘟特别招人喜欢,陆明玉亲眼目睹女儿一天天的小变化,一个月下来竟也不觉得闷。 “嫂子,你明天是不是能下地走动了?”万姝过来看她,坐在床边上问。 陆明玉轻轻叹了口气,点点女儿的胖脸蛋,浅笑道:“在屋里走走还行,乔老嘱咐我过完五月再出门。” 万姝听说了陆明玉难产的事,看着床上胖乎乎的棠棠,万姝忽然有点担心,小声道:“不管怎么样,嫂子总算母女平安,我,我一想到要生孩子就害怕。” 陆明玉惊讶极了,不由看向万姝小腹,“弟妹有好消息了?”楚随才成亲半个多月啊。 万姝脸一红,嗔她道:“没有,我就是随便说说。” 陆明玉笑着回道:“弟妹不用急,可能下个月就有动静了。”轻声嘱咐万姝留意点月事。 万姝有点嫉妒陆明玉处处压她一头,但她与楚随过得好,一高兴就不太计较了,现在陆明玉为了她着想,她也全都听了进去。而且吧,同为国公府的媳妇,两人婚前就认识,楚随不在家,万姝一个人待着闷了,就喜欢来找陆明玉说话打发时间。 二女东聊西扯地唠家常,采桑突然火急火燎地赶了进来,珠帘相碰发出略显刺耳的声响。陆明玉熟悉自己的丫鬟,猜到有急事,可万姝却以为采桑冒失,回头先训斥了采桑一顿,“慌慌张张做什么?” 采桑没心思理她,半惊半喜地看向自家夫人,“夫人,皇,皇上陪姑,陪容妃娘娘来看您了!” 陆明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万姝更是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 采桑在外面就惊过了,这会儿扫视一圈房间,六神无主地请主子拿主意,“夫人,您要换身衣服吗?咱们给皇上准备什么茶水?”她这辈子还没伺候过皇上呢,忍不住发慌。 陆明玉当然要换衣服,姑姑单独来她可以邋遢点,但皇上…… 皇舅舅喊得再甜,陆明玉也不能真把人家当普通舅舅啊。 章节目录 第166章¥166¥ > 明惠帝扶陆筠下了马车,先派福公公去定风堂知会外甥女,并叮嘱外甥女不必过来迎接,他则带着陆筠坐到国公府正院待客的堂屋,等候太夫人等前来拜见。 他们是微服出宫,但到了楚家,消息自然瞒不住了。 “坐正了,抬起头,畏首畏尾的,有失朕的颜面。”见陆筠低着头坐在那儿,明惠帝故意沉声提醒道,“现在你是朕的容妃,不是陆家姑娘。” 陆筠本来只有不自在,被他这样一调侃,脸刷的红了,乖乖挺直肩膀,尽量抬头看向门外,只是脸色她控制不住,依然红彤彤的。昨晚她只是随口念叨一句棠棠要满月了,明惠帝问她想不想见棠棠,陆筠当然想,没料到今日明惠帝竟安排了这么一出。 陆筠真的是受宠若惊,如果外甥女夫妻俩单独住在一座宅子,陆筠肯定会高高兴兴地来,但国公府里还有太夫人、楚家二房,陆筠不想让外人知道明惠帝对她的宠爱,她喜欢明惠帝对她好,可她不希望人尽皆知。 出宫前、来国公府的路上,陆筠劝了不知多少次,但明惠帝不听她的,坚持要来。 走廊里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陆筠不由提起了心,侧头看向明惠帝。 明惠帝鼓励地朝她点点头。 陆筠只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诚如明惠帝所说,她不能丢了他的脸面。 门口转来几道身影,太夫人穿着一身华贵繁琐的诰命夫人冠服走在最前面,手里持着拐杖,瞧见厅堂里并排而坐的明惠帝与陆筠,太夫人垂下眼帘,跨进厅堂正色行礼,“臣妇叩见皇上、容妃娘娘。” “老夫人免礼。”明惠帝虚扶一把,示意她起来。 太夫人还是跪了下去,后面楚二夫人紧随其后,礼毕,她上前一步,扶婆母起来。 明惠帝请太夫人落座,朗声道:“阿暖是朕的外甥女,得知她给朕添了一个外孙女,朕欣喜非常。明日棠棠满月,朕朝务缠身不便过来庆贺,恰好今日得闲,便带容妃过来看看她们娘俩。” 太夫人一脸感激,“皇上厚爱,亲自过来探望,此乃阿暖她们娘俩的福气,臣妇先替她们谢过皇恩。”起身又行了一礼,重新落座,太夫人慈眉善目地看向陆筠,“娘娘近来可好?” 陆筠路上犹豫,真见到太夫人,她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她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到天家的威仪,因此不得不行之,陆筠反而表现地十分从容,微微颔首,柔声回道:“我与皇上突然造访,给您添麻烦了。” 太夫人忙道:“皇上、娘娘驾到,乃楚家的荣幸,臣妇欢喜还来不及。” 陆筠面带浅笑,不再说话。 明惠帝接口道:“好了,老夫人回去休息吧,朕与容妃去定风堂坐坐,老夫人不必费心款待,把朕当阿暖舅舅看便可,今日只是来串亲戚。”说着起身离坐,旁边陆筠跟着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 男人身穿杏黄锦袍,气宇轩昂,女子着一袭淡绿裙子,小鸟依人,明明年纪相差快二十岁,但因着明惠帝长得年轻,两人站在一起,竟十分地相配,天造地设似的。 跨出厅堂时,明惠帝习惯地扶了陆筠一下,仿佛怕她会被门槛绊倒。 太夫人走在二人身后,留意到这个小动作,太夫人不由地眯了眯眼睛。长孙宠爱陆明玉,那是因为长孙没有别的女人,因为长孙只是普通的臣子。明惠帝是帝王啊,后宫有名分的妃嫔十来个,如今却这般宠爱陆筠,宠到亲自陪陆筠来探望陆筠的娘家侄女…… 什么稀罕外孙女,亲孙女都没见明惠帝登门探望过,明明就是陪陆筠来的!这陆筠,一个二嫁之女,肚子没动静都把皇后都压下去了,将来真生了龙子,还不子凭母贵? 目送帝妃走远,太夫人锁眉,侧头看儿媳妇。 太夫人只是庆王妃的祖母,楚二夫人可是庆王妃的亲娘,纵观史书,有几个皇上非同胞兄弟过得好的?庄王爷能逍遥地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那是因为他与先帝是一母所出,轮到庆王这辈儿的几个皇子,皇后次子福王是没机会了,一旦庆王也错失储君之位,日后庆王最好的下场,便是赐封偏远封地为王,届时庆王妃只能跟着去受苦。 楚二夫人一直都在盼望庆王当上储君,盼望她的女儿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不是奢望,瑞王文武双全但不为皇上所喜,福王愚笨,四皇子、五皇子都还年幼,庆王虽然平庸,却占着皇后嫡长子的名分,平时立些小功劳,还是极有可能登上帝位的。 可陆筠突然出现,成了后宫的变数,既有帝王盛宠,又有权贵娘家支撑,陆筠若能生下六皇子,生个像陆斩父子那样有出息的六皇子,庆王夺储的把握立即会从六成跌至两三成。 目光交汇,婆媳俩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担忧。 明惠帝并不知道太夫人婆媳俩在替他操心大齐江山的储君人选,走在通向定风堂的路上,身后只跟着两个心腹侍卫,他旁若无人地握住陆筠小手,低声笑道:“刚刚表现地不错,有容妃娘娘的气势了。” 他早就看出来了,陆筠只是优柔寡断,一旦被人推到她必须坐的位置上,她也能体面地应付下来。这样的人想成就大事,需要一个能为她出谋划策、能果断推她一把的谋士,明惠帝愿意做她的谋士,一直帮她到她能心安理得地站在他身边。 “你别这样……”陆筠心里没有什么抱负,她只怕被人看见,别扭地试图挣开明惠帝的大手。 “回去再跟你要谢礼。”定风堂就在眼前,明惠帝意味深长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这才松开手。陆筠红着脸转向另一侧,明明是他硬拽着她来的,竟然还盘算着借此占便宜。 两人各怀心事,并肩来了定风堂后院。 有福公公拦着,陆明玉愣是没能跨出堂屋,万姝康康健健的,得以先到院中朝明惠帝见礼,“姝儿拜见皇姑父,拜见容妃娘娘。” 明惠帝看到她,淡淡笑了下,“原来姝儿也在这边。” 万姝乖巧道:“嫂子坐月子不能出门,我怕她一个人闷,有空就来陪她。” 明惠帝欣慰地点点头,笑着夸道:“姝儿体贴懂事,辛苦了,今日朕特意放你半天假,回去好好休息吧,等你坐月子了,再让你嫂子天天去陪你聊天解闷。” 万姝本想跟着明惠帝折回堂屋的,听明惠帝这么说,万姝脸色微变,低下头,识趣地道:“那皇姑父慢坐,我先走啦。” 明惠帝嗯了声。一个外甥女,一个侄女,但陆明玉体内留着皇家的血脉,万姝与他则没有任何关系,明惠帝连万皇后都没有什么感情,又怎会把万姝当侄女宠爱?万姝在这儿,只会打扰陆筠与外甥女说贴己话。 轻轻推了陆筠一下,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那边万姝快绕过走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陆筠的背影上,她暗暗咬牙。她早就知道在皇上那里,她不如陆明玉、萧璇受宠,但姑母是皇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万姝与有荣焉,可谁曾想,姑母竟然被一个嫁过人的陆筠给压在了头上! 明惠帝这么偏心,万姝替姑母不甘! 最后看眼出现在堂屋门口的陆明玉,万姝沉着脸快步离去。 陆明玉眼里只有明惠帝与姑姑,一边屈膝行礼一边软声朝明惠帝撒娇:“皇舅舅,是福公公不许我到前面恭迎您的,您可不能怪我。” 福公公弯腰赔笑。 明惠帝看着陆筠打趣道:“你身子虚,朕若是累你跑到前面去接朕,你姑姑心里肯定怨我。” 他当着侄女的面说这种话,陆筠尴尬极了,既然明惠帝那么随和,陆筠抢先一步扶起侄女,亲昵地挽着侄女胳膊走到紫檀木太师椅前,扶她坐下,“阿暖别逞强,坐着说话吧。” 陆明玉仰头打量姑姑,见姑姑面色绯红,比出嫁前似乎丰.腴了些,便知道姑姑在宫里过得非常顺心。再看那边已经自己落座的明惠帝,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姑姑身上,简直就像永远都看不够一般,陆明玉先劝姑姑坐下,才哼了哼,孩子气地问明惠帝,“皇舅舅,你到底是来看我的啊,还是陪姑姑来看我啊?” 多了两个字,意思就差远了。 陆筠恼羞成怒,将乳母叫过来,接过棠棠抱在怀里,一心看侄孙女。 外甥女生了颗玲珑心,明惠帝眉眼含笑,熟练地哄道:“自然是来看你们娘俩的,你姑姑根本不想来,朕劝了好几次,她才勉为其难。” 说着话,眼睛又瞥向了陆筠那边。 陆明玉看在眼里,身上起了一层小疙瘩,仿佛回到刚重生那几年,目睹父母在她面前眉来眼去一样。不过明惠帝这么喜欢姑姑,陆明玉由衷地替姑姑高兴,还体贴地找个借口去屋里面了。 她走了,福公公守在门外,明惠帝不用再端着长辈的架子,起身来到陆筠身边,弯着腰跟她一起看孩子。棠棠马上满月了,脸蛋白白净净又漂亮,一双丹凤眼既有楚行的些许凌厉气势,又有陆明玉的灵动水润。 明惠帝看得眼馋,慢慢蹲下去,握着棠棠小手,喃喃地道:“阿筠,若你给朕生个公主,小丫头长得估计跟棠棠差不多。”他眼睛狭长,与楚行酷似,陆筠与陆明玉更像亲姐俩。 陆筠抱着小小的女娃,眼里除了哀伤,也有掩饰不住的渴望。 她想生孩子,儿子女儿都好,只要能生就行,不是为了证明她身体没问题,不是为了满足明惠帝的心愿,她只是单纯地想体会做母亲的感觉,想有一个会依赖地喊她娘亲的孩子。 都想要孩子,从国公府出来上了马车,不知是明惠帝早就存了坏心思,还是陆筠的眼神泄.露了什么,总之马车还没拐出国公府这条街,陆筠就被明惠帝压到了窄小的坐榻上。 “从安福街绕回宫里。” 呼吸粗.重,明惠帝一边解腰带,一边沉声吩咐赶车的侍卫。 直接回宫一刻钟就到了,远远不够他施展。 章节目录 第167章^167 > 车轮一圈一圈转动,咕噜咕噜的,明惠帝同样不知疲倦,驾驭着天子之兵,一次又一次冲阵。 四月底的京城下午,日头暴晒,热气混杂着人语透过窗帘缝隙往里跑,在车厢里聚拢挥散不去。 终于罢兵,明惠帝后背衣袍就像被露水打了一样,没一块儿干地方。 陆筠更狼狈,发髻松散,压在底下的衣裙皱得不成形。 她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地想就这样睡过去。 “累这样了?”明惠帝把整条坐榻让给她,他跪在榻前,一边收拾一边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笑,心里难以形容的畅快。以前她总是羞答答的,刚刚他还担心她不愿意,未料她竟比任何一次都热.情,虽然她始终捂着口,但明惠帝感受地到。 坐榻这么小,还必须留神不出声,费心费力,陆筠很累,美眸迷离地看看他,慢慢闭上了。她十九了,算是大姑娘,但明惠帝情不自禁地把她当小姑娘,陆筠露出这种倦态,他又满足又怜惜,小心翼翼地帮她清理,然后穿好衣裙。 明惠帝命人直接把马车赶到乾元宫前。 马车颠簸,突然停下来,陆筠醒了,睁开眼睛,看到明惠帝俯身过来,她面露茫然。明惠帝笑,低声道:“你裙子皱的不能看,朕抱你下去,别人应该看不出来。” 陆筠脸颊瞬间红透,她提醒过他拿开裙子,是他等不及。 明惠帝一手托起她肩膀,顺势在她泛红的耳边道:“刚刚不尽兴,一会儿再疼你一回。” 陆筠难为情地往他怀里钻,小手无力地攥着他衣襟。 明惠帝无声笑,稳稳地抱着她探出马车,车前准备伺候的一众太监见了,急匆匆低下头。陆筠看不见,但她猜得到,越发往明惠帝怀里躲,明惠帝神清气爽,健步如飞往乾元宫后殿去了。 帝妃恩爱,消息传到昭阳宫,万皇后只是淡淡扯出个讽刺的笑。自陆筠进宫后,皇上格外宠爱陆筠,大大小小的事情见多了听多了,她早已见怪不怪。贤妃不爱串门,德妃心高气傲,都各自待在自己的宫中,淑妃等人倒是得空就去永宁宫走动,但无论是单纯与陆筠相交,还是想多在皇上面前晃晃,都没能重新分到宠爱。陆筠看着柔弱,实则精地很,听说许贵人往她那边去的特别勤,陆筠始终淡淡的,跟哪个妃嫔都不亲。 据说陆筠嫁给姚家一年肚子都没动静,万皇后现在只盼望陆筠子嗣有问题,受再多的宠爱也怀不上龙种,只要不影响她儿子在皇子中的地位,皇上把陆筠宠到天上去,万皇后也不在乎。 皇上心里没她,她早就知道了。 ~ 楚国公府,陆明玉产后第一次下地那么久,有点腰酸,帝妃离开后,她重新回床上歇着。先前乔老叮嘱她在屋里歇两个月,最近夜里与楚行屡次半途而废,陆明玉本来还觉得乔老多虑了,如今感受到身子的虚弱,陆明玉才不得不接受她必须再静养一个月的事实。 她惬意地躺着,旁边棠棠睡着了,眼睫毛长长的。 明惠帝与姑姑都很喜欢小丫头,陆明玉听在耳里,比自己被夸还高兴。 只是才歇了一会儿,太夫人来了。 陆明玉腰酸不适,因为太夫人一直很疼她,她便没有客气,只撑了起来,腰后垫着大大的软枕,靠在床头。瞧见太夫人,陆明玉像之前太夫人过来看她那般亲昵地笑道:“祖母来了,快过来坐。” 明惠帝与姑姑来,陆明玉特意换了件比较端庄的褙子,但也不是特别隆重,还是偏家常的,身子不舒服,陆明玉懒得再换,直接躺下了。太夫人漫不经心扫了眼长孙媳妇的衣着,看出长孙媳妇打扮过,猜到长孙媳妇肯定下地迎接明惠帝了,她一来长孙媳妇却一点表示都没有,继续赖在床上,太夫人心里就不太高兴。 陆筠恃宠生娇,陆明玉这个侄女果然有样学样,都怪她平时对陆明玉太好了。 但陆明玉有坐月子当借口,太夫人不便发作,神色如常地坐到床边上,拍拍睡着的曾孙女,太夫人低声询问明惠帝在这边的情形。 皇上来了,长辈关心关心很正常,陆明玉简单学了一遍。 太夫人点点头,因上了年纪而丧失光彩的眼睛看着陆明玉,低声笑道:“皇上对容妃娘娘真是盛宠有加啊。” 陆明玉笑容不改,对上太夫人别有深意的注视,心跳却漏了一下。 明惠帝名义上是来看她与女儿的,太夫人应该说皇上宠爱她这个外甥女才是,现在太夫人非但看穿皇上是在刻意讨好姑姑,还在她面前点明,是有什么深意吗? 太夫人既然说了,就没想跟长孙媳妇打马虎眼,握住陆明玉小手拍了拍,语重心长道:“阿暖,你与容妃娘娘年龄相仿,一个活泼一个温柔,祖母特别喜欢,把你们姑侄俩当家里孩子看着长大的。现在咱们两家亲上加亲,无论是看在跟你的情面上,还是对容妃娘娘的关心,有些话,祖母都得给你提个醒。” “祖母请说,我年纪小不懂事,得您时刻提点才行。”陆明玉紧张又谦逊地道。 太夫人嗯了声,看眼门口,再看看安睡的棠棠,这才压低声音道:“皇上宠爱容妃娘娘,这是娘娘的福分,但有些事情,过犹不及,就说今天,皇上乃九五之尊,就这么轻车简行地出宫了,万一路上有人心存不轨……那时候,阿暖你说,文武大臣与百姓们会怪谁?” 陆明玉垂下眼帘,脸蛋细白如瓷。 太夫人连忙安抚地拍拍她,“阿暖别怕,祖母是说万一,这不没事嘛,只是咱们得防患于未然。阿暖啊,祖母是外人,没资格去容妃娘娘面前多嘴,娘娘宠爱你,接下来这些话啊,你委婉点劝劝娘娘,女人进了宫,那就是皇家的人了,讲究谨慎行,不像咱们寻常女子,想做什么,跟男人撒撒小娇也无伤大雅。” 外之意,明惠帝今日之所以会微服出宫,都是陆筠撺掇的。 陆明玉听得懂,自己单纯老实的姑姑被人误解成媚.惑帝王的奸妃,陆明玉胸口堵得慌。但仔细想想,太夫人也是行事谨慎才有所顾虑,如太夫人所说,一旦路上明惠帝出事,姑姑定会被人讨伐。 陆明玉先是感激太夫人提醒,末了才状似无心委婉解释了下,“娘娘就是太柔了,皇舅舅执意来看我,她该多劝两句才是……祖母放心,等我下次见到娘娘,我会提醒她的。” 她是小狐狸,太夫人便是老狐狸,隐约嗅出了陆明玉对陆筠的维护。 这一维护,便说明长孙媳妇骨子里根本不认同她的话,前面应承之说得再好听再婉转,都是敷衍人的,偏长孙媳妇敷衍地八面玲珑,让她找不到由头再训诫,非要计较个清楚,不好看。 先前只知道陆明玉这孩子乖巧嘴甜,原来气起人来,也是口蜜腹剑。 话不投机半句多,太夫人浅笑道:“阿暖明白就好,皇上政事繁忙,考虑难免有不周之时,容妃娘娘提醒了,也会赢个贤德之名。” 陆明玉附和着颔首,神色诚恳,“祖母说的是。” “那你好好休息,祖母先走了。”尽于此,太夫人起身走了。 樊嬷嬷带着采桑、揽月出去送她,随后樊嬷嬷一人走了进来,见床上夫人脸色不对,像是受了委屈,樊嬷嬷担忧问道:“夫人,太夫人同您说什么了?”女人坐月子期间最娇.弱,身子不能累,心也不能吃苦,不然都容易落病根。 陆明玉两世为人,没那么容易被人打击,且她知道自己的情形,想想明惠帝与姑姑如胶似漆的相处,陆明玉慢慢把太夫人的话都抛到了九霄云后。什么替姑姑着想,今日若皇上陪皇后去庆王府,太夫人绝不会怂恿庆王妃去劝万皇后。 归根结底,人心都是偏的,她为姑姑受宠高兴,有人就会替万皇后失宠不甘,太夫人口口声声说疼爱姑姑,但真心疼爱姑姑的人,不会认定姑姑行事有失贤德。 “没事,我有点渴,嬷嬷让厨房给我端碗红枣汤吧。”陆明玉悠悠然道。 主子不说,樊嬷嬷不能强求,低头退了出去。 陆明玉重新躺好,托起女儿小手检查女儿的指甲,刻意不去想太夫人。 红日西垂,楚行回府,照旧先去三秋堂。 太夫人早就在等他了,叫丫鬟看茶,没有直接放孙子回定风堂。 楚行料到祖母有话说,便沉稳地坐着,端茶品用。 太夫人打发丫鬟们下去,先叹口气,再把明惠帝微服私访的事讲给长孙听。自家人说话,太夫人没有在陆明玉面前的忌讳,直道:“容妃娘娘应该劝阻皇上才是,最迟六月阿暖就能抱棠棠进宫,她何必着急出来?幸好没事,不然咱们楚家也难辞其咎。唉,都是一家人,我才提醒阿暖得空去劝劝容妃,阿暖好像不太高兴,准是嫌我管得太宽了。” 楚行并未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京城禁卫森严,国公府更是在皇城附近,明惠帝临时出宫不会有任何危险,至于妻子…… 楚行笑道:“祖母多虑了,阿暖素来敬重您,您是好心,她怎会嫌弃。” 太夫人早就知道长孙疼媳妇,闻心里哼了声,面上却苦笑道:“希望是我多想了吧,世谨回头多留意些,阿暖坐月子呢,不能思虑过重,真有误会,你帮我解释两句,别叫她心里藏着事,亏了身体。” 楚行听了,担心妻子正在郁闷烦躁,顿时坐不住了,起身道:“那我去看看,祖母放心,阿暖聪慧明理,分得清好赖话,绝不会怨您的。” 他两边脸上都写着“我要去哄媳妇”,太夫人看了心烦,摆摆手,好笑道:“快去瞧瞧吧。” 楚行行个礼,大步出了堂屋。 定风堂,陆明玉刚睡醒一小觉,听说丈夫回来了,她无意识地摩.挲锦褥,继续朝里躺着,闭上眼睛佯装睡觉,心里慢慢地敲着一只鼓。楚行每次回来都会去太夫人那边请安,不知太夫人有没有说她坏话,更不知道,楚行究竟会信谁。 章节目录 第168章△168 > 初夏的黄昏,余晖灿烂,照亮了整间内室。 楚行挑帘进来,见床上妻子似是在睡觉,他放轻脚步,脱下等不及在前院换的官服外袍,随手搭在椅背上,再慢慢靠近床榻。他在外忙碌一日,衣袍沾了尘土,不干净,楚行怕抱女儿时小家伙不舒服。 纱帐高挂在帐钩上,陆明玉朝里侧躺,睡颜恬静,旁边棠棠仰面躺着,底下垫着一块儿比她大几圈的垫子,身上穿着大红绣牡丹花的肚.兜,肚子以下盖着薄被,两条小胖胳膊露在外面,白白胖胖莲藕似的。 楚行弯着腰站在床边,看看妻子再看看女儿,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妻子睡得这么香,应该没什么事。 放了心,楚行绕到屏风后,屋里备着水,他打湿巾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肩膀胸膛,天热,他身上有汗。那边陆明玉听到细碎的水声,她悄悄转身,透过四季如意的屏风,看到楚行高大挺拔的身影,手臂结实,脊背宽阔,腰…… 陆明玉及时转了回去,脸不争气地红了。从怀孕到坐月子,楚行忍得辛苦,她每天看着他的“美.色”,又何尝好受?楚行尚有办法占她便宜自己快活,陆明玉却是什么都做不了,往往被他吊到一半,转而空落落地偃旗息鼓。 正想着,水声止住,男人走了过来。 陆明玉忙调整呼吸。 她在睡觉,楚行本想先抱女儿出来稀罕稀罕的,俯身时视线习惯地扫过妻子脸庞,却意外发现她脸颊比刚刚红了不少。楚行愣了愣,低头看眼胸膛,忽然明白了过来。 他唇角上扬,暂且忘了女儿,侧躺在妻子身后,一手抱住她腰,一手撑着上半身,低头亲她脸颊。陆明玉一动不动,楚行转过她脸,嘴唇缓缓往她红润的唇上挪去。 蜻蜓点水似的温柔,特别勾人。 陆明玉不想被他勾,抿着嘴推他,“我困,你别碰我。” 她小嘴儿噘着,楚行记起太夫人的话,顿时收起心.猿意马,慢慢将人转到怀里,看着她问:“阿暖,今天皇上与容妃娘娘来看你,是不是很高兴?”她只能闷在屋里,只要有人来看她,她都会兴奋地跟他念叨几句。 面前就是他壮硕的胸膛,男人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陆明玉在太夫人那里受了一点气,却又碍着尊卑连句辩解都不能尽情的说,本来想朝楚行小小地发.泄一下的,此时被他亲.密地抱着,她忽然没了那孩子气的冲动。 点点头,陆明玉笑着道:“皇上可喜欢棠棠了,一直夸棠棠像他。” 楚行笑容微僵,女儿明明像他,哪里像皇上了? “娘娘怎么说?”楚行轻声问。 陆明玉故意道:“姑姑也说棠棠像皇上呢。” “她当然顺着皇上的话说。”楚行往下挪,心里不舒服,他想亲她。 陆明玉却挡住他嘴,不给亲,低垂着眼帘,也不想与他对视,没生气,但也能看出不痛快。楚行想起太夫人的话,试探道:“祖母跟你说什么了?” 终于来了,陆明玉抬起眼帘,探究地盯着他,“为何这么问?” 她眼眸明亮,带着浓浓的防备,楚行一惊,立即意识到祖母与妻子的谈话没有祖母说得那般轻描淡写。情况不明,若是在战场之上,楚行会先打探清楚两方虚实再有所决策,可妻子身体虚弱,楚行不想把应付外人的办法用在妻子身上,直道:“阿暖,祖母年纪大了,遇事考虑的多,担心皇上出宫遇险才让你去提醒容妃娘娘以后劝着皇上点,祖母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她别误会? 陆明玉垂眸笑了。她一开始确实误会了,误会太夫人真是为了皇上的安危着想,又想象不出皇上有多宠爱姑姑才认定是姑姑不懂事,可后来她都解释了,太夫人还警告般给姑姑扣了一顶“不劝阻就是不贤德”的帽子,陆明玉才彻底想明白,太夫人那一番苦口婆心,哪是关心皇上,分明就是不满姑姑独宠于后宫。 可她不能把两人的对话一句一句地学给楚行听,太夫人话说得漂漂亮亮冠冕堂皇,有些东西女人能听出来,男人未必,甚至可能怪妻子想得多,“误会了”。 对上楚行紧张的打量,陆明玉盈盈一笑,“我没误会啊,祖母是为了姑姑着想,我当然知道。你放心,等我能出门了,我就去跟姑姑说,下次皇上再提议带她出宫,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一来容易出事,二来也容易让人误解她恃宠生娇,仗着皇上宠爱就央皇上陪她出宫看侄女。” 语气轻柔认真,从始至终脸上都带着笑。 但楚行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偏偏说不出来,只好先提醒她:“阿暖,祖母多虑了,京城护卫森严,皇上也是清楚安全无虞才会带容妃娘娘出宫,祖母劝你你听听就是,不必真去娘娘面前说。皇上看重娘娘才如此费心,娘娘劝说拒绝,反倒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 这话比之前的顺耳了很多,陆明玉抿抿唇,小手在他胸口画圈,“国公爷怎么知道是皇上主动提议的,也许是我姑姑非要纠.缠皇上陪她出来的呢?”到底委屈,她忍不住小声加了一句,“祖母让我劝姑姑,没让我劝皇上。”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下半辈子最亲.密的人,陆明玉不想遇到什么事情,连丈夫都不能直相告。太夫人一手将他养大,陆明玉会给太夫人该有的敬重,不夸大自己的委屈让楚行为难,但她也希望楚行明白,她不是无理取闹,自寻烦恼的人。 楚行是武将,不苟笑,他曾经或许看不出陆明玉对他的心,但他绝非只会舞刀弄棒的莽夫,前后一想便明白过来了,祖母误会陆筠倚仗皇宠恣意妄为,陆明玉那么喜欢姑姑,不委屈才怪。 祖母不了解陆筠,也不够了解皇上,楚行却是知情人。 “小姑不是那种人,她只会拒绝皇上,再被皇上霸道地带出宫。”抱住妻子,楚行低低地道,对陆筠的称呼也从容妃娘娘改成了小姑,以表亲近。 陆明玉听了,宛如泡进了汤泉池子,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太夫人怎么想都不重要,楚行能理解她的不快,肯相信姑姑的品行,她就满足了。 楚行却觉得还不够,亲.亲她耳朵,继续道:“阿暖,男人喜欢一个人,会想方设法对她好,只要她开心了,世人怎么议论都不在乎。以后不论皇上怎么宠姑姑,只要不影响朝政,只要你觉得没错,便不必费心,祖母若劝你,你说点好听的哄哄她就好,不必当真。” “你是让我糊弄祖母吗?”陆明玉仰头看他,桃花眼里闪着促狭的光芒,“你就不怕我去祖母面前告你的状,说她心里稳重孝顺的大孙子背地里鼓励妻子对她阳奉阴违?” 楚行捏捏她耳垂,凤眼温柔地望进她眼睛,“只要阿暖高兴,我都随你。” 陆明玉甜得心里咕嘟嘟冒泡,靠到他怀里哼道:“就会说甜蜜语。” 楚行笑着亲她耳朵,大手开始不老实。 陆明玉被他哄得没有一处不舒服,自然愿意给他占点便宜,只是楚行才解开她身上的妆花褙子,旁边棠棠忽然哼唧了起来。楚行心头一跳,迅速看过去,就见女儿红着小脸,薄被底下小腿轻轻地踢着。 “又尿了吧?”陆明玉歪头看女儿。 楚行已经爬到里侧,掀开被子,抬起女儿小腿,尿布果然湿了。 床脚备着换用的尿布与小垫,他先把女儿抱到旁边,再熟练地换上新的,眉眼专注。陆明玉懒懒地躺着,见女儿换了新尿布还是哭,笑着让楚行把孩子抱过来。 棠棠饿了,躺在娘亲怀里吃得起劲儿。 楚行眼睛直了。 陆明玉怕他胡来,给他安排差事,“我腿有点酸,你帮我捏捏。” 楚行吞.咽了下,转身挪到她身旁,任劳任怨。 第二天便是棠棠的满月,楚国公府宾客满门。 永宁宫里,陆筠昨日虽然去看过侄女了,这样的好日子不能过去,她还是有点失落,但她记住了教训,明惠帝过来时,她表现地天.衣无缝,一心陪明惠帝说话。 “马上端午了,阿筠想去看龙舟赛吗?”明惠帝搂着她,宠溺地问。 陆筠摇摇头,真的没兴致。 明惠帝好奇地追问原因,陆筠笑了下,低头道:“划船的人都露着胳膊。” 一群壮实汉子,一排排明晃晃的结实手臂,陆筠幼时看过,羞得慌。 明惠帝被她逗得大笑,捏着她胳膊道:“那朕让他们换上带袖子的衣服。” 陆筠连忙劝阻,红着脸道:“我不喜欢看,百姓们看得热闹,七哥因为我下那样的旨意,传出去该惹人说闲话了。” 明惠帝只是开个玩笑,听她这么懂事,他爱.怜地亲她小脸,“好,他们赛龙舟,朕陪阿筠游船赏荷,就咱们两个。” 陆筠还是拒绝,但这次明惠帝没听她的,端午一到,他半拉半拽地把陆筠带到御花园的静湖旁。湖边早就准备好了一条乌篷船,侍卫划船,明惠帝拉着陆筠坐到船篷中,临窗赏景。 陆筠一开始挺新鲜的,船行了一段,她越来越不舒服,自觉坚持不下去了,陆筠捂着胸口求他,“七哥,咱们回去吧,我……” 话没说完,胃里一阵翻滚,陆筠慌张往蓬外跑,伏着船栏干呕起来,小脸惨白。 她进宫后第一次生病,明惠帝又急又心疼,一边帮她拍背,一边呵令侍卫快速靠岸。陆筠无力地靠在他怀里,难受到说不出话,闭着眼睛不敢看湖面,心里却突然冒出了一个猜测。 她,是不是有了? 不知是不是在姚家喝了太多汤药,她月事变得不准了,有时候隔两个月才来,故无法凭借月事揣度是否怀孕,现在她莫名地想吐,也许…… 念头才起,陆筠又自己给推翻了,她才进宫两个多月,不可能的。 心烦意乱,到了岸上,明惠帝抱起她往乾元宫赶,她也没有多劝。 两刻钟后,乾元宫后殿,太医院院使笑着松开陆筠手腕,起身朝明惠帝道贺,“恭喜皇上,娘娘这是喜脉。” 章节目录 第169章●169 > 她有孕了? 目光从太医身上收回,陆筠不敢相信地低下头,才做出这个动作,眼泪先断线珠子般掉了下来。 她有孕了,她身体真的没有问题,她真的要当娘了…… 泪如雨下,陆筠抬头望向明惠帝,感激还是狂喜,她分不清楚。 总管太监郭邕悄悄朝太医院院判使个眼色,两人默默退了出去,明惠帝则大步走到陆筠身旁坐下,紧紧将人搂到怀里,低头亲她脑顶,“阿筠,朕说过会给你一个孩子,没有食是不是?” 陆筠只是哭,手抱着他脖子,哭得酣畅淋漓,把压在心底的所有委屈都哭了出去,姚老太太嫌弃她的那副面孔也终于模糊起来,直到消失不见。 她呜咽出声,明惠帝很心疼,但他没有劝止,只轻轻地摸着她脑顶。曾经他亲眼目睹陆筠为了求子把自己折腾地人不人鬼不鬼,亲眼看到她在观音峰前虔诚祈求,他知道她比所有人都盼望做娘亲,他能理解她的每一滴眼泪。 等陆筠哭够了,明惠帝抱着她道:“阿筠,从今天开始,你搬过来与朕同住。” 对她来说,这个孩子来得不易,只有一直把她带在身边,明惠帝才能放心,不然他无法想象,万一孩子出事,陆筠大喜大悲之下,会变成什么模样。 陆筠已经平静下来了,闻本能地摇头,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不用了,永宁宫挺好的,林姑姑、福公公都很细心周到。”他对她够好了,因为怀了孩子就搬到乾元宫,陆筠怕别人说她闲话。 “你敢违抗朕的口谕?”明惠帝抬起她下巴,面无表情地道。 陆筠知道他在故意吓唬人,也知道他做的决定根本没有更改的可能,只能都听她的。 容妃有孕、容妃搬到乾元宫养胎,这两个消息几乎同时传了出去。 昭阳宫中,万皇后闭着眼睛转动手腕上的佛珠,面容慈和。瑞王生母贤妃闻讯,呆呆地坐在窗前,目光空洞,不知在想什么。四皇子生母德妃得到消息,气得连续砸烂一整套茶具,想不通陆筠到底哪里好,皇上居然那么宠爱她。淑妃是几人里面最年轻的,也是唯一露出喜意的,将院子里玩耍的五皇子叫到身边,笑着道:“容妃娘娘有孕啦,明年烔哥儿就要当哥哥喽。” 五皇子才四岁,闻兴奋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淑妃笑道不知,只嘱咐儿子将来一定要照顾新弟弟或妹妹。 烔哥儿认真地点头,然后继续玩了。淑妃望着儿子小小的背影,心里一片平静。儿子太小,上面有几个兄长,也没有多得皇上宠爱,怎么轮也轮不到她的儿子。淑妃不想站队,但人在宫中,免不了的,非要选一个,淑妃愿意押陆筠这一胎。 陆筠若生皇子,六皇子有独宠后宫的母亲,有文武双全的母族,只要比庆王聪明,便极有可能夺得大位。自己的儿子与六皇子年龄相近,兄弟俩一起玩耍,还容易培养感情,一旦六皇子登基,儿子应该能捞个闲王当当。如果陆筠生了女儿,那儿子与妹妹关系好也碍不到谁的眼。 皇宫之外。 入夜了,庆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旁庆王妃挺着鼓鼓的肚子,察觉丈夫再次转身,她想了想,柔声道:“王爷,我娘跟祖母都说我肚子尖,肯定是男胎。” 她很快就要生了,就这几天的事。 迟迟没有嫡子,一直是庆王的心病,听说妻子怀得极有可能是儿子,庆王总算略感欣慰。翻身过来,大手轻轻地摸着妻子肚皮,想到妻子身后的楚国公府,庆王先是欣慰,忽而又记起,楚行娶的是陆家的姑娘。 前年妻子对他提及楚、陆两家的婚事,庆王还很满意,可是现在,陆斩的女儿被父皇当成宝贝宠,真遇到事情,陆家不可能帮他,那楚国公府,楚行才是一家之主,他会帮枕边人的姑姑,还是出嫁多年的堂妹? 昏黑的纱帐中,庆王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但他声音很平静,与妻子闲聊几句孩子,才状似无意地道:“对了,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嫂子生女难产,现在可恢复好了?” 听到难产二字,庆王妃小腹不受控制地缩了下,她慢慢扶住肚子,忍着那莫名地不适道:“好的差不多了,不过乔老叮嘱她六月再出门,比寻常妇人多坐一个月的月子。” 庆王只是想把话题引到楚行夫妻身上,敷衍地点点头,继续道:“世谨与你嫂子年纪差了十几岁吧?老夫少妻,你嫂子又是百年难遇的美人,世谨平时是不是特别宠她?” 论关系,陆明玉是他的表妹,庆王见过陆明玉,知道那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不过两人没打过什么交道,因此称呼上并不亲昵。 堂兄宠陆明玉吗? 庆王妃回想母亲对她说的家常,得到一个很清楚的答案,宠,堂兄疼爱陆明玉可能比明惠帝宠爱陆筠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堂兄稳重内敛,除了家里人能从蛛丝马迹看出来,外人并不知晓。 但她不能对丈夫说实话,不能让丈夫觉得堂兄与陆家更亲,不能让丈夫怀疑她这个妻子可能无法为他提供什么助力。一旦丈夫怀疑了,他就会放弃她放弃楚家,转而偏宠侧妃,力求巩固别的势力。 “就是普通夫妻吧,不是特别宠。”庆王妃上半身往丈夫那边挪了挪,脑袋枕着他伸过来的手臂,轻声道:“我堂兄性子极冷,对盈盈都不怎么热络,嫂子长得好,堂兄难得开了次窍,不过娶回家了也就那样,更何况……” 说到这里,她忽然懊恼般吞下了后面的话。 庆王被她挑起了好奇心,继续追问。 庆王妃无奈,先叮嘱丈夫千万不要外传,才低声道:“嫂子难产,产后大出血,乔老说了,嫂子以后再无怀孕的可能……唉,堂兄膝下无子,嫂子家世摆在那儿,堂兄将来只能从二弟那边过继个孩子了。” 庶子便是记在主母名下当嫡子养,也没资格继承爵位。 庆王闻,心里两块儿石头,总算落下了一块儿。一个不能为丈夫传宗接代的正妻,生的再美,男人早晚会心生厌弃,这种情况,楚行可能比他更盼望陆家失势,那样他才可以肆无忌惮地休了陆明玉,再娶正妻,让亲生儿子继承国公府的爵位与家业。 这么一想,庆王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他是男人,也最了解男人。 庆王睡着了,庆王妃心里却一片烦恼,祖母有什么话都对母亲说,母亲再对她说,所以她知道堂兄并不介意过继子嗣,她现在能糊弄丈夫,时间长了,纸肯定包不住火,除非,堂兄在真相败露之前,真的不宠陆明玉了。 如何不宠? 看眼身侧的丈夫,再想到王府那位侧妃,庆王妃无声苦笑。喜新厌旧,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陆明玉姑侄俩受宠都是凭借她们过人的美貌,或许,给堂兄安排个容貌媲美陆明玉的妾室,堂兄便会移情别恋? 念头纷杂,不知怎么又想到了陆明玉的难产,腹部越来越难受,庆王妃默默忍耐,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惊慌地推醒丈夫,“王爷,我,我好像要生了……” 庆王大惊,连忙起身换人。 翌日清晨,庆王妃顺利产下四皇孙,母子平安。 喜讯传到楚国公府,正在因为陆筠怀孕一事头疼心烦的太夫人与楚二夫人高兴地不得了,暂且忘了陆筠,命人准备礼品,婆媳俩带着楚盈、楚湘一道过去探望庆王妃。 定风堂里,陆明玉也暗暗松了口气。 太夫人是什么心思,她隐约明白了,现在庆王妃产子,太夫人一高兴,就不会太在意姑姑的受宠了吧?而姑姑这辈子在乾元宫养胎,那个许贵人根本近不得姑姑身,想来也可高枕无忧。 亲.亲女儿,陆明玉继续悠闲地坐自己的月子,同时盼望五月快点结束。连续两个月不出房间,她要憋疯了,她想回娘家看看家人,她想进宫探望姑姑,再叮嘱姑姑两句,她更想……好好享受一番楚行的美.色。 当然,陆明玉也没忘了正事。前世葛神医在山里遇难,幸好被她派去狩猎野味儿的护院发现,及时救了回来,这辈子如果她不去庄子上住,没有护院进山,葛神医会不会…… 这辈子父亲双眼复明重见天日,楚行也治好了眼睛保住了手臂,都是因为葛神医,陆明玉十分感激葛神医。现在她亲人康健,日子过得大体上称心如意,但陆明玉一直都记着葛神医呢。 救葛神医出山是一事,她还有一个,比较危险的计划。 陆明玉想知道,如果她再在同一时间住进庄子,前世害死她的凶手,会不会再现身。自她重生后,父亲一直在派人暗中留意六指之人,京城附近找了一大圈,发现过两个,一个老的走不动路,一个是个哑女,家世都很清白。 找不到真凶,说明真凶还在暗处隐藏,那么与其千日防贼,不如引蛇出洞。眼下陆明玉唯一发愁的,是如何让父母同意,至于楚行,她已经想好怎么忽悠他了…… 章节目录 第170章●170 > 陆明玉连续换了两次水,第三次,她才没再让采桑、揽月帮她搓澡,仰面靠着浴桶,闭着眼睛,惬意地享受久违的花瓣浴。正逢盛夏,坐月子期间她不能洗澡,只能用温热的巾子简单擦拭,虽然楚行总说她身上跟以前一样香,陆明玉却总觉得自己不够干净,必须多洗几遍。 泡了才大概一刻钟,采桑忧心忡忡地提醒她,“夫人早些出来吧,别泡坏了。”真怕自家夫人那细皮嫩.肉给泡出事来。 陆明玉确实有点晕乎乎的感觉,反正也泡够了,乖乖让两个丫鬟扶她出来。美人出.浴,娇弱无力,采桑、揽月一低头,就能瞧见她们主子的……说不出更像琼山玉雪,还是似那阆苑美玉。 不约而同的,二女想到了曾经在外间或院子里听到的莺啼娇语,主子这么美,她们看了都脸红心跳,怪不得冷若冰霜的国公爷也屡屡失态,只可惜不能亲眼目睹威严冷漠的国公爷是如何拜倒在夫人裙下的。那情形,光是想想都紧张地心砰砰跳,也不知道夫人被国公爷宠爱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熟练地伺候主子擦拭更衣,二女再一同将陆明玉扶到东次间的凉榻上休息。陆明玉脸颊被热气熏得恍若涂了胭脂,酡.红又艳丽,她真的不太舒服,口渴得厉害,采桑端水过来,陆明玉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两碗,才慢慢恢复过来。 只是她很困,头发晒干了,她估摸着楚行往常回府的时间,叫二女提前半个时辰叫她起来。楚行今天多半会早归,但再早也不能超过半个时辰,她应该来得及,而且吧,现在睡够了,晚上才不会太累啊。 入睡之前,陆明玉羞答答地想。 在外人面前需要矜持,自己胡思乱想时就不用矜持了。 抱着不可告人的小心思,陆明玉安心地睡着了,刚刚的热水澡洗去了她两个多月的枯燥与疲乏,现在陆明玉舒服地简直要飘起来了,因此也睡得特别香。 只是她高估了楚行的自制力,也低估了楚行对她的想念。 盛夏的下午,院子里一片明晃晃的阳光,一丝风都没有,屋里有冰凉快些,堂屋里可就热了。陆明玉在凉榻上睡得香甜,堂屋里采桑、揽月坐在太师椅上,周围那么静,她们抵挡不住困乏,采桑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揽月比她清醒,却也眼皮沉重,背靠椅背随时就会彻底睡过去。 忽然间,一道黑影飘了过来,揽月猛地睁开眼睛,就见一个穿青白衣袍的高大男子不知何时跨了进来,面容清冷,凤眼如墨。仿佛有凉风吹来,揽月不受控制地打个激灵,正要起身,男人却抬手制止了她,然后什么也没说,直奔东次间而去。他走得不缓不急,只是脚步很轻,行到珠帘前,他先往里面看了一眼,目光在榻上停顿片刻,才慢慢地挑起珠帘。 珠帘被人分开,落下来时,中间的那几根轻轻撞击到了一起,几声清脆声响,非但不聒噪,反而更催人入梦。 揽月呆呆地望着珠帘里侧,眼看男人走到榻前,眼看他弯下挺直的脊背,揽月突然回神。意识到两个主子接下来会做些什么,揽月脸颊火烫,悄悄走到对面,推醒采桑,再一起躲到了廊檐下。 在确定主子们正式开始之前,她们也不能走太远,万一有吩咐呢? ~ 珠帘里面。 楚行侧坐在凉榻临墙这一头,黑眸平静地端详熟睡中的妻子。她一看就是沐.浴过了,乌发蓬松柔软,带着她最喜欢的玫瑰花香,香的恰到好处,让他一个大男人都喜欢闻。她睡得安静,与女儿同样细腻的脸庞上带着沐.浴过后特有的红.晕,又水灵又妩媚。最吸引他视线的是她红红的嘴唇,微微张开,让人情不自禁想俯身过去,堵住她的唇,又或是撬开,去尝里面的甘甜。 楚行眼帘一动不动,喉头却一次次上下滚动。 迫不及待地回来,是为了什么? 楚行很清楚答案,但看着睡得这么香的她,楚行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太……急.色了。她会喜欢吗?会不会…… 目光落到她手上,落在她白里透粉的莹润指甲上,楚行背上忽然微微发疼。他记起了昨晚她几次抓他,那是渴望却得不到满足,才忍不住想通过某种方式发.泄。 夫妻之间,有时身体举动比话语更真诚。 得了鼓励,楚行一手托起她肩膀,一手托起她腿弯,略加用力,就把人抱了起来,而就在他抱着她挺直腰背的那一瞬,感觉到身体的异样,陆明玉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她“垂涎许久”的丈夫。 “醒了?”楚行低着头,边往里走边问她,眼波幽静。 陆明玉脸本来就是红的,闻埋到他怀里,有些埋怨地问:“你提前多久回来的?”这次肯定比婚假结束他第一天当差那时还早,害得她没能精心打扮一番,睡的正香被他撞见,不会流口水吧? 陆明玉抬手挡住被他凝视的侧脸,趁机摸了摸嘴角,还好,是干的。 “给你准备的礼物提前做好了,我就提前回来了。”楚行用手肘挑起内室的珠帘,进去时平静地道,还是习惯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陆明玉惊讶地挪开手,桃花眼期待地望着他,“什么礼物?” 楚行唇角上扬,看了看自己胸口。 生了女儿,夫妻关系更亲,早不是刚成亲那会儿了,陆明玉欢喜地看他一眼,小手探到他衣襟里摸,果然摸到一方扁平的匣子,拿出来一看,是个紫檀木的首饰盒。 楚行绕过屏风,将她放到床上,陆明玉往里面挪挪,娇小地跪坐在那儿,举着盒子问他,“簪子?”这种长条形状的首饰盒,应该是簪子之类的发饰。 楚行一听就知道,她忘了他之前说的话。 “有点热。”没有回答,楚行就那样面朝她而坐,然后抬起手,开始解身上的外袍。 陆明玉心跳加快,人都被他抱到床上了,她当然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不想看他更衣,陆明玉低头,好奇地打开匣子,就见里面黑色缎垫上并排定着两条……脚链。 银色的脚链,细细一条,每条上面坠着九颗银质的镂空雕花铃铛,铃铛只有豆粒大小,陆明玉捡起一条,铃铛随着银链晃动,发出轻微的悦耳声响,很雅致,在被纱帐封闭的床内回荡,轻地仿佛传不到内室门口,却又莫名地难以忽视。 陆明玉上辈子与楚随成亲只一年,期间还经历了楚行这个大伯子的丧事,一连几个月她与楚随都没有亲.热过,所以陆明玉在夫妻之事上并没有多少比较别致的经验,也因为如此,看到这两条脚链,陆明玉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脚链好漂亮! 大多数女人都喜欢首饰,陆明玉绝不例外,更何况楚行很少送她首饰,一送就送了陆明玉之前没见过的新鲜物,陆明玉开心极了,先试着把链子往手腕上系,低着脑袋问他,“怎么想到送这种东西了?” 喜欢归喜欢,但她最多在卧房里戴,不可能戴出门的。 “你不是很喜欢弟妹送棠棠的脚镯?”楚行从首饰盒里捡起另外一条银链,声音有了一丝变化。 陆明玉终于想起了那日的情形,意外地抬头看丈夫,“我还以为你只是随便说说呢。” 楚行笑,示意她把脚伸过来。 至此陆明玉也只把楚行的举动理解成了与替她戴簪子一样的夫妻小乐,但双脚平时很少示人,陆明玉还是有点难为情,扭捏了会儿才挪到床头,双腿平伸,一双小脚丫正好摆在他面前。 银链扣环太精致,楚行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套了三四次才戴好一条链子,不过另外一条就熟练多了。都系好了,楚行慢慢抬起她右腿,银链往下滑了一段才顿住,玉白的脚踝,精致的脚链,相得益彰。 “好看吗?”陆明玉双手撑床,故意问他。 楚行抬眼,对上她媚眼如波。 他“嗯”了声,低头亲她的银链,再慢慢地,移向别处。 陆明玉看了会儿,看得面红耳赤,到底道行不够,及时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漫长的一会儿,陆明玉忽然发现她忘了一件事,她抱住楚行肩膀,羞羞地提醒他,“你,你等等,我把链子摘下去……”铃铛声不重,可叮叮当当的,她听得见,怪别扭的,就像用声音在勾勒夫妻的所作所为。 “不用。”楚行简单地拒绝了她的要求。 于是铃铛继续叮叮当当。 陆明玉劝了几次,都被他霸道否决,指望不上他,陆明玉努力自己解决,可就在她灵巧地高抬脚丫,马上就要碰到脚链时,楚行忽然毫无预兆地离开,然后…… 像绣娘做完针线检查另一面的针脚似的,他快速又不容拒绝地将她翻了过去,并且单手攥住她双手,陆明玉手指头再动,也只能碰到床头板。 陆明玉隐约猜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扭头,“你,你跟谁学的?” “不喜欢?”楚行探究地看着她。 陆明玉眼神躲闪。 楚行懂了,俯身在她耳边道:“无师自通。” 陆明玉气得咬唇,下一刻又被迫松开了,耳边再次传来细碎的叮叮当当。 一声一声的,敲在她心上。 章节目录 第171章●171 > 月底休沐,楚行难得偷懒,天亮了他才起来。 妻子睡得沉,楚行一个人去了前院的练武场,舒展筋骨用了两刻钟,再沐浴更衣,出来时厨房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楚行落座,魏腾吩咐丫鬟摆饭,楚行想了想,让他去请大小姐。 很快,乳母抱着刚吃饱的大小姐来了。 襁褓里的棠棠穿着一件无袖的粉色小衣裳,下面的裤子也只到大腿,莲藕似的小胳膊小短腿都露在外面,只有脚丫子套着一双白色的小袜子。被乳母抱到爹爹身边,棠棠起初还只望着乳母看,乳母笑眯眯教她看爹爹,棠棠听不懂,大概看乳母看累了,她才转转小脑袋,然后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终于落到了爹爹脸上。 楚行朝小丫头笑了笑,伸手去接女儿。 棠棠乖乖躺着,从乳母怀里到爹爹怀里,她没有任何抗拒,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头顶的男人。楚行左手抱着女儿,让女儿脑袋靠着他手臂与胸口,右手捏捏女儿小手,头也不抬地道:“都下去吧。” 魏腾默默退了出去。 乳母扫眼桌子上的几样饭菜,虽然从骨子里惧怕这位不苟笑的冷峻国公爷,但对大小姐的关心超过了恐惧,她鼓足勇气提醒道:“国公爷,大小姐还小,现在还吃不了这些主食。” “我知道。”楚行终于抬起头,正色看了乳母一眼。 乳母看不懂他的意思,惴惴不安地去了院子里。 视线所及再无外人,楚行才抱高女儿,亲了亲小丫头的脸蛋。陆明玉常常亲女儿,棠棠也非常喜欢被娘亲,现在换成爹爹,棠棠同样喜欢,咧着小嘴无声笑了,露出粉嫩.嫩的牙床。 “棠棠想娘亲吗?”楚行握着女儿小手,低声问。 棠棠乌溜溜的眼睛转向了爹爹的嘴唇,懵懵懂懂的。 楚行自自语般继续道:“娘亲在睡觉,棠棠先跟爹爹玩,等你娘睡醒了爹爹再抱你去见她。” 棠棠依然一眨不眨地望着爹爹嘴唇。 楚行又亲亲女儿额头,然后挺直腰背,左手稳稳地抱着女儿,右手拿起筷子用饭。棠棠注意力终于转移到了爹爹的手上,看着爹爹一勺一勺地喝粥,棠棠小手伸到嘴巴前,嘴角渐渐流了口水下来。 楚行每喝完一口粥都会看看女儿,见小丫头馋了,楚行失笑,摸出帕子为女儿擦拭。这条帕子质地非常柔软,是妻子专门命人做给他的,为的却是方便他随时照顾女儿,嫌弃他之前随身携带的帕子不够软和。 “等棠棠再大点,爹爹喂你吃。”楚行笑着道,怕女儿馋坏了,他加快了用饭速度,饭后抱女儿去里面自己的床上待着了。夏日的阳光太晃眼,临窗凉榻不适合女儿玩耍。 父女俩待在床上,楚行侧躺在女儿旁边,低低地说着只有棠棠能听见的话。只是棠棠太小,渐渐地困了,张开小嘴打个哈欠,抿抿唇闭上了眼睛。楚行维持侧躺的姿势,看了不知多久,他捡起提前准备好的书,一会儿看书,一会儿看女儿,眼里一片宁静。 棠棠睡了一个时辰左右,醒了,先嘘嘘了一泡送给爹爹。 楚行却没有喊乳母,摸摸女儿的小裤裤,屁.股底下也湿了一半,楚行熟练地替女儿换上干净的尿布与新裤裤,是乳母之前托魏腾送进来的。换好了,棠棠小脸恢复了白净,双手抱拳往嘴里送。 猜到女儿饿了,再不喂可能会哭,楚行抱起女儿,去了后院。 日头这么高了,可以叫醒妻子了。 ~ 陆明玉是被女儿给“吃”醒的。 别看棠棠才两个月,吃起来力气可不小,陆明玉皱眉睁开眼睛,本能地先往怀里望,就见女儿被人扶着趴在她怀里,小无赖似的只管自己吃的开心。陆明玉瞪了楚行一眼,接过女儿,改成侧躺着喂,谁料一转身,脚踝处传来熟悉的铃铛碎响。 陆明玉脸刷的红了。 昨晚,昨晚这铃铛,一共响了四次。 “摘下来。”她红着脸,眼睛看着女儿,低声怒斥楚行。 楚行昨晚吃得够抱,这次没再跟她对着干,凑过去帮她把两条银链取了下来。 “给我。”陆明玉瞪着眼睛朝他伸手。 楚行怕她扔了,黑眸幽幽地看着她,却顺手把银链收到胸口,“我替你收着。”白天他替她保管,晚上再为她戴上。 陆明玉看懂了他的意思,咬咬唇,垂眸哼道:“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旁门左道,怪不得好几晚都天黑才回来。”身为朝廷重臣,又是武将,楚行平日应酬也不少,常常有底下的侍卫请他去喝酒,楚行顾家,能推的都会推了,但每个月总有几次必须露脸的席面。 “清者自清。”楚行知道妻子只是随便说说,因此并不着急自辨清白。 他那也叫“清”? 想到昨晚他恨不得把婚后自学或从旁处领悟的本事都施展一遍,陆明玉撇撇嘴,朝里转身给女儿换一边。楚行俯身过来看,看着看着飞快亲了她一口,陆明玉扭头瞪他,楚行就趁机堵住了她嘴唇。 陆明玉怀里抱着女儿没法躲,又被他占了一次便宜。 好在楚行知道分寸,没再做旁的。 陆明玉闭着眼睛喘气,喘着喘着陡然记起一事。她,她原本想佯装做噩梦半夜惊醒,再忽悠楚行陪她去庄子上住一段时间,哪知道他昨晚要得太勤,几乎只给她一点休息时间,觉得她休息够了马上弄醒她,害得她忘了正事! 懊恼了一会儿,陆明玉没好气地道:“今晚你别碰我。” 楚行看她眼睛,留意到她眼底的淡淡青黑,他点点头,“好。” 因为忍了一年,昨晚他才没控制住自己,就算她不说,今晚他也会收敛。 他答应地痛快,陆明玉脸色好看了些,喂完女儿,想到太夫人,陆明玉幽怨地问他,“你去给祖母请安了?”都快吃晌午饭了,不知道太夫人会不会怪她睡懒觉。 “祖母、二婶去安国寺了。”楚行笑着看她,眼里多了一丝宠溺,“今天阿暖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陆明玉恍然大悟,她记起来了,太夫人昨日派人知会过她,说她与二夫人要去安国寺上香,只是叮嘱她管家,没有邀请她同行,八成是为了给庆王妃母子祈福吧。 大夏天的,陆明玉巴不得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因此心里并无任何波动。 倒是太夫人,这趟安国寺之行,却遇到了一个不小的……惊喜。 章节目录 第172章●172 > 夏天来安国寺的香客,都会赶在日头升高前过来,涂个早上凉快。 楚国公府的马车抵达山脚时,安国寺厨房厨房的炊烟才刚落不久,马车听闻,太夫人打盹醒来,由丫鬟伺候着简单收拾收拾,慢悠悠地下车了,外面楚二夫人早已过来搀扶婆母。 楚二夫人嫁妆丰厚,进门后便对太夫人非常孝敬,行举止挑不出半分错。太夫人呢,大房儿媳去世后,她身边就一个二儿媳妇可以商量事情,儿媳又那么懂事,因此这对儿婆媳俩关系十分融洽。 坐着山轿,迎着清晨凉爽的山风,婆媳俩神清气爽地上山了。 楚国公府离安国寺二十来里地,但他们是富贵人家,力气活儿有丫鬟小厮们准备,主子们只需要起早打扮,上了马车还能补会儿觉,是以舍得早大早。穷苦人家没有马车代步,一般舍不得折腾,宁可晚点起来去城门口跟其他百姓合搭骡车,所以太夫人她们到了山门前,路上只能瞧见稀稀落落的香客人影,都是附近的村民百姓。 “有阵子没来了。”太夫人边拾阶而上,边眺望远处的风景。她六十多了,不过平时保养得好,身体十分康健,为了显示拜佛的诚心,坚持自己爬上寺前的石阶。 楚二夫人小心翼翼地扶着婆母,轻声道:“母亲这么看重四皇孙,大热天亲自来替他祈福,回头我告诉茵茵,她准得感动哭了。”庆王妃闺名叫茵茵。 太夫人马上道:“这点小事,你就别跟她说了,她在坐月子,别叫她担心。”三个孙女,太夫人确实最喜欢大孙女庆王妃,毕竟是家里第一个姑娘,大孙女又知书达理的,无论才学还是气度,都是三个孙女里最出挑的。二孙女楚盈美则美…… 想到楚盈柔弱的脾气,太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心想一会儿还得求菩萨送她一个好孙女婿。虽说有偏心,但太夫人由衷希望三个女儿都嫁得好好的。 一开始婆媳俩还有心情聊天,慢慢地就没力气了,爬到台阶顶端,太夫人老脸泛红,额头鼻尖儿都是汗。楚二夫人稍微强点,忍着腿酸,先伺候太夫人。太夫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头时,无意发现前面通向安国寺寺门的青石路旁,跪着一对儿母子,低着头,只能看清侧脸。 太夫人平复片刻,好奇地问旁边专门招待她们的知客僧,“那是……” 知客僧回头,瞧见那对儿母子,他神色怜悯地解释道:“那位女施主进京寻夫,路上用光了盘缠,求主持收留。主持慈悲为怀,暂且为她安排了客房,只是佛门净地不适合长久收留女施主,主持特许她在此摆出寻夫的启事,兴许有人认得她夫君。可惜女施主连续跪了三天,至今没有任何音讯,若明日还没消息,本寺也不得不送她下山。” 太夫人听了,心里没有任何波动,这样的可怜事,她听得多了。不过路过那对母子时,太夫人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就见那位母亲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淡绿细布衣裙,模样倒是生的极好,肤色白皙,嘴唇红润,眼睛…… 大概是感觉到她的注视,少妇抬头朝她看来,一双桃花眼明亮美丽。 太夫人愣了下,看着少妇怯懦地迅速低头,她眼前却浮现出长孙媳妇的那双眼睛,再仔细观察那少妇,脸庞居然与陆明玉有三分想象,若是加上那双眼睛…… 太夫人不由有些感慨,没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看完少妇,太夫人往前走了一步,再去看孩子。男娃穿着一身比她母亲略新的灰布衣裳,看个头约莫七八岁。太夫人看过去时,男娃已经在新奇地打量她了,目光相对,男娃并未像他母亲那样退缩,反而一眨不眨地继续看太夫人……头上的首饰。 太夫人却在看清男娃模样时,心头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盯着对方。白白净净的脸蛋,乌黑水润的凤眼,这粉雕玉琢的孩子,怎么跟记忆里次孙小时候一模一样? 太夫人下意识地转向儿媳妇。 楚二夫人比婆母还震惊,视线黏在男娃脸上还没回来呢,而男娃看到她,终于露出一丝胆怯不安,低下头,往母亲旁边缩了缩。 太夫人婆媳俩不由自主地追着他,然后,同时发现了少妇面前的木板。木板上面贴着一张白纸,上面简单又清晰地交代了女子的故事:“民妇董氏,祖居荆州,夫婿姓石名千,京城商家子弟,八年前失散,望有其音讯者告之。” 目光掠过男人的名字与身份,太夫人暗暗松了口气,自家可不是什么商家,孙子更不姓石……念头才起,脑海里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太夫人再次看向男人的名字,石千,石千,莫非是时谦? 有了怀疑,再看少妇出身荆州,太夫人忽然记起一件事,次孙曾经外出游学两年,也去过荆州,若他当年真做过荒唐事,真有个骨血在外面,那孩子的年纪…… 太夫人不敢再往下想了。 “母亲,咱们先去上香吧。”楚二夫人也回了神,收回视线,她脸色不太自然地对婆母道。 太夫人点点头,一行人慢慢前行。 人走了,董月儿悄悄抬起头,盯着那些衣着华贵的妇人,眼里露出欣羡,只是想到周叔的计划,明天跪完装完寻亲的样子就可以去楚国公府认亲了,一旦成功,她也会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董月儿心底又浮现出希望。 “润哥儿坐会儿吧。”董月儿自己跪着,扭头叫儿子坐。 润哥儿点点头,乖巧地盘腿坐在母亲旁边,眼睛也望着太夫人等人离开的方向。从去年开始,周叔就教了他很多事情,润哥儿学的特别认真,记得牢牢的,因为周叔说了,他记牢了,他与母亲才会有好日子过。 日头渐渐升高,香客们陆续从他们身边经过,有发善心的,扔了些铜板给他们。董月儿全都收了起来,收着收着,发现一个铜钱中间塞着一个小小的纸团。董月儿吃惊地抬起头,左右看看,没有发现任何熟悉的身影,她皱眉,抠出纸团悄悄打开。 周叔教她认字了,不多,但纸团上的字她都认识。 纸团上说,让她做好准备,今日可能会见到太夫人。 董月儿也是有点心眼的,忆起清晨时遇到的两位贵人,她隐约猜到了什么。董月儿心扑通扑通地跳,只是当那两个贵妇人平平静静地再次从她们娘俩身边经过,径自下山去了,董月儿的肩膀顿时耷拉了下去,原来是她多想…… “董夫人,我家夫人可能有你夫君的消息,只是她不便在这里与你细说,你愿意随我们走一趟吗?”一个布衣打扮的四旬夫人蹲了下来,眼睛探究地盯着她道。 因为这人打扮不像与之前的贵妇人是一伙的,董月儿完全没有联想到太夫人,还以为对方真有楚随的消息,立即兴奋起来,激动地问道:“真的吗?” 四旬妇人连连点头,“千真万确,你夫君是叫时谦吧?” 董月儿眼睛更亮了,当即不再怀疑,带着儿子回客房收拾收拾东西,这就随着对方下山去了。 章节目录 第173章●173 > 安国寺周围风景清幽,山林不少,董月儿一手提着包袱一手牵着儿子,见前面的妇人居然要带她往一座树林走去,董月儿突然有些紧张。看眼前面的树林,她警惕地停下脚步,问道:“你家主子在哪里?” 她长得好,这几日有些赖皮或纨绔子弟不好在安国寺动手,就骗她说有楚随的消息,董月儿知道周叔藏在暗处,没有得到提醒,她谁都没信,今日周叔暗示她可能会见到太夫人,她才放松防备跟了来。 四旬妇人回头,指着小树林道:“夏日天热,我家主子在里面避暑呢,夫人放心,天子脚下,咱们可不是那等奸邪小人,况且我家主子是位太太,不会对夫人做什么的。” 董月儿听了,心中稍安。记起周叔说过若有不妥他会现身,董月儿忍住回头的冲动,攥紧儿子小手,继续跟着妇人往前走。走到树林边上,看到一棵树后站着两位穿细布衣裳的身影,二人都戴着帷帽,只能看出是女的。 都是女人,董月儿更加放心了。 四旬妇人领着他们母子来到主子身前,便低头退到远处放哨。 隔着帷帽,乔装过的太夫人目不转睛地再次打量男娃一番,直接问道:“这孩子多大了?什么年月出生的?” 她的声音并不温柔,反而带着几分威严,有点像平时审问办砸差事的丫鬟嬷嬷们。董月儿村女出身,被太夫人这样一问,她根本没有闲心质疑对方到底是谁,看看因为紧张靠到自己身边的儿子,一五一十地道:“虚七岁了,丙申年二月二十六生的。” 太夫人早就与儿媳妇回忆过次孙回京城的年月了,算上回京路程、十月怀胎,这孩子的生辰,基本吻合。 “他叫什么?”视线落到男娃脸上,太夫人语气有了一丝丝变化。 “润哥儿,润物细无声的润。”董月儿将儿子搂到面前,期待地反问太夫人,“您见过我丈夫吗?他差不多这么高,长得特别俊,润哥儿长得特别像他,夫人,您知道他在哪里吗?” 太夫人看看她手,知道她比划的是当时孙子的个头,语焉不详地敷衍道:“我住的那条街上有个年轻公子,跟你说的有点像,但我得先确认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不然冒冒失失把你带过去,万一他不认识你,我就该挨埋怨了,对吧?” 董月儿越发相信眼前的人是楚随的街坊了。 周叔有他的计划。按照道理,她不该知道楚随的身份,所以周叔安排她先来安国寺打出寻夫的名头,如果有人根据“石千”或儿子的模样联想到楚随,引荐她去楚家,那最好不过,万一没有,跪了五日,她可以捏造一个指路人,再直接去楚国公府认亲。 笃定对方是楚随的熟识,董月儿自然知无不答,把她与楚随是如何认识的,楚随如何抛弃她的都说了出来,又称自己在鄂州人生地不熟,楚随走后她带着仆人迁回岳阳,半路遇到歹人,她侥幸活了下来,靠着贴身收藏的银票在一处小镇上赁了宅院住。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董月儿先安心养胎生子,去年她的银钱快用光了,董月儿快要过不下去,才毅然北上寻夫。 这些说辞都是周叔教她的,董月儿倒背如流,太夫人询问细节,譬如沿途都经过哪些地方,董月儿也都能回答上来。 “你认字吗?”太夫人想到她自称村女,却能说出“润物细无声”,还能写那样一张寻夫启事,心中依然抱有疑惑。 董月儿神色一黯,低着脑袋道:“只认得一些,是我丈夫教我的,他学问好,字写得好看,还会作画……”忆起楚随也曾对她好过,也曾握着她手教她认字,董月儿真的落下泪来。 楚二夫人抿抿唇,忍不住提醒她道:“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你算他哪门子的妻子?” 董月儿羞愧地低下头。 母亲被人奚落,润哥儿不由靠紧了母亲,凤眼狠狠地瞪着楚二夫人,七岁的男娃,在有心之人的刻意教导下,城府远远超过别的孩子,但护母是天性,因此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憎恶清清楚楚地传达了出来。 楚二夫人皱眉,只是看着那八成是她亲孙子的孩子,她拧拧帕子,把剩下的训斥咽了下去。 “好了,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回去会替你转告他一声,不过他愿不愿意认你,我不敢保证,这样,我先安排你们母子去我的一处庄子上暂住,那边有了消息,我再知会你。”太夫人心情复杂地道,目光大多时间都停在润哥儿身上。 董月儿低头跪谢,猜到事情极有可能办成了。楚随是曾派人杀过她,但她现在为他生了一个聪明懂事又那么像他的儿子,只要她假装不知道刺客是他派去的,看在儿子的份上,楚随会接受她的,毕竟她的润哥儿可是楚国公府的曾长孙。 抱着希望,董月儿领着孩子走了。 楚二夫人目送润哥儿小小的背影,心底莫名的,有些不舍。这孩子长得跟儿子小时候一样漂亮,若真是自己的孙子,她绝狠不下心不认,只是,儿媳妇那边,会甘心突然多个这么大的庶子?儿媳妇还好说,万一触怒皇后、王爷女婿怎么办?说到底,儿媳妇代表的是承恩侯府的脸面。 “母亲,咱们该怎么办?”楚二夫人低声向婆母求助。 太夫人看起来比她镇定多了,冷静道:“先回府,问过时谦再说。” 然而回京城的路上,太夫人闭目靠着车板,那双苍老的眼皮底下,眼珠却不停地来回转动,显然心事重重。楚二夫人呆呆地看着窗帘,一边是孙子,一边是王妃女儿,迟迟无法做出选择。 快到晌午,婆媳俩回了国公府。 定风堂立即得了消息。 陆明玉刚起来不久,坐在楚行身边陪他哄女儿呢,闻疑惑地问他:“不是说傍晚凉快了再回来吗?”大晌午的赶路,莫非出事了? 楚行同样担心,把女儿交给乳母照顾,夫妻俩一起去了三秋堂。 太夫人与楚二夫人刚得知楚随出去应酬了,正要派人去找楚随回来,就见大房的夫妻俩来了。瞧见坐了两个月月子终于舍得出门的长孙媳妇,明眸皓齿妩媚娇美,太夫人暗暗攥了攥手,换出一副笑脸。 “祖母,二婶,你们怎么提前回来了?”行过礼,楚行率先问道,因为看出两位长辈脸色不太对劲儿,楚行面容沉重。 太夫人暂且不想让长孙知道董月儿的事,无奈地道:“寺里出了点事,我们就提前回来了,没想到路上那么热……哎,你们夫妻俩先回去吧,祖母先去躺着凉快凉快,还有阿暖,你刚出月子,晌午天这么热,还是少出门吧。” 眉眼慈爱。 陆明玉笑着道谢,主动上前,从丫鬟手里接过太夫人手臂,孝顺道:“祖母这么累还心疼我,阿暖扶您去休息吧。” 太夫人又夸了她两句。 楚行站在厅堂,看着妻子温柔的侧脸,他不自觉地笑了,等陆明玉伺候完长辈出来,夫妻俩再并肩往外走。离开三秋堂,采桑小跑着赶到主子面前,主动送上手里的青伞。 楚行接伞撑开,替妻子挡住晃眼的日光,这才不急不缓地往定风堂走。 太夫人的卧房,楚二夫人坐在凉榻前轻轻地替婆母摇扇,歉疚地劝道:“母亲,都怪时谦不懂事,累您操心了,他在外面回来也要等会儿,母亲先用点东西吧,别饿着。” 太夫人闭着眼睛,疲惫道:“你去吃吧,我没胃口。” 楚二夫人更吃不下去,脑海里全是润哥儿的身影,木然地看着婆母衣裳,心不在焉地扇风。扇着扇着,忽然听见婆母意味深长的声音,“你有没有觉得,那个董氏长得像世谨媳妇?” 楚二夫人茫然地抬起头,对上婆母那双浑浊的眼睛,她不由地回想董月儿,跟着点点头,“是有点像……” 说到一半,不用婆母提醒,楚二夫人脸色陡变,震惊地忘了继续扇扇子。那个董月儿比陆明玉大好几岁,儿子跟她混在一起的时候,陆明玉还是个孩子,当时儿子不可能喜欢陆明玉……可如果儿子能看上董月儿,轮到容貌、身世都远远胜过董月儿的陆明玉,儿子是否动过心? “绝不能让她进门。”太夫人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双目沉沉地盯着儿媳妇。 楚二夫人瞬间明白了婆母的意思。倘若董月儿进门,被外人瞧见她酷似侄媳妇的容貌,肯定会有关于儿子与侄媳妇的闲闲语出来,叔嫂真传出闲话,国公府两房都不好看。那是名声,万一侄子自此生出猜忌…… 酷热的盛夏,楚二夫人却出了一身冷汗。 她六神无主地看向婆母。 太夫人凌厉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几个念头飞转,她嘴角渐渐翘了起来,重新躺下去,一身轻松。回府路上她愁眉不展,是因为有个董月儿,如今不考虑董月儿,事情反倒简单了很多。 “母亲,您有办法了?”楚二夫人眼睛一亮,凑到婆母身边问。 太夫人示意她脑袋再低点,窃窃私语了一番。 章节目录 第174章●174 > 成亲四十余日,楚随单独与万姝相处时,还是没什么话可说。 他一共遇到过三个女人。董月儿很土,但董月儿特别乖,他说什么她都听,喜欢用一种崇拜敬佩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就是她的天。楚随一开始看不上董月儿,但有了那层关系后,他也真心实意宠爱了董月儿一阵子,直到厌烦。 陆明玉是他唯一想娶回家当妻子的,楚随喜欢她艳冠群芳的容貌,喜欢她对亲人笑靥如花转而对他横眉冷目,这种反差让他想要查出原因,深深地吸引着他。后来陆明玉嫁给兄长了,楚随从不甘到接受,心底却清晰地印上了陆明玉的身影,挥之不去。 而万姝,他现在明媒正娶的妻子,除了貌美,楚随在万姝身上竟然找不到任何能引起他怜惜的地方。傍晚回来,楚随试图同妻子聊些家常,可每次他才起个话头,万姝立即就会接过话去,说些他并不想听的。话不投机,夜里夫妻敦伦,听着万姝发出的声音,楚随也觉得有些败兴,常常自己够了就不再管她。 因此兄长总是推掉应酬,楚随却巴不得每天都有应酬。 酒席吃到一半被祖母派人寻回来,楚随进府后直接来到三秋堂,丫鬟们在外面守着,楚随熟稔地往东次间走。挑开珠帘,看清里面的情形,楚随笑着朝凉榻上道:“娘,祖母,你们找我?” 刚从酷热的院子里进来,他俊脸微微泛红。 他笑得灿烂,楚二夫人却噌地冒出一肚子火,若不是婆母在旁边,她肯定要先教训儿子一顿了。太夫人隔了一辈,更宠惯孙子些,且董月儿只是孙子少年时的一笔风.流债,如今孙子沉稳上进,她很放心。 自小到大孙子只犯过这一次错,太夫人决定从轻处置,示意孙子走到她身边,“时谦过来,祖母有话问你。” 楚随已经看出母亲脸上的怒气了,当即收敛笑容,疑惑问:“祖母,出什么事了?” 太夫人仰头盯着他,压低声音道:“我们今日去安国寺,碰见一个进京寻夫的年轻妇人,我看她可怜,派人过去打听了下,听说她是岳阳人,姓董,小名月儿……” 楚随闻,瞪大了一双凤眼。 这下基本可以确定那孩子是楚家的骨血了,太夫人绷起脸,重重地哼了声。她是没有多怪孙子,但她得给孙子一个警醒,不能让他觉得长辈们纵容他,日后继续犯错。 楚随眼睛看着榻上的祖母与母亲,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董月儿,他都记不清董月儿的模样了,不是安排仆人看着她了吗,董月儿怎么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的? 正满腹震惊与疑窦,楚二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继续道:“她不是自己来的,身边还有个七岁的儿子,叫润哥儿,丙申年二月出生。” 七岁的儿子? 楚随身形晃了下,宛如一道响雷霹在头顶。丙申年,丙申年祖父过世,而就在前一年的五月,他收留了董月儿,并与其有数次鱼.水之欢。当时楚随第一次碰女人,他不曾想过也根本不知道要考虑避孕事宜,回京后兄长提醒他,楚随终于意识到这茬,却认定与董月儿在一起的时日太短,董月儿不可能怀上。 润哥儿,连名字都有了,只是…… 有了疑惑,楚随迅速冷静了下来,皱眉道:“我是认识她,但,我与她分别多年,那个孩子未必是我的。”一个“未必”,既表明他怀疑孩子的身份,又默认了他与董月儿有过夫妻之实。 “那孩子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楚二夫人咬牙切齿地道。平白无故多了一桩麻烦,她是最希望润哥儿血脉有问题的,可是五官做不了假,让润哥儿与儿子站在一起,只要眼睛不瞎,任谁看到他们都会说是父子俩。 楚随沉默了。 或许,他真的多了一个儿子,一个很像他的儿子? 骨子里,楚随喜欢小孩子,现在得知他可能有个儿子,楚随无法保持平静。沉默许久,楚随垂着眼帘道:“祖母,娘,我想先见见他们。” “先去歇晌吧,这时候出发,你大哥要怀疑了。”太夫人拍拍孙子手臂,叹道:“时谦别太心烦,下午咱们先看看人,其他的晚上再商量。你媳妇那边先瞒着,在咱们商量出对策前,千万不能告诉她,知道不?” 楚随心烦意乱地点点头。 回到闲云堂,楚随没让人知会后院的妻子,他一个人躺在前院卧房,眼睛望着床顶发呆。董月儿,润哥儿,润哥儿真是他儿子吗?那他该怎么办? 鬼使神差的,楚随想到了当年在自家竹林里,陆明玉对他的质问,她哭了,哭着问他将来董月儿带着孩子来找他他会怎么做,当时他还觉得陆明玉杞人忧天,没想到今日一切都成了真。 儿子,真是自己的骨血,楚随当然要认回家,但董月儿…… 楚随又想到了陆明玉。陆明玉认得董月儿,这时候他接董月儿进门,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纵使陆明玉已经嫁给了堂兄,他娶了万姝,楚随依然不想让陆明玉觉得他对董月儿旧情难忘。 不认润哥儿吗? 楚随头疼,他闭上眼睛,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而就在他为了此事烦恼时,三秋堂里,太夫人把她的心腹曹管事叫了过来,低低地嘱咐了一番。两刻钟后,曹管事准备好需要用到的东西,亲自赶着一辆马车朝南城门而去。 烈日炎炎,百姓们都在家里用饭歇晌,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曹管事头戴斗笠,被暑气炙烤地汗如雨下,马不停蹄赶到董月儿母子暂住的庄子,曹管事后背衣裳已然湿透。 庄头出来招待,曹管事没用,让他与其他丫鬟回房歇着,院子里不必留任何人。耳根清净了,曹管事放轻脚步来到后院。悄悄潜到董月儿母子歇晌的卧房窗外,曹管事先舔.舔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洞,确认里面娘俩都在北边炕上躺着,曹管事这才从怀里掏出一根细竹管,对准里面轻轻地吹气。 吹完了,曹管事移到堂屋门口,等了两刻钟左右,他推门而入。 内室炕上,董月儿穿着一条淡绿的细布裙子,睡得脸蛋红扑扑的,柔美可人。润哥儿躺在她旁边,小手依赖地抱着娘亲。曹管事视线在娘俩身上扫过,忽然叹了口气。 谁都想过富贵日子,但不是谁都有那个命。 坏事做多了,再多一件就跟多吃一碗饭稀松寻常,曹管事打横抱起董月儿,抱到外间,他将董月儿放到榻上,再捂住董月儿的口鼻,用力往下按。董月儿中了迷.药,一开始毫无知觉,但呼吸不畅,她闭着眼睛本能地挣扎,最后甚至睁开了眼睛,奈何她浑身乏力,根本挣脱不开。 美眸圆瞪,董月儿惊恐地望着头顶的男人。 “下辈子安心当个村女,别再自找麻烦。”曹管事低头,对着董月儿的眼睛,几不可闻地道。 董月儿呜呜挣扎,直至彻底断气。 曹管事继续捂了会儿才松开手,看看掌心,他呸了一口,跟着将董月儿用他带来的黑布裹住,扛到肩头大步离开,将人放进马车,曹管事重新折进庄子,找到庄头,低声道:“那女人只想把孩子送过来,现在事情办妥了,我按照她的请求,送她离开,你派人去屋里守着孩子,如果他睡醒问起,你实话实说便可。” 庄头点头答应了下来。 曹管事扔给他一锭碎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车孤零零地往西南面的山头而去,路过一座小土包,土包之后,藏着两个穿灰衣的男人,一个脸上有疤,眉清目秀,一个肤色黝黑,浓密的眉毛透漏出几分凶相。 “周大人,楚家该不会想去母留子吧?”凶相男人声音沙.哑地道。 周叔视线追随那辆马车,沉默半晌,才道:“十有八.九。” 凶相男人急了,“那我去救她。” 周叔立即拉住他胳膊,冷声问:“救了便会打草惊蛇,你想让楚家怀疑他们背后有人指使?” “那咱们的计划怎么办?”凶相男人一脸焦急,“难道咱们白忙一场,最后只替楚家送了一个子嗣回去?” “润哥儿虽然年幼,却聪慧过人,生母出事,他比任何人都恨,知道该怎么做。”周叔气定神闲地道。董月儿那么傻,他从来就没想把成事的希望都寄托在董月儿身上。 凶相男人还是不甘心,跟一个七岁的孩子相比,他更相信董月儿。 周叔目光转冷,淡漠地提醒他:“倘若此行事败,我会承担全部责任,在那之前,你们最好依照我的安排行事,否则别怪我如实禀报……” “属下不敢。”凶相男人攥攥拳头,垂眸认错。 周叔满意了,望着西南山头吩咐道:“你跟上去,看看楚家到底要如何处置她,切记,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得动手干涉。” 凶相男人嗯了声,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后,楚国公府的两辆马车刚刚停在庄子门外,凶相男人也满头是汗地回来了,藏在周叔身边,恨恨道:“真够狠的,活埋了。” 周叔面无表情,仿佛于他而,曾经在他身下妩媚承.欢的董月儿,只是个无关女人。 章节目录 第175章●175 > 润哥儿吸的迷.香,足以让他睡到天黑。 曹管事葬了董月儿回来,按照太夫人的吩咐,马上又把润哥儿抱上马车,朝京城赶去。京城呢,楚随根本睡不着觉,估摸着太夫人歇完晌了,他心情复杂地来到三秋堂,想尽快出发,好早点看到那个孩子。 太夫人、楚二夫人同样没睡,早在凉榻上等着他了。 “我改了主意,派人去接他们娘俩过来了,不然咱们一起出门,太惹眼。”太夫人打量着孙子道,见孙子穿的还是上午那身衣服,并未因为要见董月儿而在意穿着,便知道孙子根本没把董月儿当回事,心底一块儿地方踏实了很多。 楚随并不希望董月儿进府,皱眉道:“祖母,我想先在外面确认他们母子的身份,万一不是,趁早打发了,免得他们缠上咱们国公府。” 太夫人垂眸,一边转动檀木佛珠一边淡淡道:“那个无需你担心,我自有安排。” 楚随还想再坚持,被楚二夫人瞪了一眼,“你祖母做事还用你费心?放心吧,就算人领过来,也只有咱们知道。” 楚随无法与两位长辈对抗,心浮气躁地去了堂屋,站在门口,他望着国公府正门的方向,长眉紧锁。夏日的午后闷热无比,院子里一片死寂,不知站了多久,走廊那边忽然出现一道身影,楚随立即看过去,认出那是祖母的心腹曹管事,只是曹管事背上,趴着一个孩子,脑袋耷拉着,看不到脸庞。 楚随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孩子,心跳不受控制。 “二爷。”来到门前,曹管事低头行礼。 楚随依然盯着孩子,“这是?” “先进来。”没等曹管事回话,楚二夫人听到动静飞快走了出来。 曹管事便背着润哥儿跨进东次间,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到榻上,再低头退到院子里,守着不让其他人靠近。 东次间,润哥儿仰面躺着太夫人面前,脸蛋睡得白里透红,眉毛清秀,眼睫浓密,精致的小脸像极了楚随。楚随呆立在榻前,看着眼前的男娃,他眼里接连浮现震惊、喜欢,最后化成了一团浓雾,让人捉摸不透。 “还怀疑吗?”太夫人用帕子擦擦润哥儿额头的汗,低低地问。 楚随没有说话,视线一直在润哥儿身上打转,看完脸庞看胳膊手,再看腿,看完一遍,重新回到男娃脸上。看够了,楚随忽然想起了董月儿,回头看眼外面,他疑惑道:“他娘呢?” 太夫人朝孙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喊来曹管事,命曹管事先把孩子抱到后院,房间早就让人收拾好了。 人走了,太夫人才直视孙子的眼睛道:“董氏进京,得知丈夫已经有了妻子,不愿做妾,留下孩子交给国公府抚养照顾,她带着银票独自离开了,去向不明。” 楚随难以置信地看着祖母,纵使他记不清董月儿的模样了,他也自认了解董月儿,一个主动献.身的女人,怎么可能不愿做妾?她千里迢迢来京城找他,发现他是国公府的二爷,会不动心,不想过富贵日子享福? 这事肯定没有祖母说得那么简单。 “祖母……” 楚随想要问个清楚,楚二夫人突然拽住儿子手臂,将儿子往远处拉了几步,背对太夫人低声道:“时谦,董氏长得与你嫂子有些像,若她进门,你不怕你大哥多想吗?” 楚随闻,面露困惑,董月儿长得像她? 楚二夫人见儿子这副表情,反倒松了一口气,儿子不觉得像,说明儿子对侄媳妇并没有其他心思,继续嘱咐儿子道:“总之她进门会扰得咱们国公府不得安宁,你祖母给了她一千两银票,还安排了仆人,她走得开开心心的,发誓以后不会再回来,以后润哥儿问起,咱们也都这么说。” 这个理由,楚随信了。董月儿性子懦弱,祖母稍微使些手段,就会逼得董月儿打退堂鼓,此时再诱之以利,董月儿……的确是能出卖儿子的人。罢了,走了更好,他也不想见她。 “还有一事。”太夫人再次开了口,等娘俩回到跟前了,太夫人望着身姿挺拔的次孙道:“时谦,你刚成亲,姝儿又是娇蛮任性的脾气,恐怕无法接受润哥儿。祖母跟你娘商量过了,决定让你大哥认下润哥儿,你们兄弟长得像,外人不会怀疑,而且你嫂子温婉懂事……” “我不同意。”楚随沉着脸打断祖母的话,声音也冷了下来,“错是我犯的,我不该让大哥替我背黑锅,更不能让嫂子受委屈,祖母放心,我会跟姝儿解释清楚,以后我也会努力弥补她。” “就算你哄好姝儿,承认侯府呢?皇后、庆王爷呢?”楚二夫人转到儿子对面,瞪着儿子一连串地道,“咱们这么欺负姝儿,皇后、庆王会不会误会咱们不把他们万家看在眼里?庆王会不会给你脸色看?” “那娘就不怕陆家登门兴师问罪吗?”楚随不能说他舍不得陆明玉受委屈,只能搬出陆家。 太夫人就冷哼了一声,“乔老说了,你嫂子上次难产,再无怀孕的可能,现在让她从小养润哥儿,母子情深,将来润哥儿也会孝敬她。你若觉得对不起你大哥,就多生几个儿子,再过继一个到你大哥名下。” 楚随今日才知陆明玉无法再怀孕,当即愣在了那里。 “时谦,这是一举两得的办法,你想啊,即便将来你的嫡子过继给你大哥,那孩子长大后知道你们夫妻才是他亲爹亲娘,他跟你嫂子能有多亲?润哥儿不一样,只要咱们不说,在他眼里,你大哥就是亲生父亲,你嫂子是将他一手拉扯大的母亲,他会全心全意地孝敬生父养母,你说是不是?” 楚随心里有了一丝松动。 如果只是为了不委屈万姝,他绝不会答应,但,如果是为了陆明玉好…… “就算我同意,大哥会答应吗?”楚随看向祖母,眼里没有任何把握。 太夫人却是胸有成竹,叹气道:“你大哥从小就替你收拾烂摊子,照顾你照顾了这么多年,这次既能帮到你,又能送个儿子给他媳妇,他没道理拒绝,当然,你犯糊涂在先,他肯定会教训你一番。” 楚随汗颜,有些尴尬地道:“大哥知道我与董月儿的事,我,我回京那年,跟他提过。” 太夫人微微惊讶,随即笑了下:“知道更好,还省着咱们从头解释了。” 商量好了,太夫人马上派人去请长孙。 楚行听说祖母有事找他,这次没带上妻子,他一个人来了三秋堂,进了屋,就见堂弟低头站在对面,似乎不敢看他,二婶同样目光躲闪,只有祖母,面容慈爱地望着他。 楚行意识到不对,只当不知,先给祖母请安。 太夫人招手叫长孙走到他跟前,打听两句陆明玉娘俩在做什么,然后从她的安国寺之行,引出了董月儿母子。 楚行冷冷地看向斜对面的堂弟。 楚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太夫人跟着数落了次孙一番,最后颇为无奈地,对长孙说出了她的请求。话音一落,楚二夫人、楚随,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紧张地盯着楚行,迫不及待知晓他的回答。 楚行原本在看着祖母,等祖母说完,他垂下眼帘,没有任何犹豫,直接道:“那个孩子,二弟愿意认就认,不愿意,趁早撵出府。” 章节目录 第176章▼176 > 楚行的声音不高,但足够简练,简练到粗.鲁。 太夫人这辈子,第一次听长孙用这种冷硬的语气跟她说话,她睁大眼睛盯着长孙,仿佛要看清长孙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又似乎是希望长孙意识到他的失礼,收回之前的冷漠语。 可楚行没有看两位长辈,他转向楚随,眼里无波无谰,“二弟,你怎么选?” 楚随只有这一个兄长,从小他就喜欢跟在兄长后面,他是闯了很多祸事,习惯让兄长帮他收拾烂摊子,譬如他幼时淘气打人,不敢告诉父亲,都是请兄长替他出头,但习惯接受兄长帮忙的同时,楚随同样敬重这个兄长,愿意听从兄长的训诫与安排。 更何况,他本来就没想让兄长替他养儿子,之前是觉得两位长辈的话有些道理,现在兄长一口拒绝了,楚随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 “我……” “等等。”看出次孙要改口,太夫人突然开口,示意次孙先闭嘴,她神色严肃地问长孙,“世谨,你先告诉祖母,你为何不愿意。”一双浑浊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长孙,干瘪的嘴唇紧抿,如朝堂上的御史,随时准备反驳回去。 在太夫人心里,让长孙认下润哥儿,真是一举两得。 首先,楚家子嗣不昌,两个孙子都二十多了,连一个男娃都没有,润哥儿长得漂亮,看着聪慧,太夫人实在舍不得将孩子养在外面。接到府里,养在长孙膝下,虽然无法与亲生父亲相认,但依然能作为楚家庶子读书练武,自小养尊处优。 二来,长孙认了润哥儿,自家就不用得罪万皇后了,便也不会影响大孙女与王爷的关系。至于陆家,太夫人之前愿意与陆家交好,是因为抱着让陆家支持孙女婿庆王的希望,如今陆筠专宠后宫,又有了孩子,便是国公府把陆家当菩萨供着,将来出了事情,陆家也不会站在孙女婿那一边。既然注定拉拢不了陆家,稍微得罪一下又如何?陆明玉无法怀孕了,只要楚家将真相告诉她,相信陆明玉也没有脸因为润哥儿与长孙闹翻,只要陆明玉安安分分的,陆家想帮女儿出头都师出无名。陆斩可以欺压姚家,他们楚国公府却不是他想撒野就撒野的,论在京城的根基,陆家远远比不过楚家。 此外,太夫人还有一重心思,那就是以保密为由,劝长孙对陆明玉隐瞒真相,让陆明玉误会润哥儿真是长孙的骨血,如此夫妻俩之间有了隔阂,长孙与陆明玉的感情就会渐渐疏远,长孙会继续与自家人亲。 太夫人自认了解长孙,长孙重兄弟感情,只要说这些都是为了他二弟好,长孙会答应的,妻子再恩爱,一个无法为楚家绵延香火的女人,还能超过骨肉亲情?可太夫人没料到,她才开个话头,长孙就拒绝了,还拒绝地那么干脆。 “世谨是怕阿暖不答应?”问完了,太夫人低低地叹了口气,“祖母也是为了阿暖好……” “与阿暖无关,是我不愿辈分乱套。”目光落到祖母脸上,楚行语气略微缓和了几分,皱眉反问道:“祖母,我不明白,您既然喜欢那孩子,让二弟认下便是,为何要为难我?孙子自幼遵循祖父、祖母教诲,行事不曾有任何差池,您让我认了那孩子,岂不是告诉全京城我曾经辜负过一个女人?二弟已经成家立业,他差事上犯了错,我会帮他一把,但这种风流债,恕我不能从命。” 楚随羞愧地无地自容,可太夫人时刻留意着他,根本不给他自责的机会,马上抢着道:“祖母也是没办法了,你二弟刚刚成亲,此时认下润哥儿,姝儿哭闹怎么办?姝儿没阿暖稳重,万一闹到皇后面前……” 楚行一直在看着太夫人,听到这里,楚行心里忽然冒出个猜测。为了确认,他没有提醒祖母万姝背后只是一个失宠的皇后,他的妻子却是皇上宠爱的外甥女,而是低声宽慰道:“祖母怕皇后斥责二弟?那祖母多虑了,皇后素来贤淑仁厚,只要二弟诚心认错,保证以后会善待弟妹,皇后不会为一个孩子计较的。” 太夫人暗暗攥紧了手,长孙这么说,她再担心万皇后不高兴,便是暗示万皇后并非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贤淑仁厚了。这条路死了,太夫人不得不告诉长孙她最在意的,“祖母是担心茵茵啊,时谦认了润哥儿,王爷身为兄长,会不会不满表妹在咱们家受了委屈,回头迁怒到你妹妹身上?你是兄长,你还不懂兄妹情深?” 楚行听了,脸色反而更冷。 祖母明知妻子背后有皇上撑腰,却不怕触怒皇上,宁可让妻子受委屈也不敢得罪万皇后,把万皇后、庆王看得那么重,那将来如果庆王有什么要求,祖母是不是也会竭力相助? 如果只是单纯的家事,楚行愿意循循善诱,同长辈们讲清道理,但祖母竟然有站位的迹象,楚行决不能纵容。 “弟妹受了委屈,祖母便担心庆王为她撑腰迁怒妹妹,按祖母的意思,如果将来庆王安排差事给我们兄弟,为了妹妹在王府过得称心,我们兄弟就必须尽心尽力,不得有任何违背?” 楚行肃容而立,说话时凤眼冷厉扫过太夫人、楚二夫人,最后定在楚随身上。 这一刻,他不是长孙,不是侄子,也不是谁的兄长,他只是楚国公。 楚行在外冷峻,回到家里对亲人们虽然不会热络玩笑,但也是面容平和,在长辈们面前恭敬有礼,对弟弟妹妹们有求必应。太夫人、楚二夫人都习惯了他随和的一面,如今突然对上威严肃穆、气势慑人的楚国公,两人心中俱是一凛。 楚随被兄长训斥的多,也最熟悉兄长的冷厉模样,此时回神最快。意识到祖母、母亲心底可能存了危险念头,楚随跨步走到兄长身边,目光坚定地对长辈们道:“祖母,娘,咱们楚家男人从来只效忠天子,不被任何人牵着鼻子走,你们放心,只要我与兄长站得稳,就不惧任何人。润哥儿一事,是我年幼冲动,我让姝儿受委屈了,姐夫如果不满,他尽管罚我,我都受着,但姐夫若因此给我姐姐脸色看,那楚家也不会袖手旁观。” 只喊庆王姐夫,而没有把他当成王爷看。 说句难听的,庆王真有利用国公府助他登基之心,就该善待姐姐,而不是利用姐姐掣肘他们。如果一个皇子连如何拉拢能臣都不会,便是楚家卑躬屈膝将他送上帝位,一朝小人得志,也极有可能受人挑唆,恩将仇报,更不值得投靠。 楚随可不傻。 楚行却嫌堂弟说得还不够清楚,直道:“楚家祖训,后世子嗣不得卷入皇子之争,以后不管出了何事,请祖母、二婶以咱们楚家大局为重。以今日之事为例,孙子知道你们只是关心妹妹,但外人不知,若被有心人利用传出去,指责王爷与楚家结党营私,置楚家于危难,那时妹妹才真是无人可依。” 太夫人确实希望两个孙子都支持庆王,但长孙真的把“结党营私”的帽子压过来,她心里恨孙子们不懂事,嘴上却无法再辩驳,只能强颜欢笑,再三强调她们只是关心王妃,没有别的意思。 到底是一手将他带大的祖母,该警醒的警醒了,楚行朝祖母、婶母行了一礼,请长辈们原谅他刚刚的失礼。太夫人、楚二夫人被他教训地脸都白了,一身是汗,哪还敢摆长辈的谱儿,忙叫他起来。 楚行直起腰,对长辈们客气,扭头又瞪了楚随一眼,“你随我去见二叔。”与祖母,他是孙子,隔了一层,与婶母,他更不便说重话,换成二叔,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妻子,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此外,楚行也要试探试探二叔的心思。 楚二老爷今日也休沐在家,楚行兄弟俩过来时,他刚从外面回来,正要沐浴更衣,听说儿子、侄子一起来了,楚二老爷有些奇怪,重新系好腰带,去堂屋见晚辈。 楚行打发走下人,简单地陈述了一番。 楚二老爷听得眉峰一跳一跳的。跟老母、妻子的小心思比,儿子有外室子都不算什么了。或许他也曾有过糊涂的时候,偶尔会幻想女儿是不是有可能当皇后,但今日侄子明确表明态度,楚二老爷当即收起了那些臆想。 女儿的前程,绝比不上楚家的兴盛,楚行虽然是他的侄子,但在掌家一事上,楚二老爷自愧不如。侄子才是一家之主,他不想因为女儿闹得两房决裂。 “我知道了,世谨放心,我会再去劝劝你祖母的。”楚二老爷正色道。 “有劳二叔了。”楚行起身行礼。 楚二老爷点点头,见儿子还低头跪在那儿,楚二老爷没好气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润哥儿接回来!” 事到如今,儿子必须认下那个外室子,连撵走的那条路都不能走了,否则便会给母亲、妻子希望,让她们误会自家还是忌惮庆王、万皇后。不过话又说回来,孩子是楚家的,儿子只是少年时一次风流,没有触犯任何律法,皇上都不会管,旁人有什么资格插手? 万皇后、庆王不是傻子,才不会为了一个万姝找楚家的麻烦。 章节目录 第177章▼177 > 从楚二老爷的院子出来,楚随快走几步转到兄长身前,心虚地看兄长一眼,他低下头,愧疚道歉:“大哥,都怪我当年糊涂,如今连累祖母她们操心,还差点害大哥替我背锅。”也险些让陆明玉受委屈。 楚行心胸没那么狭隘,虽然堂弟以前做了糊涂事,但在大事上足够清醒,算得上功过相抵。拍拍堂弟肩膀,楚行语重心长地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二弟不用放在心上,好好想想如何善后。弟妹要安抚,承恩侯府那边,咱们不必讨好,可这次咱们理亏在先,明日我会替你告假,你亲自去侯府走一趟。” 不奴颜婢膝,但也不能仗势欺人。 想到接下来的一串麻烦,楚随疲惫地点点头。有因必有果,只能怪自己了。 兄弟俩在路口分开,楚随去三秋堂接儿子,楚行径直回了定风堂,暂且没去见妻子,楚行把魏腾叫到书房,沉声问道:“岳阳的董月儿,你还记得吗?” 魏腾稍微想了想,记起来了,三年前国公爷让他安排人手去过鄂州。 楚行见他点头,继续道:“早上太夫人去安国寺上香,遇见董月儿携子跪在寺院门前寻夫,你马上派人去查清楚。当年她突然消失,一介女流竟能平安来到京城,我总觉得其中有蹊跷,再查查董月儿去了何处。” 魏腾低声应下,这便出去了。 楚行盯着门口,慢慢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祖母的行举止。四月里皇上、容妃来看女儿,祖母委婉地让妻子劝容妃谨慎行,当时楚行只认定祖母不熟悉容妃的脾性,加上谨慎惯了才对妻子说了那番话。现在想想,祖母应该只是不满容妃专宠? 楚行没想过插手皇子夺位,但他清楚宫中形势,如果容妃生下皇子,以皇上对她的盛宠,庆王坐上储君之位的机会会更渺茫,祖母既有心支持庆王,那么肯定会不满容妃,连带着…… 竟然还想把润哥儿塞给他们夫妻? 楚行闭上眼睛,嘴唇紧抿。 妻子知道董月儿母子的存在,绝不会误会他与董月儿有什么,但楚行忘不了竹林里妻子哭着质问堂弟的声音。她那么信任堂弟,却被董月儿一个外室都算不上的女人登门羞.辱,如果他真认了董月儿的孩子,让那孩子活在妻子眼皮底下,岂不是每天都在提醒妻子她前世经历过的欺瞒? 如果不是为了彻底打消祖母讨好万皇后、庆王的念头,他根本不会让润哥儿进门,不给润哥儿出现在妻子面前的机会。 “我这也是为了阿暖好,她子嗣困难……” 太夫人的话语不停在耳边回荡,楚行胸口就像憋了一团火,因为那是亲手将他带大的祖母,他无处发.泄,可他替妻子难受,他宁可太夫人打他骂他,也不想太夫人说妻子半句重话。 如果可以,楚行想时时刻刻把妻子带在身边,为她遮风挡雨,也替她挡住任何会让她听了难受的话。但他不能,他有差事,每日早出晚归,真有人要去妻子面前说闲碎语,他防不胜防。 睁开眼睛,楚行站了起来。 他一直在拖延告诉妻子她身体的情况,现在却不能再拖了,他是她的丈夫,只有先告诉她,让她有了准备,日后从旁人嘴中听说此事时,她才不会被毫无预料的噩耗击垮。 走出书房,楚行去后院找妻子。 丈夫被太夫人叫走,迟迟未归,联想太夫人上香提前回府,陆明玉猜到国公府可能出事了,恰好女儿饿了,陆明玉便让乳母抱女儿去耳房照顾,她坐在堂屋等丈夫。 待楚行跨进堂屋,陆明玉尽量平静地观察丈夫。 楚行示意丫鬟们退下去,采桑、揽月还没出门,他便朝妻子伸出了大手。 陆明玉心中稍安,乖乖地把手交给他。 楚行一直牵着她走到内室,扶她坐下。陆明玉见他英眉紧锁,又有几分为难之色,她体贴地保持沉默,等他想好了,自会开口。 楚行在犹豫先说哪件事给她听。 他久久不语,陆明玉有点急了,双手捧住他大手放到自己腿上,轻声问:“什么事这么为难?你说吧,我受得住。”肯定是与她有关的。 妻子眉眼温柔,楚行看看她,终于开了口:“阿暖,二弟当年四处游历,在岳阳认识了一个姓董的女子……今天祖母去寺中上香,遇见董氏带着孩子寻夫,刚刚二弟亲口承认孩子是他的了,也决定认下那个孩子。” 陆明玉愣住了。 董月儿,果然再次进了京城。 上辈子她临死前几日见过董月儿,因此重生后隔了两年再遇,她还是能记起来,但转眼又六七年过去了,说实话,陆明玉快忘了董月儿的样子,对董月儿母子也没什么复杂感触。两辈子很多事情都变了,她能心平气和地与万姝做妯娌,又怎会一直怨恨只有两面之缘的董月儿? 但陆明玉很清楚,董月儿那人肯定不简单,否则前世董月儿不会明知她是楚随的妻子,还带着儿子在她面前装可怜。这样的女人,楚随真接进国公府来,至少二房恐怕不会再有安宁吧? 想到什么,陆明玉疑道:“认了孩子,那……” 楚行反握她手,低声道:“祖母说,董氏拿着银票走了。” 陆明玉愕然,再琢磨琢磨这话,就有点耐人寻味了。董月儿是心甘情愿卖子求荣的,还是被太夫人逼迫,不得不带着银钱离开? 但无论是哪种,都与她没太大关系。 “既然祖母、二弟已经有了安排,你为何烦恼?”陆明玉更好奇楚行的异样。 楚行看着她澄澈的桃花眼,很想告诉她,他是怕她无法介怀,怕她看见那个孩子会不痛快,但他不能泄.露自己重生的身份。前世两人是大伯子与弟妹,楚行担心妻子脸皮太薄,知道真相后夫妻之间再不能自然相处,毕竟女人碍于名声,考虑的比男人多。 将人抱到怀里,下巴蹭蹭她脑顶,楚行艰难道:“阿暖,有一件事我一直不知该怎么跟你开口。你,棠棠出生第二天,乔老替你诊脉,我陪祖母去送他,乔老告诉我们,说,说你伤了根骨,可能无法……再怀上。” 陆明玉额头贴着他胸口,听到最后,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只有她知道,生女儿时她有多痛苦,比被人用刀子扎心口还要煎熬,疼得太厉害,她胡思乱想,发誓生完这个再也不要生老二了,但等她抱到女儿,抱着女儿小小的身子,陆明玉顿时忘了怀孕期间的不适与生孩子时的折磨,只盼着早点恢复,好再给楚行多生几个儿女。 她从未想过,她…… 视线落到肚子上,陆明玉再也忍不住,埋到他怀里哭了起来。 她哭,楚行眼睛也酸了,他微微仰起头,嘴唇抿得紧紧,良久才又找到自己的声音,紧紧抱着她道:“阿暖,乔老只是说可能,你未必真的不能生了,但你记住,我不在乎你是否还能生,经过那晚,你还好好地活着,我这辈子就别无所求……阿暖,咱们有棠棠,咱们一起抚养她长大,倘若你真的不能生了,我从二弟那里过继一个,咱们把他当亲生的养,他孝顺最好,不孝顺也没关系,咱们还有女儿,还有外孙外孙女,咱们俩互相照顾,白头到老。” 她不停地哭,他断断续续地说,说完继续抱紧她,让她感受他的心。 陆明玉满心凄苦,她听见楚行的话了,她也知道他会说到做到,但那安慰不了她不能再怀孩子的打击,她不想过继别人的孩子,她只想自己生,替楚行生孩子,替楚行传宗接代…… 越哭越苦,陆明玉疼得攥住他衣襟。 衣领勒住脖子,楚行却只为她心疼,他受不了她哭成这样,夫妻白首安慰不了她,楚行立即改口保证道:“阿暖你别哭了,你放心,我会让人遍寻良医,一个治不好就再找下一个,直到你再怀上为止。” 良医? 陆明玉哭声一顿,脑海里陡然浮现葛神医的身影。 就像从悬崖边上掉下来的人,半空忽然抓住崖壁里长出来的树干。 陆明玉迅速记起了前世她与葛神医短暂的几日相处。她对医理一窍不通,葛神医也没有从头教她,没有教她人体各处大小.穴道,只让她记牢那套针法要用的穴道,看似简单,其实还是有很多东西要学。陆明玉知道自己聪慧,但也是葛神医教的好,她才能短短时间掌握一套针法。 会教弟子,又能治好父亲那其他名医束手无策的眼疾,葛神医绝非凡人,或许他能医好她的病? 有了希望,陆明玉渐渐止住了泪。 “阿暖?”楚行紧张地抬起她下巴。 陆明玉一抬头,就对上了他泛红的眼圈。 堂堂九尺男儿居然为了她险些落泪,陆明玉不由地心疼起来,撇撇嘴,她重新靠到他身上,依赖地抱住他,“你说的都是真的?就算我不能给你生儿子,你也会继续对我好?” 楚行当即举手,对天发誓道:“若有半句虚,叫我……” “你闭嘴!”陆明玉又气又急,一把捂住他嘴,刚要埋怨他乱起誓,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夫妻默默对视片刻,楚行隐约猜到是何事,陆明玉则松开手,困惑地看向门口。 “国公爷,夫人,二爷,二爷那边打起来了!” 章节目录 第178章▼178 > 润哥儿睡得很沉,先是被人从庄子上带到国公府,这会儿又被楚随抱回闲云堂,男娃就像没有任何感觉似的,始终酣睡。 楚随把儿子放到自己卧房床上,看看润哥儿酷似他的眉眼,虽然知道还有很多烦心事,可这一刻,楚随还是满足地笑了。兄长有了女儿,小气的很,不肯给他多抱,楚随喜欢侄女,抱一次却必须找合适的理由,现在好了,他自己有了儿子,不用太羡慕兄长。 怕润哥儿睡得不舒服,楚随笨拙地替儿子解下身上的外袍。盛夏时节,脱去外袍,男娃里面就只剩裤子了。楚随把手里的细布衣裳丢在地上,回头看见儿子略显清瘦的小胸膛,他微微皱眉。 七岁的孩子,陆家年哥儿也七岁了,却比润哥儿要壮上两圈…… 楚随歪坐在床边,握住润哥儿小手,看着亲儿子稚.嫩的脸庞,越看越心疼。他根本不知道董月儿怀孕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这七年儿子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生过病,有没有被人欺负过,有没有想过爹爹是谁? 楚随有两个妹妹,一个是一母同胞,一个是伯父家里的,但楚随对两个妹妹一样好,私心里,他反而更怜惜堂妹楚盈,因为堂妹无父无母,兄长又多次出征在外。连妹妹都心疼,更何况是自己的亲骨肉? 摸摸儿子的小脸蛋,楚随又想到了董月儿。不管董月儿是自己拿了钱心满意足走的,还是被祖母使手段逼走的,儿子都没了娘。对于董月儿的离开,楚随没有任何留恋,但他心疼儿子,母子俩一起过了七年,一会儿醒来看不到娘,润哥儿得多伤心? 前七年,他没能尽到父亲的教养之责,如今又因为自己让儿子没了娘……楚随低头,亲亲儿子睡得红润润的小脸,暗暗保证,从今以后,他一定会学着当一个好父亲,教导儿子成才。 “二爷还没回来吗?” 院子里忽然响起万姝的声音,楚随脸上柔情顿时褪去,再看一眼儿子,他起身往外走。阿贵正头疼如何敷衍女主子,瞧见二爷出来了,想到里面的小公子,阿贵识趣地退到了走廊拐角。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知会我一声?”终于见到丈夫,万姝幽怨地嗔了楚随一眼,熟稔地往堂屋里走。 楚随没有阻拦,示意妻子的丫鬟留在外面,他回头对万姝道:“你随我来。” 万姝刚要落座,闻好奇地打量楚随,见楚随脸色肃穆凝重,不像是要做那种事,万姝不由有点失望,乖乖地跟着他往里走,小声嘀咕道:“什么事非要在屋里说啊?” 楚随什么都没说,率先进了内室。 万姝茫然地走在他后面,绕过屏风,一眼就发现了床上的孩子。丈夫的房间突然多了个孩子,万姝诧异极了,呆愣片刻,她本能地走到床前,低头,意外撞上一张漂亮的男娃脸蛋。秀气的眉毛,长长的眼睫,红红的小嘴儿…… 女人都爱美,也喜欢让人赏心悦目的景色、玩物或孩子。如果床上是个美人,万姝定要大发脾气,但换成漂亮的男娃,万姝第一个念头就是心软,情不自禁地喜欢这个孩子。 只是很快,万姝就意识到了不对,这孩子,长得怎么如此面善? 万姝疑惑地转向丈夫,“他是……” 然而她没能说完,因为她僵住了。看到丈夫脸庞那一瞬,万姝终于知道床上的孩子长得像谁了,那眉眼那脸庞,简直就是缩小的丈夫! 难道…… “咱们去你那边说。”楚随握住妻子的手,怕妻子之后哭闹,吓醒孩子。 “说什么?”万姝隐约猜到了答案,但她不想相信,她不愿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可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他既然让她看这个孩子,为什么不能当着她的面解释孩子的身份? 那个猜测在身体里面肆虐,万姝快要疯了,她害怕,她迫切地希望丈夫否认她的猜想。所以万姝不肯走,她紧紧拽住楚随手臂,指着床上问他,“你,你先告诉我,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你房间?” 说到后面,她脸白了,声音也哆嗦。 楚随第一次对眼前的女人生出了怜惜之心。他不喜欢万姝,他努力去喜欢她也失败了,但人是他娶回来的,从始至终,万姝没有犯过任何错。她那么喜欢他,如今他突然带个孩子回来,要她接受一个庶子…… “姝儿,咱们去你那边说。”楚随将人拉到怀里,低头在她耳边道。 他声音很轻,很温柔,是万姝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温柔,可他一直客客气气的,为什么突然对她温柔了?是心里有愧吗?那个孩子真是他在外面跟野女人生的? 一想到楚随有过别的女人,跟别的女人做过那种事情,孩子都这么大了,万姝胸口就像被人泼了一盆滚烫的油! “他是不是你的野.种!” 猛地推开楚随,万姝转身朝床上扑去,要把那个野.种扯下来。 “姝儿!”楚随迅速反应过来,一把从后面扯住万姝拦腰抱住。万姝挣扎不过他,发疯般抬脚踹向床上的孩子,杏眼死死瞪着润哥儿,嘴里连声怒骂野.种。她是楚随明媒正娶的妻子,她还没有孩子,这个野.种凭什么来国公府! 楚随理解万姝的愤怒,她现在骂得再难听他都不会跟她计较,但他不想儿子被万姝骂醒,不想儿子刚与生母分离就被新家嫡母吓到。因此楚随一手抱着万姝腰,一手紧紧捂住她嘴,提起人往外走,“润哥儿还小,他什么都不懂,有话咱们去外面说,你别吓到他。” 万姝听他居然还口口声声担心野.种,怒火滔天而起,她奋力挣扎,几次成功挣脱楚随钳制,可没跑出一步就又被楚随仗着身体优势重新拦住,退一步进三步,终究还是被楚随抱出了堂屋。 院子里下人们早就一哄而散,楚随艰难地强迫不停尝试挣脱的妻子往后院走。万姝再愤怒,终究是个娇生惯养的女人,很快就没了力气折腾。可她不甘心,眼泪夺眶而出,狠狠咬住楚随捂她嘴的手指。 有多恨,咬得就有多狠。 楚随深深地吸了口气,无法朝万姝发.泄,他目光冷厉扫过两个丫鬟,“滚!” 知夏、品秋再担心主子,被楚随这样一喝,当即不敢再留下来碍眼。眼看着自己的丫鬟那么听楚随的话,万姝不知哪来的力气,使劲儿一挣,竟然真的挣脱了! 万姝知道自己打不过楚随,她跑过去一把攥住落后的知夏,跟着抬手扯她头发。知夏疼得弯腰扭头,万姝的耳光正好甩了过去,“啪”地打在她脸上,“谁是你主子?是不是我被人打死你们也见死不救?” 她耳光扇得或许不够重,但万姝用了指甲,知夏脸上被划出几道指甲印。脸疼头发也疼,她怕极了,想到曾经被主子教训发卖的丫鬟,知夏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呜呜地哭求:“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万姝仍不解气,收拾一个丫鬟怎么够她解气?丢开知夏,又奔着品秋去了。楚随就在身后看着,被万姝刚刚一气呵成的举动惊到了。市井村野泼妇骂街很是常见,可楚随乃世家子弟,家里女眷温婉知礼,今日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女人打人! 楚随并不心疼那些丫鬟,但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妻子是个随便打人的泼妇! 几个箭步冲上去,楚随攥住万姝左臂往回扯,厉声喝道:“够……” “够了”二字没说完,万姝那准备扇品秋的高高扬起的手,一回头就扇在了楚随脸上,“啪”的一声,比打知夏那一声还要响,而且打人打习惯了,万姝同样用了指甲。 楚随脸上登时多了三道刺目的指甲血痕。 知夏、品秋都吓傻了,看到二爷脸上的伤,二女慌不迭低头,哆哆嗦嗦地跪在那里,额头触地。士可杀不可辱,二爷被如此羞.辱,一气之下,会不会杀她们灭口? 万姝也看到楚随的模样了,她愣了愣,下一刻却嚎啕大哭起来,指着楚随一连串地控诉,“我那么喜欢你,喜欢你好几年,你却在外面养女人,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拈花惹.草就算了,你还想把野.种带回家?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笑话我?你让我怎么出门见人!” 楚随脑袋始终偏着,维持着被她打脸的姿势,万姝哭了那么多,声音落了,他才像刚回神一样,慢慢转过来。凤眼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万姝一眼,楚随摸摸脸颊,再看手心,有血。 楚随这辈子,只被两人打过耳光,一个是陆嵘,一个是万姝。 陆嵘是京城有名的神童才子,也是长辈,楚随敬佩陆嵘,当年被打一巴掌,楚随虽然觉得冤枉,但被自己敬佩的人打一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对于万姝,他让她受了委屈,万姝骂他咬他楚随都不在乎,但被万姝打耳光…… 楚随目光陡然一寒,凤眼冰冷地盯着万姝:“我十六岁遇见润哥儿他娘,那时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对不起你。润哥儿是我的骨肉,现在我带他回家,我也对得起天地良心。你是我妻子,我知道你无法立即接受润哥儿,我体谅你委屈才对你百般纵容,但你最好记住,再敢打我一次,再敢骂润哥儿一次,休怪我……” “你要怎样,休了我吗?”万姝本就委屈,刚刚打了楚随一巴掌,她总算冷静了些,如果楚随再哄哄她,如果楚随答应送走那个孩子,万姝愿意原谅他一次。可楚随非但没有哄她,反而冷冷眼威胁,还自称对得起良心,万姝才灭下去的怒火便又烧了起来,转身朝两个丫鬟大吼,“听见没有?人家要休了我!休就休,我也不想再在这里白受气,马上收拾东西,咱们回侯府!” 罢捂着脸跑屋里去了,趴在床上呜呜痛哭。 这边动静闹得大,陆明玉得信后,犹豫着要不要做做面子活,被楚行制止,不想妻子插手。他们夫妻躲清静,太夫人、楚二夫人却不能袖手旁观,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在走廊撞见沉着脸往前院走的楚随。 走得近了,看清次孙脸上的伤,太夫人僵住了。 楚二夫人前一刻还在怨儿子给家里添麻烦,这会儿看到儿子俊脸挂彩,楚二夫人立即心疼了,拿出帕子替儿子擦血,嘴里焦急地埋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弄成这样成何体统?” 心里却对万姝生出了不满,儿子没有妾室没有通房,只是认了一个庶子,万姝耍点小脾气就行了,怎能对丈夫动手?竟然抓伤儿子面皮,这让儿子如何去户部当差? 真是越想越气。 “娘,祖母,你们回去吧,我有分寸。”楚随不想长辈替他操心,低声道。 “我们去劝劝姝儿,时谦快去上药吧。”伤势要紧,太夫人疲惫地道。一天之中经历这么多变故,到底上了年纪,太夫人有些力不从心了。 楚随还想再劝,楚二夫人拍拍他手臂,要儿子听话。 楚随这才默然离开。 太夫人婆媳俩去看万姝,一进内室,就见知夏领着小丫鬟正手忙脚乱收拾箱笼,万姝背对她们坐在梳妆台前,品秋替她梳头打扮。刚刚与楚随一番纠.缠,万姝珠钗都乱了,就是回娘家,也得收拾好了再回的。 “都住手!”太夫人气得杵了杵拐杖。 知夏才因为听从楚家人挨了打,闻胆战心惊地望向主子。 万姝用眼神命令她继续,然后就哭了,坐地稳稳的,只捂着脸朝太夫人、婆母诉苦,“祖母,母亲,随表哥有了儿子,他不要我了,我没脸等着被他休,只能先回娘家……” “胡说什么。”楚二夫人扶太夫人坐好,她走到儿媳妇身边,无奈道:“姝儿,娘也是今天才知道时谦年少时候……润哥儿毕竟是时谦的骨血,时谦舍不得他流落在外也是人之常情,但时谦知道你受委屈了,跟我们发誓他会对你好,你看你打也打了,就原谅他一次?什么休不休的,都是气头话,姝儿别当真,今晚你先消消气,明天让时谦陪你回娘家,让他亲口给你爹娘赔罪。” 话说的好听,还不是向着她儿子? 若是楚随来劝,万姝或许会听,但楚随不露脸,她扬回家又自己留下来,传到楚随耳里他肯定会得意,日后越发不把她放在心上。再说了,万姝之所以闹,一是真委屈,二来是要逼迫楚家赶走润哥儿,怎么能轻易接受润哥儿? 铁心要走,不管婆母说什么,万姝只捂着脸哭,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楚二夫人抿紧了嘴唇。 太夫人看不下去了。想想润哥儿一会儿醒来还得次孙安抚,如果万姝住在后院,得知次孙哄润哥儿去了,肯定还得闹,便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叹气道:“罢了,姝儿先回去住一晚,明早让你婆母带着时谦去接你。” 万姝呆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镜子里的太夫人。 太夫人却只是朝楚二夫人招招手,婆媳俩一道离去。 走出堂屋不远,后面屋子里忽然传来……刺耳的瓷器破碎声。 章节目录 第179章▼179 > 万姝气冲冲回娘家了。 楚随听完阿贵禀报,面无表情,重新回内室守着润哥儿,晚饭也没吃。 一更天的时候,床上的男娃终于有了动静。 楚随心中一紧,看着打个哈欠睁开眼睛的儿子,他竟然有点慌。 润哥儿困倦地揉眼睛,揉一只睁开一只,就见床边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润哥儿吓了一跳,与陌生男人对视几眼,他本能地扭头找母亲,可床里床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母亲的身影。 “你是谁?”自出生就没跟几个陌生人打过交道,润哥儿防备地往里缩了缩,小手攥着被子,“我娘呢?”男娃声音低低的,听起来特别可怜。 楚随不敢马上告诉儿子他娘走了,怕男娃哭起来止不住,他尽量温柔地笑了笑,凤眼亲昵地看着男娃:“润哥儿,你知道我是谁吗?” 润哥儿摇摇头,摇完了再认真打量他,对于一个并不是很喜欢照镜子的男娃来说,他看不出自己与生父的相像,但润哥儿已经能分辨衣料的好赖了。视线掠过男人身上上好的绸缎,他腰间莹润的玉佩,再看看房间里陌生气派的摆设,润哥儿便知道,这个男人家里很有钱。 这是一个有钱的、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有了这样的判断,润哥儿不是特别怕了,乌黑的凤眼探究地盯着男人,“你是谁?我怎么会在你家?我娘哪去了?” 男娃还算有些胆量,没有因为母亲不在身边便不顾一切的哭,楚随略微放松了些,笑着看着儿子问道:“听说过楚国公府吗?” 润哥儿微微张开了嘴。楚国公府,娘说爹爹就是楚国公府的二爷,晌午睡觉前娘还告诉他很快就可以看见爹爹了,难道这个男人就是他的爹爹?润哥儿心咚咚的跳,正要点头,忽然又记起周叔的话,周叔再三警告他,到了国公府,要装作事先什么都不知情。 这些念头飞快闪过,润哥儿茫然地摇摇头。 楚随把男娃刚刚的呆愣理解成了对“楚国公府”的陌生,他微微一笑,握住男娃小手道:“除了皇亲国戚,楚国公府是京城最有名望的大户人家,我是楚国公府的二爷,也是……” 说到这里,楚随收敛笑容,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凝视男娃的眼睛,“润哥儿,我,是你的父亲。” 猜测得到证实,润哥儿真的呆住了。 他仰着脑袋,目不转睛地望着身边的男人。他七岁了,自他明白自己应该有个爹爹起,润哥儿就一直在想他的爹爹长什么样,爹爹在哪里。每次看到街上别的孩子有爹爹抱有爹爹背,润哥儿就会问一次母亲,母亲不肯告诉他,他会难过地哭。得知周叔要帮他找爹爹,润哥儿高兴极了,没想到,今天他真的见到了爹爹。 这个男人就是他的爹爹,比他见过的别的孩子爹爹都好看,也更有钱。 润哥儿先是咧嘴笑,跟着就哭了,骨碌爬起来扑到楚随怀里,紧紧地抱住,哭得眼泪打湿了楚随衣襟,“爹爹,你为什么不要我跟娘啊,我好想你,别人都有爹爹,就我没有……” 呜呜地哭,真的哭。 哪个孩子不想自己有爹娘一起疼呢? 男娃哭得可怜,楚随听着儿子稚嫩的诉苦,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儿。他真的不知道董月儿怀了孩子,如果知道……或许不管十六岁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会打掉那个孩子,可见到润哥儿,发现润哥儿跟自己长得那么像,楚随就再也狠不下心不要他了。 “是爹爹不好,爹爹不知道你娘怀了你,不然早接润哥儿回来了。”楚随低头亲男娃脑顶,低声保证:“润哥儿你放心,以后爹爹教你读书写字,教你考状元当大官,润哥儿想要什么爹爹都给你。” 润哥儿满足地点头。 楚随推开儿子,一手扶着儿子肩膀,一手拿出帕子帮儿子擦眼泪。润哥儿仰着脑袋一眨不眨地看他,楚随笑他也笑,到底是个孩子,见到盼了很久的爹爹就高兴,还没有太多复杂的念头,更不会深深思考爹爹不接他们回京的原因。 “爹爹,我娘呢?”认爹的兴奋劲稍微平复了点,润哥儿又想起了娘亲。 楚随皱了下眉,看看依赖地望着他的儿子,他抿抿唇,无奈道:“润哥儿,爹爹认识你娘时才十六岁,你娘是村里女人,我们不合适,所以爹爹给了你娘一笔钱,自己回京城来了。后来,爹爹又娶了妻子,今年刚娶的,你娘知道后,她不想做妾,就把你留给我照顾,她一个人回岳阳去了……” “我不信,娘说过她要跟爹爹一起养我的!”润哥儿无法接受母亲丢下他自己走了,光着脚就要跳下床,被楚随及时按住。润哥儿拗不过他,“哇”地哭了,嚎啕大哭,嘴里一声一声地喊着娘。 娘说找到爹爹就他们就有钱了,他还答应要买好衣裳给娘穿,娘怎么可能不要他了? 润哥儿一直哭,不停地试图跳下地去找娘,哭得身体都发抽了。楚随心疼地不行,祖父过世他都难受了很久,如今儿子与相伴七年的母亲分离,只会更撕心裂肺。 可楚随什么都不能保证,他不可能去找董月儿回来,他必须让儿子死心。因此楚随只是抱着儿子一再安慰,直到润哥儿哭得没了力气,埋在他怀里低声抽搭。 楚随常常哄两个妹妹,在哄孩子一事上还有些心得,听到儿子肚子咕噜咕噜叫,楚随立即想到个主意,重新帮儿子擦擦眼泪,低头问儿子,“润哥儿饿了吧,爹爹让人给你做了一桌好吃的,爹爹喂你吃?” 润哥儿是饿了,可他不想吃,一边掉眼泪一边可怜巴巴地求父亲,“我不吃,爹爹,你去找娘回来,你快把我娘找回来,我要我娘……”说着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你娘走远了,爹爹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楚随很认真地扯谎,抱着儿子,吩咐阿贵传饭。 厨房里确实整治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摆好了,楚随抱起儿子走向堂屋。润哥儿一开始还抽抽搭搭的,不停地掉眼泪,可当他看到那一桌饭菜,有鸡有鱼有猪蹄,还有很多他见都没见过的菜,男娃咽咽口水,慢慢地不哭了。 楚随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儿子还小,可以用这些糊弄,要是再长大点,恐怕就难哄了。 把儿子放到椅子上,楚随坐到儿子旁边,一样一样给润哥儿夹菜,跟丫鬟伺候主子似的,只看着润哥儿吃,他一筷子都没动。润哥儿吃一口他就问一次好不好吃,润哥儿吃着这些美味的饭菜,暂且忘了母亲。 饭后楚随又让人备水,他陪润哥儿一起洗澡,给润哥儿讲家里都有谁。润哥儿眼睛早哭肿了,这会儿泡着舒服的热水澡,看着俊美温柔的爹爹,他虽然还是想娘,却没再哭得那么厉害了。 洗完澡,父子同.床睡。 楚随搂着男娃小小的身子,继续说甜蜜语,“润哥儿,爹爹一直都想有个儿子,如今总算有了……” 大多时候都是他说,润哥儿闷闷地听。说了不知多久,看出儿子终于困了,楚随才低声道:“润哥儿,爹爹知道你想你娘,但她已经走了,从今往后,爹爹会对润哥儿好,润哥儿也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安安心心跟爹爹过,好不好?” 润哥儿钻到父亲宽阔的怀里,好久好久,才哽咽着点点头。 ~ 夜深人静,承恩侯府,承恩侯夫人也正在哄女儿。 万姝黄昏回的娘家,震惊了整个侯府,万姝不想同兄嫂们说话,一个人闷在闺房,天黑了才冷静下来,给母亲开了门,见到母亲,她眼泪就止不住了,边哭边埋怨楚家人。 女儿刚新婚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承恩侯夫人当然不满楚家的所作所为,只是她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了,她知道眼泪与埋怨解决不了问题。耐心地听女儿哭完,承恩侯夫人打湿帕子帮女儿擦泪,等万姝平静下来,她才低声问:“姝儿,这里就咱们娘俩,你跟娘说实话,你还想跟时谦过吗?若是不想,娘明天就安排你们俩和离。” 万姝错愕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唤道:“娘……” 她只是生气,并没……并没想过与楚随和离。 承恩侯夫人懂了,她叹口气,搂着女儿道:“姝儿啊,这事换成娘,娘也委屈,但如果你想与时谦过下去,就不该这么冲动,不就是一个庶子吗?带回来就带回来,能碍你什么事?国公府那么多的家业,还愁多他将来的聘礼?” 万姝委屈地辩解:“可我看到那孩子,就会想到楚随跟别的女人……” 承恩侯夫人好笑:“你只是想到,哪天楚随再领一个女人回来你怎么办?” “他敢!”万姝噌地从母亲怀里抬起头,瞪着眼睛道。 承恩侯夫人点点她脑门,“人家是国公府二爷,满腹才学风流倜傥,论本事,你大哥他们都比不上时谦,可哪个成亲前没碰过身边的丫鬟?成亲后还偷腥呢,楚家家风好,时谦也只是年少犯过一次糊涂,不然他真纳两个妾室,你能怎么办?” 万姝神色黯了下来。 承恩侯夫人拍拍女儿肩膀,语重心长提点道:“姝儿,出嫁从夫,咱们女人婚后想把日子过好,该放下的得学会放下,不能斤斤计较。放眼京城,时谦这样的也是百里挑一的好夫婿,今日这事,换成娘,娘会大大方方地认下那个孩子,时谦也知道他做的不厚道,心里有愧,再看你这么贤惠,他日后定会好好待你,你说是不是?相反,你这么一闹,就容易把时谦心里的愧疚折腾没了,若你始终不肯放下,为此怪他,时谦心冷了,真去找别的女人怎么办?” 万姝总算听进去了,抿着嘴唇,暗暗后悔自己的冲动。 承恩侯夫人瞅瞅女儿,笑着安慰道:“好了,你也别着急,明天时谦来了,你顺着台阶随他回去吧,私底下温柔点,还来得及呢。至于那个孩子,现在他们父子刚刚相认,时谦没当过爹,肯定一心补偿儿子,姝儿就是有什么不满,现在也必须忍着,不能再触时谦的逆鳞。” 万姝眼睛一转,惊喜问:“娘的意思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承恩侯夫人没有否认,捏捏女儿鼻子,“我娇生惯养的女儿,总不能白白叫人欺负了还不还手,但姝儿记住,小施惩戒可以,万不能把事情闹大,更不能被人抓住把柄。” 万姝痛快应下。 翌日承恩侯府众人刚用过早饭,楚二夫人、楚随母子俩就携礼登门了。 承恩侯夫人把儿子儿媳们都打发走,她们夫妻陪女儿见客。 承恩侯夫人知道劝女儿,但女儿受了委屈,她也想冷嘲热讽楚随母子几句,给女儿撑腰的,只是看到楚随脸上竟然有伤,承恩侯夫人心里咯噔一下,立即狠狠瞪了女儿一眼。真是的,女儿这一动手,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万姝心虚地低下头 承恩侯夫人决定以后再教训女儿,先上前关心女婿,自责地道:“姝儿真是太不懂事了,都怪我以前太宠她,惯得她无法无天……时谦啊,看在娘的份上,你且原谅姝儿一回?下次姝儿再敢胡闹,娘亲自教训她。” 楚随看向妻子。 万姝怯怯看他一眼,有点委屈又有点害怕,怕丈夫不肯原谅她。 经过一晚休息,楚随已经冷静下来了,此时妻子明显有了悔意,楚随也不想再计较脸上的伤,诚心朝承恩侯夫妻行了一个大礼,“岳父岳母,时谦年少糊涂才酿成今日之果,连累姝儿受了委屈,时谦知错了,还请岳父岳母原谅我一次,时谦保证,以后绝不会再让姝儿受这等委屈。” 承恩侯是男人,更能理解楚随的想法,朗声笑道:“时谦重了,本就是姝儿小题大做,竟然还……唉,时谦别怪姝儿泼辣才是。” 楚随摇头,只把错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两家互相原谅了,承恩侯陪女婿说话,女眷们去了后院。 楚二夫人不想得罪万家,趁儿媳妇回闺房收拾东西了,她颇为无奈地同亲家母耳语道:“那个董氏村姑出身,时谦当年给了她一笔银子就断了,哪想到她命好居然怀了孩子?其实那种女人生的儿子,最多养在庄子上,绝不会带到家里养,只是,我们楚家……” 承恩侯夫人讶异地看她,“难道你们有什么苦衷?” 楚二夫人扫眼门口,声音更低了,“这话我只跟你说,你千万不能传出去。” 承恩侯夫人立即点头,再三保证会守口如瓶。 楚二夫人这才叹道:“世谨媳妇难产你知道吧?乔老说了,她以后怕是不能生了……唉,时谦这辈儿就他们兄弟俩,世谨膝下无子,只剩时谦,太夫人担心楚家子嗣太单薄,才舍不得润哥儿,不然我们哪会让姝儿受委屈?” 承恩侯夫人恍然大悟,跟着心里陡然敞亮起来!陆明玉不能生了,那楚行岂不是得从堂弟那里过继一个嫡子?也就是说,她的外孙,极有可能会成为下个楚国公? 这么一想,一件烦心事,顿时变成了喜事。 章节目录 第180章▼180 > 恢复了和气,万姝乖乖随楚随上了马车。 夫妻俩并肩而坐,楚随侧目看窗,薄唇轻抿,不似生气但也绝算不上高兴,万姝歪头,恰好看到男人脸上的指甲抓痕。万姝有点心疼,再想到昨晚母亲的殷勤叮嘱,万姝攥攥帕子,低头认错,“随表哥,昨天是我太冲动了,你,你脸还疼吗?” “还好。”楚随淡淡地道,没有看她。 万姝慌了,当即再也顾不得自己那点矜持,她主动抱住楚随,脑袋抵着他手臂,小声地抽搭起来,“随表哥,我就是心里难受,我那么喜欢你,你突然带个孩子回来,我胸口堵得慌,我怕你还喜欢润哥儿他娘,我怕你有了儿子,我再生孩子你就没那么喜欢了,她们都说男人最器重长子……” 女人哭闹撒泼惹人厌烦,但小声哭诉委屈扮可怜,却容易引起男人的怜惜。 楚随心底对万姝还是有愧疚的,如今听万姝说出她的担惊害怕,楚随不由心软了,转过来将万姝搂到怀里,他摸着她脑顶道:“我对董氏没有任何感情,她已经走了,你不用担心,以后我也不会再碰别的女人。至于润哥儿,我之前七年没能尽到父亲的责任,我是想补偿他,但庶子就是庶子,不可能比过嫡子去,你别胡思乱想。” “你说的都是真的?”万姝抬起头,眼里闪着泪花,我见犹怜。 楚随笑着点点头,拇指替她抹掉刚刚滚落的一颗泪珠。 万姝第一次看到楚随露出这样温柔的笑容,她看呆了,跟着埋到楚随怀里,只觉得楚随真能因为愧疚常常对她这样笑的话,她就不在乎一个润哥儿了,说到底,那就是个庶子。 安抚好了妻子,回到国公府,楚随派人去领润哥儿过来,拜见嫡母。 润哥儿已经换上了一身绸缎衣裳,白白净净的小脸,精致的眉眼,这样一打扮更漂亮了。润哥儿也喜欢自己的新衣裳,只是当他雀跃地来见父亲,进门却发现父亲旁边坐着一个盛装美艳女子,润哥儿立即紧张了起来。 楚随把儿子叫到身边,指着万姝道:“润哥儿,她是父亲的妻子,也是你的母亲,快过去磕头敬茶。” 润哥儿依赖地靠着父亲,乌黑的凤眼抗拒地盯着万姝。 娘跟他说过,说她到了侯府只能当妾室,说爹爹有个妻子,还说他认了爹爹后必须喊这个女人母亲,不能再当着外人的面喊她娘了。润哥儿记得,娘说这些时并不高兴,还说她就是出身低,不然也能光明正大嫁给爹爹了。 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娘才走的。 润哥儿不想喊她母亲。 楚随、万姝都感觉到了男娃的抗拒,万姝并不傻,既然决定接受这个孩子,她自然明白如何做才能取悦楚随。因此她笑得特别温柔,细声唤男娃,“润哥儿过来,让我看看,润哥儿长得可真俊俏。” 润哥儿不动。 楚随皱眉,低声道:“润哥儿听话。” 润哥儿看看父亲,这才慢慢吞吞地走向万姝,一旁知夏立即将缎面蒲团铺在主子面前,轻声教润哥儿跪在这里。润哥儿笨拙地跪下去,知夏继续道:“公子请磕头。” 润哥儿看眼斜对面的父亲,抿着嘴磕头,磕完了,端茶递给万姝,好半晌才僵硬地道:“母亲,喝茶。” 男娃比她还难受,万姝就高兴了,接过茶水简单抿了口。 ~ 二房突然多了个庶子,肯定要介绍给国公府所有长辈的,太夫人派人给陆明玉递信儿,让他们夫妻俩晚饭去三秋堂用,陆明玉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楚随现在只是她小叔,他认不认润哥儿陆明玉并不是很在意,她只是奇怪两件事。 其一,董月儿竟然丢下儿子自己走了。 其二,万姝竟然这么轻易就接受了润哥儿。 陆明玉始终觉得,万姝对楚随的感情比前世的她更深,深到连楚随已经娶了她,万姝还持之以恒地找她麻烦,企图让楚随注意到她。越深情眼里就越容不得沙子,以万姝嚣张跋扈的脾气,至少会多闹几天吧? 正沉浸在二房那些事里,怀里突然一热。 陆明玉惊讶地低头,而做了坏事的棠棠非但不知道不好意思,还红了小脸,眼看就要因为屁.股底下的不适哭了。陆明玉哭笑不得,忙替女儿换了一块儿尿布,再垫上新的小垫子。 棠棠舒服了,小脸恢复白净,大眼睛乌溜溜地盯着娘亲看。 陆明玉心思顿时都回到了女儿身上。 傍晚楚行回来,夫妻俩收拾一番,并肩前往三秋堂,没有抱着女儿。 二房的人提前到了,润哥儿先拜见太夫人、楚二老爷夫妻,跟着是楚盈、楚湘两个姑姑。男娃长得漂亮,楚盈、楚湘都挺喜欢他,不过楚盈心思细腻些,猜到万姝应该不怎么喜欢润哥儿,她就没有多亲近润哥儿。楚湘心思简单,喜欢就是喜欢,对润哥儿十分好。 万姝看在眼里,手轻轻地攥了下帕子,这个小姑子,真是碍眼。 润哥儿挺喜欢亲姑姑的,赖在姑姑这里有点舍不得走,直到丫鬟通报国公爷、国公夫人来了,润哥儿才紧张地要退回父亲那边,经过堂屋门口,他好奇地往外看,然后就愣住了。 他看到了一个穿淡绿裙子的女子,夕阳照在她身上,她脸庞有些模糊,但润哥儿知道,那就是他娘! 虽然不懂娘为何跟一个陌生男人一起走来的,虽然不懂娘明明留在京城昨天却为何不来找他,润哥儿还是高兴坏了,眼泪夺眶而出,他忘了身在何处,哭着朝门外跑去,“娘!” 泪眼模糊,润哥儿更看不清那女人的容貌了,认准那是他娘,男娃跑得飞快,等太夫人、楚二夫人等人反应过来时,润哥儿已经冲出了堂屋门口。 男娃来势汹汹,陆明玉吓了一跳,她本能地往后看,可身后除了跟着伺候的采桑,哪还有别的女人?就在她满眼茫然时,润哥儿却冲到了陆明玉三步之内,然后就再也无法前进了。 因为楚行挡在了妻子面前,看着底下哭得满脸是泪的男娃,楚行沉声喝道:“叫伯母。” 他面容冷峻,黑眸威严,润哥儿愣了愣,下一刻试图绕过男人去找娘亲,但楚行怎么可能让一个孩子唐突妻子,大手扣住男娃肩膀,见楚随急匆匆赶过来了,楚行目光定在堂弟脸上,如审视犯人。 为何润哥儿会把妻子错认成那个董月儿?难道两人长得那么像? 楚随冤枉死了,他认识董月儿时董月儿才十五岁,从十五岁的姑娘到二十出头的少妇,模样肯定还会有些变化,但楚随没见过二十出头的董月儿,哪知道董月儿会越长越像陆明玉? 之前母亲那么说,楚随还不信,现在润哥儿居然也认错人,迎着堂兄冷厉的目光,楚随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但心底,楚随更担心陆明玉误会,担心陆明玉误会他太喜欢董月儿,喜欢她也是因为董月儿的缘故。 好在楚随够机灵,一把将儿子捞到怀里,歉疚地朝兄嫂道:“大哥大嫂,对不住,润哥儿刚来咱们家,这两天总是神情恍惚,明明那边没有人,他也说看见他娘站在那儿了。” 说完蹲下去,指着陆明玉身后更远的地方对儿子道:“润哥儿看清楚,那里没有人。” 润哥儿还想指认陆明玉,一抬眼,却对上父亲警告的眼神。 润哥儿害怕地闭上嘴。 楚随替儿子擦干眼泪,然后站起来,指着兄嫂让他喊人,“叫伯父伯母。” 楚行站得靠前,润哥儿先看见了他,被楚行冷峻的模样吓到,润哥儿紧张地喊伯父。楚行懒得跟一个孩子计较,冷冷看堂弟一眼,他侧移一步,露出身后的妻子。 陆明玉也琢磨过来了,她前世见过少妇董月儿,不知道是当时董月儿打扮的关系,还是自己心高气傲不会主动跟一个村妇比较,除了眼睛太明显,陆明玉真没觉得她与董月儿有多像。 明明她比董月儿美多了…… 底气太足,陆明玉大大方方地低头给润哥儿看。 离得近了,眼里也没有泪了,润哥儿终于看清了他的伯母,也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这女人长得有点像娘,但……娘没有她好看。 “伯母。”润哥儿低头,失望地喊人,喊完伯母,泪疙瘩又掉了下来。他想娘了,这里的人他都不认识,他宁可没有好吃的饭菜没有值钱的衣裳玉佩,也想跟娘在一起。 陆明玉看见男娃哭了,但她没有多余的同情给一个她前世丈夫的外室子,别开脸,陆明玉只当没看见。 “走吧。”楚行低声道。 陆明玉嗯了声,与丈夫继续往前走,迎面撞上追着楚随出来的万姝。陆明玉正要客气地颔首打招呼,却见万姝死死盯着她脸,如见仇人,显然是因为润哥儿的失态误会了什么。 陆明玉先是错愕,随即在心里苦笑,如果楚随不能解释清楚,或万姝不愿相信楚随的解释,那这辈子,万姝恐怕又要与她反目了。 到了堂屋,陆明玉谨慎地低垂眼帘。 姑姑受宠,太夫人本就不喜欢她,乔老又断定她难以怀上子嗣,太夫人那么盼望重孙,应该看她更不顺眼了吧?楚二夫人前世对她好,这辈子姑姑可能影响庆王妃的运势,楚二夫人只会比太夫人更不喜她。 陆明玉突然觉得有点累。 “回去让厨房做两碗面吧。” 从三秋堂用过饭出来,天色已暗,楚行握着妻子小手,忽然开口道。 陆明玉怔了怔,笑着仰起头,“你没吃饱?” 她眉尖轻蹙,忧愁不自觉,楚行能猜到她为何烦恼,话里就流露出几分愧疚,“我看你没怎么动筷子。” 原来是担心她饿肚子。 丈夫这么体贴,陆明玉心里一下子暖和了起来。仔细想想,有几个女人在婆家没有任何烦恼呢?母亲刚嫁给父亲时,夫妻俩因为一个丫鬟冷了好几年,现在隔阂早已消除,但母亲还有二伯母那样眼高于顶爱找茬的妯娌,母亲过得还不是好好的? 不喜欢的人,不放在心上就行了。 想开了,陆明玉眉头舒展开来,笑着应道:“好啊。” 在三秋堂没胃口,那就回定风堂,夫妻俩开小灶。 一人用了碗面,这次陆明玉可吃饱了,夫妻俩在院子里溜达一圈才回房歇下。刚坐完月子,素了那么久,两人骨子里都有本能的渴望,白日里事情再多,晚上躺在一起,只是手臂无意地碰下,都能擦出火花。 楚行怕她没有心情,强忍着。 陆明玉也是这么想他的,不好意思诱他,直到静悄悄的纱帐里,她听见他吞.咽了好几声。陆明玉失笑,翻个身,故意抱住他腰,脑袋在他肩窝蹭.蹭,对着他脖子吹气。 一吹就着。 楚行倏地压了过来,天翻地覆。 陆明玉因为太夫人、楚家二房生出的最后一丝疲惫,就这么被他霸道强势地挤了出去。感受着楚行无声的热情,陆明玉默默想,只要楚行对她好,便是婚前就知道会有这些麻烦,她也会嫁给他的。 “世谨……” 夜深人静,陆明玉轻轻推了推身旁酣睡的丈夫。 楚行困倦地应了声,低头看她,眼睛却闭着,“怎么了?” 陆明玉羞答答趴到他胸口,很是难为情地道:“我,我梦见我搬到庄子上去住,然后巧遇一位神医,梦里爹爹眼睛还没好,是神医治好的。你说,如果世上真有那样的神医,他是不是也能治好我的病?” 楚行那么宠她,只要她撒撒娇,坚持信梦,楚行肯定会同意她去庄子上住阵子试试的,万一他不答应,她……陆明玉咬咬唇,小手用力戳他胸口,楚行敢拒绝,她就哭给他看。 但楚行怎么可能拒绝? 听到“神医”二字,楚行瞬间清醒。 他眼睛就是妻子治好的,妻子前世定是真遇见了神医,才会习得医术。 “宁可信其有,阿暖梦里是什么时候?”楚行坐了起来,抱着妻子问。 他这么信梦? 是太希望治好她了吧? 陆明玉不知该高兴事情进展地顺利,还是担心万一葛神医也治不好她楚行会有多失望,但总要试试的,“记不太清楚,好像也是六月,我记得我是因为避暑才搬到庄子上的。” “那咱们也去避暑,我陪你去。”楚行马上提议道。 陆明玉甜蜜地笑了,这人对她真好。 章节目录 第181章▼181 > 万姝一直都记着润哥儿朝陆明玉喊娘的那一幕。 如果陆明玉与董月儿不像,润哥儿怎么会认错人?可如果两人真那么像,楚随能喜欢董月儿,会不会也喜欢陆明玉? 人一旦有了猜测,就会试图从过去的事情里重新寻找蛛丝马迹,万姝就想到了楚随对棠棠的过分喜爱,想到了楚随对她客气疏离的态度。 万姝心里更不舒服了,陆明玉那么美,或许楚随真的…… 夜里万姝尽量自然地问楚随陆明玉与董月儿是不是很像,楚随否认了,而且摆出一副她再问他就要生气的样子。万姝才与丈夫和好,不敢再追问,就想等楚随去户部当差了,她亲口问润哥儿。奈何楚随脸上有伤,接连两天都在家休息,要么与万姝在一起,要么就带润哥儿,愣是没给万姝机会单独接近润哥儿。 等楚随终于去户部了,万姝把润哥儿叫到身边,先哄润哥儿吃糕点,再漫不经心般套话。 润哥儿却是得了楚随嘱咐的,答应过不能告诉任何人,因此不管万姝怎么问,他都摇头。万姝心底依然不信,可就在她琢磨如何才能让润哥儿说真话时,楚随突然回来了,告诉她他要去山西跑一趟。 夫妻第一次分别,万姝当即收起那些胡思乱想,恋恋不舍地替楚随收拾行囊。 ~ 陆明玉前世初十那日搬去了她一处依山傍水的嫁妆庄子,住了两三天就见到了董月儿母子,随后机缘巧合救下葛神医。为葛神医践行的当晚,她被歹人残忍谋害。 加起来,她在庄子上只住了十来天。 这辈子陆明玉也没打算多住,半个月就差不多了。她自己不怕冒险,但陆明玉不想带着女儿,因此动身前三天,也就是在楚随奉命去山西办差那日,陆明玉回了一趟娘家。 萧氏听完女儿的计划,第一个念头就是反对,“不行,太危险了!”谈到正事,她把怀里的外孙女放到床上,神色严肃地与女儿说话,“阿暖,你派人去救葛神医,你就别去了,咱们在明对方在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可我总不能防着他一辈子,如果这次抓不到他,那以后我去上香去别人家做客,都得担心有人突然冲出来扎我几刀。”陆明玉态度坚决,拦住母亲,她继续道:“娘,我仔细想过了,对方应该是楚家的仇敌,他肯定在时时刻刻盯着楚家众人的一举一动,所以我才来跟娘商量。娘,你让父亲悄悄找几个身手厉害的护院藏身在我那处庄子,过两天我再搬进去。到了夜里,我会与素安换衣裳,我假扮丫鬟睡在后面,素安扮成我住在上房,以逸待劳,对方敢出现,素安与父亲安排的护院一起动手,肯定能抓到他。” 萧氏愣住了,看陌生人似的盯着女儿,从没想过她娇滴滴的女儿,竟能想到这种缜密的抓凶计划。依然有点危险,但诚如女儿所说,如果不抓出对方,以后心底总有块儿地方无法安生。 萧氏扭头,瞅瞅乖乖躺在那儿自己玩的外孙女,心又提了起来,“不行,万一对方也想害棠棠怎么办?棠棠太小了,夜里一哭闹,凶手就知道她藏在哪个房间了。” 陆明玉早想到这个了,笑着抱住母亲,轻声道:“所以我才要辛苦娘半个月啊,这半个月就让棠棠住在咱们家吧,对外就说你想外孙女,等我回来,再接她回去。” 萧氏巴不得能多稀罕稀罕外孙女,但外孙女毕竟姓楚…… “太夫人会不会不高兴?”萧氏低声问,亲曾孙女,太夫人肯定也稀罕啊,棠棠那么可爱。 “不高兴就不高兴吧,回头再让她多抱抱棠棠。”陆明玉笑得特别自然,不想让母亲替她担心。国公府里的事,无论是太夫人对姑姑的不满,还是她可能再也生不出孩子,陆明玉一件都没告诉娘家人。 萧氏还是觉得不妥,然而关系到外孙女的安危,也只能这样了。 傍晚楚行来接妻子,得知岳母想留女儿在陆家住半个月,楚行脸上平平静静,仿佛女儿在岳父家里住一年他也不在意,心里却突然空落落的,像自家宝贝被人抢走了一样。当着岳母的面不能露出任何痕迹,上了马车,楚行脸就有点沉下来了。 知道丈夫有多喜欢女儿,陆明玉主动坐到楚行腿上,双臂娇娇地勾住他脖子,桃花眼水汪汪地瞧着他,呵气如兰,“不高兴了?” 楚行不为所动,眼帘低垂。 男人难得生次闷气,陆明玉扑哧笑了,觉得这样的楚行有点孩子脾气。她轻轻地亲了他脸一下,细细地解释道:“我这次去庄子住,一去半个月,庄子里面布置地再好都不如城里,万一棠棠哪里不舒服,我还得现带她赶回来,太耽误事了。祖母那边,这两天她老人家身体不太舒服,还得分心照顾润哥儿,我不好意思劳烦祖母,这才想到让娘帮我照顾棠棠。其实昨晚想跟你商量的,又怕我娘不愿意帮忙,就先没说。” 原来岳母不是要抢女儿,而是帮他们照顾小丫头。 楚行心里总算舒服了些,抬眼看她,疑惑问:“要住半个月?”他以为妻子只是去偶遇葛神医的,难道妻子忘了上辈子到底六月何日遇见的葛神医? 陆明玉点点头,怕被楚行那双犀利的凤眼看出异样,她靠到他怀里,小声道:“我在屋里闷了两个月,既然出门,我想多住几天。” 想到她从怀孕到生孩子期间经历的煎熬,楚行顿时没话说了,搂住妻子道:“好,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晚上尽量过去陪你。”他是一家之主,家里有什么大事都得知会他,虽然楚行很想每晚都去庄子找妻子,但每隔几天还是得在家里住一晚的。 陆明玉忙婉拒道:“不用那么麻烦,你有差事,跑来跑去太累了,到时候接我一次就行。”上辈子凶手选在楚随不在的时候动手,肯定是忌惮楚家男人,楚行去陪她,吓得凶手不敢出现怎么办? 楚行不懂妻子的小心思,因为她就坐在他怀里,他难免心.猿意马,大手挪到她腰间,低头在她耳边道:“不麻烦,我习惯跟你一起睡了。” 陆明玉被他温热的气息吹红了脸颊。楚行很少会说这种引人遐思的话,更何况两人现在坐在马车里。陆明玉夜里敢勾他,白天她难为情,缩缩脖子,她扭头想挪下去,却被楚行用力搂住纤.腰,转过她脸就亲了上来。 陆明玉不由自主地靠到了他身上。 一吻结束,马车也快到家了。 陆明玉脸红红的,看着闭目平复的丈夫,她在他胸口划了几下,有点发愁地道:“一会儿见了祖母,咱们怎么说?”既要说女儿跟她外祖母住的事,还要知会太夫人她要去庄子住。 楚行睁开眼睛,略加思忖便道:“先说去避暑,再说娘主动提议帮忙照顾棠棠。”经过最近这些事,楚行看出来了,祖母并不怎么喜欢棠棠,就是妻子想把女儿交给祖母照顾,楚行也不会同意。至于妻子,之前妻子坐月子,婶母帮忙管家,月初婶母送对牌回来,妻子大概早就计划好去庄子上了,以照顾棠棠为由暂且没接对牌。既然不管家,妻子离开半个月就没有关系。 陆明玉欣慰地点点头,楚行冷归冷,但特别会说话办事,尤其会哄长辈。 到了三秋堂,夫妻俩行礼落座后,由楚行开口道:“祖母,八月皇上要秋猎,我想先去山上练练箭,阿暖有处嫁妆庄子离虎头山挺近的,我计划带阿暖去那边住段日子,我进山狩猎,阿暖照顾我起居,可能半个月左右再回来。” 太夫人浑浊的眼睛转向长孙媳妇。 陆明玉立即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哀求地望着太夫人:“祖母,咱们家里事情挺多的,我安排两个丫鬟随国公爷过去,我就不用了吧?而且棠棠太小,我娘要管教两个弟弟,我不好意思再让她操心棠棠了。” 太夫人听了,心里呵呵地冷笑好几声。 长孙一手箭术出神入化,陪皇上狩猎多少次了,还需要为了狩猎专门练练?全都是借口,准是陆明玉在家呆闷了,想去庄子上逍遥快活呢,长孙太宠她,两口子才来她这边演戏。 换个时候,太夫人绝不会让陆明玉那么如意,她才不管陆明玉在娘家多娇生惯养,嫁到楚家就归她管了,堂堂国公夫人,竟然丢下女儿自己去庄子上享福,搁哪家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只是太夫人前几天才被长孙直训诫了一番,太夫人担心自己逆着长孙的意愿行事,祖孙俩的感情会越来越淡。因此明明很厌恶陆明玉虚伪的模样,太夫人还是笑眯眯地道:“丫鬟们哪有你知冷知热?左右有你二婶帮忙管家呢,阿暖就跟世谨过去吧,到了那边,替祖母看着世谨点,别让他去深山里头。” 长辈发话,陆明玉“不得不”应了下来。 离开三秋堂,陆明玉脚步轻快,神采飞扬,宛如即将脱笼的百灵鸟。 妻子舒心,楚行也松了口气,家里这么多烦心事,他一直担心妻子因为那些烦恼连带着也对他生出厌倦不满。 心里放松了,晚上进了纱帐,楚行再次把他专门为妻子打造的那对儿银链脚镯拿了出来,按着妻子坚持替她戴上。陆明玉忆起上次的情形,羞极了,不停地踢腿挣扎,但她那点力气怎么敌得过威风八面的国公爷? 接下来,她双腿老实不想动了,楚行却不许,铃铛声怎么大怎么折腾。 两次三番,终于事毕,陆明玉迷迷糊糊的,隐约听到了三更梆子声。 ~ 陆明玉出发前一天,又回了一次娘家,一来看看女儿,二来打听父亲护院安排得如何。 “一共八个,都是夜里悄悄翻进庄子的,白天躲在屋里,晚上出去站哨,只守着上房四周,除了庄头,谁都不知情。”萧氏低声嘱咐女儿,“为免你带去的楚家护院里有凶手内.应,你只让他们看守庄子外围,别走漏消息。” 陆明玉郑重颔首。 萧氏看看女儿,到底无法完全放心,搂着女儿再三叮嘱一定要小心。 第二天,正好楚行休沐,他亲自送妻子去庄子。 故地重游,再次踏进前世她丧命的那间屋子,陆明玉控制不住地双手发抖,目光落到那张黄梨木架子床上,陆明玉仿佛看见一个黑影弯腰站在那里,正在行凶。 她俏脸煞白,当即放下帘子,不肯再往里走一步。 “阿暖?”楚行正要跨进去,妻子突然后退,惊慌害怕犹如撞了鬼,楚行下意识往内室里面看,确定什么都没有,他才急着去安抚妻子,“怎么了?”握住妻子小手,湿湿凉凉的,上面全是冷汗。 陆明玉摇摇头,捂着额头遮掩,“没事,可能马车坐久了,有点头晕,坐会儿就好了。”说完朝楚行笑笑,撒娇地道:“你给我倒碗茶。” 妻子想喝茶,楚行立即快步走到桌前,稳稳提起茶壶。 陆明玉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不一样了,这次她有父亲护着,有楚行守着,绝不会再出事的。 章节目录 第182章@182 > 陆明玉要抓到凶手,就不能让楚行看出破绽,不然楚行绝不会同意她的计划,因此夜幕降临,她只能心有余悸地走进内室,却不敢先钻进纱帐,拉着采桑坐在窗边,等楚行沐.浴回来了,才让采桑退下。 看到稳稳坐在窗边的妻子,楚行有些意外,以前妻子都会先去床上等他。 “怎么不去床上?”楚行笑着朝她走去,可没等他走过来,陆明玉先离开座椅朝他扑了过去,紧紧地埋在他怀里,像被迫与家人分开的孩子,终于看到家人来接她,又害怕又安心。怕动作慢了他就不见了,安心因为他来了,不用再一个人。 楚行很喜欢妻子的投怀送抱,女人或许喜欢被男人宠着,男人却最享受被妻子依赖信任,但楚行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因为妻子抱得太紧,与其说是害羞,更像是害怕。 “阿暖,你是不是有心事?”楚行双手撑着她单薄肩膀,低头问。 陆明玉不想骗他但也不想回答,继续埋在他胸口,孩子气地催他,“你抱我。” 楚行无奈,看看快要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妻子,他掐住她腋窝用力往上一提,再及时接住她。身体被抛高,陆明玉一下子超过了男人,她慌张地抱住他脑袋,双腿也熟练地盘了上去,像颗葫芦挂在他身上。灯光昏暗而柔和,看着楚行俊美的脸庞,陆明玉脑海里的黑影终于淡了些,但她一点都不想记得,因此捧住楚行脸庞,以前所未有的大胆亲他。 楚行喉头一紧,无需妻子提醒,大步朝床帐走去。 陆明玉始终闭着眼睛,任他地动山摇,她以前会嫌弃他太久,但今晚,陆明玉恨不得他一直都不停。楚行求之不得,因为她身子娇小,楚行担心她承受不住,几乎没有全力以赴过,既然她想,楚行也就不再约束自己。 盛夏的夜晚,又是依山傍水的庄子,远处蛙鸣阵阵,但无论是守夜的丫鬟,还是陆嵘安排过来保护女儿的护院,都听不见蛙鸣,只听见上房里好像有只黄莺鸟,一声又一声的啼叫,婉转又挠人。 快三更天的时候,陆明玉终于昏睡了过去。 楚行却毫无困意。 床褥已经不能睡了,楚行抱起妻子,喊采桑进来换床新的,之后他把陆明玉放回干净清爽的被窝。此时屋里只点着一盏灯,但楚行坐在床边,还是看清了妻子皱起的眉头。 楚行默默地看着妻子,看了不知多久,他才去了外间。 采桑刚把主子们换下的床褥放到西屋,留着明早交给小丫鬟洗了,一回来看到国公爷站在屋子里,采桑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行礼,低着脑袋不敢看主子。 “夫人最近可有心事?”楚行把人叫到堂屋,这才低声问道,眼睛看着紧闭的门板。 堂屋里没有灯,只有惨淡的月光,采桑弯腰站在主子斜对面,闻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啊,国公爷白日去当差,夫人就在家里哄大小姐,瞧着不像有心事的。” 楚行皱眉,或许是她隐藏地太深,丫鬟们也没看出来? 沉默片刻,楚行起身道:“你去内室守着夫人,我回来之前,不得离开半步。” 采桑满心疑惑,但还是乖乖进去了。 楚行大步走到堂屋门口,打开门板。刚刚站定,一道黑影忽然从前面的屋顶跳了下来,猫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黑影快步来到廊檐前,走得近了,露出魏腾不苟笑的脸庞。 “国公爷,一共有八人,没有惊动咱们守在外面的护卫,应该早就埋伏进来了,现在分散在上房周围,恐怕在等待时机下手。”站定了,魏腾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禀报道,“属下怕他们有外应,不敢妄自行动打草惊蛇,现在每个暗卫盯着一个,只等您吩咐了。” “抓活的。”楚行只冷冷说了三个字。 魏腾领命去了。 其实陆嵘请的八个护院身手确实不俗,但楚行护卫出身,一直负责保护皇帝出行周全,如今他掌管京营三大营,底下暗卫更是护卫中的翘楚。妻子是他现在最看重的人,这次安排过来的几个暗卫,真动起手来,楚行都没把握能在短短几招之内擒获对方。 因此没用上多久,陆嵘派来的八个护院就都被楚行的暗卫抓住了。 魏腾亲自审问,那八个护院又不傻,大家都是为了保护夫人,他们就直接报出了身份。魏腾不太信,迅速回来告知主子,楚行联想妻子回了两次娘家,迟疑片刻道:“先关起来……别用刑。” 万一真是岳父安排的,弄伤那几人,事后不好跟岳父交代。 魏腾明白主子的顾虑,转身去安排了。 楚行独自在院子里站了会儿,重新去了内室,打发走采桑,他没有熄灯,侧躺在妻子身边看她。 陆明玉睡得并不安稳,前世被杀的情形是她心底无法抹去的阴影,如今再次回到这间房,再次睡在上面,哪怕睡前疲倦到极点,哪怕知道丈夫就在旁边守着,陆明玉还是做噩梦了。 口鼻再次被那六指凶手捂住,眼看黑衣人手里的匕首就要刺下来,因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梦里的陆明玉惊恐交加,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梦,强迫自己快点醒来…… 冷汗淋漓,陆明玉猛地睁开了眼睛,一眼就见床边有道黑影,她“啊”地尖叫出声,然而没等她往里缩,忽然被人紧紧搂到了怀里,大手将她脑袋扣在他胸前,“阿暖,是我,是我……” 熟悉的胸膛,熟悉的清冽雪松香,熟悉的温柔声音。 陆明玉怔了怔,忽然哭了起来,呜呜地哭,越哭越厉害。 楚行下巴抵住她脑顶,大手轻轻拍着她,生.涩地安抚,“阿暖别哭,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他没有问她为何哭,只是简单地重复这一句,陆明玉哭着哭着,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梦境太恐怖,她整个人都紧紧地缩在他怀里,连抱他都不敢,双手抓着他衣襟,低低地抽泣。 楚行下巴蹭蹭她脑顶,蛊惑似的问:“阿暖做什么梦了?告诉我,说出来就不怕了。” 对于一个刚从两辈子的噩梦里醒过来的人来说,漆黑寂静的夜晚,是防备之心最薄弱的时候。陆明玉也不例外,她现在最渴望的不是抓到凶手,她只想说出自己的噩梦,再得到丈夫的温柔安慰。 吸吸鼻子,陆明玉小声地哭道:“我梦见我自己在庄子上住,有个黑衣人闯了进来,他捂着我嘴,他用匕首扎我,我怎么挣扎都躲不开……”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楚行心口倏地一紧,难以置信地看着怀里的妻子。 他横死沙场,所以重新活一次,楚行总觉得是他死的太惨了,把重生当成老天爷对他的补偿。猜到陆明玉也是重生的,楚行一直在想她是不是也早早出事了,甚至妻子难产那天,楚行还想过上辈子她是难产死的,但楚行从来没想过,她会被人那样凶残的暗杀。 对他来说,刺客谋杀并不罕见,可陆明玉是个柔弱的闺阁女子,遇到这种事情……怪不得白天刚刚抵达庄子,她连屋都不敢进。但她还是坚持住进来了,还请岳父安排护院,是想以身试险,抓住恶人吗? 听着她呜呜的哭声,楚行苦笑,不知该说她胆大,还是胆小。 “阿暖认识黑衣人吗?”楚行继续套话。 陆明玉摇摇头,“我只知道他左手是六指。” 楚行皱眉,这是个很明显的线索,但身体有隐疾的,大多数会隐藏地很深,找起来怕是不易。楚行无意识地顺着妻子脊背,最后问道:“那梦里面,阿暖可有得罪过谁?” 陆明玉还是摇头,她上辈子最大的冤家应该就是万姝,可万姝一个闺阁女子,最多嘴头占些便宜,怎么可能那么狠毒?况且最近几年,父亲都有派人留意承恩侯府,并未发现六指人,因此一家人都怀疑凶手是国公府的仇家。 念头一起,陆明玉仰起头,肿着一双桃花眼嗫嚅地问他,“你……咱们国公府有什么仇家吗?” 楚行脸色陡变。他在这个位置,挡了不知多少人的道,明里暗里恨他的人肯定少不了……不对,他前世死得早,就算有仇人,他们应该报复在他的直系亲人身上,没道理谋害他的弟妹。 难道是二弟惹的仇家? 他面色阴沉,陆明玉眨眨眼睛,忽的清醒了过来,怕楚行起疑,陆明玉忙笑了下,低头擦眼泪,“哎,不过是场噩梦,差点当成真的了,你也别想了,明早还得进宫,快点睡吧。” 想到被他抓起的护院,楚行不容她躲,抱着人道:“刚刚有八个歹人闯了进来,已经被我的暗卫抓住了,阿暖,他们说是岳父派来保护你的,你知道吗?” 陆明玉懵了,父亲精心挑选的护院,还没抓到凶手呢,先被楚行发现了? 对上楚行犀利的凤眼,陆明玉心一慌,抿抿唇,耷拉着脑袋道:“我前几天就做这个噩梦了,我怕梦会应验,所以请父亲帮我……”只说被人谋害,不提她与楚随的婚事就行了吧? 楚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知道妻子隐瞒他是不想暴露她重生的事,可性命攸关,妻子宁可相信文官的岳父,也不肯告诉他这个武官。但感受着胸口被她眼泪打湿的衣襟,楚行又不忍心为此怪她。 “明知可能有危险,为何还要来?”楚行叹口气,无奈地问。 陆明玉扯扯他湿哒哒的衣服,闷闷道:“我想抓他,以后就不用怕了……如果梦真灵验的话。” 冲动又倔强。 楚行眉头紧锁,倘若过来之前就知道她的打算,他绝不会答应,现在人都来了,若半途而废,反会惊动藏在暗处的凶手。为今之计,与其退缩,不如按照妻子的计划,诱蛇出洞。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阿暖担心的有道理。这样,明晚你假扮丫鬟搬到后罩房去睡,暗卫我会安排,只要有人闯进来,我的人一定会发现。”沉思良久,楚行终于做了决定,但他没有告诉妻子,以后每晚,他都会连夜赶过来,亲自守着她。 得到丈夫的支持,陆明玉就更放心了。 翌日天没亮,楚行便快马加鞭回京了,陆明玉跟他一起醒的,楚行走后,她立即把采桑叫了进来,让采桑陪她待着,直到天明。 而在陆明玉不知道的地方,确实有人盯上了她。 “周大人,听说楚国公十分宠爱他妻子,不如趁她人在庄子,护卫松散,咱们直接抓了她?”晌午日头明晃晃的,京郊一处镇上,一个凶相毕露的男人满头大汗跑到上房,拎起茶壶咕嘟嘟灌了好几口,才抹抹嘴落座,兴奋地对旁边的男人提议道。 周叔侧目看他,“你也知道楚国公宠爱妻子,那他会不留心腹之人保护妻子?你又有几分把握能从楚国公手里抢人?” 凶相男人被噎住了。 周叔冷哼一声,对着窗外道:“一切按照原计划行事,楚随回来再动手。” 他虽然功夫不行,浑身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吩咐人时气势十足,凶相男人记起主子对此人的看重,便点点头,没再坚持自己那经不起推敲的烂主意。 ~ 接下来的几天,楚行白日回京城,晚上光明正大地在庄子上住两晚,再暗地里守护一晚。他“不在”时,陆明玉跟素安换了衣裳,与采桑或揽月睡,有人作伴,也就不怕了。 到了陆明玉“梦里”遇见葛神医那天,楚行特意告了一日假,亲自陪妻子进山。 前世护院回禀遇见葛神医的经过时,陆明玉隐约记住了山头方向,稳妥起见,她还是安排护院们去打野味了,她与楚行纯粹是碰运气,毕竟如果夫妻俩亲自救了人,葛神医也会更感激他们。 陆明玉很贪心,除了自己的病,她还想多求葛神医一件事呢。 上辈子姑姑难产而死,这辈子姑姑又怀孕了,明惠帝保护地再好,切身经历过一次难产的陆明玉都难以彻底放心,如果有葛神医坐镇,姑姑平安生子的机会就大了。 章节目录 第183章@183 > 陆明玉的庄子离虎头山还有两三里地,这点路楚行快走一会儿就到了,但顾忌陆明玉身娇体弱,楚行决定骑马过去。 清早起来,陆明玉特意换了一身男装,杏色的圆领夏袍,腰系玉佩,俊俏里又有着勾人心神的少.妇风韵。在采桑的服侍下打扮好了,陆明玉轻咬着嘴唇走出内室。 楚行坐在外间榻上,听到脚步声,他偏首看去。 “好看吗?”陆明玉笑盈盈地问,这是两人婚后,她第一次穿男装给他看。 楚行幽幽地看着她,过了会儿才朝她伸出手。 陆明玉小步走过去,把手放到他宽大的掌心上,楚行握住,顺势将人拉到怀里,俯首在她耳边低语道:“幸好你是阿暖,不是玉哥儿。”她长得这么美,穿男装也叫人移不开眼,真变成男子,那就真是祸国殃民了。 陆明玉甜丝丝地捶了他一下。 楚行攥住她手,捏了又捏,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 饭后陆明玉跟着楚行往外走,看见楚行那匹御赐的黑色骏马,陆明玉顿时懊恼地哎了声,颇为遗憾地道:“早知道要骑马,我也把皇舅舅赏我的玲珑带来了。” “下次我带你去马场,这边地势不平,不太适合跑马。”楚行笑着道,到了马前,他一手托着陆明玉手,一手扶着她腰,等陆明玉在马上坐稳了,他再利落上马,转瞬就坐到了妻子身后。 身边还有丫鬟,两人挨得这么近,陆明玉有点难为情。 楚行却不以为意,双手绕过她握住缰绳,这便出发了。马身颠簸,陆明玉不由自主往后靠,一下子撞到了他结实的胸膛,陆明玉正要挪回去,楚行一手抱住她腰,不许她走。 陆明玉脸颊泛红,眼睛看着前面,小声嗔他:“在外面呢。” “这附近没人。”头顶传来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 陆明玉抿抿唇,然后完全放松,靠到了他身上。 夏日的清晨,缕缕轻风迎面吹来,带着山间草木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晨光透过枝叶缝隙照过来,陆明玉笑着伸手遮挡,低头时,瞧见路边开着鹅黄色的野花,花朵很小,但好几朵簇成一团,新鲜动人。 陆明玉眨眨眼睛,回头看楚行,“我想要那个。” 楚行勒马,顺着她手指看去,忽的笑了,让她坐稳了,他翻身下马,去给妻子摘花。陆明玉双手攥着缰绳,视线一直追着丈夫高大的身影,楚行弯腰替她摘花时,侧脸似湖面平静,却又说不出的温柔。 那修长白皙的手,利索的掐了一朵,然后挺直腰背,朝她走来。 陆明玉朝他伸手,楚行没给,再度上马,就在陆明玉准备回头索要时,楚行却按住她肩头,然后将那朵小黄花插在了她左侧发间。陆明玉有点痒,脸不知为何而烫。楚行为她戴好花,手指捏住她下巴,轻.佻地将人往后转。 陆明玉有点受不住了,水眸瞥他一眼又垂下,细声道:“你,你跟谁学的调.戏人?” “丈夫替妻子戴花,怎么叫调.戏了?”楚行看着她牡丹花般娇艳的脸庞,低低地问。 陆明玉试图别开脸,下一刻就被楚行捉住了嘴唇,强势地亲她,也没忘了催马继续前行。陆明玉一开始还担心被人看见,慢慢就完全沉浸在了这甜蜜又紧张的吻里。 明亮温柔的晨光照在两人身上,男人侧脸俊朗,“少年”面颊羞红,竟也莫名地和谐。 这次进山,陆明玉主要是想找到葛神医,楚行却有意陪妻子散心。外山没有野兔、山鸡,只有雀鸟啁啾,楚行牵着妻子慢走,偶尔发现块儿头较大的鸟,便停下脚步,拉弓射箭。 他游兴好,陆明玉不禁被他感染,左右还有护院们四处寻找葛神医,陆明玉就安心地跟在丈夫身边看他打猎了。看了几次,她手痒.痒,楚行就站在她身后,扶着她手臂教她拉弓。 夫妻俩漫无目的地走,累了楚行盘腿坐到地上,陆明玉坐他怀里,亲亲抱抱,休息够了继续往山里面逛。走着走着,前面突然出现一片比较陡的山头,陆明玉心中一动,前世葛神医就是从山坡上失足掉下去的,或许就是这附近呢? “咱们去山顶看看吧?”陆明玉拉住楚行道。 楚行什么都听她的,只是看看那山头,他把箭囊交给妻子,他屈腿蹲了下去,要背她。做了一年夫妻了,陆明玉没跟他客气,笑了笑,熟练地趴了上去,歪着脑袋道:“还记得小时候在安国寺,你也背过我吗?” 楚行点点头。 陆明玉哼了声,叹气道:“那时候你冷冰冰的,我特别怕你,哪想到长大后会嫁给你呢。” 楚行脚步微滞,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当时只把她当未来弟妹,也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幸好他没有错过。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楚行又把背上的妻子往上颠了颠。陆明玉喜欢被他背着,满足地抱住他脖子,巴巴地看他,鬼使神差地,她笑着喊他,“表舅舅,你累不累?” 久违的称呼传到耳里,楚行喉头一紧。 陆明玉看见他喉结上下动了下,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陆明玉脸上一热,脑袋朝外面扭了过去。她退缩地潇洒,楚行却被她勾起了一丝火气,若非记着今日有正事,可能真忍不住把她就地正.法。 在陆明玉眼里陡峭的一座山头,楚行爬的还算轻松,到了山顶,他只是微微有些喘,而陆明玉到了上面,才发现这山头阳面是坡,阴面竟然断壁般险峻。走到崖边,陆明玉有点慌,小手不由握紧了楚行大手,这才试探着往下看。 楚行并不知道她遇见葛神医的具体情形,因此他习惯地先眺望远处风光,陆明玉这一低头,却一眼就发现崖底有道灰衣身影,仰面躺在那里,乍一对上那惨白的脸庞,竟十分地吓人! 陆明玉本能地往后退。 楚行意外回头。 陆明玉先是害怕,跟着就兴奋了起来,指着山崖底下,惊喜无比地看着楚行道:“那,那里有人,跟我梦里梦见的一模一样,他肯定就是神医!” 楚行大惊,重新走到山崖前,看到地上生死不知的男人,楚行心跳竟也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当即取出随身携带的哨笛,传属下过来。吹完哨子,楚行继续观察崖壁,敏锐地发现一些类似药草的野草,再看看那位葛神医,八成是采药时不小心掉下去的吧? 能让神医冒险采摘的药草,绝非凡品。 因此属下们赶过来后,楚行安排一人去救葛神医,剩余三人去把葛神医所落位置左右各十步内的崖壁上的“野草”连根都拔下来,这座山头不高,属下们身手敏捷,摘起来应该不费功夫。 ~ 半个时辰后,葛神医悠悠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里,里面桌椅俱全,再看桌子上的茶碗材质,绝对是富裕人家才用得起的。 葛神医有点懵,怔愣片刻,记起来了,他采药时脚底土块儿松动,然后就掉下去了。揉揉隐隐作痛的脑袋,葛神医慢慢坐了起来,看样子,他是被人救了? 下地走了几步,除了身体酸痛没有其他不适,葛神医舒展舒展筋骨,从内室走了出去。外面没人,葛神医继续跨出堂屋,出门就见一个穿绿裙的小丫鬟端着托盘走了过来,瞧见他,小丫鬟先惊后喜,笑着道:“你醒了啊?” 葛神医点点头,客客气气地跟她打听,“是你家主人救了我?” 小丫鬟是庄头的女儿,对陆明玉夫妻的计划一无所知,闻嗯了声,很是自豪地道:“算你运气好,我们主子是京城的楚国公夫人,今天国公爷陪夫人进山狩猎,恰好发现你坠落山崖,这才救了你回来。对了,你身上哪里不舒服吗?夫人已经派人去请郎中了,只是我们在庄子上,郎中恐怕等会儿才能来。” 葛神医对什么国公爷国公夫人的头衔并不感兴趣,一直平平静静的,听见小丫鬟说他们去请郎中了,葛神医才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摸摸胡子,胸膛挺起,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老夫便是郎中,无需他人诊治,既然你家夫人救了我,这便带我去见见他们吧。” 小丫鬟瞅瞅他,不高兴了,绷着脸道:“你这叫什么话?我们夫人岂是你想见就见的?哼,你在这儿等着,我先去回禀夫人,夫人未必有空见你这等粗人呢。” 说完趾高气扬地走了。 葛神医愣了愣,跟着嗤了声,退回房间喝茶。 慢慢悠悠喝了两碗,小丫鬟终于又回来了,要带他去见主人。 前院上房,楚行一人端坐在太师椅上,瞧见葛神医,他探究地多看了两眼,继续坐着,冷峻威严,与生俱来的华贵气派,无声证明了他的身份。葛神医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楚行这等天之骄子,惊艳过后,这才不卑不亢地行礼道:“老夫姓葛,靠祖传医术行走江湖,今日国公爷救了老夫一命,老夫感激不尽,愿替国公爷救治一位病人作为报答。” 楚行眉峰轻挑,似是被这话激起了一分兴趣,淡淡打量葛神医一眼,“你会医术?医术如何?” 葛神医便猜到这人家里多半是有病者了,他笑笑,摸着胡子道:“医术是外人评判的,不过老夫十八岁出山,只要老夫出手,还没有老夫治不了的病。”至于那种他治不了的绝症,他根本不会答应为其诊治。 楚行冷笑,端起茶碗,对着茶水道:“大不惭,既然醒了,这就走吧。” 葛神医立即明白了,对方是把他当坑蒙拐骗的江湖郎中看了! 对于一位神医来说,没有比这更侮辱人的,狠狠瞪了一眼旁边准备送他离开的小丫鬟,葛神医上前一步,直视椅子上的男人道:“老夫行走江湖,向来是有恩必报,你救了我一命,老夫必须还回去,不然老夫心里难安。这位国公爷,老夫看你愁眉紧锁,想来亲朋好友有身染疑难杂症的吧?你且说来听听,兴许老夫能治好呢?” 堂堂国公爷,如果是普通小病,绝不会烦恼到遇见个郎中都会生出希望。 楚行抬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若你治不好,又如何?” 葛神医仔细看他,脸色凝重起来,“你先让老夫看看病者。” 楚行嘴唇紧抿,似是在艰难地考虑,良久才道:“这样,我先让你替她号脉,如果你连她染了何疾都诊断不出,那我也无需你报恩,趁早走吧。” 他态度冷淡,葛神医却有些兴奋,难道这次又遇到棘手的病情了? 神医神医,普通的小病他虽然也会诊治,但还是更喜欢疑难杂症,治起来虽然头疼,却无比享受。因此葛神医毫不在乎楚行的冷傲,耐心地在堂屋里等着,就连小丫鬟要替他蒙上眼睛,他也没有反对。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葛神医听见几道脚步声,最终跨进堂屋的,只有两人。他正要起身,就听那位国公爷道:“坐吧,马上就要号脉了。” 葛神医就继续坐着。 隔着帷帽,见楚行这么糊弄葛神医,陆明玉忍俊不禁。不过也不怪楚行,如果葛神医一醒他们夫妻就把他奉为座上宾,态度殷勤,那没法解释他们是怎么知道葛神医的身份的,一旦葛神医生疑,就不好了。 坐到葛神医对面,陆明玉把手递了过去。 楚行示意葛神医抬手,然后把葛神医的手放到了妻子手腕上,接下来不用他教,葛神医立即熟练地扣住“病人”手腕,微微偏着头。陆明玉紧张极了,比第一次怀孕请郎中确认还要紧张,眼看葛神医眉头越皱越紧,陆明玉小脸迅速白了下去。 连葛神医都觉得难,她的病,是不是治不好了? 念头刚落,葛神医突然收回了手。 陆明玉几乎快要坐不稳了,仰头看丈夫,眼里泪光浮动。楚行比她镇定,安抚地按按妻子肩膀,他沉声问葛神医,“先生可有结果?” 葛神医重重地叹了口气,脑袋偏向陆明玉,“夫人今年刚生的孩子吧?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夫人是不是难产了?”救他的是国公爷夫妻,那这庄子能让国公爷亲自陪着看病的,只能是国公夫人。 陆明玉都要哭出来了,可怜巴巴地嗯了声。 楚行替妻子问道:“先生果然医术了得,实不相瞒,京城名医断内子将来子嗣困难,几乎无药可治,内子为此郁郁寡欢,不知先生可有治疗之策?”终于找到理由改成敬称了。 葛神医挑了挑眉毛,一把摘下眼前的黑布,诧异道:“哪个名医说夫人无药可治的?呸,这点小病就治不了,什么狗.屁名医,分明是庸医!” 他之所以皱眉,就是因为这病好治,葛神医觉得没劲儿。 楚行听了,一时怔在了那里。峰回路转,陆明玉比丈夫还震惊,随即狂喜,激动地摘下帷帽,起身绕到葛神医面前,扑通跪了下去,“葛先生,求您为我治病!” 说完郑重地朝葛神医磕头,为了上辈子葛神医传她针灸治眼之法,为了这辈子她凭借葛神医的传授才有了父母康健,丈夫平安,更是为了感激葛神医再次解决了她的子嗣困难。 妻子一跪,楚行也毫不犹豫地屈膝。 葛神医被夫妻俩的大礼吓到了,他还没治病呢,就算治好了,不过是生个孩子,何至于感激成这样? 他忙不迭地将小两口扶了起来,他也不坐了,站着对陆明玉夫妻道:“不过夫人身体伤得确实严重,普通郎中的确会束手无策。夫人之症,只能食疗慢慢补,短则一年长则三年方可见效。” “多谢先生。”三年就能治好,楚行已经很满意了,再次朝葛神医行礼。 陆明玉却还有个小心思,看看葛神医,她低下头,难为情地道:“先生,我,我相公是国公府大房的唯一子嗣,我没用,第一胎生女儿就难产了,如果我不能生下儿子,相公膝下就没有子嗣继承爵位,所以,我,我能请您在京城多住一段时日再走吗?不用太久,住到明年开春就行了,那时候我身体恢复地如何,您应该有把握号出来了吧?” 姑姑大概正月生孩子,还有半年光景。 这个世道,女人生不出儿子简直就是大罪,一辈子都被人嘲讽,更何况眼前这位娇滴滴的少.妇还是国公夫人,子嗣关系到爵位。葛神医能理解小媳妇的忧虑,加上他确实打算在京城以医会友,便痛快应承道:“这个不难,只是老夫有个条件,老夫会在京城租赁一处宅子,你们夫妻随时都可以去那里见我,但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再告知任何人。” 他只想会友,没想在京城大出风头。 楚行看向妻子。 陆明玉笑着点头,对葛神医道:“先生远道而来,于我又有大恩,不敢让先生自己赁宅子,赶巧我有一处闲置的两进宅院,巷子里住的多是书香世家,先生不如先去看看,如果您喜欢的话,就住那里好了。” 葛神医想了想,没有拒绝。 陆明玉开心极了,留楚行招待葛神医,她回到后院,扑到床上偷乐。 晌午楚行陪葛神医喝了几杯,用过饭才回来。 陆明玉心情好,热络地替他倒茶。 “放心了?”喝完茶水,楚行一把将人搂到怀里,看着她水润润的眼睛,楚行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才是妻子真正开心时会有的模样,无忧无虑,像开在温暖春光下的海棠花,没有一处不明艳妩媚。 陆明玉笑着承认。生过病,才更能体会身体康健的珍贵,身子好了,其他麻烦就算不上什么了。 楚行也笑,低头凑到她耳边,“这样也挺好的,至少还有一年的时间,如果葛先生马上就能治好你,我该担心了。” “担心什么?”陆明玉茫然地问。 楚行笑而不语,打横抱起她,朝床榻走去。 大白天的,陆明玉羞得不行,但感受着男人的热情,她总算回过味儿来了。 这家伙,担心她太早怀上,他又得忍着呢。 章节目录 第184章@184 > 葛神医给陆明玉开了一份食疗方子,看到那方子时,陆明玉终于知道自己的病并不是葛神医口中说的那么好治了,除了几样平时饭桌上常见的,其他全是普通官家富户都未必吃得起的稀罕东西。 “这些,我派人去采办吧。”夜里楚行过来,陆明玉拿着单子,认真地跟他商量。 楚行快马过来,口渴了,端着茶碗正要喝茶,闻眉头微皱,也没放下茶碗,凤眼探究地看她,等她继续解释。如果他没理解错,妻子派人采办,意思就是妻子要用她的私房钱,不从国公府公账上支? 陆明玉唇角上翘,起身走到靠窗的凉榻上坐,桃花眼狡黠又坏坏地看着楚行,“从公账上支钱,祖母、二婶肯定要纳闷我为什么要吃那么贵,我不说实话会显得我吃穿奢侈,说了实话,将来等我真怀上了,祖母就不会惊喜了。” 陆明玉也不知道太夫人到底希不希望她这个长孙媳妇再怀上,但陆明玉觉得,一个讨厌自己的人,她有好消息,对方八成会堵得慌,所以陆明玉打定主意要给太夫人“惊喜”了。 楚行却想到正是因为笃定妻子子嗣困难,祖母才打算让他认下润哥儿,怕妻子堵心,这事他没跟妻子说,但如果祖母知道妻子能治好,以后就不会再出这种馊主意了,也能及时安了婶母的心,免得婶母发愁将来还要把堂弟的孩子过继给他。 虽然都是养在国公府,但婶母肯定希望孩子喊她祖母,而非堂祖母,弟妹就更舍不得亲儿子喊别人母亲了。 喝口茶,楚行走到妻子身边,哄孩子似的商量道:“还是告诉祖母吧,免得她担心。” 陆明玉仰头,男人凤眼漆黑,面容稳重又正派。 习惯朝堂与战场的大男人,怕是难以理解女人间的弯弯绕绕吧? 陆明玉不怪楚行,但她就是喜欢给太夫人“惊喜”,让太夫人先以为她不能生了,等日后她笑着告知对方她又怀上了,太夫人脸上的表情肯定很精彩。故陆明玉与楚行对视片刻,她哀愁地靠到楚行胸口,闷闷地道:“葛先生的方子,他也没有十成把握,万一咱们提前告诉祖母,两三年后却迟迟没有动静,祖母得多失望啊。” 楚行动摇了,一是妻子说的有些道理,二是为妻子话里的坚持。 摸摸她脑袋,楚行低声道:“也好,不过我派人采办吧,不从公账取钱。” 陆明玉心中一动,仰起脑袋,嘟嘴哼道:“你有多少私房钱?” 楚行失笑,大手挪到她娇.嫩莹润的脸蛋上,“去年你嫁过来,我把账本都交给你了。” 陆明玉脸一红,楚行是给她了,但那时两人刚成亲,她敬他更多,相处远远没有现在自然。范逸把楚行私账的账目拿过来,陆明玉不好意思收,就让范逸又抱回去了。 “回头再给你。”楚行低头,亲她眼眉。 陆明玉摇头,小声道:“我不要,我得照顾棠棠,我要管整个国公府,还要管我自己的嫁妆,可没有精力再给你当管家。” “嗯,还要照顾我。”楚行抱住自己娇小可爱的妻子,嘴唇贴上她脖子。 ~ 在庄子上住了十来日,陆明玉……胖了点。 换新衣服时发现的。其实陆明玉怀孕时就没有胖多少,除了肚子鼓起来,只有脸蛋、胸口变化明显些,跟着一场难产,她脸上那点肉迅速掉了下去,出完月子,瞧着竟然比怀孕前还瘦。 没想到来到这座前世丧命的庄子,她竟然胖了。 “都是国公爷的功劳,国公爷每晚不辞辛苦地跑过来陪夫人,有空就陪夫人去山脚采花骑马,夫人不用吃饭嘴里都跟含糖似的,对吧?”采桑笑着替夫人穿好褙子,俏皮地打趣道。 “就你话多。”陆明玉点她鼻子,心里却甜滋滋的。 不过想到今晚就是上辈子遇害那晚,而楚行晚上恰好有应酬不能过来,即便做好了万全的安排,陆明玉还有惴惴不安。白日誊写经书,累了就去庄子附近逛逛,到了黄昏,陆明玉假装歇下,却暗中与素安换了衣裳,然后留揽月守夜,她与采桑一起回了下人房。 采桑并不知道主子为何要这样做,天一黑她就睡着了,陆明玉双手紧张地攥着被子,眼睛盯着窗外夜色,恨不得夜晚再静些,好让她听到庄子每个角落的动静。 然而她只是个普通的大家闺秀,别说整座庄子,就是自己的男人藏到她窗外了,她都没听到任何声响。不知过了多久,陆明玉眼皮渐渐支持不住了,她掐了自己好几次,最终还是不自觉地睡了过去。 窗外,楚行蹲着身子隐藏在一处花丛后,一直等到天色转亮,确定凶手不会出现,他才慢慢站了起来,神色肃穆。这两辈子,很多事情都变了,葛神医与京城形势无关,没有受到他们夫妻重生的影响,所以妻子在同一处山崖底下遇见了葛神医。但妻子前世嫁的是堂弟,这辈子嫁的是他,凶手没有出现,是不是可以说明,凶手是堂弟的仇家? 但什么样的仇家,要恨到连堂弟的妻子也杀害?楚行是男人,他若与人有仇,只会报复在敌人身上,绝不会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迫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可惜上辈子他死的早,至今除了知道董月儿母子、妻子被害,其他的他一概不知,而从今天开始,妻子前世的记忆也将失去作用,以后的生活,对她来说也是一片未知。 接下来两晚,凶手依然没有出现。 陆明玉还想再等等,楚行不准了,命人收拾东西,夫妻俩回城。坐在马车上,陆明玉靠在窗前,看着那座依山傍水的清幽庄园,她心情很是复杂,这辈子,她应该都不会再来这边住了。 “看来你的梦也不是全都灵验。”妻子终于看够了,楚行把人抱到腿上,笑着道。那个凶手十有八.九是二弟引来的,如今妻子改嫁给他,应该不会再被人盯上,就算会,楚行也不会给对方机会。 “不过宁可信其有,阿暖,以后你出门,我会安排几个暗卫保护你,你大可放心。”楚行郑重地道,不想妻子整日活在担惊受怕的阴霾里。 陆明玉点点头,另有心事,但她没有对他说。 马车驶进城门,夫妻俩先去陆家接女儿。 楚行告了半日假去接妻子的,两人回来的早,陆家男人们还没有回府,但恒哥儿、年哥儿听说姐夫来了,兴高采烈地跑来找姐夫。既然丈夫有人“招待”,陆明玉笑着随母亲去了后院。 棠棠马上三个月了,小丫头特别好哄,只要乳母随传随到,小丫头就忘了娘,但真的回到娘亲怀里,小丫头不知是不是认得娘还是记起了母亲身上的味道,小嘴儿咧的,笑得特别开心。 陆明玉狠狠亲了女儿好几口,女儿可能不想她,她可想坏女儿了。 萧氏也想女儿,见女儿平安归来,萧氏欣慰不已,“回来就好,凶手的事你就别想了,昨晚我跟你爹爹还说呢,那个凶手可能是楚随招来的,世谨人缘好本事大,没人敢惹他。” 陆明玉也这样猜过,听母亲这么一说,她心底的大块儿大石头就变小了点。 说过贴己话,陆明玉一家三口这就告辞了,回到国公府,照例先去给太夫人请安。 三秋堂里,太夫人正在哄润哥儿。这个曾孙出身不太好看,但太夫人上了年纪,曾长孙又长得那么像他父亲,太夫人怎么看是怎么喜欢,听润哥儿说先生在教他《三字经》,太夫人就笑眯眯地听男娃背书。 润哥儿刚背完,楚行一家三口到了。 太夫人一眼就发现了长孙媳妇的变化,气色红润眉眼含春,果然是去庄子上逍遥的。想到这半个月长孙几乎天天往庄子上跑,还请了几次假,简直要为了陆明玉荒废正事,太夫人嘴唇就抿了抿。 润哥儿却目不转睛地望着陆明玉,他知道这不是他娘,可润哥儿喜欢她。 “伯父,伯母,你们回来了,这是妹妹吗?”没留意太夫人隐晦的不喜,润哥儿主动走到陆明玉旁边,黑白分明的凤眼慕孺地望着陆明玉。男娃在国公府住了有一阵了,长辈们都喜欢他,就连万姝也会做样子,润哥儿行举止就不再那么拘束。 陆明玉是整个国公府与润哥儿打交道最少的人,看出男娃对她发自肺腑的喜欢,陆明玉不用细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说实话,她有点可怜润哥儿小小年纪与生母分离,但一想到润哥儿把她当成了董月儿,陆明玉就浑身不痛快。 敷衍地朝润哥儿笑笑,陆明玉上前给太夫人请安。 “阿暖再不回来,世谨都要搬过去跟你住喽。”太夫人笑眯眯地道,就像亲昵的打趣。 陆明玉羞答答看楚行一眼,只当没听出太夫人的弦外之音。 太夫人胸口更堵了,目光落到她怀里,继续维持笑容:“快给我抱抱棠棠。” 陆明玉恭敬从命。楚行在这儿呢,不担心太夫人欺负她女儿。 太夫人不喜陆明玉,连带着看棠棠也不顺眼,不过是做做样子,见怀里的小丫头除了眉眼其他地方都随了陆明玉,太夫人就只盯着棠棠眼睛看,“棠棠越长越漂亮了,可把曾祖母想坏了。” 润哥儿也凑了过来,低头看妹妹。 太夫人逗他,“妹妹好看吗?” 润哥儿怔怔地点头,看妹妹看入了迷。棠棠正是开始认人的时候,在外祖母身边住了半个月,大概是看太夫人、润哥儿都眼生,小丫头撇撇嘴,忽然哭了起来。 陆明玉心一紧,忙把女儿接过来哄。 “祖母,棠棠哭闹,我们先回去了。”楚行担心女儿饿了,率先提出告辞。 太夫人笑容和蔼地嗯了声。 润哥儿一直望着陆明玉,直到看不见了,他才走到太夫人面前,忐忑地问:“曾祖母,我可以去伯母那边看妹妹吗?”他喜欢容貌酷似娘亲的新伯母,也喜欢漂亮可爱的小妹妹。 太夫人微怔,对上男娃渴望的目光,一时却不知该怎么回答,想了想,笑着道:“等你母亲、姑姑们去那边做客了,润哥儿再跟着去吧。” 能去就行,润哥儿满足地笑了。 但男娃不喜欢万姝,每天读完书就去找姑姑们,然后跟着去定风堂。 连续两天,陆明玉都看到了润哥儿,她心里不快,万姝知道后,之前的猜疑也再度冒了出来。这日润哥儿从定风堂回来,万姝拿出她命人给润哥儿做的新衣裳,亲手替润哥儿穿上,然后才闲聊般套话,“润哥儿是不是特别喜欢你伯母啊?” 润哥儿是被人精心教导过的孩子,他有单纯的一面,但那一面只在他真正喜欢的人跟前才会表现出来,轮到他厌恶的万姝、畏惧的楚行,润哥儿的城府并不比十几岁的少年差。 “我喜欢妹妹。”谨记父亲的叮嘱,润哥儿一脸天真地道。 万姝顿时没话说了。 润哥儿穿着新衣服回自己的院子了,一进屋,就把那衣裳脱了下来,扔在地上狠狠踩。踩够了,男娃拎起袍子拍去尘土,去净房撒.尿时故意尿到衣摆,然后提着脏衣服,难为情地指给父亲送他的大丫鬟看。 大丫鬟善意地笑笑,接过衣服,交给小丫鬟去洗。 月底楚随从山西回来了,带了满满好几车山西特产。 润哥儿没了母亲,特别想父亲,因为住在前院,而且不用注意仪态,等万姝欣喜地出来迎接丈夫时,润哥儿已经扑到了楚随怀里,紧紧地抱着父亲。 第一次享受被儿子思念依赖,楚随朗声大笑,轻轻松松将儿子抱了起来,“润哥儿想爹爹了?” 润哥儿点头,刚要多说两句,身后忽然传来嫡母的声音。 父子俩一起看过去,看到盛装打扮的万姝,润哥儿抿嘴,楚随眼里却露出只有男人才懂的光芒。因为万姝愿意接受润哥儿,楚随对她观感好了很多,小别胜新婚,夫妻再见,楚随就有点想了。 拜见过长辈,回了闲云堂,楚随耐着性子哄了润哥儿一会儿,就教他先去看礼物,他与万姝去了后院,然后就再也没有露面。 润哥儿自己用的晚饭,夜里孤零零躺在床上,润哥儿偷偷哭了。 他想娘亲,也想……周叔。 记起周叔的叮嘱,第二天再次见到父亲,润哥儿就缠着父亲带他出去玩。楚随当然想儿子,昨晚补偿过妻子,这会儿儿子难得求他,楚随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笑着将儿子抱到腿上,宠溺地问:“润哥儿想去哪玩?” 润哥儿歪着脑袋看父亲,好像在琢磨似的,过了会儿道:“我想看唱戏!要去最好的戏班子!” 既然是最好的,那就只有一家,楚随脑海里马上冒出一个地方,先让儿子去收拾,他去知会妻子一声。万姝昨晚睡得晚,刚醒不久,一听丈夫要单独带小贱.种去看戏,立即不高兴了,拈酸般嗔道:“你还没带我看过戏呢。” 楚随笑:“这简单,你赶紧打扮打扮,咱们一起去。” 章节目录 第185章@185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后之路》,16号晚上11点准时替换。 马车急急转弯,傅宣额头猛地撞到车板…… 再次恢复意识,她侧躺在车板上,马车还在剧烈颠簸,额头火辣辣地疼。 傅宣扶住窄榻勉强坐了起来,正要挪到车门那边,忽听有人喊她。 傅宣扭头看去。 看见一男子策马疾驰而来,车门在颠簸里啪嗒啪嗒来回摆动,打开时,傅宣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傅宣跟薛荣只见过一次,但薛荣毕竟是她第一次相看的男人,长得也是玉树临风,因此傅宣很快就认了出来。 “六姑娘,你到外面来,把手给我!”薛荣迅速靠近,看着车里俏脸苍白额头红了一块儿的美人,虽情况危急,薛荣心中却窃喜。 这位六姑娘有容貌有家世,经此一遭娶回家,简直是人生一大幸事。 傅家拒绝他的提亲,薛荣确实没有料到,思来想去,觉得问题出在傅宣身上,应该是傅宣没看上他,否则无论是家世还是品貌,薛荣找不到傅家拒绝他的理由。既然如此,他就安排一场英雄救美,有了救命之恩,六姑娘肯定会对他死心塌地吧? 眼看车里的美人犹豫不定,薛荣伸手过去,再次催她:“六姑娘,情况紧急,你母亲还在等你回去,你信我,我一定会接住你!” 傅宣别开眼,目光落到了路边的野草上。 好端端的马怎么突然受惊了?为何薛荣出现地如此及时?这人的品行,哥哥已经帮她试探出来了,今日遭此意外,傅宣不得不怀疑。就算不是薛荣做的,她接受他的好意跟他同乘一骑,肌肤相亲…… 傅宣宁可受伤,也不愿嫁给一个小人。 再无犹豫,傅宣挪到车门前,面朝路边同薛荣道:“薛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男女有别……还请薛公子朝右边避一避。” 薛荣脸色一变,大喝道:“不可!六姑娘此举容易受伤,真出事了,你让你母亲如何过?我知道六姑娘的忌讳,请六姑娘放心,我接住姑娘后会立即下马,绝不敢唐突姑娘,回去后也不会让对第三人!” 傅宣正要探究他此话真假,忽闻后面又有快马赶来,身影被薛荣遮挡,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宣宣别听他的!你的马车就是他动的手脚,你等着我去救你!” 是吴白起! 傅宣本能地看向薛荣。 薛荣长眉紧皱,回头看了一眼,快速辩解道:“六姑娘别听他胡乱语,我……” 话没说完,忽听一声巨响,却是马车撞到一颗大树,猛地震了一下,跟着继续被疯马拉着往前跑,而傅宣则在那撞击里被甩飞了出去,扑通一声落在草地上,偏偏那里是个斜坡,傅宣直直滚了下去。 薛荣当即弃马,见那斜坡缓和,马上去追,“六姑娘!” 看似滚了很长时间,于傅宣而只有头晕目眩和连续的颠簸,下一刻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脑海里却还是天旋地转,身上处处都是疼,特别是胸口后背,里面的骨头好像都要断了一般。 她想起来,一动就是难忍的疼,动不了,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薛荣迅速来到她身边,俯身要抱她。 “别碰我!”傅宣冷声喝道,“薛公子真想帮我,就请你去告知我母亲一声,让她过来接我。” 她眼神冰冷,薛荣明白了,傅宣心里是真的一点都没有他,错过这次机会,他再也没法娶她。 可他怎么能错过?吴白起在那边胡说八道,傅宣听得清清楚楚,薛荣虽自信事情做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任何痕迹,却也怕傅宸光凭疑心就对付他,为今之计,只有先跟傅宣定下关系,两家成了姻亲,他才能保住前程。 “小人再此,恕我无法弃姑娘于不顾。”薛荣目光诚挚深情,弯腰就要去抱傅宣。 “不许你碰她!” 吴白起突然从后面扑了过来,狠狠将薛荣推了出去,顾不得看薛荣,他焦急地跪在傅宣身前,看着她额头身上的伤,想碰不敢碰,说话都不利索了,“摔哪了,都哪疼?宣宣别怕,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说着说着,眼角竟然落下泪来。 吴白起是真的心疼了。他认识傅宣也算四五年了,每年都会遇见一两次,傅宣从来都是平平静静的,端庄秀气,何曾如此狼狈过?衣衫凌乱躺在草丛里,额头红肿流了血,脸上也多了几道小口子,这是他能看见的,身上他看不见的地方,谁知道到底伤成了什么样? “宣宣……”他伸出手,想要抱她起来。 傅宣震惊于他的那两串泪,回神时刚要制止他,却见薛荣举着剑鞘悄悄走了过来,傅宣大惊,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猛地将吴白起朝前面推了出去。 薛荣偷袭不成,愣住,难以置信地看她:“六姑娘,他多次欺负你,这次车马受惊必然也出自他手,现在他阻拦我救你,六姑娘为何帮他?” 傅宣冷眼看他:“孰是孰非你心里清楚,现在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宁可让他救也不用你救,还请你马上离开,否则回头我告知父亲兄长……”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但傅宣相信薛荣明白。 薛荣确实明白了,看着地上目光冰冷的美人,听到后面又有马蹄声赶来,定是傅家护卫来寻傅宣了,薛荣迅速压下心头一丝杀念,脸上浮现失望与疏离,退后两步道:“既然六姑娘宁可相信小人也不愿信我,我也不再自作多情,这便告辞了。” 罢转身,决绝而去。 傅宣不信他,傅宸却知道吴白起的德行,回头他将马车受惊推脱在吴白起身上,傅宸应该不会疑他,若是吴白起色胆包天再占占傅宣便宜,回头傅宣跟兄长告状,就更容易让傅宸信服了。 吴白起并不知道薛荣的心思,见他走了,他狂喜地回到傅宣身边,兴奋又紧张地问她:“宣宣,你刚刚说的是真心话?你真的信我了?” 傅宣没有理他,瞥见林子里快步赶来的自家护卫,心中一喜。 护卫来了,只要他跟吴白起一起在这边守着,等到母亲跟丫鬟们寻来,她的清誉就保住了…… 念头刚起,吴白起突然托起了她肩膀,傅宣又惊又怕又疼,低声斥道:“你放开我!” 吴白起非但没放,反而打横将人抱了起来,趁那护卫靠近前凑在傅宣耳边道:“宣宣,我知道薛荣为何要弄惊你的马了,他是想占你的便宜,然后娶你回家。他真卑鄙无耻,可我突然发现这确实是娶你的好办法。” 傅宣惊骇地看他。 吴白起毫不躲闪地回视她:“我喜欢你,我跟你说过了,开春说的,到现在也没有变,这辈子都不会变了。我知道这样做你会生气,可是我受够了,受够了每天盯着你的去向只能远远跟在你家马车后头,只能远远看你一眼,所以我宁可惹你生气也要娶你,再用后半辈子向你赔罪。” 他十七了,她十五了,老爷子开始催他娶媳妇,去她家里提亲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吴白起怕了,怕有一天她会嫁给旁人,既然今日老天爷给了他机会,他就想抓住。 “宣宣你们家只来了一个护卫,我不会把你让给他的,他敢跟我抢,我就抱着你躺在地上,他力气再大也别想分开你我,你不信的话尽管试试好了,看我做不做得出来。” 在傅宣耳边说完这一句,吴白起威胁地看她一眼,转身往坡上走去,对那护卫道:“六姑娘受伤了,无法骑马,我慢慢抱她往回走,你快去通知傅夫人,尽快派马车过来接。” 护卫哪认识他啊,疑惑地看向傅宣。 吴白起见了,干脆停住,也低头看怀里的美人,眼睛含笑。 傅宣也算了解吴白起了,他胆大包天,如果她向护卫求助,他会不会真的做出那种事? 脑海里浮现吴白起紧紧压着她抱着她不肯放手的情形,傅宣咬咬唇,最终选择妥协,闭着眼睛朝护卫道:“听吴世子的,去请夫人过来。” 姑娘发话了,护卫不再犹豫,快步离去。 林子里只剩下他跟心上人,吴白起心里乐开了花,忙将傅宣轻轻放到地上。 傅宣皱眉,不知他要做什么。 吴白起见她如此防备,迅速摸出帕子,心疼地道:“你受伤了,我抱着你乱走不好,宣宣先委屈在地上躺会儿,我帮你清理一下伤口,你放心,我会轻点的。” 说着就要去碰傅宣额头的伤,那神情小心翼翼的。 傅宣此刻却不想看他这张脸,扭头拒绝:“不用,你离我远些,再敢碰我一下,我……” “我就碰了,你能怎样?”吴白起也看不惯她冷漠的脸,一把握住她手,还稍微用力捏了捏,对着傅宣愤怒的眼睛再次问道:“我碰了,你能怎样?打我,还是找你哥哥姐夫求助?宣宣你再敢说一句,我,我就亲你!” 他无赖无耻,傅宣气得红了脸,使劲儿往回挣手。 吴白起怕她弄疼自己,乖乖松了手,放柔声音求她:“你乖乖躺着,我帮你收拾收拾,你看你额头脸上都是擦伤,万一留疤怎么办?宣宣听话啊……” “你闭嘴!”听他用那种哄孩子的语气喊她,傅宣忍无可忍,厉声骂道。 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吴白起委屈极了,想替自己分辨,见傅宣气得胸口起伏,他不知怎么想到了曾经碰过的软,心跳加快,红着脸放下手,“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也不碰你了,你别生气?” 傅宣懒得看他,朝另一边扭头,闭上眼睛。 她这样,正称了吴白起的心,屏气凝神,贪婪地打量她。 十五岁的姑娘,眉如远山肤若凝脂,那凌乱的青丝那道道细小擦伤反而让她比平时多了娇弱可怜。吴白起又喜欢又怜惜,情不自禁伸出手,用帕子轻轻碰了碰傅宣额头的伤,又在她皱眉时抢先道:“宣宣别躲,我就想帮帮你。” 傅宣深深吸气。 吴白起见她认了,满足地心仿佛飘了起来,动作越发轻柔,从她额头到侧脸,每一道小伤都仔细清理,整个人也从跪坐着变成了跪趴着,脑袋距离她面颊只有一掌左右。擦完最后一道伤口,吴白起自以为温柔地劝慰道:“宣宣你别担心,我会找最好的去疤药给你的,绝不叫你留疤,留疤也没关系,我照样喜欢你,你在我眼里永远是最好看的。” 傅宣躺着装死。 吴白起说了甜蜜语,心里也甜,只要能看到她他就高兴。 他不再胡乱语了,傅宣却能感觉少年的目光还在她脸上,甚至不用睁开眼睛看也知道他挨得很近,因为有温热的呼吸落在了她下巴脖子上,带来一种莫名的痒。 她抿抿唇,犹豫是继续同他浪费唇舌还是白白让他看下去。 吴白起却被她抿唇的动作撩得心神一荡,他盯着姑娘红润的嘴唇,鬼使神差地,凑过去亲。 唇忽然被含住,傅宣身体一僵,下一刻猛地往一侧躲,手也挥了过去。 吴白起没有躲,老老实实受了这一下。 “啪”的一声响,在这安静的林子里极其突兀。 吴白起仿佛不知道疼似的,摸摸脸,看着傅宣笑了:“要不要再打一下?” 傅宣气结,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吴白起却有句话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她:“宣宣,你这儿是甜的……” 少年蛤.蟆一般趴在姑娘旁边,笑得甜蜜又满足,目光盯着姑娘紧抿的唇,好像还想再吃一口。 傅宣攥紧了地上的草。 远处传来马蹄声,隐隐夹杂着乔氏担忧的声音,吴白起慢慢回神,再次将心上人抱了起来。 “宣宣,嫁给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往坡上走的时候,吴白起低头,认真无比地道。 傅宣没有回应,却有眼泪从脸庞滑落。 吴白起瞧见了,有点不忍心,却依然坚定地抱着她去见她母亲。 他要娶她,娶定了。 章节目录 第186章@186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妻之路》,17号中午12点准时替换。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走着走着阿桔渐渐感觉到一丝不对,山林里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可赵沉不时拐个弯,饶是她没有进过山,也察觉出他是在故意拖延下山时间了。 是因为生气吗? 阿桔擦擦额头的汗,他想折腾她是人之常情,只是她真的快要走不动了。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开口求他时,赵沉忽然转身,朝她走了过来。 阿桔不敢看他,只低头看脚下,等两人相距十几步时,阿桔忍不住问他:“我们快要下山了?” 赵沉继续靠近她,“快了,不过刚刚我故意带你兜圈子,你看出来了没有?” 阿桔皱眉,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赵沉朝她笑了笑,“阿桔,我跟你说过,我娶定了你,也好心警告你别给我机会,不巧这次你被那些恶人掳走,我是第一个找到线索的,因此连夜进山寻人,而我上来之前,特意嘱咐陈平今日晌午领伯父他们来这边山脚下,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此时差不多要进山了。” 父亲要来了,阿桔该高兴才是,可男人话里的深意让她害怕,一边后退一边颤着音问他:“为何……” “为何昨日没通知伯父?”赵沉继续逼近,阿桔退地越来越快,他却始终不缓不急,声音也闲谈般平静:“我先上来,当然是想跟你多一些时间相处,我想我对你好,你肯定就愿意嫁我了。可你不肯,那我只好换种法子。阿桔,你说,如果我背你下山,被伯父他们撞见,你就只能嫁我了吧?” 虽是询问,目光却像一头狼,阿桔遍体生寒,只觉得之前她的感激心动都像是一场笑话。是她太傻了,能够对才见过几面的姑娘威逼冒犯的人,怎会真正对一个人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精心算计过,都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嫁给他,更是无耻地骗她陪他睡了一晚。 知道自己跑不过他,阿桔退到一株老树旁,白着脸警告他:“你别过来,你再走一步我就一头撞死,我宁可死也不嫁你!” 赵沉恍若未闻,只在五步远处停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你死吧,如果你再也不想见你的爹娘,不想见你的弟弟妹妹,如果你想让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果你想让你的弟弟妹妹因为没能在家陪你害你出事而自责一辈子,如果你舍得让他们难过,你尽可以死。你死了,我照样会背你下山,我会告诉伯父,你是落在恶人手里不堪受辱自尽身亡,替你保全名声,如何?” 阿桔早已泣不成声。 她不想死,她也不想惹家人伤心,她想跟他们团聚。 “怎么,又不想死了?”趁她失魂落魄,赵沉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她,将她抵在树干上。 阿桔挣扎,挣不开,她恨他入骨,“我不会死,为了你死不值得!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就算你强背我下山,回家后我照样会将这一切都告诉我爹,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人,宁可落发为尼也不会嫁你这种衣冠禽.兽!” 赵沉低低地笑,右手覆上她脸庞。阿桔扭头躲,他扣住她下巴不许她躲,然后低头,额头几乎快要碰上她,喃喃低语宛如地狱传来的催命符:“阿桔,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吗?今日我背你下山,会撞见两位伯父还有赵、周两家的下人。你答应嫁我,此事保管不会传出去,否则天黑之前,你先被贼人掳走又与我在山洞独处一晚的事便会在村中镇上彻底传开。届时就算你不在乎,就算你能出家躲清静,你爹娘呢,温婉美貌的长女落得这种下场,他们会好过?你妹妹,长姐名声坏了,你觉得她能找到什么好婆家?还有小九,两个姐姐一个出家一个嫁不出去,哪个好人家还会把女儿嫁过来?你说,这样算不算是生不如死?” 他似是做惯了这种事情,声音里有种蛊惑,牵引着阿桔的思绪。她好像看见爹娘哭着劝她不要去出家,看见原本娇憨的妹妹困在家里哀声叹气,看见弟弟喜欢的姑娘被她爹娘安排嫁给了旁人…… 阿桔浑身颤抖,若非男人提着她,她已经失力跌落下去。不能死,活着也煎熬,她到底该怎么办? 阿桔不想求赵沉,可她走投无路,她哭着求他:“赵公子,我求你了,求你放过我……” 她哭的肝肠寸断绝望无助,赵沉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对她百般讨好,是她铁石心肠不肯接受,那就别怪他早点让她见识这些手段算计。将来夫妻一体,他会尽全力照顾好她护她周全,但处在那种地方,无论是起初他力争上游还是将来他位极人臣,她都必须慢慢成长起来,至少能够自保,现在他只是提前教她而已。 他伸手帮她抹泪,语气柔和了些:“阿桔,其实我做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娶你,只要你答应嫁我,伯父他们便能好好地过。换个说法,我可以放过你家人,绝不会放过你,现在就看你如何选择。死,生不如死,欢欢喜喜嫁我,这三条路,无论你选哪条,我都会好好陪你走。” 用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残忍的话。 阿桔闭上眼睛,她有的选吗? 赵沉看看她,没有再问,拉着她手转身蹲下去,将她往自己背上拉。阿桔本能地抗拒,赵沉猛地加大力气,她毫无招架之力跌扑在他身上,被他熟练地稳稳地提起,不管她是哭是骂是抓是打,他都不闻不问,一步一步往前走。 这是阿桔第二次被他背,跟上次不同,现在她心里没有羞涩尴尬,只有深深的绝望。他给的三条路,一条是死,一条生不如死,另一条是嫁给他,阿桔完全想像不出嫁给他后会有什么样的生活,他就是一条狼,前一刻还在温柔地舔她,下一刻利牙便会穿破她咽喉…… 眼泪慢慢止住,阿桔呆呆地看着男人,他的侧脸清冷俊逸,唇紧紧抿着,狠决执拗。看着看着,阿桔想到了赵夫人,她木然开口:“我不喜欢你,就算为你生儿育女,我也不会喜欢你,这样你也非要娶?” 赵沉脚步不停:“你早晚都会喜欢上我。” 还是这么自大。 阿桔苦笑。 前面忽然传来脚步声,阿桔辨出了父亲的声音,姨父的声音,还有一些乱糟糟的陌生声音。她心中一喜,张口就想喊人,赵沉却顿住,侧头提醒她:“你最好假装昏迷,那样便是不得不被我背着,否则清醒着还让我背,你父亲不会多想,那些下人恐怕要误会了。” 阿桔无以对。 哪个好姑娘会无缘无故让人背着走?除非心里对他有意。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阿桔望着前方,想到男人给她的三条路,双手慢慢抓紧他肩头,用尽全身力气,指甲陷进他血肉。赵沉默默感受她的恨,直到她俯身靠到他肩头,彻底认了命,他才继续前行,“你好好休息,其他都交给我,放心,只要咱们两个定亲,这事只会是一段佳话,对你闺誉不会有任何损害。” 没有人回答他。 赵沉也不需要她回答。 一个时辰后,两辆马车先后驶进林家院子。 林贤从第一辆马车里跳了下来,转身从周培手中接过女儿,赵沉跳下后头那辆马车时,林贤已经抱着阿桔朝上房走去,身边柳氏小柳氏林竹等人都极力忍着哭。等林贤将阿桔放上炕,柳氏立即脱鞋上去,搂着昏睡的女儿哭问丈夫:“阿桔怎么了?她这是怎么了啊……” 听到母亲的声音,阿桔再也忍不住,假装醒了过来,下一刻便扑到柳氏怀里痛哭。那些害怕和委屈,那些无可奈何和无法诉诸于口的痛苦,只有哭出来才能缓解,才不会窒息。 母女俩顿时哭成一团,好半晌柳氏才拿起帕子拭泪,搂着女儿问丈夫:“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贤看看她,想到在山上看到赵沉背着女儿走过来的情景,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赵沉一直在门外站着,此时走了进来,目光扫过屋中众人,最后一撩衣袍朝炕上柳氏跪了下去:“伯母,昨日我探得消息,得知大姑娘被恶人掳进山中,连夜去找她,将她从贼人手里救了出来。伯母莫急,大姑娘安然无恙,只是惊吓过度昏了过去。山中夜路难走,我们不得不在山洞中夜宿一晚,今早才匆匆下山。伯母,其实承远一直仰慕大姑娘,早有求娶之心,只因相识时间太短,恐伯父伯母不放心将大姑娘托付给我才迟迟没有开口。这两日在山上,大姑娘昏迷不醒,我照顾她时难免有所唐突。男儿顶天立地,承远今日诚心向伯父伯母提亲,恳请伯父伯母将大姑娘许配于我,我发誓会对她好,一生一世再无二人。”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林家所有人都愣住了,除了埋在柳氏怀里抽泣的阿桔,俱皆震惊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 柳氏不由自主看向丈夫。 说实话,阿桔出了这种事,如果赵沉不愿娶,他们也没有办法,总不能死皮赖脸强逼对方负责,人家若真看不上女儿,即便勉强娶了婚后女儿也未必好过。可是不嫁他,阿桔已经被他抱过,孤男.寡女还在山中宿了一晚,一旦传出去,阿桔的名声就彻底完了。因此眼下赵沉主动提亲,无疑解了林家的难。 柳氏几乎已经应允了。 成亲多年,林贤岂能看不出妻子心中所想?只是看看听到赵沉提亲却始终没有抬头的女儿,他无声叹了口气,双手扶起赵沉道:“承远,你对阿桔有救命之恩,现在你愿意给她名分,是阿桔的福气,也是我们林家高攀,只是阿桔大难归来,我与你伯母现在都忙着安抚她,无心他想,能否容我们缓几日再给你一个答复?” 赵沉忙道:“伯父伯母不必顾虑,若能娶到大姑娘,承远必将对其如珍似宝,若我与大姑娘无缘,我保证今日之事绝不会自赵家人口中传出去半个字。那好,伯父伯母照看大姑娘吧,承远先行告辞,三日后再来探望。” 得他如此保证,林贤真心感激,亲自送他出门。 ~ 送走赵沉,林贤进来之后,并没有马上跟家人商量这桩婚事,而是吩咐林竹姐弟:“阿竹,你快去烧些热水,再煮碗姜汤给你大姐喝。小九去后院抱柴火,给你二姐打下手。” 为长姐做事,姐弟俩当然乐意,抹抹眼睛一起出去了。 林贤留妻子小姨子在屋里照顾女儿,他请周培到外面,低声道:“妹婿,事到如今,赵公子肯主动提亲,他又是那样的家世,按理说是咱们阿桔高攀了,只是两家结交不久,我对赵家了解不多,就想请你帮忙打听打听,你看可好?” 周培有些不太高兴:“姐夫这话就见外了,阿桔是我外甥女,我把她们姐俩当成半个女儿看待,赵家的事就算姐夫不提,我也会尽量打听清楚。姐夫放心,最迟后日晚上,我一定把能打听到的消息都告知于你。” “有劳妹婿了。”说完这一句,林贤望着天空叹了口气,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今年仿佛是长女的灾年,先是遭孟仲景悔婚,昨日又被人掳走,如今赵沉提亲看似转好了,可为何他心里总有些不安,这一切发生地太快,让人应接不暇。 屋子里面,在母亲的安抚下,阿桔渐渐平静下来,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避重就轻。结果已定,有苦她想自己吃,再不愿让父母为她牵肠挂肚。 柳氏依然将女儿抱在怀里,一手轻轻顺她长发:“没事就好,咱们阿桔福大命大,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以后娘再也不把你自己留在家中,阿桔别怕了啊……” 小柳氏坐在旁边,眼圈也是红的,握着外甥女小手道:“阿桔,你失踪的事只有咱们两家人知道,外面瞒得严严实实的……” 章节目录 第187章@187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后之路》,17号晚上11点准时替换。 肃王府距离景阳侯府并不远,不过迎娶讲究来去不同路,回去时接亲队伍特意绕了一个大圈,也算是让京城百姓们都见识见识肃王娶亲的气派。 新郎容貌举世无双,侯府嫁妆珠光宝气,傅容这个新王妃的面子是有了,就是早上没有吃东西,脑袋上还戴着沉甸甸的凤冠,这样一路颠簸,真是有点头重脚轻,以至于花轿停下时,哪怕提前得了喜娘提醒,傅容还是晃了一下,差点朝前扑过去。 刚坐稳,就听外面有人高声喊了一句:“王爷要踢轿门啦!” 紧接着,前面传来一声轻响,盖头底下多出一道亮光。 喜娘探进身子扶她下轿,傅容一手交给喜娘,一手紧紧攥着宝瓶。 肃王府正门前围了一众看热闹的人,除了世家子弟,徐晋的几个兄弟都来了。 太子跟康王站在正门左侧,笑着看徐晋在那边接新娘下来。台阶下面的人因为徐晋喜娘遮掩看不清楚,他们这些站在台阶上的,可是瞧了个彻底,于是摇扇子的康王慢慢停了下来,对面成王与徐晧也不说话了,秦英崔洵呼吸都有片刻停顿,他们旁边的徐晏更是怔住。 太子的眼睛也看直了。 新娘只是露出了一只纤纤玉手,可那手指纤如嫩笋,芽尖般的指甲上涂了大红蔻丹,红如霞白如玉,在一身红嫁衣的映衬下没法不叫人看过去,看过去了,又没法不被那手的美诱惑。都说真正的美人浑身上下都无可挑剔,现在太子算明白了,若真有机会让他摸摸这只小手…… 他正憧憬,那手被人塞了一团红绸,跟着就重新掩到了宽袖之下。 再看已经站稳的新娘,娇娇小小,若没有凤冠撑着,大概也只到徐晋肩头。一双小脚掩在大红缎面的绣花鞋里,除了下轿跨火盆时露出过几瞬,便一直躲在长裙下头,如美人羞涩遮面。 太子眼巴巴地看着新娘子从他身边走过,人走了,仿佛有淡淡清香残留。 他呆呆地望着新娘的背影。嫁衣宽松,显现不出女子姣好的身段,但她步履轻盈别有一种味道,那是天生的灵韵,旁人轻易模仿不来的。 “大哥,咱们快进去吧,看你眼睛都直了!”康王低低地笑,悄悄用扇柄戳了戳太子腰间。 太子终于回神,瞪他一眼,领着众宾客跟了进去。 到了堂屋,便要拜堂成亲了。 跟徐晋夫妻交拜时,傅容心里无限感慨。 上辈子,她经由一顶小轿从侧门进了肃王府,被安排在芙蓉园里,没有酒席没有宾客,夜幕降临,徐晋连晚饭都没陪她用,过来直接与她同房,从此她成了他的一个姨娘。 这辈子,她因为提前搬去庄子几日跟徐晋有了瓜葛,他再三纠缠她努力摆脱,最终还是阴差阳错成了他的人,只不过这次是三媒六聘嫁过来的,做他的肃王妃。 礼毕,傅容再次由徐晋牵着,前往新房。 女客们都在新房这边等着呢,傅容看不见,但她听到了秦云玉崔绾跟一个陌生小姑娘的笑声,听到了秦二夫人的招呼,还有其他夫人的声音,里面好像有人喊太子妃…… 这些,都将是她嫁给徐晋后,平日里要打交道的女眷了吧? 前世徐晏家里的亲戚都在京城,她在郡王府还真没有什么亲戚要应付,如今徐晋的王府里没有公婆同住,但一干亲戚都在京城,她是少不了走动了。 成亲毕竟是大日子,在这热闹的场合,傅容脑袋里总是不经意冒出各种琐碎念头,直到由喜娘扶着落座,周围说笑声突然安静下来,傅容才回神,一垂眸,就见金漆秤杆一端稳稳地探到了盖头底下,一点一点上卷。 亮光突然而至,傅容本能地闭上眼睛。 她听见一声声惊叹,听见秦云玉小声跟谁说话:“傅姐姐,不,四嫂真美!” 新嫁娘再羞涩也不能一直闭着眼,傅容轻抿朱唇,慢慢睁开。 身前是穿红袍持金秤杆而立的高大男人,是她的新郎官,傅容慢慢抬头去看。 她好像看见了徐晏,他一身喜袍,满眼惊艳,嘴角傻傻地翘着。 可是定睛一瞧,她看到的是徐晋平静如水的脸庞,只有那双凤眼里,暗波涌动。 傅容羞涩地低下头。 徐晋收回视线,示意全福人继续执礼。 结发为夫妻。 徐晋从头上剪下一缕,看着傅容剪好她的,他再递过去,看她低头打结。他亲眼看过她编长命缕,知道她手巧,可是现在看着她熟练地将两人长发结在一起,看着她嘴角羞涩地抿着,他就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上辈子。 他是第一次成亲,她不是了。 她也是重生回来的,她记得曾经的一切,这套新婚礼节她全同另一个男人做过,她一定记得徐晏掀开她盖头的情形,一定记得她同徐晏喝过交杯酒,也记得她跟徐晏的新婚夜,不管他做什么,都是她曾经跟徐晏做过的吧? 有过第一次,第二次就不新鲜了。 那一瞬,徐晋真的希望她不是重生的,她的所有第一次,包括回忆,都应该由他给。 他可以把徐晏请来,让他知道傅容这辈子属于他了,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徐晏根本不记得上辈子,这个徐晏也不是他真正嫉妒的,他嫉妒的那个,是她记忆里跟她同床共枕三年的徐晏,是他这辈子如何努力都无法将其从她记忆里赶走的那人。 迎亲时的兴奋喜悦好像全淡了,勉强维持一丝笑,徐晋接过酒杯,坐到她身旁。 傅容红着脸侧转过身,只等男人抬起手臂她再绕过去。 徐晋盯着她细长低垂的眼睫,一动不动。 全福人怔住,小声提醒,徐晋恍若未闻。 全福人不由看向女眷那边。 秦二夫人没料到平时稳重的外甥这会儿居然看新娘看呆了,笑着上前提醒道:“景行看什么呢?快点把礼全了,前面还等着你去敬酒呢,想看媳妇晚上再看啊!” 傅容头垂得更低了。 徐晋目光移向旁边的亲姨母跟全福人,轻声道:“姨母你们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跟她说。” 秦二夫人愣了一下,看看全福人,迟疑道:“全礼后再说不行吗?” 徐晋垂眸看酒杯。 秦二夫人懂了,笑着打圆场:“行行行,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主意大的,那我们先出去给你让地方,不过我们走了你要先喝完交杯酒才能说话,千万别忘了!” 崔绾母亲谢氏打趣道:“我看景行就是害羞了,不想叫咱们看他喝交杯酒呢,走吧走吧,今天是他的大好日子,咱们都听他的!” 秦二夫人想想也是这个理,跟谢氏一起推着小姑娘们出去了。 “不许偷看,都给我去院子里等着,你们四哥出来你们再进去认人。” 外面传来秦二夫人亲昵的笑骂,傅容视线从门帘那里收回,看看身边古怪的男人,低头,轻声埋怨道:“王爷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晚点再说吗?传出去叫人笑话。” 因为和好了,她不是那么怕徐晋了,说话自然放得开,如果徐晋一直冷冰冰,她肯定不会妄。 “你真丑。”徐晋先抢过她手里的酒杯放到一旁,才平静地道。 傅容震惊看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竟然说她丑?敢情掀开盖头后他面无表情,是因为嫌她丑? 怒火噌地涌上胸口,傅容气得肩膀颤抖,凤冠上垂下来的流苏也跟着轻轻摇动,可是对面男人无动于衷,叫她发脾气都不好发。傅容搞不懂徐晋现在在想什么,也不想懂,气急败坏转过身,“王爷早就见过我了,既然嫌我丑,又何必答应娶我?” 话是这么说,手却将一直藏在袖口的小镜子拿了出来,悄悄照自己。莫非妆容花了? 还没看清楚呢,先看到镜子里多了男人半张脸。 傅容赶紧将小镜子塞回袖口。 徐晋再也绷不住,一把从背后抱住她,胸口震动:“浓浓,你,谁让你上花轿也藏着镜子的?” 又喊浓浓了,又笑了,傅容的脾气再也憋不住了,狠狠地抬起胳膊肘撞他,顺势下了床,背对他道:“那不是怕妆容有损污了王爷的眼吗?没想到还是污了,王爷快走吧,免得对着我这个丑妇倒胃口!” “那是跟你开玩笑的。”徐晋叹口气,伸手将人扯了回来,仰头看气鼓鼓站在身前的小姑娘,凤眼里光华浮动,像是看到桃源仙境才会有的神情,惊叹与渴望交织,比任何语赞叹都让人信服他对她的喜欢与满意,但他还是亲口说给她听了:“浓浓最美,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 说着一手按住傅容后颈,示意她低头给他亲。 傅容看出他之前真是开玩笑了,气消了大半,但还剩下一小半的,正要躲开不给他亲,心头一动,装作害羞的样子闭上眼睛,乖顺地随着他手上动作低头。 徐晋喉头滚动,眼看就要碰到她红润的唇了,他也闭上眼。 然而就在他碰到她唇想要含住时,有什么东西忽然砸了下来。 傅容再也忍不住,飞快挣脱徐晋环着她腰的手,躲到屏风后偷笑去了。 徐晋将被他及时托住的凤冠移到眼前,掂了掂,足有六七斤重,怪不得砸下来那么疼,再看屏风后小姑娘捂着肚子偷笑的模糊身影,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又被她摆了一道。 可他一点都不生气。 至少她跟徐晏成亲时,绝没有这一出。 将凤冠放到一旁,徐晋老神在在地坐在床上,等她回来。 外面一众女眷等着呢,徐晋又不像要走的样子,傅容不得不收起笑,绕过屏风疑惑地问他:“王爷到底要说什么?快点吧,时间长了真的不妥。” “没什么,不想让她们看咱们喝交杯酒。”徐晋朝她伸出手,“过来吧,喝完我就走。” 原来他在外人面前脸皮还真薄,傅容羞答答嗔他一眼,将小手放了上去。 徐晋却没让她在旁边落座,而是将人抱到腿上,端起酒杯,朝她笑了笑:“那样喝交杯酒太俗气,咱们来点新鲜的。浓浓,这是你的酒杯,我先喂你,你好好学,一会儿再喂我。” 傅容大惊,情不自禁想去阻拦,徐晋早已料到,左手紧紧钳制着她,他侧转过去灌了满满一口酒,跟着迅速放下酒杯凑了过来。 他双手并用,傅容不受控制仰起头,张嘴接纳。 香醇微辣的女儿红,就这样被他一点点送入她口中。傅容不会喝酒,前世跟徐晏喝交杯也只是饮了一小口,比徐晋一次喂的还少,现在被迫连续喝,到最后难受地呛了起来,琥珀色的酒水顺着嘴角流了下去。 徐晋及时去追,将被她浪费的一点点都吸了干净。 “再来,喝完这一杯才行。”看着满面通红的姑娘,徐晋作势要去再喝一口。 “王爷!”傅容急得扑到他怀里,攥着他臂劝阻,“别喝了,我不会喝,一会儿醉了叫人看到怎么办?王爷别闹了,快走吧!” 徐晋紧紧抱着她,一不发,无声坚持。 “你……听话。”傅容捶他肩膀,反倒被那硬骨头震得手疼。 “天怎么还没黑?”徐晋对着她耳朵说话,大手乱动,无赖之极。 傅容真是怕了他,乖乖给他占便宜,只盼他解了馋就走:“外面还有人等,王爷快点去吧!” “你还没喂我。”傅容晌午也要陪女客,徐晋怕她真醉了不好收场,但她不喝可以,必须喂他。 傅容不想喂。 徐晋拉了拉她腰带,威胁意思十足。 傅容咬唇,没他脸皮厚,只好站了起来,见他戏谑地一直盯着她,没好气道:“不许你看!” 徐晋笑着从命,闭上眼睛,双手扶着她腰。 他听到她喝酒的声音,听到她放下酒杯,紧接着她双手搭在他肩头,慢慢靠了过来。 徐晋仰起头,在她贴上来时张开嘴。 期待的是一大口,结果她只送来一点点,送完就想溜。徐晋顾不得吞.咽便将人按到怀里香了起来,那点毛毛雨般的酒水也回到了她口中。傅容再次被呛住,小手抗议地推他,徐晋不管,肆无忌惮地欺负,抢走她口中所有酒水,才气喘.吁吁地抬起头。 傅容头上玉簪歪了,一头青丝不知何时披散,有一缕沾在腮边,发丝如墨,香腮似粉。 “浓浓,这样的交杯酒,好喝吗?”徐晋凝视她雾气氤氲的水眸,喃喃道。 “无赖……”傅容有气无力地骂他。 徐晋毫不介意,在她耳边道:“这样就叫无赖,那晚上你准备骂我什么?” 说完他将新娘子放到床上,起身时大手从她脸一直滑到腰,意味深长地停留片刻,这才离去,神采飞扬。 傅容心跳如鼓,对晚上越发忌惮起来。 章节目录 第188章@188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王府小媳妇》,今晚6点准时替换。 为表歉意,发20个小红包,明天再恢复原来零点防盗、白天中午替换的节奏! ~ “嗯,他们家有。”楚倾要去的是家两层楼的饺子馆,下面的多是普通百姓,二楼用屏风分成了一个个雅间,饺子馅儿料也各种各样。当然今晚京城各大酒楼肯定都开着,但楚倾带着儿女,不想去那种容易见到熟人被各种寒暄败了游兴的地方。 派富贵先去占座,楚倾陪着含珠姐弟慢慢往前走。 阿洵被爹爹抱着,看得远,小脑袋左转转右转转,看到好玩的就喊哥哥去看。含珠不时扭头,这次转过去时,忽然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疑惑地回头,瞥见一片黑衣隐入了人海。 含珠心跳加快,莫非,是他来了? 可当她仔细扫过那个方向,却只看到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有个穿黑袍子的壮实男人,不是他。 不甘心地最后找了一次,含珠自嘲一笑。 是她想太多了,程钰或许确实喜欢她,但也没有多喜欢,所以他说不见她,就真的做到了。 “在看什么?”楚倾注意到女儿的异样,也回头看。 含珠马上收起面上的失望,神色轻松地道:“刚刚瞧见一个跟阿洵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手里也提着灯笼,就多看了几眼。” “在哪儿呢?”阿洵立即扭头望。 含珠笑着拍拍他,“走远了,阿洵看不到了。” 阿洵眨眨眼睛,很快又被别的热闹吸引了注意力。 到了饺子馆,楚倾爷仨直接上了二楼,选了临窗的位子,富贵与四喜在下面吃,没有跟上来。 雅间一面是窗,三面用屏风遮挡,透过两扇屏风中间的空隙都看到走道里经过的人,对面雅间里面的情形就看不到了,这种安排,在这样的小饭馆也算稀罕。落座后,楚倾抱阿洵在腿上,说最简单的灯谜给姐弟俩猜,猜中了才有饺子吃。 他声音清朗好听,阿洵笑声欢快,顾衡陪着孟仙仙走过来时,觉得那声音耳熟,朝里面看去,就见那里果然坐着当朝宠臣云阳侯。顾衡又惊又喜,示意孟仙仙停下,低声朝雅间寒暄道:“里面可是楚将军?” 雅间里两大一小都止了笑。 含珠隐隐觉得那声音耳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楚倾皱了皱眉,他没听出来是谁,但被人打扰了,他不高兴,阿洵就是一脸好奇了,看着中间那扇可从中间拉开当门的屏风道:“有人找爹爹!” 儿子兴奋,楚倾面色稍霁,扬声问:“外面何人?” 顾衡马上道:“在下翰林院编修顾衡,今晚与郡主出来赏灯,没想偶遇楚将军,实乃幸事。” 含珠在听到顾衡自报姓名时,手忍不住发抖,好在她私底下无数次想象过偶遇顾衡怎么办,并没有乱了分寸,眼睛看着桌子,就当外面的是陌生人。 楚倾本不想见,听儿子小声问他什么叫郡主,楚倾想了想,无声笑了,放儿子自己坐着,他起身去开门,目光在外面郎才女貌的小两口身上扫过,侧身请道:“原来是郡主与子衍,若不嫌弃,进来坐坐?” 顾衡居然想跟他套交情,不知那个老女人得信儿后会怎么想。 孟仙仙知道母亲倾慕楚倾,此时很是尴尬,不懂丈夫为何要主动打交道,但木已成舟,她也只能顺着丈夫的意思,与他一道走了进去。进来了,瞧见一脸好奇盯着她看的小男娃,漂亮得跟姑娘似的,孟仙仙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阿洵还是有点认生的,人家朝他笑,他害羞地跑到了姐姐那边。 此时含珠已经站起来了,佯装没有察觉顾衡震惊的注视,她规规矩矩朝孟仙仙行了一礼:“楚菡见过郡主。” 虽穿着男装,但一听声音,再对上那张细白如瓷的娇美脸庞,任谁都能马上认出她是个姑娘。 孟仙仙不止一次听说过这位楚大姑娘了,先是说她跋扈刻薄,一场病后又变得温婉可人,容貌倾城,如今一见,才知那些果然不是虚传。楚菡一身男装都让她这个见过无数美人的郡主看愣了,若是换成女装,得美成何种地步? “楚姑娘客气了,今日咱们遇上便是缘分,不必讲究虚礼。”孟仙仙柔柔地道。 含珠站直后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大概是刚生完孩子不久,此时的孟仙仙瞧着还有些圆润,但她身上那种初为人母的温柔,让她看起来别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美,那种知足的幸福神情,更让人不受控制地为她高兴。四目相对,孟仙仙先笑了,含珠大方地回以一笑,目光自然而然从她旁边的顾衡身上扫过,指着椅子邀请道:“郡主同座?” 孟仙仙看向丈夫。 顾衡早收敛了心中震惊,朝含珠谦逊一笑,侧身对楚倾道:“偶然相逢,惊喜之下冒然求见,现在就不打扰将军一家共享天伦了,我等告辞。”进来寒暄是套套交情,凑个眼缘,再继续待下去便是不识趣了。 楚倾点点头,看着小两口走了,他也没出去送,直接关上门,将阿洵叫到身边,“看见没,刚刚那个就是郡主跟她的丈夫,她丈夫本是江南小书生,靠着郡主才得了皇上的青睐,这样的人就叫吃软饭的,将来有谁看中咱们家的家世才求娶你姐姐,阿洵要把那人打出去。” 儿子不懂没关系,他多教两遍,儿子耳濡目染就懂了。 含珠瞅瞅楚倾后面的屏风,小声提醒道:“爹爹。”听声音,顾衡夫妻好像就在隔壁坐了。不过听楚倾这般评价顾衡,含珠心底因为见到顾衡的那点不快都没了,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顾衡过得再好又如何,恐怕在京城那些勋贵眼里,他,他就是个吃软饭的。 楚倾明白女儿的顾忌,但他毫不在意,声音反而更高了,“叫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若不是顾衡与孟仙仙是明德帝赐的婚,楚倾还要骂那老女人蠢呢,将女儿嫁给这种男人。 一屏之隔,顾衡脸色很不好看,桌子下面左手紧紧攥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现。 孟仙仙更是面白如纸,丈夫被人这样说,她又生气又心疼,握住顾衡手柔声劝道:“你别听他胡说,云阳侯向来嚣张狂妄,就连内阁首辅张大人都被他当面骂过,母亲与他有罅隙,他这才迁怒你。” 顾衡垂眸片刻,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反握妻子的手,有些苦涩地道:“我能娶到你,确实是高攀了,仙仙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男人看似平静,话里却全是自嘲,孟仙仙心疼的眼泪落了下来,靠在他身上道:“没有,别人不知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子衍,咱们回去吧,我想南南了。” “好好的哭什么。”顾衡拿出帕子替她擦泪,低头亲她额角,声音温柔:“为何娶你,我问心无愧,只要你不误会我,旁人怎么说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好了,别哭了,一会儿吃完饺子,我再陪你去猜灯谜,难得出来一次,急着回去做什么?南南有乳母照顾,不用你操心。” 孟仙仙泪眼模糊地看他,见男人笑得温柔,面对刻薄诋毁云淡风轻,越发爱慕于他。 而顾衡看着妻子楚楚可怜的脸庞,脑海里却是刚刚在隔壁见到的楚家大姑娘。 看清她模样那一瞬,顾衡好像忽然坠入梦中,若不是她身边站着一个男娃,他险些开口唤她含珠。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人? 虽然两年没有见过江含珠了,楚菡与记忆里的江含珠也大有不同,个子高出不少,模样也更美,但他就是从她身上看到了江含珠的影子,一颦一笑,都像她。早知如此,早知云阳侯的女儿与青梅竹马酷似…… 看看身边止了泪的妻子,顾衡有些恍惚,如果有选择的余地,他一定会选楚菡吧? 念头一起,想到家里酣睡的儿子,顾衡摇头失笑。 能娶到孟仙仙,已经是他的福气,他如何能保证放弃孟仙仙后,他有机会遇见楚菡并让她对他一见倾心? 还是珍惜眼前人吧。 伙计将饺子端上来,顾衡体贴地为妻子舀了一个。 他们隔壁,楚家的饺子也端上来了。 有点烫,含珠吹了吹气,刚要咬一口,窗外突然传来烟花腾空而起的声音,含珠惊讶地扭头,恰好看见一簇烟花在对面的巷子上方炸开,似繁星点点,一朵接一朵,美得如梦。含珠弯了嘴角,听楼下人语喧哗,她往下看,目光经过对面的巷子口,生生顿住。 她看见那里背靠墙壁站了一个男人,就站在绚烂烟花下,脑袋偏向身后,望夜空里的烟花,望着望着,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他猛地朝这边看了过来。含珠心跳如鼓,迅速起身,上半身都探出窗外,想看清他的神情,烟火却忽的落了,巷子里也暗了下来。 含珠紧紧盯着巷子口,盼烟火再亮,真的亮了,她急急看去,那里却没了程钰的身影。 章节目录 第189章@189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后之路》,今晚上12点准时替换。 为表歉意,送20个小红包! ~ 徐晋伤重,震惊过后傅容暂且也没心思想旁的,让侍卫将徐晋抬到芙蕖院,方便她日常照顾。 许嘉禀道:“王妃,王爷昏迷前说了,他在前院养伤。” 傅容愣了愣,马上道:“那就去前院,派人请张先生了吗?” 张先生才是肃王府建府后便请来的专用郎中,本身医术高超,葛川在此的那几年张先生与他辩医辩得不亦乐乎,医术大有精进,葛川走后,肃王府大小主子有个头疼脑热的,全由张先生照顾,傅容对他的本事也很信任。 许嘉还没进门便先让人请张先生去正房候着了。 傅容见他面面俱到,暂且平静了下来,正要跟着一起走,后面兰香抱着因为被娘亲丢弃张嘴嚎哭的瑧哥儿过来了。瞧着儿子受了天大冤屈的可怜样,傅容烦躁地叹口气,接过儿子跟在侍卫身后,指着前面趴着的徐晋道:“爹爹挨打了,爹爹浑身都疼呢,瑧哥儿不哭了好不好?” 瑧哥儿有了娘亲就不哭了,一边揉眼睛一边茫然地盯着前面。 小孩子不懂什么是血什么是伤,因为徐晋低着脑袋,他甚至都没认出那是爹爹。 傅容抱着安静下来的儿子跟了上去。 许嘉却将她拦在内室门外,歉然道:“王爷有命,等王爷处理完伤处再请王妃进去。王妃,王爷也是怕您见了难受,请王妃体谅王爷苦心。” 傅容默然,抱着儿子坐在了外间榻上。 前院这边伺候徐晋的都是他从宫里带出来的小太监,傅容轻轻拍着怀里还委屈着的儿子,看小太监们端着干净的水盆进去,再端着被血染红的水盆出来,来回来去的,终于彻底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嘉和帝下旨赐徐晋侧妃,徐晋抗旨。 不是当面拒绝嘉和帝的口头询问,而是抗旨不遵。 前者更像是父子相处,后面便是君臣了。 徐晋对她有多好,成亲这三年,傅容早已领教过了,徐晋也成了两辈子对她最好的外姓男人。徐晋柔声承诺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傅容听了很舒服,也有满足欢喜,但她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只当那是床帏间的甜蜜语。或许徐晋承诺时对她是真心的,但那不代表他以后不会变。 可是今日,他为了对她的承诺,抗旨了。 这是普通的儿子违背父亲吗? 不是,这是注定会被记在大魏史册里的一件事。正德二十二年九月初一,嘉和帝下旨赐华阴姚家女为肃王侧妃,肃王抗旨拒受。哪怕将来徐晋得了大位,他也无法更改史册。 傅容不知道史官会不会提及徐晋抗旨的原因,但她知道,他是为了她。 小太监们进出的次数太多,外间也弥漫了淡淡的血腥味儿,傅容抱起瑧哥儿坐到椅子上,背对那些进出的小太监,悄悄拭泪。 她自以为聪明,重生就奔着上辈子最终的新帝安王去,千方百计躲避徐晋,躲避不了就各种虚与委蛇,险些错过徐晋这个愿意为她抗旨的男人。确实,徐晋对她也有很多不堪举止,可他为她付出的,比她给他的多了太多太多。 怨他的时候,脑袋里记起来的都是他的坏,喜他的时候,回忆的便全是甜了。 想到怀孕时徐晋对她的各种悉心照顾和容忍,傅容眼泪越来越控制不住。 瑧哥儿看见娘亲哭了,急得也要哭。 傅容连忙止住泪,轻轻地哄他,觉得自己在这边也帮不上忙,傅容抱着瑧哥儿回了芙蕖院,喂了小家伙一顿,把他哄睡着了,才留丫鬟们照顾,她去了前院。 张先生已经走了。 许嘉见她进来,识趣地退了出去。 傅容以为她看到徐晋的伤势后会跟着心疼的,却无论如何都没料到自己会笑出来。 徐晋歪头看她呢,见她咬唇忍笑,咬牙切齿道:“再笑一声,我养伤期间你都别想进来。” 傅容赶紧憋住,搬把椅子在床前坐下,看着徐晋身上的罩子问:“这是哪来的?刚做好的?” 却是徐晋躺在床上,上半身跟腿都露在外面,只有腰下大腿以上一段被一个纱罩遮住了。纱罩乍一看类似两块木板简单搭起来的,四面黑纱垂下,遮住了徐晋里面的伤势,又不会让纱碰到他伤口。 简而之,这个纱罩就是专门用来给肃王爷遮丑用的,免得让旁人看到里面的千金之臀,毕竟这种伤不能缠纱布,只能晾着养。换作傅容,一天到晚露着那儿给人看,她也不好意思。 徐晋盯着她不说话。 傅容不再打趣他,摸摸他脸,心中一酸:“是不是很疼?” 她眼里泛起泪光,徐晋心里好受了些,望着前面的床板道:“还行,就是趴着难受。”他什么样的伤没受过,上次挖肉去毒比这次疼百倍,但这次却是最丢人的,被打的时候丢人,养伤的过程也丢人。 可是为了身边的女人,再来一次他也愿意。 “你做什么?”察觉她要掀开纱罩,徐晋身体一紧,眼疾手快握住她手,这一动牵扯到伤口,疼得他直吸气。 傅容不敢动了,急着解释道:“王爷别动,我只看看,不会碰到你的。” “不用。”徐晋攥着她手不松开,“血肉模糊,你看了倒胃口,坐在旁边陪我说说话就行。” 傅容知道他其实是好面子,而她确实也不敢看,不是因为倒胃口,而是怕看了身上跟着疼,便乖乖坐着。担心徐晋仰头看她累,傅容双手搭在床沿上,侧脸贴着手臂,歪头看他:“王爷想说什么?” 徐晋紧紧盯着她:“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他这顿打为何而挨,难道她不知道,她就不该表示表示? 傅容认真想了想,“王爷还没用饭呢吧,正好我也没用,我这就吩咐他们去熬点粥,一会儿我喂王爷吃。”说完真的朝外面喊了一声。 许嘉一直在外面守着呢。 “你去跟张先生要份王爷养伤用的膳食单子,交给厨房,晌午照做吧。” 许嘉领命刚要走,徐晋忍不住提醒道:“我的就在前面厨房做,王妃那边还是按照原来的单子。”傅容要照顾孩子,吃的自然跟他不一样。 许嘉走后,傅容又恢复了刚刚孩子气的姿势,用目光描绘徐晋的俊美模样。 她不说话,徐晋却能感受到她眼里的心疼与温柔,便默默回望着她。 傅容眼睛越来越酸,拉过他的大手遮住自己眼睛:“王爷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想证明你对我好,人领回来你不碰我也会信你,何必非要跟父皇对着干?白白受了这样的苦,还在父皇心里落了刺……” 徐晋笑着看她用他的手抹泪,戏谑讽刺道:“少在我面前装贤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有多高兴?我真把人领回来,让她天天在你面前晃悠,就算平时你不见她进宫时却得带着她,你心里会好受?” 至于父皇那边,单看父皇的惩罚徐晋就猜到父皇并没有真的动怒。真动怒又如何?那个位子他想要,不管老头子愿不愿意给,他都能得到,而且最后他也会让老头子心甘情愿的给他,几个皇子里面,徐晋就不相信父皇不清楚他肃王才是最适合继承大统的。 心思被拆穿,傅容恼羞成怒,抱着他手啃了一口。 徐晋最爱看她这副娇气样,身上好像都不是特别疼了。 傅容啃完了,又亲了一下,“我就是高兴,王爷对我好,为了我连父皇的旨意都拒绝了,全天下的妻子都要羡慕我了,我不高兴才怪。” 说地理直气壮的。 徐晋就是要她高兴,反握住她手道:“往后可以安心喜欢我了?” 傅容连连点头,点完头意识到自己迷迷糊糊被他套出话了,连忙补充道:“早就安心喜欢王爷了,从王爷承诺只喜欢我一个的时候,我的心就踏踏实实了。” 她甜蜜语张嘴就来,恐怕再风流的男人都不如她,徐晋忍不住捏她鼻子:“你就哄我吧,除了这个你也不会旁的了。” 换做以前傅容定会拍开他手的,怕鼻子真被他捏难看了,现在她却想纵容他一次:“王爷对我好,我愿意给王爷捏。” 因为鼻子被捏住,说话瓮声瓮气的。 徐晋乐不可支,笑着笑着身上疼,松开她道:“甭想说两句好话就没事了,说,我为你挨了板子,这次你如何回报我?” 傅容揉揉鼻子,目光移向他伤处:“我亲自照顾王爷养伤……” “换一个,我嫌你笨,不用你照顾。”徐晋挨板子时就想到养伤的事了,决定只许傅容喂他吃饭陪他说话再给他捏捏肩膀捶捶腿什么的,涂药如厕才不用她伺候,她在旁边站着都不行。 他嫌丢人。 好心提议被他拒绝,傅容不高兴了,“既然王爷嫌我笨,我这就走了,免得碍王爷的眼。” 话是这么说,人坐的稳稳的,根本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怕他信以为真又牵扯到伤口。 章节目录 第190章▼190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王府小媳妇》,19号中午12点准时替换。 程钰不想与含珠多待,说了会儿话便对方氏道:“舅母你们先回去吧,我再躺会儿。” 他刚清醒不久,这会儿精神肯定不足,方氏怕人多吵到外甥,马上就道:“好,怀璧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派人去告诉我们一声,舅母明儿个再来瞧你。” 程钰点点头。 方氏跟丈夫对视一眼,牵着凝珠要走。 含珠也轻声朝趴在程钰身边的阿洵道:“阿洵,表哥要睡觉了,咱们也走吧?” 程钰垂眸,不想她在这儿,委婉地撵她走,她真要走了,他又不舍,拖泥带水,他都鄙夷自己。 阿洵瞅瞅表哥,乌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扭头朝姐姐撒娇,“我不走,我要在表哥家里玩,我想表哥了。” 这话是含珠教他的,她知道方氏等人多半会来,她想跟程钰单独说会儿话,只能晚走一步,但毕竟心虚,脸上就不自在了,落到方氏眼里却成了因为弟弟淘气而为难。方氏笑了笑,走过来摸了摸阿洵脑袋,“那阿洵要听话,乖乖坐在旁边玩,别吵表哥知道吗?” 表兄弟俩感情好,小家伙舍不得走也是人之常情。 阿洵用力点头,摸摸程钰身上的被子道:“我去外面玩,表哥醒了我再进来,不吵表哥睡觉。” 男娃乖巧,方氏就对含珠道:“那你们留下来吧,我们先走了。” 含珠暗暗窃喜,瞅瞅弟弟,出去要送方氏一家。 凝珠有些不舍地看着姐姐,周文庭见了,想了想道:“我跟阿凝也晚点再走吧。”他们知道表妹是因为阿洵留下来的,但传到外面,王府其他人恐怕会误会表兄妹俩之间有什么,有他跟妹妹陪着,不会引起误会,正好妹妹喜欢热闹,可以多玩会儿。 儿子心细,方氏欣慰地笑笑,与丈夫先行离去。 含珠牵着妹妹出去送客,往回走时发愁了,这么多人,她连妹妹都不好糊弄,怎么避开周文庭单独去见他啊? 刚进堂屋,阿洵从内室走了出来,很小声地道:“表哥睡觉了。” 含珠忍不住攥了攥袖口,那人,是真睡了,还是不想见她?刚刚一眼都没看她,若不是知道他中秋那晚偷偷跟了她一路,她又要误会他心里并不是多喜欢她了。 他装模作样,含珠一赌气,反而更要见他,今日不说明白,她绝不会走。 就是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啊。 怕说话声吵到程钰,周文庭让陈朔搬了茶几藤椅去院子里,兄妹几个坐在外面晒日头。九月阳光温暖而不刺眼,照在身上很是舒服。阿洵喜欢凝珠,坐在凝珠身边不停地说黑黑的事,凝珠笑着给他剥葡萄,眼睛一直看着阿洵,非要阿洵多嚼几口才许他咽下去,就这样也只给阿洵吃了三颗,多了就不许再吃了。 含珠惦记着屋里的人,发现实在找不到妥善的借口,费尽心思想的几个也容易被人拆穿,再想到她真跟程钰在一起了,周家人早晚会知,犹豫片刻,垂着眼帘对周文庭道:“庭表哥,我……” “姐姐,我想去看乌龟。”阿洵突然开口道。 含珠心中一喜,她怎么没想到这个? 对上周文庭疑惑的目光,含珠顺势道:“我记了几个药膳方子,想找厨房的嬷嬷说一声,表哥替我照顾一下阿洵吧?” 周文庭知道这个表妹喜欢下厨,药膳也涉猎一二,没有怀疑,领着两个小的去长风堂小花园去看乌龟了。含珠目送他们走远,再看看上房,知道守在里面的陈朔是如何也避不开的,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进了屋。 门帘掀开,陈朔微微吃惊,“表姑娘?” 床上装睡的男人心跳陡然加快。 含珠紧张地脸上发热,可闻着屋里淡淡的药味儿,她更心疼,眼睛看着程钰,低声吩咐陈朔,“顾衡已经认出了我们,我想跟表哥商量商量,你去外面守着吧,我对庭表哥说我去厨房叮嘱嬷嬷药膳方子了,如果他们提前回来,你替我掩饰一下。” 那晚陈朔陪着程钰去天津接她与妹妹的,他肯定知道她与顾衡的恩怨。 陈朔脸色微变,沉声道:“好,表姑娘尽管放心。” 罢立即走了出去。 含珠看向床上,那人还闭着眼睛。 含珠猜不透他是真睡假睡,但她都走到了这一步,他真睡假睡又有什么关系?真睡了,她把他叫醒就是了。 轻步走到床前,含珠坐在绣凳上,看着男人俊美却苍白的脸庞,想到他心里的苦肩上的伤,她学阿洵那样伏在他腿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程钰再也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看着她侧对他的身影,哑声问:“他怎么认出来的?” 含珠心尖儿一颤,悄悄擦了泪,慢慢坐正身子,低着脑袋学给他听。他一醒,她就不敢看他了,他那双眼睛,每次看了她都心慌,慌得怕被他看出来她的心事。 “我会派人盯着他,他若不想活,我会成全他,绝不叫他连累你们。”程钰在她坐正后看向床里侧,冷着声音道。 声音冷,说的话更凶,含珠却没往心里去,她根本就不是为了顾衡才要见他的。 “十四那晚,我,我看见你了。”他能装冷脸,含珠实在无法对着一张冷脸袒露心声,攥攥袖口,先戳破了他的伪装,说完话杏眼悄悄看他。 喜怒哀乐可以控制,心跳却是控制不了的,程钰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这个,脸瞬间红了。或许也没多红,但他因为受伤脸色苍白,现在多了淡淡的红,又是大白天,只有眼睛不好使的才看不出来吧? 第一次看到他脸红,含珠一下子就不怕他方才的冷脸了,暗暗咬住嘴唇内里,怕笑出来被他瞧见,继续问他,“你,是不是跟了我一路?” 程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本能地想否认,听着她轻柔的声音,又实在开不了口。 他久久不语,含珠抬眼看他,“既然,喜欢我,为何要躲我?” 程钰闭上眼睛,“我跟你说过了,我……” “那你还说这辈子都不再见我呢,为何又跑去偷看我?”他露出怯意,含珠莫名就不怕了,语气里多了嗔怪。 程钰不喜欢这种被逼问的感觉,索性扭头承认:“一时没忍住,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还说狠话,含珠眼泪落了下来,声音也冷了,“既然你不想对我负责,临走前为何要告诉我你的心意?为何还要那样欺负我?你不想喜欢我,直接走了就是,为何还要乱我的心?” 程钰震惊地看她。 含珠泪眼模糊地问他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我是何时开始喜欢你的吗?” 程钰心头狂跳,又好像马上就要停了,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含珠咬咬唇,直视他眼睛道:“那天在江边,你亲完我却撒谎说刚救我上来,我就……动心了。”到底羞涩,说最后三个字时别开了眼。 程钰再也躺不下去,一边撑着身体靠在床头,一边本能地替自己解释:“我,我不是故意那样对你的,你呛了水,不渡气……” 嘴上说着话,脑海里一片纷乱,她当时竟然醒了?还,还因此喜欢他了?也就是说,她整整喜欢他两年了?为什么他一点都没有察觉?那他说要假装喜欢彼此的时候,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怪不得她会因为他想要替她安排婚事而生气…… 因为她一句喜欢,很多没有彻底解决的疑惑都有了解释。 心底有狂喜不停往上冒,程钰紧紧攥着床褥,才勉强维持了面上的平静。 含珠却因他的解释生气了,扭头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是故意的,所以不用负责吗?” “不是!”程钰脱口而出。 他终于急了,含珠脸上烫了起来,低下头,好一会儿才道:“那,你,想负责?” 她面若桃花,眼如含露,程钰的心却渐渐冷了下去,声音里多了她无法理解的落寞苍凉,“我想负责,我也早喜欢你了,如果心里没有你,那天我或许不会想也不想就跳下去救你,可,我真的不能……” “我不在乎。” 含珠看着床褥上的纹络,说不清为何哭,眼泪一颗颗掉了下去,“我不在乎,我只想嫁给我喜欢的人,其他的都不在乎。你不娶我,你一天不娶旁人,我便知道你还没忘了我,那我也会继续等你想明白。你一辈子想不明白,我就等你一辈子,反正都是一个人过一辈子,那为何不两个人一起过?难道你真的愿意看我嫁个我不喜欢的人,为他生儿育女?” 程钰不愿意,那晚只是看她对楚倾笑,看楚倾慈父一般护着她不被路人撞到,他都恨不得取而代之,若是谁还想对她做更亲密的事,程钰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 可他怕她不懂,怕她现在冲动之下答应的好好的,将来后悔。 “你才十五,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等你看到旁人都当了娘亲,你羡慕了怎么办?” 含珠眼泪止住,依然低着头,“你想要孩子,咱们可以领养一个,你不想要,我都听你的。说实话,我照顾过妹妹,照顾过阿洵,既当姐姐又当母亲,以后有没有自己生的,真的没太大关系。再说了,你也说路还很长,你怎么就知道你没有康复的机会?” 程钰苦笑,“我请吕神医看过,他都没办法。” 她说了这么多,他依然只想着他的身体,不肯给她一个承诺,含珠有再多的心疼勇气,终究只是个面皮薄的姑娘,像是厚着脸皮求他娶她,他却再三拒绝。心里委屈,含珠自嘲地站了起来,“我懂了,你是铁了心不想娶我,那好,我嫁旁人,我为别人生儿育女。” 转身就要走。 她是真的不想待下去了,脚步很快。 程钰的心就像突然被挖走一样,那一瞬理智全忘,只知道真让她走了,他就彻底丢了她了。 “含珠!”他急切地喊她,不顾一切从床上跳了下去,含珠听到动静,大惊,赶紧跑回来扶他,“你怎么起来了,你……” 却是程钰身子太虚,一下子朝她倒了下来,比她高出一头的结实男人,含珠哪里扛得住,努力想把他往床上扶,偏他紧紧抱着她,一不小心两人都倒了下去。 “别走。” 程钰撑在她身上,看着她慌乱的还带着泪珠的杏眼,在她挣扎前再一次求她,“别走。” 他不知道她有多喜欢自己,只知道自己为了她一晚晚彻夜难眠,无数次想去看她,又只能苦苦忍住,像是心已经在她身上扎了根,却不得不将自己困在这座冰冷没有人味儿的宅子里。而她来了,告诉他她早就倾心于他,让他一颗心都暖了起来,他怎么能再放她走? “真的不会后悔?”他最后一次问。如果她迟疑,他再不舍也会放了她,如果她答应,将来就算她后悔,他也不管了,拼着被她骂自私小人,也要一辈子都留她在身边。 含珠怎么会后悔? 她望着他仿佛藏了千万语的黑眸,轻轻摇了摇头,“不……” 才说了一个字,看见他眼里似乎有星光乍现,下一刻,他低头覆了上来,压住她唇。 不是江边的心无旁骛,不是竹楼上的温柔,也不是侯府里的粗.鲁,像是平静湖面下压抑了许久的波涛,在这一瞬突然汹涌而来,欲将她吞没。 吞没就吞没,含珠心甘情愿。 她乖乖地躺着,任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的喜欢,她也无比地满足,哪怕唇有点疼了。 渐渐的,浪头平复了下去,换成了潺潺流淌的溪水,平静而温柔,但这种温柔却更危险。 呼吸变重,含珠开始紧张,在他企图得寸进尺时,使出全身力气推了一下。 程钰终于回神,撑起身子,却看见她躺在他的被子上,眼里水雾氤氲,朱唇更加娇艳。 章节目录 第191章▼191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后之路》,19号晚上11点准时替换。 对于新嫁娘来说,有孕是喜事,也是件羞事,傅宛怀第一胎,脸皮薄得很,不敢看母亲,只小声同她眼里对此应该还不太懂的妹妹说话:“浓浓别担心,现在出门不碍事的,再说我也是刚刚听下人传报才出来的,没站多久。” 傅容怎么能不担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算她知道姐姐的两辈子有了很大变化,就算她对梁通的信任比齐策多,这些也不会让她忘了前世姐姐是难产而死的。现在姐姐有孕,她真心替姐姐高兴,高兴过后,当初姐姐离去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疼也重新清晰起来,叫她坐立不安,以至于看眼前羞涩浅笑的姐姐都像是一场梦。 傅容走过去,贪恋地握住姐姐的手。 她平时就喜欢撒娇黏人,现在这样亲近傅宛,傅品梁通等人也都习以为常,略加寒暄便分头去屋里坐了。官哥儿想跟姐姐们在一起,乔氏怕他人小不懂事,听了什么学出去,硬是让丈夫把他抱了过去。 “怎么现在才请郎中?”落座后,乔氏轻声埋怨女儿,她不信女儿之前没有一点察觉。 傅宛垂眸道:“之前不敢确定,怕说出来大家空欢喜……” “傻丫头,往后再有这种事,必须先告诉娘,你头次经历这个,什么都不懂,说出来娘还有的是东西要教你呢。”乔氏走到女儿身边,将傅容挤到一旁,“你们姐俩去花园里玩会儿,娘有话单独跟你们姐姐说。” 傅容听话地去了,事关如何养胎,姐姐肯定会用心听的。 白汀送她们出屋。 傅容让傅宣等会儿,她将白汀叫到一旁,小声打听:“姐姐身边的人我最信任你了,你看姐姐嫁过来这么久,院里的小丫鬟们可都老实?”姐姐回家次数不多,每次又都报喜不报忧,梁家的情况傅容只能问白汀。 白汀没想到尚未出阁的三姑娘会打听这个,脸色变了变。 傅容见了,一颗心迅速下沉,声音不由多了几分严厉:“到底怎么回事?” 白汀看看她,想到三姑娘马上就要嫁人了,有些事说给她听也无妨,便凑近了些,“之前都好好的,端午前二姑娘跟姑爷歇下后不久,二姑娘,二姑娘嫌姑爷说梦话将姑爷赶了出来,姑爷就自己去了前院,后来雪英假借二姑娘的名义要去伺候,被姑爷一脚踹吐血了。” 她说地委婉,傅容却听懂了。 姐姐月事不来,肯定会想到孕事上头,自然不敢再让姐夫胡闹,姐夫憋了几天大概憋不住了,夜里动手动脚被姐姐一气之下赶了出去,白汀避讳她才编了姐夫说梦话的借口。至于那个雪英,傅容记得,好像是海棠坞里一个二等丫鬟…… 果然不论姐姐嫁给谁,身边丫鬟都有觊觎姑爷的,梁通黑归黑,说良心话,真不丑,跟徐晋徐晏那等白面俊公子相比另有一种味道。 “那,姑爷跟雪英……”傅容沉着脸问。 白汀忙道:“三姑娘别误会,雪英,雪英被人抬出来时衣裳穿的好好的……” 屋里头,傅宛也露了馅儿,正低声跟母亲解释。 那晚她把梁通赶走之后,心里烦躁睡不着,舍不得跟丈夫分开睡,又气他总喜欢动手动脚,就那么躺着对窗发呆,没过多久就听到前面有动静。傅宛吓了一跳,坐起来要穿衣服,还没收拾齐整呢,梁通气冲冲闯了进来,黑着脸问她是不是派丫鬟去伺候他了。 傅宛何曾派人去过? 梁通也是一时气愤,以为妻子真的疲于应付他,想给他安排通房丫鬟,见傅宛一脸茫然,他便明白全是那丫鬟信口雌黄,赶紧坐到妻子旁边将事情说了一遍,再三保证自己没有碰那丫鬟。 傅宛信他,真有那个心,肯定直接搂着人睡觉了,哪还会跑过来找她生气? 但她害怕。梁通太喜欢做那个,现在才忍了半个月就压不住火了,时间一长,再有丫鬟去自荐枕席,梁通真能忍住? 乔氏见女儿愁眉不展的,拍着她手道:“宛宛愁什么,你该庆幸少渠没那种心思,换成那种自己张罗妾室的,日子岂不是没法过了?” 傅宛扭头道:“谁知道他能坚持多久。” 乔氏忍俊不禁,凑到女儿耳旁说悄悄话:“傻孩子,他要,你先……” 傅宛震惊抬头,忘了羞。 乔氏抱住自己快要当娘的傻女儿,又低声指点了几句,弄得傅宛满面通红。 傅容心事重重在花园里走了会儿就回来了,趁傅宛跟傅宣说话,她把母亲拉到一旁,“娘,我听白汀说雪英……” “白汀怎么跟你说……哦,又是你瞎打听的吧?”乔氏一听话头,不悦地皱眉。 傅容意外地看着母亲:“娘都知道了?” 乔氏叹气,摸摸女儿脑袋:“你姐姐全都告诉我了。浓浓不用胡思乱想,你姐夫是好的,我也教了你姐姐应对的法子,没事的,等浓浓婚后有喜了,娘也跟你说。” “娘又打趣我!”傅容装羞跑了,私底下长长舒了口气。 到了晌午,一大家子都在这边用的饭,饭后待到后半晌才走。 夜里梁通越想越不自在,搂过妻子道:“岳母跟三妹妹离开时,看我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你是不是跟她们说那事了?” 人在他怀里,傅宛不由又想起母亲教的那些花招,红着脸辩解道:“我没想说,娘看出我有心事,非要我说。那你也不用担心她们不喜欢你,我都解释清楚了。” 梁通更不高兴了,往下挪挪,看着妻子眼睛道:“你怎么还有心事啊,我不是说过吗,除了你谁都不碰,哪个不长眼睛地再送上来,我直接踹出去,卖到青楼……” “闭嘴吧,就你懂得多,连那种地方都知道。”傅宛不爱听他说这个,嫌弃地转身。 梁通厚着脸皮去追。 外面守夜的白汀渐渐就听到了点动静。 ~ 兰香此时倒是睡得香甜,一点都没察觉榻前有人轻步走了过去,进了她家姑娘闺房。 徐晋有一年没过来了,再次踏进熟悉的屋子,他静静地站了会儿,才走向床榻。 刚要掀开青纱帐,忽听到轻轻的啜泣,那么轻,像幼兽哀鸣。 徐晋皱眉,挑开帐子。 他依旧带了灯笼,借着昏黄灯光,看到她平躺着,脸上全是泪水,嘴里含糊不清地唤着什么。 徐晋怎么都没想到会看到这种场景。 床边还有一人侧躺的位置,徐晋脱了靴子,掩好纱帐后躺下去,半撑着身子看她。 小姑娘双手叠放在胸口,一动不动像是陷入沉睡,但那泪水不停,像是受了难以承受的委屈,两道细长黛眉痛苦地皱着,红唇翕动。 这是,做恶梦了? 徐晋凑到她跟前听。 “……别走,姐姐别走……” 徐晋心神一震,联想白日里听到的消息,猜到她梦见什么了。 傅家旁人都在为傅宛欢喜,只有她担心前世惨剧重演吧? 那一瞬,徐晋真想知道当初收到他的死讯时,她是什么反应。 他知道她不会有多伤心,上辈子如何他也不想再费心,他只希望这辈子,总有一日,他在她心里,会占据跟她家人差不多的位置,当他遇到什么不测时,她也会伤心成这样,当然,他不会真的让自己遇到不测。 默默看了会儿,徐晋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低头亲她,没有欲,只想轻轻打断她的恶梦。 太过真实的触感,傅容陡然惊醒。 徐晋感觉到了,捧住她脸道:“别怕,是我。”说完坐了起来,将她打横抱到怀里:“刚刚看你在哭,梦到什么了?”她娇娇小小,每次见面他都想这样抱着她。 傅容脑袋昏昏沉沉的,困惑道:“我哭了?” 徐晋将随手丢到一旁的手帕塞到她手里:“上面都是你的泪,好像听你喊姐姐了。” 傅容瞬间记了起来,无意识地捏捏帕子,抬手揉额头:“想不起来了,王爷怎么过来了?”目光扫过床外的灯笼,那柔光也刺得她眼睛酸痛,不由往男人怀里靠了靠。 徐晋体贴地转个身,不叫灯光照到她,也没追究她是真记不得梦还是单纯地不想告诉他,低头笑道:“早上听说你姐姐有孕了,这么大的喜事,猜到你高兴,我过来跟你道声喜。” 傅容勉强笑笑,刚要说话,瞥见自己睡裙下的腿。 白日里她喜忧参半,加之这几天徐晋都没露面,临睡前便随心选了一套清凉的。 徐晋怎么这么会挑日子呢? 梦里残留的伤感彻底弥散,傅容打起精神,趁徐晋因为怜惜她哭尚未注意到她衣裙时,轻轻咳了咳,沙哑着声音道:“喉咙难受,王爷放我下去倒杯水吧。” “我给你倒。”徐晋声音温柔,不等傅容拒绝便放下她,转身下床。 傅容疑惑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 这家伙,是不是因为可以讨便宜了,所以乐得先给她点好处? 管他如何,傅容悄悄挪到床脚,拉起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脑袋。看着旁边那么多空地方,暗暗庆幸今晚睡觉时心情不好,没把团团放到床上来,现在它睡在笼子里,除非有大动静,那懒货不会醒的。 徐晋端着茶回来,远远瞧见她缩在床脚,无奈又好笑。 又叫她骗了,以为她是真难受,原来是半招调虎离山。 “还喝吗?”他停在床前,戏谑地问她。 傅容真的有点渴,见徐晋看起来心情不错,点点头,伸手去接。 徐晋意味深长地盯着她胳膊。 “王爷今晚不闹成吗?”傅容哀求地望着他。 徐晋没有回答,只将茶碗放到她手上,等她喝完,他将里面剩下的小半碗全都喝了,再放到床头柜子上。重新掩好纱帐,他懒懒地靠在床头,双手垫在脑后问斜对面的姑娘:“猜猜我今晚除了道喜,还想做什么?” 傅容缩缩脖子,小声嘀咕道:“只要王爷守礼,其他的都随王爷。” 徐晋笑笑,将紫檀木首饰盒放到身边。 傅容眼睛一亮,惊喜道:“是那盒珍珠?” 徐晋看着她笑:“是不是,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傅容故作不懂,羞涩道:“我等王爷走了再看。” 她聪明地不上当,装羞扮乖都狡猾可爱,徐晋忍不住也不想忍,起身将裹成球似的姑娘重新捞到怀里,低头咬她耳朵:“你以为你不过来,我就拿你没辙了?你以为你身上多层被子,我就不碰你了?” 傅容总算明白什么叫作茧自缚了,双手都被自己裹在被子里,徐晋一只胳膊便轻轻松松将她困住,她连双腿都不便动弹,只能扭头躲避他唇。可是怎么又躲得过?一边缩脖子一边软声求他:“王爷别闹,我怕痒……” “给我生个儿子,我就放了你。”徐晋哑声道。 傅容怔住。 徐晋也抬起头,搂着她平复:“浓浓,我跟梁通一般年岁,你看他比我先成亲,如今又要比我先当父亲,浓浓争气点,今年也给我怀一个?”派葛川去照顾她时,他便叮嘱葛川好好替她号脉了,知道她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上辈子三年不孕,多半是徐晏不行。 傅容咬唇,闭上眼睛恼道:“你别说了,要说,等婚后再说。” 徐晋捧着她脸,在她小嘴上香了一口:“我知道,就是看别人喜事连连,我着急了。” 傅容扭头,脸却是白的。 徐晋当她害怕他今晚要动真格的,好笑地将人放下去,打开首饰盒给她看:“再送你一次。” 五色珍珠光芒璀璨,傅容好受了些,接过来拨弄两下,瞧见底下好像有东西,取出看,竟是一根长命缕。 徐晋满意地看她眼中惊讶,柔声道:“这是去年你送我的那根,现在我给你戴上,咱们一起长命百岁。” 章节目录 第192章@192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妻之路》,20号中午12点准时替换。 阿桔俯身,温柔地鼓励女儿:“灿灿去吧,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会夸灿灿懂事的。” 灿灿望着娘亲,还有些犹豫,看皇后眼生。 “妹妹走。”福哥儿晃了晃她的手。 灿灿对这个新玩熟的伙伴还是有些信赖的,看看前面慈爱的皇后,安安静静跟着福哥儿走了。 到了皇后身前,福哥儿口齿清晰地道:“皇祖母万安。” 皇后刚要夸赞孙儿,不料灿灿也跟着学话,“皇祖母万安。” 声音脆脆的,比福哥儿声音还大。 周围瞬间一静。 阿桔后背冷汗都出来了,跪下赔罪:“臣女年幼无知冒犯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摆摆手示意她起来,笑道:“这么大的孩子都喜欢学人说话,不用大惊小怪,难道我像是那等不讲道理的?起来吧,别吓着孩子。”说着安抚地摸摸灿灿脑袋,“灿灿真聪明,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说得还没这么好呢。” 灿灿见娘亲站起来了,没那么紧张了,听人夸她,咧嘴一笑。 皇后又问孙子:“福哥儿会赏花了啊,来,跟皇祖母指指,哪朵牡丹最好看啊?” 灿灿期待地看向福哥儿。 如何哄妹妹笑,福哥儿早已驾轻就熟,看着灿灿道:“妹妹最好看。” 灿灿笑得更开心了。 皇后忍俊不禁,只是她还没说什么,一旁柔嘉公主生母淑妃轻笑一声,等所有人注意力都投在她身上,她笑着对皇后道:“娘娘,你看福哥儿这么喜欢武英侯家的女儿,小丫头皇祖母也喊过了,不如这就给他们俩定下婚事好了,将来也是一段佳话。” 女眷里竟有人附和。 阿桔脸色大变,可是此刻没有她开口的规矩,只能紧张地盯着皇后。或许女儿能嫁给景王府世子在很多人眼里都是他们高攀了,可她真不想要这样的亲事,女儿才多大,万一将来长大了,喜欢上了别人呢? 景王妃想要说话,皇后看她一眼,转向淑妃时,脸色沉了下去,“小孩子不懂事,说错话叫童无忌,淑妃快三十了吧?别说福哥儿还小,就是大了,他的婚事自有皇上有他父王做主,甚至我这个皇祖母做主,淑妃此,莫不是想越过皇上越过我?” 声音平静,却自有无形威严。 淑妃心中一突,皇后拿这么大的帽子压她,她若说错话,即便皇上宠爱也要罚她。想通利害,淑妃咬咬唇,慌忙跪了下去:“臣妾失,还请娘娘责罚。”只是想得再明白,当着全京城最有头有脸的女客们失了颜面,淑妃脸色红白变幻。 皇后就让她继续跪着,柔声问孙子:“福哥儿说说,做错了事该怎么办?” “母后,我娘都认错了,你怎么能如此羞……”嘉柔公主再也忍不住,不顾贤妃眼色阻拦冲了出去,只是话没说完,被跪在地上的淑妃猛地瞪了一眼,不许她再说。 皇后恍若未闻,依然笑着等孙子回答。 福哥儿看向嘉柔公主,对上对方凶巴巴的眼神,简单地道:“罚。” 一字出口,嘉柔公主真想上去打他一巴掌,可她到底还没失去理智,只能忍气吞声。 皇后夸了孙子一句,看着旁边的牡丹花道:“淑妃口出妄,马上回淑宁宫闭门思过三日,嘉柔莽撞不敬,回去抄写《女戒》十遍交予本宫查看。下去吧,别搅了各位夫人的雅兴。” “娘娘训诫的是,臣妾告退。”淑妃俏脸比涂了粉还白,佯装镇定起身,拽着满脸不忿的女儿匆匆离去。 皇后环视一圈,笑道:“妃嫔有过,我身为皇后也难辞其咎,让诸位见笑了。好了,诸位继续赏花去吧,别因此败了兴致。” 之前还噤若寒蝉的女客们连忙盛赞皇后之德,继而从善如流,转身四散开去。 季老太太郭夫人留了下来,她们跟赵家是亲戚,阿桔母女留在这边,她们陪着也合情合理。皇后分别问了她们几句,寒暄过后便只看两个孩子玩了,人少了福哥儿跟灿灿更自在,童趣语逗得大人们连连发笑。 景王妃见阿桔眉笼清愁,小声劝道:“淑妃的话你别放在心上,福哥儿灿灿身边都没有玩伴,现在难免亲近一些,等过两年大了懂事了,自然不会再这样,日后姻缘也各有造化。” 阿桔点点头:“臣妇明白。”心里却打定主意日后尽量让女儿离福哥儿远一些,她可不想让旁人说她跟赵沉存心想高攀景王府,再说这种闲碎语多了,对女儿名声也不好。 二人私语完毕,皇后突然站了起来,阿桔顺着皇后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一身穿明黄常服的男人领着几人走了过来,附近女眷纷纷下跪恭迎皇上,阿桔也瞧见了跟在后头的郭子敬,忙示意妹妹一起行礼。 林竹不慌不忙地跪下,只是低头时,多看了一眼站在瑞王身边的蓝袍少年,而她看过去的时候,那个少年也在看她,眼里有惊喜。 林竹心中多了一个猜测,起身后果然听景王妃喊对方四弟。 她想起了之前听过的消息,二皇子三皇子均已封王开府,只有四皇子五皇子还在宫中,也就是说,四皇子还没有大婚? 她悄悄看向远近盛装打扮的姑娘们,隐约明白了,这场牡丹花宴,估计没有那么简单。 四皇子…… 林竹情不自禁抬头,未料目光又与四皇子对上了,她还没生出什么念头,就见少年慢慢红了脸,跟之前无意巧遇时一样害羞。 林竹低头笑,这个四皇子真是有趣。 当然,她也察觉到了另一道隐晦的灼.热的视线。林竹知道那是瑞王在看她,可现在她只觉得厌恶。瑞王妃就在旁边,瑞王难道还期待她会动心?把她当成了什么? 皇上只是听闻两个孩子的趣事才过来看看,逗逗孙儿,很快便带着两个皇子走了。 女客们继续赏花。 郭宝珠想要如厕,凑到林竹身边问她要不要去,林竹没那感觉,但好姐妹需要陪伴,她正好也想多看看这皇宫内院,便答应同她走一趟。郭宝珠便去同郭夫人说,郭夫人点点头,嘱咐她们早去早回,不许半路乱跑,又让身边大丫鬟跟着。 “姨母,宝珠阿竹要去哪儿?”刚跟景王妃说完话的阿桔回头,见两个妹妹说笑着往远处走了,不放心地问郭夫人。 郭夫人低声回了。 阿桔松了一口气,不是想偷溜就好。 御花园里,瑞王正在陪唐文帝赏花,远远见自己的小太监比划了个手势,心中了然,过了半刻钟左右对唐文帝道:“父皇,儿臣忽然记起小时候跟二哥四弟在静湖边上玩耍的情形了,想带四弟去那边逛逛,且四弟从牡丹园那边出来后仿佛丢了魂般,眼看大婚在即,儿臣当哥哥的,也想指点他些夫妻相处之道。” 林竹那丫头生的越来越勾人,难怪他的结巴弟弟一眼就心动了。 被人戳破心事,四皇子又微微红了脸。 唐文帝一瞧,明白这个儿子果然看上了人,便笑着拍拍儿子肩膀:“去吧去吧,回头告诉父皇你看上了哪家姑娘,父皇给你做主。”这个儿子不爱说话,平常闷葫芦一样,给他选妾他都不要,他还以为儿子因为口吃无意男女情,现在看看,敢情他喜欢自己挑,瞧瞧那脸红的样子,老二老三可都没有过。 得了许可,瑞王领着四皇子走了。 离了唐文帝的视线,四皇子看看前面的兄长,面露不解。他自小养在皇后身边,跟景王关系还好,跟瑞王,兄弟情分真没多少。 “四弟,跟我说说,你看上哪家姑娘了?”到了御花园东北角的静湖,瑞王停在一颗柳树下,转身笑问。 四皇子不语,说不好,也不想说。 瑞王也不说话,面朝前方眺望湖景,目光忽的一凝,指着东边道:“四弟你看,那边有个姑娘,你说她是真的想赏景呢,还是想借故吸引咱们的注意?那些勋贵家的姑娘们最喜欢这种把戏了,不过这个长得倒不错,四弟若没兴趣,我就要了。” 四皇子随意看去,就见湖边并肩站着一对主仆,待看清面朝这边那位姑娘的模样,他哑然开口:“林……” “不好,她要跳湖!”瑞王飞快打断他,大步朝那边跑去。四皇子视线被他所挡,下一刻便听到清晰的落水声,再看,前面只剩一个惊慌失措跑去喊人的丫鬟。丫鬟好好的,那湖里的人…… 四皇子心中一跳,想也不想追了上去,那是他看中的姑娘,被瑞王救起来就完了。 只是他常年待在宫里,因为不喜与人交际也不怎么学功夫,体力哪里比得上以文韬武略被朝臣称赞的瑞王?两人距离越拉越大,四皇子急得眼睛都红了,听着心上人在水里的呼救,心中各种不甘…… 瑞王回头看了一眼,无比得意。 他也不想如此折磨四弟,只是有四弟陪着,皇上应该不会怀疑这是他安排的把戏。 迅速跳下水,瑞王很快便抱住了林竹,等两人冒出水面时,他抓住林竹想要打他的手,在她耳边威胁:“没错,那人是本王派去把你抓过来的,林竹你装什么,你也喜欢本王是不是?现在乖乖配合本王,本王给你一个侧妃之位,日后也会宠你胜过王妃,否则你就等着老死在王府偏院里吧!” 说着大手在林竹腰间摸索,不救人上岸,反而朝远离岸边的方向游。林竹拼命挣扎,才要喊人便被瑞王按进水里。痛苦绝望之时听到有人跳下水中,她挣扎着露出水面,看不清,只凭着本能向四皇子求救。 却不知四皇子此时站在岸边,心急如焚。 他不会水。 只能眼睁睁看着郭子敬飞快追上瑞王,一拳挥了过去。 瑞王吃痛,目光扫过郭子敬冷峻脸庞,对视片刻,毅然离去。有郭子敬出手,他肯定得不到人了,若继续留在此处,皇上一看便能猜出发生了什么。郭子敬不是蠢人,为了林竹,他也会想个好借口的。 郭子敬想杀了瑞王的心都有,但他现在只能抱住林竹往岸边游。 林竹泪如雨下:“郭大哥,我是被他派人抓过来的,你帮帮我吧,被人看见我就完了……” 她的裙子几乎都被扯开了,郭子敬的手直接碰到了她,他信林竹的话,只是心里燃着怒火,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到了岸边,他迅速脱下衣袍遮住林竹,抱着人准备先离开此地。 “给,给我!”四皇子拦在他身前,盯着他怀里被衣袍完全遮掩的姑娘,“林,林姑娘,我娶,娶你!” 林竹不可置信地扭头,露出眼睛看前面的蓝衣少年。 四皇子乞求地看着她,朝她伸手,“嫁,嫁我……” 远处传来人语,要躲已经来不及了,林竹心念急转,最终仰头看郭子敬:“郭大哥,你走吧,我,我……”再也说不下去了,闭上眼睛。但两个男人都懂她的意思,如果必须嫁给一人,她选择了四皇子。 四皇子欣喜若狂,飞快脱了袍子想要把人接到自己怀里。 郭子敬看着他,双手越勒越紧,最后猛地转身,重新跳进湖中。 四皇子愕然。 林竹更是惊怒交加,“你要做什么!放开我!”他不知道这样会有什么后果吗! 郭子敬看着怀里的姑娘,看水珠从她黛眉眼睫上滚落,看她红润的嘴唇,平静地道:“四皇子身边已有通房宫女,二人青梅竹马,并非你良配。”她还小,不懂宫中复杂,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跳入火坑。 “没有!”四皇子大声吼道,“没有,你把她给我!”生平第一次说得如此清晰。 林竹焦急地推郭子敬:“听见了?你放开我!” “来人了。”郭子敬将被她挣脱开的外袍重新拉到她头顶,不容拒绝地抱起她从四皇子一侧上岸。 章节目录 第193章@193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后之路》,20号晚上8点准时替换。 今天徐晋跟他那些幕僚好像特别忙,晚饭都是在前面用的,好久没自己吃饭,傅容还挺不习惯。 徐晋脱了衣服,坐到床边看她:“不高兴了?” 傅容摇摇头,握住他手笑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就是心疼王爷。” 她嘴甜会说话,徐晋亲昵地点点她鼻子,脱靴子上.床,在她身边躺下,凤眼含笑:“浓浓不用心疼,今天都忙完了,明天就能陪你出去逛了。” 傅容愣了愣,跟着兴奋地坐了起来,“王爷明日不用去上朝?” 徐晋平躺着,用眼神默认:“正好今日你身上干净了,明日出门也方便。” 他不提月事还好,他一提,傅容就垮了肩膀,轻轻打他一下,转过去背对他躺着。 徐晋知她心事,贴了上去,搂住人道:“别想那些不开心的,说说,明天想去哪里玩?” “哪都不想去。”傅容沮丧地道。 徐晋叹气,捏捏她手,顿了会儿提议道:“咱们去永泰寺上香吧,都说那里的菩萨灵验,我陪浓浓去许愿,回来再努力努力,也许浓浓就怀上了。” 傅容撇撇嘴,“菩萨要是管用,我……” 说到一半,想到自己的重生,想到姐姐生孩子时她对菩萨的那些祈求,傅容将那些不敬的话咽了回去,望着床帐想了想,重新转到徐晋怀里,“好吧,明天王爷陪我上香去,王爷多准备点香油钱。” 她娇娇可爱,徐晋压了上去,“心诚则灵,你提银子做什么?菩萨可不是贪财的人。” 头顶的男人长眉凤目,冷峻时只可远观,温柔下来,那举世无双的俊美便叫人看失了神。看着看着,傅容情不自禁摩挲他脸庞,“那菩萨贪色吗?贪的话我把王爷当供品送给菩萨,换菩萨给我一个孩子。” “大胆!”徐晋沉着脸斥道。 傅容盯着他眼睛,见徐晋好一会儿都没笑,当他是真生气了,咬咬唇松了手,可怜巴巴道:“是我失,王爷恕罪。” “你是失。”徐晋低头香她圆润可爱的耳垂,亲得她红了脸,他才哑声道:“我的色只给你看,菩萨也休想觊觎。” 傅容憋着笑,骂了句“厚脸皮”。 徐晋听到了,轻轻咬了她一口。 傅容立即老实了。 因为傅容的月事,两人好几天没折腾了,这晚免不得多闹了一阵。第二天傅容懒洋洋不想起来,徐晋亲自帮她穿好衣裳,再打水洗脸,梳头他也会了,帮她梳了个简单清爽的发髻,便直接将人抱上马车。 王府马车走得稳当,傅容睡得很是香甜,快到永泰寺时才因为一个意外的小颠簸醒了,睁开眼睛,就见自己躺在马车里的坐榻上,徐晋坐在一侧看书呢。 “醒了?早饭想吃什么?听说寺里的斋饭也不错。”徐晋放下书,扶着她坐了起来。 傅容揉揉眼睛,挑开窗帘往外看,发现天色还早,还没到她平时起床的点呢,忍不住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出的门啊?” “你睡得连我给你洗脸都不知道的时候。”徐晋笑着将备好的湿帕子递给她,“擦擦脸吧。” 傅容睡眼惺忪地擦脸,往额头那儿擦时心中一动,伸手摸摸,果然没有花钿。 徐晋一直盯着她呢,及时把装着花钿的小圆盒递了过去:“没忘。” 傅容气得脸都红了,捂着额头转过去,一边贴花钿一边小声埋怨道:“我知道王爷对我好,可我就是不想让你看见,下次王爷别再这样了。”她连母亲都不给看的,只有官哥儿不懂事那会儿她才会摘下花钿给他摸小坑。 徐晋识趣地没有接话,等傅容收拾好了才将人抱了过来,亲她额头:“可我觉得浓浓有了这个小坑更好看了,真的,你不知道刚刚我偷偷亲了多少下。” 傅容拧他胸口:“说得再好听也没用,就是不想给你看。” 徐晋疼得吸气,乖乖闭嘴。 先去大殿上香,上完了去用斋饭。 许嘉从外面走了进来:“王爷,刚刚有人看到顾娘子也来上香了。” “真的?”傅容大喜,看看徐晋,见徐晋没有反对,她笑着道:“快请她过来。” 顾娘子走过来时,夫妻俩已经用完饭了,桌子上摆了茶水茶果。 “您也是来上香的吗?”傅容好奇地问,顾娘子轻易不会出门,如果不是她请,顾娘子估计一年都不走出如意斋半步。 顾娘子从袖口摸出一个小圆盒,解释道:“这是庆国公府世子夫人托我做的领扣,早上我请杜掌柜送过去,世子夫人看了不太满意,恰好她今日要来永泰寺,就让我过来一趟。” 傅容忿然,取出祖母绿宝石领扣,呆了几瞬才找到声音:“这样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分明是找借口折腾您的,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顾娘子脾气甚好,柔声安抚道:“算了算了,做生意的谁家没遇到过这种客人,忍一忍就是。那王爷王妃先坐,我去那边等世子夫人。” 傅容不许她走,“您先坐,等她来了咱们一起过去,看她好不好意思当着我的面睁眼说瞎话。” “这……”顾娘子犹豫地看向徐晋。 徐晋颔首:“顾东家坐吧,你陪浓浓说话,我去外面走走。” 顾娘子只好从命。 ~ 永泰寺后山,纪清亭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顾娘子,皱眉吩咐随从:“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是得知顾娘子坐车出了城门才赶过来的,顾娘子既然来了,怎么不过来见他? 想到十几年前那个夜晚,纪清亭怀念地摸了摸嘴唇。 她原本姓叶的,祖父父亲都是凤来仪签了契的首饰匠,世代都是纪家的奴仆。到了顾娘子这辈儿,叶家只她一个姑娘,叶老头见孙女有做首饰的天分,便将祖传手艺教了她。顾娘子貌美,但也算不得大美人,可她低头做首饰时,眼里的光彩比她手里的宝石翡翠还要引人。纪清亭喜欢这个姑娘,想纳她为妾,小姑娘说什么都不肯,还开始躲他。 那晚纪清亭喝醉了酒,甩开身边随从去了叶家的小院子,叶老头当时卧病在床,听到动静过来阻拦,被他推到地上直接摔死了。他亲手将顾娘子绑在了床上,脱衣服时她父亲又赶了回来,纪清亭便赏了他一刀子…… 事毕,他承诺只要顾娘子以后好好伺候他,他照样会给她姨娘的名分,顾娘子依然嘴硬,还想刎颈自尽。纪清亭还是很喜欢她的,舍不得她死,又想惩罚她,就用那把杀了她父亲的他随身携带的良匕在她细瓷般娇嫩的脸蛋上划了一道。 也不知道是哪个下人胆大包天,趁他忙着处理叶家父子的尸首时给小姑娘松了绑。纪清亭找了她好一阵儿,没想到她竟然改了姓氏。她本姓叶,母亲姓张,第一次听说顾娘子时纪清亭真没想到会是故人,后来在凤来仪与潘氏厮混,忽的记起谁姓顾了。 叶家那位祖宗的师父姓顾。 亏她费尽心思改了这么一个不容易让他认出又跟祖宗有关系的姓。 出神之际,随从去而复返:“东家,肃王肃王妃也来了,顾娘子被他们请了过去。” 纪清亭挑了挑眉,沉吟片刻道:“你去守着,他们分开后再请她过来。” 今日他给顾娘子留了两条路,一是乖乖回到他身边,曾经的事他既往不咎,若她冥顽不灵,那他也顾不得那一夜的夫妻恩情了,只好派人送她归西。 纪清亭颇有耐心地等着,等到彻底死心,他风流的桃花眼里终于浮上阴狠,“去吩咐那四人,等顾娘子的马车跟王府马车分开后再动手,不必客气。” 他给了她活路,是她仗着背后有靠山不屑理他的。 纪清亭确实不敢得罪肃王,哪怕永宁公主为他撑腰他也不愿拿着叶家当初的卖身契去如意斋要人,毕竟他没见到顾娘子真容,万一她脸上的疤没了,或是被她故意弄花了,他没有证据证明她就是叶家女,只会白白得罪肃王府。现在这样最好,让她下去陪她祖父父亲吧,如意斋没了她这个镇店之宝,其他几位师傅凤来仪也不惧。 ~ 在寺里客房歇完晌,过了夏日午后最热的时候,一行人该回城了。 傅容怕路上徐晋又胡闹,想跟顾娘子坐一辆车回去,进城时再换过来。 徐晋一不发。 顾娘子笑着将傅容领到王府马车前,小声劝道:“都嫁人了还小孩子似的爱撒娇,难得王爷陪你出来解闷,浓浓别故意气王爷了。”拍拍傅容小手,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徐晋过来扶傅容上车,马车才动,他便将人压到榻上亲嘴儿。 如意斋的马车就在后头跟着,哪怕隔了距离听不到声音,傅容也比平时外面只有车夫时紧张,使劲儿抓他胳膊:“你放手!” “以后还敢过河拆桥不?”徐晋撑起身子,威胁地看她,仿佛她敢摇头,他就会再次压下去。 傅容心虚地别开眼:“谁让你总想着欺负人?” 徐晋咬咬她耳垂,将人扶了起来。 车里气氛有些暧昧,傅容急着转移话题,哼道:“那人叫顾姨过来她却没来,真是太欺负人了,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她婆母的主意。” 徐晋瞅瞅窗外,低声道:“放心,不管是谁的主意,我都会替你出气的。” 傅容最喜欢听他这样说了,主动靠到他怀里抱住他。 ~ 从永泰寺回京城,有一条山道,山道两侧是低缓的山坡,绿树葱葱。 左边山头上,有人匆匆赶了过来,喘着气道:“事情有变,顾娘子跟肃王肃王妃一路回来了,东家命咱们等他们分开后再动手。” 他同伙眯了眯眼睛。 也是,暗杀一个首饰楼的匠人,跟刺杀堂堂王爷的罪名可差太多了。 他收起手中弓箭,高高抬起手,示意对面山头的两个弟兄来这边汇合,一起商量进城后的行动。 凤来仪能维持今天的地位,靠的可不仅仅是橱柜里摆着的那些首饰,也得靠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打手。平日里他们兄弟好吃好喝享受,一旦凤来仪要对付谁,就该他们出场了,运气好的话干完一票还可以继续回去过好日子。既然吃这口饭,当然也做好了随时送命的准备,但如果可以,谁都想做得漂亮些,多活几年。 可惜有人不想他们活。 对面两个打手没能过来,这边的两人也突然倒在了地上。 悄无声息的,偷袭的人各自接替了他们的位置,然后…… 重复他们的动作。 于是两辆马车过来时,数支利箭齐齐朝马车射了过去。 嗖嗖几声,利箭射.入车板,铮铮作响。 傅容正跟徐晋说话呢,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徐晋按到了铺着竹席的车板上。车外是车夫丫鬟惊恐的呼救是许嘉拔剑挡箭声,傅容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眼睛盯着徐晋左臂上还在打颤的羽箭,脸色惨白。 是日夕阳未落,肃王肃王妃出门遇刺的消息便飞快传遍了京城。 嘉和帝大怒,命人连夜彻查。 凤来仪后院,纪清亭背脊发寒。 他明明强调只许单独偷袭顾娘子的,怎么顾娘子好好的,肃王却受了伤? 他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只能寄希望于那四个打手逃得快死得快,以他们的本事,只要逃了就不会再被人抓出来,死了的话,就更不用担心了。 夜色渐深,纪清亭拍拍自己的脸,不停告诉自己要冷静。 好不容易镇定了些,外面轻轻一声吱嘎响,有人推门而入。 纪清亭浑身寒毛直竖,一手放到身后,暗暗攥紧藏于袖中的匕首,瞪着来人道:“你是谁?” 许嘉没有说话,他身后,四个黑衣人鱼贯而入,每人拎着一具尸首。 看清那些尸首的模样,纪清亭瞪大了眼睛。 章节目录 第194章@194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王府小媳妇》,21号中午12点准时替换。 陈朔走后,含珠没有马上回屋,站在外间,摸摸嘴唇,回想方才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屋子里面,程钰背靠床头望着门口,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喜欢他两年了,她不嫌弃他,她愿意嫁他为妻,跟他过一辈子。 其实心底还是隐隐不安,怕她将来受委屈,但此时此刻,她那么坚定地要跟他在一起,程钰就不想再犹豫了,犹豫了两年,苦了自己两年,也苦了她两年,今日既然都说开了,以后他该想的,就是如何娶她回家,如何照顾好她,就算不能给她孩子,也要在其他方面弥补她。 忙着计划将来,暂且忘了她还没进来的事。 直到外面响起陈朔的声音,程钰才意识到她出去太久了,笑了笑,明白她是害羞了。 “表姑娘?”陈朔端着水盆,走到内室门口见含珠依然站在原地,似乎没有要跟进来的意思,陈朔困惑地喊了声。难得二爷开了窍,他当然要帮二爷一把。 含珠当然想进去,碍于面子不好意思主动,陈朔这样一喊,就给了她理由,垂眼跟在他后面。 进了内室,陈朔将水盆放在床前的椅子上,再从怀里取出纱布伤药放在床上,背对含珠问程钰:“我帮二爷上药?”他也不确定自家二爷是不是真的开了窍,还得试探一下。 他嬉皮笑脸,程钰冷冷看了他一眼。 陈朔马上明白了,憋住笑,一本正经地同含珠道:“二爷嫌我笨手笨脚,还是表姑娘帮二爷包扎吧,我去外面待着,表姑娘忙完了尽管喊我进来收拾。” 光听这话,似乎没什么暗示,但含珠心虚啊,脸越来越红。 陈朔不敢打扰自家二爷的好事,脚底抹油般飞快走了。 程钰看向含珠,她羞答答站在他床前,做梦他都没梦到会有今日。 “怕吗?”他轻声问。 含珠茫然地抬起头,什么怕不怕? 程钰指了指左肩,“定王怕毒势蔓延,挖了一圈下去。” 含珠红润的脸一下子白了,看着他肩上的血,再无心羞涩,迅速坐到床前,“要怎么弄?我没处理过外伤。” 两人只隔了半臂左右的距离,她专心看他伤势,程钰却贪婪地看她姣好脸庞,忍住去抱她的冲动道:“先帮我把中衣脱了吧,注意别碰到伤口。” 含珠的脸马上又红了,抬眼看他。 程钰脸上有些微的不自在,垂眸道:“若是觉得尴尬,去喊陈朔过来吧。” 含珠抿了抿唇。什么叫觉得尴尬,按他的意思,她留下来帮他就是她脸皮厚不怕羞了? 分明是他要她帮忙的。 “那我去找他。”含珠起身就要走。 程钰倏地攥住她手腕,瞥见她微微嘟起来的红唇,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哄道:“他手笨,你帮我。”明知她脸皮薄,他还欲迎还拒什么。 含珠就知道他是希望她留下来的,红着脸嗔他一眼,重新坐回去,垂着眼帘帮他脱衣。他背靠床头,含珠又往前挪了挪,左手扶着他肩膀,右手提着他那边衣襟慢慢往下褪,露出半边肩胛骨,玉般的肤色,偏肌肉结实,与女子大有不同。 含珠紧张地眼睫乱颤,口中有些发干。 她羞红的脸近在眼前,程钰没忍住,歪着脑袋,飞快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含珠震惊地收回手,看他,他一脸温柔,像是冬雪融化,和熹醉人。 换个时候,他笑得再好看含珠也要恼怒跑开的,这会儿不忍心跑,对着他胸口轻声斥他,“你再这样,我不管你了。”他这是仗着生病撒娇呢,又不是小孩子。 她娇滴滴的,生气也招人疼,程钰暂且收起心.猿意马,笑着道:“不了。” 含珠姑且信他,继续提起他衣襟。血腥味越来越浓,她眉头越皱越紧,哪还会分神留意他露在外面的半边胸膛,瞥见他伤口的第一眼,立即扭过头,闭上眼睛,努力平复胃里的翻滚。 程钰心疼她,握住她手道:“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幸好伤在左边,我自己也能收拾。” 含珠近似倔强地摇头,一边掉泪疙瘩一边叠好纱布先帮他止血,伤口盖住了,她心疼地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你是为了保护定王爷受的伤?当初你们躲到我家,就是有人追杀吧?是同一批人吗?” 程钰轻轻帮她擦去眼泪,神色轻松地道:“不是,上次的是倭寇余党,这次的还没查出来,你别担心,外面的事我们会处理好。” 朝堂之事说出来她也不懂,好比这两次偷袭的人,他与定王都敢肯定是其他皇子指使的,特别是有太后丽妃撑腰的四皇子,但他们没有证据,只能积攒势力继续留意那两边的动静,寻机会除掉对方的得力干将。皇上正在盛年,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因为对方失去理智,只是自寻死路。 含珠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见他止了血,她打开伤药,白着脸替他洒在伤口上,忧心道:“以后小心些吧,像狩猎这种事,身边多带几个侍卫,别再落单了。那你身上的余毒,太医说过什么时候能彻底排清吗?会不会伤到别处?” 程钰伤口火辣辣的疼,可听着她轻柔的话,那疼痛也是可以忍的,勉强稳住声音道:“太医已经配出解药了,不碍事,肩上养阵子就能行动自如。含珠,你生下来就带香了吗?” 前面都是正经话,突然来了这样一句。 含珠帮他缠纱布的手顿了顿,静心闻了闻,才发现大概是因为紧张他伤口,身上出了汗,香气就浓了。不想回答他这种问题,含珠就当没听到,顺便加快了缠纱布的动作。 可她脸红了,程钰知道她听到了,深深吸一口气,越看她越满足,“能娶到你这样好的姑娘,我这辈子就没有白活。”温柔貌美,还天生带香,别说是他,就连历代皇上,恐怕都没有几个有这种福气,遇到如此美人。 他越说越轻佻,含珠终于忍不住嗔他,“胡说什么,我,我还没……” 两人还没成亲呢,他怎么就算娶到她了,今日才知道他其实是个厚脸皮。 最后打个活结,含珠低头要走。 她终于忙完了,程钰一伸手就将她扯到了怀里,含珠惊叫一声,怕碰到他伤口,右手慌乱撑到他里侧,恼羞成怒,头也不抬地斥他,“你放开!” “等我伤好了,我就去楚家提亲。”程钰不放,右臂紧紧抱着她。 含珠的脸正好对着他胸口,羞得闭上眼睛,小声催道:“知道了,你放开我啊,我去给你拿件干净的中衣换上。” 程钰舍不得放,但他有伤在身不方便,也不想一次把她逼急了,往后不肯再往他身边凑,这才松了手。 含珠羞恼转身,走到衣橱前,挑了件中衣,回来却见他上衣没影了,就那样光着膀子给她看。 怕她羞跑了,程钰抢先道:“左臂不敢再动,你帮我穿上。” 含珠咬唇,站在床前跟他讲条件,“那你别再胡闹,再闹一次,我,我以后都不来看你。” 他的伤至少得养一个月,她身为表妹,可以多来几次的。 程钰不敢跟她赌,正色保证绝不再欺负她。 含珠抿抿唇,给他穿衣时提心吊胆的,随时准备闪躲,没想穿好刚要走,他肚子叫了起来。 “两天没吃饭了。”程钰尴尬地解释。 “我带了桂花糕来,拿给你吃?”含珠对着地面笑。 程钰也笑,“你做的?” 含珠羞答答点头。 程钰忍不住握住她手,“知道我喜欢吃是不是?” 含珠扒开他手,站起来,往桌子那边走了两步才有些坏地道:“昨天给阿洵做的,今早出门前阿洵惦记你,让四喜包了带来。” 弦外之音,就是叫他少自作多情。 程钰根本不信,只当她脸皮薄。 含珠取了食盒递给他,想去叫陈朔进来收拾,程钰不让,朝后面扬扬下巴,“先端到那边去,你别走。” 含珠觉得今天跟他单独说话的时间已经够长了,陈朔再忠心,含珠也不想让陈朔误会她与程钰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就没听他的,仗着他坐在床上拿她没办法,出去喊人。 眼看着她出了屋,程钰心中懊恼,捏了一块儿桂花糕放到嘴里,两三口吃了个干净。 没一会儿,周文庭领着凝珠阿洵回来了。 含珠便装作刚从厨房回来不久的样子,四人一起进屋陪程钰。 “表哥醒了!”阿洵高兴地跑到床边,见表哥在吃桂花糕,他邀功似的道:“姐姐给我做的,我惦记表哥,送给表哥吃!” 程钰愣住,不由自主看向含珠。 含珠扭头偷笑,这回他总算相信了吧? 自作多情程钰也不在乎,摸摸阿洵脑袋,对周文庭道:“难得过来,晌午就在这边用饭吧。” 周文庭怔了怔。 含珠却懂他的心思,没说开时冷冰冰赶她走,说开了,就想让她多陪他一会儿。 章节目录 第195章@195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后之路》,21号晚上11点准时替换。 “浓浓别哭了,咱们儿子以为你不喜欢他怎么办?”徐晋将傅容抱到榻上,边哄边给她擦泪。 傅容也不想哭得丑丑的给徐晋看,埋到他怀里不给他擦,只往他衣裳上抹泪。 她忍不住。 盼了两辈子,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用再担心她身体有问题,不用再担心因为不能生孩子被人指指点点受人冷冷语,也不用再羡慕旁人有儿有女。现在她也有了,再等几个月,她就可以抱自己的孩子了。 她太高兴,高兴到只有哭出来才能排解,排解压在心底多年的担忧。 很快徐晋胸口就湿了一大片,好在是夏天,湿哒哒的还挺凉快。 等她哭够了,徐晋身上的夏衫根本没法要了,暂且放傅容自己坐着,他去里面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回来后打湿帕子递给她:“下次再敢往我身上擦鼻涕,你看我怎么罚你。” 傅容发泄够了,想到自己的失态,顿觉没脸见人,背对徐晋接过帕子,好好擦了一遍脸才完完全全放松下来,转过身,难为情地看了徐晋一眼:“王爷别气,一会儿我帮王爷洗衣服去。” 徐晋将帕子丢到一旁,伸手将人抱到榻沿前,低头道:“又故意说好听的哄我是不是?你没怀孩子我都舍不得使唤你,现在你有了身子,我会让你洗衣服?” 傅容抿唇笑,伸手抱住他腰,脑袋贴着他道谢:“谢谢王爷。” 谢他在被她几番拒绝后依然愿意对她好,愿意护着她,谢他给了她当娘亲的机会。或许徐晋对她的喜欢宠爱没有徐晏那么纯粹,但徐晋给了她许多徐晏没能给她的,譬如此时她有孕,便足以证明前世她不孕是遭了郡王妃或徐汐的陷害。傅容知道那不是徐晏的错,但,丈夫一职,徐晋确实比徐晏做得好。 傅容喜欢单纯的感情,却更想要安逸享受的生活。 徐晋能感受到她由衷的依赖和满足。 身为一个丈夫,没有什么比让妻子满足更值得自豪了。 他亲她脑顶,声音温柔:“浓浓你看,我说菩萨会感念我心诚吧,真就给咱们送子来了。” 傅容抬起头,小声反驳道:“王爷都不会算数吗?葛先生说孩子足月了,那这个孩子应该是咱们上香前一晚就怀上的,才不是王爷受伤之后。” “反正都是我的功劳。”徐晋坐到她身边,抱着她跟她商量:“浓浓怀孩子辛苦,管家的事情暂且交给温嬷嬷吧,你安心养胎,其他什么都不用管了。” 傅容乖乖点头,握着他手放到自己肚子上:“王爷要当父亲了,高兴吗?” “你说我高兴不高兴?”徐晋亲她脸颊,隔着衣裳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高兴到希望接下来的十个月转眼就过,明天一早你就给我生个大胖儿子。浓浓,儿子一生出来我就给他请封世子,将他教得跟我一样出色。” 他是一点都不懂谦虚的,但听他如此喜欢这个孩子,傅容也高兴,只是想到一事,忽然担心起来,看着他眼睛问:“王爷只想要儿子吗?万一,万一这胎是个女儿呢?” 她也盼着儿子,头胎生子会少很多麻烦,女儿的话傅容也会疼到骨子里,只要是她的孩子,她都喜欢,像爹娘喜欢她们姐妹一样。大喜的日子,傅容不想说扫兴的话,可她必须摸清楚徐晋的心思,顺便给徐晋提个醒,免得他一心一意盼着儿子,最后却…… 她仰着头,仔细观察徐晋的神情。 徐晋怔了一下。 是女儿怎么办? 女儿的话,一定很像傅容吧? 看着因为他没有立即回答而变得紧张起来的姑娘,徐晋笑了笑,毫不心虚地直视她眼睛:“是女儿我也喜欢,是女儿,咱们就把她养得跟你一样娇憨可爱,跟你一样艳冠京城无人能及,跟你一样尊贵无人可欺。” 只是,如果是女儿,他可能一辈子都不能抱她了。 前世得知他能接近傅容后,徐晋就派许嘉夜探傅家众女闺房,取了她们衣物试着闻味道,借此判断单单傅容是特殊的,还是傅家姑娘都是特殊的。傅容一人特殊,葛川或许发现不了治疗他病的线索,傅家姑娘都特殊,机会总会大一些。 最后证实他只能忍受傅容的体香。 傅宣是傅容的亲妹妹,不行,乔氏是傅容的亲生母亲,也不行,那么他跟傅容生的女儿,徐晋真的没有把握,一成把握都没有。 四五年内他的病肯定是好不了的,徐晋想亲近自己的孩子,只能盼望傅容生儿子。 傅容看出来了,徐晋说的是真心话。 她朝他笑了笑,目光落到肚子上,柔声道:“我也喜欢女儿,不过第一个还是生儿子好,像我哥哥一样,将来可以护着弟弟妹妹们。” “有我这个父亲在,你生几个我都能护得好好的。”徐晋霸气十足。 傅容抬起他手亲,由衷道:“那王爷要说话算话。” 徐晋自然点头。 夫妻俩说了会儿话,徐晋让傅容先歇着,他派人到各府报喜,然后去了葛川那边。 得知徐晋来意,葛川正色道:“不能,至少也要等王妃怀孕六个月我才能给王爷一个只有七成把握的答案。”他明白徐晋的心结,所以没在判断胎儿男女这事上吊他胃口。 还得等五个月啊? 徐晋苦笑。 见他这样,葛川叹道:“王爷再怎么担心也没用,不如高高兴兴地照顾王妃,别叫她以为王爷不喜欢女儿,给王妃平添压力。王爷的病,老夫再想想,争取早日找到解药。” 徐晋点点头,想了想道:“王妃产子之前,先生暂且在王府住着,等王妃平安产子,先生还是继续去外面游历吧,兴许能发现不见于医书的天材地宝,恰好能治我的病。我会派人跟随先生,照顾先生起居,至于先生的去向归期,全由先生自己做主。” 葛川意外地挑眉:“王爷如此大方,就不怕我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徐晋回以一笑:“先生为人,我信得过。” 葛川没再说话,起身送他。 ~ 当晚,嘉和帝去了淑妃的昭宁宫。 一个儿子刚丢了子嗣,另一个儿子又传来了好消息,皇家子嗣昌盛,嘉和帝心情大好,见到淑妃后半是玩笑半是感慨道:“老四媳妇是个有福气的,你看她惹事连累老四朕正不喜她呢,没隔几天她就传出了喜讯,算是功过相抵吧。” 淑妃浅浅一笑:“功过我不懂,反正我肯定是要赏她的,难得我也要当一回祖母了。” 淑妃当然没觉得儿媳妇有错,但她不能替儿媳妇辩解。嘉和帝降罪永宁公主一是因为永宁公主先犯了错,二是因为儿子受伤了,儿子跟姑母之间,当然是儿子亲。但姑母跟儿媳妇摆在一起,肯定是姑母亲的,眼下永宁公主被贬为庶人禁闭在一座小宅院中,嘉和帝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同情,她替儿媳妇说话,只会惹嘉和帝反感。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嘉和帝。别的儿媳妇有孕他都给了赏,唯独老四媳妇他不给,老四会怎么想?他再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她肚子里怀的都是皇家血脉,是老四的第一个子嗣。 “咳咳,今日政务繁忙,得到信儿后朕想着赏老四媳妇的,一转眼就忘了。正好,明日咱们一起赏她。”怕儿子误会他偏心,当然也怕淑妃误会他不喜欢这个孙辈,嘉和帝连忙解释道,又跟淑妃一起商量赏些什么。 商量好了,两人进了帷帐。 人逢喜事精神爽,嘉和帝搂着宠妃好好敦伦了一回,平复后想起一事来,“老四那边还只有老四媳妇一个伺候呢?” 淑妃心中一凛,口中很是随意地道:“是啊,成亲后她跟我提了几回了,想给景行添两个通房丫头,可景行那脾气你是知道的,眼光高呢,给他选人他都看不上,次数多了他还给你摆冷脸。” 嘉和帝“嗯”了声,看来这个儿媳妇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知道给丈夫添人。 “现在老四媳妇有孕不便伺候,你看着给老四挑两个能入他眼的,老四再不喜欢,给他当通房总够格吧?都开荤了,朕不信他能十个月不碰人。” 一副再自然不过的语气。 淑妃困倦般闭上眼睛,细声应道:“好,明日我叫景行过来,先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 ~ 昨日黄昏徐晋派人往宫里递了消息,今日上午嘉和帝跟淑妃的赏一起送了过来。 赏赐都搬进了芙蕖院。 无非是些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山珍补品。金银傅容用不上,补品她也不会用王府外面进来的东西,便捡了淑妃那里送来的说是特意留着给小孩子做衣裳用的缂丝缎子,细细摩挲,感慨道:“这么好的料子,给小孩子用是不是太可惜了?” 刚出生的孩子,几天一见长,做了衣裳很快就穿不下了。 徐晋靠在床头看礼单呢,随口道:“有什么可惜的,咱们的孩子当然要穿最好的衣裳。” 傅容见他看礼单看得认真,放下缎子凑到他身边,探头过去:“王爷看什么呢?” 徐晋扭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没看什么,娘叫我进宫,我这就过去了,晌午回来陪你一起用饭。”怕傅容多想,他嫉妒地捏了捏她鼻子,“看娘多心疼你,怕你热着让你在家安心养胎,我这手臂还没好呢,也没见她担心我热着。” “少贫嘴了,快去吧,一会儿外头更热了。”傅容躲开他坏手,笑着提醒道。 徐晋低头,隔着薄衫亲了亲她肚子才去里面换衣裳。 傅容想出去送他,徐晋哪舍得,将人按在榻上,自己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人走了,傅容闲着没事,命人在外面桂树下摆了茶几躺椅,她惬意地躺着,仰头跟挂在树枝上的团团说话。 小丫鬟突然喜滋滋赶了过来,“王妃,夫人过来看您了。” 傅容大喜,赶紧出去迎人。 走到一半看到母亲,傅容往她身后瞅了瞅,嘟嘴道:“娘怎么自己来了?弟弟跟妹妹呢?” 乔氏嗔她:“我自己来你就不高兴了是不是?” 傅容嘿嘿笑,母女俩一起去了屋里坐,六月时节瓜果正多,不用傅容吩咐,梅香兰香便命小丫鬟端了两碟果子进来,一碟切好的西瓜片,一碟洗过的紫葡萄。 乔氏擦过手后分别碰了碰。 傅容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呢,笑道:“娘放心,葛先生都交代过了,不能吃冰的东西,也不能吃西瓜,所以这碟西瓜是给你准备的,我只吃葡萄。平时饮食起居,葛先生跟温嬷嬷都给我列了单子,一直到明年生子需要注意的事情梅香她们都背熟了,保证万无一失。” 乔氏松了口气,一开始担心女儿头次怀胎不懂事,现在知道她这边有神医有伺候过淑妃娘娘的老嬷嬷,她这心就落了下去。 “浓浓,你怀孕了,有没有想过给丫鬟开脸的事?王爷有提吗?” 这才是乔氏过来的主要目的。现在她有两个女婿,梁通憨厚老实,乔氏是盼望梁通能跟丈夫一样对傅宛一心一意的,自然也愿意指点傅宛笼络男人的法子。轮到徐晋,乔氏真没敢奢望一个王爷会专宠女儿,所以除了提点女儿如何孕中伺候男人不叫他整个待产期间都留在旁人屋里,她也得开解女儿放宽心,再教她如何应付王爷的通房丫头甚至以后的妾室侧妃。 傅容往嘴里塞葡萄的动作顿了顿。 通房丫鬟啊,她还真没想过。 因为徐晋这个人太怪了,堂堂王爷,别说通房丫鬟,连普通丫鬟他身边都没有,两辈子她进门之前,他日常起居都是内侍伺候的。曾经傅容怀疑徐晋有非同寻常的嗜好,但也都是闲的没事瞎想想而已,跟徐晋相处了,就会发现他根本不是那种人,除了在她跟几个近亲之前,徐晋永远都是拒人千里的样子。 傅容没有孕的时候,她不担心徐晋会碰旁人,如今她不能伺候他了,以徐晋在那事情上的热情贪婪,他会不会忍不住添两个丫鬟去服侍他? 傅容没有把握。 “王爷还没提,回来我问问他,他想要我就给他张罗。” 傅容平静地道。这事躲不过去,那就不如她主动提出来,还显得她贤惠。 乔氏吃惊地看着女儿:“浓浓不介意?” 女儿从小在蜜罐里长大,没有受过任何委屈,乔氏以为女儿听她这样说会伤心难过,再不济也会失落一下,怎么都不该如此平静啊,好像她已经见惯了男人三妻四妾一样。 傅容将葡萄塞到嘴里,一边嚼一边考虑母亲的新问题。 介不介意呢? 当然介意,难得徐晋对她那么好,傅容贪心地希望徐晋永远对她好,只对她一个人好。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是王爷,将来成功了还有可能是天下第一人,傅容可没听说过历代哪个皇上只有过一个女人的。 所以徐晋真要添人,她也不会说什么,只能尽量抓牢他的心,让他就算碰了别人,依然还是最宠她,那样傅容再摆起王妃的谱,看谁敢来她这里耀武扬威。 吐完葡萄籽儿,傅容将自己的打算如实告诉了母亲。 女儿想得通,乔氏该欣慰的,可她忍不住心疼。 原以为最娇气最受不得委屈的宝贝女儿,竟然如此懂事。 是不是女儿进出皇宫来往其他王府时经历过什么?怕她担心不告诉她,自己却迅速成长了起来? 将即将为人母的女儿揽到怀里,乔氏憋着泪道:“是,浓浓就该这样想,你是王妃,你怀了王爷的孩子,身份子嗣才是你最重要的东西。至于王爷,浓浓就按你说的那样做,抓牢他的心,管好那些女人,其他的都不用想,不愿见她们就让她们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你只管在芙蕖院里教养嫡子,清闲快活。” 傅容点头,又捡了一颗葡萄送到嘴里。 ~ 昭宁宫里,徐晋也在吃葡萄,冰镇过的,清凉解渴。 淑妃坐在他对面,用一副事不关己的闲淡语气问他:“你父皇让我给你挑人呢,你怎么想?” 这事其实好办,就算儿子将人领了回去,他不碰,儿媳妇就不用担心,而两个小丫鬟,儿子只需拨个偏远的院子给她们,平时叫人看着,儿子不去,她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徐晋却嫌麻烦。 父皇送人给他是希望他碰的,纾解身子顺便多添几个子嗣,可现在父皇送人他就痛快要了,一个两个没有孕还好解释,将来人多了,都没有孕,父皇肯定又会疑到傅容身上。这次傅容就因为他在父皇那里受了委屈,功过相抵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他的浓浓是最好的,他被她骗了好几次都没说什么,父皇瞎操什么心? 章节目录 第196章@196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妻之路》,22号下午3点准时替换(争取提前!) 外面还没有大亮,阿桔就醒了,饿醒的。昨天午饭晚饭都没吃,肚子很难受。 刚睡醒,意识不太清楚,阿桔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男人下巴。她眨眨眼睛,闭上再睁开,眼前依然是男人下巴,脖子,胸膛…… 昨晚的事瞬间涌上心头。 阿桔第一个念头是赶紧起来离开他,只是她刚动了一下,男人便含糊不清地嘀咕了声,将她重新拉回怀里,而阿桔也震惊发现自己的手搭在对方身上,两个人的姿势,亲.密非常。 哪怕是同样的事,白日里跟晚上也有区别,晚上什么都看不见,容易妥协,但是现在,阿桔无法忍受自己这样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 男人呼吸平稳,明显还睡着,阿桔小心翼翼抓住他胳膊,往他自己那边放。放完了,她抬头看向男人的脸,没细看,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阿桔慢慢撑着地坐了起来。对面便是洞口,可阿桔还没看清洞口情况,腰上忽然又被那条手臂圈住,将她拽了回去。 阿桔不甘挣扎,男人手脚并用抱住她,用下巴蹭她头顶:“阿桔别跑,你答应陪我睡一晚的,让我再抱抱。”动作无赖霸道,语气亲昵又熟稔,有种撒娇的味道。 头一次被男人这样抱着,阿桔又恼又羞,虽然醒来面对赵沉肯定会更尴尬,但她必须起来了,她失踪了一晚,爹娘肯定很担心,她必须尽快回去。 她使劲推他,男人一动不动,阿桔没有耐心跟他耗,直接开口喊人:“赵公子,天亮了,我们快下山吧!” 赵沉终于睁开了眼,低头,一双凤眼带着满满的困意看向她,眼帘合上再睁开,目光茫然又困惑。 阿桔不由别开眼。 这人无疑是俊美的,俊美到阿桔都承认他比自己父亲还要好看。之前那几次见面,她防着他,不敢多看一眼,他在她眼里也是阴鸷的,可面前这个刚刚睡醒的他,眼里没有戾气,乖顺得像个孩子。 “你……” 她刚开口,男人忽的松开她坐了起来,声音有些哑:“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阿桔迅速起身,从干草上走了下去,背对他道:“我不知道,不过天已经亮了,咱们下山去吧。” 赵沉望着她背影,山风吹进来,她耳边一缕长发扬起又落下,露出她细白耳垂,特别好看。 他慢慢披上衣袍:“山中草多,此时下山衣鞋都会被露水打湿,日头出来后再走吧。” “我不怕沾露水,只想快点回去。”听出他在穿衣服,阿桔松了口气,小声道。 赵沉笑,靠着山壁道:“那你走吧,我昨晚连夜过来找你已算仁至义尽,没必要现在还要陪你辛苦。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此地距离你们家有几十里路,深山野林,猛虎不曾听说,狼却一直都有出没,你不怕迷路,不怕被狼吃了,尽管孤身下山。” 阿桔面色发白,快步走出山洞,只见满山森森古树,地上杂草比膝盖还高,根本无路可走。 周围静得渗人,阿桔退缩了。 她不敢自己下山,除了赵沉说的,她还知道恶人同伙最晚明天也会过来,万一她下山时遇见对方,再次被抓住怎么办? 她只能倚仗这个男人。 他是不是也知道这点,因此故意拖延下山时间? 阿桔眼泪落了下来。她不想求他,不想向他示弱,可她不识路不敢自己走,不走,即便她不回头跟赵沉说话,也摆明了要倚仗他,他会不会很得意,会不会鄙夷她明明憎恶他却还得求他庇护? 阿桔无声地哭。她多希望自己是一个男人,是男人,至少不用顾忌恶人同伙。 她肩膀轻轻颤抖,一看就哭了。知道她为难,脸皮又薄,赵沉开口唤她:“先进来吧,我答应你,日头一出来马上随你下山,我都宁可不睡觉也来救你了,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阿桔眼泪流的更凶。 至少这一刻,阿桔很感激他。 如果赵沉不开口,她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自己走,可阿桔明白,她不敢走,真走了,就是在赌,赌赵沉不放心她会跟着走,阿桔不喜欢这个男人,她也不想利用他对她的某些心思。不走,留在这里便是寻求他庇护,赵沉完全可以一不发看她笑话,但他开口了,给了她台阶。 阿桔不知道赵沉是不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她也不想深究,低着头走回去,远远地跟他道谢。 赵沉视线一直跟着她:“昨晚没睡好?过来坐吧,放心,我不碰你了。” 阿桔身子有些虚,但还是摇摇头:“不了,我不累……”刚说完,肚子又一阵咕噜叫,阿桔尴尬极了,侧过身,用力捂着肚子。 赵沉早知道她饿了,起身走到她身边:“昨日过来时路过一片湖,我去抓两条鱼,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走。”说完抬脚就要出发。 阿桔动了动手,到底忍住了去拽他袖子的冲动,只在他转身时紧张地问:“你,那里离这儿有多远?” 赵沉想了想,“不算远,只是山路难走,我最快也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回来,怎么,你不敢一个人?” 阿桔低头不语,手不安地攥着袖口。她确实不敢,赵沉没说,但她知道,那两人的尸体就在附近…… 赵沉默默看着她,看得他想把人搂到怀里告诉她什么都不用怕,告诉她可以无所顾忌地靠到他身边,可最后他只是有些无奈地道:“算了,看你蓬头垢面,跟我一块儿去吧,咱们就在那边搭柴生火,吃完直接下山,怎么样?你去不去?” “……去。”阿桔低头答,因为不好意思,脸红了。 赵沉攥了攥手,抬脚往前走,走出山洞时终于忍不住,折回她身边,低头看她:“阿桔,我是欺负过你很多次,但我没有强要你是不是?我自认算不得十恶不赦,你再考虑一下,嫁给我?我真的会好好待你。”她已经逃不出他手心了,但他还是希望她嫁的开心些,不求马上心甘情愿,至少少些抗拒。 阿桔看着他的靴子。 没有动怒,没有胁迫,这是赵沉第一次平静地甚至有些温柔地求她嫁他。 阿桔心意未改,可他态度和善,她也不好如以前那样冷硬拒绝,“赵公子厚爱,只是我们真的不合适。” 赵沉没再纠缠,去旁边折了两根三指来粗的树枝,一根递给阿桔,一根自己拿着,略加收拾后出发了。 阿桔乖乖跟在他身后,目光几次掠过身前的男人。 他身材高大,穿了身灰色袍子,衣摆别在腰间,露出里面白色中裤,裤腿塞进黑靴,利落干练。曾经她对他避如蛇蝎,如今他却是她的依靠……心里有些复杂,阿桔摇摇头,不再多想。 走着走着,阿桔发现自己的裙摆真的湿了,鞋尖儿也湿了一圈,上面还沾了泥土。 阿桔是农家孩子,小时候也淘气疯玩过,虽说大了再没如此狼狈过,可这种情况,她没有资格抱怨,能活着回家,她只有满足。阿桔抬起头,惊觉赵沉不知何时停下了,站在前面,皱眉看着她衣衫。 阿桔有些不自在,抿抿唇,小声道:“赵公子,走吧。”若是父亲,她还可以说声不碍事,如今人家又没说什么,阿桔只能装作不知他眼底的关心。 因为在乎才会埋怨对方不听劝,阿桔懂。 赵沉却朝她走了过来:“我听母亲说,你们女人不能受凉,是不是?” 阿桔错愕,这,这让她怎么回答?她可没跟哪个男人说过这种事,再说,是又能如何? “不碍事,赵公子……啊,你做什么,放我下去!”突然被迅速逼近的男人拦腰抱起,阿桔震惊挣扎。 赵沉一手托她肩膀,一手托她腿,看看裙摆下面已经湿了的绣鞋,忽又将人往上一抛改成扛着。天旋地转过后,阿桔脑袋朝后悬空面地,使劲儿拍他肩膀求他放她下去。赵沉充耳未闻,径自将她锈花鞋脱了下来,又摸了摸她袜子,确定没湿才用鞋面拍拍姑娘大腿:“老实点,虽然你不愿嫁我,我却见不得你在我面前受苦,这段路我先帮你,回头鞋烤干你再自己走。” 这样的姿势,阿桔脸红如霞,推着他肩膀拒绝:“不用你帮,你快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赵沉不理她,直接大步往前走,阿桔不甘心地挣扎,赵沉又拍了她一下,位置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往上靠了些:“别动,我伤口都被你挣开了。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你这么沉,我也不想一直扛着,到了地方自然放你下来。” 阿桔脸上青红变化,知道他打定主意不肯放她下去,碍于他伤势只好老实下来。只是这种姿势,肚子被他肩膀顶着实在难受,她又饿着,晃晃悠悠开始头晕,阿桔连忙用这个借口劝他:“你,你快放我下来,我头晕!” 赵沉脚步一顿,真的将人放在地上,没等阿桔讨要鞋子他又在她身前蹲了下去:“上来,我背你走,别再说废话,多说一个字我就继续扛着你。” 他声音清冷,蹲在那里也有一种慑人气势,阿桔看看被他提着的鞋子,犹豫不决:“你……” “我数三声,一,二……” 他没有半点停顿,阿桔再也不敢存侥幸心思,闭着眼睛趴到他背上,俏脸通红,心乱如麻。 赵沉嘴角扬了起来,扭头,只看到一个脑袋顶,不肯给他看呢。不给看他也欢喜,稳稳背着她站了起来,没走两步又顿住,看看撑在自己肩头的小手,轻笑着问她:“真的阿桔,我对你这么好,你再好好想想?” 阿桔悄悄睁开了眼睛,男人稳稳前行,一侧树木缓缓后退。 这已经是他今日第二次求娶了,每次都是在他对她好她心中感激的时候,拒绝都难以开口,阿桔只好更委婉地回他:“赵公子乃人中龙凤,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真心喜欢你的好姑娘的。” 赵沉自嘲一笑:“喜欢我的我不知道,我只想娶我……想娶的。” 阿桔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沉默以对。 赵沉也没有再追问,料她饿着肚子难受,加快了脚步。 抵达湖边时,天彻底亮了,林中鸟雀声更加欢快,阳光透过树叶照在草地上,露珠闪闪发亮。 阿桔的鞋子还没干,赵沉脱下外袍铺在一片阳光照射的沙滩上,让阿桔坐在上面。阿桔说什么都不肯,赵沉抓住她手,盯着她绯红的脸道:“我这是为你好,难道你非要我做点什么逼你你才肯听话?” 他能做什么? 昨晚黑暗中的霸道索取骤然浮上心头,阿桔脸色发白,迅速挣脱他手听话地坐了下去。赵沉对着她僵硬的背影笑,将手中绣鞋拎到远处晒着,他俯身卷起裤腿,再拿出匕首削尖树枝一头,跟阿桔打声招呼,去了水中。 水声连续不断,阿桔忍不住悄悄看了过去。 看见男人晨光下如玉的脊背…… 阿桔马上又转过头,懊恼自己怎么忘了这一茬,他的袍子还被她坐着。 赵沉很快便叉到一条鱼,转身回岸上时,就见阿桔背对他跪坐着,桃红衫摆搭在白裙上,衬得她像朵花,静静开在那儿,等着他去摘。 赵沉多看了几眼,将鱼丢在沙滩上,回头继续去抓,两个人都饿极了,一条鱼肯定不够吃。 收拾鱼,捡柴生火,翻鱼烤鞋,赵沉全揽。见他拿着自己的绣鞋神色认真地烤,阿桔再也抬不起头。 “好了,你穿上吧。”赵沉忽然站了起来,送鞋给她。 阿桔垂着眼帘去接,她碰到鞋尖儿,赵沉拽着鞋跟儿不松,“阿桔你脚真小,还没有我手大。” 阿桔刚开始没听清楚,对上男人含笑的凤眼,不知怎么就回过味儿来,顿时脸如火烧,急急扯过鞋子避到远处穿上,不肯再过去。 章节目录 第197章@197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后之路》,22号晚上11点准时替换。 第一章 初秋时节,早晚已经很凉了,徐晋在京营里忙了一圈,赶回肃王府已是暮色四合。 “让芙蓉园备膳。”冷冷丢下这一句,徐晋匆匆赶去书房与幕僚们商议战事。 胡人犯境,嘉和帝调徐晋与胞弟徐晧领兵应援,前者已有战功,后者是为历练。 芙蓉园内,傅容晚饭都吃到一半了,听小丫鬟说王爷要来这边,又惊又奇,忙吩咐小厨房再置办一桌饭菜,她也赶紧坐到梳妆台前,一边交由丫鬟们梳妆打扮一边寻思起来。 以前徐晋来芙蓉园过夜都没在这边用过饭,今天日头怎么打西边出来了? 这人还真是奇怪。 徐晋没有王妃,偌大王府里只她这一个姨娘。常道物以稀为贵,外面都传徐晋如何如何宠她,但只有傅容心里清楚,徐晋根本瞧不上她,偶尔过来正眼都不给,只管吹灯睡觉。算算日子,她来王府已有一年多,徐晋跟她说过的话加起来双手双脚也能数完。 再疑惑,该迎还是得迎。 快一更时徐晋才过来,穿一身绣蟒墨色长袍,肤白如玉,两种极致的颜色显得他五官越发精致俊美,只可惜他沉着脸的样子太冷,眉宇间肃穆凛然。傅容胆子不小,然面对这样一个显然眼里没她的位高权重的冷王爷,她不敢多看。 “你也坐。”见她打算站在一旁伺候,徐晋沉声道。 男人有喜欢委婉矜持的,有喜欢简单利落的,徐晋明显是后面这一种。傅容不敢说些客套话惹他烦,规规矩矩道谢后在徐晋右下首坐下,眼睛只盯着身前一块儿。 “用饭吧。” 两人第一次同桌而食,徐晋心里有事,没怎么动筷子,傅容已经吃过了,所以两人用的都不多。丫鬟们收拾桌碗时,傅容跟着徐晋去了内室。 徐晋不喜丫鬟伺候,她亲自为他宽衣解带。 解着解着,傅容又想起一桩怪事。 徐晋长她五岁,在皇子里面排四,今年都二十四了,尚未大婚,在她之前身边也没有姨娘通房。京城里有传他不行的,有传他好龙.阳的,傅容听得津津有味,全当乐子。后来阴差阳错,她跟徐晋撞到了一起,傅容心想这辈子完了,哪想被抬进来那晚,徐晋虽明显是初次,却本事非凡。 既然身体没事,那他究竟为何不成亲呢? 若徐晋对她好,傅容多半会臭美地认为徐晋被她的美貌折服,弱水三千只取她一瓢,可徐晋分明没把她当回事啊,想来就来,来了直接睡觉,不来的时候招呼都不打,也不许她派丫鬟打探他行踪,更别说送她什么东西哄她了。她就是一个姨娘,只有姨娘的月俸。 “王爷先歇着,我去卸妆。”将男人外袍搭在屏风上,傅容轻声道。 “把花钿去掉。”徐晋突兀地提醒。 已经转过身的傅容咬咬唇,低低应了。 屋里用的是西洋镜,照得特别清楚,脸上纤细绒毛都能瞧见。傅容坐在镜子前,将头上珠玉发钗一样一样往下摘,目光在自己无可挑剔的脸蛋上游移。前夫徐晏曾夸她容颜最美,傅容知道那是情.话,但也有最美的自信,可惜…… 食指指腹在额头中央的花钿上扫过,傅容无奈地叹了口气。 白玉微瑕。 十三岁那年她起了一次痘,搬到庄子上休养,乳母再三叮嘱她不要用手挠,多痒都不能挠,傅容忍住了,只是最后额头中间的那个痂消得特别慢,黑黑的一块儿在那儿,极其寒碜。傅容越看越难受,赌气把黑块抠掉了,结果那里留了一个浅浅的小坑,也就是所谓的麻子,再好的祛疤膏也消不掉。 傅容爱美,怎么能顶着一个麻子出去见人受人指点?万幸这个位置巧,她灵机一动,每日都点上花钿遮掩,花钿大大小小,或水滴或花瓣状日日都换新花样,于她的美貌而正是锦上添花。傅容特别喜欢,就连晚上睡觉也要点上,偏偏徐晋这人怪毛病多,非要她弄掉,而她又不能像对待徐晏那样跟徐晋撒娇。 撒娇要看人的啊,徐晏爱慕她,徐晋…… 唉,有得必有失吧。 净了面,通了发,傅容朝拔步床走去。 徐晋歪坐在床边,看着她越走越近,在傅容爬上.床时开口道:“胡人来犯,明日我要领兵出征,大概来年入夏回来。” 傅容动作顿住,一瞬间脑海里各种念头闪过。 战场上刀光剑影,万一徐晋不小心丧了命,她该怎么办? 旁人家的姨娘,运气好的话丈夫死后还可以改嫁,她,一个皇子的姨娘,能跑吗? 不对,现在她应该先应付这个男人。 傅容自然而然蹙眉,露出一副担忧状:“王爷……” 徐晋一直盯着她映着灯光的美丽眼睛,想看清她心底,却在她开口之前压了上去。 他不想听那些虚与委蛇。 这个女人,始终都在跟他演戏。 他不近女色名声在外,去年她下的那个套子肯定不是为了勾他,可惜安王狡猾,故意将狼狈扑过来的她推到他这边。徐晋小时候得过一场怪病,病愈后就不能靠近女人了,即便对方洗的干干净净,一步之内,他都能闻到一股味儿,所谓的女儿香,然后就恶心难忍。此事只有少数几人知晓,为了不让早起猜忌的安王怀疑,徐晋没有推开她,随后他错愕地发现,抱着她,他竟然没有那种不适之感。 谁也不能体会他当时的惊喜。 他是王爷,需要子嗣,他是男人,需要排解,更需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他是正常的。 因此明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当她随机应变充满感激又羞涩地望向他时,徐晋依然顺势将人带回了府。女人有心机,胜在貌美,他还是比较满意的,路上却得知她是景阳侯府二房的嫡女,曾嫁冀州信都王世子徐晏为妻,婚后第三年和离。 这样的身子,给他当姨娘都没资格,看在她父兄的份上,徐晋赏了她一份体面。 不清白又如何,他要她只是用来发.泄,若将来能治了一身怪病,自然不用再理会她,治不了,也只能努力让她给他生个儿子。 “王爷……” 黑暗中,男人眼里煞气涌动,傅容看不见,她只能攀着对方宽阔的肩膀,细声哀求。 或是因为马上就要长别离了,徐晋这一晚折腾了很久,最后傅容嗓子都哑了,软绵绵没有力气。徐晋将昏睡的人抱到一旁,丫鬟们提灯进来,等她们换完干净被褥,他再将人放下去。 他没有熄灯,就这样静静地凝视她睡颜。 她确实美,比宫里以美貌获宠的丽贵妃还美,可他最喜欢看她额间的小坑,喜欢看她自己嫌弃自己的懊恼样,那恐怕也是她在床上之外难得露出来的真性情。 鬼使神差的,徐晋低头,轻轻亲了亲那个小坑。 躺下没多久,身边的女人便凑了过来,缩在他怀里拱了拱,依赖地抱着他。 徐晋扫她一眼,侧转过身,将落下去的锦被往上拉了拉,手顺势往下,无意识地摩.挲她手臂。 此次出征,他胸有成竹,回来后定能得父皇赞许,但太子多半不会高兴。 太子…… 太子好色,当日狩猎太子也去了,如果她想攀高枝,为何不选同样温柔俊朗的太子而选了无心政事的七皇叔安王?因为安王没有王妃? 徐晋冷笑,别说安王没看上她,就算看上了,他也不可能娶个和离过的庶子之女。 怀里的女人突然发出一声不满的嘀咕,徐晋意识到是他手上力气大了。 他慢慢松了手。 跟着想起来,这女人还算聪明,清楚这辈子只能靠他了,便安安分分留在他身边,没有再得陇望蜀,只是不知道,万一,万一他在战场上出了事,她会不会再另选别枝? 念头一起,徐晋自嘲一笑,怎么跟个女人似的胡思乱想了? 次日天未亮,徐晋便要出发。 傅容强打精神起床服侍他,眼皮时不时轻轻碰一下,慵懒又妩媚。 徐晋默默看着,念及此次远征久不在京,多嘱咐了一句:“若府里出事,可写信给我。” 傅容受宠若惊,忙道:“知道了,王爷在那边也要小心,千万别伤着。” 徐晋“嗯”了声,转身离去。 傅容一直送到芙蓉园院门口,看着徐晋在灯笼照不亮的黑暗里越走越远。 其实吧,徐晋对她挺不错的,府里只她一个女人,哪怕是个姨娘,也没有主母拿捏她,没有其他女人争风吃醋各种算计。这样吃喝不愁的日子,虽不知会持续多久,但傅容不是杞人忧天的性子,她喜欢享受当前,最主要的是,她不享受也没有办法改变啊。 所以她真的不希望徐晋出事,那么等他平安归来,她再给他生个一儿半女的,凭他王爷之尊,她这辈子的荣华富贵是少不了了,运气好的话,徐晋一辈子都没再找别的女人,那她与当家主母有何差别? 可惜这辈子傅容运气注定不是那么好。 正德二十五年夏,边关大捷,惟有肃王怀王兄弟俩于班师前双双毙命,死因不详。 第二章 浑浑噩噩间,傅容听到焦急的呐喊。 她们在喊什么? 皇上驾临牡丹园,怎有人胆敢大声喧哗? 牡丹园三字涌入脑海,仿佛耀眼亮光突然划破黑暗,一幕幕纷杂场景接连涌了进来。 肃王徐晋战死,太子弑弟谋反,七皇叔安王临危镇乱,先皇重病退位,安王登基。 安王登基。 是了,那个一直没有娶妻的七皇叔成了新君,父兄相继升官,傅家圣眷隆宠,因此她得以从废弃的肃王府里恢复自由身回了娘家。她才二十一,国色无双,听说皇上要去牡丹园,她仗着哥哥御前侍卫统领的身份得以进园,想要博一次机会,可就在她即将面圣时,她被一双手推入湖中…… 冰冷的水灌入喉咙,难受地无法呼吸。 她还年轻,她不想死…… “哇”的一声,身穿水红色绣花长裙的小姑娘突然吐出一口水,跟着就连续不停地呛了起来。 “好了好了,三姑娘没事了!”浑身湿透的婆子大喜,抬头大喊道。府里三个姑娘,二姑娘温婉端庄,六姑娘知书达理,只有这三姑娘从小就被老爷夫人宠得肆无忌惮,今日竟趁丫鬟们打盹偷偷溜到湖边划船玩,幸好被她瞧见,及时救了上来。 “浓浓!” 唤她小名的声音柔中带刚,熟悉,又好像极为遥远。傅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就见一个穿绿裙的豆蔻少女神色慌张地朝她跑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众丫鬟。 傅容眼泪落了下来。 她还是死了吗?竟然见到了姐姐? 既然能与姐姐团聚,死了也还好…… 贪恋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姐姐,傅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 “父亲,明日你还要去衙门,母亲,弟弟夜里离不开你,还有宣宣,你年纪小,你们都先回去吧,我跟哥哥在这里守着浓浓就够了,有什么事我会派人去叫你们的。”整齐庄严的嗡嗡念经声里,傅宛再次劝道。 “我不走。”九岁的傅宣坐在床边,小脸绷着,两道英眉紧紧蹙着,煞有介事。 傅品看看小女儿,再看看满脸忧愁凝望床上次女的妻子,叹道:“宛姐儿说的对,素娘,你带宣姐儿先回去,你们身子弱,别浓浓还没好你们两个又病了。衙门最近无事,我也留在这里陪浓浓,你们不用担心。” 乔氏虽然担心女儿,奈何正房还有个不满周岁的小儿需要照看,便点点头,伸手去领傅宣:“宣宣听话,明早再过来看你三姐姐。” “我不走。”向来不爱哭的傅宣低头哭了,趴在床上不肯走,她要守着三姐姐。 “正堂,去送你母亲妹妹。”傅品皱眉。 父亲发话,傅宸上前抱起小妹妹,边往外走边柔声安抚:“宣宣听话,你三姐姐没事的,你再哭,小心明早她知道了笑话你,你不是最讨厌她欺负你吗?” 少年清朗温柔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僧人的念经声里。 面朝里面侧躺的傅容悄悄用被角擦了眼泪。 她在做梦吗?梦怎么会如此真实? 不是梦吧?断断续续掐了自己好几下,都那么疼。 可如果不是梦,她为何回到了十三岁这年? 死后重生? 傅容想跟父亲母亲说那些大事,可才开口就被父亲喝断了,厉声告诫她不许胡乱语。她摇头跟他们解释,母亲抱着她哄,说她昏迷时靥到了,那些都不是真的。傅容不信,那些不是噩梦,眼下也不是美梦,都是真实的,于是宠她如宝的父亲索性用帕子堵了她嘴,怀疑她落水后沾了脏东西,又是请郎中开宁神丸,又是请竹林寺高僧在院中做法事。 章节目录 第198章@198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后之路》,下午6点准时替换。 徐晋气定神闲地坐在另一侧,好像对傅容怀孕与否并不上心。 葛川瞄他一眼,继续给傅容把脉,然后在某一瞬,皱了皱眉。 徐晋看得清清楚楚,顿时没心情喝茶了,想骂葛川,骂他堂堂神医为何把个喜脉要用这么久,又怕吓到傅容,只得暗暗攥紧拳头忍着,心里燥火一点一点往上窜,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来。 傅容一直盯着葛川,当然也发现他皱眉了。 她咬了咬唇,强迫自己维持嘴角的浅笑。 葛川只想捉弄徐晋一下,可没想折磨身旁这个曾经想方设法跟他求去疤药膏的小姑娘,吊了会儿胃口便收起手,笑着道:“恭喜王妃,您这是喜脉,只是月份尚浅,堪堪足月,所以老夫多耽搁了会儿。” “真的是喜脉?”傅容茫然地重复,生怕自己听错。 葛川自信地捋了捋胡须:“千真万确,王妃确实有喜了。” 傅容低头看肚子,看了会儿,扭头看徐晋。 徐晋面上没什么表情,右手却快要将茶碗捏碎了,正要朝葛川道谢,就见傅容咬唇哭了起来,呆愣愣地看着他,眼泪无声往下落。徐晋再也顾不得掩饰心中狂喜,迅速赶到傅容身前,将人按到怀里帮她掩饰失态,这才对葛川道:“多谢先生,晚上先生不嫌弃的话,我请先生喝酒。” 葛川哼了哼,起身告辞。 梅香兰香一起出去送他,顺便就在门外守着了,让王爷夫妻俩在屋里单独说话。 “浓浓别哭了,这是喜事,你哭成这样,咱们儿子以为你不喜欢他怎么办?”徐晋已经将傅容抱到了榻上,边哄边给她擦泪,无奈又心疼。 傅容也不想哭得丑丑的给徐晋看,埋到他怀里不给他擦,只往他衣裳上抹泪。 她忍不住。 盼了两辈子,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用再担心她身体有问题,不用再担心因为不能生孩子被人指指点点受人冷冷语,也不用再羡慕旁人有儿有女。现在她也有了,再等几个月,她就可以抱自己的孩子了。 她太高兴,高兴到只有哭出来才能排解,排解压在心底多年的担忧。 很快徐晋胸口就湿了一大片,好在是夏天,湿哒哒的还挺凉快。 等她哭够了,徐晋身上的夏衫根本没法要了,暂且放傅容自己坐着,他去里面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回来后打湿帕子递给她:“下次再敢往我身上擦鼻涕,你看我怎么罚你。” 傅容发泄够了,想到自己的失态,顿觉没脸见人,背对徐晋接过帕子,好好擦了一遍脸才完完全全放松下来,转过身,难为情地看了徐晋一眼:“王爷别气,一会儿我帮王爷洗衣服去。” 徐晋将帕子丢到一旁,伸手将人抱到榻沿前,低头道:“又故意说好听的哄我是不是?你没怀孩子我都舍不得使唤你,现在你有了身子,我会让你洗衣服?” 傅容抿唇笑,伸手抱住他腰,脑袋贴着他道谢:“谢谢王爷。” 谢他在被她几番拒绝后依然愿意对她好,愿意护着她,谢他给了她当娘亲的机会。或许徐晋对她的喜欢宠爱没有徐晏那么纯粹,但徐晋给了她许多徐晏没能给她的,譬如此时她有孕,便足以证明前世她不孕是遭了郡王妃或徐汐的陷害。傅容知道那不是徐晏的错,但,丈夫一职,徐晋确实比徐晏做得好。 傅容喜欢单纯的感情,却更想要安逸享受的生活。 徐晋能感受到她由衷的依赖和满足。 身为一个丈夫,没有什么比让妻子满足更值得自豪了。 他亲她脑顶,声音温柔:“浓浓你看,我说菩萨会感念我心诚吧,真就给咱们送子来了。” 傅容抬起头,小声反驳道:“王爷都不会算数吗?葛先生说孩子足月了,那这个孩子应该是咱们上香前一晚就怀上的,才不是王爷受伤之后。” “反正都是我的功劳。”徐晋坐到她身边,抱着她跟她商量:“浓浓怀孩子辛苦,管家的事情暂且交给温嬷嬷吧,你安心养胎,其他什么都不用管了。” 傅容乖乖点头,握着他手放到自己肚子上:“王爷要当父亲了,高兴吗?” “你说我高兴不高兴?”徐晋亲她脸颊,隔着衣裳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高兴到希望接下来的十个月转眼就过,明天一早你就给我生个大胖儿子。浓浓,儿子一生出来我就给他请封世子,将他教得跟我一样出色。” 他是一点都不懂谦虚的,但听他如此喜欢这个孩子,傅容也高兴,只是想到一事,忽然担心起来,看着他眼睛问:“王爷只想要儿子吗?万一,万一这胎是个女儿呢?” 她也盼着儿子,头胎生子会少很多麻烦,女儿的话傅容也会疼到骨子里,只要是她的孩子,她都喜欢,像爹娘喜欢她们姐妹一样。大喜的日子,傅容不想说扫兴的话,可她必须摸清楚徐晋的心思,顺便给徐晋提个醒,免得他一心一意盼着儿子,最后却…… 她仰着头,仔细观察徐晋的神情。 徐晋怔了一下。 是女儿怎么办? 女儿的话,一定很像傅容吧? 看着因为他没有立即回答而变得紧张起来的姑娘,徐晋笑了笑,毫不心虚地直视她眼睛:“是女儿我也喜欢,是女儿,咱们就把她养得跟你一样娇憨可爱,跟你一样艳冠京城无人能及,跟你一样尊贵无人可欺。” 只是,如果是女儿,他可能一辈子都不能抱她了。 前世得知他能接近傅容后,徐晋就派许嘉夜探傅家众女闺房,取了她们衣物试着闻味道,借此判断单单傅容是特殊的,还是傅家姑娘都是特殊的。傅容一人特殊,葛川或许发现不了治疗他病的线索,傅家姑娘都特殊,机会总会大一些。 最后证实他只能忍受傅容的体香。 傅宣是傅容的亲妹妹,不行,乔氏是傅容的亲生母亲,也不行,那么他跟傅容生的女儿,徐晋真的没有把握,一成把握都没有。 四五年内他的病肯定是好不了的,徐晋想亲近自己的孩子,只能盼望傅容生儿子。 傅容看出来了,徐晋说的是真心话。 她朝他笑了笑,目光落到肚子上,柔声道:“我也喜欢女儿,不过第一个还是生儿子好,像我哥哥一样,将来可以护着弟弟妹妹们。” “有我这个父亲在,你生几个我都能护得好好的。”徐晋霸气十足。 傅容抬起他手亲,由衷道:“那王爷要说话算话。” 徐晋自然点头。 夫妻俩说了会儿话,徐晋让傅容先歇着,他派人到各府报喜,然后去了葛川那边。 得知徐晋来意,葛川正色道:“不能,至少也要等王妃怀孕六个月我才能给王爷一个只有七成把握的答案。”他明白徐晋的心结,所以没在判断胎儿男女这事上吊他胃口。 还得等五个月啊? 徐晋苦笑。 见他这样,葛川叹道:“王爷再怎么担心也没用,不如高高兴兴地照顾王妃,别叫她以为王爷不喜欢女儿,给王妃平添压力。王爷的病,老夫再想想,争取早日找到解药。” 徐晋点点头,想了想道:“王妃产子之前,先生暂且在王府住着,等王妃平安产子,先生还是继续去外面游历吧,兴许能发现不见于医书的天材地宝,恰好能治我的病。我会派人跟随先生,照顾先生起居,至于先生的去向归期,全由先生自己做主。” 葛川意外地挑眉:“王爷如此大方,就不怕我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徐晋回以一笑:“先生为人,我信得过。” 葛川没再说话,起身送他。 ~ 当晚,嘉和帝去了淑妃的昭宁宫。 一个儿子刚丢了子嗣,另一个儿子又传来了好消息,皇家子嗣昌盛,嘉和帝心情大好,见到淑妃后半是玩笑半是感慨道:“老四媳妇是个有福气的,你看她惹事连累老四朕正不喜她呢,没隔几天她就传出了喜讯,算是功过相抵吧。” 淑妃浅浅一笑:“功过我不懂,反正我肯定是要赏她的,难得我也要当一回祖母了。” 淑妃当然没觉得儿媳妇有错,但她不能替儿媳妇辩解。嘉和帝降罪永宁公主一是因为永宁公主先犯了错,二是因为儿子受伤了,儿子跟姑母之间,当然是儿子亲。但姑母跟儿媳妇摆在一起,肯定是姑母亲的,眼下永宁公主被贬为庶人禁闭在一座小宅院中,嘉和帝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同情,她替儿媳妇说话,只会惹嘉和帝反感。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嘉和帝。别的儿媳妇有孕他都给了赏,唯独老四媳妇他不给,老四会怎么想?他再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她肚子里怀的都是皇家血脉,是老四的第一个子嗣。 “咳咳,今日政务繁忙,得到信儿后朕想着赏老四媳妇的,一转眼就忘了。正好,明日咱们一起赏她。”怕儿子误会他偏心,当然也怕淑妃误会他不喜欢这个孙辈,嘉和帝连忙解释道,又跟淑妃一起商量赏些什么。 商量好了,两人进了帷帐。 人逢喜事精神爽,嘉和帝搂着宠妃好好敦伦了一回,平复后想起一事来,“老四那边还只有老四媳妇一个伺候呢?” 淑妃心中一凛,口中很是随意地道:“是啊,成亲后她跟我提了几回了,想给景行添两个通房丫头,可景行那脾气你是知道的,眼光高呢,给他选人他都看不上,次数多了他还给你摆冷脸。” 嘉和帝“嗯”了声,看来这个儿媳妇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知道给丈夫添人。 “现在老四媳妇有孕不便伺候,你看着给老四挑两个能入他眼的,老四再不喜欢,给他当通房总够格吧?都开荤了,朕不信他能十个月不碰人。” 一副再自然不过的语气。 淑妃困倦般闭上眼睛,细声应道:“好,明日我叫景行过来,先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 章节目录 第199章@199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后之路》,晚上11点准时替换。 昨日黄昏徐晋派人往宫里递了消息,今日上午嘉和帝跟淑妃的赏一起送了过来。 赏赐都搬进了芙蕖院。 无非是些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山珍补品。金银傅容用不上,补品她也不会用王府外面进来的东西,便捡了淑妃那里送来的说是特意留着给小孩子做衣裳用的缂丝缎子,细细摩挲,感慨道:“这么好的料子,给小孩子用是不是太可惜了?” 刚出生的孩子,几天一见长,做了衣裳很快就穿不下了。 徐晋靠在床头看礼单呢,随口道:“有什么可惜的,咱们的孩子当然要穿最好的衣裳。” 傅容见他看礼单看得认真,放下缎子凑到他身边,探头过去:“王爷看什么呢?” 徐晋扭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没看什么,娘叫我进宫,我这就过去了,晌午回来陪你一起用饭。”怕傅容多想,他嫉妒地捏了捏她鼻子,“看娘多心疼你,怕你热着让你在家安心养胎,我这手臂还没好呢,也没见她担心我热着。” “少贫嘴了,快去吧,一会儿外头更热了。”傅容躲开他坏手,笑着提醒道。 徐晋低头,隔着薄衫亲了亲她肚子才去里面换衣裳。 傅容想出去送他,徐晋哪舍得,将人按在榻上,自己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人走了,傅容闲着没事,命人在外面桂树下摆了茶几躺椅,她惬意地躺着,仰头跟挂在树枝上的团团说话。 小丫鬟突然喜滋滋赶了过来,“王妃,夫人过来看您了。” 傅容大喜,赶紧出去迎人。 走到一半看到母亲,傅容往她身后瞅了瞅,嘟嘴道:“娘怎么自己来了?弟弟跟妹妹呢?” 乔氏嗔她:“我自己来你就不高兴了是不是?” 傅容嘿嘿笑,母女俩一起去了屋里坐,六月时节瓜果正多,不用傅容吩咐,梅香兰香便命小丫鬟端了两碟果子进来,一碟切好的西瓜片,一碟洗过的紫葡萄。 乔氏擦过手后分别碰了碰。 傅容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呢,笑道:“娘放心,葛先生都交代过了,不能吃冰的东西,也不能吃西瓜,所以这碟西瓜是给你准备的,我只吃葡萄。平时饮食起居,葛先生跟温嬷嬷都给我列了单子,一直到明年生子需要注意的事情梅香她们都背熟了,保证万无一失。” 乔氏松了口气,一开始担心女儿头次怀胎不懂事,现在知道她这边有神医有伺候过淑妃娘娘的老嬷嬷,她这心就落了下去。 “浓浓,你怀孕了,有没有想过给丫鬟开脸的事?王爷有提吗?” 这才是乔氏过来的主要目的。现在她有两个女婿,梁通憨厚老实,乔氏是盼望梁通能跟丈夫一样对傅宛一心一意的,自然也愿意指点傅宛笼络男人的法子。轮到徐晋,乔氏真没敢奢望一个王爷会专宠女儿,所以除了提点女儿如何孕中伺候男人不叫他整个待产期间都留在旁人屋里,她也得开解女儿放宽心,再教她如何应付王爷的通房丫头甚至以后的妾室侧妃。 傅容往嘴里塞葡萄的动作顿了顿。 通房丫鬟啊,她还真没想过。 因为徐晋这个人太怪了,堂堂王爷,别说通房丫鬟,连普通丫鬟他身边都没有,两辈子她进门之前,他日常起居都是内侍伺候的。曾经傅容怀疑徐晋有非同寻常的嗜好,但也都是闲的没事瞎想想而已,跟徐晋相处了,就会发现他根本不是那种人,除了在她跟几个近亲之前,徐晋永远都是拒人千里的样子。 傅容没有孕的时候,她不担心徐晋会碰旁人,如今她不能伺候他了,以徐晋在那事情上的热情贪婪,他会不会忍不住添两个丫鬟去服侍他? 傅容没有把握。 “王爷还没提,回来我问问他,他想要我就给他张罗。” 傅容平静地道。这事躲不过去,那就不如她主动提出来,还显得她贤惠。 乔氏吃惊地看着女儿:“浓浓不介意?” 女儿从小在蜜罐里长大,没有受过任何委屈,乔氏以为女儿听她这样说会伤心难过,再不济也会失落一下,怎么都不该如此平静啊,好像她已经见惯了男人三妻四妾一样。 傅容将葡萄塞到嘴里,一边嚼一边考虑母亲的新问题。 介不介意呢? 当然介意,难得徐晋对她那么好,傅容贪心地希望徐晋永远对她好,只对她一个人好。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是王爷,将来成功了还有可能是天下第一人,傅容可没听说过历代哪个皇上只有过一个女人的。 所以徐晋真要添人,她也不会说什么,只能尽量抓牢他的心,让他就算碰了别人,依然还是最宠她,那样傅容再摆起王妃的谱,看谁敢来她这里耀武扬威。 吐完葡萄籽儿,傅容将自己的打算如实告诉了母亲。 女儿想得通,乔氏该欣慰的,可她忍不住心疼。 原以为最娇气最受不得委屈的宝贝女儿,竟然如此懂事。 是不是女儿进出皇宫来往其他王府时经历过什么?怕她担心不告诉她,自己却迅速成长了起来? 将即将为人母的女儿揽到怀里,乔氏憋着泪道:“是,浓浓就该这样想,你是王妃,你怀了王爷的孩子,身份子嗣才是你最重要的东西。至于王爷,浓浓就按你说的那样做,抓牢他的心,管好那些女人,其他的都不用想,不愿见她们就让她们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你只管在芙蕖院里教养嫡子,清闲快活。” 傅容点头,又捡了一颗葡萄送到嘴里。 ~ 昭宁宫里,徐晋也在吃葡萄,冰镇过的,清凉解渴。 淑妃坐在他对面,用一副事不关己的闲淡语气问他:“你父皇让我给你挑人呢,你怎么想?” 这事其实好办,就算儿子将人领了回去,他不碰,儿媳妇就不用担心,而两个小丫鬟,儿子只需拨个偏远的院子给她们,平时叫人看着,儿子不去,她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徐晋却嫌麻烦。 父皇送人给他是希望他碰的,纾解身子顺便多添几个子嗣,可现在父皇送人他就痛快要了,一个两个没有孕还好解释,将来人多了,都没有孕,父皇肯定又会疑到傅容身上。这次傅容就因为他在父皇那里受了委屈,功过相抵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他的浓浓是最好的,他被她骗了好几次都没说什么,父皇瞎操什么心? 况且傅容刚怀了他的孩子,他转眼就领两个人回去,就算他不碰,她心里也会不舒服吧? 连续吃了三颗葡萄,徐晋终于开口道:“娘替我回了父皇,就说浓浓现在怀着我的第一个子嗣,我怕带女人回去有人心怀不轨动她们娘俩的主意,安全起见,浓浓平安产子前我都不会碰别人。” 淑妃轻轻颔首,嘉和帝刚丢了个孙子,现在拿孩子的安危回他,他更容易听得进去。 但她心里挺好奇儿子做这个决定是单纯为了子嗣呢,还是像以前拒绝赐人一样觉得麻烦,或是因为舍不得给媳妇添堵? 想问问,料到儿子不可能跟她说实话,淑妃索性将那疑惑吞回了肚子,转而嘱咐徐晋回去后好好照顾儿媳妇。 母子俩说了会儿话,徐晋又匆匆出了宫。 回到王府时,乔氏已经走了。 徐晋出了一身汗,沐浴过后才凑到傅容身边,狠狠香了几口,“岳母过来都说什么了?” 傅容抿抿唇,靠着床头轻摇团扇,“一些家常话,嘱咐我怀孕后要忌讳什么,王爷呢,婆母找你何事啊?”说着将团扇对准徐晋扇了几下。 徐晋哪舍得她费力气,抢过团扇给她扇,“父皇想送人伺候我,我没要。” 这是注定会讨媳妇欢心的话,他当然不会隐瞒,一双凤眼温柔地看着她,期待她惊喜。 傅容听了,惊比喜多:“王爷就这样回了?父皇不高兴怎么办?” 徐晋跟嘉和帝可不是普通的父子,徐晋可没有跟嘉和帝犟嘴耍赖的资格。 知道她担心自己触怒父皇,徐晋暂且压下那点失望,搂着人将他回绝的理由说了一遍。 傅容这次终于露出了喜意,仰头看他:“王爷说话当真?我怀孕的时候你真的不碰旁人吗?” 徐晋满意了,低头亲她嘴唇,“娘跟父皇都可以替我作证,浓浓还担心什么?” 她唇上有葡萄的甜味儿,徐晋喉头滚动,搂着人长长亲了一番,亲着亲自情不自禁将手探进她小衣,“只是这几个月可苦了我了,看得见摸得着就是不能吃,浓浓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我?” 傅容倒在他怀里,隔着衣裳按住他使坏的手,红着脸道:“我给王爷生孩子啊……” 徐晋转身放下纱帐,边解她衣服边道:“孩子得等九个月才能给我呢,我想先要点旁的。” 傅容以为他要来真的,顿时急了,一把拍开他手,躲到床脚瞪他:“王爷昨晚明明答应我了,怎么又要这样?王爷真忍不住的话,下次父皇再赏人王爷直接领回来就是,何苦憋着自己?” 两辈子才怀上孩子,傅容不敢冒一点险,宁可得罪徐晋也不想纵容他胡来。 徐晋解她衣裳只是想过过手瘾嘴瘾,根本没想动真格的,傅容单单训他还好,听她劝他碰旁人,他脸瞬间冷了下来。 他处处为她着想,她竟想把他往旁人那里推? 徐晋目光渐渐挪到了傅容肚子上。 果然在她眼里,他徐晋只是给她荣华富贵的倚仗吧?论在她心里的地位,同孩子根本没法比吧? “你真希望我碰别人?”靠在床头,徐晋冷声问。 傅容抿抿唇,垂眸沉默,在徐晋起身要走时低声道:“王爷不是问我娘过来做什么的吗?她是劝我给王爷安排通房的。我不愿意王爷碰旁人,可我不愿意王爷就不会碰吗?你是王爷,就算现在只宠我,将来也会有别人,我呢,我独占不了王爷,只有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既然如此,王爷现在领人进来跟晚点领人进来有何区别?赐婚圣旨下来那一日,我便明白,我跟我娘不一样,我得学着跟其他女人一起伺候我的丈夫……” 一开口时就哭了,说到最后干脆背转过身,无声用帕子抹泪。 徐晋怔怔地看着她背影。 他以为他对她这样好,她不会有任何委屈,现在他才知道,嫁给他便是她最大的委屈。 怎么会不委屈? 从小就被父母娇养大的她,见过母亲专宠于傅品,见过姐姐专宠于梁通,将来还会看见妹妹专宠于吴白起,母女四人,只有她的丈夫除了她还会有别人,至少在她的想象里他会有别人,她会不觉得委屈? 徐晋不想让她受委屈。 世上那么多女人,只有她是特殊的,是老天爷特意为他安排的那个,还是女人里最好的那个,她于他,就好比明月于夜空,其光芒独一无二繁星万千也不敌。 章节目录 第200章@200 > 陆筠是早上发动的,但直到黄昏,孩子还没有生出来。 不过新妇第一次生孩子时间都比较长,只能耐心地等。 可陆明玉无法静心,在屋里坐立不安。一般后宫妃子生子,只会悄无声息地生,最多生完给娘家报个平安,明惠帝宠爱姑姑,派人接祖母、母亲进宫陪着了,但明惠帝不知是心急忘了她还是觉得无需侄女陪,没有宣陆明玉进宫。 陆明玉自然不会因此抱怨,她就是担心姑姑。 楚行抱着女儿坐在榻上,他无奈地看着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妻子,棠棠也茫然地盯着娘亲看,看了会儿想要娘亲抱,小胖手拍拍爹爹大腿,“啊”地一声喊娘亲。 对上女儿乌溜溜的大眼睛,陆明玉朝这边走来。 她抱起女儿,楚行却顺势抱住她,低声安抚道:“有葛先生在,你别担心。”皇上盛宠容妃,得知他府里有位神医,早就把葛神医接到宫里了。葛神医进宫前不太高兴,怕从此无法再脱身,楚行再三保证皇上承诺会放他离宫,葛神医都不肯信,最后还是皇上写了封承诺圣旨给他,葛神医才去给容妃安胎了。 如此也可以见容妃在皇上心里的地位。 陆明玉敷衍地点点头,曾经亲身经历过生死离别,现在除非姑姑平安产子,不然什么话也安慰不了她。楚行见她眉头还皱着,无奈亲了她一下,幽幽道:“你生棠棠时,我都没你这么急。” 棠棠低头摸娘亲衣襟上的绣花呢,听到自己的名字,小丫头噌地仰起脑袋,大眼睛在爹爹娘亲身上打转,好像在问爹娘叫她做什么。 陆明玉终于被女儿逗笑了,摸摸小丫头,揶揄楚行:“你不急?我怎么记得有人一直在窗外喊我?我可没去宫里喊我姑姑。” 楚行无话可辨,忆起当时妻子的危险,再看看俏生生靠在他怀里的妻子,还有越长越漂亮可爱的女儿,楚行心满意足地搂紧娘俩,胸口一片平静。 乾元宫中,明惠帝却急得团团转,每次忍耐不住要冲进产房,都会被郭邕跪着抱住大腿,讲出一堆道理阻拦。外间以防万一的太医们也都劝他,只有葛神医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仿佛这里不是帝王家,只是村里谁家炕头。 “阿筠?”明惠帝不敢给接生嬷嬷添乱,攥着手站在产房门口,隔着厚厚的帘子唤她。 里面朱氏、萧氏婆媳俩听了,一起看向陆筠。 与陆明玉、明惠帝的忧心如焚相比,陆筠此时竟出奇地平静。她之前最怕自己怀不上,现在经过漫长数月的等待,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陆筠只觉得满足。如果说早上还有点害怕,在母亲嫂子进宫后,看着至亲陪在身边,那些恐慌就烟消云散了。 大汗淋漓,听到明惠帝的声音,陆筠勉强笑道:“皇上别急,我没事。” 一个接生嬷嬷不敢劝告皇上,低声提醒她,“娘娘,宫口就要全开了,娘娘攒着力气,千万别再说话了。” 陆筠艰难地点头。 外面明惠帝还在继续问她疼不疼,陆筠求助地看向嫂子,觉得嫂子是这里唯一敢劝告皇上的人。无须她提醒,萧氏本来准备过去劝了,但她才转身,朱氏竟先一步朝门口走了过去,颇有些抱怨地道:“皇上,阿筠马上就要生了,得攒力气,您别分她心了行不行?” 女人生子就像走鬼门关,陆筠表现地再镇定,朱氏都担心女儿出事,这会儿也忘了孩子父亲是九五之尊,情急之下只把明惠帝当成普通女婿看了,嫌他话多。 明惠帝一听陆筠要生了,激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更没意识到朱氏的数落有何不对,点点头,仿佛帘子后面的人能看见似的,然后继续在门口守着。也不怪他紧张,虽然有五位皇子了,但这样等待女人生产,对明惠帝而还是第一次。 万皇后生庆王时,毕竟是第一个子嗣,当时年仅十三岁的明惠帝也去探望了,等了半个时辰也没等到任何万皇后要生的迹象,后来听太医说可能要等五六个时辰,明惠帝立即安抚万皇后几句,然后就走了。 跟着几位妃嫔生子,明惠帝都只在乾元宫等消息。 只有陆筠,怀孕期间他一直陪着,陆筠在产房躺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几个时辰下来,明惠帝很不好受,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慢,过得如此煎熬,但他一刻都没有冒出过离开去别处等消息的念头,因为他知道,走了,离她远了听不到她的声音,他会更难受。 半个时辰后,产房里终于传来接生嬷嬷欢喜的声音:“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子!” 皇子? 陆筠全身湿.透,视线模糊地望着接生嬷嬷怀里的孩子,她茫然地喘着气,随即缓缓地转向门口。他一直在盼望公主,现在得了皇子,是不是很失望? 明惠帝一点都不失望,甚至根本不在乎陆筠生了啥,听不到妻子的声音,他竭力压制住闯进去的冲动,焦急问道:“娘娘怎么样了?” 屋里好几个接生嬷嬷,两个去收拾哇哇大哭声音洪亮的六皇子了,一个照顾陆筠,一个专门掌控全局安排嬷嬷们有条不紊做事的。皇上询问,她看看陆筠,笑着回道:“娘娘母子平安,皇上勿忧。” 明惠帝高高悬着的心,这才稳稳地放了下来,无意识地往旁边走了两步,听着里面孩子洪亮的哭声,明惠帝总算记起自己又多了个儿子了。不是公主,明惠帝多多少少都有点失望,但想到那是他与陆筠的孩子,第一个孩子,明惠帝转瞬就又高兴起来了,重重地砸了下拳头。 等了一会儿,接生嬷嬷抱六皇子出来给他看。 明惠帝抱孩子的动作倒是十分熟练,接过儿子,低头仔细端详。小家伙约莫六斤左右,脸蛋竟然光溜溜的,一点褶子都没有,闭着眼睛睡着了,看看鼻子小嘴,像他。 儿子,六皇子。 明惠帝目光渐渐深邃起来。前面五个皇子,老大资质平庸,老二能文能武,行事不曾出任何差错,但明惠帝在这个儿子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真性情,如同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假人。一个只把他当皇帝的儿子,明惠帝为何要把父子传承的帝位交给他? 老三憨傻,老四心胸狭隘,老五才五岁,老四哄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替兄长背锅挨罚了也不知道躲着老四点,再见面依然没心没肺与老四玩,或是轻易被老四劝服,长大了应该是个敦厚的,但绝不适合做帝王。 陆筠为她生的儿子,又会长成什么样? 想到陆筠的脾气,明惠帝突然一阵头疼,低头亲儿子时,无声在心里叮嘱,希望儿子长得像他,性情千万也随了他,若跟陆筠一样棉花似的,长大了容易被兄长们欺负。 “皇上,娘娘醒着呢,您要不要去瞧瞧?”产房收拾干净了,接生嬷嬷轻声提醒道。 明惠帝立即抱着儿子往里走。 朱氏、萧氏婆媳俩识趣地退了出来。 明惠帝把儿子放到陆筠旁边,他俯身,轻轻亲陆筠苍白的脸颊,“还疼吗?” 陆筠摇摇头,桃花眼忐忑地望着他,“不是女儿……” 明惠帝知道她要说什么,笑着点点她嘴唇,宠溺地看着她:“儿子朕也喜欢,阿筠别胡思乱想,等你养好身子,咱们再继续生,你还年轻,朕也不老,咱们多生几个。”他就不信生不出公主。 陆筠笑了,她才刚刚生完,他就想第二个了。 不过她愿意。 既然明惠帝没有太失望,陆筠心思顿时飞到了儿子身上,低头看小家伙。明惠帝帮忙把儿子送到她怀里,凑过去跟她一起看,“朕之前挑了几个字,烨、煜都不错,你选一个。” 陆筠试着唤了两声,觉得煜哥儿更上口。 “那就叫煜哥儿了。”明惠帝碰碰儿子的小手,闲聊几句,然后很随意地道:“等煜哥儿满月,朕就昭告天下,封你为皇贵妃。” 陆筠震惊地看他,急着道:“皇上……” 明惠帝点住她嘴唇,目光温柔而霸道:“朕遇到你太晚,没法给你最好的,但朕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朕最喜欢的女人是谁。” 陆筠眼睛泛酸。与姚寄庭和离后,她以为她这辈子就那样了,幽居后宅,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但老天爷对她太好,安排她遇见眼前的男人,他不嫌弃她嫁过人,他待她如珠似宝。 “皇上是不是觉得封我皇贵妃,是你能给我的最好赏赐?”陆筠静静地望着他问。 明惠帝黑眸深沉,眼底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愧疚。皇贵妃位分的确够高,但那不是他最想给她的,但就算他是皇上,他能随心所欲只宠她一人,却不能给她她最应得的名分。万皇后这些年谨慎行,于他,万皇后没有犯错,于百姓,万皇后贤名广传,他若无故废后,只会为她招来骂名。 “阿筠觉得不是?”明惠帝低声反问,目光落到儿子身上,想到她曾经一度担心无法诞育子嗣,明惠帝心中一动,了然问:“莫非阿筠最喜欢朕送你的煜哥儿?” 陆筠柔柔地笑,摇头。 明惠帝面露诧异,不是位分不是孩子,他还赏她什么了? 他凝眉回忆,陆筠笑容越大,怀里抱着孩子没法伸手,她笑着看向他心口。明惠帝低头看看,领会到陆筠的意思,他心底突然有什么震撼了下,抖落无数温暖。 “阿筠也会说甜蜜语了。”明惠帝俯身亲她,动作温柔。 陆筠满足地唤了声“七哥”。 他是皇上,是九五之尊,但他送了一个七哥给她,那才是她最喜欢的。 ~ 夜幕降临,容妃平安生下六皇子的消息不翼而飞,传遍了京城各个官户人家。陆明玉喜不自胜,抱着女儿笑个不停,“棠棠当姐姐……”姐姐刚出口,察觉楚行投过来的视线,陆明玉不由有点尴尬,及时纠正道:“棠棠又多了一个表舅舅啦。” 唉,姑姑与她年龄相仿,弄得女儿明明大一岁,却得喊六皇子表舅舅。 棠棠听得懂舅舅两字,扭头找外公家的舅舅,却只看到爹爹在那边坐着。 陆明玉稀罕地亲女儿,“棠棠不急,后天娘就抱你进宫去看表舅舅。” 棠棠咧着小嘴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楚行听陆明玉连着念叨好几次“表舅舅”,心里难免起了一丝涟漪。为别人担心一天的妻子终于展露欢颜,楚行突然想跟她算算她冷落他一日的账,遂不动声色地往妻子这边挪。 可就在他准备出手抱住妻子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楚行立即压下花花心思,凤眼看向门口。 揽月气喘吁吁地停在门帘后面,喘着气道:“国公爷不好了,太夫人,太夫人她昏过去了!” 陆明玉大惊,而楚行已经一跃而下,直奔门外而去。 棠棠现在既黏娘亲也黏爹爹,玩得好好的爹爹突然跑了,棠棠一着急,张嘴就哭了出来,委屈地望着娘亲。陆明玉一边哄女儿一边穿鞋下地,心中没来由地烦乱。 姑姑刚有了好消息,太夫人就出事了,真的只是巧合吗? 但不论如何,她是长孙媳妇,都必须过去瞧瞧。 想把女儿交给乳母,女儿却哭着不肯放手,陆明玉只好抱着女儿去了三秋堂。一进屋,就见楚家众人都到了,老老少少地围在床前,只有楚行是坐在床边的。 “嫂子。”楚盈最先看到陆明玉,小声道:“祖母刚刚醒了。” 陆明玉略松口气,抱着女儿走向床边,棠棠看到爹爹,哼唧着要爹爹抱。楚行正要接女儿,床上太夫人突然急促地咳嗽起来,楚行连忙转身照顾太夫人,一回头,却见太夫人直勾勾地瞪着妻子,眼神嫌恶愤恨,如见仇人。 楚行僵住了。 太夫人却一边咳嗽一边斥责陆明玉:“你抱棠棠先回去,别给我添乱!” 不是心疼棠棠才劝陆明玉走,而是训斥陆明玉带棠棠来,当着众人的面,不加掩饰,毫不留情。 章节目录 第201章@201 > 在陆明玉的记忆里,她好像从未被人高声训斥过。因此她抱着女儿匆匆来太夫人面前尽孝,却被太夫人不留情面地厉声指责,嫌她是来添乱的,陆明玉一下子就懵在那里了。 等她意识到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陆明玉下意识地看向周围的人。 楚二夫人震惊地看着她,仿佛也不懂她哪里做错了,万姝抿着嘴唇,眼里有丝幸灾乐祸,楚盈、楚湘两个小姑子都呆呆的,与她刚刚一样茫然不解。视线掠过楚随,楚随皱着眉头,隐含担忧。 陆明玉最后转向楚行,可没等她看到自己的丈夫,怀里的女儿突然仰头大哭起来,小嘴儿张得大大的,都能塞个小块儿头的鸡蛋进去了。十个月大的孩子,不是特别懂事,但平时爹娘总是和声细语地哄她,如今冷不丁被人冷声责骂,特别是太夫人发怒的脸庞十分恐怖吓人,棠棠又怎么会不害怕? 本来是去够爹爹的,被太夫人这样一骂,棠棠哭天抹泪地转回娘亲怀里,张开小手抱住娘亲,哭得比刚刚爹爹不跟她玩了还惨。 陆明玉早就知道太夫人不喜欢她了,挨了骂,瞬间震惊后她并未怎么委屈,更多的还是因为被当众数落而觉得颜面受损,但女儿一哭,陆明玉眼眶不受控制地也湿了,怕被人发现更丢人,陆明玉谁都没看,匆匆朝太夫人行个礼,抱着女儿就往外走。 楚随握拳,他站得靠外,也因此看到她脸上滑落的泪珠了。 而就在他替她不平时,楚行已经追了过去。 “世谨,世谨,你给我回来!”最器重的长孙为了一个女人弃她不顾,太夫人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坐了起来,双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楚随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太夫人肩膀,讨好地道:“祖母,大哥有事忙,我先孝敬您吧。” 看到次孙,太夫人呆了呆,神情略有缓和,可外面传来的孩子哭声立即又提醒她刚刚发生了什么,太夫人再度暴怒起来,推搡着要去追长孙。楚随眉头紧蹙,用力将太夫人按躺下去,面色沉重地对楚二老爷道:“父亲,容妃已经平安产子,葛先生留在宫里暂无差事,您快去宫里走一趟,接葛先生回来。” 祖母行举止太过异常,恐怕是病情加重了。 楚二老爷心急老母,转身就往外走,葛神医是皇上宣进宫的,他必须亲自去求情才行。跨出堂屋,却见走廊里侄子夫妻俩正拉拉扯扯,几乎他才出来,侄子就迅速把他媳妇挡住了,楚二老爷这会儿哪有心情搀和侄子的家事,片刻都未停留,转个弯从另一侧风似的疾步而去。 长辈才走,楚行便重新转过去,扶着陆明玉肩膀哄她,“阿暖,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先带棠棠回去,祖母刚醒,神智不太清楚,等郎中看过了我再去找你?” 陆明玉不想哭,可眼泪自己往下.流。人如果受了委屈,身边没有可倾诉之人,反而更容易压下去,越是有人哄,越要等委屈全部发泄出来才能平静。但陆明玉知道楚行没有错,拍拍埋在她怀里小声抽搭的女儿,她抹抹眼睛,低着头嗯了声,“我没事,你快去瞧瞧吧。” 说完挣开他手,准备走了。 “阿暖……”楚行突然从身后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对不起,我……” “回去吧。”陆明玉打断他的自责之,跟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行站在走廊,一直目送妻子身影消失,他脸上的愧疚才陡然转冷,沉着脸往回走。内室里面,太夫人正对着禁锢她的楚随大吼大骂:“你个孽障,家里有妻子你不好好陪着,三天两头去外面跟一个寡妇厮.混,咱们楚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这是楚随,楚二夫人去劝,太夫人就骂儿媳妇不会管教儿子。万姝不敢劝太夫人,又心疼丈夫手背被太夫人抓流血了,拿出帕子想替丈夫擦擦。太夫人瞧见了,顿时又恶狠狠地骂她:“还有你,时谦出点事你就跟他闹,哪有一点贤淑样子?你若有别人一半温柔体贴,都不至于让时谦被一个寡.妇勾走!” 此时屋里众人才知道,太夫人真的犯病了,逮到谁就骂谁,而不是只针对陆明玉一人。 楚随是最倒霉的,因为低头按着太夫人肩膀,被太夫人喷了一脸吐沫星子。楚随又烦躁又心疼祖母,忽然有人拍他肩膀,楚随扭头,看到兄长,他不由地松了口气,把地方让给了兄长。 楚行还没坐稳,太夫人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楚行及时攥住太夫人手腕,刚要劝说,太夫人突然抱着他埋头痛哭:“世谨啊,你怎么被陆家的狐狸精迷住了啊,连祖母的话都不听了……” “祖母,您不止一次夸赞阿暖知书达理持家有方,您还夸我有眼光给家里找了个好主母,您都忘了?”楚行放轻声音,缓缓地拍了拍太夫人干瘦的脊背,话是说给太夫人听的,也是在楚二夫人等人面前替妻子赚回脸面,表明妻子在他这个一家之主心里的地位。 男人声音低沉,又带着一丝柔情,像是十分满意自己的妻子。楚随闻,心情复杂,万姝偷眼看丈夫,想想楚随对她的冷淡,再对比楚行对陆明玉的维护,万姝胸口竟是比刚刚被太夫人数落还难受。 太夫人听孙子替陆明玉说话,她先是回忆自己何时夸过陆明玉,待她记起她确实夸过,顿时因为孙子的拆台而恼羞成怒,涨红脸辩解道:“祖母是她被蒙骗了,她就是个……” 剩下的话却没能说出口,楚行紧紧捂住太夫人嘴,朝楚二夫人道:“二婶,祖母此时不宜动肝火,您让人煮碗安神汤端过来。” 楚二夫人马上去了。 回来喂太夫人喝汤时,又是一番人仰马翻,楚行、楚随衣袍都被汤水打湿了,万幸汤是吹温了才端过来的,不然兄弟俩身上准得烫出泡来。 不知是汤药管用,还是太夫人经过先前的折腾累到了,葛神医随着楚二老爷匆匆赶来时,太夫人已经睡了过去。楚行让开地方,葛神医坐在床前,先仔细询问太夫人的病症,这才开始号脉。 一盏茶的功夫后,葛神医松开手,摸摸胡子对楚行道:“太夫人急火攻心,肝阳暴亢,此乃中风之征兆,老夫会开副药方,太夫人连续服用半月,应能压下去。但太夫人的病是心病引起的,如果太夫人不能静心休养,一旦再受刺激,轻则中风瘫痪,重则暴毙而亡,老夫也无能为力。” 本来就是风中残烛,动不动就发怒,简直是雪上加霜。 “有劳先生了。”楚行神色沉重地道谢。 葛神医点点头,示意楚行随他出去。 楚行以为葛神医要与他谈太夫人的病情,然而来到堂屋,葛神医却提出告辞,“老夫当初是应尊夫人之请留在京城的,如今尊夫人身体已经恢复了八成,不日即将彻底复原,老夫也算报答了当日的救命之恩。宫里一行,老夫的行踪怕是瞒不住了,还是趁早离开为妥。” 京城达官贵人太多,再不走,葛神医怕自己被那些人软硬兼施地掳去治病。 楚行眉头深锁,退后两步,朝葛神医行了一个大礼,“先生,太夫人病重,先生能否在府上多住一段时日?待太夫人康复,晚辈会派人护送先生出京。” 葛先生扶起他,叹气道:“令祖母这一病,将近油尽灯枯,若她修身养性,或许能撑到年底,不然……老夫能做的都做了,国公爷与其苦求于我,不如想办法彻底除了太夫人的心病,让她安安生生地过完这一年。” 祖母,只剩今年一年了? 楚行身心剧震,扭头望向内室。 葛神医默默等他回神。 楚行头疼无比。太夫人想求什么?她想庆王封太子,想庆王登基,想楚家出位皇后荣耀满门,可这些不是他能做到的,楚行也根本不想为了孝顺祖母就去辅佐庆王谋取皇位。 劝祖母释怀,别再想那些了? 他与叔父已经给祖母讲过道理了,祖母真能放下,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更何况,楚行怕他现在去劝,祖母可能理解成不孝,一旦震怒,只会加剧病情。 如果,如果…… 楚行抬眼,抱着一丝希望问道:“葛先生,有没有什么良药,能让一个人忘了烦心之事?” 若非同情他家中有长辈病重,葛神医差点嗤笑出来,无奈道:“真有那种药,人人都成神仙了。” 楚行苦笑,垂眸自嘲,“是晚辈痴心妄想了。” 他烦忧至斯,葛神医有点不忍心,沉吟片刻,低声道:“忘忧的方子老夫没有,但,老夫有一奇方,能让中风瘫痪之人转成呆傻之症,好处是可以下地走动,坏处便是记不清前尘往事,也许连家人都记不得,国公爷需要吗?” 楚行心中一动,急切问:“此方能延寿吗?” 葛神医摇头。 楚行握拳,良久才做出选择。 ~ 太夫人一更天时醒了一次,楚行趁她恍惚,把葛神医开的治疗中风之药服侍她喝了下去。用过药,太夫人浑身疲惫,精神尚可,见子孙们都在床前守着,呆了半晌,慢慢记起了傍晚的事。 她好像无缘无故骂人了? “祖母,您现在感觉如何?”楚行神色憔悴地问。 太夫人老脸不太自在,嗫嚅道:“我,我……” 她没再闹,楚行松了口气,替太夫人解围道:“祖母,葛神医替您诊断过了,说您上了年纪,恐有中风之症,以至于脾气暴躁易怒,不受控制。不过祖母放心,葛神医开了药方,只要您静心休养,别再操劳俗物,身体会慢慢康复的。” 他不敢用寿数吓唬太夫人,只敢用中风威胁。 听说自己差点中风,太夫人吓得脸都灰了,她熟悉的老姐妹里就有中风的,太夫人可不想嘴歪眼斜瘫在床上。所以孙子嘱咐她安心休养,太夫人登时强迫自己暂且别去想陆筠跟她生的六皇子,连连点头。 楚行看出了祖母的害怕,他也由衷希望祖母为了身体着想,真的放下,如非逼不得已,他绝不愿意给祖母用另一副药。 等太夫人睡下,楚二老爷提议今晚他守在这边。 楚行没有跟他抢,疾步赶回定风堂。 后院的灯还亮着,楚行靠近堂屋时,心底忽然生出惶恐不安。妻子在祖母那里受了大委屈,会不会难过了一整天?他没能及时安慰她,她肯定怨他了吧?万一她不肯理他了怎么办? 但楚行最怕的,还是一进屋,就看到她在哭。 他宁可她怨他朝他发泄,也不想她把委屈埋在心里,自己忍着。 丫鬟们都在堂屋站着,看到他恭敬行礼,一个个都低着眼帘,显然知道了三秋堂里发生的事。楚行越发摸不准妻子此时的心情,用比平时慢上许多的步伐走到东次间门口,挑帘而入。 陆明玉在榻上坐着呢,正月里晚上冷,她手里捧着暖炉,腿上盖着被子,瞧见晚归的丈夫,陆明玉关切问道:“祖母怎么样了?” 她脸上没有怒意,跟他揣测地完全不一样,楚行愣了一瞬才有些结巴地道:“祖母,祖母服了葛先生的药,神智总算恢复了,刚刚躺下,二叔在那边守着。” 罢人已经到了榻前。 陆明玉掀开被子,挪到他身前,盘腿而坐,然后抓起他手。楚行的手平时都很暖,今晚却冷冰冰的,陆明玉特别心疼,把他手捂到怀里,她仰头看他,“祖母没事就好,你是不是还没用晚饭?” 她的小手暖呼呼的,温柔的询问更是让楚行从里到外都暖了过来,一把将人按到怀里,自责道:“阿暖,对不起,我跟你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下次祖母再因为庆王、陆筠的消息出事,他不会再给祖母迁怒妻子的机会。 陆明玉贴着他寒凉的外袍,好一会儿,才抬手抱住他。 其实刚回来时,她是挺委屈的,气太夫人,也有点迁怒楚行,甚至都想带女儿回娘家住两天。但看着女儿酷似楚行的丹凤眼,想到楚行对女儿的喜欢,一刻都舍不得离开眼前似的,陆明玉慢慢就冷静了下来。 谁家没有点糟心事呢,太夫人是太夫人,楚行是楚行,等哪天楚行自己惹她生气了,她再回娘家也不迟。 这会儿感受着楚行身上的冷,陆明玉就心疼了,劝他先上榻暖和暖和,隔着门帘吩咐采桑去传饭。知道他在那边无心用饭,她特意让厨房温着饭菜呢。 妻子这么好,楚行将人抱到腿上,除了抱着她,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好了,她们要进来了。”陆明玉喜欢被他抱着,但不能让丫鬟们看见啊。 楚行却不松手,采桑在门帘后通传,他直接让她们进来。 于是采桑、揽月端着食盒进门,一眼就看到了炕桌旁抱在一起的夫妻俩。 二女脸颊顿时变得比刚温好的饭菜还烫,摆好碗筷忙不迭出去了。 陆明玉轻轻捶他胸口。 楚行捏住她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章节目录 第202章@202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王府小媳妇》,25号中午12点准时替换。 客船行到徐州地界,白日还好,晚上就冷了,含珠早早让人将厚棉被翻了出来。 大抵是水土不服,含珠这两日都不大舒服,怕妹妹担心,自己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含珠悄悄忍着,不想这晚总忍不住咳嗽。含珠难受地翻个身,拉起被子闷闷咳,不知咳了几次,发觉妹妹动了动,似是要醒,含珠不愿惊醒妹妹,悄声下了榻,穿好鞋子披上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出了里间。 她在船篷里闷了半个多月,极熟悉里面的摆设,小心翼翼,不用灯照也没撞到东西。外面榻上春柳秋兰睡得沉,都没察觉自家大姑娘起来了。 含珠用帕子捂着嘴,飞快开了门,走到外面,靠在船栏上,才放下心捂着帕子闷咳。 江风卷着湿气吹过,带走她几乎被流水淹没的声音,也彻底带走了她的睡意。 含珠扶着船栏,怔怔地看江心月影。 今日是十五吧? 距离中秋已经过了一个月。 上次月圆,她还跟父亲一起,如今…… 含珠仰起头,望天上的明月。 可眼泪不受控制,没有因为她仰头就收回去,而是随着斗篷兜帽一起落下,倒映月色泛起.点点微弱的光,继而迅速消失在她掩口的帕子里。 月光清冷无情,不因凡人的愁绪伤怀起任何波澜。 她也无心赏月,捂着帕子无声地哭,香肩轻颤,斗篷下摆随风而舞,如脆弱娇嫩的丁香,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落江中。 船尾拐角处,程钰渐渐皱眉,看她在那儿站了足足两刻钟也没有回去的迹象,他慢慢走了过去,“想跳下去寻死?” 未免惊动船篷里的其他人,他声音放得极低,但又清清楚楚传到了含珠耳里。 她大吃一惊,本能地朝一侧退了两步,抬头,对上他被月光照得清清楚楚的俊朗脸庞,那双黑眸古井无波般直视着她。含珠不敢再看,立即低下头,目光瞄向船门。门在她与他中间,进去吧,他好像问了她什么,她理也不理,会不会很失礼? 他毕竟是她们姐妹的救命恩人,那份恩情,远超过他当初胁迫。 只是,他刚刚说了什么? 程钰在她慌乱躲避时就停下了,看着她越发清瘦的脸庞冷声重复:“是想寻死吗?” 含珠抿了抿唇。 她恨过他感激过他,唯一不变的就是怕他,他或许只是出于怀疑才问的,含珠却觉得这话里有斥责之意,连忙摇头辩解:“没有,我,我只是……”话没说完,又想咳了,含珠转身,背对他捂住嘴,发出压抑的咳嗽。 “不想死就进去,船上地方不大,你受寒病了不要紧,别传给我们。”程钰不悦地道。 姑娘家脸皮都薄,含珠更是从没被人当面说过这样的重话,前面哭是因为想父亲,这会儿就是因为面上受不住了,低着脑袋快步走到门前,没看他也没回他,进去后立即关门落拴,逃也似的钻进了被窝。 程钰站在门外,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带着颤颤的哭音。 听了不知多久,他转身往回走,一回头,却见定王双手抱胸靠在那边。 程钰面无表情继续往前。 “看上她了?”定王抬腿抵在对面的船篷板上,声音低低的,戏谑味儿更足。 出门在外,他也警醒,外面传来第一声咳嗽时他就听到了,正好奇是不是那位藏于深闺轻易不出门的大姑娘,就听程钰起来了,一出去就半天不回来。定王心痒痒跟了出来,可惜那姑娘身影被程钰挡了个严严实实,他没能瞧见模样,程钰难得有动心的人,他怎能不好奇? 程钰脸上没有丝毫动容,“怕她寻死,误事。” 定王不信,盯着他道:“那你为何站在这边偷看了她那么久?刚刚也没有马上回来?” “前面是拿不准主意她到底要不要寻死,等得不耐烦就去撵人,后面怕她进去后又偷偷出来,所以等了会儿。”程钰耐着性子给他解释,又在定王开口前反问道:“二哥何时变得跟女人一样喜欢胡思乱想了?” “还不是关心你?”定王放下腿,拍了一下他肩膀,“明年就二十了,身边还没个女人。” 程钰闪开他手,“京城二十没有通房的世家子弟也不少。” 定王想了想,笑了,“也是,其实女人吧,刚开荤时挺新鲜的,新鲜够了也就是那么回事。不过你可别犯傻,真喜欢就抢来,别因为一个下人拱手将美人让出去。” 别说江家大姑娘与张福只是口头婚约,还没成亲,就是成亲了,以程钰王府子弟的身份,抢来当妾室也不是问题。 程钰没再理会他的胡乱语,率先回了船舱。 次日早上被小姑娘呜呜的哭声惊醒。 含珠发了烧,脑袋昏沉沉的,无力攥住妹妹的手,“凝珠别哭,让张叔去请郎中,姐姐吃完药就好了,别哭了,听你哭姐姐更难受了。” 说完看向匆匆赶进来的两个丫鬟,“跟张叔说,去镇上请个郎中来吧。” 幸好此时客船停在一座小镇旁,若是小村落,怕是无处寻医。 秋兰急着往外走,一开门就见自家父亲与那两个公子都在门前守着。 “大姑娘病了?”张叔着急地问。 程钰定王站在他身后,目光也落在了秋兰脸上。 秋兰刚要说话,船忽的一晃,却是张福听到动静跳了上来,“含……大姑娘怎么了?”走到秋兰跟前停下,眼睛往船篷里瞄。 “大姑娘病了,脸上通红,额头发烫,哥哥快去镇上请郎中吧!”秋兰急着道。 张福马上就要走。 “站住。”定王轻飘飘开口,等张福皱眉回头,他看向程钰,“你去,你脚程快。” 程钰看一眼张福,猜测定王应该是不放心张福,怕张福报官惹事,便大步往前走。 张福却认定这二人是要抢在含珠面前表现的机会,闪身挡住程钰去路,强忍怒火赔笑道:“这等跑腿的事就不劳公子了,还是我去吧?” 程钰看都没看他,继续往前走。 眼看儿子还不想让路,张叔暗骂了一句没眼界,过去将儿子拉到一旁,等程钰定王一个离了船一个回了船尾,他才将儿子扯到船头,低声提点他:“你跟他们斗什么气?他们要遮掩身份,怎么放心让你去镇子上?” “你就知道他们不是打含珠的主意?”张福憋了一肚子的火,指着船篷一股脑都发了出来,“那边船上还有空着的床榻,他不去那边非要跟含珠挤在一条船上,撑船时还偷偷往含珠那边望,不是惦记含珠是什么?现在含珠生病,他还要跟我这个未婚夫抢着邀功,爹你别将他们想的太好了!到了天津,谁知道他们会把咱们带到什么地方?” “闭嘴!”张叔低声怒斥,“你别忘了咱们一家四口的命是谁救的?人家真想跟你抢人,何必费心救咱们出来?真想稳稳当当娶到大姑娘,你就给我待在前面船上别惹事,触怒对方,小心人家要了你的命!” 张福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他是还需要咱们帮他划船掩饰,否则才不会救咱们!就是看爹你老实好骗……” 他冥顽不灵,张叔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张福也怕挨父亲打,先跳回了另一条船上。 张叔对着码头生闷气。 张婶劝他:“行了行了,他年少不懂事,你别跟他计较,日后我会盯着他,不让他再过来。” 张叔摇摇头,催她:“我没事,你赶紧去瞧瞧大姑娘,春柳她们都小,不顶事。” 张婶快步去了。 两刻钟后,程钰领着一个年近五旬的老郎中赶了过来,上船时他气息平稳,老郎中却是上气不接下气,不敢跟程钰抱怨,进船后见里面除了后头跟着的张叔其余全是女眷,他一边擦汗一边气道:“我还没吃饭就被他强拉了回来,你们家的下人真不懂规矩,哪有强逼着人的?又不是什么大病。” 张叔张婶一起赔不是。 凝珠站在姐姐旁边,红着眼圈求他:“大爷快给我姐姐治病吧,姐姐难受。” 小姑娘生的漂亮,哭起来让人心疼,老郎中一下子没了怒气,再看床上躺着的也是个病美人,即便他上了年纪也看得心跳快了一瞬,登时不埋怨了,坐在榻前的绣凳上,望闻问切。 万幸含珠只是普通寒症,煎药服用两日便好。 “姑娘病好了多去外面走走,别怕晒,整天闷在这里头,又是郁结于心,没病也憋出病来。”临走前,老郎中语重心长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咱们得往前看,看看这一路的好风景,心里敞亮了,身子才会康健啊。” 含珠感激道谢。 张叔张婶送郎中出门,程钰与郎中一起上岸去抓药。 里头凝珠嘟着嘴劝姐姐:“姐姐好了跟我一起出去钓鱼,别整天闷着了。” 含珠虚弱一笑,“好,都听妹妹的,凝珠先去外头吧,别把病气过给你。” “我不怕。”凝珠抱住姐姐撒娇。 含珠无奈地捏了捏她小脸。 精心调养三日,含珠总算痊愈了,她也不想生病,便戴上帷帽,与妹妹一起到外面透气,特意挑程钰定王二人看不到的位置待着。 这日饭后午睡,睡着睡着忽然听到来回来去的脚步声,含珠惊醒,睁开眼睛,震惊发现船篷里一片昏暗,仿佛到了日落黄昏。 含珠愣了会儿才记起真正的时辰,意识到不对,她迅速下榻走到窗前,挑开竹帘一看,但见江面浪潮涌动,幽幽吓人,再看天上,乌云压顶,与江水一个颜色。 “咣当”一声,桌上的果盘突然落了地,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船摇摆得太厉害晃下去的。 “姐姐?”凝珠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含珠刚要安抚妹妹,外面忽的一道响雷,伴随着噼啪闪电响,跟着是狂风暴雨,天更黑了。 “姐姐我害怕!”凝珠看到那刺眼的闪电了,尖叫一声,捂着耳朵哭了起来。 含珠也怕打雷,这会儿却顾不得自己,赶回妹妹身边将她搂到怀里,帮妹妹捂住耳朵。 “姑娘,船家说风雨太大必须靠岸,姑娘先抓稳了,小心别摔着!”春柳秋兰一起赶了进来,一边说话一边迅速将里面的小物件往箱子里收,船剧烈摇晃,她们两个也东摇西摆的,看得含珠心惊胆颤。 暴雨啪啪砸在船板上,如催命的鼓。 船门忽的被人踹开,狂风灌入似猛兽呼啸,含珠不由抱紧妹妹,惊恐地望着内室门口。 程钰浑身湿透,挑起帘子,将手里两套蓑衣丢了进去,盯着含珠道:“马上靠岸了,你们穿好等着,别乱动。” 说完又疾行而去。 情况紧急,含珠让妹妹抓住床柱,她摇晃着去捡蓑衣,一大一小,先帮妹妹穿上,她自己再穿好。正好春柳秋兰也收拾好东西了,主仆四人搂作一团,期待船快些靠岸。 然而他们运气不好,船行在郊野之外,远远可以望见前面有个小村子,但这样大的风浪不可能再继续前行,只能临时找个地方靠岸。没有码头,男人们先跳上岸将两艘船绑在树上,绑好了船依然晃得剧烈。 “你去接你娘,一会儿再到这边来!”张叔迎着风朝儿子大喊。 张福再想英雄救美,亲娘还等着他护,只好先赶过去。 这边张叔与程钰上船去救四个姑娘,定王在岸边等着接应。 程钰动作矫健,先张叔一步赶至船舱,一句话都没说,拽住含珠姐妹就往外走,一手牵一个。船摇摇晃晃,姐妹俩东倒西歪,程钰不得不改成一手扶船,另一手紧紧搂住含珠,大喝道:“你抓紧她!” 含珠此时也没有心思顾忌男女避讳,牢牢将妹妹护在怀里。 船一晃,凝珠倒在姐姐身上,含珠歪到程钰怀里,程钰重重撞向船杆。 章节目录 第203章@203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后之路》,25号晚上11点准时替换。 梁通呵呵笑,打趣几句凑到了梁映芳的软轿旁边,前面就是傅宛。 梁映芳没想到哥哥如此迫不及待,硬着头皮继续扯谎,故意埋怨给傅宛听:“你真猎到山鸡了?该不会是想下山玩,打发下人去买两只留着回头糊弄我吧?” 梁通盯着帷帽下傅宛朦胧侧脸,心不在焉地回她:“别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糊弄过你?” 低低的声音,还带着尚未平复的喘.息。 傅宛悄悄攥了攥手,那里不知何时有了微微汗意。 是她多想了吗?为什么她隐隐觉得,梁通这番奔波全是为了她? 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对方又是哥哥的师兄,那个除了无礼看她外没有任何劣迹的梁家大公子,傅宛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待她察觉男人再次落到她身上的灼.灼目光,帷帽下的脸渐渐热了起来。 这人肆无忌惮,是脸皮太厚,还是以为她感觉不到? ~ 静心湖边,凉风习习。 面对浩渺湖水,傅容尽情地伸了个懒腰,让湖风从腋下指缝间穿过,“真好啊,怪不得那些文人墨客喜欢泛舟大川,一粟浮沧海,俗世里那点小烦恼又算什么。” 傅宛笑着将她胳膊按了下去,倒是傅宣高看了姐姐一眼,刚要附和一声,就见三姐姐跑到一颗柳树前折了根柳条,淘气轻佻,便闭了嘴。 傅容心里还有气呢,故意用柳条当鞭子轻轻地甩梁映芳。 梁映芳给她打了两下就开始跑,躲到梁通身后求助:“哥哥快帮我挡着点,浓浓下手真狠啊!” 梁通不知道自己露了馅,笑着劝面前的小姑娘:“一会儿船来了三妹妹再跟映芳玩吧,这里不太合适。”傅宛都劝了好几次了,温柔关切,梁通觉得挺有道理的,要是能把她娶回家,长嫂如母,傅宛也这样教导妹妹该多好。 眼神又忍不住溜了过去。 傅宛一直站在傅宸身侧躲着他,傅容开始闹时她才站了出来,听梁通那样劝妹妹,她悄悄看去,正好对上梁通掺杂着倾慕赞许和期待的目光。 傅宛脸上一热,不动声色退了回去。 又被发现了? 梁通懊恼地摸摸鼻子,觉得她胆小敏锐得像兔子,每次他不老实,都被她迅速躲掉。 偏偏懊恼之余,胸口还有愉悦和悸动,为跟她的片刻相处而高兴,为那一丝希望而火热,等他娶了她,看她还能躲到哪里去。 “浓浓!”一道惊喜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了过来。 傅容眼皮轻跳,转过身,就见一个头戴帷帽的少女边走边朝她招手,身后跟着齐策齐简。 刚要说话,胳膊被梁映芳强行抱住,傅容瞪她一眼,等齐家兄妹走到近前才与齐竺打招呼:“听知客僧说老太太伯母都来了,我想着明天兴许能瞧见你呢,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 齐竺欢喜地挽住她胳膊,眼看那边一艘双篷船正在傅宸长随的指挥下往这边划来,喜道:“你们也要坐船吗?正好我们也想泛舟,不如咱们一起吧,人多热闹。” 傅容当然不愿,只是她开口婉拒之前,那边齐策抢先对傅宸梁通道:“上次一别,咱们师兄弟许久不曾聚过了,一会儿让她们姑娘家赏景采莲,咱们临湖畅谈如何?” 梁通没应声,他想找机会跟傅宛说话,自然希望同船的人越少越好。 傅宸瞅瞅那边盯着自家三妹妹舍不得挪开眼的齐简,本能地想拒绝,只是面对齐策温和如玉的笑脸,又卡住了。 用什么理由拒绝? 自家跟梁家交情更近,但同齐家也不错,没道理他不避讳梁通,却要避讳齐家兄弟,虽然他是笃定梁通没那根弦才不担心他觊觎妹妹们的。 “好啊,不过咱们赁两条船吧,分开游湖,如此她们不怕咱们扫兴,咱们也不怕她们叽叽喳喳的头疼。” 短短几瞬犹豫,傅宸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齐策欣然应允,梁通暗生闷气。 傅容看哥哥终于顺眼了。 两艘船汇合后,傅容几个姑娘上了前面那艘,傅宸等人的落后丈远。见妹妹们都在前面玩,这边只能偶尔瞥见衣裙晃动,傅宸很是满意,齐简还算不错,照他们家浓浓却差远了。 齐策暗暗观察傅宸,发现他防备的是齐简,端起酒杯对湖饮。刚才远远一瞥,傅容娇憨淘气确实可人,不过他还是更喜欢躲在傅宸身后的傅宛,温婉守礼,貌美柔顺,是他想像里的贤妻良母。 眼看梁通也动了心思,傅家又一再疏离自家,他也不得不做回小人,将来娶进门了,他会加倍对她好,不怕她不动心。 乌篷船慢慢飘到了莲湖边上,碧绿粉荷中间已经有了几艘船只,姑娘们轻柔笑闹隐约可闻。 傅宛跟傅宣坐在船篷里,笑着看外面齐竺摘荷花。素手纤纤,美人嗅花,有趣又风雅。 “妹妹想不想摘?我陪你去。”傅宛都有些意动了,当然她肯定不会摘的,可妹妹还小,正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年纪。有她在旁边守着,不怕落水。 傅宣可去可不去,体会到姐姐的好意,她欣欣然站了起来,“好啊,咱们挑朵带回去给娘。” 姐妹俩携手去了湖边,出去时傅宛悄悄回头,见后面的船如自己所料被船篷遮掩,彼此难以相望,彻底放下心来。 “我来教你们!”齐竺最先注意到傅宛她们,热情地凑了上来,“宛姐姐宣宣都是第一次摘吧?” 傅容正在那边用网兜抓鱼,闻扭头扫了一眼,见姐姐妹妹都出来玩了,笑道:“等我抓到鱼,咱们比谁摘的花最好看!” 傅宛不放心地叮嘱她:“你仔细扶着船板,小心掉水里。” 傅容嘿嘿笑,她会水了,掉下去也不怕。 笑着笑着,心中一动。 傅容再次回头,看看紧紧站在姐姐身边的齐竺,忽地收起鱼兜,对跟她一起抓鱼的梁映芳道:“你先抓鱼,我去船里喝口茶。” 梁映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叮嘱她快去快回。 傅容又跟姐姐三人打声招呼,莲步轻移进了船篷,特意挑了靠门的地方坐,看似喝茶,眼睛却隔着竹帘缝隙盯着齐竺。 既然梁通可以求妹妹帮忙,齐策为何不可以?有些亏吃一次就够了,齐竺没有恶意最好,她要是有…… 傅容放下茶盏,又往外侧挪了挪。 傅宣看中一朵距离稍远的荷花,傅宛个子高胳膊长,笑着替妹妹摘。傅宣想扶姐姐,齐竺稳稳抱住傅宛空闲的胳膊,“我来吧,宣宣你还小。” 说着抬手别了别耳边碎发,不经意般扫视一圈,见梁映芳蹲在船边忙抓鱼,傅容躲在船篷里不知在做什么,她无意识地紧了紧手。 她不喜欢傅容,对傅宛感觉还不错的,上船前哥哥悄声相托,她虽意外,也乐意帮忙。 可就在她瞅准机会准备装作不小心推傅宛下水时,船篷门口傅容突然高声喊姐姐,齐竺腿一软,连忙松开傅宛往后退,生怕惊慌中失足掉进水里。 傅容将她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又怎会白白让她谋划一番?着急地跑过来,看似要去扶姐姐,却在齐竺转身后退时用力撞了上去。 扑通的落水声,姑娘尖细的惊呼,先后传了出去。 后面船上四个少年陡然站了起来,齐策离船头最近,最先跳了下去,梁通傅宸想到之前傅容喊了声姐姐,同时色变,紧跟着跳水,拼命往前游,齐简不会水,只能站在船上干着急。 于是梁映芳跟傅容三姐妹站在船头或真或假着急救齐竺的时候,就见船头那边争先恐后般转过来三道身影,梁通在前,几乎只领先齐策半个身子。 梁映芳大喊哥哥。 梁通抬头望去,没看见妹妹,先看到了船头个子最高的姑娘。她没戴帷帽,俏脸发白,似是察觉了他的注视,扭头看过来,眸若秋水。 原来掉下去的不是她…… 梁通怔在水里,想到自己白白拼了一场,抹把脸笑了。 少年看到自己就不游了,又笑得那样傻,傅宛如何不懂他的心意? 有个人这样着急自己,比哥哥还先冲过来…… 傅宛心跳不稳,一时忘了齐竺还在水里挣扎,落荒逃进了船篷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躲避那双明亮的眼睛,才能压住那突如其来的悸动。 傅容也将梁通的举动看在眼里,说不感激那肯定是假的,但她更关注的是齐策的反应。 齐策没什么表情,只在看清是齐竺落水后一边游向妹妹一边扫了船头一眼。 他有些阴沉的目光对上了傅容的。 傅容很想装无辜,但她太憎恶齐策,明明心里还在犹豫要不要挑明态度,嘴角已经自作主张地翘了起来,眼里也浮现幸灾乐祸。 但凡美人几乎都有双会说话的眼睛,傅容这双眼睛更不例外,里面的得意近似挑衅。 齐策深深看她一眼,夹住妹妹朝后头的船游去,口中依然冠冕堂皇:“正堂少渠你们继续逛,阿竺落水,我先带她回去,咱们改日再聚。” 傅宸梁通只好上了几个姑娘的船,傅宸想问到底怎么回事,傅容指着后面船篷催道:“你们先去换身衣衫,收拾整齐咱们再说话。” 傅宸点点头,领着梁通往后走:“我带了两身衣裳,师兄先凑合一下吧。” 梁通“嗯”了声。 二人换好衣裳,傅容单独进了船篷,在傅宸梁通疑惑的注视下低声说出实情,最后分析道:“你们说齐策最先跳水的,那么姐姐真的落水,不出意外也是齐策先救下姐姐,之后有什么后果你们应该想的到。” 傅宸面色阴沉,梁通铁拳咔咔作响。 傅容过了会才继续道:“怕姐姐难堪,我只说齐竺是意外落水的,实话告诉你们不是要你们去打齐策,只是提醒你们以后要防备他,虚与委蛇可以,千万别再当兄弟看。” 前世姐姐死后,傅家与齐家成了对头,官场上哥哥自然防着齐策,如今齐策再三纠缠,她不得不解释清楚,而梁通既是好兄长,又真心喜欢姐姐,她不用担心姐姐的闺誉。 傅宸冷静,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梁通却是冲动的,心上人被人处心积虑惦记,他如何忍得下去? 他猛地站了起来,傅宸以为他要去追齐家的船,忙拽住梁通胳膊:“师兄你冷静点,这事闹大了是宛宛吃亏!” 梁通只是气愤又不是莽夫,他当然明白女子在这种事情上的不易,甩开傅宸,他原地转了两圈,良久才对傅容憋出一句话:“请三妹妹把你姐姐叫过来,我,我有话问她。” 又回头吩咐傅宸:“你先出去。” 等什么机会?齐策都抢到跟前来了,他再拖拖拉拉的,一不小心媳妇就成别人的了。 傅容傻眼了,这人未免太直接了吧? 傅宸比她更傻,梁通撵他出去,意思是想单独跟他的宝贝乖妹妹说话? 他凭什么啊? 刚想追问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梁通突然抓抓头发,大步越过傅容出去了,直接进了前面船篷。 没等傅容兄妹反应过来,就见梁映芳将一脸愤怒的傅宣抱了出来,心虚地朝他们赔笑:“我哥哥就说几句话,你们稍微等一会儿行不?” 傅宸气红了脸,傅容咬咬唇,抱住他腰拦住他,瞪着梁映芳道:“只此一次,若你哥哥惹我姐姐生气,我,我就跟你……我就把你扔水里去!” 绝交二字,终究说不出口,姐姐是家人,梁映芳兄妹,也算半个家人,她不想因一时冲动伤了好姐妹的心。 她肯成全,梁映芳该高兴的,不知为何眼睛却酸了,转过身掩饰,“你们放心,哥哥敢欺负宛姐姐,我第一个不饶他!” 傅容目光移向船篷。 梁通是去诉情了? 可是一朵花,真的会喜欢上一坨黑泥吗?花插在黑泥上…… 章节目录 第204章@204 > 太夫人这次中风远比上次凶险,请了京城名医来诊治,总算把命救回来了,但太夫人再没有前面的幸运,半边身子瘫了,眼睛、嘴巴歪了十来天才勉强恢复成原样,说话含糊不清。 虽然瘫了,太夫人神智尚在,知道是谁害自己变成这样的,陆明玉探望结束要走,太夫人就用她还能动的那只手指着陆明玉使劲儿,嘴里啊啊地嘟囔着什么。 陆明玉不明所以。 万姝在这边伺候好几日了,此时太夫人终于想到要折磨陆明玉,万姝立即从楚二夫人身后走出来,笑着道:“嫂子,你一直忙着照顾棠棠,祖母好几天没见到你,想你了,希望今晚你陪她呢。” 太夫人就咧着依然有些歪的嘴笑,满意地点头。 孝道压在头上,陆明玉不能随心所欲,好在只是在这里坐一晚,也没什么,便浅笑着对楚二夫人道:“二婶先回去休息吧。” 楚二夫人知道侄子舍不得这个媳妇在太夫人这边受委屈,不过小辈孝敬长辈是天经地义,她们娘几个轮了好几天了,凭什么侄媳妇就能躲清闲?便是让陆明玉连续伺候太夫人,道理也讲的清。 最后看眼床上瘫着的婆母,楚二夫人领着儿媳妇、女儿走了。 楚盈没动,想留在这边陪嫂子。 她形容憔悴,把太夫人发病完全归咎在了自己身上,短短半个月瘦了一圈,陆明玉心疼小姑子,好说歹说把人劝回去了。楚盈走后,采桑也带着针线从定风堂回来了,交给陆明玉。 陆明玉就坐到床前三步外,浅笑着对一直盯着她的太夫人道:“祖母,我给您做条抹额吧。”说完挑了彩线,真的低头穿针引钱起来,面容恬淡,仿佛祖孙俩感情多好似的。 太夫人留她是为了折腾她,陆明玉摆出这副悠闲样,太夫人顿时生了一肚子火,转转脑袋,指着桌子上的茶水啊啊。 陆明玉抬头看看,平静地吩咐采桑:“太夫人渴了,快端茶。” 采桑哎了声,提壶倒茶,要去伺候太夫人。 太夫人不满意,指着陆明玉,非要陆明玉亲自动手。 陆明玉叹口气,放下针线走过去,歪坐在床边,端着茶碗道:“祖母,郎中说您现在不宜动怒,您为何病成这样,您比谁都清楚,与其浪费心力在我身上,祖母真的不如好好休养,也许还能下地走动,到时候去花园里赏赏春光岂不更好?” 都快入土的人了,陆明玉连与太夫人斗的闲情都没有,一手扶着太夫人肩膀,一手端茶喂她。太夫人阴狠狠地瞪着她,忽的抬起右手一推,茶碗就朝陆明玉翻了过来。 陆明玉早就料到了,但她没有躲,任由茶水洒在衣襟上。 太夫人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陆明玉也笑了,放好太夫人,她站起身,懊恼地擦擦衣襟道:“都怪我笨手笨脚,祖母您先休息,我回去换身衣裳再来。”至于何时再回,嗯,女儿还小黏着娘亲,她得多哄一会儿。 她没有隐藏自己的心思,太夫人明白后,气得浑身发抖,右手不停地拍床。 陆明玉径自转身,刚要走,外面丫鬟报楚行来了。 陆明玉有些惊讶,楚行今天回来地够早的。 她回头看太夫人,再看看衣襟。 太夫人狠狠瞪她,却在那道脚步声跨进内室后,瞬间平静了下去,一动不动地在那儿躺着,显得苍老又可怜。她想装,陆明玉却不屑添油加醋跟丈夫抱怨什么,见楚行目光落在她身上,陆明玉只淡淡一笑:“刚刚端茶不小心歪了下,你陪祖母说话吧,我先去换身衣裳,哄完棠棠睡觉再来。” 直晚饭要在定风堂用了。 楚行拦住妻子,低头看着她道:“早点睡,今晚我陪祖母。” 陆明玉嗯了声。 床上太夫人却呜呜地表示反对,看不得孙子这么宠陆明玉。 楚行握了妻子肩膀一下,让她先走,旁边采桑没有主子的度量,小声地解释道:“国公爷,刚刚太夫人……” “闭嘴。”陆明玉及时喝断她的话,领着采桑走了。 但不用采桑提醒,楚行也猜得到怎么回事。他捡起倒在地上的茶碗放回桌子上,然后坐到太夫人身边,黑眸复杂地看着太夫人。这是他亲祖母,他明明清楚祖母现在受不得刺激,却还是默许祖母听闻皇上册封容妃为皇贵妃的消息,而祖母,果然病情加重。 楚行心中愧疚,他最后的期望,是祖母经此一吓大彻大悟,从此只管修身养性,如果可以,楚行宁可祖母瘫痪,也不愿祖母忘了他们这些子孙。但祖母还是老样子,想着法要磋磨妻子。 “祖母,您替我们操劳了一辈子,您放心,孙子都记得。”楚行慢慢跪了下去,双手握着太夫人布满皱纹的手,他额头贴在上面,声音恭孝而依恋。也许明天,祖母就不记得他这个孙子了,但楚行会永远记得祖母曾经对他的好。这是他祖母,是他除了父母外最亲的长辈,她只是老了糊涂了,并非真的看不得他好。 太夫人呆呆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孙子,她以为孙子会被陆明玉蒙蔽指责她欺负他媳妇,没想到孙子竟然这般孝敬她。太夫人心中的戾气慢慢地散去,她就知道,孙子的心始终是偏向她的。 “祖母,我重新给您倒碗茶?”楚行跪了足足一刻钟,才缓缓抬头,凤眼很平静,又仿佛浮动着化不开的浓雾。 太夫人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好像看不清孙子了,但她听出了孙子话里的恭顺,欣慰地点点头,慈爱地笑了。楚行握紧她手,良久才松开,去给太夫人倒茶。内室只有他们祖孙俩,楚行背对太夫人站着,看着葛神医留给他的药丸在茶水里一点一点地融化,他的心也如大风过境的湖水,逐渐平静。 这一晚,楚行一直在太夫人身边守着,太夫人睡着了,他也没有打盹,身姿笔直地在床边坐了一整晚。寅正魏腾来提醒他要进宫上朝了,楚行才面无表情地离开。 东边的天空,无声无息露出了一抹鱼肚白,随着第一声嘹亮的鸡鸣,开始有百姓家里传来门板转动声,传来妇人催孩子起床声,一户户屋顶,也陆续腾起袅袅炊烟。 陆明玉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生,楚行不在身边,她就睡不好。躺着难受,天未大亮,她就起了,派小丫鬟去看看前院国公爷进宫了没。得知楚行早已出发,陆明玉莫名松了口气。 “夫人夫人,太夫人又出事了,二姑娘让您快点过去……” 与那日揽月的焦急相比,这次听说三秋堂又有动静,采桑相当平静,甚至很是不情愿通传的样子。陆明玉听说是小姑子催她,便没有耽搁,趁女儿还没睡醒去了三秋堂。 路上遇见楚二夫人娘仨,楚随也在,他不用上早朝,起得比楚行晚。 万姝见陆明玉是从定风堂那边来的,瞅瞅婆母,特别吃惊地问:“昨晚祖母不是让嫂子守夜吗,嫂子怎么……” 陆明玉淡淡道:“晚上棠棠哭闹,国公爷让我回去照顾棠棠,他守了祖母一晚。” 人家夫妻恩爱,万姝攥攥帕子,还想说两句酸话,楚随突然走过来,挡住陆明玉身影,然后冷冷看万姝,不满之意溢于表。万姝咬咬唇,只在心里嘀咕。 一行人寒暄两句,继续赶往三秋堂。 三秋堂里,楚盈坐在床边,正在陪太夫人说话,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祖母,我是盈盈啊,我真是您孙女,是您将我带大的,您都忘了吗?”哭是因为祖母记不得事了,笑是因为祖母不瘫了,连脸上都恢复了一丝精气神。 太夫人茫然地看着床前的小姑娘,只觉得瞧着眼熟,有种亲近感,但其他的一概都记不起来了。很快陆明玉一行人到了,太夫人依然认不出,只在楚随凑过来时,太夫人略微动容。 “祖母,我是时谦,您好好想想?”楚随跪在床前,同样悲喜交加。 太夫人低头,仔细端详楚随,再瞅瞅楚盈、楚湘,忽然笑了:“长得都挺俊的。” 楚湘、楚盈顿时破涕而笑。 楚随则是哭笑不得,起身给祖母介绍母亲、媳妇、嫂子。 太夫人不停地点头,看到陆明玉,她眼睛一亮,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这孩子可真好看,真是我孙媳妇?” 陆明玉本来还怀疑老太太又想出了什么折腾人的新招,此时对上太夫人欣赏又惊喜的目光,陆明玉便知道,太夫人是真的忘了前尘往事了。明白之后,她心情复杂地朝太夫人点点头,轻声解释道:“祖母,我刚刚派人给宫里递信儿了,国公爷一会儿就回来看您。” 太夫人习惯地点头,同样想不起长孙的模样,茫然地听众人说话,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大概两刻钟后,楚行、楚二老爷回来了。 陆明玉紧张地观察丈夫。 楚行看到太夫人变成这样,惊诧过后,很快就镇定下来,趁丫鬟们服侍太夫人洗漱时,他把一家人叫到堂屋,肃容叮嘱道:“祖母先前思虑过重才致使中风瘫痪,现在祖母阴差阳错忘了前事,未必不是一件幸事。今日起,咱们在祖母面前只报喜不报忧,否则即便大意说漏嘴,只要惹祖母烦心,就别怪我家法处置。” 视线从楚随身上开始,一一扫过万姝与两个妹妹,最后定在了妻子脸上,一副就算妻子犯错,他也不会纵容的凛然姿态。 陆明玉垂眸偷笑,这人真会装,没人去太夫人面前说她坏话她就知足了,她怎么会闲的没事去提醒太夫人与她的“仇怨?” 当众说完,楚行又单独与楚二老爷待了会儿,委婉地提醒叔父管好婶母与堂妹王妃。楚二老爷很清楚老母是因为忧心长女的前程才病倒的,又愧疚又悔恨当初把女儿嫁给庆王,此时被侄子“教导”,他身为叔父不能太卑微,只拍拍侄子肩膀,让他放心。 对楚二老爷,楚行恭敬有加,轮到楚随,楚行语气就严厉起来,让他管好万姝。楚行身居高位差事繁忙,回到家里只关心祖母妹妹与妻子女儿,陆明玉不跟他抱怨,楚行就不知道弟妹与妻子之间的暗潮涌动,他之所以这么告诫堂弟,是因为万姝是皇后娘家侄女,也是防着万姝因为润哥儿去太夫人面前闹。 楚随早上刚亲耳听到万姝暗讽陆明玉不孝,闻只当兄长也听说了,惭愧不已,回头又跟万姝吵了一架。 他们夫妻隔几天就要吵一次,陆明玉已经见怪不怪了,一心为太夫人的变化庆幸。说到底,太夫人是家中长辈,她有办法躲清闲,但传出去难免会落个不孝的名声,现在太夫人就是一个慈祥的老太太,喜欢她也喜欢女儿,陆明玉就愿意去那边请安走动了。 但陆明玉还是敏感地察觉到,楚行最近有些……沉默寡,哄女儿时笑容都不多了。 “祖母忘了你,是不是心里不好受?”夜里躺下,陆明玉靠到楚行怀中,小声地问道。骨肉至亲,她因为解决一桩烦心事放松,楚行这个亲孙子怕是会难过吧? 楚行拍拍她肩膀,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不后悔,他只是对祖母有愧。他可以给自己找借口,说下药是为了祖母能安度晚年,可楚行做不到自欺欺人,他很清楚,他那么做主要是不想妻子、妹妹受委屈,不想自己左右为难。 他终究是个自私的人,选择了对自己来说最轻松的办法,罔顾祖母意愿。 “我知道你难受,”陆明玉掌心贴住他胸口,轻轻地蹭了好几圈,最后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可我很高兴,祖母不厌恶我了,祖母也真心喜欢棠棠了,咱们棠棠那么可爱,如果不是因为我,之前祖母肯定也会喜欢她的……” 声音变得哽咽起来,眼泪落在他身上。 楚行手臂一紧,翻身压住她,“别哭,我喜欢你每天都笑。” “那你也别烦心了?”陆明玉泪眼模糊地摸他眉头,“棠棠马上周岁了,你总皱着眉怎么行?” 原来是担心他。 楚行握住她手,放在嘴边亲,“好,我都听你的。” 既然做了选择,那就该往前看,看妻子心情舒畅,陪她一起开心。 章节目录 第205章@205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后之路》,26号晚上11点准时替换。 “也不知道你们爹爹现在在做什么。”乔氏眺望山下,轻轻地道。今日休沐,丈夫原打算陪他们来的,不巧有人相请脱不开身。 “哄弟弟呢吧。”傅容笑着回道,自家爹爹就是天下第一好男人,傅容无比相信他。 乔氏也信丈夫,不过闲着无聊随便提了一句。转个弯,她仰头看天边的霞云,赶巧一道霞光照亮了山顶一处檐角,不由奇道:“那里也是寺院吧?位置真好,看着就是大吉之地。” 傅容翘首望去,目光复杂。 其实那是郡王府在此处的别院,整座岚山均归竹林寺所有,除了郡王府,再无人能在山上占一地,最多有个常住的客房而已。 “不是寺院吧,刚刚我见那边冒炊烟,竹林寺伙房并不在那边啊。”一个小丫鬟机灵地道。 傅容心跳一滞,难道郡王府有人来了?复又莞尔,徐家主子们没来,照看庄子的下人也要开火的,再说,来了又如何?现在的她是傅家娇养的女儿,不是徐家媳妇,就算见到郡王妃,她也不必低声下气,有所忌惮。 至于徐宴,两人前世初遇是在年后的元宵节上,应该不会提前吧? 因明日要早起听经,这晚一家子都歇得特别早,傅容照旧练了两刻钟腿功,沐浴过后靠在躺椅上歇着。兰香坐在后面帮她绞发,快结束时歪头看看傅容,见她眼睛睁着,这才小声问:“姑娘今晚看书还是练字?” 看看书或写写字,是傅容学腿功后新养的习惯,留着打发晾干头发那点闲暇。 山中幽静,窗外竹影婆娑,傅容起身披上外衫,看看窗边的红木桌:“练会儿字吧。” 一旁梅香立即上前铺纸研墨。 傅容起兴练字,倒不是想当才女,惟求字迹能入眼,日后需要在外人面前写字时能得点客套赞许。前世郡王妃以孝顺为名要她抄经书,总拿字丑为由命她重写,写不完就不许出来,傅容闹了两次就老实了,憋着气苦练,早早堵住郡王妃的嘴,让她就算看不上,也无法昧着良心指责,也多亏这个,傅容的字精进颇多,重新练省了不少功夫。 素手执笔,漆黑的墨落到淡黄的宣纸上,微响反衬屋中宁静。 白日里对齐家兄妹的愤怒,对姐姐未来的担忧,都在一笔一划里慢慢沉了下去。 描完一篇小楷,头发彻底干了。 傅容放下笔,伸伸懒腰,洗过手后钻进了纱帐。 或许是日有所思,这晚傅容梦到了徐晏,梦到了跟徐晏的初遇。 花灯璀璨,挂满了整整一条街,她在父兄的看护下站在一个摊子前猜灯谜,绞尽脑汁时忽然察觉有人在看她,歪头看过去,对上柔和灯光里徐晏怔怔的面庞。那会儿傅容已经认出他了,所以她没有生气,只朝他笑了笑,转而继续猜灯谜。 徐晏上前跟父兄打招呼,她规规矩矩喊了声“世子”。 后来她喊他相公,喊他云升…… 半梦半醒间,傅容睁开了眼睛。 纱帐里漆黑一片。 傅容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辈子,还是不要再见徐晏了。 傅容怕徐晏再次喜欢上她,她虽没有痴情于徐晏,徐晏对她好,傅容也不想再惹徐晏伤心。她注定不会再嫁给他,那么不如从来没有相遇,她有她的路要走,他也该找个真正适合他的姑娘,一个让他母亲妹妹满意的贤妻。 ~ “琴香手真巧,姑娘这样打扮跟观音娘娘似的。”傅容贴好花钿转过来,兰香惊艳地道。 傅容嗔她:“我有那么老吗?” 说着又瞄了一眼镜子。 花钿张扬,来竹林寺还精心打扮有些不敬,琴香就做了一个类似观音像额间痣的花钿给她,水滴状的。因是红色,依然有些艳,但傅容会打扮啊,今儿个特意穿了身素净的白裙,浑身上下只有发间一朵白玉珠花,连耳环都没戴,安安静静坐着时,连傅容都差点认不出自己了。 正臭美呢,梅香在外头催道:“姑娘好了吗?夫人跟二姑娘六姑娘都在门口等着了!” 傅容赶紧往外走。 到了门口,她故意放慢步子,没有像往常那样同母亲撒娇,而是忍笑装出一副娴静样,怕眼里笑意藏不住,垂了眼帘。 乔氏看呆了,她的女儿该不会真被天宫里的王母娘娘看中,要飞走了吧? 倒是傅宛听傅容提起过会这样打扮,惊艳过后笑着拉住妹妹的手,“浓浓这样好……你笑什么啊,一笑就露馅儿了,真是片刻都扮不了乖!” 傅容就是忍不住啊,外人夸她她会假装矜持,熟悉的亲人夸,她总想笑。 乔氏又放心又无奈地瞪她一眼,“走吧,今日是净俭大师讲经,咱们别迟了。” 高僧们讲经也各有风格,这位净俭大师面慈音和,讲解佛理通俗易懂,女眷们都喜欢听他开坛,有不少都会特意提前打听清楚,得知轮到净俭大师开坛才过来。 母女四人在傅宸的陪伴下不缓不急地朝讲经院走去。 走到半路遇上从另一条路过来的齐家一行人。 “老太太,齐夫人,昨儿个我得知阿竺落水时天色已晚,没能亲自领着浓浓过去赔礼,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阿竺怎么样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乔氏快步迎上去,握着齐竺的手上下打量,又回头训傅容:“还不过来给阿竺赔罪?” 傅容上前,不安又愧疚地望着齐竺:“阿竺你别生气,我真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我昨晚都没睡好觉,生怕你病了。”敢打姐姐的主意,傅容对齐竺再无好感,乐得气她。 齐竺笑着摇头:“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浓浓别自责,是我自己没站稳呢。” 袖子里的手却攥得紧紧。 旁人都被傅容骗了,只有她清楚,傅容分明是故意撞上她的!就算傅容看出她的心思又怎样,她都收手了,她何必再来欺负她? 看着傅容白玉般细腻的脸庞,齐竺在心里连续骂了三次老天爷不长眼,为何没叫她…… “好了,散场后再聊,咱们先进去吧。”齐老太太诚心向佛,含笑打断了两对母女的客套,目光在傅家三姐妹身上转一圈,看到傅宛时有些遗憾。自寿宴之后,自家相邀乔氏拒了两次,可见是没有结亲的意思,不过当她看见傅容,还是由衷赞道:“浓浓这扮相好,像一座小观音!” 傅容掩唇笑:“老太太真会哄人,我是观音,那您岂不是王母娘娘?” 小姑娘娇娇的招人稀罕,齐老太太想把傅容叫到身边陪着,傅容却没领会般退到母亲身后。 齐老太太只好打消念头,打头走了。 傅容习惯地看向齐策。 齐策正好也在看她,目光相对,他轻轻笑了,俊美脸庞在晨光里越发神采非凡。 傅容微怔,他怎么没生气,昨天在水里还瞪她…… 还没反应过来,齐策已经朝前走了。 傅容猜不透这人到底在想什么,索性不再费心。反正姐姐跟梁通的好事近了,以姐姐的脾气往后轻易不会出门的,她再也不用怕齐策捣鬼。 “云升,你怎么在这儿?” 就在傅容准备收回视线时,忽见齐策大步上前,同对面一个锦袍少年寒暄,那少年被齐老太太齐夫人挡了身形,傅容又比较靠后,只能瞧见一片衣角。 但齐策的称呼,足以让傅容猜到少年的身份。 毕竟是三年的枕边人,此时遇见得毫无准备,傅容突然有些心乱。 她听见徐晏用温和清润的声音同几位长辈见礼,说他是来陪母亲听经的,她听见齐竺用比平时更娇柔的声音喊他世子哥哥,徐晏随意应了声,转而请女眷们先进讲经院,又邀齐策齐简还有自家哥哥去附近凉亭小坐。 母亲领着妹妹往前走了。 闭上眼睛再睁开,傅容目不斜视,从容地跟姐姐并肩而行。 乱什么? 就当陌生人好了。 ~ 徐晏跟齐策傅宸并肩站在一侧,目送长辈们往前走,乔氏母女过去之后,就剩傅容姐妹了。 傅宛穿了淡紫色的褙子,一袭白裙,清雅得体。 傅容一身白衣,本是为了敬佛,偏偏在这绿意盎然的清幽古刹,如此穿着更为惹眼。 徐晏就不自由主看了小姑娘一眼。 只一眼,心中某个地方好像就不一样了,像被微风从心头吹过,又似有春水从心底涌出。 美人如剑。 满室宝剑,看似完全相同,挑剑的人总能根据剑刃光影等难以说的细微之处找到最合他心意的,选剑尚需细细辩解,人就不一样了。有些人你看到她的时候,便会陷进去,所谓一见钟情,也许熟悉了发现对方不过尔尔,但在最初相遇的那一瞬,眼中只剩对方,魂牵梦萦。 徐晏怔怔地看着那个姑娘。 她很美,比他见过的任何姑娘都美。可徐晏觉得,她身上又有旁的美人身上没有的东西,如她额间清新脱俗又暗透妩媚的花钿,换一个人,都戴不出这种味道,还有她浓密眼睫也无法完全遮掩的水眸,那里面波光流转,看似娴静淡然,又仿佛欲语还休。 她就这样从他身前经过,始终未看他一眼,淡漠得让他第一次因哪个姑娘不看他而暗自失望。 看个头,是,傅家的三姑娘? 徐晏还想追寻小姑娘身影,齐策齐简傅宸几乎同时侧转过身,挡住了他视线,齐策紧挨着他,因此先开口:“咱们走吧,好久不曾叙旧了。” 徐晏顺势收心,转身走了。 到底是郡王府世子,短暂失态已是罕见。 傅宸很快就发现,这位郡王府世子跟他说的话比以前稍微多了些。虽然都是信都城的贵公子,他来得晚,论交情比不上徐晏与齐策之间,徐晏又是那种无需看任何人脸色无需与任何人套近乎的身份,是以对他客气而疏离。 但傅宸并没有因这份殊荣高兴。 昨天是宛宛被人看上,今天又轮到浓浓了吗?自家妹妹无人问津他会气那些人没有眼光,可妹妹们接连被人盯上,傅宸又有种从小看到大的宝贝要被人抢走了的不快。 他不太热络地同三人说话,眼睛瞅着讲经院,只盼早点结束,一家人早早回家。 一墙之隔。 讲经院中央生了一株足足有四五百年的古槐,枝叶繁茂,亭亭如盖,讲经坛就设在古槐正底下,其实很简单,一个灰扑扑泛旧的蒲团,只等高僧来坐,旁边连杯茶水都没有,但正是这种简朴自然,才更让人心灵纯净。 进来之后,傅容本能地寻找郡王妃。 找到了,郡王妃坐在最前面的位置,整排只她一人,正仰头望树,不知心想什么,身后一众女眷都静悄悄的,屏气凝神,瞧见她们这一行人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出声寒暄。 傅容突然有些羡慕郡王妃。 天高皇帝远,别看京城里那么多王爷王妃,在这信都城,郡王府就是天,郡王妃就是城里最尊贵的女人,没人敢得罪她,就算是信都王徐耀成,不喜她到每月只逢整日才过去,表面上的敬重也是给她的。 “咱们过去给郡王妃请安吧。”齐老太太轻声道。 都是官家太太,这些礼数是应当的,乔氏也有拜见郡王妃的资格,便领着三个女儿跟着过去了。 傅容慢慢接近郡王妃,心里是震惊。如果说前世她最恨之人是害死姐姐的齐策,第二恨的就是对她百般欺凌折磨的婆婆,她以为重生再见依然会恨这个女人,可走得近了,瞧见郡王妃偏瘦却雍容冷艳的脸,傅容竟然没什么感觉,平静如水。 是因为知道,这辈子她再也不会嫁进郡王府,所以郡王妃私底下的偏执无理都跟她无关吗? 是了,她重生了,有些注定不再相关的人,又何必再执着前世怨恨?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见过郡王妃娘娘。”傅容跟姐妹们一起行礼。 郡王妃长乔氏两岁,养尊处优,瞧着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此时她端坐着,挨个打量面前四个小姑娘,嘴角难以察觉地往上勾了勾,勉强算是笑了,“好,早就听闻傅大人家里有三朵掌上明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跟阿竺都不相上下,回头得空来我们府上玩,给汐儿做个伴。” 乔氏喜道:“娘娘相邀,是她们姐仨的福气。” 郡王妃颔首,身旁婢女送上见面礼,昨天傅家人上山她就得了信儿的。 姐妹三人分别得了三对儿翡翠镯子,质地均匀,艳绿亮泽,更难得的是出自同一个翡翠坑。 傅容轻轻摩挲手腕上的极品翡翠,只觉得好笑。 真是奇了,前世梁映芳没邀她来竹林寺,她自然也没在这儿遇见郡王妃,是明年开春于郡王府的花宴上初见的,没想到得的礼却是一样。 章节目录 第206章@206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后之路》,27号中午12点准时替换。 傅容轻轻摩挲手腕上的极品翡翠,只觉得好笑。 真是奇了,前世梁映芳没邀她来竹林寺,她自然也没在这儿遇见郡王妃,是明年开春郡王府花宴上初见的,没想到得的礼却是一样的。那时郡王妃身边的丫鬟说这三对儿镯子出自同一个翡翠坑,郡王妃特意给她们姐妹留的,傅容只当是客套话,现在看来,确有此事。 郡王妃,挺有心的,正因为这份细腻玲珑心,后来她想躲懒的小把戏都没逃过人家法眼,只能任其揉搓调.教。 不为别的,就为了避开这个厉害的婆婆,这辈子她也不能跟徐晏有牵扯啊。 傅容安安静静站在姐姐旁边,听齐夫人跟郡王妃说话:“娘娘怎么没把县主带来?” 郡王妃道:“她这几日犯懒,不爱出门。” 齐夫人马上说了些小姑娘调理身体的巧方。 傅容心不在焉地听着,余光里瞥见齐竺满眼崇拜地望着郡王妃,想到刚刚在外头听到的那声娇滴滴的“世子哥哥”,心思动了动。 她知道齐竺喜欢徐晏,后来徐晏对她的爱慕昭然若揭,齐竺便默默收了心,还诚心祝福她与徐晏百年好合。那会儿傅容当她真的那么豁达,现在想想,齐竺能做出陷害姐姐的事,前世的落落大方明辨是非,又有几成真几成假? 可惜她注定要失望了,徐晏根本就不喜欢她那样的,徐晏喜欢…… 傅容忽的皱眉。 徐晏当然喜欢她了,但这次她避开之后,徐晏跟齐竺有没有可能? 齐大老爷是从二品大员,论身份,齐竺是能入郡王府的眼的。 傅容心里有那么点不是滋味儿,她不在乎徐晏娶旁人,但那个人,她绝不希望是齐竺。 因为齐竺不配。 但她有什么办法呢?徐晏娶谁,他自己可以决定,他父母可以决定,唯独轮不到她干涉,她也没有立场干涉。 先看看吧,徐晏早就认识齐竺了,既然前世没看上,说不定这次依然看不上。 随着母亲回到自家人的位子上,傅容看向正往这边走来的高僧,将那些俗念收了起来。 佛理确实能静心,起身离席时,傅容只觉得浑身轻松。 众人按尊卑离去,郡王妃打头,紧接着是齐家女眷,乔氏母女随其后,边走边聊,挨得很近。 傅容有心不去看徐晏,认真地跟姐姐妹妹辩论一句佛理,因此没发现徐晏过来迎接郡王妃时看向她的隐含期待的目光。 齐策倒是看得清清楚楚,见傅容对这位信都第一贵公子根本没有关注,满意地笑了。 傅宛貌美温柔端庄大方,是他理想的妻子人选,却也不是必须娶她。傅家一家和睦,姐妹情深,如果傅宛察觉妹妹喜欢他,还再三破坏他亲近她的计划,傅宛肯定不会答应嫁他的。昨晚想通这点后,齐策彻底放弃了傅宛,只拿不准该如何处置傅容这丫头。男儿大丈夫,不该跟一个小姑娘斗,然一想到船头姑娘得意的挑衅眼神,到底意难平。 今天早上,看她一袭白裙仙子般婷婷走来,一颦一笑皆是娇,齐策突然发现,这样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如此倾慕自己,他何不就顺她心意将她娶回来?妹妹不喜傅容,好在两人年纪相当,傅容进门时妹妹应该也快嫁了,姑嫂聚少离多便闹不出大别扭。傅容不够端庄,他可以慢慢教她,让她上得了厅堂,私底下又可以继续娇媚下去。 妻子妻子,最重要的还是会伺候丈夫,而齐策相信,那种事情上傅容定能胜过她姐姐。 越想越觉得可行,待齐策发现傅容对他一心一意后,意外心动。 因为喜欢,才容不得他觊觎姐姐,女儿家的醋意,算不得大毛病。 “伯母慢走,我们先回去了。” 熟稔地朝乔氏行礼,转身之前,齐策偷眼看向傅容,正好傅容听到他声音也看了过来…… 傅容有一双非常漂亮灵动的眼睛。 心境不同,想法也就不同,将傅容看成内定妻子后,齐策就开始欣赏起小姑娘的美貌了,朝爱慕他的小姑娘温柔一笑,这才转身离去。 傅容怔了会儿才猛地打个激灵,起了一身小疙瘩。 “是不是冷了?”傅宛关切地抓住她手,清凉细腻,不由小声责怪道:“山上凉,让你多穿点你也不听,现在知道冷了吧?” 傅容任由姐姐唠叨,脑海里只剩齐策那温柔一笑。 活了两辈子,傅容自认很了解男人,眼下却完全猜不透齐策的心思了。 笑成那样,是笑里藏刀?另一种示威? 傅容又打了个寒颤,如果齐策真要示威,她宁可他狠狠瞪她一眼啊…… ~ 梁通动作很快,傅容她们回去第二天,梁家就托人提亲来了。 来人是梁通的婶娘,一张巧嘴能说会道。 “论家世啊,是我们少渠高攀了,更不用说二姑娘花一般的人物,少渠若能娶到二姑娘,那简直是积了八辈子的福气呢,好在少渠模样还行,再说男女过日子,讲究男才女貌,男人最重要的还是得有本事。” “少渠是个有心的,都想好了,明年跟正堂一起进京选拔侍卫,凭他们师兄弟的本事,被选上没问题,这样少渠在京任职,日后你们调到京城了,一家人就又能团聚了,如此既能给二姑娘赚份体面,又能照顾二姑娘思亲之情,岂不两全其美?更不用说婚后小两口自己住,二姑娘当家做主,少了多少琐碎事呢。” 一番话专拣好听的说,偏偏又都是大实话。 乔氏颇为心动,晚上兴奋地跟丈夫商量。 傅品仔细想了想。 梁家是武学世家,就算梁通不当官,凭他梁家嫡长孙的身份,也是配得上自家女儿的,就是梁通体格健壮,都是从武,却比傅宸齐策壮了一圈,也不知道女儿瞧不瞧得上…… “你去问问宛姐儿的意思。” 这就是默许了。 以长女的脾性,他们觉得好,女儿多半也会应下。 大女儿婚事有了合心意的着落,乔氏兴奋又不舍,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是傅品受不了妻子,抱起来狠狠折腾了一番总算将人哄着了。 一觉醒来,乔氏将话好好琢磨了番,满面红光地去了傅宛那里。 谈及婚事,傅宛红着脸不说话,最后被母亲逼得无可奈何,只道凭长辈做主。 乔氏哪还有不懂的,准是那日几个孩子一起游湖时,女儿已经相上梁通了。 两家都看好,年纪又都合适,就开始互换庚帖合八字,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齐策得知后只是笑笑,转而想到他跟傅容。 傅宛十五岁傅品才开始张罗婚事,足见有多舍不得女儿,那么就更不可能早早把最宝贝的傅容许出去,且半年里连续给两个女儿定亲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现在去提亲纯属不识趣。傅宛最迟明年出嫁,那时他再提亲好了。 京城徐晋就没他那么冷静了。 独自坐在书桌前,徐晋拿起属下第二次送上来的更为详细的密信,目光阴沉。 是梁映芳撺掇傅家姐妹去竹林寺的,赶巧净俭大师开坛,齐老太太、郡王妃也都去了。 齐竺心怀不轨被识破,傅容推齐竺落水,梁通与傅宛密谈,应是那时得了傅宛芳心,这才有了傅、梁两家议婚。 傅宛嫁谁他不在乎,徐晋只想知道为何傅容与徐晏会在竹林寺碰上,不是年后才遇见的吗?还有那个齐策,他不是喜欢傅宛吗,为何两次对傅容笑? 他笑什么? “嘭”地一声,徐晋猛地起身,一脚将紫檀木书桌踹离了原位。 他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他以为对她的大体动向一清二楚,所以放心让她留在冀州,所以开始只让属下留意傅家动静,没有盯得太紧,他只需找机会在傅容遇见徐晏之前让她对他上心就够了。他人比徐晏好,身份比徐晏高,她那么虚荣势利,自然会想方设法主动抱住他这个王爷。只需一年多,明年年底他自会设法提前调傅品进京任职,那时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了。 可自打开春之后,这几个月她身边发生的事,几乎没有一样跟他前世收到的情报重合的! 齐策兄妹动歪心思,她识破计谋生气在所难免,那前世怎么没有识破?前世齐策又是怎么娶了她姐姐的? 还有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怎么几人碰面时她没有看徐晏,反而再三看向齐策? “对视两次,齐策笑,傅姑娘惊。” 笑是什么意思?惊是什么意思? 他让属下解释清楚,属下很会措辞,“齐策笑得温柔,傅姑娘似乎是……看呆了。” 想到这里,徐晋只觉得胸口怒火翻涌。 前世父皇因他迟迟不肯大婚心有不满,他不娶是因为他碰不得女人,娶了就得找借口掩饰,太过麻烦。现在好了,等她十五,他就可以娶她,二十岁不早不晚,既能让父皇满意,又能堵住那些流蜚语。 她注定是他的王妃,他的王妃,怎么能跟旁人牵扯不清? 还有那些差异,到底是前世手下办事不力,还是…… 徐晋想不到任何理由,任何能引起这些变化的理由! 前世派出去打探的都是他的心腹,这种轻松差事,他们没有必要骗他,可现实就是她身边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怒火中烧,却并不影响他的耳力,察觉有清浅的脚步声在门口徘徊,徐晋都能想象得出许嘉脸上的担忧。 两辈子加起来,他都没有这般失态过。 烧了信,徐晋靠到榻上,闭目养神。 木已成舟,再生气也改变不了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她早点把心思放到他身上,心在他这里,她就会安分了,她又不傻,不会放着堂堂皇子王爷不勾,而去选冀州的小虾小蟹。 “来人。” 一直候在外面的许嘉立即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窥一眼徐晋脸色,低声问:“王爷有何吩咐?” 徐晋闭着眼睛,闲聊般道:“去年信都枣中秋前红的,不知今年是什么光景……” 差事在身,他没那么闲随时可以过去,过去了又不一定赶上她出门。她贪玩好动,又爱吃枣,去年去摘枣了,今年应该也会去,只盼中秋节后枣才红吧,节前他脱不开身。 许嘉闻弦音而知雅意,他家王爷这是又想去冀州摘“枣”了。 回到自己的书房,许嘉立即写信通知冀州那边打听枣熟的具体日子,早点送过来。 ~ “娘,你看官哥儿自己会走了!” 傅容惊喜地松开手,高声喊道。 凉亭里赏月的几人同时望向亭外。 十五月圆,天还没彻底黑,月亮早早就爬了上来。洒满月光的湖边,傅容长裙飘飘,弯腰虚扶着身前刚过完周岁生辰不久的官哥儿。官哥儿也聪明,乖乖站着不动,等全家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了,他才咯咯笑着又往前走了两步,摇摇晃晃的。 乔氏高兴坏了,走到台阶前蹲下,拍手唤幺子往这边走。 官哥儿也想去找娘亲,可他走得不熟,越着急越走不好。傅容怕弟弟摔了,一把抱到怀里,笑着回了亭子,“官哥儿这么早就会走,都是我教的,你们谁都没有我陪官哥儿练步的时间长。” 傅宸见她额头都冒汗了,体贴地接过弟弟,嘴上却呛道:“是啊,父亲公务缠身,母亲管家,宛宛忙着绣嫁妆,宣宣专心读书,我出门习武,一大家子就你一个闲人,你不陪弟弟谁陪?” 这话得罪的可不是一个人,傅容笑嘻嘻看向姐姐。姐姐跟梁通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明年九月成亲。梁家倒是希望早点迎娶,自家人舍不得啊,当然越迟越好,且那时候梁通应该也有官职在身了,娶妻好看。 傅宛最近都被打趣惯了,只微微红了脸,扭头去看湖景。 章节目录 第207章@207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后之路》,27号晚上11点准时替换。 乔氏嗔了傅容一眼。 傅容笑着坐到父亲身边,捡了个橘子剥,剥好了孝顺地递到父亲眼前:“爹爹再吃一个,我最会挑橘子,这个是最甜的。” 傅品接过橘子,掰下一瓣儿尝过,颔首道:“还行吧。” 傅容笑得更甜了,“爹爹你看,我教会弟弟走路了,爹爹是不是该赏我点什么啊?” “你想要什么?”傅品用眼神制止妻子开口,将橘子放到了桌上。 傅容却又卖起关子来,拄着下巴看他:“爹爹猜猜?” 她明亮清澈的眼里满满都是狡黠,傅品无奈地摸摸女儿脑袋,“又想去摘枣了吧?罢了,今年是最后一年,我许你胡闹,明年就是大姑娘了,切不可再惦记着外面。” 傅容乖乖应是。 今年先开开心心地过了,明年再求明年的。 ~ 秋风起,枣儿红。 信都枣闻名三朝,历代都是冀州送入宫中的贡品之一。信都百姓引以为傲,特意设下摘枣节,每年枣儿红了,家家户户都会领着孩子摘枣。大户人家去自家山头摘枣顺便赏赏秋景,普通百姓要么去山上摘那野生的,要么就在自家院子里种两颗枣树。 傅家没有枣山,傅容去的却是信都最好的产枣之地,栖霞山。整座山都是官府的,遍栽果树,所出信都枣摘取后先选出极品的一批送入京城,剩下的就由城中大小官员们分了。 贡品是大事,傅品得过去看看,顺便就把傅宸傅容带上了,他忙正事,让兄妹俩去里面逛。 兄妹俩跑远没多久,徐晏领着十一岁的妹妹徐汐来了。 差役连忙去禀报傅品。 傅品一猜就明白了二人来意,见面时朝徐晏笑道:“世子是来摘枣的吧?” 徐晏看看妹妹,谦和一笑:“汐儿贪玩,不知伯父这边可否方便?” “方便方便,世子与县主大可随意游玩。”傅品侧身请两人入山,又吩咐守在一旁的差役去准备竹竿竹篮交给徐晏身后的长随。目送二人离去,傅品才摸了摸蓄了两年的美髯,暗自纳闷,这位世子以前都是喊他傅大人的,今日怎么改口了? 因进山有求于他? 不能啊,别说郡王府,就是齐家人想进山都不必如此客气。 却不知这边徐晏端方有礼,那边早有不客气的“偷枣贼”悄无声息地溜进去了。 ~ 傅容喜欢吃枣,之前得知父亲要升任冀州知府,她特别高兴,一来冀州乃京畿重地,冀州知府是外放的肥缺之一,父亲的才能是得到朝廷赏识了。二来冀州信都枣历代闻名,一家人搬到信都,她岂不是有吃不完的枣? 过来之后,一年里她最盼望的不是端午中秋元宵,而是信都的摘枣节。 秋高气爽,官府选来的摘枣工从外往里摘,傅容兄妹特意来了幽静的山里头,选好地方,傅容嫌弃地将傅宸往一边赶,“哥哥,你去那边摘,离我远点。” 去年也是兄妹俩来的,傅容兴奋地跟在哥哥身边,结果傅宸举着竹竿一阵乱打,拇指大小的红枣簌簌掉落,砸得傅容脑袋疼,最后傅容自己要了竹竿敲去了,一个一个敲,图个开心。真的只想吃枣,她何必跑这么远?在家等着照样有枣吃。 傅宸对摘枣无甚兴趣,走到一旁枣树下,从低处摘了几颗红枣,席地而坐,塞个枣到嘴里嚼,清脆作响,“你摘吧,我在这儿看着。” 傅容不理他了,仰头在树顶簇簇红枣中挑选,然后举着竹竿去敲。 掉了一两个,傅容高兴地拣到竹篮里,准备带回去给家人吃,自己摘的,也算是份心意。 “你这样不累吗?”傅宸实在看不过去了,照妹妹这种打法,什么时候才能把竹篮装满? “不用你管。”傅容嫌他烦,瞪他一眼,拎着竹筐朝远处走去。 傅宸也没起来,笑着看妹妹耍气。 傅容并没有走太远,回头看看,见哥哥咧着嘴朝她招手,笑着将竹篮放到地上,继续摘。深山密林的,即便知道父亲差役们就在下面,傅容还是有些怕,有哥哥陪着,她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敲着敲着,傅容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 她偷偷朝斜对面一处茂密草丛看去。 仲秋灰绿的草丛中,隐隐约约好像有个人影。 傅容背脊一寒。 那里藏着什么人? 光天化日下遮遮掩掩,绝非善类。 再怕,也知道此时不能惊慌,那人离自己太近,若他心存歹念冲出来,哥哥救援不及。 傅容攥紧手,继续敲几下,跟着嘟起嘴,扭头朝傅宸抱怨:“哥哥,我胳膊酸,没力气了!” 傅宸就料到她会这样,朝她招手道:“过来吧,我帮你打,怕被砸你就在旁边看着。” “哥哥真好!”傅容甜甜地夸道,一手拿竹竿,一手去拎竹篮,自始至终没往那边看,仿佛不知道那里藏了一个人,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她心里的害怕。 兄妹俩相距有百十来步,傅容一步一步地数,脸上是满足的笑,心里却怨哥哥为何不过来接她,怨完又明白哥哥是无辜的,都怪她自己不老实,非要走出那么远。 傅容怕极了。 她受过那么多委屈,却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未知的危险。 眼睛看着前面,心警惕恐慌地提防身后,全神戒备,只要那里传来一点响动,她便扔了东西往哥哥那边跑,哥哥武艺好,一定能打过那个贼人。 眼看距离哥哥只有二十几步了,安全基本无虞,傅容心思又活泛起来,是该继续摘枣然后与哥哥若无其事地离开,还是马上告诉哥哥去抓对方?犹豫之际,前面傅宸身后的草丛突然动了动,傅容心跳一窒,刚要提醒哥哥躲开,傅宸身体一僵,眼里还带着茫然,身子已直挺挺倒了下去。 两声闷响,傅容手里的东西同时落地。 双腿发软,泪流满面。 哥哥死了吗? “哥哥……” “傅姑娘,令兄只是中了我的安神针,暂时晕了过去,半个时辰便会苏醒,还请傅姑娘不要声张,否则许某只能继续作恶,杀人灭口。” 傅容一声“悲怆”的哥哥还没喊出口,就被草丛里迅速现身的男人逼了回去。 大悲大喜之后,是大惊。 傅容彻底懵了,不知该哭该笑该疑,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一身灰衣却丰神俊朗的男子步步逼近。 她认得他,徐晋的贴身侍卫,姓许名嘉,传功夫了得,能飞檐走壁。 他怎么在这里? 哥哥真的没事吗? 目光移向躺在地上的哥哥,傅容眼里顿住的泪水还是掉了下去,捂着嘴跑向哥哥。管他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她都得先确认哥哥没事,否则她宁可拼命也要喊父亲带人过来为哥哥报仇! 小姑娘泪落如梨花带雨,身姿踉踉跄跄似无根浮萍急着靠岸,许嘉心虚退到一旁,默默等傅容确认。唉,要是傅家住在京城多好,王爷随时都可以提亲,眼下傅家在冀州,王爷冒然求娶,不说太子等人,就是皇上也得纳闷王爷此举有什么深意,毕竟王爷来信都都是微服来的,无人知晓,所以王爷为了接近美人,只能折腾点理由。 傅宸气色红润,呼吸绵长,脉搏稳健。 傅容一颗心终于落了下去,伏在哥哥胸前哭,后怕之极。 “傅姑娘,我家主子请你过去一趟。” “你家主子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姓傅?”傅容趴在哥哥身上不想起来。他家主子,他家主子不就是徐晋吗?凭什么他欺负完人还想随心使唤她? “四月里我们曾在傅家庄上借宿,我家主子欣赏令兄豪爽,故甘冒泄露行踪之险没有取令兄性命。傅姑娘还是收拾收拾过去吧,我家主子耐性并不好。” “他在哪儿?”傅容摸出帕子擦泪,平复后看一眼安睡般的哥哥,识趣地站了起来。 凭徐晋是王爷,人家就可以为所欲为。 许嘉笑了笑:“主子在哪儿,姑娘明明看见了不是吗?请姑娘过去,我暂且带令兄去另一处隐秘之地,等我家王……主子问完话,姑娘便可与令兄团聚。”因为失,脸上笑容没了,低头掩饰。 傅容假装没留意到他的改口,朝前去了。 快走到那处草丛,傅容回头,对面已经没了许嘉与哥哥的身影,连她掉落的竹竿竹篮都不见了。 难怪能入徐晋的眼,果然心细如发。 理理衣裙,傅容冷着脸走向草丛。 “此处地势低,傅姑娘从一侧绕过来比较稳妥。” 低低的声音,语气轻松的像闲聊。 傅容看看脚下,似乎是处洼地,如果不是她靠得太近,或是徐晋大爷般坐着而非趴着,刚刚她是不可能瞧见他的。 不愧是王爷啊,藏身都气势十足,不肯狼狈伏地。 傅容扫了男人脸庞一眼,闭嘴不,从善如流地绕了下去。 徐晋也不看她,指着对面的草丛道:“傅姑娘请坐,站着容易被人发现。” 傅容抿抿唇,乖乖坐了过去,白裙委地,宛如茫茫草地盛开的一朵花。 徐晋的目光顺着那裙摆缓缓上移,看见她搭在身前的白皙小手,看见她比上次略鼓的胸前,看见她衣领上绣的兰叶,看见她雪白修长的脖颈,看见她紧抿的丰润红唇,最后才对上那双美丽的眼睛,可惜被她眼帘遮掩。 “为何不说话?”徐晋无意识般摩挲腰间龙纹玉佩,颇有兴致地问,“不想问我原因?” 他手动啊动的,傅容想不注意都难,视线在那熟悉的四爪龙纹上停留片刻,傅容扭头道:“王爷办案自有计较,是我兄妹贪玩冲撞了王爷,民女只求王爷饶过我们一家,今日之事民女不会对任何人说,包括我哥哥。” “傅姑娘果然聪明,你怎么知道……哦,差点忘了这玉佩。”徐晋自嘲地笑笑,“用惯的东西就不想再换,难怪被人识破身份,一路追杀险些丧命,不得不躲到这山头避难。” 傅容对他的事情没有半点兴趣,充耳不闻。 徐晋盯着她低垂的眼帘,眸色深了些。 都知道他是王爷了,怎么一点都不热络? 想到她趴在兄长身上哭的可怜样子,徐晋有点懂了,小姑娘多半是生气了。这姑娘对男人无情无义,家人可都是放在心尖上的。 不知前世他死讯传到京城的时候,她有没有哭? 他死了,回到了几年前,那她呢,那些没有死的人,是不是还继续过着?她正值大好年华却要为他守寡,也够可怜的。 前世害她守寡的淡淡愧疚,与方才害她哭的些微歉意混合在一起,徐晋表情柔和了些,“今日之事实属无奈,只要傅姑娘信守承诺,本王保证不再打扰你们一家的生活,回京后也会跟父皇澄清小人对令尊的诋毁。” 关乎父亲前程,关乎一家人能否提前进京,傅容顿时忘了对徐晋的怨气,抬头看他:“真的?” 她刚哭过的眼睛湿漉漉的,清澈水润又招人怜爱,徐晋心里喜欢,微微颔首,在她绽出一个明媚无比的欢喜笑容时情不自禁开口:“傅姑娘如此开心,打算如何谢我?” 她娇娇可爱,是他未来的王妃,这辈子徐晋想跟她好好过,夫妻和睦。 男主外女主内,家和才能万事兴。 他要的不仅仅是她因为贪慕虚荣巴结他,他还想要她的心,要她真心爱慕他这个丈夫,处处为他着想,嘘寒问暖,相夫教子,所以他也得试着哄她开心,哄得她动情。 ~ 徐晋一句调侃的“如何谢我”落入傅容耳里,其威力比齐策那意味不明的温柔一笑还要渗人。 跪坐在草地上,傅容双手本来交叠置于膝盖,此时她不受控制地将右手探进左手袖中,悄悄摩挲手腕上冒出来的小疙瘩,只是面对徐晋明显…… 章节目录 第208章@208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后之路》,28号中午12点准时替换。 一句调侃的“如何谢我”落入傅容耳里,其威力比齐策的温柔一笑还要渗人。 跪坐在草地上,傅容双手本来交叠置于膝盖,此时她不受控制地将右手探进左手袖中,悄悄摩挲手腕上冒出来的小疙瘩,只是面对徐晋明显闪烁着兴味的朗星般的黑眸,那疙瘩非但没下去,反而越来越多。 这个徐晋,太不正常了。 傅容印象里的徐晋,多半出现在晚上,面容冷峻,寡少语,从不拿正眼看她。 可是这辈子,她跟徐晋只见过两次,徐晋跟她说的话,却已超过了上辈子一年多的相处。 “民女为何要谢王爷?” 傅容垂下眼帘,实事求是辩解:“先说王爷藏身之事,王爷出于安危本欲杀我们兄妹灭口,王爷留我们性命,我们看似该感激王爷,但我们兄妹上山游玩,平白无故遭此横祸,王爷真若杀我们,与匪盗有何区别?” 说完了,壮着胆子观察徐晋脸色。 本能告诉她,徐晋没想杀人,傅容现在不明白的是,为何徐晋弄晕了哥哥,却叫她过来说话,他大可以也弄晕她,一走了之。易位而处,傅容宁可悄然溜走,也不会轻信一个姑娘的保证,哪怕徐晋仗着王爷之尊确实有理由相信她不敢泄露出去。 怕她下山后告诉父亲暴.露他行踪?真那么怕,怎么不躲好了,或是干脆杀了他们? 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徐晋看起来可不是心软良善之辈。 徐晋笑了,知她聪明,却不知她还胆大,竟敢跟一个王爷讲公平。 见她眼神怯怯的,似乎有点后悔的意思,徐晋摆出一副大度样,“你说的有些道理,可我答应替令尊正名,这你总该谢我吧?” 诧异于男人的不怪,又因徐晋的纵容胆子更大了,傅容小声讽刺道:“那时王爷身为钦差,查清真相乃王爷之责,民女相信王爷非假公济私之人,方才之所以答应回京后替我父亲正名,定是已经查清我父亲为官清正廉明,如此王爷只是尽了自己的责任,民女为何要谢?” 既拍了马屁,又不给徐晋辩解的余地。 徐晋真心笑了,只觉得伶牙俐齿的她甚是有趣,上半身不由微微前倾,盯着她眼睛:“照你的意思,我是不是该为打晕你哥哥强迫你过来问话,跟你赔罪?” 短短一句话,越说声音越低,偏他声音好听的狠,到后面竟然有点蛊惑的味道。 傅容震惊地看着男人过于靠近的俊脸。 他嘴角含笑,明亮眼眸平静似水,水下又仿佛有暗波浮动,只等她陷进去。 傅容熟悉这种眼神。 前世去了京城本家,三夫人娘家侄子就曾在花园里堵过她,出调戏,对方同样是贵公子,调戏人的手段也风雅。徐晋现在的眼神就跟那人一样,只不过要来得隐晦。 脑海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莫非徐晋看上她了,所以她走过来时他没有彻底隐匿身形,引出接下来种种? 傅容自信貌美,换个男人,她绝不会怀疑这个念头,只是徐晋,他会看上她?前世他可没…… 不对,前世她是和离女,非清白之身,徐晋这种身份,看不上她也正常,只当妾室睡。眼下她却是清清白白的四品官员之女,又生的好看,徐晋有何理由不喜欢她?前世他不顾旁人非议纳她,不就是因为她这张脸吗? 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儿,本能已经驱使她证实了,傅容飞快看徐晋一眼,扭头道:“民女让王爷赔罪,王爷就会赔罪吗?” 如何对付男人,她得心应手。 徐晋看愣了。 小姑娘俏脸微红,长长的眼睫不安地眨动着,丰润朱唇轻抿,羞态十足。 这是发自内心地想听他赔罪,还是在……勾他? 前者他喜欢她这副模样,后者,也正合他心意。 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学习,哪怕没有哄过谁,徐晋也知道现在该如何回应。他悄悄握紧了手,微哑着声音问她:“既然傅姑娘觉得我处事不公,我自然要赔罪,不知傅姑娘想要我如何做?” “我,我只是随口说说,王爷不必当真。”傅容连忙轻声婉拒,低头装羞。 心里却乐开了花。 徐晋真的看上她了。 那个她刚进肃王府时曾试着讨好却被其冷脸训斥的男人,那个不屑看她不屑与她说话只肯在晚上要她只肯在晚上稍微温柔点的男人,他看上她了,他跟其他男人一样,会小意哄她。 仿佛积压在心底的一口浊气突然呼了出去,傅容前所未有的轻松。 肃王徐晋,也不过如此。 在徐晋再次坚持要赔罪时,傅容忽的抬起头,朝他狡黠一笑:“既然王爷诚心赔罪,那请王爷现在准我回我哥哥身边吧,王爷放心,哥哥醒后我知道该怎么说,保管不叫哥哥怀疑。只是栖霞山终非久留之地,王爷还是速速离开为上。” 曾经对她不屑一顾的男人瞧上自己了,傅容有种报复的快.感,但这并不表示她愿意陪徐晋待下去。不说前世他的轻视,他明知她不喜欢还强迫她露出额头给他看,就看他早逝的下场,傅容也不想跟徐晋扯上关系。 她请求离去,徐晋眼中温柔微冷。 如春暖花开时节突然来了一场雨,坏了他赏花的兴致。 她就不想跟他多待会儿吗?她就不想打听他是哪位王爷吗? 康王长他三岁,老五小他三岁,她对皇子们但凡有些了解,都能判断出他大概是哪位王爷,可七皇叔安王只大他一岁,她没去过京城,根本无法分辨。 还是觉得只要是王爷,肃王跟安王都没关系? 想到她最先看中的是安王,徐晋心中不快,见她笑得调皮才没绷起脸,免得吓了她,前功尽弃。 不想放她走,可他没有理由…… 念头刚起,远处突然传来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徐晋立即朝傅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直起身子。树影婆娑,隐约可见一青袍男子与一个矮个子姑娘在往这边走,徐晋蹙眉,下一刻,看清了那少年模样。 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翘。 徐晏。他来是巧合,还是特意“偶遇”她来的?怕是在竹林寺见了面,心里就惦记上了吧? 侧目看傅容,见她也仰着脖子要看,徐晋心头忽的窜起一把火,伸手将人扯到怀里顺势按到地上压了下去,在傅容惊呼之前捂住她嘴,“有人来了,别出声。” 傅容惊魂未定,胸口急促起.伏,过一会儿才平复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她听出了徐汐的声音,那个她最厌恶的声音,她抬头,只是想看看徐汐随谁来的。 徐晏吗? 她侧耳倾听,在徐晋看来就是紧张害怕的表现,遂凑到她耳边低语:“不用怕,这里地势隐秘,只要你我不动,他们发现不了。” 温热的呼吸喷到她耳根处,傅容忍不住缩缩脖子,暗自不屑,发现不了,那他怎么被她瞧见了? 哦,也不是,那会儿徐晋坐着,现在他…… 压在她身上,毫无缝隙。 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人的姿势,傅容有些不自在,特别是发现男人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里有压抑的渴望。 傅容不想跟徐晋对视,别开了眼。 她歪着脑袋,露出一大片细白脖颈,徐晋目光在她微红的脸与脖颈中间流连,又是这种姿势,难免想入非非。 徐晋没有过别的女人,不知道别的女人在床上是什么表现,只知道她娇娇.软软的,他稍微用点力她就抱怨嫌弃,那样柔媚的声音,让他破天荒想听她的话,不敢太用力。 久远的回忆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徐晋口干舌.燥。 傅容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强忍着才没有露出异样神色,只在心里骂人。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花花肠子? 在这方面,傅容可不是真正未出阁的小姑娘,碰一下就脸红耳臊的。她很清楚,男人都禁不起撩.拨,这会儿她要是生气推搡或脸红,男人只会更冲动,不如装傻,反正以她的年纪和教养,本就不该知道男人那东西是怎么回事的。 但徐晋资本雄厚,她也不可能装没察觉,真那样反而惹人怀疑。 正过脑袋,傅容紧张地问头顶俊脸泛红的男人:“王爷是准备动手了吗?” “动手?”徐晋疑惑地看她,心头火稍微退了点。 傅容有些委屈地动了动,声音轻轻的,“王爷用的是匕首吧?硌到我了。” 匕首?哪来的匕…… 徐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一时热.血上涌,差点失控,然对上小姑娘清澈如水的眼睛,想到她才十三岁,单纯得连那是什么都不懂,又有种罪恶感。但那里也不是他想收起来就收起来的,只好别开眼哄她:“他们近了,我不便动作,你先忍忍,有刀鞘,不会伤到你的。” 傅容懂事地眨眨眼睛,然后闭上了,放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抓着草地,这才没有笑出来。 有心没胆的家伙,还挺会装正经。 放心之余,又开始担心,这种情形被徐晏兄妹撞见,她就完了。不知许嘉会不会出手…… 洼地上面,之前傅容兄妹所在的位置,徐汐紧紧挽着兄长的胳膊,嘟嘴抱怨道:“哥哥,我看这里的枣树都差不多,你随便挑一颗树摘吧,早点摘完早点回去,这里有虫子,我害怕。” 徐晏摸摸她脑袋,环视一圈,没有发现傅家兄妹身影,再看看周围仿佛不见尽头的枣树林,抬手指向东侧:“咱们再去那边看看,我看那边树上的枣更红些。”为了她而来,一面都见不到,他心有不甘。 “可我走不动了!”徐汐抱住他腰耍气,“一大早哄我来山上摘枣,到了地方还不摘,我不想走了,哥哥你快送我回家,回头你自己过来!” 徐晏还想劝说妹妹,徐汐干脆揉眼睛装哭,徐晏没辙,只好牵着人往回走:“好好好,咱们不摘了,哥哥这就带你回家。”她人在信都,以后总有见面的机会。 徐汐破涕而笑,松开他胳膊道:“哥哥蹲下去,我要你背我下山。” 徐晏无奈地捏捏她小脸,最后看一眼这片林子,蹲了下去。 兄妹俩渐渐走远,空旷的林子里只剩徐汐清脆满足的笑声,随秋风飘荡。 徐晋垂眸,看见他的准王妃嘴角,有若有似无的浅笑,像是讽刺,又像自嘲。 ~ 在徐汐快乐的笑声里,傅容心底对徐晏的那一丝愧疚,渐渐弥散。 兄妹之情,她比谁都懂,她喜欢哥哥,依赖哥哥,却绝不会跟未来的嫂子抢哥哥。 徐汐处处跟她作对,一边是爱妻,一边是宠妹,傅容能体谅徐晏夹在妹妹与她中间的为难,但身为丈夫,他空有对她的宠爱,没有护她的本事,没能护她免受他家人给的委屈,即便是郡王妃母女太胡搅蛮缠。 她用情不深又如何?只要徐晏能护住她,她自会柔情蜜意,哄他开心。 闹到和离,不是她无情舍弃他,是他的母亲妹妹逼她走的,她根本不欠他。 这辈子,就让他跟他的家人好好过吧,没有她,他们过得会像现在一样开心不是吗? “在想什么?”她闭着眼睛,徐晋心中复杂,故意试探道:“你可知那兄妹是谁?” 傅容现在一点都不想提郡王府的人,随口敷衍道:“王爷刚刚不是瞧见了吗?好了,他们走了,王爷可以起来了。”说到最后,她睁开眼睛,不悦地瞪着徐晋。这种姿势,任何一个良家女子都不会看他顺眼。 徐晋不动,盯着她问:“听你的语气,识破对方身份了?”按道理,他在信都没什么熟人,只有郡王府这家亲戚,逢年过节在宫里会遇到,她只有听出徐晏兄妹身份,才能笃定他瞧见来人便知晓对方姓甚名谁。 章节目录 第209章@209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后之路》,28号晚上11点准时替换。 才见徐晏一次就记住声音了,果然还是留了心。 不等傅容回答,徐晋继续道:“也是,你之前肯定见过县主,认出她也不奇怪。” 他自问自答,傅容完全不懂这话有何意义。见徐晋似乎没有半点想起来的意思,傅容当徐晋还想多占会儿便宜,脸色不由冷了下来,推搡着要起身:“请王爷先起来!” 徐晋紧压不放,看着身下态度陡变的姑娘,面冷如霜。 她不回应是否见过徐汐,是要含混过去?为何含混,还不是不想承认见过徐晏?若她心里没鬼,简单一次偶遇,有何不敢承认的? 自己的准王妃惦记上了旁人,徐晋如何能忍? 她越着急挣脱,徐晋胸口就越闷,倏地捧住傅容脑袋,俯身堵住她嘴。 这个吻来得太过突然,傅容震惊地忘了反应。 徐晋,他,他亲她了? 她呆呆的,徐晋趁机恣意亲,尝他回味了小半年的嘴唇。刚刚躲在草丛里看她擦了一个红枣吃,那会儿他就馋了,想着亲她一口,肯定能尝到枣甜,果真如此。 这感觉太好,徐晋忘了他还在生气,知道她娇,习惯地温柔待她。 熟悉的人,却是陌生的温柔,傅容陷入了短暂的茫然,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想也不想就扭头闪躲,不想徐晋早禁锢了她脑袋,她稍微歪一点,他立即用力捧住她,再贪婪地追上来,就是不许她逃开。 傅容呼吸渐渐乱了。 白日里她跟徐晋之间好像有着无法跨越的隔阂,可是到了晚上,连傅容都说不清楚为何两人会那么合拍,没有温柔的甜蜜语,没有含情脉脉的凝视,只有黑暗里仿佛最恩爱的夫妻才会有的…… 现实与回忆重叠,傅容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直到睁开眼睛,瞧见周围一颗颗挂满红枣的果树,傅容体内的火一下子就冷了。 她想起来了,她现在是云英未嫁的豆蔻少女,不是肃王府的姨娘,这个徐晋也不是她的丈夫。 因为那个徐晋,从来不亲她。 有时候两人也不熄灯,面对面时,傅容在徐晋眼里看到过渴.望,他眸如墨,盯着她唇,想亲又忍着不亲。浑浑噩噩间,面对徐晋这个丈夫,这个俊美出色的男人,傅容本能地想要亲近,盼徐晋像徐晏一样,亲.亲她,给她更多宠。 有一次她没忍住,试探着捧住他脸,徐晋眼神微变,却什么都不做,似乎只想知道她要做什么。傅容看着他,口渴般舔.嘴唇,发现徐晋眸色更深,傅容壮着胆子凑了过去。怪她傻,那会儿她还对收服这个男人抱了一丝希望,结果徐晋猛地扭头…… 傅容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嫌弃过。 她知道徐晋嫌弃什么,好,那会儿嫌她和离过,现在就不嫌了吗? 呸,他想亲,她还嫌弃他呢! 心中有恨,傅容反客为主,在徐晋惊喜地睁开眼睛时,狠狠咬住他嘴唇。 疼痛难忍,徐晋一下子坐了起来,一手擦嘴,看看手背上刺眼的血,难以置信:“你疯了!” “你才疯了!谁让你亲我的,你再亲一下试试,以为你是王爷就了不起吗!”傅容嫌弃地朝一旁呸了两口,又用袖口连续擦嘴。 她这般嫌弃他,徐晋大怒,重新压下去,一手攥住傅容双手,一手掰着她下巴,再次在那嫣红的唇上留下他的印记。傅容当然不甘心给他亲,心中只有气愤,什么理智都忘了,使出浑身力气扭腰踢腿想要把他掀下去。她执拗野蛮地如脱缰之马,徐晋也不服输,回咬了她一下,但他没有傅容那么狠心,没有咬破皮。 那傅容也疼,疼得动作顿住。 徐晋此刻虽然还堵着她嘴,哪里又有什么滋味儿,纯粹是跟她怄气而已,察觉她不挣扎,他也暂时松开她,抬头看她眼睛。 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怒火。 徐晋冷笑,还不服气,那他就继续亲。 傅容怕了,跟徐晋比力气,她不是自找苦吃吗?真把他逼急了在这里欺负了她…… 傅容哭了,没有声音,只有肩膀颤动。 徐晋察觉了,抬起头,看见她闭着眼睛,满脸泪水,细密的眼睫都湿了,像碧草经了雨打。 她哭得安静,徐晋却有点发慌。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哭,真正的哭,因受了委屈落泪,而不是床帏里那种哭。 满腔怒火都没了,目光扫过她散乱的乌发,她发肿的嘴唇,徐晋陡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再有不对,终究只是个半大姑娘,何曾受过这种欺凌? 徐晋讪讪地从傅容身上挪开,坐在一旁无措地看她,想等她平复后再开口。 傅容没理他,闭着眼睛等了片刻,确定徐晋不会再扑过来,她侧转过去,胳膊撑地就想站起来。 “等等!”徐晋眼疾手快攥住她胳膊。 傅容站不起来,只好暂且跪坐着,头也不回:“王爷还想做什么?你是王爷,我父亲也得罪不起你,如果王爷真想……只求王爷事后替我穿好衣物,让我衣衫齐整地下黄泉,也让我父亲找到我时不至于太过悲痛。” 不悲不喜的低语,如一个巴掌扇在徐晋脸上。 他是王爷,真的想要女人,自会有数不清的贵女想进府,何至于做出那等禽.兽之事?她把他想成了什么人?他只是因她心里惦记徐晏,一时气愤,根本没有那种念头…… 可她不知道,在她看来,他就是想欺负她。 被冤枉的怒火又散了。 不管怎么说,这种事情,都是他理亏。 “刚刚,是我,是本王不对,傅姑娘貌美,我,情难自已,但我绝对没有那等下作念头,你别误会。”从来没跟一个小姑娘道过歉,短短几句赔罪徐晋说得结结巴巴,断断续续。 “那我可以走了吗?”傅容试着挣脱他手。 她娇娇小小地跪坐在哪儿,挺直背脊不肯回头,分明还在生气,徐晋过来是想讨她欢心的,怎么能让她负气离去? 知道她最喜欢什么,徐晋伸手去扶她肩膀,傅容要躲,徐晋连忙加快动作将她整个人抱到怀里,在傅容挣扎前紧紧搂住她,低头解释:“你别生气,我知道我做得不对,怎么说都是唐突了你。你放心,我会负责的,等你再大些,我娶你当王妃,肃王府的王妃。” 娶她? 傅容诧异抬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徐晋探究地看她眼睛,期待看她眼里的惊喜,只是她泪眼朦胧,怎么看都是委屈可怜。徐晋心肠又软了软,手贴到她脸上,用拇指轻轻帮她擦了泪,“这样赔罪,你可愿意?” 他声音温柔,凤眼带了一点哄人的笑,傅容与他对视片刻,别开了眼。 愿意什么? 给他当王妃? 谁知道他现在说的是真的假的,简简单单一句话,兴许只是哄她的呢? 再说就算是真的,难道她要嫁过去,没等几年再给他守寡? “王爷美意,可惜民女身份低微,实在不敢高攀,只求王爷放开我。我愿意相信王爷方才只是一时冲动,还请王爷也谨守君子之礼。”低垂着眼帘,傅容轻轻地道,“王爷也不必愧疚,今日之事我会当做没有发生过,王爷在我心里依然是高风亮节秉公行事之人。” 徐晋微微收紧了手臂,沉默片刻才抬起她下巴:“你不愿嫁我?” 傅容还是那句话,“王爷身份尊贵,民女无心高攀。” 她水眸清澈,清澈得徐晋看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揣度道:“你不信我?” 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理由。 男人太执着,傅容心生烦躁,难道徐晋真是君子,碰了她就要娶她?还是因为喜欢她才想娶? 哪个都不会改变她躲他远远的决定。 刚要找个好听点的由头婉拒,手里突然被人塞了一块儿东西,傅容还没低头,徐晋就攥着她手抬了起来,看着她眼睛道:“这是我随身佩戴的玉佩,今日我将它送给你作为信物,等你及笄,我必迎娶你为妃。” 傅容震惊得忘了语。 她高兴成这样,徐晋心里终于舒服了,亲亲她额头道:“好了,我该走了,你在这边乖乖的,有机会我会过来看你。” “我……” “还有,”徐晋打断她未出口的话,捏着她手嘱咐道:“记得编个好点的理由解释给你哥哥听,别让他起疑。”说完低头,在小姑娘唇上香了一下,“真的得走了。” 再没流连,起身离去。 傅容傻了眼,急着喊他,“你等等,你……” “你花钿歪了。”徐晋不想听她继续故作矜持,站在草丛外无比认真地提醒。 傅容大惊,连忙背转过去,等她意识到徐晋骗她时,周围已经没了男人身影。 ~ 傅容张望了一圈都没寻到徐晋身影,只看见自家哥哥不知何时被人送了回来,直挺挺躺在他原本休息的那颗枣树之下。 好好一场游玩闹成这样,傅容理该生气,可是看着哥哥旁边那装了七分满红枣的竹篮,傅容又被气笑了。 是许嘉自作主张替她打的枣,还是徐晋吩咐的? 这种小事都能考虑到,也不知许嘉打枣时是怎么想的。 找不到徐晋,傅容瞅瞅手中物件,只觉得烫手。徐晋送旁的东西,她可以随手丢掉,可这能代表他的龙纹玉佩,将来徐晋跟她索要,她说丢了,徐晋还不气死啊?一个王爷的信物,放在她手里什么用都没有,被寻常人得到,卖钱不说,用的巧了还能使唤一些小官,甚至被徐晋对手得到,来个栽赃陷害…… 傅容可不想试探徐晋纵容她的底线。 将玉佩贴身藏好,傅容回了傅宸身边,蹲下去仔细瞧瞧,见哥哥睡得香香的不像有事的样子,傅容席地而坐,望着那处草丛沉思起来。 前世她来摘枣,徐晋徐晏哪个都没碰上。 听徐汐的意思,她是被徐晏强行拉来的,徐晏还一直带着她在山上四处跑。这山上有什么好逛的,徐晏又不爱吃枣,回想当年徐晏初遇就看上她了,傅容总觉得今日徐晏是特意过来找她的。那家伙温柔归温柔,成亲前花花心思也不少,她出三次门,至少两次都会碰到他。 这辈子两人初遇提前了,徐晏追她到山上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那徐晋呢? 傅容绞尽脑汁回想,却记不起来前世她在哪个地方摘的枣。毕竟跟当初那个自己不同了,不可能她重活一次还会所有大小事情都沿着原来的路线走,大概那时她去的是另一个地方,所以没撞上躲在这边的徐晋主仆?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两辈子的变化。 也不知徐晋到底在办什么差事,竟会被人追杀,听说上辈子他们兄弟俩就是打完胜仗被人暗杀的,可见他仇人一直都挺多,或许这种追杀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这样危险的人物,傅容更不能跟他搀和在一起了。徐晋是王爷,身边高手云集,那些仇人轻易拿他没办法,但他们若是知道徐晋有心娶她,会不会把矛头对准她这个“心上人”,甚至是她的家人? 傅容生生打了个冷颤。 看看吧,最好徐晋只是一时色.迷心窍,回到京城就后悔了,徐晋真若铁了心娶她,傅容定会打消他的心思。 曾经收服他心难,如今让他厌烦自己,简直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了。 坐在被明媚阳光照得发暖的地上,一会儿想前世,一会儿发愁今后,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突然传来一点响动。 傅容扭头,发现哥哥似乎快要醒了。 她飞快抓起竹竿,悄悄走到旁边的枣树下打枣。 傅宸昏昏沉沉坐起来的时候,就见妹妹弯腰捡枣呢。 他呆呆地看着妹妹,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好像答应要帮妹妹打枣的,妹妹朝他走来,后面……他就没印象了。 章节目录 第210章●210 > 十个月大的孩子,看什么都新鲜,最喜欢的则是抓到了就放到嘴里啃。 手心里突然多了一个圆圆的东西,六皇子瞅瞅手,再茫然地看向四皇子。四皇子此时已经转身去旁边捡枫叶了,六皇子又低下头,盯着那颗栗子仁瞧了会儿,忽然翘起嘴角,熟练地将栗子塞到小嘴儿里。 男娃左边小脸顿时鼓出一块儿。 一旁棠棠小手扶着木车护栏,脑袋往外探,指着地面让五皇子去捡枫叶。明惠帝精心挑选了一枝枫叶树干,转过来先摸了摸五皇子脑袋,告诉他去哪边捡,然后才回头,往车里一看,就见棠棠大眼睛盯着五皇子,旁边儿子乖乖地坐在车里,腮帮子…… 看到儿子嘴里有东西,饶是明惠帝这样年少登基经历过各种风雨的帝王,都吓得浑身汗毛倒竖,猛地丢了树枝箭步冲到车前,一手往下按儿子脑顶,一手迅速捏住儿子小脸蛋,“吐了!” 六皇子刚砸吧出点味,被父皇这么一弄,男娃被迫张开嘴,一个沾满男娃口水的栗子仁就“恋恋不舍”地掉在了明惠帝的手心上。 明惠帝担心儿子嘴里还有东西,暂且没管那颗栗子,捏着儿子脸蛋观察里面。好吃的被父皇抢走了,现在还掐他,六皇子不舒服了,徒劳挣扎几下,眼睛一眯,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了?”陆筠、陆明玉匆匆跑出八角亭。 明惠帝已经松开了儿子,六皇子哭得委屈极了,坐在车里朝娘亲伸手。陆筠心疼地抱起儿子,一边拍着一边看向明惠帝。陆明玉也把棠棠抱了出来,紧张问道:“是不是棠棠欺负煜哥儿了?” 棠棠可什么都没干,幸好听不懂娘亲的话,不然肯定也要哭。 “与棠棠无关。”明惠帝沉着脸看向两个儿子,伸出手,冷声问道:“谁给煜哥儿吃栗子了?” 此一出,陆筠、陆明玉总算明白刚刚明惠帝那番动作是为什么了。陆筠看着明惠帝掌心圆溜溜的大栗子仁,后怕地花容失色,不由抱紧了还在她怀里小声抽搭的儿子。陆明玉脸也白了,她爱吃糖炒栗子,却从来不敢在女儿面前吃,就怕一个没注意女儿偷偷往嘴里塞,噎到。 后怕之余,陆明玉难以置信地看向四皇子、五皇子。明惠帝喜欢哄孩子,他推着两个孩子玩,宫女们都没在旁边碍他的眼,女儿与六皇子身上都没有栗子,栗子只能是四、五皇子带来的。 是喜欢六皇子才喂的,还是…… 陆明玉不寒而栗。 明惠帝脸色则是前所未有的阴沉,黑眸审视臣子般打量两个儿子。 四皇子看看那栗子,皱皱眉,似是想到什么,他扭头问五皇子:“五弟,你是不是喂六弟吃栗子了?” 五皇子立即摇头,瞅瞅冷峻可怕的父皇,他小声地反驳道:“我没喂。”说话时心虚地捂住了腰间的小荷包。 明惠帝目光陡变,俯身一扯,就把那荷包拽了下来,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两颗栗子。四皇子突然跪了下去,低头解释道:“父皇,刚刚我回毓英阁,在院子里遇见五弟,陪五弟玩了会儿,五弟随我去了我那边,看到桌子上有栗子,他嘴馋贪吃,装了几个在荷包里。我以为他留着自己吃的,没想到他会喂六弟。” 说完低声斥责五皇子:“栗子太硬,六弟根本嚼不动。” 五皇子知道父皇生气了,见兄长居然下跪,以为自己犯了大错,五皇子吓得也跪了下去,却不肯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哭着道:“我没喂六弟,我只装了两个栗子,留着晚上偷偷吃的,父皇,我没喂六弟……呜呜呜……” 边哭边用小手抹泪。 “五弟不许撒谎,我明明看见你装了好几个。”四皇子皱眉训他。 “我没有!”五皇子急了,“我就装了两个,都在荷包里呢!” 四皇子还想再说,明惠帝突然冷声喝道:“都闭嘴!” 四皇子顿时低下头,五皇子也不敢哭了,耷拉着脑袋,憋一会儿肩膀便控制不住地抖一下。陆筠面露不忍,刚要上前,被陆明玉悄悄扯了下,用眼神示意她别搀和。 明惠帝听到点动静,看看她们两大两小,让陆明玉姑侄俩先带孩子们回乾元宫,请太医给六皇子看看。陆明玉、陆筠走后,明惠帝把两个儿子叫进八角亭,他肃容坐下,转转手里被六皇子弄得湿哒哒黏糊糊的栗子,先问四皇子:“小孩子不能吃栗子,老四知道吗?” 四皇子大惊,“为何不能吃?” 明惠帝看了他两眼,扭头问五皇子:“炯哥儿,你说装了两个栗子留着晚上偷偷吃,为何要偷偷吃?” 五皇子用脏兮兮的小手抹掉刚掉的泪疙瘩,抽抽搭搭道:“母妃不让我吃栗子,嬷嬷也不许我吃……” “为何不许你吃?”明惠帝颇感兴趣地问,长眸只盯着这个儿子。 五皇子有点委屈:“母妃说吃栗子容易拉不出臭臭。” 明惠帝扯了下嘴角,又问道:“既然母妃不让你吃,为何看到四哥那里有栗子,你还吃?” 他语气没有之前那么严厉了,五皇子鼓起勇气看看父皇,再扭头看兄长,小声地道:“四哥只让我吃一个,说慢点吃就没事。” 四皇子额头渐渐冒汗,忍不住替自己解释道:“父皇,栗子太甜,我怕吃多了五弟牙坏了。” 明惠帝点点头,黑眸终于转向他:“怕小五吃坏牙,他装栗子你怎么没有阻拦?” 四皇子额头的汗更多了,吞咽一下,低头道:“我看五弟太想吃,没忍心,只让他少装点。” 明惠帝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继续问五皇子:“炯哥儿,母妃不许你吃,四哥也只让你吃一个,你为何还往荷包里装?” 五皇子并不清楚父皇问这些做什么,他只知道说实话,想了想,嘟嘴道:“是四哥让我多装几个,留着路上吃……父皇,我真的只装了两个,我没有喂六弟吃……” 说到委屈处,五皇子又哭了起来。 “炯哥儿不哭,父皇知道不是你喂六弟的。”明惠帝把五皇子拉到跟前,抽出五皇子身上的小帕子帮男娃擦泪,语气是只有哄小孩子时才有的温柔。五皇子听说父皇信自己,哭得反而更厉害了。 明惠帝现在没心情哄他,安慰几句不管用,喊来跪在远处伺候五皇子的小太监,让他送五皇子去淑妃宫里。 五皇子哭哭啼啼地被小太监抱走了。 明惠帝慵懒般靠到亭柱上,微眯着眼睛打量仍旧跪在那里的四皇子。这个儿子很聪明,一篇文章多读几遍就能背下来,这个儿子心高气傲,看不起他愚笨的三哥、喜欢欺负下面年幼不懂事的五弟,手足情薄。 这些明惠帝都知道,可他万万没料到,他的老四竟然聪明到小小年纪就能想出这种大人都自愧不如的栽赃毒计,也狠毒到利用五岁的五弟去害未满周岁的六弟。 便是虎狼之子,也比不上这个儿子的狠毒。今日若非他发现的及时,若非他听出小五话里的一丝不对,他险些就折了他与陆筠目前唯一的儿子,也险些冤枉了懵懂无辜的小五。 脑海里浮现煜哥儿一心吃栗子的傻模样,明惠帝心头突然涌起前所未有的后怕,后怕与愤怒交织翻腾,看着面前瑟瑟发抖形容可怜的四皇子,明惠帝没有任何怜惜之意,反而越看越恨,挥手就朝四皇子扇去。 “啪”的一声,四皇子没有任何抵挡之力,瞬间跌倒在地。 明惠帝目光阴寒地盯着他。 他那一掌下了十分力气,便是身强体健的侍卫挨了也得反应一会儿才能回神,四皇子才十三岁,只是个半大少年,被明惠帝打得趴在地上,牙齿掉了两颗,耳朵里嗡嗡的,许久许久才终于能听到声音,听见自己痛苦的吸气声,听到风吹枫林的哗哗声响。 “父皇,不是我,我没有喂六弟吃栗子……”回过神,四皇子痛哭流涕,爬到明惠帝面前,颤抖着替自己辩解。 到现在还嘴硬,明惠帝脸色更冷,捏住少年下巴迫使他抬头,声音比腊月寒冰还要无情:“老四,别以为你是朕的儿子,朕就不会对你用刑。看在父子情分上,朕亲自审你,你再敢狡辩,朕马上送你去锦衣卫。” 谋杀皇子嫁祸皇子,随便哪一个都能治他的罪了。 听到“锦衣卫”三字,四皇子瞳仁一缩,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明惠帝一把将他甩回地上,厉声审问道:“利用栗子害人,是你自己想到的主意,还是有人指使你?”虽然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明惠帝还是无法完全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会谋划出如此阴毒的害人之计。 谁能指使他? 四皇子真的很聪明,愣了会儿便明白父皇在怀疑母妃也插手了此事。想到还蒙在鼓里不知他犯了弥天大错的母妃,四皇子突然痛哭出声,跪伏在地上认罪:“父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一个人做的,我不满父皇偏心六弟,回去路上听一个宫女说她家里侄子吃栗子噎死了,我,我才鬼迷心窍……” “哪个宫女?”明惠帝眉峰一挑,幽幽问道。 章节目录 第211章@211 > 太医给六皇子仔细诊察了一番,确定六皇子没事才离开。 大人们为他费心费力,六皇子却什么都不知道,继续高兴地跟棠棠玩。棠棠晃着铃铛球快步走到暖榻东边,六皇子就蹭蹭地爬过去,离棠棠越近小家伙笑得越欢。 陆筠默默地看着儿子,好半晌,她才神色复杂地问侄女:“阿暖,你说那栗子是怎么来的?”屋里宫女都打发出去了,但她的声音还是很低很低,恐怕两个孩子都听不见。 五皇子哭得那么可怜,陆筠忍不住同情,但一想到栗子可能是五皇子喂儿子的,陆筠心里就像被一只手揪住了。进宫前,父亲、嫂子都委婉地暗示过她后宫人心叵测,陆筠自进宫后就小心翼翼,一年多都没有遭遇过什么,今天却发生了险些要了儿子命的意外。 喂儿子吃栗子的人,是无心的,还是故意? 陆筠浑身发冷。 陆明玉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姑姑,皇上回来肯定会跟你解释,他说什么姑姑就信什么,但从今往后,姑姑一定要吩咐表弟身边的人盯紧点,不能再让别人乱喂煜哥儿吃东西。” 喂六皇子吃栗子的肯定是个皇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陆明玉无法确定明惠帝会怎么选择,是彻查到底还六皇子一个公道,还是大事化小糊弄过去。她只知道姑姑在这件事上必须听皇上的,私底下更加防范就是,不然若皇上想息事宁人姑姑却要刨根问底,最后只会影响姑姑与皇上的感情。 当然,陆明玉私心里希望皇上能替姑姑与小表弟撑腰,但明惠帝不仅仅只是她的舅舅,更是皇上,没人能猜透一个帝王之心。 陆筠也猜不透,她相信明惠帝对她有真情实意,但明惠帝会不会为了煜哥儿追究他的亲生儿子们,陆筠想都不敢想。非要选择,她宁可相信这件事只是一个意外,也不要明惠帝左右为难。 “我知道,阿暖先回去吧,改日我再叫你来陪我。”陆筠体贴地道。出了这样的事,侄女继续留在宫里只会招惹麻烦上身。 陆明玉点点头,毕竟这是明惠帝的家事,她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 最后抱抱六皇子,陆明玉抱着女儿走了。 她前脚刚走,淑妃就领着五皇子来赔罪了,并向陆筠澄清栗子绝不是五皇子喂六皇子的,“筠妹妹,炯哥儿你是知道的,虽然平时偶尔淘气,但他特别乖,我不让他吃栗子他绝对不会碰,皇上刚刚也问过他了,确信炯哥儿没有犯错才送炯哥儿回来的。” 双手扶着五皇子肩膀,淑妃目光冷静地对陆筠道。 陆筠听懂了她的外之意,皇上放了五皇子,却留下了四皇子。 真相到底如何还不能确定,但陆筠柔声宽慰了淑妃娘俩一番,见五皇子哭得眼睛都肿了,陆筠也是真觉得这孩子可怜,搂到怀里抱了抱。淑妃怕皇上一会儿过来嫌她们娘俩碍眼,确认六皇子平安无事,很快又告辞离去。 送走她们,陆筠抱着儿子,黛眉紧蹙。 是四皇子给的栗子?五皇子还小,四皇子都十三了,如果真是他做的,如果他不知道儿子吃栗子的危险,又为何急着把事情推给五皇子?假如四皇子知道危险,那…… 低头,看着乖乖坐在他怀里抱着铃铛球晃的胖儿子,陆筠第一次体会到了儿子与普通人家子嗣的区别。帝王之子,生来就尊贵加身,但随之而来的,也是常人难料的危险。 ~ 陆明玉回了国公府,心却还留在宫里,忐忑不安地盼望楚行快点回来。 但今晚楚行回地比平时晚一些,也没有在前院换下官服,直接穿着一身墨色官服来了后院。陆明玉抱着女儿出去迎他,对上楚行凝重的神色,就知道出事了。 “爹爹!”棠棠看不出爹爹脸上的沉重,笑着朝爹爹伸手。 小丫头穿着一件海棠红的褙子,脸蛋白里透粉,楚行面容瞬间柔和下来,接过女儿先亲了一口,同妻子递个眼色,先往内室去了。陆明玉让采桑、揽月在外面守着,她紧随其后。 没换衣服,楚行坐到了椅子上,等陆明玉在旁边坐下,他才低声道:“四皇子入狱了,罪名是谋害六皇子。” 陆明玉心头一跳。 楚行握住女儿的小胖手,正色问她:“你出宫不久皇上就把四皇子交给锦衣卫了,连同抓了一批去过御花园的宫女,其中内情,你可知晓?”他隐约觉得妻子应该知道什么,他在宫里听说的,未必属实。 陆明玉立即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 楚行道:“那栗子应该是四皇子喂的无疑。” 陆明玉慢慢地点点头,有个皇子存心害六皇子,陆明玉早有猜测,让她震惊的是明惠帝对四皇子的处置。想到锦衣卫,陆明玉心中一动,疑道:“既然皇上已经给四皇子定了罪名,为何还要锦衣卫接手?与那些宫女又有何关系?” 楚行暂且也没有头绪,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上,嘴巴向来严密,楚行虽然可以找人打听,但他没必要如此着急地知晓形势,追的太紧,反而容易惹人误会。 “咱们静观其变。”确定此案与妻子女儿无关,六皇子也好好的,楚行放松不少,亲亲乖女儿,嘱咐陆明玉最近暂且别再进宫。陆明玉心中有数,抱回女儿,让楚行先换身衣服。 夜幕降临,一家三口坐在暖榻上用饭,又恢复了平时的宁静温馨。 乾元宫中,在前殿忙了一天的明惠帝也过来陪陆筠用饭了,这也是今日离开御花园后帝妃第一次见面。明惠帝表现地与平时无异,过来就逗六皇子玩,陆筠紧张地陪在旁边,不时偷看明惠帝。 察觉她再一次看来,明惠帝笑了,侧头看她:“想问什么?跟朕有何不好开口的?” 陆筠却不知能不能问,后宫不能干政,四皇子的事,算政吗? 她一脸犹豫,明惠帝看着都替她费劲儿,示意她也坐到暖榻上来,然后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搂住陆筠,低头亲她额头,低低道:“朕答应过你父亲,一定会保护好你,凡是要害你与煜哥儿的,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陆筠听了,一半身子是暖的,一半却是冷的。四皇子是他的儿子啊,他居然连父子之情都不顾了,把一个才十三的少年关到了牢房里?四皇子做错事,明惠帝生气罚他是应该的,但现在的惩罚,是不是太狠? 明惠帝一直在观察她,看出她对他的疑惑与惧怕,明惠帝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她心底善良,她没有经历过皇宫里的尔虞我诈,自然会觉得他冷漠无情,若陆筠因为四皇子入狱而欢欣雀跃,那就不是他喜欢的姑娘了。 “觉得朕心狠手辣,是不是?”明惠帝松开陆筠,举起一直努力够他脖子的胖儿子亲了口,然后一边与六皇子顶额头玩一边幽幽地解释道:“阿筠,你说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心得多狠才能下手谋害只有十个月大的亲弟弟?老四才十三就如此狠.毒,朕若轻易放过他,他以后只会做的更狠,一旦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将来危险的就是咱们的煜哥儿。”甚至是他这个父皇。 轻罚老四,就等于害了小六,明惠帝绝不会养虎为患。 陆筠沉默,良久才鼓足勇气问道:“确定四皇子是故意的吗?” 明惠帝笑容收敛,黑眸深处掠过一抹杀意,“老四存心要害煜哥儿,动手时就计划好要栽赃给炯哥儿了。但提醒他栗子可以害死煜哥儿的,另有其人。”他能看出老四的心性,旁人只要用心,肯定也看得出来。老四还是太小了,知道害人,却不知自己早就成了他人手中的傀儡,所作所为全是被人牵着走的。 “那人是谁?”陆筠那半边暖和的身子也陡然冷了下来,不敢相信四皇子背后,另有狠心之人想要她儿子的命。 “还不知道,阿筠别急,朕已经派人在查了。”明惠帝重新将陆筠搂到怀里,话里带着一丝冷意。能在短短时间知晓陆筠与四皇子动向的,那只黄雀肯定藏在宫中。德妃没那么蠢,就算她想害煜哥儿,也不会利用亲儿子下手。小五与老四住在一起,淑妃行事向来稳重,亦不会冒险,如此还能从此事中得利的,就只剩下皇后与贤妃。 昭阳宫。 万皇后坐在床上,手里不停地转动腕上的檀木佛珠,看似平静,右边眼皮却一直突突地跳,心里亦乱成了一团麻。派小宫女挑拨四皇子去害六皇子,万皇后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只是觉得,成了最好,不成也牵连不到她,四皇子那么聪明,他动手前肯定会给自己找好理由,最后这件事多半会归为四皇子好心喂弟弟却做了坏事。 但万皇后绝没料到,四皇子脑袋转的那么快,今天得到提醒今天就迫不及待地动手了,更没料到皇上断案如此迅速,关押了四皇子不说,还派锦衣卫审问今日去过御花园的宫女。 那两个小宫女是她的人,却不在昭阳宫做事,万皇后现在唯一指望的,就是她们忌惮她先前的威胁,为了宫外的家人,至死也绝不会扯出她。只是,那是锦衣卫啊,两个宫女真能扛过锦衣卫审人的手段吗? 万皇后心越来越慌,佛珠也转的越来越快。 一更天时,窗外已经夜黑如墨。 万皇后惴惴地躺下了,手里依然转动着佛珠,乾元宫里,陆筠同样难以入眠,靠在明惠帝怀里心事重重。明惠帝轻声与她说话,不想她太为此忧心,男人怀抱温暖声音温柔,陆筠不知不觉地犯起困来。 可就在她眼皮沉重即将入睡时,外面突然传来郭邕刻意压低的细哑声音:“皇上,老奴有事禀报。” 陆筠立即清醒,坐起来看明惠帝。 她桃花眼里满是不安,明惠帝知道此时再也糊弄不了她,无奈地道:“你先坐着,朕去去就回。” 陆筠想下地服侍他穿衣,被明惠帝霸道地按回了被窝,陆筠只好乖乖等。 明惠帝披上外袍,去了前殿。 锦衣卫统领曹威看到他,面容沉重地跪下,双手奉上供状。 郭邕弯腰去拿,准备呈递给皇上,明惠帝懒得费事,冷声命令他:“念。” 郭邕顿时顿住,低头看手里的供状,借着明亮灯光,不知怎么回事,一眼就看到了中间的“皇后”二字。 章节目录 第212章@212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后之路》,30号中午12点准时替换。 坐在被明媚阳光照得发暖的地上,一会儿想前世,一会儿发愁今后,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突然传来一点响动。 傅容扭头,发现哥哥似乎快要醒了。 她飞快抓起竹竿,悄悄走到旁边的枣树下打枣。 傅宸昏昏沉沉坐起来的时候,就见妹妹弯腰捡枣呢。 他呆呆地看着妹妹,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好像答应要帮妹妹打枣的,妹妹朝他走来,后面,他就没印象了。 “哥哥你醒了啊?” 傅容捧着枣往这边走,见他坐着,赌气拿一个枣丢他:“什么人啊,说帮我打枣却躺地上睡懒觉,睡得猪似的怎么推都不醒,下次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我睡觉了?”傅宸捂住砸到他脖子又往下滚的大枣,茫然地问。 “你睡没睡觉你不知道啊?”傅容怪异地看他一眼,跟着炫耀般把竹篮拎到他身前,“看,这都是我自己打的,哥哥咱们走吧,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爹爹该担心了。” 一副轻松闲适的态度。 傅宸还是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睡着,糊里糊涂站了起来,不知想到什么,他抬手摸了摸后颈,神色古怪,“怎么好像被扎了似的。” 傅容在心里骂了许嘉一顿,面上露出疑惑关切,示意哥哥低头:“给我看看。” 傅宸弯腰。 他头发束在脑顶,因为练武晒得微黑的脖子上有个难以察觉的红点,傅容故作惊讶地按了按,“有个小血点,是不是被虫子咬了啊,哥哥疼不疼?” 傅宸摇摇头,怕妹妹担心,打起精神道:“没事,这种地方被虫子咬也正常,好了,咱们走吧。”多半是睡得时间太长了,脑袋发沉,所以感觉不对。 他没有起疑,傅容松了口气。 徐晋的事不是三两语能解释清楚的,反正哥哥知道也没什么用,不如不说。 “你头上怎么有叶子?”一手提着竹篮一手拎竹竿,直起身时,见前面傅容头发微乱,上面扎了片油绿的枣叶,傅宸纳闷问道,跟着又哈哈笑了起来,“真笨,自己打枣也能砸到。” 傅容心刚提起来就听他自圆其说,仿佛坐在秋千上高起高落,气得瞪他:“你还笑,快点帮我把叶子弄下去!” 傅宸先在她后脑勺弹了一下,才把那枣树叶子拿走了。 傅容仰头,看见傅宸明朗的笑脸。 心里某处被触动,傅容跟哥哥撒娇:“我走不动了,哥哥背我走。” 她也有哥哥,还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傅宸却一口回绝:“都快嫁人了,你要是跟宣宣一般大,我就背你。” 傅容其实也没真想让他背,就是跟他闹呢,绕到傅宸身后拽着他衣衫,边走边抱怨:“大了就不是你妹妹啊,哥哥你不能偏心……” “好好好,我背你行了吧。”傅宸当她真的走不动了,转身将手里东西递给她:“你拿着。” 傅容心里暖暖的,笑得眉眼弯弯:“逗你玩呢,谁要你背,浑身都是汗臭味儿。” “再臭也是你哥哥。”傅宸没好气瞪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傅容从竹篮里拿了两个枣,擦完之后一个喂到哥哥嘴里,一个自己吃,含糊不清地问他:“将来哥哥娶了嫂子,万一我们跟嫂子合不来,哥哥向着谁啊?” 傅宸今年十六,根本没想过婚事,媳妇还没影儿呢,自然捡妹妹喜欢听的说:“当然是你们了,谁也没有亲妹妹重要。” 傅容咧嘴笑,笑着笑着想到当初徐晏可能也是这么哄徐汐的,又不高兴了。一会儿是妻子身份,希望丈夫看重自己胜过小姑,一会儿是妹妹身份,担心哥哥偏帮嫂子冷落她。默默绕了会儿,傅容叹道:“哥哥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跟嫂子相处的,不让你为难。” 为何姑嫂就一定要分个高下?和睦相处才好,大家都欢喜。公平而,嫂子是要陪哥哥度过一生的人,哥哥理应更看重妻子,至于她们,傅容相信不管她们姐仨谁出了事,哥哥都会站在前面为她们遮风挡雨。 她一本正经,傅宸看她两眼,纳罕问:“无缘无故怎么说起这个了?” 傅容眨眨眼睛,扯出梁映芳来:“映芳说她有个远方表妹跟她嫂子不对付,闹得她哥哥整日愁眉不展,映芳一直怕梁大哥娶个坏嫂子呢,所以姐姐跟梁大哥定了亲,映芳高兴坏了。” 傅宸脚步慢了下来,认真想了想,笑道:“傻,将来我挑媳妇时,你们陪娘一起把关不就行了,挑跟你们处得来的当嫂子,省着日后闹别扭。” 这话比前面那句还好听,傅容高兴的同时想起另一件事,忙道:“好,这是你说的,到时候别我们挑好了人,你却不想娶。”前世哥哥也不知怎么想的,直到二十四都没成亲,把母亲愁坏了,这回可不能再让哥哥打光棍了,她还想抱小侄子侄女呢。 傅宸笑:“那得看你们给我挑了什么姑娘,要是个虎背熊腰的母老虎,我宁可不回家了。” 傅容打他胳膊:“谁闲着没事给你挑母老虎?” 沁人心脾的枣香里,兄妹俩打打闹闹地下了山。 回到家,傅容将徐晋的玉佩用帕子包了起来,单独放在一个小匣子里,钥匙她自己收着,只等将来有机会还给徐晋。 ~ 中秋过后,天越来越冷,秋风吹秃树梢,寒风卷来飞雪,信都城一片萧条景色。 傅品十九岁中进士次年外放,升任冀州知府之前,一直在江南转悠,傅容姐仨算是彻彻底底的江南姑娘。去年搬到信都,傅宛傅宣适应地都不错,只有傅容不喜这里的冬天,风冷,偶尔卷着黄沙,院子里也没有几样可看的花草。 是以入冬之后,傅容很少出门,就在自家逛,要么去傅宛屋里帮姐姐绣两样小嫁妆,要么去正房哄弟弟,要么就去傅宣那边看看书写写字,家里人多,倒也有伴儿。 这日乔氏在暖阁清点给京城准备的年礼,傅容抱着弟弟在一旁凑热闹,发现东西好像比去年多了一份,了然道:“大哥跟秦家定了亲,咱们是不是也得给秦家送年礼?” 自家是景阳侯府二房,大房景阳侯膝下两儿两女,长女嫁入太子府为侧妃,长子傅定与将军府秦家姑娘定了亲,明年五月大婚。傅定正直宽和,颇有长兄风范,傅容一声“大哥”喊得真心实意。 乔氏翻了翻布料,“是啊,明年咱们还得准备个大封红呢,浓浓想不想去喝喜酒?” 傅容嘿嘿笑:“其实不太想去,不过我舍不得娘,所以娘去我也去。” 女儿甜蜜语,明知道是假的乔氏也高兴,瞅她一眼道:“看你这几个月的表现吧,听话我就带你去,你要是贪玩胡闹,那就在家哄弟弟,我只带宣宣进京。” 傅容连忙保证自己会听话。 前世傅定成亲时她一心都在徐晏身上,觉得京城没什么好玩的,又嫌坐马车颠簸就没去,这回可不能再错失机会了。此去贺喜,她们至少要在京城住上十天半个月,说不定就能偶遇贵人。 年礼备好了,趁月初比较闲,傅宸领人送去京城。 腊月底傅宸才回来,带了满满几车回礼,有给傅品傅宸的文房四宝,有给乔氏母女的绫罗绸缎皮毛香粉,还有许多京城特产,不一而足。 合家团聚,热热闹闹地过了年。 年后各家开始了频繁的酒席宴请。 齐家初六请,帖子早早就送过来了。 傅容不想去,上次被齐策笑得毛骨悚然,本能地想离他远远的。 乔氏还记着齐策勾搭白芷的事,也不想带女儿去,特别是越来越出彩的次女,怕齐策又盯上傅容,只是年前齐竺请了傅容好几次都被她找借口推了,如今大喜时节,总不能再推,次数多了面子上不好看,毕竟两家还要走动的,便劝傅容:“去吧,饭前你们姐俩跟伙伴们说话,饭后咱们马上回来。”女眷都在后院,碰不着齐策。 傅容想了想,姐姐留在家里,只要她到了齐家不乱走,齐策想报复她也没机会,遂应了。 到了初六早上,傅容在暖和的被窝里赖了半天才起。 兰香特意挑了件梅红色的狐毛斗篷,抱在怀里夸道:“姑娘穿这件最好看了,站在雪地里,俏生生的宛如梅花仙子。” 被自家丫鬟如此直白夸赞,傅容差点将漱口水喷出去,擦过脸后才道:“换了吧,就披那件雪青色的。” 去齐家,哪用费心打扮? ~ 傅府距离齐宅有约莫两刻钟的车程,上了马车,傅容没有坐乔氏另一旁,而是挨着傅宣坐了,故意捏她白嫩嫩的小脸,“妹妹十岁了,真是越长越好看,瞧这两道英眉,要是换上一身男装,都能把咱们哥哥比下去。” 傅宣拍开姐姐的手,仰头瞪她:“你坐那边去。” 傅容不走,搂着她稀罕:“我就喜欢挨着妹妹坐。” 傅宣暗暗运气,到底做不来跟姐姐推搡的举动,干脆闭上眼睛不予回应。她算是发现了,三姐姐喜欢闹她,她越生气,三姐姐闹得就越带劲儿,她无动于衷,三姐姐很快就嫌没意思了。 傅容又点了妹妹脸蛋两下,见小丫头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靠到一旁笑。 这样的日子,真好。 十三四岁的身子,却有颗二十一岁的心,重过一次,竟比想象里的还要多彩多姿。 父母年轻了几岁,依旧是长辈,她那几年的阅历也改变不了女儿对父母的敬重。 一直仰望依赖的哥哥,此时看似乎幼稚了些。 姐姐弟弟都是重生送给她的大礼,傅容无比珍惜。 最好玩的就是妹妹了。 不提姐姐弟弟,前世哥哥没有娶亲,就一直都是哥哥,没有别的身份。只有妹妹不一样,她嫁了人,现在傅容还记得妹妹斥责妹夫甚至斥责她的严肃样子。别看她才是姐姐,那时候傅容还真挺怕傅宣的,如今呢,妹妹还是个小丫头,傅容当然要重振姐姐的威风了。 正自个儿偷乐呢,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傅容刚想凑到窗缝那里瞧瞧是怎么回事,徐晏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没一会儿傅宸靠近道:“母亲,世子正好也要去齐家,路上遇见咱们,想跟你请安呢。” 世子,信都城就一个人用得上这个称呼。 乔氏受宠若惊,赶紧隔着车帘道:“世子真是太客气了。” 徐晏声音温润:“云升与正堂相交,拜见伯父伯母是应该的,愿伯母身体安康,心想事成。” 被人如此礼遇,乔氏美眸熠熠,“好,借世子吉了,眼下在路上不方便,改日世子来我们府上坐坐,伯母给你准备个大封红。” “伯母厚爱,云升定当登门叨扰。”徐晏微笑,一张貌比潘安的俊脸引得过往行人无论男女老少,纷纷驻足,好奇其身份。 傅宸只觉得徐晏笑得像狐狸,知道他惦记什么,皮笑肉不笑地道:“好了,时候不早,咱们先上马吧,到了齐府再谈也不迟。” 徐晏颔首,朝乔氏告了声罪,转身回了马上。 马车里面,乔氏傅宣不约而同的看向傅容。 乔氏那是大宅里头出来的,自小勾心斗角看过不少,遇到任何反常的事都会在心里琢磨缘由。傅宣倒没有经历过什么阴谋诡计,可她打小聪颖,自然也看得明白。 今年算是傅家在信都的第三个年头,去年七月之前,郡王府跟自家并无来往,现在徐晏如此热络,肯定有所求啊。信都王不喜与冀州大小官员打交道,官场上是求不到自家的,不求前程,也不可能是为了自家一个封红,那就只剩人了。 傅宛已经定亲,傅宣才十岁,傅容貌美倾城又正当妙龄,除了她还能有谁? 而徐晏是自打那次竹林寺巧遇之后才开始热络的,正好证明了这一点。 章节目录 第213章@213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后之路》,30号晚上11点准时替换。 傅宣见姐姐没有偷窥没有窃喜,平静地跟没事人似的,稍微放了心,只要姐姐别受徐晏诱惑忘了规矩,其他的事自有长辈做主。 乔氏也不动声色收敛了兴奋。 女儿不懂最好,婚事本就该由她跟丈夫操心。 面上瞧着平静,心里却喜滋滋的。 徐晏身份尊贵,容貌俊朗,哪里都配得上自家女儿,更难得的是徐晏家里没有兄弟,将来也就没有妯娌罅隙。郡王妃瞧着冷漠,行举止上的礼数可都尽到了,没看不起她们这些普通官员之妇,至于徐汐,姑娘家早晚都要出嫁的,碍不着兄嫂的事。 她的浓浓娇娇媚媚,私底下娇得人恨不得把她捧手心里,出门做客又进退有度,大方从容,这样好,就该配个各个方面都拔尖的人物。 乔氏越琢磨越满意,回头跟丈夫商量商量,让他盯着点,先把徐晏为人打听清楚,将来徐晏真提亲,他们也有个准备。如果是她会错了意,那也没什么,她的浓浓是不愁找不到好人家的,只是往后跟徐晏打交道时得收着些,不慢待也不能太热络,免得徐晏轻视浓浓。 傅容不用看母亲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前世母亲就很喜欢徐晏,这次应该也差不了。 傅容并不着急,徐晏再会讨好人,她不愿嫁,父母也不会逼她。如果有机会,傅容还真想劝徐晏一句,叫他别费心了,可惜徐晏不开口,她总不能先站到他面前挑明。万一徐晏恼羞成怒来一句“姑娘你误会了,我没喜欢你”,传出去她就不用活了。 不过徐晏应该不会那样说吧? 男人消瘦憔悴的脸庞突然浮现脑海,傅容烦躁地闭上眼睛。 还是不见的好,她不理他,时间长了他也就淡了,没有拥有过,又何来失去的苦? 一路胡思乱想,齐府已在眼前。 男女眷依然分开走。 正门前,眼看徐晏与傅宸并肩走来,齐策长眸微眯,随即惊喜地去迎人:“云升何时回来的?伯父伯母也回来了?我记得你说元宵前……” 徐晏微微笑:“没有,是我不习惯京城热闹,提前回来了,赶巧你们请客,我便过来瞧瞧,伯玉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齐策反问:“若我怪你,世子会负气而去吗?” 两个好友相视一笑,齐策又去招呼傅宸,很快众人一起朝前院行去。 侧门那边就没有这般顺利了。 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巷子里停了好几辆马车,巧杏走到路旁朝前张望了番,回来禀道:“夫人,我看咱们还得等一刻钟左右。” 乔氏点点头,对两个女儿道:“咱们来的晚了。” 往前齐家请客,她们算是早来的一批,现在晚了,跟一些城外来的客人撞上,能不挤吗? 干等无聊,傅容悄悄挑开窗帘。 对面是齐府高大厚实的院墙,初三那日下了一场大雪,路上积雪尚存,齐家这边却打扫得干干净净,雪水洗过的青石板在阳光下泛着冷峻的暗光。 呼吸间有轻轻的白雾飘了出去,傅容情不自禁拢了拢斗篷,刚想缩回车里,忽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姑娘贴着墙根走了过来。双手交替缩在袖口,没走几步抬起胳膊低头抹泪,怎么看都怎么可怜。 傅容不是什么大善人,看见了,皱皱眉,就要放下帘子。 恰在此时,那个丫头仿佛察觉了般,抬头望了过来。 此时她离傅家马车已经很近了,别看她穿得破,头上却打理的很整洁,一张圆圆脸被冻得雪白,随着她抬头的动作完完全全呈现在傅容面前。 傅容手一紧,愣在窗边忘了动作。 小丫头瞧了,眼里浮现希望,连忙放下胳膊匆匆跑了过来,快到车前被跟车婆子拦住,小丫头也不慌,望着傅容眼睛哀求道:“三姑娘行行好,赏我点钱吧,我爹爹快要病死了,求求你了……” 说着跪下去,连连磕头。 “你认得我?”傅容低头看她,旁边乔氏傅宣也好奇地侧过身。 小丫头抹了把泪道:“我叫玉珠,原是姑娘,原是齐府二姑娘院子里的粗使丫鬟,三姑娘过来玩时我见过的。去年开春我生了一场大病,二姑娘怕被我过了病气,将我撵了出去,今儿个我过来求以前的姐妹借我点药钱,可她们……” 齐竺上头还有个姐姐,早就嫁人了。 “去年开春,你生的什么病?”傅容白着脸打断她的话,身子控制不住地打颤。 傅宣挨着她坐,她个子矮看不见外面跪着的人,便不知道对方脸上布满了浅坑。察觉姐姐不对,看着像是气的,连忙抱住傅容,至少止住她的抖。 然后她就知道姐姐为何生气了。 “水痘,郎中说这病容易传人,二姑娘就不要我了……” “那你搬出去后,她,你以前的姐妹可有去看过你?”傅容对着齐府院墙问,如果不是傅宣使劲儿掰着她手,恐怕她一握拳,以她现在的力气,指甲都能陷到肉里。 小丫头有些疑惑傅容为何如此问,回想一番,道:“有,二姑娘寻了个偏方给我,说是用枣泥糕碰碰起痘的……” 听到这里,傅容苍白的脸一下子青了,想叫她别说了,一张口却急忙捂住嘴。 乔氏眼疾手快,抓了角落的痰盂递到傅容身前,寒着脸帮女儿拍背,眼里恨意滔天。 傅宣眼睛也红了,听着姐姐连续不断的呕声,双手险些将帕子扯裂,顿了会儿才探出头,看看左右,见没人留意到这边动静,低声对满脸不解的玉珠道:“你先回去,就当没有跟我们说过话,拐了弯再去傅宅找我取药钱。” 玉珠到底在大宅里当过丫鬟,隐隐猜到了什么,磕个头,继续揣着袖子往前走。 因为看到了希望,她脚步轻快。 傅宣目送她走远,看看对面的宅子,冷声吩咐巧杏:“你去齐府跑一趟,就说我早上吃坏了肚子,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要不要去跟老爷说一声?”巧杏声音里也带着恨意。 “不必。” 却是傅容虚弱的声音。 ~ 齐家与傅家交好,齐家宴请乔氏没有露面,宾客们难免打听。 于是傅宣身体不适,乔氏领着两个女儿都到了齐家门外又折回的消息就渐渐传了出去。 前院这边,离开席还早,齐策邀傅宸徐晏到自己书房赏齐老爷送给他的一把宝剑,赏到一半齐夫人派了丫鬟过来寻他,齐策歉然地朝二人告罪,对齐简道:“二弟先陪云升正堂,我去去就来。” 齐简脸色有些白,强笑着应了,没有看齐策的眼睛。 傅宸注意到了,齐策离开后,他关切地问齐简:“有心事?看你神不守舍的,若身体不舒服,不用强撑着陪我们,我跟世子随便坐坐就好。” 齐简看看他,笑道:“我没事,就是想到再过几日又要每天读书了,有点羡慕你们,练武多好,又能靠一身功夫挣前程,又能强身健体,不似我,整天拘在书房里。” 他不愿说实话,傅宸也就装不知道,一边喝茶一边聊起练武的事情来。 齐简看着他,在傅宸神采奕奕的俊朗面庞上寻找心上人的影子。 可惜他还没找到机会向她倾诉衷肠,就再也不能开口了。 前两天赴席,大哥喝醉了,他扶他回房,将大哥放到床上时,忽听大哥喃喃低语。齐简以为是醉话,没有在意,转身时却听到了一声低哑又清晰的“浓浓”,听大哥喃喃今年就去她家提亲。 浓浓,那是她的小名,他梦里悄悄唤过多次的名字。 原来大哥也喜欢她。 怎么会不喜欢呢?她笑得那样好看,声音那般好听,眼睛跟清泉似的,纯真娇憨。 放弃吗?舍不得。 跟大哥抢? 齐简不用想也知道,他比不上大哥,哪里都比不上,连傅大人都更欣赏大哥…… 与其抢不到还闹出兄弟罅隙,不如装作自己没有动心。 ~ 走廊一角,齐策不紧不慢走了过去,看也没看自己院里的丫鬟,低声问:“人带过去了?” 她既然喜欢他,得他相邀,她肯定会去的。 那青衣丫鬟脸色变了变,低头解释道:“没有,听说六姑娘吃坏了肚子,马车到咱们府前突然吐了,傅夫人便打道回府了,三姑娘也没有下车。” 齐策皱眉,怎么这么巧? 打发了丫鬟,齐策原地沉思片刻,回了书房,见到傅宸道:“听说六妹妹路上吐了,现已……” “吐了?宣宣人呢!”他才说了一句,傅宸噌地就站了起来,火急火燎往外赶。 齐策马上确定,傅宣是真的病了,并非乔氏母女不想过来。 解了疑惑,连忙拦住傅宸,将乔氏三人回家的事说了。 傅宸犹不放心,朝几人告辞:“我去跟父亲说一声,今儿个就不聚了,宣宣打小身体好,很少生病,我必须回去看看才安心。” 齐策、徐晏都是有妹妹的人,宽慰几句,一起送他出去。 傅品得知后没什么异样,叫傅宸先回去,他继续陪同僚们饮酒叙话,散席后才上车回府。 一下车便急着去小女儿的翠竹居。 管事刘叔早得了乔氏吩咐,提醒道:“老爷,六姑娘没事,是三姑娘病了。” 傅品脚步一顿,看看刘叔,又朝傅容的芙蕖院赶。 进了屋,就见乔氏娘几个都在,爱女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好像几个时辰不见,人就瘦了一圈。 傅品又看向傅宣,确定她好好的,坐到床头摸傅容额头:“浓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看过郎中没?”刻意忽略屋子里淡淡的味儿。 傅容埋在父亲怀里,眼泪又流了出来。 今天她才知道,前世自己有多蠢。 从小到大,每次她出门,母亲都会叮嘱姐姐好好照看她,生怕她挨了旁人欺负。傅容觉得母亲太多虑了,她那么聪明,只有她欺负旁人的,谁能欺了她?她跟母亲顶嘴,母亲说她看着灵,其实是蜜罐子里长大的,到了外面,吃点甜头就看不到蜜旁边的蜂,眼看快被蛰了还为寻到蜜沾沾自喜。 或许她真的是自作聪明,但齐竺也不是一般的蜂。两人只是普通的手帕之交,见了面笑着寒暄,分开也不会想念,谁也没跟谁讨要过什么好处,谁也没有得罪过谁。去年开春,她也没有见过徐晏,两人无冤无仇,傅容实在想不通齐竺为何狠心到端那样一盘糕点给她。 胃里一阵翻腾,傅容捂住嘴,想吐,肚子里却没有东西给她吐了。 恨自己傻,被蒙在鼓里到死,更恨齐竺。 恨她让她忍受生痘之苦,让她额头留了一个不敢示人的麻子。 恨她害了弟弟的命,让她自责自厌,一家人悲痛难忍,最可怜的还是弟弟,去的不明不白。 恨她阴险虚伪,害惨了她,还能没事人一般同她寒暄,替齐策赔罪,一直做人人眼里端庄柔婉的齐家姑娘,贤名广播。 无法形容的恨,排山倒海般冲向她,傅容紧紧攥着父亲衣衫,险些将银牙咬碎。 傅品心疼极了。 女儿最会撒娇,受了什么委屈必会一股脑告诉他,求他做主,这次恨成这样却咬牙忍着,竟比抱着他哭还让人难受。 听乔氏恨恨地说了齐竺所作所为,傅品不怒反笑,对傅宸兄妹道:“宛姐儿领你妹妹去你那边,这里不用你们担心,正堂你在院子里守着,不许闲人靠近。” 他父威极重,真正动怒时除了傅容,连乔氏都不敢招惹他。 傅宛摸摸傅容脑袋,安抚几句,领着傅宣走了,傅宸一起跟了出去。 乔氏疑惑地看向丈夫。 傅品没看她,只将埋在怀里的女儿扶了起来,逼她坐正了,稳稳撑着她肩膀:“浓浓你说,你到底在气什么?” 傅容哭得发抽,有恨 章节目录 第214章@214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后之路》,31号中午12点准时替换。 眼看着傅容被官哥儿一瓣一瓣地喂了一个橘子,乔氏又哭又笑,简直将官哥儿当成了救命菩萨,巧杏把粥端过来,她攥着儿子还拿不太稳勺子的小手继续喂傅容。 傅容连续吃了半碗,感觉有点不适,连忙打住,按着胸口扭头平复。 乔氏傅宛,还有在一旁伺候的巧杏都紧张地盯着她。 过了会儿,傅容抬起头,朝母亲姐姐笑道:“先吃这么多,免得这会儿吃饱了,晌午没胃口。” 这一笑如雨后第一缕阳光,驱散了遮在傅家众人心头数日的乌云。乔氏喜极而泣,将碗递给巧杏,捧着官哥儿小脸亲了又亲:“官哥儿真好,姐姐最喜欢你喂的饭了,晌午还喂姐姐吃啊。” 官哥儿被娘亲亲得痒痒,扭着胖乎乎的身子伸手够姐姐,傅容抱起弟弟,也来了一顿亲。 她的弟弟在这儿呢,那些不好的事她都不要再想了,好吃好喝好睡,一家子圆圆满满的,那才是她想要的日子。 傅品父子得到信儿后匆匆赶至,晌午时分,一家七口人终于再次围着一张桌子吃饭了。一开始由官哥儿喂傅容,傅容是真的缓过来了,面对一桌自己喜欢的菜哪能不馋,官哥儿慢吞吞的满足不了她,便自己拾起筷子夹菜。 其他几人都看她。 傅容甜甜一笑,厚着脸皮道:“你们都看我,是不是觉得我秀色可餐啊?” 傅宸哈哈笑,夹了一根豆芽菜朝她比划:“确实秀色可餐,瘦得跟豆芽菜似的,能不馋人吗?” “我是豆芽菜,那你就是黄豆!”傅容马上回嘴,哥哥练武后黑了不少,原来也是白面书生的。 傅宸还想再扯,被傅品瞪了一眼。 ~ 精心调养几顿,傅容脸上总算又恢复了血色。 十三这日,天晴无风,阳光暖融融的,傅容姐妹抱了官哥儿去赏梅花。 正月时节,除了暖房里养的花草,园子里头也就那片红梅林子值得逛了。 “咱们坐会儿吧。”傅宛担心傅容身体撑不住,体贴地道。 傅容傅宣都点头。 小丫鬟们上前,将早就备着的锦垫铺在梅树中间阳光灿烂的地方。 姐仨围在一起坐,傅容抱着官哥儿,低头问他:“官哥儿你说,哪个姐姐最好看啊?” 官哥儿聪明着呢,第一次被这样问时他老老实实地指了二姐姐,结果被三姐姐痒痒了一顿,次数多了他就懂了,三个姐姐挨个瞅瞅,靠着傅容胸前道:“都好看。” 傅容非要他选一个。 官哥儿就是不肯说,傅容威胁要挠他痒痒,官哥儿怕了,赶紧把手里的梅花送给三姐姐:“姐姐戴,好看!” 臭小子狡猾极了,傅容捏捏他小脸,低头道:“官哥儿帮姐姐戴。” 官哥儿无比认真地将梅花插到了姐姐发间。 傅容放弟弟到地上,从兰香手里要了两朵梅花,让弟弟给另外两个姐姐也戴上。 “都好看!”回到姐姐们中间,谁都没问他,官哥儿自己笑了。 傅容忍俊不禁,拿朵花逗他:“官哥儿也戴一朵,官哥儿也好看。” 官哥儿看向傅宛傅宣,见两个姐姐都在笑,高兴地凑了过去。 小孩子再聪明也有限,戴朵梅花美.美地笑,逗得三个姐姐乐个不停。 坐了会儿,傅容将弟弟交给傅宛,起身道:“我去洗手,一会儿再回,你们想吃点什么吗?” 傅宛看向傅宣,傅宣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想吃的,便道:“端壶花茶过来吧,我有点渴了。” 傅容应下,领着兰香回了自己的芙蕖院。 解了手,傅容去涂手霜时顺便照了照镜子,见弟弟戴的梅花有点歪,忍不住想扶正,快碰上又放下胳膊,反正都是家里人,歪点就歪点呗。 “我先走了,一会儿你慢点走,别弄洒了。”叮嘱兰香一句,傅容自己朝花园走去。 却没想走到月亮门前,里面冷不丁转出来一道身影,四目相对,两人都吃了一惊。 傅容最先回神,退后两步,有些防备地问道:“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徐晏根本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怔怔地看着面前一身桃红褙子的小姑娘,莫名心疼。 上次看见她,她一身白裙,雪肌玉肤,明眸似水。眼前的她个子高了,身段更纤细了,容貌更美了,可她瘦了太多,原本略显丰润的脸颊清减下去,一双水眸带着提防,像是受过伤的幼鹿,看得人难受。 “听说你病了,现在可好利索了?”他情不自禁地关心。 熟悉的面庞,熟悉的温柔,眼泪来的毫无预兆,傅容急忙转身掩饰。 她怎么就哭了? 眼前的徐晏,不是新婚期间背着她逛园子的相公,不是晚上给她洗脚早上替她描眉的相公,也不是在她跪了一天祠堂后体贴为她按揉肩背膝盖的相公。他只是个陌生人,不是那个对她千依百顺的男人,不是那个虽然护不住她却比父亲哥哥更宠她的男人,她有再大的委屈,也不该在他面前露出来。 是她决定不要他的,那就不该再眷恋他对她的好。 “你到底是谁?”摘下发间梅花顺便擦了泪,傅容背对徐晏道,冷了语调。 徐晏眼前还是她落泪的可怜模样,那一瞬她看他的眼神,好似有无数委屈要诉,好似下一刻就要扑到他怀里般,可就在他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想要抱住她时,她飞快转了过去。 徐晏苦笑,除了委屈,其他的一定都是他的错觉,她都没能认出他,又怎么会投怀送抱? “三妹妹,我姓徐,字云升,跟令兄是好友,方才在书房看书累了,出来透透气,正要回去。”徐晏温和地道。其实他是趁傅宸出去时偷偷溜过来的,本想去花园里碰碰运气,走了几步又觉不妥,万幸苍天可怜他一片忧心,终究给了他见她的机会。 傅容疑道:“我哥哥怎么没陪你?”这家伙该不会是擅自跑过来的吧? 徐晏面现尴尬,不太自然地道:“他有事先行了一步……三妹妹,我,之前我与你在竹林寺讲经院外有过一面之缘,今日重逢,惊觉妹妹清减不少,我身为半个兄长,心有不忍,还请三妹妹好好照顾自己,早日恢复康健。” 傅容对徐晏哄人的手段很了解,这人脸皮也厚,才见一面就喊妹妹,前世她听了如此明显的讨好,心里真是美得冒泡,只是眼下,为了徐晏好,她免不得要狠心一回了。 “原来是世子,你我不熟,我实在当不起世子一声妹妹,更不劳世子如此惦记,传出去恐惹人非议。我哥哥书房在那边,世子沿着这条路过去就是,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罢转身,冷着脸往前走。 “三,三姑娘!”短暂怔愣后,徐晏快跑两步拦住她,低头看她眼睛,呼吸微乱:“你说的对,是我唐突了,我这就向你赔罪,你别生气好吗?”他太急躁了,她又不知他倾心许久,第二面就如此热络,她会不会以为他是那种风流子弟? 徐晏后悔极了,退后两步,诚恳地朝她揖礼,“云升失,还望三姑娘恕罪。” 傅容看着少年头顶的白玉簪,心中复杂。 从前就是这样,只要她露出一点不快,徐晏便会立即道歉,不管谁对谁错。 “你……” “浓浓,怎么回事!” 没等她开口,身后传来傅宸不悦的呵斥,傅容咬咬唇,到底不忍心在哥哥面前给徐晏难堪,匆匆往花园里面跑了。 听着小姑娘匆忙的脚步声,徐晏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若她向兄长告他一状,他怕是再难进傅家大门了。 心上人走了,他的沉着冷静也瞬间归位,抢在傅宸开口之前,徐晏歉疚地将来时就准备好的借口说了出来:“方才一时兴起,想来外面透透气,不知怎么就逛到了这边,无意冲撞了三姑娘,实在惭愧。” 他是客人,又是世子,傅宸就算心知肚明,也不好直接发作,况且他不得不承认,徐晏算是目前最配浓浓的人了,在不知道妹妹是否有心之前,他再舍不得,也不能先冷了徐晏的心,万一妹妹中意他呢? “云升别这么说,是我待客不周,该陪你过来的。刚刚我那三妹没欺负你吧?她性子最娇,谁要是得罪她,肯定要遭埋怨的。”傅宸伸手请徐晏往回走,笑着打趣道。 徐晏有点走神,心不在焉地道:“正堂多虑了,三姑娘大方客气,还为我指了路。” 埋怨,她刚刚那样,算是埋怨吗? 脑海里是她驻足落泪,是她离去前犹豫咬唇的模样,徐晏又疼又喜,她没告发他,真是心软。 不由道:“三姑娘大病一场,伯母跟她都憔悴了许多,我们府上有宫里带回来的补药,回头我派人送来,希望她们早日恢复元气。” 傅宸哪好要他的东西,客气婉拒。 只是下午徐晏就派人把东西送了过来,人参血燕,全都是宫里才能用上的极品。 怕傅容多心,徐晏送礼的名头是孝敬乔氏。 但大礼之后的心意,昭然若揭。 乔氏跟傅品商量:“还是先瞒着浓浓吧,等郡王府真提亲再问浓浓也不迟,现在提了白白乱她心。” 傅品颔首,“理当如此……素娘最近起早贪黑照顾浓浓,确实该好好补补,你也用点吧,都是好东西,浓浓一人也吃不完,回头郡王府有事,咱们还差不多的礼回去。” 乔氏明白,丈夫不想让郡王府以为自家有借女儿占郡王府便宜的意思。 说完话,傅品去书房做事,他前脚刚走,傅容来了,“娘,帖子都发出去了吧?” 生病时那么多人来看她,现在病好了,当然要请客回谢这份心意。 乔氏唤已经长成十四岁大姑娘的女儿到身边,意味深长地道:“都发了,明天你的那些好姐妹们一准都来,她再邀你共赏花灯,你正好应下。” 傅容抱住凑过来的弟弟,笑而不语。 她当然要应下,亲眼看齐竺倒霉,可比赏花灯有趣多了。 ~ 傅容用筷子将碗里的饺子夹成两半,挑了里面的虾仁喂弟弟,收回筷子时,发现父亲正用一种犹豫担忧的目光看她,她看过去,父亲马上笑了:“别只顾喂他,你也吃,在家吃饱了,免得到了外面馋,那些摊上的东西都不干净。” 亲昵自然,仿佛方才的担忧是她眼花。 傅容知道父亲怕安排好的人出差错,不小心伤到她,就今天一日父亲叮嘱她的次数傅容都快记不清了,有点不被信任的烦躁,更多的还是满足。 饭后回芙蕖院换衣服之前,傅容走到父亲身边,笑着问他:“爹爹不放心,跟我们一起去吧?” 傅品无奈地看她:“你们一群孩子逛,我去算什么?” 傅容上上下下打量他,忍笑道:“爹爹把胡子刮掉,再出来谁知道你是我爹爹还是我哥哥?” 这话是奉承,却也是真心话。傅品面嫩不显老,今年三十四岁,五个孩子的爹了,脸上没有一点皱纹,平时又注意保养,身材颀长略显清瘦,真如二十出头的俊朗少年。傅品自己也知道,只是女人喜欢你好看,官场上讲的可是资历,面嫩容易叫人轻视,故此早早把胡子蓄了起来,为他添了三分成熟稳重,配上那双深邃的眼睛,儒雅睿智。 “少贫嘴。”傅品无心玩笑,又叮嘱一遍:“跟在你哥哥身边,一步都不许走远,记住了?”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在女儿与齐竺同行时动手,无奈齐竺主动相邀,女儿又想凑这份热闹。 “知道知道,总把我当孩子。”傅容不胜其烦,连忙闪人。 傅品目光移向长子,傅宸嘴角上挑:“父亲放心,儿子就是不要命,也会护好浓浓。” 明明在笑,话里却有掩饰不住的阴狠。 章节目录 第215章@215 > 本章为防盗章,内容是佳人的完结文《宠后之路》,31号晚上11点准时替换。 那人想害他妹妹,今晚便是罪有应得。 傅品点点头,没再多说,过去寻妻子了。 傅宸先去门口等妹妹。 夜色弥漫,被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的大红灯笼抢出一团团光亮,巷子口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傅宸扭头看去,是齐家的马车。 车缓缓停了,齐策率先跳了下来。齐竺探头瞅瞅,见只有傅宸一人在外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外面冷,我就不下去了,在车里等浓浓,还请傅二哥见谅。” 傅宸看着车里笑靥如花的姑娘,前所未有的恶心。 什么叫蛇蝎美人,他总算是领教到了。自家母亲貌美又有手段,傅宸从不认为女人有心计是缺点,但将心计用在无辜人身上,还是他的血亲身上,若不是顾忌齐大老爷,他们哪用如此暗中布置,早就直接找上门直接朝她脸上划几刀了。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同往常一样客气地笑笑,转而对齐策道:“还是阿竺懂事,我那三妹但凡出门,从来没有准时的时候,总要害我多等一阵子,今日劳你们跟我一起等,真是……” 齐策瞅瞅自家马车,放低声音道:“都这样,刚刚我也在外面等了一刻钟。” 他会套近乎,傅宸乐得配合,二人相视一眼,颇有同病相怜之感。 笑完了,齐策看看傅宅里面,关切而不过分热络地问道:“前阵子三妹妹大病,我不好登门拜访,听阿竺说三妹妹瘦了不少,郎中可有确切诊断?” 一提这个,傅宸当即就把信都城里的郎中们挨个点名数落起来。 齐策状似认真地听着,偶尔附和两句,眼睛却暗中留意里头。 他还真有点想傅容了。 开始没觉得,后来迟迟不见,祖母寿宴上她傻乎乎冲出来撞他的狼狈样子,她坐在傅宛身边瞪他的凶狠眼神,她站在船头幸灾乐祸得意洋洋的笑脸,非但没有因为时间流逝淡去,反而越来越清晰。 因此得知她茶饭不思,卧病在床,他便想快点见她一面。 大病一场,他关心两句,她应该会很欢喜吧? 终于瞥见人影时,齐策不由挺直了腰背。 他穿了身天蓝色的圆领锦袍,在夜色里那蓝色近乎白色,衬得他面如朗月,身似玉树,既有书生的清隽,又有习武之人的英姿。如此翩翩佳公子静静地站在那儿,注视着渐行渐近的姑娘,桃花眼里温柔多情,换作旁的姑娘,恐怕一颗芳心早就飞过去了。 就是傅容,也想怪老天爷眼瞎,为何将这样一幅皮囊套在他身上。 同是惊艳,齐策看傅容就是全心欣赏了。 小姑娘瘦是瘦了,个头照年前比长了不少,身披梅红色绣花斗篷,袅袅娜娜走过来,里面白裙隐隐若现。待得近了,目光从那纤细曼妙身姿移到她脸上,但见眉如竹叶弯弯,眸似星子璨璨,朱唇微厚,丰润红艳,面若美玉,莹润无瑕。 最醒目的是她额间一点火凤花钿,张扬狂妄,哪里像大病初愈,分明是浴火重生。 齐策悄悄攥紧了手,第一次庆幸自己没有娶到傅宛。 这样的美人,再娇再坏,男人也愿意宠她。 “三妹妹,好久不见。” 他微微低头,温柔地叮嘱,“看你瘦的,以后定要精心调理,再来一回,别说伯父伯母正堂,就是我们,看着也不忍。” 傅容已经笃定齐策口蜜腹剑了,这次没有再哆嗦,只回以一笑:“多谢齐大哥关心,我都记得的,好了,咱们快出发吧,不知道今年有没有什么新花样。” 齐竺挑帘叫她:“浓浓过来,咱们坐一辆车。” “好啊。”傅容笑着应道,她们是好姐妹,当然要同车而行。 车夫早将木凳摆好了,傅容提裙踩上去,傅宸刚要过去扶妹妹一把,齐策仗着位置较近抢先一步,在傅容回头前握住她手,“三妹妹小心点,别踩空了。” 他的手又大又暖,傅容却浑身发寒。 因为松手时,齐策食指从她手腕一直划到中指指腹才彻底离开,经过手心时带起异样的酥.痒。 似有若无的挑.逗,最是勾人。 齐策到底想做什么? 强忍着回头看他的冲动,傅容假作不知,快速钻进马车,坐稳后手贴着斗篷用力蹭了两下。 齐竺没留意她的小动作,羡慕地看着她:“浓浓你真好看,今晚我不用赏灯,光看你就够了。” 傅容嗔她:“每次见面都这样说,再说我不理你了,只跟映芳玩。” 齐竺坏笑着抱住她胳膊:“映芳回本家过节去了,你想找也找不到,只能跟我一起玩。” 两个小姑娘说说笑笑,笑声飘到外面。齐策正要上傅家马车,听到动静侧头看了一眼,心想婚后姑嫂俩能维持这样的表面和气,也就够了。 很快,两辆马车前后驶出了巷子。 自始至终,谁也没发现巷尾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站着两个人。 “王爷,咱们也走吧?” 回应他的,是男人不缓不急的脚步声。 ~ 每逢解禁,商铺林立的庆安街便成了信都城最引人的去处,几乎每个铺子都会挂出灯谜来添份喜气。饭馆用最贵的席面当彩头,绸缎庄当然是难得的好料子,就连街头卖包子的摊主,都做了两个大包子当彩头,给娃子们猜着玩。 国泰民安,灯影繁华里,百姓们都面带笑容。 傅容对自家爹爹很有信心,再加上前世的阅历,她没有试图分辨人群里哪个是父亲安排的人,也没有小姑娘第一次暗算人的忐忑紧张,而是拉着哥哥尽情地欣赏两侧花灯,不着痕迹地跟齐竺保持距离。 至于齐策,他跟她说话,她就笑着回答,没有疏远也没有回应他别有深意的眼神。 真以为披着副好皮囊她就会中他的美男计吗? 徐晏比他俊多了,眼里的温柔也是真的,她连徐晏都不要,会被他蛊惑? 再一次应付完齐策的没话找话,傅容毫不留恋转身,刚想寻个有趣的摊子逛,目光忽的顿住。 斜对面的灯铺前,徐晏形单影只。隔街相望,他微怔之后露出惊喜,大步走过来跟傅宸齐策寒暄道:“你们也出来逛了啊?怎么没叫我?” 傅宸呵呵笑,心想没叫你你不也找上来了吗? 齐策客气多了,只道以为徐晏没空,暗中则观察傅容反应。 傅容什么反应都没有,她像是发现了宝贝一般,拽着傅宸跑向前面的摊子,轻柔声音在周围嘈杂人语里依然清晰,“哥哥,那盏灯笼好看,你快买给我!” 齐策心生无奈,看来她是真的太喜欢玩了,所以今晚不怎么爱搭理他。 徐晏犹记得前日傅容的冷淡语,不禁惶然,她是不是看出他是故意凑上来的,所以才跑开? 两个少年心思都在傅容身上,往前面追傅家兄妹时脚步就有些快了,连齐策都暂且忽略了妹妹,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梅红色的艳丽身影。 齐竺又不傻,如何看不出来? 气自家哥哥也被傅容迷惑,更怨徐晏一眼都不看她。 心里有气,脚步慢了下来。 冷不丁的,肩膀突然被人攥住,没等齐竺反应过来,人就被强行转了个方向。 惊慌当中,她想叫哥哥,另一道愤怒粗噶的声音却盖住了她的。 “你个骚.娘们儿,老子在外拼命挣钱给你花,你竟然背着我偷.汉子!我叫你偷,我看你没了那张脸他还上不上你!” 人群哗然里,男人猛地举起陶罐朝前面泼了出去。 齐竺绝望尖叫,本能地抬手捂脸。 烫心烧骨的剧痛里,她听见类似锅里油煎的滋滋声,那么近,那么疼。 ~ 傅容被傅宸搂在怀里,耳边是人群唏嘘,有大人的惋惜,有小孩子恐惧的哭声,纷纷杂杂。傅容想挣脱哥哥看看齐竺到底怎么样了,傅宸紧紧按着她脑袋不许她回头。 外出捉.奸等字眼陆陆续续被人说出口,最后傅容听出来了。 一个常年在外干活儿的男人年底回家,发现家里妻子与隔壁汉子好上了,心怀恨意,得知今晚两人又要私会,特意准备了一罐子热油,准备报复。刚刚那妻子眼看丈夫追了上来,心急之下拿齐竺当了挡箭牌。 热油泼面…… 傅容试着想象那情景,浑身发抖。 怎么会这样? 父亲不是说,安排贼人抓住齐竺,拿刀威胁时不小心往齐竺脸上划一道的吗? 为何…… 是因为她意外病重,父亲临时改了主意? 脑海里一片纷乱,傅容听到齐策似哭非哭地喊妹妹,声音里隐隐透露着手足无措,听到徐晏冷静地安排人去请郎中顺便通知齐府,听见齐策近乎嘶吼的愤怒质问,听见一声声闷打里陌生男人的赔罪哀嚎还有女人尖细的求救。 唯独没有齐竺的声音。 是晕倒了,还是…… 回想齐竺那声痛苦绝望的哀嚎,傅容再也兴不起往那边看的念头,埋在哥哥怀里,控制不住地抖。她恨齐竺,恨到想用毁容来报复她,让她一辈子不敢看镜子,生不如死,但她没想过用如此残忍的方式。 刀子划一下,热油泼到脸上,都是毁容,可非要选择一个,傅容相信没人愿意选后者。 傅容不怪父亲心狠手辣,再狠也是为了她,是齐竺咎由自取。她也没有同情齐竺,她只是,一时有点无法接受如此折磨人的方式。这跟仇怨无关,就算是一个陌生人,这种事情发生在眼前,傅容也忍不住感同身受。 渐渐平静下来后,傅容对齐竺所有的怨恨都消失了。 曾经想过用同样的方式去安抚她恶心她,现在傅容彻底放弃了,她已经报了仇,她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齐竺的消息,不想知道她脸到底变成了什么样,更不想亲眼去看。 “哥哥,你先送我回家。”傅容低低地道。 傅宸听见了,拍拍她肩膀,将她斗篷上的帽子遮起来后才喊徐晏:“我先送三妹回去,一会儿再过来,这里有劳你先照看一下,伯玉那边……算了,他现在也顾不上咱们了。”一脸沉重惋惜。 徐晏看看缩在兄长怀里的小姑娘,料到她吓坏了,又怜惜又后怕,点点头,没有多。 傅宸最后看一眼被人群遮掩的那个地方,扶着妹妹走了。 ~ 马车拐出庆安街后,周围渐渐寂静下来,傅宸看看闭着眼睛脸色发白的妹妹,担忧地问:“不忍心了?是不是觉得我们下手太狠?” 傅容摇摇头,怕哥哥误会,连忙解释清楚:“不是,爹爹哥哥都是为我好,我没那么笨,为了仇人埋怨亲人。我就是,说不清楚,就好比,你往一头猪身上泼油,我听说了照样难受,过一会儿就好了,哥哥别多想。” 傅宸轻轻地笑,低声道:“我们也没想这么狠,可浓浓你不知道,看你吐得脸色发青,看你躺在那里只有昏睡时才能进点东西,我们心里有多难受。所以这都是她活该,你不用有任何不忍,你想想,如果你有三长两短,她会难受吗?” 傅容本就不是愧疚,听哥哥这样说,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也没了,长长地舒口气:“好了,再也不想那些事了,咱们自己过咱们的。” 傅宸笑着摸了摸她脑袋。 到了家,兄妹俩一起前往正房暖阁,傅品乔氏正跟两个女儿打叶子牌,官哥儿早歇下了,由乳母抱了下去。兄妹俩前后进来,傅品抬眼打量,见一双子女安然无恙,笑了笑,一边打牌一边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傅容坐到傅宛身边,歪头看牌。 傅宸开口,只说出了点事,一家人心知肚明,都没有追问。又玩了两圈,傅品放下牌,对三个女儿道:“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齐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他跟妻子既然知道了,怎么都要过去看看。 姐妹三个一起出了屋。 夜黑,灯笼照着也不是太清楚,傅宛一边牵一个,先送傅宣回去,这才问傅容:“今晚姐姐陪你睡吧?”她不知道父亲具体如何做的,只知道齐竺肯定遭了秧,她担心妹妹心软,夜里做噩梦。 傅容摇摇头,见姐姐满脸担心,故意打趣道:“要是姐姐想跟我一起练腿,那就来吧。” “我才不陪你一起疯。”傅宛捏了捏妹妹的脸,妹妹还能开玩笑,她也就放心了。 到了路口,两人分别回了自己的住处。 傅容感觉有些累,洗漱过后就让两个丫鬟出去了。 今晚该梅香守夜,送走兰香,她关门熄灯,摸黑爬到了外间榻上。 屋里傅容特意让她们留了一盏灯照亮。 在被暖婆子捂热了的被窝里躺了会儿,傅容睁开眼睛,将半边纱帐挂了起来。灯光漫进来,床里头亮了不少,她重新掩好被子,望着床顶发呆。 不算这一次,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有害过人。 自家被父母打理地井井有条,下人们安分守己,一家人更是亲密无间,傅容对大宅里的阴谋诡计的了解全都是听来的。嫁到郡王府后,婆婆只需拿出一个孝字就能对付她,用不上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小姑子也只会哭闹耍赖,除了给她添堵,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然后她就随父母去京城了。 傅家三房人,大房景阳侯很重规矩,侯夫人行举止也颇为大方,当然这都是明面上的,亲兄弟妯娌间还闹罅隙呢,更何况父亲是个庶子,不过就傅容所知,父母跟大房似乎没闹过大别扭。至于三房,三老爷早早没了,丢下三夫人跟五姑娘,平时深居寡出,少惹是非。 傅容倒是跟大房的四姑娘和一些京城贵女闹过别扭,只她年底进京,五月就搬到肃王府去了,因此也没有机会陪她们勾心斗角。肃王府呢,整个后院就她自己,傅容小日子过得是前所未有的清净。 所以今晚的事,是她两辈子见到的最惨烈的报复。 或许是太出乎意料,根本没有想象里的畅快。 不过怪谁呢? 想到前世弟弟没了齐竺假惺惺的嘴脸,傅容又安心了。 但她还是半点睡意也没有,翻来覆去折腾两次,傅容将被子推到床里侧,躺平了,抬腿练习。 屋子里摆了银霜炭,乍然露出来还是有点冷的,好在练着练着就热起来了。 傅容是存心想把自己累睡着的,因此练完两刻钟后,依然继续坚持。 她闭着眼睛,专心致志,没察觉有人无声无息走了进来。 徐晋停在了远离灯光的屏风一侧,看着床上动作古怪的姑娘,凤眼幽幽。 她用的是淡粉色的纱帐,床褥也是同样的颜色,却穿了身大红的睡衣。冬天睡衣也比夏日严实, 章节目录 第216章@216 > “爹爹!” 听到外面丫鬟们喊国公爷,仰面躺在娘亲身边玩的棠棠一骨碌翻了过来,看也没看娘亲,蹭蹭蹭爬到窗台前,伸着脖子往外望。与早上相比,此时窗上的冰花都化了,琉璃窗干干净净,挡住了寒风,只有柔和温暖的午后阳光照了进来。 “爹爹!”看到爹爹,棠棠咧开小嘴儿,小手撑着窗户又喊了一声,咬字清晰。 女儿这么想他又这么可爱,楚行稀罕极了,没着急进屋,而是大步走到房檐下,背着一只手,隔着窗子逗女儿,“棠棠是不是又给娘亲捣乱了?” 琉璃窗模糊了他的俊美脸庞,但棠棠看到爹爹在笑了,她就跟着笑,整张小脸都贴着窗,好像这样就能离爹爹更近一点似的。小丫头傻乎乎的,楚行担心女儿着凉,点点女儿鼻尖儿顶着的窗户位置,然后就走开了。 棠棠歪着脑袋望,看不到爹爹了,小丫头立即转身,颠颠跑到娘亲身边,一手扶着娘亲肩膀,巴巴地盯着门口,待门帘挑开,爹爹真的出现了,棠棠笑得就跟花开了似的,咯咯笑着往暖榻边沿跑。 楚行伸出双手,一把将女儿高高举了起来。 陆明玉吸吸鼻子,闻到淡淡的酒味儿,问楚行:“喝了几碗酒?” 楚行抱着女儿朝她笑:“只喝了两碗。” 陆明玉半信不信,不过楚行千杯不醉,单看脸色她也无法分辨。 “给你买了点东西,在堂屋。”她还在打量丈夫,楚行忽然俯身过来,在她耳边低低地道。棠棠靠在爹爹怀里,还以为爹爹去娘亲那边是想把她塞给娘亲,小丫头赶紧扭头,两条小胳膊紧紧勾住爹爹脖子。娘亲陪她玩一天了,现在她更想爹爹。 楚行不懂女儿的小心思,陆明玉一边狐疑地扫了楚行一眼,一边伸手戳了戳女儿的小屁.股。 因为爹爹站正了,棠棠重新转过来,朝娘亲嘿嘿笑。 陆明玉让他们父女俩先亲热,她穿鞋下地,去堂屋看丈夫送的神秘礼物。挑开厚厚的门帘,陆明玉下意识先往地上看,觉得应该是什么大件东西,结果地上什么都没有。 “那儿呢。”采桑抿唇笑,指着桌子让她看。 陆明玉侧身,然后就见白瓷茶碗上搭着一串粒粒饱.满鲜亮的糖葫芦。 口水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屋里传来楚行哄女儿的低沉声音,别有一种沉稳的温柔。陆明玉浑身暖融融的,慢慢走到桌边,看着那串块头不容小觑的糖葫芦,不由地想,这串糖葫芦是楚行吩咐属下买的,还是他亲自挑选、一路拿回定风堂的? 堂堂国公爷挑糖葫芦,陆明玉还真是想象不出那情形。 楚行是知道她最近馋酸的,才买糖葫芦给她吃吗?偷偷摸摸的,还怕女儿知道。丈夫惦记她,惦记地发傻,陆明玉心里甜甜的,咽.咽口水,她捡起糖葫芦闻了闻,却只能看不能吃。 她怀着孩子,嬷嬷叮嘱过,不能吃糖葫芦。 让采桑先收好糖葫芦,陆明玉重新进了屋。 楚行意外地看她,他以为妻子会吃完才进来。 陆明玉无奈地摸了摸肚子,再朝他摇摇头。 楚行便明白了,不禁有些尴尬。他们夫妻俩打哑谜,棠棠来回看看,跟着低头,学娘亲那样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瓜。陆明玉扑哧笑了出来,楚行脸上的尴尬也转瞬消散。 用过晚饭,一家三口坐在暖榻上玩,棠棠很快就困了,楚行抱着女儿熟练地拍觉,再亲自送女儿去乳母那边睡。一刻钟左右,楚行回来了,本以为妻子应该去床上了,进了东次间却见妻子还在暖榻上待着,妻子身前的红木矮桌上,却摆着一串糖葫芦。 他买的那串。 楚行愕然。 “你买给我的,我舍不得扔。” 灯光下,陆明玉桃花眼水盈盈地望着他,里面的情意就像糖葫芦外面裹着的糖衣,刚出锅时,藕断丝连,只不过糖衣裹住山楂果,她的情意却一圈圈地缠在了他心上。 那一瞬,楚行找不到任何词句形容自己的心情。非要形容,或许就是明知国公府里面有数不清的丫鬟小厮站在路边,他也会再买一串糖葫芦,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送到她手里。 “那也不能吃。”楚行抬腿上榻,伸手将她抱到怀里,大手贴着她肚子哄道:“扔了吧,明年我再给你买。”只是一串糖葫芦,有什么舍不得的。 陆明玉又被他的傻话逗笑了,捡起糖葫芦往他那边递,“我不吃,你吃,我送你的。” 楚行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对上她戏谑的眼睛,楚行抿抿唇,就着她手咬最上面的那颗,果子被糖衣连成一片,他一下子没能扯开。嘴里咬着糖葫芦,凤眼朝她瞥去,见她笑着看,楚行无奈,再次使劲儿。 这次总算咬下来了。 他吃的生疏,看咀嚼的动作就能看出来,陆明玉笑,等他吐了籽儿,她好奇问道:“你上次吃糖葫芦是什么时候?” 楚行目光悠远起来,似是在看过去近三十年的回忆,许久才不太确定地道:“七八岁?”小时候喜欢吃,大了也不是不喜欢,而是根本想不到要去买这种女人、孩子爱吃的东西。 “好吃吗?”陆明玉托着下巴问。 楚行苦笑:“有点酸。” 陆明玉就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芦:“那不吃了?” 楚行却舍不得了,虽然是他买的,却是妻子特意留给他的。陆明玉看懂了他的眼神,重新递过来。夫妻俩一个喂一个吃,没有再说话,只有彼此眼神纠.缠,温馨静谧。 吃完了,楚行先抱妻子去床上,他端茶漱口,之后吹了灯,他摸黑钻进暖帐。被窝早热好了,陆明玉故意睡在中间,楚行爬上来时,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楚行识趣地撑到了她身上。 “给我尝尝。”陆明玉细细地道。 楚行疑惑地“嗯”了声,鼻音说不出的好听,勾人。 陆明玉受其蛊惑,仰头亲他,尝到了他口中酸酸甜甜的味道。 寒冬腊月,外面冷风刺骨,帐内却渐渐地春回大地,转眼间牡丹开了,柔美娇艳,芳香袭人。此情此景,风也不忍摧花,变得温柔而缱.绻,直到牡丹累了要歇,他才体贴地停了下来。 “你说话不算数……”陆明玉细.喘着与他秋后算账,嫌他耗时太久。 “下不为例。”楚行笑着亲她嘴角,主动认错。 陆明玉继续小声埋怨,直到困意来袭,餍足地睡着了。 楚行抱着她,毫无睡意,妻子对他越好,他就越心疼。他想到了那个叫段忠的庄头,段忠到底是不是前世害死陆明玉的六指黑衣人,楚行没有十足把握,但一想到自己温婉可人的妻子曾经竟死于非命,楚行就控制不住心底的愤怒与后怕。 他死在战场上,死得其所,妻子却是被人害死的,如果老天爷没有安排这场重生,妻子是不是就冤死了?那谋害妻子的凶手,是不是如愿以偿,取代了妻子的位置? 楚行还是怀疑万姝。 他已经饶过万姝一次了,若最后证明黑衣人果然是段忠,果然是万姝派去的,那就算这辈子万姝没再指使段忠加害妻子,他也绝不会再留万姝这个毒.妇在国公府。 章节目录 第217章@217 > 小年前一天,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翌日楚行、陆明玉抱着女儿去三秋堂过小年,回来时棠棠还玩得欢快,结果一觉醒来,乳母紧张地过来回话,说棠棠病了。 陆明玉心一惊,楚行的脸却是当场沉了下来。 好在棠棠只是着了凉,不停地流鼻.涕,郎中开了一副药方,说三天差不多就能彻底养好,陆明玉夫妻俩这才放心。只是鼻.涕擦多了,尽管陆明玉用的是最轻柔的帕子,棠棠娇.嫩的小鼻子还是擦红了,以致于陆明玉一拿帕子,棠棠就急得往远处爬,或是干脆躲到爹爹怀里,不想鼻子疼。 陆明玉又好笑又心疼,因为要照顾女儿,二十七这日廖守家里请客,她们娘俩都没去。棠棠病着,陆明玉不敢再折腾女儿,而女儿大了反而没小时候好哄了,必须娘亲在家陪着才行。 “嫂子呢?” 国公府前,楚随最先出来查看马车准备地如何,见兄长自己走了过来,他随口问了一句。 楚行扫眼堂弟身后的马车,道:“棠棠还没好利索,你嫂子在家照顾她。” 楚随脸色陡变,皱眉道:“棠棠病了?” 最近他应酬特别多,白天几乎不在家,楚随没再刻意留意兄嫂那边的情况,楚二夫人、万姝因为陪太夫人的时候多,倒是都知道棠棠病了,但谁也没告诉楚随,前者是觉得没必要,后者则是故意隐瞒。 女儿只是小病,楚行并不介意堂弟的忽视,神色如常地解释道:“只是流鼻.涕,不碍事。” 楚随稍微松了口气,只是想到宝贝侄女病了他却一次都没去探望过,兄长不怪他,楚随自己难受。那边楚行走到自己的骏马前,顺了顺鬃毛,没过多久,听到一阵脚步声,侧头望去,看到楚二老爷夫妻领着楚湘徐徐走来。 楚行再去看楚随。 楚随没察觉兄长的视线,上前与父母说话。 楚行很满意堂弟的安排,他并不希望万姝去妹妹家吃席。将来堂妹出嫁夫家待客,万姝去做客他管不着,但今日去的是他亲妹妹家。既然堂弟行事稳妥,下午吃席回来,楚随提议去看看棠棠,楚行就没有找理由拒绝。 陆明玉在内室里待着,楚行、楚随在外间逗棠棠。 楚随见侄女鼻子底下泛红,心疼地不得了,抱着小丫头舍不得松手了。棠棠也喜欢二叔,现在看二叔最新鲜,乖乖地坐在二叔怀里,眼里没有了爹爹。其实只怪楚行太端着,他若喊喊女儿,棠棠怎会不理亲爹。 “好了,天色不早,二弟早点回去休息。” 被“冷落”半晌,楚行直逐客。 楚随太了解兄长的小气劲儿,恋恋不舍地亲了棠棠一口,“二叔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棠棠。”说着把侄女递给兄长。 楚行伸手,棠棠朝爹爹笑笑,乖乖给抱。 “不用送了。”担心侄女出门又着凉,楚随出门前体贴地道,一回头却见兄长正在擦侄女脸蛋刚刚被他亲的地方。楚随气得,瞪了兄长半晌,才勉强压下回去再多亲侄女几口的冲动,大步流星地走了。 “二叔走……”棠棠指着门帘,告诉爹爹。 “嗯,咱们去找娘。”楚行根本没想送堂弟,直接抱女儿回了内室。 ~ 在兄长那里受了“气”,回到闲云堂,楚随一会儿笑一会儿叹气。 椅子还没坐热,听见外面阿贵高声喊“二奶奶”,楚随笑容顿住,从次间回了堂屋,出门就见万姝一袭红裙走了进来,手里提着食盒。四目相对,万姝咬咬唇,底气不足地道:“随表哥,你路上骑马肯定冷吧,我温了鸡汤,你喝点暖暖肚子?” 楚随看看她手里的精致食盒,点点头,去椅子上坐了。承恩侯夫人来了一次后,万姝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对他十分殷勤,楚随知道万姝在努力挽回,但他做不到这么短时间便能当没有发生过那件事一样。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许万姝贤妻般的殷勤。 喝了两口汤,楚随突然记起侄女生病之事,一边吹散汤面的热气,一边漫不经心般问万姝:“去二妹妹家的路上,我听大哥说棠棠病了,此事你可知晓?” 万姝习惯地攥了下手指,这才惊讶道:“棠棠病了?什么时候的事?这两天我没怎么出门,丫鬟们也没跟我说。” 楚随问话时没有看她眼睛,但他注意到了万姝攥手的小动作,夫妻快两年,楚随与万姝争吵的时候比甜蜜的时候多,因此他很清楚万姝心虚时的小习惯。 侄女病得不重,万姝可能单纯觉得没必要告诉他,但国公府里一共就两房,他在外应酬,一个真正贤惠的妻子,明知他疼爱侄女,难道不该跟他提一声? 表面文章谁都会做,但往往小事上才能看出一个人真正的品行。 楚随没指望万姝真心把陆明玉当嫂子敬重,但生病的是他血亲侄女,今日是兄长心胸宽广,如果侄女病得再重点,他却在兄长面前露出一副刚得到消息的表情,兄长会怎么想? 互相关心,那才叫一家人,万姝只知道要讨好他,却不知他真正需要什么。 口中温热的汤水没了味道,楚随放下汤碗,想要提点万姝两句,瞥见万姝露在外面的一双玉手,想到她刚刚的小动作,想到这两年万姝的行举止,楚随忽然又不想再费口舌。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万姝真能做到温柔贤惠,两人也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就拿今天的事来说,或许他提点了,万姝反而会觉得他太在意棠棠,又疑心他偏向陆明玉。 “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放下茶碗,楚随对着万姝衣摆道。 万姝眼神黯淡下来。楚随一个正眼都不给她,开口相求怕也没用,她只好收起汤碗,失望离去。 夜幕降临,楚随一个人躺在床上,想想侄女,脑海里忽然冒出阿桃娇憨可爱的脸庞。楚随陡然一惊,算算日子,他快半个月没去城西了。马上就要过年,年后还有一堆应酬,忙起来更顾不得那边。 明天晌午有席,散席后顺道去瞧瞧罢。 翌日早上用饭时,楚随同万姝提了自己的安排,去城西,他从来没瞒过万姝,免得她从别人口中知道又疑神疑鬼。楚随今年四月里才开始对卫氏有心动的感觉,可去年万姝就为了卫氏与他闹了。 听丈夫要去城西,万姝实在高兴不起来,低头问:“晚饭回来用吗?” 楚随想了想,道:“明天开始,可能正月十三四才有空再过去,今晚我陪润哥儿吃顿饺子。”算是提前陪儿子过除夕吧。 他借口都找好了,万姝还能说什么?为了讨好他,连句“早回”都不敢说。 商量过了,上午楚随去同僚府上做客,中午陪人喝了快一个时辰的酒,红日偏西很多了,才坐马车赶向城西。到了别院,楚随忍住直接去后院找儿子的冲动,命丫鬟去传话。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后,润哥儿一个人来了。 楚随喜欢孩子,往常都是润哥儿、阿桃一起来,今天只有儿子,楚随不由问道:“阿桃呢?” 润哥儿得了卫氏嘱咐,一直在忍着,现在父亲问了,他眼眶一红,眼泪不受控制流了出来,“爹爹,你快去看看吧,妹妹生病了……” 章节目录 第218章@218 > 楚随领着润哥儿匆匆去了后院。 这边卫氏虽然嘱咐过润哥儿千万别告诉二爷女儿生病了,可她担心润哥儿在二爷面前说漏嘴,润哥儿走后,她紧张地在堂屋门口站着,一边忧心屋里暂时睡着的女儿,一边害怕楚随闻讯过来,没想到润哥儿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能坚持,楚随真的来了。 卫氏心烦意乱,但还是快步走过去,在半路拦住楚随,低头道:“二爷,阿桃只是偶感风寒,郎中说最近京城很多孩子都病了,已经开过药方,过几天就好了。” 楚随低头看她,见卫氏脸色苍白眼底一片青黑,就猜到阿桃病得肯定不轻,更何况路上润哥儿告诉他了,说阿桃病得天天哭,还说卫氏不许他进屋看阿桃。 如果只是普通风寒,像侄女那样流流鼻涕,卫氏根本不用如此紧张。 “我去看看阿桃。”楚随低声道。 他是喜欢卫氏,但早在喜欢卫氏之前,他就喜欢阿桃那孩子,两三岁的小女娃,乖巧可爱会撒娇,现在阿桃病重,他既然来了,不去探望楚随心中不安。 “二爷还是止步吧,别过了病气给您。”卫氏再次劝阻,始终没有看楚随。 楚随熟知卫氏恪守规矩的性子,索性绕过卫氏,直接往里走。卫氏追上去苦苦相求,楚随突然顿足,盯着她眼睛问:“我只是看看阿桃,你为何再三阻拦?” 男人凤眼犀利,直直看进她眼底,卫氏心虚垂下眼帘,抿紧了嘴唇。她隐约猜到了楚随对她的心,她不想做楚随的女人,不想女儿与楚随走得太近,更不想楚随给女儿超过主子对下人的照顾。 而就在她出神的时候,楚随已经来到了内室门口。他挑帘进去,润哥儿想也不想就要跟上,卫氏终于回神,冲过去拽住润哥儿,急切地道:“润哥儿听话,你还小,阿桃的病容易传到你身上,就在堂屋等二爷吧。” 女儿病得太重,郎中都没有把握能治好,卫氏一步不敢冒险。 润哥儿抹抹眼睛,失望地去椅子上坐着等。 内室里头,楚随来到床边,看到被窝里憔悴得仿佛奄奄一息的阿桃,心中大惊,连忙坐到床边,伸手摸阿桃额头,果然烫得吓人,怪不得小脸那么红。楚随心疼极了,沉着脸问走进来的卫氏:“请的是哪个郎中?” 卫氏看看女儿,努力掩饰住心底的恐惧不安,低头道:“先请了附近顺昌医馆的宋郎中,吃了两天药不见好,阿满拿着您的名帖去请了乔老,乔老说阿桃的风寒比别的孩子重,前面吃的药也不对……他开了方子,说阿桃能不能好,要看天意……” 说到最后,卫氏再也忍不住,转身哭了起来。都怪她,女儿刚生病时,阿满提议去请个京城名医,名医诊金贵,卫氏不想用楚随留给润哥儿的银子,觉得女儿只是小病,就请了附近一位普通郎中,没想到就出了事。 丈夫死了,她只有这一个女儿,如果女儿出事,她也活不下去了。 楚随正要问她为何一开始不去请名医,卫氏一哭,他就再也说不出这类似责问的话,转念一想,自己就明白了卫氏两次请郎中的心思。楚随有点埋怨卫氏的多虑,但给阿桃治病要紧,楚随握握阿桃小手,吩咐卫氏道:“你去告诉阿满,让他把京城几位名医都请来。” 卫氏本能地犹豫:“这……” “难道你不想阿桃快点治好?”楚随声音冷了下来。 卫氏心里一突,对上楚随隐含斥责的眼神,她忙不迭去安排了。 送走阿满,卫氏重新折回来,一进屋却见楚随手里拿着湿巾子,正小心翼翼地帮女儿敷额头,神情专注,恍似那是他的亲生女儿。卫氏心情复杂,才想劝楚随去前院,床上忽然传来女儿弱弱的声音,“二叔……” 卫氏注意力立即回到了女儿身上,三两步赶到床边。 阿桃醒了,看到楚随,女娃嘴角翘了起来。 卫氏心酸落泪。 楚随笑着摸摸阿桃小脸,柔声哄道:“阿桃不怕,二叔来了,二叔请了京城最好的郎中,一定能治好阿桃。等阿桃好了,二叔给你买最好看的裙子,给你放最好看的烟花,还给阿桃多多的压岁钱,所以阿桃要快点好起来,知道吗?” 他承诺的全是小孩子最喜欢的东西,阿桃眼睛亮了起来。新裙子要等初一拜年才能穿,压岁钱也要那时候才能拿,看着床边俊美爱笑的二叔,阿桃小声道:“二叔,我今晚就想看烟花……”过年了,她最盼望的就是看烟花爆竹。 “外面太冷,阿桃先养病。”卫氏擦擦眼泪,哽咽着道。 阿桃嘟起小嘴,巴巴地望着楚随。 楚随痛快应承道:“好,二叔马上派人去买烟花,晚上咱们一起吃饺子,吃完饺子一起看烟花,二叔亲手给阿桃放烟花。” 阿桃听了,高兴地嗯了声。 “二爷今晚要留在这边?”卫氏白着脸问。 楚随不同看她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对着阿桃开心的小脸道:“二奶奶知道我会在这边留饭,放完烟花我再走。”他倒是想留在这边睡,但他知道卫氏会不安,他不想为难卫氏,也不想惹万姝胡思乱想。 卫氏闻,暗暗松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几位名医都聚到了阿桃床边,其中有位老郎中刚治好一个与阿桃同样病症的孩子,马上对症下药。楚随重赏了几位郎中,跟着或许是药方确实管用,晚饭时阿桃精神好了点,一口气吃了四个素馅儿饺子。 饭后楚随让卫氏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阿桃坐在窗边,他领着润哥儿在院子里放烟花。一朵一朵烟花在夜空绽放,阿桃喜欢极了,仰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卫氏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落到了放烟花的男人身上,国公府的二爷,出身尊贵俊美风流,只要领略过他的温柔,哪个女人能不动心? 可惜她与楚随根本不是一路人。 看了半晌,卫氏视线又转到了隐在昏暗里的阿满身上。丈夫去世后,卫氏真的没有想过改嫁,阿满与楚随对她的情意都在她意料之外,但现在,卫氏想好了,她要嫁给阿满,趁早死了楚随的心,彼此都安生。 不过,还是等出了正月再说吧,她不想楚随因为她,坏了过年的心情。 章节目录 第219章@219 > 寒冬日头一落天马上就黑了,别院里的烟花放完,已经将近一更天。夜黑如墨,大多数百姓都已经睡下,毕竟天黑地早,家家户户晚饭用的也早,吃完了没什么事做,只好睡觉。 阿桃睡着了,润哥儿也躺到了被窝里。楚随白天一直在为阿桃担心,此时才有时间单独与儿子说话,又在床前坐了两刻钟,父子俩低声细语,哄得润哥儿睡了,楚随才从内室走了出来。 卫氏与阿满候在院子里,等着送他。 寒星满天,风冷如刀,楚随仰头望天,许久才收回视线,对卫氏道,“你去歇息吧。” 声音似乎被风吹冷,隐含落寞。 卫氏没有深思楚随为何落寞,点点头,转身朝她们娘俩的厢房走去。 楚随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望着卫氏的背影,直到卫氏关上房门,他才示意阿满往外走。到了前院,楚随突然顿住脚步,冷声问阿满:“阿桃病重,为何不去禀报我?”他吩咐过阿满,这边有什么事都要报与他知。 阿满今年二十五了,七岁就进国公府给楚随当小厮,与阿贵是楚随最信任的心腹。卫氏温柔貌美,阿满日日与卫氏打交道,渐渐地动了情,他也看得出主子的心思。但阿满刻意隐瞒阿桃的事情,并非出自私心,不想卫氏承主子的情,而是不愿打扰楚随平静的生活,免得被二奶奶知道主子关心阿桃引起猜忌,夫妻俩肯定又要吵闹。 “年底二爷应酬忙,我怕二爷抽不出时间过来,得到消息徒添烦恼。”低着头,阿满找了一个还算合理的理由。 楚随看他一眼,肃容道:“以后事无巨细,都要报给我。” 阿满恭声应下。 时候不早,楚随快步往门外走,阿贵站在马车边上等了许久了,提着灯笼给主子照亮,楚随上车后,他快马加鞭往国公府赶,幸好昨晚开始解除了宵禁,不然这么晚回去,路上肯定会遇到盘查。 抵达国公府,早已夜深人静。 楚随一路回了闲云堂,意外发现万姝坐在堂屋里等他。楚随皱皱眉,命阿贵在院子里候着,他进屋,看着万姝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万姝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有眼帘慢慢抬起,目光没有任何感情地落在了楚随脸上,幽幽地盯着他,比外面的寒风还要渗人。楚随一眼就看出来了,万姝这是要发火的前兆,他不想跟万姝吵,在万姝旁边落座,疲惫地道:“润哥儿想看烟花,我多陪他待了会儿,所以回来迟了。” 万姝发出一声冷笑。 楚随迟迟不归,她派一个从娘家带过来的心腹小厮去城西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厮过去的时候,恰好看到几个郎中出来,小厮谨慎地与附近人家打听,得知别院里只有卫氏的女儿生病了。后来楚随派人在院子里放烟火,里面润哥儿不停地兴奋大叫,喊妹妹快看烟花。 谁是润哥儿的妹妹? 阿桃吗? 这下万姝一下子想通了,为何她明明都接受了润哥儿,楚随突然又要把润哥儿送到别院里养。因为楚随早就跟卫氏勾搭上了,跟一个有夫之妇厮混纠.缠,阿桃根本就是楚随的女儿。卫氏丈夫活着,楚随无能为力,卫氏丈夫死了,楚随便打着润哥儿的幌子买处宅院,名正顺地安置卫氏母女。 如果不是亲生女儿,楚随为何要请那么多名医给一个乳母之女看病? 说什么去陪润哥儿,明明就是跟卫氏那个贱.货过小日子去了! “楚随你混蛋!” 想到自己嫁进国公府后受到的各种委屈,想到她为了讨好楚随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差点废了两条腿,想到她在这里苦苦地等丈夫回来,楚随却在那边抱着卫氏看烟花,可能还恩爱了一番,万姝再也忍不下去,抓起桌上的茶碗就朝地上砸去。 女人刺耳的尖叫,瓷器破碎的炸响,瞬间驱走了楚随心底对卫氏的眷恋苦涩,也驱散了他因为要应付万姝而生出的疲惫之感。 “你又发什么疯?”楚随噌地站了起来,眼神狠厉地瞪着万姝。他自诩好脾气,但万姝一而再再而三的无故撒泼,楚随也受够了! 万姝气笑了,对着楚随盛怒的俊脸笑,“我发疯,那你倒先给我解释解释,既然你那么喜欢养外室,喜欢勾引有夫之妇,当初为何还要去我家提亲?你跟董氏跟卫氏过好了,你娶我做什么!” 骂着骂着,眼里落下了泪。 美人落泪该是惹人怜惜的,但万姝的眼泪,楚随看了只会厌烦。董月儿与润哥儿他认了,可什么叫勾引有夫之妇?冷眼回视万姝,楚随沉声道:“随你怎么想,我与卫氏清清白白……” “清白?那阿桃是怎么来的?”万姝哭着打断他,指着门外问,仰着脖子,一副审问的模样。 楚随这才真正明白万姝口中的“有夫之妇”是什么意思,这女人,竟然怀疑阿桃是他的骨肉? 简直不可理喻! 楚随转身就往内室走,没走两步,身后传来万姝追来的脚步声,楚随也气不过他与卫氏被万姝如此诬陷,猛地停住,转身,最后一次对万姝解释道:“我喜欢小孩子,所以我对阿桃好,你少捕风捉影!” 万姝肯定派人跟踪他了,知道他请名医替阿桃治病,但楚随问心无愧,就算当时万姝亲自去别院阻拦,他也会帮阿桃。 “那你告诉我,如果不是为了收留卫氏娘俩,好端端的,你为何要送润哥儿出府?当时你说润哥儿做错事惹父亲不高兴了,那你说清楚,润哥儿到底犯了什么错!” 楚随与卫氏的私.情,都过去两三年了,万姝查不到确切证据,只有楚随送润哥儿出府,现在怎么想怎么蹊跷。 润哥儿犯了什么错? 想到儿子被人利用害得祖母寿数大减,而整件事的起因也是他年少糊涂才致使淮南王盯上自家,那被他刻意封在心底的愧疚自责再度涌了上来。楚随愧对祖母,愧对兄长,但此时此刻,他对万姝问心无愧。 他娶万姝娶得不够真心,可他努力当个好丈夫,是万姝刁蛮跋扈,难以相处。在润哥儿的事上,他确实让万姝受了委屈,但他事先并不知道自己在外面有个儿子,过后他也尽量弥补万姝,是万姝非要与陆明玉对着干,先是怂恿他替万皇后周旋,又谋害陆明玉腹中的孩子。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休了万姝,还想再给她一次机会。结果呢,万姝居然又怀疑他曾经与嫁为人妇的卫氏暗中厮.混?他楚随在万姝眼里,就是那等品行? 润哥儿出府牵扯的太多,楚随不可能告诉万姝。万姝是润哥儿的嫡母,将来一旦万姝想对付润哥儿,只要说出润哥儿下.毒迫害生父与曾祖母,京城便再无润哥儿立足之地。 “万姝,我最后说一次,我没碰过卫氏一丝一毫,也不曾想过纳她为妾。你信了就信了,你若不信,整天为些没影的事与我哭闹,那我马上写纸和离书给你,免得你在这里受委屈。” 楚随语气平静地看着万姝道,眸如死水。 他累了,没闲情一遍又一遍地向万姝自证清白。 万姝的眼泪忽地断了,怔怔地望着楚随。 楚随盯着她:“你选吧,要么信我,要么和离。信了,以后就别再闹了,如果和离,我也不会说你半句坏话,咱们从此各过各的,再无瓜葛。” 万姝还是望着他,却再次泪如雨下。 她多可悲啊,就算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是舍不得他。 楚随从她的眼泪里得到了答案,他叹口气,一边转身一边道:“早点睡。” 说完就进去了。 万姝失魂落魄地盯着门帘,呆呆站了很久,她才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挑起帘子,冷风迎面吹来,吹得她脸上发疼,全身的血好像都结了冰。 万姝仰头,一眼望到漫天寒星,黑漆漆的夜空,不见烟花。 她也想楚随陪她看烟花,想被楚随温柔地抱着,想与楚随生个漂亮可爱的女儿,想楚随从此一心跟她过,再也不去别院。可楚随的心被卫氏勾走了,被卫氏的女儿勾走了,那个卫氏肯定特别温柔,卫氏将楚随心拴在她那边,楚随又怎会看到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 万姝边走边无声地哭,恨楚随,更恨卫氏。 行到走廊拐角,一阵风毫无预兆地卷了过来,吹得前面知夏手里的灯笼剧烈摇晃。万姝目光被花灯吸引,透过红色灯纸,看到里面乱晃的烛火。花灯,烛火…… 万姝眼里重新亮起了光彩。 十五上元节,家家户户都会挂上灯笼,灯笼多了,便容易走水,好像每年都会听说一两起走水的事故。那么,如果上元节城西别院也起了一把火,是不是很正常?就算卫氏母女没能逃出来,也只会让人唏嘘一把,只要让那把火起的自然些,楚随找不到证据,也无法深究。 一开始只是个令人兴奋的念头,但当万姝重新回到烧着地龙的温暖内室时,那念头已经变成了一个十分周全的计划。 “二奶奶?” 女人坐在床上出神,明明刚与丈夫吵过,这会儿嘴角居然带笑,品秋端着洗脚水进来,对上主子脸上诡异的笑容,不由打了个寒颤。 万姝回神,看看她,神色登时又恢复了正常。 章节目录 第220章@220 > “棠棠,先给皇舅公拜个早年。” 除夕前一天,棠棠的病完全好了,所以除夕宫宴,知道明惠帝、姑姑都喜欢女儿,陆明玉就把女儿也抱进了宫。他们来的早,宴席还没开始,先到乾元宫的暖阁坐。 脱下厚厚的斗篷,棠棠顿时从一个厚厚的棉球变成了一个穿海棠红底绣梅花夹袄的漂亮女娃娃。刚进宫,棠棠暂且还没适应,小手扶着娘亲左右张望,先看到站在娘亲不远处的爹爹,脑袋转过来,才看到并排坐在她斜后方的帝妃,以及趴在明惠帝旁边的六皇子。 六皇子再过几天就满周岁了,穿的少点也能晃晃悠悠走几步,但此时天冷穿的厚,六皇子“行动不便”,就只能继续四处爬。原本在里面自己玩的,来了客人,男娃才蹭蹭蹭爬到父皇身边,颇有点警惕的模样。 六皇子不错眼珠地望着棠棠,棠棠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到底大一点,棠棠先笑了,朝六皇子脆脆喊道:“表舅舅!” 六皇子并不知道外甥女在喊自己,扭头往后看。 “叫煜哥儿呢,傻小子往哪看。”明惠帝笑着摸了摸儿子脑袋瓜。 六皇子还是不懂,歪歪脑袋看娘亲。 陆筠天天哄儿子,现在更想抱棠棠,柔声唤棠棠过来。棠棠认得人了,乖乖地走过来,甜甜地给姑祖母拜年。其实该叫姑外祖母,但陆筠嫌一个外字显得生分,就让棠棠喊姑祖母。 熟练地坐在姑祖母腿上,棠棠这才朝明惠帝腼腆地笑了笑,喊皇舅公。 明惠帝顺手就把小丫头抢到了自己怀里,朗声笑道:“姑祖母肚子里有小表姑了,等姑祖母生了小表姑再让她抱棠棠。” 棠棠不懂小表姑的意思,茫然地盯着姑祖母的肚子。 榻前陆明玉难掩惊喜,确认般看向姑姑。 侄女婿还在旁边呢,突然被明惠帝揭发自己的孕事,陆筠不由红了脸,小声解释道:“昨天刚号的脉。”她想传喜讯给娘家人,明惠帝非要隐瞒,说什么今天给陆家众人一个惊喜。 陆明玉很替姑姑高兴,看看被明惠帝熟练抱着的女儿,忍不住笑道:“姑姑快给皇舅舅生个公主吧,免得皇舅舅天天惦记着。” 这话明惠帝爱听,侧目看陆筠,目光揶揄又温柔。万氏刚废不久,他不能太快封陆筠为后,那样容易让人以为他废掉万氏夹带着对陆筠的私心。所以说陆筠天生有福,这么快就又怀上了,等陆筠再度产子,不管儿子还是女儿,陆筠连续诞育龙子有功,加上后宫需要皇后理事,届时封后便顺理成章了。 陆筠并不知道皇帝丈夫的想法,她静坐在那儿,垂着眼帘,脸上红晕未褪,还在惦记生儿生女的事。她也想生个像棠棠一样可爱的小公主,但那又不是她说了算的。 大人们聊着最近的家常,棠棠已经跟六皇子重新熟稔起来,挪到暖榻里头玩了。没过多久,陆家众人也进了宫,不过只有陆明玉的母亲萧氏与祖母朱氏来看陆筠了,男人们留在乾元宫外等候。 女人们要说贴己话,明惠帝颇为不舍地下了地,领着楚行去前面。楚行跟在明惠帝身后,出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仿佛心有灵犀般,陆明玉也在看他,目光相对,陆明玉柔柔一笑。 楚行浑身熨帖,这才跨出门口。 一更天时宫宴才结束,楚行抱着早已睡过去的女儿,默默地走在陆家众人旁边。陆明玉跟母亲萧氏走在一块儿,娘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就出了宫。 “这几天天冷,你仔细照顾棠棠。”上车了,萧氏还不放心,挑起窗帘叮嘱女儿。 “娘放心吧,我都知道。”陆明玉笑着道。 萧氏还想再嘱咐几句,陆嵘看看抱着外孙女站在一旁的女婿,无奈道:“行了,初二就见面了,有话初二再说。” 萧氏悄悄嗔了他一眼。 陆嵘假装没看见,回头对楚行道:“这回让阿暖她们娘俩多住几天?” 楚行一晚都不想妻女不在身边,不过岳父有求,楚行马上道:“好。” 陆嵘很满意,朝国公府的马车点点头,叫女儿女婿也去上车。 陆明玉高高兴兴地跟着丈夫走了,到了车上,她才把心思从娘家人那边收回来,抱着熟睡的女儿轻声打趣楚行:“国公爷打算让我们在娘家住几晚啊?” 她怀着身孕,楚行怕她累到,先把女儿接回怀里,才看着她眼睛问:“你想住几晚?” 马车出发了,陆明玉微微晃了下,只是一小下,他大手也过来扶她。陆明玉望着他倒映着灯光的凤眼,狡黠道:“国公爷让我住几晚,我就住几晚,我都听你的。” 楚行就笑了,俯身过来,轻轻亲了亲她戴着红玛瑙坠子的耳垂,“一晚都不许。” 陆明玉眉峰一挑,一边情不自禁地笑,一边假装生气威胁道:“那我告诉我爹爹去,说你在他面前装好女婿,回头就霸道威胁我。” 要过年了,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看着妻子红润娇媚的脸颊,楚行就像喝醉了酒一样,终于卸下国公爷威严端肃的那一面,低声陪妻子玩笑起来:“岳父知道也没用,他打不过我。” 陆明玉顿时收敛笑容,冷哼道:“那我去我祖父面前告状。” 楚行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明年再过年,他老人家要过六十大寿了吧?” 年后陆斩五十九,明年过年,可不正好六十。楚行这话听着是不尊敬陆斩,但谁家的女婿连妻子祖父的年龄都记得那么清楚,随口就能准确地说出来?更何况楚行本来就是在陪妻子说笑。 陆明玉心里暖暖的,抱住楚行右臂靠了过去,细声道:“就你小气。” 楚行低头蹭她脑顶,哑声道:“今晚给我,让你住三晚。” 陆明玉嘴角瞬间翘了起来。 于是今年初二回娘家,陆明玉心满意足地在陆家住了三晚,初五晌午用过饭,楚行才来接她。见妻子容光焕发明艳更胜之前,再想想自己前三晚的辗转反侧,进了马车,楚行就把陆明玉压到马车角落,狠狠地亲。 陆明玉担心女儿从坐榻上摔下去,努力偏头一瞧,楚行居然抬着一条腿给女儿当护栏呢,这也幸亏他人高腿长,换个人恐怕就不行了。但既然女儿安全无虞,陆明玉便闭上眼睛,温柔地安抚被她冷落三日的丈夫。 棠棠乖乖地坐在窄榻另一头,一开始被爹爹的大长腿吸引了,摸摸爹爹的靴子再摸摸爹爹的裤子,但很快就注意到爹爹压着娘亲,好像在喂娘亲吃东西。棠棠立即不干了,顺着坐榻爬过去。 女儿小手按到了自己腿上,陆明玉大吃一惊,连忙推楚行。 楚行这才松开,凤眼犹自盯着她樱桃般红艳的嘴唇。棠棠也望着娘亲的嘴,试图在里面找到好吃的。父女俩都这么看她,陆明玉恼羞成怒,一把推开楚行,抱起女儿去另一头坐。 楚行没去缠她,闭着眼睛先平复脑海里疯狂的念想。 “爹爹睡觉。”棠棠背靠娘亲坐着,盯着爹爹瞧了会儿,扭头告诉娘亲。 陆明玉扑哧笑了。 楚行不得不睁开眼睛,棠棠见爹爹“睡醒”了,高兴地往那边爬。楚行抱起女儿,下面用手托着,因为女儿可爱,夫妻俩渐渐忘了方才的小尴尬,说起这几日赴席见闻来。 回了国公府,一家三口去三秋堂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可想棠棠了,搂着棠棠跟陆明玉念叨:“你跟棠棠回娘家了,姝儿也回去了,说是初八才回来,你二婶忙着带湘湘出去赴宴,要不是盈盈过来住了两晚,我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陆明玉连忙说好话哄太夫人,心里却吃了一惊,万姝竟然要在娘家住到初八才回?不过转念一想,楚随与万姝过得并不恩爱,万姝在娘家待着可能更舒心,自然不想太早回来。 ~ 承恩侯府,知道今日父母兄长们都要出去做客,万姝故意选在昨日派心腹送了一封信去庄子上。快到用午饭的时候,段忠如约来了承恩侯府,手里提着一篮年货,当进府拜见的理由。 万姝在厅堂见的他,知夏在门外守着,房门大开。 “二奶奶有事?”段忠低头敛目问道。 这件事万姝不想让第三个人知晓,防着知夏听到只片语,万姝从袖中拿出另一封信,低声对段忠道:“我让你做的都写在里面,你看完之后,什么都不用问,只回答我行与不行。” 她说的太郑重,段忠抬眼看她。 万姝露出一个苦笑,将信纸递了过去。 段忠一边思索她为何苦笑,一边接过信纸,低头看信: “城西卫氏之女阿桃乃二爷骨肉,二爷常去私会卫氏,我心煎熬,无可奈何想出一计,望你于上元夜借灯放火,确保卫氏母女无法逃脱。此计狠毒,但我别无他法,唯你可信,唯你可托。” 段忠双手抖了下,惊骇地抬起头。 万姝别开眼,脸颊苍白,红唇紧抿。她没有把握,担心段忠知晓她心肠歹.毒后不再喜欢她,不愿意帮她,可万姝真的找不到别人了,只有段忠有杀人放火再全身而退的能耐,只有段忠痴情于她,最不可能去楚随面前告密。 “二奶奶……” 漫长的沉默后,段忠心情复杂地开口,万姝只听他喊二奶奶的语气,就猜到段忠八成是要婉拒。心慌害怕,万姝终于转向段忠,两行清泪无声而落,“段忠,我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只要你帮我,事后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其实万姝容貌艳丽,虽不及陆明玉,但也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刚嫁给楚随时,楚随不少同僚都打趣楚随说他艳.福不浅。因为各种原因,如今楚随看万姝哭就头疼厌烦,可万姝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落到段忠眼里,便是我见犹怜了。 痴情一个女子,又怎舍得见她哭。 想到自己昏倒在河边前,想的是今日命绝于此,然而再度睁开眼睛,却遇见一个仙女似的姑娘,是她救了他的命,是她让他体会到另一种又甜又酸又苦的感情。 再酸再苦,看她一眼就变成甜了,再酸再苦,都比空落落地活着强。 段忠慢慢走到万姝身前,把信还给她。 万姝憋住眼泪,伸手去接,扯了一下,没扯动,她错愕地仰起头。 段忠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看着她的眼睛,平静道:“我会帮你,我不用你给我任何东西,我只希望此事之后,你能弄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别为了一个男人继续错下去。” 他说的语重心长,万姝却只听到了前面那句。 段忠愿意帮她对付卫氏母女了! 万姝欣喜若狂,高兴地不知所措,等她意识到自己该感激段忠时,段忠却径自转身,毫不迟疑地大步走了。万姝怔了一会儿,直到听到知夏的脚步声,她才迅速藏好那封信,飞快擦掉眼泪。 这一晚,万姝睡得无比踏实,翌日母亲又催她早点回国公府,既然大事已经解决,万姝就没再给母亲添堵,收拾东西领着丫鬟回了夫家。傍晚楚随做客回来,万姝继续去端茶倒水献殷勤,免得十五事发,楚随怀疑她。 经过万姝怀疑阿桃是他女儿一事,楚随对万姝彻底死心,已经懒得再分辨万姝此时的讨好是真心还是假意,敷衍过后,夫妻继续分房睡。 正月酒席不断,一天天过得飞快,仿佛一眨眼就到了十五上元节。 陆明玉肚子四个月了,渐渐显怀,加上要哄女儿,这次就没有去外面赏灯,楚行让人在定风堂挂满了从宋家灯楼订做的五彩花灯,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妻子,沿着走廊赏灯猜灯谜。 “这个灯谜棠棠猜。”来到一盏花灯前,楚行笑着逗女儿。 棠棠兴奋地看灯,好像真认识上面的字似的。 楚行认识,念出来的却与花灯上的灯谜风马牛不相及,“外祖父的眼睛大,还是曾外祖父的眼睛大?” 他拿自家父亲、祖父打趣,陆明玉笑着掐了他一下。 棠棠靠在爹爹肩头,对着花灯认真地想,然后笑道:“曾外祖父!” 楚行奖励地亲了女儿一口,再让陆明玉赏女儿。陆明玉手里拎着一个荷包,里面装的都是金锞子,在女儿大眼睛的注视下,拿出一颗塞到女儿胸前挂着的小荷包中,还假装拍了拍,“装好了,别掉出来” 棠棠连忙捂住小荷包,美.美地笑。 绕着走廊逛了一圈,棠棠困了,楚行要送女儿去乳母那边,陆明玉有点不舍,“今晚让棠棠跟咱们睡吧?”这几天都是一家三口同睡的,左右她现在大着肚子,夫妻俩隔阵子才能来一次。 “今晚不行。”楚行幽幽地道。 陆明玉不由地瞪了他一眼,以为今晚楚行要开荤。 结果在暖帐内躺了半晌,楚行始终规规矩矩的,没有任何要“欺负”她的征兆。陆明玉并不是特别贪那个,但楚行给了暗示,她情不自禁地就有了一点渴望,此时楚行不给,陆明玉当然不高兴了。 “我想棠棠。”无法直,陆明玉没好气地戳楚行胸膛。早知道他没有那种打算,她就抱女儿过来了。 楚行失笑,想想现在夜未深,那边可能要等等,楚行便搂住欲.求不满的妻子,哑声在她耳边问:“真的想棠棠,还是想我?” 他越来越坏,陆明玉咬他。 楚行老老实实给她咬,然后小心翼翼地服侍起来。 结束了,陆明玉从里到外地舒坦,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都会犯困,今晚竟然越躺越精神,忍不住依偎在楚行怀里,轻声细语地说话。楚行一心两用,不知过了多久,当陆明玉终于犯困,外面总算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出事了。”楚行低声提醒妻子。 陆明玉也听到魏腾叫采桑喊他们的声音了,睡意顿消,魏腾半夜来叫门,绝对不是小事。 楚行扶她坐起来,让她裹着被子,他下地披上外袍,然后一边穿衣一边听内室门外魏腾禀报,“国公爷,巡夜城卫在城西抓到一歹人欲纵火行凶,因为他意图谋害的是二爷子嗣,城卫便派人来禀报咱们府上。” 陆明玉大惊,有人要害润哥儿? “还有其他消息吗?”楚行镇定地问。 魏腾补充道:“城卫抓获歹人时,对方正在厢房外面洒桐油,被发现后立即放火逃窜,万幸城卫发现的及时,里面小公子乳母娘俩只是吸了迷.药,并未受伤。歹人武功高强,连伤多名城卫,被抓获时自尽未果,对了,那个歹人左手居然是六指。” 楚行已经坐到了床边,眼睛对着屏风,长眉微锁,似是在揣度歹人的身份,想了会儿,他扭头对妻子道:“我去看看,你……”却见陆明玉脸色发白,正瑟瑟发抖。 “阿暖?”楚行翻身上榻,稳稳地抱住妻子,“吓到了?” 陆明玉不是害怕,她只是没想到,就在她快要忘了那个六指凶手时,对方竟然以同样的方式出现了,迷.药、放火,与上辈子唯一的不同,是他的目标变成了卫氏母女。 为何要杀卫氏? 谁上辈子恨她,这辈子又同样恨卫氏? 陆明玉浑身发冷,她不怕,她只是不敢相信,万姝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我没事,你快去看看吧。”冷静下来后,陆明玉神色凝重地对楚行道,眼里有她不自觉的愤怒,“这人带着桐油又武功高强,绝非普通杀人掠财的盗匪,你一定要仔细审问。” “阿暖放心,他敢害国公府的人,我绝不会轻饶。”楚行安抚地亲亲她脸庞,捧着她脸,声音坚定地道。上辈子万姝害死了妻子,这辈子,他要万姝身败名裂。 这也是他送妻子的上元礼物,抓出所有害过她的人,从今以后,让她安枕无忧。 章节目录 第221章@221 > 城卫连夜把段忠押到了国公府。 其实段忠出手准备谋害卫氏母女时,是楚行派去的暗卫现身制止并引来城卫,城卫抓捕段忠,也是暗卫扮成城卫,凭借一身好功夫制服了段忠,再悄然离去。段忠知道另有高人,但此时被人活捉过来,下巴也卸掉了,他连自尽都不能。 楚随被魏腾叫醒,路上得知有人要害润哥儿,勃然大怒,因为润哥儿平安无事,他便只想着惩戒凶手,来到定风堂,看到跪在那里的段忠,楚随上前就是一脚,“谁给你的胆子敢害我儿子!” 段忠“嘭”的一声倒在地上,听到楚随的话,他眼里接连闪过困惑与嘲讽,最后偏移视线,深深地盯着楚行。他只是一个庄头,默默无闻行事隐秘,这样都被人插手坏他计划,只能说明有人提前盯着他了。段忠刚开始还以为是楚随,现在看来,竟然是这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国公爷。 但段忠想不明白,楚行为何要派人跟踪他,就因为他出身江湖?可他是万姝的人,又不是陆明玉的人,楚行至于谨慎到连弟妹收留的庄头都要暗中提防吗? 楚行没有理会段忠,皱眉问堂弟:“你不认得他?” 楚随还想再教训段忠,闻愣了下,重新绕到段忠正面,仔细看了几眼,还是没有印象。楚行见了,突然记起楚随与万姝感情并不好,如此不了解万姝的陪嫁管事、庄头也就说得通了。 “他是万氏的陪嫁庄头,我年前回府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楚行冷声道,不想堂弟继续发问,他索性把段忠的目标也说了出来,“据城卫所报,此人只迷晕了卫氏母女,并往卫氏母女的厢房外面洒了桐油,润哥儿那边一切如常。不过我只见过他一次,二弟还是请万氏过来一趟,看看是不是我认错人了。” 段忠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楚随听了兄长一席话,恍如醍醐灌顶,登时明白过来了。原来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万姝指使的,因为认定他与卫氏有私情,认定阿桃是他女儿,卫氏就要杀人放火,谋害卫氏母女的性命? 这样心狠手辣不知悔改的女人,他再容忍她,他就枉为人! 双眼泛红,楚随转身就走。 楚行没有阻拦,命魏腾先把段忠押到柴房,如果万氏否认,他自有办法叫段忠供出万氏的罪行。 闲云堂后院,万姝已经知道城西别院出事了,提前穿好了衣裳。楚随一来,她便装出一副焦虑不安的模样,上前问道:“我听说有人去润哥儿那边放火,润哥儿没事吧?” 她还装,楚随恨得头皮都要炸了,扬手便扇了万姝一个耳光,“毒.妇!你的庄头已经被人送到了大哥那里,是不是非要把你们一起送到府衙,大刑伺候你才肯承认自己做了什么!” 万姝被他打得摔倒在地,得知段忠被抓了,她震惊地都忘了脸上的疼。 段忠被抓,是不是说明卫氏母女还好好的? 段忠被抓,是不是意味着,她迟早都会被段忠供出来?就算段忠死不承认,万家很多下人管事庄头甚至庄子上的佃农都认得段忠,只有有人肯做证,外人一听段忠是她的人,自会明白是她指使段忠去害卫氏的。 也就是说,无论她承认不承认,她的名声都完了,楚随都有理由休了她。 想到自己的下场,万姝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一手捂着脸,仰头看楚随,“是我做的又如何?如果不是你负了我,三天两头跑去与她厮混,我为何要害她?” 事到如今万姝竟然还咬定他与卫氏有私情,楚随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指着门口道:“滚!收拾好你的东西,给我马上滚回万家,休书我马上派人送过来!” 罢气冲冲去了前院,提笔就写休书,待阿贵送休书来后院,万姝还伏在地上呜呜地哭。阿贵什么都没说,休书放到桌子上就走了,知夏、品秋两个丫鬟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不懂事情怎么闹到了这种地步。 哭了不知多久,万姝抹抹眼睛,慢慢站了起来,环视一圈,她凄惨地笑,命丫鬟们收拾东西。楚随不要她了,楚家也不可能再容得下她,既然如此,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脑海里突然闪现一道身影,万姝怔了片刻,疯了般朝前院跑去,却被告知楚随去别院探望润哥儿了。万姝马上又跑去定风堂,楚行本不想见她,但万姝在外面哭求不休,楚行这才命人放她进来。 万姝进来就扑跪在了楚行面前,哭着求道:“国公爷,我知道错了,我也知道自己不配再留在楚家,只求国公爷给承恩侯府留些颜面,别把此事传出去,让二爷写封和离书给我行不行?” 只要楚家选择沉默,声称段忠只是普通贼人,她就能置身事外了,最多被人猜疑她德行有亏才被楚随抛弃,没人知道她心里的狠.毒。与楚随决裂已是必然,但万姝还想保留几分颜面,真让外人知道真相,她就彻底完了。 “说完了?”楚行凤眼望着窗外,冷声问,接着没等万姝回答,他直接吩咐魏腾,“堵住她嘴,连着她的嫁妆一并送回承恩侯府,注意别惊动太夫人,再把段忠交给衙门。” 万姝两辈子都害过陆明玉,楚行不会对她存任何怜悯之心。 ~ 国公府二爷安置庶子的城西别院起火了,起初只有附近街坊知晓,街坊们还当润哥儿这边遭了盗贼,第二天衙门升堂审案,才知道“盗贼”竟然是楚家二奶奶的庄头,于是众人就都明白了,原来是楚家二奶奶容不得庶子,故意指使人纵火行凶! 如此心胸狭隘的主母,与先前谋害六皇子的废后简直一样恶毒,怪不得一个被废了,一个被楚家休了! 一时间,万姝害人被休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每天晚上都有人去承恩侯府门前扔烂叶子等污秽之物。消息传到宫里,明惠帝大发雷霆,以万家子女丧德败行、屡教不改行为由,褫夺了承恩侯府的爵位,贬为庶民,实则是连带着先前万皇后的罪一并算上了。 万家顿时成了过街的耗子,人人厌弃,不得不举家迁回老家洛阳。至于万姝这个致使万家上下丢了荣华富贵的罪人会如何被兄嫂们嫌弃,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章节目录 第222章@222 > 万姝被楚随休弃了,这事对陆明玉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刚得知前世是万姝主仆害死她时,陆明玉震惊又愤怒,只是当凶手被押进大牢当万姝也自食恶果,陆明玉忽然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感,特别是父母带着弟弟们来看她,感受着父母眼里的关心,看着两个弟弟陪女儿玩耍,前世在她心底留下的最后一丝阴霾便彻底地烟消云散了。 天理昭昭,为善的哪怕这辈子受了冤苦,下辈子可能会一世平安顺遂。而那些作恶的,逃得了一世,却逃不过生生世世。就像万姝这辈子,如愿嫁给了楚随,但她本性歹.毒,没了她陆明玉,也会有别人激起万姝体内的恶,引她承受上辈子种下的果。 万姝被休第三日,陆明玉才抱着棠棠,与楚二夫人一道去看太夫人。趁着太夫人高兴,由楚二夫人轻声细语地解释了一下,只说万姝想害润哥儿,楚随一气之下写了休书,担心太夫人跟着上火才没有当晚就禀报太夫人。 当初楚行向葛神医求忘忧药,葛神医没有专门让人忘却烦恼忧愁的灵丹妙药,只给了楚行一副奇方,称能让中风瘫痪之人转成呆傻之症,记不清前尘往事。太夫人比较幸运,她只是记不得了,并没有傻掉。 这一年太夫人重新跟身边的亲人们认识了一遍,楚随孝顺又会哄人,太夫人很喜欢这个孙子,喜欢了就会忍不住多留意些,对比楚行、陆明玉夫妻俩在她面前的甜蜜,太夫人自然能看出楚随与万姝的不和。 亲孙子肯定比孙媳妇亲,太夫人与楚随单独相处时,仔细问过楚随与万姝的问题。楚随大多时候敷衍过去了,但有时候太疲惫,也曾向亲祖母倾诉了些许无奈,太夫人帮不上什么,如今得知万姝作恶被休,咎由自取,太夫人没什么惋惜的,反而替次孙松了口气。 太夫人觉得吧,夫妻俩如果真的过不到一块儿,那不如趁着没有子嗣早早散了,次孙才二十多岁,再找个温柔贤淑的,正正经经地过才是。 老太太想得开,陆明玉放了心,傍晚同楚行讲了太夫人的态度,楚行同样欣慰不已。 而楚二夫人关心的就是另一件事了。 对于万姝,一个天天跟自己儿子吵闹还曾动手打过人的儿媳妇,楚二夫人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自万皇后被废,还连累她的女儿随平王迁到了千里之外,楚二夫人看万姝就越发碍眼了,如今万姝走了,太夫人可能撑不到年底,楚二夫人就像早点再给儿子说门亲,赶在太夫人出事前把喜事办了,快的话新儿媳妇说不定还能怀上,那后面一年守孝也就不耽误什么了。 想的好好的,楚二夫人派人去叫儿子过来商量,没想到又遇到了波折。 “你不愿意?”眼看儿子皱眉,楚二夫人又惊又疑,“难道你还念着姝儿?”只有惦记着旧人,才会犹豫娶新妇啊。 楚随现在根本不想听到万姝的名字,埋怨地看母亲:“娘别提她,我只是觉得太匆忙了,上次婚事就是你与祖母做主安排的,结果闹成这样,这次我想自己挑一个。” 楚二夫人尴尬了下,无话可辨,谁让万姝的确是她看上的儿媳妇呢。 沉默片刻,楚二夫人妥协道:“行,娘让你自己挑,不过你得抓紧点,你祖母的身体……到时候可得多等一年。” 这话楚随就更不爱听了,但祖母寿数有限,母亲也是为他打算。皱皱眉,楚随沉声道:“一年而已,有何等不起的,大哥二十七才成亲,姻缘自有天定,反正我再也不想敷衍了事。” 说一句就被儿子呛一句,楚二夫人也急了,只是没等她反驳,楚随就靠到椅背上,闭着眼睛揉额头,“娘,我现在想到婚事就头疼,您就让我一个人多清净一阵子吧。” 儿子被万姝折磨成这样,楚二夫人顿时心疼了,没再啰嗦。 应付了母亲,家里也没有妻子需要交代,楚随往城西别院去的更勤了。上元节那日,后院厢房失火,好在火势刚起就被人扑灭,楚随多请了几个工匠,短短三天便修葺一新。 这日楚随过来,润哥儿、阿桃正在院子里玩,看到楚随,润哥儿高兴地喊父亲,阿桃呆呆地站着,等楚随走近了叫她,阿桃才低下脑袋,生涩地喊“二爷”。 楚随脸色微变,跟着笑问阿桃:“怎么不叫二叔了?” 阿桃太小,还不会撒谎,看他一眼,小声道:“我娘不许我喊二叔了。” 以前娘亲也不让她管润哥儿爹爹叫二叔,但这次娘亲说了,就是因为她不懂规矩,别人才会放火烧她们,阿桃害怕了,她不想被人烧死,所以第一次听了娘亲的话。 女娃面露委屈,楚随心中不忍,刚想像以前那样哄阿桃继续喊他二叔,余光里突然出现一道绿裙身影。楚随扭头,看到卫氏缓步朝他这边走来,暖阳照在她身上,她虽然没有笑,却也给人宁静淡雅的感觉。 楚随目光温柔下来,现在他没有妻子,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对她好了。 “二爷,奴婢有事求您,可否借一步说话?”停在楚随五步外,卫氏垂眸道,眉眼平静恭顺。 楚随也有话想对她说,点点头,摸摸润哥儿脑袋,让他带阿桃去后院玩,他领着卫氏去了厅堂。 门敞着,楚随坐到椅子上,笑着问卫氏:“你想求什么?求我别再哄阿桃唤我二叔?” 他声音清越,调侃起来仿佛别有深意,听得人心里痒.痒。 卫氏在楚随身上领教过多次这种痒了。有的男人喜欢女人,会直相告,或是做些特别明显的举动表明心迹,楚随不一样,他的喜欢隐藏在他的眼里话里,温柔缱绻却又笼着一层,像是诱.饵,要勾女人主动凑上去,亦或是无声地诉说,告诉那个女子他喜欢她,试探她的心意,让她做好做他女人的准备。 卫氏本想拖到正月结束,但经历过那场没能烧起来的火,卫氏不想再拖了,早点断了,早点心安。 卫氏跪了下去,磕头求道:“二爷,奴婢一个寡妇带着女儿生活不易,自从搬到这边,常受阿满照顾,奴婢情不自禁动了心,只是一直羞于启齿。经过那场火,奴婢想通了,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与其犹犹豫豫浪费时间,不如早些问清楚,若阿满嫌弃我是寡妇不愿娶我,我便再另寻良人。但二爷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想先求得您恩准。” 她已经接受了阿满的心意,阿满打算由他开口求二爷准婚,卫氏觉得不妥,怕楚随怪阿满与他抢人,一怒之下惩罚阿满。换成她来说更合适,一来这本就是她与楚随的事情,二来从楚随的尊严来讲,被她婉拒,总好过被心腹小厮开口抢人。 楚随脸上的笑容僵硬在了那里,难以置信地盯着跪在面前的卫氏。 她居然看上阿满了? 他对她那么好,她居然想改嫁一个小厮? 楚随无法接受,怒火才起,想到卫氏可能并未领会他的意思,楚随竭力压下心底交织的怒火与嫉妒,看眼门外,幽幽地问卫氏:“我喜欢你,你可知道?” 卫氏没料到他会说出来,震惊地忘了回话。 楚随看到了一丝希望,他离开座椅,走过去扶她。手臂被他握住,卫氏惊慌地躲避,上半身抬起来了,人却依然跪在那里,白着脸道:“二爷,奴婢不配……” “有何不配?”楚随单膝蹲在她面前,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白皙细腻的侧脸,压抑了半年之久的情意于此时完全地宣.泄了出来,“我早就喜欢你了,之前我有妻子,我不能给你名分,所以迟迟没有对你明,如今我未婚你未嫁,只要我喜欢,我便能娶你为妻。” 他说的很慢,卫氏紧张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转过来正视楚随:“二爷真的以为,二夫人会允许您娶一个平民寡妇为妻?就算二爷能求得二夫人答应,以后呢,二爷能保证不会因为同僚的闲碎语后悔娶我吗?二爷能保证将来再遇到一个比我温柔比我貌美的女子时,您不会动心吗?再或者,万一将来有贵女心仪二爷,心仪到想除了我与阿桃取而代之,二爷能保证始终护我们娘俩周全吗?” 连续问了四个问题,而除了二夫人那关,剩下三个楚随都没有考虑过。 同僚会嘲笑他娶一个寡妇吗?应该会吧,可他不在乎。遇到比卫氏更美更温柔的女子?应该有那样的女人,但他不贪心,他娶到心仪的姑娘,就会对她好,绝不辜负。至于是否有贵女喜欢他喜欢到要像万姝那样害人,楚随无法保证,但他会竭尽所能保护好卫氏。 “只要你肯嫁我,这些我都能做到。”楚随目光坚定地看着卫氏,伸手去抓她的手。 卫氏躲开了,垂眸道:“或许二爷能做到,但我做不到。我没读过多少书,没见过什么世面,我不想因为嫁给二爷就去努力学那些东西,也不想因为偷懒被其他夫人嘲笑。我不想因为担心二爷在外拈花惹草整日疑神疑鬼,更不想夜里躺下了,却总盯着窗外,怕再被人谋害。最重要的是,现在我是润哥儿的乳母,我会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照顾,可一旦我成了二爷的人,我无法保证自己还会对润哥儿好下去。” 说到这里,卫氏抬起头,对着楚随震惊的眼睛道:“二爷,咱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二爷觉得我好,是因为您以前过得太累了,我是您能接触的唯一女子,我比前二奶奶温柔,您才自以为动了心。其实您对我未必是喜欢,二爷仔细想想,先是润哥儿娘,再是前二奶奶,跟着是我,二爷真的明白怎样才叫喜欢吗?” 楚随怔住了,凤眼看着卫氏,眼神却空洞起来。 他真的喜欢卫氏吗? 怎样又是真的喜欢? 堂堂国公府二爷,温柔俊朗风流倜傥,却在她面前露出这种失魂落魄的模样。卫氏毕竟对楚随有感激之情,此时难免替楚随心疼,她低下头,说了最后一番僭越的话,“二爷,奴婢真的配不上您,您值得更好的,但二爷想娶到那个更好的,想与未来二奶奶和和美.美,您得扪心自问,您在喜欢一个人时,真的有替她考虑过吗?” 如果楚随真的喜欢润哥儿的母亲,就不会害润哥儿母子在外过了那么久。如果楚随真的喜欢万姝,就不会在新婚期间大张旗鼓地认了润哥儿。如果楚随真的看重润哥儿这个儿子,就不该过度宠爱,闹得家中妻子心生不平。 至于她,连如果都没有,卫氏很确定,楚随只是利用她逃避万姝罢了。 “二爷,回去吧,娶一个配得上您,您也真正喜欢的姑娘。” 最后朝楚随磕个头,卫氏倒退着出了厅堂。 楚随仍旧蹲在那里,脑海里只剩陆明玉的身影。 他不喜欢董月儿,也不喜欢万姝,他自认喜欢过的女人,只有卫氏与陆明玉。听完卫氏的话,楚随也分不清他对卫氏的感情了,那就只剩下陆明玉。 真的喜欢陆明玉吗? 如果喜欢,为何会在求而不得时,冒出过要害她的念头? 可如果连他对陆明玉都算不上喜欢,那究竟怎样才算动了情? 楚随呆滞地盯着地面,这一刻,心里前所未有的空。 章节目录 第223章@223 > “娘,曾祖母怎么了?” 阳春三月,太夫人的房间洒满了温暖的阳光,只是盎然的春意却敌不过屋里浓郁的药味儿,让人心情不由地沉重起来。棠棠还无法体会这种沉重,她只是不喜欢曾祖母这里的味道,看着床上闭着眼睛的曾祖母,棠棠也有点害怕,被娘亲放到床边上后,棠棠小声地问。 “曾祖母睡觉呢,棠棠别吵。”陆明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摸摸女儿小手,轻声嘱咐道,见女儿乖乖地点头,陆明玉这才心情沉重地看向太夫人。 前天太夫人突然发病,凶险非常,楚行从宫里请了两位太医,总算把太夫人抢回来了,但太医们只能暂时稳住的太夫人的病情,还委婉地告诉他们,可以先准备棺椁了。 也就是说,太夫人随时都有可能离去。 楚行在太夫人这边守了两晚,今早才进宫当差去了,陆明玉心疼丈夫,看着床上苍老的太夫人,这会儿能记起的也都是两辈子太夫人对她的好。 静静地守了会儿,太夫人醒了。 陆明玉嘱咐女儿乖乖坐着,她亲手服侍太夫人用药。 喝了药,太夫人气色稍微好了些,逗逗棠棠,然后吩咐身边的大丫鬟去拿昨晚准备好的东西。大丫鬟走了,陆明玉一脸茫然,太夫人摸摸靠着她躺着的乖棠棠,感慨地对陆明玉道:“二十八是棠棠的两周岁生辰,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天,先把礼物送给我曾孙女。” 陆明玉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一边低头拭泪一边哽咽着劝道:“祖母您别这么说,您不是想抱曾孙吗?再过仨月您就能抱到了,还有这孩子的满月周岁,都还等着您赏他们礼物呢。” 太夫人笑眯眯地听着,目光落到了长孙媳妇鼓鼓的肚子上,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如果不是盼着抱曾孙,抱抱国公府未来的小世子,她可能连今日都坚持不到。 大丫鬟端了礼盒来,太夫人让她直接把礼盒交给棠棠。 “这是曾祖母给棠棠的礼物,棠棠看看喜欢不。” 棠棠早就坐起来了,瞅瞅曾祖母,她兴奋地掀开礼盒,就见里面有一块儿特别漂亮的蓝石头,跟一个小鸡蛋似的。 “真蓝!”棠棠抓起石头,习惯地先给娘亲看。 “这是蓝宝石,这么大的蓝宝石,比娘亲所有首饰加起来都值钱,棠棠快谢谢曾祖母。”陆明玉亲亲女儿,趁机在女儿耳边教她怎么谢曾祖母,至于刚刚的话,只是哄女儿与太夫人高兴的,但那么一块儿蓝宝石,陆明玉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 棠棠一听这块儿蓝宝石那么值钱,更高兴了,毫不犹豫地爬到太夫人身边,凑过去吧唧亲了太夫人一口,亲完了还认真地瞅瞅,乖巧地帮太夫人擦了她留下的口水。 太夫人稀罕极了,垂眸看着棠棠,眼底深处是陆明玉看不到的愧疚。棠棠看到了,但她还没到能理解那复杂眼神的年纪,因此只是朝太夫人笑笑,就继续低头玩蓝宝石了。 因为太夫人的病,棠棠两周岁生辰并没有打扮,只请了至亲来国公府热闹了一番。之后的日子,尽管楚行将他对太夫人的担忧隐藏了起来,陆明玉还是能感受到丈夫的难过,因此每天都过得紧张不安,早上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太夫人的情况,得知太夫人没事,这一天就好像变成了从老天爷那里抢来的一般。 或许是心事太重,原该九月二十左右生的,刚过完中秋,陆明玉肚子就疼了起来。距离生还有一段时间,陆明玉扶着肚子去了三秋堂,笑着对卧床不起的太夫人道:“祖母,您看,这孩子也着急出来看您呢。” 太夫人嘴唇翕动,陆明玉听不到她的声音,只看到太夫人脸上落了两行老泪。楚盈肚子也不小,但还是过来伺候太夫人了,这会儿脑袋离太夫人特别近,等太夫人说完,她才红着眼圈对陆明玉道:“嫂子,太夫人夸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孙媳妇,她让你快点回去,让你安安心心地生。” 陆明玉报完喜了,不再勉强自己,乖乖回定风堂生子。 楚行得到消息,马不停蹄地从宫里赶了回来,此时陆明玉已经进了产房,萧氏已经到了,正在屋里守着女儿,棠棠跟两个舅舅在院子里等着,看到爹爹回来,棠棠再也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爹爹,娘肚子疼……” “棠棠不哭,你娘要给你生弟弟妹妹了。”楚行还在喘.气,胸.膛起伏不停,嘴里安抚着女儿,凤眼却紧张地望着产房,当年妻子生女儿难产的情形仍历历在目。 终于等到岳父也来了,楚行立即把女儿交给她外祖父,然后对陆嵘道:“岳父帮我看会儿棠棠,我去里面陪阿暖。” 陆嵘看出了女婿心意已决,再看看怀里得来不易的外孙女,他点点头。 太夫人不在,就算在了这次也拦不住楚行,换了一身干净衣袍,楚行面容沉重地进了产房。陆明玉看到他,大吃一惊,一边忍疼一边催他:“你出去,不用你……” 生孩子使那么大的劲儿,肯定丑死了。 楚行却早有打算,站在岳母身后,凤眼执着地看着妻子道:“真的要生了,我再出去。”他有过一次经验了,知道现在离真正生孩子还要再等几个时辰,与其在外面焦虑不安,他更想守着妻子过。 陆明玉那他没辙,撒娇地看向母亲,“娘你帮我说说他。” 女婿看重女儿,萧氏满意还来不及呢,非但没有反对,还把床边的位置让给了楚行,笑道:“那世谨先陪阿暖说话,我去哄哄棠棠。”这边有产婆们照看着,她留在这里只是给女儿打气的,换成女婿陪,安抚女儿起来只会更管用。 楚行一直将岳母送出产房,再重新退到陆明玉身边,示意产婆们各行其是,他稳稳地坐了下来,大手握住陆明玉的小手。谨记她得攒力气生孩子,楚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妻子。 “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丑?”陆明玉苦着脸问。 楚行旁若无人地亲亲她手背,凤眼望着她,低声道:“阿暖什么时候都美。” 陆明玉被他逗笑了,小声哼道:“因为我要给你生儿子,你才说甜蜜语哄我。” 楚行眼中宠溺更胜,“生女儿我也哄,只要是你生的,儿女我都喜欢。” 陆明玉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看着身旁高大俊美沉稳内敛的丈夫,想到婚后楚行对她的千般好,她因为上次难产而慌乱不已的心,一点点平静了下来,而非之前的故作镇定。 上午发动的,下午红日西斜,宫口终于全开。 萧氏进来劝走女婿,换她陪女儿。 “阿暖别怕,我就在外面,我跟棠棠在外面一起等你。”起身之前,楚行俯身亲吻妻子额头,声音坚定地道。 陆明玉朝他柔柔一笑,“好。” 楚行舍不得她,她也舍不得他啊,这么好的丈夫,她跟他还没过够呢。 ~ 这次陆明玉生的十分顺利,楚行在外面好像没有等多久,里面就传来了孩子嘹亮的哭声,哭着哭着被产婆兴奋的声音打断:“恭喜夫人,是位小公子!” 床上陆明玉长长地舒了口气。 楚行最在乎的却不是孩子,冲到门帘前,心有余悸地问产婆:“夫人如何?” 几个产婆都是京城接生的老手,知道国公爷疼媳妇,不约而同地笑道:“国公爷放心,夫人与小公子都好,您再等等,一会儿就能进来啦!” 楚行听她们语气轻松,暂且放了一半的心。 产婆先收拾好孩子,抱出来给众人看,楚行扫了眼便继续在门前守着,陆嵘却稀罕地不行,将棠棠放到地上,他抱着外孙给女娃看,“棠棠看,这是弟弟,今天开始,咱们棠棠也当姐姐了。” 棠棠一手扶着外公手臂,低着头认真地看弟弟,见弟弟闭着眼睛,棠棠嘿嘿笑了,“弟弟睡觉呢!” 楚行听到女儿稚嫩的声音,这才又往儿子那般看了一眼。 想抱儿子,却更着急见妻子,等产婆告诉他可以进去了,楚行立即冲了进去。孩子生的顺利,陆明玉这会儿精神不错,看到丈夫,她急着提醒道:“快抱给祖母看看。” “已经派人送信儿过去了,你怎么样?”见她脸色苍白,楚行心疼地问。 “挺好的,就是有点累。”丈夫这么关心自己,陆明玉虚弱地笑了。 楚行低头亲她。 “好了,先去祖母那边吧。”陆明玉认真地道。她与楚行还有一辈子要走,不急这一时半刻,太夫人却等不及了,万一只差了这么一点功夫就没看到孩子,那得多遗憾。 妻子比他还孝顺,楚行无奈地捏捏她手,这就抱儿子去了三秋堂。 太夫人终于看到了曾孙,笑得合不拢嘴,身体竟然好转了,曾孙洗三这日,太夫人更是红光满面。然而到了黄昏,太夫人脸上的精气神仿佛被人抽走了一样,这次是真的不行了。 楚行跪在床前,第一次没有掩饰自己的眼泪。 除了不舍,他对祖母心存愧疚,越是不能对人说,他就越煎熬。 太夫人躺在床上,看着自己最自豪的长孙,仿佛能看懂长孙的愧疚般,太夫人艰难地唤长孙靠近,然后用仅剩的力气道:“世谨,上次病危,我,我都记起来了……” 记得她鬼迷心窍惦记一些不该肖想的名利,记得她如何利用长辈身份折磨长孙两口子,记得她曾经不屑正眼看乖巧可爱的曾孙女,更记得她险些坏了二孙女盈盈的好姻缘,也隐约猜到,长孙可能喂她吃了什么。 但太夫人不怪长孙,因为这最后的一段时光,她过得很满足。只是大限将至,太夫人还是不舍,舍不得这些好子孙,奈何一切都由不得她了。看着头顶脸庞带泪的长孙,太夫人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声音越来越低,“世谨,祖母很庆幸,没有糊涂到底……” 说到最后,没了呼吸。 “祖母……” 楚行悲恸失声,重新跪下去,额头触地,为老人家送行。 章节目录 第224章●224 > 树叶枯了黄了落了,来年春风一吹,花草便又绿了起来。 几辆气派的马车陆续从南城门驶了出来,有好热闹的百姓与人打听,这才得知今日是楚国公府已故的太夫人一年,家主楚国公领着一大家子去族墓祭拜了。 马车迤逦而去,渐渐来到了一条清幽的山路上。因为京城众多勋贵人家都把祖墓建在屏山这一带,为了讨好贵人们,这条山路修建地简直比官路还要平整,国公府的马车又稳当,坐在车里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棠棠放下来。”陆明玉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祯哥儿从国公府里出来就开始睡觉,这会儿醒了,哼哼唧唧的要吃.奶。陆明玉正要解衣襟,车里忽然一亮,抬头见女儿凑到窗前挑开了窗帘,连忙轻声道。 棠棠小手依然举着窗帘,回头看娘亲。 陆明玉瞅瞅儿子,无奈地哄道:“娘要喂弟弟,不能给人看。” 棠棠很懂事,转过去准备放下窗帘,一回头却看见爹爹骑着大马靠了过来。棠棠顿时忘了娘亲嘱咐,仰着小脸问马上的高大男人,“爹爹你热不?我在车里都热了。” 五月下旬,烈日当头,正是酷热的时候。 “爹爹不热。”楚行放慢速度,与马车并肩而行,低头看女儿的时候顺势往里面瞧了瞧,就见白白胖胖的儿子在他娘怀里不停地往娘亲胸口使劲儿,而陆明玉正嗔怒地瞪着他。 楚行笑了,摸摸女儿的小脑瓜,低声道:“棠棠帮娘亲哄弟弟去,一会儿爹爹再过来。” 棠棠乖乖地点点头。 楚行帮女儿放下窗帘,人却没走,就在旁边听里面的动静。 陆明玉解开衣襟,祯哥儿立即咕嘟咕嘟吃了起来,棠棠俯身站在娘亲面前,一手扶着娘亲手臂一手杵着娘亲膝盖,目不转睛地看弟弟吃。祯哥儿斜眼瞅瞅姐姐,怕姐姐跟他抢,边吃边抬起小手捂住了娘亲另一边。 “我才没馋!”棠棠嘿嘿笑着道。 祯哥儿又看了一眼姐姐。 陆明玉小声笑女儿:“棠棠小时候也这样,怕别人跟你抢。” 棠棠看看娘亲,眨眨眼睛,忽然问道:“娘,我怕谁跟我抢?”她小时候吃奶的时候,也有人在旁边这样看她吃吗? 陆明玉脸颊莫名发热,没好意思告诉女儿,喜欢跟她抢食的是她的好爹爹。 窗外楚行听到娘俩的对话了,忆起当时的情不自禁,唇角高高翘了起来。 等祯哥儿吃饱了,马车也停在了国公府的族墓外。 一年过去了,所有的悲伤都已淡去,但真的到了墓地外,众人心底还是涌起了一层伤怀。楚行下马,先接过祯哥儿抱在怀里,陆明玉下车前特意嘱咐了女儿一番,叮嘱她听话,不许乱跑乱叫。 棠棠知道曾祖父、曾祖母都在睡觉,乖巧地让娘亲牵着,即便路上看到一朵特别漂亮的小红花,棠棠也忍住了,没有像以前那样,兴奋地问娘亲那是什么花。 祭拜过太夫人,楚行、楚随兄妹四人便正式出了服,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了。楚行官复原职,陆明玉也能随心所欲带着两个孩子出门做客,包括进宫探望姑姑、六皇子,以及去年九月出生的长公主,明惠帝至今唯一的公主。 但陆明玉最高兴的,是她没有错过祖父的六十大寿。 陆斩八月初二生辰,年初楚行就开始给老人家搜罗寿礼了,属下们隔一阵子就送一样新鲜东西到府里,楚行一样一样地攒着。距离陆斩寿辰还剩五日了,楚行抱着祯哥儿,陆明玉牵着女儿,一家四口再去库房挑礼物,选出最好的一样。 祯哥儿最喜欢一对儿仙鹤状的红珊瑚树,伸着小手不停地摸,还想凑过去咬两口,被楚行拿一块儿红玛瑙石糊弄过去了。祯哥儿傻乎乎的,抱着玛瑙石笑个不停,啃不动就捂在怀里。 “娘,这里面是什么啊?”走到货架最后一排,棠棠蹲下去,指着一个紫檀木礼盒问。礼盒下面标着字,但棠棠不认识。 陆明玉笑着道:“棠棠打开看看。” 棠棠最喜欢拆盒子,得到娘亲许可,兴奋把礼盒抱到地上,不慌不忙地拆。祯哥儿低着脑袋,一眨不眨地望着姐姐,楚行大手虚扶着儿子小手,防着里面的玛瑙石掉下去砸了女儿。 盒子拆开,露出一块儿圆圆的黄色石头,晶莹剔透像琉璃似的,石头里面竟然还有根绿色的松树枝,两寸来长。棠棠最喜欢有颜色的石头了,好奇地用手摸,陆明玉蹲下来,柔声给女儿解释道:“这叫琥珀,松树寓意长寿,棠棠送这个给曾外祖父,就是祝曾外祖父长命百岁。” 棠棠一听,立即叫道:“那我送曾外祖父这个!” 她喜欢曾外祖父,希望曾外祖父能活一百岁,两个一百岁,一直活着。 陆明玉欣慰地亲了亲女儿。这么小就知道孝顺了,她还以为女儿会占为己有呢。 到了陆斩寿辰这日,陆明玉、楚行两口子就送了两份寿礼,一份是祯哥儿看上的鹤状红珊瑚树,一份是棠棠亲自挑选的含松琥珀。祯哥儿还不会说吉祥话,棠棠小嘴儿可甜了,被陆斩抱起来后,小丫头抱着他脖子脆脆道:“祝曾外祖父松柏长青,长命百岁!” 陆斩稀罕地不得了,一手抱着祯哥儿,一手抱着棠棠,姐弟俩一人亲了一口。 宾客盈门,正热闹的时候,突然有细长的声音高声通传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帝后来了! 厅堂、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随即由陆斩带头,领着陆家众子孙迎了出去。去年陆筠顺利生下长公主,明惠帝龙颜大悦,封陆筠为后,昭告天下,陆家荣宠更胜从前。 陆府门外,明惠帝弯腰从马车里探了出来,穿一身杏黄色龙袍,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明明四十出头的人了,瞧着与而立之年无异。站好了,他转身先将紧随其后的六皇子抱了下来,再一手抱着长公主,一手扶陆筠下车。 “老臣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陆斩率先跪拜道。 “岳父免礼,今日咱们只论翁婿,不讲君臣。”明惠帝拍拍六皇子肩膀,示意儿子去扶陆斩。 六皇子虚三岁了,活泼机灵,因为常被明惠帝带到前殿玩,与身为兵部尚书的外祖父十分熟悉,这会儿颠颠地跑到外祖父面前,有模有样地道:“外祖父起来!” 陆斩看看对面他曾经极为不看好的皇帝女婿,再看看女儿独宠后宫后生下的一对儿儿女,心里不能更满足了,起身后一把抱起六皇子,刚要请帝后进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娃声音,“表舅舅,你怎么才来啊?” 陆斩愣了愣。 六皇子已经扭过头去,一眼看到了被楚行抱在怀里的棠棠。看到外甥女,六皇子咧嘴笑了,急着去找外甥女玩,催外祖父放他下去,那边棠棠问都没问爹爹,熟练地拱着小身子,楚行无奈,弯腰放女儿。 “走,我带你去看我的礼物!”棠棠牵住六皇子小手,兴奋地往里跑。 六皇子难得出宫参加这样的热闹,迫不及待地跟着外甥女去了。 长公主下个月就周岁了,知道黏人了,眼睁睁看着哥哥丢下她跟别人去玩,小女娃顿时不干了,小胖手指着陆府里面,委屈地朝父皇哼唧。明惠帝笑着拍拍女儿,指着不远处陆嵘怀里的祯哥儿道:“福安别急,咱们跟祯哥儿玩。” 会跑的跟会跑的玩,会爬的跟会爬的玩。 长公主这才发现那边还有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男娃,对上祯哥儿水汪汪的凤眼,长公主眨巴眨巴眼睛,突然笑了,有些含糊不清地朝祯哥儿喊“哥哥”。 祯哥儿只会叫姐姐,礼尚往来,朝长公主喊姐姐。 楚行浅笑。 明惠帝则朗笑出声,举起傻女儿道:“福安喊错啦,咱们比祯哥儿大一辈儿,你得叫他外甥。” 长公主听不懂,继续喊哥哥。 陆明玉笑着凑到祖母身边,小声嗔道:“都怪祖母生姑姑生的那么晚,瞧现在乱的。” 朱氏看看正朝她走来的女儿,拍着陆明玉小手笑道:“幸好生的晚,不然你姑姑未必会有这么好的姻缘。” 陆明玉听了,不由地看向姑姑,姑侄俩目光对上,陆筠奇道:“阿暖看什么呢?”总觉得刚刚侄女的眼神有点奇怪,好像透过她,看到了别人。 陆明玉熟练地打趣道:“姑姑越来越美,我多看两眼还不行啊?” 陆筠长辈般嗔了侄女一眼。 陆明玉亲昵地挽住姑姑手臂,转身往里走时,桃花眼扫过抱着长公主的明惠帝,最终落到了楚行身上。楚行若有所觉,朝她看来,脸庞俊美如初,却没有了今生初遇时的冷厉淡漠。 陆明玉笑了。 其实直到今天,她也想不通自己为何能多活一辈子,能有机会重新再来,可看着身边健在的亲人们,看着他们过得都比前世美满如意,陆明玉便忍不住心怀感激。感激老天爷,感激楚行,感激陪她一起幸福的所有人,感激他们送了她一个崭新的人生。 就像园子里的牡丹,经过彻骨的寒冬后,随春暖又开,花香愈浓。 章节目录 第225章番一 > “世子,该起了。” 天还未亮,但已经到了世子该起床更衣的时间,魏腾来到内室门外,犹豫片刻才开口提醒道。世子早就习惯早起了,几乎没用他叫过,今早世子竟然晚了,魏腾有点担心,莫非世子病了? 内室床上,楚行皱了皱眉。 世子?昨晚儿子并没有跟他们夫妻睡,魏腾在喊谁世子? 楚行疑惑地睁开眼睛,然后瞬间意识到了不对。 他左眼看不清楚! 难道眼疾复发了? 平时再镇定,关系到眼睛这等重要的部位,楚行还是心中大惊,刚要起身,想到妻子睡在旁边,楚行强行忍住了,往一侧扭头,想看看妻子有没有被自己惊醒,却只看到一片空荡荡的床褥! 楚行愣了片刻,满心疑惑,他终于开始重新打量周围,很快便认了出来,这是他在定风堂前院的卧室。可他为何会睡在这里?祖母过世第二年,他们一家四口就搬到了国公府正院,妻子嫌他卧室太冷清,亲自为他选了床褥床帐,与定风堂用的并不一样。 “世子?”门外再次传来魏腾的声音。 事情有些蹊跷,楚行谨慎地保持了沉默,先起床更衣,拿外袍时,发现屏风上搭着的是神枢营指挥使的官服。楚行盯着那件官服,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左眼,再联想魏腾那几声“世子”,脑海里渐渐冒出一个念头。 没有碰官服,楚行走到了镜子前。 光线昏暗,但镜子还是照出了他的身影,是他,却不是三十出头的他,里面的男人最多二十,在此时的楚行眼里,略显稚嫩。 是做梦吗? 楚行摸向镜子,触手冰凉,太清晰的感觉,绝非是梦。换个人,恐怕早已陷入了迷茫,但楚行已经重生过一次了,经历过这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在镜子前站了片刻,楚行很快就意识到,他又重生了。 第一次重生,楚行只是茫然,不懂为何自己会重新来一次,但再次看到家人,楚行很平静地就接受了。可是回头,看着那空荡荡的床铺,这次楚行对老天爷生不出任何感激之情,他想陆明玉,他想他的一双儿女! 上次重生是在十八岁,这次也一样吗? 楚行默默地穿好官服,这是冬袍,走出内室,楚行直接问魏腾今年是哪年。魏腾如实相告,楚行又有些意外,原来是十九岁的正月。可惜楚行能问魏腾时间,却不能再问他今日有何差事,用过早饭,先去神枢营。 到了神枢营,就见那边站着六个侍卫,楚行一一扫过这六人的脸庞,忽然记起来了。月底皇上要去安国寺拜佛,这几日他都会带人去安国寺附近巡查,有一次偶然遇到陆明玉一家三口去上香,陆明玉还被一个叫守静的僧人劫持了! 是今天吗? 陆明玉去上香了吗? 亦或者,他的阿暖也随他一起回来了吗? 胸口如湖水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澜,楚行面上却与平时一样冷峻漠然,朝六位手下点点头,确定六人都准备好了,楚行便调转马头出发了。他向来沉默寡,六个侍卫没有察觉任何不对,翻身上马,跟在他后面。 楚行当差时不会带上魏腾,又不想冒然派属下去打听陆明玉的情况惹人怀疑,只好按照记忆的路线巡查。晌午回京路上,突然听到身后有急促的马蹄声,楚行率先勒马,回头,就见一个合适疾驰而来。 楚行心跳加快,凤眼深邃地盯着和尚。 那和尚果然与记忆里一样,称陆明玉被人劫持进了后山盘龙岭。 楚行立即纵马朝安国寺而去,见到双眼尚未复明的岳父与年轻貌美的岳母,楚行压下心头的怪异感,简单安抚过夫妻俩后,便单独闯进了后山,按照前世记忆去追人,终于在红日偏西时来到了当时发现陆明玉的地方,远远看到坐在树上的小小的女娃身影,楚行真是说不出该哭还是笑。 被他养得花般妩.媚身段妖.娆的妻子,又变成了七岁的小姑娘。 不远处有个和尚正在逃窜,楚行知道那是守静,也记得陆明玉对守静遭遇的同情,陆明玉甚至还因为他杀了守静埋怨过他冷血无情,因此楚行没再去追守静,直接赶向陆明玉,怕她又跳树摔伤了脚踝。 七岁的陆明玉坐在树上,她看到楚行了,一开始以为是坏人,正想跳树逃跑,那人突然开口喊她:“阿暖!” 陆明玉愣了愣,定睛一瞧,来人竟是她楚行,她前世的大伯子! 陆明玉又惊又喜,惊的是楚行居然在山里,喜的是有楚行帮忙,她就不用一个人孤零零走回去了,这里荒山野岭的,别说她现在只有七岁,就是再长十岁,他也怕。 “表舅舅,你怎么在这儿?”居高临下,陆明玉激动地问。重生后,她见过楚行一次了,已经想好了长大前只把楚行当长辈看,暂且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听到这声表舅舅,楚行脚步一顿,目光复杂地望着树上的人。 陆明玉依然雀跃地望着他。 楚行便明白,这个阿暖,至少不是嫁过他的那个阿暖。 “我与属下碰巧路过此地,得知你出事,前来相救。”镇定下来后,楚行走到树下,朝她张开手,哄孩子似的道:“阿暖跳下来吧,我接着你。”说话时凤眼定定地盯着女娃的脸。 陆明玉看着树下俊美的男人,小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虽然楚行不记得,可她知道那是她的大伯子,喊表舅舅没关系,但身体接触……即便她还小,她也别扭。 楚行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心慢慢沉了下去。 眼前的陆明玉,是那个只记得她嫁过堂弟的姑娘,此时她还没有对堂弟死心,她还只把他当夫兄看待。那他该怎么办?保持距离,等一切向前世那样发展,等她对堂弟死心后再对她好? 念头才冒出来,就被楚行否决了。 他想到了陆明玉落马前看他的眼神,想到了陆明玉在他怀里说的那句话,这是他的妻子,是他唯一喜欢的女人,这次他非但不会再把她让给堂弟,他连等都不要再等。 他会从现在开始,就对她好。 算上这辈子,他活了三世了,第一世是堂弟先遇到她,先得了她的心,第二世他先遇到了,可他最初不懂自己的心,一再把她让出去,害她被他们兄弟俩先后伤了心,最后才与他做了恩爱夫妻。 她曾经那么喜欢他,依赖地趴在他怀里,楚行相信,只要他对她好,无需堂弟再碰董月儿,陆明玉也会重新喜欢上他,忘了堂弟。前世堂弟因为董月儿一事惹了一连串的麻烦,身为兄长,他绝不会再让堂弟重蹈覆辙,但身为丈夫,他也不会再给陆明玉亲近堂弟的机会。 “阿暖别怕,我会接住你。”目光恢复清明,楚行朝树上的女娃笑了笑。 那笑容温润,俊美脸庞恰好被夕阳余晖照亮,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楚行,陆明玉情不自禁看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再看看她这根树枝与地面的距离,陆明玉咬咬牙,红着脸闭上眼睛,豁出去了。 身体凌空,心高高飞了起来,但没等她害怕,就被人稳稳地抱住了,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地将她锢在怀里。陆明玉莫名地心慌,她睁开眼睛,越过楚行肩头看到了一片树林,慢慢偏转,一下子撞上他白皙冷峻的脸庞。 陆明玉慌得低头,小声道:“表舅舅,你放我下去吧。” 楚行没放,他抱着她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双手托着她的小短腿,将人抵到了树干上。这样的姿势,陆明玉在楚随那里感受过,但那时她是新妇,她与楚随是夫妻,现在她才七岁,楚行这样,他想做什么啊? 在陆明玉心里,楚行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肯定不会欺负她一个孩子,所以陆明玉不害怕,她只是慌,忐忑地抬起头,想看看楚行的脸色,未料一抬头,就撞进了一双漆黑明亮的凤眼,像一滩深幽的湖水。 “阿暖,我不是你表舅舅,我是你丈夫。” 看着她呆呆的模样,楚行浅笑着道,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蛊惑的味道。 陆明玉瞪圆了眼睛! 不等她开口,楚行继续解释道:“你可能不信,但这是我活的第三世了,第一世你是我弟妹,我战死沙场,醒来莫名回到了十九岁。那世的你也是重生的,被万姝杀死,可你不知道,你还是想嫁给时谦,直到时谦做错一件事伤了你的心,你才喜欢上我,成亲后,你为我生了一双儿女,棠棠是姐姐,眼睛像我脸蛋像你,祯哥儿是弟弟,特别像我……” “阿暖,我知道你忘了那些,你只记得时谦,可在我心里,你是我的阿暖,是我楚行的妻子。”一手托着她,楚行抬起右手,温柔地摸她软软的头发,再给她时间反应。 陆明玉看着他的俊脸,却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她怎么会抛弃楚随嫁给他,她不想相信,可楚行却道破了她重生的事实,这是只有她父母才知道的,楚行不但知晓,他竟然还知道是万姝害死了她? 万姝有杀她的理由吗? 因为太喜欢楚随,就要杀了她取而代之? 陆明玉有点无法接受,避开楚行灼.热的凝视,陆明玉想了想,艰难地问:“楚随,他,他做了什么?” 楚行没有隐瞒,把董月儿引出的一堆麻烦都说给她听,最后道:“阿暖,这次二弟出门游学,我会派人跟着他,保证他不会再遇见董氏,这是为了国公府日后的安宁,但我希望你忘了二弟,只记得我。” 语气郑重,又掺杂着一丝霸道。 陆明玉始终低着脑袋。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她终究没有经历过他所说的那一世,她没有喜欢过他没有与他做过夫妻,又怎么可能把他当丈夫看?此时此刻,陆明玉想的只有楚随与董月儿,还有那个叫润哥儿的孩子。 对她千般好的楚随,其实早就有别人了。 陆明玉视线模糊。 楚行盯着她,许久许久,才将她抱到怀里,按着她脑袋让她靠在他肩头,然后抱她下山。肩膀渐渐湿了,是她为二弟流的眼泪,楚行心疼,却也欣慰,她哭,说明她信了。 他的怀抱太温暖,陆明玉哭着哭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阿暖,要到安国寺了。” 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陆明玉陡然惊醒,抬头,对上山下安国寺中点点昏暗的灯光火把光。冷风迎面出来,陆明玉本能地往男人怀里缩,刚动,男人像知道她冷似的,将她抱得更紧。 陆明玉浑身僵硬,彻底醒了。 “阿暖,我告诉你那些,是希望你尽快对二弟死心,并非逼你马上选择我,视我为夫。你还小,先好好陪家人,感情的事,以后再提。只是,这辈子二弟不会再有外室,等你长大了,他可能还会喜欢你……阿暖,如果最后你依然选择二弟,就说明我做的不够好,我不会怪你。” 低头,楚行轻轻地亲她脑顶,不想给她压力。 陆明玉慢慢睁开了眼睛。 如果说楚随温柔似水,楚行便是沉稳如山,水是漂的,会常常送来新鲜,但山是静的,让人只是听他说话,只是被他抱着,便说不出的安心。 她将来会选择谁? 陆明玉也说不清楚,她还需要时间理清思绪。 但陆明玉却知道,有件事,她肯定要做的。 “你,你何时有空?”低着脑袋,陆明玉特别小声地问道,“我,我先帮你治了眼睛。” 楚行笑了,下巴轻蹭她脑顶:“随时恭候。” ~ 楚行救了陆明玉,月底趁楚行休沐,陆嵘夫妻俩带女儿去国公府道谢。 陆嵘一直担心女儿见到楚随后心又被勾走,然而从进府到出府,根本没看到楚随的影子,只看到楚行这一个小辈。陆嵘松了口气,陆明玉上了马车,忍不住透过窗帘缝隙偷偷看楚行。 今日楚随是真的碰巧出门了,还是被楚行故意支走了? 正困惑,察觉楚行朝这边看来,陆明玉连忙坐正,心扑通扑通地跳。 没过多久,陆明玉就随父母去庄子上休养了,顺便给楚行治眼。 楚行重生的事,陆明玉没告诉父母,因此母亲相出让她乔装打扮,陆明玉也认了,却叫爹娘去外面等着。待房间里只剩下她与楚行,陆明玉尴尬地摸摸脸上面纱,蚊呐般地道:“我没告诉他们……” 楚行看着她刻意画粗的眉毛,低声笑道:“这样也挺好看的。” 陆明玉面颊发烫,逃避般让他闭上眼睛,“先针灸吧。” 楚行从命。 因为楚行说了她的针灸有用,陆明玉对着男人俊脸深深呼吸,屏气凝神一心下针。楚行凤眼轻阖,没有做任何举动干扰她,针灸结束,他才趁陆嵘夫妻进来之前,将一个小小的首饰盒塞到了她手中。 陆明玉惊讶地抬起头。 “谢礼。”楚行看着她,幽幽地道。 陆明玉瞬间红了脸。 等楚行走后,陆明玉才找个机会避开母亲,偷偷打开首饰盒。 是一对儿红玛瑙耳坠,她最喜欢的。 想到楚行送她礼物时意味深长的眼神,陆明玉抿抿唇,悄悄地翘起了嘴角。 这家伙,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还挺会哄人的。 章节目录 第226章番二 > “大人,听说今日永定城外的护城河上有热闹,咱们也过去看看?” 楚行用上房出来,就见随他出门办差的三个属下齐齐地站在台阶下,期待地望着他。 楚行沉默片刻,点点头。 一个属下兴奋地吹了声口哨。 楚行垂眸,遮掩了眼底的淡淡笑意。 用过早饭,一行四人就朝永定城出发了。 陆明玉这会儿正跟弟弟恒哥儿坐在冰车上,两辈子第一次坐冰车,感受着迎面出来的清冽凉风,望着不远处苍茫的山丘,再次置身北方壮阔的山河间,陆明玉只觉得心旷神怡。 岸边传来马蹄声,陆明玉并未在意,继续闭目养神,只在冰车转弯时,她才睁开眼睛,随意地看向岸上,却见岸边停了四匹骏马,领受的男人一袭黑衣,凤眼狭长,正灼.灼地望着她。 陆明玉愣了愣,再看男人,心跳陡然加快。 那是,楚行? 陆明玉慌乱地低下头,三年前随父离京前的那一幕再次浮上脑海。当时她才九岁,因为父亲要去治理长江两岸,千里迢迢的,母亲要置办很多东西,有些可以交给下人,有些却是必须亲自挑选的。她也跟着母亲去了,然后晌午用饭的酒楼里,被楚行堵住了。 他嘱咐她好好照顾身体,说他会等她回来,还送了她一幅画。画上是一家四口,男人是他,怀里抱着一个眉眼酷似他的两三岁男娃,旁边的少妇生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手里牵着的女娃则长了一双丹凤眼。 陆明玉便想起了楚行曾经的话,说他们做了夫妻,还有一对儿儿女。所以说这人很坏呢,他没有说任何无礼的话,却用一幅画表达了他对她势在必得的心,她还是个孩子,他就惦记让她为他生儿育女了。 回京路上,陆明玉有想过接下来要怎么与楚行相处,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她还没进京城,就先遇到了他。是缘分吗?还是他刻意打听过他们一家的行踪? 暗暗猜测着,忽听他对父亲解释,是因为办差才来的这边。 陆明玉忽然有点失望。 “阿暖,这是国公爷,你得叫表舅舅的,还记得吗?”同楚行寒暄完了,陆嵘终于想起了孩子们,回头对陆明玉姐弟三人道。 出于礼数,陆明玉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对着男人衣袍,轻轻地喊了声表舅舅。 楚行克制地看着分别三年的小姑娘,算上重生,其实是分开了五年多。这五年,楚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好几次都想冲到陆家冲到江南,把他的阿暖抢回自家,他亲手抚养她长大,哪怕她还小,他也想回家就能看到她。 “阿暖长得真快。”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楚行笑着对未来岳父道。 陆嵘自豪地看向女儿。 陆明玉却紧张地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牵着弟弟道:“爹爹你陪表舅舅说话吧,我们先去车上了。” 女儿贪玩,陆嵘无奈地点点头,随即与楚行攀谈起来。 陆明玉再次出发,却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追着她。 接下来,陆嵘邀请楚行一同看热闹,并请楚行去驿站小酌几杯。楚行欣然应允,晌午用完酒席,才告辞离去。后院陆明玉得知他走了,说不清为什么,有点怅然若失。 冬天天色暗地早,吃过晚饭,陆明玉早早歇下了。 睡着睡着,突然有人在耳边轻轻唤她,是男人的声音! 陆明玉惊骇地睁开眼睛。 楚行弯腰站在炕沿前,及时捂住她嘴,黑眸复杂地看着她,“是我。” 陆明玉盯着他,急促起.伏的胸口慢慢平静下来,只是秀气的眉也紧紧皱了起来,一边悄悄拉好被角,一边看了眼旁边昏暗的灯盏,冷声道:“你怎么进来的?” 谁让他进来的?大半夜闯进她的闺房,他以为他是谁?这一刻,陆明玉之前对楚行的好感,突然就没了,任何一个洁身自好的闺秀,都不可能纵容男人这样对待自己。 楚行看出她生气了,他其实也不耻自己的行径,只是,他太想她。 “阿暖,你想知道上辈子的今日,咱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坐到床边,刻意保持一定距离,楚行低声问道。 陆明玉抿了抿唇,想知道,却不想表现出来。 做过几年的夫妻,楚行太了解她,不由笑了,轻声解释了起来,“当时我真的是偶然遇到你的,冰面破裂,你掉入水中,我跳水救你……后来咱们在一起了,你告诉我,说你那时候第一次对我有点动心……阿暖,其实今天我也犹豫过,犹豫要不要默许一切如旧,那样我就能再次接近你了,可我最终没有那样做,你知道原因吗?” 男人声音低沉温柔,陆明玉大概猜得出他后面的话了,不由地往另一侧扭头。 楚行却挪了过来,俯身,俊脸慢慢靠近,近到她红了脸颊,睫毛乱颤,楚行才顿住,低低地在她耳边道:“因为我宁可少亲近你一次,也舍不得你落水,舍不得你冻着。可是阿暖,你离京的这三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所以才出此下策,趁夜来看你。” 他温热的气息都落在了她耳朵上,不知是因为他情意绵绵的情话,还是他醉人的气息,陆明玉的心,都酥了。她紧张地咬了咬嘴唇,躲避般往被窝里钻,直到遮住额头才停下,闷闷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也许是他提前编好的,故意拿来哄她呢? “我从不骗你。”楚行低头,嘴唇落在了她额头的被子上。 陆明玉感觉到了他的动作,登时更慌了,刚要撵他,男人再次开了口,“阿暖,你比我记忆中的还要美。” 突如其来的夸赞,陆明玉先是怔住,跟着偷偷地笑了。 谁料才翘起嘴角,脑袋上的被子突然被人拽走,陆明玉睁开眼睛,就对上了楚行清冷又俊美的脸庞。 “你笑了。”楚行目光在她嘴角停了片刻,再挪到她眼睛上。 陆明玉恼羞成怒,涨红了脸庞,只是没等她反驳,头顶的俊脸突然逼近,紧接着,唇上一凉。陆明玉浑身僵硬,才要扭头躲闪,男人又捧住她脸,就那样倒着,亲她。 陆明玉呜呜地挣扎。 但男人温柔清浅却执着,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陆明玉渐渐没了力气,只能任他为所欲为。可她年后才十三,楚行能做什么?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亲她嘴唇,别的地方,都不能碰。 “阿暖,再有两年,再等两年,我就娶你。”终于亲够了,楚行贴着她额头,喃喃地道。 陆明玉被他那漫长的吻弄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说来都羞人,她非但没有觉得反感,反而情不自禁地陷了进去。楚行的温柔热.烈,他对她的熟悉与体贴,比语更容易让她相信,她真的嫁过他。 但不生气,不代表什么都听他的。 “我还没答应嫁你。”闭着眼睛,陆明玉努力冷着声音道。 楚行看着她红红的小脸,笑了,“回到京城,我会对你更好。” “我不稀罕。”陆明玉试图拉起被子。 楚行按住她手,目光危险起来:“再说一句。” 男人掌心火.热,陆明玉没出息地怕了,抿抿嘴,转移话题道:“你走吧。” 楚行看着她尚显稚气的脸庞,艰难地“嗯”了声。 不过…… “阿暖,再给我亲一口?”他凑到她耳边,君子地问。 陆明玉耳根发烫。 楚行唇角上扬,贴着她脸挪过去,如愿以偿。 接下来的上元节,楚行亲手为陆明玉射了一对儿玉马烛台,陆明玉半推半就地收了,再后来,她随祖父伴驾避暑,在草场上惊马,被楚行拦腰抱到了他的马背上,英雄救美。 “上辈子也是这样吗?”骏马慢慢停了下来,低头吃草,陆明玉回想刚刚的危险,心有余悸,好半晌才回头,问身后紧紧抱着她的男人,“上辈子,也是你救了我?” 楚行低头看她,面带愧疚,“不是,我太傻,那时还想成全你与堂弟,害你落马受伤。”这是他最大的遗憾,所以重来一次,他想弥补。 陆明玉听了他的回答,有些出神。 “在想什么?”楚行紧张地问,怕她难过。 陆明玉忽的笑了,望着他道:“我在想,你是很傻。” 楚行莞尔,轻轻亲她额头。 陆明玉乖乖地靠到他胸前,满足地闭上眼睛。 其实她刚刚想的是,那时的她一定很喜欢他,才会选择原谅。 可是,有什么意外的? 楚行这么好,她不喜欢,才是稀奇,就像这辈子,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落入了他的温柔网。 章节目录 第227章番三 > 上元佳节,灯火辉煌。 明惠帝负手站在两个摊铺之间的空地中,身影恰好被旁边竖起的灯架遮挡。但这只让远处的人看不清他,却没有影响他的视线,楚行站在他身后,顺着明惠帝的目光望过去,看到斜对面的灯铺前停着几个姑娘,其中一人,正是明惠帝的外甥女,兵部尚书陆斩的小孙女,陆明玉。 可皇上看的,却好像是另一人。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楚行的注意力很快就回到了提防左右之上。 明惠帝确实没看外甥女,他看的是外甥女旁边的,陆筠。 外甥女常常进宫,明惠帝亲眼看着外甥女一年一年长大的,他也抱过小时候的陆筠,当时两个女娃娃围在她身边,一个活泼可爱一个拘束腼腆,逗起来比什么消遣都更让他放松。但这几年陆筠一次都没有去过宫里,明惠帝记得自己问过堂妹一次,堂妹说陆筠身体不适,他也没有多想,后来就渐渐忘了这个姑娘,也不是忘了,就是看不到人,便不会记起。 没想到今日出宫,竟然撞见了她。 他记得陆筠比外甥女大两岁,今年,该十五了吧? 看着灯下陆筠温柔浅笑的脸庞,明惠帝有些出神。上次见面,陆筠还是个孩子,八、九岁的模样,好像一转眼,她就变成了一个大姑娘。她出落地很美,但与外甥女娘俩的明艳逼人相比,陆筠美得很安静,是那种第一眼容易忽视的,可当他看到她,视线就难以移开了。 看一个女人看的移不开眼,明惠帝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看到外甥女,他喜欢,但那是对晚辈的疼爱,但此时明惠帝很清楚,对远处那个亭亭玉立的陆筠,他生出的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欲。正要上前,忽见人群里走来一道高大健壮的身影,不是陆斩是谁? “走吧。”明惠帝转身,低低地道。 楚行立即跟上。 回到宫里,明惠帝派暗卫暗中留意陆筠的消息。春暖花开,得知陆家女眷要去赏桃花,陆筠也会同行,明惠帝便特意空出一日时间,并先于陆家众人去了桃花盛开的落霞峰。 他想单独见陆筠。 但陆筠太乖了,外甥女几个小姑娘四处乱跑看桃花,陆筠却始终乖巧地陪在长辈们身边,明惠帝没办法,只得选择另一种不那么君子的方式,趁晌午陆家众人在山中尼姑庵里休息,他派暗卫打探清楚,然后提前溜进了陆筠的客房,藏在净室之中。 陆筠此时正在陪家人用饭,过了约莫两刻钟,才领着丫鬟荷香回来了。她是坐马车来的,丫鬟们都在马车旁边跟着,陆筠体谅身边人,进屋就让荷香先休息,她一个人去了内室。 姑娘要歇晌了,没什么需要伺候的,荷香站着等了会儿,确定姑娘没有其他吩咐,便和衣靠到了外间榻上。 里面陆筠散了长发,对镜梳头,梳好了,看眼床榻,先去净房解手。 刚挑开帘子,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转眼间就将她扯过去抵到了墙上,嘴也被堵住了。陆筠惊恐地瞪大眼睛,却看到一张有些面熟的脸庞,黑眸狭长,目光先是冷厉,跟着也露出意外。 “阿筠?”男人疑惑地唤她。 陆筠怔愣着,再看看对方,终于记起来了,这是皇上! “别喊。”明惠帝慢慢松开小姑娘细腻的脸蛋,转身靠到陆筠旁边的墙壁上,闭上眼睛道:“朕被人刺杀,暂且藏身此处,没想到会遇到你。你别声张,只当没有见过朕,天黑后朕再离开。” 明惠帝退开后,陆筠下意识地想到要跪拜,但刚低头,就听到明惠帝说他被人刺杀。陆筠一个闺阁里娇养的姑娘,杀鸡杀狗都没见识过,骤然得知皇上遇害,她顿时忘了那些俗礼,紧张地看向明惠帝,然后就对上了明惠帝染血的肩膀。 陆筠小脸唰的白了,震惊地捂住嘴。 明惠帝睁开眼睛,看看她,再低头看看,从容笑道:“小伤,不碍事,阿筠别担心。” 他亲昵地唤她闺名,陆筠虽然不习惯,但这种时候也顾不得计较了。第一次遇到“熟人”受伤,她六神无主,低着脑袋,语无伦次地道:“皇上,我,我们带了护院来,我去告诉我娘?” 出事就想找母亲求助,孩子一样。 明惠帝看着她笑,“不必,朕不想闹大。” 建议被否决,陆筠攥攥手,想到他的伤,她又道:“那我,我去找些伤药?” 明惠帝声音上挑:“你出门还带了伤药?” 陆筠脸一红,小声解释道:“我没带,我去问问庵里的师父……” 明惠帝再次打断她,“不用,朕怕惹人怀疑,除了你们一家,朕现在谁都不信。” 不能告诉母亲,不能去找药,陆筠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去休息吧,就当没看见朕。”明惠帝低声地道。 陆筠做不到,他要是陌生人,她早跑了,但明惠帝是侄女的舅舅,是她的长辈,也是皇上,于公于私,他受伤了,她都做不到若无其事,心安理得地丢下他不管。 有了决定,陆筠慢慢抬起头,不忍地看着他左肩膀,发现那片血红还在沿着衣袖往下蔓延,陆筠声音都颤抖起来,“皇上,您还在流血……” 明惠帝再次低头,沉默片刻,他抬眼,看着陆筠眼睛道:“可否劳烦阿筠帮朕止血?” 一个帝王,本可以命令她,他却用这样平和的语气求她。 陆筠忽然不慌了,点点头,对着净房门口思索片刻,轻声道:“皇上稍等,我去准备东西。” 明惠帝颔首,跟着席地而坐。 陆筠放轻脚步回了内室。止血,应该需要干净的纱布吧?屋里没有,陆筠只好将带来的干净薄纱中衣剪成一条条搭在手臂上,再一手拿着剪刀,端着铜盆去了净房。 明惠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陆筠蹲在明惠帝身前,放好铜盆一抬头,就对上了男人那双深邃的黑眸。目光相碰,陆筠本能地先别开眼,胆小羞涩。明惠帝无声微笑,低声寒暄道:“朕还记得你三四岁的模样,没想到一转眼,阿筠也长成大姑娘了。” 陆筠不知该怎么接话。 明惠帝脑袋歪向左肩膀,开始说正事:“还要劳烦阿筠帮朕宽衣。” 陆筠一听,小脸忽的红了个透。 明惠帝今年多大了?好像与二哥年纪相仿,超不过三十五岁,但明惠帝看起来就像二十多岁的人,从侄女那边讲,陆筠把明惠帝当长辈,但真的看到人了,陆筠……不想替他宽衣,不想看他。 “阿筠再犹豫下去,朕的血恐怕要流光了。”明惠帝背靠墙壁,有些戏谑地道。 陆筠哪能分辨出他话的真假,因为明惠帝衣袖红的吓人,她以为明惠帝真的受了特别严重的伤,救人要紧,陆筠努力抛开脑海里的男女之防,鼓足勇气抬起手。 明惠帝只穿了一件外袍,稍微扯开衣襟,就露出一片结实胸膛。 陆筠脸又烧了起来,但还是继续手上动作,直到明惠帝左边衣袍褪到他臂弯才立即止住。努力不去看明惠帝胸口,陆筠皱着眉查看明惠帝的伤势,就见男人强健的手臂上有条半掌来长的伤口,边缘肉都翻了出来。 如果楚行或陆斩在这里,一眼便能看出明惠帝那只是皮肉伤,看着吓人,其实敷了药很快就能好,但陆筠不懂,做绣活针扎一下都能疼得落泪,此时明惠帝露出的伤对她而,那就是能要人命的大伤。 一担心,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陆筠不太熟练地叠好一条纱布,白着脸轻轻地按在了明惠帝伤口。明惠帝发出一声闷哼,陆筠吓得连忙拿开,不安地看向他。 “没事,继续。”她小鹿般慌张,明惠帝笑了笑,然后趁陆筠专心为他擦血止血时,细细地打量她。离得近了,他觉得陆筠更美了,她为他心疼的眼睛,她小心翼翼的动作,还有她身上与众不同的温柔丰韵,无一不让他着迷。 遇到喜欢的姑娘,大多数男人都会克制,最多上前搭讪亲近两句,再缓缓图之。但明惠帝不想浪费时间,他出宫不易,频繁接近陆筠更是痴人说梦,陆筠十五了,他再从长计议,就怕陆斩已经为女儿相中了别的女婿。 因此等陆筠替他绑好纱布,准备退开时,明惠帝忽然伸手,一把将没有准备的小姑娘搂到怀里,低头就亲了上去。陆筠傻了僵了,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整个人都被明惠帝抱到了怀里,他一手搂着她肩膀,一手捧着她脸,她一挣扎,他便马上镇压。 陆筠挣扎不开,怕丫鬟知道,也不敢剧烈挣扎。她惶恐地被迫迎接帝王的吻,小手哀求地拍着他胸口,拍着拍着,她的手停了下来,不知是认了命,还是被人亲得乱了心,没了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明惠帝慢慢抬起头。 陆筠闭着眼睛,脸是红的,可上面挂着泪珠,一副被人欺负惨了的可怜样。明惠帝有些自责,却不后悔,他轻轻摸了摸她脸颊,哑声解释道:“阿筠,上元节那晚朕出宫赏灯,看到你与阿暖了。朕记得很清楚,你披着一条浅紫色的斗篷,买了一盏莲花花灯,笑着转过来,比月宫仙子还美,自那天起,朕每晚睡前,都会忍不住想到你。” 陆筠眼睫颤了颤。 明惠帝亲亲她脸庞,她咬唇躲闪,明惠帝没有追,继续道:“朕想你,却不能做什么,未曾想今日出宫,机缘巧合会再遇见你,你还肯替我包扎伤口。阿筠你说,这是不是命定的缘分?” 陆筠不知道,她只知道明惠帝不该这样对她,流着泪求道:“皇上放开我……” “回宫后,朕会找陆卿商量,接你进宫为妃,你答应了,朕马上放了你。”明惠帝郑重而温柔地列出条件,见陆筠咬唇,明惠帝紧跟着又道:“阿筠,你看过朕碰过朕,朕也与你有了肌肤之亲,你只能答应朕。若你拒绝,朕不会强迫你进宫,但你也不用指望再嫁给旁人。”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陆筠脸色惨白。 明惠帝不想吓她,俯身,抵着她额头,无奈地问:“阿筠,你小时候朕就对你很好,你还记得吗?现在你长大了,朕喜欢你,等你成了朕的女人,朕只会对你更好,就像现在,朕可以索要更多,但朕舍不得欺负你,朕想光明正大地接你进宫,给你名分再宠爱你。” “宠爱”两个字,说的暧.昧极了。 陆筠心慌意乱,只求他放开她。 “那你答应朕了?”明惠帝期待地问。 陆筠抿唇不语。 “不说话,朕当你默认了。”明惠帝低低地道,见陆筠没有否认,这才松手。 重新恢复自由,陆筠立即躲回了内室,坐在床上捂面偷哭。 她不了解明惠帝,她不想进宫,可他是皇上,她能怎么办? 陆筠怯懦多思,怕触怒皇上连累家人,最终还是答应进宫为妃了。 明惠帝说到做到,对陆筠宠爱有加,自从陆筠进宫那天起,明惠帝再也没有宠幸过别的妃嫔。面对帝王的温柔与深情,陆筠迅速动了心,帝妃浓情蜜意,却不想许贵人嫉妒陆筠受宠,暗中下毒加害。陆筠进宫后只与许贵人交好,没有防备,致使难产而死。 “皇上……” 产房中,陆筠浑身湿透,黑缎似的发丝黏在腮边,望着床边的帝王泪流不停,她已经说不出话了。自知大限将至,她眼里没有害怕没有悔恨,只有诉不清的不舍,眷恋地望着他。 “阿筠,阿筠你别走……” 那眼神快要了他的命,明惠帝哭了,抱着她埋在她肩上,不让她走。 “皇上?” 夜深人静,耳边男人不停地唤她,声音充满了哀伤,陆筠醒了,撑起身子看旁边的帝王,借着月色,竟看到明惠帝满脸泪水,口中依然唤着她的小名。陆筠先是吃惊,跟着莫名笑了,这人做什么噩梦了,堂堂帝王,居然哭得这么凶? “皇上,你醒醒,我在这儿呢。”陆筠一边替他擦泪,一边柔声唤道。 唤了不知多少声,明惠帝猛地惊醒。 “做噩梦了?”陆筠温柔地笑。 明惠帝直勾勾地盯着她,就在陆筠被他看得有些发慌时,明惠帝突然一坐而起,再将她搂到怀里,搂得紧紧的,好像有人要与他抢似的。陆筠虽然想安慰丈夫,但她不太舒服,小声地提醒道:“别压了我肚子……” 明惠帝怔了怔,终于从梦里醒来了,同时记起,陆筠下个月就要生了。 他连忙松开妻子,看向她小腹。 男人太怪异,陆筠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到底梦见什么了?” 明惠帝抬起头,看着她娇美的脸庞,再确认般摸摸,确定这真的不是梦,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挪到她身后从后面抱着她,下巴搭在她肩上,“梦见你……梦见你不要我了。” 妻子要生了,他不能说那种晦气的梦给她。 陆筠失笑,握住他手放到肚子上,轻声道:“这都第三个了,怎么可能不要你。” 明惠帝慢慢地嗯了声,但偷眼看着陆筠白里透红的侧脸,明惠帝却陷入了短暂的迷茫。那个梦太真实了,里面他的一举一动,他对陆筠的霸道与温柔,都像极了他本人,简直像真的发生过一样。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梦里陆筠从始至终都是他的,却因为他的大意,害她被奸人所害。梦外陆筠虽然嫁过人,可她还好好地待在他身边。她在这里,比什么都重要。 梦结束了,明惠帝没有深思,但他担心噩梦成真,接下来的一个月,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陆筠,每天都要召见太医与接生女官,弄得众人人心惶惶。陆筠生产这日,整个皇宫都噤若寒蝉,无不祈求皇后娘娘母子平安,免他们于帝王的雷霆之怒。 黄昏时分,陆筠一连生了两个小公主。 把明惠帝乐得,笑声传出乾元宫好远好远…… 章节目录 第228章番四 > 陆明玉来庄子上缅怀母亲,自然带了护院同行,而这些护院,全是陆明玉出嫁时,祖父兵部尚书陆斩亲自为孙女挑选的,个个功夫了得。段忠出身江湖,或许进院行凶时能避开一众护院,但当上房窜起第一道火舌,今晚守夜的八名护院就同时被惊动了。 借着火光,有人注意到一道黑影蹿下墙头朝东面逃了,那护院立即朝黑影追去,同时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庄子上还有八位轮值结束正在休息的护院,听到哨声,八人登时惊起,有人救火,有人骑马去追截凶手。 段忠跑得再快,也敌不过骏马奔驰,但他功夫了得,三个护院也捉不到他,段忠心知自己所为天地不容,无意取三人性命,暗中准备好剩余的迷.药,朝三人洒去。 与此同时,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第四名护院也出手了,暗箭如风,准确无比地射入段忠右小腿。锋利箭头以不可抵挡之势钻入腿骨,可谓撕心裂肺,段忠身体摇晃,咬牙继续逃窜,然而腿残了一只,能逃多久? 听着身后护院逼近的脚步声,段忠拿出一瓷瓶桐油,边拖着腿逃边往脸上抹,准备毁容自尽,但就在他试图点燃火折子时,又一支暗箭以雷霆之势飞来,直穿他右掌而过。 段忠惨嚎一声跌在地上,只来得及咬.舌自尽。 护院将他的尸首带回别院,却惊闻世子夫人床榻周围火势最大,护院冒死冲进去,还是迟了一步,床上的人早已烧了起来……倒是采桑,只是中了迷.药,此时已经清醒,哭声震天。 噩耗传到京城,年近五旬两鬓苍苍的朱氏直接昏死过去,双目失明形容憔悴的陆三爷疼到吐血,连自己走路都不能。陆府上下一片哭声,兵部尚书陆斩算是最冷静的,但也哭红了、恨红了一双眼睛,半路将孙女的尸身抢回陆家,再带着段忠的尸首进宫陈冤。 明惠帝对陆家的感情……很复杂。陆嵘袒护一个丫鬟害堂妹跳湖自尽,明惠帝为此迁怒陆家,只越发地宠爱外甥女阿暖,后来他接陆筠进宫却没能护住她,致使陆筠被许贵人毒.害,明惠帝痛不欲生,同时也对陆斩心存愧疚。 此时惊闻自己的外甥女、陆筠最喜欢的侄女惨死,明惠帝恨得拍案而起,连夜召来锦衣卫指挥使,限期三日查出段忠的幕后主使。 锦衣卫是何等厉害,况且京城与陆明玉有罅隙的人几乎可以说屈指可数,从陆明玉死后最容易获利的方向出发,万姝自然而然成了锦衣卫首个怀疑目标,而就在锦衣卫找到人证证明段忠是万姝一个庄头的同时,锦衣卫还揪出了董月儿母子,一番审问,也让董月儿招出了润哥儿是在她热孝期间怀上的。 陆斩没管那么多,从采桑、揽月口中得知董月儿曾经带着润哥儿去孙女面前耀武扬威,陆斩怒上加怒,不顾太夫人、楚二夫人阻拦,一剑便抹了母子俩的脖子。万姝被承恩侯府的人护着,逃过了陆斩的剑,却逃不过锦衣卫的牢房。 这些都是短短两天内发生的。 当董月儿母子的尸首被丢入乱坟岗,当万姝被关入大牢,楚随终于马不停蹄地从山西赶了回来,风尘仆仆,双眼又肿又红,进京后没回自家,直奔陆家来看妻子。 “祖父,求您让我见见阿暖吧……”跪伏在陆府门前,楚随失声痛哭,悔恨地不能自已。陆明玉一心一意地相信他爱慕他,最后竟因为他无辜被万姝害死,妻子死前,他还撒谎撇清自己与董月儿的关系。 一边后悔,一边不停地记起与陆明玉相处的一幕幕,她站在花树底下娇娇俏俏地朝他笑,她身穿大红嫁衣戴着盖头坐在那儿等他来掀,洞.房花烛她美得像下凡的仙子,临别前夕,她靠在他怀里,抽搭着不要他走…… 可她走了,连最后一面都不给他见,从今以后,再没有一个叫陆明玉的姑娘俏生生在闲云堂等他回家,再没有一个叫阿暖的姑娘对他撒娇耍赖又温柔关怀。 阿暖…… 楚随哭得心都要碎了。 老天爷一定是在罚他,罚他婚前对她的欺瞒,罚他明知万姝喜欢他,每次见面还是出于客气朝她笑笑…… “滚。”陆斩立在门前,看着跪在那里的楚随,恨得想杀他的心都有。隐瞒董月儿是一桩罪,招惹万姝害死孙女是第二桩罪,随便哪条,陆斩都不会允许楚随再去打扰孙女的在天之灵。 楚随爬着上前,砰砰砰连续磕头,“祖父,求你……” “你也配叫我祖父?”陆斩怒不可揭,一脚踹在楚随肩头,只把人踹得仰面倒翻,直接飞出了陆家门前台阶之下,倒地便吐出一口鲜血。这一幕恰好被闻讯赶来的楚家众人看见,太夫人、楚二夫人心疼地都哭了,却被楚二老爷劝住,不许她们替儿子说话。 这件事,是他们楚家对不住陆家。 但他态度再好,陆斩都不可能原谅楚随,只丢给楚家一份休书,从今以后,他孙女还是陆家人,做鬼也与楚家无关。休书落到面前,看着上面“恩断义绝”四字,楚随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 孙女死了,陆斩彻底恨上了万家,新仇旧恨加到一起,让他发现一丝蛛丝马迹,上报明惠帝。牵扯到陆筠的死,明惠帝立即派人彻查,最后查出当年许贵人只是一把刀,万皇后才是利用那把刀加害陆筠的幕后真凶。 查清了,明惠帝当即下旨废后,赐了万皇后三尺白绫,并追封陆筠为后。 万皇后倒了,承恩侯府也没了,连皇长子庆王都被打发到了偏远封地。 万家是真凶,直接害死了陆筠、陆明玉姑侄俩,但不用陆斩提醒,明惠帝也记得自己的外甥女是被楚随连累死的。轮到楚家,就更好办了,楚随当年明知董月儿刚刚死了祖父却还与之欢.好,令董月儿珠胎暗结,品行有亏,罢黜其官职,并褫夺其国公府世子之位,楚二老爷教子无方,也不堪承袭爵位。 但明惠帝记得楚家先祖的功劳,也记得楚行死前的赫赫战功,不忍国公府爵位后继无人,明惠帝特意下旨,命楚行胞妹楚盈招赘上门,由其子嗣继承本就属于楚家大房的爵位,且这个赘婿必须得到明惠帝首肯才行。 陆斩只恨楚家二房,对楚行这个晚辈他很赏识,因此楚随一家得了惩罚,楚家后面的事,他也就不关注了,从次一心守着朱氏,想方设法哄妻子开心。陆嵘那边,得知女儿生前为了治他的眼疾,曾拜葛神医为师,陆嵘又愧又疼,自此搬到妻、女坟前而居,再未下过山。 到了第二年,陆、万、楚三家闹出的动荡,不知不觉平复了下去,百姓们又有了别的新鲜事,譬如楚国公府太夫人为二姑娘先后挑了两位赘婿人选,都被明惠帝否决了,称那二人不配做前国公爷楚行的妹婿。 连续两次被皇上打了脸,太夫人愁病了。 楚盈也是左右为难,舍不得祖母替她烦心,又拧不过皇上。 心中烦恼,楚盈同太夫人打声招呼,然后带着丫鬟去祭拜兄长。 到了墓地,看守祖墓的侍卫见到她,低头禀报道:“二姑娘,今日金吾卫指挥使廖大人也来拜祭国公爷了,刚进去不久。” 楚盈面露惊讶,随即又满心欣慰,有人还记得哥哥,总是好的。 知道哥哥与廖守是至交好友,楚盈便领着丫鬟进去了,想着见到廖守要替兄长道谢,然一直走到墓前,都没有看到任何人,唯见兄长墓前摆着茶果祭品,三炷香只燃了一点点,说明廖守不久前才离开的。 大概是从别的路下山了? 楚盈看看那些茶果,没有多想,默默道谢后,亲手将祭品一一摆好,摆着摆着,想到兄长生前对她的好,却早早去了,连个子嗣都没留下,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流个不停。 丫鬟们上前劝她。 楚盈叫她们退远些,她挪到兄长墓碑前,断断续续哭了好久,才开始向兄长倾诉她心底无人可诉的烦恼,“大哥,皇上让我招婿,祖母挑了两个他都不满意,现在祖母病倒了,都是因为我……大哥,你怎么那么狠心,爹爹跟娘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留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哭得可怜极了。 不远处的一棵松树后,听着小姑娘凄凄惨惨的哭声,想到那是楚行的亲妹妹,廖守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偷偷探出脑袋,看向墓前,然后就见一个一身白裙的姑娘跪在那儿,眼睛早哭肿了,白皙脸蛋上泪珠跟下雨似的,一串没了又来一串。 看着那姑娘,廖守这辈子第一次,尝到了怜香惜玉的滋味儿。 不过廖守不懂什么叫喜欢,他只是觉得,他与楚行相交一场,如今楚行死了留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妹妹,他身为朋友,若袖手旁观这位二姑娘的愁苦,什么都不做,将来有何面目见楚行? 他该替楚行照顾妹妹的。 一时冲动,次日进宫,廖守开口向明惠帝提亲,反正都要经过明惠帝的,廖守当然要先同他熟悉的皇上探口风。 陆筠死后,明惠帝整日醉心政事,从未想过另寻新欢,更不会留意臣子的婚姻大事,但廖守主动求娶楚盈,明惠帝想了想,忽然觉得廖守再适合不过。廖守无父无母孤儿一个,没有家人反对他入赘,而且以明惠帝对廖守的了解,他要娶楚盈,绝非为了国公府的爵位。 “为何有了这种念头?”明惠帝放下朱笔,带着一丝好奇问。 廖守摸了摸脑袋,有些尴尬道:“臣昨日去祭奠楚兄,二姑娘也去了,臣躲在暗处,看二姑娘哭得伤心,就想替楚兄照顾她。” 明惠帝嗤笑,盯着他问:“若她长得奇丑无比,你也会这么想?” 见色起意就见色起意,找什么借口。 廖守没觉得自己是看上了楚盈的姿色,美人那么多,明惠帝还想送过他几个,他一个都没要,所以他就是单纯地想替楚行照顾妹妹。这么想,廖守不由替自己辩解起来,理直气壮的。 明惠帝没有继续追究,只提醒廖守道:“即便你入赘,也轮不到你当国公爷,你能让二姑娘生下儿子,爵位便是你儿子的,如果没儿子,你就只是楚家的赘婿。” 廖守一脸的满不在乎:“皇上放心,臣不在意那些,只想替楚兄照顾妹妹。” 明惠帝信前半句,后面的根本不信,但他满意廖守了,楚盈未必满意,不想委屈楚行的妹妹,明惠帝命人宣太夫人、楚盈祖孙俩进宫,让两人当着他的面相看廖守。 长孙、陆明玉死后,楚家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大不如从前,太夫人哪还敢违逆皇上的意思,而且廖守虽然出身不好,但长得仪表堂堂,未及而立之年便当上了金吾卫指挥使,总体而,太夫人还是满意的。 旁边楚盈只看了廖守一眼就不敢看了,待听完明惠帝的解释,得知廖守那日看到她哭才起了怜惜之心,楚盈又尴尬又……感激,感激廖守记着他与兄长的情义,宁可入赘也要照顾她。 楚盈对男女之情没什么期待,招赘对她来说只是一桩烦恼,现在终于有了祖母与皇上都满意的人,她自己对廖守也有好感,楚盈就答应了下来。 婚期定在了十月。 洞.房花烛,楚盈只把廖守当恩人看待,紧张、羞涩倒不多,得知廖守过来了,她大大方方地出去迎接。这边廖守跨进堂屋,一眼就撞上了他的新娘,十五岁的姑娘,穿着一身红衣裳,脸庞娇美,像墙头的粉蔷薇。 鬼使神差的,廖守想到了明惠帝那句“见色起意”。 再看眼前的楚盈,廖守忽然有点心虚。 男人直勾勾地看着她,眼里藏着说不清的火,楚盈也莫名地心慌起来,垂眸问道:“廖大哥,我,我给你倒碗茶吧?” 廖守胡乱地嗯了声,等楚盈去倒茶,他朝两个丫鬟使个眼色,叫她们退了出去,丫鬟也够识趣,出门时还把堂屋门给带上了。楚盈听到声音,小手难以察觉地抖了下。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把茶水端给了廖守。 廖守仰头,咕嘟咕嘟几口就喝光了。 楚盈抿唇去接茶碗。 廖守下意识地交给她,楚盈转身去放茶碗,他又情不自禁地跟在后面,笨拙地道:“二姑娘,我,我是个粗人,从小没读过几本书,现在咱们做了夫妻,以后我哪里做的不对,你尽管跟我说,我全都听你的。” 楚盈低头看茶碗,余光扫到他身上的红袍,她轻声道:“廖大哥过谦了,你堂堂英雄,为了与我兄长的情义,甘愿入赘楚家照顾我,是我连累了你,从今以后,我会努力做个好妻子,报答廖大哥的恩情。” 这话说得太客气,廖守受之有愧,瞧瞧她甜美的侧脸,廖守摸摸脑袋,声音低了下来:“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你长得这么好看,如果不是楚兄去得早,他绝不会把你嫁给我这样的粗人。” 他夸她美,楚盈慢慢红了脸,羞涩地扭头。 廖守看着这样的她,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二姑娘,我一开始真的是看你哭得可怜,所以想照顾你,后来我跟皇上提亲,皇上骂我是见色起意,我,我……我现在也分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反正咱们已经成亲了,你就记住,我会对你好就行了,绝不让你受委屈。” 他说的直白朴实,楚盈臊得慌,低头攥着小手,好一会儿才点点头,细声道:“我记住了。” 廖守笑了,傻傻地看着她。 楚盈被他看得心慌意乱,目光落到茶壶上,忙问道:“廖大哥还喝茶吗?” 刚刚喝得那么快,肯定渴了吧。 廖守看着娇美的妻子,脑袋早就转不动了,她说什么他都点头。 楚盈就又给他倒了一碗,廖守还是一仰而尽,甚至喝茶时,黑眸都要看着她。楚盈越来越慌,羞得转了过去。廖守放下茶碗,再看看她窈窕的身段,终于聪明了一回。 “二姑娘,咱们,去睡了?”他走到她身后,声音难掩沙.哑。 楚盈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廖守大喜,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到了床上,又小心翼翼。 “二姑娘,我会对你好的……” 暖帐之中,真正见识到楚盈的美,廖守就只会说这一句了,边说边亲。 “你,你叫我盈盈吧。”楚盈似哭非哭地道。 廖守顿了顿,跟着马上改了称呼,一声一声地唤她小名。 而就在他们夫妻柔情蜜意时,闲云堂中,楚随一个人躺在床上,不禁触景伤情,记起了他与陆明玉的新婚夜。那晚她美极了,也特别娇,他想解她衣裳,她红着脸躲来躲去,就是不肯。 终于被他压住,她桃花眼秋水一样明亮,羞涩又认真地望着他,“楚随,你答应过会对我好,那以后你什么都得听我的,不准欺负我,你敢欺负我,我就回娘家,再也不理你了。” 当时他急着要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她信了,笑得那么满足。 可他没做到,所以她真的走了,再也不理他了,连梦里都不来见他。 楚随苦笑,抬手遮住脸,泪水再次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