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春暖》 章节目录 第一章牙祭 > 天禧二十六年,才不过七月末,早晨已经凉得要穿件夹衣才行了,李小暖寒瑟瑟的用空着的一只手紧紧搂着肩膀,小跑着进了福音寺北边的地藏殿。 地藏殿里一片寂静阴沉,李小暖进了大殿,跪在地藏菩萨像前的旧蒲团上,恭敬的磕了个头,站起来,掂着脚尖,穿过地藏殿,往后面西配殿走去。 西配殿的门半掩着,李小暖站在门口,咽了口口水,伸手推开门,低着头往最南边的两具黑漆棺木走去。 和殿里架着的其它棺木不同,并排放着的两具黑漆棺木前,摆着张用砖头垫起一条腿的破桌子,李小暖走到桌子前,放下手里的破竹匾,取下背上的竹篓,两只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掀开桌子上盖着的半块麻布,恭敬的托起麻布下一小块写着字的帛布,挂到桌子上的破笔架上。 帛布上写着两个名字:李庆山、李连氏,两个浓墨重笔的名字中间,隐隐约约有一个极小的暖字。 李小暖挂好帛布,半跪着从竹篓里取出个旧荷包,再从荷包里取了两块还温热着的黑窝头出来,把荷包垫在桌子上,放上窝头,又取了只小小的粗陶瓶出来,取下塞子也放到桌子上,退后半步,理了理身上的粗麻毛边丧服,拉了拉胸口的衰片,对着帛片拜了两拜,低声祷告了片刻。 祷告完了,李小暖上前将陶瓶塞住,小心的放回竹篓里,收起窝头,背着竹篓,拎起竹匾,轻快的奔出了西偏殿,往后山奔去。 黑漆棺木里,是她这具身体的生身父母,一家三口变卖了家产进京赶考,春天里那场从秦凤路席卷而来的瘟疫,夺去了一家三口的性命,嗯,应该是一家两口半,李小暖叹了口气,咬起了黑窝头,李小暖算半个吧。 不管是不是自己愿意的,她总是占了人家的身体,总要替李小暖好好的履行了这为人儿女的义务去。 可是,有什么法子能把这一家两口半送回家乡,入土为安呢?下里镇离这里有八九百里,要是…… 唉,如今这个世间,这八九百里就要全靠着两只脚走才行了,还得拖着那两具棺木,真是难于上青天!李小暖又重重的叹了口气,算了,这事等她长大点再说,还是先想想今天牙祭的事吧,李小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甩开这个每天早上就要冒一下头的义务,一小口一小口飞快的咬着窝头,脚步轻捷的往后山奔去。 石埂山后山一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李小暖沿着后山山洼中的一条山溪,一路往山上走去,几处水流平缓的地方,都没看到鱼,李小暖只好沿着小溪继续往山上走去,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找到一处地方稍大,水中山石较多的地方,李小暖停了下来,这样的地方最易聚鱼,这里又是第一次来,也许能捞到几条,说不定还能捞着条大鱼呢! 大鱼!李小暖咽了口口水,取下背上的竹篓,放到一块大青石后面,弯下腰,从竹篓里取了个中间破了一块的钹和一根竹筷出来,四下比划着找好位置,小心的用石头把钹斜斜的架好,再把竹筷插到钹中间的破洞里,直起身子,得意的看了看,她做的这日晷虽说简陋了些,可左右差不到两刻钟,也算是极准的了。 李小暖扶着旁边的大石头脱了鞋子,小心的卷起裤腿,拿起破烂的只剩下一半的竹匾,唏唏呵呵的乱叫着,咬着牙踩进了溪水里,弯着腰,双手握着破竹匾,聚精会神的盯着水面。 几条小鱼从石头后悠闲的游了过来,李小暖悄悄的把竹匾沉到水里,屏着气,用竹匾缓缓的靠近着那几条小得可怜的鱼,突然猛的抬起竹匾,把那几条小鱼撩出了水面。 李小暖欢乐的跳上岸,从竹匾里拣起三条一寸来长的小鱼小心的放进了竹篓里,又欢快的跳回了溪水里,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初战告捷,已经有三条鱼了! 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里,欢乐的李小暖在溪水里仔仔细细的翻遍了每一块石头,除了几只青虾,再没找到一条鱼!脚和小腿泡在冰冷的山溪里,冷得李小暖不停的哆嗦起来。 李小暖拎着竹匾跳上岸,哆嗦着找了块阳光最充足的石头,爬上去把腿紧贴在已经被太阳晒热的石头上取着暖。 晒了一会儿,李小暖缓过神来,趴在石头上,看了看她的日晷,还有将近两个时辰,她走回去要差不多一个时辰,只有一个时辰了,李小暖心里叹着气,爬下石头,拎过竹篓来,伤感的翻看着竹篓里可怜兮兮的三条小鱼,四只青虾。 李小暖拎出条小鱼放在掌心里,仔细端详着,又咽了口口水,这样大小的小鱼,洗干净用清油炸了,脆脆的最是好吃不过,若是再用糟卤泡一泡,调调味,那就……李小暖重重的咽着口水,上次吃这样的美味是在哪里?苏浙汇?谭氏? 李小暖悠悠的叹了口气,把鱼扔回了竹篓里,现在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魏嬷嬷用文火慢慢烤出来的小鱼,才是如今能吃到嘴里的美味! 还是赶紧去抓鱼才是正事。 李小暖跳下石头,拎着竹匾,光着脚,往上游寻找着哪怕只有米粒大小的鱼或者虾。 走了一段路,李小暖跳到小溪对面,再仔细的找回来。 一无所获! 李小暖失望的垂着头靠到大石头旁,扔下竹匾,弯腰拣起块小石头狠狠的扔进溪水里,恨恨的嘟嚷着: “他喵个猫的!” 又扔了几块石头,发泄过了,李小暖伤感的耷拉着双肩,慢腾腾的收起日晷,扔进竹篓里,算了,还是赶紧回寺里去吧,寺里的事可万万不能耽误了! 汝南王府今天要在寺里做法事,李小暖重重的咽了口口水,汝南王府的点心,她只吃过一次,五月里,魏嬷嬷去京城卖绣品,正巧碰到汝南王府派寿桃,排了一个多时辰领了一粒,揣回来带给她,寿桃小的就没有几口,她吃了一半,另一半硬塞进了魏嬷嬷嘴里。 那滋味……李小暖口水又流了满嘴,嗯,今天要是能多搞几块点心,就什么都有了。 李小暖穿了鞋子,背上竹篓准备回去,眼角余光处,扫见溪水里游过条长长的黑影来,李小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里,激动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的取下竹篓,拎着竹匾奔到了溪水旁。 在溪水里悠然游动的,不是鱼,是……黄鳝! 李小暖恶心得往后退了半步,这无上美味在装到盘子里之前,跟蛇一样让人恶心到头皮发麻! 算了,还是算了,李小暖两只手紧紧抓着竹匾,却舍不得转身,这么大一条,红焖鳝段、生炒鳝丝、烩鳝筒、沙锅鳝鱼汤……李小暖紧紧盯着傻呼呼的鳝鱼,咬了咬牙,甩了鞋子,胡乱拉起裤腿,拎着竹匾小心翼翼的踩进了溪水里,慢慢的将竹匾一点点沉进水里,屏着气靠近鳝鱼,猛的抬起竹匾,用尽力气将鳝鱼掀到了岸上。 鳝鱼在大大小小的石头间拼命扭动着,逃窜着,李小暖扔了竹匾,窜到岸上,拣起块大石头,照着鳝鱼的脑袋用力砸了下去,鳝鱼脑袋被砸得血肉四溅,身子拼命扭动起来。 李小暖往后躲了躲,喘着气靠着块大石头,紧紧盯着垂死挣扎的鳝鱼,直看着它死透了,再不动了,才从旁边的灌木丛里寻了根树枝过来,把竹篓里的日晷和陶瓶取出来,放倒竹篓,忍着恶心把鳝鱼拨进了竹篓里。 李小暖长长的舒了口气,穿了鞋子,收拾好东西,扯了几把树叶垫在鳝鱼上,把日晷和陶瓶放进去,拎着竹篓,笑容满面的往山下走去。 福音寺后面的小院里,三间草屋中,最西边一间已经塌了一半,东边一间还是完好无损,这里就是李小暖和魏嬷嬷住了小半年的家了。 李小暖抬起竹篱笆,进了院子,小心的将竹篓放到东屋门口的小水缸里,用竹匾盖上缸口,再用石头压好,退后几步,满意的看了两眼,转身进屋换衣服去了,身上的衣服沾上了鳝鱼血,万一让人看到,又要数落魏嬷嬷。 李小暖脱下身上的粗麻孝服,想了想,从床头的几件衣服里拣了件白色粗布上衣,一条靛蓝粗布裤子出来,大户人家的粗使婢女,都是穿这种颜色款式的衣服。 李小暖换了衣服,从床头取了只极大的荷包塞进怀里,出门瞄了瞄日影,小跑着奔到福音寺后角门,用力推着门,从门和门框的缝隙里挤了进去。 福音寺后院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李小暖沿着墙角,抄近路飞快的往观音殿奔去。 到了观音殿后门,李小暖小心的隐在角落里,留神听着殿里的动静,这个时候,寺里的人应该都在三大殿做法事,这里不会有人,李小暖谨慎的伏在角落里,仔细的探听了一会儿,才抿嘴笑着,轻手轻脚的进了观音殿。 章节目录 第二章敢骂我 > 观音大士微笑着,垂着眼帘俯视着世间,李小暖仰头看了看观音像,跪在神像前的蒲团上磕了几个头,爬起来,掂起脚尖,手臂高举着,飞快的从贡桌上的点心碟里取了最上面三块点心下来,小心的放到荷包里,再飞快的从底到上重新摆放着点心,又原样堆了个尖顶出来。 李小暖飞快的取着点心,堆着点心,不大会儿,就从贡桌上的三碟点心里各取了三块放到了大荷包里。 李小暖满意的咽了口口水,晃了晃大荷包,有些遗憾起来,汝南王府的点心,什么都好,就是做得也太小了些,九块点心竟然还没有小半荷包! 李小暖看了看贡桌上的点心碟,不能再拿了,不然一眼就能看出来了,还是得到前面的贡桌上去拿些才行。 李小暖贴着神像往前溜着,小心的探头往前殿看去,前殿也是静悄悄一片。 李小暖掂起脚尖,果然,前殿贡桌上摆的是五碟点心,李小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飞快的一碟碟取着点心,再将碟子里的点心重新码放一遍。 只剩最后一碟了,李小暖心里欢呼着,手指掂着点心,挪得更加快了。 一声极轻微的脚步声在李小暖背后响起,李小暖仿佛被念了定身咒般定在了那里,脚步声停住了,接着“哗”的一声,仿佛是甩开折扇的声音。 李小暖眼珠飞快的转动着,一只手紧紧抓着大荷包,贴着身子悄悄往下溜着,另一只手抓着块点心举在胸前,慢慢转过身来,抓着大荷包的手顺势悄悄的背到了身后。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腰背挺直的站立着,正缓缓的摇着折扇,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李小暖,李小暖紧紧抿着嘴,眯着眼睛打量着少年。 少年身形颀长,穿着件月白色丝绸长衫,皮肤是淡淡的小麦色,面部轮廓极好,眉毛浓而直,眼睛黑亮,嘴角挑着丝冷笑,正骄傲的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折扇,满眼鄙夷的盯着李小暖。 “他喵个猫的!” 李小暖在心底恶狠狠的咒骂着,今天真是流日不利,最后一刻了,竟然撞到这么个小正太! 少年“啪”的一声收起折扇,用折扇遥点着李小暖,冷冷的训斥道: “你这个贱婢!竟敢在这寺里做起小贼来,府里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李小暖垂着头,眼珠转了半转,胆怯般往后挪了挪,紧贴到贡桌边上,慢慢垂下背在后面的大荷包,用手指勾着贡桌帷幔掩盖住大荷包。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一处当差?” 少爷用折扇点着李小暖,傲然问道,李小暖垂着头,一不发,少年不耐烦起来, “爷问你话呢?耳朵聋啦?这是哪里的规矩?你过来!” 李小暖小心的往前挪着,挪到了离少年半步远的地方,垂着头停了下来,眼珠小心的转动着,打量着周围的动静。 少年伸出折扇,托起李小暖的下巴,仔细的打量着李小暖,正要说话,李小暖猛的抬起脚,冲着那少年档部用尽全力踢了出去,少年痛苦的闷哼了一声,捂着档部,紧紧并着腿弯下了腰,李小暖用力过猛,扑倒在少年面前,干脆抱着少年的小腿,恶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少年再也忍不住,痛得叫出了声,李小暖抬着少年的腿,用力把少年拖倒在地,再用头撞着他,顶着他往门槛处翻滚了过去。 门外响起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李小暖飞快的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手脚并用着爬进了贡桌下,回身从里面拉紧了帷幔,不让它晃动。 两个小厮奔进观音殿,看到蜷在地上的少年,愕然着发起抖来,急忙上前扶起少年,声音颤抖着焦急的问道: “世子爷,是谁……是……您这是怎么了?” 少年站直身子,脸涨得通红,眼里冒着火,愤怒的转着头,左右看着,殿前殿后奔跑着,寻找着李小暖,小厮拣起地上的扇子,跟着少年茫然的跑来跑去,边跑边焦急的请着示下, “世子爷,伤着了哪里没有?要不要让大夫瞧瞧,奴才这就跟夫人禀报一声去?” “禀什么?有什么好报的?去,叫平稳来见我!” 少年停下来,一把抓过小厮手里的扇子,刷的打开,飞快的摇着,两个小厮相互看了看,左边的小厮呶了呶嘴,另一个小厮会意,急忙奔了出去。 不大会儿,小厮引着个中年管事进来,管事堆着满脸笑容,恭敬的上前长揖请了安,少年阴着脸吩咐道: “你去,把府里跟过来侍候的粗使丫头都叫过来!” 平稳怔了怔,急忙躬着身子禀报道: “回世子爷,这次跟过来侍候的粗使丫头不多,如今都在夫人跟前侍候着,奴才禀了夫人,这就把人带过来。” “算了,不必惊动夫人了,回到府里,你把人都带给我看过了,再放她们回去!” 少年拧了拧眉头,冷冷的吩咐道,平稳满眼迷惑,重重的答应着退了下去, 李小暖屏着气息蜷成一团,挤在贡桌最里面的角落里,一动不敢动。 世子爷!难不成刚才被她胖揍一顿的,是汝南王府的世子?!李小暖咧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看来,一时半会的,她还是别出去的好,就躲在这里,等他们走了再出去好了。 手里的点心已经被捏成了一团,李小暖开心的笑着,把手里的点心团送到嘴边,用口水湿润着,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来,吃完点心,满足的舔了舔嘴唇,把自己窝舒服了,抱着装满点心的大荷包,闭上了眼睛。 李小暖一觉醒来,偷偷的将贡桌帷幔掀起条缝,小心翼翼的往外看去,外面院子里有人走过,影子拉得长长的,应该是辰正左右了,李小暖舒了口气,汝南王府的人肯定已经走了,得赶紧回去,不然魏嬷嬷找不到她,要急坏的。 李小暖偷偷钻出帷幔,直起身子,拍了拍衣服,抱着大荷包,飞快的往地藏殿方向奔去,奔进地藏殿西配殿,将大荷包放到桌子上,恭敬的拜了两拜,收起帛片,用麻布盖好,再抱起荷包,沿着寺院院墙,往草屋奔了回去。 魏嬷嬷正站在篱笆外,手搭在眼睛上,四处张望着寻找着李小暖,看见她远远的跑过来,满脸笑容的张开手臂,接住了扑过来的李小暖,一把抱了起来,李小暖笑着挣扎着: “嬷嬷快放我下来,我长大了,嬷嬷抱不动了。” “唉哟,我的姑娘,你才这么点,离长大早着呢,嬷嬷哪里就抱不动了?” 魏嬷嬷笑着抱着李小暖进了院子,在屋门口放了李小暖下来,把她按着坐在门口的破椅子上,进屋端了碗水出来,递给李小暖, “姑娘快喝,嬷嬷回来刚烧的水,看着晾凉了,就等你回来喝了。” 李小暖接过碗,捧着一小口一小口喝完了,长长的舒了口气,把碗递给魏嬷嬷,笑颜如花,欢快的说道: “嬷嬷,我今天捉到了一条大黄鳝,还拿了这么多点心回来,够咱们打好几顿牙祭了!” 魏嬷嬷接过大荷包,被李小暖拉着看过小水缸里的鳝鱼,笑着抹起了眼泪, “姑娘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如今……都怪嬷嬷没本事。” 章节目录 第三章远亲 > 李小暖仰头看着魏嬷嬷,拉着她的手来回摇着说道: “看嬷嬷说的,咱们不过是一时难了些罢了,以后会好起来的,肯定会好起来的,以后我要让嬷嬷象那些老太太一样,过生的时候也满城派寿桃去,咱不象汝南王府那样小气,咱们的寿桃要一斤一个!” 魏嬷嬷笑了起来,将荷包放到小凳子上,抱着李小暖坐在椅子上, “姑娘,嬷嬷正要跟你商量件大事呢。” 李小暖靠在魏嬷嬷怀里,仰头看着她,等着她说话,魏嬷嬷又抹了把眼泪,才接着说道: “姑娘,今天方丈跟我说,后天古家老夫人要带着全家扶灵返乡,回两浙路越州老家去,方丈说,老夫人姓李,他悄悄找人打听过了,听说也是两浙路秀州下里镇人,下里镇可只有一户李家,姑娘和李老夫人,必是同宗,方丈说,老夫人是极善良慈悲的人,想找个机会,带着咱们去求了李老夫人,看能不能跟着她,把老爷太太带回去安葬了。” 魏嬷嬷又伤感起来,拉起衣袖抹着眼泪,李小暖眼珠微微转动着,若真是同宗,这事就有机会,这个世间,宗族观念极强,同宗同族就有责任,就是亲人,若真能和这个李老夫人连了宗,说不定…… 李小暖慢慢盘算起来,魏嬷嬷伤感了一阵子,接着说道: “方丈说了,明天古家就启程过来,在寺里住一晚上,请了古大人的灵位棺木,后天一早就启程回去了,方丈说,明天他找了机会,带咱们去求见李老夫人。” 李小暖打定了主意,看着魏嬷嬷,重重的点了点头, “嬷嬷放心,我一定好好求了李老夫人,求她带着咱们一起返乡。” 魏嬷嬷伤感的抱着李小暖,又流下了眼泪。 第二天午后,魏嬷嬷早早和李小暖吃了饭,烧了热水给她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斩衰孝服,仔细给她梳了两个抓髻,用麻绳扎了,李小暖就端端正正的坐在竹椅子上等着方丈派人来叫。 一直等到申末时分,一个小和尚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招呼着魏嬷嬷和李小暖, “快些快些,方丈让你们赶紧过去!” 魏嬷嬷急忙拉着李小暖的手,跟着小和尚往寺院后面的角门奔过去。 寺院南边专供香客居住的院落里,方丈空秀法师正坐在榻前的圆凳上,和半靠在榻上的李老夫人说着话, “……本来也不敢麻烦老夫人,一来,这位李姑娘也是两浙路秀州下里镇人,和老夫人只怕是同宗,小僧不敢不禀了老夫人知道,二来,唯心师叔临行前交待过小僧,说这位李姑娘与古家,与老夫人有缘,若老夫人来寺里,嘱小僧定要引见给老夫人。” “噢。” 李老夫人直起了身子,微笑着说道: “唯心大师认识这位李姑娘?” “是,李家的老仆人,叫魏嬷嬷的,抱着这位李姑娘,送她父母的棺木到寺里寄放,李姑娘当时病得极重,已经晕迷了两三天了,正巧遇到唯心师叔功成出关,说来也怪,师叔出关那会儿,这姑娘突然就睁开眼睛醒过来了。” 空秀法师微笑起来,接着说道: “师叔让魏嬷嬷抱着李姑娘,听他念了一天的心经,这李姑娘的病就好了,师叔还说这李姑娘命格极贵,是个福泽深厚的。” 李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缓缓靠到了靠枕上, “唯心大师出了关,就出去云游了?如今可有大师的信儿?” “哪有信儿的,师叔闲云野鹤一般,一向随着心意,欲停便停,欲行便行,行踪不定。” 空秀法师微笑着答道,李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道: “这姑娘倒真是个有福缘的,连皇上想见唯心大师,都召不到人的,大师闭关十年,一出关竟守着她念了一天的心经,就凭这个,这份福泽也深厚着呢。” 空秀法师微笑着点着头。 院子外面,魏嬷嬷拖着李小暖,轻轻喘着气,站在院门前,拉过李小暖,仔仔细细的给她理了理衣服,拉了拉李小暖左边心口处挂着的衰片,低声交待道: “姑娘,等会儿,千万别说错了话,那些什么日后报答的话,千万不能提半个字,你一个姑娘家,哪有能报答的时候的?只求着老夫人能发发善心,要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就哭,哭你父亲,咱就是求老夫人个不忍心,肯怜惜怜惜姑娘就行。” 李小暖郑重的点着头,低声答应着: “嬷嬷放心,我都照着嬷嬷说的做。” 魏嬷嬷正要再交待几句,空秀法师缓步出了院门,魏嬷嬷忙双手合什行着礼,空秀法师微笑着还了礼,低头看着李小暖,和缓的交待道: “不要怕,老夫人是极慈悲和善的人。” 李小暖仰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院子里闪出个眉目清秀的小丫头来,曲膝给空秀法师施了一礼,转过头,笑盈盈的看着魏嬷嬷和李小暖说道: “快进来吧,老祖宗让叫你们进去呢。” 李小暖微微有些紧张起来,下意识的握紧着魏嬷嬷的手,魏嬷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跟着小丫头进了院子,往正屋走去。 正屋门口的小丫头掀起帘子,魏嬷嬷松开李小暖,李小暖半垂着眼帘,理了理气息,端直着上身,步履端庄的进了屋。 正屋榻上,一位全身雪白孝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靠在靠枕上眯着眼睛歇息着,一个小丫头半跪在榻前,用美人捶给老太太轻轻敲着腿,榻前的扶手椅上坐着个一身重孝、三十岁左右、面容白净温婉的中年妇人,正端着杯子喝着茶,见李小暖进来,轻轻放下杯子,声音柔婉的禀报道: “母亲,方丈说的那位李姑娘进来给您请安了。” 李老夫人睁开眼睛,慢慢坐了起来,旁边侍立的小丫头拿了只半旧垫子放到榻前,李小暖半垂着眼帘,面容沉静着走到垫子前,微微有些生疏的跪在垫子上,磕了个头,站起来,两只手交叠着扶在左腰处,微微曲膝福了一福,声音柔和的说道: “李氏小暖给老祖宗请安。” 中年妇人看着李小暖生疏而粗糙的跪、磕、福,皱了皱眉头,李老夫人目光和缓的看着她,轻轻摆了摆手,温和的说道: “就这样,也已经很难为这孩子了,才不过六岁,又没人教导着,倒还算是知礼。” 中年妇人微笑着接过了话头: “母亲说得极是,这孩子不过少些教导罢了,只看她这容貌品格,这份娴静沉着,倒也难得。”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招手叫了李小暖过去坐到榻沿上,拉着她的手,仔细的看着她,李小暖满眼依赖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眼睛里闪过丝怜悯和不忍,伸手抚着李小暖发髻上的粗麻绳,眼泪滑落了下来, “咱们李家的姑娘,都命苦,这么大点孩子,父母就都走了。” 李小暖仰着头,满眼孺慕的看着李老夫人,跟着涌出眼泪来,哽咽着低声叫道: “老祖宗……” 李老夫人心疼的伸手搂过李小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 “孩子,别哭,没事了,有老祖宗在,往后有老祖宗疼你呢。” 李小暖心里微微松了松,伏在李老夫人怀里,眼泪如滚瓜般落了下来。 哭了片刻,中年妇人上前劝住李老夫人,拉着李小暖坐到旁边椅子上,仔细端详着她,笑着说道: “仔细看小暖这面相,跟老祖宗至少有三四分象,这姑娘长得真真是好看,让人移不开眼睛去。” 李小暖羞怯的半垂着头,李老夫人看着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叫了魏嬷嬷过来,仔细的问了些细务,又伤感了起来, “赶考赶考,就是中了状元又能怎么样?哪有守着家人过个安稳日子的好?若不是要赶考,何至于让这么大的孩子没了爹娘?若不是……” 中年妇人垂着头,眼泪流了下来,忙用帕子按住了眼角,李老夫人顿回了后面的话,长长的叹息着,看着魏嬷嬷吩咐道: “你是个难得的,这小半年,多亏你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你家小主子,日后必有福报!你家姑娘今晚就跟着我先住下了,我让管家跟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把你家老爷太太的棺木灵位请到车上,明天,你们跟着我一起回家吧。” 章节目录 第四章晨起 > 魏嬷嬷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嘱咐般看了李小暖一眼,跟着婆子出去了。 李老夫人招手叫了李小暖过来,指着中年妇人介绍道: “以后,你就称她舅母吧,你舅母娘家姓周,还有两位表姐,一位表哥,都已经歇下了,明天再见吧,往后见面的日子长着呢。” 李小暖站起身,恭敬的跪在垫子上,给周夫人磕头请了安,周夫人起身扶了李小暖起来,又送回到李老夫人身边,笑着说道: “表小姐身边也没个伏侍的丫头,明天叫管事婆子进来,仔细挑两个丫头过来给表小姐使唤。” “不用了。” 李老夫人温和的说道, “先让冬末伏侍她几天吧,我身边丫头多,也不少她一个,今天就先让她在我这屋西面厢房里歇一晚上,你让人给周管事传个话,让他腾辆舒适些的车子出来,明天给小暖用,这会儿也晚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周夫人笑着应承了,起身告了退,带着丫头婆子出去了。 李老夫人拉着李小暖,又细细的问她可识字,读过什么书没有,李小暖一一答了,李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 “这就对了,咱们李家,男子好学,女孩子也是要读书的,也要有见识有学问才好,你父亲这么早就教你识字读书,也是遵着咱们李家的风俗来的,唉,我也听人提过你父亲几次,也是个少年有才的,可惜,八字弱,就这样伤在了外头……” 李老夫人说着,又伤感起来,李小暖目光微闪,取过靠枕旁的帕子双手捧了过去,仰头看着李老夫人,笑着说道: “老祖宗不要伤心太过,身子要紧,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咱们活着的人,总要好好儿的活着,才能对得起走了的人呢。” 李老夫人接过帕子,拭了眼泪,怜惜的抚着李小暖的发髻,连连点着头说: “你这孩子,倒是个通透的,这话说得明白,老祖宗这把年纪,倒要你个小丫头来劝着了。” 李小暖歪着头,娇憨的笑着说道: “老祖宗笑话我呢。” 李老夫人笑着搂了搂李小暖, “老祖宗没笑你,老祖宗夸你呢,小暖是个好孩子,难得的好孩子,你也累了一天了,让冬末侍候着你洗漱了,去西厢歇着吧,明天一早咱们就得起来赶回越州去。” 李小暖乖巧的点头答应着,李老夫人叫了个婆子过来吩咐了,又叫冬末过来给李小暖见了礼,李小暖受了冬末的礼,起身福了福,跟李老夫人告了退,跟着婆子和冬末去了西厢。 李小暖坐在西厢椅子上,由着婆子和冬末侍候着洗漱了,婆子抱着她放到床上,冬末出去一会儿,捧着几件细麻衫裤回来,微微曲了曲膝,笑着说道: “这是二小姐的衣服,我找侍琴讨了两套过来,二小姐比姑娘可大得多了,姑娘今晚先将就着穿一晚上,另一套我连夜改一改,明天再穿就能合身了。” 李小暖谨慎的抿着嘴,边由着她换了衣服,边小心的打量着她,大约十一二岁年纪,容长脸,柳眉杏眼,形容俏丽,说话爽利清脆,手脚很是利落。 李小暖笑着看着冬末,声音甜甜的谢道: “谢谢冬末姐姐,姐姐不用麻烦了,大了才好,等我长大了还能穿。” 冬末笑了起来,轻轻捏了捏李小暖的面颊, “姑娘不用这样客气,哪能让姑娘的衣服不合身不舒服的理儿?那要我们这些丫头是做什么用的?再说,老祖宗可是个讲究的,要是看到姑娘身上的衣服有一丝不合适的地方,姑娘要吃挂落,我可是要挨板子的,往后姑娘记着,去见老祖宗前,一定要收拾的整齐利落了才行呢。” 冬末一边说着,一边利落的铺好了床褥,侍候着李小暖躺好,替她掖了掖被角,笑着说道: “姑娘睡吧,我改好了衣服,就睡在姑娘床前,姑娘夜里有什么事,只管叫我就是。” 李小暖笑着看着她,点了点头,冬末放下帐子,举着灯烛转到外间做针线去了。 李小暖静静的躺在床上,手指在干爽温暖的被褥间慢慢滑动着,这是细麻布被子,古家死了家主,和她一样,正戴着斩衰重丧,连这样细致的麻布,都有些过了,规矩和世情,总是差了很多步。 古志恒古大人,李老夫人的独养儿子,天禧十二年丙寅科状元,陇州知州,渎职自缢,留下两女一子。 关于古家,李小暖知道的只有这些,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李老夫人和那个舅母。 李小暖父母两家人丁单薄,纵有那么一两个不远不近的亲戚,听魏嬷嬷的意思,境况也都不好,李小暖又是这样一幅好皮囊,若落到略差些的亲戚手里,还不知道下场如何呢。 若是能留在古家,在这样的人家长大,平日里用些心,小意着些讨着老夫人和周夫人欢心,等大了,再留心着找户合适的好人家嫁了,于古家也不过就是准备几样小嫁妆,于她,这生活可就是天渊之别了。 李小暖慢慢盘算着,渐渐迷糊着睡着了过去。 第二天寅末卯初,天刚蒙蒙亮,破晓的晨光透进窗棂,洒在粗布帐子上,唤醒了李小暖。 李小暖睁开眼睛,安静的躺在床上,仔细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院子里,传来极轻微的门枢吱拗声,脚步轻轻的落地声,扫帚扫在地上的沙沙声,泼水的哗哗声,各种声音极轻微而节奏分明,这是外面粗使的丫头婆子起来洒扫庭除了。 李小暖躺在床上,看着帐子上晨光的移动,推算着时辰,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床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冬末起来了,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有极轻的脚步声进了屋。 “放这里吧。” 是冬末的声音,压得极低,有东西声音闷闷的碰到了地面,脚步声出去了。 不大会儿,冬末轻快的脚步声往床边移过来,李小暖轻轻闭上了眼睛,冬末掀起帐子,李小暖睁开眼睛看着她,绽放出满脸笑容来,冬末也跟着露出笑容来,一边挂着帐子,一边带着笑说道: “姑娘醒了,夜里睡得好不好?我听姑娘一夜也没什么动静,想是睡得极安稳。” 李小暖坐了起来,仰头看着冬末,笑盈盈的点着头,细声细气的说道: “睡得舒服极了,姐姐睡得好不好?” 冬末挂好帐子,转身拿着个黑漆马桶放到床前,笑着说道: “这屋里没有净房,姑娘且将就些,就在这里吧。” 李小暖乖巧的点着头,不等冬末侍候,自己下了床,拖着鞋子走到马桶边,马桶里已经放了厚厚的一层香木屑,散发着微微有些浓郁的香味。 冬末手脚利落的侍候着李小暖净了身,把盖上盖子的马桶端出去交给粗使婆子,回来取了衣服,侍候着李小暖穿好,小丫头已经送了热水、沤壶、棉帕、青盐进来,李小暖用青盐擦了牙,洗漱干净,冬末给她通了头发,只几下就绾了两个漂亮的抓髻出来。 “老祖宗每天卯初就醒了,卯正起床,夫人和小姐、少爷卯末过来给老祖宗请安,往后,姑娘也要赶在卯末前过去给老祖宗请安才是。” 冬末一边用粗麻绳系着抓髻,一边笑着说道,系好抓髻,退后两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李小暖,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姑娘生得真是好看,连粗麻布片子都能穿得这样好看。” 李小暖眼睛弯弯的笑着看着她,冬末上前轻轻捏了捏李小暖的面颊, “姑娘真是惹人疼,走吧,咱们该去给老祖宗请安了。” 说着,引着李小暖往正屋后面的暖阁里进去了。 章节目录 第五章初会 > 李老夫人已经收拾妥当,正坐在榻上慢慢吃着燕窝羹,李小暖站在榻前,恭敬的福了福,请了安,李老夫人把碗递给旁边侍立着的小丫头,示意李小暖坐到榻上,笑着问道: “夜里睡得好不好?可还习惯?” “老祖宗,夫人和少爷来了。” 李小暖笑盈盈的正要答话,门外小丫头禀报声传了进来,李小暖忙站了起来,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周夫人领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孩子进了屋,李老夫人直起身子,满脸笑容的看着男孩子长揖请了安。 李小暖站在榻前,悄悄打量着男孩子,和她一样穿着斩衰孝服,脸圆圆的稍稍有些婴儿肥,眼睛亮晶晶的,唇红齿白,说笑间带着浓浓的稚气。 李老夫人拉着男孩子坐到自己身边,满头满脸的抚摸着他,琐琐碎碎的问着话“昨晚睡得安不安稳?”“夜里起了几次”“早上什么时辰醒的?”…… 说了一会儿话,李老夫人搂着男孩子,指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这是新来的妹妹,是祖母的侄孙女儿,姓李,叫小暖,小暖,这是古萧哥哥,往后要好好相处着才好。” 李小暖温婉的笑着微微曲膝福了福,古萧站起来,笑容满面的拱手还了礼,上下打量着李小暖,退回到李老夫人身边坐下,仰头看着李老夫人问道: “妹妹怎么穿得和我一样?” “妹妹的父母都没了,和你一样重孝在身。” 李老夫人搂着古萧,伤感着低声说道,古萧点了点头,小大人般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 “妹妹真可怜,没了父亲,也没有母亲,真是可怜!” 李老夫人失笑着又伤感起来,温和的抚着古萧的后背说道: “我们萧儿最懂事,妹妹是个可怜人,往后你可不许欺负妹妹。” “嗯!” 古萧郑重的点头答应着, “老祖宗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李小暖温顺的微笑着,拢着双手坐在榻沿上,听着祖孙俩说话。 “老祖宗,大小姐、二小姐来了。” 门口小丫头声音清脆的禀报着,门帘掀起,外面三四个丫头簇拥着两姐妹走了进来。走在前头的约莫十三四岁年纪,体态轻盈,眉目清秀,只嘴唇略有些薄,隐隐透出几分精明来,跟在后面的十一二岁年纪,丰纤合度,皮肤白皙水润,两颊泛着淡淡的桃红色,一弯柳眉,水汪汪的杏眼流波欲滴,若出水芙蓉般,生得极美。 两人走到榻前,曲膝福了福,给李老夫人请了安,又转过身子,曲膝给周夫人请了安,李老夫人指着李小暖介绍道: “快过来认识认识,这是大姐姐,叫云姗,这个是二姐姐,叫云欢,这是新来的表妹,姓李,叫小暖,往后可要好好相处着。” 李小暖忙站起来,曲膝福了福见着礼,云姗和云欢微微曲膝还了礼,好奇的打量着李小暖,云姗上前两步,伸手拉了李小暖的手,低着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片刻,转头看着周夫人说道: “母亲,小暖妹妹长得真是好看,比妹妹还要好看!” 云欢走到李小暖面前,带着丝挑剔,仔细的打量着她,李小暖仰着头,满眼仰慕的看着云姗,又转过去看着云欢,来回看了几趟,满脸惊叹的说道: “姐姐才真正好看,象仙女一样!” 云姗“扑哧”笑出了声,云欢也露出笑容来,上前拉了李小暖的手,声音细甜的说道: “小暖妹妹真是惹人疼。”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转过头,吩咐着旁边侍候着的丫头婆子, “摆饭吧,早点吃了还要赶路,不能误了吉时。” 丫头婆子答应着出去了,李老夫人转头看着周夫人,温和的说道: “出门在外,规矩上也暂且从权些,你就在这里,一处吃些吧,时辰也不早了。” 周夫人站起来,恭敬的答应着。 不大会儿,丫头婆子摆了早饭上来,李老夫人在上首坐了,古萧坐在李老夫人左手第一,李小暖坐在了右手第一,古云姗和古云欢分别坐了左手和右手第二,周夫人用丝帕包着双精致小巧的银箸奉给李老夫人,又布了碗粥,李老夫人就笑着打发她到旁边的小桌子上吃饭去了。 静悄悄的饭毕,又漱了口,周夫人告了退,下去看着丫头婆子们收拾东西,看着人安排车辆去了。 四个人陪着李老夫人说笑了小半个时辰,周夫人进来禀报说“都收拾好了。”丫头婆子忙着取了各自主子的薄斗篷过来,李老夫人叫了云欢过来吩咐道: “你让人取件斗篷来,先给你小暖妹妹穿着,等秋天做衣服时,让你母亲多做件给你。” 云欢笑着点头答应着, “妹妹要穿,拿去就是,我衣服多得很呢,不用再给我多做,再多做就真是穿不过来了。” 李老夫人满眼笑意的点着头,转头看着周夫人笑着说道: “咱们家孩子,你都教导得极好,这才是大家风范。” 周夫人满眼笑容的接过丫头手里的斗篷,侍候着李老夫人穿了,转头看着正偷偷东张西望着的李小暖,笑着说道: “你的奶嬷嬷和萧儿的奶嬷嬷坐在一辆车上头,已经安顿好了,你且放心。” 李小暖忙曲膝谢了周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李老夫人笑着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冬末扶着李小暖上了一辆小些的四轮车子,也跟着上了车,放下车帘子,片刻功夫,车子缓缓动了起来,李小暖小心的将车帘子掀起条缝来,透过纱窗,往外张望着。 车子出了山门,转上宽敞的官道,不急不缓的往前行进着。 李小暖放下帘子,转头打量着车子里面。 车厢不大,四面糊着靛蓝绸,显得很是素净清爽,冬末跪坐在李小暖旁边,手脚利落的收拾着随身的包袱,将拿上来的细点、杯子等物一一放进车厢前的暗格里,折好包袱,塞到车厢前的垫子下,拍了拍手,长长的舒了口气,转过身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姑娘歪着歇一歇吧,这一路上要走小半个月呢。” 说着,转头打量着车厢,伸手摸了摸糊着靛蓝绸的车厢板,微微叹了口气, “姑娘且将就些,可不是有意要委屈姑娘,老祖宗、夫人、少爷和小姐的车子,都是几个月前头现定做出来的,这会儿突然再要一辆,哪里能有的?这辆本来是碧莲和翠莲姐姐的车子,除了主子们的车子,这辆是最好的了。” 冬末笑了起来, “倒便宜了我。” 李小暖也跟着笑了起来,转头打量着车子,认真的说道: “冬末姐姐,这是我坐过的最好的车子了。” 冬末挑着眉梢,笑吟吟的捏了捏李小暖的面颊交待道: “姑娘倒是实诚,往后这个话,可不要说到外头去,免的让那帮巴高踩低的奴才小瞧了姑娘去。” 李小暖羞怯的笑着,点了点头,心底微微舒了口气,歪着头,瞪大眼睛看着冬末,好奇的问道: “冬末姐姐,碧莲和翠莲姐姐是谁呀?能坐这样的车子?” 冬末转身掀起车帘子,往外看了两眼,放下帘子,挨着李小暖,舒服的靠在靠枕上,笑着说道: “碧莲和翠莲姐姐是老祖宗身边最喜欢也最得力的两个大丫头,月例银子比一等还多一两,足足多出一倍去呢!” 冬末羡慕的感慨着,李小暖眯着眼睛,满脸笑容的看着她问道: “冬末姐姐是几等?” “三等!” 冬末重重的叹了口气,有些泄气的答道, “那姐姐一个月几两银子?”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冬末,紧盯着问道,冬末失笑起来,伸手捏了下李小暖的脸颊, “几两?姐姐是三等丫头,一个月只有五百钱,哪里看得到银子的?往后跟着姑娘,姑娘给我发银子吧。” “嗯,等我以后有了钱,一个月给姐姐十两月例银子!” 李小暖认真的说道,冬末一把搂住李小暖,笑倒在靠枕上, “好好好,我可都记下了,等姑娘以后做了夫人,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冬末的十两月例!” 章节目录 第六章读书 > 车队前头,宽大的楠木清油车里,李老夫人脸上带着丝倦意,半躺在宽大的车厢里,孙嬷嬷恭敬的跪坐在车厢前面,正低声禀报着: “……打听了不少人,能想到的人都去打听了,说是从搬到寺院后头起,每天早晚必到地藏殿祭拜,风雨无阻,一天也没落下过,那祭台昨晚我跟着去看了,虽说不能再简陋了,可该有的都有,礼节上头也算周全。那殿里满满的都是棺木,怪渗人的,晴天白日的还好,要是赶着阴天下雨的……” 孙嬷嬷声音里带出几丝钦佩来, “表小姐能一天不落,倒真是不容易,可见是个孝顺的。” 李老夫人仔细的听着,慢慢点着头叹了口气, “那丫头不过六岁,能做到这样,极是难得,可见天性是个重情仁义的,这样就好。” 孙嬷嬷有些不解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微微有些出神的思量了一阵子,满眼伤感的看着孙嬷嬷,低声说道: “唯心大师身份贵重,为人……厌烦红尘俗世,竟守着这丫头念了一天的心经,这丫头必有不寻常处,往后有什么造化也说不定,又是这样重情仁义的,古家……的事,也许能有一线希冀……” 李老夫人声音低落下去,几不可闻,孙嬷嬷眼泪涌了出来,忙用帕子按了回去,陪着笑说道: “看老祖宗说的,大少爷那样聪明,过些年,咱们古家说不得又能出个状元,那才是真正风光呢!” 李老夫人眼神悲伤愤懑的看着窗外,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孙嬷嬷,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苦笑着说道: “萧儿虽说不笨,可比起他父亲……也算不得聪明,唉,这样也好、也好,萧儿生性淳厚,是个能守成的,这样最好!慧极易伤,笨些好……” 李老夫人伤感的叹息起来。 一行人中午在一家小茶棚里只停了小半个时辰,吃了些干粮,歇息了一会儿,就上路了,以便早一些赶到订好的客栈好好歇息着。 申正时分,太阳还高高的挂在头上,古家一行人就住进了客栈,客栈不大,周管事干脆包了整间客栈,掌柜和伙计忙前忙后,安顿好车辆马匹,烧了大桶大桶的热水送了进来。 丫头婆子们忙碌着,侍候着主子们洗漱更衣。 冬末和魏嬷嬷侍候着李小暖洗好了澡,换上干净衣服,魏嬷嬷把李小暖抱到床上,用棉帕子给她绞着头发,冬末叫了粗使婆子进来换了水,也跟着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魏嬷嬷已经给李小暖绞干了头发,绾了两个抓髻出来。 冬末飞快的擦干了头发,扬手绾好发髻,笑着说道: “嬷嬷只管歇着,待会儿,我侍候着姑娘下去吃饭就是。” 魏嬷嬷满眼感激的看着冬末,笑着说道: “辛苦冬末姑娘了,这两天,我们姑娘多亏你尽心照顾着。” 冬末看着魏嬷嬷,笑容明快的说道: “看嬷嬷这话说的,老祖宗既把我指给了姑娘,冬末就是姑娘的丫头,若不尽心才是该打呢!” 魏嬷嬷怔了怔,迟疑着正要说话,李小暖拉了拉魏嬷嬷的衣袖,抬着胳膊,笑着说道: “嬷嬷看,这衣服是冬末姐姐昨晚连夜赶出来的,嬷嬷看看这针角,我看着和嬷嬷做的一样好!” 魏嬷嬷扯着李小暖的衣襟、衣袖,仔细的看了看,笑着点了点头, “这针角还算细密,冬末姑娘这针线,也学了有五六成了。” 冬末满脸不服气的看着魏嬷嬷,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冬末,把手探进魏嬷嬷袖子里,摸了个极小的半旧荷包出来,托在掌心里递了过去, “这是嬷嬷做的,冬末姐姐看看好不好看。” 冬末上前半步,接过荷包,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把荷包递了回去,冲着魏嬷嬷曲了曲膝,笑着说道: “冬末失礼了,嬷嬷这针线,只怕府里最好的绣娘也及不上,往后,请嬷嬷多指点指点冬末。” 魏嬷嬷接过荷包,笑着说道: “冬末姑娘看中哪一样针法,只管说,嬷嬷但凡知道的,都教!” 李小暖笑眯眯的看着两人,正说话间,门口传来轻缓的几下敲门声,一个小丫头声音清脆的禀报道: “表小姐,老祖宗传晚饭了。” 冬末急忙半蹲着给李小暖穿了鞋子,半扶半抱着她下了床,笑着说道: “嬷嬷只管去后院吃饭,姑娘这里有我侍候着呢。” 魏嬷嬷微微踌躇了下,李小暖扬头看着她,笑吟吟的说道: “有冬末姐姐凡事提点着,嬷嬷放心就是。” 魏嬷嬷笑着点头应了,冬末牵着李小暖,急步出了门,往楼下大堂去了。 大堂里,周夫人正看着人摆饭,见李小暖下来,招招手,叫了她过去,李小暖满脸笑容的走到周夫人身边,曲膝福了福,请了安,周夫人伸手拉过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她正要说话,楼梯上传来一阵轻捷的脚步声,周夫人忙放开李小暖,转身往楼梯上看去。 四五个丫头前后簇拥着古云姗和古云欢姐妹正往下走,古萧挽着李老夫人也跟在后面下来了。 李小暖忙跟在周夫人后面,走到楼梯口,曲膝行着福礼,迎着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招手叫了李小暖过来,笑盈盈的上下打量了一翻,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看着身边一个形容俏丽的丫头说道: “小暖这衣服发髻都好,可见冬末做得不错,我倒没错看了她。” 那丫头满眼笑容的嗔怪道: “看老祖宗这话说的,老祖宗什么时候看错过人的?!”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伸手牵着李小暖,一边往大堂正中走去,一边温和的问着她“路上累没累着?”“睡着一会儿没有?”。 几句话间,已经到了大堂正中的桌子前,李老夫人居中坐了,转头看着周夫人,指着自己左手边,笑着吩咐道: “出门在外,别讲究那么多,你就坐在这里一起吃饭吧,萧儿坐这边,小暖挨着萧儿坐。” 古云姗和古云欢挨着周夫人坐了,丫头婆子盛了饭奉上来,众人安静的吃了,丫头婆子收拾了下去,侍候着众人漱了口,奉了茶上来。 李老夫人喝了两口茶,放下杯子,伸手抚着古萧的头脸,笑着说道: “萧儿等会儿跟着夫子念书,要多用些心,把那书中的道理读懂读透了才好。” 古萧面容郑重的点着头, “老祖宗放心,萧儿一定努力读书。” 李小暖满眼羡慕的看着古萧,书!这是这半年多她做梦都想要的东西!这个世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她一无所知,她和魏嬷嬷的行李里,唯二的两本书,是千字文和百家姓,上面的字她都认识,可那薄薄的两本书里,几乎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这个世间,书籍极其昂贵,她和魏嬷嬷一本书也买不起,福音寺里除了方丈室放着几本她看不懂的梵文经书,她没看到过其它任何书籍。 李老夫人看着满脸渴望的李小暖,微笑着问道: “小暖也想跟着夫子念书吗?” 李小暖怔了怔,急忙点着头,犹豫着看了看古萧,又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起了头,古云姗笑了起来, “小暖妹妹,你这到底是想念呢,还是不想念?” 周夫人和古云欢看着李小暖,也跟着笑了起来,古萧转过头,看着李小暖认真的说道: “小暖妹妹,夫子教的书可难了,你太小,肯定听不懂的!” 李小暖垂了垂眼帘,没有答话,只抬起头,满眼渴望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仔细的看着李小暖,笑盈盈的说道: “姑娘家读点书,明白些圣贤道理,也是要的,小暖就跟着古萧哥哥去听听夫子讲书吧,能听懂多少是多少。” 李小暖眼睛亮了起来,满脸喜悦着急忙点着头,古萧有些目眩的看着仿佛发着光的李小暖。 章节目录 第七章童萌 > “母亲,就让周管事走一趟,跟王夫子交待一声,可好?” 周夫人笑着问道,李老夫人点了点头,看着周夫人温和的吩咐道: “拿上我的片子,跟夫子道声辛苦,禀报一声,也是两个学生了,束俢从今天起加倍。” 周夫人忙笑着应了,吩咐了下去,又打发人叫了魏嬷嬷过来,和古萧的奶娘吴嬷嬷,小厮山水、烟云一起,侍候着古萧和李小暖往西厢王夫子处念书去。 嬷嬷和小厮簇拥着古萧和李小暖走到西厢楼梯口,古萧顿住脚步,低头看着李小暖,伸手拉了她的手,面容严肃的说道: “小暖妹妹,你太小了,还是我牵着你走楼梯吧。” 李小暖一口气窒在喉咙里,忙转头看着吴嬷嬷,吴嬷嬷笑着夸奖道: “少爷就是懂事,这么小年纪就知道敬老爱幼呢。” 李小暖心底微微松驰下来,羞怯的笑着,任古萧牵着手往楼上走去。 这位古萧少爷可是古家的凤凰,是最招惹不得的物事,这个世间,礼教严苛到何种程度,她一无所知,李老夫人和周夫人的想法、脾气,她还没有半分头绪,这会儿,自然是离这位凤凰越远才越安全,千万不能因为这个招了周夫人和李老夫人的忌,被人当成了祸水,可就大不值得了。 李小暖心念思转间,古萧牵着她的手,已经到了王夫子房子门口。 敞亮的小厅里已经放好了一大两小三张桌子,古萧牵着李小暖进了屋,走了两步,才放开李小暖,两人站在屋子中间,行礼请了安,李小暖抬头打量着王夫子,大约四十岁年纪,高而瘦,紧绷着脸,象一块嶙峋的山石般,极端正的坐在上首椅子上,眼神里带着满满的不悦和不屑,瞥了眼李小暖,挥挥手,示意两人坐到座位上去。 李小暖爬到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坐好,有些兴奋的垂眼打量着桌子上放置整齐的笔墨纸砚。 “你,可识字?” 王夫子声音里透着刻板和棱角,古萧有些紧张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满眼笑意的看着王夫子,声音舒缓的回道: “已经念过千字文和百家姓。” “嗯,也算能认得几个字了,女娃子,读些女训、女戒、烈女传,知道做女子的本份,也就足够了!旁的书,不读也罢!” 王夫子拧着眉头说道,李小暖垂着眼帘,眼底满是郁闷和失望,这礼教竟严苛到如此程度?! “夫子,祖母说过,姑娘家也要读书明理,通晓圣贤之道,这样,往后掌家理事,教养子女,才能做得贤妻良母。” 古萧紧张得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的辩解道,王夫子脸色阴沉下来,重重的“哼”了一声,盯着古萧,冷冷的问道: “昨天的书,可都背出来了?背!” 古萧急忙点着头站起来,背着手,有些磕磕巴巴的背起书来,李小暖心底微微放松了些,歪着头,满眼笑意的看着古萧,仔细的听他背着书: “黄帝画野,始分都邑;夏禹治水,初奠山川。宇宙之江山不改,古今之称谓各殊……” 好象是幼学琼林,李小暖心里欣喜着迷惑起来,这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古萧背完了书,仿佛舒了口气般看着王夫子,王夫子拧着眉头,厉声训斥道: “背书要流畅,流畅!你这可有半分流畅?!去,再读几遍!” 古萧耷拉着脑袋,捧着书转了半个圈,对着墙壁大声读起书来。 王夫子绷着脸,转头看着李小暖吩咐道: “把百家姓背给我听听。” 李小暖不慌不忙的站起来,平缓而流利的背了起来: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朱秦尤许,何吕施张,孔曹严华,金魏陶姜……” “好了!” 王夫子抬手止住了李小暖, “就背到这里,再背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 李小暖流利的背了起来,王夫子听了几句,打断了李小暖, “陈根委翳,接上!” “落叶飘摇,游昆……” “曦晖朗曜。” “璇玑悬斡。” 王夫子脸色微微缓和了些,从大桌子上拎起本书递了过去, “这是三字经,你拿去,先看看头十行,有不认识的字问我。” 魏嬷嬷满眼骄傲,陪着笑容,恭敬的接过书本,小心的放到了李小暖桌子上,垂手退到了旁边。 李小暖端正的坐在椅子上,用手掌在书本上温柔的抚了几下,才慢慢翻开来,书是抄本,一色工整的蝇头小楷,映在质地硬密的金粟纸上,墨字黄纸,泛着浓浓的古雅之气,李小暖只觉得鼻头酸酸的,总算又能摸到书了。 古萧背完了书,王夫子一字一句的讲解了,又带着他把后面二十句念了几遍,从桌子上取了张法帖递过去,吩咐他影本。 王夫子转过头,盯着正歪着头,全神贯注的听他给古萧讲书的李小暖,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问道: “头十行看好了?可有不认识的字?” 李小暖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恭敬的回道: “看好了,没有不认识的字。” 王夫子“嗯”了一声,起身站在桌子旁,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过去吩咐道: “今天就描这几个字,每个字描十遍。记着,写字是大事,要身正、笔正、心正!” 李小暖垂着眼帘,恭敬的起身答应着,端正的坐好,提起笔,笨笨拙拙的开始描红。 王夫子不再理会李小暖,起身走到古萧身边,认真而挑剔的指点着他的一笔一划。 写了大半个时辰的字,两人辞了王夫子出来,出了门,古萧伸手握了李小暖的手,边往楼梯下走,边郑重的交待道: “小暖妹妹,读书很苦的,你不要怕,你要是不懂,就来问我,我会好好教你的。” 李小暖笑容满面的点着头,古萧眼睛弯成了月牙,高兴的笑了起来。 两人结伴到李老夫人处请了安,就告退出来,回去歇息了。 冬末和魏嬷嬷侍候着李小暖洗漱干净,散了头发,换了短衣裤,李小暖笑盈盈的盘膝坐在床上,凑着灯光,翻看着三字经。 冬末和魏嬷嬷收拾好,在床前铺好了被褥,冬末笑着说道: “姑娘,那书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看完的,还是早点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李小暖将书递给冬末,冬末收好书,魏嬷嬷给李小暖掖了掖被子,怜爱的理好李小暖散在枕边的头发,冬末吹熄了灯,和魏嬷嬷睡下了。 第二天上午,车队不急不缓的行进着,李小暖放下手里的书,有些闷闷的看着窗外,冬末伸手接过李小暖手里的书,笑着说道: “姑娘捧着这书,从早上看到这会儿,也不嫌累!还是歇一歇吧。” 李小暖松开书,笑盈盈的看着冬末说道: “冬末姐姐念过书吗?” “没有,冬末不过是个奴才,哪里念得起书的?!再说,一个丫头,念书做什么用。” 冬末一边打着络子,漫不经心的说道,李小暖笑着看着她, “冬末姐姐往后做了管家娘子,要看帐啊,记帐什么的,不识字怎么行呢?” 冬末失笑起来,放下手里的络子,伸手捏了捏李小暖的面颊, “姑娘想得也太长远了些,管家娘子哪是那么好做的?就算托姑娘的口福,冬末往后真做了管家娘子,也不过认几个数目字,能看个帐本子就够了,现认也来得及,姑娘且放宽心。” 李小暖往冬末身边蹭了蹭,仰着头,笑盈盈的问道: “冬末姐姐,那个王夫子是不是很有学问啊?古萧念书念了好多年了吧?他学问真好!古家是不是有很多很多书?” “古家是咱们越州书香世家,出过不知道多少举人、秀才,咱们老爷可是丙寅科状元,状元家,你说,书能少了?咱们上里镇老宅里,可是修着藏的,整整一幢楼,全是书!” 冬末骄傲的说道, “姑娘应该叫少爷‘古萧哥哥’!少爷五岁就开蒙了,听说现在已经读到第七本书了,王夫子人前人后净夸少爷聪明了!王夫子能到咱们家教书,那肯定是有学问的了!” 一幢楼的书!李小暖眼睛亮了起来,古萧五岁启蒙,到现在,才读到第七本书,除了三、百、千,现在的<幼学琼林>,还有哪三本?唉,不外乎声律、龙文、千家诗之类,若是这样的进度,跟着他读到经史,得多少年?! 这事,还得好好想想法子才好。 章节目录 第八章借书 > 还是和昨天一样,一行人中午几乎没有歇息,打了个尖,吃些干粮点心,早早赶到订好的客栈歇息去了。 今天落脚的,是一个大些的镇子,客栈也极大,周管事包了座两进的大院子,也就足够大家住的了。 冬末和魏嬷嬷侍候着李小暖沐浴洗漱完毕,重新梳了头,换了身干净衣服,冬末侍候着李小暖,往李老夫人居住的正屋进去了。 正屋外间,周夫人正看着丫头准备晚饭茶点,见李小暖进来,笑着示意她进去东厢,李小暖笑盈盈的冲周夫人曲膝见了礼,退后两步,才转身进了东厢。 东厢里,古萧紧挨着李老夫人坐在榻上,李老夫人搂着他,正满面笑容的听他说着话,古云姗端庄的坐在榻前的扶手椅上,笑盈盈的喝着茶。 李小暖进来,微笑着曲膝给李老夫人请了安,李老夫人笑着招了招手说道: “路上累了吧?来,坐到这儿来,听萧儿说,你昨天百家姓和千字文都背得好,可见平时也是用了心的。” 古云姗轻轻放下手里的杯子,笑盈盈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微微曲了曲膝,给古云姗见了礼,才走到榻上,侧着身子坐到了榻沿上。 古萧满眼笑意的看着李小暖,亲热的说道: “小暖妹妹,我正和老祖宗说咱们昨天上课的事呢,夫子昨天让你背的那十行三字经,你背好了没有?” 李小暖微笑着点了点头,古萧眼睛弯弯着笑了起来, “小暖妹妹,我的也背好了,我刚才背过一遍了,老祖宗夸我了呢,夫子今天肯定也会夸我的。” 李小暖满脸笑容的看着古萧,认真的听他说着话,古萧正说话间,门口侍立着的小丫头掀起帘子,古云欢笑吟吟的进了屋,周夫人也跟在后面进来,笑着说道: “母亲,饭菜摆好了。” 李老夫人直起身子,抚着古萧的肩膀,笑着说道: “那咱们这会儿就吃饭,吃了饭,你们兄妹两个就去找夫子上课去,咱们萧儿还等着夫子的夸奖呢!” 众人跟着笑了起来,周夫人上前扶着李老夫人,一行人到了外间,分左右坐了,静静的吃了饭,又喝了杯茶,魏嬷嬷过来,和吴嬷嬷一起,侍候着古萧和李小暖往前院西厢走去。 古萧出了门,顿住脚步,伸手牵了李小暖的手,拉着她往前院走去。 王夫子听古萧和李小暖背了书,吩咐李小暖接着看后面十行,又写了几个字扔给她描红,就不再理会她。 王夫子仔仔细细给古萧讲了书,带着古萧念了几遍后面的文,看着他练了大半个时辰的字,就打发两人回去了。 古萧出了门,伸手牵着李小暖,低头看着她,认真的说道: “小暖妹妹,外面黑,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李小暖耷拉着双肩,满心无奈的任古萧把她的手捏得紧紧的,拉着她往内院走去。 “古萧……” 李小暖含糊着称呼,低声叫道,古萧顿住脚步,转头看着她, “小暖妹妹怎么啦?” “嗯,你念过很多书吗?” 李小暖仰头看着古萧问道,古萧收敛着得意,努力显得平淡的说道: “也没念过几本,才不过念到第七本。” “那你念得都是什么书啊?” 李小暖紧盯着问道,古萧松开李小暖,掰着手指头数道: “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龙文鞭影、弟子规、千家诗,现在念的是幼学琼林!” 古萧数完了,又紧紧握住李小暖的手,小大人般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要不是父亲身故耽误了,我现在该念到第八本书了!” 李小暖满眼笑意的看着古萧,轻轻感叹道: “古……萧,你念的书真多!我都没见过龙文鞭影啊,弟子规啊,千家诗是什么样子的呢!古……萧,这些书,你都有吗?现在还要天天看吗?” 古萧绷着脸,努力装着不在意的说道: “当然有啦,这些书我都学过了,不用天天看了,小暖妹妹,你别泄气,以后,你只要多多努力,肯定也能象我念得这样好!” 李小暖窒了窒,恨恨的咬了咬嘴唇,拉了拉古萧,低声说道: “我想看看你的书!” 古萧顿住脚步,低头看着李小暖,诚恳的说道: “小暖妹妹,那些书很难的!你才念到三字经,肯定看不懂那些书的!” “我想看看!” 李小暖垂着头,声音低低的坚持道,古萧满眼包容的看着李小暖,拉着她的手,边往院里走,边点着头说道: “好,我让人给你送去,你要是看不懂,就过来问我,我会教你的。” 李小暖回到房间里,不大会儿,门口传来轻缓的敲门声,一个温婉清晰的女声轻声叫道: “冬末。” 冬末急忙站起来,看着李小暖,低声交待道: “是菊影姐姐。” 说着,两步走到门口,开了门,菊影一身白衣,微笑着,俏生生的站在门口,将手里的布包递给冬末,笑着说道: “这是少爷让送过来给表小姐的,交给你了,我就不进去打扰表小姐了。” 冬末忙接过布包,菊影脚步轻盈的转身离开了。 冬末把布包递给李小暖,李小暖隔着一层厚厚的棉布,摸着里面沉甸甸的书本,满眼笑意的转头看着冬末问道: “菊影姐姐是谁的丫头啊?” “是少爷房里的大丫头,原先是老祖宗房里的二等丫头,前年少爷房里的大丫头秋韵嫁了人,老祖宗就把她指过去侍候少爷了,菊影姐姐今年也十三了。” 冬末问一答十,李小暖将手里的布包递给魏嬷嬷,笑盈盈的接着问道: “冬末姐姐今年多大了?” 冬末耷拉着双肩,长长的叹了口气,有些惆怅的说道: “唉!十二了!” “那碧莲和翠莲姐姐呢?” “碧莲姐姐今年十四了,翠莲姐姐和菊影一样,也是十三岁。唉!” 冬末又叹了口气,魏嬷嬷有些莫名其的看着冬末问道: “好好儿的,冬末姑娘叹什么气?” “冬末姐姐叹气,是因为碧莲姐姐啊、翠莲姐姐啊,菊影姐姐她们,只比冬末姐姐大个一岁两岁的,唉!” 李小暖眯着眼睛看着冬末,语气轻轻飘飘的说道,说到最后,又学着冬末,重重的叹了口气,冬末转过身,眨着眼睛,怔怔的看着李小暖,迟疑的片刻,才试探着问道: “姑娘这话,冬末不大明白……” “唉!” 李小暖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仰着头,满眼惋惜的看着冬末说道: “冬末姐姐又聪明又能干又漂亮,若是再小上几岁,等那几位姐姐嫁了人,冬末姐姐肯定能升一等丫头,说不定,还能拿到二两的月例呢!唉!” 李小暖又叹起气来,冬末睁大眼睛,微微张着嘴,呆呆的看着李小暖,半晌才恍过神来,急忙转头看着和她一样怔怔的看着李小暖的魏嬷嬷,再转过头看着还在一声接一声叹着气的李小暖,呆怔着说不出话来。 章节目录 第九章夜祭 > 第二天,上了车,车子不急不缓的往前走着,李小暖靠在靠枕上,专注的翻看着手里的书,冬末微微有些拘谨的半靠着坐在车厢里,没有象前两天那样,放肆的躺着占了大半个车厢去。 走了七八天,进了广德城地界,冬末微微带着丝兴奋,描述着广德城的热闹繁华,可一行人并没有在广德城里停留,径直穿过繁华的广德城,酉正时分,住在离广德城十来里路的太平镇上。 住进客栈的时候比平时晚了一个多时辰,李老夫人让人传了话,古萧和李小暖的课业停一天。 吃了饭,周夫人带着丫头婆子,在院子里查看周管事从广德城采买的东西,古萧、李小暖、古云姗和古云欢围着李老夫人说笑着。 窗外,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下来,孙嬷嬷脚步微微有些匆忙的进来,笑着曲了曲膝,贴到李老夫人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李老夫人渐渐敛了笑容,面色凝重起来,转过头,目光温和的扫过众人,声音平缓的吩咐道: “天也晚了,明天还要赶路,都回去歇着吧。” 李小暖眼角瞄过古云姗,跟着站起来,曲膝告了退。 “萧儿等一等。” 李老夫人叫住了古萧,李小暖垂着眼帘,随着古家姐妹,轻悄的退出来,跟着冬末回去房里了。 李老夫人看着李小暖等人出了屋子,扶着碧莲下了榻,牵了古萧的手,转头看着孙嬷嬷吩咐道: “你和碧莲跟过来侍候着就行了。” 孙嬷嬷曲膝答应着,走到门口取了灯笼在前面引着,碧莲轻轻扶着李老夫人,一行四人急步往前院走去。 前院门口,周管事提着只小灯笼,正满脸焦急的往里张望着,见李老夫人牵着古萧出来,忙上前弯着腰见了礼,一边急步在前面引导着,一边低声禀报道: “一刻钟前来的,一共两个人,都裹着头脸,只说要拜祭老爷,一句多话也不肯说,小人也没敢多问,现在里面了。” 李老夫人神情凝重的“嗯”了一声,一行人很快转进了东面大车房。 大车房最东边,古志恒古大人厚重的棺椁前,三个莹莹的红点闪烁着,飘着淡淡的檀香味,一个黑衣人满身静穆的肃立着,看着半跪在棺椁前,正沉默的焚化着祭文的另一个黑衣人。 微弱的火光照着黑沉沉的衣服和那人修长均称、慢慢转动着的手指,在无边的黑暗中,透出股温暖却萧索的荒凉来。 古萧只觉得鼻子酸着,眼泪滴了下来。 李老夫人牵着古萧,站住脚步,轻轻挥手斥退了周管事等人,警惕而伤感的看着两人。 两人听到动静,站着的人抬起头,看着到李老夫人和古萧,半跪在棺椁前的黑衣人忙将手里快要焚尽的祭文抖了抖,扔在了地上,缓缓起身,迟疑了下,走到李老夫人和古萧面前,躬着身子,长鞠到底。 李老夫人轻轻示意古萧,古萧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黑衣人忙上前几步,拉起古萧,蹲下来,满眼怜惜,仔细的看着古萧,伸手抚了抚古萧的鬓发,沉重的叹了口气,牵着他送回到李老夫人身边,拱了拱手,声音低沉的说道: “老夫人,晚生有礼了,老夫人请节哀,古年兄……” 黑衣人猛然哽住,顿了顿,才长长的叹息着,低声说道: “清者自清,公道自在人心!老夫人请节哀!” 李老夫人紧紧抓着古萧的手,身体微微颤抖着,眼睛里涌满了泪水,目光却骤然亮了起来,重重的点着头, “好,好!公道自在人心!这位大人,老身多谢了!” 古萧的手被李老夫人捏得痛不可当,仰着头看着微微发着抖的祖母,张了张嘴,却没敢说出话来,只好咬牙强忍着。 黑衣人带着满眼敬重看着李老夫人,恭敬的长鞠至地,退后两步,拉起风帽,和一直跟在后面的黑衣人一起,转身离开了。 李老夫人挺直着腰背,看着两人隐入了黑暗中,站了半晌,拉着古萧,慢慢往黑漆漆的棺椁前走了几步,伸手轻轻的拍着古志恒的棺木,低低的似悲似喜的说道: “恒儿,你听到了吧?公道自在人心,公道……” 李老夫人眼泪涌了出来,哽咽着说道: “自在人心!” 古萧微微有些胆怯的看看黑漆漆的棺椁,又仰头看着李老夫人,紧紧抿着嘴,不敢说话。 李老夫人抽出帕子,拭了拭眼泪,拉着古萧,转身出了大车房,孙嬷嬷和碧莲急忙迎上来,李老夫人顿住脚步,声音平和的吩咐着周管事: “辛苦你了,入了夜也当心些,好好派人看着各处。” 周管事急忙躬身答应了,李老夫人牵着古萧,步履稳稳的回了内院。 接下来的行程,比之前加快了不少,一行人每天早上提前半个时辰启程,晚上要到天傍黑时,才能赶到客栈住下。 因为路上赶得紧了,古萧和李小暖的课业就先停了下来。 大家每天在晃动着的车厢里呆着的时候就更长了,临近越州时,李小暖已经慢腾腾的读完了古萧送来的几本书。 第二天就要进入越州地界了,晚上在客栈歇息下来,吃了饭,李老夫人打发古萧等几个孩子去歇息了,留了周夫人商量道: “明天就能进了越州界了,小暖倒还罢了,她父母的棺椁,跟着咱们进越州可不大合宜,我想着,干脆明天让人带着她和棺椁,直接回去秀州安葬,你看呢?” “听母亲安排就是。” 周夫人微笑着温婉的说道,李老夫人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这一路上,我看着这孩子倒是个极聪明的,心里也有数,举止谈,真不象个六岁的孩子。” 周夫人微笑着点着头应承道: “母亲说得极是,我也留心看着她,不过几天功夫,这孩子在举止礼仪上头,就大不一样了,倒是个肯用心的。” 李老夫人笑着点着头, “你也这么看,那就最好了,我想着,明天就让孙嬷嬷走一趟,送她回去安葬父母,你再挑个稳重知礼的管事跟着,若是她家里叔伯亲戚难得是个好的,肯收留她也就罢了,若不好,不如接过咱们养着,将来,也不过就是破费一幅嫁妆罢了。” 周夫人忙点头答应着, “母亲说得极是,这丫头,瘦不露骨,手小脚小,倒是个有福气的。” 周夫人说着,轻声笑了起来,接着说道: “这丫头能得母亲这样疼爱,可不就是个有福气的?!” 章节目录 第十章回乡 > 李老夫人也笑了起来, “若是个有造化的,就是她的福份了,你也回去歇着吧,明后天到了家,收拾安顿、落葬,事情多的很呢,你要多顾惜着自己,抽空就歇着,赶紧回去吧,早点歇息着。” 周夫人笑着起身告了退,回去歇息了。 李老夫人歪在床上,闭着眼睛思量了片刻,叫了孙嬷嬷过来,斥退了众人,示意孙嬷嬷坐到床沿上,低声交待道: “你明天送那丫头回去下里镇,让冬末也跟你一起去,我再派个稳重知礼的管事和两个小厮跟着一起过去,你仔细着些,留神看着她那些本家说话行事,外头再让管事和小厮悄悄打听了,若那些本家是真心对小暖好,就把她交给李家养着,也就罢了,若有一分不妥当,你就带她回来。” 李老夫人顿了顿,思量了片刻,接着吩咐道: “若处处妥当自然好,若有不妥当处,不要瞒着小暖,你只实话说给她听,听她的意思,她若坚持着留在李家,不管多少不妥当,你也别管,回来就是,若她能明白咱们这份心意,你就带着她回来,往后,就让她跟着我长大成人。” 孙嬷嬷怔了怔,笑着说道: “老祖宗,表小姐再怎么懂事,也不过才六岁的孩子,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些事,她哪里能懂得?” 李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孙嬷嬷,感慨的说道: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李家丰耕房的勤哥儿?” “怎么不记得?!那孩子,见过一眼的人,谁会忘了的?!那个长相,那份聪明!我跟着老祖宗见过那么多孩子,连及他半分的都没有!说句打嘴的话,就是老爷,状元之才,小时候那份聪明,也及不得勤哥儿一半去!” 孙嬷嬷高挑着眉梢感慨着, “可惜,八岁上头就伤了,唉!” “是啊,慧极必伤……” 李老夫人伤感的叹息着,孙嬷嬷抬头看着满脸伤痛的李老夫人,忙转着话题: “老祖宗怎么突然想起勤哥儿来?这都几十年前的事了。” “连玉啊,小暖这丫头,这份聪明,只怕就不比勤哥儿差!” 孙嬷嬷怔了怔, “老祖宗……” 李老夫人抬手止住了孙嬷嬷,接着说道: “这一路上,冬末对她,可是越来越恭敬,你见她做过什么没有?冬末那丫头,是个心高气傲的,脾气又倔。” 孙嬷嬷仔细回想着,点了点头, “老祖宗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刚离了京城那几天,冬末最喜欢捏表小姐的脸,因为这个,我还说过她,这几天,她跟着表小姐进进出出,真真是毕恭毕敬,倒真是没见她再捏过表小姐的脸!” “嗯,她缠着萧儿,借了他读过的几本书去,我问过冬末,这几天在车上,那丫头已经把这几本书看了一遍了,唉……” 李老夫人抬眼看着屋角晃动的烛火,慢悠悠的说着, “可惜,是个女儿家,又没了爹娘……” 孙嬷嬷皱着眉头,思量了片刻,往李老夫人身边挪了挪,低声说道: “老祖宗也说过,这慧极必伤,表小姐若真是这样聪明,那……” “无妨,小暖没了父母,这命已经够苦了,再说。” 李老夫人脸上浮出笑意来, “你别忘了,唯心大师曾经守着她,念了一天的经!这丫头,又是个知道守愚藏拙的,日后必有大福份。” 孙嬷嬷眉头舒展开来,笑着说道: “我知道了,老祖宗放心。”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小暖辞了李老夫人,换了乌篷船,往秀州下里镇行去。 刘管事带着两个小厮,坐在最前头的一条乌蓬船上,中间一条船放着棺木,孙嬷嬷、魏嬷嬷和冬末,侍候着李小暖坐在最后也是最大的一条乌蓬船上。 李小暖掀起帘子,打量着外面。 前面两条船,船上都是两名梢公,一个摇撸,一个撑蒿,她们这条船上,用了三个船娘,两个三十来岁的船娘一左一右撑着竹蒿,最后面一个年纪略大些的船员娘摇着撸,一行三只船首尾相连,飞快的在清澈的河水中进行着。 临着河的,是长长的一落水廊街,正打着呵欠醒过来,长满青苔的青条石台阶上,已经站了不少早起的主妇、婆子和丫头,洗刷着衣物,打着招呼,说笑着,后面的廊街上,早起货郎的叫卖声清越绵长。 李小暖满眼迷恋的看着那青灰的廊街顶,红红的圆木柱和远处飞挑出来的雪白马头墙,要是赶着下雨天,雨水从廊檐口滴落成一道长长的雨帘,落入河水里,该是何等的诗情画意! 乌蓬船飞快的穿过一个个圆圆的桥洞,很快出了小镇,岸两边的庄稼和树木,碧绿青翠中透出丝黄色衰败之意来,已经是八月下旬,秋意浓重起来了。 中午没有停船,船娘轮流吃着饭,撑着船飞快的前行着,傍晚时分,魏嬷嬷掀起帘子看了看,笑着说道: “就要到了。” 李小暖忙坐起来,掀起帘子往外看着,青翠的农田围着个不大的村落,村落里鸡犬相闻,袅袅的炊烟正在升起。 三条船靠着简陋的小小的青石码头,栓了揽绳,魏嬷嬷上了岸,和刘管事一起往村子里走去。 不大会儿,村子里奔出十几个拿着绳子、扁担的青壮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走在前头,脚步有些踉跄的往河边奔过来。 李小暖直起上身,就要站起来,孙嬷嬷抚着她的肩膀,低声说道: “外面乱,姑娘不宜抛头露面,回到家再拜见请安也不晚。” 李小暖乖巧的重又坐了下来,隔着轻纱帘,看着那老者奔到中间的船上,泪流满面的轻轻拍打着两具棺木,嘴唇抖动着,半晌,才用袖子抹着眼泪,指挥着后面跟来的青壮用绳子捆了棺木,抬了下去。 魏嬷嬷上了船,不停的抹着眼泪,只说不出话来,孙嬷嬷仔细的看了看李小暖的衣着,冬末取了帷帽过来,给李小暖戴了,自己也戴好,才扶着李小暖,跟在魏嬷嬷后面下了船,往村子里走去。 老者站在岸边,眯着眼睛看着戴着帷帽、被三人簇拥在中间的李小暖,若有所思。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怜爱 > 李小暖跟在魏嬷嬷后面,穿过一间间低矮的土房,进了村落东头一个极大的院落里,院子夯着一人多高的土墙,细竹杆编成的院门歪在一边,院子里,正面五间高大堂屋,下面一人来高用青石垒成,屋顶铺着密密的小青瓦,左右各有三间小青瓦厢房,院子里一群鸡正咕咕叫着,悠然踱着步。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婆子,带着两个年青媳妇,搓着手,微微有些紧张的迎了出来,看着李小暖,婆子眼泪淌了满脸,伸手拉了她过来,搂在了怀里, “小暖,苦命的小拧!” 婆子抱着李小暖哭成一团,两个媳妇也跟着抹起了眼泪,上前劝着婆子,郑嬷嬷仔细打量着泣不成声的婆子和媳妇,看着屋前屋后奔过来的几个孩子。 冬末看着婆子粗大发黑的手抚过李小暖柔嫩的面颊,轻轻皱起了眉头。 魏嬷嬷哭得眼睛发红,哽咽着上前劝着婆子。 婆子勉强止了眼泪,直起身子,牵着小暖,转身吩咐着两个媳妇, “去抓两只鸡杀了,先铺几个荷包蛋给小暖端过来,原来多胖的小拧,瘦成这样!” “杀么杀!” 院门口传来一声暴喝, “侬个败家婆!那鸡那蛋卖了钱,还要给二伢买书本尼!侬个败家婆!” 婆子目瞪口呆的看着站在门口的老者,愕然半晌,才指着老者骂道: “个死老头子,侬阿是疯癫撒?!小暖!这是阿末家小暖!” “闭嘴!滚回去!都滚回去!” 老者额头青筋鼓突着,暴跳着挥舞着双手,婆子瞪大眼睛,傻怔怔的看着老者,说不出话来。 魏嬷嬷冲过去,一把抱起小暖,急急的安慰着她: “小暖别怕,别怕,有嬷嬷在呢,小暖别怕!” 李小暖偎在魏嬷嬷怀里,眯着眼睛,仔细的看着暴跳如雷的老者,孙嬷嬷恼怒的竖着眉梢,傲然睥睨着门口的老者和聚集在院门口的乡邻,转身吩咐着冬末, “侍候表小姐回去船上歇着,这里还不如船上干净!我还怕委屈了表小姐呢!” 冬末恍过神来,冲着老者恨恨的跺了跺脚,转身走到魏嬷嬷身边,看着李小暖说道: “姑娘,咱们回去船上歇一晚上,明天看着老爷太太落了土,咱们立即就赶回去!不理他们!” 魏嬷嬷紧紧抱着李小暖,满脸泪水的看着暴跳的老者,又转过头,满眼哀求的看着婆子,婆子抹着眼泪,上前两步,拉了拉李小暖的衣服,低声说道: “侬先带着小暖避一避,伊个老头子今儿疯魔了。” 魏嬷嬷勉强点了点头,抱着李小暖,和冬末、孙嬷嬷一起回到了船上。 刘管事安顿好棺木,带着两个小厮回来,孙嬷嬷拿了些银钱,吩咐船娘上岸找人家买了些菜疏,做了饭吃了几口,几个人在船仓里胡乱凑合着睡下了。 村子东头的院落里一片漆黑,正屋东厢门口,一豆忽明忽暗的光点闪动着,老者抽着旱烟,闷闷的蹲在屋门口,婆子坐着把小竹椅,正不停的抹着眼泪, “老头子,侬今儿一定要讲讲清爽,小暖,到底哪能回事体!” 老者拧着眉头沉默着,过了好半天,才伤心的长长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婆子,低声说道: “侬个家主婆,好好较用用脑子!” 婆子伸手重重的拍着老者的肩膀, “还要哪能用脑子?!那是小暖,小暖!阿末的独养小拧,还要想啥?!” 老者被婆子推的身子晃动起来,回手拨开婆子的手,声音沉闷的说道: “侬个家主婆,一点见识也没!侬也长眼睛看看,小暖生得那样好,那样福气相,象阿拉乡下种田人不?侬疼爱伊,要替伊打算着。” 婆子有些发怔的看着老者,老者磕着烟袋,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阿拉都是五十开外年纪了,啥事体也做不动了,哪能养小暖去?让两个尼子养?尼子还好一眼眼,那媳妇呢?能象侬这么疼着小暖的?侬说说侬哪能办?” 老者长长的叹息起来,婆子怔了半晌,重重的拍了拍大腿, “那也不能不管小暖,把这样把伊推出门去!侬让小暖哪能活?” 老者又塞好一锅烟叶,摸出火镰火绒打着了火,点着了烟锅,深吸了两口,才放下烟袋,低声说道: “吾仔细问过那管事,这趟带小暖和阿末夫妻回来的,是下里镇上丰庆房嫁到上里镇古家的那位老姑奶奶。” 婆子惊讶起来, “就是丰庆房那个陪嫁走了全部家当的独养姑奶奶?伊尼子不是中了状元,在京城住着的?” “就是伊,伊尼子没了,和阿末差不多时候没的,伊遇到了小暖,就带着一起回来了。” 老者长长的叹息着,伤感的低声说道: “这姑奶奶在家时,就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干,也最怜贫惜弱,古家又是越州首富。” “那可是!当年伊老子可是阿拉秀州府首富,全部家当一分没剩都陪送了伊这个独养女子,那古家哪能不富?!” 婆子撇了撇嘴说道,老者回头瞪了她一眼,低声训斥道: “讲这些没用的做撒?!” 婆子往后缩了缩,不敢再语,老者慢慢抽了几口烟,才接着说道: “那姑奶奶这些年,可没少资助阿拉李家读书赶考的书生子,如今看这样子,也是肯收留了小暖的,家主婆啊,让小暖跟着她吧,小暖那人品长相,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好较出色,将来,那姑奶奶略操些心,给小暖找户好人家,不过贴幅嫁妆,搁她手里,也算不得啥,小暖这日子,不比跟着阿拉庄户人家强上百倍去?!” 婆子怔怔的听着老者的话,半晌才点了点头, “还是老头子想得长远,唉,那侬今儿,也不该那样凶巴巴,吓着了小暖,再说,侬总要让人尽尽心,给小暖做顿好吃的吃吃!” “唉,侬个憨婆子!侬疼爱小暖,阿拉疼爱小暖,那人家哪还用收养伊去?阿拉当个坏人,凶着小暖,人家才能心疼伊,收留伊不是。” 老者伤心的叹息着说道,婆子眼泪流了下来,抹着眼泪,低低的哭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明了 > 第二天一大早,孙嬷嬷和冬末就侍候着李小暖收拾停当,魏嬷嬷早早的就赶到村子里,帮着准备落葬的事去了。 卯正时分,孙嬷嬷和冬末陪着李小暖进了村子,李小暖在老者的指引下,哭着行了遣奠礼,几个青壮稳稳的抬起棺木,缓步往墓地走去。 魏嬷嬷牵着李小暖,孙嬷嬷和冬末紧跟着,随在棺木后头,走了两三刻钟的功夫,到了李家的坟地,孙嬷嬷和冬末停下脚步,远远的站在后面,看着魏嬷嬷牵着李小暖到了墓穴前。 墓穴已经点好了,站在墓穴前的几个青壮,见棺木移了过来,挥着手里戈矛一样的东西,在墓穴四角刺了两下,退后几步,帮着将棺木稳稳的落入墓穴中。 老者上前,从旁边青年捧着箱子里取出两只空白的神主牌位,低声祷告了几句,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上前,仔细书写了牌位,老者摆放好牌位和魂帛,魏嬷嬷拉着李小暖在灵位前磕了几个头,几个青壮开始缓缓的将土撒到了棺木上。 老者沉默着将牌位和魂帛仔细的收进了箱子里,转过身,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暖啊,侬爹娘这神主位,进了祠堂,大伯会替侬早晚照应着,侬放心,侬爹娘的坟,大伯也会仔细照应着,暖放心!” 老者微微仰着头,咽回了眼泪,顿了顿,才低低的自语般说道: “小暖,别怪大伯,侬跟着老姑奶奶,到古家,比在阿拉乡下长大好,大伯是为了侬好。” 老者俯下身子,贴着李小暖的耳边,低低的交待道: “到了古家,多留个心眼,好好讨了老姑奶奶的欢心,别和人争强斗胜,只好好把自己照顾好,往后留心着挑户好人家嫁了,别求大福大贵,家好人好就行。” 李小暖紧紧抿着嘴,目光闪烁着,仰头看着老者,整了整衣襟,跪在地上,郑重的冲老者磕了几个头,老者惊讶的看着李小暖,急忙伸手扶了她起来,李小暖掂着脚尖,凑到老者耳边,低声说道: “大伯心里疼着小暖,大伯都是为了小暖好,小暖心里知道。” 老者满眼愕然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冲他笑着眨了眨眼睛。 魏嬷嬷牵着李小暖出了坟地,孙嬷嬷和冬末接了,也不和老者辞行,和刘管事一起,径直回到船上,解了揽绳,三只船飞快的往越州上里镇驶去。 李小暖耷拉着双肩,垂着头,情绪低落的坐在船舱里,魏嬷嬷长吁短叹着,抹着眼泪,感叹着亲戚的薄情,伤感着姑娘的命苦。 孙嬷嬷怜惜的看着李小暖,笑着开解道: “姑娘也别太过伤心了,都说福祸相依,这是祸是福还说不定呢,姑娘这样的人品禀性,真留在那样的人家,就是嬷嬷,也舍不得呢,老祖宗若是知道了,也必定不会答应的!姑娘往后就安心跟着老祖宗,那可是姑娘嫡亲的姑奶奶,打心眼里疼惜着姑娘呢。” 李小暖微微露出些笑容,满眼依赖的仰头看着孙嬷嬷,重重点了点头,冬末拿了只靠垫垫在李小暖背后,扶着她往后靠着说道: “那样的亲戚,姑娘还有什么好伤心的?!不理他们,往后咱们跟着老祖宗,多少好!姑娘也累了这大半天了,躺着歇一会吧。” 魏嬷嬷张了张嘴,看着疲惫不堪的李小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低低的叹了口气安慰道: “姑娘也别伤心太过了,跟着姑奶奶,就跟着姑奶奶吧。” “姑娘也劳累得很了,躺着睡一会儿吧,咱们要明天中午才能到家呢。” 孙嬷嬷笑着建议,李小暖点了点头,心里放松着往后靠了靠,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船在云浦镇停了一晚,刘管事在云间客栈包了个小院,一行人沐浴洗漱干净,吃了饭,冬末铺着床褥,笑着说道: “这些是我的被褥,姑娘且忍一忍,就委屈一晚上,明天回到府里就好了。” 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 “多谢冬末姐姐,这几天辛苦冬末姐姐了。” “瞧姑娘说的,前一阵子,也不知道姑娘能不能留在咱们古家。” 冬末顿了顿,笑了起来, “如今看起来,姑娘往后就要在咱们古家长住着了,冬末要是能跟在姑娘身边侍候着,可就是大福份了。” 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冬末,声音细细的低声问道: “珍珠和侍琴是几等?一个月多少月例?” “珍珠和侍琴是二等,月钱一吊,咱们古家的规矩,姑娘和少爷房里,每人一个自小的奶嬷嬷,四个教引嬷嬷,两个大丫头,是二等,四个三等丫头,四五个粗使丫头,粗使婆子是随着院子配的,不在这里头。” 冬末仔细解说着, “少爷身边的菊影姐姐,份例是从老祖宗房里支着的,也不算坏了规矩,四个二等丫头,有两个是从夫人房里支着月例的。” 李小暖认真听着,点了点头,带着丝笑意看着冬末,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唉,老祖宗要是真把冬末姐姐指给我这个畸零人,只怕就要委屈冬末姐姐了。” 冬末铺好被褥,侍候着李小暖在床上躺好,侧着身子坐在床沿上,仔细看着李小暖,认真的说道: “我知道姑娘的意思,姑娘放心。” 冬末轻轻笑了起来,微微有些感慨的说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跟着姑娘,就觉得特别安心笃定,姑娘做什么事,都胸有成竹,好象这万事都在姑娘的掌控中,好象……没什么事能瞒过姑娘,能难倒姑娘一样。” 冬末轻轻笑着,满眼疑惑的看着李小暖, “姑娘可还只有六岁呢!倒比夫人还……” 李小暖瞪着冬末,冬末咳了两声,咽回了后面的话,伸手给李小暖掖了掖被子,站起来笑着说道: “明天还要起早赶路,姑娘早点歇着吧。” 冬末放下帐子,熄了灯,在床前的地板上睡下了,不大会儿,呼吸就绵长起来。 李小暖静静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上的粗布帐子,细细的盘算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松风院 > 第二天午初时分,船到了上里镇,转进了通往古家宅院的河岔,停在了古府码头。 孙嬷嬷牵着李小暖下了船,冬末和魏嬷嬷拎着包袱,从角门进了府,穿过后倒座间,沿着花园小径,往李老夫人居住的瑞萱堂进去了。 刚到瑞萱堂院子门口,碧莲就笑盈盈的迎了出来,曲了曲膝给李小暖和孙嬷嬷见了礼, “老祖宗今天一早就念叨着表小姐呢,听说来了,紧着打发我出来接着,快进去吧,嬷嬷辛苦了。” 几个小丫头接过冬末和魏嬷嬷手里的包袱,前后簇拥着李小暖往正屋走去。 门口的小丫头掀起帘子,孙嬷嬷松开李小暖,跟在李小暖后头进了屋,转进东厢,李老夫人正歪在南窗下的榻上,和周夫人说着话。 小丫头在地上放了垫子,李小暖跪在垫子上给李老夫人磕了头,起来福了一福,又给周夫人磕头见了礼,李老夫人示意她坐到榻上,抚着她的头发,仔细打量着她。 孙嬷嬷上前请了安,简单禀报了送葬的经过,含糊的说着李家的态度,李小暖肩膀耸拉下来,垂下了头,李老夫人怜惜的把她搂在怀里,重重的叹息着,温和的说道: “小暖也别太伤心了,都过去了,往后这儿就是你的家,就跟着老祖宗吧,有老祖宗和舅母疼你呢。” 李小暖仰起头,汪着眼泪,满眼依赖的看着李老夫人,重重的点着头。 周夫人怜惜的看着李小暖,轻轻感叹着,李老夫人转头看着周夫人,笑着说道: “我看哪,就把小暖安顿到松风院吧,那院子精致小巧,离瑞萱堂近,又是现成收拾好了的,给小暖住最合适不过。” 周夫人忙笑着点头应承着,李老夫人接着吩咐道: “使唤人就照着云姗、云欢的例安置吧。” 李老夫人拍了拍李小暖,温和的笑着说道: “冬末就给你使唤,算二等,余下的丫头,回头让管事婆子挑些过来,你自己选吧。” 李小暖迟疑着看着周夫人,周夫人笑了起来,温和的看着她说道: “云姗她们也是自己挑丫头使唤的,若是自己拿不定主意,来找老祖宗讨主意就是,要不,找我也行。” 李小暖羞怯的笑着,点了点头。 正说话间,门口小丫头禀报着,古萧大步进了屋,稳稳重重的长揖请了安,眼睛亮亮的看着李小暖,紧挨着李小暖坐在榻沿上,笑着说道: “听丫头说你回来了,我就赶着过来看你了,今天一早起来,还担心着你呢,明天夫子就要开始上课了,若是今天还赶不回来,就要耽误课业了!” 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他,没有答话,周夫人笑了起来, “你担心妹妹做什么?她又不用考秀才状元的,倒是你,这几天只顾着到处闲逛,那书若背得差了,夫子可不会同你客气!” 古萧得意的昂着头说道: “母亲放心,那些书,我都背好了,早上还背了一遍呢,夫子肯定会夸我的!”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伸手抚着古萧的头脸,笑着夸奖道: “我们萧儿最是懂事孝顺不过!” 古萧弯着眼睛笑了起来,转头看着李小暖,关切的问道: “老祖宗,小暖妹妹不会再回去了吧?往后,她就能在咱家长住着不走了是吧?” “是!往后我们萧儿就有个妹妹了,要记着好好照顾妹妹,可不能欺负了妹妹去!” 李老夫人笑盈盈的说道,古萧郑重的点着头, “老祖宗放心,我疼爱妹妹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欺负她呢?!” 李老夫人和周夫人都笑了起来,正说话间,古云姗和古云欢一起进了屋,请安见了礼,说了几句话,丫头就进来请饭了,李老夫人牵着古萧和李小暖,往外间饭厅过去了。 一时寂然饭毕,众人漱了口,回到东厢喝了杯茶,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周夫人笑着说道: “母亲且歇一歇,我送小暖过去松风院吧,看看哪里还要再收拾收拾,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没有。” 李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古萧急忙跟着站了起来, “我也去,小暖妹妹小,我帮着她看看去!” 古云姗“扑哧”笑出了声,指着古萧说道: “好象你多大似的。” 古萧白了她一眼,也不理她,只伸手握住李小暖的手,拉着她跟李老夫人告了退,跟在周夫人后面,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往瑞萱堂后面的松风院走去。 穿过一个小花园,又走了一会儿,就到了松风院门口,院落不大,粉墙青瓦,小小的两扇朱漆院门。 进到院里,两边抄手游廊从院门起连着东厢、正屋和西厢,围着院子转了一圈,迎面三间正屋房檐飞挑,雕梁画栋,左右各两间厢房。 院子很是宽敞,一进门左手边种着丛湘妃竹,青翠可人,右边种着颗极粗大的金桂树,散发着馥郁的清香,院子里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菊花,游廊下挂着各色鸟雀,婉转欢快的鸣叫着。 古萧指着金桂树,笑着和李小暖说道: “我最喜欢这颗金桂,我院子里也有一颗,不过是银桂,比这颗小,也不如这颗好看,往后,我天天到你院子里来看桂花。” 李小暖笑着点着头,古萧牵着李小暖,跟在周夫人身后,沿着游廊,进了正屋。 古萧拉着李小暖,四处查看指点着, “小暖妹妹,东厢带着耳屋,最是冬暖夏凉,你住东厢,这西厢外面也有丛竹子,做书房再好不过,让人放着桌子在这窗户下,写字看书累了,就看看竹子……” “这里,这窗纱有些污了,得让人换了才好,还有这里,这帷幔也旧了,也得让人换了……” 古萧四处指点着,周夫人笑了起来,一把拉过他,按着他在正屋榻上坐下,笑着说道: “你且歇一歇,这窗纱、帘子、帷幔,连被褥、坐垫,一应物事,都要换新的才行,只是你妹妹来得匆忙,这些东西事先没有准备着,现如今,都要现做去才行,你也耐着些心,总要等针线房做出来才行啊。” 古萧点了点头,转过头,看着满脸笑容的侍立在旁边的婆子,郑重的吩咐道: “和针线房说,妹妹的东西,要仔细着用心做才行。” 婆子忙满脸笑容的曲膝答应了。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幸福开端 > 丫头婆子陆续送着杯盘摆设等各种日常用具过来,冬末和魏嬷嬷忙着点收,指挥着放到各处。 周嬷嬷领着一群小丫头进来,指挥着众丫头在游廊下依次站好了,周嬷嬷理了理衣服,掀帘进了屋,曲膝行了福礼,笑盈盈的禀报道: “夫人,少爷、表小姐,人都带过来了。” “让她们进来吧。” 周夫人吩咐道,周嬷嬷答应着,出去带人去了,周夫人转头看着李小暖,温和的说道: “虽说规矩是让小姐少爷们自己挑人使,可你这样年纪,还太小些,好坏都分不清楚呢,哪里能看得准人的?!萧儿屋里的人,也都是我挑出来,过了眼,再给他看一看的,你这屋里的人,我也先给你挑几个出来,你先用着,往后若觉得不好,再换就是,好不好?” 李小暖长长的舒了口气,放松了下来,甩开古萧的手,笑容满面的挤到周夫人身边,重重的点着头说道: “还是舅母想得周到,我正害怕着这事呢。” 周夫人失笑起来,伸手点了点李小暖的额头, “你这丫头,也是个心思重的,我说呢,你这一路上闷声闷气的,敢情是担心这个呢!” 李小暖笑着点着头,古萧忙跟着挤过来,伸手又拉住李小暖的手,握在手心里,认真的安慰着她: “小暖妹妹,往后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别闷在心里,有我呢。” 周夫人笑了起来,伸手抚着古萧的面颊, “你才多大呢,就敢这样大包大揽的?” 三人正说话间,周嬷嬷引着三十来个小丫头进了屋,规规矩矩的站成了三排,周夫人站起来,挨个看了一遍,先点了四个粗使丫头出来,又来回看了两遍,点了五个年纪大点的丫头出来,周嬷嬷轻轻挥了挥手,斥退了余下的丫头,垂着手站在旁边等着吩咐,周夫人又仔细看了一遍五个丫头,转头看着周嬷嬷问道: “这几个原是在哪一处当差的?” “回夫人,这五个丫头原来是在大小姐、二小姐和少爷现住的院子里当差,都是三等丫头。” 周夫人轻轻点了点头吩咐道: “从今天起,你们就侍候表小姐吧,还是三等,凡事用心着些!” 五个人曲膝答应着,又跪倒在地,给李小暖磕头见了礼,才垂手退了出去,周夫人领着古萧和李小暖,出了正屋,将院子前前后后查看了一遍,吩咐周嬷嬷更换了几处陈设布置,才满意的点点头,招手叫了古萧过来,笑着说道: “萧儿跟我回去吧,小暖妹妹劳累了两三天了,让丫头们侍候着她好好沐浴洗漱了,歇一觉才好。” 古萧迟疑着,恋恋不舍的松开李小暖,低声说道: “那我过一会儿再来,你回去这几天,肯定没念书,我帮你看看功课。” 李小暖笑着摇着头, “我累了,今天不想念书,明天再听古萧哥哥讲书吧。” 古萧失望的看着李小暖,周夫人无奈的笑着,上前两步拉着古萧的手, “妹妹年纪小,又劳累了这两天了,哪还有精力念书的?你也该回去歇午觉了,咱们赶紧走吧。” 李小暖送周夫人和古萧出了院子,眼看着两人转个弯看不到了,才暗暗舒了口气,步履轻松的转回到正屋。 冬末接了李小暖进去,笑着说道: “姑娘先沐浴洗漱,换了衣服,睡一觉,歇好了,再叫那几个丫头进来见一见,可好?” 李小暖笑盈盈的点头答应着,跟着冬末进了后面的净房,净房里高大的木桶里已经注满了热水,冬末侍候着李小暖脱了衣服,泡在温暖的热水里,李小暖舒服的叹息着,由着冬末给她洗了头,泡了一刻多钟,才恋恋不舍的从水里出来,擦干了身子,穿了身本白细麻布短衣裤,进了东厢内室。 宽大的雕花填漆架子床上铺着素白细麻布被褥,干净而松软,李小暖盘膝坐在床上,由着冬末给她绞干了头发,又拿梳子通了几遍,躺在松软干爽的被子里,舒服得叹了口气,满身满心的疲倦涌上来,李小暖闭着眼睛,几乎立即就睡着了。 一直睡到未末过后,李小暖才睁开眼睛,舒服的伸展着手脚,躺在床上,慢慢思量起来。 她的小日子,在这一个多月里发生了令人满意的巨大变化,至今为止,事情都在依着她的设想进行着。 从孙嬷嬷这两天的行事谈里,明显看得出,孙嬷嬷事先是得了交待的,所以才那样毫不迟疑的带了她回来,照孙嬷嬷的态度看,李老夫人必是早就打算着要收养她的,虽说还不知道这中间的原由,和李老夫人的想法,可看起来,至少到现在为止,没有什么恶意。 古家刚没了当家人,一门孤儿寡妇,所期所盼的只能是古萧了,古大人是获罪,那恩荫就不大可能了,听李老夫人和周夫人的话意,是要古萧走科举的路子。 古萧的资质好象也就一般,五岁开蒙,到现在也不过才念了七本书,就算有父母宠溺、自己读书不够刻苦的因由在内,也算不得资质过人,依他这样的进度,若要靠着自己的本事一举而中,只怕最快也要到十四五岁年纪。 看李老夫人行事说话,是个真正有智慧的睿智老人,又有个中了状元的儿子,不大会使银子买这个秀才,也不会让古萧一趟趟的不中,既考就必是极有把握的才去,这样算着,到古萧中秀才,至少还有六七年辰光。 古萧中了秀才,也到了议婚的年纪,李老夫人和周夫人,从孙从子,这往后的安排,都得看着古萧了,古家也许会重回京城,一来便于古萧准备院试,二来也该为古萧寻找合适的议婚之家。 在那之前的六七年里,古家的大事也就是古云姗和古云欢的出嫁,不会有别的什么事了,古云姗和古云欢的出嫁与她无关,这样,她在古家的生活也必是安逸舒适着的。 李小暖绽放出满脸笑容,先享受了这六七年再说,在古萧成亲之前,想法子把自己嫁出去就是了,若是能把自己嫁在这风光秀美的上里镇上,那就更是再好不过了。 这些,都还遥远着呢,如今,就让她先享受享受这窝在书堆里的米虫生活吧!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丫头们 > 李小暖舒服的叹了口气,伸展着身子,冬末听到动静,走到床前,掀起了帘子,李小暖冲她灿烂的笑着,冬末被她的笑容感染着,也跟着心情明快起来,笑着说道: “看来姑娘是真正歇过来了!” 李小暖重重的点着头,翻身坐了起来,冬末取了衣服过来,侍候着李小暖穿了衣服,洗漱梳理整齐了,李小暖在屋里走了一圈,仔细看了看各处,坐到了东厢外间南窗下的矮榻上,冬末泡了杯茶端过来,笑着说道: “这是老祖宗打发人送过来的碧螺春,夫人让人送了半斤明前,说是给姑娘先吃着,少爷也打发人送了半斤茉莉花茶来,说是今年春天自己窨的,特意送来给姑娘品尝品尝,我先收起来了。” 李小暖接过杯子,慢慢喝了一口,笑着说道: “有些淡。” 冬末抿嘴笑了起来, “我特意少放了些茶叶,姑娘年纪小,这茶略喝点就好,太浓了容易伤了脾胃。” 李小暖点了点头,笑盈盈的靠在榻上的靠枕上,悠悠然品着茶。 冬末转身从百宝格上取了个匣子下来,打开来递到李小暖面前,眉开眼笑的说道: “姑娘睡着的时候,澄心院的婆子给姑娘送了月例银子过来,一共四两,我就先收在这匣子里了。” 李小暖忙放下杯子,直起身子往匣子里看去,她还没见过银子是什么模样。 匣子放着两个小小的带霜起丝的银饼子,李小暖掂起一块来,仔细看了看,小心的放了回去,满足的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冬末问道: “澄心院是夫人住的院子?这月例银子怎么会这么多?” “嗯,夫人住澄心院,少爷住梧桐院,大小姐是蔷薇院,二小姐住菡萏院,姑娘的月例,和少爷、大小姐、二小姐一样,一个月二两,那婆子说,这是姑娘八月和九月两个月的月例银子。” 李小暖低头看着匣子里的银子,心里泛起股暖意来,周夫人必是怜她穷困,才这样一次给了她两个月的月例银子。 “唉,要是每个月都有四两银子还好些。” 冬末感叹起来,李小暖怔了怔,疑惑的看着她,冬末合上匣子,看着李小暖低声解释道: “府里的婆子丫头,总是巴高踩低的多,姑娘这样身份,虽说有老祖宗和夫人怜惜着,可下面也少不得要打点一二,这日子才能好过些,这一个月二两银子哪里够用的?!” 李小暖怔了怔,面色微微阴郁了下来,垂着眼帘思量了片刻,笑盈盈的歪着头看着冬末问道: “我把这月例银子都打点出去,那些人可能象对云姗和云欢一样对我?” 冬末失笑起来,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李小暖说道: “那怎么可能?!姑娘就是再多个十倍银子花出去,也不能够!” “那就是了,就算咱们把这银子全都打点出去,也没用不是!既然这样,还花这冤枉银子做什么?!你记着,往后依着府里的规矩,该打赏的时候就赏,该赏多少就赏多少,多的一分没有!不该赏的,也是一分没有!” 冬末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小暖,半晌才缓过口气来, “姑娘真真是……” 冬末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憋出句话来, “真真是,想得明白通透!” 李小暖笑眯眯的看着她,端起杯子,又慢慢品起了茶。 冬末收好匣子,转身看着悠然自得的喝着茶的李小暖,无奈的叹了口气: “姑娘真真是……唉!” 冬末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那五个三等丫头,姑娘这会儿见一见可好?姑娘过了眼,我也好赶紧派了差使,排了班让她们当值,这院子才好规矩齐整起来。” 李小暖连忙点头答应着,冬末转出东厢,带着五个丫头进来,垂手侍立在榻前,李小暖端正的坐在榻上,微笑着仔细打量着五个丫头,声音沉稳的问道: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原在哪一处当差?” 站在最左边的丫头微微有些胆怯的抬头看了眼冬末,冬末冲她颌首示意着,那丫头上前半步,曲膝福了福回道: “回姑娘话,奴婢叫小玉,今年十三岁,原在梧桐院当差。” 说完,抬起头,胆怯的看了看李小暖,李小暖仔细打量着她,眉眼细长,皮肤略有些黑,嘴唇有些厚,显得极是老实本份,李小暖冲她温和的笑了笑,小玉舒了口气般退了回去,紧挨着她的丫头上前半步,声音清脆的回道: “回姑娘话,奴婢叫秋叶,今年十二岁,原也在梧桐院当差。” 秋叶直眉杏眼,皮肤白皙,鼻子略有些塌,眼神直直的看着李小暖,带出几分怔怔的执拗来,李小暖笑了起来,抬手示意她退了回去,站在中间的丫头稳稳的上前半步,曲膝回道: “回姑娘话,奴婢叫兰初,今年十一岁,原在蔷薇院当差。” 李小暖仔细打量着兰初,皮肤微微呈小麦色,细眉细眼,小鼻头圆圆的很是可爱,抿着嘴不说不笑时,显得敦厚憨直,说笑间,露出两颗小虎牙,显出几分俏皮来,正小心的打量着李小暖,李小暖迎着她清亮的眼神,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遗珠处处有,这一颗就极好。 兰初退了回去,后面一个丫头上前曲膝回道: “回姑娘话,奴婢叫小秀,今年十三岁了,原在菡萏院当差。” 李小暖仔细的看着小秀,体形显得有些粗壮,浓眉大眼,目光微微呆怔着看着李小暖,明显得四肢比头脑生得更好,李小暖笑了起来,温和的说道: “小秀有些个拗口,以后叫秀纹吧。” 秀纹磕头谢了李小暖,退了回去,最右边一个丫头上前半步回禀道: “回姑娘话,奴婢叫迎春,今年十四岁,原在澄心院当差。” 听到迎春这个名字,李小暖眯了眯眼睛,脸上浮出笑意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迎春,削肩细腰,容长脸儿,柳眉凤眼,皮肤细白,比冬末还要出色些,李小暖微笑起来, “迎春……不如春俏好听,就**俏吧。” 春俏忙垂着眼帘,磕头谢了,退了回去。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整顿 > 李小暖转头看着冬末,笑着吩咐道: “该如何排班、如何当值,你依着府里的规矩,看着安置就是了。” 冬末飞扬着眉梢,忙笑着曲膝答应了,转身看着五个丫头,利落的分派着: “小玉和秀纹一班,秋叶和春俏一班,白天轮流在这屋里听使唤,兰初就跟着我,夜里,我就在碧纱橱外的暖阁里侍候着,外间,你们五个轮流当值。” 冬末安置完,转头看着李小暖,曲了曲膝笑着问道: “姑娘看看,这样可妥当?” 李小暖笑盈盈的点着头,冬末绽放出满脸笑容来,转过身,沉声吩咐道: “今天下午小玉和秀纹就先当值吧,今天晚上从秋叶开始轮流值夜。” 几个人答应着,小玉和秀纹退到东厢门口,垂手侍立着听传唤,秋叶等人退了下去。 李小暖转头看着窗外,看着秋叶等人进了东厢,冬末取过杯子,仔细交待着兰初,命她重新泡茶进来。 兰初用托盘托着杯子出去了,冬末顺着李小暖的视线看向东厢,笑着禀报着: “姑娘睡着的时候,我和魏嬷嬷商量着,把四个小丫头安顿在西厢北间里了,那间屋子最大,春俏她们五个,安顿在东厢,北间大些,住了兰初、小玉和秋叶三个,南间小些,给秀纹和春俏住了,西厢南间就空着留做库房,咱们这个东厢的耳屋,太小了些,实在收不下什么东西。” 李小暖抿嘴笑了起来, “咱们往后还能有什么东西好收的?就是这个耳屋,都得是空着的,倒不如……” 李小暖顿了顿,咽回了后面的话,这一路上,她已经能看得出来,这古家的下人中,每一等级的吃穿用度区别鲜明,她新来乍到,还是由着府里的规矩好。 “姑娘是不是觉得哪里不妥当?” 冬末小心的看着李小暖问道,李小暖转过头,满眼笑意的看着她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府里的规矩,姐姐最清楚不过,这院子里,往后还请姐姐多费心才好,小暖若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姐姐也要提醒了小暖才是。” 冬末眼睛亮亮的看着李小暖,曲了曲膝,郑重的说道: “姑娘放心,冬末必尽心尽力伏侍着姑娘,姑娘好了,冬末才能好呢!” 不大会儿,魏嬷嬷进来,和冬末一起,指挥着小丫头子擦洗、归置着各处,李小暖坐在西厢窗下的书桌前,安静的一笔一划的描着夫子给的字帖。 申末时分,李小暖站在铜镜前,仔细理好了衣服发髻,带着冬末和小玉往瑞萱堂过去了。 吃过晚饭,李小暖和古萧、古云姗姐妹陪着李老夫人说了半天话,眼看着天色晕暗下来,才告辞出来。 出了院门,古云姗顿住脚步,满脸笑容的拉了李小暖的手,低声说道: “本来今天下午就想过去看你的,担心你这几天路上累着了,要好好歇一下午才好,我和云欢才耐着性子没敢过去扰了你。” 李小暖笑着正要说话,古云欢拉了她另一只手说道: “刚来的路上,我和姐姐商量了,明天上午你要和古萧去上课,也不得空,那就下午,我和姐姐一起过去松风院看你!” 李小暖笑着点着头,古萧挤过来,急忙说道: “还有我,我也去。” “你今天下午不是去过了?” 古云姗拍了拍古萧的肩膀说道, “那不算!那是帮妹妹看房子去的,不能算过去看过妹妹了!” 古萧仰头看着古云姗争辩道,古云欢推着古萧说道: “你想去就去好了,又没人不让你去的!” 四个人说笑着穿过后面花园,告了别,各自回去院子了。 冬末和小玉跟着李小暖转过一座假山,暮色中,松风院院墙另一边飞快的闪过一个苗条的人影,闪身进了松风院大门。 冬末眉梢立即竖了起来,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盯着院门,脸色沉了下来,转头看了眼小玉,小玉看着院门,转过头,满眼恐慌的看着李小暖,微微有些颤抖的说道: “奴……奴婢,象是看到,有个人影子……进去了。” 李小暖微笑起来,声调轻松随便的说道: “想是哪个丫头领了什么差使,天晚了,赶着回来罢了。” 小玉面容放松下来,忙笑着点着头, “姑娘说得是,也不知道是谁,倒吓了我一跳。” 李小暖笑盈盈的转过头,看着眉梢倒竖着的冬末,轻轻拉了拉她,步履安然的进了院子。 魏嬷嬷迎了出来,李小暖笑着打发她回去歇息了。 冬末跟着李小暖进了东厢,李小暖坐到榻上,转头看着冬末问道: “是春俏?” “嗯,我看着象是那丫头!” 冬末眉梢高高的挑着,满脸恼怒的转身就要出去, “我去问她!” “回来!” 李小暖叫住了她,示意她坐到榻沿上,低声说道: “你这会儿去问她,若她不肯说,再不肯认,叫起撞天屈来,岂不就要闹起来了?这满院子的丫头,脾气禀性,后头的关联,咱们一无所知,就算没有闹起来,也保不准明天没人把这事传出来,咱们刚搬到这院子里不过一天功夫,就闹出事来,你我脸上岂能好看?”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算了?万一往后出了大事……” 冬末焦躁起来,李小暖抬手止住了她,拧眉思量了片刻,抬头看着冬末吩咐道: “你去把这院子里所有的丫头都叫进来,我先敲打敲打,往后若再违了规矩,也算不得不教而诛了。” 冬末点了点头,不大会儿,叫了众丫头进来,规规矩矩的站成了两排,垂手侍立着,李小暖端坐在榻上,沉着脸挨个打量了一遍几个丫头,声音平缓的说道: “我这里,规矩严,若说好处体面,却是半分也没有!你们谁若有难处,也不必勉强,只管说出来,明天我回了夫人和老祖宗,仍退回原处当差就是了。” 几个丫头迟疑不定的左右看了看,忙又低下了头,冬末打量着众人, “姑娘的话都听到了?若有难处,只管说出来就是。”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上早学 > 停了一会儿,李小暖微微露出丝笑意,接着说道: “既然都是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这里侍候着,这就是咱们主仆的缘分,这院子里……” 李小暖顿了顿,这院子,是古家最没有份量的院子,她没有任何可以许诺、可以给予的东西,李小暖心里突然涌起股浓重的苍凉来,垂着眼帘沉默了片刻,才看着众人,慢慢的接着说道: “在这院子里当差,处处都要谨慎,不要与人争强斗胜,府里的规矩一步也不能错了去,若……结了怨,犯了错,没有人能替你们挡下半分来。” 李小暖的声音低落到几不可闻,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停在了低垂着头的春俏身上,众丫头跪了一地,参差不齐的磕头应承着: “是!” 李小暖挥了挥手,打发众丫头退了下去,兰初进屋收拾床铺去了,小玉和秀纹去后面净房准备沐浴的热水和棉帕等物,李小暖垂着眼帘,思量了片刻,叫了冬末过来,低声吩咐道: “从今天起,这院子里,你和魏嬷嬷不能都出去,必要留一个看着,这几个丫头,你多多留心着些,脾气性格要早些摸清楚了才好,还有,” 李小暖顿了顿,转过头,面容冷静的看着冬末吩咐道: “你是家生子儿,父母又是一直在老宅这里当着差使的,想办法打听清楚咱们院子里这些丫头的底细,家里如何,谁和谁要好,谁和谁有过节,嗯……” 李小暖眼珠微转,接着吩咐道: “不光咱们院子里的人,这府里的闲话、传说,都听着些,小心着些探着话,千万别露出猴急相来,让人觉察出你在打听事,那就不好了。” 冬末答应着,怔怔的看着坐在榻上的李小暖,幼小瘦弱的身体裹在粗麻布丧服里,不过六岁的孩子,可说出来的话,却仿佛是六十岁的老人,稚嫩的脸上,漆黑的眼睛幽深得看不见底,冬末突然觉得眼前的李小暖诡异异常,禁不住轻轻打了个寒噤,低声说道: “姑娘,在外头,可千万别这样子说话……” 李小暖恍过神来,仰着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冬末,点了点头, “嗯,谢谢你。” 冬末带着小玉和秀纹侍候着李小暖沐浴洗漱干净,换了身细麻布短衣裤,李小暖打了个呵欠躺到了被窝里,冬末笑着说道: “姑娘只管安心睡,明天寅末我过来叫姑娘起床。” 李小暖打着呵欠点着头,缩进了被窝里。 第二天寅正一刻刚过,魏嬷嬷就叫开了院门,东厢的灯跟着亮了起来,秋叶和春俏轻手轻脚的起来,收拾好自己,出了门,捅开了倒座间的茶炉,又叫醒了小丫头们,小院子打着呵欠忙碌起来。 寅末刚过,冬末带着兰初,点亮了正屋的灯,魏嬷嬷把不肯睁眼的李小暖从被窝里拖了起来,手脚利落的侍候着她穿着衣服。 “姑娘!少爷来了!” 秋叶的声音在门口响亮的禀报着,李小暖一下子惊醒过来,急忙转过头,惊讶中带着丝不满,看着古萧拎着个靛蓝粗布包袱,神清气爽的跨进了东厢内室。 冬末匆忙曲了曲膝,笑着说道: “姑娘还没洗脸呢,少爷先到外间坐一坐,让小丫头泡杯茶给您喝,我们姑娘一会儿就好!” “不用喝茶,我就在这儿等着小暖妹妹。” 古萧将包袱放到几上,转身坐到了旁边的扶手椅上,李小暖转头看着他,微笑着细声细气的说道: “古萧,你还是到外面等我吧,我还在穿衣服呢!” 古萧怔了怔,上下打量着李小暖,指着李小暖笑了起来, “小暖妹妹,你的衣服已经穿好了!你看看!” 李小暖眉梢耸拉了下来,满眼苦恼的看着古萧,冬末掩着嘴“吃吃”笑了起来,跟姑娘比,少爷就有些憨憨的了。 魏嬷嬷、冬末侍候着李小暖很快洗漱干净,绾起两个抓髻,魏嬷嬷用靛蓝粗布包袱包了三字经和小楷本,递给了李小暖,古萧指着兰初吩咐道: “你去看看,小暖妹妹的燕窝粥好了没有,赶紧端上来。” 兰初急忙转头看着冬末,冬末怔了怔,李小暖拎起自己的包袱,推了推古萧的包袱说道: “我从来不吃那东西,咱们赶紧走吧,要是晚了,夫子会发脾气的。” 说着,李小暖脚步匆匆的往门外走去,古萧怔了怔,顾不得其它,急忙拎起自己的包袱,看了眼屋角放着的沙漏,跟在李小暖后面出了正屋门。 外面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清新的晨雾中带着丝丝凉意和微甜的桂花香,李小暖眯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古萧紧走了几步,追上李小暖,一手挽着包袱,一手抓住李小暖的手, “小暖妹妹,我牵着你走,天还没亮呢。” 李小暖一声不吭的甩开古萧的手,加快了脚步,沿着抄手游廊,往院子外奔去,古萧拎着包袱追了上去: “小暖妹妹,小暖妹妹……” 魏嬷嬷紧跟在后面,担心的叫着: “姑娘、少爷,慢些!慢一些!” 李小暖冲到院门口,等候在院门口的吴嬷嬷和山水、烟云两个小厮吓了一跳,李小暖满脸笑容的冲吴嬷嬷挥着手说道: “快走快走,晚了夫子要发脾气的!” 吴嬷嬷笑了起来,蹲下身子,伸手抱住李小暖,笑着说道: “表小姐,不用这么急,咱们从园子后角门穿过去,也就是一刻钟功夫就到了,哪里会晚的?!” 古萧急匆匆的追上来,一把拉住李小暖的手,微微有些喘息着说道: “小暖妹妹,小暖妹妹,你跑得太快了。” 魏嬷嬷也追了上来,笑着说道: “姑娘可不能跑这么快,要是绊倒了可怎么好?!” 李小暖满面笑容的点着头,偷偷甩着古萧的手,古萧牢牢的握住李小暖的手,牵着她,步履稳稳的往后面园子里走去。 李小暖转头看着古萧,低声说道: “你松开我,包袱重,我要换个手拎着。” 古萧迟疑着松开李小暖,看了看她手里的包袱,学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咱们府里的规矩,这书包袱只能自己拎着,要不然我就帮你拎着了。”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一视同仁 > 李小暖转过头,看着古萧,笑容灿烂的说道: “我喜欢自己拎着书包袱!” 古萧也跟着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把包袱换了个手,就要转到另一边去拉李小暖的手,李小暖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笑盈盈的低声说道: “古萧,往后没有人的时候,你不要叫我小暖妹妹好不好?” 古萧怔了怔, “那我叫你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叫你小暖妹妹?” 李小暖轻轻咳了一声,满面笑容的低声说道: “你小声些!古萧,你想啊,小、暖、妹、妹,要四个字呢,叫起来多麻烦!你叫我小暖多好听!” 古萧认真的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转头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小暖……那我还是叫你妹妹好了,反正我只有你一个妹妹!” 李小暖一时窒住了,转头看着古萧,古萧弯着眼睛笑盈盈的看着她,李小暖咬了咬嘴唇,压着声音说道: “不要叫我妹妹!叫我小暖!” 古萧怔了怔,忙往李小暖身边挨了挨,好脾气的哄着她, “小暖,你别生气,小暖就小暖,那我叫你暖暖吧,暖暖比小暖好听。” 李小暖无奈的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 “咱们还是快一点走,别让夫子等急了。” “嗯!” 古萧重重答应着,拎着包袱跟上李小暖,往园子后角门走去。 外院书房里,王夫子已经端坐在椅子上等候着了,古萧和李小暖恭敬的请了安,呈上了窗课本子,和往常一样,王夫子几句话就打发了李小暖,开始盯着古萧背书、给他讲书。 早课上到辰初两刻,王夫子收了书,古萧和李小暖施礼告了退,跟着吴嬷嬷等人穿过园子,径直往瑞萱堂去了。 瑞萱堂里,周夫人、古云姗姐妹早就过来了,见两人进来,李老夫人一迭连声的吩咐着: “碧莲呢,快去叫人传早饭进来,念了一早上书,该饿坏了!” 古萧长揖请了安,就被李老夫人拉过去,搂在怀里,满头满脸的抚摸着,古萧仰着头,笑着说道: “我不饿,早上菊影姐姐给我吃过燕窝粥和点心了。” 古萧仿佛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李小暖说道: “暖暖早上没吃东西,肯定饿坏了!” 李小暖坐在榻沿上,笑盈盈的看着李老夫人说道: “我就是觉得不想起床,倒没觉得饿。”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转头看着周夫人感慨的说道: “我小时候就最恨这个早学,要是冬天里,要等到快下早课了,天才能亮,外面天寒地冻的,被窝里那样暖和着,真正的不愿意起来!” 周夫人跟着笑了起来,正要说话,古萧抢着说道: “老祖宗,我能起来!冬天里我也能起来!” 李老夫人和周夫人一起失笑起来,李老夫人抚着古萧,宠溺的夸奖道: “我们萧儿最勤奋不过,将来这书肯定能念得好!” 碧莲指挥着丫头婆子,很快摆了早饭进来,众人坐了,周夫人奉了箸,李小暖忍着饿,慢条斯理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一碗粥,又吃了三个素馅包子,一个油盐酥鉼,才觉得饱了。 李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李小暖。 一时吃了饭,古萧拉着李小暖急忙告了退,巳正一刻还要上学。 古云姗和古云欢姐妹陪着李老夫人说一会儿话,也告退回去了。 看着两人离了院子,李老夫人示意周夫人坐到榻沿上,温和的说道: “从明儿起,松风院也照着她们姐弟的例,每天让人送一两燕窝、五钱冰糖过去,让冬末看着人熬了给小暖吃。” 周夫人怔了怔,微微有些迟疑的看着李老夫人,低声说道: “小暖是个懂事可人疼的,母亲疼爱她,我也怜惜她,这燕窝在咱们家虽说不值什么,可到外头,毕竟还算是个贵重物儿,若是吃惯了,往后离了咱们家,岂不是倒要苦着她了?” 李老夫人满眼笑意的看着周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女孩儿虽说不能凭着读书科举入仕,为官做宰的,可女儿家将来嫁进什么样的人家,能辅佑着丈夫做些什么事,将来生了孩子,又会如何,谁又能说得准呢?!小暖那孩子,咱们既然留下她,就不要委屈了她去,再说,咱们家也不少那点子银钱不是。” 周夫人温顺的笑着,点头应承道: “母亲说得极是,我这就打发人送过去。” 李小暖和古萧中午下了学,到瑞萱堂吃了午饭,喝了杯茶,陪李老夫人说了几句话,古云姗就引着三人告退出来,出了瑞萱堂,直奔松风院去了。 古云姗和古云欢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金桂,各自吩咐丫头收了半荷包桂花,准备回去做香囊,收好桂花,又看了一会儿花草,两人才进了正屋,东厢西厢里外看了,古云姗用手指挑着帷幔,皱起了眉头, “这些帷幔帘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了,让针线房的人去做了没有?” “已经让人去做了,连这屋子里的坐垫、坐褥什么的,母亲都让人去做了!” 古萧忙跟在后面解释道,古云欢笑了起来,轻轻推了推李小暖说道: “小暖妹妹,你赶紧求求大姐姐,大姐姐发句话,这帷幔帘子说不定明儿就能得了!” 李小暖疑惑的看着古云欢,古云姗笑了起来,松开帷幔,下意识的用帕子擦了擦手,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母亲让我学着中持中馈,先把针线房交给我管着,这可用不着小暖妹妹再来求,等会儿我就去给小暖妹妹催催帷幔帘子去,如今咱们都守着孝,针线房也没什么活计好做,按理说,今天就应该送些过来的!这院子倒是极好,配着这样的帷幔帘子,可就可惜了!” 李小暖满眼惊叹的看着古云姗,曲膝行着福礼,笑盈盈的说道: “小暖先谢过大姐姐了,大姐姐真是厉害,要管着那么些嬷嬷们,小暖想想都觉得害怕!” 古云姗捏了捏李小暖的面颊,笑盈盈的说道: “你才这么点,当然是想想就害怕了,等你象我这么大,该学着管事时,就不怕了。” 李小暖笑着点着头。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要知足 > 三人坐着喝了杯茶,说了一会儿闲话,没再多做停留,就告辞回去了。 李小暖将三人送到院子门口,看着几个人走得远了,才悠悠然的转回到正屋,懒懒的歪在了东厢榻上想着心事。 冬末泡了茶,笑盈盈的送进来,满眼喜悦的看着李小暖禀报道: “姑娘,上午的时候,夫人打发人送了一包燕窝和一包冰片雪花糖过来,吩咐每天早上熬了给姑娘上早学前吃!” 李小暖怔了怔,微微皱着眉头问道: “这燕窝,府里除了老祖宗、夫人和少爷,两位小姐有没有?” “有,两位小姐和少爷一样,都是每天一两燕窝,五钱冰片雪花糖,如今姑娘也是同样的份例。” 冬末笑着回道,李小暖放松下来,笑盈盈的看着冬末,低声吩咐道: “你把东西拿过来我看看。” 冬末微微垂了垂眼帘,笑着曲膝答应了,转身出去,片刻功夫,用帕子托着两窝燕窝和几块冰糖过来,李小暖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又掂起燕窝对着光仔细看了片刻,才放回到冬末手里,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我还是头一见这个东西,这样子真是好生奇怪。” 冬末仿佛舒了口气,捧过燕窝,翻转着看了看,满脸笑容的禀报道: “我已经把燕窝泡上了,过一会儿,让小玉仔细挑干净了,明天一早起来炖上,姑娘明天可要早一刻钟起来,吃了燕窝粥再去上早学。” 李小暖点了点头,冬末笑吟吟的捧着燕窝和冰糖送了回去。 李小暖端起杯子,悠悠哉哉的喝着茶,看着冬末的背影,心里泛起丝丝温暖来,冬末倒是实心为着她好,送到这院子里的燕窝必是比别处差了不少去,看冬末的神情,是不想让她知道这事,这样的事,知道了也只会徒增烦恼,没有半分益处! 世人心难平,说的就是这个吗?李小暖眯着眼睛感慨起来,象她,在福音寺寄居时,饭都吃不饱,古家和她,不过有那么一丝可认可不认的瓜葛,就那样尽心尽力的带着她和她父母的棺木回来,帮她安葬了父母,把她当自己家孩子一样对待,让她念书,院落、丫头、婆子,一模一样的安置着,如今又一天一两燕窝的送过来。 若她还抱怨下人势利,嫌弃这燕窝不好,冰糖不甜,岂不成了笑话! 下人势利,哪有不势利的人?不过大势利、小势利罢了,她这个境况,凭什么要人家不势利的?! 冬末一直在老祖宗身边当差,性子又强,往后要找机会开导开导她才行。 李小暖靠在榻上,喝完了杯子里的茶,进去睡午觉了。 睡了大半个时辰,李小暖起来洗漱梳理干净,坐到西厢书桌前,将薄薄的宣纸覆在楷书帖上,平心静气的凝神影起字来。 早上和上午学的三字经,还有古萧借给她的那些个书,她早就背完了,夫子给古萧上课的时候,她已经慢腾腾的写完了夫子留的两页小楷,这一下午,就都是自己的辰光了。 李小暖写了小半个时辰的字,站起来,走到院子里,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儿,叫了两个小丫头,指挥着她们,将院子里的菊花重新摆放过了,站在游廊下,惬意的欣赏了一会儿,才进屋继续练字去了。 针线房有人送了几幅帘子过来,冬末收了,带着小丫头换了旧帘子下来,李小暖晃过去,笑盈盈的伸手抚着刚挂上去的淡灰色细棉布帘子,冬末笑着解释道: “姑娘戴着重孝,只好用这样的帘子。” 李小暖转头看着冬末,认真的说道: “我喜欢这样的细棉布,又软又密,摸起来很温暖。” 冬末笑了起来,李小暖放下帘子,笑盈盈的回到西厢,继续影字去了。 冬末仿佛想起了什么,跟着李小暖进了西厢,低声说道: “姑娘,少爷的生辰,就是下个月初六,也没几天了,咱们得好好想想送些什么礼物才好,别落到后面,让人笑话了去。” 李小暖手里的笔顿在了半空,垂着眼帘想了想,转过头看着冬末,微笑着说道: “也没什么好想的,魏嬷嬷针线好,回头让她用心做几个素荷包、扇套什么的,到时候送过去,是那么个意思也就是了。” 冬末挑起了眉梢,看着李小暖正要说话,李小暖仰头看着她,郑重的说道: “冬末姐姐,咱们没人没银子,我又小,不管送什么,只要心意到了,老祖宗、夫人和古萧都不会挑礼的。” 冬末怔了怔,李小暖目光沉静的看着她,接着说道: “冬末姐姐,我知道你的心意,可你想一想,这府里,我应该越过谁去?退一万步说,最算我是夫人亲生的,论年纪也是最小,凡事落在最后也是常理不是?” 冬末张了张嘴,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 “姐姐都是为了我好,可姐姐想一想,我和魏嬷嬷当初寄居在福音寺的时候,连饭都吃不饱,老祖宗和夫人怜我孤苦,帮我安葬了父母,又这样金尊玉贵的收留了我,别说古家视我如已出,就是只管得我暖饱,我都感激不尽,再没什么好挑剔抱怨的。” 冬末微微有些动容,李小暖仰头看着她,拉了她的手接着说道: “这些日子,姐姐是打心眼里对我好,小暖都知道,这些都是小暖的福气,古家上上下下这样待我,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好福气,冬末姐姐,别说是现在这样的日子,就是比这个差上十倍去,我都满足得没半分挑剔处!” 冬末眼泪汪了出来,伸手抱了抱李小暖,声音微微有些沙哑的说道: “冬末知道姑娘的意思,这两天,是冬末太牛心左性着要强了些,姑娘说得对,姑娘放心,往后,冬末陪着姑娘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李小暖眼睛亮亮的笑了起来,伸手抱住冬末,飞快的在她脸上亲了下,这个冬末,果然是个一点就透的! 冬末被李小暖亲得怔了怔,片刻才反应过来,搂着李小暖“咯咯”笑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同窗 > 第二天一早,古萧还是一样过来叫了李小暖,紧紧牵着她的手,一起去上早学。 下午,李小暖一觉醒来,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儿,就坐到西厢窗下一笔一划的影字帖去了。 写了一会儿,李小暖放下笔,有些无聊起来,起身把屋子里里外外转了个遍,整间屋子里,只有西厢书桌上放着的那三四本书,李小暖拎起来,翻了翻,又扔了回去。 没有书看的日子越来越无法忍受,古家有一幢楼的书,可远水解不得近渴,这会儿,她要是到取书看,说不定要被人当成怪物了,还是谨慎些好,也许古萧那里能有什么书可以看…… 李小暖正胡思乱想着,小玉在门口扬声禀报道: “少爷来了!” 李小暖眼睛闪亮着笑了起来,刚想着古萧,他就来了! 李小暖急忙迎了出来,古萧脚步轻快的进了屋,菊影拎着个包袱跟在后面,笑盈盈的曲膝福了福,古萧上前拉住李小暖的手,笑着说道: “暖暖,咱们两个一起背书写字吧,一个人怪没意思的。” “少爷非要过来和表小姐一处背书写字!“ 菊影站在古萧后面笑盈盈的说道,冬末已经迎了出来,接过了菊影手里的包袱放到了西厢桌子上,吩咐兰初去泡茶。 古萧拉着李小暖叽叽咕咕的说了一会儿话,伏在桌子上,取过李小暖影的字仔细看了看,转头看着李小暖夸奖道: “暖暖,你的字写得很不错了,就是,这里的用笔不对,你应该这样子……” 古萧握着李小暖的手示范着, “……这里,要这样顿一顿,起笔要慢一些,字才能有骨,才好看。” 李小暖有些惊讶的跟着古萧运着笔,她倒没注意,古萧的字,竟已经写得极好看。 “古萧,你的字写得真是好看!” 李小暖转头看着古萧赞叹道,古萧眼睛亮着,开心的笑了起来,重重的点着头说道: “母亲也这么说!” 李小暖失笑起来,古萧微微有些失神的看着李小暖灿烂的笑容, “暖暖,你笑起来真是好看!” 李小暖怔了怔,瞪大眼睛盯着古萧看了一会儿,放下笔站了起来,笑着说道: “夫子留的字,我都写完了,书也背好了,你呢?” 古萧的脸苦成了一团, “夫子留的字倒是写完了,就是书,还没背好,暖暖,夫子每次只给你留十行三字经,我要背的书可多得多了!背完了,还要解书,很难的!” 李小暖笑着看着古萧,拉过古萧的书翻了翻说道: “古萧是男儿啊,又那么聪明,这些书不多的,要不,我陪着你一起背吧。” 古萧急忙点头答应着。 李小暖给古萧提点着,一句句问着他什么意思,古萧兴致高了起来,极其好为人师的给李小暖解着书,两人说说笑笑,不过小半个时辰,古萧的书就大致背了下来,李小暖推开书,看着古萧笑盈盈的说道: “我背书,喜欢先背到象你这会儿这样,然后等会儿,再背两遍,过上大半天,再背一遍,就再不会忘了,你也这样吗?” 古萧摇着头, “我都是一气背出来的。” “那你试试我的法子,好不好?咱们先到外面看看菊花,回来再背。” “好!” 古萧伸手就要牵李小暖的手,李小暖把手往后背了背,看着古萧重重的说道: “我自己走!” 古萧抬手挠了挠头,憨憨的笑着说道: “暖暖你这么小……” “我不小!” 李小暖打断了古萧的话,古萧忙点着头,跟在李小暖后面出了屋子,两人并肩站在游廊下看着院子里的菊花,李小暖转头看着古萧,笑盈盈的问道: “古萧,你下午做好了夫子留的窗课,空下来的辰光做什么?” “嗯……以前在京城的时候,经常跟着老祖宗、母亲出门,有时候,恪表哥也带我出去玩儿,挺忙的!” 古萧仔细的想着说道, “那现在呢?昨天你做好了窗课,做什么了?” 古萧挠了挠头,看着李小暖奇怪的说道: “昨天不是和大姐姐、二姐姐过来看你了吗?” 李小暖窒住了,满心郁闷的看着古萧,径直问道: “古萧,你除了跟着夫子念那几本书,还看别的书吗?你还有没有别的书?” “有,我有好多书,去年恪表哥还送了套大荒志异给我,很好看。” 古萧弯着眼睛笑着答道,李小暖眼睛亮了起来,笑容灿烂的看着古萧,温软语的央求着他, “古萧,把你的书,特别是那套大荒志异,借给我看看好不好?” 古萧毫不犹豫的点着头,点了几下,才恍过神来,又摇起了头, “暖暖,那些书,都很难的,你字都没认全呢,肯定看不懂的!” “字我认全了,要是看不懂,我就去问你!有不认识的字,我也去问你!” 李小暖拉着古萧的手,急忙表着态,古萧又点起了头, “好,我让菊影姐姐去给你拿书!” “不用劳动菊影姐姐跑这一趟,我叫个两个小丫头过去拿吧!” 李小暖急忙拉住正要扬声叫人的古萧,笑盈盈的说道,古萧点着头,弯着眼睛笑着说道: “暖暖你说得对,叫两个小丫头去拿就行了。” 李小暖叫了当值的两个小丫头过来,古萧嘱咐她们去梧桐院找竹枝把那套大荒志异拿过来。 小丫头曲膝答应着出去了,李小暖掂着脚尖,轻轻转了半圈,拉着古萧说道: “古萧,咱们回去再背两遍,今天早些把夫子的窗课做完了!” 古萧答应着,跟着李小暖回到西厢背书去了。 李小暖捧着书提点着,古萧又背了两遍,过了一会儿,再背了一遍,已经很是娴熟,古萧弯着眼睛笑得合不拢嘴, “暖暖你说得对,这样法子背书,真是快了很多,往常,我睡觉前还得背两遍呢,今天背得最快!” 李小暖笑意盈盈的把书塞到古萧手里, “你今天背得专心!背书就是要打足精神,一心一意才能背得又快又好!”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学针线吧 > 不大会儿,两个小丫头子就取了书回来,李小暖喜笑颜开的接过包袱,取出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几本书,放到了桌子上,都是大开张手抄本,淡黄色的金栗纸,极工整漂亮的蝇头小楷,摸着看着都极舒服。 李小暖满足的用手轻柔的抚摸着书本,古萧失神的看着仿佛发着光的李小暖。 古萧和李小暖挤在书桌前,对着本大荒志异,一边翻看着,一边叽叽咕咕的说着话,菊影过来催了几趟,古萧就是不肯回去,菊影只好差了个小丫头回去取了古萧的衣服,侍候着他在松风院重新洗漱梳理过,换了衣服,和李小暖一起往瑞萱堂去吃晚饭了。 从瑞萱堂回来,李小暖捧着书就窝在了东厢榻上,在灯烛下聚精会神的看起书来,春俏、秋叶备好了热水,冬末上前硬拉起李小暖,侍候着她沐浴洗漱了出来,李小暖坐到床上,又捧起了大荒志异。 冬末用棉帕子一边给她绞着头发,一边歪着头看着她手里的书,笑着说道: “姑娘要是个男儿,就冲这份用功劲儿,也得中个状元出来!” 李小暖只顾专心看着书,也没听见冬末说了什么,只应付的点着头,冬末轻轻摇着头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小暖的生活极其规律起来:每天早上和古萧一起跟着夫子念书习字,下午习字、看书,这中间,去古云姗和古云欢的院子里玩了一两回,也去了趟古萧的院子,晚上吃了饭,就陪着李老夫人说笑一阵子,回来就埋头于那几本书里。 转眼就到了九月初六日,古萧和李小暖下了早学回来,见了李老夫人,李老夫人笑着搂着古萧,命人端了极小的一碗一根面过来,看着古萧吃了,笑着说道: “好了,这就算是贺过这个生辰了,小孩子家,可扛不住大庆贺去!” 古萧吃了面,从袖管里取了只极小巧的棉布素荷包出来,递给了李老夫人,笑着说道: “老祖宗你看看,这是暖暖给我的生辰礼。” 李老夫人接过荷包,翻看了片刻,又仔细看了看针角,转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这荷包做得极好,看这针角,极是细密工整,可不象是你这个年纪能做出来的!” 李小暖脸上泛起层红晕来,不好意思的说道: “老祖宗真是……我还没开始学针线,这是托魏嬷嬷做的。”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拿起荷包又仔细的看了看,转身把荷包递给了周夫人,笑着说道: “你看看这荷包,看看这针角。” 周夫人接过荷包,里外翻转着仔细看了看,把荷包递给古萧,转头看着李老夫人笑着说道: “这荷包里外针角都一样,若不细看倒还罢了,仔细看了才发觉这中间的不凡。” 李老夫人笑着点着头, “我倒是差点忘记了,小暖的母亲姓连,是秀州连家的姑娘,唉,这些年,连家也败落得不成个样子了,这连家当初就是开绣坊起家的,连家姑娘都是从会走路就开始掂针动线,个个都有一手好针线,这魏嬷嬷想是连家的家生子儿,这针线活也是一等一的。” 周夫人微微扬了眉梢,笑着说道: “母亲说的连家,是那个号称遍地锦绣的连家?” “可不是!” 李老夫人感慨起来, “当年连家别说在秀州,就是在两浙路,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那时候,宫里头用的绣品,都是指定着非连家绣坊出来的不要,那是何等兴旺!也不过两三代功夫,就败落得这样了,唉!” 李老夫人看着古萧手里的荷包感叹着,古云姗站起来,从古萧手拿过荷包,笑着说道: “给我看看!” 古云欢也凑过去,和古云姗一起翻看着那小小的素白荷包。 李小暖微微有些怔神的看着李老夫人,她从来不知道,这具身体的母家竟还这样显赫过,魏嬷嬷在福音寺时做的那些绣品,一件不过只卖几十个大钱,看李老夫人对这荷包的评价,那些绣品可真是贱卖得厉害了! 李老夫人转过头,温和的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你这个年纪,若依着你外祖家的规矩,早就学得一手好针线了!如今既守着魏嬷嬷这样的好手艺,不学岂不是可惜了的?从明天起,你就开始跟着魏嬷嬷学针线吧。” 李小暖忙笑着答应着, “是!明年我就自己做了这样的荷包给古萧哥哥做生辰礼。”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伸手抚着李小暖的头发,边笑边说道: “这丫头,老祖宗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可这针线,不光聪明,还要功夫,没个三年五年,可做不出这样的荷包来!” 李小暖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古云欢若有所思的翻看着手里的荷包,转头看着李老夫人,笑着说道: “老祖宗,我也想学。” 周夫人转过头,满眼惊讶的看着一脸认真的古云欢,李老夫人微微怔了怔,笑了起来,转头看着周夫人说道: “你看,这个荷包做得好,就勾得这丫头也要学针线了!” 周夫人笑着点着应承着,李老夫人转头看着古云欢,笑呵呵的说道: “好,想学针线,那可是好事!云姗也跟着学学,咱们上里镇三年一回的乞巧会,在两浙路可是头一份!连卫州、润州的姑娘家也要过来炫耀针线呢,谁家姑娘若是拔了头筹,那可是极光彩的事!过个三五年,你们三个姑娘,也给咱们古家挣份脸面回来!” “你们三个可要好好用心学这针线了,若要在上里镇的乞巧会上拔下头筹,可是极不容易的事!” 周夫人满眼笑意的扫过三人,认真的说道,李小暖眨了眨眼睛,转头看着满脸欣喜的古云欢和微笑着点头答应着的古云姗,暗暗伤心的叹起气来,她最讨厌做针线了,如今不但要学,还得学好!学到在整个两浙路都是数得着好! 唉!都是那荷包惹得祸!都是古萧惹的祸!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学针线的好处 > 第二天一早,魏嬷嬷先去周夫人处请了示下,到古云姗和古云欢处教授针线了。 周夫人就打发婆子给松风院送了大小花绷、花架、绣线等东西过来,冬末收了,交给了魏嬷嬷,魏嬷嬷高兴的眉开眼笑,她早就想让李小暖跟着她学学针线了。 下午,李小暖一觉醒来,刚洗漱梳理好,魏嬷嬷就满脸笑容的进来,福了福笑着说道: “要不是前些日子……唉,姑娘早该定下心学学针线了!那些书啊、字的,姑娘家认得几个字也就是了,总还是针线、厨艺这些,才是姑娘家傍身的东西,往后嫁了人,这些可都是要自己动手操持的!” 李小暖满脸无奈的看着唠唠叨叨的魏嬷嬷,苦恼的皱起了眉头,她讨厌做家务,讨厌针线、讨厌厨房! 冬末抿嘴笑着,利落的移开窗户前放着的菊花,好让榻上更敞亮些。 魏嬷嬷盯着李小暖,先从绷花绷开始,耐心的指点着笨笨拙拙的李小暖先学着缝直线。 李小暖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做了会儿针线,抬头看着魏嬷嬷问道: “嬷嬷今天上午去见夫人,夫人说了什么没有?” “夫人说,让我往后就专心教导三位姑娘学针线,上午就去大小姐或是二小姐院子里,看着她们做针线,下午等姑娘放学了,再回来看着姑娘做针线。” 魏嬷嬷仔细的说着,李小暖认真听着,笑着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嬷嬷,老祖宗说,要大小姐和二小姐几年后去拿那个乞巧会的头筹呢。” 魏嬷嬷怔了怔,摇着头笑了起来,转身看了眼冬末,微微迟疑着,低声说道: “这上里镇的乞巧会,整个两浙路的姑娘都要送了绣品过来呢,这头筹,可不容易!当年……” 魏嬷嬷放下手里的花绷,露出骄傲的笑容来, “当年连家每次都会挑几样绣品送到这上里镇来,只不过不跟别家姑娘比就是了。” “嬷嬷这话古怪,送绣品过来,又不跟别家姑娘比,那是为什么?我倒听不明白!” 冬末坐到榻沿上,好奇的说道,魏嬷嬷瞥了眼冬末,带着满脸的傲然说道: “连家的姑娘,都是自己一处比针线的!” 冬末怔了怔,正要说话,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她,笑盈盈的耐心解释道: “冬末姐姐大约不知道,早先,连家的针线在两浙路也算得上首屈一指,当年宫里采买绣品,也是指明了要连家绣坊出来的东西,连家的规矩,姑娘们是从会走路就要开始学针线了,一般人家的姑娘,这针线上只怕是没法和连家姑娘比!” 冬末扬着眉梢,轻轻拍了拍手,恍然大悟的说道: “原来嬷嬷说的是那个号称遍地锦绣的连家啊,原来姑娘的娘亲是连家的姑娘!怪不得嬷嬷针线这样好!那可是,连家的针线,两浙路可没有哪家能比得上的。” 魏嬷嬷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来, “就是这话,连家的姑娘可用不着再用这个头筹抬身价去!” 李小暖怔了怔,转头看着魏嬷嬷奇怪的问道: “这个头筹能抬身价?抬什么身价?” “这个我知道!” 冬末抢着说道: “每一次乞巧会上,不知道多少人家看着针线去挑媳妇的,得了这头筹的,可就是一家有女千家求了,小时候就听我娘说过多少回,哪年哪家的姑娘拔了头筹,多少好人家求亲喽,嫁得哪能哪能好喽!” 李小暖眼睛里闪过丝亮光,咬着嘴唇拎起手里的小花棚,仔细看了看素白丝绸料子上缠成一团的丝线,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冬末说道: “先别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姐姐看看这个,几年后哪能去那个乞巧会上夺魁去?!” 冬末笑着凑过来,仔细看了看, “也算好了,当初我刚掂起针的时候,还不如这个呢!” 魏嬷嬷接过花绷,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线的走向,笑着摇着头, “姑娘刚才可没用心听嬷嬷的话,这线引得乱七八糟!” 李小暖厚着脸皮嘿嘿笑着,往魏嬷嬷身边蹭了蹭,小意的说道: “嬷嬷再说一遍吧,刚才没听明白哪能用针走线的。” 冬末“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叹息着说道: “赶情嬷嬷刚才那样仔仔细细讲了半天,姑娘竟一句没听进去!” 李小暖瞪了她一眼,耍着赖说道: “是没听明白,没听明白!我手脚笨,人也笨,有什么法子啦?!” 冬末睁大眼睛看着李小暖,怔了片刻,笑倒在榻上,李小暖白了她一眼,转身牵着魏嬷嬷的衣袖,声音软软的撒着娇, “嬷嬷再教一遍,这次小暖肯定用心,小暖可是半个连家人呢,要好好学针线,给嬷嬷拿个头筹回来!” 魏嬷嬷放下花绷,一把抱起李小暖,温柔的抚着她,宠爱的说道: “教几遍都行!教多少遍嬷嬷都不嫌烦,姑娘这样聪明,只要姑娘肯学,哪有学不好的?!” “姑娘最会跟嬷嬷撒娇耍赖,就在嬷嬷这里,最象个孩子!” 冬末笑着打趣道,李小暖窝在魏嬷嬷怀里,只笑着不说话,原来那个乞巧会的头筹还有这样的好处,嫁人是大事,就当是当年考大学了,有魏嬷嬷这样的好师傅,再拼上几年功夫,到时候拿个头筹回来,至少不愁没人上门提亲了…… 李小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李小暖的日子开始忙碌起来,每天早早起来上早学,吃了午饭,小睡一会儿,起来写半个时辰的字,然后跟着魏嬷嬷学一个时辰的针线,天就已经晚下来了。 古萧几乎天天过来,和李小暖一起做窗课,以极大的热情指点着李小暖的书法,李小暖极用心、看起来却仿佛是在不经意间引着他背书、讲书,渐渐的,李小暖干脆和他一起背,对于两个人比背书,古萧兴致极其高涨,每天想尽办法要比李小暖快上那一时半分的,以显示自己的年长和聪明。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楞冬末 > 晚饭回来,魏嬷嬷禁止她在烛光下做针线,怕伤了她的眼睛,沐浴洗漱后,李小暖就捧着从古萧那里借过来的大荒志异等书,看得不知身在何地,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冬末一次次催促的实在无奈了,干脆直接把书从李小暖手里抽走,按着她躺到被窝里去。 古萧做完了窗课,若没有事,就腻在东厢榻上,一边看着李小暖做针线,一边缠着她说闲话,李小暖被他缠得腻烦,干脆扔本书给他,让他念书给她听,古萧经常兴致勃勃、绘声绘色的念上一下午的书。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针线房也陆陆续续送了各房的夹衣、薄棉衣过去。 冬末皱着眉头,和魏嬷嬷一起翻看着李小暖的夹衣和薄棉衣,有些生起气来, “这也太不经心了,你看看,这腰身,宽了足有两寸出去!也不是没量过尺寸!” “宽了好,宽了好,我给姑娘改一改就是了,姑娘以前的衣服,都是我经手做的,如今若不过过手,这心还真是放不下去!” 魏嬷嬷仔细翻看着,笑呵呵的说道,冬末看着魏嬷嬷,眨了几下眼睛,想起李小暖说过的话,心平气和起来,和魏嬷嬷继续翻看着衣服, “嬷嬷这话说得也是,我看,姑娘的衣服,还有这院子里的坐垫、被褥、帘子、帷幔什么的,倒不如领了料子出来,咱们自己做,老祖宗的衣服,就从来不让针线房的人做,都是瑞萱堂几个大丫头自己做出来的,我以前还给老祖宗绣过两双鞋面呢!” 魏嬷嬷顿住了手,赞同的点着头, “这话倒是正理儿,咱们这院子十来个丫头,有一半时候都是空闲着的,若是咱们自己做这些东西,这些丫头也能跟着学学针线,女孩子家,这些可都是能傍身的东西!” 冬末兴致高涨起来,轻轻拍了拍手,笑盈盈的说道: “这事是周嬷嬷管着的,我这就去和周嬷嬷说!” 晚间,瑞萱堂东厢,李老夫人歪在东厢榻上,微微闭着眼睛,正听着孙嬷嬷回事: “……冬末那丫头去找了周嬷嬷,说是往后松风院的针线要自己做,公里只管派料子过去就行,周嬷嬷当时就给驳了回去。” 李老夫人睁开眼睛,转头看着孙嬷嬷,沉声问道: “怎么驳的?” “周嬷嬷说,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少爷小姐们的衣服、首饰,该穿什么、戴什么,不能穿什么、戴什么,可都是有规矩的,就算是帘帷、围子,也不是谁想做成什么样就能做成什么样的,若是各院都这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府里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李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 “这话驳得也算有道理。” 孙嬷嬷笑着点着头, “周嬷嬷原在周府就做着管事婆子,这些年,跟着夫人管家理事,也都妥当。” 李老夫人赞同的点了点头,慢慢坐直了身子,仔细思量了片刻,看着孙嬷嬷吩咐道: “这冬末去找周嬷嬷说这个话,只怕是针线房送过去的衣物不妥当,让秋实去一趟松风院,把小厨房做的点心装一匣子送过去给小暖,你悄悄嘱咐秋实,让她探探冬末的话,悄悄打听打听这事,她和冬末最是要好。” 孙嬷嬷曲膝答应了,李老夫人轻轻叹息着感慨道: “下人们巴高踩低也是常情,小暖若看不开这些,倒要伤了她的福份。” “老祖宗也真是的,表小姐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就是夫人,也还没能看开这样的人情世故呢。”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是我想的左了,说起来也怪,萧儿比她还大着两岁,我一想起萧儿,就觉得他还小,还是个小孩子,一想到小暖,总觉得她是个大人一样!” “看表小姐说话行事,乖巧得让人心疼,倒真不象个六岁的孩子!” “唉,穷人家孩子早当家!” 李老夫人微微有些伤感的感慨着,孙嬷嬷也跟着叹息起来,两人沉默了片刻,李老夫人看着孙嬷嬷,沉思着说道: “冬末提的事,倒正合了我的心意。” 李老夫人顿了顿,悲伤的叹息了一声,声音低沉下来: “恒儿去了,萧儿还小,资质也……往后咱们古家还不知道如何呢,就算往后萧儿能中了举,那也是七八年之后的事了,恒儿又是那样……没了的,咱们家在这七八年里头,万事都要小心谨慎着才好,那些没用的排场,能免则免,家里日常用度也要节省着些才好。” 孙嬷嬷伤感的点着头, “老祖宗说得极是,如今咱们闭门守丧,各院里的丫头婆子也都清闲无事的很,倒不如让她们领些针线活去做,也省得太闲了倒要生出事来。” “你这话说得在理儿,前些日子我就想着裁了这针线房去,咱们针线房这些绣娘,当初都是从咱们绣坊里挑好的选过来的,如今还让她们回去绣坊就是了,各院衣物就让各院的丫头婆子自己做,这两三年咱们守着孝,这衣服、帘帷,一色都是素的,都极好做,等出了孝期,这针线活也练出来了,就能应付得来了。” “老祖宗想得周到,可不就是这样!” 孙嬷嬷笑着附和着,李老夫人微微放松着身子往后靠到靠枕上,笑着说道: “小暖这丫头,倒是个会过日子的!这事,回头我和恒儿媳妇商量了再说吧。” 孙嬷嬷曲膝答应着,微微迟疑了下,陪着笑说道: “老祖宗,这事,只怕是冬末那丫头自己做的主张,表小姐说话做事,可是谨慎的很呢,倒是冬末,是个急性子,凡事想的不多,能这样直冲着找周嬷嬷说话去!” 李老夫人仔细想了想,轻轻颌首笑了起来, “你说得在理儿,小暖那丫头,谨慎的有些过了,有些小心翼翼起来,只怕真是冬末那个楞丫头自作主张了!晚上我留神看看小暖,就能看出来是不是冬末这丫头自作主张了!” 孙嬷嬷笑着奉承道: “老祖宗若是留了心,什么事可都瞒不过您去!”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是非难免 > 冬末心事重重的给李小暖洗着头发,握着一把细软的头发一直揉来揉去,李小暖转过头看着冬末,笑着问道: “冬末姐姐,这一缕头发你都揉了有半刻钟了,姐姐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冬末强笑着摇了摇头,怔了怔,又点了两下头,迟疑着说道: “好好儿的,没有不舒服,只是……” 冬末咬了咬嘴唇,下了决心般低声说道: “姑娘,冬末做了件傻事,这两天心里猫抓一样难受。” 李小暖怔了怔,面色凝重起来,垂了垂眼帘,低声说道: “你先跟我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姑娘,前天,针线房送姑娘的秋季衣服过来,件件尺寸上都不合适,我和魏嬷嬷商量着,与其这样件件要改,倒还不如直接要了料子过来,咱们自己给姑娘做衣服和这院子里的坐垫、帘帷,我就去找周嬷嬷,本想着这必是一说就准的事……” 李小暖挑着眉头,脸上露出苦笑来,冬末看着李小暖的神情,肩膀耸拉了下去,声音也低落下来, “我是太楞了些,果然,姑娘一听就知道不妥当。” “那周嬷嬷怎么说的?” “周嬷嬷客气倒是很客气,只是说府里有规矩,就是少爷和小姐们的穿戴,也是有规矩定例的,若是谁想哪能做就哪能做,这府里岂不是就乱了套了!” 李小暖缓缓点着头,看着冬末安慰道: “周嬷嬷训斥的很对,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也不算什么大事,她是总管事嬷嬷,说你几句也是应该的。” “唉!” 冬末头垂得更低了,扭着手指,停了一会儿,才低低的说道: “这些也就算了,昨天秋实送那匣子点心过来的时候,拉着我说了大半天的话,非要看看针线房给姑娘送来的衣服不可,我就留了心,盘问了秋实,秋实说……” “秋实?就是那个和你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又和你一起选到老祖宗身边当差的丫头?她说了什么?” 李小暖拧起了眉头,冬末点了点头, “就是她,她说……是孙嬷嬷让她过来看看针线房给姑娘送来的衣服合不合适,再探探我的话,看是不是下人们轻慢委屈了姑娘,我就把姑娘前些日子说的那些话,说给她听了。” 李小暖拧着眉头,仔细的听了,沉默了片刻,转头看着冬末,低声交待道: “这事,说不上好,也算不得坏,倒也不算什么大事,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再说,事情做也做过了,就算错,也错过了,能弥补就弥补,不能弥补,那就随它去!难过后悔除了伤了自己的神,别的什么用也没有!” 冬末松了口气,忙点着头应承着,李小暖垂着眼帘思量了片刻,才盯着冬末,低低的说道: “这个秋实,从你以前说的那些个事,还有昨天这事,就能看得出来,这是个管不住自己嘴的人,是个不能托付的,你和她说过的话,她必定藏不住,一五一十的都要说给孙嬷嬷去,也许还会说给旁的什么人也说不定,往后……” 冬末怔了怔,急忙辩解道: “姑娘,秋实人很好,也是个实心的!” “我不是说她不好,她可藏得住话?” 李小暖无奈的耸拉着眉梢,低声问道,冬末怔怔的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 “秋实是个实心人,有什么说什么,什么话也藏不住。” “那就是了,有时候不是她要害你,只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嘴,藏不住话,知道点什么,就一定要说出来,可有些事,一说出来就要生事,也许还会要人命,她是个好人,可是不能托付,你明白些没有?” 冬末怔怔的想了片刻,看着李小暖点了点头, “这个,以前我也说过她好多回,可她就是改不了!” “江山易移,本性难改,知道她这脾气,往后,不该说的话,就别说给她听,她知道的越少就越不会惹出麻烦来!这才是真正为了她好!” 李小暖看着冬末,慢慢的说道,冬末重重的点头答应着,满眼迷惑的看着李小暖,低低的说道: “姑娘真是六岁么?” 李小暖横了她一眼,突然抬起双手,做了个抓人的怪样子, “我是千年狐妖,专门来吃你的!” 冬末吓了一跳,抚着胸口笑着叫道: “姑娘可别这么说!我真就是这么想的呢!” 李小暖放下双手,笑盈盈的看着她说道: “你没听孙嬷嬷说李家丰耕房的那个什么勤哥儿的?孙嬷嬷可说了,连过世的老爷也不及他一半呢!和他比,我可算不得出奇!” “呸呸呸!” 冬末一边呸着,一边敲着木沐桶, “姑娘提那样短命的人做什么?姑娘笨得很呢!不和他比!”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冬末,笑盈盈的说道: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你家姑娘虽说自小父母双亡,孤苦了那么一点点,可往后必定是一帆风顺、富贵清闲、事事如意、五福俱全!” 冬末笑了起来,手脚利落的给李小暖洗好了头发,扶着她出来,拿大棉帕子给她擦干身子,穿好衣服出来,李小暖坐到床上,冬末给她绞着头发。 李小暖转过头,看着冬末,低声交待道: “冬末姐姐,往后,你要做什么事,一定要先和我说了,咱们商量好了再去做。” 冬末绞头发的手顿了顿,重重的点着头应承道: “我知道了。” 头发很快绞干了,李小暖捧着书,怔怔的出了神,秋实是奉了老祖宗差遣送点心过来的,带的是孙嬷嬷的嘱咐,这事上,老祖宗和孙嬷嬷必是一体。 冬末找周嬷嬷的事,是谁告诉老祖宗的?这中间,到底转了几趟手?又会生出多少是非来?老祖宗听到的是什么样的说辞,又是怎么想的?会不会觉得她太不安份了些?这事,还会不会余波未完,再生出别的波澜来? 李小暖有些头痛起来,这清静日子,连一个月也没过去,就生出这样的是非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躲是躲不过去了,对于她来说,现在最好的法子,只能是静观其变,以静制动是不二法门。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裁撤针线房 > 下午,李小暖和古萧并排坐在廊檐下的坐凳上,李小暖仔细的绣着根树枝,古萧拿着本诗书,摇头晃脑的念诵着,李小暖一边听着,一边不时的打断着古萧的吟诵,问着他这一句或是那一字的意思,古萧挠着头,翻看着后面的注解,努力着要明明白白的解释给李小暖听。 一个小丫头从垂花门屏门前高声禀报道: “大小姐来了!” 李小暖忙放下花绷,和古萧一起站起来迎了出去,刚迎出几步,古云姗带着珍珠已经沿着抄手游廊走了进来。 李小暖笑盈盈的曲膝福了福,让着古云姗进了屋。 古云姗靠着靠枕,歪到榻上,看着冬末托盘上的盖碗,笑着问道: “泡的什么茶?” “是碧螺春。” 冬末笑着回道,古云姗伸手接过,转头看着古萧说道: “他弄的那个什么花茶,我可是一口也不吃的,难闻死了!” 古萧瞪着她,恨恨的说道: “又不是给你吃的!你想要,我还不给呢!” 李小暖笑着拉了拉古萧的衣袖说道: “你那个茶,花香味是太浓烈了些,倒把茶香味盖得几乎没了,茉莉那东西,香味太浓烈,窨茶倒不好,明年夏天,咱们两个一起用荷花来窨,我知道个法子,窨出来必定是好的!” 古萧连连点着头, “暖暖你说的对,茉莉那个香味,是太浓烈了,明年咱们一起用荷花窨。” 古云姗喝着茶,笑盈盈的看着古萧和李小暖说道: “你们两个先别忙着商量什么窨茶的闲事,我今天来找你们,可是有正事要和你们两个商量着的。” “大姐姐只管说就是。” 李小暖忙笑着说道,古萧瞥了眼古云姗,抬了抬下颌,轻轻“哼”了一声说道: “我说呢,你这个管家婆怎么会有空来看我们了,原来是有事找我们哪!没事你才不会来呢!” 古云姗放下杯子,探着身子过来就要打古萧, “敢说我是管家婆!” 古萧忙往后躲闪着叫道: “就是管家婆!” 李小暖笑不可支的上前拉住古云姗的胳膊, “大姐姐别理他,咱们说正事。” “哼!以后让你娶个又厉害又不讲理的管家婆回来,天天管着你!” 古云姗够不到古萧,回身拣了个小靠枕,冲着古萧扔了过去,古萧接住靠枕,一时怔在了那里。 李小暖坐到古云姗旁边,拉着她,笑着问道: “大姐姐找我和古萧要商量什么事?” 古云姗抬手理了理鬓角,看着李小暖,想了想才开口说道: “是这样,你也知道,老祖宗和母亲让我和云欢学着管家理事,前儿老祖宗和我说,咱们家如今守着丧,凡事都该节俭些才好,让我和云欢想些节省的法子出来,我和云欢想来想去,提了好几个法子,都被老祖宗和母亲驳了回来。” 古云姗长长的“唉”了一声,抬手揉着眉间,苦恼的说道: “小暖,你不知道这管家有多难有多烦哪,老祖宗让想些节俭的法子,又不能苛待了家里的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你说,哪能节俭去?” 李小暖眨了几下眼睛,看着古云姗,只等着她往下说,古云姗又“唉”了一声,接着说道: “后来吧,我和云欢不是在学针线吗?就想到了这针线上的事,就想着,要不就裁了针线房去,各房的衣服、靠垫、帘帷,让各房的丫头们领回去做,反正现在咱们家既不出门,也不能待客的,丫头们也空闲得很,跟老祖宗和母亲一说,这回倒是立时就说好。” 古云姗开心的笑了起来, “老祖宗还夸我和云欢肯用心,学得快呢!” 李小暖扫了眼大睁着眼睛的冬末,看着古云姗,笑盈盈的说道: “这倒真是个好主意,若是这样,各院的丫头一来也能有机会学学针线,二来,也不至于太过空闲,倒生出事来。” 古云姗睁大眼睛看着李小暖,轻轻拍了拍手,笑着说道: “怪不得母亲说你聪明,老祖宗也是这么说的!我和云欢挨个院子仔细过了过,老祖宗那里不去说她,老祖宗的衣服,本来就是碧莲姐姐她们自己做的,母亲那里,会针线的丫头多,贴身的衣裳一向也是丫头们做的,也无碍,我和云欢的院子里理了理,虽说针线好的丫头不多,可也够了。” 古云姗兴奋的长篇大论的说着,兰初重新又泡了茶送上来,古云姗端起喝了几口,放下杯子,接着说道: “咱们如今都守着孝,衣服、垫子、帘帷,一色都是素的,都极容易做,古萧院子里,菊影和竹枝几个,针线上都极好,再说,他的衣服,一多半都是瑞萱堂那边做出来的,也无碍。” “我这里,也无碍!” 李小暖学着古云姗的语气,干脆的说道,古云姗怔了怔,笑着说道: “我和云欢就是担心着你这个院子,魏嬷嬷虽说针线上极好,可一来她年纪大了,二来,她要教导咱们三个学针线,如今府里找她请教针线的人又多,只怕嬷嬷也没空再多做什么活计,这院子里的丫头,除了冬末会些针线,其余的都是原来老宅子里看院子的丫头,哪有能掂得动针的?” 李小暖笑盈盈的转头看着冬末,冬末曲了曲膝,笑盈盈的禀报道: “大小姐只管放心,松风院会做针线的人可不少,小玉的针线就很好,春俏的针线也不错,兰初跟着学了这些日子,也已经很象样子了,做个素垫子什么的,很过得去了,再过几个月,也就都带出来了,大小姐放心就是。” 古云姗长长的舒了口气,绽放出满脸笑容来, “那就好!若是这样,明天我就和云欢合计着裁撤针线房的事了,从下个月起,各院的衣服、帘帷等等一应物事,公中只派料子、针线,要穿要用的,可都要自己做出来才行了!” “大姐姐,要照这样,松风院的丫头再要自己做针线,只怕这院子里的人手就不够使唤了。” 古萧坐在旁边听了半晌,突然说道。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看雨 > 李小暖吓了一跳,忙摆着手说道: “古萧不要乱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松风院的人手不够用了?就这些人,我还嫌多呢,哪里用的了的?再多一个,我都得头痛死!” 古萧怔了怔,疑惑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古萧忙用手捂了嘴,不敢再往下说了,古云姗飞扬着眉梢笑了起来, “真是一物降一物,古萧就得小暖管着才好!” 古萧眼睛弯成了月牙,急忙满脸笑容的点着头, “大姐姐说得对,暖暖说得对!” 李小暖心头紧了紧,隐隐闪过丝不安来。 半夜起,渐渐下起了雨,打在外面的花草树木上,浠浠沥沥得让人越发不愿意起床,魏嬷嬷把李小暖从被窝里拖起来,和冬末一起给她穿着衣服,兰初、小玉和秀纹忙碌着送热水、捧沐盆、侍候洗漱,送燕窝粥、送点心…… 古萧掀帘进了屋,这一阵子,他天天都是一天几趟的过来,呆在松风院的时候比在自己院子的时候还多,小丫头们对他的到来早就习以为常,连声通传都省下了。 李小暖打着呵欠,一边急急忙忙吃着燕窝粥,一边含糊的说道: “这么大雨,你还过来做什么?” “就是雨下得大,我才要过来和你一起走,暖暖你年纪小,我要是不陪着你,万一你路上滑倒了,或是淋着雨了,那可怎么办哪!” 古萧往李小暖身边蹭了蹭,极认真的说道,李小暖一口粥哽在喉咙里,差点呛着了,也懒得再和他多说,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快快的吃了燕窝粥,又吃了小半块点心,就急急的拎起书包袱,准备和古萧一起出门。 冬末取了高脚木屐过来,古萧忙站起来接了过去,翻过来看了看,用手摸了摸木屐底上的深齿,才把木屐递给了冬末。 冬末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接过木屐,蹲下身子把木屐给李小暖套在了鞋子外头,将后面的棉带子在李小暖脚踝上缠了几个来回,系好了,李小暖试着走了几步,笑盈盈的看着古萧说道: “咱们赶紧走吧。” 古萧弯下腰仔细看了看穿在李小暖脚上的木屐,直起身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和李小暖一起,拎起书包袱,沿着游廊往外走去。 出了院门,魏嬷嬷和吴嬷嬷撑着伞,一人拉着一个,沿着花园小径小心的往书房走去。 雨不紧不慢的下了大半天,到下午时候,倒下得大了起来。 魏嬷嬷探头往窗外看了看,笑着说道: “这屋子里太暗了些,姑娘不要做针线了,仔细伤了眼睛。” 古萧忙探过身子,伸手拿过李小暖手里的花绷, “暖暖不要做了,小心伤了眼睛!” 李小暖把针插到针囊上,和花绷一起交给了冬末,往窗户边挪了挪,推开窗棂,外面,雨水顺着檐廊边缘如珠帘般密密落着,院子里的金桂、湘妃竹和芭蕉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在雨水的洗刷下,显得青翠异常。 李小暖兴奋起来,她最爱舒舒服服的坐在温暖干爽的屋子里看雨,就象现在这样!这个世间是如此洁净,这雨水必定也象那些文人雅士们描述的那样,接了再澄清,就是极好的泡茶水,仅次于梅花上的雪水! 李小暖转过头,笑意盈盈的看着古萧说道: “古萧,咱们出去到檐廊下看雨去,我叫人拿干净的东西接些雨水,书上不是说,这雨水泡茶,口感最是轻浮不过,咱们也试试。” 古萧忙跟着下了榻,边跟着李小暖往外走,边满脸疑惑的问道: “雨水能泡茶?暖暖你在哪一本书里看到的?” 李小暖怔了怔,也不理他,只叫兰初取了只干净的小水桶来,撑着伞放到了院子中间去接雨水。 古萧紧挨着李小暖,探头往院子里看着,疑惑的追问道: “暖暖,你在哪本书里看到的?我怎么没看到呢?” 李小暖转过头,满眼笑意的看着古萧,慢腾腾的说道: “是我记错了,不是在书里面看到的,好象是我娘跟我说的。” 古萧怔了怔,忙上前拉住李小暖的手,陪着笑说道: “等会儿接了雨水,咱们就试试!暖暖说好,肯定就好!” 两人站在廊檐下,说说笑笑着看着外面的雨帘。 天色渐渐晕暗下来,一个婆子撑着伞,进了垂花门,转过屏门,门口的小丫头殷勤接过她手里的伞,小玉急忙迎了过去,婆子看着并排站在廊檐下的古萧和李小暖,笑着和小玉说道: “碧莲姑娘让我先到松风院来,说少爷十有八九在这里,我就不必再往梧桐院跑一趟了,果然是!” 小玉接着婆子沿着抄手游廊往正屋走去,婆子曲膝行了福礼,笑着禀报道: “少爷、表小姐,老祖宗吩咐了,今儿雨大,就不必过去吃饭了。” 古萧和李小暖笑着应了,李小暖道了辛苦,转头吩咐着冬末, “嬷嬷辛苦了,冬末,拿两百钱给嬷嬷买杯水酒,去去寒气。” 冬末曲膝应了,急忙掀帘进去取钱,婆子喜笑颜开,急忙跪倒在地,磕头谢了,接过冬末递过的一串钱,又曲了曲膝,才恭敬的告退回去了。 古萧扬声叫着小丫头, “去梧桐院跟菊影姐姐说一声,我就在松风院和暖暖一处吃了饭再回去。” 李小暖忙止住小丫头,转头看着古萧笑着说道: “趁着这会儿天还没黑下来,你赶紧回去才好,老祖宗不让咱们过去吃饭,不就是担心这会儿下着雨,若是天黑了回去,一来看不清路,二来路上又泞又滑,万一摔着了,岂不是大事?!你若是留在这里吃饭,那咱们还不如去瑞萱堂吃饭的好!” 古萧想了想,勉强点了点头, “那好吧,我明儿一早再过来。” 李小暖笑着点着头,吩咐兰初取了古萧的木屐过来,侍候他穿好了,转头叫了冬末过来吩咐道: “冬末姐姐,这会儿下着雨,烦劳你和秀纹送古萧回去,路上慢一些,千万小心着。” 冬末曲膝答应了,取了伞,秀纹拎着古萧的书包袱,一起送古萧回去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菊晚亭 > 节气很快过了霜降,李小暖已经早早穿上了薄棉衣,她一向不耐寒,如今还是这样。 白天渐渐短了起来,魏嬷嬷怕李小暖伤了眼睛,只准李小暖下午做一个时辰的针线。 这天,李小暖陪着古萧背完了书,出了西厢,坐到东厢榻上,李小暖挪到窗前,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盛开的菊花,叹了口气说道: “这菊花之后,就只好等着看梅花了,然后是迎春、桃花,然后就又是百花烂漫了,一年过得真是快! 古萧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李小暖,暖暖经常会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一年过得真是快?这是什么意思?古萧摇了摇头,二姐姐也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女人家大概都是这样,古萧不再多想,往李小暖身边蹭了蹭,和她头挨着头往外看着,笑着说道: “菊影姐姐昨天说,菊晚亭那边的菊花今年开得出奇的好,这两天是菊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咱们现在过去看看?要不过几天残了,就看不到了!” 李小暖心动起来,转过头,征询般看着正仔细缠着丝线的魏嬷嬷,魏嬷嬷笑了起来, “姑娘想去就去吧,学针线也不在这一会儿,快去吧!” 李小暖绽放出满脸笑容,利落的下了榻,冬末急忙拉住她和古萧,嗔怪道: “姑娘和少爷都且慢一慢,把斗篷穿好了再走!” 兰初和春俏急忙取了两人的斗篷过来,侍候着两人穿好了,冬末想了想,吩咐春俏道: “我和兰初侍候着姑娘和少爷过去菊晚亭,你去一趟梧桐院,和菊影姐姐说一声,就说少爷去菊晚亭那边赏菊去了,问她是不是要遣人过去侍候着。” “慢着,你只告诉菊影姐姐,我和古萧过去菊晚亭那边也就是了,菊影姐姐自然会安排妥当。” 春俏曲膝答应着,冬末怔了怔,立即恍悟过来,看着李小暖,有些赧然起来,兰初看着冬末,目光微闪,李小暖笑盈盈的看了冬末一眼,转身和古萧一起出了门,往后面园子里走去。 园子里一片浓浓的秋意,路两边,银杏叶优然飘荡着落下来,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李小暖弯腰拣了几片极规整漂亮的银杏叶,掂着长长的叶柄递给古萧, “你看看,这叶子多好看!” 古萧接过叶片,笑着解释道: “咱们这园子里,种的都是银杏树,我听母亲说,除了两三颗是雄树,其它的都是雌树,每年能收好几千斤白果呢,外头还有把咱们家这园子,叫成银杏园的呢!” 李小暖仰头看着路两边高大苍劲的银杏树,感叹的问道: “听说银杏树长得很慢,这么大的树,有多少年了?” 古萧和李小暖一起仰头看着银杏树,摇着头说道: “我也不知道。” “这个我倒是知道。” 兰初笑着说道, “我爹在花房当差,我听他说过,这园子里的,都是两百年左右的银杏树!” 李小暖惊讶起来,转头看着古萧问道: “古萧,你们古家在这园子里住了两百多年了?” “不是,我听大姐姐说过,这个园子原先不是咱们家的,是祖父从别家手里买下来,又重新修建过的,不过,老祖宗说,父亲就是在这园子里长大的。” 古萧认真的解释道,李小暖仰头看着银杏树,感慨的点了点头,对于这古老的银杏来说,这园子主人家的荣辱兴衰,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两人慢悠悠的边走边说边看,沿着花园东边的湖边一路走过去,不大会儿,就到了湖东边的菊晚亭,菊晚亭一面临水,三面被盛开的菊花包围着。 亭子周围的菊花盛开着,灿烂无比,亮丽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李小暖惊讶的眯着眼睛欣赏着周围,惊喜的叫了起来, “古萧,我从来没见过开得这么好的菊花!” 兰初脸上露出丝骄傲的笑容来,古萧拉着李小暖,往前走了几步,仔细看着各色深浅不一,花形各异的菊花,笑着说道: “暖暖,这里的菊花不算好,你没见过恪表哥家后园里的菊花,那才叫好看呢!” 古萧拉着李小暖的手,沿着花间小径,往里走去,边指着菊花笑着解释道: “你看,这些菊花,都是凡品,不稀奇的,只有那几株,还算过得去,你看这个……” 古萧拉着李小暖,指着一簇莹白的菊花说道: “这个叫玉毬,是咱们这园子里最好的一品菊花了,虽说也很好看,可要是你看到过龙脑、新罗,还有都胜、御爱四品,就不觉得它好了。”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古萧,认真的说道: “古萧,我觉得这个玉毬最好看,你说的龙脑、新罗、都胜、御爱的,我就算见了,也不一定觉得好!” 古萧怔了怔,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暖暖你说得对,我也觉得玉毬最好看!我还喜欢那个金万铃!那种深黄色,画出来好看极了!” “古萧,你会画画?” 李小暖惊奇的问道,古萧微微有些失落的摇了摇头, “我不会,小时候,很小的时候,我也记不得自己几岁的时候了,看着父亲画过一次金万铃,可好看了!” 李小暖歪着头,怜悯的看着有些伤感的古萧,笑盈盈的拉了拉他的手,指着亭子下,沿着湖边盛开得极其灿烂的小小的金黄的菊花,岔开了话题, “古萧,我倒是觉得那一片,开得又灿烂,又自在的小菊花最好看!那个叫什么?” 古萧拉着李小暖凑近了些,仔细看了半天,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这个我也不认识。” 兰初在后面“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边笑边说道: “少爷肯定不认识这种菊花,这个叫遍地黄,你叫它小金菊也行,跟野菊花差不多,外面到处都是,最不值钱的了。” 李小暖笑得前仰后合,古萧睁大眼睛,怔了一会儿,也跟着李小暖捧腹大笑了起来,两人慢慢看着菊花,笑着品评着,转进了菊晚亭。 花间小径上远远过来两个丫头和几个婆子,冬末站到亭子口,仔细看了看,笑着说道: “少爷,姑娘,是菊影姐姐过来了。” 不大会儿,菊影和杏红各抱着个大坐垫,后面跟着两个提着小食盒的婆子,一起进了亭子。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馋虫 > 四人曲膝行了福礼,菊影和杏红将手里的坐垫放好,指挥着婆子将黄杨木食盒里的几碟点心,装着茶壶的暖窠取出来,放到亭子中间的石桌上,笑着说道: “厨房刚送了几碟点心过来,有碟蟹壳黄,是少爷最爱吃的,这碟红豆酥,是表小姐最喜欢吃的!” 李小暖探过头看了看,转头看着菊影,笑盈盈的说道: “还是姐姐想得周到,看到这红豆酥,我还真是有点点饿了!” 古萧也凑了过来,冬末和杏红忙取过盒子下面放着的湿棉帕子,侍候着古萧和李小暖净了手,两人各掂了块点心,伏在亭子栏杆上边吃边看着盛开的菊花。 李小暖慢慢吃了红豆酥,转头看着古萧手里的蟹壳黄,神思飞扬开来。 九雌十雄,这会儿,正是吃螃蟹的好时候,肥大的螃蟹拿在手里,沉沉的都有些压手,掀开通红的背壳,膏黄就满满的溢出来,剔出膏黄,再倒些上姜汁醋,满嘴鲜香到无以描述…… 还有醉蟹,背壳青亮透明,壳里的膏黄和肉,极鲜极软,用力一吸,满嘴鲜香,还有股浓郁的糟香味,李小暖想得口水几乎要流出来,轻轻推了推古萧,低声问道: “你以前吃过螃蟹没有?” 古萧怔了怔,点了点头,咽了嘴里的点心,皱了眉头说道: “我不喜欢吃那个东西,腥得很不说,吃了半天,什么也吃不到!” 李小暖愕然挑着眉梢,伏在栏杆上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子,转身倒了两杯茶,端过来递了一杯给古萧,看着他笑盈盈的说道: “我最喜欢吃螃蟹了,吃蟹赏菊,可是雅事!” 古萧兴奋起来,凑过来笑着说道: “大姐姐和二姐姐也都爱吃螃蟹,要不咱们叫上大姐姐和二姐姐,明天在这菊晚亭品蟹赏菊?” 李小暖眼睛亮了起来,转头看着古萧,微微犹豫了下,嘴里又涌出满满的**来,忙点了点头,笑盈盈的低声说道: “那咱们现在就去找大姐姐去?” “好!” 古萧重重的点着头,拉着李小暖就要往外奔,李小暖拉住他,回过头,笑着交待道: “菊影姐姐、冬末姐姐,我们去翠薇厅找大姐姐和二姐姐去。” 菊影忙示意冬末和红杏跟了上去,自己带人留下来收拾着东西。 古萧拉着李小暖,快步穿过花园,往前院翠薇厅奔去。 翠薇厅前是一片宽敞的空地,用条砖砌成密密的间方格,平整而洁净,厅呈品字形,中间一间门窗俱全,两边却只有后面一面山墙。 古萧和李小暖进来的时候,翠薇厅西边正侍立着五六个等着回事的婆子,李小暖转头打量着四周,古萧拉着她直奔翠薇厅正中一间。 古云姗坐在正面榻上左边,歪着头看着珍珠手里捧着的帐本子,正拧着眉头听一个婆子回事,古云欢神情恹恹的坐在榻右边,见古萧和李小暖进来,急忙下了榻,满面笑容的迎了过来, “你们两个怎么想起到这里来了?快过来坐!” 古云欢声音欢快而热情的招呼着古萧和李小暖,拉着两人坐到榻上,转头吩咐着旁边侍立着的小丫头, “给少爷泡杯茉莉花茶,表小姐喝碧螺春。” “我也喝碧螺春!” 古萧急忙跟着吩咐道,古云欢笑着打趣道: “那可是你自己窨的茶,怎么不喝了?” 古萧白了她一眼,也不理她,小丫头泡了茶端上来,古云姗打发了正在回事的婆子,转过头,笑盈盈的看着两人问道: “你们两个,是来玩的?还是有事找我和云欢的?” “当然是有事才过来的!” 古萧转头看着古云姗,笑着正要接着往下说,古云姗抬手止住了他, “若不急,就先等一等再说吧。” 古萧还要说话,李小暖轻轻拉了拉他,低声说道: “咱们的事,可是一点也不急的,外头还有好几个婆子等着回事呢,她们的事耽误不得。” 古萧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古云姗转眼看着古云欢,笑着说道: “云欢不要借机偷懒,让他们两个先坐着喝会茶,你过来,外头还有几件事没安置下去呢!” 古云欢嘟嘟嘴,有些不情不愿的重又坐到古云姗身边,小丫头出去叫了婆子进来。 古萧无聊的喝起了茶,李小暖放下杯子,凝神仔细的听着婆子回事,头一个进来的婆子是在帐设司里当差的,仔细的说着各处应季要换的屏风、字画,古云姗就着珍珠的手,仔细翻看了旧例,见并无出入,就照准了。 后面的婆子进来,仔细禀报着各院各房的摆花,暖房今年要外买的花卉,古云姗查了旧例,也照准了,李小暖一边听着婆子回事,一边笑盈盈的看着心不在焉的坐在旁边的古云欢。 古云姗对管家理事极其热情而认真,古云欢却正好相反,竟是听也不愿意听一句! 又一个婆子进来,磕头请了安,站起来恭敬的禀报着: “回大小姐、二小姐,外院书房、正厅、花厅等共计一十六处帘帷、屏风需按季更换……” “慢着!” 古云姗挑着眉头打断了婆子的话, “怎么帐设司要换屏风,你也要换屏风的?” “回大小姐,奴婢是在排办局当差的,帐设司要换的是两尺以上的大屏风,奴婢们要换的是两尺以下的小屏风。” 古云姗拧着眉头看着珍珠手里的帐册子,沉吟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婆子吩咐道: “你先回去,这里头重重叠叠之处太多,等我禀了母亲和老祖宗再说。” 婆子满脸恭敬的曲膝答应着,告退出去了。 后面进来的两个婆子也因差使重叠,被古云姗驳了回去,李小暖端起杯子,垂着眼帘慢腾腾的喝起了茶,古府这四司六局的差使,重叠之处本来就多,原先府里人来人往,事情多的时候倒不觉得,如今古家闭门守丧,原先的排场一时半会的也用不着,再加上京城和老宅的人手重叠相加,这仆妇下人自然就要多出不少来…… 看古云姗这意思,只怕是想精减职司,裁减人手了,只不知这是古云姗自己的意思,还是老祖宗和夫人的意思,如果是老祖宗和夫人的意思,那这裁减不知要裁到哪能程度…… 李小暖正慢慢思量着,古云姗打发走了婆子,下了榻,微微伸展了下腰背,转身看着古萧和李小暖,笑着说道: “你们两个有什么事找我和云欢,说吧!” “大姐姐!” 古萧跳下了榻,跳到古云姗身边,笑着说道: “刚我和暖暖去菊晚亭,那边菊花开得极盛,我和暖暖就想着过来请了大姐姐和二姐姐,明天一起过去赏菊吃蟹!” 古云欢歪在榻上,眼睛亮着笑了起来, “这倒是个好主意!昨儿还听碧莲说,今年的菊花开得格外好,我正想着过去看看呢!就是不得空儿,持螯赏菊,再有几杯黄酒,多少雅趣!” 古云姗斜睇了古萧,笑着说道: “你和小暖请?今年的螃蟹可是贵得很呢!” 古萧上前拉住古云姗,扭股糖般缠了上去, “大姐姐当着家,吃几只蟹罢了,大姐姐和厨房吩咐一声就行了,哪还要银子?我和暖暖都是没有银子的!” 古云姗笑着推着古萧, “别揉了,袖子都要被你扯坏了,除了老祖宗,大家每天的饭菜可都是各有份例的,哪能是吩咐一声就行了的?” “要不,咱们凑份子吧!” 李小暖坐在榻沿上,笑盈盈的说道,古云欢飞扬着眉梢,直起身子,拍着赞成道: “这法子好!咱们一人拿出一两银子来,大姐姐吩咐下去,让厨房明儿一早买一篓子肥蟹,再买一坛子好黄酒回来!” 古萧也重重的点头赞成着,古云姗无奈的笑着说道: “那好吧,不过这事得古萧去讨老祖宗的示下,若老祖宗答应了自然好,若不答应,那可就是没法子的事了,毕竟咱们家还守着孝,欢宴饮酒,说严了,可都是违了礼法的事!” 古萧拍了拍胸口,满满的打着包票, “大姐姐放心,我这会儿就去讨老祖宗的示下,老祖宗必是答应的!” 古萧匆匆团团作个揖告了个别,看着李小暖说道: “暖暖回去等我的信儿,必是准的!” 说着抬脚就往外奔去,杏红急忙拎着裙子,跟在后面跑了出去。 三人怔怔的互相看了看,古云姗笑了起来, “若是古萧求了准信,倒也用不着一人一两银子那么多,一人五百钱也就够了,咱们先回去院子等古萧的准信儿吧。” 古云欢和李小暖笑着起身,带着丫头婆子,和古云姗一起往后院进去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品蟹 > 瑞萱堂,李老夫人满脸笑容的看着古萧兴奋的跳跃着奔了出去,转头看着拧着眉头的周夫人说道: “就让他们姐弟几个好好乐一乐去,往后长大了,嫁了人,成了家,再想起这些个事,心里不知道多温暖快活。” 李老夫人眼里涌出温暖的笑意来,满是怀念的慢慢说道: “我小时候,有一年夏天,热得睡不着,就和两个表姐姐一起,偷了一坛子女儿红,溜到湖中间的水阁里乘凉去,三个小丫头一替一杯,居然喝完了一坛子老酒,酒上了头,又唱又闹,后来就都醉倒在水阁里了,隔天早上,嬷嬷们寻过来,也不敢声张,偷偷把我们姐妹几个抬了回去。” 李老夫人笑着笑着,涌出眼泪来, “唉,一恍几十年过去了,两个表姐姐,如今也早早的就走了!” 周夫人忙起身,接过小丫头托盘里捧着的茶水递了过去,笑着劝解道: “两位表姨母也算是长寿之人了,如今子孙也都那样好,也都是极有福气的人。” 李老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伸手接过杯子,笑着说道: “你看看我,越老越活回去了,明明正高兴着,竟掉起眼泪来!” 周夫人想笑,却一阵悲从心来,强忍了眼泪别过了头。 李老夫人怜惜的看着她,伸手拉着她坐到榻沿上,拍着她的手,伤感的低声说道: “咱们古家……你也是个苦命的,萧儿还那样小,唉!” 李老夫人重重的叹息着, “萧儿虽说……算不得太聪明,可胜在是个本份厚道的孩子,这样好,这样最好!这样的性子,往后才能福寿绵长,你也想开些,那些个尊贵荣华的虚名,不要也罢,往后萧儿成了家,咱们一家人静静心心的过过富贵安乐日子,才是真正的福份!” 周夫人眼里闪过丝不甘和愤然,垂着眼帘,半晌才低声说道: “我听母亲的。” 李老夫人仔细的看着周夫人,神情黯然下来,轻轻拍了拍周夫人的手,叹息着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冬末就依着李小暖的交待,数了五百钱,让小丫头送到了蔷薇院,侍琴和菊影也打发人各送了五百钱过去。 珍珠收了钱,捧过来放到榻几上,转身进去取了平时放银钱的楠木匣子出来,准备也数五百钱出来,古云姗忙摆手制止道: “不用再数钱出来了。” 珍珠怔了怔,转头看着正眼睛亮亮的拨弄着榻几上一堆铜钱的古云姗,她家姑娘脾气性格跟别人不同,从小就最爱算计银钱,只进不出! 古云姗拎起一串五百钱放到一边,指着另外两串钱吩咐道: “把这两串铜钱收起来吧。” 珍珠无奈的笑着,将铜钱收进楠木匣子里,古云姗探过头,满足的看着匣子里满满的银钱,笑意盈盈的吩咐着: “收好匣子,你叫个小丫头去找一趟周嬷嬷,让她催着些李婆子,螃蟹要赶紧送进来,收了螃蟹,拿两百钱给李婆子,一百钱是赏她的,一百钱让她去咱们古记酒坊取一坛上好的黄酒来,剩下的三百钱,一百钱交给大厨房的厨头刘嬷嬷,让她好好整治几样果品点心出来,还有两百钱,留着打赏用!” 珍珠笑着一一答应着,迟疑了下,低声说道: “若是二小姐和少爷知道那篓子螃蟹是咱们庄子里送进来的……” “古萧哪能会知道的?至于云欢,更不用理她,她只念念不忘着京城,哪有心思留心这些事的?!再说,就算知道又能有什么?那篓子螃蟹也是我搭了情面央人送过来的!” 第二天中午,古萧匆匆吃了两口饭,就放下碗筷,只说吃饱了,李小暖流着口水做了一夜的螃蟹梦,更没心绪吃饭,忙跟着古萧放下了碗筷。 李老夫人失笑起来,挥了挥手, “去吧去吧!” 又叫了菊影和冬末过来吩咐道: “看着你们主子,那螃蟹是个寒物儿,可不能多吃了,酒里多放些姜丝煮热了,吃了螃蟹,赶紧喝上几口热黄酒,驱驱那螃蟹的寒性,只是别由着他们喝多了!” 古云姗和古云欢也放下碗筷站了起来,古云欢笑着说道: “老祖宗放心,我看着他们两个!” “你不和他们一起闹就算好了,还能看得住他们两个的?云姗,你是个大的,可要看好了弟弟妹妹们!” 古云欢冲着李老夫人嘟了嘟嘴,古云姗笑盈盈的曲膝答应着, “老祖宗放心就是。” “我早几年就吃不得那些寒物儿了,你不用让人送过来孝敬我,你母亲也不爱吃那东西,也不用再让人送过去了,旁的人,都不必管,明儿你让庄子里多送几篓子过来,给大家分着吃吃应应景就是了,今天是你们姐弟几个凑份子的,就留着你们自己吃吧,不要到处送了,你们哪有几个钱的?!” 李老夫人絮絮叨叨的又嘱咐了几句,才笑着挥了挥手,四人告了退,结伴出了屋,往院子外走去,李老夫人满脸笑容的看着四人出了屋,才转过头,叫了碧莲过来吩咐道: “你去趟松风院,让魏嬷嬷跟过去看着去,别让他们姐弟几个喝多了。” 碧莲怔了怔,笑着禀道: “老祖宗,魏嬷嬷那么好脾气性子,哪里看得住的?倒不如我和翠莲过去一个看着,或是孙嬷嬷、周嬷嬷过去看着,许是多说几遍,少爷和小姐还能听一些。”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看着碧莲也不解释,只挥了挥手说道: “你只管让魏嬷嬷过去看着,她最合适,快去吧。” 碧莲疑惑着曲了曲膝,急忙转身出去传话了。 四人说笑着进了菊晚亭,菊晚亭里已经布置妥当,亭子里的石桌子、石凳子已经抬了出去,正中放了张花梨木大方桌,桌子四周错落有致的摆着十来样精致小巧的点心果品,四周放着铺着厚厚坐垫的扶手椅,亭子四周栏杆旁的长凳上,也铺上了厚厚的棉垫子。 亭子西边放着两只小小的红泥火炉,一只红泥炉上火旺旺的正烧着壶水,另一只关着炉门,上面放着只小巧的铜壶,一丝浓郁的酒香飘满了亭子。 红泥炉旁边放着张极干净的小矮桌子,桌子上放着杯盘茶具等物。 亭子周围散着十几个小丫头,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李小暖和古萧一起进了亭子,打量着周围,转头看着古云姗赞叹道: “大姐姐想得真是周到,让人看着就舒服!” “就是就是,姐姐最能干了!” 古云欢忙跟在后面奉承道,古云姗笑着拉过李小暖,横了古云欢一眼, “亏你还好意思说,母亲让你和我一起管家理事,你任事不管,今天咱们自己赏菊品蟹,你也任事不管,末了就夸我一句能干?!” 古云欢上前拉着古云姗的袖子,声音柔软的撒着娇, “谁让我有个这么能干的姐姐呢!姐姐都帮我做好了,我不用管事了啊!” 李小暖和古萧急忙点着头,跟着奉承着: “就是就是,二姐姐说得对,有大姐姐操心,是咱们的福气!” 古云姗眉开眼笑的叹着气,让着大家坐下,厨房的婆子抬了只小小的笼屉,送了十只螃蟹过来。 李小暖探着头,垂涎三尺的看着笼屉里肥美的螃蟹,伸手就要去拿,古云姗忙拍开她的手,笑不可支的嗔怪道: “哪能这样用手拿的?要是烫着了,或是扎了手哪能办?!” 冬末站在李小暖身后,笑盈盈的说道: “姑娘别急,我来给姑娘夹。” 李小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轻轻吐了吐舌头,往后坐了坐,冬末用银夹子夹了只螃蟹放到李小暖面前的白瓷碟里,净了手,就要上前给她剥开,李小暖忙止住她,笑着说道: “让我自己来,这个东西,一定要自己剥着吃才有意思!” 冬末笑着住了手,取了杯子过来,斟了杯热热的黄酒递了过来,李小暖垂涎三尺的掀开蟹壳,用银针挑出蟹肠,将膏黄拨到小银碗里,倒了点姜汁醋,用银匙送到嘴里,满足的眯起了眼睛。 古萧直着眼睛盯着聚精会神吃着螃蟹的李小暖,又转头看着正仔细剥着蟹肉的古云欢,和用勺子挖着蟹膏的古云姗,也觉得**满口起来,想了想,转头看着正剥着螃蟹的菊影,笑着说道: “我自己来吧,这东西,一定要自己剥着吃才有意思。” 菊影怔了怔,失笑起来,忙点着头,放下手里剥了一半的蟹,将膏黄和剥出来的蟹肉放了些姜、醋,推到古萧面前,用银夹子又夹了只肥大的雄蟹放到了古萧面前的白瓷碟里。 古萧学着李小暖,笨手笨脚的剥起了螃蟹。 李小暖很快吃干净了一只蟹,在桌子上放了菊花瓣的洗水杯里洗了洗手指,端起酒杯,慢慢喝了杯热热的黄酒,只觉得身上暖暖的极是舒服! 古云欢和古云姗也吃完了一只蟹,喝了热黄酒,只有古萧还在翻来覆去的对付着那只张牙舞爪的螃蟹。 古萧见三人都在看着他,干脆把蟹扔在了碟子里,也洗了手指,笑着说道: “这蟹,也就是这膏黄有点吃头,壳子里的肉,实在是麻烦得很,不吃了!” 说着,端起酒杯,一口喝了,呵了口气感叹道: “真是舒服!”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醉酒 > 古云姗笑了起来,转头吩咐着珍珠, “叫个小丫头去跟厨房说,其余的蟹,先不要急着送过来,等我们吩咐了,再送过来就是。” 珍珠曲膝答应着,叫了小丫头过去厨房传话了。 侍琴又斟了圈酒,杏红和兰初端了热水和绿豆面沤子过来,四个人仔细洗了手,离开桌子,端着杯子坐到亭子边,靠着栏杆看着亭子外的菊花。 古萧挤在李小暖身边,指点着菊花,仔仔细细的和李小暖说着这一品叫什么名字,那一品有什么好处,李小暖听得兴致勃勃,古云姗闲闲的坐在古萧边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古萧说话,笑着说道: “古萧,我还不知道你竟然还懂得这菊花,小心母亲知道,必要训斥你读书不专心!” “哼!夫子说我最近书念得又快又好,天天夸我!老祖宗和母亲也夸过我好多回了!才不会训斥我呢!哼!” 古萧一脸的骄傲,微微抬着下巴说道,古云姗面色酡红,笑盈盈的看着他说道: “这点好哪里能行的?母亲还指望着你连中三元、入阁拜相呢!” 李小暖怔了怔,转头看着古萧,暗暗叹了口气,古萧的资质,这连中三元也就只能想想罢了。 李小暖垂着眼帘,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栏杆外的菊花,只是笑,不再说话,古萧看着古云姗,眨了几下眼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古云姗笑意盈盈的伸手点着他的额头, “你往后还是多用些心在书本上,别惹母亲伤了心!” 古萧点了点头,垂着脑袋趴在了栏杆上。 李小暖转头看着坐在她旁边,目光茫然的看着菊花出神的古云欢,轻轻推了推她, “二姐姐在看什么?” 古云欢眉头皱了起来,也不看李小暖,只一不发的站起来,穿过亭子,坐到了湖边的栏杆旁,仰头喝了杯子里的酒,将杯子随手扔到一边,垂着头,看着湖面,伸手揪着栏杆外的菊花,一点点扔到湖面上。 李小暖一时怔住了,转头看着古萧,古萧也是一脸茫然的正看着她,李小暖忙转头看向古云姗,古云姗正站在桌子边,自己拿着小银酒壶斟着酒,想是没看到刚才古云欢的反常。 李小暖垂着眼帘思量了片刻,拉了拉古萧的衣袖,低声说道: “二姐姐不知道在想什么,咱们别再去打扰她了。” 古萧忙点了点头,古云姗倒了杯酒过来,三人看着菊花,说说笑笑的说着闲话,不知不觉间,李小暖就喝了四五杯酒,只觉得晕晕然有些头重脚轻起来,古萧满面笑容、步履微微有些浮飘的站起来,走到桌子前,转着头找了半天,取了碟点心过来,挤到李小暖身边,紧挨着她坐下,笑着把点心碟子递到李小暖面前说道: “暖暖,我头一次觉得这螃蟹还挺好吃的!” 古云姗伏在栏杆上“哧哧”笑了起来,边笑边点着古萧的额头说道: “你手里拿着点心碟子,怎么又说到螃蟹上去了?你这个木笃脾气,小时候,只要是没吃过的东西,尝都不肯尝的,非要人硬塞到你嘴里,要硬塞上好几回,才能品出味来,知道给你吃的都是好东西!” 古萧看了看手里的点心碟子,咧着嘴有些傻傻的笑了起来,李小暖乐不可支的接过点心碟子,转身交给了兰初,转头间正看到古云欢垂着头趴在栏杆上,满身寥落的一点点揪着手里的菊花扔到湖水里,引得湖里的鱼跳跃着吃着菊花瓣。 李小暖想了想,站起来,晃到古云欢身边,挨着她坐下,笑盈盈的说道: “这湖里的鱼连菊花也要吃,怪不得肥得这样可爱!” 古云欢转过头,两颊绯红、泪眼盈盈的看着李小暖,伤心的说道: “不可爱!这菊花也不好看!都不好!这园子什么都不好!” 李小暖愕然看着满脸哀怨的古云欢,一时怔住了,古云姗转头看着古云欢,皱着眉头说道: “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京城就是再好,咱们也已经离了那里了,你总是想着它,又能有什么用?!” 古云欢扭过头,看也不看古云姗,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滴落到了湖面上。 李小暖将手里的帕子递给古云欢,转头看着古云姗,笑着说道: “没用是没有用,可也没法子不想啊!我和嬷嬷在福音寺后面就住了那么几个月,有时候我还想福音寺想得不行呢!想和不想哪能管得住啊?!” 古云姗笑了起来, “再想也没什么用不是,没用的东西想它做什么?!你年纪小,也就算了,唉,好了,我也不管你们了,你们两个往后就在一处,好好想念啊、掉泪啊、伤感啊……” 古萧凑到李小暖身边,重重的叹着气说道: “我也想啊,我还想恪表哥,想姨母,想好多好多人!” 古云欢的手僵在了空中,帕子从手里滑落到了湖中,李小暖看着那帕子在水面上浮了几下,缓缓沉了下去,想叫人去捞,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古云姗吩咐厨房又送了一笼屉螃蟹过来,古云姗、古萧和李小暖重又坐到桌子旁吃起了蟹,只古云欢垂着头坐在栏杆旁,任谁叫也不理会,只揪着菊花瓣一点点扔到水里,三人也不理她,吃了只螃蟹,又喝了两杯热酒,李小暖还想多吃一只,却被古云姗打了回去, “小暖不能再吃了!你年纪小,再多吃要伤身子了。” 李小暖只好住了手,又喝了杯黄酒,只觉得头晕得更厉害了,冬末上前扶了她,笑着说道: “姑娘只怕是喝多了,魏嬷嬷说过会儿要起风了,今天就散了吧,我扶姑娘回去歇着去?” 李小暖不停的点着头,扶着冬末站起来,古萧紧跟在李小暖后面,拖着李小暖的胳膊,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口齿含糊的说道: “暖暖,咱们一起回去,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李小暖头晕得厉害,心里却是清明异常,扶着冬末站住,转过头,笑颜如花的看着古萧说道: “我回去就要睡了,让菊影姐姐扶你回梧桐院吧,你也早些睡,明天我等你来叫我,你别晚了。” 古萧满脸傻笑,不停的点着头,一只手高举起来,用力挥舞着,也不知道在和谁告别,被菊影和杏红半拖半抱着离开了。 李小暖扶着冬末出了亭子,突然想起古云欢来,忙顿住脚步,回身看过去,却看到古云姗正醉倒在椅子上,满脸笑容的胡乱挥舞着双手,珍珠和玉翠一左一右扶着她,珍珠正喂她喝着俨俨的浓茶,李小暖脚步虚浮的转回来,看着珍珠吩咐道: “这浓茶喝多了人要难受的,你让人榨些梨汁来喂她喝。” 李小暖顿了顿,抚着越来越沉重的脑袋,胡乱转过身吩咐道: “叫两个婆子,先把大姐姐抬回去,让她好好睡一觉。” 珍珠急忙答应着,放下杯子,叫了两个婆子进来,半抱半拖着古云姗往外走去。 李小暖转过身,靠着古云欢坐下,伸手把古云欢的脸板了过来,看着她哭得红肿的双眼,吓了一跳,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转身看着侍立在旁边的侍琴吩咐道: “赶紧扶二姐姐回去吧,你看看……” 李小暖顿了顿,心里清明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含糊了后面的话,站起来,面色怔怔的呆了片刻,摇了摇头,古云欢一把拉住李小暖的衣袖,拉着她跌坐下来,哽咽着说道: “小暖,我想和你说说话,你不要走!” 李小暖拽回衣袖,扶着栏杆站了起来,脚步不稳的往后退了半步,靠到冬末身上,笑意盈盈的点着头说道: “二姐姐,明天吧,明天咱们再说话,我醉了,听不清楚你说什么。” 古云欢怔了怔,眼泪又流了出来,侍琴叫了捧画过来,两人一起强行扶起了古云欢,拖着她往亭子外走去。 李小暖靠在冬末身上,又往后退了半步,打了个酒嗝,脚步微微有些踉跄着出了亭子,往松风院回去了。 冬末和魏嬷嬷扶着李小暖回到松风院,李小暖坚持着,一定要沐浴洗漱了,才肯上床睡觉,冬末和魏嬷嬷无奈的叹着气,吩咐小玉和秀纹赶紧烧了大桶热水提进净房,冬末侍候着李小暖脱了衣服,李小暖泡在温暖的热水里,舒服的叹息着, “冬末,人生至乐不过如此!” 冬末笑弯了腰, “姑娘才这么大点,吃过、用过、见过的东西统统有限,那么两只螃蟹,几杯黄酒,就人生至乐了?” 李小暖头往后仰着,笑容满面的眯起了眼睛,她见过、用过、吃过的东西,只怕这个世间最有见识的人,也闻所未闻! 这人生至乐,不过就是这样,有美景、有美味、有美酒,有健康的身体和一颗懂得享受的心! 冬末给李小暖洗了头发,李小暖在热水里泡得浑身粉红,晕晕欲睡着,眼睛也睁不开了,冬末笑不可支的拖了她出来,和兰初一起,给她擦干身子,换了衣服,扶着她面朝里躺在床上,半蹲在床前,用棉帕子仔细给她绞着头发。 李小暖浑身绵软着,眼睛连半分也睁不开了,片刻功夫就坠入了梦乡。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闲话 > 这一觉直睡到酉正时分,李小暖才睁开眼睛,懒洋洋的伸展着身子,伸手掀起帘子,探头看着外面摇曳的烛光。 冬末听到动静,忙举着烛台进来,将烛台放好,笑着说道: “姑娘醒了,可舒服些了?酒醒过来没有?” 李小暖用手指摁着太阳穴,笑着说道: “醒倒是醒了,就是头还有些痛。” “姑娘醉了酒,这头是要痛上一天半天的呢!” 冬末笑嘻嘻的说道, “也好让姑娘长长记性,下次可不能再这样由着性子多喝了。” 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转头看着窗外问道: “什么时辰了?” “酉正一刻了,姑娘不用急,老祖宗打发人来看过两遍了,已经让人交待过了,让姑娘醒了就别再出去了,就在屋里歇着醒酒,晚饭让厨房做些清淡可口的送过来,刚看姑娘醒了,我已经打发秀纹去厨房叫姑娘的晚饭了。” 李小暖听了,放松着又往后倒去, “既是这样,我再睡一会儿。” 冬末伸手拖了李小暖起来,笑着说道: “刚魏嬷嬷临走前交待过,姑娘若是醒了,就把姑娘拖起来,到外面走一圈,晚些再睡,不然夜里要是走了困,容易伤身。” “嬷嬷去哪里了?” “是孙嬷嬷打发了人请她过去的,想是找她有事。” 李小暖歪着头想了想,没再多问,冬末和兰初侍候着李小暖穿了衣服,洗漱干净,厨房的两个婆子提着食盒,已经送了晚饭过来。 李小暖饥肠辘辘的看着桌子上放着的一碗白粥,一碟刀切小馒头,一碟香油拌酸笋,一碟红油耳丝,一碟清炒茄丝,一碗梅干菜烧肉。 李小暖食指大动,一会儿功夫就吃了两三只小馒头,又喝了白粥,吃得极是香甜。 冬末笑盈盈的看着李小暖吃了饭,收拾了碗碟,交给等候在檐廊下的婆子提了回去。 李小暖舒服的伸展着身子,转出正屋,慢慢的沿着抄手游廊走了四五圈,才回到东厢,歪在榻上,捧着书专心的看了起来。 冬末泡了茶端进来,放下茶,又用小银剪刀仔细剪了剪灯花,李小暖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转头看着冬末,仿佛想起什么来, “冬末,你父母在哪一处当差?家里除了父母,还有什么人?” 冬末怔了怔,立即笑着答道: “我爹是府里的门房,我娘在果子局当差,有个哥哥,前几年托了孙嬷嬷,送他到古家米行做学徒去了,还有个妹妹,叫小福,今年九岁,还没领到差使,姑娘怎么想起问这个的?” “噢。” 李小暖合上书,拧眉思量了片刻,转头看着冬末,想了想,才低声问道: “门房上现有多少人?” “一共八个人,两人一班,分了四班当值。” 李小暖怔了怔,笑着说道: “这门房上的人倒是不多。” 冬末笑了起来,仔细的解释道: “咱们府里现在是京城和老宅两处人手合到了一处,可京城宅院的门房,都得留在京城里看着宅子,老宅原来一直也没有人住,这门房上有八个人也算多的了,这会儿咱们都回来了,门房上自然就显得人少了。” “也不算少。” 李小暖笑着说道: “如今虽说咱们都回来了,可毕竟守着丧,既不出去,也没什么人上门,这门房上和原先比,是忙了不少,可也不算太忙。” 冬末抿嘴笑着点了点头, “真是瞒不过姑娘去。” 李小暖笑着看着她, “府里守孝这两三年,必定都是这样清静着,过个两三年,就算是出了孝期,可古萧还小,古家又没有其它能撑门立户的人,这府里必定还是要清静一阵子。” 李小暖顿了顿,接着说道: “府里如今四司六局齐全规整,可毕竟没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府里……也不一定再多讲究这些个排场,只怕……老祖宗和夫人会想着合并四司六局,裁减人手,节省费用开支,你家里倒还好,你爹和你哥哥都无碍,只是你娘的差使……” 李小暖抬头看着面色凝重起来的冬末,笑着说道: “这不过是我随便想一想,随便说的话,你也别太放心上。” 冬末仔细想了想,侧身坐到榻沿上,看着李小暖,认真的说道: “冬末谢谢姑娘!本来……” 冬末顿了顿,声音低落了下去, “我娘身子不好,按理说,早该回去歇着的,因着果子局一年也不过就是渍些蜜饯、晒些干果送进京城,差使极是清闲,就是现在,一个月到头,也没多少活好做,我娘那样的身子,做起来也算轻松,也就一直当着这差使。 我家……唉,我爹虽说是家生子儿,可是个独苗,爷爷奶奶过世的又早,也没有个能帮衬些的亲戚,我娘是七八岁时候,被卖到府里的,生小福前,雨天里路滑,我娘失足跌了一跤,小福七个月就生下来了,我娘大出血,爹为了救我娘的命,把能借的银子都借过来了,我娘和小福虽说拣了两条命回来,可两个人身子都不好……” 冬末说得有些零乱起来,李小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低声说道: “我都听明白了,你家欠的银子,还完了没有?还差了多少?” 冬末用帕子抹着眼泪,摇了摇头, “没,这些年老宅这边没人住,除了月钱,没有别的进项,我哥还是个学徒,连月钱都没有,我虽说在老祖宗身边当差,不过是个三等丫头,人又多,那些赏赐派到我这里,也没几个大钱了,到现在,还欠了三十多两银子!” 李小暖拧着眉头,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安慰道: “也别太着急,总能还得上。” 冬末点了点头,李小暖仔细思量了片刻,看着冬末笑着说道: “如今你娘虽当着差,可你妹妹没有差使,倒不如给你妹妹求个差使,以后若夫人真是要合并四司六局,裁到了你娘的差使,没了差使就回去歇着也无妨。” 冬末眼睛亮了亮,盯着李小暖等着她往下说,李小暖看着她笑了起来, “你平日也要多留心听着些才是,前儿夫人不是和老祖宗说,大姐姐和二姐姐院子里的几个丫头年纪都大了,要指配出去了,既要打发人出去,就必要补人进来的,你妹妹年纪又正合适,如今府里一多半的事都是大姐姐管着,你和珍珠又一向说得来,这样的小事,只求一求珍珠就成了。” 冬末眼睛亮了起来,连连点着头,满脸笑容的说道: “我如今月钱也涨了一倍出来,若是小福能再有个差使,我娘就能安心回去歇着了,家里倒比从前存得钱还多了些呢。” 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想了想,轻轻笑着低声交待道: “你别忘了和珍珠说,最好让你妹妹去菡萏院,蔷薇院……的赏赐就是有,也必是极不容易拿到的!” 冬末失笑起来, “大小姐真真是……银钱一到她手里,就再也出不来了!从我进府当差就这样!听说小时候,不管哭得多厉害,只要看到银子,把银子抓到手,立时就能转哭为笑!” 李小暖睁大了眼睛,怔了片刻,大笑起来,笑倒在榻上。 第二天午后,李小暖和古萧一起背完了书,坐到东厢榻上,李小暖拿着花绷,耐心的用新学的针法勾勒着树干的边缘,古萧靠在靠枕上,摇头晃脑的念着篇骈文,李小暖不时打断着,让他解释着听到的字句。 院子门口传来小丫头的禀报声: “二小姐来了!” 李小暖微微怔了怔,立即想起昨晚古云欢的古怪来,忙转头看向古萧,古萧已经放下书,趴过去推开窗户往外探出头去,看到古云欢沿着抄手游廊已经走了进来,回过头,满眼奇怪的看着李小暖说道: “二姐姐不和大姐姐在翠薇厅听人回事,来这里做什么?” 李小暖放下手里的花绷,急忙下了榻,往外迎出去,古萧也忙跟在李小暖后面,迎了出去。 三人见了礼,进到东厢,古云欢择了个大靠枕,坐了下来,古萧挨着李小暖坐到了另一边,古云欢皱着眉头,看着古萧说道: “你怎么还在这里呢?赶紧回去吧,我们要说话儿呢!” “你和暖暖说什么?我也要听!” 古萧抬了抬下巴,往李小暖身边挪了挪,有些不高兴的说道,古云欢窒了窒,眉头皱到了一处,转头看着李小暖说道: “小暖,你把他赶出去,咱们两个好清清静静的说话儿!” 李小暖心念微转,转过头,俯到古萧耳边低低的说道: “你先回去吧,我们女儿家说些私房话,你不好在这里听的!明儿咱们早点背完书,你再接着给我念完那篇好听的文章,好不好?” 古萧犹豫了下,勉强点了点头答应道: “好吧,那等会儿我过来叫你,咱们一起去瑞萱堂吃饭。” “不用了,你从梧桐院过去就是,等会儿我和二姐姐一起过去。” 古萧不高兴的点了点头,勉强答应了,李小暖急忙吩咐冬末收拾好古萧的书包袱,让春俏送他回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慕少艾 > 古云欢歪在榻上,垂着眼帘,慢慢喝了几口茶,转头看着侍琴和冬末吩咐道: “我和小暖随意说说话儿,你们不用在跟前侍候着,都下去吧。” 冬末忙扫了李小暖一眼,见她笑着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曲膝告了退,和侍琴一起退了出去,在后面倒座间坐着听传唤。 古云欢垂着眼帘,又喝了几口茶,慢慢放下杯子,黯然的叹息了几声,沉默了片刻,才悠悠的说道: “小暖,你真的很想念福音寺吗?” 李小暖怔了怔,思量着正要说话,古云欢却自顾自的接着说道: “你不知道我多想念京城!晚上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梦到京城!” 李小暖微微有些发怔的看着她,梦到京城?这京城要怎么梦?这梦也太大了些! “昨儿夜里,我又做了一夜的梦,梦到了好多人,梦到了姨母、敏盈表姐、敏清表姐、还有…… 古云欢声音低落着委婉起来, “还有……姨母家的花园子,到了秋天,那园子里的菊花才真正算好看!小暖,你没见过姨母家的花园子,你要是见过了,别家的园子,就再也看不到眼里去了!” 李小暖怔怔的眨着眼睛,看着古云欢,等着她往下说,古云欢眼神有些迷离起来,声音里满是向往的接着说道: “姨母家园子里的菊花,象龙脑、新罗、都胜、御爱、玉毬这样的上品菊花,品品俱全,养得又好,一开起来,那园子里,不知道多好看!” 古云欢轻轻感叹着,满眼的想念,不看也不理会李小暖,声音轻飘着接着说着: “姨母最疼我,每年秋天,姨母都让人来接我和姐姐,还有古萧去赏菊花……” 古云欢脸上泛起层绯红来,声音飘忽得几乎听不清楚, “去年还是恪表哥亲自过来接我们的呢,恪表哥最爱穿白衣服,恪表哥对我……我们可好了,又细心又体贴,带着我去看菊花,恪表哥说菊花中除了龙脑、新罗、都胜这十来品,别的都称不上菊花,他最喜欢都胜……” 李小暖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愕然的半张着嘴巴,瞪大着眼睛,傻怔怔的看着古云欢。 “……咱们家竟连一本都胜也没有!” 李小暖总算反应了过来,抬起手,帮着合上嘴巴,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急忙端起杯子,强笑着说道: “二姐姐,你喝茶,喝茶!” 古云欢对她的恪表哥……这份少女情怀,不知道闷了多长时候了!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这样情窦初开的朦胧情怀,解又解不开,说又说不得,日日夜夜折磨着,也真是……可怜! 她……意识到自己这份情怀没有? 李小暖扬着眉梢,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尴尬得堆着满脸的笑,端着杯子,殷勤的塞到了古云欢手里,古云欢身子面容倒都放松下来,露出满脸笑容来,接过杯子,喝了几口茶,把杯子放到几上,正要说话,李小暖抢过话头,笑盈盈的问道: “我也听古萧说过好多次恪表哥啊恪表哥的,这个恪表哥到底是谁啊?” 古云欢眉眼飞扬着,兴致更浓,微微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带着丝羞涩的笑意解释道: “恪表哥是姨母的独养儿子,母亲只有姨母这一个嫡亲姐妹,姨母生了敏盈和敏清表姐,过了好多年,才有了恪表哥,恪表哥五岁上就封了世子了,恪表哥……功夫极好,书读得极好,人生得也极好,脾气也好,在京城可是极有名气的!” 古云欢欢喜着零零乱乱的说着,李小暖心里滑过丝不祥来,打断了古云欢的话追问道: “世子?是什么世子?” “就是汝南王世子啊,古萧没和你说过吗?姨母嫁进了汝南王府,是汝南王妃,恪表哥就是汝南王世子啊!现如今最得皇上宠爱的程贵妃,就是恪表哥嫡亲的姑母!” 李小暖只觉得一阵眩晕,重重的闭了闭眼睛,恨恨的嘟囔了一句: “它喵个猫的!” 古云欢直起上身,奇怪的看着李小暖追问道: “小暖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没!我没说什么!我是说,原来是这个世子啊!” 古云欢“咯咯”笑着往后靠了过去,满眼笑意的斜着李小暖说道: “不是这个世子,还能是哪个世子?汝南王家可是咱们元徴朝最尊贵的王族,世袭惘替,家里也不知道出过多少后、妃,也娶过好多位公主!” 古云欢眼睛亮亮的八卦起来, “汝南王家尊荣富贵,样样都好,可就是一样,代代都是人丁单薄,汝南王爷只有一个庶出的弟弟,再往上一辈,嫡亲的也只有兄弟两个,到了恪表哥这一代,姨母可是年近三十,才生下了恪表哥,说起来也是怪,姨父原也有过两三个通房小妾,姨母也把身边一个丫头,开了脸做了姨娘,可惜这些个妾侍姨娘,别说儿子,就连个女儿也没能生下一个来!两位表姐,还有恪表哥,还都是姨母亲生的!恪表哥一生下来,连皇上都惊动了呢,从小到大,可是姨父姨母捧在手心里,眼睛盯着长大的……” 李小暖心不在焉的听着古云欢欢快的八卦,心里紧张而冷静的盘算起来。 汝南王妃和周夫人是嫡亲姐妹,若两家都在京城,来往自然频繁,可这会儿古家在两浙路的上里镇,汝南王府可是远在八九百里外的京城,这个世间,最快也不过就是骑骑马,骑着马从京城赶到上里镇要多少时候?最快最快也要两三天、三四天吧。 嗯,那个小纨裤,这么娇生惯养的人,必定不愿意骑着马坐着车,那么辛苦的到这里来,就算他想来,他爹娘只怕也舍不得放他走那么远! 这两姐妹,就算来往,最多也不过就是遣人送送东西,你派个婆子过来请安,我派个嬷嬷过去问好什么的,断没有让这么宝贝的儿子亲自过来的道理,只要那个小纨裤不过来,就万事无碍!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过来了,这中间还有个内外有别、男女有别,他又不知道她在古家!自己只要小心些,躲得远着些,他哪有机会见到她的! 万一以后进了京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那个时候她也长大了,他哪里还能认得出她来?! 李小暖心里渐渐舒缓着放松下来,她也是太紧张了些,差点自己吓着了自己。 “……小暖,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呢?” 古云欢推着推李小暖嗔怪道,李小暖忙收拢了心神,笑盈盈的看着古云欢说道: “我都听入迷了!你说的这些事,真是有趣!二姐姐知道的真是多!” 古云欢又欢快起来,细细碎碎的说着在京城的种种琐事:恪表哥一身白衣,舞剑欲飞……恪表哥送了只会背诗的鹦鹉给她……恪表哥说她面如荷花……恪表哥问过她爱吃什么……恪表哥…… 李小暖渐渐拧起了眉头,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起来,这样朦胧而热烈的爱,源于想象多于现实,那个恪表哥,那个小纨裤,根本就是一只被宠坏的傲慢的小公鸡,根本不象她说的那样温文而雅、文武出众、品性高洁……总之完|美到没有一丝缺点! 她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情感,叫早恋? 那个恪表哥对她是个什么态度?也是这样情意绵绵的?这事可说不准,光听古云欢的话,绝对是半分也靠不住!这会儿的古云欢,头昏得没有半点理智! 就算是两人两情相悦,那周夫人的意思呢?李老夫人的意思呢?汝南王府的意思呢? 李小暖眉头拧到了一处,苦恼的看着眉梢飞扬着,沉浸在兴奋、幸福和无限苦恼中的古云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画 > 古云欢兴致昂扬着,欢快的直说到申正时分,李小暖眼睛不停的溜着屋角的沙漏,见辰光差不多了,忙夸张的伸展着胳膊,笑着说道: “唉呀,咱们光顾着说话,都忘了时候了,该去瑞萱堂了,咱们赶紧去吧,要是去得晚了,老祖宗又要念叨了!” 古云欢不情不愿的住了口,转头看着屋角的沙漏,笑着说道: “还早呢,再等一会儿也不晚!” “不早了,咱们在这榻上窝了半天,头发也有些毛了,得净净面,再梳梳头,已经不早了!” 李小暖忙笑着说道,不等古云欢说话,径自跳下榻,扬声叫起冬末来。 冬末和侍琴进来,侍候着两人净了面,又重新梳了头发,一起往瑞萱堂去了。 从那天起,古云欢几乎隔天就过来松风院,找李小暖说话,虽然古云欢极其不欢迎古萧,可李小暖却是再也不肯赶走古萧,反倒是有意无意的拉着古萧,再不肯单独和古云欢在一处。 古云欢这份情怀,实在是吓坏了李小暖,这样的少女情怀,哪有个好结果的?!何况这是个礼教森严的地方,古云欢这份心思,若是不小心透了出去,就是大罪过! 她是夫人的亲生女儿,是老祖宗嫡亲的孙女儿,犯了什么样的错都有可以原谅的缘由,都有人给她找到脱词,得到宽恕,她呢?若真有点什么事,保不准她这条小命都得搭进去! 立冬过后,各院里支起了炭盆,冬末仔细翻看着油烛局送进来的明炭,满意的点了点头,李小暖转头看着她,笑了起来, “你不用翻看,必是最好的银霜炭!” 冬末也跟着笑了起来, “姑娘说的是,少爷天天在咱家院子里看书写字的……” 李小暖盯着冬末,冬末吐了吐舌头,咽回了后面的话,李小暖叹了口气, “你这直脾气,也要收敛些,有些事,明白了就好,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不是?” 冬末忙点着头,笑着说道: “我知道了,也就是和姑娘偷偷说说,到外头,可是半句话也不敢多说的!” 李小暖看着两篓子炭,想了想问道: “这两篓子炭,是咱们一天的份额?” “这是姑娘一天的份额,丫头们的炭是另外的。” 冬末笑着解释道, “这两篓子炭够支几个碳盆的?” 冬末怔了怔, “两个,姑娘屋里的碳盆,也是有定例的,都是两个,白天放到书房和东厢房,晚上就放到东厢和里间去。这两篓子炭,正好够两个碳盆用上十二个时辰。” 李小暖垂着眼帘,看着两篓子炭没再说话,她最怕冷,入了冬到现在,坐在屋里,天天觉得阴冷逼人,真恨不能在屋里再支上十个八个炭盆才好!要是能有北方那样的火炕和夹墙就好了! 以后自己当家作主了,以后有了钱,就专门修个有夹墙的屋子冬天住!至不济,也要在屋里支上它十个八个炭盆! 虽说李小暖再也不愿意听古云欢说那些京城旧事,可古云欢却象是喜欢上了松风院,上午勉强着和古云姗一处坐在翠薇厅听婆子回了事,下午必定偷懒耍赖,不肯再去翠薇厅,也不在菡萏院呆着,几乎天天晃到松风院来,窝在东厢榻上坐针线。 李小暖旁敲侧击的赶了几回,也不知古云欢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明白,总之,李小暖的旁敲侧击象泥牛入海,半分声息也没发出,自然也没有半分用处。 李小暖忧虑了几天,也就放开了,反正那个纨裤世子远在京城,既威胁不到她,也威胁不到古云欢。 再说感情这东西,随着时光流淌,颜色总有褪得干干净净的一天,越浓烈的感情越是褪色褪得快!古云欢见不到人,听不到消息,过个两三年,感情淡了,人也长大懂事了,这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日子在安闲中滑落着,蔷薇院和菡萏院打发出去了七八个已到婚配年纪的三等和粗使丫头,冬末的妹妹小福补进了菡萏院,做了三等丫头,古云欢给她改了个名字叫玉书。 古云姗得了李老夫人和周夫人的支持,开始动手合并四司六局,冬末的娘果然没选上差使,也就顺势回去歇着了。 转眼就过了小雪,白天越来越短,李小暖动足脑筋,陪着古萧早早背出书,自己好多些辰光做针线。 一天午后,李小暖陪古萧背好了书,拿着花绷和古云欢一处做着针线,古萧拿着本书,念了几页,有些不耐烦起来,放下书,有些出神的看着窝在松软的本白棉布垫子里,正做着针线的李小暖,突然跳下榻,跳跃着奔进了西厢。 不大会儿,古萧满面笑容的拎了张宣纸出来,走到榻前,举起宣纸,笑着说道: “暖暖,二姐姐,你们看,象不象暖暖?” 李小暖和古云欢忙抬头看着那张宣纸,上面画着个正低着头的女孩子,笔触稚嫩却极灵动,李小暖眼睛亮了起来,急忙直起身子,一把抓过去仔细看着,古云欢也满脸兴趣的凑过来看着。 李小暖看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古萧,赞叹着夸奖道: “你这画画得真好,以前怎么没见你画过?” 古萧被李小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说道: “开蒙前喜欢到处画,后来母亲说让我专心念书,就没再画过了。” 李小暖看着古萧,心念慢慢转动起来,古萧这画灵性十足,开蒙前,那就是五岁前,那时候就喜欢画,可见他是喜欢画画的,既喜欢,又有这样的天赋灵性,若是能再找个名师指点着,说不定倒能画出几分成就来,成了一代大家也说不定! 李小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小心的折起了画,叫了冬末过来吩咐道: “把这个收到我那个楠木匣子里,仔细着别弄坏了。” 古萧眼睛亮了起来,挤到李小暖旁边,微微有些激动的问道: “暖暖,你真觉得我画得好?” “嗯!” 李小暖重重的点着头,极其认真的说道: “我从来没看到过这么有灵气的画!我要好好收着。” 古萧脸上泛起丝兴奋的绯红来,古云欢笑了起来,点着古萧的额头说道: “小暖逗你玩呢,你还当真了?” 古萧转头白了她一眼,只不理会她,李小暖转过头,看着古云欢,郑重的说道: “二姐姐,我真是觉得古萧的画灵气十足,我觉得他画得好极了!” 古云欢怔了怔,“吃吃”笑了起来,往后靠到靠枕上,长长的叹着气说道: “怪不得古萧喜欢找你一起背书写字,也就你这么处处夸着他!” “哼!暖暖可没有天天夸我!现在是夫子天天夸我!” 古萧不服气的说道,古云欢急忙点着头,一脸诚恳的道着歉: “我错了,是我说错了,咱们古萧就是聪明,就是有灵性,做什么都比别人强!” 古萧“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她,李小暖笑盈盈的拉了拉古萧的袖子,低声问道: “你喜欢画什么?还会画什么?再画几张给我看看好不好?” 古萧眼睛亮亮的兴奋起来,急忙点着头,跳起来跑了两步,急忙顿住脚步,回身看着李小暖说道: “暖暖,要不你也过来,你看着我画?” “好!” 李小暖痛快的答应着,跳下榻,跟在古萧后面进了西厢。 古云欢怔了怔,笑着摇了摇头,拿起花绷,慢腾腾的有一针没一针的继续绣起花来。 古萧拉着李小暖奔到西厢书桌前,推开桌子上堆着的书,从旁边书架子上取了张裁好的熟宣纸过来,铺在桌子上,李小暖已经倒了些水在砚台里,仔细磨起墨来。 古萧在从挂得满满的笔架上挑了只小白云羊毫笔来,细细的蘸了墨,转头看着李小暖问道: “暖暖想要什么?” 李小暖笑了起来,认真想了想说道: “就画菊花吧,画菊晚亭的菊花!” 古萧弯着眼睛笑着点着头, “好!我最喜欢画花草了,特别是菊花!” 李小暖趴在桌子旁边,满眼兴趣的看着古萧耐心而细致的勾画着菊花丝丝蜷曲的花瓣,感叹道: “你画得真好!” 古萧也不答话,咬着嘴唇,神情专注的画着菊花,不大会儿,一朵姿态舒展摇曳的墨菊就很有些样子了。 “你以前学过画没有?” 李小暖伸手拉过宣纸,仔细看了看问道,古萧摇了摇头, “没有,不过……” 古萧俯到李小暖耳边,低声说道: “有一回,还是在京城的时候,我在书房翻出本画册子,上面全是各种各样的花,好看得很!我就偷偷把画册子拿回来了,有空的时候就翻翻那个画册子,就学了一点点。” 李小暖点着头,掂着脚尖,也贴到古萧耳边,低声说道: “要不,你把那个画册子拿到这院子里来,往后,咱们做好了窗课,我绣花,你画画。” 古萧眼睛亮亮的点着头,李小暖满眼笑意的看着他,拉了拉他,贴到他耳边继续说道: “老祖宗和夫人不让你学画,必是担心你光顾着画画,把念书的事耽误了,往后,咱们先好好念书,把书念得让夫子天天夸,老祖宗和夫人看你画画也没耽误念书,肯定就不会不让你画了!” “暖暖你说得对!我先把书念得让夫子天天夸,空了的时候再画画!” 李小暖笑意盈盈看着古萧,慢慢盘算起来。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找到宝了 > 晚上,李小暖从瑞萱堂回来,拉着魏嬷嬷坐到东厢榻上,笑盈盈的低声问道: “嬷嬷明儿去不去采买丝线?” 魏嬷嬷疑惑的看着李小暖说道: “姑娘有什么事只管说,孙嬷嬷把这采买丝线绣样的活托付给我,我三天两头的得出去,这府里丝线用得多!看看线用得差不多了,就得出去一趟,要是来了新鲜绣样,铺子里也托人捎话过来,我也得过去看看,倒没有定例的,明儿去也行,不去也行!” 李小暖嘻笑着,往魏嬷嬷身边挤了挤,低声说道: “那嬷嬷明儿就去一趟吧,嬷嬷选好了丝线,去镇子上最好的南纸店走一趟,帮我买点儿东西回来。” “姑娘要什么东西,嬷嬷明儿一早就去买!” 魏嬷嬷爱怜的抚着李小暖的头发说道,李小暖叫冬末取了放银子的黄杨木匣子过来,打开匣子,将里面两块整银饼子取出来,递给魏嬷嬷,笑着说道: “嬷嬷到南纸店,买一锭松烟墨,不要太好,中等的就行,买一张画画用的薄垫毡,再买些石绿、石青、管黄、朱标、赭石这些画画用的颜色,各半斤吧,再买十个三寸白瓷碟子,若是还有余钱,就再买半刀半生熟宣。” 魏嬷嬷睁大了眼睛看着李小暖, “姑娘这是要学画了?” “不是我学,是古萧学。” 李小暖笑吟吟的说道,魏嬷嬷想了想,拉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姑娘买这些东西给他做什么?他是这家里的独苗,一家子都盼着他高中魁首,光宗耀祖,你现在纵容着他学这些没用的东西,若是耽误了念书,可不是姑娘能担得起的?!” “嬷嬷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耽误了他的。” 李小暖拉着魏嬷嬷,笑着安慰道,魏嬷嬷不放心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满眼笑意的看着她,重重点着头说道: “嬷嬷放心!” 魏嬷嬷叹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接过了银饼子, “我明儿一早就去给姑娘买,姑娘万事谨慎着些,可不能惹了老祖宗和夫人不高兴!” 李小暖点头答应着,陪着魏嬷嬷说了会儿闲话,就推着她回去歇着了。 第二天,魏嬷嬷买了东西回来,李小暖带着冬末、兰初几个人忙了一下午,把几样颜色淘澄了出来,古萧兴奋的铺纸、调色,兴致勃勃的画了大半个时辰的画。 李小暖趴在桌子旁,看着他画了一会儿,伸手翻着那本已经有些破旧的画册子,笑着说道: “前院好象有间书房,不知道里面的书多不多,有没有这样的画册子。” 古萧抬起头,想了想,转头看着李小暖商量道: “要不,咱们去那里看看去?” 李小暖怔了怔, “咱们去那里?那里咱们能去吗?” “能啊,我以前在京城时,就是到前院书房里看书写字的!” 李小暖眨了两下眼睛,想了想,看着古萧,迟疑着问道: “我也能去?” “嗯!” 古萧肯定的点着头,放下手里的笔,拉着李小暖, “咱们现在就去看看!” 李小暖迟疑着,到底顶不过书房的诱惑,跟着古萧奔了出去,冬末急忙遣了兰初和小玉跟上去侍候着。 两人一路沿着游廊,往前院奔去,绕过翠薇厅,往前再转个弯,就到了书房,三间正屋轩敞高大,两边各有两间厢房。 见有人过来,西边厢房里出来两个婆子,迎着两人过来,满脸笑容的曲膝行了礼,古萧拉着李小暖,也不停步,边往正屋奔过来,边扬声吩咐着: “开开门,我们要进去找书!” 一个婆子急忙抢到前头,从衣服里面翻出钥匙,开了书房门,李小暖拉了拉古萧,顿住脚步,笑盈盈的谢了婆子,和古萧一起进了书房。 书房三间全部打通了,东边正中放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桌,书桌后面放着把宽大舒适的扶手椅,旁边放着张半人高的搁物架,再远一点错落着放着四五个花架、,靠墙放着两只巨大的净白瓷掸瓶,瓶子里满满的插着十几支卷轴。 西边放着三排直顶到屋脊的紫檀木书架,架子上垒着满满的书。 李小暖奔到书架中间,仰着头,惊叹的转身看着四周的书,这么多的书!要是能经常过来,她就不用一天只敢看那么几页书了! 古萧转头打量了片刻,开始寻找起画谱来,李小暖满面笑容的奔到书架前,一边帮他找着画谱,一边搜寻着自己最感兴趣的书籍。 书架上干净异常,半丝灰尘也没有,西厢的那两个婆子,也许还不只那两个,必是天天打扫着的。 李小暖满足的叹息了一声,就扑到了书架上,一本本搜寻起来。 一会儿功夫,李小暖就抽了十几本书出来,看着地上几乎堆起来的书,满足的叹着气,开始专心的帮着古萧寻找起画谱来。 找到最里面架子上,最下面的一层格子里,有一堆看起来卷得极紧的纸卷,李小暖眼睛一亮,急忙奔过来,坐在地板上,用力抽出一卷,小心的解开了捆着纸卷的古铜色绸带。 纸卷散开来,李小暖取出最里面一张,纸是厚厚的桑皮纸,上面墨迹依旧黑亮清晰,纸上用极工整的蝇头小楷写得密密的都是字。 李小暖仔细读着最上面的几句“臣王文元:今月八日得进奏院状报,圣体康复,已于前日御太庆殿,亲见群臣……” 李小暖怔住了,急忙转头叫着古萧, “古萧,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古萧急忙奔过来,就着李小暖的手,扫了一眼,松了口气,笑着说道: “吓了我一跳,原来是这个东西,这是邸抄。” 古萧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翻过桑皮纸,扫了一眼桑皮纸背面说道: “这是十多年前的邸抄了,你看这里,这里写着呢,天禧十二年腊月,这一定是父亲的旧物,瑞萱堂有新的邸抄,这东西,最枯燥没意思,以前父亲喜欢看这东西,现在府里就老祖宗喜欢看它。” 李小暖满眼不解的看着古萧,古萧干脆和李小暖并排坐到地板上,翻着一叠邸抄耐心的解释道: “这个正经名字叫进奏院状,是进奏院抄出来的东西,每十天一份,皇上的诰书啦,大臣的奏议啦,还有什么哪里哪里受灾啦,哪里哪里有什么祥瑞啦,谁调任什么官啦,都是这些东西,只有有诰封的人家才有。” 李小暖眼睛亮亮的闪出光来,她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李小暖兴奋得脸微微有些发红,绽放出满脸笑容来,今天真是找到宝了! 古萧拿过李小暖手里的邸抄,笨手笨脚的捆扎着, “放回去吧,这个东西看着最没意思了,看也看不懂!” 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他胡乱捆了邸抄,又塞了回去,轻轻推了推他, “你找到画册子没有?” “只找到一本山水的,我想找本花鸟。” “那咱们再找!” 李小暖忙接着说道,古萧弯了眼睛笑着点了点头,李小暖笑盈盈的推着他, “你还去那边找,我在这里找!你帮我把兰初叫进来,我有事吩咐她。” 古萧点头答应着,站起来转过书架,叫了侍立在门口的兰初进来,转过去专心找画册子去了。 李小暖看着古萧转过书架,又顿了顿,才趴下来,把那一堆纸卷一卷卷抽出来查看上面写着的年月。 兰初走到李小暖身边,也不说话,只弯下腰,看着趴在地上的李小暖一卷卷的抽看着纸卷,李小暖抬头看了看她,低声吩咐道: “我和古萧要拿几本书回去看,你去问问那两个婆子,有包袱啊、箱子啊什么的没有,先借一个,回去就送过来。” 兰初曲膝答应着,急忙出去了,李小暖趴在地上,继续抽看着纸卷上的年月。 不大会儿,兰初拎着个靛蓝粗布包袱皮进来,抖开来给李小暖看了,犹豫了下,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我和两位嬷嬷说了借书的事,嬷嬷说,这屋子里的书,都得清点明白,在册子上记好了,才能拿出去。” 李小暖怔了怔,抬头看着兰初,兰初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李小暖轻笑起来,指了指地板,示意她坐下,转过身,继续抽看着那一堆纸卷。 把一堆纸卷上的年月查看了一遍,李小暖抽出最下面一卷纸,掂了掂,思量了片刻,又抽了一卷出来,转身递给兰初,招了招手示意她蹲下来,俯到她耳边低低的说道: “想法子带出去,等我看好了再还回来。” 兰初蹙着圆鼻头俏皮的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不停的点着头,接过李小暖手里的纸卷,站起来,掀起裙子,手脚利落的解开纸卷上的绸带,用绸带把纸卷系在了小腿上。 李小暖扬着眉梢,又是惊讶又是好笑的看着兰初,兰初系好纸卷,看着满脸惊讶的李小暖,吐了吐舌头,低声说道: “兰初以前可没做过坏事!” 李小暖挑着眉梢失笑起来,弯着腰、捂着嘴笑了一阵子,才站起来,叫了小玉进来,吩咐她和兰初一起把刚才挑出来的书裹到包袱里,就转到书架另一面,继续帮古萧搜寻画册子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腊月 > 古萧找了两三本画册子,李小暖挑了一堆书,两个人心满意足的回到了松风院。 兰初悄悄溜到内室,解下两卷邸抄,小心的藏到了床褥子下面。 晚上从瑞萱堂回来,李小暖沐浴洗漱后,换了短衣裤,就急急忙忙坐到榻上,翻出邸抄,从最早的一张开始,慢慢翻看了起来,冬末一边给她绞着头发,一边探过头看着李小暖手里的邸抄,好奇的问道: “姑娘哪里拿的邸抄?” “你怎么认得这东西?“ 李小暖吓了一跳,忙抬头问道,正在剪灯花的兰初也吓了一跳,手僵在了灯上,转过头,紧张的盯着冬末,冬末笑了起来, “老祖宗喜欢看这个,一有新邸抄过来,都是我接了送进去的!我自然认的,姑娘手里的邸抄,纸都有些黄了,肯定很多年前的了。” 李小暖舒了口气,失笑起来,她也是太紧张了,冬末原在老祖宗身边当差,这个东西哪会没见过的?!兰初也暗暗呼了口气,抬着胳膊,继续慢慢剪起灯花来。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冬末,眼珠微转,笑着说道: “那你猜猜看看,这是什么时候的邸抄?” 冬末凝神想了想,笑着说道: “要是我猜得不错,这个,最少也是十四五年前的了。” 李小暖惊讶的扬起了眉头,满眼惊讶的看着冬末,连声催促道: “那你说说缘由!” “唉呀,姑娘,这多明白呢,老爷是天禧十二年丙寅科状元,老爷中了状元之后,就打发人回来接老祖宗进京了,这中间,除了祭祖什么的,回来略住过那么几天,就再没回来长住过!天禧十二年之后的邸抄,自然是都收在京城的宅子里的,这次回来带没带回来我又不清楚,自然是要猜这是老爷进京前,留在家里的邸抄了,那不就是十四、五年前的了?” 李小暖放下手里的邸抄,轻轻鼓起掌来,连声夸赞道: “冬末聪明!这一翻思量丝丝入扣!虽说这事明白,可能象冬末这样想得到的,可就没几个人了!” 冬末脸上泛着红晕,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兰初笑盈盈的看着李小暖和冬末,若有所思。 李小暖越发忙碌起来,一大早要起来念早书,上午就听夫子给古萧上课,李小暖的窗课,次次一丝不苟,三字经背也罢、解也好,让夫子挑不出半点毛病。 背完了三字经,夫子递了本诗韵给李小暖,却没说一天背多少,也不再给李小暖布置窗课,李小暖也不问,也不多说,每天只是影字,听夫子给古萧讲书,偶尔趁夫子高兴了,问上几个问题。 嶙峋古板的王夫子对着李小暖时,神情渐渐和缓起来,偶尔感叹一句“可惜是个女儿家!” 充实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间,就进到了腊月里。 腊月半的时候,依旧例,王夫子要回家去住上一个月,李小暖和古萧给夫子磕了头,恭敬的送走了王夫子,开始了一个月不用起早的幸福日子。 王夫子走后第二天,李老夫人就发了话,让古萧每天上午跟着管事外出学习采买,“也要知道些稼穑市井之事,不能做个五谷不分的呆子!” 李小暖极其赞同李老夫人的话,周夫人只微笑着听从着李老夫人的安置。 古云欢欣喜起来,干脆从早到晚的腻在了松风院,李小暖却极不愿意和她单独相处,极其为难之下,倒急出个法子来,干脆在晚上求着李老夫人和周夫人,要去厨房学着洗手做羹汤去,李老夫人和周夫人惊讶着笑着满口答应了,叫了厨房的厨头刘嬷嬷进来,仔细交待了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李小暖就迫不及待的跑到厨房学羹汤去了,刘嬷嬷看着还不及灶台高的李小暖,实在不敢让她靠近案台和火灶,干脆让人带着她去库房先学着认五谷菜肉等食材去了。 李小暖对这样的安排极其满意,她本来就没想着真要去动刀动火,她讨厌做饭炒菜,烟熏火燎!但对于辩认五谷菜肉这样的事,却是兴致盎然,这是她了解这个世间最好的途径之一! 日子又变得和上学时差不多,一早起来,到瑞萱堂请了安,吃了早饭,就去厨房的库房里翻看研究那些个食材,中午到瑞萱堂吃了饭,古萧就跟着她一起回到松风院,念半个时辰书,写半个时辰字,然后古萧画画,李小暖做针线。 虽说守着丧,可年底的事到底多了许多,古云姗盯着古云欢,不放她再去偷懒,古云欢也就没多少时候能到松风院腻着了。 李小暖幸福得只觉得寒冷的北风都暖意融融起来,早上不用起得比鸡早,天天翻着那些见过没见过的食材,让她觉得和这个世间总算有了些真实的关联,她可以放肆的问着那些食材的名字、市价、吃法……问什么都有人耐心周到的回答着她,没有人觉得她这些问题有什么奇怪之处! 古云欢也没空腻在她的松风院了,这样,她上午就可以早回来半个时辰,坐到檐廊下晒着太阳,安安闲闲的看上好大一会儿书! 她的小日子果然是越过越好了! 古萧每天中午回来,都偷偷给李小暖带回很多小玩意,什么泥阿福、瓷的小兔、小马,草编的小提篮,绢纱扎的花儿…… 李小暖对每一件东西都极有兴趣,缠着古萧问着,叫什么名字、用了几个钱,卖这个的小贩还卖什么东西…… 渐渐的,李小暖越问越多,开始细细盘问起古萧各种东西的价钱来,米多少大钱一斗,肉多少大钱一斤,是猪肉贵,还是羊肉贵,一匹家织布能卖多少钱?一匹中等的细绢能卖多少钱……诸如此类。 古萧张口结舌,一样也答不出来,只好记下来,第二天跟着管事仔细问清楚,回来兴致勃勃的告诉了李小暖,却又被李小暖问得张口结舌,无奈的叹起气来: “暖暖,你问得真多,跟你说了斗米百钱,你又要问是粳米还是糯米?是早稻还是晚稻,是几甲米、我哪里想起来要问那么多?” “这粳米和糯米,早稻和晚稻,一甲米和八甲米,可是差得多了!光斗米百钱,哪里能说得清楚的?” 古萧苦恼的挠挠头,怔了半晌,才无奈的说道: “暖暖你说得对,是我没问仔细,明儿我再去问。” 李小暖看着他笑了一阵子,慢悠悠的说道: “老话不是说过嘛,处处留心皆学问,你想想,要是往后你做了官,保不准就要做地方官,保不准就碰上了荒年,然后你要赈济吧,要是朝廷给的是银子,你就得买粮食吧,哪,你就知道斗米百钱,若是这百钱能买的,其实是一斗一甲糯晚稻,你遇到了黑了心的米行,欺你不知道这中间的分别,把陈年八甲早稻照百钱一斗卖给你了,这中间差了多少钱你可知道?” 古萧听得目瞪口呆,李小暖得意的晃着脑袋,接着说道: “我跟你说,可是真有这样的书呆子,被人骗了还不知道,丢了官还觉得冤枉呢!” 古萧眨了半天眼睛,才怔怔的说道: “暖暖你说得对!暖暖你懂得真多!” “嗯,那当然,暖暖我又聪明又好学,当然懂得多了!” 李小暖满脸认真的点头说道。 冬末正侧着身子,坐在榻上做着针线,听了李小暖老实不客气的自夸,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手里的针一下子扎在了指头上,急忙把渗出血珠的指头含在了嘴里。 古萧被冬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他,想了想,笑意盈盈的说道: “镇子上有书肆没有?” “有!” 古萧忙点头答道,李小暖迟疑了片刻,转头吩咐着冬末, “冬末姐姐,你去看看咱们还有多少银子,我想让古萧帮我带些书回来。” 古萧忙摆着手说道: “暖暖要买什么书只管说,不用拿银子,老祖宗说过,我跟着管事出去,十两以下的东西,都让管事买给我,不用另外禀报的。” 李小暖眼睛亮亮的笑了起来, “那你去镇上最大的书肆,问他们卖得最多的是什么书,把他们卖得最多的三种书各买一本带回来给我。” 李小暖顿了顿,接着交待道: “黄历除外!” 古萧忙点头答应着,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暖暖,镇上只有一家书肆!” 李小暖怔了怔,也不理会是一家还是几家,招了招手,古萧忙俯身过来,李小暖贴到他耳边,低低的交待道: “你先翻翻那书,若是……不大好,就先别买了,回头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古萧怔住了, “什么是不大好?” 李小暖一口气窒在喉咙里,盯着古萧呆了半晌,一时说不出话来,怎么跟他说这个“不大好”?李小暖眨了两下眼睛,干脆交待道: “那你让小厮去买,你不要去,反正也就是买他们卖得最好的三种书,让掌柜的包好带回来就是了。” 古萧满脸疑惑的看着李小暖,点了点头。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雪 > 第二天午后,李小暖和古萧从瑞萱堂吃了饭回来,古萧拐了个弯,去了前院二门处。 小厮山水早就抱着个小包袱站在二门外翘首以盼了,见古萧出来,忙满脸笑容的长揖着,将小包袱递给了古萧,古萧接过小包袱,急忙进去松风院找李小暖去了。 李小暖微微有些激动的接过包袱,这是这个世间现如今的潮流之一,而且是最最重要的潮流,这些卖得最好的书籍,就是这世间这会儿最主流的思想脉搏! 古萧莫名其妙的看着显得有些激动的李小暖,看着她解开包袱,取出包袱里的三本书摊在了几上:三字经,说文解字,幼学琼林,看着李小暖目瞪口呆的样子,古萧更加莫名其妙起来,忙解释道: “掌柜说,千字文、千家诗、增广贤文什么的,其实和这几本卖的一样好,你说要三种,我就没敢多买。” 李小暖眨着眼睛,看着摊在几上的三本书,颓然垂下了头,小学生教材当然是卖得最多的书了!她怎么忘了这茬了! 庄子里陆陆续续送了年货进来,各个商号铺子的帐也交进来了,周夫人忙碌着查收着庄子、商号铺子一年的收益,和庄头、掌柜们仔细对着帐,看着婆子管事们把庄子里送进来的年货依旧例分了,送到族人家中,一时间忙得早晚不闲,每天到瑞萱堂匆匆请了安,就得出去忙碌着。 李老夫人吩咐瑞萱堂小厨房炖了汤水,早晚送到翠薇厅给周夫人吃。 李小暖拉着古萧,隔个三天五天的,就去一趟前院书房还书借书,偷偷换两卷邸抄捆在兰初小腿上带回来,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庄子里送了些活的鸟雀兔猫进来,给府里的孩子们玩耍,古萧拉着李小暖,兴致勃勃的挨个看了个遍,挑了几只颜色鲜艳的画眉、鹦鹉拎回来,挂在了松风院廊檐下,又要了只浑身雪白干净的小猫,非要李小暖养着。 李小暖厌恶的看着小猫,拼命摇头拒绝着: “我不喜欢猫,要养你放到梧桐院去养着,我要养,也要养条狗!” 古萧看着怀里的小猫,犹豫迟疑了好大会儿,才恋恋不舍的把猫交给小丫头送了出去, “你不喜欢,我也不养了,回头跟庄子里说一声,让他们下次送只小狗来。” 古萧看着小丫头抱着猫出了院子,才转过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大舅母也喜欢小狗,她屋里养了只小狮子狗,毛长长的,雪白雪白的,只有这么大,跟个雪球一样滚来滚去,可好玩了,回头咱们也找一只小狮子狗养着。” 古萧比划着小狮子狗的大小,李小暖笑意盈盈的摇着头,看着古萧认真的说道: “我不喜欢这样的小狗,这种狗跟猫有什么分别?我喜欢大狗,很凶猛的那种大狗,听说极西极寒之地,有一种狗,比老虎还厉害,我就喜欢这样的狗,这才叫狗啊!” 古萧瞪大眼睛看着李小暖,怔怔的挠着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十二月里的第二张邸抄,在比京城晚了几天后,送进了古府瑞萱堂,放到了李老夫人面前。 李老夫人仔细的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邸抄,看着邸抄上的官吏任免,看了一遍,又仔细看了一遍,才慢慢放下邸抄,重重叹了口气,面色阴郁起来。 周夫人坐在榻前的扶手椅上,起身端着杯子递了过去,笑着说道: “母亲喝口茶。” 李老夫人接过杯子,喝了口茶,把杯子放到几上,挥手斥退了屋里垂手侍立着的丫头婆子,沉默了片刻,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低声说道: “邸抄上头说,赵远明任了永兴路同州知州,蒋济深任了西京路大同州知州。” 周夫人满眼茫然的看着李老夫人,陪着笑说道: “有任就有免,这大过年的,若能调任还好,这免官的人家,不知道这年要怎么过呢!唉,总是有喜有悲!” 李老夫人垂着眼帘,沉默了半晌,抬头看着糊着棉纸的窗棂,又过了半晌才转过头,温和的看着周夫人,低声解释道: “大皇子第三房小妾,是赵远明嫡长女,蒋济深的座师,是大皇子的授业恩师,这两个都是大皇子的人。” 周夫人怔怔的看着李老夫人,一时听不明白李老夫人的话意,笑着说道: “大皇子哪年不荐几个人上去的?!他是嫡长,又是成了年的皇子,与国分忧是本份,这两年守着北疆,上上下下谁不夸他是个有才干的?他荐的人,想必也是好的,就算不好,看着他的身份、念着他的功劳,皇上也要多给他几分面子不是。” 李老夫人微微闭了闭眼睛,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失望着低落下来: “你说得极是!” 顿了顿,李老夫人转头看着周夫人,缓缓说道: “你说的虽有道理,可这些个事,还是要多思量思量,虽说大皇子每年都荐人上去,可象今年这样,上个月任了两个,这个月又这样一下子任了两个知州,又是在北边的永兴路和西京路上,你想想,那里可是大皇子将兵之处,这中间好象有些不寻常处。” 周夫人拧着眉头,仔细想了一会儿,困惑的看着李老夫人,低声说道: “永兴路和西京路?那里也算不得富庶,母亲的意思,媳妇想不明白,请母亲指点。” 李老夫人苦笑着看着周夫人,耐心的说道: “大皇子领兵驻守在北边,紧挨着永兴路和西京路,这两路上的地方官吏若是自己人,自然万事妥当方便得多,皇上这是……添了大皇子的助力,爱重着大皇子。” 周夫人更加莫名其妙起来, “大皇子是嫡长,四个皇子里头,可只有他是皇后亲生的,他又那样能干,论身份、论才干,还有哪个皇子能及他一半的?!皇上自然要爱重他,不爱重他,难道要爱重别的皇子去?虽说咱们元徵朝没有早立太子的规矩,可谁都知道,这太子之位,除了大皇子,还能有谁去?” 李老夫人仿佛极其痛楚般闭了闭眼睛,半晌,才睁开眼睛,勉强笑着说道: “我这胸口痛的毛病总也不见好,这会儿也累了,想躺着歇一歇,你也回去歇着去吧。” 周夫人微微有些不安的站起来, “要不要叫个大夫进来把把脉?” “不用了,我歪一歪就好,你去吧,我没事,叫两个小丫头过来给我捶捶腿,我睡一会就好,你去吧。” 李老夫人温和的说道,周夫人忙曲膝答应着,虽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疑惑着告了退出去了。 春节一天比一天临近,过了小寒,很快就又过了大寒,这天一大早,李小暖睁开眼睛,冬末上前挂起帘子,笑盈盈的禀报道: “姑娘快起来看雪去,外面下雪了,半夜起就开始下了!” 李小暖急忙起来洗漱更衣,冬末取出厚棉衣给她穿了,兰初从炭盆里仔细拣了几块炭出来,烧上了黄铜手炉,李小暖梳洗停当,穿得厚厚的,捧着手炉出了屋门,站到了廊檐下,院子里已经松软的积了一寸多厚的雪,纤细的湘妃竹被压得弯着腰,一个小丫头正站在游廊下,用一根细杆子将竹子上积的雪摇落下来。 李小暖深深的吸了口清冷的空气,只觉得整个人也跟着清爽精神起来,笑盈盈的往前走了半步,眯着眼睛,仰头欣赏了一会儿还在飘洒着的雪花,才转过身,不紧不慢的往瑞萱堂请安去了。 路上的积雪已经清扫干净了,几个粗使婆子拿着大扫帚,来来回回不停的扫着新落下的雪。 李小暖进了瑞萱堂,翠莲迎了出来,曲膝福了福,笑盈盈的说道: “表小姐快请进来,外面冷!” 李小暖笑着微微欠身还了半礼,将手炉递给兰初,跟着翠莲进了屋,翠莲边引着李小暖往里间进去,边笑着说道: “老祖宗刚让人过去各院传话呢,今天落着雪,天冷地上又滑,晚一些,等雪停了再来请安也不迟。” 说话间,两人已经转进了东厢,李老夫人正坐在榻上,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外面飘舞的雪花,见李小暖进来,温和的笑着,招手叫着她过去。 李小暖恭恭敬敬的曲膝行了福礼,侧身坐到了榻沿上,李老夫人伸手摸了摸李小暖身上的袄子,又摸了摸手,李小暖笑着回道: “还有手炉呢,老祖宗这屋里暖和,就放到外头了。” 李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院子里的丫头还算尽心!” 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抬起头,担忧而关切的看着李老夫人,这两天,李老夫人心情象是突然郁结了起来,脸色也晦暗了很多。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看雪 > “老祖宗……” 李小暖正要说话,翠莲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老祖宗,少爷来了。” 李老夫人忙转身看着门口,翠莲掀着帘子,古萧大步进了屋,神气清爽的长揖请了安,就挤着坐到李老夫人旁边,仰头看着李老夫人笑着问道: “半夜里下雪了,老祖宗夜里睡得好不好?” 李老夫人哈哈笑了起来,连连点着头说道: “好!好!睡得好!你昨儿夜里起夜了没有?” “就起了一回,过后就又睡着了。” 古萧笑着答道,转过头,看着李小暖兴奋的说道: “暖暖,你今天起得真早,今天早上天亮得晚,我怕你起不来,刚还特意绕到松风院去叫你呢,你院子里的丫头在堆雪人,等会吃了饭,咱们去后面园子看雪堆雪人去,好不好?” 李小暖温婉的笑着点着头,转头看着李老夫人,笑着邀请道: “老祖宗和我们一起去看雪去!” 古萧扑到李老夫人怀里, “老祖宗也去!” 李老夫人笑着答应着: “好好,这场雪下得好,正应了瑞雪兆丰年的话,吃了早饭,咱们一块去后头园子里看雪去!” 碧莲已经指挥着丫头婆子摆了早饭上来,李老夫人笑着吩咐道: “就放到这榻上吧。” 说着,转头看着古萧笑着说道: “你母亲和你姐姐们这些天可是辛苦得很,这会儿,早就吃了饭去忙了,咱们三个闲人,起得晚,吃了饭就赏雪去!” 古萧和李小暖笑着就小丫头手里的沐盆净了手,和李老夫人一起,坐在榻上吃了饭。 碧莲取了本白棉布面银狐斗篷,侍候着李老夫人穿了,古萧和李小暖也穿上了白棉布面灰鼠斗篷,一左一右扶着李老夫人,往后园走去。 雪已经停了,地上积了一寸多厚的雪,银杏树的枯枝被雪粉饰着,也显得灵秀起来,远处的竹林被雪压得弯着腰,路两边浓重老绿的常青灌木在白雪的衬托下,显得青翠异常。 古萧兴致勃勃的转头四下看着, “老祖宗,我闻到了梅花的清香味,咱们去看梅花!” “好,好!” 李老夫人笑着答应着,三人顺着干干净净的条砖路,转了个弯,就看到前面一座高大的假山旁怒放着的一丛红梅。 古萧兴奋的摇着李老夫人的手臂, “老祖宗,你看你看,多好看的红梅!这红梅就是在雪中才最好看!” 转过假山,就看到了一片梅花,红梅正盛开着,腊梅含苞等放,中间几颗绿梅和白梅也绽放开来。 三人站在梅林中,古萧兴奋的指手划脚的评论着,这一枝旁逸斜出的好,那一枝有朴拙之感,李老夫人眉头舒展着,笑吟吟的吩咐着小丫头,折着古萧指点过的梅枝, “去,给夫人院子送几枝,再给大小姐、二小姐院子里送几枝过去,跟夫人说,这是古萧的孝心!” 小丫头子满脸笑容的答应着,捧着梅枝往澄心院等处送去。 三人在梅林里转着,慢慢欣赏着梅花,碧莲笑着禀报道: “老祖宗,我已经让人去把致远阁收拾了出来,那儿地势高,又正好对着这片梅林,不如到那里歇一歇吧。” 李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你想得周到,到那里看雪赏梅最合适不过!” 一行人沿着盘旋往上的石级,缓步进了致远阁。 致远阁四角支着烧得旺旺的炭盆,烘得阁子里温暖异常,阁子后面生起了红泥小炉,炉子上的水已经滚开着了。 李老夫人在栏杆旁铺了厚厚坐垫的鹅颈靠椅上,透过敞开的窗户,俯视着积满了雪的园子。 古萧和李小暖并排跪在另一扇窗户前的靠椅上,从窗户里伸出头往外看着。 “古萧,你今天下午就画这园子吧。” 李小暖贴到古萧耳边,低低的说道,古萧弯着眼睛笑了起来,重重的点着头,低声答应着: “好!” 李小暖转过头,看着有些出神的看着园子的李老夫人,轻轻拉了拉古萧,两人跳下靠椅,走到李老夫人身边,爬到靠椅上,一左一右跪在李老夫人身边,顺着李老夫人的视线往外看着, “老祖宗,你在看什么?我也要看!” 古萧探着头四处看着,李老夫人笑了起来,伸手抱住古萧,笑着说道: “看什么?看雪啊。” “这雪真好,白茫茫一片,真是干净!” 古萧赞叹着,李老夫人微笑了起来,李小暖歪头看着古萧,笑盈盈的接过了话头, “这场雪就象是给园子穿了件衣服!” “给大地穿了件衣服!” 古萧急忙接着说道,李小暖轻轻靠着李老夫人,笑盈盈的说道: “大地一直穿着衣服啊,春有草、夏有花、秋有果实还有落叶!冬天有雪,大地跟人一样,要一直穿着衣服才好,要是光秃秃的多难看啊!” 古萧赞同的点着头, “暖暖你说得对!”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古萧,李小暖看了古萧和李老夫人,转头看着园子,这会儿,下里镇田窝村是不是也下了雪?那个族伯过得好不好?这会儿也在看雪吗?李小暖慢慢叹了口气,微微有些感慨的说道: “好多人,好多事,也是穿着衣服的,你眼睛看到、耳朵听到的,也许只是衣服呢,谁知道衣服下面是什么?” 李老夫人怔了怔,放开古萧,回身看着有些出神的看着窗外的李小暖,心里微微一动,世事人情,都是穿着衣服的,那些写在桑皮纸上的,都是衣服,光鲜明亮的衣服,谁知道衣服下面是什么? 李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心底舒展了开来,她这样的年纪,倒还不如个小姑娘看得明白,不到最后,谁能知道结果? 且安心看着吧。 李老夫人怜爱的抚了抚李小暖的发髻,笑着说道: “小姑娘家,发这样的感慨做什么?!凡事想得太明白了也不好,伤了福份!” 李小暖恍过神来,羞怯的笑着点着头。 三人在阁子里看着雪景,喝了杯茶,就起身回去了。 午后,雪又开始飘洒起来,李老夫人传了话,让古萧和李小暖不必过去吃饭了。 李小暖在东厢榻上做了会儿针线,就放下花绷,趴到东厢榻上,透过窗户缝看着外面的落雪,垂涎起火锅来,想了想,叫了冬末过来,低声问道: “冬末姐姐,府里吃不吃锅子?” 冬末笑着点了点头, “姑娘又馋这个了?” 李小暖笑得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冬末迟疑了下,低声说道: “那我去大厨房看看姑娘今晚上的饭菜,若正巧是锅子也就罢了,若不是……” “冬末姐姐拿一百钱去,若不是,请刘嬷嬷帮着整治个锅子吧!” 李小暖抢过了话头说道,冬末无奈的摊了摊手, “姑娘的月钱可是月月剩不下!” “剩不下就剩不下!先吃好了再说,嗯,吃锅子这事,倒不好偏了古萧去,你去跟刘嬷嬷说,做我和古萧两个人的量出来!” 冬末挑着眉头,笑着点着头, “好!姑娘想得对!今天先吃好再说,明儿再说明儿的事!” 李小暖白了她一眼,也不理她,只推着她催促道: “姐姐赶紧去,告诉刘嬷嬷,一定要有羊肉才好,若是能用鱼汤做锅底,那就更好了!” 冬天笑着摇着头,进去取了钱,穿了棉斗篷,撑了伞出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鱼羊鲜 > 李小暖一路跳到西厢,古萧正站在桌子前,专心致志的画着画,李小暖轻手轻脚的趴在桌上,看着古萧画完了园子的一只角,才笑着说道: “古萧,咱们晚上吃羊肉锅子好不好?” 古萧忙点着头,放下手里的笔,转过头,眉开眼笑的看着李小暖说道: “暖暖你想得真是周到,这个天吃锅子最舒服了!” 李小暖轻轻笑着, “我让冬末姐姐去厨房了,让刘嬷嬷给咱们收拾个锅子,最好是鱼汤,然后涮羊肉片!” 古萧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摇头晃脑的说道: “鱼羊……鲜也!暖暖你想得真周到!” 李小暖满脸笑容的直起身子, “那你好好画画吧,我让小玉去梧桐院跟菊影姐姐说一声去,让她打发两个妥当些的婆子,晚一些再来接你回去。” 古萧点头答应着,李小暖脚步轻盈的跳跃着回到东厢,坐在榻上,拿起花绷,举起来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闭着眼睛理了理气息,就着窗户的亮光,慢慢绣起花来。 申末时分,厨房几个婆子拎着两三个大食盒子,托着只黄铜锅子送进了松风院,小玉掀起帘子,李小暖早让人在东厢榻上放了只酸枝木大方几。 婆子取了个竹垫子放到几上,捧着铜锅子放到了垫子上,锅子中间已经塞满了烧得旺旺的银霜炭,锅子里浓白的鱼汤翻滚着,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来。 另外两个婆子从食盒里取出片得薄薄的羊肉、毛肚、切得整整齐齐的大白菜叶、萝卜片等十来碟食材,摆放到了榻前的矮几上,又取出陈醋、蒜泥、油泼辣椒等五六样作料,放到几上,笑着禀报道: “这几样,都是照表小姐吩咐的法子做的。” 又从另一个食盒里取出熏鱼、酸笋丝、醉黄泥螺和凉拌黑木耳四碟小菜,放到了榻几上,曲膝退了出去。 李小暖欢呼着坐到榻上,拎起筷子就要动手,古萧忙叫了起来: “暖暖不要动,锅子那么烫,要是烫着你怎么办?让丫头们烫好了给咱们送过来好了。” 李小暖怔了怔,笑了起来,手下不停,挟了几片羊肉扔到锅子里,转头看着古萧,笑着说道: “吃锅子,和吃螃蟹一个理儿,都是要自己动手才好吃呢!” 古萧忙挥手止住了正要上前的冬末, “我自己来吧。” 李小暖也不理古萧,眼睛盯着羊肉片,见它变了色,急忙捞出来放到了面前的碟子里,正要往嘴里送,就听到外面小丫头高声禀报着: “二小姐来了!” 李小暖一口气闷在了喉咙里,抬手揉了揉额头,只好起身迎了出去。 古云欢已经笑容满面的进了正屋,闻着满屋的香味,看着李小暖嗔怪道: “亏我听厨房的婆子说了一句!你们两个不去瑞萱堂吃饭,躲在这里吃锅子!也不叫我一声!” “是老祖宗不让我们过去吃饭的!” 古萧忙辩解道,古云欢随意挥了挥手,也不理他,径直往东厢进去了, “小暖,叫你的丫头给我添双筷子,今儿晚上,我也在这里吃!” 李小暖满脸无奈的垂着头,冬末也不等李小暖吩咐,急忙叫着兰初,取了套碗碟筷子送进去。 古云欢老实不客气的上了榻,坐到了最里面,侍琴看着满脸苦恼的李小暖,忍着笑,在小玉捧过来的热沐盆里拧了只热帕子出来,递给古云欢,古云欢净了手,拎起筷子,也不理古萧和李小暖,自顾自的涮起了羊肉片。 李小暖站在东厢门口,苦恼的看着旁若无人的古云欢,叹了口气,转身推着古萧, “你也进去吃吧,我吩咐她们烧些热水,等会儿泡茶。” 古萧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进了东厢,李小暖看着他进去了,又叹了口气,满眼无奈的看着冬末,低声吩咐道: “你赶紧去趟厨房,跟刘嬷嬷说,咱这里又添人了,让她再片些羊肉什么的送过来,你再拿……” “大小姐来了!” 外面小丫头高亮的声音打断了李小暖的话,李小暖眼睛瞪得大大的,后头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正怔神间,古云姗已经掀帘进来了, “就知道你们肯定是躲在这里偷吃呢!一进院子就闻到香味了!” 李小暖耸拉着双肩,曲膝给古云姗见了礼,古云姗挥了挥手,也不回礼,也不理她,只笑盈盈的径直大步往东厢进去了, “我饿坏了,忙了一下午,连口点心也没空吃!这用的什么汤?好香啊!” 李小暖眨了几下眼睛,又叹起气来,转过头,继续吩咐冬末, “再拿一百钱过去给刘嬷嬷,跟她说,咱们这又添人了,让她帮忙再送两个人的量来,嗯,还有一个饿坏的,量放宽些吧,若是方便,再麻烦她让人擀两碗面,只把生面送过来就行,还有,别忘了要些底汤过来。” 冬末一边抿嘴笑着,一边摊着手,低低的说道: “姑娘这个月的月钱,连月底都用不到了!” 李小暖不停的叹着气,无奈的挥了挥手, “去吧去吧!” 冬末曲膝答应着,悄悄转到里间取了钱,撑了伞去厨房了。 李小暖转进东厢,古萧眉开眼笑的招手叫着她, “暖暖快来,羊肉鲜嫩得很!” 李小暖笑盈盈的坐到榻上,古云欢拨拉着放着陈醋、蒜泥等调料的小碗,好奇的问道: “小暖,这些东西怎么吃?” 李小暖伸手取了蒜泥碗过来,用里面的小银调羹取了些放到自己面前的小碟子里,又倒了点醋,从锅子里捞了片羊肉在上面沾了沾,送到了嘴里。 古云姗满脸兴趣的看着李小暖调调料,笑了起来, “小暖最会吃!这锅子就是味淡了些,吃多了就有些腻,照小暖这法子吃,可不就没有这个毛病了?!” 说着,伸手取了蒜泥、咸萝卜末,探头看了看,又舀了勺芝麻酱,细细调均了,从锅子里捞出片羊肉,沾了沾,送到嘴里,眯起眼睛,不停的点着头, “真是好吃!” 古云欢皱着眉头看着蒜泥, “我最讨厌这蒜泥味了,好臭!” 李小暖白了她一眼,古萧跟着李小暖,也白了她一眼,古云姗只当没听见,筷子不停,只顾捞着羊肉,沾着调料不停的送进嘴里。 古云欢左右看着,犹豫了片刻,重重的叹了口气, “唉!反正不吃也要被你们薰臭了!” 说着,伸手拿过蒜泥碗,舀了些蒜泥,又倒了些醋进去,尝了尝,又放了些咸萝卜末,也忙着捞着羊肉片吃了起来。 李小暖放了些白菜、萝卜进去,眼看着几碟食材就见了底。 冬末带着几个厨房的婆子,一身寒气的进来,往榻旁的矮几上摆放着食材,另有一钵底汤放到了外面。 四个人吃了一会儿,古云姗叫着热,脱了外面的棉袄,古萧也跟着去了外面的大衣服,不大会儿,四个人就都去了外面的厚衣服,只穿着贴身的小袄,吃得痛快淋漓、脸颊绯红。 李小暖叫着冬末添了两回汤,见大家吃的差不多了,就下了面进去。 冬末取了四只干净的小碗过来,捞了几根面,添了些汤,古云欢挑了面条吃了一口,又喝了口汤,不停的点着头, “小暖,这碗面最妙不过。” 古云姗抚着肚子,犹豫着看着碗里的面和汤,叹了口气, “吃吧,实在吃不下,不吃吧,实在是又馋得很!” 李小暖笑了起来,端起碗慢慢吃着面,古云姗犹豫着,到底还是端起碗,将面吃了。 冬末带着小玉几个,将锅子、碗碟等物收拾了下去,将东厢收拾干净,李小暖吩咐兰初将东厢的窗户都稍开了些。 檐廊下,红通通的灯笼暖暖的照着,雪还在不紧不慢的飘落着,院子里一片暖意融融。 兰初泡了浓茶奉上来,四个人歪在榻上,古云姗长长的舒着气,伸展着胳膊感叹道: “吃得真是舒服!” 古云欢两颊绯红,推开窗户往外看着, “这会儿倒不冷了?怪不得说下雪不冷化雪冷。” 李小暖笑倒在榻上, “什么下雪不冷化雪冷的?!不过是你吃锅子吃得热了,这会儿浑身发热,不觉得冷罢了!” 古云欢转过身,也跟着笑倒在榻上,古萧跟着趴在窗户上往外看着, “雪还在下,真是好看!要不咱们去后面园子里看雪去吧?” “这主意好!” 古云欢兴奋起来,忙拍手夸赞道,李小暖回身瞪着古萧, “这么晚上,又下着这样的雪,你这会儿要去后面园子,只怕连老祖宗都得惊动了!” 古云姗打着呵欠,点了点头, “小暖说得对,古萧赶紧回去吧,不听到你平安回到梧桐院,安安稳稳睡下的信儿,母亲和老祖宗统睡不着!” 古萧“哼”了声,白了古云姗一眼,李小暖忙下了榻,叫了冬末过来吩咐道: “去看看,来接古萧和大姐姐、二姐姐的婆子来了没有,若没有,赶紧让人去催,天已经晚了。” “早到了,都是东厢坐着说话等着呢。” 冬末笑盈盈的答道,李小暖点了点头,也不问三人,径直吩咐道: “跟她们说,大姐姐她们现在就要回去了。” 冬末忙答应着,出去传话了。 古云姗伸着懒腰,从榻上直起了身子, “咱们回去吧,若没有古萧在,咱们多玩一会儿也无妨,有他在这里,再不回去,母亲和老祖宗必定要打发人来问了!” 古萧恼怒的盯着古云姗,古云姗也不理他,珍珠和侍琴进来,侍候着古云姗和古云欢穿了厚衣服,披了斗篷,李小暖取了古萧的衣服过来,侍候着他穿了,接过兰初递过来的斗篷,仔细的给他系好了带子。 三个人出了正屋,外面丫头婆子打着灯笼,簇拥着三人出了院门,往各自院子里回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画要学 > 李小暖送到院门口,看着一群灯笼走远了,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吩咐小丫头关了院门,往正屋进去了。 冬末笑容满面的上前,低声禀报道: “姑娘,刚我拿了一百钱去让刘嬷嬷添菜,刘嬷嬷说什么也不肯要,不但不肯要,还把先前的一百钱硬塞给了我,说小姐和少爷们也不过还是这一顿晚饭,也没多出什么来,倒不算违了例,这钱就不好收了。” 冬末顿了顿,接着说道: “我就自作主张,留了一百钱,说是姑娘赏的,让她分给几个嬷嬷买酒吃。” 李小暖笑着点着头夸奖道: “冬末姐姐做得极妥当,也是辛苦她们了。” 冬末松了口气,开心的笑了起来。 古萧的赏梅图,画画改改,改改画画,画了好几天,总算在年三十前一天画好了,李小暖让冬末和兰初举着画,和古萧站在画前,仔细欣赏了一阵子,李小暖赞叹着说道: “古萧,你这幅画,画得真是灵动极了!我想送出去让人装裱出来!” 古萧眼睛亮亮的看着李小暖,有些激动起来, “暖暖,真有那么好么?真的好么?” 李小暖歪头看着他,笑盈盈的点着头,示意冬末收了画,吩咐着兰初: “你去看看魏嬷嬷在哪里,若是不忙,请她过来一趟,就说我有点急事找她。” 兰初答应着出去了。 不大会儿,魏嬷嬷跟着兰初回到松风院,李小暖拉着魏嬷嬷,指给她看着古萧的画,笑着说道: “嬷嬷这会儿能不能出趟府,把这画送到装裱铺子里装裱了?” “我的姑娘,明儿就是年三十了,这装裱铺子早就关门了,等过了年,要出了正月,人家才开门呢!” 李小暖怔了怔,一时傻住了,可不是,这个世间,从今天下午直到正月十五,连个卖青菜的都没有! 李小暖丧气的垂着头,一时无计可施,古萧拉着她的手,满脸笑容的说道: “过了年就过了年吧,这有什么急的!” 李小暖看着他,张了张嘴,想了想,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摊着手无奈的说道: “急也没办法啊!” “姑娘要是急,倒还真是有法子!” 冬末笑盈盈的说道,李小暖眉梢扬了起来,忙摇着冬末的手,温声软语的商量着: “冬末姐姐,你快说,什么法子?冬末姐姐有什么法子快点说!” “姑娘先放开我,装裱字画,咱们家就有人会,倒用不着送到外头去。” 李小暖惊奇的睁大了眼睛,冬末笑着说道: “听我爹说,自从有一回老爷送出去装裱的字,被人掉了包之后,老爷的字啊、画啊什么的,就再也没送出去装裱过,现在前院书房当值的四个婆子,都是专门拜名师学过装裱的,个个都是装裱好手,外头一般些的装裱铺子,还不如她们装裱的好呢!” 古萧得意起来,笑着说道: “我也知道这事,那是父亲中了解元之后的事!” 李小暖歪着头仔细想了想,吩咐冬末道: “冬末姐姐,麻烦你拿着这画去一趟前院书房,看她们肯不肯给裱,若不肯,必有说辞,你也别多说,只管回来,咱们依规矩就是。” 冬末笑着点了点,小心的将画卷起来,拿着画往前院书房去了。 古府的新年平静而忙碌的过去了,转眼就到了初四日,李小暖坐在榻上,看着挂在墙上的赏梅图,拧着眉头盘算着。 古萧在这画上真正是极有天赋,可再有天赋,光这样自己摸索、没有名师指点肯定不行,听古云姗平日里话里话外的意思,周夫人并不赞成古萧做除读书之外的任何事,倒是老夫人肯安排古萧去熟悉市井啊什么的,听说古萧的父亲画画得也极好,在她那里想想办法,倒有七八分的可能! 只是,若是这样,她怂恿古萧画画这事……周夫人会不会觉得她带坏了古萧,分了古萧念书的心思? 在这府里,得罪了周夫人,绝对是她李小暖自己找死! 李小暖苦闷的叹着气,歪在了靠枕上,到底要不要到老夫人那里想想法子去?古萧读书上头,实在是……能中举就不错了,若是能画一笔好画,倒也是个法子……李小暖心里灵机一动,慢慢盘算起来。 古家守着丧,过年也是闭门不出,也没有什么亲戚上门,听冬末说,古萧祖父那一代,嫡亲的只有一个弟弟,弟弟早年就嫌上里镇偏僻,成了家就依附着妻族,搬到杭州府住着去了,生了两个儿子,因老一辈人去世的早,到古萧父亲这一代,堂兄弟几个并不亲近。 古萧的父亲在三四岁上头,父亲就没了,李老夫人守着独养儿子过活,如今儿子也在她前头走了,只留下古萧这一根独苗。 照冬末的感慨:“老祖宗是个命苦的!” 古家宗族里的远亲近戚,因李老夫人以凶悍精明闻名在外,族里几乎没有人敢登门打扰她。 李小暖感慨万分,李老夫人守着三四岁的独养儿子和偌大的家业,娘家又没有个兄弟姐妹,当年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风波苦难,若不凶悍、不精明,稍差个一星半点的,只怕古家这一支早就断了根了! 转眼就是正月十三日了,吃了午饭,周夫人脸上露出些疲倦来,李老夫人忙打发她回去歇着了,古云姗拉了拉古云欢,悄悄递了个眼色,两人低低的叽咕了两句,只说要去大厨房看看元宵馅儿,就告退出去了。 李小暖轻轻咬了咬嘴唇,坐到榻脚处,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美人捶,一边给李老夫人轻轻捶着腿,一边笑着说道: “老祖宗,我收了一幅画,也不知道画得好不好,我让冬末姐姐拿过来,老祖宗帮我过过眼,好不好?” 李老夫人微微直起身子,笑哈哈的说道: “好,赶紧拿来,我看看!” 李小暖起身到门口吩咐了冬末,不大会儿,冬末取了画过来,李小暖转头看着古萧,抬手按着嘴唇,示意他不要说话,和冬末一起展开了画卷。 李老夫人坐直了身子,仔细的审视着画卷,眼里闪过丝明了来,也不点穿,只认真的评论道: “这画若论笔力,没有规矩,也太稚嫩了些。” 古萧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李小暖笑吟吟的看着李老夫人,等着她往下说,李老夫人回头看了看古萧,又转头看着李小暖,暗暗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可若论灵性,这画却是占了十足十,这必是个没学过画、却有些天赋的人画的,这雪、这梅花、这园子都极灵动,颜色配得也好!” 李小暖绽放出满脸笑容来,古萧眼睛亮闪着,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李老夫人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将画交给冬末,上前靠着李老夫人坐下,俯到她耳边,低声说道: “老祖宗,这画是古萧画着玩的,我看着好,就请前院书房的嬷嬷帮着装裱起来,挂到我屋子里了!” 李老夫人惊讶的扬了扬眉梢,转身看着古萧问道: “是你画的?” 古萧抬手挠了挠头,有些扭捏的点了点头,李老夫人爱怜的抚了抚古萧的头,李小暖仔细的看着李老夫人,笑盈盈的说道: “老祖宗,要不,请个高明的老师回来教古萧画画吧,古萧这样的天赋,若是再有了名师指点,说不定过上十年八年的,就成了咱们元徵朝的最好的书画大家了呢!” 李老夫人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仰着头,满眼期待的看着她,李老夫人盯着李小暖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温和的看着满眼紧张和渴望的古萧,抚着他的脸颊微笑着说道: “这是大事,回头我跟你母亲商量商量再说吧。” 李小暖有些着急起来,微微直起上身,陪着笑说道: “都说士子要通六艺,就算不能六艺俱通,也要有所擅长才好啊,听说有个叫沈泰清的大学士,就以擅画闻名,皇上就爱他的画!” 李老夫人怔了怔,李小暖有些急切的接着说道: “我看那些笔记里说,他有一次喝醉了酒,冲撞了皇上,皇上说他‘画洒脱,人也洒脱’,半点都没怪罪他呢,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李小暖看着李老夫人,有些胆怯的停住了话头。 李老夫人目光凝重的盯着李小暖看了半晌,回头看了看一脸莫名其妙、懵懵懂懂的古萧,悠悠的叹了口气,伸手抚着李小暖的发髻,强笑着说道: “你要是个男儿该多好!” 李小暖眨了眨眼睛,有些糊涂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笑着说道: “祖母这是高兴的,萧儿画画得这样有灵气,小暖这样懂事,祖母高兴呢。好了,你们先回去,祖母也累了,要歇着了。” 古萧担忧的看着李老夫人,李小暖急忙站起来,轻轻拉了拉古萧,曲膝告了退,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少艾挽葱 > 第二天早上,李小暖垂着眼帘,心神却有些不安宁的慢慢吃着饭,古云姗和古云欢互相递着眼色,古萧也有些郁郁不乐的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碗粥。 李老夫人似笑非笑的扫了眼一脸鬼祟的古家姐妹,眼神又掠过闷闷不乐的古萧和李小暖,只装没看到,吃了饭,端着茶慢慢喝着,和周夫人长篇大论的说起家常来。 李小暖侧着身子坐在榻沿上,疑惑的看着心神不宁的坐在旁边扶手椅上的古家姐妹,古云姗拉了拉古云欢,两人站起来,慢慢往前蹭了两步,古云欢推了推古云姗,古云姗不情不愿的往前蹭了半步,又退了回来,想了想,咬着牙又往前蹭了蹭。 李老夫人眼角余光扫着两人,还是装着看不见,周夫人诧异的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冲她微微眨了眨眼的李老夫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古云欢推着古云姗,古云姗微微有些紧张的咳了一声,李老夫人仿佛刚看到两人般,转过头,满脸奇怪的笑着问道: “你们两个,不赶紧去前头翠薇厅打点明儿元宵的事去,在这里磨蹭什么?” 古云欢紧张的推着古云姗,古云姗陪着满脸笑容,蹭到榻上,用拳头轻柔的给李老夫捶着肩膀,声音软软的请求着: “老祖宗,明天不是元宵节嘛……那个……” 李老夫人认真的点了点头, “云姗说得真对,明天,可不就是元宵节!” 周夫人掩着嘴笑了起来,看着两姐妹,笑着也不说话,古云姗轻轻跺了跺脚, “老祖宗又装糊涂逗我们玩儿了!您知道云姗的意思的……” 古云姗声调拖得长长的说道,李老夫人撑不住笑了起来,转过身,点着古云姗的额头说道: “你看看你们姐妹两个,从昨儿起就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还说老祖宗装糊涂逗你们玩儿呢?!” 古云欢急忙绕到李老夫人另一边,讨好的给李老夫人捏着肩膀,笑着请求道: “原来老祖宗早就知道了,就让我们去吧,就看一看,看一看就回来!” 李小暖有些莫名其妙的转头看着古萧,古萧眼睛亮了起来,急忙站起来,扑到了李老夫人怀里,扭股糖般叫道: “老祖宗!我也要去!我和暖暖也要去!” 周夫人失声笑了起来,指着古萧边笑边训斥道: “你看看!过了年,都九岁的人了,也算是大人了,还这样子腻在祖母怀里撒娇,成个什么样子!” 李老夫人呵呵笑着搂着古萧,干脆的答应着: “好好,都去都去!” 古云姗和古云欢轻轻的欢呼起来,李老夫人转头看着两人,绷起了脸, “只是有一件,可要早些回来,出去别淘气!听老嬷嬷们的话!” “老祖宗,您这是三件,不是一件!” 古萧窝在李老夫人怀里,笑嘻嘻的说道,李老夫人撑不住笑了起来,叫了孙嬷嬷进来,仔仔细细的吩咐着: “明天晚上,你亲自陪着她们姐弟出去,除了各自的奶嬷嬷,再多挑几个妥当的婆子跟着,别让她们姐弟几个往人多的地方挤,别在外面乱吃东西,别回来晚了!” 孙嬷嬷笑着一一答应着,李老夫人转头看着兴奋不已的三人和莫名其妙的李小暖,笑着指着李小暖说道: “这孩子是个可怜的,必是没看过元宵灯会!” 李小暖立时明白了过来,跟着眉飞色舞起来,古云姗和古云欢千方百计要去看的,是元宵灯会!是那个“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的元宵灯会! 李小暖回到松风院,沐浴洗漱后,坐到床上,激动的看不进书去,干脆拉着冬末和兰初,细细的问起上里镇元宵灯会的种种规矩、习俗和掌故来。 冬末和兰初也跟着兴奋起来,三个人叽叽咕咕直说到很晚,还兴奋得睡不着觉。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小暖就睁大了眼睛,等着起床了。 李小暖和古萧两人,吃了最漫长的一顿早饭,走了最漫长的一段路,回到松风院,古萧捧着书,李小暖捧着花绷,大眼睁小眼的盯着沙漏,过了最漫长的一个上午,吃了最漫长的午饭,过了最最漫长的一个下午,总算熬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李小暖在焦躁的等待中,早就半分胃口也没有了,勉强吃了两口,看着古萧放下筷子,也忙着跟着放下筷子,只说饱了。 李老夫人满眼笑意的看着满脸兴奋、雀跃不已的四人,笑着摇了摇头,无奈的吩咐道: “好了好了,不吃就不吃吧,让人带匣子点心去,出去可要听嬷嬷们的话,不能玩疯了,听到没有?” 四人急忙满口答应着,急不可耐的告了退,奔回去换了衣服,几乎是片刻功夫,就在后园通往古府码头的角门旁聚齐了。 古云姗和古云欢一样的打扮,穿了本白棉衣棉裙,外面穿了淡灰棉斗篷,用一根银簪子绾了头发。 李小暖和古家姐妹几乎同样打扮,只是头上绾了两个抓髻,用白棉绳扎住。 孙嬷嬷带着魏嬷嬷、吴嬷嬷,还有另外六七个嬷嬷,早就提着灯笼,侍候在角门外了,四人各带了两个丫头,出了角门,上了古府的画舫。 孙嬷嬷指挥着众婆子熄了灯笼,只在画舫船舱地上,放了四五盏小小的琉璃盏,船舱半人以下,也是舱板能档住的地方,都是明亮可见的,再往上,船舱窗户处,就是一片黑暗了,菊影等丫头将窗户全部推开,河两岸各色各样的花灯流光溢彩,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李小暖兴奋异常的趴在船舱窗户上,贪婪的看着外面美丽异常的花灯和廊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人群,她到这个世间快一年了,还是头一回这么靠近集市,看到这样的热闹,见到这么多的人! 古萧挤在李小暖身边,热情的介绍着: “暖暖,这里的花灯还不算好,京城的花灯才好看呢!去年元宵节,我跟着母亲,还有姨母,还有恪表哥……” 古云欢耳朵极聪的听到了‘恪表哥’三个字,急忙挤了过来,挤到了古萧身边,李小暖挑着眉梢,好笑的眨了眨眼睛,也不理会古云欢,只一边似听非听的听着古萧说话,一边努力想看清楚岸上的人和灯,, “……我们坐着汝南王府的大船,连流晶河里都漂满了花灯,唉呀,可好看了!暖暖,什么时候我带你去流晶河看花灯去,那才真叫好看呢!还有啊,顺着流晶河,出了城,到了仙人渡,那儿年年都放烟花,去年的烟花,听说是大皇子孝敬的,真是壮观极了,可好看可好看了!大家都说从来没见过那么壮观的烟花,我都看呆了!” 李小暖漫不经心的听古萧滔滔不绝的话语,古云欢听了一阵子,见再没提起她的恪表哥,渐渐没了兴致,想提一提那个恪表哥吧,一时又开不了口,干脆转过身,和古云姗挤到了一处。 李小暖眯着眼睛笑着,看着古云欢和古云姗叽叽咕咕的又咬耳朵说话去了,才笑盈盈的和古萧头顶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闲话来。 船极其缓慢的行了小半个时辰,到了一处极阔大的码头前,船娘撑着船,小心的靠了岸,系好了缆绳,孙嬷嬷和几个嬷嬷先下了船,散开拱护着古云姗四人下了船,往镇子里走去。 几个嬷嬷围在外头,菊影等几个丫头又围了一层,把古云姗等四人严密的围在了中间,李小暖无奈的叹着气,只好推开冬末,再拨开婆子,探出头往外看着。 一群人不往人多的地方挤,也不往偏僻的巷子去,只拣着巷子宽敞,人流不多的地方去。 李小暖牵着古萧的手,暗暗叹着气,这看灯,就是要哪儿人多往哪儿挤,哪儿热闹往哪儿去,这样子看温吞灯,真是让人郁闷! 古云姗和古云欢也不关心两边的花灯,一路上不停的交头结耳,叽叽咕咕着,李小暖满眼兴趣的看着两人,轻轻拉了拉古萧,俯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你看看大姐姐和二姐姐,肯定在商量什么事呢,咱们跟紧些,别被她们两个把咱们甩下了!” 古萧转过头,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学着李小暖,俯在李小暖耳边低低的说道: “暖暖你说得对!她们两个肯定商量什么事呢,说不定就是商量着要甩掉咱们,咱们盯紧她们!” 李小暖忍着笑,咬着嘴唇重重点头答应着,两人一边跟着嬷嬷们往前走,一边紧紧的盯着古云姗和古云欢两人。 两人又嘀咕了一会儿,古云姗招手叫了珍珠过来,俯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黑暗之下,也看不清楚珍珠的脸色,只看到她不停的点着头,转身往前面找孙嬷嬷去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请先生 > 一行人顿了顿,往前过了一个巷口,转个弯,往镇子外走去。 走了两刻钟功夫,就到了镇子外的一大片菜地旁,这里人来人往,好象比镇子里面还要热闹,几乎都是年青姑娘,大家低头不语的笑着脚步匆匆。 李小暖恍然悟了过来,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古萧莫名其妙的四下转头看了看,又看着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的李小暖,俯到她耳边,低声问道: “你笑什么?” 李小暖掂着脚尖,跟古萧耳语道: “我知道她们两个要做什么了,咱们别去了,就在这里等她们吧,不然,大姐姐和二姐姐恼羞之下,可要发脾气了!” 古萧怔怔的眨了眨眼睛,李小暖拉了拉他,接着解释道: “昨天我听冬末说,咱们上里镇,元宵节里,有个风俗,叫‘偷挽葱,嫁好婿’,大姐姐和二姐姐,去偷人家地里的葱去了!” 古萧愕然张大了嘴巴, “这风俗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听说了做什么?这是姑娘家的事!” 古萧挠了挠头,恍然大悟道: “原来大姐姐和二姐姐是想偷个‘好婿’啊!” 李小暖认真的点着头, “听说准得很呢!” 两人站在菜地边,说了一会儿话,古云姗和古云欢就满脸笑容的回来了,古云姗拢着衣袖,也不看古萧和李小暖,笑着吩咐着婆子: “咱们回去吧。” “不行!怎么现在就回去?我还没看灯呢!” 古萧一下子跳着叫了起来,古云姗轻轻咳了一声,转身看着古萧,板着脸说道: “出来的时候,老祖宗不是交待过的,要咱们早点回去!” “哼!你们偷……” “古萧!” 李小暖急忙打断了古萧的话,拉着他低声说道: “回去就回去吧,反正那些嬷嬷们把咱们围得那样严紧,又不带咱们往热闹的地方去,这灯也实在没什么看头,倒不如回去船上,坐在船舱里,吃吃点心,喝喝茶,看看河两边的花灯,多少自在!咱们让船娘慢点撑船不就行了!” 古萧想了想,点了点头, “暖暖你说得对,那咱们回去吧。” 古云姗松了口气,笑盈盈的捏了捏李小暖的脸颊夸奖道: “咱们小暖就是会说话!” 孙嬷嬷和众婆子围着四人,转了两三个弯,就回到了码头,上了船。 四人刚在船舱里坐定,船娘就解开缆绳,稳稳的撑着船,缓缓的往古府方向回去了。 李小暖拉着古萧,头挨着头趴在船舱窗户上,指指点点的评论着沿河的花灯,看着看热闹人的热闹。 船缓缓的行了大半个时辰,就进了古府私家河岔,在后角门外的码头上停下船,四人上了岸,进了角门,古云欢打了个呵欠,困倦起来, “累死了!我昨晚一夜都没睡好,我要赶紧回去睡觉了,累死了!” 李小暖也被古云欢的呵欠引着打起呵欠来,离角门不远的值夜屋子里,闪出两盏小小的琉璃盏来,碧莲带着两个小丫头迎了过来,笑盈盈的曲膝见着礼, “老祖宗说了,少爷小姐们若回来了,就赶紧回去歇着吧,我这就回去回了老祖宗,说少爷小姐们平安回来了,没听到这平安信儿,老祖宗只怕怎么也睡不着!” 古云姗忙笑着说道: “烦劳碧莲姐姐了!” 碧莲笑着曲膝行了礼,连称“不敢”,和四人一起穿过园子,各自回去了。 出了十五,年也就算是过去了,正月十六日,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在瑞萱堂东厢慢慢说着话儿, “……没想到萧儿在这画上头,倒是极有天赋,要不,给他找个好师父,教他好好学学,往后若是真能画得一笔好画,说不定真能有些用途,你说呢?” 李老夫人看着紧紧抿着嘴的周夫人,微笑着接着说道: “萧儿是个生性忠厚、心地善良的,做个闲散富贵公子倒也罢了,日后若入朝为官,这处人为事、人情交际中,就显得过于忠厚了些,若是能在这书画上头有些个小名气,倒也能有所依持。 你也知道,如今的参知政事张澈张大人,字画就极有名气,听说早年,皇上也是因为喜欢他的字画,才召见他的,皇上说他字画坦荡,人心必正,因为这句话,不知道救了他多少回,所以……我想着,倒也是条好路子。” 周夫人犹豫着,面容松动了着,陪着笑说道: “张大人这字画倒真是派了大用场的,听人说他刚入仕那会儿,正赶上老宰相生辰,别人要费尽心思,花了银子准备的礼物,他只画了幅捧寿图送进去,老宰相喜欢得不行,连夸画得好,当时就让人挂在了正堂里,羡煞了多少人!” 李老夫人暗暗舒了口气,连连点着头, “就是这样!看萧儿在画上这份灵性,若肯用心,学上十年八年的,可不比张大人那笔画差哪里去!” “我听母亲安排。” 周夫人微微迟疑着,温婉的说道,李老夫人笑了起来, “扬州府有位叫林梦云的秀才,号称云山梦水先生,山水花鸟上画得极好,在咱们江南也是成名多年的人,不如带上厚礼去请请他,若能请他来上里镇,教导萧儿三年五年的,倒是极好!” “母亲安排就是。” 周夫人温婉的笑着答应着,李老夫人点了点头,叫了孙嬷嬷进来,吩咐她叫了外头大管事进来,仔细安排了下去。 李小暖陪着古萧,借口找名人字画养眼,缠着李老夫人让人开了库房,古萧两眼放光的一幅幅翻看着那些名人古迹,李小暖飞快的翻着那一卷卷字画,找着有云山梦水落款的画。 翻了几乎一整天,李小暖才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找到了一幅落着“林梦云敬”的大幅富贵花开花鸟图,李小暖开心的摊开画卷,叫了古萧过来, “你过来看看这幅画!” 古萧急忙放下手里的前朝古画,奔过来和李小暖并肩看着摊在长几上的花鸟图, “画得好不好?你喜不喜欢?” 李小暖仿佛不经意的挡着落款,转过头,笑盈盈的盯着古萧问道,古萧仔细的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虽说不如刚才那幅,不过,也算是极好的了,这画风倒是我喜欢的!” 李小暖舒了口气,满脸笑容的卷起画卷,打了个呵欠, “我累了,你看好了没有?看好了咱们就回去吧。” 古萧急忙点了点头, “暖暖你累了,那咱们赶紧回去吧。” 接下来的日子,古萧和李小暖天天规规矩矩的上着课,却是翘首以盼,急切的等着大管事的好消息。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寒食节 > 两月初,大管事请回了林梦云林先生,古萧兴奋不已的行了拜师礼,开始每天下午跟着林先生学一个时辰的画。 上里镇的春天来得极早,园子里花草树木新芽已经绽放,吐着嫩黄的绿芽,李小暖和古萧每天放学后,都要在园子绕着圈子边玩边看边往回走,兴致盎然的寻找着哪颗树、哪丛花最早出芽,过了一夜,叶芽、花芽长大了多少,直绕到园子西北角的那片竹林里寻找着春笋,惊叹着新笋新竹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生长! 嫩芽渐渐长大,绿色越来越浓时,寒食节临近了。 吃了晚饭,李老夫人留下李小暖,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温和的说道: “后天是寒食节,我让人送你回去祭奠祭奠你父母去,明天起个早,路上赶一赶,到晚上就能到田窝村了,坐那艘大船去,明天晚上就在船上住,后天一早行了祭奠礼再回来,路上不用着急赶,就在云浦镇住一晚再回来,还让刘管事侍候你去,他路熟,人也稳妥。” 李小暖感激的看着李老夫人,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李老夫人怜惜的抚着她的发髻,笑着说道: “你是个好孩子,你父母看到你,只有放心的。” 李小暖垂着眼帘,点了点头,李老夫人又絮絮叨叨的交待了几句,就打发她回去了。 第二天寅末时分,李小暖就起来收拾停当,吃了碗燕窝粥和两小块点心,孙嬷嬷提着灯笼,带着个婆子进了院子。 李小暖忙走到正屋门口,迎了进去,孙嬷嬷笑着微微曲了曲膝见了礼,指着婆子手里的提盒说道: “这是老祖宗吩咐小厨房连夜做出来的点心,都是表小姐爱吃的,给表小姐带着路上吃,老祖宗说了,这会儿还早,表小姐不用各处辞行了,反正也不过两三天就回来了。” 李小暖曲膝谢了,冬末上前接过提盒,交给了准备随行的婆子,孙嬷嬷迟疑了下,拉着李小暖往边上靠了靠,低声交待道: “表小姐这趟回去,祭奠完了就赶紧赶回来,其它的……人啊事的,都别理,你还小着呢,若有什么事,只管让刘管事处置去,我跟他也交待过了,他是个办老了事的,知道轻重。” 李小暖心里软软的温暖起来,仰着头,满眼感激的看着孙嬷嬷,郑重的曲了曲膝,低低的说道: “多谢嬷嬷提点,嬷嬷疼爱小暖,小暖心里都知道。” 孙嬷嬷笑了起来,轻轻掸了掸李小暖的肩头,温和的说道: “赶紧走吧。” 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冬末抖开白棉布斗篷,给李小暖穿上,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往园子后角门走去。 船娘早就准备妥当,站在码头上等候着了,孙嬷嬷看着李小暖上了船,看着船娘收了缆绳,撑着船缓缓离了码头,才转身回去了。 冬末扶着李小暖进了船舱,李小暖左右打量着,目光所及处,一色是桐油油了无数遍后的温润光泽,船舱很宽敞,分了前后舱,前面靠左边窗户下放着一把扶手椅和一张小巧的桌子,右边窗户下放着张矮榻,榻前放着张小几,船舱四角都放着小巧的花架,有一花盆是正盛开着的亮黄的迎春花。 李小暖走到榻前,坐了下来,仔细再看,所有的家俱都是固定在地板上的。 冬末带着春俏和小玉进去内舱收拾东西去了,兰初从船舱外的小阁间泡了茶端了过来,李小暖透过窗上的绡纱,看着一趟趟走过的船娘和岸边飞速往后滑动着的廊街,转头看着兰初,好奇的问道: “我就看到了这一间船舱,还有哪里能住人的?” 兰初抿嘴笑了起来,指了指脚下, “就在这下面啊,大家住通铺,也不过就是凑和个一晚两晚的,若是走长途,这样的小船就不行了。” 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吩咐兰初将带来的书取了一本过来,半躺在榻上,全神贯注的看起书来。 刘管事和两个小厮坐了另一条小船,走到前头,中午在云浦镇停了停,刘管事的船先到了镇上,从镇上的酒肆里叫了菜饭送到船上,大家匆匆吃了就启程了。 酉末时分,沉沉的夜色笼着大地和河流,船到了田窝村,在村边的简陋码头靠了岸,船娘下了缆绳,住了船,李小暖透过窗纱,默然看着远处沉在一片黑暗和静寂中的村落,垂着眼帘,思量了片刻,吩咐冬末叫了魏嬷嬷进来。 魏嬷嬷进来见了礼,李小暖转头看着冬末和兰初,笑着说道: “你们先下去歇着吧,我想和嬷嬷说几句话。” 冬末和兰初忙曲了曲膝,退了出去,李小暖拉了魏嬷嬷坐到榻上,俯在她耳边,低低的说道: “嬷嬷,明天,你起得早些,先悄悄过去看看大伯和大伯母,看看他们好不好。” “姑娘!” 魏嬷嬷满脸愤恨着,眉头竖了起来,李小暖忙上前捂了她的嘴, “嬷嬷低声些!” 魏嬷嬷忙点着头,李小暖松开手,垂着眼帘想了片刻,转头看着魏嬷嬷,低声说道: “嬷嬷,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小暖的长辈,再说,你也说过,从前他们对小暖父母都极好,也疼爱小暖,虽说他们……” 李小暖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低了, “嬷嬷,我总还是愿意老人家过得好,若是能知道他们过得好,也就安心了,嬷嬷!” 魏嬷嬷长长的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伸手轻柔的抚着李小暖的头发,伤感的说道: “姑娘是个心慈的,跟你娘一个样!只有人家对不起自己,没有自己对不起人家的!” 李小暖怔了怔,低着头,微微有些尴尬的轻轻咳了一声,李小暖的娘是那样,她奉行的可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死道友不死贫道! 第二天一早,刘管事带着两个小厮,来回几趟,安排妥当了,魏嬷嬷回来,陪着李小暖,冬末、春俏和几个婆子拱卫着,往李家坟地走去。 冬末在享台前放了粗麻布垫子,李小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行了磕拜礼,看着婆子焚化了纸钱,又磕了个头辞了神主,站起来,默然看着高大整齐的坟头,族伯照顾得极好,坟上连根杂草也没有。 李小暖垂着眼帘呆立了半晌,才转过身,缓缓往码头方向走去。 远处一颗歪着脖子的柳树下,族伯背着手站着,看着从面前经过的李小暖,李小暖转头遥看着他,顿住脚步,绽放出满脸笑容,郑重的整了整衣裙,恭敬的曲膝行了个福礼,才继续往码头方向走去。 一行人上了船,解开缆绳启程时,已经是巳正时分了,船娘不急不缓的撑着船,一大一小两艘船悠悠然然的往上里镇回去了。 第二天巳正时分,船就停进了古府码头,李小暖微微有些疲倦的下了船,魏嬷嬷带着婆子和春俏等丫头,抱着行李回了松风院,李小暖带着冬末往瑞萱堂请安去了。 李老夫人拉着李小暖坐到榻上,细细的问着一路上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晕船,田窝村那边好不好……李小暖笑着仔细答着李老夫人的话,李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道: “你也累了,赶紧回去吧,让丫头们侍候着你沐浴洗漱,好好歇一歇,中午饭就让厨房给你送到院子里去吃,不用再过来了,下午好好睡一觉,晚上若是歇过来了,再过来吃饭。” 李小暖站起来,恭敬的答应着,辞了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回去松风院了。 李小暖泡了个热水澡,吃了半碗饭,就打着呵欠放下碗筷,漱了口,到里间睡觉去了,她本来就有择床的毛病,在福音寺借居时,困苦之下,这毛病不治而愈,在哪儿都能睡得沉沉的,如今在古府松风院养尊处优了小半年,毛病就又养回来了! 还是自己的床睡得最舒服啊,李小暖躺在松软的被窝里,把自己放舒服了,打了个呵欠,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古萧放学回来,先奔进了松风院,冬末急忙迎了出来,示意他轻声,低低的禀报道: “少爷轻些,姑娘刚睡着。” 古萧忙顿住脚步,屏着气低低的问道: “暖暖一路上好不好?有没有伤心?哭没哭?” 冬末笑着点着头,又摇着头,低声回道: “都好,就是夜里睡得不安宁,姑娘说她挑床,在松风院以外的地方,就睡不安稳,这会儿,吃了小半碗饭,刚睡着了。” 古萧听到都好,松了口气,掂着脚尖往正屋探看了两眼, “那就好,下午我先去学画,你跟暖暖说,我下了课就来看她!” 冬末笑着点头答应着,古萧转身出了院门,往瑞萱堂去了。 古萧学了画,再到松风院的时候,李小暖还在沉睡着。小玉坐在外间暖阁里低头做着针线,冬末歪在暖阁里,也睡着了。 古萧伸手止住正要说话的小玉,轻手轻脚的往内室进去了,小玉怔了怔,伸手推了推冬末,想了想,又住了手,急忙跟在古萧后面进了内室。 古萧正掀着帘子,探头往里看着,小玉急忙上前接过帘子,低低的说道: “少爷到外头等一等吧,别吵醒了姑娘!”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风筝 > 古萧点了点头,脚却没动,只伸长脖子,想看清楚面朝里,严严实实裹在被子里沉睡的李小暖。 “少爷到外头等吧,别把姑娘吵醒了!” 小玉催促道,古萧脚下磨蹭着正要出去,李小暖突然翻了个身,坐了起来。 古萧绽放出满脸笑容来, “暖暖你醒了!” 李小暖板着脸看着他,古萧进来时,她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正懒懒的躺在床上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古萧的脚步声,小玉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古萧侧身坐到床沿上,仔细打量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暖暖,你看起来气色还好,这两天,我担心得不行,怕你太过伤心,哭坏了身子。” 李小暖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歪着头看着古萧,思量了片刻,盯着古萧郑重的说道: “古萧,你不该这样子闯到我屋子里来!” 古萧怔了怔,抬手挠了挠头,李小暖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夫子不是给你讲过礼仪吗?男女七岁不同席,今年,我七岁……虚岁就是八岁了,你今年也十一岁了!一家人就算不用那么严格拘礼,你这样冒冒失失的闯到这里来,也不妥当,若是让有心的人看到了,要伤了你名声的!” 古萧莫名其妙起来, “伤我名声?” 李小暖点了点头, “还有我的!” 古萧挠着头,半晌才疑惑着点了点头,站起来看着李小暖,好脾气的说道: “暖暖你说得对!那我到外面等你去。” 李小暖笑着点着头,古萧舒了口气,弯着眼睛笑着出去了。 李小暖洗漱干净,换了衣服出来,古萧忙扔下手里的书,看着李小暖满脸笑容的说道: “昨儿周嬷嬷送了七八个大风筝进来,那风筝做得可好看了,暖暖你肯定喜欢!” 李小暖眼睛亮了起来,急忙往窗户前蹭了蹭,推开窗户往外看了看,外面已经是夕阳西下。 “唉!” 李小暖长长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古萧说道: “今天已经晚了,明天下午,等你学了画回来,咱们快快的做完窗课,就去后面园子里放风筝好不好?” “好!” 古萧重重的答应着,李小暖伸手取过古萧刚扔到一边的书,斜了他一眼,笑着说道: “我倒要查一查,这几天你这书背得如何呢!” 两人说笑着背了一会儿书,不大会儿,就到了申末时分,一起起身往瑞萱堂吃晚饭去了。 第二天,李小暖早早起来,和古萧一起,照常去王夫子处念书。 中午吃了饭,众人漱了口,小丫头们奉了茶上来,古萧挤到李老夫人身边,笑着请求道: “老祖宗,等会儿学完了画画,我想和暖暖去园子里放风筝去!” 李老夫人笑着正要说话,古云欢扬着眉梢兴奋了起来, “老祖宗,我也要去!” 古云姗白了她一眼, “咱们不是说好了,下午要和那几个管事婆子核查库房的?你哪有时候放风筝?” 古云欢嘟着嘴站起来,也不看古云姗,径直走到榻前,紧挨着李老夫人坐下,撒娇般请求道: “老祖宗,我也要去!” 李老夫人哈哈笑了起来,指着古云姗说道: “你也跟弟弟妹妹一起去吧,今儿天这样好,正好放放风筝!那库房就在那里,明天、后天、大后天,哪天都能查!这放风筝的三月天,可是过一个少一个的!” 古云姗嘟着嘴嗔怪道: “老祖宗净纵着她们玩儿!” 李老夫人笑着摆了摆手, “还都是孩子,想玩就去玩一会儿去!” 古萧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长揖告了退,拉着李小暖奔了出去,古云欢眼睛闪亮着,得意的看着古云姗,急急的说道: “老祖宗,昨儿周嬷嬷送我的那几个大风筝,个个都好看,我回去取风筝去了!老祖宗也来看我们放筝!母亲也来!” 古云欢欢快的转着身,招呼着周夫人,周夫人无奈的扫了眼李老夫人,又看了看古云姗,挥着手说道: “去吧,去吧。” 古萧拉着李小暖回到松风院,菊影早就派人收拾好装着画具的包袱,在松风院里等着古萧了。 古萧接过包袱,想了想,转头吩咐着送包袱的小丫头, “你回去跟菊影姐姐说,让她把周嬷嬷昨天送进来的风筝都送到松风院来。” 古萧转头看着李小暖,弯着眼睛笑着说道: “我学了画就过来找你,你先挑个喜欢的。” 李小暖张了张嘴,想了想,只笑着点了点头。 古萧拎着包袱,往前院去了,李小暖站在院门口,看着他走远了,才慢悠悠的晃回院子里,冬末脸色阴郁的跟在后面进了屋。 李小暖靠在东厢榻上,慢慢的理着丝线,放到花绷上比划着配着颜色,冬末侧着身子坐在榻上,看着李小暖,终于忍不住,生气的说道: “姑娘,那周嬷嬷往梧桐院、蔷薇院、菡萏院都送了风筝,就咱们松风院,连片纸影子也没见到!” 李小暖仿佛没有听到,对着光,仔细的配好了线,细细的将线缠好,才抬头看着冬末,微笑着说道: “她送风筝的时候,咱们又不在府里。” “姑娘!” 冬末跺了跺脚,有些恨恨的低声叫道,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丝线,低声说道: “冬末,这些事小的不能再小了,不必计较,这府里,老祖宗、夫人,大姐姐、二姐姐,古萧对我都好,你和这院子里的人对我也好,这就足够了,我不是人家府里正经主子,人家应酬我是人情,不应酬是本份,哪里能强求的?” 冬末眨了眨眼睛,李小暖歪着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思量了片刻,才慢腾腾的接着说道: “你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儿,这府里牵牵连连、一环套一环的人情恩怨,你也该留心些,你先跟我说说周嬷嬷吧。” 冬末怔了怔,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道: “说周嬷嬷什么?” 李小暖郁闷的叹了口气, “周嬷嬷是夫人的陪房,一家门都随着夫人到了古家,你说说她家里有什么人,有什么亲戚什么什么的。” 冬末想了想,低声说道: “周嬷嬷丈夫是府里的大管事,现带着大儿子在京城看房子,统管着夫人在京城的陪嫁铺子、庄子,还有古家在京城的产业,周嬷嬷女儿现在夫人院里当差,是一等丫头,小儿子只有六岁,还没领差事。” 冬末看着李小暖,想了想,接着说道: “周嬷嬷还有一个嫡亲的弟弟也一起过来古家的,娶了府里老刘管家的幺女,送咱们回去田窝村的那个刘管事,就是老刘管家的大儿子。”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冬末问道: “那原来管着针线房的,是谁?” 冬末扬着眉梢,怔了怔, “是王嬷嬷!” “王嬷嬷是刘管事的妻妹。” 李小暖看着冬末说道,冬末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裁撤针线房是大小姐的主意,咱们可是一句话也没说过!” 李小暖耸拉着眉梢,郁闷起来, “冬末,你说你一句话没说过,人家会不会相信?换了是你,你会怎么想?老话说瓜前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就是这个道理啊,不是你说你做了没有,而是别人认为你做了没有!明白不明白?” 冬末不服气的嘟着嘴, “就算是这样,那也是老祖宗和夫人点了头的,也怪不到咱们头上!” “冬末!” 李小暖皱起了眉头,盯着冬末,声音严厉起来,冬末微微缩了缩身,李小暖声音清冷着说道: “说人情就以人情论,说规矩就论规矩说,人家跟你讲人情,你跟人家论规矩,那还有什么话好说?!你大约是在老祖宗身边当差习惯了,纵有什么蛮横不讲理的,人家看在你是老祖宗的丫头份上,也不敢和你计较,若是这样,晚上我禀了老祖宗,你还回去瑞萱堂当差吧。” 冬末脸色红涨起来,跪在地上重重的磕着头, “姑娘,冬末错了,求姑娘饶了冬末这回。” 李小暖不耐烦的抬了抬手, “你起来,不要动不动就跪着磕头。” 冬末起身,垂着头站在榻旁,李小暖指了指榻, “你还照样坐着说话就是,我不过和你讲这个道理,若论规矩,你没错,人家更是半分不妥也没有,若论人情,其一,不管咱们做没做,这瓜前李下的事是有过了,就算不说这些,咱也没给过人家什么人情不是,大家彼此都没有人情,我不过是寄居在这府里的,人家送不送这风筝,有什么好挑剔的?” 李小暖看着低垂着头的冬末,接着说道: “这是一,其二,这巴高踩低的事,哪里没有?什么时候没有?你计较这些,除了给自己添堵生闷气,还有别的什么用处没有?” 冬末慢慢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我知道了。” 李小暖看着她,慢慢叹了口气,低低的说道: “你净计较这些没用的东西!针线房这事一出来,你就该警醒着,好好留心看着自己得罪了人没有!若是能想法子解开自然好,若没法子解了,就要时时留心,别让人算计了去,你看看你,还在这里傻呵呵的计较人家送没送风筝!真不知道说你什么才好!”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意外 > 冬末疑惑的看着李小暖,凝神思量了片刻,微微舒了口气,低声说道: “姑娘,我知道了,往后若是再碰到这样的事,能解便解,若做了死结,就要时时警醒留心着才好。” 李小暖舒了口气,笑了起来, “你是个聪明的,就是这样,咱们不惹事,可也不怕事!” 冬末眼睛亮亮的点了点头。 李小暖笑着往后靠了靠,慢腾腾的绣起花来。 未末时分,古萧上完了课回来,李小暖遣人去叫了古云欢和古云姗,古萧拉着李小暖,几个小丫头拿着风筝,一行人往后面园子奔去。 古萧拉着李小暖,直奔致远阁方向, “暖暖,咱们到致远阁那边放风筝去,那里地势最高,风大,风筝肯定飞得高!” 两人奔到致远阁下,从小丫头手里挑了只蝴蝶风筝出来,接好了线,古萧吩咐小丫头托着风筝跑到高处,自己拿着线轴准备升起风筝来。 竹枝急忙拦住古萧,曲了曲膝笑着说道: “少爷,这可不行,这线又韧又细,最容易划破手,少爷若是为了这个划破了手,我们这帮侍候的奴才就不用活了!少爷还是给我,我升起来再给您吧。” 古萧微微转过身,护着线轴,固执的摇着头,竹枝忙回过头,求援般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笑了起来,走到古萧面前, “竹枝说得倒在理儿,这线是细了些,最容易划破手,要不,我用帕子给你把手包上,这样就不会划破手了。” 古萧弯着眼睛笑着点了点头,李小暖从袖子里抽出棉帕子,仔细的在他手掌上缠了几层系好,又要了竹枝的帕子,把古萧的另一只手包好,笑盈盈的拉着古萧的两只手给竹枝看着, “竹枝姐姐,你看看,这样子,肯定不会划破手了。” 竹枝笑着摇了摇头又点着头。 古萧捏着风筝线,挥着手试了试风向,李小暖笑眯眯的问道: “好了没有?我让人放开风筝了?” 古萧满脸紧张的点了点头,李小暖跳着脚挥着手,示意小丫头放开风筝。 小丫头跳起来,用力把风筝往上抛去,古萧急忙拉着风筝线往前跑着,借着风力要把风筝升上去,可风筝翻了两个滚,一头载在了地上,李小暖捂着嘴,笑得弯着腰,眼睛眯在了一处。 不远处传来一阵放肆的哈哈大笑声,古云姗和古云欢带着几个丫头,拿着风筝,也过来了,古云欢指着古萧笑话道: “真是笨!连只风筝都升不起来!” “哼!” 古萧白了古云欢一眼,也不理她,小丫头早就奔过去重新拣起了风筝,古萧挥手示意着小丫头再试一次。 古云姗、古云欢和李小暖站到一处,好整以暇的看着古萧升风筝。 这次倒比上一回强,风筝斜斜歪歪的升了起来,古萧满脸紧张,不停的拉着风筝线,紧紧盯着在半空中东一头西一头的风筝,风筝前进后退着,一头扎在了旁边高大的银杏树上! 古云欢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古萧,笑得说不出话来,古云姗也笑得前仰后合,古萧恼怒的用力拉着风筝线,李小暖忙奔过来,笑盈盈的拉着他, “别拉了,卡在树上了,哪里拉得下来?这里的风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树又多,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 古云姗笑着走过来,接过了李小暖的话头, “这里不是放风筝的好地方,咱们去湖边放去,那里开阔,风筝至少不会挂到树上去。” 古萧将手里的线轴递给了竹枝,竹枝忙接过线轴,打发个小丫头去叫守园子的婆子过来取风筝。 一行人转过假山,说说笑笑着往湖边开阔处走去。 到了湖边,古萧固执着仍要自己升起风筝来,古云姗和古云欢也不理他,看着婆子升起了风筝,才接过来,用帕子垫着手,放着玩儿。 李小暖和古萧一起,跑出了一身汗,又摔坏了两个风筝,总算勉强升起了一只燕子风筝来,古萧满脸得意的仰头看着越升越高的风筝,舒了口气,将风筝递给了李小暖, “你来放!可好玩了!” 李小暖从冬末手里接过棉帕子,垫在手里,接过了风筝线轴。 升在空中的风筝,迎着风将线绷得紧紧的,李小暖用力拉着风筝线,古萧在旁边紧张的指挥着: “暖暖!不要放线了,不要放了!快拉回来!收一收线!……唉,不对,快放线,快放线!” 李小暖只当没听见,由着自己性子,想收就收,想放就放。 古云欢给古云姗使了个眼色,两个牵着风筝,往古萧和李小暖的燕子风筝靠近过来。 古萧紧张的大叫起来, “暖暖!快!她们过来了!快收线!” 李小暖也有些紧张起来,想牵着风筝往旁边躲,却不知道如何才好,往东拉线,风筝偏往西飞去,眨眼功夫,古云欢的风筝就缠了过来,古萧紧张的伸手过来,要夺李小暖手里的线轴,李小暖仰着头,看着空中的风筝,躲闪着古萧, “你不要抢!让我来!” 古云姗的风筝也跟着缠了上来,李小暖紧张的用力往回扯着风筝线,转眼间,三只风筝缠到了一处。 古萧急得团团转着,紧挨着李小暖,不停的伸手去帮她扯风筝线,李小暖一边仰头看着,一边躲着他, “姑娘小心!” 冬末惊叫时,已经晚了,李小暖的脚滑下湖岸,一个倒载葱,往湖里滚了进去。 冰凉的湖水一下子裹了上来,李小暖仓促中呛了口水,忙闭上嘴,屏住气息,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扔开手里的线轴,两只手划着水,努力让自己的头露出水面去。 李小暖的头刚浮出水面,不知道是谁猛扑下来,又把她扑进了水里,李小暖气得简直想破口大骂,只恨张不开嘴,骂不出来! 跳下来的人紧紧抱着她,李小暖拖又拖不动,推又推不开,一口气憋得人已经受不住了,焦急惊慌之下,鼻子和嘴里都呛进了冰凉的湖水。 正要绝望时,李小暖和抱着她的人一起,被人一把推出了湖面,李小暖大口大口喘着气,转过头骂道: “他喵个猫的!你……” 李小暖后面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紧紧抱着她的是古萧,正一口一口的往外吐着水。 丫头婆子们惊恐异常的将两人拖到岸上,古云姗扑到古萧身上,声音凄厉的尖叫着: “古萧!你醒醒!你……醒醒!” 古云姗后面的声音已经变成了惊恐的哭泣,古云欢呆呆的站在旁边,听到古云姗的哭声,也跟着放声大哭起来。 李小暖扑到古萧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推着古云姗呵斥道: “别哭了!他没事,赶紧让他趴着,把肚子里的水控出来!” 两个老成有经验的婆子奔过来,上前抱着古萧,把他放到自己腿上,顶着他的腹部,把古萧的身子弯成个弓形,古萧哇哇的吐起水来,边吐边惨叫了起来: “难……哇!受死……哇!了! 古云姗松了口气,腿脚酸软着跌坐在地上,冬末脸上白得没半分血色,手指痉挛着紧紧抱着李小暖的腰,李小暖头弯下去吐着水,转头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古云姗,一边吐水,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 “叫……大夫……” 古云姗醒过神来,扶着珍珠的手站起来,一迭连声的吩咐着: “赶紧把他们两个抬回去!不不不!抬到瑞萱堂!赶紧去禀报老祖宗和夫人去!赶紧让人去请大夫,快去!” 周围的丫头婆子忙乱着,跑去传信的传信,叫人的叫人。 古萧肚子里的水已经吐干净了,只是不停的干呕着,李小暖也吐干净了水,只觉得头痛得仿佛要裂开一般,强自镇静着,垂着头低声问着冬末, “我是自己跌下去的,古萧是怎么掉下去的?” “少爷……看到姑娘掉进去,就扑到湖里去了!” 冬末声音低低的说道,李小暖怔了怔,胸口暖暖的郁闷起来,他真会帮倒忙!把她又扑回湖里不说,周夫人和老祖宗要是知道他是为了救她才扑进湖里的,她岂不成了祸根了?! 他可是古家两代单传的独苗苗! 李小暖头痛得更厉害了,婆子们抬了竹椅子来,七手八脚的抬起古萧和李小暖,往瑞萱堂方向奔了过去。 刚出了垂花门,周夫人脸色惨白着急奔过来,推开婆子,直扑到古萧身上,一把把他搂在怀里,古萧努力想笑一笑,刚想说话,周夫人看到活生生的古萧,一口气松下来,紧紧把古萧搂在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古云姗忙上前和丫头婆子一起扶起周夫人, “母亲别哭,古萧没事,好好儿的,得赶紧送他回去换衣服去!” 周夫人忙放开古萧,几个婆子重新抬着古萧,刚走了几步,就看到李老夫人扶着碧莲、翠莲,气息急促的奔了过来。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寒症 > 周夫人忙迎了上去,扶着李老夫人,不停的抹着眼泪,却说不出话来,李老夫人急奔到古萧身边,伸手抚着他的头脸,古萧强笑着安慰着李老夫人, “我没事,没事!” 李老夫人见古萧面色还好,没什么大事,松了口气,转过身,往后走了几步,看着面色惨白的李小暖,伸手轻轻抚了抚李小暖的脸,李小暖气息有些微弱的强笑着说道: “我也没事!惊着老祖宗和夫人了。” 李老夫人重重的叹着气,转过身,连声吩咐着: “赶紧把他兄妹俩抬到我院子里去,快去煮姜汤,准备热水!去拿衣服来!赶紧请大夫!快去!” 婆子们抬着两人急匆匆的进了瑞萱堂,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裹着被子一南一北半躺在暖阁里。 李老夫人坐在床前的扶手椅上,周夫人侍立在旁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看着正喝着姜汤的古萧和李小暖。 古萧脸色渐渐红晕起来,李小暖脸色苍白着,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头痛得几乎忍受不住。 两个管事婆子引着大夫,急匆匆的进了院子,古云姗等人急忙回避到了里间,周夫人也隐在了屏风后,李老夫人端坐在扶手椅上,让着大夫坐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凝神诊着脉的大夫。 大夫给古萧诊了一只手,换了一只手又仔细的诊了,转头看着李老夫人,恭敬的说道: “老夫人,古少爷没什么大碍,我开一帖安神汤给他,早晚喝上几剂就没事了。” 李老夫人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微笑来,声音和缓的说道: “多谢温先生,还请温先生给我这小孙女也仔细诊一诊。” 温大夫欠身答应着,起身挪到李小暖旁边,伸手诊了一会儿脉,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换了只手又仔细诊了,思忖了片刻,才转头看着李老夫人说道: “老夫人,小姐受了风寒,这脉象上……” “不用说脉象,我也不懂,你只说严重不严重吧。” 李老夫人止住了温大夫的话,温大夫笑着点了点头, “是!有些个严重,小姐大约前些时候生过病,病愈后失于调理,身子骨虚弱了些,才引得风寒入体,不过倒也不妨事……” “到底重不重?妨事还是不妨事?” 李老夫人拧着眉头问道,温大夫忙陪笑着道: “虽说病症有些重,倒也不妨事,我开帖药,小姐吃上一阵子,等退了风寒,再换个方子调理些日子,也不过就是三两个月,就能全好了。” 李老夫人舒了口气,微笑着谢道: “有劳温先生了,请外头开方吧。” 温大夫忙起身,连称“不敢”,随着管事婆子到外面开方子去了。 李小暖转头看着李老夫人,声音低弱的说道: “老祖宗,我回去松风院歇着吧。” 李老夫人怜惜的看着李小暖,点了点头,温和的安慰着她: “好孩子,我让人送你回去,好好歇着,有老祖宗疼你呢。” 李小暖看着李老夫人,点了点头,冬末用斗篷裹紧了李小暖,瑞萱堂的两个婆子轮流抱着她,把她送回了松风院。 不大会儿,管事婆子送了几包药和煎药的药铫子过来,冬末亲自守着煎了药,用绵纸仔细滗了药汁出来,略晾凉了,送到内室,魏嬷嬷抹着眼泪,半扶半抱着李小暖,喂她喝了药。 李小暖喝了药,漱了口,就沉沉睡着了过去。 瑞萱堂,古萧喝了安神汤,在暖阁里沉沉睡着了,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守着古萧,看着他睡沉了,才悄悄出了暖阁,转到了东厢,叫了古云姗和古云欢进来。 周夫人盯着古云姗和古云欢,拧着眉头问道: “好好的放风筝,怎么就跌到湖里去了?” 古云欢胆怯的转头看着古云姗,两只手抓着裙带,低低的说道: “我离得远,没看清楚。” 古云姗扫了她一眼,垂着头,两只手慢慢揉着手里的棉帕子,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的说道: “我、云欢还有古萧的风筝缠在了一起,古萧和小暖光顾着仰头看风筝,我和云欢也只顾着看风筝了,古萧和小暖脚底下踩空了,就一起滚到了湖里。” 古云姗的声音越说越低,古云欢急忙重重点着头附和着, “好象就是这样,我听到冬末尖叫了一声,他们两个已经一起滚进湖里了,他们两个一处放风筝,跑得快,丫头婆子离得远,没拉住……” 古云姗不停的点着头,表示同意古云欢的话,李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止住了古云姗和古云欢的话,转头看着周夫人低声说道: “独苗……唉!明儿让人去灵应寺上柱香,给萧儿点盏长明灯去,再让周嬷嬷到镇上看看,有那孤苦无着的,都接济一二,积些功德吧。” 周夫人急忙点头答应着, “我也是这样想着的。” 李老夫人又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古云姗和古云欢,温声安慰道: “没事了,都过去的,往后萧儿也好,你们也罢,都要离这些危险去处远着些,君子不立危墙下,讲的不就是这个理儿?往后可要小心着些自己才好。” 古云姗和古云欢忙站起来,恭敬的答应着,李老夫人挥了挥手,打发着两人, “你们也回去歇着吧。” 古云姗和古云欢告退出来,出了院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古云欢迟疑了下,紧挨着古云姗,俯到她耳边低低的说道: “冬末那丫头离得最近!” 古云姗咬着嘴唇,拉着古云欢,一边往前走,一边仔细思量了一会儿,低声说道: “冬末性子虽直,可也是个聪明人,古萧自己扑进湖里这事,张扬出来,她和小暖都没有好处!” 古云欢点了点头,想了想问道: “这事,要不要给小暖说一声?” 古云姗皱着眉头,停了半晌,顿住脚步,低声说道: “小暖如今病着,再说,她是先跌进去的,古萧是哪能掉到湖里去的,她也不一定知道,回头探探她的话,若是不知道这事,也就不用再提了,古萧那里,倒要说一声才好!” “那?” 古云欢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古萧这会儿还在瑞萱堂呢。” “反正这会儿他吃了药,也睡沉了,等晚上吃饭的时候,找个空跟他说一声就行了。” 两人慢慢说着话,各自回去院子了。 晚上,李小暖晕晕沉沉的醒过来,浑身已经发起了低热,魏嬷嬷抱着她,就着冬末的手吃了几口白粥,就再也吃不下了。 冬末摸着李小暖温热的头和身子,焦急的和魏嬷嬷商量着, “姑娘发起热来了,得禀了老祖宗,赶紧请大夫再过来诊一诊才行!” 李小暖晕沉着听到冬末的话,伸手拉了冬末,低低的说道: “没事,就是要发热的,这热没两天也退不下去,不用去了,明天再让大夫诊吧。” 冬末迟疑的看着魏嬷嬷,两人正犹豫间,小丫头在外面禀报着: “孙嬷嬷来了。” 魏嬷嬷守着李小暖,冬末急忙起身迎了出去。 孙嬷嬷提着盏灯笼,已经进了院子。 冬末接过孙嬷嬷手里的灯笼,递给旁边侍候的小丫头,孙嬷嬷进了屋,探头往里面看了看,低声问道: “表小姐醒了没有?觉得好点没有?” “醒了,没怎么觉得好,这会儿正浑身发着热,我和魏嬷嬷急得不行,也不知道要不要请大夫再来诊诊。” “噢?” 孙嬷嬷皱着眉头,脚步轻悄的进了内室,靠到床前,低头仔细的看着晕沉着的李小暖,伸手摸了摸李小暖的额头,皱起了眉头,直起身子,退到外间,转身看着紧跟出来的冬末说道: “我这就让人去请温先生去!” 冬末感激的点着头,一直送孙嬷嬷出了院子,看着她走远了,才松了口气回到正屋。 过了小半个时辰,管事婆子就引着温大夫进了松风院。 温大夫凝神仔细的给晕睡中的李小暖诊了脉,舒了口气交待道: “这寒症没有加重,这病症,是有发热这症状的,无碍,还照着我中午开的方子吃药,明天我再过来。” 魏嬷嬷和冬末总算松了口气,恭敬的送了温大夫出去,魏嬷嬷看着李小暖,冬末过去瑞萱堂回话去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牵与连 > 直到第二天傍晚,李小暖身上的热才稍稍退了些,李老夫人打发孙嬷嬷和碧莲过来看了四五趟,周夫人也打发兰若过来看了一回。 古萧被李老夫人留在了瑞萱堂,哪也不准去,连课也停了,让人去和夫子请了几天假,古萧团团转着,却不敢和李老夫人说要过去看李小暖,只不停的打发菊影和杏红一趟趟往松风院探看着。 古云姗和古云欢也差大丫头过来看了两回,听说还好,也就放下心来。 隔天,温大夫又过来诊了脉,调了个方子,小玉熬了药端进来,魏嬷嬷接过试了试,侧着身子坐到床沿上,将药碗递给半躺在床上的李小暖,李小暖接过药,苦恼的皱着眉头,闭着眼睛一饮而进。 兰初忙接过空碗,递了漱口水过来,李小暖漱了口,苦着脸哀叹着: “这么苦的药,要吃到什么时候?!” “温先生说了,姑娘去年那场病就没调理好,如今就算风寒好了,也要吃个三两个月的药,好好调理调理!” 魏嬷嬷笑着解释道,李小暖脸苦得更厉害了,往后重重的靠到了靠枕上,痛苦的哀叹起来。 冬末掀帘子进来,曲膝请了安,笑着说道: “我回来了,嬷嬷赶紧去蔷薇院吧,大小姐该等着了。” 魏嬷嬷点了点头,伸手爱怜的抚了抚李小暖散着的头发,李小暖笑着推着她, “嬷嬷赶紧去吧,早去早回。” 魏嬷嬷笑了起来,起身告了退,出门去了。 冬末悄悄挥手斥退了小玉和兰初,看着两人出了门,侧着身子坐到床沿上,低声说道: “前两天姑娘身上发着热,人也糊糊涂涂的,我就没跟姑娘说这事。” 李小暖直起上身,微微有些紧张的看着冬末,冬末往前挪了挪,接着说道: “前天晚上姑娘身上起了热,又请温大夫过来诊了脉,过后我就去瑞萱堂给老祖宗回话,回了话出来,少爷让菊影姐姐叫我进了暖阁,偷偷和我说,大小姐嘱咐他了,让他说他是和姑娘一起跌进湖里的。” 李小暖一时怔住了,呆了半晌才恍过神来,转头看着冬末低声问道: “是大小姐让他这么说的?” “是!少爷说,大小姐和二小姐也是这么跟老祖宗和夫人说的,大小姐嘱咐少爷别乱说,少爷就又嘱咐我别乱说,少爷说,大小姐说了,若是老祖宗和夫人知道他这样淘气,敢自己往湖里跳,肯定会气坏的!” 李小暖眨了几下眼睛,抬手抚着自己的额头,长长的叹息着, “冬末,我觉得自己命真好!真是有福气!这么多人对我这样好!” 冬末睁大眼睛看着李小暖,失笑起来, “姑娘这样的,还命真好?真有福气?姑娘真是知足倒是真的!”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冬末,也不管她明白不明白,反正这事她是不准备解释给她听了。 冬末看着李小暖,迟疑着,咬了咬嘴唇,下了决心般说道: “姑娘,还有件事,那天,出事时,竹枝正跟我站在一处。” 李小暖怔了怔,转头看着冬末,凝神想了片刻,低声说道: “这件事,大姐姐和二姐姐既然都这样说了,古萧也这样说了,那这件事就只能这样了,竹枝也犯不着、也不敢再冒这个头去,只是……” 李小暖转头看着冬末,带着丝笑意吩咐道: “若是哪天竹枝找你说起这事来,你就一口咬定,你看到的就是一起跌进去的,她若说别的,你只说是她眼花了。” 冬末扬着眉梢,忍着笑点了点头,李小暖伸展着胳膊,长长的舒了口气往后靠去, “我病着,古萧若是过来,你就到院门口把他挡回去,跟他说,温大夫说过的,这风寒病最易过人,不要让他进院子里来,大姐姐和二姐姐若是来了,也这么说。” 冬末微微怔了怔,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姑娘是个心细的,过了病气这话若等人家说,倒不如咱们自己先说出来的好!” 李小暖笑着点着头, “就是这样!” 古萧被李老夫人拘着,连瑞萱堂的门也出不得,古云欢过来松风院看过一趟李小暖,在院门口就被冬末恭恭敬敬的挡了回去,李老夫人听孙嬷嬷说了,叹了口气感慨着: “果然是个玲珑剔透的,若萧儿有她一半的心眼……唉!” 第二天,李老夫人就放古萧上课去了,晚上也让他回去梧桐院歇着了。 失足落水的事渐渐淡下来过去了,古萧每天上课,学画,一天几趟的打发人往松风院送各种各样的东西,自己写的字,对的对子,画的画,偷偷溜到镇上买的小玩意儿,自己觉得好吃的各种吃食…… 李小暖退了热,躺在床上喝了几天药,渐渐好了起来,魏嬷嬷只不许她出屋,怕她再受了风、着了凉,李小暖就坐到东厢榻上,歪在靠枕上看书,偶尔也坐到西厢的桌子前,慢慢影着字。 古萧不能去松风院,只好每天闷闷的呆在梧桐院念书、写字、画画。 梧桐院前院厢房里,竹枝闷闷不乐的坐在床上做着针线,门口响起脚步声,接着是轻轻的敲门声,竹枝忙起身开了门,澄心院的大丫头兰芷一只手提着只小食盒,正笑盈盈的站在在门外,竹枝立即绽放出满脸笑容来, “是兰芷姐姐,快进来!” “就你一个人啊?” 兰芷笑着往屋里探了探头,竹枝忙笑着点着头, “就我一个,杏红今天当值,可没空在屋里呆着!” 兰芷提着食盒,笑盈盈的进了屋, “早就想过来找你说话玩儿了,这几天事情多得真是一件接着一件,好容易今天才得了空儿!” 竹枝关了门,回身从自己柜子里取了两只精致的哥窑蟹爪纹杯子来,兰芷将手里的提盒放到桌子上,打开来,取出了两碟子点心,笑着说道: “昨儿我去大厨房,正好看到刘嬷嬷吩咐人磨绿豆粉,我想着你最爱吃绿豆糕,今天一早就过去讨了碟,这一碟紫藤糕是昨天夫人赏的,正是应季的东西,咱们正好边吃边说话儿。” 竹枝笑盈盈的点着头,从暖窠里倒了两杯茶端过来,递给兰芷一杯,两个人坐到床上,靠着靠枕,挤在一处说着体已话儿。 “……你弟弟好些了没有?” 两人叽叽咕咕的说笑了一阵子,兰芷笑着问道,竹枝脸色沉了沉,叹了口气, “好什么,还不是那样,不过是这会儿天暖了,咳得好些罢了,昨儿……” 竹枝顿住了话,叹了口气,不再往下说,兰芷仔细看着她的脸色,笑着从怀里取了个小小的荷包出来,递给了竹枝, “你有什么难处,可别想瞒我!咱们一处选进来侍候夫人,从小的情份,有什么话不能说的?这里头是一两银子,你赶紧让人带给你娘,你弟弟的病,虽说天暖了就能好些,可这药是一天也断不得的!” 竹枝微微涨红着脸,伸手推了回去,兰芷笑着将荷包塞到她怀里, “拿着吧,昨天发月钱,我就想到这事了,那天在园子里侍候的丫头婆子,统统扣了一个月的月钱,你和冬末可是要扣去两个月的呢!冬末也还罢了,家里也不急着这银子用,你弟弟可等着你这一吊钱吃药呢,赶紧拿着吧!” 竹枝感激的看着兰芷,兰芷笑着推着她收了荷包, “你呀,下次小心些侍候着,你那主子,可是半分差错也不能有的!” 竹枝挑着眉梢,有些恨恨的说道: “不提这个也还罢了,一提这事,我就气闷的不行!” 兰芷疑惑的看着她,竹枝走到门口,开了门左右看了看,轻轻关了门,回来挤到兰芷身边,俯在她耳边低低的说道: “那天失足滑下去的,明明只有表小姐一个人,少爷看到表小姐滑到了湖里,要救表小姐,是自己跳下去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大小姐和二小姐是怎么看的?竟说是两个人一起滑到湖里去的!” “啊?!” 兰芷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真是这样的?你看清楚了?” “清清楚楚!冬末和我站在一处,肯定也看得清清楚楚!” “那你问过冬末没有?” “问过了,冬末也一口咬定是两个人一起滑进去了,还说我眼花了!我肯定没有眼花,我看的清清楚楚!” 竹枝生气着有些伤感起来,抽出帕子抹着眼泪, “满院的丫头,偏就我当值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年底的大红封肯定是不能有的了,本来菊影姐姐都和我说过了,让我今年用心侍候着,年底的大红封就让我得了,好让我拿回去让我娘把房子修了……” 竹枝哽咽着抽泣起来,兰芷忙搂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着她, “好了,好了,想开些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唉!” 兰芷重重的叹着气,低声说道: “那风筝是我娘孝敬进来的,因为这个,连带着我娘也在夫人那里吃了挂落,说不该送这不祥的东西进来……算了算了,想开些就是了,就当是命吧。” ........................................ 还有一章,晚一点更,这两天事情多了点,又去了几趟医院,唉,时间就没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恶果 > 竹枝止了抽泣,用帕子按着眼角,伤感的说道: “也只能这样想了,我就算为了这个气出病来,又能有什么法子?这话若是冬末说的,我还能辩上一辩,争上一争,大小姐和二小姐,还有少爷都这样说了,我再说别的,可不就是拿鸡蛋和石头去碰了?!” 兰芷安慰着她,慢慢转开了话题,两人又细细碎碎的说了半天话,兰芷才告辞出来,回去澄心院了。 李小暖直病了差不多一个月,温大夫才将药方调成了调理的汤药,宣布了她的康复,温大夫走后,李小暖换了衣服,带着冬末去瑞萱堂请安了。 李老夫人拉着李小暖坐到榻上,怜惜的搂着她,心疼的说道: “你看看,瘦得下巴都尖出来了,往后可要小心着些,可不能再病了,老祖宗都快心疼死了!” “老祖宗!” 李小暖声音软软的低声说着话,依赖的靠在李老夫人怀里,周夫人笑着看着她说道: “往后可不能再这样淘气了,不光老祖宗心疼,这一家人可都牵挂得不行。” “小暖以后再不敢了。” 李小暖忙恭敬的答道,李老夫人笑哈哈的抚着李小暖的后背,温和的说道: “你刚好,温先生说你这身子骨还弱,要再调理些日子才行,这早学暂时就不要去了,若觉得身子还好,就上午过去听听书,听累了就回来,不必拘着时候,你病了这一个月,萧儿没了伴,这念书的劲头可是一天不如一天!” “是!老祖宗最疼小暖了!我想明天就去上课去!” 周夫人笑着摇着头看着李小暖感叹道: “这丫头念书上头倒真是难得,若是个男孩子,可是个有出息的。” “唉!” 李小暖重重的叹了口气,耸拉着眉梢说道: “我和古萧哥哥比背书,从来没赢过他!我一定要赢他一回!” 周夫人指着李小暖,笑出了声, “这孩子,你跟他比什么?他过两年就得考童子试了,你一个姑娘家,又不用考那些东西,不过念些书,明明理罢了,往后还是多用些心在针线上头,过几年,去乞巧节上拿个头筹回来,才是正理!” 李小暖嘟了嘟嘴,周夫人看着李小暖,笑着摇着头,李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小暖,没有说话。 李小暖差不多恢复了以往的日子,只是早上不用早起上早学了,中午从瑞萱堂吃了饭回来,古萧跟着林先生学好画之后,再到松风院,李小暖陪着古萧背完书,就借口劳累着了要歇息,把他赶回梧桐院写字去,晚上也是各自去瑞萱堂请安吃饭。 日子忙碌着滑得飞快,很快就进了五月里,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院子一角的芭蕉越来越浓绿起来,赶着下雨,李小暖就坐到东厢榻上,透过纱窗看着被雨水洗刷的干净异常的翠玉般的芭蕉叶,听着雨水滴落在芭蕉叶上的细碎声响,只是没有那份“早也潇潇,晚也潇潇”的心境。 五月里的雨水特别多,浠浠沥沥的下起来没个完,申正时分,李小暖穿着高底木屐,撑着伞,带着冬末往瑞萱堂走去。 吃了饭,小丫头奉了茶上来,李老夫人接过慢慢喝着,周夫人满脸喜色的坐在榻前的扶手椅上,李小暖微微有些奇怪的看着周夫人,实在是难得见她有这样的喜色。 李老夫人放下手里的杯子,笑着转头看着古云姗吩咐道: “你母亲六月初一的生辰,虽说如今这个时候也不宜太热闹,可也要好好办一办,再说,” 李老夫人转头看着浑身透着喜气的周夫人,笑了起来, “你看看,就算咱们不想热闹也不行呢!” 周夫人笑了起来,欠着身子说道: “看母亲说的,恪儿是专程过来给母亲贺寿的!” 李小暖端着杯子的手僵住了,古萧怔了怔,急忙问道: “是恪表哥要来上里镇看咱们了?” 李老夫人笑着点着头,温和的解释道: “六月初一是你母亲生辰,六月初九又是我过生日,你姨母姨父就打发你恪表哥过来贺寿,这个月底就到了,要在咱们家住上半个月再回去。” 古萧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古云欢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呼吸急促着微微有些不稳起来,古云姗扫了眼古云欢,转头看着李老夫人,笑着说道: “若是月底就到,也没几天了,得赶紧让人收拾院子去了!” “我可不就是要跟你说这事的,说着说着,又说远了,你看看,祖母也是年纪大了!” 李老夫人笑着说道,古萧挤到李老夫人身边,摇着李老夫人的手臂, “老祖宗才不老呢,等我老了,老祖宗也不老!” 周夫人“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古云姗挑着眉梢,斜睇着古萧笑道: “你老了,老祖宗也不老,这叫什么话?” 古云欢捂着嘴,笑得春光灿烂,李小暖微笑着,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你都老了,老祖宗还不老,那不是老祖宗,那是老妖精!” 李老夫人哈哈笑着说道,屋子里的人笑成了一团,古萧也笑倒在李老夫人怀里。 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又细细商量了半天,决定把这个恪表哥安置在前院娑罗馆,那里原是古老太爷静心清修之处,院落精致清雅,景色极好,地方也宽敞。 李老夫人和周夫人细细嘱咐着哪一处要哪能收拾,何处放何物,古云姗一一答应着,一家人比往常晚了大半个时辰才告退出来,各自回去歇息了。 李小暖出了瑞萱堂,低着头,脚下渐渐越走越快起来,古萧正眉飞色舞的说着他的恪表哥,见李小暖走得快了,忙拉着她的手说道: “暖暖,你慢一点,天黑得很,慢些走,小心别绊着了。” 李小暖忙顿住脚步,她有些焦躁了。 古云欢拧着帕子,也不理人,一路出着神自顾自的回去了。 古云姗皱着眉头,一边慢慢走着,一边仿佛有些苦恼的看着古云欢的背影。 李小暖回到松风院,沉默着沐浴洗漱了,躺到床上,破例没有看书,只说困了,吩咐冬末放下帐子、帷幔,熄了灯。 冬末有些奇怪的看着李小暖,想了想,也没多问,只收拾好帐子,举着灯出了屋,和当天值夜的春俏一起坐到暖阁里,做针线去了。 李小暖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帐子顶,心里烦恼不已。 若是早知道和那个骄横拔扈的世子还有见面的可能,那天无论如何也忍下来了! 唉,要是知道有今天这样的麻烦,那天她绝对不会去拿那些点心! 若是知道隔天就能寄身古家,她还拿那些点心做什么? 若是知道……若是知道还要再摔一跤,还不爬起来了呢?! 想这些没用的有什么用?!那个混帐东西月底就要到这里来了,还要住上半个月!中间要给周夫人贺生日,要给李老夫人贺寿,平日里,听古萧和古云欢说起来,她们表姐弟兄妹也时常在一处吃饭、玩乐,至少赶着过生日、过节什么的,古云姗、古云欢都是和那个恪表哥在一处的! 这一次,必定也不会男女内外分得那样清楚仔细,李老夫人又是个睿智擅变通的!自然懂得让孩子们相处得越多,感情越好,对古家才越有利! 那个混帐,是汝南王府世子,是这个什么元徵朝最尊贵的世家之一!古家自然是要待以上宾之礼! 李小暖烦躁的翻了个身,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看到自己!那样的混帐东西,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里知道什么叫饿肚子,什么叫不得已!哪里懂得体谅别人的苦处,就算和他说破嘴皮,也没法子让他体会到填饱肚子远比丢不丢脸更重要! 得想个法子出来,无论如何,她不能让他看到她!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只好病了 > 李小暖又翻了个身,拧着眉头仔细思量起来,思来想去,也只有生病这一个法子了,虽说赶着夫人和李老夫人过生辰这样的日子生病,有些不妥当,两害权衡取其轻,只能如此了。 李小暖打定了主意,心里微微放松了些,又慢慢思量了一会儿,才放松着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李小暖从瑞萱堂吃了饭回来,古云欢一路跟着她进了松风院,李小暖苦恼着忧心忡忡。 古云欢眼睛里闪着光亮,也不用李小暖客气,自顾自的坐到榻上,拉着李小暖坐下,小心的从袖子里取了两三个极小的、夏天放香料用的荷包来,摊开来放在李小暖面前,脸色绯红着,有些羞涩的问道: “小暖,你帮我看看,哪一个最好?” 李小暖斜睇着古云欢,伸手掂了只荷包,来回翻看着,荷包上做成六角形,白绫底子,绣着朵颜色极淡的黄色菊花,针角还算细致。 李小暖又拿起只荷包来,这一只是圆形,淡红绫子上绣着深红的菊花,最后一只是方形,淡青绫子上绣了朵白色的菊花。 古云欢紧张的盯着李小暖, “到底哪个好?”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问道: “这是谁做的?” 古云欢笑盈盈的咬着嘴唇,推了推李小暖说道: “这你别管,你只说哪只最好!” “那你总得告诉我是给谁用吧。” 李小暖挑了挑眉梢,笑着说道,古云欢窒了窒,脸上泛起红晕来,有些恼怒的说道: “你只说哪只好就是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唉呀,这个是要问问清楚,才能说的呀!我觉得这三只都好,若说哪只更好,只看谁用罢了,比如说,若是古萧用,要哪能,若是你用,是哪个,若是大姐姐用,哪个适合,若是我用,又是哪个最好,你不告诉我给谁用,我哪知道哪一只最好?” 古云欢怔了怔,斜斜的盯着李小暖,轻轻咬着嘴唇,低声说道: “那你就当给古萧选一个好了。” 李小暖挑着眉梢,笑着指着淡青绫的荷包说道: “那就只能这个了,古萧还带着孝,只能用这个的。” 古云欢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气恼的看着李小暖,张了张嘴,又恨恨的闭上嘴,脸色红涨着,一把抓起三只荷包,气哼哼的说道: “不让你帮我挑了,真真让你给气死了!” 古云欢把荷包塞进袖子里,跳下榻,转身看着李小暖说道: “我告诉你小暖,今天你惹我生气了!气死我了!这几天我都不理你!哼!” 说着,气呼呼的掀帘出去,径直回去了。 李小暖忙挪到窗户边,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沿着抄手游廊,大步出了院门,才开心的笑倒在榻上。 冬末捧着杯茶进来,看着李小暖,奇怪的问道: “姑娘今天倒是奇怪,那三个荷包,姑娘只管随便挑一个出来说好就是了,怎么扯东扯西的就是不肯说,莫不是那荷包有什么古怪?” 李小暖接过杯子,慢慢喝着茶,笑盈盈的看着冬末,摇头晃脑的说道: “佛曰:说不得啊说不得。” 冬末看着李小暖,失笑起来, “佛什么时候说过这话的?我怎么没听说过的?” 李小暖挑着眉梢,满脸笑意,伸手取了花绷过来,慢慢绣起花来。 冬末给李小暖换了杯茶,也侧着身子坐在榻沿上,和李小暖一起做起针线来。 李小暖绣了一会儿花,还没见魏嬷嬷进来,有些奇怪起来, “嬷嬷呢?” 冬末怔了怔, “姑娘不知道?嬷嬷一早就被孙嬷嬷请去了,说是要请她给恪少爷赶几套衣服出来备用着,要忙好几天呢。” “不是说这个恪少爷还是汝南王府的什么世子,难道出门自己不带衣服的?” 李小暖皱着眉头说道,冬末抿嘴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才解释道: “哪能不带!姑娘不知道,这个恪少爷,最讲究不过,往年在府里也住过一晚两晚的,动静大得不得了,不光衣服,就连沐桶脚盆,都是自己带过来的,恨不得让人背上房子跟在后头才好!听说脾气也大,不过,他在咱们府里的时候都极好,我倒从来没见他发过脾气。” 李小暖撇了撇嘴,冬末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反正不管他用不用,只要他来府里,什么帘幔坐褥的,一概都要做新的,衣服也要准备几套出来,这可是好差使,每次做完了,老祖宗和夫人都有重赏的,可惜我针线活不好,每次都轮不上!” 李小暖斜睇着冬末,沉默了一会儿,重重的叹了口气,垂着头说道: “有重赏就行,有银子就行。” 冬末怔了怔,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恪少爷到上里镇前两天,李小暖夜里受了凉风,有些咳嗽起来,李老夫人忙让人请温大夫进来诊脉,温大夫仔细诊了脉,只说无碍,不过是着了些凉,喉咙里呛了些凉风罢了,开了帖清肺的药,嘱咐和原来的调养方子一起吃着就行,只静心养上半个月也就能好了。 李老夫人松了口气,吩咐每天多给松风院送五钱冰糖和一两银耳过去,让冬末每天晚上炖了冰糖银耳羹,睡前给李小暖吃。 古萧担忧不已,守着李小暖不愿意回去,李小暖郁闷之下,只好哄着他, “温大夫让我多歇息着,可是你在这里,我就睡不着,我要是睡不着,就是歇息不好,歇息不好,这病肯定好不了!” 古萧迟疑着,指着西厢笑着说道: “那我到西厢去画画,这样你就能睡着了。” 李小暖扬了扬眉梢,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不行!你在这院子里,我就睡不着!” 古萧满脸失望的耸拉着肩膀,磨磨蹭蹭的站了起来,李小暖有些不忍起来,伸手拉了他,示意他靠近些,贴到他耳边,低低的说道: “那个恪表哥过几天就到上里镇了,可惜我病着,看不到这样的热闹了,这些天府里都有些什么事,你天天过来说给我听听好不好?” 古萧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不停的点着头,李小暖眼珠微转,贴到他耳边接着说道: “那你要看仔细了,回来别说漏了!大姐姐哪能了,二姐姐哪能了,什么什么的,我最喜欢听热闹了,嗯,不过,你不能跟恪表哥说起我!” 古萧怔了怔,转头看着李小暖奇怪起来, “为什么?” “咱们是亲戚,你和你的恪表哥是亲戚,我和他可没半点关联!他是男人,我是女儿家,哪能随便让外人知道我的?!” “暖暖你说的对!我知道了,你放心!” 古萧恍然大悟道,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古萧,推着他说道: “好了,你赶紧回去念书写字吧,我累了,要睡觉了。” “那我晚上再来看你!” 古萧满脸笑容的和李小暖告了辞,脚步轻快的出了院门,回去梧桐院了。 古云欢跟李小暖生了两天气,听说李小暖病了,忙带着侍琴赶到松风院看望李小暖,这一回冬末倒没在院门口挡人,温大夫说过,这倒算不得病,不过身子弱些罢了。 李小暖正半躺在东厢榻上,古云欢掀帘进来,抬手示意李小暖不要动,走到榻前侧身坐了,满脸担忧的看着李小暖,伸手摸了摸李小暖的脸颊,李小暖笑了起来, “二姐姐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上次病了,还没全好罢了。” “不过是受了点小风寒,这前前后后都吃了好几个月的药了,怎么又咳起来了?这个什么温先生,只怕也是个庸医!这镇子上,就没个好大夫!要是在京城就好了,原先咱们在京城的时候,生了病都是请严太医上门诊治的!” 古云欢担忧着抱怨起来,李小暖微微有些不安的挪了挪身子,笑着解释道: “也不是,你知道我去年春天里大病过一场,后来虽说好了,可那时候……我和嬷嬷连饭都吃不饱,这病好是好了,可身子却一直没能调理过来,这一回病的时候这样长,肯定还是去年那场病埋的根子,温大夫说了,我总要好好调理个三两个月,才能好起来!” 古云欢点了点头,仿佛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 “这几天,我和大姐姐净忙着给恪表哥收拾院子了,可不是真生气不理你!” 李小暖怔了怔,笑着点着头, “我知道,二姐姐疼我还来不及呢,哪会真和我生气的!” 古云欢绽放出满脸笑容,伸手捏了捏李小暖的脸颊, “这小丫头,就是可人疼!还有,大姐姐让我捎句话给你,说你要是想吃什么、想要什么的,只管打发冬末去和珍珠说,她让人给你做了送过来!嗯,二姐姐这里也是,你想玩什么,想要什么,打发冬末找侍琴说一声就行。” 李小暖忙笑着谢了,古云欢陪着李小暖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告辞回去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病中 > 整个古家因为恪表哥的到来忙成了一团,整个府里都兴高采烈着,只有松风院,因为李小暖生病需要静养,满院安静的可以听到落花的声音。 李小暖吩咐冬末严格约束着满院的丫头,不准出去看热闹。 午初时分,秋叶过来找了冬末, “冬末姐姐,都这个时辰了,厨房还没送饭菜过来,肯定是忙得忘了,我和春俏去催一催吧。” 冬末怔了怔,忙转到屋角看了眼沙漏,笑着说道: “这才午初刻,就是平时,这个时候也还有些早呢,你也太着急了些,若是饿了,我这里还有一碟子点心,你等着,我去拿来给你吃。” “我不饿,我不饿,春俏姐姐说都过了时辰了,我还以为真晚了呢!” 秋叶忙摆着手说道,冬末笑了起来, “想是她看错了,你若不饿,就回去做做针线吧,姑娘的那只鞋垫,只把边细细的缝好就行了,姑娘说中间松软着才舒服。” 秋叶答应着,转身回去了。 李小暖半躺在东厢榻上,听着冬末和秋叶的话,微微皱起了眉头,冬末掀帘进来,李小暖满眼疑问的看着她,冬末坐到榻沿上,笑着解释道: “是秋叶,巴巴的过来,说是要去催饭,让我挡回去了,这院子里,就数秋叶和春俏两个最耐不下心,就爱看热闹,特别是春俏,看着文文静静的,好象很坐得住,其实最爱往外跑,平日里就喜欢讨这些外出送东西传话的差使了。” 李小暖听着冬末的话,上身放松着往后靠去,冬末给她理了理靠垫,接着说道: “秋叶是个没心眼的,春俏就总是怂恿着她出头,说这个讨那个的,都是小事,姑娘也别放心上,院子里的人多了,各人又有各人的脾气,哪里没有这样被人当枪使的?”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冬末,笑着夸奖道: “你也是个有心的!” 冬末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可比姑娘大了六七岁呢,总不能老让姑娘提醒着不是!” 李小暖歪在榻上,笑了起来,到底谁大,这事还真是说不清楚,冬末看着笑倒在榻上的李小暖,也跟着笑了起来,接着说道: “说到这里,有件事,这些天我就想找机会和姑娘商量呢。” 李小暖坐直身子,笑着点着头, “你说就是。” “咱们这院子里四个三等丫头里,小玉是个极老实本份的,交待给她的事,丝毫不走样,可也不会变通一星半点,虽说笨了些,可胜在可靠,秀纹是个楞头青,楞得气人,好在没什么坏心眼,秋叶倒是活络些,可性子执拗得吓人,又爱钻牛角尖,也是个不能用的,春俏什么都好,年纪又最大,原本我想着她该是个能用的,可这大半年看下来,她心思好象不在这院子里,也不知道天天在想些什么,交待的事总是做一半落一半。” 李小暖仔细听着,慢慢点了点头, “你说得极是,这几个丫头……” 李小暖摇了摇头,顿回了后面的话,冬末明了的看着她,笑着说道: “倒是兰初,看着憨厚,其实鬼心眼最多,是个通透明白的,对姑娘也是一片真心,倒是个能用的,我就想着,让她进来贴身侍候着姑娘,姑娘看呢?” 李小暖点了点头, “好,就这样吧。” 冬末舒了口气,笑了起来,李小暖迟疑了下,低声吩咐道: “春俏,我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你和兰初多留心着她,还有,那些粗使的小丫头中间也留心着些,春俏今年都十五了,等出了孝期,只怕也就该打发出去了,若是那些小丫头中有能用的,就不用再从外头挑人进来了。” 冬末重重的点着头, “我知道姑娘的意思了,姑娘放心。” 两人又说了两句话,厨房的四五个婆子提着食盒,送了李小暖的饭菜进来。 领头的婆子笑容满面的曲膝请了安,禀报道: “回表小姐,这两个提盒里是表小姐的份例菜,这三个提盒里是老祖宗和夫人赏给表小姐的,老祖宗说,表小姐病着,就挑了几样清淡些的菜,让厨房一模一样现做了送过来,这匣子里,是汝南王府送过来的点心,大小姐吩咐每样拿两个给表小姐送过来。” 李小暖微笑着谢了,吩咐冬末取了一百钱,赏给了几个婆子,婆子谢了,领头的婆子笑着对冬末说道: “冬末姑娘,厨房正忙着,刘嬷嬷吩咐咱们赶紧回去,这些碗碟请姑娘让人收到提盒里,回头晚一些,咱就过来取回去。” 冬末忙笑着说道: “烦劳几位嬷嬷了,倒不必再过来取,等我们姑娘用好了饭,我打发人给送到厨房去就是了。” 几个婆子眉开眼笑的点头谢了,放下提盒,恭敬的退了出去。 冬末和兰初摆好了饭菜,李小暖坐到桌子边,伸头看着放了满满一桌子的荤素菜肴,叹了口气吩咐道: “这么多,我哪里吃得了?你们两个也别去大厨房吃饭了,干脆就在这里陪着我一起吃好了。” 冬末探头看了看桌子,笑着说道: “咱们三个也吃不完!” “嗯,这倒也是。” 李小暖想了想,笑着站了起来,指着一碗酸笋老鸭汤和一小碟蟹糊说道: “这一桌子,我就想吃这两样,给我拿这个汤泡一碗饭,再把这碟子蟹糊拿过来给我,我坐到榻上去吃,你把小玉她们几个也叫进来,大家一起吃吧,若不够,还有一匣子点心呢!” 冬末笑着点头答应着,示意兰初去叫人,自己净了手,给李小暖盛了半碗饭,又取了只大碗,盛了半碗汤、拣了几块鸭肉和酸笋,和蟹糊一起放到了榻几上。 几个人吃了饭,收拾好碗碟,交给院子里的粗使婆子送回了厨房,李小暖吩咐冬末取了那匣子点心过来,自己只拣了只寿桃,想了想,吩咐给魏嬷嬷留两只寿桃,余下的,吩咐冬末都散了下去。 李小暖咬了口寿桃,慢慢吃着,果然,这寿桃这会儿吃起来,滋味已经差了不知道多少去! 午后,古萧没过来,古云欢却早早的过来了。 古云欢进了东厢,踢了鞋子,挤着李小暖躺到了榻上,也不说话,只用帕子盖在脸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她,冬末泡了茶端上来,李小暖悄悄挥手,示意她退了下去。 半晌,古云欢才长长的忧郁的叹息着,取下了脸上的帕子,直起身子,转头看了看,见丫头们都退了下去,又倒在榻上一声接一声叹起气来。 李小暖也不理她,往边上挪了挪,拿着花绷,继续专心的绣着花。 古云欢叹了半天的气,见李小暖理也不理她,直起身子,一把夺过李小暖手里的花绷,恨恨的扔到了一边, “我和你说话呢!” “二姐姐,原来你叹气就是说话哪,我可听不懂你这叹气话!” 古云欢咬着嘴唇,斜睇着李小暖, “那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叹气?” “这有什么好问的?想叹就叹,我有时候也喜欢一声接一声的叹气,叹完了,人就会觉得舒坦很多,哪,就是这样!” 李小暖理直气壮的说道,边说,边示范着重重的深呼吸起来,古云欢白了李小暖一眼, “家里来了那么多人,那么热闹,你也没能看到,也不问问我?” 李小暖眼里溢出笑意来,摊了摊手说道: “不就来了个什么表哥嘛,我又不认识他,有什么好问的?” “才不是呢!” 古云欢兴奋起来, “不是恪表哥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个人呢,你猜猜是谁?你肯定猜不着!” 李小暖郁闷的白了古云欢一眼,肯定猜不着还让她猜!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待客 > 古云欢兴奋着正要说话,小丫头扬声禀报着,古萧大步进了东厢。 看到古云欢,古萧怔了怔, “我走的时候,不是听见你说累了,要回去歇着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小暖这院里清静,我就在这里歇着最好!” 古云欢抬了抬下巴,不高兴的回道,冬末送了茶进来,古萧接过一口喝了,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长长的舒了口气, “你把恪表哥和周大哥送到娑罗馆歇着了?” 古云欢两只手转着帕子,转头看着古萧问道,古萧点了点头, “那……恪表哥喜欢不喜欢娑罗馆?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妥当?” 古云欢咬了咬嘴唇,接着问道,李小暖好笑的看着兜来兜去问着话的古云欢,转头看着古萧,笑着问道: “我听冬末说,汝南王家的这个世子,最是挑剔不过,娑罗馆里的布置,他可满意?” 古云欢暗暗舒了口气,紧盯着古萧等着他的回话,古萧歪着头想了想,摊着手说道: “我也不知道哪些是咱们的布置,哪些是恪表哥和周大哥带过来的,反正我陪着他们两个过去的时候,他们带过来的那几车东西都布置妥当了。” 古云欢脸色沉了沉, “那个姓周的,也住到娑罗馆了?老祖宗不是说,要另外给他收拾院子的吗?” “他不是当时就说不用了吗?你又不是没听到!恪表哥也一定要跟他住在一处,反正娑罗馆也宽敞,别说多住一个人,就算多住两个三个的,也不会挤着的。” 古萧皱着眉头说道,古云欢“哼”了一声,生起闷气来,李小暖疑惑的来回转头看着两人问道: “周大哥是谁?” “哼!谁知道哪里来的讨厌鬼,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跑到人家家里来了!” 古云欢恨恨的说道,古萧白了她一眼,转头看着李小暖,仔细的解释道: “恪表哥说,周大哥是他从小玩大的好朋友,跟着他一起过来玩的,周大哥人很好的,一直笑着,老祖宗可喜欢他了,夸他温润如玉,有君子之风。” 李小暖怔了怔,拧眉想了想,笑着问道: “哪个周?周全的周?” “嗯!” 古萧重重点着头,眼睛弯着笑着说道: “我很喜欢周大哥!周大哥待人可和气了,比恪表哥和气多了。” “哼!你喜欢那个不相干的人做什么?真是糊涂!我看他温吞吞、面叽叽的,真是讨人厌,给恪表哥提鞋也不配!” 古萧莫名其妙的看着突然恼怒起来的古云欢,李小暖挑着眉梢,转过头,笑意盈盈的看着气急改坏的古云欢,飞快的转着脑筋思量起来,那个荷包,她打算怎么给他?难道是放到娑罗馆去了? 李小暖眼珠微转,慢慢往后靠到了靠枕上,一声不吭的看着古云欢,古云欢恼怒的盯着古萧,古萧困惑的挠了挠头,干脆不再理会古云欢,转过头,只和李小暖说起话来, “恪表哥和周大哥说,晚上想去看看咱们上里镇的一落水廊街,老祖宗已经让人准备好船只了,让我晚上陪着恪表哥和周大哥去镇上逛逛,晚饭就订在了云水间,那是咱们家的酒肆,刚周嬷嬷已经带着人过去准备着了。” 李小暖笑盈盈的听古萧说着话,古云欢也专注的听着,李小暖扫了眼古云欢,笑着问道: “那你们什么时候出去?” “周大哥说他们累了,况且听说廊街傍晚的时候景致最好,所以也不要很早,申末时候再走都来得及。” “那他们现在在娑罗馆做什么?” “我回来的时候,恪表哥说要沐浴,周大哥说要睡一觉。” 李小暖眼角瞄着古云欢,笑着转了话题, “你今天上课了没有?” “没有,老祖宗让我歇半个月的课,让我这些日子好好陪着恪表哥和周大哥,老祖宗还说,周大哥学问极好,让我跟他多请教请教,其实恪表哥学问才好呢,恪表哥的启蒙师父是唐济远唐先生!” 古萧羡慕的说道,李小暖微微怔了怔,她看的那些十几年前的邸抄上,就提到过这个名字,那个时候,这个唐济远就已经是闻名天下的大家了。 也是,汝南王府毕竟是这个元徵朝最尊贵的世家之一,那个程恪可是汝南王世子,不管资质如何,只要肯拜到唐济远门下,只怕唐济远都是求之不得! 那个唐济远是个入世的大家,看他的文章,只怕人情世故上的功夫要远胜过他在经义学识上的积累! 李小暖眼睛里闪过丝不以为然,轻轻扯了扯嘴角,古萧感叹着, “老祖宗说的肯定不会错的,那周大哥的学问比恪表哥还好,也不知道师傅是谁。” 古云欢坐在榻上,两只手无意识的揪着帕子,茫然出起神来,李小暖转头看着她,笑着叫道: “二姐姐!” 古云欢一下子惊醒过来,急忙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她说道: “二姐姐累坏了,还是赶紧回去睡一觉吧,不然明天脸色不好,眼睛也抠了,可要难看死了。” 古云欢睁大眼睛,急忙抬手抚着自己的面颊,连连点着头说道: “小暖说得是,我累坏了,好了,不跟你们说话了,我回去了。” 说着,古云欢利落的跳下榻,穿上鞋子,匆匆出了松风院回去了。 李小暖暗暗舒了口气,转头示意古萧坐到榻上来,歪着头看着他低声问道: “那个周大哥,有多大年纪?” “跟恪表哥差不多。” “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道,明天我问问他。” 古萧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李小暖低头思量了片刻,转头看着古萧笑着问道: “你们吃饭时,是怎么坐的?” “吃饭时,就老祖宗、我、恪表哥和周大哥坐一处,老祖宗当然居首,我居末,周大哥坐在左手边,恪表哥坐在右手边。” 古萧仔细想着说道,李小暖看着古萧,接着问道: “老祖宗对周大哥好不好?” “好!客气得不得了!” “那,老祖宗以前见过周大哥没有?” 古萧怔了怔,挠着头想了半天, “我也不知道,不过老祖宗一见面就喊他‘周公子’,好象认识一样。” 李小暖轻轻“噢”了一声,无可奈何的看着古萧,没再说话,古萧奇怪的看着李小暖, “暖暖,你倒不问问恪表哥。” 李小暖怔了怔, “我问他做什么?我又不认识他!” 古萧眨了眨眼睛,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李小暖转头看着他,笑着说道: “你也回去歇一觉吧,今天晚上还要出去,也不知道玩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这会儿得养好精神才行,赶紧回去吧,明天早些过来找我说话。” 古萧有些恋恋不舍的站起来,磨蹭着穿着鞋子,李小暖仿佛想起了什么,笑着问道: “我记得你说你院子里收着几份邸抄?要不让小丫头送过来给我看看吧,邸抄上的那笔蝇头小楷,真真是好看!” 古萧忙点头答应着,李小暖吩咐冬末遣了个小丫头跟着古萧,过去取邸抄了。 李小暖透过窗户,看着古萧出了院子,才默然坐到榻上,仔细思量起来。 那个周大哥,是和程恪从小一处长大的!程恪那样有怪癖的人,肯让他和他一起到上里镇来,又住到一个院子里,他还能坐到汝南王世子上首去,这样不打招呼,突兀而来,老祖宗对他却是客气的不得了! 整个元徵朝,比汝南王程家更尊贵,又姓周的,只有一家!能让汝南王府和老祖宗都亲近客气异常的,也只有那一家!只有那一个人! 李小暖眯着眼睛微笑起来,有这个人在,程恪每日的行止,也只好随着他安排了,这样,对自己应该没有坏处才是。 对古萧、对古家,只有好处……?这倒说不定,谁知道呢! 唉,先别想那么多,过了这五六年再说吧,谁知道明年,哪怕明天有什么变化呢! 六月初一,周夫人生辰那天,李小暖照旧病着不能出院门,只头天晚上,让魏嬷嬷送了双亲手做的鞋过去,又代她磕了几个头,算是贺寿了。 府里热闹了一天,李小暖小心的约束着松风院的人,不准出去看热闹,免得引了祸端进来。 过后几天,古萧陪着周大哥和恪表哥,每天早出晚归,几乎走遍了上里镇周围的名胜古迹,整个古府也跟着生气勃勃起来,从老祖宗起直到门房,都跟着精神起来,每天打点着三人出行的种种事宜。 只有松风院小心的安静着,李小暖小心翼翼的聆听着外面的动静,约束着众人,只昐着那个祸害早点离开。 三个人每天早出晚归玩了几天,有些累了,这天就没再出去。 一大早,古萧去瑞萱堂请了安,吃了早饭回来,就直奔松风院。 李小暖歪在榻上,笑盈盈的听古萧手舞足蹈、滔滔不绝的形容着这几天发生的趣事,描述着那些美丽景色带给他的震撼。 两人正说话间,侍琴匆匆进来,曲膝给李小暖见了礼,转头看着古萧,有些无奈的说道: “少爷,我们姑娘请您过去,有急事要找您商量。” ..................... 入v了,唉,多多捧场吧,今天事情多,出错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心意 > 古萧怔了怔,李小暖皱起了眉头,一把拉住正要站起来的古萧,转头看着侍琴笑着说道: “侍琴在外面等一会儿,古萧还有半句经文没解给我听呢,说完了就过去。” 侍琴笑着点着头,退到外间等候着去了。 李小暖盯着莫名其妙的古萧,俯到他耳边,低低的交待道: “不管二姐姐让你做什么,只要是和娑罗馆、和恪表哥有关的,你做前,先过来告诉我一声!” 古萧怔怔的看着满脸凝重的李小暖,忙重重的点着头,低低的答应着: “好!暖暖你放心,我肯定来告诉你!” 李小暖点了点头,放开古萧,示意他赶紧过去。 透过窗户,李小暖看着古萧跟着侍琴匆匆离开了院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大会儿,古萧神情古怪的提着个精致异常的酸枝木小提盒,站在松风院门口左右张望了下,见四下无人,才脚步匆匆的进了院子。 李小暖见他拎着小提盒进来,忙挥手斥退了兰初。 古萧仿佛烫手般,赶紧将小提盒放到了榻几上,满脸苦恼的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二姐姐让我把这个提盒给恪表哥送去,不准我看里面是什么东西,还要让我避开周大哥!” 李小暖耸拉着双肩,伸手挪过提盒,就要打开,古萧忙伸手拦着她,迟疑的说道: “暖暖,我答应过二姐姐,保证不打开看的。” 李小暖白了他一眼, “你答应了二姐姐,我又没答应二姐姐!是我打开的,不是你打开的!” 古萧挠了挠头,咧开嘴笑了起来, “暖暖你说的对,又不是我打开的!” 李小暖也不理他,只仔细的打量着提盒,提盒一共两层,李小暖小心的打开头一层,探头往里看去,头一层里放了只精致透明的琉璃碟,碟子里码放着四只极小巧的莲子酥,李小暖小心的取出碟子,往碟子底上和提盒里仔细看了看,没见到其它任何东西,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李小暖小心的将碟子放回提盒,将提盒上层取开,放到一边,探头往下面一层看去,下面一层垫着层白绫,上面放着只小小的荷包,就是上次古云欢给她看的三只荷包中,红色的那只。 古萧探头看着提盒里的荷包,半张着嘴,怔在了那里。 李小暖伸手掂起荷包,打开来,从荷包里倒出一对白玉莲子来,李小暖看着手心里的白玉莲子,重重的叹着气,苦恼的看着手里的荷包和莲子。 古萧怔怔的想了一会儿,脸色红涨起来,往李小暖身边挪了挪,低低的说道: “暖暖,二姐姐让我把这样的东西送给恪表哥,这!这不妥当!” 李小暖歪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张了张嘴,想了想,没说出话来,顿了片刻,李小暖转头看着古萧问道: “哪里不妥当了?” “这个!这个,荷包,这玉莲子,都不妥当!” 古萧有些口吃的说道,李小暖笑着看着他,认真的说道: “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若是……咳。” 李小暖轻轻咳了一声,转过头,看着古萧认真的说道: “二姐姐是个心地单纯的,她心里头,必是拿恪表哥当你一样看待的,不过把他当成了自家亲兄弟般,才这样象待你一样待他的。” 古萧皱着眉头,张了张嘴,李小暖不等他说话,接着说道: “咱们知道二姐姐心思单纯,为人诚恳,可别人哪有咱们这么知道二姐姐的?不管怎么说,恪表哥毕竟是个外姓人,这事若是让人看到了、知道了,再想得多了,只怕就要伤了二姐姐的脸面。” 古萧立即重重的点着头, “暖暖你说得对,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不我把这提盒还给二姐姐去?” 李小暖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若是就这样还给二姐姐,岂不伤了二姐姐一片好心?让我想想。” 李小暖拧着眉头,低头看着荷包、玉莲子和那碟子莲子酥,想了一会儿,轻轻拍了拍手,笑了起来, “我有主意了!你等着!” 李小暖将手里的荷包扔到榻几上,跳下榻,往屋里奔去。 不大会儿,李小暖手里抓着十来个小荷包奔了出来,坐到榻上,将荷包摊在榻上,仔细挑了两个绣着红色菊花的荷包出来,解开荷包上的丝绦,将丝绦顶端绥开,小心的系了只玉莲子上去,再仔细的辫好丝绦。 李小暖同样做好了第二个荷包,转头看着古萧,笑盈盈的说道: “把你的香荷包给我。” 古萧莫名其妙的看着李小暖,急忙解下身上的荷包递给了李小暖,李小暖解开荷包,倒出里面装的几块香饼子,掂起来闻了闻,满意的点了点头,将香饼子分成两份,放进了那两个荷包里。 李小暖把古云欢的荷包扔到了一边,把两个装了香饼子的荷包放到了提盒最下面,轻轻舒了口气,转头看着古萧,指着榻上的一堆荷包说道: “这些荷包都是魏嬷嬷做的,哪,你等会儿送过去,就说这是依着上里镇的风俗,特意做给他们两个佩戴的,荷包里头的香料,有驱虫去秽的功效,照咱们上里镇的说法,随身佩戴着这个,就能避过病气去。” 古萧睁大了眼睛看着提盒里的荷包,一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李小暖看着他,想了想,接着说道: “你跟你的恪表哥说,这两个荷包,因为是要给他用的,没敢让下人做,只说这几句,别的,他若不问,你就别再多说,若问是谁做的,你就含糊着说老祖宗和夫人年纪大了,早就不做针线了。” 古萧怔怔的眨着眼睛,半晌才轻轻咳了一声,靠到李小暖耳边,低低的说道: “暖暖,这算不算说谎话?夫子说,君子……” “君子有所有所不!你说说,我让你说的,哪句是谎话了?我一直当魏嬷嬷是亲人,可从来没把她当下人看过!你难道当她是下人看的?老祖宗和夫人难道不是早就不做针线了?” 古萧傻傻的挠着头,吭哧了半天说道: “暖……暖暖你说得对,那个……魏嬷嬷不算下人,暖暖你说得对。” 李小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接着吩咐道: “那碟子点心,若他不问,你也别说是谁让送的,若问了,你只说是跟着荷包一起送过来的。他若再追问,你就说不知道。” “跟荷包一起送过来的?” “就这样说,旁的,你一句别多说就行了!赶紧去吧!” 李小暖手脚利落的收拾着提盒,看了看莲子酥,叹了口气,这也太直白了些!扬声叫着冬末, “冬末,把早上瑞萱堂送过来的那碟子红豆酥拿过来。” 冬末答应着,很快就托着碟子点心送了进来,李小暖接过红豆酥,屏退了冬末,将琉璃碟里的莲子酥取出来,掂了三只红豆酥放到碟子里,盖好提盒,推给了古萧, “赶紧去吧,回来先到我这里来,你仔细看着你恪表哥的神情,别漏了一星半点去,回来仔细告诉我!” 古萧点着头,站起来提了提盒,有些不情不愿的往外走去。 李小暖透过窗户,看着古萧出了院门,微微舒了口气,往后靠到了靠枕上,转头看着榻几上的莲子酥,伸手掂起一块,放到了嘴里。 李小暖嚼了两下,眉头皱了起来,急忙吐了出来,这莲子酥看着倒是很象样子,里面根本就是生的! 冬末托着杯茶进来,见李小暖正一口口吐着嘴里的点心,忙叫了兰初进来,取了漱盂、温水过来,李小暖吐干净嘴里的点心,漱了口,指着碟子里的莲子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样的点心,还敢送人?! 冬末凑过来看着榻几上的莲子酥,奇怪的问道: “这是哪里来的莲子酥?少爷拿过来的?” 李小暖摇着头,指着点心,张了张嘴,重重的叹了口气,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挥了半天手,才吩咐道: “扔出去!全是生的!” 冬末睁大了眼睛,用手掂了块莲子酥,仔细看了看,失笑起来,转头看着李小暖,正要说话,李小暖抬手止住了她, “不是!别问那么多,扔出去!你们两个,出去跟谁也别提这几块莲子酥的事!” 冬末抿嘴笑着点着头,将莲子酥倒在了漱盂里,吩咐兰初拿了出去。 古萧拎着提盒,转过翠薇厅,有些心虚的往娑罗馆走去。 周嬷嬷从翠薇厅出来,远远看到古萧拎着提盒,躲闪着往前院走去,拧着眉头怔了怔,顿住了脚步,迟疑了下,悄悄跟在后头缀着,远远看着古萧提着提盒进了娑罗馆,低头思忖了片刻,转身往内院垂花门走去。 垂花门里当值的婆子见周嬷嬷过来,急忙从屋里迎了出来,满脸笑容的行着福礼,周嬷嬷停住脚步,抬手止住婆子的奉承,声音严厉的问道: “少爷刚才出去了?” “回嬷嬷话,刚刚出去。” 婆子胆怯着,急忙答道,周嬷嬷皱着眉头,紧盯着问道: “少爷是从哪边过来的?松风院还是梧桐院?” “回嬷嬷话,是从松风院那一边过来的。” 周嬷嬷“嗯”了一声,也不理会满脸紧张的婆子,站在垂花门里,盯着松风院方向看了一会儿,转身往澄心院去了。 古萧出了娑罗馆院门,长长的舒了口气,露出满脸笑容,脚步轻松的往内院走去。 进了垂花门,只见菊影正着急的拧着手来回踱着步,看见古萧进来,仿佛得了宝一般,急忙迎上去, “你可回去了!夫人和老祖宗正打发人到处找你!你不是说去松风院了吗?怎么突然又出去了?” 古萧怔了怔,奇怪起来, “老祖宗和夫人这么着急找我做什么?” “我哪里知道!赶紧过去吧。” 菊影拉着他,急急的往瑞萱堂奔去。 古萧大步进了瑞萱堂东厢,李老夫人脸色微沉的歪在榻上,正慢慢喝着杯茶,周夫人面色阴沉的坐在榻前的扶手椅上,见古萧进来,周夫人看了李老夫人一眼,李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周夫人示意古萧坐到榻上,挥手斥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 碧莲最后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周夫人盯着古萧,直截了当的问道: “你刚才去娑罗馆送东西了?” 古萧愕然怔住了,迟疑着点了点头,周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了,声音也紧张着严厉起来, “送的什么东西?谁让你送过去的?” 古萧满脸为难的转头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坐直了身子,伸手抚着古萧的头顶,声音温和的说道: “你也别想着替谁瞒着什么,这是大事,一点也别瞒着!仔仔细细的说给我和你母亲听!” 古萧神情紧张起来,转过头看着满脸焦躁的周夫人,重重的咽了口口水,期期艾艾的说了前因后果。 周夫人眼睛越睁越大,愕然怔住了,李老夫人苦笑着摇着头,转头看着周夫人,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李老夫人转过头,抚着古萧的头脸,温和的安慰着他: “萧儿乖,别怕,没事儿的,我和你母亲不过是怕你做了错事罢了,这事,回去任谁也不能提,没事儿了,让菊影那丫头侍候着你回去歇着吧。” 古萧忙站起来,长揖告了退,出了院门,怔怔的站着,低头想了想,径直回去梧桐院了。 李老夫人见古萧出了屋,长长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周夫人低声说道: “小暖这丫头,果然是个有心眼的……这样,也就挑不出半分不妥了。” 周夫人用帕子抹着眼泪,看着李老夫人哽咽着说道: “母亲,都是我管教不严,竟让云欢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来!若不是……小暖在中间周全,这东西若是送出去了,古家的脸面就被她丢尽了!” “你也想得多了!倒是小暖说得对,云欢不过是个实心眼的,把恪少爷当萧儿一样对待罢了,你也别想多了,萧儿是个懂事的,没有小暖,也断不会送出那东西去!你也放宽心。” 李老夫人温和的安慰着她,周夫人抽泣着点了点头,李老夫人慢慢叹了口气,沉默着思量了半晌,看着周夫人低声说道: “说起来,云姗和云欢年纪都不小了,等明年出了孝,也就该赶紧议亲了。” 周夫人止了哭泣,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抬头看着李老夫人,迟疑着说道: “云欢……往年在京城,姐姐最是偏爱云欢……” 李老夫人垂着眼帘,又叹了口气, “云姗是个能干的,凡事也明白些,又是嫡长女,我想着,若能嫁个大族之家,做个嫡长媳,她能应付得好,往后,给娘家的助力也能大些,萧儿也没个兄弟能帮衬一二,两个姐姐要能帮着他些才好!” 周夫人忙点着头, “母亲说得极是,云姗和云欢往后若能帮衬着些,萧儿也至于太过势单力薄。” “嗯!”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看着周夫人继续说道: “云欢若是能嫁进汝南王府,自然是最好不过,你不妨探探王妃的意思。” 周夫人急忙点头答应着,李老夫人微笑起来, “你们是嫡亲姐妹,有些什么事、什么话都好说!若王妃也有这意思,再让她探探王爷和老太妃的意思,能成,自然是最好不过。” 周夫人眼睛闪亮着点了点头,李老夫人温和的看着她,接着说道: “萧儿是个实诚孩子,这媳妇儿得留心着找个好的才行!” “母亲说的极是!萧儿这媳妇,要仔仔细细、用心挑个极妥当的才好!门第要配得上,嫡长最好!人品、脾气、性格都要好才行!” 周夫人有些兴奋起来,忙一一列举着,李老夫人默然看着她,慢慢敛了笑容说道: “萧儿这个媳妇儿,家世倒是其次,聪明能干才最要紧!萧儿太过实诚,媳妇儿要极聪明通透着才好。” 周夫人怔了怔,笑着说道: “女人家再聪明又能怎么用?也不能做男人的事儿去,只要脾气性格儿好,孝敬公婆,侍候好丈夫,这才是尽了本份。” 李老夫人微微闭了闭眼睛,沉默着没再说话,只端起杯子慢慢喝着茶。 半晌,李老夫人才放下杯子,温和的看着周夫人吩咐道: “你也回去歇着吧,云欢的事,你找个机会和王妃探个话吧。” 周夫人忙站起来,恭敬的答应着,李老夫人闭上了眼睛,往后靠到了靠枕上,周夫人轻手轻脚的退出正屋,叫了碧莲进去侍候着。 李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出神的想了半晌,转头看着碧莲,低声吩咐道: “你去把我那只乳燕双飞紫檀木首饰匣子拿过来。” 碧莲怔了怔,忙笑着问道: “老祖宗说的,是那个半尺见方、四面都雕着双飞燕的匣子?”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碧莲笑着曲了曲膝说道: “老祖宗得多等一会儿,那个匣子一直收在大箱子里,压在库房最里面呢,我这就叫人去抬箱子找出来,只怕要好大一会儿。” 李老夫人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碧莲悄悄退出,让人叫了翠莲过来侍候着,自己叫了五六个粗使婆子,往后面库房找东西去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碧莲额角微微渗着汗,抱着只紫檀木匣子进来。 李老夫人翻看着匣子,匣子里放着满满的珍珠白玉首饰,李老夫人黯然的翻着匣子里的首饰,这些都是她年青时戴过的。 翻了半天,李老夫人从匣子里挑了对莲子米大小的珍珠耳钉,一对玉兰花羊脂玉耳坠,一只玉色极润的羊脂玉手镯,吩咐碧莲找了个极小的匣子装了,指着匣子吩咐道: “把这个给表小姐送去,就说是我年青时戴过的东西,特意找出来给她戴的。” 碧莲有些惊讶的接过匣子,曲膝答应着,捧着匣子出去了。 李小暖怔怔的看着匣子里的东西,冬末侧着身子坐在榻上,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李小暖伸手拉过匣子,将首饰一件件取出来,对着窗户仔细看着,珍珠和羊脂玉都是上品,上面光泽隐隐流动着,温润而内敛。 “老祖宗怎么突然送了这些东西过来?” 冬末奇怪起来,李小暖垂着眼帘,放下手里的羊脂玉镯,沉默着没有答话,古萧一直没再过来,那个娑罗馆,一定外松内紧着戒备森严,那个提盒,也许根本没能送进去,而是被人直接送到了瑞萱堂! 老祖宗这是奖赏她吗?看来,云欢的心思,也是古府的心思! 李小暖微笑起来,比划着将白玉兰耳坠往耳朵上戴去,冬末忙接过耳坠,利落的给她戴上,转身取了只靶镜过来,李小暖对着镜子,转来转去的看着,心情渐渐欢快起来。 这几件首饰,一定值不少银子!这算是她在这个世间的头一笔财富了!她那一个月二两的月银,从来没用到月底过,更别说富余了! 李小暖摇着头,晃得耳坠欢快的摇动起来。 中午吃了饭,李小暖悠闲的坐在榻上慢慢绣着花,古萧从瑞萱堂回来,绕进了松风院,到底没忍住,将上午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了李小暖。 李小暖垂着眼帘沉默了半晌,拉了古萧,低声说道: “古萧,往后若是再碰到这样的事,老祖宗和夫人交待不要再提的事,你任谁也不要说去,我也不行!” 古萧脸上飞过丝红晕,有些尴尬的说道: “暖暖,我就和你说,除了你,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的!” 李小暖拉了古萧的手,轻轻摇了摇,认真的说道: “我知道,你跟我比跟旁的人都要好,我都知道,可你要明白,这个世间,肯舍了自己的性命为你,只要你好,什么都能放弃的人,除了夫人,就是老祖宗了,连我也做不到!” 古萧有些怔神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想了想,接着说道: “夫人和老祖宗做什么事,肯定都是为了你好,只是……” 李小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 “你多听老祖宗的话,若是夫人的话和老祖宗的话不那么一样……” 李小暖顿住了,古萧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小暖,点了点头说道: “大姐姐说,以前父亲活着的时候,有事都是和老祖宗商量了才去做的,我知道。” 李小暖舒了口气,笑了起来,跳下榻,拉着古萧往西厢奔去, “古萧,咱们比背书去!我今天肯定比你背得快!”(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冤家路窄 > 初九日是李老夫人的生辰,李小暖照例病着,头一天晚上遣了魏嬷嬷到瑞萱堂磕了头,送了双鞋过去,也就算是拜过寿了。 初九日,古府上下热闹了一天,只有松风院紧闭着院门,安静的远离着院门外的热闹。 第二天午后,古萧才得了空儿,到松风院看望李小暖。 李小暖和古萧说着闲话,绕着圈子打听着周公子和程恪的行程。 古萧仔细的解释着: “……本来恪表哥是打算着给老祖宗拜了寿就回去的,原来他是说今天一早就启程回去,可一来老祖宗和母亲要带过去的东西多,二来周大哥前天去咱们家看了一圈,今天还想再找几本书带着,最快也只能明天再启程了!唉!” 古萧不舍的叹了口气,两只手枕在脑后,往后靠在靠枕上,伤感起来, “恪表哥说他和周大哥也许明年就要去边关从军了,一去就得两三年,唉,这次恪表哥和周大哥走了,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们呢!” 李小暖眯起了眼睛,满眼的笑意,她真正是运气好、有福气!过个两三年,就算是那个小混帐再见到她,最多也只敢疑惑疑惑了,只要她李小暖神情自若稳得住,就无碍! 李小暖心情飞扬着愉快起来,开心的和古萧说着话,又一起看了大半个时辰的书,眼看着远方夕阳西下,古萧忙辞了李小暖, “暖暖,今儿晚上老祖宗要给恪表哥和周大哥饯行,我得早些过去,晚上你早点歇着吧,我就不过来了,散了席肯定很晚了,还有,明天我晚点过来看你,老祖宗说,明天一早,让我把恪表哥和周大哥送到十里长亭再回来。” 李小暖笑盈盈的点着头,这自我幽居的日子总算可以结束了! 第二天一早,李小暖吃了早饭,在院子里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两圈,心里雀跃着不安份起来,在院子里窝了十几天,那些书已经看完好几天了,要不,去趟外书房? 李小暖站在檐廊下盘算了一会儿,叫了兰初过来,低声吩咐道: “你出去往瑞萱堂那边转了转,看看家里的客人是不是已经走了。” 兰初点头答应着,出了院门往瑞萱堂去了。 过了有两刻钟功夫,兰初回了院子,有些奇怪的和李小暖禀报着: “瑞萱堂安静得很,我转了大半个圈子,只看到一个小丫头,和她说了几句话,听她说,家里人都到前院去了,早就去了。” 李小暖舒了口气,绽放出满脸笑容来, “那就是走了!都到前院送行去了,你到屋子把那几本书和那两卷东西拿好,咱们去趟外书房。” 兰初笑了起来,曲膝答应着,片刻功夫,就拎着个小包袱出来,和李小暖一起出了院子,往前面书房去了。 两人在书房里盘恒了半天,李小暖挑了十来本书,又在兰初小腿上绑了两卷邸抄,两个人慢悠悠的从外书房出来,沿着笼在浓荫下的青石小路,进了垂花门,施施然往松风院方向走去。 李小暖带着兰初,边走边欣赏着园子里青翠欲滴的花草树木,感慨起来, “兰初,我也不过病了这十来天,再出来,怎么觉得这园子象是变了样子似的!” 兰初抿着嘴笑了起来: “姑娘,这春夏时候,花草树木长得最快不过,几天不见就能变样呢,后湖里的荷花已经开得满湖都是了,姑娘不是说要等荷花开的时候窨茶吗?这会儿荷花可是开得正好!” 李小暖眼睛亮了起来,轻轻拍了拍手感叹道: “差点让……这病耽误了窨茶去!噢,那莲蓬呢?这会儿,莲蓬长出来没有?” “长出来了,就是有一点点嫩,再过几天才最好!” 兰初笑着答道,李小暖顿住脚步,转头看着兰初笑着吩咐道: “嫩一点才最好!你赶紧把这些书啊什么的送回去,然后到湖边水阁里找我,我去看看荷花去,这些天闷死了。” 兰初答应着,拎着包袱往松风院奔去,李小暖转过路口,悠悠然往后园湖边走去。 古府自成院落,建在湖的另一边,和后面园子隔了道女墙。 程恪一身白色湖绸长衫,正和一身鹅黄长衫的周景然并排坐在二楼扶手椅上,喝着茶,慢慢翻看着手里的古籍珍本。 程恪合上手里的书,扔到了几上,“刷”的甩开扇子,胡乱扇着,不耐烦起来, “这温公公真是个混帐东西!明明前天就能到上里镇,偏偏要拖到今天!李老夫人这生辰过也过去了,皇上的赏赐才到!他到底是要打古家的脸,还是要丢皇上的脸?” 周景然慢慢放下手里的书,转过头,带着丝微笑看着程恪,有些无奈的说道: “你看看你,发这个脾气做什么?晚就晚了,要是照我说,没有这赏赐倒还好些,大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向来自视极高,自己从来没有错处,都是别人的错,心眼又小,一向睚眦必报,古家往后要忍的地方多着呢,你也是,往后也要收敛着些,惹了大哥,麻烦可就多了。” 程恪闷闷的“哼”了一声,“拍”的一声合上折扇,猛的站起来走到窗前,背着双手,郁然的看着满湖盛开的荷花。 周景然悠悠然起身,踱到程恪身边,和他并排站着,看着满湖的粉红碧绿,叹了口气感慨道: “这上里镇民风淳厚,人心单纯,景色又好,倒是个退隐的好地方。” 程恪转头看着周景然,拧着眉头苦笑起来, “退隐?若能退隐,也用不着退到这上里镇来!哪里不是好地方?你也别净想这些没用的,明天就回去了,咱们一路上再怎么游山玩水,七月里也到京城了,你那二哥,说不定要跑到城外迎着你呢,还有三皇子,虽说不哼不哈的,也难说没有什么心思!” 周景然重重的叹着气,摊着手说道: “我反正是哪里也不掺和!谁继了位,都少不了我一个富贵王爷!掺和了只有坏处!我可是个明白人!咱谁也不怕,谁也不理,谁能把我怎么样?!” “既是这样,你还死皮赖脸的非要跟着我,躲到这上里镇来做什么?一路上你就没停的抱怨,不是说车子颠,就是说吃得差,既是这样,你怎么不在京城呆着享你的清福去?” 周景然掩着嘴咳了几声,挑着眉头看着程恪说道: “你看看你,非得把话说透了!咱虽说不怕,不也是得罪不起吗!别说我,你不也一样?你爹是不是想着送你到南边边地去?要不,过了年咱们就去吧?” “是我去!我去打仗,你去做什么?你能做什么?” 周景然恼怒的攥着拳头挥了出去,程恪敏捷的闪开,伸手抓住周景然的手,利落的扭到周景然背后,周景然弯着腰哇哇叫着求着饶, “好好,我错了,快松手!手要断了!” 程恪又用力扭了下,才松开了周景然的手,周景然抽着冷气甩着手, “你这个武夫!” 程恪得意的背着手,转头看向外面。 湖的另一面,李小暖雀跃着跳上九曲桥,趴在栏杆上,探着身子看着湖中随风摇曳着的荷花和莲蓬。 程恪上身探出窗户,眼睛微微眯着,盯着九曲桥上的李小暖仔细打量着,周景然怔了怔,忙挤在程恪身边探出头去,顺着程恪的视线,看着湖对面九曲桥上的李小暖, “一个小丫头,你认识?你怎么认识人家内院的小丫头?” 周景然微微有些兴奋的问道,程恪闷闷的“哼”了一声,推开周景然,转过身,拎着长衫往楼下奔去。 周景然愕然睁大了眼睛,随即露出满脸兴奋来,急忙拎着长衫,紧跟着程恪奔了出去。 两人奔到楼下,几个小厮急忙迎了上来,程恪阴冷着脸,抬手止住小厮, “不准跟过来!” 说着,转头看着古府里当差的婆子问道: “到园子里,哪个门最近?” 婆子看着满脸阴冷的程恪,急忙指着不远处的角门说道: “那个,门,进去就是。” 程恪不等婆子说完,转身奔着角门就冲了过去,角门用一把大铜锁锁着,程恪挑着眉梢正要抬脚踢开,婆子已经奔了过来,边急急的从腰里解着钥匙,边叫着: “表少爷,表少爷,钥匙,钥匙!” 程恪退后半步,等婆子开了门,急急的冲进了园子。 周景然跟在后面,脸上的神情由兴奋变得莫名其妙起来,这程恪一幅气急败坏的样子,可不象是看中了人家丫头。 程恪紧紧抿着嘴,沿着湖边,一路贴着花草树木,躲闪着往湖那一边的九曲桥悄悄的奔了过去。 周景然急急忙忙的跟在程恪后面,又有些哑然失笑起来,他和他,倒象是去捉贼的! 程恪奔到离九曲桥只有十几步的假山后,停住了脚步,借假山隐着身形,看着正趴在栏杆上,努力伸手够着只大莲蓬的李小暖,咬着牙,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周景然紧挨着他,看看程恪,再看看李小暖,茫然着奇怪起来。 周景然正要开口询问,程恪猛的跳出假山,几步冲到了九曲桥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楞丫头 > 李小暖刚拧下莲蓬,听到动静,猛的转过身,看到急冲过来的程恪,半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愕然傻住了。 周景然紧跟在程恪后面冲到桥上,看着直着眼张着嘴、傻子一样的李小暖,笑出了声, “这丫头楞得可人疼!” “他喵个猫的!” 李小暖心里恶狠狠的骂道,急忙闭上嘴,半垂着眼帘,紧紧握着手里的莲蓬,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只觉得头目森森然起来。 程恪站在九曲桥头,得意的笑了起来,他和周景然堵着桥头,九曲桥另一头通往湖中的水阁,李小暖想逃,除非从他们两人头上飞过去! 程恪“刷”的甩开折扇,慢慢摇着,晃着四方步踱到李小暖面前,冷“哼”了几声,“刷”的又合上折扇,伸出扇子重重的敲着李小暖的头顶,恨恨的说道: “臭丫头,上次算你溜的快,这次看你还往哪儿跑?!” 李小暖伸手打开了程恪的扇子,紧紧抿着嘴,眯着眼睛扫了程恪看了一眼,垂下眼帘,又往后挪了两步。 周景然挤过程恪,凑了上来,满脸笑容的上下打量着李小暖,轻轻敲着手里的折扇感叹道: “这小丫头虽说楞了点,这皮囊生得真是好看,长大了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 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责备着程恪, “你看看你,怎么能这么粗鲁的对待人家小姑娘?这丫头还小,有话好好说!别吓坏了人家。” 程恪一把拨开周景然,不耐烦的说道: “你不知道,这臭丫头……” 程恪猛然顿回了后面的话,脸上闪过丝羞恼来,咬着牙闷闷的“哼”了一声,接着说道: “去年我陪父亲母亲去福音寺祭别古大人,看见这臭丫头竟敢偷佛前的贡品吃!当时……忙乱,一不留神让她跑了,我以为是王府的下人,本想着回去再重重责罚她,谁知道回来翻遍了王府,也没找到这臭丫头,原来这臭丫头是古府的下人!” 李小暖垂着头,紧紧盯着程恪和周景然的脚,两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抠着莲蓬,仔细听着两人的对话,另一个人必定是那个周公子了,他居然说她楞!他喵的!楞?他不提她揍他的事,嗯,这面子,他丢不起!下人!他以为她是古府的下人!她是楞下人!李小暖心里大喜,心思飞快的转了起来。 周景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转头看着李小暖,扬着眉梢笑了起来, “果然是个贪吃的,上次偷吃贡品,这回偷摘莲蓬!” 李小暖仿佛极其胆怯的缩起了肩膀,又往后挪了挪,周景然挤到前面,用扇子抬起李小暖的下巴,微微弯着腰,满脸笑容,显得极其和气的问道: “别怕他,有本公子替你作主呢,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李小暖眼神直怔而茫然的扫了眼周景然,急忙又胆怯的垂下了眼帘,一边飞快的转着心思,一边气息不稳着结结巴巴、含含糊糊的说道: “红……红福……” 程恪伸出扇子敲着李小暖的头,眉头拧到了一处,厉声斥责道: “爷问你话呢!嬷嬷们没教导你怎们回话?” 周景然伸手挡着程恪的扇子,把李小暖护在身后,李小暖缩着肩膀,又往后退了退,胆怯的断断续续的抽泣起来,周景然满眼怜惜的看着李小暖,转过身,推着程恪,打了个呵呵说道: “好了,你看看,这丫头快被你吓坏了!你退后些,让我好好问问她。” 程恪扬着眉梢,冷“哼”了一声,白了周景然一眼,往前挤了半步,和周景然并肩站到李小暖面前,李小暖胆怯着又往后退了半步,周景然转过头,满脸笑容的看着李小暖,温和的问道: “你叫鸿福?鸿福齐天的鸿福?” 李小暖胆怯的不停的摇着头, “不……不……知道。” 程恪白了周景然一眼,“哧”了一声嘲笑道: “一个小丫头,大字不识一个,你当她还学富五车?还鸿福齐天?” 周景然也不理他,低着头温和的看着李小暖,接着问道: “你在哪一处当差?今年多大了?” “厨……厨房,六……七……八岁了。” 李小暖仿佛下意识的掰着手指,吭吭哧哧的说道,程恪挑起了眉头,周景然失笑起来, “到底几岁?” 李小暖垂着头,不停的摇起头来,带着哭腔说道: “嬷嬷没……没教过我!” 程恪挑着眉头,恨恨的跺了跺脚,哭笑不得起来,周景然用扇子“啪啪”的拍着手掌,笑得前仰后合,笑了好大一会儿,才忍着笑接着问道: “那你在厨房干什么活?” “烧……火。” “你摘这个莲蓬做什么?” “好吃!” 程恪盯着李小暖手里的莲蓬,突然伸手夺过来,用力扔到了湖里,周景然抬手抚着额头,摇着头又大笑了起来,边笑边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这丫头,憨得可爱,真是有意思极了!当个烧火丫头真是太可惜了!这丫头我要了!晚上找李老夫人讨了来,带回去放到书房磨墨捧砚,倒也有趣!过几年长大了……” 周景然转过头,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李小暖,嘿嘿笑着说道: “这样的美人坯子,拿来暖床,这份艳福可是难得!” 程恪脸色阴沉了下来,转头斜睨着周景然,冷冷的说道: “这丫头是我先看到的,要捧砚也是到王府书房捧砚,要暖床也得暖我青涧院的床去!还轮得到你?!哼!” 周景然挑着眉梢,摊了摊手笑道: “好好好,你若真心想要,我让给你就是,不过,你既要了,就得怜香惜玉着些,若是不耐烦了,就送给我。” 程恪也不理他,转过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李小暖吩咐道: “你回去收拾收拾,明儿一早跟爷回京城,跟了爷,若再敢偷东西,爷砸断你的爪子!” 李小暖仓惶的将手背到背后,不停的摇着头,胆怯的往后躲闪着,咬着嘴唇,只恨不得将两人一脚踹到湖里去! 程恪居高临下的扫了李小暖一眼,冷“哼”了一声,转身推着周景然,沿着湖边小路,大步往边的角门走去。 李小暖继续抽泣着、胆怯着,眼角扫着两人,直看着两人远远转过架紫藤,看不见了,才恨恨的“呸”了一口,想了想,也不再等兰初,转身往大厨房方向狂奔而去,绕了个大圈子回去了松风院。 程恪和周景然出了角门,回到,周景然笑眯眯的斜睇着程恪, “那个李老夫人,可是个极精明的主,你跟她要这么个傻呼呼的漂亮丫头,只怕她立时就得想着你是为了美色,说不定就得教训你几句,然后再把你驳回来,嘿嘿。” 周景然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程恪撇了他一眼, “你那静远阁小厨房里烧火的,是男的女的?丫头还是婆子?” 周景然窒了窒,抬手掩着嘴,轻轻咳了起来,程恪看着他,突然得意的笑了起来,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这人,一定要明天早晨启程前再要,若是今天晚上就开口讨了,李老夫人那样精明的人,必定会叫那丫头过去过过目,这一过目,说不定就过出你说的事来,明天一早,启程前再讨!” 程恪得意的笑了起来,周景然挑着眉梢,若有所思的看着程恪,慢吞吞的问道: “那丫头,只是偷吃被你看到了?” 程恪脸上红了红,摇着扇子没有答话,周景然嘿嘿笑着,紧紧盯着程恪追问道: “看你恼成那样,必是吃过大亏的,那丫头能让你吃什么亏?说来我听听。” 程恪猛的站了起来,恼怒的盯着周景然, “那臭丫头还能让我吃亏?!哼!” 说着,转身往楼下走去,边走边甩了句, “我回去歇着了!” 周景然摇头晃脑的哈哈大笑起来,懒洋洋的站起来,跟在后面下了楼。 李小暖回到松风院,心神不定的坐在东厢榻上,努力平稳着自己,端坐着低头看着本书,书上的字不停的跳动着,跳得李小暖头晕眼花,索性将书扔到一边,跳下榻,拧着手走到了檐廊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古萧不是说他们今天一早就走了吗?一家人不是都到前院送行去了吗?要送走的两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园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是不是被人卖了? 李小暖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头上的血管突突跳动着,两眼冒着金星,眩晕起来。 兰初悄悄站在李小暖身后,担忧的看着她,想了想,转身进去,泡了杯茶,用托盘端了出来,小心的说道: “姑娘,喝杯茶润润喉吧。” 李小暖强压着心神,扶着廊柱缓缓坐到廊椅上,伸手接过杯子,面无表情的低头喝着茶。 要冷静!先冷静下来!先别想到最坏,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李小暖眯着眼睛思量了片刻,转头看着兰初低声吩咐道: “你去厨房,就说问问中午吃什么,打听打听外院出了什么事,家里人都聚到了外院,必是有极重大的事,快去快回。” 兰初眼神凝重起来,急忙点了点头,将托盘放回屋里,急步奔出了院子。 李小暖满心的焦躁不安,静静的坐在檐廊下,等着兰初回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咱家红福 > 仿佛过了很长很长时候,兰初额角渗着汗,匆匆回到了松风院,带着满脸喜色,曲了曲膝,声音欢快的禀报着: “姑娘,打听到了,是好事儿!听刘嬷嬷说,是内廷公公送了皇上的赏赐来,前院一早到现在,都在忙着接钦差,皇上赏了好些东西,给老祖宗贺寿呢!” 李小暖怔了怔,长长的舒了口气,皱着眉头紧问道: “钦差什么时候到的?” “说是今天一大早就到了,刘嬷嬷说,天还没亮,她就接到了吩咐,让准备茶饭。” 李小暖长长的舒了口气,身子也跟着松软下来,看来,是钦差的到来,才耽误了那两个人的启程,今天的不幸只是个偶遇。 李小暖心神渐渐安定下来,抬头看着兰初问道: “钦差什么时候走?” “厨房上上下下都在忙着准备中午的宴席,刘嬷嬷说,忙完中午的事,下午就能歇着了,看来钦差下午就该启程回去了。” 李小暖松了口气,点了点头,笑着夸奖道: “你是个有心的,等会儿吃了中午饭,你再找件什么事过去一趟,仔细打听清楚钦差到底什么时候走,再打听打听恪少爷和周公子什么时候走。” 兰初眼里闪过丝疑惑,却不多问,忙曲膝答应着。 李小暖心里稍稍安定了下来,除非那个恪少爷肯拉下脸,李老夫也肯纵着他,在古家满府搜人去,不然他想找出她来,可没那么容易!这几天,不等他远远离了越州府,说什么她也不出这个院门了! 李小暖站起来,晃进东厢,靠到榻上,拿了本书看了两眼,又走了神。 李老夫人是前天的生辰,皇上这赏赐今天早上才到,这钦差真是路上耽误了?这种礼仪性的赏赐,断没有仓促赶不及的道理,这中间必定有什么蹊跷。 古大人是获罪自杀,为什么李老夫人生辰皇上还有赏赐过来?这种荣耀,可不是一个罪臣之家应有的。 送赏赐的是内廷公公,周公子和程恪怎么没在前院? 程恪过来上里镇贺寿还在情理之中,周公子跟过来,就有些奇怪了。 李小暖垂着眼帘,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半晌,一声接一声的叹起气来,书房里的邸抄,她差不多已经看完了,可那些都是十几年前的东西,几乎没有什么用,要是能看到最近的邸抄就好了,至少她能知道些朝廷的大事和动向。 古家虽说避居上里镇,可周夫人娘家、还有汝南王妃,都在京城,今天又有这样的赏赐过来,古家和京城有着扯不断的联系,和朝廷有着扯不断的联系,这些联系会让朝廷的风波波及到上里镇来。 古家有事,也就是她有事。 李小暖长长的叹了口气,得想法子看一看这些年的邸抄。 唉,还是想想眼前的事吧,现在李老夫人在款待钦差,那晚上,那两个浪荡子是不是就要讨要红福去了?然后会发生什么事? 李小暖头痛起来,往后倒到了榻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不管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只要那个程恪不说出她连踢带咬的事,只偷吃点心一件,倒无妨,李老夫人只有心疼她的。 李小暖站起来转了两圈,转进西厢,沉下心,坐到桌前慢慢影字去了。 吃了晚饭,李小暖伸长脖子仔细听着院门口的动静,她从来没象今天这么盼着古萧过来过,可直到过了戌初,还没见古萧过来,李小暖失望而又轻松的叹了口气,没有动静是最好的消息。 冬末奇怪的看着几乎一整天都坐立不安的李小暖,悄悄拉了兰初仔细问着究竟,兰初摊着手,也说不出个头绪来,两人疑惑着侍候着李小暖沐浴洗漱了,李小暖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冬末轻手轻脚的放下帐子,李小暖默默祷告了几句,数着羊睡着了。 第二天卯正刚过,程恪和周景然已经收拾妥当,十几辆大车装满了行李物品,早早驶出古府大门,在外面候着了。 古府正厅里,李老夫人坐在上首椅子上,周夫人侍立在李老夫人身边,两人正笑盈盈的和坐在旁边的周景然、程恪和古萧说着话, “……路上多加小心,宁可慢着些,一路上不要贪看热闹……” 李老夫人关切的交待着,周景然和程恪微微欠身一一答应着,程恪象是想起了什么,笑着拱了拱手说道: “老夫人,小可前几天听说一个人,想找老夫人讨了回去。” 李老夫人温和的笑了起来, “听说了哪个?叫什么名字的?” “老夫人,” 程恪轻轻咳了一声,又拱了拱手,周景然轻轻的摇着扇子,满眼笑意的看着程恪。 “府里厨下是不是有个烧火丫头,叫鸿福的?小可想讨了她去,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她这名字好,鸿福齐天,想带回去送到祖母院子里使唤,也算讨个吉利。” 李老夫人怔了怔,转头看了眼周夫人,周夫人也满脸意外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笑了起来,转头看着程恪问道: “你见过那丫头了?” “没,没有!没见过!就是觉得这名字好,才想着找老夫人讨了带回去,送到祖母院里去,不过想讨个好口彩罢了。” 程恪用扇子轻轻敲着手心,不经意的说道,李老夫人点了点头夸奖道: “这也是你一片孝心,哪有不好的?” 说着,转头吩咐着侍立在旁边的周嬷嬷, “你亲自去一趟,让鸿福赶紧收拾了,换身干净衣服,带她过来给表少爷磕个头。” “不用带过来了!” 程恪急忙摆手说道, “不用磕头了,把她交给平安就行,这会儿不用见了。” 李老夫人微微怔了怔,笑着点头答应着, “好!” 周嬷嬷恭敬的曲膝退了出去,急忙往后面厨房领人去了。 李老夫人看着程恪,郑重的交待道: “鸿福是个憨丫头,心眼实的不通气,是我几年前从外头拣回来的,只会烧火,老太妃是个慈悲人,这丫头放到老太妃院子里,我一百个放心,只是一路上你要多操些心,别让人欺负了她。” 程恪满脸笑容,急忙连声保证着。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古府大管事亭伯进来禀报说,外头都准备好了。 周景然和程恪起身长揖告了辞,周夫人扶着李老夫人直送到二门口,古萧带着小厮、长随,和周景然、程恪分别上了车,他要把两人送到十里长亭。 过了十里长亭,古萧伤心的流着泪,看着周景然和程恪的车队走得看不见了,才上车回去了。 中午,平安早早让人包了间客栈,派人打扫收拾干净,周景然和程恪下了车,进了客栈大堂,程恪的小厮远山和洛川已经在大堂一角支起红泥火炉,烧了水准备泡茶,程恪顿住脚步吩咐道: “去,把鸿福带过来,让她学着泡茶!” 远山怔了怔,急忙答应着,出了大堂,找大管事平安领人去了。 程恪和周景然在大堂正中的扶手椅上坐了下来,周景然转头看着红泥炉上已经滚开的水,笑着吩咐道: “洛川先泡杯茶给我!” 洛川笑着答应着, “回周爷,早就泡好、也凉好了。” 说着,取了两只钧窑白瓷杯子,从旁边的小壶里倒了两杯茶,端了上来。 周景然翘着腿,端起杯子喝起茶来,程恪往后靠到椅背上,也端起杯子,低头喝起了茶。 远山引着紧紧抱着包袱的红福,进了大堂,周景然正对着大堂入口,看着跟在远山身后进来的红福,眼睛瞪得溜圆,嘴里的茶一下子喷了出去。 程恪急忙转过身来,愕然看着畏缩着跟在远山身后的丫头,那丫头个子极矮极胖,脸极大而扁,两只眼睛一左一右,远远的分开着,鼻子塌得几乎和脸平齐,嘴唇足有半尺厚,半张着,一颗亮晶晶的口水挂在唇边,似滴非滴着,左边的眼珠往左,右边的眼珠往右斜看着,不知道在看哪里。 周景然暴笑起来,笑得浑身抽动着,手里的杯子也拿捏不住,滑了下来,侍立在旁边的小厮急忙伸手接住杯子。 程恪的脸由红转白又发起青来,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红福气急败坏的问道: “这?这是什么东西?” 红福唇上的口水长长的粘连着滴在了衣服上,两只眼珠往外翻着,咧着嘴“呵呵呵”的哭了起来,远山回头看了看她,躬身答着程恪的话: “爷,她就是红福,古府厨下的烧火丫头。” 周景然抬手指着红福,又转过来点着程恪,笑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见红福眼泪口水一起流着哭了起来,更是笑得捧着肚子,跺着脚,上气不接下气起来,一不小心,连人带椅往后翻了过去。 站在后面的两个小厮急忙冲上前托住椅子,扶起周景然,周景然站直身子,笑得脸红涨着,轻轻咳了起来,喘了几口气,晃到脸色铁青的程恪身边,用力拍着程恪的肩膀,指着红福,半晌才说出话来: “这丫头,你一定得留着捧砚暖床!实在是难得啊!难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刚正与古板 > 程恪手指微微颤抖着点着红福,气急败坏的叫着: “带下去带下去!别让我再看到她!” 远山急忙推着红福出了大堂,程恪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刷”的打开折扇,用力摇着。 周景然拉着椅子坐到程恪旁边,低声问道: “你倒和我说说,上次在那丫头手上吃的什么亏?” 程恪手里的扇子一下子僵住了,猛然回头看着周景然,恨恨的说道: “是谁说那丫头楞的?一会儿说那丫头塄,一会儿又说她憨,什么可爱啦,有意思啦,我看你就是看那丫头生得好,晕了头了!要不是你在中间搅和,我能被她骗了?哼!” 程恪飞快的摇着扇子,周景然脸色微红,捂着嘴轻轻咳了一声,馋着脸说道: “咱不说这个,你先说说,上次那丫头怎么骗你的?” 程恪跳了起来,大步出了客栈大堂,一迭连声的叫着平安, “启程启程!立即启程!不吃了!” 周景然挑着眉梢,抬手抚着额头,慢悠悠的跟在后面,笑容满面的出了客栈。 古萧回到府里,到瑞萱堂请了安,从瑞萱堂吃了午饭出来,直奔松风院。 李小暖急忙迎到了游廊里,古萧拉着李小暖的手进了屋,李小暖急急的吩咐兰初泡了茶端上来,古萧靠在东厢榻上,伤感的看着李小暖,伤心的说道: “暖暖,恪表哥和周大哥都走了,这会儿,差不多该出了上里镇地界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恪表哥和周大哥了!” 李小暖眨了眨眼睛,看着古萧笑着说道: “明年老祖宗生辰的时候,不就见到了?” “不一定。” 古萧摇着头说道, “恪表哥说要去边关从军,要是去了边关,就得好几年回不来。” 李小暖垂着眼帘,眼珠微微转了转,笑着问道: “昨天家里接钦差,有什么好玩的事没有?” 古萧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接钦差最没有意思了,就是跪着,还得直挺挺的跪着,然后磕头,三磕九拜,不磕头的时候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大声出气,反正最没有意思,没有好玩的事。” “那今天早上呢?今天早上给你恪表哥和周大哥送行,有什么好玩的事没有?” 古萧想了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就一件事,也不知道算不算好玩的事,今天早上恪表哥突然跟老祖宗讨了红福!说要带回京城给老太妃讨个口彩去!” 李小暖慢慢睁大了眼睛,紧盯着古萧问道: “那你恪表哥看到红福,怎么说的?” 古萧怔了怔,摇着头笑了起来, “恪表哥说,讨了红福去,不过是因了她名字吉利,讨个鸿福齐天的口彩,老祖宗让周嬷嬷带红福过来给恪表哥磕个头,恪表哥都说不用了,老祖宗就吩咐周嬷嬷带红福出去交给汝南王府的平安大管事了,老祖宗还交待恪表哥,说红福是个憨的,路上要他多照应着些。” 李小暖飞快的眨了几下眼睛,紧紧抿着嘴呆了片刻,突然大笑着,一头倒在了榻上,笑得在榻上滚来滚去。 李小暖很快就康健起来,又象往常一样,开始和古萧一起上早学去了。 又到了酷热的七月,李小暖每天面对着衣履齐整,纹丝不乱,连袜子上的纽子也扣得紧紧的王夫子,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 王夫子为人耿直方正,可也刻板无比,古萧本就是个老实木讷的性子,这几年跟着王夫子,越来越迂腐起来,必称圣人,若是真学得象这王夫子一样,自以为耿直方正着油盐不进,日后可就算是废了。 李小暖端坐在桌子后面,一边侧耳听着王夫子给古萧讲书,一边慢慢写着字。 得找个机会,探探李老夫人的意思。 下午,李小暖和古萧坐在松风院檐廊下吹着穿堂风,一人拿着本书看着。 冬末用浅口碟子装着洗干净的冰湃葡萄,放到了李小暖和古萧面前的矮几上,李小暖忙放下书,掂起颗葡萄扔到了嘴里,古萧也放下书,和李小暖一起吃了起来。 李小暖一边吃葡萄,一边歪头看着他,想了想,笑盈盈的说道: “古萧,我觉得夫子今天说的那句话,有些不通。” 古萧吃惊的看着李小暖, “暖暖,夫子说的怎么会不通呢?” 李小暖不屑的瞥了古萧一眼,嘟了嘟嘴说道: “难道夫子说的都是对的?” 古萧怔了怔,李小暖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歪着头看着他,接着说道: “夫子说的那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生于水而寒于水,这话不通!” 古萧怔怔的睁大眼睛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看着他,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青就是蓝,蓝就是青,一样的颜色,怎么能说谁胜于谁呢?冰也是水,水也是冰,都是一样的东西,若是照这样比喻,那酒是用稻子酿出来的,那就能说酒醇于稻了?今天那碟蜜汁火方是杀了活猪,用猪腿做出来的,那就能说蜜汁火方美味于活猪了?” 古萧睁大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小暖,半晌才反应过来, “暖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生于水而寒于水,这话是圣人说的,你怎么能这么乱比方呢?圣人的话怎么会错呢?” “那你倒是说说,我说的哪里不对了?” 古萧张了张嘴,抬手挠着头,半天也没想出说辞来,只固执的说道: “暖暖,你不能这样乱说,圣人说的话,肯定不用错的!夫子说了,圣人先贤之,是立身做事之本,圣人说……” “为什么圣人说的都是对的?圣人难道不是人吗?‘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不也是圣人说过的话吗?圣人是人,是人就要犯错,那圣人说的话怎么能字字都对呢?” 李小暖盯着古萧,一迭连声的问道,古萧呆怔怔的看着李小暖,半天也答不出话来,想了想,看着李小暖,耐心的说道: “暖暖,圣人的话,怎么会不对呢?夫子也说了……” 李小暖用力摇着头,伸手止住了古萧的话,满脸坚持的看着古萧说道: “你不能只跟我说:圣人就是对的,圣人怎么会错呢?光这两句话不行!你得讲道理跟我听啊,你得要说服我,为什么圣人的话就一定是对的?为什么夫子说的就是对的?我可是跟你讲道理的!” 古萧两只手一起挠着头,苦恼起来,李小暖眯着眼睛看着他,生起气来,嘟着嘴说道: “古萧,你要是说不出个道理来,晚上咱们就找老祖宗评理去!要是老祖宗说我有道理,你以后就不能再说圣人说的就是对的!” 古萧急忙点着头,李小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晚上,周夫人受了暑热,在澄心院静养,没再到瑞萱堂侍候着。 大家吃了饭,古云欢郁郁不乐的先告退回去了,古云姗也跟着告了退,李小暖冲古萧眨了眨眼睛,古萧点了点头,挤到李老夫人身边,笑着将下午和李小暖的争执说了,李小暖仰头看着李老夫人,认真的说道: “老祖宗一定要评评这个理儿,那圣人也是人,是人就会说错话、做错事,圣人的话,肯定也是有对有错的,有道理就是有道理,没道理就是没道理,怎么能因为是圣人说的,不管对错都是对的呢?” 李老夫人惊讶的看了看李小暖,又转过头看着一脸的不赞同、却说不出什么话的古萧,想了想,笑着说道: “小暖说的有道理。” 古萧怔住了,拉了拉李老夫人的衣袖,着急的说道: “老祖宗,夫子说……” “哼,夫子说夫子说,夫子还不是圣人呢,夫子说的就是对的?” 李小暖拦着古萧的话驳了回去,古萧看着李小暖,哑口无起来,李老夫人暗暗叹了口气,抚着古萧的头,笑着解释道: “萧儿遵照圣人先贤的教导,这是好的,小暖凡事用心去想,也是好的,你们两个都有好的地儿,也都有错的地儿。” 李小暖仰着头,专注的听着李老夫人的话,李老夫人温和的看着古萧,接着说道: “圣人先贤的教导,错是不错,可也要分用在什么地方,萧儿光听不行,凡事还要用心去想一想。” 说着,李老夫人转头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小暖既想了,就要多想一步,那些圣人先贤之,都是多少代人听了、想了、用了,觉得有道理,才流传下来的,不是说圣人先贤的话都是对的,不过这些流传下来的,是圣人先贤说对的那些话罢了。” 李小暖笑着点着头,轻轻拍了拍手说道: “老祖宗说得真好,我懂了,圣人先贤的话,也是要用对地方了才行呢!” 李老夫人满眼赞赏的点了点头,李小暖转头看着古萧,笑着打趣道: “古萧哥哥越来越象王夫子了,老古板教了个小古板出来!” 古萧看着李小暖,嘟着嘴说道: “夫子说了,做人就是要刚正不阿!那不是古板!是刚正!”(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感激 > 李老夫人怔了怔,盯着古萧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小暖,半晌,才笑着说道: “天也晚了,你们两个,也赶紧回去歇着吧。” 古萧和李小暖忙起身告了退,出了瑞萱堂,往回走去,古萧看着李小暖进了松风院大门,才转过身,带着杏红慢悠悠的回去梧桐院了。 隔了些日子,周夫人身子也大好了,在瑞萱堂坐着和李老夫人说着闲话,李老夫人笑着说道: “正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了呢。” 周夫人上身微微前倾,温顺的说道: “母亲有什么吩咐?” “是萧儿的事。” 李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萧儿这一年里头,书念得极好,上个月就开始讲经文了,照这样子,也不过明后年,就能开笔做文章了。” 周夫人绽放出满脸笑容,点着头说道: “母亲说得是,萧儿大了,懂事了,知道用功了。” 李老夫人看着周夫人,又叹了口气,微笑着说道: “当初萧儿他爹在的时候,请这王夫子时就说过,这是个启蒙的先生,如今萧儿书念到这里,得找个更好些的先生才好。” 周夫人怔了怔,满脸赞同的点着头, “母亲说的极是,若要开笔做文章,是得给萧儿找个更好的先生才好,只是,这两浙路……倒是京城更便当些。” “两浙路也有好先生,俗话说‘江南出才子’,就是这越州府,这才子就不少。” 李老夫人微笑着看着周夫人说道, “离上里镇不远的六巷镇上,有个叫陈清仪的贡生,学问就极好。” 李老夫人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笑吟吟的接着说道: “这个陈先生,论才学,当年萧儿他爹也是甘拜下风,是咱们越州府有名的文会魁首,可偏偏是个有才无运的。” 李老夫人放下杯子,感慨起来, “当年陈先生和萧儿他爹一起参加秋试,诗赋、论、策,样样做得花团锦簇,偏偏到最后一场帖经时,就要交卷了,一杯茶翻倒污了卷子,当时的吴学政是个爱才的,怜他实在是才华出众,还是取了他,可惜只能做个末名,一杯茶,将个头名泼成了末名,萧儿他爹就成了那年的解元。” 周夫人听得惊奇起来, “那后来的省试呢?竟又有了这样的事不成?” “这样的事倒没再出,秋试后,这陈清仪头悬梁,锥刺骨,发誓要取个会元回来雪耻,隔年,同科的十几个贡生一起去京城参加省试,入场那天早上,从客栈出来,这陈清仪竟一脚踩空,跌下楼梯,断了腿,这一场就误了。” 周夫人惊奇的睁大了眼睛, “这也太巧了!” “可不是,巧得还在后头,过了三年,这陈清仪又去考试了,这回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连客栈也只住一楼,可刚进了场,竟拉起肚子来,拉得直不起身子,考官只好让人把他抬了出来,这一场就又误了。” 周夫人失笑起来, “竟有这样的事?!” “又过了三年,还没进场,头一天家里就来人报丧,他父亲病故了,陈清仪当时就晕了过去,一路哭着奔丧而回,守了三年丧,只说自己有才无命,再也不肯应试了,他家境清贫,就收了几个学生,靠教书为生,偏他教出的弟子,个个都是极好的,光进士及第的就有好几个,如今可是咱们两浙路有名的才子良师。” 周夫人惊叹着感慨起来: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真有这种无命无运,偏又有才气,能教出好弟子的人。” “可不是,可见这人的福禄,都是上天注定的,不认命不行!” 李老夫人伤感的感慨着,声音越来越低,沉默了片刻,才笑着接着说道: “这陈清仪,虽说是个时乖命蹇的,可为人豁达风趣,交友极广,并不一味清高迂腐,如今他那一科的贡生,还有这越州府和他交好的后进学子,进士及第后做官的极多,一来,人家怜他才高命蹇,二来,他为人又极好,同年同乡都与他交情甚好,他的学生及第后也有出来做官的了,这人请来给萧儿做先生,再好不过。” 周夫人眼睛亮了起来,忙笑着赞同道: “母亲说得极是,这样的先生最好不过,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来。” “陈先生和萧儿的父亲是知交好友,你既觉得好,明天我就打发亭管家去请他,他父亲过世时,就是亭管家过去帮着料理的。” 周夫人笑着点头答应着,迟疑了下,为难的问道: “那王夫子?” “前些时候杭州府吴家托人捎话,想让咱们给推荐个启蒙的先生,王夫子倒正正合适,我就让人捎了王夫子的履历去,说是萧儿的启蒙恩师,吴家昨天已经回了话,对王夫子极满意,今天晚上,我设宴请王夫子,跟他说了这事,看他肯不肯,你再准备四样表礼,封一千两银子给他。” 周夫人急忙点头答应着, “母亲做事真是周到,这样,也就处处妥当了。” 八月里,陈清仪就到了古府,李老夫人让人将月明阁收拾出来,给陈清仪居住,又派了两个小厮,四个小丫头过去月明阁侍候着,古萧行了拜师礼,就开始跟着陈清仪念书。 李小暖虚岁已经八岁了,不宜再外出念书,也就停了课,古萧难过了好几天,李小暖就求他拿着她写的字让先生批改,陈先生见了,竟然大加赞赏,说李小暖的字虽稚嫩,却已有了飘逸洒脱之意,倒也欣欣然答应了每天给李小暖批字。 李小暖上午不用上学,也就空闲了很多,每天早上到瑞萱堂请了安,吃了早饭回来,就写一会儿字,做一会针线,余下的时候就是看书,几乎一两天就能看完一本书,往外书房去得也频繁起来,外书房当值的婆子禀了李老夫人,李老夫人笑着吩咐“随表小姐拿去看就是,好好侍候着。” 婆子得了吩咐,殷勤而尽心的侍候着,没有半分怠慢。 八月底,秋风渐起,一天早上吃了早饭,李老夫人遣了众人,独独留下李小暖,拉着李小暖坐到榻上,笑盈盈的看着她,温和的说道: “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魏嬷嬷的针线,真正是得了连家真传的,绣品如画,不露针迹,不显线痕,我想着,让她去咱家的绣坊里教导教导那些绣娘,老祖宗也不能白拿了你母亲留给你的技艺,从今儿起,绣坊每年分一成干股给你,照往年绣坊的收益,这一成干股,一年也有上千的银子,攒上几年,也就够你出嫁时做压箱现银了。” 李小暖愕然怔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摇着头说道: “老祖宗,你从福音寺带我回来,帮小暖安葬了父母,收留了我和魏嬷嬷,我和魏嬷嬷都不知道怎么感激您才好,魏嬷嬷不让我说那些日后报答的话,说老祖宗是福泽深厚的人,往后子孙必定富华富贵,只有帮着我的,哪有我能报答之处?我知道魏嬷嬷说的对,只有心里时时念着,早晚给老祖宗祈福罢了,如今老祖宗有能用得着魏嬷嬷的地方,我和魏嬷嬷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不要干股。”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伸手怜惜的抚着李小暖的头,缓缓叹了口气说道: “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老祖宗都看在眼里,老祖宗心里欢喜的很,这干股,你就拿着,听老祖宗的话,你总有用银子的地方,可没有能伸手要银子的人,拿着吧,你感激老祖宗,老祖宗也感激你呢!” 李小暖怔了怔,仰头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满眼笑意的看着她,伸手捏了捏李小暖的脸颊,笑着说道: “那绣坊,是老祖宗的嫁妆,这是咱们祖孙两个的事,你放心拿着。” 李小暖迟疑了片刻,感激的看着李老夫人,重重的点了点头。 周夫人写给汝南王妃的信也有了回音,程恪已经定了明年正月里去南边边地从军,一去三年,王爷的意思,反正孩子还小,等回来再议这事也不迟,古家也正在孝期里,也不是提这事的时候,周夫人和李老夫人闲话般商量了一会儿,也就将这事先搁下了。 转眼又是菊黄蟹肥,古萧早早和李小暖商量了,禀了李老夫人,还和去年一样,约了古云姗和古云欢赏菊品蟹。 中午吃了饭,从瑞萱堂出来,古萧和李小暖并肩往松风院走去,古萧带着丝神秘,俯到李小暖耳边,得意的说道: “暖暖,我刚才放学先去了趟厨房,你知道我做什么去了?” 李小暖转过头,笑盈盈的看着他问道: “你去偷吃螃蟹了?” “唉!才不是呢!” 古萧有些泄气的说道,不等李小暖再往下猜,迫不及待的接着说道: “我让刘嬷嬷醉两坛子螃蟹咱们吃!我跟刘嬷嬷说了,一定要拣最大个的螃蟹做醉蟹!” 李小暖顿住脚步,有些怔神的看着古萧,片刻才绽放出满脸笑容,慢吞吞的说道: “你什么时候也爱吃醉蟹了?” “我不吃,我看着你吃。” 古萧摇着头,认真的说道。(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远虑 > 李小暖转过头,盯着古萧看了一会儿,笑着说道: “唉,刘嬷嬷要为难死了,你知不知道,做醉蟹,略小一点的蟹才最好!” 古萧恍然大悟着,急忙转身吩咐竹枝, “你快去一趟厨房,跟刘嬷嬷说,让她自己作主挑蟹,只要做得好吃就行,大小不管。” 竹枝笑着曲膝答应着,转道去厨房传话去了。 隔天,秋高气爽,陈先生听古萧说要赏菊品蟹,竟早放了他一个时辰,古萧惊奇之下,急忙奔了回来,干脆和林先生也告了假,兴致勃勃的和李小暖商量着要这个、吃那个。 李老夫人也不拘着她们几人,古云姗指挥着众丫头婆子布置着菊晚亭,又吩咐了刘嬷嬷,先蒸两笼屉螃蟹出来,再取两坛子上好的桂花酿,给陈先生和林先生送去。 四个人在菊晚亭,有说有笑着,慢慢喝着酒、吃着蟹,直到未末时分,四人都有了七八分醉意,薰薰然起来。 古萧趴在栏杆上,着迷的盯着满眼绚丽妖娆的菊花,手指头在旁边柱子上描画着,古云欢拉着李小暖,泪眼欲滴,古云姗皱着眉头看着她,古云欢也不理她,只拉着李小暖,伤心的说道: “小暖,表哥过了年就要去边关了,要三年才能回来!边关那样苦,还要打仗……” 古云姗上前用力推了古云欢一把, “糊涂东西!他苦不苦,要不要打仗,要你担什么心的?” “大姐姐!二姐姐一向把恪少爷当古萧一样看的,若是古萧去了哪里,咱们不也担心得不得的?!” 古云姗转头看着李小暖,顿了片刻,训斥道: “你别纵着她,这可不是为着她好!” 说着,回过身点着古云欢的额头斥责道: “你也不小了,这样的话,这样的心思,半分也生不得!你看看你……” 古云姗顿回了后面的话,上身微微摇晃了几下,想了想,紧挨着古云欢坐下,也不避着李小暖,压低了声音说道: “母亲和老祖宗也不是没这想头,前些日子母亲已经托人捎了信,问了姨母的意思。” 古云欢眼睛亮得仿佛能放出光来,紧紧抓着古云姗的手,满眼期待。屏着气等着她往下说,古云姗恨恨的点着她的额头, “你看看你!哼!姨母说王爷说了,一来都还小,二来恪表弟又要去边关从军,等他回来再议这事也不晚,再说咱家还在重孝里,也没法子议亲,咱们凡事有母亲,有老祖宗操心着,你也要争气些,若总是这样糊里糊涂的,万一做出傻事来,岂不是害了自己?” 古云欢浑身洋溢着欢喜,急急的点着头,李小暖托着腮,苦恼的看着古云欢,那个程恪,看起来可不象是个好相于的,为什么她要喜欢这么个人?以后还要嫁给这么个人,缘份这东西,真是说不清楚! “我只告诉你,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了,如今不过是老祖宗和母亲想和人家结亲,姨母是个什么意思,王爷又是什么想法,还统不知道呢,还有老太妃、宫里的、恪表弟又是什么意思,可都还说不准呢,你还是别存着什么心思,免得到时候伤了心!” 古云欢根本没听进去古云姗的话,只满脸笑容着不停的点着头,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姨母最疼我!姐姐放心!” 古云姗叹了口气,无奈的跺着脚,恨恨的点着古云欢的额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小暖摇晃着站起来,倒了两杯酒,端过来递给古云姗和古云欢,转身又倒了杯酒自己端着,笑盈盈的说道: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古萧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鼓着掌叫着好, “暖暖说得真好!” 李小暖转过身,把手里的酒杯塞到古萧手里,自己又倒了杯酒,举起来,邀着三人一饮而进。 古云欢不停的笑着,古云姗看着古云欢叹着气,吩咐侍琴扶她回去歇息着,古萧两眼迷离着倒在了扶手椅上,菊影忙叫着杏红,扶起古萧,告了退,往梧桐院回去了。 李小暖摇晃着站起来,和古云姗挥着手说道: “大姐姐,我也要回去了,我想睡觉。” 古云姗扶着椅背,有些怔神的看着李小暖扶着冬末,摇摇晃晃的沿着花径往回走去。 第二天上午,李小暖正坐在东厢榻上绣着花,就听到院门口小丫头的禀报声: “大小姐来了!” 李小暖忙跳下榻,迎出了正屋,古云姗带着珍珠,沿着抄手游廊,步履轻松的走了进来,笑着拉着李小暖的手说道: “好容易忙完了,过来到你这里躲躲清闲。” 李小暖笑着让着古云姗进了屋,冬末泡了茶端上来,李小暖指着茶,笑着说道: “夏天窨的荷花茶大家都说好,我前天又用菊花叶窨了些茶,大姐姐先尝尝好不好。” 古云姗在东厢榻上坐了,接过茶,慢慢喝了几口,仔细品了品,笑着说道: “这菊花叶窨茶,倒别有一种清香味道,怎么不用菊花窨?” “菊花不如菊叶气息清爽。” 李小暖笑着说道,古云姗有些心不在焉的放下杯子,转头看着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还是小时好,没什么心思,每天不是想着吃的,就是想着玩的,多福气!长大了,要想着这个,要操心那个,哪还有这些吃啊玩啊的心思!” 李小暖怔了怔,若有所思的歪头看着古云姗,没有接话,古云姗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往后靠到了靠枕上, “跟你说这些也是白说,你虽是个聪明懂事的,可年纪毕竟还小,哪里懂得我这些忧虑的?!唉!” 古云姗一声接一声叹起气来,李小暖仔细看着她,想了想,只笑着,没敢开口。古云姗叹了一会儿气,转头看着李小暖,伤感的说道: “你看看这家里,母亲身子不好,心头又一直郁结着,一年里头,就没几天能舒开心的时候,老祖宗年纪大了,又能操几年心去?云欢只一味想着……京城,古萧又小,过几年……” 古云姗顿住话头,轻轻咳了几声,接着说道: “我今年都十五了,明年出了孝,还能在家呆几年去?一想起这样,我就牵挂得睡不着觉。” 李小暖有些怔神的看着古云姗,仔细想了想,笑着说道: “大姐姐且放宽心,俗话不是说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二姐姐也是个聪明能干的,不过是如今有大姐姐当家主事,大家都想偷偷懒罢了,等姐姐出了嫁,她自然就担待起来了。” 古云姗笑着捏了捏李小暖的脸颊, “你就会说好话,云欢可不是个那种能干会管家的,她只会悲风伤月,天天就会看那些个闲书,流着眼泪念那些没用的诗,唉!” 古云姗重重的叹息起来, “在家里不能管家理事,也就算了,往后出了嫁,还是这样清风明月着不沾红尘的,还不得被人欺负死?” 李小暖想了想,点了点头,古云姗眉头拧了起来,转头看着李小暖, “云欢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不担这些心了,你也知道云欢的心思,一心一思掂记着汝南王府,偏偏母亲也不阻止她,可她那个样子,真要是进了汝南王府,哪有个好的?!” 李小暖有些怔神的看着古云姗,古云姗叹息着、感慨着,更加烦恼起来, “汝南王府一向人丁单薄,爷们成了亲,一年半年,长辈们就安排着纳妾收房,这中间不知道有多少气要生,若能三年两年生了儿子还好,若是象姨母这样,快三十岁才生了儿子,不知道要受了多少闲气去,这十来年,姨母张罗着给王爷纳了多少妾侍!可偏偏这些个妾侍连个女儿也没能生出来。” 古云姗顿住话头,愤然起来, “都说姨母表面贤惠,其实……连程贵妃也隔三岔五的把姨母叫进宫里敲打,为了这个,姨母在城外庄子里避了两三年!后来怀了恪表弟,才搬回王府的!” 李小暖怔然的看着愤慨异常的古云姗,轻轻咳了一声,低声问道: “这事,你怎么知道了?” 古云姗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低头端着杯子喝了口茶,低声说道: “听母亲和姨母说闲话时听到了。” “你是偷听的吧?” 李小暖不客气的说道,古云姗放下杯子,伸手拍了下李小暖的头, “就你聪明!好好儿的给你说话,你扯这些做什么?” “大姐姐,你也想得太多了,二姐姐就算要嫁,也得等你出了门子,她才能议亲出嫁呢,你要议亲,还得等到明年出了孝才行呢,明天有什么事儿都还不知道呢,你倒一下子想到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后了!” 古云姗挑着眉头,气恼起来,伸手点着李小暖的额头, “你个小丫头,过一天算一天哪?你也是跟着夫人念过书的,没听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话的?” 李小暖摇着头,认真的说道: “大姐姐说的这些事,我听不大懂,只是觉得大姐姐好象想了也没用,恪少爷不是说明年就去边关从军了吗?再说生孩子这事,就更说不准了,大姐姐现在想得再多,也没什么用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又是一年春 > 古云姗气乐了,叹息着往后靠去, “你说的也有那么一点点道理,我想了也真是没什么用。” “魏嬷嬷总是说,憨人有憨福,这人太聪明了吧,反倒过得不好!” 古云姗挑着眉梢,笑得往后倒了过去,指着李小暖笑道: “云欢是个有憨福的,那你呢?” 李小暖拧眉想了想,认真的说道: “我也是个有憨福的!” 古云姗怔了怔,大笑起来。 秋叶落尽,转眼又是一年冬。 眼看着就是春节了,古萧和李小暖叽叽咕咕的商量着,打算再画一幅画送给李老夫人贺岁, “……老祖宗肯定喜欢的,你去年那画,现在还在瑞萱堂东厢挂着呢。” 李小暖笑着说道,古萧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现在这会儿再看去年那画,画成那样,真让人羞愧。” “羞愧什么?我现在看着,还是觉得好!那画里有灵气,画得坦白真诚,若说不好,不过就是笔法上生疏些罢了!” 李小暖认真的说道,古萧脸色微红,挠着头,嘿嘿笑了起来。 两人又仔仔细细的商量了半天,决定画一幅菊花图出来,既商量定了,古萧拉着李小暖,一起去了外书房,古萧这会儿就想画画试试。 从秋天里,李老夫人就让人把外书房收拾了出来,给古萧平时读书画画用,古萧画画的东西越来越多,梧桐院和松风院里那小小的几案,已经没法子铺开那些东西了。 李小暖陪着古萧画了半天画,直到申正时分,才离了外书房,回去换了衣服,往瑞萱堂请安去了。 古萧涂涂改改,足足画了小半个月,才画出幅满意的画来,小心的卷起来,亲自拿在手里,直奔松风院给李小暖看画去了。 冬末和兰初小心的举着画,李小暖仔细看了半晌,满脸笑容的夸赞道: “古萧,你这菊花,画得真是好!把那菊花清高傲然的劲儿全画出来了!” 古萧舒了口气,笑了起来, “我也觉得这幅好!” 两人对着画,又仔细的看了一会儿,古萧指着画左上角的留白说道: “暖暖你看,这里是留着落款题字的,你的字,陈先生都说好,我画画,你题字,这画就算是咱们两个一起送给老祖宗的,好不好?” 李小暖怔了怔,半垂着眼帘思量了片刻,示意冬末收了画,转过头,笑盈盈的看着古萧说道: “陈先生说我的字好,不过是说我这个年纪,字能写得那样,已经算是好的了,哪里是真好?可你这画,却是真的好,我看,你倒不如请林先生看看这画,看他觉得这画如何,再请他在这画上题上字,倒是一段佳话。” 古萧想了想,满脸赞同的点着头, “暖暖你说的对,林先生书画皆极出色,他若能在这画上题了字,倒是能让这幅画生色不少。” 李小暖笑盈盈的点着头,推着古萧说道: “那你赶紧去,林先生明天就要回家了,离年也没多少天了。” 古萧急忙点头答应着,接过冬末递过的画,雀跃着出了松风院,出了园子,找林先生去了。 腊月半,陈先生和林先生都回去过年了,古萧就放了假,兴奋着几乎天天腻在松风院,空闲了没两天,李老夫人就打发他跟着亭伯,去古家在上里镇附近的几个庄子散年货去了,直到腊月二十七,才赶了回来。 隔天,早上请了安,吃了早饭,古萧捧着画,呈给了李老夫人,李小暖和碧莲拉着画,李老夫人仔细的看着画,满脸笑容的点着头,古萧指着边上的题字,笑着说道: “老祖宗,林先生也说这画画得好呢,这字,是我请林先生题的,老祖宗看好不好?” 李老夫人仔细看了看,重重的点头夸赞道: “才学了这么些时候,就能画得这样好,先生自然要夸你!这字好,这画更好!” 李老夫人往后靠了靠,转头看着周夫人,笑着招呼着: “你也过来看看,萧儿这画,一年里头可是长进了不少,这菊花的风骨跃然纸上,画得真正是好!” 周夫人站起来,仔细看了看,笑着转头看着李老夫人说道: “比起去年那幅,是长进了些,萧儿往后在这字上也要多下功夫才好,过几年下场考试,可少不得一笔好字。” 古萧忙曲膝答应着,李老夫人眼底闪过丝黯然,微笑着没再说话,只吩咐碧莲将墙上挂的古萧去年画的那幅画取下来,换上了菊花图。 李老夫人看着碧莲换好了画,又仔细看了一会儿,才笑着说道: “往后祖母这屋里的画,一年换一回!老祖宗要看着咱家萧儿成了咱元徵朝一代书画大家!” 古萧脸色红涨着,重重的点着头,点了几下,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抬手挠着头, “老祖宗放心,我一定好好跟着先生学,用心画,往后当个书画大家!” 李老夫人哈哈笑着点着头,周夫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古萧。 过了年,出了十五,古云姗和古云欢总算空闲了下来,叫了李小暖,发愁的商量着八月乞巧节的绣品。 古云欢半躺在榻上,摊着手说道: “我是没有法子,满打满算,也就学了一年多,要从那么多人手里争头筹,也太难为了些,我看我还是算了。” 古云姗斜了她一眼,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摊着手,干脆的说道: “魏嬷嬷不是早就说过吗,咱们三个的针线,如今做得最好的,就是大姐姐了,大姐姐一定要用心准备着,要不……” 李小暖轻轻咳了一声,低声说道: “让魏嬷嬷帮着绣上一幅?” 古云欢失笑起来,古云姗伸手敲着李小暖的头顶, “小暖又胡说了!这是什么事?能这样做假的?” 李小暖笑着往后躲着, “我就是随口说一说,大姐姐且住手,我倒有个想法。” 古云姗又敲了李小暖一下,才住了手,李小暖笑盈盈的说道: “咱们这样的人家,绣花做针线,自然是以清雅为主,可咱们平日里用的那些绣样,就没个好的,又俗气又呆板,不如咱们自己让人画绣样,绣样好了,绣出来的东西看起来自然也就好了。” 古云欢直起身子,眼睛闪着亮光兴奋起来,轻轻拍着手说道: “小暖这主意好,那些绣样子,就没个好看的,咱们干脆拿古人字画做底子来绣好了,或者,干脆让古萧画上一幅画,就在白绫子上画,然后咱们再绣出来,必定是好的!” “就是啊,魏嬷嬷教的钱线,本就讲究不露针迹,不显线痕,绣字画必定好!” 李小暖兴奋的挑着眉梢,声音高了起来,古云欢满脸笑容,赞同的点着头说道: “小暖说得对,这样的的针线,绣了字画,必是好的!用丝线绣字画,多么雅致!咱们就绣字画!我最喜欢墨竹图,我就绣那个!” 古云姗仔细想了想,点着头笑了起来, “这法子倒别致,就是拿不到头筹,也能显得咱们古家姑娘不落俗套,回头我找找,要找个有意境,又要好绣些的画出来,回头让古萧也画上几幅,一起挑拣挑拣,看看哪个最好!” 古云姗迟疑了下,接着说道: “这事,倒要先和老祖宗说了,问问这乞巧节上的规矩,咱们平日里做针线,一向是讲究照着绣样绣东西的,也不知道这样破例行不行呢。” “要悄悄的打听,可不能让人知道了!” 古云欢拉了拉古云姗,认真的交待道,古云姗扫了她一眼, “这还要你说!” 隔天,三人和李老夫人说了,又让孙嬷嬷出去仔细打听了,才放下心来,各自挑着喜欢的字画,描了样子出来,开始绣起乞巧节的绣品来。 转眼,又到了清明节,李小暖和去年一样,要乘了古府的画舫,还是在刘管事的陪同下,回去下里镇田窝村祭扫父母。 启程前,冬末叫了兰初、春俏等几个三等丫头过来,一一分派着差使,春俏垂着手,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冬末分派完了差使,笑着说道: “出门在外,自然是要辛苦些,大家路上要用些心,好好侍候着。” 几个丫头曲膝答应着,冬末挥手遣退了众人。 春俏出了门,微微有些出神的呆着站住了,秋叶拉了拉她, “春俏姐姐怎么了?赶紧回去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要走了,要起得很早呢!” 春俏甩开秋叶,勉强笑着说道: “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找冬末姐姐说。” 说着,春俏转身重又进了屋里,秋叶怔了怔,不再理会春俏,自顾自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春俏掀帘子进了屋,冬末正弯腰收拾着东西,听到动静,急忙转过身来,见是春俏,舒了口气嗔怪道: “是你,也不打个招呼,倒吓了我一跳。” 春俏陪着满脸笑容,不安的咳了一声,曲了曲膝,低声说道: “冬末姐姐,我想告个假,这一趟不能跟过去侍候着了?” 冬末怔了怔,转过身,看着春俏,关切的问道: “身子不舒服?还是家里有什么事的?” 春俏急忙摇着头,又急忙点着头, “不是,是,是家里有事,我娘捎信让我回去一趟。” 冬末若有所思的看着春俏,想了想,笑着说道: “那你就回去吧,姑娘这一路上,倒也没什么大事,有我和兰初她们几个侍候着也就够了,明天一早,我和管事嬷嬷说了,你就回去住两天好了。” 春俏舒了口气,感激得曲了曲膝,退了下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除服 > 和去年一样,李小暖在船上住了一夜,半夜里,就下起细雨来,雨丝密密的敲打着船蓬,散发出一丝阴冷凄清之意来。 第二天一早,众人簇拥着李小暖穿过泥泞的田地,在雨中拜祭了父母,回到船上,船娘急忙解开缆绳,启程往回赶去,冬末和几个丫头忙着侍候着李小暖换了干净的衣服鞋子,李小暖捧了杯热茶,舒服的靠在船舱的榻上,慢慢看起书来。 船娘们披着蓑衣,索性将船撑得极快,午末刚过,就早早的就进了云浦镇,在云间客栈码头停了船,准备在客栈歇上一晚上。 冬末撑着伞,兰初扶着李小暖,一行人下了船,从客栈后门进去,直奔刘管事事先租好的小院落。 细雨中,云间客栈的码头上静悄悄的没有人迹,突然,栓缆绳的石桩后飞快的闪出个人影,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光着脚,紧紧跟在古家几个粗使婆子后面,微微低着头跟着婆子们进了客栈,守在客栈门口的伙计,有些惊讶的看了看紧跟在最后面、衣服湿透的女子,疑惑的互相看了看,却没敢质疑。 李小暖进了客房,小玉和秋叶急忙到院子后面准备热水、收拾东西去了,冬末侍候着李小暖去了外面的油衣,换了鞋子,兰初泡了热茶端上来。 李小暖刚刚坐下,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浑身湿透、光着脚的女子闪身进了屋,回过身急急的关了房门,“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仓惶着、不停的磕起头来。 李小暖唬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兰初和冬末急忙挡在了李小暖面前,见进来的女子跪倒在地,只一味磕头不已,两人松了口气,身子微微放松了下来,冬末指着女子呵斥道: “你是干什么的?怎么闯到这里来了?还不赶紧出去!” 女子抬起头,脸上满是污渍,声音紧张的哀求道: “求求姑娘,带我回去上里镇吧,求求姑娘带我回去吧,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姑娘!” “你怎么知道我们去上里镇的?” 冬末惊讶的追问道, “姑娘下来的那船上,有古家的徽记!” 李小暖伸手拨开兰初,探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女子见李小暖探出头来,急忙又磕起头,往前挪了挪,抬起头,恳切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上下打量着她,瓜子脸,浓眉大眼,眼睛极清亮,脸上虽脏,皮肤却水嫩细致,生得极是明艳美丽,手指细长白嫩,衣服虽湿透且污秽不堪,可都是质地上好的丝绸料子。 “你是谁家姑娘?怎么会在这里?侍候你的丫头婆子呢?” 李小暖声音细细的问道,女子微微怔了怔,咬了咬嘴唇,直直的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不敢瞒着姑娘,我叫画媚儿,是上里镇飞红楼里的姑娘,前儿被人包着到这云浦镇踏青玩耍,不想媚儿鲁莽,顶撞了恩主,就被脱了鞋子,去了簪环首饰,推到了岸上,媚儿只好躲在这客栈码头上,希冀着能遇到好心人,带媚儿回去上里镇。” 冬末眉梢挑了起来,转身看着李小暖,着急起来, “这样的人可不是姑娘应该见的!我去叫人来,把她拖出去!” “等等!” 李小暖伸手拉住了冬末, “不过一个女孩子罢了,你先等一等。” 冬末顿住脚步,李小暖转头看着满脸紧张的画媚儿,微笑着问道: “带你到这云浦镇的,是哪个?” 画媚儿微微迟疑了下,低声说道: “是越州府张府丞家大公子。” “你得罪了他,他让人脱了你的鞋子,去了你身上值钱的东西,再赶下船,这样成心要难为你,是不是他要你做什么事陪礼道歉,你不肯做的?” 画媚儿脸上红涨起来,看着李小暖,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咱虽是娼家,可也不是全没半分脸皮的!” 李小暖怔了怔,想了想问道: “那张公子的船,如今泊在哪里?” “在离这一两里路的停云码头。” 李小暖垂着眼帘,思量了片刻,张府丞家,倒也无碍,只是她这船回到上里镇是直接泊到古府码头的,这画媚儿从古家出来,若让人看到,只怕与古府声誉有碍,李小暖想了想,打定了主意,笑着说道: “我不是不愿意带你回去,可实在是不方便,这船离了这客栈码头,就直接泊进古府内院了,要不,这样吧。” 李小暖顿了顿,画媚儿失望之下,眼睛又亮了起来,李小暖笑着看着她说道: “你在我这里洗个澡,我给你找一身婆子们穿的干净的衣服鞋子来,你换上,我这里还有几两散碎银子,你拿着出去雇条船,让船娘连夜送你回去上里镇,你看好不好?” 画媚儿舒了口气,急忙磕头谢着恩,李小暖转头吩咐冬末: “姐姐亲自带她去净房沐浴吧,把嬷嬷的衣服取一套过来给她,鞋子你找双合适的给她穿,再取二两碎银子给媚儿姑娘拿着,嗯,咱们带的点心,也包几块给她带上,都收拾好了,你就悄悄送她到客栈后面码头去。” 冬末曲膝答应着,画媚儿又磕了个头,满眼感激的跟着冬末转去后面净房洗澡去了。 李小暖靠在客房床上,有些心神不宁的等着冬末回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冬末急匆匆的进了屋子,兰初让了她进来,急忙关上门,冬末笑着曲膝禀报道: “都好了,我送她到了这客栈后面码头,可巧有只船在,也肯去上里镇,我看着船开了才回来的。” 李小暖舒了口气,扔下手里的书,站了起来,伸展着腰身,笑着说道: “好了,这件事,任谁也别再提起,就当没有这事吧。” 冬末和兰初曲膝答应着,李小暖在房间转了转,轻松下来,悠闲的躺在床上继续看书去了。 进了六月,整个古府都忙碌起来,大禫礼后,就是除服礼,府里上上下下,各房各处的帷幔、陈设、窗纱、衣服鞋子等等都要更换,足足忙了一个多月,才更换妥当。 李小暖穿着身淡黄色柔绢短衣裤,裹着薄薄的碎花绉纱面蚕丝被坐在床上,伸手抚了抚床前挂着的绡纱帐,满足的叹了口气, “我就喜欢这桑蚕丝做成的东西!” 冬末失笑起来,摇了摇头,兰初笑嘻嘻的说道: “我也喜欢!” 冬末推着兰初, “快去外面点艾条熏屋子去!” 兰初笑着出去了,李小暖拿了个莲青绸素靠垫放到身后,拿了本书,就着床头的烛光,舒舒服服的看起书来。 古府的丫头们也如夏天的花儿般,颜色鲜亮起来,出了孝,各院里已经到了或过了岁数的丫头、小厮们,也都要指婚,或是放出去自行婚配了。 周夫人坐在瑞萱堂东厢,和李老夫人仔细商量着几个大丫头的婚事, “……周嬷嬷求了我,想让我把兰芷指给刘管事的大小子,叫刘元海的,现在府里大帐房学着做帐,我看两个人的年纪相貌也都般配。” 李老夫人缓缓点了点头, “老刘管家的大孙子?那孩子看着倒是个好的,这是周嬷嬷的意思,还是两家的意思?” “我叫王婆子进来问过了,王婆子也是满口答应着,看那样子,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周夫人笑着回道,李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那就好,虽说是主人家指婚,可最好也是人家两厢情愿了才好,若是牵成了怨偶,好事可就变成坏事了。” “母亲说的极是,媳妇记下了。” 周夫人恭敬的答应着,又说了几个丫头的指婚,李老夫人仔细问了,都点头同意了,两人商量完了几个大丫头指婚的事,李老夫人微微直起上身,看着周夫人低声说道: “这些都是小事,倒是云姗,今年也十六了,得赶紧留心人家议亲了,下了定,准备嫁妆还得个一两年,不然就仓促了。” 周夫人忙点着头, “母亲说的是,这些日子,我也正想着这事,想和母亲商量呢。” 周夫人顿了顿,谨慎的看着李老夫人,接着说道: “说起来,倒是京城那边的人家,咱们更知根知底些。” “京城的人家自然好,可咱们如今避居祖籍,一时半会的,也不打算回去京城,若要在京城给云姗说亲,一来不便当,二来,也不妥当,你也知道,咱们避的是什么。” 周夫人面色一凛,面色惨然着暗淡下来,李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这两浙路的名门世家也不少,象咱们这样祖籍、京城两处住的也极多,我倒看中了两三家,你且听听。” 李老夫人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口茶,接着说道: “一家是湖州赵家,也是咱们两浙路的世家旺族,门里出了无数才俊,现任家主就是刚致仕回家的赵太傅,我看中的,是他家长房嫡长子赵长琛,就是赵太傅的嫡长孙,这赵长琛今年十七岁,去年考的贡生,听说在京城时,也议了几门亲事,他都挑剔着没成,赵家门风严谨,规矩重,这是门极好的亲事。” ................ 今天就一章吧,这两天,小闲背痛着,躺着两天,总算好些了,明天两章吧。鞠躬!(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多事七月 > 周夫人全神贯注的听着,李老夫人顿了顿,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接着说道: “还有一家,是台州府金家,金家行商起家,家资极巨,到了祖父这一代,也就是如今的金家家主,中了举,曾做过六品推官,因是个疏懒性子,守制回家后,就没再谋求起复,只托了同年,领了茶盐长引,专心做生意去了,到了他父亲这一代,中了个贡生,就专心打点家中生意,我看中的,是如今的金家长孙,叫金志扬的,这金志扬自小聪颖异常,十四岁上头就中了解元。” 李老夫人缓了口气,周夫人换了热茶上来,李老夫人接过喝了一口,接着说道: “跟赵家比,金家好就好在嫡支人口简单,如今的金老爷,只有一妻一妾,只生了两个儿子,一嫡一庶,这金志扬的父亲是嫡长,夫妻情深,没有妾侍,生了三个儿子,一位姑娘,这金志扬今年十八岁了,因过于挑剔,说了不知道多少家,都没说成,金家老太太已经过世了,还有位姨奶奶,倒也不用理会,这金志扬的母亲,我倒见过一面,脾气性格都极好。” 李老夫人舒了口气,仿佛想起了什么,感慨着说道: “这婆婆是个好性儿,媳妇要少受多少罪去!” 周夫人微微垂着眼帘,笑着应承着: “母亲说得极是。” “嗯,还有一家,就是杭州府耿家,耿家门第清贵,出过几任帝师,如今的家主就是前一任的国子监祭酒耿大人,我看中的,也是长房嫡长子,叫耿修远,今年十七岁,耿家,唉,就是如今家境差些,只怕过于清苦。” 李老夫人说完,喝着茶,微笑着看着周夫人,温和的说道: “你看呢?” 周夫人迟疑着,抬头看着李老夫人,想了想,犹豫着说道: “倒是赵家好些,赵太傅虽致仕在家,可赵家子弟、赵太傅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这赵长琛往后前程必定差不了,这样的家世,往后对萧儿也能助力更多些。金家虽富,毕竟根基浅了些,耿家,太过清苦。” 李老夫人专心喝了几口茶,微笑着点了点头,似是而非的说道: “倒也是,过两天就是乞巧节了,也不知道这几个丫头的针线学得哪能,看看能不能拿得出手吧。” 周夫人笑了起来,忙仔细的和李老夫人说着古云姗和古云欢的绣品,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周夫人就告辞回去了。 隔天就是乞巧节,李小暖的绣品已经用紫檀木框子嵌好,送了回来,几个丫头围着绣品,七嘴八舌的品评着, “姑娘这菊花绣得倒不如姑娘现在用的那个帕子好!” 小玉看着绣品,弯着腰,仔细看着李小暖手里的帕子,李小暖白了她一眼,抖了抖帕子说道: “这哪能比的?这帕子不过在那么一个角上绣这么一点点,哪能跟这一大幅绣品比的?若照绣帕子的功夫,这么大一幅绣品,我还不得绣上两年三年的?!” 小玉急忙点着头说道: “姑娘说得也是这个理儿。” “我觉得姑娘这菊花绣得好!颜色鲜亮,活灵活现的!你说是不是,春俏?” 秋叶声音响亮的说道,春俏低头看着绣框,心不在焉的答应着,李小暖笑得歪倒在榻上, “嗯嗯,秋叶说得对,我也觉得自己绣得好得很!” 几个人围着绣品说笑着,冬末从外面掀帘子进来,曲膝请了安,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她问道: “请你过去,商量什么好事儿?” “可不是就是好事!除了服,夫人给家里几个到了年纪的大丫头都指了婚,珍珠就叫了我们几个二等丫头过去,商量着给她们贺一贺呢。” 春俏猛的抬起头,微微有些紧张的看着冬末,屏着气等着她往下说,李小暖扫了春俏一眼,心里掠过丝惊奇来,想了想,看着冬末笑着问道: “都给哪几个丫头指婚了?指给谁了?” “老祖宗身边的秋实,指给了绣坊一个叫福兴的管事,夫人身边的兰芷,指给了帐房上的刘元海,就是每年送咱们回田窝村的刘管事的大儿子,以前老刘管家的大孙子……” 春俏手里的帕子落在了地上,浑身瘫软着往地上滑去,李小暖吓了一跳,冬末和兰初急忙拖了她起来,李小暖强笑着打发着小玉等人, “今儿天热,春俏必是中了暑了,这屋子里人太多,我也气闷得很,你们也别在这屋里呆着了,赶紧下去歇着吧。” 小玉忙拉着秋叶、秀纹,曲膝退了下去。 冬末和兰初扶着春俏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冬末用力掐着她的人中,不大会儿,春俏脸上有了丝血色,却一声接一声的干呕起来,李小暖盯着呕得脸色通红的春俏,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冬末和兰初取了漱盂、温水,侍候着春俏漱了口,又端了杯凉茶给她喝了两口,春俏脸色惨然着呆坐在椅子上,李小暖眯着眼睛看着她,声音平平的问道: “是福兴还是刘元海?你实说吧。” 春俏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倒在地上,哽咽着,渐渐泣不成声,冬末和兰初眨了几下眼睛,看看李小暖,又看看跪在地上的春俏,若有所思起来,李小暖也不说话,端起杯子慢慢喝着茶,等着春俏说话。 春俏哭了一会儿,抽泣着止了哭声,眼睛通红着抬头看着李小暖,声音嘶哑的说道: “他答应了我的!一除了服,就找夫人求了我去!我!” 春俏又哭了起来,冬末盯着春俏,眉梢竖了起来,李小暖伸手止住了她,盯着春俏,只等她往下说,春俏哭了一会儿,哭声渐止,突然又伏倒在地上,痛哭起来,李小暖不耐烦起来, “你要是一直这么哭个没完,那就先回去慢慢哭,什么时候哭好了,什么时候再来回话!” 春俏急忙直起身子,满脸泪痕的摇着头,胡乱用衣袖擦着眼泪,哽咽着说道: “姑娘,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说!春俏没脸说!” 李小暖神情冷淡的盯着她, “你愿意说就说,若真是说不出来,就先退下去吧。” 春俏不停的摇着头,脸色涨得通红,口齿黏连着,含糊着说道: “是刘元海,我和他,是打小一处长大的,我进了内院当差,他在帐房,他总……找我,送东西给我,我也……我们两个打小一处长大,我以为……” “就这个?还有别的事没有?” 李小暖紧盯着问道,春俏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重重的磕着头,半晌才含糊着悲伤的说道: “姑娘,春俏该死,春俏该死!我跟他……跟他……这个月的月信……月信……” 李小暖微微闭了闭眼睛,低声问道: “月信过了几天了?” “快二十天了。” 春俏浑身发着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李小暖呆呆的出了半天神,低头看着伏在地上抽泣着春俏,低声训斥道: “哭有什么用?我放你回去一天,你去找那刘元海去,找他问问清楚,夫人指了婚,可毕竟还没成亲呢,若他要退,夫人也不会强压着他去!你去找他,问问清楚,说说清楚!去吧!” 春俏愕然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也不看她,只转身吩咐冬末, “你去给她收拾收拾东西,找个婆子送她回去住一天。” 李小暖转过头,看着春俏吩咐道: “找刘元海说清楚去,他若肯担这个责,自然万事妥当,若他不肯,你就先回来,别在外头多耽搁,更别做什么傻事!多想想你爹娘!听到没有?” 春俏曲膝答应着,红着眼睛跟在冬末后面收拾东西去了。 李小暖呆呆的坐在榻上,一时茫然着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春俏没有回来,李小暖放心不下,打发兰初借着送东西,过去看了看,春俏头天没等到刘元海,兰初打听清楚了,回来禀报了李小暖,李小暖心里微定。 第二天就是乞巧节了,李小暖将绣品交给孙嬷嬷送了出去,头天晚上早早就睡了。 乞巧会上的绣品展头天夜里就布置妥当了,第二天一早,展会上已经是游人如织,摩肩接踵着观赏着一幅幅的绣品。 李小暖和古云姗、古云欢直到未正时分,才各自坐了轿子,出了府门,在孙嬷嬷和周嬷嬷的陪同下,去参加上里镇的乞巧会。 上里镇文庙前的空地,早就被丝绸、绣坊等几家行会围了起来,外面一层是越州府的衙役和各行会抽调的男丁维持着,里面一层是各府借来的婆子们各处看着,文庙前的空地,今天只有女子可进。 空地正中,摆放着长长的香案,香案上放着三只巨大的香炉,香炉旁边整齐的排放着一把把檀香,香炉前放着四五个崭新的蒲团,上面铺着白绫软垫,孙嬷嬷引着古云姗、古云欢、李小暖三人上前,各掂起一把檀香,在旁边的火烛上点了,跪在蒲团上磕头祈祷了,起身将檀香插进香炉里,沿着香案退到了旁边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乞巧会上 > 旁边扎着宽而长的芦篷,周嬷嬷接着三人进了芦篷东边,东边三把扶手椅围着张圆桌,桌子上放着茶水点心,周围垂手侍立着十来个古府的婆子和粗使丫头,珍珠等人侍候着古云姗、古云欢和李小暖等人坐下,奉了茶上来。 李小暖端着茶,一边慢慢喝着,一边留神打量着四周,孙嬷嬷笑着在旁边介绍道: “一会儿吉时到了,上一回乞巧会的头筹就要进来,引着大家祭拜针神,月下穿针乞巧,过后,越州知州郑大人就在那处台子上点评今年的绣品,宣布今年的头筹。” 李小暖探头看着外面空地正中的高台,高台上灯火通明,此时却空无一人,李小暖转过头,好奇的看着孙嬷嬷问道: “这头筹是怎么评出来的?” “咱上里镇办这乞巧会,也有些年头了,这评头筹也公正得很,今天一早,绣品挂出来时,统是不署名姓的,每一份绣品前都挂着只小筹筒,进来看绣品的,每人都能领到一只小竹签,觉得哪幅最好,就投进哪个筹筒,这是一,二来呢,越州几个大绣坊,每家都会公推一个或见多识广、或技艺精湛的管事或绣娘过来,这些人一起,另外评出个头筹来。” 古云姗和古云欢也满脸兴趣的听着孙嬷嬷的话,古云欢想了想,笑着问道: “那筹筒里竹签最多的,自然是公认好的,若是和绣坊评出来的不同,可怎么办好?” “这事,倒还真没有过,不过,规矩倒是立下了,若是绣坊评的,不是得签最多的那一幅绣品,那就把这两幅绣品一起送到上里镇几家绣坊去,请绣坊里的绣娘们再投一遍,投了哪幅就是哪幅。” 孙嬷嬷笑着解释着,李小暖仔细听着,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君子之法,不防小人的,可见,这个世间,君子之风盛行,大约春俏的事,也能有个好结局。 芦篷里的人越来越多,有认识的、相熟的,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笑着,古家独自占了一角,周围丫头婆子恭谨的垂手侍立着,带出一股肃然之气来,周围的姑娘好奇的探着头,低低的议论着,却没人敢上前搭话。 李小暖微微侧目看着四周,古云姗气定神闲的端坐着,慢慢喝着茶,古云欢撇了撇嘴,带着丝不屑,看也不看四周探头探脑的姑娘们。 李小暖低着头,微笑着喝着茶,这两姐妹,在这里,倒是有足够的身份好好骄傲骄傲。 不大会儿,空地正中的香案前,过来四个拎着小铜锣的婆子,四人左右各两个,端庄的站在香案边,将手中的小铜锣敲了三下,周围立即静寂下来,孙嬷嬷指挥着珍珠等丫头,簇拥着古云姗三人跟着众人走到空地中间。 李小暖微微往前蹭了蹭,探头看着前面香案处,香案后方,款款走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一身素白绫长袖衣裙,绾着妇人式样的发髻,面容清秀端庄,女子身后跟着四个同样素白衣裙的丫头。 女子走到香案前,转过身,面对香案,郑重的站好,身后的丫头上前掂了把檀香,仔细的点燃了,曲膝递给女子,女子高举着檀香,缓慢而端庄的行着磕拜礼,乌压压站在她身后的姑娘们跪在地上,随着她的起伏磕拜着。 女子磕拜完毕,起身插了檀香,转过身来。 后面几个婆子端着放满丝线和绣针的托盘,一一呈到女子面前,女子庄重的微笑着,伸手抚过托盘上的针线,婆子托着女子抚过的针线,在空地中站立着的姑娘们中间穿行着,经过的姑娘,都掂起根针和一条线来。 “这是祈福,希望今儿来的人,都能沾了头筹的灵巧。” 孙嬷嬷微笑着低低的解释道,古云姗三人也掂了针线,学着大家,对着月光穿针引线,再将引上线的针插到后面婆子捧着的绣球上,绣球上插满了飘着丝线的针,仿佛凭空长出了满头彩发。 祭完了针神,李小暖跟着古云姗和古云欢回到芦篷,正要坐下,冬末轻轻拉了拉李小暖,李小暖回过头,冬末满脸紧张的直瞪着她,李小暖忙跟着她往后退了半步,冬末俯到李小暖耳边,低低的说道: “那个!那个画媚儿,一定要见姑娘!” 李小暖惊讶的扬着眉梢,小心的左右看着、找着人,冬末微微示意着跟着粗使丫头站在外面的兰初,兰初紧紧挨着个丫头打扮的女子,笔直的侍立着,李小暖盯着兰初身边的女子看了片刻,转过头看着冬末,低低的问道: “这会儿,若是要去净房,怎么办?” 冬末眼睛亮了起来,急忙点着头低声应答道: “有有!就在后面,咱们自己用帷幔隔了地方出来。” 李小暖站直身子,走到孙嬷嬷身边,低低的说了,孙嬷嬷忙吩咐几个婆子小心侍候着,冬末扶着李小暖,兰初带着身边粗使丫头模样的画媚儿,也急忙跟过去侍候着。 冬末守在帷幔外,示意兰初和画媚儿进了帷幔。 李小暖转过身,画媚儿扑倒在地,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李小暖,正要说话,李小暖伸手止住了她,示意她站起来,俯到她耳边,低低的说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越简单着说越好!” 画媚儿立即会意过来,俯到李小暖耳边,声音压得几不可闻的低声说道: “姑娘,媚儿也是万般无奈,才这样冒险找到姑娘,求姑娘救我一命!” 李小暖垂着眼帘,面无表情的凝神听着,画媚儿也不耽误,急急的说道: “张公子回去了越州,留了个管事,天天守在飞红楼,说是奉了他家公子的令,要买了我回去,我死也不愿意跟着那个肮脏货!” 画媚儿声音压抑着颤抖起来, “我熬了这几个月,本想着他总有厌倦的时候,谁知道,昨天,他跟着知州又来了上里镇,带着人冲进飞红楼,砸了一桌子的碗碟,妈妈没法子,限我三天里头,要么跟了这张公子去,要么就离了飞红楼,她就当我死了,办了丧事。” 画媚儿哽咽了一声,忙压了下去,急急的说道: “妈妈是好人,对我们姐妹都好,她帮我挡了这几个月,我再不走,飞红楼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求求姑娘,再帮我一把吧!” “你想我怎么帮你?” 李小暖打量着眼圈通红的画媚儿,低声问道: “我想去京城!去京城闯一闯,也许能闯出点什么名堂,说不定……至不济,也不再连累飞红楼了!” 画媚儿直直的看着李小暖,低低的说道,李小暖皱起了眉头, “你让我帮你弄路引?你自己有银子?” “只要有路引,飞红楼是个小窑子,姐妹们也能给我凑几两银子……就算没有银子,我也能到京城去,我不过是个娼妓,也没什么好怕的!” 画媚儿带着丝狠厉说道,李小暖盯着她看了片刻,垂下眼帘思量了一会儿,抬眼看着她说道: “路引的事,我回去想想法子,你要去京城的事,跟飞红楼的人还有你那些姐妹说过没有?” “还没有。” “不要提了,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还是有一些好!你明天一早,不,今天就别回去了,我这里有半两碎银子,你去云水间投宿一晚,那是古家的产业,好歹安全些,明天午正前后,我让人找你去,你就取个假名,叫朝云吧。” 画媚儿眼睛亮亮的看着李小暖,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个头,爬起来,伸手接过李小暖荷包里倒出来的银子,小心的跟着李小暖出了帷幔,低着头警惕的侧目打量着,悄悄退出了空地,奔云水间投宿去了。 李小暖强压着心神,回到芦篷,心不在焉的一边慢慢喝着茶,一边装做专心的听着高台上站着的中年人长篇大论的评论着绣品,心里却飞快的转着念头,想着弄到路引的法子。 思来想去,却是半分思绪也没有,这路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是哪个衙门出的,要如何才能拿到,她一无所知,茫然中自然无从打算起。 李小暖烦躁的挪了挪身子,古云欢撇了她一眼,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傻丫头,你还真放心上了?这头筹要是这么容易得,这上里镇的乞巧会哪还会有这样的名头盛况去?!老祖宗不过就是那么一说罢了。” 李小暖恍过神来,嘟了嘟嘴说道: “大姐姐的针线,我看着就是最好!” 古云姗笑了起来,转头看着李小暖说道: “那是你见识少!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过,今天咱们也算是得了彩头,那句绣品如诗亦如画,极见意境,就不错!咱们要的也就都有了!” 李小暖心里汗颜起来,台上的人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到! 没多大会儿,孙嬷嬷上前曲了曲膝,笑着禀报说: “大小姐,咱们回去吧,过一会儿,大家都散了的时候,人太多又挤,不便当。” 古云姗点了点头,转头示意着古云欢和李小暖,三人站起来,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出了芦篷,转了个弯,上了轿子,往古府回去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好运道 > 回到古府,到瑞萱堂请了安,回到松风院,春俏已经回来了。 李小暖忙叫了她进来,屏退了其它丫头,只留了知情的冬末和兰初。 春俏神情木然的进了屋,磕头请了安,伏在地上死寂着一动不动,李小暖心里闪过丝不祥,示意兰初扶她起来,坐到榻前的扶手椅上,仔细看着她问道: “见到刘元海了?” 春俏喉咙哽住了一般,点了点头,冬末倒了杯茶端过来,递给春俏,低声说道: “先喝口茶。” 春俏接过杯子,一饮而进,垂着眼帘将杯子抓在手里,手指微微有些痉挛般捏着杯子,李小暖叹了口气问道: “他怎么说?” 春俏紧紧抿着嘴,抬起头,目光哀伤的看着李小暖,半晌,将杯子又举起来放到了嘴边,冬末忙接过杯子,笑着说道: “我再给你添杯茶。” 春俏松开杯子,慢慢摇着头,看着李小暖,眼泪滚珠般涌了出来,张着嘴,只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声音沙哑着说道: “他说,他没法子!” “什么叫没法子?那这孩子呢?他也没法子?” 李小暖愕然怔住了,有些忿然的低声问道,春俏脸色惨白起来,抬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渗出来,半晌,才放下手,脸上泪痕纵横的说道: “都怪我,都怪我自己!他说……他说,这孩子,不知道是谁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李小暖目瞪口呆的看着春俏,那乞巧节上的评选是君子中的君子,这会儿听到的事情,是小人中的小人! 冬末忿忿不平起来, “他怎么能这么说话?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哪有这样的人!” 李小暖抬手止住了冬末,怜悯的看着春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春俏渐渐止了眼泪,下意识的抚着自己的小腹,抬头看着李小暖,惨然说道: “姑娘这样待我,春俏感激不尽,这事,春俏不想连累姑娘,明天春俏就告病,回家住着去。” 李小暖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 “回去有什么打算?” 春俏茫然的摇着头, “还能有什么打算?!等死罢了!” 李小暖咬着嘴唇,看着春俏的肚子问道: “这孩子,你准备……怎么办?” 春俏身子轻轻抖动了下,用力的压着小腹,恨不得把什么东西从肚子里挤出来才好,半晌才悲伤的说道: “这孽种!” 春俏顿了顿,才接着说道: “听说水街那个接生婆子,知道打胎的方子,我去求她。” 李小暖看着春俏,默然半晌,慢慢点了点头,兰初有些不安的动了动,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李小暖低头想了想,温和的吩咐着春俏: “你先回去歇着,明天歇一天,后天再回去吧。” 春俏站起来,曲膝答应着,告退出去了。 兰初见她出了门,转过头看着李小暖,满脸害怕的说道: “姑娘,前年,府里的车夫张大敢的老婆,怀了孩子不想要,就是去水街找那些婆子买的打胎的方子,结果一幅药下去,就血流不止,不过一夜功夫,就血崩死了!” 冬末吓了一跳, “你不要乱说,吓死人了!” “我没有乱说,张大敢就和我家住一个院子,我娘还去看了她一夜。” 兰初强调道,李小暖有些发呆的看着兰初,她没有乱说,这打胎,最容易血崩不止,还有个流的干不干净的事儿!春俏这样做,一只脚就踩进了鬼门关。 这里,最好的避孕和打胎的法子,应该在青楼勾栏里!画媚儿,也许她知道这样的方子! 画媚儿,李小暖又头痛起来,转眼间,她就惹了两个大麻烦,春俏的事,不能不管,不得不管,画媚儿的事,舍不得不管,看了那么多年的人,她相信自己的眼光,那是个有几分本事,性子直爽侠义的女子,这样的人,结交了,也许哪一天,就有大用处。 不管什么样的空间时代,只要是人,人的本质都是一样的,她识人的眼光在这里,一样管用。 可要怎么帮她呢?那个路引!李小暖想了想,转头看着冬末问道: “冬末姐姐,你见过路引没有?” 冬末摇了摇头, “咱们哪里用得着那个东西。” “那你知不知道那个路引要怎么才能弄得到?” 李小暖有些不死心的接着问道,冬末摇着头,李小暖带着几分失望,转头看着兰初,兰初摊了摊手, “我也不知道,我还从没出过门呢。” “咱们出门都是跟着主家的,哪里要管什么路引不路引的,就是出过门,也不知道。” 冬末接了一句,李小暖有些颓然的耸拉着肩膀,这几天,她是处处挫败,春俏的事,她帮不了半分,连个主意也没有!画媚儿的事,她连什么是路引都没法弄清楚! “姑娘不如问问魏嬷嬷,嬷嬷那时候陪着姑娘父母亲一起进的京,肯定知道路引是怎么回事。” 冬末在旁边提醒道,李小暖眉梢扬了起来,笑着拍了拍手, “冬末姐姐说得对,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酉末了,有些晚了,姑娘明天再问嬷嬷吧。” 冬末走了几步看了看屋角的沙漏,笑着说道,李小暖想了想说道: “还不算太晚,兰初出去叫个婆子,去一趟后面院子,就说我手臂上起了几个红点,请嬷嬷过来看看碍不碍事。” 兰初忙曲膝答应着出去了。 不大会儿,魏嬷嬷微微喘着气,跟着兰初进了屋,匆匆曲了曲膝,急忙扑到榻上,伸手抓了李小暖的手,把衣袖推了上去, “我看看!是哪只手?痒不痒?” 李小暖轻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用力抽回胳膊,拉着魏嬷嬷坐到榻沿上,笑着安慰着她: “我没事,好好儿的,不过找个借口请嬷嬷过来一趟。” 魏嬷嬷还是不放心的仔细查看了李小暖两只胳膊,见连半个红点也没有,才舒了口气,放松下来, “姑娘出去忙了这么半天,这么晚了不歇着,找嬷嬷有什么大事?” “嬷嬷,你知不知道路引是怎么回事?” 魏嬷嬷吓了一跳,盯着李小暖紧张的问道: “姑娘怎么想起这种东西来?姑娘问路引做什么用?” “嬷嬷先别急,是有人求我给她弄张路引,我不知道这路引是个什么东西,就请嬷嬷过来问问。” “是谁?要求着姑娘给他弄路引?姑娘怎么认识这样的人的?” 魏嬷嬷紧紧盯着李小暖追问道,李小暖垂着眼帘想了想,干脆将画媚儿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了魏嬷嬷, “……嬷嬷先别急,这事我知道轻重,一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二来,这是小事,那张家老宅子也离这上里镇不远,听说门风也极严谨,这张大公子是庶出,做这样的事,必定是瞒着家里的,倒也不必多理会他,送走了媚儿,这事也就算是了结了。” 魏嬷嬷拧着眉头,仔细思量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唉,姑娘也是慈悲心肠,这事真说不管吧,也是不忍心。” 李小暖急忙点着头,接过冬末捧过来的茶,递给了魏嬷嬷,魏嬷嬷笑着接过茶,喝了一口,才接着说道: “这路引可不容易得,要一层层,直到越州衙门才能拿得到!她要进京,倒也用不着路引。” “嬷嬷有什么主意?” 李小暖眼睛亮了起来,急忙往魏嬷嬷旁边挪了挪,急切的问道,魏嬷嬷笑了起来, “这一阵子,我奉了老祖宗的差遣,一直帮京城周侯爷府上挑选绣娘,到昨天,人就都挑齐了,说是明天午初的吉时,就开船回去了,里头有个绣娘,原也是连家的旧仆,和我几十年前就相熟,不如就托了她,那个什么媚儿,就托个什么亲戚的,一路带进京城就是,周侯爷府上过来的几个婆子,这些日子也混得熟了,我再找她们讨个脸面,想来也就妥当了。” 李小暖轻轻拍了拍手,笑了起来, “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还是嬷嬷这主意好!也真真是巧了,可见这媚儿也是个有运气的!” 魏嬷嬷笑着摇着头, “她那是沾了姑娘的运道!” 李小暖笑盈盈的点着头, “嬷嬷说的极是!要是我身边的人,都能沾了我的好运道就好了!” 但愿春俏也能有这样的好运道。 魏嬷嬷又和李小暖商量了些细节,说了一会儿闲话,就告退回去了。 李小暖沐浴洗漱了,一边听任冬末绞着头发,一边垂着眼帘思量着问道: “咱们还有多少银子?” “三百七十六两,还有些零碎铜钱。” 冬末一边绞着头发,一边利落的回道,李小暖慢慢盘算着: “现在七月里了,到年底,咱们又能拿到一千多两银子的红利,这些银子,留个七十两的零头,也就够咱们用到年底了。” 冬末绞头发的手顿住了,迟疑着问道: “姑娘要拿这三百两银子做什么?” “冬末,咱们帮人帮到底,送佛到西天,我想再送媚儿三百两银子做本钱,让她到京城做点营生,也好有个生活的本钱,你说呢?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惨烈教训 > “姑娘也真是舍得!一出手就是三百两!咱们就那些家当,全给她拿去了?” 冬末低低的惊叫起来,李小暖转过头,笑盈盈的看着她说道: “咱们是资助她到京城做点营生的,少了有什么用?银子去了还能再来,有什么要紧的?” 冬末无奈的点了点头, “我听姑娘的。” 冬末顿了顿,犹豫着,忧心忡忡的说道: “姑娘,春俏的事,要不要跟老祖宗和夫人禀报了?” 李小暖怔了怔,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 “如果和老祖宗和夫人禀报了,老祖宗和夫人会怎么处置这事?” “我还从来没听说府里出过这样的事,又是未出阁的姑娘院子里的丫头,只怕……春俏……没个活路,还有那个刘元海……” 冬末期期艾艾的说道,李小暖耸拉着肩膀,无奈的说道: “你看,咱们不知道老祖宗和夫人会如何处置这样的事,又没法试试看,若是禀报了,也许就真象你说的这样,若是这样,倒不如装作不知道这事,春俏回了家,她娘总能有法子帮她除了她肚子里的……事,再歇一阵子好些了,回来咱们再禀了老祖宗和夫人,打发她回家自行婚聘,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冬末仔细想了想,叹着气,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魏嬷嬷就进来了,李小暖吩咐冬末将银票子用块白绸子包了,递给魏嬷嬷, “这里有几两银子,嬷嬷一并带给她,媚儿在水云间投宿,用的是朝云的名字,跟周侯爷府上的婆子,只说是乡邻的托付就是了。” 魏嬷嬷答应着,接了银子出去了。 隔天,李小暖和古云姗说了,让人收拾了东西,又给了春俏两吊钱,打发她回去养病去了。 日子缓慢着平静下来,转眼进了九月,到了兰芷出嫁的日子,吃了午饭,冬末就告了假,和珍珠等几个二等丫头一起,结伴去刘家吃喜酒看热闹去了。 李小暖坐在西厢桌前慢慢写着字,心里微微有些感慨,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春俏和刘家就是隔壁,听着隔壁刘家的喧天热闹,春俏心里不知道难受成什么样,不知道她娘是不是送她出去避一避了。 李小暖写了小半个时辰的字,才放下笔,歪到东厢榻上看书去了。 傍晚时分,李小暖正准备换衣服去瑞萱堂请安,冬末满脸仓惶着,匆匆进了屋,曲了曲膝,就直接转身打发了几个丫头出去,只留下兰初。 李小暖也跟着脸色紧张起来,冬末转过身,嘴唇颤抖了片刻,才勉强说出话来, “姑娘,出大事了!春俏碰死了!” 李小暖惊的一下子跳了起来,冬末端起榻几上的残茶一口喝了,气息仿佛顺了些,话也流利起来, “早先还好好的,到刘家前,我还转到春俏家看了看她,跟她说了几句话,姑娘知道,春俏和刘家就是隔壁,那时候,她还好好的,跟我说话什么的,都好好儿的,大约申正的时候,新娘子进了门,刚在堂前下了轿子,春俏就冲了进来,指着刘元海从头到尾说着两人的交往!” 冬末捂着脸,哭了起来,李小暖忙将手里的帕子塞给她,着急的问道: “然后呢?出了什么事?怎么就碰死了?你说完了再哭!” 冬末用帕子试着眼泪,止了哭泣,抽泣着说道: “姑娘,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她就存了要死的心了,要不然,也不会那么一点不害臊的连两人私底下在一起的事都说得明明白白,有孩子的事也说了,打胎的事也都说了,说完这些!” “那么多人,就没人拦着?就任她说?任她碰死?” “人都傻了,她手里拿着把剪子,就站在兰芷和刘元海中间,指着刘元海大骂,说谁若上前拦她,她就刺死了谁,再自己抹了脖子,跟着兰芷的喜娘上前拉了一把,被她一剪子扎在胳膊上,血溅得到处都是,只好让人赶紧去找她爹娘来,她说完了,眼睛通红着,指着刘元海诅咒他,说死了也要化成厉鬼缠着他,缠得他日日夜夜不得安宁,然后就,一头碰死在堂前的柱子上了。” “真死了?” 李小暖直怔怔的问道,冬末抹着眼泪点着头, “流了一地的血,满院子都是血!” 李小暖喉咙紧得说不出话来,呆呆的站着,一进茫然着不知所措。 仿佛过了好长时候,兰初上前扶着她坐到榻上,李小暖恍过神来,转头看着冬末和兰初,茫然而伤感的问道: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这样想不开?!” 兰初忙倒了杯热茶端过来,递给李小暖,李小暖木然接过杯子,一口口喝了茶,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 三人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兰初强笑着说道: “我让人送温水来,姑娘净一净面,再耽误,就过了请安的时辰了,老祖宗和夫人,必定也知道这事了。” 李小暖点了点头,兰初叫了小玉和秀纹进来,侍候着李小暖净了面,跟着李小暖往瑞萱堂去了。 瑞萱堂里气氛有些沉郁,几个人小心的陪着面色阴沉的李老夫人吃了饭,就急忙告退出来了。 李小暖告了退,迟疑着看了李老夫人一眼,李老夫人看着她,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低声吩咐道: “你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李小暖忙曲膝退了下去。 看着四人出了院门,李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周夫人,伤感的说道: “咱们在京城这些年,这老宅子里也没人调教着,竟出了这样的事!” 周夫人忙站起来,曲膝陪着罪, “母亲,这都是我管家不严,请母亲责罚。” 李老夫人伸手拉了她坐到榻沿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和的说道: “这事,根子不在这两年,咱们回来前,就生下根了,这事怪不得你。” 李老夫人叹着气,接着说道: “树大有枯枝,下人多了,也难保个个都是好的,他两家紧邻着,就是府里规矩再严,也管不了她家去做什么事!她自己也说得清楚,件件交往都是托词告了假,回家才得见的面,唉,这孩子,倒是个烈性!” 周夫人暗暗舒了口气,面容微微放松下来,李老夫人温和的看着她,接着说道: “当初老刘管家,多谨慎的一个人,几个儿子也都教导得好,可到了孙子这一辈,他老去了,这孙子就长成了这样!” 李老夫人语气里带着些厌恶出来,顿了顿,转头看着周夫人问道: “兰芷和她娘来见过你没有?怎么说的?” “见过了,兰芷吓得只知道哭,她娘也没想到那刘元海竟敢惹下了这样的孽债,恨得一劲儿的打着自己的脸,说自己有眼无珠。还有刘管事,带着刘元海现在二门里跪着,春俏爹娘也在二门里跪着。” “唉!” 李老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沉默了半晌,声音平稳的吩咐道: “让兰芷跟她娘回去家里,这亲事,就算了,春俏爹娘,也让他们先回去吧,那两个,就在二门里先跪一夜吧。” 周夫人急忙点头答应着,让人吩咐了下去。 李小暖做了一夜噩梦,第二天早上,很早就醒过来,呆呆的看着帐子顶,茫然着不知身在何处。 冬末和兰初侍候着李小暖洗漱干净,换了衣服,往瑞萱堂请安去了。 周夫人早上没过来瑞萱堂,几个人陪着李老夫人吃了早饭,古萧去陈先生处上课,古云姗和古云欢告了退,李老夫人留了李小暖,示意她坐到榻上,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看着李小暖,温和的问道: “春俏这事,你事先可知道?” 李小暖看着李老夫人,慢慢站起来跪到了地上,点了点头,李老夫人伸手拉了她起来,低声说道: “老祖宗不是责怪你,你别怕,我只是想着,你是个聪明伶俐的,你院子里的事,只怕瞒不过你,你也是个肯担当的性子,所以才这么问你。” 李小暖眼泪滴了下来,抬手用帕子按着眼角,低声回道: “老祖宗,这事都是我不好,一知道这事,就该过来禀报了老祖宗,不该让她回去找刘元海,这事……” 李老夫人轻轻拍着李小暖的后背,慢慢的说道: “你知道这事,就让她去找刘元海,也是好心,可你想想,刘元海若是个好的,指婚那会儿,就该明说了,那个时候既然瞒下来了,再找他说,能有什么用?” 李小暖想了想,点了点头,李老夫人低头看着她,接着说道: “你放她回去养病,是想让她去了那孽胎,再从头做人,可这人做错过事,只能在错处爬起来,不能装看不见绕过去,绕是绕不过去的。” 李小暖仰头看着李老夫人,慢慢点了点头,李老夫人低头看着她,顿了片刻,接着说道: “这事,若是你知道的时候就跟我说了,也不过就是把春俏指给刘元海,再打发两人去庄子上做几年苦力,给兰芷再另行指婚,何至于有昨天那样的惨事?!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静心 > 李小暖脸色一点点苍白起来,她的思维、她的想法,和这个世间有太多她没有意识到的差距,潜意识中,她把春俏的事,不过当成一场识人不明的失恋罢了,背叛了就须抛开,自己检讨了,再重新来过就是,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这个世间的男男女女,只有婚姻,没有恋爱! 早知如此,她应该让春俏去找刘管事,而不是刘元海! 李小暖双手拧在了一处,身子微微颤栗了下,看着李老夫人,悲伤的说道: “老祖宗,是我害了春俏。” “这也怪不得你,说到底,都是她自己不尊重,女儿家把持不住,坏了规矩,哪个不是最后害了自己的?这事,你也别想太多了。 只是,以后若是再有什么事,记着跟老祖宗说,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出了什么事,该哪能处置就要哪能处置,你今天包容下一个春俏,明天别人有了错,你是罚还是饶?若只一味宽容,这家里上上下下几百口子,岂不乱了套了?你以后出了嫁,做了当家的主妇,这赏罚上头,也要依着规矩,分明着了,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 李老夫人轻轻拍了拍李小暖,温和的交待着,李小暖垂着眼泪,站起来跪在榻前,仰头看着李老夫人,低声说道: “老祖宗的教导,小暖都记下了。” 李老夫人伸手拉起李小暖,拉着她坐到榻上,叹了口气说道: “你虽聪明,到底年纪小些,凡事自然要长辈多教导着些,才能明理懂事,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你也别再多想去。” 李小暖耸拉着肩膀,垂着头,沉默了片刻,仰头看着李老夫人伤感的说道: “老祖宗说的我都明白,可我心里还是难过的很,春俏……” 李小暖顿了顿,咬了咬嘴唇接着说道: “我一想起她,心里就针扎一样的难过,老祖宗,我想给她做场法事,去寺里看着给她做场法事。” 李小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李老夫人慢慢叹了口气,拉着李小暖的手,声音和缓的说道: “毕竟侍候了你这几年,想去就去吧,你就去灵应寺住两天,静静心去,让寺里给春俏做几场超度法事,你也不必看着给她做这法事,折了她的福份倒不好,灵应寺离这里不远,吃了午饭,让孙嬷嬷和魏嬷嬷陪着你一起过去。” 李小暖忙起身曲膝谢了,李老夫人又拉着她温和的安慰了几句,才打发她回去歇着了。 吃了午饭,李小暖带着冬末、兰初、小玉和秀纹四个丫头,在魏嬷嬷和孙嬷嬷的陪同下,带着四五个跟着出门的婆子,在二门里上了车,往灵应寺去了。 古萧闷闷不乐的将李小暖送到二门,依依不舍的看着车子出了大门,走远了,才垂头丧气的转回来,找林先生学画去了。 李小暖在寺院东边的一个宽敞院落里住了下来,孙嬷嬷去寺里找方丈安置超度法事,魏嬷嬷和冬末陪着李小暖,从大雄宝殿起,一起磕头进香,直到最后面的药王殿,又在寺里随喜了大半个时辰,才转回了借居的院落。 李小暖沉默着在院子里站了半晌,才坐到正屋厢房桌子前,吩咐冬末取出从寺里借来的经书,挑了一本出来,磨墨提笔,缓缓的抄起经文来。 晚饭前,寺里传来悠扬的晚课声,李小暖站在院子里,静静的听着含糊静谧的颂经声,心里渐渐放松着安宁起来。 晚上吃了饭,李小暖拿着本经书,有些出神的歪在榻上,冬末掀帘进来,曲膝见了礼,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低声禀报道: “我刚问了孙嬷嬷,孙嬷嬷说昨天晚上,周嬷嬷带着兰芷就去求见了夫人,老祖宗吩咐,亲事就算了。” 冬末顿了顿,脸上闪过丝感慨和悲伤,接着说道: “昨天晚上,刘管事带着刘元海,还有春俏爹娘,都到二门里跪着请罪去了,后来老祖宗遣人让春俏爹娘回去了,刘管事和刘元海在二门外直跪了一夜,咱们从瑞萱堂走后,老祖宗才让人带着刘管事父子进去见她。” 李小暖凝神仔细听着冬末的话,冬末重重的叹了口气, “孙嬷嬷说,刘元海头都磕破了,血流了满脸,刘管事自己抽着大嘴巴子,只说自己没管好儿子,求老祖宗恩典,说要……” 冬末恨恨的拍了拍了榻沿,咬着牙说道 “说刘元海知道错了,已经悔青了肠子,要和春俏成亲,做了冥亲,要把春俏当刘家长媳安葬,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老祖宗怎么说?” 李小暖低声问道, “孙嬷嬷说,老祖宗很生气,也没多说,只说刘元海既要娶了春俏,她自然要成全了,等刘元海成了亲,就让他去北地的庄子干几年活去。” 李小暖垂着眼帘,沉默了半晌,春俏这会儿若是在天有灵,她可还愿意嫁给刘元海?老祖宗打发刘元海去北地的庄子吃几年苦,也不过如此,能罚的也不过如此!女人的报复,不过就是当着人的面,抹了自己的脖子! 冬末用帕子抹着眼泪,低声说道: “寺里正给春俏做法事,我刚去上了柱香,只盼着她下辈子做个好命的人。” 李小暖转头看着冬末,做个好命的人,什么样的人才叫好命? 第二天,李小暖早早就起来,默默的坐在窗下抄着经文,直到傍晚时分,才工工整整的抄完了一本本愿经,一张张仔细理好,用了块白绸布包了,叫了冬末进来吩咐道: “这是我给春俏抄的经,你拿去寺里,给她焚化了,也算是我的心意到了。” 冬末郑重的接过绸布包,曲膝退了出去,捧着经文往寺里去了。 李小暖站在正屋门口,看着她出了院子,转个弯看不见了,才低着头回到桌前,摊开纸笔,又取了本多心经,工工整整的抄了起来。 李小暖在灵应寺住了五天,每天只静心抄经,回去时,奉了一本抄写得极工整的多心经给李老夫人,李老夫人翻着李小暖抄的经书,叹息着揽了李小暖在怀里,半晌没有说话。 又是一年秋,接着又是一年冬,转眼就进了腊月,秋冬之间,古府因着络绎不绝的求亲媒人,显得热闹起来。 古家本就是越州名门,就是在两浙路,也是数得着的富贵之家,如今虽说没了家主,说起来一门孤寡,可周夫人娘家门第高贵,嫡亲的姐姐又是汝南王妃,李老夫人又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干,古家的两们姑娘仍是整个两浙路名门旺族之家眼中最理想的媳妇人选。 李老夫人心里早有了考量,有些直接委婉回了,有些话里有话的拖着,没答应也没回死,只等着心目中早就相中的那几家上门求亲。 进了腊月,李老夫人眉头就一天天舒展开来,先是台州府金家,上门给长子长孙金志扬求娶古云姗,李老夫人热情招待了媒人,仔仔细细打听着金家和金志扬的大小点滴,爱不释手却又不吐口答应下来。 李老夫人并没有为难几天,赵家就托了媒人,如李老夫人所愿,为长房嫡长子赵长琛求娶古云姗。 李老夫人和周夫人暗暗松了口气,眉眼间掩不住的喜悦笑意,耿家一直没有上门,李老夫人和周夫人也没多介意,周夫人打定主意,无论如何是不肯将女儿嫁入清贫之家吃苦去的。 接连不断的求亲,李老夫人和周夫人的欢喜之意,冲淡了古府上空的阴霾,府里上上下下欢喜着、热闹着,一边准备着好好过这个春节,一边喜气洋洋的偷偷议论着大小姐的亲事。 古云姗大大方方着,却有些苦恼起来,李老夫人将看中的几户人家私下里仔仔细细的和她说了,让她自己拿个主意,她犯着难,犹豫着,不想做主,可又不想不做主。 古云姗思来想去,犹豫着顺脚进了松风院。 李小暖忙迎了出来,古萧也跟在后面出了正屋,笑着问道: “大姐姐忙完了,不赶紧回去绣嫁妆,到这里来做什么?” 古云姗脸色泛起红晕,伸手敲着古萧的头, “你这是欠打呢!我的事,要你管?!你那对子,对出来没有?当心陈先生敲你手心!” “早就对出来了,不过几个对子罢了,陈先生夸我还来不及呢!” 古萧带着满脸的得色说道,古云姗推着他边往屋里走,边嗤笑道: “这会儿倒对出来了,是谁急得满园子转着找东西对对子的?” 李小暖笑盈盈的听两人斗着嘴,让着古云姗进了东厢,兰初奉了茶上来,古云姗斜睇着古萧说道: “你从林先生那儿回来就到这里了?还不赶紧回去换了衣服去,你看看你那个袖子,那沾的是什么?” 古萧忙拉着衣袖看着,李小暖站起来,笑着推着古萧说道: “别看了,你还是回去换身衣服吧,换了衣服,再到外书房,把你昨天说的那本书找出来,吃饭的时候带给我,你昨天说了,我惦记了一晚上。” 古萧急忙点头答应着,告了辞,回去换衣服找书去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议亲 > 古云姗慢慢喝着茶,隔着窗户,看着古萧出了院子,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小暖,半晌才挑着眉梢,轻轻笑着说道: “古萧看着脾气好,其实从小就是个犟筋,轻易不肯听人话的,这两年看下来,也就是你的话,他最听得进去。” 李小暖微微怔了怔,惊讶的挑着眉梢,绽放出满脸笑容来, “大姐姐说的是真的?我觉得古萧脾气是真的好,没看他哪里犟啊?” “那是,有你呢,他自然就不犟了。” 古云姗斜斜的看着李小暖,慢吞吞的说道,李小暖满脸疑惑着,摊了摊手,古云姗笑了起来,放下杯子,坐直了身子, “可这人,本性难改,这几年,古萧这犟脾气是好得多了,可真到事上,保不准哪一会儿,就又犯了犟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小暖想了想,笑着摊着手,没有答话,古云姗转头看着屋里,冬末和珍珠等几个丫头都退到了外间,只留着她和李小暖安静的说话儿。 古云姗闲闲的重又靠到靠枕上,用手指仿佛百无聊赖的拨着杯子,过了片刻,才仿佛不在意的说道: “这一阵子,府里真是热闹的烦人!” 李小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看着古云姗,装傻般问道: “热闹?府里有什么热闹?我怎么不知道?” 古云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脸色有些红涨起来,怔了怔,瞪着李小暖, “你!” 李小暖满脸笑容的看着她说道: “你和二姐姐每天要听回事,自然看的到热闹,我天天不是松风院就是瑞萱堂,这两处可没有热闹看!” 古云姗“哼”了一声,直起身子,伸手弹着李小暖的额头, “正正经经的跟你说话儿,你倒调笑起人来了!” 李小暖笑着倒在靠枕上, “大姐姐肯定是挑花了眼,只愁着不知道选哪家才好!” 古云姗轻轻“哼”了一声,脸上带出丝喜意来,端起杯子,慢慢喝了两口茶,才放下杯子,低声说道: “老祖宗竟说让我自己拿个主意!我哪能有什么主意的!我又……” 古云姗顿住了话,转头看着李小暖,想了想,低声说道: “我又不知道哪家好。” “老祖宗和你说了几家?” 李小暖收了笑容,认真的问道,古云姗垂着眼帘,手指划着榻几上的木纹,低声说道: “两家。”“嗯!” 李小暖重重的应承着,等着她往下说,古云姗顿了顿,接着说道: “你也知道,来求亲的人家倒是多,不过能让老祖宗看中的,也不过就这么两家,一家,一家是湖州赵家长房嫡长子,叫什么赵长琛的,是个贡生。” “湖州赵家?” “嗯,就是上年刚致仕的赵太傅家,这是赵太傅的嫡长孙,听说才气好,反正说得都好。” “赵太傅家?嗯,我倒是听说过赵家,是湖州旺族,人丁兴旺,人才也多。” 古云姗眼睛亮了亮,看着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你是个凡事留心的!” “那还有一家呢?” “还有一家,是台州金家的嫡长孙金志扬,金家行商出身,家资巨富,只是到祖父那一代才中了举,也就做到六品推官,后来丁忧回家后,就没再出仕,金志扬的父亲也就中了个贡生,老祖宗说他家嫡支人口简单,金志扬的祖父就生了两个儿子,一嫡一庶,嫡长子就是金志扬的父亲,还有个庶出的叔叔,听说去了南边做什么海船生意去了,金志扬父亲一个妾侍也没有,下面一个妹妹,两个弟弟,都是嫡出。” 古云姗仔细说着,李小暖凝神听着,想了想问道: “那赵家呢?赵太傅听说可是个出了名的风流才子!” “嗯,赵家,赵太傅前头两个夫人都过世了,现在是第三位夫人,听说只有三十多岁,比赵太傅足足小了三十岁!家里姨奶奶也多,赵长琛的父亲,听说也有三四房姨娘,家里嫡出庶出的孩子有多少,老祖宗也弄不清楚。” 李小暖扬着眉头,一脸苦相的看着古云姗, “这哪还要犹豫!赵家别说旁的了,就是赵长琛自己这一家,嫡的庶的,就够乱的了,再说,这一家人出来,脾气品性可差不到哪去,这赵长琛说不定也是个自诩风流的,往后再抬个几房姬妾进来……” 李小暖重重的摇着头,看着古云姗郑重的说道: “这赵家,这赵长琛,可没有半点良配的样子!倒是金家好,那金志扬父亲就没有侍妾,金志扬从小见惯了,也许能象他父亲一般也说不定呢!” 古云姗长舒了口气,又长长的叹了口气,看着李小暖说道: “你这话都说到我心里了,可是!” 古云姗为难的顿住了话头,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那金家毕竟富而不贵,根基浅了些,往后,除了银钱,也没什么能帮着古萧的,可银钱,咱家也不缺不是,赵家就不一样了,赵太傅门生故旧遍天下,赵家人出仕为官的也多,往后好歹能多照应些。”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古云姗,沉默了片刻,笑着说道: “大姐姐毕竟是大姐姐,凡事先想着古萧和家里,只是,大姐姐就算嫁进了赵家,要照应古萧,大姐姐一个内宅妇人,自然不能出面,只能求了赵长琛,赵长琛自己也才是个贡生,就算一路科考顺利,也不过比古萧多出仕几年,要照应古萧,只怕还是有心无力,大姐姐托他照顾,他就得托了别人去,最可能的,是托了赵太傅,也许也能托了赵家别的什么人。” 李小暖一字一句,慢慢的说道, “若是托了赵太傅,赵太傅自己屋里嫡的庶的,光儿子都成群了,孙子更不知道有多少,只怕要照顾,一时半会的,也轮不到古萧头上,若是托了别的什么人,这样人托人的,纵照顾,又能照顾到哪里去?” 古云姗一边听着,一边轻轻点着头,李小暖看着古云姗,慢吞吞的接着说道: “这还是大姐姐掌了家,能说得上话的呢,那样的家里,大姐姐上头的长辈不知道有多少,一个正牌子老太太可才三十几岁,大姐姐能不能当家,能不能说得上话,还在两可呢!” 古云姗长长的叹着气,往后倒去, “可金家,唉,除了银子,根基也太浅了些。” 李小暖捂着嘴笑了起来, “这样好啊,若是他家树大根深的,倒还不如现在这样好呢!就是不知道这金志扬才学上如何。” “听说从小就聪颖异常,十四岁上就中了解元。” 古云姗低低的说道,李小暖轻轻拍了拍手, “这样就最好了,大姐姐嫁过去,金家上上下下,必定高看大姐姐好几眼,得把大姐姐捧在手心里!” 古云姗瞪着李小暖,李小暖笑嘻嘻的说道: “大姐姐也真是的,你想想,咱家往后要出仕,要托人照应的,不过就是古萧一个,大姐姐外祖家本就是公侯之家,嫡亲的外甥,周侯爷岂能不全心照应着的?就算周家照应不上,还有汝南王府呢!汝南王府在咱们元徵朝、在军中,那样的威望,不用汝南王爷说什么,就冲着这份亲戚情面,谁敢不礼让一二的?再说,还有那位周公子呢!” “周公子?周公子也能照应到咱们头上?” 古云姗睁大了眼睛,奇怪了起来,李小暖呛着般咳了几声,急忙含糊着解释道: “能跟汝南王世子做朋友的,自然也是富贵公子,自然,咳,能照应着。” 古云姗舒了口气,好笑的看着李小暖说道: “这你就不懂了,富贵人家的子弟身边,经常有些帮闲的文人,有才有趣,可都是身份低下,也有帮闲帮出前程的,可毕竟极少。” 李小暖急忙点着头,把话题拉了回来, “大姐姐想想,汝南王妃是夫人嫡亲的姐姐,世子和咱们家又一向交好,这往后,别的也不用靠,就汝南王府,也就够了。” “可是……” 古云姗迟疑着, “光凭着汝南王府,是不是势单力孤些?” “老祖宗和夫人,就是古萧,也不过就是求个平安富贵吧,要那么多的势力做什么去?又不抢山头做皇帝的!” 李小暖白了古云姗一眼说道,古云姗笑了起来,伸手点头李小暖的额头交待道: “你看你,说着说着,就乱说起来,这抢山头做皇帝的话,可不是能随口乱说的,让人听到了,可是造反杀头的罪!” 李小暖缩了缩肩膀,笑着点了点头,古云姗长长的舒了口气, “我倒跟你想的一样,就是觉得,好象这样光为自己想着,有些太自私了些,母亲日昐夜昐,昐着古萧往后能有大出息,我身为长女,好歹也要帮着分忧一二才好,若选了金家,倒象是就想着自己一样。” “大姐姐哪能这样想,夫人盼古萧出息,自然一样盼着你和二姐姐往后过得好、过得顺心福气,若是你嫁了人,做了受气的小媳妇,又有些姬妾时时和姐姐淘着气,姐姐心情能好得起来?心情不好,身子自然也不好,你若是这样,夫人得多心疼?只怕天天都要以泪洗面,哭死过去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流逝 > 古云姗斜睇着李小暖,笑盈盈的没有说话,李小暖笑着看着她,两人沉默了片刻,古云姗低声说道: “老祖宗说了,若有想法,她就请人上门来……看一看。” 李小暖惊讶的看着古云姗,李老夫人的开明和智慧,总在她预想之上。 过了一阵子,李老夫人透了话,金志扬的母亲张太太就带着金志扬,登门拜访,看望李老夫人来了。 李老夫人热闹的款待着金家母子,古云姗羞涩着,却认信真真、仔仔细细的在屏风后偷偷打量着金志扬,金志扬一身淡青长衫,长身玉立,微微有些瘦削,面容白净,看起来文质彬彬,举止谈,很是沉稳。 李小暖和古云欢兴奋的趴在屏风后,偷看偷听着。 碧莲转过屏风,抿嘴笑着看着高高低低挤在屏风后的三人,取了李老夫人准备的见面礼,送了回去。 金家母子在古府吃了午饭,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又陪着两人在后面园子里盘恒了一个多时辰,张太太才带着金志扬告辞回去了。 周夫人虽对金家的门第有些不满意,可张太太的谦和宽厚、金志扬的稳重出色,还是让她压住了那一点不满意处,欢喜的点头同意了金家的亲事,毕竟,赵家还有位只有三十岁的老太太,又是个填房,生得也有儿子,云姗嫁过去,这份难处,是明摆着的。 两家很快合好了八字,放了小定,张太太又乘船过来了一趟,郑重的商量着定亲和婚礼的种种,金家的重视让周夫人极为满意,这门亲事,也算皆大欢喜。 周夫人开始盘算着准备起古云姗的嫁妆来,庄子,铺子,家俱一色要紫檀的,哪些有现成的,哪些有采买了木材现做的,古玩摆设,名人字画,金银首饰、各色绣品……色色种种,件件都要亲自过了目才放心,忙碌之下,,周夫人绵绵不断的病一时没有踪影,精神着每天操持着古云姗的嫁妆事宜。 转眼,又是元宵灯节,古云姗无心外出,古云欢染了些小风寒,李小暖止住了兴奋着要出去看灯的古萧,只在家里看着放了几支烟火就算过了元宵灯节了。 春节很快过去了,古府收拾了过节的东西,上上下下就投入到古云姗的嫁妆准备中去了,李小暖和魏嬷嬷商量了,和古云姗说了,准备帮她绣个几十个荷包出来,这嫁妆中,荷包是用得最多的一件东西。 碧莲过了年十七了,李老夫人请陈先生吃了顿饭之后,把她指给了陈先生为妾。 冬末伤感的坐在榻沿上,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绣着荷包,一边感慨着: “老祖宗也真是的,碧莲姐姐那样的人品,怎么能给人做了妾呢?!陈先生就是再有才气,那也是做妾!就是生了孩子,也是婢妾子,碧莲姐姐也是的,怎么就不知道自己挣一挣呢?!老祖宗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宁做穷家妻,不做富家妾!” 李小暖放下手里的针线,转过头,盯着冬末看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道: “你呀,我跟你说过多少回,凡事要用眼睛看,用耳朵听,更要用脑子想!” 冬末看着李小暖,猛然恍过神来,呆住了,李小暖看着她,又叹了口气, “宁做穷家妻,不做富家妾,这是你的想头,别人可不一定这么想!再说,自古以来,爱慕人爱慕才,甘愿为妾的良家女都多得是!碧莲的事,必是她自己爱慕着陈先生,求着老祖宗做的主,老祖宗问了陈先生,陈先生也答应了,才把碧莲给了陈先生的!” 冬末垂着头,放下手里的花绷,伤感起来, “姑娘说得是,可碧莲姐姐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 “唉!” 李小暖无奈的看着冬末,重重的叹着气说道: “你看看你,人家欢欢喜喜的事,你抹什么眼泪?这事,唉,也不知道这碧莲什么时候见的这陈先生,不过,看着老祖宗是知道了,只怕也是奉了公差,可搭上了私情,唉,碧莲这是求仁得仁,也是好事!” “姑娘说得都对,可我这心里,还是不舒坦。” 冬末叹了好几口气说道,李小暖默然看着她,她心里更不舒服,为碧莲,更多的,是为陈先生在家里辛苦操劳的妻子! 正月末,碧莲和陈先生圆了房,陈先生和李老夫人商量了,要带古萧外出游历一年,李老夫人极为赞成,周夫人满心不舍,可这游历也是正事,虽是心里极为不愿,也只好点头答应了。 古萧一边兴奋着,一边依依不舍的和李小暖告了别。 二月初,择了吉日,陈先生和古萧带着二十来个长随、小厮,乘了两条船,出发先往南边去了。 古萧走后第三天,李小暖就收到了古萧从驿路送回来的包裹,包裹里卷着一卷画,四只泥人。 李小暖将四只泥阿福摆到几上,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才打开画卷,依上面标着的字号,一张张看着,一尺宽的宣纸上,寥寥数笔,却极传神的画着风景人物,第一张是一条船在水波中前进,船上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第二张是一处码头,远处的寺庙山林隐约其间。 李小暖笑意盈盈的一张张翻看着,古萧将他走过看过的地方,都画下来送给给她看。 古萧不在府里,李小暖的生活一下子静谧下来,古云欢上午和古云姗一起听完了婆子回话,几乎天天下午泡在松风院,李小暖苦恼之下,干脆改成每天上午看书,下午就去蔷薇院,和古云姗一起做针线,和她一起挑选着绣样,绣那些不知道要用多少个的荷包。 渐渐的,三人每天下午都聚在一处做针线,忙碌着准备着古云姗的嫁妆绣品。 春天滑过,炎炎夏日也过去了,秋天之后,冬天又来了,腊月底,古萧在众人的期盼中,和陈先生一起回到府里,在古家码头上下了船。 周夫人急切的接出了角门,古云姗、古云欢和李小暖陪着接在角门里,古萧仿佛一下子长高了很多,人黑了,也结实了很多,看到周夫人,急忙就要跪倒磕头,周夫人一把把他拉到怀里,一句话没说出来,痛哭失声。 古云姗忙上前劝着,和古萧一起扶着周夫人沿着园中小径,往瑞萱堂走去。 周夫人一路上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古萧,眼神片刻也舍不得离开,古萧笑盈盈的扶着周夫人,细细碎碎的和母亲说着一路上如何着急往家赶。 瑞萱堂里,李老夫人扶着翠莲,正站在正屋门口翘首以盼,古萧扶着周夫人进了院子,周夫人忙推着他去见李老夫人,古萧紧走了几步,上了台阶,没等跪下,就被李老夫人一把抱在怀里。 几个人笑着劝着,古萧扶着李老夫人进了东厢,重又跪倒,给李老夫人和周夫人磕了头请了安,才起来坐到李老夫人旁边,李老夫人伸手抚着他的脸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他,半晌才欣慰的笑着说道: “咱们萧儿长大了,也懂事多了,这一年多,都学了什么东西,好好跟老祖宗说说!” 翠莲捧了茶上来,递给古萧,古萧接过一口喝了,放下杯子,眉飞色舞着滔滔不绝的说着一路上的趣事、见闻,感叹着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古云姗、古云欢和李小暖围坐在四周,津津有味的听着古萧说道。 李老夫人听了一会儿,笑着打断了古萧的话, “咱们萧儿这一趟游历,还真是长了不少见识!今天先跟老祖宗说到这儿,你这一路上紧着赶路,这会儿,也累坏了,让丫头们侍候着你沐浴洗漱了,先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再过来请安。” 周夫人急忙跟着点着头, “母亲说得极是,萧儿累坏了,还是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去,这出门都是极苦的日子,回来了,可要好好歇一歇!” 古萧恭敬的答应着,笑着起身告了退,李老夫人吩咐孙嬷嬷送了古萧回去梧桐院,隔着窗户看着他出了院门,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 古云姗示意着古云欢和李小暖,也忙跟着起身告了退,出了院子,各自回去了。 李小暖回到松风院,正歪在榻上做着针线,外面院子里传来一阵响动,李小暖忙直起身子,推开窗户往外看去,外面几个粗使的婆子抬着两巨大的木箱子进来,兰初指挥着放到了檐廊下,冬末拿了两吊钱赏给了几个粗使婆子,婆子们对着东厢谢了赏,恭敬的退了出去。 李小暖跳下榻,出了正屋,冬末笑着指着两只巨大的木箱子禀报道: “姑娘看看,这两只箱子,是少爷吩咐人抬过来的,说里面都是给姑娘买的礼物,看婆子抬着还沉得很,也不知道都是什么东西!这么大两箱子!” 李小暖歪着头盯着箱子看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冬末问道: “大姐姐和二姐姐那里,是几个箱子?多大的箱子?” “这还真不知道。” 冬末怔了怔说道,李小暖忙转过身吩咐兰初, “你去,就说昨天我一只帕子不知道落在哪儿了,到大小姐和二小姐院子里看看去。” 兰初答应着,转身出去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七章隐忧 > 冬末开了箱子,只见箱子里堆得满满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李小暖弯腰掂起件木刻的猴子,仔细看着,古萧的眼光极好,买来的泥人、木刻石雕、各色铜制茶壶茶碗,都极有灵性。 冬末兴致勃勃的一样样取着东西,不大会儿,就摆满了廊檐下的矮几,又放到了地上,李小暖笑着止住了她, “好了,这么两大箱子,要是都取出来,这院子可就没空地儿了,先关了箱子,有空的时候再慢慢理吧。” 冬末笑着指挥着几个小丫头将取出来的东西拿进屋里,关了箱子,叫了两个粗使婆子将箱子抬进了耳屋。 李小暖坐到东厢榻上,不时往窗户看着,过了没多大会儿,兰初匆匆进了院子,掀帘进了东厢,曲膝请了安,李小暖示意她坐到榻上,冬末也凑了过来,兰初低声说道: “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是两个箱子,大小姐的两个箱子一大一小,大得和咱们院子里的箱子差不多大,小的只有大的一半大,听珍珠姐姐说,大箱子里头是大小姐让少爷买的各色银烛台、银挂钩什么的。” 兰初抿嘴笑了起来, “必定是大小姐给自己买的嫁妆了,二小姐是两只小箱子,我去的时候,二小姐正看着人开箱子取东西呢,都是些木刻啊、整套的铜茶壶啊什么的。” 李小暖慢慢舒了口气,苦笑着看着冬末说道: “那些没用的东西,买几个是那个意思就是了,买那么几箱子有什么用的?净招人……” 李小暖顿回了后面的话,苦恼的看着堆了半榻的小玩意儿,这古萧,总是好心办坏事,那年扑到湖里救她,害得她病了一场,直提心吊胆了小半年,今天又弄了这么两个大箱子过来,若是和大姐姐、二姐姐一样也就罢了,这样明摆着的区别,若是夫人想得多了……唉,眼看着过了年自己就十岁了,古萧也十二岁了,他和她毕竟不是嫡亲的兄妹,再过两年,古萧也该议亲了…… 李小暖怔怔的出了神。 过了年,又是元宵灯节,古萧兴奋着,早几天就求了李老夫人,得了准许,元宵节那天,早早吃了晚饭,和古云姗、古云欢一起,在孙嬷嬷和几个老成嬷嬷的陪侍下,上了船,顺着河流往镇上缓缓行去。 古萧等人出去镇上看灯,李老夫人看着四人出了院子,也无心去看下人放烟火,打发周夫人回去,就转进后面小佛堂做晚课去了。 周夫人带着丫头婆子回到澄心院,歪在榻上,吩咐周嬷嬷取了绣坊送过来的古云姗的嫁妆绣品单子,和周嬷嬷一样样商量着。 周嬷嬷笑着说道: “……这些帘子、帷幔、桌帷、椅靠,每样都让绣坊绣了四季花色,本来,还要到金银铺子里配着打些新鲜花样的金银帷幔钩子,昨儿大小姐差人说,新鲜的银钩子、烛台之类,已经让少爷从南边买了一大箱子回来,算着银的就不用再打了。” 周夫人满意的点着头,微笑起来, “云姗这丫头,从小就知道替我操着心,要是萧儿也象他姐姐这样,我得少烦恼多少去?!” 周夫人说到最后,感伤起来,周嬷嬷小心的打量着周夫人的脸色,陪着笑说道: “少爷可是一天比一天出息!前儿听说,过了年就能开笔做文章了,少爷过了年,也才十二岁,多少难得!少爷这样聪明,也不过明年后年,就能给夫人拿个解元回来了!” 周夫人脸上露出喜色来,周嬷嬷看着周夫人,也跟着笑容满面起来,轻轻拍了下大腿,接着说道: “大姑爷也是个少年有才的,已经是中了解元了,少爷这样的聪明才华,日后必定能连中三元,青出于蓝!姑爷若是也能连中三元,夫人可是要合不拢嘴了!这样父子、女婿都金榜题名的,可是前也没有、后头也难有的!” 周夫人笑了起来,微微直起身子,温和的说道: “连中三元,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老爷当年,也是天时、地利、人和,三时占全了,才有了那样的福份,说起来……” 周夫人微笑着出了一会儿神,才笑着接着说道: “我可没敢奢求过什么连中三元,只求着萧儿能有个一甲出身,就是我的福份了。” 周嬷嬷笑着念着佛, “就是夫人这样想的,才能连中三元呢!那千求万求的,倒求之不得呢!象老祖宗,多少豁达,凡事看得开,老爷才有了那样的福气,如今夫人可比老祖宗还看得开呢!” 周夫人微笑着没有说话,周嬷嬷留心着周夫人的神色,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说起这话,老祖宗不光豁达,这行善积福上,也让人敬仰,表小姐说起来不过就是姓了李,老祖宗和夫人待她,可跟亲生的孙女儿一样!有些事,连大小姐、二小姐也排在表小姐后头呢!唉!” 周嬷嬷重重感慨着,感动万分的接着说道: “老祖宗心疼表小姐,连古家绣坊的股子,都分了给表小姐呢!这是多大的福份!真真让人感动!” 周夫人脸上微微闪过丝不自在,沉默着没有说话,周嬷嬷仔细瞄着周夫人的脸色,接着感叹道: “就连少爷,待表小姐也格外的好,在家时且不说,出趟门,隔三岔五的给表小姐捎这捎那的回来,就这还不够,这回来,表小姐的东西足足装了两只半人高的箱子!大小姐和二小姐的东西,连表小姐的一半也不到!少爷对表小姐这份疼爱,真真是难得呢!” 周夫人轻轻挑了挑眉梢,若有所思的看着周嬷嬷,沉默了片刻,才带着丝不悦说道: “萧儿是个实心眼的,不过当小暖是自己妹妹一般疼着罢了,云姗和云欢都比他大,是姐姐,他偏疼妹妹些,也是他厚道处。” “夫人说得极是,可不就是这样,少爷心地纯厚,这是夫人的福气,也是少爷的福份,虽说不如表小姐那般聪明灵透,可这人哪,厚道才是福!” 周夫人点了点头,周嬷嬷瞄着周夫人,接着说道: “说起这聪明,也怪不得老祖宗夸奖,表小姐真真是聪明懂事的让人惊奇,就是大小姐、二小姐,有什么事,也愿意找表小姐商量商量呢!表小姐这份懂事聪明,跟少爷一比,真真是……说句打嘴的话,少爷在表小姐面前,可就显得格外憨厚!” 周嬷嬷仿佛玩笑般说道,周夫人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半晌才慢慢的说道: “你说得极是,小暖是太懂事了些,萧儿是个憨的……” 周嬷嬷眼里闪过丝喜色,笑容满面的转了话题,和周夫人一件件看起绣样来。 古云姗有些心不在焉的坐在船舱里,慢慢喝着茶,对外面流光溢彩的花灯并没有什么兴趣,古云欢趴在船舱窗户上,出神的望着岸边各色流转不止的花灯,闷闷不乐的想着京城、汝南王府,和那袭白衣。 船在码头上靠了岸,古云姗皱着眉头,懒懒的转过头,看着古云欢说道: “我有些乏,懒得动,你和古萧、小暖去看灯吧,我在船上等你们。” 古云欢急忙摇着头, “我也乏了,我也不想动!”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两人,想了想,转头看着古萧,正要说话,古萧拉着她,带着兴奋说道: “暖暖,她们不去,咱们去看灯去!” 李小暖犹豫了下,到底没挡住街道上那热闹的诱惑,点了点头,古云姗站起来,仔细交待了孙嬷嬷几句,看着几个婆子簇拥着古萧和李小暖下了船,才懒懒的坐到扶手椅上,和古云欢一边一个,各自想着心事出着神。 古萧拉着李小暖的手上了岸,孙嬷嬷走在古萧和李小暖前面半步,几个婆子围在两人四周,顺着人流,往镇上热闹处走去。 和前年不一样,孙嬷嬷只留心着古萧的步子,跟着他往前走,并没有象前年那样,只引着他们往人少的地方去。 古萧牵着李小暖,奔着热闹光亮之处一路逛了过去。 过了一座桥,就到了镇上最热闹繁华处,元宵灯节,是这个世间的女子一年中唯一一个可以名正顺、理直气壮的在街上和男子一样闲逛玩耍的时候,唯有这一晚,男子要处处避让着女子,男男女女可以正大光明的肩并肩走在一处、玩在一处、乐在一处。 这是这个世间的情人节啊,李小暖笑容满面的想着,怪不得古云姗和古云欢两个触景生念,郁郁不乐起来。 街道上人流如织,一边往东、一边往西,如两股不时交融冲撞、却又流向分明的水流般,热热闹闹的缓缓流动着。 街道两边的店铺都关了门,檐下高高的挑着各色各样的灯笼,古萧牵着李小暖,俯在她耳边大声说道: “咱们去看灯棚去,昨天我问过山水了,他说镇上最好看的灯,都在灯棚那边!咱们去看看。” 李小暖点着头,两人顺着人流缓缓走动着,往文庙方向挤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八章元宵 > 转过几个街角,就看到不远处灯火通明。 人也更多了起来,四面八方走动汇集着,不再象在街道上的人流那样,方向分明着。 在各个角落里,支着摊子的小吃也多了起来,还有些扛着、挑着,走动着、吆喝着,卖着吃食和花啊草啊的各色小玩意的小贩。 婆子被挤得离古萧和李小暖时近时远,古萧拉着李小暖,让她走在自己前面,小心的揽着她的肩膀,拱护着她。 李小暖靠在古萧胸前,只觉得背后温暖而安适,李小暖转过头,微微仰头看着古萧,古萧两只手臂圈成半圆,挡着挤来挤去的行人,努力为李小暖隔出一点空间来。 李小暖微微往后靠了靠,躲在古萧的怀里,和他一起顺着人流往前挪动着。 前面传来响亮清脆的叫卖声: “卖鹌鹑馉饳儿!” 李小暖眼睛亮了起来,急忙拉了拉古萧,笑盈盈的说道: “咱们去买馉饳儿吃!” 古萧脸上闪过丝为难来,低着头俯到李小暖耳边说道: “你要是想鹌鹑馉饳儿吃,明天咱们让刘嬷嬷做了吃就是,这外面街市上卖的东西,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 “干净!怎么不干净来?那么多人吃,就咱们吃了不干净了?吃鹌鹑馉饳儿,就要在这里买了吃才好,刘嬷嬷做的,可没有这个味道!” 李小暖掂着脚尖,看着前面被人群围得密密的馉饳摊儿,满脸的向往,古萧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揽着李小暖往馉饳摊儿上挤了过去,孙嬷嬷和两人隔了几个人,忙挤到了古萧和李小暖身边,见两人已经挤到近前,张了张嘴,想了想,笑了起来,紧挨着古萧站着,没再说话。 李小暖手里握着荷包,好奇的看着馉饳摊上的东西和忙碌的摊主,馉饳摊儿是一辆一人多长的小车,一头放着油锅,锅里的油冒着烟,油锅里的馉饳儿鼓胀胀的,欢快的上下翻滚着,另一头摞着五六层四四方方的竹匾,最上面一层用干净的细白布盖着,中间放着一桶竹签,四五个放着调料的小瓦盆,还有厚厚一叠干净的晒干后又泡软的枯荷叶。 摊主一只手拿着个竹爪篱,利落的从油锅里抄起一个个小孩子拳头大小、炸得黄灿灿的鹌鹑馉饳儿,倒到旁边的瓦盆里,另一只手掀开竹匾上盖的白布,抓了几把仿佛已经半熟的馉饳儿,投到了油锅里,用竹爪篱抄了两个,放下竹爪篱,从桶里抓了一把竹签,飞快的穿着炸好的馉饳儿,递给那些垂涎欲滴的食客。 李小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些散发着诱人香味、被竹签子挨个扎起时,发出短促而厚实的“噗、啪”声的馉饳儿,咽了口口水,仰头看着摊主,高声问道: “多少钱一串?” “鹌鹑馉饳儿~~~~~~一串十文啦~~~~~~~~” 摊主拖着长腔,声音清越的叫卖着。 李小暖低下头,从荷包里数了十个铜钱出来,转头看着古萧说道: “咱们两个吃一串就够了,就买一串好不好?” “好!” 古萧笑着点头应承着,伸手接过李小暖手里的铜钱,递给了摊主。 不大会儿,馉饳儿出锅了,摊主扎了两个,又拿了张枯荷叶,一起递给古萧,指着一排四五碟调料高声招呼着, “这位小哥儿,喜欢什么口儿,您自个儿蘸!” 古萧犹豫着看着调料碟,李小暖指着那碟散发着浓郁醇厚的醋香味儿的调料,兴奋的叫着: “这个!这个!蘸这个!” 古萧立即将馉饳儿在李小暖指的调料里蘸了两下,用荷叶接在下面,小心的将竹签递给李小暖。 李小暖接过竹签,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呵着热气,连连点着头,含糊的说道: “好……好吃!真是好吃!” 说着,转过身,将咬了一口的馉饳儿举到古萧嘴边, “你也尝尝,好听极了!” 古萧凑过来,咬了一口,连连点着头,绽放出满脸笑容来,呵着热气咽了,又凑过来咬了一口,含糊着说道: “暖暖你说得对,这个味儿,刘嬷嬷可做不出来,真是好吃!” 孙嬷嬷紧挨着两人,笑盈盈的看着古萧和李小暖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了两只馉饳儿。 李小暖满足的摸了摸小腹,轻轻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的感慨着: “真是好吃!” 古萧满足的看着李小暖,舒服的叹了口气,揽着李小暖,两人跟着人流继续往前逛去。 两人也不知道逛了多大会儿,孙嬷嬷挤过来,笑着说道: “也出来好大会儿了,再逛下去,只怕大小姐和二小姐要等得急躁了,要不,先回去吧,明年再来逛!” 李小暖笑着点着头,将满手的草编的蚂蚱、蝈蝈笼递给旁边挤过来的婆子,拉着古萧,跟在孙嬷嬷后面,往码头回去了。 古云姗正焦急的站在船舱门口,探头往外看着,见两人鬓角渗着汗进了船舱,轻轻跺着脚抱怨道: “看看你们两个,玩起来就不知道回来了?这都什么时辰了?看回去晚上让老祖宗担心!” 李小暖和古萧对视了一眼,笑着吐了吐舌头,坐到扶手椅上,接过丫头奉过的茶,急急的喝了起来。 古云欢拉着古云姗坐到椅子上,笑着劝解道: “一年也就能出来这么一回,有孙嬷嬷跟着,老祖宗哪有不放心的?好了好了,开船了,一会儿就到家了。” 船靠到了码头,几个人回到府里,到瑞萱堂报了平安,李老夫人就打发几个人回去歇着了。 出了十五,春节渐行渐远,古萧重又开始了游历前的生活安排,每天早晨、上午跟着陈先生习学,下午跟着林先生学画,其余时间,大多泡在了松风院。 眼看着出了正月,张太太又亲自跑了趟古家,拿着请人挑出来的吉期,和李老夫人、周夫人商议了婚期,定在了三月底。 周夫人和李老夫人商量着古云姗陪嫁的管事、家人、婆子、丫头,商议着要添的人手,李老夫人仔细听周夫人说着,几乎没有什么不赞成之处,周夫人暗暗舒了口气,面容轻松下来,喝了口茶,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昨天和周嬷嬷一个个过这些个丫头时,才发觉萧儿院子里的几个丫头,也都不小了,菊影和竹枝今年都十七了,杏红也十六了,梧桐院里,得添些人手才是,不然到明年可就接不上了。” 李老夫人微微有些意外的看着周夫人,含笑点着头, “还是你想得周到,这也是正理,这添补的人选有了没有?” “有了!昨天我和周嬷嬷商量了好一阵子,挑过来挑过去,选了两个人,一个是我屋里的二等丫头绿梅,今年14岁,仔细本份,做事极是尽心,原本我就打算着让她顶兰芷的缺,现如今还照旧让她顶上兰芷的缺,给萧儿使唤,月例还是从我院子里出。” 周夫人笑着解释着,李老夫人带着笑,缓缓点着头,周夫人微微放松了些,接着说道: “还有一个就是青芷,今年十二岁,和萧儿同岁,人生得极好,性格儿又温顺,就让她去梧桐院先做个二等丫头,月例银子也还从澄心院支着,这样,就都不算违了规矩。” “青芷?周嬷嬷的二丫头?” “母亲记性真是好,就是她,这丫头生得比兰芷还要好几分,脾气性格儿也极好,给萧儿再合适不过。” 李老夫人微微坐直了身子,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情的看着周夫人,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你是萧儿的亲娘,你安排的,自然是妥当的,只是萧儿还小,正是念书的年纪,你好好交待下去,任谁也不能分了他的心去!” 周夫人怔了怔,急忙点着头, “母亲说的极是,我也是怕人分了他的心去,才这样安置的,母亲放心,绿梅和青芷跟了我三四年了,都是老实可靠的丫头。” 李老夫人苦涩的看着周夫人,垂下眼帘,点了点头,周夫人轻轻咬了咬嘴唇,接着说道: “母亲说到分心,这也是我的心事,萧儿如今一年比一年大了,再象原来那样,天天和小暖混在一处,只怕不合适,毕竟不是嫡亲的兄妹,为了小暖好,也要避点嫌,我想着……” 李老夫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周夫人,周夫人胆怯着看着李老夫人,嘴里含糊着咽回了后面的话,李老夫人盯着她看了半晌,慢慢转过头,看着窗外还是一片枯萧的花架,停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看着周夫人,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说道: “萧儿分心了没有,你只看他的学业!这三四年,萧儿的功课到底学得如何,你心里也要有数才是!” 周夫人莫名其妙的看着李老夫人,想了想说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萧儿是老爷唯一血脉,不能说青出于蓝,至少也不差什么,若不是在松风院玩耍的多了,只怕去年就能开笔写文章了,我也是看着他这样荒费学业,才有些急了……” 李老夫人微微睁大了眼睛,怔怔然的看着周夫人。 章节目录 第六十九章抄经 > 周夫人被李老夫人盯得心慌着不明所以起来,李老夫人直直的盯着她看了半天,仿佛累了般微微闭了闭眼睛,半晌才说出话来, “我也是快六十的人了,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我还能有几年活头?这几年精力上也是越发不济,这个家,还有萧儿,往后都要靠你拢总掌管着,你看事看人,心里要有数才是!我让你看那些邸抄,你看出什么来没有?” 周夫人脸上泛起层青白来,看着李老夫人,强笑着说道: “当年我在家时,父母亲就教导我们姐妹,要温柔和婉、谨守本份,邸抄这样的东西,我当姑娘时就没看到过,如今遵着母亲的教导,看这些个邸抄,上头不过是些宪令皇命,媳妇实在想不出,这里头竟还能看出什么别样的东西来不成?!” 李老夫人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呆呆的看着周夫人,半晌,疲倦异常的抬了抬手,声音缓缓的说道: “萧儿这三四年,学业没荒废过半分,倒是比在京城时长进得多了!” 周夫人眼里闪过丝焦急,正要说话,李老夫人抬手止住了她,缓了口气,接着说道: “只有一点,你说得有理,萧儿和小暖两个年纪大了,又不是嫡亲的兄妹,是不好再这样时时一处处着,从明天起,吃了午饭,我留小暖在这院子里给我抄佛经,你放心就是。” 周夫人眼里闪过丝喜色,面容放松下来,李老夫人抬头看着她,接着说道: “从明天起,让孙嬷嬷去梧桐院做掌事嬷嬷去,萧儿的奶娘吴嬷嬷虽说是个好的,可也太软了些,拿不住院子里的那些个大丫头!由孙嬷嬷掌总管着,你也能少操些心。” 周夫人呆了呆,迟疑着看着李老夫人说道: “孙嬷嬷到梧桐院掌总管着,自然是再合适不过,只是,母亲这里哪能离得开她?岂不是要委屈母亲了?” 李老夫人满眼无奈的看着周夫人,声音和缓下来, “我这里怎么样不行的?萧儿这个年纪,身边的人一定要能让人放心才行,好了,云姗三月底就要出嫁了,明天还不知道多少事要忙呢,天也晚了,你赶紧去歇着吧,明天一早我就打发孙嬷嬷过去梧桐院。” 周夫人答应着,起身告了退,回去歇息了。 第二天吃了午饭,周夫人带着古云姗和古云欢告退出去忙了,李老夫人留下了李小暖,笑着吩咐着古萧, “跟林先生学了画回来,让孙嬷嬷和菊影侍候着你去外书房写字去吧,我跟菩萨许了愿,要抄些经书供奉佛前,老祖宗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这经书可抄不动了,这一阵子,就让小暖天天在小佛堂替我抄出这些经书来,算是替我还了这个心愿去。” 古萧忙起身答应着,热情的请求着, “老祖宗,我也替你抄几本经书还愿吧!” “我的萧儿是孝顺孩子,只是你这孝顺可不能在这上头,你呀,好好读书写字,将来能好好儿的顶门立户,就是孝顺我和你母亲了!” 李老夫人抚着古萧的肩头,笑着说道,古萧忙站起来,认真的答应着: “老祖宗放心,孙儿一定用心读书,将来给老祖宗和母亲争光。” 李小暖微笑着看着古萧,心里泛起丝不安来。 古萧告退出去,李小暖扶着李老夫人转到了后面小佛堂,翠莲早就带着小丫头收拾好了佛堂边的小厢房,放好了笔墨纸砚,点上了香。 李小暖扶着李老夫人进了佛堂,李老夫人盘膝坐到佛前的蒲团上,李小暖退后半步,坐到后面一个蒲团上,安静的听着李老夫人敲着木鱼,念完了一遍心经。 李老夫人念好经,转过头,笑盈盈的看着李小暖,温和的吩咐道: “来,扶我起来,咱们到厢房坐着去。” 李小暖急忙起身,扶了李老夫人起来,一直进了旁边的厢房。 李老夫人在厢房的榻上坐下,李小暖接过翠莲捧过的茶,递给李老夫人,李老夫人接过杯子,示意李小暖坐到榻沿上,挥手斥退了翠莲等人,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好孩子,离老祖宗近些。” 李小暖笑着往李老夫人处挪了挪,李老夫人放下杯子,伸手理了理李小暖的衣襟,笑着说道: “老祖宗留你抄经,一来是替老祖宗还了这许下的心愿,二来,” 李老夫人顿了顿,声音温和着接着说道: “你和萧儿都是好孩子,老祖宗心里明白得很,你虽比萧儿小着两岁,可这几年,象姐姐一样照顾着萧儿,天天看着他念书做功课,若不是你帮着,萧儿这书不能念得这样好!” 李小暖满眼惊讶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李小暖的肩膀, “老祖宗人老了,可不糊涂!你这孩子,为萧儿费了多少苦心,老祖宗都看在眼里呢!你感激老祖宗,老祖宗也感激你呢!” 李小暖怔怔的眨了眨眼睛,李老夫人笑着接着说道: “萧儿今年也十二岁了,说起来,若照早先的规矩,都是能行冠礼的年纪了,至少也算半个大人了,他是男人,往后咱们家都要靠他顶梁撑柱,咱们得让他自己个儿管自己,那些大大小小的事,也得让他自己留心着、自己拿主意去,老祖宗年纪大了,你就过来帮帮老祖宗,除了抄这经文,再帮着老祖宗理一理那些陈年旧帐,老祖宗早就想理一理了!” 李小暖急忙起身,恭敬的答应着,李老夫人笑着拉着她重又坐到榻上,接着说道: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重,凡事小心太过,你只记着,老祖宗看你和看萧儿一个样儿!在老祖宗跟前,只管放宽心去。” 李小暖笑着点着头,心里谨慎着茫然着七上八下,这件事,一定还有她现在不知道的缘由,老祖宗做事向来思虑长远,安排周到,若是早有这样的打算,早一个月、两个月前,就会先一点点做好铺垫,绝不会这样突然行事,晚上回去,得让兰初去趟大厨房打听打听。 李老夫人拉着李小暖又慢慢说了一会儿话,有些疲乏起来,李小暖叫了翠莲进来,一起侍候着李老夫人盖上被子,李老夫人歪在榻上,含笑吩咐道: “翠莲侍候表小姐到隔壁也睡一会儿,歇好了再抄那些个经文也不迟。” 李小暖和翠莲答应着,翠莲叫了个小丫头进来,吩咐她坐到榻前的脚踏上,给李老夫人捶着腿,才和李小暖一起,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 两人进了旁边的小厢房,李小暖拉住翠莲,笑着说道: “翠莲姐姐不用忙了,冬天里天短,平时我也不睡的,我就在这儿抄经好了,姐姐只管忙自己的去。” 翠莲看着李小暖,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李小暖坐到桌子前,翠莲拿起墨锭,又磨了几下,放下墨锭,又泡了杯茶端过来,笑着指着门口侍立着的小丫头子,低声说道: “那我先下去了,表小姐若有什么吩咐,只管打发小丫头们,或是让她们去叫我就是。” 李小暖笑着点着头,看着翠莲出了屋子,才转过头,平心静气的一笔一画的抄起经书来。 李老夫人一觉醒来,李小暖已经抄了十来页经书,李老夫人叫了李小暖进来,吩咐小丫头在榻上放了只写字的矮几,取了笔砚和几本崭新的册子来。 翠莲抱了几本陈年旧册子送了进来,李老夫人歪在榻上,吩咐李小暖将旧帐册子一页页念给她听,李老夫人半眯着眼睛,听着李小暖慢慢念着那一笔笔的旧帐,感慨的回忆着,评论着,吩咐李小暖将她挑出来的条目重新誊写到新册子上。 两个人一个念,一个回忆着、感慨着、解释着,仿佛聊天般抄了一个多时辰,已经抄了大半本帐册子,李老夫人直起身子,捶着腰,笑呵呵的说道: “老祖宗到底上了年纪了,不行!坐不住了,来!小暖扶起老祖宗,咱祖孙两个到这后面园子里走走去。” 李小暖忙笑着上前扶起李老夫人,翠莲半跪着,侍候着李老夫人穿上鞋子,李小暖陪着李老夫人,缓缓往后园逛去。 直到吃了晚饭,李小暖才辞了李老夫人,回到松风院。 冬末和兰初侍候着李小暖沐浴洗漱出来,李小暖换了家常半旧睡衣裤,拿着本书,垂着眼帘沉默着靠在床上,思量了好大一会儿,才转头看着坐在床脚边折着衣服的冬末问道: “今天府里有什么新鲜事儿没有?” 冬末折衣服的手顿住了,抬起头,关切的看着李小暖,想了想,干脆放下手里的衣服,挪到李小暖旁边,低声问道: “出什么事了?今天老祖宗留了你一下午,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嗯,也许没什么,府里有什么新鲜事儿没有?” 李小暖想了想,低声说道,冬末拧眉想了想,低声说道: “也不知道算不算新鲜事儿,这几天,因着大小姐出嫁陪房的事,府里各处差使调动得厉害,算起来,也就咱们院子里清静,一点儿也没动,不过咱们院子里的人,也没人看得上眼去。” 章节目录 第七十章闲人闲话 > 李小暖横了冬末一眼,冬末缩了缩头,轻轻咳了一声,低低的解释道: “我就是说说,咳,往后不说了。” 李小暖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冬末赶紧接着说道: “孙嬷嬷去梧桐院做了掌事嬷嬷,这事姑娘是知道的,孙嬷嬷下午又到咱们院子里来过一趟,要了瓶咱们泡的桂花蜜去,说少爷在咱们院子喝惯了这个味儿,外头婆子做的怕少爷喝着不称心,我看她拿着那桂花蜜,爱不释手的,就又拿了一大瓶给她,孙嬷嬷高兴的什么似的,也没客气,就收下了。” 李小暖仔细听着冬末的话,微微舒了口气,孙嬷嬷是老祖宗最心腹的人,她和松风院这样不见外的亲近,是她的意思,也是老祖宗的意思。 “中午的时候,我和小玉、秀纹去大厨房吃饭的时候,听那些婆子们嘀嘀咕咕的说闲话,听说夫人院子里的绿梅顶了兰芷的缺,做了一等丫头,还有青芷,就是兰芷的妹妹,提了二等,一起指到梧桐院侍候少爷去了。” 李小暖直起了身子,微微拧着眉,仔细想了想,低声说道: “绿梅过去梧桐院做一等丫头,和菊影一样?菊影今年十七,过两年就该嫁人了,绿梅,我记得好象比你小?” “嗯,绿梅今年刚十四岁,青芷只有十二岁,和少爷同岁!” 冬末急忙点头答道,李小暖微微舒开了眉头, “也是该安排人进去了,手把手带上一年,才真正妥当,竹枝和杏红也不小了,除了青芷,只怕夫人和老祖宗慢慢还会安排几个丫头过去,这样新老交替着,才不至于临时乱了手脚,委屈了古萧。” 冬末思索着点了点头,看着李小暖,欲又止着,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她,笑着说道: “有什么不好说的话?” “嗯,这个,我说了,姑娘听听就是,就当阵风吹过。” 李小暖笑了起来,点着头, “那好,就当一阵小风,你说吧。” “姑娘也知道,这老宅子里上上下下,古家的老人居多,如今外头又是亭叔统总管着,不象在京城时,那个时候,府里上上下下,是夫人的陪房稳稳占着上风,当面背后,谁也不敢说周嬷嬷半句闲话,如今家里这些婆子,也不怎么把周嬷嬷放在眼里,说话自然也刻薄了些。” 李小暖仔细听着冬末的解释,笑着点着头, “我知道,你只说就是,我就当阵风吹过。” 冬末笑了起来,接着说道: “那些婆子,说话也是刻薄惯了,一提青芷要去侍候少爷,话里话外,就没好声气,净说些什么攀高枝啦、想往枝头上飞着做凤凰啦什么什么的乱七八糟的话。” 冬末口齿含糊着说道,李小暖怔了怔,心里渐渐清明过来,大家里,好象是有这样的规矩,爷们成亲前,先放一两个暖床丫头在房里侍候着,怪不得老祖宗突然指了孙嬷嬷去梧桐院侍候着,这样看来,这放暖床丫头的主意,必定是夫人的意思,老祖宗必是不太赞同的,不好明着说,就让孙嬷嬷去看着去。 怪不得留自己在小佛堂抄经,古萧大了,自己也大了,再象原来那样,几乎天天在一处,就不妥当了,看样子,这经文只怕要抄上半年一年了。 这个不妥当,必定也是周夫人先想到的,若是老祖宗先想到的,必不是这样仓促,也不会是这样的安排。 夫人,可不是个敏感的人,这事,是她自己想到的,还是有人提醒的? 那两个大箱子…… 还有,那个周嬷嬷,针线房是一件,放风筝落水的事,听古云姗说,夫人责备过她“不该送那不吉利的东西进来”,还有春俏的事,兰芷如今可是不尴不尬的闲在家里…… 李小暖眉头皱了起来,冬末担忧的看着李小暖,想了想,张了张嘴,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门口张望了下,回来坐到床边,又往前挪了挪,贴近李小暖,低声安慰道: “姑娘也想开些,再怎么着,也不过是个暖床的丫头,咱家规矩大,断没有爷们成亲前,屋里人怀孕生孩子的理儿,就是成了亲,也得等生了嫡长子,正妻点了头,才能让那些通房妾侍怀孕的呢!退一万步说,就是往后生了孩子、生了儿子,那又怎么样?!也不过一个就是姨娘,那孩子说到哪里,也不过一个婢生子罢了!” 李小暖睁大眼睛,满眼惊讶的看着认真劝着自己的冬末,半晌才恍过神来,一口口水呛进喉咙里,伏在床上又咳又笑了起来。 冬末忙伸手拍着李小暖的后背,嘟着嘴说道: “我不过说点正理,怎么就惹姑娘笑成这样了?!” 李小暖笑够了,直起腰,看着冬末,郑重的说道: “冬末,虽说古萧比我大着两岁,可我心里一直当他是弟弟一样看的,就象大姐姐、二姐姐对他一样,我可从来没打算嫁给他过!” 冬末轻轻咳了起来,半晌才“哧哧”笑着说道: “姑娘倒大方,这话,咳,竟这么,那个……” “你说了那么一大通,难道不是这个意思的?” 冬末笑得眼睛眯成一线,连连点着头, “姑娘既然把话说到了这里,冬末也……直说,姑娘哪能不打算打算的?姑娘今年十岁了,说起来倒是还小着呢,若是在父母身边,象大小姐那样,再过三五年再想,也还绰绰有余着呢!可姑娘是没人操心做主的!说起来,这满府里,姑娘能依靠着的,不过就是老祖宗罢了,可老祖宗上了年纪了,这上了年纪的人,说不得哪天……我不是咒谁,人老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 李小暖轻轻拍了拍冬末的手,低声说道,冬末舒了口气,接着说道: “姑娘的亲事,能赶早一天定下来,最好就赶早一天!以前我奶奶活着的时候,就经常说,她年纪大了,活过了今天,不知道能看到明天不能!” 李小暖眨了几个眼睛,拉着冬末的手,半晌才低声叹息着说道: “你说的对。” 冬末拉着李小暖的手,爱怜的说道: “姑娘想想,姑娘虽说着是古家的表小姐,可谁都知道,姑娘是没有娘家的人!姑娘这样的……身世,外头哪里找象少爷这样的家世人品去?再说,古家就现在,加上姑娘,统共也就六个主子,今年大小姐嫁了人,过一两年,二小姐再嫁了人,家里除了姑娘和少爷,可就是老祖宗和夫人两个了!外头哪有这样省心的人家去?就是那金家,也还有庶叔一大家子,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呢!” 李小暖听得有些傻了,呆怔怔的看着冬末,半晌,才轻轻咳了一声, “咳,你都替我打算好了。” “再说,少爷对你这样好,一口一个‘暖暖你说得对’,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人,姑娘错过了,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 李小暖眨了几下眼睛,一头倒在了松软的被子里,冬末伸手拉起李小暖,盯着她说道: “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姑娘可不能犯了糊涂!” 李小暖急忙点着头, “不糊涂不糊涂,冬末姐姐啊,这事,也由不得我呀,我说了不算,这事,得老祖宗和夫人做主,我再不糊涂、再想也没用不是?!” “姑娘可不是那样任人摆布的人!老祖宗对姑娘多少好,冬末也看在眼里,这事,只要姑娘肯,必是能成的!” “冬末!” 李小暖无奈的摊着手,冬末固执的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姑娘只要想了、肯了,就必能想出法子来!” “冬末,这事再不要提了,若是让人听到了,或是看出你这份心思来,可就是大事了!噢!” 李小暖仿佛想起什么来,急忙坐了起来,盯着冬末问道: “那些婆子,说那些攀不攀高枝的,是见你们去了才说的?还是……” 冬末白了李小暖一眼, “看姑娘说的,若是见我们去了才说的,我不早和姑娘说了?那就是另一件大事了!姑娘也知道,大厨房的刘嬷嬷,和咱们一向交好,昨天上午粮铺里送了些上好的黄糯米进来,刘嬷嬷想着姑娘最爱吃黄糯米粽子,就私下里裹了几只,昨天晚上闷了一夜,上午晾凉了,偷偷叫了我去拿粽子,我在后厨门后等着,才听到那些话的。” 李小暖舒了口气,看着冬末郑重的吩咐道: “刚才说的话,以往再不能提起!想也不能再想!你只放心就是!” 冬天松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李小暖往前挪了挪,推了推冬末,轻轻笑着说道: “那粽子呢?你怎么不早和我说的?” 冬末失笑起来,李小暖推着她,流着口水说道: “我晚饭没吃饱,这会儿真饿了,我就吃一只,吃一只就好了!” “姑娘!这都什么时辰了?那黄糯米的东西,又难克化!” “半只!半只总行了吧?今天不吃,到明天就不新鲜了,不新鲜就不好吃了,白辜负了刘嬷嬷的心意可不好!就半只,好冬末,我饿了!” 冬末看着垂涎欲滴的李小暖,无奈的站起来,出去给李小暖剥粽子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一章接不了的托付 > 李小暖定下心来,每天午后,就在瑞萱堂安安静静的抄经,帮李老夫人一本本整理誊抄着那些陈年旧帐册子,若有空闲就到小佛堂后面的小园子里,看着那些花草生叶发芽,渐渐有了兴致,让人找了几个陶盆,移了几颗苗进去,学着栽种照顾起后园子里的花花草草来。 李老夫人非常满意李小暖的沉静淡然。 古萧从林先生处学了画回来,就先绕到瑞萱堂,陪李老夫人说上几句闲话,再去外书房看书写字去,来来回回,每次都捎带着给李小暖带几张新学的字画,新找出来的有趣的书来,李老夫人兴致勃勃的和李小暖一起看着古萧的字画和拿来的书。 周夫人带着满府的下人忙得一刻不停,只觉得日子过得飞快。 台州离上里镇不远,不过一天的水路,进了二月底,台州至上里镇之间,金家和古家几乎每天都有管事、婆子往来忙碌着。 吉日前两天,金家接嫁妆的船只就头尾相连着泊在了古府码头外,古家忙了大半天,将古云姗一百六十抬嫁妆送到了喜船上。 这半年多都挤得满满的蔷薇院,一时空旷了下来,古云姗站在疏朗起来的院子里,转头看着宽敞青翠的院子,和游廊下红艳艳的灯笼,想了想,径直出了院门,往松风院走去,珍珠急忙叫着玉翠,提着灯笼,急急的跟了上去。 李小暖已经沐浴洗漱了,正歪在床上,悠闲的看着本书,听了兰初的禀报,急忙拖上鞋子,刚出了内室,古云姗就迎了进来,看着一身半旧家常睡衣裤的李小暖,笑着说道: “外面天还凉着呢,赶紧到床上坐着去,别冻着,我不过一时无聊,过来找你说说闲话。” 古云姗说着,越过李小暖,径直进了内室,李小暖笑着跟在古云姗后面进了内室,冬末取了件半旧长袄给李小暖披上,李小暖重又坐到床上,半裹着被子,古云姗不客气的拖了个靠垫过来,也歪在了李小暖床上。 兰初泡了两杯淡茶端上来,放到了床前的高几上,古云姗挥了挥, “都下去吧,我们姐妹自在说话儿。” 冬末和兰初曲膝退了出去,李小暖歪着头看着面色怅然的古云姗,静默着等她开口。 古云姗直起身子,取了杯茶喝了半口,又将杯子放了回去,转头看着李小暖问道: “你今年十岁了?” 李小暖微微诧异着点了点头,古云姗叹了口气, “你比古萧还小着两岁,可若论懂事明白,连云欢也及不得你,有一回,我和老祖宗说人聪明不聪明的,老祖宗就说,这世间的聪明人多了去了,聪明到你想都想不到,若不是亲眼见了,断不肯相信真有那样的人。” 李小暖微笑着,谨慎的看着古云姗,古云姗上下打量着她,笑了起来, “我就说了你,结果老祖宗说,你算是个聪明的,不过,还算不得是那极聪明的!” 李小暖挑了挑眉梢,正要说话,古云姗抬手止住了她,笑盈盈的说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是这么说的!我父亲,听说极小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神童,老祖宗养了这样的儿子,若不是极聪明的人,老祖宗自然是看不到眼里去的!” “老祖宗怎么说?” 李小暖好奇起来,古云姗扬着眉梢,脸上带着些骄傲, “孙嬷嬷在旁边笑得不行,只说我说得对,老祖宗只笑着没有说话,这事,说起来就怪了。” 李小暖疑惑的看着古云姗,古云姗顿了顿,抬眼直看着李小暖,声音放低了下来, “古萧倒不笨,也还算聪明,可这聪明,只怕跟你都比不得,更别说象父亲那样了,父亲三元及第时,还没成亲呢!都说虎父无犬子,这事,还真是说不上来。” 李小暖惊讶着哭笑不得的看着古云姗,她在出嫁前夜,这么晚了,巴巴的跑到她这里,就为了感慨感慨古萧没能深肖其父?! 古云姗自顾自的感慨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看着满脸古怪的李小暖问道: “你是不是也看出来了?古萧不象父亲那么聪明的?” 李小暖苦恼的皱着眉头,摊着手说道: “第一,我觉得古萧比我聪明,第二,我又没见过古大人,怎么知道谁比谁聪明的?” 古云姗歪着头看着李小暖,叹了口气,点着李小暖的额头,恨恨的说道: “你这丫头,就是鬼得很,跟我也不肯说实话!哼!” 李小暖被她点得往后倒了过去, “大姐姐真是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不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攒足精神应付明天的婚礼,还有功夫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我可听孙嬷嬷说了,这婚礼上,新娘子穿戴的衣服首饰,足有十来斤呢!又是一天不能吃东西的!大姐姐难道就不操心操心这眼前的事?” 古云姗抬手重重的敲了下李小暖的额头, “大姐姐跟你说正事呢!” 李小暖抱着被子往后挪了挪,靠到了床栏上,打着呵欠说道: “大姐姐说吧。” 古云姗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起来,连叹了几口气,才闷闷的说道: “我就是有些不放心,唉,我也是个操心的命!要是象云欢那样,就知道悲风伤月,什么事都不上心,也就算了!” 李小暖微微坐直了身子,笑着说道: “大姐姐有什么不放心的?家里有夫人,有老祖宗,古萧再过两年就长大了,大姐姐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老祖宗年纪大了,母亲,唉,要是父亲还在,母亲这样,自然是好的,可如今,若要让母亲象老祖宗那样,唉!” 古云姗又叹起气来, “偏偏古萧又不象父亲那样,是个聪明绝顶的,母亲的心思……唉!” 古云姗拧着眉头,不停的叹着气,李小暖若有所思的看着古云姗,谨慎的沉默着,没有接话,古云姗揪着手里的帕子,靠到靠枕上,仰头看着帐顶,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看着李小暖,郑重的说道: “小暖,你!唉,你要是再大两岁就好了,有几件事,往后,你替大姐姐留心着,一件是云欢,云欢的心思,你也知道,她就是恋着京城,恋着姨母家,恋着……” 古云姗顿回了后面的话,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 “这事,我说了多少回,可云欢那性子,若不是自己醒转明白起来,任谁说多少话也没用!这一条,母亲和古萧也是一样!最是让人气恼!明明错着,偏偏还执拗着明白不过来!” 李小暖默然看着满脸恼恨的古云姗,这少年情怀,跟性子无关,哪个都是这样! “我也探过母亲的话,虽说母亲和老祖宗也都有这意思,可姨母那一头,还说不准呢!就算是这事成了,云欢也不能这样由着自己性子,若是让人知道了,岂不是自甘下贱的?!小暖,平时也就罢了,就是程恪到咱们家来时,你一定留心着云欢,别让她做了傻事去!” 李小暖睁大眼睛,呆呆的看着古云姗,古云姗无奈的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这事是难为你了,可这府里,除了你,我还能托付谁去?总不能托付给古萧吧?!” 李小暖眨了两下眼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古云姗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这是一,第二件,我走了,云欢只怕也没那份耐心管家里这些烦俗事,母亲……精力不济,老祖宗年纪又大了,平日里,你就多留心些,那些小事,该说的要说,该管的就管,若有大不当,你就跟老祖宗或是云欢说,唉,云欢就是那个执拗性子不好,做事倒是明白的。” 李小暖怔怔的听着古云姗的话,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古云姗说得顺了,自顾自接着说道: “还有一件,古萧,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他,就怕他象云欢那样,犯着拗脾气!母亲总念叨着,盼着他和父亲那样,三元及第,这三元及第哪是那样容易的事?!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呢!古家能有父亲一个三元及第,就是天大的福份了,再说,古萧又不象父亲那样,是个绝顶聪明的,唉,能求个一甲出身也就不错了,唉!” 古云姗一声接一声的叹着气,苦恼不已的接着说道: “你的话,古萧最听的进去,你多劝着他,别把母亲的话太放在心上,母亲那些个盼头……往后也就淡了。” 李小暖一口气堵在了喉咙里,让她劝着古萧别把夫人的话放在心上!这话古云姗能说,她李小暖说了,就是死罪! 唉,这大姐姐,什么都好,就是顺风顺水的大小姐做的惯了,不知道世间还有前思后想,左右衡量,小心翼翼着思量后,却半句话也不能说的境地。 古云姗看着李小暖,伸手拉了李小暖的手,郑重的说道: “我都托付给你了,若有什么你办不了的事,就让人捎信给我,听到没有?” 李小暖飞快的眨着眼睛,尴尬的笑着,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二章送嫁 > 轻轻咳了两声,李小暖直起上身,笑盈盈的看着古云姗说道: “人家都说长姐如母,果真是这样,大姐姐一想着自己要出嫁了,心里不知道多少舍不得、多少放不下!” 古云姗眼圈红了起来,李小暖往前挪了挪,拉着古云姗的手,轻轻叹着气,接着说道: “大姐姐心里难过舍不得,老祖宗、夫人、二姐姐和古萧还不知道怎么难过舍不得呢!昨天古萧还红着眼睛和老祖宗说,担心大姐姐到婆家受气呢!说往后要好好支撑起古家门户,不让大姐姐和二姐姐因为娘家没人,在婆家受了闲气去。” 李小暖笑了起来,不等古云姗说话,接着说道: “老祖宗感动得不行,也笑得不行,说她自己就是没有娘家的,也没见就在古家受了什么气去的?!” 古云姗怔了怔,“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大姐姐担心家里,家里人却又担心着大姐姐,大姐姐只管放心,家里有老祖宗、有夫人,老祖宗没有娘家,夫人可是有娘家的!古家只会一天比一天好,倒是大姐姐嫁过去金家,那边一片生疏,还不知道有多少烦难事呢,大姐姐凡事自己当心些,婆家跟娘家肯定不一样。” 古云姗笑着点着头, “这还要你个小丫头嘱咐的?!你说的也是,就不说汝南王府,就是镇宁侯府,也不是谁都能小瞧了去的!” 李小暖笑盈盈的接着古云姗的话意,慢慢将话题引开了,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李小暖就叫了珍珠进来,连劝带推的送古云姗回去歇息了。 第二天寅正时分,李小暖就被冬末叫起来,匆匆洗漱了,赶去了蔷薇院。 蔷薇院早就灯火通明着,古云欢已经坐在东厢,正慢慢喝着碗莲子茶,见李小暖进来,急忙放下碗,招手叫了李小暖坐到榻上, “你也是起来就赶过来了吧?你吃莲子茶还是红枣汤?” “就莲子茶吧。” 李小暖笑着应着,转头找着古云姗, “大姐姐呢?” “大姐姐在里头沐浴呢,周嬷嬷从京城请了几个侍候出嫁香汤的婆子,说是要洗上一个多时辰呢,刚进去没多大会儿,咱们慢慢等着吧。” 李小暖点了点头,脱了鞋子,和古云欢对面坐到榻上,小丫头送了碗热热的莲子茶进来,李小暖接过慢慢喝着,和古云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卯正刚过,周夫人扶着李老夫人进了蔷薇院,李小暖和古云欢急忙迎了出去,接了周夫人和李老夫人进来,在东厢榻上坐了,奉了茶上来, “去看看,大小姐沐浴好了没有?” 李老夫人笑着吩咐着翠莲,翠莲曲膝答应着,笑盈盈的往后面净房进去了,片刻功夫,翠莲转回来,笑着禀报着: “好了,正穿衣服呢。” 说话间,仿佛比平时明艳了许多的古云姗穿着衬里的白绫衣裙,头发松松绾起,被珍珠等丫头和几个陌生婆子围绕着,转进了东厢。 周夫人眼里带着泪,满脸笑容的看着古云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李老夫人拉着周夫人坐到榻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和的安慰着她, “你看,云姗长大了,出嫁了,多好!” 周夫人用力点着头,眼泪却扑簌簌落了下来,古云欢忙用帕子给母亲拭着眼泪,周夫人哽咽着说道: “我这是高兴的,高兴的。” 李老夫人眼圈也红了起来,温和拍着周夫人的手,转头看着站在榻前,眼泪汪汪的古云姗,笑着说道: “刚金家大管事过来禀报了,新郎倌的大船,再过小半个时辰就到了,我已经让萧儿迎过去了,你呀,别忙着掉眼泪,赶紧妆扮起来,这到台州,可是要些时候的,不能误了吉时。” 珍珠和后面几个婆子急忙曲膝答应着,珍珠上前半步,扶着古云姗坐到屋子正中的梳妆台前,一个婆子上前几步,端庄的给李老夫人和周夫人曲膝见了礼,才坐到古云姗对面的凳子上,取过粉盒,在古云姗脸上均匀的扑了层粉,捻起小丫头托盘中的红线,用牙咬着中间,两只手各掂一头,动作熟练而极有节奏感的给古云姗绞起脸来。 片刻功夫,古云姗脸上的白粉和细细的汗毛一起,褪得干干净净,皮肤微微泛着些红晕,仿佛瞬间羞涩起来。 婆子指挥着小丫头,用温水给古云姗净了面,取过碗新鲜的鸡蛋清,用手指沾着均匀的抹到了古云姗脸上。 蛋清一点点收干着,古云姗脸上紧绷着端坐在镜子前,两个婆子站在古云姗身后,一个为主,一个为辅,散开古云姗的头发,一边高声唱着喜歌,一边仔细的通了头发,绾起繁杂异常的发髻来。 周嬷嬷额角渗着汗,急步进来禀报着“新郎倌到了!”时,古云姗也打扮停当,正举着双手站着,由几个婆子围着穿礼服。 李小暖好奇又伤感的看着渐渐喜庆起来的古云姗,她今年不过十七岁,还是个孩子呢!可明年,说不定,她就有了孩子了,还是晚几年生孩子才好!唉,她又错了,阿弥陀佛,明年的现在,就明年的现在,保佑古云姗明年的现在,就生个儿子出来! 回事的婆子渐渐挤满了院子,虽说古家低调着,几乎不让人知道古家大小姐的出嫁,也一再谢绝着要登门道贺的亲戚世交,可消息灵通的亲戚故交,送了添箱礼后,有些体贴着古家,不再登门送嫁,可有些,还是热情的赶了过来。 周夫人依依不舍的挪出蔷薇院,出去接待应酬那些热情登门送嫁的女眷去了。 不大会儿,古云姗打扮收拾停当,珠光宝气着,亭亭玉立的站在李老夫人面前,强忍着眼泪,端端正正的曲膝福了下去,李老夫人微微仰着头,忍回了眼泪,拉着古云姗,缓缓的交待道: “你记着,嫁是归,不是去,往后,金家才是你的家,凡事以夫家为先,以夫君为重,要孝敬长辈,顺从夫君,不要记挂家里。” 古云姗重重点着头,眼泪一下子滑了下来,旁边紧跟着的中年妇人动作极其娴熟的用帕子替古云姗拭去眼泪,打开着粉盒,仔细看着古云姗脸上哪里需要补妆,李小暖轻轻笑了起来,推着古云欢惊叹道: “我正琢磨着这喜娘是做什么用的,原来是专门擦眼泪补妆用的啊!” 古云欢正淌着眼泪,听了李小暖的惊叹,一下子笑出了声,古云姗嘟了嘟嘴,斜了李小暖一眼,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李老夫人也笑了起来,扶着翠莲起身下了榻,牵着古云姗的手,众人跟着,一起往前院走去。 一片喧嚣热闹中,古云姗上了金家那艘雕梁画栋、大到只能缓缓倒出古府码头的喜船,在周夫人的泪眼朦胧中,渐行渐远。 古萧站在码头上,失落着怔怔的远望着喜船的远离,李小暖想了想,悄悄蹭到古萧身边,低低的说道: “你扶夫人回去吧。” 古萧恍过神来,急忙点着头,转身走到周夫人身边,扶着她往回走去。 古萧和古云欢陪着李老夫人和周夫人送走了送嫁的亲友,又送李老夫人回到瑞萱堂歇息了,才各自回去。 周夫人扶着古萧回到澄心院,坐到东厢榻上,周夫人伤感的落起泪来,古萧侧着身子坐在榻沿上,担忧的看着周夫人安慰道: “母亲放心,大姐夫肯定会好好对待大姐姐的。” 周夫人伸手揽过古萧,温和的抚着他的面颊,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要是你父亲还活着,看着云姗出嫁,该多高兴!要是你父亲还在,云姗……何至于这么冷冷清清的出嫁?!家里……何至于连半张帖子也不敢发的?!” 古萧呆了呆,嗫哝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周夫人挥手斥退了屋里侍立着的丫头婆子,揽着古萧,渐渐哭出了声, “云姗多少委屈!就这样冷清着就嫁了!金家……金家那样的家世!若是在京城,这样的人家,就这样的人家!可怜我的云姗!” 周夫人压抑着哭泣起来,古萧用衣袖给周夫人拭着眼泪,也跟着垂起泪来, “母亲,母亲!” 周夫人哭了一会儿,才慢慢止住悲声,红着眼睛看着古萧说道: “萧儿,你可要争气!可要给母亲争口气!当年你父亲三元及第,一举成名,你是他唯一的骨血,虎父无犬子,你纵不能三元及第,也要给母亲考个状元回来,替母亲争回这口气!” 古萧急忙重重的点着头, “母亲放心,我一定好好念书,考个状元回来,给母亲争口气!” 周夫人长长的叹着气,揽着古萧,又落起泪来, “你父亲的……且不说他,咱们从京城回到这样的乡下,当初,咱们周家、咱们古家在京城,是何等荣耀繁华!萧儿,萧儿,古家就靠你了,母亲就指望你了,你要争气!咱们京城的大宅,咱们早晚要风风光光的回去!” 古萧不停的点着头,周夫人低下头,盯着古萧说道: “萧儿,你要用心!那些画,那些没用的东西,就丢开吧,你父亲十三岁就中了解元,你今年十二岁了,明年,你要给母亲考个解元回来!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三章痛心 > 古萧怔了怔,重重的咽了口口水,看着周夫人,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周夫人盯着古萧说道: “萧儿,你答应母亲,不要分心!不要在那些没用的东西上分心!好好念书做文章!” 古萧眼泪涌了出来,张着嘴,想答应却又不甘心,周夫人急切着声音尖利了起来, “萧儿!母亲的话,你听到没有?” 古萧身子抖动了下,满眼是泪的点着头,半晌才说出话来, “我听到了,母亲,我……知道了,那画……那画!” “那画,不要再画了,那些没用的东西,花那些功夫学它做什么?萧儿,你今年十二了,该懂事了!” 古萧闭着眼睛点着头,艰难的答应着: “好,我知道了,母亲,我……不学了!” 周夫人微微舒了口气,重重的叹了口气,用帕子拭着古萧脸上的泪水, “萧儿,母亲都是为了你好,等你长大了,就能体会到母亲的苦心了。” “母亲,老祖宗说……画画,也有用。” 古萧声音含糊着,低低的分辩道,周夫人眉头挑了挑,闷闷的“哼”了一声,沉默了片刻,才盯着古萧说道: “老祖宗年纪大了,又伤透了心,只盼着你平安二字罢了,若是依着老祖宗的意思,这科举都不让你考呢!母亲若是让你事事照着老祖宗的想头,岂不是要毁了你去?!” 古萧一时呆住了,怔怔的看着母亲,犹疑着说不出话来,周夫人叹了口气,盯着古萧问道: “那画有用,你说,是乡试用得着?还是省试上用得着?皇上殿试,你画幅画行不行?自古以来,那人的才华,一提起来不都是诗字文章的?可有人因着画几笔画,就成就了高官显位的?那画,就是画得再好,也不过一个画匠罢了,何曾上得过台面?!” 古萧眨着眼睛,怔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周夫人缓了口气,伸手温和的抚着古萧的面颊, “萧儿,古家只有你了,你要重振家门,那些闲情逸志的东西,先丢开去,等你功成名就了,想做什么不成的?母亲的盼头都在你身上,云姗……唉,母亲对不起她,可云欢不能再耽误了,只有你争气,你二姐姐才能求得那个好姻缘,萧儿,你要争气,要争气啊!” 古萧眼睛中闪过丝茫然,重重的不停的点着头,周夫人微微露出丝欣慰的笑容,用帕子仔细拭了古萧脸上的泪痕,叫了丫头进来,侍候着古萧净了面,又让人送了碗燕窝粥来,看着古萧吃了,才吩咐婆子小心侍候着古萧回去梧桐院安歇去了。 因着古云姗的出嫁,古萧也停了几天课,直到古云姗回门礼后,古萧才重又开始上课。 中午吃了饭,古萧微微垂着头坐在李老夫人身边,手里无意识的转着杯子,李老夫人微微低着头,笑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温和的说道: “你不赶紧去林先生那里学画,在这里发什么呆呢?又想你大姐姐了?” “噢!” 古萧急忙抬起头,点了点头,又急忙摇着头说道: “不是,老祖宗,我!” 古萧硬生生顿回了后面的话,转头看着正盯着他的周夫人,慢慢垂下眼帘,转过头,低声说道: “老祖宗,以前是我不懂事,不想着好好念书,一定要学什么画啊什么的,耽误了不少辰光,如今我大了,知道了,那画,我不想再学了,往后我要专心念书,过几年,也象父亲那样,给老祖宗捧个三元及第回来。” 李小暖猛的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古萧,又急忙转头看着满脸欣慰的周夫人,张了张嘴,到嘴的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李老夫人猛的转过头,眼睛里闪过丝厉色,盯着满脸喜色的周夫人,嘴唇抖动了几下,又紧紧抿了起来,上身端直着,身上散发出一股凌利之气来。 古萧轻轻畏缩了下,胆怯的拉了拉李老夫人,低声说道: “老祖宗,我是不是说错了?” 李老夫人低头看着微微有些胆怯和畏缩的古萧,转头看着周夫人,苦笑中带着讥笑,慢腾腾的说道: “萧儿,老祖宗不过是有些意外,就吓着你了?照着你母亲的期许,往后你若是天天随王伴驾的,岂不是日日都要担惊受怕了?” 古萧眼睛里闪过丝茫然,仰头看着李老夫人,顺着李老夫人的视线又看向和他一样茫然着的周夫人,李老夫人一瞬间仿佛泄了气一般,上身委顿了下来,有些无力的挥了挥手, “你既然下了决心,就随你吧。” 周夫人舒了口气,古萧耸拉着肩膀,有些丧气的点了点头,李老夫人微微闭了闭眼睛,目光缓和着,从古萧移到了周夫人身上,想了想,郑重的交待道: “萧儿,你听着,自古以来,这科举,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这中举的人,除了才气,还要时运,就说你那先生,才高八斗,你父亲比他都不如,可就是时运不济,到如今,也不过一个贡生!这才气中,天赋和努力五五对半,至于时运,全系于天!人力半分也及不得!萧儿,不要期许过高,万事随缘随命,是你的,别人夺也夺不去,不是你的,你头悬梁椎刺股,也是没有半分用处!你可明白?” 古萧想了想,点了点头,周夫人拧着眉头想了想,笑着说道: “书上那些个圣贤苦学的故事,不都是说的苦学成才的?” “圣贤苦学,是成了圣贤,成了学问大家!你说说,那些个苦学而成的圣贤大家,哪一个一下场,就三元及第的?别说三元及第,能中了举的又有几个?做学问和科举,不一样!” 李老夫人“哼”了一声,语气严厉起来,周夫人呆了呆,立即收了声,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 李老夫人眯着眼睛扫了眼周夫人,不再理会她,只转过头,捏着古萧的肩膀交待道: “有句话你记着,尽人力,听天命!凡事顺其自然,不能枉求强求!” 古萧似懂非懂的点着头,李老夫人掩饰不住眼里的失望,闭了闭眼睛,挥了挥手打发着众人, “萧儿既然下了决心,不再学画,明天就送林先生回去吧。你们下去吧,我累了,想歇一歇。” 古萧担忧的看着李老夫人, “老祖宗,我给您捶一捶?” 李老夫人脸色温和下来,满眼慈爱的看着古萧,伸手抚着他的面颊,缓声说道: “老祖宗没事,我的萧儿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菩萨会保佑你,保佑古家,你去吧,今天再去跟林先生上一课,也跟林先生告个别,这两年,多亏他这么尽心尽力的教导你。” 古萧急忙点着头,起身告着退, “那孙儿先下去了,我下了课再过来看老祖宗。” 李老夫人笑着点着头,看着古萧和周夫人告退出去了,才慢慢敛了脸上的笑容。 李小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小心的看着李老夫人的脸色,李老夫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儿,抬起手叫着李小暖, “来,小暖扶我起来,去后面佛堂,该做功课去了。” 李小暖忙笑着上前,小心的扶起李老夫人,缓步往后面小佛堂走去。 李小暖跪坐在李老夫人身后,听着她念完了一遍心经,上前扶了她起来,坐到了东厢榻上,李老夫人转头看着李小暖,想了想,笑着说道: “萧儿他爹,十三岁那年就中了解元,隔年的省试,萧儿他爹自觉把握不够,就没去应试,三年后才去考的省试,中了会元,紧接着殿试,又中了状元,三元及第,轰动天下时,也不过十八岁,连亲事还没定下呢。” 李小暖凝神听着李老夫人平淡中带着无限傲然的述说, “若不是这样,镇宁侯爷嫡女,汝南王妃嫡亲的妹子,怎么会下嫁到咱们古家?!” 李老夫人猛然顿住了话头,深吸了几口气,闭了闭眼睛,有些颓然的低声说道: “福祸,都是连在一处的!” 李老夫人转头看着窗外,沉默着没再说话,李小暖若有所思的看着李老夫人,十八岁的三元及第,那份荣耀和光辉,古往今来,亲身经历过、荣耀过的,大约也就是眼前这位老人了,那第二人,纵是有,也不知道是几百年后的事了。 李老夫人突然重重的叹息着,转过头看着李小暖,眼神温和着微笑起来, “小暖,老祖宗疼爱你这份聪明倒在其次,你年纪小小,就懂得顺天应时,这份看得开,才最难得!” 李小暖眨了几下眼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老夫人笑着抚着她的发髻, “老祖宗年青时,可没你这份恬淡,不过,你这是天生的,不一样,任谁也比不得,也怪不得唯心大师肯守着你念一天的心经!这些,都是你的福份!” 李小暖想了想,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我不记得大师了,老祖宗这样疼爱我,这才是我的福份呢。”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伸手搂了搂李小暖,怜惜的低声夸奖道: “你是个好孩子,难得的好孩子。 章节目录 第七十四章管理 > 李小暖乖巧的偎依在李老夫人怀里,沉默着没有说话,李老夫人重重的叹了几口气,声音低落的说道: “萧儿一心要上进,唉,总是好事,是好事,这也不知道这是他的福祉还是……唉,这人的命,谁知道呢!古家就剩他一根独苗,我原本盼着他平平安安、做个富贵闲散人,图个一辈子舒服自在也就是了,唉!咱们家根基浅,靠别人,靠镇宁侯府,靠汝南王府,谁能靠得住?!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李老夫人自自语般低声喃喃着,李小暖身子微微有些僵硬起来,这样的话,她是要听得懂,还是该听不懂呢? 李老夫人沉默下来,半晌,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顺天应时,老祖宗也得学着看开些,这天下的事,不做着试试,谁能知道行还是不行?这人,还是得看命!” 李小暖心底微松,沉默着靠着李老夫人,对于古萧,只怕李老夫人自己也是矛盾重重,既知道他资质平庸,可心底处到底还存着一丝昐望,盼着那命,盼着古萧的富贵荣华命。 晚上,李小暖心事重重的歪在床上,心思总也集中不到书上去。 对于古萧,周夫人是渴望,李老夫人清楚着、明白着,却又寄了一线希冀在所谓的命上,唉,这科举一定是比高考难得多了,古萧考个贡生大约没有问题,要中举,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中举呢?这中间的玄机和难易,她一无所知。 李小暖翻倒在松软的被子上,把书扔到了一边,仰头看着绣着凌宵枝蔓的帐顶,呆呆的出了神。 隔了几天,林先生收拾了行李,辞了行回去了,古萧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也沉稳起来,话也少了许多,几乎每天念书念到很晚,周夫人满脸掩饰不住的骄傲和喜色,李老夫人犹豫着,沉默了下来,只吩咐瑞萱堂小厨房,每天变着花样做着汤水点心送到外书房和梧桐院。 李小暖更加沉默静谧起来,每天除了在松风院做针线,就是到瑞萱堂抄经,整理那些旧帐册子,空了,就在后面园子里养花种树。 空闲的时候多了,书看得也越发快了起来,外书房的书,她愿意看的,都看得差不多了,李小暖找了机会,借着看人理书,去了趟藏,取了几本书回来,婆子禀报了李老夫人,李老夫人沉默了半晌,轻轻叹息着,吩咐婆子由她取着看去,李小暖隔个十天半月的去一趟藏,还书借书。 古云姗出嫁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压到了古云欢头上,古云欢强耐着性子管了大半个月,就烦躁起来,婆子回事,一不对,就能惹得她大发雷霆,一时间,管事婆子们苦恼着人人自危起来。 古云欢更加苦恼,这多如牛毛的烦琐事,没完没了,要管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推吧,古云姗出嫁了,老祖宗年纪大了,已经好多年不管家务了,母亲,唉,以往在京城的时候,母亲每天早起晚睡,管家理事,件件妥当,可如今心绪不宁,精神竟是一天不如一天,比她更懒怠理会这些烦琐家务,推给母亲,到底不忍心。 小暖?古云欢挑着眉梢得意起来,小暖最合适不过,反正……她管了最合适不过! 隔天,古云欢找了机会,缠着李老夫人,只说自己一个人管事,实在顾不过来,一定要小暖过去帮衬一二,李老夫人笑了起来,仔细想了想,慢慢点了点头,笑盈盈的说道: “也好,小暖虽说还小些,可也该学着管家理事了,要不过两年,等你出了嫁,萧儿又不到成亲的年纪,还不能娶个媳妇进门,家里岂不是立时乱了套了?!让小暖先跟你学着,等你出嫁了,小暖就能接着管上两年,等萧儿媳妇进门,也就能接上了。” 古云欢眼睛亮亮的,羞涩着高兴着,笑颜如花。 李老夫人爱怜的拍了拍古云欢的肩,笑着说道: “这事,还得和你母亲商量了才行,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 隔天,李老夫人和周夫人说了,周夫人并不在意这事,立即就答应了。 李老夫人叫了李小暖,嘱咐了她几句,就吩咐她从第二天起,每天和古云欢一起到翠薇厅学着管家理事去。 李小暖苦恼万分,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推辞掉,她这样的身份处境,凡事都要万分低调着才好,哪里能在这府指手划脚、管家理事的?周夫人想不到这个,难道李老夫人也想不到不成? 晚上,李小暖沐浴洗漱了,只留了冬末和兰初,苦恼的说了李老夫人的吩咐,冬末高高挑着眉头,一时呆怔住了,兰初飞快的眨了几下眼睛,想了想,笑着说道: “我倒觉得是好事呢!” “什么好事?!这中间哪有好事?” 李小暖郁闷的说道,冬末恍过神来,想了想,看着兰初点着头说道: “兰初说得对,也不见得就真难做到哪里去。” 李小暖想了想,看着两人没再说话,冬末侧着身子坐到床沿上,李小暖示意兰初坐到床前圆凳上,兰初看了看冬末,又转头看着李小暖说道: “姑娘,你想想,大家的姑娘,稍大些,除了学些针线厨艺,最要紧的,就是要学会管家理事,这一年三节,婚丧嫁娶,长幼嫡庶的,中间多少讲究、多少规矩呢!若不跟着学个三年五年的,哪里弄得清楚?姑娘趁着这会儿,多学些东西,往后,不管嫁到什么样的人家,也都能应付得来了。” 李小暖哀叹着往后倒去,用手掩着脸说道: “我哪里管得了往后,我只想着明天,想着后天,想着接了这差使,往后得有多少烦难、多少难为、多少闲气生!” 冬末笑着看着李小暖说道: “姑娘就算不管这差使,也一样有那些烦难、难为和闲气生着!” 李小暖坐直身子,看着冬末,认真的说道: “冬末姐姐,我现在,至少,没生过什么闲气,若是接了这差使,就是再豁达,想得再明白,可当在事中,这口闲气总是要生一生,烦难些,苦些累些,清苦些,我都不在乎,可就是不愿意惹闲气!” “姑娘再怎么说,老祖宗已经吩咐下来了,姑娘也没法子了不是?” 冬末摊着手说道,李小暖窒了窒,苦着脸,肩膀耸拉了下来, “那姑娘就别多叹气了,有这精神,还是好好打点打点哪能少生点闲气吧。” 李小暖垂着头,无力的点了几下头, “冬末姐姐你说的对,我今天累了,明天再打点吧。” 冬末抿嘴笑了起来,斜睇着李小暖,笑盈盈的打趣道: “姑娘在这儿烦恼,我看哪,那些个以为大小姐出了嫁,往后就能偷奸耍滑的,还会儿才该烦恼着呢!” 兰初赞同的点着头,想了想,低声说道: “姑娘可要留心些周嬷嬷,凡事小心,别让她抓了把柄去。” 李小暖皱着眉头,重重的叹了口气,周嬷嬷这事,真是一路无妄之灾到现在,冬末脸上微微掠过丝懊恼,李小暖歪着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 “兰初说的是,凡事多小心些总不为过,周嬷嬷跟咱们院子,八字犯冲,也是没法子的事,往后,能解便解,不能解就随她去,咱们虽说不能怎么着她,可她也没法子怎么着咱们不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冬末点了点头,兰初仿佛想起了什么,轻轻吐了吐舌头,李小暖伸着胳膊倒在床上,又叹了口气, “好了,我今天不想看书了,我要睡了,唉!” 冬末和兰初笑着起身,侍候着李小暖睡好,仔细盖了被子,放下帐子,吹熄了灯,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李小暖闭着眼睛,听着两人出去了,才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帐子顶,怔怔的想出了神。 她到这个世间,仿佛一眨眼,已经四年过去了,小暖十岁了,再过六七年,最多七八年,她就得嫁为人妻,然后过个一年两年的,就要为人母了,她要为人妻,为人母了! 李小暖莫名的有些激动起来,她曾经那么努力的想要为人妻、为人母,唉,到这里,就是要补偿她这个的么? 李小暖眼睛亮闪微笑起来,她要好好打算打算,好好想想要嫁个什么样的人,不要显贵,显贵之家她攀不上,那显贵的日子也非她所愿,不要太富贵,钱不是越多越好,够用就是最好! 这个世间,嫁人就是嫁给那个家,嗯,要找个和睦温暖的人家,婆婆要慈爱,公公要大智若愚,要会装糊涂,有小姑小叔子也行,不过一定要可爱,丈夫嘛,一定要忠厚,但不能傻,要专一,要知道疼人……. 李小暖兴奋的盘算着,就嫁在这上里镇好了,她喜欢这里,静谧富足的水乡小镇,如画中一般美丽着。 在这样的镇子里,做一个美丽温婉的妻子,李小暖满足的眯起了眼睛,嗯,就这样。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五章学步 > 第二天一早,李小暖刚起来洗漱了,古云欢就打发小丫头过来,笑嘻嘻的禀报道: “表小姐,我们姑娘差我过来说一声,让表小姐别忘了今儿要过去翠薇厅听事儿的。” 李小暖一口气堵在喉咙里,闷闷的点头答应着,打发了小丫头回去,带着兰初,去瑞萱堂请安去了。 吃了饭,周夫人温和的交待着李小暖, “别怕,你先跟着云欢学学,前些日子,怕云欢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忆经打发了周嬷嬷每日过去帮衬着,如今还是让她每天过去着,府里的规矩旧例,她都熟,你们两个若有什么不明白的,问她就是。” 李小暖急忙站起来,恭敬的垂手听着,曲膝答应了,又辞了李老夫人,才和古云欢一起,往翠薇厅去了。 翠薇厅榻上,原来古云姗的位置坐了古云欢,李小暖坐在古云欢原来的位置上,瞟了眼腰背挺直的站在古云欢旁边的周嬷嬷,周嬷嬷神情依旧端庄着,脸上仿佛带着丝阴沉,仿佛没看到坐在旁边的李小暖。 婆子一个接着一个,小心翼翼的上前回着事,古云欢接了帐目明细,转手就塞给李小暖, “小暖你对对这数目。” 李小暖接过一张张帐目,核对好数目,又吩咐兰初取了历年帐册子过来,再对上一遍,核清楚出入,才点着头或摇着头,将帐目明细交给古云欢。 周嬷嬷目光阴沉的盯着一张张仔细核对着数目、比照着旧例的李小暖看了一会儿,才转过眼神,一个个扫过垂手侍立着等着回话的婆子。 管事婆子呈了厨房采办单子,禀报着下个月的米菜等各项用度,李小暖按过古云欢递过来的单子,核对了数目,又取了帐册子核对了,微微皱起眉头,转头看着古云欢说道: “二姐姐,大姐姐上个月出嫁,这个月林先生也辞馆回去了,这碧粳什么的,用度倒还和从前一样。” 古云欢转眼看着管事婆子,婆子飞快的瞄了周嬷嬷一眼,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这做菜做饭的,哪能可着头做帽子的?总要留出些富余来,不能委屈了各院大小主子不是?!” 李小暖看着她,笑着只不说话,只歪着头看着古云欢,古云欢脸色沉了下来,把帐目单子重重的掷到了地上,盯着婆子,恼怒的问道: “那姐姐出嫁前,你们都是可着头做的帽子?!府里统总七八个主子,如今去了两个人的份例,这数目字竟不用动!是从前克扣了哪个?还是如今死撑着做帽子的?” 婆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头,周嬷嬷微微动了动,笑着说道: “二小姐且静静心,我倒隐隐约约听厨房的人说过几次,各院多多少少都抱怨过厨房送的饭菜总是不怎么够。” 古云欢眉梢挑着起来,转身看着周嬷嬷正要说话,周嬷嬷急忙笑着接着说道: “厨房送的饭菜,主子们吃必定是有余的,只是咱们府里一向待下宽厚,主子身边贴身侍候的丫头们,多是和主子们一处吃些,来来回回,难免就不够了,如今府里也不少这些小钱,就宽厚些,也是咱们府上的风范。” 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周嬷嬷,又转眼看着古云欢,古云欢脸色阴沉着看着周嬷嬷,侍琴看了眼捧画,转头看着周嬷嬷说道: “嬷嬷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院子里,可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姑娘有姑娘的份例,我们自然也有我们的份例,你去问问大厨房,我们这些个人,哪一顿没到大厨房去吃的?嬷嬷总不会说我们都是要吃了两遍的吧?” 李小暖面无表情的垂下了眼帘,兰初看着李小暖,也跟着低眉顺目,安静的垂手侍立着。 古云欢挑着眉梢,似笑非笑的看着周嬷嬷,周嬷嬷尴尬着,有些恼怒起来,古云欢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转过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咱们府上这个风范,我倒真是头一次听说,从前姐姐在家时,她那里咱们去得多,我可从来没看到珍珠、玉翠她们跟着姐姐吃过饭,我这里也没有这样的规矩,你们松风院呢?冬末和你一处吃饭的?” 李小暖笑着摇着头, “除了病着的那一阵子,我都是在瑞萱堂吃饭的。” 古云欢转过头看着周嬷嬷,慢腾腾的说道: “这府里,我和姐姐都是苛薄的,没你说的这宽厚规矩,小暖和古萧一向是在瑞萱堂吃饭的,我倒不知道,你说的这惯例,是哪个院子里的?” 周嬷嬷脸色紫涨起来,呆怔了半晌,紧紧抿着嘴,不再说话,古云欢笑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移开目光,盯着胆怯着伏在地上的婆子吩咐道: “你回去对对清楚再来。” 婆子急忙磕了个头,拣起地上的帐目单子,小心的退了出去。 李小暖端着杯子慢慢喝着茶,瞄着脸色青紫的周嬷嬷,心底暗暗盘算起来。 李小暖苦恼着忙碌起来,每天早上去瑞萱堂请了安,就直接和古云欢一处到翠薇厅听婆子们回事,这家务,不管不知道,管起来,大大小小的琐碎事,一件接一件,一点也不轻松。 从翠薇厅回来,换了衣服,就得去瑞萱堂,吃了饭,陪着李老夫人到后面小佛堂,抄一会儿经,然后就是整理那些旧册子、旧日文书、往来信札,诸如此类的故纸堆。 也就是晚上吃了饭回到松风院,还能看上一两个时辰的书,李小暖哀叹着调整着自己的节奏,什么时候才能自己安排自己的日子,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呢? 今年里,李小暖身量长得快了起来,也比往年显得更削瘦了些,李老夫人眼看着一天比一天灵秀漂亮的李小暖,越发怜爱起来,只要见到时新些的衣服样子,就吩咐人做了给李小暖和古云欢两人穿,这一春一夏,两人的衣服足足比份例多出好几倍去。 过了端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李老夫人午睡的时候稍长了些,李小暖抄完经,有些空闲,就跟古萧打听了陈先生正在教授的书和文章,找出来跟着看了起来。 夏日午后,李小暖穿着件白色对襟雪绢上衣,一条白底绣着淡绿兰草的绡纱十六幅百折曳地裙,这是今年京城的新款裙子,坐到小佛堂旁边的厢房里看着本文集。 这是两浙路现任学政钱继远的文集,字句瑰丽,奇峰迭出,都说文如其人,这钱继远必定是个有才而古怪的文人才子。 李小暖郁闷着放下手里的文集,看这样子,陈先生是打算让古萧明年就下场考试了,古萧的文也和他的人一样,敦厚有余,灵性不足,要学钱继远这样的文风,只怕是有心无力。 李小暖站起来,走到北面窗下,透过绡纱窗,看着后院郁郁葱葱的花草枝蔓,自己这样的想法,要不要和李老夫人去说? 正怔怔的发着呆,翠莲进了厢房,笑着招呼道: “表小姐,老祖宗醒了。” 李小暖急忙转过身,笑着谢了翠莲,急步进了东面厢房。 李老夫人正净着面,李小暖忙上前接过靶镜捧着,侍候着李老夫人净了面,秋实捧了茶上来,李小暖接过奉给了李老夫人,李老夫人接过,慢慢喝了两口,看着李小暖,笑着问道: “又看萧儿的文章呢?” “嗯!” 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犹豫着看着李老夫人问道: “老祖宗知道一个叫钱继远的人吗?” “知道!那是咱们两浙路现任学政,是个大才子!” “嗯!” 李小暖赞同的重重点着头, “前几天古萧说陈先生让他好好研读钱先生的文章,我就找来看了几篇,真是好文章!用词遣句,瑰丽异常,处处与众不同,奇峰迭出,文章看得人惊心动魄!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写出来的,那些词句、那个意境,怎么想到的呢?” 李小暖重重的感慨着,李老夫人笑了起来,点着头说道: “这钱继远是萧儿他爹后面一科的探花郎,京城世家子弟,没中举前,在京城就极有名声,才情高脾气古怪,目无下尘,他能看得入眼的人可不多!倒是到咱们府上拜会过萧儿他爹。” 李小暖挑着眉梢,笑了起来, “那明年古萧若是下场应试,说不定他能青眼相加,照应一二呢!” 李老夫人顿了顿,微微拧着眉头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 “不会,这钱继远做学政,风评一向不大好,他脾气太过古怪了些,只肯取合了自己口味的文章,那些四平八稳、中规中矩的文章,他一向看不入眼。” 李小暖忧心忡忡的看着李老夫人说道: “老祖宗,古萧的文章,就是四平八稳,中规中矩,若是这样,岂不是要吃了大亏了?陈先生让他看钱先生的文集,是不是想让他学着些这样的文风?” 李小暖轻轻摇着头,接着说道: “老祖宗,钱先生这样的文章,没人能学得了的!” 李老夫人眉头拧了起来,仔细思量了半晌,转过头,看着李小暖说道: “你担忧的极是,萧儿过于敦厚,这样奇诡的文章,他学不来。”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六章找她出来 > 李老夫人眼睛望着窗外,凝神思量了半晌,转眼看着李小暖,温和的拍了拍李小暖的手,笑着说道: “小暖别担心,这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算起来,钱学政在咱们两浙路已经做了四年的学政了,各路学政,从没有过连任的先例,也不过明后年,钱学政就要调任别处去了,等新学政来了,再让萧儿下场就是。” 李小暖舒了口气,笑了起来,重重点着头。 晚间,李老夫人请了陈先生,委婉的说了自己的意思, “……萧儿是个忠厚性子,文如其人,这文必定也是走厚重质朴的路子才最适合,虽说投了主考的喜好性子,是能便利许多,可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做文如做人,总还是合着本性,踏踏实实的好,陈先生和萧儿他爹相交如兄弟,视萧儿如子如侄,我都明明白白的看在眼里,我也当陈先生和萧儿他爹一样看,今天就在陈先生面前倚个老,有话就这样直说了,陈先生莫怪罪才好!” 陈先生急忙起身,恭恭敬敬的躬下身子答道: “老夫人教训得是,是小侄想左了。” “先生快坐,不必如此。” 李老夫人满面笑容的让着陈先生坐下,陈先生看着李老夫人,感慨的说道: “从前和古年兄一处,总听他说起老夫人的睿智明理,如今这一两年看下来,古年兄所,十不及一二,老夫人这一番话、这一番见识,小侄受教非浅,如今想想,小侄在这做人上头,到底落了些下乘。” “陈先生自谦了。” 李老夫人笑着说道,陈先生又恭敬的陪坐着说了半天话,才告辞回去了。 忙忙碌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七月里,金志扬亲自跑了趟古家来报喜,古云姗怀孕了,周夫人得了信儿就紧张起来。 思量了几天,禀了李老夫人,写了封信,准备打发周嬷嬷带着去了京城,到汝南王府去要两个老成的接生婆子过来准备侍候着,想了想,在信末又拖了句,若是能从宫里请个稳婆来,就更妥当了。 九月初,周嬷嬷风尘仆仆的请了王府的两个稳婆回来,没接到宫里的稳婆,周夫人虽有些遗憾,可也不过些许遗憾而已,汝南王府的稳婆,也不比宫里的差多少,当年程贵妃生子,就是从娘家接了稳婆进宫侍候的。 周夫人亲自请两个稳婆吃了顿酒,千叮咛万嘱咐了两个嬷嬷,又赏了重金,才吩咐周嬷嬷送两人去了金家。 周夫人几乎一天一趟的遣婆子过去看望古云姗,李老夫人无奈之下,只好叫了她过去说了几句:“……那金家也是富贵大族,你这样蛇蛇蝎蝎的,让金家何以自处?你也要替云姗想想,她是金家的媳妇,该多少难为?!” 周夫人受了教,只好强压着担忧,不敢再天天遣人过去了问候了。 转眼,秋去冬来,又是年底,古云欢喜着盼望着,也不管李小暖说不说话,只管天天和她急切而羞涩的计算着时日,到年底,恪表哥去边关就满三年了,今年春节就能回来了!说不定春节前就能回来了! 李小暖被她烦的郁闷不已,郁闷一阵子,倒也想开了,那程恪纵知道了她是她,又能如何?又敢如何? 她就不信他肯舍了那层面皮,说出在福音寺被她偷袭得手的事,偷拿贡品的事,可算不得事!至于拿红福骗他和周公子,哼,他和那个周公子的心思,只怕更见不得人吧!只怕他还怕她说出来呢! 腊月中旬,陈先生辞了李老夫人,回去过年了,古萧放了假,却没有象往年那样,雀跃欢欣着到处玩耍,而是依旧每天埋首于外书房,念书写字做文章。 周夫人欢喜欣慰异常。 李小暖偷偷感慨伤感着,只盼着古萧真如李老夫人盼望的那样,有个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的命相。 云姗的出嫁,云欢的心不在焉,古萧的苦读,李小暖的沉默,让古家的新年也跟着淡然无味起来。 初二日,金志扬带着满船的礼物过来古府拜年,古云姗怀着身孕,小心的在家养着,没敢和金志扬一起过来。 客人的到来,让古府上下活泛了一天,古萧也兴致勃勃的拉着金志扬,关切的问着大姐姐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发过脾气没有?问得金志扬笑不可支, “也怪不得你大姐姐最疼你!” 古萧笑了起来,周夫人满眼笑意的看着两人,叫了孙嬷嬷过来,吩咐带着两人去了外书房, “让你们两个去书房讲那些经义文章去。” 转眼又是元宵灯节,前几天,陈先生就托人捎了信过来,要带着古萧去参加一个文会,元宵节那天一早,周夫人就安排人准备了画舫,和李老夫人一起打发古萧去接了陈先生,一同去参加文会了。 古府的元宵灯节越发清静,大家聚在瑞萱堂吃了几个元宵,看了一会儿烟火,就各自散了。 二月里,京城捎了信来,程恪要过来上里镇看望周夫人,周夫人总算从古云姗的怀孕中分了些心神出来,叫了古云欢和李小暖过去,吩咐两人看着人收拾出娑罗院来,准备着程恪的到来。 古云欢兴奋得容光焕发,再也顾不上别的事了,把家里的事统统推给李小暖,自己只天天从早到晚盯在娑罗院,指挥着丫头婆子如绣花般收拾布置着娑罗院的里里外外,哪怕有一丝半点的不满意,也要一遍遍的指挥着重新调换摆放。 忙到二月中,程恪的车队才缓缓进了上里镇,那位周公子,又形影不离的跟了过来。 李老夫人欣喜异常,极其殷勤的招待着远道而来的贵客,和陈先生请了假,吩咐古萧放下书本,好好的陪着程恪和周公子。 李小暖低调小心的隐在后院,吩咐冬末和兰初两人留神着古云欢的动静,古云欢的事,就算古云姗不交待,能留心的,她总还是要留心一二。 二月十六日,是古萧父亲四十岁整冥寿,古家要在灵应寺连做三天的水陆道场,这天一大早,李老夫人就带着周夫人、古云欢和古萧,乘车去了灵应寺,程恪也换了素服,跟着去寺里祭拜了,出来和周公子一起,到灵应寺旁边的塔林里看碑帖去了。 傍晚时分,李老夫人才带着周夫人等人上车往古府回去了,回到府里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李小暖接到了二门里,扶着李老夫人回到瑞萱堂,一家人疲惫的饭也没吃几口,李老夫人满脸疲惫的打发了众人回去, “都回去歇着吧,明天一早还得赶过去呢。” 第二天又是一天的辛苦,众人回到府里,话也不想多说,就各自回去安歇了。 程恪和周景然又闲逛了一天,回来早早吃了饭,两人悠然的各自据了娑罗院花厅一角,周景然闲闲的看着本书,程恪半躺在榻上,头枕着手臂,眉宇间微微透着些焦躁,看着院子外面向阳处早开的迎春花。 不大会儿,程恪的小厮南海进了院子,往花厅奔了进来,程恪直起了身子,周景然忙放下手里的书,也直起身子坐了起来。 南海进来长揖请了安,满脸笑容的禀报道: “回两位爷,都打听出来了。” 程恪挑着眉梢,露出满脸笑容来,抬手指着南海吩咐道: “快说!” 周景然急忙起身坐到程恪榻前的扶手椅上,打开折扇,又合起来,指着南海吩咐道: “仔细说,一个字也别漏了。” “是!” 南海利落的躬身答应着,抬头看了看程恪,声音清晰平稳的禀报道: “奉了爷的令,小人就去找表少爷的小厮山水说话,打听这事,山水说,古家的表小姐姓李,叫小暖,今年十一岁了,比表少爷小两岁,他只知道这个表小姐,是老夫人从京城带回来的,旁的就不知道了。” 南海顿了顿,抬起头,咧嘴笑着,看了看程恪和周景然,接着说道: “听山水说,表少爷另一个小厮烟云的娘,是表少爷的奶嬷嬷,今天正好轮着在家歇着,爷知道,小人和烟云也熟,就买了些果子,去看了烟云娘,陪着她聊了这大半天。” “别说这些没用的,只挑有用的说!” 程恪挑着眉梢,不耐烦的说道,南海缩了缩脖子,急忙接着说道: “听烟云娘说,这位表小姐,是秀州下里镇田窝村人,和李老夫人是本家,是天禧二十六年秋天到古家来的,就是古家从京城回来,在福音寺请灵落脚那天,福音寺方丈空秀法师带着她和一个老仆人过来给李老夫人的。 听说原本一家人好好的,进京住着备考,没想到,二十六年春天那场时疫,她父母没能躲过去,送了命,只剩了她和一个老仆人,只好寄居在福音寺,李老夫人一来因为是本家,二来也怜她身世可怜,就带着她和她父母的棺木回来,帮她安葬了父母,又收留了她。听说这表小姐极得李老夫人宠爱。” 程恪恨恨的咬了咬牙,重重的拍着榻几, “肯定是这丫头,小暖!李小暖!”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七章夜探 > 周景然兴致立刻高涨起来,探过身子,用扇子轻轻敲着程恪的肩膀,满眼困惑、渴望、好奇的问道: “你倒是说说,在寺里到底吃过那丫头什么亏?她是怎么骗的你?能把你气成这样的?” 程恪伸手拍开周景然的扇子,带着几分恼怒说道: “没有!没有!她没骗过我!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 “那你在她手里吃的是什么亏?总不能是她把你打了吧?那么娇滴滴一个小丫头,你站着不动,任她打,她也打不疼你啊,到底吃了什么亏?” 程恪转过头,干脆不再理会周景然,周景然只要沾上这个话题,就会冒出无穷无尽的兴致和精力来,说起来没完没了。 “你倒是说啊,我又不会笑话你,嘿嘿,她骂你了?那丫头狡猾是狡猾了些,可看着,至少是个温婉女儿家,骂能骂到哪里去的?小恪啊,跟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程恪额头青筋跳了跳,看也不看周景然,只盯着南海问道: “还说什么了?” 南海忍着笑,紧绷着声音答道: “回爷,烟云他娘还说,这表小姐长得如花似玉,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去,这两年越发出落得花儿一般,还说……” “我就说,那是个美人胚子!这两年越发出落了?那就是倾城倾国了!啧啧!要是能看一眼就好了!” 周景然眼睛里闪着亮光,一个子转了兴趣,打断了南海的话,一迭连声的感慨起来,程恪狠狠的瞪了一眼周景然, “宫里那么多美人,你还没看够?” “小恪啊,宫里那些美人,你又不是没见过,个个都是木头人,哪有半分灵气的?这灵气不说,就是眉眼上头,也远不如那个小丫头,这丫头,我是要定了!” “哼!” 程恪转过头,看着南海,张了张嘴,想了想,挥了挥手,打发了他下去, “你先下去吧,让洛川把我的夜行衣取出来。” 南海答应着,长揖着就要退出去,周景然急忙跟着吩咐道: “告诉青平,把我的夜行衣也取出来。” 南海答应着退了出去,程恪往后靠着,得意的看着周景然,慢慢的说道: “要去,你自己去,别跟着我!” “不跟着你怎么行?你别忘了,咱们出来前,你姑母特意嘱咐过我,让我好好照顾你,唉!” 周景然装出一脸无奈的看着程恪, “我哪里是想跟着你,不也是没法子吗,母有训,不听不行啊!” “你想跟就跟吧,只要你跟得上!” 程恪看着周景然,慢吞吞的说道,周景然窒了窒,轻轻咳了两声,凑到程恪面前,陪着笑问道: “恪弟啊,你打算怎么去?橇锁还是翻墙?青平前一阵子搞了几支上好的迷香,咱们要不要带上?” “要迷香干什么?把人迷晕了拖回来?亏你还是个堂堂皇子,这都满脑子的什么主意!” 程恪斜斜的瞄着周景然,满脸不屑的说道,周景然满脸笑容,直起身子,轻轻拍了拍程恪,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这不都是为你着想吗!你见到那丫头一回,就吃一回亏,那丫头是你的克星啊,她只要清醒着,你就只有吃亏的份!弄晕了也是为了帮你嘛!” 程恪额头青筋跳了跳,周景然急忙按着他,陪着笑安抚道: “为咱们!是咱们!算咱们一起吃亏的。” 花厅外,洛川和青平禀报着,托着衣服进来,侍候着两人换了衣服,程恪转头看着已经换了夜行衣的洛川和青平,略思量了下,低声吩咐道: “去松风院。” 洛川躬身答应着,和青平一前一后,护着程恪和周景然,出了花厅,沿着墙边黑暗处,往古府后园溜去。 洛川引着两人,出了娑罗馆,警惕的看着周围,小心的引着两人沿着后院女墙走了大半圈,到了后园一处偏僻的角门前。 洛川往后退了半步,看着周围,青平急步上前,摸出根细细的铜丝来,片刻功夫就打开了角门的铜锁,轻轻抬着门,悄无声息的推开来,洛川护着两人飞身闪了进去,青平闪身进去,回身又将锁锁上了。 一行人在阴影中静悄悄的穿行着,不大会儿,就到了松风院后面,程恪拉着周景然站住,洛川闪身上前,沿着松风院围墙往前找去。 不大会儿,洛川回来,招呼着两人到了松风院后面小角门处,程恪护着周景然隐在暗处,青平上前捅开锁,洛川闪进角门,进了松风院,过了小半刻功夫,才闪身出来,俯到程恪耳边,低低禀报了,程恪想了想,推了推周景然,低低的耳语道: “香呢?” 周景然挑着眉头兴奋起来, “真掳回去?” 程恪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咬着牙说道: “你以为摸敌营呢!那些丫头婆子!” 周景然恍然明白过来,急忙示意着青平,青平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个小匣子递给洛川,洛川接过匣子,又闪进了院子里,程恪和周景然焦躁不安的等了一刻钟功夫,洛川才闪身出来,示意好了。 程恪和周景然一前一后,闪进院子,青平回身锁了角门,随着洛川往正屋窗下摸去。 洛川用匕首在绡纱窗上划了两条缝,退到旁边,和青平一左一右警戒着,程恪上前半步,用手指挑着窗纱,看着屋里。 周景然急忙凑了上来,也往屋里看去。 这会儿,离李小暖睡觉的时候还早,李小暖已经沐浴洗漱了,松松的绾着头发,穿着身半旧的葱黄绫衣裤,脚跷得高高的,正自在的歪在东厢榻上,抱着碟杏脯,一边吃,一边看着本书,冬末和兰初坐到榻沿上,做着针线。 冬末放下手里的花绷,看着李小暖,有些不忿的说道: “姑娘每天辛苦成这样,看周嬷嬷那意思,倒象姑娘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李小暖放下手里的书,转头看着冬末,笑盈盈的说道: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你看着辛苦,别人看着我,说不定还要羡慕着多么威风八面呢!” 兰初笑了起来,连连点着头说道: “可不就是这样!连我娘都这么说!” 冬末想了想,也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感慨的说道: “姑娘是真辛苦!一天到晚忙着,白天里一点闲空儿也没有!你看吧,这往后,二小姐看着姑娘能支撑下来了,指定又要当甩手掌柜了!唉,姑娘就熬几年吧,什么时候做了夫人,就能清闲些了。” 李小暖咬着嘴里的杏脯,笑了起来, “你要这么想,以后可得大大失望了,往后必定都没有从前清闲!这会儿,虽说白天忙些,好歹回到这院子里,咱们还能清清闲闲着说说话,若是往后真做了夫人,要操心的事还不知道要多少呢,只怕连这份清闲也没有了!” “照姑娘这么说,倒是老祖宗、夫人都比姑娘辛苦了?” 李小暖重重的点着头, “那可不是!你看看,夫人要操心着古萧的前程,要操心着大姐姐生孩子的事,要操心着二姐姐的亲事,哪有一刻空闲的?老祖宗是个豁达的,可心里头要操心的事就更多了,这古家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事,她都得看着、想着、安排着,连睡觉都得睁只眼睛看着呢!” 兰初抿嘴笑了起来, “照姑娘这么说法,越往上越累,那这天下最操心、最辛苦的,倒是皇上皇后了?” “兰初真是聪明!这天下最累、最苦、最不是人干的活,就是当皇上皇后了!” 李小暖放下碟子,拍着手夸赞着兰初。 窗外,程恪又急又恨的看着屋里兴奋着正准备接着往下说的李小暖,周景然一脸的古怪,想笑又拼命忍着,转过头,躬着身子,肩膀微微耸动着笑了一阵子,才转过头,继续看着屋里的李小暖。 李小暖看着兰初和冬末,认真的说道: “你们想啊,皇上皇后身边的人,可都是一层层选上去的,个个都是聪明人,这么一群聪明人,整天围着皇上皇后,个个都动足了脑子,想从皇上皇后身上捞些好处出来,而且是捞得越多越好!那皇上皇后,是不是得时时刻刻的警醒着,任谁也不敢多信任的?” 冬末和兰初疑惑着点了点头,李小暖伸出一个手指,接着说道: “这是一,其二,这天下的事,有小吏管着、小官管着,大官管着,大大官管着,能到皇上手里的,肯定都是极大的大事了,那皇上处置起来,是不是得万分小心着才是?比方说有件修河工的事吧,送到了皇上手里,若是皇上象咱们似的,今天累了,明儿再说吧,好了,这事晚了一天,那河就得晚修一天,若正巧河上游雨又下得早了些,这边一晚,那边一早,说不定河就决了堤,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去!还有啊,若是皇上累了,不想用心了,就随便看看吧,结果吧,偏那个折子是个坏官送上来骗好处的,好了,皇上这一疏忽,又是多少老百姓受苦受难,说不定还有人被冤得杀了头!你们说,当皇上这活能好做吗?”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八章防不胜防 > 兰初眨着眼睛,看着冬末,只觉得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李小暖看着两人,满脸促狭的笑着,又伸出一根指头,接着说道: “其三,说来也怪,那些皇子皇孙们,个个聪明绝顶,又个个糊涂绝顶,一个一个的,跟中了邪一样,偏偏都想着要干皇上这活,为了当上这皇上,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冬末急忙点着头, “姑娘说的这个,我倒是在戏里听过!就是争储!可吓人了!” “对呀!就跟那戏里唱的一样,这些皇子皇孙们,一个个恨不得你杀了我、我杀了你,什么仁义廉耻、兄弟父子的,统统扔得没边儿了!唉,史书上都说过的,天家无亲情父子,这皇上,身边的人不能信,兄弟父子不能信,天下就没有他能亲能信的人!你说,这样的人可不可怜?就这么个可怜人,清闲些也就算了,可偏偏天天还得累死累活的干那么多的活,可怜噢!” 李小暖长长短短的感叹起来。 程恪目瞪口呆的听着李小暖的话,只恨不得冲进去捂住她的嘴,伸手拖着周景然就要往外走,周景然甩着程恪的手,转过头,一脸古怪的笑着,看着程恪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介意,上前半步,仍俯在窗前继续往里看着,程恪又急又恨的转了两圈,又不敢硬拖着周景然离开,只好强压着性子靠到窗前,往屋里探看着。 冬末和兰初相互看了看,狐疑的看着李小暖说道: “这肯定又是姑娘杜撰出来骗我们的。” 李小暖轻轻咳了一声,掂了只杏脯扔到嘴里,一边咬着杏脯,一边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才慢腾腾的说道: “兰初这话,倒让我想起个笑话来,要不要听?” 冬末和兰初对视了一眼,笑着说道: “姑娘又要编排我们了?” 李小暖嘻嘻笑着说道: “不是,给你们说个我们乡下人的笑话,我们乡下吧,夏天热的时候,晚上吃了饭,大家就聚在外头乘凉说闲话,累了一天了,就说起了这富贵人家的好日子,有个乡里公认见多识广的老头就说了,‘我听我祖爷爷说过,那皇上要是饿了,都是从搭包里掏根人参出来咬一口,咬一口就能管好几天!’旁边老头婆娘就说了,‘这个我也知道,那皇后要是饿了啊,就喊‘宫女,拿只柿饼子来我吃吃!’’” 李小暖绷着脸,一本正经的说着,冬末和兰初听到一半,就笑倒在榻上。 窗户外,周景然笑得站不住,贴着墙壁几乎滑到了地上,程恪用手捂着嘴,笑得肩膀耸动着,直不起腰来,只勉强的招手叫着洛川和青平,扶着两人往角门处疾步出去了。 程恪和周景然回到娑罗馆,才放开声音,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了好大一会儿,周景然直起身子,看着程恪说道: “那丫头果然就是这李小暖!真是越长越好看……让人移不开眼睛。这份有趣,这样通透,更是难得!” 周景然说到一半,又哈哈大笑起来, “干皇上这活……可怜!哈哈哈,有意思!头一回听人这么说,要是大哥听到这话……” “要是诚王听到这话,这丫头就没命了!” 程恪瞥了眼周景然,扯了扯嘴角说道,周景然微微呆了下,挥了挥手,仿佛要挥去什么不好的东西, “算了,不提他,一提他就让人丧气!小恪,这个丫头,我要了,回去我就让人来找李老夫人提亲。” 程恪慢慢收了笑容,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周景然问道: “做正妃?皇上能答应?贵妃能答应?” 周景然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正妃,早就定了人选了,这事,我也没有法子,可侧妃,父亲答应过,让我自己作主,虽说名份上差了一点,嗯,” 周景然沉吟着,想了想,接着说道: “我就早一天抬她进府就是,除了这名份,别处,不会让她委屈半分去!” 程恪的脸色一点点阴了下来,眯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周景然,紧紧抿着嘴沉默了片刻,才一字一句的问道: “你要她?还是要我?” 周景然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半晌才呛着般猛然咳了起来,跳起来,原地转了几个圈,用手指点着程恪,又气又笑的说道: “这是什么话?这哪跟哪!” “你要她,从此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你要我,就离她远远的!越远越好!有我在,你最好想都不要想!” 程恪盯着周景然,固执而绝然的说道,周景然抬手抚着额头,苦恼的看着满脸执拗的程恪, “小恪,咱们是姑表兄弟!这且不说,你我这十几年的情份,还有谁比咱们俩个更亲的?这天下还能有什么事,能让咱们桥归桥、路归路的?啊?就这么点小事?不过一个小丫头,你看看你……” 程恪紧紧抿着嘴,眯着眼睛盯着周景然,一不发,周景然颓然倒在了扶手椅上,满脸无奈的看着程恪,想了半天,摊着手说道: “反正,那丫头还小着呢,这事,咱们过几年再说,等她大了再说,这样总行了吧?……” 程恪盯着周景然,还是一不发,周景然等了半晌,见程恪阴沉着脸,只是不发一,气得又跳了起来,点着程恪,跺着脚叫道: “好,好好好,算你狠!我要你,要你!你个混帐东西!” 周景然咬牙切齿、心疼不已的叫骂着,程恪舒了口气,面容轻松的坐到了椅子上,也不理会还在跳脚大骂着他的周景然,端起杯子,自顾自悠然的喝起茶来。 古府做完法事,李老夫人就打发古萧过来陪着程恪和周景然,在上里镇周边到处闲逛着。 李小暖依旧一早到瑞萱堂请安,吃了饭,就紧紧盯住古云欢,盯着她和她一起去翠薇厅,她不去,她也不去。 若是哪天程恪和周景然偶尔没出门,李小暖就借着李老夫人,必定拖着古云欢一道到后面小佛堂抄经文去。 古云欢头疼不已,出了瑞萱堂院门,顿住脚步,看着李小暖恨恨的说道: “我头痛,我病了,要回去歇着!” 李小暖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闲闲的说道: “我也头痛,我也病了,让冬末替咱们去禀了老祖宗,请几个大夫过来诊诊吧!” “你!” 古云欢指着李小暖,气得跺起脚来,李小暖挑了挑眉头,笑容满面的看着古云欢,古云欢气恼起来, “平日里看你,也是个知情知趣的,这几天怎么就改了性子了?!哪里学得这样……让人不喜欢的?!” 李小暖笑嘻嘻的上前拖着古云欢的胳膊,细声细气的说道: “二姐姐,你不在边上,我害怕得很!那些管事婆子,个个都那么厉害,你要是不在边上,我紧张得连数目字都看不清楚,好姐姐,小暖没你不行啊!” 古云欢被李小暖拖着,无奈的往翠薇厅走去。 程恪和周景然一连住了十天都过了,竟还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只把李小暖急得火气都上来了,也不敢流露出分毫来,只天天晚上躺在床上,念着佛求着菩萨,赶紧打发两人回去京城。 申正时分,李小暖在小佛堂后面的园子里,正指挥着小丫头移种一株橘瓤,兰初额角渗着汗,小心的溜了进来,站在园子入口处的一块假山石后,招手叫着李小暖,李小暖眼风扫了扫周边,缓步踱了过去。 兰初满眼焦急的看着李小暖,贴到她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禀报道: “今天轮着我在菡萏院边上的亭子里做针线,刚刚看到二小姐带着侍琴,出门往前院方向去了,我就从旁边抄小道迎了过去,二小姐好象没看到我一般,理也没理我,侍琴古古怪怪的看着我说‘我陪姑娘去前院巡查去!’我就赶紧跑过来禀报姑娘了。” “表少爷回来没有?” 李小暖拧着眉头问道,兰初怔了怔,摇了摇头, “不知道。” 兰初不知道,古云欢必定是知道的!巡查,这借口找得真是不伦不类,那是前院,要你巡查个毛啊?! 他喵个猫的!看起来是那个程恪今天早回来了,好好儿的,怎么能早回来呢?李小暖只觉得头上的血管突突跳动着,这古云欢,真是晕了头了! 李小暖抬手示意兰初等一等,急忙转身进了屋,找了翠莲,低低的说道: “翠莲姐姐,等会儿老祖宗醒了,麻烦姐姐替我禀报一声,二姐姐打发人来叫我过去,一起看看准备让表少爷带走的干果子,我去看好了就回来。” 翠莲忙站起来,满脸笑容的答应着。 李小暖带着兰初,稳着步子出了瑞萱堂院门,转了个弯,就带着兰初,拎着裙子,抄着近道往前院娑罗馆方向狂奔而去。 到了离娑罗馆不远的拐角处,李小暖收住脚步,气喘吁吁的吩咐着兰初: “前面是娑罗馆,外门房当值的婆子,是咱们府里的人,你装个憨,就说自己在找二小姐,看看她们怎么说,菩萨保佑,要是能赶到前头就万事大吉了!” 章节目录 第七十九章谁更恶劣 > 不大会儿,兰初跑了回来,点着头禀报着: “那婆子说,进去了,刚进,和侍琴。” 李小暖气得几乎跳起脚来,这古云欢,真是个没脑子的笨蛋!自古女子放下矜持,主动上前的,哪有一个好下场的?!男人个个都是贱脾气,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他喵个猫的! 李小暖跺着脚,也顾不得其它,推着兰初, “赶紧,拖她回来!” “我?” 兰初瞪大眼睛,愕然看着李小暖,李小暖一边拉着她往前奔,一边恨恨的说道: “不是我,是我们!” 在她们后面不远处,花木晃动,人影隐约。 兰初紧跟着李小暖,奔着娑罗院就冲了进去,大门外的婆子一时傻住了,看着急冲进去的李小暖和兰初,眼珠几乎瞪了出来。 李小暖在二门前顿了顿脚步,略理了理衣裙,步履稳重却急促的往里冲了进去,兰初紧盯着李小暖,也跟着拉了拉衣裙,亦步亦趋的紧跟在后面。 兰初学着李小暖,目不斜视,跟着往正屋直闯进去。 侍立在正屋门口的洛川看到李小暖跨进正院门,也不走抄手游廊,径直从院子中间的青石路直冲了进来,愕然的眨了下眼睛,急忙抬手止住了正要上前呵斥阻拦的几个小厮,自己赶紧上前半步,恭敬的打起了帘子。 李小暖也顾不得其它,直冲了进去,兰初紧紧跟着,一步不敢落下。 屋里,古云欢正紧张而局促的坐在东边的扶手椅上,侍琴垂手低头,缩着身子紧挨着古云欢的椅子侍立着,程恪微微皱着眉头,冷着脸端坐在古云欢对面的扶手椅上,周景然跷着二郎腿,悠然的靠在椅背上,慢慢的摇着扇子,半眯着眼睛,满脸揶揄看着程恪和古云欢。 帘子突然掀起,李小暖带着兰初冲了进来,屋里的人齐齐的转头看了过来,古云欢呆怔着,咬着嘴唇,脸上的绯红更浓了,侍琴仿佛看到救星般,满脸惊喜,周景然高高挑着眉梢,坐直了身子,满脸兴奋的盯着李小暖,程恪下意识的就要站起来,起到一半,又急忙坐了下去,眼光扫过紧盯着李小暖的周景然,轻轻“哼”了一声。 李小暖微微喘息着,稳住身子,站在门口,目光扫过众人,微微曲膝略福了福,也不理会坐在旁边的程恪和周景然,径直走到古云欢身边,笑盈盈的说道: “二姐姐,上午不是说要去挑给姨母带过去的干果蜜饯吗?我到菡萏院没找到你,听婆子说你过来前院,就找过来了,咱们赶紧过去吧,夫人吩咐要多带几样过去呢,再晚就来不及了。” 古云欢脸色变幻着,正要说话,程恪抢过了话头, “要是挑干果蜜饯,倒正经应该过来和我商量商量,你们府上的蜜饯,做的也算是好的了,就是酸味重了些。” 古云欢眼睛闪亮着,浓浓的喜悦从眼角漫延下来,李小暖看着瞬间容光焕发的古云欢,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这样少艾初恋,自己也有过,那个时候,不用他说话,一个眼神就是天堂! 古云欢微微有些紧张的正要答话,李小暖转过身,看着程恪抢着说道: “我还以为只有女人才喜欢吃这些干果啊、蜜饯啊什么的,原来表少爷也喜欢吃这些东西。” 李小暖挑着眉梢,似笑非笑的看着程恪,古云欢看他是痴迷,他从头到脚可都是清醒着的!若有意,就该托人求亲,若无意,喵的!无意你挑这样的话头做什么? 程恪脸色微变,正要说话,李小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抢过话头接着说道: “表少爷穿这样粉嫩的黄色,真是好看!原来表少爷也跟我们闺阁女子一样,喜欢蜜饯啦、粉黄嫩绿啦这样的东西!要不,表少爷跟我们一起去挑蜜饯吧,我和二姐姐还有个用花瓣淘香露的法子,淘出来的香露香味似有似无,撒在衣服上,能香一两天呢,表少爷必定喜欢的!表少爷喜欢芙蓉还是蔷薇?平时都熏什么香?” 古云欢看着话痨般的李小暖,怔怔的眨着眼睛,程恪额头青筋高高暴起,指着李小暖,却说不出话来,周景然看着暴怒起来的程恪,用手拍着椅子扶手,跺着脚,笑得前仰后合。 李小暖斜睇着周景然,眯了眯眼睛,笑盈盈的说道: “周公子既是表少爷最心爱的清客相公,必定也是极精通这些女人家喜欢的东西了?要不,两位公子和我们一起去挑蜜饯去?” 周景然的笑声嘎然而止,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得说不出话来,程恪舒了口气,幸灾乐祸的看着周景然,李小暖扫了两人一眼,转身拉着古云欢,笑着说道: “他们不去就算了,咱们得赶紧走了,老祖宗该到处找咱们了,赶紧走吧。” 古云欢脸色微变,急忙起身,微微曲膝告辞,李小暖拉着她,只管往外走去。 兰初和侍琴紧紧跟着,四人步履急促的出了娑罗馆,转进角门,李小暖才松开古云欢,转过头吩咐着侍琴和兰初, “你们两个,左右看着,我和二姐姐说几句话。” 侍琴和兰初曲膝应了,一前一后离开十几步,小心的左右观望着。 古云欢两只脚不停的替换着,满身不自在的站着,李小暖看着她,重重叹了口气,声音低低的说道: “这是大姐姐出嫁前交待我的,表少爷来的时候,让我看着你,若有什么事,就让人捎信给她。” 李小暖顿了顿,古云欢脸色难堪起来,垂着头,两只手用力扯着帕子,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李小暖看着她,接着说道: “今天这事,只怕瞒不过去,是二姐姐自己说去,还是我和老祖宗说去?要不,就捎信给大姐姐,让她来说?” 古云欢猛然抬头看着李小暖,眼泪一下子滑了下来,李小暖无奈起来,颓然的耸拉着肩膀,摊着手说道: “二姐姐,你也是读过书的人,你看过的那些传奇话本里,那些私相授受的,可有一个好结局的?在男子,不过‘风流’二字,碰到那没脸没皮的,不以为耻,反要以为荣,在女子,就是品性不端,你又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再说,这家里,带有夫人、有老祖宗做主呢,你!唉!” 李小暖唉声叹气的看着古云欢,古云欢用帕子抹着眼泪,想了想,低着头说道: “我去找母亲。” 李小暖舒了口气,急忙招手叫了侍琴过来, “你陪你们姑娘去澄心院,快去。” 侍琴转头看着古云欢,见她垂头掉着眼泪,没有反对的意思,忙曲膝答应着,扶着古云欢往澄心院方向走去。 李小暖远远缀着,看着古云欢进了澄心院,才松了口气,带着兰初往瑞萱堂回去了。 李老夫人已经醒了,正坐在东厢榻上,捻着佛珠,慢慢翻着本经书看着。 李小暖进来,见了礼,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李老夫人合上经书,笑着看着李小暖问道: “蜜饯挑好了?” “嗯。” 李小暖似是而非的答应着,抬头看着李老夫人,迟疑着说道: “二姐姐,有些个不放心,怕挑的不合姨母的意,就和我一起,到娑罗馆问表少爷去了。” 李小暖的声音越来越低,李老夫人呆了呆,放下手里的佛珠,紧盯着李小暖,声音平缓的问道: “你去那里找到她的?” “嗯。” 李小暖垂着头答应着, “也没问出什么来,二姐姐说要去找夫人商量商量,这会儿大约还在澄心院。” 李老夫人微微舒了口气,呆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看着李小暖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大姐姐出嫁前交待我的,说若是表少爷过来小住,就让我和二姐姐一处,有事就和老祖宗说,大姐姐说,这事,总不能交待给古萧,也只好交待给我。” 李小暖仰头看着李老夫人说道,李老夫人松了口气,笑着抚着李小暖的头顶, “你是个好孩子,唉,云姗是个懂事的,出了嫁还操心着家里的事。” 古云欢带着侍琴,慢慢蹭进了澄心院,周夫人坐在榻上,面前摊了一堆的丝绸料子,正和兰若一样样摸着、比划着,挑着做婴儿衣服的料子。 见古云欢进来,周夫人忙笑着招手叫了古云欢坐过来, “你来的正好,快过来帮我看看,哪个好看些。” 古云欢侧身坐到榻沿上,心不在焉的掂起料子,用手指摩擦着,只不说话,兰若觉出些不对来,忙偷偷示意着周夫人,周夫人仔细打量着垂着头、一不发的古云欢,心疼的问道: “我的儿,累着了?” 古云欢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布料,揪着帕子,半晌才低声说道: “母亲,我,想跟您说说话儿。” 周夫人惊讶着莫名其妙起来,忙点着头,挥手斥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伸手抚着古云欢的面颊,温和的说道: “说吧,有什么话跟母亲说就是了。” 章节目录 第八十章水准 > “母亲!” 古云欢泪眼盈盈的抬头看着周夫人,张了张嘴,脸上红涨起来,话没说出来,眼泪却滚了下来。 周夫人心疼起来,忙怜惜的用帕子给古云欢拭着眼泪,声音更加温和起来, “我的儿,什么事把你委屈成这样?这家里,还能有什么人、什么事委屈了你不成?别哭别哭,有什么事你只管说,有母亲给你做主呢。” 古云欢流着眼泪,慢慢点了点头,咬着嘴唇,半晌才含糊着低低的说道: “母亲,你知道,姨母最疼我,从小我就听你说过……说过……” 古云欢脸上涨得通红,含糊着说不下去了,周夫人呆呆的眨了两下眼睛,半晌,仿佛突然醒悟过来,忙抓着古云欢的肩膀,急切的问道: “小恪和你说什么了?小恪找你了?” “没!” 古云欢急忙摇着头,羞得眼睛都红了, “没有!他没找我!” “那你?” 周夫人仿佛有些失望的松开古云欢,看着古云欢又困惑起来,古云欢急了起来,用脚轻轻踢着榻前放着的脚踏,抱怨般说道: “母亲,他……今年都十七了!汝南王……家,一向成亲早!母亲你!” 古云欢扭过身子,用力绞着手里的帕子,周夫人恍然明白了过来,脸色慢慢阴沉下来,张了张嘴,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前几年,程恪去边关前,她就探过姐姐的话,如今程恪都十七了,依着汝南王府的旧例,也就是今明两年,程恪就该成亲了,若姐姐有这意思,也该递个信儿过来了,若没有这意思,那程恪过来就住着不走做什么?姐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断没有只把个人送过来的道理,这事,姐姐到底是什么个想法? 周夫人迷惑的沉吟着,古云欢等了一阵子,没听到动静,忙转过身,看着正在出神的周夫人,伤心起来,流着眼泪低低的叫道: “母亲!” 周夫人恍过神来,看着满脸泪痕、伤心不已的古云欢,心疼起来,忙安慰着她: “我的儿,别哭了,这事,咱们是女儿家,得矜持着些才好,哪好主动提上门去的?我的云欢这般品貌,谁见了不爱的?你只放心……这事……先放心。” 周夫人的安慰有些苍白无力起来,古云欢睁大眼睛看着周夫人,更加伤心起来, “母亲当年,不就是外公托人上门先求的咱们家?为什么如今偏偏不好……了?” 周夫人窒了窒,想沉下脸,可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古云欢,又忍不下心来,只好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当年外公为了母亲,就能放低镇宁侯爷的身份,上门先求了咱们家,如今母亲疼我,难道不如外公疼你吗?” 周夫人脸色青白起来,古云欢用帕子掩着脸,低低的抽泣起来,周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姐姐到底什么意思?若是提了,真被驳了回来,这面子……这口气往哪儿放?往后,还如何见面? 古云欢偷眼看着发着怔的周夫人,抽泣的声音更委屈了,周夫人仿佛下了决心般,无奈的点头答应着, “这事,母亲得和老祖宗商量了才行,我今天晚上就和老祖宗商量这事,你先别哭了,唉,母亲的心都被你哭碎了!” 古云欢眼睛里闪过丝欢喜,渐渐止了哭泣,红着眼睛,垂着头,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搓着帕子。 周夫人又苦恼的、重重的叹了口气,叫了丫头进来,侍候着古云欢净了面,又吩咐她躺在旁边,闭目歇息了一会儿,才叫了侍琴进来,仔细嘱咐了,打发她侍候着古云欢回去了。 晚上吃了饭,周夫人和李老夫人商量了,到底又写了封信,叫了个管事,连夜送进京城汝南王府去了。 李小暖回到松风院,洗了澡,摊开手脚,悠闲的躺在榻上看着书,古云欢今天这事,是坏事,不过也是好事,总算是摆到了明面上,往后有什么事,自然是李老夫人和周夫人操心去,与她就无关了,这福祸相依,还真是各占一面。 李小暖眯着眼睛微笑起来,长长的伸了个懒腰,端起杯子,慢慢的喝着自己做的花茶。 冬末拉长着脸,掀帘子进来,略曲了曲膝,急忙走到榻前,侧着身子坐下,低声禀报道: “守垂花门的乔婆子,姑娘可还记得?” 李小暖微微皱了皱眉头,想了想,点了点头,冬末气恼的叹了口气, “刚就是她来找我,拉着我,说今天周嬷嬷过来问她,见没见到姑娘带着兰初从垂花门出去,她说她没看见,周嬷嬷就骂了她,说明明有人看到姑娘去了娑罗馆,她却没看到姑娘出垂花门,必是没有用心当差,要革了她的差使去。” 李小暖坐直了身子,脸色沉郁下来,冬末小心的看着李小暖的脸色,接着说道: “她说要过来求姑娘可怜可怜她,跟周嬷嬷说一声,不是她没用心,只是姑娘不是从垂花门出去的。” 李小暖似笑非笑的挑着眉梢,失笑起来,看着冬末问道: “她还在门口等着回话呢?” 冬末点了点头,看着李小暖安慰道: “姑娘别和这些人一般见识,倒不值得,她不过仗着是周嬷嬷的心腹,就是姓周的也不能把咱们松风院怎么样!不过一个奴才!” 李小暖笑了起来,也不说话,思量了片刻,笑盈盈的看着冬末吩咐道: “你取五两银子出去,放低身段,越低声下气越好,好好求求她,跟她说,你家姑娘根本就没出过垂花门,也没去过什么前院娑罗馆的,求着她别听人乱说,这事,万万不能再乱说乱传了!” 冬末眨着眼睛,怔怔的想了想,看着李小暖迟疑着问道: “姑娘是想……” 李小暖歪着头,笑盈盈的说道: “这事,只看她的本心了,若好自然好,若不好,自然不好。” 冬末点了点头,站起来笑着答应着, “我知道了,姑娘放心。” 说着,进里屋取了五两银子出来,用帕子包了,出去找乔婆子求情去了。 第二天,古云欢只说头痛,连早饭也没吃,李小暖思量了下,也让人传了话,只说身子不舒服,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回。 周嬷嬷端坐在翠薇厅,听了婆子的传话,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会意的笑容来,打发婆子下去,周嬷嬷慢慢喝着茶,仔细盘算停当了,才起身理了理衣裙,步履端庄的往澄心院去了。 澄心院里,周夫人刚从瑞萱堂回来没多大会儿,正歪在榻上,闭着眼睛歇息着,一个小丫头半跪在脚榻上,用美人捶轻轻给她捶着腿。 周嬷嬷轻手轻脚的进来,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美人捶,挥手斥退了小丫头,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轻轻捶了起来。 周夫人睁开眼睛,看见周嬷嬷,微微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睛。 周嬷嬷轻轻敲着美人捶,带着笑,小心翼翼的说道: “夫人要操心的事太多,今天面色象是不大好。” 周夫人缓缓叹了口气,周嬷嬷也跟着叹了口气,仿佛极为难的接着说道: “有件事,也不敢不跟夫人禀报了,可若说了,奴婢又怕惹夫人生气。” 周夫人睁开眼睛,看着周嬷嬷,微微皱了皱眉头, “说吧,这几年,我万事都看得开了,还有什么事能让我生气的?!说吧。” 周嬷嬷陪着满脸笑容, “夫人这几年倒真是越发豁达了,这是夫人的福祉,昨儿个下午,前院管花草的钱婆子跟我说,象是看到表小姐往娑罗馆过去了。” 周嬷嬷顿了顿,周夫人猛然睁开了眼睛,直直的盯着周嬷嬷,周嬷嬷满眼忧虑的看着周夫人,接着说道: “我想着,平白无故的,表小姐往娑罗馆那边做什么去的?就留了心,赶紧到娑罗馆外门房,找当值的婆子问了,那婆子说……” 周嬷嬷为难的顿住了,周夫人坐直了身子,直盯着周嬷嬷问道: “说什么了?” “说是表小姐带着个丫头进去了,我想着这必是夫人或是老祖宗有差遣的,也没在意,晚上到垂花门巡查时,就顺便问了问当值的乔婆子,谁知道那乔婆子竟说她没看到表小姐从垂花门出去过。” 周夫人气息有些不均起来,盯着周嬷嬷,眼神里带出些凌利来,周嬷嬷暗暗舒了口气,笑着接着说道: “我想着必是乔婆子没好好当差,就要革了她的差使,那乔婆子就哭天喊地的叫起撞天屈来,非要去找表小姐说道说道,结果!” 周嬷嬷面色古怪起来, “结果,表小姐竟让冬末赏了乔婆子五两银子!死咬着她家姑娘从来没出去过,也没去过前院,冬末苦苦求着乔婆子,求着她别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那乔婆子是个胆小怕事的,哪里敢瞒这样的事?!回来就一五一十的跟我说了,连银子的事,也没敢瞒下半分。”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一章悠然 > 周夫人眼眶微微缩了缩,紧绷着脸,盯着周嬷嬷,周嬷嬷痛心的叹着气, “原本我也没敢多想,可这平白无故的,表小姐一赏就是五两银子,那娑罗馆的婆子可是亲眼看见她进了院子,夫人知道,昨儿个,表少爷和周公子早早就回来了,夫人,这事,唉!这样的事,哪里能怠慢半分的?今天一早,我就让人细细去打听这事了,这可关着咱们古家的声誉!” 周夫人气息急促起来,突然抬起手,一巴掌挥在了周嬷嬷脸上! 周嬷嬷捂着脸傻住了,周夫人喘着气,手指微微颤抖着指着周嬷嬷呵骂道: “一个奴才,反了你了!表小姐也是你能查的?!主子的一一行,要你个奴才管着的?!我敬你是个老人,倒敬出妖蛾子来了!你一个下贱奴才,没凭没据的,竟敢编排起主子来了,竟敢明目张胆的查起主子的行踪来!赶明儿,你是不是要查到我头上,查到老祖宗头上去了?!我再好的性儿,也容不得你这样欺主的奴才,来人!” 兰若带着丫头婆子,急忙进了屋,垂手等着吩咐,周夫人喘着粗气,抬手指着跪倒在地上,一脸错愕、茫然、不知所措着的周嬷嬷,满脸恨意的吩咐道: “我若饶了你,明儿这府里就能反了天,满地谣了!拖出去,给我打!打二十棍子!” 两个婆子上前拖着周嬷嬷就往外走,周嬷嬷恍过神来,恐惧的声音尖利着求着饶, “夫人饶了奴婢!我再不敢了!奴婢错了,夫人饶命!” 旁边的婆子迟疑着看着周夫人,周夫人恨恨的捶着榻叫着: “拖出去拖出去!” 旁边的婆子忙上前堵了周嬷嬷的嘴,用力拖了她出去,周夫人喘着气,转过头,看着兰若狠狠的吩咐道: “你去!叫那些奴才们都进来看着!给我吩咐下去,谁再敢欺主,谁再敢乱嚼舌头根子,立即乱棍打死!” 兰若身子微微抖动了下,恭敬的答应着退了出去。 周嬷嬷挨打的事风一般传遍了古府各处,李老夫人听了翠莲的禀报,眼皮也没抬,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往后若能长点心眼,也算不枉这一顿棍子。” 翠莲陪着笑听着李老夫人仿佛自自语的低语,心里微微动了动。 冬末眉飞色舞的和李小暖说着热闹,李小暖歪在榻上,一边吃着杏脯,一边拿着本书看着,冬末嘟起嘴来, “姑娘,你到底听我说话没有?” “听着呢,你说就是。” 李小暖心不在焉的点着头说道,冬末探过身子,伸手夺过李小暖手里的书, “这么大的事,姑娘也要听我说说才好呢!” 李小暖咬着嘴里的杏脯,笑着直起身子,摊着手说道: “不就是周嬷嬷挨了打么?又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不是大事?兰若可是传了夫人的话,周嬷嬷是因为欺主才挨的打,谁都知道,周嬷嬷欺的可是姑娘这个主!” “嗯?那又如何?” 李小暖漫不经心的问道,冬末窒了窒,无奈的看着李小暖叹起气来, “周嬷嬷都挨了打,往后看谁敢看轻姑娘半分去!” “唉,傻冬末,你呀,就当今天这事没发生过,往后还要再多份小心才好。” 李小暖苦笑着叹起气来, “今天这事,必是从昨晚乔婆子那件事上延过来的,那周嬷嬷大约是认定我私下里去了娑罗馆,想着我必是有所图谋,和夫人告状去了,不过是吃亏在不小心上头,一时的失手罢了。” 冬末嘟着嘴,有些不服气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闲闲的歪在榻上,又掂了块杏脯放到嘴里,接着说道: “夫人是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来,你真当是因为周嬷嬷欺主?我是老祖宗拣来的野丫头,是依附着古家求个暖饱的孤女,这身份变不了,别的也都跟着变不了,再说,如今这日子,没哪一处不好,人哪,要知足,心比天高,就只能命比纸薄。” 冬末想了想,也跟着心平气和的笑了起来, “姑娘说的对,姑娘这身份摆在这里,如今这日子,也还真是没哪一处不好,敢给姑娘使绊子的,姑娘想教训她,她就挨了板子!” 李小暖“噗”的一声,差点把嘴里的杏脯喷了出来,忙坐直身子,点着冬末说道: “胡说什么?!她挨打,关我什么事?!” 冬末笑得前仰后合,拍着手说道: “我就爱姑娘这个,就爱姑娘说的这个……什么低调。” 李小暖白了眼冬末,俯身拿过书,自顾自看着,不再理她。 程恪和周景然还是带着古萧四处晃荡着,没有半分离去的意思,李小暖心思放宽了下来,也不再理会两人走不走的事,反正走不走,与她也没有半分的影响了。 眼看着二月滑过,三月临近了,周景然和程恪兴致勃勃的盘算着要去灵应寺后面的应山上看桃花去。 古萧禀了李老夫人,长随小厮带着酒水点心等等各色物品,一行三四辆车,十几匹马,悠然的往灵应寺方向晃了过去。 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一行人从灵应寺偏门进了寺里一处香房小院内,小院里早就收拾停当,程恪等人下了马,在小院里慢慢喝了杯茶,歇息了一会儿,才起身带着长随小厮,穿过寺院后门,沿着曲折的山路,往应山上走去。 应山是上里镇周边最高的一座山了,越州的山,都是既不高也不险,多以翠绿青秀见长,其实倒更象是一座座青翠碧绿的高大土丘,说是山,倒有些委屈了山字。 三人一边欣赏着周围的景致,一边缓步往上走着,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半山腰一处亭子里,周景然停住脚步,站在亭子里,往四周看着,伸展着手臂笑着建议道: “咱们在这里歇歇,观风赏景,你们看,看样看去,漫山遍野的轻红粉紫,如烟如雾,如云如霞,美极!” 程恪并肩站到周景然身边,欣赏着周围的景色,古萧也走到亭子边,往外探看着,周景然仿佛想起了什么,用扇子掩着脸,轻轻笑了起来, “轻红粉紫,粉黄嫩绿!” 说着,转头看着一身白衣的程恪,收了扇子,轻轻拍着手掌说道: “那袭粉嫩黄衫,丢了真是太可惜了!” 程恪眉棱跳了跳,转头看着周景然,慢腾腾的说道: “清客相公,倒也不算委屈了你!” 周景然轻轻咳了几声,“啪”的打开折扇,嘿嘿笑着说道: “赏景赏景,如此美景,不可错过啊!” 古萧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两人,程恪也摇起扇子,悠然的看着漫山的桃花,古萧也转头欣赏着满山的桃花,手指在衣服上轻轻动着,仿佛在描画着眼前的美景,三人沉默了片刻,古萧笑着说道: “前年,暖暖说了一句诗,让我画出来,我到底也没画出幅好的来。” 周景然转过头,笑容满面的问道: “什么诗?说来我听听。” 程恪也转头看着古萧,凝神听着,古萧笑着说道: “就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桃花相映红,” 周景然慢慢念着,拧眉想了半天,转头看着程恪问道: “这是谁的诗?我象是头一回听说,你读过没有?” 程恪仔细想了一会儿,慢慢摇了摇头,古萧笑了起来, “我也没听说过,暖暖说她也记不得是在哪本书里看到过的了,也就只记得这一句。” 程恪狐疑的看着古萧问道: “你不是说她就只念到了幼学琼林?怎么她读过的书,你倒没读过的?” “噢,暖暖虽说只念了幼学琼林,可暖暖最喜欢看书,什么书都喜欢看,外书房的书,她都快看遍了,现在经常去里头找书看,暖暖说她只要有书看,就心满意足了,她看了多少书,我也不知道。” 古萧弯着眼睛笑着说道,周景然眉梢轻轻挑了起来,斜睇着程恪,满眼的笑意,程恪斜着周景然一眼,转身坐到竹摇椅上,端起杯茶,看着远山的景色,慢慢喝了起来,周景然示意着古萧,也坐到了椅子上,三人静静的喝着茶,欣赏着这山间美景,享受着这份诗情画意的闲暇。 周景然半躺在摇椅上,慢慢晃着,半晌才叹息着感慨道: “若再有朵玲珑剔透之解语花,人生夫复何求?!小恪啊……” “不行!” 程恪眼眶抽动了几下,狠狠的断然拒绝道,周景然叹息着伤感着往后倒去, “好好好,唉……如此美景,让人好生伤感!好生伤感!” 程恪脚跷得高高的,慢慢品着茶,仿佛没听到周景然的抱怨,古萧挠了挠头,恪表哥和周大哥总喜欢说这样没头没脑的话。 周景然叹息了一会儿,撑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往左右看了看,抬脚往亭子外走去, “折几枝桃花回去插瓶。” 程恪忙跳了起来,紧跟在周景然后面,周景然回头看着程恪,用折扇轻轻敲着他的肩膀,笑着说道: “我不过折几根桃花,这里能有什么东西的?不用你跟着。” “小心着些好!” 周景然笑着摇了摇头,两人一起出了亭子,往旁边一株怒放的桃树走去。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二章险境 > 程恪和周景然并肩往亭子外晃去,远山和青平等几个小厮也跟了出来,稍落后半步,呈半圆形散开着,小心的跟在后面。 周景然晃到桃树下,围着桃树转了一圈,挑剔着不是嫌这一枝粗,就是嫌那一枝太过直白,横竖没有看中的,又晃到了另一株桃树下,一连看了几株,也没找到合意的树枝,程恪摇着折扇,跟着他往前晃着,见哪枝都只说一个“好”字。 周景然仰头寻找着中意的桃枝,突然从离他不远的右边山石后猛然窜出个黑影来,如利箭般冲着周景然射了过来。 程恪比黑影略慢了一丝,纵身跃起,冲着黑影直扑了过去。 远山和洛川紧跟着程恪扑向黑影,青平、静安和南海扑到周景然身边,团团将他围在了中间。 程恪右手的折扇和黑影手里的短剑碰到了一处,发出尖锐刺耳的金属碰击声,程恪手里的折扇瞬间碎开,左手已经从袖子里顺出柄寒光凛凛的短剑来,几乎是同时刺了出去。 远山和洛川也扑了过来,挥着长剑直刺过去,仿佛只是眨眼间,黑影身上就多了几个血洞,喘息着委顿在地,片刻功夫就没了声息。 周景然脸色铁青,往尸体旁走了过来,程恪伸手拦住了他,推着他离开了两步。 远山和洛川用长剑熟捻的划开挑去黑影的衣服,用剑尖拨动着,一寸寸仔细查看着,然后用脚把尸体踢翻过去,把背后也仔细查看了一遍,转头看着程恪和周景然,低声禀报道: “很干净,死士。” 程恪点了点头,回身看着周景然,低声说道: “又是这种圈养的死士,极难查出。” 周景然紧紧攥着手里的折扇,眼神狠利的盯着寸缕不着的伏在地上的尸体,声音冷冽的低低的说道: “查?还用查?除了那个蠢货,谁还能养出这样的蠢货?” 周景然眼角抽动着暴怒起来,猛的将手里的折扇砸向地上的尸体,压抑着声音,低低的吼道: “他还不放心!还不放心!非得我死了?啊?畜生!人渣!” 程恪的脸色也晦暗下来,伸手抓住周景然的肩膀,护着他往后退了两步,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 “埋了?” “呸!剁碎!喂狗!” 周景然恶狠狠的咆哮着,程恪轻轻咳了一声,挥手示意着远山和洛川,远山和洛川无奈的对视了一眼,只好挥着长剑分解起尸体来。 程恪推着周景然往亭子里走去, “别看了,咱们回去吧。” 周景然的暴怒渐渐消去,垂着头,满身寥落的和程恪并肩往亭子里走去,程恪转头看着他,想了想,轻声安慰道: “你也想开些,这个......唉,想开些吧,总会好起来的。” 周景然垂着头,闷闷的往前走着,也不接话,半晌,顿住脚步,转头看着程恪,强笑着说道: “你说,我要是出家做了和尚,他是不是就能放心了?就能放过我了?” 程恪挑着眉头苦笑起来, “做和尚?亏你想得出,你要是想做和尚,我陪你去。” 周景然笑了起来,轻轻捶了捶程恪的肩膀,两人一起并肩进了亭子。 古萧脸色苍白着,昆河护卫着他,见程恪和周景然进了亭子,才和青平、南海一起,退到亭子周边警戒着。 程恪怔了怔,笑着上前拍了拍古萧的肩膀,轻松的说道: “吓着了?没事,一个小毛贼,大概是看中了你周大哥帽子上的那块玉,不知死活的扑过来抢,没事了,算不得事。” 古萧惊恐着疑惑着点了点头,周景然笑盈盈的上前,敲了敲古萧的额头,笑着说道: “一个小毛贼就把你吓成这样了?真是个孩子,好了,听你恪表哥的,没事了,咱们回去吧,让个小人坏了兴致。” 三人出了亭子,在几个小厮的拱卫下,往山下走去,进了灵应寺院子,周景然落后半步,微微示意着程恪,程恪会意,吩咐了小厮长随收拾东西回去,拉了古萧,往旁边站了站,笑着说道: “萧弟,今天这事,回去就不要和夫人、老夫人说了,这样的小事,用不着惊动她们。” 古萧迟疑着,仰头看着程恪,低声说道: “可是,死了人……” “万事有我呢,你放心,你只记着,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别跟人提起就是了。” 周景然踱着步过来,拍着古萧的肩膀,笑着说道: “咱们男人,要有胆子,有担当,这样的小事,说了无非让两位夫人多些无谓的担忧罢了。” 周景然微微弯下腰,态度极亲密的俯到古萧耳边,低声说道: “女人都胆小,你说了这事,把你祖母、母亲吓着了,往后可就再也不放你出来玩了,可千万不能说!” 古萧重重点着头答应着, “嗯!我知道了,周大哥放心,我保证不说。” 程恪松了口气,周景然笑容满面的直起身子,看着程恪眨了眨眼睛。 程恪和周景然看着古萧进了垂花门,才转过身,沿着花间小径,往娑罗馆走去。 周景然阴着脸,沉默着走了几步,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明天启程回去吧。” 程恪点了点头,顿住脚步,抬头看着前面树上跳跃欢叫着鸟雀,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周景然低声说道: “我想着,必是京城出了什么事,咱们路上赶一赶,早点回去吧。” “嗯。” 周景然点头赞同着,拧眉仔细思量了片刻, “也不必太急着赶路,京城有舅舅在,出不了什么事,看这样子,若有事,也是好事。” 程恪想了想,轻轻摇着头笑了起来, “这倒是,大……咳,” 程恪顿回了后面的,用手掩着嘴咳了起来,周景然斜睇着他,慢吞吞的说道: “大哥太小气,明着暗着的好事,不管大小,都得全占了,少占一星半点,就得暴跳如雷,这必是又有什么好处没让他占全的。” 程恪笑着只不答话,周景然重重叹着气,转头看着程恪恨恨的说道: “你这人,什么都好,就这一样让人厌气,跟舅舅一个模样,只要跟皇家沾边的事,一个字也不肯说,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到底还是小暖暖可人意儿!” 程恪恼怒的转头瞪着周景然,周景然看着恼怒起来的程恪,哈哈大笑着,悠悠然的往娑罗馆走去。 晚上,程恪和周景然到瑞萱堂辞了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启程返回京城,李小暖陪着伤心失望的古云欢,直忙了几乎一夜,才收拾妥当古府带到京城的各色土产礼品,足足装了十来辆车,凌晨时分,整齐的等在了古府大门外。 程恪止住了要送他们到十里亭的古萧,执意不让他远送,李老夫人也不勉强,领着古萧送到了大门外,看着程恪和周景然的车队转过街角,看不到了,才带人进去了。 李小暖忙了一夜,心情却极愉快,打听着李老夫人和周夫人都去前院送行了,急忙带着兰初,雀跃着往后面换书去了, 程恪和周景然在府里的这些日子,她一趟也没敢去过,已经书荒了好一阵子了。 李小暖挑了十来本书,和兰初一人抱了几本回到松风院,闲适的歪在东厢榻上,享受着这初春的惬意清闲。 李老夫人让人传了话,她和古云欢忙了一夜,都累了,今天就不必到前院理事,也不要过去瑞萱堂请安吃饭了,只好好歇着睡一天。 李小暖换了身半旧薄棉衣裤,吩咐小玉搬了张摇椅放到檐廊下,晒着春日的暖阳,悠闲的看着本书。 古萧进了院子,沿着抄手游廊走了过来,李小暖仰着头,被阳光照得眼睛眯着,微微皱着眉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眼圈微微有些发青的古萧,忙示意小丫头搬了张椅子过来。 古萧坐到椅子上,接过兰初递过来的茶,慢慢喝了几口,放下杯子,看着李小暖,迟疑着,又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手里捧着杯子转来转去,半晌才转头吩咐着正坐在游廊栏杆旁坐着针线的兰初: “你们先下去吧。” 兰初怔了怔,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微微颌首示意着,兰初忙起身曲了曲膝,带着小丫头们退到了后面倒座间。 李小暖放下手里的书,坐直了身子,关切的看着古萧问道: “出了什么事了?你昨晚上没睡好?” 古萧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 “我昨晚上一夜也没睡着,一闭上眼睛就做恶梦,暖暖,我想了一晚上,我答应过恪表哥和周大哥,不跟人说这事,可我仔细想了好几遍,恪表哥和周大哥是说不让我跟老祖宗和母亲说,我答应了,他们没说不让我跟你说,那我说了,也不算不守信,暖暖你说是不是这样?” 李小暖有些头晕的看着绕来绕去的古萧问道: “是昨天的发生的事?” “嗯。” 古萧重重的点着头,李小暖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古萧说道: “昨天出了事,程恪和周公子不让你告诉老祖宗和夫人,你答应了,是不是这样?”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三章传家 > 古萧连连点着头, “他们没说不让我跟别的人说,我不跟老祖宗和夫人说,我只跟你说。” 李小暖点了点头,笑了起来,古萧舒了口气,人也微微放松下来,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暖暖,你不知道,昨天吓死人了,我和恪表哥还有周大哥到应山上赏桃花,周大哥说要折几枝桃花回来插瓶,恪表哥就陪他去挑桃枝,谁知道,石头后面突然磞出个黑衣人来,拿着刀,冲着周大哥就扑了过去。” 古萧激动起来,微微打了个寒噤,接着说道: “恪表哥可厉害了,也没看到他怎么动,就跟那个黑衣人打到了一处,一眨眼的功夫,暖暖,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黑衣人就倒在地上死了,周大哥气极了,叫着要把那人‘跺碎,喂狗!’” 李小暖面色凝重起来,看着古萧问道: “然后呢?” “然后恪表哥和周大哥就回到了亭子里,恪表哥和我说,是个小毛贼,看中了周大哥帽子上的美玉,过来抢玉的,然后他们就说,不让我跟老祖宗和夫人说这事。” “那那个黑衣人呢?” “我们快到府里的时候,远山和洛川才赶上我们的,好象真把人跺碎了。” 古萧露出满脸恶心的表情来, “远山和洛川是谁?” “是恪表哥的贴身小厮,恪表哥有四个贴身小厮,远山、洛川、南海、昆河,周大哥有两个贴身小厮,青平和静安。” 古萧详细的解释着,李小暖点了点头,仔细看着古萧,低声问道: “你知道那个周公子是谁吗?” 古萧怔了怔,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他是恪表哥的知交好友,恪表哥没跟我说过他是哪家的公子,我也没问过,人家不说,盯着问,总不大好。” 李小暖挑着眉梢,哭笑不得的看着古萧,半晌说不出话来,憋了一会儿,李小暖轻轻咳了几声,才说出话来, “昨天之前,你恪表哥和周大哥有没有提过什么时候启程回去的?” “没有,从来没提过,恪表哥和周大哥前儿还盘算着要去拼死吃河豚呢。” 李小暖慢慢靠到椅背上,拧着眉头思量了半晌,转头看着古萧,想了想,才斟酌着说道: “古萧,往后你是不是想考了科举,然后为官做宰的?” 古萧急忙点了点头,李小暖满眼怜悯的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你若有心为官,那邸抄,就该看起来了,做官,总要知道官场上的那些事,谁和谁政见不和,谁因什么事参过谁,皇上又为了什么事褒奖过谁,又因什么事申斥过谁,你都要知道了,才能做好官呢,这些,邸抄上都有。” 古萧有些怔然的看着李小暖,眨了几下眼睛问道: “暖暖,我和你说昨天的事,你怎么说到这上头来了?” 李小暖无奈的看着古萧,颓然的往后倒在了摇椅上,仰头看着院子里的金桂树,出了一会儿神,才直起身子,看着古萧郑重的说道: “古萧,你听着,往后,凡是你答应过周公子的话,一定要完完全全的遵照做好!一丝不要走样!千万不能象今天这样,过来跟我说的,这是一,第二,不管有什么事,你都要跟老祖宗说,只跟老祖宗说,不管什么事,都别瞒着老祖宗!” 古萧怔怔的看着李小暖,迟疑着说道: “暖暖,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周公子的话,我不但要听,还得做好,可是他若让我瞒着老祖宗,我就不能瞒着老祖宗,得告诉老祖宗,还得告诉老祖宗,周公子让我瞒着她?” 李小暖笑了起来,重重的点着头,古萧挠了挠头,李小暖仿佛想起什么,紧盯了一句, “我跟你说的话,你可不能跟老祖宗说去!谁也不能说!” 古萧咧着嘴笑了起来, “暖暖,你说让我不管什么事,都别瞒着老祖宗,又说不能把你说的话和老祖宗去说,那我到底是能说还是不能说?” 李小暖一下子闷住了,点着古萧恨恨的说道: “除了我的事,别的都不要瞒着老祖宗,就我的事不能说!” 古萧轻松着笑了起来,点着头说道: “好,我知道了,那我去找老祖宗去了?” “嗯!” 李小暖点头答应着,古萧站起来,拉了拉衣襟,笑盈盈转身往外走去,李小暖看着他沿着抄手游廊出了院门,怔了半晌,才拿起书,却有些心绪不宁起来。 第二天午后,李小暖抄了经文,又和小丫头一起在后面园子修了半天花枝花叶,李老夫人才午睡醒来。 李小暖和翠莲一起侍候着李老夫人净了面,接过小丫头捧着的茶,递给李老夫人,李老夫人笑盈盈的接过杯子,示意李小暖坐到榻沿上,转头看着翠莲吩咐道: “你们先下去吧,让我们祖孙两个自在着说说话儿。” 李小暖心底微微跳了跳,微笑着看着翠莲带着小丫头退了出去,才转头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温和的看着她,笑盈盈的低声问道: “你知不知道那个周公子是谁?” 李小暖怔住了,李老夫人的直截了当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李小暖呆了呆,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李老夫人笑了起来,低头看着李小暖接着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 李小暖仿佛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低声说道: “我听二姐姐说过,表少爷嫡亲的姑母,是皇上的贵妃,生过一个皇子,和表少爷差不多大,皇上家就是姓周的。” 李老夫人挑着眉梢笑了起来,慢慢点了点头,李小暖仿佛舒了口气,接着说道: “古萧和我说,老祖宗一向是让着周公子坐在表少爷上首的,咱们元徵朝,又姓周,又能坐到汝南王世子上首的,可没几个。” 李小暖的声音低了下来,李老夫人轻轻笑出了声,伸手抚着李小暖的头发夸奖道: “你是个聪明剔透的,也肯凡事留心,你说的极是,但凡留些心,那周公子的身份就是明摆着的,小恪日常里,对他也是极尊重着的,萧儿心地太过忠厚单纯,唉!” 李老夫人重重的叹息里带出浓浓的伤感来,李小暖垂下了眼帘,没敢接话。 李老夫人转过身,从身后取了个匣子过来,打开来,从里面取出只通体碧透、灵动异常的玉镯子来,拉过李小暖的手,缓缓给她戴到手腕上,举着李小暖的胳膊,仔细看了看,笑着说道: “这镯子,是老祖宗的祖母给老祖宗的,是件古物,今儿老祖宗就把它送给你了。” 李小暖惊愕的看着手腕上碧绿灵动的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镯子,急忙用手褪着, “这是老祖宗传家的东西,怎么能给我呢?!” “传给你难道就不是传家了?!别动,好好戴着,听老祖宗说。” 李老夫人笑着按住李小暖的手,微微带着丝担忧,温和的说道, “小暖,你今年只有十一岁,这份聪明,老祖宗是又喜又怕,这件古玉镯子,灵气充足,你好好戴着,不要取下来,也是个保佑,昨天我就让魏嬷嬷去灵应寺了,让她去给你也点盏长明灯去,和萧儿一处,都祈祈福。” 李小暖眼睛湿润起来,仰头看着李老夫人,半晌,才哽咽着低低的叫道: “老祖宗……” 李老夫人拉过李小暖,在怀里搂了搂,笑着说道: “咱们李家,就是出聪明能干的女子,老祖宗是,我的小暖也是。” 李小暖笑了起来,忙重重点着头。 晚上,翠莲提着灯笼,亲自送了卷邸抄来,笑着禀报说: “表小姐,这是老祖宗吩咐给您送过来的,老祖宗吩咐了,若您看好了,就让小丫头拿了再去换新的来。” 李小暖忙从榻上起身,笑盈盈的谢了翠莲,吩咐冬末接过邸抄,亲自把翠莲送到了正屋门口,翠莲笑容满面的推着李小暖,不肯让她送出正屋半步去,李小暖只好吩咐兰初提着灯笼,把翠莲送到了院门口。 看着两盏灯笼沿着抄手游廊出去了,李小暖才转回东厢,坐到榻上,拿过邸抄,翻了起来,这一卷都是十几年前的邸抄,和外书房那些邸抄,几乎是连着的。 日子缓慢又飞快的滑落着,周夫人焦躁的等了大半个月,送信的管事回来了,却没带回汝南王妃的回信,只禀报说: “王妃身子有些不舒服,说晚几天王妃再遣人送信过来。” 周夫人心往下沉了沉,打发了管事下去,呆呆的坐着发了会怔,才叫了周嬷嬷进来,吩咐她去库房挑些上好的红参肉桂,挑几个老成知礼的婆子,去京城看看王妃去,周嬷嬷一句不敢多问,忙答应着出去准备了。 又过了十几天,京城还是没有任何书信过来,古云欢每天汪着眼泪,以泪洗面,别说理事,连人也不想见了,李小暖苦恼着,却没法子再硬拖着她,只好自己每天到翠薇厅管家理事去。 周夫人恼怒郁闷着,身子就有些不爽起来,李小暖忙和李老夫人禀报了,每天请了大夫过来诊着脉。 章节目录 第八十四章礼物 > 三月初,古萧下场考了下里镇的县试,四月中,要去越州府参加第二场州试,古云姗的产期也越来越近,周夫人也顾不得再生气伤感程家的沉默,开始紧张起古萧的考试和古云姗的生产,病也跟着好了起来。 李小暖松了口气,每天过去菡萏院,想尽法子劝解着古云欢,古云欢也渐渐抹去眼泪,打点起精神,每天照常出来理事请安,帮着周夫人准备这个,打点那个,忙碌之下,心情慢慢好转起来。 三月中旬,古云姗顺利生下长女,母女平安,周夫人长长的松了口气,感激的念着佛,这头胎就是鬼门关,头胎平安,往后再生孩子就顺利了,念佛之余,却又有些遗憾起来,要是生个儿子该多好! 古云欢和李小暖喜悦着打点着府里的满月礼和自己私下准备的各色各样的小东西,古萧也放下书本,跑到松风院,和李小暖讨着主意,给小外甥女送什么样的东西做这见面礼才最好,李小暖乐不可支,帮着他出了无数主意。 四月份,古萧去越州考了两天试回来,轻轻松松的考出了童生资格,虽说古家上上下下并不把这县州试放在眼里,可毕竟也是件喜事,加上古云姗的顺利生产,古家满府喜气盈盈起来。 古云姗满月前,金志扬亲自过来古家,一来照祖父的吩咐,请李老夫人从祖父取的几个名字中选个名字出来,再请李老夫人和周夫人给孩子取个乳名,二来,想接了李老夫人和周夫人过去住几天。 李老夫人极为满意金家的谦和知礼,极其慎重的将孩子的生辰八字和几个名字一起送到灵应寺,请方丈测了吉凶,又和周夫人商量了一个下午,才选了醉墨这个名字,李老夫人拎着宣纸,念了几遍,笑着和周夫人说道: “我看,小名就叫砚儿吧。” 周夫人笑着点着头, “这名字好,那墨和砚,可不就是配成套的!” 古云欢、古萧和李小暖七嘴八舌的夸赞着,古萧拎起笔来,在醉墨边上写下了砚儿两个字,李老夫人仔细看着,满意的点了点头, “萧儿的字写得很有些样子了。” 古萧红着脸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周夫人满眼骄傲和慈爱的看着古萧,半天移不开眼睛。 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商量了,让周夫人和金志扬一起过去金家看看古云姗,古云欢、古萧和李小暖都跃跃欲试着,想跟着一起过去看看古云姗和孩子,却被周夫人拦住了, “萧儿眼看着就要考秋试,哪还有时候到处去的?!云欢和小暖也不要去了,家里也离不得你们。” 李老夫人微微皱了皱眉头,微笑着看着古云欢等三人,温和的说道: “砚儿还太小,云姗也还虚弱着呢,可经不得你们过去吵闹,想要看看她们娘俩,也要过一阵子再说。” 三人忙恭敬答应着,周夫人又陪着说了几句话,就告退出去,回去收拾东西去了,李老夫人打发了古云欢去帮着周夫人收拾东西,又打发了古萧陪着金志扬到镇上逛逛去,只留下李小暖,吩咐翠莲取了刚收到的邸抄过来,笑着说道: “这是昨晚上刚到的,你看看。” 李小暖忙接了过来,仔细翻看起来。 不大会儿,李小暖看完了邸抄,抬起头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笑着打发屋里侍候着的丫头婆子出去了,李小暖才疑惑着低声问道: “林妃晋位林淑妃,和二月里程贵妃晋位……” 李老夫人满眼赞赏的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二月中程贵妃晋了皇贵妃,月底就出了应山那件事,唉!” 李老夫人沉沉的叹了口气,看着李小暖,低声解释道: “诚王是长子,也是皇上唯一的嫡子,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勇猛善战,在北方守边多年。” 李老夫人喉咙哽了哽,顿了片刻,才接着说道: “虽说皇后十几年前就没了,诚王是成年皇子,又领兵多年,唉!说起来,皇后没的时候,程贵妃还没进宫,这些年,虽说程贵妃一直是宫里位份最高的妃子,掌管着后宫,可总还是四妃之一,如今晋了皇贵妃,到底是大不一样了,连着周公子身份也更加贵重起来,诚王为人粗暴小气,唉!” 李老夫人零零碎碎的说着,李小暖仔细听着,凝神思量着问道: “这林妃是林皇后嫡亲的妹妹?” “也算嫡亲吧,这林妃,是林皇后的叔伯妹子,和程贵妃一年进的宫,我记得象是要比程贵妃大上一岁两岁的,前些年在京城时,逢着年节到宫里请安,也遇见过几回,说过话,人生得极是明艳,性子要强,可惜进宫十几年,也没能生下个一男半女的。” “皇上是不是很宠程贵妃?” “嗯!” 李老夫人笑着点着头, “程贵妃为人谦和温婉,人也生得极好,从进宫到现在,十几年了,几乎是独宠专房。”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接着说道: “生了周景然过后没几年,程贵妃还怀过一胎,是位公主,可惜生下来四五个月就夭折了,程贵妃痛不欲生,皇上就陪着她去城外烟云别庄住着,足足半年多,就那么片刻不离的陪着,真真是难得。” 李小暖惊讶的听李老夫人说着这些皇家八卦, “你想想看,周景然可是皇上最小的孩子!” 李老夫人摇着头,轻轻笑了起来,李小暖仔细想了想,也笑了起来, “这十来年皇家还真没添过丁,若还象年青时候那样,皇子皇女就得成群了!” 李老夫人窒了窒,笑得更厉害了,抬手轻轻拍了拍李小暖,边笑边呵斥道: “哪能这么说话的?这叫大不敬!” 李小暖吐吐舌头,李老夫人收了笑容,郑重的交待道: “在外头,说话可是要小心着,皇家的事,半个字也多说不得。” 李小暖忙点头答应着, “我知道了,老祖宗放心。” 李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拎着邸抄,翻开来,找到一篇折子,递给了李小暖,李小暖接过瞄了两眼,笑着说道: “钱学政这折子写得极是苦情,这首诗,凄凉的很,看这样子,钱学政是想回京城去。” 李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 “别的且不说,他是世家子弟,从小娇养惯了,放出来做学政,这日常供奉上,跟家里就比不得,也是委屈了他。” 李小暖想了想,抬头看着李老夫人,低声问道: “那古萧今年秋天,还要下场试试吗?” “不用!” 李老夫人断然摇头说道, “萧儿他娘那里,我去说,唉!” 李老夫人重重叹息着,张了张嘴,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重重的又叹了口气,李小暖默然看着李老夫人,天下母亲眼里,自己的孩子都是天下最聪明最可爱的那一个!其实也怪不得周夫人。 第二天一早,金志扬就侍候着周夫人上了金家的大船,启程往台州去了。 周夫人走后隔天,汝南王府的管事就到了古府,带着满车的礼物,恭敬的禀报着: “……王爷和夫人还让小的禀报老夫人,世子爷一回京城就侍候着周四爷去南边巡边了,要年底才能回来,世子爷的亲事,我们夫人也着急着,可皇贵妃吩咐过,这世子妃,得她过了眼,看中了才行……” 李老夫人满脸笑容的听管事仔仔细细的禀报了,吩咐婆子取了五十两银子赏了管事,命亭大管家引着他下去歇息了。 李老夫人看着管事出去了,出了半天神,才吩咐婆子将管事带过来的礼物取过来看一看。 东西用几个大板箱整整齐齐的装着,一箱子汝南王府自制的蜜饯干果,一箱子内用各色药锭药丸,名贵药材,两三箱子最新花样颜色的各样绸缎绫纱,还有一箱子各色小孩衣服、玩具、长命锁等物事,上面放着张纸,说明了是给古云姗和孩子的。 还有个小些的箱子,放着张纸,是程恪专程送给古萧的,里面满满的放着几十本珍本古籍。 李老夫人长长的舒了口气,微笑起来,程恪的亲事,只怕汝南王妃也作不得主,王府里还有位老太妃,宫里还有位皇贵妃,都是极有主意的人。 这几大箱东西都极家常,可件件都是花了心思的,这干果蜜饯、珍本古籍往常从没有过,也不是下人能想出的东西,不管是汝南王妃花的心思,还是程恪专程送给萧儿的,都是好事。 李老夫人笑盈盈的命人将小箱子给古萧送去,又叫了两个老成的婆子进来,吩咐她们带着那些小孩衣物玩具,立即送到金家去,吩咐完了,李老夫人又让人取了绸缎绫纱来,一匹匹看了,挑着中意的,就吩咐送到古云欢和李小暖院子里去“让她们做裙子去,白收着倒可惜了。” 那箱蜜饯,李老夫人尝了几个,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吩咐各院都送些过去。 松风院正屋桌子上,一会儿功夫就堆满了绫罗绸缎和各色蜜饯。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五章分歧 > 冬末和兰初爱不释手的翻看着满桌子各种颜色的时新料子,兴奋的讨论着这件做什么好,那个要绣上什么花才最好看,李小暖放下手里的书,也晃了过来,就着冬末的手看着料子,笑着说道: “这上面不是有花纹了,还要绣什么花?就这样最好!” 兰初笑了起来, “跟着姑娘这样的主子,真是省心省力,人家都是嫌花绣得少,姑娘倒好,干脆就不让人往衣服上绣花!” 李小暖笑着用手指拨开包着蜜饯的桑皮纸,从里面捻了粒桃脯放到嘴里,咬了几口,撇了撇嘴,低声说道: “这也太甜了,腻得要死,还没咱们府上做的一半好吃呢!哼!” 兰初捂着嘴,笑弯了腰,冬末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两人,兰初笑过了一阵子,才俯到冬末耳边解释道: “那一回,我和姑娘去娑罗馆找二小姐时,表少爷说咱们府上的蜜饯太酸了些,姑娘就跟人家记上仇了!” 冬末也失笑起来,李小暖白了两人一眼,又掂了块桃脯扔到嘴里,拍了拍手说道: “我这哪是记仇?不过就是说句公道话罢了。” 中午吃饭时,古萧兴奋的和李小暖说着恪表哥送给他的那一箱子珍本书,李小暖垂涎起来,和古萧借起书来,古萧连连点着头, “等你晚上回去,我让人给你送过去,那个……” 古萧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吭吭哧哧着接着说道: “这是恪表哥给我的,那个……你看完了,那个……还给我好不好?” 李小暖白了他一眼,正想反驳,转眼一想,自己从他那里拿的书,还真是一本没还过,李小暖轻轻咳了一声, “当然还你,从前那些书,我回去理理,那些看完的,也还你。” “暖暖,我不是找你要书!那些书,我的书,你留着就是,不用还,就是,恪表哥、恪表哥送我的……那个……” “我知道了,就是那套大荒志异是吧,回去我就找出来还你,你也真是的,既是重要的书,就该说一声,也没见你提过,我就忘记了!我还以为你不要了呢。” 李小暖有些强词夺理的说道,古萧挠着头,仿佛理亏般陪着笑说道: “我不是要,放你那儿就是,我要看就到你那里看去,就要别丢了就行。” “我也看好了,就是忘记还你了,下次我记着些,你的书还是放你那儿的好,我要是想看,再让人去拿就是了。” 李小暖转过头,笑盈盈的说道,古萧小心的看着她,见她满脸笑意,没有半分不高兴的样子,才舒了口气,绽放出满脸笑容来。 晚上,古萧差人将书连箱子送了过来,李小暖坐在榻上,一本本翻看着,爱不释手,这些书,都是极难得的珍本孤本,有几本,她看过的那些前人的笔记里提到过无数回,可翻遍了,也没找到过,这程恪,到底是真心疼爱古萧这个小表弟,还是财大气粗? 唉,自己也是眼皮子太浅了,古家也不过从老夫人嫁过来,才巨富起来,也不过是从古萧父亲中了状元,才贵了起来,在这藏书靠积累的世间,不过一两代人的收藏,那里能存多少书去?别说和汝南王府,就是和镇宁侯家那样不甚读书的人家比,只怕也比不得,这些自己看来极珍贵难得的珍本孤本,只怕在汝南王府根本算不得什么。 李小暖叹了口气,用手抚着书面,这些书,不能自己留着,还要再还回去,还真是万分的舍不得,李小暖拿起本书,慢慢翻着出了一会儿神,打定了主意,干脆全部抄一遍,有个抄本留下,也算聊胜于无。 李小暖直起身子下了榻,叫着兰初掌灯磨墨,一起进了西厢,端坐在书桌前,取了大荒志异出来,一笔一划,工整的抄起书来。 周夫人在金家住了几天,见古云姗和砚儿处处皆好,也放宽了心,李老夫人打发婆子送了汝南王府的礼物过去,周夫人知道有了回信,又掂记着古萧秋试的事,也不再多住,辞了金家,在金志扬的陪同下,回到了古府。 歇了一天,周夫人到瑞萱堂请了安,仔细和李老夫人说了在金家几天的情形,语之中,极是满意。 李老夫人听她说完了,才微笑着仔细说了汝南王府捎来的口信和带来的各色礼物,周夫人脸色难看起来, “云欢性情品貌,哪一样不是上上之选,往年在京城时,宫里头咱们家也是常来常往的,贵妃也极疼爱云欢,夸过她不知道多少回!如今怎么倒说起这个话来?若是……” 周夫人猛然顿回了后面的话,眼泪滴落了下来,李老夫人微微皱了皱眉头,看着她耐心的劝解道: “你也要替汝南王府想想,如今程贵妃升了皇贵妃,是好事,也是……唉,小恪一回到京城,就陪着四皇子去了南边,说不定也是迫不得已,汝南王府这连姻之家,如今只怕要前后左右仔细掂量好了,才能定下来,这不是汝南王府一家的事了,你也要想明白些。” “这要怎么想明白?咱们元徵朝,除了皇家,还有哪家能比汝南王府更尊贵的?如今程贵妃又升了皇贵妃,那程家还要顾忌谁去?若是皇家的公主下嫁也就算了,可皇上最小的公主连孩子都生好了!程家必是瞧着咱们家如今……” 周夫人哽住了话头,抽泣了起来,李老夫人定定的看着周夫人,只闷得胸口痛,半晌才冷冷的说道: “就算是汝南王府嫌弃咱们家根基浅,如今又败落了,配不上世子,也是常情,又能怎么样?” 周夫人更加委屈起来,用帕子掩着脸,泣不成声,李老夫人挺直着腰背,无奈的闭了闭眼睛,直截了当的说道: “萧儿今年秋天先不下场,明年再说吧。” 周夫人猛然止住了抽泣,抬起头,满眼愕然的看着李老夫人, “母亲?出了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萧儿今年下场不合适,就是去了,只怕也是无功而返,咱们家孩子,不去也就算了,既然去了,总不好落了空去。” 李老夫人沉声答道,周夫人“呼”的一声站了起来,气息急促起来, “萧儿是比不得他父亲,可也不是寻常粗笨子弟,任它怎么考,还能落了空去?母亲何苦总阻着萧儿这前程的?” 李老夫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盯着周夫人看了半晌,才慢慢的说道: “若能成龙成凤,任谁也阻不住!你们镇宁侯周家教出来的女儿,不是最讲究三从四德、孝顺之道吗?我看你累糊涂了,回去歇着吧!” 周夫人身子微微有些颤抖起来,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李老夫人也不看她,自顾自的端起杯子,慢慢喝起茶来,周夫人呆了半晌,微微有些斜歪的曲了曲膝,转身急步奔了出去。 当天晚上,周夫人就病倒了,古云欢和李小暖急忙请了大夫,诊脉熬药,直忙了半夜。 李老夫人让孙嬷嬷陪着古萧过去请了安,就借口古萧要读书,让孙嬷嬷带了他回到瑞萱堂,看着他看书写字。 晚上,李老夫人请了陈先生过来,建议他带古萧去万松书院长长见识,交些文友,陈先生忙恭敬答应着,和李老夫人商量了,准备隔天就带古萧上路。 第二天,古萧到澄心院请了安,和李小暖一起往瑞萱堂走去。 李小暖转头看着满脸阴郁着,闷闷不乐的古萧,想了想,笑着说道: “你放心去就是,夫人这边,有我和云欢呢,再说,夫人不过是累着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也别太担心了。” 古萧顿住脚步,抬头看着李小暖,张了张嘴,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身吩咐着身后跟着的丫头婆子, “不用你们跟着了,我和暖暖说着话慢慢回去。” 丫头婆子恭敬的答应着,并不敢远离,只落后十来步,远远跟着,古萧看着丫头婆子们离得远了,才转过头,看着李小暖,有些愤闷的说道: “母亲是闷出来的病!老祖宗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不让我秋天下场?连陈先生都说我如今文章做得极好了,要让我下场试试呢,老祖宗到底!” 古萧跺了跺脚,顿住了话头,李小暖脸色凝重起来,停住脚步,抬头盯着古萧,抿着嘴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道: “古萧,老祖宗的心思和打算,夫人不明白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这样糊涂的?如今两浙路的钱学政,一向脾气古怪,做人上喜欢棱角分明的,那文上也只爱奇诡绚丽的,这两项,和你都大相径庭,你若秋天去考了,中不中最多是个五五之数,可你是状元之子,这一下场,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若落了第……唉,何苦呢,你还小,明年再下场也不迟。” 古萧紧紧抿着嘴,固执起来, “他就算再古怪,也要讲道理不是,我文章做得好,他也不敢不取!”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六章冬末的亲事 > 李小暖瞪着眼睛盯着古萧,一时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闷了片刻,李小暖气得点着古萧的额头骂道: “你怎么说出这种糊涂话来?!你文章做得好?是皇上御口亲封过的,还是天下读书人公认过的?不过就是几个先生奉承你几句,你就昏了头了?!他不敢不取?你看他敢不敢?这满两浙路的生员,他说谁文章好,那就是好,他说不好就是不好,谁敢说个不字?谁会说个不字?这天底下屡试不第的才子还少了?你那先生就是一个!你眼睛看不到的?” 古萧气得瞪着李小暖,李小暖狠狠的回瞪着他,古萧瞪不过她,恨恨的别过了头,李小暖伸手把他的脸扳了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接着说道: “我还没说完呢!你还要为官做宰、要往上爬的,这点子人情世故都拎不清,你还做个什么官去?自古以来,那官场就是黑不见底的地方,就你这迂腐,再满头犟筋,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还是安份着在家里呆着吧!” 李小暖越说越气,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点着古萧的鼻子,声音渐渐高了起来,古萧左右躲闪着,眼睛紧张的溜着左右,急忙摆着手低声说道: “暖暖,你小声些,小声些!咱们回去屋里再说,小心让人听到!” 李小暖气哼哼的跺了跺脚,转身往松风院走去,古萧忙跟在李小暖身后,陪着小心说道: “暖暖,你别发这么大脾气,我不过就说了一句话,你怎么就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李小暖哼了几声,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往松风院走去,古萧紧跟在后面,进了院子。 古萧紧跟着李小暖坐到正院抄手游廊鹅颈椅上,古萧探头看着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暖暖,你别生气,其实我也不想这个秋天就去考,就是母亲,暖暖你不知道,在京城时,母亲不是这样的,没有这样老,也很少生病,天天高高兴兴的,不知道多好,父亲过世时,母亲哭死过去好几回,一下子就老了,身子也没再好起来过。” 古萧声音低落着伤感起来, “母亲从小在京城长大,舅舅姨母他们都在京城,现在住在这上里镇,别说出门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母亲现在都不会笑了,暖暖你不知道,以前,母亲笑起来可好看了,我是不想再让她伤心,暖暖,母亲只有我了。” 李小暖心里酸楚着软了下来,转头看着古萧,叹了口气说道: “古萧,你孝顺母亲,这不错,可你也要会孝顺才行,你想想看,那钱学政的文章风评,你也不是没看过没听过,他在两浙路这四年间,取中的文章,哪一篇不是词句绚丽,奇峰迭出的?有一篇象你这种质扑厚重的没有?” 古萧抿着嘴沉默了片刻,慢慢摇了摇头,李小暖微微松了口气,接着说道: “他这样只以喜好取士,十年前就有人弹劾过,可又怎么样?他改了没有?说到底,这也算不得什么错,科举以文章取士,本来就是全凭主考官的眼力喜好,他觉得好,那就是好,他不收贿不受托,不营私舞弊,没错处让人拿捏,钱家又是元徵朝数得着的高门大族,就算他脾气那么臭硬别扭着,谁又能怎么样他?这样的人,会为了你改了脾气、网开一面?” 古萧有些丧气的垂下了头,李小暖语气温和了些, “古萧,你想想,要是你秋天下场,真的落了榜,只怕眨眼功夫,全两浙路,还有京城,都得传遍了,连中三元的古状元的独生儿子,考个贡生都落了榜!这且不说,夫人得伤心成什么样?只怕连老祖宗,都得难过上一年半载的,你何苦?倒不如等明年两浙路换了新学政,再下场去考,纵不能拿个解元回来,总不至于落了榜不是?!” 古萧耸拉着肩膀,垂着头没有说话,李小暖又叹了口气,耐心的接着劝道: “我听老祖宗说过,你父亲当年中了解元后,就是觉得没把握,弃过一期的,隔了三年才考中的会元。” 古萧垂着头,沉默了半晌,才抬起头,看着李小暖说道: “暖暖你说的对,是我糊涂了,我也是太心急了些。” 李小暖暗暗松了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来, “你明白了就好,夫人只有你一个,老祖宗也只有你一个,你是夫人的命根子,也是老祖宗的命根子,老祖宗万事都是替你打算着的,你可别犯了糊涂去。” 古萧慢慢点了点头,李小暖想了想,接着说道: “老祖宗的精明能干,可是公认的,老祖宗事事替你着想,处处照顾着你,你呢,就要处处照顾着夫人才是,多劝解她,哄着她高兴些,在老祖宗面前,你是孩子,可在夫人面前,你就要当个大人了。” 古萧眨了眨眼睛,呆了半晌,笑着点了点头,轻轻咳了一声,低声说道: “母亲是个单纯性子,可没老祖宗想得那么多,唉,暖暖,母亲都不如你想的多。” 李小暖窒了窒,白了古萧一眼, “看你这话说的!我什么事情想的多了?!” 古萧挠着头,嘿嘿笑着,李小暖推了推他, “你明天就要启程了,今天找个时候,好好开解开解夫人去,你最会哄夫人开心了,走前,一定要把夫人哄开心了才行。” 古萧忙点着头答应着, “暖暖你放心。” 第二天,古萧就跟着陈先生启程去万松书院读书去了,周夫人病了两天,也渐渐好了起来,李小暖松了口气,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府里的事务也渐渐理顺了,轻松了许多,周嬷嬷大大小小又碰了几次壁,对李小暖微微有些畏惧起来,轻易不敢生事,这上午的理事,渐渐只要一个多时辰就能处理妥当,日常琐事,报到松风院的,李小暖就吩咐冬末和兰初商量着处置去,倒也妥当。 李小暖就用这些空出来的时候,慢慢抄着程恪送给古萧的那些珍本古籍,日子过得惬意而清闲。 七月流火,八月添衣,八月初的傍晚,李小暖从瑞萱堂慢悠悠的回到松风院,洗了澡出来,见冬末和兰初搬了好些衣服料子摆在东厢榻上,正一匹匹抖开看着,挑选着给李小暖做秋冬衣服要用的料子。 李小暖笑着吩咐着: “这榻让你们占了,我到哪儿去?除了那些过于艳丽的,别的都行,还有,那些亮闪闪的也不要,好了,赶紧搬开去。” 冬末笑了起来,忙叫了几个小丫头进来,帮着一起搬走了,兰初又将榻上仔细擦了一遍,李小暖歪到榻上,悠悠然的吃着果脯,看起书来。 冬末收拾好了,泡了杯茶端上来,坐到榻沿上做着针线,李小暖看了一会儿书,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放下书,坐直了身子,笑盈盈的看着冬末说道: “老祖宗身边的翠莲,指给了亭伯第三个孙子,你可知道?” 冬末忙点了点头, “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听说了,我和兰初去道过贺了。” “翠莲这事倒提醒了我,也怪我疏忽了,你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再不嫁,可就成了老姑娘了,你,还有你爹娘,有什么打算没有?” 冬末脸色微红,羞涩的努力装着大方,低声说道: “我娘跟我提过两回。” “那你的意思呢?有看中的没有?这事,得随你心意,咳,那个,你知道的,只要是我能做得到的。” “我知道姑娘的意思,这事,我娘让我跟姑娘商量商量,听听姑娘的意思。” 冬末抬头看着李小暖,声音渐渐自然起来,李小暖点着头笑道: “那你也不早点说的?我要是再想不起来,岂不生生把你耽误成老姑娘去了?!” 冬末白了李小暖一眼,低声说道: “我说了,姑娘别取笑我。” 李小暖急忙点着头, “你说。” “到家里提过亲的,我爹和我娘看中了两家,我……” 冬末轻轻咳了一声,声音含糊着说道: “也看中了一个,姑娘帮我拿拿主意。” 李小暖忙点着头,冬末脸上泛着红晕,细细说了起来, “家里看中的两家,一家是大厨房刘嬷嬷的长子,如今在云水间学厨,今年年底就能出师了,人老实本份,就是……听说胖了些。” 李小暖挑着眉梢微笑起来,冬末顿了顿,接着说道: “还有一家,是我二姨来提的亲,是镇东头孙家的二儿子,孙家开着间南北货铺子,也经常给咱们府上送东西过来。” “嗯,那你看中的那家呢?” 冬末脸上的红晕浓了起来,努力平稳着声音说道: “也算不得我看中的,不过觉得,还过得去罢了,是咱们府里帐房上的,就是那个叫吴启明的。” “吴启明?我好象听说过,他祖母是亭伯的妹妹,父母如今管着府里的两处庄子,是这个人吧?” 李小暖拧眉想了想问道,冬末忙点着头,李小暖慢慢盘算了一阵子,接着问道: “这得先问问你,你是不是打算着脱籍的?若是想着脱了这奴籍,那就只有孙家了。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七章坏水 > 冬末轻轻摇了摇头, “脱不脱籍的,我倒没想过,脱了籍又能怎么样?外头的日子艰难不说,没了主子,真以为自己就成了主子了?平头百姓,随便谁都能欺负几下子!受了欺负你也只能忍着,我没什么本事,也没那份志气,这辈子就跟着姑娘了,往后姑娘出嫁了,我就跟过去做陪房去,反正我是不离姑娘的。” 李小暖怔了怔,歪着头看着冬末,笑着说道: “我倒想起来了,我还欠着你十两银子的月例呢,也不知道往后能不能还上。” 冬末怔了怔,才想起这旧话来,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连连点着头说道: “我就是掂记着这个的,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姑娘!不然,谁给我这十两银子的月例去?!” 李小暖笑了一阵子,才接着说道: “若是这样,那孙家就不用提了,再说,孙家若是长子也还罢了,这二儿子,还是算了。” 冬末笑着点了点头,李小暖想了想,接着说道: “另外两家,家境差不多,就得看人了,这人没看到,我也不敢胡乱评论去,这样吧,明天我和老祖宗说了,叫这两个人进来看了再说,如何?” “这事还要惊动老祖宗?” 冬末有些急了起来,李小暖认真的点着头, “这么重要的事,自然是要慎重着些,若是老祖宗肯帮你看看,那就更好了,老祖宗看人必定比我准。” 冬末想了想,扭捏的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姑娘悄悄的,可别让旁人知道了。” “你放心。” 李小暖笑盈盈的答应着。 第二天,李小暖找机会和李老夫人说了冬末的事,李老夫人兴致勃勃起来,叫了两人过来细细问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李小暖忙找了个小丫头去叫了冬末过来,翠莲八卦无比、热情无比的陪着冬末躲在屏风后面,也跟着看了听了小半个时辰。 晚上回到松风院,冬末脸色绯红着,遣退了小玉等人,独自侍候着李小暖沐浴洗漱,李小暖泡在沐桶里,笑盈盈的问道: “你看中了哪个?先跟我说说。” “我听姑娘的。” 冬末红着脸说道,李小暖笑了起来, “我自然有主意给你,那你也得先说说,你自己觉得哪个好些?” 冬末期期艾艾着,低声说道: “我……听姑娘的,都好。” “都好啊,” 李小暖拖着长音,仿佛为难起来, “若是两个都嫁,好象不大容易呢,这倒难了!” 冬末跺起脚来, “姑娘又不正经说话了!” 李小暖仰在沐桶上笑了起来, “那个,好象……倒不象……说的胖。” 冬末努力装着随意的说道,李小暖挑着眉梢,转头看着冬末, “冬末真是好眼光!一眼就看出来不象说得那样胖!谁不象说的那样胖?” “姑娘真是的!” 冬末羞得满脸通红,有些急了起来,李小暖笑够了,才慢悠悠的说道: “我和老祖宗呢,和你一样,都看中那个阮大福了,那个阮大福,人是稍微富态了那么一点点,倒还算不上胖,不过,” 李小暖顿了顿,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这当厨子的,不胖的可不多,往后你让他多干活少吃饭,大约能好些。那个阮大福,看面相是个本性厚道的,话不多,却能句句说在点子上,老祖宗看了满意,就让人又去云水间打听了,都说他人缘好,能干也肯吃苦,帐头上极明白,一直帮着掌厨管着菜疏帐,我就看他是个脾气也好,性子宽厚温和,你性子有些急,得找个脾气好、能担待的,往后你这日子才能过的舒心。” 冬末仔细听着,忙点了点头,李小暖满眼笑意的看着她,接着说道: “那个吴启明,样样出色,可也就是太出色了些,人这心气就有些高,老祖宗说看他面相,有些天性凉薄的样子,这个我倒是看不出来,我就是觉得他心气太高了些,心气太高,往后不如意的地方就多,就会觉得时时不如意,这样的日子不管贫富,都过得让人难受。” 冬末想了想,低声说道: “姑娘说的是,这人,得知足,我听姑娘的。” 李小暖叹起气来,用手轻轻拍着水叹息道: “有人把我身边最好最得力的人抢走了,我还得搭人搭银子的帮着他,这是什么世道!” 冬末怔了怔,半响才反应过来,“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直起身子,不再接李小暖的话,利落的帮她洗起头发来。 李小暖长长短短的叹着气,等冬末给她洗好头发,松松的绾了起来,才转头看着冬末问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嫁过去?你的嫁妆,别的都好办,就是那些绣品,得花些时候,从明儿起,让兰初帮着你一起绣吧,咱们院子里,也就她针线上还过得去,其实魏嬷嬷针线才最好,可惜她一直在绣坊里忙着,也不得空。” “我娘几年前就绣这些东西了,也差不多了。” 冬末低低的说道,李小暖挑着眉梢,点了点头,想了想,笑着说道: “老祖宗说了,你的嫁妆,她照着翠莲的例赏一份给你,嫁妆上就这样吧,再多了,压过翠莲倒不好,我给你两百两银子压箱底,这个,你只好闷声发财了,可说不得。” 冬末眼睛亮闪闪着湿润起来,手下不停,一边给李小暖擦着身子,一边低声说道: “我娘要是听到老祖宗照翠莲的例给我陪送嫁妆,只怕高兴得夜里都要笑醒了,姑娘不知道,老祖宗为人一向大方,几个贴身大丫头出嫁,陪送的嫁妆,一般富贵人家的小姐都比不上,再说,不提银子,就这份体面,满府里也没几个人能得的,有这个,什么都够了,那两百两银子,姑娘不要给了。” 冬末诚恳的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两百两银子的事,万一传出去,岂不是成了姑娘给老祖宗没脸了?但凡知道的,都得说姑娘不懂事,哪里犯得着?再说,我要是真没银子用了,来找姑娘,姑娘还能少了我银子用去?姑娘要是想赏我银子,往后机会多的是,倒不犯着这个时候给。” 李小暖怔怔的看着冬末,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忙笑着点着头,声音有些哽咽起来, “你说得对,是我没想周全,冬末姐姐,我真舍不得你走。” 冬末眼泪也跟着一滴滴落了下来,忙用棉帕子给李小暖拭着眼泪,笑着安慰道: “姑娘赶我走,我也不能走,那十两银子的月例,我还没拿到呢!我还跟着姑娘当差!” 李小暖忙笑着点着头。 隔了几天,李老夫人让外头人伢子送了十几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进来,又让亭伯从府里十岁左右的的家生子儿中选了十几个出来,一起送到松风院,吩咐李小暖挑些丫头使唤。 松风院里的丫头,小玉、秀纹年前已经出嫁了,如今只剩了冬末、兰初和秋叶三个,好在李小暖凡事随意省俭,一多半的时候又是在瑞萱堂呆着的,三个人倒也忙的过来,可年里年外,冬末要出嫁,秋叶和冬末同岁,也指了婚要嫁出去了,松风院里,就只余下兰初一个了。 李小暖遵着李老夫人的意思,从三十来个丫头里,仔细挑了四个小丫头出来,两个外头人伢子送进来的,两个家生子儿,统交给冬末调教起来,冬末前后思量了,禀了李小暖,又把人交给了兰初去调教,自己只在旁边掌总看着。 秋意渐浓时,古府后园的菊花开得分外灿烂,九月里螃蟹肥起来的时候,古云欢邀着李小暖,去园子里品蟹赏菊,两人在园子里逛了一圈,古云欢不是嫌这一处冷静,就是嫌那一处风凉,挑来挑去,还是去了松风院,两人在檐廊下欣赏着错落有致的摆满了院子的菊花,慢慢吃着蟹。 古云欢出着神,渐渐又沉郁起来,李小暖暗暗叹着气,听老祖宗的意思,古云欢和汝南王府这亲事,只怕难成,若是这样,得想法子劝劝她,再这样沉迷下去,可就不妙了。 李小暖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古云欢,她和程恪见过几面,又了解他多少?她这少女情怀里的那个爱人,只怕还是自己想象的成份居多,既然是想象居多,那么,想象可以无比美好,自然也可以无比丑陋。 李小暖微微眯着眼睛,慢慢盘算了一会儿,转过身,示意兰初带着小丫头退了下去,笑盈盈的看着古云欢说道: “汝南王府的蜜饯,还真是一点酸味也没有。” 古云欢微微直起身子,兴致高了起来,点着头说道: “可不是,真真是一点也不酸,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个简单,我让冬末问过她娘,说是用蜜多泡就可以了,表少爷竟然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真是奇怪。” 古云欢身子微微动了动,眼睛闪过丝亮光,笑着说道: “我倒没留意他喜欢吃这些东西。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八章慢慢来 > 李小暖挑着眉梢,有些意外的说道: “你怎么没留意?他都说了,咱们府的蜜饯什么都好,就是酸了些,若是不喜欢吃,怎么知道酸了些?!” 古云欢怔了怔,笑着点了点头, “那倒也是。” “这个表少爷,看着人黑黑壮壮的,怎么净些跟咱们女子一样的喜好的?二姐姐你不知道,前一阵子,表少爷不是带了一箱子书过来给古萧吗,” 古云欢忙点着头,李小暖抿嘴笑着,满脸古怪的接着说道: “我和古萧借过来看,古萧就让连箱子送过来了,结果啊!” 李小暖屏不住笑了起来,古云欢急了起来, “结果怎么样?你先别笑,快说啊!” “结果啊,一打开箱子,我就闻到了一股子香味,很好闻的味道,就是咱们用的那种脂粉香气,你说怪不怪!” 古云欢脸色沉郁下来,半晌,才低声说道: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爷们成亲前,先在房里放几个丫头侍候着,也是常理。” 李小暖一时呆住了,喵的,岔到哪儿去了!轻轻咳了几声,李小暖笑着转了话头, “那个周公子,到底是谁啊?” 古云欢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京城的名门旺族中,除了镇宁侯周家,没听说过再有哪家姓周的,大姐姐原来不是说过吗,说他是汝南王府养的清客,你上次不是当面说他是清客相公吗?他也没反驳不是,若不是清客相公,怎么肯让人这么说的?” 李小暖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她,暗暗叹了口气,这样单纯的小姑娘,倒是好骗。 “那个周公子,玉树临风一般,长得真是好看,表少爷肯定很喜欢这个周公子,整天和他形影不离的,你说,咱们府里那么多空院子,表少爷非得和他一处挤着,这好也好得太过份了些,咱们两个这么要好,也没象他们那样,天天白天腻在一处,晚上还要同眠共枕的,唉,京城里是不是就是这样的规矩?这清客相公都是和东主这样子形影不离的?” 古云欢微微皱起了眉头,摇着头说道: “哪有这样的规矩?那清客相公,也就比奴才高那么一点点,别说……” 古云欢脸上闪过丝古怪,顿了顿,才接着说道: “别说这么挤着,就是一处宴饮吃饭,最多陪个末座,也就很给脸面了。” “嗯,” 李小暖沉吟起来, “那就奇怪了,表少爷对周公子,亲近得跟一个人一样,可不象宾主!” 古云欢满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看着半点也没听出她外之意的古云欢,恍然明白过来,这个年代的大家闺秀,哪里知道这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暧昧事儿的,又怎么能听得出来自己脑子里转的那些龌龊念头?! 唉,李小暖暗暗叹了口气,犹豫起来,是先把她教坏了,还是再想别的法子?古云欢看着突然泄气般耸拉着双肩的李小暖,更加莫名其妙起来, “小暖,你到底要说什么?” 李小暖忙笑着摇了摇头, “我哪有什么要说的,不过就是说说闲话罢了,那,螃蟹都凉了,我也不想吃了,你还要不要吃?要不,让厨房再送几个热的来?” 古云欢狐疑的看着李小暖,摇了摇头说道: “我也不想吃了,小暖,你今天奇怪的很。” 李小暖嘿嘿笑着,也不答话,叫人过来收拾了,泡了茶上来,和古云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关于汝南王府、关于程恪,古云欢提起不知道多少回,李小暖又和往常一样,半句话也不肯接过去,古云欢渐渐就没了兴致,打着呵欠告辞回去歇着了。 李小暖慢慢晃进屋里,靠在榻上,出神的盘算起来,到底是要想法子让古云欢明白些事儿呢,还是再想别的法子,可别的,还能有什么法子能拔去她心里这根毒苗的? 想了几天,李小暖打定了主意,不管哪个世间,太纯洁了都不是好事,该明白的还是让她明白明白的好! 李小暖又仔细盘算了几天,腾出空来,几乎天天跑到,在楼上楼下翻找着自己想要的书。 找了大半个月,总算找了两三本记着这些东西的前朝笔记出来,仔细翻看了一遍,李小暖从中间挑了一本出来,做了个标记又放回到书架上。 日子滑进了十一月里,月初,冬末和秋叶前后成了亲,李小暖和古云欢商量着,干脆让两人过了年再进来领差使,这年前,就放她们好好歇一歇去。 十一月中,陈先生让人捎了信来,腊月初就带着古萧回来,古云欢也遣了婆子早早过来送了信,正月里要带着砚儿回来住几天,周夫人兴致高涨着,看着人把干干净净的梧桐院又收拾了几遍,又看着人收拾起蔷薇院来。 年节将近,古云欢也忙得一时顾不上伤感自己的心思,和李小暖一起,打点起府里过年的事来。 刚进腊月,陈先生带着古萧回到上里镇,歇了一天,陈先生就提前几天回去过年了。 这一趟回来,古萧眼看着长高了不少,人也开朗了起来,开心的和李小暖说着万松书院的名师大家,说着书院的大小文会,说着自己新交的朋友,李小暖认真听着,因为他的欢快也跟着心情喜悦起来。 正月初二一早,金家的管事就到了古府,恭敬的禀报了,因带着孩子,古云姗没敢太早启程,要午后才能赶到古府。 一家人急切的等待着,中午饭也没人有心思正经去吃。 午末时分,古萧坐不住了,站起来笑着说道: “我去后面码头迎着大姐姐去,也该到了。” “你急什么,台州过来要大半天,只怕还得一会儿功夫,码头上风大,你就在这里等着,外头有婆子们候着呢。” 周夫人忙笑着阻止道,李老夫人也跟着笑着点了点头,古萧失望着,不情不愿的又坐了下来,没坐两刻钟,又站了起来, “这会儿差不多了,我去码头迎迎去。”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不等周夫人说话,笑着挥了挥手, “去吧去吧,穿上那件哆啰呢的厚斗篷,再拿个手炉去。” 古萧眉眼飞扬着,急忙答应着,穿过衣服,接过手炉,李老夫人又叫了两个婆子跟着,沿着青石路,一路往后面码头奔去。 直到未正过了好大一会儿,小丫头才急匆匆奔进来,满脸的笑容的禀报着: “大小姐和姑爷、孙小姐的船到了码头了!” 李小暖急忙起身,迈出半步,又急忙顿住,回身拉着已经紧跟着站起来的古云欢,匆匆曲了曲膝说道: “老祖宗、夫人,我们也去接接大姐姐去!” “快回来!” 李老夫人一边笑着,一边嗔怪着招手叫着两人, “萧儿去接,必是接着她们一家三口一处过来的,你们两个,先避到后头去!哪里好这么接出去的?” 李小暖失望的顿住脚步,古云欢嘟着嘴,轻轻跺起脚来,周夫人撑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晚个片刻功夫,也就能见到人了,哪能急成这样的?!赶紧先到屏风后头避避去!” 周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转头看着李老夫人恭敬的说道: “我到门口看看去。” 李老夫人轻轻摇着头,满眼笑意的挥了挥手,示意着周夫人,周夫人笑着曲了曲膝,步履有些急促的出了正屋门,李老夫人回过头,看着磨蹭着不愿躲到后头去的李小暖和古云欢,笑着挥手示意两人赶紧回避进去。 不大会儿,院子里就热闹起来,李小暖和古云欢忙贴在屏风缝隙里,往外张望着。 众人簇拥着古云姗和金志扬进了正屋,李老夫人满脸笑容的端坐在榻上,小丫头早就在地上放好了垫子,古云姗回身从奶娘怀里接过砚儿,金志扬下意识的伸手托了把古云姗,两人一起跪在了垫子上,还没磕下头去,李老夫人已经抬着手,急忙吩咐着: “快扶起来!” 竹青急忙上前,扶起了古云姗,金志扬到底磕了个头,才站了起来,给周夫人又正式请安见了礼,才坐到了旁边扶手椅上。 李老夫人早招手叫着古云姗坐到了榻沿上,伸手接过了刚迷迷糊糊醒过来的砚儿。 砚儿打着呵欠,握着胖呼呼的小拳头笨笨的揉着眼睛,李老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线,忍不住在砚儿雪白粉嫩的脸上亲了一口,笑着说道: “云姗,砚儿可比你小时候还要漂亮灵气,你看看这眼睛,多少明亮!” 周夫人探着身子,满眼笑容的看着砚儿,移不开眼睛去,砚儿眨了两下眼睛,清醒过来,歪着头看着李老夫人,片刻功夫,嘴扁着、满脸委屈的左右扭着身子找起人来。 周夫人忍不住站了起来,侧着身子坐到了榻沿上,满脸笑容的叫着砚儿: “砚儿,还认得外祖母不?” 砚儿乌黑的眼珠盯住周夫人看了一会儿,突然张着胖胖的双手,冲着周夫人直扑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八十九章小住 > 李老夫人惊喜起来: “这孩子,真真是聪明,隔了这么久,还能记得外祖母!” 周夫人忙伸手接过砚儿,高兴得在砚儿脸上连连亲了几口,金志扬微微躬了躬身子,笑着说道: “砚儿一直轻易不让外人抱的,到了这里,就一点也不见生份,血脉之亲,到底不一样。” 李老夫人赞同的点着头,转头看着金志扬,温和的说道: “可不就是这样,这血脉相连,斩都斩不断。” 李小暖躲在屏风后,眼睛盯着咯咯笑着挥舞着两只胖手的砚儿,羡慕不已,她最喜欢孩子,可惜努力到三十几岁,也没能嫁出去! 李老夫人和金志扬说了一会儿话,就打发古萧陪着他去前院清露轩歇着去了。 见金志扬出了院子,李小暖和古云欢急忙奔了出来,喜悦万分的和古云姗见着礼,古云姗眼泪汪着,一手拉着李小暖,一手拉着古云欢,上上下下打量着,半晌才说出话来: “小暖长高了,象个大姑娘了。” 李小暖笑着不停的点着头,古云欢嘟着嘴, “姐姐也不夸夸我!” “好好好,我们家云欢越来越漂亮了!” 古云姗失笑起来,忙连声夸赞着,古云欢也跟着笑了起来,紧挨着古云姗挤在榻上坐下,李小暖转过身,稀罕万分的看着挥舞着手里的布偶,流着口水,伊伊呀呀不知道说着什么的砚儿,又想抱又不敢从周夫人怀里抢去。 小丫头们流水般送上来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吃食,茶水,干净帕子…… 屋子里热闹着,暖意洋洋。 众人逗着砚儿,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多时辰,李老夫人笑着说道: “光顾着说话了,云姗坐了一天的船了,早该累了,还有砚儿,也该歇着了。” 周夫人忙笑着点着头, “可不是,光顾着说话了,砚儿小,可经不得折腾。” “我不累。” 古云姗笑着说道, “都到家了,还累什么。” “你不累,砚儿可累了!” 李老夫人温和的看着她,笑着说道: “你母亲把蔷薇院和外头清露轩都收拾出来了,你想住哪里就住到哪里去。” 古云姗脸上微微红了红,声音低低的说道: “老祖宗!我……就住蔷薇院,还是蔷薇院住的最习惯。” 李老夫人笑着点着头,周夫人迟疑了下,笑着问道: “那姑爷一个人住清露轩?我看,你还是。” “母亲,志扬明天一早就得赶回去,家里还有一堆的事等着他呢,初六日再过来接我们娘俩儿。” 古云姗打断了周夫人的话解释道,李老夫人笑着吩咐道: “既是这样,那你今晚还是住在清露轩的好,明天一早也好起来侍候他收拾了赶回去,等他走了,你再搬进来就是。” 古云姗想了想,笑着点头应了。 晚上,古家热热闹闹的吃了顿团圆饭,古萧和金志扬敬着周夫人多喝了几杯酒,把周夫人喝得熏熏然半醉而归。 第二天一早,古云姗和古萧送金志扬上船赶回了台州,两人说着话,慢慢走着去了瑞萱堂。 李小暖和古云欢已经到了,正在外间暖阁里喝着蜜水,低声说着话,见古萧陪着古云姗进来,忙起身让着两人坐下,李小暖出去叫了小丫头,吩咐送两杯莲子茶进来。 四个人低声说笑了片刻功夫,周夫人就进了院子,小丫头进来禀报了,四人忙迎了出去,进了屋没等坐下,竹叶就掀帘出来,笑盈盈的禀报着: “老祖宗请夫人、小姐和少爷进去呢。” 周夫人领着众人进了东厢,请了安,竹青带着人摆了早饭上来,一家人安静的吃了早饭,重又回到东厢坐下,小丫头们上了茶,李老夫人端起杯子喝了几口,笑着吩咐着古云欢和李小暖, “你们大姐姐在家也就住今明两天,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赶紧拿出来,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不如叫个戏班子进来,唱戏给咱们听!” 古萧眼睛亮了亮,忙抢过了话头,周夫人微微皱了皱眉头,古云姗留神着周夫人,忙笑着说道: “古萧还跟个孩子一样爱热闹!那戏有什么好听,吵也吵死了,我回来,就想和老祖宗、和母亲、和大家说说话儿,你还要叫戏班子进来?!” “本来听听戏也没什么,可砚儿太小,只怕经不得那样的吵闹,这戏班子,还真是叫不得。” 李老夫人也笑着驳回了古萧的提议,古萧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我倒忘记这个了。” 古云姗笑吟吟盯着古萧看了几眼,才转头看着周夫人感叹着说道: “古萧过了年也十四了,我看着他,还觉得他跟个孩子一样。” “我也看着他是个孩子呢,一转眼,都十四了。” 周夫人转头看着古萧,微微感慨起来, “孩子大了,咱们可就都老了!” 李老夫人微微有些伤感的看着古萧,慢慢的说道,李小暖盯着古萧看了几眼,才转头看着一天比一天老起来的李老夫人,过了年,李老夫人就五十九岁了,可古萧,还是个孩子! 李小暖心底漫过丝焦躁和悲凉,这古家的新旧交替中,旧的已老迈不堪,新的却还稚嫩得无力承担,古萧,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起来?! 古云欢轻轻推了推微微有些出神的李小暖,低声说道: “咱们去厨房看看去,刚周嬷嬷说,翠薇厅那边还有些事急着等吩咐,咱们也得过去看看去,唉,烦死了,小暖,我去厨房,你一个人去翠薇厅,也能快些。” 李小暖白了她一眼,和她一同起身告了退出来,出了院子,李小暖拉着古云欢固执的说道: “咱们先一起去翠薇厅,再一起去厨房,大姐姐陪着老祖宗说了话,还得陪夫人说话,一时半会的,也轮不到咱们,你急也没用。” 古云欢无奈的叹着气,被李小暖拖着,一边往翠薇厅走,一边感叹着: “你这黏人的脾气多早晚能改改?真真是让你给烦死了。” 李小暖也不理会古云欢的感慨,只拖着她不放。 两人从翠薇厅出来,又去厨房看了,再回到瑞萱堂,已是午饭时候,一家人吃了饭,李老夫人疲倦着歇了午觉,李小暖照例留在小佛堂抄着经,周夫人带着众人告辞出来,古萧直接去了前院外书房,古云姗、古云欢陪着周夫人回到澄心院,侍候着母亲歇下来,两人出了院子,并肩往蔷薇院走去。 初四晚上,李小暖刚回到松风院,古云姗就遣了丫头过来,请了李小暖过去蔷薇院说话。 李小暖忙又穿了斗篷,带着玉扣往蔷薇院赶了过去。 古云姗正抱着砚儿,来回晃着哄着睡觉,见李小暖进来,忙用眼神示意她先进去东厢,李小暖会意,轻手轻脚的进了东厢,脱了斗篷,坐到榻上喝着茶等着古云姗。 过了两刻钟的功夫,古云姗才微微有些疲惫的进了东厢,李小暖忙直起身子,虚扶着她坐到榻上。 古云姗接过小丫头递过的茶,一口喝了,才吐了口气说道: “砚儿就是睡觉上头不容易,奶娘拿她一点法子也没有,天天晚上都得我来哄着才肯睡,真是急死人!” “带孩子就是辛苦!大姐姐真是不容易。” 李小暖微微羡慕着说道,古云姗斜了她一眼, “瞧你说的,老气横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七老八十了呢!” 李小暖苦着脸,摊着手笑了起来,古云姗接过小丫头重新又泡的茶,又一口喝了半杯,才接着说道: “唉!该老成的不老成,偏偏你这个小丫头,老成的不得了!” 李小暖眨了两下眼睛,笑看着古云姗,没有接话。古云姗放下杯子,往后歪到靠枕上,把自己放舒服了,才看着李小暖说道: “云欢昨儿和我说了半夜的话,唉,这傻丫头,我今天也问了老祖宗了,汝南王府这世子妃,咱们家只怕是高攀不上的,其实,” 古云姗顿住话头,想了想,才接着说道: “若照我的意思,就是程家有这意思,也不能把云欢嫁过去,汝南王府这世子妃,哪是那么好当的?云欢是个懒散性子,心眼又实,真嫁进去,还不知道如何呢!搭了命进去都说不定!” 李小暖惊讶的看着古云姗,古云姗重重的叹着气,伤感的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就说我吧,照理说,在婆家也只能这样顺心了,可这一两年,还不一样受了不知道多少委屈去?母亲跟婆婆到底两样!” 古云姗停住话,眼圈微微红了红,李小暖紧张起来,直起上身问道: “大姐姐在婆家受气了?” “不是受气,哪有人能给我气受的?就是不一样!在家里,老祖宗、母亲看着咱们,都是孩子,凡事没有不能担待的,可嫁到婆家,还有谁把你当孩子看的?哪还有人担待你的?万事你都得担待着别人去,但凡有一丝半点的疏漏不全,就有人说话,唉,有时候苦了累了,还落的全是抱怨,你想想,多少委屈?” 章节目录 第九十章喜信 > 古云姗微微有些伤感起来,李小暖一时不知道如何劝慰才好,这当媳妇的感觉,于她全是听说而已,古云姗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我也和老祖宗说了,云欢那性子,往后嫁人,一定要仔仔细细的挑人才行,到底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家,我一时倒也说不上来,可长房长媳之类的,照她那懒散性子,就有些太难为了,不合适,唉,说起来,云欢今年也十七岁了,也就这一两年里头,就该出嫁了,母亲一心想着汝南王府,只怕其它人家,还没打算过呢。” 古云姗叹着气,李小暖想了想,笑着接过了话头, “有老祖宗呢,老祖宗肯定心里有数。” 古云姗笑了起来, “你说的也是,老祖宗是想着云欢能嫁到京城去,往后,若是古萧科举入仕,只怕咱们家还是要搬回京城大宅去住着的,这样,云欢就不至于远离娘家,有什么事也好照应着。” 李小暖仔细听着,笑着点了点头, “还是老祖宗想得周到。” “可不是,唉,老祖宗,” 古云姗声音低落下来, “一年比一年见老。” “老祖宗身子好着呢,大姐姐别多担心。” 李小暖忙宽解道,古云姗勉强笑了笑, “我不过是乱操心罢了,你不用劝我,我走前,梧桐院里换了一批丫头,这几个丫头如今可还安份?” “很好,没听说有什么事,老祖宗已经遣孙嬷嬷去梧桐院掌着总,还能有什么事的?!” 李小暖声音轻松的说道,古云姗微微舒了口气,笑了起来, “那就好,我就怕那些个丫头不安份,生出是非来,就惹人厌了。” 古云姗顿了顿,看着李小暖,斟酌着接着说道: “咱们府里一向规矩严,爷们也没有京城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规矩,若是在镇宁侯府,象古萧这样十三四岁的少爷房里,早就放了人进去了!母亲……” 古云姗口齿黏连着,含糊着说道: “有些事,你就留心敲打着古萧就是,古萧从小就听你的话,你说的话,他句句都能放在心上,你也别谨慎太过了,有些话、有些事,该说的要说,该管的就要管。” 李小暖听着古云姗话里话外的明示暗示,一时呆住了,古云姗仔细看着她,微笑起来, “从你到家里那天起,我就没拿你当外人看过,若有什么事,就打发人递个信儿给我,你只放心,我必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李小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古云姗这外之意,她听的明明白白,象冬末说的,古萧和古家,于她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上上之选,古云姗这话,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老祖宗流露出来的意思? 古云姗见李小暖垂着眼帘,只不语,轻轻笑了起来,站起身,转身进屋取了紫檀木小匣子出来,推到李小暖面前,笑着示意她打开, “这是我选了样子,特意给你打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李小暖打开匣子,匣子里满满的放着镯子、耳钉、耳坠、戒指等首饰,金灿灿的晃人眼。 “都是赤金的,别怪我俗气,我就喜欢这赤金的东西!” 李小暖从匣子里拣只看着最小的戒指出来,合上匣子推了回去, “大姐姐,我要这个戒指就够了,这满满一匣子,也太贵重了,我可不能收!再说,我哪里用得着这许多贵重首饰的?大姐姐还是收回去吧。” 古云姗满眼笑意的看着李小暖,伸手拿过她手里的戒指,打开匣子丢了进去,把匣子推到李小暖面前, “跟大姐姐有什么好客气的?说了你也别恼,别说这样一匣子,就算十匣子,如今在大姐姐手里也算不得什么,可你就不一样了,赶紧拿着,用不着就收好,攒着当嫁妆就是。” 李小暖感激的看着古云姗谢道: “大姐姐这样对我,小暖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古云姗拍了拍李小暖的手,低声说道: “大姐姐倒正经要谢你才对呢,唉,这一两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你费心不少,云欢,也多亏你……云欢其实也是个明白人,就是爱胡思乱想,整天悲风伤月的,净想些没用的东西!你对她好,她都明白着呢!云欢大你整整五岁,她倒跟个小的一样,你倒象个姐姐!” 古云姗又感慨起来, “云欢这个样子,出了嫁可要好好苦一阵子了!也不知道她跟古萧,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大姐姐也别太心急,二姐姐如今管家理事,也不比大姐姐当年差呢,古萧过了年才十四岁,还是小了些,去年跟着陈先生在万松书院读了一年书,这回来就好象一下子长大了很多,再过一年两年的,中了举,再多经历些事,也就能担待起来了。” 李小暖笑着开解着古云姗,古云姗爱怜的抚着李小暖的脸颊, “你这丫头,就是会劝人,有你在家里,我就放心多了,你自己也多爱惜着自己,母亲那里……母亲是个没心眼的,喜欢不喜欢都在脸上,凡事都不往深处想,有什么事,你心里有数就是,哄得她高兴也就罢了,若有什么难为事,就让人捎信给我,听到没有?” 李小暖忙点头答应着,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李小暖见古云姗脸上疲倦浓了起来,忙起身告了辞,把匣子递给玉扣抱着,回去松风院了。 第二天巳初刚过,金志扬就到了古府,来接古云姗和砚儿了,李老夫人和周夫人怕三人赶不及回去台州,也没敢多留,打发三人赶紧上船回去了。 隔了几天,京城就传了信来,钱学政要调回京城礼部任职,皇上新委了赵文治为两浙路学政,赵文治初六日到吏部领了文书,已经启程,大约二月初就能到任了。 李老夫人松了口气,放下心来,李小暖急忙在邸抄里翻找起赵文治的履历文章, “我记得去年六月的邸抄里有他写的一个折子,是说京东东路夏季干热,秋天收成必定不好什么什么的,好象文字平淡中带着张力,倒不诡异。” 李老夫人笑着止住了她, “不用找了,象钱学政那样的文章性子,普天下也没几个,哪能去了一个,又来了个一样的?!这赵文治是唐济远的学生,一向和汝南王府交好,是个会为人的。” 李小暖停了手,惊喜起来, “那岂不是和表少爷是同门师兄弟了?要是!” 李小暖顿回了后面的话,吐了吐舌头,李老夫人含笑看着她,接过了话头, “要是让表少爷托唐济远说句话,就好了,是不是?” 李小暖急忙点着头,李老夫人笑了起来, “傻丫头,哪还要这样兴师动众的?那赵文治家里富也算是富的,可跟贵字就沾不上边了,他今年也不过三十七八岁,不过一个进士出身,十几年的功夫,一路做到两浙路学政,可是个精明人,心里自然有数。” 李小暖仔细听着李老夫人的话,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我又想的左了,这精明人,要的就是个心里有数!” 李老夫人满意的点着头, “嗯,咱们如今在这上里镇,就是世外桃源,若是在京城,凡事就要心里有数才行,今天哪家的夫人小姐替你挡了一句话,提醒了你一星半点的,你都要心里有数着,有机会就要投桃报李了才行。” 李小暖忙站起来曲膝答应着, “小暖记下了。” 李老夫人笑着示意她坐回到榻上,接着说道: “萧儿今年秋天就下场考一考去,出了正月,就不让他再去万松书院了,留在家里念书写文章就是了。” 李小暖笑盈盈的听着李老夫人的吩咐,古萧今年秋天中了举,后年就是礼部春试,李老夫人会不会考试前就带着古家再搬回京城去?还是等古萧中了进士后再搬回去?这世外桃源,她可是万分舍不得,那京城,连一句话都要想着投桃报李,到了那里,自己又是这样的身份,岂不得小心翼翼到累死了?! 正月底,邸抄上明发了钱学政的调任和新学政的任命,陈先生早早赶回古府,陪着古萧一起,准备苦读这大半年。 没几天,李老夫人又收到了汝南王府管事带来的口信,世子要过来古家看望李老夫人和周夫人,顺便拜会师兄,为他到任两浙路学政接风道贺。 李老夫人大喜过望,李小暖也有些感动,这世子,恶劣是恶劣了些,可对古萧这个小表弟,还算是真心疼爱照顾,隔三岔五的送书送东西不说,这一趟过来拜会,可全是为了古萧的应试了,所谓的心里有数。 李小暖想了想,看着李老夫人,迟疑着问道: “表少爷是一个人去拜会赵学政,还是带着古萧一起去的?” “自然是让萧儿陪着他一起去才好。” 李老夫人笑哈哈的说道, “那,” 李小暖犹豫着说道: “是不是让大姐夫也跟着一起去?就怕不妥当。”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一章流言 > 李老夫人怔了怔,拍着额头笑了起来, “是我老糊涂了,就只想着萧儿,把云姗那丫头给忘了,妥当妥当,正该让志扬也一起过去长长见识去,到底是你这丫头跟大姐姐亲,凡事都想着她!赶紧让人去台州先传个信去。” 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商量了,遣了周嬷嬷,去台州传了信。 周嬷嬷带去了好事儿,也带了喜信回来,古云姗刚诊出了喜脉,金家正要差人来报喜,周夫人眉梢飞扬着高兴起来,这今年才真是顺畅了些,一开年,就喜信儿不断! 二月初一,冬末歇完了假,李小暖和古云欢商量着,安排她到库房当差去了。 古云欢和李小暖刚刚收拾妥当娑罗馆,程恪一行人就到了上里镇,周景然照样形影不离的跟了过来。 古云欢被李小暖的话挑着,听说周景然又跟着一起过来,两人还象以往那样,同住在娑罗馆,满心古怪着,也说不出什么,更理不出头绪来,就是觉得心里别扭着极不舒服。 程恪进了古府的当天,金志扬就赶到了上里镇,住在了离娑罗馆最近的清露轩。 歇了一天,四个人带着众多小厮长随护卫,一行几十辆大车,往杭州府拜会赵学政去了。 几天后,四人回到古府,程恪和周景然歇了一晚,就急匆匆返回京城了,金志扬又多住了一天,和李老夫人说了大半天的话,才启程回去了台州。 古萧闷了两天,吃了晚饭,从瑞萱堂回来,转进了松风院, 李小暖吩咐玉板给古萧泡了杯花茶端过来,笑盈盈的看着他问道: “我看你从回来就心事忡忡的,出了什么事了?不是说学政极赏识你吗?那是文会上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不是我的事,唉!” 古萧忧虑着叹起气来,满脸为难的看着李小暖, “暖暖,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这事,听大姐夫那意思,好象这事还很严重,大姐夫把这事跟老祖宗都说过了,照理说,有老祖宗操心,我也不用再多想这事,可是,恪表哥和周大哥对我那样好,我总想帮帮他们两个,可又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帮得上,唉!” 古萧又重重的叹起气来,李小暖紧张起来,跳下榻,走到门口,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看,转身坐到古萧身边,焦急的低声问道: “你赶紧和我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了?是那周公子的事?” “也不全是周公子的事。” 古萧有些奇怪的看着紧张万分的李小暖, “不是出什么事,唉,是出了事了,那个,暖暖,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那你就把这事前前后后说一遍就行,刚开始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又怎么了,快说!” 李小暖有些着急起来,古萧挠着头,想了想,点着头说道: “好吧,那天,我、恪表哥、大姐夫,还有周公子去赵学政府上拜会,赵学政说,隔天他府上要办个文会,想让我们也去,恪表哥就答应了。” “你们四个去赵府的时候,是就你们四个,还是有其它人在的?” 李小暖打断了古萧的话问道, “就我们四个,没别的……” “那你们是怎么坐的?” 李小暖急忙追问道,古萧莫名其妙的看着李小暖, “赵学政自然是坐上首,恪表哥坐了右第一,周大哥说他要挨着恪表哥坐,我就和大姐夫坐到了左边,大姐夫坐我上首。” “嗯,那你接着说。” 李小暖拧着眉头说道,古萧奇怪的怔了怔,接着说道: “恪表哥就答应了,第二天,我们四个就去了赵学政府上,我们是从偏门进去的,恪表哥说正门人太多,吵死了,所以从偏门进去的。” 古萧细细的述说着, “进了门,周大哥往前面探头看了看,就说吵死了,不肯去前面,要到后堂歇着去,恪表哥也嫌吵,让我和大姐夫去前厅会文去,他和周大哥在后堂喝茶等我们。” “你们从偏门进去,赵学政知道不?出来接你们没有?” 李小暖追问道,古萧连连点着头说道: “赵学政为人极谦和客气,早就在偏门迎着我们了,听恪表哥和周大哥说嫌吵,赵学政就让赵公子陪着我们去了前厅,他把恪表哥和周大哥引到后堂去了。” 李小暖慢慢点了点头,看这样子,这赵学政必定是知道周景然身份的,古萧看着李小暖,正要说话,李小暖看着他认真的说道: “古萧,你记着,赵学政在门口迎着,可不是迎你,他迎的是汝南王世子和那个周公子。” 古萧忙点着头应承着, “我知道,大姐夫也这么说。” 李小暖微微舒了口气,示意古萧继续往下说, “赵公子引着我和大姐夫到了前厅,前厅已经有好多人了,大姐夫认识的多一些,我只认识几个人,然后赵公子就引着我们,说要介绍些世家公子给我和大姐夫认识。” 古萧顿了顿,看着李小暖问道: “湖州赵家,就是赵太傅家,我记得好象到我们家求过亲?” 李小暖忙点着头, “我听大姐姐说过。” “赵家也来了两三个子弟,有个叫赵长琛的,看到大姐夫好象不太高兴。” 李小暖抿嘴笑了起来, “这赵长琛,也真够小心眼的,幸亏当初老祖宗没选他!” “我猜就是这样!怪不得大姐夫一点也不和他计较的!” 古萧眉梢飞扬着,拍着手说道,李小暖歪着头看着他, “你说的事,就是这事?” “不是,不是这事,在后头呢,赵长琛看到我和大姐夫,就不大高兴,可他弟弟,好象说是他二叔的儿子,叫赵长海的,拉着我和大姐夫亲热的不行,后来,赵长海又叫了一位姓王的公子过来,说也是刚从京城回来的,我们就站在一处说话儿。” 古萧眉头皱眉了起来,声音郁闷的接着说道: “那个王公子,我一点也不喜欢,他脸上竟然敷了粉,说话的声音让人说不出来的难受,他和那个赵长海听我们说是和恪表哥一起来的,就一个劲儿的缠着我们,让我带他们去见恪表哥,那个王公子说他和恪表哥是同道中人,必能一见如故,恪表哥怎么能和他那样的人是同道中人的?!真是胡说八道!那个赵长海还净说些什么清小倌,红郎馆什么的,让我和他们一起去玩,我还没听明白,大姐夫就生气了,气冲冲的说了句失陪,拉着我就走了。” 李小暖目瞪口呆的看着古萧,呆了片刻,只闷得简直要吐出血来,看来,龌龊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山清水秀,玉树临风的两个人! 古萧同情的看着李小暖, “暖暖,你肯定没听懂吧?我也不懂,大姐夫把我拉到个僻静处,和我说了半天,我还是没大明白。” “大姐夫怎么和你说的?” 李小暖闷闷的问道, “大姐夫说,那个赵长海和王公子,必是好男风的,听他们那话意,必定是京城有流诋毁恪表哥,诋毁他是好男风的,所以,那赵长海和王公子才会那样说话,大姐夫叮嘱我千万不要在恪表哥和周大哥面前提起这些混帐话,他说他回来和老祖宗禀报这事,让我别再多想,就当没听到就是。” 李小暖呆怔怔的看着古萧,古萧满脸困惑的接着说道: “暖暖,你听说过什么叫男风?也许是南风,到底什么是好男风?这必定不是好话,我也没敢去问先生。” 李小暖只闷得胸口痛,她当然知道,她什么都知道,文字版、漫画版、卡通版、真人版,通通欣赏过,可就是半个字也说不得! 李小暖闷了半晌,才说出话来,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的?既然不能问,你不会自已到书里找去?后面,那么多的书,这种事,前人笔记里说不定就有记载,你自己找去!” 古萧忙点着头,笑了起来, “暖暖你说的对,我怎么忘记这个了,我这就去找,找到了,我拿过来给你看,这样,咱们两个就不糊涂着了。” 李小暖眨了几个眼睛,看着古萧,一时说不出话来,呆了片刻,挥了挥手说道: “那你赶紧去,我这会儿糊涂的头痛。” 古萧关切的看着她,身子往前倾了倾,伸手就去摸李小暖的额头, “别是病了吧?” 李小暖伸手打开古萧的手, “病什么病,我好好儿的,都是让你那南风给闹的!你赶紧去吧,找出什么是南风来,你明白了,我就明白了。” “嗯,那我现在就去后面找书去,你赶紧躺下歇一歇,天天事情那么多,肯定累着了。” 古萧站起来,仔细的看着李小暖,唠叨着说道,李小暖心里泛起丝暖意,笑着推着他, “我没事,好好儿的,天天闲着,哪有什么事儿能累着的?这会儿也晚了,再去,说不定又要惊动了老祖宗和夫人,还是明天再去吧,反正也不急这一会儿半会儿的了,慢慢找就是了。” 古萧松了口气,又弯下腰,仔细看了看李小暖,才直起腰身,和李小暖告了辞,出了院子回去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二章一步到位 > 隔了几天,李小暖一直也没见古萧再和她提起这男风之事,有些奇怪起来,找了个机会,悄悄拉了古萧问道: “那个什么男风的,你找到是什么东西没有?” 古萧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浑身不自在着,有些慌乱起来,吱吱唔唔的说道: “找到了,咳,那个,没找到,唉,暖暖,你不要再问这个了,这个……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你找到了就拿来给我看看。” 李小暖眯着眼睛看着他,看他这样子,必是已经找到答案了,唉,李老夫人怕分了他的心,把孙嬷嬷安排在梧桐院,只怕是看的太紧了些,到如今还纯洁着没通人事,若是……嗯,这样也好,这些事,还是不通的好。 古萧趁着李小暖分神的空儿,就想溜走,李小暖一把拉住他,笑着威胁道: “你要是不拿来给我看,我就去问老祖宗去!” 古萧跳了起来,连连摆着手说道: “千万别去!暖暖你不知道!” 古萧猛然顿住,吞下了后面的话,期期艾艾的恳求着李小暖, “暖暖,那个……你就别看了,也别问了,那不是姑娘家该知道的东西,老祖宗要是知道我看那样的书,非打我板子不可,唉,要是先生知道我看了那样的书,也得赏我几戒尺,那个,唉,暖暖,你就别问了!说不得的!” “不行,你自己明白了,让我糊涂着!要么你告诉我,要么你把书拿来我自己看!” 李小暖拉着古萧的衣袖,固执的说道,古萧苦恼万分的看着李小暖,耸拉着肩膀,挠着头,不愿答应,又不敢拒绝,李小暖满眼揶揄的看着古萧,仿佛生气的说道: “你这是欺负我!说了话不算数!哼,我去找老祖宗!” 说着,李小暖跺着脚,松开了古萧的衣袖,作势要往瑞萱堂回去,古萧急了起来,急忙奔过去,伸开双臂拦在李小暖前面, “暖暖,你不能去!我没有欺负你,唉,暖暖,那个,你让我再想想……” 李小暖也不理他,紧绷着脸,用手推开他就要往前走,古萧急得脸都白了, “好好好,我去拿,去给你拿书,暖暖,这个什么男……什么风的话,跟谁可都不能再提起了!可千万说不得!唉,都是不好的话。” 李小暖绽放出满脸笑容,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古萧说道: “嗯,那你快去拿,我在松风院等你,你快去快回。” 古萧被李小暖笑得头晕目眩,失神的盯着李小暖,被李小暖推了一把才恍过神来,脸上通红,手足无措的仓惶着转身奔了出去,在平整的青石路突然绊得趔趄了一下,急忙稳住身子,窘迫的不敢回头,急急的奔走了。 李小暖笑得弯了腰,这样纯洁的孩子,也就这个世间才能有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古萧磨磨蹭蹭的进了松风院,红涨着脸,紧张的从怀里摸了本书出来,飞快的塞到李小暖手里,仓惶着说道: “暖暖,那个,你,那个,你看吧,我走了!” 李小暖接过书,认真的说道: “我先看看,要是看不懂,我再问你!” 古萧脸上更红了,期期艾艾着,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干脆扔了句“我得回去了”,逃之夭夭。 李小暖笑得倒在床上,半天喘不过气来。 李小暖站起来,将书收到枕头下,沐浴洗漱了出来,半躺到床上,取出书,翻开来,微微怔了怔,这不是她看过的那几本笔记,哪一本都不是! 李小暖急忙从后面翻了几页,顿时目瞪口呆,这书,那个,明明就是春宫图!有字有图,绘制的精细异常,上面不着丝缕的美女美男,连面部表情都清晰逼真着,每一幅图旁边都配着极尽详细的绮昵描述! 李小暖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趴在书上猛烈的咳了起来。 小心翼翼着飞快的翻完了这春宫书,李小暖微微发起怔来,这书里,有男风,也有正常风,完全是一本过于写实的那个什么教育读书,这样的书,当初她在里上上下下找了大半个月,几乎翻遍了整个,怎么就没看到呢?这古萧就去了一趟,这么巧,就找到了这本书? 李小暖盯着书,歪着头看了半天,她让古萧去找书,是觉得古萧这个年纪,再不知道这样的事,就有些纯洁的过份了,起因是那个流…… 这个府里,她知道这个流,老祖宗也知道这个流,那个赵长海,还邀了古萧一起去玩!……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老夫人的魄力,真是令人佩服,这是一步到位啊! 一步到位? 李小暖心里微微一动,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自在起来,梧桐院里,可早就备着一步到位的人选了,只要老夫人放放手……也就到位了。 对于古萧,这不是坏事,男孩子成为男人,是个蜕变,也许古萧能长大的更快一些。 李小暖垂着眼帘,拎着书慢慢晃了一会儿,冷着脸把书塞到被褥下,躺到床上,裹着被子,数着羊睡下了。 一连几天,古萧都躲着李小暖,李小暖也不理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躲了几天,古萧才缓过那份羞涩来,吃了晚饭又和李小暖一处往走着。 到了松风院门口,李小暖转过头,笑着看着古萧说道: “上次那本书,我看完了,你略等等,我进去拿给你。” 古萧脸色涨红起来,努力镇静着点着头,李小暖不再看他,转身进了院子,古萧抬脚就要跟进去,想了想,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脚进了院子。 李小暖包好了书,出了屋,古萧已经掀帘进来了。李小暖将书塞到古萧手里,笑着说道: “里面净是些妖精打架的事,没什么好看的。” 古萧怔了怔,笑了起来,直直的看着李小暖,半晌也没说出话来,李小暖有些不自在起来,笑着推着他, “你不是说有篇文章还没改好,赶紧回去吧。” 古萧将书收在怀里,突然磞出句话来, “暖暖,我不会欺负你的!” 李小暖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古萧已经仓惶着急奔了出去。李小暖站在屋子里,转了个圈,笑了起来, “这话好象应该我说才对吧,欺负我,就他?” 李小暖笑着摇着头,悠悠然进去沐浴了。 阳春三月,万物都鲜灵灵的招摇生长着,李小暖扦插的月季等花草,也都冒出新芽来,李小暖兴致更浓起来,亲自照料着。 京城老宅的大管事连夜赶到上里镇,周景然大婚的日子已经下了圣谕,就在三月二十九日这一天。 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在库房里直挑了一整天,才挑出四五件拿得出手的礼物来,仔细包好,又取了两万两银子交给周嬷嬷,吩咐她和大管事一起回京,先把准备的礼物让汝南王妃过过目去,若合适就用,若不合适,就请世子帮着现在京城采买几件。 古云欢和李小暖也跟着忙了一天,准备着带去汝南王府的礼物。 打发走了大管事和周嬷嬷,歇了一天,午后吃了饭,李小暖照例坐在小佛堂旁边的厢房里抄着佛经,竹叶轻手轻脚的送了份邸抄进来,笑着说道: “表小姐,这是刚刚送进来的。” 李小暖忙放下笔,接过邸抄,用银裁刀挑开漆封,仔细看了起来。 邸抄上关于周景然的谕旨,是封为景王,开府建牙。 李小暖看着那短短的几行字,发起呆来,这周景然,虽说是皇子中最后一个封王的,可却是封王时年纪最小的皇子,去年程贵妃晋位皇贵妃,今年周景然直接封了王爵,从去年到现在,周景然已经站到了风口浪尖上,那,周景然有什么想法没有?程贵妃呢?汝南王府呢?其它的人呢?还有,皇上呢? 古家和汝南王府,和周景然已经撕扯不开,李小暖忧心忡忡起来,若真是争斗起来,可就是动辄生死的事!古家,是这中间最无力自保的一家,有什么法子能置身事外呢?老祖宗是怎么想的? 李小暖用手支着下颌,发起呆来。 竹叶掀帘进来,笑着招手叫着李小暖, “表小姐,老祖宗醒了。” 李小暖忙拿着邸抄,急步出了厢房,往东厢进去了。 李老夫人洗漱完毕,端着杯子喝了口茶,看着李小暖拿过来的邸抄,笑着问道: “有什么稀罕事儿没有?” “稀罕事儿倒没有,好事儿倒有一件。” 李小暖笑盈盈的答道, “噢?什么好事儿?念给我听听。” “四皇子封了景王,三月里就开府建牙了。” 李老夫人笑意浓了起来,温和的说道: “皇子们成了亲,就得出来开府建牙,自行居住,倒是常理。” “嗯,可四皇子封的是王爵啊,四个皇子,他可是封王时年纪最小的一个,去年,程贵妃又晋了皇贵妃。” 李小暖看着李老夫人,笑着说道,李老夫人放下杯子,挥手斥退了屋里侍立着的丫头婆子, “你说的极是,连在一处,这也算是好事儿。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三章真假 > 李小暖若有所思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笑盈盈的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这样的好事儿,咱们也就是跟着高兴高兴罢了。倒是汝南王府,从去年就开始议亲了,也不知道这一阵子能不能传出喜信儿来,汝南王府人丁单薄,爷们一向成亲早,小恪今年十八了,就是搁到外头,也该成亲了。” “那二姐姐……” 李小暖犹豫着问道,李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那是个傻孩子,等小恪定了亲,也就死了心了,不过是一时的糊涂罢了,唉!” “嗯。” 李小暖低声答应着,釜底抽薪,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这种青春少年时代的朦胧相思,最经不得时光的流逝。 程恪议亲的种种传闻,通过京城大宅往来的管事,在李老夫人的放纵下,流传进了古家内宅,古云欢伤心着一天天沉郁起来。 李小暖每天拖着她到翠薇厅理着种种琐事,下午只要闲着,就去菡萏院找着她一处做针线,古云欢经常满身阴郁的发着呆,好象对什么都没了兴致。 吃了晚饭,古萧陪着李小暖慢慢往松风院走去,古云欢只说不舒服,请了安,饭也没吃就回去了,李小暖有些发起愁来,总要想点什么法子,别让她总这么阴郁着才好。 古萧仔细的看着李小暖,关切的问道: “暖暖,你眉头一直皱着,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就是二姐姐,一直恹恹的,也不知道怎么劝她才好。” 李小暖声音低落的叹着气说道,古萧想了想,也跟着叹起气来,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李小暖顿住脚步,抬头看着古萧问道: “古萧,你说,那个,就是你上次文会上听到的那些,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了!恪表哥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那个周大哥呢?” 李小暖慢吞吞的问道,古萧怔了怔,立即断然答道: “周大哥肯定也不是!他是恪表哥的知交好友!肯定不会。” 李小暖撇了撇嘴,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低声说道: “那你说,若是真的,我是说,假如是真的,要是二姐姐知道了,是不是就会厌恶你那个恪表哥了?” 古萧睁大眼睛,一时呆住了, “暖暖,那也不能这样……这样说恪表哥的!” “是二姐姐重要,还是你那个恪表哥重要?况且,咱们不过就是私底下说说,除了你、我和二姐姐,连第四个人都没有,有什么打紧的?再说,他那事,都传到两浙路来了,只怕在京城,也是人尽皆知了,也不在乎咱们多说一句、还是少说一句!” 古萧苦恼的挠挠头,李小暖这话,句句都对,可他总觉得整个儿都不对劲,李小暖踢了踢他的脚, “难道在你心里,二姐姐还比不过你一个什么表哥的?” “不是!” 古萧急忙摇着头,迟疑着问道: “暖暖,你真觉得管用?” 李小暖心虚起来,轻轻咳了一声说道: “我就是想着应该管用,到底管用不管用,总得用了才能知道不是?我又不是神仙,能未卜先知的!” “那?” “那什么那,就算不管用,也没伤着你恪表哥一根头发丝不是?!” 古萧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是你说,还是……我?” “当然是你了,我怎么说啊?就算是我去说了,也得说是听你说的不是,二姐姐必定还是要找你问问清楚的,倒不如你直接说的好。” 李小暖认真的说道,古萧想了想,点了点头,迟疑着看着李小暖问道: “要是二姐姐也和咱们一样,不知道这男风……的事,那本书,可没法子给二姐姐看去。” 李小暖斜睇着古萧,古萧忙跟着解释道: “暖暖,那书,能给你看,我的书、我的东西,都能给你看,可那书,真是没法子给二姐姐看去!” 李小暖心里微微一动,松动着软了下来,低声说道: “你先别想那么多,你只找个机会透给二姐姐听听,二姐姐比咱们大着好几岁呢,不会不懂!她若真的不懂,咱们再想下面的法子就是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古萧想了想,点了点头, “暖暖你说的对,也只好这样了。” 隔了两天,古萧总算找了机会,吱吱唔唔着把外头传程恪好男风的事,说给了古云欢。 古云欢偷偷找奶娘细细打听了,恍然明白过来,再想到李小暖之前的话,仔仔细细的想了一遍又一遍,信之不疑,心里纠结着更加难过起来。 夏天临近,古云欢既怕又盼着,往年里,只要程恪在京城,都会过来给周夫人和李老夫人贺寿,今年,是盼他来,还是不盼他来? 也没用古云欢纠结多长时候,京城汝南王府就递了信来,汝南王妃病倒了,送信的管事含糊的说着,仿佛王妃是气病的,匆匆说了几句,就告退出去了,周夫人担忧起来,急忙遣了周嬷嬷去京城请安探望。 过了大半个月,周嬷嬷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细细的和周夫人和李老夫人禀报着: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满京城都说景王和汝南王世子砸了南风馆,把我唬了一跳,就找了王妃身边的顾嬷嬷打听了,顾嬷嬷说,世子陪着景王在南风馆听曲儿,也不知怎的,竟和威远侯家二少爷打了起来,把人家腿给踢断了,王爷赶紧请了黄太医过去威远侯府,又亲自过去陪了礼,才算平息了这事。” 李老夫人拧着眉头,若有所思,周夫人挑着眉梢说道: “也不过打了一架,也不是什么大事,姐姐怎么就气得病了?小恪从小就爱动刀枪,也没少跟人打架。” 周嬷嬷为难着,低声说道: “奴婢也是这么想的,顾嬷嬷不肯再多说,回来前一天,我正在屋子外头候着,正好碰到镇宁侯府的汪嬷嬷过来请安,她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听汪嬷嬷说,打架那天,三少爷和五少爷正好也在南风馆,说世子爷打架,是为抢一个清小倌,叫什么千月的,打完架就带回去了,听说已经买了宅子,安置在外头了。” 周夫人目瞪口呆的听着,急忙转头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也满脸惊讶,迷惑起来, “我怎么看小恪也不象这么糊涂的人!那景王呢?也是为了那个千月?” 周嬷嬷尴尬的摇着头, “回老祖宗话,奴婢就听到这些。”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又问了几句,挥手斥退了周嬷嬷,周夫人伤心起来, “母亲,这又是怎么了?汝南王府就这么一根独苗……” 周夫人说不下去了,李老夫人怜惜的看着她,想了想,低声安慰道: “你也别多想,我看着,这事必定另有原因,小恪不是那样的糊涂人,他如今和景王形影不离,被泼些脏水,也是难免,再说了,就算是有些个龙阳之好,也不是什么大事,随他喜欢就是了,往后不是一样该娶亲娶亲,该生子生子,又不妨碍什么去。” 周夫人用帕子拭着眼泪,点了点头, “母亲说的是,京城里,这也成过风的,我六叔,不就养了一院子的女人照样生了一群孩子出来,我只怕这议亲上头……” 李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 “大家议亲,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有几个会因了这个,不跟汝南王府议亲的?再说了,这姬妾通房是宠,那男宠也一样不过是个宠,能有什么不同的?你且放宽心。” 周夫人点着头,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李老夫人思量了片刻,接着说道: “云欢的亲事,不能再耽误了,你先前说想让她嫁到京城去,我觉得这样也好,等萧儿中了举,咱们总是要搬回京城住着的,往后也能就近照应着些,你也和你嫂子、姐姐说说,让她们也帮着留心一二,要家里和睦,人一定要好!” 周夫人忙点头答应着, “我这就回去写信,说起来,小恪若真有这样的毛病,就是他再求上门来,我也不能把云欢给他!当年,六婶多少委屈,虽说象母亲说的那样,姬妾男宠,都不过是些玩意,可这男宠,总让人恶心得不行,又最能乱了规矩礼法,我是不能让云欢受这样的罪去!” 李老夫人苦笑着点着头, “你说的极是,咱们不管别人,咱们家孩子,不能受这样的委屈去。” 周夫人当天晚上回去,就斟酌着写了信,托了娘家嫂子和汝南王妃给云欢留意着合适的人家。 进了七月,一家人紧张起来,古萧八月初就要到杭州府下场考试,李老夫人命人取出了古萧父亲当年下场用的提篮等物,又仔细挑选着跟从的人。 金志扬也提前几天,从台州赶了过来,准备陪古萧到杭州府应试,李老夫人和周夫人都松了口气,放下心来,有陈先生陪着,又有金志扬这样中了解元的人陪着,再没有什么好多担忧的了。 八月初,算着日子,挑了个吉时,陈先生、金志扬陪着古萧上了船,往杭州府考试去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四章守株待兔 > 八月中,古萧回到家里没几天,从杭州府一路急奔过来的头拨报喜人高挑着榜文,敲着明锣,一进上里镇地界,就一路高喊着: “恭喜古老爷讳萧高中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直奔古府过来,古家门房早争先恐后的飞奔进去通报了,李老夫人喜气盈腮,一迭连声的吩咐着: “赏!头拨一人两百两银子!再后一拨,一人五十两!再往后的,一人二十两!” 周夫人有些眩晕般摇晃着站起来,跟在后面高声吩咐着: “多抬几筐铜钱出去!还有笔砚!快!” 古萧傻笑着坐在扶手椅上,手足无措着挠起头来,古云欢站起来,满脸笑容的拍了拍古萧的头, “如今你也是解元了,咱们家,可有三个解元了!” 李小暖眼睛亮亮的看了看古萧,又转眼看着喜气洋洋的李老夫人,暗暗舒了口气,汝南王世子,再加一个正如日中天的皇子,这份情面,换一个解元倒也绰绰有余,如今这解元到手,一个才子的名头是占定了,往后就算古萧省试里一时不中,也不至于让人轻看了去,最多说他时运不佳。 若是象原来自己打算的那样,再有一笔好字画,自己好歹还记着些绝好的诗文,从中间随便找几首出来给他用用,什么独钓寒江雪的,配上画,根本不用中举,这一个大才子的名头就响当当的了,有钱有名,后台又硬,这日子,还不是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多少惬意!当什么官!唉!人算不如天算,可惜了的。 要不,再想想法子? 李小暖正胡思乱想着,古云欢推了推她,笑着说道: “你看看,那边笑傻了一个,这边也笑傻了一个!” 李小暖被她说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间,李老夫人看看她,又看看古萧,哈哈大笑起来,古萧脸上涨得通红,头也不敢抬起来了。 周夫人意气风发的指挥着众丫头婆子奔进奔出的忙着,片刻功夫,沉沉的大红封就高喊着赏了出去,亭伯带着几个外管事,已经抬了成筐的铜钱出来,大把大把撒了出去,一时间,古府门前人头耸动,铜钱落地的脆响声,乱七八糟的恭贺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鞭炮声,响成一团,整个上里镇的人仿佛都涌到了古府门前,年纪大些的人,开始说起当年古状元连中三元的盛况来,感慨着古家简直是要拔尽了两浙路的天灵地气。 可怜第二拨、第三拨、第不知道多少拨报喜人都被堵在了几条街外。 李老夫人招手叫了古萧坐到自己面前,伸手抚着他的脸颊,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哽咽着,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周夫人站过来,脸上泛着兴奋的红晕,看着古萧,却抹起眼泪来,象是哭又象是笑着吩咐道: “萧儿还不赶紧给老祖宗磕头!这解元,可是老祖宗的心血!” 古萧忙站起来,拉了拉衣襟,郑重的跪下磕了个头,李老夫人忙示意竹青扶了古萧起来,流着眼泪笑着说道: “这都是你父亲保佑你!” 周夫人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用帕子捂在脸上,一时说不出话来,李小暖示意着古云欢,古云欢忙站起来,上前扶着周夫人坐到旁边椅子上,笑着说道: “看看你们!古萧考了个解元回来,你们怎么倒哭起来了?!” 李小暖也站起来,笑着说道: “老祖宗,夫人,这满府的人还等着领赏呢,您派好了外面的,还得赶紧派家里的赏钱才是!” 李老夫人抹着眼泪笑了起来, “这哪里是哭?这是高兴,人一高兴啊,也要流眼泪呢!赏钱的!人人都有!梧桐院、外书房、和陈先生院子里当差的,每人十两银子,其它的,每人五两!” 屋子里侍候的人笑逐颜开的磕头谢着赏,竹青带着几个小丫头端了沐盆等过来,侍候着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净了面。 周夫人忙着又打发人去京城和台州报喜去,李小暖和古云欢告了退,赶紧出去到翠薇厅打点派赏、祭告等事去了。 晚上,李老夫人准备了宴席,郑重谢了陈先生,陈先生也极为高兴,大醉而返。 古府上下,因为古萧中了解元这样的荣耀事,喜气洋洋着热闹起来,婆子管事出门,脚下都生起风来。 隔天,金志扬就赶到了上里镇,恭贺古萧的高中,又是一番热闹,紧接着的几天,同州同县、邻近州县同科中举的举子们,有的和古萧相识,有过一面之缘,有的只是慕名,赶到古家,恭贺拜会这一科的解元公。 古家一时人来人往着热闹非凡起来。 没几天,去京城报喜的管事就急如星火的赶了回来,带回了京城镇宁侯府和汝南王府的贺礼,也带来了汝南王府的口信,程恪已经启程,要亲自过来恭贺古萧的高中。 管事期期艾艾的禀报着,表少爷又和人打架了,这趟过来,是恭贺,顺便也是避避风头。 周夫人惊愕起来,这程恪,怎么越长大越不省心了?!惊愕之余,又庆幸起来,她的萧儿,可不会这样净是闯祸! 没几天,程恪就带着众多护卫小厮,十几辆大车,进了上里镇,周景然居然又形影不离的跟了过来,李老夫人惊喜着却又有些疑惑起来,周景然已经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府邸,也是有了家的人了,怎么又跟着过来了? 跟着程恪一起来的,还有京城最有名的喜芸班,程恪和周景然认真的和李老夫人说着,两人特意请了这喜芸班来,要好好唱几出戏给古萧道贺,李老夫人和周夫人面面相觑着哭笑不得起来。 周夫人只好指挥着仆从管事,连夜在前院搭了戏台出来,周景然和程恪拉着古萧,陪着当天过来的举子们看了一上午戏,下午,两人建议古萧陪着各位举子们去云水间会文去,说是也应该让老夫人和府里的夫人小姐们看戏、取取乐才好。 古萧连声答应着,直觉得两人想的周到,古云欢跃跃欲试着,想去看看这在京城就闻名遐迩的戏班子,却被周夫人和李老夫人一口挡了回去,家里如今忙乱成这样,小姐们哪好到前院去的?! 第二天,慕了解元公文名和慕了喜芸班戏名而来的人更多了,古府上下更加忙碌起来,每天都大开着宴席,招待着远或不远、首次或二次或三次而来的秀才举人们,家下人等忙得脚不连地,却又两腋生风,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京城的热闹繁华中。 周夫人精神十足,天天从早到晚坐镇在翠薇厅,指挥着府里上上下下,唯恐招待不周,让人小瞧了这连中三元的状元府邸去,古云欢也只好天天跟着周夫人,辛辛苦苦着呆在翠薇厅,忙成一团。 李小暖知趣的退在后面,每天只陪在瑞萱堂,安静的抄书种花,陪李老夫人说着闲话。 到了八月底,戏班子已经唱了七八天的戏了,再有两天,就能结束了,古云欢每天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唉,她从来都是盼着恪表哥来,这是头一回,竟然盼着他赶紧离开古府,赶紧回去京城,把这戏班子,赶紧带走吧,赶紧让她好好歇两天吧! 九月初一,李老夫人一早去了灵应寺还愿,李小暖送走了李老夫人,空闲下来,懒懒的躺到床上,又睡了一会儿,才慢腾腾的起来吃了半块点心,喝了杯茶,在院子里晃来晃去,盘算起来,喵的,又是准备不足,没想到这两个祸害竟然带了戏班子来,闹到现在还不走,手头的书早就看完了,又不敢去,天天抄书抄得腻烦死了,要不到哪里走走去? 后园这个时候应该最空,上上下下都忙着前院的宴席和戏台,哪还有人有功夫逛园子?可怜那满湖的荷花,为谁鲜艳为谁妍,要不,现在去看看那些荷花去?这个时候,荷花已经开到了尾声,那莲蓬却正是好时候,李小暖心动起来,这些天,她留心着,那程恪和周景然几乎天天往外跑,今天出去逛逛,不过一会儿功夫,哪有那么巧的,嗯,快去快回! 李小暖转身回到屋里,叫了蝉翼过来,换了身素净衣裙,带着兰初往后面园子里逛了过去。 园子外的上,程恪一只手背在身后,站在窗户前,慢慢摇着折扇,皱着眉头,带着丝焦躁,远望着与一墙之隔的古府后园。 周景然懒洋洋的躺在摇椅上,端着碟葡萄,一边慢慢晃着摇头椅,一边吃着葡萄说道: “……都看了七八天了,我跟你说,别看了,咱们回去吧,那丫头比你聪明,必定不肯出来的!这一趟,你还是赶紧死了心吧,我早就和你说了,一个小丫头子罢了,也就是长得好看些、有趣些,你想要,不过一句话的事,哪要费这样的气力?你也真是闲得慌,天天这么呆看着那个破园子,竟能连看这七八天?!真是死脑筋啊!”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五章打算 > “我看了七八天,你不也跟着吃了七八天的葡萄了?我脑筋是死的,那你头上那个呢?” 程恪也不回头、也不气恼,语气悠然的反问道,周景然打了个呵呵, “我,呵,啊,那个,我这不是不放心你嘛。” “你是不放心我?还是……嘿嘿!” 程恪晒笑起来,周景然轻轻咳了两声,干脆转了话题, “小恪啊,你姑母让你看了那么多闺秀,你到底有看中的没有?看中哪家的姑娘了?你姑母可是一天念叨几百遍,急得头发都要白了啊!” 程恪转过头,盯着周景然看了一会儿,慢腾腾的问道: “你觉得哪个好?” 周景然把手里的碟子放到旁边的几上,用帕子擦了擦手,白了程恪一眼说道: “又不是我娶亲,难不成我觉得哪个好,你就娶哪个?” 程恪摇着扇子没有说话,周景然面色渐渐沉了下来,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周景然才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小恪,你最知道我,真没那个心思,我是个懒人,学文不成,学武也不成,就想这么懒懒散散的做个富贵闲人,一辈子逍遥自在,你别理他们,你想娶哪家的闺秀,就娶哪家,就算退一万步说,有一天真被逼到不得不争的份上了,咱们靠本事,也不能拿父母妻儿赌进去不是,你只随自己心意挑选就是了。” 程恪转过头,看着周景然,声音沉郁的说道: “这事,能随了你心意?随了我心意去?这两三年里头,生出那么多的事来,你也不是不明白,别人的想头咱都不怕、也不在乎,可是……” 程恪顿回了后面的话,周景然从摇椅上站起来,和程恪并肩站在窗前,茫然的看着不远处青翠中点缀着似锦繁花的园子,半晌,才低低的说道: “大哥是嫡长,这些年守边,功勋卓著……” 程恪沉默着没有说话,只缓缓的摇着手里的折扇,周景然突然抬手狠狠的拍打着窗台,恨恨的说道: “这皇贵妃,这景王!” 程恪收了手里的折扇,用折扇轻轻敲着周景然的手背劝道: “好了,那窗子可没惹着你,你不早就想明白了这王位的事吗,至于姑母,倒用不着你替她操心去,你别让她替你操心就是了。” “子凭母贵,母凭子贵,我不好,她又哪能好得了了?!” 周景然拍着程恪的扇子, “别老用你这扇子敲我,你这东西是精钢的,精钢的!你不嫌重,我这手骨都让你敲碎了!” 程恪笑着收回扇子,看着周景然,叹了口气劝道: “你也别想太多,过一天看一天吧,我小时候,父亲就经常教我,凡事预备着,做可以,不做也可以,你生在皇家,又能有什么法子?还是要凡事预备着,总不会错,总得留些保命的东西吧。” 周景然颓然起来,手撑着窗台,垂着头,长一声短一声的叹起气来,程恪同情的看着他,笑着劝道: “算了,你就想开吧,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哪能件件事都能顺着自己心思的?” 周景然转头看着程恪,突然笑了起来, “小恪,你还是听我的,去跟李老夫人要人去,虽说这年纪是太小了些,也没什么大碍,要了来,先带回府慢慢调教着,过几年再圆房就是了,那丫头生得太好,再过两年,更得诱人,谁见了都得生出别样心思来,她可是个没半点根基的,你又不能天天在这上里镇守着,保不准一失手,让人占了先,你可就先不如意一回了。” “万一那丫头不肯呢?” 程恪看着周景然,认真的问道,周景然笑了起来, “你也是对那丫头太上心了些,这女子嫁人,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这是一,二来,她肯不肯又怎样?” 周景然声音拖长着傲然起来, “这事,由得了她?你宠她,那是她的福份!” 程恪闷闷的哼了一声, “我跟你说过,那丫头是个暴脾气,一点也不温婉,是个狠角儿,我是担心着真开口要了,那丫头不肯,要死要活的,真一头碰死了,你能赔我一个活的出来?” 周景然眼睛里亮起了八卦的光芒,兴致高涨起来, “小恪,你倒是说说,在福音寺,你到底吃了她什么亏?除了那一回,咱们可都是一块儿见那丫头的,这事可不好瞒着哥的,你就跟我说了吧,她到底怎么你了?这暴脾气,这狠角儿,可不是随便说的,赶紧说说,哥帮你掌着眼看看,咱也好商量着怎么样早点把那丫头弄到手……” 程恪额角的青筋又跳了出来,周景然越说越兴奋, “骗你了?那丫头骗人装可怜倒有一手,可这和暴啊狠的可扯不上边,那就是打你了?她打你?这无论如何说不过去,不可能啊,拿刀子捅你了?也不会啊,我问过你那几个小厮了,再说我记得清楚,你也没受过伤,没被人捅过啊,你捅别人倒是有过,在个寺院里,又是在福音寺,一个六岁的小丫头片子,还能做出什么事来?唉呀,小恪呀……” 程恪额头青筋暴跳着,恶狠狠的指着周景然叫道: “闭嘴!你跟个女人一样啰嗦!” 周景然仿佛没看到程恪的暴怒,只拧着眉,喋喋不休的缠着程恪,一定要他说说福音寺的事。 园子里,兰初跟着李小暖,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说着话,悠悠然往湖边走过来。 程恪探出半个身子,有些兴奋的仔细看着出现在园子里的两人,周景然急忙住了嘴,和程恪挤在一处,探头往园子看去,两人屏气凝神看了一会儿,周景然兴奋的笑出了声, “是那丫头,还真让你等到了!唉!你等等!” 周景然一把拉住正要转身冲出去的程恪, “你准备怎么跟她说?” 程恪怔了怔,迟疑着说道: “我就问问她,若她肯,这次就讨了她带回去。” “小恪,你记着,对女人要温柔,要哄着,你别板着脸,要笑,温柔的笑,先哄回家,再慢慢做规矩就是了,听到没有?” 程恪皱着眉头,想了想,点了点头,周景然松了口气,跟在程恪后头,往楼下奔去。 楼梯口,几个小厮正坐在门厅里,无聊的说着闲话,见两人匆匆冲下来,急忙站了起来,程恪也不停步,指着洛川和青平吩咐道: “你们两个跟着!” 青平紧赶了几步,冲到前面,洛川紧跟在后面,一行四人,往离最近的角门奔了过去。 一行四人进了角门,借着花园里的假山、树木、花草隐着身形,轻手轻脚的,做贼般往湖边摸了过去。 李小暖和兰初说着话,一边指点着湖里的荷花莲蓬,一边沿着湖边木栈道往前走着,走了一会儿,越过九曲桥,来到一处荷花丰盛处,李小暖仔细看着靠湖边处的几枝大莲蓬,笑着说道: “就在这里歇一歇,摘些莲蓬回去。” 兰初答应着,李小暖往木栈道边站了站,伸手去够一枝大莲蓬,兰初忙拉了她回来, “姑娘就在边上看着就是,我来摘,这栈道上,连个护栏也没有,万一姑娘滑到水里,兰初可就是死罪了!” “不过扣些月钱,何至于死罪了?!” 李小暖笑着说道,往后站了站,看着兰初摘莲蓬,兰初摘了七八个大莲蓬,堆到栈道边的长凳子上,李小暖干脆坐了下来,挑了枝沉实压手的莲蓬出来,掰开来,取出粒莲子,仔细的去了莲心和外面一层莲衣,送到嘴里,咬了几下,取了粒莲子递给了兰初,笑着说道: “这莲子清甜的很,你尝尝。” 兰初接过来,剥开来送到嘴里,笑着点着头, “今年的莲子真是好吃,咱们再多采点,回去用银铫子熬莲子茶吃,这样新鲜莲子熬出来的莲子茶,味道最好。” 程恪和周景然躲在离李小暖不远的假山后,看着李小暖笑颜如头花的挑莲蓬,一粒粒剥开吃着莲子,程恪牙酸般嘀咕道: “真是个贪吃丫头!” 周景然弯下腰闷笑了起来,程恪回过身,瞪了周景然一眼,转过头,指着兰初,做了个打晕的手势示意着洛川,洛川点了点头,程恪正要冲过去,周景然一把拉住他,俯到他耳边,低低的交待道: “温柔!一定要温柔!” 程恪不耐烦的点着头,推开周景然,和洛川一左一右,一起纵身跃了出去,两个起落,就冲到了李小暖和兰初面前。 李小暖愕然看着冲过来的程恪和洛川,一时傻住了,兰初尖叫一声,丢了手里的莲蓬,急忙往李小暖身边扑了过去,洛川落在兰初身后,抬手一掌,击在兰初脖颈间,再往前探了半步,伸手接过往前冲着倒下去的兰初,扛在肩上,极其利落的纵身退到假山后,将兰初放到了地上。 李小暖目瞪口呆的看着洛川击晕了兰初,又拖走了兰初,猛的转过头,看着已经理好衣服,正摇着折扇,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的程恪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六章不长进 > 李小暖缓缓站了起来,程恪手里的折扇顿住了,满眼警惕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抿着嘴,微微眯着眼睛,盯着站在她面前的程恪。 程恪小心的后退了半步,又开始慢慢晃着手里的折扇,意态仿佛很悠然的看着李小暖说道: “臭丫头,咱们的帐,得好好算一算!” 李小暖盯着小心而警惕的看着她的程恪,微微垂下眼帘,目光从程恪脸上,缓缓移到了程恪脚下的木栈道上,算帐?他要算哪笔帐?他喵个猫的,不过就是踢了他一脚,这点子事,一个大男人,竟然记到了现在!还要算帐?! 什么东西! 算了,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低低头算了,这种祸害,能少惹还是少惹的好。 李小暖态度恭谨的微微曲膝蹲下身子,恭敬温婉的说道: “表少爷,寺里的事,是小暖冒犯了,请表少爷念在小暖年幼无知,无人管教的份上,大人大量,饶了小暖这一次。” 程恪呆住了,睁大眼睛看着恭谨异常的赔着礼的李小暖,心里放松着喜悦起来,绽放出满脸笑容,李小暖眼风扫过笑容满面的程恪,暗暗松了口气,程恪轻轻摇着折扇,声音喜悦着轻佻起来: “爷就饶你这一回,不……” “多谢表少爷,表少爷真是气度宏大,高人雅量,小暖谢过表少爷,小暖告退!” 李小暖急忙恭敬的接过话头谢道,边说着,边转身就要奔出去,程恪急忙上前两步,伸手挡在了李小暖面前,气急败坏的叫道: “爷的话还没说完呢?!谁让你走的!” 李小暖缩着肩膀,胆怯的往后退了半步,程恪用扇子敲着李小暖的头,生气的说道: “爷这帐,还没算完呢?!谁让你走的?” 李小暖被他的扇子敲得头骨生疼,急忙往后退了两步,抬手抚着头,痛得眼泪汪了出来,满眼委屈的看着程恪,声音温软的说道: “你说过饶了我这回。” 程恪看着李小暖被他敲得通红的额头,呆了呆,忙收了扇子,伸手就想去抚李小暖额头上的那片通红,李小暖吓得急忙往后退去,程恪的手落了空,尴尬的停在了半空,呆了呆,胡乱挥了两下手,李小暖小心的看着他,又往后退了两步,程恪警惕起来,两步跨到李小暖面前,伸着手臂,把李小暖挡在了怀里,声音缓和了下来, “爷的话还没说完呢。” 李小暖恨恨的咬着嘴唇,喵的,这祸害倒长进了!李小暖微微往后蹭了半步,离程恪远了些,程恪低头看着李小暖,想了想,语气更加和缓了些, “以前的事,爷不跟你计较,你跟爷回京城吧,往后跟着爷,爷不会委屈了你。” 李小暖眼眶微微缩了缩,心里大怒起来,喵的,什么东西!李小暖两只手紧紧揪着帕子,只恨不得一脚踢飞了眼前的混帐东西! 程恪弯下腰,侧着脸探看着低垂着头的李小暖,语气温柔着暧昧起来, “你若愿意,晚上我就找李老夫人讨了你去,咱们明儿就启程回去。” 李小暖猛的抬起头,眼神凌利中带着丝轻蔑,飞快的扫过程恪,程恪呆了呆,李小暖已经垂下了眼帘,两只手紧紧拧着帕子,羞涩而飘忽的低声问道: “出嫁不是要有三媒六聘的吗?” 程恪被那丝转瞬即逝的凌利和蔑视看得有些心神恍惚,听着李小暖的声音里的羞涩和胆怯,面容柔和下来,忙笑着解释道: “只有世子妃才有三媒六聘,有爷疼你,还不是什么都有了,那三媒六聘不要也罢,” 李小暖仰着头看着程恪,认真的说道: “聘则为妻奔为妾,没有三媒六聘,就是妾,我们李家有祖训,男不为奴女不为妾。我只能三媒六聘的嫁出去!要不,你娶我做世子妃吧!” 程恪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李小暖缓缓往后退了半步,歪着头看着程恪,眯着眼睛,眼神里弥散出浓浓的嘲弄来,讥笑道: “表少爷也没少在我手里吃亏,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连一星半点的长进也没有?还当我是不懂事的三岁小孩子,凭着几句话就骗得我跟着你私奔了?那你也得长得好看些才行啊!” 程恪愕然看着李小暖,紧接着,额头上的青筋就跳了出来,李小暖眯着眼睛看着满脸羞恼的程恪,眼角余光落到了程恪脚下的木栈道上,脑子里飞快的算计着,缓缓的转着身子。 程恪恼怒的盯着李小暖,随着她的转身也跟着转动着,直直的面对着李小暖,抬手指着她,恨恨的说道: “你个臭丫头!你!” 李小暖突然绽放出满脸笑容,笑颜如花的看着程恪,声音温软甜糯的说道: “表少爷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啊,那要好好降降火气才好呢!” 程恪被李小暖如春花般骤然绽放的笑颜笑得头晕目眩起来,只觉得眼前心中,只有这一朵绚丽绽放着的解语花。 李小暖看着失神呆怔着的程恪,突然搂起裙子,猛然抬脚,狠狠的踢了过去,程恪错愕着、下意识的往后躲去,他脚下,已经是木栈道的最边缘,这一退,脚下踩空,往后仰倒着,一头跌进了湖里,茂盛的荷叶、荷花、莲蓬被压得伏倒一片。 李小暖用力过猛,扑倒在木栈道上,一只鞋也甩到了湖水中,李小暖趴在木栈道上,看着程恪淹没在水里,也顾不得鞋子,急忙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用力拉扯着被勾住的裙子,裙子发出了清脆的破裂声,李小暖也顾不得许多,急忙拎着裙子往岸边奔去。 假山后,洛川和青平早已经跃进湖里,救程恪去了,周景然狂奔到木栈道上,满脸急切担忧的看着已经被洛川和青平推着,双手搭在了木栈道边上的程恪,程恪气得两眼通红,恶狠狠的盯着远远站在岸上探看着的李小暖,李小暖迎着他的目光,扬了扬下巴,冲着他呸了一口,才搂着裙子,飞快的跑走了。 周景然顺着程恪的目光,看着得意的扬着下巴呸着程恪的李小暖,又转头看着半截身子还拖在水里,满脸泥泞,头上还顶着片粉红荷花瓣的程恪,指着程恪头上的荷花瓣,想说话却暴笑起来,直笑得跌坐在木栈道上,上气不接下气。 程恪双手用力,跃了上来,气急败坏的指着周景然叫道: “闭嘴!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哼!” 说着,扑过去,将满手的污泥狠狠的抹了周景然一头一脸。 李小暖一口气奔回到松风院,急忙叫了蝉翼和玉扣过来吩咐道: “后园,九曲桥边上有个大假山,知道吧?” 蝉翼和玉扣急忙点着头,李小暖喘着粗气接着吩咐道: “兰初晕倒在那里了,你们去扶她回来,若她醒了,告诉她,姑娘说了,什么也别说,先回去。还有,千万小心,最好别让人看到了,若有人问,就说兰初不舒服,旁的一句也别多说,有什么事都等回来再说!” 蝉翼和玉扣连声答应着,急忙冲出去接兰初去了。 不大会儿,蝉翼和玉扣拖着面色苍白的兰初进了院子,李小暖心神不宁的站在正屋纱窗前往外看着,见三人进来,急忙迎了出来。 蝉翼了玉扣扶着兰初进了屋,坐到扶手椅上,李小暖关切的看着兰初,紧张的低声问道: “兰初,你没事吧?头痛不痛?晕不晕?哪儿不舒服?” “我没事,就是脖子有点痛。” 兰初喘了口气,低声说道,李小暖忙探过头去,仔细的看着兰初脖子上的一道红肿,恨恨的跺了跺脚。 兰初满眼紧张的拉着李小暖的衣袖,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转头看着蝉翼着玉扣吩咐道: “你们两个去净房看看,热水准备好了没有,姑娘要沐浴,再让人给我也拎桶水来,我也要洗一洗。” 蝉翼和玉扣犹豫着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挥了挥手,蝉翼和玉扣忙退了出去。 看着两人出了门,兰初“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一把拉过李小暖,围着她前后左右看着,一把捞起李小暖划破的裙子,声音里已经带出哭腔来, “他……欺负你了?这裙子?” 李小暖怔了怔,立即恍然明白过来,笑着将兰初按到椅子上,低声说道: “你别担心,没人欺负我,我把他踢到湖里去了,这裙子,是踢人的时候勾在木头上,被我自己弄破的。” 李小暖耐心的解释道,兰初拎着李小暖的裙子,仔细看了,长长的舒了口气,拍着胸口说道: “吓死我了!” 李小暖强笑着看着兰初,兰初又呼了几口气,才转头看着李小暖,疑惑的问道: “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小暖收了笑容,垂着眼帘坐到榻上,脚尖踢着踏板,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道: “你也别问,这会儿,我不想说这事,反正,这会儿还没什么事,就是发生了,一时半会的,我还想不出什么法子,反正,也没坏到极处去,总是有法子的。”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七章各有打算 > 兰初迷惑的听着李小暖零乱的话语,凝神想了想,脸上闪过丝明了来,满眼担忧的看着李小暖,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 “姑娘也别急,总能想出法子来。” 李小暖抬头看着兰初,兰初担忧而伤心的看着李小暖,迟疑着说道: “这事,姑娘和老祖宗……说不说?” “你说呢?” 李小暖惊讶里带着丝欣喜,看着兰初,低声商量道,兰初仔细想了想,轻轻摇着头建议道: “姑娘还是别说的好,姑娘想想,二小姐那心思,满府谁不知道,若是知道……这事……到底二小姐才是嫡亲的……姑娘,到底……” 兰初含糊着说道,李小暖点着头,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你说的极是,二小姐是老祖宗嫡亲的孙女儿,老祖宗对我好,可也不能好过二小姐去,这是人之常情,再说,” 李小暖咬着嘴唇顿了顿,兰初放松下来,抬头看着李小暖,干脆直直的问道: “表少爷这样……对姑娘,可没半点尊重的意思,若是做妾,姑娘可千万不能去!” 李小暖笑了起来,看着兰初连连点着头, “可不就是想让我去给他做妾的,哼,我把他踢到湖里去了。” 兰初睁大眼睛,半张着嘴,盯着李小暖看了半晌,才拍了拍额头说道: “姑娘也真是的……真是的……唉,踢就踢了吧,要是能把那份坏心思踢没了才好,他那么大个人,竟然被姑娘踢到了湖里,也真是……真是……” “真是够笨的!” 李小暖得意的接过了话头,兰初瞄了李小暖一眼,叹了口气说道: “姑娘,你说,若是表少爷真找老祖宗要你去做妾,老祖宗会不会答应他?” 李小暖脸上闪过丝阴影,耸拉着肩膀,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道: “老祖宗哪能拒绝?那是汝南王世子,是古家最大的靠山,古萧往后……” 李小暖顿了顿,垂着眼帘,慢慢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老祖宗最多也就是借着年纪小,多留我几年罢了,你回来前,我就想过这事了,若是这样,倒不如现在就过去汝南王府的好。” 兰初呆住了,看着平静如常的李小暖,有些困惑起来, “姑娘真要给他做妾去?这做妾的苦,姑娘!” “呸!他做梦!” 李小暖恨恨的啐了一口,抬头看着兰初,想了想,咬着牙说道: “天下这么大,哪儿不能去?!再不济,出家先当几年姑子去!不过就是不能连累了古家,总要先到他府里住一阵子,才好再想法子逃出去。” 兰初惊愕的看着李小暖,半晌才反应过来, “姑娘真是……这倒也是,姑娘!” 兰初看着李小暖,郑重的说道: “姑娘去哪里,兰初就跟到哪里,姑娘若做了姑子,兰初也做姑子伏侍姑娘去,姑娘有我,还有魏嬷嬷呢!” 李小暖眼睛亮亮的看着兰初,点了点头,站起来抱了抱兰初,笑盈盈的说道: “这会儿看,还不至于到这一步,一时半会的,不会有什么事,就算真有事,咱们仔细安排着,总会有办法的!” 兰初被李小暖抱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听了李小暖的话,忙点着头,笑着说道: “老祖宗总说姑娘是有福气的人,有福气的人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李小暖笑得弯着腰,连连点着头, “咱们就是那事事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人!” 兰初嗔怪的看着明显是在取笑她的李小暖,指着她额头上的红肿问道: “姑娘头上,怎么红了那么一片?他还打你了?” “没有,是我自己跌倒的。” 李小暖抬手抚着额头的红肿,闷闷的说道,喵的,算了,他敲肿了她额头,她踢他入水,一报还一报,扯平了。 程恪顶着满头满脸的污泥,浑身滴着水,强忍着满身恶臭出了园子,洛川早飞奔出去报了信,南海等几个小厮慌乱着取了干净衣服和一大叠大棉帕子,迎过来侍候着,程恪接过帕子,擦了两把头脸,南海急忙帮他脱了沾满污泥的长衫,远山拎起件干净长衫,正要侍候他穿上,程恪已经被恶臭薰得喘不过气来,暴躁着叫道: “换什么?回去!让人备水!” 一边说着,一边奔着娑罗馆方向,急掠而回,远山和南海急忙纵身跃起,紧跟着程恪往娑罗馆奔去。 周景然接过静安递过来的帕子,擦了两把,恶心得简直要吐出来, “这泥,怎么就臭成这样?呕!赶紧,赶紧!回去洗澡!臭死我了!” 剩下的几个小厮紧绷着脸,拼命忍着笑,簇拥着周景然往娑罗馆奔去。 两人回到娑罗馆,洗了十几遍澡,擦了八九遍香露,才算勉强压住了污泥的臭味,不再恶心欲吐了。 周景然又洗了一遍出来,仔细闻着自己的手、身上和衣服,见没了异味,才长长的松了口气,伸展着胳膊,静安侍候他穿了件玉色长衫,周景然才施施然出了净房。 程恪还在净房没有出来,周景然看着屋角高瓶中插着的荷花,挑着眉梢又笑了起来,越想越觉得好笑,直笑得倒在了摇椅上,这丫头,真是小恪的克星,这回,竟把小恪逼进了湖里! 静安奉了茶上来,周景然接过,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笑容满面的倒在摇椅上,一边慢慢晃着,一边等程恪出来。 足足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程恪才皱着眉头进了屋。 周景然眼睛亮了起来,急忙直起身子,满脸关切的问道: “洗干净了没有?” 程恪恼怒的“哼”了一声,接过静安奉过来的茶,送到嘴边,仿佛闻到了什么恶心味儿,满脸厌恶的又放下了, “这茶里怎么也是一股子烂泥味儿!” 周景然跺着脚大笑起来,程恪气恼的盯着狂笑不已的周景然看了一会儿,干脆不再理他,转身走到旁边的摇椅上坐了下来,沉着脸慢慢晃着。 周景然笑够了,接过南海递过来的帕子拭着笑出来的眼泪,指着程恪,轻轻咳着说道: “你说你,怎么能被一个小丫头子给踢到湖里去了?你的功夫呢?你不是勇冠三军的么?” 程恪别着头,看也不看周景然,抖开扇子扇了两下,顿住扇子,猛的扔了出去, “这是什么破扇子!我的扇子呢?” 洛川急忙上前禀报道: “回爷,爷的扇子被水泡了,得重新裱糊了才能用。” 程恪闷闷的“哼”了一声,洛川抬头看了看程恪,小声的接着禀报道: “爷,表小姐有只鞋子也掉到了水里,小的也拣回来了,要不要?” “那臭丫头的鞋子,给我!” 程恪猛然咬回了后面的话,呆了呆,不耐烦的挥挥手说道: “先放着!” 周景然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走到洛川面前,用扇子轻轻敲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吩咐道: “你记着,那臭丫头的鞋子,可比你家少爷的扇子重要多了,你可要好好侍候着。” 洛川想笑又不敢笑,紧绷着脸重重的答应着,告退出去了。 周景然晃过去,坐到程恪旁边的椅子上,笑着问道: “先前看你和她说的好好儿的,那丫头笑得跟花儿一样,怎么突然就把你踢到湖里去了。” 程恪咬牙切齿了半天,才闷闷的说道: “那丫头说,她们李家有祖训,男不为奴女不为妾,要我三媒六聘的娶她做世子妃,我没答应,她就恼了。” 周景然歪着头看着程恪,似笑非笑着,半晌才慢腾腾的说道: “真的?” 程恪斜了周景然一眼,没有答话,周景然摇着扇子,接着说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干脆找李老夫人直接讨了这丫头去,还是……就这么算了?” 程恪脸色阴沉下来,沉默着没有说话,周景然用扇子点了点他,笑着说道: “我跟你说真的,你要是真打算就这么算了,这便宜也别让别人占了,我去找李老夫人讨人去,这丫头,我是真心喜欢。” 程恪转头看着周景然,冷“哼“了一声说道: “你就死了这条死吧,这丫头,谁都不能染指,你也不行!”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讨人去?” 程恪沉默着没有说话,周景然挑着眉梢,慢慢的说道: “看这丫头这脾气,若是霸王硬上弓,真保不准生出什么事来,还真是不能硬讨了来!” 周景然盯着沉默不的程恪,心念微微一动,急忙说道: “你不是真打算着三媒六聘的娶她吧?你们府里,我母亲,连皇上那里……唉,我看你还是趁早别做这样的打算,想也不用想!那丫头不懂,你得明白。” 程恪重重的拍了拍椅子扶手,烦恼起来,周景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了想,低声建议道: “这丫头不懂事,又一直在这乡下窝着,没见过什么世面,才会有这样非份的想头,要不,找人教教她?她若是能明白些,知道这汝南王府、知道这世子妃的尊贵,再让人开导开导她,让她知道,只要你宠着她,真心疼她,往后让她生个一男半女的,又能差到哪里去?这丫头想明白了,也就顺从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八章要进京了 > 程恪犹豫着点了点头,想了想,又皱起眉头来, “别说这上里镇,就是这两浙路,到哪里找能开导她的人去?” 周景然张了张嘴,想了半天,摊着手说道: “这就得你自己想法子了,不过,这趟肯定来不及了,明后天,咱们可是无论如何也得启程回去了。” 程恪拧眉思量了半晌,慢腾腾的说道: “明天咱们就启程回去,这事,还是得挪到京城去处置才方便。” 周景然看着程恪,随即明白过来,轻轻笑了起来, “这样也好,前一阵子,吏部传来的那个信儿,就随它去。” “嗯。” 程恪重重点着头,露出丝笑意来,周景然打了个呵呵, “那丫头,就是太小了些,等着她长大这件事,真是能急死人哪!” 程恪瞟了他一眼,慢慢晃着摇椅没再说话。 第二天,两人就辞了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启程返回京城了。 喜芸班也跟着回去了,前院拆了戏台,总算是消停下来了,古云欢长长的舒了口气,可算是走了!原来这恪表哥也有让人烦的时候,还真是头一回发现! 古云欢和周夫人讨了收拾娑罗馆的差使,叫了李小暖,一起往娑罗馆看着丫头婆子们收拾东西去了。 两人一进娑罗馆正院,就闻着一股浓郁的香味,李小暖回头看着兰初,挑了挑眉梢,露出满脸幸灾乐祸的笑容来,兰初怔了怔,李小暖瞄了眼径直往前走着的古云欢,落后两步,靠近兰初,低声说道: “湖里那泥可臭得很!” 兰初恍然明白过来,用帕子捂着嘴,拼命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李小暖收了笑容,若无其事的紧走两步,跟着古云欢,沿着抄手游廊,往正院进去了。 古云欢皱着眉头,闻着越来越浓郁的香味,转头看着李小暖,奇怪的说道: “这院子里,怎么撒了这么多香露?以往好象没有这样过啊。” 李小暖微微拧着眉头,抽着鼻子闻了闻,郑重的点了点头, “这香味真是好闻,京城的东西就是好!” 古云欢仿佛想起了什么,呆怔着想出了神,李小暖留神打量着她,见她想出了神,上前轻轻推着她,笑着说道: “这院子里都香成这样,那表少爷还不得香得跟朵茉莉花一样!” 古云欢脸上露出丝恶心的表情来,李小暖眼睛微微眯了眯,笑容更深了,又抽着鼻子闻了闻,感慨的说道: “这香味真是好闻,又香又甜,二姐姐仔细闻闻,这必定是京城最好的香露,说不定还是宫里出来的呢,真真是好香!” 古云欢用帕子掩了鼻子,转头看着李小暖说道: “也不知道你那鼻子今天是怎么了!这么难闻的味儿,你还说好?!我可受不得这个味儿,我到外面等着去!” 说着,古云欢甩着帕子,转身径直往外走去,李小暖眼睛里溢满了笑容,也跟在古云欢身后,往院子外出去了。 两人闲坐在娑罗院大门门房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看着丫头婆子收拾好东西,点好收好,一件件仔细的抬进了库房,上了帐,才转回来,各自回去歇息了。 晚上,李小暖沐浴洗漱了,轻松的歪在东厢榻上,吃着蜜饯,悠闲的看着本书,兰初安置好值夜的事,掀帘进来,取了针线,坐在榻沿上,做起了针线。 李小暖放下手里的书,看着兰初,重重的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兰初放下手里的针线,笑了起来, “姑娘这又是怎么了?” “兰初,你今年也十七了吧?也要出嫁了啊!” 兰初抿嘴笑了起来,大大方方的看着李小暖说道: “姑娘不用替我操心,我娘从小就给我订过亲,和我家是邻居,如今也在府里当差,和我爹学着种花草,人能干肯吃苦,也本份。” 李小暖满脸意外的挑着眉梢,直起身子,轻轻拍了拍手说道: “兰初,我真是喜欢你这份聪明大方!” 兰初抿嘴笑着,垂下了眼帘,李小暖看着她问道: “成亲的日子定下来没有?” “嗯,我和他说了,晚两年成亲,让我再多侍候姑娘两年,蝉翼她们几个还小,针线上、规矩上还差着呢,手脚也不够利落,我想再多带她们两年。” “晚两年你就十九了,有些晚了,明年吧,明年出嫁,蝉翼她们几个也不小了,都十二三的人了,也能担待了。” “十二三就能担待的,那是姑娘,象姑娘这样的,可没几个!姑娘也别多担心我,我和家里都商量好了,过两年再成亲,也不过才十九,在府里,算不得早,可也算不得晚的,就让我多侍候姑娘两年吧。” 李小暖想了想,点了点头,十九岁出嫁,还真是不算晚! 日子重又清静下来,虽还是经常有贡生举人过来拜访解元公,可毕竟是零星着,来了说些话也就走了,和前一阵子锣鼓喧天的日子相比,真是清静极了。 秋意浓重时,古府收到了汝南王府的信儿,李老夫人看了信,脸色阴郁了半晌,才把信递给李小暖,声音沉闷的吩咐道: “你也看看。” 李小暖接过信,先飞快的瞄了一遍,又仔细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再挑着重要处仔细琢磨了一遍,才放下书信,看着李老夫人说道: “翰林资政杨远峰明年要出任两浙路安抚使兼杭州府知州?” 李老夫人缓缓点了点头,李小暖疑惑的看着李老夫人,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问道: “杨远峰是诚王妃嫡亲兄长,这和咱们家?” 李老夫人眼神悲伤起来,抬眼看着窗外,半晌,才重重的吐了口气说道: “诚王……于咱们家不利,你记着,往后,诚王一系,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李小暖立即点头答应着, “我记下了,那咱们现在?” 李老夫人微微闭了闭眼睛,露出丝笑容来, “老天还是保佑着咱们古家的,可巧今年萧儿就中了解元,咱们倒不必一定窝在这上里镇了,他来,咱们走!收拾收拾,咱们进京去!” 李小暖一时呆住了,怔怔的看着李老夫人,进京?这就要进京?那往后,这样安闲惬意的日子岂不是就要没了?进了京,只怕天天都得小心翼翼着,说一个字都得掂量着,听哪句话都得揉碎了想半天,这日子,多少难过! 京城,京城还有那两个祸害! 李小暖眨了眨眼睛,低声问道: “咱们什么时候动身?过了年?” “傻孩子,既要搬,那就不能拖延,明天就开始收拾东西,派人进京收拾宅院,下个月初就动身吧。” 李小暖呆呆的眨了眨眼睛,眼泪汪了出来,李老夫人爱怜的用帕子给李小暖拭着眼泪,温和的问道: “傻孩子,舍不得了是吧?” 李小暖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急忙点着头,李老夫人也跟着落起了眼泪, “你这丫头,别哭了,你看你看,把老祖宗的眼泪也哭出来了!老祖宗也舍不得,可有什么法子,这京城,咱们早晚得去,早去就早去吧,你也见见世面,长长见识去,好孩子,别哭了,再哭,老祖宗这心里,就酸得撑不住了!” 李小暖忙止着眼泪,泪眼汪汪的看着李老夫人,重重的点着头, “我知道,京城好,可就是,就是有点舍不得!” 李老夫人将李小暖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慢慢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唉,你这丫头,处处都跟老祖宗象,连这份舍不得……唉!好了,别舍不得了,舍得就是舍不得!凡事都要往好处想。” “嗯!” 李小暖伏在李老夫人怀里,低低的答应着。 晚上,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商量了,周夫人兴奋得脸上微微泛起层红晕来,回去京城,这是做梦都盼着的事!古萧中了解元,回去京城,明年不说中状元,就是一个进士出身好了,有汝南王府和镇宁侯府照应着,还不是前程如锦似花? 就是云姗,云姗嫁在了这偏僻乡下!她这心里哪里放得下?! 李老夫人温和的看着她,笑着说道: “明天打发几个妥当人先进京去收拾收拾宅子,家里也打点着开始收拾东西吧,这一趟搬过去,再回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除了那些粗笨家俱,能带的都带上吧,外头让亭管家统总管着,里头,你带着云欢、小暖,就多操些心。” 周夫人急忙点头答应着,想了想,迟疑着说道: “母亲,咱们这一趟进京,往后离云姗就远得很了,她如今又怀着孕,我想过去看看她。” “去吧去吧,多住两天也成,你也别担心太过,云姗是个懂事的,志扬也是个争气懂事的孩子,对云姗多少好,金家上上下下对云姗也没个不好的,你且放宽心。” 周夫人忙点头应承着, “母亲说的极是,那我先打发周嬷嬷过去台州说一声,后天就启程过去。” 李老夫人笑着点头应了,周夫人兴奋着搬家,担忧着云姗,心神不宁的陪李老夫人又说了几句话,就告退出去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九章途中 > 古云欢也兴奋的不知道怎样才好,拉着李小暖,不停的说着京城的繁华旧事,不外乎就是去汝南王府赏花啦,到镇宁侯府听戏啦,进宫给程贵妃请安啦,诸如此类,李小暖暗自伤感担忧着,可看到古云欢难得高兴成这样,却又不忍心扫了她的兴,只好一边忙着安排丫头婆子整理各类东西,做册子,收拾东西,一边陪只耳朵过去,听着古云欢的声音,时不时的“嗯?啊!哈”的应付着。 消息传来,古萧这个解元公的应酬又多了起来,这次,都是来给解元公送行的了,古萧忙得一连大半个月,都没空找李小暖说话聊天。 李老夫人请了陈先生过来,仔细和他说了古家的打算,陈先生不愿意离开越州老家跟去京城,李老夫人只好封了厚礼,不情不愿的放了他回去,又忧心起给古萧再请老师的事来。 过了两天,金志扬送了周夫人回来,周夫人满面喜色,笑盈盈的和李老夫人禀报着: “……云姗身子倒比上次还好,砚儿也好,唉呀,母亲没看到,那砚儿走起路来,跟云姗小时候一个样,都是侧着身子一路小跑着,丫头婆子们简直追不上她去!” 金志扬手抚双膝,侧着身子,恭敬的坐在扶手椅上,满脸笑容,专心的听着周夫人的话,李老夫人眼风扫过金志扬,满意的点了点头,周夫人眉飞色舞着接着说道: “母亲,亲家母说,等云姗生了孩子,想让云姗和志扬带着孩子,一起进京候考去,金家在京城的宅院,就在南北讲堂巷里头,说起来,离咱们家也近得很,只是多少年没人去住了,只怕要修一修,想让咱们帮着操操心,看着修整修整。” 李老夫人眼睛微微亮了亮,笑意浓浓的看着金志扬,金志扬忙笑着禀报道: “去年祖父就想让我进京候考去,只是,一来砚儿还小,二来,京城里也没个能照应的人,祖父实在不放心我一个人过去,这打算也就拖了下来,这次听说府里要举家搬去京城,祖父极为高兴,已经吩咐父亲准备启程的事了。”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看着金志扬,温和的说道: “你祖父想得极是,若是单单你和云姗两个带着孩子去京城,别说你祖父,连我也放心不下,宅子的事,回去和你祖父说,只管放心,等我们一到京城,就安排人过去看着修整宅院园子去。” “多谢老祖宗,云姗腊月底就能满了月,我原说迟一些再动身,怕她路上劳累着了,可云姗说,一路坐船过去,也累不到哪里去,想早点动身,我和祖父说了,祖父说,出了十五,就打发我们启程进京,” 李老夫人笑着点着头,周夫人满眼慈爱的看着金志扬,三个人又说了大半天话,金志扬才告退下去歇着了,第二天一早,就启程回去台州了。 府里上上下下忙得脚不连地,将大件行李先装船运往京城,十月里,择了初六的吉日,一家人上了车,一行几十辆大车,缓缓离了古家老宅,往京城出发了。 古云欢挤在李小暖车上,隔着绡纱车帘,兴奋的往外张望着,李小暖懒懒的半躺在车厢里,困倦的打着呵欠说道: “我要睡一会儿,你自己看,别吵我。” 古云欢回过头,嘻嘻笑着推着李小暖说道: “你看看你,年纪小小的,倒比老祖宗还没精神,睡什么睡,你过来看看,外面可好玩儿了。” 李小暖被她推得来回晃着,闭着眼睛,懒懒的说道: “我昨晚上和孙嬷嬷直对了大半夜,才将那些大家俱对好都帖了封条,今天早上寅正就起来看着人收拾启程了,一夜就没怎么睡,你偷懒躲着睡足了,这会儿又来闹我!” 古云欢轻轻笑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伸手拉上两边的车帘,笑着说道: “那你睡吧,我不吵你就是了。” 李小暖睁开眼睛,看了看歪着头看着她的古云欢,笑着说道: “你只管看你的热闹去,这帘子拉上不拉上的,我一样能睡得死沉死沉的!” 古云欢咯咯笑了起来,伸手替李小暖拉了拉被子,拍了拍她说道: “你睡吧,我把帘子掀起条缝,也一样看热闹。” 李小暖点了点头,打着呵欠,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 一连走了七八天,古云欢几乎天天和李小暖挤在一辆车上,李老夫人好笑不已的指着古云欢说道: “早知道这样,你那辆车子也不用做了,只给你和小暖做一辆车子也就够了,过几天进了京城,我看也不用给你收拾院子了,你就和小暖一处住着就是了!” 古云欢笑着点着头, “要是小暖不嫌我烦,这样是最好的了!” 周夫人失笑起来,指着古云欢无奈起来, “你看看你,眼看着就是要出嫁的人了,这天天跟个孩子一样。” 古萧端庄的坐在旁边,看着喜悦的精神焕发的母亲和姐姐,眼睛笑得弯成了一线。 半夜里,下起了雨,一行人也不着急,等雨住了,又歇了一天,才又启程往京城赶去。 古云欢脸色阴郁的看着外面黄落的树叶,李小暖打量着她,有些奇怪起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还是不要问了,这大小姐的烦恼,就那一件,这份阴郁,必是昨天又听到什么不好的信儿了。 昨天,京城有管事过来,没听李老夫人提起过什么,也没见李老夫人有什么异常,那就必定不是和古家有关的事了,嗯,只能是汝南王府或是镇宁侯府的家事儿,又让云欢这样郁郁寡欢着的,唉,只怕是那个程恪的什么什么事儿了。 这事,她半点兴趣也没有。 李小暖从车厢的格子里翻了本书出来,半躺在大靠枕上,入神的看了起来。 古云欢忧郁了半天,见李小暖理也不理她,嘟着嘴,有些生气起来,伸手抢过李小暖手里的书,委屈的抱怨道: “小暖!你也不理我!” 李小暖无奈的闭了闭眼睛,摊着手问道: “你好好儿的看风景,你让我理你什么?” “小暖,我心里难过的很,你没看出来吗?” 古云欢声音里带出些哭腔来,李小暖认真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慢慢摇了摇头说道: “没看出来。” “你!” 古云欢被李小暖噎得几乎背过气去,猛的转过身,不再理会李小暖,李小暖拣起被古云欢扔在车厢里的书,翻开来,继续看起书来。 古云欢生了一会儿气,不见有什么动静,疑惑着转过身来,见李小暖重又捧着书看了起来,古云欢这次真的委屈起来了,抽泣着掉起了眼泪。 李小暖无奈的放下手里的书,叹了口气问道: “到底什么事,让你伤心成这样了?” 古云欢更加委屈起来,泣不成声,李小暖只好直起身子,从暖窠里倒了杯茶递给她,温声哄着她说道: “好了,别哭了,看看,要是眼睛哭肿了,一会儿下车的时候,可没法子交待。” 古云欢点着头,渐渐止了哭泣,抬头看着李小暖,委屈万分的说道: “小暖,你不知道,昨天管事送了信来,说恪表哥……恪表哥……的亲事,要定下来了!” 古云欢扁着嘴,又要哭出来,李小暖无奈的看着伤心不已的古云欢,唉,这还不是早晚的事,这汝南王世子妃,可不是古家这样的人家能高攀得上的,再说,程家还有个皇贵妃,程恪身边还站着周景然……一个是有足够实力的皇子,这世子妃,是程家挑中的,也必是皇贵妃和周景然挑中的。 古云欢看着微微有些出神的李小暖,嘟起嘴来, “小暖!” 李小暖恍过神来,看着古云欢,笑着问道: “是哪家的姑娘?” “听说是姚国公家嫡长女。” “你原来是京城时,见过她没有?” “嗯,见倒是见过一两面,那时候都还小,长得还算好看,说话细声细气的,她是姚国公家的小姐嘛,反正大家都夸她好。” 李小暖笑了起来,眼珠微微转了转,好奇的问道: “这姚国公家大小姐,爱用香露不?” 古云欢怔了怔,莫名其妙的看着李小暖说道: “这我倒不知道。” “爱不爱倒也不打紧,反正,往后她嫁给表少爷,一个院子住着,沾也沾得香飘四溢了。” 古云欢“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斜睇着李小暖说道: “你也真够促狭的,这话说的……不过,倒也是呢,走到哪儿都得香气四溢的。” 李小暖看着古云欢笑了起来,暗暗舒了口气,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你上次说,汝南王府也和镇宁侯府一样的规矩,成亲前,都放人进去的,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 古云欢白了李小暖一眼, “我不是跟你说过的吗,恪表哥房里的几个丫头,个个品貌不俗,都是姨母精心挑选出来的!” “唉!” 李小暖看着古云欢,想了半晌,才低声说道: “二姐姐,你说,表少爷那么多美婢……还有那许多人也不知道姚家大小姐看着自己的丈夫宠爱这个,宠爱那个的,心里会不会难过?” 古云欢看着李小暖,怔怔的发起呆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章古萧醉了 > 又走了八九天,一行人才进了京城。 汝南王府和镇宁侯府都遣了管事和婆子,远远的迎出了几十里外,磕头请了安,跟着侍候着进了京城。 古云欢早就厌烦了路上的无趣和无聊,恹恹的仿佛病了起来,进了京城大宅,古云欢只说不舒服,告了退,回到敛晴阁,往正屋榻上一头倒了下去,舒服的叹了口气感慨道: “总算回来了!” 李小暖扶着李老夫人进了明远堂,侍候她歇下了,带着兰初急忙出来,和周夫人一起,安排着丫头婆子,安置行李,分派整理送至各府的礼物等等琐事。 周嬷嬷神清气爽的来回忙碌着,李小暖只随在周夫人身边,听周夫人吩咐查着帐册子,看着人核对清点物品,直忙到晚饭时分,才和周夫人一起,过去明远堂。 第二天一大早,汝南王府和镇宁侯府就遣了婆子过来请安问好,奉命和李老夫人商量接风宴的日子,周夫人急切着,却不得不压着性子,总要先把家里安顿好了才行,李老夫人和古云欢劳累了一路,未免又有些病恹恹的,也要歇几日才好。 商量了一阵子,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决定后天去镇宁侯府,隔天再去汝南王府,两府的婆子得了回话,告退回去了,周夫人忙着遣了婆子管事带着满车的土仪,分别送到了镇宁侯府等几家关系亲近的府上。 婆子和管事还没出门,程恪骑着马,带着小厮就到了古家,古萧急忙接了出来,兴奋的和程恪见着礼。 程恪陪着李老夫人和周夫人极其耐心的说了半天闲话,殷勤而关切的问着路途是否顺利,可有什么地方要他过来帮忙一二,等等等等,直到午饭时分,程恪才起身告辞,笑着说道: “昨天景王听说萧弟已经到了京城,一定要我带萧弟过府说话去,不如,这会儿我就陪萧弟过去景王府,找他蹭顿午饭去。” 周夫人怔了怔,李老夫人笑容满面的点头答应着, “好好,就怕唠扰了景王殿下,正巧,我给景王殿下也带了些上里镇的土仪过来,那就烦劳你,一起带过去吧。” 程恪恭敬的答应着,李老夫人招手叫了竹青过来吩咐道: “你去找表小姐,让她看着人把给景王殿下带的那些土仪抬出来,仔细装到车上,让表少爷帮着带过去。” 竹青答应着,转身急步出去了,程恪眼睛里闪过丝亮光,笑着说道: “我和萧弟也出去看着他们装车去,也好早点过去,这会儿也不早了。” 李老夫人忙点头答应着,转头示意着古萧,古萧满头雾水的跟着站起来,实在弄不明白,这景王怎么会认识自己?!李老夫人看着他,暗暗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解释,程恪已经拉着古萧,长揖着告了退, “老夫人,夫人,那我这就带萧弟过去了。” 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忙笑着答应着,看着程恪拉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古萧出了门,李老夫人想了想,微笑起来,古萧是个实诚性子,倒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景王喜爱他,只怕也是源于此,见了面再知道,也许更好些。 周夫人担忧的看着李老夫人,见李老夫人微笑起来,才小心的问道: “母亲,萧儿还不知道景王就是他周大哥,会不会失了礼数去?” “不会担心,景王一向喜爱咱们萧儿,再说又有小恪在,你只管放宽心就是。” 周夫人舒了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轻轻感慨着: “这都是咱们萧儿的福运。” 李老夫人缓缓点着头,微笑着没有说话。 程恪拉着古萧,跟着个婆子,急匆匆的往二门走去。 二门里,兰初正指挥着七八个婆子,往车上小心的装着几个大篓子,远远看到程恪拉着古萧往这边奔过来,急忙急急的吩咐着婆子, “这地上的,全搬到车上去就行了,我有事,先走了。” 说着,紧张得有些狼狈的拎着裙子,往后院奔了进去,领头的婆子有些奇怪起来,忙转头看着四周,正看到程恪拉着古萧奔了过来,婆子失笑了起来,摇着头嘀咕道: “不过是个丫头,倒比姑娘们还讲究,少爷和表少爷来了有什么打紧的?哪里要躲得这样快的?!” 周围的婆子也跟着笑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说道: “原也是应该的,总归是讲究些好,这京城毕竟不比咱们乡下地方,规矩可严着呢。” 程恪拖着古萧奔到大车旁,四下张望着,只看到兰初小跑着奔进了垂花门,程恪绷着脸,也不理会曲膝请着安的婆子们,只不耐烦的挥着手吩咐道: “快装!快装!” 婆子们急急忙忙的将地上的篓子抬到车上,用绳子扎好了,一起用力将车子推出了二门,外面几个长随接了,套上马,古萧乘车,程恪骑马,往景王府过去了。 直到申初时分,古萧被周景然和程恪两人灌得八九分醉,跟着程恪从景王府出来,上了车,往古府驶去。 古萧脸色绯红着,满脸笑容的看着程恪说道: “原来,周大哥,就是景王,怪不得暖暖说……” 古萧打了个酒嗝,顿了后面的话,程恪眼睛亮了起来,急忙追问道: “小暖说什么了?” “暖暖总问我,知不知道周大哥是谁,还说,让我听周大哥的话,比听她的话还要听的听,暖暖肯定早就知道周大哥是谁了!暖暖就是聪明!” 程恪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的看着古萧,古萧摇头晃脑的笑着,程恪看着他憨态可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古萧的头,温和的问道: “小暖什么时候跟你说,让你听周大哥的话的?” “就是,咱们在应山上看桃花,碰到小偷的那一回,回来,我和暖暖说,噢!” 古萧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抬手用力捋了捋胸前,长长的吐了口气,才接着说道: “我答应你和周大哥,不和老祖宗和母亲说,我就是没说,噢,就算没说,暖暖说了,这样不算说,你们是说不和老祖宗和夫人说,没说不能和暖暖说,我就和暖暖说了,我不是说话不算话,你说是不是?” “是是,你和小暖说,然后呢?小暖怎么说?” 程恪紧紧的追问道,古萧笑着不停的点起头来, “暖暖说,暖暖说看邸抄,暖暖让我看邸抄,我不喜欢邸抄,最是无趣的东西,暖暖最喜欢看,看来看去,暖暖喜欢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古萧摇头晃脑的自顾自说着,程恪满眼惊讶的看着喋喋不休的古萧,凝神仔细听着他的话, “暖暖就说,要我听周大哥的话,要最听周大哥的话,比听她的话还要听,暖暖说的话都对,就这句不好,暖暖说的话才最对!” 古萧顿了顿,挠着头想了想,才接着说道: “暖暖说,什么事都不能瞒着老祖宗,连周大哥说的也不能瞒,周大哥让我瞒也不能瞒,都要告诉老祖宗,还要告诉老祖宗,周大哥让我瞒着她,嘿嘿……” 古萧傻笑起来,程恪脸上的惊讶更重了,紧盯着古萧,仔细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暖暖可好玩了,暖暖说,什么事都不能瞒着老祖宗,谁让你瞒着,你都不能瞒着!” 古萧学着李小暖凶巴巴的语气说着话,说得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 “暖暖又说,就她的事,不准和老祖宗说!唉,你说,她到底是让我和老祖宗说呢?还是不让我和老祖宗说呢?” “那你和老祖宗说了没有?” 程恪微微有些紧张的问道,古萧挠着头,仿佛有些困惑的说道: “我没说啊,我没说,老祖宗也知道,老祖宗问我,是不是暖暖告诉我的啊?老祖宗什么都知道。” 程恪气恼的用折扇敲了敲古萧的头,想了想,又笑了起来,看着古萧问道: “萧弟,小暖住哪个院子?” 古萧挠着被程恪敲过的地方,嘟嚷着说道: “明远堂后头的烟树轩,老祖宗给她挑的地方,那地方,一年四季都好看!配着暖暖最好看,暖暖比烟树轩好看!” 程恪挑着眉梢,嘴角露出丝笑意来,掀起车帘,示意着紧跟在车旁边的洛川,洛川递了只极小的琉璃瓶子进来,程恪接过,倒了一滴在杯子里,端起来送到古萧嘴边,笑着说道: “萧弟,你醉了,喝杯水吧,这水里我放了安神的药,喝了好好睡一觉,酒也就能醒了。” 古萧信赖的点着头,用手捧着杯子,一饮而进,程恪扶着他躺在车厢里,怜惜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掀帘吩咐快些赶到古府。 古萧躺在摇来晃去的车厢里,片刻功夫就沉睡过去了。 程恪将古萧送回古家,在古府门口骑上马,往景王府急奔而去。 周夫人带着李小暖忙了几天,总算大致安顿了下来,这天一大早,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就起身收拾好,准备带着古云欢、古萧和李小暖过去镇宁侯府。 章节目录 第百一章美人来了 > 镇宁侯府和古家只隔了两条街,也就是片刻功夫,一行几辆车就进到了镇宁侯府,古萧在大门里下了车,被镇宁侯身边的小厮接着,往外书房去了。 李老夫人等人的车辆继续往里走,在二门里停了下来。 侍琴和兰初扶了古云姗和李小暖下了车,古云欢转着头打量着周围,周夫人已经下了车,正和一个中年妇人握着手,泪眼相望着,古云欢忙冲了过来,拉着中年妇人兴奋的叫道: “舅母!云欢想死你了!” 中年妇人被古云欢拉得身子来回晃着,眼泪也给晃了回去,忙转身扶着古云欢,上下打量着夸赞道: “唉哟,我们云欢都长成大姑娘了,可是越来越好看了!” “舅母这几年一点也没见老,倒是越来越年青了呢!” 古云欢腻着中年妇人,欢快的说道,中年妇人扬声笑了起来。 李小暖左右看了看,和竹叶一起,扶着李老夫人下了车,稍后站着,李老夫人看着古云欢和中年妇人撒着娇,涌出满眼笑意来,微微转头,和李小暖低声说道: “那就是镇宁侯夫人,后面两个年青媳妇,穿宝蓝袄子的,是大少奶奶,另一个,是二少奶奶,旁边穿靛青袄的,是二奶奶,穿银兰袄的,是三奶奶,其它的,不是丫头就是姬妾了。” 李小暖凝神听着李老夫人的介绍,慢慢点了点头,目光移动着认着人。 镇宁侯夫人牵着古云欢,往前走了两步,笑盈盈的看着李老夫人,恭敬的曲膝行着礼, “老夫人一路上辛苦了,老夫人进京那天,我就要去看望老夫人的,听说您路上有些累着了,就没敢过去扰了您,到今儿才得给老夫人请安。” 紧跟在镇宁侯夫人身后的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也忙跟着恭敬的曲膝福了下去,二奶奶和三奶奶略曲了曲膝,就笑着直起了身子,眼睛直直的盯着李小暖,放肆的上下打量着。 李老夫人忙上前半步,扶了镇宁侯夫人起来,笑容满面的说道: “夫人客气了,我是年纪大了,一路上虽说走得慢,也有些受不住,要不然,进京那天就过来看望你和侯爷了。” 两人谦和的说了几句客气话,镇宁侯夫人转过头,满眼惊讶的看着李小暖问道: “这就是表小姐?” “是她,小暖,快给朱夫人见礼。” 李小暖忙微微拎了拎裙子,就要跪下去,朱夫人急忙一把拉住了她,笑着说道: “这地上脏,要磕头也得等进了屋才行呢。” 李小暖羞涩的笑着,半垂着眼帘,曲膝行了福礼。 朱夫人扶着李小暖的肩膀,满眼惊叹的上下打量了几遍,才感慨着说道: “光听那戏上说,那女孩子长得如何如何好看,我总想着,那都是戏里编出来骗人的,这人,哪能有长得那样?什么地方都正正好的,今儿才知道,竟真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我是移不开眼睛了!” 李小暖被朱夫人说得一下子笑出了声,朱夫人只觉得眼前如百花绽放般绚丽起来,一时竟有些失神,轻轻叹息道: “怪不得都说佳人倾城!” 古云欢嘟着嘴,上前推着朱夫人, “舅母偏心!只夸了我一句好看,却夸了小暖这么多句!” 周夫人和李老夫人失笑起来,朱夫人被她说得又扬声笑了起来,怜爱的拍了拍古云欢的肩膀,笑着说道: “好好好,都是舅母的不是,走,咱们进屋去,等会儿舅母喝着茶,润着喉,好好儿的把你夸上百八十句的!” 古云欢重重的点着头,满面笑容的说道: “舅母说话算数噢,那我扶舅母赶紧进去吧!” 众人哄笑起来,古云欢扶着朱夫人,李小暖挽着李老夫人,两人相让着,一起往正院进去了,大少奶奶忙上前扶着周夫人,二少奶奶笑容满面的紧跟了上去。 二奶奶和三奶奶撇了撇嘴,随即堆着满脸笑容,也跟着进去了。 一行人进了正屋,分左右落了座,古云欢轻盈的团团曲了曲膝,就算正式见过了礼,被朱夫人拉着坐到了身边。 小丫头在地上放了只半旧锦垫,李小暖恭敬的跪下行了磕首礼,朱夫人忙吩咐扶了李小暖起来,往丫头捧着的托盘里瞄了一眼,笑着说道: “这东西实在配不上表小姐,去,把我妆台上那个乳燕归林的大楠木匣子拿来。” 李小暖怔了怔,有些不安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笑着看着她,微微垂了垂眼帘,示意她无妨。 片刻功夫,丫头捧了个大楠木匣子进来,朱夫人打开匣子,从里面取了支温润异常的大牡丹花头的羊脂玉簪子来,招手叫了李小暖过去,在李小暖头上比量了下,笑着说道: “就这个吧!” 李小暖有些不安的推辞道: “这太贵重了,小暖不敢收!” “再贵重也不过是个物件儿,值什么?!拿着,我这里也没有更好的东西了,你别嫌弃才好。” 朱夫人爽快的笑着说道,李小暖不再推辞,双手接过,曲膝谢了朱夫人,小丫头已经将垫子移到了二奶奶面前,李小暖将簪子递给兰初,走到垫子前,跪下给二奶奶行了磕头礼。 二奶奶恨恨的斜了眼朱夫人,起身扶起李小暖,满面笑容的说道: “这样神仙一样好看的姑娘,谁见了不是爱得不行?可我是个穷的,也就是空喜欢喜欢,可拿不出什么贵重东西来!” 说着,从手上褪了串颜色斑驳的青金石手串来,塞到了李小暖手里,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也就是这手串了,表小姐别嫌弃才好。” 李小暖恭敬的双手捧过手串,柔顺的笑着曲膝谢了,递给兰初,又给三奶奶磕头见了礼,三奶奶从手上褪了只金镯子给了李小暖。 李老夫人、周夫人和朱夫人三个人长篇大论的说着家常,一时到了吃饭时候,大少奶奶指挥着丫头婆子在花厅里摆开桌案,饭毕,二奶奶和三奶奶找了借口,告退出去了,朱夫人随意的挥了挥手,眼皮也不抬的打发了两人出去。 李小暖安静的坐在旁边,凝神听三人说着镇宁侯府、古家、和京城的陈年旧事,古云欢有些坐不住了,伸手拉了拉朱夫人,笑着说道: “舅母,我和小暖去后面园子里看看去,好不好?” 朱夫人抚着额头笑了起来, “你看看,我又粗心了不是!光顾着说话了,倒忘了你和小暖!让你们在这儿听我们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可不得把你们闷死了!我让你二嫂子陪你们去园子里逛逛去。” 二少奶奶笑着答应着,朱夫人想了想,拉着古云欢低声交待道: “要是碰到二房和三房的那几个丫头,别跟她们说话。” 古云欢笑着点头答应着, “舅母放心,我才懒得理她们呢!” 朱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叫了两个老成的婆子跟着,吩咐二少奶奶陪着两人出去了。 三个人在园子里逛了一会儿,有些累了,二少奶奶就陪着两人到自己院子里歇着,古云欢和李小暖逗着二少奶奶刚满周岁的儿子玩了一个多时辰,才起身往正院回去了。 申初时分,李老夫人和周夫人起身辞了朱夫人,朱夫人引着两个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送李老夫人等人往二门里坐车子去。 侯府北边的套院里,一个青衣青帽的小厮飞奔着进了院子,拐进前院的厢房里,气喘吁吁的低声禀报道: “出来了出来了!” 镇宁侯府二房长公子、三少爷周建宁正半躺在榻上,嘴里咬着肉脯,腿架在榻几上,摇来晃去的看着本图册,听了禀报,一下子坐了起来,小厮忙跪倒在地给他穿着鞋,周建宁撇着嘴问道: “真有那么好看?” “回爷,小的是听奶奶身边的翠红姑娘说的,说夫人都看呆了,还说什么倾国倾城,翠红说了,比爷那册子上的美人好看一百倍,一千倍!” “胡说!比爷册子上的美人好看一千倍?!那不成仙女下凡了?” 周建宁伸手拍着小厮的头骂道,小厮躲闪着,嘻笑着说道: “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就是没那么好看,好歹也是个美人儿不是,再说,不还能看看古家二小姐吗。” “那倒是,好几年没见了,小美人儿该长成大美人了!赶紧走!” 周建宁精神起来,跳起来,伸手抓了把折扇,带着小厮,一溜烟往前院二门处奔去。 两人沿着抄手游廊,到了离二门不远的抱厦间后,熟门熟路沿着后面下人走的狭小楼梯,到了抱厦上头的阁楼里,推开阁楼窗户,往二门里探看着。 通往正院的甬路上,朱夫人陪着李老夫人一行人,边说边走着,缓缓走了过来。 周建宁瞪大眼睛,看着跟在后头,和大少奶奶、二少奶奶说着话的古云欢和李小暖,口水流了出来, “那个小的,小的,就是那个美人儿?小美人儿!不是一百倍,一千倍,是一万倍,一万倍!” 章节目录 第百二章汝南王府 > 小厮从周建宁身边挤出来,探着头,也跟着伸长脖子,垂涎欲滴的死盯着李小暖。 朱夫人和周夫人侍候着李老夫人上了车,朱夫人转过头,满脸笑容的看着周夫人低声说道: “天也不早了,赶紧回去吧,这些天你也忙坏了,先好好歇几天,反正回了京城,这往后,咱们见面的时候长着呢,云欢的事你只管放心,我早就留心着了,你也知道,咱们中意的人家,对这媳妇儿都是极挑剔的,多是要见了人才肯定下来呢,你们回来的正好!下个月初,是大长公主的生辰,她已经给我下过帖子了,到时候,我带上云欢一起过去。” 周夫人眼睛里的笑意溢了满脸,拉着朱夫人的手,边往自己的车子走去,边感激的说道: “又要让嫂子费心了。” “你看看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了?咱们是嫡嫡亲亲的一家人!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外甥、外甥女里头,我最疼的就是云欢!若不是怕你舍不得,我早讨了过来做女儿了!” 朱夫人满脸笑容的嗔怪道,周夫人笑了起来, “她跟你也最亲,你要是想就,就送给你做女儿去!” 两人说笑着,朱夫人虚扶着周夫人上了车子。 古云欢和李小暖站在旁边,侍候着周夫人上了车子,才转身往自己的车子走去,李小暖又有些浑身不自在起来,扭头往周围看了看,还是什么也没看到,疑惑着和古云欢一起上了车子。 在这二门里,她总有一种被人死死盯住的感觉! 隔天,是汝南王府的接风宴请,李小暖头天晚上就满身不自在起来,和兰初嘀嘀咕咕的商量着,想托病不去。 兰初仔细想了想,低声说道: “姑娘还是去吧,这好好儿的,突然病了,别说老祖宗,只怕连少爷都能觉出不对来,姑娘若是想病,从路上起,就该病起来。” 李小暖白了她一眼, “老祖宗年纪大了,云欢一直病恹恹着,古萧又是个没用的,我要是再从路上就病起来了,夫人一个人,又要安置这一大家子的事,又要操心这几个真真假假的病人,还不得累坏了?” 兰初摊着手说道: “姑娘担心这个操心那个,路上不能病,前几天忙成那样,又是病不得,唉,姑娘的身子吧,又一直那样好,这些年,除了放风筝病了那一回,就没生过什么病!这会儿,没缘没由的突然一下子就病了,不是摆明了让人起疑心吗?!” 李小暖耸拉着肩膀,苦恼的趴在榻上,扔了只杏脯到嘴里,用力嚼了起来,兰初坐在榻沿上,仔细想了想,低声说道: “姑娘不会碰到他的,姑娘想想,那是王府,规矩自然比咱们家大,他是成年的爷们,总不好随便往内院去的,更没有闯进去见别人家女眷的道理!再说,我听孙嬷嬷说过,王府有咱们府十几个那么大呢,那么大的地方,哪里就能碰得上的?!” 李小暖皱着眉头,一点也不认可兰初的话,古萧不就是整天在内院混着的?那是他的家,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姑娘只跟着老祖宗,寸步不离就是了,他总不能象对我那样把老祖宗也打晕了去吧?哼,谅他也不敢!” 李小暖转头看着兰初, “你说了半天,就这一句话还有那么一点点用,跟老祖宗是跟不住的,她们要说些私房话儿,比方说,说说二姐姐的亲事啊什么的,总是要把我和二姐姐打发出来的,我还是得紧盯着二姐姐,半步不离!” 兰初连连点着头,两人又滴滴咕咕说了一会儿话,李小暖才心神不宁的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李小暖早早起来,兰初仔细挑了件淡紫绫紧身小袄,一条同色烟罗裙出来,李小暖皱着眉头看着兰初手里的衣服,拎起来看了看,挑剔的说道: “换一件去,找身穿起来难看的衣服穿。” 金粟和玉板抿嘴笑了起来, “姑娘穿什么都好看,哪有姑娘穿着难看的衣服的?” 李小暖嘟着嘴,伸着胳膊,玉板给她穿了小袄,纽好了纽子,李小暖揪着小袄,又抱怨起来: “这袄子也太合身了,找件宽宽大大的来!” 兰初失笑起来, “姑娘也真是的,平时做的衣服,但凡宽出一星半点来,姑娘都不肯穿的,说衣服要合身了才叫衣服呢,不然就成了布片子了,这会儿,要宽宽大大的,到哪里找去?” 李小暖长长的叹了口气,耸拉着肩膀,由着三人侍候着穿了衣服,梳好了头发,又吃了燕窝粥,兰初取了件深紫素缎斗篷来,侍候李小暖穿上,自己也穿好衣服,跟着李小暖出了门。 一家人吃了早饭,各自收拾好,从二门里上了车,启程往汝南王府过去了。 汝南王府座落在城东的王府巷,离古家有一些路程,古云欢和李小暖同坐一辆车子,古云欢在车厢里端坐了一会儿,就有些不耐烦起来,将车帘子掀起条缝来,偷偷往外张望着, “小暖小暖,到了到了,到王府巷了,以前我可喜欢这条巷子了,一进来就让人觉得特别清静,小暖你知道吗,这一条巷子,就汝南王府一家。” 李小暖心事重重的端坐在车厢里,也没心思接古云欢的话去,古云欢一会儿兴奋着,一会儿犹豫矛盾着,自顾自的说着话儿,竟没发觉李小暖的忧心忡忡。 车子从侧门进了汝南王府,沿着宽阔平整的甬路,往里面驶去,走了有一盅茶的功夫,车子顿了顿,停了下来,古云欢紧张着、兴奋着,拉了拉李小暖的衣袖,和她解释着: “这里是王府的二门,咱们要下去换了他们的竹轿子进去,小暖,等会儿上了轿子,你要好好看看轿子里面,那些花草刻得象真的一样!可雅致了!” 李小暖斜睇着兴奋不已的古云欢,没有答话,扶着兰初的手,跟在古云欢后头下了车子。 车子旁,已经整整齐齐的停了四顶小巧精致的紫竹小轿,每顶轿子前后各有一个靛蓝衣裙的婆子恭敬的垂手侍立着。 见李老夫人等人下了车子,站在轿子前头的婆子曲膝福了福,放下轿杆,恭敬的打起了轿帘子。 李小暖跟着古云欢,缓步上了轿子,两个婆子稳稳的抬起轿子,步履舒缓有度的往前走去。 李小暖坐在轿子里,转头打量着周围,这是亮轿,轿子上半边只糊了一层绡纱,外面看里面朦朦胧胧,里面看外面,却是清清楚楚。李小暖微微闭了闭眼睛,舒缓着情绪,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喵的,这年头,谁怕谁来?! 唉,这年头,她还真是怕他,她和他,根本就是鸡蛋和石头,没满月娃娃的小细胳膊和成年壮汉的大腿!唉!李小暖暗暗叹着气,算了,不想了,也许她是杞人忧天,他那样的人,还能少了美女美男?只怕早就忘了……早知道这么快进京,当时就该再忍忍,实在不该把他踢到烂泥里去!六年前,不过轻轻踢了他一脚,他就能记恨到现在,这一身烂泥……唉…… 算了,不想了不想了,做也做了,再想也没什么用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总会有办法的,李小暖轻轻甩了甩头,仿佛要把这些让人心神不宁的东西远远甩开去,转过头,留神欣赏起外面的景致来。 轿子好象是走在一条两人来宽的林间小路上,路两边古树林立,花木扶疏,鸟儿的鸣叫声清脆悦耳。 走了一刻钟的样子,树木稀疏,两边假山、花架、亭台楼阁多了起来,还隐隐听到了潺潺的水流声。 轿子继续往前走去,穿过一架还在怒放的蔷薇,经过一处高高的阁楼,又象是过了一座桥,前面不远处,现出一处雕梁画栋的院落来。 高高的阁楼上,程恪站在二楼窗户前,背着手,缓缓摇着折扇,远远看着一行四顶紫竹小轿逶迤行来,经过楼下,往前面院落走去,直看着四顶轿子进了院门,才收了折扇,在窗台上轻轻敲了几下,挑着眉梢,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婆子打起轿帘,李小暖下了轿子,早有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迎了上来,曲膝行着礼,笑盈盈的引着四人,沿着抄手游廊,往正院走去。 周夫人扶着李老夫人,古云欢微微转身,轻轻拉了李小暖的手,低声说道: “别怕,姨母人可好了。” 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和古云欢一起往里走去。 一行四人缓步走着,穿过一座垂花门,进了正院。 正屋门口,一个穿着姜黄缂丝长袄的中年妇人站在那里,正显得有些焦急的往外看着。 周夫人看到中年妇人,脚步轻轻顿了顿,眼眶微微红了起来,李老夫人轻轻推着她,笑着低声说道: “王妃等的心急了,还不赶紧过去。” 周夫人松了李老夫人,紧走几步,奔了过去。 古云欢低低的欢呼着,松开李小暖的手,雀跃着往前奔去,李小暖上前半步,扶着李老夫人,两人一起顿住了脚步。 章节目录 第百三章君子报仇 > 古云欢越过周夫人,拉着王妃的胳膊,娇憨的叫着: “姨母,云欢可想你了!母亲也可想你了!” 王妃眼眶里盈满了眼泪,伸手抚着古云欢的面颊,哽咽起来, “姨母也想你们呢,小云欢都长这么大了!” “你看看你,越大越不懂事了,你给姨母见礼了没有?” 周夫人站在旁边,温和的轻声责备着,古云欢吐吐舌头,轻盈的退后半步,飞快的曲了曲膝,王妃一把拉过古云欢,笑着说道: “跟姨母,不用讲那些虚礼。” 王妃目光越过周夫人,看着落后半步的李老夫人,笑着迎了过去。 李老夫人满面笑容,就要曲膝见礼,王妃忙紧走半步,伸手扶住了李老夫人,笑着说道: “您是长辈,这是家里,不讲国礼。” “王妃客气了,这几年不见,王妃气色更好了。” 李老夫人挽着王妃的手,笑着寒喧着,周夫人也跟过来,扶着李老夫人,三人一起往正屋进去了,古云欢落后几步,拉着李小暖,跟在后面进了屋。 王妃让着李老夫人,三人在东厢榻上坐了,旁边一个身段柔软、面容俏丽、妇人打扮的女子接过小丫头托盘里的茶,先奉了一杯给李老夫人,又奉给王妃一杯,最后一杯,奉给了周夫人,古云欢贴在李小暖耳边,低低的介绍道: “那是许姨娘,原是姨母房里的丫头,因为侍候的好,前几年,姨母让她生了个小丫头!” 古云欢声音里透出浓浓的不屑来,两人正嘀咕着,小丫头已经在榻前放了两只墨绿色、满绣着榴绽百子的垫子来。 古云欢忙示意着李小暖,两人上前几步,一左一右,跪倒在垫子上,给王妃磕头请着安。 王妃笑着抬了抬手,有丫头上前扶了两人起来,王妃仔细打量着李小暖,赞叹起来, “这就是老夫人的侄孙女儿?果然生得与众不同,这模样、这气度,就是这京城里也不多见,来,到这里来,让我仔细瞧瞧。” 李小暖温顺的微笑着,曲了曲膝,上前半步,站在了王妃面前,王妃伸手拉着李小暖坐到榻沿上,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遍,笑着说道: “这孩子,越看越可人疼。” 许姨娘陪着满脸笑容,接过小丫头手里的托盘奉了过来,王妃伸手从托盘里捻起只用莲子米大小的的珍珠串成的手串,套在了李小暖手上,笑着说道: “这是姨母给你的,留着玩吧。” 李小暖忙起身,曲膝谢了赏,王妃笑着示意两人坐到旁边的扶手椅上,转头看着古云欢说道: “你原先最喜欢吃红豆酥,昨天我就吩咐点心房给你准备着了,如今可还喜欢吃这个?” “喜欢!姨母这里的点心,我样样都喜欢吃!” 古云欢连连点着头,笑着说道,王妃笑了起来,小丫头们早就托着四五样各色细点,放到了古云欢和李小暖身边的高几上,许姨娘接过小丫头托盘里的茶,殷勤的奉了上来,李小暖微微欠身接过杯子,低低的道了谢,许姨娘满眼笑容的看了眼李小暖,退到了王妃身后侍候着。 时候还早,古云欢无聊的听着三个人从多年前起叙着家常,李小暖半垂着眼帘,端坐在椅子上,凝神听着三人的闲话。 古云欢在椅子里动了动,端起杯子,无聊的喝了口茶,周夫人正说着前天去镇宁侯府的事,突然顿住话头,王妃笑着转头看着古云欢和李小暖吩咐道: “我们说话,你们也听不懂,不如让石榴侍候着你们两个,去后面园子里逛逛去。” 古云欢急忙点头答应着,站了起来,李小暖暗暗叹着气,也跟着站起来,果然,一说到云欢的亲事,就得打发她们出去!这么冷的天,逛什么园子!唉! 王妃转头看着侍立在身后的穿着淡青比甲的俏丽丫头,笑着吩咐道: “你叫几个丫头婆子,陪她们两个到后头园子里逛逛去,好好用心侍候着。” 石榴恭敬的答应着,引着古云欢和李小暖,从院子后头的小角门出去,穿过浓密的紫藤花架,往后面园子里逛了过去。 古云欢兴致高涨起来,拉着李小暖,指着园子里的景致,仔细的给李小暖介绍着: “……你看你看,那里,那个亭子你看到了没有?那叫溢翠亭,那个那个,那处高阁,叫随云阁,里头装着地火龙呢,冬天的时候,烧起火龙,窗户大开着都不觉得冷!可舒服了!还有那里那里……” 李小暖微笑着听古云欢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介绍着,石榴笑了起来,转头看着古云欢,笑着说道: “我记得表小姐小时候最喜欢我们府里的菊花,这会儿菊花开的正好,要不,我引你们过去瞧瞧去?” 古云欢眼睛亮了起来,连连点头答应着, “唉呀,我怎么忘记这个了!小暖你不知道,那些个珍本菊花,姨母这里都有!咱们赶紧看看去!” 说着,拉着李小暖,往前奔去。 李小暖用力拉了拉古云欢,低声说道: “慢慢走,你看看你,当心夫人回去说你。” 古云欢笑着点着头,两人跟着石榴,穿花拂柳,往园子里走去。 后头不远,洛川小心翼翼的缀在离她们不远处,听到要去看菊花,轻手轻脚的往后退了出去。 李小暖站在染香亭中,转身看着亭子周围的菊花,惊艳着感叹起来,这些菊花,本本珍稀名贵,更难得的是株株养得极好,花儿开得好,植株形态更好,这汝南王府的园艺,比兰初父亲高明的多了。 古云欢指着菊花,和李小暖说着这叫什么、那叫什么,两人从染香亭出来,沿着花间小径,一边欣赏赞叹着,一边往前走去,菊丛尽头,是一片极大的湖,湖里残荷已经清理的干干净净,碧波微微荡漾着,显得开阔异常。 李小暖站在湖边,极目眺望着,感慨着汝南王府的奢侈,这可是内城,二门进来那样的成片古树,这园子这样阔大的湖,一路行来,只看到王妃居住的那个院落,这府里其它人居住的院落在哪里? 李小暖和古云欢站在湖边,微寒的风吹过,两人都裹了裹斗篷,古云欢转头看着石榴问道: “你带了鱼食没有?我想去喂鱼玩儿。” 石榴指着湖中的暖阁,笑着说道: “那阁里就有,正好到阁子里坐着喂鱼去。” 古云欢点了点头,拉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走,咱们过去喂鱼玩儿。” 李小暖看着湖中那座和上里镇古家极其相似的九曲桥和水中暖阁,迟疑着摇了摇头, “我不想去,怪冷的。” “去吧去吧,一点也不冷,这还没进十一月呢,你这会儿就嫌冷,那冬天怎么办哪?京城的冬天可比上里镇冷得多了!” 古云欢一边说着,一边强拉着李小暖上了九曲桥,曲曲折折着往湖中暖阁走去。 石榴吩咐婆子取了鱼食出来,古云欢探着身子,一把把往湖里撒着鱼食,引得湖里的鱼儿飞快的聚集了过来,跳跃着争抢着,搅得湖水热闹非凡起来。 李小暖也跟着兴致高涨起来,取了包鱼食,东撒一把,西撒一把,引得鱼儿来回奔波着,在水面上跳上跃下,打得湖水啪啪作响。 远处,一个婆子匆匆奔了过来,在九曲桥边停住脚步,招手叫了个小丫头过去,俯在她耳边叽咕了几句,小丫头连连点头答应着,奔到暖阁中,轻轻拉了拉石榴,把她叫到了岸上,石榴听婆子说了几句话,转头看了看暖阁中的古云欢和李小暖,点了点头,急步离开了。 婆子看了眼暖阁,也跟着离开了。 古云欢和李小暖还在暖阁里的欢快的喂着鱼。 不大会儿,刚才传话的小丫头进了暖阁,曲了曲膝,笑着禀报道: “表小姐,我们家二小姐差了位嬷嬷过来,说是特意过来跟您说几句话的,人就在湖边的亭子里了。” 古云欢忙扔了手里的鱼食,接过旁边小丫头递过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转过头,看着李小暖正要说话,传话的小丫头笑着说道: “那嬷嬷说,二小姐吩咐了,是和表小姐说话!” 小丫头重重的咬着最后几个字,古云欢怔了怔,转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二表姐还没见过你呢,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李小暖笑着说道: “我到岸上等你去,这暖阁里怪冷的。” 小丫头让过古云欢,隔在中间,跟在古云欢后头,往岸边走去,古云欢脚步轻快的上了岸,李小暖正要往岸上去,小丫头伸出手,拦着李小暖,恭敬的说道: “李小姐就在这里等等吧,嬷嬷就在前面不远呢。” 李小暖微笑着顿住脚步,往后退了两步,左右扫了一眼,心里突然恐慌起来,这周围,除了她和面前的这个小丫头,竟一个人也没有了! 就在她恐慌间,前面的小丫头竟然小跑着,径直离开了。 李小暖急忙拎起裙子,跟在小丫头后面,往岸上奔了过去,刚跑了两步,就一头撞进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程恪怀里,踉跄着往后跌去。 章节目录 第百四章讨债 > 程恪伸手捞了她起来,李小暖稳住身子,用力拍开了程恪的手,警惕的盯着他,慢慢往后退了两步。 程恪抖开折扇,缓缓摇着,半眯着眼睛,脸上透出丝得意之色来, “臭丫头,今天咱们新帐老帐一起算!” 李小暖又缓缓退了半步,下意识的裹了裹斗篷,抬头盯着程恪,心里飞快的思量着,喊?不行!只怕他前后左右都布置下了,哪里喊得出人来?再说,真喊出人来,她和他,这就是私相授受,她要么一头撞死,要么就只有给他当妾了!喵的! 得想法子赶紧离开,跑回去!他可追不上她!别急,不能急…… 程恪低头看着裹着斗篷、眼珠微转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的李小暖,心里紧张着警惕起来,收了折扇,遥点着李小暖训斥道: “爷跟你说话呢!耳朵聋了?!” 李小暖神情渐渐安然下来,看着程恪,声音平淡和缓的问道: “算什么帐?” 程恪手里的折扇僵了僵,“哼”了一声说道: “老帐、新帐,都要算!” “老帐?表少爷不是亲口说过饶了我吗?不过,表少爷若是想反悔了,也没什么,小孩子家说话,随口说随手忘,也是常情。” 李小暖带着些似有似无的笑意,大度的说道,程恪额头青筋时隐时现, “哼”了一声,咬牙切齿的说道: “爷说话当然算数!这老帐,爷就饶了你,这笔新帐,咱们得好好算一算!” 李小暖转着身子,环顾着四周,叹了口气,摊着手说道: “这里又没荷花,又没莲蓬的,这会儿,这里,没法算哪,要不,等明年夏天,荷花开了,莲蓬长出来了,我再过来陪着表少爷好好算一算这帐,你说好不好?” 程恪闷着口气,看着满脸认真的李小暖,恨恨的说道: “爷和你算帐,关荷花莲蓬什么事?!” “那爷这帐,要关到哪里去?” 李小暖奇怪的问道, “你!” 程恪抬手点着李小暖, “你别跟爷装傻,你把爷!” 程恪猛然咬回了后面的话,闷了片刻,才接着说道: “爷落水这事,就这帐!” 李小暖汪出满眼笑意来,哼,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要面子,那就好办!程恪被李小暖满眼盈盈的笑意看得心仿佛漏跳了半拍,声音也低了下去, “噢……” 李小暖拖着长音,笑盈盈的说道: “就只落水一件是吧?小暖也是一时不懂事,表少爷贵人大量,可饶处且饶了小暖可好?” 程恪被她笑得心软起来,正要点头,突然警惕着恍过神来,摇了摇头,盯着李小暖看了一会儿,轻轻咳了一声,声音温和下来, “这算帐的事,咱们先不提,小暖,你听我说。” 李小暖眼眶微微缩了缩,喵的,小暖是你叫的?! 程恪顿住了话头,又轻轻咳了几声,清了清喉咙,低头看着李小暖,斟酌着说道: “小暖,这世子妃,关着……很多事,我知道你聪明有见识,我说的,你必定能听得懂,这世子妃,是父亲和姑母选定的,不是我不想娶你,你放心,我必定会对你好,姚家大小姐脾气性格都极温和,再说有我呢,谅她也不敢对你怎么样,你放心,我肯定对你好……” 李小暖被他的话闷得要吐出血来,恨恨的闭了闭眼睛,抬头看着程恪说道: “有句话,叫人各有志,世子爷可听说过?” 李小暖盯着程恪,硬生生咽回了到嘴的讥讽,轻轻舒了口气,把心底的怒气往下压了压,话说清楚就行了,不能再得罪他! “小暖孤苦贫寒,福薄命贱,自小就有自知之明,从没生过攀富攀贵的念头,要嫁,也只愿意嫁门当户对的人家,夫妇相敬相亲,粗茶淡饭,平安度日,一家人和和气气,就是小暖的大福份了。 世子爷身份贵重,文韬武略,谈笑间就能定了无数人的生死贵贱,是名动天下的大人物、大英雄,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恃强凌弱,欺侮小暖这样的孤弱女子,未免失了这大英雄的身份体统,请世子爷自重!” 程恪被李小暖说的脸色红涨着,张口结舌的呆站着,一时说不出话来,李小暖垂下眼帘,往前走了半步,声音清冷的说道: “请世子爷让开。” 程恪依旧呆站着拦在李小暖面前,李小暖声音提高了起来,带出些怒气来, “请世子爷让开!” 程恪急忙张开手臂,拦在了李小暖面前,急切的往前走了半步,李小暖警惕着急忙往后退去,程恪低头看着突然清冷的仿佛冰封起来的李小暖,心里急恼着不知所措起来, “你!你不能走!咱们,还有帐,帐还没算完呢!” 李小暖眯起眼睛盯着程恪,缓缓的说道: “世子爷说的这帐,不过就是落水一件罢了,今天,就在这里,我若是把这笔帐还了你,你和我之间,是不是从此往后,再无瓜葛?从此往后,你再不能扰我半分、再不能这样恃强凌弱,打我的主意?” 程恪紧紧抿着嘴,飞快的思量着,还?这可怎么还?他摔了一身烂泥这事,还能抹去了不成?! 李小暖紧紧盯着程恪看了片刻,接着说道: “世子爷既然答应了,那好,我李小暖,今天,就在这里,还了你这笔帐!” 程恪愕然中夹着哭笑不得,满眼无奈的看着挺直着腰背,昂然傲视着他的李小暖,摊着手说道: “你要怎么还这个帐去?你还能……”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踢你落水,那今天,我就跳进这湖里,以落水还你这笔落水的债!” 李小暖打断了程恪的话,指着身后宽阔的湖面,昂然说道,程恪瞪大眼睛盯着李小暖,抬手指着李小暖,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李小暖挑了挑眉梢,看着程恪,悠悠然的接着说道: “你家这湖比我们家那个,大了十倍有余,那我也认了,就算我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程恪被李小暖的话堵得心里升起股怒气来,盯着昂然直视着他的李小暖,又转头看了看显得清冷异常的湖面,咬着牙冷笑着说道: “跳下去?哼!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园子里的人早被爷遣的干干净净,你跳下去,就是喊破嗓子,也没人来救你!你若不怕死,就跳!” 李小暖宛然笑着,慢腾腾的说道: “死就死了,又能如何?活着,就不能活的下贱!” 李小暖一边说着,一边往暖阁里退去,程恪惊愕异常的看着李小暖,眼里闪过丝恐慌来, “慢着!” 程恪急忙叫道,李小暖止住脚步,微笑着看着程恪说道: “世子爷大人大量,要再免了小暖这新帐么?要从此再不能扰小暖半分、再不能打小暖的主意么?” “你!你……” 程恪脸色紫涨着,指着李小暖,李小暖好整以暇的理了理斗篷,截断了程恪的话, “世子爷是精细人,再小的帐也是免不得的!不然可就亏了!世子爷也别心疼成这样了,这债,我李小暖还你就是!小暖虽是女流,这人做的可是光明磊落!” 李小暖说着话,脚下不停,往暖阁里退了进去,程恪的脸色由紫转青,又苍白起来,紧跟着李小暖,扎着手,不敢说让她跳,也不愿意说不让她跳。 李小暖退到九曲桥尽头,转过身,义无反顾的往暖阁最东边那处没有栏杆的平台奔去。 “别!“ 程恪惊恐的叫着,纵身跃起,拦在了李小暖面前,李小暖扑在程恪怀里,双手用力,猛然把他推开,换了个方向又往湖里冲去,程恪气急败坏的再次跃起,又拦过去,张着手,满脸惊恐的看着李小暖,连声说道: “不要还了,不用还了,免了,都免了,别跳了!” 李小暖猛然顿住脚步,喘着气站住,垂着眼帘,眼底渗出浓浓的笑意来。 李小暖喘了几口气,抬头看了看程恪,垂下眼帘,边思量着,边调整着气息,片刻,抬头看着程恪,郑重的说道: “世子爷是这世间少有的英雄豪杰,一既出,自然说到做到,断不会出尔反尔,落到我等女流之下,小暖谢过世子爷,小暖告退!” 李小暖微微曲了曲膝,气度悠然的转过身,不急不慢的沿着九曲桥,往岸上走去。 程恪呆呆的看着从他面前施施然离开的李小暖,抬着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目光紧随着李小暖悠闲的身影,移不开分毫,直到李小暖转到花从后,看不见了,才垂下手,用折扇重重的敲着自己的头,弄不明白怎么又成了一团糟! 程恪站在暖阁里,呆了半晌,跺了跺脚,沿着九曲桥,急步上了岸,往园子外出去了。 李小暖转过一处一人多高的花丛,又转过一处假山,才小心的回头张望着,这里看不到人,看不到暖阁,连湖也看不到了,李小暖长长的舒了口气,脚底酸软着跌坐在路边的石凳上,这才发觉,后背的汗水已经浸湿了衣服,顺着脊背流进了裙子里,凉风吹过,寒意透心而入。 章节目录 第百五章怎么办 > 李小暖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急忙站起来,沿着来时的路,急步往王妃正院奔了回去。 走到一半不到,石榴带着几个小丫头,迎着李小暖,急急忙忙的边走边四顾张望着找着什么,远远看到李小暖,急忙直直的奔着李小暖疾步过来。 李小暖停住脚步,石榴带着小丫头奔到李小暖面前,草草曲了曲膝,眼神里带着些惊慌,陪着笑说道: “李小姐到哪儿去了?我带着人找了快大半个园子了,可吓死我了。” 李小暖盯着她沉默着看了片刻,绽放出满脸笑容来, “看花看鱼,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迷路了。” 石榴长长的舒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胸口,笑着说道: “找到姑娘就好,咱们赶紧回去吧,这外头眼看着要起风了。” 李小暖微笑着点头答应着,在小丫头子的簇拥下,往王妃正院回去了。 程恪阴冷着脸,在汝南王府大门口上了马,带着十几个小厮、长随,往景王府疾驰而去。 景王府内书房里,程恪垂头丧气的躺在摇椅上,周景然悠然的坐在程恪旁边的摇椅上,挑着眉梢,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程恪问道: “看你这样子,必是没能说服那丫头,说吧,那丫头到底怎么个说法?” 程恪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丧气的说道: “我答应她,往后再不扰她,再不打她的主意。” 周景然瞪大了眼睛,忙咽了嘴里的茶,放下杯子,点着程恪惊讶的说道: “你想开了?不对,你那死脑筋,哪会顿悟的,怎么回事?那丫头,你真不要了?那我可……” “你就死了这个心吧!” 程恪猛的直起身子,看着周景然狠狠的说道,说完,又往后倒在了摇椅上,拧着眉头叹起气来。 周景然盯着程恪看了半晌,似笑非笑的说道: “你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算计的好好儿的,今天借着这地利,无论如何也要说服了她,怎么成这幅样子了?你怎么跟她说的?” 程恪转头看着周景然,露出满脸的困惑来,想了想,低声说道: “唉,这事,我也有些糊涂,这事,唉!” “你细细说说,我给你参详参详。” 周景然殷勤的说道,程恪转头看了看他,拧着眉头,又叹了口气,声音低落的说道: “我安排的好好儿的,把那臭丫头堵在了水阁里,本来想跟她算算这旧帐,” “你不是打算说服她进府的?怎么倒算起这旧帐来了?” 周景然打断了程恪的话,不解的问道,程恪有些不自在在椅子里挪了挪,含糊着说道: “总要先找个话题说开了才好,” “你……” “是我说还是你说?你还听不听?” 程恪打断了周景然的话,周景然急忙点着头,指着程恪说道: “听你说,你说你说。” “我和那丫头说了,姚家大小姐脾气性格都好,往后我也会宠着她,让她尽管放心,可她说,不愿意攀富攀贵,要嫁也嫁个门当户对的,一家人和和气气过日子。” “嗯,这话说的好!我就说,这丫头就是跟别人不一样!然后呢?没啦?” 程恪瞪了周景然一眼,接着说道: “后来,她就说要还帐,要跳到湖里去,以落水还落水帐。” 周景然高高的挑着眉梢,急切的追问道: “那丫头跳湖里去了?你救的她?然后呢?” “你能不能让我先说完再问?” 程恪瞪着周景然说道,周景然打了个呵呵,催着程恪, “好好好,你快说快说,这个天,那丫头跳到湖里,还不得冻病了,你请过太医没有?” 程恪额头青筋跳了跳,周景然忙闭上嘴,抬手示意程恪说话,程恪抿着嘴沉默了片刻,脸色阴郁下来, “那丫头竟真就要跳下去,我拦不住,只好答应她,这帐就免了。” 周景然想了想,看着程恪问道: “以落水还落水,是你提的?” “不是,是那丫头提的。” “你就答应下来了?” “我没答应。” 程恪一下子怔住了,坐直身子,猛的拍着椅子扶手说道: “我就觉得哪里不对,这什么以落水还落水,还了帐就不能扰她,都是那丫头自说自话,我什么时候答应过她?这还帐归还帐,和打她主意有什么关联处?” 周景然往后倒到椅子上,失笑起来,点着程恪说道: “你拦着那丫头,不让她跳湖,她不跳,那帐就得算了,你就不能再打她主意,若她跳了呢?” 程恪呆住了,一口气窒在喉咙里,半晌,才恨恨的跺了跺脚, “臭丫头,她跳湖了帐,不跳,还是了帐,她跳不跳,我都得了了这帐,这是哪门子道理?!” 周景然瞪着程恪,突然暴笑起来,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程恪的脸气得铁青。 笑了足有半刻钟,周景然才用帕子拭着笑出来的眼泪,指着程恪说道: “我就说过,那丫头是你的克星!你在她手上,就没占过半分便宜,只有吃瘪的份!” 程恪铁青着脸,紧紧抿着嘴,一不发,周景然渐渐收了笑容,看着程恪劝道: “算了,放开手吧,那丫头虽是个绝色的,到底也不过就是个绝色的小丫头子,就是这样品貌的,往后你想要多少没有?何苦非要在一颗树上吊着,丢开手吧。” 程恪缓缓往后躺在摇椅上,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面容微微扭曲起来,猛然直起上身,睁开眼睛,看着周景然,痛楚的说道: “不行!我一想着她嫁了别人,别的男人……我!受不了!” 程恪脸颊轻轻抽动着,声音干涩着说道: “我这心里,跟火焚着了一样!她是我的!” 周景然愕然看着程恪,苦笑起来,想了想,低声说道: “小恪,这丫头,有勇有谋有心计,做妻自然好,若是为妾,别说姚家大小姐,就是再换个聪明能干十倍的,只怕也难压得住她,你对她又这样……这妻弱妾强,你这家门里头,哪还有安宁日子?” 程恪紧紧抿着嘴,一不发,周景然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你也别净想那些没用的,那丫头门第太低,实在是没法子,但凡她能有个有点功名的父亲,哪怕是有点功名的叔伯兄长都行,咱们也不过就是费点精神,一步步速提上来,也就是两年三年的,就能提到二三品上去,那丫头也长大了,也算能勉强糊弄过去这事,可如今她父母皆无,连个叔伯兄弟也没有,这?” 周景然摊着手,无奈的说道: “这能有什么法子可想的?小恪,那丫头都知道门当户对的道理,你也要想明白了才是!” 程恪有些颓然的垂着头,重重的叹了口气,往后倒在了摇椅上,用手重重捶着椅子扶手,咬牙切齿的说道: “不行,我一想到……我受不了!她是我的!我宁可杀了她,也不能让她嫁给别人。” “既如此,你还前前后后想那许多干什么?直接找李老夫人讨人去,今天就带回府里,多派人手看着,她再狡猾,也不过一个弱女子,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不成?!” 周景然看着程恪建议道,程恪出神般呆了半晌,转头看着周景然低声说道: “若是这样,只怕抬进来的……就是死人了,那丫头,真能一头碰死!” 程恪微微打了个寒噤,抬头看着周景然,呆了半晌,才接着说道: “她要是……没了……” 程恪抬手捂着脸,困兽般低声叫了起来, “不行!我要活的,活生生,会说会笑会生气会踢人的。” 周景然眨着眼睛,看着左右难为的程恪,一时竟无话可说,程恪仰面躺在摇椅上,沉默了好大一阵子,才直起身子,看着周景然,苦恼的说道: “你也帮我想想法子,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她接进府里,活生生的接进府里,她只能跟我在一起!” 周景然抬手抚着额头,无奈的说道: “那你就多找机会见那丫头,想法子讨好她,哄着她,哄得她回心转意肯跟着你了,不就行了?!” “我答应过了,不去扰她,也不打她的主意。” 程恪闷闷的说道,周景然一口气呛进了喉咙里,一边咳着,一边指着程恪,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 “不打她主意?那这半天,你打的……都是什么主意?” 直到申正时分,李老夫人等人才回到古府。 李小暖在二门里下了车,就觉得手脚冰凉着仿佛暖不过来。 回到松风院,李小暖勉强沐浴洗漱了,睡到床上,半夜里,就发起寒热来。 兰初听到动静,急忙披衣起来,叫醒了玉扣,举着灯进到内室,见李小暖面颊通红,额头滚汤,晕睡着也叫不醒,唬得差点跳了起来。 兰初急忙吩咐玉扣叫醒了玉板等人,又叫了外面当值的婆子,赶紧到后院去请魏嬷嬷去。 自己匆匆穿了衣服,和玉板一起,两人提着灯笼急步往明远堂禀报老祖宗去了。 章节目录 第百六章内外有别 > 李老夫人急忙吩咐婆子去请和古府相熟的闵大夫过来,自己匆匆穿了衣服,扶着竹青,带着众丫头婆子,赶到了松风院。 李小暖手脚冰凉,浑身滚烫着晕睡不醒,李老夫人急急的吩咐小丫头用汤婆子给李小暖暖着手脚,用凉水湿了帕子搭在李小暖额头上。 过了一个多时辰,闵大夫被婆子催促着,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进了松风院,坐下来喘息了好一会儿,调整平复好呼吸,才伸手搭在李小暖露在外头的手腕上。 李老夫人端坐在床头,焦急的等着大夫的诊断。 闵大夫凝神诊了将近一刻钟,才舒了口气,转头看着李老夫人,微笑着说道: “老夫人不必太过担心,小姐不过是受了些小风寒,虽说急,倒没什么大碍,我开个方子,发散发散,再歇上几天,也就好了。” 李老夫人松了口气,面容放松下来,让着闵大夫到外间开了药方,吩咐取了双倍诊金,送闵大夫回去了。 方子上都是家里日常有备的药材,婆子很快从药库配齐了药过来,李老夫人直看着李小暖喝了药,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才嘱咐魏嬷嬷和兰初好好侍候着,扶着竹青,往明远堂回去了。 外面,天已经大亮了。 辰末时分,李小暖才从晕睡中醒来时,周夫人、古云欢和古萧已经过来看过几趟了。 兰初见李小暖醒了,急忙遣了几个小丫头子,往各院送信报平安去。 巳末时分,李小暖又喝了遍汤药,身上的热稍稍退了下来,人也舒服多了,吩咐兰初扶着她起来些,半躺在床上。 古萧掀帘子进来,见李小暖身后垫了几个大垫子,正清醒着半躺在床上,惊喜起来, “暖暖,你醒了?好些没有?我刚和老祖宗说,你总也不醒,要再请个大夫过来诊一诊才妥当,你醒了就好,把我吓坏了。” 古萧侧着身子坐到床沿上,关切的看着李小暖说道,李小暖微笑着闭了闭眼睛,声音沙哑的说道: “我好了,你别担心,昨天受了凉,咳,咳。” 李小暖说着,咳了几声才接着说道: “一点小风寒罢了,我再歇几天就好了。” 古萧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老祖宗也这么说,我看你病着就心急的不行,暖暖你不知道,二姐姐早上来看你时,哭的什么似的,说你这病都怪她,她不该昨天拉着你去那么冷的水阁里喂鱼,更不该光顾着二表姐,把你给带丢了。” 李小暖笑了起来,咳了几声,低声说道: “这哪能怪她的?!” “老祖宗说,你这病怪是怪她,不过倒不是因了昨天的事,是因为她天天偷懒不管事,把你身子累垮了,这才病倒的,二姐姐今天吃了早饭就去前头翡翠厅理事去了,说往后不偷懒了。” 古萧边说边笑着,弯着眼睛看着李小暖说道: “暖暖,往后你就没病也经常装装病,这样二姐姐就能勤快多了。” 李小暖心里暖暖酸酸的笑着,眼泪滴了下来,古萧呆了呆,李小暖忙笑着说道: “没事,你今天要去拜望哪家?那些亲朋故旧的,到底拜会完了没有?” “差不多了,下午再去趟靖江侯家,大表姐夫前些日子出门了,今天刚回来,晚上恪表哥邀我吃饭,说是要带我认识几个名门才子。” 古萧笑着说道,李小暖眼神微微沉了沉,想了想,抬头看着古萧,斟酌着问道: “那个恪表哥,真的对你好?” “当然!” 古萧立即肯定的答道,转头看着李小暖,疑惑起来, “暖暖,你怎么这么问?恪表哥是我嫡亲的表哥,从小就对我极好,汝南王府也一直极照应咱们家,你也是知道的,怎么能这么问呢?!” “是我说错话了,我就是觉得表少爷对你这样好,真真是难得。” 李小暖忙笑着解释道, “没什么,你别多想。” 古萧松了口气,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恪表哥不光对我好,对二姐姐、对你也好得很呢,前儿还问我,二姐姐喜欢吃什么,你最喜欢吃什么,说是要让点心房做了,天天送过来呢!暖暖你不知道,汝南王府的点心,在京城可是头一份的!二姐姐最喜欢吃他们家的红豆酥,暖暖你想吃什么?我和恪表哥说,让他们家点心房做出来给你吃。” 李小暖抬起头,郁闷异常的看着越说越兴奋起来的古萧,咬着嘴唇想了想,板着脸,看着古萧说道: “你又犯糊涂了不是!二姐姐和我,都是深居内院,没出阁的姑娘家,连名字都不能让人知道的!你怎么能这样把二姐姐和我喜吃这个、爱穿那个,这样那样的到处乱说的?二姐姐和我这些闺房私密事,都你这样乱说出去,是成心要坏了二姐姐和我的名声吗?” 古萧瞠目结舌的看着李小暖,半晌才挠着头,困惑的看着李小暖说道: “暖暖你怎么这么说?我就是和恪表哥说了,跟外人,连半个字也没提过,外头也没人跟我提过你和二姐姐,我没有乱说坏了你和二姐姐的名声。” “哼,外人?恪表哥可是姓程,不姓古!他就是外人!这女孩子的闺房私事,连自家兄弟都不好多说的,你竟然和个外姓人喋喋不休!再说了!” 李小暖话说的多了,有些气急,咳嗽突然剧烈起来,古萧满脸紧张的站起身,从兰初手里接过杯子,递给李小暖,李小暖接过杯子,喝了口热水,喘了口气,才接着说道: “再说,你和他说,他再和别人说,一传十、十传百,没多长时间,这京城就得传遍了,二姐姐和我,岂不是要被你害死了?!” “暖暖,不会吧?恪表哥知道轻重,不会和别人说的。” 古萧迟疑着,底气不足起来,李小暖盯着他,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问道: “那你那个周大哥呢?那个景王!他知道的,景王是不是都知道?” 古萧呆住了,耸拉着肩膀,垂下了头,李小暖伸出手指头,恨铁不成钢的点着古萧的额头骂道: “你这个笨蛋,再这么傻下去,二姐姐和我,早晚得被你给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呢!你那嫡嫡亲亲的恪表哥,可跟你透过半句那姓周的是谁?这是京城,不是上里镇!往后,凡事你都得留个心眼,多听多看少说,就说话也只能说半句!听到没有?” 古萧被李小暖骂得缩了缩脖子,连连点着头, “暖暖你别生气,我知道了,你放心,你别生气,你还病着呢。” 李小暖一边咳着,一边喘着气,半晌才叹了口气,算了,程恪对古家,和对她,不能混在一起,汝南王妃和周夫人是嫡亲姐妹,昨天看那样子,这两姐妹感情也极好,那个混帐东西,是过于骄横自大,混帐拔扈了,可认真说起来,倒也不算下三滥,又有汝南王妃在,断不会因了自己,就对古萧不利、对古家不利,古萧和他一处,倒也无碍。 李小暖闭着眼睛往后靠到了垫子上,歇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满眼关切担忧的看着她的古萧,脸上露出笑容来,低声说道: “我没事,歇两天就能好了,你别担心。” 想了想,又接着说道: “古萧,你出去,别的也就算了,就只一样,千万别和任何人说起我,人家就是提了,你也不能接一个字,听到没有?不管跟谁,关于我,都不能说一个字、接一个字!” 古萧困惑着看着李小暖,想了想,仿佛明白了什么,笑着说道: “我知道了,你放心,暖暖,京城没那么可怕的,你也小心的太过了。” 李小暖无奈的白了古萧一眼,想说话,又咽了回去,算了算了,不说了,对于他,这京城,可能真没那么可怕,他毕竟是连中三元的状元之子,连着汝南王府和镇宁侯府,就是在这京城,也算得上是名门贵子。 他和她,也是一样的贵贱不同。 李小暖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古萧轻轻站起来,弯着腰,怜惜的看着李小暖说道: “暖暖,你累了,我先回去了,晚上还不知道什么时辰回来,若是晚了,我就不过来看你了,你也别等我。” 李小暖睁开眼睛,微笑着看着他点了点头,古萧弯着眼睛笑着,直起身子,转身出去了。 戌正时分,德福楼宽阔的侧门外,程恪和周景然并肩站着,看着小厮半拖半抱着古萧上了车,十几个小厮、长随、护卫簇拥着车子,往古府方向行去。 眼看着一串灯笼转过街角,看不到了,程恪才阴着脸,和周景然上了一辆车子。 宽大异常的车厢里,周景然歪在大靠垫上,笑眯眯的看着面色阴沉着坐在旁边的程恪,感叹着说道: “这丫头,每次都有让人刮目相看处,古萧是个傻孩子,还太小,往后可不能再这样灌醉他了。” “嗯,今天也是急了,这咳嗽,最伤肺经,那些江湖庸医,只会害人,得让顾太医过去看看才行。” 程恪皱着眉头说道。 章节目录 第百七章探病 > 周景然收了笑容,直起身子,思量了片刻,低声说道: “只怕不妥,古家,若是老夫人病了,请太医诊诊脉,也还说得过去,别的人……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大哥再有一个月就进京了,咱们前一阵子刚把威远侯家老二的腿给废了,那可是大哥嫡亲的表弟!还是小心些,别因为这个,给古家惹了祸,咱们能拿威远侯家老二出气,大哥自然也能拿古家开刀。” 程恪慢慢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那头递话出来了,已经安顿妥当,明天我就让人传话过去,让他这一阵子多留心着威远侯府和诚王的来往。” 周景然垂着眼帘,慢慢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看着父亲一年比一年老,我就难过,真要是大哥继了位,你我这日子……唉,我不喜欢南边,又闷又潮,真要是去那里……太难受!唉!二哥要是继了位,他那样挑剔反复的性子,咱们两个还不如干脆抹了脖子的好!” “你既然担心这个,当时就该再退一步,再让一让,不该废了林老二的腿,如今咱们和诚王,又结下了一个梁子,等到诚王……承了位,你就是想去南边,也得求着他点了头,有了恩典才行,唉,往后,你还是压压性子,多忍忍吧。” 程恪看着周景然,声音低落的劝道,周景然挑着眉梢,恨恨的说道: “咱们一处长到这么大,可忍过谁?他……” 周景然猛然顿住,呆了呆,颓然的耸拉着肩膀,垂头丧气的说道: “你说的对,母亲也这么说,往后,你我要忍的地方多了,这会儿,就得先学着忍气吞声才行,唉!” 周景然往后倒在了靠枕上,程恪摇了摇头,笑着劝解道: “皇上身子好着呢,你先别想那么多,逍遥一天是一天吧,到时候,最多也不过一个死字,死就死了,又能如何?” 周景然双手枕在头后,看着程恪,慢腾腾的说道: “我一点也不想死,活着多好!” 程恪没有接话,掀起车帘子,若有所思的往外看着,周景然掀了掀眉毛,笑了起来, “想看看她去?” “嗯。” 程恪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周景然精神起来,忙坐起来,搓着手兴奋的说道: “我陪你去!” “你去干嘛?再说,拖着你这个累赘,还能去得了?!” 程恪转过头,撇了周景然一眼,不屑的说道,周景然嘿嘿笑着,低声说道: “咱别翻墙,咱溜门橇锁进去就是了,有青平呢,没咱们打不开的锁!” 程恪转过头,继续看着车外,不再理他,周景然兴奋的唠叨起来, “……那丫头病的起不来了,这回可没法再让你吃亏去,要不,咱们进去跟她说说话?我帮你劝劝她?要是接到你们府上,多少太医都请得起!……我想起来了,你们府上的规矩,没成亲前,不能纳妾,你打算怎么和舅舅说?不过,这也不是大事,实在不行,我替你进宫求个旨意,要不让父亲跟舅舅说一声?唉,就是有些委屈了姚家大小姐,往后,你这一碗水,真能端平了?我总觉得你辖制不了那丫头,她辖制你还差不多……” “闭嘴!” 程恪被周景然唠叨得满脸痛苦,恶狠狠的吼道,周景然长长的叹着气,根本不理会程恪的怒吼,自顾自的说着话: “唉呀,小恪啊,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妻弱妾强,可不是好事啊……” 程恪额头青筋跳着,猛的放下车帘,恨恨的指着周景然说道: “你啰嗦的象个女人!女人也没你啰嗦!” 周景然长长的叹了口气,诚恳的看着程恪说道: “小恪啊,哥都是为了你好!” 程恪闷“哼”了一声,紧紧抿着嘴,不再答话。 车子轻轻顿了顿,远山在车外恭敬的禀报着: “两位爷,到景王府了。” 周景然满眼期待的看着程恪,讨好般说道: “小恪,真不用我陪你去?还是我陪你去吧,打架亲兄弟,我去了,好歹也能帮帮你。” 程恪坚决的摇着头,掀起车帘,跳下车子,眼看着车子进了景王府侧门,府门缓缓关上了,才转身上了后面一辆车,招手把洛川叫上了车。 车子轻快的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奔跑着,转过一条巷子,停了下来,已经换了一身黑衣的程恪和洛川跳下车,上了后面一辆普通的随便哪个车马行都能找出几十辆的半旧车子,洛川驶着车子,往古府方向驶去,远山带着几个黑衣护卫,隐在四周,跟着车子往前奔去。 车子停在古府园子后面的一条僻静巷子里,程恪和洛川下了车,跃进了古府后园。 洛川在前,两人熟门熟路的很快就进了烟树轩,摸进了正屋窗下。 烟树轩里静悄悄着,只有檐廊下挂着的红灯笼随风轻轻摇动着。 程恪隐在暗处,洛川身影如烟般掠到东西厢,查看着动静,最后转回正屋门口,轻轻捅开了门。 程恪闪身进了屋,左右打量着,往东边厢房走去,外间暖阁里,亮着盏豆大的烛光,兰初和玉扣已经睡沉了,程恪回身示意着洛川,洛川会意,从怀里取了支迷香出来,在灯上点燃了,举到兰初和玉扣鼻子下,用手轻轻扇着,将青盈盈的烟雾扇进了两人鼻中,兰初和玉扣的呼吸更加绵长起来。 程恪站在内室门口,略顿了顿,伸手将帘子挑起条缝,仔细的往里探看着,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室内,映出满屋的静谧安然来。 呆站了一会儿,程恪掀起帘子,悄无声息的进了屋。 屋内床前,绡纱帘幔静静的低垂着,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帘子里,李小暖侧着身子裹在被子里,安静的沉睡着。 程恪轻轻掀起帘子,悄无声息的走到床前,小心的半蹲着身子,满眼怜惜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头微微往下垂着,长长的睫毛安静的停在如羊脂玉般莹润细白的脸颊上,嘴唇上一溜水泡醒目异常,睡着的李小暖,眉目如画,静谧而柔弱。 程恪心疼的看着李小暖有些苍白的面色和嘴上的水泡,伸出手,顿了顿,又恋恋不舍的收了回来,只半蹲着,呆呆的看着她,只看得心里没有来由的痛楚起来。 洛川焦急不安的等在暖阁里,不时掀起帘子,偷偷往屋里探看着,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了,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蹲在那里,到底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去?洛川焦急着,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程恪才缓缓站起来,掀起帘子,往后退了两步,顿了顿,才下了决心般放下帘子,转过身,疾步出了屋子,和洛川一起,掠出烟树轩,出了古府,上车回去了。 李小暖又吃了一天药,身体渐渐恢复了,嘴上的水泡也开始消了下去。 周夫人从明远堂回到春渚院,歪在榻上刚要眯上眼睛,周嬷嬷掀帘进来,曲膝禀报道: “夫人,三少爷来了,说是来给您请安的。” 周夫人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谁来了?谁家的三少爷?” “就是咱们镇宁侯府的三少爷。” 周嬷嬷笑了起来,忙解释道,周夫人这才恍过神来,惊讶起来, “他来做什么?平白无故的,来给我请什么安?!” 周嬷嬷陪着笑,垂着手站着等吩咐,周夫人想了想,挥了挥手说道: “叫他进来吧,他来请安,也是他知礼处,咱们可不能失了礼数,让人笑话了去。” 周嬷嬷答应着退了出去,片刻功夫,引着周建宁进了正屋。 周夫人端庄的坐在东厢榻上,客气的微笑着,看着长揖到底的周建宁,抬了抬手说道: “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多礼,坐吧。” 周建宁堆着满脸笑容,坐在榻前的扶手椅上,抖开折扇,一边摇着,一边转头打量着四周,周夫人脸色沉了下来,声音冷淡的说道: “这些天我身子一直不大好,你若没有什么事,请了安就回去吧,等我身子好些,空了,再请你过来玩。” 周建宁忙收了折扇,笑容满面的看着周夫人说道: “侄儿来,也没什么大事,一是过来给姑母请安,二来,听说李家表妹病了,我特意过来看看,也不知道李家表妹好些了没有,都是自家兄妹,我也该亲自去探望探望李家妹妹才是。” 周夫人高高的挑着眉梢,抬手指着周建宁,只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个混帐东西!也不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把主意打到我们府里来了!我这府里,别说人,就是那猫狗,也不容你这个混帐货多看一眼!滚出去!再敢过来,我就让人打断你的腿!” 周建宁狼狈不堪的站起来,抖着长衫,恨恨的说道: “你也别得意太过,小心一门三代寡妇!哼!” 周夫人气的几乎背过气去,嘴唇颤抖着,一迭连声的叫道: “来人!打出去!把这个!这个混帐东西给我打出去!” 周建宁冲着周夫人恶狠狠的“呸”了一口,转身窜了出去。 章节目录 第百八章景王府 > 周夫人只气得仰倒,一迭连声叫人拿水擦地,吩咐再不许周建宁进门半步。 景王府后园水阁里,地火龙烧得水阁里暖意融融,周景然和程恪坐在阁中摇椅上,命人大开着窗户,伸出根杆子,一边钓着鱼,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程恪浑身散发着阴郁之气,不耐烦的将杆子扔到了一边,往后倒在了摇椅上,周景然转头看着他,无奈的说道: “你看看你,你说想到这水阁坐着透透气,这来了,你还这么闷闷不乐着,算了,这府里也是有些闷气,要不咱们出城打猎去?再不然去德福楼,多叫上几个人,咱们喝酒取乐?你老这么闷着也不是事儿!” “不去!” 程恪干脆闭上了眼睛,周景然叹着气,也扔了手里的杆子,挥手斥退了水阁里侍候着的丫头小厮,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那丫头肯定已经痊愈了,就是一点小风寒,脉案也让顾太医看过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你就别这么忧心着了!” 程恪闭着眼睛,沉默着一不发,周景然无奈的连连叹着气, “你实在不放心,就趁着月黑风高,再去看看她,看她到底好了没有!” “我想听她说说话。” 程恪闷闷的说道,周景然一口气呛着,用手点着程恪, “你!你还想春风一度呢!那丫头才十二岁,十二岁!” “说来也奇怪。” 程恪直起身子,看着周景然,满脸困惑的说道: “除了个子小些,人瘦些,我怎么就没觉得她只有十二岁?没觉得她还是个黄毛丫头?” 周景然呆了呆,长长短短的叹着气,摊着手说道: “你觉得也罢,没觉得也好,那丫头就是只有十二岁,你再想,也只好慢慢想着,总得等她长到十六七岁,才能……懂事不是!” “我想见见她,你帮我想想法子。” 程恪倒到摇椅上,一边晃着,一边闷闷的说道,周景然颓然往后倒去, “你要见她,要听她说话,还要她笑颜如花,你都没法子,我能有什么法子?” 程恪转头看着周景然,慢吞吞的说道: “你也没少叨扰古家,现在人家到京城来了,你好歹也得给人家接接风、洗洗尘吧?!” 周景然睁大眼睛看着程恪,半晌才说出话来, “不让我接风洗尘的是你,如今埋怨我没接风洗尘的也是你!你可想好了,这风一接尘一洗,那古家……可就再和我撕掳不开了!” “有什么想不开的,周夫人是我母亲嫡亲的妹妹,古家和汝南王府哪里能撕掳得开?至于我和你……” 程恪转头看着周景然, “你说哪能撕掳去?古家早就和你撕掳不开了,既是这样,洗就洗吧。” 周景然笑了起来,笑一会儿又叹起气来,看着程恪,眼睛里闪过丝茫然,低声说道: “我怎么觉得一年比一年不快活呢?” 程恪盯着他看了半晌,叹了口气,也伤感起来, “成人不自在!” 周景然一边重重点着头,一边叹着气,两人长吁短叹的伤感起来。 半晌,周景然才挥着手,仿佛要赶走那些沉重和不愉快,看着程恪转了话题, “小恪,要不,咱们想法子探探李老夫人的意思?小暖可是跟着她长大的,肯定能听她的话,何况,那老夫人可是个厉害的主儿,要是她肯,这事至少也有个七八分准头了!” 程恪眼睛亮了起来,连连点着头, “你这话说得极是!老夫人若肯了,这事必定能成!小暖就算有些委屈,只要进了门,我就多用些心哄着她就是!” 周景然兴奋起来,坐直身子,仔细想了想,笑着说道: “咱们后天就接这个风,这事……得让王妃出面才妥当,嗯,探探李老夫人意思就事,也得托了王妃才好!你说,还要不要再请几家过来作陪?” “要那许多人做什么?小暖刚好,哪有精神应酬那些人的?!” 周景然睁大眼睛看着程恪,突然往后倒着,指着程恪大笑起来,程恪脸上泛起丝红晕,轻轻“哼”了一声,抖开折扇,飞快的摇了起来。 程恪辞了周景然,脚步轻快的出了二门,在大门口上了马,回去汝南王府了。 周景然看着程恪转过二门影壁,才慢悠悠的往王妃居住的正院晃了过去。 景王妃孟夫人恭敬的曲膝接了他进去,奉了茶上来,周景然接过杯子,慢慢喝了一口,示意孟夫人坐下来。 孟夫人端庄的坐在榻沿上,微笑着看着周景然,周景然笑着说道: “古家前些时候搬回京城了,往年,我和小恪都没少叨扰李老夫人,要不,后天你让人接了李老夫人一家过来,一来给老夫人接风,二来,也是份谢意。” 孟夫人笑意渐浓,温顺的点头答应着,想了想,笑着问道: “妾送份帖子过去?” “那倒不用了,古家也不是外人,你遣个知礼的嬷嬷过去请一请就是。” 周景然温和的说道,孟夫人点头答应了,周景然端着杯子,慢慢喝了口茶,斟酌着说道: “古家有位表小姐,是李老夫人的侄孙女,人生得……温婉可人,今年才十二岁,你找个合适的空儿,探探李老夫人的意思,若是有哪家王爷想定了这位表小姐做侧妃,看看老夫人是个什么意思。” 孟夫人呆呆的看着周景然,眼里闪过丝苦涩来,勉强笑着说道: “连爷都说好,这李家姑娘必定是极出色的,妾……真想早点看一看,爷放心,妾一定给爷办好这事。” 周景然怔了怔,看着孟夫人,知道她误会了,张了张嘴,心里突然涌起股莫名其妙的期盼来,到嘴的解释又咽了下去,垂着眼皮,喝起茶来。 第二天一早,孟夫人遣了四个婆子,去古家请李老夫人带着全家第二天过府做客,给古家接风洗尘。 李老夫人热情的招待了四个婆子,吩咐人双倍赏了,和她们家长里短的说了半天的话,才吩咐竹青送四人到二门里上了车。 周夫人目送着四个婆子出了院子,才转过头,忧心忡忡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挥手斥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周夫人低声说道: “母亲,前儿,大哥特意过来和我说了半天话,大哥说咱们在上里镇这几年,景王和诚王越来越不对付,前些时候,咱们不是也听说过,景王和小恪打断了威远侯家二少爷的腿,大哥说,小恪下了狠手,林家二少爷那条腿,竟是废了,大哥说诚王大怒,已经上书弹劾过汝南王了,大哥说腊月底诚王要进京贺岁,只怕要找机会和景王算这笔帐,这接风宴,咱们……” 周夫人满脸为难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面色凝重起来,眼神犀利的盯着周夫人,低声问道: “镇宁侯既找你说这个话,他是有了打算了?” “嗯,大哥说,诚王是嫡长,这些年又功勋卓著,将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已经把南边的两处大庄子卖了,准备了份厚礼,想等诚王回来时送过去,大哥就是来问问咱们,要不要也……” 周夫人微微有些胆怯的看着李老夫人,没敢再说下去,李老夫人闭了闭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周夫人,慢腾腾的说道: “镇宁侯府必是极得佛祖庇佑,才……” 李老夫人硬生生咽回了后面的话,无力的挥了挥手说道: “咱们不送,谁送让谁送去!我累了,你回去歇着吧。” 周夫人莫名其妙的站起来告了退,出了门,也就不再多想,她的婆婆说话行事,经常让她莫名其妙,她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李老夫人阴着脸看着周夫人出了院子,叫了竹青进来,吩咐她去请表小姐过来说话。 第二天巳正时分,李老夫人带着周夫人等人进了景王府大门,在二门里下了车,跟着几个管事婆子,进了孟夫人居住的正院。 孟夫人端坐在东厢榻上,见李老夫人进来,微笑着,身子微微欠了欠,李老夫人笑容满面的上前几步,就要跪倒磕头见礼,孟夫人忙笑着制止道: “快扶老夫人起来!老夫人是年高有德之人,不必多礼。” 李老夫人顺势起身,笑着躬身见了礼,孟夫人让着她坐到了旁边扶手椅上。 周夫人引着古云欢和李小暖跪倒在地,磕头请了安,孟夫人吩咐丫头扶了众人起来,让着周夫人坐下,转头看着古云欢和李小暖,笑着招了招手, “过来让我仔细瞧瞧,往年我在家时,就听说古家二小姐生得如花似玉,今天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古云欢带着笑容,曲了曲膝,往前两步,恭敬的站在了榻前,孟夫人拉着她的手,仔细看了一会儿,从旁边的几上取了对白玉镯子过来,塞到古云欢手里,笑着说道: “真是不光生的好,气度更好,配得上这白玉,拿着吧,别嫌弃就是。” 古云欢曲膝谢了,小丫头引着她坐到了李老夫人下首 章节目录 第百九章探话 > 李小暖含笑站在榻前,目光柔顺而小心的打量着孟夫人,人生得极是端庄娴静,穿着条大红底缂丝裙子,红彤彤一片,显得亮丽醒目异常,这大红太过刺目了些,应该换个柔和些的颜色,才好衬得出她这份娴静。 李小暖有些分神的想着,孟夫人和古云欢说完了话,才转过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这就是府上的表小姐吧,果然生得好,来,过来让我看看。” 李小暖曲了曲膝,小心的上前半步,站在了榻前,孟夫人微微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遍,伸手从榻几上取了串粉红珍珠串,套在了李小暖手上,笑盈盈的说道: “表小姐生得这样好,这串桃红珠串配你倒正正好。” 李小暖忙曲膝谢了,被小丫头引着坐到了周夫人下首,抬起头,正迎上李老夫人微微有些凝重的目光,李小暖垂下眼帘,偷偷将珠串褪下,塞进了袖子里,李老夫人转过头,微笑着,和孟夫人亲热的说起了闲话。 李小暖和古云欢端坐着,听三人说着闲话,李老夫人和周夫人恭敬的和孟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丫头进来,禀报说宴席准备好了。 孟夫人笑着让着李老夫人说道: “我这院子狭小,招待不得贵客,就让人把席面摆到前院听涛阁去了,还请老夫人移步才好。” 李老夫人忙客气的致着谢,让着孟夫人出了正屋,微微落后半步,和孟夫人一起往前院听涛阁走去。 周夫人带着古云欢和李小暖,微笑着跟在后头。 听涛阁后的暗门里,程恪和周景然挤在一处,从窥视孔里往阁内偷窥着。 阁子里,正中放着张桌子,孟夫人端坐在上首,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左右陪着,古云欢和李小暖坐在下首,孟夫人的宴席依足了宫里的规矩,大家端坐着,肃穆安静的吃着饭。 李小暖坐在最下首,神情柔顺的半垂着眼帘,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只一味柔顺温婉着垂目端坐。 程恪皱着眉头,推了推周景然,俯在他耳边,低低的问道: “平日里,你们也是这么吃饭的?” “嗯,” 周景然转头看着程恪,想了想说道: “也许是吧,我没和她一处吃过饭,你们府里,难道爷们和内宅妇人一处吃饭的?” 程恪扫了周景然一眼,低声说道: “我父亲不忙的时候就进来陪母亲吃饭,你们可是新婚夫妇,这府里又没有旁人。” 周景然晒笑着没有答话,程恪又凑到孔洞前,继续往阁子里张望着,周景然也挤过来,往里面张望着,半晌,叹了口气,低低的感叹道: “看这丫头,这份温婉,啧啧,要不是亲眼看到,谁敢相信她把你踢到湖里过?!” 程恪额头青筋又要跳起来,周景然叹着气,低声说道: “小恪,她到底是个弱女子,唉,柔弱得很,你往后,可别欺负她。” “嗯。” 程恪郑重的点着头。 一时饭毕,孟夫人让人带着周夫人和古云欢、李小暖三人去听涛阁后的暖房里看花儿去,只留下李老夫人说话儿。 周夫人知道孟夫人必是有什么话儿要和李老夫人说,忙起身带着古云欢和李小暖,跟着丫头婆子去了后面暖房。 孟夫人让着李老夫人坐到暖阁东边的榻上,说了一会儿闲话,才笑着转入了正题: “……老夫人真是好福气,这孙女、侄孙女,个个如花似玉,让人越看越爱,不知道亲事都说定了没有?” 李老夫人露出满眼笑意来,发愁般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 “如今就愁着这个呢,孙女儿再过了年就十八岁了,一直在乡下地方,这亲事还没个着落呢!” “老夫人也不必发愁,云欢姑娘那样的品貌气度,不知道多少人家想求还求不到呢,这会儿也回到京城了,说不定这年里年外就有了合适的人家呢。” 孟夫人随口应承着,李老夫人眼底闪过丝诧异,微笑着看着孟夫人,等着她往下说话,孟夫人端起杯子,垂着眼帘,慢慢喝了口茶,思量了片刻,才抬头看着李老夫人问道: “小暖姑娘的亲事定下来没有?” “小暖过了年才不过十三岁,还小着呢,哪能定得那样早的。” 李老夫人眼底闪过丝愕然和警惕,呵呵笑着说道,孟夫人放下手里的杯子,微笑着看着李老夫人,仿佛很随意的说道: “小暖姑娘生得这样好,若许给一般点的人家,倒可惜了,若是高门大户,又有些……” 孟夫人挑了挑嘴角,笑了笑才接着说道: “若是能到哪家王府做个侧妃,才不算委屈了她这容貌。” 李老夫人眯着眼睛,满脸笑容的看着孟夫人,重重的拍了拍手叹息道: “唉!夫人说的都是实话,可惜我家小暖打小起,这脾气性格儿就古怪的很,穿衣服不肯让人往上头绣花,吃东西只爱五谷杂粮,就是屋子里的摆设,也只肯放些花花草草,就是花花草草,也最爱那些不值钱的路边花,可不是个能受得起王府这样荣华富贵的!” 孟夫人面容柔和着放松下来,李老夫人笑容满面的看着孟夫人,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这孩子,六岁起就跟着我,虽说是个古怪性子,可难得有颗纯孝之心,对我极是孝顺,我疼她就跟疼我那个小孙子一样!唉,这人哪,能享多大的福,还不都是命中注定的!往后小暖大了,我必不让她去求富攀贵的,就只仔仔细细的挑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别的都不求,只要家里人口简单,公婆和善,小姑好处,这男子呢,要知道疼人,要忠厚,要对我的小暖好,脾气也要好,还不能是个三妻四妾的品性!” 孟夫人神情松驰下来,掩着嘴笑了起来, “老夫人这求的还不多?!这样的人家,也还罢了,还男子,要这个好要那个好,还不能三妻四妾!这样的男子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 “唉哟哟,夫人还年青,等夫人往后儿女成群,就知道了,哪个当娘的不是这么巴望着的?我的小暖往后嫁人,别的我都不求,就只这人,就是得照着我这想头,少一样也不行!” 孟夫人用手掩着嘴,咯咯笑着打趣道: “老夫人若一定要这样,那可得赶早,从明儿起,就得给小暖姑娘留意起这人家了,这人,总要多看两年,才能保准呢!” 李老夫人笑着点着头, “夫人说得极是,就是看好了人,也一定要留神再看上个三两年,我才能放心呢!” 孟夫人轻快的笑着,又陪着李老夫人说了会儿话,李老夫人就起身告辞,孟夫人也不多留,打发人去后面暖房请了周夫人等三人回来,目送着一行四人出了听涛阁,才笑盈盈的引着众丫头婆子回去正院了。 看着孟夫人走远了,周景然和程恪才从暗门里闪出来,并肩往前院书房走去。 周景然转头看着面色阴得能滴出水的程恪,叹了口气劝道: “你能想开最好,若想不开,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好在那丫头还小着呢,咱们慢慢想法子,也还来得及。” 程恪拧着眉,仿佛没听到周景然的话,想了半晌,突然顿住脚步,转头看着周景然说道: “忠厚,脾气好,对小暖好,李老夫人这说的,就是古萧吧?!” 周景然睁大眼睛,盯着程恪,一时也呆住了,半晌,眨了几下眼睛,仔细想了想,慢慢点了点头,看着程恪,认真的说道: “倒还真是,就是那家里,人口简单,公婆和善,小姑好处,古家可不正是这样?!” 程恪面色更加阴沉下来,周景然低头想了想,轻轻摇着头笑了起来,伸手拍着程恪的肩膀说道: “你还是想开些,放手吧,算啦!” “不行!” 程恪固执的摇着头, “古萧那个傻小子,连自己都顾不住,拿什么照顾小暖?小暖是我的!” 周景然抬起手,满脸无奈的抚着额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老夫人满脸疲惫的靠在明远堂东厢榻上,仔细思量着,看孟夫人那话意神情,这想纳小暖做侧妃的,只怕就是景王,景王是什么时候见到的小暖? 对!云欢!云欢若不去娑罗馆,小暖也不会追过去,也就不会让景王看到去!景王看到了小暖,那小恪? 李老夫人神情凝重起来,小暖生得太好,难免招人觊觎,别人也就罢了,纵回绝了,有景王府、汝南王府站在后头,古家也不怕了谁去,可若是景王,或是汝南王府,过来讨要小暖…… 要不,先订了亲? 订了亲,就得避嫌,可萧儿最听小暖的话,如今有小暖提点着,虽说这京城鱼龙混杂,也不用担心萧儿误信人,误入歧途。 这订了亲到成亲,怎么也要三四年,这三四年里,没有小暖时时提点着,萧儿…… 唉,那是个几乎是谁都能骗倒的实心孩子。 这亲,还是不能订! 章节目录 第百十章朝云 > 李老夫人微微闭了闭眼睛,疲惫而伤感的叹了口气,没有撑家的男人,自己和古家都是如此艰难! 汝南王府和景王,都是古家离不得也得罪不得的庇护,小暖…… 李老夫人缓缓坐直了身子,出神的看着窗外已经枯干了的树枝,慢慢摸着手腕间的佛珠,突然仿佛想起了什么,呆了片刻,眼睛里闪着亮光,脸上浮出丝笑意来,招手叫了竹叶过来吩咐道: “你去叫魏嬷嬷过来见我。” 竹叶曲膝答应着,往烟树轩找魏嬷嬷去了。 不大会儿,竹叶引着魏嬷嬷进了明远堂东厢,魏嬷嬷曲膝请了安,李老夫人让着魏嬷嬷坐到了榻前小杌子上,笑呵呵的说道: “我听空秀方丈说过,当年小暖那丫头病的七死八活的,多亏唯心大师救了她,又守着她念了一天的经,才给她拣了条命回来。” 魏嬷嬷怔了下,正要解释,李老夫人微笑着抬手止住了她,温和的说道: “小暖正好在大师出关的时候醒过来,也是大师的佛法惠及不是?” 魏嬷嬷恍然明白着,笑着连连点着头,李老夫人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前儿我听人说,大师好象云游回来了,小暖的命是大师救回来的,从前离得远也就算了,如今咱们回了京城,总得让小暖过去和大师道个谢才是,你说呢?” 魏嬷嬷连连点着头,抹起眼泪来, “老祖宗说得是,要不是大师和老祖宗,姑娘还不知道……” “小暖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李老夫人笑着接过了话头, “我想着,要不,你先过去福音寺问问空秀方丈,看看唯心大师到底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就陪小暖过去给大师当面道个谢。” 魏嬷嬷忙连声答应着: “老祖宗说的极是,我这就去。” “也不用急,今天天也晚了,明天一早去吧,早去早回。” 魏嬷嬷答应着,起身恭敬的告退回去了。 景王府的接风宴后第二天,古家就热闹起来,几家已经极少走动的故交都遣了婆子过来,热情的请古家过府,接风洗尘。 李小暖只推说不舒服,不愿意再出门,李老夫人笑着止住了周夫人和古云欢的劝说,不再带李小暖出门走动。 隔天晚上,魏嬷嬷回来,和李老夫人禀报了, “……我去见了空秀方丈,这空秀方丈也真是怪,居然说他不知道大师回来了,还是没回来?还要去问了才能知道!” 李老夫人微微笑着,没有说话,只听着魏嬷嬷往下说, “我就先去客堂听经等着方丈回话,过了一个多时辰,方丈回来说,大师回来了,让姑娘有空就过去,我看,先是赶紧过去的好,说不定过几天,大师又没踪影了!” 李老夫人眼里闪过丝惊喜,连连答应着, “你说的是!若是明天……今天晚了,只怕来不及准备,明天去太仓促了些,就后天吧,后天你陪着小暖过去福音寺,就多住上两天,好好礼礼佛再回来!” 魏嬷嬷答应了,告退回去了。 李老夫人看着魏嬷嬷出了屋,长长的舒了口气,合掌念了句佛,露出满脸笑容来。 魏嬷嬷回到烟树轩,微微曲膝见了礼,李小暖忙直起上身,笑盈盈的让着她坐到榻沿上, “嬷嬷刚回来?” “嗯,先去明远堂给老祖宗回了话,才回来的。” 魏嬷嬷笑着说道,李小暖往前挪了挪,跪到魏嬷嬷身后,一边伸手给她捏着肩膀,一边笑着说道: “嬷嬷今天坐了一天的车,膀子又该疼了吧?我给你捏捏。” 魏嬷嬷笑得眼睛眯到了一处,忙回身拍着李小暖的手说道: “姑娘又没上没下的了,哪有让姑娘给我捏肩膀的理儿的?!” 玉扣忙笑着过来,曲了曲膝说道: “姑娘,还是我来吧,嬷嬷上次也说过,倒是我比姑娘捏得好。” 李小暖笑着往后挪了挪,玉扣上前,站在魏嬷嬷身后,轻缓有度的给她捏起肩膀来。 捏了一会儿,魏嬷嬷拍了拍玉扣的手,笑着说道: “好了好了,一点也不疼了,你去忙吧,我和姑娘说两句话。” 李小暖抬了抬手,玉扣曲膝退了下去,魏嬷嬷站起来,走到门口,掀起帘子张望了下,回来坐到榻沿上,上身前倾着,低声说道: “姑娘猜猜我今天碰到谁了?就是那个,咱们在上里镇的时候,托镇宁侯府家几个嬷嬷带进京的那位姑娘,她说她叫朝云。” 李小暖眨着眼睛,呆了片刻,恍然明白过来, “是那个画媚儿吧?现在叫朝云?” 朝云是她给她随口起的名字, “她找你什么事?” 李小暖有些紧张的问道,魏嬷嬷拧着眉头,低声说道: “这个她倒没说,她就说古家没到京城前,她就听说古家要回京城了,就想着姑娘必定也要跟着过来,从咱们到京城那天起,她就天天守在府门外的茶楼里盯着,一直守到今天,才看到了我,她说,她想见见姑娘,有事要跟姑娘当面禀报。” 李小暖揉着眉间,有些苦恼起来,她现在,那个程恪,是个麻烦,前儿的景王府,看孟夫人那模样意思,只怕……唉,那个景王也没安什么好心眼,若是这个画媚儿,再叨腾出点什么事来,那…… 这京城,真是多事之地! “姑娘见她不见?” 魏嬷嬷看着李小暖,低声问道,李小暖低着头,仔细思量了片刻,抬头看着魏嬷嬷,低声说道: “咱们进京也快一个月了,她这样天天守着,必是有极重要的事,我若不见她,谁知道她……还是见见吧。” 那个画媚儿,是个豁得出去的,若是不见,说不定真要生出什么事来,再说,她相信自己的眼力,画媚儿不是那种交不得的人,也许,是好事也说不定。 “她和嬷嬷约了怎么递信儿没有?” 李小暖打定了主意,低声问道,魏嬷嬷连连点着头, “约了,她说她这几天,还是天天在咱们府门口的茶楼包间里候着,有什么信儿,让我到那儿找她去。” “嗯,” 李小暖点着头,拧眉思忖了片刻,低声说道: “你去寺里,大师在不在?” “在,老祖宗说,让咱们后天去寺里拜谢大师去。” “嗯,那就约她到寺里见面吧,后天晚一些,让人先清了观音殿,就在那里吧。你去跟她说,让她先到那里等我。” 魏嬷嬷想了想,点了点头, “姑娘想的周到,也就那里最妥当,姑娘,那个朝云,我看着,气度可比原先好,穿衣打扮也极得体,倒不象个坏人。” 李小暖看着魏嬷嬷,莞然而笑,这坏人,还能看得出来?又不是唱戏! 古萧又忙了起来,一天连走三四家的拜访着突然亲近起来的故旧,直到酉末时分,才从外面回来,到明远堂请了安,就直奔烟树轩过来了,暖暖明天要去福音寺进香,要好几天见不到她。 李小暖已经沐浴洗漱了,正歪在东厢榻上看着书,听了小丫头的禀报,忙又起身穿了件大衣服,古萧带着满身酒气进了屋。 李小暖皱着眉头,凑近些闻了闻古萧身上的酒气,脸色沉了下来,古萧忙解释道: “暖暖我没喝,一口也没喝,不信你闻闻。” 说着,张着嘴,对着李小暖呵着气,李小暖往后躲了躲,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你说没喝就没喝,谁耐烦闻你这满嘴的臭气!” 古萧笑着坐下来,兰初捧着件干净长衫过来,笑着说道: “我们姑娘最不耐烦这些个怪味道,要不少爷换件衣服吧。” 古萧忙点着头,站起身,抬起手,兰初和玉扣侍候着他换了件长衫,才又重新坐到榻沿上,接过玉扣奉过来的茶水,连喝了几口,放下杯子,看着李小暖,关切的交待道: “福音寺在城外,又是山上,冷得很,你多带几件大衣服,手炉也要多带两个。” 李小暖笑了起来, “都带了,烦劳你费心。” 古萧挠了挠头,想了想,看着李小暖问道: “你打算住几天?我去接你回来好不好?” “住上一两个晚上就回来,不用接了,你天天这样忙着,哪里有空的。” 古萧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呆怔怔的看着灯下的李小暖,李小暖被他看的不自在起来,微微动了动身子,笑着问道: “今天听到什么新鲜事儿没有?” 古萧恍过神来,急忙低下头,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想了想,才叹了口气说道: “有件事,唉,是恪表哥的事,跟他有关……唉,暖暖你知道的,汝南王府要和姚国公家结亲,已经议定了,说是年后就要放小定了,今天我听狄七公子……就是二表姐夫四叔家的儿子,听他说,诚王托了官媒,今天一早就到了姚国公府上,为忠意伯世子求亲,求的也是姚家大小姐!” 李小暖眼里闪过丝惊讶,微微皱着眉头,转眼示意着兰初,兰初会意,悄悄遣退了玉扣等人,只自己垂手侍立在屋里侍候着。 李小暖转头看着古萧,低声问道: “忠意伯家求亲,怎么是诚王托的官媒?你别是听错了吧?” 章节目录 第百十一章重逢 > 古萧凝神想了想,也跟着压低了声音答道: “肯定没错,是诚王托的官媒,说是诚王府大管家亲自坐镇,还请了鼓手,敲着锣打着鼓上门求的亲,半个城的人都去看热闹了!” 李小暖眉头拧了起来,诚王侧妃,是忠意伯家嫡长女,若是忠意伯不在了,诚王出面替小舅子求亲,倒也还说得过去,可如今,忠意伯活得好好儿的,诚王这样强出头,出面托请官媒求亲,又求得这样大张旗鼓,他想做什么? “姚国公家怎么说的?” “那倒没听说,不过,狄七公子说,诚王那样的脾气,又是极要面子的,这样敲锣打鼓的上门求亲,满京城只怕也没哪家敢一口回绝去!狄七公子说姚国公又是个谨慎过头的性子,唉,这事,也不知道恪表哥知道了没有。” 李小暖哭笑不得起来,抬手点着古萧, “你都知道了,他还能不知道?!” 古萧点了点头,满眼信赖的说道: “姚家肯定会回绝诚王的,那个徐盛融,无恶不作,五毒俱全,满京城谁不知道的?和恪表哥根本没法比!姚家怎么会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李小暖斜睇着古萧,半晌才重重的叹了口气,耐心的说道: “古萧,象你恪表哥家,姚国公家,这娶也好,嫁也罢,多半要看家族的……唉,利益吧,至于嫁给谁对姚家大小姐更好些,是要放到最后才去想的。” 古萧拧着眉头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暖暖你怎么能这么说?那恪……” “古萧,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京城里头的这些事,你都要往深里想一想才行,唉,就说如今天天请你到处吃喝玩乐的那些名门世家子弟好了,也是一半看着汝南王府、一半看着景王,单单是因了你这个人,才和你交往的,只怕一个也没有!你就没看明白?” 古萧紧紧抿着嘴,满脸的不服气,李小暖歪着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将话题转回了诚王求亲的事上,耐心的说道: “诚王这样替忠意伯家出面托请官媒、又大张旗鼓的求亲,姚国公若是敢回绝,那就是当着满京城的人,驳了诚王的面子,诚王好面子,又是人尽皆知的,回京时若是因为这事发作了姚国公,只怕皇上也得睁只眼闭只眼,还得怪姚国公不会做事,再说,姚国公又是个谨慎过头的性子,他必定是既不敢得罪诚王,又不敢得罪汝南王府和景王府,这会儿,不知道多少为难呢。” 古萧仔细听着,凝神想了一会儿,才慢慢点了点头, “暖暖你说的对。” “这事,你再深想想,汝南王府和姚国公家议定了亲事这件事儿,谁不知道?诚王必定也是知道的,既然知道,还这样大张旗鼓的求亲,求的偏偏又是姚家大小姐,诚王这是要和谁过不去?要打谁的脸?” 古萧连连点着头, “狄七公子也这么说,” 李小暖怔了怔,盯着古萧看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 “前一阵子,你恪表哥和景王,打断了林二公子的腿,折了诚王的面子,这诚王,只怕是用求亲这事来找场子的。” 李小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思量着,神情渐渐凝重起来,除了找场子,只怕还有什么东西在里头,也许……还关着那把天下最贵重的椅子,古萧看着想得出神的李小暖,正要说话,李小暖转头看着他,郑重的说道: “古萧,你听着,从明天起,你就在家里闭门读书,别再出去了,跟谁都别再出去了。” 古萧呆了呆,看着李小暖,迟疑着说道: “要是恪表哥过来叫我,那我?” “你恪表哥一时半会的,只怕没空儿过来叫你了,你只安心在家读书,任谁来请你出去,只说身体不舒服全推了去,等会儿我就去找老祖宗,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李小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下了榻,兰初忙叫了玉扣进来,侍候着李小暖穿着衣服,李小暖一边穿衣服,一边转头看着微微有些紧张起来的古萧,微笑着安慰道: “你别多想,也没什么事,你恪表哥这亲事有了麻烦,他总得忙一阵子不是,你赶紧回去歇着吧,明年春天你不是打算着要下场试试的?这会儿,不赶紧念书,天天的到处应酬,到时候拿什么考试去?赶紧回去吧。” 古萧放松下来,绽开了笑颜,挠着头说道: “暖暖你说的对,我这一阵子,光忙着应酬了,念书这事倒落下了,那我先回去了,暖暖你路上小心,别贪着看景色,吹了凉风。” 李小暖笑着点着头,吩咐玉扣喊两个婆子送古萧回去,眼看着古萧出了门,才穿了件灰鼠斗篷,兰初也穿了件厚棉斗篷,叫了几个婆子,提着灯笼,簇拥着李小暖往明远堂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李小暖在二门里上了车,在丫头婆子、长随护卫的簇拥下,出了城,往福音寺行去。 午初时分,李小暖一行进了福音寺山门,古府管事早就接在了山门外,引着车队进了福音寺东边早就收拾妥当的院落里。 李小暖在院子里下了车,进了正屋,兰初和魏嬷嬷忙着指挥着丫头婆子,流水般送上沐盆、帕子,侍候着李小暖洗漱了,又换了身干净衣服,外头已经送了午饭进来。 李小暖吃了饭,又睡了一会儿,才起身,穿了厚棉斗篷,魏嬷嬷和兰初带着玉扣等几个小丫头侍候着,从院子角门进了福音寺,熟门熟路的往后面方丈室走去。 方丈室门口,空秀方丈已经微笑着,双手合什迎在了禅房门口。 李小暖紧走几步,笑盈盈的看着空秀方丈,恭敬的合什见着礼: “多年不见,方丈可还好?” “好,多谢李施主记挂,请里面坐,喝杯清茶吧。” 李小暖合掌微微躬身谢了,跟在空秀方丈进了屋。 屋子里还是六七年的陈设,只是看着陈旧了许多,李小暖坐到屋子正中的旧蒲团上,转头打量着四周,空秀法师缓缓坐下,从旁边红泥小炉上拎起已经滚开的水,动作舒缓的泡了茶,推到了李小暖面前,李小暖谢了,慢慢喝着茶,和空秀方丈说着些闲话。 空秀方丈温和的看着李小暖,微笑着说道: “唯心师叔说,让你明天上午去见他,明天辰末,我让人带你过去。” 李小暖笑着谢了空秀方丈,略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了。 一行人出了方丈室,李小暖转头看着蝉翼吩咐道: “我想去观音殿上柱香,再听会儿经,你和玉扣先回去,让人在屋里多烧几个碳盆,那屋子太冷了,这里,有兰初和魏嬷嬷跟着就行了。” 蝉翼和玉扣等曲膝答应着,告退先回去了, 看着几个小丫头子走远了,李小暖转头示意着魏嬷嬷,魏嬷嬷会意,转身往前殿寻找朝云去了,兰初陪着李小暖,往观音殿走去。 观音殿里已经空无一人,李小暖接过兰初递过来的香,跪下磕了几个头,将香恭敬的插在了香炉里,退后几步,微微仰着头,看着和六七年前一样慈悲着微笑着俯视着众生的观音菩萨。 看了一会儿,李小暖双手合什,微微低下头,暗暗祈祷着。 殿门口传来一阵急促却节奏明快的脚步声,李小暖忙睁开眼睛,转头往外看去。 魏嬷嬷引着个气度沉稳,明艳异常的女子进了观音殿。 朝云进了大殿,看着已经长高、长大了很多,如空谷幽兰般站在大殿中间的李小暖,微微有些失神的呆看了半晌,才恍过神来,绽放出满脸笑容,急走几步上前,跪倒在地,磕起头来。 李小暖惊讶的看着跪在地上,重重磕着头的朝云,忙示意兰初扶起来。 兰初急步上前,扶了朝云起来,朝云站起身,抽出帕子抹着眼泪,又是哭又是笑的说道: “我以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福气见到姑娘,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姑娘,这些年,我一直托人打听着姑娘的信儿,没想到姑娘说进就进了京城,真真是朝云的福气!从姑娘进京那天起,朝云就天天守在古府外头,总算能见到姑娘了。” 李小暖微笑着看着抹着眼泪,话语有些零乱的朝云,心里也跟着酸酸的感慨起来,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 李小暖温和的问道,朝云急忙连连点着头,微微有些骄傲的笑了起来, “好好,都是托姑娘的福,好的不能再好了!朝云急着见姑娘,就是要跟姑娘禀报……可得跟姑娘好好禀报禀报。” 李小暖笑了起来,点了点头,朝云取下手臂上挽着的包袱,左右看了看,干脆半蹲下来,在蒲团上打开包袱,先取了张文书出来,递给了李小暖, “姑娘先看看这个。” 李小暖有些莫名其妙的接过文书,打开来,低头看了看,愕然起来,这是一张房契,上面赫然写着她李氏小暖的名字! 章节目录 第百十二章种豆得瓜 > 李小暖急忙抬头看着朝云,朝云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来,看着李小暖,声音里透着股跳动的喜悦, “这处铺面,当初我替姑娘买的时候,可是拣了个大便宜,不过二百两银子!原先是家茶楼,生意做的不好,开不下去了,东家家里又出了些祸事,急着脱手,我去看了几趟,前面虽说破旧了些,可胜在后头有个两进的跨院,宽敞得很,马行街上虽说不大热闹,可离三馆和户部衙门都近,我想着,盘过来开个小饭铺子,必定是好的,就找了个经纪,跟他说,若他能两百两银子帮我商量下来,我就给他十两银子,那经纪还真就商量下来了!” 朝云眉飞色舞的说着,李小暖满脸笑容的仔细听她说着话,兰初微微示意着魏嬷嬷,自己悄悄走到大殿门口,小心的左右张望着。 朝云顿了顿,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姑娘可别笑我,这两年,我这话越发多了,我还是从头起跟姑娘说起吧,那年姑娘给了我三百两银子,又托人送我进了这京城,那时我就想着,我若是没命死了,姑娘这份大恩,就只有来世再报了,只要活着,我就是姑娘的人了,说起来真是托了姑娘的福,进了京城,竟是事事顺利。” 李小暖满眼笑意的看着朝云,她说的不错,她还话,还真是够多的!朝云扬着眉梢,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我跟姑娘说过没有?我有个从小带着我长大的姐姐,姑娘不懂这个,象我们这种人,被人买回来,小的时候,就交给大些的姐姐们带着,一是当个小丫头子使唤,二是跟着姐姐们学着侍候人。” 李小暖忙点着头,示意自己知道这些, “说起来也真是我命好,碰到个姐姐,真就象亲姐姐一样疼我!十年前,我这姐姐被当时的越州府刘大人买了回去做妾,后来刘大人回了京城,她也就跟着到了京城,我一到京城,就去刘大人家,往后角门上去打听,可可巧,打听的那人正是她屋里的嬷嬷,就这么着,我就见着了她,唉,她如今也老了,生了位姑娘,长得真是好……” 李小暖抿着嘴笑了起来,朝云忙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爽朗的笑了起来, “我就说,我这话越来越多了!” 魏嬷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朝云忙将话题转了回来, “姑娘知道,我进京时没有路引,姐姐就去求了刘大人,帮我在这京城落了户,唉,我姐姐是个好人,从跟了刘大人,谨小慎微,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凡事都不计较,虽说如今她老了,刘大人不到她房里去了,可还是敬着她的,姐姐帮我落了户,这大事定了,我也就放心了,姑娘给了我那许多银子,我就在京城里转着兜着想找些营生做。 我就想了,我既跟了姑娘,好不容易脱了苦海,要做,也只能做些正经营生!转来兜去,可可巧就看到这个铺子,二百两银子盘了下来,请了厨子,又请了几个伙计,开了间小饭铺子,专做那些长随、衙役,还有那些个办事的小生意人的生意,托姑娘的福,咱们这停云堂,从开门到现在,生意一直红火得不行!” 朝云声音里透出丝骄傲来,弯下腰,抱起包在包袱里的帐册子,递了过来, “这是这几年的帐册子,姑娘看看,姑娘可别小瞧咱们这小饭铺子,一年下来,可不少挣钱,往后姑娘大了,嫁妆里有间铺子,手头就宽裕了,姑娘看看,不过这么几年,咱们就存了一千八百七十四两银子了!” 李小暖心里惊讶、感动、心酸又喜悦着,一时五味俱全,忙伸手将帐册子往回推着, “朝云姐姐,这是你的,都是你的,我不过就是顺手帮了你一把,你这样……我哪里过意得去?这铺子,这银子,都是姐姐的辛苦钱,我哪里能要?” 朝云固执的递着帐册子,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连我也是姑娘的!从遇到姑娘起,我这日子才算好过起来,我早就打定了主意,这辈子就托庇在姑娘这里了,若不是姑娘援手,象我这种福薄命贱的人,还不知道流落到什么境地呢。” 李小暖心酸起来,强笑着说道: “姐姐厚爱,小暖担不起,小暖无父无母,也和姐姐一样,是个福薄命贱的,哪里……” “姑娘福泽深厚!姑娘这样的心田,福泽必定深厚!” 朝云急忙说道,魏嬷嬷也忙接过了话头, “姑娘可不能这么说!连唯心大师都说过,姑娘命格贵重,福泽深厚的!” 李小暖转过头,有些无奈的看着魏嬷嬷,朝云笑着说道: “反正朝云是跟定姑娘了!” 李小暖转头看着朝云,想了想,慢慢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我就当当这个名份上的东主好了,朝云姐姐,这帐册子,你收回去吧,给了我,我也看不懂,还有,这铺子,拆成两份,姐姐占五成,我占五成。” “姑娘!” “姐姐既说跟了我,自然要听我吩咐,姐姐若不跟我,那凡事姐姐自己作主就是。” 李小暖摊着手,认真的说道,朝云笑了起来,只好点头答应着,取了放在包袱最上面的小匣子,递了过来, “这些银票子,姑娘先收着。” 李小暖笑盈盈的把匣子推了回去, “我这会儿也不缺银子用,这些银子,你拿回去,若还能找到合适的铺面,合适的生意,就再开几家铺子出来,把生意做大了,嗯。” 李小暖仿佛想起了什么,笑盈盈的看着朝云问道: “姐姐成家了没有?” 朝云听了开铺子做生意的话,眼睛亮着正要说话,被李小暖问得差点转不过弯来,忙笑着说道: “不瞒姑娘说,我是不打算嫁人了,前些年……” 朝云顿住了话,斟酌着说道: “……那些苦,真是想都不敢想,我如今住在铺子后头,天天忙着铺子的事,觉得这日子过得最是舒心,再不想嫁人、再侍候人去!” 李小暖忙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这日子,自己觉得舒心就是最好。” 朝云连连点着头, “可不是,这人哪,自己觉得好,那就是好,象我那个姐姐,如今……” 李小暖用手掩着嘴,低着头,笑得肩膀耸动着,朝云醒悟过来,一边笑一边说: “你看看,我这话多的,都没边了,姑娘出来多大会儿了?再耽搁,只怕那些丫头婆子要找过来了。” 李小暖笑着点着头,朝云利落的系好了包袱,挎在手臂上,看着李小暖笑着问道: “我若是想见姑娘,要怎么递话到府里去?” “你就到后角门,跟守门的婆子说找魏嬷嬷就是了。” 李小暖笑着说道,朝云点了点头,爱怜的看着李小暖,笑盈盈的曲膝告了退,从观音殿前门出去了,李小暖看着她走远了,才笑盈盈的带着魏嬷嬷和兰初回去了。 第二天,李小暖直睡到辰初过后,才懒洋洋的起来,由着兰初和蝉翼侍候着沐浴洗漱了,换了身素净的衣裙。 吃了早饭,没多大会儿,空秀方丈就遣了个小沙弥过来,李小暖带着兰初和魏嬷嬷,跟着小沙弥,往后山走去。 走了差不多两刻钟,参天的古树林中现有片粉墙青瓦、素净异常的极大院落来,李小暖诧异的远远打量着,这古树林,这院落,厚重、古朴中透着不经意的傲然和疏离,冷漠的远离着红尘苍生。 李小暖裹了裹斗篷,缓步跟在小沙弥身后,又走了一刻钟,才到了院落大门前,小沙弥止住脚步,转过身,双手合什,微笑着说道: “这里就是师叔祖清修之处,李施主请进去吧。” 小沙弥说着,微微转身,对着兰初和魏嬷嬷合什说道: “请两位施主随我在外头等一等。” 李小暖转过身,看着兰初和魏嬷嬷,微笑着说道: “你们和这位小师父在这里等我一等。” 兰初和魏嬷嬷曲膝答应着,李小暖转过身,走上台阶,推门进了院子。 院子里打扫的洁净异常,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李小暖站在台阶上,左右打量了下,下了台阶,沿着院子正中的青石路,往里面进去了。 又穿过两处同样洁净却没有人影的院子,再过了一间穿堂,穿堂后,垂手侍立着一个四十多岁,穿着件雪白的直缀,面容白净异常的僧人,见李小暖过来,双手合什,声音温和清晰的说道: “请姑娘跟我进来吧。” 李小暖微笑着点了点头,跟着中年僧人,沿着抄手游廊,往正屋走去。 到了正屋门口,中年僧人掀起帘子,李小暖小心的跨进了屋里,有些好奇的转头打量着。 屋子极高,五间正房没有做任何隔断,显得轩敞异常,屋里的帘帷是一色的淡灰色细棉布,老榆木桌、椅、榻、几、案等摆放的错落有致,。 屋子正中放着张极大的老榆木几案,上面供着尊紫檀木佛祖坐像,几上没有摆放香炉等物,只放着几碟佛手、香掾等素果,淡淡的果香弥满了屋子 章节目录 第百十三章际遇 > 李小暖正左右打量着,佛像背后转出个五十岁左右、中等个子、身形瘦削的老者来,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沉静,眼神极是锐利,背着手,稳稳的站在李小暖面前,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她。 李小暖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老者,曲了曲膝,微笑着问道: “您就是唯心大师?” 唯心大师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李小暖,没有说话。 李小暖怔了怔,恍然笑了起来,站直身子,往后退了半步,曲了曲膝,微笑着恭敬的说道: “大师慈悲为怀,必定救人无数,活人无数,援手小暖,在大师密如河中沙砾的慈悲之举中,不过是一粒沙罢了,想来大师已经记不得了,小暖全赖大师援手,才有今日,今天过来,只为磕谢大师活命之恩。” 说着,李小暖拎着裙子就要跪下去,唯心大师声音清冷异常的开了口: “不必,我最厌看人磕头!” 李小暖跪在一半,一时僵住了,心里尴尬着微微恼怒起来,干脆直起身子,抖了抖帕子,也不看唯心大师,垂着眼帘曲了曲膝说道: “既是这样,小暖就不打扰大师清修了,小暖告退!” 说着,李小暖意态闲闲的转过身,抬脚就要往外走, “站住!” 唯心大师冷冷的叫住了李小暖,李小暖转过身,笑意盈盈的看着唯心大师,正要说话,唯心大师又冷冷的开口说道: “我最厌听人说慈悲二字!” 李小暖失笑起来,这是什么大师?李小暖低着头,用帕子掩着嘴偷偷笑着,只等着听他说“我最厌看人笑!” 唯心大师盯着李小暖看了一会儿,冷冷的接着说道: “我最厌救人,从不活人!你的生死贵贱贫富,是你命中注定,与我何干?!” 李小暖抬起头,笑意盈盈的看着唯心大师,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 “您说的对,人各有命,可人生于世,总要先尽了人力,才好悉听天命,小暖谢大师教诲,小暖告退。” 唯心大师微微皱起了眉头,盯着笑意盈盈的李小暖,声音还是清冷着说道: “进来喝杯茶吧。” 李小暖有些奇怪的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跟在已经转身往东厢走去的唯心大师身后,进了东厢。 东厢南窗下放着张极大的罗汉榻,唯心大师已经脱了鞋子,盘膝坐到了榻上,抬了抬手,示意李小暖坐到对面。 李小暖也脱了鞋子,在唯心大师对面坐下。 两个穿着雪白棉直缀的中年僧人捧着套极小巧精致的茶杯、茶碗、茶壶、茶叶罐、红泥小火炉等物,恭敬的放到了唯心大师面前,垂手退了下去。 唯心大师将宽大的衣袖往上拉了拉,动作舒缓的做起沏茶前的准备来,李小暖仔细看着进退极其有度的两个僧人和那套细致朴拙的茶具,心里疑惑着不解起来,这唯心大师,哪象个清修之人,分明就是个隐居的名门富贵之人!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唯心大师沏茶,想了想,笑着说道: “我还有两个从人在院子外头候着,这样的天气,怕她们冻着了,能不能请大师让人给她们找个地方取取暖?” 唯心大师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盯着李小暖看了一会儿,伸手取过榻几上的摇铃,轻轻晃了两下,一个中年僧人闪身进来,唯心大师头也不抬的吩咐道: “将门口的两人引到门房里候着。” 中年僧人躬身答应着,退了出去。 李小暖舒了口气,放松下来,闲闲的看着唯心大师沏着极其繁杂的茶。 唯心大师沏好了茶,推了一杯给李小暖,自己端起一杯,缓缓品了一口,微微闭着眼睛品了品,露出丝满意的神情来。 李小暖一边将杯子放在嘴边似喝非喝着,一边看着一脸陶醉的唯心大师,这老头,倒也有意思。 唯心大师又品了两口茶,才睁开眼睛,放下杯子,看着李小暖,声音里仿佛少了些清冷,慢慢的说道: “你的命相,有些古怪,我竟看不透。” 李小暖呆了呆,放下杯子,抬头看着唯心大师,唯心大师凝神仔细看着李小暖,拧起了眉头, “你与这世间人都不同,我竟看不明白。” 李小暖的心猛然跳了几下,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忙闭着嘴,极力舒缓着心里的乱跳,笑着说道: “大师又不是神仙,难不成还想看明白这世间所有事、所有人?这天下,大师看不明白的人,看不明白事,多了去了,岂只我一个!” 唯心大师拧着眉头,轻轻摇了摇头, “这天下,我想看明白的,都能看明白,天禧二十六年,我头一回见到你,你魂魄凝练却飘摇,时附时离,变幻不定,极是古怪,我想了这些年,也没想出个究竟来。” 李小暖胆颤心惊着,只觉得有些握不住手里的杯子,忙放下杯子,努力平稳着心神,强笑着说道: “大师说的这些,小暖听的害怕得很。” 唯心大师正要说话,门口传来两声清越的银铃声,唯心大师伸手拿起旁边的摇铃,摇了一下就放下了,李小暖正疑惑着,门口崇已经由远及近,传来阵起落分明的脚步声。 门帘掀起,一个穿着深灰斗篷,中等身量,微微有些发福、气度儒雅的五十岁左右的老人大步进了屋,老人面容和善,精神极好,脸上带着丝笑意,眼睛亮得仿佛要发出光来。 李小暖忙直起身子,就要下榻,老人扫过李小暖,眼里闪过丝惊讶,忙哈哈笑着抬手止住了李小暖, “这位小友,快坐回去!快坐回去!大师可是最厌这些俗礼!咱们入乡就要随俗,可不能惹主人不快!” 李小暖直着上身,迟疑着看向唯心大师,唯心大师也不看她,转头看着刚进来的老人,面容微微和缓下来,轻轻颌首打着招呼,身子动了动,挪到上首坐着,指了指自己刚才坐的位置说道: “坐!” 老人去了斗篷,随手扔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脱了鞋子,盘膝坐到榻上,探头看着榻上的茶具,抬眼飞快的扫了李小暖一眼,转头看着唯心大师,笑容满面、垂涎欲滴的说道: “怪不得今天一早就摇了幅好卦出来,果然今天是来对了,竟能喝到大师亲手煮的茶,真真是好口福!” 唯心大师重又沏了杯茶,推给了老人,老人双手捧起杯子,眯着眼睛,缓缓喝着一口,极其陶醉的品着,李小暖也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茶,心里疑惑着嘀咕起来,这样的茶汤哪里好喝了?净是茶叶末末!她最讨厌这种把茶叶磨成末煮成汤的所谓茶! 唯心大师也端起杯子,闭着眼睛,慢慢的品起茶来,李小暖放下杯子,好奇的看着两人慢条斯理的品着茶,这还真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两人品好了茶,老人看着唯心大师,笑呵呵的问道: “手谈一局?” 唯心大师嘴角闪过丝笑意,点了点头,拿起摇铃摇了两下,两个中年僧人进来,轻悄利落的收拾了茶具,摆好了棋盘,老人抓了把棋子在手,猜单双定了黑白子,唯心大师执白,老人执黑,两人聚精会神的下起棋来。 这一盘棋,足足下了将近两个时辰,李小暖极其无聊的坐在旁边看着,只觉得困倦一点点涌上来,用帕子掩着嘴,偷偷打着了呵欠。 一局下完,两人认真的数着目,定了输赢,老人输了七八个子,懊恼的大叫着一时不察,要再来一局,唯心大师微笑着只不说话。 李小暖苦恼的掩着嘴打着呵欠,心里盘算着要赶紧找个话头,告辞回去。 老人回头看着李小暖,哈哈笑了起来,转头看着唯心大师说道: “咱们光顾着下棋,可冷落了这位小友了。” 唯心大师转头看着李小暖问道: “你棋艺如何?” 李小暖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我没学过棋,一点也不懂。” 老人诧异起来, “小友既是……竟然不会这棋,哈哈,小友年纪尚幼,又是极聪明伶俐的人,就现在学起,亦为时未晚,这棋,也简单,说到底,不过就是‘做活’二字罢了”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老人,笑着说道: “下这棋如行军打仗,最是变化多端,复杂难猜,太费心思了些,我可不想学。” 老人呆了呆,抬起头,看着唯心大师说道: “这位小友倒也……有趣、有趣!” 唯心大师转头看着李小暖,没有说话,老人也转过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既不爱这棋,小友于这佛法上,必定是精研的?” 李小暖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我不懂棋,更不懂什么佛法,我是来谢大师的救命之恩的,可不是大师的友人。” 老人愕然的转头看着唯心大师,呆怔了片刻,才说出话来, “救命之恩?” “救倒说不上,她和我有些缘法罢了。” 唯心大师淡淡的说道,老人转过头,仔细打量着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缓缓的说道: “能和大师有缘,真是小友的福气。” 章节目录 第百十四章彩头 > 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 “小暖能够长大,都是赖大师所赐。” “我说过!你的生死贵贱贫富,是你命中注定,与我何干?” 唯心大师冷冷的说道,李小暖挑着眉梢,恼怒起来,转头看着唯心大师说道: “我不过客气客气,你这么计较做什么?亏你还是学佛之人!” 老人睁大眼睛,愕然看着李小暖,又转头看着满脸愕然意外的唯心大师,高高挑着眉梢,面容古怪的说道: “小友果然和大师有缘!” 唯心大师盯着老人看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李小暖,冷冷的吩咐道: “明天早些过来,我教你下棋!” 李小暖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说过,我不想学!” 老人满眼兴致的看看李小暖,又看看唯心大师,唯心大师盯着李小暖,半晌才说出话来, “你想要什么?” “我想我该告辞回去了。” 李小暖直起上身,笑盈盈的说道,老人眉梢挑得更高了,想了想,转头看着李小暖,温和的说道: “大师于围棋一道,造诣极高,是我元徽朝国手,世间爱棋之人若能得大师指点个一子半目的,都是极大的福缘,小友不可任性!” 李小暖转头看着恼怒里带着几分固执的唯心大师,想了想,笑着说道: “大师会不会玩五子连珠?” 唯心大师怔了下,想了想,摇了摇头,老人也拧眉思量着,笑着问道: “什么是五子连珠?我倒没听说过。” 李小暖伸手抓了把围棋子,飞快的在棋盘上放了五个子, “这就是五子连珠,双方各执一色,交替落子,不管横、竖、纵,谁先五子相连,谁就赢了,玩过吗?” 李小暖歪着头,眯着眼睛笑盈盈的看着唯心大师和老人问道,唯心大师盯着棋盘,摇了摇头,老人仔细想了想,也摇着头,李小暖垂着眼帘,掩饰着眼底的笑意,没听说过,那就好。 “这五子相连,除了交替落子,旁的都不讲究,也无谱可打,无籍可查,抢着先手做成五子相连,不过凭着各人的……眼力罢了,大师要教我学棋,总要先在棋上赢了我,让我口服心服才行。” 唯心大师盯着李小暖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看棋盘,轻轻“哼”了一声,傲然点了点头,老人眉头掀得高高的,诧异中又透出些好笑来,看看唯心大师,又看看李小暖,李小暖暗暗舒了口气,笑盈盈的说道: “那咱们三局两胜,猜枚定先后。” 唯心大师点头答应了,老人忙往边上让了让,让李小暖坐了过来,自己兴致勃勃的凑在边上看着热闹。 李小暖和唯心大师猜枚定了先后手,头一局,不过十几步棋,李小暖的五子连珠就先连成了。 唯心大师眉头紧皱着,神情凝重起来,落子也越来越慢,李小暖照样落子如飞,接下来的两盘棋,李小暖又抢了先手,不过一会儿功夫,连赢三局。 旁边凝神观棋的老人惊奇起来,抬头看着唯心大师和李小暖说道: “这里头有玄机,大有玄机!让我试试!” 李小暖笑容满面的边拣着棋子,边看着老人说道: “你和大师下,还是和我下?” “和你!” “和我啊……” 李小暖拖着长音,眼珠微转,笑着说道: “和我下,可不能白下,你得有彩头才行。” 唯心大师正凝神想着刚才的棋路,听了李小暖的话,转头看着老人说道: “你赢不了她!” 李小暖忙赞同的连连点着头,老人笑了起来,大度的说道: “无妨,这位小友烂漫洒脱,玲珑聪慧,输了这彩头,就当是给小友的见面礼了,小友想要什么东西做这彩头?” 李小暖笑意盈盈的思量着,眼神瞄过老人身上佩着的玉玦,那玉古朴异常,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泽,这块玉只怕价值连城! 李小暖心底飞快的盘算着,这老人穿戴、气度都不凡,必定有些来历,这彩头,可不能要小了! 李小暖歪着头,仔细想了想,迟疑着说道: “我吧,其实也不缺什么,这会儿,倒还真想不出要什么,这样吧,这彩头就先寄着,算你欠着我的,往后你答应我一件事,或是帮我做件事就行了。” 老人哈哈大笑起来,转头看着唯心大师说道: “我就喜欢这样的孩子!” 唯心大师脸上也露出丝笑意来,转头看着老人说道: “你只当心,这事必定小不了。” 老人笑着点着头,转头看着李小暖,温和的问道: “你叫小暖,姓什么?” “李,李小暖。” 老人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 “好,我记下了,不过,小暖,我不过是个闲散白衣,可做不得大事,你托付的事,我若做不了,可没法答应你。” 李小暖连连点着头, “那是自然,若有什么事,必是先生能办得到的。” 唯心大师看着老人,眉梢微微动了动,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伸手将棋盘推到了老人旁边。 李小暖满眼笑意的陪老人也下了三盘棋,赢了三盘棋。 老人拧着眉头,不停的懊恼着后悔着这一步棋和那一步棋,李小暖直起身子,笑盈盈的看着唯心大师说道: “时已过午,小暖先告辞了。” 唯心大师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小暖,缓缓点了点头,李小暖转过头,看着老人问道: “小暖若寻先生,要到哪里去找?” 老人从棋盘上抬起头,抬手轻轻拍了拍额头,笑着说道: “是我疏忽了,我姓唐,名济远,你若找我,就让人到讲堂巷唐府,只说寻随云先生就是。” 李小暖眼睛亮亮的绽放出满脸笑容来,唐济远看着眼睛亮亮的李小暖,有些明了的笑着问道: “你想到让我做什么事了?” “嗯!” 李小暖重重的点着头,笑颜如花的说道: “我一回到京城,就让人去先生府上。” “好,我等你,我府里,好东西可多的很呢!” 随云先生连连点着头,满眼笑意的说道,李小暖轻盈的跳下榻,冲着唯心大师和唐济远曲膝行了福礼,告了辞,出门沿着抄手游廊,往院外走去。 唐济远目送着李小暖出了屋门,转过头,眉飞色舞着正要说话,见唯心大师只顾低着头、拧着眉,一边思索着,一边在棋盘上摆来摆去的放着棋子。 唐济远想了想,把话咽了回去,低着头,和唯心大师一起研究起李小暖的五子连珠来。 李小暖满心喜悦的回到福音寺旁的院落里,一迭连声的吩咐着赶紧收拾东西,当天就要赶回去。 魏嬷嬷满脸的莫名其妙, “姑娘这是怎么了?这饭还没吃,就急着让人收拾东西赶回去,有什么事这么急着的?” 李小暖拎着裙子,掂起脚尖,兴奋的在屋里转着圈,笑盈盈的说道: “好事!今天我得了个大彩头!大大的彩头!古萧的先生,有了着落了!嬷嬷赶紧让人传饭,赶紧吃饭!赶紧收拾东西,赶紧回去!” 魏嬷嬷笑着摇了摇头,急忙出去吩咐了下去。 进了腊月,古家喜事连连,名满天下的学问大家随云先生唐济远收了古萧为弟子,随云先生一向收徒极严,非聪颖通透、天份过人者不收,从他成名至今这三十几年,列入门墙的,也不过区区四人而已,这第五个弟子,只怕就是他的关门弟子了,一时间,连中三元的古状元之子,拜到了随云先生门下,成了哄动京城的大事。 古家一时热闹非凡起来,与古家但凡有点往来的,都备了厚厚的贺礼登门或不登门的恭喜道贺,没有往来的,也辗转几个来回,仔细寻找出那么一星半点的关系,扯出些牵连来,往古家送着礼,挤过来道声贺。 周夫人从早到晚,脚不连地,没半分闲空儿,忙得容光焕发。 古萧只觉得晕晕乎乎的,过了好几天也没明白过来,怎么突然就成了随云先生的弟子! 李老夫人长长的舒了口气,半夜里在院子里上了香,喃喃的和儿子说了半天话。 随云先生虽说从未入仕,可唐家是元徽朝源远流长的名门大族之一,唐家子弟中,出仕为官者极多,随云先生的四个弟子中,最小的程恪,不提这汝南王世子的身份,就是单说人,前些年在边关,一场场战事打下来,也以狡猾狠辣、料敌精准而薄有名气,算起来,四个弟子,如今个个都是名动天下的大人物。 随云先生的护短,也和他的学问才华一样出名。 腊月初三日,古云姗顺利生下了金家长房长孙,金家遣了管事,换马不换人,一路飞奔,隔天就将喜信报进了古府,周夫人接了信,双手合什念着佛,一时不知道怎么高兴才好。 景王府后园水阁里,火地龙烘得阁子里温暖如春,阁子窗户大开着,周景然皱着眉头,懒洋洋的躺在摇椅上,端着杯温热的女儿红,有一口没一口的慢慢喝着,出神的看着窗外飘摇的雪花,程恪躺在周景然旁边的摇椅上,脚高高的翘在旁边的高几上,双手搭在腹部,闭目养着神。 章节目录 第百十五章找死 > 周景然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将杯子举着眼前,眯着眼睛看着手里通体透亮的定窑杯子,突然暴跳起来,将杯子狠狠的扔到了窗外, “混帐!混帐东西!” 程恪睁开眼睛,斜睇着周景然,打了个呵欠说道: “这一会儿功夫,你都摔了七八个杯子了,你若真是不想去,进宫找皇上说一声不就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周景然颓然的倒在摇椅上,往后仰着,长长的叹着气,冲着程恪的方向点着手指说道: “你也是个混帐东西!净说混帐话!” 程恪重又闭上眼睛,半晌,才慢吞吞的说道: “我跟你说过,这几年里头,咱们跟诚王,大大小小结了那么多梁子,诚王若能不计较,自然也不会计较你是接了那个折子,还是没接,若计较,你就接了折子跑这么一趟,以往那些事就能因为这趟就了了?” 周景然紧紧抿着嘴,转头看着程恪,闷闷的说道: “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吧,你也知道,那折子,背后是二哥,我若不去,说不定他还留着什么后手,大哥回来了,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别的事来,咱们也不过就是辛苦些,跑上这么一趟,只要别再生事,也算值了。” “你既然能这样想得开,那还摔那些杯子做什么?你可别象上回那样,说是去低头陪礼的,结果把人家正堂给砸了。” 周景然恼怒的转头看着程恪, “那是你砸的!” 程恪也不理他,自顾自懒懒的说道: “这样的天,我是一点也不想往外头跑,这趟差使,我跟你说,你就是不去,也坏不到哪里去,去,也好不到哪里去,反正就是这样了,姚家那亲事,诚王那样给咱们没脸,咱们已经忍了,这门亲事,他要,我让给他就是。” 程恪挥着手,大度的说道,周景然眯着眼睛,斜斜的瞄着程恪, “我告诉你,你打的那主意,不管用!没有姚国公家大小姐,还有赵国公、钱侯爷、孙王爷、李丞相家小姐,要真是再说别家,你再想挑姚家大小姐那样的好性子,可就难了,你可想清楚了。” “你不是说妻弱妾强,不利于家门?换个强的,不是正好。” 程恪拧着眉头,闷闷的说道,周景然被他堵得重重的“哼”了一声, “我可是为了你好!” 程恪浑身阴郁着往后仰去,周景然忧虑的看着他,叹了口气说道: “出去一趟也没什么不好,你看看你,天天就这么闷着,这也提不起劲,那也没心思,老这么着也不成,这趟出去就当是散散心了,一路上打打猎,看看景,也好把你身上这闷气散掉些。” 程恪上身抬起来些,瞪着周景然,半晌才说出话来, “二十天里,咱们要来回奔波三千多里,还打猎?还看景?你?不把你骨头颠散就算好的了!” 周景然脸色阴沉了下来,站起来,走到窗前,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程恪也从摇椅上站了起来,踱到周景然身旁,默然看着窗外的雪花。 半晌,周景然才转过头,看着程恪,低声说道: “往年里,要是有这样的折子,父亲必定是留中不发,今年……” 程恪垂着眼皮,没有接话,周景然低低的叹着气,程恪转过头,看着周景然,低声说道: “父亲让我把千月带上,让我和千月片刻不能离你左右。” 周景然猛然转过身来,眼神瞬间锋利起来,程恪目光凝重的看着他,低低的接着说道: “父亲说,我在明,千月在暗,纵有些见不得的人的阴暗伎俩,他也能放心多了。” 程恪看着周景然,顿了顿,垂着眼皮,声音有些含糊的说道: “你我都大了,父母总有放手的时候。” 周景然眼神茫然着伤感起来,缓缓转过身,背着手看着窗外零乱不已的飘雪,半晌,垂着头坐回到摇椅上,取了只杯子,又倒了杯酒,慢慢喝了一口。 程恪也坐回到摇椅上,倒了杯酒,冲周景然举了举杯子,一饮而尽。 周景然慢慢喝着酒,在摇椅上晃了一阵子,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咱们明天一早就启程了,随云先生那里,你去道过贺了?” 程恪点了点头,周景然挑着眉梢,突然有了兴致,直起上身,满眼困惑的看着程恪问道: “这随云老头,号称非天份极高者不收,连我这样的,他都看不上眼去,你倒是说说,你那个傻表弟,到底是哪一点入了他的眼了?我想了这两天了,也没想明白!” 程恪直起上身,看着周景然,脸上的神情古怪起来, “我去的时候,先生正一个人在后园里喝闷酒,我就坐下来,陪着他喝了两杯,他也不说话,就是长长短短,不停的叹气,我跟他道贺,他竟起身走了。” 程恪挑着眉梢,笑了起来,往周景然身边探了探身子说道: “这弟子,八成是老头被迫收的,我就是没想明白,是什么人能压着他收弟子,再说又是古家这样的……” 周景然想了想,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跺着脚, “我倒要看看,随云老头怎么把那根傻木头雕出颗七窍玲珑心来!” 程恪眉梢高垗着,也跟着大笑起来, “这回先生可再没心思‘闲来无事听花落’了,也省得他今天一个主意,明儿一个想头的折腾我!可怜古萧,不知道要被先生折磨成……!” 程恪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呆住了,脸上神情变幻着,突然跳了起来,满脸兴奋的说道: “我要去趟讲堂巷!” 周景然急忙跳起来,一把拉住程恪,兴奋的问道: “有什么热闹?咱们一起去!” 程恪轻轻咳了几声,扭着头生硬的说道: “没事!” “你能骗得过我?” “真没事!我就是想着,先生教学生一向严苛,古萧……倒不如……干脆就住到唐家去,也便于日夜攻读,早日成才。” 周景然睁大眼睛瞪着程恪,突然捧腹大笑起来,倒在摇椅上,指着程恪,只笑得说不出话来,程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大步出了水阁,急急的往外走去。 周景然笑够了,从摇椅上站起来,慢慢踱出水阁,外头侍候的小厮急忙上前给他披上斗篷,周景然裹了裹斗篷,看着已经走远了的程恪,忧虑的皱起了眉头。 第二天凌晨,周景然和程恪带着仪仗,在千月、远山、青平等众小厮护卫的拱卫下,出了城,往太原城方向疾驶而去。 一连几天,路上除了中午吃饭停下歇半个时辰,其它时候竟是马不停蹄,几乎天天都是天不亮就启程,酉末过后,天黑透了,才能住进驿站。 这天,一行人进了桃树驿,驿丞冻得淌着清鼻涕,提着灯笼候在驿路上,见车队过来,急忙在前头引着车队进了院子,青平和静安半扶半拖着周景然下了车,驿丞急忙跪在地上重重磕着头,程恪从后面车上过来,用脚踢了踢驿丞高高撅起的屁股吩咐道: “赶紧让人准备热水,多多的准备,快去!” 驿丞急忙爬起来,转着身团团长揖着,往后退了几步,才转过身,往后面火房奔去。 周景然扶着青平进了正屋,正屋里早就烧得温暖如春,周景然倒在炕上,舒服的叹了口气,指着南海和千月吩咐道: “赶紧侍候爷沐浴,泡透了,南海好好爷捏一捏,千月再给爷针一针,唉哟,爷这骨头也散了,这肉也僵了,你们两个,可要给爷好好疏散疏散!” 千月和南海躬身答应着,南海退出去准备热水去了,千月悄无声息的侍立在屋角的阴影里。 片刻功夫,洛川已经带着人,送了晚饭进来。 程恪安排好外头的防务,掀帘进了屋,洛川侍候他去了斗篷,净了手,盘膝坐到了炕上,周景然勉强坐了起来,扫了眼满桌的鸡鸭鱼肉,皱着眉头说道: “又是这些东西!这让人怎么吃?” 程恪坐在周景然对面,掂起筷子,一边挑拣着,一边笑着说道: “天天说,你也不嫌烦,忍忍吧,这驿站里,能有这样就不错了,赶紧吃些,早点歇着,明天还得早些启程才行,前头下大雪了,路上不好走。” 周景然长长的叹着气,无奈的掂起筷子,在各个盘子挑来拣去,勉强吃了些,就扶着青平,往后面净房沐浴去了。 程恪到厢房沐浴洗漱好,换了身干净衣服,重又进了正屋东厢,周景然正伏在炕上,舒服的由着南海按捏着各处。 程恪坐到炕沿上,从怀里取了个匣子递过去, “京城的信儿已经到了。” 周景然点了点头,示意程恪启开。 程恪手下微微用力,捻开漆封,打开匣子,取了两张极薄的纸出来,扫了一眼,递了一张给周景然,自己抖开另一张,凝神仔细看了起来。 周景然坐了起来,接过薄纸,扫了一眼,随手丢给了程恪, “没什么事。” 程恪仿佛没听到周景然的话,紧紧盯着手里的薄纸,额角青筋跳动着,狠狠的把手里的薄纸拍在了炕上,从牙缝里恶狠狠的挤出两个字来: “找死!” 章节目录 第百十六章不闲的话 > 周景然急忙从程恪手里取了薄纸过来,飞快的扫了一遍,抬起头,愕然看着程恪问道: “这周建宁在哪里见到的小暖?” 程恪额头青筋跳动着,猛的站起来,在屋里急急的来回转着圈,周景然急忙跳下炕,拉着他按到了炕沿上安慰道: “你先别急,不过说了几句难听话,虽说过份,这会儿也不打紧,你先别急。” “什么不打紧?!小暖是他能说三道四的?他是什么东西?敢生出这样的觊觎之心!这要坏了小暖的名声!” 程恪吼叫着又要暴跳起来,周景然忙用力按着他,急切的安慰道: “你叫得再响、跳得再高能有什么用?你先静一静,先静一静!静下心才好想出主意来不是。” 程恪喘着粗气,闭了闭眼睛,压着心里的暴怒,咬着牙说道: “我得赶回去!” “咱们已经赶了七天的路,明后天就能接到大哥了,就算我这里没事,你现在就启程,急行军赶回京城,到了京城立刻就赶回来,一来一回,最快最快,没个五天也不行,哪里来得及?你且耐一耐性子。” 程恪紧紧抿着嘴,眼角轻轻抽动着,突然抬手,猛的将炕桌掀到了地上,周景然急忙跳到炕上,躲闪着四下飞溅的茶水和杯子碎片。 周景然站在炕上,一边抖着衣服上的水,一边叫人进来收拾了,看着南海和青平退下去了,才坐到程恪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恪,这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只乱叫了两声的癞蛤蟆罢了,等咱们回了京,你想怎么收拾他不行的?你现在……” 周景然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但凡和小暖有关的,一句话就能让你乱了方寸!小恪,你这样下去不行!若是让……人看出你这点心思,生出事来,又何苦?你先静一静。” 程恪咬着牙,狠狠的捶着炕,半晌没有说话,周景然暗暗舒了口气,接着劝道: “小暖还小,这几年里头,咱们总能想出法子来,可你也不能天天想着这事不是,咱们前两年不省心,这几年也不太平,你这心思还是藏着些好,不然,只有坏处!你还是把心思挪了挪,先把亲事定了,那些人家里,你就仔细着挑一家出来,你也不小了,我每次进宫,母亲说不了三句话,必定提到你这亲事,提到子嗣,唉,你先这亲事定了再说吧。” “定什么定?门第太低了,他们看不上,门第太高了,你又怕犯了别人的忌讳,那些贵秀,个个都是绫罗裹着段木头,长得难看又没半分趣味,你让我挑什么?” 程恪耿着脖子,盯着周景然恨恨的说道, “藏心思藏心思,藏得连这种人渣都敢跳出来对小暖说三道四!要不是你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我就明说了!小暖是我的!谁能怎么样?谁敢怎么着?” 周景然睁大眼睛盯着程恪看了一会儿,捂着额头往后倒去,半晌才叹着气说道: “小恪啊,我劝你还是忘了小暖吧,这趟回去,我给挑上十个,不,二十个美人给你,保证个个绝色,个个都不比小暖差,这小暖,就算了吧,祸水啊!” “若只是美色二字,哼!” 周景然坐起来,看着程恪,叹起气来,程恪拧着眉头,扬声叫着洛川,周景然直起上身,皱着眉头问道: “你要做什么?” “让洛川回去!” “你个倔种!我说了这半天,敢情都白劝啦?你我这趟出来,多少只眼睛盯着呢?!你让洛川回去收拾那只蛤蟆,哪里瞒得住人?!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能猜出这原委来!你浑了头了?!” 周景然气恼的指着程恪大骂起来,洛川在门外禀报着,周景然扬声吩咐着: “没事!下去!” 程恪恨恨的咬着牙,看着周景然低声说道: “你若谨慎,打小起就该象敏王那样!万事忍让,撑出唾面自干的气度来!如今都这样了,再想学起,怎么学?你再这样自欺欺人,到那时候,要么你洗净脖子等刀子落下来,要么……也只好做了反贼,你以为还有第三条路?” 周景然睁大眼睛盯着程恪,半晌,才恍过神来,肩膀慢慢耸拉了下去,程恪猛的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回去厢房了。 京城古府,古萧已经搬进了唐府,和随云先生的幼子唐慕贤一处,跟着随云先生习学。 周夫人带着古云欢去贺国子监祭酒郑大人夫人生辰,这大半个月,古府每天都接到三四张、四五张帖子,请周夫人过府,或是有什么可贺之事,或是玩耍游乐,周夫人和李老夫人商量着,挑拣些出来,几乎每天都带着古云欢外出走动应酬着。 古云欢的亲事,无论如何不能再耽误了。 腊八祭了灶,年也就在眼前了,周夫人和古云欢几乎天天早出晚归,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又都归到了李小暖手里。 京城的年和上里镇的年,毕竟不同,李小暖极为谨慎的请了孙嬷嬷做帮手,大事小事,只要能想得到的,都请了李老夫人的示下,再去安排。 这天中午吃了饭,李小暖吩咐玉扣把包着金银锞子的包袱取过来,打开来铺在榻上,笑盈盈的说道: “这是金银铺子里送过来的锞子样子,我数了数,足有三十几个花色,有一两、二两、五两的,老祖宗看看,咱们是择样都做几个,还是只选几样做的?” 李老夫人直起身子,用手拨着包袱里的金银锞子,一个个仔细看着,笑着说道: “咱们几年没在京城,这金银锞子的样子竟多出不少新鲜花样来!都做些吧,银锞子倾一千两银子的,六百两倾一两的,余下的,一半倾二两的,一半倾五两的,留着赏人用,金锞子也倾一千两,一半二两的,一半倾五两的,留着年节里做见面的表礼,银锞子里多倾些笔锭如意和花开富贵的样子。” 李老夫人细细的交待着,李小暖点头答应了,叫了玉扣进来,吩咐她交待下去。李老夫人往后靠着,眼神柔和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针线房那里,也让你的丫头多去瞧瞧,那些荷包要早两天赶出来才好,凡事做到前头,就不会忙乱。” 李小暖笑着点头答应着,李老夫人笑了起来, “这几年,虽说着是你帮着云欢,可云欢那个懒散脾气,这家务可是都压在你手上,件件妥当!我年纪大了,一天比一天啰嗦起来。” “老祖宗这可不是啰嗦,往年在上里镇,府里那样清静,哪有什么事的?如今可不一样,一来京城的规矩和上里镇两样,二来,这人情往来,真是多的不行,在上里镇一年的人情,也不如现在一天多,来来往往的,又都是高门大户,最重规矩体面的,若不是老祖宗时时提点着,早不知道让我闯了多少祸事去了!” 李小暖叹着气,笑盈盈的说道,李老夫人笑着直起身子, “你这丫头,最会哄老祖宗喜欢!老祖宗年纪大了,也记性也不好了,一句话,想了好几天,也忘了好几天了,我是要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再过去福音寺,看看大师去?” “我……还是不去的好,大师不喜欢人家打扰他清修,我就在心里念叨几句,他是得道高僧,自然就心到神知了。” 李小暖挪了挪身子,有些不自在的说道,她可不想再到老头那儿找没趣去。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慢腾腾的说道: “这事只随你,老祖宗跟你说,你若真是心到了,大师或许还真能知道!” 李小暖骤然想起唯心大师那句魂魄飘摇的话来,心里微微升起股凉气来,想了想,抬头看着李老夫人,低声说道: “老祖宗,我怎么觉得那个大师,就不象个清修之人,也不象个得道高僧,他古怪的很。” 李老夫人微微点着头,挥手斥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低声说道: “得道高僧是什么样的,哪有一定的?大师是个高人,大约也来历不凡。” 李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满京城、满天下都知道福音寺的唯心大师是得道高僧,佛法高深,可大师从没说过法,讲过经,连见过他的人都极少,这修为究竟高深在何处?这话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谁也说不清楚,早些年,我只当都是传,不大信的。” 李小暖凝神听着,李老夫人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 “我开始觉得大师不凡,跟萧儿他爹有关,那年,萧儿他爹进京赶考,考前一个多月,和一帮举子们到福音寺游玩,大师就让人把他叫进了方丈房里,十几二十个举子里,单单叫了他一个人进去,一句话也没说,只盯着他看了半刻钟,就打发他出来了。” 李小暖挑着眉梢,惊讶起来,李老夫人笑着看着李小暖,温和的说道: “你也觉得蹊跷了不是?萧儿他爹可没放在心上,后来中了会元、又中了状元,过了一年多,说话间,偶然提到这事,我才知道了,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福音寺,求见大师,可方丈说,大师云游去了。 章节目录 第百十七章流言 > 李小暖明了的笑了起来, “大师若是不想见人,就说云游去了?” 李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大约是这样的,我那时可不知道,就回来了,隔了一个月,又去了,方丈说大师云游还没有回来,就这样,我连去了七八趟,到了年底,大师还是没回来,我就犯了疑,干脆住到寺里,跟方丈说,要一直住到大师回来。” 李小暖挑着眉梢,笑盈盈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也笑了起来, “老祖宗年青的时候,也有点倔脾气,就这样,我就在寺里连住了一个月。” 李老夫人顿住话头,沉默下来,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叹息着说道: “后来,方丈就过来跟我说,说大师说了,让我回去,我就知道大师是无论如何不肯见我的了。” 李小暖意外的眨了眨眼睛,李老夫人伸手抚着她的脸,笑着说道: “你也别惊讶,这满京城、满天下,大师肯见的人只怕没几个,老祖宗没这个福份不奇怪,你是个有福气的,比老祖宗有福气,过后几年,老祖宗虽说还是年年去年年去,到现在,也没能见着大师一面。” “老祖宗说他不凡,就因为古大人被叫进去过?就因为他不见人?” 李小暖疑惑的问道,李老夫人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着慧黠的光,上身微微往前倾着,低声说道: “福音寺的新年头香,你听说过没有?” 李小暖连连点着头, “听说过,每年正月初一日午正前,福音寺只敬一柱香,为天下祈福,过了午正,才大开山门,放香客入寺进香。” “这事,我让人仔细打听过,这规矩可没多少年,是从大师到福音寺那年才有的。” 李老夫人直起身子,笑盈盈的说道,李小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李老夫人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这十几年,我一直留心着福音寺,福音寺后头的林子,一年到头都近不得人,除夕晚上到初一正午前,整个福音寺都近不得人,一个寺庙,哪有这样的势力?” 李小暖拧着眉头,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李老夫人温和的看着她,舒了口气,笑着说道: “这事,在老祖宗心里闷了十几年,就没敢说出口过,唉,也没人能跟老祖宗说说这话不是!” 李小暖笑着正要说话,李老夫人抬手止住了她, “你先听我说完,这头香,到底是怎么个烧法,只怕有些个讲究,天禧十二年,元旦朝贺的时候,我就发觉了件蹊跷事。” 李老夫人眼睛亮着,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我跟你说过,程贵妃从进了宫,就是宫里位份最高的妃子,年年主持内外命妇元旦朝贺的事,天禧十二年初一日,程贵妃却没出来主持这朝贺,也不在宫里,直到巳末才赶回来,那天我正好离得近,程贵妃身上浓浓的全是檀香味,福音寺我去的最多,那香味儿,一闻就能闻出来!” 李小暖惊讶的挑着眉梢,瞪大了眼睛,李老夫人往后靠了靠,慢慢的说道: “第二年,程贵妃就生了景王,你看看现在,说不定…….” 李小暖明了的点了点头,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究竟来,李老夫人微笑着看着她交待道: “大师必是个不凡的,他若肯见你,你要常去才是,只有好处!” 李小暖眼神微微躲闪着,用帕子拭了拭鼻子,没敢接话,上次,也不知道算不算得罪了他。李小暖伸手摸了摸榻几上的杯子,笑着说道: “这茶凉了,我让人换热的来。” 李老夫人笑盈盈的看着李小暖,点了点头。 李小暖走到正屋门口,叫了小丫头进来,正要转身进去,远远看到兰初站在抄手游廊下,小心的冲她招着手,李小暖垂了垂眼帘,转身进了屋,接过小丫头托盘里的茶,奉给李老夫人,曲了曲膝笑着禀报道: “老祖宗,早上我让刘嬷嬷拟了过节的菜单子,这会儿也该好了,我去大厨房看看,再拿单子过来给老祖宗过目。” 李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李小暖曲膝告退出去了。 玉扣和兰初忙跟着出了院子。 李小暖顿住脚步,兰初挥手示意着玉扣,玉扣会意,落后几步远远跟着,兰初凑近李小暖,低低的说道: “朝云姑娘来了,说有急事,一定要见姑娘,现在大厨房候着呢。” 李小暖点了点头,转身往大厨房方向走去,兰初回身挥了挥手,玉扣自顾自回去烟树轩了。 朝云正在大厨房库房里,陪厨头刘嬷嬷查检着送进来的干货,见李小暖带着兰初进来,刘嬷嬷急忙笑容满面的急步过来,曲膝行了福礼,亲热的说道: “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叫个小丫头过来吩咐一声就是,怎么还劳动姑娘亲自过来?” 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刘嬷嬷说道: “听说福记南北货铺子新换的东主,今天亲自过来送货,我过来看看,这东主换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象老东主那样诚实信用。” 朝云忙上前两步,曲膝行着礼,爽朗的笑着说道: “姑娘但请放心,小妇人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自然知道这诚信两个字,值得过千金,今天这是第三次送货了,姑娘问问这位嬷嬷,好是不好。” 李小暖转头看着刘嬷嬷,刘嬷嬷连连点着头,笑着说道: “倒比原来还好些,货好,斤两足,人也和气。” 李小暖舒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刘嬷嬷说道: “我还想和这位朝云姑娘打听几样东西,都是王府和宫里用着的。” 刘嬷嬷急忙笑着告了退,转身出了库房,兰初走到库房门旁边,小心的左右留神看着。 朝云往李小暖面前凑近了些,急急的低声说道: “有个叫周建宁的,姑娘可知道是谁?” “嗯,知道,是镇宁侯府庶出二房长子,听说极不成才。” 李小暖皱着眉头低声答道,朝云轻轻拍了拍手,生气的说道: “就是这么个东西!前些天,在外头胡说八道,说什么姑娘貌美如花,是个天生的尤物,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早晚要把姑娘弄到手,这话就被那些长随们传到了咱们铺子里!姑娘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东西在哪里见过姑娘的?” 李小暖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那天在镇宁侯府二门,她就一直觉得有人死盯着,肯定就是这个王八蛋! 李小暖眉梢高高竖着,心底的怒火腾得窜了上来,他喵的!什么样的混帐东西都敢打她的主意了?!真当她是泥捏的面塑的?随便由着人欺负的?! “姑娘,这事得想个法子跟老夫人或是夫人说说,这东西这样胡说八道,到底伤着姑娘的清誉。” 朝云忧心忡忡的说道。李小暖胸口起伏着,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 “说了又怎么样?不过打几板子,罚罚跪!岂不是便宜他了?!哼,找死!” 朝云挑着眉梢,惊讶的看着突然气势凶狠起来的李小暖,满脸兴奋着,眼睛亮得简直要发出光来,连连点着头说道: “姑娘只管吩咐,朝云在这京城开了几年饭铺子,找几个人还是找得到的,要不,打断他的狗腿?” 李小暖眼眶收缩着,咬着嘴唇想了想,低声说道: “不能这么便宜他!我要让他在这京城呆不下去!” 朝云眨着眼睛,看着李小暖,连连点着头,李小暖搓着手,在库房里急急的来回转着圈,突然顿住脚步,挑着嘴角,脸上露出阴阴的坏笑来,招了招手,朝云忙俯身过去,李小暖俯在她耳边,低低的交待着,朝云神情渐渐古怪起来,眼睛也越瞪越大。 李小暖吩咐完了,直起身子,轻轻拍了拍手,气也平下来了些, “能找到多热闹的地儿就找多热闹的,可也别太勉强着,银子要使足,行事千万小心着些。” 朝云连连点着头,李小暖想了想,接着说道: “你在这里等一等,我让人拿一千两银子给你,饭铺子存下来的那些银子,都盘了这南北货铺子,你手头没银子可办不了这事。” 朝云想了想,也不推辞,点了点头,李小暖出来,带着兰初回到烟树轩,取了一千两银票子,让兰初送给了朝云。 腊月的京城,越发热闹繁华的不堪,东大直街上,人头耸动、车水马龙。 周建宁带着小厮,摇着把折扇,没精打采的在街上闲逛着,月钱才领了五六天,一文钱也没了!姓朱的那个臭婆娘,说什么卖了庄子,府里穷了,没银子了,生生把二房和三房的月钱减了一半去!本来一个月二两就花不到月底,如今只剩了一两银子,够什么用? “臭婆娘不得好死!” 周建宁狠狠的往地上“呸”了一口,恶毒的咒骂道,小厮缩了缩脖子,只当没听见。 前儿的粉蝶儿姑娘,真是会撩人!一两银子就喝了几盅酒,竟没让碰身子!也是个臭娘们!就知道银子,哼! 章节目录 第百十八章算计 > 周建宁斜着三角眼,越发气哼哼起来,正恶气满怀,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个女子,一头撞到周建宁身上,手里捧着的一钵王八汤,正扣在周建宁胸前。 汤汁溅到周建宁手上,烫得他跳了起来,低头看着被污得一塌糊涂的新长衫,暴跳起来, “臭贱货!” 周建宁的骂声嘎然而止,呆呆的看着站在他面前,曲膝陪着礼的美貌女子。 女子眼神流波欲滴,正妩媚异常、含情脉脉的看着他,声音娇滴滴、软软的道着歉, “这位大爷,都是奴家的不是,请大爷饶了奴家吧,奴家就住在前头巷子里,大爷,要不大爷随奴家回去换件衣服,可好?” 女子尾音妩媚着、意味深长的说道,周建宁头脑晕晕着傻笑起来,连连点着头, “小娘子别怕,爷不怪你,你说去哪里,咱就去哪里,小娘子长得可真是水灵!” 女子妩媚的笑着,抛了个媚眼,扭动着脚肢,款款的走在前头,引着周建宁转进一条巷子,往巷子深处走去。 连转了几条巷子,周围已经寂静无一人,小厮胆怯的拉了拉周建宁,周建宁转头看着四周,也有些胆怯起来。 女子顿住脚步,指着前面一扇小角门,妩媚的笑着说道: “爷,奴家就住那里,爷,这家里如今只有奴家一个人,礼数不周之处,爷别见怪,奴家是个苦命的,刚成亲没几个月,夫君就......” 女子脸上挂着几滴眼泪,梨花带雨的用眼角瞄着周建宁,边用帕子按着眼角,边柔媚的诉说着: “就扔下奴家走了,可怜奴家一个人守着……这份苦。” “那你公公婆婆呢?” 小厮转头看着周围,抢着问道,周建宁正心花怒放、色令致昏的紧盯着不停的飘着媚眼的女子,听了小厮的话,抬起扇子重重敲着小厮的头,敲了两下,醒过神来,忙跟着问道: “那你公公婆婆呢?” “奴家夫君是独养儿子,夫君走后,婆婆心疼儿子,没几个月,也跟着去了,就剩了奴家和公公,公公又是个……天天泡在花戏楼,白天晚上都不见人,可怜奴家……奴家礼数不周处,还请爷……” 女子喘着气、娇滴滴、软软的诉说着,周建宁眉飞色舞,忙往前蹭了几步,凑到女子面前,弯着腰,几乎贴着女子耳边说道: “爷不怪你,爷舍不得怪你。” 女子羞怯般“嗯”了一声,娇嗔的用手指轻轻点了周建宁一下,转身款款走了几步,推开角门,进了院子。 周建宁急忙跟着进来,小厮也跟在后面挤了进来,回身关上了门。 女子引着周建宁进了屋,从屋里取了件崭新的织锦缎长衫出来,边伸手给周建宁解着衣服纽子,边耳语般说道: “这是奴家夫君的衣服,爷别见怪,奴家见了爷,就跟看到奴家夫君一样。” 周建宁贪婪的盯着女子裸露着的白净脖颈,咽了口口水, “不怪不怪,爷就你的夫君。” 女子仿佛嗔怪的嘟着嘴,风情万种、媚眼如丝的斜看着周建宁,眼风扫过门口,正看到小厮站在门口,放肆的转头打量着四周,女子转头看着小厮,往后退了半步,端正着面容,低声说道: “爷自重,这里有人呢!” 周建宁怔怔的转头看了看,指着小厮问道: “你说他?一个奴才,算不得人!” 女子又往后退了半步,脸色沉了下来,周建宁急得紧跟过去,头也不回的挥着手吩咐着小厮, “滚回来,爷这里不用你侍候!” 女子笑着推了周建宁一把,低头从荷包里取了块一两左右的碎银子出来,走到门口,拉着小厮的手,硬塞到他手里,低低的说道: “多谢小哥成全,明天一早,再到这角门接你家爷。” 小厮掂了掂银子,紧紧的攥在手里,眉开眼笑的答应着,转身出了院子,带上了角门,一溜烟跑了。 周建宁急不可耐的扑过去,把女子搂在怀里,没头没脸的亲了下去。 女子咯咯笑着,媚眼横流的点着周建宁的额头说道: “你这个急色鬼。” 周建宁只顾低头往女子唇上亲去,女子伸出一只手挡住周建宁的嘴,身子往后仰着,另一只手抚着周建宁的面颊,声音软软的说道: “爷,这会儿可不成,奴家还得赶着去收笔银子,爷且在这里等我一等,奴家收了银子就回来……再让人送桌子酒菜来,奴家陪着爷,好好玩……玩。” 周建宁眼睛里闪出亮光来,舔了舔嘴唇问道: “收银子?多少银子?到哪儿收去?” “也没多少,不过一百六十两银子,就到前头花戏楼,如今在花戏楼唱戏的大兴班,租了奴家的院子住着,今儿是收房租的日子,若是收的晚上,那帮天杀的戏子又要赖帐!” 女子嘟着嘴说道,周建宁垂涎欲滴起来,挑着大拇指,撇着嘴傲然说道, “这许多银子,你一个人去哪行?爷陪你去,小娘子还不知道吧,爷是镇宁侯府三少爷,满京城谁敢惹爷?!” 女子满脸惊喜着,微微有些胆怯起来, “爷这身份,奴家……” “别怕别怕,爷疼你,爷就爱你这样的。” 女子娇笑着,推开周建宁,侍候着他穿了织锦缎长衫,又进去煮了茶,让着周建宁喝了两杯,又磨蹭了一会儿,才出了门,一前一后,往花戏楼走去。 外面已经是夕阳西下。 周建宁只觉得浑身发着热,急不可耐的跟在女子身后,左转右转,沿着偏僻的巷子,转进了花戏楼后头一处角门前,女子上前拍了拍门,角门打开了,女子招了招手,示意周建宁跟着进去。 两人沿着戏园子杂役走的狭小通道,转来转去,一直走到了一间极高大的房子后头。 女子顿住脚步,招手示意周建宁过来,紧贴着他,俯到他耳边低低的说道: “爷,这帘子后头,是戏班子堆衣服的地儿,这会儿,一时半会的,不会有人来,从那头出去,就是戏台,爷先在这帘子后头等奴家片刻,奴家到那边找班主拿了银子就过来。” 说着,推着周建宁进了帘子后,又隔着帘子,低低交待了两句,才闪身进了旁边一间屋里。 片刻功夫,女子身子吃力的微微倾斜着,拎着只沉重的褡裢转了回来,周建宁正掀着帘子,焦急的往外张望着,见女子拎着沉重的褡裢过来,轻轻咽了口口水,贪婪的目光从女子胸前移到了褡裢上,掀起帘子就要出来,女子忙推着他进去,将重重的褡裢塞到他怀里,紧紧贴着周建宁,搂着他的脖子,低低的媚笑着说道: “爷且等等,那班主说,过会儿,秋海棠就要上场了,爷,奴家最爱这秋海棠,爷就陪着奴家在这里听上一听,解解馋……” 女子拖着低低的含糊的尾音,听得周建宁心痒难耐,浑身躁热着,心里象着了火一样,恨不得立时将女子按倒在身下,一边胡乱点着头,一边将褡裢随手放到边上,搂着女子,上下其手的猛亲起来。 女子紧紧贴着周建宁,一边将舌尖探进他嘴里挑逗着,一边手指极其灵活的解起他的衣服来。 周建宁被欲火烧得头昏脑涨,片刻功夫,就被女子脱得精光,把女子按在身下,昏头涨脑着,急切胡乱的扯着女子的衣裙,女子忙用力将他往外推去,低低的说道: “爷且松一松,让奴家自己来。” 周建宁急忙喘着粗气松开女子,女子跳起来,快如脱兔般掀帘而出,周建宁呆站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狠狠的一脚踹了出去。 周建宁被踹出来的地方,可不是他进去的地方,而是正咿咿呀呀唱着戏的戏台! 台上台下一时寂然无声,仿佛全体被施了定身咒般,呆呆的看着赤条条跌在戏台中间的周建宁,周建宁晕头晕脑的爬起来,腰间的东西颤巍巍突起着,在台子中间茫然的转着圈。 离周建宁最近的秋海棠最先反应过来,捂着脸尖叫起来,台下的人也先后反应过来,都离了座位,跺着脚、猛拍着桌子,吹着口哨,兴奋至极的狂笑大叫着,简直要把屋项掀开去! 台上的戏子们也反应过来,指着周建宁,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后面的琴师鼓手扔了家什,拼命往前挤着,这百年不遇的新鲜热闹事,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了。 周建宁惊慌至极,被台上台下翻天的狂笑惊呼震得更加晕头转向,两只手扎扎着,不知道捂哪一处才好。慌乱中,干脆不管不顾的往台下跳去,台下的人更加兴奋起来,吹着尖利的口哨,狂叫着吩咐着各自的小厮, “把他给爷赶回来!赶过来!快快!让爷好好瞧瞧!” 周建宁慌乱的如没头苍蝇般撞来冲去,被无数小厮推来搡去,脚踢肘踹,跌倒了又给拉起来,被人推着转着圈。 慌乱急切之下,手忙脚乱着又爬回了戏台上。 章节目录 第百十九章福运 > 戏园子掌柜和戏班班主拼命挤了进来,班主一把拉下戏台桌子上的帷布,裹住周建宁,跳着脚,扯着嗓子叫着人,把还在转着圈撞来撞去的周建宁拖了下去。 这样的新鲜热闹事,瞬间哄动了整个京城,如风般传遍了京城各个角落,被兴奋的人群口口相传着,添油加醋着,传出无数更加不堪的版本来。 周建宁被戏园子掌柜遣人送回镇宁侯府前,三五个版本的事件经过,已经传遍了侯府上下,镇宁侯暴跳如雷,直接让人押着周建宁跪在了祠堂外。 周建宁惊吓过度,又几乎光着身子,连半刻钟也没跪到,就直挺挺的晕死了过去。 二奶奶拼死拖了周建宁回到院子里,拿出私房银子,赶紧让人请了大夫来。 周景然和程恪接了大皇子,离京城还有两天的路程,晚上,在驿站歇下,两人陪大皇子吃了饭,回去旁边的院子里,沐浴洗漱了,翻看着京城送来的线报。 程恪取出匣子里的薄纸,扫了一眼,立即睁大眼睛,急忙飞快的扫了一遍,面容古怪的看着周景然,将薄纸递了过去, “你看看这个,这也太……” 程恪忍不住笑了出来,周景然急忙接过来,飞快的看了一遍,抬起头,看着程恪,一句话没说出来,就笑的前仰后合的倒在了榻上,用力拍着榻几叫道: “可惜可惜!这样的热闹,咱们竟然错过了!” 程恪也笑倒在榻上。 两人笑够了,程恪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平息着气息,挥手斥退了青平和洛川等人,看着周景然,笑着低声说道: “这个事,我总觉得有点蹊跷,背后说不定有什么东西。” 周景然点了点头, “嗯,这混帐东西再不堪,廉耻总还有一点,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只怕是太蠢,被人算计了去,让人查查吧。” 程恪点头答应着,扬声叫了千月进来,低声吩咐了,千月答应着,转身出去了。 镇宁侯府外书房,镇宁侯垂着头、面如死灰的坐在上首椅子上,呆呆的盯着面前敷着明黄缎子的折子。 诚王人还没进京城,弹劾他治家不谨,教子有亏,伤风败俗,有伤四善之德义有闻的折子就递进了宫里,皇上让内侍封了折子来,让他自辩,可这满京城无人不知的事,要如何辩去? 这折子措词如此激烈,这自辩上稍有差池,只怕这镇宁侯的爵位,就保不住了,祖宗的基业,若是就这样葬送在自已手里,就是死,也赎不回这样的大罪! 镇宁侯呆若木鸡的端坐着,大少爷周建功忧虑万分的看着父亲,低声说道: “父亲,得想想法子。” “法子?还能想什么法子?” 镇宁侯腰背倭偻着,有气无力的问道,周建功想了想,低声说道: “这事,如今也只能求求景王爷了,皇上最宠景王爷,若是景王爷肯替咱们说句话,这事,就可大可小了。” 镇宁侯仿佛活过口气来,连声说道: “你说的是,你说的极是!若是景王爷肯说句话,自然管用,可是!” 镇宁侯猛然顿住,看着周建功,苦着脸说道: “若是这事求了景王,那往后,咱们家和景王,岂不是越来越撕掳不开了?” “父亲,先别想那么远,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说,若是这一关都过不去,还有什么撕掳开不开的,咱们这侯府就……没啦!先把爵位保住再说,以后的事,再说吧。” 镇宁侯点着头,背弯得更厉害了,低声说道: “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吧,你让人去打听打听,景王爷回府了没有,唉,就把那件决胜千里的玉雕送过去吧。” “父亲,那件决胜千里,是专门给诚王定做的,若是,给景王送过去,会不会不合适?” 周建功迟疑着说道,镇宁侯长长的叹着气, “我也知道有些个不合适,可也只能这样了,咱们府里,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越发艰难,卖了南边的两个大庄子,才凑够银子买玉雕了这么件东西,这会儿,还到哪儿再找出个几万两银子采买东西去?就算有银子,也来不及了,唉,这礼若轻了,只怕不顶用,景王什么没见过,一般物件,哪能放在眼里?” 周建功耸拉着肩膀,叹了口气, “那我这就让人打听打听去,若是回来了,我陪父亲过去?” 镇宁侯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周建功起身出去了。 周景然从宫里刚回到景王府,镇宁侯就带着周建功,抬着那件决胜千里的玉雕,上门求见。 周景然送走了镇宁侯父子,站在玉雕前,眯着眼睛打量着玉雕,冷冷的“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吩咐道: “请世子过府。” 小厮答应着,急步奔出府门,要了马,往汝南王府疾驰而去。 不大会儿,小厮引着程恪进了内书房,内书房正中,放着那件决胜千里的玉雕。 周景然懒洋洋的躺在摇椅上,看到程恪进来,抬了抬手,指着玉雕说道: “闭门家中坐,好事天上掉,你看看,爷收了这么件玩意儿!” 程恪围着玉雕转了半圈,抖了抖衣襟,坐到了周景然旁边的摇椅上,接过小厮奉过的茶喝了一口,指着玉雕说道: “玉还行,雕功也算过得去,东西还行,就是这决胜千里送给你?这人也是个没脑子的,这玩意儿,送给诚王,倒合适。” 周景然斜睇着程恪,慢腾腾的说道: “你猜猜这是谁送的?” 程恪怔了怔,转头看着周景然问道: “有事求你的?” 周景然点了点头,程恪呆了呆,猛然起身,围着玉雕转了两圈,跺了跺脚,坐回到椅子上,叹着气往后仰去。 周景然转头看着程恪,拧着眉头说道: “你这舅家,竟是一门……旧年老侯爷是装糊涂,如今这镇宁侯是真糊涂!” 程恪叹着气点着头,周景然指着玉雕,声音里透出些冷意来, “这是咱们运道好!可巧前天就出了那样的事,大哥就上了那样的折子,若不是这样,这东西,保不准今天就送进了诚王府,大哥……” 周景然恨恨的咬着牙, “大哥就能把这破东西摆到门厅里,摆到大门口,让满京城的人都看到!” 程恪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口茶,转头看着周景然,慢吞吞的说道: “这东西你还是好好让人收着吧,说不定过几年就能用上,倒也替你省了件生辰礼,你可要赶早送过去,不然,可就不是送出去,而是抄出去了。” 周景然愕然看着程恪,呆了片刻,猛然跳了起来,指着程恪,气的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 周景然口吃了半晌,才骂出来, “你这个混帐东西!” 程恪舒服的伸长着腿,两只手枕在脑后,眯着眼睛看着周景然,慢吞吞的接着说道: “过了年,我就想和父亲商量了,打发人去南边收拾老宅子去,先把祖母和母亲送过去住着,要不,让王妃也先跟着过去?回头我在玉湖边上,让人再给你起座宅子?” 周景然指着程恪,手指不停的点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重重的跌坐在摇椅上,摆着手说道: “让我想想,再想想,小恪,咱们要是真走了那路,可再也回不得头了!” 程恪支起上身,看着周景然正要说话,周景然忙摆着手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也回不了头了。” 程恪又躺了回去,两人沉默着坐了半晌,周景然扬声叫了人进来,指着玉雕不耐烦的吩咐道: “把这东西抬出来,放到库房里去,别让爷再看到!” 几个小厮小心的抬了玉雕出去,周景然气哼哼的喝着茶,程恪看着他,脸上透着笑意,低声说道: “千月那里有信了,那周建宁,真是被人算计了,就是算计他的这个人,你必定猜不出!” 周景然一下子转了兴致,直起上身,眼睛亮了起来, “快说快说!” “那天晚上,千月连夜就赶回了京城,着手查这事,周建宁是被人从戏班子堆放戏服的小暗间里踢出来的,那暗间,原本有扇门和戏台隔着,那天,那门被人偷偷卸了,这事必和戏楼里的人有关,可巧,这件事后第二天,戏楼里的一个伙计就辞了东家,说是要回家成亲去。” 程恪顿了顿,周景然轻轻摇了摇头, “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不是,千月就派人去找这伙计,很快就找到了,还真是回家去的,带着个美貌女子,还没怎么动手,两个人就倒的干干净净,那女子是个妓家,和伙计好上了,一直想赎身从良,就是凑不够银子,前些日子,有人就找到了她,许她赎身,再许她五百两银子,让她勾着周建宁到花戏楼,晚上开戏的时候,把这周建宁赤条条的弄到戏台上去,这两个人,也真就想出法子来,弄出这哄动京城的笑话来。” 周景然挑着眉梢,惊讶起来,程恪轻轻拍着椅子扶手,叹着气说道: “让人想不到的还在后头。” 章节目录 第百二十章新年 > 程恪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 “找他们两个的,叫朝云,是马行街上一家小饭铺子的掌柜,前一阵子还盘了间叫福记的南北货铺子,这间铺子,原先古家在京城时,就包揽了古家的干货生意,经常送货到古家去。” 周景然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程恪转头看着他,慢腾腾的说道: “我让人去府衙查了那间小饭铺子和福记南北货的档,地契上东主的名字,写的是李氏小暖。” 周景然愕然看着程恪,着急了起来, “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些!你?” “嗯,那两个人,我让人安置到南边老宅里去了,地契也抽出来了。” 程恪闷闷的说道,周景然舒了口气, “那个朝云?” “嗯,也让人查过了,她是天禧二十八年到的京城,说是礼部员外郎刘乾元一个小妾的妹妹,是刘乾元帮她以寡妇身份落的户,当年就顶下了马行街上的那家铺子,原先是间茶楼,她改做了饭铺子,专一做长随小厮等人的生意,还算红火,她自称东家姓李,自己是掌柜的,腊月初又顶下福记南北货铺子。” 周景然凝神听着,程恪转头看着他,接着说道: “我让人紧盯着她和两处铺子,福记每次往古家送干货,都是她亲自去,小暖身边的魏嬷嬷,到福记去过一趟,后门进后门出。” 周景然往后仰着,抬手抚着额头,感慨起来, “这小丫头,又让人刮目相看,这朝云,大约是她父母留给她的忠仆,要么,就是李老夫人给她安置的产业,光凭她一个小丫头子……不可能!” “嗯,我已经让人启程去了上里镇,打听这朝云和刘乾元那个小妾的来历。” 周景然点了点头,拧眉想了想说道: “那周建宁说的混话,必定是传到了小暖耳朵里,那丫头,可不是个肯吃亏的主,正好手头又有人可用,就这么恶整了周建宁。” 程恪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 周景然想着想着,笑意越来越浓,转头看着程恪,认真的说道: “小恪,若论整人,你跟这丫头简直没法比啊!你说说你,除了断了别人的腿,就是折了人家的胳膊,一点新意也没有!这周建宁要是放你手里,必定又是断人家一条腿,你看看小暖,看看人家这手段,兵不血刃,灭敌于无形,这才叫高手!” 周景然用力拍着椅子扶手,大笑起来, “真是太有意思了!可惜!可惜错过了,没看到这样的热闹!” 程恪斜睇着周景然,冷“哼”了一声,绷着脸说道: “一个姑娘家,想出这样的主意来,哼!” 周景然直起身子,脸上带着笑,目光郑重的看着程恪说道: “小恪,你既觉得不好,让给我吧。” “你死了这心!你哪里听到我说得她不好了?!这样的野丫头,往后进了门,得好好调教调教!” 程恪断然拒绝道,周景然失望的往后靠去,看着程恪,懒懒的说道: “调教?你调教她,还是她调教你?” 程恪“哼”了一声,闭着眼睛靠到了椅子上,周景然摇着摇椅,半晌,低声说道: “周建宁这事,父亲早就听说了,还说给母亲听呢,不过是个笑话,若论荒唐,比他荒唐的多了去了,就是没人笨成他这样罢了,父亲又不糊涂,岂会单单因为族里出了一两个不肖子弟,就革了人家爵位的?!就是皇家,这样的不肖子弟也不少!在镇宁侯,不过是个治家不严,算不得什么失德的大事,大哥那个折子,也太激烈刻薄了些,父亲都让镇宁侯自辩了,还能有什么事去?镇宁侯也太胆小了些,不过胆小也好,不然……” 周景然重重的叹起气来,叹了一会儿气,直起身子,看着程恪,笑着问道: “那个周建宁……” “打发他去北地充军去!” 程恪冷冷的说道,周景然轻轻咳了一声,笑眯眯的说道: “这也是为了他好,这京城,他哪还有脸再呆下去的?!出去磨练磨练也好。” 隔天,镇宁侯上折子认了治家不严的过错,罚了一年的俸禄,周建宁被发往北地戍边,刑部的差役没有半分通融的余地,在大年夜前一天,按时押着周建宁出了城,往漫天飞雪的北方赶去。 笼在飘动飞舞的雪花中的古家,处处灯烛明亮着,泛着浓浓的喜悦。 古云欢的亲事也有了眉目,议了国子监郑祭酒家三公子郑季雨,郑家虽说没那么富贵,可也是诗礼传家的大族,郑家族里有条铁规,族内男子,只有四十无子才能纳妾一名,若再无子,就是命中注定,就得认了。 因了这个,郑家一向是京城那些掌上明珠们父母心中的佳婿之家,郑三公子又是出了名的翩翩佳公子,文才好,脾气好,人生得也好,古云欢能议得这门亲事,周夫人心情舒畅之极,只觉得心头一块巨石落下,这日子再没什么让人不满意的地方了。 嫁了云欢,也该操心操心萧儿的亲事了。 李老夫人的欢喜更甚于周夫人,年三十一大早,唯心大师就打发人到了古家,请李小暖过去说话。 李老夫人沉着气,镇静的打发了小沙弥回去后,只高兴的坐不住,拉了李小暖,感慨起来, “小暖果然是个福泽深厚的,这几年,古家但凡有喜事,都是小暖的福气。” 李小暖忙笑着摇着头, “看老祖宗说的,小暖的福气都是老祖宗给的,要不是老祖宗,小暖这条命只怕都保不下来,哪还有什么福气不福气的!这是古家的福气,是老祖宗的福气,古萧往后必定也是一帆风顺,事事如意!” 李老夫人扬声大笑着,也不敢多耽误,急忙吩咐人准备车子,收拾行李,吩咐魏嬷嬷和孙嬷嬷好生侍候着,悄悄打发李小暖去了福音寺。 程恪从回到京城,一直忙得片刻不得闲,直忙到年三十。 年三十和族人吃了年夜饭,就陪着老太妃和族里几个年高辈尊的祖奶奶们守岁,放完了焰火,也就到了祭祖的时辰,全族人肃穆的集中到祠堂里,祭完祖,天已大亮,又赶紧换了衣服,赶着进宫朝贺。 程恪沉着脸在午门前下了轿子,和父亲并肩往里走去,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周景然在后头叫着他,汝南王顿住脚步,笑着转过身,周景然急走几步,满面笑容的拱着双手,揖了半礼, “舅舅新年万福。” 汝南王伸手虚扶起周景然,笑呵呵的说道: “明天早些过来,陪舅舅喝两杯。” 周景然忙恭敬的答应着,汝南王笑着说道: “我先进去,你们两个慢慢走着说话,听好了,这大过年的,可不能闹出事来,惹皇上不高兴!” 周景然和程恪急忙连连点头答应着, “父亲舅舅尽管放心!” 周景然和程恪背着手站着,看着汝南王笑容满面的一路拱着手,和同来朝贺的文武百官打着招呼,进了宫门。 两人缓步往里走着,周景然转头看着程恪,低声问道: “镇宁侯府,你明天一早过去?” “嗯。” 程恪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周家的规矩,是一处磕头的,也许……能见到她。” 周景然转着头,微笑着和周围经过的官员打着招呼,低声嗤笑道: “那丫头鬼成那样,她又不想见你,你还想这么碰到她?算了吧,你想见她,也只好趁着月黑风高溜进去,今晚倒正好。” 程恪趁着和旁边经过的官员拱手微笑的空儿,转过头狠狠的瞪了周景然一眼,低声说道: “姑娘家就该这样自重谨慎!若是疯疯癫癫、投怀送抱的,我还看不上呢!” 周景然“扑”的一声笑出了声,连连点着头, “是是是,你说的极是的很!” 两人说着话,进了大殿前,在前排站好,不大会儿,皇上庄重的登上大殿,接受百官的元旦朝贺,收了贺表,赐了宴。 周景然和程恪只半垂着头,退避着诚王的挑衅和信王的话里有话,皇上眼神冷漠的扫过四人和沉默得仿佛不会说话的敏王,又漠然的移开去。 李小暖回到古府时,李老夫人和周夫人进宫朝贺还没回来,古云欢急忙接了李小暖进去,拉着李小暖就抱怨起来, “小暖,你说你,大过年的往外头跑!老祖宗说你还愿去了,这什么愿非要赶着过年去还的?昨晚的团圆饭,大姐出嫁了,不在也就算了,你看你也不在,这年过得,真是让人……” 古云欢正抱怨着,古萧奔了出来,老远看到李小暖,绽放出满脸笑容,急步奔了过来, “暖暖你回来了!外面冷,赶紧进屋去,暖暖你吃过饭没有?” 李小暖笑意盈盈的摇了摇头, “我一早就急着往回赶了,正饿着呢。” 古云欢急忙吩咐着侍琴, “赶紧去和刘嬷嬷说,还有,让她先炖碗姜汤来。” 李小暖转过头,奇怪的看着古云欢, “炖姜汤做什么?我好好儿的,又没受什么寒气。” “这寒天冻地的,若是受了一星半点的小寒气,你也觉不出来!喝了总不会错。” 李小暖哭笑不得的看着古云欢,只好随她去。三人进了烟树轩,李小暖进去换了衣服出来,饭菜、姜汤已经送了进来,李小暖边慢慢吃着饭,边听两人说笑着,只觉得温暖如热热的饭菜般,熏得身上暖洋洋的。 章节目录 第一二一章嫁妆银子 > “小暖,明天你穿哪件衣服?你就穿那件石青底百蝶穿花缂丝小袄,配那条石榴裙,我也这么穿!肯定好看!” 古云欢欢快的说道,古萧急忙点着头, “暖暖你穿石榴裙最好看!” 李小暖放下碗,玉扣和蝉翼忙过来侍候着她漱了口,李小暖往后挪了挪,让玉扣等人收拾桌子,点着头看着古云欢笑着说道: “明天我不过去镇宁侯府,我和老祖宗说过了,这个月,我命星犯冲,空秀方丈让我不要出门。” 古云欢皱起了眉头,古萧谨慎起来,忙转头看着古云欢说道: “我听先生说过,这阴阳宿命之道,不可不敬,这一个月,暖暖还是在家里呆着的好!” 古云欢也忙点了点头,满眼惋惜的看着李小暖说道: “你头一年在京城过年,就碰到这命星犯冲的事,真是……多少热闹都看不到了!还有十五的灯会,看不到多可惜!” “咱们在京城住着的时候长着呢,还能少热闹看了?” 李小暖笑盈盈的说道,古萧连连点着头, “暖暖你说的对,明年我陪你看灯去。” 李小暖转头看着古萧,笑着点了点头。 李老夫人和周夫人直到天气近晚,才疲惫的回到府里,匆匆洗漱后就歇息了,第二天,李老夫人身子就有些懒怠起来,周夫人担忧着,就要让人请大夫过来,李老夫人忙止住了她,笑着说道: “我没事,年纪大了,昨天也是太累了,只怕没个三五天都歇不过来,倒不是病了,你赶紧去镇宁侯府去,别让人等着咱们,不好!” 周夫人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笑着说道: “就让云欢和萧儿过去吧,我就不去了。” “不用了,这里有小暖侍候着就行,你只管放宽心去,我不过就是累着了些,年纪大的人,还不都是这样,赶紧去吧。” 李老夫人推着周夫人,示意她赶紧过去,周夫人只好笑着起身,带着古云欢和古萧去了镇宁侯府。 程恪失望的拜了年,只喝了杯茶,就借口有事,辞别出来,垂头丧气的回去汝南王府了。 正月十三日,程恪闷闷不乐的躺在景王府水阁里,慢慢喝着闷酒,周景然拎着根杆子,挥来挥去的钓着鱼,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你今晚再去看看,说不定就能见到了,前些天你去得也太晚了。” “那丫头没在烟树轩住着,搬到明远堂去了,李老夫人身子不适。” 程恪闷闷的说道,周景然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转头看着程恪问道: “你母亲不是请遍了京城名门闺秀,十五那天到你们家灯楼上赏灯,请了古家没有?” 程恪缓缓摇了摇头,周景然放下手里的杆子,坐到摇椅上,看着程恪建议道: “那要不,我让王妃出面请古家过来赏灯?反正你家那灯楼离我府里的不远,你两边跑着也来得及。” 程恪眼睛亮了起来,连连点着头, “不必,我就在你这里呆着,一堆裹着绫罗的木头,看着就厌气!” 周景然挑着眉梢,点着程恪说道: “你别任性,还是回去应个卯,若没看中的,只说没看中罢了,若是一直在我这里呆着,面也不露,回头我怎么跟你姑母交待?” 周景然做着苦恼状的怪相, “你姑母哪里饶得过我!小恪啊,我跟你说,你这亲事,真是不能再拖了,赶紧挑一个娶了吧,我替你打听了,听说钱家那位二姑娘,也是个脾气好的,王家那个五姑娘,脾气也好……” “闭嘴!” 程恪没好气的打断了周景然的话,坐直了身子,满眼苦恼痛苦的看着周景然, “你不是说,过一阵子看不到,就能忘了,我这都三个月没看到她了,怎么还是一点也没忘!一闭上眼睛就梦到她!” “两个月,才两个月!” 周景然急忙纠正着,程恪情结低落着,也不和他争辩,垂着头接着说道: “今天早上,迷迷糊糊着,又梦到那小丫头看着我笑,梨蕊过来,这梦就被她惊醒了!我竟踢了梨蕊一脚,唉!” 程恪叹着气,满眼苦恼的看着周景然,低落的说道: “前几天夜里,还梦到她嫁人了,模模糊糊也看不清楚嫁的是谁,我这心就跟裂开了一样,登时就一身的汗,唉!” 周景然同样苦恼的看着长吁短叹的程恪,跟着他长吁短叹起来。 程恪叹了半天气,转头看着周景然,低声说道: “这事,你一定得帮我,小暖没答应进门前,这亲无论如何也不能结!实在不行,我就娶她,反正,她也说过让我娶她。” 周景然哭笑不得的看着程恪,半晌才用手指点着程恪说道: “你就娶她?你想娶谁就能娶谁?你说梦话呢?” “实在不行,我就等着你赐婚,反正我不娶,那丫头也不能嫁!” 程恪慢腾腾的说道,周景然一口气噎在喉咙间,半天才顺过气来,指着程恪大骂起来: “你个混帐东西!” 隔天,景王妃差了两个婆子,请古家十五日到王府灯楼赏灯,申正过后,太阳刚刚落山,古萧和唐慕贤约了一起赏灯,早早就带着小厮过去了,李老夫人、周夫人带着古云欢,早早的收拾停当,出门上了车,往景王府灯楼去了。 李小暖星宿不利,自然要在家避着。 景王妃满脸笑容的受了李老夫人半礼,关切的问着李小暖,李老夫人客气的解释了,景王妃眼底满是笑意,也不再多问,只热情的招呼着各家夫人吃茶吃点心看灯。 周景然看着满脸失望的程恪,摊着手说道: “我也没法子了,你别在我这里呆着了,还是赶紧回去应个卯,再找机会溜出来,干脆过去那边看看去,保不准今天就能看到小暖。” 程恪阴着脸点了点头,带着洛川出了门,上了车,径直往古家去了。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远处天际一线霞光明艳异常,洛川停下车子,转过身,掀起车帘子,看着程恪小心的说道: “爷,这会儿还早,小的再赶着车转一圈吧,天还亮着。” 程恪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看,阴着脸点了点头。 洛川慢慢赶着车子,在几条街上转了一圈回来,白昼的光辉已经完全掩入了地平线,浑圆的月亮明晃晃的挂在天际,照得京城处处通亮。 洛川苦恼的咧着嘴,小心翼翼的引着程恪,越进后园,沿着花间树下的阴影,往烟树轩潜行。 大约府里的下人都出去看灯了,后园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两人悄悄摸到了烟树轩后的角门旁,洛川微微松了口气,从腰间摸出钥匙,开了角门,和程恪闪身进去,回身又锁上了门。 院子东西厢也是一片静悄悄,只有正屋里亮着灯。 洛川在院子里熟门熟路的查看着动静,程恪盯着正屋温暖异常的黄色光晕,有些兴奋的紧张起来,急忙轻手轻脚的往东厢窗下走去。 洛川看完了各处,长长的松了口气,今天是十五,这日子真好,大家都出去看灯走百病去了,不然这样亮堂的月光,真得难为死人! 程恪伏在窗外听了听,脸上露出笑容来,伸出手指,轻轻划破了窗上糊着的厚厚的棉纸,往里面探看着。 屋里,李小暖穿着件红色细棉布半旧夹衣,一条同色细棉布旧裤子,光着脚,正盘膝坐在榻上,手里捧着本帐册子,兰初坐在对面,正和李小暖一起算着帐。 两人对完了帐,李小暖合上帐册子,扔到榻几上,伸展着手臂往后倒到了靠枕上,笑盈盈的说道: “咱们有这么多银子了!” “这些银子哪里算多!这几年,姑娘用钱也太漫撒了些,就说前几天吧,一转手功夫,一千两银子就没了!唉!” 兰初皱着眉头,嗔怪着李小暖,李小暖笑嘻嘻的说道: “这也不少了,咱们还有两间铺子呢,前儿朝云盘了福记的帐,这一个月,就挣了四十两银子!腊月里生意比平时好,减一半算吧,一年也有三百两银子的收益,加上那饭铺子,做得好了,一年足有七八百两银子,咱们拿一半,这就有四百两银子,加上绣坊的红利,一年足足能有一千五百两银子,嗯,还有我的月钱。” 兰初“扑嗤”一声笑出了声, “姑娘就别提月钱了,一个月二两银子,姑娘哪个月也没够用过!” 李小暖嘿嘿笑了起来, “就不算这个,一年一千五百两银子也不少了,再攒上两三年,这嫁妆钱就差不多了。” 兰初笑着摇着头,李小暖将脚跷到榻几上,一边慢慢晃着,一边笑盈盈的接着盘算道: “咱还有一匣子金头面呢,除了老祖宗给的首饰,还有朱夫人给的那支羊脂玉簪子,汝南王妃和景王妃给的珍珠手串,可都是值钱的东西!” 李小暖满足的叹了口气,眯着眼睛感叹起来: “兰初,我两辈子加在一起,也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人哪,要知足!” 兰初笑着收拾着榻上的帐册子和算盘,转身出去泡了杯茶端进来。 程恪呆呆的看着灯下一身单薄的半旧衣服的李小暖,听着她欣喜满足的算着帐,数着家当,一时只觉得心里酸楚着痛了起来,他一年用了多少银子?一万两?两万两? 章节目录 第一二二章捧场 > “姑娘跟我们说话的时候,净瞎说乱说,人都是一辈子,谁能过了两辈子的?” 兰初取了李小暖的书递过去,自己取了针线,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看着李小暖嗔怪道,李小暖晃着脚,笑眯眯的看着兰初,慢腾腾的说道: “进古府前,是上一辈子,到古府后,是这一辈子,不就是两辈子。” 兰初失笑起来,连连点着头, “原来是这么个两辈子,那姑娘往后嫁了人,不就是三辈子了?” “那就不是了,嫁了人,和现在这日子能差到哪里去?唉,兰初,我还是喜欢上里镇,要是能一直住在上里镇就好了,这京城,是非太多,我一点都不喜欢!” 李小暖嘟着嘴,有些伤感的说道,兰初放下手里的针线,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我也想上里镇,这会儿要是在上里镇,咱们指定在文庙前逛着呢!” “嗯嗯嗯,” 李小暖连连点着头,舔了舔嘴唇,垂涎欲滴的说道: “再买个馉饳儿吃吃,买两只,都要鹌鹑馅的!” 兰初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京城有没有卖鹌鹑馅馉饳儿的。” “谁知道呢!” 李小暖长长的叹着气,精神低落下来,打起呵欠来,兰初忙站了起来,收了针线说道: “老祖宗和夫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姑娘先睡一会儿吧,我已经让小丫头在大门外看着了,人一回来,就叫醒姑娘,肯定来得及,姑娘这半个月,就没睡过一天好觉!” 李小暖点了点头,又打了个呵欠,口齿含糊的吩咐道: “我就在这里睡一会儿。” 兰初点头答应着,急步进屋抱了床本白色细棉布里的被子来,移开榻几,侍候着李小暖睡好,李小暖打着呵欠闭上了眼睛。 兰初将灯移到门口的高几上,取了个小杌子坐在旁边,做起了针线。 程恪呆呆的看着睡在榻上的李小暖,晕暗的光晕下,李小暖柔软黑亮的发丝散在枕头上,面容朦胧着,近在眼前,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程恪心里一阵抽痛,是非太多?那个周建宁,那只蛤蟆? 那个时候,她一个内宅弱女子,该多难为?!偏自己就不在京城! 程恪微微闭了闭眼睛,心痛中生出股无名火来,洛川背对着程恪,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院子外,隐隐传来阵陈说笑声,洛川紧张起来,急忙上前拉了拉程恪,低低的说道: “爷,人回来了。” 程恪恍过神来,直起身子,转头看着四周,月亮的清辉照得院子里明亮异常,没有哪里能藏得住人,程恪恼怒的拧着眉梢,转身往院后角门走去,洛川急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小片厚棉纸来,沾了沾口水,糊住了破洞,退后两步看了看,苦笑着急忙往角门奔去。 程恪上了车子,洛川驾着车转出古家后面的小巷子,停下车子,回过身,掀起帘子问道: “爷,咱们回府?” 程恪冷着脸吩咐道: “去买馉饳儿!” 洛川呆住了,眨了眨眼睛,小心的问道: “爷要吃……馉饳儿?那去德福楼?” 程恪冷着脸呆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洛川放下帘子,苦恼的叹了口气,驾着车往德福楼方向去了,世子爷再不赶紧回去,这人都要散了,夫人还不知道得气恼成什么样子! 洛川赶着车子停在德福楼后门口,程恪一个人坐在德福楼后院雅间里,只要了一碟子鹌鹑馅馉饳儿,心情阴郁的喝着闷酒。 直到亥正过后,街上已经空荡荡起来,程恪才醉熏熏的站起来,摇晃着出了德福楼,上了车子。 车子在汝南王府侧门刚停下来,南海就从门房里跳了出来,焦急紧张着正要说话,洛川挤眉弄眼、龇牙咧嘴的示意着他“爷心情非常非常的不好!” 南海缩了缩脖子,急步上前,小心的掀起帘子,程恪满身酒气的跳下来,径直往里走去,边走边含糊的问道: “都歇下啦?” “回爷,还没,王爷和夫人正等着您,夫人说,一定要等到爷回来。” 南海小心的禀报着,程恪顿住脚步,皱起了眉头,不耐烦的说道: “等我做什么?!” 南海呆了呆,神情古怪的看着程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程恪眨了眨眼睛,恍过神来,垂着头呆站了片刻,跺了跺脚,转身往正院走去。 汝南王妃看到程恪掀帘进来,“呼”的一声站了起来,满脸怒气的指着程恪,气得说不出话来,王爷也跟着站起来,皱着眉头打量着醉熏熏的程恪,脸色沉了下来。 程恪脚步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前后晃了几下,又往后退了半步,才努力稳住身子,打了个酒咯,长揖请着安,汝南王妃满腹气恼立时化成了万分的心疼,也顾不得其它,赶紧急急的叫着丫头, “快扶少爷坐下,泡杯浓茶来,赶紧送醒酒汤来!先把那块醒酒石拿来含着!” 王爷皱着眉头看着转眼间就没了怒气的王妃,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过头,绷着脸训斥道: “看看你这样子!都快二十岁的人了,家不成业不立!成天在外胡闹闯祸!” 王妃怔了怔,眼泪涌了出来,跌坐到程恪旁边的椅子上,拉着他哭了起来, “小恪,你看看你,怎么能喝成这个样子?酒多伤身,下次可千万不能喝这么多了,你到哪儿去了?你父亲遣了人,满京城的找你,景王也急得遣人到处找你,母亲今晚上请遍了这京城的名门闺秀,你就挑不出一个中意的来?要不,咱们还是定姚家姑娘?那姑娘虽说……唉,只要你喜欢就好。” 程恪皱着眉头听着王妃的唠叨,胡乱挥着手, “不要!一个也不要!全是木头!我要根木头干什么?!不要!” 王妃呆怔住了,转头看着王爷,王爷气得点着程恪, “你!好!那你说,哪根……哪个不是木头?你想要什么样的?” “我!” 程恪抬头看着父亲,呆了呆,咽回了后面的话,垂着头,停了片刻,慢吞吞的说道: “要千月那样的。” 王爷瞪大了眼睛,愕然看着程恪,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说,要谁那样的?” “千月!” 程恪垂着眼皮,疲惫却清楚的说道,王爷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椅子上,喘了半天粗气,指着程恪大骂起来, “你个逆子!竟说出这种混帐话来!你给我……给我……” 王爷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置才好,王妃急忙站起来,奔到王爷身边,抚着他的后背安慰道: “爷别生气,小恪醉了,他喝醉了,说胡话呢,爷别跟他计较,等他酒醒了再跟他说吧,爷别生气,他醉了酒,糊涂了。” 王爷重重的“哼”了一声,指着王妃恨恨的说道: “慈母多败儿!” 程恪头往后仰着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王妃急忙叫着丫头婆子, “赶紧抬肩舆,送少爷回去,告诉梨蕊,少爷醉了,小心侍候着!” 众丫头婆子答应着,七手八脚的侍候着程恪回去了。 王妃站在正屋门口,看着程恪躺在肩舆上出了院子,才转身回来,坐到王爷旁边的椅子上,愁苦的抹起了眼泪, “爷,你得想想法子,小恪这是怎么了?这过了年,都十九了!昨儿老二媳妇让人送信来,她那大儿媳妇又生了个儿子,这都第三个儿子了,我急的,又是一夜没睡着!小恪这媳妇还没个影儿呢!” 王爷重重叹了口气,一时苦恼着也没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程恪让人叫了府里大管事进来问道: “咱们府里的南北货,是哪家铺子送的?” 管事忙笑容满面的答道: “回爷,咱们府里用的各色干货、干果,都是南边庄子里送过来的,外头那些东西,可用不得。” 程恪呆了呆,闷闷的“哼”了一声,挥了挥手,管事忙躬身退了出来,站在院门口莫名其妙了半天。 程恪阴着脸闷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往外走去,到大门口要了马,径直往景王府去了。 小厮引着程恪进了内书房,周景然正翻看着一堆折子,见程恪进来,忙扔了折子,迎上来,眼睛亮着问道: “昨天见到了?” 程恪点了点头,周景然舒了口气,拧起眉头来, “昨晚上,你连个卯也不应,满街的人都散了,还不赶紧回来,就在人家窗户底下,直蹲了几个时辰?” 程恪坐到摇椅,慢慢晃着说道: “没,我去德福楼喝酒去了。” 周景然呆了呆,坐到程恪旁边的摇椅上,点着程恪,半晌才说出话来, “昨晚上,你们府里,没事?舅舅没收拾你?” “嗯,我都喝醉了,还能怎么样?怎么收拾?” 程恪挑着嘴角,带着笑意说道,周景然轻轻摇了摇头,往后倒在了摇椅上,程恪端起茶,喝了两口,转头看着周景然,慢吞吞的说道: “我想去马行街看看,你去不去?” 周景然转过头,眯着眼睛看着程恪,挑了挑眉梢问道: “小暖要去那里?不可能啊! 章节目录 第一二三章放手一博 > “不是!就是去看看,这种小饭铺子,也许有点意思。” 周景然听了程恪的话,脸上的神情古怪起来,盯着程恪看了半晌,突然“扑”的笑出了声, “你这是要拉着我去捧小暖的生意吧?” 程恪站起来,抖了抖衣襟说道: “你若不去,我就自己去,随你。” 周景然急忙站起来,连连点着头说: “去去去,这个场岂有不捧的理儿!” 两人出了府门,骑着马,带着众小厮、长随,往马行街去了。 昆河在前头引着,一行几十人在停云堂下了马,狭小的店门前登时堵了起来,朝云急忙走到店门口,往外张望着。 程恪和周景然下了马,昆河和青平左右引着,往店里直冲进来。 朝云吓了一跳,急忙迎出来,曲膝行着福礼,笑容满面的招呼着: “几位客官,里面请。” 程恪和周景然进了停云堂,在大堂里站住,转头打量着简陋异常的店堂,和店堂里惊讶好奇着看着两人的食客,都是些长随、商贩打扮的人,程恪和周景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周景然轻轻咳了几声,打开折扇,摇了两下,急忙又合上,转头看着程恪,为难起来,程恪也为难起来,转头看着朝云正要说话,朝云满面笑容的曲了曲膝,热情的先开口说道: “两位客官必是找错了地儿,咱们这停云堂,做的都是小生意,这条马行街上,一家酒肆也没有,别说酒肆,连家象样的分茶铺子也没有,两位客官要找精致洁净的酒肆,得往东大街去,西大直街上也有,哪,你们照直往前走,到头一个街口往东去,一直走,就能到东大街了。” 周景然微笑着点了点头,转头看着程恪,程恪盯着朝云看了片刻,没有接话,又转头仔细打量起四周来。 朝云有些不安的转头看着静默着垂手侍立在门口的小厮和精壮长随,微微有些心惊起来,程恪打量了一会儿,又转头盯着朝云看了片刻,转身出去了。 周景然看着惊疑不定的朝云,微笑着安慰道: “多谢掌柜指点,我们不过是听小厮说停云堂好,原来竟只是间分茶铺子。” 朝云微微舒了口气,忙陪着满脸笑容,恭敬的送两人出了店,看着一群人上马走了,才抹了把汗,这开店,真是什么人都能碰到。 程恪垂头丧气的和周景然一起回到景王府,懒懒的躺在后园水阁里发呆喝酒去了。 正月十六过后没几天,周夫人就收到了金家递来的信,金志扬和古云姗,带着两个孩子,正月十六日就启程赶往京城了。 周夫人兴奋着、期盼着,几乎天天过去南北讲堂巷金家宅院,指挥着众丫头婆子布置这个、收拾那个。 二月初,古云姗一行到了京城,周夫人遣人直接出了百里外。 午初时分,金志扬一行几十辆车进了南北讲堂巷金宅,金志扬下了车,吩咐管家看着收拾行李,连屋也没进,就带着古云姗和孩子坐车径直往古家去了。 周夫人早就望眼欲穿的等在明远堂了,古萧也跟随云先生告了一天假,焦急的等在大门外。 金志扬在大门口跳下车,笑着和古萧见着礼,古云姗带着孩子,坐着车径直进了二门,在二门里下了车,古云欢和李小暖早就等着了,忙上前接了古云姗和砚儿下车,奶娘抱着睡着了的小少爷下了车,古云欢和李小暖忙挤过去好奇的看着了两眼,才一左一右拥着古云姗母女往明远堂行去。 李老夫人、周夫人和古萧在前厅陪金志扬说着话,仔细的问着他家里在和一路上的情形。 古云欢和李小暖在后堂,兴奋的逗着古云姗两个孩子,金家小少爷取了小名叫墨儿,小墨儿已经睡醒了,挥舞着拳头,眼睛亮亮的看来看去,被古云欢和李小暖逗得兴奋的啊啊呀呀的说着话。 古家上上下下,一时倒比过年还热闹许多。 下午,镇宁侯府和汝南王府都遣了婆子过来,热情的请金志扬一家过府说话。紧接着,几家相熟的府第也陆陆续续遣了婆子过来,热情客气的约着时候请古云姗一家过府说话。 晚上,李老夫人和周夫人留了金志扬一家住在了古家,两人和金志扬细细商量着宴请听戏的事,准备隔天请镇宁侯一家和汝南王妃过府,再后几天,依次请几家相熟的人家过府听戏说话。 第二天下午,金志扬和古云姗才带着孩子回到金宅,将已经收拾带来的土仪特产分送到各家,晚上一家人又过来古家吃了饭才回去。 一连半个多月,古家人来人往,热闹异常着,前前后后足请了十来天的客,唱了十来天的戏。 周夫人特意单请了郑家过府,郑夫人带着郑三公子等人过来盘恒了一天,古云姗躲在屏风后偷偷看了大半天,对郑三公子极是满意,这亲事就算是定了,两家约了三月里,过了清明就下小定。 李小暖把烟树轩前院的花厅临时做了回事厅子用,就在那里每天听婆子回事,从早到晚安排着府里的上上下下,打点着一场场的宴请,自己却足不出院,连晨昏定省,也只早上过去明远堂请个安就回来了。 古云姗有些明了的感叹着,含含糊糊的和古云欢解释了,古云欢立时明白过来,往来拜访宴请得来的表礼,都着人先送到烟树轩,让李小暖“拣喜欢的只管拿去。” 李小暖又笑又叹,让人原样送了回去。李老夫人听说了,笑着只不语。 景王府安静着,周景然天天和程恪窝在后园里,闷闷不乐的找着乐子,诚王二月底才能离京返回太原城,如今正和信王你来我去争得厉害,这个时候,还是托病在家的好! 周景然长长的打着呵欠,无聊的挥着手里的钓杆,程恪仰头躺在摇椅上慢慢晃着,一点点回味着昨天的梦境。 青平在水阁外禀报着,送了个匣子进来,周景然接过,随手递给了程恪, “打开看看。” 程恪手指用力捻开漆封,打开匣子,取了张纸,抖开来,看了两眼,皱起了眉头,递给了周景然, “这诚王竟真要替忠意伯娶到姚家大小姐?” 周景然接过纸片,飞快的扫了一遍,失笑起来, “这大哥,越来越……荒唐来着,竟亲自跑过去压着人家,这也太……唉,这姚家大小姐,你到底还要不要?若要,咱们就进宫请皇上赐婚算了,反正也是咱们议亲在先。” 程恪摇着头说道: “我不要!倒不是要不要的事,这姚家也是池鱼,不过受了咱们牵连,就不要,也不好撒手不管,那徐盛融太不是东西,真嫁过去,就是白白送了姚家大小姐一条命。” 周景然点了点头,想了想,摇着手里的纸片说道: “你若不要姚家大小姐,咱们就不好自己凑上去,且等等吧,姚国公虽说胆小谨慎,倒也是个明白人,只怕今晚上,不找到你府上,就得找到我府上,等他上门吧,若是找到舅舅,你这心思,跟舅舅说了没有?” “说过了,不订姚家,母亲嫌姚家大小姐不够出色,父亲对姚家门第也不大满意,这事,倒也顺利。” 程恪低声说道,周景然摇着扇子想了想,笑着说道: “舅舅必定会用一个拖字诀。” 程恪转头看着周景然,挑了挑眉梢,笑着没有说话。 晚上,姚国公一顶小轿,进了汝南王府,不大会儿,从汝南王府出来,直奔景王府,泣不成声的求景王出面回旋,救救他家姑娘。 隔天,姚国公带着厚礼,到了忠意伯府上,只说自家姑娘命犯凶煞,怕是连命都难保,在福音寺佛前求了签,佛祖指引说,要出家才能化解这样的凶煞,忠意伯未可置否,只客气的送了姚国公出门,亲自往诚王府禀报去了。 诚王当即遣了管家,拿着徐盛融的庚帖到姚国公府里发了话,大小姐出家了,那就二小姐,忠意伯世子也是佛前求的签,非姚家嫡女不能婚配,这亲,无论如何也是要结的!管家立逼着姚国公换了庚帖,一个时辰后,小定礼就抬进了姚家。 信儿传进景王府,周景然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突着,砸了满屋的东西,程恪站的远远的,淡然看着暴怒的周景然砸着那些珍玩古董。 周景然砸完东西,垂着手,喘着粗气站在满地狼籍的屋里,转头看着程恪,恨恨的说道: “他件件事都要做到绝处?就不能给别人留半分余地?他若做了皇帝,这天下人还能有活路?你我还能有活路?” 程恪慢慢摇着折扇,看着周景然,沉默着没有说话,周景然渐渐挺直了腰背,直直的看着程恪,目光傲然而凌利起来, “既然如此,爷也不能就束手做了那鱼肉!你我,就放手一搏!嫡长又如何!” 程恪收了折扇,迎着周景然的目光,扬声应诺着长揖下去, “恪谨尊上命!” 章节目录 第一二四章出手 > 二月底,诚王辞了皇上,启程返回了太原城,隔天,京城就又出了件满城哄动的热闹事,汝南王世子程恪扬着以牙还牙,当街把徐盛融剥得一丝不挂,又赶着他在东大街兜了半个圈子,直到忠意伯府和诚王府倾府出动,赶了过来,才放了徐盛融,用马鞭遥点着忠意伯,凭空抽了一记,扬长而去。 徐盛融连冻带气,看到忠意伯,没等哭出声来,就直挺挺的背过气去。 京城哄动着,连带着又提起腊月花戏楼里的那场热闹来,都在猜测着,这以牙还牙,到底还的是姚家亲事的那颗牙,还是腊月里镇宁侯家少爷被剥光的那颗牙,难不成,腊月里剥光了镇宁侯家三少爷的,是忠意伯世子? 当天晚上,姚国公府大管事带着人将小定礼抬进了忠意伯府,放下就走,忠意伯府正乱成一团,直到第二天,才有人将小定礼被退回的事禀报了忠意伯,忠意伯差人请了诚王府大管家,两人商量了半天,想出的主意,没一件敢去做的,诚王不在京城,程恪那个霸王谁也惹不起! 两人只好赶紧让人往太原城送信去,诚王气得暴跳如雷,可鞭长莫及,只好连上了十几道折子,弹劾汝南王纵子行凶,弹劾姚国公无故悔婚,弹劾景王交友不慎,弹劾汝南王世子横行京城,欺压官民…… 诚王一系官员跟着弹劾汝南王府的折子雪片般飞进宫里,折子抄本一本本堆在景王府内书房,从桌子上堆到了地上,周景然和程恪对着成堆的弹劾折子,发着呆,半晌,程恪站起来,用脚踢着地上的折子说道: “都是些墙头草,哪头风大往哪边倒。” 周景然点了点头, “二哥也在里头凑热闹,徐盛融的事,都安排好了?” “嗯,他可是真正的作恶多端,手下的命案也不是一件两件,千月挑了两件出来,都是铁证如山,明天先抛一件出去,看着他们折腾折腾,再抛另一件,非要了他徐盛融的命不可!” 周景然缓缓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 “皇上这几年,一年比一年慈悲,这命只怕难要,也就是发配戍边罢了,嗯,” 周景然拧眉思量了片刻,接着说道: “咱们忙了半天,若只得了戍边这样的彩头,也太小了些,把忠意伯也拉进去,咱们要他这忠意伯爵位当彩头!” 程恪笑了起来,连连点着头。 汝南王世子当街侮辱忠意伯世子的事,越闹越大,京城府衙又接到了忠意伯世子强奸民女,行凶杀了女子丈夫的状子,隔天又接连收了七八份状子,都是状告徐盛融横行不法的。 这状子很快就一层层递到了宫里,又转到了刑部,两件大案子递上来时,清晰明了,铁证如山,功夫已经做到了十成十,几天后,刑部就结了案,依律徐盛融当斩,皇上怜徐家只有这一个独子,不忍断了徐家的香烟传承,允了忠意伯以爵位换人命的折子,削了忠意伯的爵位,将徐盛融发配到太原府戍边。 徐盛融病愈后,就悄悄启程去了太原城, 这件哄动京城的大事,各种大道小道消息和流也飞快的传进了古家,李老夫人悄悄遣人仔细打听着,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和变化,直到听说忠意伯削了爵位,徐盛融发配戍边的信儿,才舒了口气,笑着和李小暖解释着, “……这程恪,和景王两个,自小虽说霸道,倒不胡作非为,又都是极有心眼儿的,从七八岁起,就是这京城里最大的那个霸王,从上到下,没人敢惹,也没人惹得起,只有他们欺负人家的,可从来没吃过谁的亏!如今这亲事上头,吃了这么个闷亏,怎么忍得下去?这一趟事过后,往后只怕就更没人敢惹了。” 李小暖凝神想了想,抬头看着李老夫人,低声说道: “老祖宗,您看,前一阵子,景王连府门都不出,诚王刚走,就闹出这样的大事来,出手又不留半分余地,是不是……” 李老夫人目光凝重的看着李小暖,半晌才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景王,只怕是下了决心了,唉,他那样的性子,自小到大由着性子长,从没吃过亏的,早就该知道,他只有这一条路好走!现在皇上疼爱他这个小儿子,万事都纵着他,往后,还有谁肯这么疼爱放纵他的?”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李老夫人,想了想,笑了起来, “还有那个程恪,也是这么放纵着长大的,往后,真要是诚王承了位,也一样没个活路,只怕也要一力的怂着景王。” 李老夫人忙抬手示意李小暖, “小心着说话。” 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李老夫人含笑看着她,放低了声音接着说道: “咱只说这件事,干净利落,做得好,你呀,也跟着学学,咱们女子理的这后院,跟朝堂也是一个理儿,不出手便罢了,出了手,就不能留后患,这人心,贪婪不知足的可是居多,你这丫头啊,什么都好,就是心地太良善了些,我就怕你碰到事上,下不去手。” 李小暖眨了眨眼睛,满眼惊愕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看着李小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丫头,该狠心的时候,就要下得去手!” 李小暖呆怔怔的点了点头,李老夫人伸手抚着她的面颊,心疼起来, “你看看,老祖宗不过说了几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了?你是个有福气的,这辈子手上都能干干净净的。” 李小暖抬头看着李老夫人,想了想,咬着嘴唇,慢慢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老祖宗放心,小暖明白这个理儿。” 李老夫人心酸的笑着搂了搂李小暖,轻轻拍了拍李小暖的后背,低声安慰道: “老祖宗不过这么一说,小暖是个有福气的,往后必定不会有这样的事。” 三月中,汝南王妃感了时气,病倒了,周夫人着起急来,急忙叫了车子,赶去了汝南王府,至晚方回。 晚上吃了饭,周夫人伤感的和李老夫人说着闲话,古云欢拉着李小暖,在屋里磨蹭着,不愿意告退回去,李老夫人瞄了眼古云欢,只装没看见,自顾自的和周夫人说着汝南王府的家长里短。 “……姐姐生生是气病的。” 周夫人叹着气,又是伤感又是生气的说道, “他们府里庶出二房,已经生了三个孙子了,清明祭祖的时候,二奶奶带着两个媳妇,抱着三个孙子上门,话里话外,净拣这子嗣不子嗣的话说,竟是气人去的!姐姐当时就恼得不行,隔天就和王爷商量了,又邀了京城各家闺秀,到王府别庄里踏青赏春去,说的好好的,让小恪好好挑一个出来,结果,这小恪又是一天不见人影!元宵那回吧,好歹夜里还回来了,这回,竟是直到第二天才回到府里,还带着个……” 周夫人猛然收住话头,转头看着聚精会神的听着闲话的古云欢,拧着眉头打发道: “这不是你们姑娘家该听的话,赶紧回去歇着去!” 古云欢嘟着嘴,不情不愿的站起来,李老夫人眯着眼睛,看着古云欢,笑着说道: “让她听听也好,也是快出嫁的人了,这些事,知道些倒没有坏处。” 周夫人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倒是母亲想的周到。” 古云欢欣喜的曲了曲膝,忙又坐回到榻沿上,继续听着汝南王府的闲话,李小暖用帕子掩着嘴,有些疲惫的打了个呵欠,那个程恪,早就不对劲,现在看来,倒比她想得严重的多了。 “小恪竟然带了那个叫千月的男妓回来,这个千月,就是咱们在上里镇时,听说的那个,小恪为了他,断了林家少爷的腿,王爷当时就发作了,唉,小恪咬死说,要娶个千月那样的,你说说看,这是什么话,这男人哪能娶了男人的?” 古云欢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的听着母亲的话,李小暖眨了眨眼睛,有些好笑起来,这程恪,还真是走火入魔了。 “小恪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什么时候生出这样的毛病来?” 李老夫人眉头拧了起来,担忧的说道, “照理说,这男人,喜欢男人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若因为这个,连妻也不娶了,哪有这样的事儿的?!汝南王府可就他这么一根独苗!” “可不就是这话,姐姐火急攻心,就病倒了,唉,我看着也难过的不行,可小恪那孩子,从小就是个倔脾气,又是一路由着性子长大的,如今要强按着他成亲,哪里容易?!” 周夫人用帕子抹起眼泪来,李小暖歪着头想了想,笑着说道: “这事儿,倒不如请贵妃做主,看好了人家,就请皇上下一道旨意,赐婚就是,成了亲也就好了。” 李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小暖说的倒也在理,小恪那孩子,虽说有时候胡闹了些,大礼上是明白着的。” 周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姐姐也是这么打算的,等她好些了,就进宫求了贵妃,干脆让皇上指门亲事算了。” 章节目录 第一二五尾随 > 古云欢又听周夫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就被李小暖拉着,告退出来。 两人出了明远堂院门,古云欢拉着李小暖,心有余悸的低声说道: “恪表……那个人,怪不得你那个时候就觉得他不对劲,还真是……唉,这男人跟男人,小暖你不知道,好恶心!” 古云欢脸色古怪起来,李小暖轻轻咳了几声, “可不是,这种人,最恶心了!哪家姑娘要是嫁给了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这日子,真不知道怎么过!” 古云欢连连点着头,舒了口气,低声说道: “幸亏……幸亏……,唉,真是吓人。” 李小暖斜睇着古云欢,笑着没再接话,两人沉默了走了一会儿,就分开路径,各自回去歇息了。 三年一次的省试眼看着就要开考了,金志扬二月下旬就开始闭门读书,准备四月的省试,古萧跃跃欲试着,想下场一展身手,却被随云先生拦了回去。 李小暖松了口气,李老夫人淡然着,仿佛压根就没有过让古萧参加今年省试的打算,只忙着交待着古云姗,打点着金志扬要下场的事。 周夫人焦急不安起来,想方设法挑了几次话头,都被李老夫人不咸不淡的堵了回去,想去找随云先生说话,又不敢上门,只和古云欢抱怨着,可古云欢的婚事一天天逼近了,周夫人不得不放下古萧没能下场的烦恼,将精力转到了古云姗的婚事上。 古云欢和郑季雨年纪都不小了,两家都希望早点成亲,古云欢的嫁妆什么的,几乎都是现成的,两家就议定了五月二十六的好日子,这眼看着没多长时候了,要准备的琐碎事还多得很呢,周夫人很快就被无数的琐碎事烦得顾不得烦恼别的事了。 周夫人和古云欢忙着婚礼前的种种琐碎事,李小暖也跟着忙了起来,从早到晚打点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 景王府也渐渐低调着忙碌起来。 内书房里,程恪坐在窗前的扶手椅上,手里拿着本书,眼睛却出神的望着窗外。 周景然坐在桌前,翻看着张折子,凝神想了半晌,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这主考,除了诚王和信王的人,别的都行。” 程恪回过头,看着周景然,苦笑起来,摊着手说道: “咱们的人,诚王和信王必定也是这么想的,再说,咱们这些年……过于沉寂,朝里也没几个可用的人,除开咱们、诚王和信王的人,有才能有资历,能做这主考官的,哪有几个?这几个人,个个也都是猴精,必定不肯淌这趟混水。” “嗯,满朝的人,咱们都扒拉了两遍了,就没个合适的人!不是这家的人,就是那家的人,哪家也不是的人吧,不是不肯做,就是才学上差了些,或是品性上不够,担不起这责来!” 周景然皱着眉头说道,程恪想了想,低声说道: “有个人,倒是合适。” “谁?” “钱继远,虽说钱家是向着信王的,可这钱继远,脾气古怪犟直,一向为人公正,我倒信他,至少不会过于偏颇信王一系,才学上也足够,只有一样,就是这取士上,只喜欢奇峰突起,字句瑰丽这一种。” 周景然缓缓点了点头, “嗯,这钱继远,倒是个能公正取士的,一味喜爱奇文丽句这一项,倒也无妨,还有三个副考官呢,也不能只凭他一人喜好,这人虽说脾气古怪的让人厌气,可耿直有信,嗯,就是他了,这一科,能略少些鬼魅之事,也就足够了。” “嗯,” 程恪低声答应道,周景然将折子扔到桌上,往椅背上靠过去,伸了个懒腰,转头看着程恪问道: “古家那个大女婿,叫金什么?今年也要下场?” “金志扬,听说是要下场。” “小古不考了?” “嗯,先生怎么肯让他出……先生哪肯让他这会儿下场,若是名落榜外,岂不是伤了先生的清誉?” 程恪摇着扇子,撇了撇嘴说道,周景然转过头,满眼笑意的看着程恪,程恪轻轻挪了挪,轻轻“哼”了一声,周景然笑了起来,半晌,才低声说道: “金志扬,你让人安置安置,别落了榜,也别太出彩。” 程恪点了点头,低声答应着, “嗯,你放心。” 从春节到三月中,李老夫人身子一直倦怠着,时好进坏,请了太医过来诊了脉,倒也没说出什么不好来,只说让好好歇着,李小暖有些心急起来,想来想去,禀了李老夫人,想去福音寺烧柱香,给李老夫人祈祈福去,李老夫人笑着答应了,嘱咐她记着去看看唯心大师。 隔天,李小暖收拾了东西,带着孙嬷嬷和魏嬷嬷,启程往福音寺去了。 李小暖的车子还没出城,程恪已经得了信儿,遣洛川往景王府送了个信,自己骑着马,带着远山等几个小厮和十几名护卫,远远缀在李小暖车子后头,也往福音寺去了。 周景然听了洛川的禀报,在内书房转了两圈,吩咐人取了年前收的几罐极品茶末和一套前朝的紫砂茶具,坐了车也赶往福音寺去了。 李小暖的车子绕着福音寺走了大半圈,径直进了离寺后那片古树林最近的一个院落。 程恪不敢跟的太紧,只远远瞄着李小暖的车子进了院子,院门随即关上了,直到傍晚,再没见李小暖出来。 院落后面有个角门和福音寺直接通着,李小暖下车洗漱后,换了衣服,吃了点东西,就带着兰初和孙嬷嬷,从后角门进了福音寺,在观音殿和药王殿上了香,又跟着僧人念了几遍平安经,出来去了后面方丈室,陪着空秀方丈喝了几杯茶,说了半天闲话,外面已经是夕阳西下,李小暖告辞出来,直接回去院子歇息了。 周景然赶到福音寺时,程恪正在院子里转着圈,见周景然从车子上跳下来,皱着眉头问道: “你来做什么?” “见到小暖没有?” 周景然急切的问道,程恪“啪”的合上手里的折扇,背着手径直往屋里走去,周景然忙招手叫了远山过来问道: “见到没有?” 远山瞄着屋里,含糊着禀报道: “回周爷话,跟了一路,进院子了,南海在外头守着呢。” 周景然舒了口气,伸展着手臂打了个呵欠, “我就说,看你家爷那张脸就知道了。” 说着,背着手,闲闲的进了屋。 程恪坐在窗下的摇椅上,正慢慢晃着,看着窗外发着呆,周景然坐到旁边,用扇子敲了敲程恪的手臂,笑着说道: “她既来寺里,必是要进香的,今天不去,明天必定要去,不过早晚,还能见不到了?咱们明天跟她在寺里来个偶遇!你想好了没有,跟她说什么?” 程恪转头看着周景然, “你来做什么?” 周景然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一来,是帮帮你,你的事,哥件件都放在心上,二来,正好,看看能不能见着大师,我带了几罐上好的茶末,还有套前朝的紫砂茶具。” “想让大师给你卜一卦?” 程恪直起上身,看着周景然问道,周景然苦笑着摇了摇头, “哪敢想卜卦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师肯给谁卜过卦?能见一面,请个安,说几句话,就不错了,至不济,能把东西送过去也行。” 程恪点了点头,想了想,安慰道: “咱们见不着,别人也一样见不着不是,我听父亲说过。” 程恪顿了顿,凝神听了听四周的动静,才低低的接着说道: “就是前一阵子,我把咱们要放手一博的话说给父亲的时候,父亲说,早年皇上问过大师,四位皇子的命相,大师没答皇上的话,后来皇上又问,大师说,他也看不清楚。” 周景然聚精会神的听着程恪的话,皱起了眉头,程恪转头看着他,接着说道: “父亲说,连大师都看不清楚,必是变数太多。” “也许是大师不想说。” 周景然低声说道,程恪点了点头,看着周景然,郑重的说道: “三分天命,七分人事,你既生在皇家,这三分天命就占了,七分人事,咱们都做足了去,这事,必定能成的。” 周景然看着程恪,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李小暖起来吃了饭,穿了件厚棉斗篷,带着兰初,从离寺后树林最近的角门出来,往林中走去,隐在暗处远远盯着院子的南海急忙起身,疾奔回去报信了。 周景然和程恪急忙收拾了出来,从福音寺前门进去,一路找了进去,寺里各个大殿都是人来人往,没有哪个殿是封着不让人进的,程恪拧着眉头,叫了南海过来问道: “你看着她进了寺里?” “回爷,小的看着李姑娘出了角门,赶着给爷报信,没看到李姑娘进寺里。” 程恪狠狠的瞪了南海一眼,低低的训斥道: “做事越来越不经心了!哼!” 周景然用折扇轻轻拍着手掌,若有所思的看着程恪说道: “若不是到寺里来,还能去哪里?难不成?不可能啊!” “你是说,后面的林子?” 程恪也反应过来,周景然看着程恪,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同时往福音寺后门走去。 章节目录 第一二六章定心 > 李小暖带着兰初,沿着隐约可见的林中小径,往林子深处走去。 已经是暮春时节,林中春意盎然,处处绽放着饱满的生机,松鼠成群结队的在树上欢快的跳下跃下,偶尔还能看到几只小小的金丝猴从枝头一掠而过,无数羽毛鲜艳明丽的鸟儿婉转的唱着歌,在林中翻飞穿越着。 李小暖也被满满的春意感染着,心里雀跃着欢快起来,和兰初指点着闲花春草,说说笑笑,慢慢往唯心大师的院落逛过去。 到了院门口,两人推门进去,兰初转进了旁边门房里等着,李小暖穿过几道院子,径直往正院走去。 正院里,中年僧人微笑着迎了出来,双手合什见了礼,掀起正屋帘子,让着李小暖进了正屋。 唯心大师跌坐在佛像前的金丝蒲团上,节奏缓慢的敲着木鱼,正喃喃念着经,李小暖掂起脚尖,走了几步,在大师身后的蒲团上轻手轻脚的坐下来,学着大师盘膝跌坐着,双手合什,垂着眼帘,听着大师绵长悠然的诵经声。 过了小半个时辰,大师诵好了经,缓缓站起来,转身看着弯着腰,苦恼的拍着小腿的李小暖,微笑着挥了挥手, “进来喝茶。” 李小暖又拍了几下小腿,感觉腿上的麻木好些了,才慢慢的走到东厢窗下,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 唯心大师也不多管她,看着中年僧人放好了茶具,动作舒缓的分起茶来。 李小暖歪着头,专心的看着他从茶罐里取了两银匙茶末,轻轻倒进仿佛透明的白玉杯子里,拎起红泥小炉上小小的银水壶,一边缓缓的往杯子里注着水,一边用细长的青玉匙或快或慢的搅动着杯子里的茶末,片刻功夫,茶叶末就在水面上分出浓淡,浮现出一幅夜风吹拂,疏星朗月的图画来。 唯心大师满意的看着杯子,轻轻推到了李小暖面前,李小暖满脸赞叹的欣赏着杯子里的图画,笑着问道: “大师昨天夜里赏月去了?” 唯心大师笑着点了点头,又分了杯茶,端起来慢慢品了两口,抬手示意着李小暖,李小暖看着杯子里渐渐变化着沉淀下去的茶叶末,笑着说道: “这样的好看的茶,哪里忍心喝,我还是等这幅画沉淀下去再喝吧。” 唯心大师看着李小暖,笑着摇了摇头,温和的说道: “跟我学分茶吧。” 李小暖坚定的摇着头, “我还是喜欢喝茶叶,好好的茶叶非得磨成这样的末末,真让人想不通!” 唯心大师放下手里的杯子,盯着李小暖看了半晌,才慢吞吞的说道: “如今京城的名门旺族之家,都盛行这分茶之艺,你往后总要侍候公婆丈夫,主持中馈,这也是姑娘家要学要会的技艺。” 李小暖抬头看着唯心大师,想了想,摇了摇头,笑盈盈的说道: “我知道大师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又不想嫁到那些名门旺族、朱门绣户中去,就算我想嫁,也够不上不是,再说,我也学不会,看了这么多回,也没看不明白,大师就那么搅来搅去,怎么就能搅出字啊画的,真是神奇!” 唯心大师盯着李小暖看了半晌,抬了抬眉梢笑了起来,端起杯子喝光了茶,起身说道: “陪我到后头园子里走走去。” 李小暖答应着,跳下榻,和唯心大师一处,往后头园子里走去。 程恪和周景然守在树林外,从早上守到正午,也没看到李小暖的影子,程恪焦躁的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着,渐渐不耐烦起来,转头吩咐着洛川, “去院子里瞧瞧,看人回来了没有。” 洛川硬着头皮答应着,往李小暖居住的院落掠去,这大白天的,闯人门户,唉! 不大会儿,洛川回来禀报道: “回两位爷,没有回去。” 程恪拧着眉头,又遣人到福音寺和附近仔细找了一遍,也没见到人,和周景然面面相对着,一时困惑起来,周景然皱着眉头,用扇子轻轻敲着手掌,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难道真是去见大师了?” 程恪迟疑着问道,周景然摊着手说道: “我哪里知道,刚刚空秀不是说,大师又云游去了。” “那是大师不想见你!” 程恪没好气的说道,周景然站起来转了两圈,看着程恪说道: “这都正午了,先回去吃饭吧,让人在这里守着,有什么动静赶紧禀报了就是。” 程恪摇了摇头, “你回去吧,我不饿,吃不下东西,再说,等人禀报了再赶过来,人早进到院子里了!” 周景然哭笑不得起来,想再劝程恪,见他满脸固执着,没半分商量余地,只好叹着气说道: “好好好,我就陪你在这儿守着。” 说着,转身吩咐着青平, “去,让人把饭菜送过来,爷今天就在这里赏景吃饭了。” 青平答应着,转身去叫饭菜了。 两人吃了饭,程恪越来越不耐烦起来,隔个半刻钟一刻钟的,就让洛川去李小暖居住的院子看一看回来了没有。 直到临近未末,才远远看见李小暖带着兰初,从林子深处走出来。 周景然急忙拉着程恪隐在树后,看着两人缓步走过,从院子角门处进去,才从树后出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发起怔来。 “真是去见大师了!她和大师什么时候认识的?” 周景然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程恪问道,程恪摊着手,同样茫然的看着周景然,周景然用扇子轻轻敲着额头,来回踱着步,突然顿住脚步,看着程恪说道: “走!去找空秀,他肯定知道!找他问问去!” 程恪连连点着头,两人急步往福音寺后的方丈室走去。 进了四月,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汝南王妃的身子也渐渐好起来。 这天一大早,汝南王妃收拾停当,上车往宫里求见程贵妃去了。 到了宫门口,递了牌子,不大会儿,程贵妃宫里的小太监一路小跑着迎了出来,引着汝南王妃往蕴翠宫进去了。 汝南王妃见了礼,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刚说了几句话,眼泪就涌了出来, “……娘娘您看看,这可怎么好?就这样三番四次的见不到人!照理说,这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哪家不是父母看好了,说定了就定了的?可偏偏这孩子,就跟人家不一样,这死犟筋性子,我和王爷竟扭不过他去。” 汝南王妃用帕子抹起眼泪来,程贵妃微微皱着眉头,看着汝南王妃疑惑的说道: “年前议亲姚家时,不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恪儿是不是还想着姚家姑娘?若是这样,就再托人去一趟姚家,定了这门亲事就是,那姚家姑娘虽说平常些,倒也过得去,你也别太挑剔了。” “娘娘不知道,姚家这门亲事,也是他犟着头,非退不可才退了的。” 程贵妃惊讶起来,皱着眉头,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究竟来,汝南王妃泪眼汪汪的看着程贵妃,接着说道: “我这趟来,就是想求着娘娘,请娘娘给挑户人家,求皇上下道赐婚的旨意,也好让他早点成了家,有个子嗣。” 程贵妃仔细想了想,看着汝南王妃说道: “小恪那样的倔脾气,只怕……求皇上下道旨容易,可万一他拧了筋,就算你强压着他成了亲,还能压着他圆房不成?这事,你也别急,我来想想法子。” 程贵妃沉吟了片刻,才笑着说道: “要不,端午节时,让他过来帮我招呼招呼客人,我也劝劝他,那许多闺秀中,他总能挑个中意的姑娘出来,不管他挑了谁家姑娘,你只管答应下来,别多计较就是了。” 汝南王妃舒了口气,眉开眼的连声谢着程贵妃,只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送走了汝南王妃,程贵妃歪在榻上,思量了半晌,遣人去请了景王进来说话。 景王陪着程贵妃说了大半天的话,拧着眉头出了宫门,回到景王府,在大门口下了车,一路思量着慢慢晃进了内书房,和程恪咬着耳朵,直商量了大半天。 当天晚上的汝南王府青涧院,乱成一团。 程恪喝得醉熏熏的回到青涧院,梨蕊忙带着几个丫头接了进去,一个丫头正要上前侍候他去了外面的大衣服,却被他一脚踢了出去,梨蕊唬得发着抖,一时呆住了。 程恪转头看着满屋的丫头,突然狂喊乱叫起来,发了疯一般,把正在屋里侍候着的丫头连踢带踹的赶了出去,又满院子找着、往外踢着赶着侍候他的丫头们, “出去!都滚出去!一堆烂木头,滚出去!给爷滚得远远的!” 一边赶着小丫头,一边狂叫着千月、远山和南海等小厮的名字,梨蕊带着人退到院门口,急忙遣了小丫头,去叫外院的小厮先进来侍候着,又赶紧让人去禀了王爷和王妃,自己带着人守在院门口,往院子张望着,片刻不敢离眼。 王爷和王妃已经歇下了,听了禀报,急急的披衣起来,也等不得轿子,只一路疾奔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一二七章礼物 > 到了青涧院门口,只见院门口挤挤挨挨站满了战战兢兢的小丫头,梨蕊远远看见王妃过来,急忙迎过来,曲膝请了安,边跟着王妃往院子里冲,边惊魂不定的禀报着。 王妃惊恐茫然的听着梨蕊的禀报,顿住脚步,转头看着汝南王,伸手拉着他,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梨蕊也跟着哭出声来,汝南王眼神凌利的盯着梨蕊,厉声呵斥道: “哭什么!” 梨蕊立即止了哭声,大气不敢出,王妃也止了哭泣,王爷轻轻拍了拍王妃,低声安慰道“ “不过就是醉酒撒酒疯,有什么大事,先进去看看再说。” 王妃连连点着头,跟着王爷进了正院。 正屋门口,远山等几个小厮垂着头,目不斜视的垂手侍立着,梨蕊急忙上前打起帘子,王爷和王妃进了屋里, 程恪斜歪在东厢榻上,仿佛睡着了,千月和南海垂手侍立在榻前。 汝南王眼神阴寒的盯着千月,千月垂着头,屏声静气的侍立着。王妃急忙扑了过去,抚着程恪的脸颊,焦急起来, “小恪,你怎么样?哪里难受?醒酒汤喝了没有?怎么就这么着躺在这里,要着凉的……” 梨蕊也忙跟过去,取了几个垫子,托着程恪的头,小心的垫着,程恪仿佛一下惊醒过来,“呼”的坐起来,随手抓着个垫子砸向梨蕊,瞪着眼睛叫道: “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滚!滚得远远的!恶心!” 梨蕊惊恐着往后退去,王妃忙抱住程恪,急急的安慰着他: “好好好,让她滚让她滚,你别急,小恪,你这是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啊?” 王妃的声音里带出些哭腔来,汝南王忧虑的看着程恪,挥手斥退了浑身颤抖的梨蕊,想了想,转头吩咐南海, “去,请胡太医来。” 南海答应着,急步退出去请胡太医去了,王妃稍稍定了定心,搂着程恪放到靠枕上,轻声安慰着他, “这些丫头不好,母亲再给你换,咱们换好的丫头进来使唤,你别急,啊?” “不要!不要!那些烂木头!那些女人!一个也不要!” 程恪猛的抬起头,胡乱挥着手,又扯着嗓子叫了起来,汝南王妃忙扑了过来,一下子哭出声来,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丫头们不好,咱们再换,就是木头,也有好木头不是,不让她们侍候,那让谁侍候你?” 程恪猛烈的摇着头, “不要女人,让千月侍候我,南海也行,洛川,男的就行,不要女人,不要那堆烂木头!” 汝南王眯着眼睛盯着程恪看了片刻,慢慢移着目光,从千月身上移到了侍立在门内的洛川身上,又转到了远山身上。 不大会儿,南海引着一顶小轿飞奔进了青涧院,胡太医在院门口下了轿子,被南海拖着,一路奔进了正屋。 王妃站在王爷身后,愁肠满腹的看着凝神诊着脉的胡太医。 胡太医诊了差不多一刻钟的脉,才放回了程恪的手,转头看着汝南王,恭敬的禀报道: “回王爷,世子没什么大碍,就是最近浮躁了,心里有些火气,在下开幅清心败火的方子,喝几天就好了。” 王爷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丝笑意,吩咐小厮带着胡太医到外头开方子去了。不大会儿,小厮取了药过来,王爷和王妃看着人煎了药,又看着千月和南海喂程恪喝了大半碗,眼看着程恪平静下来,才站起身,点着千月等人,沉声吩咐道: “好好侍候着世子,若有半分不妥,哼!” 屋里屋外的小厮忙躬身重重的答应着,汝南王扶着王妃往后走去,边走边低声安慰着她, “好了,别哭了,什么不让女人侍候的,不过是醉了酒,撒酒疯罢了,明天等他酒醒了,自然就好了,咱们先回去吧,明天再找这逆子算帐!” 汝南王咬着牙,恨恨的说道。 汝南王妃走了向步,又不放心起来,顿住脚步,忧虑的说道: “爷,几个小厮,哪会侍候人的,小恪又是个讲究挑剔的性子,这要是…….” “好了好了,他在外头,不都是这几个小厮侍候着的?你就别多操心了,先回去吧,明天再说。” 汝南王妃想了想,伤心的叹着气,点头答应着,被王爷推着,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青涧院,安排梨蕊带着众丫头先到倚红阁歇着,才和王爷一起,坐着亮轿回去歇着了。 四月省试考完没几天,就放了榜,金志扬榜上有名,紧接着的殿试上,又中了二甲第二十七名,赐了进士出身。 金家和古家一片喜气洋洋,古云姗急急的差人往台州府报着喜信,金家和古家满府派了赏钱。 古云姗过来,和李老夫人、周夫人商量着,在南北讲堂巷金宅和古家,连请了几天戏酒,古家也不将将安静了小半个月,就又热闹非凡起来,李小暖只忙得手脚不闲。 汝南王府和景王府都差人往古家送了贺礼过来,程恪又单请了金志扬,在德福楼庆贺,中间,景王也凑巧过来,和金志扬说了半天话。 晚上回来,金志扬就悄悄和古云姗商量着,是先外放好,还是先从京官做起好,两人商量来商量去,一时也拿不定主意,隔天一大早就一起赶到了古家,找李老夫人讨了主意,金志扬又写了信,八百里加急问了祖父的意思,才拿定了主意,先外放,从地方官做起。 没多长时候,金志扬就点了京西南路唐州府长青县县令,只等古云欢婚事过后,就启程赴任。 从初春起,京西南路大旱,省试过后没几天,周景然和程恪就领了赈济和灾后劝农的差使,忙着和户部计算赈济银子,寻找积年老农询问农事,和吏部讨要人手,找工部商量打井和水利上的事,一时忙得片刻不得闲。 两人商量着,上了折子,准备等五月里汝南王府老太妃生辰过后,就赶往京西面路,坐镇指挥着赈济和灾后劝农的事去。 四月末,傍晚时分,程恪和周景然从疲惫的户部出来,骑着马到了西大直街街口,程恪勒住马,看着周景然说道: “我得去趟西大直街越秀斋,下个月祖母生辰,给她挑件新鲜样的礼物去。” 周景然轻轻拍了拍额头,有些懊恼的说道: “你不说,这事我真是忘得干干净净了!老太妃的生辰礼,我还没准备呢!一起去看看吧。” “哪里要你准备的,你府里有王妃,这样的人情往来,王妃自然打点得妥妥当当的,哪里要你再操着心、亲自去选什么礼物的?你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今天一天也累得很了。” 程恪急忙劝着周景然,周景然转过头,挑着眉梢看着程恪,狐疑起来, “往常里,碰到买东西这种事,你巴不得我给你掌掌眼,我就是再不想去,你也得拖着我去,今天怎么反常起来?反常既为妖啊,你想做什么?” 程恪紧紧抿着嘴,只不理他,周景然嘿嘿笑着,伸手拍了拍程恪的肩膀说道: “走吧,哥陪你一起去。” 程恪皱着眉头,只好和周景然一起,往西大直街越秀斋过去了。 两人在越秀斋后门下了马,掌柜得了信,急急的迎了出来,堆着满脸笑容,躬着身子引着两人进了后院花厅。 “最近有什么好东西?” 周景然微笑着问道,掌柜躬着身子,恭敬的答道: “还真有几件好东西,有一对从西边刚刚送到的琉璃瓶,半人多高,流光溢彩,正正好,又是百子捧寿的花样,还有件翡翠大雕件,也是极好的东西,是花开富贵的式样,还有件……” “让人拿过来看看。” 程恪不耐烦的打断了掌柜的话,掌柜忙笑着答应着: “是是是,你看看,我光顾着说话了,两位爷稍候,这就抬过来。” 不大会儿,掌柜就指挥着十来个伙计,小心翼翼的抬着对琉璃瓶、一件花开富贵翡翠大雕件,还有其它五六件古玩摆件,摆在了花厅里。 周景然一件件仔细看着,挑剔着,转头看着心不在焉的程恪,笑眯眯的问道: “我看这几件,件件都不错,你看中了哪件了?” 程恪目光扫过几样东西,指着那对琉璃瓶说道: “就这个吧,祖母喜欢这样通透的东西,摆在小佛堂里也合适。” 周景然连连点着头, “我也觉得这件好,你既定了这件,我就要那件羊脂玉观音吧,老太妃也必定喜欢的。” “嗯。” 程恪点头应承着,掌柜眉开眼笑的报了价,急忙吩咐伙计小心着将两件东西送到汝南王府和景王府去。 周景然站起身,伸了伸懒腰, “走吧,真是乏透了。” 程恪坐着没动,看着周景然,有些不自在的说道: “你先回去,我再看看别的东西。” 周景然眯起眼睛,盯着程恪看了半晌,笑了起来,转头吩咐着掌柜, “去,把你们铺子里最好的首饰都拿过来,还有还有,有什么珍本古籍的,也统统拿过来!” 掌柜急忙答应着奔了出去,程恪转头看着周景然,“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章节目录 第一二八章失望 > 周景然摇着折扇,坐到程恪旁边的椅子上,端着杯子,笑眯眯的喝起了茶。 片刻功夫,掌柜带着两三个伙计,捧着垫着红绒布、上头摆满了各色金玉头面首饰的托盘过来,摆放在花厅正中的桌子上。 托盘上满满的放着各色珠、玉、金、珊瑚、宝石、玛瑙、玳瑁等等各色各样的鈿、钗、簪、冠、镯等物,程恪站起来,走到桌子前,仔细看着,看到合眼的,就掂起来,再细细看看,周景然也站起来,用扇子拨着盘子里的饰物点评着, “这梅英采胜簪不错,这个这个,这件绿雪含芳簪更好……” 程恪也不理他,自顾自仔细挑着,挑了半刻钟,选了件羽毛点翠嵌珍珠节节富贵簪,和一支树叶形翡翠步摇来,在托盘里又拨了一会儿,再挑了对金刚石镯子出来。 周景然掂起来步摇,仔细看着,步摇的花头和针挺,是用一整块玉雕刻出来的,针挺是极浓的墨绿色,末端颜色稍淡,依势雕成曲折的树枝形,又分成几个小小的树权,末端扣着金环,金环上系着一片片翠绿的精致异常的树叶,稍一摇动,枝摇叶摆,灵动异常。 周景然举着步摇比划着, “这要是戴上,该是何等的风情!” 程恪吩咐掌柜包了几件首饰,亲手拿着,和周景然一起出了越秀斋。 两人上了马,缓步往回走着,周景然转头看着程恪问道: “这些,你打算怎么给她?” “祖母生辰,她总是要来的,我当面给她。” 程恪低声说道,周景然拧着眉头想了想问道: “万一她不过去呢?那丫头,极能沉得住气。” 程恪抿着嘴,半晌没有说话,两人沉默着走了一阵子,程恪转头看着周景然,认真的说道: “端午节的那份人名单子,越早越好。” “你放心!” 周景然忙点头答应着,程恪送周景然到了景王府,看着他进了大门,才拨转马头回去了汝南王府。 端午节,程贵妃在广晴阁请各家外命妇及未出阁的姑娘饮宴欢庆,古家也接到了贵妃的邀请,却是只请了李老夫人和周夫人,李老夫人告了病,周夫人一早起来,穿了大礼服,进宫去了。 还不到未正,周夫人就回到了府里,换了衣服到了明远堂,忧虑感慨着和李老夫人说起端午宴上的事来, “……小恪就那么醉薰薰的冲了进来,看那样子,连人都认不清楚了,冲着钱夫人就长揖下去,结果揖到一半,就一头跌倒在大殿上,刚扶起来,又吐得一身一地,到处都是,边上几位姑娘离得近了些,被薰得简直受不住,贵妃脸都青了,唉!” 周夫人愁眉不展的叹着气,眼泪都要下来了,李老夫人惊讶的看着周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人愁眼相对的呆看了半晌,李老夫人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双手合什念了句佛,低声安慰着周夫人, “这男孩子,总有那么几年,事事都要跟父母别扭着,你找了机会多劝劝王妃,先别急,就松松手,小恪是个倔脾气,你越压他,他越跟你拧着,先放一放,等过了这个劲儿也就好了。” 周夫人连连点着头,想了想,带着丝庆幸说道: “幸好咱们萧儿处处懂事,没这样跟大人为难过!” 李老夫人看着周夫人,似有似无的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沉默了片刻,周夫人和李老夫人转了话题,说起汝南王府老太妃过生辰的事来,商量了一会儿,各色都觉得妥当了,才放下心来,又说了一会儿话,李老夫人就打发周夫人回去歇着了。 转眼就到了汝南王府老太妃生辰那天,汝南王府大门洞开、张灯结彩的热闹着,古家和金家都早早到了汝南王府上,李小暖却没有跟着过去。 程恪远远盯着在二门里下车的古家夫人小姐,人都走光了,也没看到李小暖的影子,急忙遣人打听确认过了,摸着怀里的荷包,垂头丧气,失望至极,后天就要启程去京西南路,再回来就要到九月里,这前前后后将近一年,他竟连一丝碰到她、说句话的机会也没有! 程恪强打着精神,拜了寿,随父亲应酬着,汝南王和王妃时时留神着无精打采、心不在焉的儿子,心疼的不知如何才好。 晚间,散了宴席,汝南王请了两三位太医过府,细细的给程恪把了脉,开出三四个方子出来。 隔天,程恪带着小厮、随从、护卫,和周景然一起离了京城,启程赶往京西南路。 五月下旬,古云欢十里红妆、热热闹闹的嫁进了郑家,第二天,古云姗就带着两个孩子,辞了李老夫人和周夫人,随金志扬赶往京西南路唐州府长青县上任去了。 周夫人将古云姗一家直送出几十里外,才依依不舍的目送着一行几十辆车渐行渐远,直到看不到了,才折返回到京城。 三天回门,李老夫人满意的看着在自己面前行着大礼的一对璧人,眼睛笑成了一条缝,郑季雨坐在前厅,恭谨的陪李老夫人说着闲话,古云欢进了后堂,找李小暖说话去了。 周夫人送走了古云姗,忙好了古云欢的回门礼,见古云欢浑身抖落着甜蜜和欢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一口气算是彻底放松下来,这连着轴的劳累,就一起涌上来,人就病倒了。 李小暖搬到了春渚院,日夜侍候着,古云欢也急得一天几遍的遣人回来问候着,自己也回来看了两三趟。 古萧回来侍了一天病,就被周夫人赶了回去。 周夫人直病了小半个月,身子才渐渐好起来。 李小暖搬回烟树轩时,人整整瘦了一圈,李老夫人遣人送了支五十年的红参过来,吩咐兰初每天切两片熬了汤给李小暖喝。 李小暖养了大半个月,气色才好了起来。 这天刚从清逸阁理完家事回来,就收到了古云欢托人送来的信,邀她过府说话。 李小暖禀了李老夫人和周夫人,第二天,先遣人到郑府递了信儿,辰末时分,坐着车子到了郑府。 古云欢早早的接在了二门里,笑容满面的和李小暖见了礼,拉着她往正院走去, “我先带你给母亲见礼去。” 古云欢顿了顿,轻吐了吐舌头,低声说道: “郑家规矩大,昨儿我给你递信,也没想那么多,没先跟母亲禀报,幸好今儿早上你信儿送过来的早,岚生还没出去,就说了我,又过去和母亲说,我原是要过去请了母亲示下的,是他拦着了,母亲倒没说什么。” 李小暖转头看着古云欢,想了想,低声说道: “下次留心些就是,往后有了这样的事,郑三少爷有了这份心就行,只别再让他替你顶事,你就自己去跟婆婆赔个罪、认个错,都不是大事,可若是郑三少爷总是替你顶错,做母亲的。心里必定不舒坦,时候长了,生了罅隙,倒不合适。” 古云欢疑惑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顿住脚步,转头看着她,耐心的说道: “比如古萧吧,往后若是娶了媳妇,天天替媳妇背不是,不说夫人,你心里可舒坦?” “古萧替你背多少不是,我心里都舒坦。” 古云欢笑嘻嘻的说道,李小暖气得跺起脚来,古云欢笑着拉着她,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倒要你交待我,真是的!古萧若替你背不是,多少都行,若是替别人背不是,一件我都得生气,我知道你这意思了。” 李小暖笑了起来,古云欢也是个通透的,就是凡事不肯用心罢了。 两人低声说笑着,进了正院,小丫头迎出来,掀起帘子,古云欢引着李小暖进了正屋。 郑夫人正坐在窗下榻上做着针线,见古云欢引着李小暖进来,忙放下针线,转过头,惊讶的打量着李小暖。 李小暖跪在小丫头放在地上的半旧垫子上,恭敬的磕头见了礼,郑夫人忙笑着吩咐古云欢, “快扶起来!” 李小暖起身,又曲膝福了福,郑夫人满眼笑意的上下打量着李小暖,招手叫了她过去,将一只赤金嵌红宝虾须镯塞到李小暖手里,笑着说道: “留着玩吧。” 郑夫人盯着李小暖,上下打量着半晌,才转头看着古云欢笑着说道: “这么标致的人儿,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往常过府,怎么没看到过?” 古云欢曲了曲膝,笑意盈盈的说道: “小暖前一阵子犯凶煞,福音寺的空秀方丈让她在佛前避着,老祖宗最疼她,就没敢让她离开小佛堂过。” 郑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话,就打发两人自去说话了。 古云欢带着李小暖曲膝告了退,两个人稳稳重重的出了院子,穿过后面的园子,说笑着往古云欢居住的院落走去。 李小暖随古云欢进了院子,留神四下打量着,院子不大,是一座极小巧的三进院子,檐廊门窗,都是刚刚粉刷油漆过的,明晃晃的崭新着。 章节目录 第一二九章郑家规矩 > 进了正屋,侍琴上前见了礼,捧了茶奉上来,李小暖接过茶,抿了两口,转头打量着四周,屋子里扑扑满的放着古云欢的陪嫁物什。 古云欢又让人送了两碟子点心进来,才打发了众丫头婆子出去,拉着李小暖,低低的说起私房话来。 “小暖,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的。” 古云欢为难的说道,李小暖怔了怔,放下手里的杯子, “二姐姐只管说。” “这事,我想了好几天了,母亲吧,你也知道的,一来怕她难过,二来,她也没个主意,老祖宗年纪大了,这一阵子身子也一直时好时坏的,想来想去,只能找你商量商量。” 古云欢低声说道,李小暖凝神听着她说话, “原来说亲时,就知道郑家清贫,可没想到……唉,” 古云欢重重的叹着气,口齿有些羞涩粘连着说道: “小暖,也不怕你笑话,真没想到郑家日子过得这样紧,各房里竟都是自己贴补着过日子的,你看,我现在,一个月竟然只有二两银子月例,岚生一个月也只有四两,加一起才不过六两银子,可这平时的纸笔、往来应酬,就全在这里头了,哪里够用的?就得我拿银子贴补出来。” 李小暖惊讶的看着古云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古云欢说开了话头,倒也没了羞涩, “郑家的规矩,爷们成亲前,一应支出都是公中的,一旦成了亲,除了每年的定例,其余,就都是各房自己想法子了,这府里的定例,主子每年只有四套衣服,下人每年两套,若要再做,就是各房自己出银子另做去,大厨房每天的菜例也是有定例的,若嫌不好,或是不够,或是要些点心小菜什么的,都得各房自己另出银子再做了才行,你看,就是这两碟子点心,也是我拿银子让人现买回来的,唉,大厨房那菜,我吃了两天,就再也吃不下了,这些日子,一直是再拿银子出来,让厨房另做了送过来的,这几天,我正和岚生商量着,想搭个小厨房,你看看这院子,都没处搭去。” 古云欢苦恼的叹着气,抬眼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还有这下人的月钱,府里一个月统总只给二两银子,多少都在这些了,你也知道,咱们府里的规矩,陪房嬷嬷就不说了,就是侍琴,一个月少说也得二两银子吧,这五两银子,够什么?又是要自己贴出来,偏我陪嫁的丫头、婆子、家人又多!前些日子,我已经把能打发到庄子里的都打发过去了,就这样,还有许多丫头婆子在!” “那府里大少爷和二少爷,是怎么过日子的?” 李小暖想了想,轻声问道,古云欢嘟着嘴答道: “大哥做了好几年的官了,如今已经升了五品,一家人现都在任上,银钱上只怕也不缺,二哥年前也在吏部领了份差使,二嫂又是个能干的,外头开了几间绸缎铺子,二房人口又少。” 李小暖皱着眉头看着古云欢,正要说话,古云欢接着说道: “郑家跟别人家不一样,这各房的收益都是归各房自己的,除了每年年节礼和各人生辰礼,别的倒也没什么往公中花钱的地方,就是年节礼和生辰礼,听岚生说,也是随各人心意,多也成,少也行。” 李小暖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这倒也公道。” “公道什么呀,你不往公中交银子,公中也不替你花银子,各人要是想通通路子什么的,都得自己想法子,岚生说,大哥当年谋求外放时花的银子,就是大嫂卖了陪嫁庄子凑出来的银子!” “这不是公道吗,你自己花本钱,挣了银子,也是自己的,有什么不好?” 李小暖笑着说道,古云欢唉声叹气着,摊着手说道: “小暖,你得替我想想啊,岚生今年本想下场试试的,可一听是那个钱继远做了主考官,就熄了一半的心思了,那种奇诡绚丽的文章,岚生说他作不出来,后来又和父亲商量了,父亲的意思,也是让他再等一期,这一期,可就是三年!这三年里头,岚生不但没什么进钱的门路,读书会文反倒要花不少银子进去,这院子里上上下下也要用银子,虽说母亲的陪嫁,都分给了我和大姐,可你也知道,母亲的嫁妆里,都是些古玩字画,金银珠玉,每年有收益的,也就是那个庄子,一年满打满算,也就是七八百银子,哪里够用?!你说,我总不能这会儿就动用压箱银子吧?!” 古云欢发起愁来,重重的叹着气,李小暖眨了眨眼睛,闷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 “难不成这郑家少爷,成了亲后,就都是靠媳妇陪嫁银子过日子的?” 古云欢点了点头,摊着手说道: “可不就是这样!唉,这事,往外头哪里说得出口!我也只好找你商量商量了。” “嗯?” 李小暖抬头看着古云欢,等着她说话,古云欢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跟着我陪嫁过来的丫头婆子,一共二十四个,如今我也用不了那么多,留下七八个人也就够了,下剩的这些人,我也没处安置去,唉,更没银子安置去,你能不能帮我想想法子,看看把她们安置到哪里去,好歹也能省些用度不是。” 李小暖惊讶的看着古云欢,呆了片刻,才恍过神来,凝神想了想,低声说道: “这十来个人,安置倒是好安置,可这事,没有不透风的墙,转眼就得传到夫人和老祖宗那儿去,你打算怎么跟夫人和老祖宗说这事的?” 古云欢一时呆住了,李小暖看着她,想了想,接着说道: “一味省俭也不是法子,想办法找些挣银子的门路才是长久之计。” 古云欢苦恼的看着李小暖, “小暖,你说的这些,都是正理,可这银子哪那么好挣的?岚生是个书生,又一心要进学,必不肯做生意挣银子去,我倒是想做生意挣银子去,可哪有什么门路?” “我倒有个主意。” 李小暖笑盈盈的说道: “我吧,老早就想着开间点心铺子,你看看,老祖宗的嫁妆里,那些铺子,多少挣钱!光一间绣坊,一年就是上万两银子,咱们开个点心铺子,不说多,一年能挣个千儿八百两的也行啊,若是做好了,就多开两间,这银子也就有了。” 古云欢眼睛亮了起来, “那咱们两个合伙开,本钱我出,你来管着,你主意多,这铺子必定能开得好!” “本钱咱们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一间点心铺子,大约也花不了多少本钱,若是顺利,九月里就能开张,这铺子,只要开张,就能有钱赚!我回去和老祖宗说一说,听听老祖宗的意思,若她也赞成,明天我就让人打听打听行情去!” 李小暖也有些兴奋起来,直起上身,眉开眼笑的说道,古云欢连连点头答应着,两人又细细商量了一会儿,李小暖就起身出来,古云欢陪着她到正院辞了郑夫人,送她到二门上车回去了。 李小暖回到古家,换了衣服,就赶到明远堂,找了机会,细细和李老夫人说了郑家的规矩,李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郑家这样的规矩,还真没听人说过,这真是……唉,也好,公中不支不收,倒也算公道,早知道这样,就该给云欢陪嫁两间铺子过去,也是活钱。” 李小暖笑着和李老夫人说了古云欢和自己的打算,李老夫人满眼笑意的看着李小暖说道: “云欢可想不出这样的主意来,这是你的主意吧?这主意好!这事,你有什么章程了没有?说给老祖宗听听,老祖宗给你拿拿主意!” “我和二姐姐想着开间点心铺子,这吃食上的生意,除了铺面,别的地方本钱都小,就是赔了也有限,拿来试试手最好不过。” 李老夫人未可置否的笑着问道: “那这铺子管事,你有了人选没有?” “嗯,有了,我想让冬末夫妻去打理,冬末男人,那个叫阮大福的,原是云水间的白案,进京后,就在外院大厨房做白案,我让他帮着做过几回点心,我说的,他都能依样做出来,味道也正,冬末又是个能干的,老祖宗看呢?” 李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阮大福点心做的极好,我也爱吃,这夫妻两个都是本份可靠的,这管事选的妥当,只是,这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得有人带一带,我挑个精干的老管事给你,让他带一带阮大福夫妻,教导些这做生意的门径和规矩,还有这铺子,也得好好选一选,这里头的讲究就更多了,这挑铺面的事,也让老管事帮着掌掌眼,回头我也帮你瞧瞧,嗯。” 李老夫人沉吟着,笑着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你那个朝云,倒是块做生意的好料子,就是少人指点,你交待了她,让她也借着冬末,一起跟着老管事学学这中间的门道去。” 李小暖笑容满面的连连点着头。 章节目录 第百十三章挣钱最开心 > 第二天,李老夫人说笑话般将李小暖和古云欢准备开点心铺子的事,说给了周夫人,周夫人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李小暖叫了冬末进来,细细和她说了自己的打算,冬末兴奋起来,李小暖笑眯眯的看着她说道: “原本我想着,给你定个月例,一个月十两银子,后来一想,定死了倒不合适,这一个月十两银子,说不定倒是委屈了你呢,这样吧,你们两口子,每年拿二成红利,旁的,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冬末眼睛亮亮的看着李小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线, “不用那么多,哪要那么多?!五分就行,我们两个,五分红利就行!那也比现在不知道多出多少去了!” “你也别推辞,这红利可不好拿,生意要做得好,得极用心才行,真做砸了,可就一个大钱也没有了!” “不要那么多,姑娘,没有这样的规矩,云水间的掌柜,一年也不过一成红利,我们两个,跟云水间的掌柜可比不得,就五分红利,足够了!” 冬末认真的说道,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冬末,半晌才叹着气点了点头, “那就五分吧,你五分,阮大福五分,不能再少了,这铺子能开成什么样子,我心里也没个底,若好也就算了,若不好,倒连累了你们两个。” “必定是好的!姑娘这么聪明,做什么能有个不好的?!” 冬末坚定的说道,李小暖失笑起来。 隔天,李老夫人仔细挑了个精干的老管事,郑重交待了,让他过来见了李小暖,李小暖叫了冬末夫妇过来,四个人一起,细细的商量了半天,才让冬末夫妇和老管事出去打听行情、寻找铺面去了。 对于这挣钱的事,李小暖精力十足。 老管事带着阮大福,挨个看着京城各处大大小小的点心铺子,每天一大早,人家开门前,就找好合适的地方,直蹲上一天,详细记着人家铺子的位置、大小、一天有多少人进出,哪几样点心卖的最好……诸如此类,直看到人家关了门才回来,晚上,老管事看着阮大福理好一天看到的东西,一一写在纸上,交给冬末,第二天带给李小暖。 李小暖悄悄交待了冬末,让朝云只借口说要在点心铺子边上搭着开茶楼,凑了过来,带着冬末,跑遍了京城大小经纪行,寻找着合适的铺子。 李小暖忙完了府里的琐事,就埋头在冬末送进来的纸片里,仔细整理罗列着,挖空心思的想着新鲜的点心样子,虽忙,却忙得兴致高昂。 中间,李小暖又跑了几趟郑府,和古云欢商量着,古云欢倒也干脆,只出银子,任事不管,但凡李小暖说的,都好! 八月里,郑季雨专程上门报了喜,古云欢怀孕了,周夫人的生活又有了新的关注点,兴奋着紧张起来,每天忙着炖这个汤,做那种点心,一天几趟的遣人送过去,李老夫人任她忙碌着,也不理会。 老管事看定了铺子,和李小暖细细禀报了,李小暖又和李老夫人商量了,李老夫人比李小暖更有兴致,干脆带着李小暖,坐了轿子,在铺子前后兜了两三圈,看的满意了,才定了下来。 朝云也定下了点心铺子对面的一间铺子,顶下来准备开茶楼。 李小暖去了趟郑府,告诉古云欢铺子的位置、大小、价钱,古云欢神情厌厌的,根本不愿意多听,只挥着手说道: “小暖,我跟你说过了,你定下来就行了,不用跟我说,说了我也听不懂,你只告诉我,要拿多少银子出来就是了。” 李小暖无奈的看着完全放手、任事不管的古云欢,叹着气,接了银票子,斜睇着古云欢问道: “我让阮大福试了不少新鲜样的点心,本来想见样送些来给你尝尝,可若单送给你,怕不好,要是都送些吧,又怕…….你也知道,万一让人学了去,开张的时候就不稀罕了,开张后我再让人见样送过来些,好不好?” “可千万不要再送了,你看看,母亲一天几趟的让人送汤水点心过来,我天天恶心得不吃东西都想吐,那些东西,闻着味儿都难受!你可不能再送了!” 古云欢急忙摆着手说道,李小暖笑了起来,忙安慰道: “也就这两三个月恶心,过后胃口就好了,这一阵子若不想吃,也别勉强自己,只要自己觉得舒服,就万事无碍。” 古云欢神情厌厌的点头答应着,李小暖也不多坐,略说了两句话,就起身告辞了。 铺子顶下来,老管事每天看着人从里到外收拾着,冬末和朝云忙着挑选伙计,依着李小暖的想法,现做了衣服出来,准备着铺子里要用的种种琐碎东西,阮大福从府里挑了几个白案厨子出来,禀了李老夫人,准备带到铺子里去用,几个人天天呆在大厨房,照李小暖的描述做着各式各样的点心,让人送到烟树轩,李小暖尝了,极挑剔的让阮大福一遍遍的重新做过。 一直忙到九月初,李小暖找人卜算了吉日,禀了李老夫人,定了九月初八这一天开张。 李小暖吩咐了冬末和朝云,开张前两天,用心做些点心出来,放到停云堂去,送给那些小厮、长随们尝尝,若觉得好,请他们有机会跟各自的主子提上一句半句的。 九月初,程恪和周景然风尘仆仆的赶回了京城,在驿馆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进宫细细禀报了赈济和劝农的详情,缴了差使,各自赶回了府里。 程恪陪着汝南王和王妃吃了晚饭,就借着去景王府,带着几个小厮出了门,在景王府侧门下了马,吩咐南海进去禀了景王,自己换了辆车,洛川赶着车,熟门熟路的往古家后面的巷子里驶去。 两人摸到烟树轩,洛川左右厢房探看了动静,程恪悄悄移到了东厢窗户下,洛川背对着程恪,警惕的四下张望着,暗暗庆幸着,赶着月初,又是阴天,这四下黑漆漆的,到底方便得多。 程恪顺出随身带着的弯刀,划开窗上糊的绡纱,往屋里张望着。 李小暖已经沐浴洗漱了,头发松松的辫成两根,穿着身白绫衣裤,衣服只在袖口和裤角各自绣着几只彩蝶,举动间,彩蝶晃若栩栩如生般飞舞着,程恪微微有些眩目,她还是穿这样精致的衣服好看。 兰初摊了满床的料子,和李小暖一样样仔细挑选着,给古云欢肚子里的宝宝挑料子做衣服。 李小暖拉出块大红绡纱,托在手上比划着,笑着说道: “用这大红绡纱做身小衣服,二姐姐算着该是明年五六月里生孩子,正好穿这样的绡纱衣服。” 兰初也扯了块粉绿绫出来, “这一块料子颜色极正,又鲜亮,姑娘看看?” 李小暖点了点头, “就这两块料子吧,也不用多做,小孩子长的快,一件衣服穿不了几回,就要小了,夫人已经准备了很多了,咱们只用心做两件特别精致的,是个心意就行。” “可不是,夫人准备的那些衣服,就是一天换三遍,只怕也穿不过来!” 兰初一边笑着说着话,一边招手叫了玉扣和蝉翼过来,只留了大红绡纱和粉绿绫两块料子,其余的都收了下去。 李小暖比划着两块料子,笑着吩咐道: “我做这件大红的,你做粉绿那件,都不要绣花,针角越细越好,用心慢慢做,小孩子最娇嫩。” 兰初抿嘴笑着点了点头, “难得姑娘肯动动针线。” “嗯,” 李小暖重重点着头, “我最喜欢小孩子,极小的时候,那手啊、那脚啊,特别是那脚指头,小的象米粒珠,还动来动去的,要多好玩有多好玩!大一点吧,就会跟你咿咿呀呀的说话,你逗他笑,他也会逗你笑,你敢惹他,就哭给你看!再大了吧,会走路了,唉,兰初!” 李小暖眼睛亮亮的直起身子,说得兴奋起来, “你看,刚学会走路的孩子,都是小跑着的,还是斜着身子跑,你看他要倒了要倒了,偏偏他就是倒不下去,好玩的不行!再大了,就要淘气……” 兰初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姑娘这话说的,好象……好象……” “好象带过孩子一样?” 李小暖笑盈盈的接过了话头,兰初连连点着头, “可不是!” 李小暖轻轻晃着脑袋,眯着眼睛叹了口气, “我可没带过孩子,以后一定要多带几个孩子!要是男孩子,就随他淘气去,要是姑娘,就养得漂漂亮亮,娇娇滴滴的!” 程恪在外头听得几乎笑出声来,忙捂着嘴弯下腰,肩膀耸动着笑了一阵子,才直起身子,继续往屋里窥视着。 兰初笑了一阵子,将两块料子收到旁边的针线筐里,笑着说道: “姑娘还是早点歇下吧,明天一天还有得忙呢,那几样点心,我吃了极好,姑娘还要挑剔!也不知道明天阮大哥能不能做得出来。” “这几样是不大好做,火候稍差一点,味道就不对,这京城点心铺子这么多,咱们若不做到极处,凭什么在这京城立足挣人家银子去?” 章节目录 第一三一章派点心 > 李小暖下了榻,拖着鞋边往内室走,边打着呵欠说道,兰初端了灯,跟在后面进了内室。 程恪恋恋不舍的看着李小暖进了内室,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后角门掠去,洛川凑到窗前,盯着划破的绡纱,苦恼的看了两眼,这划破的绡纱,他可没法子再糊回去!只好转身往后角门掠去。 九月初八日一早,放了阵鞭炮,李小暖和古云欢的点心铺子――余味斋就开张了。 程恪和周景然站在街角的茶楼二楼雅间窗户前,缓缓摇着扇子,探头看着余味斋前进进出出的客人。 不大会儿,南海抱着几大包点心回来,青平、远山等忙接过来,一一摆在桌子,宽大的桌子上转眼就摆得满满的。 周景然和程恪踱过来,仔细看着摆了满桌的点心,周景然笑了起来, “这丫头,开铺子,也要开间点心铺子,是不是准备把这点心做成京城第一,把汝南王府的点心房压到第二去?” 周景然转头看着程恪说道,程恪伸手挑了块点心出来,咬了一口慢慢品了一会儿,浑不在意的说道: “倒是比家里点心房做的好吃。” 周景然失笑起来,也跟着掂了块,品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这丫头,怪不得敢开点心铺子,也是有些底气,这点心做得真正不错,清爽可口,倒不腻人。” 程恪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又踱到窗前,微微皱着眉头看着不远处的余味斋。 周景然又掂了半块点心吃了,喝了几口茶,才晃到程恪身边,一起往外看着,一边笑着打趣道: “你想帮她,也容易,明天正好是重阳节,你这会儿就让南海去订上几十匣子重阳糕,到处送去,再跟着说一句‘这余味斋的点心,比汝南王府的点心强上百倍’,也就算是帮成了。” 程恪重重的“哼”了一声,转头看着周景然,认真的说道: “你这主意倒正经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得请你帮个忙,这点心我去订,银子我出,就麻烦你出面送一送,再跟一句‘这余味斋的点心,就是比汝南王府的点心强上百倍’,算我承你个大人情了。” 周景然轻轻咳了起来,程恪盯着他接着说道: “要不,给姑母也送一匣子进去,平常姑母总嫌宫里那些点心太甜太腻,这样清爽的口味,她必定喜欢。” 周景然收了折扇,转头看着程恪,耸拉着肩膀,无奈的点了点头, “好好好!我帮你送!” 程恪挑了挑眉梢,转身吩咐着南海: “你去,订三百匣子点心,就说是做重阳节的节礼用的,请掌柜的用心做好,价钱不拘,只要好!明天一早让人送到景王府上。” 南海急忙答应着,垂手退出雅间,奔出去订点心去了。 冬末又惊又喜的收了这个大订,急忙找阮大福商量着点心匣子的搭配,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到底觉得不托底,冬末急忙出了铺子,往古府找李小暖讨主意去了。 李小暖听了冬末眉笑颜开的禀报,心里涌起股不安来,今天铺子才头一天开张,景王府怎么就知道了?一下子订这么多点心,是因为余味斋点心做的好?不可能! 李小暖拧着眉头,脸色阴郁下来,冬末疑惑的看着李小暖,忙解释道: “姑娘别急,这三百匣子点心,虽说明天一早就要,是急了些,可咱们也不是做不下来,铺子刚开张,生意还没起来,这一天,也没几个上门买点心的,后厨正空着呢!正好做这个,我和大福商量过了,就照一夜晚用心仔细做,一块点心也不能做坏了,难得景王府肯给咱们这个面子,若做好了,这三百匣点心送出去,咱们余味斋的口碑就算打下一半了。” 冬末说着又兴奋起来,李小暖转头看着兴奋得脸上泛红的冬末,张了张嘴,到底没能说出个“不”字来,算了,订就订吧,她开铺子,做八方生意,管他是谁来买点心呢!自己只要万事谨慎着,熬过这两年,成了亲,也就算过去了。 李小暖想了想,仔细交待道: “你刚才说的那几样搭配,都妥当,不过既是景王府做节礼用的,那就只用一样搭配最好,免得王府送出来,有心人再多想出什么事来,嗯,就用头一个搭配吧,口彩好,东西也最精致,还有,每盒点心上头,都敷两层雪花白细棉纸,再盖上盖子。” 冬末连连点头答应着, “姑娘放心,冬末省得,咱们要先做出口碑来,东西一定要做好了才行!” 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冬末匆匆告退出来,赶回铺子去了,李小暖心神不宁的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干脆坐到楠木长桌子前抄经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阮大福带着伙计,小心翼翼的送了三百匣子点心到景王府里,周景然亲自看着人收了点心,先吩咐人送了十几匣子点心到相熟的几家府里,其余的两百多匣子点心,干脆六部官员,每家送了两匣子过去。 又留了几匣子,送了两匣子到正院孟夫人处,孟夫人命人打开点心匣子,取了块点心慢慢尝着,听着心腹婆子仔细禀报着点心的来历,只觉得嘴里的点心越来越苦涩,直苦得胃里翻腾起来。 午饭后,周景然命人捧了两匣子点心,上了车往宫里去了。 周景然到宫门口下了车,熟门熟路的往蕴翠宫走去,到了蕴翠宫门口,小太监堆着满脸笑容,必恭必敬的迎了出来,周景然伸手接过青平手里捧着的点心匣子,和小太监微笑着打了招呼,悠悠然进了蕴翠宫。 小太监边躬着身子在前面引着路,边低声禀报道: “皇上也在里头,半刻钟前来的,看着有些累。” 周景然一手托着匣子,一只手从荷包里摸出只小金锞子来,丢给了小太监,笑着说道: “这是外头刚出的新鲜式样,留着玩吧。” 小太监眉开眼笑着谢了,引着周景然到了正院外,垂手站住了,小丫头上前曲膝接了周景然,沿着抄手游廊,引着他到了正殿门口,垂手禀报道: “景王爷求见。” 门帘很快掀起,周景然托着点心匣子,恭谨的进了正殿。 周景然转进东厢,皇上显得有些疲倦的斜靠在南窗下的紫檀木罗汉榻上,正欣赏着程贵妃分茶。 周景然不敢打扰,托着两匣子点心,微微探头看着母亲分茶。 郑贵妃一只提着只精致的银水壶,缓缓的往杯子点着滚水,另一只手用羊脂玉匙时快时慢的调着茶末,不大会儿,一幅山高月小的图画就浮现在水面上,皇上满意的点了点头,周景然探着头,轻声感叹起来: “几个月不见,娘娘这分茶的技艺又进了新境界了!” 皇上转头看着周景然,又看向他手里托着的匣子, “拿的什么东西?” 周景然忙趋前两步,将点心匣子放到榻几上,小心的打开,殷勤的说道: “昨天京城新开了家点心铺子,我尝着味道极好,又清淡不腻,就买了几匣子,拿了两过来给父亲和娘娘尝尝。” 郑贵妃微微有些惊讶的看着周景然问道: “京城新开了家点心铺子你都知道?” 周景然轻轻咳了一声,忙解释道: “这点心铺子,是古家两位姑娘开的私房铺子,娘娘知道,那古家,儿和小恪旧年里去住过几回,古家有位表小姐,点心做的极好,这点心铺子,就是这位表小姐和古家二小姐合开的,我就留了心,让人过去买了些尝尝,果然极好,想着娘娘往日里总嫌宫里那些点心腻,就买了些带过来给娘娘尝尝,也是儿一片孝心。” 皇上看着周景然,嘴角挑了起来,慢吞吞的说道: “你这孝心,还还真是一片,听说六部官员,每家都收到你的点心了?” 周景然有些狼狈起来,尴尬的咳了几声,忙长揖解释道: “父亲,那个,儿臣是多买了几匣子,旧年古家上上下下,都照顾得儿臣极好,再说,那个,小恪,儿臣就多买了几匣子,好东西大家一起吃。” 程贵妃莞然笑了起来,满眼笑意的看着周景然问道: “你到底多买了几匣子?” “三百匣子。” 周景然低声说道,程贵妃失笑起来,转头看着皇上,皇上轻轻“哼”了一声, “六部官员,几乎家家都收到了他的点心!若你和你大哥、二哥一样,年年逢年过节都大派节礼也就罢了,偏偏今年闹了这么一出!哼!” 周景然缩了缩脖子,低声说道: “儿臣就是念着古家的照顾,想捧捧场,买了那么多,不送出去也没法子处置不是,反正也正好给这余味斋打打名头,再说,这点心真是不错!” 周景然重重的强调着,程贵妃掂了块点心,尝了口,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皇上尝尝,还真是不错,松软可口,有一股子果香,还真是不怎么腻。” 皇上盯着周景然,慢腾腾的说道: “念旧情可以,旧恶可不能念着!” 周景然呆了呆,忙躬身答应着。 章节目录 第一三二章明示 > 初九下午起,余味斋就渐渐热闹起来,铺子里的伙计殷勤热情的招待着越来越多的客人。 冬末和阮大福晚上盘好了一天的帐,冬末赶回古府,将帐细细的禀给了李小暖,李小暖暗暗舒了口气,看这样子,那三百匣子点心,是给余叶斋做了点名气出来了。 隔天,李小暖将帐单子带到明远堂,给李老夫人去看,又细细禀报了景王府订了三百匣子点心的事,李老夫人心底微微沉了沉,面上丝毫未露,只笑着点了点头, “这景王是个极仁义的,往年在咱们家住过几天,这是还咱们人情来了,难得他有这份心。” 李小暖暗暗舒了口气,忙笑着点了点头,李老夫人仔细看着身形高挑、已经出脱得的一幅青春少女模样的李小暖,想了想,挥手斥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示意李小暖坐到自己身边,伸手抚了抚李小暖的鬓角,温和的说道: “你是个聪明的,这生意上也明白,这些年,跟着老祖宗,该学的也学的差不多了,从明天起,老祖宗陪嫁里的那些铺子、生意,你就管起来吧。” 李小暖猛的抬起头,愕然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笑了起来,低声说道: “早晚都得交到你手里,如今你就开始接手管着,老祖宗还能在旁边给你看一阵子不是,萧儿母亲的陪嫁,我让她都给云姗和云欢陪嫁过去了,古家的祖业,还有老祖宗的陪嫁,都留给你和萧儿,萧儿可不是个能管家理事的,往后这家里的里里外外,这外头的庄子、铺子、生意,都得你多操心着才行。” 李小暖呆呆的眨了眨眼睛,李老夫人看着她,也冲她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 “就是萧儿,也得你多操心着才行,往后这个家,就得从老祖宗手里,交到你手里去,萧儿是个实诚孩子,从小就听你的话,若说委屈你,谅他也不敢!夫人是个有脾气没心眼的,你只哄哄她也就是了。” 李老夫人笑着低声说道,李小暖只觉得有些恍不过神来,李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往后,这里里外外,你就多担待些。” 李小暖脖子有些僵直的点了点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老祖宗这是在明示态度吗?李小暖抬头看着满眼笑意的李老夫人,李老夫人看着她,缓缓点着头, “等你再大两岁吧,萧儿进了学,两喜并一喜。” 李小暖心里渐渐安定下来,垂着眼帘,慢慢点了点头。 周景然和程恪歇了没多长时候,就领了兼理工部的差使,主持昆河的治理,昆河这几年几乎年年出险,要好好疏浚河道,修缮河堤了。 两人当天到了工部,就被埋进了故纸堆里,只忙得饭也顾不得吃。 秋风渐冷,眼看着一年又要过去,汝南王妃愁得吃不下睡不着,守了几天,总算找到机会,把程恪叫到了正院里,拉着他坐到榻上,眼泪就涌了出来, “小恪,你这到底是怎么啦?连丫头奉杯茶,你都不肯接,青涧院一院子小厮,这日子……小恪!” 程恪眉头拧了起来,直起上身就要起来, “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歇着了,今天看了一上午河图,又和景王跑到城外看了几条河,累得浑身骨头都是疼的,明天一早还得跟户部算银子去,我得先回去歇下了。” 程恪一边说着,一边满脸疲惫的打着呵欠站了起来,王妃心疼起来,正要点头,又想起正事来,急忙拉住程恪, “小恪,母亲还有几句话,听完了你再走。” 程恪站在榻前,拧着眉头,不耐烦的点了点头,王妃也跟着站起来,微微仰头看着儿子, “小恪,你喜欢……谁都成,千月,母亲也不管你,可你得娶个妻、成个家才行啊,这程家的香烟子嗣,那千月可生不出来!” 程恪重重的“哼”了一声,抬脚就走, “我回去歇着了。” 王妃在后面连叫了几声,程恪头也不回,一溜烟出了院子。往后一连半个多月,竟是连汝南王府也不回了,不是在别院住着,就是在景王府呆着,王妃拉着王爷大哭了几场,汝南王也发起愁来,思来想去,干脆找周景然说话去了。 周景然接了汝南王进了内书房,从小厮手里接过茶,殷勤的捧给了汝南王,汝南王府接过茶,喝了半口,瞄着他问道: “我来找你,也没别的事。” 周景然忙连连点着头, “那就好那就好!” 汝南王府窒了窒,放下杯子,接着说道: “也就是找你问件事,小恪,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和他从小就无话不说,你告诉我,小恪他到底想做什么?” 周景然脸上带着丝茫然,微微皱着眉头想了想,认真的说道: “小恪好好的,吃得下睡得着,这一阵子,我俩忙这工部,还有这治河的事,舅舅也知道,昆河再不大治,就得出大事了,这治河的事,说起来就两个字,真做了才知道,这中间……” “我不是问你这个!” 汝南王拧着眉头打断了周景然的长篇大论, “这治河的事,你们慢慢做去,我只问你一件,这小恪就是不愿意成亲,他到底想做什么?!” 周景然眨了眨眼睛,用折扇轻轻敲着头,呆了半晌,才含糊着说道: “舅舅也别急,这事吧,我也……不是太明白,也糊涂着呢,这事……怎么就成了这样子了?!实在是让人想不通,我想到现在也没想通,舅舅也别急,这事吧,也急不得不是。” 汝南王拧着眉头,被周景然说得一头雾水, “到底你没想明白的都是什么事?说一说,我来想!” “这个吧,没法说啊,说也说不明白,这个吧,舅舅别急,许是犯了什么煞的也说不清楚,也许过几年就能好了也说不定。” 周景然一脸苦恼的说道,汝南王盯着周景然看了半晌,周景然苦笑着摊着手说道: “舅舅,真是说不清楚,没法说,我看小恪就是犯了什么煞了!要不,舅舅到佛前求求签?这犯煞的事,也就佛祖能保佑保佑、指点指点了。” 汝南王重重的“哼”了一声,站起来,背着手径直往外走去,周景然忙跟着送了出来,到了书房院门口,汝南王顿住脚步,转头看着周景然, “你替我告诉那个混帐东西,婚姻大事,由不得他胡闹!” 周景然苦笑着,急忙点头答应着, “舅舅放心,我也是这么说他的!” 周景然目送着汝南王的车子转个弯,看不到了,才长长的松了口气,转回书房,指着已经转出暗室,悠然的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的程恪,跳脚大骂起来。 刚进腊月,唯心大师让人捎了信来,邀李小暖过去喝茶。 李老夫人自从入了冬,身子就时好时坏,李小暖已经渐渐接手了古家在外的生意、产业,进了腊月,各处的年帐陆续报了进来,李小暖要安排府里过年的种种,要和几个老管事看帐、学帐、查帐,还要担心照顾着李老夫人,忙得片刻不得闲,得了唯心大师的口信,皱着眉头,正要回绝,心里微微一动,突然想起大师提过,他是腊月的生辰。 李小暖应了下来,和李老夫人禀报了,头天晚上吩咐冬末准备了几样净素点心,第二天寅末时分,城门一开,就出城赶往福音寺了。 这天果然是唯心大师生辰,李小暖陪着大师吃了碗面,说了会儿话,就告辞出来了,带着兰初沿着林间小径,匆匆往外走去,走在前面的兰初突然顿住脚步,急忙转身低低的说道: “姑娘,前面好象有人过来!” 李小暖急忙探头往前看了看,古树间人影晃动,好象有五六个人往这边走过来,李小暖忙拉着兰初,闪身躲在了旁边高大异常的古树藤蔓后。 过来的是两个老者,四名极精干的中年从人,落后七八步跟着,两个老者面容沉静、气度内敛,着蓝衫的老者在前,着灰衫的老者落后半步,步履舒缓的经过李小暖隐身的古树,往唯心大师的院落走去。 李小暖和兰初,直看着几个人走远了,才从树后出来,急急的赶回去了。 两个老者身后的从人中,落在最后的一个急步几步,靠近灰衫老者禀报道: “已经走了。” 灰衫老者点了点头,从人退后,灰衫老者靠近前面的蓝衫老者,笑着说道: “是两个女孩子,一主一仆,大概就是大师说的那个小友了,这么早赶过来贺寿,倒也见诚心。” 蓝衫老者点了点头,两人缓步往前走着,不大会儿,就到了院门口,大门外,两个穿着雪白直缀的中年僧人早就垂手躬身候着了,见老者过来,长揖见了礼,恭敬的引着两人进了院子。 唯心大师站在正屋门口,迎着两人进了屋。 蓝衫老者背着手站在唯心面前,眼神温和的打量着他,半晌,才微笑着说道: “气色还不错。” 唯心微笑着看着蓝衫老者,一边让着他往东厢进去,一边笑着说道: “皇上气色也不错。” 章节目录 第一三三章多事之年 > 唯心微笑着让着两人在宽大异常的榻上坐下,中年僧人送了茶具上来,灰衫老者笑了起来,轻轻抚掌感慨道: “大师这茶,我可是从去年直想到今年了!” 唯心微笑着准备着杯子茶末,没有答话,皇上转头看着灰衣老者,笑着说道: “阿然的茶也分的进了境界,你若想喝茶,到蘊翠宫去喝就是。” 汝南王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去蘊翠宫,贵妃见了我,必提小恪,一提小恪,她就没了分茶的心思,我也没了喝茶的心思!” 汝南王拧着眉头,苦笑着叹起气来,皇上想了想,也笑着摇了摇头,转过头,欣赏唯心分茶去了。 唯心专心分着茶,一会儿功夫,两只杯子,一杯水面上浮着幅松鹤,一杯水面上浮着幅榴花初绽,唯心将松鹤图推到皇上面前,将榴花初绽图推到汝南王面前,微笑着说道: “王爷不必太过忧心,世子自有世子的福份。” 汝南王眼睛盯着杯子里初绽的榴花,笑着连连点着头, “多谢大师指点。” 皇上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口茶,看着唯心问道: “今年可还好?” “嗯。” 唯心垂着眼帘,又分了杯茶,自已端起来慢慢喝了几口,才放下杯子,看着皇上,微笑着说道: “乱处已过。” 皇上舒了口气,慢慢喝着茶,和唯心说起闲话来,汝南王微笑着听着,眼神瞟过旁边几上放着的点心匣子,这是刚才那个小姑娘带过来的?怎么会从外面买了点心带过来?未免也太不恭敬了些。 腊月底,祭了灶后,周景然和程恪暂时闲了下来,汝南王从唯心大师处得了信儿,心下稍稍安定了些,劝着王妃,也不再时时压着程恪定亲事了。 程恪大大松了口气,无事时,也肯呆在府里,不再总是躲到外头去了。 过了年,李小暖就十四了,到了及笄的年纪,程恪懒洋洋的半躺在青涧院正屋东厢榻上,一只手枕在头后,一只手举着那枝树叶步摇,对着窗户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将步摇放到身边的黄花梨匣子里,随手又掂了只通红的珊瑚钿花来,眯着眼睛看着、想着,无精打采的叹起气来。 匣子里的首饰越来越多,什么时候才能送的出去?要是能亲手给她戴上就好了,程恪合上匣子,手指无意识的摸着匣子上雕刻的花纹,十五灯会,她今年肯定出来看灯了吧?母亲已经请了古家,也不知道她到底肯不肯来,万一……唉,还是让景王妃请更好,算了,景王妃去年请了,也没请出她来! 程恪胡思乱想着,渐渐迷糊着睡着了。 正月十五,汝南王妃早早请了李老夫人和周夫人过去看灯,李老夫人从过了年,就一直懒怠动,这灯也不敢再出去看,李小暖陪着李老夫人,也不肯出去,李老夫人劝说打发了周夫人,去汝南王府看灯去了,古萧牵挂着李老夫人和小暖,送母亲到灯棚下,就赶回了古府。 程恪失望至极,和周夫人见了礼,连话也不想多说一句,就借口景王找他,匆匆出来,闷闷不乐的找周景然喝了两杯酒就出来了,坐着车子在街上转了几圈,到底忍不住,吩咐洛川去烟树轩。 两人换了衣服,熟门熟路的摸到烟树轩,院子里灯火通明着,小暖却不在院子里。 程恪呆站着怔了片刻,紧紧抿着嘴,低低的吩咐道: “去明远堂看看!” 洛川满脸苦相的看着程恪,磨磨蹭蹭的往前挪着,程恪不耐烦的从后面踹了他一脚,洛川才满心不情愿的引着程恪,沿着树阴花影,往明远堂潜行而去。 两人偷偷摸摸的穿过座小园子,远远看到了明远堂院门。 院门处,一溜七八盏灯笼正从院里出来,往两人隐身的方向缓缓走了过来。 程恪眼睛亮了起来,小暖回来了! 灯笼渐近,七八个丫头婆子,簇拥着李小暖和古萧,缓步走了过来,李小暖笑颜如花,不时抬头看着古萧,专心的听他说着话,古萧眼睛不离李小暖半分,眼神柔和的看着她,笑着说着话,两人渐渐走近程恪藏身之处,又渐渐走远了。 程恪猛的站了起来,呆呆的看着两人仿佛靠到一处的背影,只觉得心里酸涩着仿佛有无数把刀子划过,只咬得嘴唇渗出血来,咸腥满嘴。 洛川紧张的拉着程恪的手臂,拼命往下压着他, “爷!你静一静,静一静,咱们……唉,爷!” 程恪恍过神来,忙蹲下身子,垂着头,一动不动的呆了半晌,猛然起身,往园子外掠去,洛川急忙跟上,奔了出去。 出了十五,年也远了,周景然和程恪又忙了起来。 下午从工部出来,两人一起去了讲堂巷唐家,找随云先生说话去了。 随云先生让着两人进来,吩咐下人送了酒菜进来,一定要两人陪着他好好喝一杯。 周景然和程恪左右陪坐着,周景然摇着扇子,笑着说道: “大师这些年也不出外走动了,先生也跟着闷坏了吧。” 随云先生转头看着周景然,笑了起来, “走动随心意,也随天意,这是大师的话。” 周景然看了程恪一眼,程恪提起酒壶,往随云先生的杯子里斟满了酒,笑着说道: “先生也该带着两个小师弟出去走走了,读万卷书,还得行万里路不是,两个小师弟书读得都极好,该出去走动走动,正好先生也出去散散心去。” 随云先生眯着眼睛,盯着程恪看了半晌,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口酒,转过头看着周景然问道: “这游历,到哪里好?” “北边吧,先生也去看看北边的官场风情,说不定还能写出几篇绝顶好文章来。” 周景然微笑着说道,随云先生挑了挑眉梢,仔细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我也是想出去走走了,王爷和世子能这样用心做事,不再胡闹,也是天下人的福份!” 周景然微微有些尴尬的笑着,程恪忙拿起杯子塞到随云先生手里,自己也举着杯子,笑容满面的说道: “先生教训得是,弟子敬先生一杯。” 周景然也忙举起杯子,劝起酒来。 二月初,随云先生带着古萧和幼子唐慕贤,悄悄启程,往北方游历去了。 二月中,南边党梁族侵边,攻地掠城,气势凶猛,周景然和程恪商量了,又听了汝南王的意思,决定让程恪请缨,去南边拒敌平边。 皇上立即准了程恪的请缨,汝南王府一通忙乱,收拾行李,点了小厮、护卫、家将,两天后,程恪就从京城出发,日夜兼程赶往南边,周景然和汝南王每天坐镇兵部和户部,看着两部调兵遣将,配送物资。 初春里,钦天监和户部都上了折子,今年的桃花汛只怕来势凶猛,周景然领着治理昆河的差使,一时忧虑万分起来,上了折子,要立即启程去昆河沿岸看着河工去,皇上准了折子,景王府一时也忙乱起来,打点着周景然的出行。 周景然在书房转了几个圈,打定主意,出了书房院子,往正院走去。 孟夫人忙迎了出来,笑盈盈的禀报着行李收拾的哪能哪能,周景然端坐在榻上,接过杯子,喝着茶,微笑着听着,见孟夫人说的差不多了,才放下杯子,微笑着说道: “辛苦你了,这一趟出去,只怕要到年底才能回来,这大半年,家里就辛苦你了,蕴翠宫那边,多去看看,陪娘娘说说话。” 孟夫人忙点头答应着,脸上浮出丝绯红来,笑着说道: “都是份内的事,哪里说得上辛苦。” 周景然温和的看着她,端起杯子,又喝了两口茶,斟酌着说道: “我要到年底才能回来,小恪又去了南边,只怕也要到年底才能回来,这一阵子,古家,” 周景然顿了顿,接着说道: “那些暗里的事,小恪都安排下了,这明面上的事,你多照应着些,有空多到古家走动走动、说说话,李老夫人和古家表小姐,都是极通透明白的人。” 孟夫人脸色一下子惨白下来,呆呆的看着周景然,周景然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孟夫人,脸上笑容更浓了些,笑着继续交待道: “多去和古家表小姐说说话,一来往后也好相处,二来,那是个极聪慧灵透的……” 周景然看着摇摇欲坠般强撑着站在榻前的孟夫人,顿回了后面的话,眼睛里闪过丝冷色,慢慢收了笑容,一声不响的盯着她,孟夫人强笑着,勉强曲膝答应着: “爷……放心,妾,必定照顾好……古家表小姐。” 周景然眼睛眯了起来,慢慢喝着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春天渐远,夏日临近时,李老夫人身子越发不好,李小暖有些焦躁不安起来,李老夫人笑着安慰着她,和周夫人商量了,嫌京城过于闷热,想搬到城外的庄子里过夏天去,周夫人虽牵挂古云欢,可看着病恹恹的李老夫人,也焦急起来,忙点头答应了,遣人给古云欢和其它各府送了信,收拾了东西,一家人搬到了城外的庄子里,陪着李老夫人静养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一三四章平静中 > 五月里,古云欢生下了长子,取名郑靖远,小名阿远,周夫人欢喜异常,得了信儿当天,就去城里看望古云欢去了,住了两三天才回来。 六月中,阿远的满月酒帖子送到了庄子里,李小暖心动着也想去看看古云欢和阿远,李老夫人笑着打发她和周夫人同去, “……去吧去吧,顺便去看看你和云欢的新铺子,眼看要开张了,总要过去看一趟才好,我身子好得多了,没事,去吧。” 李小暖点头答应了,李老夫人这两个月,身子渐渐康健起来,也就是过去一天两天的,也是没什么大碍,京城那边,除了余味斋,停云堂也要再开出两家来,她让朝云做的包子和各式汤品,也不知道到底做的怎么样了,总要亲自去尝过才能放心。 隔天,周夫人带着李小暖,往京城郑府去了。 阿远的满月酒极是热闹,郑家四位少爷,老大在外头任上,老二领了差使出去了,只有四少爷陪着郑季雨,忙前忙后的在外头招待着来往的客人。 周夫人带着李小暖,在二门里下了车,郑夫人带着二少奶奶和古云欢,已经迎在了二门里头,亲亲热热的迎上来说了一会儿话,郑夫人笑着转头吩咐着古云欢: “你刚出月子,身子弱,这六月的天,眼看太阳毒起来了,地上暑气重,你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和你二嫂子就行!快回去歇着吧,阿远也该找你了。” 古云欢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曲膝谢道: “那就多烦劳母亲和二嫂了。” 李小暖忙拉了拉周夫人,低声说道: “我和二姐姐去看看阿远去。” 周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转头看着郑夫人说道: “小暖这丫头,云欢在家时,她就爱跟着云欢,就让她跟着云欢过去说话吧。” 郑夫人满眼笑意的看着李小暖,点头答应着,李小暖半垂着眼帘,和古云欢一起曲膝告了退,并肩往古云欢的院子走去。 古云欢的院子已经扩了差不多一倍去,将后面一个小园子围了进来,盖了一排屋子给下人居住,又搭了个小厨房出来。 两人进了东厢,古云欢换了衣服,从奶娘怀里接过阿远,李小暖忙凑过去,看着打着呵欠的阿远,笑着说道: “让我抱抱,我会抱小孩子的。” 古云欢笑着将孩子小心翼翼的转到李小暖怀里,看着李小暖似模似样的抱着孩子,笑了起来, “回头我得跟老祖宗说说,赶紧让你成亲算了,多生几个,让你抱个够!” 李小暖亲了亲阿远的脸,笑着说道: “我就喜欢这个,多好,现成的。” 古云欢和奶娘、丫头都笑了起来,阿远已经醒了一阵子,玩够了,这会儿也懒得理会李小暖,打了几个呵欠,自顾自睡着了。 李小暖恋恋不舍的将孩子递给奶娘抱了下去,和古云欢歪在榻上说着话, “这大半年没见你,我正要问你,上次小四和人在观月楼会文,是你让余味斋送点心过去的?” 古云欢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笑着问道,李小暖微微怔了下,想了想,笑着说道: “这事我也不知道,想是冬末的主意,我只是交待过她,若是看到郑府的人来买点心,或是到观月楼喝茶什么的,可千万别小气着收什么银子,伤了二姐姐的体面就不值得了。” “那冬末倒是个会做事的,我听岚生说,那观月楼的掌柜也是极会做生意的人,楼上楼下布置得比一般的茶楼宽敞很多,又雅致,茶楼上下挂了十几幅对子,听说都极出彩,如今岚生他们都爱到那里会文去,小四那天也和人约了在那里会文,冬末就让人送了点心过去,面子给的足足的,小四回来,特意过来道了谢!” 古云欢笑了起来, “你不知道,这小四,听说自小就比三个哥哥都聪明,又是幺儿,父亲和母亲最疼他,也惯得很,平时里不大理人的,难得肯这么特意过来谢我。” 李小暖想了想,也笑了起来,古云欢歪着头看着李小暖,拉了拉李小暖,俯到她耳边,低低的说道: “我现在才知道这开点心铺子的好处,这人情实在是好做,尽他吃,能吃几个钱的点心去?要是象二嫂那样开绸缎铺子,要送最少也得送一件衣服的料子吧,这哪里送得起?!” 古云欢撑不住笑了起来,挥手斥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笑不可支的说道: “你知道的,咱们铺子里只要出了什么新鲜样的点心,冬末都亲自送几匣子过来,母亲那里,二房,就是小四那里,都是一次不落,平日里,隔三岔五的,也经常送点心过来,家里上上下下的点心,差不多都是咱们铺子包了。” “也值不了多少银子。” 李小暖笑着说道,古云欢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嗯,我特意找冬末问过,咱们也不计较这样的小钱,可那天,二嫂子回娘家,竟叫了个婆子,去铺子里拎点心去了。” 李小暖挑了挑眉梢,古云欢嘿嘿笑着,接着说道: “我那时候怀着孩子,凡事不管的,也没留心,倒是母亲先知道这事的,那天晚上,全家一起吃饭,母亲就发话了,跟二嫂子说‘三房那铺子,你能看得跟自家的一样,这也是好事,有件事,我也能放心跟你说了,如今天也热了,我正愁着府里的衣服料子,你那铺子若有新样的料子,也让人拿些回来,三房的孩子也要生了,衣服料子还缺了不少,若有好的,也让人送些过来’。” 李小暖惊讶的挑着眉梢,古云欢笑得倒在了榻上,半晌才直起身子,接着说道: “你没看到二嫂子那张脸,都绿成一片了!母亲真是厉害,这样的话,当着大家的面,就这么说了,后来听冬末说,当天晚上,那婆子硬是敲开门,把点心银子送过去了!” 李小暖惊讶着笑了起来, “郑夫人倒是个明理的。” “可不是,二嫂子就是爱占点小便宜,平常我也不大理她,吃点占点也就算了,回娘家还要到咱们铺子里拿点心去,虽说不值什么钱,到底难看!” 古云欢笑着说道,李小暖点了点头,两人叽叽咕咕的说了大半天的闲话,李小暖就告辞出来了, “我想到咱们新铺子那边看看去,和夫人说过了,不在你们府里吃饭,我回去咱们府里等她,今天就在城里住一晚上,明天再回去庄子。” 古云欢点头答应着,送了李小暖出来,看着她上了车走远了,才转身进去了。 夏天过去,秋风吹落金黄的树叶时,李老夫人康健了许多,十月初,一家人从庄子里搬回了京城。 兰初已经十九岁了,李小暖禀报了李老夫人,依冬末的例,打发她嫁了人。 烟树轩里,就由玉扣和蝉翼统总管着,李小暖又仔细挑了三四个小丫头进来,交给两人调教着。 十月里,兰初回来,李小暖让她顶了果子局管事的缺,周嬷嬷虽有些不满,可到底没敢抱怨半句,也没敢找周夫人说一个字去,如今的府里,表小姐若要打她板子,只怕没人能替她接下来,识时务才是聪明人。 十一月间,周景然回到了京城,河工上很是顺利,冬天里河道疏浚的足够深,冬末开始,河堤又加固得早,桃花汛、菜花汛、秋汛都算是顺利过了,皇上很是高兴,奖赏了周景然,让他回去好好歇息歇息,过了年再领差使。 临近腊月,唐济远让人捎了信过来,腊月初到京,周夫人急切起来,一年没见萧儿了,不提也就罢了,一提起来,真是想得觉也睡不着了。 十一月底,程恪也风尘仆仆的赶回了京城,进宫交了差使,回到府里,话也没说上两句,就一头倒在床上,直睡了一天一夜。 程恪睡足了,起来沐浴洗漱,换了衣服,神清气爽的去了景王府。 小厮引着程恪进了园子,周景然正坐在水阁里钓着鱼,见程恪进来,丢了手里的杆子,笑着说道: “一路上急行军赶回来的?你说你,人在那里,又跑不了,哪里要急成这样?歇好了?” “嗯。” 程恪点了点头,坐到摇椅上,舒服的伸展着身子,笑着说道: “一路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不如早些赶回来,在你园子里钓钓鱼,喝喝酒,多少惬意!” 周景然瞥了他一眼,坐到程恪旁边,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程恪,举了举杯子, “你这趟大开杀戒,南边至少也能清静个三年五年的了。” 程恪接过杯子,一口喝了,叹了口气说道: “其实没杀那么多,也就是把他们远远赶走罢了,党梁王也带着人逃了,也不知道能清静几年,这边关,唉,靠杀人总不是办法,诚王在北边杀了那么多人,又怎么样?还不是越杀越闹得厉害,总不能把人杀绝种了吧?” 程恪懒懒的说道,周景在皱着眉头,半晌才点了点头, “这河道麻烦,这边关也麻烦,唉!” 程恪转头看着他,笑着没有说话 章节目录 第一三五章不如意 > 周景然感叹了一阵子,转头看着程恪问道: “去过了?” 程恪摇了摇头,周景然直起身子,笑着建议道: “要不,明天让王妃把小暖请到府里,你也能跟她说说话!” 程恪眼睛亮了起来,转头看着周景然问道: “你都跟她说了?” “没!” 周景然往后靠到椅背上,声音清淡的说道: “这事,只看她聪明不聪明了。” 程恪垂着眼皮,倒了杯酒慢慢喝着,没有接话,周景然转头看着他,轻轻笑着,也倒了杯酒,悠然喝了起来。 第二天,景王妃差了两个婆子过来,越过李老夫人和周夫人,直接找了李小暖,只说王妃请她过府说话,李小暖呆呆的怔了半晌,微笑着恭敬的辞道: “多谢王妃厚爱,只是祖母受了风寒,片刻离不得人,小暖这几天跟着染了风寒,也不爽利,改天小暖再给王妃陪礼吧。” 两个婆子相互看了看,也没再多说,辞了李小暖,回去复命了。 李小暖呆站了半晌,转身去了明远堂。 程恪紧张而焦躁的在内书房里兜着圈子,周景然掀帘进来,脸色阴郁着说道: “说是李老夫人染了风寒,小暖也跟着身子不大好。” 程恪怔怔的站着,半晌才恍过神来, “请过太医了?” “你!请什么太医?不过是托辞,别的事都好说,就是这病着,又是风寒,没法子硬请过来!” 周景然拧着眉,阴郁的说道,程恪下意识的抬手抚着胸前放着的荷包,耸拉着肩膀,跌坐到椅子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景然慢慢踱到窗前,有些茫然的看着窗外的枯树,他的王妃,让他太过失望。 腊月初,随云先生带着古萧和唐慕贤回到京城,古萧回到府里,周夫人看着仿佛又长高了不少,人也黑瘦了不少的儿子,又哭又笑着,一时不知道如何欢喜才好。 第二天,李老夫人让古萧拿着自己的帖子,请随云先生和唐慕贤过府赴宴,专程感谢随云先生这一年的教导,随云先生思量了半晌,应承了下来。 隔天,雪漫漫洒洒的飘着,随云先生带着唐慕贤正要出门往古家去,程恪就赶了过来,听说要去古家,忙笑着说道: “真是巧,我这几天也正想着过去看看老夫人和姨母,不如就和先生一起过去吧。” 随云先生笑着应了,程恪和唐慕贤上了马,随云先生上了车,一起往古家过去了。 宴席设在了明远堂正厅,屋中四角放着烧得旺旺的炭盆,门窗大开着,随云先生坐到上首,程恪坐在左手第一,唐慕贤在右手第一,古萧陪在末位,李老夫人亲自看着丫头上了菜,又陪着随云先生喝了两杯酒,嘱咐古萧侍候先生多喝两杯,就退到后头去了。 随云先生慢慢喝着绵长淳厚的女儿红,和三人说说笑着,惬意的欣赏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在三人连翻劝酒下,不禁多喝了几杯,不大会儿,就醉意朦胧起来,摇摇晃晃着站起来,倒在了旁边的榻上,口齿缠绵的吩咐道: “我就躺一会儿,一会儿再回去。” 李老夫人忙命人送了枕头被子过来,侍候着随云先生躺到榻上,不大会儿,随云先生鼾声响起,竟是睡着了。 程恪压抑着心底的兴奋,站起来打了个呵欠说道: “我也有些酒多了,这雪真好,你们两个慢坐,我到后头园子里走走去。” 说着,不等两人答话,抬脚出门,急步往后头园子方向去了。 古萧带着七八分醉意,看着程恪出了门,挠了挠头,转头看着唐慕贤,满脸笑容的摇晃着站起来,凑到唐慕贤面前,低声说道: “我跟你说,上次那个什么花的,真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你没见过暖暖,暖暖才真好看,那个女人,还没有暖暖一根手指头好看!” 唐慕贤看着古萧,笑着打趣道: “你看你的暖暖,自然是最好看的!” 古萧直起身子,生气的说道: “谁看暖暖都是最好看!” 古萧打了个酒嗝,伸手拉着唐慕贤, “走,我带你去见暖暖,你看了,也得说暖暖最好看!” 唐慕贤迟疑着,被古萧拉了出去。 古萧拉着他,在院子里转了几个圈子,想了想,拉着唐慕贤出了院子,转个弯,往清逸阁去了。 清逸阁里,李小暖和几个老管事对完了帐,让人送了老管事出去,吩咐人收了帐册子,准备带到明远堂去。 古萧拉着唐慕贤,一路闯了进来,玉扣急忙禀报了李小暖,李小暖吓了一跳,还没等问明白,古萧就拉着唐慕贤闯进了屋里。 李小暖忙站起来,抬手止住了众人,看着古萧问道: “出了什么事了?” 古萧呆了呆,微微有些畏缩的往后退了半步,喃喃的说道: “那个,暖暖,这个,是唐慕贤,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带他来见你,见见你……” 李小暖直直的盯着他,轻轻错着牙齿,狠狠的说道: “你!好!这帐!咱们晚些算!” 说着,转过头,眯着眼睛盯着唐慕贤,抬起手指着他斥责道: “他醉了,你也灌多了酒,晕头了?!出去!” 唐慕贤正半张着嘴,直怔怔、傻子一般盯着李小暖,被她骂得恍过神来,狼狈不堪、慌乱的长揖下去,也不敢再抬头,急忙垂着头转着身,却和同样慌乱的古萧撞到了一处,一起扑倒在地,两人急忙拉扯着爬起来,没头苍蝇般跌跌撞撞的逃了出去。 唐慕贤和古萧逃回明远堂,随云先生已经醒了,正坐着慢慢喝着茶,见两人进来,吩咐古萧禀了李老夫人,准备告辞,李老夫人让人从后园找了程恪回来,将三人送到了二门外,吩咐古萧将三人送出大门。 随云先生上了车,唐慕贤骑在马上,怔怔的发着呆,半晌,才转过头,看着程恪,感叹着说道: “往常古萧总说他的暖暖如何如何好看,如何如何聪明,我总还不信,想着不过就是他自己看着好罢了,今天才知道,竟都是真的,真是好看!发脾气、骂人都好看!” 程恪身子一下子僵住了,猛的转头看着唐慕贤,声音也发起紧来, “你看到小暖了?” “小暖?” “就是暖暖!” 程恪极其不耐烦的解释道,唐慕贤忙点了点头,脸色红涨起来,有些扭捏的说道: “是古萧拉我去的,说是要让我认识认识,结果,暖暖她……” “暖暖是你叫的?!” 程恪突然暴怒起来,抬手点着唐慕贤,恶狠狠的吼道,唐慕贤愕然呆住了,半张着嘴,茫然看着程恪,不知所措起来,程恪脸色紫涨着,狠狠抽打着马,纵马狂奔而去。 小厮、长随簇拥着程恪,在汝南王府前下了马,程恪阴冷着脸,捏着马鞭往里面直奔进去,远山看着被他捏得紧紧的马鞭,想提醒,到底没敢开口,只紧紧随着他往里面奔去。 前院偏厅前,垂手侍立着几十名小厮、仆妇,见程恪过来,一名小厮急忙奔过来,长揖禀报道: “世子爷,二爷来了,王爷吩咐请您过去见个礼。” 程恪冷着脸顿住脚步,想了想,微微闭了闭眼睛,放松着心绪,转身往偏厅走去。 偏厅里,汝南王严肃着脸,端庄的坐在上首,正垂着眼皮喝着茶,汝南王庶弟,程家二爷,带着满脸自得的笑容,跷着腿坐在右边扶手椅上,悠然的喝着茶。 见程恪进来,汝南王缓缓放下杯子,冷着脸问道: “到哪里去了?给你二叔见个礼。” 程二爷放下腿,微微欠着身子,堆着满脸笑容,眼神里带着丝幸灾乐祸的看着程恪,程恪转过身,不耐烦的略举了举手,算是见了礼。 程二爷在喉咙深处轻轻“哼”了一声,转头看着侍立在身后的儿子们和两个已经能自己站着的孙子,腰背又直了起来。 程恪也不看他,冲着汝南王长揖着说道: “若没什么事,我先下去了。” “嗯,你母亲在后堂陪你二婶说话,象是有什么事要找你商量,你去看看去。” 汝南王垂着眼皮说道,程恪答应着进了后堂。 后堂里,汝南王妃满脸怒气的端坐在上首,眯着眼睛盯着坐在下首的程二奶奶,旁边奶娘抱着程二奶奶未满周岁的小孙子,垂首侍立着。 程二奶奶正长篇大论的说着话: “……我说这话,夫人也别不爱听,这程家子嗣上头艰难,也不是一代两代的,夫人多打算着才好,这小孙子,我可是疼得不行,一眼看不到就想的慌,要不是为了咱们程家的爵位传承,我哪里舍得……” 程恪站在门口,恨恨的咬着牙,抬起手里的鞭子,猛然空抽了出去,暴喝着: “滚!” 程二奶奶吓得一下子滚到了地上,慌忙又爬起来,转头看着暴怒的程恪和稳稳的坐在上首,仿佛什么也没听到的王妃,张了张嘴,却没敢说话,小心的从程恪身边绕了出去,奶娘抱着孩子,紧紧跟在程二奶奶身后奔了出去。 章节目录 第一三六章事急 > 王妃端坐在上首椅子上,看着程二奶奶狼狈不堪的走远了,身子才放松下来,用帕子掩着脸哭了起来,程恪烦躁的看着痛哭失声的母亲,咬着牙,狠狠的跺了跺脚,转身奔了出去。 程恪提着鞭子赶走了程二爷一家,红涨着脸、暴躁不安的在前院转了几个圈子,出了府门,上马直奔景王府去了。 第二天,京城突然起了传,汝南王世子程恪不能人道!这传,比前年镇宁侯府三少爷光着身子上戏台和忠意伯世子被人剥光游街的事儿更哄动、更让人兴奋不已,那一向尊贵无比、却子嗣艰难的汝南王家,竟要绝了后不成? 流如风似水,转眼间传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角落,越过高高的城墙,往外流传开去。 汝南王妃从婆子嘴里听到这流时,满京城已经是无人不知,王妃大哭了一场就病倒了,汝南王强压着心里的焦躁和怒气,阴着脸看着太医流水般进进出出的诊着脉、商量着脉案,斟酌着方子。 看着王妃吃了药,汝南王斥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侧着身子坐到床边,看着哭得眼睛红肿的王妃,重重的叹着气,低声说道: “你也别急,那逆子……唉!” 王妃眼泪又滚瓜般落了下来,汝南王无奈的叹着气,接着说道: “去年腊月,我陪皇上去福音寺看大师,特意问了大师这逆子的姻缘,大师批的是榴花初绽之像,你别急,许是姻缘未到,这逆子……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也想开些,多想开些吧。” 王妃止了眼泪,眼睛里闪着亮光,一下子坐了起来,拉着王爷的衣袖,着急的追问着: “真是这么批的?榴花初绽?不是榴绽百子?” 王爷哭笑不得的看着王妃,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慰道: “你且安心,先安心把身子养好。” 王妃点了点头,心绪稍稍放宽了些,往后靠到了靠枕上,王爷叫了丫头进来,侍候她躺下了,看着她渐渐睡着了,才起身出去了。 程恪躲在景王府,一天几次的遣小厮回去探问着,自己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回府去。 过了年,周景然和程恪一反往年的懒散行径,从初三起,不是在景王府,就是在德福楼,或是汝南王府,或宴请宾客,或举办文会,或是引着众人出城打猎,或是应着别家邀请,四处走动,热闹的张罗着。 这些热闹事,古萧一场也没落下,程恪几乎天天早上过来,热情的带上他,宴饮会文、拜客访友。 古萧回来,细细和李老夫人说着见了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程恪带他出去,除了会文,就是介绍他认识文武百官,引着他在名门旺族中交际往来,李老夫人问了几趟,就放下心来。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四日,第二天就是元宵灯会,李小暖早早和古云欢约着,打算换了男装,一起坐船出去看烟火取乐去。 十四日一大早,李小暖吃了早饭,看着人配好了元宵的馅料,正要去清逸阁,明远堂的小丫头急急的奔过来,曲膝禀报道: “表小姐,老祖宗让你赶紧过去。” “出了什么事了?” 李小暖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小丫头摇着头, “我也不知道,景王妃来了,老祖宗一送走景王妃,就吩咐赶紧让你过去。” 李小暖紧紧抿着嘴,脸色渐渐青白起来,急忙带着玉扣、金栗,往明远堂奔了过去。 明远堂里,李老夫人沉着脸歪在榻上,见李小暖急匆匆的进来,忙直起身子,示意她坐到榻上,心疼的安慰着她: “不是什么大事,你看看你,汗都出来了。” 小丫头奉了茶上来,李小暖接过,喝了口茶,慢慢平缓着气息,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李老夫人挥手斥退了丫头婆子,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刚才景王妃突然过府来了。” 李小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李老夫人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 “说了两句话就走了,也没别的事,是来请咱们明天过去看灯的。” 李小暖满脸惊讶的看着李老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景王妃,每次见老夫人,都是非得受了老夫人的半礼才作罢,这上门来请…… “还特意指明了,一定要你去。” 李老夫人低低的、慢腾腾的接着说道,李小暖愕然看着李老夫人,心里渐渐明悟过来,李老夫人伸手抚着李小暖的脸颊,叹了口气,温和的说道: “你生得太好,老祖宗一直担心着,唉,我也没跟你说过,咱们进京那年,景王妃给咱们接风,就探过我的话,要纳你做侧妃,老祖宗回绝了她,只怕这不是她的意思,她一个女人家,哪会主动张罗这样的事,唉,这几年,你深居简出的,外头也一直平静着,老祖宗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谁知道……看这样子,这几年,是等着你长大呢。” 李小暖呆呆的听着李老夫人的话,心里抽痛着茫然起来,李老夫人轻轻拍了拍李小暖的手,接着说道: “别怕,咱们这样的人家,他也不能强来,我刚看了黄历,出了正月,就有好日子,把你和萧儿的亲事定下来吧,明天去,咱们娘俩儿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先稳着出了正月,出了正月就定亲!” 李小暖连连点着头, “嗯,我听老祖宗的。” 李老夫人笑着拍了拍李小暖的手,温和的吩咐道: “你先回去歇着吧,我让人请夫人过来了,我和她说这事。” 李小暖站起来,告退出来,站在院子门口,有些恍惚的转头看着四周,这一转眼,自己就长大了么?要嫁人了?原来嫁人就这么简单,只要点点头。 李小暖垂着头,茫茫然回到烟树轩,躺在榻上,闭上眼睛,晕晕沉沉的睡着了过去。 第二天,程恪一大早就到古家接了古萧,说是先去城外打猎,晚上到右丞相严府看烟火。 傍晚时分,李老夫人、周夫人和李小暖在二门里上了车,往景王府灯楼看灯去了。 灯楼下,小丫头引着李老夫人等人上了楼,灯楼里灯火通明着,四角放着烧得旺旺的炭盆,站满了垂手侍立着的丫头婆子,却没有其它府里的夫人小姐,只有景王妃盛装端坐在上首扶手椅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着看着三人进来。 李老夫人上前两步,在地上放好的垫子上跪倒磕头见了礼,周夫人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李老夫人恭恭敬敬的磕头行礼,也忙跟着跪倒磕了头,李小暖半垂着头,恭恭谨谨的跪倒在垫子上,行了两磕六拜的大礼。 景王妃客气的让着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坐下,上了茶,却仿佛没有看到李小暖,任她垂手侍立在李老夫人旁边,李老夫人也仿佛没看到垂手侍立着的李小暖,只温和客气的陪景王妃说着闲话。 周夫人有些恍过神来,皱着眉头看着淡然站着的李小暖,又转头看了看只顾和景王妃说着话的李老夫人,也垂下眼帘,端起杯子,喝起了茶。 几个人无趣无味的看了一会儿灯,李老夫人就笑着起身告辞了,景王妃也不多留,转头示意着旁边的大丫头,那丫头转身进去,捧了只极小的满雕着缠枝芙蓉的黄花梨匣子出来。 景王妃强笑着接过匣子,打开来,掂出枝翡翠树叶步摇来,冲着李小暖比划着,笑着说道: “这样精致的步摇,也就表小姐这样的风流相貌才配得上,表小姐就拿回去戴着玩吧。” 李小暖忙曲膝推辞道: “小暖谢王妃厚爱,只是这步摇,不是小暖能戴的物什,小暖不敢收,谢王妃厚爱。” 李老夫人也笑着接过了话头, “王妃疼爱小暖,这是小暖的福份,可这步摇哪是她一个白衣小丫头能用的东西?别说用,就是拿一拿,都是僭越,这可是杀头的大事,王妃的厚爱,小暖心领了,还请王妃体谅。” 景王妃举着步摇的手呆了片刻,只好又将步摇放回到匣子里,正踌躇着,李老夫人已经带着周夫人和李小暖,曲膝告退着,往门口退去。 严丞相家,正热闹非凡着,古萧兴奋激动的脸色微微泛着红意,陪坐在严丞相下首,双手扶在膝上,身子微微前倾着,谦恭的听着众人围着严丞相谈笑逗趣,严丞相眼角余光扫过古萧,眼里闪过丝满意。 夜色渐深,众宾陆陆续续的告辞而去,严丞相站在大厅门口,一边随意的拱着手,和众人告着别,一边和古萧说着闲话,古萧恭谨的站在严丞相身边,小心的陪他送着客人、说着闲话。 客人渐渐散尽,程恪还不见踪影,古萧为难起来,不知道是告辞好,还是等着程恪好,这些天,他跟着恪表哥出来,都是和他同进同出的,若他告辞了,恪表哥找不到他,岂不是要急坏了?! 正踌躇间,严丞相转过身,笑眯眯的招了招手, “萧儿跟我进来,陪老夫吃点夜宵再走。 章节目录 第一三七章抽薪 > 古萧急忙笑应着,转身跟着严丞相往内院走去。 正院花厅里,灯火通明,古萧陪着严丞相慢慢吃着夜宵,花厅东边的屏风后,晃动的人影挤来挤去。 古萧陪着严丞相吃了夜宵,又陪着他东扯西说的聊了小半个时辰,小丫头笑嘻嘻的端了杯莲子红枣茶,奉到了严丞相面前,严丞相端起杯子,仔细看了看,哈哈笑着站起来,拍了拍古萧的肩膀,亲热的说道: “好好好!今天晚了,老夫就不多留你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往后要常过来,陪老夫喝喝酒、说说话。” 古萧急忙站起来,逼着双手,恭敬的答应着,迟疑了下,笑着问道: “恪表哥是不是……” “你别等他,先回去吧。” 严丞相笑着送古萧到了花厅门口,看着人引着他沿着抄手游廊出了院子,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回了花厅。 古萧在严府大门外上了车,车子刚转了弯,迎面过来一辆极其宽大的马车,青平侧着身子坐在车辕上,看到坐在古萧车门踏板处,正头点着晃来晃去打着旽的山水,眼睛亮了起来,急忙跳下车,迎着古萧的车子奔了过去。 青平上前拦住车子,带着满脸笑容,恭敬的问道: “是古家少爷的车子吧?” 古萧听到青平的声音,忙掀起帘子,探出头来,青平拱手见着礼,笑着说道: “我们爷在前面车子里,请古少爷过去说话。” 古萧急忙跳下车,跟着青平,上了周景然的车子。 周景然正闲闲的歪在车里,就着车厢里通亮的琉璃盏,看着本书,见古萧进来,微微直起身子,让着古萧坐到旁边,笑着说道: “刚从严丞相府里出来?” 古萧笑着点头答应着,周景然扔了手里的书,上下打量着古萧,笑眯眯的说道: “严丞相府里的灯会,不是早就散了?怎么你到这会儿才回来?” “丞相留我吃了夜宵才让我回来的。” 古萧挠了挠头,笑着解释道,周景然惊讶的挑着眉梢,坐直了身子,满眼笑意的看着古萧说道: “丞相留你吃夜宵了?那严丞相吃得可好,心情可好?” 古萧莫名其妙的看着周景然,点了点头说道: “丞相吃得很高兴,吃完了夜宵,又留我说了会儿话,也很高兴。” 周景然轻轻拍着手,笑了起来, “恭喜恭喜!古小弟大喜了。” 古萧眨了眨眼睛,茫然的看着满脸喜色、拱手恭喜着自己的周景然,周景然看着他,笑了一会儿,才奇怪的问道: “你难道没听说?” 古萧茫然的摇着头,周景然啧啧感慨着,耐心的解释起来: “严丞相只有两个儿子,长子也是两个儿子,次子生了一女一子,整个严府里,两代人,可只有这一位姑娘,是丞相夫妇的掌中珠、心头肉,两个儿子,三个孙子加一个孙女中,丞相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孙女!这严家大小姐今年也十七岁了,从去年开始,严丞相就开始遍请这京城的青年才俊上门,陪他吃夜宵了,这严府夜宵里的门道,满京城谁不知道?这是严丞相在挑孙女婿!” 古萧愕然的眨着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周景然轻轻拍着他,满脸羡慕的接着说道: “真是要好好恭喜恭喜古小弟了!若古小弟做了严丞相家乘龙快婿,以古小弟的人品才华,这前程可就是如花似锦,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古萧恍过神来,忙摇了摇头,还没说出话来,周景然已经兴致盎然的接着往下说去了, “去年里,若不是你跟着随云先生外出游历了整整一年,只怕这夜宵早就吃过了!说不定,亲也结了呢!” 周景然身子往后退了退,眯着眼睛,认真的上下打量着古萧,感叹起来, “怪不得丞相今天这夜宵吃得这样高兴,看看,古小弟这人品才貌,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连中三元的状元之子,又是随云先生的入门弟子,要清贵有清贵,要富贵有富贵,啧啧!” 古萧脸上红涨起来,急忙摇着头,着急的说道: “周大哥,不是……不能,唉,不行,我……那个……可不行。” 周景然睁大眼睛看着古萧,满脸疑惑的问道: “哪里不行?什么不行?你定过亲了?” “没有!不是……那个,周大哥,你知道,暖暖,还有暖暖……” 古萧一时不知道如何才能说清楚,周景然长长的“噢”了一声,身子放松着往后靠在靠枕上,点着古萧笑着说道: “怪不得你恪表哥说你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你和小暖有了婚约了?换了庚帖,下过小定了?” “那倒没有。” 古萧老老实实的说道, “可是……” “这就是了,这不过是你的想头。” “老祖宗也说过的!老祖宗答应过我的!” 古萧急忙重重的解释道,周景然呆了呆,眼睛闪过丝意外,随即伸着懒腰,身子往后靠着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才眯着眼睛看着古萧,慢腾腾的说道: “你也真是个实诚孩子,你的暖暖,自然应该是你的,就是这样,也不耽误你做了丞相家乘龙快婿不是!这是两回事。” 古萧眨了眨眼睛,一时没能明白过来,周景然叹了口气,坐直身子,耐心的解释道: “娶妻娶的是什么?是家世,是人品,这联姻,联的可是两家!你想想,当年你父亲,若不是凭着连中三元的状元之身,娶到你母亲,和镇宁侯府、汝南王府做了亲戚,怎么会有了如今京城名门贵族之一的古家?李老夫人把暖暖许给了你,怎么拖到现在也不换了庚帖,下了小定?” 古萧呆呆的看着周景然,周景然伸手拍了拍他,推心置腹般说道: “老夫人是个精明人,凡事想的明白,也想得长远,你这婚姻上,她必定也是寄了重望的,可是这样?” 古萧想了想,点了点头,周景然紧盯着他,语气舒缓的接着说道: “古家如今只有你这一根独苗,你父亲又是那样冤……唉,你们府上,老夫人和你母亲,必是对你寄了厚望,可是这样?” 古萧忙连连点着头,周景然抚着古萧的后背,叹息着说道: “可你既没有家族支撑,又没个兄弟照应,所谓独木难支,再不借着婚姻之事连个根深叶茂的妻族,往后,老夫人、你母亲,这厚望,岂不是要落到空处去了?老夫人把小暖许给你,却从不提定亲的事,你想想,是什么道理?” 古萧眼神游疑闪烁着茫然起来,周景然紧紧盯着他,语气诚恳的感慨着, “你呀,好好体会体会老祖宗这心思!再说,这些天,你跟着你恪表哥四处走动,你看看,哪个不是有所支撑的?” “恪表哥……会照应我!” 古萧低低的、迟疑的说道,周景然一脸怜悯的看着古萧,轻轻摇了摇头, “你呀,说你实心,还真没说错你,你恪表哥姓程,你姓什么?姓古!不同宗不同族,不过是姨表之亲,他照顾你,又能照顾到哪里去?凡事,还是要靠自己,唉,说句不好听的话,俗话说,姨表亲,算不得亲,死了姨母断了亲,话虽粗,说的可是正理,你也要想明白了才行!” 周景然长长的叹着气说道,古萧满眼挣扎的看着周景然,口齿含糊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可是,暖暖,暖暖……” “暖暖还是你的暖暖,又没人夺了去!你娶了亲,再纳了她就是。” 古萧连连摇着头, “不行,你不知道,暖暖脾气大……” “你不是说,你的暖暖聪明懂事、是个极明白事理的,是不是?” 周景然眯着眼睛问道,古萧忙点着头,正要说话,周景然拍拍他,接着说道: “她既能明白事理就好,那她就该知道,若她一味脾气大,毁了你的前程,连着她,也一样没了前程!女子嫁人,不过是盼个富贵尊荣,丈夫宠幸,这样,日子才能过得好,你若没个前程,纵一辈子让她独宠专房,又能如何?你的暖暖可是个要强的,你想想,她又如何能够心甘?” 古萧困惑着、迟疑着,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周景然眯着眼睛盯着他,微微探过身子,低低的说道: “你们古家两代单传,族里又一向人丁不旺,往后,只说一木撑两房,娶两个妻子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不就两全齐美了?!往后你有了功名,这诰封上头,让你恪表哥帮着求求皇上,也是小事。” 古萧一下子抬起头,眼睛亮了起来,连连点着头,挠着头笑了起来, “还是周大哥想的周到,就是不知道……丞相他……” 古萧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周景然暗暗舒了口气,闲闲的往后靠着,笑着说道: “若是连你这样的都看不中,那严家大小姐从此只好待字闺中了,这满京城,你这样的人品、才学、家世,又是随云先生的入室弟子,哪还有比你更合适的了?” 古萧脸上泛着红意,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章节目录 第一三八章周夫人 > 周景然眯着眼睛打量着,笑着说道: “这事倒不宜多拖延,免得丞相想得多了,觉得你这诚心不够,那就不好了,就今天晚上吧,回去就托人求亲去,你打算怎么说?” “得跟老祖宗说……” 古萧挠着头说道, “你自己去跟老祖宗说?这可不妥当。” 周景然仿佛不经意的,慢吞吞的说道, “难道你要去和老祖宗说,你这夜宵也吃过了,给人家相看也相看好了,你自己主意也拿定了,就是打发你家老夫人替你上门走一趟,求求亲,哪有这样的道理?老夫人可是个重规矩的,这婚姻之事,毕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你这样自己定了亲事再和长辈说,说到哪里也不合规矩!” 周景然语气重了起来,古萧连连点着头,周景然眯着眼睛看着他,接着说道: “你回去先和你母亲偷偷说了,让她和你一道去和老夫人说去,这样才妥当!还有,这提亲的人,身份也得够得上才好,嗯……” 周景然拧眉认真思量了片刻, “我看,就和你母亲说,托到汝南王府去吧,让你姨母出面,这亲事,就能顺顺当当的了。” “周大哥说的极是,母亲最疼我,纵有不是,也不会责怪我。” 古萧感激的看着周景然说道,周景然目光微闪,垂着眼皮,理了理衣袖,笑着说道: “我也是为了你好,都是为了你好。” 周景然边说着,边用脚轻轻踢了踢车厢,车子轻轻动了起来,周景然笑着说道: “我送你回去,老夫人和你母亲也该回去了,你也别多耽误了,晚上记着先和你母亲悄悄说了去。” 古萧连连点头答应着。 车子轻轻晃动着,不大会儿,就停在了古府门前,古萧辞了周景然,跳下车,往府里进去了。 青平掀着帘子,周景然看着古萧仿佛带着丝雀跃的背影,悠悠的、失落的叹了口气,示意青平放下帘子,车子缓缓晃动着回去了。 古萧脚步轻快的往院子里走去,进了垂花门,走了几步,渐渐的,步子慢了下来,站在垂花门里,来回转头望着明远堂后头和春渚院,犹豫着抬不起步子来。 这事,是先和暖暖商量商量,还是先去找母亲? 柔和的月光清清冷冷的洒在青石路上,微风摇着花木,轻轻晃动着,一片片浓淡不一的阴影在古萧身上移来晃去,玉色缂丝斗篷上泛起的轻柔光泽,一点点被阴影吞了下去。 古萧呆站在青石路上,望着明远堂后面那片隐隐约约的温暖光亮,心里泛些丝胆怯来,暖暖会不会发脾气?凉风吹过,古萧微微打了个寒噤,暖暖不会发脾气的,暖暖比他更替他着想,暖暖对他那样好,这世间,除了老祖宗和母亲,就数暖暖对他好,不管什么事,暖暖都能替他着想。 也不知道严家大小姐脾气禀性好不好,若是……暖暖会有办法的,还有老祖宗…… 古萧垂下了头,正月里冰冷的寒意透衣而入,古萧下意识的裹了裹斗篷,严丞相那样可亲……母亲和老祖宗肯定会去相看严家小姐的,若是不好,老祖宗自然有法子推掉,老祖宗喜欢小暖,想让她做孙子媳妇,那老祖宗怎么从来不提定亲的事?老祖宗一定比母亲更盼着他光宗耀祖,还有父亲,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那年送灵回乡,半夜那场祭祀…… 古萧打了个寒噤,那个晚上,老祖宗的悲伤和愤懑让人害怕,老祖宗那么用斩的捏着他的手,古萧只觉得手上仿佛隐隐痛了起来,老祖宗…… 古萧心里莫名其妙的泛起层不安来,老祖宗有什么事,从来不和他说,老祖宗的心思,也不和他说,老祖宗喜欢和暖暖说话,暖暖有什么事,也总瞒着他,不象母亲,母亲有什么话都和他说,有什么事都和他商量…… 古萧思绪乱乱的,一会东一会儿西,越想越远,一阵寒风吹过,古萧只觉得寒意入骨,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忙紧紧裹着斗篷,跺了跺脚,往春渚院方向大步走去。 春渚院里,周夫人已经歇下了,得了禀报,急忙披衣起来,急急的出了内室,拉过古萧,摸着他冰冷的手,心疼起来,一迭连声的让人倒热茶来,送手炉来,忙着给他揉着、暖着双手。 古萧微笑着,轻轻从周夫人手里抽出手来,接过丫头奉过来的热茶,捧在手里喝了两口,笑着低声说道: “没事,刚看到月亮圆圆的,园子景致极好,就站在园子里看了会儿月亮,走得慢了些,没事,我不冷,没冻着。” 周夫人轻轻舒了口气,心疼的抱怨起来, “你看看你,这么大的人了,看月亮也不能冻成这样,让人拿个手炉给你再看也不迟啊……” “知道了,母亲,我有事跟你说。” 古萧放下杯子,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周夫人连连点着头,挥手斥退了丫头婆子,古萧往前挪了挪,低低的说了陪严丞相吃夜宵的事,又吞吞吐吐的说了周景然的意思。 周夫人仔细听着,脸上渐渐泛起潮红,眼睛亮得几乎要放出光来,古萧抬头看着母亲,迟疑着说道: “刚在园子里,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老祖宗是个什么意思……” “老祖宗能有什么意思,老祖宗自然是盼着你好,老祖宗若是知道这样的好事,自然是盼着你好,这结亲,结的可是两家。” 周夫人打断了古萧的话,凌乱的急急的说道,古萧呆了呆,迟疑着,也跟着点了点头,周夫人站起来,搓着手在屋急急的转了几圈,猛然站住,看着古萧,重重的、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门亲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坏了事去!这样的好亲,无论如何不能耽误了,这亲事!关着你的前程!” 周夫人顿住话头,直直的盯着古萧,飞快的思量起来,仔细想了一会儿,周夫人咬着嘴唇,拿定了主意,看着古萧低声吩咐道: “今晚上,你就在我这院子里歇着,哪也别去了!明天一早,我带你去和老祖宗说这事去!” 古萧迟疑的看着周夫人, “何必打扰了母亲,我回去歇着就是。” “不!你今晚就在我这院子里歇着,哪儿也不能去!这事,你可跟别人说过?” 周夫人正语气坚定的说着,突然想了什么,立即转口问道,古萧摇了摇头, “还没有,周大哥把我送到大门口,我下了车,就到母亲这里来了。” 周夫人长长的舒了口气,也顾不得再和古萧多说,叫了丫头婆子进来,吩咐她们侍候着古萧沐浴洗漱,到东厢暖阁里歇着去。 看着丫头婆子侍候着古萧出了门,周夫人在屋子里连转了几圈,打定了主意,招手叫了兰若过来吩咐道: “你去后头,把周嬷嬷叫进来,只说我睡不着,找她进来说说闲话,不管谁问,只这么说,多的话一句不能多说!” 兰若急忙答应着,提着灯笼出了门,往后头叫人去了。 周夫人焦急万分的盼来了周嬷嬷,屏退了众人,拉着周嬷嬷退到内室,低低的交待道: “你找个缘由,不拘什么,赶紧出府去,这会儿立即就出府,去汝南王府找王妃,就说我说的,请她明天一早务必到严家给萧儿提亲去!” 周嬷嬷吓了一跳,满脸愕然的看着周夫人,周夫人也不耐烦跟她多解释,只接着交待道: “严家只有一位小姐,也不怕错,你只记着!今天夜里,天亮前,无论如何也要见到王妃,一定要让王妃明天天一亮就上门提亲去,千万不能耽误了!若是这信儿耽误,这事儿耽误了,你也不要再来见我!” 周夫人重重的、严厉的说道,周嬷嬷恍然明白过来,大喜过望,急忙点着头, “夫人放心,奴婢就算拼了性命,也不能耽误了夫人的大事,这可关着少爷的前程!关于古家的前程!” 周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交待了两句,周嬷嬷就忙忙的告退出去了。 周夫人站在正屋门口,看着周嬷嬷出了院子,心里一会儿热一会儿凉、心神不定的躺到床上,暗暗念着佛,求着菩萨的保佑。 老祖宗到底姓李,到底护着娘家人,竟然强压着她,要把小暖订给萧儿,不是小暖不好,不是她嫌弃小暖,那样懂事的孩子,她也疼、也喜欢,可这家世,实在是配不得! 这严家小姐,这样的门户,才是门当户对的良配! 第二天一早,古萧早早起来,周夫人一夜未眠,起的却不早,慢慢的梳洗了,又挑挑拣拣换了几身衣服,倒比平时还略晚了一会儿才出门,带着古萧往明远堂请安去了。 到了明远堂外,周夫人顿住脚步,低声交待着古萧, “这事,倒不急,你可别先开口,只等我说吧。” 古萧忙点头答应着。 两人进了屋,请了安,一起吃了早饭,李小暖告退去了清逸阁,周夫人奉了杯茶给李老夫人,自己也捧着杯茶,慢慢喝了几口,才陪着笑开了口: “母亲,昨儿有件大喜的事,因为晚了,也没敢打扰了您。 章节目录 第一三九章赐婚 > 周夫人顿住话头,李老夫人挑着眉梢,露出满脸笑容来,转头看着古萧笑道: “看样子,必是萧儿的喜事了,什么事,说来老祖宗乐哈乐哈!” 周夫人迟疑着看着周围的丫头婆子,李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挥手屏退了众人,周夫人看着人都出去了,才转过头,笑盈盈的说道: “母亲,昨天萧儿去严丞相家赏灯,倒赏出件大喜事来。” “萧儿赏灯还能赏出喜事来了?赶紧,说给老祖宗听听。” 李老夫人看着古萧,满眼笑意的说道,古萧微微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只看着周夫人,周夫人放下手里的杯子,接着说道: “老祖宗也知道,严丞相有颗掌上明珠,从去年里就物色这佳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偏偏就看上了咱们萧儿,这也是咱们古家的福气……” 李老夫人眼神骤然凌利起来,盯着周夫人,上身慢慢挺直起来,冷冷的说道: “我难道没告诉你?萧儿的亲事,已经定了?” 周夫人轻轻打了寒噤,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又急忙挺直着腰背,只不敢和李老夫人对视,微微垂着眼帘说道: “毕竟庚帖未换,也算不得……定,母亲,小暖不是不好,我不是嫌她不好,只是这家世上……” “家世?!哼!家世算什么东西!这门亲事,我只怕委屈了小暖!我养了个好儿子,偏这孙子就养出个这样的……来!一个好媳妇,三代好子孙!你就没听说过?我错了一回,可不能再错第二回!” 周夫人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猛的抬头盯着李老夫人,一把拉过古萧,嘴唇抖动了半天才说出话来: “萧儿……萧儿,哪一点不好?” 李老夫人眼睛眯了起来,鄙夷的盯着周夫人,轻轻晒笑着说道: “你那眼睛,能看到什么?” 周夫人身子筛糠般颤抖了起来,古萧急忙上前扶住母亲,转头看着李老夫人,带着哭腔叫道: “老祖宗!” 古萧松开周夫人,扑到榻前,跪倒在地,仰着头,拉着李老夫人的衣袖,满眼哀求的看着李老夫人说道: “老祖宗,是我,这都是我的主意,是我……” 李老夫人眼角微微抽动着,猛的扬起手,狠狠的打在了古萧脸上,古萧被打得身子歪在了地上,周夫人急急的扑过去,抚着古萧的脸,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眼泪一路扑落下来,李老夫人脸色苍白着,手指点着古萧,恨恨的说道: “你个混帐东西!没有小暖,能有你今天?!小暖沤心沥血,替你做了多少事!你那眼睛看不到,你那心也蒙上猪油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那个解元是你的本事?你以为先生收你做弟子是因为你?你……” 李老夫人看着畏缩在地上,恐惧而茫然的看着她的古萧,突然力气全消,只觉得浑身无力到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她的话,他和他的母亲,根本听不懂! 李老夫人哀伤的看着半跪半趴在地上的母子,眼泪如滚瓜般落了下来,古萧推开母亲,往前挪了挪,满眼泪水的看着李老夫人,低声说道: “老祖宗,您别生气,我听您的,萧儿都听您的,我以为……” 李老夫人眼泪扑落着,摇着头,抬手止住了古萧的话,转头看着周夫人,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就死了那条心!这门亲事,今天就给他们定下!” 周夫人猛的抬头看着李老夫人,被李老夫人凌利眼神盯得急忙又低下了头,声音低落却清晰的说道: “我已经托姐姐到严府说亲去了。” 李老夫人直直的盯着周夫人,慢慢抬手点着她,声音阴冷起来, “你听着,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作主!你托了人说亲,那就再托人退亲去!” 周夫人扶着榻沿站起来,往后退了半步,垂着头,不敢答话,李老夫人直起身子,稳稳的下了榻,声音沉稳的叫着竹叶、竹青, “侍候我换衣服,叫人备车,让孙嬷嬷准备四色礼。” 竹叶、竹青等人急忙进来,小心翼翼的忙碌着,侍候着李老夫人换着衣服,李老夫人一边换着衣服,一边沉声说道: “我去趟讲堂巷唐府,这门亲事,得隆隆重重的,我去请随云先生来做这个大媒!” 古萧跪在地上,看着忙碌着换着衣服的李老夫人,心底莫名其妙的竟有些欣喜,忙低下头,悄悄爬起来,转头看着脸色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的母亲,心里茫然着又难过起来,一时忽悲忽喜、五味俱全,不知道如何才好。 周夫人紧紧盯着渐渐穿戴整齐起来的李老夫人,焦急万分的拧着手里的帕子,咬着嘴唇,心里一片混乱,半分主张也没有了。 李老夫人穿戴整齐,吩咐竹叶和孙嬷嬷跟着,也不理会呆呆的站在一旁的周夫人和古萧,径直出了正屋,往二门去了。 古府大门外,程恪带着小厮、护卫,夹裹着几名太监装束的人,一路疾驶而来,在离古府不远的拐角处,程恪猛的勒住缰绳,勒转马头,看着身后一名年纪大些的太监,满脸笑容的说道: “到了,我就送到这里了,王公公费心。” “看世子爷说的,一开年就过来传这样喜庆的旨意,是小的的福份!小的这都是沾了世子爷的福!这刚一开年,皇上头一道旨意,就是世子爷请下来的,这是多大的脸面!” 程恪欢快的大笑着,伸手重重拍着王公公的肩膀说道: “我就不耽误你这正事了,赶紧进去传旨吧,回头我请你出来好好乐上一天!” 王公公拱手答应着,带着几名小太监,往古府大门去了。 李老夫人扶着竹叶,稳步往二门走着,刚走到一半,二门口当值的婆子急匆匆、忙乱着奔了进来,赶上李老夫人,趔趄着差点扑倒在地,喘着气禀报道: “老祖宗,宫里……宫里,来人了,旨意,说是有旨意。” 李老夫人猛然顿住脚步,转头看着婆子问道: “什么旨意?传旨的是谁?” “不知道,不认识。” 婆子满头大汗,连连摇着头, “就说让您、夫人,还有……还有少爷去接旨。” 李老夫人心里涌起股浓浓的阴影来,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忙挥手吩咐着婆子, “赶紧让人请夫人和少爷到二门里接旨!” 婆子匆匆曲了曲膝,急忙转身奔进去叫周夫人和古萧去了,李老夫人皱着眉头站住了,竹叶扶着李老夫人,低声问道: “老祖宗要回去换大礼服么?” 李老夫人恍过神来,忙点了点头,竹叶扶着她,急步往明远堂回去了。 二门花厅里,王公公满脸笑容,意态闲适的坐在二门花厅里喝着茶,等着宣旨。 不大会儿,李老夫人穿戴整齐,带着同样按品穿戴起来的周夫人进了花厅,古萧跟在后头,也进了花厅。 王公公哈哈笑着站了起来,手里高高的托着圣旨,李老夫人、周夫人和古萧依着不太监的指引跪在地上,王公公恭敬的展开手里的黄绸,声音清亮喜悦的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氏子萧人品贵重,行孝有嘉,而今已至弱冠.今有严氏大小姐婉,右丞相严庆山之孙女,年方十七,娴雅冲怀,敏柔端惠,温淑长孝,故朕下旨钦定为古氏子萧之嫡妻,择日大婚!钦此!” 王公公宣完了旨意,哈哈大笑将圣旨捧到李老夫人面前,递了过去,恭贺道: “老夫人大喜!皇上开了年这头一份旨意,就是贵府这样的喜庆事!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这样的佳儿佳妇,老夫人可要笑得嘴也合不拢了!” 李老夫人身子微微摇晃着,伸出手,稳稳的接过圣旨,恭敬的捧着转给了周夫人托着,转过身,满脸笑容的躬身谢着王公公, “同喜同喜!多谢王公公,这一大早就赶过来传旨,王公公辛苦了!” 王公公笑着拱着手, “老夫人客气了,这是咱家份内的事,这样的喜事,咱家巴不得多传几份才好!咱家也不多打扰老夫人,这份旨意,还得到严相爷府上宣一宣去,改日再来道贺!” 孙嬷嬷悄悄奉了只荷包上来,李老夫人接过,塞到王公公手里,笑着说道: “烦劳王公公和各位公公了,一点茶钱,请公公们润润喉。” 王公公接过荷包,轻轻捻了捻里头薄薄的几张纸,眉开眼笑着告辞而去。 李老夫人引着周夫人和古萧,恭恭敬敬的送王公公一行人出了府门,看着一行人走远了,李老夫人才转过身,盯着周夫人手里托着的黄亮得刺目异常的圣旨,突然喷出口血来,身子直直的往前扑去。 竹叶尖叫着扑过去垫在了李老夫人身下,孙嬷嬷和几个丫头婆子急忙扶着李老夫人,七手八脚的抬着李老夫人进了最近的厅堂。 周夫人捧着圣旨,瞪大眼睛傻在了那里,古萧呆呆的看着地上一摊还鲜红着的血渍,茫然着仿佛觉出哪里不对来。 章节目录 第百四十章无奈 > 众婆子抬着李老夫人躺到花厅的竹榻上,孙嬷嬷用力掐着李老夫人的人中,周夫人也恍过神来,仓惶的扎着手,一迭连声的吩咐人去请大夫、请太医。 李小暖得了信儿奔进来时,李老夫人已经醒转过来,叫了李小暖紧跟在自己身边,吩咐人抬着她回到了明远堂。 不大会儿,太医被管事催促着,急匆匆的赶到了古府,古萧陪着太医进了明远堂,李老夫人犹豫着,可头目森森、心慌气促,眼前模糊着,连人都看不清楚了,到底不敢硬撑,伸出手让太医诊了脉。 李小暖避在屏风后,透过屏风的缝隙,专注的看着诊脉的太医,凝神听着他跟古萧说着李老夫人的脉象病情, “……老夫人这是急火攻心,一时血不归经,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大急大怒……” 李小暖心头突突的跳了起来,赐婚的事,她已经知道了,和严丞相这样的人家结亲,又是御赐姻缘,这样大喜的事,老夫人居然急火攻心,吐血晕了过去!这要是传出去…… 李小暖咬着嘴唇,转过身,吩咐小丫头叫了竹叶过来,低低的吩咐道: “取个荷包,放张五百两的银票子,拿来给我,要快!还要,就说夫人找,让古萧过来见我!” 竹叶立即曲膝答应着,转身出去了,片刻功夫,拿了个荷包过来,递给了李小暖,古萧也跟着个小丫头转了进来,看到李小暖,浑身不自在的垂着眼皮,不敢去看李小暖,李小暖皱皱眉头,直直的盯着他,伸手把荷包递了过去,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 “去和太医说,老祖宗上了年纪的人,接了这样的旨意,欢喜太过,才晕过去的!把这个给太医。” 古萧惊讶而怔忡的抬头看着李小暖,眨着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李小暖心底叹着气,肩膀耸拉了下来,微微皱着眉头,压抑着不耐烦,低声解释道: “接这赐婚旨意,和严丞相家结亲,这样大喜的事,老祖宗却急火攻心吐了血,这要是传出去……” 古萧恍然明白过来,急忙接过荷包,连连点着头,低头看着李小暖,正想说话,却被李小暖抢过了话头, “你赶紧过去吧,老祖宗病倒这事,千万不能张扬,万事都要小心着些,快去吧。” 古萧看着神色如常的李小暖,松了口气,眉宇间舒展开来,急忙点着头,捏着荷包,转身出去了。 古萧送太医出去,周夫人急忙吩咐人取了药进来,李小暖接了药,看着竹叶亲手煎上了药,才和周夫人一起进了东厢,李小暖侧身坐到了榻沿上,周夫人往后退了半步,小心的坐到了榻前的扶手椅上。 李老夫人平躺在床上,脸色灰暗,片刻功夫就衰老了十年,李小暖看着仿佛一下子没了生气的李老夫人,悲从心来,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开解她才好。 周夫人局促不安的端坐在扶手椅上,不知道是该说话,还是不说话的好。 李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李小暖,气息微弱的吩咐道: “扶我坐起来。” 李小暖急忙叫了竹青过来,拿了两个松软的大靠垫,小心的扶起李老夫人,把垫子垫在她身后,周夫人也急忙起身,微微躬着身子站在榻前。 李老夫人长长的吐了口气,仿佛没看到小心翼翼的站在榻前的周夫人,只盯着李小暖,显得有些吃力的抬手抚着李小暖的脸颊,伤感的叹息着,没等说话,眼泪已经滚珠般落了下来。 古萧送了太医出府,回到明远堂,步履急促匆忙的进了东厢,见李老夫人半躺在榻上,满眼惊喜的扑了过来, “老祖宗,你好些了?” 李老夫人缓缓转过头,盯着满脸担忧、惊喜的古萧,闭了闭眼睛,长长的、哀伤的叹了口气,无力的动了动手指吩咐道: “我没事,吃两副药,静静的养一阵子就好了,你们下去吧,既然接了旨,这订亲的事,就不能疏忽半分。” 李老夫人转眼看着周夫人,接着吩咐道: “订亲的事,你多用些心张罗着吧,我病成这样,也没那个心力精神,再操这个心去,还有……” 李老夫人转头看着李小暖,却在吩咐着周夫人, “让小暖侍候我几天,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就不要让人来回她了,这一阵子,你就多操心些。” 周夫人垂手听着李老夫人的吩咐,转头看了看面容沉静着,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李小暖,迟疑着说道: “这订亲的事,还有家里的事,加一处,我怕忙不过来,还是让小暖再帮一阵子,等媳妇进了门……” 李老夫人挑着嘴角,微微眯着眼睛,满眼鄙夷的看着周夫人,轻轻晒笑着说道: “这么点子事,就忙不过来?往后你做了这家里掌事的老太太,岂不是更没了章程?” 周夫人紧紧抿着嘴,手指微微颤抖着,却被李老夫人盯的不敢抬头,古萧求助般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着,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古萧只好转头看着李老夫人,担忧、焦虑、惶恐着正要说话,周夫人轻轻拉了拉他,直直的曲了曲膝,低低的说道: “母亲教训的是,媳妇知道了,母亲好好歇着,媳妇告退了。” 李老夫人从鼻子冷冷的“哼”了一声,算是答应着了,李小暖站起来,恭谨的曲了曲膝,微笑着看着周夫人说道: “夫人放心,这里有我呢。” 周夫人忙陪笑点着头,轻轻退了出去,李老夫人转过头,盯着古萧看了半晌,无力的闭上了眼睛,声音低落的几不可闻, “你也下去吧,去帮你母亲张罗张罗,往后,凡事你自己操心吧。” 古萧担忧茫然的看着李老夫人,又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微笑着看着他,低声说道: “订亲的事,你帮着夫人张罗张罗,多操心些,别让夫人太累着,老祖宗这里有我呢,你只放心。” 古萧看着李小暖,连连点着头,心里微微安定了些,长揖告退出去了。 李老夫人闭着眼睛躺在榻上歇息着,竹叶轻手轻脚的端了药进来,李小暖接过,轻声说道: “老祖宗,药好了,先把药喝了吧。” 李老夫人睁开眼睛,垂了垂眼帘,李小暖小心的侍候她吃了药,漱了口。 李老夫人往后靠着,歇息了一会儿,才低声吩咐道: “从今天起,你搬到这院子里,跟我一处住着吧。” 李小暖忙点了点头,李老夫人顿了顿,微微闭了闭眼睛,接着说道: “这会儿头晕的很,让我先睡一会儿,你别走远,醒了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 李小暖忙点头答应着,侍候着李老夫人躺下,仔细的掖好了被角,拉上各处帘幔,轻手轻脚的出了东厢,吩咐玉扣领着人回去烟树轩,把自己的东西都搬到明远堂东厢来。 李老夫人睡了大半个时辰,醒过来喝了碗燕窝粥,气息平稳舒缓了下来,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伤感的看着李小暖,还没开口,眼泪又滴了出来,李小暖忙用帕子给她拭着眼泪,低声说道: “老祖宗且放宽心,早上听到信儿,我就让人去打听了,那严家小姐听说也是个极懂事明理的,严丞相又是个心里只有皇上的明白人,几个儿子风评也好,这门亲事,倒正经是难得的好亲。” 李老夫人苦笑着看着李小暖,轻轻拍着她的手, “我不是担心那个傻子,我是担心你,这门亲事,从昨晚到今天早上,竟是一环扣着一环,这后头,分明是有只手在布置安排着,只怕也谋划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小暖的心沉沉的往下坠落下去,李老夫人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我仔细想着,这前前后后,别的不说,这旨意,能说请就请的,除了景王,还能有谁?这事,除了景王,我再想不旁的人来。” 李小暖抬头看着李老夫人,迟疑着没有说话,李老夫人拧着眉头,凝神思量着接着说道: “若是景王,他这么做,总有所图,图的什么?能图什么?为了萧儿好?哼!” 李老夫人轻轻嗤笑了声,转头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丫头,我想来想去,他是为了你!这订亲的事,我就不该跟萧儿母亲说!” 李老夫人恨恨的咬着牙, “这个蠢货!必是她说到了汝南王府,又传到了景王耳朵里!才有了今天这样的事!” 李小暖拧眉思忖着,忧虑的看着李老夫人没有说话,李老夫人重重的叹息着,往后靠到靠枕上,目光越过绡纱帐,不知道望向哪里,半晌,才转头看着李小暖,低落的说道: “这事,老祖宗听你的,景王对你,也算是用了心的,大约也有几分真心在,景王妃心计肚量都不够,往后……你也不是没有机会,几个皇子里头,我就看好他,至不济,一个贵妃的位份也是稳的。” 章节目录 第一四一章福运 > 李老夫人声音低的几不可闻,李小暖抬头看着李老夫人,坚定的摇了摇头, “老祖宗,我不去景王府,也不想当这个贵妃。”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伸手抚着李小暖的脸,温和的说道: “你既不愿意,老祖宗就不吐这个口!他一时半会的,也不能怎么样,你放宽心。” 李小暖重重的点着头,李老夫人微微闭了闭眼睛,思量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咱们刚接了这赐婚的旨意,这会儿,正站在风口浪尖上,景王是个极聪明的人,断不会这会儿上门提你的事,招了人猜疑倒不值,他必要缓一缓,你想想,他若是等着萧儿完婚后再提,那时候,一顶小轿抬了你进门,半点都不招人眼。” 李小暖抬头看着李老夫人,心里突然涌起股想大哭一场的冲动,这个世上,件件种种,她都是那样束手无措,那样无能为力! 李老夫人凝神思量了半晌,才接着说道: “别怕,这事,也不是没有法子,这会儿,咱们也得先避一避才好,等萧儿的亲事下了小定,我这身子略好一点,老祖宗就把你带出去,哪儿热闹,咱们就往哪儿走动去!” 李老夫人眯着眼睛,缓慢却清晰的说道, “他自然是不想让人知道你,知道他要做的这事!最好是没人知道你,他悄无声息的就纳了!哼!” 李老夫人轻轻往后靠了靠,微微露出丝笑意,接着说道: “那咱们就反其道而行之,以你的品貌才情,不过几场热闹场面,满京城的名门旺族里,也就传开了,他如今肯用心到政事上,必是已经起了心,既然起了心,要掂量、要顾忌的地方就多了,咱们就是要他掂量、要他顾忌,趁着机会,赶紧给你找户合适的人家,赶在萧儿前头,把你嫁过去。” 李小暖用心听着李老夫人的话,慢慢点了点头,李老夫人话说得多了,气息有些接不上来,喘息了一会儿,缓缓伸手拉了李小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低低的温和的安慰着她, “丫头,这事,咱们娘俩尽力去做,可你也要多做打算,若是顺当,你嫁个好人家,往后,他承了位,你也要多加小心着些,唉……若是咱们……这事不顺当,你也要想开些,人这命,都是注定好了的……你是个有福份的,别担心,佛祖也会保佑咱们的。” 李小暖只觉得悲伤从心底冲上来,扑倒在李老夫人怀里,抽泣着哭得说不出话来。 李老夫人忍着眼泪,轻轻抚着李小暖的后背,低声安慰着她,李小暖哭了一阵子,渐渐止住哭泣,直起身子,用帕子拭着眼泪,看着李老夫人,低声说道: “实在逼急了,我就跟大师出家修行去。” 李老夫人伤感的笑着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断续的说道: “总不至于此……这回……咱们在暗,他在明……总不至于再吃了亏去,你先放宽心……” 李小暖伤感的点了点头,李老夫人思量了片刻,低声说道: “这家里,我呆着也厌气,要不,咱们明天一早就启程,到福音寺去住几天去,等这亲事下完了小定,家里清静了,咱们再回京城,我这身子也该好一点了,咱们娘俩就出去走动走动。” 李小暖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李小暖侍候着李老夫人,在二门里上了车,往福音寺祈福静养去了。 程恪悠闲惬意的躺在景王府后园水阁里,脚跷在高几上,眯着眼睛看着端坐在水阁边钓着鱼的周景然。 不大会儿,周景然突然扔了手里的钓杆,站起来躺回到摇椅上,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后天启程吧。” 程恪点了点头,叹息起来, “嗯,咱们这一趟,从京东西路,到淮南西路,再转到荆湖北路,经京西南路、京西北路再回来,唉,只怕又是小半年!” 周景然点着程恪,一边笑着一边摇着头, “你在京城,也见不到她,跟不在京城有什么分别?” 程恪闭上眼睛,没有答话,周景然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几口茶,屏退了水阁里侍候的小厮,转头看着程恪问道: “那丫头今年也十五了,能出嫁了,你到底想好了章程没有?” 程恪肩膀耸拉了下来,半晌才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你说,我要是跟父亲说,要娶李小暖,他能点头吧?” 周景然拧眉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 “大约能有两三成把握,一来你闹得也算厉害,二来,那丫头得过大师的青眼,不过这两条,只怕都靠不住,要不,你提提试试?” “试试?哼!” 程恪闷闷的“哼”了一声,直起身子,转头看着周景然问道: “成也就罢了,若是不成呢?你舅舅可是只老狐狸,立时就得定下亲事,押着我拜堂洞房去!” “然后再一顶小轿抬小暖进府,你就能享尽这齐人之福了。” 周景然笑着接道,程恪抬手抚着额头,苦恼的叹着气, “若是这样就能享了齐人之福,我管她十五还是十三,早就抬了进府了!” 周景然往后靠到摇椅上,慢慢晃着,没有接话,程恪站起来,走到窗前,背着手远望着窗外碧波荡漾的湖水。 周景然沉默了一阵子,才懒洋洋的说道: “你总不能真等到……赐婚吧?那可就长远了,你再这样下去,你们府里,可就得翻了天去了,你也真是不小了,二十一了,你今年都二十一岁了!” 程恪烦躁起来,猛的转过身,盯着周景然说道: “你也帮我想想法子!光这么催我有什么用?!” 周景然轻轻咳了几声,摊着手说道: “我不也是没有法子?若劝你先娶妻,再纳了那丫头吧,那丫头,要心计有心计,要胆子有胆子,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若让你娶那丫头,怎么娶?我也不知道啊!” “你?!” 程恪点着周景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周景然站起来,走到程恪身边劝道: “要不,找个合适的人,先去探探舅舅的话去,或许能成呢。” “找谁去?你?” “我可不成!我和你……一开口,舅舅必定知道是你的意思,这事,就算是连底露出来了!” “那谁去?” 程恪追问道,周景然摊着手, “我也不知道。” “那你这主意,不还是没用?” 周景然尴尬着转过身, “也是,你说的也是,这主意好是好,就是没用。” 程恪垂着头站在窗前,有些寥落起来,周景然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 “好了,先别想那么多,反正咱们后天就启程了,等回来再说吧,你虽然年纪大了些,那丫头还小着呢,也不急,等咱们回来再说吧。” 程恪无奈的叹着气,垂着头站了半晌,转身看着周景然说道: “得想法子跟李老夫人交待下去,小暖的亲事,任谁也不能定下!” 周景然连连点着头, “你放心,这是自然,我跟王妃说,让她去交待李老夫人。” 程恪点了点头,坐回摇椅上,阴郁的喝起闷酒来。 送走了程恪,周景然背着手站了一会儿,转身往正院去了。 孟夫人接了周景然进去,带着丝小意,亲自捧了茶上来,周景然接过茶,放到几上,示意她坐到榻沿上,微笑着说道: “后天我和小恪就启程了,家里就辛苦你。” “爷也太客气了。” 孟夫人忙笑着答道,周景然微笑着,打量着端坐着的孟夫人,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仿佛不经意的吩咐道: “我走后,你去趟古家。” 孟夫人身子微微有些僵直起来,周景然放下杯子,笑盈盈的看着她,接着吩咐道: “跟李老夫人说,他家表小姐李小暖,没有景王府点头,任谁也不能嫁,李小暖的亲事,要等景王府点了头才行。” 孟夫人脸上泛着青白,直直的看着周景然,强笑着说道: “那位小暖姑娘……也十五了,要不,择个吉日,我就给爷抬进府吧。” 周景然嘴角浮出丝似是而非的笑意来,看着孟夫人,半晌才慢吞吞的说道: “那丫头,可不是谁想抬就能抬回去的,你只把话传到,旁的,爷自有打算,你,不必多管!” 孟夫人紧紧咬着嘴唇,盯着周景然,周景然起身下了榻,走了两步,顿住脚步,背着手,回头盯着满脸恼怒的孟夫人看了半晌,轻轻摇着头,低低的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周景然和程恪离京督查水利农务的信儿,当天就传到了福音寺旁的院落里。 李老夫人长长的舒了口气,笑盈盈的看着李小暖说道: “咱家小暖就是福运好!咱们也别在这里住着了,赶紧回去京城,明天正好是钱家老太太的生辰,咱们一块儿贺寿去。” “老祖宗,不用那么急,他们这一趟出去,要走四五路地方,没个小半年,哪里回得来?您这会儿身子这样……还是先养好身子再说。” 李小暖担忧的看着神虚气弱的李老夫人说道。 章节目录 第一四二章议亲 > 李老夫人拉着李小暖的手,苦笑着低声说道: “不急不行啊,小暖,老祖宗不行了,老祖宗这身子,自己心里最清楚,撑不了多长时候了,再不赶紧着,要是老祖宗一撒手走了,谁给你做主去?” “老祖宗……” 李小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李老夫人轻轻拍着她,声音温和平缓的说道: “别哭,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不是这么过来的,老祖宗年纪大了,早晚总是要走的,只要把你安置好,老祖宗也就放心了。” 李小暖伏在李老夫人怀里,只哭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一早,李小暖就侍候着李老夫人启程赶回了京城。 回到古府,周夫人和古萧接了李老夫人回到明远堂,李老夫人半躺在东厢榻上,听周夫人略说了几句纳采、问名等过礼的事,就抬手止住了她的话, “有镇宁侯夫人时时过来帮衬着,自然都是妥当的,我累了,这些事,你自己作主就是了。” 周夫人看着满脸疲倦的李老夫人,犹豫着为难起来,这几十年,她已经习惯了凡事听老祖宗安排,除了和严家的亲事这一件事。 李老夫人往后靠到靠枕上,疲惫的吩咐道: “你先去忙吧,我累了,想歇一歇。” “要不要请太医再过来诊一诊?” 周夫人担忧的问道,李老夫人微微摆了摆手, “不用,上次的方子吃着就很好,你去忙吧。” 周夫人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忙微笑着曲了曲膝,示意周夫人放心,周夫人告退出来,往清逸阁过去了。 李老夫人抬眼看着侍立在榻前的古萧,微微闭了闭眼睛,声音和缓的问道: “你怎么回来了?” “也是刚回来,先生让我回来看看您回来了没有。” “先生那里有什么事?” 李老夫人声音里透出丝警觉来,李小暖也抬起头,仔细看着古萧的脸色,古萧忙笑着解释道: “先生倒没说什么事,只让我回来看看您回来了没有,大约是听说您病了,想过来看看您。” 李老夫人看着古萧,垂着眼帘,思量了片刻,抬眼看着古萧吩咐道: “那你赶紧回去和先生说一声,就说我回来了。” 古萧点头答应着,迟疑着说道: “先生也不象有什么急事,我明天再去和先生说吧……” “赶紧去!先生有什么要紧的事,你哪里看得出来?!赶紧去吧。”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无力的挥着手吩咐道,古萧忙答应着退了出去,到二门外叫了车,往讲堂巷唐家去了。 古云欢得了李老夫人回来的信,急忙坐车和郑季雨一起赶了过来,郑季雨进来请了安,就退出去在外头花厅里候着,古云欢泪眼汪汪的坐在榻沿上,看着病弱不堪的李老夫人,伤心的不知如何是好。 “你看看,这有什么好哭的?你这眼泪就是多,老祖宗年纪大了,上了年纪的人,不都是这个样子?!好了,别淌眼泪了,让老祖宗看着也难受不是!” 古云欢急忙点着头,用帕子用力的按着眼角,微微仰着头,咽回了眼泪,强笑着说道: “我就是见不得老祖宗病!” 李小暖悄悄示意小丫头端了热水、帕子过来,侍候古云欢净了面,接过小丫头托过来的茶捧了过来,微笑着说道: “二姐姐喝口茶吧。” 古云欢接过杯子,仰头看着站在旁边的李小暖,伤感得又要落下泪来, “古萧……” “二姐姐!” 李小暖打断了古云欢的话,古云欢急忙点着头,连声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不说了,我不说了。” 古云欢低着头,喝了两口茶,转头看着李老夫人,张了张嘴,又回头看了看李小暖,迟疑了下说道: “我就当小暖面说吧,小暖也不是那种只知道扭捏的人,老祖宗,前天,婆婆过来和我说,想和咱们家结亲,让我过来问问您的意思。” 李老夫人眼睛亮了亮,微微直起了上身,李小暖忙上前扶着李老夫人,接过竹叶递过来的垫子,小心翼翼的垫在了李老夫人背后,李老夫人挥手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看着古云欢,笑着说道: “给四少爷求亲?” “嗯。” 古云欢笑着点了点头, “余味斋开张没几天,婆婆就找我说过闲话,里里外外问小暖的事,问铺子的事,问咱们家里的事,话里话外就离不开小暖,我就知道她在探我的话,那个时候……唉,我就含含糊糊着透了点,把话给回了,前几天,咱家得了御赐姻缘的事传过去,婆婆当天就过来找我了,让我过来探探老祖宗的意思,想给小四提亲。” 李老夫人脸上笑意更浓,身子放松的往后靠着,转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郑家,虽说……清贫了些,也算不得事,咱们不缺银子,说起来,也算是难得的良配,那位四少爷,我也见过两面,也是个聪明懂事的。” 李小暖凝神听着李老夫人的话,垂着眼帘,笑着点了点头,古云欢欣喜起来,李老夫人仔细想了想,看着古云欢,笑着说道: “这事,让我再想一想,不用忙着应承下来,回去跟你婆婆说,我这几天病得重,过几天再给她个回话儿,这事,可别张扬了出去!” 古云欢连连点着头, “老祖宗放心,我心里有数呢。” 李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古云欢又陪着说了几句闲话,见李老夫人满脸倦意,就告退出来,又去见了周夫人,陪着说了几句话,就和郑季雨回去了。 李老夫人放松着靠在靠枕上,脸上露出笑容来,看着李小暖轻声说道: “郑家那位当家夫人,倒是个精明有眼力的,几个媳妇都挑得好,郑四少爷你也见过,人品才学也都算过得去,这事,先拖她些日子,咱们再挑挑。” 李小暖笑着点头答应着,竹叶煎了药端过来,李小暖侍候李老夫人吃了药,李老夫人疲惫着睡着了。 李小暖轻手轻脚的放下帘幔,吩咐竹青小心看着,回到了东边厢房。 李小暖半躺在厢房里间窗下的榻上,接过玉扣递过来的茶,捧在手里,有些出神的看着窗外。 金栗掀帘进来,曲膝低声禀报道: “姑娘,兰初姐姐想见你,现在外头候着呢,来了好几趟了。” 李小暖恍过神来,点了点头吩咐道: “带她进来。” 片刻功夫,兰初跟着金栗进了厢房,李小暖挥了挥手,金栗会意,转身出去,在外间候着听传唤去了。 兰初曲了曲膝,见了礼,仔细看着瘦了整整一圈的李小暖,眼泪滴落下来,哽咽着低声说道: “姑娘,怎么会这样?!” 李小暖默然看着伤感愤懑的兰初,轻轻叹了口气,示意她坐到榻沿上,低声安慰道: “别哭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若不是老祖宗病了,都算不得什么事。” “姑娘,少爷怎么突然就结了这么门亲事?还是御赐!平日里,看着少爷对姑娘那样好,姑娘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兰初眼泪又流了下来,李小暖面容懒懒的往后靠到靠枕上,从榻几上取了银匣子过来,打开掂了只杏脯放到嘴里慢慢咬着,看着兰初,半晌没有说话,兰初止了眼泪,看着李小暖,担忧的问道: “姑娘往后可怎么办?老祖宗有什么打算,有什么章程没有?” 李小暖点了点头,声音平缓却低落的说道: “能有什么章程,不过就是嫁人,不嫁这个就嫁那个,也没什么大分别不是。” 兰初呆了呆,看着李小暖,眉头拧了起来, “姑娘,我就觉得少爷这门亲事,来得太突然,有些个蹊跷。” 李小暖抬头看着兰初,直起身子,轻轻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手,感叹着说道: “果然是我的丫头,也不枉我平时看重你,果然看得明白!蹊跷是有,可坏处却是半分也没有,古萧那样的,找个严丞相这样的丈人,只有好处。” “那姑娘呢?姑娘可就只有坏处!” 兰初生气的说道,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她,半晌才苦笑着说道: “也没什么大坏处,要坏,也不坏在这上头。” 李小暖顿住话头,仿佛不愿意往这上面多说,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 “不过就是嫁人,再找一家就是了,京城这么多青年才俊,咱们再挑个好的嫁了就是。” 兰初哭笑不得的看着李小暖, “听姑娘这意思,满京城的青年才俊,都由着咱们挑一样!姑娘又不是严……” 兰初咽回了后面的话,李小暖看着她,笑着接道: “又不是严家大小姐,哪能由着咱们挑,是不是?” 兰初从喉咙里哼叽了一声,李小暖叹了口气,微微有些出神的转头看着窗外,兰初看着仿佛有些伤感的李小暖,后悔起来,急忙劝解道: “姑娘这样的人品,这满京城的青年才俊,可不就是由着咱们挑的!姑娘是个有福运的,必定嫁得比少爷好的多得多得多! 章节目录 第一四三章提亲 > 李小暖仿佛没听到兰初的话,看着窗外出了半天神,才转头看着兰初,声音低低的、空洞疏离的说道: “兰初,我很害怕,从那年大姐姐跟我说过那话,这些年,我就没打算过再离开古家,从来没想过离开古家是个什么样子!也从来没打算过嫁给别人!这京城里的人家,我一无所知,就算知道自己想找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家,可也没法子知道谁是这样的人、哪家是这样的人家!” 李小暖声音里颤抖着透出丝丝不稳来,兰初有些怔神的看着李小暖,急忙劝解道: “姑娘别急,姑娘还小,还来得及,都来得及,咱们外头有铺子,人来人往的,打听事最便宜不过,让冬末姐姐和朝云姐姐细细打听着,不管哪家,必定都能打听得清清楚楚。” “来不及了。” 李小暖叹着气,声音低落的说道, “兰初,我得在这一两个月里头,定下亲事,然后嫁过去,越快越好。” 兰初愕然看着李小暖, “姑娘?是为了少爷……” “不是为了这个,老祖宗身子不好,病得重。” 李小暖简短的说道,兰初眨着眼睛,片刻间,恍然明白过来,也急了起来, “姑娘,这可怎么好?这一时半会的,到哪儿找合适的人家去?这几年,姑娘连人都不见的,只怕知道古家还有位表小姐的人家都不多!这到哪里说亲去?老祖宗又病得这样重,若是胡乱嫁了……姑娘可不能胡乱嫁了!这是一辈子的事!” 李小暖忙直起身子,拍了拍兰初的手安慰道: “你也别急,也不是没人知道,你放心,最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你放心。” 兰初担忧焦虑异常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看着她,想了想,笑着低声说道: “你放心,已经有人上门提亲了,门第人品都不算差,老祖宗拖着呢,有这个保着底,且放心就是。” 兰初眼睛亮了起来,眯着眼睛仔细想了想,笑了起来,连连点着头, “姑娘说门第人品都不差,那就必定差不了!若是这样,姑娘还是赶着老祖宗在,赶紧嫁出去的好,这陪嫁的东西、陪房,趁着老祖宗在,都还能仔细挑一挑……姑娘,我是一定要跟着姑娘过去的,姑娘可别忘了!” 兰初重重的说道,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兰初心情轻松下来,陪着李小暖说了几句闲话,就告退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周夫人请了安刚回去,古萧就陪着随云先生到了古府,引着随云先生进了明远堂。 李小暖和竹青等人侍候着李老夫人换了衣服,李小暖避到了暖阁里,竹青和孙嬷嬷侍候着李老夫人出来,半躺半坐在东厢榻上,古萧引着随云先生进了东厢,李老夫人勉强直起身子,笑着陪礼道: “还请先生见谅,老婆子这身子骨实在不争气。” 随云先生往前趋行几步,长揖见着礼, “小侄是来看望老夫人的,倒劳老夫人费神,实在是罪过,老夫人万万不要客气。” 说着,转头吩咐着古萧, “快扶老祖宗躺下!” 古萧急忙上前,竹青和孙嬷嬷一左一右,扶着李老夫人,在背后垫了几个垫子,侍候着她舒服着些半躺在榻上,李老夫人微笑着,让着随云先生坐下,小丫头奉了茶上来,古萧接过,捧给了先生。 随云先生接过茶,转头看着古萧,微笑着说道: “我和你祖母说说话,你先下去歇着吧。” 李老夫人眼里闪过丝惊讶和不安,脸上神色不变,笑着示意着古萧,古萧长揖告了退,随云先生看着他出了门,轻轻放下杯子,身子微微前倾着,看着李老夫人,恭敬的说道: “老夫人,小侄就这么开门见山的说了,这次来,是来替犬子求亲的。” 李老夫人微微怔了下,眼里闪过丝惊喜,忙笑着问道: “就是慕贤么?” “是。” 随云先生笑着应道, “老祖宗见过一回,虽说没什么大出息,可也是个实在孩子,往后必能一心一意待着小暖姑娘。” 随云先生顿了顿,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不瞒老夫人说,我在大师那里见过小暖几面,打心眼里喜爱这孩子,若能归于家中,必不让她受了半分委屈去。” 李老夫人眉眼里全是笑意,连连点着头,笑盈盈的说道: “慕贤那样的家世人品,我家小暖是高攀了,这事,” 李老夫人顿了顿,看着随云先生,诚恳的说道: “老婆子得问问小暖才好,先生也知道,我这丫头与别人不同,是个极有见识,也拿得定主意的,若她愿意,老婆子自然也是千肯万肯,若她不肯,老婆子也不愿意委屈她半分去,还请先生见谅。” 随云先生连连点着头,笑容满面的答应着, “那是自然,小侄静盼佳音。” 李老夫人笑容满面的点着头,随云先生略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回去了。 竹青和孙嬷嬷侍候着李老夫人去了外面的大衣服,李老夫人满眼笑意的看着从暖阁里转出来的李小暖,带着满脸欣喜问道: “你都听到了?” 李小暖点了点头,接过小丫头捧过的参汤,李老夫人宽了外面的衣服,接过参汤勉强喝了,屏退了竹青等人,看着李小暖问道: “你看呢?” 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 “唐家是世宦大族,随云先生是汝南王世子的授业恩师,又和大师交好,再说,那唐慕贤又是幼子。” 李小暖声音低了下来,李老夫人长长的吐了口气,轻松的笑了起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唐家,树大根深,随云先生交游广阔,与汝南王府和景王府交情都是极好,又和大师是多年的知交好友,往后,就是景王即了位,也不至于为了个女人,和这样的人家交恶,那景王,可是个极明白的人。” “嗯。” 李小暖低声应承着,李老夫人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低声问道: “你不想让那唐慕贤入仕?” 李小暖嘟着嘴,点了点头,李老夫人看着她笑了起来, “你呀,也别太强求,若他一心一意要为官做宰的,且让他去,这男人,都有那么点建功立业的小心思,这一点上头,倒还不如咱们女人想得明白,这事,你手里心里都要放开着些。” 李小暖笑着点头答应着, “老祖宗放心,他想做什么,只随他去做就是。” “嗯。” 李老夫人长长的舒了口气,眉眼间全是喜气,声音轻快的说道: “这亲事,没想到竟顺畅至此!丫头,既然已经议定了这门好亲,咱们就不必再大张旗鼓,如今,倒还是悄悄着些更好,就是得赶紧着,明天一早我就请随云先生过府,寻媒人,换庚帖,下小定,然后就择了吉日,打发你出嫁!咱们手脚要快,等他们回到京城时,只怕你嫁也嫁好了。” 李小暖凝神想了想,笑着低声说道: “老祖宗,这媒人,不如就请汝南王爷来做的好。” 李老夫人高高的挑着眉梢,轻轻拍着手笑了起来, “这真正是个好主意,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李小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线。 景王府正院,孟夫人端坐在榻上,垂着眼帘,慢慢喝着杯茶,听陪房吴嬷嬷低低的禀报着: “……今天早上去福音寺批的八字,听说八字和合,好得不能再好了,唐家,随云先生亲自登门请了汝南王爷,这会儿已经从古家说亲回来了,听说明天就要下小定礼了。” 孟夫人缓缓放下手里的杯子,望着窗外已经嫩绿一片的凌霄花架,心里七上八下的起伏着,一时无法安定。 明天下了小定,这亲事就算议定了,这事,也算是稳妥着过去了,他就是再放到心上,再怎么掂记着,又能怎样?嫁也嫁了! 女人长成那样,真是祸水! 孟夫人轻轻咬着嘴唇,心里还是无法安宁下来,他若是知道她没去古家,没去给他传那让人恶心的话…… 他走时,那老太婆在福音寺,总不能就为了一句话,让她巴巴的跑那么远去寺里吧?!她回来了,可隔天就议了亲,她哪里来得及去传话?! 这也怪不得她! 孟夫人安慰着自己,这事也怪不得她,她这话传不传得到,也没什么分别,她也说了要给他抬进来的话,是他不让她管的,这也怪不得她! 他要她七天写一封平安信过去,今天正好是第七天,这事要不要提一提?总不能不提,可是……这小定,还没下。 今天她也乏了,这信,不如明天再写,明天再送也不晚,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这信到他手里,要几天?一天?两天?还是明天再写吧,今天她乏透了…… 王府别院里,千月拧着眉头,将手里的小纸条仔细的绑在鸽子腿上,捧着鸽子扔上了天空,鸽子扑腾着翅膀,盘旋了几圈,往南边疾飞而去。 千月仰着头,看着消失在暮色中的鸽子,低头想了想,到底不放心,转身进了屋子,又写了两张纸条,绑好了,又放了两只信鸽出去。 章节目录 第一四四章意外 > 第二天上午,汝南王坐车过来,为唐古两家换了庚帖,主持了小定礼,李老夫人的精神仿佛一下子好了很多,干脆连婚期也一并商量得差不多了,这婚期,初定了五月十二的好日子,李小暖拿着唐慕贤的庚帖,长长的舒了口气,心里渐渐安定了下来,这婚事,也算是定了,只让人仔细打听打听这唐慕贤和唐家的件件种种,嫁进去前,心里有点底也就是了。 汝南王辞了李老夫人,怅然伤感的上了车,回到王府,拖着脚步进了外书房,歪在临窗的罗汉榻上,郁郁的喝起闷酒来,随云这个幺儿子,今年也不过十七八岁,这眼看着就要成亲了,也就是明年,就抱上孙子了,小恪今年都二十一了,二十一了! 汝南王烦躁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等这混小子回来,无论如何也要押着他成亲! 汝南王闷闷的喝了大半壶酒,烦躁、伤感和酒意一起涌上来,醉意阑姗的歪倒在榻上,有些迷迷糊糊起来,小厮轻手轻脚的上前收拾了酒壶酒杯,侍候他躺好,给他盖了条织锦缎桑蚕丝被,退到门口垂手侍立着。 迷迷糊糊中,汝南王被人连推带搡的摇醒过来,睁开眼睛,正要大发脾气,入眼的却是浑身泥污、满脸焦急和憔悴的儿子。 汝南王“呼”的一声坐了起来,眼神凌利异常的盯着程恪,厉声问道: “小景出事了?” “没!” 程恪呆了下,立即答道, “他好好的,好的不能再好!” 汝南王一口气松下来,抬手抹着额角渗出的冷汗, “那就好……只要景王好好儿的,就……这是出了什么事了?你看看你,老子教了你这么多年,什么叫不动如山?出了什么事了?说!” 程恪狠狠的剜了汝南王一眼,张了张嘴,却伸手端起榻几上的杯子,一口饮尽了杯子里的凉茶,转头吩咐着门口的小厮, “倒茶!” 汝南王看着儿子干裂的嘴唇,心痛的拧起了眉头, “什么事能急成这个样子?没下过马?” “嗯。” 程恪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茶,胡乱点了点头,一口气喝了七八杯,才放下杯子,阴着脸,闷声闷气的说道: “京东西路下着大雨,不好走。” “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汝南王拧着眉头,看着狼狈为堪的儿子,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能让他这个儿子急成这样,必是出了极大的事。 程恪垂着头呆了片刻,猛的抬头看着汝南王问道: “你给古家做媒人去了?” 汝南王被程恪问的莫名其妙, “老子问你出了什么事?!你扯什么做媒?!” “小定下了没有?” 程恪抬头盯着汝南王问道,汝南王微微眯起眼睛,盯着程恪,点了点头, “下了,连婚期也定了,五月十二!” “我要娶李小暖!” 程恪直直的说道,汝南王怔怔的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的晃了晃脑袋,仿佛要让自己更清醒些,伸手摸了摸程恪的额头,试探着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 “我要娶李小暖,古家的表小姐,李小暖,让唐小三把庚帖还回来,小定拿回去!” 程恪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说道,汝南王“呼”的站了起来,又猛的坐了下来,点着程恪,脸色红涨着,憋了半晌,才说出话来, “你个混帐东西!你……你……” 汝南王口吃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程恪抬头看着父亲,孤注一掷般说道: “我见过李小暖,就看中她了,要娶就娶她,要不,我就终身不娶!任谁也不娶!” 汝南王额头青筋高高的暴了出来,跳下榻,从旁边书桌上顺手摸了只砚台,抬起手就要冲着程恪砸过去,抬到一半,瞄见是砚台,顺手扔到一边,从桌子上拣了本书,冲着程恪狠狠的砸了过去, “你这个混帐东西!” 程恪抱着头躲闪着,汝南王一连砸了十来本书,才顺过口气来,站在书桌前,喘着粗气,点着程恪, “你竟……私相授受……” “我没有!不是!” 程恪打断了汝南王的话,急急的解释道: “我见过李小暖,她没看到我,是我在古家上,从园子里看到她的,她比千月好看,我就娶她!” 汝南王眯起了眼睛,盯着程恪,阴阴的说道: “从古家?哪个?上里镇的?” 程恪一下子呆住了,抬头看着父亲,咬着牙点了点头, “是!” “你这个混帐东西!” 汝南王又暴跳起来,回身在桌子上来回找着,书都砸光了,干脆从笔海里抓了把狼毫又砸了过去。 “你这个混帐!骗了老子!” 程恪一声不吭,只抱着头继续躲闪着,汝南王砸完了笔海里的笔,气呼呼的坐到榻上,点着程恪, “好!老子就随了你的意!给你抬回来,纳妾纳色!只要你娶了妻,老子就给你抬回来!” “我要娶她!不是纳!” 程恪拧着脖子,看着汝南王重重的说道,汝南王盯着程恪,眼睛渐渐眯了起来,程恪看着父亲,急急的解释道: “那李小暖,是唯心大师,大师的弟子!不能纳!得娶!” 汝南王晒笑着看着程恪, “又想骗老子!大师的弟子?大师要是收了弟子,老子会不知道……” 汝南王猛然顿住了后面的话,盯着程恪,一时呆怔住了,大师没有弟子,可这两年多了个小友!那个小姑娘!汝南王眼睛微微眯着,看着程恪说道: “你怎么知道她是大师的弟子,仔细说说。” “我和小景一起看到的,就让人打听了。” 程恪顿了顿,小心的看着父亲,见汝南王只阴沉着脸盯着他,微微舒了口气,小心的接着说道: “听说她小时候,大病过一场,就是天禧二十六年春天的时候,都晕死过去两三天了,她奶娘抱着她到福音寺,正碰上大师出关,大师出关那一刻,她竟睁眼醒了,空秀方丈说,大师叫了她过去,守着她直念了一天的心经,她的病突然就好了。” 汝南王眉头渐渐拧了起来,程恪小心的看着父亲,接着说道: “她进京后,听说也经常去大师那里,不是弟子是什么?!” 程恪声音飘忽着低了下来,汝南王紧紧拧着眉头,站起来,背着手站在窗前,发起怔来,天禧二十六年春天,古志恒死了,秦凤路传出的瘟疫席卷了十几路地方,那年春天,死了很多人。 就是那年春天,大师突然说,天道乱了,乱得他心惊,乱得他看不清楚,这场乱,直乱到天禧三十一年……天禧三十二年,古家进了京,那个李小暖进了京城…… 汝南王转过头,盯着程恪,低声问道: “这事,景王也知道?” “嗯。” 程恪点了点头,紧张的看着父亲,正要说话,汝南王抬手止住了他,接着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她的?” 程恪呆了呆,垂下头,半晌,才低声说道: “天禧三十一年。” “杨远峰去两浙路,是你和景王的手脚?” “嗯。” 程恪垂着头,低低的“嗯”了一声,汝南王长长的舒了口气,眯着眼睛看着程恪,痛快的点了点头, “好!老子给你娶!” 程恪猛的抬起头,满脸愕然的看着汝南王,一时不敢置信,傻了半响,才满脸狂喜的盯着汝南王问道: “你真肯给我娶?没骗我?” “没出息的混帐东西!” 汝南王手指重重的戳着程恪的额头,恨恨的骂道,程恪狂喜着,在屋里连转了几个圈,就要奔出去,汝南王急忙上前,一把拉回了他, “你干什么去?” “我去找唐小三要庚帖!” 程恪急急的叫着,汝南王牙看着欢喜得发晕的儿子,越想越气,这气也不打一处来,抬手重重的敲着程恪的额头骂道: “混帐!老子刚做了媒,你就……早干什么去了?这事,你让老子怎么跟随云老头交待?刚做了媒人,眨眼功夫就去坏人姻缘!老子怎么生出你这种混帐东西!” 程恪眉开眼笑着,只不停的长揖催促着: “父亲回来再教训我也来得及,得赶紧退亲去,赶紧提亲去,要不,父亲干脆请先生做这个媒人算了……” 汝南王重重的“哼”了一声,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看着程恪说道: “这事,得古家、得老夫人点了头,才好找随云说话,急也急不得,你赶紧下去沐浴洗漱,换换衣服,你看看你这样子!老子这就去古家,老着脸皮找老夫人商量这事去!混帐东西,老子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汝南王的手指头又戳到了程恪头上,程恪连连点头答应着,汝南王顿了顿,接着说道: “你回来,可找了什么因由?” “嗯,小景让我到户部催催水利河工的银子去。” 程恪忙解释道,汝南王点了点头, “换了衣服赶紧去驿馆吧,今晚别再回来了,明天一早见过皇上再回来,别让人拿了把柄去!” 程恪连连点着头, “父亲放心!” 边说着,边转头一迭连声的吩咐着小厮, “快给王爷备车!” 章节目录 第一四五章拒 > 几个小厮上前,侍候着汝南王换了件深紫缂丝长衫,穿了斗篷,汝南王大步出了外书房,上车去了古家。 程恪兴奋异常的在院子里连转了几个圈子,吩咐南海去跟王妃通传一声,急急的奔回青涧院。匆匆沐浴洗漱,换了身干净衣服,大步流星的出来,带着人往驿馆兜了个热热闹闹的圈子,留下长随、仆从喧闹着四下张罗收拾着正院,自己却带着几个贴身小厮,上了车,往古府方向疾驰而去。 浓浓的暮色中,汝南王在古府门前下了车,脚步顿了顿,跟着急急迎出来的大管家亭伯,一路往明远堂走去。 李老夫人已经扶着竹青迎出了正屋,汝南王忙上前几步,满脸笑容的虚扶着说道: “又来打扰老夫人,实在是冒昧的很,外头风凉,老夫人身子不好,我扶您进去吧。” 汝南王边说着,边殷勤的上前,微微躬着身子,执晚辈礼,小心的虚扶着李老夫人的手臂。 “王爷客气了。” 李老夫人眼底闪过丝意外,让着汝南王进了花厅。 汝南王执意让着李老夫人坐到上首榻上,自己陪坐在榻前的椅子上,接过小丫头奉上的茶,喝了两口,放下杯子,看着李老夫人,含笑说道: “老夫人,我这趟来,是想和老夫人商量件事。” 汝南王顿住了话头,身子往后靠了靠,端起杯子,又喝了口茶,李老夫人转头示意着孙嬷嬷,孙嬷嬷会意,带着众丫头婆子,小心的退了出去。 汝南王放下杯子,脸上浮着浓浓的尴尬,声音里透着为难说道: “这事,还得请老夫人周全。” “王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李老夫人上身微微前倾,热情而客气的说道,汝南王更加为难起来,轻轻咳了几声, “咳,老夫人,唉,我养了个混帐儿子,你也知道,这几年,生出多少事来!为了他这亲事,一家子上上下下,连贵妃都跟着操碎了心!偏这个混帐东西又是个倔种!拖到今年,都二十一了,这事,我一想起来,就急的睡不着觉,唉!” 汝南王长长的叹着气,李老夫人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仔细听着汝南王的话,汝南王连叹了几口气,才接着说道: “今天下午,这混帐奉了景王的差遣,回来催办户部银子的事,听说令侄孙女和唐三公子结亲这事,竟说!唉!” 汝南王尴尬而恼怒的顿住话头,重重的叹了口气,看着李老夫人,为难的说道: “这混帐竟说想娶这位侄小姐,唉!你说,这让人……唉!若不是他这亲事艰难至此,我断不敢上门和老夫人来说这个话。” 李老夫人满脸惊愕的看着汝南王,一时竟有些缓不过神来,汝南王盯着李老夫人,接着说道: “唐家那头,自然是我去和随云先生解说缘由,还望老夫人成全,解了这压在程家上上下下的心腹大事。” 汝南王诚恳的说道,李老夫人恍过神来,看着汝南王,仿佛有些明悟的问道: “王爷也是刚听世子说起么?” 汝南王垂着眼皮,点了点头,李老夫人看着汝南王,沉默了片刻,沉声说道: “王爷,我这小孙女,自小就是个极通透有见识的,这事,老婆子也不敢替她作主。” 汝南王微微怔了怔,笑着说道: “还请老夫人周旋一二。” 李老夫人缓缓点了点头,微微直起上身说道: “王爷?” “我就等上一等。” 汝南王笑着说道,李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扬声叫了孙嬷嬷和竹青等人进来,吩咐竹叶等人在花厅侍候着,扶着孙嬷嬷和竹青进了正屋。 不大会儿,李老夫人扶着竹青进来,汝南王忙放下杯子,满脸笑容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吃力的在榻上坐下,看着汝南王,陪着满脸笑容,为难的说道: “实在对不住王爷,我那小孙女说,既下了定,她就是唐家的人,断没有另许他人之理。” 汝南王满脸意外的看着李老夫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李老夫人苦笑着看着汝南王,低声说道: “是我这小孙女没有福气,还请王爷见谅。” 汝南王眼底闪过丝尴尬,忙笑着说道: “无妨无妨,这个,那,就告退了。” 汝南王起身,拱手告辞出来,在古府大门里上了车,脸色阴沉下来,车子走了几步,突然顿住了,没等汝南王呵问出声,车帘掀起,程恪跳了进来,满脸笑容的看着汝南王问道: “好了?现在去讲堂巷退亲去?” 汝南王脸色阴沉着,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程恪笑容凝在了脸上,看着脸色阴得能滴出水的父亲,迟疑着问道: “老夫人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了?提什么要求了?” “人家姑娘不肯嫁给你!” 汝南王盯着程恪,重重的说道,程恪睁大了眼睛,呆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不嫁?为什么?” 汝南王阴着脸往后靠了靠,垂着眼皮说道: “她既不愿意,这亲事就算了!咱们程家,断没有强夺人妻的理儿,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明天我就给你挑户好人家,你若要个绝色的,这也不难!” 程恪脸色铁青,紧紧抿着嘴,捏着拳头呆坐了片刻,突然掀起车帘,跳下车,汝南王一把没抓住,急忙跟着跳下车,一把拖住程恪,厉声问道: “你做什么去?” 程恪额头青筋突起着,转过头,铁青着脸看着父亲说道: “你放心。” 说着,一把挣脱,飞身纵起,往古府方向奔去,远山等几个小厮也急急的跟着奔了出去,汝南王恼怒的跺了跺脚,在车下呆站了半晌,叹了口气,唉,大师说过,随缘随他,随他随他! 汝南王无奈的上了车,回府去了。 程恪熟门熟路的奔到古府园子后的巷子里,纵身跃起,进了园子,往明远堂方向奔去,远山等几个小厮焦急万分,却不得不紧紧跟着,硬着头皮闯入了明远堂。 程恪在明远堂园子角门外顿住脚步,远山急急的拉住他,洛川低声问道: “爷要做什么?咱们得有个章程。” 程恪垂着头呆了片刻,冷冷的吩咐道: “把她带走,爷要跟她好好说说这事!” 远山等几个小厮面面相觑着,肩膀耸拉了下来,看着青白着脸的程恪,谁也不敢出相劝,洛川苦着脸,低声说道: “那咱略等等?等人睡了,再动手?这人来人往的,若是闹出动静来,倒带不走。” 程恪想了想,点了点头,盘膝坐了下来,闭着眼睛调整起气息来,远山等四个小厮满脸苦恼、警惕的站在四周警戒着。 过了大半个时辰,明远堂安静下来,洛川探了动静回来,低声禀报道: “爷,老夫人歇下了,李姑娘刚刚回去东边厢房。” 程恪冷着脸点了点头,奔着角门直冲进去。 几个小厮急忙跟着,洛川急步走到前面引着,一路上小心的避着还在忙碌着的粗使丫头婆子,往东边厢房后奔去。 到了厢房后头窗户下,几外小厮略远些顿住脚步,程恪贴到窗前,捅开棉纸,往里探望着。 屋里,只有两个小丫头正在收拾着灯烛坐垫茶水果脯,李小暖并不在屋里,程恪怔了怔,拧眉正要离开,玉扣抱着几块大棉帕子从里面出来,放到榻上,李小暖散着湿渌渌的头发,穿着身淡紫色素缎衣裤,光着脚,拖着着双鞋,从里面净房转了出来,笑盈盈的舒展着腰背坐到了榻上,玉扣取了块棉帕子,仔细的给她绞起头发来。 程恪呆呆的盯着李小暖,仿佛转眼间,她已经出落得如此光亮夺目。 程恪看着玉扣细细的给李小暖绞干了头发,用梳子通了,松松的绾了上去,往后退了半步,抬手示意着洛川,洛川满脸苦恼的上前,从怀里取了迷香出来,用火镰点了点,轻轻用手挥着,让烟从窗户的孔洞里飘进去。 程恪不耐烦的等在外面,过了一刻钟的样子,洛川往里探头看了看,拿着迷香往后退了几步,示意着程恪,程恪垂着眼帘呆站了片刻,上前掀起窗户,纵身跃了进去。 屋子里,李小暖迷迷糊糊的歪在榻上,正用手揉着眉头,仿佛在困惑着什么事,程恪跃进屋,站在榻前,低头看着李小暖,伸手解下斗篷裹在她身上,低低的说道: “别怕,是我!” 李小暖打了个寒噤,张嘴就要尖叫出来,程恪慌忙上前捂住李小暖的嘴,低头看着李小暖满眼的惊恐,咬了咬牙,干脆抬手打晕了她。 程恪小心的裹好李小暖,抱着她正要跃出去,想了想,在身上摸了摸,取下腰间的蟠龙玉佩,轻轻放到了榻几最显眼处,弯腰抱起李小暖,纵身跃了出去。 洛川在前头引着,几个小厮在程恪身边散开,边四下警惕着,边急匆匆往园子角门处奔去。 程恪抱着李小暖上了车,急急的吩咐道: “去别院,快。” 洛川跳到车前,抖动缰绳,驾着车子往王府别院方向疾驰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一四六章好好谈谈 > 程恪低头看着柔顺乖巧的歪在自己怀里的李小暖,抬起一只手,生疏而僵硬的将她散乱着头发往里拢了拢,微微闭了闭眼睛,只觉得神思恍惚,一时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 车子仿佛转眼间就停了下来,远山轻轻敲了敲车厢,低声禀报道: “爷,到了。” “嗯。” 程恪低低的应了一声,远山掀起帘子,程恪抱着李小暖跳下车子,绕过影壁,大步往归闲堂走去。 远山等几个小厮急忙跟着,在归闲堂门口站住,南海和洛川在门口垂手侍立着听传唤,远山和昆河落后十几步,拦下千月和众小厮,远山和千月低低的说了几句,千月苦笑着,叫了在场的所有小厮过来,下了严厉的禁令,远山等他吩咐完了,才从容的安排着炭盆、茶水、点心等等物事。 程恪小心的将李小暖放到榻上,笨手笨脚给她理了理衣服头发,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看着李小暖,发起呆来,半晌,才恍过神来,伸手摸了摸李小暖略有些凉意的手,站起来,走到门口,叫了洛川和南海过来吩咐道: “多烧几个炭盆过来,还有。” 程恪转头看着洛川吩咐道: “给姑娘倒杯水。” 洛川和南海躬身答应着,转身出去,南海也不敢让别人进屋,自己分了两三趟,送了两三个炭盆进来,垂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屋子四角。 洛川退到倒座间,从暖窠里倒出杯温水,晾凉了,从怀里摸了只荷包出来,倒了只极小的药丸到了水杯里,轻轻摇着化开了,托着凉水进了正屋,低垂着头,也不敢往榻上看,只盯着脚下的青砖地面,寻着程恪的脚,将托盘举了上去。 程恪取过托盘上的杯子,挥手斥退了洛川,将杯子放到榻旁的高几上,伸手扶起李小暖,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取过杯子,将水缓缓的灌进了李小暖嘴里。 杯子来回摇晃着,水一半进了李小暖嘴里,一半顺着脖子流进了衣服里。 李小暖打了个寒噤,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程恪忙放下杯子,低头看着李小暖,有些紧张的安慰着: “别怕,是我,没事,没事了。” 李小暖猛的坐了起来,下意识往后挪了挪,警惕的盯着程恪,两只手摸索着抓着斗篷,裹紧着斗篷,又往后挪了挪。 他喵个猫的!果然是这个混帐纨绔!李小暖只觉得心头火一下子腾了上来,还有完没完了?! 程恪微微有些尴尬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紧紧裹着斗篷,盯着程恪狠狠的瞪了两眼,转头打量着四周,程恪轻轻咳了几声,正要说话,李小暖转头看着他,声音平淡的吩咐道: “送我回去!” 程恪呆了呆,上身往前探着,李小暖满眼戒备的盯着他,这是个混帐,要小心、小心,一定要小心!李小暖身子微微往后仰了些,紧紧抓着斗篷,又往后挪了挪,后背紧紧靠到了墙壁上,满脸冷漠的盯着程恪,又重复了一遍, “送我回去!” “你!” 程恪微微有些恼怒的挑起了眉梢, “我的话还没说呢,送什么送!” “世子有什么话,找老夫人说也行,找我夫君唐氏慕贤说也行,只你和我,说不上话!” 李小暖满脸的拒人千里,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程恪,冷冷的说道, “世子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竟做出这种掠人妻女的无耻勾当!” 程恪额头青筋暴了起来,抬手点着李小暖,狠狠的说道: “你的夫君,是我!” 李小暖被他一句话顶得一口恶气涌了上来,恼怒的挑着眉梢,满眼鄙夷的斜睇着程恪,脸上露出浓浓的讥笑来,程恪脸上涨得通红,上身往前探着,几乎贴到了李小暖脸上,重重的说道: “我和你,有婚约在先!” 李小暖头背往后紧贴在墙壁上,已经避无可避,尽力缩着身子,努力远离着程恪,听了程恪的话,撇着嘴嗤笑起来,程恪咬着牙,接着说道: “是你说要我三媒六聘娶你过门!” 李小暖恼怒异常, “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天禧三十二年,上里镇古家后园里!” 程恪脸上带出丝小得意来,李小暖呆了呆,立即断然否认道: “我没说过!” “你说过!” “没说过!” “说过!” “你没答应!” 李小暖突然转了话意,程恪硬生生转着到嘴的话, “答应......” “你没答应,自然不算数!” 李小暖不等程恪答话,断然下了结论,紧接着命令道: “送我回去!” 程恪额头青筋跳动着,鼻子呼出的热气几乎喷到了李小暖脸上,李小暖躲无可躲,被他脸上、身上的浓浓热气喷得恼怒万分,心里腾起的那股恶气涌上来,只觉得火冒三丈,猛然抬脚踢在程恪胸前,用力蹬了出去,程恪猝不及防,身子斜歪着往后倒去,两只手划拉着,想拉住什么东西,却带着榻几和榻几上的花瓶、杯盏,一起稀里哗啦的摔在了地上。 洛川和南海被屋子里动静吓了一跳,抬头相互看了看,对着叹了口气,眼观鼻,鼻观心的垂手侍立着,唉,指定是世子爷又被踢了。 程恪恼怒异常的爬起来,站在榻前,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的点着李小暖,狠狠的说道: “你!好!爷今天......先放过你,这帐,咱们往后慢慢算!你听着!臭丫头,你我这婚约,爷!我......非娶你不可!” 李小暖眯着眼睛,盯着程恪,慢慢平缓着气息,冷静,要冷静,跑肯定是跑不回去的,得想想法子,要不,好好跟他讲讲道理? 李小暖半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眼神和缓平静的看着程恪,声音也和缓下来, “你坐,咱们好好说说话,好不好?” 程恪满眼意外的怔了怔,顺从的坐到了榻沿上,李小暖歪着头看着他,脸上露出丝笑意来,仿佛聊天般说道: “程恪,哪,你听我说,你说你要娶我,王爷也上门提过这事,王府这么瞧得起我,我挺感激,不过呢......” 李小暖看着张嘴正要说话的程恪,忙制止道: “你先听我说!” 程恪咽回了到嘴的话,点了点头,李小暖心思飞快的转着,微微带着丝笑意,接着说道: “你想想,你怎么会想起来娶我?不过两个缘由,一是我李小暖长得好看,可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你若想找比我好看的,那可多得是,个个貌美如花柔情似水,随便你找,你说是不是?” “你......” “让我先说完!” 李小暖堵回了程恪的话,接着说道: “其二,不过是因为咱们碰到过几次,我没听你的话,还踢过你,你觉得我跟你身边的那些女子,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不象她们那么恭敬顺从,温柔体贴,自然就要生出些不服气、不甘心来,你身份贵重,从小到大,万事被人顺从恭敬惯了,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你要找回面子,找回场子,再把我折服,折到如同你身边那些女子那般恭顺服帖的对你,还要打心眼里恭敬顺从,对吧?” 程恪拧着眉头,李小暖紧盯着他,接着说道: “你虽然混......咳,那个了些,可贵为汝南王世子,又年少才高,那份傲气总是有一点的,自然不屑于用强,更不屑于对一个弱女子用强,劝着我做丫头不成,就往上抬一抬,做妾,做妾不成,那也得弄到手,竟然胡闹到三媒六聘的娶!你也太执拗了些!” 李小暖微微皱着眉头,老气横秋的责备道,程恪额头青筋隐现着,李小暖重重的叹着气,看着程恪,语重心长的说道: “你也不想想,联姻联姻,联的是两家!你和景王又是要做大事的人,你是汝南王府唯一的男丁,你这婚姻,多少重要!你得和景王,和你父亲商量着,仔细挑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对你,对景王,才是最佳!” 程恪抬手点着李小暖,李小暖不等他说出话来,抢着说道: “我还没说完呢!你先听着!” “好!你说!” 程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李小暖眼睛微微眯了眯,看着他接着说道: “你看看,你如今若是逼着我改嫁......” “你还没嫁呢!” 程恪暴跳着叫道, “好好好,没嫁没嫁,就算没嫁,你跳什么跳?先坐好,咱们好好说话儿。” 程恪额头青筋跳着,压抑着恼怒,重又坐到了榻沿上,李小暖小心的看着他,眯着眼睛笑着安抚道: “算我说错了,你别生气,哪,咱们接着说话,你如今若是逼着我......悔婚,算悔婚吧,唐家必定也是不肯的,你若象对我这样用强,必要得罪了唐家,为了个女人,得罪唐家?得多蠢的人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来?你说是不是?” 程恪狠狠的盯着李小暖,李小暖微笑着看着他,慢腾腾的接着说道: “再说,你若真强娶了我,只怕我就活不了多长时候了。” 章节目录 第一四七章条件 > 程恪“呼”的站起来,满眼愕然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叹着气,示意着他, “坐下,你坐下!咱们好好说话儿,你老这么激动做什么?带兵打仗当将军的人,难道不知道什么叫不动如山?” 程恪勉强坐到榻沿上,盯着李小暖,明智的不再说话,只连连点着头,催着她接着说,李小暖叹着气,看着程恪,诚恳的说道: “你娶我,不过是要找回面子,找回场子,然后把我折服了,你真不愧是京城第一纨绔,真正大手笔,拿自己的婚姻找这样无聊的面子!” “说正题!” 程恪恼怒的吼道,李小暖点点头, “好好,说正题。” 李小暖垂着眼帘,有些寥落的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 “我李小暖,这辈子不求富不求贵,不过想着日子能够随心适意些,安安稳稳的求个善终也就是了,嫁了你,也不过新鲜个半年一年,就丢到了一边去了,我脾气不好,又不能忍,到时候岂不是死路一条?” “你!” 程恪看着满身寥落伤感无助的李小暖,怒气消散得无影无踪,上身微微往前探了探,语气温软下来,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既娶了你,你就是我的妻,夫妻敌体,岂有丢到一边的道理?你也想的太多了。” 李小暖仿佛没听到程恪的话,双手抱着双膝,下巴抵在膝盖上,人缩成一团,垂着眼帘,半晌没有说话,程恪不安起来,往前挪了挪,轻声安慰着她, “你放心,我不会欺负你,你想随心适意,想安稳,嫁给我才最好,我都是为了你好。” “你若真是为了我好,就别这样逼婚,我不想嫁进王府。” 李小暖低低的说道,程恪紧紧抿着嘴,坚定的摇着头, “除了这条,别的都行!你只能嫁给我!咱们有约在先!” 李小暖猛的抬头,狠狠的盯着程恪,程恪急忙辩解道: “那唐小三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他不能给的,我也能!” 李小暖垂着眼帘,心思转得飞快,嫁还是不嫁?不嫁,这个人只怕执拗了不是一天两天了,真要是发起疯来,吃亏的还是自己,万一被他欺负了……想嫁都嫁不成了,只好一顶小轿抬进去!难不成真一头碰死?逃走?往哪逃去,自己长成这样,出去就是个生死不能! 嫁?实在是不甘心…… 程恪又往前挪了挪,温声说道: “我肯定对你好,你放心,嫁给我,你想随心,那就随心就是……” 李小暖抬头看着程恪,程恪忙陪着满脸笑容,连连承诺着, “你只放心,万事都随你的心意,只要你嫁给我,其它都随你!” 李小暖咬着嘴唇,微微眯起眼睛,慢吞吞的说道: “我脾气不好,也不耐烦跟你那些姬妾通房生闲气,” “我……好好,你说你说,你先说完。” 程恪刚说了一个字,见李小暖恼怒的挑起了眉梢,急忙咽回了到嘴的话,让着李小暖先说,李小暖顿了顿,接着说道: “你先写封休书给我,就说我犯了七出之妒忌,休我出门!” 程恪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小暖,一口口水呛进喉咙里,连声咳了起来,点着李小暖, “你胡说什么?!我程家从没有过休妻之例!” “那就析产分居!你先写好文书给我!” 李小暖斩钉截铁的说道,程恪恼怒的点着李小暖, “你!你这是什么话?!人还没嫁进门,就想着休妻、想着析产分居,不行!” “那随你!” “你!” “我还没说完呢!我这样无父无母,无人教导之人,见识短小,不知礼仪,往后侍候公婆,也难尽人如意,你先写了文书给我,说我不顺父母,若还是不能休,那就析产分居!” 程恪跳起来,额头青筋暴跳着,点着李小暖,气得说不出话来,李小暖仰着头,微笑起来,接着说道: “还有,我这样的人,福薄命小,只怕也不利于子嗣,你干脆再多写一封,以无子为由休了我,析产分居也行!” “不行!” 李小暖也不理他,自顾自的接着说道, “还有,你既由着我,那凡事就不能强人所难,你到我屋里,我让你进你才能进,不让你进,你就不能进!” “不行!” 程恪断然拒绝,李小暖闲闲的往后靠着,看着程恪,声音缓慢却决绝的说道: “你写了这三个文书给我,再答应了这个条件,我就嫁,要么,我宁可死也不嫁给你!” 程恪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脸色铁青的看着李小暖,一时呆在了那里。 李小暖暗暗舒了口气,意态闲适的看着程恪,微笑起来, “只随你,要么你写文书答应条件,我嫁;要么你送我回去,咱们就当今晚这事没发生过,我嫁我的,你娶你的;要么,你就等着把我埋了算了。” 程恪铁青着脸,盯着李小暖看了半晌,跌坐在榻沿上,紧紧抿着嘴想了片刻,慢慢点了点头, “好,我写!我答应你!” 李小暖歪着头,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点了点头,程恪声音里透着怒气,连着叫着南海送笔墨进来,南海和洛川躬着身子,低着头捧了笔墨进来,手脚极轻快的收拾了屋子,小心的退了出去。 程恪压着怒气,提起笔,李小暖看着他,笑着说道: “我说,你写,一个字也别错了!” 程恪“啪”的把笔扣到纸上,猛的抬头看着李小暖,狠狠的说道: “你!也太过份!” 李小暖歪着头,满脸笑意的看着他,也不说话,程恪看着李小暖,肩膀渐渐耸拉了下来,把污了的纸张团成一团扔到了地上,提起笔,重又蘸了墨,闷闷的说道: “你说吧。” “兹有李氏小暖,因妒忌,有夫程恪,情愿立此文书,自此析产分居,各自过活,互无干涉,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书为照。立约人:程恪。下面的日子就别写了,我要用的时候,自己加上去就是。” 李小暖语气轻松的说道,程恪额头青筋跳动着,勉强写了文书,李小暖挪过来,抽过文书,仔细看了两遍,笑着点了点头夸赞道: “你这笔字,倒也有几分风骨,接着写,都一样写,把妒忌换成无子、不顺父母就行。” 程恪忍着气,又写了两封文书,李小暖一一仔细看过,小心的吹干了墨,折起来,摸了摸,才想起自己只穿了身贴身衣裤,连个荷包也没有! 李小暖转头在程恪身上找了找,指着他腰间挂着的荷包说道: “你这个荷包,借我用用。” 程恪低头解下荷包,递给了李小暖,李小暖把里面装的提神爽口的小药丸子倒在榻几上,把文书折得细细的放了进去,握着荷包吩咐道: “好了,送我回去吧。” 程恪踢掉鞋子,仰面倒在榻上,懒洋洋的说道: “我累了,睡醒了再送!” “你!” 李小暖眉梢竖了起来,程恪头枕在手上,脚高高的跷到榻几上,瞄了李小暖一眼,干脆闭上了眼睛。 李小暖歪着头,盯着他看了半晌,眼睛微微眯了眯,往前蹭了蹭,用手指推着程恪的肩膀,细声细气的说道: “我有择床的毛病,离了我那屋子,就睡不着觉,这些天侍候老祖宗,累得很了,刚又受了风寒,要是……今晚再睡不好,指定就得病倒了,你不知道,我很少生病,可一病起来,没个半年一年的,都好不了。” 程恪脸色一点点柔和下来,脚从榻几上放下来,转头看着语笑嫣嫣的求着他的李小暖,心里软得哪里说得出半个不字来?下意识的点着头, “我让人备车。” 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程恪点了点头,程恪跳下榻,扬声叫着南海和洛川吩咐了下去。 李小暖松了口气,挪到榻沿边上,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光着的两只脚,难不成就这么光脚回去? 程恪盯着李小暖的脚看了半天,重重咽了口口水,垂着头,声音有些低哑的说道: “我让人给你拿衣服鞋子过来。” 说着,微微有些趔趄般退了两步,才转过身,急步走到门口,叫过侍立在门口的南海吩咐着,南海躬身答应着,片刻功夫,和千月一起,提着包袱送了进来,程恪接过包袱,提了进去。 李小暖打开包袱,里面从里到外,一色俱全,连亵衣亵裤、水粉胭脂都是全的。 李小暖拎起淡青底花开富贵缂丝裙子,抖开来看了看,挑着眉梢笑了起来, “你这里倒是一应俱全,这是你的别院?” “嗯,平时没有这些东西,这些,都是千月刚刚准备的。” 程恪看着李小暖解释道,李小暖看完了衣服,抬头吩咐着程恪, “你出去避一避。” 程恪不情不愿的蹭了出去,李小暖看着他出去了,站在榻上,将短袄、裙子匆匆穿好,又穿了鞋袜,将小铜镜支在榻几上,抬手梳理着凌乱不堪的头发。 程恪站在门口轻轻咳了一声,放重了脚步过来,从怀里取了个紫檀木匣子出来,放到几上推了过去,有些不自然的说道: “这个步摇,你用吧。” 章节目录 第一四八章返程 > 李小暖绾了头发,打开匣子,有些意外的看着匣子里的翡翠树叶步摇,呆了片刻,垂着眼帘取出步摇,对着灯光看了一会儿,将步摇放回匣子里,轻轻推了回去,低声说道: “你先收着吧,这会儿,我戴这个就是僭越。” 程恪固执的将匣子又推了过来,李小暖转头看了看他,也不理会他,顾自合上铜镜下了榻,从榻上拎起斗篷穿上,系好带子,转身看着程恪说道: “车子好了没有?我想赶紧回去。” 程恪看着李小暖点了点头,顿了顿,又伸手取了榻几上的匣子,递到了李小暖面前,李小暖垂着眼帘,看着送到面前的匣子,迟疑了片刻,伸手接过了匣子,程恪轻轻舒了口气,眼里闪过丝喜悦,伸手想扶李小暖,手抬到半路,又停住了,李小暖半垂着头,仿佛没看到程恪伸到一半的手,拿着匣子,径直往屋外走去。 程恪急忙跟上来,和李小暖并行着,往院子外走去。 洛川和南海微微垂着头,目不斜视的一前一后紧随着,往二门走去。 李小暖上了车,程恪紧跟着也上了车,对着李小暖满眼的怒气,急忙解释道: “两辆车,太惹眼……” 李小暖恍过神来,垂下眼帘,往边上挪了挪,让出车厢大半的地方来,程恪上了车,敲了下车厢板,车子缓缓动了起来。 李小暖扭头看着车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心里空空的茫然起来,只觉得自己如同狂风暴雨中的浮萍,随波逐流着,根本掌控不了自己的方向,也不知道自己会被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雨卷去何方,更不知道在不远处等着她的,都有些什么东西! 这个世间,她不认识除了古家之外的其它人,这将近十年里,古家就是她的全部,可古萧娶了别人,老祖宗……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古家,不再是原来的古家,更不是她的古家了。 李小暖心里抽痛起来,只有古萧,只有古家,是她熟知的,有一份她可以规划的婚后生活,只有在古家,她可以规划自己的生活,除此,嫁给谁,都不过是嫁给一个符号,嫁给一份未知。 原来在这个世间,她是如此的无力无助,如此没有半分自保之力! 李小暖下意识的裹紧了斗篷,车厢四角的琉璃盏轻轻晃动着,摇曳的光影洒在李小暖仿佛有些畏缩的身形上,晕黄的光影被浓长的睫毛遮挡着,在脸上笼出片微微晃动的阴影来,显得格外茫然而无助,程恪呆呆的看着,只觉得心里酸酸的痛起来。 程恪悄悄往前挪了挪,轻轻咳了一声,低声说道: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怕,我房里也没有姬妾,你放心。” 李小暖转过头,仿佛刚认识般,仔细打量着程恪,小麦色的面部轮廓分明,浓直的眉毛下,黑亮的眼睛正全神贯注的看着她,迎着她的目光,绽放出欢快的笑容来。 李小暖微微有些恍神,她要嫁给这个人了么?从此要和他一处生活着么……李小暖垂下了眼帘,程恪又往前挪了挪,试探着伸出手,飞快的捉住了李小暖的手,李小暖往后缩了缩,甩开了程恪的手,板起了脸,程恪忙陪着笑,轻轻咳了声,尴尬的解释道: “我就……怕你冷,这车上冷,看看你手凉不凉……” 李小暖撇着他一眼,转头看着窗外,不再理会他,程恪看着李小暖,想了想,低声说道: “明天过了礼,我就得赶回去,如今我还领着差使,五月里赶不回来,最快也得七月才能赶回来,八月里,我一定过来娶你回去,你别急……” 李小暖恼火的转头看着程恪, “我有什么急的?” 程恪也不恼,笑着点着头, “我急我急,是我着急!我回去就跟父亲说,让他在八月里挑个日子,我娶你过门。” 李小暖转过头,不再理会他,程恪看着她,接着交待道: “我不在京城,你自己多小心,要是有什么事,就让停云堂那个姓万的帐房去找千月,我交待过……” 李小暖猛的转过头,盯着程恪, “你在我铺子里安眼线?” 程恪抚着额头,开始顾左右而它, “也不算……等会儿进了府,你让人把唐小三的庚帖拿给我……” “除了那个姓万的,还有谁?” 李小暖盯着程恪,直直的问道,程恪陪着笑说道: “就他一个,一个就够了,你那铺子小成那样……我也是不放心你,怕你再莽撞了,就是想帮帮你,没旁的意思,你别生气。” 李小暖咬着嘴唇,看着程恪,恨恨的说道: “哼!这笔帐,咱们以后慢慢算!” 程恪正要说话,车子轻轻顿了顿,远山在车外低声禀报道: “爷,到了。” 程恪将帘子掀起条缝,往外看了看,低声吩咐道: “叫开门,把车停到二门里去!” 远山低声答应着,片刻功夫,车子又缓缓动了起来,程恪看着李小暖,低声安慰道: “别怕,万事有我呢。” 车子很快又停了下来,帘子从外面掀起,程恪跳下了车,迎面正看到孙嬷嬷满脸焦急的往车子里探看着,程恪顿住脚步,往旁边让了让,吩咐道: “扶姑娘下车。” 孙嬷嬷连连点头答应着,急忙上前,探头往车厢里看去,李小暖看到孙嬷嬷,忙强笑着,摆手示意着没事,扶着孙嬷嬷的手下了车子,程恪背着手站在车外,看着李小暖下了车,面容轻松的跟在李小暖和孙嬷嬷身后,往明远堂走去。 孙嬷嬷身子微微有些僵直扶着李小暖往前走着,李小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安慰道: “嬷嬷别担心,我没事。” 孙嬷嬷点着头,身子却紧张着没尖放松下来。 三人到了明远堂院门口,院门立即悄无声息的打开了,玉扣满脸担忧和恐慌的站在门后,呆看着李小暖和紧跟在李小暖身后的程恪。 三人进了院子,玉扣急急的关了院门,小心的越过三人,往正屋报信去了。 三人进到正院时,正屋的灯已经亮了起来,玉扣和蝉翼掀起帘子,程恪跟在李小暖后面,进了正屋东厢。 李老夫人面色青白的半躺在榻上,见三人进来,示意竹青扶着自己坐了起来。 李小暖松开孙嬷嬷,急走两步上前,曲了曲膝,还没来得及说话,李老夫人眼神慌乱的上下打量着她,扑过来一把把她拉了过去,李小暖急忙解释道: “老祖宗,我没事,好好儿的,没事。” 李老夫人微微闭了闭眼睛,长长的舒了口气,转过头,眼神凌利的盯着程恪,厉声责备道: “你也是大家公子,读过书的人,竟做出这种荒唐事来!若是传出去,你这是要逼死小暖么?!” 程恪急忙长揖到底,陪礼道: “都是我的不是!请老祖宗恕罪!下次再不敢了。” 李老夫人恼怒的“哼”了一声, “哼,还有下次?!你这是要毁了小暖的名节,逼着她嫁你么?” “还请老祖宗成全,小可对小暖姑娘仰慕已久,若能娶回府里,必不会委屈她半分去,请老祖宗看到小可一片诚心的份上,就成全了小可的心愿吧!” 程恪长揖到底,诚恳的请求着,李老夫人盯着他看了半晌,转过头,看了眼半垂着头,端坐在榻沿上的李小暖,板着脸,抬手点着程恪继续训斥道: “你做出这样的事,这是一定要逼着小暖嫁入你们程家了?!” “求老祖宗成全,往后必不会委屈小暖姑娘半分!请老祖宗放心!” 程恪陪着满脸笑容,又长揖到底,诚恳的请求着,李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手掌说道,又生气又无奈的说道: “不成全又能怎么办?!这样不管不顾的荒唐事,你都做出来了,你让我们小暖怎么办?!我只告诉你,这是你千方百计求着娶的我们小暖,往后,你且好自为之!” 程恪连连长揖保证着: “但请老祖宗放心,绝不敢委屈了小暖姑娘半分去!” “唐家,你去想法子去!外头若有半分闲话出来……” “老祖宗放心!断不会流出半分闲话去,我这就回去和父亲商量,请他这会儿就过去唐府,请老祖宗尽管放心。” 李老夫人垂着眼皮,轻轻“哼”了一声,微微招手示意着,孙嬷嬷立即从旁边高几上的匣子里取了唐慕贤的庚帖出来,恭敬的递到了李老夫人手里,李老夫人拿着庚帖,掂了掂,看着程恪,仿佛万般不舍的递了过去。 程恪大喜着接过庚帖,长揖到底,再三谢了,告辞回去了。 李老夫人看着程恪出了屋,身子软着往后靠去,李小暖急忙上前扶住她,接过竹叶手里的垫子,小心的垫在了李老夫人身后。 李老夫人拉着李小暖的手,满眼担忧的看着她,低声说道: “小暖,你跟老祖宗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节目录 第一四九章定 > 李小暖垂着眼帘,回身从旁边拿过装着步摇的匣子,递给了李老夫人,李老夫人疑惑的接过匣子,打开来,看着里面的翡翠步摇,片刻间有些明悟过来,从匣子里掂起步摇,对着灯光看了半天,长长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李小暖问道: “就是云欢去娑罗馆那次?” “嗯,” 李小暖低低的、似是而非的答应着,声音含糊着接着说道: “咱们回京那年,汝南王府给咱们接风,他在园子里堵住我,要我给他做妾,我没答应他。” 李老夫人凝神听着李小暖的话,半晌,看着步摇,长长的叹了口气, “怪不得,景王妃那样探我的话。” 李老夫人顿住话头,怔怔的想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李小暖低声交待道: “往后嫁到王府,和景王妃远着些,她给你步摇那会儿,我就觉得有些蹊跷,这东西,哪是平常人能戴的?你想……她探的那话意,再怎么也不过是个贵妾,别说步摇,连个赤金凤簪都戴不得!这东西,必是小恪给景王,景王再让她转给你的,她竟没察觉出不对来,这份心计见识,也委实……” 李老夫人摇了摇头,感叹着说道,李小暖看着李老夫人,点了点头,李老夫人盯着步摇,目光渐渐深沉起来,半晌,才转头看着李小暖,叹了口气说道: “小恪让你做妾这事,你该跟我说的,他借景王妃的手送你这步摇,未必没有递话的意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王爷和王妃的,唉,这份心思,也算用足了。” 李老夫人将步摇放到匣子里,转头看着李小暖,温和的说道: “小恪也算是我眼看着长大的,虽说脾气是坏了点,可本性不差,如今看起来,这两年外头那些个风波流,只怕也是事出有因,他对你,既肯用了这样的心思,往后怎么着也能多珍惜着你些,你嫁给他,倒比嫁给那些不知根不知底的人强些。” 李小暖听着李老夫人的话,只觉得一时悲从心来,眼泪不停的滴了下来,李老夫人伸手拉过李小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和的安慰着她, “好孩子,别哭了,老祖宗知道你委屈,别哭了,哭得老祖宗心都碎了。” 李小暖抽泣着渐渐止了眼泪,李老夫人疲惫却放松的靠在靠枕上,看着李小暖,声音平缓的说道: “咱们女人这日子过得好不好,靠的都是自己,那聪慧通透的,嫁给谁都能过得好。” 李老夫人顿了顿,有些出神的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才微微叹了口气,转过头,温和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若是那蠢笨的,就只好看运道了,你这份聪慧明白,比老祖宗都强,丫头,别担心,王府里,老太妃是个不管事的,王妃,也算是个宽厚的,你只要用些心不是难事,旁的,那些姬妾,你这身份,也用不着理会她们。” 李老夫人缓缓伸手,拉着李小暖的手,接着说道: “小恪对你能用了这样的心思,你嫁过去,至少三年五年里头,他丢不开手去,有这三五年的,也就足够了,你也能生两个孩子出来了,你是个福运好的,这三五年里,必能生了儿子出来,有了儿子,在王府里,就算是立稳脚跟了,往后不管他纳了谁,宠了谁,你也不用多去理会,只随他去,那些姬妾,说到底,不过是些玩意儿,他们府里规矩又重。” 李老夫人顿住话头,看着李小暖,郑重的交待道: “你是个明白的,这上头可别犯了糊涂!别的我都放心,就只担心你这个,丫头,你记着,往后随他宠谁去,你只要牢牢的守着正妻这位置,旁的都是小事!” 李老夫人语气重了起来,顿了顿,面容放松下来,带着丝笑意看着李小暖,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放心,只要你生了儿子出来,那些个姬妾,别说孩子,就是那命,可都在你一句话。” 李小暖脸上闪过丝寒意,李老夫人拍着她的手,低声说道: “唉,你这孩子,到底是个心慈的,我把孙嬷嬷给你,让她给你做陪房嬷嬷去,你那奶娘,太过实诚了些,不顶用,那个兰初,是个极明白的,让她跟着孙嬷嬷,不过几年,就带出来了,往后,这些事,你只吩咐了,让她们操心去。” 李小暖眨了眨眼睛,怔怔的点了点头,李老夫人长长的吐了口气,放松着身子往后靠去, “汝南王府在京城这些名门旺族里头,可是门难得的好亲,尊贵且不说,府里人口简单,规矩重,是非就少得多了,其它府里,就是唐家,哪家后园枯井没有一堆的屈死鬼?!你也想开些,既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好好活下去,活得比谁都好!唉,萧儿是个傻的,他配不上你,也没那个福份,往后,只随他去,你也别去多管他了。” 李老夫人声音低落而伤感起来,李小暖抬起头,看着李老夫人,低声说道: “虽说古萧比我大了两岁,可从小到大,我一直当他是弟弟看着的,跟大姐姐、二姐姐一样,要说不管,哪里忍得下心来?再说,古家就是我的家,古家好了,我也才能有个娘家好依靠着。” 李老夫人微微闭了闭眼睛,目光柔和的看着李小暖,抬手抚着她的面颊,缓缓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程恪神采奕奕的从驿馆出来,进宫请见办差去了,汝南王妃也早早坐车进了宫,求见贵妃说话去了。 天还没亮,汝南王已经坐在随云先生的书房里喝着茶了。 正午时分,皇上缓步进了蕴翠宫,程贵妃恭敬的接了进来,满脸喜气的奉了茶上来,皇上接过茶,看着喜气盈腮的程贵妃,笑着问道: “有什么事这么高兴的?” “可是大喜的事,小恪的亲事定下来了。” 程贵妃满脸笑意的说道, “噢?” 皇上也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大喜的事!我记得小恪比小景只小一岁,今年也二十多了,定的哪家的姑娘?” “是古家李老夫人的娘家侄孙女儿,叫李小暖,汝南王妃今天一大早就进来报了这个喜信儿,是随云先生给挑的亲事,这姑娘虽说家世差了些,听说人极好,性子温婉柔顺,极孝顺,相貌上又是个绝色的,皇上不知道,这小恪,就要娶个绝色的女子。” 皇上微微皱起了眉头,程贵妃小心的看着他,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前几天就议定了,因汝南王担心着……” 程贵妃猛然顿回了后面的话,含糊着接着说道: “姚家那样的事,又怕小恪再闹出什么乱子来,就只托了随云先生出面先张罗着,昨晚上,刚好小恪回来,汝南王就过去驿馆问了他,没想到竟然说通了,这也真是定就的姻缘。” 皇上放下手里的杯子,看着满脸喜气的程贵妃,皱着眉头说道: “李老夫人的娘家?这李家都有些什么人?我竟想不起来。” “皇上不是想不起来,是这李家根本就没什么人,李老夫人的娘家,是两浙路下里镇李家,这些年,据说连个举人都没出过,这李小暖父母双亡,是在古家长大的,听说这李小暖的母亲,是那个号称过遍地锦绣的连家的姑娘,这李小暖据说也做得一手好针线。” 程贵妃浑不在意着,兴致勃勃的说道, “我就喜欢连家的绣品,往后让小暖多绣几幅孝敬我。” 皇上笑了起来,温和的说道: “这家世上也……太不堪了些,小恪若喜欢,还是抬进来做个侧妃吧,往后再仔细挑户门当户对些的人家。” 程贵妃怔了怔,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看着皇上,低声说道: “皇上,就这样吧,只要人好,能早点续了程家的香火也就是了。” 皇上脸上微微沉了下来,盯着伤感的程贵妃看了一会儿,沉声问道: “这也是汝南王的意思?” 程贵妃点了点头, “汝南王只求着这门亲事能顺顺当当,小恪安安稳稳的,别再生事也就万幸了。” 皇上冷着脸往后靠了靠,沉默了半晌,才转头看着程贵妃,温和的安慰道: “你放心,没人敢生事,这亲事,汝南王既中意,就随他吧,往后你多召这李小暖进来说说话,给她抬抬体面就是。” 程贵妃答应着,皇上顿了顿,垂着眼皮,语气淡淡的说道: “告诉汝南王,不必小心太过,朕的四个皇子,都是皇子!” 程贵妃眼底闪过丝喜意,垂着眼帘,恭谨的答应着。 唐家的小定礼悄无声息的换成了程家的小定礼,周夫人和古萧愕然听着李老夫人淡然的交待,一时恍不过神来。 汝南王世子程恪定了古家表小姐的信儿,如风般传遍了京城,激起了无数好奇和议论,好奇着这古家表小姐到底是谁,议论着程恪的好男风和风传中的不能人事。 信儿也如风般传进了景王府正院。 章节目录 第百五十章人心 > 孟夫人呆坐着榻上,愕然看着陪房吴嬷嬷,半晌才说出话来, “不是说议的是唐家,怎么眨眼间就成了程家?” “回夫人话,说是本来议的就是程家,只是因着世子的脾气,没敢声张,怕万一议婚不成,倒伤了古家表小姐的名声,这才让人误会成了唐家。” 吴嬷嬷恭敬的垂手侍立着答道,孟夫人拧着眉头,怔神的看着窗外,半晌,才转头看着吴嬷嬷问道: “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些蹊跷,你说说,先头爷一直念着要纳了这李小暖,难道这汝南王世子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突然议了亲?这事,爷知不知道?” 吴嬷嬷飞快的抬眼扫过孟夫人,重又垂下头,恭谨的答道: “回夫人话,奴婢也想不明白,夫人原也说过,爷是见过这位李姑娘的,也不知道是爷一个人看到的,还是和世子一处看到的。” 孟夫人眉头拧到了一处,半晌,才仿佛有些明悟般,低声说道: “难不成爷想纳,那汝南王世子也想着美色,就抢了先?他怎么敢跟爷抢人?他怎么跟爷交待?” 吴嬷嬷扫了眼孟夫人,垂着眼帘,踌躇了片刻,低声建议道: “夫人,要不要请国公爷过来商量商量?” 孟夫人斜斜的瞄了吴嬷嬷一眼,不悦的说道: “糊涂!这点子小事,还用得着劳动父亲?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子!” 吴嬷嬷微微打了个寒噤,立即恭谨异常的答道: “是奴婢糊涂了,夫人恕罪!” 孟夫人居高临下的瞄着吴嬷嬷,语气严厉起来, “你是府里的老人,当差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不过让你打听个事,怎么就能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连哪家求的亲都说不清楚?!若都象你这么当差,这府里岂不是乱了套去?我就是三头六臂,也难顾全!” 吴嬷嬷急忙惶恐的跪倒在地,磕头请着罪,孟夫人发了脾气,长长的舒了口气,心气仿佛略平了些,不耐烦的抬了抬手指吩咐道: “起来!就知道磕头,就不能学着聪明些?!也亏我时常提点着,不是这样,还不知道得捅出什么篓子来!” 吴嬷嬷急忙爬起来,小心翼翼的垂手侍立着,孟夫人发完了脾气,心情好转了很多,喝了杯茶,要了纸笔,凝神写起给周景然的书信来。 隔天一早,程恪到户部办好了差使,也不再多耽误,赶回王府,和汝南王在内书房关着门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就启程赶回京东西路去了。 古云欢听人说了李小暖和程恪订亲的信儿,和婆婆禀报了,匆匆忙忙的赶回到古府,到明远堂找李小暖去了。 古云欢给李老夫人请了安,当着李老夫人的面,也不敢多话,和李小暖一起侍候着李老夫人吃了药,歇下了,两人回到东厢房里间,古云欢急急的屏退了众丫头婆子,拉着李小暖坐到榻上,焦虑不安的说道: “小暖,你怎么能嫁给他?嫁给那么个……多让人恶心!” 李小暖眨着眼睛,一时傻住了,半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古云欢拍着李小暖的手,焦躁的接着说道: “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商量?你看看,这如今这小定也下了,还怎么办?老祖宗是怎么想的?竟把你许进了程家?许给了那么个……小暖,你怎么就不明白,老祖宗总是古家的老祖宗,你可不能……唉!你得替自己着想!不能凡事都听人家的,你怎么就答应了呢?” 古云欢伤感着,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哽咽着说道: “小暖,你到底还小,不知道这男风,这不能人道……唉,这女人得多苦!你看看……” 李小暖只觉得心底一股暖流直呛进鼻子里,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古云欢看着李小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抽泣着哭了起来。 李小暖忙用帕子拭了眼泪,起身从暖窠里拎出暖壶,倒了杯茶端给古云欢,古云欢接过杯子,仰头看着站在榻前的李小暖,李小暖微笑着看着她,低声说道: “二姐姐先喝口茶润润喉,先别急。” 古云欢端着杯子,几口喝完了茶,李小暖又给她倒了一杯,才坐到她面前,笑着说道: “二姐姐,这门亲事,虽说好不到哪里去,可也没那么坏,那程恪,混帐是混帐了些,可那些传,到底是传,老祖宗点头答应前,也是细细打听过的,你放心,老祖宗疼我的心跟二姐姐一样,说什么也不会把我往火坑里推,二姐姐尽管放心,老祖宗说过,我嫁给谁,这日子都能过得好,嫁给他,也一样过得好,二姐姐放心。” 古云欢疑惑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拉着她的手,轻轻摇着,笑盈盈的说道: “二姐姐,你尽管放宽心就是,那程恪虽是个混帐,可要想欺负我,可没那么容易!谁欺负谁还说不定呢!” 古云欢斜睇着李小暖,半晌,舒了口气,点了点头, “那倒也是!我是来安慰你的,倒要你安慰我!唉,小暖,咱们女人,要守的规矩一堆一堆的,男人可没这些个规矩要守去!婆婆说,汝南王府规矩重,最重子嗣,你赶紧生个儿子出来,这脚跟就算站稳了。” 李小暖哭笑不得的看着古云欢,耸拉着肩膀,无奈的答应着, “好,一成了亲我就生!” 古云欢仔细看着李小暖,长长的松了口气,笑了起来,眨了眨眼睛,俯到李小暖耳边,低低的说道: “到时候,我送些偏方给你,保证一举得男!” 程恪一路上不急不慢的赶到了京东西路宿州行辕,周景然带着人去看水利河工去了,程恪打发远山去找周景然报了信,自己洗了个澡,舒舒服服的好好睡了一觉。 晚上,周景然回来时,程恪已经睡醒了,正神清气爽的坐在正屋等他回来。 两人吃了饭,小厮奉了茶上来,程恪端着杯子,悠悠然的品着茶,周景然盯着他看了半晌,叹了口气感慨道: “舅舅就这么轻易答应了你?这也太便宜你了!想不通!真是想不通,从前儿得了信,到现在我都没想通!你说,舅舅这也太惯着你了吧?!” 程恪得意的晃着脑袋,也不理他,周景然继续感慨着, “早知如此,何必费那么大劲,早跟舅舅说了,这人早娶进门了!” “若是早说了,还真不一定能娶进来。” 程恪慢吞吞的说道,周景然斜斜的看着他,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那倒也是,这也讲究个时机,早了晚了,只怕都不成,唐家的事,随云那么难缠的人,说让就让给你了?” 程恪抬手抚着额头,带着满脸的苦恼说道: “先生哪是个肯吃亏的?!这亲退的……唉!一难尽,我答应了先生,以后赔个媳妇给他!再搭个弟子。” 周景然睁大眼睛看着程恪,呆了半晌才说出话来, “赔个媳妇?怎么还搭个弟子?你那府里……就你一个,你这还没成亲呢,儿子、女儿就都让你赔出去了?!” 程恪颓然的点着头,挥着手说道: “反正这事远着呢,先答应着再说吧,这弟子也就算了,这媳妇的事,唉,往后让小暖对付他去,反正老头在小暖手里,肯定也是只有吃亏的份,那古萧,就是他中了小暖的套,不得不收下的。” 周景然挑着眉梢,程恪直起身子,眉飞色舞的将五子棋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拍着榻几,大笑着说道: “小暖走后,没过一个时辰,老头就把那五子棋的门道想明白了,原来就那么几招!就是唬人的小玩意儿,偏老头就被她唬住了,收了根木头进门!” 周景然挑着眉梢,捶着榻大笑起来,两人笑了好一阵子,周景然止了笑声,看着程恪,关切的问道: “小暖这退订再订的事,可都处理妥当了?没什么传流出来吧?这事关着小暖的闺誉,可大意不得。” 程恪脸色沉一沉, “毕竟是下过小定的……我和父亲商量了一晚上……父亲又仔细交待了母亲,让她一大早就去了蕴翠宫,把话递到了姑母那里。” 程恪顿住话头,挥手示意着垂手侍立在屋角的青平和洛川,沉声吩咐道: “到外头看着去。” 青平和洛川会意,急忙出去守在了门口。 程恪转头看着周景然,低低的说道: “下午姑母就把我叫进去,传了皇上的话,皇上说‘告诉汝南王,不必小心太过,朕的四个皇子,都是皇子!’” 周景然神情凝重起来,仔细想了半晌,长长的舒了口气,转头看着程恪,眼里透出笑意来, “既都是皇子,大哥也不过是四皇子之一,我亦是四皇子之一,大家都是皇子身份,又都不过是个皇子身份,咱们,还不必小心太过!” 程恪笑着点着头, “父亲说,小暖这退订再订的事,也没法子瞒得滴水不透,不如干脆透给诚王府……” 周景然眼睛眯了起来,轻轻拍着手, “大哥那个脾气,咱们只等着这弹劾的折子就是,只是太委屈小暖了。 章节目录 第一五一章逝 > 下了小定礼没几天,程贵妃就召见了李小暖,李老夫人的病一直没见好,周夫人就陪着李小暖,会同汝南王妃,一起进了蕴翠宫,程贵妃拿着李小暖带过去的荷包等针线活赞不绝口,一直留李小暖吃了午饭,赏了一对翡翠镯子、一套时新样子的赤金头面首饰、十来匹新贡进来的各色料子等物,皇上也让人送了支金嵌玉如意来,赏给李小暖。 没几天,诚王的明发折子就递进了宫里,弹劾汝南王世子强夺人妻,弹劾右丞相严庆山失职不察,这明发的折子,如平地旋风,让刚刚有些平静的朝堂暗波涌起。 汝南王带着满身的委屈悲怆,一路踉跄着进宫求见皇上,一进内书房,就扑倒在皇上书案前的地上,以头跄地,话还没说出来,就伤心万分的痛哭失声,直哭得声嘶力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唐家更是叫起了撞天屈,严丞相惶恐万分的上了暗折,关于不察程恪强夺人妻的事一字不提,只前前后后、详详细细的解释着所有可能让诚王不快之处,点点滴滴,全是小事。 皇上怒不可竭,在诚王的折子上朱批了“刻薄寡恩”四个血淋淋的大字,明折发了出去,又传上谕,革了诚王一年的俸禄,并称“……程、李议亲,乃朕亲提,若再有敢非议者,即非议朕!……” 这退订再订的旋风,尚未升起,就被这一纸上谕打得没有半分踪影,汝南王世子和李小暖的亲事,一时间,只有说好的,再没人敢说半个字的不好来。 李小暖看了录了皇上朱批和上谕的邸抄,长长的舒了口气,心里放松下来,这事,算是平平安安的过去了,汝南王府和景王府因了这事,前后占尽了便宜。 进了暮春,李老夫人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连换了七八个太医,药里人参肉桂的量越加越多,人却越来越虚弱起来,太医委婉的暗示着古家,该给老夫人准备后事了。 李小暖伤痛万分,打发了太医,遣了孙嬷嬷等人满京城到处打听、寻找名医高士来给李老夫人请脉看诊。 李老夫人怜惜的止住了李小暖慌乱无措的寻找,声音缓慢低弱的劝着她, “丫头,得想开些,老祖宗……年纪大了,人老了,都要去的,别费那些没用的心思了,你就陪着老祖宗,咱娘俩再说几天话,老祖宗走了,也安心得很。” 李小暖只哭得抬不起头,也不再打发人胡乱寻找,每天从早到晚,片刻不离李老夫人身边。 进了五月中,李老夫人饮食上一天比一天减少,每天只靠参汤吊着,古萧担忧着李老夫人,几乎隔天就回来一趟,到明远堂请安侍疾,他来,李小暖就远远避开,李老夫人安慰宽解着古萧,略说几句话就打发他回去唐府念书。 周夫人看着一天比一天衰弱的李老夫人,也焦急担忧万分,每天过来明远堂,可府里上上下下的琐事众多,又要为古萧的新婚重起新房新院,一到明远堂,没多大功夫,就有丫头婆子因着这事那事寻找过来,李老夫人也不愿意多见她,说不了几句话,坐上那么一会儿,就打发她出去忙着。 春末夏初,明远堂院子里繁花似锦,李小暖侍候着李老夫人喝了碗参汤,李老夫人仿佛精神好了一些,吩咐李小暖扶着她靠着大靠枕,半躺在床上,看着侍立在床角的孙嬷嬷,声音虚弱缓慢的吩咐道: “拿过来。” 孙嬷嬷点了点头,示意着竹叶,竹叶忙带着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退了出去。 孙嬷嬷看着众丫头婆子退出去了,转身进了李老夫人床后的暗间,片刻功夫,抱着只一尺半见方的黄花梨匣子出来,捧着放到李老夫人身边,轻轻打开了匣子。 李老夫人招手叫着李小暖,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指着匣子,微笑着低声说道: “丫头,你看,老祖宗的嫁妆,都在这匣子里。” 李小暖有些迷惑的看着李老夫人和匣子,李老夫人往后靠了靠,喘息着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 “老祖宗嫁到古家时,古家……还算不得富。” 李老夫人顿住话头,微微闭着眼睛,仿佛睡着般沉默了半晌,才睁开眼睛,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让孙嬷嬷跟你说。” 李小暖点了点头,孙嬷嬷伤感的看着李老夫人,冲李小暖曲了曲膝,低声说道: “这里头,一共有十六处庄子,秀州府六处,越州府四处,京城周围六处,普通年成,一年大约有八万两银子的收益,四十七家铺子,有绣坊、酒肆、车马行、粮食行,一年统总下来,大约有四十万两银子的收益,此外,还有现银三百四十万两,都存在几个大银庄里,古董等笨重物什,收在京城和上里镇几个库房里,明细册子都在箱子里头。” 李小暖呆呆的听着孙嬷嬷的解说,有些莫名其妙的眨了眨了眼睛,转头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微笑着看着她,长长的吐了口气,缓缓的说道: “十六处庄子,留给萧儿,四十七家铺子,给你做嫁妆,那些现银,一百四十万两给你,两百万两给萧儿留着慢慢用,库房里的笨重东西,也都留给萧儿。” 李小暖目瞪口呆的看着李老夫人,半晌才说出话出, “老祖宗!” 李小暖一句话哽在喉咙里,直噎得泪如雨下,半晌才又能说出话来, “老祖宗,这是您的嫁妆,都是古家的东西,是古萧的东西,我不要,我不能要,老祖宗不用……不用给我。” 李老夫人往后靠着,满眼温和的看着李小暖,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 “丫头,这些东西,老祖宗早就想着留给你和萧儿,你们在一处,就留在一处,不在一处,就分给萧儿和你……” 李老夫人喘息着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 “丫头,拿着吧,往后你在汝南王府,用银子地方多着呢,你没有娘家,古家也没个能靠得住的人,只能自己手里多留些银子……不管什么事,好歹也能有些底气……” 李老夫人脸色潮红着,喘着气顿住话头,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 “萧儿和他娘,不会经营,让他们靠着庄子……还有那些现银,也够了,铺子……你也打理了……两年了,打理得……极好,给你……老祖宗放心。” 李老夫人话说得多了,气息游丝般断续起来,李小暖忙上前抚着她的胸口,扶着她躺下, “老祖宗先歇一歇,歇一会儿再说话。” 孙嬷嬷忙从暖窠里倒了碗参汤递了过来,李老夫人不耐烦的摇了摇头, “不喝了,我最恨……这参汤的味儿,不喝了。” 李小暖悄悄示意孙嬷嬷先把参汤端了下去,侍候着李老夫人躺好,不大会儿,李老夫人就疲倦的晕睡了过去。 过了两天,李老夫人更加不好起来,一天里头,倒有一多半的时候晕睡着,太医诊了脉,含含糊糊的明示暗示着,老夫人的大限,也就是这两天了,该准备的,得赶紧准备好了。 古萧跟随云先生告了假,赶回明远堂,悲伤的守在外间,周夫人也不敢离开明远堂半步,日夜侍候着。 李老夫人晕睡了一天一夜,傍晚时分清醒过来,喝了两口参汤,人清醒着精神起来,竟又要了碗燕窝粥,吃了两勺。 孙嬷嬷站在床角阴暗处,泪如雨下,却一句话不敢多说,只推着李小暖,示意着她,李小暖明白过来,老夫人只怕是回光返照了。 李老夫人转眼看着守在床前的周夫人和古萧,声音低弱却清晰的吩咐道: “你们两个先回去歇着吧,明儿再过来,去吧。” 周夫人迟疑着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呆站在床前,只满眼悲伤的看着李老夫人,孙嬷嬷上前半步,曲膝劝道: “夫人劳累了这几天了,万一病了,这府里岂不更要乱了?夫人先回去歇着吧,万一有什么事,再打发人叫夫人过来,也来得及。” 周夫人微微踌躇了下,点了点头,转头看着李老夫人,温软的说道: “母亲,那我带萧儿先回去歇着了,明天一早再过来。” 李老夫人垂了垂眼帘答应着,周夫人带着古萧告了退,出了明远堂回去了。 李老夫人示意着李小暖,扶着她半躺在床上,看着孙嬷嬷吩咐道: “你到门口看着,我和小暖说说话。” 孙嬷嬷悲伤的不敢去看李老夫人,垂着眼帘答应着,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自己站在门外守候着。 李小暖侧身坐到床沿上,看着突然精神起来的李老夫人,眼泪一路流着,怎么也止不住。 李老夫人看着她,笑着叹了口气说道: “老祖宗只怕就这么会功夫了,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你别哭,听老祖宗说。” 李小暖哪里止得住眼泪,只哽咽着不停的点着头,李老夫人长长的吐了口气,直截了当的说道: “丫头,老祖宗要走了,万事都能放下,只一件,萧儿他爹的冤屈,在老祖宗心里憋了十年了,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章节目录 第一五二章丧礼 > 李小暖看着李老夫人,泪如雨下,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不停的点着头,李老夫人长长的吐着气,脸上异常的潮红着,眼里溢起满满的愤懑来, “阿恒那样的孩子,生生……” 李老夫人痛楚的闭了闭眼睛,喘了口气,平缓着情绪,低低的述说着: “天禧二十六年三月初,秦凤路起了瘟疫,阿恒那时是陇州知州兼秦凤路转运使,见疫病暴起,就命人关了秦凤路通往京城和其它各路的关卡,防着疫病扩散,那年,诚王刚纳了侧妃徐氏,徐氏说要为父祝寿,一定要闯关回京,阿恒拦在车前……被诚王纵马,生生踩死!疫病跟着徐氏的车队,一路漫延进了京城,诚王上了折子,弹劾阿恒防疫不利,说他是……畏罪自缢!” 李老夫人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眼泪不停的涌出来,李小暖惊讶的看着李老夫人,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长时候,李老夫人才长长的吐了口气,伤痛的低语道: “皇上一定知道那场瘟疫是怎么传过来的,也知道阿恒是怎么死的,可那是大皇子,是他的嫡长子!” 天禧二十六年三月的瘟疫!李小暖心里突然闪过丝奇异的感觉,若不是大皇子闯关,瘟疫就不会漫延过来,若不是那场瘟疫,小暖就不会重病,更不会离魂而去,她就不会来到这个世间! 李老夫人流着眼泪,悲哀的看着帐顶,半晌,艰难的转头看着李小暖,恨恨的说道: “他那样无德有罪的人,断没有登上皇位的福份!纵有,也被他折光了!那场瘟疫,死了多少本不该死的人!小暖,老祖宗求你,若是新皇即位,给阿恒一个清白!我的阿恒,要清清白白的!” 李小暖重重的点着头,郑重的答应着: “老祖宗放心,但有一线希冀,小暖必还古大人一个清白!给古大人正了这身后之名!” 李老夫人长长的出了口气,浑身松软着往后倒去,李小暖急忙扑过去,焦急的高声叫着孙嬷嬷。 孙嬷嬷和竹叶、竹青等人慌乱的扑进来,李老夫人气息急促着,只有出的气,却不见进气,孙嬷嬷看着扑在床沿上痛哭失声的李小暖,流着眼泪,推着竹叶急急的吩咐道: “快去叫夫人和少爷,老祖宗不行了,要快!快!” 竹叶脚步趔趄着,随手拖了个小丫头奔了出去。 不大会儿,周夫人和古萧一前一后,衣饰零乱的奔了进来,孙嬷嬷拉着哭得晕头晕脑的李小暖,退到了床脚边,周夫人和古萧扑到床前,拉着气息零乱、一息未散的李老夫人,放声大哭起来。 孙嬷嬷示意玉扣和竹叶照看着李小暖,正要上前,周嬷嬷带着几个管事婆子从外头奔了进来,孙嬷嬷顿住脚步,往后退了两步,陪在了李小暖身边。 李老夫人气息一时急促,一时静得仿佛没了气息,突然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来,眼睛也缓缓睁开了,周夫人忙推着古萧扑了过去,悲伤的叫喊着她, “母亲!母亲!你睁开眼睛,看看萧儿,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古萧也大哭着喊着“老祖宗!老祖宗!” 李老夫人眼神散乱着,仿佛没有聚焦的转过来,抬起手,无意识的抓了两下,含糊的呢喃着: “连…玉,信……” 孙嬷嬷急忙扑到床头,取了只紫檀木匣子递到了李老夫人面前,李老夫人胡乱的指着,孙嬷嬷忙将匣子递给周夫人,急急的说道: “这里是老祖宗给严丞相写的信,封在这匣子里,让少爷在热孝里赶紧成了亲!” 周夫人泣不成声的接过匣子,李老夫人仿佛叹息般长长的吐了口气,安然闭上了眼睛。 李小暖哭得软倒在床脚边,只觉得浓浓的夜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涌进来,裹着她,放肆的穿过衣服,直直的渗进了骨子里。 这个世上,最疼她知她,也是她唯一可以商量可以依靠的人,去了。 周嬷嬷忙碌的张罗着,急急的命人将李老夫人抬到榻上,连榻抬到了隔壁的正堂,孙嬷嬷推着古萧暂时远离着李老夫人,竹青、竹叶帮着周夫人和李小暖,急急的给李老夫人换了寿衣,在口鼻上盖了一小块新棉花,周嬷嬷和几个年老嬷嬷已经在地上铺好了席褥,几个人抬着李老夫人,放到席褥上,盖上衾被,用一根银筷楔了齿。 周嬷嬷拿着李老夫人换下的衣服,急步出门,交给了等在外头的婆子,婆子抱着衣服,沿着梯子匆匆爬到正屋屋脊北面,连喊了三声“古李氏复”,又匆匆下来,将衣服递给等在门口的周嬷嬷,周嬷嬷抱着衣服,奔进屋里,将衣服盖在了李老夫人身上。 孙嬷嬷松开手,放了古萧进屋,丫头婆子进进出出的忙碌着,侍候着周夫人、古萧和李小暖除下簪环首饰,散了头发,换了素服。 周嬷嬷指挥着小丫头在李老夫人身边放了几个极大的藁草蒲团,李小暖被孙嬷嬷扶着,麻木的跌坐在李老夫人脚边的蒲团上,呆呆的看着仿佛睡着了的李老夫人,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郑季雨就陪着古云欢,一路哭进了明远堂,郑季雨送古云欢到明远堂正院门口,就转身出来,到外头迎着镇宁侯和程府大管事平安,一起商量了,郑季雨担了护丧,镇宁侯做了主宾,平安为相礼,忙起了派发讣告、设帏堂,准备尸床等等规矩严苛的琐事。 李老夫人的丧事早有准备,一应都是齐备的,天色大亮时,帏堂已经准备妥当,镇宁侯指挥着众人,成了袭礼,设了奠,古萧跪到了袭床东边,哀哀痛哭着,李小暖和古云欢扶着哭得声音嘶哑的周夫人,跪到了袭床西边的白色粗布帷幔后。 一片痛哭声中,镇宁侯主持着给李老夫人含了饭,置好魂帛。外头,各府得了信儿,前来哭吊的人已经陆陆续续进了府。 古萧由郑季雨搀扶着,到大门口接了汝南王、严丞相等几个年长位尊者进来成了礼,泣不能的送到了大门外,其它相熟或不相熟的人家,因尚未成服,皆由郑季雨迎来送往。 隔天小殓、大殓礼后,按礼成服,李小暖着了斩衰重孝,却被周夫人和古云欢等人委婉劝着,无论如何也不许她如此重孝,汝南王妃也遣了王府里专司礼仪的婆子过来,帮着古家众人成服,对李小暖,更是连服都不让她着,就李老夫人的娘家侄孙女儿来说,她也没什么服可以穿,孙嬷嬷悄悄劝着李小暖, “老祖宗向来不在意这些规矩套套,姑娘要孝敬,也不在这丧服不丧服上头,姑娘跟老祖宗,比亲祖孙还要亲,姑娘知道,老祖宗也知道。” 李小暖垂着泪,点头答应着,勉强着了缌麻丧服。 成服当天,皇上遣了内侍上门吊唁,内侍走后,古家这丧礼热闹得不堪起来,上门吊唁的人骤然增多,原来吊唁过的,这个来了,那个也再过来一趟。 镇宁侯、郑季雨和平安只忙得脚不连地,连口茶都顾不上喝。直忙了六七天,将李老夫人棺椁寄到福音寺后,人都瘦了一圈。 古云姗在李老夫人棺椁送到福音寺前几日,带着孩子,风尘仆仆的赶回了京城,李老夫人棺椁送到福音寺后,古云姗拉着古云欢,陪着李小暖在福音寺又住了两三天,才回到了城里古府。 李小暖沉默异常,只每天到设在明远堂的灵堂里拜祭侍候李老夫人,其余的事,竟是一概不闻不问。 李老夫人临走前,写了书信给严丞相,希望能让古萧和严家大小姐在热丧里成亲,严丞相自是求之不得,严家大小姐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若再等三年孝期,实在是等不得了。 周夫人送完李老夫人的棺椁,就遣人将信送到了严家,匆匆择了八月初六的吉日,李小暖的婚期原已定在了八月初九,这两个月里头,要准备一娶一嫁两场都马虎不得的婚礼中无数的琐碎事,古萧成亲的新居都还没有完工,周夫人一时急得头晕脑涨。 古云姗写了信给金志扬,留在了京城,要帮着忙好这两场大事再返回金志扬任上。古云欢也禀了婆婆,几乎天天一大早就过来,和古云姗一起,忙着古萧娶妻,李小暖出嫁这两件大事。 七月中,周景然和程恪办完了差使,日夜兼程赶回了京城,早上进宫交了差使,在车里换了素服,就从宫里直接去古府吊唁。 两人在古府门前下了马,古萧迎了出去,引着两人往明远堂灵堂走去。 周景然和程恪燃了香,恭敬的祭拜了,程恪转着头,打量着灵堂,看住垂手侍立在灵堂西边角落里的孙嬷嬷,顿了顿,走到孙嬷嬷面前,低低的问道: “你们姑娘,还在这院里住着?” 孙嬷嬷恭谨的曲了曲膝,低声答应着: “是。” 章节目录 第一五三章添箱 > 周景然微笑着看着程恪,轻轻摇了摇头,转头看着古萧,温和的说道: “小恪和李老夫人感情深厚,前些日子听说老夫人没了,伤心得不能自抑,唉,咱们且到外头等等他,让他多尽尽心。” 古萧神情复杂的看着程恪,有些萧索的点头答应着,引着周景然出了正屋灵堂,周景然站在院子,摇着折扇,慢慢欣赏着满院怒放着的各色花卉。 程恪背着手,听着两人出了屋,转头看着孙嬷嬷,低声问道: “小暖姑娘可还好?” “回爷,姑娘很好。” 孙嬷嬷恭敬的曲膝答道,程恪眉头微微拧着,呆了片刻,垂着眼皮吩咐道: “我要见见小暖,有话要和她说。” “是,请爷稍候,奴婢去请姑娘示下。” 孙嬷嬷毫不迟疑的应承着,程恪有些意外的看着孙嬷嬷,脸上浮出层浓浓的喜色来,孙嬷嬷半垂着头,微微躬着身子,小心的退到了灵堂后。 片刻功夫,孙嬷嬷转出来,恭敬的曲膝禀报道: “回爷,姑娘说了,这会儿出来见爷不合适,也失了礼数,爷有什么话,就让奴婢转告进去。” 程恪拧着眉头,紧紧抿着嘴呆了片刻,才闷闷的“哼”了一声,从灵堂旁的帷幔上收回目光,看着孙嬷嬷问道: “姑娘的嫁妆,可都准备妥当了?还少不少什么东西?” “回爷,都妥当了。” “你去问问你们姑娘!” 程恪不耐烦起来,竖着眉梢训斥道,孙嬷嬷垂着眼帘,恭谨的曲膝答应着,转身进去了,片刻功夫,又转了出来回道: “姑娘说,别的都妥当了,就是想再买处大些的宅院,留着往后万一之需,这宅院的事,姑娘想买个好些的,又不方便相看,就烦请爷费心挑一挑,银子姑娘已经放到了停云堂,爷找帐房万先生支取就是。” 程恪脸上泛起青色来,半晌,才跺了跺脚,闷声闷气的“哼”了一声,胡乱点着头, “爷知道了。” 孙嬷嬷垂手侍立着,等着程恪发话,程恪盯着眼前厚厚的帷幔,恨不能在帷幔上穿出个洞来,呆站了一会儿,程恪收回目光,看着孙嬷嬷,沉声吩咐道: “好好侍候你家姑娘,若有什么事……不管大事小事,都让人去报了我,到王府,只说是明远堂过去的,没人敢拦着你!” 孙嬷嬷恭敬的曲膝答应着,程恪盯着帷幔,呆站了片刻,跺了跺,转身出去了。 周景然回到府里,沉着脸往正院大步走去。 孟夫人陪着满脸笑容,微微有些忐忑的接了周景然进去,接过小丫头捧过来的茶,小心的奉了上去,周景然端坐在榻上,用手指点了点榻几,示意孟夫人放下杯子,转头看着吴嬷嬷,冷冷的吩咐道: “出去!” 吴嬷嬷脸色瞬间苍白起来,看了孟夫人一眼,垂头答应着,躬着身子,带着众丫头婆子退了出去。 孟夫人局促不安的站在榻前,努力想撑出些底气来,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抬头去看周景然。 周景然沉默着盯着孟夫人看了半晌,声音清冷的说道: “你自小也是读过书的,就不知道什么叫为妇之德?爷的话,你也敢置之不理?谁给你的胆子?这满府上下,可有谁敢把爷的话当成耳旁风过?” 孟夫人身子微微有些抖动起来,强自镇定着,磕磕巴巴的解释道: “爷,实在是……事太……太急,妾拦不住,那世子……” 周景然眯着眼睛,目光阴冷的看着孟夫人,孟夫人抬头看了周景然一眼,慌张着又急急的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 “世子……求的急,妾拦不住……” 周景然眼睛里闪过丝愕然,半张着嘴,呆怔怔的看着畏缩着站在榻前,微微发着抖的孟夫人,片刻,肩膀寥落伤感着耸拉下来,又怔了半晌,突然失笑起来,摇着头,仿佛自自语的说道: “只听人说如何蠢不可及,爷今天可算见着了……” 孟夫人猛的抬起头,看向周景然,正迎着周景然轻蔑郁闷的眼神,慌乱着又急忙垂下了头,两只手死死的揪着帕子,周景然盯着她看了半晌,伤感的长长的叹了口气,扬声叫了吴嬷嬷进来,声音冷淡中透着无奈吩咐道: “你家夫人的事,大大小小,你必是清楚明白的。” 周景然顿住话头,看着吴嬷嬷,吴嬷嬷胆怯的看了眼孟夫人,迟疑着点了点头,周景然也不看孟夫人,只盯着吴嬷嬷,接着吩咐道: “大约你家夫人也听不进你的话去,你去孟国公府上,把你家国公夫人请过来,好好教导教导你家夫人!” 孟夫人猛的抬头看着周景然,张了张嘴,周景然转头扫了她一眼,冷冷的止住了她, “照理说,教妻训子,是我该做的,可惜我说的话,你半个字也听不懂,还是让你母亲来教导教导你。” 周景然脸色阴郁着,沉默了片刻,接着吩咐道: “这府里的事,你也不用管了,好好读读书,静静心想想去!” 孟夫人脸色惨白着,身子前后摇晃着,几乎站立不住,周景然也不看她,转头看着吴嬷嬷吩咐道: “从今天起,府里的日常琐事,你和我房里的大丫头念莲商量着处置。” 吴嬷嬷也惨白着一张脸,却半句话也不敢多说,只紧张恭谨的曲膝答应着。 周景然直起身子下了榻,头也不回的大步出了正院,回去自己的院子了。 隔天,周景然百无聊赖的半躺在花园的水阁里,手里抖着根鱼杆,有一下没一下的胡乱甩来甩去的钓着鱼。 青平在水阁外禀报着进来,长揖见了礼禀报道: “回爷,世子爷说他正忙着,一时没空过来,等他忙完了再过来陪爷说话。” 周景然恼怒的扔了手里的钓杆,转头看着青平问道: “他忙什么呢?他有什么忙的?” “回爷,世子爷正看着人往清涟院载花种草,说这事极重要,走不开。” 青平认真的回道,周景然挑着眉梢,闷了半晌,背着手在水阁里转了几个圈,抬脚往外走去, “去汝南王府!我倒要看看他忙的这是哪一回!” 青平急忙跟上,叫了小厮、长随、护卫,在大门口上了马,簇拥着周景然往汝南王府去了。 周景然随着南海,进了清涟院,程恪正坐在正院垂花门下的摇椅上,用手里的折扇点来点去,指挥着一群花匠忙着种花种草。 见周景然进来,程恪起身迎了两步,往旁边的摇椅上让着周景然, “坐,我连摇椅都给你备好了。” 周景然摇着折扇,站在垂花门下,四处打量着, “这里收拾了给你做新婚的院子?” “嗯。” 程恪点头应承着, “是我挑的,这个院子一共五进,景色好,也幽静,就是离青涧院远些,不过也无妨,我让人把前头两进院子收拾了做书房,把青涧院里的东西都搬过来。” 周景然挑了挑眉梢,转头看着程恪, “怎么?你这是准备让她独宠专房?这可不妥当,往后……”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程恪恼怒的打断了周景然的话,周景然转过头,盯着他看了半晌,慢吞吞的说道: “小暖那丫头,你不宠她,她也吃不了半分亏去,你若再宠得过了,往后,那些姬妾可没有活路……” “人还没进门呢,想那么远做什么,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程恪皱着眉头,不耐烦中夹着说不清的烦恼,打断了周景然的话,急急忙忙的转了话题, “小暖的添妆礼,你都准备好了?赶紧让人送过去,也好让她心里有数。” 周景然摇了摇头,叹着气答应着, “准备好了,明天一早我就让人送过去,行了行了,你也别在这里熬着了,这些花花草草的,你懂什么?越指点越乱,走走走,陪我出去走走,去德福楼喝酒去,我今天心里烦闷得很。” 程恪疑惑的看着周景然,见他面色阴郁中透着寥落,心里微微一动,有些明悟着点了点头, “也好,走吧,你想去哪里走走?” 程恪陪着周景然,一路说着话,出了汝南王府,往城外驰去。 第二天一早,景王府几个婆子,捧着几个匣子,带着几辆车,先见了周夫人,笑着传了景王妃的话, “……我们夫人一向极爱小暖姑娘的人品性格,这些头面首饰,还有外头车上的粗笨东西,就请小暖姑娘收着,添抬妆架,也是我们王妃的一点心意……” 周夫人惊讶的客气着,让人请了李小暖过来,谢了景王妃,收了匣子和车上的东西。 隔天,讲堂巷唐家,随云先生的夫人坐着轿子到了古家,拉着李小暖,爱之不尽的说了半天的话,放下一匣子首饰、几幅前朝的字画做了添箱礼。 下午,郑夫人也上门说了半天话,送了两套赤金头面做了添箱礼。 京城那些灵动敏感的人家,也跟着陆陆续续给李小暖或多或少的送了些添箱礼来,一时间,李小暖收到的添箱礼,足足摆了小半间屋子。 章节目录 第一五四章娶 > 从和汝南王府议定李小暖的亲事那天起,李老夫人就让亭伯放下手头所有的事,专一看着准备李小暖的嫁妆,又让人从自己在京城和上里镇的库房里调集了所有的紫檀木和黄花梨原料,重金召集京城的能工巧匠,日夜忙着赶做李小暖的陪嫁家俱,李小暖的嫁妆,这些家俱,得从头备起。 程恪回到京城,围着王妃选定的成亲院子来回转了两圈,又是嫌小,又是嫌景色不好,硬是改到了清涟院,汝南王府顿时乱成一团,急忙又量了新房的尺寸,再送到亭伯处,已经是七月中,东西都做的差不多了,哪里还来得及再调尺寸? 好在清涟院比原定的院子宽敞高大许多,亭伯和汝南王府大管事平安愁眉苦脸的商量了半天,只好再添些家俱,以便把屋里放得满满当当,这一添加,把原本就紧的工期挤得更是密不透风。 离两件喜事都没几天了,古云姗看好了宴席的菜肴,带着丫头婆子回到清逸阁,会了古云欢商量着: “小暖的嫁妆,头抬就放皇上赏的那柄金嵌玉如意,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了,可这二抬,到底放什么才好?” 古云欢拧着眉头,思量了片刻,迟疑着说道: “我想着,得成双成对的才好,图个如意成双的吉利彩头,可这又成双,又够得上放二抬的东西……” 古云欢说着,仿佛想起了什么, “景王府添箱送过来的那枝珊瑚树,足有半人高,通红通红的,极是喜庆,若再有一枝,配成对,可就真是再好不过了!” 古云姗拧眉想了片刻,眼睛亮了亮,笑着说道: “我小时候,有一回跟着老祖宗开库房,看到库房也有一枝半人高的珊瑚树,也是通红通红的,红得晃人眼,要不……” 古云姗看着古云欢,古云欢点了点头, “先跟母亲说说看,老祖宗的嫁妆,虽说都给了古萧,可这事,还是得先跟母亲说了,再去找古萧商量。” 古云姗点了点头,两人起身,往春渚院走去,到了春渚院门口,古云姗顿住脚步,轻轻拉了拉古云欢,低声说道: “这事,悄悄的说,悄悄的拿了就是,小心着些,免得……日后传到严家小姐耳朵里,这会儿,咱们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脾气性格儿,万一……倒累得小暖不好。” 古云欢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嗯,回头得交待了古萧……我看,这事和母亲商量了就是,还是别跟古萧说了。” 古云姗点了点头,拧着眉头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古云欢,伤心的说道: “一想到小暖要嫁出古家,我这心里……唉!” 古云欢耸拉着肩膀,也伤心的叹着气,低声嘟囔着: “还是嫁给了那么个人!” 两人在院门口四眼相顾的叹了几口气,收了伤感,进了春渚院。 周夫人听了两人的话,连连点着头, “这二抬若是配成这样红彤彤的两枝珊瑚树,极是体面,云姗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好象我也看到过那么一回,有一年老祖宗过寿,就摆过一回,赶紧让人找了来,看看能不能配得上。” 说着就要叫周嬷嬷,古云姗忙止住她,笑着低声说道: “母亲,这事,还是我和云欢去找吧,别惊动下人。” “老祖宗那库房里的东西,可都是给古萧的,咱们这么拿了做了嫁妆……万一以后古萧媳妇知道了,再计较起来,可不好。” 古云欢忙笑着解释道,周夫人恍然明白过来,抬手抚着额头,笑着说道: “你看看,我也是糊涂了,竟没想起这个来,唉,往后这家里,凡事都得避讳着些了,也不知道萧儿这媳妇……” “母亲又是多担心着了,那严家也是世宦大族,规矩也严着呢,往后必是好的。” 古云姗忙安慰着周夫人,周夫人笑着点着头,到里间取了钥匙和对牌,交给古云姗姐妹寻东西去了。 很快进了八月,小暖的嫁妆家俱总算按期完了工,古云姗和古云欢仔细商量着,将嫁妆一抬抬配好,拟好了明细单子,一份准备随嫁妆送到汝南王府,一份交给孙嬷嬷收着。 汝南王府也早早遣了司礼的婆子过来,帮着准备古萧的娶和小暖的嫁。 八月初五,天边刚刚透出丝鱼肚白,古家上上下下就忙着撤了素白灯笼,换上帖着双喜的大红灯笼,将各处用红绸、红纸包裹起来。 天色大亮时,古府已经从一片素白换成了红艳艳的喜气,正午刚过,严府送严家大小姐陪嫁家俱的队伍已经到了大门前,婆子仆妇忙碌着,摆放安置着新房的家俱,一切放置妥当,已是傍晚。 丫头婆子到处点起通红的喜烛来,新建成的院子里一时灯火通明着,角角落落里都透着满满的喜气,初五晚上,古家灯火通明着直忙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严家大小姐的嫁妆就一抬抬流水般抬了进来,新房院子里放不下,就摆到了院子里,挤挤挨挨的直摆到了二门处。 古家上上下下,到处充溢着喜气洋洋的热闹。 李小暖站在明远堂正屋廊檐下,转头看着除了正屋灵堂外的一片红艳的喜气,心里茫然着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 老祖宗说得是,生老病死,谁也逃不过,走了的人走了,留下的,还得好好的生活下去。 李小暖微微转头看了眼游廊拐角处垂手侍立着的两个嬷嬷,那是汝南王妃遣过来教导她礼仪规矩的,李小暖收回目光,垂着眼帘站了片刻,起身回去东边厢房了。 小厨房送了晚饭过来,李小暖吃了,坐到书桌前,安静的抄起了经文,这些天,她每天都抄一遍往生咒,在灵前焚化。 刚抄了没几个字,古云姗遣了珍珠过来,曲膝见了礼,笑着禀报道: “表小姐,我们少奶奶让和您说一声,明天早上的认亲,定在辰末,明天一早,她过来和您一道过去,让您等她一等。” 李小暖微笑着,转头看着侍立在旁边的汝南王府的两个婆子,靠着李小暖站着的婆子端庄的曲了曲膝,笑着说道: “姑娘见一见新嫂子,也是应该的。” 李小暖微微笑着,转过头,看着珍珠,温和的说道: “跟大姐姐说,明天我过去她院子,和她一起过去吧,她再过来明远堂,倒要多绕不少路去。” 珍珠笑盈盈的曲膝答应着,告退回去了。 第二天,李小暖换了身淡紫素绫衣裙,简单绾了头发,只用了一枝羊脂玉玉兰花头的簪子,带着玉扣、蝉翼出了明远堂,和古云姗一起去了前院正堂。 周夫人端坐在上首椅子上,周嬷嬷引着古萧和微微低垂着头的新娘子严氏,进了正堂。 古萧有些拘谨的跪在垫子上,严氏眼风扫着他,和着他的节奏,一起磕拜了,奉上了媳妇茶,从周夫人手里接了对羊脂玉凤纹镯,曲膝谢了,将镯子交给随侍的丫头,转过身,和古云姗、古云欢见了礼,就转到了李小暖面前。 严氏脸上带着笑,仔细打量着李小暖,李小暖柔和的笑着,恭谨的曲了曲膝, “小暖给嫂子见礼。” 严氏忙曲膝还着礼,笑容满面的从丫头手里接过只荷包,双手托着递到了李小暖面前,笑盈盈的说道: “妹妹客气了,这块玉佩是祖母给我的,倒是件古物,妹妹留着玩吧。” 李小暖也不推辞,微笑着双手接过,曲膝谢了。 古萧垂着头站在严氏身边,浑身僵硬着,眼睛直直的盯着李小暖的裙子,不敢抬头,也不愿转头。 认了亲,略说了几句闲话,古云姗和周夫人就带着严氏,又开始忙起后天李小暖出嫁的事来,古云欢陪着李小暖,缓步回了明远堂。 李小暖安静的又抄了一天经,傍晚时分,吃了晚饭,叫了竹青过来吩咐道: “你去梧桐院看看少奶奶空下来没有,就说我想和嫂子说说话。” 竹青曲膝答应着,转身出去了,不大会儿,回来禀报道: “姑娘,少奶奶说这会儿正空着,说要跟我一起过来陪姑娘说话,我也没敢答应。” 李小暖微笑着点了点头, “若让她过来,咱们就失了礼数了。” 说着,转头看着孙嬷嬷,笑着说道: “嬷嬷,咱们走吧。” 孙嬷嬷看着李小暖,迟疑着又劝道: “姑娘,这不合适!” 李小暖垂着眼帘,也不说话,示意竹青跟着,往门外走去,孙嬷嬷长长的叹了口气,抱起床头放着的紫檀木匣子,跟在李小暖身后,往梧桐院走去。 三人进了院门,小丫头飞奔进去禀报了,严氏带着丫头婆子,笑容满面、脚步轻快的迎出了垂花门。 李小暖微笑着,曲膝见了礼,严氏亲热的拉着她的手,客气的让着她,往正屋进去了。 两人在东厢榻上坐了,李小暖接过小丫头奉上的茶,一边喝着,一边自自然然的转头打量着四周,笑着夸赞道: “嫂子这堂家俱,又精致又大气,看着就让人舒服。 章节目录 第一五五章嫁 > 严氏笑盈盈的随着李小暖的目光看着满屋的家俱,语气透着丝骄傲和自得, “都是母亲让人准备的,不过这款式倒是我自己选的,我也觉得好!” 李小暖眼睛里带出笑意来,这严氏,倒是个爽快的。严氏转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在家时,就听说过妹妹……果然名不虚传。” 李小暖转过头,笑了笑,没有接话,停了片刻,才笑着说道: “我想和嫂子说几句话。” 严氏带着丝惊讶,盯着李小暖看了看,点了点头,挥手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李小暖转头吩咐着竹青, “你也到外头侍候着吧。” 竹青曲膝退出,李小暖从孙嬷嬷手里接过匣子,放到榻几上,微笑着推到了严氏面前, “嫂子归家前,夫人一直忙着,这两年,老祖宗身子又一直不好,就吩咐我帮着打理她的陪嫁铺子,如今嫂子来了,这些,就得交到嫂子手里才是,老祖宗的陪嫁铺子,总计四十七间,这两年,间间都是赚钱的,一年也有几十万两的收益,这匣子里是这四十七间铺子的房契,还有这两年的总帐,各间铺子的分帐,在几个大掌柜那里,嫂子明儿有空,叫他们进来,再细细盘一盘。” 严氏惊愕异常的看着李小暖,又转头看着孙嬷嬷,孙嬷嬷垂着眼帘,一动不动的垂手侍立着,仿佛没听到李小暖的话,严氏脖子有些僵直的转回头,低头看着匣子,伸出手,慢慢打开匣子,怔怔的看着里头厚厚的一叠房契。 李小暖长长的舒了口气,笑着说道: “这些铺子交到嫂子手里,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去了,嫂子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去问我就是。” 严氏一时间有些恍不过神来,看着已经起身下了榻的李小暖,突兀的问道: “这些铺子,母亲和思贤知道吗?” 李小暖顿住脚步,满眼笑意的看着严氏,似是而非的摇了摇头,微微曲了曲膝,从容的出门回去了。 转眼就到了初九日,天还没亮,李小暖就被孙嬷嬷叫了起来,粗使婆子一桶桶抬了热水进来,李小暖沐浴洗漱了,穿着亵衣,盘膝坐在榻上,汝南王府遣过来的开脸婆子,唱着喜庆的歌,动作娴熟的给她开着脸。 古云欢陪在李小暖旁边,呆呆的看着脸上敷了一层蛋清的李小暖,长长的叹了口气,感慨的说道: “小暖,刚见你那时候,你只有六岁,又瘦又小,多小啊!只有那么一点点,如今竟要出嫁了!小暖,二姐姐真是舍不得你!” “瞧三少奶奶说的!姑娘嫁的又不远,三少奶奶想什么时候见姑娘,还不是跟现在一样?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孙嬷嬷急忙打断了古云欢的,笑意盈盈的说道,古云欢连连点着头, “嬷嬷说的是,是我糊涂了。” 李小暖被蛋清绷紧着脸,目光温和的看着古云欢,伸手拉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古云欢心底发起酸来,忙扭过头,用帕子按住了眼角。 开好了脸,李小暖已经又出了一身的汗,这八月初的天,正是热的时候! 开好了脸,又是一身的汗,李小暖重又洗了澡,绾好了繁杂的发髻,也不让人上妆,只穿着身轻薄的长衫,端坐着听着汝南王府司礼婆子的教导。 申正时分,严氏额头渗着汗,忙得脸色微微红涨着,拎着裙子,急急的奔进了明远堂,还没进门,就笑着说道: “妹妹赶紧赶紧!新郎倌已经进了门了!” 司礼婆子急忙停了说教,竹青、竹叶、玉扣、蝉翼和几个嬷嬷一起围着李小暖,一层一层的给她穿戴起来,将珠翠插了满头。 严氏看着李小暖穿戴的差不多了,转头看着古云欢,笑着说道: “二姐姐在这里陪着妹妹,我得赶紧过去前头,一会儿要唱喜庆歌散赏钱了!” 古云欢微微怔了怔,忙笑着说道: “散赏用的小银票子,我和大姐姐已经换了些,都在大姐姐那里,也不知道够不够。” “瞧二姐姐说的,这是嫂子的本份,哪有让两个姐姐拿银票子出来的理儿?!二姐姐放心,我昨天赶着让人换了上千两的散碎银票子,再怎么漫散也够了!” 严氏喜气盈腮的说着,匆匆告了辞,急急的奔了出去。 古云欢眨着眼睛,意外而喜悦的笑了起来。 李小暖痛苦不堪的顶着满头珠翠,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喜服,只觉得热得简直汗都出不来了。 司礼婆子踌躇的看着一脸素净、一丝妆也没有上过的李小暖,正要说话,李小暖立即冲着她坚定的摇着头,古云欢忙上前拉着婆子,笑意盈盈的说道: “你看看,小暖生得这样好,上了妆只有难看的!” 婆子笑着点着头, “三少奶奶说得极是,只是姑娘这唇色略有些淡,就拿片胭脂抿一抿可好?” 李小暖顶着满头沉重的珠翠,垂了垂眼帘答应着,玉扣托着铜镜,竹青递了片胭脂过来,李小暖接过,轻轻抿了抿,皱着眉头看着铜镜里嘴唇红艳着,瞬间喜庆起来的脸,恍惚间,有些失神起来,两世为人,今天总算嫁出去了么?! 众人簇拥着李小暖,进了正堂,成了蘸礼,周夫人眼睛湿润着,接过大红绣金盖头,盖在了李小暖头上。 外头,程恪被人簇拥着,在一片喧嚣热闹中,行了奠雁礼,西向进到正堂,长揖请李小暖启程。 两个喜娘一左一右扶着李小暖,程恪紧跟在后,在高昂兴奋的喜歌声中,在飞舞的打赏银票中,出了古府大门,上了轿。 古萧从凌晨起就跟着郑季雨忙着各种各样的礼节琐事,直忙到看着程恪行了奠雁礼,接着李小暖出了大门,心里茫然着,突然空荡荡起来。 程恪神采飞扬的骑在马上,想回头看看后面的花轿跟上来没有,又不愿惹人笑话,只好踢了踢前头牵马的洛川,低声问道: “花轿跟上来没有?” 洛川回过头,一脸古怪的看着程恪,闷声闷气的说道: “小的长这么大,从没听说过花轿跟不上来的!” 迎亲的队伍一路上舒缓有度的进行着,不大会儿,就进了汝南王府,在喧嚣的鼓乐、鞭炮声中,停在了清涟院垂花门前。 李小暖被人半扶半拖着,热得头晕脑涨的下了轿子,被人一路拉着,沿着院子正中的甬道,进了正屋。 周景然挤在人群里,看着紧绷着一张脸,拼命压抑着喜气的程恪,和程恪身后一身艳红的新娘,心里突然涌起股酸酸的苦涩滋味来。 进了正屋,喜娘小心的扶着李小暖,在正屋西边端正的站好。 沉重的盖头被人挑开来,李小暖只觉得眼前骤然光亮起来,刺目的简直睁不开眼睛,眯着眼睛顿了片刻,李小暖微微抬起头,看着站在对面,直直的盯着自己的程恪,轻轻皱了皱眉头。 喜娘说着吉利话,拉着李小暖,对着程恪曲膝拜了四拜,再稳稳站住,看着程恪对着自己,长揖拜了两拜。 对拜礼成,喜娘扶着李小暖进了东厢,在宽大的榻上,面北坐了,程恪也不等喜娘指引,径自跳到李小暖对面端正坐好,中间的桌上,放着莲子糕、红枣糕等四碟吉利点心。 喜娘用托盘捧着盛了酒的卺杯,小心的奉了上来,李小暖微微侧头看着卺杯,那两只卺杯的后头,用一根鲜红的丝绳连着,喜娘先将托盘奉到了程恪面前,程恪取了一只卺杯,李小暖取了另一只,垂着眼帘喝了里面的酒,喜娘接回卺杯,往榻后扔了过去,屋里顿时响起一片喧闹喜庆的恭喜声: “一俯一仰,大吉大利!” 程恪转过头,满眼喜色的盯着榻上一俯一仰两只卺杯,绽放出满脸笑容来,李小暖眯着眼睛扫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扯动了下,垂下了头。 程恪满脸笑容的端坐在榻上,看着对面垂目端坐着的李小暖,喜娘等了一会儿,见程恪还是一动不动的端坐着,轻轻咳了一声,上前半步,堆着满脸笑容,曲膝提醒道: “世子爷,您得到前头待客了,新娘子也要沐浴更衣呢。” 程恪恍过神来,脸上闪过丝红晕,跳下榻,头也不回的大步出了屋,往前院去了。 李小暖暗暗舒了口气,扶着喜娘,艰难的下了榻,只觉得厚得不知道几层的衣服全都湿淋淋的缠在了身上,裹得她几乎连步子都迈不开。 孙嬷嬷、兰初、竹青、玉扣等人急忙进来,侍候着李小暖进到内室,扶着她坐到梳妆台前,兰初上前,和竹青一起,手脚利落的给她卸了满头的珠翠,又一层层去了外头的大衣服,李小暖舒服的松了口气,跟着小丫头转进了净房。 净房极大,转过帷幔,阔大的香柏木浴桶里已经放满了温水,旁边靠墙放着几桶热水备用着,几个粗使媳妇垂手侍立在角落处。 李小暖也顾不得多打量,去了贴身的亵衣,舒服的泡到了温水里。 章节目录 第一五六章药与酒 > 竹青和玉扣、蝉翼侍候着李小暖洗了头,拿大棉帕子擦干身上,穿了身淡红绫亵衣,裹着件长衫出了净房。 李小暖坐到窗下的矮榻上,一边打量着屋子,一边由着玉扣给她绞着头发。 屋子非常轩敞,北边,正对着自己的地方,放着张黄花梨月洞式满雕榴绽百子架子床,床上铺着红彤彤的百子戏春绣花夹被,挂着大红绡纱帐,东边窗下放着张黄花梨透雕连枝花卉三围子罗汉床,罗汉床上的靠垫、扶手,也是一色的红彤彤,一色的绣着榴绽百子。 自己坐着的,是一张黄花梨束腰三弯腿矮榻,矮榻后,是一架紫檀木百宝格,上面摆着各式古玩玉器,最显眼处摆着盆宝石石榴盆景,百宝格后垂着满绣榴绽百子厚纱帘幔,外面,应该就是暖阁了。 李小暖暗暗叹了口气,整间屋子,入目处,到处都是红彤彤和红彤彤的百子图。 李小暖微微眯了眯眼睛,打量着屋子四角错落有致的放着的花架、高几,灯台、落地花瓶,墙上挂着的前朝字画等等,努力舒缓着那刺目的红色。 屋子四角架着冰盆,风从窗户外吹进来,将丝丝凉气吹散到屋子各处。李小暖舒服的喘了口气,怪不得这屋里这么凉爽舒适,洗了澡,这汗就没再出过。 竹青取了条大红石榴裙,和一件红底满绣榴绽百子的宽袖收腰短衫过来,李小暖转头看着又是一片红彤彤的百子图衣衫,嘟着嘴皱起了眉头,兰初上前,取过竹青手里的裙衫,抖开来看了看,笑着说道: “这大红衣服,姑娘要好好穿几天呢。” “不能叫姑娘了。” 孙嬷嬷一边仔细检点着新房各处,一边笑盈盈的纠正着,竹青转过头,看着孙嬷嬷笑着问道: “那该叫什么?还没有诰封呢!” “先叫少奶奶,等有了诰封,就是少夫人了。” 旁边侍立着的司礼婆子笑着答道。 几个人笑着说着闲话,玉扣很快绞干了头发,留了一缕头发出来,松松的绾了个发髻,挑了只赤金嵌红宝石花开富贵簪出来,仔细给李小暖插到了发髻上。 外头已经送了汤水点心进来,李小暖起身穿了衣裙,转出暖阁,进了西边厢房。 厢房里也是一片红彤彤的榴绽百子,这院子里,大约除了百子戏春、榴绽百子,再没有别的花样了。 榻几上,放着几样清淡的小菜和一碗酸笋老鸭汤,一小碗碧粳米粥。 李小暖坐到榻上,正要吃饭,外头传来清脆的说话声: “少奶奶吃了饭没有?” “还没有,正要吃呢。” 门口侍候的婆子急忙殷勤异常的答道,李小暖转头看向门口处,门帘掀起,一红一绿两个穿着打扮极富丽精致的丫头,一前一后进了屋,走在前头的丫头穿着件大红窄袖短衫,一条鸭青百褶裙,神采飞扬,看起来极是爽利,后头的丫头一件碧绿短衫,一条淡青八幅裙,面容精致秀丽,神情极是柔婉,两人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 两人笑盈盈的曲膝行了礼,绿衫丫头回身接过婆子手里的提盒,红衫丫头仔细看着李小暖,惊叹道: “少奶奶真是好看!” 绿衫丫头轻轻推了推红衫丫头,托起提盒示意着她,红衫丫头忙打开提盒,小心的取了碗黑漆漆的汤药出来,端到了李小暖面前的几上,笑语盈盈的开口说道: “少奶奶,这是王妃亲自看着人熬的百子汤,还热着呢,少奶奶趁热喝了吧。” 李小暖垂着眼帘,看了眼汤药,眼底闪过丝恼意来,顿了顿,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转头看着两个丫头,温和的问道: “两位姐姐是?” 旁边侍候的婆子急忙抢着答道: “少奶奶还不认识呢,这是王妃身边的大丫头,穿绿衣服的是春草姑娘,穿红衣服的是夏荷姑娘。” 李小暖微微直起上身,就要下榻,春草上前两步,曲膝行着礼,恭敬的说道: “少奶奶请宽坐,这药是府里的秘方,最益子嗣,王妃亲自看着人熬的,少奶奶趁热喝了吧。” 李小暖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过头,迎着孙嬷嬷看了一眼,孙嬷嬷陪着满脸笑容,上前曲了曲膝,恭谨客气的说道: “两位姑娘安好,我是少奶奶的陪房孙嬷嬷。” 春草和夏荷转过头,有些意外的看着孙嬷嬷,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孙嬷嬷笑盈盈的上前两步,走到两人身边,声音虽低却清楚的传到了屋里侍立着的丫头婆子们耳朵里, “两位姑娘,前几天,我们二姑奶奶就亲自送了益子的秘方过来,这方子,原是我们大姑奶奶用过,才给了二姑奶奶,二姑奶奶吃了好,才又给了少奶奶,已经吃了两天了,姑娘也知道,这药,最忌合着用,姑娘看……这个?” 春草和夏荷一时呆住了,孙嬷嬷满脸笑容,接着说道: “要不,两位姑娘先回去请了王妃的示下?毕竟,这可是大事!” 春草和夏荷面面相觑的呆了片刻,春草转头看着孙嬷嬷,笑着说道: “嬷嬷说的是,这是大事,我和夏荷这就去禀了王妃。” 竹青忙上前两步,殷勤的捧起药碗,放回提盒,将提盒捧给了春草。 春草接了提盒,和夏荷曲膝告了退,退了出去。 李小暖暗暗舒了口气,掂起筷子,吃了半碗粥,又盛了小半碗老鸭汤喝了,觉得人精神起来,也舒服了很多。 程恪一路大步流星的出了清涟院,远山等几个小厮早就伸长脖子,在院门外候着了,跟着程恪,一路去了前院。 汝南王府二门内的花厅前,是女宾起坐处,二门外的正殿和搭满喜棚的正殿前,是喧嚣着的男宾宴饮处。 平稳迎出来,接着程恪,引着他往正堂过去,正中两桌,是汝南王陪着几位年高位尊的老王爷和本家几位长辈坐着,程恪进来,恭敬的见了礼,敬了酒,领了些教训,就告退出来,去了东边的厢房。 东边厢房里,以二皇子信王周景信为尊,三皇子敏王周景敏谦恭温和的笑着,陪坐在周景信左手边,周景然坐在右手边,正满面春风的和坐在他下首的靖江侯世子、程恪的大姐夫狄远健说着话,见程恪进来,周景然站了起来,用扇子点着他笑道: “你还知道出来?今儿我非多灌你几杯不可……” 狄远健忙站起来,笑着拉着周景然, “景王爷手下留情,恪弟可还有大事呢!” 满桌子哗然大笑起来,程恪满面笑容的上前斟了酒,也不理会周景然,先举杯敬给了周景信, “信王爷,景王爷这酒还没喝多,酒疯先上来了,您可得多拢着他些!” 周景信笑着摇着头, “这我可管不了,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就多喝几杯也使得。” 吏部尚书卢文隆长子、程恪二姐夫卢明辉跟过来,上前挡在程恪面前,夸张的摆着两只手,笑着说道: “可使不得,我和大姐夫今天可都是领了差使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恪喝多了!耽误了洞房花烛,可是了不得!” 周景敏笑着挡回了程恪的敬酒,温和的说道: “你这心意,三哥领了,不要多喝了,你这洞房花烛的大事最要紧。” 程恪忙放下酒杯,长揖谢道: “还是三哥最疼我,小恪谢过,别过!” 说着,掉头就往外奔去,一屋子人笑着叫着,周景然跳起脚来, “三哥做的好人情!” 说着,跳起来边叫边追了出去, “等等,还有我的酒呢!” 周景然追着程恪进了西边的厢房。 西边厢房里,唐慕贤陪坐在下首,转头看见程恪进来,立即跳了起来,拉着他叫道: “可等到你了!来来来,先喝三杯!你可是答应了我的!” 周景然紧跟在程恪身后,越过程恪,伸手拍了拍唐慕贤,树着大姆指夸奖道: “小唐做得好!这事,可不能便宜了他!” 程恪点着唐慕贤的额头,边笑边训斥道: “你还没成亲呢,也敢跟着他们胡闹?你就不怕你成亲那天,我把你灌得三天进不了新房去?” 众人大笑着,鼓噪着“小唐,别理他!先灌了再说!”“小唐,你今天就是不灌他,他到时候也得灌你!别饶了他!”…… 唐慕贤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执壶,看着程恪,笑眯眯的说道: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今天先喝了这三杯酒!” 周景然满脸兴致的在后面帮着闲, “喝了喝了,小唐这酒,你可是一杯也不能少了!” 程恪恼怒的用手肘把周景然往后顶了顶,接过唐慕贤手里的杯子,干脆的连喝了三杯。 众人兴奋起来,杂乱的叫着,举着杯子涌过来,“还有我的!”“你可不能厚此薄彼!”“我的这杯也得喝了!”…… 南海挤进来,扯高了声音禀报着: “世子爷,王爷让您赶紧到外头敬酒去!您赶紧赶紧!” 程恪匆匆抱了抱拳,跟着南海仓惶的溜了出去。 周景然踱出西厢,站在廊檐下的阴暗处,摇着折扇,看着在院子里各喜棚间进进出出,匆匆转了一圈,就偷偷往内院溜走的程恪,缓缓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天上明亮的星月,无限伤感起来。 章节目录 第一五七章花烛 > 程恪带着洛川等几个贴身小厮,大步流星的往清涟院走去。 到了清涟院门口,程恪猛然顿住脚步,背着手站在院门口,透过大门,看着红彤彤的满院喜庆,呆了半晌,转头看着洛川,呓语般说道: “爷怎么跟做梦一样!” 洛川耸拉着肩膀,抬头看了程恪一眼,垂着头没有答话,程恪拉了拉衣服,抬脚跨进院子,大步往里走去,大门里当值的婆子探头往外看了两眼,缓缓关上了院门。 程恪沿着亮如白昼的抄手游廊,大步往正院走去。 小丫头急步进来禀报了,已经宽了衣服、正坐在罗汉床上翻着本书的李小暖一下子紧张起来,转头看着孙嬷嬷和兰初,伸手胡乱点着外面,压低声音急急的吩咐道: “拦住他!” 兰初“扑嗤”一声笑出了声,上前收了李小暖面前的书,放到一边,贴到她耳边,低低的说道: “姑娘别怕,只柔顺着随着他去就行,别怕,女人都得过这一关。” 李小暖拧着眉头正要说话,程恪已经大步进了屋,站在门口,看着满脸紧张、直直的坐在罗汉床上看着他的李小暖,心里一下子放松下来,到底只是个柔弱的女孩子! 程恪满眼笑意的缓步进了屋,伸展着手臂坐到罗汉床上,转头看着李小暖,温和的问道: “晚饭吃了没有?” 李小暖浑身紧张着,一时无法放松下来,脖子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程恪转头看着站了满屋的丫头婆子,挥了挥手吩咐道: “都退下吧,让少奶奶侍候着就行。” 两个喜娘上前两步,曲了曲膝回道: “爷,还有结发礼没成呢。” 程恪呆了呆,撇了喜娘一眼,不耐烦的吩咐道: “那还不快点!” 两个喜娘忙取了剪刀,上前告了罪,小心的从程恪和李小暖头上各剪了一小缕头发下来,两人唱着吉利的祝福歌,将头发结成了繁杂异常的花式,捧着塞到了绣着榴绽百子的枕头下。 孙嬷嬷见成了礼,忙悄悄的示意着屋里的丫头婆子,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程恪跳下罗汉床,在屋里转了两圈,走到李小暖面前,伸着手臂,笑盈盈的吩咐道: “更衣沐浴吧。” 李小暖转过头,紧张中带着恼怒的盯着程恪,低声说道: “叫你的丫头来侍候你!” “我没有丫头,青涧院里只有小厮。” 程恪笑眯眯、得意的说道,李小暖垂下了眼帘,自己又动气了,这可不行!万万不行!嫁人就得侍候人,侍候公婆侍候他,这是为妻之道,没法子的事,不可动气,不可动气。 李小暖舒缓着紧张和恼怒,起身下了罗汉床,站到程恪面前,盯着他腰间的玉带,发起怔来,这玉带,浑然一体,要怎么解下来,那些司礼的嬷嬷,怎么就没想到教她穿脱这男人的衣服? 程恪低着头,看着垂着头,呆站在自己面前的李小暖,奇怪起来, “你怎么啦?” “这个……怎么解下来?” 李小暖用手指点着玉带,含糊着问道,程恪高高挑着眉梢,低头看着束手无策的李小暖,突然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大笑起来。 李小暖慌乱得心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手脚并用着,拼命推着程恪,程恪紧紧搂着她,被她连踢带推着,往后倒在了罗汉床上,翻过身,压在李小暖身上,头埋在李小暖肩颈处,停了半晌,才勉强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看着李小暖,声音温和含糊的说道: “我自己去沐浴,不用你侍候了,你……等着我。” 说着,程恪跳起来,大步进了净房。 李小暖惊魂不定的坐起来,呆坐了一会儿,又猛然站起来,满屋子转着,不知道如何才好。 这个洞房花烛夜,要怎么才能对付过去?跟一个陌生人……唉,这样的经验,她可没有过!要怎么着才能对付过去这一夜? 李小暖定定的看着红彤彤的床褥间那块刺目的白绫,肩膀慢慢耸拉了下来,这洞房夜…… 仿佛只是一转眼间,程恪已经沐浴洗漱完毕,穿着身白绫衣裤,散着头发,出了净房。 李小暖心里大急着慌乱起来,眼睛四下转着,急忙奔到床头的矮几上,取了几块大棉帕子过来,声音慌乱紧张的说道: “我……给你,绞头发……绞干头发……” 程恪站在李小暖面前,叉着腰,满眼笑意的看着她,点了点头,坐到了罗汉床上,李小暖不情不愿的慢慢蹭到他身后,动作生疏、慢腾腾的给他胡乱绞着头发。 程恪被李小暖扯的头皮生痛,转过头,一边笑一边说道: “小暖,你也轻些,我这头发都被你拔光了!” 李小暖忙住了手,嘟着嘴顿了片刻,只好手下放轻了,小心的他绞起头发来。 程恪也不着急,悠悠然的坐着,将榻几上的书拎起来,慢慢翻看了起来。 李小暖垂着眼帘,慢腾腾的、一寸寸的绞着头发,努力平缓着心情。 程恪翻了小半本书,回头看着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绞着头发的李小暖,挑着嘴角,笑了起来,伸手拉住李小暖,用力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拿过她手里的帕子,扔到一边,低头看着她,凑到她耳边,暧昧的轻笑着,低低的说道: “害怕了?别怕。” 程恪嘴里的热气喷在李小暖脖颈间,李小暖紧张得心一下子又跳得飞快,下意识的伸手把他往后推去,程恪顺着她的手,装模作样的往后倒了倒,突然跳起来,猛的抱起李小暖,几步把她放到了床上,直起身子,回手拍飞了帘幔钩子,帘幔晃动着落了下来,程恪跳到床上,压在李小暖身上,开心的笑了起来。 李小暖恼怒的踢着他,低低的叫道: “你起来!唉!出去!” 程恪压着她,两只手顺着李小暖的腰间滑了上来,隔着衣服抚着她的后背,嘴唇贴到她耳边,含糊的说道: “别动,再动,我可忍不住了。” 李小暖清楚的感受到了他腰间的坚硬,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程恪低低的笑声里带着丝得意和满足,慢慢从李小暖身上滑下来,低头看住她,俯身吻了下去,李小暖慌乱的转着头躲闪着,推着程恪的胸口,急急的低声说道: “烛……蜡烛……还亮着……” “乖,那个不能熄,那是喜烛……” 程恪声音含糊的解释着,低着头,顺着李小暖的脖颈间,轻轻吻了下去,一只手熟捻的解着她衣服上的带子,轻轻往下褪去。 李小暖扭过头,闭上眼睛,紧咬着嘴唇,强忍着慌乱,僵直着身子任他施为。 程恪慢慢褪尽了两人的衣服,紧紧贴着李小暖,一只手慢慢抚到李小暖胸前,温柔的揉捏着,滚热的唇一路吻过李小暖脸颊,吻到她耳边,低低的呢喃着: “小暖,小暖,梦里一样……” 李小暖被程恪浑身的滚烫裹挟着,头晕脑涨起来,身子渐渐松软下来,程恪小心翼翼的俯到她身上,缓缓的往里探去,李小暖神思迷乱着感受到了下身的涨痛,忙伸手推着压在她身上的程恪,程恪顿住身子,温柔的拉着李小暖的手扣在她头顶处,低下头,从她胸前慢慢吻了上去,俯在她耳边温存的安慰着, “宝贝,别怕,一会儿……就好,乖……” 李小暖闭着眼睛,努力放松着自己,只觉得下身一阵刺痛,随即满满的涨痛起来。 程恪一只手托着她的腰,紧紧压在她身上,停了片刻,缓缓动了起来,渐渐气息越来越粗重,动作也越来越用力放肆…… 李小暖紧紧咬着嘴唇,强忍着下身的痛楚,随着程恪的放肆和用力,渐渐痛不可当,想推,两只手却被他紧紧扣在头顶,动弹不得,只痛得忍不住呻吟起来。 程恪用尽全力般压着她,又极力往里探了几下,趴在她身上不动了,李小暖手指微微颤抖着动了动,伤心的松了口气,总算过去了。 半晌,紧贴在李小暖身上的程恪动了动,一只手滑下来轻轻揉着她的耳垂,低低的笑着说道: “真是,美妙极了!” 李小暖恼怒起来,用力推着他,程恪懒洋洋的顺势滑下来,紧贴着李小暖,伸手把她揽在怀里,声音慵懒含糊的说道: “宝贝,别动,就这样,别动。” 李小暖转过身,用力拍着他的脸,恼怒的叫道: “起来!我要去沐浴,脏死了!” 程恪笑盈盈的任她拍打着,慢吞吞的说道: “嗯,我不嫌你脏。” 李小暖用力推开他,支起身子,转身找着衣服,程恪一只手支着头侧躺着,满眼感叹的看着赤祼着的李小暖。 李小暖胡乱翻找到自己的衣服,也不分反正,只急急的往身上穿着,手指不停的颤抖着,几乎抓不住系带,程恪慢慢坐起来,伸手从背后揽着她,低声说道: “别急,我叫丫头进来侍候你,外头还有燕喜婆子候着,叫她们进来侍候你沐浴吧。” 李小暖胡乱点着头,程恪扬声叫了人,低下头,从她颤抖的手里接过带子,仔细的系好,抬起手,温柔的理着李小暖散乱的长发。 章节目录 第一五八章意难平 > 李小暖满脸通红的穿了亵裤,转着头,不敢也不愿去看同样赤祼着的程恪,只回手推着他, “你让开!” 程恪笑着往边上让了让,李小暖斜斜歪歪着跳下床,仓惶的往净房奔去。 程恪支起身子坐起来,拉过红彤彤的百子夹被盖在身上,伸手拉出染满鲜红的白绫,笑眯眯的看了片刻,缓缓的放进了喜娘捧着的紫檀木匣子里,喜娘合上匣子,曲膝退了出去。 程恪从床头抓起件长衫披在身上,从另一个方向进了净房。 净房里,四五个小丫头贴着墙,低头垂手侍立着,沐桶里已经放满了温水,程恪站在重重的帷幔前,听着帷幔另一边细细碎碎的动静,嘴角挑了起来。 程恪缓缓的泡到沐桶里,一个小丫头过来,小心的给他绾起头发,程恪挥挥手,斥退了小丫头,泡在温水里,闭着眼睛,细细品味着这美妙的一天。 帷幔那一边传来一阵哗哗啦啦的水响,程恪睁开眼睛,也跟着水响起身出了沐桶,由着小丫头擦干身子,换了身白绫亵衣,大步出了净房。 李小暖还没出来,架子床上,原来的被褥枕头已经换了下去,换上来的,仍是红彤彤的榴绽百子。 程恪跳到床上,双手枕在脑后,长长的舒了口气。 李小暖磨磨蹭蹭的从净房出来,竹青、竹叶带着众丫头,轻悄迅速的退了出去。 李小暖磨蹭到床前,看着笑眯眯的程恪,沉下了脸, “你到罗汉床上去睡!” 程恪伸展着手臂,笑着说道: “那可不行,我若不和你睡在一处,往后你在这府里还怎么立足?赶紧上来,明天虽不用起早,可也不能太晚了。” 李小暖咬着牙,恨恨的看着程恪,伸手点着床里面, “那你睡到里面去!” 程恪轻轻笑了起来,慢腾腾的往里挪了半尺,伸出手示意着, “过来,到我怀里来。” 李小暖恼怒的盯着程恪,一脚踩到床榻上,恨恨的点着程恪, “往里去!” 程恪又往里挪了半尺,侧着身子,一只手支着脑袋,笑眯眯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眯着眼睛看着他,突然弯下腰,用力把程恪往里推去。 程恪轻轻笑着,顺势往里面滚了进去,李小暖松了口气,站起来,从罗汉床上另取了条夹被过来,贴着床边缘躺下,盖上夹被,面朝外蜷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程恪支着脑袋看着李小暖的一举一动,尴尬着不解起来,她这是怎么了?程恪呆怔怔的想了片刻,轻轻往外挪了挪,探头看着闭上眼睛的李小暖,带着丝小意低声问道: “刚才,弄痛你了?那些婆子给你用了药没有?” 李小暖气闷的“哼”了一声,不耐烦的说道: “我累了,要睡了!” “那你往里面挪一挪,这么贴着床沿,看睡着了摔下去。” 程恪舒了口气,伸手拉着李小暖,李小暖打了个寒噤,挥手拍开了程恪的手, “你别碰我!” 程恪尴尬的收回手,支着身子盯着李小暖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往里挪了挪,贴到了里面床围处,低声说道: “中间空着呢,你往里面睡一睡。” 李小暖也不回头,背着手在床上摸了摸,往里面挪了挪,身子微微舒展了些,重又闭上了眼睛。 程恪失笑起来,无奈的摇了摇头,到底还小些,以后慢慢教着吧。 李小暖下身的疼痛随着清凉的药物慢慢缓解着,累了一天,又经历了刚才的惊魂,疲倦之极,很快就沉沉睡着了。 程恪安静的侧卧着,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背对着他的李小暖,精神着毫无睡意。 刚才,真是美妙,从来没有这样美妙过!就是太快了,太少!不过瘾!得慢慢的、细细的……自己太着急了。 她的身子真好,比想象中……还好,玲珑有致,细滑得……令人目眩!里面更好…… 程恪微笑着,小心的拾起李小暖散在枕间的头发,这头真好看,又黑又亮,拿在手里柔软得让人心疼,顺滑的发丝在程恪手指间滑过,在心底划过丝奇异的涟漪来。 程恪痴迷的看着躺在身边的李小暖,那丝涟漪波动着,搅起股热热的暖流,在身子各处冲撞着。 程恪微微闭了闭眼睛,听着李小暖绵长的呼吸,勉强压抑着自己的冲动,她累了,让她好好歇一歇,明晚,还有明晚,等到明晚,往后日子长着呢,从今天起,她天天都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 明天早上,也不用起得太早…… 程恪调整着气息,小心翼翼的往外挪了挪,又挪了挪,挪到李小暖身后,探头看着李小暖,又小心的往前挪了挪,身子缓缓贴到李小暖背后,屏着气息看着沉睡着的李小暖,李小暖微微动了动,身子放松了些,在程恪胸前靠得舒服些,继续沉睡着。 程恪喜不自胜,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慢慢理着李小暖散乱的发丝,心里的甜蜜满得溢了出来,绽放出满脸笑容。 两个喜娘捧着装着白绫的紫檀木匣子,急急的叫开门,出了清涟院,往正院急步走去,王妃早就交待过,只要拿到这白绫,立即就送过去,不拘什么时辰。 两个喜娘到了正院门口,院门虚掩着,看到喜娘过来,里面的婆子立即开了门,笑着让着喜娘进了院子。 两个喜娘捧着匣子,沿着抄手游廊,急行如风的进了正屋,正屋灯火通明着,门口侍立的小丫头掀起帘子,喜娘堆起满脸笑容进了东厢。 东厢里,王妃正心神不宁的坐在榻上,紧一阵停一阵的数着手里的念珠,王爷歪在榻上,捧着本书认真看着,见喜娘进来,王妃“呼”的直起上身,眼睛紧紧盯着喜娘手里的匣子,王爷也从书上抬起头来,紧盯着喜娘喜气洋洋的脸看了片刻,轻轻舒了口气,身子闲适的往后靠去,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看起书来。 王妃直起身子,伸手接过匣子,小心的打开来,侧着身子,仔细翻看着匣子里的白绫,满脸喜气的合上匣子,转头看着王爷,笑盈盈的说道: “我就说,外头那些个流,都是胡说八道!今天二奶……” 王爷抬头瞥了王妃一眼,王妃硬生生咽回了后面的话,转头看着春草吩咐道: “赏五十两银子来,叫田嬷嬷进来,把这个送到宗庙焚了去。” 春草答应着退了出去,王爷抬起头,扫了匣子一眼,慢吞吞的说道: “这半夜的,这么着急做什么,明天一早送过去也不晚,也不是大事。” “怎么不是大事,这事,在我心头压了这一两年了,万一……你说,怎么跟祖宗交待?今儿可算……” 王妃哽咽着抹起眼泪来,王爷扫了她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小恪那是……” 王爷顿住话,转头看着王妃,咽下了后面的话,挥了挥手说道: “好啦好啦,现在不是好好的了?我早就给你说过,少替他操心,那个混帐东西,都让你惯坏了!你操心也没用!” “都是我惯的,你就没惯着?” 王妃低低的嘟嚷着,看着田嬷嬷捧着匣子出去了,起身下了榻,收了王爷手里的书,叫人侍候着安歇了。 李小暖一枕黑甜,懒散的伸展着手臂,睁开了眼睛,程恪身子紧贴着李小暖,支着头,一只手虚虚的揽在她腰间,看着她轻轻笑了起来,李小暖伸到一半的手臂僵在了半空,喵的!忘了这不是明远堂了! 程恪手臂用力,拉着李小暖紧贴到自己怀里,头俯到她耳边,低低的说道: “还早得很呢,咱们……” 程恪嘴唇已经热热的吻到了李小暖面颊上,堵回了后面的话,李小暖打了个寒噤,大急起来,用力推开程恪的脸,也不敢高声,恼怒的低声叫道: “你离我远点!” 程恪暧昧的轻笑着,两只手迫不及待的探进了李小暖衣服里,李小暖急忙松开程恪的脸,慌乱的往外拉着他的手,拼命扭着头躲避着程恪滚烫的唇,眼神扫到绡纱帘外已经燃尽的喜烛,急忙叫道: “唉,那喜烛,哪一只先燃尽的?” 程恪一下子顿住了,急忙支起身子,探头往外看去,李小暖急忙滚下床,从脚榻上爬起来,一迭连声的叫着竹青,奔进了净房。 程恪反应过来,气哼哼的从床上跳起来,看着光着脚、跑得飞快的李小暖,挑着眉梢笑了起来,又耍花样,哼,这帐,晚上再算! 李小暖沐浴洗漱干净,竹叶挑了件红底暗纹缂丝宽袖短衫,一条满绣榴绽百子的大红石榴裙,抖开来给李小暖看着,笑着说道: “这条裙子是魏嬷嬷特意给少奶奶绣的,你看看,在石榴裙上能绣得这样好,也就魏嬷嬷有这样的好针线了。” 李小暖伸手抚着裙子上的绣花,点了点头。竹青捧了匣子过来,挑了支大花开富贵红宝石攒花簪出来,李小暖摇了摇头,仔细看了看,挑了支由三粒莲子米大小的红宝石攒成梅花形的独头簪出来。 章节目录 第一五九章认亲 > 玉扣探头看了看簪子,手指灵活的绾了个合适的发髻出来,接过簪子,仔细比量着插在了发髻上。 李小暖换了衣服,出了净房,程恪已经不在内室了,李小暖松了口气,神情放松下来,小丫头笑容满面的曲膝禀报着: “少奶奶,早饭已经摆在厢房了。” 李小暖点了点头,步履稳稳的往厢房走去。 厢房里,程恪已经洗漱干净,穿着身银蓝长衫,头发用一支羊脂玉云头簪绾着,端坐在榻上,正翻着本书等着她了。 李小暖站在门口,垂着眼帘,恭敬的曲膝请了安,站到程恪旁边,准备侍候他吃饭,程恪目光粘着她,上下看着,笑着说道: “不用侍候我,你也坐下,咱们一块吃。” 李小暖也不推辞,微微曲了曲膝谢了,侧身坐到榻沿上,竹青急忙示意着蝉翼,两人用帕子托着楠木筷奉上来,李小暖垂着眼帘,也不看程恪,也不理会他,自顾自慢条斯理的吃了大半碗粥,又吃了半块莲子酥。 程恪一边吃一边盯着李小暖看着,见她吃好了,也跟着放下了筷子,蝉翼带着小丫头,手脚轻快的收拾干净,侍候着两人漱了口,奉了茶上来。 李小暖转头看着垂手侍立在门口的兰初,和缓的问道: “什么时辰过去?” “辰末到就行。” 程恪接过了话头,兰初曲了曲膝,满脸笑容的回道: “世子爷说得是,昨晚裘嬷嬷就让人递话儿过来了,说是今天辰末到正堂认亲,今天一早,奴婢和孙嬷嬷仔细打听过了,从咱们这院子过去,要两刻钟,咱们辰正二刻起身过去就行。” 程恪看着兰初,满意的点了点头,李小暖转头看向屋角的水漏,程恪慢吞吞的说道: “还早呢,我跟你说过还早。” 李小暖眉梢微微竖起,又慢慢放了下来,转头看着兰初吩咐道: “你陪我在院子里走走。” 程恪急忙跳下榻,笑容满面的说道: “我陪你走走去!”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李小暖身边,伸手就要去扶她,李小暖扭过身去,躲开程恪的手,垂着眼帘说道: “爷昨天辛苦了,还是在屋里歇着吧,妾也就是在这院子里站一站。” “我辛苦什么?昨晚累着你没有?要是不累,我带你到后头园子里走走,这园子虽不大,景致却好。” 程恪低头看着李小暖,拉了她的手,低低的亲热的说道,李小暖被他一个累字堵了一口气在喉咙里,转头看着满屋子低眉垂手侍立着的丫头婆子,闷闷的“哼”了一声,只好耐着性子,低眉顺目的任由他拉着手出了屋子。 竹青、玉扣带着几个小丫头,落后几步跟在后面,出了正屋,往后面园子去了。 转到了屋子后面,李小暖用力甩开程恪的手,不耐烦的低声说道: “爷自重,这样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 “咱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管得着?!你别怕,有我呢。” “爷是爷,我是我!” 李小暖斜了程恪一眼,程恪笑着摇了摇头,点头答应着, “好好好,听你的,不拉就不拉。” 程恪背过手去,紧挨着李小暖,缓步往前走去。 李小暖转过头,打量着园子里的景致,不再理会他,程恪也不说话,只笑盈盈的低头看着李小暖,她看园子,他看她,各赏各的景。 古家,严氏看着人收拾好东西,辞了周夫人,和古萧一起出来,到二门里上了车,原本昨天是她回门的日子,因着李小暖的出嫁,只好推到了今天。 两人在车上坐定,严氏转头看着神情恹恹的古萧,满脸不快的说道: “我早就和你说了,你要是去祭奠老祖宗,就多带几个人过去!如今明远堂和烟树轩那一大片,都没个人住,老祖宗疼你,可毕竟隔着阴阳了!她不知道,你得明白!你这一早一晚的过去,昨晚又呆到半夜,我要是不让人过去找你,你还不知道回来呢,你看看你!” 古萧耷拉着脑袋,点着头,低声说道: “我知道了。” 严氏眯着眼睛,斜斜的看着他,“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只转过头,将车帘掀起条缝来,往外看了看,放下帘子,转头看着古萧交待道: “等会儿到家了,你仔细打点起精神来,祖父最不喜欢人家没精打采的!” 古萧看着严氏,点了点头,急忙坐直了身子。 李小暖看着园子,程恪看着李小暖,两人刚逛了不到一刻钟,一个小丫头急步找进了园子,满面笑容的曲膝禀报道: “爷,少奶奶,皇上封赏的旨意到了,王爷让赶紧请爷和少奶奶过去领旨。” 程恪伸手揽过李小暖,挑着眉梢笑着说道: “爷还以为这旨意得下午才能到呢,咱们赶紧过去吧。” 两人加快脚步,在清涟院门口上了紫竹亮轿,很快到了正堂前。 两人一前一后在正堂门口下了轿,程恪顿住脚步,等着李小暖上前,一只手轻轻扶在了她腰间,李小暖恼怒的瞪了眼程恪,顿住脚步,示意他先走,程恪笑着收回手,往正堂进去了,李小暖落后半步,低眉顺眼的跟在后面,进了正堂。 正堂里,周景然坐在汝南王上首,正笑盈盈的陪汝南王说着闲话,见两人进来,笑着站了起来,用折扇点着程恪说道: “你可得好好谢谢我,我可是大清早就进宫给你催这诰封去了,还领了这诰封的差使!” 汝南王笑呵呵的站起来,抬手示意着,两边的婆子动作轻快熟练的摆好了香案,周景然将手里的折扇递给青平,从内侍手里接过销金告敕,展开来,抑扬顿挫的读了起来。 李小暖跪在程恪身后,也不管那些什么“荣及乎私室……妇嫔士家”之类的套话,只听到了郡夫人三个字,别的也懒得再听。 周景然念完了告敕,小心的圈起,递了过来,程恪双手举过头接了告敕,又行了磕拜礼,礼毕,两人起身,李小暖接过程恪手里的告敕,曲膝告退了,跟着婆子往后厅进去了。 汝南王让着周景然重新述座坐下,周景然顿住身形,看着满脸柔顺的李小暖和眉眼间流溢着柔情的程恪,挑着眉梢,慢慢坐了下来。 程恪坐到周景然下首,两人低低的说了一会儿话,汝南王慢慢的喝着茶,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周景然起身和汝南王告了辞,程恪送了出去,周景然笑着点着他, “一会儿忙好了,到我府里去一趟,有事找你商量,可别忘了!” 程恪笑着点着头,拱手送周景然上车回去了。 正堂里,人陆陆续续到齐了,裘嬷嬷急急的转进后面偏厅,去请程恪和李小暖了,程恪看着李小暖,伸手轻轻扶着她,出了偏厅,下了台阶,并肩往正堂走去,裘嬷嬷满眼惊讶的看着程恪,呆了呆,才急忙从边上越过两人,进去禀报去了。 正堂已经坐满了人,老太妃一身古铜色底蟠龙纹缂丝长衣,居中坐在上首右边椅子上,垂着眼帘,一粒粒数着手里的碧玉念珠,王妃恭敬的侍立在老太妃身边,王爷端坐在左手椅子上,正慢条斯理的喝着杯茶,二爷程沐风跷着腿,坐在右边椅子上,也慢腾腾的喝着茶,二奶奶挺直着身子,站在二爷侧后方,正往门口张望着,二爷下首,坐着二房长子程悯山,次子程悯川和三子程悯海,长媳赵氏和二媳妇齐氏恭谨的垂手侍立在丈夫身后。 裘嬷嬷高声禀报了,满屋的人都转过头来,老太妃数念珠的手也停了下来,抬眼看着并肩进来的程恪和李小暖。 李小暖恭谨的微微垂着头,略落后程恪半步,步履稳重的进了正堂。 旁边侍立的小丫头手脚极快的将两只大红花开富贵垫子放到地上,程恪站在垫子前,眼角瞄着李小暖,两人一起跪了下去,行了两磕六拜礼,老太妃盯着李小暖,眼神冷漠的看着半晌,轻轻抬了抬手指,侍候在旁边的一个中年仆妇忙躬着身子,将手里的托盘递到了老太妃面前,老太妃面无表情的点了点李小暖,中年仆妇一声不响的将托盘捧到了李小暖面前。 李小暖伸手掂起托盘上的一块蟠龙古玉佩,声音柔顺的谢道: “孙媳妇谢老祖宗赏。” 老太妃仿佛没听到李小暖的话,站起身,转身进了后厅,径自走了。 李小暖波澜不惊的垂手站立着,等着王妃回来磕头敬媳妇茶。 王爷瞄着李小暖,眼里闪过丝满意,悠然的喝着茶。 王妃送走了老太妃,转回到正堂,站在王爷身后,小丫头移了垫子,程恪和李小暖行了磕拜礼,程恪站了起来,李小暖跪在地上,从春草奉上的托盘里托起盖碗,恭敬的高举过头, “媳妇李氏小暖敬父亲茶。” 王爷笑哈哈的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李小暖又捧起一杯敬了王妃,王妃也接过抿了一口,将杯子递给小丫头,从夏荷手里的托盘中取了只单凤朝阳赤金金钢钻步摇,给了李小暖,李小暖接过步摇,扶着竹青起来,将步摇递给竹青收着,随着程恪转到了二爷程沐风和二奶奶顾氏面前。 章节目录 第百六十章姐妹 > 小丫头收走了垫子,李小暖面容柔顺的跟着程恪,曲膝行了礼,二奶奶眯着眼睛盯着李小暖,堆着满脸笑容,语气有些夸张的称赞道: “少夫人果然是花容月貌,这相貌上可真是没得挑处!” 李小暖抬起头,温婉的笑着,盯住二奶奶,从她头上的发髻一寸寸看到了裙角,二奶奶被她看得恼怒起来,正要说话,眼角瞄见眯着眼睛盯着她的程恪,微微打了个寒噤,忙从丫头手里接过只赤金梅花簪,陪着笑递了过来,李小暖礼节周到的微微曲膝接了,转手递给了竹青,跟着程恪转到了大少爷程悯山面前。 程悯山站起来,满脸笑容的拱了拱手,媳妇赵氏面容忠厚木讷,一脸紧张的陪着笑,一边还着礼,一边举着只荷包递了过来,嘴里吱唔着,也听不清说的什么。 李小暖温和的笑着,双手接过荷包,郑重的曲了曲膝谢道: “小暖谢过大嫂。” 赵氏脸色红涨着,急忙曲膝还着礼。 程恪已经转到了二少爷程悯川面前,拱手见着礼,程悯川忙站起来,躬着身子还着礼,站在身后的媳妇齐氏和李小暖见着礼,满面春风的笑着说道: “妹妹真是让人看了就喜欢的不行。” 一边说着,一边取了只荷包出来,双手递了过来,李小暖接过荷包,羞涩的笑着曲膝谢过。 四少爷程悯海站起来,盯着李小暖看了两眼,长揖见着礼, “悯海给三嫂见礼。” 李小暖转身从竹叶手里接过只古砚,程恪伸手接了过去,递给了程悯海,淡淡的说道: “好好念书。” 程悯海小心的接过砚台,垂着头坐了回去。 李小暖微微舒了口气,这程家,果然人口简单,听说老一辈还有个兄弟,怎么不见? 认了亲,二爷程沐风站起来,掸了掸长衫,拱手告了辞,带着家人回去了,王妃招手叫过李小暖,笑着说道: “你大姐姐和二姐姐一会儿就过来,咱们进去等她们去。” 李小暖忙答应着,走过去,柔顺的跟在王妃身后,往后厅进去了。 程恪盯着李小暖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了,才回过神来,王爷站在程恪身边盯着他,见他缓过神来,举起扇子,重重的敲着程恪的额头骂道: “混帐东西!” 程恪抬手挡着扇子,往后退着说道: “我得赶紧去景王府,小景说有事,唉,我得赶紧走了!” 程恪一边说着,一边急步往后退着,转身奔出去了,汝南王摇着折扇,眯着眼睛看着走得飞快的程恪,慢吞吞的骂了句: “混帐东西!” 李小暖跟在王妃身后,沿着中间的甬道,走了将近两刻钟,过了一座拱桥,进了王妃居住的正院。 李小暖侍候着王妃坐到榻上,接过小丫头托盘里的茶,恭敬的奉了上去,王妃接过杯子,喝了两口,转头看着李小暖说道: “你到底……年纪上小些,往后,要多用心学着吧,小恪是个挑剔的,日常起居,但凡有半点不合心意,都不肯用的,你刚刚归家,这些事,要时时留心着,可千万不能疏忽了。” “母亲的教训,媳妇记下了。” 李小暖忙恭谨的答应着,王妃瞄了眼李小暖,点了点头,放下杯子,接着说道: “今天早上,你们一处吃的饭?” “是。” 李小暖心里跳了跳,小心的瞄了眼王妃,王妃点了点头,接着问道: “昨晚上……到底劳累,今早上,厨房呈的什么汤?” 李小暖呆住了,什么汤?有汤吗?王妃转头看着李小暖,皱着眉头问道: “小恪早上吃得可香?都吃了什么?” “回母亲,他吃得香,吃了……” 他都吃了什么?李小暖只觉得后背的汗一下子渗透了衣服,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一多半是王府的人,她绝不能说错半个字,可程恪,到底吃的什么? 王妃盯着张口结舌的李小暖,脸色沉了下来,冷着脸训斥道: “你也太不经心了!” 李小暖垂着头,低声认着错, “是媳妇粗心了。” 王妃盯着她看了半晌,重重的“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夏荷掀起帘子,笑盈盈的曲膝禀报道: “王妃,大姑奶奶到了。” 王妃立即忘了训斥李小暖的事,直起上身,洋溢出满脸笑容来,连声说道: “快接进来!小彬他们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都来了!” 外面传来清脆的应答声,夏荷恭敬的掀着帘子,程家大姑奶奶、靖江侯世子狄远健的夫人、程敏盈进了屋。 李小暖悄悄往边上挪了挪,小心的打量着程敏盈,三十岁的人,看着仿佛也就二十来岁,神情飞扬明快,戴着支赤金单凤朝阳金钢钻步摇,一身明蓝衣裙,微微有些福态,看起来干净利落,极是顺眼。 紧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面容秀丽,举止雅静,手里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小姑娘大眼睛灵活的四下顾盼着,显得活泼异常,两个小姑娘身后,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穿着件宝蓝长衫,稳稳重重的跟着进了屋。 最后进来的奶娘,怀里抱着个一两岁、男孩打扮的小孩子。 王妃眉开眼笑的探过身去,伸着手吩咐道: “来,快过来!让外祖母抱抱咱们阿文!” 奶娘急忙陪着满脸笑容,上前将怀里的孩子递给了王妃。 阿文咯咯笑着,扑进了王妃怀里,王妃搂着他,在他脸上一连亲了四五下,搂在怀里,只不肯松手,阿文两只手推着王妃胸口往后撑着,扭着身子,好奇的四下张望着,一眼看到榻几上的杯子,两只手张着就要扑过去拿。 程敏盈站到李小暖面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怪不得小恪动了心,弟妹果然生得好!” 李小暖温和的笑着,曲膝见着礼, “小暖给大姐姐见礼。” 程敏盈稍稍曲了曲膝还了礼,转头看着拿着杯子正要往嘴里送的阿文,忙笑着叫道: “母亲可别给他这个玩,在家里不知道砸了多少杯子了,昨天还把他父亲一只汝窑点梅笔洗给砸了,他父亲心疼的不行。” “砸就砸了,值什么。” 王妃不在意的说着,转头看着程敏盈和站在榻前的三个孩子,笑着吩咐着: “快坐!” 程敏盈稍稍拎着裙子,侧身坐到榻沿上,大些的小姑娘拉着妹妹的手走到李小暖面前,好奇的打量着她,曲膝行着礼, “君容见过舅母,这是我妹妹月容。” 李小暖忙笑着从竹青手里接过两只荷包,分别递给了狄君容和狄月容,狄君容接过荷包,曲膝谢了,拉着狄月容坐到了旁边椅子上,狄月容甩开狄君容的手,利落的爬到了榻上,冲着王妃扑了过去, “外祖母还没亲我呢!” 程敏盈的长子狄永彬皱着眉头看了看狄月容,转过身,拉了拉衣襟,长揖见着礼, “外甥永彬给舅母见礼!” 李小暖从竹青手里接过只羊脂玉佩,微笑着递了过去,狄永彬双手接过,拱手谢了,坐到了狄君容下首。 榻上,狄永文已经从王妃怀里挣脱出来,跌跌撞撞的满搨跑着拿东西玩,王妃眼睛不离他左右,不停的指挥着丫头婆了给他拿这个、取那个。 正热闹间,二姑奶奶程敏清也带着长子卢志贤、长女卢洛莹,次女卢妙莹进了屋。 屋子里顿时热闹得不堪起来。 程敏清看着奶娘将两岁的女儿卢妙莹放到榻上,和狄永文一块玩着,给王妃请了安,和程敏盈见了礼,转头找着李小暖,笑着走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说道: “倒比我想得还好。” 说着,招手叫了卢志贤和卢洛莹过来,温婉的笑着介绍道: “这是志贤,今年八岁了,这个是洛莹,今年六岁。” 李小暖笑盈盈的打量着两个孩子,卢志贤看起来虎头虎脑,显得很是憨厚,卢洛莹极似其母,温婉可人。 程敏清笑盈盈的轻轻推着两人, “快给舅母见礼。” 李小暖忙从竹青手里接过块同样的羊脂玉佩递给卢志贤,又取了两只荷包递给卢洛莹,笑着说道: “一只给你,一只是妙莹的。” 程敏清笑着谢了,卢志贤退后两步,找狄永彬玩耍去了,卢洛莹奔过去拉着狄月容,也玩到了一处。 李小暖让着程敏清坐到榻上,从小丫头手里接过杯子,一一奉了过去。 狄君容见李小暖要给自己捧茶过来,急忙站起来,自己取了杯子,笑着说道: “舅母坐着说话就是,我自己来。” 李小暖微笑着,看着狄君容自己取了茶,往后退了退,垂手侍立在王妃侧后,小心的看护着满榻乱跑的两个娃娃。 王妃满面笑容,目光片刻不离榻上的两个孩子。程敏盈拉了程敏清,拧着眉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程敏清笑着转过头,招手叫着李小暖,示意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笑着低声问道: “小恪对你可还好?” 章节目录 第一六一章媳妇 > 李小暖脸色飞红着,点了点头,程敏盈舒了口气,转头看着程敏清,笑了起来, “我就说……你看,这不好好儿的?!小恪从小到大,让过谁的?外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呢!” 程敏清微微蹙着眉头,轻轻叹着气点了点头,看着李小暖,温和的说道: “往后,你多劝劝小恪,也是成了家的人了,凡事能委婉就委婉着些……” “你呀,也不想想,小恪什么脾气?你跟她说,能有什么用?不过让她为难!” 程敏盈拉了拉程敏清说道,程敏清笑着叹了口气,程敏盈转头看着李小暖交待道: “小恪是个挑剔的,往后日常起居上头,你凡事都得多用心些,原来他屋里的丫头,一年不知道要换多少去,也就梨蕊跟着他一路侍候了下来,前年也不知道又是哪里没合上心意,跟着一院子丫头一股脑儿的撵了出来,往后你凡事经心着,可别惹恼了他去。” 李小暖忙笑着点头答应着, “多谢大姐姐、二姐姐提点,小暖往后一定多多用心侍候着。” 程敏清伸手将李小暖鬓角的头发往上抿了抿,转头看着程敏盈,笑着说道: “到底还小些。” “既成了亲,就不能以大小论了。” 程敏盈瞥了眼李小暖,淡淡的说道,李小暖笑着点着头应承着, “大姐姐说的是。” 三人正说着话,冬梅进来,笑着禀报道: “王妃,三小姐来了。” 王妃头也不转的“嗯”了一声,程敏盈仿佛没听到冬梅的话,自顾和程敏清说着话,程敏清轻轻推推她,微微努努嘴示意着门口,李小暖忙直起身子站了起来,程敏盈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 “你只坐你的。” 李小暖微微有些尴尬的笑着看向程敏清,程敏清微笑着说道: “她是小的,过来见礼也是应当的。” 李小暖笑着点头答应着,说话间,三小姐程絮仪怯怯的进了屋,走到榻前给王妃行了礼,小心的转到程敏盈等三人面前,曲膝一一见着礼,程敏盈淡漠的瞄了她一眼,眼皮也不抬的继续和程敏清说着话,程敏清转过头,冲程絮仪微微笑了笑。 李小暖瞄了眼两人,打量着面前的程三小姐,说是今年七岁了,形容很是单薄,面容还算秀丽,隐隐约约有些许氏的样子,满身的胆怯畏缩,李小暖微笑着略曲膝还了礼,从竹青手里接过只荷包递了过去,程絮仪感激的笑着,伸手接过,李小暖让着她坐到了自己下首的椅子上,看着小丫头上了茶,悄悄往边上挪了挪,不露声色的退到了王妃身边,依旧垂手侍立着,小心的看护着两个孩子。 程敏盈眼角余光瞄着李小暖,示意着程敏清,微微点了点头,程敏清笑了起来,两人也不理会程絮仪,家长里短的说起了闲话。 中午在花厅摆了宴席,李小暖侍候着众人用了饭,自己退下去匆匆吃了几口,程敏盈和程敏清陪着王妃喝了杯茶,又说了会儿话,就告辞回去了,王妃依依不舍的直送到二门处,看着众人上了车,车子转出门看不到了,才落落不舍的叹了口气,回到屋里,疲倦的睡下了, 李小暖小心的侍候着王妃睡下,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美人捶轻轻捶着,看着王妃渐渐睡沉了,才轻手轻脚的出来,转到外头倒座间坐了下来。 竹青急忙泡了茶端上来,低声说道: “少夫人累不累?我给你揉揉肩膀?” “不用,要揉也得回去揉,唉,回去也不能揉!晚上让人把水调得热些,我在水里多泡会儿去去乏。” 李小暖嘟着嘴,低低的说道,竹青仿佛不经意的转头看着四周,叹了口气,低声劝道: “当媳妇的,都是这样……” 李小暖点了点头,看着外面盛开的牡丹,慢慢喝着茶,转头看着竹青低声问道: “王妃平时都睡到什么时辰?你……” “打听过了,说是王妃夜里睡的不好,这午睡就长,要睡差不多一个半时辰呢。” 李小暖轻轻舒了口气,这一个多时辰里头,也算是轻松的,竹青看着她,抿嘴笑了起来,李小暖闲闲的喝完了一杯茶,低声说道: “咱们还是在这里等着吧,免得……” 她已经被训斥过一回了,还是小心着些好,唉,慢慢来吧,以后熟悉些就好了,李小暖想了想,转头看着竹青,低声吩咐道: “总不能呆坐这一个多时辰不是,你让人去取点针线过来做吧。” 竹青点了点头,转过去,叫了玉扣过来,低声吩咐了,玉扣退出去,回去清涟院取针线去了。 严府里,严氏腻在母亲屋里,嘀嘀咕咕的说着话,小丫头在门口通报了,笑着进来禀报道: “老太爷回来了。” 严氏忙跳了起来,笑着和母亲说道: “不陪母亲说话了,我去找祖父说话去,有要紧的事要和他说呢。” 二夫人张氏笑着点着她的额头,嗔怪道: “去吧去吧,一听你祖父回来了,也不跟母亲说话了。” 严氏吐吐舌头,搂了搂母亲,笑着说道: “我可是有要紧的事要和祖父说呢!” 张夫人推着她出了屋,严氏带着丫头,捧着只紫檀木匣子,往内书房去了。 严丞相笑呵呵的受了严氏的礼,拉着她上上下下仔细看了,满意的点了点头,严氏笑盈盈的看着祖父, “我等您等了快一天了。” 严丞相笑着拉着她坐到旁边椅子上, “就让我看看你和那个傻小子?还是有什么事……要……” “祖父,我是要紧的事要和你说的!” 严氏重重的说道,严丞相挑着眉梢,重重的“噢”一声,挥手屏退了屋里侍候的婆子丫头,看着严氏问道: “有什么要紧的事?” 严氏起身,将带过来的匣子从旁边几上拿过来,打开来放到严丞相旁边的几上,点着匣子说道: “祖父看,这里头,是李老夫人陪嫁的四十七间铺子的地契和总帐,我翻了翻,这四十七间铺子,一年竟有四十万两的收益,怪不得以前总听人家说古家最是富裕!” 严丞相看了看匣子,满脸惊讶的转过头看着严氏,面容严肃起来, “这些怎么会到了你手上?” 严氏微微有些得意的笑了起来, “是李小暖给我的,她说李老夫人去世前一两年,因为身子不好,这些铺子就一直委她管着,我进了门,自然是要交给我的。” 严丞相看着孙女儿,轻轻摇着头,重重的叹起气来, “老夫人委她管着,她要交,也得交给你婆婆才是,怎么给了你?” 严氏笑着说道: “婆婆是个不管事的,我也探过她的话,这铺子的事,她竟半点也不知道,连思贤都是一知半解,就知道老祖宗陪嫁里象是有铺子,上里镇上的云水间,就是老祖宗的陪嫁铺子,旁的,竟都不知道了!” 严丞相盯着孙女儿看了半晌,缓缓叹了口气,慢腾腾的说道: “从汝南王世子定下了这个李小暖,我就在想这老狐狸到底看中的是哪一处,那个李小暖,我让人……是个孤女,跟着李老夫人长大的,除了开了那个余味斋,别的就打听不出什么事来,李家,又连个举人都没出过,如今看来,这老家伙看中的,是人!” 严氏眨着眼睛,有些茫然的看着祖父,严丞相笑着摇着头,长长的叹了口气,看着孙女耐心的说道: “李老夫人的睿智,明白的人都知道,祖父就极敬佩她,她这病,不是一天两天的,是病了好长时候才过去的,婉儿,她的身后事,必定安排得妥妥当当,这些铺子,是她留给李小暖的,可不是给你的。” 严婉嘟着嘴看着祖父,低低的说道: “这是古家的东西……” 严丞相笑着拍了拍严婉的肩膀问道: “那李小暖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仔细说给我听。” “她说……” 严婉仔细回想着, “她说老祖宗身子一直不好,就让她帮着打理老祖宗的陪嫁铺子,总计四十七间,她管了两年多了,这两年里头,间间都是赚钱的,然后就把这四十七间铺子的房契,还有这两年的总帐给我了。” “她没说过李老夫人怎么安置这些铺子的?” 严丞相眯着眼睛问道,严婉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她是没说,可是……这还要安置?古家就只有思贤一个!” 严丞相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几圈,站到严婉面前,指着匣子问道: “若这些铺子是你的,让你再送出去,你可舍得?” 严婉嘟着嘴摇了摇头, “祖父!这本来就是古家的,是思贤的!” 严丞相慢慢坐到椅子上,看着严婉,感慨的说道: “你舍不得,可那李小暖说送就送,就舍得!婉儿,可别说这是萧儿的,这不是萧儿的,也不是古家的!这是李老夫人的嫁妆铺子,是她的东西,她给了谁,就是谁的!何况,她给的,是她娘家侄孙女,是李家的人!那李小暖嫁进了汝南王府,如今,是汝南王世子夫人,是诰封过的郡夫人!这四十七间铺子,是李老夫人留给她的嫁妆!” 章节目录 第一六二章教导 > 严婉有些发怔的看着严丞相,严丞相微微往前探着身子,看住严婉,接着说道: “婉儿啊,这不是你的东西,还回去吧。” 严婉转头看着紫檀木匣子,低头绞着手里的帕子,低低的嘟嚷着: “是她要给的,老祖宗的,不就是古家的。” 严丞相一声不吭的看着严婉,严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轻轻跺了跺脚,低声说道: “好了,我知道了,我还回去就是!” 严丞相舒了口气,往后靠到椅背上,望着窗外,出了半天神,才叹了口气,悠然的感慨着: “李老夫人,真是让人佩服!这份气度!” 严婉抬头看着严丞相,严丞相转头看着她, “你也别舍不得,从小我就教过你,不是你的东西,不要伸手,只要不贪心,就不会惹祸端,再说。” 严丞相拧着眉头瞪着严婉, “你母亲的嫁妆都给了你,我又给你添了三间铺子,两处庄子,还有……”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又不是少银子用,就是觉得这是思贤的东西……好了,我知道了,后天她回门,我还给她就是了!” 严婉站起来,撒着娇拉着严丞相的手臂摇着,不让他再教训下去,严丞相被她摇得来回晃着,笑了起来, “好好好,我的婉儿虽说笨了些,倒是个好孩子!” “哼,老是嫌我笨!那谁是聪明的?我看那些什么才女的,还不如我明白呢!” 严丞相哈哈笑了起来,连连点着头, “婉儿说的是,这些闺秀里头,婉儿比那些才女可强得多了,不过。” 严丞相收了笑容,拉过严婉,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下,郑重的说道: “我告诉你,若是祖父猜的不错,那李小暖,只怕就是个真正聪明的。” 严婉眉头皱了起来,严丞相打了个哈哈, “这话说得还早,咱们只看着吧,只她能将这些铺子这样利落的交出来,还是越过你婆婆,越过萧儿,交到你手里,可见是个不简单的,婉儿,你听着,汝南王府,才是古家最大的依持。” “祖父!” 严婉有些不服的叫道,严丞相抬手止住了她的话,爱怜的看着她,叹了口气说道: “婉儿,祖父年纪大了,还能支撑几年去?咱们严家,后继乏人,往后……你一定要牢牢记着,汝南王府,才是古家最大的依持!” “祖父!” 严婉伤感起来,满眼依赖的看着严丞相低声叫道,严丞相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笑着说道: “好了好了,祖父身子好着呢,不过就是这么一说,婉儿,你听着,那个李小暖……” 严丞相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顿住话头,站起来,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想出了神,正月十五晚上,程恪是怎么说的?“……姨母想着萧弟一身白衣,若是这样过来求亲,怕委屈了大小姐,就想着进宫求了旨意,若能求个赐婚,这门亲事也体面得多……” 是姨母! 赐婚当天,李老夫人就病倒了,一时欢喜得过了……那样的老夫人,这样的亲事,就能欢喜得过了? 这李小暖,跟着李老夫人长大,深居简出,一直管着古家里里外外所有的家事生意…… 只怕,这是李老夫人从小养大的孙媳妇! 程恪星夜赶回,为了催讨户部的银子?户部的银子他一直盯着,何曾晚过半天?第二天,汝南王府就订下了这门亲事…… 诚王的那份弹劾?也许不是空穴来风,严丞相皱着眉头,思绪越漂越远。 去年重阳节,景王府到处送点心,送的,可是余味斋的点心!景王和程恪,一向是一体…… 严婉走到严丞相身后,轻轻拉了拉他,小心的叫道: “祖父!” 严丞相忙回过头,轻轻拍着严婉,温和的说道: “没事没事,祖父想想事儿。” 严丞相一只手轻轻推着严婉,边往回走,边长长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婉儿,萧儿是个忠厚的傻孩子,往后,你也别期盼太多,就守着他,过过安乐日子,古家背后靠着汝南王府这颗大树,李老夫人又给你们都安置好了……你只要听祖父的话,就万事无碍。” “祖父?” “你听祖父说。” 严丞相打断了严婉的话,看着她,郑重的交待道: “李老夫人想的长远,也安置的长远,往后,你对那李小暖,就象对祖父一样,古家的事,你就找她商量,她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要尊着她、敬着她。” 严婉惊愕的看着严丞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严丞相爱怜的敲了敲严婉的额头,笑着说道: “你跟萧儿一样,也是个实心眼的傻孩子,你比他好,你肯听祖父的话,他……” 严丞相顿回了后面的话,轻轻捏了捏严婉的鼻子,笑着说道: “你比他强,你是个听话的,能把祖父的话听到心里去!你记着,把李小暖,当祖父一样看待!听到没有?” 严婉拧着眉头,仰头看着严丞相,点了点头, “我听祖父的。” 严丞相笑了起来,拉着严婉坐到椅子上,点着匣子说道: “赶紧给她送回去,这铺子,在她手里,间间都是赚钱的,到你手上,可不一定能赚钱!说不定几年功夫,就让你赔个干净!” “祖父这是嫌弃我呢!” 严婉拉着严丞相的手来回摇着,不依不饶起来,严丞相笑呵呵的拍着严婉的手说道: “好不好,你是我的孙女儿!祖父疼还来不及呢,顾不上嫌弃!” 严婉抿嘴笑着,严丞相看着她,笑着说道: “李老夫人和这李小暖,见识上且不说,就是这份心胸气度,别说女人,就是男子,能及得上的也不多,别拿自己跟这样的人比,那是自己找不自在!” 严婉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严丞相看着她,微微犹豫了下,含糊着说道: “李老夫人都替古家安置下了,这靠山,稳得很,你只听话,把祖父交待的话牢牢的记到心里,至少你和萧儿这一辈子,万事无碍。” 严婉笑着点着头, “祖父放心,婉儿牢牢记着了。” 严婉转头看着高几上的匣子,迟疑了下,看着严丞相问道: “万一,她不肯收回去,那怎么办?” “你就说,这是老夫人给她的嫁妆,是祖父说的,也是祖父让你还给她的。” 严丞相眯着眼睛,慢腾腾的说道,严婉重重点着头,干脆的答应着: “嗯,我知道了,祖父放心。” 李小暖坐在后倒座间,一边慢慢绣着幅荷叶莲花,一边和竹青低低的说着话,穿堂里的凉风轻轻吹着,倒也凉爽宜人。 “……我倒也没敢找春草她们说话,就和几个三等的小丫头说闲话来着,我只说怎么没见许姨娘,那几个小丫头说‘就她那位份,可够不上今儿来见少夫人,就是三小姐,要不是王妃特意赏了脸面,也够不上过来’” 李小暖微微皱起了眉头,竹青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帮李小暖劈着丝线,一边说着话,一边用眼角余光溜着四周,李小暖放下手里的针线,看着竹青低低的说道: “这些小丫头!许氏也就算了,那三小姐总是王府的正经主子,怎么敢……” 竹青点了点头,低低的说道: “我也骇了一跳,都说汝南王府规矩重,这些丫头,对着我这个刚来的陪嫁丫头……也敢这样放肆的,咱们府里一向宽厚松泛,这样的事,也是想也不敢想的,谁敢这样嚼主子舌头根子的?” 李小暖皱着眉头,轻轻点了点头,低低的吩咐道: “咱们的人,你和竹叶,还有玉扣、蝉翼几个,严加约束着。” 竹青点了点头,低声答应着: “我知道了,少夫人放心。” 李小暖拿起花绷,继续慢慢绣着花,听竹青低低的说着听来的闲话。申正刚过,春草笑盈盈的过来,微微曲膝禀报道: “少夫人,王妃醒了。” 李小暖忙将手里的针线递给竹青,急忙站起来,一边笑着谢了春草,一边急步往屋里进去了。 李小暖侍候着王妃洗漱干净,重又梳了头,奉了茶上来,王妃接过茶,慢慢喝了几口,看着李小暖,声音平淡的说道: “这夏天日头长,你若累了,也歇一歇。” “谢母亲怜惜,媳妇原在家时,也不歇的,老祖宗歇下了,媳妇就做做针线,抄抄经文。” 李小暖忙陪着笑,小心的回道,王妃垂着眼皮点了点头,慢慢喝着茶,停了一会儿,才缓缓问道: “刚才做针线了?” “是。” “听萧儿母亲说,你针线做得不错,拿过来我瞧瞧。” 李小暖忙答应着,出了屋,示意竹青取了刚才做的针线过来,捧着递给了王妃。 王妃放下杯子,接过针线,举着稍稍放远了些,对着窗户,眯着眼睛仔细看着,又扯着一尺半见方的素白绫比划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问道: “这针角倒也过得去,你绣这么大点东西,准备做什么用的?” 章节目录 第一六三章 > 李小暖窒了窒,她就是随便绣绣,哪里想过做什么东西?这一尺半见方,能做什么?李小暖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含糊着笑着说道: “做个……肚兜,夏天万一蹬了被子,也不会晾着肚子,着了凉。” 王妃又拎起来比划了片刻,满意的点了点头, “嗯,这就是你用心处了,小恪从小睡觉就不安稳,小时候,但凡有一点点热,就不肯盖被子!我就做了肚兜给他戴着,从小一直戴着,就是前几年,突然就不肯戴了,唉,这孩子,就是别扭!你用些心,做得精致好看些,他看着好,也就肯戴着了。” 李小暖心里涌起股极其古怪的感觉来,程恪,戴着这样的绣花肚兜?!该是何等风情…… 李小暖微微垂着头,认真的曲膝答应着,王妃把花绷举远些,又仔细看了看,再次满意的点了点头,李小暖垂着眼帘,上前捧起杯子,交给小丫头,又换了杯茶奉上来,王妃将针线递给旁边侍立的春草,端起杯子喝了两口茶,正要说话,冬梅在外头禀报道: “王妃,世子爷回来了。” 话音未落,程恪掀帘进了屋,王妃直起上身,眉开眼笑的看着程恪,招着手, “快过来我看看,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晚饭吃了没有?” 程恪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盯着微笑着垂手侍立在榻前的李小暖看了两眼,侧身坐到了王妃身边,王妃往前挪了挪,怜惜的伸手抚着他的额头,程恪微微有些尴尬的往后躲闪着。 李小暖从小丫头递过来的托盘里捧了茶,半垂着眼帘,微笑着奉了过去,程恪接过茶,王妃挥着手吩咐道: “你喝了酒,别喝这个了,赶紧榨了生梨汁来!” 王妃闻着程恪身上的酒气,心疼起来,直着身子,一迭连声的吩咐着: “先把那块醒酒石拿过来,别忘了用温水泡过,拧个帕子过来,要热热的,再……” “好了好了,我又没喝几杯,好好儿的醒什么酒!” 程恪瞄了眼李小暖,不耐烦的站了起来,打了个呵欠说道: “我累了,先回去歇着了。” “去吧去吧,恪儿媳妇也回去吧,好好侍候着,别忘了榨些生梨汁给他喝,还有,这天热,盖好被子,不能受了凉。” 程恪拧着眉头,摆着手说道: “好了好了,知道了,都知道了。” 李小暖恭敬的曲膝告了退,退出了屋,略落后半步,跟在程恪身后,出了院子。 程恪站在院子门口,转头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累不累?要不,咱们慢慢走回去?” 李小暖迟疑着,盯着紫竹小轿,有些移不开眼睛,程恪忙笑着说道: “你累了?那咱们还是坐轿子回去吧。” 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程恪,连连点头答应着。两人分别上了紫竹小轿,晃悠悠的往清涟院回去了。 两人在清涟院门口下了轿子,程恪站着等李小暖下了轿,和她并肩往院子走去。两人沿着抄手游廊,缓步往里走着。 程恪低头看着李小暖,低声问道: “一直在母亲那里侍候着?” “嗯。” 李小暖微微垂着头,低低的答应着,程恪顿住脚步,略有些犹豫的伸出手,揽在李小暖腰间,李小暖身子微微僵了僵,没有躲闪开去,只垂着眼帘,由着他揽着,程恪脸上绽放出笑容来,声音轻快的问道: “见着大姐姐她们了?” “嗯。” “大姐姐给你什么好东西了?给我瞧瞧。” 李小暖脚步微顿,抬头看着程恪,微笑着说道: “我也没来得及看,收了一堆东西,都在竹青那里收着呢,有空再看吧。” 程恪点了点头,低头看着李小暖,轻轻笑着,低低的说道: “我那里……还收着些东西,等会儿拿给你。” 李小暖转头看了看程恪,没有答话,沉默了片刻,李小暖转头看着程恪,带着丝笑意问道: “你喝酒了?回去让丫头侍候你沐浴,好好歇着。” 程恪微微有些意外的看着面带微笑的李小暖,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温和的说道: “没事,就喝了几杯,你要是不喜欢,往后……” “你喝了酒,等会儿回去好好歇着才是,母亲说生梨汁解酒好,等回去让人榨了给你喝一些。” 程恪呆呆的看着微笑着,温和的和他说着话的李小暖,笑容满眼的点着头, “好,我没事,不过喝了几杯黄酒罢了,你别担心,我没事。” 程恪揽着李小暖,低头看着她,往正屋进去了。 李小暖进了屋,径直往西边厢房进去了,程恪只顾低头看着她,跟着她进了厢房,李小暖让着程恪坐到榻上,玉扣立即奉了茶上来,李小暖接过,捧给了程恪,微笑着说道: “爷先喝杯茶吧,我去看着给你榨些生梨汁来。” 程恪一只手接过杯子,随手放到几上,伸手拉了李小暖,拉着她坐到榻上,满脸笑容的看着她说道: “你去做什么?让她们去榨就是,梨汁润肺最好,让她们多榨一杯,你也喝些。” “你吃了晚饭没有?” 李小暖笑着转了话题,程恪看着李小暖,顿了顿,笑着说道: “没有,咱们一块吃,这会儿还早,往后,你不要在母亲那里吃饭,回来咱们一处吃,我若不领差使,中午也回来陪你吃饭。” 李小暖带着丝苦笑看着程恪,他以为她是他,想怎样就怎样?李小暖挣开程恪的手,站起来,笑着说道: “爷先歇着,我去小厨房看……” 程恪直起身子,手臂微微用力拉过李小暖,打断了她的话, “哪里要你去看?那些丫头婆子都是做什么的?你不要去,我一天没见你了,咱们说说话。” 李小暖闷着口气,坐到榻上,转头看着程恪,鼻子微微蹙了蹙,笑着说道: “你身上这酒气浓得很,闻着都让人头晕,要不,爷先沐浴洗漱了,咱们再吃饭?” 程恪忙点着头,举起袖子闻了闻,笑了起来, “我自己倒闻不着了,我这就去沐浴去,你等我。” 李小暖笑盈盈的点着头,程恪跳下榻,轻快的往后面净房进去了。 李小暖轻轻舒了口气,放松着身子靠到靠枕上,接过玉扣捧过来的茶,慢慢喝着,蝉翼轻轻掀帘进来,笑着禀报道: “少夫人,孙嬷嬷问您这会儿可得空。” 李小暖忙直起身子,示意蝉翼叫孙嬷嬷进来。 孙嬷嬷进了屋,曲膝见了礼,蝉翼示意着玉扣,两个人招呼着屋子里侍立着的丫头婆子,悄悄退了出来。 孙嬷嬷看着人出去了,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仔细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听竹青说,王妃责备你了?” “嗯。” 李小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孙嬷嬷笑着安慰着她, “这也算不得什么,媳妇不好当,新媳妇更不好当!王妃和夫人是嫡亲姐妹,脾气禀性也差得不远,倒不是……那不好处的,性子直的人,喜欢不喜欢都在脸上,倒也好,少夫人往后多用些心,哄一哄也就好了。” 李小暖笑着点着头,低声说道: “我知道,嬷嬷放心。” 孙嬷嬷笑着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玉扣在外面高声说着话: “邹嬷嬷来了!我这就去禀了少夫人。” 孙嬷嬷顿住话头,急忙站起来,垂手侍立到厢房门口处,李小暖坐直身子,玉扣高声禀报着,邹嬷嬷提着只黄杨木雕花提盒,笑容满面的进了屋,左右看了看,微微曲膝见了礼,笑着问道: “怎么不见世子爷?” “爷在沐浴。” 李小暖微笑着,淡淡的说道,邹嬷嬷笑容更盛了,忙双手捧了提盒,笑着说道: “王妃担心着世子爷酒醉伤了身子,又怕这院里东西不齐全,特意寻了些乌梅、桑果送过来,有生的,也有蜜饯,吩咐少夫人侍候着世子爷吃些。” 李小暖忙直起上身,恭敬的听了,玉扣急忙上前接过提盒,李小暖微笑着谢道: “烦劳嬷嬷亲自跑一趟,请母亲放心。” 邹嬷嬷曲膝答应着,告退出去了。 玉扣将提盒放到李小暖面前的几上,打开来,李小暖探头看了看提盒里的乌梅和桑果,吩咐道: “这蜜饯取出来,就放这里,拿几粒生乌梅送到厨房,让她们看着配些东西,炖碗乌梅汤来。” 玉扣答应着,取出蜜饯放好,提着提盒出去了。 孙嬷嬷看着玉扣出去,走到榻前,仔细看着两碟子蜜饯,低低的感慨道: “父母心……” 李小暖看着蜜饯,伸手掂了粒乌梅放到嘴里咬着,转头看着孙嬷嬷问道: “嬷嬷都听到了什么?” “听到的事儿不多。” 孙嬷嬷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低声说道: “这府里,主子们倒简单,一个老太妃,除了初一、十五肯让人去院子里请个安,旁的时候,连面也不给人见,王妃……你也知道,一样是个不管事的性子,王爷和世子爷不去说,这府里,还有位庶出的三小姐,听说也是个极安静的。” 章节目录 第一六四章用心 > 李小暖点了点头,那三小姐,胆怯成那样,正院里几个三等丫头都能用那样的口气议论她,也只好极安静着罢了。 孙嬷嬷往前挪了挪,低声说道: “王妃是个……小事也不大管的,如今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裘嬷嬷统总管着,这裘嬷嬷,原是王妃的陪嫁丫头,听说,和咱们府里的周嬷嬷,还有那么点拐弯亲戚,到底什么亲戚,倒还没打听明白,回头,我找个妥当人回去咱们府里打听打听。” 李小暖微微拧着眉头,点了点头,孙嬷嬷低低的接着说道: “这倒不是大事,都是镇宁侯府出来的,多多少少都能攀得着那么点亲戚。府里还有两个管事婆子,一个姓邹,就是刚才送提盒进来的那个,是府里四管事平稳的媳妇,原在老太妃院里当过差,听说和裘嬷嬷处得极好,还有个姓田,是王府大管事平安的媳妇,平安原是王爷的小厮,跟着王爷一处长大的,田嬷嬷的父亲原是王府家将,战死的,是府里的老门老户了,听说这田嬷嬷为人清冷,不大理人。王妃身边的四个大丫头,春草、夏荷、秋桂、冬梅,以春草为首,少夫人都见过了。” 李小暖点了点头,孙嬷嬷皱皱眉头,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青涧院里,原一直是一个叫梨蕊的大丫头统总管着,前年春天,也不知道哪里惹了爷,和满院丫头一起,一股脑儿的撵了出去,之后,青涧院就只有小厮侍候着了,现由王爷身边的小厮南海统总管着,这梨蕊……” 孙嬷嬷小心的看着李小暖,低低的说道: “听得生得极好,和爷同龄,从十一二岁起,就在青涧院里侍候爷了,爷换了不知道多少拨丫头,就只她一路侍候了下来,如今还在倚红阁闲住着。” 李小暖微微眯着眼睛,慢慢点了点头,孙嬷嬷暗暗舒了口气,微微直起身子,笑着说道: “今天也就听到这些,这府里,比咱们府里……事也多,人也多。” “嬷嬷费心了,也不急,咱们慢慢打听着就是,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李小暖微笑着说道,孙嬷嬷满脸笑容的点了点头,李小暖转头看着她,低低的吩咐道: “明天你仔细打听打听爷的喜好,喜欢吃什么,有什么不吃的东西没有,喜欢什么颜色,平时有什么习惯,有什么忌讳没有,越细越好。” 孙嬷嬷挑着眉梢,眉开眼笑的连连点着头,轻轻抚着李小暖的鬓角,低低的说道: “老祖宗在的时候就常说,少夫人是个聪明的。” 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她,没有答话。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程恪换了身银白长衫,湿着头发,转了出来,一个小丫头捧着一叠大棉帕子,小心的跟在后面。 孙嬷嬷忙起身退到一边,李小暖下了榻,程恪伸手拉过李小暖,笑盈盈的盘膝坐到榻上,指着头发吩咐道: “你给我把头发绞干吧。” 李小暖站在程恪背后,暗暗叹了口气,接过小丫头手里的棉帕子,侧着身子坐到程恪背后,慢慢给他绞起头发来。 换了几个帕子,绞干了头发,又取梳子过来通透了,李小暖苦恼的握着满手的头发,低声说道: “让玉扣给你绾吧,我不会绾头发。” 程恪满眼笑意的转头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回头学着些,那些丫头笨手笨脚的……” “嗯。” 李小暖忙答应着,打断了程恪的话,站起身,招手叫了玉扣过来给程恪绾了头发,用一支碧玉簪绾住。 程恪收拾好,已经是酉初过了,厨房送了晚饭进来,李小暖先把那盅乌梅汤捧过来,递到程恪面前,笑着说道: “母亲怕你醉酒伤身,刚让人送了些乌梅和桑果过来,有蜜饯,也有生果,我怕爷不耐烦吃蜜饯,就让厨房炖了这乌梅汤,爷是吃蜜饯?还是喝这汤?” 程恪探头看了看李小暖手里的汤,笑着说道: “都不用,我就喝了两杯黄酒,这会儿连酒气都散尽了,还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李小暖微笑着捧着汤,没有半分放下的意思,温婉的说道: “这是母亲的心意。” 程恪看着李小暖,又低头看着她手里的汤盅,叹了口气,伸手接过,勉强喝了两口,李小暖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挑了起来。 李小暖侧身坐到榻沿上,接过蝉翼奉过的楠木筷,一边慢慢吃着,一边专注的看着程恪。 程恪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起来,抬头看着她,笑着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嗯,我在看你吃得香不香。” 李小暖带着笑,低低的含糊的说道,程恪失笑起来,放下筷子,看着李小暖,温和的说道: “府里的规矩,食不语,也不好……四顾张望,母亲旁的还好,就这一条最讲究。” 李小暖垂下眼帘,点了点头,低着头慢慢数着米粒吃着碗里的碧粳饭。 程恪拿起筷子,看着垂着头,低眉顺眼吃着饭的李小暖,心里酸软着不安起来,想了想,放下筷子,低声说道: “我说的……是母亲的规矩,咱们两个一处,你只随意就是。” “我在家时,也是这样的规矩,我不过……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怕你吃得不好。” 李小暖低低的说道,程恪眼睛亮着笑了起来,耐心的说道: “我不吃鱼,太腥,不吃内脏,太脏,不吃萝卜、芹菜、不吃藕,还有些,我也记不得了,你放心,厨房的人都知道,不会上这些东西的,至于喜欢的,倒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李小暖抬眼看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示意着程恪吃饭。 两人吃了饭,李小暖从小丫头手里接了茶,送到程恪面前的几上。 门外,玉扣禀报了进来,有些吃力的抱着只一尺见方的黄花梨雕花匣子,曲膝禀报道: “回爷,少夫人,这是洛川送过来的,说是爷要的东西。” 程恪直起身子,忙招手示意道: “放过来!” 玉扣小心的将匣子放到几上,曲膝退了下去,程恪叫了李小暖过去,打开匣子,一件件取着里面的簪、环、步摇、镯、钗等首饰,摆得满几满榻,笑着说道: “这些都是我一件件挑着买回来的,都是给你的。” 李小暖眨着眼睛,看着面前闪着各色莹莹光泽的头面首饰,心里微微一动,仿佛想起什么来,抿嘴笑着,慢腾腾的说道: “爷喜欢……买这些东西……” 程恪呆了呆,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笑意更浓,抬手抚着额头,转过了身,笑得肩膀耸动起来,程恪呆了半晌,骤然反应过来,脸色红涨着,抬手点着李小暖的额头,恨恨的点了半天,才说出话来, “你!又想到哪里去了?!你怎么能……” 李小暖拼命忍着笑,一边往匣子里收着首饰,一边认真的解释道: “我是说,爷喜欢的,都是好东西,爷喜欢的东西,我也都喜欢,很喜欢!” 程恪恨恨的点着李小暖,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哼,等会儿,咱们再算帐,让你知道……爷不是你想的……哼!” 李小暖一边忍着笑,一边连连点着头,合上匣子,吩咐玉扣收了进去,转过头,垂着眼帘,也不看程恪,强忍着满脸笑意说道: “我看爷带了文书进来,我先去沐浴,让竹青侍候你看文书可好?” “嗯。” 程恪气哼哼的答应着,李小暖曲膝告了退,转进净房,泡在热水里,只笑得止也止不住。 李小暖直泡到水凉透了,才慢腾腾的出了沐桶,慢腾腾的绞干头发,慢腾腾的换了衣服,慢腾腾的出了净房。 程恪已经从厢房挪进了内室,歪在罗汉床上,拧着眉头,仿佛在仔细的看着文书,李小暖站在净房门口,微微犹豫了下,轻手轻脚的往外面暖阁走去,程恪放下手里的文书,看着李小暖问道: “你去哪里?” 李小暖顿住脚步,转头看着他,笑着说道: “我去外面暖阁里做会儿针线,免得在这里扰了你。” 程恪将手里的文书收起,看着李小暖,慢吞吞的说道: “不早了,歇息吧。” 李小暖呆了呆,陪着笑脸说道: “爷先歇着,我去外头看看,这值夜什么的,也疏忽不得。” 程恪眯着眼睛看着李小暖,挑着眉梢,缓缓点了点头,李小暖急忙出了屋子,转出暖阁,垂着头在暖阁门口站了片刻,才叫了竹青过来,低声吩咐道: “你亲自去一趟正院,跟王妃禀报一声,就说爷喝了小半盅乌梅汤,晚饭吃了一碗碧粳饭,吃得香,这会儿已经歇下了。” 竹青微微皱着眉头,李小暖轻轻叹着气,推着她往外走去,低低的说道: “在王妃眼里,还是孩子呢,去吧,若再问什么,小心着答话,免得王妃牵挂着。” 竹青笑着点着头, “少夫人放心,我知道了。” 李小暖隔着绡纱帘子,看着竹青提着灯笼,沿着抄手游廊出了垂花门,转个弯看不到了,才磨蹭着回到内室。 章节目录 第一六五章隐忧 > 倚红阁里,梨蕊探头看了看外面,慢慢收了手里的针线,站起来,从床头的箱子里取了只匣子出来,打开匣子,挑挑拣拣了半天,取了支黄豆大小的金钢钻簪子和一只水头极好的碧玉镯子出来,摊在帕子上,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的包了起来。 她在这倚红阁里做了两年多的针线了,如今少夫人进了门,总该有些盼头了吧? 梨蕊捏着帕子,慢吞吞的走到窗前,出神的看着窗外的似锦繁花。 她十一岁就到青涧院侍候他,青涧院的丫头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她,一直留在他身边,还做了大丫头,她和他,是一处长大的。 梨蕊头抵在窗棂上,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前年春天,她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惹恼了他,她想了两年,都没想出个缘由来,他一茬茬换下的那些丫头,总还有个不是处,自己到底是错在哪里? 梨蕊伤心的叹着气,他是主子,她是奴婢,他不高兴,不喜欢,就是缘由。 梨蕊低头看着手里的帕子,这两样东西,是王妃赏她的,因为她侍候得好……这两样东西,总能换得裘嬷嬷一句话吧? 听说少夫人只有十五岁,她只想安安份份的侍候着他,他身边总要有人侍候着,少夫人总不至于太过难为了她,听说少夫人性子很柔顺,自己只要安份守已,谨谨慎慎的侍候着,总能侍候得来。 梨蕊垂着头,手指无意识的捏着帕子里裹着的镯子,茫然着想出了神,呆了半晌,眼看着暮色渐渐浓重起来,才下了决心,将帕子小心的放到怀里,叫了小丫头进来交待了,转身出了倚红阁,沿着花园的小路,往王府后头裘嬷嬷居处去了。 李小暖磨磨蹭蹭的进了内室,程恪已经侧着身子躺在床上,一只手支着头,等着她了。 李小暖慢腾腾的蹭到床前,蝉翼带着几个小丫头小心的熄了灯,放下帘子,关上门,退了出去。 程恪直起身子,伸手揽着李小暖,用力把她拉到了床上,李小暖紧张得的推着他,低声说道: “你听我说!” “嗯,你说,我听着呢。” 程恪紧贴着她,侧着身子微微压着她,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膀,一只手顺着她腰间,往上游走着,垂下头,就要吻上来,李小暖忙抬手托着他的下巴,有些着急的说道: “你别动,听我说。” “嗯。” 程恪似是而非的答应着,手指游动着往李小暖衣服里探了进去,李小暖脸色红涨着,也顾不得再羞涩,急急的说道: “今晚不行!” “嗯?” 程恪游动的手顿了顿,低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含糊着说道: “我从小极少生病,可若是生了病,就比旁人好得慢上许多,昨晚……还痛得很,不行……我实在受不住。” 程恪呆了呆,低头看着满脸羞涩难为的李小暖,手从她衣服里慢慢退了出来,两只手揽着她,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嗯”了一声,闷闷的说道: “我知道了,睡吧。” 李小暖暗暗舒了口气,这样顺利,真是想不到。 李小暖小心翼翼的缩在程恪怀里,一动不敢动,唯恐惹出点什么意外来,身子僵硬着,直到听到程恪绵长的呼吸声,才缓缓呼了口气,轻轻动着,放松着身子,慢慢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了。 程恪小心的睁开眼睛,看着放松着沉睡着的李小暖,轻轻往前挪了挪,从后面揽着她,下巴抵在李小暖发间,暗暗叹了口气,郁闷起来,她处处跟别人不一样,慢慢来吧,她还太小,往后日子长着呢。 第二天寅末刚过,程恪轻轻摇醒了李小暖, “起来吧,今天要去宗庙祭告祖先,不能误了时辰。” 李小暖打着呵欠,困难的爬起来,迷迷糊糊的连连点着头, “嗯,起来了,我起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下了床,打着呵欠往净房进去了。 竹青等侍候着两人洗漱完毕,换了大礼服,匆匆吃了两口燕窝粥,出门坐了轿子,往宗庙过去了。 李小暖顶着满头重重的珠翠,穿着里外好几层、同样沉重的大礼服,顺着指引祭了祖,成了礼,已经差不多巳正时分了。 两人上了轿子,重又回到清涟院换了家常衣服,吃了些东西,程恪接了内侍的通传,匆匆进宫去了,李小暖带着竹青、玉扣,坐着轿子去正院请安。 李小暖侍候着王妃吃了午饭,侍候着她睡下,王妃知道她一直在外头候着,既然没发话让她回去歇着,她只好象昨天一样在外头候着。 竹青坐在小杌子上,一边说着些闲话,一边帮李小暖理着丝线,李小暖凝神听着竹青的闲话,慢慢绣着那幅荷叶莲花。 李小暖绣了半个莲蕊,王妃午睡醒来,李小暖忙进去侍候着洗漱,奉了茶上来,王妃慢慢喝着茶,示意李小暖坐到榻沿上,和她长篇大论的说起闲话来, “……你虽说小了点,到底是成了亲的人,做媳妇和做姑娘,可是两样!我这个做婆婆的,也不是那一味苛刻的人,你只把心思用到小恪身上,夫为天,那就是你头上的天!把他侍候好了,你也就好了……这子嗣上头,上次听说你吃着云欢给的方子,还吃着呢?” 李小暖忙点了点头,王妃“嗯”了一声,接着说道: “吃了这个方子,我这儿还有个秘方,你再接着吃,这子嗣是大事,咱们府里,什么都不缺,就是孩子少,你可得多生几个!” 李小暖无奈的听着教训,这生孩子,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昨晚小恪念书,是丫头们侍候着的?” 李小暖眼神微凛,还没来得及说话,王妃接着说道: “小恪是个挑剔的,我跟你说过,你那些丫头,哪能做得好?往后,你还得多用心着才行,昨天你劝着他喝了半盅乌梅汤,饭也侍候得好,这是你用心处,唉,到底是小些,你只记着,万事以小恪为主,先把他侍候好了,你再做别的事去!” 李小暖眼眶微微跳了跳,昨晚的事,就传到王妃这里了?她那院子,清涟院,到底是谁的院子?! 王妃絮絮叨叨的不停的交待着,李小暖微笑着,温顺的一一答应着,眼风瞄着榻几上的杯子,取了来,示意小丫头换了茶奉上去。 正说话间,春草禀报了,程恪掀起帘子,大步走了进来,王妃立即笑得眼睛成了一线,一迭连声的要着茶水、点心、湿帕子…… 李小暖急忙站起来,从丫头手里接过茶水、点心、帕子,一一奉到程恪面前,程恪侧身在榻沿上坐了,一边和王妃说着话,一边仔细看着李小暖, “皇上一早上召你,到这会儿才出宫?” “不是,皇上也就跟我说了半刻钟的话,让我从后天起,兼理户部,从宫里出来,我先去寻了严丞相。” “严丞相?你不和你父亲商量,寻他做什么?” 王妃嗔怪道,程恪喝着茶,有些不耐烦起来,李小暖瞄着程恪,又转头看着王妃,陪着笑解释道: “严丞相是从户部尚书升做了右丞相的,在户部前前后后浸淫了十几年,户部的事,他最熟悉不过。” 王妃仿佛没听到李小暖的话,眼睛不离程恪半分,顾自问着话, “你在严丞相那里,一直耽误到现在?饭吃了没有?” 程恪转过头,惊讶的盯着李小暖看了两眼,回头看着王妃,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没有,我去景王府了。” 程恪站了起来,伸展着手臂,懒洋洋的说道: “我累了,回去歇着去。” 王妃也跟着下了榻,心疼的拂着程恪的肩膀, “赶紧回去吧,这一天,从早忙到晚,哪能不累的?!回去让人侍候你洗一洗,冰可不能再用了,这都入过秋了,看着了凉!” 程恪闷闷的“哼”了一声,李小暖微微低着头,嘴角渗出丝笑意来。 王妃转身吩咐着李小暖, “你也赶紧回去吧,入了秋,那些凉的东西就别让他再用了,让人炖些百合秋梨什么的,润润肺。” 李小暖恭谨的曲膝答应着,退了出去。 两人出了正院,程恪顿住脚步,回头看着李小暖,迟疑着问道: “你……身子好些没有?坐轿子回去吧。” “嗯,好些了。” 李小暖笑着点头答应着,两人上了轿,往清涟院回去了。 李小暖坐在亮轿中,看着外面的苍翠明艳,心里沉沉的阴郁起来,清涟院,若是不能守好,她的一举一动、一一行,转眼就到了王妃耳朵里,也许,还要传到不知道哪里去,这样的事,她可容忍不得。 可是,要如何去做才好?她是新妇,断没有大动干戈的道理。 李小暖抬头看着前面晃晃悠悠的紫竹亮轿,慢慢眯起了眼睛,他是她的天,这个天,也得用起来才是,至少清涟院,得是她的一方天地,不然在这样的府里,她如何立得住脚去?! 轿子在清涟院门口停下来,李小暖弯腰下了轿,看着满眼笑意看向她的程恪,绽放出满脸笑容来。 章节目录 第一六六章回门 > 程恪被她笑得瞬间心神恍惚起来,下意识的伸出两只手,一下子又恍过神来,急忙放下手,背到身后,轻轻咳着转头看着四周垂手侍立的丫头婆子。 李小暖眉梢微微挑了挑,若有所思的盯着程恪看了片刻,嘴角渗出隐隐笑意。 两人并肩缓步进了院子,李小暖殷勤的侍候着程恪去了外面的大衣服,看着小丫头侍候着他进去净房沐浴洗漱了,取了针线过来,靠到靠枕上,慢慢绣起了那幅荷叶荷花。 程恪沐浴出来,坐到榻上,李小暖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帕子,慢慢给程恪绞着头发,程恪舒服的伸展着手臂,伸手拿过李小暖放到几上的花绷,仔细看了看,笑着问道: “你绣的?” “嗯。” 李小暖直起身子,越过程恪肩膀,探头看着他手里的针线,笑意从眼中溢出来,满脸笑容,程恪抖开白绫,比划着看了看,转过头,看着李小暖问道: “做帕子?” “不是。” 李小暖笑容更盛,垂着眼帘,拖长着声音,慢吞吞的答道,程恪疑惑的看着她,带着丝警觉追问道: “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我能笑什么?母亲交待了,说你睡觉不安份,最好……那个,说你以前睡觉嘛,一直是戴着肚兜的……嗯,这是,给你做的……” 李小暖压抑着脸上的笑意,声音压得低低的,拖着含糊的尾音,极认真的说着,说到最后,垂着头,闷闷的笑了起来,越笑越厉害,直笑得站不住,头抵在程恪背上,手里的帕子也滑到了地上。 程恪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手里捏着花绷,僵在了那里,脸色紫涨着,瞪着乐不可支的李小暖,又慢慢转过头,看着手里绣得精致异常的几支荷叶荷花,只觉得仿佛又一头跌进了这荷叶荷花下的烂泥里。 第二天,是李小暖回门的日子,一大早,孙嬷嬷看着人备好了回门礼,装到了车上,李小暖跟着程恪到正院和王妃辞了行,出了二门,上了车,往古府行去。 到了古府,车子进了大门,程恪低头看着正掀着帘子往外张望着的李小暖,低声说道: “中午,咱们早些出来,我带你去德福楼吃饭去,德福楼的馉饳儿,也还过得去。” 李小暖转过头,眼睛亮了起来,急忙点了点头,笑盈盈的答应着, “好!” 程恪微微有些失神的看着笑颜绽放的李小暖,只觉得心里那股热流又冲了上来,昨晚,他搂着她,她在他怀里,也在他梦里,她这身子,到底要几天才能好?他这煎熬,唉,什么时候才能解? 车子顿了顿,停了下来,李小暖直起身子,示意着程恪,程恪绷着脸跳下了车,古萧长揖见着礼,引着他进了正堂。 车子缓缓又往里行去,到了二门内停了下来,竹青掀起帘子,扶着李小暖下了车子,古云欢和严婉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古云欢紧走几步,拉着李小暖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严婉在离李小暖两步处站住,恭谨的曲膝行着礼。 古云欢拉着李小暖,一边往里走着,一边俯在李小暖耳边,低低担忧的问道: “小暖,他对你……好不好?” “嗯,很好,二姐姐别担心,都好。” 李小暖笑盈盈的点头答道,古云欢歪着头看着李小暖,见她神情安宁,眼底隐隐透出笑意来,长长舒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 “那就好那就好,我可担心了好几天了。” 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她,伸手挽着她的胳膊,回过身,招手叫着严婉,三人并肩说笑着往春渚院进去了。 周夫人站在正屋门前迎着李小暖,李小暖忙上前曲膝见了礼,和古云欢一左一右扶着她进了东厢,严婉接过小丫头托盘里的茶,一一奉了上来,又指挥着丫头婆子,摆了满桌的点心,笑着让着李小暖。 李小暖看着严婉忙完了,让着她坐到榻沿上,几个人陪着周夫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周夫人看着李小暖,指着严婉笑着说道: “从昨晚上起,萧儿媳妇就惦着要和你说说话呢,好了,你们也别在这里陪我这上了年纪的人说闷话儿了,去吧去吧,去园子里逛逛,去萧儿媳妇院子里自在着说话儿也行,去吧去吧。” 三个人笑着站起来,告了退,出了春渚院,李小暖转头看着严婉,笑着说道: “我想去给老祖宗上柱香。” “我也正想去呢,咱们一块儿去。” 古云欢急忙接过话头说道,严婉笑着应承着,吩咐丫头婆子准备物什,一行三人往明远堂过去了。 李小暖和古云欢上了香,转出灵堂,站在院子里四下打量着,古云欢有些伤感的低声说道: “你看看,这明远堂,不过空了三两天,就让人觉得凄清起来。” 严婉忙转着身,四下看着,笑着说道: “哪里凄清?思贤每天都过来拜祭老祖宗,我也隔天过来查看着,这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哪敢不经心着的,二姐姐看着哪里不好?” 李小暖笑了起来,伸手拉过严婉,笑着说道: “你理她呢,她就是喜欢悲风伤月的,往常在家时,落片叶子都能伤感上半天!” 古云欢也跟着笑了起来,转头看着严婉,笑着说道: “我不过随口说说,往常这院子里,有老祖宗在,多少热闹,如今,也就剩下那几柱清香了。” 李小暖轻轻推了推她,笑着说道: “你看看你,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怎么净说让人伤感的话?” 古云欢轻轻叹了口气,堆着笑容连连点着头, “是我的不是。” 顿了顿,古云欢看着李小暖,声音微微低下来接着说道: “要不,咱们去后头烟树轩看看去?烟树轩空了有多半年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好好的呢。” 严婉忙笑着接过了话头, “思贤每天祭了老祖宗,都要转到烟树轩看看去,我也跟着去过一两回,满府里,就数那一处景色最好,思贤说,那里原是小暖妹妹的院子,真真是好看。” 李小暖微微蹙着眉头,看了眼古云欢,转头看着严婉,笑着说道: “烟树轩的房子都隐在花丛中,原先住在那里的时候,就觉得那个院子里阴气太过了些,后来老祖宗生病,我就搬了出来,再没回去住过,那个地方,还是该造个轩敞些的高阁,大气敞亮,也没有阴气,夏天的时候开着窗户,就可以乘风凉,冬天里在阁子里赏梅,更好!” 古云欢微微拧着眉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小暖,呆了片刻,也笑着点头附和着, “这主意好,正和我想的一样!” 严婉笑盈盈的连连点着头, “这倒是个好主意,也容易,回头我就让人拆了烟树轩,建座二层的暖阁来,让人赶赶工,说不定今年冬天里,就能请两位姑奶奶到暖阁里赏梅呢。” 三人说笑着转出明远堂,往严婉居住的院落走去。 午正时分,程恪让人捎了话进来,李小暖到春渚院辞了周夫人,古云欢和严婉把李小暖送到二门,扶着她上了车,看着车子转个弯看不到了,才转身回去了。 程恪在大门里上了车,车子出了古府,往德福楼驶去。 李小暖转头看着程恪,低声说道: “嗯,有件事。” “什么事?你说就是。” 程恪往前挪了挪,伸手揽在李小暖腰间,温和的说道,李小暖垂着眼帘,看着程恪从背后抚到她腰间的手,手看着匀称有力,白皙而细致,手指细长,大姆指上戴着只羊脂白玉板指,正慢慢捻着她腰间的丝绦。 “嗯,你要说什么事?” 程恪头俯到李小暖耳边,温存的低声问道,李小暖忙从程恪手上移开目光,转头看着他,笑着说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老祖宗临走前,把她嫁妆里的四十七间铺子给了我,我想着,这虽是老祖宗疼我的一片心,可总……不大好,就在出嫁前一天,把这些铺子交给了严氏,刚刚严氏又把铺子给了我,说是,严丞相的意思。” 说到最后,李小暖声音放慢着低了下来,程恪眉头挑了起来,看着李小暖低声问道: “这些铺子,原是你管着的,一个有多少收益?” “嗯,这两年都是我管着的,前年和去年,每年差不多有四十万两银子的收益。” 李小暖轻声说道,程恪微微怔了怔,轻轻吸了口气,思量了片刻,低头看着李小暖,慢吞吞的问道: “李老夫人,有心事?” “嗯。” 李小暖低低的答应道,程恪拧着眉头,凝神思量了半晌,手下轻轻用力,揽了揽李小暖,俯到她耳边,温和的说道: “嗯,我知道了,有我呢,银子你留着用吧。” 李小暖转头看着程恪,笑了起来, “我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银子,你……” 程恪低头看着李小暖,抬手按在她嘴上,笑吟吟的说道: “用不了,就堆到你库房里去,这是你的嫁妆,谁都不能动。 章节目录 第一六七章逛街 > 程恪顿了顿,想了想,看着李小暖低声问道: “孙嬷嬷,是李老夫人给你的人?” “嗯,嬷嬷从小就疼我,对我极好。” “那就好,回头你让她把这些铺子理个单子出来给我,我让人添到你嫁妆单子里去。” 程恪声音轻快的说道,李小暖抬头看着他,笑盈盈的点了点头。 两人又低低的说了几句话,车子已经停在了德福楼后院的一个小院落里,洛川掀起帘子,程恪跳下车,回身扶着李小暖下了车,竹青和玉扣紧跟着,一起进了小院的雅间里。 李小暖站在雅间窗户前,带着丝好奇和兴奋,往外张望着,程恪背着手踱到她身后,越过李小暖的头顶看着窗外,笑着说道: “这么小个院子,有什么好看的。” 李小暖也不答话,只笑盈盈的四下张望着,程恪跟着她,从一个窗户看到另一个窗户,转了一圈,看了个遍,才坐到落地窗前的摇椅上。 李小暖舒服的躺在摇椅上,脚下微微用些点力,轻轻晃着,程恪躺到她旁边的摇椅上,两人沉默着晃了片刻,程恪转头看着李小暖,声音低低的说道: “这间德福楼,是我和小景七年前开的。” 李小暖惊讶的转头看着程恪, “你们两个开的?为了挣零用钱?” 程恪笑着点了点头, “这个院子,是我和小景留着自己用的,从没接待过外人。” 李小暖转着头,又四下打量了一遍,笑着点了点头, “怪不得布置成这样,这德福楼,我从来没听丽园的掌柜提起过,生意好不好?” 程恪脸上闪过丝尴尬,轻轻咳了几声,摊着手说道: “好什么!头两年,就没挣到过银子,后来父亲从南方寻了个掌柜过来,我和小景又一直到这里来,总算渐渐有了些起色,这两年,一年也就三五千两银子!” 程恪顿了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我倒没什么,就是小景,一直缺银子用,没大婚分府前,按例,一年也就几千两银子的用度,哪里够他用的?!他又不肯总让姑母贴补着,才和我商量着,开了这间铺子,还开了家南北货行,生意也不大好。” 李小暖凝神仔细听着,程恪转头看着她,顿了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后来分了府,有了俸禄,皇上又赏了几处庄子,都是上上等的好庄子,按理说……” 程恪话语含糊起来, “后来事情多,花钱的地方倒更多了,” 李小暖歪着头,盯着他看了半晌,垂下眼帘,慢吞吞的说道: “这做生意,门道极多,也讲究个天份,丽园的陈掌柜,做酒肆就极好,你这个掌柜,只怕还是没找对人,这德福楼,位置极好,地方又大,按理说,该比丽园更挣钱才是。” “丽园,一年能有多少收益?” 程恪迟疑着问道,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他说道: “丽园也就五亩多地,小了些,去年一年挣了两万两千两。” 程恪呆了呆,苦笑起来,摊着手说道: “这德福楼,足足有二十多亩地,后头还有个极小的湖,唉,这个!” 李小暖眯着眼睛,笑盈盈的看着程恪,往后靠在摇椅上,慢慢晃着,不再说话。 程恪呆了一会儿,也往后靠过去,晃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李小暖,低声问道: “严丞相的履历……你从哪里听说的?” “邸抄上都有。” 李小暖也不看程恪,只笑着说道: “从前在上里镇住着的时候,也没什么好书看,正好书房里收着很多邸抄,倒也有些意思,老祖宗那里也有邸抄,就一直看下来了,邸抄上,就这些东西。” 程恪满眼意外的看着李小暖,呆了片刻,眼睛里透出笑意来, “嗯,往后,我让远山送份邸抄给你看。” 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洛川在门口禀报了,外面已经送了菜品进来,竹青和玉扣急忙接进来,一一摆到了桌子上,程恪站起来,伸手拉了李小暖起来,两人坐到桌前,李小暖仔细看着摆了满桌的菜品,程恪指着碟子里用竹签串着的馉饳儿,笑着说道: “这是鹌鹑馅的,你尝尝好不好。” 李小暖眼底闪过丝惊讶,掂起竹签,慢慢咬着吃了两口,笑着称赞起来,程恪喜笑颜开,也掂起根竹签,和李小暖一起,吃起来了馉饳儿。 两人安安闲闲的吃了饭,又晃到小小的院子里,坐到盛开着的凌霄花架下,慢慢说着话,喝了半天茶,日头已经渐渐西落,李小暖端着杯子,看着灿烂的夕霞,又转头看着四周,依依不舍着,磨蹭着不肯提回去的事,程恪放下杯子,笑着说道: “我带你去越秀斋看看去,前儿越秀斋掌柜捎信说,新收些孤本书,咱们过去看看去。” 李小暖连连点着头,站起身来,突然顿住身形,转身看着程恪,迟疑着说道: “要是回去得太晚了……是不是……总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跟我一块儿,自然都是好的,你放心,有我呢。” 程恪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李小暖,两人在院门内上了车,往越秀斋去了。 越秀斋掌柜恭敬的迎了两人进到后园花厅,捧着托盘,亲自搬了几趟,送了几盘新式样的头面首饰和十来本孤本善本书进来,小心翼翼的放到桌子上,就退到花厅门外侍候着去了,李小暖翻看着几本书,想了想,转头看着程恪问道: “越秀斋只做这些珍本古籍生意,若是新书,在哪里卖?” “噢,在书肆里,和越秀斋隔着两间铺子,就是京城最大的书肆,你若想看新书,让他们送过来就是。” 程恪轻轻揽着李小暖,从她背后伸出手去,拨着托盘里的头面首饰,笑着说道,李小暖点了点头, “我是想看看最近有什么新书看,每年出的新书多不多?” “不多,要刻一本书,可不容易,我让他们把今年的新书都送过来?” 李小暖急忙点着头,程恪叫了洛川进来吩咐了,洛川答应着退了出去。 不大会儿,书肆的掌柜就带着几个伙计,捧着几十本书送了过来,到了花厅门口,洛川止住掌柜和伙计,将书一叠叠递了进去,竹青接过,一一堆到了桌子上。 李小暖拿起书,一本本翻看着,程恪紧挨着她站着,看着她手里的书。李小暖将想看的书堆到手边,不要的书放到另一边,在一堆诗词、经义和游记中,翻出本话本来,程恪忙伸手了取了过去,轻轻咳了两声,低声说道: “这个……” “这个怎么了?” 李小暖回身从程恪手里抽回话本,笑着问道,程恪迟疑着,正要说话,李小暖一边翻看着,一边笑着说道: “这有什么,不过就是些市井间流传的志怪传奇故事罢了,虽说语上粗俗了些,可是活泼泼的,倒更有人气。” 程恪笑了起来, “你……唉,你既然喜欢看这个,我书房里就有不少,晚上回去让南海寻出来给你看,” 程恪顿了顿,低低的笑了起来,微微低下头,俯到李小暖耳边说道: “还有……更好的东西,你若喜欢,回头我都取来给你看,咱们两个一起看。” 李小暖转过头,斜睇着程恪看了片刻,也不理会他话里的暧昧,自顾挑着书。 李小暖挑好书,程恪又挑了支步摇,一对耳饰,命人包了,扶着李小暖出了花厅,上了车。 车子驶出越秀斋,李小暖往车窗旁挪了挪,掀着帘子一角,好奇的往外张望着,程恪头枕在手上,歪在靠枕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笑着问道: “进了京城,就没出来逛过?” “嗯。” 李小暖心不在焉的答应着, “今天晚了,赶明我再带你出来玩,咱们坐着船,到流晶河上逛去,最好是晚上,河两边灯光点点,星光灯光,映在河里,才真正好看。” 李小暖转过头,眼睛亮亮的看着程恪,认真的说道: “你说话要算数的!” “你放心!过一阵子,等我忙好户部的事,咱们去城外庄子里住几天,我带你打猎去!” 李小暖眉开眼笑的点头答应着,程恪被李小暖笑得移不开眼睛。 两人在二门里下了车,上了紫竹小轿,进了正院。 两人请了安,王妃拉着程恪和李小暖,细细的问着回门的事,周夫人好不好,萧儿和萧儿媳妇好不好,萧儿媳妇有动静了没有? 程恪不耐烦起来,站起身,懒懒的说道: “我累了!” 王妃急忙打发了两人回去。 两人出了院子,坐上轿子回到清涟院,李小暖和程恪一起沿着抄手游廊缓步往里走去。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程恪,程恪低头看住她,奇怪起来, “你这么看着我,有什么事?” “你跟母亲说不了几句话,就不耐烦。” 李小暖低声说道,程恪闷闷的“哼”了一声,有些生气的说道: “她恨不得我还只有三岁,能抱在怀里才好!” 李小暖挑着眉梢,“扑嗤”一声笑出了声,低着头,掩着嘴笑得说不出话来。程恪看着又笑得不能自抑的李小暖,郁闷得不知如何是好。 . 章节目录 第一六八章内院 > 两人沐浴洗漱后,吃了饭,李小暖坐在榻上,一本本翻看着新买的书,程恪歪在靠枕上,手里拿着封书信,眼睛却只盯着李小暖,移不开半分。 李小暖一本本翻着书,将书分成了两堆,拧着眉头,在两堆书之间来回看了几趟,转过身,往程恪身边挪了挪,顿了顿,又往前挪了挪,俯下身子靠近程恪,低声说道: “我原先在家时,看这些话本啊什么的……” 李小暖顿了顿,把声音又放低了些,接着说道: “都得瞒着夫人和老祖宗,你们府上,咳,那个,咱们府上,是不是……也不好……” 程恪笑了起来,凑到李小暖耳边,学着她的样子耳语道: “咱们在咱们院子里,你想看什么不行的?只别拿到母亲跟前就是了。” 李小暖轻轻的“噢”了一声,回过身,依依不舍的看着榻几上的两堆书,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程恪,声音低落的说道: “那些书,那一堆,你让人拿到青涧院去吧。” 程恪微微一怔,伸手抚着李小暖的脸颊,低声问道: “怎么啦?” 李小暖拨开他的手,闷闷的说道: “没什么,让人知道,总归不好。” 程恪眉头渐渐拧了起来,直起身子,伸手拉过李小暖,俯到她耳边,低声问道: “这院子里的人,你不放心?” 李小暖皱着眉头,低声说道: “看爷这话说的,这院里的人,我认都不认得呢,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程恪脸色阴沉下来,低头看着李小暖,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 “是我疏忽了,这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只怕还不知道谁才是主子!”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他,一不发,程恪起身下了榻,扬声叫了人,转头看着李小暖说道: “你放心,有我呢。” 外面当值的小丫头进来,曲膝行了礼,程恪阴着脸吩咐道: “去,把这院子里所有的丫头婆子,都给爷叫过来,爷有话要说!” 小丫头曲膝答应着,急步退了出去,程恪转过头,看着李小暖商量道: “这院子,就让孙嬷嬷统总管着吧。” 李小暖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程恪转身出了门,闲闲的往后靠到了靠枕上,拿了本话本过来,慢慢翻看了起来。 院子里挤挤挨挨的站满了垂手侍立着的丫头婆子,程恪阴沉着脸,背着手站在檐廊下,目光冷冷的扫过众人,声音淡淡的说道: “爷只说三件,一,青涧院的规矩,也是清涟院的规矩,敢嚼舌根子,哪怕一个字,拔了舌头发到南边做苦力去!” 程恪顿了顿,目光慢慢扫着满院丫头婆子,停在了站在左边台阶下的林嬷嬷身上,淡淡的接着说道: “二,从现在起,这院子,由孙嬷嬷统总管着。” 程恪抬手指着孙嬷嬷,厉声吩咐道: “爷把这院子交给你,这院里,这人,全凭你处置!若错了半分,你也别怪爷翻脸不认人!” 孙嬷嬷恭谨的曲膝答应着,程恪转过头,接着说道: “三,爷和少夫人,夫妻敌体,爷就是夫人,夫人,就是爷!” 程恪说完,冷冷的“哼”了一声,点了点孙嬷嬷,转身进了屋。 李小暖歪在榻上,正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见程恪进来,手指抵在唇上示意着他,程恪笑着紧挨着李小暖坐到榻上,一边就着她的手看着她手里的书,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孙嬷嬷缓步走到台阶正中,声音温和的说道: “爷既交待了,我少不得要担待起来。” 孙嬷嬷顿了顿,扫了眼站在台阶右边、脸色青灰的林嬷嬷,接着说道: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今儿我也不多说,就只三条,一,在这院里当差的,人前背后,都不得嚼舌头根子传闲话,若违了规矩,爷刚已经有话在先;二,该你到的地方,你去,不该到的地方,半步也不准踏入!这正屋,除了竹青、玉扣这几个贴身侍候的大丫头,其它的,不经召唤,任谁也不准踏进半步!外院当值的,不经传唤,不能进内院,内院当值的,没得了许可,也不准随意到外院去!” 孙嬷嬷语气渐渐严厉了起来, “三,内不出,外不入,是处常之法,这清涟院里,不准嚼舌头根子传闲话,出了院子,更是半个字也不准胡说!” 林嬷嬷脸色青灰着,猛然抬起头,看着孙嬷嬷,张了张嘴,孙嬷嬷停了话头,转过头,居高临下的直直的盯着她,林嬷嬷迟疑着,到底没敢说什么话,只在喉咙里低低的“哼”了一声,垂下了头,孙嬷嬷盯着她又看了片刻,才转头看着众人,接着说道: “大家伙都尽心当差,爷和少夫人自然有赏,散了吧。” 众人小心翼翼着,悄无声息的散开退了下去,孙嬷嬷站在廊檐下,转头看着屋里透出的橘黄温暖的灯光,脸上满是笑意。 李小暖凝神听完了孙嬷嬷的训话,暗暗舒了口气,低着头,继续看起书来,程恪伸出手,从后面揽着她,低声说道: “我正想和你商量件事。” 李小暖一边看着书,一边点着头,示意他接着说,程恪将头轻轻抵在李小暖头顶上,接着说道: “青涧院和清涟院隔得太远,来来往往的不方便,我想把前面两进院子改成书房,把青涧院里的东西搬过去,往后就在这院子看书办事,青涧院留着待客用,你看呢?” 李小暖微微呆了呆,垂着眼帘思量了片刻,笑着说道: “爷若不嫌不方便,我自然也觉得好。” “嗯,那好,明天你吩咐孙嬷嬷,让她带人把外面两进院子收拾出来,你帮我看着布置陈设,不用问我,你觉得好就是好。” 李小暖转头看着程恪正要说话,程恪伸手划着她的脸颊,接着说道: “我去和母亲说,往后你侍候好午饭,就回来帮我看着收拾院子,院子收拾好了,再把我那些书理一理,我的书多,只怕要理上个半年一年的,这事,除了你,旁人可做不好。” 李小暖瞄着程恪,笑意盈盈的点了点头。 两人又低低的说了一会儿闲话,就起身重又洗漱了,进去安歇了。 玉扣带着人放下帘幔,熄了灯,关上门退了出去。 程恪往前挪了挪,紧挨着李小暖,伸手抚着她的小腹处,俯下头贴到她耳边,喷着热气,低声问道: “你……好些了没?还痛不痛?” “嗯。” 李小暖似是而非的应承着,程恪微微抬起头,探头看着闭着眼睛的李小暖,想了想,试探着往她脸颊上吻了下去。 李小暖轻轻动了动,却没象前两天那样推开他,程恪大喜,闷声笑着,俯身压了过来,嘴唇灼热着,一路吻到了李小暖唇上,一只手探进李小暖衣服里,往胸前滑了过去。 李小暖闭着眼睛,努力放松着自己,回应着程恪,舌尖迟疑着探了过去,两只手小心的圈到了程恪脖颈间。 程恪大喜过望,手指从李小暖胸前丰盈处温柔的滑下来,轻轻褪着李小暖和自己身上的衣服。 李小暖被程恪身上的滚热沾染着,渐渐放松着神思,两只手圈着他,手指下意识的在他后背划过。 程恪俯到李小暖身上,缓缓的、温柔的往里探了进去,直探进了最深处,慢慢动了起来,李小暖紧张着,努力放松着自己,让自己跟着他的节奏,程恪神思渐渐迷乱起来,他身下,他怀里,是这人间的最温柔至乐所在,除了怀里的人儿,世间万物都是虚无,他已经无法分辩身在何处,人在何处…… 李小暖手脚酸软的轻轻推着身心放松着、压在她身上的程恪,她和他,都是一身的汗,粘粘的让人难受,他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唉,你压着我了……” 李小暖声音含糊着,软得让程恪心痒,程恪轻轻笑着,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抱着李小暖翻到自己身上,懒懒的说道: “来,让你压着我。” 李小暖推着他直起身子, “你松开,我要去沐浴,一身的汗,难受死了。” 程恪“嗯”了一声,搂着她只不松手,又躺了片刻,才坐起来,一只手搂着李小暖,一只手摸索着找了衣服过来,笨手笨脚的给她胡乱穿上,李小暖拢着衣服,跳下榻,奔去了净房。 程恪掀着帘子,看着李小暖进了净房,才笑着下了床,披了件衣服,也进了净房。 李小暖进到屋里时,程恪已经侧着身子躺到床上了。李小暖轻手轻脚的上了床,程恪闭着眼睛,伸手揽过她,头抵在她发间,低声说道: “过来,我搂着你,咱们一起睡。” 李小暖往程恪怀里挪了挪,把自己放舒服了,打了个呵欠,这样的欢爱,最累人不过。 程恪揽在她腰间的手动了动,往衣服里探了些,停下来,又往里探进去些,李小暖忙伸手拍着程恪的手, “唉,你又要做什么?!” “嗯,” 程恪微微抬起头,轻轻咬着李小暖的耳垂,低低的笑了起来, “咱们……再来一次,刚才,美妙极了,再来一次,就一次……” 章节目录 第一六九章努力 > 两人直折腾了半夜,才疲惫不堪的睡着了。 第二天黎明,程恪睁开眼睛,低头看着蜷在他怀里沉睡着的李小暖,满足的叹了口气,这床第间的事,竟美妙至此! 程恪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慢慢理着李小暖的发丝,过了小半个时辰,才依依不舍的坐起来,轻手轻脚的越过李小暖,下了床。 竹叶带着小丫头侍候着程恪洗漱干净,换了身银白缂丝长衫,程恪坐到西厢榻上,慢慢吃了饭,叫了竹叶过来吩咐道: “少夫人……累了,让她好好歇一歇,任谁也不能扰了她,去叫林嬷嬷过来。” 竹叶恭敬的答应着,退出去叫人了。 片刻功夫,竹叶引着林嬷嬷到了正屋门口,程恪已经出了屋,背着手站在正屋檐廊下,看着林嬷嬷吩咐道: “你去和王妃禀报一声,就说我说的,少夫人昨晚着了凉,有些不自在,告一天假,跟王妃禀报好了,你再去趟太医院,请黄太医过来一趟,给少夫人诊诊脉。” 林嬷嬷恭谨的答应着,程恪转头看着竹叶吩咐道: “好生侍候着。” 说完,转身大步出了院子,出了王府,往户部去了。 李小暖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日上三杆,蝉翼听到动静,掀起帘子,见李小暖一脸仓惶的急急爬了起来,忙笑着禀报道: “少夫人别急,是爷吩咐不让叫醒您的,爷已经让人去王妃那里给您告了病,还让人请了太医过来,刚王妃遣春草姑娘过来看过一趟了,吩咐让您好好歇一天。” 李小暖呆了呆,轻轻松了口气,竹叶捧着衣服过来,曲了曲膝,满脸笑容的说道: “爷说了,少夫人累了,让我们好生侍候着,刚太医也来过了,孙嬷嬷怕扰了您,没敢让太医进来诊脉,只和太医细细说了少夫人哪儿不好,让太医留下方子,已经打发走了。” 李小暖脸色红涨起来,他居然明说她是累着了!李小暖往后倒到床上,拉过夹被盖到头上,挥着手说道: “让我再睡一会儿。” 蝉翼转头看着竹叶,竹叶笑着示意蝉翼放下帘子,两人轻手轻脚的出了屋。 李小暖直睡到过午,才磨蹭着起来,重又沐浴洗漱了,换了件素白绫短衫,一条鹅黄底满绣折枝花卉的绡纱百褶裙,吃了饭,让人在正屋檐廊下放了把椅子,闲闲的坐到椅子上看起书来。 程恪直到夜暮浓重,才回到清涟院,李小暖接出正屋,程恪顿住脚步,低头仔细看着李小暖,伸手揽了她,低声问道: “歇好了没有?” 李小暖脸上飞着红晕,转着头,也不答话,程恪笑了起来,揽着她进了屋。 两人吃了饭,程恪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再过半个多月,就是重阳节了,你今年也得跟着入宫朝贺去,姑母说,本想这几天就召你进去说话,一来要准备宫里重阳庆典,她也忙着,二来,你刚归家,也不急。” 程恪顿了顿,伸手拉过李小暖的手,轻轻捏着她的手指,接着说道: “重阳节礼,我都准备好了,就是……姑母最喜欢连家的针线,你若不累,就随意绣点什么给她送过去,她必定高兴的。” 李小暖忙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这倒容易,不知道姑母喜欢什么?花鸟?山水?” 程恪怔了下,想了一会儿,摊着手说道: “这我还真是没留意过,不过,姑母最擅分茶,皇上说,姑母的分茶技艺,也就只比唯心大师略差一点而已。” 李小暖惊讶的看着程恪, “皇上?和大师?” “嗯,” 程恪吱唔着躲闪起来,李小暖忙笑着转了话题, “那我就绣幅山高月小送给姑母,就是时候上紧了些,不能绣大幅,只能绣幅小插屏了。” “小插屏就好!要我说,就是绣块帕子也成。” 李小暖失笑起来,轻轻摇着头,低低的叹息着, “你以为我是你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绣件小插屏,时候也紧,我这就让人取针线过来,就用绡纱做底,绣出来通透,意境更好,今晚就得开始绣了。” 李小暖转头看着程恪,笑盈盈的说着,扬声叫了竹叶进来,吩咐了下去。 程恪迟疑着,伸手揽过李小暖,低声说道: “你别太累着了,要不就别绣了。” 李小暖转过头,哭笑不得的看着程恪,没有答话。 第二天是十五,李小暖早早起来,玉扣给她绾了头发,插了支碧玉大花开富贵簪,取了件大红短衫,一条靛青绡纱八幅裙换了,李小暖对着铜镜,仔细看了看,才出了净房,程恪已经坐到了厢房榻上,等着李小暖吃早饭了。 见李小暖进来,程恪上下打量着她,微微皱了皱眉头, “虽说好看,到底太老气了些。” 李小暖低头看了看裙子,笑着说道: “等会儿要去给祖母请安,我想着老人家嘛,总归喜欢看人穿得庄重些,特意挑了这条裙子。” 程恪低低的“哼”了一声,看着李小暖,闷声闷气的说道: “你生得太好,她必定不喜,你也别多理会。” 程恪顿了顿,接着说道: “她极少见人,就是我,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她几面,你去请安,不过在院子里磕个头就回来了,往后,也不必理会她喜欢不喜欢的。” 李小暖满脸意外的看着程恪,见他掂起了筷子,也垂下眼帘,跟着掂起筷子,慢慢吃起早饭来。 李小暖坐了车,赶到正院,侍候着王妃上了车,一起匆匆往后园深处的瑞紫堂行去。 果如程恪所说,李小暖陪着王妃,在瑞紫堂院子里磕了头,就被婆子打发出来了。 李小暖侍候着王妃回到正院,许氏迎了出来,和李小暖一起侍候着王妃换了衣服,奉了茶,许氏垂手侍立在榻前,王妃示意李小暖坐到榻沿上,细细问起前天回门的事来。 李小暖极有兴致的陪着她,细细说着古家,说着周夫人,说着古云欢,说着古萧和新妇严氏,两个人一路家长里短的八卦着,王妃眉眼舒展着满脸愉悦,对着李小暖,越说越远,直说到了镇宁侯府的后花园。 李小暖认真的听着、惊讶着、笑着,许氏偷眼看着李小暖,心里慢慢思量起来。 李小暖细声细气的和王妃说着程恪打算把清涟院前两进院子布置成书房的事,为难的和王妃讨着主意,这书房要如何布置,如何陈设才好? 王妃兴致盎然,命人取了清涟院的图纸来,铺在榻上,和李小暖细细的商量着,这一处要如何布置,小恪才最称心,那一处要放什么东西,小恪才会喜欢…… 一上午,眨眼就过去了,王妃心情愉悦异常的吃了饭,急忙打发着李小暖, “你赶紧回去吧,头进院子,照着咱们商量的,让人先布置起来,晚上不用过来请安了,小恪如今领了差使,可是辛苦,让厨房多用心侍候着,有什么事,只管过来和我商量,赶紧回去吧,回去吃了饭,也抽空歇一歇,你年纪还小,不知道这保养的事,可不能轻心,好了好了,赶紧回去吧。” 李小暖笑眯眯的曲膝告了退,出了院门,坐了轿子回去了。 王妃看着李小暖出了门,满意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许氏和裘嬷嬷,笑着说道: “我原说恪儿媳妇年纪太小,只怕不懂事,没想到,倒是个肯用心极懂事的,你看看,这孩子,如今多少知道用心!” 许氏忙陪着满脸笑容奉承道: “可不是,世子爷的事,件件都放到心上,倒比王妃还细心些呢!” 裘嬷嬷扫了许氏一眼,笑着接过了话头, “有王妃调教着,哪有个不好的?!少夫人这样用心,王妃也能少操些心!” 裘嬷嬷顿了顿,不等许氏接话,忙接着说道: “就是……” 裘嬷嬷迟疑着看着王妃,仿佛有些为难的说道: “清涟院里,除了少夫人陪嫁过来的丫头婆子,其余的,都是新选进去的,以往都没侍候过世子爷,这里里外外的事,都得少夫人一个人操心着,少夫人身子又单弱,老奴真是心疼少夫人呢。” 许氏转头看了眼裘嬷嬷,抿着嘴,垂下眼帘,没再接话,王妃拧起了眉头,轻轻叹了口气, “你说倒是正理,小恪这两年,就没用过一个半个丫头婆子,这立时就能用得上的人,到哪里挑去?唉!这孩子,就是别扭!” “王妃怎么忘了,梨蕊姑娘还在倚红阁闲住着呢!” 裘嬷嬷笑容满面的提醒道, “梨蕊姑娘侍候世子爷的时候最长,连世子爷都说过,就数梨蕊姑娘侍候得最好!倒不如把梨蕊姑娘交给少夫人,可是个极好的帮手呢!” 许氏小心的看着连连点着头的王妃,笑着说道: “我记得梨蕊姑娘和世子爷同年,今年二十一了吧?!” 王妃微微皱起了眉头,想了想,转头看着两人,叹了口气, “梨蕊是个真正好的,侍候小恪这么些年,尽心尽力,往年小恪还没成亲,有些事,也只好拖着,如今,就让她过去清涟院,侍候小恪和恪儿媳妇去,明天我跟恪儿媳妇说,就给她个名份吧。” 章节目录 第百七十章贤惠 > 第二天一早,李小暖送走了程恪,吩咐竹青取了针线,上了轿子,往正院请安去了。 进了正院,许氏远远看到李小暖进了垂花门,忙陪着满脸笑容,恭恭敬敬的迎了出来,笑着曲膝禀报道: “少夫人来得真是早!今天是十六,王妃每个月十六日一大早,要去后面佛堂烧百子香,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李小暖轻轻挑起了眉梢,笑着问道: “十六这个日子,有什么讲究不成?” “这是王妃特意请福音寺的空秀方丈卜出来的日子,到底有什么讲究,我倒不知道,反正就是好日子。” 许氏笑着答道,李小暖低着头,笑了起来,许氏亲自掀着帘子,让着李小暖进屋,李小暖在门口站住,笑盈盈的转头看着说道: “这个天,还是外头敞亮些,我就在外面坐着等母亲回来吧。” “少夫人这份孝心,真真是难得!” 许氏满脸笑容的赞叹着,招手小丫头过来,吩咐搬了张椅子过来,放到南窗下,亲自侍候着李小暖坐下,又忙忙的奉了茶水上来,李小暖笑着接过喝了两口,递给玉扣拿着,也不和许氏多说话,只从竹青手里接过针线,凝神绣起小插屏来。 许氏探过身子,仔细看着李小暖手里的针线,一迭连声夸赞着,李小暖只微笑着,并不接话。 许氏一边说着话,一边留神看着李小暖的神情, “……少夫人这针线活,真真是没法挑了!这针角,唉哟哟,怎么会有这么细密的针角?!从前世子爷房里的大丫头梨蕊,做得一手好针线,可是人人都夸的,如今和少夫人这针角一比,唉哟,可就没法子比了!” 李小暖微笑着,仿佛什么也没听出来,竹青转过头,凝神看着话语不断的许氏,留心起来。 “少夫人也知道,世子爷是个挑剔的,往年这荷包、香袋、亵衣什么的。” 许氏留神着李小暖,重重的咬着“亵衣”两个字,接着说道: “也就梨蕊姑娘做的,世子爷才觉得称心如意,说起来,这些年,世子爷一路用过的丫头可真是数也数不过来了,也就是梨蕊姑娘侍候到世子爷心眼里去了,这梨蕊姑娘,生得极好,又是个极会看眼色侍候人的,少夫人若见了,必是喜欢的!” 李小暖顿住手里的针线,抬起头,盯着许氏看了片刻,微微笑了笑,低低的说道: “多谢。” 许氏轻轻舒了口气,眼睛里涌满了笑意,站起来,拉了拉衣襟,笑着说道: “我就不打扰少夫人做针线了,这样细密的针线活,最要凝神不可,少夫人做一会儿就歇一歇,可别累着。” 李小暖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许氏转过屋角,往后面小厨房去了,垂着眼帘,看着手里的针线活,思量了片刻,转头看着竹青,低低的说道: “往后,那位三小姐的事,你多留心听着些。” 竹青忙点头答应着,李小暖垂下头,继续凝神做起针线来。 又坐着绣了小半个时辰的花,王妃才扶着春草,进了垂花门,李小暖急忙站起来,将手里的针线塞给竹青,急步迎了出去。 李小暖扶着王妃进了东厢,在榻上坐下,奉了茶上来,王妃歪在榻上,指着竹青手里的针线,笑着说道: “又做什么东西了?拿过来我瞧瞧。” 李小暖忙从竹青手里接过针线,递给了王妃,笑着说道: “就是拿来给母亲瞧瞧,讨个主意的,爷前天回来说,娘娘喜欢连家的绣活,我从小跟着奶嬷嬷也学了些皮毛,就想着,要不赶一赶,绣幅山高月小的小插屏,重阳节的时候给贵妃送进去做节礼,昨天挑了这绡纱做底子,又定了样子,赶着绣了一点出来,今天特意拿过来给母亲看看,母亲看,若是照这样绣,合不合适?” 李小暖温婉的笑着,仿佛忐忑不安的说着,看着王妃,征询着她的意见,王妃拿过针线,对着窗户,远远举着,细细看了又看,点了点头, “我看合适!你姑母原在家时,就爱画些山啊水的,你这幅绣件,虽还看不出多少东西,可就这些,我看着就极好!就这么绣吧!” “是!母亲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李小暖声音轻松欢喜的说道,王妃满意的将绣品递给竹青,转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你要绣这个,又要侍候着小恪,小恪又是个事事挑剔的,只怕忙不过来,你坐过来,我和你细说。” 王妃示意着李小暖,李小暖笑着侧身坐到榻沿上,王妃重重叹了口气,看着李小暖,无奈的说道: “你不知道,青涧院原一直是小丫头们侍候着的,也就是这两年……” 王妃猛然顿住话头,停了停,接着说道: “早两年,青涧院一直是大丫头梨蕊统管着的,这梨蕊,跟着小恪侍候了七八年了,一直侍候得极好,小恪满意,我也满意。” 李小暖满脸笑容看着王妃,王妃面容柔和的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我看你也忙不过来,昨晚上,我细想了想,你那院里,竟没个得力的肩膀,我想着,不如让梨蕊过去帮帮你,一来她侍候小恪的时候长,百般脾气性格儿,她都知道,二来,那是个细心的孩子,人也柔顺,你用着,倒比再调教新的来得省事,你说呢?” 李小暖仔细听着王妃的话,弯着满眼笑意,连连点着头,长长的舒了口气说道: “还是母亲想得周到,我正愁着这事,没敢说呢,母亲也知道,我刚刚归家,爷的脾气性格儿,到底还生疏着,若是梨蕊姑娘能过来,可就妥当得多了,也就不至于哪里一时不周到,委屈了爷去。” 王妃满意的连连点着头,伸手拉过李小暖,温和拍着她的手,感慨的说道: “我就说,你是个极明白懂事的,怪不得萧儿他娘一直夸你懂事明理!” 李小暖羞涩的笑着说道: “母亲过奖了,母亲,梨蕊姑娘侍候爷侍候了七八年,爷那脾气……这梨蕊能侍候下来,必是个极妥当的人,媳妇想着,不如母亲就给她个恩典,赏个名份给她,往后里里外外侍候着爷,一来名正顺了,二来,也便利许多,母亲看呢?” 王妃大喜,拍着李小暖的手,连连夸奖道: “好孩子!你这话正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可不就是这个理儿,有个名份,也好让她更尽心些!” 李小暖满眼满脸的笑容,拧着眉头想了想,接着建议道: “这两天,媳妇正愁着爷的书房院子里没个妥当人侍候着,让人放不下心,要不,就让梨蕊姑娘歇到外头那两进院子里去,爷若看书看的晚了,就歇在书房里,也好有个贴心的妥当人侍候着,母亲放心,媳妇也能偷个懒儿。” 王妃笑得眼睛眯成了一线,连连点着头, “到底是你想得周全,就依你!你带回去安置就是。” 李小暖抿嘴笑着,王妃转头吩咐着春草, “你让人把梨蕊叫过来,给少夫人磕头见礼。” 春草迟疑着,脚下顿了顿,看着王妃低声说道: “王妃,这事,是不是先跟世子爷说一声再……世子爷那脾气,若是……” 王妃微微皱起了眉头,李小暖满脸紧张的看着王妃,胆怯起来, “母亲,爷那脾气……” 李小暖怯怯的咽回了后面的话,王妃重重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拍着李小暖的手,轻声安慰着她, “别怕,有母亲给你作主呢!春草说得也有理儿,这事,总还是先跟小恪打个招呼才好,小恪从小就是个倔脾气,你放心,别的母亲不敢说,这事,不过就是一句话,小恪必是肯的,你不知道,小恪和这丫头一块长大,情份厚着呢。” 李小暖重重的松了口气,笑眯眯的连连点着头,看着王妃说道: “爷早上走的时候说过,今晚上要和景王爷一处请人吃饭去,只怕又要吃酒,今晚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就是回来了,吃了酒,只怕也不方便再提这个,可这人,媳妇正盼着呢,要不,母亲干脆吩咐下去,让他明天一早过来,给母亲请了安再出门,母亲看好不好?” 王妃连连点着头, “好好,你说得有理儿,就这么着,今天晚上你也别跟他提这事,明天一早我和他说就是了。” 李小暖满眼笑意的答应着。 王妃歪在榻上,李小暖坐在王妃身边,一边做着针线,一边顺着王妃的话意,陪着她家长里短的说起闲话来。 中午时分,李小暖侍候着王妃吃了饭,歇了午觉,就悠悠然出了正院,坐上轿子,笑眯眯的回到了清涟院,好整以暇的等着第二天陪程恪去给王妃请安。 晚上,王妃让婆子过来传了话,程恪答应了,第二天一早,李小暖早早就起了床,和程恪一起吃了早饭,坐了轿子,笑意盈盈的到正院去给王妃请安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一七一章挣钱的事 > 程恪也不理会王妃的吩咐,执意坐到了榻前的扶手椅上,扫了眼垂手侍立在榻前的李小暖,转头看着王妃直直的问道: “母亲叫我过来有什么事?赶紧吩咐了,我还得早点赶到部里去,一堆的事等着呢!” “你这孩子,那差使虽领了,到底户部还有尚书、侍郎呢,哪里要你忙成这样的?你也要顾着些自己的身子!” 程恪不耐烦起来,扶着椅子扶手就要站起来, “母亲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你坐下,坐下!母亲有事和你商量。” 王妃忙直起身子,示意程恪坐下,程恪坐回到椅子上,端起杯子,满脸不耐烦的喝着茶,王妃笑盈盈的看着他说道: “就是梨蕊的事儿,那丫头打十一二岁起就侍候你,从小到大,这些丫头里头,就只她,得了你的欢心,我想着……” 程恪端着杯子的手微微抖动了下,忙放下杯子,转头盯着李小暖,李小暖满脸笑意,微微垂着头,低眉顺目的垂手侍立着,正凝神听着王妃的话, “……就把她过到明路上,做你的通房大丫头吧,她跟了你这些年,正了这名份,也是应该的,就让她歇在你书房院子里,你也好……” 程恪猛然转头盯着王妃,又转头看着李小暖,额头青筋跳了起来,王妃急忙摆着手说道: “你媳妇是个贤惠的,这事……” 程恪猛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抬脚踢飞了面前的矮几,暴跳着叫道: “梨蕊是谁?那些丫头,我早赶出去了!什么欢心不欢心的?!谁喜欢谁自己收着!爷看着哪个都厌气!” 说完,怒气冲冲的转身冲出门,大步溜星的往院外走去,出了二门,远山等几个小厮迎上来,愕然看着脸色铁青,一脸暴怒的程恪,程恪顿住脚步,点着远山吩咐道: “去叫平安!叫他立时过来见爷!” 远山急奔出去,片刻功夫,平安跟着远山,一跑狂奔了过来,程恪背着手,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点着平安,咬着牙训斥道: “你做的好总管!府里的丫头,养到二十几岁,还不发出去嫁了,你就不知道这要违了天和?!” 平安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睛,看着咬牙切齿的程恪,忙跪倒在地,磕头陪着罪, “世子爷教训的是,是奴才的不是,是哪个丫头,还请世子爷明示。” 程恪手指不停的点着他,恨恨的说道: “那个梨蕊,你去!今天就把她给爷嫁出去!今天就成亲,晚上就让她睡到新房里去!迟一个时辰,你也不用再来见爷了!” 平安恍然明白过来,急忙苦着脸磕头答应着,今天一天里嫁出去,嫁给谁? 程恪的怒气仿佛平了一点儿,继续吩咐道: “你这个总管,也要尽心些才是!去查!这府里,凡年满十八岁的丫头,不管在哪一处当差的,统统给爷嫁出去!一个都不能留!你记着,往后,这就是府里的规矩!” “是!” 平安重重答应着,程恪阴着脸,抬脚往外走去,走了两步,猛然顿住脚步,转过身,突兀的吩咐道: “支五百两银子,给梨蕊做嫁妆,记到爷帐上。” 平安忙躬身答应着,见程恪走远了,才直起身子,抬手抹了把汗,拧着眉头,满腹苦恼的找人娶梨蕊去了。 李小暖胆怯小心的缩在一边,两只手拧在一处立着,瞄着程恪出了屋,落起眼泪来, “母亲!” 春草和秋桂面色平淡如常,叫了小丫头进来,一齐收拾着屋子,王妃长长的叹了口气,招手叫过李小暖,拉着她的手安慰道: “别怕,小恪就是这么个暴脾气,从小到大,我这屋里的东西,也不知道被他砸了多少去了,没事,他发了脾气,生个几天气,过后也就好了,唉,算了,说来也是,这都两三年过去了,纵有些情份,也该忘得差不多了,倒是咱们疏忽了,这男人,跟咱们女人不一样,咱们女人最念旧,男人吧,只爱新鲜,算了算了,往后你就多费些心,挑几个好丫头,慢慢调教着吧。” 李小暖垂着眼帘,微微点了点头,这逆子,果然都是惯出来的。 程恪出了大门,上了马,带着远山等小厮和长随、护卫,往户部疾驰而去。 忙到中午,程恪出了户部,往德福楼去了,和周景然约了一处吃饭。 程恪长长的舒着口气,倒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闭上了眼睛,周景然慢慢摇着折扇,转头看着他,笑着说道: “你昨儿说带小暖来这里吃饭,话只说了一半,小暖到底说什么了?” “城南边,有家叫丽园的小酒肆,你去过没有?” 周景然拧眉想了想,摇了摇头, “倒没留意过,怎么啦?” “嗯,那家酒肆,是小暖的嫁妆铺子。” 程恪闷闷的说道,周景然挑着眉梢,笑了起来,合上折扇点着程恪说道: “你娶也娶到家了,这捧场的事,也好省省了吧!” “捧什么场!那家酒肆,我昨天特意绕过去看了看,一溜不过三五间门脸,前头是座两层的小楼,楼上七八个隔间,后头,也不过十来个雅间,你猜猜,人家一年的收益是多少?” 周景然微微直起身子,看着程恪说道: “听你这话意,这么个小酒肆,这一年的收益倒比咱们德福楼还多?” “唉,岂只是多,是多得多,小暖说,那间酒肆,去年一年,就挣了两万两千两银子!” “这么多!” 周景然惊讶的叫了起来,程恪重重的点着头,周景然睁大眼睛看着程恪,好奇起来, “那小暖其余几处铺子呢?那个停云堂,还有余味斋,还有那个茶楼,一年有多少收益?” “停云堂挣钱不多,余味斋如今已经开了四五家出来,听说去年一年,也有好四五千两的收益,那是她和古家二小姐合伙开的,是她一年分了四五千两,还是一共挣了这些,我倒没细问,茶楼没问过。” 程恪懒懒的解释道,周景然慢慢往后靠到椅子上,用折扇轻轻拍着手掌,想了一会儿,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要不,你和小暖商量商量,把丽园那个掌柜,借给咱们用用?” “这个我提过了,小暖说,这德福楼若照丽园那样,倒可惜了。” 程恪顿住了话头,周景然忙直起身子,用折扇推着程恪,有些着急的说道: “你别卖关子,赶紧说!这小暖,还会做生意,倒没看出来。” “李老夫人娘家原是生意人,陪嫁过来的也都是铺子,这几年,一直是小暖管着的,听说,从她接了手,间间铺子都是挣钱的。” 程恪声音里透着些得意,慢腾腾的说道: “小暖说,这德福楼,地方宽敞,房屋景致都好,后头,又是咱们两个撑着,若用了心,倒能做出这京城头一份的酒肆来。” 周景然眼睛亮了起来,示意着程恪, “你接着说!” 程恪笑眯眯的看着周景然,接着说道: “小暖说,这酒肆,只要够雅致,菜肴好,再有点跟别人家不一样的地儿,就不会不好。如今的德福楼,布置上不够舒适雅致,菜品上从众之处太多,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这生意也就好不起来。” 周景然皱起了眉头,摊着手说道: “那到底要怎么做?这道理,我也懂。” “这布置上头,酒肆和居家到底两样,这一条,得找个有眼力的掌柜掌总,菜品上头,不如,咱们想法子找几个宫里退役的厨子过来,白案上头容易,从我们府里挑几个人过来就行,这跟别人家不一样的地方嘛……” 程恪顿了顿,转头看着周景然,眨了眨眼睛,低声说道: “咱们从教坊找些乐户过来,在后头园子里,弹琴吹笛唱曲,这一条,嘿嘿,别家可难学得出来,就是得想法子得了皇上的默许才好。” 周景然眉梢高高挑起,半晌才喷了口气出来,点着程恪, “这都是小暖的主意?” 程恪嘿嘿笑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周景然拧着眉头,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主意还真是都行!” 周景然转头看着程恪,眯着眼睛,低声说道: “前儿因着重阳节,父亲说起这教坊的事,一年到头不过侍候几回节庆,可平时里若不养着,临到用时又要失了体面,后来又顺着说起用礼乐教化百姓的事来,咱们这个想头,必是一说就能准的,一来替教坊挣了银子,父亲那里就能省下来些,二来,这也算是用礼乐教化百姓嘛。” 程恪想了想,连连点着头,转头看着周景然,笑着说道: “这事,倒是一举数利了。” 周景然微微有些得意的眯着眼睛,抖开折扇,慢慢摇着,仔细思量了一会儿,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这掌柜,我倒想起个人来,必定行!” “噢?” “那个朝云!她是妓家出身,这妓家,最会揣摩体会别人的心思,她又在京城开过几家的分茶铺子,余味斋边的茶楼,布置的那份雅致,京城可是头一份!再说,她是小暖的人!” ...................... 其实做生意这事吧,真是需要天赋,真不是谁都能做得好的,除了天赋,还有运气! 转眼这个月又要过半,逝者如斯夫啊!闲感慨下。 章节目录 第一七二章没底 > 周景然嘿嘿笑了起来,程恪闲闲的往后靠到靠枕上,眯着眼睛看着周景然说道: “你也知道,小暖那性子,可不是个肯吃亏的,你用了她的人,这人情可就欠下了!” “欠就欠了,小暖的人情,欠了也就欠了。” 周景然笑眯眯的说道,程恪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笑眯眯起来。 两人又低低的商量了一会儿,南海在门口禀报了,带着人摆了饭菜上来,周景然和程恪从摇椅上站起来,起身坐到桌子边,周景然仿佛想起了什么,看着程恪说道: “你那些东西,就是你放在我府里的那些东西,我着人给你送回去吧,往后,只怕请着你,你也不肯再到我府里住着了!” 程恪接过洛川递过来的筷子,一边在桌子上四下挑拣着能吃的菜品,一边点头答应着, “嗯,你让人直接送到清涟院,交给小暖收着就行!” 周景然嘴角挑着丝坏笑,小心的看着程恪,连声答应着: “你放心就是。” 周景然说着,转过头吩咐着青平, “你跑一趟,亲自把世子爷的东西送到清涟院去,交到少夫人手里,记着,一件也不能落了,一定要亲手交给少夫人收着,这可疏忽不得!” 青平瞄了眼程恪,重重的答应着出去了。 周景然接过静安奉上的筷子,心情愉快的吃起饭来。 两人吃了饭,又特意转到城南的丽园看了一趟,才各自回去忙了。 李小暖侍候着王妃歇下了午觉,心情愉快的回到清涟院,歪在榻上,正迷糊着要睡着过去,兰初带着丝恼怒,禀报着进了屋,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低声禀报道: “少夫人,爷也真是!” 兰初咬着嘴唇,看着慢慢直起上身,坐了起来的李小暖,恨恨的接着说道: “刚景王府一个叫青平的小厮,送了两三车东西进来,说是世子爷放在景王府的旧物,世子爷吩咐他小心送回来,请少夫人妥当安置!还说,他们爷交待了,一定要亲手交给少夫人,哼,还亲手!让我打发走了!少夫人是他说见就能见的?!哼!” 兰初恼怒的“哼”了一声,李小暖好笑起来, “你看看你,人家送东西来,不过说了句亲手交给我的话,你怎么就恼成了这样?” “少夫人,你不知道!唉!” 兰初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三车,两车是东西,另一车也是东西,不过是活的,活生生的两个美貌丫头,爷这是什么意思?!” 李小暖睁大眼睛看着兰初,半晌才说出话来, “怪不得让我妥当安置……” “爷也太过份了些!一个梨蕊,放了那么多年不去处置,非得今天这样大张旗鼓的打发她嫁出去!现如今,满府里谁不知道这事的?外人哪里知道这事的根根底底?一传起来,总归是说少夫人掂酸吃醋,没有容人之量!刚进门没几天,就逼着爷的丫头嫁人!好了,这一波还没平,又送了两个过来,还是从景王府送过来的,让少夫人安置,哼!怎么安置?” 兰初气愤恼怒异常的冷“哼哼”着, “我看姑娘也别跟他客气,干脆一齐打发出去嫁了!他能立逼着人家嫁人,少夫人也能!” 李小暖眼底渐渐沉郁下来,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兰初低声说道: “你看看你,为这么点子事,生这么大气,哪里值得!都是小事。” 李小暖声音低落着,懒懒的往后靠到了靠枕上, “只要不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碍眼,随他纳几个收几个去,我也懒得跟他生这个闲气,没那功夫!” 兰初看着李小暖,呆了半晌,长长的叹了口气,伤感的说道: “少夫人说的也是,嫁到这样的人家,也是没法子的事,少夫人只照顾好自己,也真不犯着为了这些事生气伤身。” 李小暖转头看着兰初,笑着说道: “你也看开些,咱们先过一阵子看看再说吧,若好就好,若不好,再说不好的事,也不过就是搬到哪个别院里静养着去,没什么大事。” 兰初点了点头,看着李小暖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少夫人这年纪到底小些,若是大着两岁,赶着生个一儿半女的,也就能丢开手,随他纳几个宠几个去了,如今,若真要生孩子,到底是小了些……” “嗯,再说吧。” 李小暖垂着眼帘,慢腾腾的说道: “孩子的事,总是要生的,过一阵子再说吧,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兰初点了点头,看着李小暖问道: “外头,死东西、活东西的,怎么安置?” “安置?” 李小暖眯着眼睛,笑着说道: “死的活的,都是爷的宝贝,咱们哪里好安置的?在爷书房院子里,画个圈把东西圈好了,等爷回来自己看着安置吧。” 兰初皱着眉头看着李小暖,想问这圈子的画法,见她眯着眼睛看着窗外,出着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想了想,也没再多问,起身告退出去了。 程恪忙完了户部的差使,掂记着早上的事,也不多耽误,早早赶回了王府,到外书房和父亲商量了几件事,出了书房,也不去正院请安,只打发洛川过去禀报一声,自己一路大步溜星往清涟院回去了。 进了清涟院大门,转过影壁,眼前突兀异常的现出一个用红绸围出的歪歪扭扭的圆圈来,圈子中间堆着一堆扔得乱七八糟的箱子,箱子旁边,紧张不安的站着两个十七八岁的美貌婢女。 两个婢女见程恪进来,大喜过望的奔了过来,曲膝行着礼,看着程恪,还没说话,眼泪就落了下来。 程恪呆若木鸡的看着面前的婢女和箱子,抬起手,口吃了半天,才说出话来, “这……谁……他竟敢……害我!” 两名婢女看着脸色铁青,青筋暴起的程恪,吓得脸色苍白着连连往后退去,程恪猛然转身,四顾看着,兰初带着几个丫头婆子,正恭谨的垂手侍立在穿堂台阶下。 程恪抬手点着兰初, “你说说……这……要做什么?” 兰初面容恬淡的曲膝行了礼,也不看程恪,半垂着头,恭谨的禀报道: “回爷,今天午后,景王府小厮,一个叫青平的,说是奉了爷的吩咐,把爷放在景王府的旧物送了回来,奴婢就禀了少夫人,少夫人说,这些都是爷极心爱之物,她实在不敢妄动,命奴婢带人好生守着,等爷回来清点安置。” 程恪只觉得头眼昏花,眼前闪出一片金星来,这一天,真是霉运连连,早上刚打发了梨蕊,晚上又生了这样的事出来,怪不得小景笑成那样,他是故意的!他中了他的圈套了!这个混帐货! 程恪狠狠的错着牙,点着东西和人,恶狠狠的吩咐道: “给爷送回去!送回去!” “是!” 兰初恭谨的答应着,转过身,急忙吩咐着旁边的婆子, “快去,找几辆车来,小心着再把东西装回去,好好侍候着两位大姐儿上车,小心着送回去!仔细着!千万不能磕着碰着一星半点儿,明儿爷到景王府,要是看到哪儿伤了碰了,可就是大事了!” 程恪盯着兰初,恨恨的跺了跺脚,厉声制止道: “不用送回去了!叫平安来,快去!” 平安满头大汗的奔进清涟院,还没站稳,程恪就指着缩在箱子旁的两个丫头,急急的吩咐道: “带下去带下去!照府里的旧例,明天就给爷嫁出去!” 平安转头看着畏缩在箱子角落里,浑身颤抖着,吓得连哭都不敢哭的两个丫头,暗暗叹了口气,低声下气的说道: “世子爷,要不要跟少夫人商量商量?” 程恪眯着眼睛盯着平安看了片刻,咬着牙说道: “你还嫌爷不够烦心的?!啊?带下去!” 平安急忙躬身答应着,招手示意着两个丫头,带着两人退了出去。 程恪背着手,微微垂着头站在院子里,呆站了半晌,才指着一堆箱子吩咐道: “搬进去,明天交给少夫人收拾。” 兰初笑容满面的曲膝答应了,垂手侍立着,看着程恪背着手,进了院子,才笑盈盈的指挥着丫头婆子搬东西去了。 程恪转进垂花门,顿住脚步,看着对面,迟疑起来,这事,要怎么解释才好?找个借口,哄哄她?唉,还是算了,他哄她,就没哄住过!认个错?这个错不好认,不能认!嗯,就是不能认!说什么也不能认了这事,反正,人也打发出去了…… 程恪打定了主意,轻轻咳了两声,拉了拉衣襟,昂然往正屋进去了。 小丫头掀起帘子,李小暖笑着迎了出来,曲膝见着礼, “爷今天回来的比平时早了许多。” 程恪眨了眨眼睛,看着笑语盈盈,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李小暖,迟疑着心里没底起来,她不知道?不可能!她那个丫头说了,是她吩咐放着等他回来清点处置的!她要做什么? 章节目录 第一七三章解释 > 程恪从里到外警惕起来,李小暖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浑身戒备的程恪,笑着说着话,让着程恪到厢房榻上坐下,侍候着他去了外面的大衣服,又奉了茶上来。 程恪心里忐忑着,喝了几口茶,紧盯着悠悠闲转回榻几旁坐下来,又低头做起针线的李小暖,迟疑着说道: “小暖,那个,那些东西,咳,我是说,那两个丫头,就是两个丫头,你可别想多了。” 李小暖抬头看着程恪,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爷这话说的倒有意思,两个丫头就是两个丫头,两个丫头不是两个丫头,难不成还是两个小厮不成?爷让我别想多,别多想什么?” 程恪看着李小暖,眨了眨眼睛,她这话,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这事,她没生气?不可能!她可不是那种贤惠人,至少这上头,必定不是那种贤惠的!也许……她还小,有些事……也许……还不懂?程恪心头微松,忙笑着说道: “没什么事,什么事也没有!没事!你放心!” 李小暖斜斜的瞄着他,笑盈盈的说道: “爷还是先去沐浴吧,这天虽说立了秋,还是热得很,洗一洗也舒服清醒些。” 程恪急忙点着头,起身下了榻,疑惑不定的看着李小暖,呆站了片刻,转身进去净房沐浴洗漱去了。 李小暖瞄着程恪的背影,嘴角挑了挑,轻轻“哼”了一声。 程恪沐浴出来,两人吃了饭,程恪手里拿了本书,凑到李小暖旁边,探头看着她手里的花绷,殷勤的奉承道: “小暖,你这片水波绣得真是好!别有一番意境!” 李小暖低着头,专注的绣着,仿佛没听到程恪的话,程恪轻轻咳了一声,转头看着几上明亮的蜡烛,直起身子叫了小丫头进来吩咐道: “再点两支蜡烛来!” 李小暖放下手里的针线,转头看着程恪,微微皱了皱眉头, “你今天这是怎么啦?心神不宁的,你若是嫌暗,让人点上十几二十支蜡烛,侍候你到那边宽敞处看书去。” “不是我嫌暗,你看看,你这绣线这样细,我是怕你伤了眼睛。” 程恪忙笑着说道,李小暖挑着眉梢,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低着头,一边做着针线,一边说道: “不用,这样的光亮正正好,太亮倒刺得眼睛难受,这幅绣品,比我原先想得要费时得多,这几天晚上都得赶赶工,让人侍候着你到前院书房歇着去吧,免得扰了你歇息。” 程恪挥手斥退了还侍立在榻前,等着听吩咐的小丫头,低头看着李小暖,心里渐渐沉郁了下去,她生气了! 程恪垂头丧气的坐在榻上,看着李小暖和她手里的花绷,呆了半晌,才低声说道: “前一两年,我嫌家里烦,经常宿在景王府上,小景就……让人挑了两个丫头侍候起居,就……这么送过来的,真没什么事。” 李小暖重重的放下手里的针线,抬头看着程恪,拧着眉头说道: “你还有完没完?几个丫头罢了,你用也好收也罢,什么大事?翻来覆去的说来说去,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才好?” 程恪愕然看着满脸恼怒的李小暖,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李小暖看着他,眯着眼睛说道: “我跟你说过!我不耐烦跟你那些通房姬妾生闲气,你的女人你自己管去!过明路也罢,给名份也好,宠也罢爱也好,都是你自己的事!若想着我给你管你那些女人,那你就死了这条心!” 李小暖抬手点着程恪的鼻子, “你听好了,一,你那些女人,该放哪儿放哪儿去!你们府里有的是地方放人!就只我这院子,半步也不准踏进来,二,告诉你那些女人,别来惹我,若犯了我,还不知道谁死呢!” 程恪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小暖,半晌才反应过来, “小暖,你……” 程恪重重咽了口口水,飞快的扫了眼周围,看着李小暖,苦笑着说道: “你这脾气……我跟你说过,我没有姬妾通房……” 李小暖眉梢竖了起来,程恪忙摆着手说道: “你别发火,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往后,往后,没有别人,我的女人,就你一个,就一个!” 李小暖晒笑着,瞥了眼竖着一根手指头的程恪,拿过花绷,冷淡的说道: “我跟你说过,这几天我要赶绣活,你到外头歇着去!” “我看……要不,这件绣活就别赶着重阳节送了,春节再送过去吧,你慢慢绣着就是,反正我也没跟姑母提起过,你这么赶活,累坏了怎么办?” 李小暖掂了根线换上,也不理程恪,专心的绣起另一处来,程恪往前蹭了蹭,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要不,我让人去买几幅绣品送给姑母,就说是你绣的,反正也没人知道。” 李小暖恼怒的闷“哼”了一声,转头看着程恪,挑着眉梢说道: “你赶紧去外头歇着去吧,别在这里耽误我。” 程恪看着李小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我不去外头,就在这屋里歇着,哪也不去!我得歇在你看得着的地方,若是歇到了外头,可就再也说不清楚了!还不知道你心里得过上多少遍,绕上多少个弯去!” 李小暖恼怒的挑起了眉梢,程恪忙摆着手说道: “你赶紧忙你的,你忙,我就在这边上看书,不扰你就是了。” 李小暖“哼”了一声,低着头,掂起针,一边绣着片山石,一边恨恨的说道: “我没功夫理你,你不去外院,就睡到罗汉床上去!别来烦我!” “罗汉床就罗汉床,反正就是不能出去。” 程恪低声接了句,往后靠了靠,靠着靠枕,手里举着书,满心郁闷的看着专心绣着花的李小暖,头痛起来。 李小暖直绣到亥正,才放下针线,满脸疲倦的起身进去净房洗漱了,程恪也托着本书,看着李小暖陪到了亥正,跟在李小暖后头去了净房。 程恪洗漱出来,站在罗汉床和架子床中间,左右看了看,垂着头想了想,叹了口气,躺到了已经铺陈整齐的罗汉床上。 李小暖洗漱出来,歪头看了看半躺在罗汉床上,正看着她的程恪,也不理会他,放下帘子,径自睡了。 程恪睁着眼睛躺在罗汉床上,凝神听着旁边床上的动静,听到李小暖呼吸绵长深沉起来,轻轻坐起来,轻手轻脚的下了罗汉床,小心的走到架子床前,掀起帘子,看着面朝外,侧着身子沉睡着的李小暖,屏着气息,一只手支着床沿,一只手抓着床柱,悄无声息的翻到了里面,小心翼翼的躺好,缓缓舒了口气,得意的笑了起来,想赶他走,没门! 第二天一早,李小暖睁开眼睛,程恪贴着她背后,手揽在她腰间,已经醒了,李小暖微微呆了下,猛的坐了起来,程恪比她起得更快,利落的越过她跳下床,一边往净房退着,一边摆着手说道: “我先去洗漱,有话,回来再说,回来再说!” 李小暖恨恨的瞪着闪进净房的程恪,起身穿了鞋,也进净房洗漱去了。 李小暖进到西厢,程恪已经端坐在榻上,等着她吃饭了,李小暖扫了眼满屋垂手侍立的丫头婆子,盯着程恪,面带微笑的曲了曲膝,坐到他对面,垂着眼帘,慢慢吃起早饭来。 程恪一边吃着饭,一边小心的看着她,笑着说道: “上次说要带你去游流晶河,正好今天下午我有空儿了,未末我回来接你,咱们先去逛逛书肆,听说最近好几家书肆都刻了新书出来,咱们挨家瞧瞧去,然后我带你去长丰居吃饭,那是京城最热闹的酒肆,素菜做得最好,咱们也去尝尝人家的菜品去,吃了饭,我让人准备好船,咱们府里就有船,沿着流晶河,一路可以逛到城外去,你要是喜欢,今天晚上,咱们就歇在船上。” 李小暖抬起头,盯着程看了一会儿,慢吞吞的说道: “我昨晚就跟你说过,这几天都得赶活,一时半会的,一点儿空也没有,这事,以后再说吧。” 程恪失望起来,看着李小暖,想了想,低声说道: “你想什么吃的玩的用的,我让人买了给你?” 李小暖歪着头想了想,摇了摇头, “没什么想要的,我什么也不缺。” 程恪苦恼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垂着眼帘,也不理他,自顾吃了饭,从竹叶手里接过荷包、玉佩等物,仔细的给程恪戴好,程恪从玉扣手里接过扇子,低头看着李小暖,低低的说道: “那活,别赶了,晚上咱们一起逛流晶河去?” 李小暖坚定的摇着头,曲膝送程恪出了门,隔着绡纱帘看着他沿着抄手游廊出了垂花门,挑着嘴角轻轻“哼”了一声,他还想当她是小孩子哄着的?! 李小暖吩咐竹叶和玉扣拿了针线,沿着抄手游廊闲闲的出了院子,往正院请安说话去了。 程恪在王府大门口上了马,咬牙切齿的吩咐道: “先去景王府!” 远山恭敬的答应着,一行人簇拥着程恪,往景王府疾驰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一七四章未来 > 到了景王府门口,门房远远看到程恪等人疾驰而来,忙奔出来迎着,堆着满脸笑容,长揖禀报道: “世子爷,我们爷一早就出门了,临走前吩咐了,若世子爷来寻,让小的们转告世子爷,我们爷说他这几天忙,一时半会的没空陪世子爷说话,请世子爷过几天再来寻我们爷说话。” 程恪阴着脸,恨恨的咬着牙,也不答话,勒转马头,往工部疾驰而去,想躲他,哪有那么容易! 程恪紧绷着脸冲进工部大门,直奔工部正堂闯了进去,工部主薄急急的迎出来,长揖到底,陪着满脸笑容说道: “世子爷,景王爷一早上就带人去南河巡查河工去了,昨天钦天监说,这一阵子南河上游只怕有大雨,景王爷有些个不放心,世子爷也知道,去年冬天南河就没怎么修,银子都用到了汛情更重的地儿,景王爷……” “我知道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程恪抬手打断了主薄的话,主薄躬着身子,笑着答道: “景王爷说了,少了三五天,多了七八天,倒没定数。” 程恪闷闷的“哼”了一声,他倒跑得快!程恪转头看着主薄谢道: “多谢你。” “不敢不敢!” 主薄满面笑容,躬着身子,连称着不敢,恭敬的将程恪送出了工部。 程恪出了工部大门,招手叫了洛川过来吩咐道: “找几个妥当人,沿着南河去找景王去,找到他,跟他说,就说爷说的,别说七八天,就是七八年,爷也等他回来说话!” 洛川躬身答应着,一行人簇拥着程恪,往户部去了。 李小暖坐在正院东厢榻上,一边做着针线,一边陪王妃说着闲话,王妃歪在榻上,看着许氏和春草一起帮小暖分着绣线,一边伸手摸着春草手里的丝线,一边感慨着, “这样细的丝线,还要分成十六股!细到这样,唉,如今我就只能摸着,看是看不到了!” “母亲的眼睛看远处必是极清楚的。” 李小暖笑着说道,王妃连连点着头, “可不是这样,说来也真是怪,那么远的东西,我倒是看的清清楚楚,放近了,反倒看不清楚了。” 李小暖抬头看着王妃,笑盈盈的说道: “以前老祖宗也是这样,放近了看不清楚,看远处倒又是清清楚楚的,老祖宗就说,这有了年纪,眼睛也跟人一样,看得长远了,不再象年青时,只能看到眼前那块地方了。” 王妃笑了起来,将手里的丝线递给春草,连连点着头说道: “李老夫人就是凡事看得通透明白,这话说的有理儿!可不就是这样!前几年吧,为了小恪这个倔脾气,我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王爷就劝我,儿孙自有儿孙福,让我想开些,你看看,现如今你进了门,小恪也肯正经办差了,过个一年两年,再添个一儿半女的,我也就没什么心思了,还是王爷说得对,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如今也只看大面,小处也就不去管了,有你操心着,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李小暖放下手里的针线,笑着说道: “虽说儿女自有儿女福,可这做母亲的,对着儿女,就是明知道这样的道理,可该放不下的,还是放不下,这哪里是说放下就放得下的?!” 王妃直起身子,眼睛里满是笑意,轻轻拍着手,感慨的说道: “你这孩子,果然是个通透的,这话,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唉,你说,王爷说的那些个理儿,我也懂,哪能不懂的?可一看到小恪,我就什么理儿也顾不得了,那心就软的,不能再软了!半分出硬不起来!王爷总说我太惯着小恪,就你知道我这心,这当娘的,跟自己孩子,没道理讲!” 李小暖笑着连连点着头,王妃叹了口气,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小恪又是那样的倔脾气,一生下来,才不过几个月,就那样了,想要什么,立时就得拿到,不给就哭,哭得让人心碎!你说说看,这孩子生就这样的倔脾气,跟咱们惯不惯的,能有多大事儿?” 李小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他一哭你就心碎,这脾气想不倔都难。 “两浙路乡下倒有句俗话,说是倔儿不败家。” “少夫人说的这话,我也听人说过。” 许氏忙笑着接了句话,王妃高兴的眼睛笑成了一线,满眼爱怜的看着李小暖,兴奋的连连感叹着: “这话说的好!说的好!古话总不会错!你看看,小恪倔是倔了些,可若论懂事知礼,我见过那么多孩子,就没一个能比得上他的!你不知道,他四五岁起就开始练功,你不知道有多苦,唉,我就看过一眼,就哭得看不下去了,你看看,就那样苦,那么大点年纪,他就那样硬生生撑了下来,练了一身的好功夫,后来又要去边关,我一想到他那么小的年纪,王爷就把他往战场上扔,哭得眼泪都没了,结果没几年,他倒打了那样大的名气出来,连皇上都夸他有勇有谋!再后来,出去办差,也是事事妥当,你说说,这样的孩子,还有什么可挑的?!” 李小暖连连点着头附和着,果然,母亲眼里,自己的孩子是天底下最好的,纵有不好,也是瑕不掩玉! 王妃心情愉快非常的感慨着,拉着李小暖的手,看着她手腕上带着的碧玉镯子,仿佛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 “你这镯子戴着极好,我倒想起来了,我那里还收着只紫气东来,你肤色好,用紫色最好看。” 王妃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吩咐着春草, “你去,把我屋里百宝阁最上头那只富贵花开紫檀木匣子拿来。” 春草曲膝答应着,进里屋取匣子去了,许氏满眼惊讶的看着王妃,又转眼看着李小暖,垂着眼帘,恭谨的给两人换了茶水。 春草取了匣子进来,递给王妃,王妃打开匣子,从里头取了只荷包出来,从荷包里倒出只紫莹莹、极水润通透的玉镯来,举起来仔细看了片刻,拉过李小暖另一只手,慢慢戴了上去,仔细看着说道: “真真是好看,可比母亲年青的时候戴着好看!” “哪里能有母亲那时候戴着好看的?!不过是母亲看着自家孩子,不管穿什么、戴什么,都觉得格外好看罢了。” 李小暖仔细看着手腕上紫莹莹的镯子,笑着说道,王妃也笑了起来,连连点着头, “就是这样,母亲看你穿什么、戴什么都是最好看的!” 李小暖陪着王妃说着话,侍候着她吃了午饭,就起身回到了清涟院,让人搬了张椅子放到檐廊下,拿了本书看了起来。 许氏侍候着王妃歇了午觉,和春草打了招呼,出了正院,沿着后园小路,警惕的左右看着,往后园北边的绣春院走去。 许氏敲开了门,进了院子,守门的王婆子陪着笑说道: “姨娘今天来得这么早?” “嗯。” 许氏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脚下不停,直往正院进去了。 三小姐程絮仪刚吃了午饭,正坐在桌前,安静的临着字,丫头蔷薇和石楠忙让了许氏进了屋,奉上了茶。 程絮仪笑着站起来,声音细细的说道: “姨娘今天来得这样早。” “有点子事要交待你,就赶着过来了。” 许氏怜爱的抚着程絮仪的鬓角,仔细看着她的脸色,温和的问道: “中午吃了多少饭?吃得好不好?我看大厨房今天做的是鸭子,你一向不吃那东西,可还有旁的能吃的东西?” “有,我吃得好,姨娘别担心。” 程絮仪细声细气的安慰着许氏,许氏笑着点了点头,拉着她坐到旁边榻上,屏退了蔷薇和石楠,贴着程絮仪,低声说道: “三小姐,我细看了这几天,这少夫人可是个真正聪明的,我看着,也不过几年,这府里上上下下,只怕就都在她手里了,你得和她多亲近亲近。” 程絮仪胆怯的看着许氏,为难的说道: “母亲,我……” “三小姐,别怕,无论如何,你都得和她亲近起来,傻孩子,你想想,你今年都七岁了,虽说如今在这府里还算是衣食无虑,清闲自在,可转眼,就得议嫁了。” 许氏拧着愁眉,重重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你想想,王妃连你这早晚请安都免了不让你去,她……不愿意看到你,王爷,从来不管内院的事,都是指不上的,你哥哥……更顾不得……” 许氏苦笑起来,心酸没再说下去,伸手抚着程絮仪的面颊,叹息着接着说道: “一想起你一天比一天大了,没几年就要议亲了,姨娘就急得睡不着觉,这事,姨娘不过是个奴婢,一点法子也没有,再说,你大了,若是一直这么……养着,往后嫁了人,可就是两眼一抹黑,被人吃了都不知道!” 许氏顿住话头,看着有些惊慌的程絮仪,心疼起来,轻轻搂了搂她,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 “别怕,别怕,你只听姨娘安置就成,你得听话。 章节目录 第一七五章说话 > 程絮仪急忙点着头,许氏松开她,低低的交待道: “你嫂子,少夫人,今年也不过十五岁,我看着,可是个极精明有手段的,也不过几天功夫,王妃疼她就疼到心眼里去了,你不是说,她对你极和善的吗?你得常去清涟院走走,找她说说话去,你要敬着她,顺着她,想法子让她喜欢你。” 许氏顿了顿,接着说道: “看着她行事说话,也要跟着学些,能学得一成半成也是好的。” 程絮仪连连点着头,柔顺的说道: “我听姨娘的。” 许氏怜惜的看着程絮仪,扶着她站起来,上下打量了,笑着说道: “说做就做,这会儿就方便,你这就去清涟院找你嫂子说话去,这身衣服就好,不用换了,我看你嫂子是个喜欢素净的,往后去她那里,也要穿得素净些,嗯,还有,拿点针线去,你嫂子做得一手好针线,你就跟她讨教讨教针线,这请教针线,不过就是借个话头,你可别一味的紧着问,千万别惹得她烦了……得让她喜欢你,往后,若她肯伸伸手指头,你也就不愁了。” 许氏不放心的交待着,叫了蔷薇和石楠进来细细吩咐了,取了件绣了一半的帕子出来拿着,领着程絮仪出了院门,自己躲在院门外转角处的假山后,看着三人转个弯看不见了,才叹了口气,小心的四下张望了,赶回了正院。 清涟院正屋檐廊下,蝉翼用琉璃碟子装了些无花果蜜饯,放到了李小暖旁边的几上,又泡了杯稍浓些的茶送了上来,李小暖伸手掂着块蜜饯,放到嘴里慢慢咬着,入神的看着手里的话本。 看了大半本书,李小暖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沿着抄手游廊来回走着。 垂花门处转进来一个小丫头,走到已经晃荡到院子中间的李小暖面前,曲膝禀报着: “少夫人,三小姐过来看您,在院子外头候着呢。” 李小暖正甩着的手停在了半空,顿了顿,下意识的低头看着手上紫莹莹的玉镯,微笑着吩咐道: “请她进来吧。” 小丫头答应着退了出去,李小暖转过身,招手叫了竹叶过来吩咐道: “你去垂花门外接一接吧。” 竹叶答应着出了院子,蝉翼已经指挥着几个小丫头将檐廊下的摇椅、高几,果脯和书收了起来。 李小暖转身进了西边厢房,在榻上坐了,取了针线,低头做起针线来。 片刻功夫,竹叶引着三小姐程絮仪进了屋,李小暖忙放下手里的针线,站起来,笑盈盈的让着三小姐, “妹妹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快请坐吧,蝉翼,把咱们自己做的果脯和点心拿些来,给三小姐尝尝。” 程絮仪受宠若惊,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脸上泛着红晕,摆着两只手说道: “嫂子……别客气,我……都不用,嫂子不用。” 李小暖眼底闪过丝怜惜,伸手拉着她坐到榻上,蝉翼带着几个小丫头,送了几碟点心和果脯进来,摆在了程絮仪面前的几上,竹叶亲自捧着杯茶,递到了程絮仪面前,程絮仪忙接过茶,就要站起来道谢,李小暖伸手按住她,笑着说道: “在这里,就当自己院子一样,可别这样客气。” 程絮仪两颊红红的,羞涩的笑着点了点头,李小暖热情的让着她吃着点心果脯,自己也掂了一块放到嘴里咬着,边咬边一动声色的仔细打量着她。 程絮仪仔细的咬着块桃脯,眯着眼睛极是享受,李小暖心底微微动了动,笑着问道: “这些果脯,都是我这几个丫头自己动手做的,你哥哥说不如咱们府里做得好吃,嫌太酸了些,我倒觉得好,你觉得呢?” 程絮仪怔了怔,抬头看着李小暖,带着丝羞涩,细声细气的说道: “府里做的我没吃过,我觉得这个就很好。” “你年纪小,王府里规矩重,只怕不肯让小孩子吃这样甜的东西,怕坏了牙,我小时候,老祖宗也不让吃。” 李小暖笑着说道,程絮仪忙点着头,迟疑着看着手里的果脯,李小暖眼底渗出笑意来,声音压低了些说道: “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特别馋这些东西,就偷着吃,吃完了,怕老祖宗闻出甜味来,就拼命漱口,再喝上几杯茶,老祖宗再也闻不出来的,就这么天天偷着吃,你看,如今牙齿也还好好儿的,可见,吃是能吃的,就是吃完了,得漱口、喝茶!” 李小暖笑盈盈的说道,程絮仪眼睛亮亮的看着李小暖,脸色微红着,仿佛浇足了水的花儿一样,活泼泼起来, “嫂子真厉害!” “你若喜欢吃,倒不用象我那样,只管打发人到我这儿来取,只是吃完了一定记着多漱几遍口,把那些甜气漱干净,再喝上杯茶,也就好了。” 李小暖看着程絮仪,笑盈盈的说道,程絮仪急忙点着头,片刻间反应过来,又摇了摇头, “不能麻烦嫂子。” 程絮仪声音细细的说道,李小暖看着程絮仪,温和的笑着说道: “等会儿你走的时候,我让人包一包你带回去,这蜜饯倒能放得长,就是不能多吃了,到底小孩子不好多吃甜。” 程絮仪连连点头答应着,眼睛里渗出甜甜的笑意来。 李小暖笑着看着她,没再多说话,这个府里唯一的庶出孩子,几乎不受所有人待见,王妃连请安都不肯让她请,两位姐姐,对她视而不见,程恪……只怕程恪根本没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妹妹! 王爷,嗯,王爷从来不管内院的事,那些下人,能那样议论着她,哪里把她放眼里过?!真心疼爱她的,怕是只有她的生母许姨娘了。 李小暖微微垂下了眼帘,一时半会的,她也不能多和她来往,王妃必是不愿意看到她的,更不愿意看到她和她来往交好。 可怜的孩子,若是做了姨娘,真不该再生了孩子出来! 李小暖微笑着陪着程絮仪说着闲话,小丫头在门口禀报着: “少夫人,爷回来了。” 程絮仪手里的杯子猛然抖动着,杯子里的水洒了满手,李小暖惊讶的看着程絮仪,蝉翼忙拿帕子给她擦干净手,接过了杯子。 程絮仪也顾不得其它,急急的曲膝行着礼, “嫂子,是我不好,耽误了……我走了,下次……有空……” 程絮仪紧张的脸色发白,话也说不成句了,李小暖微微皱着眉头,看看惊恐不的程絮仪,又转头看了看门口,笑着安慰着她, “别怕,你哥哥今天倒回来的早,咱们一处迎迎他。” 程絮仪急忙摇着头,低低的说道: “嫂子,我……我从后门回去。” 程絮仪正仓惶间,程恪大步进了屋,看到畏缩着行着礼的程絮仪,怔了怔,转头看着李小暖,指着程絮仪问道: “她来做什么?” “过来和我说说话,能有什么事的。” 李小暖温婉的笑着说道,程絮仪紧张得有些摇摇欲坠着,曲膝行着礼,口齿粘连着说道: “哥,嫂子,絮仪……告退,告退。” 程絮仪一边说着,一边浑身僵硬着往后退去,直直的退出正屋,带着蔷薇、石楠,提着裙子,几乎一路小跑般出了清涟院,往自己院子回去了。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程恪,想了想,也没有多问,程恪看着程絮仪出了院子,皱着眉头说道: “这小丫头,畏畏缩缩的,一点也不象咱们程家的人!” 李小暖心底暗暗叹了口气,侍候着程恪去了外面的长衫,坐到榻上,奉了茶上来,就坐到旁边,专心的绣起了那幅小插屏。 程恪喝了两口茶,看着李小暖,又看了看李小暖手里的针线,低声说道: “这绣活,别做了,天天这么做,累坏身子可不值得,姑母若是知道了,也得心疼不是,别绣了,咱们出去吃饭,坐着船逛流晶河去,好不好?” 李小暖抬头看着程恪,笑着说道: “重阳节前两三天,这绣品就得送进宫里去,也不过就是赶这么几天,哪里就累着了,我不去了,爷若想到外头吃饭,逛流晶河什么的,就约别人去吧。” 程恪叹了口气,无奈的看着李小暖,低低的说道: “跟别人去有什么意思?你这气……咳,你这绣活,得做到什么时候?真要做到重阳节前两三天?小暖,还有十几二十天呢,太长了。” 李小暖似笑非笑的看着程恪,没有答话,只低着头,顾自专心绣起那片山石来。 李小暖每天晚上认真的绣着那幅山高月小的小插屏,程恪每天认真的举着书,看着李小暖绣花,一直陪到李小暖做好当天的针线活,再和她一起洗漱了,再老老实实的睡到罗汉床上去。 自从有天晚上,往床上跳的时候,被李小暖眼疾脚快的一脚踹到了床下,程恪就没敢再半夜爬过床了,生怕再惹恼了李小暖。 只数着日子,算着到重阳节还有几天,偏这数着过的日子,慢得如同蜗牛爬。 章节目录 第一七六章暴雨 > 周景然走了没几天,京城就下起雨来,中午时候还只是浠浠沥沥的下着,到了傍晚,就下得大了起来,半夜里,电闪雷鸣,竟下起瓢泼大雨来。 程恪皱着眉头,听着窗外越来越响的雨声,渐渐躺不住了,轻手轻脚的下了罗汉床,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往外探看着,外面漆黑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到,狂风卷着雨丝,越过宽宽的屋檐,扑面砸了进来,远处沉闷的炸雷声此起彼伏,和着雨滴密集的砸在房顶、花草和地面上的声响,让人只觉得仿佛置身于一片狂暴的汪洋之中。 程恪拧着眉头,眯着眼睛看向雷声传来的方向,那是汝县和怀县方向,南河流过两县,小景正在那里巡着河工…… 李小暖被沉闷的雷声雨声惊醒,支起身子,透过绡纱帘,转头看着背着手、迎着风雨站在窗前的程恪,想了想,轻着手脚下了床,取了件长衣服自己先穿了,又给程恪取了件斗篷,往窗前走去。 程恪听到动静,急忙回过头,见李小暖过来,扯了扯嘴角,笑着说道: “吵醒你了?” “嗯,这雨下得太大了。” 李小暖抖开斗篷,给程恪披在身上,微笑着说道,程恪收了笑容,转头看着窗户的倾盆大雨,忧虑的拧起眉头来。 李小暖往前走了半步,和程恪并肩站在窗前,也往外探头看着,轻轻感叹道: “这雨下得真大!” “嗯,我有点担心小景,他正沿着南河巡查河工,身边也没带几个人。” 程恪紧了紧斗篷,低声说道,李小暖怔了怔,一下子转过头来, “巡河工?现在南河哪一段?若是在汝县、怀县一带,离京城不过一天脚程,只怕那里也下着这样的大雨呢!” 程恪眼里带着丝欣赏,低头看着李小暖,伸手揽着她往怀里拉了拉,低声说道: “就是在汝县、怀县交界处,我才有点担心他。” 李小暖往程恪怀里挤了挤,躲避着雨雾,想了想,仰头看着程恪说道: “等天亮了,你多带些人,赶过去看看去吧,汝县、怀县交界处离京城不远,骑着马,要是快的话,也不过两三个时辰就能到了。” 程恪搂了搂李小暖,下巴抵在她头顶上,想了想,低声说道: “我想现在就赶过去,天亮就能到了,这样的天,南河一带的堤防去年又没来得及修整,唉,那一带的堤坝,都十几年没整修了,再说,我还怕万一……有人借势……” 李小暖轻轻打了个寒噤,程恪忙搂了搂她,笑着安慰着她, “没事,我不过那么一说,没事,小景命系于天,吉人自有天相,你别多担心。” 李小暖点了点头,仰头看着程恪,低声说道: “我给你收拾东西,赶紧叫起远山他们,让他们赶紧准备去,既然要赶过去,就赶紧启程的好。” 程恪点了点头,低头在李小暖额头上亲了下,笑着说道: “不用你收拾东西,这趟是急行军,洛川和南海会收拾的,我得赶紧去和父亲说一声,明天一早得让他跟皇上禀明了缘由才好,还得让人去严丞相那里请了出城的令牌。” 程恪顿了顿,搂着李小暖,低声交待道: “我既过去了,就帮着小景安排好南河一带的事再回来,若是好还好,若是真决了哪一处,没个十天半月的,只怕赶不回来,你别担心,我到一处,就让人送信给你。” “嗯,” 李小暖怅然的点了点头,决堤!唉,这一决堤,不知道要死了多少人,破了多少家! “你……” 李小暖看着程恪,顿了顿,接着说道: “万事小心,人最重要,若是看着不好,你先保住自己,也赶紧让那些百姓都撤到高处去,千万别贪着财物不舍,人活着,比什么都好,只要人活着,往后不管什么,都能再挣回来。” 李小暖伤感着,话语也有些零乱起来,程恪笑了起来,重重的搂了搂李小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和的安慰着她, “你放心,我哪会有什么事!我听你的,人最重要,只有人活着,万事都好。” 李小暖笑了起来,忙点着头,扬声叫了当值的玉扣进来,点亮了烛光,程恪飞快的洗漱了,李小暖侍候着他穿了衣服,又披了件薄斗篷,看着他出了正屋,沿着抄手游廊往院外走去,直看着他转出垂花门看不到了,双手合什,闭上眼睛念起佛来,求菩萨保佑,所有的人都平平安安。 程恪和王爷商量了一刻钟,出来时,远山等小厮已经准备妥当,李小暖差玉扣送了包各色药丸过来,洛川忙放到包袱里背好,几个人簇拥着程恪,往二门走去,出了二门,一两百名长随、护卫、家将已经准备妥当,见程恪出来,翻身上了马,出了大门,往西城门疾驰而去。 昆河陪着严丞相府里的大管事拿着令牌,几乎同时赶到了西城门前,叫开了门,一行人冒着倾盆大雨,艰难的往汝县、怀县交界处行去。 天蒙蒙亮时,暴雨还是如注般倾泄着,半点小下来的意思也没有,程恪一行人早就衣衫湿透,艰难的前行着,远远的已经看到了长水驿。 周景然正歇在长水驿里。 程恪在驿站院里下了马,大步往正屋走去。 周景然已经迎了出来,站在檐廊下,背着手摇着折扇,眼睛亮亮的看着浑身湿透的程恪,笑着说道: “你来做什么?!我好好儿的!” “哼!” 程恪浑身滴着水,站的周景然面前,懒懒的说道: “等不及了,来找你算帐!” 周景然呆了呆,用扇子掩着嘴,一边笑一边咳嗽着,让着程恪, “你看看你,一身的水,赶紧沐浴去,刚洛川过来,我就赶紧让人给你准备着热水了,赶紧洗洗去,要是冻着了一星半点的,小暖得多心疼呢!快去快去。” 程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时也顾不得理他,急步进去洗漱了。 程恪飞快的洗好出来,一边由着青平绞着头发,一边看着周景然说道: “赶紧收拾东西,这里不能住!这是河洼处,上头不管哪一处决了堤,这里都是极危险的地儿,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不能住在这里了。” 周景然点了点头,转身吩咐了静安,不大会儿,青平给程恪绾了头发,外头也收拾停当,两个冒雨上了马,往汝县县城撤了过去。 一路上,南河的汛情每隔两刻钟报过来一回,长随小厮来来往往,通传着消息,传达着指令。 上游雨下得更大,南河水位眼看着离临界点越来越近。 周景然脸色越来越阴沉,再这么下上一天,怀县界碑镇一带,只怕就撑不住了,周景然拉着缰绳,靠近程恪,大声说道: “我这几天正好来回走了一趟,这一带的堤坝,就数怀县界碑镇那一带最烂,昨天一下雨,我就和工部几个主薄又仔细过了一遍,南河两岸的堤坝,若决堤,必是从界碑镇那儿决开,这水再涨上几分,界碑镇那里只怕就挡不住了!” 程恪勒住马,看着周景然,着急的问道: “咱们怎么办?” 周景然转头看着四周,又仰头看了看漫天大雨,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看着程恪,苦着脸说道: “虽说钦天监说了有雨,你也知道,那钦天监的话,从来就没准过!偏偏这回……唉,我原本也就想着过来看看罢了。” “你也别急,这么大雨,下得又这样急,搁谁也没什么法子好想,那堤防修起来,哪里是一天两天的事。” 程恪叹了口气说道,周景然点了点头, “这会儿,也没什么法子不让它决堤了,若是界碑镇决了堤,泄了洪,别的地方也就能安然无虞了,得赶紧派人去怀县,吩咐高县令带人去界碑镇,不管想什么法子,先把那一带的人和东西都撤出来再说!” 程恪连连点着头, “嗯,你说的是,不过,连东西带人,只怕是来不及了,先撤人吧,这东西,只要人在,总能挣回来,让汝县孙县令也带人过去帮着撤去,紧挨着界碑镇的界石乡,可是汝县的地儿,这两个县唇齿相依。” 周景然叹了口气,伤感的点了点头,叫了青平、远山等几个小厮过来吩咐了,几个小厮纵马往两县奔去。 周景然和程恪艰难的赶到了汝县县城东边的高家镇上,这里是整个汝县地势最高的所在了。 一行人在一间客栈里暂时安顿了下来,长随、小厮来回奔波着,报着汛情,往外传达着周景然的指令。 暴雨一直倾泄着,傍晚时分,水位越过了临界点,第二天,黎明时分,探马急报进来,寅正两刻,界碑镇决堤了。 周景然和程恪脸色发白,南河是离京城最近的河流,已经十几年没有决堤这样的事了,再过几天,又是重阳节! 两人互相看了看,周景然重重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等青平、远山回来吧,若是能少死些人,也能略好些。” 章节目录 第一七七章言商 > 直到正午时分,雨势渐渐减弱,周景然面容微微放松了些,合掌念起佛来。 青平和远山满身泥浆,如同泥人般赶了回来,从马上翻下来,行了礼,带着笑意禀报道: “托爷的福,总算撤的及时,界碑镇和临近的界石乡、陈王庄等十来处地方的人都撤出来了。” 周景然长长的舒了口气,忙挥着手打发着两人, “赶紧下去洗洗去,洗干净了再来仔细回话。” 青平和远山答应着,退出去找掌柜要了热水,匆匆洗干净了,重又回到上房,仔细禀报着: “回爷,小的们往汝县、怀县两处传了爷的令,汝南孙县令正带着人巡查堤坝,得了爷的令,就让县丞带了人往界石乡和怀县帮着撤人去了,怀县高县令说爷吩咐过,界碑镇一带的堤防最弱,小的就是在界碑镇找到的高县令,高县令当即就遵着爷的令,带人挨乡撤人去了,因为撤得早,丑正前,人就都撤出来了,寅正决堤时,界碑镇一带早就撤空了,小的回来前,还没听到有人伤亡的信儿。” 周景然和程恪长长的舒了口气,这样的决堤,一个人不死肯定不可能,只要大部分人都撤出来,就是万幸了! 傍晚,夕霞灿烂无比的露出了脸,周景然和程恪彻底松了口气,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这样的霞光,看来雨是真正过去了。 两个人安心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赶到了界碑镇,会同了孙县令和高县令,商量着安排界碑镇等附近十几个乡村的百姓的安置和救济,呆了两天,就返回了京城。 周景然和程恪先进宫细细禀报了南河决堤的事,请了罪,皇上未可置否,只打发两人先回去歇息去了。 程恪回到汝南王府,和汝南王在书房里关着门商量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往正院请了安,急匆匆的赶回了清涟院。 李小暖正站在院子里,指挥着几个小丫头往院子里摆放着几盆菊花,见程恪进来,急忙迎了过去,曲膝见了礼,迎着程恪进了厢房。 程恪先去沐浴洗漱了,换了身素白底暗云纹缂丝长衫,舒展着身子坐到榻上,接过李小暖奉过的茶,连喝了几口,才放下杯子,舒服的叹了口气, “还是家里舒服!” 李小暖抿嘴笑了起来,程恪拉着她坐到榻上,挥手斥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低头看着她,低声说道: “南河到底还是决了堤,界碑镇那一带,淹了十几个乡,好在人都撤出来了,唉,是大部分都撤出来了,你也知道,这样决堤,能撤出这些人,也算是好的了。” 程恪叹着气说道, “皇上怎么说?” 李小暖低声问道,程恪轻轻笑了起来,捏了捏李小暖的手,低声说道: “皇上倒没说什么,不过我看他那样子,倒不象是生气恼火,皇上年纪大了,这些年是有些倦怠,凡事也不大愿意多管,在蕴翠宫呆着的时候也越来越长,可他这倦怠归倦怠,人可是一点也不糊涂,心里明镜似的,哪里会不知道南河的事。” 程恪顿了顿,低头看着凝神听着他说话的李小暖,压低着声音,接着说道: “这些年,诚王年年兴兵,讨伐那个、讨伐那个,这军队一动,就是金山银山米山面山,诚王又……” “嗯,我知道。” 李小暖低低的说道,程恪眼睛里满是笑意,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这些年,国库一直紧绷着,去年治河,严丞相盯着户部,角角落落都扫出来了,也没凑够修河的银子,我和小景也只能先紧着最烂、最要紧的几处修了,象南河这样的,就都没能轮上,皇上心里明白着呢,这事,没银子的事,真是怪不得谁去,唉,修河和兴兵,是最花钱的两件事。” 李小暖仔细听着,缓缓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前儿我还奇怪呢,皇上怎么连教坊那点银子都掂记上了,怪不得……” 程恪重重点着头,笑了起来,低低的说道: “元徵朝一向轻税薄役,皇上又是个慈悲的,五十寿那年,与民同乐减了税,往后又不肯再加上去,这两年税收不增反减,诚王的军费却是一年比一年涨得厉害,去年南方又打了一场大仗,又有几路受灾,皇上都免了税,又不得不拨了银子去修河工,皇上,也真是穷了些!” 程恪边说,边轻轻笑了起来, “教坊那点银子,也就看在眼里了。” 李小暖也抿嘴笑了起来,眯着眼睛轻轻叹着气,这皇上,竟然也是个穷的。 李小暖凝神想了片刻,转头看着程恪,笑眯眯的说道: “界碑镇一带受了灾,人虽还好,地里家里,真真是水洗过了,我想着,要不,让朝云安排人去那一带预收明年的收成去。” 程恪直起身子,挑着眉梢看着李小暖,笑了起来, “你细说说。” “你想啊,界碑镇一带这会儿被水淹得水洗一般,今秋到明春,中间有个冬天,还要过个年,要熬过去,可不容易,那里离京城近在咫尺,皇上……又是个慈悲的,再怎么着,也不能眼看着不救不是,可皇上连教坊那点银子都想省着,这银子上……” 李小暖拖长了声音,程恪看着她,失笑起来,连连点着头, “这话极是!” 李小暖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咱们在商商,反正余味斋和停云阁,还有你和景王的德福楼,总要买五谷来用,不过就是提前去买,先支现银给他们,让他们有钱过秋过冬过年,能支撑到明年夏天收获,再以谷米抵银,在咱们,不过就是先付银子买东西罢了。” 程恪坐直了身子,低头看着李小暖,呆了片刻,低声说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汝县、怀县是大县,这界碑镇一带虽说是繁盛之地,也不过几千户人家,若预买米粮,也用不了多少银子。” 李小暖笑眯眯的说道, “咱们不过尽尽心,反正咱们的银子收着也是白收着,就当挣些福泽好了。” 程恪看着李小暖笑了起来,连连点着头说道: “你安排人去吧,我让远山跑一趟,跟孙县令和高县令打个招呼去。” 李小暖连连点着头, “我这就叫朝云安排下去,回头让她做份合约样本,送到两位县令处备一备,免得往后有什么麻烦。” 程恪失笑起来, “你放心,有我和小景给你做保,没人能赖了你的银子去,我去趟景王府,和小景说说这事去。” 李小暖起身送了程恪出门,笑盈盈的叫了玉扣进来,吩咐她让兰初去叫了朝云进来,细细的嘱咐了, “……虽说是预买,也不能太便宜了,先以今年的市价,以中等质量米粮价付银子,到了明年收东西时,若市价高了,或是米粮质优,咱们再补差价给他们,若是低了,就算了。” 朝云笑着摇了摇头, “少夫人这生意可是照着亏本做的。” “不至于,嗯,只明年一年是如此,到后年,就是多退少补了,若是市价低了,或是质量差了,要退钱或是多给粮给咱们才行,还有,最多预买两年。” 朝云连连点着头, “这还差不多!”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李小暖吩咐兰初取了五万两银票子给了朝云,朝云起身告了退,回去安排了几个掌柜帐房,连夜赶往界碑镇预收粮食去了。 程恪出了二门,先去内书房和父亲禀报了,出了门,往景王府去了。 两人躺在后园水阁里,周景然凝神听了程恪的话,悠悠然叹了口气, “这丫头,还是个有钱的主!唉!” 程恪摇着摇椅,悠然的晃着手里的折扇,也不答话,周景然闷闷的出了一会儿神,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小暖顾忌得对,这生意,只怕有心人要往别处想去,把合约备一份在两个县令那里,做了明证才好。” 程恪点了点头, “我和父亲说了这事,父亲的意思,是用德福楼的名义去做,余味斋倒不如德福楼好,我觉得也是。” 周景然转头看着程恪,半晌才笑了起来,程恪摇着扇子,慢吞吞的说道: “小暖只要银子,旁的一概不管,这人情,你记也罢,不记也好,她不管,我也不管。” 周景然失笑起来,点着程恪, “你既不管,还说它做什么?!” 程恪眯着眼睛笑着,晃了一会儿,仿佛想起了什么,直起身子,转头看着周景然,俯身过来,低声问道: “我问你,你这里,有什么不让女子怀孕的好法子没有?” 周景然愕然看着程恪,突然跳了起来,点着程恪,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你要纳谁?” 程恪也跳了起来,红着眼睛指着周景然叫道: “你胡说什么!小暖那性子,我哪敢……是小暖!” 周景然狐疑的看着程恪,程恪轻轻咳了两声,拉着周景然,贴着他耳边说道: “小暖今年只有十五岁,十五岁!太小了些,万一怀了孩子……那可不行,还是晚两年的好,你有什么好法子没有?不能吃药,我问过太医了,那些药,都是伤身子的,不能给小暖吃!” 章节目录 第一七八章妻子 > 周景然睁大眼睛,看着一脸郑重的程恪,呆了片刻,突然倒到摇椅上,大笑起来。 程恪恼火的看着跺脚大笑的周景然,抖开折扇,飞快的摇着,气哼哼的坐到了旁边摇椅上。 周景然笑够了,满眼促狭的看着程恪,轻轻咳了两声,压低了声音,认真的说道: “你别说,我这里还真有个绝好的法子,绝对不会伤了小暖,就是你得委屈些。” 程恪满脸狐疑的看着周景然,微微眯着眼睛,谨慎的说道: “你先说说看看。” “这多简单,别同房不就行了。” 周景然说完,又跺脚大笑起来,程恪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上身往前探了探,低声问道: “宫里不是有种推拿的法子,你府里有没有懂这个的内侍?” 周景然收了笑容,微微皱着眉头,看着程恪轻轻摇了摇头, “这法子不好,一次两次还成,用得多了,极易让女人滑胎,往后想留也留不住了。” 程恪呆了呆,重重的往后倒在椅子上,抚着额头发起愁来,周景然摇着折扇,盯着程恪看了半晌,才慢吞吞的说道: “你这主意本来就不妥当,小暖虽说小些,你今年可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为了你这子嗣,别说你们府上,就是母亲那里,也急得不行,哪里还能拖上一两年去?小暖虽说小些,可十五六岁就生了孩子的,也多的是,能有什么大碍的?小暖若有了身子,让母亲从宫里挑几个妥当的稳婆,再让太医院派个人,就住到你们府上,日夜侍候着就是了,再说,” 周景然顿了顿,看着程恪接着说道: “小暖生了儿子,在你们府里,也能早日站稳了脚跟。” 程恪坚定的摇着头, “不行!我问过太医了,十五六岁年纪,骨头还没长结实,若生孩子,最容易落毛病,生育那一关,也难过的多,虽说不是人人都这样,可万一呢?万一有个好歹,我还活不活了?这事,若实在没有别的法子,我宁可忍着,反正,唉,反正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周景然目瞪口呆的看着程恪,点着他,半晌才说出话来, “你!真是失心疯了!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也太惯着她了!我告诉你,凡事不能太过,你这样……这样……” 周景然看着一脸执拗的程恪,气恼的口吃起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程恪往后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睛,悠悠长长的叹了口气,感慨的说道: “小景,你不懂,你不知道,我一回到清涟院,只有她在,那满院的味儿都是香甜的。” 周景然无奈的靠到椅背上,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力的挥了挥手,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我怎么没早看出来你是个没出息的?好好好,我是不管你了,随你随你!你且收敛些,府内府外,都不能做得太过了,若是传出什么惧内的闲话来,对你对小暖,只有坏处!” “你放心,我有分寸。” 程恪点头答应着, “你到底有什么好法子没有?你比我还大着一岁呢,你府上,才正经该添个嫡子了。” 程恪转头看着周景然,皱着眉头说道,周景然闷闷的“哼”了一声,脸色阴沉下来, “嫡子?!嫡?哼,还是算了!” 程恪的眉头拧了起来,忧虑的看着周景然,轻轻拍着折扇,没再说话,周景然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垂着头沉默了半晌,才抬头看着程恪,低声说道: “忠勇伯嫡女孙婉若,这次重阳节入宫朝贺,母亲专程邀了她,你让千月去打听打听她的为人风评去,越仔细越好。” 程恪看着周景然,缓缓叹了口气,慢慢点了点头,周景然抬手抚着额头,伤感的叹着气,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你这任性有任性的福气,我不如你,你说的事,我这里收着些药,你悄悄放到她沐浴的水里,就是有点味儿,嗯……” 周景然顿了顿,看住程恪,认真的说道: “这事,你和小暖商量了没有?” 程恪迟疑着,摇了摇头,周景然苦笑着摇起头来, “小暖那丫头,心思灵透,这事,你瞒不过她,再说,也不必瞒她,唉,你真是晕了头了,也不想想,你做这事,若不和小暖先说明了,让她觉出来,会怎么想?” 程恪呆了呆,拧着眉头仔细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 “你说的极是,你先把药拿来给我,我回去和小暖商量了再用就是。” 周景然点了点头,扬声叫了青平进来,吩咐他去内书房取了只匣子过来,递给了程恪,交待道: “也不是全无害处,就是轻微些,也有法子可解,每天吃些阿胶就好了。” 程恪大喜,迟疑着下,盯着周景然追问道: “吃了阿胶真能解了这药毒?这方子可有人用过?” 周景然点着程恪,恨恨的说道: “信不信随你!” 程恪忙陪着笑, “信信信,嗯,我还是拿去再找几个太医瞧瞧才稳妥。” 周景然满脸郁闷的看着程恪,程恪喜笑颜开的将药小心的收到怀里,跳起来就要告辞。 周景然更加郁闷起来,有气无力的挥着手, “滚!” 程恪从景王府出来,直接纵马去了太医院,寻人看了药,才急急的转回王府,回到清涟院。 两人吃了饭,程恪拎着本书,往李小暖身边挪了挪,看着她手里的绣品,笑着问道: “绣好了没有?若来不及,就算了。” 李小暖笑了起来, “再绣好这两块山石就好了。” “今天别赶着绣了,歇一天吧,离重阳节还早呢,我有事和你商量。” 程恪笑着说道,李小暖点了点头,收了绣品,程恪大喜,忙挥手斥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伸手揽了李小暖,从旁边几上拿了只匣子过来,递到李小暖手里,低声说道: “下午我去景王府,从小景那里讨了些药过来,” 程恪顿了顿,仔细斟酌着说道: “小暖,你今年才十五,你看,还小,我问过太医,太医说,若生孩子,最容易落下毛病,也险得多,小暖,你不知道,这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上走一趟!” 程恪看着满眼惊讶,直怔怔的看着他的李小暖,有些着急起来,李小暖垂下头,程恪急了起来,伸手揽着李小暖,急急的解释着: “小暖,我是怕你太小,万一……没旁的意思!那个……” 李小暖抬起头,伸手按着程恪的嘴唇,温暖的笑着说道: “我知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 李小暖笑容流溢开来, “我听你的。” 程恪有些目眩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伸手取过匣子,打开来仔细看着,笑着问道: “怎么用?” “放水里……你沐浴时,放水里就行,对身子还是有一点不好,你平时多吃些阿胶,就能解了这药毒。” 程恪伸手揽着李小暖,拥着她紧紧贴在自己怀里,轻轻笑了起来,李小暖回过头,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程恪,伸手拍了拍他的脸,笑着问道: “你是……为了我好,父亲和母亲那里,怎么办?” “不管他!” 程恪低头吻着李小暖的脖颈,含糊着说道,李小暖失笑起来,忙伸手推开他, “你不管,我得管呢!” “不用管,别理会就是,有我呢!” 程恪气息粗重起来,抱着李小暖下了榻,低声说道: “让丫头侍候你沐浴,嗯?” 李小暖脸上泛着红晕,把头埋在程恪怀里,低低的答应着。 第二天是九月初一日,李小暖早早起来,仔细收拾了,程恪皱着眉头看着她身上的靛蓝裙子,到底逼着她换了条银蓝底绣并蒂芙蓉曳地裙,一件素白绫修身夹衣,比划着挑了条深蓝丝绦系了,退后几步,仔细看了,才算满意的点了点头,李小暖笑盈盈的任他折腾好了,出了院门,往正院去了。 许氏迎在正院门口,曲膝禀报着: “少夫人,王妃一早就进宫去了,临走时吩咐了,让少夫人自己过去给老太妃请安。” 李小暖笑着应了,重又上了轿,带着孙嬷嬷、兰初和竹青、玉扣几人,往后园瑞紫堂去了。 李小暖带着孙嬷嬷和竹青,谨慎小心的进了院子,一名中年仆妇恭敬迎着禀报道: “少夫人安好,老祖宗吩咐了,今儿不想见人,让少夫人在院子里磕了头就是。” 李小暖恭谨的曲膝答应着,两个小丫头在院子正中放了垫子,李小暖跪下磕了头,起来又曲膝福了福,正要转身离开,从后院里冲出盆怒放的茶花来。 李小暖吓了一跳,忙往后躲去,竹青急忙拦在了李小暖面前,茶花冲过来,越过李小暖,冲到了院子东边,猛然落了下去。 李小暖好奇的看着茶花后的矮胖丫头,忍不住失笑起来,忙高声叫道: “红福!” 红福流着口水,一脸傻笑着,呆怔怔的转着身子,两只眼睛左边往左,右边往右的寻找着,孙嬷嬷也笑了起来,忙招手叫着: “红福,这边,还认不认得少夫人?认得我不?” 章节目录 第一七九章重阳 > 中年仆妇满脸意外的看着李小暖等人,又看了看傻笑着奔过来的红福,想了想,往后退了半步,没有说话。 红福奔到李小暖面前,仰着头,张着嘴看着她,口水顺着嘴角一路流下,李小暖笑得眼睛弯着,抽出帕子,抬手给红福擦了口水,又从荷包里掂了只杏脯塞到红福嘴里,笑着问道: “红福今天早上吃的什么好东西啊?” “糕、豆沟。” 红福用力咬着杏脯,挥舞着手臂用力答道, “红豆粥还是绿豆粥?” 李小暖笑盈盈的问道,红福脸上迷茫起来,用力掰起了手指头,想了半天,吃力答道: “冯豆,答对了,吃糖!” 红福开心的大张着嘴,李小暖从荷包里又掂了块杏脯塞到了红福嘴里,笑着夸奖道: “几年不见,红福变聪明了,这么快就答出来了!” 红福指着李小暖,哈哈大笑起来,拍着腿转着圈跳了起来, “糖妹妹,糖妹妹,你是糖妹妹!” 孙嬷嬷满脸惊奇的看着雀跃不已的红福,半天才转头看着李小暖说道: “她还记得你,真真是不容易!” 李小暖“扑嗤”笑出了声,压低了声音说道: “她哪里是记得我,她记的是蜜饯的味道!” 孙嬷嬷失声笑了起来,连连点着头,李小暖招手叫过红福, “红福,你搬这花做什么?” “太太,太太说,搬好吃肉!” 红福开心的说道,中年仆妇上前曲了曲膝,笑着说道: “太太就是老祖宗,老祖宗说红福吃饱了就睡,对身子不好,就让她每天搬这些花,搬出来再搬进去。” “这是老祖宗慈悲处。” 李小暖笑着答道, “红福能跟了老祖宗,是她的福气。” 李小暖耐心的和红福说了两句话,又塞了块蜜饯在她嘴里,就笑着告退出去了,红福拉着李小暖的衣襟,依依不舍的说道: “糖妹妹,来,再来!” “嗯,你好好搬花,我过一阵子再来看你,给你带桃脯吃!” 红福笑得满嘴口水,连连点头答应着: “好好搬!” 李小暖笑着出来,上了轿子,直接回去清涟院了。 周景然散了朝,眼底满是笑意,往蕴翠宫走去。 皇上果然是极明白的,南河决堤的事,不罚反而在朝堂上表彰了他,说起来,这次他算是歪打正着、拣着便宜了,要不是为了躲小恪,他也不会那么一大早赶去巡什么河工,若不是亲眼见,也不知道界碑镇一带是最易决堤的地方,也不会提前撤了百姓…… 周景然伸展着胳膊,舒了口气,得了这彩头,比什么都好,预收粮食的事,还是从母亲那里透过去好些。 蕴翠宫内侍看到周景然,急忙远远迎了出来,躬身见着礼,满脸笑容的说着奉承话,周景然从荷包里摸出一小块金子扔过去,内侍接过,急忙谢了,引着周景然进了宫门。 程贵妃一身淡黄缂丝衣裙,端坐在榻上受了周景然的礼,满眼怜爱的看着他,招手叫着他坐到榻沿上,上下打量着他,伸手掸了掸周景然的肩膀,半晌才说出话来, “你呀,跟你说过多少回,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什么事能要你冲到前头去的?水火无情,你说说你……若是有个好歹,唉!” 程贵妃叹息着有些哽咽起来,周景然忙安慰着她: “娘娘别担心,我离河道远着呢,娘娘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呢,哪会以身犯险,娘娘放心就是。” 程贵妃点了点头,看着宫女送了茶水点心上来,看着周景然问道: “早上吃得好不好?这些点心,若没有合意的,想吃什么,再让她们去拿。” “吃好了,才不过巳正,还不饿呢。” 程贵妃笑着点了点头,周景然压低了声音,低低的说了德福楼、余味斋要一处到界碑镇一带预收粮食的话,叹了口气说道: “这决堤的事,虽说父亲没责备,可我心里,总是难受,若是能多想多做一些,那些百姓,也许不至于这样没了家园!这样也能尽尽心意,又不至于养了懒人。” 程贵妃正要说道,宫女急急的进来禀报: “娘娘,皇上来了。” 程贵妃急忙下了榻,周景然跟着,一起迎出了正殿。 皇上微微有些疲倦的缓步进了正殿,在东偏殿榻上坐了,歪在靠枕上,看着周景然,微笑着问道: “怎么,得了夸奖,就赶着跟你母亲献宝来了?” 程贵妃抿嘴笑着,奉了茶上来,温婉的说道: “可不是,一进来,高兴的什么似的,说皇上夸他办差用心呢。” 皇上接过茶,喝了两口,抬了抬手指,示意周景然坐下,周景然恭谨的坐到了榻前的椅子上,皇上将手里的杯子递给程贵妃,转头看着周景然,缓声说道: “你办差尽心,朝堂上要奖,可这到了家里,就该骂!” 周景然心底紧张着凛然起来,忙站了起来,长揖到底, “请父亲教训!” “你坐下!” 皇上眼里闪过丝笑意,抬手示意着,周景然小心着坐了下来,皇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道: “水势危急到那样了,你还敢呆到那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就不知道爱惜着些?!你也替你母亲想想!” 程贵妃眼泪盈于睫上,忙别过头,用帕子拭着眼泪,周景然微微有些错愕的看着皇上,呆了呆,急忙站起来,躬身请着罪, “是儿子不孝!请父亲恕罪!” “你坐下!别动不动就恕罪恕罪,你也爱惜着自己些,我才能有人可恕不是!往后,凡事都得谨慎着才行,不用你事事冲到前头去,还有小恪,跟他说,他那脾气也得改改,匹夫之勇不可逞。” “是!父亲教训得是。” 周景然忙恭敬的答应着,皇上面容疲倦的往后靠了靠,周景然小心的看着父亲,又飞快的扫了眼程贵妃,站起来,恭谨的告了退,退出正殿,出了皇宫,上了车,呆呆的想了片刻,掀起帘子,吩咐青平立即请程恪过府。 青平直奔户部请了程恪,周景然和程恪两人关在内书房,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才开门出来,已是午正时分,两人转到后园水阁,一起吃了饭,程恪出了景王府,回户部办差去了。 天快黑的时候,程恪才伸着懒腰,出了户部大门,上了马,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洛川吩咐道: “你去趟余味斋,让冬末准备些重阳节的点心,嗯,算了,还是先回府里,你去平安那里,就说爷的吩咐,让他把今年府里节礼中的点心单子给你,你拿着单子,到余味斋,让冬末照着单子再配上别的点心,一,点心不能重了,二,府里准备了几匣,余味斋就配几匣,统总算了帐,让平安一并关现银送到余味斋去!” 洛川眨了眨眼睛,急忙躬身答应着。 平安听了洛川的传话,将点心单子给了洛川,看着洛川出了门,直着身子呆了半晌,想了想,往内书房找王爷去了。 转眼,就到了重阳这一天,头一天,王妃就不厌其烦的细细嘱咐着李小暖,宫里的规矩如何,几位贵妃,性子如何,喜好什么,忌讳什么,几家老太妃、王妃、世子妃,谁和谁是亲戚,谁和谁有过节,直说了一天,却越说越乱起来,王妃叹了口气,拉着李小暖担忧的说道: “这都是几百年的事儿,一时半会的也真是说不清楚,明天你就别离我左右,看我眼色就是,别怕,不出大错就行。还有,明天早一点过来,穿的戴的,让我仔细看看,别失了礼去。” “嗯,等会儿回去,我就让人把衣服首饰什么的都找好,不如今晚就送过来让母亲瞧瞧,要是明天早上看着不合适,再换就太紧了些。” 李小暖笑盈盈的说道,王妃连连点着头, “还是你想得周到,就这样!你回去就挑好衣服配饰,让人送过来我瞧瞧!” 李小暖又认真的听王妃琐琐碎碎的交待了两刻钟,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王妃才不放心的打发她出了院子。 李小暖回到清涟院不大会儿,程恪也回到了院里,见厢房里摊了一榻的衣服,李小暖正和竹青、竹叶、玉扣等几个丫头比划着挑衣服。 李小暖见程恪进来,忙命竹青等人收了衣服,侍候着程恪去了外面的长衫,笑着说道: “要不你先去沐浴?趁这功夫,我正好把衣服挑好。” “挑明天的衣服?” “嗯,母亲不放心,怕我穿的戴的,万一不合适,失了礼就不好了,我就想着今晚挑好,先送过去让母亲看看,这样明天就妥当多了。” 程恪低着头,满眼笑意的看着李小暖,轻轻感叹起来, “当年大姐、二姐在家时,母亲也没这么上心过,你是怎么把母亲哄得这么疼着你的?” “瞎说!我什么时候哄过母亲来着?!” 李小暖低声嘟嚷着,程恪笑着点了点头, “没哄没哄,我来帮你挑衣服!” 程恪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榻前,翻拣着成堆的衣服,笑着说道: “其实也不用挑,你穿什么都好看。” 章节目录 第百八十章悲伤 > 李小暖回身推着他,笑着说道: “既然都好看,那也不用你挑了,你去沐浴吧,我挑好了,你出来再帮我看一看,若好,就送过去让母亲过目去。” 程恪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进去沐浴洗漱了。 李小暖和竹青、竹叶商量着,挑了件大红石榴裙,一件石青底缂丝宽袖短夹衣,又挑了对红宝石耳钉和一支赤金单凤朝阳金钢钻步摇出来。 程恪沐浴洗漱干净,换了身淡青绸长衫出来,晃到榻前,看着李小暖挑出来的衣裙,微微皱了皱眉头,摇了摇头, “不好!喜庆是喜庆了,那石青压大红倒也好,就是太暗了,你还是穿素淡的颜色更好看,还有,这步摇也不好。” 程恪掂起步摇,皱着眉头一脸的不以为然,李小暖歪着头,无奈的看着程恪,苦笑着说道: “一身素淡怎么行,虽说不用穿大礼服,可也不能太没规矩了。” “你放心,我给你挑,不会让你失了礼数去。” 程恪一边说着,一边示意着竹青,竹青抿嘴笑着,指挥着丫头把刚收起来的衣服又摊了一榻,程恪拎起这件,又抖开那件,挑了片刻,回头看着李小暖问道: “你就这些衣服?也太少了些,明天让针线房过来,给你多做些衣服,这些衣服都不好,配不上你。” 李小暖跌坐到榻前的椅子上,抬手抚着额头,看着兴致盎然的程恪,苦恼万分。 程恪挑挑拣拣,挑了件银纹绣百蝶笼纱曳地裙,一件暗花云锦宫装,比划着,又找了半天,取了那支碧玉树枝树叶步摇出来,退后两步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李小暖斜睇着他,挑着嘴角笑了起来,慢吞吞的说道: “你还真是在这上头有兴致!” 程恪呆了呆,片刻反应了过来,退后两步,扶着李小暖椅子扶手,头探到李小暖面前,瞪着她看了一会儿,俯到她耳边,低低的说道: “爷的兴致,都在你身上!” 李小暖往后靠到椅背上,脸色红涨起来,目光扫着左右,低声说道: “丫头们都看着呢!” 程恪瞪着李小暖看了一会儿,才懒懒的直起身子吩咐道: “把这些拿去给王妃看看去,就说是爷挑的。” 竹青为难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目光瞬了瞬,示意着竹青,竹青会意,包了衣服首饰,曲膝退了出去,说是世子爷给少夫人挑的衣服?这出去,不成了笑话了?! 竹叶带着人收了榻上的衣服首饰,程恪歪到榻上,舒服的伸展着身子,抬手叫着李小暖,李小暖侧身坐到榻沿上,笑眯眯的看着他说道: “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程恪伸手拉着李小暖的手慢慢捏着,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 “见到谁了?” “红福啊,我今天见到红福了。” 李小暖眯着眼睛看着程恪,慢吞吞的说道,程恪的手顿住了,转头看着李小暖,一下子坐了起来,伸手点着李小暖的额头, “都是你骗得我好!带了那傻子回来!差点送不出去!” 李小暖笑倒在榻上,半晌才说出话来, “你……不是,要她暖床的么?” 程恪气哼哼的看着李小暖,突然仿佛想起了什么,低头看着李小暖,拧着眉头说道: “有件事,压在我心头快十年了,一直想问问你。” 程恪顿了顿,斟酌着想着说辞,李小暖心底微微跳了跳,快十年,是她那一脚吗?! “那年,在福音寺,你……踢我,你怎么知道那么踢?我的意思是……踢的地方……” 李小暖扫了眼程恪,慢吞吞的问道: “踢的地方怎么啦?” “你那一脚,也有个说法,叫撩阴腿,是习武之人极为不齿的招式之最,若是踢狠了,要断人子孙的,你是从哪里学的?” 李小暖垂着眼帘,目光游移起来,从哪儿学的,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说不不清楚,说不得,无论如何说不得。 随便踢的?咳,她那一踢,招式鲜明,随随便便踢不出来,他是习武之人,这个说法圆不过去,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程恪低着头,仔细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抬手揉了揉鼻子,轻轻咳了几声,含糊着说道: “你也知道,我自小家贫,是在乡下长大的,乡下嘛,也有习武的人,也有不习武的人,那个……” 李小暖心思转得飞快,两只手揪着帕子,抬头看着程恪,低声说道: “你也知道,乡下野孩子打架,又不讲究什么齿不齿的,都是头顶牙咬,全挂子上,我就……就是这样。” 程恪看着李小暖,皱起了眉头, “你小时候在乡下,还打过架?” “没……大打过,看别人打的,看看就学会了,那时候小,又不懂事,哪里分得出好歹来,这招式上就没学好。” 程恪伸手揽过李小暖,闷声笑了起来,半晌,才一边笑一边说道: “你那一脚一扑一口,干净利落,可不象光看看的,看样子,你不光打过架,只怕还打过不少架!” 李小暖抿着嘴,一声不吭,程恪揽着李小暖,笑了一阵子,俯到她耳边低声说道: “这样至情至性,最好!那些名门闺秀,个个象泥塑纸糊的,最没意思!” 李小暖瞥了他一眼,想说话,又咽了回去,这个话题,还是少说为妙,往后最好再别提起。 程恪揽着李小暖,想着笑着,手慢慢揉着她腰间,李小暖抬手拍开了程恪的手, “你起来,我去看看饭菜好了没有,我饿了。” 程恪笑着松开她,李小暖跳下榻,出去吩咐摆饭了。 两人吃了饭,程恪拉着李小暖,两人叽叽咕咕说了半天话,程恪又拣想起来的,仔细交待了李小暖,夜色深了,才进屋歇息。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李小暖就惊醒了,支着身子坐了起来,程恪惊醒过来,迷糊着伸手揽过她,含含糊糊的说道: “还早着呢,辰末到宫里就行,早呢。” 李小暖松了口气,重又躺到床上,却再也睡不着,微微转头看着紧挨着他的程恪,一时恍惚起来,他对她的爱和宠,她看得出来,也感受得出来,可这爱这宠,自己能拥有几年?色衰则爱驰,也许不等她容颜老去,他的爱就驰得没了踪影。 李小暖心底涌起股伤感来,大姐姐那样要强的性子,怀了孩子,就把珍珠和玉翠开了脸,给了金志扬,二姐姐身边的侍琴、捧画,也是这样,自己,可能安排得出这样的事? 李小暖心底翻出股浓浓的恶心来,她不可能给他安排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容忍他在她身边,和她在一个屋檐下,在她甚至能听到动静的地方,和另一个女人缠在一处! 李小暖身子微微颤抖了下,他跟谁在一起,她管不了,就是得远离她的院子,远离她的视线,远离她的耳朵,她会自欺欺已,闭着眼睛捂着耳朵,就当不知道,就象她装着不知道古萧和他房里丫头的那些事一样! 程恪轻轻支起上身,探过头,疑惑的看着紧紧闭着眼睛的李小暖,低低的问道: “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李小暖恍过神来,却不愿意睁开眼睛,微微摇了摇头,也不想开口说话,程恪伸手抱过她,让她面朝着自己,借着窗帘间照进来的晨光,仔细看着她,温和的问道: “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累着了?” “我没事。” 李小暖垂着眼帘,低低的说道,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才低低的接着说道: “往后,你想要纳了谁、收了谁,我都不管,你就是不能带到我面前来,也别跟我说,我不想看到她们,也不要她们立规矩。” 程恪莫名其妙的看着李小暖,半晌才反应过来,抬手抚着李小暖的额头,哭笑不得的问道: “做恶梦了?” 李小暖抬手拨开程恪的手,抬头看着他,嘟着嘴伤感起来, “往后我怀孕的时候,你要是……就到外头去,走得远远的,不能在我这院子里,也别让我知道,更不能动我的人,别的,我都不管!” 程恪失笑起来,用力搂了搂李小暖,笑着说道: “你又瞎说了,我有了你,还要别人做什么?” 李小暖抬头看着程恪,突然悲从心来,他怎么能懂得她的心?她心底,她和他是完全一样、是平等着的,可这个世间除了她,没人会这么想,他更不会! 月事、怀孕期间给丈夫安排通房侍候,管理他的姬妾,这些这个世间的富贵女子人人要做、还要做好的事,她学了十年,劝了自己十年,可还是没法子让自己接受!她和这个世间融得再好,只这一处,却无论如何也融不进去! 偏这一处,又说不得道不得! 李小暖眼睛酸涩着,眼泪滚了下来,程恪慌乱起来,忙用袖子给她拭着眼泪,急急的安慰着她, “好好,都是我的错,我听你的!都听你的!不带到这院子里来! 章节目录 第一八一章入宫 > 李小暖听了这话,更加伤感起来,看着程恪,抽泣着泪如雨下,程恪呆了呆,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干脆坐起来,搂着李小暖坐到自己怀里,无可奈何的说道: “我知道你这性子,醋意大得很,你放心,没有别人,就咱们俩,就我和你,谁也没有,好了,别哭了。” 李小暖哭得一时收不住,干脆扑在程恪怀里,大哭起来,揪着他的衣服擦着鼻涕眼泪。 程恪满脸无奈和莫名其妙的搂着李小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更不知道如何劝解,李小暖哭了一阵子,渐渐抽泣着止了哭声,在程恪衣服上蹭干净鼻涕眼泪,垂着头说道: “我去洗澡,眼睛肿了。” 程恪抱着李小暖一起下了床,低头看着她微微有些红肿的眼睛,低声安慰着: “没事,还早呢,洗了澡到床上,闭上眼睛躺一会,就能好了。” “嗯。” 李小暖低声答应着,有些不自在的站起来,蹭进净房,沐浴洗漱去了。 程恪坐在床沿上,看着转进净房的李小暖,呆呆的发起怔来。半晌,才站起来,拧着眉头进净房洗漱去了。 李小暖洗漱出来,换了身淡粉衣裤,躺到罗汉床上,竹青用极小的帕子沾了凉水,仔细的敷在了李小暖眼睛上。 程恪出来,侧身坐到罗汉床上,拉了李小暖的手,若有所思的看着规规矩矩仰面躺着的李小暖,和李小暖眼睛上敷着的帕子。 李小暖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醒来时,眼睛已经消了肿,人也精神多了,程恪靠着靠枕,半躺在她身后,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举着本书正看着,见李小暖醒了,忙放下书,仔细看着她,笑着说道: “好些了没有?” “嗯。” 李小暖支起身子,左右看着问道: “什么时辰了?” “早呢。” 程恪也直起身子坐了起来,两人重又洗漱了,玉扣进来,仔细给李小暖绾了个时新发式,将碧玉树叶步摇仔细插上,和竹青一起侍候着李小暖换了衣服。 李小暖转到厢房,程恪穿了件银灰缂丝长衫,已经端坐在榻上等着她了。 两人吃了饭,李小暖坐了轿子赶往正院,程恪径直出府进宫去了。 李小暖到正院见了王妃,虚扶着她沿着抄手游廊往院外走去,李小暖迟疑着,低声问道: “老祖宗不去吗?” “她都多少年不出府门,也不见人了,你嫁进来那天,她肯出来,王爷不知道多欢喜……唉,算了,这些事你也别多理会,都是陈年旧帐,你只别理会就是。” “嗯,我知道了。” 李小暖柔顺的低声答应着,小心的扶着王妃,一起出了院子,上了轿,到二门里换了车,缓缓往宫门驶去。 两人在宫门里下了车,早有小太监迎了上来,躬身见着礼,陪着满脸笑容说道: “王妃、世子妃,娘娘吩咐小的在这等着两位,请随小的来。” 王妃端庄的笑着,不动声色的塞了只荷包到小太监手里, “小公公辛苦了。” 小太监接过荷包,下意识的捏了捏,脸上的笑容更盛了,躬着身子,更加恭敬的引着两人,一路逶迤而行,往大成殿走去。 小太监一边侧着身子陪着,一边恭敬热情的介绍着: “今年重阳节宴,放到了大成殿,娘娘说那里透亮宽敞,周围菊花又开得极好,让大家一边品美食,一边赏美景,才是真正的乐事。” “娘娘就是想得周到,这重阳节宴,竟是年年有新意,年年不同。” 王妃笑着古感慨道,李小暖温婉的微笑着,跟在王妃身边,一边小心的打量着周围,一边仔细听着小太监的话。 “可不是!也就娘娘这样的巧心思,才能年年办出新鲜样来!” 小太监忙跟着奉承着, “说起新鲜花样,今年的宴席也与往年不同,娘娘说不要太拘着大家,随意些才好,就依着大成殿各处的景致,摆了矮几,由着大家随意就坐,今年可不是象往年那样排好了位子的!等会儿,两位夫人看看喜欢哪一处,就在哪一处就坐。” 王妃惊讶起来,转头看了看李小暖,笑着说道: “这倒新鲜,这会不会……乱了坐了?” 王妃后头的话语含糊起来,李小暖轻轻扶着王妃,笑着说道: “娘娘心思缜密,必是早就想得周全了,才这样安排的,这样的坐法,倒真是有趣得很。” 王妃看着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 “你说极是。” 两人跟着小太监,走了差不多两刻钟,就到了大成殿前。 殿里已经三三两两的站了不少人,见小太监引着汝南王妃和李小暖过来,都转头看了过来,目光越过汝南王妃,留神打量着李小暖。 李小暖虚扶着王妃,仿佛没留神、也没注意到那些目光,只微笑着,落落大方的跟着王妃往殿内走去。 王妃满脸笑容,和远远近近的内外命妇微笑着颌首示意着,脚下也不停留,跟着小太监,一路往殿里进去,拜见程贵妃去了。 大成殿里面偏厅里,程贵妃一身明黄衣裙,正端坐在榻上,微笑着和坐在榻前椅子上的几位老夫人说着话,景王妃孟氏微笑着,垂手侍立在榻前。 李小暖跟着王妃进了偏厅,王妃引着李小暖,就要跪下磕头,程贵妃抬了抬手,旁边侍立着的女官忙上前扶起王妃,程贵妃笑着说道: “让小暖替你行了这礼就行,小恪虽说淘了这些年的气,总算替你娶了个好媳妇回来孝敬你。” 王妃溢出满脸笑意来,满意的说道: “贵妃说的是,小恪那样让人不省心,偏这媳妇,是个真孝顺的!” 程贵妃眼底闪过丝诧异,笑意盈盈,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李小暖,见她磕了头,站起来又行了曲膝礼,才指着坐在左手边离自己最近的一位老夫人,声音温和的说道: “这里坐的都是长辈,你都见个礼吧,这是大长公主。” 李小暖顺着贵妃的指引,站到了大长公主前面,柔婉的微笑着,一边听着程贵妃的话,一边小心的打量着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穿着身古铜色缂丝衣裙,头发雪白,绾了个极简单的圆髻,只用了一根通体碧透的玉簪别着,面容沉静中带着丝和气,正带着满脸笑意,上下打量着李小暖,声音缓慢清晰的说道: “都说恪儿媳妇是个难得的,果然,生得好,气度更好,倒是个福相。” 王妃脸上的笑容更盛了,笑得眯起了眼睛,满意的看看李小暖,又看看大长公主,李小暖跪在垫子上磕了头,起身又福了一福。 大长公主伸手拉过李小暖,仔细又看了看,笑着夸奖道: “果然生得好,让人见了打心眼里喜欢。” 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把李小暖送到了自己身边的老夫人面前,笑着介绍道: “这是福清长公主。” 李小暖微微退后半步,跪在垫子上磕了头,福清长公主带着笑,上下打量着李小暖,慢慢的说道: “果然生得好,倒比皇贵妃当年还要出色些。” 李小暖心底微凛,微微曲膝,恭敬和婉的答道: “能得长公主错爱,是小暖的福气,姑母德充气华,小暖若能学得万一,就是天大的福份了。” 大长公主嘴角挑出丝笑意来,程贵妃指着福清长公主下首的老夫人,笑盈盈的介绍道: “这是靖北王妃。” 李小暖转过去两步,就要跪下磕头,靖北王妃忙伸手扶着她,爽朗的笑着说道: “免了免了,生得真跟画上画得一样。” 李小暖微笑着曲了曲膝,谨慎的打量着靖北王妃,五十岁左右年纪,浓眉大眼,人看起来极是明朗爽气,透着几分英气,她的嫡长女,就是诚王妃,不知道是不是一样的明朗英气。 李小暖转到程贵妃右手边,程贵妃笑着介绍道: “这是汤相国夫人。” 不等程贵妃说完,汤相国夫人已经伸手止住了李小暖,笑着说道: “往常都说徐夫人是个绝色的了,如今见了世子妃,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色!” 李小暖脸上带着丝羞涩微笑着,半垂着眼帘,也不接话,心底却警觉着,信王正妃,是汤相国嫡女,她拿她和诚王侧妃徐氏比! 程贵妃仿佛没听到汤相国夫人的话,只微笑着指着坐在汤相国夫人下首的老夫人介绍道: “这是严相国夫人。” 严相国夫人满眼笑意的看着李小暖,伸手拉了她过来,仔细打量着,笑着说道: “果然是个极难得的孩子,眉眼开阔,是个有气量有福气的。” 李小暖眼底渗出笑意来,严相国夫人拉着李小暖,笑容满面的接着说道: “一会儿想着过来陪我这老太婆说说话!” 李小暖忙点头答应着, “长者吩咐,小暖不敢辞。” 严相国夫人笑着拍了拍李小暖的手,李小暖微笑着曲了曲膝,转回到了汝南王妃身边,越过王妃,微笑着和景王妃孟氏遥遥颌首见着礼,孟氏眯着眼睛盯着她头上的步摇,脸色阴沉下来。 章节目录 第一八二章挑衅 > 李小暖微笑着收回视线,垂手侍立着,一边留神着汝南王妃,一边凝神听着程贵妃等人说的闲话。 刚说了两句话,小太监进来禀报着,信王妃汤氏带着侧妃钱氏,笑盈盈的进了偏厅,给程贵妃磕头见了礼,又曲膝和众人见了礼,转到景王妃身边,回身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这就是汝南王世子妃了?” 李小暖忙笑着曲膝见着礼,汤氏笑容满面、目光却清冷异常的上下打量着李小暖,抬了抬手,亲热的笑道: “果然颜色好。” 跟在她身后的钱氏,满眼好奇的打量着李小暖,友善的点头致意着。 女官禀报着时辰到了,程贵妃起身,笑着让着大长公主,引着众人往正殿出来。 外间三三两两说着话的众内外命妇忙停了话,顺着内侍、宫女的指引归了位,李小暖随着汝南王妃,略退后半步站在左列第三位,紧挨着大长公主站定,程贵妃在正殿椅上坐了,扫了一眼殿内,转过头,温和的吩咐着身边侍立的女官, “去看看林淑妃来了没有。” 女官曲膝答应着,刚走了几步,没等出去,林淑妃穿着件淡黄底金银丝绣鸾鸟纹收腰宽袖长衣,一条明黄撒花烟罗裙,稍稍拎着裙子,沿着台阶,昂然进了正殿。 程贵妃端坐着,温婉的微笑着受了林淑妃和众人的礼,转头看着殿内众人,声音从容平缓的说道: “重九佳节,正是秋高气爽,金菊遍开之时,我等浴此皇恩,可不要辜负了这延寿之花,泛萸新酿,大家请!” 众人起起落落的应承着、说笑着,三三五五散开,各自占了相宜的位子,面上是不动声色,轻松的低低说笑着,却个个凝神关注着自己周围和程贵妃的动静。 李小暖跟着汝南王妃,和大长公主、福清长公主等几人,随着程贵妃,转个弯,上了几级台阶,到了大成殿东边一处轩敞开阔处。 林淑妃和吴昭仪、宋婕妤等几人占了离程贵妃不远的低矮临水处。 皇上年事已高,自程贵妃和林淑妃入宫后,就没再册封过新的贵人,如今后宫有位份的后妃,除了程贵妃,也就林淑妃、吴昭仪等七八个人,平时经常一处说说话、解解烦闷,除初一、十五到蕴翠宫请安外,平时倒不大到程贵妃处走动。 林淑妃站在临水处,眯着眼睛瞄着程贵妃处,随手从黄花梨矮几上掂了块狮蛮糕,慢慢揉碎了往水里扔着,吴昭仪走过来,顺着林淑妃的视线看向前面高台处,带着丝笑意,低声问道: “姐姐在看什么?” “嗯。” 林淑妃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没有答话,吴昭仪垂眼看着她手里揉碎了的狮蛮糕,笑着赞叹道: “汝南王世子妃,真真是让人移不开眼睛去!竟有长得这样好看的,今儿我算是开了眼界了。” 林淑妃将手里的糕点扔到水里,转头瞄了吴昭仪一眼,嘴角往下扯了扯,晒笑道: “不过以色事人,哼!” “姐姐且谨慎些!” 吴昭仪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丝惶恐般小心提醒着,林淑妃用帕子擦了擦手,转身从几上端了杯酒,往程贵妃处走去,吴昭仪满眼兴奋的看着林淑妃的背影,忙找了处视线方便的地方,好整以瑕的等着看一场热闹。 李小暖侍候着汝南王妃坐到大长公主下首,和景王妃、信王妃一起给几位长辈奉过了茶,三人就退下来,垂手侍立在程贵妃和汝南王妃侧后,信王侧妃钱氏再后半步垂手侍立着。 李小暖站在最下首,微微垂着头侍立着,眼光微闪,小心的四下打量着。 这一处极是宽敞,四周散散的放着十来张张雕花黄花梨矮几,除了程贵妃等人一人面前一张,还空着几张,只只几上都摆满了狮蛮糕、菊糕、苏子渍梅、梨、橙、玉榴等时令糕点,几案四周错落有致的摆放着万龄、桃花、木香、金铃、喜容等各色菊花,金黄、纯白、粉红一片,灿若锦霞。 林淑妃款款的上了台阶,举着酒,嘴角往上挑着,带着灿若锦霞的笑容,直直的看着程贵妃,声音里带着笑说道: “我来敬姐姐酒,愿姐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程贵妃端庄的笑着,举起面前的杯子,略沾了沾唇就放下了,林淑妃仰头饮了酒,满脸笑容的转头看着周围,看到李小暖,盯住她,拎着杯子,几步晃到她面前,放肆的上下打量着她,伸手挑了挑李小暖头上步摇垂下的碧玉叶子,声音响亮里透着鄙夷: “这颜色倒是鲜亮,这样的东西,也就凭着这些颜色罢了!” 李小暖温和的看着林淑妃,招手叫了旁边托着茶盘的宫女,从托盘里托了杯茶递了过去,关切的说道: “夫人酒饮的急了,喝杯茶润润喉吧。” 林淑妃直直的盯着李小暖,仿佛没看到她手里托着的杯子,景王妃站在李小暖旁边,兴奋的看着两人,忍不住伸头凑了过来,声音里透着丝幸灾乐祸说道: “世子妃这步摇,碧得这样通透,也真是难得,能得了这样的好东西,一定费了不少心思吧。” 李小暖转过头,阴阴的盯着景王妃,淡淡的说道: “再怎么碧透,也不过是件玩意儿,哪里值得费什么心思去?!王妃真会开玩笑!” 景王妃脸色紫涨起来,盯着李小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小暖也不理她,扫了眼满眼惊讶的林淑妃,转身将杯子递给了旁边侍立的宫女,越过景王妃,看着信王妃,仿佛极其为难的问道, “我年纪小不懂事,您看,夫人……总不能站着?” 信王妃眼底涌出浓浓的笑意,也跟着满脸为难、迟疑不定的摊着手说道: “唉呀!我也是个不懂事的,夫人……要怎么才好?” 林淑妃脸上泛着青色,猛的转过身,疾步奔下了台阶,将杯子扔到旁边一个内侍怀里,一阵风般径自回去自己居住了。 李小暖眼角余光瞄着怒气冲冲的冲出去的林淑妃,脸上微笑着,半分异色也没有,这林淑妃无宠无出却嚣张至此,皇上是念着林皇后的旧情,还是看着诚王的脸面? 程贵妃只顾扭头和福清长公主、靖北王妃、汤丞相夫人说着闲话,严丞相夫人满脸笑容拉着大长公主和汝南王妃高谈阔论的说着养生经,仿佛谁也没有留意到刚才的事。 景王妃暗暗舒了口气,狠狠的剜了李小暖两眼,绕过信王妃,离李小暖远远的站着,信王妃汤氏直直的盯着李小暖看了片刻,用眼角余光鄙夷的瞥了眼景王妃,下意识的挪了半步,离她远了点。钱氏侧着头,满眼欣赏的看着李小暖。 程贵妃说了半晌闲话,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来,转头看着旁边侍立的女官问道: “靖江侯世子夫人和卢尚书夫人来了没有?在哪一处坐着呢?” 女官忙曲膝答道: “回娘娘,都来了,靖江候世子夫人和忠勇伯夫人一处坐着,卢尚书夫人和戴侍郎夫人一处坐着,要不要请过来?” 程贵妃点了点头吩咐道: “一起请过来吧。” 说着,转头看着汝南王妃,笑着说道: “我倒有一阵子没见到敏盈了,她忙什么呢?也不进来陪我说话了!” “靖江侯夫人病了好一阵子了,怕扰了娘娘,也就没跟您说起这事。” 汝南王妃陪着笑解释道,程贵妃微微蹙着眉头,关切的问道: “病的重不重?请哪位太医把的脉?” “刘太医诊的脉,我去看过几回,重也不重,就是吃不下东西,人瘦得很。” 汝南王妃微微有些伤感的说道,程贵妃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吩咐着旁边的女官, “等会去库里挑几根上好的红参,给靖江侯夫人送过去,嗯,再挑些,威远侯夫人也病着,一并送过去些。” 女官曲膝答应着。 台阶处,程敏盈一身明蓝缂丝衣裙,率先走了进来,李小暖忙凝神看着她身后的忠通伯夫人和小姐,以及吏部左侍郎戴远清夫人和小姐,这两位小姐,都是景王的侧妃人选。 一行六人站在中间,显得有些挤挤挨挨的见了礼,程贵妃和煦如春风般让着几人坐了,招手叫了忠勇伯嫡幼女孙婉若和戴侍郎嫡长女戴静瑜过去,一手拉了一个,温软语的和两人说着话。 李小暖微微挪动了下,仔细打量着两人。 两人都是十七八岁年纪,生得极好,孙婉若一身鹅黄衣裙,戴着对金钢钻耳坠子,转动说笑间,流光溢彩,眼睛漆黑,大而亮,面容甜美中带着娇憨,一笑就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极其讨人喜欢。 戴静瑜一身淡青衣裙,脖颈间戴着串莲子米大小的珍珠,珍珠和人相得益彰,瓜子脸,柳眉凤眼,面容静谧中带着丝羞涩,行动举止间,优雅异常。 李小暖满眼欣赏的看着两人,以这个世间的标准,周景然好歹也算半个温润君子,和两人倒也都配得上,可惜……可惜只能是个侧妃,唉! 李小暖眼风扫过无聊的揪着帕子的景王妃,暗暗叹了口气。 章节目录 第一八三章错事 > 程贵妃拉着孙婉若和戴静瑜说了好一会儿话,一人赏了只羊脂玉花开富贵连体簪,才放两人随着各自母亲坐了回去。 几个人陪着程贵妃说了一会儿闲话,内侍禀报着,要上菜肴了,卢尚书夫人忙起身告着退,几个人跟着起来告了退,程敏盈也跟着站起来,曲膝告了退,却往汝南王妃身边靠了靠,低声和汝南王妃耳语道: “母亲出了宫等我一等,我有要紧的事要跟你说呢。” 汝南王妃忙点头答应着,拍了拍程敏盈的手, “我和小暖在车上等你。” 程敏盈笑着点点头,直起身子,看着王妃身后的李小暖,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李小暖莫名其妙的看着转身退下去的程敏盈,一时茫然着理不出头绪来,嫁过来这半个多月,自己连一句话都要过上三五遍才敢说出口,怎么会把她给得罪了? 李小暖看着程敏盈下了台阶,不敢再分神多想,这里,比汝南王府,更是一星半点也错不得,得打点起全部心神才行。 远处传来悠扬欢快的笛音琴声,宫女内侍流水般撤了点心,送了各色菜品上来,又撤了菜品,送了茶水上来。 李小暖和信王妃、景王妃三人,奉箸、布菜、盛汤、劝酒的侍候着程贵妃等人,直到奉上了茶,才暗暗舒了口气。 大家陪着程贵妃说着话,喝过两杯茶,大长公主先站了起来,笑着和程贵妃告了辞,转头看着李小暖,招手叫了她过来,拉着她的手,和蔼亲热的说道: “往后闲了,到我府上玩去!” 李小暖忙曲膝答应了,恭敬的扶着大长公主,送她下了台阶。 福清长公主、靖北王妃也跟着起身告辞,程贵妃站起来,虚送了两人离开,其余的人,也忙紧跟着告着辞,井然有序的一一退了出去,汝南王妃见众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辞了程贵妃,带着李小暖,往宫门外走去。 信王妃带着侧妃钱氏,落后汝南王妃和李小暖,看着两人走得远了,才和程贵妃告了退,缓步往宫门外走去。 景王妃紧跟着信王妃,也上前告着退,就要出去,程贵妃眼眶微缩,脸上带着端端正正的笑容说道: “你且等一等,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景王妃仿佛感觉出哪里不对来,有些畏缩着曲膝答应着,垂手侍立在程贵妃身边。 程贵妃看着吴昭仪等内命妇也跟着散了,才回身扶着女官的手,缓步往蕴翠宫回去了。 景王妃落后几步,跟在程贵妃身后不远,不情不愿的往蕴翠宫蹭去。 程贵妃进了正殿,在东边厢房榻上坐了,显得有些疲惫的斜靠在大靠枕上,接过宫女奉上的茶,慢条斯理的喝了几口,放下杯子,也不看垂手侍立在榻前的景王妃,只垂着眼帘,声音平得没有任何起伏的说道: “你跟你们爷成亲也有两三年了,也没能添个一男半女的。” 程贵妃顿住话头,抬眼看着张口欲辩的景王妃,只等她说话,景王妃张了张嘴,却没敢说出话来,目光闪烁着又垂下了头,程贵妃疲惫的垂下眼帘,接着说道: “你们爷也不小了,这没有子嗣,是大事,今天这两位姑娘,我看着都好,你张罗张罗,给你们爷抬回去做了侧妃吧。” 景王妃脸色瞬间惨白,猛的抬起头,狠狠的瞪着程贵妃,程贵妃身子微微直了起来,目光严厉的盯了回去,脸色瞬间阴冷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程贵妃盯着景王妃看了半晌,直看得景王妃渐渐不自在起来,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程贵妃从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缓缓靠到靠枕上,声音冰冷严厉的说道: “景王府三年不见添丁,你也该想法子积些福祉才是!你去福永寺!住上半年,好好给自己祈祈福去!你回去就收拾收拾,明天一早,我让人送你过去!” 景王妃连嘴唇上的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摇摇欲坠的几乎站立不住,程贵妃看也不看她,抬了抬手指头吩咐道: “下去吧。” 景王妃艰难的转过身,如行尸走肉般出了蕴翠宫,顺着内侍的指引,茫然的往宫门外走去。 李小暖虚扶着汝南王妃,两人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往宫门外走去, “……那个林淑妃,你也别理她,她就是那么个脾气,除了皇上,谁都敢顶着,连贵妃都不搭理她,不过是个怪人罢了。” “嗯,我知道,哪会跟她一般见识,母亲放心。” 李小暖低低的答应着,汝南王妃微微叹了口气, “也是个可怜人,跟你姑母一年进的宫,皇上……唉,咱们不说这个,这不是咱们该说的闲话。” “嗯,” 李小暖答应着,转了话题, “那靖北王妃,一身的英气,倒象个女将军。” 汝南王妃笑了起来,转头看着李小暖,拍了拍她的手,亲呢的说道: “你眼力极好,可不就是个女将军!靖北王妃是在北地长大的,北边可是正经的蛮荒之地,就没什么规矩讲究,她从小没个管束,偏又是个爱武的,一个女人家,竟学了满身武艺,唉!她比我大两岁,早了小半年嫁给靖北王的,靖北王当年可是以才子著称着的,又是个风流性子,成亲前,就嫌她粗俗,成亲那天,也不知靖北王说了什么,竟被她一拳打得眼睛乌青。” 汝南王妃低低的笑出了声, “连皇上都惊动了,后来这事好歹算压下去了,靖北王从那天起就被她打怕了,一直怕到现在,她的大女儿,如今的诚王妃,性子也随她。” 李小暖惊讶起来,低低的惊呼道: “诚王那样的性子!” “诚王妃虽说性子随她些,到底是在京城长大,从小嬷嬷教导着,规矩总差不到大处去,就是性子要强些,唉,说起来也是,那个徐氏,小时候我也是见过多少回的,人柔得跟水做的一样,连声音里都能拧出水来,也难怪诚王就只宠着她。” 汝南王妃叹着气感慨起来,李小暖眨了眨眼睛,也跟着叹了口气。 两人低低的说着话,到了宫门口,李小暖侍候着王妃上了车,王妃伸手叫了她, “你也上来,你大姐姐说有要紧的事说,你也一起听听。” 李小暖微微迟疑了下,也跟着上了车。 车子缓缓驶出宫门,在转角处停了下来,片刻功夫,车帘掀起,程敏盈利落的上了车,理着裙子坐下,盯着李小暖看了两眼,冷冷的说道: “你在最好!有事要问着你!” 李小暖睁大眼睛,莫名其妙的看着程敏盈,汝南王妃看看程敏盈,又转头看看李小暖,也摸不出头绪来,程敏盈气得哼哼着,掀起帘子,招了招手,接了两匣子点心进来,重重的扔到了李小暖面前。 “你做的好事!” 李小暖睁大眼睛,愕然看着面前的两只匣子,一只打着汝南王府的印记,一只却标着余味斋的标识。 程敏盈指着李小暖,鄙夷的说道: “说你没见过世面,都是抬举了你!府里送个节礼,你竟能想了这样的法子!伸手捞这种银子!你也别跟我辩,我都让人问过了,府里送了多少匣子点心,你就让你那破铺子配了多少匣子点心进去,银子一分也没少拿,点心没送完,银子可是早就关到你那铺子里去了!王府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程敏盈手指‘啪啪’的点着匣子,越说越气,王妃满脸愕然的听着程敏盈的话,转头看着李小暖问道: “你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府里年节的点心,都是有定例的!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 李小暖直直的盯着面前的点心匣子,只恨不能一口咬死程恪!这样顾前不顾后的事,除了他,还能有谁做得出来?自己要被他害死了! “母亲,我……” 李小暖看着王妃,话却说不下去了,程恪是不会错的,那是绝对不能错的!这事,若是解释了,那她就错得更厉害了! 李小暖垂下头,揪着帕子,算了,还是什么也别说了,越描越黑,越说越错,就这么……认了吧! 程敏盈冷“哼”着,狠狠的剜了李小暖两眼,转头看着王妃,气哼哼的说道: “这还要问她!都明摆在这里呢,可不是想赖就赖的掉的!我就说过!这商人家出身,就是眼皮子浅!黑眼珠子看白银子,就只看得见白银子!也不知道小恪哪只眼睛瞎了,挑了这么个媳妇!哼!” 李小暖直直的看着程敏盈,强压着自己,紧紧抿着嘴,努力平息着心底的火气,程敏盈看着发着怔,仿佛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母亲,恨恨的咬着牙,转头看着李小暖,蛮横的说道: “看什么看!我说错你了?你看看你做的这叫什么事?还跟着王府的点心一处送出去,你以为你开了个小破铺子,就了不起了?随便捏个东西出来,就能和王府的点心比肩了?!这东西也能吃?!” “好了好了,恪儿媳妇年纪小,一时没想周全,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少说两句吧,往后我多教导着她就是!” 汝南王妃拧着眉头,叹着气劝着程敏盈。 章节目录 第一八四章怒气 > 程敏盈又剜了李小暖两眼,才转头看着汝南王妃,生气的说道: “她还是新妇,就有这样的胆子,往后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换了别人,我早站干岸看笑话去了,才懒得管呢!为了这么点银子,让丫头婆子嚼舌头根子,也不知道哪重哪轻!” “好了!你说够了没有?她也就比君容大了三四岁,错就错了,改了不就好了?谁能没个错处?好了好了,就这样了,你也别多说了,往后我就费些心,多教导着她就是了。” 汝南王妃拧着眉头,不耐烦的说道,程敏盈生气的看着母亲嘟嚷道: “你惯着小恪,凡他做的事,统没错处!如今娶了媳妇,连媳妇也一块惯着!算了,算我多管闲事!我不说了!” 汝南王妃抬手揉着眉头,看着程敏盈,有些无奈的说道: “我就没惯着你?你这暴脾气不也是惯出来的?唉,我跟你说,这事,十有八九是下人瞒着恪儿媳妇做出来的!小暖不是那样的人!她也不缺银子,必是那些陪房、管事欺着小暖年纪小,勾着咱们府里那些没出息的混帐东西,才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回去就让人细查,你这脾气,唉!也得改改!” 程敏盈满心不服气的“哼”了一声,看着汝南王妃,不再争辩,汝南王妃烦恼的挥了挥手, “好了好了,你府上也是一堆的烦心事,别的就别多管了,赶紧回去吧,这点子小事,打发个婆子过来说一声就是,你看看你,唉!” 程敏盈嘟了嘟嘴,看着母亲嘱咐道: “这天一天比一天凉,你平时饮食起居都要当心着些,还有,生梨那东西不好,你别多吃。”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自己也当心些,有事打发人过来和我说。” 汝南王妃伸手掸了掸程敏盈的肩膀,语气温和起来,程敏盈也不看李小暖,转身跳下了车。 汝南王妃掀着帘子,透过车窗上的绡纱,看着程敏盈上了车,车子缓缓离开了,才敲了敲车厢板,车子轻轻晃了下,缓缓往前行去。 汝南王妃往后靠到靠枕上,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你大姐姐是个暴脾气,说过也就忘了,你也别计较。” 李小暖勉强笑着点了点头,汝南王妃伸手拍了拍她,接着说道: “你陪过来的那些丫头婆子,我看着倒还好,那些外管事、管事婆子,就难说了,一来人也太多了些,二来,你一个女人家,也是难辖制了些,这事,必是铺子里的那些管事勾着咱们府里的管事做出来的,说不得,还打着你的招牌,这种欺主的事,我碰到的多了,你放心,回去我就仔细查清了这事,替你打发了去!” “母亲……” 李小暖迟疑着,汝南王妃连连点着头,安慰着她,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嫁妆里的现银,别人不知道,母亲还能不知道了?你哪里会贪这点银子!好了,这事,母亲给你做主!往后,你也多留心着些才是。” 李小暖垂着眼帘,点了点头,这事,跟她的管事,必是半点也不相干,都不用查,只叫王府经手的管事过来一问就全明白了,只是,她会不会觉得程恪这么做,是自己的怂恿?若再生出别的不满来…… 哼,这个程恪,真是该死! 两人回到王府,李小暖侍候着王妃回到正院歇下了,出来上了轿子,回到了清涟院。 直到天色傍晚,程恪才心情愉快的回到清涟院。 李小暖恨恨的咬着牙,压着火气接了他进去,低声说道: “我有事要和你说,咱们到里屋去说!” 程恪忙点头答应着,紧跟着李小暖进了内室,李小暖屏退了竹青等跟着侍候的人,反手关了门,也不说话,从罗汉床上随手抓了个大靠垫,冲着程恪,劈头盖脸的抽了过去。 程恪吓了一跳,愕然看着突然暴怒起来的李小暖,一边躲闪着,一边低声叫道: “你这是做什么?唉!出什么事了?” 李小暖也不答话,咬着牙只管用力抽打,程恪伸手抓住垫子,看着满脸怒气的李小暖,有些心虚起来, “你,先说……什么事?” 李小暖用力拉了几下,夺不过垫子,干脆松了手,扑到旁边榻上拎起只圆枕,挥舞着又打了过去。 程恪脑子转的飞快,她气成这样,能是什么事?难不成,自己又被小景给坑了?!不对!自己这回肯定都打发干净了!必定不会再有岔子! 程恪定了心,转过身,一把抱住连气带累,已经气喘吁吁的李小暖,笑着说道: “这枕头哪是打人用的?你看你累成这样,先歇歇,歇一歇,回头我让人做根鞭子给你。” 李小暖干脆抬起脚,恶狠狠的踩在程恪脚上,用力踩着转了半个圈,程恪痛得压着李小暖倒在罗汉床上,松开李小暖,翻过身子,高高抬着脚叫了起来, “脚趾头断了!唉哟!我要瘸了!” 李小暖翻过身,趴到程恪身上,一口咬在了程恪肩膀上,程恪痛得顾不得脚,急忙往外推着李小暖,手忙脚乱的叫了起来, “你这咬人的毛病,还没改了?!唉,别咬!” 李小暖被他推得靠近不得,抬脚又往他身上踹了几下,才算散了些怒气,伏在罗汉床上,喘起粗气来,程恪跳起来,离她一步多远,警惕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靠了过来, “打好了?不能再动手了,不能再动脚了,也不能再咬我了!” 李小暖坐起来,程恪急忙往后跳了两步,李小暖抬手理了理发簪,又站起来,拉了拉衣服,规规矩矩的坐到旁边榻上,看着程恪点头说道: “好了。” 程恪舒了口气,带着丝警惕坐到李小暖旁边,仔细的看着她问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谁把你气成这样?” “今年府里做节礼的点心,是你安排的?” 程恪点了点头,疑惑起来, “出什么事了?这事我特意让洛川亲自去办的,也关照过平安,银子一定要先付了才好,洛川办事一向妥当,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李小暖错着牙,恨恨的看着程恪问道: “谁让你把我铺子里的点心和你们府上……咱们府上的点心放一处送节礼的?!我铺子里的点心卖不出去?还是我少那点银子用的?谁让你到我铺子里买点心的?!” 程恪睁大眼睛看着李小暖,片刻功夫,眉头拧了起来,盯着李小暖,声音冷了起来, “谁在你面前说闲话了?是谁?谁敢管爷的事?” 李小暖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抬手点着程恪的额头, “我告诉过你多少回,你是爷,是世子爷,我不是!我要被你害死了!” 程恪伸手搂了李小暖,抱着她坐到自己怀里,低头问道: “你跟我说,谁这么不长眼睛,爷替你出这口恶气!” 李小暖无力的倒在程恪怀里,头抵着他的胸口,半晌才闷出句话来, “往后,我的人,我的铺子,若有要你出面的地方,我自然会跟你说,若是不说,你就别管了行不行?!” 程恪眨了眨眼睛,低头看着李小暖,轻轻笑了起来,点着头说道: “我这不是心疼你,想帮帮你吗,行行行,我知道了,不管了,也是,你连我都敢欺负,在这京城,也吃不了亏去!” 李小暖舒了口气,垂着头靠在程恪怀里,程恪抬手抚着李小暖散乱的头发,好奇的问道: “到底是谁这么不长眼睛?你打算怎么找回这场子?说来我听听!” “找不回来了,算了!” 李小暖长长的叹了口气,闷闷的说道。 程恪低头看着她,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正院里,王妃换了家常衣服,让人叫了裘嬷嬷进来,绷着脸问道: “今年重阳节的点心,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说!” 裘嬷嬷目光闪烁着,小心翼翼的看着王妃,期期艾艾的说道: “回王妃的话,这点心的事,王妃也知道,一向是外头管事们管着的,奴婢也不怎么很清楚。” “就算这重阳节礼是外头管事们管着的,可这点心房是你管着的!这点心上的事,你难道也不清楚?” 王妃语气严厉起来,裘嬷嬷“扑通”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惶恐的回禀道: “回王妃的话,今年重阳节前,也跟往年一样,是平安大管家让人送了点心房要准备的点心单子进来,奴婢就是看着比往年略少了些,王妃知道,照理说,今年该略多些才是,奴婢就问了平安大事家,平安说,让奴婢只照着单子做出来就是,旁的不用多管,奴婢就没敢再多问。” 裘嬷嬷说完,又磕了个头,只不敢站起来,王妃拧着眉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沉声吩咐道: “叫平安来见我!” 裘嬷嬷眼底放松下来,急忙答应着,退出去叫人了。 不大会儿,平安跟着裘嬷嬷进了正院,磕头见了礼,低头垂手侍立着,等着听吩咐。 章节目录 第一八五章坏与好 > 王妃放下手里的杯子,看了他几眼,缓缓的问道: “今年重阳节的点心,听说和往年不一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安身子微微躬了躬,利落的答道: “回王妃话,是世子爷吩咐了,今年府里的重阳节点心,一份府里点心房出来的,一份余味斋出来的,全部搭配着送出去,小的怕有什么不妥,又请了王爷的示下,才照着世子爷的吩咐送出去了。” 王妃面容瞬间放松着微笑起来, “这事,是爷点了头的?” “是!” 王妃长长的舒了口气,点着头笑道: “那就好,没什么事,我不过就是问一问,你去忙吧。” 平安恭敬的长揖告退出去了,裘嬷嬷垂手侍立着,瞄着闲适的靠回到靠枕上的王妃,满腹的话硬生生压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程恪陪着李小暖出了院门,看着她上了轿子,背着手站了片刻,转身往内书房找汝南王说话去了。 程恪在内书房关着门和父亲说了一刻钟的话,出来到大门口上了马,径直往户部去了。 一直忙到将近中午,程恪叫了远山进来吩咐道: “去工部问问景王爷,中午去哪一处吃饭。” 远山答应着出去了,不大会儿就转了回来,躬身禀报道: “景王爷说了,中午就去他府上吃饭,他早上已经吩咐人准备着了。” 程恪点了点头,午初刚过,就出了户部衙门,往景王府去了。 两人吃了饭,坐在内书房喝着茶,周景然面容怅然的靠在摇椅上,闭着眼睛慢慢晃着,程恪缓缓摇着折扇,看着周景然问道: “王妃去福永寺祈福去了?” “嗯。” 周景然“嗯”了一声,继续闭着眼睛慢慢晃着,程恪收了折扇,看着周景然,咧嘴笑着说道: “小暖昨天见着孙家和戴家小姐了,说两人都生得极好,春兰秋菊各有所长,看着脾气性格也都好,看着都是好姑娘,你有福气了,这侧妃一纳就是两个,好日子定了没有?” “福气?要不明天给你也纳两个,一起添添福气?” 周景然睁开眼睛,转头看着程恪说道,程恪笑着摇着头, “我可没那福份,小暖那性子……” 程恪蹙着眉头,夸张的叹着气, “唉,小暖脾气大,那些想头,又跟别人不一样,我是没那个福份了!日子到底定下来没有?这两个,是一起抬进来,还是分个大小?” 周景然斜斜的瞄着一边叹着气一边得意着的程恪,闭着眼睛晃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道: “一起抬进来,什么大小,不分!日子让母亲定去,也就这两天吧。” 程恪有些意外的看着显得无精打采的周景然,皱着眉头问道: “这两位姑娘,不都是你自己看中的?是你点过头,满意了的?” 周景然连连点着头,仿佛不愿意再说这件事,看着程恪,转了话题, “今年你们府上重阳节送的那点心,是你的主意?” 程恪眉头拧了起来,转头看着周景然问道: “你也听到什么闲话了?” “我也?还有谁听到闲话了?你?这事指定没人敢在你面前提半个字!” 周景然眯着眼睛,一下子有了兴致,程恪瞥了他一眼,闷闷的说道: “小暖!” 周景然挑着眉梢,由惊讶而愤愤然起来,点着程恪说道: “这是你做的混帐事,跟小暖有什么事的?!谁这么混帐,竟敢跟小暖说这样的闲话?” 程恪闷“哼”了声,含糊着说道: “小暖不让我管。” 周景然顿了顿,斜看着程恪,慢慢挑着一只眉梢,轻轻“哼”了一声,摊着手说道: “看来……在内院,你们家的事,我就管不了了。” “说说看,你都听到什么了?” 程恪拧着眉头问道,周景然抖开折扇,缓缓摇着,慢腾腾的说道: “还能说什么?!不过就是说小暖如何商人本性,轻义逐利罢了,这话,必是有心人传出来的,倒要仔细查查才好。” “嗯,” 程恪看着周景然,轻轻笑了起来,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事能传到你这里,传得也算够广了,也不用……咳,这事吧,昨晚我琢磨了一晚上,倒是能用一用,你想想,咱们去界碑镇收粮这事,自己可不能说,姑母就算知道了,更不好说,一说,就有了邀功的嫌疑,这事就算白做了,可若没人知道,岂不是锦衣夜行,咱们还是白做了。” 周景然连连点着头, “你说的就是这个理儿!接着说!” “这闲话,就算查出根源来,话也传开了,流这东西,没法子抹干净,越抹越黑,倒不如干脆借个势,就让它传得更厉害些,把界碑镇收粮的事也渗进去,一起传出去!就说余味斋借王府之势、趁水淹之灾,鱼肉打劫界碑镇百姓!” 程恪阴阴的说道,周景然眯着眼睛看着程恪,慢吞吞的说道: “这坏的可是小暖的名声!” “小暖……” 程恪顿了顿,含糊了几句,接着说道: “小暖不是那种小气没见识的人,再说这事,也坏不了什么名声,只有好处!” 程恪用折扇重重的拍着手掌,眼睛里闪出兴奋的光芒来,周景然盯着程恪看了半晌,眯起了眼睛, “这主意里透着阴坏,你只会断人手腿,这坑了人还让人觉得她委屈的事,小暖最顺手,是她的主意吧?” 程恪轻轻咳了几声,认真的说道: “你怎么能这么说,小暖一个内宅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外头的事,她自然是一概不知!” 周景然一口气闷在喉咙里,用扇子点着程恪,半晌才闷出句话来, “好!好个一概不知!她还真是一概不知!” 周景然往后仰着,长长的吐了口气出来, “这一概不知,真是合人心意!这话,让人先从礼部放出去!保不准就能钓条大鱼出来!就这么着!” “唉,到底还是委屈小暖了!” 程恪长长的叹着气说道,周景然一口气窒在喉咙里,用扇子点着程恪,恨恨的说道: “你们两口子,这事上还能吃了亏的?也不过几天功夫,兜底翻过来,你那个一概不知的小暖,还不知道得占多大便宜呢!你叫什么叫?!” 程恪抬起脚,看了两眼,昨天被小暖踩着转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程恪长长的叹了口气,伤感的说道: “我也很委屈!” 周景然眯着眼睛瞄着程恪抬起的脚,突然笑了起来, “又被小暖踢了?” 程恪转头看着周景然,也不答他的话,皱着眉头问道: “这纳侧妃的事,你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如今你这府里也没个能主事的人……” 周景然烦躁起来,挥了挥手说道: “让内诸司办去!南河刚决了堤,我哪有心思办这样的事?” 程恪拧着眉头,看着周景然,关切的说道: “这两个侧妃,你若是不满意,现在换也来得及,皇上也答应过你,这侧妃的事,只随你心意,你就仔细挑个可心的就是了。” “就这样吧,再换还不是一样,象你说的,都是纸糊的美人,有什么分别?!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只要能让我省点心就行。” 周景然颓然的挥着手,没精打采的说道,程恪目光微闪,看着周景然,慢吞吞的说道: “这美人是纸糊的,还是水做的,能不能活泼泼的鲜亮起来,全在你怎么对她、怎么看她,姑娘家个个都与众不同,只看你能不能看得到了。” 周景然转头看着程恪,失笑起来, “小暖说的?” 程恪点了点头,周景然看着程恪,晒笑着低声说道: “那孟氏,就是个与众不同的!” 程恪有些尴尬的转身端起杯子,专心喝起茶来,周景然伤感的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说道: “这事,倒不是为了别的,一来南河决了堤,太喜庆了容易惹出话来,二来,孟氏去寺里祈福,家里也没人张罗,不管怎么说,都不好张扬,悄悄办了吧,往后好不好,不是我怎么待她们,是她们自己怎么待自己。” 程恪点头应了,不再多话,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一会儿闲话,见时辰差不多了,就起身出来,各自回去办差了。 李小暖侍候王妃吃了饭,出了正院,往清涟院回去了,兰初站在大门里,见她进来,笑着上前见了礼,从怀里摸出封厚厚的书信,递了过去, “少夫人,金家大少奶奶专程让人捎了封信给您,是大少奶奶的陪房周大庆送过来的,说是一定要亲手交给少夫人,门房自然不肯让他进来,我就去了二门外,那周大庆认得我,这才肯把信拿出来,我让他先等一等再回去,让人带他下去歇着了,怕少夫人有信要带回去。” 李小暖点了点头,惊讶的接过了厚厚的书信,低头看着信封上熟悉的笔迹,是古云姗的字,这样厚厚的,又是如此慎重的专程让陪房送过来,出了什么事了? 章节目录 第一八六章门路 > 李小暖顿住脚步,想了想,转头看着兰初吩咐道: “你也一起进来吧。” 兰初曲膝答应着,陪着李小暖一起进了正屋。 李小暖坐到榻上,歪在靠枕上,从榻几上取了小银剪刀挑开漆封,抖开信,仔细看了起来,兰初接过玉扣奉上的茶,小心的放到了榻几上。 李小暖仔细看了信,皱着眉头,将前面几页写着关于节气、关于饮食、关于孩子等等琐琐碎碎的乱七八糟话语的纸放到一边,只仔细看着最后一张,最后一张上,古云姗断断续续、含含糊糊、零零碎碎的写道:“……云青(金志扬)纳一妾,才高貌美,乃京西南路观察使邹应年之庶女……如娥皇女英……” 李小暖拧着眉头,眯着眼睛看着手里的书信,如娥黄女英,大姐姐那样的性子,效得了娥皇女英?才高貌美,邹观察使庶出女,必是贵妾,效娥皇女英,只怕是金志扬的意思吧? 李小暖无意识的捻着手里的信纸,垂着眼帘,出神般想了半晌,才抬起头,看着兰初低声说道: “金志扬纳了个妾,京西南路观察使邹应年庶出之女,一个貌美才高,什么都好的妾,大姐姐……高兴的很……” 李小暖声音飘忽着低了下去,顿了片刻,才接着说道: “你收拾收拾,带几个婆子,明天一早去一趟京西南路长青县,去看看大姐姐去。” 兰初眼神凝重起来,点了点头,看着李小暖问道: “要不要带些贺仪过去?” “带贺仪?贺什么?” 李小暖垂着眼帘,声音阴冷的问道,兰初眼里闪过丝明了,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 “我知道了,少夫人放心。” “嗯。” 李小暖长长的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信纸和前面几页合到一处,一点点折了起来,重又塞回信封中,端端正正的放在几上,盯着信看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兰初交待道: “你去见大姐姐,什么也不用带,就跟她说,我差你去,没旁的事,就是妹妹遣人来看看姐姐,问个好罢了,快去快回,明天一早直接动身,不必进来辞行了。” 兰初凝神听着吩咐,点头答应道: “我知道了,少夫人放心。” 李小暖“嗯”了一声答应着,兰初看着脸色一点点阴冷下来的李小暖,暗暗叹了口气,告了退,下去收拾东西了。 李小暖端坐在榻上,看着几上的书信,过了好长时候,才扬声叫了竹青进来吩咐道: “我记得这邹应年也是进士出身,好象是三十多岁才考中的,去查查,看他是哪一年中的进士,把从他中进士那一年起,直到今天的邸抄里,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都找出来给我,叫上竹叶一起去找,悄悄的,别惊动了人。” 竹青也不多问,立即答应着退了出去,叫了竹叶,一起往后面库房找邸抄去了。 李小暖拿了本书,了无心绪的看了一下午,直到程恪回来,陪着他吃了饭,程恪兴趣盎然的和她说着闲话,李小暖心不在焉的听着,突然想起件事来,拉了拉程恪的衣袖问道: “有件事,昨天就想问你,后来竟忘记了,重阳那天,怎么没见敏王妃?” 程恪被她问的呆了呆,随即笑着说道: “敏王妃病着,已经有小半年没出过门了,敏王和她伉俪情深,一直深居简出的陪着她,也极少出门,这小半年,也就是咱们成亲那天,敏王到府里吃了杯酒,听说也是早早的就回去了。” “听说?” 李小暖奇怪起来,程恪伸手揽过李小暖,浑不在意的说道: “那天我一心掂记着你,哪有功夫留心这个?不过随便敬了几杯酒就回来了,谁早谁晚,自然都是听说。” 李小暖失笑起来, “你倒好意思!” 程恪笑着也不答话,李小暖抬头看着他问道: “这敏王,一丝声响也没有,竟象是没这个人一样,好歹也是个皇子,怎么会这样?” “这话说来就长了。” 程恪一只手揽着李小暖,一只手垫在脑袋下面,慢悠悠的说道: “敏王生母,原是尚衣局的宫女,听说生得极好,后来,就怀了敏王。” 程恪顿了顿,手下用力将李小暖揽得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 “大约为亲近皇上,用了手段,偏又让皇上识破了,虽怀了龙种,却一直没有过位份,就那么没名没份的生下了敏王,产后没几天,就染了产褥热死了。” 程恪转头看着李小暖,迟疑了下,低声解释道: “敏王生在七月,大约是侍候的人不经心,才有了这样的事。” 李小暖往程恪怀里挤了挤,沉默着点了点头,程恪轻轻拍着她,接着说道: “皇上对敏王倒没什么,和诚王、信王一样长大的,可敏王从小就是个极怯懦的性子,奶娘、内侍、宫女侍候的好不说,不好也不说!他比小景大了六岁,我和小景只和他一处读过两年书,淘气时在他身上用墨汁画乌龟,他觉出来了,也跟着笑,半点脾气也没有。” 李小暖皱起了眉头,微微抬起头,看着程恪问道: “诚王、信王,和敏王差不多大,小时候欺负他吗?” “嗯。诚王从小脾气就极暴躁,生起气来,抓到什么就直接砸出去,敏王右边额角上有块半寸长的疤,就是六岁那年,被诚王用玉石镇纸砸到头上落下的。信王脾气好些,就是什么事都让敏王替他顶过。” 程恪漫不经心的说道,李小暖歪着头看着程恪,接着问道: “你和景王也经常欺负他?” “我和小景欺负他做什么?那么个不会生气的老好人,你在他身上画乌龟,他还跟着你笑,这样的人,欺负起来也没意思,再说,年岁上差得又多,他又是个没情没趣的,嗯……除了画乌龟那回,没欺负过。” 程恪想着旧事,笑着摇着头说道,李小暖暗暗舒了口气,抬手拍了拍程恪的胸口,叹了口气说道: “你们这些人哪,顺风顺水的惯了,哪里知道……泥人还有个泥性子呢,他怎么不会生气?不过是没有法子,再怎么有气也只能自己闷着,不敢发作出来罢了!” 程恪抬头看着李小暖,正要说话,李小暖下巴抵在他胸口,拍着他说道: “再说说敏王妃。” “敏王妃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是钱家二房嫡女,也是一样的好性儿,这两个,就是天聋配地哑,敏王和王妃从成了亲,感情倒是极好,敏王府里,没有侧妃,也没有姬妾,清静得很,就是一样,两人身子都不好,不是王妃病着,就是敏王自己病着,一年到头,两人都好的时候几乎没有。” 程恪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摇起头来。李小暖凝神听着,也失笑起来, “这个叫病遁?” “嗯,小景也这么说,敏王从成亲开府到现在,就这么一直病了这么些年,病得都没人记得这么个人了。” 李小暖用手臂支在程恪胸前,托着下巴看着他说道: “倒是个聪明人,不管怎么说,他总是皇三子,看这样子,做人行事,也不是那种让人实在瞧不上眼的,你也要多尊敬他些才好。” 程恪点了点头, “四个皇子里头,除了小景,我也就看他还顺眼些,小景也是这么觉得。” “只怕诚王和信王也是这么觉得。” 李小暖笑盈盈的说道,程恪点了点头,李小暖想了想,拍了拍程恪,低声问道: “嗯,你说,我要不要去看看敏王妃去?好歹她是病着。” 程恪摇了摇头, “不要去了,你去了,只能给他们添麻烦,再说,她也不见得肯见你,她刚开始病着的时候,各府里碍着面子,也都上门去看过,可她那病,不是风寒,就是咳嗽,都是要过人的病,这回,听说是肺病。” 李小暖挑着眉梢,看着程恪感叹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哪,干脆遁个彻底!这个敏王妃,必是个极有趣的人。” 程恪一下子笑出了声,伸手搂着李小暖,笑了半天才说出话来, “头一回听到这个话,这一对木头人,就你能看出趣味来!” 李小暖笑眯眯的看着他,过了好大一会儿,才低声问道: “京西南路观察使邹应年,你认不认识?” 程恪昂头看了眼李小暖,点了点头, “认得倒是认得,没有交往,他一直做外官,家又不是京城的,也就是述职时,远远看到过那么一两面,嗯,” 程恪仿佛想起了什么,支着身子,半坐了起来,揽了李小暖,面容郑重起来, “他这一任明年到期,前天听吏部的人说,他想进京,在六部谋求个位置,怎么,找门路找到你这里来了?嗯,我想起来了,他是台州人。” 李小暖眼睛眯了起来, “没有,今天收到大姐姐的信,邹应年把女儿给了金志扬为妾。” 程恪满脸愕然的看着李小暖, “嫡女?” “庶女。” 章节目录 第一八七章风起 > 程恪舒了口气,往后靠到了靠枕上, “金志扬是个心思灵动的,在长青县这两年,极见政绩,上上下下打点的也好,已经连着两年卓异了,也算是个极难得的,现在虽说位小人微,往后的事就说不定了,这邹应年,倒是个有眼光的,这会儿就把女儿送过去,往后金志扬发达了,也算得上是患难的情份,倒也是段好姻缘。” 李小暖直直的看着程恪,心里油煎般翻腾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说的,是这个世间的正道正理! 程恪看着脸色微微有些泛青的李小暖,猛然恍悟过来,忙笑着问道: “怎么?金志扬纳妾这事,金家大少奶奶没点头?那就是金志扬的不对了。” 李小暖耷拉着肩膀,闷声闷气的说道: “大姐姐若不点头,岂不成了不贤惠了?善妒可是七出之条。” 程恪身子僵了僵,忙搂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这哪里算不贤惠,哪有非点头不可的道理?总得金大奶奶也看得上才行,算不得妒!这跟妒哪里关得上!” 李小暖伤感的笑了起来,看着程恪认真的说道: “你放心,你若想收谁纳谁,我比大姐姐还贤惠呢,你只管收只管纳就是。” 程恪急得坐了起来,李小暖伸手按在他嘴上,似笑非笑的说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会儿,我信你,你也不用多说。” 李小暖松开手,目光微微有些暗淡下来,程恪低头看着她,搂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闷闷的说道: “你和这世间其它女子不同,我知道,我也跟别人不一样,你放心。” 李小暖沉默的靠在程恪胸前,半晌才抬头看着他问道: “邹应年想进京这话,你是无意听到的,还是……” 程恪微微皱了皱眉头, “现在看来,是专程说给我听的,我原不知道金志扬纳了邹氏的事,倒没多想,吏部的人一向心思细,只怕觉得这邹应年跟咱们也算是弯弯绕绕着拉上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关连。” 李小暖泛起满脸的恶心来,转头看着程恪问道: “这邹应年若没和古家、和你扯上这么让人恶心的关连,可能如愿调进京城?” 程恪哭笑不得起来, “让人恶心?咳,小暖……” “我跟你说正事呢!” 李小暖打断了程恪的话,程恪一脸古怪的点着头, “好好好,说正事,也能进,只要他不奢求高位肥缺,六部里找个地方还是找得着的,再说,六部里年青的官吏,想去地方上历练历练的,也很多,不是难事。” 李小暖低头想了想,看着程恪说道: “他到京城才最好,我看御史台一直缺人,他原就是观察使,若进御史台做个御史,也算顺理成章吧?” 程恪挑着眉梢,失笑起来, “极顺理成章,他如今是正五品,进京做了从四品的谏议大夫,由地方闲差换成京城闲差,极顺理成章!小暖,” 程恪顿了顿,看着李小暖,小心的说道: “咱们若不理会,依他的资历,在六部九司谋个堂官的缺,也是极容易的事,倒不用去御史台那样的清苦之处。”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程恪,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的说道: “不用从四品,正五品的御史才更顺理些,咱们不能让人说出什么闲话来,好歹……也是亲戚!” 李小暖声音里透出丝冷意来,程恪眨了下眼睛,低下头看着李小暖,俯到她耳边问道: “金家大少奶奶都跟你说了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能说什么?大姐姐那么好的人,还能说什么?不过就是顺着金志扬的心意,准备效着娥皇女英,侍候着他罢了!” 程恪高高挑着眉梢,半晌没说出话来,过了好半天,才长长的吐了口气出来,看着李小暖说道: “就让他去御史台呆着吧。” 程恪顿了顿,看着李小暖,突然笑了起来, “金志扬明年五月任期就满了,你有打算没有?” 李小暖摇了摇头,低落的说道: “我哪能有什么打算的?这事,只看大姐姐的打算,这是她的家事。” 程恪长长的松了口气,李小暖转头看着他,程恪伸手抚着她的面颊,笑着说道: “我是担心你关心则乱。” 隔了一天,关于汝南王世子妃如何贪婪的传闻如一股暗流,从礼部开始,在六部和和京城各名门旺族间飞快的传了开去。 在礼部当差的严贺龄听了传闻,晚上回来赶着和祖父严丞相说了,严丞相听了传闻,拧着眉头呆站了片刻,吩咐严贺龄当天晚上就告病在家歇着。 严丞相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半刻钟,才转身进了正院,屏退了众丫头婆子,低声交待着夫人宋氏, “明天一早,让老二媳妇去趟古家,如今古家该娶的娶,该嫁的嫁,赶紧打点着送李老夫人回乡安葬吧,眼看着天冷了,再晚路上就不好走了,跟婉儿说,多在上里镇住些日子,尽尽孝心再回来。” 宋夫人点头答应着,担忧的看着严丞相,严丞相轻轻拍拍老伴的手,温和的安慰着她, “没什么事,别担心,总要闹腾几年,皇上……今天早上看着气色不好,象是染了风寒,这几天,你约束着家里,好好安生着,外不入,内莫出。” 宋夫人点头答应着, “你放心,家里我看着呢,你也当心些。” “嗯。” 严丞相站起来,走到窗前,背着手看着黑漆漆的窗外,眉头拧到了一处,这流,从礼部先出来,信王掌管礼部多年,如今的礼部尚书钱继远又是信王侧妃钱氏之父,礼部,是信王的地儿,从他那里传出来…… 是谁生出的事?要生谁的事? 严丞相呆站着想出了神,宋夫人取了件斗篷,走过来披到严丞相身上,低声劝道: “老爷也别太担忧,保重身子。” 严丞相拉了斗篷,转过身看着宋夫人,点了点头。 程恪急匆匆的进了景王府,直奔内书房进去了。 周景然迎了他进去,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人,程恪坐到椅子上,连喝了两杯茶,才笑着说道: “礼部左侍郎钟翰文的弹劾折子已经递进去了,赶着宫门落鈅前递进去的,哼!” 程恪冷“哼”了一声,又倒了杯茶喝了,才接着说道: “这是想打咱们个措手不及!” 程恪恨恨的说道,周景然摇着折扇,撇了撇嘴说道: “二哥就是这样,净在这些小节上头做文章,耍的也是这样的小手段!两个县令那里,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让洛川连夜过去一趟,折子日子提到昨天,塞到从驿路过来的折子里去,你放心。” 程恪笑着说道,周景然点了点头,舒了口气,往后靠到椅子背上,抬手摸着额头,又接着烦恼起来,程恪又喝了杯茶,就站了起来,笑着告辞道: “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就不耽误你洞房了。” 周景然皱着眉头,挥着手示意他坐下,叹了口气说道: “我正烦着呢,你别急着回去,陪我说说话。” 程恪站着转过身,看着紧锁着眉头的周景然,挑着眉梢嘿嘿笑了起来, “你这一晚上,两趟洞房,我倒不急,不过是替你急,人家一宵千金,你可是两千金,这样的好事,你还烦恼什么?” 周景然眉梢一下子竖了起来,点着程恪恨恨的说道: “滚!” 程恪大笑起来,拱拱手告辞出来,上了马,往王府疾驰而去。 第二天的早朝前,内侍就过来传了上谕,皇上龙体违和,要歇一天。周景然忙递了牌子,要进去看望父亲,不大会儿,内侍出来带着周景然往蕴翠宫方向走去,程恪看着周景然跟着内侍进去了,才转身找到父亲,和他一起出了宫门,去户部办差了。 周景然跟着内侍进了蕴翠宫,转进东边厢房,皇上穿着身淡褐色家常衣服,正半躺在榻上,靠着靠枕,微微闭着眼睛仿佛歇息着,程贵妃侧着身子坐在榻上,拿着本书正慢慢读着。 内侍禀报了,程贵妃放下书,忙摆手示意着,皇上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平和的吩咐道: “我没睡着,让他进来吧。” 周景然走到榻上长揖见了礼,皇上看了他一眼,转眼看着程贵妃吩咐道: “你累了一夜了,去歇一会儿去,让小景接着念给我听。” 程贵妃笑着答应着,站起身,将手里的书递给周景然,温和的交待道: “这一页刚刚念好,你接着念下一页吧。” 周景然接过书答应着,程贵妃转身曲了曲膝,屏退了屋里垂手侍立着的宫女、内侍,和皇上告了退,下去歇着了。 皇上抬起手指点了点吩咐道: “你坐。” 周景然小心的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皇上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周景然,慢吞吞的问道: “你就那么缺银子用?” 周景然满脸的莫名其妙,看着皇上,茫然的回道: “也不是特别缺银子用,还过得去。” 皇上闷了口气,从身边拣了张折子扔到了周景然身上, “你看看,堂堂皇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还把个弱女子推到前头!也不嫌丢人!” 章节目录 第一八八章多事 > 周景然急忙拣起折子,一目十行的看了,抬起头,眼睛里带着丝愤然,看着皇上申辩道: “我和小恪从界碑镇回来,眼看着好好的富庶之地淹成那样,愧疚之余,心如刀绞,晚上小恪赶过来和我说,他回去和世子妃李氏说了界碑镇被淹的事,李氏就想出了去界碑镇预收粮食的主意,米粮五谷,不拘什么,都以今年甲等市价支现银预买,至于预卖什么、卖多少,全凭农户自己来报。 次年交米粮时,若市价高于预购价,则以市价为准补银子或少收粮,若市价低于预购价,则以预购价计,若交来的米粮五谷低于甲等,就以甲等计,若高于甲等,则另补现银给农户,若明年交不足,后年再交也成,父亲说说,这样预收粮食,到底……” 周景然低头看着折子,说不下去了,皇上眯着眼睛看着周景然,沉默了片刻,沉声问道: “这李氏也懂得经营之道?” “是,李氏是古家李老夫人娘家侄孙女,从小跟着李老夫人长大,听说十二三岁起,就学着看帐本管铺子了。” 周景然恭敬的答道,皇上点了点头, “嗯,听说李氏嫁妆丰厚,陪了不少铺子过去?” “好象是,听小恪说,陪了几十家铺子过去。” 皇上缓缓往后靠到靠枕上,目光深沉的看着周景然,半晌,才慢慢的说道: “你知道愧疚,知道痛心,就是好事,看来,你也不缺银子用,界碑镇离京城不过百里,但凡用些心,让人先去打听了,也不至于上这样的折子,这事,朕自会给你个交待。” 周景然急忙长揖道: “儿臣不敢,礼部也是为了朝庭、为了百姓,也是公心,儿臣……不敢!” 皇上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周景然,抬起手指点了点榻前的椅子, “坐下说话,听说因了这事,京城传了些闲话出来?” “嗯,儿子也听到了些。” 周景然小心的坐到榻前椅子上,耷拉着肩膀,有些没精打采的说道,皇上往后靠了靠,微微仰着头看着雕梁画栋的屋顶,出了一会儿神,才转头看着周景然,语气平缓的说道: “这事……就是委屈了李氏,若是不给她些体面转一转,往后,李氏在汝南王府只怕难以立足。” 皇上顿了顿,才接着说道: “古李氏,就是个极会做生意的,能聚财也知道散财,也从不以银钱傲人,倒让人敬重,这李氏从小得她教导,既能入了汝南王的眼,大约也差不了,这样吧,让你母亲出面,认她做个女儿,封个郡主吧。” 周景然眼里闪过丝亮光,脸上露出笑容来, “多谢父亲!母亲肯定欢喜!这回就不用总抱怨我不是个女儿,不陪她说话了。” 皇上脸上闪过丝笑意,盯着周景然看了一会儿,挥了挥手说道: “下去吧。” 周景然踌躇着,满眼担忧的看着皇上请求道: “父亲病了,儿子留在这儿侍候您,给您念会儿书,晚些再回去吧?” 皇上脸上露出丝温和的笑意,挥着手说道: “我不过受了点凉风,人有些倦怠罢了,也算不得病,你回去吧,我歇上一天也就好了。” 周景然忙起身告了退,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皇上看着周景然出了屋,低头看着手里的折子,从旁边黑漆漆的匣子里取了几张纸片出来,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放回匣子里,闭上眼睛往后靠了过去,他老了,这最小的儿子,也长大了,羽翼渐渐丰满,爪牙一天比一天尖利起来。 午后,汝县、怀县两县联名递进来的请赏折子通过驿路明发,经过无数人的手,递进了宫里,后面附了余味堂预收粮食的合约。 礼部左侍郎钟翰文的折子被皇上转到了汤丞相和严丞相处,一通大骂之后,把钟翰文贬到了偏僻穷苦的梓州路普州做了通判,让他‘以体民情’去了。 病中的皇上还是一连下了几道旨意,先是挑着礼部一星半点的不是,下旨严斥了信王“不以纯心办差”,又翻出李老夫人以往善行,谥号“贞惠”,又以皇贵妃所请,以汝南王世子妃李氏小暖为皇贵妃义女,册封为“安福郡主”,一连串的旨意,让礼部乱成一团,也忙成一团。 严丞相得了信儿,来不及回府,急急的吩咐了心腹小厮,奔回府中交待了宋夫人,遣人至古家安顿。 京城官宦世族忙乱着,往古家再祭,往汝南王府道贺。 古家接了旨,周夫人就引着古萧和严氏,即刻出门上了车,往福音寺连做三天法事,上告李老夫人去了,家中只留了知礼的管事、婆子,引着前来拜祭的人往明远堂李老夫人灵前祭拜了,再恭敬的送出去。 汝南王府安静如常,道贺的人不分远近,都被挡在了二门外,王妃受了风寒,世子妃侍疾,无暇接待。 这原本应该热闹非凡的大喜事,在古家和汝南王府的异常平静中,如同两滴热油掉进了冷水里,很快没了声息。 李小暖从正院回来,听孙嬷嬷仔细说了古家接旨前后的事,长长的舒了口气,有严丞相照看着,古家自是万事妥当。 李小暖放松着身子,往后靠到靠枕上,想了想,往孙嬷嬷旁边挪了挪,低声说道: “嬷嬷,大姐夫纳了邹氏,这事,夫人知道吗?” 孙嬷嬷眉头拧了起来,迟疑着说道: “倒没看出来,夫人和少爷都没看来什么来。” “嗯,那烦劳嬷嬷去一趟福音寺,一来替我拜祭老祖宗,二来,探探这话,一定要探明白夫人的意思,若是能再探探严氏的话,那就更好了。” “那少爷?” “他就不用了,严氏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李小暖冷淡的说道,孙嬷嬷微微叹息了一声,点头答应着, “那我这就去。” “明天赶早过去吧,兰初还没回来,这会儿过去,晚上就赶不回来了,这几天事多,你们两个都不在,外院我不大放心。” 李小暖低声说道,孙嬷嬷忙点头答应着, “是我太心急了些。” 李小暖又低低的和孙嬷嬷商量了些事,孙嬷嬷才告退下去忙了。 第二天傍晚时分,孙嬷嬷就匆匆赶了回来,屏退了众人,和李小暖细细说着: “……大小姐也给夫人写了信,说了这事,夫人说,大小姐已经生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了,孙小姐今年也五岁了,正该用心教导着开始学起针线礼仪来,孙少爷也要开蒙念书,她又要顾孩子,又要顾着照顾姑爷,哪里忙得过来?照理说,也该给姑爷纳个知情知礼的姬妾侍候着,她也好腾出手来好好教导着几个孩子,可大小姐从小性子就强,她也不好多说,如今竟然转过了这个理儿,夫人也就放心了。” 李小暖咬着嘴唇,直直的看着孙嬷嬷,一口气闷在胸口,简直要吐出血来,半晌才呼了口气问道: “严氏呢?” “严氏……” 孙嬷嬷失笑起来,看着李小暖,无奈的说道: “夫人这边话还没落,她就接了话,说夫人怎么教导女儿,她是不管,若是少爷敢纳妾,她就让人把少爷阉成太监。” 李小暖瞪大眼睛,“扑哧”笑出了声,孙嬷嬷摊着手,无奈的说道: “这少奶奶在家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导出来的!夫人长一声短一声的喘了半天气,自己出门散气去了,我出来时,细细问了夫人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说这样直直的顶回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头一回,夫人气得直病了七八天,少奶奶倒是衣不解带的侍候着,不嫌烦不嫌累,可过后,一句话说不对她心思,还是就这么直顶回去!” 李小暖笑得伏在了榻上,这严氏,心眼不坏,大约从小由着性子长大,不知道什么叫压着性子。 孙嬷嬷一边苦笑一边接着说道: “少奶奶进门没两天,就把少爷院里的大丫头一个不剩,全都远远的打发了出去,如今院里侍候的,都是她陪嫁过来的丫头,少爷外头书房里,除了婆子,就是小厮,少爷出去,和谁一处,做了什么,去了哪里,问了少爷,还要问小厮,问一个不放心,还要隔开了,一个个问,但凡有一丝不对,就闹得不得安宁。” 李小暖挑着眉梢,忍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道: “我就说,这严氏怎么就……嫁了过来,原来是这么个脾气,嫁了古萧,倒真真是嫁对了人,就这么管着,倒也省心。” 孙嬷嬷一边笑一边摇着头, “少夫人也知道,府里的婆子说话也刻薄了些,说如今少爷身边,凡母的都不行,就是养只鸟,也得养只公的才行呢。” 李小暖笑得软倒在榻上,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看着孙嬷嬷说道: “这严氏,至情至性,我倒极喜欢她这样的!这古萧,娶了严氏,是他的福气!” 孙嬷嬷无奈的看着李小暖,半晌才嘟嚷了一句, “少夫人和少奶奶,这上头倒是一路人。” 章节目录 第一八九章送行 > 李小暖笑眯眯的看着孙嬷嬷,认真的说道: “我不如她,她有依持,可以真性情,我得忍着。” 孙嬷嬷无奈的摇着头, “老祖宗教了你那么多年,别的都好,就这一条,到现在也没学好,唉,怪不得老祖宗走前就是不放心你这一条!” 李小暖怔了怔,盯着孙嬷嬷问道: “老祖宗怎么说起这个?怎么说的?你说给我听听。” “那天晚上,世子爷送你回来后,老祖宗一夜都没睡着,说她想通了,世子爷对你,必是早就用了心思的,只怕都不是一年两年了,这样苦思而后得,三两年里头,必是千依百顺,事事由着少夫人,少夫人是个极聪慧的,有了这三两年时候,在汝南王府,这脚根也就站得稳稳的了,往后,别的她都不担心,只担心少夫人容不得人,走了府里老太妃的老路去。” “老太妃的老路?什么老路?” 李小暖惊讶的追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只隐隐约约听说过那么一句两句,老太妃因老王爷宠妾过了头,闹得极厉害过,听说也是因了这个,汝南王府才和二老太爷一家至今不相往来。我听到的,就这两句。” 孙嬷嬷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李小暖高高的挑着眉梢,满脸惊讶的眨了眨眼睛,老太妃不喜欢生得太好的,看来,那个妾侍,必定是漂亮至极,老太妃那样子,年青时最多好看,应该算不得绝色,因色吗? 李小暖长长的呼了口气,沉默了片刻,又和孙嬷嬷说了几句话,孙嬷嬷告了退,李小暖让人取了本书过来,慢慢看了起来。 周夫人带着严氏和古萧在福音寺做完了三天法事,回到府里第二天,就到汝南王府辞行来了。 “……总是让老祖宗早日入土为安才好,前一阵子,家里大事小事的没断过,我又病了几天,这会儿不能再拖了,天若再冷些,路上也不好走,想明天就动身,先到福音寺请了老祖宗,后天从福音寺动身回去。” 周夫人坐在榻上,显得微微有些疲倦的和王妃说着话,李小暖和严氏恭敬的垂手侍立在榻前,小心的侍候着茶水点心。 王妃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这事,赶早不赶晚,这趟回去,什么时候回来?” “再看吧,如今也说不好,萧儿是承重孙,有三年孝要守,明年的省试也没法子下场,若没什么事,就在家里多住些日子。” 周夫人有些郁郁的说道,王妃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宽慰着她, “萧儿还小,也不急,成家立业,成了家才能立业,萧儿这不也是刚成了家,立业还早呢,你想想,中了举就要领差使,还不知道派到哪一处去呢,你看看,云姗如今跟着志扬,在那个什么县呆着,明年任满,下一任还不知道派到哪一处去呢,晚出仕也有晚出仕的好处不是,好歹能多陪你两年。” 周夫人笑着点着头, “姐姐说得是,说起云姗,前儿来了信,看那意思,志扬明年想在京城谋个缺,若是志扬明年能留在京城,我就想早点赶回来,云姗家砚儿,我都想得不行了!” 王妃笑着点头应着,两人又东扯西拉的说了半天话,中午吃了饭,周夫人才起身告辞,王妃拉着她送到正院门口,吩咐李小暖送出二门外,转头和周夫人说道: “明天一早,我和小暖过去寺里给老祖宗送行去。” 周夫人点头答应着出来,李小暖送两人到了二门里,看着两人上了车走了,才转回正院,和王妃禀报了,侍候着王妃睡下,转回了清涟院。 晚上,程恪回来,听王妃说了要去福音寺送行的事,想了想,笑着说道: “明天我送母亲去吧,李老夫人是连皇上都敬重的人,我也想去送送她去。” 王妃笑着点了点头, “你父亲也要去,那咱们明天早些动身。” 程恪答应着出来,径直回去清涟院了。 第二天一早,王爷、王妃和李小暖分别上了车,程恪骑着马,带着众丫头婆子、长随护卫,一行几十辆车,浩浩荡荡出了城,往福音寺去了。 程恪骑在马上,走了没多大会儿,就不耐烦起来,跳下马,把缰绳扔给远山,自己跳到了李小暖车上。 跟在车上侍候的竹青忙下了车,上了后头竹叶等人的车子。 李小暖直起身子,侍候着程恪去了外面的长衫,程恪舒展着身子,伸手揽了李小暖靠在靠枕上,懒洋洋的说道: “要这么走上一两个时辰呢,你刚在做什么?” “看书。” 李小暖转身拿了本话本出来,递给了程恪,程恪翻了两页,仿佛想起什么来,转头看着李小暖说道: “上次说到敏王,我就让千月留了心,那两口子,还真是有点意思。” “查到什么了?” 李小暖也有了兴致,用胳膊支在程恪胸前,好奇的问道,程恪一边笑一边说, “这还要查?不过没人留心罢了,那两口子,竟是个喜欢到处逛的,几乎天天晚上结伴出去,吃饭、听戏,到处逛,在几处大戏楼里都包了长座。” “敏王妃也跟着一起去的?” “嗯,敏王妃穿男装,千月说,若不是认识,还真是看不出是个女人。” 程恪说着,笑了起来, “这敏王妃,我远远见过几回,低着头一幅小媳妇样,也看不清楚面容样子,没想到,还真是个有意思的。” 李小暖眼睛亮了起来,咬着嘴唇想了片刻,拍了拍程恪问道: “外面,街上,有很多女人出来吗?” “嗯,有倒是有,也不是很多,那些穷苦人家的女子,为了生计,也不能不出来。这敏王……” 李小暖对敏王没了兴致,心思都转到了穿男装,吃饭、听戏上,眨了眨眼睛,看着程恪,笑颜如花般绽放开来,声音软软的打断了程恪的话, “我也要出去听戏!我也要穿男装,你也带着我,咱们也偷着到处逛去。” 程恪被李小暖的话呛得咳了起来,直着身子坐起来,看着李小暖,哭笑不得的说道: “你?穿男装?再怎么穿也不象!你要听戏,回头我请戏班子到家里唱给你听。” “是出去逛!敏王那么谨慎的人,都能天天带着王妃出去闲逛,咱们也能!咱们不用天天出去,隔几天偷偷溜出去一趟就行。” 李小暖推着程恪说道,程恪微微怔了下,伸手搂住李小暖,笑了起来, “上次我要带你去流晶河看灯,你不是不愿意去吗?” “嗯,那次我生着气,现在不气了。” 李小暖认真的说道,程恪高高挑着眉梢,顿了顿,笑着点着头,极其认真的答应着: “好!我带你出去逛去!你想去哪里都行!这京城凡好玩点的地方,爷都玩过,京城各处大大小小的酒肆、戏楼、瓦市、勾栏、各色铺子什么的,就没一处不认识爷的!” 李小暖呆怔的看着程恪,肩膀慢慢耷拉了下去,他在这京城,是几乎无人不识的霸王,自己,长成这样……一出门,就成了京城谁人不识君! 李小暖垂头丧气的倒在程恪怀里, “唉!你混成这样,一跟你出去,只怕还没到地方呢,就人尽皆知了,回来我就得重新学规矩去!” 程恪眨了几下眼睛,闷闷的笑了起来,李小暖猛的抬起头,疑惑的看着程恪,程恪急忙解释道: “我是真心想带你出去,真没别的意思!” 李小暖眯着眼睛看着程恪,程恪急忙摆着手说道: “你别急!咱们不偷着也能出去逛!晚上咱们就去逛流晶河去,过两天我休沐,咱们去庄子里打猎去,大慈悲寺逢五开市,我带你去看万姓交易,还有,除夕晚上最有意思,我带你出去逛!” 李小暖眼睛亮亮的笑了起来,一个个曲着手指头, “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程恪忙点着头, “你放心!我都带你去,这京城,好玩的地方多得很,往后我带你慢慢玩去。” 李小暖抿嘴笑着,歪着头看着他,突然伸手圈在程恪脖子上,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下,程恪只觉得头晕目眩着浑身发起热来,下意识的揽紧李小暖,低着头重重吻了下去。 过了不知道多大会儿,李小暖推开程恪,头抵在了程恪怀里,均着气息,程恪气息滚热而粗重,低头吻在李小暖脖颈间,两只手滑到李小暖腰间,往丝绦结结处摸去,李小暖急忙推开他,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了些,抿嘴笑着说道: “我给你倒杯茶来。” 程恪慢慢坐起来,靠到靠枕上,目光随着李小暖,接过杯子,一口喝了,李小暖接过杯子放回去,拿了个靠垫过来,挪得离程恪远了些,歪在靠垫上,笑着说道: “咱们说说话儿,一会儿就到了。” 程恪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抚着李小暖的散落下来的一缕发丝,摇着头说道: “没有说话的心思。” 李小暖伏在靠垫上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转头看着程恪问道: “下午送走父亲母亲,我想去看看唯心大师,你陪我去?” 章节目录 第百九十章自来处来 > 程恪轻轻挑了挑眉梢,看着李小暖,迟疑着问道: “你去看大师,跟他说过了?” “说过?说什么?我去看他,就头一次去的时候,不知道他住哪里,找空秀方丈问过,后来就都是直接过去的。” 李小暖笑着说道, “大师住的那片林子里有古怪,我每次去的时候,他都在等着我了。” 程恪直着眼睛,呆呆的盯着李小暖看了片刻, “大师那里,象这样不告而去的,我以为只有先生一个,大师和先生已经是几十年的交情了。” 程恪坐起来,看着李小暖,疑惑起来, “小暖,大师对你这样特别,究竟是什么缘由,你想过没有?” 李小暖看着程恪,一时怔住了,呆了片刻,才摇着头说道: “我不知道大师那里,除了我,只有先生是这样过去的,我还以为,想见大师的,都是这么直接去那院子找他的。” 程恪睁大了眼睛,愕然失笑起来, “大师院子外头的那片林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守着,没有大师点头,别说那院子,就是那片林子,也不能靠近!”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程恪,拧起了眉头, “大师到底是什么人?那片林子,大的没边,可不是谁想守都能守得住的。” 程恪抬手抚着额头,连连叹了几口气,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往李小暖身边挪了挪,低低的说道: “这事,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我和小景,也是偷听来的。” 李小暖忙挪了挪,贴到程恪身边,俯耳过去示意着他, “你说!” 程恪贴到李小暖耳边,低低的说道: “大师是皇上嫡亲的弟弟,听说还是双生子。” 李小暖愕然睁大了眼睛,低低的惊呼道: “我从来没听说过皇上还有弟弟,还是嫡亲的。” “嗯。” 程恪神情凝重起来,斟酌着说道: “说是一生下来就会说话,先皇说是妖孽,要溺死,也不知道后来怎么回事,竟然活下来了,一直养在宫内的佛堂里,好象是再没说过话,先皇死后,突然开口说要出家,就去了福音寺,我问过父亲,父亲说他洞明天机,世事皆知,不是凡人,皇上凡有大事,必先去问了他才做。” 李小暖心里凛凛然恐惧起来,他知道她的来历?还是他和她一样的来历? 程恪低头看着面色苍白的李小暖,急忙伸手搂了她, “别怕,这都是传,都是传!你别放心上,他不过佛法精深,是得道之人罢了。” 李小暖艰难的抬头看着程恪,声音有些暗哑的说道: “他能……他真是……不是凡人。” 李小暖垂着头,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 “他说他看得到人的魂魄,我还以为他胡说八道骗人的。” 程恪苦笑起来,轻轻拍了拍李小暖问道: “他怎么跟你说起魂魄来?” “嗯。” 李小暖垂着眼帘,含糊着说道: “他说我福泽好。” “他替你医病,守着你念心经,也是因为看你福泽好?” “他是这么说的。” 李小暖头靠在程恪怀里,垂着眼帘低声说道,程恪眯着眼睛想了片刻,轻轻笑了起来,低头看着李小暖问道: “我听古萧说过,你看书只要一遍,就能记住了,不管学什么,只要看一眼,就通了,是真的?” “也不全是。” 李小暖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 “记东西是快一些,要学东西,跟平常人也没什么不同,古萧自己笨罢了。” 程恪笑着说道: “古萧不笨,不是特别聪明罢了,小暖,你聪慧处无人能及,大师只怕是看到了这一处,才对你另眼相看的,要说福泽,只怕姑母和小景的福泽更是深厚,听父亲说,有一年,大师说天下难处太多,要请个福泽深厚的来福音寺帮他烧这头香,请的就是姑母,当时姑母已经怀了小景,皇上对小景一直疼爱非常,一是因为他是幼子,二来,” 程恪顿了顿,接着说道: “父亲说大师从来没有明说过,这福泽深厚的,究竟是姑母,还是姑母肚子里的孩子,或是二者兼有。就是这样,大师也没对姑母或是小景有过什么特别之处过。” 李小暖凝神听着程恪的话,迟疑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他慢吞吞的说道: “天禧三十三年的头香,是我帮大师烧的。” 程恪半张着嘴,愕然看着李小暖,半晌才恍过神来,呛了口水般连咳了几声,掀帘往外看了看,转头看着李小暖,低低的问道: “这事,还有谁知道?” “老祖宗,我只和她说了。” 程恪舒了口气,低下头,满眼笑意的看着李小暖,伸手揽过她,闷闷的笑了起来。 “怪不得,从娶了你,我就事事顺心。” 两人叽叽咕咕的说着话,不大会儿,车子就进了山门,洛川在车子外头禀报了,李小暖忙侍候着程恪穿了衣服,程恪跳下车,上了马,赶到前头去了。 车子在寺里停下来,竹青和玉扣扶着李小暖下了车,赶到王妃车前,虚扶着王妃下了车。 空秀方丈早就迎了出来,引着四人进了大殿,大殿里头,法事已经开始了。 王爷和王妃上了香,跪倒行了磕拜礼祭了李老夫人,程恪和李小暖也上前拜祭了,程恪陪着父亲就坐在殿里听经,李小暖扶着王妃,转过大殿,周夫人带着严氏已经迎在殿后了。 几个在观音殿坐着听着经,跟着做完了法事,王爷和王妃就启程回去了,古家住了一个院子,程恪和李小暖住在了李小暖往常居住的、离林子最近的那处院子里。 傍晚时分,程恪陪着李小暖出了院子,沿着林间依稀小道,往隐在密林深处的院落走去。 院子大门和往常一样应手而开,和往常的空无一人不同,大门里垂手站着名穿着雪白直缀的中年僧人,冲李小暖微笑着,双手合什见了礼,转头看着程恪,声音平和的说道: “大师吩咐了,请程公子在门房里候着。” 李小暖笑了起来,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往常兰初陪我来,也是在这门房里等着我的,里头的茶喝,还有点心吃。” 程恪显得有些尴尬的抬手揉了揉鼻子,笑着点着头,看着李小暖沿着院子中间的甬道一路进去了,才转身进了门房里静坐等候着。 李小暖沿着青石甬路一路进了正院,正屋门口侍立着的中年僧人打起帘子,李小暖进了屋,唯心大师端坐在南窗下宽大异常的榻上,正慢慢喝着茶,见李小暖进来,招了招手,李小暖满脸笑意,脚步轻快的走到榻前,侧着身子坐到了榻沿上,探头看着唯心大师面前的杯子,惊讶的问道: “大师今天怎么喝起泡茶来?” “嗯,喝了一阵子了,倒别有一番意趣。” 大师缓缓抿了口茶,慢慢品着,李小暖笑了起来,去了鞋子,盘膝坐到大师对面,取了另一个杯子,从紫砂壶里倒了杯茶出来,端起来品了两口,笑着点着头, “这才叫茶呢!” 大师微笑着摇了摇头,放下杯子,仔细打量着李小暖,点了点头, “不错!” 李小暖喝了杯里的茶,重又给大师和自己杯子注了茶,抬头看着大师,伤感的说道: “今天是来送老祖宗回去的,她明天就要启程回上里镇了。” “嗯。” 大师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看着李小暖,和缓的说道: “不过一个轮回罢了,有来就有去。” 李小暖点了点头,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抬头看着大师问道: “大师,福泽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大师喝着茶,淡然的说道,李小暖放下杯子,看着大师说道: “已之福泽,必是敌之祸端,大师说是不是?” 大师满眼笑意的点了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大师,大师嘴角露出笑意来,看着她,轻轻摇着头说道: “别想太多,只看眼前就是。既使天道,也有错乱更改的时候,来是始,去是终,纵然知道终是终,这条路还是得慢慢走过去,既然走了,就好好欣赏一番路上的景色吧。” 李小暖呆了半晌,轻轻点了点头,看着大师低声问道: “大师知道我从哪里来的吗?” 唯心大师轻轻摇了摇头,李小暖直直的看着他,紧接着问道: “大师从哪里来?” 唯心大师微笑着又摇了摇头, “我看不到,没人能看到,佛家有句话,自来处来,往去处去。” 李小暖歪着头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谢大师指点。” 大师微笑着点了点头,李小暖将壶里的茶叶倒出,重又泡了壶茶,陪着大师喝着茶说了半天闲话,眼看着夜幕浓重下来,才告辞出来。 程恪有些焦躁的在门房里来回走着,见李小暖出来,急忙迎了出来,中年僧人递了盏灯笼给程恪,程恪接过谢了,一只手揽着李小暖,出了院门,小心的沿着林间小径,往回走去。 林子里,小径两侧,每隔十几步就亮着盏灯笼,指引着程恪和李小暖,两人走过后,灯笼就悄无声息的熄灭了。程恪和李小暖身后,陷入一片黑暗和安静。 章节目录 第一九一章心急 > 两人很快回到居住的院落里,沐浴洗漱,吃了点饭就歇下了。 第二天,两人一大早起来,陪着周夫人等人一起请了灵,重又祭拜辞了李老夫人的灵位,看着周夫人等人的车子走远了,才上了车,往京城回去了。 隔天,兰初从长青县赶了回来,和李小暖仔细禀报着: “……见了大姑奶奶,看着倒还好,我去的时候,那个邹氏也在边上侍候着,谨慎恭敬的很,眼皮极活络,我也没搭理她,只和大姑奶奶见了礼,说了两句话,大姑奶奶就把她打发出去了。” 兰初顿了顿,看着李小暖小心的说道: “那邹氏生得果然极好,看着一脸的温婉柔顺,极是可人。” 李小暖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大姐姐说什么没有?” “我用话探了几回,大姑奶奶一句也不愿意提邹氏,我也不敢再多问,旁的倒也没说什么,只说过几天就准备动身回去台州,说是想着家里长辈还没见过小少爷,如今姑爷有邹氏侍候着,她也放心得很,就想着干脆带着孩子回去台州,等过了年就从台州直接赶到京城来,听大姑奶奶那意思,姑爷明年任期满了,想到京城谋个差使,她先过来,一来收拾收拾家里,二来,也提前过来准备准备。” “这是她的意思,还是金志扬的意思?” 李小暖看着兰初,拧着眉头问道,兰初想了想,迟疑着说道: “我也没好细问,看大姑奶奶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事,姑爷必定是知道的,也愿意了的,看样子,应该是姑爷的意思。” 李小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含糊的说道: “好!想进京就更好了,万事便宜。” 兰初看着李小暖,迟疑着说道: “大姑奶奶留我住的这两晚,姑爷都歇在邹氏房里。” 李小暖恶心般皱了皱眉头,半晌才叹了口气,看着兰初,低声说道: “这毕竟是大姐姐的家事,旁人不好多管,等她进了京,听她的意思吧。” 兰初点了点头,看着李小暖,轻轻的叹了口气,告退出去了。 转眼就到了十五日,李小暖早早起来,穿戴整齐了,去正院会了王妃,往瑞紫堂请安去了。 红福站在院门口,正伸长着脖子,翘首以盼的等着李小暖,看到她下了轿子,急忙奔出来,拉着李小暖的袖子,满脸欢喜,流着长长的口水兴奋的叫着: “糖妹妹!糖妹妹,糖!吃糖!” 李小暖笑意盈盈的从荷包里取了粒桃脯,塞到红福嘴里,笑着吩咐道: “你乖乖的站在这里等着,不能动,不能说话,也不能乱叫,等我磕了头请了安再来跟你玩儿。” 红福吸着口水,用力咬着嘴里的桃脯,兴奋的点头答应着,直直的站着,一动不动,李小暖笑着拉着她进了院子,指了个地方给她吩咐道: “站在这里。” 红福重重的点着头,又直直的站定了。 王妃满脸惊讶里带着好笑,看着李小暖说道: “这傻丫头是小恪从上里镇带回来的,她还记得你?可见这傻子心里也分着好歹呢。” 李小暖回过身,依着中年仆妇的示意,和王妃一起走到院子中间的垫子前,磕头请了安,站起来,笑着低声说道: “她哪里能记得我,不过记得蜜饯的味道罢了,老祖宗这院子里,必是没有蜜饯吃的。” 王妃忙点着头, “可不是,老祖宗不吃甜食,这院子里倒真是没有过这东西。” 李小暖笑眯眯的走到红福面前,红福张着嘴,满眼渴望的看着她,李小暖转头看着院子问道: “红福,今天的花搬了没有?” 红福忙摇着头, “那今天早上吃的什么?” 红福兴奋起来,急忙叫道: “糕、肉肉汤!” “红福真聪明,今天一下子就说出来了!” 李小暖从荷包里掂了块桃脯塞到红福嘴里,笑着夸奖道,红福咬着桃脯,口水一路滴了下来,李小暖用帕子给她擦着口水,转头看了看笑吟吟的站在旁边看着的中年仆妇,等红福咽了桃脯问道: “这几天嬷嬷们是夸你了?还是骂你了?” 红福两只眼睛一会儿聚到一处,一会儿分到两边,举起双臂抱着头,吭吭哧哧起来, “骂……骂了,不夸。” “红福又不肯烧火了?” 红福头往后仰着,不肯答话,李小暖板起脸来, “嬷嬷让你干活,你又摔东西了?” 红福放下手臂,甩着手臂扭起身子来, “糖妹妹,不……不敢了。” 李小暖板着脸看着她,也不说话,红福身子越扭越慢,头垂下来,伸出手,小心的拉着李小暖的衣袖, “糖妹妹,不敢……了。” 李小暖面容放松着露出笑容来,点了点头,取了块桃脯塞到红福嘴里, “红福要记着,好好干活才有饭吃,才有肉吃,糖妹妹才给你糖吃!” 红福急忙点着头, “记……住了,记住了!” 中年仆妇满脸的惊讶和笑意,王妃惊奇的看着,转头和中年仆妇说着话, “这红福谁也说不下,小暖的话,倒是说一句听一句!” “她知道少夫人待她好。” 中年仆妇恭敬的答着话,王妃点着头, “这红福虽傻,心里倒明白。” 李小暖又塞了块桃脯给红福,郑重的交待她好好干活,才转身扶着王妃,出了院门,上了轿子走了,红福站在院门外,眼巴巴的看着李小暖的轿子走得看不见了,才磨磨蹭蹭的回到院子里。 晚上,程恪回来,两人吃了饭,李小暖拿了本书,歪在榻上,陪着程恪处理带回来的公文。 程恪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伸手拉过李小暖,低声说道: “诚王上了折子,说是皇上病了,他忧心不已,夙夜不能成寐,自己不敢擅离,就遣了长子周世远进京侍疾,替他尽了这为人子的孝道。” “皇上答应了?” “折子刚到,人也到了。” 程恪摊着手,哂笑着说道,李小暖皱起了眉头, “皇上怎么说?” “没怎么说,只说诚王孝心可嘉,就没让周世远出宫,没让他回诚王府居住,安置到了景和宫,那里原是诚王开府前的居处。” 李小暖拧眉思量了半晌,转头看着程恪问道: “景王呢?” “小景……这周世远脾气性格儿,极象诚王,不过就是没诚王那股子狠劲儿,胆子也小得多了,小景,也不是太担心。” “他住进宫里,也只好尽尽孝了,旁的,只怕都不便利。” 李小暖靠在程恪胸前,低声说道: “这事,也不知道诚王是怎么想的,这周世远,今年十三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若是单纯送来尽孝,倒还好,若是……旁的……” 程恪直起身子,低头看着李小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还是宫里好,万事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大家都方便。” 程恪想了想,直着身子坐了起来, “我去趟景王府,你别等我,先歇着吧。” 李小暖点了点头,扬声叫竹叶送了衣服进来,侍候着程恪穿好,又替他穿了斗篷,程恪走到屋门口,仿佛想起什么来,转过身,看着李小暖认真的说道: “我就是晚一会儿回来,还是要回来歇着的,你放心。” 李小暖一口气窒在喉咙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程恪笑眯眯的看了看一脸恼怒的李小暖,转过身,大步往院外出去了。 诚王长子周世远进京尽孝,皇上心疼他年纪小,没舍得让他出宫,就安置在了景和宫居住,又让他每日到国子监读书,把他交给了国子监祭酒郑大人教导着。 京城安静之下,暗流涌动,诚王长子居于景和宫,可见皇上的宠爱,若是照着皇太孙的例,那就该请了太傅教导,却让国子监祭酒郑大人教导,郑大人可是古家的姻亲,古家和汝南王府、和景王府…… 圣意难测,周世远这滴热油又滴进了冷水里。 李小暖嫁进汝南王府一个多月了,月信再一次准时来了,王妃有些坐不住了,屏退了众人,拉着李小暖坐到榻上,低声说道: “我虽说生小恪晚,你大姐姐,可是一成亲就怀上了,小恪对你好不好?” 李小暖脸上飞红着点了点头,王妃舒了口气,放下心来,接着说道: “照理说我也不用这么急,可我哪能不急的?急得我是夜里都睡不安稳,云欢给你的那药,吃完了没有?” “嗯。” 李小暖低低的“嗯”了一声, “既吃完了,我想着,请宫里的胡太医过来给你诊诊脉,就没病也看一看,开个方子调理着,你说呢?” 李小暖耷拉着肩膀,点了点头,柔顺的说道: “我听母亲的。” 王妃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这就让人去请胡太医,让他好好给你诊一诊。” 小半个时辰后,胡太医就跟着裘嬷嬷进了正院,李小暖隔着帘子伸出手,胡太医凝神仔细诊了,换了一只手,又诊了一刻多钟,才隔着帘子,笑着说道: “少夫人身子极好,血脉充足,气息顺畅,王妃不必担心。” 章节目录 第一九二章求神 > 王妃舒了口气,斟酌着问道: “这调经的方子?要不要……胡太医看?” 胡太医微微低着头,笑了一阵子,恭敬的说道: “王妃也是太心急了些,少夫人身子极好,世子爷,太医院每隔十天就过来诊一回脉,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这子嗣的事,王妃且放宽心,不过早晚的事。” 王妃也跟着笑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 “你也别笑我,哪能不急的?小恪今年都二十一了,您那第三个儿子,今年也是这个岁数吧?我记得是前年生的长子,如今都满地跑了吧?你说说,我哪能不急的?” 胡太医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王妃且放宽心,这孩子的事,急也急不得,世子爷这个年纪,也不算大,少夫人年纪还小,晚些也好,王妃往后抱孙子的时候多着呢!也不过早一年晚一年,倒也不必急着。” 王妃笑着点着头、叹着气,胡太医又宽解了几句,也没留方子,就告退出去了。 李小暖扶着王妃坐到东厢榻上,奉了茶上来,看着不停的叹着气的王妃,想了想,笑着说道: “都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子孙上头,只怕也系着天命,要不,我和母亲去福音寺上柱香,要不,再求菩萨个指引,若是能找空秀方丈卜上一卦,就更好了。” 王妃立即坐直了身子,拉着李小暖的手,露出满脸笑容来, “你这主意好!可说到我心里去了,你不知道,当年我生小恪前,也是急的不行,到处求神拜佛,后来拜到了福音寺,擎了根好签出来,回来没多长时候,就怀了小恪!这福音寺,最是灵验不过!咱们明天一早就去!” 李小暖满眼的笑意,急忙点头答应着,王妃心情好转了起来,拉着李小暖,感慨的回忆起生程恪前,差不多十年的求子经历来,越说越心酸,越说越感慨,直拍着李小暖的手安慰道: “……你别急,这儿子,咱命中该有,也不过早晚的事,别急!” 李小暖感慨而怜悯的看着王妃,也跟着心酸不已,那十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换了自己……他们程家,不会都是这样的吧? 李小暖心里闪过丝阴影,这真是件没有法子的麻烦事! 晚上,程恪回来,两人吃了饭,李小暖屏退了丫头婆子,拉着程恪,低低的说了今天请帮胡太医诊脉的事,程恪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睁大眼睛,抬手点着外面, “这成亲才一个月,她就……叫人给你诊脉?” “你叫什么?你都二十一了,她能不急吗?!” 李小暖拍回了程恪的手, “养了你这么个不让人省心的逆子,她不知道多操多少心,哭了多少回!你好歹也体谅些!你要是听话些,十七八岁成了亲,如今孩子也满地跑了,她自然就不急了!” 程恪直着眼睛看着李小暖,闷了半晌才说出话来, “你!我十七八岁成亲?你才多大?就算成了亲也生不了孩子!” 李小暖瞪着程恪看了片刻,笑意慢慢绽放出来,伸手捂住程恪的眼睛,飞快的在他唇上点了下。 程恪被李小暖捂着眼睛,伸手往她这边摸过来,李小暖松开手,由着他把自己揽在怀里,回头看着他,低声商量道: “要不,明年年底,咱们就……要个孩子?” 程恪低着头,吻着李小暖脖颈间,含糊的说道: “不行!后年年底,你生月小,我问过太医,说是十七八岁最好,你别理她!” 李小暖轻轻“哼”了一声,程恪抬起头,在她唇上吻了下,用手指温柔的划过她的额头,低声说道: “你别理她!她反正也急了二十几年了,也不在乎再多急这一年两年的,你年纪太小,这会儿生孩子,这是要命的事!不行!” 李小暖仰着头看着程恪,满脸苦恼的说道: “那怎么办?这才一个月,还好说些,要是过了半年一年的,还没个动静,母亲非急出病来不可,要怎么说辞才好?” 程恪拧着眉头,也发起愁来,想了片刻,犹豫着建议道: “要不就说你身子不好?要不说我身子不好也成!” “身子不好,哪里不好?总要有个说法,有了说法就要吃药,那药,你吃还是不吃?吃了药,好还是不好?再说,说身子不好,也得太医那边说才行,为了这个,让太医们陪着你瞎说?那也得人家肯才行啊。” 李小暖一迭连声的问道,程恪张口结舌了半天,皱着眉头建议道: “要不,就说,咱们没在一处?” 李小暖无语的看着程恪,程恪自己也笑了起来,不等李小暖说话,急忙摆着手说道: “就当我没说,这个肯定不行,也说不过去!唉,算了,你别管了,没有就是没有,这还要什么理由原由的?!就是没有!别理他!” 李小暖看着程恪,耷拉着肩膀,长长的叹了口气,赞叹道: “果然是霸王本色!” 程恪也不理会李小暖的嘲笑,摊着手脚躺在榻上,舒服的伸展着身子说道: “母亲就是唠叨些,你别理她就是,父亲那里,我去说,只要父亲不说话,母亲也就是唠叨唠叨,没事!你放心。” 李小暖被程恪拉着倒在他身上,挣扎着坐起来,拍着他的胸口说道: “你看看你,这事,就这么着,就算处置好了?母亲唠叨唠叨也就算了,我不过听听,再劝劝,她如今急得睡不着觉!再急下去,就得病了,要是把母亲急病了,是你不孝,还是我不孝?” 程恪微微抬起头,看着李小暖,突然嘿嘿笑了起来,一把揽过李小暖,低声说道: “你必定是有了主意了,说来听听。” “哼!” 李小暖低低的“哼”了一声,伏在程恪胸前,眨了下眼睛,看着他认真的说道: “我和母亲说了,明天陪她一起去福音寺烧香求签去。” “然后呢?” 程恪看着李小暖问道,李小暖抿嘴笑了起来,慢吞吞的说道: “母亲说福音寺的签,最是灵验不过,若是能在福音寺求那么个签,就说这子早来不吉,晚个一年两年才好,你说,母亲会不会信?是不是就能安心些了?” 程恪睁大眼睛,连连点着头, “这主意好,若求来了这么支签,母亲心也定了,就说这一两年有子对我不利!就这样!一定要摇出这支签来……嗯,你放心,这事我来办,明天一早我就让洛川赶去寺里,满签筒里就放这一支签,随她怎么摇,也只好摇出这一支来!” 李小暖拍着程恪,笑得伏倒在程恪胸前。 第二天一大早,李小暖到正院和王妃一起出了门,在二门里上了车,往福音寺祈福求签去了,洛川和平稳天不亮就启程,早早去福音寺准备了。 李小暖陪着王妃在寺里下车时,观音殿里已经净了殿,一切安置妥当了。 王妃带着李小暖跪在送子观音像前,虔诚的上了香、磕了头,又上了香、又磕了头,举着观音像前放着的签筒,祷告了一会儿,闭着眼睛,摇了支签出来,又把签筒递给李小暖,示意她也摇支签出来,李小暖学着王妃,祷告了片刻,也闭上眼睛,认真的摇了支签出来。 王妃急忙拣起李小暖摇出的签,满脸惊讶,她和小暖,竟然摇出两支一模一样的签来! 空秀方丈满眼笑意的站在旁边,接过两支签,仔细的解着签, “此签大吉大利,求子必能得子,只是,” 空秀方丈顿了顿,满眼笑意的看着李小暖,又转眼看着王妃,接着说道: “这一两年只怕不能如愿,看这签上的意思,世子这两年犯着凶煞,若是有子,只怕不利父子,世子命硬运旺,万事都克得住,这子嗣上,王妃且放宽心。” 王妃满脸惊竦的听着空秀方丈的话,急忙跪在观音像前,又磕了几个头,虔诚的祷告了半晌,才站起来,和空秀方丈商量着: “我想再给小恪多点盏长明灯,给恪儿媳妇也点一盏,烦方丈费心安排,回去我让人送些冬衣、柴炭来,若有那贫苦无依的,方丈替我散些给他们,也是积了福德。” 空秀方丈微笑着,双手合什答应着。 李小暖陪着王妃,又拜了各个菩萨,磕了无数的头,才启程回了王府。 天气一天比一天转凉,转眼间,离十月一日已经没几天了,王府里上上下下的棉服也都一一齐备,裘嬷嬷将各色棉衣棉服送了给王妃过目,开始准备十月一日授衣生火的事。 李小暖也急切着兴奋起来,往年在古家,李老夫人并不拘着她,周夫人是个不管事的,她也能由着性子,九月不过半就让人在屋里生起火来,烧得满屋子暖意融融,如今王府规矩重,不到十月一,没有开炉生火的理儿,她自然不敢做这种违了规矩的事,更不敢在程恪面前流露出一星半点来,屋里的阴冷一天比一天浓重,李小暖只好熬着,眼巴巴的盼着十月一日的开炉生火。 章节目录 第一九三章看街 > 九月末,一天晚上,程恪回来,刚进门,脱了大衣服,就笑容满面的拉过李小暖,兴奋的说道: “今天有极好的事,你猜猜看!” “皇上夸你了?” “不是,没夸,就是夸了,也算不得极好的事!今天皇上说我差使办得好,又说我也还算是新婚里,不能让我太忙了,就放了我十天假,让我回来好好陪陪你!” 程恪满脸兴奋的说道, “刚去正院请安时已经和父亲、母亲说了,咱们去庄子里住几天去!我带你去打猎!这会儿,那些鹿啊、獐子啊什么的,正是肥的时候,明天一早咱们就启程,下午一得了信儿,我就让远山和南海过去庄子里准备着去了!” 李小暖眼睛亮闪闪着也跟着兴奋起来,连连点着头,叫了竹青进来,一迭连声的吩咐她收拾东西。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小暖就醒了过来,借着黎明的一点点光亮四下看了看,推着程恪, “赶紧起来,要晚了!” 程恪搂着李小暖,睁了睁眼睛,又闭上了,口齿含糊的说道: “天还没亮,早呢,再睡一会儿。” 李小暖推着他, “咱们早些起来,早些请安,早些走,快点!” 程恪搂着她,只装睡着,李小暖往他怀里挤了挤,贴在他耳边,温软的低语着: “阿恪,咱们早点走好不好?” 程恪睁开眼睛,揽紧李小暖,嘴唇一路吻了上来,含含糊糊的说着: “起不来了……” 李小暖急忙推开程恪,挣扎着坐了起来,程恪一只手揽在李小暖腰间,也跟着坐了起来,从身后搂着她,贴在她耳边,暧昧的说道: “好好好,起来起来,早点过去,那晚上,咱们早点歇着?” “好!明天,咱们睡到中午再起来,好不好?” 李小暖转头看着程恪,笑眯眯的说道,程恪呆了呆,俯在李小暖肩上,笑了起来。 两人起来,吃了饭,外面天刚蒙蒙亮,程恪叫了个婆子进来吩咐道: “你去正院,跟王爷、王妃说,怕路上不好走,我和少夫人赶早去庄子了,就不过去扰醒王爷、王妃辞行了。” 婆子答应着出去禀报了,程恪牵着李小暖的手,出了院门,上了轿子,到二门里上了车,往城外赶去。 车子角落里,兰初已经吩咐人放了两只熏炉进去,早已经烘得车子里暖意融融,李小暖坐在车上,舒服的叹了口气,程恪去了外面的大衣服,伸展着身子半躺了下来,感叹道: “这车子里真是暖和!” 李小暖正掀着车帘子,好奇的往外探看着。 车子缓缓行着,这一条街上,只有汝南王府一家,路两边已经有了早起的仆从,拿着水斗、扫帚在洒扫,挑着水、挑着箩筐的粗使男仆脚步急促安静的从角门里进出着,看到程恪和李小暖的车辆过来,都低头垂手、恭敬的让到了路的最边缘。 车子转过街角,路上渐渐热闹起来,挑担的、行路的、卖早点心的,打着呵欠开铺门的伙计,托着小茶壶,站在街边响亮的漱着口的掌柜……市井百态,热门非凡。 程恪凑过来,越过李小暖的头往外探看着,好奇的问道: “你都看了这半天了,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头一回看到这些。” 李小暖低低的说道,看着外面,只觉得眼睛都有些不够用了,程恪伸手从后面揽了她,手指指点着,低声讲解道: “那穿红边靛蓝衣服的,是做药材生意的,那蓝边黑衣的,是车马行的,京城各行当,做什么的就要穿什么服色,轻易不能乱穿,客人一看也就明白了,这人是做什么行当的。” 李小暖惊奇起来, “那这衣服,是自己做的?还是掌柜给的?平时也这么穿吗?还是只是揽生意的时候这么穿的?” “这个……我还真是不大清楚。” 程恪被李小暖问得呆了呆,有些尴尬起来,李小暖回头看着他,满脸笑容,转过头,一边看着窗外,一边和程恪说着闲话, “小时候,在上里镇,老祖宗打发古萧去外头市井铺子里学世情经济,我和古萧说,让他去镇上生意最好的书肆里,把书肆里卖得最好的几本书买回来给我,你猜猜看,古萧买了什么书回来?” 程恪挑了眉梢,笑了起来, “他必是把三字经给你买回来了。” 李小暖连连点着头,笑不可支,程恪低头看着李小暖,疑惑的问道: “你那个时候买书,也是拣书肆卖得最好的书买,这里头,有什么说法没有?” “说法倒没有,我只是想知道大家都在看的书里,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嗯,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消遣时最喜欢看的书,必是觉得这书里写得东西,对了你的脾胃,你才喜欢的,我就是想知道大家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李小暖有些困难的解释着,她就是想知道这个世道的流行思潮,跟着主流走,才是最安全的生存法则。 程恪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低声问道: “大家都喜欢的书,必是合了大家的想法的,这是民心?” 李小暖一时呆住了,转头看着程恪,嘟着嘴说道: “什么民心?我哪想那么多,我就是想看看大家怎么看事,怎么看人,譬如大家都喜欢的书里,大家都喜欢的那人,带着妻子到处闲逛,大家也不觉得那个妻有什么不好,那我若跟你一起出去闲逛,想来也是可以的。” 程恪呆了呆,往后仰倒着大笑起来,李小暖恼怒的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程恪,抬脚踢了过去, “你笑什么?” 程恪捉住李小暖的脚,直笑得咳了起来,半晌才直起身子,凑到李小暖身后,一边咳一边问道: “你费这么大心思,就为了能出去闲逛?” 李小暖满眼渴望的看着车子外面越来越热闹的街市,也不答程恪的话,她曾经活得那样咨意过,和姐妹们聚众围观帅哥,喝醉了酒在操场上放声高歌,逛街从黎明能逛到凌晨,当年进出学校多半翻墙出翻墙进…… 如今的日子,一年里头,连出二门的机会都没有。 程恪低头看着突然满眼伤感的李小暖,莫名其妙起来,忙宽解道: “其实真天天出来逛,也没意思,这京城,没哪一处地方我和小景没逛到过,没什么意思,你要是真想出来逛,以后找机会,我带你出来就是,逛几次你就知道了,真没意思。” 李小暖仰头看着他,半晌才说出话来, “我知道,我不是想逛,不过是……我知道,我都知道……” 李小暖话语越来越凌乱,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忙低下头,用帕子紧紧按住了眼睛,她知道,她都知道,既来之就要安之,那些梦里的东西,不能想不能想,她都忘了好多年了,这十来年,她几乎已经忘了那梦中的种种件件了,今天怎么又想起这些来? 程恪慌乱起来,忙伸手搂着她,也不知道从哪儿安慰起才好, “以后我带你出去,有意思,也不是真没意思,你想逛街,这容易,你别生气,别哭。” 李小暖拭着眼泪,勉强笑着,低声说道: “你别理我,我就是……想哭,不是生气,不是别的,就是流流眼泪,洗洗眼。” 程恪舒了口气,失笑起来, “流眼泪洗眼?还有这么个说法的?” “嗯,高兴了、生气了、伤心了,流点眼泪出来,洗洗眼,人就舒服了。” 李小暖情绪舒缓了过来,看着程恪认真的说道,程恪低头看着李小暖,想了想,郑重的说道: “小暖,你跟别人不一样,我也跟别人不一样,你放心。” 李小暖仰头看着程恪,直起身子,在他唇上温柔的吻了下,低声说道: “我知道。” 程恪揽着李小暖,下巴抵在李小暖头顶上,半晌才微微哑着嗓子低声问道: “还要不要看外面的街市?我让人走得慢些,咱们慢慢看?” 李小暖满脸笑容的点着头,程恪敲了敲车厢板,吩咐了下去,车子缓慢下来,一点点往前挪着,程恪揽着李小暖,指点着外面,仔细的和她解说着这是什么,那个做什么用,看着李小暖喜欢的东西,就让洛川过去买了来。 一路慢慢磨蹭着,直到太阳高挂,一行人才出了城门,带了半车新买的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往庄子里疾行而去。 直到午末时分,车子才进了庄子,远山和庄头远远的迎了出来,骑马前引着,车子沿着庄子里宽阔的大路,一路进了庄子中间的别院里。 别院依着座小山,山上郁郁苍苍,虽已入了冬,看起来,仍是苍翠非常。 李小暖扶着程恪,在别院二门里下了车,一边慢慢活动着微微有些发麻的双脚,一边兴奋的打量着宽广异常的院落,程恪牵着她,抬手指着远处的小山和山下的大片苍翠, “你看,山上就能打猎,山下那一片,是跑马场,我小时候,就是在那里学会骑马的,那山很缓,骑着马就能上去,明天我带你去骑马,咱们去山上打只獐子回来,后天正好是十月一开炉节,咱们涮火锅吃。” 李小暖极目望着远处的青山和马场,紧了紧斗篷,连连点着头。 章节目录 第一九四章庄子 > 兰初带着众丫头婆子已经远远迎了出来,李小暖看了眼两个婆子抬过来的小竹轿,转头看着程恪笑着说道: “你带我走进去?咱们边走边看看这景致?” “还是让她们先抬你进去吧,吃了饭,咱们再出来慢慢逛也不晚,这会儿都午末了。” 程恪笑了起来,李小暖“噢”了一声,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不说,我倒没觉得饿呢。” 李小暖边说着,边上了小竹轿,轿子里面两个角落里也支上了两只极小的黄铜薰炉,烘得轿子里暖暖的。 轿子走得稳稳的却极快,往里进了约有一刻钟,连进了几道门,停在一处精致的院落里。 李小暖和程恪下了轿,程恪指着院子,笑着说道: “你看看这处院子,可合你心意?这是庄子里最小巧精致的一处院子,院子后头有眼温泉,这庄子里只有这眼温泉是从地下直接涌出来的,别处都是从这里引出去的,我想着你必定喜欢,就让人收拾了这一处。” 李小暖转头看着四周,院落一色的粉墙青瓦,梁、柱、栏杆都只用了清漆,各处雕花却精致繁复,垂花门里一侧种着棵长得极旺盛的石榴树,红通通的石榴还留在树上,压得枝头往下弯着,有几处几乎垂到了地上,李小暖失笑起来,指着石榴树,转头看着程恪,程恪上前挑了只极大的石榴摘下来,递到李小暖手里,笑着说道: “你也是想得多了,这庄子附近几百年前就以石榴闻名,在京城可是极有名气的,这里处处都种着石榴树,这院子还好些,你到庄子里看看,处处都是石榴树。” 李小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程家祖上大约也是因了这里出产这样的好石榴,要讨这个吉利,才买的这处庄子吧。 程恪看着笑眯眯的李小暖,失笑着摇了摇头,李小暖也不理他,托着沉甸甸的石榴,笑盈盈的和程恪沿着抄手游廊,并肩往正屋走去。 院子四周,花木依房屋地势而生而长,仿佛原本就该在那里,就该是那样,那些从石间树缝里长出来的花花草草,也都顺着自然天性,由着它们长成各种各样,几乎看不到人工修整的痕迹。 又进了一道垂花门,垂花门后,手臂粗细的蔷薇藤覆满了垂花门,又从垂花门两边垂落下来,藤蔓上挤挤挨挨、热热闹闹的盛开着无数艳红粉紫的蔷薇花,如云霞般灿烂。 李小暖满脸惊喜的说不出话来,只拉着程恪,摇着他的手臂,指着面前那片盛开在冬初的灿烂云霞,示意他快看。 程恪笑盈盈的低头看着欢喜雀跃的李小暖,也不管身后跟着的成群的丫头婆子,伸手圈着李小暖腰,把她拥在怀里,看着她笑着说道: “这蔷薇在花儿里头最泼辣不过,这才不过九月底,还暖和着呢,这一处又是向阳无风,去年十月底,这片蔷薇还开了不少花出来,你要是喜欢这个,回去在咱们院子里也种几颗,不过两三年,就长得比这个好了。” 李小暖连连点着头,仰头看着程恪,笑颜如花的说道: “好!回去在咱们院子里也种几颗,一整年都能看到开得这样热闹的花,多喜庆!” 李小暖顿了顿,眼睛弯成一线,接着说道: “这蔷薇就跟我一样!” 程恪大笑起来,抱着她转了个圈,俯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除了没你好看,这股泼辣狠劲儿,倒有几分象。” 程恪放下李小暖,拥着她低低说着话,沿着抄手游廊,慢慢逛进了正屋,屋里早就烧了火墙、火炕,厚厚的织锦缎帘子掀起,热气就扑面迎了出来。 程恪和李小暖进了屋,李小暖转身四下看了看,欢快的吩咐着竹叶, “用琉璃碟子盛了水,找地方放着,这样屋子就不会干的让人难受了。” “已经放好了。” 竹叶笑着曲膝答道, “屋里一生了火,少夫人就得吩咐放水碟子,这是老规矩了,早记着呢。” 李小暖笑吟吟的点着头,程恪奇怪起来, “生了火放水碟子,这是什么讲究?” “你别问了,一时半会的,也说不清楚,赶紧去洗漱,咱们吃饭,嗯,这会儿闻到饭菜香味,觉得饿了。” 程恪笑着进去后面净房洗漱去了,李小暖洗漱干净,重又梳了头,换了件葱黄绫紧身短袄,一条同色缕金云缎裙,转出来,程恪已经收拾完毕,换了件银灰缂丝长衫,正坐在东厢南窗下的榻上,翻着本书等着她了。 两人吃了饭,李小暖雀跃着就要出去,程恪也跟着兴致高昂起来,跳下榻,上下打量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这庄子极大,若走着,只怕一会儿功夫你就走不动了,不如去换了骑马的衣服,我带你骑着马到处看看去。” 李小暖连连点头答应着,跳起来奔到里间,玉扣重新给李小暖梳了发髻,竹青取了套大红骑装、一双红羊皮挖云掐金云头靴出来,几个人利落的侍候着李小暖换了,又取了件灰鼠斗篷出来,李小暖系好斗篷出来,程恪已经换了套银白骑装,李小暖接过竹叶递过的斗篷给程恪穿了,两人出了院门,洛川拉着马,已经等在院门外了。 程恪上了马,伸手拉着李小暖坐到自己前面,微微抖动缰绳,马缓步往前跑去。 程恪带着李小暖,沿着庄子缓步走着,边走边指着周围给她说着: “……那片山绵延过去,就是齐山了,就是京城地界之外了,这片跑马场往东,地势景色比咱们这里好得多了,那里的几座山,林木繁盛,景色极好,都是皇庄,一共分了四处,诚王和小景各占了一处大庄子,信王也有处庄子在那里,是几处庄子里最小的,不过景色最好,一个庄子足足独占了三眼温泉,庄子各处都能引着温泉水用,当初小景最眼谗的就是那一处,可惜年纪小,没等他长大就被信王挑了去。” 李小暖贴在程恪怀里,笑了起来, “他不是一直少银子用?还敢眼谗这样的庄子?越是好看舒适的庄子,用起来越是费银子!” 程恪笑着点着头, “他就是过于漫撒着用钱,才缺银子用的!” “这倒是。” 李小暖点头赞同着,指着远处的皇庄问道: “那里的四处庄子,也有敏王的庄子?” “敏王没有庄子在那里。” 程恪顿了顿答道, “还有处庄子,是大长公主的,位置最好,地方最大,是先皇让大长公主自已圈的嫁妆。敏王的庄子在那边。” 程恪拨转马头,指着西北方向说道, “那一处原是老诚亲王的庄子,后来获了罪,庄子没了,就给敏王挑了去,说起来,也没什么好挑的了,他开府时,照理要挑三处庄子,内诸司一共只给他四处可挑的,一处还远在京西东路……那一处,地方极大,就是略贫瘠些,和咱们的庄子地界挨得最长。” 李小暖眯着眼睛,远眺着西北边敏王的庄子,隔得太远,入目的,除了一片郁郁苍苍的树林,还是一片郁郁苍苍。 两人骑在马上,一边绕着庄子缓步走着,一边走一边停一边看,一边说着闲话。 程恪带着李小暖围着庄子走了小半圈,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远处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温暖的笼着大地万物,也笼在了程恪和李小暖身上,沿着相偎相拥的两人,勾出条灿烂的金边来。 李小暖裹紧了斗篷,往程恪怀里挤了挤,拉着他胸前的衣服,程恪一只手抓着缰绳,一只手圈住李小暖的后背,低头看着她问道: “冷了?咱们回去吧,” “嗯,” 李小暖似是而非的答应着,仰头看着程恪,笑着说道: “明天你教我骑马? 程恪笑了起来,挑着眉梢,看着李小暖,一边笑一边连连点头答应着, 两人回到院子里,兰初早让人准备好了热水、点心、茶饭等等,两人沐浴洗漱吃了饭,李小暖拿着书看了两页,就困倦起来,靠在程恪身上,一下一下的磕起头来,程恪放下手里的书,转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跳下榻,伸手抱起她,往屋里歇息去了。 第二天,日上三杆,两人还在床上赖着不起,竹青看着一遍遍热得已经糊烂了的粥和菜,吩咐倒了,重新再煮去, 直到已正时分,两人才慢腾腾起来洗漱,慢慢吃了午饭,程恪笑眯眯的带着李小暖往后面跑马场学骑马去了。 到了跑马场,远山已经照着吩咐仔细挑了匹温顺的小马,准备停当等候着了。 李小暖这骑马,足足学了一个多时辰,还没能在马上坐稳了,程恪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教一边调笑她, “……怪不得你说你学东西和别人一样,嗯,你也自负了些,这哪是和别人一样?明明是不一样,学骑马学成你这样的,我还真是头一回见!我五岁那年就会骑马了,就没用学过!大姐姐当年也会骑马,听父亲说,也不过一个时辰就能跑得极好了,你看看你!” 章节目录 第一九五章不速之客 > 李小暖恼怒的睁着他反驳道: “哪里是我学不好,明明是你不会教!” 程恪笑得伏在马背上,用马鞭点着李小暖,笑着劝道: “算了算了,你看看你汗都出来了,要不别学了,往后你想骑马,我带你骑就是。” “哼,求人哪能长久的?人有和已有,可是两回事!” 程恪眼睛里闪过丝愕然,看着李小暖,呆了半晌,重又开始耐心的教了起来。 天色傍晚时,李小暖总算勉强着能在马背上坐着小跑几步了,程恪舒了口气,笑着劝道: “今天先学到这里吧,明天咱们再来,你这会儿不觉得,晚上回去就要叫着骨头痛肉痛的了。” 李小暖点点头,程恪示意洛川拉过李小暖的马,伸手抱着她侧身坐到自己马上,一只手揽着她,低着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着说道 “咱们这就回去了?” “嗯。” 李小暖答应着,程恪抖着缰绳,马儿平缓的跑了回去。 沐浴洗漱,换了衣服,李小暖只觉得浑身无处不酸不痛,趴在榻上,累得连饭也不愿意吃,程恪一边笑一边劝着她, “饭好歹也要吃些,你累了一下午,早就饿坏了,这会儿光顾着酸痛不觉得,半夜里就难受了,我给你捏捏,一会儿就好。” 李小暖趴在榻上点着头,程恪凑过来,一只手按在李小暖肩膀上压了上去,只压得李小暖差点背过气去,忙胡乱摆着手叫道: “别捏了别捏了,本来不过是痛罢了,你捏完就残废了。” 竹青和竹叶在边上拼命忍着笑,上前曲膝禀报道: “爷,奴婢和竹叶给少夫人捏捏吧,爷手劲大,少夫人承受不住。” 程恪让到一边,笑了起来, “我哪敢用力了?你不知道军中那些跌打大夫,捏起来才叫用力,连我也受不住。” 李小暖一边趴着享受着竹青和竹叶的推拿,一边无精打采的说道: “我病了,明天哪也去不了了,只能在这院子里歇着,这病得养养。” 程恪口里的茶喷了出来,忙放下杯子,接过玉扣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手脸,转身看着李小暖说道: “你也不用病着,明天咱们不去学骑马就是,这学骑马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以后再说吧,明天上午咱们去打猎,我带着你,只看着远山他们捉几只獐子、山鸡就回来,下午你要是愿意出去,我带你到庄子里,看他们酿石榴酒去,很有意思,再去酒窖里看看,挑桶酒带回来,晚上咱们两个吃火锅喝石榴酒,你要是懒得动,下午咱们就在这院子里歇着,让南海挑酒去。” 李小暖急忙点着头,满脸笑容的说道: “我这病今天夜里养上一夜,明天一早准保就好了,不耽误打猎看酿酒去。” 第二天,信誓旦旦着要早起的李小暖,还是没能爬起来,直磨蹭到辰末,才起来洗漱了,换了身淡紫骑马装,正吃着饭,兰初在外头禀报着进来,曲膝禀报道: “回爷,少夫人,景王府小厮青平在院门口外候着,说是景王爷带着侧妃孙夫人,再过半个时辰,就到庄子里了。” 李小暖愕然看着程恪,程恪闷闷的呆了片刻,转头看着李小暖问道: “他来做什么?” 李小暖摊着手,他来做什么?问她?她更不知道! 程恪闷闷的又“哼”了一声,转头看着兰初吩咐道: “叫青平进来!” 兰初答应着退了出去,片刻功夫,青平在正屋门口禀报了,程恪起身出了门,看着满脸笑容长揖到底的青平,恨恨的问道: “你主子不在府里呆着,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回世子爷,我们爷说,两天没见您,有点想着了,特意过来看看您。” 青平笑容满面,认真的说道,程恪盯着青平看了半晌,低声问道: “没别的事?” “回爷,小的没听说有什么事,今天是十月一开炉节,衙门里放假,我们爷在府里呆着嫌闷气,就想着要出来逛逛,热闹热闹,在城里吧,嫌城里吵,去庄子吧,又嫌那边庄子里景色不如世子爷这里好,这不,说过来就过来了。” 青平摊着手,苦恼的笑着说道,程恪闷闷的“哼”了一声,郁闷的挥了挥手, “知道了,你到外院找南海去,去把你们爷往常住的半山居赶着收拾出来,再遣个人去跟你们爷说一声,就说我正准备着和世子妃去后山打猎,让他来了先歇一歇,等着我回来吧。” 青平躬身答应着,笑着说道: “我们爷来前,也掂记着打猎呢。” 程恪微微耷拉着肩膀,无奈的说道: “他若来得早,赶得及,让他到后山找我去就是。” 青平笑着长揖答应着,退了出去。 程恪掀帘进来,李小暖看着他问道: “这么急着过来,真没事?” “嗯,不象有事,他还带了孙氏过来,反正也快到了,见了再说吧。” “咱们还去打猎?” “去,有事也不在这一会儿,咱们走吧。” 李小暖笑着跳下榻,和程恪一起出了院门,上了马,在远山等小厮、长随,一行几十人的簇拥下,往后山疾驰而去。 程恪骑着马,带着李小暖,一路直冲到半山,长随们散开来,往周围拉开松散的大圈子,驱赶着周围的飞禽走兽。 远山和洛川张弓搭箭,连射了几只松鸡下来,程恪有些跃跃欲试起来,李小暖伸手搂着程恪的腰,笑着说道: “你也试试!” 程恪接过远山递过的弓箭,瞄着一只傻头傻脑、正仓惶乱窜的獐子,一箭射了出去,箭从獐子耳中穿过,拖着獐子往前扑了几尺,一个长随利落的纵马过去,探身拾起了獐子,放到了马背上。 程恪瞄着在林子里乱窜的獐子,又射了两只,就住了手,把箭递给远山,抬手吩咐道: “就这些吧。” 众人收了队,正准备往山下去,周景然骑着马,带着静安等十几个小厮、长随,一路纵马冲了过来。 李小暖往程恪怀里挤了挤,程恪一只手揽着李小暖,勒着马迎着疾冲过来的周景然,笑眯眯的看着他。 周景然冲到程恪面前,勒住马,四下张望了下,气恨恨的用马鞭指着程恪, “知道我来,也不等等我!” “林子里獐子多得是,你再去猎几只就是。” 程恪笑眯眯的说道,周景然盯着窝在程恪怀里,小心的打量着他的李小暖看了两眼,轻轻“哼”了一声,慢腾腾的说道: “一个人打猎有什么意思?回去吧。” 说着,拨转了马头,略先几步,往庄子里回去了。 程恪把李小暖送回蔷薇院,陪着周景然回到半山居,说了一会儿话,直到正午,才回到蔷薇院。 李小暖迎了他进去,探究的看着他,程恪轻轻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没事,不过想带孙氏出来散散心。” 李小暖点了点头,那个孙氏,确实娇憨可爱,相比于戴氏,要讨喜得多。 两人吃了饭,李小暖看着程恪,迟疑着问道: “下午,还去庄子里看人酿酒?” “嗯,小景也要去,一块去吧,孙氏也去。” 程恪点着头说道,李小暖满脸惊讶的看着程恪,程恪看着她,笑着解释道: “你是姑母的义女,说起来,也是小景的妹妹,见面说说话,也是人之常情,就是孙氏,也都是亲戚,这礼法也不禁人情,你也别太计较拘泥了。” 李小暖笑盈盈歪着头看着程恪, “我才不拘泥呢!” 她拘泥什么? 李小暖跳下榻,程恪伸手拉了她,仔细打量着,笑着说道: “你上午穿的那紫色,倒是好看。” 李小暖笑不可支,连连点着头说道: “我去换身紫色的衣服穿。” 程恪点着头,李小暖转身进去,竹青满脸笑意的取了件白底满绣紫色漫天花雨紧身短袄,一条淡紫色烟罗裙,侍候着李小暖换上,又取了那只紫气东来镯子,小心的套到李小暖手腕上,边换边笑着低声说道: “象世子爷这样,连少夫人穿什么衣服都操心着的,可真是少有!前些天,针线房送衣服过来,爷让人一件件抖开看过了,竟退了一小半回去,说做的不够精致,针线房的乔嬷嬷当时就吓得不轻,爷也真是的。” 李小暖微微怔了怔,转头看着竹青低声问道: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的?” 竹青忙抬头看着李小暖,迟疑着说道: “奴婢……想着这是小事……” “唉,咱们这后院,哪有大事?不都是这样的小事?小事积多了,不就是大事了?再说,这样的事,也不算小事了,退了一半的衣服回去,不知道有多少绣娘要因这个扣了月钱,分管这个的管事也有不是,就是乔嬷嬷,只怕也要领些责罚去!可这事,哪里是人家的错?往后可不能这样了!” 李小暖声音温和的责备道,竹青急忙就要跪下去,李小暖伸手拉住她, “跟我一处,不要动不动就跪倒啊、磕头啊什么的,凡事当心些就是,这汝南王府明面上说着人口简单,可暗地里,不知道藏了多少事,毕竟比不得咱们府里,你我都要处处时时留神着才行。” 竹青垂着头,恭敬的答应着。 章节目录 第一九六章疑惑 > 李小暖换了衣服出来,穿了件深紫色斗纹锦斗篷,和程恪一起出了门,程恪上了马,李小暖坐了车,往半山居接了周景然和孙氏,一起往酒庄过去了。 车子在酒庄门口停下来,竹叶侍候着李小暖戴了帷帽,程恪已经下了马,站在车前,伸手扶着李小暖下了车。 李小暖下了车,转头打量着四周,周景然穿着深灰哆罗呢斗篷,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神情有些漠然的看着这边,孙氏穿着件翠绿缂丝羽缎里斗篷,戴着帷帽,正扶着丫头的手,小心的下着车。 李小暖看着孙氏,迟疑着转头看着程恪,程恪扫了眼周景然,低低的说道: “孙氏头一趟来,你陪陪她吧,总要尽尽地主之谊。” 李小暖微微颌首答应着,让过程恪,带着竹叶和玉扣,微笑着往孙氏车边走去。 程恪和周景然低声说了几句话,一起往前走去,李小暖微笑着和孙氏见了礼,让着她,跟在两人后面,往酒庄大门进去了。 大门口,酒庄庄头带着几个管事,早就恭敬的迎着了,见四人过来,跪倒在地磕头见了礼,也不敢往后看,小心的爬起来,垂着头引着程恪和周景然,往酒庄里进去了。 孙氏不时侧着头,偷偷的好奇的打量着李小暖,李小暖被她看得有些无奈起来,笑盈盈的转过头,看着孙氏,声音温婉的聊起闲话来, “夫人原来可见过这酿酒的作坊?” 孙氏忙笑着点了点头, “小时候跟母亲到我家庄子里小住时,和哥哥一起去酒坊里玩过。” 话音刚落,孙氏猛然顿住话头,急急的改正道: “我是说,是从来在娘家时,到……” “我是头一次看到酒坊,也不知道这么多缸是做什么用的?” 李小暖仿佛没听到孙氏话里的‘我家’还是‘他家’,指着路两边一排排放着的大缸,温和的打断了孙氏的解释,转头看着孙氏,好奇的说道,孙氏呆了下,疑惑的看着李小暖,顺着她的手指看着路两边的大缸。 程恪顿住脚步,转过头,看了眼李小暖,又顺着她的手看着两边的大缸,周景然也跟着停下来,转头往回看着两人,孙氏见周景然转头看过来,手里的帕子微微抖了下,忙敛容屏声,微微垂着头,姿态端庄的顿住了脚步。 李小暖透过帷帽,有些不满的扫了眼程恪,他必是一边走一边留神着后面的动静,这会儿想做什么?给她释疑? 李小暖微微垂着头,不再说话,眼风瞄着孙氏,微微落后她半步,也谨慎的顿住了脚步。 程恪转过身,让着周景然,两人跟着管事,继续往前走去,孙氏紧紧瞄着周景然,全神贯注的跟随着他的脚步和节奏,也顾不得再理会李小暖。 李小暖心里暗暗叹息着,留神照看着孙氏,两人一路沉默着跟在周景然和程恪身后,没情没趣的围着酒窖走了半圈。 程恪和周景然低声说着话,沿着宽阔的地道,往酒窖进去了。 孙氏和李小暖跟进酒窖,李小暖沉默而好奇的四下转着头,打量着堆得满满的酒窖,看着周景然和程恪挑挑拣拣,挑了桶酒出来,又跟着两人出了酒窖,一路无无语、无趣无味的出了酒坊。 李小暖扶着孙氏上了车,才转到自己车旁,扶着竹叶上了车,回去了蔷薇院。 进了正屋,竹青迎出来,替她去了斗篷,李小暖长长的舒了口气,歪在榻上,接过蝉翼递过的热茶,舒服的喝了一口,唉,这样的沉闷无趣的闲逛,还不如在这院子里歇着看看书的好。 李小暖喝了半杯茶,拿了本书刚要翻开来,程恪掀帘子进了屋。 李小暖作势就要起来,程恪忙伸手止了她, “你躺着,不用起来。” 程恪解了斗篷,随手扔给旁边侍立的小丫头,踢了鞋坐到了榻上,李小暖直起身子,接过玉扣奉过的茶递了过去。 程恪接过茶,喝了几口,放下杯子,拧着眉头,看着李小暖,有些无奈的说道: “小景说晚上带着孙氏和咱们一处吃火锅过开炉节。” 李小暖愕然看着程恪,呆了片刻,眉头渐渐拧了起来,挥手斥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转头看着程恪疑惑的问道: “景王这是想做什么?哪有这个理儿?一处吃火锅,这成什么啦?他什么意思?想让我和孙氏多亲近?还是有旁的什么意思?” 程恪双手枕在脑后,往后靠到靠枕上, “让你和孙氏多亲近?” 程恪低声嘟嚷着,想了想,笑了起来,转头看着李小暖说道: “不会!你这心思太细,凡事思量太过,小景随意惯了,我和他……对那些礼法上的东西,一向不大在意,他必是觉得一个人闷,想过来大家一处热闹热闹,他和你……也早就认识……你想得多了。” “他若想找你说话解闷,也不用带着孙氏过来,既带孙氏来,这里,也只能是我招待着,你说,我哪里想多了?” 李小暖嘟着嘴,盯着程恪问道,程恪眉头锁到一处,凝神想了一会儿,拉过李小暖,低低的说道: “我跟你说,小景这个人,自诩是个多情种子,其实对女人最能放得开手,前些年,他迷上了一个叫宜娘的唱小唱的歌伎,为了捧红她,我和他前前后后足足花了七八万两银子,还为了她,跟威远侯家大公子打了好几架,我原以为他必定要纳了回来,怎么的也得宠上几年,结果他捧红了人家,就此丢开了手,再没去听过宜娘唱曲儿,也就小半年,连这个人都忘得干干净净,又看上了一个舞娘,也没喜欢几天,就又掉了头,看上了新人,这些年,里里外外也不知道他看中过喜欢过多少女子,最长的,也就是新鲜个几个月,短些的,十天半个月,就忘得精光。” 李小暖愕然睁大眼睛看着程恪,程恪仿佛想起了什么,急忙挥着手解释道: “我跟他不一样……不全一样,咳,我和他……唉,小暖,都是过去的事,那时候年青,不懂事,都过去了,早就忘了。” 李小暖叹了口气,示意着程恪, “你解释这个做什么?接着往下说。” “嗯,” 程恪小心的看着李小暖,见她脸上没有丝毫不悦,暗暗舒了口气,接着说道: “前年,小景拿定了主意,打算好好办差,不再象原来那样子荒唐度日,从那时候起,外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就丢得干干净净,再没理会过那些歌伎、舞伎、清倌人什么的。府里头,他待屋里近身侍候的大丫头好是好,可若是违了他的规矩,立时就翻脸打发出去,转头间就能把人忘得一干二净。” “嗯,这倒跟你一样。” 李小暖点着头,接过了话头,程恪呛了口口水,李小暖忙抚着他的胸口,笑眯眯的说道: “我没别的意思,你不用解释,你接着说,接着说就是。” “哼!” 程恪闷“哼”了一声,看着笑眯眯的李小暖,想了想,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小景的脾气,看着极是怜香惜玉,其实最分明不过,孙氏和戴氏进门这些日子,他待两人,没有半分偏倚,宿在两处的日子也一天不差,你看吧,这次带了孙氏出来,下次要出来,必是带着戴氏的。” “嗯,他既待孙氏并无不同,自然不会特意替她打算,也不会替她找机会交好谁去。” 李小暖看着程恪说道,程恪连连点着头,李小暖皱着眉头,慢吞吞的接着说道: “既不是为了让孙氏交好咱们府上,那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带着孙氏要和咱们凑到一处做什么?” 程恪苦恼的挑着眉梢,看着李小暖,一边摇着头,一边失笑起来, “小暖,你凡事想得太多,照我看,他真是有些无聊,想多找些人热闹热闹罢了,你不知道,往年我和他,经常聚了几十个人一处玩耍,这两年,因为要办差,这些都丢开了手,小景是个喜欢热闹的,他这一阵子又有些心绪不定,自然不想一个人呆着,他又怜香惜玉,自然不想丢下你和孙氏独自呆着,这才带着孙氏和咱们一处,不过想热闹些罢了。”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程恪,程恪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搂了李小暖,无奈的抚着她的脸颊,笑着解释道: “我和小景,也就这两年算是正经办差做事了,往年做什么,只随心意,旁的也不去管,这做人行事上头,胡闹得没边,难免让人看着匪夷所思了些,你心思细,又是……自小谨慎,凡事都要在心里过上七八遍,还放不下心来,看着小景行事,难免觉得古怪,没事,你若是实在不放心,我去问问小景?” “不用。” 李小暖摇着头,笑着说道: “若是景王真有什么意思,必会明示暗示了孙氏,只看孙氏行事,也就知道的差不多了。” 章节目录 第一九七章过节 > “嗯。” 程恪揽着李小暖,靠到靠枕上,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转头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小景这样的脾气,他那后院,往后只怕是非少不了,咱们还是离得远着些好,父亲也说过这事,如今姑母在宫里,只要没什么意外,都是极安稳的,我和小景,又是自小一处长大的,至少这二十年里头,旁的不必多想。” 李小暖凝神听着程恪零零碎碎的话语,缓缓点了点头,低声答应着, “嗯,我知道了。” “景王府如今要添些喜事才好,也就是这几个月,孙氏和戴氏就该有喜信传出来了,一旦生子……” 程恪顿了顿,转头看着李小暖,声音压得几乎低不可闻, “一时半会的倒没什么,往后就说不定了,自然是各有各的想头,景王妃,” 程恪顿了顿,沉声说道: “孟国公一族是元徽朝古老旺族,景王妃几个兄弟,都是争气的,景王妃倒无碍,孙氏和戴氏有了喜,景王府只怕还要抬人进去,父亲和姑母那里,早有人选备着了。” 李小暖一脸怜悯的长叹了口气, “景王这后院,得乱成什么样子!唉!” “乱不了,哪有什么好乱的?哪家不是这个样子?只要依着规矩,就没什么好乱的。” 程恪浑不在意的说道,李小暖无语的看着他,慢慢挑着眉梢,俯到他耳边,低声问道: “以前在古家时,听人说父亲也不止一个妾侍,可如今只有一个许氏随身侍候着,到底是流不实,还是……” “嗯。” 程恪慢慢揉着李小暖的耳垂,漫不经心的说道: “父亲身边有过名份的姨娘,前前后后一共四个,最早的两个,一个姓曹,一个姓杨,原是父亲屋里的通房大丫头,母亲进门后就抬了姨娘,姓曹的姨娘很多年前就死了,杨姨娘如今还好好的住在喜容院里,还有个姨娘,姓陈,原是母亲身边的婢女,病了好多年了,一直由杨姨娘照顾着,在喜容院里养着,陈姨娘倒是生过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孩,长到半岁,染病死了。” 长到半岁染病死了?李小暖疑惑着正要细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事,问那么细做什么? 程恪顿了顿,接着说道: “再有一个,就是许姨娘了,也是母亲的婢女,母亲做主,开了脸给父亲做了姨娘,也是絮仪的生母。” 李小暖缓缓点了点头,心情沉郁着低落下来,有些无精打采的趴在程恪胸前,没了说话的兴致。 程恪微微昂着头,看着李小暖,失笑起来,伸手划着她的面颊,笑着说道: “你放心,咱们两个,就我跟你,你不喜欢,咱们就不要那些妾侍通房,你这醋意,真是……唉!” 程恪一边笑一边重重叹着气,李小暖抬起头,看着程恪,沉默了半晌,才声音低落的说道: “这会儿,我信你。” “什么叫这会儿?难道过会儿就不信了?” “那天,大师和我说,就算知道终是终,也要好好走过,好好看看路上的风景。” 李小暖伸出手指,按着程恪的嘴唇,慢腾腾的说道: “就算知道往后如何如何,今天咱们在一起,能开心一天,那就好好儿的开心一天,旁的,我现在不愿意多想,到时候再说吧,日子总能过得下去。” 程恪直起身子,低头看着伏在自己怀里的李小暖,呆了半晌,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时时处处谨慎的如同一只踩在冰上的狐狸,支着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但凡有一星半点的不对,就准备逃之夭夭。 程恪重重的叹着气,轻轻拍了拍李小暖的后背,他守了这么些年,才把她守到身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她逃之夭夭。 申末时分,李小暖看着人将前院花厅收拾出来,支起了红铜火锅,作为程恪和周景然宴饮之处,又拣了内院的一处暖阁,让人一样收拾出来,支了火锅,准备着自己和孙氏吃饭之用。 看着人收拾的差不多了,又到厨房亲自看着人准备好了火锅用的食材,又用新鲜野菜准备了几样凉拌菜,又看着人准备了四五样点心和各色粥品,眼看着各处都妥当了,才松了口气,拉着程恪看过各处,才吩咐婆子去半山居请景王和孙氏去了。 李小暖在垂花门内迎了孙氏进去,孙氏客气异常的和李小暖见了礼,在暖阁里去了斗篷。 李小暖往上首虚让着孙氏,孙氏执意坐了下首,李小暖在孙氏对面坐了,笑着说道: “一来咱们在这乡下庄子里住着,二来,我也不懂那些礼啊仪的,咱们就随意吃饭说话可好?” 孙氏连连点头答应着, “这样最好!那些规矩,最拘得人难受。” 李小暖满眼笑意,这孙氏,倒真是清新可爱。 丫头婆子送了各色食材进来,竹青、玉扣净了手,拿了长筷子,就要过来侍候着涮火锅,李小暖转头看着孙氏,笑盈盈的问道: “你往常在家吃这个,是自己涮,还是丫头们侍候着吃的?” 孙氏看着正往铜锅里放着獐子肉片的竹青,迟疑着说道: “往常在家,都是我自己动手,我还给母亲涮呢,这个,倒是自己动手好。” 孙氏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李小暖忙伸手止了竹青和玉扣,长长的舒了口气说道: “我也是这么觉得,这火锅,其实自己涮自己吃才真正好吃!咱们自己来,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孙氏笑容溢了满脸,神情雀跃起来,李小暖站起来,看着孙氏,笑盈盈的说道: “我这衣服,袖子可不方便,反正这屋里暖和,我就去了这外面大衣服了,姐姐不要怪我失礼。” 孙氏面容放松着随意起来,跟着站起来, “我也要去了大衣服!” 丫头上来,侍候着两人去了外面的衣服,只穿了小袄长裤,李小暖干脆让人把火锅移到了榻上,放了几个大靠枕,两人怎么舒适怎么坐了,各自拣着自己喜欢吃的,往火锅里涮着吃着。 吃了两口,李小暖放下筷子,笑着吩咐道: “差点忘了,还有酒呢,咱们也喝几杯!” 孙氏满脸垂涎,正要点头答应,却硬生生的止住了,看着李小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还是算了,沾了酒气,爷要生厌的。” 李小暖心微微沉了沉,点了点头,岔开了话题, “今天正巧猎了獐子,要不然,咱们用鱼汤做底,涮羊肉,正好一个‘鲜’字!” “可不是,鱼羊为鲜!唉,可惜也是味道重了些……” 两人说说笑笑着,吃着火锅,竹青奉了冰镇的石榴汁上来,两人吃得饱了,靠在榻上,看着丫头收拾了下去,慢慢喝着茶,刚说了一会儿闲话,外头婆子进来禀报了,外头周景然已经准备回去了。 李小暖急忙叫人拿了湿帕子进来,孙氏急匆匆的净了手脸,手忙脚乱的穿了衣服,也不及和李小暖告辞,带着丫头婆子急忙奔了出去。 李小暖裹了斗篷,跟着送了出来,看着她急急的奔出了垂花门,往外奔去,伤感的看了半晌,才慢慢转过身,沿着抄手游廊回去正屋了。 做女孩子时,是父母的掌中宝、心头肉,如珠如宝着,嫁了人,就得这样战战兢兢的侍候着丈夫公婆,要使心要用计要大度要知礼要懂事要忍让……要没有自己! 李小暖叹息着转回了正屋,也不等程恪进来,径直进去沐浴洗漱了。 李小暖沐浴干净,吩咐竹青取了身家常半旧衣裤出来穿了,让玉扣照着出嫁前的习惯,松松辫了头发,转出了净房。 程恪已经沐浴洗漱好,穿着身本白素绫衣裤,正歪在榻上翻着封信,见李小暖辫了头发,一身半旧衣服出来,眨了眨眼睛,呆呆的看着怔住了。 李小暖看着满脸呆怔的程恪,有些莫名其妙起来, “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程恪连咳了几声,急忙转过头,举着手里的信, “没事没事,没有不对!” 李小暖疑惑的看着程恪,程恪将手里的信匆匆塞回匣子里,胡乱盖上匣子,跳下榻,弯腰抱起李小暖,一边往内室走,一边俯在李小暖耳边,低声说道: “咱们歇着去,我想你,想得难受。” 第二天一早,李小暖浑身酸软着,趴在床上,随程恪怎么哄,就是不肯起来,口齿含糊的推着程恪, “……你们打猎去,我病了,你折腾了我一夜!累病了!我睡着了……不去……” 程恪半压着李小暖,手指顺着她的背滑到腰间,满足的叹着气,低声说道: “你真不去?嗯,你歇着吧,我陪小景打猎去,我给你猎只狐狸回来,取了皮做衣服穿?” “嗯嗯。” 李小暖胡乱答应着,用手推着程恪, “你赶紧去,我困了,要睡了……” 程恪依依不舍的坐起来,又俯下身,贴到李小暖耳边,轻轻咬着李小暖的耳朵,一边笑一边低声说道: “你好好歇着,晚上,咱们再试试别的……” 李小暖侧过头去,伸手推开程恪,拉着被子盖到了头上。 章节目录 第一九八章北三路 > 程恪隔着被子,压着李小暖笑了一阵子,才起身洗漱去了。 李小暖直睡到午正过后,程恪打完猎回来,见李小暖还睡着没起,大笑着往床上扑去,李小暖被他压得动弹不得,急忙叫道: “快起来!骨头断了!” 程恪翻到李小暖身边,伸手搂过她,伸了个懒腰,轻松的说道: “小景回去了!” 李小暖立即转过头,眉飞色舞的精神了起来, “那咱们赶紧起来!你不是说这几天庄子里在捞鱼、腌咸鱼、晒鱼干,捞好了没有?咱们去看看去!” “不是咱们起来,是你起来!鱼还要捞好几天呢,不急,明天再看也来得及,要不?别起了,再睡一会儿,我陪你睡……” 程恪两只手慢慢往李小暖衣服里探去,低头吻了下去,李小暖急忙推开他,又气又笑, “你怎么……没个够!我饿坏了!” 程恪松开手,仰面躺在了床上,长长的感叹着: “我也饿了啊……” 李小暖不再理会他,急忙从他身上爬过去,进去净房洗漱更衣去了。 两人吃了饭,程恪带着李小暖骑着马,站在河边堤岸上,看了捞鱼的热闹,李小暖指挥着洛川等人挑了几篓子肥重的鱼虾螃蟹等带了回来。 一进院子,李小暖就垂涎满口的连声吩咐着竹青, “……告诉厨房,晚上清蒸螃蟹、生炒鳝丝、那虾极新鲜,就做醉虾,把鱼煎了,炖出浓浓的汤来,再拆些蟹粉,蒸笼蟹粉包子,再把螃蟹挑小些的醉上,还有……” 程恪笑的倒在榻上, “你果然是个馋丫头。” “饮食男女,人生大事!” 李小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叫了竹青回来吩咐道: “鱼就算了,爷闻不得鱼腥味!” 竹青曲膝答应着,李小暖转过头,看着程恪问道: “你不吃鱼,那虾呢?鳝鱼呢?螃蟹呢?还有什么不吃的?” “除了鱼,旁的都吃,你吃的,我都吃!” 程恪随口答应着,笑眯眯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李小暖转头吩咐着竹青, “用爷早上打的山鸡炖汤吧。旁的,让厨房看着搭配就是。” 竹青笑着答应着,曲膝退出去,到厨房传话去了。 程恪伸手拉过李小暖,满眼笑意的看着她,感叹着说道: “你说的真是好,饮食男女,人生大事啊!” 程恪重重的咬着‘男女’两个字,李小暖转头看着他,认真的说道: “书上那么多先贤教导啊什么什么的,我觉得就这句说得对,旁的都是胡说八道。” 程恪瞪着李小暖,往后仰倒着大笑起来。 两人无拘无束的在庄子里住着,几乎天天日上三杆才起来,程恪带着李小暖到处闲逛,去看磨坊、看水车、看满河的鸭子傍晚归来,半夜里跑到山顶看满天繁星,骑着马赶得鸡狗满庄子乱跑…… 李小暖珍惜的数着日子,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十天转瞬即逝。 到了最后一天,程恪比李小暖还磨蹭,直磨蹭到吃了午饭,才从庄子里出来,一路疾行,傍晚时分就回到了汝南王府,两人到正院请了安,略陪着王妃说了两句话,王妃就心痛的打发两人回去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李小暖送程恪出了门,坐了轿子往正院请安去了,这深深王府的日子,还得象原来一样过。 午初时分,静安进了户部衙门正堂,转进后面书房见了程恪,长揖请了安,禀报道: “世子爷,我们爷说了,今天中午就在我们府里吃饭,我们爷说,请世子爷早些过去,也好多说一会儿话。” 书房正中极宽大的榆木桌子上,正堆满着帐册、文书等等物什,程恪从帐册堆里抬起头,沉着脸点头答应了,干脆站起来,吩咐远山亲自看着满桌的文书,自己跟着静安出了门,上了马,带着南海等小厮、长随,径直往景王府去了。 周景然已经内书房等着程恪了,见他进来 ,吩咐青平带人将午饭送到内书房来,屏退众人,摇着折扇,在屋里急急的来回转着,猛然顿住脚步,用扇子点着程恪,恼火的说道: “你没看到我拼命跟你挤眼睛,眼珠子都快挤出来了?这去北地查府库的事,是什么好事不成?你抢这差使做什么?晕头了?” 程恪懒散的躺在摇椅上,长长短短的叹着气,无奈的说道: “唉,前儿光顾着高兴了,就没想那么多,就没想想皇上怎么就突然给了这么大个恩典,说我辛苦了,竟放了我十天,让我陪陪小暖去,我到底有什么辛苦处?今天早上皇上一说,我才明白过来,敢情这辛苦是在后头的,是要把我派出去,到北三路去!这一趟,没个一两个月肯定回不来!可不是辛苦?!唉,你看,皇上这是早就打算着了,我能不答应?敢不抢着?再说,我不答应也没用不是?皇上算计你我,什么时候算错过?” 周景然垂着头,长长的叹了口气,跌坐到摇椅上,用扇子快一下慢一下的敲着椅子扶手,沉默了半晌,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北地三路,府库必定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这事,朝庭上下人人心知肚明,连皇上,只怕心里也明白着呢,大哥在北三路经营了十多年,从古志恒被他纵马生生踏死后,整个北三路还有谁敢逆他分毫?咱们早就替他算过,他养兵、养士,日子过得又是豪奢无比,手笔那样大,这花费上极巨,他自己不是个擅经营的,他府里,从上到下,都是只会花钱不知道经营的,这银子从哪里来?还不是都在北三路的军费、府库上头出!这事,咱们能想到,皇上哪能想不到?这会儿,让你去查这个,这!” 程恪头往后靠在椅子背上,闭着眼睛,慢慢摇着摇椅,半晌才睁开眼睛,看着周景然,郑重的说道: “我早晚要和他对上,如今先出手探探虚实,也没什么不好,这事,咱们也不是没计议过,我就照着咱们先前的计议行事,你别担心。” 周景然沉着脸,目光幽深的望着屋顶,沉默了半晌,声音低沉着冷利起来: “文士笔锋、辩士舌锋、武士刀锋,我比他件件皆佳!这一回,就试一试这武士的刀锋!” 程恪直起上身,满眼的跃跃欲试,身上的懒散转瞬间没了踪影,整个人如一柄出鞘的利剑般散发出寒意来,探身问道: “做到哪里?” “不要动诚王府,把北三路和诚王府的牵连斩了去!” 程恪搓了搓手,站了起来,重重的答应着, “好!这回,要大开杀戒了!” 周景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锁着眉头,喝了几口茶,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从宫里出来,我把北三路的情形又细细理了一遍,又把随云先生的札记翻出来看了几遍,北三路的情形,你可半分大意不得,还有,这事,不能咱们一家去,拖上兵部,汤二公子管着车驾司,北地三路的军马,他总得亲自去查一查去!” 周景然放下杯子,气势凛然起来, “还有钱继盛!他是户部侍郎!自然要随行!” 程恪挑着一只眉梢,连连点着头, “这主意好!谁不知道信王和王妃琴瑟和合,汤二公子可是王妃嫡亲的兄长,正好又足够不成器!只是,钱继盛?” “他是三哥的老丈人,这层亲戚,任谁也撕掳不开!一家对上三家,大哥凡事总要掂量掂量!有什么事,先把那两人推到前头去!” 周景然声音里充满了冷意,耷拉着眼皮,接着说道: “世远不是看中了那个胡族的舞伎?成全他!你这边一启程,就成全了他!林家,也要动一动!” 程恪点了点头,看着周景然,低声提醒道: “若是这样,咱们和诚王,可就撕破脸了。” “嘿!” 周景然有些凄凉的哂笑着, “这脸,早就撕破了,七年前,从咱们差点死在那两个刺客手里起,这脸就撕没了!” 程恪沉默着看着周景然,周景然伤感的垂着头,低声说道: “小暖说得对,皇家,无父子兄弟!” 程恪面容古怪的看着周景然,抿着嘴没有接话,周景然转头盯着程恪看了一会儿,抬手重重的拍着他的肩膀,叹着气,满脸怀念的说道: “小恪,我真不想……长大成人!你不知道,这些天,我老是梦到咱们从前的事,呼朋唤友,喝酒打架,捧唱曲儿的小姑娘,看舞娘卖弄风情,偷偷溜去……多少快活……” 程恪转头看着他,轻轻咳了几声,慢腾腾的说道 “我觉得现在好。” 周景然呆怔了片刻,猛然跳起来,将手里的扇子用力砸向程恪,气恨恨的骂道: “你个混帐东西!娶了小暖就万事足了?就让你一直在外头办差,一直在外头!哼!” 程恪伸手接了折扇,用手指掂了掂,嘿嘿笑着说道: “就算在外头办差,也比原来好,小暖在府里等着我呢!” “你!” 周景然从程恪手里夺过扇子,抖开来,飞快的摇着,重重的倒在摇椅上,满脸烦躁的闭上了眼睛。 章节目录 第一九九章木字局 > 青平在外头高声禀报了,引着丫头婆子送了饭菜进来。 两人吃了饭,看着丫头婆子收拾干净,青平奉了茶上来,两人坐回到摇椅上,懒散的喝了杯茶,程恪放下杯子,抬手抚着额头,转头看着周景然,笑着说道: “从接了这差使,我就有个想头。” 周景然微微转过头,疑惑的看着程恪,程恪嘿嘿笑着,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想带小暖一起去,你看好不好?” 周景然一口气堵在胸口,只闷得胸口隐隐作痛,用手指点着程恪,一时说不出话来,程恪忙摆着手说道: “你听我说!我可全是出于一片公心!你想想,我若带了小暖,外头看着,那就是游山玩水去了,也是轻敌之计不是?” 周景然缓过口气来,狠狠的啐了一口, “呸!你还公心?!” 程恪满脸笑容,浑然不在意的接着说道: “再说了,小暖在这帐上,可是极精通的,跟我一起去,还能帮着我看看帐不是。” 周景然呼着闷气,看着程恪,摇着头, “你去那样的地方,还想着带小暖去?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晕了头了!那是什么地方?你当小暖是你,打不过总还跑得过?我告诉你,你趁早别想这些没用的事!你还是好好打算打算,好好想想,万一不妥,如何保着小命逃回来吧!” 程恪看着周景然,极其认真的说道: “我是真想带小暖去!” 周景然啼笑皆非的看着程恪,抬手点着他,有些口吃的说道: “好,我不管你,你想带,自己找皇上说去,你明天自己找皇上说去!” 程恪想了想,耷拉着肩膀,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还是算了,跟皇上,说了也是白说,皇上早就想到了,都给过我十天假了!” 周景然气哼哼着,心情倒好转了许多,两人又仔细商量了半晌,程恪才起身告辞,回去户部打了个花胡哨,命远山包了文书,出门径直回了汝南王府,去内书房找父亲商量去了。 直到申末时分,程恪才从内书房出来,去正院请了安,和王妃说了领了差使要出远门的事,又陪着王妃说了一会儿话,就转回了清涟院。 李小暖听了程恪要去北三路查府库的信儿,呆了片刻,压着心底涌起的丝丝不安,吩咐着竹青等人收拾程恪的东西,程性笑着止了她, “不急,最快也要后天才能启程,这一趟,就当行军,也不用收拾太多东西。” “嗯。” 李小暖答应着,还是吩咐了下去。 两人吃了饭,程恪端坐在榻上,专注的整理起北三路府库历年报过来的旧帐来,李小暖轻手轻脚的奉了茶,拿着本书,歪在榻的另一端,一边看着书,一边陪着他。 直到亥初时分,程恪才将帐稍稍理出个头绪来,李小暖趴在另一头的大靠枕上,不停的磕着头,已经困得快要睡着了。 程恪笑不可支,轻手轻脚跳下榻,走到李小暖身边,弯腰抱起了她,李小暖打了个机灵,一下子惊醒过来,呵欠连天着说道: “你忙好了?我有事等着和你说呢。” “嗯,好,咱们到床上说,好好……说……” 程恪一边屋里走,一边俯在李小暖耳边,暧昧的低声说道,李小暖伸手勾着程恪的脖子,人清醒过来,看着程恪笑着说道: “你别净想……那个,真有极要紧的事要和你说。” 程恪把李小暖放到床上,紧贴着她躺下,两只手一路往衣服里探去,李小暖拍开他的手,赶紧说道: “是北三路的事!要紧着呢!” 程恪顿住手,慢慢缩回来,一只手撑着头,侧着身子看着李小暖,李小暖往他身边贴了贴,低声说道: “我的嫁妆铺子里,有几家车马行,都在北三路,天禧二十六年后,老祖宗陆陆续续遣了些外掌柜,到北三路找生意做,找来找去,就接手了几家车马行。” 程恪呆了片刻,眼神骤然亮了起来,李小暖笑眯眯的看着程恪,伸手抚着他的胸口感叹道: “老祖宗想得可长远了!” 程恪缓缓点了点头,李小暖接着说道: “车马行前前后后一共开了五家,还有两家酒肆,一家在太原城,一家在洛城,刚开始的几年,这七家铺子,没一家挣钱的,亏得很厉害,老祖宗就调过去大笔银子贴补着,直到天禧三十年,才亏的不那么厉害了,可也没怎么挣钱过,一年下来,能平平敲,老祖宗就满意的不行了,三十一年底,我接管了这些生意,和老祖宗一直理铺子,老祖宗让想法子把北三路的生意做起来,你知道,这生意要做,就得想法子,后来,老祖宗就把每家铺子的五成干股拿出来,让掌柜的看着送出去,该送给谁,就送给谁。” 李小暖拖长着声音,程恪低头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李小暖仰头看着他,想了想,谨慎的解释道: “老祖宗让人去北三路做生意,原也没多想过,不过生意人,做生意罢了,后来的事,也不过想挣些钱罢了,谁也没有想到……倒没别的意思。” 李小暖小心的看着程恪解释道,程恪满眼笑意的看着她,手下用力把她揽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上,极其畅快的笑了起来, “李老夫人,真是让人仰视,她若没有别的意思,何至于年年贴了大笔银子做这生意?你可别又想多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你放心,大家都有心思,咱们也有,这京城,谁没有心思?哪家没有心思?” 李小暖仰头看着程恪,程恪在她唇上点了点,低声问道: “那几家铺子掌柜,可知道是谁家的本钱?” “不知道,老祖宗用的是木姓,往来联络的,是亭叔的二女婿,叫福贵的,原是李家的家生子儿,也跟着我陪嫁过来了。” “木福贵?” “李福贵,外头称木大掌柜,嗯。我这里还有本帐册子,是这几年北三路的七家铺子送干股的明细,我跟你说。” 李小暖往程恪怀里挤了挤,笑了起来, “还有更好笑的呢,太原城里的那家酒肆,掌柜的最会钻营,去年竟然找到了徐盛融的门路,把这干股硬是送到了诚王侧妃徐氏手里。” 李小暖一边笑一边说道,程恪挑着眉梢,也跟着失笑起来,两人笑了一阵子,程恪低头看着李小暖问道: “那些掌柜,也分红利?” “嗯,两成红利。” 李小暖摇着两根手指说道,程恪低低的吸了口气, “你这手笔!五成的利送出去,两成红利分给掌柜,你这东主,只留了三成利?” “一成也没留,余下的三成利,一成给了福贵,还有两成,我让福贵分给了铺子里的伙计。” 程恪满脸惊讶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笑眯眯的看着他,贴到他耳边,低声说道: “你这趟去,让你那几个小厮也帮我看看,那些掌柜和伙计可还尽心,看看咱们那些银子花出去,到底买了几成人心过来,若能买得两三成,这生意就是咱们赚了。” 程恪抱着李小暖,一边笑一边点头,心底的喜悦如春花绽放,她说咱们,真是好听,咱们! 程恪心底热热的涌着喜悦,低着头吻问李小暖,指尖滚热着解着李小暖的衣服,李小暖被他身上的滚热烤着,声音含糊着软的暧昧起来, “唉,还没说完呢……” 程恪吻过去,堵回了她的话,舌尖缠绵着探进去,手下温柔却飞快的褪了李小暖和自己的衣服,压着李小暖裹缠了上去,两人紧紧贴在一处,程恪气息零乱而粗重的咬着李小暖的耳垂,低低的呢喃着: “宝贝……没有你,让我……怎么熬……” 缠绵的夜晚甜腻得化不开,却过得飞快,黎明的曙光透进窗帘,程恪睁开眼睛,痴迷的看着怀里浓睡起醒的李小暖,温柔的给她掖好被子,轻手轻脚下了床,出屋叫了竹叶过来低声吩咐道: “去个人,跟王妃说,就说我说的,少夫人身子不舒服,要好好歇一天,别让人扰了她!” 竹叶恭敬的答应了,程恪回头看了看,转身进去净房洗漱更衣去了。 李小暖醒过来时,已经是辰末时分了,只觉得身上酸软的连手都举不起来,听了竹叶的禀报,干脆倒回去,又晕晕睡了过去。 晚上,程恪早早的回来,带了几本帐册子回来,叫了李小暖,两人一起仔细看了,倒也看不出大的不对来,程恪合上帐册子,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李小暖,伤心的说道: “明天一早就要启程,怎么着也得一两个月,等我回来,都要过年了!小暖,等小景这事了了,这差使无论如何我也不领了,我就守着你,白天寻欢,晚上作乐!” 李小暖倒在程恪怀里,笑得喘不过气来,半晌才透过口气,点着程恪的额头夸奖道: “你是我见过的志向最远大的人了,等这事定了,咱们一处,天天寻欢作乐的过日子!” 章节目录 第二百章木大掌柜 > 程恪大笑着,抱着李小暖滚倒在榻上。 第二天程恪启程的时辰定的并不早,两人和平时差不多时辰起来,吃了饭,李小暖和程恪出了院门,往正院请安辞行去了。 两人在正院门口下了轿,春草已经早早的迎在了院门口,见轿子停下来,忙走到后面一顶小轿前,掀起轿帘,程恪已经下了轿,脸上微微带着丝不耐烦,挥手斥退了春草,上前扶着李小暖下了轿。 春草脸色微红,垂着眼帘,恭谨的曲膝请了安,也不敢多说话,只引着两人往正院进去了。 王妃已经焦急的等着了,见程恪进来,忙伸手拉了他,满眼的依依不舍,嘱咐了又嘱咐,越嘱咐越放不下心来,程恪耐着性子听了几句,就烦躁起来,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看看你,这担心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小暖屏着声气,恭谨温顺的垂手侍立在王妃身边,仿佛没听到程恪发脾气。 王妃笑了起来,连声叹着气,不以为意的说道: “母亲也是话多了些,好了好了,不说了,你也不是头一回出去,那么多人侍候着,能有什么事的?!好了,母亲知道了,你早点启程吧,让你媳妇送你出去,唉,这一去,又是两个月,这孩子……算了算了,佛神指点了,这两年,你命中犯煞,父子不利,这孩子,晚了就晚了吧,你赶紧启程吧,路上小心着,还有……我也是多操心,算了,不说了,去吧去吧。” 程恪满脸不耐烦,已经径自站了起来,王妃忙停住话,转头吩咐着李小暖, “你送小恪出去吧,看看车上东西齐全不,还有……好了好了,去吧去吧。” 王妃还要交待几句,一眼瞄见程恪眉梢已经竖了起来,忙推着李小暖,李小暖半垂着眼帘,恭谨的曲膝答应着,跟在程恪后面就要往后走。 侍立在旁边的春草陪着满脸笑容,急忙曲膝禀报道: “王妃,我陪少夫人送世子爷出去吧。” 王妃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程恪,随意的点着头,李小暖眼光微闪,转头扫了眼春草,自顾跟在程恪身后往后去了。 春草急步跟上来,恭敬的跟上李小暖,虚扶着她,陪着小意说道: “外头风大,只怕冷,我让人拿个手炉给少夫人拿着可好?” “劳你费心了,竹青都带着呢。” 李小暖微笑着客气的说道。 程恪不紧不慢的背着手走在前头,出了正院门,顿住脚步,回身看住李小暖,李小暖往前走了半步,春草犹豫着顿了顿,不知道是跟上去好,还是不跟上去好,竹青领着玉扣等丫头婆子,落后几步,微微垂着头侍立着,眼角余光却紧紧盯着紧挨着程恪和李小暖站着的春草。 春草犹豫间,程恪已经拉了李小暖过去,揽了她,一边低头和她说着话,一边信步往外走去, “咱们慢慢走着吧,时辰还早。” 李小暖仰头看着他,点了点头,程恪手下稍稍用力,揽着李小暖靠着自己,两人一边低低说着话,一边沿着林间的青石小径,缓步往二门外走去。 春草微微有些出神的看着程恪,竹青示意着玉扣,玉扣笑嘻嘻的上前,曲了曲膝谢道: “劳春草姐姐送我们少夫人出来,春草姐姐请回吧。” 春草一下子恍过神来,忙笑着说道: “王妃让我陪少夫人送世子爷出去呢。” 玉扣满脸惊讶的看着春草, “陪少夫人送世子爷出门?” 竹青上前拍了下玉扣,沉着脸低低的责备道: “这么大声做什么?爷和少夫人在一处时,最恨人打扰,你这样大声,扰了爷和少夫人,要讨打呢!” 玉扣吐了吐舌头,轻手轻脚的往后退了退,两只手扣在身前,缩着肩,一幅小心翼翼的样子跟在了众丫头婆子中间。 春草脸色微变,正要说话,竹青已经恭敬的曲膝见着礼,恭谨的说道: “春草姐姐既奉了差使,陪少夫人送我们爷出门,姐姐先请!” 竹青说着,往后退了半步,让着春草,春草脸上泛起丝恼怒的红晕来,也不看竹青,拎着裙子,急走几步,跟上去,微微落后两步,缀在了程恪和李小暖身后。 程恪心里眼里只看得见李小暖,旁的听不见也看不见,李小暖一边温软语的和程恪说笑着,一边留神着后面的动静,听着春草的脚步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干脆顿住脚步,转过头笑着说道: “我光想着爷出门的事,一时倒失了礼,姐姐奉的是母亲的差使,理应姐姐先请才是。” 程恪一句话正说到一半,恼怒的转头瞪了眼春草,春草呆怔的看着冲着她怒目而视的程恪,惊慌胆怯起来,下意识的往后退去,竹青上前一步把她拉了下去。 李小暖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春草,程恪抬手点着身后成群的丫头婆子,满腔不耐烦的吩咐道: “都远远跟着!” 玉扣笑眯眯的往春草身边蹭了蹭,低声说道: “我们爷除了对少夫人好,对谁脾气都大,姐姐多担待!” 春草满腹心思的垂着头,仿佛没听到玉扣的话。 程恪揽着李小暖,慢慢蹭着,还是到了二门车前,李小暖走到车前,掀起帘子,随意瞄了眼,算是看好了车上齐全还是不齐全,转过身,紧挨着程恪站住,伸手理了理程恪的斗篷丝绦,低低的交待道: “差使要紧,人更要紧。” 程恪点着头,低下头,俯在李小暖耳边,万般不舍的嘟嚷着: “小暖,我走了……” “嗯,我想你,你别想我!” 李小暖看着程恪,认真的说道,程恪笑出了声,眼睛亮亮的盯着李小暖看了半晌,猛然转身,跳上了车子。 李小暖笑眯眯往后退去,春草咬着嘴唇,走到李小暖身边,递了个中等大小的荷包上来,低声说道: “少夫人,这里面荷花蕊做的香饼子,爷不耐烦熏别的香,就这样清淡的味儿还算喜欢,我也不知道少夫人准备了没有,就带了些过来。” “你真是细心,怪不得王妃疼你。” 李小暖感叹的夸奖道,转头叫了竹青过来吩咐道: “这是春草姐姐的一片心意,你拿去交给洛川,让他仔细着交给爷。” 竹青答应着接过荷包,急步出了二门,交待了出去。 李小暖看着车子转出了二门,紧了紧斗篷,微笑着让着春草,往正院回去和王妃交差去了。 京城北门外,李福贵站在辆看着朴实无华,却宽大舒适的马车前,两只手拢在袖筒里,一边轻轻跺着脚,一边伸长脖子看着城门方向,旁边十几个伙计、帐房靠在各自的车前,跺着脚,在车前走动着取着暖,不过十月的天,已经冷的站不住, 李福贵期盼的看着城门,他昨天一夜都没合眼,这会儿精神却好得出奇,一点疲倦之意也没有。 老祖宗,李福贵心底冲起股热流,冲得眼泪几乎落了下来,老祖宗待他……他从小没娘,老祖宗这样的待他,就是母亲一样的待?他心中,老祖宗,是主子,更是母亲吧? 他和老爷一处长大,老爷喜欢读书,他喜欢做生意…… 老爷死了……从那年起,他在北地做了靠十年的生意,隐隐约约期盼了这些年,这几年,他的期盼越来越浓、越来越重! 李福贵心底就热热的几乎站不住,伸长脖子,焦躁的远远看着城门处。 远远一骑,却是从北边奔了过来,到了李福贵等人面前,勒着得马几乎直立着猛然停住,马上的人,二十岁左右,普通行人打扮,看着却极其精干利落,眼神凌利的扫过车前站着的一堆人,厉声喝问道: “木大掌柜是哪位?” 李福贵微微驼着背,恭谨的答道: “是小人,不知道大爷是?” 马上的人扬手扔了只极小的木牌过来,李福贵急忙接过,也不用看,这木牌他摸也摸得出, “你跟我来,让他们启程,路上赶一赶,晚上要宿到新乡驿去。” 李福贵连连点着头,车子旁边的伙计、帐房不等李福贵吩咐,急忙往车上爬去,晚上宿到新乡驿,这要不赶快着些,赶到新乡驿,天都得亮了! 李福贵叫了个伙计过来,吩咐了两句,要了匹马,跟着来人,往北边疾驰而去。 奔了小半个时辰,两人赶上了一辆宽大精致的马车,两人跳下马,车前坐着的满身满脸喜气的小厮轻轻掀帘禀报了,笑着招呼着李福贵, “我们爷吩咐了,让木大掌柜到车上说话。” 李福贵紧张的拉了拉衣襟,咽了口口水,恭敬的上了车。 车里极是宽敞,李福贵也不敢四下打量,只小心的在车门旁的角落里曲膝坐了,躬身见着礼: “李福贵给爷见礼。” “木大掌柜不必这样客气,在下是爷属下别院管事,爷吩咐了,这一趟,你这一处,由在下统总管着。” 车子里传来清冷得如同冰块的声音,李福贵惊讶的抬头看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章愁喜间 > 车子正中,盘膝端坐着一位二十岁左右的男子,男子一身黑衣,头发绾起,连支簪子也没用,浑身上下,没半点饰物,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膝上,手指莹白细长,如同羊脂玉雕成的一般,容长脸,眉如墨染,鬓若刀裁,唇色艳红欲滴,黑亮的单凤眼满是冷意,正细细打量着李福贵。 李福贵头晕目眩的摇了摇头,怎么能有人长得这样?还是个……男人?是个男人!李福贵下意识的抬手揉了揉眼,头一回见少夫人时,他看傻过一回,可这,这是个男人!这男人,怎么能长成这样?! “我叫千月。” 千月厌烦的看着傻怔着看着自己的李福贵,李福贵慌乱的点着头,从怀里摸出那块木牌,摊开手,千月疑惑的看着他手里的木牌,李福贵深深吸了口气,归拢着心神,低声说道: “有这个,有这个就行,您吩咐。” 千月不耐烦起来,伸手从李福贵手里掂起木牌,眯着眼睛瞄了两眼,随手丢到了旁边的几上, “接你来的人,还有我车前坐着的小厮,你,看清楚了?” 李福贵连连点着头, “这一趟,你只听这两个人传的话,旁的,不管他拿什么,说什么,统不能理会!” 李福贵满脸的惊讶茫然,抬手指着几上的木牌, “那个,那个也行!” 千月烦恼的看着李福贵,眉头又皱了起来,伸手掂起那面木牌,举到李福贵面前, “这样的东西,想做出来,极容易,就凭这几个孔洞,哼!” 千月细长的手指抚过木牌,随手又扔回到了几上, “这东西,做个生意上的印记倒也能用,若要……用到差使上……” 千月鄙夷的扫了眼木牌,李福贵重重的咽了口口水,指着木牌,低声嘟嚷着: “这是少夫人的牌子。” 千月看着对着牌子,一脸敬仰的李福贵,更加不耐烦起来, “你光看这牌子!也不细细盘问盘问我是谁,这牌子是谁给的,你的爷和我的爷可是一个爷?若这牌子落到了外人手里,你也这样有这个就行的?” 李福贵被千月训得半张着嘴,茫然着一时说不出话来,千月气极倒笑了起来,挥着手说道: “算了,我也不跟你说这些,你听着,我叫千月,是汝南王府世子别院管事,不光这一趟,往后,北地的五家车马行,两家酒肆,你只管明面上的生意,旁的统由我管,这是爷的吩咐!” 千月看着眨着眼睛,迟疑着看着他的李福贵,叹了口气, “这北三路的生意,少夫人统交给了爷打理!” 李福贵笑着连连点着头,看着千月问道: “千管事说的,我也不懂,也不问,千管事只说,让我做什么?怎么做?” “不要叫我千管事!” 千月烦躁的叫道,微微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才接着说道: “这一趟,你明面上是查年帐,暗里,各个铺子里,要安插些伙计、帐房进去。” 千月从几上掂了张纸片出来,递给李福贵, “这是各个铺子要安排进去的人数,你看看,” 李福贵仔细看了两遍,将纸片还给千月,点了点头, “我记下了,车马行的人多了些,能不能分几次安置进去?千管……千月管事,你不知道,北三路的铺子,伙计年底卷铺盖的极少……” 千月抬起手,打断了李福贵的话,断然说道: “不必,五家车马行,明年要接发往北三路的军需转运差使。” 李福贵眉飞色舞的连连点着头,千月看着李福贵,又皱起了眉头, “你做生意,难道就不讲究个喜怒不形于色?” 李福贵满脸笑容的说道: “又不是在外头,老这么屏着,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哼!” 千月被李福贵回得闷“哼”了一声,接着吩咐道: “你和我,这会儿还有重要的差使。” 千月顿了顿,上下打量着李福贵问道: “太原府的酒肆掌柜……” “是我家大小子,前年才接手做了掌柜,因那一处,少夫人说,太原府不如别处,掌柜的不能外请,要自己人,我才让我家……” “我又没问你这个!” 千月闷得只觉得血都要涌上来,爷让他跟这样的生意人打交道,真是要命!他是要人命的人,习惯了一不发,只挥刀杀人。 “那千月管事要问什么?” 李福贵好脾气的哈哈笑着问道,千月又深吸了口气,冷着脸说道: “有极要紧的事,要太原府掌柜去办。” “千月管事只管吩咐,我写了信过去就行!” 李福贵笑着满口应承着, “不用,你写封信,现在就写,旁的统不要说,只让太原府掌柜万事听持信人调遣就是!” 李福贵连连点头答应着,千月敲了敲车厢板,满身喜气的小厮几乎是立即递了笔墨纸张进来,李福贵伏在几上,凝神写了封信,交给了千月,千月接过,扫了一遍,亲手封好,盖了漆封,叫了小厮进来吩咐道: “给星五,立即启程。” 小厮答应着接过信,片刻功夫,就转回来禀报道: “回爷,星五已经启程了。” 李福贵茫然的看着听着,千月转头看着他,沉默了片刻,低声交待道: “刚才接你过来的,叫钱明,从今天起,就让他跟着你,往后,万事都要留心!” 李福贵面容郑重的点了点头, “多谢千月管事,放心。” “嗯,你今天晚上赶到新乡驿,明天一早,带人先往洛城去,十六日前一定要赶到洛城,到洛城酒肆等我。” 李福贵点头答应了,告辞下了车,和钱明一起骑马追赶车队去了。 辰末过后,程恪的车队仪仗才不紧不慢的出了城门,往北三路行去。 钱继盛眯着眼睛,坐在暖融融的车子里打着盹,心里却上下翻腾着,一时也不得安宁,他在钱家,在嫡支里,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不管排什么,都是一色的中间靠后,当了官,也一直没做过主官,女儿选了皇子妃,就那一回,唯一的一回,他被人提出来单讲了,这事,他没想到,谁也没想到! 幸好后来,嫁了皇子和没嫁皇子,也没什么区别,他们一家,还是安安生生的过着日子,可这回,世子单点了他,北三路不归他管,他哪一条都不出色,怎么就单点了他? 钱继盛心里烦乱起来,这外头,可不太平,他可没有本事趟这趟混水,一个不小心,命都得搭进去!这一趟,怎么着也要死躲在后头!这头一出,就是个‘死’字! 和钱继盛的烦乱害怕不同,汤二公子正心情愉悦无比的半躺在宽大的车厢里,和身边随行的轻红调笑着,离了家里的母老虎,程恪又睁眼闭眼的允他带着丫头,这一趟,且快活风流去,听说北三路的女子,个高条顺,正好尝个够。 汤二公子一只手伸到轻红胸前,慢慢揉着,心里垂涎着传说中的北三路美人,父亲的教导,嗯,教他凡事不可出头,他出个什么头?他是去寻快活的,哪有功夫出头! 汤二公子心情轻松愉快,眉宇飞扬起来,头一回觉得父亲的教导不但不让人生厌,还让人听着对极了,要是总这么教导他,那多好,轻红被他揉得浑身躁热起来,温柔的缠到了汤二公子身上,小心的吻着他的脖颈,挑逗着他,汤二公子情致高涨,也不管出了城还是没出城,伸手拉开了轻红裙间的丝绦,轻红立即迎合着他,两只手轻巧熟捻的去了自己的衣服,又解开了汤二公子的衣服,伏到了汤二公子身上。 车厢里春光绮旎无限,消魂的喘息声透过厚重的车幔,似有似无的溢了出来,车后的长随稍稍落后几步,离了汤二公子的车子,左右看了看,径直往最前面程恪的车辆奔了去了。 程恪走后,李小暖的生活重又规律起来,每天早睡早起,一大早过去正院请安,陪王妃说话解闷,和王妃商量着给程恪做衣服、做荷包、做鞋袜、做王妃喜欢做的不管什么东西。 没几天,卢家又传了喜信过来,程敏清又怀了身孕,王妃大喜,也不管用着用不着,急忙遣人送了几车东西过去,因刚怀孕,怕动了胎气,也不敢就过去看望去,只好和李小暖来来回回的商量着,到腊月里,再过去卢府看看敏清去。 几乎和程敏清的喜信同时,古云欢又有了喜,郑家遣人往上里镇报了喜,又遣人到王府李小暖处报了喜信,李小暖喜之不尽,和孙嬷嬷商量着,细细挑了些不起眼却极实用的东西悄悄送了过去,又遣孙嬷嬷亲自跑了一趟郑府,说了半天话才回来。 古云欢知道古云姗带着孩子回去台州过年了,却不知道金志扬纳了贵妾的事,孙嬷嬷苦笑和李小暖说了这事,满脸无奈的摊着手说道: “大姑奶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脾气,什么事也不愿意跟二姑奶奶说,大约还是觉得她不懂事,可如今二姑奶奶也是当娘的人了,哪还象从前做姑娘那样没……凡事不想的?唉!这也真是!” 李小暖靠着靠枕,想了想,笑了起来,轻轻摇着头也跟着孙嬷嬷叹起气来。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章正理 > 两人沉默着坐了片刻,李小暖看着孙嬷嬷,沉思着问道: “嬷嬷,你说说,若是老祖宗在,金志扬这事,老祖宗会怎么处置?” 孙嬷嬷面容微微有些古怪的看着李小暖,斟酌着说道: “老祖宗凡事都看得极长远,这事,若让老祖宗看着,只怕根本算不得事。” 李小暖呆怔了下,目光有些黯然的看着孙嬷嬷,孙嬷嬷小心的打量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这男人,新婚那几年,自然是好的,纵然有几个通房姬妾,也难得过去宿上几晚,可等这孩子也有了,新鲜劲也过了,也就开始往外头看这看那去了,这也是常情。” 李小暖垂着眼帘,端起杯子,慢慢喝着茶,沉默的听着孙嬷嬷的话,孙嬷嬷怜惜的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有了这几年,这做妻子的,脚步也稳住了,儿女也有了,凡事也就要往开了看、该丢下的就得丢下手去,随他再宠哪个,纳哪个去,再怎么着,也不过是些玩意儿,再怎么宠,他也越不过规矩礼法去!做妻子的,就是要踩稳了位子,管好家,孝敬公婆,教好孩子,把这本份做好了,男人但凡不是失心疯了,总是要敬重着你的,唉,要的就是这个敬重!” 李小暖垂着眼帘,看着杯子里微黄的茶水,伤感的听着孙嬷嬷的话,孙嬷嬷起身从李小暖手里取过杯子,叫了小丫头进来换了杯热茶,递给李小暖,屏退了小丫头,接着说道: “不光老话,就是那些什么圣贤的,不也说过,娶妻取德,纳妾纳色,这妻,要的是敬重,这妾,争的是份宠,敬重是长远的事,这宠爱,哪有个长远的?这妻和妾的云泥之别,可不就在这里?!” 孙嬷嬷叹了口气,顿了片刻,才接着说道: “老祖宗往年常说,这女人哪,就是要从男人那儿争份敬重过来!有了敬重,凡事就要看得开,也只有看得开了,才能争得来这份敬重!大姑奶奶是个明白人,自然懂的这个道理,这带着孩子回乡,就是正理,按理说,男人在外头做官,这做妻子的,就该留在家里侍候公婆,教养孩子,这才是正途正理呢! 再往细了说,大姑奶奶成亲也有五六年了,大姑爷如今才纳了妾,说起来,就算是好的了,少夫人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大姑奶奶如今两子一女,在金家脚步早就稳得不能再稳了,大姑爷不管纳了谁,再怎么得宠,也不过一时的事,往后,颜色好的姬妾多的是呢,这男人,也不过就是图个新鲜劲,这姬妾,都是一茬接着一茬来的。 我说的这些理儿,大姑奶奶只怕更明白,哪还会计较纳个妾这样的小事,这些姬妾丫头的事!都不过是些玩意儿!再说,这会儿收几房姨娘,也不是什么坏事,调教好了,再过上几年,有了新姨娘,有老姨娘明里暗里调教着,凡事也省心多了。” 李小暖慢慢喝了口茶,只觉得这茶里的苦涩都泛了上来,直苦进了喉咙最深处,孙嬷嬷留神着李小暖的脸色,笑着说道: “我记得有一回陪老祖宗闲话,正好说到这姨娘调教姨娘的事,老祖宗就说了,咱们女人管着这后院,跟男人在朝堂里做的什么大事不大事的,若论心思和手段,其实也差不到哪里去!” 李小暖咽了满嘴的苦涩,失笑起来,放下杯子,看着孙嬷嬷,带着丝感激,低声说道: “多谢嬷嬷开解,这后院,当真比男人的朝堂不差什么!” 孙嬷嬷舒了口气,看着李小暖,感慨的说道: “不光不差多少,还难心的多了,说句不中听话,少夫人别恼,少夫人生得这样,万人中也没一个,如今年青自然好,若是过个十年、二十年,少夫人生得再怎么好,年纪在那里放着,哪里比得了十六七岁水灵灵的小姑娘去?这人老了,还就偏偏爱鲜嫩的东西,唉,往后……这事……少夫人也得想开些,抬眼看看,哪里不是这样?” 李小暖长长的叹了口气,赞同的点了点头, “嬷嬷说的是,王爷身边的许氏,今年不过三十出头,王爷可都五十多了!王爷看着吧,还特别嫌老,真是老牛嫩草!” 孙嬷嬷无奈的挑着眉梢,看着李小暖哭笑不得起来,老祖宗说的对,少夫人这规矩,学得再好,也没学到心里去,哪有这么说长辈的?唉! “这还是好的!别家老爷、老太爷身边,十几岁的姨娘不也多的是!” 孙嬷嬷感慨的说道,李小暖恶心般皱着眉头,半晌才闷闷的叹出口浊气来,看着孙嬷嬷,目光黯淡的说道: “嬷嬷,我想想这些事,就恶心的不行,难受的不行,不想再说这个了!实在是……咱们说别的吧!” 李小暖闭了闭眼睛,厌恶的挥着手,不愿意再提这个令人无比生厌的话题,孙嬷嬷看着她,暗暗叹了口气,忙笑着说道: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说得我也觉得厌气起来!对了,少夫人从庄子里带回来的醉蟹,昨天小厨房说差不多可以吃了,晚上让她们先送一只过来,少夫人尝尝?” 李小暖连连点着头,两人转了话题,说起了吃喝玩乐的琐碎事。 汝南王坐在内书房,仔细看着手里的书信,北三路的情形,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小恪这一趟,只怕比原先想的要顺利许多。 汝南王长长的舒了口气,轻松的往后靠到了椅背上,小恪倒是个有福运的,荒唐了那么多年,又这么倔头倔脑的自己跟自己别扭了这几年,倒还真是挑了个好媳妇回来, 汝南王举起手里的书信,又仔细看了一遍,李老夫人,真是令人敬佩,敬服!这样的女子,就是男人,又有几个能望其项背! 汝南王感叹着又看了一遍书信,将纸轻轻丢进了化纸的火盆里,看着薄薄的纸片瞬间化成了飞灰,端起杯子喝了杯茶,起身往后面正院去了。 王妃接了汝南王进去,侍候着他脱了外面的斗篷、长衫,王爷舒展着身子歪在了榻上的靠枕上,王妃接过许氏托过的茶,递了过去,笑着说道: “爷今天回来的可早!今天事不多?” “哪能不多的,小恪出了门,这又离过年没几个月了,唉!” 王爷重重的叹了口气,仿佛痛楚般轻轻捶着腰间,王妃忙示意着许氏, “让许氏给你捏捏?” 王爷抬手止住了正要上前的许氏,疲倦的挥了挥手说道: “不用!都退下去吧,我和王妃静静的说会儿话。” 许氏小心的垂手后退,和满屋的丫头婆子退了下去。 王妃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王爷喝了茶,放下杯子,仔细看着王妃,感慨的说道: “你也老了,岁月不饶人哪。” 王妃啼笑皆非起来, “爷今天这是怎么了?我这五十寿去年都过完了,哪是今天才老的?!” “嗯。” 王爷温和的看着王妃,笑了起来, “你说的是,咱们早就老了,这几天,我这身子越发不济,听人回事,多听几句就头晕,今天在外头坐着,就有些撑不住,唉,往日小恪在家倒不觉得,他这一走,这里里外外的事,就扰得我受不住了。” 王妃满眼担忧的看着王爷,着急起来, “要不叫个太医来瞧瞧?你这身子骨一向极好,今天怎么就这样了?得让太医好好诊一诊才行!” “不用,我的身子自己知道,就是老了,精神不济罢了,哪有旁的什么事的!别担心,好好歇着,万事都好,一累起来就不行,说起来,你这身子,平时倒还不如我,这临近年节,事情多如牛毛,可别累着了。” 王爷止住了王妃,看着她,关切的问道,王妃笑着摇了摇头, “我倒没什么,家里的事,一向都有惯例旧规,裘嬷嬷几个也都照着做了这么些年了,要我操心的事,倒还真不多。” “年纪大了,就是不多也受累不得,再说,统交给下人,也不大稳妥,恪儿媳妇嫁过来也有两个月了吧?脾气性格儿可还好?” “好!脾气性格都没挑处,人真是极孝顺,又知礼明事,不拘什么事,她一劝我,不过几句话,说的我这心里就妥贴多了,也怪不得李老夫人活着的时候,独独疼她!” 王妃提起李小暖,眉眼都是笑,王爷微微挑着眉梢,端起空杯子,喝起茶来,王妃急忙起身,从王爷手里取过杯子,走到门口,吩咐小丫头换了杯茶端进来,王爷接过茶,一边喝一边微笑着,都是满意,满意的地方可是大相径庭。 “当初议亲的时候,说实话,我是真不满意!这家世……唉,虽说咱们家,也不用媳妇的家世嫁妆撑门脸,可这小门小户的女孩子,处处缩手缩脚,哪能有高门大户出来的姑娘家那份气度见识的?我担心的,是这个!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章当家理事 > 王爷一边微笑着一边听着王妃的话,王妃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没想到这小恪这媳妇,竟是个跟别人不一样的,上回重阳节,她那行事说话,贵妃满意的不行,竟比我还疼她,你看看,如今连干女儿都收了!可见,也不是我一个人觉得她好!” 王爷笑着点着头, “你说的极是,小恪倒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回来,既然你觉得好,干脆从明儿起,让她跟着你学着管家理事吧,这王府,早晚得交到小恪和恪儿媳妇手上。” 王妃惊讶的看着王爷, “现在就让她管家理事?恪儿媳妇虽好,到底小些,过了年才不过十六岁,还是个孩子……” “也不是孩子了,既嫁了人,为人妻为人媳,就不能以大小论,都是大人了!” 王爷语气重了重,王妃急忙点着头, “爷说得极是。” “嗯,再说,恪儿媳妇没归家前,在古家,就当过家理过事,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还有。” 王爷顿住话,看着王妃商量道: “我想着,等小恪有了孩子,就求了皇上,把这王爵让小恪袭了。” 王妃怔了怔,忙点了点头, “袭就袭了,早晚也是他袭了的,你也能好好歇一歇。” “嗯!” 王爷低着头,转着大姆指上的板指,出了一会儿神,抬头看着王妃,低声说道: “我去了这汝南王爵的笼头,也就自在了,我想着,带着母亲和你,回去南边住几年去。” 王妃愕然看着王爷,一时说不出话来,王爷微微直起身子,看着满脸愕然的王妃,耐心的解释道: “你知道,母亲是在南越长大的,因为嫁了父亲,才跟着离开南边,到了京城,后来父亲一直在南边戍边,母亲只能在京城守着,祖上定的铁规矩,汝南王和王妃,必有一人要留在这京城百里内。” “这规矩我知道。” 王妃忙低声应承道, “后来……” 王爷皱着眉头,厌恶的咽回去了后面的话,沉默了半晌,才接着说道: “后来我袭了爵,母亲能回南边看看了,可又舍不得我,母亲一直极想念南边,你看看那一院子茶花!唉,我是个不孝的,让母亲委屈了这么些年,这些年,也就存了这么点子念头,想着等小恪大了,袭了爵,我就带着母亲,回去南边看看,回老宅子里住几年,让母亲也能舒散舒散心情,畅快几年。” 王爷越说越伤感,声音也越来越低,王妃抽出帕子,擦起眼泪来,连连点着头答应着: “我听爷的,等小恪袭了爵,我和爷侍候着母亲回南边好好住几年去。” 王爷靠着靠枕,半晌才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上,李小暖过去时,王妃已经吃了早饭,正站在檐廊下,看着人摆放院子里的菊花。 李小暖进来请了安,陪着王妃,看着人摆好了菊花,王妃才拉着李小暖进了屋,李小暖侍候着王妃坐到榻上,奉了茶,王妃拉着李小暖坐到身边,笑着说道: “今天有件大事,要和你商量。” “什么大事?” 李小暖忙凝神问道,王妃伸手拍了拍李小暖的手,温和的安慰着她, “别怕,其实也算不得大事,我想着,从今天起,你就开始学着管家理事吧。” 李小暖怔怔的眨了眨眼睛,看着王妃,呆了片刻才胆怯的说道: “母亲知道,我年纪小,归家时候又短,哪里能……” “母亲知道!别怕,这不是让你先学着不是,你也知道,府里大大小小的事,若论起来,哪一天没个几十件的?若都要主子做主,光忙这个都来不及,咱们府里一来规矩严,二来外管事和里头的管事嬷嬷,也都是极精干忠厚的,那些小事,交给他们处置就是,咱们也不用多管,说是管家理事,也不过就是看着别出大错就是了。” 王妃絮絮叨叨的安慰着李小暖,李小暖垂着眼帘,心思飞快的转着,缓缓点了点头,抬着看着王妃,满眼依赖的说道: “我听母亲的,几个管事嬷嬷都是母亲调教出来的,想来都是极好的。” “可不个个都是极好的!这些年,别说大错,就是小错,也没大有过,你只放心就是。” 王妃笑着说道,李小暖心底打定了主意,笑着说道: “母亲,我先学着,先学着听回事好不好?” 王妃连连点头答应着,扬声叫了春草进来吩咐道: “去叫了裘嬷嬷、邹嬷嬷和田嬷嬷过来,你和夏荷几个,也过来。” 春草答应着出去叫人了,片刻功夫,裘嬷嬷、邹嬷嬷和田嬷嬷进了正院,春草、夏荷、秋桂、冬梅也急忙出了屋,和裘嬷嬷一处,垂手站在了院子里。 王妃牵着李小暖的手出了正屋,站在檐廊下,扫了眼众人,声音温和中带着丝不容质疑, “都听好了,从今天起,这府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儿,由少夫人统总管着。” 王妃顿住话,目光威严的扫着垂手站在院子里的七人,接着说道: “从明天起,这辰正回事的规矩还照着原来,就在内院议事厅,少夫人辰正过去,听回事发对牌,凡百的规矩,我也不多说,你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差使也办老了的,自然知道该怎么着做!好了,就这样吧。” 众人曲膝恭谨的答应着,又给李小暖见了礼,才垂手退了出去。 裘嬷嬷等三人出了正院,走了十几步,裘嬷嬷顿住脚步,转头看着两人,笑着说道: “今天这天竟冷得出奇,不如一处喝杯热茶再去办差吧?” 邹嬷嬷忙陪着笑脸,连声说好,田嬷嬷和往常一样,不冷不热的回道: “外头事多,我今天就不陪裘嬷嬷喝茶了,改天有空,再回请嬷嬷吧。” 说着,微微福了福,径直走了,裘嬷嬷眯着眼睛,直看着田嬷嬷转过假山,看不到了,才冷冷的“哼”了一声,邹嬷嬷站在旁边,带着丝妒意,说起了风凉话: “她男人当着府里大总管,是这府里排头把椅子的副主子,她可是横着走!” 裘嬷嬷脸色微变,恨恨的看着田嬷嬷转弯的假山,狠狠的啐了一口,不就靠着男人!要不是自己男人死得早,这大总管,轮得着他平安做?! 裘嬷嬷愤慨而伤感的闭了闭眼睛,转过身,昂然往前走去, “走,咱们喝茶去!” 邹嬷嬷忙跟了上去,两人说笑着往后面大厨房走去。 李小暖回到清涟院,叫了孙嬷嬷和兰初进来,说了王妃让她管家的事,孙嬷嬷长长的舒了口气,露出满脸笑容来,李小暖蹙着眉头,看着孙嬷嬷,一迭连声的叹起气来, “嬷嬷有什么好喜欢的?这家哪是那么好管的?王妃这么多年都不管事了,上上下下都是裘嬷嬷一手抓着,这裘嬷嬷到底管得如何,这里头有多少事,你比我清楚!有什么好喜欢的?” 兰初赞同的点了点头,孙嬷嬷笑盈盈的说道: “怎么不喜欢?王妃让你管家,那是对你这个媳妇从头到脚都满意了!这不是喜事?” 李小暖窒住了,嘟着嘴看着孙嬷嬷,兰初又跟着点起头来,李小暖恼怒的看着她, “你到底算哪边的?我的话你点头,嬷嬷的话你也点头!” “你说的对,嬷嬷说得也对,我当然得点头了!” 兰初笑眯眯的说道,孙嬷嬷看着李小暖,笑着摇了摇头, “少夫人还是别净打那些偷懒的主意了!这府里,上上下下,早晚得少夫人接手管着,不过花些心思,理顺了也就好了。” 孙嬷嬷笑着宽解道,李小暖往后靠到了靠枕上,烦恼的说道: “我也知道理顺了就好了,可这一时半会的,怎么理去,母亲说了‘个个都是极好的!这些年,别说大错,就是小错,也没大有过’,听听这话,极好!怎么理?” 兰初转头看着孙嬷嬷,孙嬷嬷笑眯眯的看着李小暖,也不接话,李小暖长吁短叹了一阵子,直起身子,看着孙嬷嬷和兰初,叹着气吩咐道: “从明天起,你们两个,跟我过去议事厅。” 李小暖耷拉着肩膀,沉默了片刻,接着吩咐道: “竹青、竹叶,还有玉扣她们,一共六个大丫头,嬷嬷和兰初商量着看看,也让她们跟着学着去,几个小丫头,也拘紧着些,该学的东西都要学起来了。” 孙嬷嬷笑盈盈的答应着,兰初也舒了口气,笑盈盈的看着李小暖夸奖道: “少夫人就是这点好,再怎么不合心意,该做的事还是要件件做好!” “唉!又要当家理事,这当家理事,什么时候才能当出个头,理出个绪啊?!” 李小暖烦恼的低声抱怨起来,兰初用手掩着嘴,“吃吃”笑了起来,孙嬷嬷看着李小暖,认真的说道: “也快了,少夫人过两年生了儿子,等儿子长大了,娶了媳妇回来,就能让媳妇当家理事了,少夫人就成了老夫人,也就能当个甩手掌柜了,也不过几十年!” 李小暖瞪着孙嬷嬷,颓然往后倒去。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章议事厅 > 第二天,李小暖到正院请了安,就出来坐了轿子,往议事厅理事去了。 议事厅说是厅,其实是座宽敞的一进院子,位于前院和后院的交接处,各有一道月亮门和前后院连通着,和后院连通的月亮门前,垂手站着两个婆子守着。 李小暖在议事厅院门前下了轿,回头看着通往内院的月亮门前垂手侍立着的两个婆子,兰初上前,虚扶着李小暖,低低的禀报道: “这个议事厅好多年不启用了,平时这处门是锁着的,昨晚上我和竹青来收拾房子时,临时取了钥匙打开的,回去时把门又锁上了,这两个婆子,想是今天早上才派过来的。” 李小暖点了点头,进了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往正厅进去了。 院子极宽敞,中间用青砖漫着万象升平,紧挨着抄手游廊的青砖地上,摆放着各色菊花。 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垂手侍立着的管事婆子,裘嬷嬷居首,和邹嬷嬷和田嬷嬷垂手侍立在正屋前的台阶旁。 李小暖顿住脚步,转头看着兰初,笑着问道: “院子里的花,是你看着人摆放的?” “那倒不是,昨晚走的时候还没有,想是今早上才摆放的。” “嗯,这一处,有管事没有?” “有,这里因好多年没启用过,平时就由领着二门守门差使的张显贵家的管着。” “叫她来。” 李小暖在游廊里站住吩咐道,兰初答应着,转身吩咐了后面跟着的小丫头,小丫头飞奔出去,片刻功夫,张显贵家的跟着小丫头,急急忙忙的奔了出来,跪倒磕了头,李小暖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这张显贵家的四十岁左右年纪,皮肤黎黑,面容憨厚,额角渗着汗,显得极是紧张。 李小暖微笑着,温和的问道: “这一处,现是你管着?” “回少夫人话,是奴婢管着。” “嗯,这里花放得不好,把这些菊花撤了,让人在这游廊上挂些藤罗吊兰之类,绿油油的垂下来,看着也舒心,正屋台阶两边,放两盆大些的铁树,还有……” 李小暖一边慢慢说着,一边仔细留神看着张显贵家的,见她眼风扫着院子,脸上迟疑着泛起难色来,顿住话头,疑惑的看着她,张显贵家的忙曲膝行着礼,为难的说道: “回少夫人,这院子里的花,是今天一早邹嬷嬷遣人送过来的,奴婢只管着看二门的差使,因这处院子一直空着,邹嬷嬷就让奴婢隔一阵子过来打扫打扫,这一处……” “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既然如此……” 李小暖踌躇了片刻,接着说道: “既然如此,这一处,若再让你管着,倒难为了你,往后你就不用过来打扫了,我另遣人过来就是。” 张显贵家的舒了口气,正要曲膝应了,下意识的扫了眼院子,又迟疑着顿住了,李小暖盯着她,眼神渐渐冷冽起来,张显贵家的微微打了个寒噤,急忙曲膝答应着退了出去。 李小暖看着她出了门,转头看着兰初吩咐道: “你挑个人出来管着这个院子,先让人把花草换了。” 兰初曲膝答应了。 李小暖不紧不慢的沿着抄手游廊进了正厅。 朝南三间正厅没有任何隔断,东厢南窗下,放着张宽大的紫檀木罗汉床,罗汉床西边,放着张紫檀木高几,上面放着笔墨纸砚、算盘等物,高几后放着只圆凳,是大丫头记帐算帐的地方。 屋子西厢,顶天立地的靠墙放着一排紫檀木柜子,南边靠门处,放着茶炉矮几。 李小暖站在门口打量了几眼,缓步进了东厢,坐到了罗汉床上,兰初带着丫头婆子,垂手侍立在四周等着听吩咐,玉扣带着两个小丫头泡了茶,奉了上来。 李小暖接过茶喝了一口,微微示意着兰初,兰初曲膝答应了,掀起帘子出了正屋门,站在檐廊下,满脸笑容的冲着站了满院的管事婆子微微颌首致意了,声音缓慢清晰的说道: “少夫人吩咐了,从今天起,各位管事每日辰初二刻过来应卯,若当天无事回禀,点了卯就回去当差,不必候着,辰正少夫人过来理事,凡有领牌回事,只在此时。” 兰初顿了顿,扫了眼满院侍立着的管事婆子,接着说道: “少夫人吩咐,各位嬷嬷都是府里的老人,凡来回事报帐前,皆须算清帐目、查明旧例,凡事自己先有了章程才好。各位若无事,就可以散了。” 兰初又曲了曲膝,转头看着裘嬷嬷等三人,微笑着礼让道: “少夫人请三位嬷嬷进去说话。” 裘嬷嬷满脸笑容的答应着,率先进了屋。 满院的婆子看着裘嬷嬷三人进了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呆了一会儿,磨蹭着出了院门,进了月亮门,三五成群的散在假山后,檐廊下,窃窃私语着,等着裘嬷嬷等人出来。 裘嬷嬷进了屋,偷眼打量着端坐在榻上的李小暖,和邹嬷嬷、田嬷嬷一起曲膝见了礼,垂手站着等着李小暖说话。 李小暖扫过三人,微笑着问道: “家口花名册,是哪位嬷嬷管着的?” “是奴婢。” 田嬷嬷曲了曲膝,恭敬的答道,李小暖看着面容沉静中带着丝冷淡的田嬷嬷吩咐道: “抄一份给我送过来吧。” 田嬷嬷答应了,李小暖看着三人,淡淡的说道: “旁的也没什么,这点卯回事的规矩,刚兰初也说过了,各位都是懂规矩的老嬷嬷,凡事自然妥当,往后还是一样尽心当差才好。” 李小暖顿住话,端起杯子,喝了两口茶,沉默了片刻,笑着说道: “三位嬷嬷都是忙人,若没什么事,就去忙吧。” 裘嬷嬷抿着嘴,曲膝答应着,邹嬷嬷眼风瞄着裘嬷嬷,也跟着曲膝应着,田嬷嬷垂着眼帘,淡然曲膝告了退,三人一起退了出去。 李小暖漠然看着三人出了门,指着杯子吩咐着玉扣, “再泡杯茶来,喝完茶,咱们今天的差使也就算好了!” 兰初失笑起来, “少夫人可偷不得懒,如今这当家的事既委了少夫人,府里上上下下,但凡有一丝不妥,可都是少夫人的不是!” “没事,母亲说了,让我先学着,既是先学着,总要慢慢学起来才是。” 李小暖懒懒的说道,兰初皱着眉头,无奈的看着孙嬷嬷,孙嬷嬷看着李小暖,神情笃定的说道: “少夫人是个极想得开的,可象少夫人这样豁达想得开的人,可没几个!” 李小暖烦恼的蹙着眉头,看着孙嬷嬷抱怨道: “嬷嬷这几天净给我添堵!” 玉扣奉了茶上来,笑着说道: “嬷嬷可舍不得给少夫人添堵!净想着给少夫人添堵的人,正盘算着怎么能进咱们院子里当差呢!” 竹青忙上前拍着玉扣, “你又多嘴!” “她这不叫多嘴,这也叫添堵!又给我添堵!” 李小暖喝着茶,叹起气来,玉扣往后缩了缩,吐了吐舌尖,不敢再接话。 李小暖慢慢喝了茶,兰初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看,转过头,无奈的说道: “都走了。” 李小暖不以为然的伸展着腰背,起身下了榻,穿了斗篷,缓步出了正厅门,沿着抄手游廊出了院门,径直去正院陪王妃说话去了。 裘嬷嬷三人出了院门,照例是田嬷嬷往东,邹嬷嬷紧跟着裘嬷嬷往西,各走各的路了。 三人出了月亮门,没走几步远,就被各自相熟的婆子追上围住。 田嬷嬷身边零零落落围了七八个婆子上来,田嬷嬷顿住脚步,转头看着围在自己周围的手下管事,皱起了眉头, “怎么还不赶紧点库去?昨天王爷不是吩咐了,要仔细理一理各个库房?哪还有闲空儿的?赶紧散了吧,做好差使,旁的管那些做什么?!” 几个婆子忙点头应了,匆匆回去各自理各自的库房去了。 裘嬷嬷和邹嬷嬷被一堆婆子围着,进了旁边的倒座间里,早有婆子寻了凳子过来,殷勤的擦干净,又用袖子抹了几下,一个婆子堆着满脸笑容,送了两个垫子过来, “凳子凉,快垫上这个!都是新垫子,还没用过呢!” 裘嬷嬷和邹嬷嬷坐了,接过不知道哪个婆子奉上的茶,喝了几口,裘嬷嬷扫着挤挤挨挨围着自己的婆子,矜持的笑着说道: “说是先学着理事,咱们府里上上下下,几千号人,一天里头,大大小小,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来,她要侍候婆婆,哪能有多少功夫管这些琐事?!咱们当差,也都是依着旧例规矩的,谁敢越了规矩去?平日里,不过是些常例琐事,大家各自做好就是,倒不犯着天天禀这个报那个的!” 众婆子凝神听着,长长短短的呼着气,嗡嗡着议论起来,裘嬷嬷喝着茶,见大家渐渐住了声,才接着说道: “虽然王妃说着是不管事了,可到底,这府里还是王妃当着家的!难不成真能看着人胡闹去?!咱们不过还是和往常一样,依着旧例做事就罢了。” 周围的婆子七嘴八舌的应诺着,奉承着,一时热闹非凡,裘嬷嬷凝神听着,脸上露出笑意来,邹嬷嬷笑着站起来,挥着手说道: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还和原来一样当差就是,有什么事,还和原来一样,只管先来回了裘嬷嬷,咱们能做的事,就不必再烦劳主子们去!” 众婆子起起伏伏的答应着,很快散开各自当差去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章风情 > 午后,京城最大的瓦肆里,威远侯府世子长子,侯府大少爷林怀君,在专演舞技的莲花棚楼上雅间里,正靠在门旁,将帘子微微掀起条缝,焦急的往外探看着,屋子里,诚王长子周世远焦躁不安的来回走了几趟,干脆走到林怀君身后,用手里的折扇重重的敲着林怀君的肩膀,急躁的问道: “看到没有?来了没有?” “还没……爷别急……唉,来了来了!” 林怀君急忙转过身,推着周世远, “爷赶紧回去安稳坐着,一会儿可千万别露出急相来,这丁班主可是个人精,若看到爷是真心想要,这价码立时又得涨上去!” 周世远连连点着头,急忙坐回到桌旁的椅子上,飞快的摇着折扇,装模作样的端起杯子,喝起茶来。 林怀君理了理衣襟,示意着小厮,也回身坐到桌子旁,悠然的摇着折扇。 门口已经响起了恭敬的招呼声: “两位爷,怜云班丁先儿求见!” 周世远转头看着林怀君,林怀君轻轻咳了一声,挥手示意着站在门旁的小厮,小厮上前掀起帘子,带着丝倨傲吩咐道: “进来吧!” 丁先儿四十岁左右年纪,一身墨绿绸长衫,身形瘦削柔软,脚步轻盈的进来,长揖行了礼,看着紧盯着他的周世远和眯着眼睛、似看非看的瞄着自己的林怀君,躬着身子,陪着满脸笑容说道: “回两位爷,小人刚去问了云儿……唉!两位爷若是要走了云儿,小人这怜云班,就算是散了……” “啪” 周世远眉梢倒竖,抬起手掌,重重的拍在了桌上,恶狠狠的盯着丁先儿,就要站起来,林怀君急忙起身拉住他,急切的劝道: “你先别急,让他说完,先让他说完!” 周世远气哼哼的坐了回去,用扇子点着丁先儿呵斥道: “别跟爷绕弯儿,快说!” “回爷,” 丁先儿面露凄容,抬手抹起了看不见的眼泪, “云儿自跟着小人,小人看她,就是自己亲生的闺女!这闺女家跟了谁,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小人对云儿,就是一片父母心,这事,只听云儿她自己的意思。” 周世远满脸的不耐烦,林怀君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丁先儿, “唉!” 丁先儿长长的叹着气,继续抹着眼泪,接着伤感道: “爷这样的人品气度,哪个姐儿不爱的?如今云儿眼里心里,就只有爷!” 周世远满脸不耐烦瞬间褪尽,透出喜气和得色来,点着丁先儿吩咐道: “别废话,快让云儿出来,今晚爷就带她回去!” 丁先儿连连点头答应着,林怀君站起来,用扇子点着丁先儿,冷笑着说道: “别跟爷装这腔势,你只明说,这云儿,你要卖多少银子?” “唉!” 丁先儿又叹了口气,偷眼瞄着周世远,伤感的说道: “小人是真心疼着这个闺女的,若不是为了生计,唉!这银子,提起来羞愧,爷若怜悯小人,就赏小人一百两银子吧,小人真不为这银子,只求爷能多怜惜云儿些,待她好些,小人就心满意足了。” 林怀君满眼意外的看着丁先儿,一百两银子!他原想着,要从丁先儿手里买下云儿,少说也得三五千两,如今只要一百两,他就肯卖了云儿这颗摇钱树? 林怀君满脸狐疑的看着丁先儿,周世远大喜过望,急忙吩咐着小厮, “取一百两银票子给他,快叫云儿出来!” 林怀君忙抬手止住小厮,盯着丁先儿问道: “丁掌柜的还有什么事,一并说出来就是!” 丁先儿不停的长叹着,满眼真诚的看着林怀君, “林爷,小人只求这位爷能多疼惜着些我家云儿,只求着云儿往后能过上好日子,旁的再没半分多求的。” 林怀君眨了眨眼睛,转身吩咐着小厮, “让他写文书,写死契!” 丁先儿从怀里取了份文书出来,双手递给了周世远, “爷,这是云儿的身契,小人买云儿时还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如今……唉,小人心里,云儿就是小人的亲生闺女,爷千万要好好怜惜我家云儿……” 周世远喜之不尽的接过身契,林怀君忙凑过来仔细看了,见并无任何不妥,才舒了口气,满眼疑惑的看着丁先儿,一时想不明白,这丁先儿,可是出了名的黑眼珠子只认白银子,最会杀低卖高,怎么突然就改了性子,疼惜起云儿来,竟然白送起来! 林怀君眯起眼睛,看看周世远,又盯着丁先儿,难不成,他知道了周世远的身份,做起了长远买卖?嗯,倒也有几分眼力! 林怀君定下心来,晃到丁先儿身边,轻轻拍着他,嘻笑着说道: “算你识趣!去,叫云儿出来,这可是她的大福份!” 丁先儿躬着身子,满脸笑容的答应着出去,片刻功夫,引着云儿进了屋。 云儿十五六岁年纪,身材中等高矮、却极玲珑有致、皮肤洁白,高鼻红唇,弯眉大眼,眼珠闪着媚惑的蓝灰色,穿着件极合身的白绫短衫,一条银红绡纱裙,短衫极短,走动间,雪白柔软的腰肢时隐时现。 周世远直直的看着云儿柔软的腰肢,心底身上热热的几乎按不下去。 林怀君盯着云儿衫裙间死死看了几眼,转开视线,转头吩咐着小厮, “叫车子准备着,爷这就要回去!” 小厮答应着奔了出去,丁先儿满脸恭谨的将手里的斗篷和帷帽递给云儿,云儿媚眼如丝的瞄着周世远,不情不愿的穿了斗篷,慢慢戴上了帷帽。 林怀君和周世远跟在云儿身后,下了楼,林怀君轻轻拉了拉周世远,把他拉到旁边,低声说道: “爷,咱们也没想到今天竟真接出人来,这会儿,把她安置到哪一处才好?” 周世远勉强从云儿身上移回目光,看着林怀君,断然说道: “我带她进宫去!” 林怀君心底闪过丝不安,拧着眉头,低声说道: “只怕不妥当,宫里,哪好随便进人的?再说,她?只怕不合适,万一让皇上知道……” “皇上怎么会知道?就说是宫女……嗯,宫女不行,就说是从小侍候我的丫头,我身边的几个丫头,皇上哪里能认得!就这样!” 周世远抬脚就要走,林怀君忙伸手拉住他, “她是胡人!这不合适!” 周世远竖着眉梢,满脸焦躁的看着林怀君,就要发脾气,林怀君急忙陪着笑脸解释道: “爷别急,得有个长远之计,我倒有个法子,不如就在这城里离宫门近处,买座宅子,把她养在那里,爷想做什么不更方便些?!” 周世远松开眉宇,点了点头, “这倒是个好法子,你去买宅子,要快,越快越好,我先带她回去宫里住一两个晚上,买好宅子就带她出来。” 说着,甩开林怀君的手,径直往车子走去,林怀君无奈的看着周世远急切的跳上了车,也急忙跟着上了后一辆车。 林怀君一路跟着,眼看着周世远的车子顺顺当当的时了宫门,才转回来,吩咐小厮往经纪行找宅子去了。 周世远和云儿一路纠缠着,顺顺当当的进了宫里,车子停在了景和宫门口,门口侍候的内侍忙上前掀起车帘子,周世远跳下车,回过身,一把抱着云儿下了车,拖着她,径直往宫内大步进去了。 门口的内侍眯着眼睛看着周世远的背影,边笑边叹着气。 周世远搂着云儿进到殿内,松下云儿,胡乱挥手斥退着急步上前侍候的丫头宫女,云儿忙抱住他的胳膊,咬着舌尖般娇俏俏的说道: “爷,奴家得先沐浴……干净了,才好侍候爷,才能好好的跳了舞给爷看。” 周世远一错不错的盯着她,不耐烦的点头答应着, “嗯,快些,洗洗就好,赶紧出来。” 云儿笑着答应着,跟着丫头一步三回头的转出去沐浴了,周世远盯着她直到看不到了,才由着丫头侍候着去了外面的长衫,想了想,吩咐准备热水,也进去洗漱了。 林淑妃居住的含芳殿门口,一个腰弯着仿佛不会直起来的内侍走到门口侍立的内侍旁,长揖了,笑着说道: “夫人遣人吩咐过,世远少爷要是回景和宫了,就过来禀报一声,烦请禀报夫人,世远少爷刚回来了,如今正沐浴着呢。” 门口当值的内侍谢了,转身进去禀报了,林淑妃拧着眉头疑惑起来,这个时辰,这样的天,刚从外头回来就沐浴?难道有什么不妥当?又跟人打架了? 林淑妃恨恨的“哼”了一声,必是这样,打了架回来,洗完了印痕,这帐就能不认了! 林淑妃“呼”的站了起来,大步往殿外走去,内侍和宫女急忙跟着,一行人急步往景和宫走去。 景和宫正殿里,已是温暖如春,云儿匆匆沐浴了,穿着件长长的曳地纱裙,上面的短衫还是短得盖不住腰肢,散着黑亮的长发,掂着脚尖,端庄着款款扭着满身风情,出了净房,迎着周世远奔了过去。 周世远也顾不得其它,握住云儿柔软得仿佛没有骨头的腰肢,气息紊乱起来, “爷就爱你这腰!”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章声东 > 内侍、宫女急急的跟在林淑妃身后,往景和宫方向疾步行去。 景和宫门口,内侍远远看见林淑妃,急忙深躬着身子迎了出来,林淑妃看也不看内侍,拎着裙子进了宫门,往正殿直冲进去。 景和宫里静悄悄的,仿佛除了守门的内侍,再没有其它人了。 林淑妃一路昂然直奔正殿,并不留意这景和宫里有人还是没人,她一向不理会那些成群的只会答‘是的内侍宫女们。 正殿门虚掩着,殿里传出隐隐的嘻笑喘息声,林淑妃猛的推开门,几步就站在了殿内,隔着东厢和正殿间极薄的绡纱帘,浑身赤裸的云儿在骑坐在周世远身上,两只手搭在周世远脖颈间,扭动着腰肢,上下耸动着,周世远靠着靠枕,半坐在榻上,两只手用力捏着云儿胸前几乎把握不住的丰盈,兴奋的叫着、喘息着。 林淑妃目瞪口呆的看着绡纱帘内的活春宫,只觉得满身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上,直冲得头晕目眩、口干舌燥,想往后退,却直直的冲到绡纱帘前,用力扯裂了轻薄的绡纱帘幔。 云儿和周世远仿佛被念了定身咒般定在了榻上,一起转头看着满脸赤红的林淑妃。 林淑妃抬手指着两人,手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云儿瞬间惊醒过来,急忙从周世远身上爬下来,从旁边抓起件衣服,刚想挡在身前,转头看着还在呆怔着的周世远,和他腰间昂然直立着的物什,急忙把手里的裙子盖在了周世远身上,自己抓了周世远的长衫,裹在身上,蹲在榻上,满眼惊惧的瞄着林淑妃,往周世远身后缩去。 周世远也恍过神来,看着怒气冲冲的林淑妃,倒也不是很在意,站起身,将裙子扔给云儿,从她身上扯下长衫披上,转头看着林淑妃,不自在里带着丝不耐烦, “夫人进来,也该让人通传一声!” “你!” 林淑妃点着周世远,转头看着已经镇静下来,干脆赤祼着身子,先侍候起周世远穿衣的云儿,心头的无名火直冲上来,声音尖利中带着颤抖,点着云儿吩咐道: “来人!来人!把这媚惑主子的贱人给我拖出去打!给我打!” 后头的内侍急忙上前,利落的扭了云儿的手脚,用手堵上了她的嘴,云儿眼睛睁得仿佛要裂开来,拼命扭头看着周世远,用眼神喊着救命。 周世远怔了怔,微微迟疑了下,内侍已经拖着云儿出了东厢,周世远急忙裹了长衫,跟在后面吩咐道: “打两下就行,轻着点,别打伤了,爷还要她侍候呢。” 林淑妃气得脸色煞白,点着周世远, “你!你……看看……看看!白日宣淫!你!你!” 周世远往后退了半步,看着气急而怒而语无伦次的林淑妃,拧着眉头,并不十分在意的说道: “这能算什么事?夫人也太小题大做了!” 林淑妃看着还只是个半大孩子的周世远,只气得喘息着,透不过气来,猛的转过身,脚下踉跄了下,旁边的宫女急忙扶住她,林淑妃摇晃两下稳住脚步,一把推开扶着她的宫女,奔到正殿门口,点着还赤祼着,已经被按在地上的云儿,声音尖利的变了腔调, “给我打!打死这个贱货!打死这媚主的贱货!” 站在云儿身边的两个内侍互相看了看,抡起板子,用足力气,没有半点声息的打了下去,周世远跟在后面跳着脚叫着: “轻点轻点,爷还要她侍候呢!” 云儿尖利的惨叫起来,景和宫里怒吼、喊叫、惨呼声,响成一片。 皇上站在景和宫门口,听着宫里的一片杂乱,脸色阴沉了下来,背着手,缓步进了景和宫,绕过影壁,站住了。 站在正殿门口的林淑妃和周世远看到一身古铜衣衫的皇上站在了影壁前,一齐傻怔住了,片刻功夫,林淑妃先恍过神来,急忙跪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头,周世远慌乱的跟在后面磕着头,满院的内侍、宫女雅雀无声的跪了一地,手伏着地,头抵着手,不敢发出半丝声音。 只有云儿,趴在平整异常的金砖地上,赤祼着身子,血正从口鼻中不停的涌出来,顺着雪白玲珑的身躯,勾画出鲜艳夺目的曲线来。 皇上盯着还在痉挛抽搐着的云儿,微微抬了抬下巴,旁边垂手侍立着的内侍急忙上前,蹲下来探了探云儿的鼻息和脉膊,急步回来,低声禀报道: “回皇上,已经不中用了。” 皇上目光从云儿身上收回来,仿佛没有一丝情绪的看着林淑妃,又从林淑妃身上,移过去看着周世远,片刻,背着手,转身出了景和宫,径自离开了、 周世远舒了口气,爬起来,抬手抹了把冷汗,透过口气来,急忙指着趴在地上的云儿吩咐道: “快扶起来!叫太医来!” 林淑妃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抬手给了周世远一记耳光,面容狰狞的骂道: “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 说着,也不管满脸怒容的周志远,奔着宫门外,跌跌撞撞的奔了出去。 一盅茶的功夫,圣谕就传到了含芳殿和景和宫,林淑妃无故杖毙侍女,大失后妃之德,贬为才人,禁足三年。 周世远私德不修,责其到戒过堂跪省十天,诚王养子不教,国子监祭酒郑振德为师不严,各罚一年俸禄,各悔其过。 旨意几乎同时抄送到了周景然案前,周景然看着抄来的旨意,听了静安的密报,满脸愕然,失笑起来。 他让人压着丁先儿把云儿给了周世远,原是要准备着弹劾他和林怀君强夺舞伎,不过依着诚王往日里的行事为人,安个豪取强夺的名头,添把堵罢了,谁知道这人刚接走半天,竟硬是生出这样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周景然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怒放的金菊,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这样更好,比他原来计划得更好!林淑妃,现在是林才人了,一直紧紧看着景和宫,周世远带那个舞伎回去,她知道也不奇怪,可皇上,怎么突然去了景和宫?还赶得这样巧!就是个巧合?这个世上也许有巧合,可宫里的巧合,都是巧妙的让它合!宫里? 周景然心里渐渐安静下来,宫里,不用他操心。 周景然笑眯眯的摇着折扇,小恪这差使,从接了到现在,件件事竟都顺利的让人舒心畅意,先是小暖的铺子,那本送干股的册子,太原府的酒肆,这会儿,周世远的事…… 周景然笑眯眯的想着,手里的折扇渐渐慢了下来,停在了半空,呆了片刻,转过身吩咐着静安, “让礼部……上折子,弹劾林怀君身为皇孙伴读,诱皇孙出入酒色之地,坏皇孙私德!” 静安躬身答应着,见周景然没有了别的吩咐,告退出去传话了,周景然晃到桌前,拎起抄旨意的薄纸片,扔到焚纸盆里焚化了,心情愉快的挑起了眉梢,哼,这祸水,得往信王那里引一引。 十月下旬的太原府,已经是一片冰天雪地。 华灯初上,滴翠楼前,徐盛融踩着小厮的后背,从奢华的马车下来,紧了紧紫貂斗篷,滴翠楼大掌柜木大庆早就迎在了门口,陪着满脸笑容,殷勤的上前长揖见着礼,说着奉承话: “徐爷这气色越发好了,配着这斗篷,真真是英气逼人!爷这些日子必是事事顺心遂意!” 徐盛融昂着头,肆意的笑着,早知道太原府日子过得如此称心如意,当年还在京城受那份闲气! 徐盛融居高临下的扫了木大庆一眼,一边昂然往滴翠楼进去,一边取笑着木大庆, “木掌柜穿着这风毛皮袄,再戴了这风毛耳套,活脱脱的一个黑熊精!哈哈哈!” 木掌柜身形高大,面色黎黑,眼睛小,嘴唇厚,头一回见徐盛融,就被取笑成了黑熊精。 木掌柜听了徐盛融的取笑,也跟着满脸憨厚的笑着,扎着手,低头看着自己的靛蓝皮袄,靛蓝长衫,惊讶的说道: “还真是!爷不说,小的倒还没留意,今天这衣服穿着,还真是象得很!” 徐盛融大笑着,一路转进了后面留给他专用的精致雅间里。 雅间里外两间,到处挂着浅紫淡粉的绡纱帘幔,布置得极奢华,中间垒了火墙,烘得屋里极是暖和,正中放着的黄铜熏炉里已经燃上了徐盛融喜爱的麝香,屋子里香味弥漫,温暖如春。 门口侍立着的美貌丫头上前侍候着徐盛融去了斗篷,伏侍着他坐到里间炕上,流水般送了各色菜品上来。 徐盛融惬意的靠在靠枕上,就着丫头的手喝了口酒,看着躬着身子,垂手侍立在炕前的木掌柜说道: “说吧,请爷过来,有什么好东西要孝敬爷的?” “还真是有好东西!” 木掌柜小眼睛眯到了一处,一脸的向往,片刻间又浮出片尴尬之色,低声说道: “说起来,小的真是惭愧得很,本来想买了给爷送去做年礼,也是小的一片孝心,可实在是……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章击西 > 木掌柜两根手指搓着,叹起气来, “实在是银子不凑手,小的又想不出别的法子,若不买吧,想着那东西,爷见了必是爱得不行,又实在是舍不得,只好请了爷过来商量。” “到底什么东西?” 徐盛融有了兴致,直着身子问道,木掌柜往前凑了凑,低低的说道: “是个绝色的美人儿!小的长这么大,头一回知道,这美人还真有美成那样的!真是天上的仙女也比不上!偏又知情知趣,从小专门调教出来,就是随身带的那两个丫头,也生得极好,也不知道这人伢子是从哪里买得来的!” 徐盛融眉梢飞舞着,兴趣十足起来,直起身子,拉了拉衣袖,兴奋的问道: “人呢?叫来爷瞧瞧!” “小的和那人伢子说了爷要相看,现人就在咱这楼里候着了,爷稍等,小的这就去叫。” 木掌柜躬着身子退到门口,片刻功夫,引着个三十岁左右,长身直立,看起来气势极足的男子进来,男子身后,跟着个身形极高佻,穿着斗篷、戴着厚重帷帽的女子。 “这就是我们爷,爷,这位是钱管事。” 木掌柜忙上前两步,躬着身子介绍道,钱管事长揖见了礼,直起身子,微笑着说道: “徐爷这人品气度,真是令人心仪!” 徐盛融微微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静立着的女子,钱管事笑着上前取了女子头上戴着的帷帽,解了斗篷。 徐盛融半张着嘴,傻了一样看着眼前灯影下亭亭玉立、如冰雕玉刻般的美人儿,这身、这脸、这眉、这眼、这唇、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这是小女,名唤芳草。” 钱管事慢悠悠的说道,徐盛融直勾勾的看着女子,一时说不出话来,芳草敛襟微微曲了曲膝,长长的睫毛抖动着,眼波流转着往徐盛融这边划过,随即又垂下眼帘,怯怯的退了退。 徐盛融重重的咽了口口水,直直的看着芳草,下了榻,就要凑过去,钱管事伸手拦在徐盛融面前,打着呵呵说道: “徐爷可别吓着小女,小女还是冰清处子,连手也没被男人碰过,徐爷还是……” 钱管事也不回头,回手将斗篷、帷帽递了过去,芳草接过,飞快的穿了,转身出了门。 徐盛融恨不能立时跟着奔出去,钱管事拦着他,笑着说道: “徐爷急什么,只要有银子,芳草今晚上就是徐爷的人,我这女儿不光长得好,从小调教的更好,身子极是柔软,但凡床第间有的花样,都能玩出来,玩得还极好。” 徐盛融收回目光,舔了舔嘴唇,没有答话,只转头看着木掌柜,木掌柜的苦笑着看着他,摊着手说道: “小的本来想拼着一两年的收益,也要买了来孝敬爷,可他这要价,实在是……唉,爷,钱管事张口就是十万两银子,少一两也不肯!” 徐盛融轻轻吸了口气,猛的转过头,看着钱管事,冷着脸说道: “你也该知道爷是谁!这满太原城,满永兴路,就是这北三路,爷一句话,就能要了你这条小命!” 钱管事脸上带着丝哂笑,淡然看着徐盛融,慢吞吞的说道: “徐爷,咱都不是外人,在下是西京路颜家外管事,也不瞒徐爷说,这芳草,本来是调教着,准备进给……那位爷的。” 钱管事点了点王府方向,含糊着说道, “也是因了我们家姑奶奶不喜欢,我们家主才打发在下出来把人放出去,十万两,这是家主定的价。” 钱管事笃笃定定的说道,徐盛融脸色变幻着,一时说不出话来,西京路颜家,是靖北王妃的娘家,也是诚王妃的外家,别说他,就是诚王,也是极敬重着的,这用强,是不行了。 钱管事看着脸色渐渐青起来的徐盛融,打了个呵欠,拱了拱手,满脸懒散的和木掌柜抱怨道: “我就说,这太原府没人买得起!掌柜的非要留我这一晚,这不是耽误事吗?!你看看这天,过几天非下大雪不可,在下还是趁早上路,赶紧赶往洛城去,看看能不能在那里迎上汝南王世子,还有汤家二公子,若是他们两位肯出手,我也就不必赶着这大冷天再往京城去,也能早些赶回去过个团圆年。” 钱管事一边抱怨着,一边和木掌柜和徐盛融拱手告了别,转身出去了。 徐盛融面色青红不定的跌坐到炕上,转头看着木掌柜,急切的问道: “你这里有多少银子?” “昨天就理了帐,今年生意好,帐上一共有四万八千两银子,不过……” 木掌柜的陪着笑,低声说道: “这里头,一半是夫人的银子,年底就得送进去。” 徐盛融咬着牙,呆了半晌,转头盯着木掌柜,带着丝狠意吩咐道: “那个芳草,我要定了!姐姐的银子不用送进去了,我和姐姐说!我那里还有个一两万两银子,余下的,你去,想法子给我凑!要快!就算我借的,以后,用这滴翠楼的红利还!” 木掌柜脸苦成了一团,勉强点头答应着,看着徐盛融,担忧的说道: “这事,若是夫人知道了,小的怎么说才好?” “说什么说?爷买这芳草,是为了生儿子!” 木掌柜苦笑着说不出话来,徐盛融不耐烦的抬手敲着他的额头, “你呆成这样,怎么做的掌柜?姐姐什么时候要过你这红利?不过借个由头,给爷找点零用钱罢了,你赶紧去筹银子去!过了年,咱们就想法子把边上那幢楼也并过来,也不过一年半载的,这银子就挣回来了!快去!” 木掌柜连连答应着,徐盛融也没心思再吃饭,穿了斗篷,转身出去,回去府里到处搜银票子去了。 木掌柜躬着身子,站在滴翠楼门口,看着徐盛融的车上的红灯笼转个弯,看不到了,才直起身子,背着手,仿佛极其愁苦的回了滴翠楼。 雅间后头的暗室里,千月已经换回了一身黑衣,卸了满头簪环,绾了发髻,正弯腰洗着满脸的脂粉青黛。 钱管事垂手站在门口,警惕的听着周围的动静,木掌柜轻轻敲了敲门,闪身进来,看了眼满脸水珠,正从小厮手里接着大棉帕子的千月,先感叹了句: “千管事真是……好看!” 千月身子顿了顿,恼怒的瞪了眼木掌柜,恶声恶气的低吼道: “说正事!” “成了!” 木掌柜点着头,认真的答道,千月闷了口气,顿了片刻,才呼了口恶气出来,转头看着钱管事吩咐道: “启程,去洛城。” 钱管事点头答应着,转身出去了,千月从小厮手里接过装着柳叶小刀的鱼皮袋,小心的束到手臂上,看着木掌柜吩咐道: “明天照计划行事!” 木掌柜笑着点着头,千月顿了顿,接着吩咐道: “从今天起,万事小心,若有不对,赶紧逃!” 木掌柜收了笑容,郑重的揖了揖,低声说道: “多谢千月管事,您放心。” 千月“嗯”了一声,带着小厮,转身出了门,隐入了黑暗中。 程恪的钦差车驾,不紧不慢的依着行程,一步不错的往北三路行进着,依着原定的行程,程恪一行人要从秦凤路开始盘查各地府库,然后从秦凤路进入永兴路,经过太原府,再进入离京城最远的西京路,再从西京路直接返回京城。 十月下,景和宫杖毙侍女事后没几天,程恪的钦差行驾进了秦凤路,第二天就进了秦凤路安扶使司所在的洛城,也是秦凤路最大最热闹的一座城。 汤二公子兴奋无比,一路上,程恪紧拘着他,就没放他出去风流过一回半回,这十几天,他只好守着轻红,玩遍了能想到的所有花样,到底对着一个女人最易让人厌倦!总算到了洛城,这洛城,是北地数得着的繁华大城,听说勾栏瓦肆风情与京城大不相同!美人舞伎更是别有一番趣味。 当天晚上,汤二公子就软磨硬泡着程恪,放他出去寻欢作乐去了。 十一月初的京城,渐渐热闹着繁忙起来,离冬至节没几天了,冬至大过年,京城的人家,对冬至节的重视甚至大过春节,毕竟,这是从寒食节过后八个月来的唯一大节,自然要好好的热闹一番,那份隆重热闹,甚至比春节更盛,家家忙着裁新衣,备办祭祖祭神的祭礼,打扫庭除等等琐碎却重要的事。 这也是李小暖接管家事之后的第一个节,孙嬷嬷和兰初忙着查看着各处,李小暖神定气闲的制止着两人, “不用忙,随她们做去,这府里,由着她们操办,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了,不会出什么差错。” “万一……” 兰初皱着眉头,实在是放不下心来,李小暖叹着气,示意她坐下来, “你平时也是个通透的,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来?你看看,这些日子,我倒是天天过去议事厅的,可有人提过什么事没有?也不过就是报报那些报也行不报也行的常例帐!她们就不想让咱们管事!若这个节,生出些什么事来,岂不是给了咱们借口?你放心,纵有事,她们也会立即抹平了去!半分也不用咱们操心。”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章舍得 > 兰初满眼忧虑的看着孙嬷嬷,孙嬷嬷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少夫人打算的极有道理,这会儿,也只好先听着看着,这府里,说到底,当家的主母还是王妃,只要王妃觉得满意,那就是好,这些事,往后再说吧,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咱们进王府,连头带尾,也没有四个月,连半年都不到呢,慢慢来吧。” 兰初点了点头,李小暖看着两人,笑着吩咐道: “咱们自己的事,还忙不完呢,这眼看着年底了,各处铺子里的帐要交上来,今年不比往年,各路大掌柜若要进府交帐对帐,只怕不方便,昨天我想来想去,还是让他们交到咱们在东大直街的别院里去,我没法子过去,嬷嬷和兰初一起过去和掌柜们对帐吧,到腊月半前这一个多月,就辛苦些,不要贪多,一天对个两家就行,对好了,再拿进来我看看。” 孙嬷嬷和兰初急忙点头答应着,少夫人说得对,这才是真正的大事。 王府外院书房里,汝南王送走了来聊天说话的几位世交故旧,背着手站在院子走了几趟,舒散着筋骨,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平安抱着一叠帐册子,在院门口禀报了,满脸笑容的进来,长揖请了安,笑着回道: “回爷,外库都清点明白了,这是新理出来的册子,件件都是对过实物的。” “嗯。” 王爷伸手取了本册子,随意翻开看着,平安小心的看着王爷,接着禀报道: “昨天听小的浑家说,内库也清点明白了。” 王爷顿住手,抬眼盯着平安看了片刻,慢吞吞的问道: “内库清点的明白不明白,该跟少夫人回去,怎么跟我说起这个?” 平安有些尴尬的看着王爷,王爷看着他,不等他回话,接着说道: “你跟了我几十年,还是不长进,!少夫人可没你们王妃那么好性儿!告诉你媳妇,用心当差,不然……” 王爷顿住话,将手里的册子扔回到平安怀里的一堆册子上,背着手,眯着眼睛盯着册子看了一会儿,挥了挥手吩咐道: “把这也拿去给少夫人对去,爷年纪大了,看这样的小字头痛!今年庄子里的帐,也一并关到少夫人那里,让她对去。” 平安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迟疑着问道: “那议事厅往前院的门?” “打开,值夜守门的事,让少夫人去安排。” 平安急忙答应着,王爷仿佛想起了什么,接着吩咐道: “今年年底到府里交帐的掌柜多,在前院,离议事厅近些的地方吧,收拾间屋子出来,留着给来交帐的掌柜们候见时用。” 平安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王爷,王爷也不理他,挥了挥手吩咐道: “先把这些帐册子给少夫人送去,收拾屋子的事,也跟少夫人禀报一声,让她看看哪一处合适。” 平安急忙躬身答应着,退出院子,带着十二分恭敬,往内院请见去了。 太原府,一大早,滴翠楼木掌柜就找上了几家相熟的掌柜借银子,可快年底了,都是要跟东主交帐交银子的时候,这四五万两银子,连跑了六七家,也没能凑出多少来,木掌柜的额角渗着汗,满脸苦恼焦躁的坐在车上,愁了半晌,吩咐去诚王府别院徐盛融居处。 木掌柜在门房里喝了四五杯茶,只喝得嘴巴发苦,徐盛融的小厮才出来引着他,往内院进去。 徐盛融眼睛微微有些浮肿着,有气无力的软倒在椅子上,看着木掌柜,打了个呵欠问道: “银子凑够了?人呢?” “回爷,” 木掌柜愁苦满脸的看着徐盛融回道, “小的跑了六七家,就凑了八千六百两银子,各家掌柜柜上倒是有银子,可这离跟东家报帐也没几天了,这银子动不得,几个掌柜的年终红利最快也得到腊月半交了帐才有,赶上这么个结骨眼,竟借不出银子来!” 徐盛融“呼”了站了起来,点着木掌柜骂道: “一点用也没有!不过三五万两银子,也凑不够手!若真有了大事,爷还怎么支着你这样的蠢才?!” 木掌柜陪着笑脸,连连躬着身子,赶紧说道: “爷别急,法子是有,就是……” “快说!就是什么?” “就是……得爷出个面,这银子,只好从钱庄里借,这从钱庄里借银子,爷也知道,要么得有东西押着,要么,得是钱庄里信得过的,小的本想把滴翠楼押了去,可爷知道,小的一来没有滴翠楼的房地契,二来,滴翠楼也抵不出那许多银子来,钱庄算押物,能给个六折、七折,那都是极难得的了,若要凭信用吧,爷知道,小的这身份,钱庄供奉们连眼皮也不肯抬一下,爷看?” 徐盛融不耐烦起来,点着木掌柜训斥道: “那还不赶紧去?拿爷的片子去!” “是!” 木掌柜笑容满面的重重答应着,小心的接着说道: “爷,小的就是拿了爷的片子,那钱庄只怕还得疑三疑四的信不过,再说,这借契,还得您写个名,不如,爷就移移步,今天外头倒也算晴着,爷就当散散心了,小的赶紧去找钱管事,两头一起办,这人也好早点送到爷身边侍候着。” 徐盛融点着头, “嗯,你说的倒也在理,这人,这事,越快越好,爷昨晚一夜都没睡好,这些丫头,个个都是不中用的!爷去钱庄借银子,你赶紧去找钱管事!赶紧把人给爷接进来!” 木掌柜的答应着,徐盛融站起来,几个贴身侍候的丫头给他穿了斗篷,取了手炉,徐盛融带着几个小厮去钱庄借银子去了,木掌柜满眼笑意的坐到车上,往钱管事居住的客栈去了。 不大会儿,木掌柜急急的出了客栈,吩咐赶着车子,往西门奔去,急急忙忙的来回磨蹭了大半个时辰,才赶回钱庄去找徐盛融,徐盛融已经借了银子,带着银票子去了滴翠楼,木掌柜又急急的赶回滴翠楼,已经是午正过后了。 木掌柜的喘着粗气,一路小跑着奔进滴翠楼,直奔后头雅间,徐盛融正坐在炕上,由两个丫头伏侍着吃着饭,见木掌柜进来,满脸喜色,探头往后看着问道: “人呢?” 木掌柜抹着满脸的汗,气喘吁吁的禀报道: “爷,买不得了,买不得了!那钱管事已经带着人走了!唉,小的赶到祥云阁,掌柜的说钱管事一早就带着家眷启程了,小的想着那钱管事昨天说要赶去洛城,就赶紧赶到西城门,塞了几个钱,那守门的老兵说,实在是没留意,倒是城门边上的脚夫们说看到了,因钱管事还停下来找他们问了半天往洛城的路要怎么走才最快,又赏了几个茶钱给他们,他们说记得极清楚,是辰初出的城,……” “爷不是让你留着人的?!” 徐盛融恼怒异常的打断了木掌柜的话,木掌柜不停的躬着身子,陪着小心劝道: “爷,算了,走了就别要了,那女子长得再好,十万两也贵了,也太贵了!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爷毕竟不是京城那些什么什么世子那样漫手花钱的,往后咱们再留心着就是,不过一个女人,再怎么风情万种、冰清玉洁,也不能十万两不是?他们辰初就出了城,听钱管事昨天那话意,还要赶紧着赶路,洛城离咱们太原城,骑快马也不过一天多的路程,算了,爷,这人,咱不要了,要不,小的去叫牡丹楼的秦媚儿来陪爷喝杯酒,解解闷儿?” “闭嘴!” 徐盛融被他劝得心头火起,猛的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里急急的转了几个圈子,抬手点着木掌柜,恶声恶气的吩咐道: “你去!给爷把人追回来!” 木掌柜身子矮了下去,耷拉着肩膀,愁眉苦脸的看着徐盛融,吭吭嗤嗤的说道: “爷,小的……小的……那钱管事,这许多银子,万一……求爷,饶了小的吧……” 木掌柜‘扑通’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爷,还是算了,算了吧,不过是个玩意儿,小的……这差使实在办不来哪。” 徐盛融恼怒的盯着他,算了?那样的美人,可遇不可求!何况连男人的手都没碰过,还任什么花样都能玩得出……怎么舍得下来,怎么算了? 徐盛融心头火热着,无论如何凉不下来,舍不下去,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转着,要是到了洛城…… 程恪在洛城,那个和他一样是独子的程恪,那个比他更荒唐更会花钱的程恪!忠勇伯府的银子,由着自己用,汝南王府的银子,也由着程恪用,自己买得起,他也买得起! 程恪!徐盛融牙齿来回错着,羞愤从心底汹涌而出,这人,说什么也不能落到他手里!在京城……也就算了,到了北三路,他程恪算什么东西! 徐盛融咬着牙,心里飞快的思量着,姐夫虽说严禁他离开太原城,可他也不是没外出打过猎,姐夫也没说过他什么不是,那美人儿走了不过半天功夫,车子走得又慢,说不定天黑前就能追上!就能把人带回来! 徐盛融浑身发起热来,那样的美人儿,在自己身子底下辗转娇啼,该是何等令人消魂!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章意外生 > 徐盛融猛的顿住脚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爷亲自去追!” 木掌柜满脸惊讶的看着徐盛融,焦急起来,急忙爬起来劝道: “爷,这可不行!如今这天黑得早,您禀了王爷,领了令再出城,天也差不多黑了,这一晚上说不定就得歇在外头,再说,那钱管事走了快一天了,明儿若再起个早赶路,若爷一定要追回来,说不定都要跟进洛城了!爷,洛城可有钦差在!听说那也是位小爷!咱别惹人家了去!爷,万一惹不起……” 徐盛融眼睛里透出股恼怒至极的狠厉来,也是位小爷!那位爷,在京城当众扒光了自己,到头来,被发配到太原府的,还是自己!可今天,这里,是太原府!是北三路!这小爷,轮不到他程恪当! 徐盛融转身盯着啰嗦着不停的劝着自己的木掌柜,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恨意, “闭嘴!他算什么东西?!把银票子给爷准备好!爷这就启程!爷的人,落不到他手里!” 木掌柜满脸的忧虑担心,手脚极迅速的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银票子,和徐盛融从银庄现借的银票合到一处,点清了十万两银票子,忧虑重重的包起来递给了徐盛融。 徐盛融将银票收到怀里,出了滴翠楼,急急的赶回了别院,吩咐小厮、长随准备出城。 小厮急匆匆的奔进内院,去要衣服包袱等一应出门要带的东西了,长随急急的奔往马棚,仔细挑了十来匹好马出来。 徐盛融站在院门口,吹着寒风,头脑渐渐清醒过来了些,仰头看着浓云密布的天空,踌躇着犹豫起来,这会儿已经是未正前后了,再追出去,天黑前必定是追不上了,若是连夜追,也许还能追得上,可这追上再回来,必定要在外头过一夜晚,若不是跟着姐夫,姐姐严禁他在城外过夜,他这一晚上没在府里,不用明天早上,今晚上姐姐就能知道,再扯出十万两银子买人的事,姐姐那脾气,自己倒无所谓,只怕那美人要吃苦,万一打坏了,岂不心疼死人! 不行,得稳妥着些,不能让美人吃了苦头! 徐盛融背着手,在门房间焦躁的来回走着,眉头烦躁的拧在一处。 这人,无论如何也要弄到手! 倒不如,明天一大早,赶着一开城门就出城,一路上换马不换人的直追过去,就算直追到洛城,这样快马过去,也不过一天功夫,若是赶个大早,再略晚些回来,这一天半夜,也能在太原府和洛城之间打个来回了。 对!明天再想法子拖上世新,那是个更爱玩的,就说有好玩意儿,明晚若回来的晚了,就拿他做个借口,姐夫、姐姐最疼世新,纵有什么事,也不过说几句重话,万事无碍,再说,明晚若真是回来的晚了,也得世新才能叫开太原府城门不是! 徐盛融打定主意,扬声叫了长随过来吩咐道: “明天再启程,都准备妥当,明早城门一开就出城。” 长随头儿答应着,徐盛融带着小厮,转身往诚王府寻诚王府二少爷周世新去了。 木掌柜看着徐盛融出了门,径直回去别院了,心里提着口气,叫了心腹伙计过来,吩咐他去王府别院守着,看着徐盛融出了城,赶紧回来禀报。 过了小半个时辰,伙计急匆匆的奔回来禀报道: “掌柜的,那爷没出城,去诚王府了!我装着碰巧遇上,问了小安儿一句,说是寻二少爷去了。” 木掌柜怔怔的呆住了,寻诚王府二少爷去了,寻他做什么?那二少爷今年只有七岁,找他做什么去? 诚王一早就出了城还没回来,可诚王府,还有个徐夫人,徐盛融的姐姐,那可是个极精明的主儿!徐盛融若是找她去说这事…… 木掌柜的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这会儿逃出城,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不行!不能逃!爹送他来太原府就吩咐过,准备将命留在这一处!静一静!先静一静…… 木掌柜闭着眼睛,长长的吸了口气,再慢慢的吐出来,寒气在胸口洗刷着,木掌柜心底的恐惧淡去,心思渐渐转得快了起来。 这徐大少心眼不多,最爱的就是女色,到太原府这两年,玩遍了太原府勾栏瓦肆里明妓暗娼,就是良家妇女,入了他的眼,也必要想方设法吃到嘴里,没吃到嘴里前,还从没有过放手的例!千月管事扮的芳草,谁见了都得看傻了眼,这样的美人,徐大少如何丢得开手? 若是跟徐夫人说了,别说这价码,就是牵着王妃外家这一条,徐夫人就不能答应了徐大少!他徐大少难道不明白这个理儿? 唉,刚才万事想到提到,怎么就没想到提提这事?!万一…… 木掌柜又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静一静…… 徐大少爱色,心眼不多可也不是个实傻,就算不好牵着王妃外家这事想不到,也必能知道徐夫人不会允他十万两银子买个女子回来,今年春天,他花三千两银子替秦媚儿打头面的事,就不敢让徐夫人知道,不还千叮咛万嘱咐自己,把帐弄平了,别让徐夫人知道了……嗯,他若想要芳草美人,就必定不会告诉徐夫人去! 木掌柜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转头看着伙计问道: “徐大少一出门,你就盯着了?一路上,见他跟谁说话没有?回到府里又跟谁说话了没有?” “我从他上车起就盯着了,他那车,一路狂奔回府的,徐大少在府门口下了车,就没进去,站在大门里等着的,后来,也是从大门里上了车,又去了诚王府,一路上,除了看见他吩咐小厮和长随,没和别人说过话。” 伙计详细的回道,木掌柜舒了口气,这就好,只要没人在后头捣鬼,这事,至少露不出底来! 木掌柜彻底冷静下来,板着脸凝神思量起来。 他去诚王府做什么?难道真是去找二少爷?找二少爷做什么事?这会儿,难道还能有什么事让他抛得开芳草这事?那个色坯,只要不是要他命的事,他都得先掂记着女人的身子! 木掌柜低着头,来回转着圈,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思量着。 要不,去趟别院?找个借口问问去?嗯,还是去趟诚王府,见见徐夫人身边的赵嬷嬷,一来探探话,二来,正好先递了话进来,打个埋伏!从进太原府那天起,自己不就横了一条心下来,准备着早晚横尸这里的?!也没什么好怕的! 别院也要去! 木掌柜打定了主意,从怀里摸了七八张十两的银票子出来,召手叫过伙计,把银票子塞到他手里,俯在他耳边,低低的吩咐道: “你赶紧去别院,去请徐大少身边的小厮和长随头儿出来喝酒玩儿,套套话。” 伙计接过银票子,答应着急忙出去了。 木掌柜背着手,低着头,仔细思量了半晌,吩咐人备车,往诚王府去了。 诚王府后角门口,木掌柜坐在车上,伸长脖子看着后角门的动静,焦急中时辰慢得几乎不动,仿佛过了一年半载,最得徐夫人倚重的赵嬷嬷带着满脸谦和的笑意,一路和丫头婆子亲热的打着招呼,出了后角门。 木掌柜早就跳下车,逼着双手,恭恭敬敬的迎了上去,陪着满脸笑容长揖见了礼, “嬷嬷好!有好一阵子没来给嬷嬷请安了,前儿就想来,就怕这临近冬至节,嬷嬷还不知道怎么忙呢,想了好几回,还是没敢过来打扰您老。” 木掌柜亲热的奉承着,赵嬷嬷笑了起来, “木掌柜就是会说话,既是不敢来,今儿怎么来了?” 木掌柜的哈哈笑着,连连长揖着说道: “今天可是不得不来,不来不行了。” 木掌柜的稍稍往前凑了凑,捏了几张银票子偷偷递了过去,低低的说道: “今年咱们滴翠楼生意倒极是过得去,这眼看着进了腊月,我想着嬷嬷这里只怕要打点的人多,这些,嬷嬷先用着。” 赵嬷嬷渗出满眼的笑意来,不动声色的接了银票子,袖了起来,看着木掌柜,笑着说道: “爷这一阵子忙着北三路府库的事,脾气大得很,况且……” 赵嬷嬷顿了顿,眼风扫了扫周围,低低的声音里透着幸灾乐祸的忧虑, “大少爷在京城,又闯了祸事出来,带累着淑妃娘娘也降了位,如今竟成了才人了!爷气得砸了一屋子的东西,若不是大少爷远在京城,一时够不着,早就一顿鞭子打个半死了!” 木掌柜凝神听着,半躬着身子,连连点着头,低低的感慨道: “到底是二少爷懂事得多!” “可不是!你说说,这大少爷,一天到晚连累着我们这些下人,爷那脾气,唉,这些天,天天都有人挨鞭子!前天还活活……” 木掌柜同情的点着头,赵嬷嬷又叹了几口气,收了闲话,看着木掌柜,笑着问道: “还真没空跟木掌柜多说闲话,夫人还等着我去挑往往宫里送的年礼呢,有什么事,快说吧。” 章节目录 第二百十章心机 > “跟嬷嬷的事比,我这事极小。” 木掌柜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今年我让人从南边采买了些酒回来,虽说比不上宫里的鹿头酒、蔷薇露这样的仙品,可也别有一番风味,除了京城出的碧光、琼波、清风这些名酿,我还让人从南方带了东阳酒、羊羔酒、瑞露酒、荔枝酒回来,一共有十七八样,爷最爱佳酿,就是不知道哪些能对了爷的脾胃,这事,嬷嬷得帮我挑一挑。” 赵嬷嬷眼里听笑意渗了出来,连声夸奖道: “这些外掌柜里头,怪不得夫人最重你,也就是你心细,肯在这些细事上头用心,旁的掌柜就知道可着银子往贵重了送,就不知道这礼,讲究的就是个可心可意!这酒也不用挑,拣样都送几坛子进来!爷不喜欢,夫人年底待客的时候也用得着。” 木掌柜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我就放心了,还带了些极好的蜜饯,上回听嬷嬷说,夫人也爱吃些甜东西,回头我让人一并送进来。” 赵嬷嬷连连点头答应着,木掌柜看着赵嬷嬷,迟疑着问道: “照理说,这话不该咱们多问,少爷这亲事,定下来没有?也不小了。” 赵嬷嬷皱着眉头,轻轻叹起气来, “可不是老大不小了,夫人提起这事,也愁的不行,你看看,如今也是低不成高不就,偏偏徐家就他这一根独苗苗,家里盼着他这子嗣,昐得眼睛都绿了,可有什么法子,他不急,夫人又不肯将就,毕竟娶媳妇是大事,唉!” 赵嬷嬷长吁短叹起来,木掌柜轻轻咳了两声,含糊的说道: “子嗣的事,也快,也快了,少爷如今有了想头,子嗣的事也就快了。” 木掌柜说着,让着赵嬷嬷, “耽误了嬷嬷这半天了,酒肆买办前儿得了些上好的黄鱼鲞,我记得嬷嬷最爱吃这个,回头让伙计给嬷嬷送到家里去。” 赵嬷嬷连声道着谢,木掌柜笑着目送赵嬷嬷进了角门,才上车往滴翠楼回去了。 伙计已经在滴翠楼帐房等着他了,见木掌柜进来,急忙迎了出来,满脸笑容的说道: “掌柜的且放心,已经问清楚了,明天一早,赶着城门一开就走,一人备了三四匹马,说是准备着换马不换人的赶路,还有,” 伙计顿了顿,看着面容骤然轻松下来的木掌柜,声音也跟着松泛下来, “我出来时,爷也回去了,在门口吩咐说,明天和二少爷一起启程,让带上鹞鹰什么的。” 木掌柜舒了口气,心里放松下来,这徐大少,心眼都用在了这上头,徐夫人不许他在外头过夜,今天若再追出去,晚上自然赶不回来,不如明天趁早,再拖上周世新,纵有点什么事,也好说了,这上头,这心思真是活络! 这事,得赶紧让人报给千月管事知道! 木掌柜打发了伙计,转身出了酒肆,往后面的巷子进去了。 洛城,程恪没住进秦凤路安抚使安排的宅院,而是让人包了间客栈,布了防,住了下来。 程恪占了客栈后头正中最大的一个院子,院子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布满了兵丁和汝南王府的护卫亲兵。 傍晚时分,院子里挂满了红彤彤的大灯笼,照得院子里亮如白昼。 正屋,程恪懒懒散散的歪在炕上,正翻着手里的帐册子,几个户部小吏正捧着帐册站在炕前,对着手里的册子飞快的报着帐。 程恪拧着眉头,不时打断着小吏,问着对着数目字,对了大半个时辰,几个小吏才报完了帐,垂手告退下去了。 程恪坐直身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堆起的帐册子,帐倒是清爽,洛城这一处,诚王必是要把这银帐对整齐的,就看他是如何对上的了。 远山在外头禀报了,引着汝南王府清客万先生进了屋。 程恪直起上身,客气的让着万先生, “先生辛苦了,请坐。” 万先生长揖见着礼,坐到了炕前的椅子上,接过小厮递过的茶,一口饮尽,程恪挥手屏退了屋里侍候的小厮随从,万先生身子微微往前探了探,低声说道: “回爷的话,府库里的银子都清点过了,银帐相符,一分不差,不过!” 万先生嘴角带出丝冷笑来, “这银子,在下是一锭锭摸过、看过的,库银倒都是库银,只是肯定不是一处倒出来的!爷知道,这洛城府库倒出来的银锭子,四角极尖利,太原府库倒出来的银锭子,就是圆角,银锭子底下总有那么几条起楞,这各府库倒银的模子,个个不一样,倒出来的银锭子,自然也大不相同,但凡细心些,没个看不出来的。” 程恪长长的舒了口气,挑着眉梢,露出微笑来,转头看着万先生问道: “洛城府库实存多少银子,其它各个地方调过来的银子各是多少,先生可都记下来了?” “都记下来了。” “嗯。” 程恪点着头,眯着眼睛思量起来,这银子是从各个地方调过来的,光凭这银锭子上的边角起棱,再明白也做不得凭据,还得想别的法子才行! 这北三路是诚王的天下,来回调运库银这样的事,自是再容易不过,封库?自己在洛城,强行封个三五天也许能成,可自己一旦离境,这封无论如何也要解了,这库银转眼就能运出去,再堆到另一个库房里去。 程恪烦躁的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着,封是封不了,运回京城?更不成!没这个理儿!要不…… 程恪猛然顿住脚步,转头看着万先生问道: “我若动用钦差关防,重新做模,重新铸了这些银子,可有先例?” “有!只说银色斑驳不纯,成色不一,遣人看着,让他们重铸就可。” 程恪舒了口气,接着问道: “这一库银子,重新铸一遍,需要多长时候?” “这铸银子极快,这一库银子,不过大半天,也就铸好了。” “嗯。” 程恪脸上露出笑意来, “多谢先生,洛城库的银子,各处有多少,烦先生理出来给我,铸银子的事,也别露出口风去。” 万先生答应着,告辞出去了,程恪看着万先生出了门,眯着眼睛,转头看着远山吩咐道: “千月回来了没有?” “一早就回来了,爷忙着,小的就让他先去歇着了。” “嗯,叫他来见我。” 远山答应着出去,片刻功夫,千月一身黑衣,跟着远山进来见了礼,程恪歪在炕上,上下瞄着千月,笑眯眯的吩咐道: “坐吧,细说说。” 千月端坐在炕前的椅子上,神情严肃的回道: “回爷,小的带着星五、星十和星十六,昨天正午前赶到了太原府,见了木大庆,当天晚上,木大庆就带着徐盛融在滴翠楼雅间见了小的和星五,徐盛融愿意以十万两银子买人……” “十万两只能买我家千月一根手指头,这价要便宜了!” 程恪打断了千月的话,嘻笑着说道,千月绷着脸,也不看程恪,接着说道: “当天夜里,小的就带着星五赶了回来,留了星十和星十六在太原府,一来传信方便,二来保护木大庆。” “嗯。” 程恪懒懒的点了点头, “星十身手最好,又有星十六,护木大庆个周全,倒也容易。” 程恪叹了口气, “你们家少夫人最护短不过,折了她的人,爷可就没日子过了。” 千月嘴角露出笑意来,眯着眼睛笑着看着程恪,程恪点着他吩咐道: “接着说。” “是!” 千月答应着,收了笑意,面色又严肃起来, “刚接了星十六的传书,徐盛融已经从同昌钱庄借好了五万两银子,准备明天一早启程追过来,说是要带着诚王府二少爷周世新一起过来。” 程恪直起上身,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买一个,还送一个?” 千月眼神微微有些兴奋的盯着程恪,程恪看着他,叹了口气, “你看看你,这么个大美人,一听杀人就兴奋,象什么样子?平时我是怎么教导你的?光长得好不行,还要有风情,风情懂不懂?就是杀人,也得讲个风情!一刀下去,要风情万种!” 千月恼怒的转过了头,远山低头闷笑着,少爷从成了亲,心情就好的不行,这又开始逗着千月学风情了。 程恪点着千月吩咐道: “白送的这个,没什么用,半点动不得,明天晚上,还依着原计划行事,不过……” 程恪沉吟着,眯着眼睛盘算起来, “把西京路颜家那块牌子,想法子放给周世新,反正放咱们手里也没什么用,送到诚王府,送给徐氏去!” 千月答应着,程恪转头看着远山问道: “汤二公子这几天怎么样?” “回爷,汤二公子自称乐不思归,从进了倚玉阁,就没再出来,头一天就叫了洛城花魁倚碧姑娘,隔天又叫了洛城四艳,玩得不分昼夜,极乐,极好。” 程恪嗤笑着,鄙夷的说道: “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市面上的,哪有好东西,这就不思归了?!哼!爷辛苦着查帐,他倒快活!也不能白让他快活了!” 章节目录 第二一一章乱了 > 程恪转头看向千月,千月严肃着脸,点了点头, “都安排好了。” 程恪活动着胳膊,往后靠到靠枕上,瞄着千月调笑道: “小月啊,虽说领了差使,是要正经着办差,可也不是你这么个正经法,你看看你,一张脸跟刷了浆糊一样,爷跟你说过,风情,风情!要有风情!这美人儿,容貌是表,风情才是骨,你这脸一板,就落了下乘不是。” 千月端坐着,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的垂下了头,远山同情的看着千月,看样子,爷今天心情是真的不错,今早上听洛川说,京城有信来,必是里头有少夫人的信,可怜的千月,今天怎么又赶上了?! 程恪眉梢飞扬着,兴致高涨,正要再往下指点指点,千月抬起头,看着程恪,认真的说道: “爷,倚玉阁有几个清倌人,倒还过得去,小的给爷领过来解解闷可好?” 程恪一口气闷在喉咙里,指着千月,半晌才说出话来, “你也是个混帐东西!爷是成了家的人!” 程恪说完,长长的叹着气,往后倒在靠枕上,点着远山吩咐道: “准备启程!明天得了信,赶紧启程!赶紧办完了这差使,爷要星夜兼程,赶紧回家过年!” 第二天寅末时分,太原府城门刚开了一半,周世新一马当先,徐盛融紧随其后,带着小厮、随从、护卫,风一般卷出城门,往洛城方向疾驰而去。 木掌柜穿着件半长的灰扑扑的狗皮袍子,两只手笼在袖子里,小心的隐在离城门不远的分茶铺子里,眼看着一群人卷出了城门,才轻轻舒了口气,从袖子里摸出几个大钱放在桌上,起身疾步往滴翠楼后面的小巷子去了。 得赶紧把信递出去。 徐盛融一行人一路走,一路打听,顺着沿途的指引,一路往洛城奔去,金管事不愧是西京路颜家管事,这一路上走得也真是够招摇的。 这一路追下去,周世新如同在寻找着极有趣的猎物般,兴致一路高涨着,自己骑了一个多时辰的马,就累得骑不动了,由着侍卫抱着骑在马上往洛城方向追逐,只是这脚程上就慢了许多,午正过后,一行人还没赶上钱管事的车子,周世新和徐盛融匆匆吃了饭,叫了个小厮过来吩咐道: “回去跟夫人说,我和徐爷要在外头多围些猎物回去,还要打几只上好的银狐皮带回去孝敬夫人,今晚上要在外头布围子,明天一早再进城。” 小厮答应着,骑着马回去禀报了。 周世新和徐盛融继续往洛城方向去,一路直追进了洛城,到洛城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徐盛融打听着钱管事果然进了城,大喜过望,心里热热的兴奋起来,眼看着就要美人在抱了。 接了美人,无论如何不能再骑马了,一定要坐车回去,与美人同车,这一路上的风情,多少消魂! 傍晚时分,回去诚王府传话的小厮也冲进城门,进了诚王府。 徐夫人听了禀报,微微蹙着眉头,盯着小厮看了片刻,声音柔软的问道: “在哪一处布围子?” “回夫人,少爷说,就在上次和爷一处布围子的地方。” 徐夫人狐疑的盯着小厮,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旁边垂手侍立着的赵嬷嬷,赵嬷嬷迎着徐夫人的目光,低声说道: “舅少爷那脾气,怎么肯在外头……挨冻……舅少爷可最怕冷。” 徐夫人转头盯着小厮,声音柔软里带着寒意, “你家少爷的吩咐,你自然要遵从,要打心眼里敬着,这是你做奴才的本份。我也不问你,上次你家爷带着少爷布围子的地方,你自然知道。” 徐夫人说着,转头看着赵嬷嬷吩咐道: “去叫赵管事来,让他跟着去看看,少爷这围子布成了没有。” 小厮‘扑通’跪在地上,看着徐夫人,脸色煞白着,嘴一张一合,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徐夫人眼睛微微缩了缩, “到哪里去了?” “洛城。” 小厮脱口答道,徐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点着小厮, “你实说!” 小厮连连磕着头回道: “回夫人,舅少爷昨晚过来约了少爷,说有个心爱的丫头让人拐跑了,要去追回来。” 徐夫人气恼的几乎透不过气来,也顾不得理会小厮,转头看着赵嬷嬷,急急的问道: “爷回来没有?” “回夫人,还没回来。” 赵嬷嬷也跟着焦急起来, “夫人别急,我去二门里看着去。” 徐夫人抬手止住了她, “不必了,爷若回来,必要过来的,这事,我跟他说。” 徐盛融一马当先,直冲入城,沿着洛城最繁华热闹的平福街直冲进城,随行的小厮、长随冲入人群和两旁的商家,气势汹涌的查问着钱管事等人的行踪。 说来也是怪事,这入城前,处处都能打听得到,进了城,这钱管事竟似泥牛入海,竟连半点行踪也打听不出来了。 徐盛融心里火热着焦躁起来,周世新也跟着不耐烦起来,从护卫怀里挣脱出来,自己骑了马,叫了小厮过来,傲然吩咐道: “叫安抚使张济深过来见我!” 徐盛融忙跟在后头吩咐道: “跟他说,爷府里走失了个丫头,已经进了这洛城了,爷今晚上必要寻出来才行!” 小厮答应着,催着马,在繁华的街道上直冲出去,往安抚使司衙门奔去,路上挤挤挨挨的行人往两边成片扑倒着。 徐盛融满心满脸的不耐烦,挥着鞭子吩咐道: “把人都给爷赶开!碍了爷的事,踩死不论!” 长随、护卫得了令,纵马出去,挥着鞭子驱赶着街上的人群,一时间,熙攘热闹的平福街上哭喊四起,乱成一片。 程恪带着千月、远山等人,站在平福街尽头的茶楼上,冷眼看着昂然横走在街道正中的徐盛融和周世新,轻轻“嗤”笑了声,摇着头感叹道: “这样的人渣,就是做个混帐纨绔,也做的这样不入流!” 洛川脚步轻快的奔到楼上,靠近程恪,低低的禀报道: “张济深已经带着人出府迎过来了。” “嗯。” 程恪眼睛眯了起来,冷冷的“哼”了一声,盯着平福街上昂然四顾的两人又看了一会儿,转头吩咐着远山, “去,请上钱继盛,和万先生一处,就说爷的吩咐,请他看着铸银子去,这一夜,就得全部给爷铸好了,少一两,唯他是问!” 远山脸上闪过丝笑意,答应着退了下去,万先生新开的银锭模子,一块足足有五百斤,这银锭子铸好了,可是元徽朝头一份! 程恪看着远山下了楼,转头看着千月吩咐道: “你留在这里,要护好钱继盛和万先生,还有汤二公子,吓吓就行,不能伤着,明天一早,护着他们两个启程去太原府,你小心自己,千万别让汤二公子看见你,他惦记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凡瞄见个影,就能认出你来!” 千月重重答应着,程恪转头看着窗外,满脸遗憾的摇着头叹息道: “这场热闹,爷又瞧不成了!你给爷好好看着,回头细细的讲给爷听,一丝也不能漏了!” 千月无奈的看着程恪,垂头答应着,程恪依依不舍的又往外看了眼嚣张傲然的徐盛融,遗憾的叹着气吩咐道: “爷还得办差!唉!启程,去太原府。” 远山等小厮簇拥着程恪下了楼,弯过几条小巷,在一片混乱中,悄悄出了城门,城外,汝南王府的护卫、长随早就悄悄的候着了,见程恪出来,聚拢着将程恪护在中间,一行人,悄无声息的往太原府奔去。 秦凤路安抚使兼洛城知州张济深带着从人,急急的骑马过来,迎着周世新和徐盛融,堆着满脸笑容,在马上拱手见着礼, “两位爷,下官不知道两位爷过来,有失远迎,多多恕罪!两位爷用过饭没有?这一路过来,必是极辛苦,不如先到下官居处歇息用饭如何?” 周世新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徐盛融急得心里如同五百只猫一齐挠着,只恨不能立时找到芳草,把人搂在怀里,哪里有心思用饭歇息,抬手挥着马鞭,点着张济深,满脸不耐烦的说道: “爷没那功夫,爷府上一个丫头留落到这洛城了,你给爷找出来去!现在就去找,掘地三尺,也要给爷寻出来!” 周世新连连点着头, “快去找!那可是徐爷的心头肉!” 张济深满脸愁苦的答应着问道: “不知道徐爷这丫头,长得什么模样?要如何寻找?” “爷这丫头,是个绝色!和一个三十岁的男子一处,以父女相称,找到了,不许惊动,这是爷的家事!” 张济深眼里闪过丝明了,思忖了片刻,笑着说道: “两位爷,这会儿天还早,若是这就搜起来,惊动了人,万一躲藏起来,或是趁乱从城门逃出去跑了,岂不是又寻不到了?不如两位爷先到下官居处歇一歇,吃了饭,等城门关了,咱们再细细的搜去,只要她在这城里,就必定找得出来,两位爷看看可合适? 章节目录 第二一二章不眠夜 > 周世新早就又累又饿,不等徐盛融说话,急忙点头答应着, “你说的有些道理,就这样吧!” 徐盛融想了想,勉强点头答应了,两人随着张济深往安抚使司府邸去了。 徐盛融食之无味的吃了饭,一杯茶没喝完,就坐立不安起来,站起来,看着屋角的水漏,焦躁不安的来回转了几圈,周世新又累又困,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打起旽来。 张济深小心翼翼的看着周世新,目光微转,转头看着徐盛融,笑着说道: “二少爷累坏了,不如先让人侍候着二少爷歇下,晚上,下官陪着徐爷去寻人,二少爷毕竟年纪小,若是累着了哪怕一星半点儿,只怕连王爷都得心疼坏了。” 徐盛融转头看着坐在椅子上,摇来晃去磕着头的周世新,忙点着头答应道: “还是张大人细心。” 说着,徐盛融走到周世新椅子前,伸手扶了他说道: “二少爷,让人侍候你先歇下吧,明天一早,咱们就启程回去,不骑马了,咱们坐车回去。” 周世新打着呵欠,点着头,站了起来,徐盛融招手示意着,随从上前,小心的抱起周世新,跟着安抚使司府邸的下人到后面安歇去了。 张济深一路跟了过去,眼看着丫头婆子们侍候着周世新歇下了,才微微舒了口气,吩咐了管事连夜准备车子,明天一早好尽快送两人出城。 吩咐完,又站着想了想,才转身回到前厅,已经到了关城门的时辰,张济深叫了洛城衙门的差役和府里的家丁进来吩咐了,和徐盛融带来的随从、护卫一起,满洛城寻美人去了。 虽说张济深全力压制着,洛城知州衙门的差役和安抚使司府里的家丁极是小心谨慎着不惊动太多人,可跟着徐盛融过来的诚王府长随和护卫,从来就不知道小心谨慎这几个字怎么写,只闹得洛城一时鸡飞狗跳,人嘶马叫,乱成一团。 徐盛融焦急万分的走在最前头,可直搜到大半夜,几乎把洛城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钱管事和芳草的影子。 徐盛融眼睛都急红了,难不成,这人,已经到了程恪手里?这都后半夜了,若是…… 徐盛融心头的火一下子烧了起来,猛的转头盯着张济深,恶声恶气的问道: “你这安抚使是怎么当的?连个人都找不到?!还有哪里没搜到?就连你那府上,爷也得搜过了!这人,非找到不可!我就不信,她还能飞上天去?!” 张济深恼怒的眼眶缩了缩,陪着笑说道: “除了钦差居处和下官的府邸,整个洛城,都搜遍了,徐爷您看,是先搜钦差居处,还是先搜下官府上?” 徐盛融满脑子都是程恪和芳草纠缠在一处的景象,哪里还听得出张济深话里的恼意,只不耐烦的挥着手吩咐道: “什么钦差?!哼,给我搜!若搜不到,再搜你府里!” 张济深闷闷的‘哼’了一声,眯着眼睛看着徐盛融,小心的示意着差役和自己府里的家丁,让出徐盛融和诚王府长随、护卫,稍稍落后些缀在后头,往钦差居住的客栈奔了过去。 客栈门口的兵丁侍卫看到张济深和徐盛融,虚虚的拦了两下,就往后退下了,意态闲适的看着徐盛融带着人冲进了客栈。 张济深脸色微变,心里立即警觉起来,忙上前拉了门口的侍卫头儿问道: “世子爷歇下了没有?” “回张大人,世子爷已经启程赶往太原府了。” 侍卫头儿客气的答道,张济深呆怔住了,急忙接着问道: “怎么没说一声?钱大人和汤大人呢?也走了?” “回张大人,钱大人和汤大人明天一早启程,钱大人现如今正在府库看着重铸库银,只有汤大人在客栈里歇着。” 侍卫头儿客气而详尽的回着话,重铸库银!张济深眼前一黑,微微闭了闭眼睛,强自镇定住,怎么想起来重铸库银?!这程恪,果然不是个善茬!他看出什么了?想做什么?那库银,就重铸了又能怎样? 不会,不会这么简单,张济深心头狂跳着,也顾不上奔进客栈的徐盛融,胡乱吩咐着家丁守着客栈,忙带着众差役直奔府库去了。 徐盛融心里如同火烧油煎般,带着人,奔着正院直冲进去。 客栈里几乎没有几个兵丁侍卫守护。 昨晚辗转了一夜,又奔波了一整个白天的徐盛融,满脑子里都是赤祼着纠缠在一处程恪和芳草,除了正院透出的一片桔黄,已经看不到其它任何东西了。 诚王府的长随、护卫跟着徐盛融,一路横冲直撞的冲进正院,奔着正屋直冲进去。 徐盛融抬手踹开正屋虚掩着的房门,直奔内室。 内室里,汤二公子正和两个女伎玩到高兴处,听到动静,转过头,恼怒的正要训斥,徐盛融已经带着满身盛怒冲进来,一把扯下帘子,扯起床上的被子,汤二公子慌张着,和两个女伎一起,赤祼着跌滚到了床下。 长随、护卫跟着挤进来,看到赤祼着还抱在一处的三人,叫嚣着看起热闹来,院子里留守的汝南王府护卫长随眨眼就涌了进来,高声骂着、叫着、推着、搡着,片刻间,两处护卫随从就打在了一处。 汤二公子赤着身子,和两个同样赤祼着的女伎被裹在打在一起的护卫中间,脱不得身,徐盛融也被护卫们挟裹着,从屋里退到了院子里,院子外又涌进了许多不知道是哪个府里的长随护卫进来,高声叫骂着加入了战团,整个客栈顿时乱成一团,如潮水般从院子里一路打到了客栈外。 一片黑暗混乱中,徐盛融的斗篷不知道被谁扯了下来,绊了一跤,靴子又被人扯了下去,然后是长衫和裤子,被裹到客栈外头时,徐盛融也和汤二公子一般赤祼着了。 程恪包住的客栈,周围几家也是客栈,住满了南来北往的客人,听到动静,早就兴奋的打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着热闹,附近的住户、店铺的掌柜、伙计也都探头探脑的出来看着热闹,有大胆的,干脆跑到街上,往前蹭着看着听着这百年不遇的热闹事。 门口当值的护卫们从客栈里挑出几十个极大的灯笼来,照得客栈门口亮如白昼,打得鼻青脸肿的两方撕扯着谁也不肯松手,等在客栈门口的安抚使司府家丁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眨眼间打成一团滚出来的护卫们,和裹在人群中,赤祼着的两男两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钦差护卫统领恼怒万分的跳起脚来,吼叫着骂着,让人赶紧去请安抚使司张济深大人。 汤二公子冻得发晕,哆嗦着狂叫着, “爷要冻死了,赶紧给爷送件衣服!衣服!” 徐盛融哆嗦着,两只手抱在胸前,头脑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只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冬天,那个艳阳高照的冬日,他被程恪赶着,光着身子在震耳的啸叫声中狂奔着,光着的脚踩在冰冷刺骨的石头路上,仿佛硌着满脚满身的冰块,浑身的血狂热着又冰冷着。 徐盛融头痛得仿佛要裂开来,深埋在心底,那压抑了两年的恐惧如潮水般涌了满身,程恪,他的梦魇,自己又做梦了?又梦到了光着身子跑在刺骨的冰块上? 张济深一路狂奔过来时,汤二公子和徐盛融都已经裹了皮毛斗篷,胡乱穿上了靴子。 徐盛融脸色青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靠在小厮怀里,垂着眼皮,人已经不大清醒了,汤二公子裹着斗篷,正跳脚骂着, “……混帐王八蛋!也不看看爷是谁?!欺负到爷头上,爷非要把你这个王八蛋……非让你……断子绝孙的王八蛋!” 汤二公子气急败坏的如泼妇般叫骂个不停。 张济深铁青着脸,只觉得头晕目眩,那边府库,银子被铸成了五百斤一锭的银块,银块四面那巨大的钦差关防,眩目而嚣张,那位真正嚣张的世子爷,要隔天遣人快马过来点银子!眼前,又闹出了这样的丑事,一面是诚王,一面是信王…… 张济深只觉得满嘴的苦涩咽也咽不下去,艰难的转过头,指着周围喧嚣热闹、兴奋无比的好事者,哑着嗓子吩咐道: “都回去!赶回去!不准看!” 差役们领了命,忙四下驱赶着人群,看够了热闹的人群嘻笑着哄然而散,这些被徐盛融的搜寻扰得鸡犬不宁的洛城人,带着满腹的幸祸乐灾,兴奋的传播议论着这难得的盛事! 张济深强打着精神,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许了将洛城花魁买下送给汤二公子,再搭一对清倌人,才勉强安抚下汤二公子,将他和两个女伎送回了屋里。 已经晕迷过去的徐盛融,被人抬回了安抚使司府救治。 张济深抠搂着身子,在书房里呆站了半晌,拖着脚步走到桌前,提笔写了封信,叫了心腹小厮进来吩咐道: “拿着令牌,叫开城门,赶紧把这信给诚王送去,一定要亲手交给诚王!太原府城门一开,你头一个就得冲进去,将信亲手交到诚王手上,快去!快去!” 章节目录 第二一三章环扣 > 小厮接了信,小心的收在怀里,告退出来,要了马,急急的领了令箭奔了出去。 小厮叫开城门,刚放开马力,狂奔出去一两里路,马突然绊倒往前扑去,小厮被重重甩了出去,头上一阵剧痛,当时就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候,小厮才悠悠醒过来,明亮的星光下,马正悠闲在站在他身边,打着响鼻,低头挑挑拣拣的吃着几根还有些青绿的草。 小厮急忙摸了摸怀里,书信还在,小厮长长的舒了口气,急忙爬起来,甩了甩还发蒙着、仿佛巨大无比的头,上了马,继续往太原府奔去。 远处的草丛里,昆河和洛川安静的伏着,看着小厮走远了,才站起身,纵身往后跃去,上了马,往前奔去追赶程恪了,这趟差使极是轻松,不过一根绳子,一块石头,这信就换好了,这安抚使司的小厮,到底不顶用。 程恪的队伍马裹蹄衔枚,如同在敌后般全神贯注的警惕着,悄无声息的走了大半夜,在离太原府只有几里路程时,程恪止住队伍,打着呵欠吩咐道: “就在这里歇一歇,爷得好好睡一觉,天一亮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保不准就得打起来,吩咐下去,除了当值警戒的,其余的人都找地方好好歇这几个时辰,备着万一。” 远山答应着吩咐了下去,一行人轻悄迅速的安顿下来,片刻功夫,就圈出阵营,将程恪围在中间,静静的安歇着了。 秦凤路安抚使张济深的小厮急奔了大半夜,赶到太原府城门外时,城门还紧闭着,小厮舒了口气,抬手抹了把满头满脸的汗水,下了马,活动着僵硬的腿脚,在城门洞里来回走动着。 城外凌利的寒风呼啸着,不时卷进城门洞里,小厮裹了裹最外面的皮袄,往城门洞里缩了缩,这会儿静下来,被汗水浸透的衣服被风一吹,冰冷的刺骨。 远处的天际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城墙上的岗哨喊着响亮悠长的交接口令,换着岗,沉重的城门吱吱嘎嘎的响着,被四个兵丁慢吞吞的从里面推开来。 小厮精神起来,急忙跳上马,亮着令牌,越过城门,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往诚王府纵马而去。 徐氏突着身轻薄的亵衣,正伏侍着诚王洗漱,婆子引着小厮到了院门口,一路通传了进去。 丫头接了书信递进来,诚王仔细查看了漆封,转手交给徐氏,徐氏仔细的挑开漆封,抽出里面的书信,递给了诚王,诚王接过,飞快的扫了一遍,满脸恼怒,将信塞到徐氏手里,不耐烦的说道: “爷告诉过你!拘着小融,不要让他出太原府!他是发配戍边!总要检点些,你看看!如今竟和世新一处,闹到洛城去了!哼!” 徐氏飞快的看了遍书信,心里焦急起来,世新和盛融一起,被困在了洛城钦差手里! 徐氏抬起头,泪眼盈盈的看着诚王,轻轻拉着他的衣袖,低声问道: “爷,小融,他大了,且不管他,可世新……那个程恪,那样的楞头青,万一吓着了世新……爷,怎么办才好?” 诚王低头看着靠着自己、柔弱无助的徐氏,心底软了下来,伸手扶着她,柔声安慰道: “你放心,有我呢,我这就去趟洛城,程恪在京城横行惯了,这一趟又是头顶圣旨过来,我若不去,只怕也没人能压得住他,正好也带着他一起过来太原府,看着他查好府库就送他出城,你别担心,赶紧让人送早饭进来,我吃了就走。” 徐氏转悲为喜,满眼喜悦依恋的看着诚王,点了点头,吩咐了下去。 卯正刚过,诚王带着随从、护卫,出了城门,往洛城方向疾驰而去。 太原府几里外的林子里,程恪远远望着诚王带着人,鲜衣怒马的狂卷而过,兴奋的跳起来,挥着手吩咐道: “快快,进城!去太原府!爷就是福气好!快走!” 一行人上了马,转瞬间就出了林子,往太原府疾奔而进。 程恪一行人穿戴普通,分成几批进了城,星十和星十六早就在城门里接着了,引着程恪一行人,分成了几路,头一路,也是最先进城的,是程恪带着十几名护卫,直奔永兴路安抚使兼太原府知州吴万山的府邸,第二批是远山,引着几十个人带着钦差关防,直奔太原府府库封库去了,昆河拿着程恪的小印,带着人赶到太原府府衙,赶起衙门里当值的官吏、差役,开了帐房,将眼睛能看到的帐册子,统统装上车,将衙门里所有人,连人带帐往府库运去。 南海、洛川带着星十等人,依着木掌柜画的图,悄悄守住了通往诚王府、和从诚王府出来的各个要道。 程恪进了永兴路安抚使司府邸,一路横冲,也不理会满院惊叫乱跑的丫头婆子,将吴万山从热烘烘的被窝里直接揪了出来,从衣服架上胡乱甩了几件衣服给他,看着他裹了衣服,也不等他衣服系好,就拖着他出了正屋门,往院子外拖去。 吴万山被程恪拉着趔趄着出了院子,寒风吹在头上身上,打个寒噤,总算清醒了过来,急忙拼命挣扎着叫道: “你就是钦差,也不能这样无礼!你要干什么?” “吴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爷哪里无礼了?爷是钦差,进了你这太原府,你不接不迎,爷也就不跟你计较了,爷上门见你,你总得起床吧?总不能光着身子,搂着个娘们跟钦差说话吧?唉,刚那小妾,新纳的?啧!羞涩可人,身条不错!没想到你这把年纪,倒爱吃这样的嫩草,多大年纪?十五?十六?” 程恪笑眯眯的,漫不经心、半真半假的调笑着,吴万山被程恪的话堵得脸色紫涨着,半晌说不出话来,只用力甩开程恪的手,手指颤抖着扭着衣服纽子,程恪伸手拦住从屋里奔出来送斗篷的丫头,从她手里扯过斗篷,懒洋洋的抖开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来,本钦差侍候你穿衣!” 吴万山脸色铁青,从程恪手里一把夺过斗篷,胡乱披在身上,恶狠狠的问道: “你要干什么?” “本钦差是来查对北三路府库帐银的,要干的自然也就是这么一件事,吴大人,走吧,请吧!咱们现在就去府库数银锭子对帐去,帐,爷已经让人全部拉到府库去了,人,也都在府库了!这太原府有吴大人在,自然万事妥当!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吴大人!请!” 程恪从后面推搡着吴万山往外走去,吴万山脚底发软,踉跄着走了几步,猛然顿住脚步,转头盯着程恪说道: “太原府是诚王行辕所在,诚王爷管着三路军事,也是我们永兴路的一路之长,这开府库查帐的事,也得诚王在了、点了头才行!” “吴大人,本钦差来北三路,只和各地府库管事核对银帐,至于谁是一路之长,本钦差可管不着,吴大人若不是领着太原府知州差使,管着这太原府府库,本钦差也不犯着到你府里见你。” 程恪重重的咬着“见你”两个字,顿了顿,接着说道: “至于吴大人想请谁在场,那是吴大人的事,只是本钦差此次行程排得极紧,吴大人别耽误了爷的差使,还是先到了府库再说话吧!” 说着,伸手钳住吴万山的手,拖着他大步往外走去,程恪身材高大,又是习武之人,吴万山被他拖得跌跌撞撞,狼狈不堪的上了车,车子飞快的往府库驶去。 诚王一行人中午找了个小镇吃了饭,略歇息了大半个时辰,才又启程往洛城赶去。 又奔了一个来时辰,远远看到了周世新和徐盛融的车队。 诚王府随从、护卫和众小厮鼻青脸肿,衣服撕开绽裂着,个个肮脏不堪、东倒西歪的骑在马上,围着两辆车子,垂头丧气的往回走着。 诚王目瞪口呆的看着迎面而来的车队,诚王府护卫,何曾这样狼狈不堪过! 走在前头的护卫头儿远远看到诚王,立即精神起来,急忙奔到头一辆车子前,兴奋的禀报着: “二少爷,王爷接您来了。” 周世新号啕大哭着扑出车子,跌跌撞撞的一路奔跑着往诚王奔去。 诚王跳下马,心疼的抱起哭得声嘶力竭的儿子,轻轻拍着安慰了两句,将周世新递给亲随,转过头,恶狠狠的盯着跪倒了一地的护卫随从,厉声质问道: “怎么回事?说!” 周世新挣脱着下了地,拉着诚王,抽泣着说道: “父亲,盛融舅舅昨晚……昨晚上,被那个姓汤的给打了!那姓汤的根本没把咱们诚王府放眼里,仗着人多,把……咱们府里的人都打伤了!把盛融舅舅也打晕了,我和盛融舅舅也不敢计较,想赶紧回家,谁知道早上一出了城,他们竟然又打上来了!” 周世新扁着嘴,又哭了起来,诚王拧着眉头,拍着周世新安慰了几声,转头看着护卫头领,护卫头领忙磕了个头禀报道: “回爷,徐爷前天走失了个心爱的丫头,小的昨天就护着二少爷和徐爷,一路追着那丫头进了洛城,晚上在张大人府上吃了饭,二少爷先歇息了,小的就和徐爷一处,会合了洛城州衙里的差役和张大人府上的家丁,一起寻找徐爷走失的丫头。 章节目录 第二一四章收拢 > 护卫头领也不敢抬头,直直的往下说着: “除了钦差居住的客栈和张大人府上,满城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徐爷说,人必是在钦差客栈里,想进去看一看,谁知道汤大人就发了脾气,指挥着满院的兵丁护卫打了出来,汤大人还叫着,说要让徐爷断子绝孙,徐爷的衣服也被人扒光了,小的们拼死抢回徐爷时,徐爷人已经晕过去了,爷,他们人多,小的们实在抵挡不住!” 护卫头领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声音哽咽起来, “今天一大早,汤大人就找到了张大人府上,说是讨债来了,张大人就急忙打发小的们护着二少爷和徐爷,从后门出来,逃出了洛城,谁知道,刚出了城没走多远,就被一群蒙面人冲上来一通乱打,小的们拼死护着二少爷和徐爷,才一路逃了出来,小的们该死,求爷做主!” 护卫头领不停的磕着头,诚王脸色铁青,突然扬起马鞭,重重的抽在了护卫头领身上,狠狠的骂道: “没用的东西!爷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护卫头领抱着头,护着头脸求着饶, “求爷饶命!爷,他们人太多,几个打一个啊,爷!张大人又袖手旁观,暗地里还护着那些钦差,爷,小的们实在是寡不敌众啊!” 从洛城出来的长随、护卫们跪了一地,此起彼伏的磕着头,求着饶,诚王又抽了几鞭子,才住了手,周世新上前,轻轻拉了拉诚王的衣襟,将手里握着的一个小小的牌子塞到了诚王手里,低声说道: “父亲,这是小安儿和那群蒙面人打斗时,从其中一个人身上拉下来的。” 诚王低下头,愕然看着手里那块极小却极熟悉的号牌,这是西京路颜家的号牌,蒙面人身上怎么会有颜家的号牌?有人嫁祸?不对,在他这里嫁祸颜家,真是失心疯了! “父亲,盛融舅舅说,带走他那个丫头的,是颜家的一个外管事。” 周世新拉着诚王,掂着脚尖,凑近诚王耳边低低的说道,诚王眼里寒光闪了闪,抬手将牌子塞到怀里,低头看着周世新,板着脸吩咐道: “这是有人挑事!再不准提起!任谁也不能再提起,听到没有?” 周世新急忙点头答应着,诚王紧紧抿着嘴,转头看着这半天竟然没有一丝动静的第二辆车,疑惑起来,点着车子吩咐道: “去看看舅少爷怎么样了!” 诚王身边的亲卫急步上前,小心的掀起了车帘子,往里探头看了看,顿时呆若木鸡。 诚王纵身上前,往车厢里看去。 车厢里,随车侍候的小厮脸色青紫,大睁着眼睛,舌头吐得长长的,已经死去多时了,徐盛融却没了踪影。 诚王暴怒着抬脚踢翻了车子,扬着鞭子,也不管是谁,只管劈头盖脸的狠抽下去, “蠢货!一群蠢货!” 周世新目瞪口呆的看着侧转过去的车子,和从车子里滚出来的僵死的小厮,急忙转头问着旁边的护卫, “徐爷哪去了?” 护卫吭嗤着说不出话来,他哪里知道徐爷哪去了?! 诚王将跪了一地的护卫抽得满地打滚,才略略散了些怒气,扬着鞭子,怒气冲冲的吩咐道: “传令下来,给爷搜!一寸一寸的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几个亲随答应着,利落的上了马,四下传令去了,诚王喘着粗气,眯着眼睛盯着洛城,咬着牙吩咐道: “去洛城,爷要问问这张济深,怎么侍候的小主子!” 这一天一夜,受尽了气、尽挨打无处还手的长随、护卫们暴声答应着,立即精神起来,急忙爬起来上了马。 亲随抱着周世新,跟在诚王身后上了马,正要启程,太原府方向远远的狂奔过来一骑,马上的人摇着鞭子,拼命喊着叫着,冲着诚王一行人冲了过来。 诚王拉住马,皱着眉头遥看着来人。 来的人是诚王府管事,奔到诚王马前,跌滚下马,脸色苍白着,喘着粗气急急的禀报道: “回爷,王妃遣小的让爷赶紧回去,钦差……那个程恪,一大早就进了太原府,正在查太原府库。” 诚王眉梢竖着,一时怔住了,片刻就反应过来,也不及细问,立即转头吩咐着亲随, “你去洛城,让张济深把银子立即运到太原府!天亮前一定要运到!告诉他,今天的事,爷回头再找他算帐!” 亲随答应着,纵马往洛城冲去,诚王等人掉转马头,往太原府方向疾驰而回。 午初时分,程恪背着手,在空空荡荡的府库里悠然的散着步,听着周围噼里啪啦响得如急雨般的算盘声,仿佛在欣赏着最悦耳的歌声。 程恪哼着小曲,从库房一边迈着方步,慢慢晃到面如死灰的吴万山面前,伸手“啪啪”的拍打着他的面颊,笑嘻嘻的问道: “你给爷说说,这银子,哪去了?” 吴万山紧紧抿着嘴,闭着眼睛任程恪拍打着脸颊,程恪盯着他看了半晌,轻轻勾了勾手指,洛川立即递了一叠写满字的纸过来,程恪接过,拿在手里抖了抖,递到了吴万山面前, “就差你了,画个押吧,你这太原府衙,从库房守卫起,上上下下都画好押了,你仔细看好了,你画呢?还是不画?爷不强求,只随你!” 吴万山猛的睁开眼睛,眼睛通红,死死的盯着程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画又如何?不画又如何?” “画么,爷的差使就算办完了,拿了这东西立即走人!不画么,爷就……” 程恪低下头,俯到吴万山耳边,轻轻笑着说道: “爷心里有气,干脆动用钦差关防,把你就地宰了算了,只可惜了你那十五岁的小妾,也不知道便宜了谁去!” 吴万山死死盯着程恪,嘴唇抖动着说不出话来,他是程恪,是汝南王世子,是元徽朝这十来年最有名的霸王,他杀了他,他死了,也就死了。 吴万山闭着眼睛点着头,哑着嗓子说道: “我画!” 得留着性命,只要诚王赶到,只要命在,就有翻盘的机会! 程恪眯眯笑着,南海立即端了笔砚过来,洛川从程恪手里接过那叠供词,一页页翻着,看着吴万山在每一页上画好了押,仔细将纸收了起来,用漆封封好。 程恪转过身,远山忙点了点头回禀道: “爷,帐对得差不多了。” “嗯,就这样,不用细对了,立即结帐启程,将这些帐册子、这些供词,还有咱们吴大人,统统送进京城去!” “你要做什么?” 吴万山眼睛通红,急得大叫起来,程恪头也不回,南海上前一步,抬起手,一掌打晕了吴万山,两个护卫上前捆好吴万山,往他嘴里塞上了麻核,利落的抬了出去。 户部几个小吏急急的结了帐,将帐册子放进箱子里,封了漆封,交给护卫抬了出去,程恪看着人抬出箱子,转头看着昆河吩咐道: “这一趟由你统总,把人和帐押回京城去,从洛城走,今天晚上不要赶路,就歇在洛城,出了洛城,日夜兼程,越快越好。” “是,爷放心。” 昆河咧嘴笑着,重重答应着出了府库大门,将护卫三五个一起,分成三四拨,缀在前后,外松内紧的护卫着,自己带着两三个护卫,护着辆车,仿佛极普通的行商般出了城,不紧不慢的往洛城赶去。 程恪看着人收拾好其余的帐册子,和太原府的小吏交割清楚,画了押,转身带着人离开府库,出门上了马,径直出了城,往西京路大同府方向赶去。 张济深站在洛城府库门口,呆呆的看着院子里乱七八糟堆着的巨大的银锭子,心往下沉着,一直往下沉着,仿佛沉不到底。 一块银锭子五百斤,能拉得动五百斤东西的车,一天只能走三五十里,到太原府要多长时候?十天?二十天?隔天,那个程恪,要遣人来点银子…… “……爷说了,今天这帐,爷回头跟你细算!……” 那傲然扬着马鞭的护卫……今天的帐,要细算……徐盛融失踪了……他把这铸银的事写了信,小厮亲手交给了他,他还要他运银子,怎么运? 张济深驼着背,抠搂着身子,拖着脚步往安抚使司衙门走去, 徐夫人睚眦必报,诚王对徐夫人无不从,徐盛融是徐家独苗,为了他,徐家舍了忠勇伯爵位…… 徐盛融在洛城失踪了…… 这些银子,别说明天早上,就是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也运不进太原府,程恪这会儿,只怕早就站在太原府库房里了…… 这秦凤路,这洛城,只怕从此没有了自己的活路,这些年的心血,全部付之流水!自己的命,儿子、女儿们,还有那个小孙子,刚会喊爷爷。 张济深呆坐在车上,是信王?还是景王?这一环环、一扣扣,环扣相连,丝丝入缝,竟是半分漏洞也没有,是巧合?是个天仙局?还是……皇上? 张济深胡思乱想着,只觉得身上冷得几乎支撑不住。 回去写折子吧,皇上一向宽厚,也许还能拣条命回来,就回乡去,风烛残年,什么朱红紫贵,到头来都是一场空罢了。 章节目录 第二一五章冬至 > 清涟院,李小暖苦恼的看着榻几上堆着的厚厚的两叠帐册子,转头看着笑吟吟的孙嬷嬷和兰初,叹着气说道: “有什么好高兴的?这家就是那么好当的?” “也没什么难当的不是。” 兰初笑着接过了话头,李小暖耷拉着头,又长长的叹了口气,烦恼起来, “怎么不难的?咱们在这府里,别说立住脚步,就是认人,还没认全呢!再说了,若能好,这家务,早晚也是咱们接,也落不到别人手里去,往后管事的时候长着呢,也只有趁如今,能轻闲一天是一天!若不好,如今费再大心思理这些事,往后也不过是替她人做嫁人裳,有什么意思?” 李小暖声音里透出丝丝寥落来,兰初扫了孙嬷嬷一眼,笑着劝道: “少夫人也别想那么多,如今管还是不管,也由不得少夫人不是,你看看,这内库、外库的帐册子都送进来了,少夫人总得过目清点好了,才能安心收着。” 李小暖烦恼的长叹着气吩咐道: “明天就开始清点吧,再晚,交帐的掌柜就都进京了,也没时候了。” 李小暖无奈的又扫了几眼帐册子,转头看着兰初吩咐道: “掌柜交帐,就在议事厅吧,和回事的婆子们分开时辰,议事厅通往前后院的门,不要同时开着就行了,嗯,” 李小暖沉吟了片刻,接着吩咐道: “你去找平安,跟他说,庄子里交过来的帐,先请他核好了,再送进来给我看。” 兰初曲膝答应着,李小暖翻着帐册子,和兰初、孙嬷嬷一起商量好查对库房的种种细事,两人才告退出去忙了。 汝南王府后巷,平安家是一处三进的大院子,也是雕梁画栋,花木扶疏。 平安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戌正时分了,田嬷嬷正坐在正屋榻上做着针线,见平安回来,忙起身侍候着他脱了外面的大衣服,笑着问道: “饭吃了没有?今天回来的倒比平时早。” “吃了。” 平安答应着,盘膝坐到榻上,接过田嬷嬷递过来的茶喝了几口,放下杯子,看着坐到对面,重又拿起针线的田嬷嬷问道: “府里,你手里的差使还顺当不?少夫人这接手也接了好一阵子了。” “还跟原来一样,大家各做各的,上头还跟原来一样没人管着,我看,王妃是好性子,少夫人根本就是甩手不管,每天到议事厅的时辰倒是卡得极准,也不过坐个小半个时辰,听人报报那些常例帐,连一句多话也不问,那些管事婆子们,本来也不想有人过来管着,倒是两相便利!” 田嬷嬷叹了口气,微微有些抱怨的说道,平安拧起了眉头,端起杯子,几口喝光了杯子里的茶,放下杯子,转头看着田嬷嬷,低声说道: “王爷今天跟我说,少夫人可不象王妃那样好性儿,让我告诉你,用心当差。” 田嬷嬷满脸惊讶的看着平安, “爷这话什么意思?” “听爷这意思,只怕这少夫人,是个精明糊弄不得的主儿!也怪不得,说起来是个孤女,可你细想想,少夫人在古家时,不过是个寄居的表小姐,可听说这些年一直在古家当着家管着事,如今又嫁进了咱们府上,光看这个,就不简单!再说,看那样子,世子爷对少夫人……可不象是不上心的。” 田嬷嬷忙点着头, “这倒是,世子爷从成了亲,就没在外头过过夜!这些年,何曾这样规矩过!” “王爷吩咐了,今年庄子里的帐,也要交给少夫人对去。” 平安看着田嬷嬷,接着说道, “世子爷那脾气,可不是个肯管着琐碎府务的,看这样子,王爷是打算着把这府里里里外外的事,都交给少夫人了。” “交给少夫人?!” 田嬷嬷愕然的看着平安,平安点着头, “世子爷那样的脾气,不交给少夫人,还能交给谁去?我看王爷话里话外的意思,对少夫人极是满意,这少夫人,只怕真不是个好性子能糊弄住的,往后,你这差使,要多经心才好。” “我也就管着内库和府里人头册子,一直理得清爽。” “倒不全是这个,往后,你得尽心尽力的帮着少夫人才行!咱们年纪大了,可总要替孩子们打算一二,结交好了少夫人,也就留了条路出来。” 田嬷嬷忙点头答应着, “你放心,从这会儿起,我打心眼里把少夫人当主子敬着,尽心尽力就是。” 平安点着头,和田嬷嬷感慨着想起王爷当年的种种,聊起陈年旧事来。 诚王赶到太原府城下时,已经是临近子时,一行人叫开城门,冲入城中,才知道程恪早就查好了太原府府库银帐,连帐目带吴万山,一起让人送到京城去了,连程恪,也径自离开太原府多时了。 诚王站在空空的府库里,脸色铁青中泛着灰白色,连连发着指令,命人在太原府通往京城的各个关卡上拦截并带回帐目和吴万山,命人四处搜寻徐盛融,命人传令北三路其它各府准备府库银帐事,命人死死盯着程恪的一举一动,一一行! 夜半三更,太原府四门都被叫开,诚王府亲兵骑着马,狂奔而出,往四处传达着诚王的命令。 帐目和吴万山如同泥牛入海,没有踪影,徐盛融也如同泥牛入海,半分踪影也寻不到,徐夫人几乎天天以泪洗面,徐盛融若有个三长两短,徐家可就真是断了血脉香烟了。 汤二公子带着张济深赔给他的花魁和两个娇俏诱人的清倌人,乐乐哈哈的和钱继盛一道,在离太原府不远的镇子上赶上了程恪。 程恪的行程突然紧了起来,每天天不亮就启程,天黑透了还不歇息,汤二公子走了几天,就累得受不住,又不敢和见了他就阴着脸的程恪多说,只好咬牙忍着,只盼着早点回去京城,往后,这样的差使,他可是再也不接了。 从离了太原府,程恪就带着钱继盛,极其中规中矩的查着各地府库帐册,清点核对着库银,各地府库,个个都是帐目清楚,银帐相符,程恪也不多管多问,各府县,但凡面上帐目清楚、府库里银子数目对得上就过,再没生出什么事来,一路北行,查好了大同府,程恪就带着钦差队伍,日夜兼程往京城赶着,只累得汤二公子连喊累的力气也没有了。 北三路这一趟差使,捉了太原府一处,就足够了,倒不必有一处捉一处,处处起火,皇上脸上也不好看不是。 徐盛融失踪的信儿,很快就被徐夫人送到了京城徐家,徐母得了信儿,没等听完,就直直的晕了过去,醒来大哭着,竟一路哭着跪到了信王府大门口,磕得额头渗血,哭着喊着哀求着信王放过儿子一条命去,一时热闹非凡,闹得满城风雨,成了哄动京城的头一件热闹事。 信王气得仰倒,信王妃让人扶了徐母进府,好茶好话的劝慰开解着,话里话外的解释着,她家信王,跟徐盛现失踪,半分关系也没有。 可紧接着,徐盛融和汤二公子在洛城的那一场热闹,如风般传进了京城,被传说成无数的版本,但不管哪个版本,都是汤二公子在徐盛融手里吃了大亏,扬声着要徐家断子绝孙! 徐母急得发疯一般,几乎天天去信王府,或是汤府,不是磕头就是坐在门口大哭,只求着信王和信王妃,放她家徐盛融一条生路。 景王同情着信王,满怀热情的看着热闹,小恪这把武士之刀,不过小试一回,就这样锐不可挡,真是令人欣慰! 焦急、愤怒、热闹中,冬至节很快到了,头天晚上,李小暖早早就歇下了,第二天一大早,她要和王妃一同进宫,参加宫里的冬至节庆典,从宫里回来,还要祭祀先祖,晚上,还要款待同族亲长聚会晚宴,这一天,从早到晚,没片刻空闲。 第二天寅末时分,李小暖就被竹青叫了起来,打着呵欠洗漱了,玉扣给李小暖精心绾了发髻,和竹青、竹叶一起,侍候着李小暖穿了郡主礼服,戴了五凤朝阳赤金步摇,李小暖顶着沉重的衣服出了院门,上了轿子,先往正院去了。 扶着王妃出了正院,两人到二门里上了各自的车子,车子缓缓驶出汝南王府,往宫里行去。 两人先去给程贵妃请了安,和程贵妃一起出来,往观赏冬至节舞的大殿去了。 李小暖虚扶着王妃,跟在程贵妃身后,一路进了正殿,正殿门口,信王妃汤氏为首,众内外命妇已经恭敬的站着等候着了。 程贵妃温和的笑着,抬了抬手,端庄的吩咐道: “都起来吧,今年的冬至节舞听说别有一番新意,倒与往年不同。” 众内外命妇笑应着、奉承着,随着程贵妃进了正殿。 李小暖扶着王妃,略落后几步,信王妃汤氏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有几个人,安福郡主大约还不认识,我来介绍给郡主吧。” 信王妃说着,转身让着离自己几步远的一位同样亲王妃服饰的女子说道: “这是敏王妃。” 李小暖眼底闪过丝亮光,满眼笑意,小心的打量着敏王妃。 章节目录 第二一六章宫宴 > 敏王妃钱氏年纪比信王妃汤氏小着两岁,可看起来,却显得老相得多了,脸圆圆的,长相极普通,眼睛不大却极亮,眼神温和中却带着隐隐的戒备和疏离,穿着同样的亲王妃服饰,从头到脚一丝不苟,也没有半分礼仪之外的修饰,若不是这一身令人瞩目的亲王妃服饰,只怕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了。 李小暖心底闪过丝惊讶,这和她想象中的敏王妃大不一样,她听程恪说过,敏王生得极好,是四位皇子中,仪容风度最好的一位,这敏王妃,能和敏王琴瑟和鸣,能经常装成男人和敏王到处闲逛玩耍的人,纵不是极美丽的,那也总该是气度潇洒、灵气十足的吧,怎么会是这么个不起眼的中年妇人呢?! 李小暖微笑着,曲膝见着礼,敏王妃带着极合规矩的得体微笑,微微曲膝还了礼,并不开口,信王妃笑盈盈的看着两人见了礼,指着离自己不远的小姑娘介绍道: “这是小女,周馨儿,今年十岁了。” 周馨儿穿着身粉绿衣裙,戴着支碧玉水滴形步摇,身形未足,却已如一支新荷般亭亭玉立,随着信王妃的介绍曲膝见着礼,满眼好奇,小心的打量着李小暖,见李小暖看过来,忙羞涩的垂下了眼帘。 李小暖满眼喜爱的看着她,转头看着信王妃,谦意的说道: “是我想的不周,回去我让人把见面礼给馨儿送到府上去。” 信王妃满脸笑容的客气着,指着站在敏王妃身边的小姑娘介绍道: “这是周嫣然,敏王府嫡长女,今年七岁。” 周嫣然正掂着脚尖,活泼泼的从敏王妃身后探着头,满眼赞叹的看着李小暖,听了信王妃的介绍,忙轻盈的跳出来,也不见礼,只仰头看着李小暖,兴奋的惊呼着: “你长得真好看,比她们说的还要好看!” 信王妃眼里溢满了笑意,轻轻扫了敏王妃一眼,转过头,满面笑容的看着李小暖和周嫣然,敏王妃忙上前半步,推着周嫣然,低声责备道: “快给安福郡主见礼!” 李小暖满眼笑意,爱之不尽的伸手拉住拎着裙子就要曲膝行礼的周嫣然,上下打量着她,这周嫣然生得极明艳,一点也不象敏王妃,看样子,这容貌应该是肖自父亲了,眼睛又大又亮,眼神灵动异常、清澈见底,神情活泼,脸上溢满了发自心底的笑容,这样的孩子,必是出于极温暖的人家,有一对极爱她的父母。 “你长大了,比我还要好看!” 李小暖看着她,认真的说道,周嫣然脸上泛着红晕,欢快的笑容溢开来,掂起脚尖正要说话,敏王妃轻轻拉回她,稍稍曲了曲膝,微笑着看着李小暖陪着礼: “都是我平时管教不严,嫣然失礼了,还请安福郡主见谅。” “嫣然天真烂漫,我极喜欢她,倒是我失礼了,王妃莫怪。” 李小暖忙笑着回道,信王妃上前拉着敏王妃,亲热的嗔怪道: “你呀,就是谨慎太过,安福郡主也不是外人,哪会和小孩子计较什么礼节不礼节的?你也不用这样小心太过了。好了,咱们进去吧。” 信王妃走在前头,李小暖让着敏王妃,稍稍落后半步,和周馨儿、周嫣然等一起进了观剧的正殿。 程贵妃正往正殿中间的宽大椅子上落着坐,景王侧妃孙氏和戴氏小心翼翼的一左一右侍候着。 李小暖等人忙上前归了位,随着大家行了磕拜礼起来,程贵妃端庄的微笑着,看着大家落了座,指着信王妃和敏王妃等人,看着大长公主,笑吟吟的说道: “咱们上了年纪,只管坐着看戏,有什么事,让她们忙去。” 大长公主满眼笑意的点着头,顺着程贵妃的话说道: “可不是,该是她们张罗的时候了,咱们只管坐着喝茶看戏就是。” 福清长公主转过头,也笑着接过了话头, “可不是这个理儿,这当了婆婆、娶了媳妇,也就是这点子好处!” 汝南王妃、靖北王妃、汤丞相夫人、严丞相夫人等坐在程贵妃近处的几位老夫人都跟着笑起来,七嘴八舌,热热闹闹的附和着,程贵妃转过头,看着李小暖吩咐道: “你也去,今天也别光顾着侍候你婆婆,母亲这里,你也得多尽尽孝心才好呢。” 李小暖忙曲膝答应着,汝南王妃笑着回身推着李小暖说道: “你母亲吃醋了,去吧去吧,今天跟着几位嫂子好好尽尽孝心。” 李小暖答应着,转身退到了敏王妃下首垂手侍立着。 首领内侍送了戏折子上来禀报了,正殿正中的宽敞空地上,祈福歌舞剧就演了起来。 李小暖随着信王妃,敏王妃,一眼也不敢去看歌舞,只全神贯注的留神着程贵妃,以及大长公主等陪坐在程贵妃左右的老夫人们的一举一动,递送着茶水、点心等等。 景王侧妃孙氏、戴氏、信王侧妃钱氏,站在再后一排,给信王妃等人接、递着种种东西,再传下去给内侍宫人们。 上了几轮茶水点心,殿堂正中的歌舞也演过了高潮,歌声琴曲都和缓悠扬了起来,程贵妃转头看着三人吩咐道: “你们姐妹几个也到那边听听这支曲子,歇一歇吧。” 三人答应着,退到离程贵妃不远的殿角处坐了下来,李小暖暗暗舒了口气,转过头,凝神观看起了殿堂中间的歌舞,敏王妃目光瞄着坐在斜对面,正开心的观赏着歌舞的女儿,暗暗舒了口气。 信王妃小心的左右看了看,缓缓起身,不动声色的移着脚步,挪到了李小暖下首椅子上坐了下来,身子微微倾往李小暖,微笑着低声说道: “咱们一处看吧,也能说说话儿。” 李小暖心里骤然警觉起来,脸上却平常依旧,笑盈盈的点了点头。 “皇上极爱这支曲子,说是能听出花草香味来,我们爷也说好听,说是让人生了归田之心,我是个俗人,听了好几次,也没听出哪一处有花草香味,能让人生出归田之心来。” “嗯,我也听不出来,不过就是觉得听着让人心里舒坦罢了。” 李小暖老实的回道,信王妃面容舒展着笑了起来,静默了片刻,仿佛很随意的说道: “世子这一趟差使,来来回回也要两个多月吧?也是辛苦你了。” “我哪有什么辛苦的,不过和平时一样侍候公婆罢了。” “世子出门,你这心里总要一直牵挂着,怎么不辛苦?再说,办的又是北三路的差使,更让人担心。” 李小暖转过头,满眼茫然的看着信王妃,迟疑着说道: “爷身边带着小厮随从,都是从小侍候着他的,日常起居倒比我侍候得更好,哪里用得着我牵挂的?差使上的事我不懂,不过,出门在外,总不比家里,辛苦倒是极辛苦的。” 信王妃看着李小暖,眼底闪过丝疑惑,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敏王妃全神贯注的看着正殿前的演剧,仿佛根本没留意到信王妃和李小暖的话。 李小暖微微垂着头,看着敏王妃生硬的放在膝头的手掌,和被紧紧捏在手指间的帕子,眼里闪过丝笑意来,北三路之行,除了程恪、还有钱继盛,敏王妃的父亲。 这几天,因着北三路,京城热闹非凡,先是徐盛融的失踪,都传着是因着和汤二公子抢美人,才失踪了的,徐母到信王府门口磕过头,到汤丞相府门口陪过罪,哭着求着放儿子一条生路。 接着是昆河押回的吴万山和一箱子帐册子,案子虽还没明发到刑部审理,可这案子,她细细问过昆河,这案子也没什么审头了,太原府库银被挪用一空,已经被程恪做成了板上钉钉的铁案,再审,也不过就是多杀几个、少杀几个,就是看皇上要查到哪里,肯不肯动动诚王罢了。 吴万山的案子,她知道,看样子,信王妃知道,敏王妃也知道!就算徐盛融失踪的事,钱继盛能勉强撕扯开,嗯,那也得看程恪肯不肯让他撕扯开去,毕竟,那天晚上,他和汤二公子一处,都在洛城呆着,第二天又是一起启程的。 至于吴万山的案子,钱继盛这个钦差副使怎么可能脱得开干系?李小暖心里哂笑着,若不是因了这个,这个冬至节,只怕敏王和敏王妃,还得在家里‘病’着的吧。 信王妃和信王感情极好,敏王妃和敏王琴瑟和鸣,这些事,又关着汤二公子和钱继盛,两人自然知道,自然关心,自然要竭力想着法子守护自己的家人。 可自己,程恪对自己如何,自己是不是知道些程恪的事,知道些这朝堂中的事,清楚的人只怕没有几个,至少自己身边的两人并不清楚,她们只是想在自己这里探探话罢了。 信王妃转头看着微微垂着头,微笑着喝着茶的李小暖,迟疑了片刻,转了话题, “刚才看安福郡主极喜爱馨儿和嫣然,安福郡主这样喜欢小孩子,要早点生个小世子出来才好,唉,可等有了孩子吧,这做父母的心,就再也放不下了。” 章节目录 第二一七章闲话 > 李小暖带着丝羞涩,微微垂下了头,信王妃留神着她,接着说道: “这孩子小时候吧,做母亲的操心着吃穿睡,怕他生病,一病了就急得恨不能一夜白了头,等大了些,又操心他读书写字,女孩子呢,操心着她学着针线厨艺理家事,再大些,又该操心亲事、子嗣、前程,你看看,竟是没个头!” 李小暖凝神听着,连连点着头,信王妃叹着气,伤感起来, “若是孩子听话还好,若是……象徐家那样,养个不争气的出来,累得家里丢了爵位不说,这会儿,还让父母急成那样,唉,你看看,如今徐家为了这个儿子,竟是连脸面也不要了。” 李小暖眼睛带着丝茫然,看着信王妃,信王妃怔了怔,顿了顿,才接着说道: “我说的徐家,就是诚王侧妃徐夫人娘家,就姐弟两个,一家子都拿这徐盛融当成掌上明珠,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得厉害,唉!” 信王妃转头看了眼正喝着茶的敏王妃,接着说道: “唉,倒也不能全怪徐家太过于宠着,就这么一根独苗苗,说起来,这事,还跟诚王有那么点子渊源,当年徐正虎,就是徐盛融的父亲,还没袭爵,领着宫里侍卫的差使,那时候诚王也就十来岁的样子,跟着皇上出去打猎,也不知怎的,不去打猎,倒跑到树上去了,上去了偏偏又下不来了,正好是徐正虎当值,急忙上去接他下来,诚王大约是吓着了,又踢又打,竟把徐正虎从树上踢了下来,自己也跟着跌在了徐正虎身上,诚王倒没事,徐正虎当时就晕了过去,后来倒是救过来了,别的倒还好,就是伤了下身,身子骨也再没好起来过,当时,徐盛融还在娘胎里没生下来,连皇上都盼着是个男孩子,这徐盛融生下来洗满月那天,皇上还特意让人抱进宫里亲自给他祈福,只盼着他平平安安长大,好延了这徐家的血脉。” 李小暖凝神听着信王妃的话,信王妃轻轻叹着气,转头看着敏王妃说道: “这事,满京城也算是无人不知了。” 敏王妃抬眼看着信王妃,垂了垂眼帘,点了点头说道: “嗯,我也听父亲说过一回,都知道这徐盛融是徐府的眼珠子。” 信王妃满眼笑意的转过头,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这徐家听说徐盛融失了踪影,就急得糊涂着没了主张,说起来,这满京城,谁不知道他们家那点子事,谁肯伤了这徐府的眼珠子去?再说,又是皇上祈过福的人,你说是吧?” 李小暖连连点着头,微微拧着眉头,满脸奇怪的说道: “王妃说的极是,只是,这徐盛融这样的宝贝着,若是出去,必定也是小厮、随从不离身侍候着的,怎么会失踪的?这中间,总要有个缘故,顺着缘故查,说不定就能找出人来。” 信王妃脸上闪过丝恼怒和尴尬,面色微微沉了下来,端着杯子喝起了茶。敏王妃看了李小暖几眼,又看了看信王妃,也安静的喝起了茶,李小暖端起杯子,也转头看起了正殿里的歌舞。 没多大会儿,歌舞就演到了尾声,李小暖和信王妃、敏王妃三人急忙起身,回去程贵妃和几位老夫人身边继续侍候着,不大会儿,歌舞结束,冬至节宴就算散了,以大长公主为首的诸外命妇告了退,各内命妇也恭谨的告退各自回去了。 李小暖随着汝南王妃,落到最后,曲膝告着退,程贵妃温和的笑着说道: “让小暖留一留吧,我有一阵子没见着她了,想和她说说话儿。” 汝南王妃忙笑着答应着,先告退回去了,李小暖站在程贵妃身侧,上前虚扶着她,往蕴翠宫回去了。 两人进了正殿,李小暖和几个近身侍候的女宫侍候着程贵妃换了家常衣服,扶着她歪到南窗下的榻上,李小暖奉了茶上来,程贵妃舒舒服服的喝了几口,面容松驰下来,抬了抬手,示意李小暖坐到榻沿上,笑着说道: “我留你,不过说说话,没有旁的事,你随意些就是,我原有个女儿,可惜……都说女儿贴心,往后你可得跟母亲多贴心着些才是。” “小暖往后就做母亲的贴身小棉袄吧。” 李小暖也不站起来,只随意坐着笑盈盈的回道,程贵妃露出满眼笑意来, “我就说你是个通透聪明的,小恪虽说平时胡闹些,大事上头可不糊涂,这媳妇儿也挑得好。” 程贵妃顿了顿,目光凝重的看着李小暖,语气轻松随意的说起了闲话, “今天的歌舞,你看着好不好?只怕你们年青人嫌太喧闹,也不怕你笑,我可是极喜欢,这人上了年纪,就是喜欢这个喜庆劲儿,你婆婆必定也是喜欢的,你婆婆在家,是不是也喜欢这些红红绿绿极喜庆的东西的?” 李小暖忙笑容满面的点着头, “可不是这样!” “我就说,这上了年纪的人,都爱这样的喜庆详和,特别是到了年节,就喜欢满眼看去,红红绿绿的喜庆一片,家里也好,儿女也好,就是仆从下人,也要他们个个都好了才好呢。” 李小暖全神贯注的听着程贵妃的话,笑着接道: “母亲教导的极是,平安喜乐是人之大福,做儿女的,也要体会了长辈的心意,守着自己平安之余,也要顾着兄弟亲戚,都要平安喜乐了才好。” 程贵妃喝着茶,看着李小暖,李小暖迎着她的目光,满眼的明了和笑意,程贵妃目光松驰下来,放下手里的杯子,往后靠了靠,零零碎碎的说起了真正的闲话,李小暖凝着全部心神,陪着程贵妃说着闲话,从穿衣说到吃食,李小暖仿佛想起什么来,笑着说道: “说到这栗子,北边山里生着一种极小的野生山栗子,就这么大,” 李小暖伸出手指比划着, “皮又薄又软,里头的果肉极香甜,不用剥,扔到嘴里直接咬,咬着薄皮把果肉挤出来吃,香得不行,往年在下里镇乡下时,每年腊月里掌柜们回来交帐,北地的掌柜就带一大包送进来,我吃过的栗子里,就数它最好吃!” 程贵妃也兴致起来, “真有这么好吃?今年掌柜若送来,你也送些进来给我尝尝。” “好!” 李小暖连连答应着, “母亲要是吃过这个栗子,别的栗子,可就入不得口了!” 两人笑着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程贵妃就笑着打发着李小暖, “听说如今王府里是你接手当着家呢,我就不留你了,今天是冬至节,只怕你府里正一堆的事等着你呢,赶紧回去吧,有空了,就进来陪我说话。” 李小暖答应着,起身告了退,跟着内侍出了宫门,在宫门里上了车。 车子缓缓驶出宫门,往汝南王府方向行去。李小暖接过竹青递过来的茶水,心不正焉的喝着,想出了神。 贵妃这话,是什么意思?专程让她递话给程恪?何苦找她,徐盛融的事,说起来是朝堂之事,朝堂之上,程恪唯周景然马首是瞻,她该和周景然说这个话才对……再说,看这样子,北三路的事,她也是极明了的,她就是直接传话给程恪,只怕也是极容易的事。 她要探的……只怕是自己知道什么,知道多少,是程恪待自己如何…… 李小暖将杯子递过去,竹青忙小心接过,李小暖将车帘掀起条缝,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热闹人群。 这事,如何应对?瞒?不行,这事,只能瞒得过一时,总要露出来,那时候,自己如何自处?程贵妃是个极聪明的人,往后……只怕也是这元徽朝的老祖宗,待她,要以真以诚,半分也瞒不得。 李小暖打定了主意,放下车帘,转头看着竹青吩咐道: “昆河还没启程,让他立即来见我。” 竹青忙点头答应着,车子进了大门,就急忙跳下车,亲自去找昆河去了。 李小暖在二门里下了车,坐了紫竹小轿,径直往议事厅去了。 议事厅两边的厢房里,居然零零落落的坐了四五个婆子,裘嬷嬷正站在垂花门下,显得有些焦急的往外张望着,见李小暖的轿子过来,急忙上前掀起轿帘,堆着满脸笑容迎着李小暖下了轿子。 李小暖微笑着谢了,抬手止住裘嬷嬷,微笑着说道: “进屋再说吧。” 裘嬷嬷尴尬的笑着止住了话头,跟在李小暖身后,不紧不慢的进了正屋。 玉扣侍候着李小暖去了斗篷,接过手炉,李小暖坐到东厢榻上,裘嬷嬷忙接过小丫头捧过的茶,奉给了李小暖,李小暖接过杯子,慢慢喝了几口茶,才放下杯子,看着裘嬷嬷微笑着说道: “嬷嬷这么急着见我,有什么要紧的事不成?” “可不是极要紧的事,我一早上就守在这里了,这会儿才守到少夫人。” 裘嬷嬷陪着满脸笑容说道,李小暖垂下了眼帘,玉扣瞄了眼李小暖,在旁边笑着说道: “嬷嬷也是糊涂了,少夫人和王妃一早上就进宫朝贺,满府里谁不知道,你一早上在这里守什么?” 章节目录 第二一八章谁难为谁 > 裘嬷嬷面皮红涨起来,斜了眼玉扣,眼风扫过李小暖,见李小暖端起杯子,闲闲的喝起了茶,怔了怔,勉强笑着曲膝陪着礼, “倒是我疏忽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嬷嬷上了年纪,过眼就忘也是常理,有什么要紧的事,竟让嬷嬷扔开那么多大事,直等了一上午?” 李小暖放下杯子,也笑着,不咸不淡的问道,裘嬷嬷脸色泛起层青灰来,这少夫人怎么说话如此尖刻?往日在王妃面前的温婉,竟都是装的不成? “回少夫人,我就是来问问,晚上的家宴,三小姐要坐在哪一处才好?” 李小暖目光幽深的盯着裘嬷嬷看了半晌,慢吞吞的问道: “往年坐在哪一处?” “回少夫人话,往年三小姐一直病着,没参加过冬至家宴。” “嗯,若按府里的旧例常规,应该坐在哪一处?” 裘嬷嬷看了看李小暖,迟疑着回道: “回少夫人,府里的旧例都不合适,少夫人也知道,府里好几辈子都没有庶出小姐了,这个……” “你自小侍候王妃,跟着王妃陪嫁过来,又做了这么些年的总管事嬷嬷,你说说看看,安排在哪一处合适?” 李小暖看着裘嬷嬷,温和的问道,裘嬷嬷看着李小暖,张了张嘴,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李小暖笑眯眯的看着她,接着说道: “头一天到这议事厅来,我就让兰初说过这回事的规矩,凡来回事,都要自己先有了章程再来请示下,嬷嬷难不成又忘了?若是忘了,嬷嬷年纪大了,也是难免,我也不跟嬷嬷计较,嬷嬷就先退下去,好好想出章程来,再来请了示下吧。” 裘嬷嬷脸上青红不定,扎着手呆住了,李小暖满眼笑意的看了她两眼,转头吩咐着玉扣, “去问问外头候着的婆子,若有事,赶紧来回。” 玉扣答应着疾步出了门,片刻功夫,就引着个婆子进来,婆子飞快的瞄了裘嬷嬷一眼,跪倒在地磕了头,瞄见李小暖抬了抬手指,急忙利落的爬起来,从袖子里摸出张纸,口齿清晰的回道: “回少夫人,奴婢是油烛库的管事赵大齐家的,有两件事要跟少夫人禀报了,一是今年外头买办采买的过年用的灯烛烟花,昨天都进了库,总计四百六十二箱,奴婢和田嬷嬷一道,一箱箱都验过了,其它都好,只有一百十四箱桶子花跟单子不符,田嬷嬷和奴婢不敢自专,请少夫人示下,是退回去,还是留着。” 赵大齐家的顿了顿,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仔细听着她的话问道: “怎么个不符法?” “回少夫人,府里的烟花,都是有定例的,依规矩都要自兖州府鲁家、钱家、宁家、万家四处采买,这其中分盒子花和起火,盒子花中千丈菊、珍珠帘、长明塔等七种是定例,若四家有新出的盒子花,再另行采买,起火则不拘品种,但年年也有常例,其中以桶子花用的最多,这次与单子不符的,都是桶子花,买办说,今年兖州府四家的桶子花不够,他就另找了人家采买,奴婢和田嬷嬷仔细看了,这些桶子花旁的还好,就是份量不足。” 赵大齐家的一边说,一边留神着李小暖,见她轻轻皱了皱眉头,忙跟了一句解释道: “少夫人,是这样,若是往年兖州府四家的桶子花,开头的火树银花,只要三十六支桶子花就够了,如今这桶子花,田嬷嬷和奴婢仔细算过,只怕至少得五十支才行。” 李小暖明白过来,看着赵大齐家的,温和的问道: “既然府里有规矩,烟花必要自兖州四家采买,这买办另行采买,是府里谁准了的?你和田嬷嬷问过没有?” “回少夫人,问过了,买办说一时事急,怕耽误了府里过年用,实在来不及禀报。” 赵大齐家的小心的看着李小暖回道,李小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看着赵大齐家的吩咐道: “把那一百十四箱桶子花还给买办,跟他说,这是过年要用的东西,半分也错不得,给他三天时候想法子去,若他能采买得来,就依规矩买了来,若是实在没有法子,不要难为他,只管禀报上来,三天后,我另行遣人去兖州四家采买去。” 赵大齐家的满脸笑容,连声答应着,顿了顿,接着说道: “这第二件事,不急可极要紧,昨天奴婢和田嬷嬷一起查看烟花库的外墙,北边靠近后花园的地方,墙上有几处裂痕,不细瞧倒看不出来,可这裂痕……” 李小暖皱着眉头,抬手止住了赵大齐家的的解释,她知道,这油烛库的外墙,其实是一道防火墙,极高也极厚,是防着油烛库万一走水,能挡着火势爆炸,不至于殃及四邻,这墙上有了裂缝,万一走水爆炸,这墙不坚固,作用就要大减。 “这外墙上次什么时候修的?” “回少夫人,大前年了,去年夏天里粉过一次。” 赵大齐家的利落的答道,李小暖点了点头, “这眼看着要进腊月,天寒地冻,再动土不合适,可如今烟花都入了库,这墙不修也不行,你去找平安,就说我的话,让他和管修缮的管事一处,再找几位积年的老师傅,会了你和田嬷嬷,一起去油烛库看外墙去,这裂开的一处,先想法子弥补住,旁的墙,让人铲了外面的粉刷,一寸寸细细查过,若有开裂处,一并弥补,明天一开春就动工修墙。” 赵大齐家的恭敬的答应着,退了出去,裘嬷嬷站在旁边,微微有些呆怔的看着恭敬回事的赵大齐家的,府里各处库房,都是田嬷嬷统总管着,田嬷嬷这是做什么?准备着往这少夫人一边靠着了? 李小暖扫了眼发着怔的裘嬷嬷,也不理会她,只示意玉扣挨个叫了外头候见的婆子进来,一一回了事。 裘嬷嬷有些不自在起来,瞅着空档,忙上前半步,陪着满脸笑容说道: “少夫人……” “你先等一等。” 李小暖头也不转,只抬手止住了裘嬷嬷, “等她们回完了事你再说吧,这些嬷嬷们手头的都是急事。” 裘嬷嬷尴尬的收回了话,往后退了退,随着玉扣进来的婆子飞快的扫了裘嬷嬷一眼,恭敬的曲膝给李小暖见了礼,详详细细的禀报着,领了示下退了出去。 李小暖舒了口气,闲适的往后靠着,接过小丫头奉过的茶,一边慢慢喝着,一边垂着眼帘问道: “嬷嬷想好章程了?” “回少夫人。” 裘嬷嬷忙上前半步,陪着小心说道: “奴婢想着,三小姐如今是咱们府唯一的未嫁小姐,安置在哪一处都说得过去,毕竟没个比头不是,王妃一向是陪着族里几位老祖宗坐着的,安排在王妃桌上,必定不合适,也没这个理儿,少夫人要侍候王妃,张罗这一整个晚上的事,只怕也没空坐下来,那座儿也是虚设着的,若和少夫人一处,三小姐就显得有些孤单,也不妥当,奴婢想着,要不,就和二爷府上几位少奶奶放到一处,一来辈份相当,也好说说话儿,二来,三小姐毕竟是府里的正经主子,也好替王妃和少夫人招待招待二爷府上的几位少奶奶,少夫人看,这样是不是妥当?” 李小暖满意的点了点头,温和的夸奖道: “嬷嬷是办老了事的,想得果然妥当,我觉得这样很好,只是这冬至家宴是大事,凡事再谨慎也不为过,你去和王妃禀报一声吧,看看母亲的意思,若母亲也觉得合适,那就这样吧。” 裘嬷嬷闷了口气,忙曲膝答应着,垂手退了出去。 玉扣看着裘嬷嬷退出了屋,嘟着嘴,不满的轻轻‘呸’了一声,李小暖歪头看了她片刻,转头看着竹青吩咐道: “这丫头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回去让她抄五十遍心经去,没抄完前,不要让她进来当差!” 竹青笑容满面的答应着,玉扣一张脸苦成了一团,曲膝连连告着罪, “少夫人,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可千万别让我抄经!玉扣最怕写字了,要不,罚我洗衣服吧,罚我给姐姐们洗衣服!天天洗,一直洗到过年!” 李小暖也不理她,只看着竹青问道: “找到昆河了?” 竹青伸手拉过不停的曲着膝的玉扣,笑着点了点头, “在外头候着呢,让他进来?” 李小暖点了点头,竹青掀帘出去叫人了,李小暖转头看着满脸苦相的玉扣说道: “我身边的人,不光要识字识数,通透明白,这心性脾气也要养好才行,回到咱们院子里,跟姐妹们,怎么玩笑都行,我也不会拘着你们这个,可在外头,这样浮躁着,就得惹祸!你若再改不了,我只好打发你出去了。” 玉扣紧张起来,忙恭谨的曲膝答应着: “少夫人别打发我出去,我改就是,玉扣一定改,少夫人放心!” “少夫人,昆河来了。” 竹青进来禀报着,玉扣忙恭谨的退到了一边,垂手侍立着,李小暖颌首示意着,竹青回身掀起帘子,昆河垂手低头,小心的进了屋。 章节目录 第二一九章热闹 > 昆河恭敬的见了礼,垂手侍立着,等着听吩咐,李小暖转头看着他,温和的问道: “明天一早启程?” “回少夫人,等会儿就启程,要日夜兼程赶回去,爷吩咐过,出了洛城,就要日夜兼程。” 李小暖失笑起来,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我有句话,你想法子传给你们爷,越快越好。” “是!” 昆河躬身答应着, “告诉你们爷,办完差早日回来,要过节了,老人家都爱看个团圆喜庆,就是奴仆丫头,也要团圆喜庆了才好。” 昆河躬着身子,等着李小暖往下说,李小暖歪着头看着他,笑着说道: “好了,就这句话。” 昆河眨了眨眼睛,忙复述了一遍, “少夫人让转告爷,办完差早日回来,要过节了,老人家都爱看个团圆喜庆,就是奴仆丫头,也要团圆喜庆了才好。” 李小暖笑盈盈的点着头,昆河见没了其它吩咐,恭谨的告退出去了。李小暖起身离了议事堂,回去清涟院换下了大礼服,出门坐了小轿往正院和王妃去商量晚上的家宴细节。 李小暖拿着冬至家宴的菜单子,和王妃一起又看了一遍,又将谁和谁坐一处,哪一处如何安置细说了一遍,王妃满意的点着头,李小暖见各处都妥当了,才告辞出来,坐着轿子到各处巡查了一遍,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回到清涟院又换了件淡灰缂丝小袄,一条大红石榴裙,已经是申正时分了。李小暖忙出了院子,坐轿到了正院,侍候着王妃上了轿,许氏和春草、夏荷、秋桂、冬梅四个大丫头跟着,一路往二门内的花厅过去了。 花厅里,早到的族内女眷花团锦簇,已经三五成群的站着说着话了,裘嬷嬷和邹嬷嬷一里一外站着,迎着族内众女客,行着礼,语笑宴宴的打着招呼,说着客气话,让着众人往花厅里进着。 田嬷嬷带着几个婆子,站在花厅院子各个角落里,留神着各处的灯烛摆设和来往的小丫头们,兰初和孙嬷嬷静立在花厅门内外的角落处,全神贯注的留神看着各处小丫头们茶水送的是否及时,点心果脯可都满着等等。 见李小暖和王妃的轿子过来,裘嬷嬷和邹嬷嬷丢了众人,急急忙忙的迎了上来,裘嬷嬷陪着满脸笑容,急忙打起王妃轿前的帘子,伸手虚扶着王妃下了轿,许氏忙上前,扶着王妃另一边,春草等人让过李小暖,紧跟在李小暖后面,一行人往花厅里走去。 田嬷嬷、孙嬷嬷和兰初等人远远的曲膝行着礼,花厅内外的族内女眷,也让出条通道来,起起落落的曲膝见着礼。 王妃一路端庄的笑着颌首致意着,抬着手,示意着众人不必多礼,到了花厅门口,裘嬷嬷退了下去,李小暖上前半步虚扶着王妃,许氏扫了李小暖一眼,忙悄悄松开王妃,往后退着,和春草等人退到了一处,恭谨的垂手跟在王妃和李小暖身后进了花厅。 花厅里的女眷们见王妃和李小暖进来,忙都站起身来笑着、招呼着、见着礼,好奇而惊讶的打量着李小暖,说着吉利奉承话,上前介绍着自己的媳妇、小儿女,不遗余力的夸奖着李小暖的美貌,奉承着王妃的福气,一时间,花厅内喧嚣异常、热闹非凡。 花厅上首已经坐着两位年高的长辈,王妃一路说笑着,打着招呼,一步三停的往上首走去,直走了小半刻钟,才走到两位长辈面前,曲膝行着礼, “两位老祖宗,今年精神越发健旺了!” 两位老太太,一位神清气爽,耳聪目明,忙笑着和王妃打着招呼, “托您的福,还算结实,这是恪儿媳妇吧?生得真是让人打心眼里喜欢!” 李小暖忙松开王妃,笑意盈盈的曲膝行着礼,另一位老太太耳朵大约已经听不大清楚了,大声打着岔, “开席了?哪有!莲子茶还没喝呢!” 围在周围的女眷哄笑起来,老太太的媳妇儿一边笑一边上前跟王妃解释着: “王妃莫怪,我们老祖宗这两年耳朵干脆一点也不中用了,人也越发糊涂起来,眼前的事统记不得,几十年前陈谷子烂芝蔴的小事,倒全都记起来了,天天吵着要去外家玩耍,要过年,要听戏去,要喝莲子茶!今天本没打算着让她来的,可她也不知道怎么想起来的,早几天前就开始吵了,一定要去吃小然家的莲子茶!” 王妃被她说得笑意浓浓,上前半步扶着老太太,满面笑容的大声说道: “我这就让人给您送莲子茶来!等过年的时候,我再打发人去接您,接您来听戏!看烟火!” 老太太笑着点着头,连连答应着: “我不去别处,这里热闹,就这里好!我看得见,你放心!” 王妃哭笑不得的看着老太太,李小暖跟在后面,笑不可支,急忙转身示意着不远处的兰初,兰初急忙转身招呼着小丫头,端了两碗莲子茶送上来。 王妃接过莲子茶,先递了一碗给耳聪目明着,坐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的老太太,又捧了一碗,递到了糊里糊涂的老太太手里,老太太接过莲子茶,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天,小心的尝了一口,扁着没牙的嘴,开心之极的笑了起来, “就是这个,这个就叫莲子茶,我心里最是清爽!明白着呢!” 老太太媳妇无奈的笑着,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帮她托着汝窑小碗,侍候着她吃起了莲子茶。 王妃站在旁边,看着两位老太太吃完了莲子茶,转头看着糊涂老太太媳妇关切的问道: “老太太身子骨可还好?请大夫来看过没有?” “隔半个月就请城东济世堂的陈大夫过来诊趟脉,都好,就是这记性,唉,陈大夫也没法子,说上了年纪,这犯糊涂也是常事,天天在家里,你说东,她就答西,只一刻不离人的侍候着罢了。” 王妃看着还在兴高采烈的咋着嘴,品着莲子茶余味的老太太,转头看着老太太媳妇儿安慰道: “老太太高兴就好,家里若人手不够,只管来找我,我这里闲着没事的丫头婆子可多的很呢!” 老太太媳妇忙笑着谢过,正说话间,裘嬷嬷在外头高声禀报着,又有年高长辈进来了。 王妃忙带着李小暖紧走了几步,迎到了花厅门口,门口,三四位六十岁左右年纪的老太太扶着各自媳妇、孙媳妇的手进了花厅,王妃引着李小暖见着礼,让着几人进到花厅上首,几个人和先到的两位老太太见了礼,分辈份长幼落了座,小丫头又送了莲子茶上来,王妃和李小暖接过一一奉上,老太太吃着莲子茶,七嘴八舌,顾自各说着各的话,和王妃说着话,拉着李小暖的手,不住口的夸奖着,一时花厅热闹非常,只听得几位老太太一个比一个高声的说着话。 王妃一边笑一边让着众人入座,许氏和春草等人忙上前侍候着老太太们一一入着席,正入席间,又有几位老太太随着裘嬷嬷的禀报进了花厅,王妃和李小暖忙又迎出去,又接了两三位头发雪白的老太太进来,干脆直接让着她们往席上坐去,已经坐下的老太太们却自顾自的又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奔来奔去,扬着手,相互叫着、打着招呼,说着话,行着礼,许氏和春草等人紧张万分的随侍着,片刻间,又乱成一团。 王妃干脆让在一边,看着八九位六、七十岁的白发老太太打完招呼,说完话,客气之极的相互让着坐下了,才上前虚让过一回,转头四下看着,微微拧着眉头,看着李小暖吩咐道: “让人看看,二奶奶和几位少奶奶到了没有。” 李小暖答应着正要出去,裘嬷嬷在门口高声禀报着,二奶奶顾氏带着长媳赵氏,二媳妇齐氏,后头跟着几个奶嬷嬷,分别抱着二房长子长孙程琦,次子程璟,二媳妇齐氏长子程琝,昂然进了花厅。 李小暖眨了下眼睛,无语的看着一脸昂然的二奶奶顾氏和紧跟在顾氏身后的媳妇、奶娘和奶娘怀里的孙子们。王妃脸色微变,暗暗吐着口闷气,带着笑让着二奶奶顾氏, “二奶奶来得正好,正入席呢,二奶奶请吧。” “我来迟了!几个孩子,又爱哭又爱闹的,收拾起来真真是麻烦,这出门就慢了不少,可比不得王妃和少夫人,抬脚就能走,可真正是利落!” 王妃刚吐出的闷气又涌了上来,李小暖忙上前两步,扶着王妃,看着顾二奶奶,笑盈盈的说道: “二奶奶请入席吧,几位老祖宗都到了好一阵子了,莲子茶也喝过两轮了,满桌的长辈,就只等着二奶奶入席呢!” 王妃透过口气来,忙接着说道: “可不是,这孩子闹,就该早些准备起来,让长辈们等着,到底不是晚辈该做的事。” 顾二奶奶怔了怔,瞄了李小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拎着裙子坐到了最下首。 章节目录 第二二十章仙桃烂杏 > 王妃也落了座,李小暖忙着让着二房大少奶奶赵氏,二少奶奶齐氏,和三小姐程絮仪坐到了一处,李小暖扫了眼满身紧张僵直,下意识的往后畏缩着的程絮仪,暗暗叹了口气,仿佛不经意的走到程絮仪身后,轻轻扶着她的肩膀,指着赵氏和齐氏,笑着说道: “今晚上,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帮嫂子好好照应着才是。” 程絮仪忙僵硬的的转过头,勉强笑着,一下一下的点着头,李小暖顿了顿,眼底带出丝怜悯来,转头看着遥遥的、忧虑的扫着这边的许氏,轻轻招了招手,叫过了许氏,笑着说道: “这一处,就烦劳姨娘帮我照看着,看着小丫头们上菜斟酒,可别怠慢了客人。” 许氏满眼感激,急忙曲膝答应着,垂手退到程絮仪身后侍立着,程絮仪舒了口气,面色也微微轻松下来。齐氏若有所思的看着程絮仪,目光从程絮仪身上,又转向了李小暖。 李小暖也没空多理会她,忙转身过去,脚步轻快的围着花厅走了一圈,看着花厅里各桌上的人热闹的相互笑着让着都落了座,示意裘嬷嬷宴席可以开始了,才退到了王妃身边,一边扫着花厅各处,看着小丫头们上菜斟酒,一边留神着满桌的老祖宗们,接过小丫头托上的菜品布到桌子上,笑着介绍着菜品名字,让着众人,布着菜,奉着茶,片刻不敢分神的侍候着。 裘嬷嬷、邹嬷嬷、田嬷嬷、以及孙嬷嬷、兰初更是全神贯注的盯着流水般上菜、上茶、递着热帕子的丫头婆子们,唯恐哪里出了差错。 冷碟过后,喝了门杯酒,上过三五道热菜,又喝了几巡酒,满厅里的女眷让着酒,说笑着,渐渐越来越热闹起来。 花厅正中的主桌上,老太太们你一句我一句,高声说起了家常闲话,话里总离不开儿子、媳妇,小孙子。 顾二奶奶眼睛亮着精神起来,扬着声音,极敞亮欢快的说道: “……这媳妇娶回来,不就是要她开枝散叶的?儿子可不嫌多!越多越好,老话不也说过,多子多福呢!” 老太太们有的接着顾二奶奶的话附和着,有的瞄着王妃,只当没听到,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话题,王妃脸上带着笑,笑容却勉强着有些难堪起来,顾二奶奶目光都转到了眼角,斜斜的瞄着王妃,头微微昂着,声音更加爽利痛快起来, “我就只生了三个儿子,到底少些,这心里不知道多自责,这女人家,不就是娶回来持家生孩子的?你说若不能多生几个儿子,还能有什么用?!那贤人怎么说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这两个媳妇,我都跟她们说了,怎么着,一个人也得给我生个四五个儿子出来,咱们又不是那没钱养儿子孙子的穷苦人家,若真是养不起也就不提了,老祖宗们可说过,子孙繁盛,才是兴旺之道!……” 满桌的老太太们,只有那个已经老回到了小时候的老太太满脸欢喜不尽点着头夸奖着: “说得好,这个菜就是好吃!” 其余的人渐渐止了话语,左右顾盼着,要着热手巾帕子,让小丫头换着茶,吩咐把酒再温热些……只装没听懂,这样的话,年年都要听几回,王妃的尴尬恼怒,年年也都要看几回,也早习惯了。 李小暖恼怒的竖起了眉梢,看了眼满脸难堪的王妃,转头看着兴奋的声音一点点高昂起来的顾二奶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小丫头托着碟子一品赤参进来,李小暖一眼瞄见,忙伸手止住小丫头,拔高了声调,边笑边说道: “唉呀,是我疏忽了,这碟子里就这么点子赤参,送上来哪里合适的?!” 李小暖看着满桌朝自己看过来的老太太们,微微曲了曲膝,笑着高声解释道: “这都怪我,太过拘泥了!母亲往常总是教导我,不管什么东西,什么事,都要讲究个精字,千万不能只求着多,俗语说的好,宁吃鲜桃一个,不要烂杏一筐,我都记在了心里,这道一品赤参,我就只让人挑了最好的几只参蒸了出来,刚才听了二奶奶的话,才想起来,二奶奶最是喜多之人,这一碟子里只放着这么两只参,只怕二奶奶不喜,总要堆得满满扑扑,二奶奶才喜欢呢,倒是我疏忽了!” 李小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找着人,兰初忙上前两步,曲膝行着礼,陪着满脸笑容回道: “少夫人,这样的参,几大筐里才挑了这么几只出来,如今要把这碟子里放的扑扑满,一时到哪里再找这样品相的参去?!” “哪里要找!告诉厨房,只要是参就行,好坏不拘,只要放得扑扑满就行,二奶奶喜多,到底精不精,倒是不在意的。” “既是这样,那奴婢干脆让人换个大盆子可好?把厨房蒸的参都堆一处都端上来?” 李小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认真的点头夸奖道: “还是你想的周到,就这样最好,赶紧换去!” 兰初答应着,示意着托着碟子的小丫头,退了出去,李小暖转过头,笑眯眯的看着满脸紫涨的顾二奶奶,王妃舒了口气,用手里的帕子拭了拭嘴角,转头看着满桌神情古怪、强忍着笑意的老太太们,叹了口气说道: “我就是这么个脾气,什么东西就只想着要那个尖儿!旁的就看不到眼里去了。” 满桌的老太太笑着,点着头,奉承着, “……可不是,烂杏再多,也比不得仙桃一个不是……” 顾二奶奶脸色由紫转青,狠狠的瞪着李小暖,李小暖微笑着,闲闲的看着她,顾二奶奶转头看着满桌热闹无比的议论着、奉承着仙桃理论的老太太们,呆怔了片刻,猛然站起来,僵硬的曲着膝,恼怒的声音有些颤抖着告辞道: “我有些个不舒服,就不多陪各位长辈,先告退了。” 说着,也不等人答复,转过身,径直往花厅外冲去,大少奶奶赵氏和二少奶奶齐氏急忙站起来,赵氏垂着眼帘,手指轻轻颤抖着,满脸恐慌的跟在跟在后面,急急的奔了出去,齐氏站起来,转过头,满眼笑意的看了眼李小暖,微微曲了曲膝告了辞,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奔了出去。 王妃得意的‘哼’了一声,长长舒了口气,从小丫头手里接过酒壶,站起身,亲自给满桌的老太太斟了一遍酒,让着大家,众人忙客气着,说笑着,重又热闹起来。 李小暖恭谨的上着菜,斟着酒,心里微微有些纳闷起来,这顾二奶奶的反应,也太大了些,不过一句话,何至于就气成这样?竟就这样跑了!只怕,二房几个儿子,真是极不争气的。 酒过三巡,田嬷嬷看着人成箱成箱的抬了烟火进来放了,直热闹到戊初时分,人才渐渐散了,李小暖随着王妃,将几位老太太们送到二门上了车,看着车子出了二门,才回转进来。 王妃满眼爱怜的看着李小暖,拍着她的手吩咐道: “累了一天了,你也赶紧回去歇着去!不用侍候我回去了,花厅那里也不用去看了,让她们收拾就是,我看你那个陪嫁媳妇,叫什么?” “兰初。” “这媳妇我看着是个极能干机灵的,有她们看着,你就少操些心,多养养身子才好,赶紧回去吧。” 王妃推着李小暖,李小暖笑了起来, “哪里能累着了,我年纪青,再怎么累着,不过好好歇一晚上,也就歇过来了,我先送母亲回去,还早着呢。” 李小暖扶着王妃上了轿,送她到了正院门口,就被王妃打发回去歇着了。李小暖在清涟院门口下了轿,舒了口气,闲散的进了院子,沿着抄手游廊,往正院进去了。 竹叶、玉扣等人早就备着热水等候着了,见李小暖回来,忙上前侍候着她沐浴洗漱,换了家常旧衣服,松松绾了头发,靠在床上,拿了本书看着。 竹叶送了杯茶进来,笑着禀报道: “少夫人,天刚落黑时,有个婆子过来,说是在绣坊当差的,说要极要紧的事要见少夫人,这会儿天也晚了,要不我让她明天再来吧。” 李小暖怔了怔,绣坊?魏嬷嬷一直在绣坊住着的,婆子来,是魏嬷嬷有什么事?李小暖急忙坐起来吩咐道: “带她进来。” 竹叶意外的呆了下,忙曲膝答应着,急步出去叫人去了。 不大会儿,竹叶引着个穿着靛蓝衣裙的婆子进来,婆子也不敢抬头往榻上看,一进屋就趴到了地上,紧张的磕着头,李小暖示意着竹叶,温和的笑着说道: “嬷嬷不要急,有什么话,慢慢说就是。” 竹叶上前扶起婆子,扶着她坐到了榻前的圆凳上,婆子小心的坐下去,突然又站了起来,摇着手说道: “我不坐,不敢坐,可不敢坐!我说了话就得赶紧赶回去!” “嬷嬷请说。” “少夫人,魏嬷嬷病了,病了好几天了,病的重,请了两三个大夫诊过,药也吃了四五天了,就是不见好,我吓得很,赶紧着就来了。” 章节目录 第二二一章心孝 > 李小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焦急的问道: “大夫怎么说的?是什么病?” “一个说是胸痹,说是一帖药下去就能见效,可拾了药回来,喝了一天,一点也没见好,后一个说是心痹,另开了方子,又吃了几天,也不见好。” 婆子满脸愁苦的回道,李小暖心里砰砰跳着慌乱起来,胸痹也罢,心痹也好,就是心脏病罢了,这病急起来,不过一眨眼功夫!李小暖闭着,缓缓舒了口气,转头看着竹叶吩咐道: “你赶紧去前面,去找兰初,让她立即来见我,要快!越快越好!” 竹叶看着脸色大变的李小暖,也急了起来,忙着奔了出去,蝉翼急急的追着送了件棉斗篷给她,竹叶接过,一边往外奔,一边穿着。 李小暖看着竹叶奔了出去,转头看着婆子问道: “魏嬷嬷日常起居,都是你侍候着的?” “是,从魏嬷嬷住到绣坊,一直是我和秀儿侍候着,秀儿是我的小孙女儿,这会儿在家里守着嬷嬷呢,嬷嬷是个良善人,待我和秀儿极好。” “嗯,等会儿我让人跟你一起回去,这会儿就接了魏嬷嬷进来,你和秀儿若是愿意跟着侍候魏嬷嬷,就一起进来,若是不想在这府里拘着,就还留在绣坊里,只随你们的意就是。” 李小暖声音温和缓慢的说道,婆子怔了片刻,看着李小暖问道: “魏嬷嬷病好了,还回绣坊不?” “不回去了,嬷嬷年纪大了,往后我就留她在我身边养老了。” 婆子眨着眼睛,踌躇了片刻,看着李小暖,摇着头说道: “少夫人,我和秀儿不想进来,这府里到处都跟画上画的一样,可到底不自在,秀儿也是从小野惯的,我们祖孙两个还是想留在绣坊里,就图个自在吧。” 李小暖温和而感慨的看着婆子,连连点着头答应着: “好!只随你心意,你陪着嬷嬷这些年,我心里感激得很,嬷嬷在绣坊的居处,你和秀儿只管住着,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从这个月起,我吩咐绣坊掌柜,每个月让他给你送一两银子月钱过去,等秀儿出嫁时,我给她准备整幅嫁妆。” 婆子呆呆的听着,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跪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头,又哭又笑的谢着恩,李小暖示意蝉翼扶起她,笑着说道: “往后若空了,就到府里来找嬷嬷说说闲话,只跟门房说一声就是,我都会交待下去,你只管来。” 婆子笑得脸如盛开的菊花,连连点着头,李小暖示意着,蝉翼扶着婆子,笑着说道: “来,我侍候嬷嬷到外头喝杯茶,吃块点心,等车子来了,我再侍候嬷嬷上车回去。” 婆子连连点着头,有些头重脚轻的跟着蝉翼出去了。 李小暖敛了脸上的笑容,眉头拧着,凝神想了片刻,转头吩咐道: “叫田嬷嬷进来。” 蝉翼答应着,疾步出去叫人了。 过了两刻钟,竹叶才引着兰初,气喘吁吁的奔进了正屋,李小暖正在屋子里,搓着手,焦躁的来回转着圈,见兰初进来,抬手止住她见礼,急急的说道: “魏嬷嬷病了,心痹,你赶紧叫了车,立即去绣坊把嬷嬷接进府,我等会儿就让人请太医去,嬷嬷这病,心要静,喜怒哀乐都不能有,你千万仔细些!直接接到咱们院子里来,我让人在后院收拾间屋子出来给嬷嬷住,赶紧去!” 兰初面色凝重起来,急忙答应着: “少夫人放心,我这就去!” 兰初告了退,出去厢房叫了几个跟着出门的婆子,一起往院外出去了。 不大会儿,田嬷嬷也跟着蝉翼急步进了正屋,李小暖端坐在榻上,抬手止住了田嬷嬷的见礼,微微蹙着眉头问道: “嬷嬷可知道太医院哪位大夫看胸痹、心痹最拿手?” “回少夫人话,太医院最擅长胸痹、心痹症的,是太医正宋太医。” 田嬷嬷沉静的答道,竟是太医正!李小暖垂着眼帘沉默了片刻,轻轻咬了咬嘴唇,抬头看着田嬷嬷,淡淡的说道: “我有个从小的奶嬷嬷,患了胸痹症,请了几个大夫,都诊不准,我想请宋太医过府给她诊一诊,就烦劳嬷嬷替我跑一趟,请一请宋太医可好?” 田嬷嬷惊讶的看了李小暖一眼,极干脆的答应着: “是!奴婢这就去!” 李小暖暗暗舒了口气,点了点头,田嬷嬷告退出去,要了车,往宋太医府上请人去了。 李小暖站在屋里,呆怔怔的想了半晌,吩咐竹叶取衣服穿了,裹了斗篷,叫了几个粗使婆子,带着玉板、蝉翼等人,往后院给魏嬷嬷看屋子去了。 穿过正屋左边的月洞门,后面是一处宽敞的小园子,园子最北边有道垂花门,进了垂花门,是一个小巧简朴的两进院子,垂花门两边依着花园墙壁建了歇山廊,东西各有三间厢房,正面正中是间穿堂,左右各一明一暗两间正层,穿过穿堂,后面也是一式的东西各三间厢房,正中却是一溜五间正屋。 这就是孙嬷嬷等几位管事嬷嬷居住的院落了。 院子里灯火通明着,林嬷嬷正站在头进院子东边正屋檐廊下,端着杯茶,正和站在东边厢房门口的一个婆子说着闲话,见众人簇拥着李小暖进来,两人一时呆住了,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急忙将手里的东西放到窗台上,奔出来曲膝行着礼,林嬷嬷陪着满脸笑容说道: “少夫人怎么有空到这里来?有什么事该叫了奴婢们过来才是。” “我来看看。” 李小暖站在狭小的天井里,转头打量着四周,东西厢房里的人影听到李小暖的声音,晃动着急忙奔了出来,挤着上前曲膝行着礼,李小暖微笑着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起来,轻轻紧了紧斗篷,转头看着林嬷嬷问道: “这院子里现住了多少人?都是怎么住着的?” 林嬷嬷迟疑着,心里有些没底起来,忙小心的回道: “回少夫人,这前院住了七个人,奴婢住正屋东间,管小厨房的随嬷嬷住正屋西间,小厨房三个红、白案婆子住了西边三间厢房,管着前院值夜、洒扫的两个婆子住在西边两间厢房,还有一间厢房,现如今空着。” 李小暖随着林嬷嬷的解释打量着周围,沉默着点了点头,径直往后面一进院子进去了。 林嬷嬷急忙跟着进到后面一进院子,笑着解释道: “这一处现住的人不多,正面西间是孙嬷嬷住着,东边厢房住的是管库房的陈婆子和刘婆子,西边厢房住的是金婆子。” 李小暖转头看着显得安静异常的里进院子,点了点头,这里面一进院子,住的都是她的陪嫁婆子,和外头王府的婆子,不知道平时是不是也是这样泾渭分明着。 李小暖穿过小小的天井,径直走到正屋东间门口,转头示意着竹叶,竹叶忙接过婆子手里的钥匙,开了门,往边上让了让,几个粗使婆子进去,各处点起灯烛,李小暖进了屋,左右打量着,这一排五间,西间一明一暗两间,这一处是正屋连着一明一暗两间房,明间朝南开着窗户,北面的窗户外,一片花木扶疏,屋里床、榻、椅、凳、几、柜等家俱都是齐全的。 李小暖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吩咐着竹叶, “赶紧让人收拾出来,被褥、帘幄、帐幔,到库房里挑好的拿过来,先让人多支几个炭盆进来,把屋子烘热了再端出去。” 竹叶忙曲膝答应着, “是,少夫人还是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收拾,少夫人放心,我知道的,必是处处妥当。” 李小暖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留下竹叶等人,只带着蝉翼回去了正屋。 林嬷嬷满脸好奇的跟在后面看着,见李小暖出了院子,忙上前几步进了屋,热情的帮着忙,话里话外的打听起来。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兰初才引着两个粗使婆子,半扶半抱着魏嬷嬷进了正院,李小暖得了通传,已经急急的迎到了正院垂花门外,见魏嬷嬷过来,忙伸手要扶过去,兰初上前曲膝笑道: “少夫人别急,还是让她们扶进去好,进了屋再说话吧,嬷嬷还好。” 李小暖舒了口气,忙侧着身子走在前头,看着两个婆子扶着魏嬷嬷进了正屋,在榻上坐下来。 兰初忙接过蝉翼递过来的垫子,小心的垫在魏嬷嬷身后,李小暖侧着身子坐到魏嬷嬷身边,急切而担忧的看着面容青灰、嘴唇青紫的魏嬷嬷,忍不住悲从心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顺着脸颊往下滑着,想说话,却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魏嬷嬷喘着气,想笑,却也跟着落起泪来,舒了舒有些零乱的气息,有气无力的说道: “姑娘别哭,嬷嬷不过,生了点子小病,别怕!这……上了年纪,哪有,不生病的?没事,过一过,就好了。” 李小暖一只手用帕子拭着眼泪,一只手握着魏嬷嬷的手,哽咽着说道: “嬷嬷往后就跟我一处住着,我要看着嬷嬷天天都好才行!” 魏嬷嬷笑着点了两下头。 章节目录 第二二二章安置 > 竹叶已经小心的奉了杯参茶过来,笑着解释道: “这是用生晒参泡的,只放了两三片,嬷嬷先润润喉吧。” 李小暖忙接过,闻了闻,递给了魏嬷嬷, “嬷嬷先喝两口润润喉,也别多喝,免得等会儿诊脉时脉象不准。” 蝉翼忙扶着魏嬷嬷直起上身,又在她身后垫了两个靠垫,魏嬷嬷接过参茶,略抿了两口就递了回去。李小暖和蝉翼刚刚扶着魏嬷嬷重又躺下,外头小丫头禀报着,田嬷嬷已经请了宋太医,引着他在正院垂花门外候着了。 竹叶转头看向李小暖,李小暖转头四下看了看,吩咐道: “就在这一处诊脉吧,也不必挂帘子了,嬷嬷这个年纪了,还有什么好多忌讳的,再说,胸痹、心痹之症,都是要仔细查看面色的,就这样,兰初带人在这里侍候着就是。” 兰初曲膝答应着,李小暖示意小丫头出去请田嬷嬷和宋太医进来,竹叶放下矮榻侧后的帘子,搬了把椅子过来,李小暖坐了。 片刻功夫,田嬷嬷引着宋太医进了屋,宋太医五十岁左右,白白胖胖,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满脸笑容的冲着帘子后长揖见着礼,李小暖客气的说道: “这么晚,又是冬至夜,真是麻烦宋太医了。” “哪里哪里,岂敢岂敢!郡主客气了!” 宋太医又长揖下去,连声客气着,田嬷嬷将手里的诊箱放到榻前的矮几上,笑着说道: “宋太医别光顾着客气,病人还等着呢,赶紧诊脉吧。” “是是是!田嬷嬷说得是,这就来这就来。” 宋太医说着,急忙转身过来,侧着身子坐到榻前的椅子上,一边调匀着气息,一边就着灯影,仔细看着魏嬷嬷的面色,兰初忙从旁边端了盏五枝烛台来,举到了魏嬷嬷旁边。 宋太医仔细看了,调匀了呼吸,凝神诊起脉来,诊完一只手,换了一只手,又换回来谨慎的再诊了一遍,又细细的问了魏嬷嬷,才直起上身,捻着极短的胡须,微微颌首道: “小可可以断定……” 宋太医忙顿住话,转头向着帘后的李小暖,恭敬的回道: “回郡主,老太太这病,当是寒凝心脉所致的胸痹症,这几天寒气骤降,老太太是阳虚阴寒之体,就有些受不住,这病就发了出来,倒没什么大碍,小可开个方子出来,喝了药,今天晚上这气就能平服些,这个方子先喝上三天,先把气理平了,三天后小可再来诊脉调方子,好好调理上一个冬天,纵不能去根,也不会再往太重了去,郡主且放心,另外,” 宋太医转头看着田嬷嬷说道: “我记得府上收的有配苏合香酒的方子,就配些苏合香酒,每天晚上给老太太喝上一小盅,与这病症大有裨益。” 田嬷嬷忙笑着答应着, “记下了,宋太医放心。” 李小暖轻轻舒了口气,客气的谢道: “多谢宋太医,这样我就放心多了。” 田嬷嬷上前半步,曲膝请了宋太医, “宋太医请随我到外头用方子吧。” 小丫头掀起帘子,宋太医站起来,冲着帘内长揖告了退,跟着田嬷嬷出了屋,沿着抄手游廊,到外头花厅开方子去了。 李小暖忙转出帘子,魏嬷嬷长长的舒了口气,人也轻松起来,看着李小暖,微微有些赫然的说道: “不瞒姑娘说,这几天我真是吓坏了,真怕就这么一伸腿就去了……嬷嬷可舍不得姑娘。” 李小暖心底热热酸酸,眼泪又流了下来,伸手抚着魏嬷嬷的胸口,笑着说道: “看嬷嬷说的,不过一点小病,怎么想这么多,嬷嬷是要长命百岁的!” 魏嬷嬷笑着点着头, “长命百岁,那不过是骗人罢了,我也不敢想多,只盼着能看到姑娘生了孩子,过得好好的……” “不骗人,嬷嬷肯定长命百岁!” 李小暖打断了魏嬷嬷的话,嘟着嘴坚持道,魏嬷嬷笑了起来, “好好好,长命百岁就长命百岁!” 说话间,兰初掀帘进来,笑着说道: “少夫人,方子开好了,里面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药,咱们的小药库里都有现成的,已经让人去配了,再煎好,也就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李小暖点了点头,看着兰初吩咐道: “你最知道嬷嬷的脾气性子,仔细挑两三个懂事些的小丫头,排开班,嬷嬷身边日夜不能离人。” “不用,姑娘……少夫人,我不过一个奴婢,哪能奴婢再让人侍候的理儿?!” 魏嬷嬷急着就要直起身子,李小暖忙回身按住她,笑着说道: “嬷嬷是母亲的奶嬷嬷,又是自小把我带大的,我看嬷嬷,就是自己祖母长辈一样,嬷嬷别管,只听我安置就是。” 魏嬷嬷眼里又涌出泪水来,忙转过头,接过蝉翼递过的帕子拭着眼泪,点着头, “好好,我听姑娘的。” “是少夫人。” 蝉翼贴到魏嬷嬷耳边,笑嘻嘻的说道,李小暖转过头,笑着说道: “嬷嬷别理她,不用改,就这么叫吧,也就嬷嬷这么叫我了。” 兰初站在旁边,抿嘴笑着,转头看着李小暖说道: “少夫人,冬末姐姐前儿托过我,想给阮大福的大妹妹,叫吉姐儿的,在府里寻个差使,这吉姐儿我见过,今年十一岁,人生得象阮大福,厚道,心里也有数,又跟着她娘、她哥学得一手好茶饭。” 李小暖点了点头, “就让她进来,先三等吧,旁的,你再看着挑两个,还有,” 李小暖转头看了魏嬷嬷一眼,魏嬷嬷是个极老实本份的,也没多少心计,在后头的院子里,只怕还要住一阵子,身边得有个心里嘴上都行的人跟着才好,不然,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样的事来,李小暖打定主意,转过头,吩咐着蝉翼, “去叫玉扣进来。” 蝉翼答应着出去,片刻功夫,就和玉扣进了屋,李小暖看着玉扣问道: “经文都抄好了?” “还没,正抄呢。” 玉扣苦着脸回道, “嗯,要照着规矩抄,一篇也不能少了,这会儿,有件差使交给你。” 李小暖转身指着魏嬷嬷,接着说道: “从今晚上起,你搬到后面院子里,和嬷嬷住在一处,嬷嬷病着,你带着小丫头用心侍候一阵子,那院子里,若有什么惹人烦心的事,你且都挡到外头去,千万不能扰了嬷嬷,嬷嬷是胸痹之症,最不能心烦添堵。” 玉扣忙曲膝答应着, “少夫人放心,玉扣知道了,必不会让人委屈了嬷嬷。” “嗯,你先侍候一阵子,等开了春,我再想法子调出间院子来给嬷嬷住。” 魏嬷嬷歪在榻上,任李小暖吩咐安排着,玉扣笑着答应着,李小暖转头看着兰初, “你再想想,还有什么疏忽的地方没有?” “明天我安排咱们小厨房,单留一处灶台给嬷嬷熬药煮汤用,少夫人看看可好?” 兰初想了想,笑着说道,李小暖点头答应着,又细细理了一遍,才稍稍放下心来,几个人说着话,等着外面熬好药送进来,玉扣上前侍候着魏嬷嬷吃了药,又歇了一会儿,李小暖吩咐竹叶取了斗篷过来,亲自把魏嬷嬷送到后面小院,看着玉扣侍候着她安歇下来,又左右查看了一遍,才带人回去了。 林嬷嬷透过窗棂缝隙,看着人进来,又看着李小暖出去,才关了窗户安歇了。 第二天一早,李小暖起得比平时早了小半个时辰,先到后院看了一遍魏嬷嬷,见她精神了很多,嘴唇上的青紫也比昨晚稍稍好了些,心才往下落了些,出了院子,往正院请安去了。 王妃精神极好,早早就起来了,李小暖陪着她到后面园子里走了小半圈,回来又陪着说了会儿话,才出来去了议事厅,听几个婆子回了事,又转回正院,侍候着王妃吃了午饭,歇下了,才出了正院门,坐了轿子回到清涟院,径直往后院看了魏嬷嬷一趟,见她已经歇了午觉,回来吃午饭去了。 王妃一觉醒来,就听到裘嬷嬷在外间,和春草、秋桂等人低低的说着闲话。 春草听到动静,急忙进来,挂起帘子,叫了秋桂进来,裘嬷嬷也忙跟了进来,小丫头端了热水、帕子、沤壶等进来,裘嬷嬷帮着春草、秋桂,侍候着王妃洗漱好,穿了衣服,坐到了东厢南窗下的榻上。 王妃心情舒畅的接过裘嬷嬷递来的茶,喝了两口,转头看着窗户吩咐道: “把窗户推开些,今天外头景色倒好。” 小丫头忙上前将窗户推起些撑住,王妃吸了口涌进屋的凉而新鲜的气息,舒服的叹了口气,昨晚上,可算吐出了那口闷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恶气!她的小恪,可是能文能武!从小练功那样苦,自己心疼的没法看,他硬是练下来了,六七岁时拜到随云门下,那时候就给她长过一回脸面,再后来,十几岁就到了边关,真刀真枪的打出了名头,连皇上都夸过不知道多少回,这样的仙桃,一个就够了! 那烂杏再多,哪怕堆得从筐里扑出来,有什么用?!不过看着让人闹心罢了! 王妃轻轻昂起头,嘴角渗着自得的笑意,看着窗外,越发觉得外面的景色真好。 章节目录 第二二三章生事 > 裘嬷嬷小心的看着王妃的脸色,见她心情极好,暗暗舒了口气,接过小丫头捧过的红枣莲子羹递上去,转头扫了眼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见只秋桂在旁侍候着,笑着说道: “昨晚上,少夫人遣田嬷嬷请了宋太医过府,听说……” 裘嬷嬷为难的住了口,王妃紧张起来, “小暖不舒服?哪里不好?怎么到现在也没人跟我说起这事?到底怎么病了?昨晚上累着了?” “是老奴没说清楚!” 裘嬷嬷急忙笑着解释道: “王妃别急,不是少夫人病了,是少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病了,少夫人就让人请了宋医正过来,给她诊病,想是少夫人也不大清楚这太医的请法。。” 王妃眉头皱了起来,狐疑的看着裘嬷嬷, “请太医给身边的婆子诊病?小暖是个极明礼懂事的,一个婆子病了,怎么会让人去请宋太医过府?这中间必有缘故!再说,田嬷嬷一向也是个极谨慎的人,你别是听错了吧?” “听说这婆子是少夫人自小的奶嬷嬷,原一直在绣坊里住着,昨晚刚接进府,现住在清涟院花园后头的小院子里,少夫人身边的总管事孙嬷嬷,住在正屋西边,她住东边屋里。” 王妃皱着眉头,呆了片刻,看着裘嬷嬷问道: “这奶嬷嬷生的是什么病?这个时候,外头伤寒可厉害!” 裘嬷嬷迟疑着,到底不敢乱说,低声回道: “听说是胸痹之症。” 王妃舒了口气,垂下眼帘沉默了半晌,转头看着裘嬷嬷吩咐道: “这事,我知道了,别再提了。” 裘嬷嬷忙恭敬的答应着,立即岔开话题,陪着王妃说起了闲话。 天刚刚黄昏下来,汝南王就慢悠悠的回到了正院,歪到东厢榻上,接过王妃递过的茶,慢慢喝了几口,王妃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看着王爷,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 “昨晚上,小暖遣人请了宋太医过府,这事你听说过没有?” “嗯,平安和我说了。” 王爷喝着茶,漫不经心的说道,王妃长长的舒了口气,身子放松着往里坐了坐,看着王爷,语气轻快起来: “听说是给她自小的奶嬷嬷诊脉?小暖自小失怙,和这奶嬷嬷的情份自然是极好,可这是不是……还是不大合适?我就是怕外头,会不会觉得咱们家太过轻狂了?连个下人病了,都敢请了太医正过府诊脉!” “不必多虑,这样的事,要看怎么看、怎么说,说好了,叫仆忠主慈,是恪儿媳妇念旧知礼处,若有心往别处说,也就是恪儿媳妇年幼轻狂。” 王妃听了,轻轻拍了拍手,连连点着头,叹了气说道: “可不就是这样!我就怕有人乱嚼舌头根子,坏了恪儿媳妇的名声!” “不怕。” 王爷眯着眼睛,嘴角露出丝笑意,这事,早上听平安禀过,他就细细思量过,一来,如今皇上一天天老迈,一天比一天只爱听喜庆事,身边的人,说谁不好他都不愿意听,二来,且看看,这种好坏两可的事,只看看吧,看看自家这媳妇福运如何。 “先李老夫人活着的时候,最爱的就是恪儿媳妇的知恩厚道,这个奶嬷嬷说起来,算是救过恪儿媳妇的命,就是敬重些,也是人之常情,再说,恪儿媳妇也是御封的郡主,皇子、公主、郡主的奶嬷嬷病了,请太医上门诊诊脉,也是常有的事,这事,你就放下吧,别再想着了,只随她去。” 王妃忙点着头,笑着说道: “有你这话,我就不管了,恪儿媳妇归家这几个月,说话行事,没一处不妥当的,反正我看她,是处处满意,今天裘嬷嬷跟我一说,我就想着,这事必有些缘故,必定也是妥当的。” 王爷失笑起来,连连点了点头。 清涟院,正屋东厢,李小暖坐在榻上,一边有一针没一针的做着针线,一边和魏嬷嬷说着陈年旧事,魏嬷嬷歪在靠枕上,面上的青紫褪了很多,嘴唇也微微有了些血色,一边笑着说着话,一边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李小暖做针线。 李小暖将手里的针线递到魏嬷嬷面前,笑着说道: “嬷嬷看看,是不是长进了不少?” 魏嬷嬷接过针线,就着灯光,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片刻,笑着摇着头说道: “你这针线,这一年多,竟是一点也没长进!” 竹青站在旁边,撑不住笑出了声,李小暖嘟着嘴,从魏嬷嬷手里接过针线,看着魏嬷嬷,认真的解释道: “这一年多,我哪有闲空儿做针线?!先头,老祖宗病着,后来……老祖宗没了,我又忙着嫁人,哪有半分闲空儿,这针线,没荒废就算不错了。” “唉!” 魏嬷嬷长长的叹了口气,眼睛湿润起来, “一想起老祖宗我就难受,怎么就走了?!” 李小暖放下手里的针线,脸色也沉郁下来,耷拉着肩膀,沉默了半晌,才勉强笑着说道: “生老病死,谁也逃不掉,不说这个了,咱们活着的,天天都要活得好好的,才对得起老祖宗不是。” 魏嬷嬷笑着点着头,两人转开话题,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李小暖见天色不早了,吩咐玉扣和吉姐儿扶魏嬷嬷回去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李小暖起来,先去看了魏嬷嬷,才出门坐了轿子,往正院请安去。 从议事厅再回到正院,侍候着王妃吃了午饭,王妃就打发着李小暖回去吃饭, “……你也赶紧回去吃饭去!刚刚那鱼极新鲜,我就多吃了两口,得多坐一会儿再歇着才好,你赶紧回去,吃了饭好好歇歇去!” 李小暖答应着,告退出来,沿着抄手游廊往院外走去。 秋桂站在西厢房门口,见李小暖从正屋出来,忙迎了上去,曲膝见了礼,落后半步,和李小暖一处缓步往后走着,笑着说道: “昨天王妃说屋里摆放的花草看的不新鲜了,我正想去后头暖房里瞧瞧,有什么合适的新鲜样的花草没有,正好和少夫人一路出去。” 李小暖看了秋桂两眼,笑着点了点头,说着闲话, “这个时候,倒是多放些碧莹莹的东西,看着倒舒服。” “可不是!” 秋桂微微上前些,殷勤的虚扶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少夫人喜欢什么样的花草?暖房里若有好的,我一并要了来,给少夫人送去。” “那倒不用了,我屋里的几盆兰草极好,我倒舍不得换了去。” “少夫人喜欢兰草,暖房里倒有几品极好的兰草,等会儿让暖房送过去给少夫人看一看……” 秋桂眼角余光扫着周围,有些心不在焉的接道,李小暖满眼疑惑的看着她,没再接话,秋桂小心的扫了一遍,放下心来,往李小暖身边靠了靠,声音压的低低的说道: “听说少夫人接了奶嬷嬷进府,奶嬷嬷屋里要不要摆些新鲜样的花草?我一并带过来。” 李小暖眼底闪过丝惊讶,转过头,沉默着看着秋桂没有答话,秋桂抬头看了眼李小暖,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 “听说嬷嬷生了病?我也得去看看才好,宋太医最擅诊治胸痹之症,少夫人既让田嬷嬷请了宋太医来给嬷嬷诊病,嬷嬷的病必定无碍,本应该早些去看看嬷嬷,我也是昨天下午当值时,正好听裘嬷嬷和王妃说起这事,才知道的,倒是失礼了。” 李小暖凝神听秋桂零乱的低语,脚步下意识的顿了顿,随即醒悟过来,一边安安然然的缓步走着,一边笑着说道: “劳你费心了,嬷嬷屋里如今都是药味儿,可放不得花草,多谢你!” 秋桂舒了口气,笑了起来,抬头看着李小暖问道: “我若去看看嬷嬷,也不知道会不会扰了嬷嬷静养。” “秋桂姐姐的心意,我都知道了,姐姐且放心,嬷嬷的病也不是大事,过一阵子也就好了,等嬷嬷大好了,姐姐再去找嬷嬷说话吧。” 李小暖转头看着秋桂,随意而温和的说道,秋桂连连点头答应着: “我听少夫人的。” 秋桂陪着李小暖出了正院大门,侍候着她上了轿子,看着起了轿,才转身往后头暖房看花草去了。 李小暖坐在轿子里,透过轿窗的厚纱看着外面隐隐约约的花草亭台,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 知道她接了魏嬷嬷进府,知道请了宋太医,知道是田嬷嬷请的,知道诊出来是胸痹之证,除了她清涟院的人,还有谁知道的这样清楚! 李小暖在清涟院门口下了轿子,进了大门,一边沿着抄手游廊往里走,一边吩咐道: “请孙嬷嬷来。”蝉翼答应着,转身往外奔去找人了。 不大会儿,孙嬷嬷跟着蝉翼进了正屋,李小暖直起上身,让着孙嬷嬷坐到榻上,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也不寒喧,开门见山的把秋桂的话说了一遍,顿了顿,慢慢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吩咐道: “这话必是咱们院子里的人递出去的,嬷嬷给我查查清楚,真当我是泥糊纸塑的?!” 章节目录 第二二四章云泥 > 孙嬷嬷恭谨的答应着,退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李小暖到正院请了安,坐了轿子往议事厅去。 在议事厅通往内院的角门前,就下了轿,缓步走过垂手守在角门前的林嬷嬷面前,顿了顿脚步,面无表情的扫了她几眼,径直穿过角门,往议事厅进去了。 林嬷嬷脸色青灰,头目森森的垂手低头站立着,这一早上,她如件稀奇的物什般,展示在满府管事婆子、往来使役的粗使丫头婆子面前。 昨晚上到现在,没人责备过一句半句她,也没人问过她一句不管什么话,不过来了个小丫头,就让她收拾了东西,搬到了后角门外的杂院通铺间,就让她站在了这角门处做了守门的粗使婆子。 林嬷嬷喉咙里苦得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裘嬷嬷一早就来看了她,却只远远的站着、看着,然后就直直的从她身边过去,去了议事厅。 做了几十年的奴婢,今天才品过来做奴婢的味道,原来是一步错不得。 东西厢候着的管事婆子比往常安静了很多,裘嬷嬷面容阴沉的端坐在窗前的圆凳上,出神的看着窗外抄手游廊上挂着的碧绿的蔓竹,这游廊上挂着的盆载,好象一天比一天更好了。 李小暖悠闲的沿着抄手游廊进了议事厅,片刻功夫,蝉翼出来示意着,厢房里候着的婆子们依着画押的次序,比平时更加谨慎小心着进去回了事,人渐渐散的差不多了,裘嬷嬷才缓缓起身,沿着抄手游廊,往议事厅求见去了。 李小暖端坐在榻上,正垂着眼帘,低头喝着杯茶,裘嬷嬷进来曲膝见了礼,垂着手禀报道: “回少夫人,前儿冬至节宴拿出来的东西都清点收好了,各处的打赏也依旧例发了。” “辛苦你了。” 李小暖放下杯子,淡淡的说道,裘嬷嬷抬头看着李小暖,稍稍迟疑了下,接着说道: “少夫人院子里的林嬷嬷,她父亲原跟着老王爷出过兵,后来为了救王爷,失了条腿,一直到死,都受着府里的供奉,她男人,现在王爷身边得用的外管事,管着正院和清涧院采买差使。” 李小暖面无表情的看着裘嬷嬷,见她住了口,淡漠的说道: “我知道,还有吗?” 裘嬷嬷脸色紫涨起来,呆了片刻,才咬着牙说道: “少夫人既然觉得她不好,老奴另行给她安排差使就是!” 李小暖无语的看着裘嬷嬷,伸手端起了杯子,蝉翼左右看了看,上前半步笑着说道: “嬷嬷真是老糊涂了,咱们府里,什么时候有过奴儿给奴儿安排差使的理儿的?嬷嬷往后说话,可是要经心着些,这样乱了规矩的话,嬷嬷说出来,岂不是要打了王妃的脸?!” 裘嬷嬷喘了口气,狠狠的盯着蝉翼,李小暖重重的放下杯子,直直的盯着裘嬷嬷,声音淡漠里带着丝阴寒说道: “母亲的好性儿,倒把你惯出脾气来了!你大约忘了,你这脾气,主子让你有,你才能有呢!” 裘嬷嬷恼怒异常的盯着李小暖,李小暖郁闷异常的吐了口闷气,声音懒散的说道: “嬷嬷,我念你是母亲的陪嫁丫头,跟在母亲身边侍候了大半辈子,若让你没了下场,也没意思,你倒是说说看看,这会儿,我就打发人立时卖了你,满京城,谁能替你拦回来?” 裘嬷嬷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紫,嘴唇颤抖着,一时说不出话来,李小暖上下打量着她,微笑着说道: “别跟我说府里只知道买人,从来没有卖人的规矩,就从你,就从我,我说有,也就有了。” 李小暖说完,转头看着蝉翼吩咐道: “嬷嬷病了,有心疾,随便找个婆子,陪着嬷嬷去母亲那里,这心疾,少说也得好好歇上半年才行呢!” 蝉翼恭谨的答应着,垂手退了出去,李小暖转头看着脸上一片青灰的裘嬷嬷,叹了口气说道: “我手里要忙的事多得很呢,可没功夫跟你、跟这满府的下人奴才们淘气,你也太高看自己了,真以为能跟我过招?我站在何处?你站在哪里?云泥之间,这招从何过起?” 裘嬷嬷面如死灰,蝉翼引着个婆子进来,看了李小暖一眼,笑着吩咐着婆子, “嬷嬷心疾发了,你小心扶着嬷嬷去正院吧。” 婆子也不敢抬头看李小暖,两条腿微微有些打着绊子,扶着裘嬷嬷出了屋。 李小暖舒了口气,往后靠到靠枕上,指着旁边几上葡萄干,示意蝉翼端过来,笑着说道: “咱们歇一歇,等她慢慢哭好诉好,再过去正院。” 蝉翼忙端过盛满了葡萄干的琉璃碗,微微有些担忧的低声问道: “少夫人,这样,没事吧?给魏嬷嬷请太医的事,少夫人要不要先跟王妃说说?” “不用。” 李小暖垂着头,挑着葡萄干,放到嘴里慢慢嚼着,王妃已经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事了,她若不提,自己就不必再说去,这事,若无事还好,若有事,王妃就是个不知道,这责是自己的,若等会儿,王妃提起这事,唉,提起再说吧,嬷嬷的病,是无论如何也要好好调治的,不管怎样,她也不能委屈了魏嬷嬷。 “没事,有我呢。” 李小暖抬起头,看着满脸担忧的蝉翼,微笑着说道。慢慢磨蹭了小半个时辰,李小暖才起身,出了议事厅,上了轿子往正院去了。 裘嬷嬷已经离了正院,王妃叹着气,接过李小暖奉过的茶,示意她坐到榻上,伤感的说道: “你说,这人老了,这身子骨就一天不如一天,裘嬷嬷跟着我时,多小的一个小姑娘,如今竟要告老了!唉。” 李小暖微笑着看着王妃开解道: “裘嬷嬷跟着母亲,操劳了这么些年,也是该回去享享儿孙之福、颐养天年了,往后,母亲常叫了她进来说说话就是。” “嗯,你说的也是,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王妃还不知道吧,裘嬷嬷的媳妇儿,已经有了身子,也就是明年,裘嬷嬷可就有孙子了,她呀,是怕是急着要回去抱孙子了!” 许氏在旁边满脸笑容的凑趣道,王妃扬着眉梢,转头看着许氏, “真的?这裘儿,也不跟我说一声!” “跟王妃说,那不成了明着讨赏了?” 许氏笑着说道,王妃笑了起来, “倒也是这个理儿,恪儿媳妇,” 王妃转头看着李小暖吩咐道: “让人挑些孕妇能用能吃的东西送过去,就说是我的赏赐。” 李小暖笑盈盈的答应着,她只是懒得跟奴才们斗气,只要她走,并不会苛待她半分去。 下午,景王府传来了喜信来,孙婉若诊出了身孕,隔天,就又添了一喜,戴静瑜也诊出了喜脉,成了双喜临门。 程贵妃高兴异常,流水般赏了无数东西出来,李小暖和王妃商量着,极其谨慎的送了两份一式一样的极值钱的金玉挂件、摆件过去,衣物、食材、养胎的药物等近身近口之物,半分也没敢送进景王府。 转眼,已经是十一月底,快要进腊月了,宋太医又来了两趟,调了次方子,田嬷嬷送了配好的苏合香酒过来,玉扣侍候着魏嬷嬷每天晚上睡前喝上一盅,到月底时,魏嬷嬷气色已经好了很多,行动坐卧间,也轻松自在起来。 身子轻爽起来,魏嬷嬷就有些闲不住,和玉扣一起到库房挑了几匹净素绡纱过来,又从针钱房要了各色上好丝线,开始给李小暖绣起衣服来,李小暖也知道魏嬷嬷的脾气,倒也没劝,只交待玉扣,千万不能让嬷嬷累着了。 将时腊月的京城,冷得几乎是滴水成冰。 各府里施粥的棚子也陆续开到了城外,和各处城门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乞丐,南来北往的马帮、商队,也往京城聚集而来,到底是天子脚下,讨饭也要容易些。 从北边,也如逐着温暖的候鸟般,涌来了一团团的乞丐,占据着城墙下各处向阳背风的风水宝地,其中最大的一个乞丐群,占了城门外最大的一处风水宝地,乞丐群中,抱着头、蹲着个留着阴阳头,浑身破烂、好象比别的乞丐更加肮脏不堪的乞丐。 周围的乞丐似乎并不把他当成同类,离开他稍稍有一些距离,笑着、骂着,往他身上投着石头,讨饭回来的乞丐,也先上前踢他一下,或是暧昧的上下摸一摸他,起起落落的调笑着: “……来,小少爷,给你爷爷再演一遍!说,你是哪个皇上的小舅子来?……” 周围的乞丐哄笑着,这个在一天夜里突然被人扔进他们堆里的乞丐,是个失心疯,一直自称是哪个王爷、皇上的小舅子,不过这身皮肉倒真是细白,从被人扔进来那天晚上起,就成了丐头儿的新任男宠儿,天色稍一晚,就被丐头儿弄得叫起来没个人腔,可若不是这样,就这么连装可怜讨饭都不会的乞丐,早就饿死了! 几个强壮的乞丐吃饱了东西,慢悠悠的晃过来,围着抱着头的小少爷站住,相互挤了挤眼睛,一个乞丐突然弯腰抱起他,另外两个乞丐飞快的脱了小少爷身上根本就遮不住屁股的裤子,把他按在旁边冰冷的破车上…… 章节目录 第二二五章回归 > 周围的乞丐瞬间兴奋起来,急忙爬起来,争抢着围了上来,啸叫着,喝着采,流着口水,热热闹闹的围观着小少爷的长一声短一声的惨叫。 离这团乞丐们的风水宝地不远,是靖北王府的粥棚,早几天就搭好了芦棚,今天是靖北王府开粥的日子,这会儿,芦棚里粥已经熬好,盛到了几只极大的铁桶里凉着,只等着王府大管事过来主持这开粥仪礼了。 京城各府开粥棚施粥的时辰和地儿,若非有极特殊的缘由,年年都是固定着的,靖北王府的粥棚,已经在这一处设了几十年了。 这也是这块地方成了乞丐们眼中最好的一处风水宝地的缘由之一,毕竟,靖北王府的粥稠得立筷子不倒,能用手捧着吃,隔天还有红豆、绿豆的豆粥吃。 远远的,乞丐头儿跟在一个矮胖的黑衣男子身后,笑得不知道怎么笑才好,矮胖男子全神贯注的盯着靖北王府的粥棚,远远看见几个衣着光鲜的随从簇拥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看起来极有威仪的男子下了车,往粥棚里进去了。 矮胖男子转过头,极干脆利落的抬了抬下巴吩咐道: “去!若差了半分,爷跺了你喂狗!” 乞丐头儿哈着腰,点着头,退了几步,才转过身,往自己的乞丐群狂奔而回。 乞丐头儿奔回丐群,一路拳打脚踢着踢开围观的乞丐,冲到破车前,看着被一个形容凶狠、兴奋的喘着气的乞丐压着,脓血顺着屁股,沿着腿,一路流到地上的小少爷,和后面几个还在拎着裤子排着队的青壮乞丐,咂巴着嘴,提了提裤子,暴喝了一声: “都给老子滚开!这是老子的玩意儿!” 几个排着队的乞丐看着黑壮异常的丐头,‘噢噢’叫着,提着裤子散开,往粥棚方向聚了过去。 乞丐头儿盯着还在兴奋努力着的凶狠乞丐,抱着双手,站在旁边,抖着腿看起热闹来。 过了好一会儿,凶狠乞丐才嚎叫着放开小少爷,弯腰提起了破烂不堪的裤子,转头看着乞丐头儿,眦牙笑着说道: “今天最爽!” 乞丐头儿努努嘴,示意着粥棚方向, “去,带他吃顿饱饭!” “好!” 凶狠乞丐痛快的答应着,弯腰抓着痛苦的蜷在地上的小少爷半边头发,拖着他往粥棚走去,乞丐头儿下意识的回身往矮胖男子刚才站立的地方瞄了眼,小心的缀在了两人后面,也往粥棚走去。 凶狠乞丐拖着小少爷,横冲直撞的闯进粥棚前排着的队伍里,一直走到最前面,点着两个刚才提裤子排队的年青乞丐, “滚!” 两个年青乞丐哈着腰,陪着笑让出来,又到后面排着去了。 拎着鞭子,站在粥棚前来回走动着的靖北王府家丁,见有人愿让,也就不再理会。 粥棚里,敬天敬地的仪式结束,几个粗使仆从抄起长柄木勺,开始散粥。 乞丐头儿隔着几个人,瞄着被凶狠乞丐拖在后面的小少爷,见他摇摇晃晃、半晕半醒的站到了粥桶前,突然大叫着: “走水啦!” 边狂喊着,边猛的推着前面的乞丐,又从人缝中抬起脚,用力踢着小少爷,踢得他一头跌进了粥桶里。 靖北王府的家丁们急忙上前,挥着鞭子抽打着狂成一团的乞丐,拼命想维持住,乞丐头儿又大喊起来: “快逃啊,他真是个少爷啊!快跑啊!” 乱成一团的乞丐群更乱了,凶狠乞丐站在粥桶前,塞了满嘴的稠粥,甩着头来回看着,见粥棚里涌出无数衣着光鲜的长随来,才突然醒悟过来,眼睛瞪得溜圆,直直的瞪着跟出来的大管事,猛的抬手捂着嘴里的粥,另一只手指着在粥桶跌着、一动不动的小少爷,突然转身,狂奔而逃! 靖北王府大管事几步出来,顺着凶狠乞丐的手指看向光着半截身子跌在粥桶里的小少爷,急忙吩咐道: “拖他出来!” 几个粗使仆从上前,拖着小少爷的两只胳膊,架了起来,靖北王府大管事愕然张着嘴,看着面前糊着满头满脸满身粥米,已经晕迷过去的人,眨了半天眼睛,才恍过神来,转过身,也不知道点谁,只胡乱点着,叫了起来, “这是徐少爷!徐少爷!快,快!……” 大管事一时不知道快到哪里才好,呛了口口水,才快了下去, “快送到徐家的粥棚去!” 丙个仆从急忙上前,抓起徐盛融的两只脚,四个人扯着徐盛融的胳膊腿脚,一路狂奔着,穿过小半个城,将徐盛融抬进了徐家粥棚。 刚进腊月,京城就有了头一场热闹事,失踪了将近一个月的徐盛融,以无比哄动的方式,回到了京城,回到了徐府。 靖北王替徐家转了请罪折子,呈给了皇上,徐盛融发配太原府戍边,却出现在了京城,这是大罪。徐正虎的折子里,也只好说徐盛融不幸被丐群挟裹,流落至京城,如今病得极重,求皇上恩准,允其养好病,再回太原府戍边。 皇上未置可否,将折子留中了,徐盛融就这样糊糊涂涂的留在京城养起病来,诚王府里没有主事的人,周世远被国子监祭酒郑振德拘在国子监,连大门都不准他踏出半步,靖北王只好一力应承下徐府的事,替徐盛融请太医诊治着,毕竟,人是靖北王府发现送回去的。 徐盛融晕迷了两三天,才清醒过来,却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被人掠去的,又是被谁掠去的,只知道睡着时还和周世新在一处,醒来时已经黑漆漆的不知身在何处了,只知道是车上,只知道车子在动,却听不到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动静,直到半夜被扔进乞丐群,被乞丐们日夜凌辱,最后跌进靖北王府的粥桶里,才算跌了回来。 将近一个月的担忧折磨,徐正虎和妻子已经是白发满头,也不愿再多生任何枝节,只求着盼着能守着徐盛融,得个平安就是万福。 徐盛融的归来,和汝南王府自然没有什么影响,汝南王府议事厅里,田嬷嬷带着两个婆子,各自捧着本厚厚的册子,正恭谨的和李小暖回禀着: “……少夫人,依着世子爷八月里定的规矩,府里的婢女,年满十八岁,就得出嫁配人,这过了年,府里上下年满十八岁的婢女总计三十七人,年满二十的小厮总计三十三人。” 田嬷嬷顿了顿,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这年满十八岁的婢女里头,就有王妃身边的大丫头春草和冬梅姑娘,王妃一向待下宽厚,待这些近身侍候的丫头更是极好,多是让她们自己择人嫁了的。” 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这些婢女小厮,嬷嬷就费些心力,就是配,也要让他们彼此欢喜了才好,春草和冬梅,嬷嬷就放到一边,回头我和母亲商量了再说吧。” 田嬷嬷答应着,捧着册子,又细细的和李小暖说着年纪大到不能当差,要回去荣养的下人,和生了病,需要府里接济的下人们…… 直商量了大半个时辰,才算粗粗定了下来,田嬷嬷带着婆子告了退,李小暖歪在榻上吃了几粒桃脯,才起身往正院去了。 正院,王妃居住的正屋后头,有个极小极精致的院落,住着春草等四个大丫头,今年是夏荷和秋桂当值,春草心事忡忡的随手拿了件针线活,去了冬梅的屋子。 她和冬梅自小一处长大,又一处进了这正院当差,两人几乎是无话不谈。 春草敲了敲冬梅的房门,推门进了屋,冬梅正歪在床上,凝神绣着只鞋面,见她进来,也不起身,只扬扬下巴,示意她自己随意。 春草挨着冬梅歪到床上,探头看着冬梅手里的针线活,皱了皱眉头说道: “你真要做这样费眼睛的活计?说不定少夫人也就是随口说说罢了。” “嗯,” 冬末心神集中在手里的针线上,也不知道听没听清楚春草的话,只随意答应着,春草伸手夺过冬梅手里的针线,嗔怪道: “我跟你说话你听到了没有?这活,就慢慢做也来得,也不用这样赶!” 冬梅将手里的牛毛细针插到绣棚上,抬手揉了揉眼睛,笑着说道: “听到了,你不就是说少夫人是随口说说,让我不要当真吗!” “嗯。” 春草将针线活小心的放到旁边的高几上,转头看着冬梅,叹了口气说道: “你还有闲心做这个,我这几天都愁得睡不着觉!” 冬梅脸色也阴郁下来,看着春草,皱着眉头说道: “我还是那句话,你那心思还是收一收!” 春草扭过头,固执的看着窗外,冬梅重重的叹了口气,伸手拉了春草的手,伤感的说道: “咱们也不是没偷着去看过那院里的杨姨娘和陈姨娘,你看看,你就没点想头?还要这么一头扎进去?” “不还有许姨娘么?” 春草低低的说道,冬末伸手重重的拍了下春草的头,恨恨的说道: “跟你说过多少遍!你多大,少夫人多大?你要做许姨娘,就该打王爷的主意才是呢!” 章节目录 第二二六章过年 > “你这什么话?!” 春草有些生气的说道, “我不是贪图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我知道,你别急,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这心思,唉,我劝了你这么些年,你就是听不到心里去!这姨娘,咱们这府里的姨娘,不是那么好当的!哪里有好好挑个小厮嫁了,两个人安安份份过日子的好?!” 冬梅皱着眉头,看着春草叹着气说道,春草往后靠到被褥上,垂着眼帘,一点点转着手里的帕子,半晌才低低的说道: “冬梅,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咱们两个一处这么些年,比亲姐妹还亲,我这心思,半分也没瞒过你,你知道,我头一回见世子爷,就……” 春草咬着嘴唇,顿了半晌,冬梅耷拉着肩膀,重重的叹了口气点着头, “我知道,可咱们是奴婢,搁主子眼里,不过是个物件……唉,算了算了,我不说了,你也不是不明白。” “我都明白,我也知道世子爷对少夫人好,少夫人也不象王妃那么好性儿,可我从来没敢想过世子爷对我好,我只想跟在他身边,侍候着他,世子爷身边总要有人侍候着,少夫人总有不方便,不能侍候的时候,往后,再怀了孩子……世子爷身边总不能不放几个人,我也不求着姨娘的名份,做通房,做暖床丫头都行,我只想跟着他,侍候着他,能看到他、听到他说话,就……万事知足了。” 冬梅往后仰倒着,一边摇着头一边叹着气,春草抬头看着冬梅,固执的说道: “我就是想着能侍候他一辈子,他身边总要有人侍候着不是?!” “你既铁了心,我也不多劝你,过了年,咱们就满了十八岁了,这事不能再拖,你得赶紧找机会和王妃说了才行,过了年,若是田嬷嬷那边的指婚单子下来了,就来不及了,主子们指婚,可没有跟咱们商量的理儿!” 春草连连点着头, “嗯,我知道,明天咱们两个当值,我就去求了王妃,你呢?” “我那点事,哪里算得事的?!他已经去求过田嬷嬷了,王妃若问,我就说,若不问,也不用多说。” 春草舒了口气,笑着说道: “长福哥人好,又能干,你嫁了他,往后日子肯定过得好。” 两人叽叽咕咕的说起闲话来。 腊月初,诚王请求举家进京贺岁的折子就递进了宫里,皇上立即照准了,这进京贺岁的折子,腊月初才递进宫里,已经是极晚的了,从太原府到京城,急行军也要七八天,驿路递送皇上的旨意过去,诚王再带着全家入京,带着家眷,毕竟不比急行军,路上再怎么赶也要二十来天吧,等人回到京城,年也过完了。 蕴翠宫正殿,皇上脸色阴沉着歪在东厢榻上,沉默着看着程贵妃舒展和缓的分着茶,见她分好茶,在水面上调出幅花开月圆的图画来,直起身子,端起杯子慢慢喝了一口,闭着眼睛品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问道: “问过太医了?” “嗯,今天宋医正进来诊脉,我就问了他,如今徐盛融的病,是宫太医诊着的。” “宫太医?” 皇上惊讶的说道,程贵妃满脸好笑中带着些不忍,抬手掩着嘴,轻轻咳了几声,才低声说道: “我刚一听,也奇怪的不行,宫太医最擅的是伤科,治个恶疮、无名肿痛什么的,倒是极拿手,徐家怎么请了他给徐盛融医治?!宋医正吱吱唔唔,说了半天,我才听明白,敢情……” 程贵妃抬头看着皇上,满眼怜悯的接着说道: “徐盛融被那些乞丐们挟裹了去,竟被欺负着……做了男宠儿,被欺凌得太过了,伤的厉害,宫太医说治倒是治得,只怕得调治上半年一年才能得好,旁的,倒都还好。” 皇上皱着眉头,半晌竟突然笑出了声,抬手点着程贵妃, “我一直疑惑着,这徐盛融失踪的事,到底是谁做的手脚,如今看,也不用疑到别人头上!这是小恪弄得鬼!” 程贵妃满脸惊讶的看着皇上,皇上直起身子,看着程贵妃说道: “等他回来,你只管问他!他倒是长进了!” 程贵妃不安起来,就要站起来请罪,皇上伸手拉住她,笑着说道: “你别惊慌,只怕是这徐盛融见小恪去了北三路,以为……” 皇上轻蔑的‘哼’了一声,收了笑容,冷冷的接着说道: “大约是觉得能找回点什么了,只怕是惹着了小恪那个混世魔王!哼,吃点亏也好,若是从此安份些,倒是好事,也不至于哪天送了命去!” “皇上,这小恪……老这么惹事,可怎么好?” 程贵妃忧虑万分的说道,皇上轻轻拍拍她的手,温和的安慰道: “你别担心,这小恪虽说胡闹了些,可做事极有分寸,并不荒唐,办差打仗也都好,不过是年少轻狂罢了,过几年就好了,别担心,这趟北三路的差使,就办得很好。” 程贵妃舒了口气,面容放松着笑了起来。 初八日,李小暖一大早起来,陪着王妃在二门里接了福音寺的浴佛队伍,忙着散了腊八粥,各个门房里抬了成筐的铜钱过去,备着打夜胡的来讨赏钱。 从这一天起,算是正式进入了过年这件大事中去了。 李小暖在议事厅的时候,从上午的小半个时辰,一直延长到要在议事厅吃了午饭,再忙上一个多时辰,才能回到清涟院。 这天,李小暖正和几个婆子对着准备送往靖江侯家、卢家等几家近亲的礼单子,二门外头守门的婆子禀报了进来,托着张礼单子递上来禀报道: “回少夫人,外头回事处马管事来请少夫人示下,这张礼单子,是新任御史邹应年府上送过来的,抬头是写给世子爷和少夫人的,外头的管事们不敢自专,特来请少夫人示下。” 玉板忙上前接过婆子手中的礼单子,递给李小暖,李小暖微微眯了眯眼睛,盯着玉板手里的礼单子看了片刻,转头吩咐着婆子, “跟马管事说,这邹应年与咱们府上没有半分关连,这天上掉下的礼收不得,退回去吧。” “是!” 婆子恭敬的答应着,从玉板手里接过礼单子,退了出去。 李小暖看着婆子出了门,心里恶心着泛起股浓浓的腻歪来,这个世间,有些事,有些理和礼,她还是无法接受下来。 忙过了一阵子,理顺了,渐渐理事的时候又短了下来,李小暖在议事厅听完了婆子回事,去了正院。 王妃吩咐着李小暖, “也没外人,咱们也别那么多规矩,你坐下,陪我吃饭吧,吃了饭,我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李小暖也不多推辞,笑着答应着,夏荷和秋桂忙带着几个小丫头摆了碗筷,侍候着李小暖坐下,侍候着两人吃了饭。 饭毕,王妃歪在东厢榻上,接过李小暖奉过的茶,抿了一口,示意李小暖坐下,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笑着说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也知道,这院子里,过了年就满了十八岁的,就有我身边的两个大丫头,春草和冬梅。” 李小暖忙点了点头,王妃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这些丫头,侍候我这些年,一向极尽心尽力,都是懂事明礼的孩子,个个我都心疼着,如今大了,要嫁人,自然也想让她们嫁得顺心些。前几天,我就寻空问了这两个丫头,冬梅也就算了,家里有人求亲,她自己也愿意,我也让人打听了,是门极好的亲,我也就放下心了,就是春草,倒把我难住了。” 王妃长篇大论的说着,李小暖凝神听着王妃的话,笑着不停的点着头,表示着赞同, “春草这丫头,脾气温和,人也极是细心,这些年,一直做着我这屋里的大丫头,别说夏荷她们几个,就是裘嬷嬷和那些外头的管事嬷嬷,也都敬服着她,她娘又是早先跟着我陪嫁过来的丫头,可惜死得早……” 王妃重重的、伤感的叹了口气,顿了顿,才看着李小暖,为难的接着说道: “这丫头,竟跟我说,想到你院子里,去侍候小恪去。” 李小暖眨了眨眼睛,王妃眉头拧了起来,更加难为起来, “小恪那脾气,从小身边的丫头,都得他自己挑了满意才肯用,这春草的想头,他不点头,我就没敢满口应承下来,这两天我想着,如今你管着府里这些事,她又是想到你院子里去,这人,我就交给你了,你看着安置吧,能顺了她的心意最好,若是小恪实在别扭着,你也别跟他顶着,小恪的脾气,可没人敢跟他顶着的!若小恪真不肯了,你别勉强,只好好给她挑个好人家嫁了吧。” 李小暖满脸为难的眨着眼睛,垂着眼帘点头答应着,想了想,抬头看着王妃建议道: “母亲的吩咐,我记下了,只是这人,还是先在母亲身边侍候着,爷过几天就该回来了,我先找了机会探探爷的话,若他肯,等节后就接人过去,年节里,母亲这里事多繁杂,若她走了,新挑上的人一时接不上手,委屈了母亲倒不好。” 章节目录 第二二七章一拖二 > “还是你想的周到,这事也不急,过了年再说最好!” 王妃忙笑着答应着,李小暖心念微转,看着王妃,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我也想起件事来,说给母亲听听,母亲帮我拿个主意。” 王妃神情轻松的往后靠到靠枕上,笑着示意李小暖接着说,李小暖理了理,仿佛极随意的说道: “我有个从小跟着的嬷嬷,姓魏,母亲也是知道的,魏嬷嬷其实是先母的奶嬷嬷,跟着先母陪嫁到李家,后来,先父先母折卖家产进京赶考,遣散了家里所有的仆从下人,就只带着魏嬷嬷进了京,其实,先父先母心里,是拿嬷嬷当自家亲人看的。” 李小暖声音里透出浓浓的伤感来,王妃眼圈一红,伸手拍着李小暖的手,哽着声音感慨道: “我知道我知道。” 李小暖忙端起几上的热茶递给王妃,见王妃接过喝了两口,才微笑着接着说道: “天禧二十六年,因了那场疫病……先父先母染了病,一直是嬷嬷日夜照看着,后来,也是嬷嬷变卖了所有的东西,才没让先父先母芦席裹身,就是我这命,也是嬷嬷拼死救下来的。” 李小暖顿住话,垂着眼帘平息了片刻,才平和的接着说道: “先母是两浙路连家的姑娘,原在家时,针线上就极精,在连家姑娘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先母的针线,都学自魏嬷嬷,说起来,” 李小暖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嬷嬷从小就盯着我学针线,学到现在,前儿嬷嬷看我的针线,又叹气了,说我这一年半载的又是没个长进!” 王妃伤感难过着,又被李小暖说的失笑起来,李小暖嘟着嘴说道: “母亲不知道,嬷嬷就没夸过我!从学针线到现在,就是说我针线活粗糙!” 王妃忙拍着李小暖的手安慰道: “粗糙就粗糙了,咱们这样的人家,百般东西不过都要懂些,不至于让人欺瞒拿捏了去也就是了,难不成真让你做针线去?再说,我看你那针线,也算极好了!连家的针线我知道,最重精细,也不是谁都能学得出来的,这样就好,往后,若闲了打发时辰,想做两针就做,若嫌累,就别做了!” 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 “还是母亲疼我!” 王妃笑得眼睛眯成了一线,李小暖看着王妃,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魏嬷嬷人本份,从来不肯闲着,前些年在古府住着时,先李老夫人一来敬重嬷嬷老实本份,二来,也实在是爱嬷嬷一手好针线,就让她到绣坊里教导那些绣娘们,母亲也知道,上里镇和京城的两家绣坊,原因为绣品粗糙了些,也只好做些中等人家的生意,从嬷嬷到绣坊后,我就让绣坊掌柜宁少也要精,凡绣坊出来的东西,件件都是极精致才好,这生意倒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这我知道,从你们进了京,那间绣坊的东西就贵起来了,贵成那样,可还是一天比一天难买!” 王妃挑着眉梢,一边笑一边说道, “嬷嬷极挑剔,绣娘们活出得比以前慢多了,这价钱再不上去,哪里挣银子去?!” “那倒是!” 王妃极赞同的说道,这银子,进也是进了汝南王府的门,那绣品倒是卖的越贵越好! “嬷嬷吃的苦多,这些年,又一直尽心尽力的教导绣坊的绣娘们,前些日子,这身子就有些撑不住,得了胸痹症,我就让人接了她进府,她也五十几岁的人了,我想着,不让她再到绣坊去操心,想让她跟着我养养老。” “这样倒极是!” “唉!” 李小暖重重的叹了口气,摊着手说道: “可她偏偏就是闲不住!这两天刚好了些,能坐得住,夜里也能睡得沉了,竟又到库房里挑了两匹绡纱料子、要了针线,要给我绣衣服!母亲说说看,我那么多衣服,哪里要她再给我绣衣服的?!” “这你就不懂了!” 王妃直起身子,看着李小暖,笑盈盈的教导道: “这人老了,还就是不愿意让人当成没用的东西!你想让她什么也不做的闲着,这是你的孝心,可老人家就伤心了,是不是嫌我老了,没用了?!” 王妃声调轻快的说道: “我教你个法子,你这嬷嬷,一路跟着你这样过来,你说的这些,我想想,又是心酸、又是敬重,对主子这样尽心竭力的人,老了,咱们府里一向是当长辈供奉着的。” “这供奉不是个敬职么?前儿田嬷嬷和我说起府里的几个老供奉,都是跟着老太爷出过兵、放过马的呢!” “你说的也不错,这供奉是咱们府上的敬职,现在府里的几个老供奉,都是从刀枪丛里挣出来的,这嬷嬷们做供奉,从前府里也有过不少,先前跟着老太妃陪嫁过来的黄嬷嬷,就是府里的供奉,敏盈、敏清小时候,我从贵妃那里讨过两个教导嬷嬷,也是当供奉待着的,这也不稀奇。” 王妃耐心的解释道,李小暖眼睛亮亮的,轻轻拍了拍手说道: “若是这样,倒不如让魏嬷嬷教导教导府里的小丫头们学学针线活!这倒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李小暖开心的看着王妃,笑容满面的说道: “魏嬷嬷的针线,是得了两浙路连家精髓的,若是教给了咱们府上的小丫头们,往后,咱们府的针线活,也能和点心房的点心一样了,这是一,二来,两浙路连家的针线,也不至于遗失泯灭了去。” 李小暖看着王妃,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贵妃说过好几次,最爱连家的针线绣品,若是这样,往后,贵妃什么时候想要,咱们随时都能呈上了。” 王妃连连点着头夸奖道: “你说得极是!这样最好!就这么着!” 李小暖暗暗舒了口气,点头答应道: “嗯,我听母亲的。母亲,” 李小暖仿佛想起什么来,拧着眉头,低声说道: “前一阵子,冬至家宴上,絮仪……到底过于拘谨了,回来我就细问了绣春院的几个管事婆子,她平时竟什么也不学的,这样……往后大了,总要嫁人,这样嫁出去,到底伤了咱们府上的脸面,要不,让她跟着魏嬷嬷,好好学学针线,若能学得好,往后也总有份能见人之处。” 王妃微微蹙起眉头,眼睛闪过丝厌烦,看着李小暖说道: “照理说……唉,我年纪大了,也没心思教导小孩子去!到底和敏盈、敏清那时候两样,往后,她的事,你就看着办吧,她娘倒也算是个知道分寸进退的,侍候王爷也侍候的好,我如今年纪大了,没耐心听小孩子吵闹!” “嗯。” 李小暖点头答应着,一句话也不再多说,岔开话题,和王妃说起程恪什么时候能回来,如今该走到哪里了,诸如此类的闲话来,王妃心情明丽起来,一会儿担忧、一会儿心疼,一会儿又骄傲的和李小暖长篇大论的闲话起来,过了午睡时辰,夏荷连催了四五遍,王妃才依依不舍的住了口,打发了李小暖回去。 晚上,王妃想起李小暖提过的事,叫了许氏过来,淡淡的吩咐道: “絮仪也不小了,老这么懒着不学点东西怎么行?!我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事,若不是你们少夫人提醒着,竟差点忘了!你也是的,到底是你生的,也这么不上心着?!凡事还都得我替你们娘俩个想着不成?!” 许氏忙跪到了地上,磕头请着罪,王妃舒了口气,带着丝厌烦,接着说道: “我这个年纪,最烦听孩子吵闹!你也知道我这脾气!你告诉絮仪,往后多跟她嫂子亲近亲近,若是能跟她嫂子学个一星半点的,也就受用不尽了!她嫂子身边有个从小的奶嬷嬷,出自两浙路连家,从明儿起,让她跟着去学学针线去吧。” 许氏重重的磕了几个头,连连谢了,见王妃不耐烦的抬了抬手,忙爬起来,殷勤异常的侍候着王爷、王妃吃了饭,歇下了,才小心的往绣春院急步走去。 程絮仪已经歇下了,许氏小心翼翼的叫开门,闪身进了院子。 正屋里,灯很快亮了起来,许氏走到门口时,蔷薇已经披着衣服开了门,让着许氏进了屋。 程絮仪已经披了衣服坐了起来,许氏满脸笑容,侧着身子坐到床沿上,伸手抚着程絮仪的脸颊,一边笑一边流下眼泪来, “姑娘,大喜的事,王妃今天发话了,从明天起,就让你跟着少夫人的奶嬷嬷学针线去,还让你……多跟你嫂子亲近亲近……” 许氏淌着眼泪,说不下去了,喉咙僵硬着哽了半晌,干脆哭出声来。程絮仪一时呆怔住了,看着许氏泣不成声,也跟着心酸的落起眼泪来。 蔷薇忙递给帕子过来,笑着劝道: “姨娘你看你,这样大喜的事,你倒哭起来了!” 许氏接过帕子,拭着眼泪,连连点着头,半晌才透过口气, “我是高兴的。” 许氏又拭了拭眼泪,看着程絮仪,郑重的交待道: “姑娘,你听我说,这都是你嫂子帮你说的话,都是你嫂子给你的恩泽,你得记心里,你记牢,往后,对你嫂子要象对……唉,要敬重、打心眼里敬重着她,你可记住了?” 章节目录 第二二八章回家 > 程絮仪眼睛亮亮的,满眼的笑容,连连点着头,那晚的冬至家宴,是她头一回作为程家三小姐出现在大家面前,她的嫂子、那么美丽,那么温暖,站在她身后,她的手搭在她肩上,那么温暖,让她身上一下子热融融起来,她那么随意亲热的交待着她:“……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帮嫂子好好照应着才是。”她的心,一下子就暖暖的安定下来。 许氏欢喜着、感慨着、絮絮叨叨的交待了半天,又和蔷薇仔细挑了明天要穿的衣服,起身要走,又顿住脚步,来来回回的又细想了一遍,再想不出还能有什么遗漏了,才起身出了屋,沿着漆黑寂静的花园小路,去自己房里去了。 腊月二十三日,赶在交年之前,诚王带着家眷,一行几十辆车,回到了京城,进了诚王府,诚王、诚王妃杨氏、侧妃徐氏、长女周婉若,次子周世新匆匆换了礼服,上了车往宫门请见去了。 诚王径直前往请见皇上,诚王妃杨氏则带着侧妃徐氏等往蕴翠宫请见程贵妃。 诚王妃等人的请见很顺利,程贵妃迎到了正殿门口,极热情周到的招待着一行四人,甚至一直执意的留着她们吃晚饭,诚王却没能见到皇上,内侍传了话,皇上身子不爽,除夕宫宴再见也不迟。 诚王揣着满怀的惴惴不安,站在宫门口呆怔了片刻,上了车,吩咐去靖北王府。 腊月二十六一大早,程恪就风尘仆仆的飞马冲进了城门,径直往宫门口求见皇上,呈还钦差印信。 片刻功夫,一个极利落的小内侍就奔出来,躬着身子,满脸笑容的请着程恪, “世子爷,皇上让您进去呢!” 程恪神采飞扬,从荷包里掂了个小金锞子出来,扬手扔给了内侍, “赏你了!” 说着,也不等内侍前引,径直大步往里走去,内侍接住金锞子,一边急步跟上来,一边笑着逗趣道: “世子爷这一阵子没在京城,这金锞子,小的可少接了不少,这一阵子手又背,净输来着,可是天天盼着世子爷早点回来呢。” 程恪心情极好的笑了起来,随手扯下身上的荷包,丢给了内侍, “都给你了!你那不是手背,是手笨!这里头的花头极多,你当心中了人家的连档模子,输得连裤子都保不住!” 内侍笑着叹着气,两人一路说笑着,很快进了皇上处理政事的勤政殿,程恪在殿前站住,低头理了理衣服,内侍转着他看了一圈,伸手帮他抚了抚后衣襟,程恪微微垂着头,恭敬的上了台阶,侍立在门口的内侍通传着,程恪听到了殿内的应声,忙垂着手,恭恭敬敬的进了勤政殿,熟门熟路的走到御榻前跪倒,响亮的磕着头。 “起来吧,别磕了,就那块砖底下空,你倒记得清,次次不错!” 程恪忙站起来,带着丝赖皮之相说道: “就这么点小心思,皇上还得给戳破了!那下次,这块砖还能用不?” 皇上失笑起来,放下手里的杯子,点着头说道: “好,朕允了你,你这趟差使办得不错,很是知道分寸,没给朕处处放火,正想着怎么赏你呢,你既看中这个了,正好,朕就让你占个便宜,这块砖,赏给你专用了!” 程恪忙利落的跪倒,在那块空砖上响亮的磕头谢了恩,爬起来,笑嘻嘻的说道: “还以为皇上要罚呢,没想到还有赏!” 皇上斜睇着他,脸色沉了下来,重重的‘哼’了一声, “你也太胡闹了些!那徐盛融……你跟那么个四六不分的东西计较什么?” 皇上重重的责备道,程恪缩了缩肩膀,正要说话,皇上抬手止住了他, “你也别跟我狡辩,这事,除了你,断没有别人了!” 程恪耷拉着肩膀,垂着头不敢再说话,皇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声音和缓下来, “这一路上,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是,想着赶紧回家,陪父母守岁过年。” “嗯。” 皇上面容柔和下来, “到底比原先懂事多了,总算能体会些父母心了,好了,这北三路后面的事,朕让严相统总管着,你去,跟严相把差使交一交,就回去好好歇一歇吧,出了十五,再到部里视事吧。” 程恪大喜,忙跪倒磕了头,就要退出去,皇上仿佛想起了什么,抬手止住他,温和的吩咐道: “去看看你姑母再出宫,她一直担心着你呢。” 程恪急忙答应着,垂着手退出殿门,大步溜星的往蕴翠宫赶去。 程恪从蕴翠宫出来,又急急的找严相交割了差使,出来上了马,在同样风尘仆仆的小厮、长随、护卫的簇拥下,往汝南王府疾驰而回。 程恪在大门口下了马,也不理会成群奔出来、跪了满地磕头见着礼的诸门房,随手把马鞭扔给远山,头也不回的吩咐着, “赏!” 程恪绕过影壁,径直往二门里奔去。 二门里,李小暖穿着件深紫缂丝银狐斗篷,带着竹青、蝉翼等众丫头婆子,早就站在那里等着他了。 程恪扬着眉梢,满脸惊喜的看着李小暖,急步过来,也不管站了满院子的丫头婆子,这会儿,他眼里也看不到这院子里还有别人,伸手抓了李小暖的手,心疼的说道: “你最怕冷,这样的天,在这里等我做什么?手有些凉。” “昨天父亲说你今天到家,一大早起,母亲就盼着了,这会儿,等着急也急死了,你再不回来,我就准备迎到城门口去了。” 李小暖仰头看着程恪,嘟着嘴笑着说道, “你瘦了很多,也黑了,母亲见了,只怕要心疼坏了!” “嗯,你不心疼?” 程恪松开李小暖的手,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低头看着她,笑着认真问道,李小暖挑了挑眉梢,也一脸认真的点着头, “当然,我心里最疼!” 程恪眼睛亮闪闪的,眉飞色舞,竹青已经招呼着众人,往后退着,远远的缀在两人身后。 两人叽叽咕咕的说笑着,也不坐轿子,从二门里一路走进了正院。 王妃早就等在了正屋檐廊下,焦急的往外张望着,春草陪在王妃身边,同样焦急的往外张望着。 李小暖陪着程恪进了正院垂花门,在王妃的泪眼注视下,程恪沿着抄手游廊,几步就到了正屋门口,王妃一把拉住正在长揖见礼的程恪,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的儿!怎么瘦成这样?!” 李小暖忙跟上前,和程恪一边一个扶着王妃,笑着说道: “母亲,外头冷,进屋再说话吧。” 王妃连连点着头,眼睛只盯着程恪,拉着他的手只不放开,两人坐到榻上,春草忙泡了茶端上来,李小暖接过,放到了榻几上。王妃落着眼泪,伸手去抚程恪的脸颊,程恪微微挑着眉梢,上身往后躲去,慢慢往后蹭着,抽出手,伸手端起杯子说道: “我渴了,回来面了圣,皇上让我去看了姑母再出宫,出来又和严相交待了差使,赶着就回来了,连杯茶也没顾上喝。” 王妃心疼的不行,连声吩咐着: “赶紧,有现成的燕窝粥、参汤没有?还有点心,要热的,这大冷的天,又刚奔波回来,冷东西可吃不得,还有……” “都不用!我不饿,在姑母宫里吃过东西了,喝了茶就行,我也不陪母亲多说话,父亲在外书房还是内书房?” 程恪一口饮尽了杯子里的茶,起身下了榻,就要往外走,王妃又是心疼又是不舍的看着儿子, “在内书房,让你回来就去那里找他,你中午在府里吃饭?还是出去吃?” 程恪迟疑着,眼光扫过李小暖,李小暖看着他,柔顺的笑着说道: “爷只管去忙就是,别担心母亲,这些日子,午饭都是我陪着母亲吃的。” “嗯,中午我在这里吃饭,陪陪母亲。” 王妃大喜过望,看着程恪告退出了门,忙一迭连声的吩咐着: “赶紧去小厨房,跟她们说,那鱼千万不能上了,用心炸几只鸽子出来,还有……” “母亲且宽坐,我去后面厨房看看去,那鱼母亲爱吃,哪能不上的?!只放的离爷远一些就是,我去安顿吧。” “去吧去吧,多做些小恪爱吃的,你看看,都瘦成那样了……快去快去。” 王妃忙应着,挥着手示意李小暖赶紧过去,李小暖笑着曲膝告退出来,往后面小厨房看着人安排菜饭去了。 中午,李小暖和程恪一左一右陪着王妃,李小暖全神贯注的照顾着王妃,王妃全神贯注的照顾着程恪,程恪瞄着李小暖,三人各自忙着吃了饭。 饭毕,王妃和程恪说了几句话,见他打着呵欠,一脸的疲倦,忙打发着两人, “赶紧回去吧,好好洗一洗,赶紧歇着去!” 程恪已经站了起来,告了退,瞄着李小暖也告了退,就抬脚出了屋。 程恪背着手,沿着抄手游廊,缓步往外走着,李小暖稍稍落后他半步,跟着一路出了正院。 章节目录 第二二九章新桃旧符 > 两人上了轿子回到清涟院,程恪下了轿子,站在清涟院门口,伸展着腰身,满足的感叹着: “还是回家好!” 李小暖抿嘴笑着看着他,伸手推着他说道: “赶紧去洗洗歇着吧,歇好了再感慨,你看看你,眼睛都抠了。” 程恪一边顺着李小暖的推动往里走着,一边慢慢挑起眉梢,轻轻笑了起来,猛然顿住脚步,伸手拉了李小暖,揽着她的腰,低头俯到她耳边,吐着热气,低低的说道: “赶紧……歇着?那是当然,我都想了整整两个月了,是要赶紧!你也是这么想的?” 李小暖扭过头,只笑着不理他,进了正屋,竹青早带着小丫头备好了热水等,程恪舒舒服服的洗了澡出来,拖着李小暖进了内室,说什么也不肯放她离开半步。 晚上,两人吃了饭,程恪满足而惬意的靠在靠枕上,看着穿着件绣花薄夹袄,一条粉紫裙子的李小暖,笑着说道: “你还是穿精致的衣服好看,越精致越好!” 李小暖正看着玉板放着套茶具,听了程恪的话,笑着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人家都说,若人好看,不在乎穿什么,就是裹块烂布,也一样风姿绰约,若资质一般,就只能靠着衣服首饰和胭脂水粉了。” “这就是胡说了,我见过的美人多了,越是人好看,越是要打扮的好。” 程恪反驳道,李小暖挑了挑眉梢,转头看着程恪,程恪忙摆着手解释道: “都是从前,没成亲前,很久以前,都是陪着小景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景就爱这个。” 玉板摆好了茶具,低着头,忍着笑意退了下去,李小暖也不理会程恪,坐到放着茶具的几前,慢慢泡起茶来,程恪往前凑过去,好奇的问道: “你也学会分茶了?” “分茶那么难,我怎么学得会?!不是分茶,我让人做了些鲜果茶,泡给你尝尝。” 李小暖从琉璃瓶里取着浓浓粘粘的蜂蜜果酱出来,加了开水化开,端起来尝了尝,满意的点了点头,递给了程恪,程恪接过喝了一口,品了片刻,笑了起来, “这哪里叫茶?分明就是蜂蜜和蜜饯混到一处罢了,不过倒也酸甜可口。” 李小暖又泡了一杯递给他, “我倒想起件事来,要听听你的意思呢。” “嗯,你说。” 程恪接过杯子,慢慢喝着,点头示意着李小暖,李小暖歪着头看着他,将春草的事和王妃的话,一字不动的说了一遍,看着程恪,笑眯眯的说道: “只看你的意思,你若觉得好,过了年,我就替你把人领回来,若觉得不好,我就打发她嫁了别人去,回头再细细替你寻好的来。” 程恪满脸狐疑而警惕的看着李小暖,摇着头说道: “不要!这会儿要她们做什么?这事你别管了,明天我让平安去安置这事!你也不用替我寻什么好的,我一个都不要,咱们不是说好了么,就咱们两个一处。” 李小暖举着杯子放在嘴边,慢慢喝着可口异常的果子茶,笑盈盈的没有答话。 第二天,程恪又替李小暖告了病,自己也是直睡到日上三杆,才悠悠然出了清涟院,到了外院,吩咐人叫了平安过来吩咐道: “从今天起,这府里,爷还要再立条规矩,府里的丫头,凡想到爷身边侍候着的,都先送到福音寺,落发修行十年去,静静心积积福,什么时候心如古井,无欲无波了,再回来侍候吧!” 平安听的一口气闷在了胸口,满脸古怪的看着程恪,程恪皱起了眉头,不耐烦的问道: “怎么了?爷的话,没听清楚?” “是!” 平安急忙躬下身子,重重的答应着,刚说出口,又反应过来,急忙更正道: “不是,是!爷的话,小的听明白了,府里凡想到世子爷身边侍候的丫头,都先送到福音寺修行十年,静好了心才能回来侍候着。” “嗯,这规矩,就从今天起!” 程恪说完,抬脚出了大门,上了马,往景王府疾驰而去。 平安看着程恪出了门,垂着头在大门里站了半晌,重重的叹了口气,往内书房请王爷示下去了。 两个时辰后,程恪的新规矩就一个不漏的传达到了府里上上下下几千号人耳朵里。 王妃听了田嬷嬷的禀报,呆怔着眨了半天眼睛,叹了口气说道: “小恪这脾气,怎么还是这么牛心古怪?这是什么理儿?” 田嬷嬷一不发的垂手侍立着,王妃重重的叹了口气,挥着手说道: “唉,他这脾气,也是没法子,都别扭着他,若再象前两年那样拧着了,还不知道怎样呢!你留心挑个好的,把春草嫁了吧。” 田嬷嬷恭敬的答应着退了出去。 程恪在景王府里吃了午饭,直耽误到申正过后,才辞了周景然,悠悠然然的回到了汝南王府。 刚在王府门口下了马,回事处马管事急奔出来,长揖见着礼,笑着禀报道: “回世子爷,新任御史邹应年午末刚过,就到了咱们府上求见您,小的说您出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可邹御史非要等着不可,现在回事处坐着喝茶呢,世子爷,您看……” “邹应年……” 程恪沉吟着,一下子想起来这邹应年是谁了,这人可关着小暖……程恪微微皱起了眉头,马管事留神着程恪的神情,忙笑着禀报道: “前些天,邹御史给您和少夫人送了节礼过来,小的请了少夫人示下,少夫人说邹御史与咱们府上没有半分关联,天上掉下的礼不能收,吩咐小的退了回去。” 程恪舒展开眉宇,挥了挥手吩咐道: “打发他回去吧,就说我路上累着了,要静养,不好见人。” 马管事躬身答应着,目送着程恪转进了影壁,才直起身子,转身回去打发邹应年去了。 第二天就是腊月二十八了,李小暖偷了一天懒,事情可都还积在那里等着她呢,隔天又是小年夜,李小暖直忙了一整天,晚上回到清涟院,还有婆子因事急不得不跟过来请示下的。 程恪在景王府上又呆了整整一天,临近年关,他和周景然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二十九,程恪倒是没出去,可天还没亮,田嬷嬷就替平安在清涟院外守着程恪了,第二天要演傩戏,合族吃年夜饭,要祭祖……要安排裁定的事太多,王爷吩咐了,他年纪大了,身子不好,这些事,从今年起,就让程恪主持操办去。 两人各自忙着,直到半夜才歇下了。 除夕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程恪和李小暖就起来洗漱干净,程恪穿了件大红缂丝长衫,李小暖穿了件淡灰短袄,一条大红石榴裤。 满府上下,早就准备好了五色纸钱、酒果,门神、桃符等物,程恪径直去了大门处,平安正引着众管事翘首盼着,见他出来,急令人放起鞭炮,程恪取下大门左侧挂着的桃符,放到平安托着的红漆托盘里,又从托盘里取了新桃符挂上。 见程恪挂好了桃符,从大门起,汝南王府各处的门神、桃符片刻间就更换一新,五色纸钱、桃符钟馗、狻猊虎头、珠翠百事吉等等各色吉祥物件喜喜庆庆的挂满了各处。 从这会儿,这年就正式开始了,过年的种种规矩、避讳都得郑重遵守起来,若错了一星半点,可都是会不利于明年一年的呢! 李小暖坐了轿子,往正院接了王妃,程恪接了王爷,一起往瑞紫堂给老太妃更换门神、桃符,请老太妃移步,与子孙同乐一天。 王爷和程恪亲自动手,李小暖捧着盛着桃符的托盘,王妃接着旧桃符,四人忙了半天,换下了瑞紫堂里里外外的门神桃符,老太妃也不出来,只让中年仆妇传了话,祭祖的时候,她再过去也不迟。 王爷满脸失望,耷拉着肩膀,难过异常的在院子里呆站了半晌,才勉强长揖答应着,带着王妃等人往院子外退去。 李小暖扶着王妃,小心的跟在后面,还没跨出院门,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惊天动地的奔跑声,中间夹着一声声狂叫: “糖妹妹、糖妹妹、糖妹妹,等我,等我等!” 李小暖满眼笑意的顿住脚步,王妃失笑起来,忙转过身,看着一身崭新红衣红裤,仿佛一只通红的绸锻花球一样冲着李小暖滚过来的红福,边笑边说: “好孩子,别跑了,看摔着,你糖妹妹等着你呢。” 红福呼着热气,奔到李小暖身边,“呼呼”着说道: “呼……糖妹妹,呼……嬷嬷说,烧得好!” 红福一边说着,一边骄傲而渴望的仰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笑盈盈的抬手抚了抚红福的面颊,从荷包里掂了块杏脯出来,塞到她嘴里夸奖道: “红福最近活干得好,火烧得好,嬷嬷们夸你了,是不是?” 红福流着口水,用力嚼着杏脯,头点的跟磕头虫一般。 王爷背着手,满眼笑意的看着李小暖和红福象模象样的聊着天,程恪满脸古怪的看着李小暖,又看看红福,这两个人,站在一处,真是太有趣了。 章节目录 第二三零守岁 > “……红福今年一年火烧得好,活干得好,今天晚上,就可以好好玩一玩了!” 红福张着嘴,又要了块杏脯,流着口水,傻笑着不停的点着头,李小暖也不好多跟她说话,又交待了两句,把装满杏脯的荷包塞给她,就打发她回去了。 红福依依不舍的连手带着身子一起挥舞着,目送着李小暖上了轿子,走远了,才握着荷包,满足的转回院子里。 忙碌的时候时光总是飞快,转眼间,天色已经晕暗下来,合族男男女女陆陆续续进了汝南王府,依旧例,二门内花厅和相连的几处厅阁,是族内女眷就坐处,二门外的正殿后的楼阁里,是男人聚集处,各个楼阁四角都支着烧得旺旺的炭盆,烘得室内温暖异常。 汝南王带着程恪,去瑞紫堂又请了一趟,才接了老太妃出来,送到了二门内,王妃和李小暖早就远远接了出来,一前一后,扶着老太妃的轿子,往居于正中的花厅走去。 轿子在花厅门口稳稳的停下,李小暖上前掀着帘子,王妃小心的扶着沉着脸、面无表情的老太妃出了轿子,花厅内外喧嚣的人群顿时寂静下来,众女眷胆怯小心着,下意识的往后挪着脚步,远离着老太妃。 李小暖稍稍落后半步,王妃虚扶着老太妃进了正厅,在主桌上首坐了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老太妃就站起身子,只说了句“我乏了”,也不等王妃答话,扶着中年仆妇的手,径自离去了。 王妃和李小暖急忙跟着送出来,一直往回瑞紫院方向送去,走了没几步,中年仆妇顿住脚步,恭谨的笑着说道: “老祖宗说了,让王妃和少夫人回去忙吧,不用送了。” 王妃听了传话,忙拉住李小暖,目送着轿子走远了,无奈的叹了口气,带着李小暖转回了花厅。 除夕家宴极短暂,各家还都要回去小家团聚,还要热热闹闹的说话守岁,谁也没有心思在这里多坐,不过略吃了点,喝了两三巡酒,就都散了。 王妃和李小暖送了众女眷回去,舒了口气,王妃笑着说道: “好了,咱们也回去守岁吧。” 李小暖笑着答应着,吩咐邹嬷嬷和田嬷嬷看着收拾东西,扶着王妃往正院去了。 正院花厅里,早就布置妥当,四角支着的炭盆已经将屋里烘得温暖异常,花厅前收拾出一片空地来,预备着杂耍艺人献技或是放烟花之用。 李小暖陪着王妃进到正院,侍候着王妃在花厅东边的榻上坐下,吩咐人将窗户半开透些气,又看让人开始温酒,准备菜肴,还没安顿完,程恪就陪着王爷进了花厅。 李小暖曲膝迎了两人进来,奉了茶,王爷转头看着王妃,慢慢叹了口气,李小暖心里微动,犹豫了下,笑着说道: “老祖宗最怕人吵闹,刚略坐了坐就回去了,这会儿,就咱们一家人,倒能清清静静的说着话守岁了,要不,我和爷再去请请老祖宗去?” 王爷立即心动起来,笑着连连点头答应着,程恪忙站起来,竹青和玉板捧了两人的斗篷过来,李小暖先侍候着程恪穿了斗篷,自己再穿了,告了退,跟在程恪身后出来。花厅门口,许氏正看着人装利市袋儿,预备晚上的赏赐。 李小暖顿住脚步,笑盈盈的招手叫过许氏,温和的吩咐道: “我刚想起来,魏嬷嬷院子里,正在装明天府里要用的利市袋儿,只怕要装上一夜才行,嬷嬷上了年纪,又有胸痹症,熬不得夜,就烦劳姨娘过去替我看顾看顾可好?再跟絮仪说一声,别玩得太晚,小孩子家,不好熬夜。” 许氏大喜过望,急忙答应着,进屋和王爷、王妃禀报了,取了斗篷,往魏嬷嬷院子里去了。 程恪背着手,微笑着看着李小暖安顿好了,才和她并肩出了院门,坐了轿子往瑞紫堂去了。 竹青上前扣了半天门环,门才从里面打开,开门的中年仆妇满脸意外的看着程恪和李小暖,迟疑了下,让着两人进来,李小暖悄悄拉着程恪,不等中年仆妇传话,径直往里走去。 中年仆妇迟疑着,脚步干脆慢下来,任两人径直进了正屋。 两人走到正屋门口,小心的掀起帘子,往里看去,屋里灯火通明,处处挂着各种吉祥物什,帘帷、坐褥、靠垫都换成了崭新喜庆的大红色,满满的到处是崭新喜庆,满屋的喜庆热闹中,老太妃一身大红缂丝袄裙,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显得宽大异常的榻上,正出神的看着窗外。 李小暖心里一下子酸得不能自抑,程恪呆站在门口,眼泪夺眶而出。 两人呆了片刻,李小暖忙将手里的帕子塞给程恪,示意他赶紧擦干眼泪,两人笑盈盈的放重脚步进了屋。 老太妃猛的转过头,拧着眉头盯着两人,李小暖也不等她召唤,示意着程恪,径直走到榻前,曲膝行着礼,笑着说道: “老祖宗,前头酒菜都准备好了,杂耍烟火也准备好了,父亲母亲吩咐我和爷过来接您,一家人守岁呢。” 老太妃眉头皱了起来,摆着手说道: “你们自己守去!我不耐烦听他们吵闹!” “哪有他们?爷都这么大了,肯定不会吵闹了!老祖宗放心就是!” 李小暖直起身子,伸出手,一个一个的数着: “怎么会吵呢?统共只有老祖宗、父亲、母亲、爷,还有我一共五个人,想吵也吵不起来不是!” 程恪满眼担忧的看看李小暖,又小心的看着老太妃,他从小只怕这位几乎不会笑的老祖宗,也从来没见过谁敢跟老祖宗说笑过! 老太妃沉默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得寸进尺的慢慢往前蹭着,一边蹭一边笑着说道: “都说守冬爷长命,守岁娘长命,这个岁,可是一定一定要守好才行呢!老祖宗,赶紧走吧,腊月里,南边庄子里送了几坛上好的荔枝酒来,刚让人抬了坛进来,只打开了一条缝,那清香味儿就让人闻得醉倒了,老祖宗,赶紧走,您老就开个恩,今晚上就让孙媳妇陪您喝那个荔枝酒,好不好?” 程恪惊讶的看着话多而疲赖起来的李小暖,心里划过丝亮光,也嘻笑着蹭到老太妃身边说道: “老祖宗若实在懒得动,干脆让人去请父亲母亲过来,就在老祖宗这里守岁!老祖宗这院子,处处都舒服,我每次来了都不想走。” 老太妃眨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人,一时竟板不起脸来,程恪小心的看着老太妃,干脆蹭到老太妃身边,笑着说道: “老祖宗,赶紧走吧!” “老祖宗,带上红福吧,那丫头这几个月干活卖力的很,就让她跟您一起去,红福最喜欢看烟火,一看放烟火就跳舞,等会儿,老祖宗可得好好看看,红福的舞跳得啊,再没有那么好看的了!” 李小暖拍着手,笑逐颜开的说着,见老太妃没有发话,忙转过身吩咐着跟进来的中年仆妇, “烦劳嬷嬷,取了老祖宗的斗篷来,再让人叫红福过来,老祖宗要带着她看烟火去!” 中年仆妇踌躇着,见老太妃没有制止,暗暗松了口气,忙叫了个婆子过来,吩咐她去叫红福,自己急步奔进去取了斗篷,李小暖接过,示意着程恪,两人连请带拉,把老太妃请下榻,李小暖手脚利落的侍候着老太妃穿了斗篷,红福已经呼啸着奔了出来,兴奋的高叫着: “糖妹妹,看花看花!” 李小暖一时顾不得她,和程恪提着颗心,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妃出了院门,上了轿子,程恪也不敢坐轿,只扶着老太妃的轿子,示意着抬轿的婆子快走! 李小暖舒了口气,招手叫着红福,示意她扶着自己的轿子,上了轿,追着老太妃的轿子,一路往正院疾步行去。 竹青早早就奔回去报了信,王爷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下了榻就要奔出去,王妃忙拉了他回来,弯腰侍候着他穿了鞋子,两人边走边穿着斗篷,出了院门,一路往前迎去。 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串灯笼疾行而来,程恪笑容满面的扶着轿杆走在最前头。 王爷舒了口气,透出满身喜气来,忙上前扶了另一边轿杆,婆子早就忙着卸了正院的门槛,轿子一路抬到了花厅门口。 李小暖在正院门口下了轿,牵着好奇的甩着头四处张望着的红福,沿着抄手游廊,到了花厅门口,吩咐玉板带着几个小丫头,陪红福吃饭玩耍,又叫蝉翼过来,吩咐她赶紧找几个婆子,抬一坛荔枝酒,再抬一坛上好的米酒进来。 李小暖进了花厅,王妃已经侍候着老太妃坐到花厅北边的榻上,正指挥着丫头婆子,流水般端了果品菜肴上来,摆在了花厅正中的巨大圆桌上,李小暖上前,陪着王妃,仔细挑了几碟清淡的点心、菜疏,送到老太妃面前,笑着问道: “请老祖宗示下,那荔枝酒,热一热可好?总不能冷着吃。” 老太妃拧着眉头,叹了口气, “可见你就不知道那荔枝酒的吃法,你去,再让人抬一坛子陈米酒进来,一半荔枝酒,一半陈米酒兑着才好吃,倒不用加热。” 章节目录 第二三一章欢愁 > 李小暖笑眯眯的答应着,王妃急忙命人抬荔枝酒进来,抬陈米酒进来。 王爷陪坐到老太妃身边,笑着说道: “今年的荔枝酒,足足在地下埋了二十年,我记得那年母亲带着我饮酒,是十年陈的荔枝酒,味道就极香醇,这二十年的,还不知道多少香醇呢。” 老太妃面色微微沉了沉,沉默着没有接话。 李小暖转头看着程恪,程恪凑过去,挨到老太妃身边,笑着说道: “老祖宗,今天孙儿陪你喝这荔枝酒,这荔枝酒再调上米酒,还不跟蜜水一样,哪里还有酒味?!老祖宗,咱们两个,今天就拿它当水,喝个够!” 老太妃转头看着程恪,声音里带出些和缓来, “当水喝?!你是不知道轻重!这荔枝酒若是吃醉了,三天三夜也醒不过来!” 王爷不敢再多说话,只陪笑坐着,满眼笑意的看着儿子和母亲说笑着,喝起了那蜜水般的荔枝酒。 李小暖站在榻前侍候着,想了想,出门叫了邹嬷嬷过来,将杂耍单子和唱小曲、讲小说的单子取过来,仔细挑了半天,拣了出红拂女的小说,吩咐等会儿呈上去。 喝了两三巡酒,婆子引了两个讲小说的中年艺伎进来,取凳子坐了,一人拉着二胡,一人执板边敲边唱,唱起红拂女的传奇故事来。 老太妃出神的听着,一杯杯慢慢喝着荔枝酒,李小暖垂手站在灯影下,小心的看着老太妃,暗暗舒了口气,这一回,又赌对了! 程恪紧挨着老太妃坐着,殷勤的一杯杯斟着酒,听了红拂女,老太妃已经微微有了些醉意,李小暖忙吩咐了田嬷嬷,准备燃放烟花,命人将花厅前面的门全部打开,又吩咐玉板带着红福坐到花厅正门口的檐廊下,准备看烟花。 程恪接过丫头递过来的斗篷,直起身子给老太妃披到身上,老太妃抓着斗篷裹了裹,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程恪笑着说道: “今年的盒子花多了不少新鲜花样,也不知道到底好了好,等会儿,老祖宗品鉴品鉴。” “盒子花要远远的才好看,这小院子里,也就看看桶子花。” 老太妃驳道,程恪笑着说道: “又让老祖宗看穿了,今天看桶子花,到了十五日,孙儿陪老祖宗去灯楼看盒子花去。” 老太妃沉默着没有答话。 院子里,一圈三十六支桶子花已经点了起来,喷着极亮的五色光线光点,划破漆黑的夜空,绽放着华丽而热闹的绚丽色彩。 红福一下子跳了起来,高声叫着兴奋异常,手伸过头,极有节奏的抖动着,拼命扭着屁股,跺着脚,手、臀、脚三处各管各的扭着,极不搭调却又和谐异常,花厅里的人都睁大了眼睛,也不看烟花了,只盯着她。 一直沉着脸的老太妃高高挑着眉梢,一口酒喷了出来,笑出了声,程恪笑得前仰后合,抬手指着李小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这……烟花……竟不过是个……引子!” 王妃用帕子掩着嘴,笑得脸色红涨着,王爷看着笑得止不住的老太妃,也跟着畅快的大笑起来。 花厅内外,院子里站着的丫头婆子们,看着手舞足蹈的红福,跟着笑成一团,红福哈哈大笑着,自顾看着、舞着,乐得早就忘乎所以。 欣赏着烟花的绚丽绽放的,除了汝南王府,还有威严的皇宫,今年宫里的除夕宴摆在了福佑殿,殿内殿外飘红摇绿,站满了身着吉服的内侍、宫女,远处,喜庆的弦乐随着风传到了殿里。 殿内温暖如春,皇上和程贵妃居上首坐着,诚王和诚王妃坐在左边第一张矮几后,信王和信王妃坐在右手边第一张矮几后,敏王和敏王妃,坐在了诚王妃下首,周景然独自一人,悠然自得的坐在信王妃下首。他的正妃在寺里清修,两个侧妃都怀了身孕,皇上已经特命不用进来参礼了。 诚王长子周世远、长女周婉若、次子周世新,信王长女周馨儿、长子周世庆、次子周世平,敏王长女周嫣然、次女周默然分别坐在信王妃和敏王妃下首,个个正襟危坐着,瞄着左右一点点吃着东西,小心的听着皇上和贵妃说着话。 敏王长子周世宁只有三岁,也由奶娘侍候着入了席,只有他,坐在周世平身边,兴高采烈的挥舞着双手,抓那个拿那个。 诚王和信王身后,各摆了张小几,分别坐着侧妃徐氏和钱氏。 皇上环顾着殿内的一片光鲜热闹,面容柔和、神情随意的和几个儿子说着话,酒过几巡,大家渐渐显得随意起来,两个最小的男孩子,五岁的周世平和三岁的周世宁,相互拉着手站起来,探着身子,研究起桌子上的看菜来。 敏王妃急忙示意着奶娘丫头,皇上一眼瞥见,笑着说道: “你别多管,就让他们玩玩又能怎么样,随他们玩去。” 敏王妃恭谨的答应着,也不敢再多管多看两人,只陪着笑,听着几个人说话。 周世平和周世宁研究完了看菜,干脆离了座位,奔跑着、打闹着玩耍起来,皇上目光随着童趣毕显的两个顽童来回转着,满脸的爱怜和得趣。 周世平似模似样的吼吼哈哈的打着太平拳,周世宁嘻笑着一边围着他跑来跑去,一边学着他踢一下腿,挥一下拳,两人打闹着、玩笑着,周世平推着周世宁重重的靠到了周世远身上。 僵直的端坐着周世远痛苦的大叫了一声,猛的回身,一把把周世宁重重的推倒在地,周世宁一下子仆倒在地,额头跄到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皇上猛的直起上身,紧盯着周世远,眼神骤然凌利起来,周世远打了个寒噤,急忙站起来,忙着从内侍手里抢着周世宁,手足无措、慌乱万分的哄着他,周世宁大哭着,用力踢着推着周世远,周世远满脸痛楚,咬着牙,腰躬着,眉头拧到了一处。 敏王和敏王妃焦急的来回看着儿子、皇上、诚王夫妇和周世远,急着就站起来,诚王妃满眼痛苦的盯着儿子,移不开眼睛,诚王紧紧抿着嘴,脸上带着层恼怒来,皇上眯着眼睛扫着诚王和敏王夫妇,抬手制止道: “没你们的事!” 皇上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站了起来,背着手走到周世远身后,冷冷的吩咐道: “把你弟弟给奶娘抱着。” 周世远手指微微颤抖着,将哭叫挣扎着的周世宁递给了扎着手站在旁边、恐慌万分的奶娘,垂着手,转过了身子。 皇上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片刻,又转过头,慢慢扫过面色苍白中带着恼怒的诚王和面如死灰的诚王妃,越过两人,又看向满脸恐惶、呆若木鸡的敏王夫妇。 皇上嘴角闪过丝冷笑,转头看着周世远吩咐道: “把衣服脱了!” 周世远咬着牙,解开腰带,袒出了上身,皇上盯着周世远胸前背后,交错密布,深浅不一,还在渗着血水、黄水的鞭痕,眉头快速的抖动了几下,紧紧抿着嘴,猛的转过身,抬手点着诚王,声音阴冷的说道: “朕的孙子,朕还没舍得动一根指头,你就下了这样的狠手?!养不教,父之过!这话你就没听过?!该挨鞭子的,不是他!” 诚王急忙膝行往后退着,远离了矮几,重重磕头请着罪,皇上气息急促的闭了闭眼睛,猛然转身,径直拂袖而去。 程贵妃急忙站起来,吩咐近身内侍赶紧跟上,又一迭连声的吩咐着,赶紧叫太医来给周世远诊治,看着内侍奔了出去,转头看着众人,长长的叹着气,无奈的挥着手吩咐道: “就算散了吧,先回去吧,你看,世远是先留在宫里让太医诊治,还是跟你回去诊治?” 程贵妃看着诚王妃,恳切的征询道,诚王妃踌躇了下,也不看诚王,曲膝谢道: “多谢贵妃费心,我带他回去诊治吧,这几天一直用着药,已经好得多了。” 程贵妃满眼心疼的看着满身伤痕的周世远,点着头吩咐道: “若要用什么稀罕的药,只管打发人到我宫里去要,千万别委屈了孩子。” 诚王妃答应着,程贵妃面容匆忙的遣了众人回去,站在福佑殿门口叹了半天气,才回了蕴翠宫。 看了烟花,老太妃用帕子拭着笑出来的眼泪,指着哈哈笑着、哼着‘哼哼’调,还在兴奋的转来转去的红福,感叹着说道: “这些年……这孩子跟了我这些年,就今天最痛快!也怪不得她什么都忘了,还能记得她的糖妹妹。” “可不是!她虽愚了些,心里可明白,知道小暖对她好,也就小暖,清清楚楚记着她脾气性格儿、爱吃什么、爱玩什么。” 王妃忙笑着接道,老太妃感慨的看着抖落着满身欢快的红福,沉默了片刻,转头看着王爷,淡淡的说道: “我累了,要回去歇着了。” “是,我送母亲回去。” 王爷急忙答应着,拖着鞋下了榻,王妃忙蹲下身子,给老太妃穿着鞋子,老太妃转头看着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儿子,垂下眼帘,摆着手说道: “让小恪送我吧,你也上了年纪,别熬夜守什么岁了,去歇着吧。” .................... 让人心伤的会啊!!! 人老了,不过求个平安喜乐,其实最见不得孙辈受苦挨累,隔代教育,总是溺爱。 章节目录 第二三二章暗枪 > 老太妃说着,起身下了榻,李小暖忙捧了斗篷过来,王妃接过侍候着老太妃穿好,王爷也不敢坚持,送到花厅门口,看着老太妃上了轿,程恪扶着轿杆,出了院门,才轻轻叹了口气,转回了花厅里。 花厅里,李小暖看着丫头婆子们撤下已经冷了的酒菜,重新上了热菜,又吩咐多加姜丝、少放些绵糖,热热的热壶黄酒送进来,斟到小酒壶里,送到王爷面前的几上。自己转到檐廊下,看着人在院子四处挂起灯笼来,预备着等会儿看杂耍百戏取乐,以熬过这除夕之夜。 王爷盘膝坐下,拿起盛着姜丝黄酒的银壶,斟了一杯,仰头喝了,看着王妃,笑着说道: “母亲肯出来喝两盅酒,看看烟花、乐一乐,已经极难得了!这也是小恪和恪儿媳妇一片孝心。” 王妃长长的叹了口气,点头应承着: “可不是,母亲这些年……唉,往后让小恪多去瑞紫堂请请安去。” 王爷喝着热酒,开怀的点着头,李小暖转进花厅,笑着曲膝禀报道: “已经快交子时了,媳妇这就让人煮上饺子,赶着交子时吃饺子可好?” 王爷笑着点了点头,李小暖转身吩咐了下去,跟着交待竹青道: “告诉各个厨房,都煮上吧,各处当值当差的,都热热的让他们吃上一碗,让邹嬷嬷和田嬷嬷,再会上孙嬷嬷,各处巡一遍去,这个时候,人是最疲倦的时候,一定要多加小心。” 竹青答应着,下去传话了。 不大会儿,程恪转回来,去了斗篷,倒了杯热黄酒,一口喝了,舒服的靠在榻上,笑着说道: “老祖宗心情好,跟红福说了一路子的话,我回来时已经歇下了。” 王爷舒了口气,透出满眼笑意来,只点着头没有说话。不大会儿,厨房就送了饺子进来,几个人吃了,李小暖请了示下,吩咐演起百戏来。 院子里灯火通明着、热闹非凡的演着百戏、杂剧,很快就到了寅初时分,要准备祭祖的事了,王爷、王妃回去正屋,程恪和李小暖出了正院门,上了轿子,赶回清涟院换大礼服去了。 寅末时分,程氏家庙里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男昭女穆,隔着中间的雕画精美的戏台,按辈分、品级各自站好了。 李小暖和王妃穿着沉重的大礼服,虚扶着同样一身大礼服的老太妃,沿着正中间的甬道,往最前面缓步走去,程恪紧随着王爷,稍落后半步跟着。 到了最前面的享台前,李小暖和王妃松开老太妃,往后退到自己的位子,老太妃昂然站在享台右边,漠然的看着享台左边,和她对应着的位置,那里,空了几十年了! 老太妃的目光顺着空着的位置,移到了紧挨着空位的地方,那里,垂手站着位须发如雪的老者,仿佛感受到老太妃的目光,老者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李小暖奇怪的看了眼老者,这人站在王爷上首,应该就是那位二老太爷了,是老太爷嫡亲的弟弟,怎么会……象是极惧怕老太妃,上一代,这中间,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故事,积了多少恩怨。 司仪声音清越宏亮的唱着仪礼,众人随着司仪的喝礼,献了祭礼,行了三磕九拜大礼,肃穆着一一退出去时,天边已经透出丝曙光来,条条霞光划破天际,预示着朝阳即将喷薄而出,来光辉这万千世界,照耀这人生百态。 一年一度的祭祖大典,就算是圆满结束了。 王爷带着一家人把老太妃送到瑞紫堂,就急急忙忙的上了轿子,一家人赶往宫里恭贺元旦去了。 李小暖扶着王妃在宫门里下了车,顺着穿着鲜红吉服的内侍的指引,一路往福宁殿进去了。 福宁殿前,已经站满了诸外命妇,今天的元旦庆典,凡有诰封的命妇,不论高低,都要进宫给皇上贺这新岁,这也是元徽朝的命妇们一年中唯一的一次可以象百官一样朝贺皇上,这人比冬至节足足多出几倍来。 李小暖虚扶着王妃,带着温婉的笑意,沿着众命妇让出的通道,往殿内走去,她和王妃,都是一品夫人,位置在殿内最前排。一路上,王妃谦和迎着见礼的命妇们点头致意着,脚步却不停顿,一路进了殿内。 福宁殿门口,两边分列着三十六名有品级的内侍,执着拂尘,一动不动的昂然站立着,透出几分威严之气来。 李小暖扶着王妃进了福宁殿,王妃步子放缓下来,一路走一路停顿的和站在殿内的诸命妇道着吉祥话儿,贺着新岁,镇宁侯夫人、靖江侯夫人和孟国公夫人、忠勇伯夫人等人聚在一处,见汝南王妃和李小暖过来,镇宁侯夫人忙上前半步,曲膝见着礼,拉着王妃的手,笑着说道: “这会儿见着您,正好讨个话儿,初二媳妇回门,可得让小暖到咱们家来才行!” 李小暖笑着曲膝和诸长辈见着礼,忠勇伯夫人、卢尚书夫人忙曲膝回着礼,笑着连声说着“不敢”,王妃目光扫过靖江侯夫人等几位,微微一一打了招呼,才回头看着镇宁侯夫人,满脸笑容的回道: “倒不是我不肯,只是恪儿媳妇如今管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初二日,敏盈和敏清一家大小都要回来,她不在,我可就要乱了阵脚了,也别赶着初二日了,出了初五,你排个日子,我带着她去你府上闹上一天就是了。” 镇宁侯夫人听了,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转头看着靖江侯夫人感叹道: “到底是王妃会调教人,这进门没几个月,就挑了家里的大梁!可不容易!” “可不是,当家人不好做,安福郡主年纪虽小,倒是个能干的。” 靖江侯夫人转过身,带着丝好奇,看着李小暖夸奖道,李小暖温婉的微笑着,转过头,满眼依赖的看着王妃答道: “哪里真能挑了大梁,都是母亲在后头偷偷帮着我呢,母亲这么说,不过是给我长脸罢了。” 王妃眉眼里都是笑意,靖江侯夫人笑盈盈的留神着王妃和李小暖的神情,孟国公夫人全神贯注的盯着李小暖,留神着她的一举一动,忠勇伯夫人满脸笑容、热情的奉承道: “安福郡主不光持家好,这生意上也是极精通的呢!” 王妃眼底微微沉了沉,脸上笑意半分不减,镇宁侯夫人仿佛没听到忠勇伯夫人的话,转头看着忠勇伯夫人和靖江侯夫人,指着王妃和李小暖感叹道: “你看看,人家这媳妇调教的,多会说话儿!明儿得找王妃好好讨教讨教,怎么才能教出这么个又孝顺又体贴又懂事又能干的媳妇来!” 忠勇伯夫人仿佛也觉出了不妥,忙和靖江侯夫人一起连连附和着,王妃眉眼间的笑意更浓了,几个人越说越高兴,只有卢尚书夫人,一边陪着满脸笑容,一边心不在焉的偷眼瞄着站在前面的几位皇子妃。 福宁殿最前面,严丞相夫人已经到了,正和福清长公主,靖北王夫人、汤丞相夫人、礼部尚书钱继远夫人一处,低声说着话,听着这边的笑声,转头看了过来,见李小暖正看过来,忙笑着招了招手, “请你婆婆过来说话儿。” 李小暖曲了曲膝,示意着王妃,王妃忙着镇宁侯夫人等人示意着,带着李小暖,走到了严丞相夫人和靖北王夫人等人处。 严丞相夫人上下打量着李小暖,笑眯眯的说道: “有一阵子没见安福郡主了,倒是越来越好看了!” 李小暖只笑着,曲膝一一见着礼,汤丞相夫人满眼谨慎的看着李小暖,眼风扫过靖北王夫人,笑眯眯的夸奖道: “以往总觉得徐氏就是绝色了,今天这么看,安福郡主可不差什么。” 靖北王夫人听了汤丞相夫人的话,眼底隐隐闪过丝凌利,满脸笑容的看着李小暖,赞同的点着头夸赞道: “长相且不说,和安福郡主,哪有什么能比的?!我就爱郡主这份气度,这样端庄大气,到底差得远,比是比不得了!” 汤丞相夫人眼底放松着,闪过丝笑意,忙笑着连声说道: “可不是!前儿大长公主还说呢,她看来看去,就小暖这个义女,最有皇家的风范气度!” 福清长公主脸色变了变,转头看着汤丞相夫人,似笑非笑的问道: “你们两个好好的,怎么嚼起安福郡主的舌头根子来?” 汤丞相夫人打着呵呵说道: “哪里有?不过就是说闲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说到这个,我还没问你呢,” 汤丞相夫人一边说,一边转头看着严丞相夫人,笑着问道: “好好儿的,怎么让小暖喊王妃婆婆来了?” “你看看你,糊涂了不是,这宫里,可有个母亲,再喊母亲,倒是喊哪个呢?!” 靖北王夫人笑着点着头, “倒是这个理儿。” 几个人正说着话,殿门口传来声悠扬喜庆的通传声,大长公主陪着一身大礼服的程贵妃,一路点头致意着,缓步进了大殿。 ........ 章节目录 第二三三章求药 > 殿内殿外的人顿时安静下来,不动声色的往前挤着,争着见着礼,抢着说着话,程贵妃微笑致意着,脚步并不停留,一路进了福宁殿,径直往里走去。 站在最前面的几个皇子妃见程贵妃进来,忙归了位,垂手侍立着,程贵妃走到福宁殿最前面站定,片刻功夫,外面响起几声清脆的净鞭声,众内外命妇由程贵妃领着,跪伏在地上恭候着圣驾。 皇上在福宁殿门口下了肩舆,穿过大殿,坐到了大殿正中的御座上,司仪官唱着礼,程贵妃引着众内外命妇行了十六拜大礼,皇上受了诸内外命妇的贺,也不停留,站起来,出到殿门口上了肩舆,往福庆殿受百官及诸国使节朝贺并于春禧殿赐宴去了。 众人跪伏在地上,恭送着皇上走远了,才在司仪官的唱礼声中站起来,这内外命妇们的元旦朝贺,就算是结束了。 程贵妃转过身,招手叫了李小暖过来,笑着吩咐道: “小恪从南方得过一种治皮肉撕裂之伤的药膏,极是好用,你回去赶紧寻些给诚王妃送过去,她府里习武的人多,正用得着。” “是。” 李小暖忙恭敬的曲膝答应着,诚王妃垂丰眼帘,曲膝给程贵妃道着谢,又转头看着李小暖,颌首致了谢。 李小暖微笑着曲了曲膝,心里惊奇起来,诚王妃面色沉郁低落,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地方,竟勉强不出几分喜色来!发生了什么事? 李小暖脚步微微往后蹭了蹭,小心的打量着站在诚王妃背后,绰约得如同一枝刚出水的芙蓉般的徐氏,徐氏恭谨的低眉垂手侍立在诚王妃身后,恭谨中却透出股说不清的傲然和冷漠来。 程贵妃转头和诚王妃说了几句闲话,就命人散了。 李小暖跟着王妃,出了宫门,上了车,回了汝南王府。 汝南王和程恪直到未末过后,才回到府里,程恪回到清涟院,踢了靴子,往后仰着倒在榻上,摊着手脚,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 李小暖接过玉板捧过来的茶,放到几上,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侧着身子坐到程恪身边,轻轻推了推他, “有件事,问问你。” “嗯,你说。” 程恪一只手枕在头下,另一只手拉了李小暖倒在自己怀里,心不在焉的说道,李小暖伏在他胸前,用手支着腮,看着程恪问道: “诚王府,谁伤着皮肉了?还是撕裂伤。” 程恪忙转过头,满眼疑惑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眯着眼睛笑着解释道: “今天朝贺结束的时候,贵妃交待我,说你手上有一种从南方得来的专治皮肉撕裂之伤的药膏,让我回来赶紧寻了给诚王妃送过去,说是她府上习武之人多,正用得着,她府上习武的,能让贵妃出面找药的,除了她,就只有诚王了吧?周世远算不算一个?” 李小暖忙仔细解释着,程恪挑着眉头笑了起来,看着李小暖,示意她接着说,李小暖拍了拍他的胸口, “我问你呢!” “你先猜猜看看,我听听对不对。” 程恪笑眯眯的看着李小暖说道,李小暖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想了想,接着说道: “诚王妃脸色很不好看,是那种……灰败,一点喜色也没有,那个徐氏,我也见到了,人是生得国色天香,跟在诚王妃身后,倒也算规矩,连眼皮也不抬的。” 李小暖看着程恪,眯着眼睛笑着,慢吞吞的接着说道: “贵妃让我把药给诚王妃送去,依着贵妃的脾气,这药,必是诚王妃找贵妃求的,诚王妃求药竟求到了贵妃那里,这受伤这人,必是诚王妃极重要的人,贵妃又说的明明白白,这用药之人,是诚王府里的人,那诚王府里,对诚王妃极重要的人,只有三个,诚王,长子周世远,长子周婉若,若是诚王受了伤……” 李小暖沉吟着,程恪摇着头,李小暖笑了起来, “那就是周世远了,今天我见到周婉若了,面容举止都轻松自若,可不象受了撕裂伤的样子,这是药的事,就是有一件,我想不明白,诚王妃求药,怎么会求到贵妃那里去了?” “这个我知道,你先说。” 李小暖舒了口气,接着说道: “其二呢,诚王妃脸色里,灰败居多,只怕是有什么事让她心伤丧气了,诚王宠徐氏,也不是这一年两年的事了,必不是因为这个,若是有了新人,那灰败脸色的,该是徐氏,靖北王府也没听说出过什么事,那这缘由,就只有一个了,必是诚王和她生了什么不愉快,说不定……还会殃及周世远呢,听说诚王极宠徐氏之子……” 李小暖越想越远,嘻笑着,用手拍着程恪的胸口, “说不定啊,那周世远被诚王嫌弃了呢!必是打伤了,诚王妃这是借着求药,曲曲折折的找皇上告状求援来了。” 程恪笑着连连点着头,李小暖眯眯笑道: “周世远前一阵子累得林淑妃丢了四妃之位,诚王又是个脾气暴躁的,若是因这个打了他,倒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程恪哈哈笑着,伸手揽着李小暖感叹道: “你这心思真是让人佩服,这一番推测,丝丝入扣!这事,跟你说的倒也差不太多,腊月二十三,诚王回到京城那天,就把周世远吊起来,用夹了钢丝的牛皮鞭打得晕死过去,要不是诚王妃拼死护着,保不准就送进去半条命了,除夕宴上,周世宁和周世平玩耍打闹,撞到了周世远身上,这事,就这么被皇上知道了,小景说,皇上暴怒,当场就拂袖而去,还说该挨鞭子的,是诚王。” “噢!” 李小暖长长的‘噢’着, “我说呢,诚王妃怎么会求药求到了贵妃那里,原来是这样,倒不是她求是,是贵妃硬送上门去的啊!” “嗯,” 程恪微微昂起头,看着李小暖认真的交待道: “姑母……极精明的人,可不象看着那么……柔弱温和,你凡事当心。” “嗯,我记下了。” 李小暖下巴抵在程恪胸口,低声答道,程恪笑了起来,伸手揽着李小暖抱了起来, “小暖,你下巴抵我身上说话,我……咱们进去歇着吧。” 李小暖笑倒在程恪怀里,拍着他说道: “不行!你不是说,要带我出去卖懵懂的?” “嗯,去,这会儿还早,卖懵懂要天黑了才好。” “带我去看关扑!去吧去吧,就这会儿空闲些,明天一早,大姐姐和二姐姐一家都要回来,大姐姐和二姐姐一年里头,也就这一天是一家人回来的,咱们都不好出去,初三日又要去寺里,大师让人捎了信,让咱们初三去看他,正好母亲要去上香,这一来一回,就是天黑去天黑回,初四家里请人看戏吃年酒,初五母亲要请镇宁侯家、靖江侯家和卢家等七八家的夫人小姐到庄子里饮宴玩耍,初六起,一直排到出了十五,天天都有人家要去,你看看……” 程恪眉头拧了起来, “这些没意思的应酬,让母亲去就是,母亲最会做这个,要你去做什么?!” 李小暖无语的看着程恪,程恪轻轻咳了一声,忙改口道: “我替你告病吧,出了十五,我又得天天去衙门应差了,就这几天在家,偏偏你又不在,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那你往年做什么?” “往年……” 程恪话语含糊起来, “往年……也没什么事做,就和小景一处,瞎混混……我替你告病吧,这几天,我都安排好,等会儿,咱们出去看关扑,天黑下来,我带你去东六瓦肆看胡人演喷火,再看出杂剧去,海棠楼的黄大前人递了信来,新出了一本杂剧,说是不错,看完杂剧,你陪我卖懵懂去!明天我带你去听小曲,再到德福楼,一边吃饭,一边听教坊的朱七弹琴,朱七的琴,我就没听过比他弹得好的,是小景发了话,德福楼才请到的人,后天……” 李小暖眼睛亮闪闪的,几乎流起口水来,不停的点着头,不等他说完,就着急的打断了程恪的话, “好!告病可不合适!” “这有什么,还能不让人生病了?!” “你别又发霸王脾气,哪,母亲那么疼我,要是知道我病了,肯定是又请太医、又送补品,肯定一天跑几趟的过来看我,还怎么出去?!这是一,二来,大过年的生病,也不吉利不是,得想别的法子才好。” “你有主意了?” “嗯,明天就别出去了,大姐姐、二姐姐一家人,好不容易回来了一天,咱们就留在家里,陪陪他们,初三日去了寺里,回来嘛,就好犯了灾星,不好见客,不就结了。” 李小暖笑眯眯的说道,程恪大笑着往后倒去, “你这灾星,犯了多少年了?从进了京城,就开始犯,唉,害得我……” 程恪猛然顿回了后面的话,捂着嘴,转过头,装模作样的剧烈咳嗽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二三四章放风了 > “害了你什么了?” 李小暖拉着程恪追问道,程恪忙跳下榻,扬声叫着人,回头看着李小暖,陪着满脸笑容说道: “我还给你准备了几身衣服,你试试看看,咱们赶紧换衣服,赶紧出去,晚了可就看不成关扑了,听说今天下午有大关扑,都是上万贯赌注的,赶紧赶紧!迟了就看不到了!” 竹青等人已经应声进了屋,垂手侍立着等着听吩咐,李小暖也不再这一句话上多纠缠,吩咐道: “我和爷要出去逛逛……” “把昨天洛川送进来的衣服取过来,侍候少夫人换上。” 程恪打断了李小暖的话,满脸兴致的吩咐道。竹青答应着,亲自去取了几件嫩绿粉黄、满绣着折枝梅花、折枝芙蓉、折枝菊花等图案的长衫过来,李小暖瞪着竹青等几个丫头手里撑着的几件长衫,转头看着程恪问道: “你让我穿这个?我穿了这样的衣服,人家还不得把我当成小相公了?!” 程恪捧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李小暖转过身,懒得再理会他,点着衣服吩咐道: “拿回去,都拿回去,留着以后爷自己穿,给我取身素净些的家常衣服,不要缂丝什么的,普通些就行,再拿件灰鼠里斗篷来。给爷取件长衫,再拿件紫貂斗篷来。” 竹青看着手里颜色绣花娇艳无比的长衫,抿嘴笑着退了下去。 不大会儿,竹青和玉板一起,捧了件粉紫素绸小袄,一条正蓝色绣粉紫碎花曳地长裙、一件正蓝绸面灰鼠里斗篷,给程恪取了件银白绣银色芦苇长衫,和一件正蓝底缂丝面紫貂斗篷进来,程恪拦住,抖开李小暖的衣裙看了看,笑着说道: “这粉紫配正蓝,倒是娇艳。” 又抖开斗篷,拧着眉头看着竹青问道: “这个颜色花样的,紫貂里的斗篷有没有?” “回爷的话,这个颜色的没有,倒有件粉紫底缂丝面的。” “取过来看看。” 玉板忙曲膝答应着转身进去了,程恪转过头,看着李小暖, “你最怕冷,灰鼠里哪里暖和,这个天,还是得穿紫貂才好,跟着我出去,没那些忌讳。” 李小暖还没来得及说话,竹青已经取了件和粉紫小袄一个颜色的缂丝面紫貂斗篷来,程恪拎起来,在李小暖身上比划了下,满意的点了点头, “就这件!” 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笑眯眯的歪头看着他,慢吞吞的说道: “这件太招眼了些,又是外头的斗篷,能穿缂丝、能穿紫貂的,外人一看也就知道是谁了!” “无碍,这几天都无碍,赶紧换衣服,上了车我再和你细说……知道就知道去!” 程恪一边示意着竹青等人侍候着李小暖穿衣服,一边伸着手臂,由着丫头们侍候着穿了长衫,转头看着李小暖,眯眯笑着接着说道: “你又不肯穿我给你准备的长衫,多好看的长衫!可惜了……能跟我一起出去的女子,还能有谁去?!都不用猜!” 李小暖也不多坚持,由着竹青和玉板侍候着换了衣服,蝉翼已经取了梳头的家什过来,飞快的给李小暖重新绾了发髻,取了支点翠嵌蓝宝石凤鸟步摇,取了那只紫气东来的玉镯侍候李小暖戴上,程恪退后两步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穿了斗篷,伸手拦住竹青,从竹青手里接过斗篷,小心的给李小暖披到身上,笨笨扡拙拙的系着带子,李小暖低着头,笑眯眯的看着被程恪系得难看无比的斗篷带子。 两人刚要出门,李小暖仿佛想起什么来,转头吩咐着竹青, “取个帷帽来。” “这个好!” 程恪立即表示着赞同,微微低着头,俯在李小暖耳边,低声说道: “戴个帷帽好,省得出去让人看到你!我一看有人盯着你看,就想剜了他的眼睛!” 李小暖哭笑不得的白了他一眼,程恪不等她说话,伸手揽着她,笑着说道: “赶紧走赶紧走,有什么话,咱们上了车再说。” 两人牵着手出了院门,竹青取了帷帽,带着玉板、蝉翼和两个小丫头,从外头又叫了八个跟着出门的婆子,一行人到了二门,分别上了车,远山等几个小厮和七八个长随,垂手站在马旁,早就候在大门外了,见车子出来,忙翻身上了马,左右簇拥着程恪和李小暖的车子,往开放着关扑的瓦肆行去。 李小暖掀起帘子,仔细看着外面的喜庆热闹,人来人往,程恪凑过来,越过她头顶往外看着,笑着说道: “京城的规矩,初一到初三这三天里,金吾不禁,关扑开放,一年里头,也就这三天里,各家女眷可以出来玩耍嬉戏,看关扑、观剧、听曲都可以,这都是多少年的风俗规矩了。” 李小暖惊讶起来,放下帘子,满眼惊喜的看着程恪问道: “我到京城这些年,怎么就没听说过这个风俗规矩的?” “哼,你年年都忙着避灾星去了……” 程恪带着丝抱怨嘀咕道,李小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也没功夫细想程恪的抱怨,直着身子,兴奋的大声宣布着: “我今天要玩个通宵!嗯,通宵还是算了,我一定要玩到过了子时再回去!” 程恪挑着眉梢,惊讶而好笑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迟疑的瞄着他,往他身边凑了凑,郑重的问道: “你没骗我吧?” “怎么会?!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哪敢骗你!” 程恪连声保证着,李小暖更加疑惑的看着程恪,程恪失笑着揽住李小暖,耐心的解释道: “真不骗你,骗你这个做什么?!有一年,皇上还带姑母出来玩过一回呢,在玉芙蓉楼听小唱,那一年,我和小景正好也在玉芙蓉楼听曲儿,也是我俩运气不好,砸银子捧一个小唱角儿时,和一个北地的商人杠上了,那商人真是有银子,砸到一半,我和小景带的银子就用光了,眼看着让人压过一头,颜面扫地,皇上就让内侍送了几千两银票子过来助阵。” 程恪说得眉飞色舞起来,李小暖心里松驰下来,歪着头看着程恪,慢吞吞的问道: “皇上竟肯帮着你们跟人家争这个闲气?倒稀奇。” 程恪喉咙发痒似的吭吭呵呵了片刻,才嘿嘿笑着说道: “这不也关着皇家的颜面么?!皇上倒不是那一味拘泥的,新年三天,与民同乐么,总要乐一乐,能有什么?你说是吧……就是晚上回来,让我和小景在宫门外跪了一个多时辰,小景还被罚了一年的月钱,也是因了这个,小景穷极了,才和我商量着开酒肆挣银子的。” 李小暖笑了好大一会儿,才止了笑,看着程恪说道: “皇上倒好,先是送银子给你们,让你们砸回皇家的颜面,回来再罚你们跪,再把送的银子扣回来,就是便宜你了!” “哪里便宜?我也扣了一年的俸禄!皇上还把小景和我骂得……唉,说我俩无章无法,全无算计,一点都不知道动动心眼,就是一对楞头青,明明三两千两银子就能砸下来的事,竟足足砸了一万多两出去!简直把他的脸面都丢光了。” 李小暖睁大眼睛,看着程恪,眨了几下眼睛才说出话来, “皇上这意思……这皇上倒是有趣!” “可不是,再往后,小景和我就留了心,再没做过这样的冲头……” 两人说着话,不大会儿,车子就停了下来, “爷,到了。” 洛川在车外禀报着,程恪取过帷帽,笨手笨脚的往李小暖头上套去,李小暖忙抬手护着发髻,拉着帷帽戴好,程恪才伸手掀起帘子,自己跳下车,回身扶着戴着紫纱帷帽的李小暖下了车。 洛川在前头引着,程恪牵着李小暖的手,竹青带着玉板等丫头紧跟着,小厮和长随左右护卫着,一行人沿着后院的青石小路,从后面进了彩棚。 彩棚极大,用镂空屏风隔成几处,人群围成大堆、小堆,探头往中间看着,不时猛然暴发出一阵阵喧嚣,想是有人扑赢了或是输了。挤成一堆的人群中,虽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女子,可四处走动着、探头张望着的衣饰讲究华丽的女子,处处皆是。 李小暖心情彻底放松下来,眼睛莹亮着,笑着兴奋着四处转头张望着、雀跃着也想挤过去看,程恪忙拉着她,笑着说道: “别急,看来这一处都是小关扑,没什么看头,咱们看大关扑去。” 说着,转头示意着南海,南海笑应着,闪身出去,片刻功夫,引着一个一身黑绸衣,精瘦干练、眼睛亮的发贼的中年男子,匆匆奔了过来,在离程恪两三步处站住,逼着手,恭敬的长揖见着礼, “世子爷,好一阵子没见您老了,给您老请安,给夫人请安。” “什么您老他老的,爷不老,年青着呢。” 程恪看着中年男子,笑着说道,中年男子仿佛很开怀的笑了起来, “爷今天来,准备扑哪一种?夫人也扑几把吗?” 章节目录 第二三五章寻欢 > 程恪拉着跃跃欲试的李小暖,看着中年男子问道: “有什么新鲜的玩法没有?” “回爷,哪能有什么新鲜玩法?这关扑上头,可不作兴新鲜玩法,人家也信不过不是。要不,我引爷到聚水棚看看?那里有几个局,倒也能看看。” 中年男子建议道,程恪转头看了看李小暖,见她点了点头,才转过头,抬了抬手,中年男子眼里闪过丝惊讶,忙答应着,侧着身子引着程恪和李小暖往隔壁的棚子走去。 远远的,在彩棚有另一头,敏王妃一身男装,和敏王并肩着,远远看着程恪和李小暖往旁边的彩棚进去,转头征询般看着敏王,敏王脸上带着依旧温和的笑意,低声说道: “咱们去听小唱吧,那对小夫妇,看来是好热闹的,今晚上,热闹处咱们就不去了。” 敏王妃笑着点头答应着,两人转身出了彩棚,在小厮、随从的簇拥下,往不远处的玉芙蓉楼走去。 李小暖随着程恪进了隔壁彩棚,这个彩棚比刚才的彩棚小了许多,依旧是用镂空屏风隔开着,屏风前后,放着擦得发亮的长几,摆了许多盛开的水仙花,整个彩棚里,都弥散着水仙花的香味儿。 彩棚里只隔成了三处,围着三张长条形木桌的,各有二三十个衣饰讲究、年龄不一的男子,也零零星星坐着几个衣饰华美的女子。 中年男子引着两人往最里面的一张桌子走去,边走边笑着说道: “我记得爷最爱扑骰子,这桌一扑一千贯,爷先试试手?” 程恪征询般看着李小暖,两人正跃跃欲试间,彩棚帘子掀起,周世新在几个十来岁的贵家子弟的簇拥下,昂然走了进来。 “是周世新。” 程恪贴近李小暖,声音里带着丝鄙夷,低低的说道,李小暖往程恪身边靠了靠,仔细打量着抬着下巴,从眼角往下扫视着周围的周世新,一件极合身的大红缂丝面紫貂斗篷,头上戴着攒八宝紫金冠,五官生得极好,就是那股子不可一世,让他有些破了相的感觉。 李小暖皱了皱眉头,拉了拉程恪,低声说道: “咱们走吧,他身边也没个大人,万一……倒象咱们欺负小孩子似的。” 程恪眉梢抽动了下,正要说话,李小暖示意着他,低声说道: “他这锐气正盛,咱们避着才好,何必挫了他的锐气,倒让他学了乖,平白占了便宜。” 程恪心念微转,闷声笑着点了点头,昂然站着,等周世新等人看到两人,一群人胆怯的看着程恪,迟疑着顿住脚步,才垂下眼皮,往后退了几步,揽着李小暖从另一个门退了出去。 周世新怔了片刻,转头环顾着左右,紧挨着他站着的是林家二房次子林怀业,忙陪着笑,眨着眼睛奉承道: “爷,他哪敢惹您不痛快,他能在京城称霸,那还不是因为您和大哥都没在京城!” 旁边围着的几个纨绔急忙或含糊或清楚的奉承着,一群人兴高采烈的坐到最里面的桌子上,吆五喝六的扑起骰子来。 程恪牵着李小暖出了彩棚,转头看着中年男子, “进去侍候着吧,那位爷,可是任谁也不敢得罪的。” 中年男子惊讶的看着程恪,忙躬身致了谢,躬着身子,直看着程恪和李小暖走远了,才直起身子,拧眉思量着进了彩棚。 “现在看喷火还早些,不如咱们先去玉芙蓉楼听段小唱?要不去听小说也行。” 程恪低头征询着李小暖的意思,李小暖歪头想了想, “去听小唱吧,小说一听就是一部,还不知道听到什么时候呢。” “嗯,好,玉芙蓉楼离这里不远,咱们走过去吧。” 两人慢慢往前走着,程恪转头扫了眼在两人周围围了好几圈的丫头仆妇,小厮长随,低声说道: “这周世新,这么个年纪,就跟徐盛融一道,在太原府成了祸害!” 李小暖仰头看着程恪,沉默着没有接话,程恪也沉默下来,半晌,才轻轻笑着说道: “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不足为虑,往后,只要他在,我就处处让着他,让着他做这京城的霸王霸主!” “他能住几天?也不过出了十五,就该返回太原府了,时候太短,想纵也纵不起来什么。” “嗯。” 程恪又扫了眼周围,微微俯下头,贴近李小暖耳边低声说道: “姑母说,皇上的意思,只怕是要留诚王妃和诚王家眷在京城,让诚王一个人回去太原府驻防。” 李小暖惊讶的转头看着程恪,迟疑了半晌,低声说道: “对各家,都是好坏各半。” “嗯,就看各人的手段了,诚王这两个儿子,心眼都嫌少了些。” 两人低低私语着,慢步走着,不大会儿,就看到了挂满了粉红淡绿的丝带,和大红灯笼的玉芙蓉楼。 两人住了话,顺着洛川的前引,从楼后上去,往位置最好的几个雅间走去。 洛川打起墨绿弹花帘子,李小暖紧挨着程恪,好奇的往里打量着,正看到戏台右边的雅间,坐着敏王和一身男装的敏王妃。 李小暖顿住脚步,拉着程恪往后躲了躲,笑容满面的示意着他看敏王和敏王妃。 “这趟出来的真是巧!” 程恪看着会神的听着小唱,用手指轻轻拍着节奏的敏王,和满脸陶醉投入的敏王妃,笑着说道: “这两个人,原来爱听这个金盼儿唱小唱。” 李小暖转头看着程恪,程恪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李小暖,正要说话,李小暖笑着说道: “咱们去看杂剧吧,我倒觉得那个好看。” 程恪忙点着头,低声说道: “看杂剧,倒是西四瓦子里的海棠楼,才最好。” 李小暖点头答应着,两人出来,上了车,往西四瓦肆去了。 西四瓦肆里,没再碰到其它人,程恪带着李小暖,兴致盎然的听了出杂剧,出来在边上的酒肆吃了饭,又去看了喷火、吞刀,李小暖又无限好奇的拖着程恪看了回幻术,直到快交了子时,李小暖才打着呵欠,被程恪拖着出来上了车。 车子缓缓行在依旧热闹繁华着的大街上,李小暖掀着帘子,看着外头三五成群,提着灯笼跑来跑去,叫着别人的名字,要把自已的懵懂和不吉都卖与别人的孩子们,转头看着程恪笑着说道: “咱们的懵懂,还没卖出去呢!” “你哪有懵懂卖?我也没有,倒不用卖了。” 程恪伸手从后面圈住李小暖,下巴抵在她肩上,和她一起透过帘子,看着外面开心的跑来跑去的孩子们,认真的说道,李小暖笑得手软着放下了帘子, “你也太自大了一点,这自大加一点……” “嗯。” 程恪含糊的答应着,借着车厢一角晕黄晃动的灯光,看着怀里鬓发微微有些蓬松,笑如春花,嘴唇红润得仿佛莹出水光的李小暖,低头吻下来,轻轻咬住了李小暖的嘴唇,李小暖伸手圈着他的脖颈,探出舌尖,热烈的回吻着他。 程恪头脑晕乱,低头用力吻着、吸吮着,半晌突然松开李小暖,长长的透出口气来,用力压着李小暖翻倒在车厢里,一边辗转吸吮亲吻,一边探出手,摸索着李小暖腰间的丝绦,李小暖脸色红得鲜艳欲滴,努力扭过头躲着他,声音软软的低低说道: “唉,这里,车上……你要做什么呢……” 程恪气息紊乱着,贴到李小暖耳边,咬着她的耳垂,含含糊糊的说道: “车上,怎么啦……” 程恪的手已经摸到丝绦拉开来,李小暖急忙想挣扎起来,抬手拍着程恪的面颊嗔怪道: “这车……唉,不行,回去……你松手,等回去……今夜里,我随你意还不行吗?” 李小暖软软的请求着,程恪手往李小暖裙子里探着,微微顿了顿,暧昧的笑着, “你说话算数,今天夜里,要随我的意。” “嗯,随你的意就是。” 李小暖温软的答应着,程恪抽出手,头埋在李小暖肩窝里,半晌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小暖,我还是现在就想要你……好好,忍一会儿,夜里,咱们好好玩个够!” 程恪说着,抬手踢了踢车厢前面,大声吩咐道: “赶紧回府!越快越好!” 车子顿了顿,猛的往前窜着颠簸起来,往汝南王府狂奔而去。 第二天辰初时分,李小暖腰膝酸软着压在程恪身上,抬脚往下踢着他抱怨道: “都是你害得我,今天要忙一天,站一天,我要是站不下来,失了礼,你怎么替我描补回来?” “没事没事,有那些丫头婆子呢,哪要你忙的?今天我哪也不去,陪你站着好不好?你哪儿失了礼,我就站在那儿立即描描补补,立时补好,你放心!” 程恪伸手抱着李小暖,一边笑一边哄着她,李小暖‘哼’了一声,推开他坐了起来, “还是算了,要你描补,没错也得补出错来。” 程恪眯眯笑着,扬声替她叫着丫头,自己也跟着起来,紧跟着李小暖往净房走去,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 “今天我就跟着你,在家待一天客,做一天孝顺儿子、懂事弟弟,行不行?” 章节目录 第二三六章回门 > 两人收拾停当,匆匆吃了早饭,出了门,急急的赶往正院请安去了,今天这请安,可比平时晚了好大一会儿了。 王妃满脸惊喜的看着跟着李小暖同来的程恪,忙直起身子,伸手拉了他过来问道: “这么晚还没出去?今天还是跟小景一处?这大过年的,也别净想着差使的事,过年了,出去松泛松泛,爱玩什么就去玩去。” 李小暖不易觉察的挑了挑眉梢,接过冬梅捧过来的茶,奉了过去,程恪闷声说道: “今天大姐姐和二姐姐不是都要回来?不出去了,就在家里,一年到头,我也难得在家,大姐姐和二姐姐一年里头,也难得几回一家人一起回来。” 王妃呆了一呆,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拉着程恪的手,又是哭又是笑的说道: “我的小恪到底是懂事,又孝顺,又体贴,你姐姐等会儿来了,还不知道多高兴。” 李小暖低眉顺眼的垂手站立着,嘴角一点点翘了上去,程恪无奈的耷拉着肩膀,不耐烦的说道: “母亲别总把我当小孩子,我都……唉,好了,我去门口迎迎她们去。” 王妃一把拉住程恪,带着眼泪,眉开眼笑的说道: “好孩子,哪里要你去?有的是人迎着,再说,今天外头阴着天,风又大,冷得很,别去了,就是屋里等着吧,你早饭吃了没有?都吃了什么?吃得可好?还要不要再吃些点心?” 程恪闷闷的‘哼’了一声,甩脱王妃的手,站起来说道: “我还是去看看父亲去。” 说着,也不等王妃答话,径直出了屋,大步往外面走去,王妃忙吩咐着: “赶紧,取个手炉来,叫人好好侍候着……” 李小暖忙赶出去,接过竹青捧过的斗篷,低着眉给程恪系着斗篷带子,程恪稍稍犹豫了下,低低的说道: “等一会儿,她们来了,我陪大姐夫、二姐夫说几句话再进来。” 李小暖抿嘴笑着,似有似无的点了点头,接过小丫头递过的手炉,递了过去,程恪看着手炉,郁闷的摇着头, “我要它做什么?母亲也真是的!” 说着,接过手炉,转手又塞给了旁边侍立着的小丫头,转头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我过去啦。” 李小暖眯眯笑着点了点头,程恪出了屋,径直往外书房去了。 不大会儿,程敏盈带着长女狄君容,长子狄永彬,次女狄月容,奶娘抱着最小的狄永文,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进了屋。 相互见礼毕,王妃眼睛只盯着活泼可爱的狄永文,爱不释手的一把抱起,搂在怀里亲个不住,一时也顾不得理会别人,程敏盈笑容灿烂的盯着搂在一处的母亲和儿子看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李小暖,目光往下移着,直停在了李小暖腰腹部,直爽的说道: “你跟小恪也得赶紧生个孩子,你看看母亲,想孙子都快想疯了。” 李小暖微微有些尴尬的陪着笑,垂着眼帘曲了曲膝,以示答应着,王妃抱着狄永文,也不回头,只扬声说道: “这事急不得,前一阵子,我和小暖去福音寺求过签了,佛祖说了,这两年小恪犯灾星,若有孩子,只怕不利父子,唉,你说……” 王妃说着说着感慨起来,忙将撑着双手,死命挣扎着,要往外挣脱出来的狄永文放到榻上,转头看着程敏盈感慨道: “这事还真不由人不信,后一次,我又悄悄问过空秀方丈,方丈透了句,生不得就不生,生得就生,回来我整整想了半个多月,你说方丈这意思,是不是说小恪犯的这灾星,就应着这一两年里头,小暖怀不上孩子?等小暖怀上孩子,那这灾星就是过了!” 李小暖一口气窒在喉咙里,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在心里闷笑着,这方丈不过是说了句大实话,竟让这信男善女想了这么半个多月!唉,这样最好,最好不过。 程敏盈拧着眉头,仔细思量了半晌,转过头,上下打量着李小暖,缓缓点了点头,满脸赞同的说道: “母亲说的极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孩子的事,可千万不能强求,再说,他们两个,都是难得的福相,往后还能少得了孩子?母亲大可不用愁!” 王妃舒了口气,面容轻松欢喜着又转头逗起乱抓乱爬的狄永文来。 狄永彬安安稳稳的坐在椅子上,目光却时不时的瞄着门口,狄君容微微笑着看着他,转头看着李小暖问道: “姨母她们什么时候到?” “咦,这倒是,敏清怎么还没到?她府上可比我离得近多呢。” 李小暖还没来得及答话,程敏盈先奇怪起来, “二姐姐怀着身孕,晚些出来也是常理。” 李小暖忙笑着说道,狄君容瞄着狄永彬,把杯子往他一边推了推, “先喝杯茶吧,一会儿志贤来了,你们两个再说话儿。” 狄永彬点了点头,端起杯子,和狄君容一起,慢条斯理的喝起了茶。 外书房里,狄远健跪在垫子上,给汝南王行了跪拜礼,贺了岁,起来和程恪彼此长揖见了礼,让着坐下,刚说了几句话,小厮通传着,卢明辉满脸笑容的进了屋,一样跪拜,给汝南王贺了岁,起来和狄远健、程恪团团见了礼,也不落座,只陪着笑解释道: “还请岳父见谅,敏清怀了身子,怕胎儿不稳,不敢出门,今天就不能回来给岳父岳母拜年了。” “嗯,是要好好养着,志贤和洛莹去他外祖母院里了?妙莹来了没有?她年纪小,小心受了风。” 王爷哈哈笑着,有些琐碎的问道,卢明辉笑容更加热烈起来,躬了躬身子,声音有些虚浮的解释道: “志贤早就和几个同窗约了,今天一早就出去给几位师长拜年去了,洛莹和妙莹这一阵子身子不大好,敏清不大放心,就没让几个孩子跟着过来。” 王爷眼底闪过丝冷意,笑容半分不减的哈哈笑着,连声说道: “这天冷,孩子们既然不大好,可不能再出来吹了冷风,倒是你想的周到!你是留下来喝杯水酒再回去,还是……还有旁的事?” “岳父明鉴,可不是还有别的事,小婿……” “有事就去忙!你们年青人,就是要有些雄心壮志才是!赶紧去吧,有空再来喝酒!” 王爷爽朗的打断了卢明辉的话,毫无芥蒂的挥手催促着,卢明辉面容轻松下来,暗暗舒了口气,程恪站了起来,让着卢明辉笑着说道: “我送二姐夫出去。” 王爷点着头,卢明辉长揖告了辞,程恪陪着卢明辉出了外书房院子,往二门外走去。 程恪亲热的让着卢明辉上了车,目送着车子出了大门,缓缓往前行去,程恪眯着眼睛,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抬手叫了远山过来吩咐道: “告诉千月,盯着他,去了哪里,见了谁,一星半点也不能漏了。” 远山答应着,垂手退了两步,转身奔出去传信了。 程恪亲自进到正院传了卢明辉的话,又和程敏盈说了几句闲话,才离开正院,去外书院陪狄远健说话去了。 王妃担忧起来,看着程敏盈说道: “前儿我和小暖商量着,本想过了年,再过一阵子到卢家看看她去,这几步路,她都不敢过来,会不会……这一胎,坐得不大安稳?” 程敏盈拧着眉头,顿了片刻,才笑着宽解道: “母亲别担心,敏清这都第四个孩子了,哪还要担心的?不过还是多小心好罢了,母亲要是不放心,干脆遣个婆子过去看看就是。” 王妃连连称是,忙转头吩咐着李小暖, “赶紧让人去看看敏清去,嗯,就让田嬷嬷去吧,她经事多,眼光好,敏清好不好,她也能看出来些,再让人到库里挑几根老山参,再挑些别的配上,赶紧去。” 李小暖忙曲膝答应着,出来吩咐叫了田嬷嬷进来吩咐了,看着人挑了老山参和其它几样养胎保生的药材、吃食,拿进来给王妃看过了,才吩咐田嬷嬷换了衣服,去卢府看望程敏清去。 李小暖回到屋里,给王妃和程敏盈换了茶,垂手站在榻前,狄永彬坐在狄君容下首的椅子上,有些无聊起来,李小暖瞄着他,趁着王妃和程敏盈的话空儿,笑着建议道: “永彬跟咱们在一处,只怕不耐烦听这些家长里短的话,要不,让他去外书房陪陪外公吧。” 狄永彬脸上活泛起来,王妃忙点头答应着: “想去就去吧,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今年九岁了,就让你舅舅带你玩去!” 狄永彬眼睛亮了起来,忙转头看着程敏盈,程敏盈看着儿子,爱怜的吩咐道: “去吧去吧,让你听我们说话,也是无趣了些。” 狄永彬忙站起来,雀跃着团团揖着告了退,随着丫头婆子,往外书房奔去。 程敏盈和王妃一边看护着狄永文,一边东家长西家短的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李小暖一边不停的奉着茶水、点心,一边照顾着狄君容,不时和她说几句话。 . 章节目录 第二三七章家有难经 > 程敏盈和王妃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说到了针线,又说到了绣品,程敏盈转头看着李小暖,满脸笑意的说道: “我也是前一阵子才知道,那家越锦绣庄,竟是弟妹的陪嫁铺子。” 李小暖微笑着,还没来得及答话,程敏盈就转过了头,看着王妃,撇了撇嘴说道: “四房老三媳妇的嫁妆绣品,都是在越锦绣庄订做的,铺嫁妆那天,那些帷幔帘子,枕头被褥的,也不管用得着用不着,竟一件不落、层层叠叠的全挂上摆了出来!几个婆子,也不管人家问不问,听不听,见人就得夸几句越锦绣庄的绣品!配色如何如何雅致,针角如何如何细密,唯恐人家不知道那几件东西值多少银子,真真是小家子气!” 程敏盈顿了顿,转头看着李小暖,忙笑着解释道: “倒不是说越锦绣庄的绣品不好,就是这样小家子气的炫出来,惹人嫌罢了。” 李小暖满眼笑意的点着头, “我知道,越锦绣庄是咱们自家的铺子,就是不好,大姐姐也觉得比别家好!” 程敏盈满眼笑意, “是真好!这绣庄说是开了好些年了,我也是这两年才知道这家绣坊的,没想到绣活竟做得那样好!针角细密不说,我就喜欢绣庄里出来的花样、配色,看着清清淡淡的,穿在身上,偏就好看的出奇,越是灯影下越好看!不管多少件堆在一处,都能一眼看到!真真是好!” “那是!” 王妃眉梢飞扬着得意起来, “这绣坊是开了可是好多年了,原是在李老夫人手里开出来的,只是往年绣的东西,可入不了你的眼,你自然不知道京城还有这么家绣坊!说起来,也就是从小暖接手这两年,才做出了这样的活计!” 王妃转过头,爱怜的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小暖的母亲,可是遍地锦绣的连家姑娘,有个从小的奶嬷嬷,针线活就不用说了,你说这越锦绣坊的东西好,哪能不好的?那是得了锦绣连家的真传的,你姑母,就最爱连家的绣品,重阳节的时候,小暖绣了幅小插屏呈进去,你姑母爱得什么似的,现就在她日常起坐的东厢墙上挂着呢!” “我也爱越锦出来的东西!” 狄君容文文气气的接道,李小暖转头看着她,狄君容脸色微微泛起丝红意来,程敏盈爱怜的看着女儿,笑着说道: “阿容最喜欢越锦的绣品,前儿越锦的管事婆子送进来几件大红大绿的衣服,阿容竟爱得不行!” 程敏盈转头看着王妃,接着说道: “母亲知道,阿容一向不喜欢那些红红绿绿的艳颜色,偏越锦出来的大红大绿,她就爱上了!” “那样的红配那样的绿,想着必是俗极,谁知道配出来,竟雅到极致。” 狄君容文静的解释道, “大俗即大雅,不过那样的大红大绿,你气度娴静雅致,穿着倒不好看,前天绣坊刚试了几种新花样,倒正正合适你,回头我让管事婆子送几件过去,算是补了那几件衣服的错处。” 李小暖顿了顿,转头看着程敏盈,笑着陪礼道: “这就是绣坊管事婆子的不好了,她既管着往你们府上送东西,就该知道府里的夫人小姐们穿什么样的衣服才最好,这样乱送,是没用心思!” 程敏盈眼底闪过丝尴尬,忙笑着说道: “我也是说那大红大绿阿容穿着不好看,就没留,倒不用再补什么去。” 狄君容端起杯子,低头喝起了茶,李小暖看着王妃,笑着说道: “大姐姐眼力好,往后绣坊里出了什么新鲜花样,我让人送到府上,大姐姐也帮我掌掌眼。” “就是这个理儿!” 王妃忙笑着点着头,程敏盈满眼笑意,也没答话,只笑着转开了话题, “听说弟妹陪嫁过来的,还不只这一处铺子,如今都是弟妹自己掌总管着的?” “也算不上掌总管着,我懂什么?都是那些掌柜、管事们帮着管着的,我不过年底看看帐,收收银子罢了。” 李小暖忙谦辞道,王妃嘴角往上挑着,平淡着声音说道: “我听你父亲说过,你弟妹陪嫁过来的铺子,原也不是间间都挣钱的,倒有一半是亏着的,你弟妹接手后,管了一两年,这间间铺子就都有了利钱,你父亲说了,这做生意,也不是谁都能做得好的,两浙路李家姑娘,都是天生的富贵命!” 李小暖几乎要失笑起来,忙接过了话头, “母亲也真是的……哪有这样的事,都是那些掌柜们用心,才有了盈利的。” 程敏盈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这做生意,还真不是谁做都能挣银子!” 李小暖温婉的笑着,没再接话,程敏盈盯着她看了片刻,才和王妃又说起了别的家常。 一家人吃了饭,直到申正时分,程敏盈才带着狄君容等,依依不舍的和王妃告了别,王妃直送出正院很远,程敏盈再三劝着,才勉强止住脚步,又抱着狄永文狠狠的亲了亲,目送着一行人转个弯,再也看不见了,长长的失落的叹了口气,无精打采的回去了。 李小暖把程敏盈一行人送到二门外,看着车子驶出了二门,才转过身,扶着竹青,缓缓往回走去。 程敏盈的车子在大门口停了停,狄远健上了车,车子重新动起来,往靖江侯府回去了。 程敏盈掀着帘子,依恋的看着汝南王府的大门越来越远,直到转过弯看不到了,才放下帘子,转头看着狄远健,皱着眉头问道: “卢家出什么事了?敏清和孩子都没过来。” “明辉说敏清这一胎不大稳,几个孩子身子又大爽利,就没过来。” 狄远健端坐着,沉稳的说道,程敏盈眉头拧得更紧了,轻轻‘哼’了一声说道: “母亲遣了田嬷嬷过去看了,敏清好好儿的,孩子也好好儿的,田嬷嬷跟小暖回话时,我正好在边上,听得清清楚楚!指定是卢明辉又出什么妖蛾子了!敏清那脾气,也太贤惠的过了!卢明辉说什么,她都当圣旨捧着!这也……” “好了好了,这是她们夫妻的事,人家家里的事!” 狄远健语气温和的打断了程敏盈的话,程敏盈长长的呼了口气, “你说的也是,我也是多管闲事,算了,这事,我也管不了,我跟你说!” 程敏盈眼睛亮着,往狄远健身边挪了挪,声音里透着些兴奋说道: “我就说吧,那李小暖陪嫁的铺子,都是她自己打理着的!我都探问明白了,母亲说,还是父亲的话呢,说那李小暖是个真正会做生意的,她陪嫁过来的铺子,听母亲那意思,还不只一家两家,只怕至少也有十家八家的!间间都不少挣银子!” 狄远健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接话,程敏盈又往前挪了挪,接着说道: “前些日子听说王府要再修间银库,我就纳闷着,府里的铺子、庄子,没哪一处是我不知道的,也就那些,虽说不少,可也不多哪里去,小恪又是个漫手花钱的,哪里突然多出项进益来,要再修间银库的?!” “银子再多,那也是你弟妹的。” 狄远健闷着声音说道,程敏盈挑着眉梢, “这个我还不知道!你不懂!我是说,那李小暖既然这么会做生意挣银子,我陪嫁里那三间铺子,若是能让她帮着照管照管,还不知道多生出多少银子来!” “你那三间铺子,又不是不挣钱,非要烦劳人家做什么?!” “一年才挣那么点银子,贴补家用都不够!越锦绣庄就不说了,东西卖得贵得吓死人,就是她那间点心铺子,我细算过,一年的银子就不知道挣了多少去!那郑家媳妇,就靠着这铺子,倒比咱们还阔气……” 狄远健闷闷的“哼”了一声,程敏盈斜瞄着他,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你哼哼什么?家里的境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家子四五房人,家家儿女成群!一年到头,不是娶就是嫁,好了,如今这孙子孙女眼看着也大了,不过三五年间,就又是成亲的成亲,出嫁的出嫁,都有上百号的人了,你倒说说看,哪来的银子?!这且不说,就是平常吃穿用度,每个月的月钱,月月都是亏空着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的几处庄子、铺子,不说一年比一年好,倒是一年不如一年……” “好了,我知道,都知道,可这是咱们家的事,也没有让你弟妹帮着打理的理儿不是。” 狄远健有些丧气的说道,程敏盈呼了口浊气出来,轻轻‘哼’了一声, “这一大家子的事,有老爷子,还有父亲母亲呢,我倒不犯着操这个心去!也轮不着我操心!” 狄远健看着程敏盈,沉重的叹了口气,没有反驳,程敏盈看着他,声音温软下来,低声说道: “咱们也一大家子儿女,你看看,阿容今年都十二岁了,也就明后年,就该动手准备嫁妆了,光靠家里那些定例嫁妆,够什么的?只怕连个脂粉银子都不够!还不得咱们自己想法子,就是娶亲,公出能出的银子也就那些,够什么的?!” . 章节目录 第二三八章祈福 > 狄远健肩膀渐渐耷拉了下来,程敏盈发愁的叹了口气,停了半晌,才接着说道: “你也别怪我光顾着自家,家里那么多人,谁能顾得过来?就是有个十万八万两银子,分到各人手里,也不剩几个钱了,其它几房,哪个不是只顾着自家的?就说老三吧,家里花了那么些银子给他保了个外差,又是肥得流油的地方,你看看,这过年,就送了两千两银子和几车破烂回来,我倒没什么,二房、四房,还有五房,可话里话外的说过好几回了。” 狄远健恼怒的锁着眉头,程敏盈仔细看着他,小心的接着说道: “要是二房他们闹着分家,我是没话说的,你也别做了冲头,挡了人家去。” “老爷子还在!” 狄行健恼怒的说道,程敏盈轻轻‘哼’了一声, “不就是老爷子还在,这个家,才只好这么撑着。” 狄远健抿着嘴,半晌,才叹出口气来,程敏盈瞄着他,暗暗舒了口气,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你是长子长孙,又是封了世子的,无论如何也不好象三房那样明着暗着置私产,到底说不过去,我是想着,把我陪嫁的两处庄子和三间铺子好好打理打理,多生息些银子出来,这些,可实实在在是咱们自家的,往后阿容、阿月,还有永彬、永文几个,这一嫁一娶,有了这个做贴补,也就有了体面。” 狄远健半晌才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又长长的叹了口气,沉闷的说道: “这话,哪里好开口?她到底是位郡主。” “无妨,我先和母亲说,那个李小暖不是一直说是个极孝顺的吗,母亲有了话,她总不好违着的。” 程敏盈微微撇了撇嘴,语气轻松的说道,狄远健看着程敏盈,皱了皱眉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程敏盈也停住了话头,眼睛看着轻轻晃动着车帘子,出神的慢慢盘算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李小暖就侍候着王妃,一起在二门里上了车,程恪骑马跟着,一行人往福音寺祈福去了。 李小暖陪着王妃进了香,又听了一遍经,就侍候着王妃上了车,先送她回了王府,她和程恪还要去看望唯心大师。 程恪和李小暖在寺后的林子边上低声说笑着,逛了小半个时辰,回到寺里吃了素斋,又歇息了小半个时辰,留下丫头随从,从福音寺后门出去,沿着林间小径,往密林深处的院落走去。 院落大门应手而开,院子里干干净净,却空无人迹,程恪犹豫了下,到底没敢自专着跟进去,站在门厅里,看着李小暖又进了一道门,才转身进了门房里,门房里,早就生了火盆,准备好了的热茶和素点心。 李小暖沿着院子正中的甬路,径直到了正院,侍立在门口的中年僧人温和的笑着,双手合什,极少见的打了声招呼, “施主今天气色极好。” 李小暖惊讶的挑了挑眉梢,忙合什还着礼, “多谢师父吉。” 唯心大师站在正屋门口,手里抱着只比平常手炉大了足足一圈的黄铜席纹手炉,面容比前几次轻松恣意了些,隐隐还带着几分喜色。 李小暖更加惊讶的看着唯心大师,惊奇的问道: “大师有什么喜事不成?这气色,真真是……” 李小暖笑得眯起了眼睛,顿了片刻,才慢吞吞的说道: “少见。” 唯心大师嘴角挑着,竟露出丝笑容来,侧过身,半让半示意着李小暖进了屋。 屋里温暖异常,李小暖解了斗篷,随手扔到一张扶手椅上,舒适的伸了伸胳膊,笑着说道: “大师最会享受,冬天里就是要这样暖和着才舒服呢,大师到底有什么喜事?说来我也陪大师高兴高兴。” 李小暖追问道,唯心大师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让着李小暖坐到榻上,泡了茶,才慢条斯理的说道: “我一个方外之人,哪有什么喜事。” “方外?” 李小暖打量着大师,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过见今天的朝阳好,想着这样的朝阳还能安心看上几十年,心里有了几分欢喜之意罢了。” 唯心大师端起杯子,一边悠悠然喝着茶,一边轻松的说道,李小暖上下打量着他,这唯心大师怎么着也五十往外了吧,还几十年安稳日子,想得倒长远,嗯,这愿望是美好的。 唯心大师看着上下打量着他的李小暖,嘴角扯了扯,象是笑,又象是无奈的问道: “是不是想着我已经这个年纪,还想着再活几十年,有些奢望了?” “哪有!” 李小暖立即断然否认着, “九十年是几十年,二十年也是几十年,大师再活上二十年,也还年青着呢,就是再活上九十年,年纪也不大呢。” 李小暖眼珠微转,认真的说道,唯心大师盯着她,带着丝笑意‘哼’了一声, “你那眼睛一转,心里就必定没想好事!” 李小暖轻声笑着,坚定的摇着头, “大师可不能冤枉我!” 不等唯心答话,李小暖忙转开了话题, “大师也该收个徒弟了。” “收什么徒弟?收来做什么?要不,你跟我学分茶吧,学棋也成。” 唯心大师放下手里的杯子,看着李小暖说道,李小暖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杯子叹息道: “看来我今天来的不是时候,原来大师的心性,是高兴的时候,就必得要让别人不高兴,大师要教也行,你就教教我如何看天命,测运程吧,也不必学到您那样高深,懂一点皮毛就成了,只要每天卜一卦,能让我天天趋吉避凶,知道哪里有银子拣就好了。” 唯心大师瞪着李小暖看了半天, “你在外头,也这么疲赖的?” “外头又没有大师。” 李小暖嘟嚷着,唯心大师盯着她看着没有说话,李小暖掂了块素点心咬了一点点,看着大师说道: “象大师这样,能看懂天命的,必是生下来就不同凡响的,是生而知之,大师,下一个这样的人,生了没有?生在哪里?大师可知道?” 唯心大师摇了摇头,看着李小暖,缓缓的问道: “譬如你,下一个你,在何处,你可知道?” 李小暖轻轻打了个寒噤,拿着点心的手僵在了半空,满眼惊愕的看着唯心大师,呆了片刻,才胆怯的低声问道: “大师看明白了小暖的来历么?小暖一直糊涂着,大师能不能给小暖解解惑?” 唯心大师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伸手端起杯子,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李小暖,似是而非的说道: “你的来历我不知道,我和来历,我也不知道,你和我一样,都是这个世间的异数,我连自己都看不明白,自然也看不明白你,糊涂就糊涂着吧,太过明白,也不是什么好事。” 李小暖狐疑的看着与往常大不一样的大师,他心情好了,话多了,也随和了话多,能让他变化这样大的,能有什么?李小暖一时有些想不明白,唯心大师动作舒展的往两人的杯子里续了水,看着李小暖,仿佛很随意的说道: “你戒心太重,要放开些,门房里的那个傻小子,是个好的。”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他,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两人沉默着又喝了杯茶,大师起身叫着李小暖, “后园里前些日子跑进来几只小鹿,我让人圈住养着了,我带你看看去。” 李小暖欣然应承着,跳下榻,从椅子上拿起斗篷穿了,跟着大师往后园走去。 程恪无聊之极的歪躲在门房间的椅子上,直喝得茶叶泡成了白水,才看到李小暖从院子深处出来。 程恪忙跳起来,奔出去接了李小暖,也不多问,只牵着她的手,往林外回去了。 两人上了车,车子颠簸着,往城里疾驰回去了。 程恪歪在车厢里,揽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晚上咱们不回府吃饭,我带你去德福楼听朱七弹琴去,明天就初四了。” 李小暖忙点头答应着,靠到程恪身边,看着他,笑眯眯的低声说道: “大师说要见见景王,让你捎个信,让他一个人去,别惊动了人。” “真的?!” 程恪一下子坐了起来,满眼惊喜,李小暖被他突然窜起带得跌着滚到了车厢板壁旁,程恪忙伸手拉起她,李小暖扶了扶头上的簪子,恼怒的踢了程恪一脚, “不过一个身份高些的老和尚,你看看你!” “是我不好,伤着哪里没有?让我看看!” 程恪忙揽过李小暖,从头顶往下查看着,李小暖理了理衣服,叹了口气说道: “别看了,遍体鳞伤。” 程恪一直看到李小暖的手指尖,才舒了口气,嘻笑着接道: “回去我给你治伤,一寸一寸好好的治。” 程恪顿了顿,搂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你不知道,这世间,大师肯见的人极少,象你这样能随意出入大师那片林子,那个院子的,几乎没有,就是随云师长,我听他说过,他也是要等通传的,就你是个异数。” 章节目录 第二三九章忙碌 >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程恪,半晌没有说话,程恪仔细想了想,低头看着李小暖说道: “这事得赶紧告诉小景,不能耽误了。” 程恪看着李小暖,迟疑了片刻,低声问道: “要不,晚上咱们和小景在德福楼见一见?大师那里……你跟小景说说?” “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师是至情至性的方外之人,凡事又看得通透,是怎样就怎样,只随着本心就是了,倒不用我见他说什么。” 李小暖低声说道,程恪犹豫着为难起来,李小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嘟了嘟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我累了,想早点回去歇着,你去景王府吧。” 程恪满脸歉疚,用力搂了搂李小暖,低声陪着礼, “说好了陪你的,明天就是初四了……其实小景也是个心细的人,这事,一定得回去就转告了他,不然……往后,这总是个不妥处,往后日子长着呢,谁也不知道哪天生出什么样的事来……咱们,凡事都多小心着些才好……” “我知道。” 李小暖用手指按在了程恪嘴唇上, “咱们两个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如今是非常时期,由不得咱们纵着性子,你去吧,只怕景王要留着你多说会儿话,晚上我吃了饭,就不等你,先睡了。” 程恪亲了亲李小暖的手指,低下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低声承诺道: “明天我陪你出去玩一天去。” “明天不行,我得留在家里陪母亲待客,自己家里请人吃年酒,我就是再怎么着,也没有躲这个清闲的理儿,这样的大礼可失不得。” “嗯,那我明天就陪着你在家待一天客。” 程恪从李小暖额头吻到了脸颊上,笑着承诺道,李小暖失笑起来,靠在程恪怀里调笑道: “母亲又要感动的流眼泪了,她的小恪,就是懂事!” 程恪无奈的‘哼’了一声,接着自己的话题说道: “初五你就别去庄子里了,你犯了灾星,不好出门,咱们两个在家歇一天,晚上到德福楼听琴去。” “嗯,初五早上,你先陪我去趟瑞紫堂,给老祖宗请个安,再送些吃食点心过去。” 程恪答应着,和李小暖细细计划着初六做什么,初七玩什么,直计划到了正月十五,要坐着船去流晶河上看烟火去,要在船上过上一夜晚。 程恪送李小暖到了王府大门,跳下车,看着李小暖的车子进了门,才上了马,带着从小厮、随从,往景王府疾驶而去。 周景然正一个人懒懒的歪在水阁里的摇椅上,一边慢慢喝着淡酒,一边拿着根钓杆甩来甩去的钓着鱼。 青平通传了,周景然扔了手里的钓杆,直起上身,高高挑着眉梢,上下打量着大步冲进来的程恪,好奇起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怎么肯舍了你的小暖,到这里来看看我了?” “有事要和你说。” 程恪甩了斗篷,跌坐到周景然旁边的摇椅上,接过小丫头奉过的热酒,一口喝了,舒了口气,环顾着周围垂手侍立的丫头小厮,转头看着周景然指了指,周景然蹙了蹙眉头,挥手示意着,众丫头小厮恭谨的退了出去,程恪叫住青平吩咐道: “你亲自看着,别让人靠近了。” 青平忙答应着退了出去,周景然微微有些惊讶的看着程恪,放下手里的酒杯,直起了上身。 程恪看着青平退出去,等了片刻,才长长的呼出口气,眉宇间透出满满的喜气来, “今天我和小暖去了福音寺,小暖去看大师,大师让捎信给你,说想见见你,还特意交待,让你不要惊动旁人。” 周景然愕然看着程恪,一下子站了起来,程恪也跟着他站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走到窗户前,周景然伸手推开窗户,吸了口冷冽的凉气,看着远处的一揽无余,又呼了口气出来,转头看着程恪,苦笑着说道: “我竟有些……害怕。” 程恪转头看着周景然,眼睛里闪着丝丝亮光, “我刚听小暖说,也惊得不行,还把小暖摔着了,我也……害怕。” 程恪长长的呼吸着,平复着气息,连呼了几口气,才接着说道: “我问了小暖,小暖说,大师是至情至性的方外之人,凡事又看得极通透,和他一处,只随着本心就是。” 周景然转头看着程恪,抬手点着自己, “本心我有,可是,万一……大师要看的,是什么样的本心?” “你的本心比谁都好!大师要看什么样的本心,只有他知道,反正我是觉得你的本心最好!至不过,咱们两个一路去南边就是,嗯,还有小暖。” 周景然双手扶着窗台,头抵着窗框,闭上了眼睛,程恪看着他,想了想,笑着说道: “我也是紧张得不行,小暖倒笑我,说‘不过一个身份高些的老和尚’,你听听,不过一个身份高些的老和尚!” 周景然‘扑’的一声失笑起来,直起身子,转头看着程恪,一边笑一边说道: “这话也就小暖能这么说,也就她,把当皇上这事,看成是天下最累、最苦、最不是人干的活,这会儿又说大师‘不过一个身份高些的老和尚’!也难怪大师待她与众人不同,就这份心境气度,普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程恪苦着脸,摊着手说道: “你看看,她就这样……唉,往后你多管教着吧,那是你妹子!我是管不了她了。” 周景然心情放松下来,走到摇椅边坐了下来,看着程恪,笑眯眯的说道: “你也不用在我这里铺垫,我就小暖这么一个妹***还疼不及呢!再说,小暖还要人管教?我只和你计较!” 程恪嘿嘿笑着,也坐回到摇椅上,斟了两杯酒,递了杯给周景然,两人举了举杯子,仰头一饮而进。 周景然放下杯子,眉头舒展着,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明天一早,咱们两个,只说到石埂山打猎去!” 程恪低着头放下杯子,点了点头,唉,又要跟小暖食了。 周景然又站了起来,背着手来回走了几趟,转头看着程恪,带着丝苦笑和无奈说道: “咱们去德福楼听听琴去,正好有几件事,得商量商量。” 程恪笑着倒在摇椅上,连连点头答应着。 初四日,程恪一大早就出了门,和周景然一处,呼啸着往石埂山打猎去了,李小暖送了他出门,在院门口上了轿,往正院给王妃请了安,就赶往议事厅,匆匆安排了几件紧要的事,就又赶到二门内,迎着已经陆陆续续进了二门的各家日常走动极近的亲朋故旧。 园子里早就搭了戏台子出来,请了小唱名角、杂耍艺人和一家杂剧班子,热闹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李小暖才将各家女眷送到二门里上了车,看着最后一辆车转出了二门,才疲累异常的上了轿,各处巡查了一遍,回到清涟院,程恪却还没有回来。 直到第二黎明时分,程恪才带着满身寒气,神清气爽的回到清涟院,扑到床上搂着李小暖亲了两下,不等李小暖反应过来,就大笑着跳起来,大步往净房沐浴洗漱去了。 从初五起,一直到正月十四,程恪每天早出晚归,和周景然呆在一处,忙得几乎人影也见不到,和李小暖的种种计划就都不了了之了。 十五日一大早,程恪侧着身子躲在床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缠着李小暖柔软的头发,李小暖打着呵欠睁开眼睛,奇怪的看着程恪问道: “你怎么还没走?” 程恪嘿嘿笑着,低声说道: “陪陪你。” “噢!” 李小暖长长的‘噢’了一声,挑起了眉梢,程恪轻轻咳着,有些心虚的说道: “我一会儿再出去,就出去一会儿,晚上,我带你看灯去,昨天我就让人准备好画舫了,这回肯定陪你去,我和小景说过,今晚上无论如何也要陪你看灯去。” 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程恪捏了捏李小暖的鼻子,无奈的说道: “你也知道,这一阵子,不比平时,等忙过这一阵子,忙过去就好了。” “这几天我几乎见不到你,也没机会跟你说,你让人打听打听,看看二姐姐家里出了什么事没有,初二那天,母亲遣了田嬷嬷去卢府看了二姐姐,田嬷嬷回来说,二姐姐和孩子看着气色都极好,我也没和母亲细说,只说怀孕的人,最好静养着,幸好母亲没多问,初五那天,我又让田嬷嬷过去送了趟东西,看着二姐姐和孩子也是好好儿的,我想着,只怕是二姐姐家里出了什么事了,你抽空让人打听打听吧。” 程恪脸色沉郁了下来,垂着眼皮沉默了片刻,声音里带着丝冷意,低声说道: “家里都好好的,没出什么事,是卢明辉心眼动得太足了!” 李小暖呆了一呆,程恪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一只手枕在头下,一只手揽着李小暖,沉声说道: “初二那天,卢明辉来了就要走,我觉得有些不对,就让千月遣了人,日夜紧盯着卢明辉,初二那天,他离了咱们府,就去了钱继远府上。” “钱继远?” 李小暖惊讶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二四零章看灯 > “卢明辉是钱继远的入室弟子,平时来往的就频繁。” 程恪解释道, “初二那天,钱继远请了几个交往多年的老友饮酒,其中就有徐盛融的父亲徐正虎。” “他要撇清什么?他能撇清什么?” 李小暖拧着眉头问道,程恪抽出枕在脑后的手,搂了搂李小暖,轻声笑了起来, “就是有这种人,自以为聪明,总想着要八面玲珑!” 李小暖伏在程恪胸前,沉默了一会儿,低低的叹了口气, “到底中间还夹着二姐姐,万一……母亲不知道得多难过,二姐夫年纪也不小了,到现在也没领个差使,不然干脆打发他远远的避开,倒更妥当。” “不用担心他,卢尚书是出了名的泥鳅掉进油缸里,滑得捏不住,卢明辉也是深得其父真传,万事都不肯涉足稍深,只站在边上看着等着,既不想担一丝风险,又想着要拣了最大的便宜去!” “嗯,因着二姐姐…...母亲疼孩子又是出了名的,只要咱们家过得去,总不至于让二姐姐吃了苦去,咱们这一处,只要二姐姐在,他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只管打点好另两处,也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李小暖慢慢的说道,程恪重重的‘哼’了一声,有些无奈起来, “唉,这人算计太多,就是个‘笨’字!他也不想想,难道人家都是傻的,就只有他一个人聪明?” “怎么办?” 李小暖支着下巴,看着程恪,发愁的问道,程恪眼里闪过丝冷意, “随他去!万一有什么不好,二姐姐的平安,咱们还能护得住!” 程恪说着,伸手抱着李小暖,坐了起来,李小暖忙跟着坐起来,暗暗叹了口气,这程恪,从来都不会设身处地的替别人想想,丈夫孩子若不好,二姐姐纵平安又能如何?! “我早点过去,办完了事赶紧赶回来,晚上咱们看烟火去。” 程恪从背后抱着李小暖,笑着说道,两人起来,吃了饭,李小暖和程恪一起出了院门,一个出府,一个往正院,各忙各的去了。 李小暖一直忙到未正时分,才安置好各处,回去清涟院歇息了一个多时辰,起来洗漱,重新梳了头,换了件莲青暗云纹锻面小袄,一条白底妆花锻百花飞蝶曳地裙,去正院接了王妃,一起出门往汝南王府灯楼去了,和往年一样,王府请了几家没有搭灯楼的亲朋故旧过来灯楼看灯。 不大会儿,一行几辆车到了灯楼下,李小暖扶着王妃下了车,上到了三楼,依着惯例,二楼是男子们赏灯的地方,女眷都在三楼。 从三楼望出去,视野极好,往东,皇宫方向,高高的搭着官府的山棚,架着几座灯山,灯山已经点亮,在薄暮中流光溢彩、金碧辉煌、锦绣辉映,李小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亮丽,几乎流出眼泪来,这样的璀璨夺目,曾经,她天天都能看到。 李小暖移开目光,顺着各家大大小小的灯山看过去,紧挨着官府灯山的,左边第一家,是诚王府,依次下来,是信王府、敏王府和景王府,再往后,就是宗室之家了,右边第一家,是靖北王府,第二家就是汝南王府了,汝南王府隔壁,是汤丞相家。 各家灯山,以诚王府的最高大华丽,灯山旁的乐棚前,挤的人也最多。 李小暖微微侧过头,看着自家的乐棚,平安请了家专演踏索上竿的班子和几个胡地来的演幻术的过来,这会儿,乐棚里,一个胡地来的枯瘦老者把一枚桃核放在台上,浇着水,念叨着,眼看着桃核发芽、抽叶,成树,开花,又结出果来,李小暖仔细看着,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这幻术,还有魔术,就是最简单的那种,她也弄不明白关窍在何处,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 “别靠那栏杆太近!小心火炮飞上来,看吓着了。” 王妃招呼着李小暖,李小暖忙往后退了退,转过身,退到了王妃身旁侍立着,看着人上着茶水点心,照顾着几位年高的长辈和羞涩而又兴奋的小姑娘们。 来看烟火的女眷陆陆续续进了楼,相互寒喧着、礼让着坐了下来,李小暖让着、招呼着各家夫人、小姐,眼角正好瞄见楼下侍候的婆子提着裙子急步上来,走到王妃身边,低低的禀报着,王妃连连点着头,招手叫了李小暖过来吩咐道: “你别在这里侍候着了,赶紧下去,小恪说找你有急事呢!赶紧去吧!别耽误了!” 李小暖微微挑了挑眉梢,迟疑着说道: “母亲,那这里……” “这里都安顿妥当了,还能有什么事?你赶紧下去,小恪的事,都是大事,可不能耽误了,赶紧去,他等急了,又要发脾气!” 李小暖忙曲膝答应着,竹青捧了紫貂斗篷过来,李小暖穿了,和灯楼里的夫人、小姐们团团告了退,扶着竹青的手下了楼。 程恪正站在一辆看着极普通的青油车前,伸长着脖子,有些焦躁的往里张望着,见李小暖下来,急忙迎过去,伸手拉了李小暖的手,笑着说道: “我赶回府里,说你过来灯楼了,你也不在府里等我。” “等你做什么?你的话,又作不得数。” 李小暖笑眯眯的说道,程恪脸上闪过丝尴尬,转眼又嘻嘻笑着说道: “事出有因,都是事出有因,往后不会了,你放心。” 说着,程恪退后半步,仔细打量着李小暖身上穿着的白底莲花初绽缂丝斗篷,又看了看她头上的珍珠攒绿宝石发簪,满意的点了点头,拉了她,笑着说道: “咱们走着去逛吧,坐车倒不方便。” 李小暖连连点着头,跟着程恪,转出灯楼,汇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宽阔的街道上,挤满了盛装的人群,有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有带着孩子的妇人,有陪着老人的孝顺子孙,有夫妻同行,有兄弟姐妹结伴…… 李小暖只觉得眼睛不够用,一路打量着周围的人群,仔细看着穿行于人群中,高声叫卖着的小商小贩,欣赏着街道两边,各家店铺门口挂着的心思各有其巧的灯笼,看着一切让她好奇的东西。 程恪牵着李小暖的手,看着她,和她看着、打量着的人或东西。竹青带着玉扣、玉板等丫头和四五个婆子,紧跟在李小暖和程恪身后,远山带着众小厮、长随,在人群中努力维持着队形,几乎是紧紧的围在程恪和李小暖前后左右,隔开着挤来挤去的喧嚣人群。 “圣驾快出来了,咱们站到那一处去,从那里看戏龙最好!” 程恪拥着李小暖,指着景王府灯楼旁的乐棚处说道,远山忙示意着众人,围着程恪和李小暖,往景王府旁的乐棚处挤去。 “什么是戏龙?” 李小暖一边转头看着周围的热闹与稀奇,一边问道,程恪低头看着满脸喜悦与兴奋的李小暖,心情也跟着飞扬喜悦起来,笑着说道: “等会儿你看了就知道了,你看,景王府灯楼和敏王府灯楼,中间隔开了一丈多,就是因为小景要占这处最好的地方看戏龙,那处地方,是我和小景挑了好几年才看准了的,这元宵节,看了戏龙,旁的也就无所谓了。” 汝南王府灯楼和景王府灯楼离得极近,两人说了几句话,一行人就挤到了景王府灯楼下的乐棚旁,青平远远的迎过来,引着两人进了乐棚旁顶上敞开,用帷幔隔着的隔间里。 李小暖疑惑的看着程恪,程恪拥着她上了台阶,进到隔间里,低声解释道: “我找小景讨了这一处,反正他这灯楼上也是空着的,他府上今年没人过来看灯。” “景王也不来的?” “嗯,他说一个人没意思,我可没空陪他!” 李小暖转头看着后面灯火通明的灯楼,微微蹙了蹙眉头。 灯楼阴暗处,周景然捏着只酒杯,站在栏杆角落处,正低头看着乐棚旁那处用帷幔围着的高台,透过敞开着的隔间顶部,看着拥着李小暖,低头说笑着的程恪,和程恪身边笑颜如花的李小暖,慢慢喝了杯里的酒,郁郁的叹了口气,转身下了楼,往宣德楼去了。 不远处的皇城内,传来厚重缓慢的鼓点声,程恪挑着眉梢,忙示意着李小暖, “圣驾要出来了。” 李小暖忙站起来,往前走了半步,越过满街挤挤挨挨的人群,看着宣德楼方向,宣德门缓缓推开,一对对大红帖金灯笼从门口整齐而飞快的向外流出,往外延伸着,一层层站定,将喧嚣的人群,和即将出来的圣驾隔离开来。 红灯笼出完,宣德门外各家的乐棚一起住了声,宣德楼上细乐响起,大门里,一对对骑在马上的英俊侍卫穿着红锦衫,花装幞头一侧戴着颤巍巍的红绒花,一手握缰绳,一只手提着琉璃玉柱灯,马蹄声整齐划一的成对出来,往灯山方向行去,紧跟在后面的,是提着红纱珠络灯的侍卫,再往后,是捧着金交椅、果盘、宫扇等等皇上出行所用东西的内侍们。 章节目录 第二四一章不抄白不抄 > 紧接着,一对一对身穿大红官服的年青官吏,端庄的骑在马上,手执珠络球杖出了宫门,程恪忙推着李小暖,示意她看向西侧街道尽头的空档处, “皇上要出来了!皇上一出宫门,戏龙就要点亮头一盏灯,看那边,别错过了!” 话音刚落,只听到宫门方向传来一声清亮的啸声,信号烟花如流星般飞到高空,‘啪’的一声炸开。 街道尽头,亮起了第一盏红灯,仿佛一眨眼的功夫,一盏接一盏的红灯亮起,从龙尾起,飞快的连成了两条蜿蜒滚动的巨龙,红灯明灭闪烁着,看起来仿佛巨龙正飞快的往宣德门方向狂卷而来, 飞舞中的巨龙做着各种扑、斗、滚、跳等动作,渐渐越来越小,最后化成星星点点的万千红点,往宣德门方向飞一般传去,红点传到宣德门前不远,扎成观音、文殊等菩萨模样的五彩花灯骤然同时亮起,菩萨们转动着,观音手里的净瓶倾倒着,随着转动不停的将瓶中清亮水流洒向人群,花灯下的人群声动十里的念着佛,争抢着上前接着观音净瓶里流出的水。 李小暖看呆了,拉着程恪,惊奇起来, “那水,是真的水?怎么弄上去的?” “是真的水,用绞水车绞上去,一晚上要用掉几百车水,要上百人轮着绞水才行。” 程恪低头看着李小暖,细细的解释着,李小暖长长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程恪感叹道: “怪不得云欢总是念念不忘京城的元宵灯节,果然……太……震憾!” “我就知道你喜欢!” 程恪开心的笑了起来,揽了李小暖建议道: “看完这个,这里就没什么好玩的了,你既喜欢看稀奇热闹,我带你去大慈云寺逛逛去,那里的灯,与别处不同,倒也算是有些意思。” 李小暖忙点头答应着,程恪拥着她,下了台阶,顺着人流,边走边看边玩,转过最热闹繁华的几条街,路上不那么挤了,程恪和李小暖上了车,往城南的大慈云寺过去了。 两人将车帘高高掀起,一路看着、议论着两旁挂着的各色花灯,不大会儿,车子顿了顿,停了下来,竹青掀起帘子,程恪跳下车,回身扶着李小暖下车。 李小暖站在车旁,转着头,惊讶而好奇的打量着周围,这里,人声鼎沸,竟不比宣德门前逊色半分。沿着寺门两边,搭着无数大大小小的乐棚,乐棚上高挂着的大红灯笼上写着张府敬现、居士xx敬呈等等字样,看来,这些乐棚,都是信男善女们对菩萨的无限敬意。 “咱们就从正门进,这个时辰,里面的灯会也该开了有一会儿,走吧。” 程恪松开李小暖的腰,牵着她的手,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山门。 山门内,如同天幕倒挂,红红的灯笼如天上的繁星般,星星点点的闪烁密布着,无数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穿行其间,或停或走,却没有外头那般喧嚣。 “那些灯,里头用木版刻出来,再在外头蒙上纱的,都是前朝或是本朝公认写的好的诗词雅句,这叫诗牌灯,是只能看,不能动的,还有些净素红纱灯,是留给前来观灯的文人雅士用的,若觉得自己的诗句还好,就找盏灯写上,那灯下还挂着只小匣子,看灯的人,若觉得这字句好,就投一枚铜钱进去,到明天早上,哪盏灯下的铜钱多,寺里的僧人就把这盏灯上的诗句抄出来镌刻到山门旁边的石墙上去,余下的诗句,按铜钱多少排好顺序,抄录下来,放在大殿里留着人翻看抄录。” 程恪细细解释着,李小暖惊讶的挑着眉梢, “那岂不是知诗不知人了?” “哪里会!刻在墙上的诗,写的人哪肯不来告了姓名的?就是诗录上排在前几页的,也都必要过来说了姓名的!” “噢!这是赛诗会了?那得了第一的人,除了能把诗句镌刻到石头墙上,还有旁的好处没有?” “还要什么好处?!一举成名天下知,还能有比这更大的好处?” 程恪失声大笑起来,李小暖撇了撇嘴, “一举成名天下知有什么好处?这名声,最是牵绊害人。” “随云师长年青时,有一年挣了个镌刻,从那往后,他说他再没来写过诗,可我和小景就见过他好几回,想是和我和小景一样,隐了名字来写了,见没有彩头,就不肯说出来罢了,倒是那个钱继远,得过两年的头名,他是个真性情,只要在京城,年年都来写,不管得了多少铜钱,第二天都必来说了真姓名,今年必定也来了。” 程恪没有接李小暖的话,又说起了诗灯的趣闻轶事来,李小暖一边和程恪一起一盏盏看着写着诗句的红灯笼,一边笑着说道: “钱继远的文章诗句,嶙峋料峭,诡异华丽,这人也必是个极固执有风骨的,我倒觉得他应该做高人逸士去,随云先生倒应该入仕才对。” “钱继远若是做了逸士,他那脾气性格,就真逸得连个知道的人也没有了,随云师长是高人,可算不得逸士,他是名士,他不入仕,不过是觉得不入仕比入仕更好罢了。” 程恪一边对着红灯笼上的诗句不屑一顾着,一边和李小暖说着闲话,李小暖仔细想了想,赞同道: “这倒是,随云先生是高人名士,这逸士隐士,若隐得名动天下,就成了笑话。” 程恪大笑着连连点着头, “你这话说得有意思,隐得名动天下!” 两人说笑着,一边看着、笑着、议论着红纱灯上的奇诗怪句,一边往寺里走去,寺里面,各处挂着的红纱灯笼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多。 李小暖轻轻拉了拉程恪,低声问道: “会不会遇到认识咱们的?” “遇到又怎样?理他呢!” 程恪随口答道,李小暖歪着头看着他,犹豫着,程恪见她顿住脚步,忙伸手揽了她,笑着宽慰道: “是真没事,你看看,这寺里来游玩的女子不也多的是?你又跟我一处,怕什么?要不,我让远山留意着,若看到相熟的,咱们就让一让,好不好?” 李小暖急忙点了点头,程恪吩咐了下去,两个人继续往里闲逛着,又过了一道门,门内偏殿门口,灯火通明处,钱继远高坐于上,正拧眉苦思着,旁边或坐或站着几十个同样的拧眉苦思者。 两人顿住脚步,往阴影处移了移,程恪眯着眼睛,声音里透出丝讥笑来, “钱继远这是憋足了劲,想再上一回石墙了!” “这钱继远,倒真是个认真执拗的性子。” 李小暖感叹着说道,程恪回头看了她一眼,垂着眼皮低低的说道: “信王以儒雅博学,敬重文士,善作养文风称著,也最肯在这些事上花银子,你看,那些人里,一半是信王府养着的清客文士……这几年,也是得了不少彩头。” 李小暖微微仰着头,看着程恪,失笑问道: “你和景王,还有随云先生,年年隐着姓名来这里,是不是也想拿个彩头?至少不让彩头都让信王拿了去?” “原先都是为了好玩,倒没想过,这两年,知道在这上头比不过,也就不动这心思了。” 李小暖眯着眼睛,轻轻拉了拉程恪,示意他稍稍俯身下来些,贴到他耳边,笑着说道: “我倒记得些好词句,要不写上试试去?” 程恪挑着眉梢,好笑的看着李小暖,正想跟她说这中间的难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何必拂了她的兴致,不过是个玩意罢了,程恪点了点头, “那咱们找处隐蔽的地方写去?” 李小暖轻轻笑着,和程恪一处,悄悄退出来,沿着墙边,在一处女墙后,找到了只孤零零挂着的素净红灯笼,程恪示意远山带人警戒着,洛川捧了笔砚上来,李小暖提起笔,濡了墨,转头看着程恪认真的说道: “这诗句,可不是我写的,是别人写的。” 程恪笑不可抑的点着头,双手托着灯笼,示意着李小暖,李小暖吸了口气,悬腕运笔,在红纱上写下了那首极其有名的元宵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李小暖退后半步,看了看红纱灯上写了字的两面,和空着的另两面,将笔递给竹青,看着程恪笑眯眯的说道: “就写这两句吧,后一半,不用写了。” 程恪放开纱灯,惊讶的看着红纱灯上的词句,又念了一遍,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急忙摆着手, “我告诉过你,不是我写的!是别人写的,都是别人写的,你可别想多了!” 程恪吸了口气,一边笑着一边点着头,转身示意着远山, “把这盏灯,挂到显眼处去,小心着别让人认出你来。” 远山答应着,摘下灯笼,抬手叫了南海,小心的捧着灯笼奔了出去。李小暖看着远山走远了,转头看着程恪,低声说道: “我有些饿了。” 程恪呆了一呆,仿佛想起了什么,立即眉开眼笑的建议道: “咱们吃鹌鹑馉饳儿去!” 章节目录 第二四二章今朝 > 李小暖奇怪的看着他, “你喜欢吃这个?” “嗯,你喜欢吃的,我都喜欢吃。” “咦,我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个了?你哪里听说我喜欢吃这个的?” 李小暖奇怪起来,程恪忙拉着李小暖,一边往外走,一边岔着话题, “马行街上有一家卖馉饳儿的,满京城就数他家味道最好,咱们去那里买去,边上还有家卖水晶鲙的,也是京城里数头一份的,赶紧走,晚了就买不到了,你一说,我也觉得饿了。” “咦,你不是不吃鱼吗?怎么吃起鱼冻来?” 李小暖更加惊奇起来,程恪连声咳嗽着,一边拖着李小暖往外走,一边吱吱唔唔的辩解着: “鱼跟鱼冻,能一样吗?那是鱼冻,又不是鱼,我说不吃鱼,又没说不吃鱼冻,赶紧走赶紧走,我饿坏了。” 李小暖笑得说不出话来,鱼和鱼冻,还真是不一样。 两人出了寺门,上了车往马行街赶去,马行街极狭窄,人又极多,简直是摩肩接踵,两个人只好在马行街前的小巷口下了车,远山带着几个长随在前头开路,一行人跟着人流,往里面挤去,程恪拥着李小暖,两人被拥挤的人群挤得紧挨在一处,程恪贴在李小暖耳边,低声笑着说道: “咱们这样紧挨在一处,真是好!” 李小暖哭笑不得的转头看着程恪,也不答话,只左右看着,顺着人流寻找着卖馉饳儿的小摊小铺。 不大会儿,远远看到前面有条弯弯曲曲,排成千转百折的长龙,洛川满头是汗的示意着: “爷,那里就是。” 李小暖眨了眨眼睛,看着那曲折了无数回的人龙,呆了半晌才叹出口气来,抬头看着程恪,泄气的说道: “还是算了吧,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咱们还是吃别的去吧。” 程恪掂着脚尖,看着前面,洛川挤过去,片刻功夫回来禀报道: “爷,还是别等了,也快卖完了。” 李小暖拉了拉程恪,程恪不情不愿的回头又看了一眼,才和李小暖一起继续往前逛去。 一路上,两人买了旋炒栗子、盐炒白果、金橘,又买了一荷叶包羊脚子,才挤出了马行街。两人站在街市角落处,李小暖长长的满足的叹了口气,打了个呵欠说道: “咱们回去吧。” 程恪低头看着她,笑眯眯的说道: “我不是说了嘛,晚上不回去,咱们坐船沿着流晶河看灯看烟火去。” 远山在前头引着,一行人穿过一条小巷子,上了车,车子绕过人流拥挤的街市,拣着稍空阔好走些的街道,往流晶河边行去。 李小暖和程恪在车上吃了几个白果,车子就停了下来,两人下了车,汝南王府那艘雕画精美的画舫已经安静的泊在岸边等着了。 船娘放下宽宽的跳板,程恪牵着李小暖上了船,竹青、远山等小厮跟着上了船,船娘抽了跳板,撑开船,船稳稳的回到河中间,顺着水流往城外缓缓行去。 船舱四角支着烧得旺旺的炭盆,靠一侧船舱处放着张舒适的双人榻,榻前放着张宽大的矮几,几上满满放着各色新鲜的水果点心,和一只烧得微微冒着泡的羊肉小火锅。 两人去了斗篷,玉扣已经带着小丫头,泡了茶端上来,李小暖踢了鞋子,坐到榻上,伸展着腿脚,叹了口气说道: “这会儿才觉得腿也痛、脚也痛!” “要不,你去用热水泡一泡,去去疲乏,我让船先停着,等你回来再往前走就是。” 李小暖歪着头想了想,转头看着竹青,竹青笑着曲膝答道: “衣服什么的,早就都放到船上了。” 李小暖立即跳下榻,也不穿鞋,只穿着棉布袜子,一路跳进了后舱。程恪的目光随着她一路跟着,直到后舱帘子放下,把视线挡在了外面。 李小暖舒舒服服的洗好澡,换了件白绫短袄,一条葱黄绫百褶长裙,也不用簪子,只松松绾起头发,到了船舱,程恪已经换了身衣服,歪在榻上正无聊的看着窗外。 李小暖坐到榻上,接过玉板奉上的茶,连喝了两口,才放下杯子,探头往窗外看着, “有什么好看的?” “刚才你不在,没什么好看的,现在倒有了,你说哪一处好看?” 程恪笑眯眯的说道,李小暖叹了口气, “我是问你哪一处好看。” “我眼里你最好看!” 程恪从背后圈着李小暖,慢吞吞的说道,李小暖眯着眼睛笑着,转身示意他把茶杯递过来,接过杯子,慢慢喝着,欣赏着沿河的灯盏和月光下的粼粼波光,程恪低头看着她,从她手里取过杯子,笑着建议道: “这会儿,喝茶可没意思,我让人兑了些荔枝酒,咱们喝酒取乐。” 程恪接过酒壶和杯子,放到窗户往外放着的宽宽搁板上,屏退了船舱里侍候着的丫头婆子,和李小暖一起,自斟自饮着,低低说笑着,看着窗外的景致和来往的画船。 船出了城,河面变成极宽阔安静,船只间都远远离开着,船上也安静的仿佛没有旁人,只余了他们两个,相拥着听着划破四周静谧的水波声,和远远传来的,不知道哪只船上演着的悠扬的笙箫鼓乐声。 巨大而明亮的月亮斜斜的挂在天际,几乎要掉进河水里,仿佛那只托着它有无形的手累了,放松着任由它随意滑落在那里,远处隐隐约约、黑漆漆的山脉静默着,俯看着这世间的无尽繁华。 带着河水腥气的风也凌利起来,从敞开的窗户里涌进来,吹得李小暖打了个寒噤,程恪忙叫了婆子过来,关起窗户,只留下半扇,两人挤在一处往外探看着。 远远的,有巨大的烟花升起绽放着,此起彼伏,程恪从背后拥着李小暖,下巴抵在她肩上,一边往后看着,一边低声解释道: “这是官府开始在南门外放烟花了,放了烟花,官府的灯节就算结束了。” “那宣德门前的灯山,就要撤去了?多可惜!” “今天不撤,要放到正月十九日,过了正月十九日,不止宣德门外的灯山,就是各家各户门口挂的灯笼,搭的灯山,也要撤了,这正月就算结束了,从正月二十日起,就算是入了春,再玩,就是到城外踏青、游园去了。” “嗯。” 李小暖似是而非的答应着,仰头看着满天绚丽灿烂的烟花,只觉得眼睛酸酸的想流泪,今晚这月、这河、这山、这水,这烟花,这个世间,竟美丽至此!美丽的让她想流泪。 程恪低头看着李小暖,随手从榻上拉了锦被过来,仔细的裹着李小暖,关切的低语道: “怎么了?灯山拆了,明年还有呢,年年都有,咱们年年都这么出来看灯看烟火,你别伤心。” 李小暖转过头,泪眼盈盈的看着程恪,突然伸手圈了程恪的脖子,温柔的吻在了程恪唇上。 两人窝在暖和的被窝里,听着水波声,听着远远的、不知道被什么惊起的鸟鸣声,低低的说着话,直到天快亮了,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第二天日上三杆,画舫才匆匆赶回码头,程恪扶着李小暖下了船,上了车,往汝南王府赶去。 远山跳到车厢前的横板上,隔着车帘子禀报道: “爷,少夫人,刚留在大慈云寺的人回来了,昨天咱们留的那个灯笼收的铜钱最多,咱们刚走没多大会儿,灯下的匣子就放不下了,寺里的僧人干脆换了只大箩筐,这一夜晚,足足收了两箩筐半铜钱。” “知道了。” 远山跳下了车子,程恪挑着眉梢,转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这个彩头,算是白得的,要不要……” “不要!不过是我借了人家的词句。” 程恪低头看着李小暖,无奈的点了点头,顿了片刻,才低声商量道: “这事,不好瞒着小景,等会儿我就去和他说去,若是他……说了什么话……” “那也不能说是我!真不是我!唉,反正说谁也不能说是我!” 李小暖低声说道, “我倒觉得,这事,就这么神秘着最好,那首词,毕竟只有一半。” 程恪凝神思索着,慢慢点了点头。 程恪目送着李小暖进了王府大门,也不停留,上了马,先往户部露了露脸,就出来赶往工部找周景然去了。 年渐渐走远了,一切又恢复了往常按部就班的日子。 十九日一大早,周景然就急急的被召进了宫,直到散了朝,才笑眯眯的出来,想了想,径直往户部找程恪去了。 程恪接了周景然进到户部正堂,周景然坐到椅子上,翘着腿喝了两口茶,看着程恪,笑眯眯的说道: “去我府上吧,有大事要和你商量。” 程恪疑惑而警惕的看着他,一时也想不出能有什么事来。 两人出了户部,上了马,片刻功夫,就到了景王府,进了内书房,周景然倒在摇椅上,嘿嘿笑着,点了点程恪,摊着手说道: “这事吧,真不忍心和你说!算了,还是不跟你说了,最多也就今天下午,皇上就得召见你,干脆让他跟你说,我还是别说了。” 章节目录 第二四三章出征 > “你既然不打算跟我说,那还把我叫过来做什么?!” 程恪歪到周景然旁边的摇椅上,懒洋洋的问道,周景然窒了口气,咳了两声,才挥着手说道: “好了,就不让你着急了,今天一大早,皇上就召了我进去,西南夷,反了。” 周景然语气淡然的说道,程恪一下子直起了身子, “西南夷反了?出了什么事了?西南夷怎么会反?不可能!” “你急什么?要有大将之风,大将之风!” 周景然用扇子点着程恪教训着,程恪拧着眉头看着周景然,等着他往下说, “年前年后就反了,十五灯节前就收到了折子,皇上压下了,大过年的,再说,反正反也反了,也就不急在这几天了,先过个好年,谁知道今天一早又收到八百里急报,前天,黔州城失守了。” “西南夷怎么会反?” 程恪打断了周景然的话,焦急的问道,周景然长长的叹了口气,往后倒在了摇椅上, “年前,西边的强宗部攻打西南夷,西边各部骚扰攻打西南夷,也是常事了,可这次,竟然说西南夷干脆跟着反了,皇上生气得很,我看了折子,那几份折子,都是夔州路和荆湖北路等邻近州县呈上来的,毕竟只是一家之,难保没有把事都推给西南夷,推脱责任的嫌疑。” “强宗部这十几年崛起的极快,四处劫掠,也算兵强马壮,仓促间,西南夷是要吃些亏,可若说降了都有些勉强,怎么会反了?西南夷不会反!” 程恪断然说道,周景然上下打量着他说道: “你也别这样就下了断,世事难料!” 程恪抿着嘴,点了点头,周景然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背着手走到窗前,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艳阳,半晌才转过身来,看着程恪说道: “我和皇上荐了你去平叛,统领西南五路兵马御敌,另外,皇上再调北三路三分之一的兵马给你,事情紧急,最多两三天,你就得启程,京城这边,西南路大军粮草辎重,我统总调度,你只管放心。” “十四日陷了黔州,也不知道强宗部过了涪水没有,若是过了,就算我后天一早启程,日夜兼程赶到那里,若是一路顺利,强宗部只怕都要攻进忠县了,北三路的兵马调到西南五路,还得更晚些。” “你放心,我出来时,皇上已经叫了大哥进宫,北三路的兵马,日夜兼程,十日内就得赶到。只是,你要理顺北三路这些兵马,得花些时候。” 周景然坐到摇椅上,看着程恪,担忧的说道,程恪笑了笑, “你放心,难不倒我,只要你管着粮草辎重,只要后面跟得上,就难不倒我。” 周景然舒了口气,笑着点着头, “粮草辎重,还有京城这边,你放心就是。” 程恪长长的叹着气,往后倒到了摇椅上,伤感的长叹道: “这一去,没个一年都回不来啊!” 周景然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程恪瞄着一脸笑意的周景然,恨恨的说道: “我还没生儿子呢!这一去,又耽误我一年!” “呸!” 周景然愤愤的‘呸’了一声, “是谁跑到我这儿,死皮赖脸的找方子,说小暖年纪小,这两年不能怀孕生孩子的?!这会儿,跟我这儿得了便宜又卖乖了!哼!” 程恪抬手摸了摸额头,连连点着头说道: “你说得对,这事儿,跟你说没用,我得到皇上面前哭去!” 周景然闷了口气,瞪着程恪,半晌才舒出口气来,吩咐青平取了西南夷和西南五路的详图过来,两人细细的计议起来,直到午饭后,传旨的内侍找到程恪,一路往宫里去了。 程恪从宫里出来,又去了景王府,在景王府吃了晚饭,直到戊正时分,才回到汝南王府,一路直奔内书房,和汝南王爷关着门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才回去了清涟院。 李小暖已经沐浴洗漱好,正穿着身家常衣裤,悠悠闲闲的歪在里间罗汉床上看着本新出的话本。 听了通传,李小暖忙迎了出来,程恪带着满身寒气进来,将斗篷甩给小丫头,拉着李小暖坐到榻上,也不接竹叶奉上的茶,挥手屏退了屋里的丫头婆子,搂了搂李小暖,低声说道: “强宗部打过西南夷,往夔州路一线打起来了,皇上点了我领兵,后天一早就启程,要……” 程恪满眼不舍的看着李小暖,叹了口气, “要一年,只怕要整整一年才能回来!” 李小暖愕然抬头看着程恪,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说打就打起来了?” 程恪揽着李小暖,将西南夷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贴到她耳边,低低的说道: “西南夷那里,必有蹊跷,只要咱们程家好好儿的,西南夷不会反,这中间必有缘由。” 李小暖仰着头,满眼担忧的看着程恪,低声交待道: “皇上既让你领兵,是信你,也是信西南夷,不管什么缘由,你去了,也就能清楚明白了,这倒是小事,我听母亲说,你打仗时最爱冲到前头,这趟去,不要这样逞一时痛快,你是一军主帅,若有一星半点的闪失,军心动摇,就是大麻烦,你别去冒险,别逞英雄,总之别往险地儿去,你得平安,一点也不能伤着!” 程恪低头看着忧心忡忡的李小暖,心里软得如水般不能提不能拉,忙用力搂着李小暖,温和安慰着, “你放心,就是为了你,我也要平安,你放宽心。” 李小暖低着头抵在程恪胸前,半晌没有说话,程恪轻轻笑着哄着她,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你看事明白,说不定还能帮我呢!” “真的?真能去?那我和你一起去!我会看地图!我会算数!我还看过好多兵书!说不定真能帮着你呢!” 李小暖一下子兴奋起来,拉着程恪的衣袖,满眼渴望的说道,程恪一口气呛进喉咙里,眼神闪烁着,连声咳嗽着吱唔起来, “小暖,这个……我就是说说……就是说说,没有……这个例……皇上……” 李小暖肩膀耷拉了下来,嘟着嘴看着程恪,看得程恪心虚起来,忙搂了李小暖过来哄着她, “等我回来,我带你出去玩去,就咱们两个,咱们去泰安府爬山去,过了山,就是海,一人多长的海鱼从船上拖下来时,还活着呢,还有海胆、生吃最好,鲜美无比,回来……回来我就带你去。” “你说话,什么时候算数过?!还是算了吧,你只要平平安安、好好儿的回来,就好了。” 李小暖叹了口气,仰头看着程恪,声音低落的说道: “明天我给你收拾东西,你赶过去,必是要急行军的,衣服什么的,你随身只带够路上用就是,其余的,我让车马行里的脚夫走一趟,给你送过去,就当是行商了,也会不惹人闲话。” 程恪连连点着头,李小暖推着程恪进去净房沐浴,自己站在屋里,呆呆的出了会儿神,突然想起件事来。 程恪沐浴洗漱好出来,两人躺到床上,李小暖支起胳膊,看着程恪犹豫着说道: “这一两个月,我有些事,说不定要用人,你走前派个人给我用用好不好?” “嗯,你要做什么事?让平安去办就行,他在京城人头熟,就是各个衙门里,也都给他几分薄面。” 程恪随意的答道,李小暖轻轻咬着嘴唇,低声说道: “我这事,平安不行,你那个别院里的人,借个给我用用。” 程恪转过头,惊讶的看着李小暖, “别院里的人?你知道……咳,你用别院里的人做什么?” “也许用得着,也许用不着,不过怕万一用着了,备着罢了。” 李小暖有些含糊的说道, “都是小事,没有大事,我哪能有什么大事的? 不过,你得挑个靠得住的人给我用。” 程恪眨了眨眼睛,疑惑的看着李小暖,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明天我让千月进来见见你,我走后,有什么事,你直接吩咐他。” 李小暖大喜过望,连连点着头,千月是别院的谍报首领,他让她吩咐他,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第二天天刚黎明,程恪就出了门,赶往宫里领了旨,往兵部调了用兵勘合,往户部交接了,和周景然一处,细细商量着粮草辎重等等大事,整整忙了一天,在景王府吃了晚饭,正要赶回去,突然想起前一天晚上答应李小暖的事,迟疑了下,看着周景然请求道: “我走后,有件事,得让你帮着……帮一帮。” “你说就是。” 周景然满口答应着,程恪挑着嘴角,一边笑一边叹了口气说道: “昨天小暖和我借别院的人用,我问她什么事,她吞吞吐吐的也不肯细说,只说也许用得着,也许用不着,我一来不忍心驳了她,二来,你也知道,小暖骨子里,最是无法无天,我就算不答应她,她想做的事,也会自己想法子做去,还不如干脆答应了她倒更好些,好歹也知道她要做什么事不是。” 章节目录 第二四四章托付 > 周景然失笑起来,点着程恪,无奈的说道: “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别解释那么多,你只说要我做什么?让她来找我?” “这倒不至于,她的事,能有什大事?!我让千月晚上见见她,有什么事,让她直接派人到别院吩咐千月去,就是千月这头,你得帮我把一把关,若小暖吩咐的事过于荒唐了,你得想法子阻一阻,别让她闯出大祸来。” 周景然高高的挑着眉梢,抬手点着程恪, “你想的倒好,自己不肯惹小暖不高兴,让我做这恶人!让我想法子阻一阻!小暖那脾气,我怎么阻?你不忍心……让我做恶人?!” 程恪摊着手看着周景然,坦白的说道: “那你说怎么办?要么不给她人用?她手里有的是银子,你也知道她是个有心有胆的,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要么给她人用,她的事,千月能拦的下来?要是让千月跟她过这个手,她能把千月卖了,千月还感激着她呢!你说说,这事,除了你,我还能托付给谁去?” “你!” 周景然瞪着程恪,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长长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程恪舒了口气,笑着拱手告辞,笑眯眯的就要出去, “等一等!” 周景然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叫住程恪, “明天我送你出城。” 程恪点头答应着,拱了拱手,出了门,接过洛川递过的斗篷随手穿了,径直往外走去。周景然背着手站在檐廊下,看着程恪出了内书房院子大门,又呆呆的出了半天神,才转身进去了。 程恪出了景王府大门,吩咐远山去别院,带千月到清涟院见他。 王府里还在灯火通明着,点了跟着出征的小厮、长随、家将,忙着收拾行李,擦试兵器、洗涮战马,或是和亲人朋友饮着饯行酒。 李小暖送走程恪,就去了正院,和王妃商量着收拾准备着程恪要带的东西,竟收拾了几十箱子出来,大大小小的在清涟院里堆得如小山一般。 程恪和父亲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回到清涟院,李小暖还在和孙嬷嬷、兰初、竹叶、竹青对着单子,看有没有漏掉的东西,见程恪进来,忙示意兰初收起重重的一叠单子, “不用对了,要是漏了什么,再让人送过去就是。” 兰初答应着,和孙嬷嬷等人退了下去,程恪坐到榻上,接过李小暖端过来的茶,笑着说道: “让远山去叫千月了,等会儿我交待了他,有什么事,你只管让人到别院吩咐他就是。” 李小暖点头答应着,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正要说话,帘子外,蝉翼扬声禀报着: “回爷,少夫人,远山在院子外头求见。” “带他进来。” 程恪沉声吩咐着,李小暖左右转头看了看,迟疑着问道: “在这里?还是到外院花厅?” “就在这里,往后有什么事,他总要直接禀了你才行,我在时你见见,往后我走了,他进来见你就方便了。” “嗯。” 李小暖低声答应着,两人说话间,帘子外头,小丫头禀报着,远山引着千月,低眉垂目,恭谨的进了屋。 两人磕头见了礼,垂手低头侍立在榻前,李小暖满眼好奇的打量着千月,这个传说中京城第一的*******千月个子很高,身形瘦削修长,一身黑衣,腰间系着根和衣服同色的黑色腰带,浑身上下,半点饰物也无,连根发簪也没用,李小暖微微仰头打量着千月,皮肤极白皙细致,尖下巴,脸形完美,嘴唇红艳得仿佛涂了胭脂般,眉是一字直眉,却显得温柔异常,垂着眼皮,眼睫浓而长,一动不动的垂着,整个人完美的仿佛玉石雕出一般,只是隐约散发出一股阴冷之气,微微有些破坏了整体的完美。 李小暖轻轻惊叹了声,程恪转头看着她,李小暖看着千月赞叹道: “我头一次看到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夫人更好看!” 千月嘴角抽动了下,微微躬了躬身子,生硬的回道,李小暖笑了起来,转头看着程恪, “什么都好,就是这气质,太阴冷了些,要是能再和缓些就好了。” “嗯,他身手极好,最擅用飞刀,我早就跟他说过,光长得好看不行,要有风情,一刀出去,更要风情万种!就这一条,他到现在也没学会!” 程恪上下打量着嘴角连连抽动着的千月,笑眯眯的说道,远山头垂得更低了,勉强忍着笑,少夫人胡闹的本事,比世子爷有过而无不及,这千月,往后跟着少夫人做事,也是可怜。 “唉,能生成这样,也不用再学什么了,你看看,这动静皆风情,出刀必定也是风情万种,这风情一条,不用学就成……” 李小暖打量着千月感慨道, “爷,少夫人,叫小的进来,不知道有什么吩咐?” 千月打断了两人议论,拱了拱手问道,李小暖转头看着程恪,程恪看着千月吩咐道: “我明天就要出征,我走后,少夫人若有什么事吩咐你,就当是我的吩咐。” 千月微微怔了下,忙躬身答应着: “是!” 程恪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笑眯眯的看着千月,摇了摇头, “我没什么事。” “嗯,退下吧,这一年,让大家多辛苦些,盯着京城,盯紧北三路,不可疏忽大意了半分!” 千月恭谨的答应了,和远山一起,垂着手退了出去。 李小暖一直看着帘子垂下,看不到人了,才又长长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程恪继续惊叹道: “一个男人,怎么能生得比女子还要好看?太过份了!” 程恪笑出了声,搂了李小暖过来,笑着说道: “他就是生得太好,五六岁上就被人拐了出来,卖到了京城人市,碰巧被父亲买了下来,把他送到南方,跟着我师叔学艺,他武学用毒上都极有天赋。” “用毒?” 李小暖惊愕异常, “嗯,” 程恪点了点头,看着李小暖,笑眯眯的说道: “我和小景头一回遇到刺客,是在京城,晚上看了舞出来……父亲就把他召了回来,他杀人不眨眼,刚回来时,一天两天的都不说一句话,我看他过于阴冷,也不是好事,就让他调教谍报,后来又管着谍报,如今也能和人你来我往的说些闲话了,算是极难得了。” 李小暖呆了片刻,才叹了口气, “也是个苦孩子,你师叔,脾气古怪?” “嗯,出了名的古怪不近人情,也就千月这一个徒弟,极疼他,把好东西都给了千月,师叔最喜欢用毒蛇,花了大半辈子功夫养了种白色花蛇,那蛇毒极又小,只有两寸多长,咬了人,不过一个呼吸间,就毒发身亡,千月也喜欢这东西,你看他腰间那个袋子,动来动去的,里头装的就是这种蛇。” 李小暖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急忙往程恪怀里挤去, “我最怕蛇!他那蛇,可别逃出来了!” 程恪大笑着搂住李小暖, “哪里能逃出来?那蛇,他宝贝得很,哪里舍得让它逃出来?你放心,往后你若怕,离得远远的和他说话就是了。” 李小暖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重重的叹了口气,果然,这太过好看的东西,都是轻易招惹不得的。 第二天,天刚黎明,程恪已经收拾整齐,跟着出征的小厮、长随、家将们精神抖擞,背着弓、带着枪、刀、剑等各式武器,将王府前的街道挤得满满的,只等着程恪出来,就启程赶往夔州路前线。 程恪在二门里止住脚步,转过身,恭敬的给汝南王和王妃长揖告了辞,转头看着李小暖,微微迟疑了下,伸手拉了她,也不管站在旁边的父母和满院的丫头婆子,拉着李小暖走到旁边,低声交待道: “家里若有什么难事,你若不好跟父亲说,就交给平安,让平安传话去,外头,小景那边,你别去找他,只跟千月说就行,我都安排好了,还有,三天给我写一封信,可别忘了!” “嗯,我知道了,你都交待过了,你放心。” 李小暖有些不安的瞄着左右, “赶紧启程吧,别误了吉时,等你回来,我出城接你去。” 程恪低着头,极其不舍的盯着李小暖看了片刻,跺了跺脚,猛的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外走去。 一家人站在二门里,看着斗篷被风吹起、大步往外走去的程恪,等到程恪的身影转过二门看不到了,王妃顿时泪如雨落,用帕子堵着嘴,只不敢哭出声来。 王爷转过头,看着哭得透不过气的王妃,无奈的说道: “你看看你,这有什么哭的?唉,恪儿媳妇扶你母亲回去,好好劝劝她。” 李小暖忙上前,示意着许氏,两人一左一右扶着王妃,拖着她上了轿,示意着婆子快走,一路回去了正院。 程恪的出征几乎没有声息,可朝堂却随着他的启程,骤然变得极其忙碌起来。 周景然从早到晚泡在户部,调度着打仗中要用的无数种物资辎重,汝南王有事没事就泡在兵部,也没大事,就是找人喝喝茶,拖着人打打棋谱。 章节目录 第二四五章返京 > 王妃伤心了几天,李小暖送了府里今年足岁数要婚配的丫头小厮名册进来 ,和王妃细细商量着,一来要给春草挑个好人家嫁了,二来,别的丫头小厮,也要让他们都和美才好,裘嬷嬷的儿子,也在今年的小厮名册里,裘嬷嬷进来了两三回,想求了春草回去,王妃上了心,拉着李小暖,两人将裘嬷嬷的儿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王妃看着倒满意,春草却没大看中。 没几天,上里镇让人送了信来,二月初,周夫人就要带着古萧和严氏回到京城了,古云姗也和她们搭伴一起回来,几个管事、婆子先进了京,到镇宁侯府、严府和汝南王府等极亲近的几家磕了头、传了话,就忙着回去收拾宅院了,王妃又期待起来,遣人过去古家看了几趟,又遣人探问着行程。 从过了年,李小暖就让孙嬷嬷挑了些有眼力会说话的婆子,往瑞紫堂来往使役,一天几趟的往瑞紫堂取东西、送东西,送了东西,也不急着走,将外头家长里短、大大小小的闲话逸事说给在瑞紫堂当差的丫头婆子们听,也是传给老太妃听。 程恪走后没几天,老太妃就听说了西南夷反了的事,当晚就有些不自在起来,王爷、王妃两人忙了起来,半夜起来请了太医,白天又请了宋医正和胡太医一起过府诊脉,日日过去院子里侍候着。 老太妃的病,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吃了几剂化淤去火的药,就渐渐好了起来,王爷和王妃放下心来,王爷继续去兵部喝茶,王妃和李小暖细细商量着给古家接风的事,再有一两天,古家和古云姗一家四口,就能进京城了。 这么来来回回一忙碌起来,王妃的心情渐渐疏散开来,也顾不得天天因为程恪出征的事抹泪了。 李小暖暗暗舒了口气,上回程恪出征,去了三年,听说王妃就病了三年,唉,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把孩子丢给她,她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隔天一大早,李小暖遣了管事平福,和孙嬷嬷一处,接出城外十里,迎了古家一家三口和古云姗一家四口进京,和王妃商量着,在镇宁侯府和严府后,请古家过来玩一天,接风洗尘,第二天,她再请古云姗一家过来。 周夫人带着古萧和严氏,一大早就到了汝南王府。 相较于离京前,周夫人略清瘦了些,精神却极好,和王妃两人长篇大论的直说了一天的闲话,古萧送了母亲和严氏到了汝南王府,给王妃磕头见了礼,就赶去讲堂巷唐家去了,王府里,程恪出征,汝南王去了兵部,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 李小暖和严氏在外间坐着说着话,等着听婆婆吩咐。 严氏细细说了李老夫人入葬的种种细节,提起上里镇的偏僻和冷清,严氏仍是心有余悸: “……什么都买不到!不管要买什么,不是到杭州府,就是得遣人进京城采买……” “……在家住了这几个月,一趟门也没出过,就没个地方能去,也见不到人……” 李小暖微笑着听着,慢慢的仔细的做着针线,严氏随口说着闲话,眼神里带着探究,看着满脸沉静的做着针线的李小暖,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咬了咬嘴唇,张了张嘴又想说,又咽了回去,来来回回犹豫了好半天,才小心的看着李小暖,期期艾艾、含含糊糊说道: “大姐姐,瘦得很,老祖宗走的时候,大姐姐路上那么赶,看着虽说憔悴些,也还好,如今竟老得厉害,大姐姐说她生小儿子玉书的时候,月子没做好。” 严氏一边说,一边小心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心里微微往下沉了沉,停了手里的针线,转头看着严氏问道: “大姐姐什么时候赶过去的?初二回娘家,就她带着孩子去的?这年里年外,大姐夫遣人到家里送过年礼、拜过年没有?” “初二那天,大姐姐一个人带着孩子回来的,连行李一并带过来的,就没再回去,我们初六就启程了,路上走得慢,年前大姐夫倒是遣了两个婆子过来,送了一车土仪做年礼,我看那些东西准备得极细心周全,就问了婆子,婆子说是二太太亲手准备的,一份送来了下里镇,一份送到了京城。” 严氏急忙详详细细的答着话,李小暖眼睛微微眯了眯, “二太太?” “就是大姐夫新纳的那个小妾,大姐姐说是个贵妾,听说大姐夫还郑重其事的摆了三四天酒席呢。” 严氏忙解释道,李小暖转头看着她,笑着说道: “我知道,大姐姐写信告诉我了,说金志扬纳了上司庶出之女为贵妾,看样子,这个二太太倒是极贤惠的,金志扬是有大福气的,要享了这妻贤妾贤的齐人之福了。” 严氏狐疑不定的看着李小暖,这话虽说挑不出什么不妥来,可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嫁到古家这几个月,她时时处处都能感受到这位表小姐的影子,‘这是表小姐定的规矩’‘表小姐说过,这样的事能宽则宽才好’‘连表小姐都说她帐头清’…… 祖父说,以前的古家,掌舵的是那位故去的李老夫人,当家的是眼前这位看着温婉非常的李小暖,现在的古家,掌舵的是这位未来的汝南王妃,当家的,是自己。 这个能决定古家态度的李小暖,对那个让古云姗憔悴成那样的贵妾邹氏,对古云姗,对金志扬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对纳妾呢、对妇德呢……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古萧纳了任何人的! 李小暖瞄着脸色变幻不定的严氏,微笑着说道: “明天我请了大姐姐一家过来玩一天,说起来,也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大姐姐了,还有玉书,我还一趟没见过呢,过几天,等大姐姐收拾好,安定下来,我再请你和大姐姐,还有二姐姐一起过来说话儿。” 严氏忙点着头,热情的接过了话头, “二姐姐又怀了身孕,真真是福气!也快有四个月了吧?我和母亲说了,明天过去郑府看看她去。” “快四个月了,这一胎倒不象上一胎害喜害得那么厉害,这几天胃口更好,精神也好,前几天还想着要出城踏青呢。” 李小暖笑着说道,严氏挑着眉梢,表达着惊奇和喜悦,和李小暖轻轻松松的说着闲话。 周夫人婆媳在汝南王府吃了晚饭,直到夜幕垂落,古萧接着两人,一家人才回去了府里。 王妃说了一天的话,兴奋了一天,也劳累了一天,第二天就有些懒懒的。 古云姗带着孩子过来,磕头见了礼,王妃爱不释手的抱着玉书逗了一会儿,和古云姗家长里短的说了几句闲话,问着家里一切都好,就放下心来,打发她跟李小暖回去院子里说话,自己歪在榻上歇着了。 李小暖引着古云姗和三个孩子,告退出来,上了轿子,一路进了清涟院。 孙嬷嬷、魏嬷嬷和兰初早就迎在了清涟院门口,砚儿扶着奶娘的手,稳稳重重的下了轿子,奔到后面的轿子前,懂事的牵着弟弟墨儿的手,照着母亲的吩咐,曲膝还着孙嬷嬷和魏嬷嬷的礼。 孙嬷嬷和魏嬷嬷一人一个的拉着砚儿和墨儿,满脸笑容的连声夸奖着,小心的牵着两人进了院子,沿着抄手游廊,往正屋进去了。 李小暖让着古云姗在正屋厢房榻上坐了,竹叶过来见了礼,给古云姗奉了茶上来,又给砚儿和墨儿捧了杯茶,放到了榻几上,李小暖示意着抱着玉书的奶嬷嬷,吩咐她把玉书放到榻上。 玉书还只有十一个月,手舞足蹈着,兴奋的飞快的在榻上爬来爬去,砚儿小心的看着小弟弟,墨儿也随着砚儿,拿东西逗着弟弟玩儿。 竹青从里间托了只托盘出来,送到李小暖面前,李小暖从托盘里掂了只金钢钻镯子出来,给砚儿戴在手腕上,笑着说道: “砚儿性子明快爽利,又生得这样好,就跟这金钢石一样。” 砚儿忙看向母亲,古云姗笑着示意她收下,砚儿站起来,规规矩矩的曲膝福着道着谢,李小暖笑着拉起她,又从托盘里取了只羊脂白玉的宝瓶玉佩,给墨儿系在了腰带上,取了另一块小些的蝙蝠形状的羊脂玉挂件,抱过正抓着只空杯子,要往嘴里送的玉书,把玉挂件挂在了他脖子上,玉书兴奋的盯着玉挂件,随手扔了杯子,五根胖胖的手指头摇晃着,笨笨拙拙的抓住蝙蝠挂件,利索的塞进了嘴里。 古云姗慢慢喝着茶,沉静得体的微笑着,看着李小暖和几个孩子玩笑。 李小暖抱着玉书,拿布偶逗着他,玉书咯咯笑着,流着长长的口水,扑着李小暖手里的布偶,砚儿凑在旁边,用手里的帕子不停的给玉书拭着口水。 李小暖逗着玉书玩了一会儿,见他连打了两个呵欠,不再逗他,把布偶塞到玉书手里,转头看着砚儿和墨儿,笑着问道: “弟弟困了,一会儿要睡觉了,你们两个,是在这里陪着我和你母亲说话呢,还是睡一会儿,要不,让人带着你们两个到后头园子里玩去?” 章节目录 第二四六章哀痛 > “去玩!” 墨儿看着姐姐,欢快的表达着自己的意见,砚儿又转头看向母亲,古云姗放下手里的杯子,爱怜的看着砚儿说道: “想玩就去玩吧。” 砚儿笑容绽放,墨儿拉着砚儿站起来,就要往外奔,砚儿一把拉回墨儿,拉着他礼仪周到的曲膝告了退,出了屋,兰初和竹青领着,叫了几个小丫头,带着众丫头婆子,陪着两人往后面园子里玩去了。 屋里,一大早就起来,已经兴奋了小半天的玉书困倦的连连打着呵欠,不大会儿,就舒展着身子,窝在李小暖怀里睡着了,奶娘上前,小心的接过玉书,跟着蝉翼下去看着玉书睡觉去了。 李小暖吩咐小丫头又取了几个垫子、靠枕来,竹叶又拿过两条薄被,分别给两人盖在腿上,李小暖和古云姗两人舒适的歪在榻上,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李小暖忧虑的看着古云姗,皱着眉头问道: “大姐姐怎么老相成这样了?看着竟象四十岁的人!昨天古萧媳妇也说你老得厉害,生玉书时月子没做好?” 古云姗脸上的微笑僵住了,下意识的抬手抚着自己的脸,呆了半晌,看着李小暖,直直的点了点头,李小暖眼眶微缩,暗暗叹了口气,转了话题, “今年五月,金志扬任期就满了,听说他想谋份京职做做?” “嗯。” 古云姗面无表情的垂下眼帘,点了点头,李小暖眯着眼睛看着她,慢吞吞的说道: “这样真是最好,你们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除了金家,就都聚在京城了!你们府上,又是妻贤妾美,如此和美,真是金志扬的大福气!” 古云姗的脸色一点点难堪起来,困难的抬起头,满眼哀伤、痛楚中带着困惑,看着李小暖,半晌,才哽着嗓子说道: “小暖,这话,我也就能和你说说,你最明理,也会劝人,你开导开导我,让我……让我,贤惠……” 古云姗低下头,用帕子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却是什么话也说不下去了。 李小暖悲伤而默然的看着她,等着她缓过心神来,古云姗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顿了半晌,深吸了口气,才接着说道: “我自小就跟着母亲学过三从四德,也知道七出之条里,那‘妒‘字,最犯不得,我和云青已经成亲这么些年,儿子也生了两个了,母亲说的是,我也该打点着家里,侍候公婆、教养儿女,他纳了谁、宠了谁,男人……不都这样……” 李小暖沉默着听着古云姗劝着自己,只不说话,古云姗出神的看着窗户,半晌才接着说道: “那贵妾,再怎么贵,也不过是个妾,又能怎么?以色事人,色衰则爱驰,然后就又有了新人,又能怎么样?” 古云姗自自语般说着话,李小暖眉头皱了起来,看古云姗这样子,心情郁结的极厉害,这样下去…… “可是,小暖,你看,我都想得开,我都知道,我不用人劝!” 古云姗猛的转过头,看着李小暖,眼泪顺着眼角一路往下流着,仿佛要把眼底的哀伤也都流出来才好。 “我都知道……可我心里,怎么就放不下?怎么就难过的凌迟火焚一般?” 古云姗用帕子捂着脸,肩头耸动着,拼命压抑着哭声,李小暖直起身子,扶着古云姗的肩膀,声音温软的劝道: “想哭就哭出来的,我这里,没人听得到。” 古云姗伏在靠枕上,把头埋在枕头里,哭得肝肠寸断。 李小暖紧挨着她坐着,用手抚着古云姗一直耸动着的后背,也不劝她,只任她哭着,能哭出来才好,都哭出来才好。 古云姗哭了一刻多钟,才渐渐止了哭声,眼睛红肿着抬起头,看着李小暖,抽泣着点着头, “我心里……敞快……好些了。” “那我叫竹叶和蝉翼送水进来,你洗洗脸?” 李小暖低声征询着古云姗的意思,古云姗犹豫了下,点了点头,李小暖扬声叫了竹叶进来,竹叶压抑着心底的惊讶,面容平和着仿佛没看到哭得眼睛红肿的古云姗,听了李小暖的吩咐,转身出去,也不叫别人,只和蝉翼两个,侍候着古云姗净了面,重新泡了茶,退了出去。 古云姗面容舒缓了很多,垂着眼帘,有些心不在焉的喝着茶,李小暖也端着杯子,看着古云姗,一口口品着茶。 古云姗放下杯子,抬头看着李小暖,苦笑着说道: “这些话,也就能和你说说,你总不至于笑话我去。” 古云姗顿了顿,伤感的叹了口气, “这话说出来,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不贤良,这我知道,我不过说说罢了,咱们从小一处长大,你也知道,老祖宗是个极开明的,母亲又是个无可无不可的性子,就惯得我和云欢有了这样的脾气,云欢是个福气的,郑家有那样的规矩在,她也早生了儿子,我就绊在了这道坎上。” 古云姗神色灰暗下来,声音里满是苦涩, “理儿我都懂,女人家要懂的理儿我都知道,可你不知道,这懂是一回事,真临到头上,就不是那样的了!云青纳邹氏那天,我真是心如死灰,从早张罗着忙到晚上,直觉得自己就是具行尸走肉,也说也笑,可总觉得那不是自己,自己就飘在半空,人已经死了一半了。” 李小暖直起身子,呆怔怔的看着古云姗,古云姗垂下眼帘,慢慢转着手里的杯子,轻轻笑了一声,抬头看着李小暖, “那天晚上,我真不想活了,丝绦都抛到了梁上,要不是……砚儿突然来拍门……” 李小暖手指抖动着,杯子里的水洒了满手,急忙把杯子放到几上,用帕子胡乱擦着手,看着古云姗,满眼的后怕,古云姗看着她,把自己手里的帕子递过去,叹了口气说道: “别怕,过了那一会儿,我也觉得自己真是傻,我一伸腿走了,三个孩子怎么办?没娘的孩子,能不能活得下去都不知道,就是为了孩子,我也得好好活着不是,你放心。” 古云姗失神的笑着,声音一点点低落下来, “往后,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李小暖看着古云姗,试探着问道,古云姗茫然中带着冷漠,摇了摇头, “能有什么打算?咱们女人家,能打算什么?往后,我就带带孩子,修修佛罢了。”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古云姗,慢吞吞的问道: “你们总要住在一个宅门里,总要在一个屋檐下。” 古云姗微微打了个寒噤,看着李小暖,惨笑着说道: “在长青县那几天,我天天看着自己的……看着那两个人柔情蜜意,深情款款,你还得笑着、大度着……我就带着孩子,去了台州府,往后……只当修心吧,什么时候我看着就跟没看见一样,心如枯井,也就修成了。” 李小暖直起身子,看着古云姗,直截了当的问道: “要是我把邹氏打发了呢?” 古云姗满眼愕然的看着李小暖,见她面色郑重,并没有半分玩笑之意,一时呆住了,李小暖看着古云姗解释道: “金志扬狂热于宦途,我若出手逼着他打发了邹氏,不过是举手之劳,就是逼着他从此再不纳妾,也不是什么难事。” 古云姗呆怔着,半晌才反应过来, “小暖,你?这是大事……你?” “嗯,我知道,去年接到你的信,我就准备着了,不过等你一句话。” 李小暖看着古云姗,笃定而坦白的说道,古云姗直直的坐着,半晌才恍过神来,微微闭了闭眼睛, “老祖宗走前,给我写过封信,里头就几句话,说‘小暖既娘家’,我那时以为,老祖宗总算把你定给了古萧,谁知道……我现在才知道……才明白过来,老祖宗的意思。” 李小暖呆了下,迎着古云姗的目光,满眼都是笑意,摊着手说道: “咱们姐妹,总不能平白让人欺负了去!就只等你一句话,一声吩咐。” 古云姗眼神渐渐清亮起来,凝神沉思了好大一会儿,才看着李小暖,迟疑着说道: “都说覆水难收,我这么说,也是过了些,可我这心里……就算没有邹氏,往后再没了别人,我和他,也难象从前……” 古云姗的声音越来越低落, “我知道,我是过了些……” “我明白,换了我,也是这样,这心碎过,再补是补不回去了。” 李小暖往前挪了挪,拉了古云姗的手,安慰着她,古云姗舒了口气,抬头看着李小暖,眼泪又滑了出来, “我就知道,这世上,也就你,知道我这心……这心里……” 古云姗抽出手,用帕子拭着眼泪,深吸了一口气, “算了,不提了,往后,我不想再和他一个屋子里过日子,也不想管他纳谁、宠谁去,我只想清清静静的守着孩子,看着这三个孩子的时候,我心里最静。” “析产分居?” 李小暖低声问道,古云姗一时呆在了那里,片刻功夫,才眼睛亮着看着李小暖,微微激动的问道: “能行吗?那孩子?” 章节目录 第二四七章决心 > “就是为了孩子,不然,倒是和离了好!” 李小暖恨恨的说道,古云姗深深的吸了几口气,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 “你先别忙着定主意,先回去仔细想想,这事定下来,再反复就不好了,若是……金志扬哪天知道错了,要诚心悔过,负荆请罪的求着你,你怎么办?若是金家老爷、奶奶,老太爷、老太太过来,诚心诚意的请你、求你,你怎么办?若是无数的人都劝着你们和好,压着你们和好,你又怎么办?……这些,你都要想明白了,先有了主意才好。” 李小暖看着古云姗,一字一句的说道,古云姗转头看着窗外,呆呆的出了半天神,长长的叹出口气来,转头看着李小暖,伤感的说道: “小暖,纳邹氏前,他跟我商量,说他纳邹氏,不为别的,都是为了前程,为了他的前程,也为了孩子们的前程……” 古云姗嘴角露出苦涩的讥笑, “他说,上头虽说有汝南王府照应着,可也不能光靠着上头照应,左右也要打点好才行,自己也要有些同气连枝的同年、同乡相互捧着、推着,众人肯添柴,他才能兴旺发达起来,那邹应年也是台州人,为官多年,隐隐是台州同乡之首,极有威望,若能得他扶助,上头再有汝南王府提携,他这仕途,就能平坦无碍了,你说,我能不答应他?能阻了他的前程?” 古云姗自失的笑着, “他对着邹氏,情真意切,和对着我时一样情真意切,小暖,你说,我……信他哪一条?他若能为了前程,对着邹氏装得那样情真意切,那他对着我,就不是装出来的?你若用前程压他,他什么做不出来?可那都是为了他的前程,小暖,他是为了他的前程!” 古云姗伤心万分,李小暖伤感的叹着气,看着古云姗,没有接话,夫妻之间的情感,只有她们自己最明白,夫妻之间的事,也要她自己做决断。 古云姗绝望而决绝的摇着头,仿佛自自语的接着说道: “若是哪一天,为了他的前程,要休了我,要杀了我,他一样下得去手,他心里,只有他的前程,你说,我还有什么好回头的?” 古云姗闭了闭眼睛,顿了片刻,看着李小暖,斩钉截铁的说道: “小暖,咱们一处长大,你知道我的性子,最能狠得下心来,这些日子,我就是没想明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总觉得是自己不对,是自己犯了‘妒’字……” “你是个好的,这事,这要是换了我,早就一拍两散了,别说纳妾,就是他碰一下别的女子,我都容不下!” 李小暖打断了古云姗的话,慢吞吞的说道,古云姗瞪着李小暖, “你?你这样,世子容得下你?!” “嗯,成亲前,我让他先写好了析产分居的文书,这才嫁进来的。” 李小暖眯着眼睛,抬了抬下巴说道,古云姗愕然看着李小暖,半晌才反应过来,点着李小暖,有些口吃的问道: “世子就肯了?就写了这种文书给你?” “嗯,他不写,我就不嫁。” 李小暖淡然的说道,古云姗眨着眼睛,呆了半晌,眼睛里闪过丝明悟,突然长长的舒了口气,身子松软着往后面靠枕上倒去, “到底是你想的明白!” “夫妻敌体,夫要妻贞节,夫自己也要贞节不是,闻君有二意,特来相决绝,你听听,这是几百年前的诗句,女子是要贤惠,可这贤惠,也要贤惠的有道理才行!” “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止,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徒徒。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古云姗垂着头,慢慢念着这首白头吟,只觉得眼窝酸涩难耐,眼泪止不住又落了下来,忙抬手用帕子拭了眼泪,呆了半晌,才长长叹息着, “往日是我想左了,我也不是那样的贤惠人,倒是你和云欢,最知道自己。” 李小暖取过榻几上的琉璃碟,掂了块杏脯放到嘴里,将琉璃碟递到了古云姗面前,古云姗伸手掂了块,慢慢咬着,李小暖看着她,认真的说道: “大姐姐,那些贤惠的大道理,是要听,可也不能全听,都说君要贤、臣要忠,若真是这样,哪来的咱们元徽朝?这话不好到外头去说,你只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古云姗睁大眼睛,抬手点着李小暖,话没说出来,倒失笑起来, “你也太无法无天了些,这样的话也敢说?” “就今天跟你说了,可就算不说,理儿还是这个理儿,你说是不是?有些事,不能说,可咱们心里得明白着,不能因为那些没有道理的理儿,委屈了自己。” 古云姗想了想,抿嘴笑着点了点头,李小暖看着她,认真的说道: “我一个小女子,也管不了什么家啊族啊的大事,我只管着你好,你觉得怎么好,我就帮着你往好了过,你要是觉得带着孩子和金志扬分开过最好,那咱们就析产分居,你若觉得一家人在一起最好,我就帮你把邹氏打发了,只要你觉得好,只要你舒心不委屈,旁的人,旁的事,我都不管。” 古云姗看着李小暖,眼泪又满满的流了出来,用帕子堵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连连点着头。 李小暖从靠墙的柜子里取了几条新帕子出来,递给古云姗,古云姗接过,擦了眼泪鼻涕,长长的透出口气来, “我心里舒服多了,也敞亮多了,我知道,知道你的心,我好多了,不委屈了,我不委屈自己了,析产分居吧,就是孩子,不能让孩子随他过,我舍不得,旁的,他家的银子我不要,我有嫁妆,我也会做生意,这几年用生息出来的银子,我又置了几间铺子,我有银子。” “我知道,你放心。” 李小暖声音轻快起来,笑着和古云姗一步步盘算起来, “若是这样,你最好这会儿就搬出来,你陪嫁的那处宅子,前一阵子我让兰初和孙嬷嬷去看过了,只有三进,太小了些,再说又一直赁给别人住着,你带着孩子去住,不合适,那宅子陪嫁时,原也没打算着住人。” “嗯,是太小了些,连个花园子都没有,我也不缺银子,干脆再买处合适的宅子,往后住的时候长着呢,宅子要大些、好些才行,嗯,要离他远些最好。” 古云姗赞同的说道,李小暖带着丝得意,轻轻笑着说道: “我就知道你若搬出来,必定要另外买宅子的,年前就让人留心着这宅子的事了,有两处都极好,一处在城南,原是一家侯爷的府邸,后来侯爷家获了罪,宅子就卖了出去,后来几经人手,虽说房子破旧些,可胜在园子大,景致好,布局气象都极好,那些房屋是旧些,可若再翻修,或是推了重起都容易,另一处离古府稍近些,倒是新宅子,是南方一位将军的府邸,如今打算在南方养老,这宅子就想脱手,一色都是新的,就是园子小些,宅院里没什么大树,这两处,孙嬷嬷都去看过,说都好,明后天让她陪你去看看去。” 古云姗神情舒展起来,连连点头答应着, “我最喜欢好看的园子,这宅院,最要紧的就是花园,树木藤蔓,都要高大古旧才最好,我先去看城南侯府那家,若是能中意,慢慢重新起屋子房舍就是了。” 李小暖举起手,曲起一根指头,笑着说道: “起屋子,布置院子这些,都是细务,以后慢慢商量就是,先说大事,买宅院搬出来,这是其一,咱们紧着些,也不过一两个月,就能先搬出来,往后有的是功夫,慢慢安置就是,还有第二件事,也是大事,这析产分居的事,娘家没人出面可不行,这事,就得和夫人说了,让她点头答应了才行。” “这事倒让人发愁,母亲那脾气,哪里说得通?她肯定得说我疯了。” “不愁,让严氏和她说去。” 古云姗一下子笑出了声, “你呀,最知道人家的死穴在哪里!这严氏,还真是母亲的克星,只要她赞同这事,肯出面说这话,必是妥当的。” 李小暖抿嘴笑了起来, “她必定赞同,你想想,从她嫁进来,古萧身边,连只鸟都得养只公的,那也是个容不下人的,你这事,说不定她最赞同!” 古云姗连连点头, “古萧也就得她这样的人管着,还是这样管着的好!” “除了这个,外头也要想法子打点着放出些风去,这析产分居,可是极少见的事,这会儿就是搬宅子,动静也不大,还能瞒得住,五月里金志扬进了京,指定得闹出些动静来,说不定,还要闹出大动静,到时候,满京城的人都得议论这事,咱们,得先占了理,占了全理,做了那委曲求全的一方才好,往后,砚儿嫁人,墨儿和玉书议亲,才不至于因这个,受了牵连 章节目录 第二四八章出手 > 李小暖低声说道,古云姗皱着眉头,苦恼起来, “这事真真是两头难做,这析产分居,总得有个缘由,若说因了我,我自己倒也算了,就怕连累了砚儿,若说是因了他,往后墨儿和玉书议亲,人家好人家的姑娘,怎么肯嫁过来?有其父,必有其子!” “嗯,这事虽说难为,倒也不是不能为,我模模糊糊有些主意了,你且放心。” 古云姗叹了口气答应着,李小暖歪着头想了想,接着说道: “这事,宜急不宜缓,明天我还让人接你来,再接了云欢和严氏过来,咱们四个人再好好商量商量,得把这事处处都想妥当了才好,这样吧,云欢这一阵子懒得很,天天睡到日上三杆,明天一早,我先让人把孩子接到这里来,你和孙嬷嬷看宅子去,巳正我再遣人接云欢和严氏去,咱们四个一处吃午饭,下午就好好商量商量这事,定出大主意来,你说呢?” 古云姗连连点着头, “就这样!等会儿吃了饭,我就赶回去吧,我的嫁妆,倒都在京城宅子里放着,就是乱得很,要好好清点收拾出来,一买好宅子,就赶紧让人搬过去!搬过去慢慢再收拾去。” 李小暖仔细看着转眼间鲜活起来的古云姗,暗暗松了口气。 不大会儿,兰初和竹青领着砚儿和墨儿回来,小厨房禀报了,送了饭菜上来。 玉书还睡着没醒,四个人吃了饭,古云姗喝了茶,略歇息了一会儿,也不多停留,辞了李小暖,要赶回去清点收拾东西。 砚儿仰头看着转眼间鲜活轻松起来的母亲,跟着喜悦着,竟有些雀跃起来,李小暖看着砚儿,心里微微有些感慨,砚儿今年六岁了,看样子,已经懂了很多事。 李小暖也不虚留古云姗,穿了斗篷,牵着砚儿的手,沿着抄手游廊,出了清涟院,上了轿,将古云姗一家四口送到了二门里。 一行人在二门内下了轿,砚儿咬着手指,盯着李小暖看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古云姗,声音细细的说道: “母亲,我想和小姨母说句话。” 古云姗满脸意外的看着砚儿,又抬头看了看李小暖,好笑的点了点头,砚儿松了口气,奔过来,伸手拉了李小暖,拖着她往旁边一处假山处走去。 李小暖随着砚儿走到假山后,蹲下来,平视着砚儿,笑着问道: “砚儿要和小姨母说什么?” “我和你说,你不能和母亲说。” 砚儿严肃的交待道,李小暖想了想,郑重的点了点头,砚儿往李小暖身边挪了挪,用手臂搂着李小暖的脖子,贴到她耳边,低声说道: “小姨母,我可害怕了,母亲不想要我和弟弟了。” 李小暖眨着眼睛,愕然看着满脸害怕担忧的砚儿,伸手搂着她,也贴到她耳边问道: “你怎么知道母亲不想要你和弟弟了?谁告诉你的?” “珍珠姨娘说的,父亲又娶了个好看姨娘,满院子挂红灯笼那天晚上,我都睡着了,珍珠姨娘把我抱到母亲屋子门口,叫我拍门,珍珠姨娘一直抖,还把我摔到地上了,可吓人了,珍珠姨娘让我哭,我不敢哭,就没哭,珍珠姨娘说,母亲不想要我和弟弟了,让我天天跟着母亲,千万不能把母亲跟丢了,要是我把母亲跟丢了,母亲就再也不要我和弟弟了。” 砚儿长长的叙述着,李小暖心酸的搂紧了砚儿,低声问道: “是珍珠姨娘让你跟我说这些话的?” “嗯!” 砚儿认真的点着头,看着李小暖,又补了一句, “我喜欢你,我愿意和你说话!” “小姨母也喜欢你,喜欢墨儿,喜欢玉书。” 李小暖抚着砚儿的鬓角,强压着心里的酸涩,笑着安慰着她, “从今天起,砚儿只管放心就好了,母亲再也不会不要你和弟弟了,往后有什么事,砚儿只管来找小姨母说,好不好?” 砚儿小大人一样重重的舒了口气,点了下头,李小暖站起来,一边牵着她往车旁走,一边笑着说道: “砚儿回去见了珍珠姨娘,就跟她说,小姨母很感激她。” “嗯。” 砚儿仰头看着李小暖答应着,两人回到车边,古云姗有些无奈的看着李小暖解释道: “你看看这孩子,人不大,主意倒不小,都学会说悄悄话了!这一阵子,一下子黏人的不行,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只恨不得贴在我身上才好,也不知道是长大了,还是长小了。” “砚儿长大了,砚儿是个好孩子!” 李小暖一边扶着砚儿上了车,一边笑着夸奖道,古云姗笑着摇了摇头,也上了车,一行两辆车出了二门,回去金宅了。 李小暖站在二门里,看着车子走远了,叫了竹青过来吩咐道: “你去别院,跟门房说,就说我的,让千月到议事厅见我。” 竹青答应着,叫了车,带着两个跟着出门的婆子,往别院赶去。 李小暖也不回清涟院,带着玉板、蝉翼等丫头婆子,径直去了议事厅。 没多大功夫,竹青还没回来,千月已经在议事厅外求见了,婆子引着千月进到议事厅,李小暖屏退了满屋的丫头婆子,只留了玉板、蝉翼侍候着,看着严肃着脸,垂手低头站在榻前的千月问道: “那个叫邹应年的御史,听说过没有?” “回少夫人话,听说过,他是两浙路台州府人,天禧十六年中的举……” 千月微微低了低头,利落的背起了邹应年的履历来,李小暖忙抬手止住了他, “这些我也知道,我问你,听说他如今的夫人,不是原配?那前头死过几个了?他有几房妾侍通房?最宠哪个?生了几儿几女?都是谁生的?最疼哪个?都成了亲没有?娶的是哪家?嫁的又是哪家?这几年,府里有没有突然夭折的孩子?有没有杀婢之类的事?孝不孝顺父母,兄弟可和睦?” 千月眉梢抖动了下,郁闷的看着李小暖回道: “回少夫人,这邹应年品级太低,又没什么特殊之处,少夫人说的这些,小的们无暇关注。” “嗯。” 李小暖看着严肃着脸,微微蹙着眉头,隐隐显得有些不耐烦的千月,心里好笑起来,也认真的、慢腾腾的说道: “若是小的们无暇关注,你替我关注着也行。” 千月闷了口气,干脆垂着头一不发,李小暖看着他,大度的说道: “你家少夫人一向大人大量,自然不会计较你这脾气,只一条,我的事,一丝也不能疏忽了,你听着,让人去查这邹应年的事,越细越好。” “是!” 千月也不抬头,立即拱手答应着问道: “请少夫人示下,从哪一年查起?查到哪一步?” “哪一年?嗯,从他生下来?算了,从他断奶那年查起吧,至于查到哪一步,也不用太细,就查到类似小时候是不是偷过杏、摘过桃为止,也就行了。” 千月眼角微微抽动了下,闷得说不出话来,就这样还不算太细?! 李小暖顿了顿,看着千月,认真的嘱咐道: “我看,你还是别亲自去查了,我这事,要悄悄的才好,你长成这样,怎么悄悄的去查?你最好还是少出门。” 千月眼角连连抽动着,咬着牙,闷闷的应道: “少夫人教训的是,小的记下了,少夫人若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告退了。” 说着,拱了拱手,就要退出去, “还有呢。” 李小暖忙止住千月,缓声交待道: “一个月,最多一个月!” “是!少夫人若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告退了。” 千月恭谨的拱手答应着,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李小暖遣人去接了砚儿姐弟三人过来,给王妃请了安,就带着三人回到清涟院,抱着玉书,看着小丫头陪着两个大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玩藏猫猫,玉书兴奋的叫着、咯咯笑着,流着口水,目光随着姐姐哥哥,不停的挣扎着要扑过去。 午初时分,古云欢和严氏先后到了王府,到正院给王妃请了安,说了几句话,就坐轿子到了清涟院。 古云欢身子还不算太笨重,气色也极好,李小暖让着她坐到榻上,嘱咐砚儿和墨儿要小心着,不能碰到二姨母肚子里的小宝宝,自己抱着玉书,坐在榻上刚和她说了两句话,严氏就到了。 三人没说几句话,古云姗也进了院子,脸上带着些兴奋的红晕,要了热水净了面,又重新梳了头,坐下来连喝了几杯茶,才笑着说道: “看好了,还是城南那处宅子好!我一进大门就看中了,影壁后头,一颗金桂,一颗银桂,得有几百年了!真是极难得!园子后头还有片湖,那湖可正经不小,湖中间还有间小小的暖阁,回头让人清了淤泥,种上荷花,夏天里荷花开了,在暖阁里赏荷可是极好!宅子里头到处古树参天,我爱极了,屋子是旧些,旧就旧吧,回头搬进去,一处处轮着让人重新起新屋子就是了。” 古云姗越说眼睛越亮,人也兴奋高兴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二四九章商议 > “大姐姐要置宅院?你现住的那处宅子,等孩子再大些,也是有些小。” 古云欢看着脸上还泛着些红晕的姐姐,笑着接过了话头,严氏心头微动,满眼热切的转头看向李小暖。 “大姐姐要和金志扬析产分居,这宅院,是大姐姐带着孩子往后的居处。” 李小暖转头看着古云欢和严氏,仿佛在说一件极寻常的事,古云欢眼睛睁得大大的,满眼愕然的看着李小暖,又急忙转头看着满脸平静的古云姗,严氏呆怔的半张着嘴,突然眼睛亮着,兴奋的有些坐不住。 “昨天我才想明白,我也是那容不得人的不贤惠人,如今我也想穿了,往后倒不如守着孩子,清清静静过过自在日子,倒也不犯着再和谁惹闲气去。” “就是太便宜了那个什么二太太!照我说,先提脚把她卖了再说别的!” 严氏忿忿不平的说道,李小暖一口气茶呛在喉咙里,连声咳了起来,古云姗伸手拍了拍严氏,笑着说道: “咱们只求咱们自己过得舒心自在,别人的事,管她做什么?” 古云欢反应了过来,直起上身,着急起来, “析产分居是大事!前儿还好好的,怎么说分就要分了?连宅子都看中了?没有丈夫纳妾,你就能析产分居的理儿!大姐姐说的那些,不是那个理儿!上不得台面!你们两个,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金志扬纳了个贵妾,这事你知道的,” 李小暖抬手止住了正要说话的古云姗,转头看着古云欢问道,古云欢点了点头, “这我早就知道……” “若是二姐夫纳了这么个贵妾,两个人天天郎情妾情的在你面前晃来晃去……” 李小暖拖长了声音,打断了古云欢的话,古云欢眨着眼睛,半晌才转头看着古云姗嘀咕道: “可是,大姐姐又不是我……” “大姐姐也是人,这事,是人都受不了!” 严氏抢着断然说道,李小暖满眼笑意的看着严氏,闲闲的端起杯子,一口口抿起了茶,古云姗看着古云欢,苦笑着说道: “我算是想明白了,那样的贤惠人,也不是谁都能做得来的,至少,咱们姐妹,都不是那样的贤惠人,这会儿,我也算看得极明白了,他心里眼里,只有他的前程,他的宦途,半分夫妻情份也没有,我还有什么好留恋的?我有儿有女,有娘家有姐妹,离了他,一样活得好好儿的,何苦再跟他淘这个闲气去?!” “大姐姐说得对!” 严氏连连点着头,极力表示着赞同,古云欢眨着眼睛,呆呆的想了半晌,长长的叹了口气, “倒也是,这事……要是换了我……我可没姐姐这么厉害,只怕我就只好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李小暖手抖了下,急忙放下杯子,一边擦着手的茶水,一边转头看着古云欢,恨恨的拧着眉头训斥道: “说什么混帐话呢?你一根绳子吊了命,那孩子呢?你母亲呢?我们呢?都还活不活了?” “就是,二姐姐抹了自己的脖子有什么用,倒不如一刀阉了他去!” 严氏立即探过头,恨恨的说道,李小暖一口气闷在喉咙里,转头点着严氏, “你也是!别动不动就一刀阉了的!万一阉错了,后悔了,可接不回去!” 古云姗‘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放下杯子,转头看着严氏,一边笑一边说道: “古萧是个老实孩子,他不敢,必定不让你阉了他去,你只放心。” 严氏反应过来,瞄着古家姐妹和李小暖,尴尬的嘿嘿笑了起来,李小暖转头看着严氏,也不客气,直截了当的说道: “析产分居,必是要娘家人出面的,夫人和古萧那边,回头就交给你了,夫人年纪大了,女儿受了这样的欺负,必定是伤心太过,就让她静养着吧,凡事,你和古萧多出面支撑着才好。” “你放心,母亲和古萧都交给我!还要做什么?” 严氏摩拳擦掌的答道,古云欢也看向李小暖,李小暖转头看着三人,笑眯眯的说道: “嫂子别急,夫人和古萧这边,你心里先有个数,一时半会的,还不会让她们知道这事,到该说的时候,我再告诉你,这一阵子,这边也没什么大事好做,只有一件事,得先一点点放出风去……二姐姐和嫂子回去,把金志扬纳了这邹氏的前前后后都散出去,一是贵妾,是邹御史如今的夫人当妾时生的大女儿,二是摆了三四天酒席的,坐花轿抬进来的,三是要夸这邹氏,才情品貌,样样出色,又贤惠、又知礼、又大度、又懂事,处处都是个尖儿,就没个不好的地方,总之就是夸,怎么好就怎么夸。” 严氏眉梢竖了起来, “她哪点好?!那做妾的,就没个好人!照我说,就该一顿暴打……” “唉,你看你,急什么?小暖必是有了主意,你只管照小暖说的去做就是。” 古云欢伸手拉着严氏,哭笑不得的打断了她的话,严氏醒悟过来,缩了缩肩膀,忙用手捂着嘴不敢再说话,李小暖转头看着她, “做妾的,也不见得就没有好人,不过她好不好,咱们都不管,咱们只管着大姐姐过得好就是,这事,你先别多问,照我说的去做,千万别说这邹氏一句不好,这析产分居,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一点不好,大姐姐的名声可就毁了,往后,砚儿和墨儿他们,就得受牵连,那个金志扬,是个有心计的,也能放得下身段,豁得出去的,咱们得赶在他五月进京前,把事情做老了,等他进了京,再撕掳起来,也就事半功倍了。” 古家姐妹和严氏连连点着头,李小暖叹了口气,低低的接着说道: “二姐姐说得对,大姐姐析产分居的缘由,可拿不上台面,只要一说出来,就是咱们的不是,咱们又不能、也不想担了这样的不是,这事,就得转着圈、用些手段才好。” 李小暖转头看着严氏和古云欢,慎重的交待道: “这事,一丝一毫都大意不得,老鼠要打,玉花瓶不能伤了半分!你们两个,只听我调度,万事谨慎才好!“ 古云欢面色凝重的点头答应着,严氏头点得如同磕头虫般, “小暖你只管说,这事,嫂子决不错了半分去!你放心!” 古云姗看着兴奋不已的严氏,简直有些哭笑不得,李小暖接着郑重的交待道: “这一个月,除了这些,旁的什么也别做,让大姐姐赶紧先买了宅子,把东西搬过去,下个月,我这头就就有些头绪了,若是发动起来,大姐姐可不能掺进来了,大姐姐那个时候得闭门不出,或是病一病才好,二姐姐身子笨重,你自己的身子最重要,也不要再理会这些烦心的事,只有你,” 李小暖看着严氏交待道: “虽说守着孝,可亲戚间走动走动,也还说得过去,外头,就只能指着你了。” “你放心!若要打听个事,散个话什么的,不用二姐姐,只我就行!我在这京城略走几家亲戚,再请人喝几回茶,这要打听的事,要传的话,也就都有了!” 严氏兴奋着,自信满满的说道,李小暖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想了想,收了笑容,面容极郑重的交待道: “大姐姐准备析产分居的事,这会儿,千万可不能漏了半分风声去,就是父母夫君,也不能漏了半个字!若是让人知道是咱们先起了心思,这事可就糟了!” 三人急忙点着头,古云欢脸色凝重的看着姐姐,却和李小暖说着话, “你放心,这事,往大了说,件件都是关着姐姐和孩子身家性命的事!你放心。” “小暖你放心,就是祖父,我也不跟他说,半个字也不会透给他,你放心!” 李小暖舒了口气,四个人凑到一处,又嘀嘀咕咕的商量了些细务,外头竹青高声禀报着,小厨房的饭菜准备好了,四个人止了话,吩咐竹叶带着玩得满头是汗的砚儿姐弟进来,小丫头们侍候着两人净了面、洗了手,几个人聚在榻上,热热闹闹的吃了饭。 饭后,古云欢困倦的歇下了,玉书也被奶娘哄着睡了,李小暖、古云姗和严氏一起,带着两个孩子,到后园里玩了大半天才回来。 直到傍晚时分,古云姗等才告辞回去。 李小暖将几个人送到二门里,看着车子一辆辆出去了,才带着人去了议事厅,大后天是靖北王妃的生辰,这生辰礼今天平安刚采买好让人送了进来,她得去看一看,明天让王妃过过目,就打发人送到靖北王府去了。 隔天,到了靖北王妃生辰的正日子,李小暖一大早起来,挑了件白底绣着深深浅浅紫藤花的齐腰薄袄,一条紫藤花色曳地长裙,戴了那支紫色东来的镯子,外头穿了件深紫色缂丝毡绒斗篷,出了清涟院,往正院给王妃请了安,辰末时分,两人出了门,坐了车往靖北王府贺寿去了。 章节目录 第二五零章贺寿 > 靖北王府张灯结彩,鼓乐喧天,热闹非常,今年是靖北王妃五十五整寿,自然不是平常的小生辰可比的。 王府前,来贺寿的车子直排出好几条街去。李小暖和王妃的车子缓慢的往前挪着,两条街,足足走了将近两刻钟,车子才进了靖北王府大门,两个婆子额头渗着汗奔出来,引着车子直接进了二门,越过二门,在离花厅不远处停了下来,夏荷和竹青早就下了车,忙从后面跟上来,扶着王妃和李小暖下了车,婆子恭敬的曲膝陪着礼,满脸笑容的说着客气话: “给王妃见礼,给少夫人见礼,我们王妃和夫人因陪着几位老祖宗,不能亲自迎出来,还请王妃和少夫人见谅。” “你家王妃和夫人客气了,我们都是常来常往的,哪里还要她亲迎。” 汝南王妃和气的和婆子说着话,和李小暖一起,往不远处的花厅走去。 因为人多,靖北王妃的寿宴,一改常规,男子设在了宽阔的花园里,搭了戏台和百戏等杂耍台子,女眷就设在了二门里的花厅里,连着花厅周围的暖阁、轩、亭等各处,因地借势的摆着桌席,彼此之间倒也宽敞。 花厅前的空地上,也搭了个小一些的戏台出来,两个小唱名角正在台上咿咿呀呀,欢快的唱着吉祥的贺寿词儿。 李小暖扶着王妃,刚过了戏台,靖北王妃和儿媳陈夫人就忙忙的迎了出来,靖北王妃爽朗的笑着,下了台阶,拉了汝南王妃的手,亲热客气的寒喧着,陈夫人微笑着垂手侍立在婆婆身边,飞快的打量了一遍李小暖,就收回视线,关注着婆婆去了。 李小暖上前给靖北王妃见了礼,说了贺寿的吉利话儿,又曲膝给陈夫人见着礼,陈夫人急忙曲膝回着礼,连声客气道: “郡主客气了。” 靖北王妃让着两人进了花厅,花厅极阔大,东边上首处,大长公主、福清长公主、汤丞相夫人、严丞相夫人和几位老太妃,正坐在一处说笑着。 靖北王妃引着两人过来,大家热闹着见了礼,让着汝南王妃坐了,李小暖侍立在汝南王妃身后,接过小丫头托着的茶,奉了上去。 不远处,信王妃带着侧妃钱氏,正和几位夫人、小姐说笑着,李小暖眼风掠过花厅,寻找着诚王妃,今天她是半个主人呢。 诚王妃并没在花厅里,李小暖心底微微有些诧异,靖北王妃只有一儿一女,儿子杨远峰如今在两浙路任上,女儿诚王妃今年倒正好在京城,这会儿却没在花厅里?! 李小暖微笑着,低眉垂手的侍立着正思量间,信王妃转过头,轻轻示意着侧妃钱氏,两人笑容妍妍的走过来,信王妃走到汝南王妃旁边,先团团见了礼,又给汝南王妃微微曲了曲膝,笑着说道: “王妃可不能总这么拘着世子妃才好,就让她跟我们一处说说话可好?” 信王侧妃钱氏满面笑容的靠到李小暖身边,伸手挽着她的胳膊,笑盈盈的低声说道: “世子妃跟我们一处说话去。“ 李小暖只微笑不语,汝南王妃转头看了眼李小暖,满脸笑容的和信王妃感叹着: “哪里是拘她,她就是这么个腼腆性子,往后,你们一处说话玩笑,就叫上她,也带着她开朗些才好呢。” 信王妃笑着答应着,钱氏亲热挽着李小暖,拖着她就要往旁边一群夫人、小姐处走去。 李小暖顿住脚步,曲膝和汝南王妃告了退,才随钱氏拖着,往旁边走过去,刚走了两步,花厅帘子掀起,诚王妃带着长女周婉若,随着前引的婆子进了花厅。 信王满眼的笑意,忙迎上去曲膝见着礼,亲热的打着招呼, “大嫂刚过来?人都快到齐了呢,只怕王妃都要等急了。” 诚王妃眼底阴沉着,脸上露出丝笑容,也不和信王妃多纠缠,只微微曲膝还了礼,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了,脚下也不停留,只径直往里面靖北王妃处走去,周婉若垂着眼帘,冷着脸,紧跟着母亲,也不和信王妃等人打招呼,跟着母亲径直越了过去。 钱氏紧挨着李小暖,满眼疑惑的看着昂然而过的诚王妃母女,李小暖也不管诚王妃还不还礼,只微笑着曲膝福了一礼,目送着两人往靖北王妃处过去了。 信王妃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转过身,笑着招呼着李小暖, “这京城,你倒算是初来乍到,我带你走动走动,认识些人,来,” 信王妃招手叫着李小暖,转到西边六角窗下,和一个四十岁左右、一身暗红缂丝衣裙、带着满脸显露于外的精明的中年妇人,笑着介绍道: “这是吏部侍郎戴远清的夫人陆氏,陆夫人。” 李小暖微微曲了曲膝,陆夫人急忙站起来,满脸笑容的曲膝还着礼, “郡主客气了,实不敢当,早就听说郡主人生得好,气度更好,真是名不虚传!” 李小暖腼腆的微笑着,仿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信王妃瞄着她,指着站在陆夫人身边,一起行着礼的小姑娘,笑着介绍道: “这是戴三小姐,今年十五岁,比你还小一岁呢,你看看,我就爱她这份娴雅文静,也怪不得她姐姐深得景王爷欢心,就冲着这份雅静,没个不爱的!” 李小暖微笑着打量着水嫩娴静的如出水芙蓉般的戴三小姐,温和的说道: “真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戴三小姐眼睛亮闪闪着,掂着脚尖,往母亲身边挪了挪,羞涩的笑着,信王妃满眼笑意的看了看戴三小姐,往旁边挪了几步,笑盈盈的示意着李小暖, “这是姚国公夫人。” 信王妃指着坐在陆夫人不远处,一位五十岁上下的老夫人介绍道,姚国公夫人端坐着,正焦灼而渴望的紧盯着远处的诚王妃,根本没听到信王妃的话,也没留意到已经站在自己身边的信王妃和李小暖,信王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远处的诚王妃,提高了声音叫道: “夫人!” 姚国公夫人依旧全神贯注的盯着诚王妃,还是没听到信王妃的话,紧挨着姚国公夫人站着、也同样焦灼着看着诚王妃的姚四小姐先恍过神来,忙摇着母亲,急急的低声提醒道: “母亲,信王妃和……和您说话呢!” 姚国公夫人一下子恍过神来,猛的站过身,慌乱的理着衣服,曲着膝,语无伦次的告着罪, “我……看到诚王妃……走神了,年纪大了,糊涂了,王妃恕罪……王妃看着气色真是极好,这是?我竟不认识……” 李小暖心底满是疑惑,这姚国公家嫡长女曾经和程恪议过亲,后来,又有了诚王强要给徐盛融议亲的事,她盯着诚王妃做什么?她家嫡长女早就出嫁了,还能有什么事? “这就是安福郡主,汝南王府世子妃。” 信王妃脸上半分不悦也没有,热情的介绍着李小暖,姚国公夫人已经镇静下来,仔细看着李小暖,满脸笑容的曲膝见着礼, “早就听说世子妃生得好,气度更好,这见了才知道,这通身的气度,也就郡主才能有。” 李小暖温和的笑着,曲膝还着礼,姚四小姐好奇的看着李小暖,随着母亲见着礼,姚国公夫人拉过姚四小姐介绍道: “这是我的幺女儿,过了年才十五岁,女儿都是娘的心头肉!” 李小暖微微挑了挑眉梢,惊讶的看着姚国公夫人,心里突然明悟过来,忙转头看向信王妃,信王妃眼底满是愉悦的笑容,立即赞同道: “可不是!哪家的女儿不是娘的心头肉?!往后,可要好好的挑个好人家嫁了才是,心头肉若是做了人家的脚底泥,这当娘的,心都得碎了!” 姚国公夫人脸色泛着苍白,笑容勉强着,又转头看向了诚王妃。信王妃抿嘴笑着,拉着李小暖往前走了几步,接着介绍着旁边的一位老夫人: “这是礼部尚书钱继远的夫人林氏,林夫人,是钱氏的母亲。” 信王妃转头看了眼侧妃钱氏,李小暖微笑着和林夫人见着礼,林夫人看起来极是温文尔雅,温和的笑着还着礼,信王妃仿佛很欢快的笑着,微微眯了眯眼睛,招手叫着花厅门口、远远的站在人群边缘的一位中年妇人,转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我介绍个人,你一定得认识认识!” 李小暖转头看向正急急忙忙的碎步赶过来的中年妇人,妇人看着仿佛三十岁左右年纪,身段长相都极好,柳眉杏眼,皮肤细白,眼波流动间,风情就透了出来,两颊稍稍用了些胭脂,喜庆而不突兀,穿着身靛蓝衣裙,身后跟着个十五六岁年纪、和妇人长得极像,却更水嫩好看的小姑娘。 妇人奔到李小暖和信王妃面前,微微有些紧张的堆着满脸笑容,恭敬异常的深深曲膝行着礼,小姑娘也跟在妇人后面,曲膝见着礼,信王妃垂着眼帘,俯视着深曲着膝的妇人和小姑娘,笑着介绍道: “这是新任御史邹应年的夫人唐氏,这是邹家二小姐,说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二五一章流言 > 信王妃拖着声音,转头扫了眼侧妃钱氏和林夫人,清晰异常的说道: “你们也算……往远了说,到底也算是你们府门下之人。” 唐氏谦恭异常的陪着笑,李小暖带着得体的微笑,目光淡漠的从唐氏和邹二小姐身上掠过,仿佛没看到有什么人、什么东西在自己面前,悠然转过身,看着林夫人,微笑着说道: “元宵节的时候,我们爷说满京城最该去看看的地方,就要数城南大慈云寺,就带着我去开了眼界,正巧看到钱先生正和一群才子正拧眉苦想着呢,本来我们爷应该上前拜见,可我们爷说,钱先生那性子,见不见礼倒不大在意,可若谁敢扰了他写文作诗,那可就真要恼了,就没敢过去。” 林夫人眼风扫过似笑非笑的信王妃、堆了满脸笑容的唐氏和满身局促尴尬的邹二小姐,态度谦和的陪着闲话起来: “倒是世子爷最知道我们爷的脾气,他那个人,一拧着眉毛想他那文啊诗的,就六亲不认,唉,说又说不得。” “钱先生的文字风骨,我们爷都是极佩服的,常和我说起呢。” 李小暖笑盈盈的奉承道,信王妃见两人简直要长篇大论的说起家常来,眉头微微蹙了蹙,用力盯了钱氏一眼,钱氏根本没看到信王妃递过来的眼神,正眉梢轻扬着,往母亲身边蹭了蹭,笑着接道: “父亲性子耿直,一把硬骨头,只爱这文字诗词上头的事,今年大慈云寺的灯会,出了件稀罕事,世子妃听说了没有?” “噢?你说的是哪一件?” “你不知道?今年大慈寺的灯会上,也不知道哪个促狭鬼,竟只写了半阕词出来!从元宵那天晚上到现在,不知道多少人掂记着这半阕词,绞尽脑汁想对出下半阕来,父亲更是天天念叨着,一门心思想着要对个天衣无缝的下半阕出来,简直是走火入魔了一样!” 钱氏一边说一边笑一边叹,表情极是明朗生动,李小暖挑着眉梢,表示着惊讶,眼角余光瞄着脸色渐渐难堪起来的信王妃,转头看着林夫人惊问道: “真这样天天想着?” “嗯,可不是!” 林夫人一边笑一边点着头,眼角瞄着满眼寒意的盯着女儿的信王妃,干脆拉着李小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话语也亲热起来, “可不是这样!就把那几句什么光转、什么鱼龙的,念来念去,就没个安生的时候!要是世子爷在京城,真该让世子爷拖着他去打打猎去!” 信王妃脸上笑容不减,顾盼着和姚国公夫人说起闲话来,唐氏和邹二小姐站在旁边,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硬生生被晾住了,唐氏脸上一直热闹的笑着,仿佛在凝神听着不知道谁的话,邹二小姐经事尚少,脸色红涨,局促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请大家入席吧。” 几个人正热闹专心的说着话,诚王妃稳稳的过来,声音极客气却没有一点热气的让着众人,唐氏带着邹二小姐,也不知道冲谁曲着膝,趁机往门口退了出去,找自己的位子去了。 信王妃带头站起来,半个主人般笑着让着大家入座,姚国公夫人紧盯着诚王妃,眼里再看不到旁的任何人,也顾不得其它,急忙挤过来,凑到诚王妃身边,拉着她的衣袖,仓惶而恳切的低声的问道: “王妃,那事?” “我都查明白了,是府里管事,受了人指使……那管事我已经打发了,你只管放心,我们诚王府,断没有这样以势压人的理儿!” 姚国公夫人长长的舒了口气,身子松软着前后摇晃了两下,眼角带着泪,连连点着头,哽着声音说道: “谢王妃大恩。” 诚王妃微微有些动容的看着姚国公夫人,又瞄了眼同样松了口气的姚家四小姐,似有似无的叹息了一声,低声说道: “我也是有儿女的人,你只管放心,回去好好给四小姐挑户好人家吧。” 李小暖背对着三人,仿佛和林夫人说着话,却凝神听着三人的话语,心底轻松而感慨的舒了口气,她猜的不错,必是徐家想借着和姚国公府往年有过婚约的由头,想再压着姚国公家攀亲,‘府里管事受了人指使’,能指使诚王府管事的,除了诚王妃,也就是侧妃徐氏了,徐盛融那个人渣,也不知道能见人了没有…… 宴席结束,李小暖随着王妃告了辞,靖北王世子妃陈夫人将两人送到花厅外的空阔地上,看着两人上了车,才急忙转回来送别的客人去了。 古云姗既看中了城南那座宅子,价钱上也就不大肯多计较,很快就交割了银子,和李小暖商量着,将宅子放在了周夫人名下,请经纪行出面,和卖主商量了,又将定契的日子提前了一年,没几天,就拿到了地契。 严氏将收拾宅子的事,一力承担了过去,遣了自己的陪嫁嬷嬷掌总,从经纪行借了各行当过来,打扫院落、修缮房屋、清理园子,又将园子里的湖,重新挖了一遍,日夜忙了二十来天,才将整个宅院粗粗修缮打扫了一遍,连花草树木,也重新种植过了。 古云姗悄悄过去看了几遍,指点着各处的修缮,布置,见各处都妥当了,和严氏一起,又从李小暖那里借了孙嬷嬷、魏嬷嬷、兰初等人过来,用了几个晚上,指挥着众心腹丫头婆子,将收拾好的嫁妆,悄悄搬进了新宅子,先遣了珍珠带着人悄悄住了过去,自己带着孩子,还住在金宅,只等着搬家的机会。 靖北王妃生辰后隔天,唐氏就带着女儿,上门求见李小暖,门房直接挡了回去,唐氏又连来了两天,见毫无缝隙,就坐了轿子,带着厚礼,去古府求见周夫人去了。 严氏听了婆子的禀报,眯着眼睛,错了半天牙,想着李小暖的交待,到底没敢让人一顿乱棍打出来,仔细想了片刻,细细交待着婆子, “你去问她,她用什么身份,来求见咱们家老夫人,是御史家夫人呢?还是别的什么身份!若是御史家夫人,咱们家和御史,可不敢亲近,若是旁的什么身份,这妾通婢,请她到后角门求见去!” 婆子明了的笑着,连连点头答应着, “奶奶放心,您就瞧好吧!” 婆子告退出来,站在府门口,态度傲慢、极不客气的大声传着严氏的话,唐氏脸色紫涨一片,坐在停在大门外的车上,猛的将帘子甩下,大声吩咐着: “回去!也别把人看扁了!” 远在长青县的金志扬和小妾邹氏的种种恩爱和邹氏的各种贤良之处,因着妻子古云姗的妹妹古云欢,弟媳严氏的闲聊,又因着郑家媳妇们和严家媳妇们的到处闲聊,越传越广,一直传进了汝南王府,传进了汝南王妃的耳朵里,汝南王妃不安起来,叫了李小暖过来,屏退了丫头婆子,满腹忧虑的交待道: “……听说是正经摆了酒席抬进来的贵妾,又这样处处贤良,竟传出这样大的名声来,也怪不得上回见云姗,竟憔悴成那样,这孩子也是个心实的,竟还这样诚心待着她!这话我不好说,你过去她府上也不便当,就请她过府,细细交待交待她,你跟她说,这样不成!这样的贵妾,这么放任着,早晚得出了大事去!让她这会儿就遣人去长青县,就说她病了,孩子没个放心的人看顾不行,先叫了她进京,一进府,什么也别说,先找了错痛打一顿再说,一定得狠了心调教好了才行!可慈悲不得!” 李小暖眨着眼睛,意外之极的看着王妃,一时愕然的说不出话来,王妃叹了口气,拍了拍李小暖的手,温和的交待道: “你也是个实心孩子,这做了妾的女人,最是得陇望蜀,按说既当了妾,就得安份着,可真能安份的又有几个?往后,你也得能下了这个狠手,调教得个个安份了才好!云姗家这是贵妾,若不是这样,就该提脚卖了,再选好的侍候就是!” 李小暖呛了口气,咳了几声,连连点头答应着,微微犹豫了下,又连连点着头, “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姐姐过府说话。” 王妃忧虑的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吩咐道: “快去吧,告诉她,要狠得下心才行!这也是为了孩子!” 李小暖答应着退了出去,遣人去请古云姗了。 转眼到了月底,离一个月期限还有三天,千月前一天就遣了个小厮过来,求见李小暖,第二天巳正时分,李小暖理好了家事,兰初、竹青两人在屋里垂手侍立着,婆子引着千月进了屋。 千月依旧是一身黑衣,长揖见了礼,从怀里取了份薄册子出来,垂着眼皮,双手奉了上去, “禀少夫人,小的遣人查了将近一个月,大事小情,按年份,都记在这册子上头了,请少夫人过目。” “嗯,” 李小暖看着千月,点着头吩咐道: “念吧。” 千月重重吞了口气进去,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掂着块果脯放在嘴边咬着, “我听着呢,你念吧。” 章节目录 第二五二章又被欺负了 > 千月耷拉着眼皮,翻开了册子念道: “邹应年幼孤,与母至贫无靠,其母甚爱之,乳其至七岁……” 李小暖咬着果脯笑出了声,忙摆着手说道: “这一段跳过跳过,从他成亲念起。” 千月耷拉着眼皮,还是面无表情,翻了几页,继续念道: “初娶同县刘氏,刘氏家富,妆奁甚丰,邹始得凝神于学……” “刘氏生了几子几女?成亲后几年死的?” 李小暖打断了千月,千月又翻了一页, “刘氏无出,成亲五年后病去。” “然后又娶了谁?” “刘氏死后次年,由上司作伐,于杭州府任上娶继妻文氏。” “也是大富之家?” “是,原是杭州府余姚县首富。文氏妆奁极丰。” “文氏几子几女?成亲后几年没的?然后呢?” “文氏只有一女,嫁给了同僚之子,如今随夫在福建路任上,文氏是生女时难产死的,之后邹应年没再续娶,天禧二十四年,妾唐氏生子后,邹应年就将唐氏扶了正,唐氏育有三女一子,长女给了金志扬为妾,次女、三女尚待字闺中,其子今年十一岁。” 千月一口气说道,李小暖满意的点了点头,夸奖道: “这样就对了,要问一答十才好!” 千月抿着嘴,垂着头,只当没听到李小暖的夸奖,李小暖示意着兰初,拿了千月手里的册子过来,翻了翻,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千月问道: “文家现在还有谁?如今境况如何?” “回少夫人,文家人丁单薄,文氏只有一个弟弟,叫文清贵,今年二十九岁,因是独子,又是老来之子,自小惯得厉害,外号文大傻子,吃喝嫖赌俱全,天禧二十六年,文清贵父母死于那场疫病,父母死后没两年,文清贵就败光了家产,其妻诉到官府,求了和离,如今无子无女,穷困潦倒,在杭州府以帮闲为生。” 李小暖微微眯起眼睛, “这唐氏,是什么来历?” “唐氏是文氏的表妹,因家贫,自小依附于文家长大,文氏怀孕后,就替邹应年纳了唐氏为妾。” “文氏之女出嫁时,妆奁如何,把文氏的嫁妆都带走了没有?” 千月怔了一下,苦恼的长揖告着罪, “回少夫人,这一处,小的没有留心,小的回去就让人去查。” “嗯,让人去查查,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文氏那个弟弟,那个清贵,穷困成那样,就没找过邹应年和他这个唐表妹打过秋风?” “表姐。” 千月先纠正道,再接着说道: “找过,因他只要手头有点银子,不是嫖就是赌,邹应年给过几次,就没再接济过他了,邹应年是官身,亲姐姐又没了,文清贵倒不敢纠缠。” “嗯。” 李小暖垂着头,缓缓翻着册子,凝神思量了半晌,抬头看着千月问道: “你说,文清贵要是听说他姐姐的死,也许有些个不明不白,他姐姐的妆奁本来是要留给他的,现在却被别人占了,会怎么做?” 千月抬起头,看着笑眯眯的李小暖,直截了当的说道: “他没那个胆子!” “那就交给你了,一,让他觉得他姐姐的死,不明不白,得讨个说法,二,他姐姐的妆奁,被人占了,得要回去,那是他的银子,他没胆子,你就想法子让他有胆子,接他进京,越快越好,杭州府离这里,不过几天的路程,我给你十天,怎么着也够了。” 千月闷闷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歪着头看着他,却吩咐着兰初, “把那枚‘财’字章给他。” 兰初立即从荷包里取了极小的一枚赤金牡丹花样的小章出来,托在手心里递到了千月面前,李小暖抬了抬下巴, “拿着吧,若要用银子,也不必过来禀我,就凭这个章,到通海钱庄支银子就是,这事,不能让人看来或是猜出跟咱们府上有半点牵连。” 千月接过赤金章,托在手里看了片刻,袖到了袖子里,李小暖看着一直耷拉着眼皮,几乎毫不动容的千月,恶作剧之心骤起, “你们爷光顾着使唤你,就没想过给你寻门好亲?你也不小了,也该娶个媳妇,成个家,只是你长成这样,往后娶了媳妇,你媳妇看你长得这样,可怎么受得了?!对了,平日里,你穿门越户的也惯了,若是看中了哪家姑娘,跟我说,我替你求亲去。” 千月低垂着头,紧紧抿着嘴,咬着牙闷‘哼’了一声,抱拳过头告退道: “少夫人若没有别的事,小的就告退了。” 李小暖不说话,只笑着点了点头,千月等了片刻,没听到声音,忍不住抬头看向李小暖,李小暖见他抬起头来,叹了口气说道: “我都点了半天头了,你怎么还不走?” 千月一口气堵在喉咙里,逼着手往后退了几步,出了屋,大步往院外走去。 千月在汝南王府门口上了车,端坐在车上,思量了半晌,抬手敲了敲车厢板, “去户部。” 车子掉了个头,往户部方向疾驶而去。 小厮进去请了见,回来禀报着: “回爷,景王爷已经回去吃饭歇着了。” “嗯,去景王府。” 千月沉声吩咐着,小厮跳到车前横板上坐了,车子掉转头,往景王府去了。 周景然正满脸疲倦的躺在内书房摇椅上,看着面前长揖见着礼的千月,打了个呵欠问道: “出了什么事了?这么大白天的来找我。” “回王爷,是少夫人的事。” 周景然呵欠打了一半就收了回去,直起身子问道: “你家少夫人出什么事了?” “少夫人没出什么事,是少夫人吩咐小的去做点事,爷临走前吩咐过,小的若是吃不准少夫人的吩咐该做还是不该做,就来请了王爷的示下。” “这么快就吩咐了让你不知道是该做还是不该做的事了?” 周景然挑着眉梢,满脸兴致的问道,千月点了点头, “说说!是什么事?” 周景然兴趣盎然的问道,千月将李小暖的吩咐,连同一个月前的吩咐,简单的说了一遍,周景然摸着下巴,疑惑了半晌,转头看着千月问道: “最近京城有什么和金家、古家,或是这邹家有关的什么传没有?” “有!也不算传,古家大姑爷金志扬抬了邹应年庶长女为贵妾,摆了三天酒,用了轿子,邹氏进门后,处处贤良难得,除了邹氏贤良之处无法查证,余都是实情。” “那古家大姐呢?怎么个意思?” “没听说过。” 千月摇了摇头,周景然扶着摇椅扶手站了起来,揉着下巴来回转了几圈,站在千月面前,拧着眉头问道: “你说,小暖这是想干什么?你们少夫人……” 周景然咽回了后面的话,小暖一肚子鬼心思,出手就没好事,这回是要做什么?和古家大姐有关?嗯,只有这一条对的上,那丫头护短! “小的也不知道,才来请王爷示下。” 千月拱了拱手说道,周景然一只手背在背后,一只手捏着下巴,来回又转了几圈,点着千月吩咐道: “你家少夫人既吩咐了,就去做吧,用心做事,你家少夫人心思灵动,可半分也糊弄不得,赶紧去吧,有什么事,叫个人过来跟我说一声。” 千月舒了口气,答应着退了出去。 周景然看着往院外走去的千月,慢慢思量着,看样子,必是因金志扬纳了个处处贤良的贵妾,让古家大姐受了委屈了,小暖这是要为古家大姐出这个头,可就算是要出这口气,也得找那金志扬,或是收服、或是打发了那贤良贵妾才是,怎么动到了邹应年头上? 这邹氏也真是,一个小官之妾,要那么贤良做什么?! 长青县离京城不远,也不过十来天功夫,古云姗遣去接邹氏的丫头婆子就回到了京城,自然是空手而返,古云姗当天就病倒了,丫头婆子一片慌乱,忙着往古家、汝南王府和郑府古云欢处报了信。 严氏接了信就带人赶到了金宅,张罗着四处请大夫,又忙着坐了车回到严家,找了严丞相,一路哭一路说古云姗气恼太过,一口气没上来,这会儿还没清醒过来,让祖父赶紧请相熟的太医过府去看,‘迟了就来不及了!’ 李小暖接了信,慌慌张张的禀了王妃,急急慌慌的让人请了太医,坐了车奔往金宅,去看突然病倒了的古云姗。 古云欢得了信儿,大哭起来,只叫着肚子痛,郑府里一时也忙乱成一团,郑季雨忙着请医问药,郑夫人和郑家媳妇围着古云欢,嘘寒问暖着。 可不管谁问,古云欢流着眼泪摇着头,咬着嘴唇就是不肯说,问急了,就哭着念叨‘姐姐活不了了’。 郑夫人和郑家媳妇们一脸的了然明悟,彼此交换着明了的眼神,极力找话劝着古云欢。 看来,古家大姐又折在了那贤良的妾侍手里。 章节目录 第二五三章驱恶 > 严氏和李小暖流水般请着太医上门诊脉,管事一天几遍的奔出去配那个药,找那个药,可古云姗的病,却是一点也不见起色,周夫人和汝南王妃也着急起来,亲自过来看了两趟,延医之余,又到处打听起偏方。 一时间,为了古云姗的病,古家、汝南王府和郑家上上下下统是不得安宁。 可药吃了无数下去,偏方也用了无数,古云姗的病却还是半点好转的样子也没有,周夫人急得干脆住进了金宅,严氏随侍左右,鞍前马后,极是尽心竭力,周夫人感动着欣慰起来,这个媳妇,虽说脾气坏了些,对一家人倒是真心亲爱。 严氏急得没头苍蝇般,连神婆都请上了门,神婆子一通抖动后,发了话,这宅子不利于女主人,换一处住吧。 就这样,借着神谕,严氏指挥着众丫头婆子,抬着古云姗,半天功夫就搬进了城南的那处宅子里。 说来也怪,搬进城南的新宅子没几天,古云姗的病就渐渐好起来,不过半个月功夫,人就能起坐走动,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了,周夫人直念了几百句佛,去福音寺上了柱香,回来带着严氏,又到新宅里陪着古云姗住了两三天,看着古云姗和几个孩子气色欢快,犹豫来犹豫去,到底没敢开口让古云姗再搬回金宅去,搬回去,万一……万事也比不得女儿的性命重要,神鬼之事,不可不信。 古云姗又折在了妾侍手里,气的病倒,这一轮闲话的热情还没消散,京城就又有了新鲜事,新任御史邹应年被人告到了府衙里,竟是几十年前的旧事重提,告他宠妾灭妻、谋夺亡妻妆奁及文家家产、以妾为妻。来告状的,是邹应年死了二十年的亡妻文氏的嫡亲弟弟,文家唯一的嫡支,文清贵。 京城府衙升了堂,衙役接了状纸,递给了知府曹大人,曹大人飞快的瞄了一遍状纸,涌出满眼慎重来,将状纸递给站在旁边的刑名师爷,低声说道: “这状子……你细看看。” 刑名师爷接过状纸,先粗看了一遍,又细细的看了一遍,挑着重要处再细读了一遍,抬起头,满眼忧虑的看着曹大人,轻轻摇了摇头,曹大人轻轻咳了一声,低头看着浑身肮脏破烂、仿佛没生骨头、一滩烂泥般伏在地上的文清贵,皱着眉头,重重的拍了下醒堂木,威严的宣布: “此案事关重大,案情极其曲折难辨,本官要好好查访明白了才可,文清贵,你先退下,不可远离,后天本官再开堂审理。” “后天……后天就……后天,大人,大人赏点银子吧,小人没钱吃饭。” 曹大人呆了一下,审了这么些年案子,头一回碰到告状的找他要银子!曹大人哭笑不得的看向站在旁边的两位师爷,靠近文清贵的师爷无奈的从怀里摸了一块半两左右的碎银子出来,示意衙役给了文清贵,文清贵两眼放着光,流着口水接过银子,下意识的放到嘴里咬了咬,满脸媚笑,飞快的扑倒在地,先冲着师爷磕了头,又利落的转个方向,冲着曹大人磕了头, “谢两位大人赏。” 说完,也顾不上案子,手心里紧紧攥着银子,狂奔而出,曹大人皱着眉头,示意着衙役头儿, “盯着他,看他都去了哪里,干什么去了。” 文清贵出了衙门,穿街过巷,往花街柳巷疾奔而去,眼看着再过一条巷子就能奔进那花花绿绿、诱人异常的门里去了,旁边伸出一条腿,绊得文清贵直直的扑了出去,没等他扑到地上,就被人拎着腰带扔到了旁边的一辆车上,车子立即往前驶去。 府衙的衙役跟到巷子口时,巷子里已经空荡荡,文清贵早就没了踪影。 车子疾驶进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院里,文清贵嘴里堵着破布,被两个蒙面黑衣人拎下车子,扔在了地上,文清贵大睁着眼睛,拼命扭动着,到处找着那块碎银子。 千月蒙着面,背着手,站在厢房窗户前,厌恶的看着在院子地上拼命扭动着、肮脏猥琐得让人恶心的文清贵,抬起手,从腰间解下只黑色的小袋子,随手递给了侍立在身后,同样蒙着面的小厮,小厮掂着袋子系绳,小心的拎了出来。 站在院子里的黑衣人见小厮出来,忙转过身,小心的接过袋子,小厮往后退了几步,拎着袋子的黑衣人示意着,另一个黑衣人一只脚踩着文清贵的脖子,让他脸冲着另一边,另一只脚踩紧了文清贵的一只胳膊,拎着袋子的黑衣人蹲下身子,极小心的解开系绳,将袋子口对着文清贵的手,袋子里懒洋洋的钻出只五彩斑斓、美丽异常的小蛇来,昂着头直了半晌,突然冲着文清贵的手咬了一口,缩回了袋子里。 黑衣人松了口气,极利落的系紧了袋子,小厮过来接了袋子,转身进了厢房。 踩着文清贵的黑衣人松开脚,往后退了几步,抱着胳膊看起热闹来,文清贵骤然痉挛起来,脸上痛楚的扭曲着,整个人缩成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姿势,再猛然弹开,仿佛被人踢起来一般弹离地面,再落回去,又扭成了一团,痛楚不堪的在院子里来回翻滚着,想叫却叫不出来。 两个黑衣人抱着胳膊,冷漠的看着挣扎扭曲着的文清贵,直看着他直挺挺的晕死过来,才上前拉出文清贵嘴里的破布,取了粒药丸塞进文清贵嘴里,一掌拍了进去。 过了半刻钟,文清贵慢慢睁开眼睛,恐惧异常的看着站在身旁的黑衣人,惊恐的摆着手,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爷,再不敢了!爷饶了小的狗命!爷再给小的一次机会!饶了小的狗命!小的再不敢了!” 个子高些的黑衣人瓮声瓮气的说道: “最后一次,再错了半步,你就等着活活痛死。” 文清贵浑身抖个不停,伏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头, “滚!” 黑衣人一脚把文清贵踢了出去,文清贵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奔出了院子,提着口气,直奔出两条巷子,才敢顿住脚步,惊恐中下意识的回过头,却正看到一个黑衣人正不远不近的跟着他,文清贵吓得一下子扑倒在地,连爬了几步,才扶着墙站起来,再不敢错了分毫,老老实实的一路往邹应年府上去了。 府衙里,知府曹大人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上摊着那张状纸,刑名师爷袖着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拧着眉头也盯着那张状纸,低声说道: “大人,这状纸上,字字如刀,极见功力,那个文清贵,穷困潦倒,一看就是滩烂泥,能写这样状纸的人,他哪见得到?只怕这状纸后头,有蹊跷。” “我也知道有蹊跷!可这蹊跷,关节是哪一处?这案子,审还是不审?怎么审?这样的案子,说是事是事,说不是事,就不是事。” 曹大人绕口令般不耐烦的说道,师爷眉头拧得更紧了,重重的叹了口气,思量着说道: “大人说的极是,如今这京城里,唉,哪件事都不简单,这邹应年,出了名的头尖会钻,一边借着大女儿那边和汝南王府曲曲折折着,一边,借着首什么诗,得了钱尚书的夸赞,这两头,可连着两头,明眼人谁不看得明白!这事,只怕不简单。” “我知道不简单!这还用你说!” 曹大人不耐烦的说道, “现在是这案子,怎么审?” “大人,照学生看,审是一定得审,既然有人提了这事出来,不审肯定不行,大人,就慢慢审,隔天升一次堂,慢慢审着看,有什么事,也就审出来了。” 曹大人轻轻抚着掌赞同道: “好!一个拖字诀!妙!” 文清贵双手笼在袖子里,缩着肩膀,抽着鼻涕,一路找到邹府大门前,邹应年府门前是一条宽阔繁华的街道,邹府高大轩敞的大门里,五六个衣履鲜明,精神十足的门房,正或坐或站着说着话。 文清贵蹭到邹府大门前,顿住脚步,抬头看着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挥手驱赶着他的门房,胆怯的往后退了退,又往后退了退,直退到了邹府大门对面的一家铺面门口。 文清贵肩膀缩得更紧了,偷偷的瞄着左右,但凡看到一丝黑色,就心头猛颤,文清贵干脆闭上眼睛,仰着头放声狂喊起来: “邹应年,你个王八混帐东西!你和唐文秀那个老虔婆杀了我姐啊!你抢光了我家银子啊!邹应年你个王八东西!爷今天可算找到你了!” 文清贵这一阵狂喊,惊呆了一街的人,邹家几个门房反应过来,急忙跳下台阶,直扑了过来,就要去抓文清贵,旁边一个赶车的壮汉忙跳下车子,拿着鞭子挡了过去, “干什么干什么?杀了人,抢了人家的东西,还不让人家说了?啊?” 旁边又过来几个行人小贩,帮着腔,围着拦着奔过来的几个门房,文清贵见邹府门房被人拦住了,放下心来,跳着脚,又高声大骂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二五四章恶骂 > “邹应年,你个王八东西!把我家的银子还出来!把我姐姐的嫁妆还出来!唐文秀,你这个恶毒婆子,你个黑心人!我文家可怜你、收容你,小姐一样养着你,你个黑心烂肺的,趁我姐姐怀孕爬姐夫床,趁我姐姐病,你要了她的命啊! 我可怜的姐姐啊!苦命的姐姐啊!你死的冤啊!天理啊!皇天啊!后土啊!” 文清贵越骂越上口,越哭越有兴致,跳着脚,拍着大腿,抹着看不见的眼泪,哭天呛地的破口大骂起来。 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文清贵人来疯一样跳上窜下,换着花样骂不绝口。 周围的人听着、笑着,好奇的打听着这乞丐骂御史的前前后后,也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更不知道是不是真相的真相,风一般散开,这乞丐是御史第二个妻子的嫡亲弟弟,现如今的御史夫人是第二个妻子的表妹,趁姐姐怀孕,爬了姐夫床,又趁姐姐生孩子,下狠手要了姐姐的命,连姐姐的嫁妆,也一并吞了,现在被人家娘家弟弟找上门了。 这令人兴奋的秘闻被有着无限想象力的男人、女人们添油加醋,加上无数想象出来的细节,一时间,简直比市井间流传的小说更传奇、更有趣,更让人可议论、可愤恨。 邹应年的车子转进府门前的街道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种热闹非凡的场面。 邹应年脸色铁青的进了府门,两个管事拼命挤进人群,挤到文清贵面前,看着虽肮脏潦倒得不堪,可还是能一眼认出来的这位舅老爷,恼怒至极却努力挤着笑容,上前长揖请道: “舅老爷,老爷请您进府里说话。” “进府里?到你们府里?那我还有个活路?啊?” 文清贵声音高亢的尖叫着,周围的帮闲们起着哄、喝着彩、叫着好,文清贵更加得意起来,晃着肩膀转了半个圈,仿佛在答谢着场下的观众,再晃回来,用肮脏的手指不停的点在其中一个管事胸前,大喇喇的吩咐道: “跟你们家混帐王八东西说,爷!我!文大爷我!已经在府衙里递了状子,把他告下了!爷不是那吃素的!回去告诉那王八东西,他文大爷眼角都不瞄他!入府?我呸!这满京城,有的是地儿,有的是客栈!告诉他,让他等着杀头吧!还有那个恶婆子!那个蛇蝎女人!都等着杀头!杀头!” 文清贵又跳起来大骂不已,两个管事相互递了个眼色,上前半步,一左一右挟着文清贵,笑着说道: “舅老爷喝多了,别让人看笑话,咱们赶紧回去吧。” “爷会喝多?!爷饭还没吃呢!下贱的奴才,放开!” 旁边一群人哄然帮起闲来, “你家舅老爷让你放开,你还不赶紧放开?主子的话也不听了?” “人家都说了,你们还要杀人灭口?快放开!” “御史家也不能随便欺负人不是,放开,人家说了不去,哪有强请的理儿?” …… 七嘴八舌中,也不知道是谁动了手,推着搡着邹府两个管事,两个管事眼皮极活,一看势头不对,也不多纠缠,立即放了文清贵,往外挤去。 文清贵大获全胜,气势如虹的拱手团团转着道着谢,告着别: “多谢各位乡亲、捧了这个人场,今天就先到这里,等爷吃饱喝足了,明天再来骂这一家王八东西!” 众人哄然喝着采,文清贵得意洋洋的甩着手,找着繁华处往前走去,没走多远,就看到家极富丽的客栈,昂然走了进去。 掌柜和伙计刚看了热闹,为难的看着昂然而入的文清贵,掌柜连连咳着,走到文清贵身边,陪着笑低声说道: “这位爷,小店小本经营,从不赊欠,爷……” “不用赊欠,赊欠什么啊?!最好的上房,多少银子一晚?” “一两银子。” 掌柜的狐疑的打量着文清贵,举着一根指头说道,文清贵豪气的挥着手, “这点小银子,便宜!叫个人去邹府支去!那满府里都是爷的银子,让人准备热水,再到这京城最好的绣坊,给爷买身衣服回来,嗯,给爷炒盘雀舌,再爆个肚丝,爷掂念了好多年了,快去快去!” 掌柜给旁边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忙出来往邹府奔去,掌柜满脸笑容的招呼着文清贵, “文大爷先坐着喝杯茶,您忙了这半天,也该渴了,先喝杯茶润润喉,这上房、热水,总得准备准备,文大爷先宽坐。” 一边说着,一边让着文清贵坐下,伙计端着茶和两样小点心上来,看到碧青的茶水,文清贵才觉得口干难忍,忙一屁股坐下来,端起杯子一饮而进,伸手捏了块点心扔进嘴里,用手指连连点着杯子,示意再添茶上来,伙计干脆拿了茶壶过来,站在旁边,一杯接一杯的给他续水。 客栈伙计出了门,片刻功夫就奔到了邹府门口,跟一个门房拱了拱手,笑说道: “这位爷,麻烦通传一声,刚那位文大爷,你们府上的舅老爷,如今在我们客栈里头要住上房,一两银子一天,吩咐小的到府上支银子,还烦请通传通传。” 门房满脸晦气的看着客栈伙计,闷声答应着: “你等着。” 说着转身进去了,不大会儿,托了十两银子出来,递给伙计说道: “我们老爷吩咐了,我们家这位舅老爷,一向脑子不大好使,经常犯毛病,这银子,就放你们柜上吧,也别上房,就一般客房,跟你们掌柜说,侍候着舅老爷吃饱就行。” 伙计眉开眼笑的接过银子,答应着,转身奔回了客栈。 文清贵就在这间客栈住了下来,吃饱饭,就坐在客栈门口,对着邹府换着花样破口大骂,邹府管事一天里来了无数趟,想接了文清贵回去,或是送他回去杭州府,文清贵哪肯哪敢?管事带了人,想强行捉了文清贵回去,可总被人拦住、挡住,干脆连文清贵的身也靠近不得。 隔天府衙开堂审文清贵案子前,府衙门前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旁边的树上也爬满了看热闹的人,文清贵摇摇晃晃、得意洋洋的穿过人群让出来的通道,一路拱着手,仿佛要最受欢迎的优伶般,出场了。 邹应年和唐氏自然不会亲自过来,只遣了个大管事过来,原本想着,几句话就能结了这案子,可谁知文清贵这边突然冒出个专靠打官司为生的帮闲,舌灿莲花,竟逼得大管事无以为,文清贵时不时的哭两声,叫两声,念一句‘可怜的姐姐’再念一句‘可怜自己,当年何等玉树临风’,这不着调的表演,让这案子极是热闹有看头。 审了小半,案子却越审越乱,曹大人宣布,隔天再审,人群欢呼着,后天还有热闹看。 汝南王府议事厅,李小暖咬着果脯,仔细听着千月的禀报,笑着夸赞道: “这位曹大人,倒是位妙人。” 千月垂着手没有答话,李小暖心情极好的上下打量着他, “每次看到你,都让我想起个典故,你要不要听听?” 千月垂着手没有答话,李小暖也不用他答话,自顾自的接着说道: “说是前朝有个绝世佳人,从来不用胭脂水粉,就是因为她生得太好,若用了胭脂水粉,那胭脂水粉倒污了她的颜色!我一直不相信,见了你才知道,原来真是这样,你看看你,浑身上下,连支簪子都不用,必定是嫌那些庸簪俗珮,会污了你的颜色!” 千月脸色红涨起来,咬着牙,抬头看着李小暖,恨恨的说道: “少夫人也从来不用胭脂水粉的么?” “水粉天天都用的,胭脂平时倒不大用,逢年过节是一定要用的,你呢?” 李小暖认真的问道,千月‘哼’了口粗气出来,拱手告退道: “少夫人若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告退。” 说完,赶紧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笑着夸奖道: “果然是个聪明的,下去吧,辛苦你了。” 千月垂手退了几步,出了议事厅,大步出去了。 景王府,周景然听青平细细禀报了邹府门口的热闹事和邹家的官司,拧着眉头,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是小暖的手笔,周景然站起来,背着手转了两圈,这是要扳倒邹应年,去了古家大姐家那个贵妾的依持?然后…… 这圈绕得也太大了些,何况这样不着调的官司,也伤不得根本,那邹应年不过灰头土脸一阵子,过后,也就罢了…… 这样去不了根本的事……小暖做事,没这么不着调,她必是有别的打算,她要做什么?周景然想得兴致盎然,转头吩咐着青平, “去跟千月说,小暖那边有什么吩咐,不管大小,都来禀了我!” “是!” 青平答应着,周景然心念微动,接着吩咐道: “让人弹劾邹应年……就以妾为妻吧,旁的事,都不过捕风捉影罢了,就弹劾他以妾为妻,私德有亏,不堪立于御史台。” 青平答应着,见周景然没有了别的吩咐,恭敬的告退出去,往两处传话去了。 章节目录 第二五五章结案 > 官司刚审了一回,升了一天堂,隔天邹应年就被人弹劾以妾为妻,私德有亏,不堪为御史台御史,皇上看了折子,不置可否,只将折子转给了暂管着御史台的严丞相,严丞相细细查访了半天,认认真真的禀了皇上,这事虽小,到底也算是私德有亏,再做御史必是不妥当的,不如撤了邹应年御史之职,另行安置合适的职位,这样的小事,皇上自然是抬手就准了。 邹应年急得简直要吐出血来,在严府门前连守了几天,总算守到了严丞相,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哭诉着,诉说着唐氏是如何贤良、如何识大体、如何吃苦耐劳、如何和自己共渡甘苦、对前妻之女如何竭心尽力、爱如已出……虽为妾,德如何贤于妻,如何处处让人称赞,如此这般,自己才将她扶了正的,扶正后又是如何竭尽为妻之责,如何有主母之德、教养儿女又是如何之好…… 严丞相极是感动的听着,随着邹应年的感慨更加感慨起来,末了,一句瓷实话也没说,客客气气的将他打发了出去。 看着邹应年出门走远了,严丞相才感慨万分起来,这古家大姐,家里纳了这样贤德之母教导出来的贤德女儿,到底是个命苦的。 文清贵隔天就晃到府衙开堂,他这个苦主,倒更象是看热闹的,袖着手看着他这边的帮闲和邹府的师爷唇枪舌箭,偶尔想起来,就高哭一嗓子苦命的姐姐和曾经玉树临风的自己,有一回,竟歪在地上睡着了。 曹大人也审得无趣,可又不敢就这么结了案子,那邹应年因了这个官司,隔天就被人弹劾,再隔天就丢了御史之职,他若就这么结了,说不定,隔天被弹劾的就是自己了,可这案子,到底要审到什么时候?怎么还没个人出头说话的? 开堂之余,文清贵就在邹府对面摆了桌椅,一手茶水一手点心,对着邹府换着法子骂,一边骂一边说着邹府那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阴私事,说着唐氏以妾为妻的种种恶毒手段,竟引了无数人,每天跟听书一般跟过来听,到后来,连小杌子也搬出来了,站着太累,坐着听。 邹应年没两天就气得病倒了,歇了两天,也顾不得头重脚轻,眼花耳鸣,从后门出去,到处拜会同年、同乡,想托了能说话的人,一来赶紧结了这官司,二来,还得赶紧谋求个实缺才好。 唐氏也是天天出去,到处拜会,一来打听些信儿,二来,心里实在是苦,也要找人诉诉苦,吐一吐才好。 如今邹府大门被文清贵堵了,一家人进出,只好都走隔了条街的后角门。 两人天天早出晚归,跑了七八天,这事竟是半分头绪也没有,邹应年托了同年送到曹大人府上的厚礼,隔天就被悄悄退了回来,两人愁眉相对,一筹莫展。 幸好过几天,就下起了绵绵细雨,文清贵总算没搭棚冒雨骂人,邹应年和唐氏微微松了口气,用心准备了林家三房长子长孙的满月礼,到了洗三那天,唐氏仔细打扮了,带着准备添盆的玉佩金珠,上了轿,往林家去了。 林家三房的洗三礼,到的人并不多,唐氏往洗三盆里添了块玉佩,打量着周围,有些无趣起来,那个该杀头的文清贵,不过半个月功夫,就坏了她这大半年在京城的努力,半个月前,她还能在靖北王府喝王妃的寿酒,半个月后,却只能到这种连个诰命都没有的地方添盆! 唐氏烦躁起来,面上仍是春风满面,亲热的笑着,站起来准备告辞回去,刚走了两步,一位四十多岁、穿戴华丽、看着极是爽利的妇人笑着和她打着招呼, “这位夫人?” 唐氏忙顿住脚步,极客气的答着话, “我姓唐,是邹御……是前门大街邹家……” “唉哟,原来是唐夫人!我说呢,看这气度就不凡,原来是唐夫人,真是幸会,我姓顾,夫家姓程,汝南王程家二房。” 顾二奶奶欢快亲热的攀着话,唐氏眼睛亮了起来,站住脚步,热情无比的和顾二奶奶说起话来,两人你我语,越说越投机,临行前,又约了隔天唐氏就到顾二奶奶处登门拜访。 唐氏回到府里,兴奋的和邹应年说了和顾二奶奶的巧遇,连连感叹着: “真是天助我们邹家!若是能见着汝南王妃,或是二爷能把你引见给王爷,还有什么事办不成的?!” 两人计议了半夜,第二天细细准备了份厚礼,由唐氏带着去了顾二奶奶处。 古云姗搬到了城南的新宅院,病也好了,家也宁了,汝南王妃念着佛,想想那个仗着金志扬宠爱,不把古云姗这个正妻放在眼里的贵妾,又感叹着替古云姗担忧起来,李小暖一边劝着她,一边把邹家的官司,当成笑话说给她听,王妃更加愁闷起来,担忧的教训着李小暖, “……你们没经历过,不知道这中间的厉害,还笑呢?!这哪是笑话?搁到你身上的时候就知道了,这可是要命的事!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那女儿家跟着母亲,耳薰目染,一样样都学着呢!这也是大家只肯让嫡母教导儿女的缘由!你想想,那邹氏,跟着这样有心计、又扶了正的生母,还不是有样学样?可怜云姗,这可怎么好?” 李小暖眨着眼睛,迟疑的劝道: “到底只是个妾,母亲担忧的……太过了吧?” “你不懂!那妾要是得了势,那男人再混帐些,才是大祸害!当年咱们府里,就因为这个,家产都被人搬空了!” 王妃猛然顿住话,抬手掩着嘴,看着李小暖,连连摆着手, “你就当没听到,这话是咱们府里的忌讳,你父亲要是听到……你看看,我这年纪大了,嘴巴越来越碎,真真是!” “母亲放心,我什么也没听到!就听到了,刚听到也就忘记了。” 李小暖忙认真的表着态,王妃点了点头,转头看着李小暖,继续教训道: “你们年青人哪,目光就是短!这妾,进门就得先打得怕了!我这是不知道,若是知道,说什么也不能让那姓邹的坐什么花轿进门!就该让她先站着立好规矩再说别的!你看看,唉!” 王妃长吁短叹起来,李小暖也跟着叹着气,认真想了想建议道: “母亲,要不,我让人接周夫人过来,您跟她交待交待,往后万一有什么事,周夫人得自己先明白了,才不至于被人家一点小意骗了去。” 王妃想了想,赞同道: “你这话说得在理,唉,你姨母是个实心眼的傻子,我得好好交待交待她。” 李小暖笑盈盈的答应着,遣人去请周夫人了。 程二奶奶没带唐氏去拜见汝南王妃,却将她引见给了徐正虎的妻子,徐家大奶奶,唐氏回去和邹应年直商量了一夜,第二天,邹应年备了厚礼,上门拜见了徐正虎,徐正虎引着他见了周世新,遣了管事,跟着邹府管事去了知府曹大人府上,强行留下了一车礼物就走了。 曹大人屋子里的灯直亮了一夜,第二天升堂,就以年头久远、查无实据为由,强行结了案子,却留了文清贵细细问了半晌,叫了邹府管事进来商量道: “你们府上这位舅老爷,也是可怜了些,都是亲戚,亲得不能再亲了,你们老爷也不好不管不是,你们舅老爷也想留在这京城,我想也好,到底离你们府上近些,也好照应不是,你回去跟你们老爷说,给你们舅老爷置处宅院,再买两个使唤人,每个月给些银子,也让他体体面面的过日子才好,唉,若是再给他娶了媳妇,往后有了孩子,承了文家的香烟,那就最好了,都是极亲的亲戚不是,啊?就这样了啊,回去赶紧置了宅院,去吧去吧,就这样了。” 邹府管事看着晃着二郎腿,七歪八扭的坐在旁边的文清贵,苦得脸都绿了,却也只能应承下来。曹大人暗暗舒了口气,直到今天,虽然还是不知道这文清贵背后是谁指使着,可这样安置,也算是四角妥当了。 文清贵见邹府管事答应了下来,站起来,晃着膀子走到邹府管事面前吩咐道: “别跟爷说到你们府上去这话!爷不去!爷在客栈等着,爷给你五天,给爷好好儿的寻处上好的宅院,一色儿的全给爷配齐全了!嗯,听着,再买两个美貌丫头,算了,丫头就算了。” 文清贵仿佛想起什么来,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急忙更正道,穿黑衣的那些恶人给他定了规矩,一个月只能去一趟窑子,除了那一趟,他若敢碰一碰女人,立时就阉了他! 文清贵又打了个寒噤,下身仿佛已经感觉到了阉割的痛楚,忙摆着手说道: “不要女人!一个也不要!统统不要!王八东西,厨子,爷的厨子,要三两银子一个月的!少一毫也不成!” 文清贵又跳了起来,手指头点在了邹府管事脸上,往外喷着口水发泄道,邹府管事恼恨异常的咬着牙,转头看着曹大人,曹大人打着呵呵, “都是一家人,万事好说好说,回去吧,赶紧回去吧,有事好好说,好好说。” 章节目录 第二五六章往事 > 文清贵也不告退,甩着胳膊,一脸欠扁样的昂然走了,邹府管事连吸了几口气,强压着怒火,拱手和曹大人告了退,回去邹府禀报安置去了。 阳春三月就在一场场热闹中,不知不觉滑了过去,文清贵在京城安顿下来,邹应年一提起他,就恨得牙根痒,过几天见风头有些过了,就遣人想偷着捉了他送回杭州府,可这文清贵也不知道学了什么法子,屋子里养了不知道多少条蛇,派去的家丁、管事被咬了两三个,幸亏跑得快,才拣了条命回来,再往后,说什么也没人敢去招惹文清贵了。 文清贵见邹应年对他一筹莫展,越发得意起来,吃饱喝足了,有事没事就跑到邹府门前骂骂咧咧,若是喝了点小酒,胆气越发壮大,就敢冲到府门口,摔东西砸人,对着这么个祸害,邹府上下头痛不已,一时半会的,却也没有法子。 李小暖忙了几天,看着府里上上下下换了春装,又和王妃一起,将几件亲手做的时新春装送到瑞紫堂,老太妃还是不见她和王妃,可瑞紫堂却涌出丝丝春意来,传话的中年仆妇神情沾了更多的世俗人气,笑得也可亲多了,接过新衣,站在院子里,陪着王妃和李小暖说了半天闲话。 王妃又兴致十足的看着李小暖和红福说了话,两人才出了院门,也不坐轿子,一路看着园子里的春色,一路往正院回去了。 王妃满足的叹了口气, “小暖,你觉没觉得,老祖宗院子里,好象松动多了,那些个丫头婆子,也人气多了。” “瞧母亲说的,人气多了,难道老祖宗院子里的使唤人,以前都是鬼气居多的?” 李小暖笑着嗔怪道,王妃笑出了声, “可不能说鬼气,是神佛之气,那神佛之气虽好,总让人觉得靠近不得,让人生不出亲近之意,你看看,现在可变得多了,唉,要是老祖宗也能少点神佛之气就好了,王爷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 李小暖心里微微一动,往王妃身边靠了靠,挽着她的胳膊,低声问道: “母亲,也不知道该问不该问,可我就是想不通,当娘的对儿女,哪个不是亲得不能再亲了,象您对爷,简直就是命根子一样,父亲也是老祖宗的独养儿子,怎么就……父亲又是那样的孝心,可怜竟没个可孝敬处。” “唉!” 王妃长长的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周围,又叹了口气,才低声说道: “这事,我也有些糊涂,说起来也是话长,你也该听说过,当年老太爷纳了个妾,也是个贵妾,生得真是好!” 王妃转头看着李小暖, “都说你是个绝色的,这相貌上,是不比那位老姨奶奶差,可那股子骨子里的狐媚劲儿……真形容不出,唉,那就是个活生生的狐狸精,心眼又多得数不过来,嘴巴甜得流蜜……真不知道怎么说她才好,总之,老太爷被她迷得万事都听她调遣。” 王妃眼里闪过丝认命的无奈来, “这事咱也不说了,老祖宗虽说也是精明过人,能文能武,可坏就坏在脾气暴,心气又高,不肯服软,跟那位老姨奶奶过招,就没赢过一丝半分去,可老祖宗也是个狠的。” 王妃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转头看着李小暖, “那位老姨奶奶,独宠专房了十几年,就只生了一个儿子出来,这个儿子,若不是从南边边关回来时,就抱回来了,也不会有!从边关回来没两年,那位老姨奶奶又怀过一胎,老祖宗盯了六个月,也没找到下手处,后来有一次,老太爷和老祖宗到宫里朝贺,老祖宗打了花呼哨就骑马赶回府里,拎着刀冲到老姨奶奶院子里,捏着老姨奶奶的嘴灌了碗药进去,孩子没了,从此也绝了老姨奶奶的生育。” 李小暖咽了口口水,只听得惊心动魄,王妃感叹着: “老太爷赶回府里,就和老祖宗打到了一处,从府里打到了街上,一路打到了宫门口,还是皇上出面,强压着两人和解了这事,就从那时候起,老太爷就和老祖宗一东一西的住着,除了每年祭祖的时候一左一右的立在一处,旁的时候,就没站在一间屋子里过!连大门都是从中间隔开的。这事,老一辈的,可是无人不知。” 李小暖扬着眉梢,一时惊讶的落不下去,这位老祖宗,竟强悍至此,真是让人听着都激动! “咱们老祖宗是南边大头领的独养女儿,听说从小就不凡,原是要她当大头领的,被当成大头领由着性子养大,后来硬是自己要嫁了咱们老太爷,跟着进了京城,老太爷当年驻守南边,就没打过败仗,也是因了南边各部看着老祖宗的面子,对老太爷的话令行禁止,从老太爷和老祖宗分着过日子后,皇上就没敢再让老太爷去过南边,就怕他去了回不来。” 王妃微微带着丝骄傲说道, “分开后,王爷跟着老祖宗一处住着,二爷和老姨奶奶,跟着老太爷一处,二爷比王爷小十三岁,二爷十四岁那年,老太爷病倒了,老姨奶奶是个极厉害的,也不等二爷成年,当时就张罗着给他成了亲,娶了她娘家妹妹的女儿,就是如今的顾二奶奶,她妹夫靠着老太爷提携,虽说领着肥缺,可家里孩子多,光儿子就六七个,穷亲戚更多,也不是个富裕的,可这个顾二奶奶嫁过来时,光庄子就陪送了十几个,还有十几间铺子,金银首饰、压箱银子就更不用说了,老祖宗看了抄来的嫁妆单子,一口气就背了过去,那庄子、铺子,都是王府的产业。” 李小暖睁大了眼睛,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个老姨奶奶,更是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怪不得如今汝南王府的庄子、铺子,个个都是歪瓜裂枣,赶情都是被人挑剩下的! “唉,二爷成亲后没几个月,老太爷就走了,等老祖宗赶到时,那位老姨奶奶已经穿戴整齐,吞金死在老太爷床头了。唉!” 王妃感叹着, “老祖宗憋了这么多年的气,硬是看着把两个人一东一西埋得远远的,回来就要让人追回那些王府的庄子、铺子,是王爷死命劝住了,跟老祖宗说,二爷好歹也是老太爷的血脉,也是他的兄弟,年纪又小,他不能逼得兄弟没了活路,老祖宗大哭了一场,从此就避进了瑞紫堂,再不见人,唉,王爷这也是为了老祖宗好,若是再担了逼死庶子的恶名,何苦来?唉!” 王妃说着伤感起来,李小暖挽着王妃的胳膊,也跟着伤感起来,老祖宗弃了南边大头领不做,跟着老太爷不远千里到了这京城,又肯心甘情愿的为了他困在这样憋死人的后宅,必是极爱老太爷的,爱极则恨极,唉,当年,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恋上别人,老祖宗这心,得碎成什么样?!就是如今,只怕还是破碎不堪着的。 “唉,这些事、这些话都是府里的禁忌,你听了也就听了,可别跟人提起,往后心里也要有个数,有些话,当着王爷的面不能说,有些话吧,当着老祖宗的面不能说,爷也是个可怜的,从老祖宗搬进这院子那天起,他就没舒心笑过,唉!” 王妃长长的叹息起来,李小暖也跟着长叹着,两人沉默着往前走着,王妃又叹了口气,提高了声音说道: “都是二十几年前的旧事了,不提了不提了,我倒想起件事来,正想和你商量商量。” “嗯?” 李小暖转头看着王妃,王妃皱了皱眉头, “我也为难了好几天了,敏盈前几天和我说,想让你帮着打理打理她陪嫁的那几间铺子,我是一口回了她,可这两天想想,又觉得有些个不妥当,你也知道,敏盈府上人口多,府里不宽裕,眼看着君容、永彬又大了,敏盈那份嫁妆,若是再分成两三份,一来薄得难堪,二来,她手上就没了傍身银子,我也不放心,想想她打算的也对,若是那几家铺子经营的好,也不过几年,就能生息出不少来,那就是活钱,我就想着。” 王妃转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你是不能给她打理铺子,不如帮她找个能干的掌柜,这铺子做得好不好,不就是靠着个好掌柜么?” 李小暖意外而为难的眨了眨眼睛,心思转的飞快,程敏盈的铺子,她是接不得……要做也得有好处才行,李小暖心里微微一动,看着王妃,笑盈盈的说道: “母亲不知道,这掌柜再好,到底不是他自己的产业,再好也有限,还是要自己人操心才行。” 王妃微微一怔,李小暖笑眯眯的接着说道: “大姐姐必是觉得我是个会管铺子的,其实她是有眼不认金镶玉,有个现成真正会做生意的,她竟没看到!” “你说的是哪个?” 王妃好奇起来, “就是云姗姐姐啊,云姗姐姐可是自小就跟着李老夫人看帐学生意,您看看,她那点嫁妆,到她手里,也不过经营了这几年,早就翻了几倍去了!” 章节目录 第二五七章温水煮 > 王妃惊讶起来, “云姗还有这本事?我竟没看出来!” “母亲还不知道呢,云姗姐姐做生意的本事,就是比李老夫人,也不差什么!周夫人的嫁妆里,铺子都给了云姗姐姐,庄子都给了云欢姐姐,就是因了这个缘由。” “若是让云姗帮着敏盈管管铺子,这倒是说得过去,她们姐妹从小就处得好。” 王妃抚掌说道,李小暖挽着她,眼珠微转,接着说道: “母亲是想让云姗姐姐长年帮着大姐姐管着铺子呢,还是就是管个半年一年,等上了路就还交给那些掌柜们?” 王妃踌躇了下,仔细想了想, “倒是长年管着的好,你刚才也说了,不能全靠着那些掌柜,管个半年一年,交回去,那不又得回去了?要管,还是长年管着的好!” “若是长年管着,可不好让云姗姐姐白管着,母亲想想,云姗姐姐跟咱们、跟大姐姐再亲,到底姓金,咱们哪能长年白使着人家的?” 王妃连连点头赞同着, “你这话说得对,这管铺子也是极操心的事,云姗自己一大家子的事,让人白管着,可没这个理儿,总要让她有些收益才好,那你看,几成的利合适?” “外头的常规,请这样统总的大掌柜,三成的利总是要的,云姗姐姐也不是外人,若是依外头规矩给足三成,她必定不肯收的,可也不好少过两成,咱们也不是那些就是要占人便宜的人家,您说呢?” “你这话极有道理,二成倒真是不多,回头我和敏盈说说,看看她的意思。” 两人低声商量着,不知不觉回到了正院,李小暖侍候着王妃歇息下,回到清涟院,来回想了几遍,遣人去请古云姗过府,有重要的话要和她商量。 古云姗很快赶到了清涟院,李小暖屏退众丫头婆子,将程敏盈找人管铺子的事细细说了,看着古云姗解释道: “我替你揽下这个差使,也是想得远了些,你想,往后,你和金志扬析产分居,说起来,就是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日子了,过几年,孩子大了,砚儿要挑人家,墨儿和玉书总要有些从小的玩伴,往后大了,有什么事,或是入了仕途,也好有些相互呼应照顾的朋友。” 古云姗拧眉思量着,轻轻叹了口气,点头应承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可是,你也知道,析产分居比寡居也不差什么,各家的聚会宴请,都会绕过你去,若是这样,砚儿嫁人、墨儿和玉书的前程,还有你自己,都是事,这边、古家和郑家这三家,圈子太小了些,若是你有让人求着你之处,我和嫂子、二姐姐再在后头支撑着,往后你这日子才过的滋润。” 古云姗抬头看着李小暖,感慨起来, “怪不得老祖宗当年总说你看得长远,我今天才算明白,你说的这些,我竟一分也没想过,我听你的。” “那好,咱们就算说定了!对了,金志扬有信来没有?什么时候进京?” “就这个月底。” 古云姗有些忧虑的答道,李小暖伸手按着她的手,笑着安慰道: “你放心,万事妥当,只等着他进京了。” 古云姗点着头,心里忧虑不安着,哪里放得下,李小暖也不多劝,这事,也不是几句话能劝下来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古云姗牵挂着孩子,就告辞赶了回去。 进了四月,转眼又到了三年一考的省试日子,古萧很是郁郁了一阵子,上一期,先生不让他下场,说他学问未成,这一期,他又守着孝,这一错过,就又是三年了。 严氏随口开解着古萧的郁闷,也没太多心思管他的这些郁闷之情,她忙得很,忙着四处派人打听邹府门前的热闹事,,文清贵每天骂了什么,说了哪里阴私事,必要出去打听的婆子一句不漏回禀得清清楚楚才算满意。除了这个,她还要忙着派人盯着唐氏,今天去了哪一家,明天又到了哪一处。 若觉得有什么不对,就急急的遣人禀了李小暖,李小暖说文清贵的事跟她牵不上,这话,说什么她也是不信的,可惜竟让他邹应年结了案,这官司要是一直打下去该多好! 三月下旬起,严氏得了李小暖的示意,更加忙碌起来,每天不是去这家,就是到那家,要不就请人到家里吃饭喝茶,向所有能表达的人表达着自己对邹家妻女的鄙视和忧虑, “……若是这样的人进了家门,象我这样没本事的,也只好抹脖子了,就是自己不抹脖子,象咱们这种没心眼的,早晚都得被人家早一句话、晚一件事弄得先是没了名声,到最后,连命都得送到人家手里去!这样的人,我这样没本事的,也只好躲着走了……” 文清贵的嚣张和邹家的沉默,证实着严氏的鄙视和忧虑,京城权贵世族之家的大门,渐渐对邹家母女一点点关了起来。 李小暖叫了千月进来,说了唐氏拜访了顾二奶奶的事,吩咐他找个人盯着二房, “……若是私事,来和我说,若是公事,该和谁说就和谁说去,若是分不清公事还是私事,那就当公事办。” 千月拱手答应了,正要告退出去,李小暖抬头看着他发间插着的黑玉平头发簪,皱着眉头说道: “这个不好看,跟你不配,你用什么样的簪子好看,让我想想……” 李小暖用几根手指顶着下巴,看着千月认真的思索起来,千月咬着牙,正要说话,李小暖猛的抬起手指,指着千月叫道: “想起来了!除了这种黑色平头的,你戴什么样的都好看,赶紧回去换一个去。” 千月呆了一下,闷闷的咽了口气, “谢少夫人指点,少夫人说过,小的生得好,只要人好,簪子好不好无所谓,这个就极好!” 李小暖挑着眉梢,看着千月笑了起来, “果然长进了,你既然觉得好就戴着吧,不过,偶尔也要换换,天天戴这个,那簪子也累,好了,我没有什么事了,你告退吧。” 千月闷声不响在拱了拱手,退了几步,出了花厅回去了。 邹应年补缺的事,在严丞相手里直压到将近四月中,仍是一丝信儿也没有,邹应年急得团团转,能托的人都托到了,礼送了无数出去,却象是滚水泼进了雪堆里,连丝声响也没有。 邹应年没头苍蝇般到处飞着,夜里想事想得睡不着觉,也没想明白自己这到底得罪了谁,这事,明明是有人想尽法子压着他! 想了几个晚上,邹应年倒想出个有用的人来,金志扬的妻弟古萧,金志扬说过,这个妻弟,性子极纯良,为人极是真诚,邹应年想到就做,候了一两天,就在古府转过弯的巷子里候到了古萧。 邹应年装着偶遇般,热情无比的上前和古萧搭着讪,介绍着自己,拼命拉着古萧,一定要请他喝杯水酒,以‘好好向越州府解元,随云先生高徒请教一二’。 古萧推辞不过,两人进了家酒肆,邹应年细细说着自己和金志扬的亲近,和古萧一来二去的攀着亲,极力奉承着古萧, “……越州府解元……两浙路文界首领……天下文坛新秀……” 古萧被他捧得面红耳赤,却也极是舒心,水酒奉承间,古萧满口应承着,要替他到严丞相处催一催,讨个人情,早日补了这实缺,邹应年大喜过望,袖出厚厚一迭银票子,往古萧手里塞着,古萧脑子里还存着一丝清醒,拼命推了回去,说什么也不肯收下,邹应年只好收了银票子,继续滔滔不绝的奉承着,两人直喝了一个多时辰,才从酒肆里出来,邹应年亲自扶着古萧上了车,看着他的车子往严府方向去了,才舒心的上了车,回去府里静候佳音去了。 古萧在车了晃了一阵子,清醒过来,忙踢了踢车厢板,车子停了下来,古萧拧着眉头坐在车子仔细思量了半晌,到底不敢就这么去找严丞相说话,垂着头又呆想了一会儿,吩咐去景王府上。 周景然意外的看着长揖见着礼的古萧,他极少上门,怎么突然来了?这是个真正实心眼的老实孩子,他心里对他倒有不少爱护之意,周景然让着古萧坐下,上了茶,古萧端正的坐着,双手扶在膝上,吞吞吐吐、老老实实的说了邹应年的请求,和自己的答应,满眼求援的看着周景然, “回头一想,我就觉得不妥,祖父那么谨慎仔细的人,必不会忘了什么的,这事必有缘由,再说,我怎么能帮着别人行这样的请托之事?可是,” 古萧苦恼的看着周景然, “我答应了邹大人,人而无信不知其可,这答应的事,不能不做……” 周景然大睁着眼睛,看着古萧,突然‘扑’的笑出声来,站起来,一边笑不可抑,一边摆着手说道: “你真是……实诚,好孩子,这个事……你真是……太实诚了。” 古萧莫名其妙的看着周景然,一时摸不着头脑,周景然笑了一阵子,转身看着古萧交待道: “这事,求人不如求已,你回去,和……你媳妇先说说吧,也许她有主意。” 章节目录 第二五八章春风 > 周景然想了想,又乐不可支起来,挥着手打发着古萧, “赶紧回去找你媳妇去,你媳妇指定有主意,快去快去!” 古萧莫名其妙的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周景然,挠了挠头,站起来拱手告辞道: “那我先告辞了,多谢你指点。” 周景然笑得说不出话来,只挥着手示意听到了,古萧长揖出来,站在门口顿了顿,出了院门,回家去了。 周景然跌坐在椅子上,捧着肚子狂笑不已,这一阵子忙得昏天黑地,那些抽冷子冒出来的明枪暗箭,更让他烦闷异常,也就是这个小暖,总给他送些大乐子,这古萧回去,得多热闹,可惜可惜,这热闹看不到,也只好想一想。 古萧回到府里,给母亲请了安,回去院子里,严氏请了娘家二嫂和二嫂娘家大大小小的女眷,正在后园赏花饮宴,古萧闷闷的歪在榻上,拿了本书,看了几页,又睡了一觉,严氏才神清气爽的回到院子里,甩了鞋子坐到榻上,见古萧刚迷迷糊糊的醒来,一边揉着腿,一边看着古萧问道: “你不是说要和唐公子一处破那个什么题的?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嗯?你喝酒了?在哪里喝的?” “嗯,慕贤有事,我就先回来了,路上碰到了邹大人,他邀我吃了些酒。” 古萧有些郁闷的说道,严氏随口答应着,揉着小腿的手突然顿住,猛的转头看着古萧: “谁邀你吃酒了?” “邹大人,邹应年,就是……” 没等古萧说完,严氏已经跳了起来,顺手抓起古萧刚才看的书就砸了过去, “糊涂东西!你跟他吃什么酒?” 古萧急忙躲闪着也跳了起来, “你又发什么疯!我和邹大人吃酒怎么啦?” “好好好!不怎么,你坐下,跟我好好说说,这酒是怎么个吃法?都说了些什么?” 古萧拧着眉头,恼怒而无奈的看着严氏,三两语说了吃酒的事和邹应年的托请,严氏眼睛睁得大大的,急眼起来, “你去找祖父了?” “没有!” 古萧重重的说道, “我也知道自己莽撞了,就……” 严氏瞄着古萧,倒耐下了性子, “就怎么了?就回了府?还是去了别处?求谁去了?小暖妹妹?” “没有!男女有别,我哪是那不知礼的人,找暖……找小暖做什么?!我去了景王府。” 古萧闷闷的说道,严氏紧张起来, “那景王爷答应你了?啊?” “没有!景王爷哪会管这样的小事?再说,我也不是去求他管这事,不过是去问问他,我答应了不该答应的事,要怎么办才好,表哥又不在家……” 古萧声音越来越低,严氏暗暗舒了口气,往前蹭了蹭,着急的追问道: “景王爷怎么说?你这个人,不能把话一次说完了?这么问一句答一句,真是急死个人!” “你又不让我说话!” “好好好,你说你说,赶紧说,景王爷怎么说的?” “景王爷让我回来和你商量。” 古萧郁闷的说道,严氏高高挑着眉梢,惊讶中带着丝意外之喜,古萧见她脸上露出喜色来,松了口气,苦恼的说道: “我答应了人家,总不能自食其吧,可怎么跟祖父说才好?” “我呸!” 严氏狠狠的啐了古萧一口,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点着古萧的鼻子大骂道: “还怎么说好,怎么说都不好!那邹家一窝子什么东西?那邹王八以妾为妻,那个妾谋杀了主母,都被人告到官府里了!一窝子王八东西!你还跟他吃酒,还想替他说项!猪油蒙了心,你糊涂得没边了!” “你……你……你!” 古萧往后躲着,脸色涨得通红,只你着却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那邹王八打主意打到了大姐姐身上,自己生的王八东西攀不上好亲,就去抢人家的夫婿!金志扬那个王八混帐,跟姓邹的一个鼻孔出气,逼得大姐姐差点没死了,你就不知道?那是你亲姐姐!你还和人家喝酒?你怎么喝得下去?你也是个混帐王八东西!” 严氏越说越气,跳脚大骂起来,古萧脸色紫涨,被严氏骂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严氏跳脚骂完了,出了气,一迭连声的叫人备轿,去汝南王府找李小暖说话去了。 省试的榜文很快发了出来,郑季雨名列二甲第十九名,郑府张灯结彩,庆贺着郑季雨的高中。 邹应年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古萧这边的音信,再想去拦古萧,没想到古萧见了他如遇蛇蝎,竟是仓皇而避,别说说话,远远看到他的影子就避之不及,邹应年苦恼之极,见郑季雨高中,急忙打点了份厚礼,也不管和郑家有没有往来,硬是送上了门。 礼单送到古云欢手里,古云欢只看到个‘邹’字,一口气没上来,就晕了过去,郑夫人一边骂着门房乱收礼,一边逼着郑季雨立时将礼物退回邹家去。 郑季雨闷了一肚子气,带着人抬着礼物直送进邹府大门,邹应年急奔出来,拉着郑季雨的马拼命留着,郑季雨看着渐渐围上来的人群,急了起来,弯着腰一边推着邹应年的手,一边低声叫道: “邹大人快放手,这礼在下实不敢收!金家宠妾灭妻,这滩混水,谁敢趟去!” 郑季雨趁着邹应年愕然怔神的功夫,拨转马头,仓惶而回。 邹应年呆站在府门口,半晌才回过味来,难不成金志扬要休妻?不可能,那金志扬是个聪明人,丽儿再好,也不能让他休了古家嫡长女,汝南王妃的外甥女!这中间必定有误会,再有几天,金志扬就进京了,见面再说吧。 郑季雨回到府里,细细和古云欢说了如何如何将礼物扔到了邹府门口,古云欢顺过口气,心情也好转过来,一边喝着碗红枣莲子羹,一边挥手屏退屋里的丫头婆子,看着郑季雨笑盈盈的说道: “刚兰初来过了,捎了小暖的话,说咱们若是不愿意做外任,不如先去礼部呆着。” “礼部?去礼部?” 郑季雨满脸惊讶,古云欢放下手里的莲子碗, “小暖让你去礼部,你就去礼部,唉,你不知道,算了,跟你也说不清楚,总之,小暖说好,必定是好,好多事,她能看得到,我们却看不到,等咱们也看到的时候, 就晚了。” 郑季雨狐疑的看着笃笃定的古云欢,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 晚上,等父亲回来,郑季雨悄悄和父亲说了这事,郑大人拧着眉头,捻着胡须思量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赞同道 “你就去礼部吧,汝南王世子妃,是为了你好。” 郑季雨舒了口气,又和父亲细细商量了些事,才告退回去了。 金志扬捎了信,已经从长青县启程,古云姗得了信,立即遣人和李小暖说了,李小暖遣人请了严氏过来,三人聚到清涟院,古云姗锁着眉头,忧虑的看着李小暖,严氏兴奋的看着李小暖,认真的说道: “这事了了后,无论如何得让我把那个狐媚子打上一顿,出了气才行!” 古云姗一下子笑出了声,李小暖一口气窒在喉咙里,点着严氏说道: “又糊涂了不是,这事,你细想想,到底错在谁身上?那邹氏有一分错,金志扬就有十分错!他自己要借着这裙带升官,就没有邹氏,也有李氏、王氏、赵氏、钱氏!往后但凡是他看中的、有用的,一个个都往家里抬,这事,是谁的错?” 严氏极其赞同的重重点着头, “小暖这话说得极在理,这事,都是那些臭男人的错!这事了了,不把这金志扬打个半死,我就不姓严!” 李小暖耷拉了肩膀,也不理她,转头看着古云姗, “你别担心,也没什么大事,那边宅子里都交待安置好了,他回到家里,就能知道你搬在外头去住了,必要遣人去叫你回去,你只别理他,让人带着传话的人去古家就是,这后头,就都是嫂子出面张罗了。” “我知道!” 严氏眉飞色舞的答应着, “你放心,祖母那边,我已经说好了,她这几天哪也不去,就在家等着,保准一叫就到!” “嗯,” 李小暖答应着,看着古云姗说道: “我已经遣人去盯着金志扬了,一来不能让他和邹应年先会了面,二来,咱们得知道他这几天的一举一动,知已知彼,方可百战不殆。这事要快,他一到家就遣人请你也就罢了,若是到了晚上还没遣人去请你,嫂子就要遣人上门去找他说话了,总之,要打他个措手不及才好。” 两人点头答应着,三人又细细商议了一阵,才各自回去了。 四月底,金志扬带着邹氏,一行几十辆车,意气风发的往京城方向赶着路,他在上青县做了三年,连着三年考绩卓异,这样连着三年都是卓异的,可没几个!有了这个垫底,上有人提携,下有人帮衬,也不过十年八年,说不定就是一方大员、起坐八方了。 金志扬心情愉快的赏着春光,想象着进京后的春风得意,越发觉得春光宜人。 章节目录 第二五九章空旷的家 > 离京城还有二三十里,还没看到出来接他们进城的家人,金志扬眉头皱了起来,叫了长随过来问道: “信儿送到府里了?” “回爷,送到了,大奶奶身边的宋嬷嬷接的信。” “嗯。” 金志扬皱着眉头恼怒起来,既然收到了信,怎么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这云姗,也是越来越不经心了! 长长的车队一直到了城门口,还是没看到半个迎接的人,金志扬脸色越来越难堪,阴着脸也不说话,邹氏温存小意的安慰着他,劝得他面色微霁,只等着到了家再仔细查问。 车子停在金宅门口,金宅大门紧闭,仿佛多少年没有人烟了,金志扬恼怒着诧异起来,出了什么事了? 长随上前重重拍着门,不大会儿,大门‘吱嘎’响着,从里面被人推开了,打着呵欠的门房看着阴沉着脸站在面前的金志扬,呆怔怔的眨了几下眼睛, “发什么呆?!没看到大少爷回来了?” 长随一声暴喝,门房惊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头,急急忙忙的爬起来,转身往院子里奔去,刚奔了两步,又想起不对来,再急奔回来,不停的躬着身子禀报道: “大少爷,大少爷稍候,不不不,大少爷请进,小的,不不不,大少奶奶走前交待过,不不不,是留了人在府里,禀报大少爷,小的这就去请宋嬷嬷,大少爷稍候。 金志扬脸色铁青的看着语无伦次的门房,轻轻错着牙,这古云姗,怎么把家管成了这个样子?! 金志扬身后,身子已经有些笨重起来的邹氏扶着丫头婆子的手,慢慢下了车子,抬头打量着极有气象的金宅,心满意足的微笑着,转过头,低声吩咐着身边的婆子, “嬷嬷等会儿回趟咱们府里,跟母亲说我到家了,明后天找了空就去看她。” 婆子笑着答应着,曲了曲膝,转身离了金宅,找人问着路,一路往邹府去了。 邹氏挺着肚子,扶着婆子的手,笑盈盈的跟在金志扬后面进了大门,缓步往里走去。 刚转过影壁,宋嬷嬷脚步急促却稳重的跟着门房迎了出来,金志扬拧着眉头,眯着眼睛盯着宋嬷嬷,恶声问道: “大少奶奶呢?看看这家,都成什么样子了?连……” “回大少爷。” 宋嬷嬷气度昂然的打断了金志扬的话, “前儿大少奶奶病了,请了多少太医来诊脉也不见好,古家大少奶奶请人看了,说是这宅子不利于大少奶奶,古家大少奶奶就作主,把大少奶奶搬到古家别院里住着去了,大少奶奶前儿知道大少爷要回来,特地遣了奴婢在这里等着,好给大少爷禀报一声这事。” 宋嬷嬷气定神闲,仿佛说的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 “大少奶奶吩咐了,禀报完了,就让奴婢赶紧回去,奴婢告退。” 宋嬷嬷说着,扫了眼满脸惊愕的金志扬,曲了曲膝,也不看满脸柔顺的站在金志扬身后的邹氏,昂然往外走去。 “站住!” 金志扬一声暴喝,宋嬷嬷顿住脚步,安然转过身,微笑着问道: “大少爷还有什么事?” “去!让她立时给我回来!搬回来!” 金志扬气得头痛目眩的暴喝道,宋嬷嬷恭敬的曲膝回道: “回大少爷,奴婢是大少奶奶的陪嫁奴婢,大少奶奶才是本主,大少奶奶没吩咐别的,奴婢不敢违了本主的意旨,还请大少爷见谅。” 金志扬手指颤抖的着宋嬷嬷,想让人把她暴打一顿,心底的一丝清明提醒着他,这是京城,她是古云姗的陪房嬷嬷,打不得! “来人!给我去叫她回来,就说爷回来了,让她立时回来侍候着!” 邹氏身边的婆子犹豫着正要动,邹氏伸手拉住了她,低低的耳语道: “你是我的陪房,不合适。” 金志扬转头看着垂手站了满院的长随、门房、丫头、婆子,手指抖动着,随意点了一个婆子吩咐道: “你去,就说爷的话,让她立时回来侍候着!告诉她,邹氏怀了身孕,她是大妇,竟敢不在府里!” 婆子胆怯的不得不答应着,奔到宋嬷嬷面前,求援般看着她,宋嬷嬷亲热而大度的说道: “大少奶奶给我派了车,你就跟我一辆车过去吧。” 婆子大喜,紧跟着宋嬷嬷,出了门,上车往城南的宅院去了。 金志扬喘着粗气站在影壁后,邹氏上前两步,轻轻拉了拉他,低声安慰道: “爷,咱们不在家,说不定姐姐真是病得厉害,如今只怕还没好利落呢,姐姐为人一向贤惠,也是个仔细人,这中间必有缘由,爷别上火,等姐姐来了,说不定爷又心疼起来了呢。” 邹氏笑着开起小玩笑来,金志扬舒了口气,阴着脸点了点头, “就辛苦你了,让人把车子拉进来,先收拾东西吧。” 邹氏点头答应着,转身吩咐了下去,金志扬站在院子里,踌躇起来,他压根没想到古云姗没在家里,如今邹氏要住在哪一处,几个孩子又是住在哪一处,他竟没半点头绪,拧了半天眉头,金志扬转身看着邹氏吩咐道: “问问,云姗走前必定安置好院子了,你去看看,若觉得合意,就照着她的安置先住下吧,万一没安置,你自己挑处合意的院子住着就是。” 邹氏温婉的笑着答应着,带着丫头婆子稍稍查看了下,拧着眉头愁闷起来,这家里,倒象是多少年没住人一样,什么都是缺的,连屋里的家俱东西都不齐全。 邹氏跟着金志扬走到正院门口,一路跟着的婆子手指颤抖着,现从身上叮叮当当的翻着成串的钥匙,开了院门,金志扬和邹氏抬脚进去,院子里已经有了浮灰,看着是有一阵子没住人了,两人沿着抄手游廊一路进了正屋,婆子开了门,金志扬和邹氏目瞪口呆的看着空荡荡的屋子。 三间上房连着两间耳屋,空旷得没有一张椅子,只有被人扯下一半的帘幔被突然涌进来的风吹得飞扬起来。 金志扬惊愕中带出丝恐惧来,猛的转过身,死盯着婆子厉声问道: “你们大少奶奶,把嫁妆都搬走了?” “回大……少爷,奴婢不知道,这钥匙,是宋嬷嬷交给奴婢的,还吩咐过,没大少奶奶或是大少爷的吩咐,任谁说也不能开门。” 金志扬深吸了口气, “那大少奶奶的陪房呢?都搬走了。” “是,都跟着大少奶奶搬走了。” “这府里剩的,都是我金家的仆从了?” 金志扬错着牙,阴阴的问道,婆子畏畏缩缩的答应着, “是。” 邹氏转头看着扶着自己的陪房吴嬷嬷,吴嬷嬷满眼愕然的看着她,两人目光复杂的相视无。 金志扬也顾不得邹氏,一路冲到库房,看着同样空荡荡的库房,呆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跟着宋嬷嬷去请古云姗的婆子很快就被古府的车子送了回来,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严氏的陪房姚嬷嬷。 姚嬷嬷高昂着头,稍稍曲了曲膝,连客气话也省了,直截了当的说道: “大姑爷,我们夫人、我们爷、我们奶奶让我来传句话,听说大姑爷回来了,那正好,有些话大家正好当面锣对面鼓的说个清楚!我们奶奶现已经下帖子去请几家长辈到我们府上了,我们夫人说了,一定要给我们家大姑奶奶讨个公道!这位姨娘,我们奶奶吩咐了,你也要一起过去才好!” 姚嬷嬷用眼角瞥着邹氏,毫不客气的吩咐道,金志扬脸色铁青,紧紧攥着拳头,只攥得手指生痛,咬着牙说道: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她古云姗这是玩得什么花样?我也要让她说说清楚,她这当家主妇,究竟要做什么?!” 姚嬷嬷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的看着金志扬,往旁边退了退,让着金志扬和邹氏往外走去。 古府后院里,古云姗握着李小暖的手,紧张的坐在正厅后面的厢房里,李小暖轻轻拍着她的手,笑着安慰道: “你看看你,紧张什么?这场事,又不用你说什么,你只管哭就行,别管他说什么做什么,你就只管哭,旁的,有我,有嫂子呢。” “嗯,要是真让我说话,我这性子,平常看着利落,真赶上个什么事,还真是说不出话来!” “不用你说,只要能哭出来就好,等会儿你就想那些悲伤的事,越悲伤越好,一边想一边哭,谁也别管,你只哭你的!” “嗯。” 古云姗垂着头,慢慢酝酿起悲伤来。 李小暖站起来,走到厢房门口,兰初侍立在厢房门口,见李小暖出来,笑着曲了曲膝,低声禀报道: “严丞相夫人、郑夫人、镇宁侯夫人、唐家老太太都在路上了,大姑爷和邹氏的车子再有半刻钟就到了。” “邹氏有了身孕?” “嗯,四个多月了。” “你去跟大奶奶说一声,那邹氏有了身孕,怀的可是金家的骨血,别让她站着,就跟金志扬一处坐着吧。” 兰初眼底闪过丝明了,笑着答应着,转身出去找严氏传话去了。 章节目录 第二六零章析产 > 邹氏扶着婆子的手,跟在金志扬身后下了车,抬起头,有些发愁的抬头看着门庭高大的古府,和府门口的两座石狮子,低眉敛容的跟在金志扬身后,随着姚嬷嬷往正厅进去了。 正厅前,垂手侍立着七八个穿着靛蓝杭绸衣裙,气度从容的婆子,见两人进来,站在最里面的领头婆子忙迎出来,恭敬的笑着让着金志扬, “大姑爷请这边坐,二太太请。” 金志扬心气稍平,脸色平缓下来,依着婆子的指引坐下来,邹氏紧跟在金志扬身后,迟疑着往椅子后站去,婆子忙亲热而关切的笑着说道: “二太太请坐,我们奶奶吩咐了,二太太是有身子的人,这肚子里怀的,可是金家的血脉,千万可大意不得,万一……就是大罪过,二太太快请坐。” 金志扬舒了口气,回头示意着邹氏,邹氏面容微松,谢了婆子,侧身坐到了金志扬旁边的椅子上。 一个青衣小丫头脚步轻盈的端着茶上来,却只有一杯茶,金志扬盯着茶,皱起了眉头,婆子忙笑着解释道: “这怀了身子的人,再喝茶可不合宜,我们奶奶知道的晚了,正吩咐人给二太太炖燕窝粥呢。” “嗯。” 金志扬满意的点头答应着,心底渐渐放松下来。 喝了半杯茶,只听到正厅后面响起阵起落各异的脚步声,仿佛有很多人走过来,金志扬忙放下手里的杯子,转头看向正厅后面的偏门。 门帘掀起,周夫人扶着严丞相夫人走在最前头,汝南王妃和唐家老太太互相让着,郑夫人和镇宁侯夫人一处,几个人面容微微有些沉郁的进了正厅,跟在最后的,是眼睛有些红肿的古云姗。 金志扬忙站了起来,愕然而莫名其妙的看着鱼贯而入的一群老妇人,邹氏也忙扶着腰,跟着金志扬站了起来。 几位老夫人停住脚步,一齐盯着扶着腰,跟着金志扬站起来的邹氏,再转过头,看着红着眼睛的古云姗,满眼都是同情。 金志扬顿了顿,忙长揖挨个见着礼,可这群老妇人中,他认识的,只有周夫人,旁的,竟是一个也不认识。 邹氏迟疑着,跟在金志扬身后曲膝行着福礼,严丞相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汝南王妃眉头拧到了一处,带着十二分的不悦,干脆越过周夫人挥了挥手, “好了好了,你见的哪门子礼,都坐吧。” 古云姗挪着脚步,委屈而胆怯的往母亲和姨母身边蹭着,紧挨着两人坐下,金志扬莫名其妙的看着沉着脸坐了满屋子的老妇人,也跟着坐下来,转头示意着邹氏: “你怀了身子,孩子要紧,坐下吧。” 邹氏心里惴惴不安着,不敢坐也不敢不坐,迟疑了片刻,小心的侧着身子,正襟危坐在椅子上。 几个老夫人盯着并肩而坐的两人,周夫人和汝南王妃脸上浮出丝怒气来,严丞相夫人下意识的摇了摇头,郑夫人满眼兴致的看着邹氏,仿佛她是个极有趣的什么东西,唐家老太太皱起了眉头,镇宁侯夫人小心的瞄着汝南王妃的脸色,也跟着浮出一脸的怒气来。 正厅屏风后,李小暖和严氏紧帖着屏风缝隙,紧张的往外探看着。 几个小丫头用托盘托了茶上来,从严丞相夫人和唐家老太太起,一一奉着茶,一直奉到了邹氏面前,小丫头声音清脆的请着茶: “二太太请用茶。” 郑夫人端着杯子的手猛然抖了抖,忙抬头看向邹氏,邹氏迟疑的看着小丫头奉上的俨俨的浓茶,迟疑了下,低声说道: “不用了,我吃碗燕窝粥就行。” 镇宁侯夫人面容古怪,似乎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忙低头喝起茶来,郑夫人高高的挑着眉梢,轻轻从喉咙里咳了一声出来,唐家老太太正含了口茶,一下子呛进了喉咙,真正咳了起来,周夫人脸色铁青,汝南王妃恼怒的‘哼’了一声,将手里的杯子重重的扔在身边的高几上,满脸不耐烦的看着金志扬说道: “云姗跟我说要析产分居,我还觉得她过了,这会儿看看,半分也不为过!若不是这样,真要被人欺负的连渣也不剩了!” 古云姗用帕子按着眼睛,悲伤的抽泣起来。 金志扬愕然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古云姗责问道: “这是什么话?好好儿的怎么提这个?” 古云姗头也不抬,用帕子捂着脸,哭得让人心酸无比,邹氏大睁着眼睛,愕然中带着莫名其妙,看着悲伤痛哭的古云姗,又转头看着脸色惨白中也带着莫名其妙的金志扬,一时呆怔住了。 周夫人气得脸色发青,抬手指着金志扬,一时说不出话来,镇定侯夫人站了起来, “好好儿的?你看看你这样子,还叫好好儿的?这坐也坐下了,二太太也叫上了,这燕窝粥也指使上了,你倒是说说,哪一家的婢妾是这么做的?什么花轿、什么摆了三四天的酒、什么贤名远播逼走主母,这些事我原还以为人不足信,如今看起来,倒是我们孤陋寡闻,你这哪是纳的妾,分明是停妻再娶的架势!这析产分居倒真是我们求着你的,你大约是打算着休妻的吧?” 金志扬目瞪口呆的看着镇宁侯夫人,又怔怔的转头看向周夫人,从周夫人又转到了汝南王妃身上,邹氏忙扶着腰站了起来,胆怯的退到椅子后,满脸恐慌的看着坐了满屋的老夫人们。 汝南王妃皱着眉头冷‘哼’了一声, “你装可怜给谁看呢?我们古家欺负你了还是怎么着?哼!” 金志扬也顾不得邹氏,冲到古云姗面前, “你倒是说话呀!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哪一处不好?我纳邹氏,是不是先跟你商量的?是你点了头答应的?这抬邹氏进府,也是你张罗着办的,你说邹氏到底是官宦家小姐,不好太委屈了,这酒也是你张罗着摆的,今天怎么拿这个说起话来?邹氏贤不贤,你不知道?从她进门头一天,到你说要回家看望父母,就这中间,她哪一处不贤不好?你说不好,倒是说出个一二三来?回家是你自己要回去的,怎么成了她逼走主母了?这都是从何说起?” 古云姗垂着头,哭得更加伤心了,李小暖皱着眉头,推了推严氏,严氏隔着屏风叫了起来: “混帐东西!他这是明摆着欺负大姐姐娘家没人呢!欺负我们一门孤儿寡母!你听他这话,这妾是大姐姐给他纳的,这人是大姐姐硬塞给他的,什么都是大姐姐的错,一个婢妾,竟没有个不贤处,人家娶妻才娶贤呢,这么贤的妾打的什么主意,是人都看出来了!偏这混帐东西欺负我们古家没人,欺负到门上来了,我跟他拼了!” 屏风后一片哐哐当当响成一片,中间夹着严氏愤怒的叫声: “别拉我!你们别拉我!我要砍了这个混帐东西!我们古家一门孤寡,也不能让人这么欺负到门上!” 古云姗跟着放声大哭起来。 严丞相夫人脸上浮起层怒气来,唐家老太太长长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严丞相夫人说道: “也不怪婉儿生气,也是让人闷得难受。” 镇宁侯夫人看着满脸怒容的汝南王妃,也跟着怒气冲冲起来, “你这是看着云姗只有个寡母弱弟,觉得娘家没人了是吧?瞎了你的狗眼!你看看清楚了!古家有事,我们镇宁侯府却没有袖手的理儿!” 郑夫人叹了口气, “你也是读过书的人,这娘家越是没人,你越是要尊重着发妻才是,哪有你这么做的理儿?怎么能糊涂成这样?夫妻同根敌体,那妾是什么?不过一个物件儿,你看看你,唉,怎么能糊涂成这样?” 李小暖也不理会身边跳着闹着的严氏,只贴在屏风缝隙处,凝神听着外面的话,暗暗松了口气,好了,这事,差不多成了。李小暖回身示意着兰初,兰初端着杯茶,送到了古云姗面前,古云姗瞄了眼兰初,哀哀痛哭着,抽泣着说道: “我也不想活了!” 古云姗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扑倒在周夫人和汝南王妃脚下,痛哭失声, “与其……坏了名声……再死,连累了……母亲和……姨母,早晚……得死,还不如……这就一头碰死……碰死了,只可怜我的砚儿……我的……孩子……” 周夫人心酸难忍,也跟着大哭起来,汝南王妃用帕子试着眼泪,伸手扶起古云姗, “孩子,别哭!怕什么!镇宁侯府没有袖手的理儿,汝南王府也没有袖手的理儿!你放心!就想开些,析产就析产!往后,你就守着孩子,有姨母呢!有你小暖妹妹呢!” 郑夫人长长的叹着气,抹起眼泪来,唐家老太太恨恨的看着邹氏, “也太便宜了她!” “算了算了,咱们只求着咱们孩子好,你想想,咱们这样人家出来的孩子,哪里会那些挑三拨四、阴暗见不得人的狐媚子本事,别说会,连见都没见过!人家可是家传,人在做,天在看,算了算了。” 严丞相夫人长叹着说道。 章节目录 第二六一章失落 > 古云姗挪了挪,跪着扑在汝南王妃怀里,哭得声嘶力竭,就是不肯起来,周夫人心疼的也跟着大哭起来,严氏在屏风后,跟着痛哭失声,旁边侍立着的丫头婆子,也急忙跟着伤心的抹起眼泪来。 金志扬呆若木鸡的站在厅堂中间,突然间恍过神来,那说着断不袖手旁观的,必是镇宁侯夫人和汝南王妃,那旁边几个,是谁?金志扬心头突突跳着,这会儿不是讲理的时候,不能讲理,先认了错再说。 金志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邹氏正心惊肉跳的看着厅内的风云变幻,见金志扬跪下了,也忙跟着跪在了地上。 “姨母……救我……” 古云姗拉着汝南王妃的衣袖,哀哀痛哭不已, “都是……我的错,我……笨……学不会,姨母……” 汝南王妃心疼的也跟着落起泪来, “孩子别哭,你放心,有姨母呢,断不让你再受这个气去,不是你笨,那是你命不好,别哭了,好孩子,往后就带着砚儿她们安心过日子,分开就分开吧。” 古云姗得了话,顺势站起来,后面的婆子眼明手快的上前扶着古云姗坐到椅子上。 金志扬直挺挺的跪在厅堂正中,挨个磕着头,陪着罪, “母亲、姨母、舅母,各位长辈,都是志扬不好,志扬犯了糊涂,各位长辈就给志扬一个机会,往后,志扬都改,母亲怎么说,志扬就怎么改,求各位长辈,饶了志扬这一回吧。” 说着,金志扬磕地有声的重重磕着头,邹氏也忙跟在后面,连连磕起头来。 严丞相夫人皱着眉头看着一前一后磕着头的金志扬和邹氏,转头看着唐家老太太,唐家老太太微微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郑夫人端着杯子,垂着眼帘全神贯注的喝着茶,镇宁侯夫人一边喝着茶,一边紧紧瞄着汝南王妃,这事,她们只看这母女三个的意思。 兰初满脸紧张的招呼着邹氏的陪嫁婆子, “这位嬷嬷,赶紧扶起你家二太太,都四个多月身孕的人了,这么跪着磕头,万一有个好歹,我们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还让我们大姑奶奶活不活了!” 陪嫁婆子满脸通红,扎扎着手,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金志扬满脸通红的转头看着邹氏,邹氏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脸上一片青灰。 古云姗求援般看着汝南王妃,汝南王妃气得连喘了几口粗气,点着邹氏吩咐道: “拖她出去,她跟来做什么?一个妾,就这么大喇喇的上了台盘?这是哪家的理儿?” “好好的扶她出去,千万小心着些!” 唐家老太太急忙交待道: “唉哟,你们不知道这中间的凶险,找几个妥当人,好好抬出门去,交到她自己人手里,交待好了,咱们可是好好儿的交出去的,往后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可不关着咱们的事。这事,唉,万一有什么事,咱们可都得给云姗丫头做个证才是。” 严丞相夫人连连点着头,连连叹着气,转头看着郑夫人,感慨的说道: “你说说,咱们这样的人家,那孩子得多宝贝着呢,哪象那些心狠的,拿孩子当筹码,唉,这事,那书上写得多,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这么活生生见着的,倒不多。” 郑夫人感慨万分的连连点着头,金志扬满脸苦涩的转头看着被人小心翼翼抬出去的邹氏,也顾不得她,只连连磕头请着罪,汝南王妃脸色阴寒着,冷笑着说道: “改?怎么个改法?你那个花轿抬进门的贵妾,怎么个处理法?这又怀了孩子,再处置了,岂不成了我们云姗恶妒,我们古家灭你们金家子嗣了?算了!来人,准备文书,把云姗的嫁妆册子拿过来,让人对着单子搬东西去!” 旁边侍候的婆子干脆的答应着,屏风里面就响起动静来,金志扬脸色惨白,转身往古云姗身边挪了挪,低声下气的哀求道: “云姗,咱们这么些年的夫妻,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最明白,我虽然还不知道自己哪一处错了,惹得你这样伤心,可不管哪里错了,都是我的错,我改!往后我都改了,咱们这么些年,从没红过脸,怎么突然就生了这样的变故?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云姗,咱们两个,这份情,得有多深,云姗,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这次吧。” 说着,对着古云姗磕了个头, “都说男人膝下有黄金,我给你磕头陪礼了,云姗,你就消消气,饶了我这回吧。” 金志扬情真意切的认着错,苦苦的哀求着古云姗,李小暖眯着眼睛,透过屏风,紧紧盯着古云姗,这事,只在她一念间。 周夫人叹了口气,面容微微有些松动,汝南王妃从眼角斜着金志扬,端起了杯子,严丞相夫人嘴角往下撇了撇,不屑的看着跪在古云姗面前的金志扬,唐家老太太和郑夫人对视了一眼,鄙夷的看着金志扬,这男儿膝下的黄金,也太不值钱了些。 古云姗抬起头,眼睛红肿着,心死的看着金志扬,不停的摇着头,抽泣着低而悲伤的说道: “那么多年的夫妻情份,你何曾放在眼里?从纳了邹氏,你心里眼里就只有她,何曾再正眼看过我们母子一回?你不知道哪里错,就不必认错,你也不错,是我不贤惠,是我不如邹氏贤惠。” 李小暖舒了口气,挥手示意着严氏,严氏忙将早就准备好的析产分居文书和家里存着的嫁妆单子交给婆子,婆子捧着,转身出去了。 婆子捧着写好的析产分居的文书和嫁妆单子,恭敬的奉到了汝南王妃面前,汝南王妃重重的叹着气,伸手掂起了文书,看了两眼,示意婆子交给金志扬。 金志扬面色青灰,抬起头,带着丝恨意盯了古云姗一眼,也不接文书,只转过头,冲着汝南王妃重重磕了个头, “姨母,这析产分居是大事,没有父母、祖父点头,志扬绝不敢自专,还请姨母见谅。” 汝南王妃呆了一呆,严丞相夫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头看着汝南王妃说道: “这会儿,他倒知礼了,他这话倒也在理,我看,先分开住吧,嫁妆也先搬过去才好,唉,有些事,不得不防,到底……唉,不得不防。” 镇宁侯夫人也忙赞同道: “就是这个理儿,云姗是个老实孩子,若不赶紧离他们远些,过不几天,左一件事右一宗情,咱们云姗这名声,就得坏在人家手里了,再说,又是个怀着身孕的,真有点什么事,还不得把咱们云姗气死了。” 汝南王妃示意着婆子,拿了文书回来,淡淡的说道: “你既学着知了点礼,倒也是好事,你祖父、父母远在台州,是你回去一趟呢?还是请你祖父、父母来京城,这是你自己家事,自己作主,云姗就先搬出来吧。” “姨母,这是我和云姗夫妻之间的事,还是我和云姗一起回趟台州,当面禀了祖父、父母,请长辈作主。” 镇宁侯夫人笑了起来,转头看着严丞相夫人感叹起来, “你看看,这会儿,还想着算计我们云姗呢,让云姗跟他回去台州,真当我们都是泥塑的菩萨,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听不明白他这心思?” 周夫人恼怒的盯着金志扬, “我一直当你是个好的,没想到你……哼!云姗是我的女儿,她贤不贤惠,我心里明白!你也别说了,就当我瞎了眼,错看了你!” “这样的小伎俩,你就少盘算些吧!我只告诉你,我给你一个月的时候,你请你祖父也罢,父母也好,到这京城来,咱们好好说叨说叨,若你家长辈不愿意到这京城来,也无妨,到这份上,这脸面也算不得什么了,咱们就到官府去,请知府曹大人作个主就是了。” 汝南王妃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转头看着严丞相夫人和唐家老太太,歉意而伤感的说道: “烦劳几位过来,原想着替他们夫妻劝和劝和,没想到竟是这样,唉!今天多谢几位了。” 严丞相夫人等人跟着站起来,感叹着客气着,相互让着,也不理会还跪在地上的金志扬,往厅后走去。 古云姗抽泣着,垂着头,扶着周夫人站起来,正要往里走,金志扬急忙往前挪着,伸手拉着古云姗的裙子,焦急的叫道: “云姗!我都能改!你别这样,咱们夫妻……” 古云姗用力抽回自己的裙子,垂着头,也不看金志扬,扶着周夫人,径直往里面进去了。 屏风里面,严氏转头看着李小暖,恨恨的说道: “我要让人打他一顿去!” 李小暖眯着眼睛想了想,慢吞吞的说道: “不要在这里打,先放他回去,到他们家里打去!嗯,就说搬嫁妆,人少了可不行,别碰邹氏,也别把金志扬打坏了,别的,你随意吧。” 严氏眉开眼笑的点着头,卷着袖子,叫着姚嬷嬷,安排人手去了。 金志扬呆呆的跪在厅堂正中,只觉得头脑恍忽,仿佛身在梦中,古云姗要和他析产分居,到底是为什么?她走时,不还好好儿的?她也好,邹氏也好,原本想着妻贤妾贤,一家人和和美美,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章节目录 第二六二章打 > 厅堂里已经空无一人,几个粗使婆子收拾打扫着,仿佛没有看到厅堂中间还站着个人,金志扬呆站了一会儿,垂着头,耷拉着肩膀,拖着脚步往外走去,这事,得好好想一想,一定是这一阵子,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得好好打听打听,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金志扬呆怔怔的坐在车上,邹氏窝在车厢一角,胆怯的看着面色灰暗阴沉的金志扬,一句话也不敢说。 车子还没到金宅门口,远远的就看到宅院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群。 小厮隔着车帘子禀报了,金志扬‘呼’的一声掀起车帘子,猛的跳下车,跟在小厮和长随身后,一路往宅院门口挤去,人群中,不知道是谁一声高喊: “唉哟!快看哪,正主儿来了!快让开快让开!正主儿可算来了!” “哪儿呢?” “哪个?哪个?” 人群喧嚣着、混乱着、你挤我推的往金志扬这边涌了过来,人群中混着的帮闲扯着嗓子叫着: “让开让开!让条道出来!让正主儿进去,人家说了,正主儿不到不动手,这不动手,咱们还有什么热闹看?!” 人群中哄然笑着、叫着好,你推我、我推你,从中间让出条道来,让着小厮、长随护着金志扬和后面紧跟着的车子穿过喧嚣热闹不堪的人群,到了金宅门口。 金宅门口,一溜两排,站着几十个一色靛蓝衣裙,手拿水火棍的精壮仆妇,后头,二三十名黑衣黑裤的精壮家丁,抱着拳,昂着下巴,在离仆妇们十几步处整齐的站着,几十个人,一齐盯着刚从人群中挤出来的金志扬。 昂然站在金宅大门正中的姚嬷嬷,见金志扬过来,冲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高声宣布道: “金姑爷,小的们这是奉了我们家奶奶的令,来替我们家姑奶奶搬嫁妆了!我们奶奶说了,让搬就搬,若真有那不要脸、要贪我们姑奶奶嫁妆的,那就砸个稀烂!宁砸烂了,也不留给那专想着谋主母嫁妆的贱人!” 金志扬气得面白如纸,手指颤抖着指着姚嬷嬷叫道: “你们姑奶奶的嫁妆……” “金姑爷既回来了,走!咱们进去搬嫁妆去!” 姚嬷嬷打断金志扬的话,挥着手吩咐道,手拿水火棍的仆妇们哄然应诺着,拎着棍子就冲进了金宅。 金志扬气个仰倒,拎着长衫跟在后面也冲进了大门,跟着金志扬和原就在门外站着的金府长随、小厮跟着就要往里冲,黑衣黑裤的家丁冲上前拦住,推搡着长随、小厮往大门一边集中着, “我们世子妃说了,这搬嫁妆,让古家人自己搬就是,用不着各位帮忙了,请各位且安份些,我们王府的家丁,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手脚重,万一伤着各位,可就伤了和气了。” 小厮和长随们面面相觑,看着精壮的王府家丁,矮着身子退到了门外角落处,挤在一处垂头站着。 不大会儿,院子里就传来呯呯哐哐的摔东西、砸东西声,中间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狂叫痛呼和呵骂声。 外头看热闹的人激动起来,往大门口涌去,黑衣家丁守着大门两边,只看着人别进了院子,至于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不赶也不拦。 焦急的人群听着声音,四处寻找着可以往里探看的去处,紧挨着金宅的几颗大树成了抢手之处,手脚利落的抢先往树上爬去,抱着树枝,居高临下的看着一路砸进内宅的古家悍妇们,兴奋的和树下满脸渴望的人群转达着: “唉唉唉,打了打了,棒打薄情郎了唉!唉哟,这一棍子打得厉害,唉哟,又一棍子,怎么净打屁股?” “这才叫有章法,你看官老爷打人,都是打屁股!” 树下的人哄然解释道, 宅子外头,人越聚越多,争着抢着看这金宅里热热闹闹的砸着东西,热热闹闹的议论着这场竟然能和邹府那场热闹关在一处的热闹事。 “听说这姓金的纳了邹府那个小妾生的女儿……” “什么小妾?人家现在正经是位诰命了,啧啧,这才叫有本事!” “什么本事?不是就心狠些手辣点,看看,现在现世报了吧,天天被人堵着门骂,连个屁也不敢放。” “说来也是,虽说是妾生,好歹也是官家女儿,嫁给谁不好,非得给人做妾?这做了妾还不安份,又要施手段谋人家大妇嫁妆和主母之位,也不打听打听,人家后头有谁!” “就是,听说是个惹不得的,这不,析产分居了,看这样子,人家也知道她这门风,宁砸了也不留给她!” “猪油蒙了心,这男人也是糊涂,怎么被个小妾就迷得晕了头了?” “哟,听这意思,你是个明白的?要是小桃红肯跟了你,我看你立马儿就得回去休了你家那黄脸婆去!” “你家才黄脸婆!我就是明白!那小桃红能给你做饭、磨面、洗衣服?这事,我就是明白!” “好好好,你明白你明白,你明白还把银子都孝敬给小桃红?” “你才孝敬呢!” …… 外头的议论和院子里的打砸一样热闹,邹应年挤在人群中,只觉得满嘴苦水灌进胃里,翻腾着几乎要吐出来,今天早上城门一开,他第一个出了城门,原想着迎着金志扬,先说说话,谁知道,出了城,车子就撞了人,被人缠得脱不开身。 可他就在驿路边一直盯着的,怎么就没看见金志扬是什么时候进的城? 唉,现在想这些也晚了。 邹应年眼睛盯着院门口停着的车子,几个黑衣家丁抱拳守在车子周围,不让人靠近半分,车子旁边,女儿的陪嫁嬷嬷满脸惊恐的抓着车杆,金志扬进去了,车子里坐着的是自己的女儿。 邹应年眉头皱了起来,这死丫头到底做了什么事?竟惹了古家和汝南王府两处! 宅院里呯呯哐哐的声音渐渐稀少下来,不大会儿,拎着水火棍的婆子们,脸色微红,头上带着汗,卷着袖子,三五成群的出来,径直往古府方向回去了,黑衣家丁看着婆子们走远了,家丁头儿才打了个手势,一行人转身往汝南王府方向回去了。 李小暖和严氏送走了严丞相夫人等人,陪着王妃,安慰着伤心不已的周夫人,直到薄暮时分,姚嬷嬷回来,悄悄示意着严氏,李小暖才舒了口气,劝着王妃离了古府,往汝南王府回去了。 李小暖将长吁短叹的王妃送回正院,看着她歇下了,才出了正院,坐了轿子回到清涟院,只觉得这一天跟打了一仗一样,唉,可不就是打了一仗! 第二天,李小暖直睡到辰初时分,才起来匆匆梳洗了,去正院给王妃请了安,带人去议事厅听回事去了。 刚听几个婆子回了几件事,外头当值的婆子禀报了,引着瑞紫堂的白嬷嬷进了屋,李小暖满眼意外的看着白嬷嬷,屋里侍立的管事婆子更是惊讶的半张着嘴,看着和老太妃一样几乎足不出院的白嬷嬷。 白嬷嬷稳稳的曲膝见了礼,带着丝仿佛有些苦恼又有些欣喜的笑意,看着李小暖恭敬的禀报道: “少夫人,老祖宗请您过去一趟。” 李小暖眨了下眼睛,挥手屏退了满屋子的丫头婆子,轻轻拧着眉头,看着白嬷嬷问道: “老祖宗叫我过去,有什么吩咐?” 白嬷嬷抬头看着李小暖,稍稍迟疑了下, “老祖宗昨晚上听说了古家大小姐和姑爷的事,大约是想细问问。” 李小暖愕然睁大了眼睛,突然问道: “老祖宗今年七十四了?” 白嬷嬷有些摸不着头脑,点了点头,李小暖舒了口气,眼珠微微转了半转,看着白嬷嬷,笑眯眯的说道: “嬷嬷您看,我这院子里,候了一院子的人,件件都是急事,古家大姐姐和姑爷的事,昨天也都议定了,这事也不急,这样吧,等我把这院子里候着的管事嬷嬷们打发了,立即就过去瑞紫堂给老祖宗请安去。” 白嬷嬷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眯眯笑着,气定神闲的打发着白嬷嬷: “嬷嬷先回去吧,别让老祖宗等急了,我这里,也不过一两个时辰,一会儿的功夫!” 白嬷嬷满脸狐疑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看着她,突然眨了两下眼睛,白嬷嬷心里隐隐约约仿佛有些明白,却越想越糊涂的转过身,也不告退,径直回去传话了。 李小暖透过掀起的帘子,看着白嬷嬷的背影,闭着眼睛,双手合什念了句佛,上次赌对了一回,但愿这回还能赌对,都说老小孩,老太妃七十四了,也到了老小孩的年纪,又是个脾气暴躁的,虽说修行了这么些年,到底本性难改,只看她等得等不得了。 李小暖叫了竹青进来,吩咐竹青泡了杯热茶,捧在手里慢慢喝着,平息着心底的不安和浓浓的渴盼。 喝了杯茶,李小暖强压着不安,叫了婆子进来,专心却心不在焉的听着婆子的回事,眼睛不停的往外溜着。 章节目录 第二六三章又发脾气了 > 回事的婆子比往常小心了很多,三两语说完了事,领了吩咐就赶紧小心的退出去。 李小暖心神不宁着,时不时的瞄瞄外面,再瞄瞄屋角的水漏,偏偏时辰过得极慢,水滴缓缓、缓缓的滴着,半个时辰,仿佛是过了大半年。 老太妃一头白发、一只手甩着念珠从垂花门转进来时,李小暖的心仿佛停了半拍,扔了手里的杯子,跳起来急忙往外迎去。 兰初、竹青、玉板等人微微有些慌张零乱的跟在李小暖身后,一起急急的出了门,两边厢房里等着回事的几个婆子直怔怔的看着老太妃,一时没法反应过来。 老太妃阴着脸,步履矫健沉稳,奔着议事厅直冲过去,白嬷嬷面色发白、紧张不安、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李小暖沿着抄手游廊迎着老太妃,笑容灿烂的曲膝行着礼, “给老祖宗见礼。” 老太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理会李小暖,径直进了议事厅,也不等人让,盘膝在榻上坐了,斜睇着笑意盈盈的奉着茶的李小暖,也不接茶,只转头扫着兰初等人问道: “都是你的丫头?” “是!” 李小暖笑着答应着,顺手将茶放到了老太妃面前的榻几上,老太妃瞄了眼杯子,看着李小暖直直的问道: “那古家大姐儿,是你出了主意让她析产分居的?” “咳!” 李小暖被老太妃一句话呛得咳嗽着,脸色红涨起来,兰初急忙示意着竹青等人,带着人轻手轻脚的退出屋子,垂手在门口守着,李小暖咳了两声,陪着笑解释道: “老祖宗,我哪是那样不知礼的人,这世上的理,只有劝人和,哪有劝人分的?这是古家大姐姐自己的主意,我也劝过……” “哼,你当我是你那白长着两只眼睛的糊涂婆婆?你这话,只好骗骗她去!” 老太妃打断了李小暖的话,李小暖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尴尬的笑着,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老太妃呼了口气,轻轻‘哼’了一声, “你也是个糊涂东西!析产分居!这叫不战而退!这事,我替古家大姐儿作主!你去,跟那姓金的说,就说我说的,给他三天时候,给我处置了姓邹的那贱人!再到古家请罪去!让他跪到古家门口,什么时候古家大姐儿气消了,什么时候再让他起来!古家大姐儿若不消气,那就让他跪死在府门前!” 李小暖这口气噎得更厉害,连咽了几口气,半晌才透出气来,哭笑不得的看着老太妃,轻轻咳了几声,往前蹭了蹭,低声说道: “老祖宗,您先别急,听孙媳妇说,这事吧,真是古家大姐儿不想要那姓金的了,我才帮着她想法子析产分居的,老祖宗,您别急,听孙媳妇仔细跟您说!” 李小暖见老太妃眉梢猛的挑了起来,急忙解释道,老太妃盯着李小暖,李小暖心思转得飞快,又往前凑了凑,低低的说道: “老祖宗,这事吧,是这样,唉,老祖宗,您老这么明白,孙媳妇可不敢骗您半个字,只是,这话若是说了,您老人家还得多担待才好,孙媳妇吧……” “好了!我不怪你,你赶紧说!” 老太妃不耐烦的打断了李小暖的期期艾艾,李小暖万分为难的又往前蹭了蹭,贴到老太妃身边,轻轻拉了拉老太妃的袖子,低低的说道: “老祖宗,这事吧,跟外头传的不大一样,姓金的吧,是纳了个妾,也是宠得过了那么一些,倒没到外头传的那样,就是吧,古家大姐姐,其实不是个贤良人,当初嫁到金家,是想着……” 李小暖心虚的含糊起来,老祖宗眉头皱了起来, “你给我好好说!” “是!” 李小暖急忙答应着,心虚着、底气不足的接着说道: “是想着……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当初选金家,也是因了这个,谁知道……唉!” 李小暖伤感的、长长的叹着气, “按外头的理说,古家大姐姐成亲多年,儿子也生了两个了,姓金的就是纳再多的妾进来,那些个妾,能翻出什么大花样来?可古家大姐姐那性子……唉,看着往日恩恩爱爱的丈夫,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女人情深款款的,心里这份苦,哪里受得住?二十多岁的人,生生熬的比四十岁的人还憔悴!老祖宗,您说,我能不心疼吗?可这事,按这三从四德的礼儿,哪里上得了台盘?若说出来,就是古家大姐姐的不是,犯了个‘妒’字!唉!” 李小暖长长短短的叹着气, “老祖宗知道,孙媳妇在古家长大,古家大姐姐就是孙媳妇嫡亲的姐姐,就是再有什么不是,哪怕全是古家大姐姐的不是,孙媳妇看着她苦,也得先帮着她去了这苦处!再说别的,自家人总要帮着自家人不是?那个……我就使了一点点小心思,就这么……就这样……” 李小暖拧着手,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老太妃眯着眼睛打量着她, “听说那严氏也是个不贤的?” “嗯。” 李小暖垂着头,低低的答应着, “古家二姐儿呢?挑郑家,就因为他家那破规矩?” “嗯。” 李小暖头垂得更低了,拧着手,低低的说道: “老祖宗,我知道错了,往后,我跟着您抄经,往后,我听老祖宗教导,慢慢改。” 老太妃伸手端起杯子,品了口茶,正要说话,外头脚步急促,兰初在门口禀报着: “禀老祖宗,王爷来了。” 话音刚停,又接着禀报道: “老祖宗,王妃来了。” 李小暖瞄了老太妃一眼,忙走到门口,掀起了帘子。 王爷额角渗着汗,大步进了屋,王妃喘着粗气,紧跟在王爷身后进了议事厅,李小暖悄悄的往后退到榻脚处,垂手侍立着,王爷看着端坐在榻上的老太妃,长揖到底见了礼,抬起头,百感交集中渗着丝茫然, “母亲,有事叫儿子进去吩咐……” 李小暖心里咯蹬着郁闷起来,这王爷,那么圆滑明白会说话的人,怎么一到老太妃面前就尽说蠢话,‘叫儿子进去’,这是什么话?!这意思是不让老太妃出来了? 老太妃斜了王爷一眼,从喉咙里‘哼’了一声,不耐烦的挥着手说道: “出去出去!我就有事也犯不着找你!你也出去!” 老太妃抬手指着紧跟在王爷身后、陪着满脸笑容的王妃说道,王爷舒过口气来,陪着满脸笑容, “母亲是儿子的母亲,有事不吩咐儿子,还能吩咐谁去,母亲……” 老太妃突然愤怒的‘哼’了一声,顺手抓起榻几上的杯子,冲着王爷,连茶带杯子砸了过去, “你个混帐东西!还知道我是你母亲?你什么时候替你母亲说过一句话?!做过一件事?你什么时候体谅过你母亲的苦?我是你母亲,就是再错,你就不能先帮着你母亲,再说别的?你帮过没有?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混帐东西!” 老太妃越说越气,将手里的念珠狠狠砸了过去,砸完了还不解恨,喘着粗气,四下转着身子寻找着趁手的东西,王妃睁大了眼睛,呆怔怔的站着,愕然看着暴怒起来的老太妃,她上次看到她暴怒发火,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王爷也忙着转着身子,替老太妃寻找着趁手的东西,老太妃连转了两圈,也没找到合适的东西,抬手指着王爷骂道: “出去!滚出去!” 王爷满脸笑容的连连长揖着,示意着王妃,两人恭敬的垂手退出了议事厅。 兰初带着竹青等人,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的垂手侍立着,仿佛没看到、更没听到老太妃刚才的怒骂。 王妃跟着王爷出了议事厅,走了几步,王爷顿住脚步,回身看着王妃,眉开眼笑的说道: “母亲又发脾气骂人了!” 王妃还在怔神中,听了王爷的话,又忧虑起来, “母亲年纪大了,这么大脾气,没事吧?” “嗯,没事,恪儿媳妇不是在屋里的,瑞紫堂的人说了,母亲是来找恪儿媳妇的,回头你跟恪儿媳妇说,只要哄得母亲高兴,肯出来走走,怎么着都成。” “嗯。” 两人低声说着话,王爷走到垂花门处,回过头,满眼依恋的看着议事厅,呆站了片刻,才转身出去了。 李小暖看着王爷和王妃出了议事厅,小心的打量着还在怒气中的老太妃,想了想,重又泡了杯茶奉上来,笑着说道: “老祖宗润润喉。” 老太妃伸手接过杯子,随手又放到榻几上,拍了拍榻沿吩咐道: “你坐,接着说。” “后来,古家大姐姐伤痛中,也想明白了,这男人若变了心,就再也要不得了,老祖宗想,今天打发了邹氏,明天说不定还有周氏、吴氏、郑氏、王氏,一串儿的氏!哪有个头的?与其跟他闹这些闲气、伤这个心,倒不如弃之不要得好!可惜这律法规矩上,没有女休男的,不然,咱们就休了他!若和离吧,古家大姐姐还有三个孩子,哪里舍得下,不还得替孩子们想着,唉,也只好析产分居了。” 李小暖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伤感的说道。 章节目录 第二六四章添柴 > “这不还是不战而退?” 老太妃眉梢又竖了起来, “白白便宜了姓金的和那个贱人!不行!你去,先让人把那个贱人打发了,咱们再说别的!” 李小暖咽了口口水,伸手抚着老太妃胸前,讨好的说道: “老祖宗,您别生气,听孙媳妇说,古家大姐姐还有三个孩子,哎呀,老祖宗,您不知道那三个孩子有多懂事!多可人疼!您想想,若是现逼着姓金的这会儿就打发了邹氏,不过一句话的事,可大姐姐的名声,岂不毁了?老祖宗,别的不说,咱就只为孩子想,往后孩子大了,议个亲入个仕什么的,哪一样不讲究个门庭家声的?” 李小暖一边说,一边小心的看着老太妃,见她挑着眉梢又要发火,急忙接着说道: “老祖宗,您再想想,要是您老扔了个什么物件儿,还要花时候去看着它发霉烂掉?反正那东西咱们也不要了,随他烂成什么样去,管他呢!” 老太妃从眼角上下打量着李小暖, “你就知道他得烂了?” 李小暖重重的点着头, “您放心,肯定得烂!” 老太妃面容缓和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小暖,端起杯子喝着茶,缓声问道: “邹家那事,得动用外力,外头,谁帮着你的?” 李小暖急忙胆怯着站了起来,老太妃眉头皱起来,点着手指示意她坐下说话,李小暖小心翼翼的侧着身子坐下,心虚的说道: “是爷……是小恪,是他走前,我跟他讨了人。” “嗯。” 老太妃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杯子,起身下了榻,转头吩咐着白嬷嬷, “咱们回去。” 李小暖急忙跟着站起来,陪着满脸笑容,凑上前挽着老太妃的胳膊,虚扶着老太妃,殷勤的说道: “老祖宗,我送您回去。” 老太妃也不看她,也没甩开她,只任她挽着,白嬷嬷抢先一步掀起帘子,李小暖满面笑容,挽着老太妃出了议事厅,往后园瑞紫堂方向走去。兰初示意着竹青等人,远远的跟在了老太妃和李小暖身后,自己叫了等着回事的婆子进来,一一问了,挑能处置的先打发了。 “老祖宗,那古家大姐姐也真是可怜,我劝了不知道多少回,可我这嘴笨……也没什么大用处,要不,让她过来跟着老祖宗抄两天经,老祖宗开导开导她?” 老太妃斜了李小暖一眼, “你还嘴笨?” “那是跟老祖宗比……” 李小暖嘿嘿笑着含糊着说道,老太妃抬头打量着周围新绿绽放的花花草草,淡然说道: “我是修佛的人,最厌人打扰,她想得开是她的福份,想不开是她的命。” “嗯,老祖宗说的真好。” 李小暖陪着笑,微微垂着眼帘,眼珠转来转去,突然沉默下来,老太妃走了一阵子,竟再没听到李小暖的没话找话,有些奇怪的转头看着李小暖,见她垂着头,满身的无精打采,皱着眉头顿住了脚步, “怎么?这就不高兴了?” “哪里啊,看老祖宗说的,我是想起了别的事。” “嗯?” 老太妃继续往前走着,声调里带出些疑问来,李小暖忧伤的长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再长长的叹出口气,才忧虑忡忡的说道: “老祖宗,说是西南夷反了,这事,老祖宗听说了没有?” “嗯。” “还有什么宗师部……” “强宗部!” 老太妃打断了李小暖的话纠正道, “对,就是强宗部,也打进来了,老祖宗肯定也听说了,然后皇上就让小恪去打仗了。” 李小暖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老祖宗,您不知道,那些夷人,厉害的很,从小恪走后,我就没睡好过,天天担心的不行,朝庭只要有战报,我就让人拿过来,仔仔细细的从头看到尾,可看来看去,也不知道南边到底打得怎么样了,老祖宗,你说,小恪没事吧?这仗,咱们能不能打赢?” 老太妃重重的‘哼’了一声, “西南夷不会反!强宗部算什么东西!明天你让人把战报送给我看看!” 李小暖大喜过望,连连点着头, “我给老祖宗送过去,老祖宗就给我解说解说,那战报上说的,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哪有好还是不好的?这打仗的事,瞬息万变,我跟你说,你要看战报,得往大局上看……” 老祖宗教导着李小暖,一路往瑞紫堂走去。 李小暖侍候着老祖宗回到瑞紫堂,出来和红福说了一会儿话,就转去了正院,仔细禀报了如何将老祖宗送回瑞紫堂,老祖宗心情如何之类,又和王妃一起感慨了半晌,陪着王妃吃了饭,才回到清涟院。 金家上上下下,被古家的仆妇砸得稀烂,一时半会也住不得人,管事只好在附近包了间客栈,小厮长随抬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金志扬,先在客栈里歇下了脚。 跌打大夫给金志扬浑身上下涂了药,又开了方子,嘱他趴着先静养个三五天再说,跌打大夫走后,邹氏眼睛红肿的转出来,金志扬阴着脸,也不看她,只吩咐小厮、长随分别出门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些什么话来。 到了半夜,邹氏只叫着肚子痛,丫头婆子慌乱起来,急忙叫了管事、掌柜,忙着出去请大夫,直折腾到天亮,邹氏才算安稳下来。 第二天,金志扬趴在床上,叫了师爷进来,吩咐他先替自己到吏部告个假,又遣人即刻启程回去台州府接人,自己一点点过着小厮打听来的消息,拧着眉头,慢慢盘算起来。 景王府外书房,周景然半躺在摇椅上,仔细听着青平的禀报,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她费了这么大的劲,竟是要抹黑那个小妾和金志扬,求个析产分居! 这李小暖,这想头,也太怪异了些,析产分居!就因为金志扬纳了个贵妾?他也让人去长青县打听了,那个邹氏,也就是装贤惠装的过了些,别的,倒也没什么大恶,别说李小暖那么多心眼,就是古家大姐儿,他见过一面两面,也是个精明人,想收服这个邹氏,还不是举手之劳?! 她就是要析产分居,休了那个金志扬! 周景然一声长叹,感慨万分,这丫头,这份心境,非常人可比,这古家大姐儿,也非常人,竟能听得进李小暖这大异世俗的想头,也是,她们从小一处长大,李小暖那张嘴,说什么都让人觉得有道理,嗯,也真是有道理,她的话,句句都极有道理。 周景然慢慢摇着折扇,仰头看着雕画精美的屋顶,嘴角带着丝笑意,想出了神。 青平垂手侍立着,等着听吩咐,周景然手里的折扇顿在半空,出了半天神,才转头看着青平问道: “那金志扬,三年考绩全优?” “是!”“可惜!” 周景然摇着折扇,摇着头,感叹了片刻, “去过吏部了?” “还没有,听说打重了,如今在凌云客栈躺着起不了身,今天一早让师爷去吏部告过假了。” “嗯,” 周景然眯着眼睛,仰头看着屋顶,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我倒给他想了个好差使,你去,跟吏部说,前一阵子听说礼部缺个传旨的钦差,就让金志扬补进去吧。” 青平答应着退了出去。周景然悠悠然的摇着折扇,一脸的笑意。 蕴翠宫,程贵妃满眼笑意的迎了皇上进去,侍候着皇上去了外面的长衫,奉了茶,皇上接过茶喝了一口,抬眼看着程贵妃,疲倦中带着丝笑意问道: “什么事这么高兴?小景孝敬你什么好东西了?” “不是他,今天汝南王妃进宫来了,说母亲昨天出了瑞紫堂,在议事厅里发起脾气来,砸了汝南王一茶杯,把念珠也砸了。” 皇上高挑着眉梢,放下杯子,笑了起来, “老祖宗出山了?” “大约是,听说今天让恪儿媳妇送了战报进去,说要好好看看,大约是担心着小恪才出来的。” “不会!要担心这个,二月里就该出山了,哪会等到今天。” 皇上沉吟了片刻, “不管因为什么,老祖宗肯出来走动走动,总是好事,五月里老祖宗生辰,若她肯出来受礼,我陪你一道回去给她贺寿去。” 程贵妃眼睛里涌出泪花来,忙曲膝谢了,垂着头,用帕子按着眼角,说不出话来,皇上伸手拉过她,温声安慰道: “别伤心了,如今肯出来走动一二,老祖宗这心结也就解的差不多了,往后,你若想回去看看她,就让人安排安排,想回去就回去,老祖宗今年也七十多了吧?” “嗯,七十四了。” “人活七十古来稀。” 皇上若有所思的感叹着,仿佛想起什么来,示意着程贵妃,扬声叫了内侍进来吩咐道: “去内书房,把西南那边的战报让人赶紧抄一份,密送到汝南王府,跟汝南王说,这是给老太妃的。” 内侍答应着急步退了出去,皇上嘴角带着笑意,看着程贵妃, “老祖宗打仗用兵上头,可是极难得。” 章节目录 第二六五章陪礼 > 第二天,程贵妃亲自看着人收拾了些稀罕的吃食用品,叫了心腹的内侍过来吩咐道: “把这些东西给老祖宗送过去,再跟王爷说,昨天皇上说了,下个月老祖宗生辰,若老祖宗肯出来受礼,他就亲自过去贺寿。” 内侍答应着,带着东西到汝南王府传了话。 汝南王拧着眉头,背着手在书房里转了无数圈,思量来思量去,转身去了内院,这些年,皇上除了郊祭大典之类的大典礼,几乎就没出过宫,若能请得动他到府里来……这份好处错过就太可惜了,这事,无论如何,得让恪儿媳妇想想法子。 金志扬在床上趴了几天,既没心思、也顾不得看着人收拾家宅,等到勉强能走动了,就扶着小厮,去汝南王府求见王爷。 连去了三四天,王爷不是不在府里,就是已经歇下了,金志扬咬着牙,干脆从早到晚在府门口守着,拉着架子,非要见王爷一面不可。 又连着守着四五天,这天,天近傍晚,才看到王爷在大门口下了车,金志扬急忙陪着满脸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王爷身边,长揖到底见着礼, “舅父,志扬等了您好几天了,今天总算见着您了。” “噢?等了好几天了?怎么不早让人禀了我?都是自家亲戚,哪有这么让你等着的理儿?这是哪个粗心的奴才,这么怠慢了古家姑爷?” 王爷满脸的惊讶转眼间转成了怒气,转着身看着身边垂手侍立着的小厮、长随训斥道,金志扬忙长揖着,急忙陪笑解释道: “这都是志扬的不是,没让下人们通传,是志扬的错。” “嗯。” 王爷舒了口气, “我就说,这满府的奴才,哪有敢这么慢待古家姑爷的,来来来,快请进,进来说话。” 王爷说着,客气的让着金志扬,进了府门,一路让着金志扬进了正殿后头的小厅里。 金志扬暗暗松了口气,恭谨的坐了,接过小厮奉上的茶,小心的品了一口,放下杯子,王爷端着杯子,连喝了几口茶,舒服的叹了口气,才放下了杯子,金志扬看着王爷放下了杯子,才满脸沉痛的说道: “舅父,志扬是来求您的,” 王爷满脸意外的看着金志扬,亲热的安慰道: “出了什么事了?别急别急,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求不求的。” 金志扬神情稍稍放松了些,沉痛的悔恨着说道: “舅父,照理说,志扬不该拿这些家务事来打扰您老,可这事……唉!” 金志扬沉重的叹着气,悔恨的说道: “舅父,这几天,我辗转反侧,想了又想,这事是我错了,都是我平时修身不谨,才犯了这样的大错。惹苦了云姗,求舅父看在志扬诚心认错的份上,劝劝云姗,就给志扬一次机会吧。” 王爷更加意外起来, “你们一家子不是好好儿的?我怎么没听人说你做了什么错事?” 金志扬怔了一下,看着满脸愕然的王爷,心里迟疑不定,想了想,将进京后的前前后后,仔细说了一遍,王爷一边听一边点着头,叹了口气, “不是说了要请你家长辈了吗?这事,就等长辈来了吧,来了就好了,也不是大事,都是小事,来了,也不过一句话的事,你且放宽心,耐着性子等一等就是,你这回来,到吏部交了文书没有?” “还没有,舅父,我……” “那还是赶紧去吏部交了文书要紧!这是大事,好男儿以业为重,赶紧去吧,以业为重,好男儿还是要以业为重,好了,有空再来找舅父说话,都是亲戚,要常来往才是,往后别生份着,有空就来,好,我就不耽误你了,你们年青人,正是做事情的时候,哪有时候陪我这糟老头子说话的?!好了好了,我不耽误你了,来,我送你出去,你也难得来一趟……” 王爷亲热的唠叨着,让着金志扬,一路把他送到影壁前,才挥着手,示意他千万别客气,才转身回去了。 金志扬呆在王府门站了半晌,也没想出个头绪来,倒也不敢再耽误,第二天一早,赶到吏部交了文书,回来等信儿了。 管事从经纪行雇了人手,日夜赶工收拾着宅院,邹氏犹豫着想过去看着人收拾,可到底不敢自专,回来跟金志扬说了,金志扬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邹氏思来想去,到底不敢再多贤惠,只老老实实的在客栈里守着,连房门也不敢出。 金志扬找了个晚上,悄悄出去和邹应年见了面,直深谈了半夜,回来又仔细思量了大半天,隔天一大早,收拾干净,只带了两个小厮,上了车,往城南古云姗的住处去了。 车子到了城南宅院门口,金志扬下了车,轻轻咳了几声,理了理衣服,走到紧闭的大门前,抬手拍开大门,陪着笑说道: “跟你们大少奶奶说,我来给她陪罪了。” 里头开门的婆子满眼狐疑的上下打量着金志扬,仿佛不认识他一般,语气冷淡而警惕的说道: “你等着,我去禀了我家大少奶奶去。” 金志扬勉强陪着笑,连连点头答应着,婆子‘哐’的关上门,金志扬无奈的往后退了几步,站在院门旁的树阴下,耐着性子等着婆子回来。 千月遣了守在城南宅院的人,赶着往王府将这事禀了李小暖,请着示下,李小暖手指抵着眉间,仔细思量了片刻,吩咐着传话的小厮, “放不放他进去,只听古家大姑奶奶的意思,你跟你们爷说,让他不管用什么法子,找什么借口,好好儿的把那个邹氏接到城南宅子里去,孙嬷嬷在那边,和孙嬷嬷说,人给她,让她引着邹氏,偷偷看那金志扬要做什么。” 传话的小厮答应着,又一个个曲着手指头把话重复了一遍,见李小暖点了点头,才转身飞奔出去传话了。 日头越升越高,五月的天,已经热得难耐,金志扬摇着折扇,焦躁不耐烦的在树阴下来回转着圈,这都过了快一个时辰了,那门从关上就再没半点动静!他又上前敲了两回门,门开是开了,可只开了半条缝,开门的小丫头只说回话的婆子还没回来,就急急的关上了门。 金志扬烦躁的只想跺脚就走。 又过了半刻钟,大门几乎悄无声息的从里面打开,头一次开门的婆子探出头,看着金志扬吩咐道: “我们大少奶奶让你进来。” 金志扬连吸了两口气,压着心底的恼怒,拎着长衫,几步上了台阶,进了大门。 门内影壁两旁,一颗金桂、一颗银桂,浓绿异常,透过月亮门,隐约可以看到院子里古树参天,花木繁盛,一片静谧兴盛之势。 金志扬舒了口气,深吸口气,又吐了出来,平息着心里的烦躁,脸上神情渐渐平和安静下来,摇着折扇,跟在步履缓慢的婆子身后,一边打量着两边的景致,一边往花园里走去。 到了一处四面皆窗的花厅前,婆子停住脚步,回身示意着金志扬,台阶前垂手侍立着的两个小丫头转头看着金志扬,靠近花厅的一个转身进去禀报了。 片刻功夫,小丫头出来,声音清脆的传着话, “我们大少奶奶让你进去呢。” 金志扬一口气憋在胸口,只觉得闷的难受,连这些丫头婆子,也这般小瞧了他! 金志扬深吸深呼了几口气,调整着脸上的笑容,抬脚进了花厅。 金志扬刚进大门没多大会儿,一辆靛蓝布象眼格围子围着的两轮小车,直接从偏门进去,走了一射地,才停下来,孙嬷嬷腰背直立,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正站在车子不远处看着。 车子停下来,一个婆子先跳下车,回身扶着邹氏下了车。 邹氏脸色惶然的下了车,转头四下看着,金志扬走后没多大会儿,就有人到客栈,说是古府的下人,奉了金志扬的令,来接她过去,她满肚子的疑惑和恐慌,可又不敢不来,这是哪里? 孙嬷嬷盯着她,看着她惶惶不安的转身四下张望着,停了片刻,才满脸笑容的走到邹氏面前,上下打量着她,和气的说道: “这位就是邹姨娘吧?跟我来吧。” “这位嬷嬷。” 邹氏急忙伸手拉住转身就要往前走的孙嬷嬷,陪着满脸小心的笑容,从袖子里摸了只荷包塞到孙嬷嬷手里, “嬷嬷别嫌弃,喝杯茶吧。” 孙嬷嬷托着荷包看了看,笑着递了回去, “姨娘还是收起来吧,这不合礼数,哪有奴婢打赏奴婢的理儿!” 邹氏满脸红涨,垂着头收了荷包,跟在孙嬷嬷身后走了两步,到底忍不住,紧走了两步,低声问道: “请问嬷嬷,这是哪里?” 孙嬷嬷顿住脚步,转身看着邹氏,关切的说道: “姨娘走慢些,到底是怀了身子的人,万事都要当心些才好。” 孙嬷嬷边说,边示意婆子扶着邹氏,自己转过身,一边缓步走着,一边温和的说道: “这是大少奶奶的宅子。” 邹氏脚底仿佛打滑般趔趄了下,再不敢多问,心里七上八下着,小心的跟在孙嬷嬷身后,一路穿花拂柳,往花园深处进去了。 . 章节目录 第二六六章各自的悲伤 > 到了离花厅不远处,孙嬷嬷引着邹氏,往花厅左边的一处高大假山上走去,走了十来步,在一座垂满绿萝的嶙峋怪石后顿住脚步,招手示意邹氏上前,拨开绿萝,指着侧下方的花厅,转身看着邹氏吩咐道: “邹姨娘,你就坐在这一处吧,只别弄出声响就行,我们主子说了,你们爷过来了,这要商量的事,只怕关着你,还是让你听听的好。” 怪石很高,巨兽般蹲伏着,腹部有一个小小的洞门,修着台阶,不知通往何处,上面往前探出檐来,檐下已经放好了张扶手椅,孙嬷嬷示意婆子扶着邹氏坐下,往后退了两步站住,微笑着说道: “我就在这里,姨娘只管放心。” 邹氏胆怯中带着莫名其妙,不敢违了孙嬷嬷的话,扶着婆子的手,小心的坐到扶手椅上,伸手拨开面前悬垂着的绿萝,微微伸着脖子,往下面花厅里探望过去,花厅离她七八步远,透过雪白的绡纱帘,里面的情形清晰可见。 金志扬收了折扇,昂然进了花厅,古云姗端坐在花厅上首,见他进来,面容冷淡的指了指左边的扶手椅, “请坐吧。” 金志扬顿住脚步,看了看古云姗,又转头看着古云姗手指指向的扶手椅,暗暗咬着牙,脸上带着笑,仿佛很随意的顺着古云姗的意思坐了下来,接过小丫头奉上的茶,喝了两口,满脸笑容的问道: “墨儿他们还好吧?半年没见他们了,真是想得不行!” 古云姗垂着眼帘,没答他的话,冷淡的问道: “你来有什么事?” 金志扬眉头拧成一处,又飞快的舒展开,上身微微往前探着,陪着满脸笑容,亲热的说道: “云姗,咱们这么些年的老夫老妻了,从没红过脸,我对你如何,这些年……你还能不明白?有什么话,只要你说了,我哪有不答应的?你看看你,何苦用这点子小事,惊动了长辈去?” 古云姗眉头皱了起来,转头看着金志扬, “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不陪你说话了,家里事情多着呢。” 古云姗作势要走,金志扬忙站起来,伸手就要去拉古云姗,古云姗脸上浮出怒气来,甩开金志扬的手, “你也自重些!来人!” 外头的丫头婆子应声而入,金志扬脸色红涨,尴尬的往后退了两步,摆着手说道: “好好好!我不碰你,你先别走。” 古云姗冷着脸坐回到椅子上,丫头婆子眼风扫过两人,轻手轻脚的又退了出去,金志扬端起几上的杯子,将杯子里半凉的茶水一饮而进,看着古云姗,下了决心般说道: “云姗,你听我说,邹氏这事,往日是我错了,万没想到她家里竟然门风如此,我真是半分也想不到!她母亲竟是那样的人!谁知道她这贤惠,竟都是要谋事的贤惠,如今我真是恍然醒悟,彻底明白过来了,往日是我糊涂了,被她这假贤惠蒙了眼。” 古云姗眼底闪过丝悲凉,端起杯子,低头喝起了茶,金志扬留意着古云姗,语气沉痛的接着说道: “都是我糊涂,当日把她做成了贵妾,要不是这样……唉,云姗,你也看到了,如今她已经怀了四个月的身孕,先让她把孩子生下来,那孩子,总是金家的骨血,不能流落到外头去,等她生了孩子,我想着,要么把她送回台州老家,让她到家庙里清修,好好修修心,积点福,也是她的福份,要么,就把她打发回去,她家里只怕也容不得她,那也只随她去,云姗,这几天,我算是看明白、也想明白了,她这贤惠都是假的,竟都是想骗了我,拆散了我们夫妻,云姗……” 古云姗抬手止住了金志扬的话, “那孩子呢?” “孩子……” 金志扬顿了顿,看着古云姗,苦笑着说道: “云姗,我知道,你是个极贤惠的,这孩子,总是金家的血脉,是我的骨血,这孩子刚生下来,不过是一团肉,往后你养大了,他心里眼里,也只有你一个母亲罢了。” 金志扬仔细看着古云姗的神情,见她垂着头只不说话,咬了咬牙,接着说道: “云姗,我也只顾着你和墨儿几个罢了,这孩子,你若不喜……若不喜,那就……送回台州老家,交给母亲她们带着就是,若是……你觉得也不好,那就……让人寄养到外头去,云姗,只要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旁的,我还在乎谁去?” 古云姗长长的叹了口气,站起来,直直的看着金志扬,伤感万分的说道: “你只在乎你自己,旁的,我也罢,那个邹氏也好,孩子也好,你哪个也不在乎!你走吧,往后不要来了,孩子我会好好带大,你我,从此就是路人。” 古云姗转身就要从侧门出去, “等等!” 金志扬急得伸手想去抓古云姗,古云姗转过身,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他, “孩子是我金家的孩子!你要与我做路人,我就成全你!明天就给你送了休书过来,把孩子给我!我要带孩子走!金家的孩子,不能长在你们古家!” 金志扬再也压不住从早上积到现在的满腹怒气,点着古云姗,吼叫了起来,古云姗怜悯的看着他,嘴角闪过丝讥笑, “金家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任谁也别想打她们主意!你也不行。” 古云姗说完,转身从花厅侧门径直出去了,金志扬扑过去就要拉住古云姗,侧门后闪出两个手拿水火棍的精壮婆子,狠狠的盯着金志扬,金志扬胆怯的看着婆子手里粗大的水火棍,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恨恨的说道: “我告诉你古云姗,孩子是我金家的孩子!你若与我做路人,就把孩子给我送回来!” 两个婆子拎起了水火棍,金志扬又往后连退了几步,转过身,拎着长衫,怒气冲冲的大步往院外冲去。 邹氏半瘫在扶手椅上,脸色苍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见孙嬷嬷过来,撑着椅子扶手,摇摇欲坠的站起来,抬手点着孙嬷嬷,声音暗哑的质问道: “你们大少奶奶,让我……让我……看……她要做什么?” “邹姨娘别急,先舒口气,千万别急,我家大少奶奶没半分恶意,赶紧扶好姨娘,” 孙嬷嬷吩咐着傻在一旁的婆子,示意着邹氏, “邹姨娘,咱们边走边说,你得赶紧赶回去,你们爷回去若是见不到人,总不大好。” 婆子急忙上前扶住邹氏,孙嬷嬷领先半步,往侧门走去, “邹姨娘,我们大少奶奶这析产分居,可不是要吓唬谁的,既说了这话,开弓就没有回头的箭,我们大少奶奶断没有再回头的理儿,请邹姨娘来,不过就是让姨娘听听,往后心里有个底就是了,旁的?姨娘想想,我们大少奶奶连你们爷都不要了,还能对你怎么样?” 邹氏靠着婆子,垂着头跟在孙嬷嬷后面,上了车,木呆呆看着车帘,随着车子来回摇晃着,往客栈回去了。 金志扬没在客栈,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婆子扶着邹氏进了客栈,回到房间,扶着她半躺到床上,急忙吩咐小丫头端了莲子茶进来,邹氏就着她的手,连喝了几口,才喘过口气来,转头看着婆子,满眼的悲伤, “嬷嬷,我怎么办?这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婆子将手里的青瓷碗递给旁边侍立的小丫头,扶着邹氏,叹了口气劝道: “姨娘别想那么多,走一步,算一步吧。” 邹氏用帕子捂着脸,嘤嘤的哭了起来, “嬷嬷,怎么会这样?父亲当日让我跟了爷,他……母亲哪里不好?我这贤惠,怎么就成了假贤惠了?从前他那样对我,难不成都是假的?这妾,我这妾也是有文书的,他怎么……怎么……” 邹氏哭得说不下去了,父亲劝着她跟了金志扬,出门前她也许有些怨,可自从进了金家门,直到回到这京城前,一直都是心满意足的,她的夫婿少年英俊,前途无量,待她尊重有加、温柔体贴,虽说是个妾名,她也满意了,她一样是府里的主子,和当姑娘时一样的金尊玉贵着,没人敢怠慢她半分,可如今,进了这京城,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成了姨娘了,成了奴婢了!他还要打发了她,和她的孩子……邹氏哭得倒在床上,婆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空洞无力的劝着她, “姨娘别哭了,怀了身子的人,可不能这么哭!快别哭了。” 邹氏支起身子,看着婆子哽咽道: “嬷嬷,让人准备车子,我要回去找母亲去!” “姨娘。” 婆子满脸为难的看着邹氏,低低的回道: “姨娘且耐耐性子,姨娘这会儿,不好回去……” “那你让人去接母亲来,跟她说,我病了,让她来!” “姨娘!” 婆子叹了口气, “就是接人来,依着规矩,也得大少奶奶点了头才行,姨娘,如今咱们不容易,可不能再失了礼数,让人抓了把柄去。” “她都析产分居了,要她点头?怎么要她点头去?” 邹氏声音高了起来,婆子垂下了眼皮,邹氏连声抽泣着,又伏在床上大哭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二六七章请出来 > 婆子垂着眼皮,暗暗叹了口气,这做妾的,好了还好,若不好,连她们这些奴婢也不如。 “姨娘别哭了,若哭伤了孩子,可就了不得了,这样吧,我悄悄去趟咱们府上,姨娘有什么话说给我,我给姨娘带过去。” 邹氏止住哭声,想了半晌,点了点头,低低交待了婆子,婆子答应着,吩咐小丫头小心侍候着,转身出去,也不叫车,一路只走小巷,往邹府去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婆子才小心翼翼的转进客栈,见金志扬还没有回来,松了口气,拉了拉衣襟,敲了敲门进了屋。 邹氏满眼渴望的看着她,急切的问道: “母亲怎么说?父亲怎么说?他去不去跟爷说说话?” 婆子目光闪烁着,上前扶着邹氏坐好,侧身坐到床沿上,低声说道: “没见着老爷,太太说,让姨娘做好本份,原本送姨娘过来,就是要你用心侍候好大少奶奶和爷的。” 婆子声音低了下去,沉默了片刻,挑拣着说道: “太太说,老爷前一阵子被人弹劾丢了官,如今哪有这个心思,让姨娘自己保重,做好本份,旁的……姨娘也别多想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哪里没做好本份了?还要怎么做好本份?父亲丢了官,就不管我死活了?” 邹氏又直起上身,叫了起来,婆子尴尬的苦笑着,怜悯的看着伤心生气的邹氏,说不出话来。 邹氏当天夜里就生起病来,金志扬烦躁不已,也没心思理会她,只吩咐人请大夫诊脉医治着,因怀了身孕,大夫也不敢狠用药,只敢开些极温和的药方子,邹氏这病,就一天天缠绵起来。 李小暖从领了王爷的吩咐,要请老太妃生辰那天出来受礼起,就犯着愁,这些天,虽说老太妃每天肯看看战报,和她说说聊聊了,可她每次劝着她到瑞紫堂外头走动走动,劝了无数次,到现在,一次也没劝动过,如今离老太妃生辰只有十来天了,若是万事俱备,老太妃却死活不肯出来,唉,她不出来,谁能有什么法子? 李小暖发着愁,吩咐竹青包起那两本记着老太妃往年生辰各项惯例和各府礼单的册子,又吩咐她取了王爷书房小厮送来的战报,带着竹青、蝉翼,出了院门,坐上轿子,一路往瑞紫堂去了。 老太妃仔细看了战报,转头看着忧心忡忡的李小暖,蹙起了眉头, “我跟你说过,这战报上看得明明白白,小恪这打仗的本事,也算过得去,别净瞎担心,没事。” “嗯。” 李小暖忧心忡忡的点头答应着, “我不担心他,我是担心我自己。” 老太妃放下战报,仔细打量着李小暖, “出什么事了?” “事倒是没出,老祖宗,再有十来天,不是您的生辰么?我愁的是这事。” “这事有什么愁的?我又不出去,随他们怎么过去!” 老太妃挥着手说道,李小暖看着老太妃,发愁的说道: “您是不出去,我总不能不出去吧?今年是我头一次张罗老祖宗生辰的事,从嫁进来当了家,还是头一回张罗家里的大事,老祖宗,您说,要是办得不好,往后再要立足立威,可怎么立啊?” 老太妃瞄着愁眉苦脸的李小暖,慢吞吞的说道: “要立足立威,可不在这上头。” “怎么不在这上头?老祖宗,您不知道,二月里,靖北王妃过五十五寿,我和母亲去贺寿,人家办得真是好!又热闹又喜庆,京城里的名门大家、显贵世宦,没哪家不去的,人人都说好!老祖宗,您想,那靖北王妃还是您的晚辈呢,就办得这样热闹,若我给您办的这寿,还不如人家……唉!” 李小暖长长的叹起气来,老太妃不理会李小暖的长吁短叹,有些怔神的说道: “那丫头也五十五了?” 李小暖怔了下,挑着眉梢,拍着手笑了起来, “那丫头?也就老祖宗能这么叫人家了!那丫头孙子都十几岁了!” 老太妃瞄了李小暖一眼,李小暖往前蹭了蹭,笑着说道: “老祖宗,我听说,那……靖北王妃,也是个爱武的?听说刚成亲,就把靖北王给打了?” “可不是!” 老太妃回忆着过往,眼睛里都是笑意, “那丫头也是个有本事的,虽没见过她用兵,那仗打得必定不差!身手也好,杨家那小子嫌她琴棋书画样样不会,新婚当天就嚷嚷着要再找个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的才女回来,那丫头可是个有脾气的,抬手就打了,也是活该!” 李小暖重重的点着头,赞同的说道: “就是活该!老祖宗,您别说,倒真是打得改了,这么些年,可没听说靖北王纳过妾。” 老太妃面色沉郁着出起神来,李小暖小心的瞄着她,重重的叹起气来,拉着老太妃的衣袖轻轻摇着,忧虑万分的说道: “老祖宗,那琴棋书画,我也是样样不会,功夫也不会,打仗也不会,老祖宗,您说,我总得有点长处吧?老祖宗,您这生辰,无论如何我也得办得体体面面才好,会持家也算长处吧?” 老太妃拍开李小暖的手, “你怎么办都成,我是不出去的!” “老祖宗,您就出来一会儿,就一会儿,一家人给您磕个头,我就送您回来,老祖宗,您都好些年没见过姑母了吧?姑母可有点显老,还有景王,就是小景啊,他封景王了,再过几个月,他就有孩子了,老祖宗,那就是第四代人了。” 老太妃沉默着只不说话,李小暖小心的看着她,继续往前蹭着,拉着老太妃的衣袖, “老祖宗,您要是不出去,这日子我也没法过了,我今天就搬进来,跟您一处住着算了。” 老太妃抬手拍着李小暖的头, “我出不出去有什么要紧?又不是头一年!” “要紧的很!姑母回来见不得您,得多难过!没娘的孩子最可怜了!” “哎,你这孩子,你姑母是贵妃,哪是说回来就回来的?” “姑母肯定回来,您过寿,她还能不回来?老祖宗!” 李小暖接着老太妃衣袖来回摇着,就是不松手,老太妃被她缠得没法, “好好好,要是你姑母回来,我就出去受她的礼!” 李小暖大喜过望, “老祖宗说话算数?姑母回来,您就得出来受她的礼!”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老太妃瞄着李小暖说道,李小暖眉开眼笑的连连点着头, “那是那是,老祖宗又不是我,老祖宗那是一九鼎,出必践!” 李小暖脚步轻松的从瑞紫堂出来,急忙赶到正院禀报了,王妃慌乱着焦急起来, “赶紧赶紧!这时候可有些紧!要请戏班子,请百戏,要搭戏台,要布置关防、要搭芦棚……都得赶紧着!” “母亲别急,这事,还得赶紧和父亲说了,外头的事,都得他吩咐外管事们张罗着才行呢,还有十几天呢,也不是很急。” 李小暖忙劝着王妃,王妃抬手抚着自己胸前,舒了口气, “我是太高兴了,一高兴就慌乱,没事没事,我这就让人去请爷进来,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这事。” 当天下午,汝南王府就开始忙碌不堪起来,李小暖更是忙得脚不连地,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 忙了七八天,总算有了些头绪,李小暖仍是从早到晚忙个不停,这天晚上,回到清涟院,已经是戊正时分了,竹叶迎出屋,掀起帘子,李小暖疲倦的跨进屋,屋子里,魏嬷嬷关切的看着李小暖,曲膝行着礼,魏嬷嬷身后,程絮仪曲着膝,怯怯的看了李小暖一眼,忙又低下了头。 李小暖微微有些意外的看着魏嬷嬷和程絮仪,上前两步扶着魏嬷嬷起来,又示意着程絮仪, “嬷嬷这么晚了还没歇着?等我呢?” “可不是,少夫人这一阵子忙得很,别累着了,得空多歇着。” “我知道,嬷嬷放心,我不会累着自己的。” 李小暖扶着魏嬷嬷坐到榻上,笑盈盈的让着程絮仪也坐了,魏嬷嬷拉着李小暖的手,仔细看着她的脸色,舒了口气,笑着说道: “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少夫人赶紧歇着。” 李小暖点了点头,魏嬷嬷回身从程絮仪手里接过双鞋子,递给李小暖, “你看看,这鞋子做得好不好?” 李小暖接过鞋子,转头看着程絮仪, “这是絮仪妹妹做的?” “可不是,三小姐这针线上可比你当年强,又肯下功夫,你看看,不过学了这几个月,这鞋子就做得极有样子了。” 李小暖仔细看着鞋子,虽说和魏嬷嬷的针线没法比,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做成这样,也是极难得的了, “嗯,这鞋子做得真是好!这是给谁做的?” “给老祖宗。” 程絮仪脸上红扑扑的,满是喜色的说道: “我想……想给老祖宗,做寿礼。” 李小暖怜惜的看着程絮仪,又低头仔细的看着鞋子,老祖宗从来没提过程絮仪,她那样的性子,到底对程絮仪这个庶出的孙女儿是个什么心情?这鞋子若送出去,好还是不好? 章节目录 第二六八章准备 > “这鞋子做得真是好,你这个年纪,这针线也不过学了几个月,能做成这样,也真是极难得的了,不过,” 李小暖顿住话,将榻几上放着的果脯碟子随手递给程絮仪,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这做前,你先跟我商量下就好了,如今倒白费了功夫,老祖宗的脾气,你也知道,从来不穿外头孝敬的衣服鞋子,连只手帕子,也要是身边的丫头、嬷嬷们做的,她才肯用,你看,连母亲都不给她做衣服鞋子,其实母亲也是这个脾气,你问问姨娘,她必是知道的,所以我也不做这个,倒让你白费了这功夫。” 程絮仪脸上闪过丝失望,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谢嫂子指点,我倒没想到这个。” “这是你一片心意,其实对长辈,只要心里存着敬爱,这礼物上倒在其次,老祖宗也罢,父亲母亲也好,谁会跟小辈计较什么礼不礼的,不过要个孝心罢了,今年老祖宗的生辰,咱们府上要大宴宾客,来得人只怕要多得不行,我也忙不过来,到时候,你得帮着我招待招待各个府里的小姑娘们,这几天你早些过来,我让竹青跟你说说,跟咱们亲近的几家姑娘的年纪、脾气、性格什么的,你心里先有个数,到时候就不至于乱了手脚了。” 程絮仪紧张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 “嫂子,我……不行!不敢……” “这有什么行不行的,都是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家,大家一处玩玩笑笑,说说话罢了,你这个主人,也不过就是吩咐丫头送送茶水、点心,让着大家吃好、玩好就是了,往后交了朋友,彼此走动着,也有个玩伴。” 程絮仪眼睛亮晶晶的连连点着头, “嫂子,你让人……多教教我……” “你放心。” 李小暖笑着拍了拍程絮仪的手,转头看着魏嬷嬷,笑着说道: “嬷嬷倒不如干脆教絮仪给我做几双鞋子好了,我是个不挑剔的。” 竹青站在旁边,抿嘴笑了起来, “少夫人是个不挑剔的,我倒是头一回听说。” 魏嬷嬷笑着答应着, “这倒容易,少夫人的鞋子,我最知道不过,一看就知道哪一处合适,哪一处不合适,教着她做出来,必是合脚的。” 魏嬷嬷示意着程絮仪,两人站起来告了退,李小暖也站起身,看着程絮仪问道: “外头谁跟你过来的?提了灯笼没有?” “蔷薇,还有小蔓儿,提着灯笼呢。” “嗯。” 李小暖转头看着竹青吩咐道: “你去叫两个稳妥的婆子,送三小姐回去,路上小心着些。” 竹青答应着,让着程絮仪出去了,李小暖轻轻拉了拉魏嬷嬷,看着程絮仪转出了垂花门,才看着魏嬷嬷,低声说道: “嬷嬷往后让她学着绣些画屏什么的,这做鞋子、衣服什么的针线活,倒不必学得如何。” 魏嬷嬷微微怔了下,李小暖笑着解释道: “嬷嬷你想,她再怎么着,也是王府小姐,往后嫁的人家,也必是朱门绣户的人家,哪里要她自己做什么衣服鞋子的?再说,又不会让她去给人做姨娘,这针线上,就是讲究个意境、见识,往后,你教着她绣些山水画屏,名人法帖字画什么的,还有,” 李小暖微微迟疑了下,接着说道: “嬷嬷,老祖宗脾气古怪,忌讳多,这个‘庶’字,只怕就是大忌,就是王妃,也不愿意见到、听到这个‘庶’字。” 魏嬷嬷轻轻叹息着,点了点头, “也都是糊涂,这姨娘哪里是好做的?就做了姨娘,自己苦就苦了,还生什么孩子,连累得孩子也跟着人不人、鬼不鬼的。” 李小暖失笑起来,推着魏嬷嬷说道: “嬷嬷这想头,真是不得了!嬷嬷知道就好,我送嬷嬷回去歇着,这一阵子我忙,也没顾得上细问,你胸口闷不闷?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没有?” “不用你送,嬷嬷慢慢散着步走回去就是,外头玉扣还等着我呢,我都好,胸口也不痛,宋太医半个月过来诊趟脉,趟趟都说极好,你放心。” 魏嬷嬷爱怜的看着李小暖, “你自己也要当心,别累着了,虽说年青,也得保养起来……” “嬷嬷放心,我哪能让自己累着。” 李小暖挽着魏嬷嬷的胳膊,一路送她到垂花门处,玉扣带着两个婆子,提着灯笼,正等在垂花门处,魏嬷嬷止住李小暖,跟着玉扣等人回去了,李小暖看着魏嬷嬷转了弯,才扶着玉板,慢慢回了正屋,喝了碗燕窝粥,就沐浴歇息了。 转眼就到了老太妃生辰的正日子,前一天夜里,汝南王府上上下下灯火通明着直忙了一夜,程敏盈和狄远健前一天就过来王府,忙着张罗着各处,卢明辉也赶了过来,和狄远健一处,忙得脚不连地。 到了第二天黎明,汝南王府上上下下喜气洋洋着焕然一新,李小暖和程敏盈坐着轿子,最后查看了一遍,见色色都妥当了,才松了口气,从现在起到辰末前,这一两个时辰,可以歇一歇了,辰末过后,又要忙得连喝水的空都没有了。 两人回到正院,陪王妃吃了早饭,侍候着王妃歇下了,李小暖看着程敏盈笑问道: “大姐姐是在这里歇一歇,还是到清涟院歇着?” 程敏盈迟疑了下,笑着说道: “咱们一处歇着去,我还有点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两人出来,坐了轿子进了清涟院,歪在榻上,竹叶取了两条织锦锻夹被,给两人盖好,李小暖累了一夜,歪在枕头,片刻功夫就睡着了,程敏盈惊讶的看着转眼间就睡沉了的李小暖,失笑起来,也是个没心事的。 李小暖这一觉直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沐浴洗漱了,蝉翼过来,仔细的给她梳了个时新发髻,取了那枝碧玉树叶步摇插到发髻间,竹叶取了条紫绡翠纹曳地裙,一件白底满绣着深深浅浅的翠色折枝花卉的收身短衫,转出来,程敏盈也已经收拾停当,换了身宝蓝衣裙,显得人极是精练。 两人出了院子,坐了轿子走到了离正院不远的小桥旁,程敏盈吩咐停了轿子,下来招呼着李小暖, “今天处处让人神清气爽,反正时候还早,咱们走一走吧。” 李小暖下了轿,笑着点头答应着,两人并肩往前缓步走着,程敏盈转头看着李小暖,说起了闲话, “这一阵子,倒生了不少烦心事出来。” 李小暖歪头看着程敏盈,等着她往下说,程敏盈蹙着眉头,微微带着些烦闷, “你也知道,我一直忙得很,那几间铺子,一直没空照应去,前一阵子,依着母亲的意思,就托给云姗帮我照看一二,可前一阵子,云姗和我说,要换了那家生药铺子的掌柜,连伙计也要换下一半去。” 李小暖轻轻皱了皱眉头,仔细的看着程敏盈,只听她往下说,程敏盈转头看着李小暖,叹了口气说道: “那家生药铺子的掌柜,是我奶娘的儿子,铺子里的伙计,也有不少是我陪房的子侄,都是极信得过的,这倒让我难为起来。” “云姗姐姐既要换人,总要有个缘由吧?” 李小暖疑惑的问道,程敏盈点了点头, “这倒是说了,云姗说,掌柜和伙计都太傲慢了些,挡了生意,我就有些想不通,这客人来买东西,只要东西好,傲不傲慢又有什么打紧的?再说又是生药铺子。” “这就是大姐姐想左了,做生意,最讲究和气二字,这京城里,光大些的生药铺子,就有二三百家,大家药都是一样的药,价钱又是一样的价钱,若是大姐姐你,是愿意到和和气气的铺子里呢,还是愿意到那些不大搭理人的铺子里?” 程敏盈拧着眉头,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从来没到铺子里买过东西,想要什么,都是东家或是掌柜亲自送到府里的。 李小暖笑着摇了摇头,耐心的解释道: “大姐姐,这做生意,傲慢两个字,最要不得,大姐姐的铺子,既托给了云姗姐姐,就要信她才好,所谓用人不疑,大姐姐只管着年底收帐,若觉得不好,再说别的就是,大姐姐说呢?” “我倒不是觉得不好,就是有些想不通,怎么能因为傲慢了些,就要辞了掌柜,想找你问问罢了,你既然觉得在理,那我就放心了,你也知道……” 程敏盈口齿含糊起来, “我也不象你和云姗,是那不少银子用的,这几间铺子的收益,都是要派用处的,万一……就怕着万一,难免就想得多了些。” 李小暖笑着挽了程敏盈的胳膊, “我知道大姐姐的意思,云姗姐姐也是个谨慎人,和大姐姐自小就象亲姐妹一样,必是拿大姐姐的铺子当自己的嫁妆铺子一样操心着的,大姐姐且放宽心。” 程敏盈舒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也思绪太过了些。” 两人慢慢说着话,往正院进去了。 章节目录 第二六九章老人孩子 > 辰末时分,贺寿的人陆陆续续进了汝南王府,狄远健和卢明辉在前院,忙得额角渗汗,往来迎接安置着客人,汝南王也往来奔波着,扶着那些已经久不出府的老王爷、老太爷们到里面安置。 李小暖、程敏盈一左一右陪着王妃,在二门里迎着前来贺寿的女眷,丫头、婆子笑容满面的引着众女眷往各自的座位处去。 几个小丫头引着各府姑娘往稍后面临河几处连在一起的花厅、暖阁走去,程絮仪手里拧着帕子,有些紧张的站在花厅门口,脸上带着笑,不时的瞄着站在旁边的竹青,竹青面容放松的微笑着,低声安慰着程絮仪, “三小姐别怕,没事,都是和您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您只管和她们随意说话儿,别的有我呢。” 程絮仪感激的笑着,点了点头,面容微微放松下来。 婆子先引过来的,是姚国公家姚四小姐,姚四小姐身后跟着个面容俏丽的小丫头,好奇的打量着程絮仪,竹青低低的介绍道: “这是姚国公家四小姐。” 程絮仪微笑着曲膝行着礼,姚家四小姐忙曲膝还着礼,却转头看着竹青,竹青忙上前半步,曲膝介绍道: “姚四小姐,这是我们家三小姐。” 姚四小姐惊讶的上下打量着程絮仪,片刻间,突然意识到失礼,忙上前两步,伸手握着程絮仪的手,连声夸奖道: “早就听说程家有位三小姐,今天竟是头一次见面!听说你一直病着,最近可大好了?” “大好了。” 程絮仪羞涩的笑着回道,姚四小姐眼神中掠过丝怜惜,亲热的拉着她问道: “妹妹多大了?” “八岁。” “我今年十五,比妹妹大得多了,妹妹生得真是好看,和你们家大小姐、二小姐还真是象得很。” “姚姐姐更好看,姚姐姐到花厅里坐吧,今天除了家里点心房做的点心,嫂子还特地让余味斋专门给咱们这一处送了不少新鲜样的点心来,姚姐姐尝一尝,别处可尝不到。” 程絮仪脸上红扑扑的,话也多了起来,姚四小姐忙笑着点头答应着,打量着程絮仪,笑着问道: “你嫂子对你真好。” “嗯,嫂子对我最好。” 两人说话间,小丫头引着戴家姑娘、孟国公家两位姑娘一起过来,姚四小姐忙上前给大家介绍着,几个人围着程絮仪,亲热的问着年纪、名字,叙着姐姐妹妹,说笑了起来,程絮仪心情愉快而放松下来,让着众人进了花厅,又转回花厅门口,迎着陆陆续续被丫头、婆子引过来的各府姑娘。 信王府大小姐周馨儿带着小丫头,一路观赏着景致,随着个小丫头,缓步进来,竹青示意着程絮仪,程絮仪忙紧走几步,笑着迎了上去,周馨儿顿住脚步,有些惊讶的看着行着礼的程絮仪,竹青忙跟着上前行着礼,笑着介绍道: “大小姐,这是我们家三小姐。” 周馨儿挑了挑眉梢,仔细打量着程絮仪,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径直往花厅进去了,程絮仪尴尬的脸色红涨起来,竹青上前半步,扶着她,低低的说道: “她是王府大小姐,身份在那里呢,再说,这人和人,也讲究个缘分,哪能人人都能处得来的。” 程絮仪舒了口气,面容轻松的点了点头,正说话间,婆子引着敏王府大小姐周嫣然、二小姐周默然,后面跟着奶娘、小丫头,一路走了过来,周嫣然拉着周默然的手,两人指点着路两边累累盛开的花架、花格,走走停停。 程絮仪微笑着看着两人过来,曲膝行着礼,周嫣然拉着周默然,好奇的打量着程絮仪,周默然仰头看着一身粉嫩黄衫黄裙的程絮仪,甩着姐姐的手叫道: “姐姐,姐姐,这个姐姐的衣服真好看!” 竹青忙笑着上前介绍道: “大小姐、二小姐,这是我们家三小姐。” 周嫣然拉住妹妹,笑着曲膝还着礼,看着程絮仪,声音脆脆的问道: “你多大了?” “八岁。” “我也八岁,我是三月生的,你是几月生的?你肯定没有我大,你得叫我姐姐!” 程絮仪笑了起来,看着周嫣然,慢吞吞的说道: “我是正月末生的。” “噢!” 周嫣然重重的跺了跺脚, “让你占了这便宜了!我是三月初,就差了一个月!真是的!” 程絮仪笑的止不住,周默然甩开姐姐的手,上前拉着程絮仪的衣袖,一边摇一边叫道: “姐姐、程家姐姐,你的衣服真好看!” “嗯,这是越锦绣庄的衣服,是嫂子让人送过来的,我也喜欢的很。” “越锦绣庄是哪里?” 周默然转头看着周嫣然问道,周嫣然歪着头想了想,摇着头说道: “我也不知道,咱们回去问母亲去。” 周默然点头答应着,程絮仪伸手牵着周默然,将两人送进了花厅。 诚王府大小姐周婉若跟在一个小丫头身后,冷着脸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往花厅过来,程絮仪和竹青迎过去,周婉若面无表情的看着曲膝行着礼的程絮仪,上下打量了一番,也不说话,抬脚往花厅走去。 竹青冲着程絮仪鼓励般微笑着,示意她也可以进去花厅了。 程絮仪跟在周婉若身后,略落后半步,笑着说道: “姐姐喜欢喝什么茶?清淡些的?还是香味重些的?我去给姐姐泡茶。” 周婉若转头看着脸红红、羞涩的笑着和她搭着话的程絮仪,顿了顿问道: “你今年多大了?” “八岁,我是正月生的,生月大。” “我头一次听说汝南王府还有位三小姐。” 周婉若话里有话的说道,程絮仪呆了一下,声音温婉的解释道: “我一生下来,身子就极弱,一直病着,断不得药,母亲爱惜我,只让我在府里静养着,现在大了,才渐渐好起来。” 周婉若斜睇着她,程絮仪羞涩中带着丝丝胆怯,低声说道: “嫂子和母亲她们,都极疼我。” 周婉若怔了一下,看着程絮仪,突然叹了口气,伸手牵着她的手,边拉着她往花厅走,边声音平平的说道: “你是个知足的。” 程絮仪诧异的回身看着竹青,竹青冲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程絮仪转过头,跟着周婉若进了花厅。 巳正时分,宫里内侍飞奔过来传了话,皇上和贵妃的车驾,巳末时分到汝南王府,汝南王急忙命人将信递给了王妃,王妃急忙打发着李小暖,往瑞紫堂接老太妃出来受礼。 李小暖一路赶进瑞紫堂,老太妃歪在榻上,正手捻念珠,闭着眼睛念经,白嬷嬷侍立在榻角处,满脸无奈的看着她。 李小暖站在榻前,看着一身半旧家常衣服,歪在榻上,不知道念着什么经的老太妃,转头看着白嬷嬷,白嬷嬷无奈的摊着手,李小暖苦笑起来,拎着裙子,侧着身子坐到榻上,伸手推着老太妃, “老祖宗,姑母和皇上的车驾巳末就到,您得换了衣服过去受礼了。” “嗯,等我念完这卷经。” “老祖宗!” 李小暖哭笑不得,伸手夺过老太妃手里的念珠,推着她坐了起来, “再等您念完一卷经,太阳也要落山了!赶紧赶紧,您衣服还没换,头也没梳,得赶紧着才行了!” “急什么!我这经还没念完……” “老祖宗!您就快点吧,这经,明天我替你念!念一遍,再给您抄一遍!白嬷嬷,快些,取昨天那身衣服出来,叫人进来侍候老祖宗洗漱、刘嬷嬷呢?快给老祖宗好好梳个发髻出来,用那枝碧玉万福万寿簪!还有鞋子,拿那双万福万寿鞋,快!” 李小暖推着老太妃坐起来,一迭连声的吩咐着, “让人赶紧打发红福梳洗,换身干净衣服,前儿老祖宗答应了她,要带她看热闹去。” 白嬷嬷满脸笑容的答应着,瑞紫堂的婆子、丫头早就准备着了,一听到吩咐,片刻功夫就端水的端水、递帕子递帕子,捧妆匣的捧妆匣,梳头的梳头,不过一刻钟,就把老太妃打扮得里外焕然一新,雪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插着支极是水润碧透的福寿字簪,靠近鬓角处,戴着朵小小的红绒花,穿着深红满绣松鹤延年衫裙,腰背笔直,显得人极是精神。 “老祖宗这一打扮,看着最多只有五十岁!” 李小暖认真的赞叹道,白嬷嬷笑着连连点头表示着赞同,屋里的丫头、婆子也跟着奉承着,老太妃斜了李小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可不象你婆婆那么好哄!” “那是,可我从来不哄老祖宗,我在老祖宗面前,只说实话。” 李小暖嘻笑着,示意着白嬷嬷,上前挽着老太妃的胳膊,拖着她往外走去, “老祖宗,赶紧着,再不出去,红福等急了,又得大叫大闹,赶紧赶紧!” 老太妃被李小暖拖着,一路出了院子,上了轿,往前院正殿赶去。 王爷心里忐忑不安着,站在大殿前,一会儿瞄瞄洞开的大门,一会儿瞄着前后门敞开着的正殿,皇上眼看着就要到了,老祖宗……可千万别又拧了性子。 章节目录 第二七零章寿礼 > 皇上的车驾前锋从街巷转角处闪出来,精神十足的锦衣卫士骑在马上,一对对缓步行到汝南王府正门前,动作整齐的跳下马,牵着马,昂首挺胸,沿着街道两边一动不动的侍立警戒着。 紧跟在的后面的,是一对对捧着帕子、果盘等物的内侍,再往后,就是皇上的车驾,贵妃的车驾紧跟在皇上的车驾后面。 汝南王微微掂起脚尖,焦急万分的往殿后探看着,殿角处,李小暖扶着老太妃下了轿,步履不急不慢的往殿前走了过来。 汝南王长长的舒了口气,抬手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水,忙奔着老太妃迎了过去,李小暖见王爷奔过来,松开老太妃,微微曲了曲膝,后退几步,往后面花厅等着去了。 王爷虚扶着老太妃,白嬷嬷紧跟在后面,一行三人往正殿前黑压压站着的人群最前面走去。 大门口,皇上的车驾已经停了下来,内侍扶着皇上,从车上下来,皇上微微顿住脚步,等着程贵妃下了车,背着手,缓步进了汝南王府大门。 汝南王紧挨着老太妃,已经跪倒在地,皇上紧走两步,上前扶起老太妃,满脸笑容的说道: “老祖宗快请起来,您是先皇都敬重的人,又上了年纪,朕是来给您贺寿的。” 汝南王居首,领着跪了满院的百官群臣行了两磕六拜礼,恭恭敬敬的起身,引着皇上和低眉垂首跟在后面的程贵妃,往正殿走去。 皇上让着老太妃,率先半步,一起进了正殿,皇上坐了上首左边,往左手第一张椅子上让着老太妃,老太妃笑着回道: “这是皇上的圣德,可礼不可废。” 说着,告了坐,坐在了右边第一张椅子上,程贵妃垂手侍立在皇上侧后,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满头银发,精神却极好的母亲,只觉得心底眼底酸涩无比,她上次见母亲是什么时候?已经二十二年前了,从母亲避进瑞紫堂之后……母亲老了…… 皇上回头看着呆呆的,不知道是喜还是悲的程贵妃,示意着旁边侍立的女官和内侍,温和的吩咐道: “你给老祖宗拜个寿吧。” 女官轻轻推了推程贵妃,示意着她,程贵妃眼里只看着老太妃,往前走了半步,曲膝行着福礼, “给老祖宗贺寿!母亲……” 老太妃忙站起来,扶着程贵妃往后送了半步,声音微微有些暗哑的说道: “贵妃多礼了,老婆子……心领……知道贵妃这一片心。” 程贵妃忙用帕子按住不停涌着眼泪的双眼,点着头,却说不出话来,皇上怜惜的看着程贵妃,女官忙上前扶着程贵妃,白嬷嬷扶着老太妃重又坐回到椅子上,皇上抬了抬手指,站在侧后,捧着支雕刻精致的龙头拐杖的内侍忙上前两步,将手里的拐杖托到老太妃面前,皇上看着老太妃,笑着说道: “这龙头拐杖,是沉香木做的,就当朕的寿礼吧,往后,老祖宗若见那不孝之人,用起来也比那佛珠什么的要顺手些。” 程贵妃扭过头,用帕子掩着嘴失笑起来,汝南王看着拐杖,脸上露出丝丝苦笑,这拐杖,摆明了是给他准备的,老太妃伸手拎起拐杖,掂了掂,笑着谢道: “还是皇上想得周到,这拐杖轻重正好,极称手。” 皇上捻着胡须,畅快的笑了起来,转头间,看到站在汝南王旁边的周景然,招手叫了他过来问道: “老祖宗过寿,你可轻慢不得!给老祖宗送了什么寿礼?” 周景然上前两步,长揖到底,恭敬的答道: “回皇上,送了一匣子各式佛珠,两本珍本佛经。” 皇上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的看着周景然,又转头看向老太妃,笑着说道: “到底是小一辈的孩子,不知道老祖宗的脾气性子。” 一边说,一边转头看着周景然吩咐道: “给老祖宗磕个头吧。” 周景然满脸笑容的答应着,转过身,撩起长衫,就要跪下去,老太妃忙站起来,伸手托住周景然,周景然挣扎了两下,竟半分也跪不下去,皇上高高的挑着眉梢,失笑起来,老太妃稳稳的托着周景然,上下打量着他,突然问道: “你这功夫,没练下来?” 周景然满脸通红,吭吭嗤嗤的说道: “老祖宗,我从文,学文了……” “老祖宗,这个头,您受得起,让他尽尽孝心吧。” 皇上忙替周景然解着围,老太妃松开手,周景然忙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头, “愿老祖宗寿如南山、福如东海!” 汝南王忙上前扶起他,皇上又和老太妃说了一会儿话,就起身回宫了,程贵妃满眼不舍的只看着老太妃,临上车前,总算找了个空,拉了老太妃的手,急急的低低的说道: “母亲保重!女儿想你……” 老太妃闭了闭眼睛,微微点了点头,转过身,不去看她上车,白嬷嬷上前扶着老太妃,看着程贵妃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车,车驾缓缓回去皇宫了。 汝南王将老太妃送到正殿转弯处,李小暖带着红福,忙从后面花厅迎出来,扶着老太妃,不等她说话,笑盈盈的安排着, “老祖宗,咱们到后头花厅听戏去,红福都要等急了,靖北王妃一大早就来了,掂记着给您拜寿呢,还有,我让人准备了上好的荔枝酒,加了一半米酒,早上我偷偷尝了尝,味道真是好,我答应红福了,让她也喝两杯,咱们赶紧走。” 李小暖一边说,一边示意着白嬷嬷,白嬷嬷满眼的笑意,也跟着拖着老太妃,一路往二门内的花厅过去了。 程敏盈陪着王妃,正翘首以盼的站在二门口,往这边张望着,见红福一马当先冲在前头,李小暖和白嬷嬷扶着老太妃,后面一群丫头婆子紧跟着,一路往这边过来。 王妃和程敏盈急忙迎过去,曲膝见了礼,引着老太妃进了正中的花厅。 程家二房顾二奶奶带着两个媳妇,站在离正中花厅极远的一处暖阁处,远远看着满头银发的老太妃,只觉得脚后跟发软,呆站了片刻,转身往外走去,两个媳妇怔怔的相互看了看,急忙跟了上去。 李小暖扶着老太妃进了花厅,大长公主率先迎出来,曲膝见着礼,笑着打趣道: “往日里,我还能倚老卖老些,今天见了老祖宗,也只好认个‘小’字了。” 老太妃顿住脚步,看着大长公主满头的银发问道: “你那小闺女,身子好了没有?” “好了,吃了七八年的药,也算大好了,如今孩子也七八岁了,和他母亲小时候一样,也有迎风咳嗽的毛病。” 大长公主和老太妃一路絮絮叨叨,并排往里走着,两旁站着的年长年少的夫人们曲膝见着礼,打着招呼,老太妃看着靖北王妃,顿住脚步,招手叫着她, “颜家丫头,你过来。” 靖北王妃忙紧走了两步,满脸笑容的上前曲了曲膝,李小暖松开老太妃,往后退了两步,靖北王妃忙上前扶着老太妃,大长公主大笑起来, “不光我卖不成老了,你在老祖宗面前,就更小得很了!” “这是老祖宗疼我,说实话,一听老祖宗这么叫我,我这心底就酸得难受,一眨眼的功夫,几十年就过去了。” 靖北王妃笑着,眼睛却湿润起来,忙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扶着老太妃往上首正座走去。 汤丞相夫人、严丞相夫人和福清长公主等人迎上来,迎着老太妃在上首落了座,王妃垂手侍立在旁边侍候着,李小暖站得远了些,眼观六路的照顾着各处,程敏盈站在更远些的角落处,照顾着花厅各处。 孟国公夫人、姚国公夫人、威远侯夫人、镇宁侯夫人等人一一上前曲膝见着礼,说着贺寿的吉祥话,老太妃有的叫住说几句话,有的只点头示意。 一时见礼毕,老太妃也不理会旁人,只拉着靖北王妃,细细的和她说着话,李小暖指挥着小丫头送了调好的荔枝酒上来,汝南王妃捧着壶,一杯杯给老太妃和靖北王妃添着酒。 二门外正殿前后,四面通透的芦棚里热闹非凡,汝南王心情极好的大笑着四下劝着酒,周景然站起来,找了机会拉着汝南王问道: “舅舅,皇上那话是个什么意思?是不是嫌我送的寿礼不合适?” 汝南王苦笑着摊着手说道: “年年不都是这些东西?老祖宗的意思,你还是找人去问问恪儿媳妇,她最知道老祖宗的脾气喜好。” 周景然挑着眉梢,呆了片刻,转身出来,叫了青平过来吩咐道: “你去二门里,找世子妃身边一个叫兰初的陪房嬷嬷,跟她说,爷给老祖宗准备一匣子佛珠、两本珍本佛经做寿礼,让她问问她家少夫人是否合适。” 青平答应着出去了,不大会儿就回来回了话, “回爷,兰初去问了少夫人,少夫人说,老祖宗只念那本多心经,旁的经书,收进来,都是拿去给红福引火用的,那佛珠,若是能当暗器用,倒是合适。” 周景然呆了半晌,一口茶‘噗’了出来,赶情他年年送的那些珍本孤本佛经典籍,都做了红福的引火物。 章节目录 第二七一章父母心 > 二门花厅前的戏台前,红福喝了两碗荔枝酒,就脚步斜歪,面红耳赤,流着口水,手舞足蹈的在戏台前和戏台上的杂剧艺人抢着唱起‘嗷嗷’歌来,靠近戏台的女眷都不看台上的杂剧,只看着又唱又跳的红福,笑得前仰后合。 红福自得自乐的又唱又舞了大半晌,酒劲涌上来,一头倒在廊柱旁,呼呼大睡,几个婆子上前架起她,抬着回去瑞紫堂睡觉去了。 老太妃和靖北王妃说着话,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荔枝酒,不觉也薰薰然起来,站起来,拍了拍靖北王妃的肩膀: “往后常来,咱们娘俩说话解闷,今天就不多陪你了,我这酒劲儿上来了。” 老太妃边说边站起来,王妃忙上前扶住她,靖北王妃也不敢多留,忙站起来,大长公主等人也跟着站起来,往外送着老太妃。 李小暖出了花厅,掀着轿帘,侍候着老太妃上了轿,和王妃一起,将老太妃送回瑞紫堂,侍候着她歇下了,才转回花厅,遣人给汝南王送了信,王妃入了坐,和众人又听了几出戏,直到未末时分,众人才陆续散了。 送走了众人,程敏盈吃了点热茶饭,和狄远健一起告辞回去了,李小暖送了她出去,回来忙着清点寿礼、入库,看着人收东西,直忙了四五天,才算收拾完了。 知了声中,已经是六月初,古云姗让人捎了信来,金家老爷奶奶,接了信就坐船启程赶了过来,隔天就到京城了。 金志扬接了信,直带人迎出了一天的路程,晚上接到了父母,细细说着种种过往缘由。 李小暖接了信,只遣来人去古府转告严氏,别的话,一句也没说,金家父母的到来,必是要劝和的,这事,只看古云姗自己的意思了,别人说不上话,更帮不上忙。 隔天,金志扬接了父母进城,古云姗带着孩子迎到了城门外,见了礼,一路侍候着公婆进了金宅,邹氏病着,金志扬吩咐不要惊动她,张罗着摆了宴席,要吃顿团圆饭。 古云姗接了公婆进府,也不隐瞒,将要析产分居的事明白禀报了, “……虽说和他断了这夫妻情份,可媳妇还是金家媳妇,公婆还是媳妇的公婆,往后,媳妇还是往日一般孝敬二老。” 金志扬的母亲张太太眼泪涌了出来,伸手拉着古云姗, “你这孩子,哪能说这样赌气的话,志扬有什么不好,你跟我说,我教训他,这小夫妻,有些争争吵吵也是常事,哪里就要析产分居了?那可是大事!云姗,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这事,我也不用问,必是志扬的不是,必是他伤了你的心!” 金老爷盯着金志扬怒目而视,厉声呵骂道: “你个糊涂东西!反了你了?!这样好的媳妇你到哪里找去?竟给老子惹出这样的祸事来!看我不打死你个糊涂东西!” 金老爷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抄起只杯子,冲着金志扬砸了过去,砸完了杯子,干脆站起来,抬脚踹了过去,金志扬也不躲闪,伏在地上,老老实实的挨着父亲的踢打。 张太太拉着古云姗,满眼心疼的说道: “好孩子,我知道你委屈了,若不是委屈得紧了,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好孩子,你放心,有我呢,还有你父亲呢,断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去,以前的事,都是志扬不好,让你父亲重重的打他,给你讨回来!” 古云姗垂着眼帘,也不看正被金老爷连踢带踹着的金志扬,沉默了片刻,才抬头看着张太太,声音冷静的说道: “母亲,析产分居是大事,媳妇断不敢拿这个赌气拿乔,这事,是媳妇仔细想了这半年才定下来的主意,媳妇和他缘分已尽,还请母亲见谅。” 古云姗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 “母亲,媳妇该回去了。” 张太太也跟着站了起来,满眼焦急的拉着古云姗, “云姗,这些年,你跟志扬在外头,吃了多少委屈,把你伤成这样!都是母亲疏忽了,是母亲委屈了你。” 古云姗止住张太太, “母亲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我的命,母亲止步,媳妇先回去了。” 古云姗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婆子去叫在院子里玩耍的砚儿和墨儿姐弟,张太太追出来,一把抱住玉书,满脸不舍的连连亲着, “就让孩子先留下吧,可想死我了。” 古云姗踌躇着,轻轻咬着牙, “母亲既想孙子、孙女了,若不嫌烦,就让他们留下来陪着您老吧。” 砚儿咬着手指,看着抱着玉书不肯松手的祖母,又转头看着母亲,想了想,拉着墨儿走到古云姗身边,伸手拉住古云姗的衣袖, “母亲,我要跟母亲一处,母亲在哪我就到哪儿!墨儿你呢?” 砚儿转头看着墨儿问道,墨儿不停的点着头, “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 古云姗蹲下身子,笑着抚着砚儿和墨儿的面颊,笑着说道: “砚儿放心,墨儿也放心,还有玉书,往后都跟母亲在一处,咱们有外祖母,有小姨母呢,祖母从台州赶过来,想你们了,那你们就留下来替母亲尽尽孝心,过两天,我就让人来接你们,好不好?” 砚儿摇着头, “不好,我就跟母亲在一处,母亲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也是我也是。” 墨儿跟在后面,欢快的跳着、叫着,古云姗直起身子,笑着和张太太商量着, “母亲,几个孩子从没离过我半步,又是自小的娇养着的,若是……我就多留几个婆子在这里,若是实在哭得厉害,就让让人送回去吧,不然哭病了……” 张太太张了张嘴,到底没开口让孩子随着古云姗回去,古云姗蹲下来,慢慢哄着砚儿姐弟,半晌,才直起身子,径直往外走去,砚儿转头看着张太太,摇着墨儿的手,大哭起来。 古云姗后背挺直,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上了车,用帕子捂着脸,痛哭失声。 张太太看着哇哇大哭着,仰头看着她的砚儿和墨儿,抱着看着姐姐哥哥大哭,也跟着大哭起来的玉书,转身进去,往金志扬身上狠狠踢了两脚,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这是被鬼上身了?!那是堂堂的世家小姐,嫁了你那都是你烧了高香!你真是猪油蒙了心,混了头了,纳个什么贵妾!这进门不过半年功夫,就怀了身孕,你让你媳妇怎么忍得下这口气?要是真生了儿子,那就是祸端!祸端你知道不?” 玉书哇哇哭着,四下扭着头,砚儿和墨儿一边一个拉着张太太的衣袖,一边哭一边吵着要跟母亲走。 金老爷铁青着脸跌坐在椅子上,抬手点着金志扬,一时说不出话来,又转头点着张太太骂道: “你也糊涂!你把孩子留下来干什么事?若是唬着了孩子,越发没法回头了!赶紧送过去,你若想孙子,就跟过去住几天去!” 张太太连声答应着,急忙抱着玉书出了门,高声吩咐着准备车子,砚儿听了,拉着墨儿,哭声渐渐低了下来。 张太太带着孩子,匆匆上车往城南古云姗住处赶去,金老爷看着张太太出了门,有些无力的点着金志扬, “你起来。” 金志扬急忙爬起来,面色灰暗的垂手侍立着,金老爷抬头看着他,半晌才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声音低落的说道: “你祖父让我问你,他给你写的信,你都细细读过没有?” “读过了。” 金志扬低声答道, “既然细细读过了,你怎么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 金志扬垂着头,沉默着没有答话,金老爷又长叹了一声, “你自小看着就是个聪明的,谁知道这聪明就是在脸上,你这心里,糊涂得竟是个不通窍的,你就没想过,你一试而中,做外官还是做京官,由着你选 ,做了外官,一路顺风顺水,年年卓异,这后头是个什么缘由?” 金志扬头垂得更低了,低声说道: “父亲,我一直处处敬着云姗,真没委屈过她半分,就是纳邹氏,也是跟她商量了,得她点了头才纳的,我哪里也委屈她,她说要回家侍候您二老,也是好好的回去的,来京城前,也写了信给我商量,我回了京城,才听说邹氏母亲由妾及妻的事,父亲,您看,这事?” 金老爷闭了闭眼睛,难过了半晌,才看着金志扬问道: “我问你,当初古家老夫人选了你做孙女婿,有一条缘由,你可知道?” 金志扬不解的抬头看着金老爷,金老爷盯着他,慢慢的说道: “这话,我跟你说过,不止一遍,你竟没听到心里去!那古家老夫人选中你,选中咱们金家,其中一条,就是你父亲……我,没有妾侍,家里除了你远在南边的二叔,没有庶出子女,你怎么不用眼睛看看,不用心想想,那古家二姐儿,嫁的那郑家,有条家规,四十无子,方可纳一妾,若无子,也不可再纳,你就没想想这其中的缘故?” 章节目录 第二七二章避暑 > 金志扬咬着牙,低声说道: “她若真是这个想头,古家若真是这个想头,那就是她古家姑娘不贤!这大家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好替家里开枝散叶,以求多子多孙的!她若真是因了这个,分居就分居!” 金老爷呆怔怔的看着金志扬,手指微微颤抖着,半晌才说出话来, “你!那你的仕途呢?你的前程呢?” “父亲,我的仕途,我的前程靠的是我自己!皇上也要用有用的人!我这功名,这官位,是我辛苦挣来的,这三年,我日日都在衙门辛苦,与同僚、上官周旋,靠的,不是她古云姗!是我!我自己!” 金志扬抬头看着父亲,带着满脸的执拗说道,金老爷吸了口气,睁大眼睛看着金志扬,突然失笑起来, “靠你自己?你有本事?你比你祖父还有本事?你祖宗丁忧之后,再没出仕,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你这本事,给你祖父提鞋也不配!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那好,你就走走看,试试看,可怜你祖爷还对你寄了厚望!” 金志扬紧紧抿着嘴,看着父亲只不说话,金老爷拍着腿长长短短的叹息着,半晌才转头问道: “你想留京,我看也别费这个力气了,外放就外放吧。” “不用,我到吏部交了文书隔天,任命就下了,到礼部主客司,我已经去礼部交过文书了,主官待我极客气,跟我说了半天话,知道我家里有点事,要先请几天假,立时也就准了。” 金志扬带着丝傲气答道,金老爷呆怔着、满眼疑惑的看着金志扬,呆了半晌,迟疑着说道: “说到底,只是析产分居罢了,总还是一家人,这事,也别张扬,就让她带着孩子分着住一阵子吧,往后你陪着些小意,还是要哄着她回转,我告诉你,那妾,那样的人家,根基还不如咱们家,有什么用?古家与京城名门贵族同气连枝,这才是根本!” 金志扬点头答应着,金老爷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转着圈,拧眉苦思着,若是这样,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两人沉默了半晌,金老爷顿住脚步,转头看着金志扬说道: “明天我和你母亲去趟古家,跟周夫人陪礼去,再看看能不能见见汝南王或是王妃,再求一求,即使不能打消你媳妇这念头,也得尽力挽回,能挽回多少就挽回多少,那个邹氏,让她静养着呢,往后你也别过去她那里了,就是这孩子,万一要是生了儿子……唉!到时候再说吧。” 金老爷仰头看着门外随风晃动的树影,重重的叹着口气, “你也是糊涂到了极处!怎么就让她怀了孩子?!” 金志扬低着头,沉默着只不说话,金老爷呆站了半晌,扬声叫了人进来吩咐道: “去接你们太太回来,就说我说的,明天一早要赶过去古府,给周夫人陪礼去。” 婆子答应着,出去叫了车,往城南古云姗住处去了。 金家老爷太太隔天去了古家,严氏陪着周夫人,亲亲热热、客客气气的招待着金老爷和张太太吃了顿饭,却半点口风也没松,隔了一天,严氏又陪着张太太去了趟汝南王府,汝南王妃虽说没什么好声气,到底也让着喝了杯茶才打发出来,老两口商量了一夜,看这样子,虽说析产分居,到底还是一家人,古云姗还是金家的媳妇,金志扬还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也不过就是不在一处住着罢了。 两人商量了,又让人送了信给留在台州的老太爷,就由着古家请了几位年长辈高的长辈,办了析产分居的文书,三个孩子往后就由古云姗照顾着。 李小暖舒了口气,这事,就是算告一段落了,往后,就是要慢慢引着古云姗多和这京城里的名门贵族之家来往交际,一来古云姗自己这日子过得也舒心些,二来,也是为了三个孩子的前程打算。 金家老爷太太又住了几天,就启程赶回台州去了,金志扬到礼部消了假,隔天就领到了到利州路祭奠一名故去的前朝老臣的差使,回家匆匆收拾了东西,交待邹氏关着门安生过日子,就赶紧上路了,这一来一回,最少也要两个月才能赶回来。 今年六月,仿佛比往年闷热了许多,李小暖怀念起在古家庄子里的日子来,白天虽说也热,可只要太阳落了山,旷野中的凉风吹来,就凉得不能只穿绡纱了,到了夜里,更是凉爽得要盖着被子睡才行。 若是在半山腰的阁楼里,吹着山风,听着山溪水的奔流声,再吃块用井水镇得冰凉的西瓜,就是大白天,太阳最毒辣的时候,也是暑意全消,凉爽宜人。 李小暖盘算着,往瑞紫堂打起老太妃的主意来,只要说话,就必提到往年在庄子里的日子如何舒适有趣,清晨的第一缕霞光如何绚烂,带着露水的新鲜瓜果如何让人可喜,午睡中的村庄如何安宁,傍晚的归田人如何高歌,晚饭时的村子如何欢声笑语,夜晚的蛙鸣如何静谧诱人……以至于赤脚抓鱼的欢乐,傍晚听鬼怪仙狐故事的惊吓…… 老太妃被李小暖绘声绘色的描述说得渐渐有些意动,李小暖瞄着她的意动,一点点诱着她、劝着她去庄子里住些日子,也好让红福好好跑跑,免得再胖下去走不动路。 老太妃犹豫着,到底答应了下来,李小暖忙禀了王妃,王妃又急急的转告了王爷,王爷亲自带着人先一步到庄子里,亲眼看着里里外外都收拾安置好了,才亲自带人将李小暖和老太妃送到了庄子里。 李小暖心满意足,天天拖着老太妃,带着红福,四处找乐子,哪儿舒服往哪里去,哪儿有乐子就往儿奔,直把红福晒得如同一块胖大的黑炭。 李小暖陪着老太妃,在庄子里直逍遥到七月中,王妃遣人送了信来,程敏清生了个儿子,没几天,郑家也遣了送了喜信过来,古云欢也生了个儿子,李小暖忙着打点着自己给卢家和郑家的贺礼,又私下让兰初准备了份厚礼,给古云欢送了过去。 逍遥的夏天过得极快,转眼就进了八月,李小暖侍候着老太妃回到王府,隔天就是程敏清儿子的满月礼,王妃头天晚上就兴奋不已,自程敏清怀孕以来,她已经前前后后将近一年没看到女儿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妃就让人到清涟院催着李小暖了,李小暖忙换了身淡青衣裙,上了轿,到正院接了王妃,一起往卢府去了。 卢府上下喜气洋洋,卢尚书夫人带着程敏清直迎到了二门外,曲膝见着礼,卢尚书夫人和王妃并肩边走边说着话,程敏清微微落后些,靠着母亲这边,一边仔细听两人说着闲话,一边引着众人往办满月礼的花厅走去。 花厅里还没有人,卢尚书夫人和程敏清让着王妃和李小暖坐了,小丫头奉上了茶,几个人坐着说起闲话来。 不大会儿,婆子急步进来禀报着: “回夫人,大少奶奶,镇宁侯夫人、孟国公夫人到了。” 卢尚书夫人忙站起来陪罪道: “真是对不住,今天是没法子和亲家母好好说话了,亲家母且宽坐,要不,敏清,你陪陪亲家母?” 卢尚书夫人迟疑的看着程敏清,王妃忙站起来,笑着说道: “你看看,这有什么好客气的?今天你和敏盈要待的客人多呢,哪能只陪我一个人说话的?赶紧去吧,我和小暖到后头看看孩子去。” 卢尚书夫人笑着答应着,急忙叫了婆子过来,吩咐她带着王妃和李小暖去后头院子里看看孩子去,两人看着李小暖扶着王妃出了花厅,才急步出去二门迎客去了。 王妃看着粉团般的孩子,疼爱的抱着只不松手,李小暖托着婴儿粉嫩的小脚,看着那一粒粒小粉珍珠般、还不停的动来动去的脚指头,爱之不尽,两人逗着孩子,只觉得时候过得飞快。 不大会儿,程敏清陪着程敏盈进了院子,曲膝见了礼,王妃忙将孩子递给奶娘,奶娘忙着给孩子换了身大红衣裤,几个人看着孩子换好衣服,奶娘抱了孩子,四个人一起出来,往花厅过去了。 程敏盈轻轻拉着王妃,落后几步,贴到王妃耳边,低低的说道: “母亲,今天的洗儿会上,卢家请了谁来搅盆,敏清和你说了没有?” “这倒没听说……” “母亲也真是的!” 程敏盈有些生气的打断了王妃的话, “这样的大事也不放在心上,按理说,这搅盆,得请了母亲才是!可卢家居然请了靖北王妃来搅这个盆!你说说,卢家这是什么意思?” 王妃顿住脚步,看着程敏盈,拍着她的手安慰道: “不是大事,那靖北王妃也是个有福气的,请她搅盆也没什么不好,请就请吧。” “母亲,不是这个!那靖北王妃可是诚王妃的母亲!你想想!” 程敏盈满眼无奈的看着母亲,王妃转头看着她,拍着她的手,声音平和的说道: “敏盈,那是男人们的事,咱们不管。” . 章节目录 第二七三章添丁 > “母亲!” 程敏盈又急又气的叫道,王妃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慰着她, “敏盈,这些事,母亲不懂,也不是咱们女人家该管的事,外头,有你父亲,还有远健他们呢,你也别操这个心了,啊?” 王妃一边说着,一边紧走了几步,赶上了李小暖和程敏清,程敏盈恼怒的跺了跺脚,忙跟上来,一起进了花厅。 花厅中,早就用红绿绸围着片一步高的台子,台子正中放着只柏木大盆,四周围满了前来观礼的各家女眷。 程敏清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团团曲膝见着礼,抱着孩子走到了台上,将孩子交给了在台上候着的全福婆子手里。 李小暖扶着王妃,和众人说笑见着礼,在台前站定,几个婆子上前将红枣、缚了彩线的铜钱、葱、蒜放入盆中,卢尚书夫人从小丫头托盘中取了缠着彩绸的赤金钗,满脸笑容的托到了靖北王妃面前, “就烦劳王妃了。” 靖北王妃接过钗子,转身让着汝南王妃, “还是你来,你是孩子的外婆,又是个福全的,还是你来的好。” 汝南王妃满眼笑意的推让了回去, “还是你来合适,也让孩子沾沾你这英气见识,若论这个,可没人比你更合适了!” 靖北王妃笑了起来,也不推辞,走到台子上,用手里的钗子在水里搅动了几下,两旁的婆子忙唱起了吉祥话。 靖北王妃随着婆子的吉祥词儿搅好盆,将钗子放到小丫头捧着的托盘里,取了块玉佩放到盆中,算是添了盆。 靖北王妃退下来,汝南王妃和李小暖上前,分别往盆里放了只嵌宝赤金麒麟和一只羊脂玉福寿双全挂件,前来观礼的女眷们一一上前,往盆里放着各式添盆礼,直把盆底铺了好几层,水也快满了出来。 抱着孩子的婆子高声唱着吉祥歌,蘸着水,往孩子额头、脖颈、手腕和脚腕处点着,孩子倒也不哭,手舞足蹈着顾自玩得开心。 婆子用水点了各处,这洗儿就算是洗好了,汝南王妃满脸笑容的盯着盆里竖着的几只红枣,只等着婆子吉祥歌声一落,抢先一步冲到台上,掂了只竖着在盆里摇来晃去的红枣,回身递给了李小暖,眉开眼笑的吩咐道: “快吃快吃!” “这彩头可是极准的!吃了这竖枣,准保一举得男,快!赶紧吃了。” 靖北王妃也跟着笑着说道,李小暖勉强伸手接过红枣,在汝南王妃、靖北王妃和众女眷的注目下,强忍着恶心咬了一口这洗澡盆里捞出的红枣,忙不迭的将红枣扔给了竹青,竹青小心的接过红枣,低低的说道: “我先收好,回去洗好了再给少夫人吃。” 李小暖脸上泛起青色来,往后,这洗儿会,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跟着来凑热闹了。 众人热闹的看着落了胎发,移好了窠,才转到前面吃了饭,散去了。 程敏盈磨蹭着落到最后,拉着程敏清,低声说道: “我有话要和你说,咱们找处合适的地方说话去。” 程敏清点头答应着,引着程敏盈进了一处亭子里,程敏盈拉着程敏清坐到木长凳上,低声问道: “卢家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请了靖北王妃搅这个盆的?请谁不好,偏要请她?” 程敏清皱着眉头, “大姐姐,这是明辉他们外头商量好了才请的。” “你也糊涂!他们商量着请的,你就不能不答应?这中间关着大事呢!这卢家到底要做什么?这事,一步走错,可是杀头的大罪!你也不劝劝卢明辉?” “大姐姐!我怎么劝?明辉在外头做什么,从来不跟我说,他说了,我也不懂,我不过一个内宅女子,能懂什么?再说,就算我说了,明辉也不会听我的,不象大姐夫,你能当了一半的家去,我是个没本事的。” 程敏清有些无奈的说道,程敏盈高挑着眉梢,生气起来, “你也是个糊涂的!这卢家要是败了,吃苦受罪的还是你!就算我和小恪能保了你出来,那孩子呢?孩子可都姓卢,任谁也保不出来!这是关着家族的大事,关着你和孩子,你可不能这样任着他卢明辉乱来,你得把这话说给他听!” “好好好,晚上我就跟他说,大姐姐,我说了,他也不会听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外头做了什么事。” 程敏清锁着眉头,满脸无奈的答应着,程敏盈恨铁不成钢的伸手点着程敏清的额头, “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这贤惠也不是这么个贤惠法!”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姐姐放心就是。” 程敏清心情郁郁而无奈的一边答应着,一边站起来,送程敏盈出了二门,上车回去了。 七八月里,添丁之喜接连不断,八月底,景王府侧妃戴氏生下了景王府长女,隔了三天,侧妃孙氏生下了景王府长子,几天功夫,周景然就儿女双全了。 李小暖和王妃商量着,一式一样的准备了两份一腊礼,送到了景王府。 景王府长女长子的满月礼,凑在了同一天,李小暖掂记着那让人恶心的竖枣,想寻个借口推辞了这满月礼,思来想去,到底不合适,只好祈祷着那天没有竖着的红枣,就有,也不能让王妃再抢到才好。 这天一大早,李小暖换了身银底绣银灰色芦苇曳地裙,一件蓝灰短衫,侍候着王妃上了车,一路往景王府去了。 景王府侧妃戴氏、孙氏站在二门里,满脸笑容的迎着众女眷,让着众人往偏殿后的暖阁里去。 宽敞异常的暖阁里,孟国公夫人精神极好的招待着各家女眷,李小暖微微挑了挑眉梢,这周景然,倒是会安排,请了孟夫人母亲来主持这满月礼,倒真是四角俱全了。 彩绸围起的台子上,并排放着两只柏木盆,李小暖往两个盆里放了一模一样的两件碧玉佩,退下来,看着两个几乎分不出大小的婴儿哇哇大哭着被洗了头脸,这投生在皇家,是该好好的哭一哭。 与暖阁遥遥相对着的上,周景然摇着折扇,看着暖阁里的晃来晃去人影,青平垂着手,声音平静的禀报着: “……还是一模一样,都是碧玉佩。” 周景然缓缓点了点头,她是个聪明的,自然不会做出那些让人看得出厚薄的事来。 重阳节过后没几天,一天半夜,城南古云姗宅院大门被人重重的捶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婆子将门开了条缝,外头两个婆子提着灯笼,满脸焦急恐慌的对着开门的婆子叫道: “赶紧!快!这位嬷嬷,得赶紧禀报了大少奶奶,邹姨娘要生了,爷去福建路传旨去了,家里……烦劳嬷嬷,快些请大少奶奶过去才好!” 开门的婆子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焦急万分的两个婆子,冷冷的说道: “先等着。” 说着,重重的关上门,却也不敢怠慢,提着灯笼往后院传话去了。 古云姗披着衣服出来,守门的婆子仔细禀报了,古云姗皱着眉头,沉着脸没有答话,金志扬从利州路传旨回来,没两天,就又领了去福建路传旨的差使,婆子这话倒不假,珍珠取了件斗篷过来给古云姗裹上,转头训斥着守门婆子, “大少奶奶早就和那边析产分居了,他的姨娘生孩子,到这边来做什么?他们金家有的是人,那姨娘家也有的是人,什么时候轮到咱们大少奶奶出面了?这事是那么好管的?万一有点什么不好,还不得说咱们大少奶奶害了她?” 守门的婆子忙抬头看着古云姗,见她沉着脸一不发,曲膝答应着,急忙退出去传话了。 门口两个婆子面面相觑,金家有的是人,可金家的人都远在台州,姨娘家有人……两个婆子看着早已紧闭起来的大门,想来想去,也只好去了邹府禀报。 唐氏得了信儿,也不敢让邹应年知道,只偷偷带着个心腹婆子,坐了车子,匆匆赶到金宅,邹氏缠缠绵绵病了这四五个月,半分生孩子的力气也没有了,直折腾了一天一夜,才生出个猫一般大小,几乎不会哭的孩子来,好在是个男孩子,唐氏舒了口气,命人给邹氏灌着参汤,这有了儿子,下半辈子也就有靠了。 邹应年连连遣人催着唐氏回去,唐氏直看着孩子生下来,大人孩子虽说虚弱无比,可到底都是活着的,才松了口气,一遍遍交待着丫头婆子,依依不舍的上车回去了。 金志扬回到京城时,儿子已经快满月了,可看着只有十来天的孩子大小,吃的药倒比奶水还多,邹氏也病得面容枯黄,宅院里到处弥散着浓浓的药味和一股子说不出的衰败气息,金志扬环顾着处处零乱肮脏的宅院,只觉得从心底狂涌而出的那股子烦躁,搅得他简直想把这宅子再次砸个稀烂! 可没等他烦躁几天,上官笑眯眯,极客气却不容推辞的又派了他一趟往上京道祭祀山神的差使,上京道是极寒之地,这会儿已经是冰天雪地,这一趟回来,只怕要到明年春天了,金志扬脸色灰败,回到府里,连交待一声也懒得交待,拿着还没拆开的行李,领了祭物,启程往上京道去了。 章节目录 第二七四章重托 > 西南战事渐了,强宗部被一路赶出了西南夷,程恪上了折子,中间又夹了西南诸部的禀折,西南诸部首领告了罪,哭诉被强宗部凌辱之深之切,如今兵将全无,强宗部又未伤根本,为防朝廷兵马一退,强宗部又过来报复,求着皇上派兵驻守西南夷,皇上当即就准了驻兵,将北三路的兵马暂时留在西南夷驻守着。 老太妃拎着西南夷的奏折,撇了撇嘴, “这耍的什么花枪?西南诸部男男女女,会走路就能拿刀,能拿刀就会打仗,人又没死光,什么叫兵将全无?” 李小暖看着老太妃,担忧的问道: “皇上会不会也想到这个了?” “怕什么!皇上心里只怕早就想着要驻兵西南夷了,那两个小子想火中取栗,借西南夷牵制住北三路的兵力,北三路那边,必定也想着借此驻兵西南夷,往后即了位,也就不用怕那两个小子在南边捣乱了,真是各有各的打算!” 李小暖轻轻咳了几声, “老祖宗,您说话,也忌讳些。” “咱们娘俩说话,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老祖宗,那您说,谁的胜算大?” “皇上。”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景王和诚王。” 老太妃斜瞄着李小暖,伸手拍了拍李小暖的头, “这还要问?当然是小景!那是咱们家人,咱自己都信不过自己,别人还能信得过你?” 李小暖失笑起来,连连点着头, “老祖宗说得太对了,咱先得自己信得过自己才行。” 没隔几天,程恪的信儿就送进了府里,他十一月底赶回京城,王妃接到信儿,就开始数日子,一天天越数越慢,李小暖被她烦得干脆天天理好家事,就借口老太妃叫她过去说话,天天跑到瑞紫堂躲清静。 有盼头的日子过得慢着也极快,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底,程恪要回京城的前一天,下午起,王妃就指挥着众管事婆子,准备这个点心、那样菜品,直把厨房和点心房指挥的团团转着忙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王爷就带着随从小厮去兵部喝茶去了,程恪回来,到宫里交了差使,下一处就是到兵部交还用兵勘合。 一大早起,王府的家丁就流水般往来报着程恪的行程,到城外三十里了,到城外十里了,快到城门了,进城门了,去宫里请见了…… 李小暖侍候在正院,陪着焦急万分的王妃听着两刻钟一趟的通传,满心的无奈,再怎么通传,不到午初也回不到家里,就是不通传,午初过后也一样回到家里了。 李小暖给盼得心焦的王妃重又泡了杯茶,和她说着和程恪有关的琐事,分散着她这份坐立不安的焦躁。 直到午初二刻,外头小丫头一连串的通传着,程恪进了正院,王妃听到通传,慌乱的下了榻,往门外扑去,李小暖忙上前扶住她,扶着她奔出了正屋门,沿着抄手游廊,一路急急的迎了出去。 程恪穿着件银蓝斗篷,精神抖擞的大步走过来,看着急急奔过来的两人,满脸满身的欢颜喜意。 王妃一把抓住程恪,几乎扑进他怀里,眼睛紧紧盯着儿子,脸上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哭,流着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看看你,又这样,我这不回来了,外头冷,我扶您进屋说话。” 程恪有些无奈的看着欢喜失态的母亲,和李小暖一起,扶着王妃往正屋走去,程恪和李小暖侍候着王妃坐到榻上,王妃抓着程恪只不松手,程恪瞄着李小暖,紧挨着王妃坐下,一边躲闪着王妃摸摸这里、拉拉那里的手,一边接过李小暖递过的茶,趁机抽出手来,掂了块点心放到了嘴里。 王妃眼睛里只有程恪,见程恪掂了块点心,立即指挥着李小暖,李小暖指挥着众丫头婆子,片刻间就摆了满满一桌子外加一榻几的点心上来,程恪皱着眉头,又掂了一块一口吃了,就挥着手吩咐都收下去。 王妃拉着程恪,关切的问道‘南边潮,被褥天天烘了没有?’‘受过伤没有?受了伤你也不说’‘南边那样热天,怎么受得了的?病过没有?’‘你看看你瘦成这样,跟去的厨子不好你也该来信换了个’…… 李小暖垂手侍立在旁边,一边抿嘴笑着听着王妃絮絮叨叨、事无巨细的关切,一边仔细打量着程恪,人黑瘦了不少,不过一年功夫,看起来倒象是大了好几岁,神情也沉稳内敛了许多,这趟是他头一次独自统率大军,这中间,不知道有多少繁难磨练,把人都磨老了。 李小暖走着神,看着程恪压着性子,回着王妃的话,努力岔着话题,陪王妃又说了一会儿话,就站了起来,夸张的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只说路上累了,就想回去好好睡一觉,一边说,一边抬脚就要往外走,王妃急忙打发着李小暖, “赶紧!你也回去,若是实在不想吃饭,也要喝碗燕窝粥才行!可不能空着肚子睡,一来睡不沉,二来也伤身子,如今天冷了,看着他盖好被子,别冻着,小恪爱蹬被子……” 这话吩咐得程恪闷‘哼’了一声,抬脚就往外走,李小暖满脸笑容,垂着手,认真的听着王妃的吩咐,王妃吩咐着李小暖,眼睛却只盯着儿子,见他已经出了门,忙挥手催着李小暖, “你也赶紧去吧,万事当心些就是,快去快去。” 李小暖曲膝告退出来,程恪背着手,正站在抄手游廊拐角处等着她,见她出来,伸手拉着她,大步出了院子,上了轿,催着婆子一路快走的回到了清涟院。 两人进了院子,程恪伸手揽了李小暖,低头俯到她耳边,感叹万分的低语道: “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没法活了。” 李小暖仰着头,笑颜如花的看着他,重重的点了下头: “我也是!” 程恪扬声大笑起来,伸手揽着李小暖,把她裹在自己斗篷里,一边沿着抄手游廊往里走,一边低头看着她说着话, “小暖,你跟我说说,这一年里,我不在家,你天天都做什么了?你给我写的那信,都太短,哪件事都没说明白……” “我每次都写三页纸!哪里短了?哪一件没说明白?你说说,我现在就说给你听。” “你要写三十页,三页太短!一会儿就看完了,老祖宗怎么肯出来了?你是怎么把老祖宗哄出来的?要不是老祖宗的指点,这仗只怕还得再打上一两个月,那真要苦死我了,小暖,你想我没有?” 程恪说着说着,又跑了题,李小暖也不和他纠缠原本要说的是什么话,只顺着他的跑题,跟着说着闲话,两人一路唧唧咕咕说着话,进了正屋。 竹叶早就带人摆好了饭菜,李小暖推着程恪径直往净房进去, “你光顾着赶路,几天没洗澡了?人都臭了!” “记不得几天了,你陪我洗,你在旁边看着我洗就行。” 程恪拖着李小暖不肯松手,一路把她拉进了净房,竹叶跟在后面,悄悄挥手示意着净房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们退了出来。 程恪舒服的泡在大木桶里,仰着头,由着李小暖给他洗着头发,眯着眼睛感叹道: “还是家里好啊。” 李小暖抿嘴笑着,把程恪的头发用水冲干净,取了梳子过来通着头发,程恪闭着眼睛,反过手来摸索着去抓李小暖,李小暖忙往后跳着,拉着程恪的头发吩咐道: “好了,也换了几遍水了,你也该洗好了,赶紧出来吃饭去。” 程恪从木桶里跳出来,也不叫人,自己抓了大绵帕子,胡乱擦着身子,李小暖上前接过帕子,仔细给他擦干身子,取了衣服递给他,程恪将其它衣服随手扔到一边,只拎着件长衫披在身上,伸手抱起李小暖,大步往内室进去了, “我什么也不想,就想你,小暖……” 竹叶悄悄带上门,带着丫头婆子退到外间,守着满桌的饭菜,凉了撤下去,又让人送了热的来,又撤下去,再送上来…… 直到下午过半,程恪才懒懒的扬声叫着人,重又沐浴了,两人才出来吃那不知道是第几次送过来的饭菜。 李小暖脸上泛着红晕,换了件淡粉底缂丝小袄,一条笼纱曳地裙出来,程恪双手抬在脑后托着头,懒洋洋的靠在榻上的靠枕上,笑眯眯的看着她进来,舒展着胳膊问道: “你也饿了吧?我这会儿才觉得饿坏了!” 李小暖坐到榻上,接过楠木筷递给程恪,自己接过碗汤一边慢慢喝着,一边看着吃得飞快的程恪,等他吃完了,笑着说道: “你若没有别的事,咱们去瑞紫堂给老祖宗请安去?” 程恪连连答应着,跳下榻,伸手从蝉翼手里拎起李小暖的斗篷给她穿上,自己再披了斗篷,拥着李小暖,一路往往后面瑞紫堂去了。 白嬷嬷迎出院门,和李小暖低语着: “怎么才来?可等了好大会儿了!” 李小暖眼神游移的笑着,也不答话,这晚来的缘由,可没法说,程恪诧异的高高挑起了眉梢,这瑞紫堂内的气息,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人间。 章节目录 第二七五章回家 > 白嬷嬷掀起帘子,李小暖落后程恪半步,规规矩矩的进了屋,老太妃半闭着眼睛,正歪在榻上的靠枕上,手里缓缓转着念珠,仿佛正在极专心的念着佛经,程恪长揖见了礼,见老太妃仿佛没听见一般只顾念着经,忙转头看向李小暖,李小暖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到榻前,侧着身子坐到榻上,推着老太妃, “老祖宗,您孙子打仗回来了,西南夷那边,一堆的事得跟您说呢,这经,还是等会儿再念吧。” 老太妃睁开眼睛,稍稍坐直了些,上下打量着程恪, “不过打了几天仗,就把自己打成了块黑炭?” “老祖宗看着倒是比过年的时候年青多了,也精神多了。” 程恪忙笑着奉承道,老太妃‘哼’了一声,用手指点了点,示意程恪坐到榻上,程恪侧着身子坐下,仔仔细细的和老太妃说着西南夷的大事小情,李小暖往前蹭了蹭,坐到老太妃身边,一边听着两人说话,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帮她捶着腿。 老太妃细细问了些战事上的事,又转到了西南夷各部族变迁上头,直问到大成山下的那棵祖宗树,程恪细细的回答着,描述着,老太妃面容怅然的抬头看着窗外,李小暖示意着程恪,程恪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又陪老太妃说了一会儿话,就起身告退了。 两人刚到清涟院门口,远山远远迎上来禀报道: “回爷,少夫人,景王爷遣了青平过来,请爷过府说话,让这会儿就过去。” 程恪皱起了眉头,李小暖轻轻推了推他, “赶紧去吧,必是有要紧的事,晚上你若能赶回来,咱们就过去陪母亲吃饭去。” 程恪颌首答应了,依依不舍的抚了抚李小暖的面颊,带着远山往大门方向走去,李小暖站在清涟院门口,看着程恪的背影,下意识的抬手抚着面颊,他的不舍让她也不舍起来。 程恪在府门口上了马,带着随从、小厮,一路往景王府驰去。 周景然歪在花园湖边的暖阁里,透过敞开的窗户看着萧条清冷的湖面,正自斟自饮的等着程恪。 程恪跟着青平进了暖阁,脱了斗篷随手扔给青平,周景然直起身子,满眼笑意的看着他,抬手指着旁边的摇椅示意着他,程恪坐下,端起自己一边已经斟满了酒的酒杯,冲着周景然举了举,一饮而尽。 周景然眉宇间带着舒心和笑意,往后靠到摇椅上,用手指转着空杯子,仔细打量着程恪, “早上在宫里没看仔细,你真是瘦了不少。” “嗯,你也清减了,这一仗打下来,你可比我辛苦多了。” 程恪也打量着周景然,周景然将手里的空杯子扔到几上,连连叹着气, “虽说辛苦,也值得,吃了北三路两成半兵马,你的名气也打出来了,往后,若真是有个万一,咱们也可以拼一拼了。” 程恪直起身子,满眼惊疑的看着周景然,周景然转头看着他,垂着眼皮说道: “父亲年纪大了,万事求平求稳求喜庆。” 周景然眉头锁了起来,阴着脸沉默了半晌,转头看着程恪,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这是不死不休的局,若父亲嘱意于我,北三路必不甘心,这一场硬仗必定要打,若不是,咱们想逃命,南方的战事也要起来,仗总是要打,只看打在北边,还是打在南边了。” 程恪沉默的听着,眼神越来越凝重,周景然长长的叹了口气,斟了杯酒举到面前,仿佛在遥祝着什么一般举了举,一饮而尽, “母亲说父亲从入了冬,睡的就不如以往安稳,毕竟上了年纪……” 周景然顿住后面的话,茫然看着屋顶,眼角慢慢流出滴眼泪来,程恪同情的看着他,垂下了眼皮,捻着手里的杯子,沉默的陪着他,周景然出了一会儿神,拭了眼泪,转头看着程恪感慨的玩笑道: “人要是不长大该多好。” “要不都说神仙好呢,就那么大,不老不死。” 程恪带着丝笑意接过了话头,周景然笑着摇起头来, “那也没意思,算了,不说这个了,这一阵子,我想着,既然这局已成死局,咱们得多打算些才是,如今兵马上,也算差不多了,北三路要挡着西北诸部,这些兵马无论如何不能再少了,粮草银钱上,咱们不行,得趁着这两年的功夫,多积些下来。” “粮草倒不愁,若真是战起,必是咱们据南,与北三路对峙,南方不缺粮草,只要多积些银钱就好,其实也不愁,若咱们占了中央之利,这银钱至少比北三路强,若占不了中央之利……无论如何,都要占了中央之利。” 程恪仔细盘算着,周景然点头赞同着, “我也是这么想的,若是如此,这一两年,咱们得先逼退二哥,这中央之中,不能再有乱因。” 程恪拧着眉头看着周景然,等着他往下说,周景然往后靠到摇椅上,并不太在意的说道: “二哥这边,也不过占着些贤名才名,手下拢着群文人罢了,文人嘛,麻烦就麻烦在得讲究个心服,咱们若打散了二哥这一处,旁的也就无碍了。” 程恪锁着眉头,摊着手看着周景然,打仗他还行,这事,他可帮不上,周景然嘿嘿笑了片刻,才低声说道: “山人有点小妙计,这事,过几天咱们再细说。” 周景然和程恪说了一会儿话,心情好转了很多,又倒了杯酒,悠悠然喝着,叹了口气, “这一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真是闷死我了。” 程恪失笑起来, “你忙成那样,还有空闲闷气?” 周景然喝了杯中酒,转头看着程恪,笑着说道: “这一年里头,你没在京城,可出了不少有意思的事,你家里那个庶妹,叫什么?程絮仪?如今和诚王府大小姐成了至交了。” 程恪惊讶万分的挑着眉梢,周景然看着他,笑了起来, “这两个小丫头凑到一处,倒真真是有意思,我见过一回,两个人,一个傲气的只用眼角看人,一个和气的见谁都低眉顺眼的,如今你们府里那个,一个月里头要往诚王府去两三趟,两个人一处逛越锦绣坊,到福音寺烧香,到处玩,竟处得极好,这两个人竟成了至交了,真是有意思。” 程恪脸色沉了下来,看着周景然, “这是我的错,治家不严,回去我就让人把她送到南方老宅里去。” 周景然呆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失笑起来, “你想哪里去了?这事,小暖没跟你说过?” “小暖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些事,是我没交待好,回去我就处置了这事!” 程恪心情沉郁的说道,周景然斜睇着程恪,突然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抬手不停的点着程恪,半晌才说出话来, “我就说,跟小暖一比,你就是个笨得不通窍的,你们府那个,若不是小暖在后头推着,只怕她连府门都出不去吧?” 程恪皱起了眉头,周景然叹着气摇着头, “还有件有意思的事,你再听听,你刚走没多长时候,诚王府一个管事,到姚国公府上旧话重提,又提起两家曾经议过秦晋之好的事来。” “姚家大小姐、二小姐不都嫁了?” “嗯,姚家就是姑娘多,还有位四小姐,如今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 周景然眯起了眼睛,程恪拧起了眉头, “真该让千月阉了那个人渣!” “姚国公也是个极聪明的,一边敷衍着那管事,一边让夫人到诚王府上求见了诚王妃,诚王妃让人打了管事三十棍子,革了差使,要把他打发到极北处当差去,谁知道,也就过了十来天,诚王就从太原府让人日夜兼程送了信来,不但复了这管事的差使,还吩咐不许王妃干涉外院大小事。” 周景然兴致盎然的说着诚王府这一场争斗,程恪心底闪过丝明了,满眼疑惑的看着周景然,周景然惬意的晃着摇椅, “这事,小暖必定也听说了,你们府上那个,若不是小暖安排,怎么能认识咱们婉若大小姐,若不是她在后头推着,这对知交可没处交去,这交得好啊。” “这事,怎么听你一说,就只有好处了?” “可不只有好处!你说说看看,有什么坏处的?若是小暖和诚王府成了知交,倒要好好想想,你们府上那个小丫头,你说说,有什么坏处?” 周景然摊着手说道,程恪放松的往后倒去, “好,你既然说没有坏处,那就必定没有坏处,这事我也不用管了。” 程恪来回晃了几下,突然想起什么来,转头看着周景然问道: “那姚国公家几小姐,定给徐家了?” “没有,诚王妃也是个性子强的,放了话,姚家小姐的亲事,她来做主,这事,就这么拖下来了,好在姚家小姐年纪还小,拖两年也没事。” 周景然一边说一边想着,笑了起来, “小暖必定也是想到这一处了。” “你也太高估她了,她那个人,聪明是尽聪明的,可懒也懒到极处,事不关自,都要高高挂起,这事,她会想这么多?只怕她是什么也没想,歪打正着了。” 程恪斜了周景然一眼,慢吞吞的说道,周景然举着杯子,眯着眼睛笑着,也不理会程恪,自顾自想得出了神。 章节目录 第二七六章忧虑 > 程恪斟了杯酒,往后靠到摇椅上,慢慢晃着喝着酒,两人沉默了半晌,周景然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过头,却是满眼笑意的看着程恪问道: “还有件事,古家大姐儿的事,小暖跟你说了没有?” 程恪怔了怔, “古家大姐儿出什么事了?” 周景然往后倒着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着摇椅扶手, “这事,其实倒不用我今天跟你说,小暖必定要找了机会,细细跟你说了这事!” 周景然一边想着,一边又笑倒在摇椅上,程恪探头看着他问道: “到底什么事?还关着小暖?你赶紧说!” “可不关着小暖?!这事,就是她一手弄出来的!” 周景然一边笑,一边眉飞色舞的说着古云姗析产分居的前前后后,连连感慨着, “你看看,你看看,这手笔,一环套着一环,生生让金志扬和邹氏担了所有的不是,把金志扬和邹家打到了尘埃里,这邹家上下,如今名声坏得不能再坏了,也就一场官司,从杭州府弄了个人过来!” 程恪呆了片刻,眨了几下眼睛,想出了神,周景然笑了半晌,见程恪只顾看着窗外出了神,连叫了几声,见他竟似听而不闻,随手拿起几上的一本书扔了过去,程恪猛的恍过神,转头看着周景然,断然说道: “这析产分居,必是小暖的主意!” 周景然眯着眼睛,看着突然急切起来的程恪, “小暖哪会出这样的主意。” “这必是她的主意!她自己就打着这样的主意!” 周景然一下子跳了起来,满眼兴奋的盯着程恪, “你赶紧说清楚,她自己就打着这样的主意!这从何说起?别想着瞒我!” “唉!” 程恪摊着手, “这有什么好瞒你的,她嫁进门前,硬是让我先写了份析产分居的文书给她,说是因纳妾而妒如何如何。” 周景然高高的挑着眉梢,点着程恪, “你就……写了?” “嗯,反正我也没准备纳妾,我有小暖就够了。” 程恪往后靠到摇椅上,仰头看着周景然,慢吞吞的说道, “小暖早就说过,她跟别人不一样,别说纳妾,我就是碰一碰别的女子,她都忍不下,算了,能娶到她,我也认了。” 程恪摊着手说道,周景然看着程恪,呆了半晌,长长的叹着气,往后倒进摇椅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程恪从景王府吃了晚饭才出来,到正院陪王妃说了几句话,回到清涟院,李小暖迎了程恪进去,奉了茶上来,程恪挥手屏退了屋里侍立着的丫头婆子,拉了李小暖,仔细看着她,笑着问道: “你让絮仪出来待客了?” “嗯,她也大了,这人情往来上,总要学着些,以后嫁了人,怎么说也是汝南王府的小姐,是你妹妹。” 程恪搂着李小暖,低着头贴到她耳边蹭着,低声说道: “这是你爱惜她,听说她和诚王府大小姐常来常往?” “嗯,景王提起这事了?怎么说的?” 李小暖警惕起来,急忙转头看着程恪, “没事没事。” 程恪忙安慰着李小暖,顿了顿,李小暖仰头看着他,程恪忙解释道: “小景和我说了这事,他是觉得你和他想的一样,想借着这个让诚王和诚王妃更加生份。” 李小暖呆了一下,恍悟过来,笑着摇了摇头, “我倒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靖北王妃、诚王妃,还有诚王府那位大小姐,傲气是傲气了些,可心地坦荡,倒是个磊落君子,絮仪和她往来,我就没拦着,母亲有句话,我觉得极对,男人的事我们不管,我们女人只管着我们自己。” 李小暖顿了顿,看着程恪接着说道: “再说,这事,父亲也知道,也没说什么不是?!” 程恪搂着李小暖,头埋在她脖颈间笑了起来,笑了好大一会儿,才抬头看着李小暖, “父亲只怕和小景想到一处了,小暖,去年咱们在大慈云寺写的那阕词,下半阕你这里有没有?小景只怕想用,” 程恪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落下来, “皇上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看现在这情形,到时候,只怕得有好几年的仗打,小景想在这一两年里头,先打散信王,信王笼络的都是文士,小景就得想法子打散这些文人向信王之心,我怕他还想着你那个下半阕,若没有,我早些递了话给他,让他早做别的打算。” 李小暖仿佛想起什么,拧着眉头看着程恪, “有倒是有,不过,今年过年的时候,唯心大师说过,还有好几十年的好日子过,这话里,也不象有战乱的,我看这仗只怕打不起来。” “大师说过这话?” 程恪惊讶的问道,李小暖点了下头, “倒不是特意说的,他心情很好,我问他,他说又有几十年的好日子过,所以心情好,若是你说的那样的南北之争,他必定也没有好日子过!” 程恪拧着眉思量了半晌,苦笑着说道: “你也别太信他,天禧十六年那场疫病前一年,父亲陪皇上去看他,他还说那几年风调雨顺,人庆年丰呢,结果呢,转眼就生了那场疫病,死了多少人!有的县,连着十几、几十个村子的人都死绝了,可见,他说话,也不能全信。” 李小暖惊讶的高挑着眉头, “他还出过这样的大差错?那皇上还信他?” “嗯,后来听父亲说,他说什么天道有变,总之,还是他对。” 程恪摊着手说道, “你想想,如今这局势,虽说看着是三王相争,其实信王只笼络了几个文人,根本没有相争之力,且抛开不说,诚王和小景,如今诚王占了‘嫡长’二字,这些年又军功卓蓍,从大处说,可比小景更得人望,再说,他在北三路经营多年,不可小觑,咱们这边,姑母在宫里一枝独大,小景又深得皇上宠爱,加上南边,这么算,两边实力相差不大,皇上如今……” 程恪皱着眉头, “皇上的性子,本来就是个极温和的,如今年纪大了,更是万事求和求稳求个喜庆,都是自己的儿子,只怕哪一边也不舍得下狠手,若是这么着,你看,不管是诚王,还是小景,不管是谁最后得了圣心,这仗都得打起来,要么在南边打,要么在北边打,大师只看什么天命,难道看不到这个?到时候,说不定又是敷衍一句什么天道有变,天道怎么会变?” 李小暖听得心情沉重着,却又让程恪说的失笑起来, “天禧十六年那一次,说不定真是天道变了呢,大师真不是平常人。” “大师是非平常人可比,这我知道,我就是觉得,传得有些过了。” “一点也不过,你没和大师说过话,他不是平常人,或者……” 李小暖谨慎的看着程恪,小心的找着合适的语句, “他根本就不是凡人,不是你我这样的人,他看到的东西,我们都看不到,不是他故弄玄虚,他真的看的到,比如我们的魂魄。” 李小暖一边说,一边小心的看着程恪,程恪皱起了眉头,惊讶起来, “他能看到魂魄?人真有什么魂魄?那世间也真的有鬼有神?” “你又说远了,反正他能看到魂魄,人是真的有魂魄,至于神鬼,也许有吧。” 李小暖仰头看着程恪满眼的难以置信,想了想,低低的说道: “他看到了我的魂魄,天禧十六年,是他帮我安定了几近离散的魂魄,我才活了下来。” 程恪满眼愕然的看着李小暖,突然伸手抱紧了她,后怕的低语着: “幸亏他救了你,不然我可怎么办?!” 李小暖失声笑了出来,伸手拍着程恪的胸口, “那年我才六岁,你还不认识我呢,若我那时候就没了,你根本就不会知道有个李小暖,这会儿,说不定你孩子都好几个了呢!” 程恪一动不动的抱着李小暖,半晌才叹出口气来, “小暖,要是没有你,我这日子过得肯定很没意思!嗯,那个药,你用了没有?咱们明年生个孩子好,还是后年再生好?后年吧,你还小,咱们两个,不用要孩子,你要是怀了孩子,前前后后又是一年,我又近不得你,这日子怎么过?这孩子,还是算了,越晚越好,小暖,你这里……越来越好了,咱们,去屋里说话去……” 程恪眼睛往李小暖胸口瞄进去,贴着李小暖的脖颈吻着,双手揽着她,抱着她蹭下榻,也不穿鞋,径直往内室进去了。 转眼,就进了腊月,虽说皇上年前没再派差使给程恪,可程恪还是忙得早出晚归,他和周景然要做的事情更多。 吃了腊八粥,家家户户忙着备年,城南古云姗的宅院里,丫头婆子们忙进忙出,喜气洋洋的准备着各种各样琐碎的年货节礼,古云姗忙着和几家铺子的掌柜对着帐,理完了自家的帐,又一笔笔对着程敏盈那三间铺子的帐,今年是她头一年帮她管铺子,虽说到了后半年,她心里就踏实下来了,可到了这年底关帐的时候,到底还是有些个七上八下。 章节目录 第二七七章各取所需 > 连对了几天帐,古云姗心里安稳下来,找人到靖江侯府找程敏盈传了话,隔天,带着帐本去了靖江侯府,程敏盈站在自己院子门口,满面笑容的接着她进了院子,两人说笑着到了正屋,程敏盈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眼神里带着隐隐的期待,看着古云姗解着放在榻几上包着帐本的包袱。 古云姗解开包袱,将里面包着的三本帐册子推到程敏盈面前, “大姐姐,这是那三家铺子今年的总帐册子,我已经细细对过,也算清楚了,你看看。”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既然看过了,那必定是极清楚的了,还要看什么?” 程敏盈一只手按在帐册子上,爽朗的笑着客气道,古云姗抿嘴笑着说道: “今年头前大半年,我一直提着心,总怕辜负了大姐姐的托付,直到进了十月份,心里才略略定了些,今年这帐,也算不得好,这生意上头,我到底差得多,大姐姐别介意才好。” 程敏盈心底沉了沉,也顾不得多客气,抬手翻开最上面的一本帐册子,直接翻到最后,细细看着最后一页的总帐,脸上泛起掩不住的喜色来, “你也太客气了些,这比往年都翻了倍……” 程敏盈含糊着后面的话, “这都是你费心,那几间铺子,我原也没放心上过,也不支它挣银子不是,能有些收益就是意外之喜,今年能有这样的收益,多亏你费心经营着,这两成的红利我明儿就让人送到你府上,噢,对了,你看看我,一忙起来,这记性就差了,前儿我们北边的庄子里送了些狍子、鹿肉干什么的,虽说不好吃,可听说都是补身的好东西,我早就见样收了些给你留着了,还有几对活锦鸡兔子什么的,永彬他们几个爱的不行,我想着,砚儿、墨儿必定也是喜欢的,就让人给砚儿姐弟留了几对,赶明天一起给你送到府上去。” 程敏盈喜气盈腮的说道,古云姗忙笑着推辞道: “倒不用这么费心,家里就我和几个孩子,也用不了多少东西,那红利什么的,不过那么一说,我还能真拿了不成?大姐姐这样疼我,我能帮得上大姐姐一星半点的,就不知道多高兴了,还拿什么红利银子,岂不是惹人笑话了?那些活锦鸡什么的,送两对给我倒是最好,砚儿她们几个就喜欢这些活物玩。” “这是咱们说好的,你这一年,也没少辛苦,我也听母亲说了,这两成的红利,比市面行情已经少了一成去了,再说,你也不是靠这个过日子的,你手里哪会少银子用?肯接了这事,就是帮我了,这红利无论如何不能少了,我还想让你长长远远的管着呢。” 程敏盈也不再翻看下面两本,只将帐册子小心的收起来,转过身,伸手拍了拍古云姗的手, “别跟姐姐再多客气,就是亲兄弟还得明算帐呢,何况这是咱们说好了的,若不是看着有这层亲戚、看着咱们两个从小的情份,你哪肯去赚这个银子的?我心里感激着呢!” 程敏盈语气诚恳中带出些感慨来,这会不会做生意,真是天渊之别,这才不过管了一年,挣的银子就翻出倍还多出许多来,若是能这样经营下去,还有什么好发愁的?古家出来的人,到底不一样。 古云姗也不再推辞,笑着默应着,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看着程敏盈,显得有些迟疑的说道: “大姐姐,还有件事……” 古云姗放下杯子,自嘲的笑了起来, “你看看我,一论起生意,眼睛就盯在钱眼里了,” “盯钱眼里好!多少人倒是想盯进去,还找不到门路呢!” 程敏盈打断了古云姗的话,大笑着开着玩笑,古云姗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我就说了,大姐姐那间药铺东隔壁的那间分茶铺子,前儿挂了求人顶铺面的牌子出来,我就让人去问了,东家年纪大了,想过了年就回乡养老去,要价倒真不算高,大姐姐那间药铺……” 古云姗顿了顿,看着程敏盈接着说道: “跟大姐姐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大姐姐那间药铺,门脸太小,也不正,” “家里哪还有好铺子?好铺子都!” 程敏盈打断了古云姗的话,说到一半,又猛然顿了回去,古云姗端起杯子抿了口茶,见她不再往下说了,才接着说道: “可若是能顶下那间分茶铺子,打通了连在一处,那就极好了,一排五间门面连着拐角,真真是再好不过,下面一层卖些常用的药,上面一层专用来接待贵客,旁边的拐角单隔出来,再请个大夫坐坐堂,若再能请个名医过来坐堂,这生意只怕就大不一样了。” 程敏盈眼睛亮了起来,微微探过身子,看着古云姗问道: “那间分茶铺子,要多少银子能顶下来?” “那间铺子位置极好,后头又连着个三进的院子,东家说了,要顶就得一起顶下来,统总要价七千五百两,再收拾收拾,毛估估,小一万总是要的。” 程敏盈吓了一跳,迟疑着踌躇起来,她那个药铺门脸只有一间半,是过于局促了些,这铺子若是好的,当年也早成了别人的嫁妆了,哪里还能落到她手里?可这一万两拿出去,得几年才能挣回来?万一……不好呢? 程敏盈低头思忖着,古云姗端着杯子,专心的喝着茶,程敏盈拧着眉头想了半晌,抬头看着古云姗,心念转动间,倒生出主意来, “云姗,有些话,我也不瞒你,这间分茶铺子我是极想顶下来,和咱们的药铺连到一处,可这银子上头……唉。” 程敏盈为难的叹着气, “你也知道,我手头不宽裕,这三间铺子的进益,年年都是要拿来贴补各处的,今年虽说收益多了些,可若是一下子拿出这一万两来,明年一年只怕日子就有些艰难了,我想着……” 程敏盈看着古云姗,试探着说道: “要不,咱们两个合一处做这个生意?你是个不少银子的,这一万两你拿出来,算是入股,往后,这间药铺,就是咱们两个的,要不,就四六分,你四我六?” “这哪有不好的?” 古云姗爽快的答应着, “四六分倒不必,大姐姐想想,我拿着两成的红利,再四六分成,到最后,不就成了我六成,大姐姐只有四成了?这就本末倒过来了不是,这铺子,我既也算东家了,这当掌柜的红利就不好再拿了,干脆加到一处,统共四六分,大姐姐六,我拿四,大姐姐看看可妥当?” 程敏盈连连点着头, “妥当妥当,咱们姐妹,哪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就这么说定了。” 她那间药铺,铺面值不了几个银子,若卖出去,满打满算也卖不了一万银子,古云姗现拿了一万银子出来,前后算算,也不过才多分了两成的红利回去!自然是妥当的不能再妥当了。 古云姗又细细和程敏盈说了半天铺子的事,大体商量定了,才舒了口气,程敏盈满脸的喜气,仿佛想起什么,亲热的说道: “你看看我,忘性越来越大了,早就想着问你,元宵节去哪里看灯定了没有?若没定,到我家灯棚来吧,我们家和忠勇伯他们几家是世交,年年都是轮着做东看灯的,今年正好轮到我们家做东,忠勇伯、还有安意侯家几个小孙子、孙女,都是和砚儿她们差不多年纪,正好让孩子们一处玩玩,咱们也一处说说话,你看呢?” 古云姗忙笑着答应着: “哪有不好的!求还求不来呢,平日里,砚儿也就带着墨儿玩玩,若能有几个小孩子一处玩玩,砚儿和墨儿不知道多高兴呢!” “那就好,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让人接你去,咱们再好好说话儿。” 古云姗答应着,站起来,告辞出来,程敏盈一直送她到二门里,看着她上了车出去了,才满面笑容的转回了自己的院子。 京城繁华热闹的准备着一年一度的春节和那令人叹为观止的元宵灯节,遥远的上京路,正是千里冰封,厚厚的雪下压着的间间屋子里,也是一片热闹喜庆的准备着新年的种种件件,可驿站里,从里到外都是冰冷着的。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天气,驿丞早就找了借口,回家守着暖屋暖炕猫冬去了,几个小吏也早就没了踪影,宽敞异常的院子里,只剩了个外乡的厨子守着正屋的钦差。 金志扬裹着皮袄,坐在还算有些热气的炕上,满怀愤懑的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正一杯杯喝着闷酒。 在这个破驿站里已经住了差不多半个月了,大雪封山,别说祭山,连进山的路都找不到在哪里了,县令露出个面,就没了踪影,这要住到什么时候?从今年五月里进了礼部,他就一直在外面奔波不停,好象进礼部,就是交还钦差印信,然后再换个钦差印信再出去,这样的差使还要做多长时候?还要跑几趟? 金志扬闷闷的举起酒杯一饮而进,他连打听这些事的机会都没有,从进了京,他这不顺心的事,就一件接着一件。 章节目录 第二七八章忧喜间 > 春节一天比一天临近,各家收齐了庄子里的年货,你送我我送你的来回馈赠着,各府门前来来去去、装满了各色土产的车辆,给春节平添了无数喜气。 可姚国公府门前停着的几辆大车,却给姚国公一家送来了满府的阴霾,徐府大管家拿着大红禀帖,恭敬客气却极其强硬的留下了几车节礼,径直回去了,姚国公拿着红通通热炭般烫手的禀帖礼单,苦得脸都团成了一团。 这帖子、这礼单,处处照着未婚女婿的的讲究来,可人家毕竟没有明说,这礼,若退回去,就是摆明与徐家无交无往,徐家背后,可站着徐侧妃,徐侧妃后头,站着诚王…… 姚国公耷拉着肩膀,拖着脚步进了正院,将禀帖礼单扔到桌子上,垂着头唉声叹气的思量着,姚国公夫人掂起禀帖,翻开看了两眼,又拿起礼单急急翻开看了两眼,唬得眼泪都出来了,急忙扔了禀帖礼单,冲到姚国公面前,两只手抓着他的肩膀摇着叫道: “我告诉你,女儿是我的!谁敢把女儿往火坑里推,我就跟他拼命!我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人害了我的女儿!”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正想法子的么?你叫什么叫?叫什么?” 姚国公推开夫人的手,‘啪啪’的拍着桌子训斥道,姚国公夫人忙松开手,从旁边抄起把折扇,一边给姚国公急急的扇着,一边陪着笑说道: “好好,你慢慢想,好好想好好想,一定要想出法子来,啊?” “你给我扇这凉风有什么用?!” 姚国公不耐烦的挥着手,姚国公夫人忙收了扇子,小心翼翼的坐到旁边,满眼期盼的看着姚国公。 姚国公垂着头,思量了半晌,重重的叹了口气,抬手点着禀报礼单, “先收着吧,让人放到库房里收好,千万别动,这事,还得去求求景王爷,也只有他能有法子了。” 姚国公夫人急忙点着头, “大丫头就是托了他的福,唉,你说,当初若是大丫头和汝南王府的亲事能成了,咱们家哪还有这样的事?唉!都是咱们没这个福份!” “你也是老糊涂了!提这个做什么?” 姚国公不耐烦的训斥道,姚国公夫人也不理他,自顾自叹着气, “也是,你看看如今这位世子妃,模样就不说了,我就爱她那份温和得体,让人看着心里就舒服,大丫头到底差着不少。”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废话!赶紧让人把这些东西收起来,还有,你去趟库房,找几样看得过眼的好东西出来,添到景王府的节礼里去,没有白求人的理儿。” 姚国公夫人伤心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起身出去了,姚国公垂头丧气的坐在椅子上叹着气,他就小四这一个未嫁女儿了,若是这个女儿也顺顺当当的嫁出去了,他总可以省些心了吧?! 祭了灶,转眼就是除夕了,虽说老太妃还是不肯在除夕晚上程氏族里的家宴上露面,可过后的守岁,却是愿意出来的,汝南王心情比哪一年都轻快愉悦,一点点小事都能高兴的哈哈大笑起来。 程家今年的除夕团圆宴比往年结束得都早,李小暖陪着王妃,刚把族内女眷送走一小半,婆子就过来传了话,程恪已经在外头等着李小暖,要一起往瑞紫堂请老太妃出来守岁去。 王妃急忙打发着李小暖赶紧过去,李小暖穿了斗篷,跟着婆子转出花厅,程恪穿着件大红缂丝面紫貂斗篷,背着手站在路中间正等着她,见她过来,程恪迎了两步,伸手拉了李小暖的手, “手有些凉,怎么没拿手炉?” 竹叶忙从后面递了只红铜席纹四方手炉过来,笑着禀报道: “少夫人赶着过来呢。” “嗯。” 程恪伸手接了手炉,用手试了试,递到李小暖手里,伸手揽过她,把她裹在自己斗篷里,笑着说道: “还早呢,咱们走过去吧。” “嗯。” 李小暖答应着,抱着手炉,往程恪身边靠了靠,两人偎依着,沿着挂满了红灯笼的林间石径,往瑞紫堂走去。 竹青带着众丫头婆子落后十几步,远远跟着,今天是除夕夜,依规矩这一夜各家各户家里都要处处有光有火照到,明年一年家里才好明亮兴旺。 程恪低头看着李小暖,突兀的说道: “小暖,你好象长大了不少。” 李小暖呆了一下,挑着眉梢失笑起来, “过了年我就十七岁了。” 李小暖仿佛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着程恪,慢吞吞的说道: “我从小就想着,嫁人一定不能早,要越晚越好,最好二十岁再嫁,我小时候就这么一个愿望!” 程恪睁大了眼睛,看着嘟着嘴,伤感的看着他的李小暖,眨了几下眼睛, “这个……这个……小暖,你看咱们两个在一起多好,这几天你想去哪儿玩?咱们今年还坐船看灯去好不好?你还想去哪里?听小曲?看杂剧?幻术?要不咱们打猎去?你看看,咱们在一处多少有趣,可比你年年过年在屋里吃果脯看书有意思多了。” 李小暖顿住脚步,仰头看着程恪,眯着眼睛说道: “这话,我早就想问你了,怎么往年我在家的事,你象是知道看到一样,这里头有古怪,你倒跟我说说。” 程恪抬手捂着嘴,转过头一边咳嗽着,一边拖着李小暖只往前去, “小暖你看,时候不早了,咱们得赶紧请老祖宗去,这事,说来话长,回头再说,你看看,这满府挂着的灯笼,象不象满天星星落下来?今年的烟花听说出了不少新鲜花样,要么今天晚上就让人放了给你看?” 李小暖眯眯笑着,由程恪拥着,一边往前走着,一边不依不饶的追问着: “你倒是说说啊?还有啊,每年夏天,我屋里窗户上糊的绡纱,都要整整齐齐的破上好几回,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程恪左右转着头,李小暖抬脚踩在程恪脚上,用力转着, “我问你话呢?” 程恪手下用力,往上抱着李小暖,一边笑一边岔着话, “这事……小暖,轻点轻点!这事真是怪……我也觉得怪,这事,咱们晚上回去再说,晚上回去细说,也不是大事不是,你还有什么愿望?你再想想,肯定还有别的愿望,再好好想想。” 李小暖眯着眼睛笑着,正要说话,前面远远的狂奔过来一团反着光的红色绸锻,程恪和李小暖顿住脚步,呆看着越滚越近的反光红球,离得近些了,才看清楚是红福。 红福远远看到李小暖,兴奋的大叫着: “糖妹妹!糖妹妹!糖妹妹!” 直冲过来,程恪忙搂着李小暖往旁边闪过去,微微侧着身子挡在李小暖和直冲过来的红福之间,心底长长的舒了口气,这红福来得真是时候! 红福冲过程恪和李小暖,连冲了七八步,才收住脚步,再转回来,奔到李小暖面前,浑身热气腾腾的喘着气叫道: “糖妹妹,急急……了!” “你等我等急了?” 李小暖从荷包里取了果脯,塞进红福嘴里,笑着问道,红福重重的点着头,李小暖转头看着程恪,笑着说道: “咱们得赶紧些了,红福自己可出不了门。” 程恪笑着应着,李小暖示意着红福,红福咬着果脯,一边走一边围着李小暖和程恪转着圈子,一行人加快脚步,往瑞紫堂赶去。 到了瑞紫堂门口,红福冲到前头用力拍着门,还没等拍到门上,门就从里面打开了,白嬷嬷一身新衣,头发梳得溜光,簪着朵红绒花,笑容满面的曲膝见着礼,程恪和李小暖还了半礼,径直往正屋进去了。 正屋还和往年一样,到处是红通通一片喜气,只是今年屋里错落有致的放了许多盛开的水仙,和暖房里养出来的红艳艳的山茶花,衬得屋里多了无数生机。 老太妃歪在榻上,捻着念珠,闭着眼睛念着经,李小暖抿嘴笑着,也不去斗篷,曲了曲膝,走到榻前,探着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老太妃,老太妃睁开眼睛,看着李小暖训斥道: “你看什么?” “看老祖宗收拾好了没有,这大过年的,老祖宗也要戴朵红绒花才好看,您看看白嬷嬷,这花一戴,多少精神,一下子年青了几十岁,老祖宗戴两枝还是三枝?” “一枝就够……” 老太妃话没说完,就反应过来,坐直身子,抬手点着李小暖, “我这把年纪了,戴什么花?不用!” 李小暖笑得坐到榻上,转头吩咐着白嬷嬷, “嬷嬷把红绒花拿过来,我侍候老祖宗戴上。” 白嬷嬷一边笑着一边用一只极小的托盘托了只精致的红绒茶花上来,李小暖取过,递到老太妃面前,笑着说道: “老祖宗您看,这花扎得倒比真的还要好看,是茶花呢,您看,戴在左边好,还是右边好?” 程恪笑着接过小丫头手里的靶镜,举在老太妃面前,李小暖拿着花儿,在老太妃左右鬓角比划着,老太妃来回瞄了两眼,示意着让李小暖戴在了右边鬓角处。 白嬷嬷捧了深红缂丝面紫貂斗篷过来,李小暖接过,侍候着老太妃穿了,和程恪一左一右的扶着老太妃出了院子,上了轿子往花园湖边的临水暖阁去了。 章节目录 第二七九章聚 > 今年王府守岁移到了花园湖边的暖阁里,预备得比哪一年都丰盛,唱小曲的、演杂剧的、各类百戏,一样不落的请了个遍,都预备着,只看老太妃喜欢看哪一样,随时传唤,王爷又让人预备了各色桶子花和盒子花,准备着用小船在湖面上放烟花给老太妃看。 一家五口人,热热闹闹的守着岁,亥初放了烟花,老太妃毕竟上了年纪,连打了几个呵欠,困倦起来,就要回去歇着,王爷忙亲自侍候着老太妃穿了鞋子,看着程恪和李小暖送了老太妃回去,转了弯看不到了,才转回来,让人开了窗户,闻着渗着硝烟味儿的冷冽气息,慢慢喝着酒,和王妃说着闲话,直守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祭了祖,程恪和王爷一处,李小暖侍候着王妃,分别往宫里朝贺元旦去了。 周景然下了轿子,微笑着一路拱手和众人打着招呼进了大殿,在离大殿最近的品级柱前站住,左右转头寻找着程恪,姚国公早就进了大殿,远远瞄着周景然,见他站定了,忙紧走几步过来,恭敬的长揖见着礼, “景王爷,新年大吉。” “姚国公大吉。” 周景然忙笑着客气的回着礼,姚国公堆着满脸笑容,左右瞄了瞄,往周景然身边稍稍靠了靠,也不多寒喧,直截了当的哀求道: “爷,求爷救救我家姑娘,这年前,徐家照着女婿的例送了年礼来,虽说没说什么,可爷知道……爷,您无论如何得救救我们一家。” 周景然脸上呆了下,皱起眉头来,转头看着姚国公,姚国公满眼哀求的看着周景然,看那样子,要不是人多,只怕早就跪在地上磕头不止了,周景然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你这疼孩子也疼得过了些,你……” “爷,求您了。” 姚国公身子往下曲了曲,低低的哀求道,周景然皱着眉头,看着极远宫门处,正往这边走过来的汝南王和程恪,心念微动,转头看着姚国公说道: “你也别求我,这男婚女嫁的事,我可没功夫管去,我给你指条明路,汝南王世子妃,你夫人总该认识吧,去求她去。” 姚国公呆怔着,脸色更加晦暗下来,哭丧着脸,看着周景然哀求道: “爷,我家里那丫头,哪里配得上世子爷!求爷另外指条路吧。” 周景然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哭笑不得的抬手点着姚国公, “你!想哪儿去了!?世子爷也就世子妃配得上,你倒想呢!我已经指了路给你,求不求随你。” 周景然抬脚就要迎着汝南王和程恪过去,姚国公也顾不得其它,急忙伸手拉住周景然的衣袖, “爷,我去我去,爷再指点指点,送些什么东西,才能合了世子妃心意?” 周景然顿住脚步, “听说世子妃爱读书,什么珍本古籍的,大约合适。” 姚国公松开周景然,躬身谢了,瞄着左右,往后退到自己的品级柱旁边,远远看着神情随意亲热的说笑着的周景然和程恪,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心底渐渐明白起来,面容也跟着舒缓轻松下来。 年初二是出嫁女儿回门的日子,头天晚上,王妃亲自看了一遍李小暖的回门礼,想了想,又让人添了几样东西,才满意的点头过了。 第二天一大早,程恪陪着李小暖到正院辞了王妃,上了车,往古府行去。 古萧和郑季雨早就迎在了大门口,程恪跳下车,和两人见着礼,让着进了府,李小暖的车子继续往里行,到二门里停了下来,严氏迎上来,伸手扶着李小暖下了车,笑着说道: “大姐姐和二姐姐刚刚到了,就等你了。” 李小暖笑应着,和严氏一路说着话,起往周夫人居住的春渚院走去。 古云姗和古云欢接到了春渚院门口,砚儿也跟在后面,欢快的跟着似模似样的见着礼,李小暖和古云姗、古云欢见了礼,伸手牵着砚儿,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往正屋进去了。 正屋里,周夫人坐在榻上,怀里抱着半岁大的郑哲天,郑哲天流着口水,拼命蹬着腿脚,舞着双手,极力要扑向咯咯笑着,在屋里追着跑着的郑哲远和金玉书,墨儿哥哥模样十足的跟在玉书后面,一边跑一边叫: “玉玉,阿远,你再跑,再跑,哥哥生气啦!” 满屋的丫头婆子紧张的盯着三个孩子,生恐碰了磕了一星半点去。 跑在前头的郑哲远看见掀帘进来的古云欢,欢笑着扑了过来, “母亲!” 古云欢急忙蹲下身子,伸手抱住郑哲远,跑在后头的玉书也咯咯笑着,张着手往古云姗怀里扑去。 墨儿额角满是汗珠,奔到古云姗面前,咬着手指看着在古云姗怀里扭来扭去的玉书,转头看着砚儿,严氏蹲下身子,张着手笑着说道: “来,让舅母抱抱墨儿!” 墨儿摇了摇头,把手指从嘴里取出来,看着严氏认真的说道: “我长大了,不要你抱,也不要母亲抱。” 严氏笑得几乎站不起来,忙点着头夸奖道: “墨儿真懂事,不愧是哥哥,真是个好哥哥。” 墨儿挺了挺胸膛,努力屏着止不住的笑容,周夫人抱着挣扎着又要往古云欢身上扑去的郑哲天,站了几次没站起来,李小暖忙几步抢到周夫人面前,扶着她站起来,周夫人一边轻轻的拍着郑哲天的后背,一边笑着嗔怪道: “你个淘气的,闹得外祖母都抱不住你了。” 旁边侍立着的奶娘迟疑着想上前接过,李小暖轻轻摆手制止着,周夫人抱着郑哲天走到古云欢面前,却又舍不得将孩子递给她,只靠着她,由着郑哲天伸手去抓古云欢头上的绒花。 几个人忙得顾不上见礼、说话,只顾盯着满屋里奔来跑去的几个孩子,叫着、笑着、担心着,合着孩子的咯咯笑声,大叫声,热闹得屋子、院子都显得狭小起来。 热闹的时候过得极快,仿佛一转眼间,厨房就送了饭菜上来,这顿饭也吃得凌乱而热闹无比,几个孩子轮流或是同时出着状况,满屋的丫头婆子团团忙着,总算侍候着众人吃完了饭。 玩累了的孩子们吃了饭没多大会儿,一个个就困倦的打起呵欠来,周夫人也满脸疲倦,看着孩子们一个个由奶娘抱下去睡了,打发着李小暖等人往严氏院子里说话去,自己歪在榻上睡下了。 严氏引着李小暖、古云姗、古云欢三人,一路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三个人舒舒服服的在东厢榻上坐了,小丫头奉了茶、蜜饯等种色小食点心上来,严氏屏退了丫头婆子,站在榻前,让着大家,古云姗笑着止住她, “你也别这么忙着,坐过来咱们一处说说话,刚吃了饭,谁还能吃得下这些东西?你坐下吧。” 古云欢、李小暖也跟着让着严氏,严氏应了,坐到榻上,李小暖取了两个靠垫给她,严氏舒服的靠着坐下,几个人说着闲话,古云姗笑着说了和程敏盈合伙要做的生意,李小暖微微拧着眉,仔细想了想问道: “你把握有多少?” “七八成吧,她那间铺子,虽说待客是傲慢得太过了些,可胜在卖东西斤两极足,买一斤送半斤的,可真真是王府、侯府的气派,” 古云姗说着,带着丝苦笑摇了摇头, “再说,那铺子里的药材,都是汝南王府那头帮着买的货,都是极好的药材,一等的货卖二等的价,这样子做生意的,这口碑倒真真是差不了,有这个垫底,这底气还是有些的。” 李小暖挑着眉梢,失笑起来,微微直起身子,看着古云姗,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 “这若是杂货铺子、点心铺子,这么做生意是好事,可这药材铺子,就讲究个精准,他这药多给了,有什么用?那药是能多吃的?” 严氏听了,‘扑嗤’一声笑了起来,古云欢也笑着摇着头, “我是个不会做生意的,看这样子,程大姐姐干脆就是个不管还好,越管越乱的!” 古云姗笑了一阵子,接着说道: “她那间铺子,位置好,这些年,口碑也好,就是一来待客过于傲慢,二来门脸也太小了些,若能顶下隔壁的分茶铺子,打通了,再寻个高明些的大夫坐堂,这生意不怕好不起来。” 李小暖仔细想着,点了点头,看着古云姗,出着主意, “你说那分茶铺子后头还有处三进的院子,不用起来就可惜了,你看看这东城银孩子药铺,那一味咽喉药,卖了多少银子去,不如这样,我回去托程恪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从太医院那边求一味这样的成药方子过来,你找些人,就在那院子里做成成药来卖,过个半年一年的卖出名气来,可不比什么都强!” 古云姗眼睛亮了起来,拍着手说道: “这可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若再有了这个,这生意,我就有了九成的把握了!” “我再告诉你。” 李小暖也兴致勃勃起来, “你那坐堂的大夫,诊金上头,你贴补一半出来,还有,你呀,一个月里排出那么一天两天来做义诊,大夫的诊金你来付,专给那些贫苦无着的人家诊病,这药铺,慈悲的名声若是有了,这银子可就跟着来了。” 章节目录 第二八零章大生意 > “这真是个好主意,一年尽着贴,也不过三两百两银子,换这样的好名声,倒是你赚了大头了!” 古云欢也兴致盎然的跟着抚掌笑起来,严氏歪着头看着李小暖和古云姗,认真的听着两人说话,古云姗凝神仔细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这事,我回去就和崔掌柜仔细商量商量,听听他的意思,若他也觉得合适,等打通了两间铺面,收拾好,就这么着。” 李小暖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歪着头看着古云姗,若有所思的出了一会儿神,坐直身子,看着古云姗认真的说道: “我看大姐姐这生意上也是极老到了,你手里现在管着的,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间铺子,又都是现成的老号,有掌柜管着的,可费不了你多少精神去,我看,你也别光帮着别人赚钱,咱们姐妹几个也凑些本钱出来,大姐姐拿去做生意挣些银子回来多好。” “这主意好!” 严氏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坐直身子,期盼的看着古云姗,古云欢放下手里的杯子,看着古云姗赞同道: “我也觉得这主意好,大姐姐也不能光帮着别人赚银子用,也得搭上我才行,我也是个穷的,如今又有两个儿子了,往后用银子的地方多得很呢!” 古云姗皱着眉头,为难的看着李小暖, “我也想呢,可一时不知道做什么生意才好,我那几间铺子都是现成的老号,生意到底好做,这要是现拿了本钱找生意做,咱们也没个擅长处,到哪里去找生意?做什么才好?” “我有主意,你只说,做不做吧。” 李小暖惬意的靠到靠枕上,笃笃定的说道,古云姗笑了起来, “做!有银子谁不想挣,先把你的主意说来听听,若好,咱们自己的生意,我做起来,这心劲足着呢!” “我有银子,我也要入股的!” 严氏忙挤过来,郑重的声明着,古云欢推着她, “少不了你的,先听小暖说。” “咱们的本钱,都是咱们的压箱银子,既拿出来,一来先要求个稳字,二来,咱们也不是那很急着银子用的,这生意嘛,也就能慢慢做些长线的,我想着,一来,这过日子,吃穿两事,是最省不得的,这上头的生意必是最稳妥不过,二来,现如今咱们这里和南边做生意的极多,可肯到北地做生意的就少得很了,再肯到那极北之地去做生意的,就极少极少了,咱们不如走这条线,往北地做做吃穿上的生意。” 古云姗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北地有什么生意做?也就是出些药材,人参鹿茸什么的罢了,要说吃穿,往年在上里镇时,北地的掌柜年年送回来的那些个鹿肉干、飞龙肉干什么的,也不是没吃过,那个味道……” 古云姗笑了起来,古云欢皱起了眉头,摆着手说道: “难吃死了,硬的咬不动,煮得时候长了,那肉又发木,连汤都炖不出来,小暖别打这个主意!谁家吃这个?!” “除了这些肉食,又不出别的东西,至于穿上,除了毛皮,也没旁的了,那毛皮,咱们京城也不大用得着,跟北地,哪有什么生意好做的?” 古云姗一边说一边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笑盈盈的仔细听着她的话,先赞同道: “大姐姐说的极是,北地那些个肉干,实在是难吃的很,可是咱们自家做的腌肉、薰肉、腊鹅、风鸡什么的,多少好吃!你说,若是北地那些鹿肉、牛肉、羊肉、飞龙肉什么的,拿过来送到咱们厨房里腌出来,这味道必定也是极好的吧?” 严氏连连点着头,古云姗看看古云欢,转过头,疑惑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接着说道: “北地的肉食极便宜,特别是上京路以北,到了冬天,穷人家吃肉过日子,有钱人才能偶尔吃点炒时疏什么的,酒肆里最贵重的菜是菜不是肉,听说,米面也比肉食贵,跟咱们这里正正相反。” “我也听祖父说过,说是极北之地的人牧猪牧羊牧牛,却没人种地,他们整天吃的就是肉,吃得一个个都是臭哄哄的。” 严氏忙挤了句话进来,李小暖笑了起来,伸手指着严氏, “臭哄哄倒不至于,大姐姐,这猪牛运回来咱们厨房做不容易,可若是咱们带着咱们的厨子到上京路以北收了这些活物,照咱们的法子现做成各式腊味,再运回来卖,你看看,这生意能不能做的?” 古云姗有些意动, “法子倒是个好法子,” 古云姗凝神盘算了一会儿,曲着手指头想着烦难处, “这中间有两条,可不容易,这生意,要在北地收活物,做出腊味再运回来,就得有个极熟知北地的掌柜,这个可不好找,二来那边是苦寒之地,听说一年里头,有半年大雪封着路,往来不通,这一年里头来往不了几趟,既是这样,若一趟货少了,还不够奔波的,若多了,一来本钱上压得厉害,二来,那么多货,脱手只怕难。” “熟知北地的掌柜我有,你必定满意的,这往来上,一年也不要几趟,大雪封路前一趟,开了春再跑一趟,一年两趟就够了,至于本钱,刚我也说过了,都是咱们的压箱银子,又不急着用,这个不怕,销货的事,分几步,一是先送到咱们那些酒肆里去,做出来当送菜,这事我安排朝云和冬末去做,名声出去了,不愁没人买,二来,咱们有那么多掌柜呢,让他们帮着往外推一推,头一趟,先别太多,试一试,也不求挣钱,先把路跑顺了再说。” 古云欢伸手推着古云姗, “我觉得好,大姐姐别犹豫了,就这么定了,先试试再说,就是全亏进去了,咱们也认了。” 严氏喜笑颜开的看着李小暖赞同道: “就是,先试试再说,我有银子!亏个一趟两趟的,也亏得起,先拿多少银子出来?” “你也别急,这生意上,可不是说说就能做的,回头得仔细打听清楚,一层层算明白了,心里有了数才行呢。” 古云姗转头看着严氏,笑着解释道,李小暖点头赞同着, “是这个理儿,回去我先让人寻个掌柜给你,那腌肉上,让朝云给你寻个好厨子,她那几间酒肆里这些东西做得都极好,我再从王府找个厨子给你,这生意,就用粮食行的字号,先这么做着,若好,就赶紧往大了做,你听我的,指定错不了。” 李小暖说到最后,话语含糊起来,这粮食的事,既然想到了,就得赶紧做起来才好,这生意不过是个引子,做过一趟两趟,就得赶紧往粮食上转,要悄悄的、不动声色的屯粮食,屯得越多越好……反正,她有的是银子。 李小暖垂着眼帘,盘算了片刻,抬头看着古云姗, “不管怎样,就先做一趟试试吧,你说呢?” 古云姗低着头,仔仔细细的盘算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李小暖,点头答应着, “好,” “要多少银子?” 严氏急切的凑过来问道,李小暖笑了起来,伸手推着她, “你真是个有钱的,看看这样子,唯恐银子送不出去!” 古云姗伸手拍了拍严氏的手, “别急,我得先和掌柜估一估帐,才能知道这头一趟,大体要多少本钱,这会儿,哪里说得上来。” “至于要拿出多少银子来,先不急,这分红的法子,咱们今天倒是能先定下来,我说我的想头,不如这样,若赚钱了,赚的银子,一半拿出来给大家分红利,一半再翻到本钱里去,这是一,二呢,这红利的分法,就照大姐姐给程家大姐姐打理铺子的例,大姐姐先取两成,余下的八成,咱们四人一人两成,算下来,就是大姐姐拿四成,咱们三个,一人两成,这样妥当不?” “我觉得妥当!” 古云欢凝神听着,立即赞同道,严氏看着李小暖,一边听她说一边点着头, “我觉得极妥当。” 古云姗笑着摇着头, “我哪能拿那么多?都是咱们自己的生意,既然本钱二一添作五,这分红,也得这样,一人两成半,我不多拿,还有……” 古云姗抬手止住古云欢,看着李小暖接着说道: “这年年一半的红利翻本钱,翻上几年可就不得了了,要不这样,头几年先这么着,往后,咱们看情形,年底收了帐,咱们一处商量,分多少,翻进去多少,现定就是。” “红利翻本钱的事,就依大姐姐,这分红的事,既然二姐姐和嫂子都赞同我的意思,大姐姐就别客气,四成就四成,这规矩得做好。” 李小暖笑着推了推古云姗, “往后若还有别人也要和你这么做生意,你难道都不取的?” “这做生意,多少操心!大姐姐肯操这个心,就是疼我们了,再不拿这两成的红利,这生意可就做不得了!” 古云欢推着严氏,跟着劝道,严氏挪了挪,坐到古云姗身边, “大姐姐别是不想帮我们做生意赚银子吧?” 古云姗伸手拍了拍严氏,看着李小暖,半晌才点头答应了。 章节目录 第二八一章一起做媒人 > 四个人说笑着,严氏起身叫了丫头婆子进来,换了茶水,又送了几道点心、汤水,说话间,天色渐晚下来,外头婆子进来禀报,程恪和郑季雨已经在二门外等着了,几个人到春渚院和周夫人道了别,严氏陪着,奶娘、丫头、婆子跟在后头,一路往二门去了。 古云姗、古云欢看着奶娘带着孩子上了车,李小暖转头看着严氏,低声问道: “古萧送大姐姐回去?” “嗯,本来二姐姐要送大姐姐回去的,我想着二姐姐孩子小,再兜一圈不合适,倒不如让古萧送送的好。” 严氏笑着解释道,李小暖笑着‘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严氏转头看着李小暖,想了想,低声问道: “你明年还能回来不?” “哪能年年回来的,明年若没什么事,初二我就不回来了,挑个合适的时候,我接你们三家过去说话就是。” “嗯,那我明年初二回趟娘家。” “极是应该,严丞相可是一趟也没接过回门姑娘呢!” 李小暖抿嘴笑了起来,严家上下两代人,可就严婉这么一个姑娘!严氏也跟着吃吃笑起来,两人让着古云姗、古云欢上了车,严氏扶着李小暖上了车,一行几辆车缓缓出了二门,往外行去。 程恪在大门口上了车,两人一路低低说着话,回到府里,到正院请了安,略坐着说了几句话,就告退回清涟院歇下了。 初三日黎明时分,李小暖陪着王妃,启程往福音寺烧香去,程恪将两人送出城门,看着车队走远了,转回来去了景王府。 从福音寺烧香回来,天已落暮,李小暖侍候着王妃歇下,转回清涟院时,程恪还没有回来。 兰初在院门口迎着李小暖,李小暖裹着斗篷,一边沿着抄手游廊缓步往里走着,一边疲倦的问道: “孙嬷嬷怎么样了?” “身子还好,今天一早说想回去看看,我就让蝉翼带着几个小丫头,陪着她 去了趟古府,听蝉翼说,嬷嬷陪着周夫人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又在老祖宗灵位前坐了大半天,回来时神情欢喜,少夫人放心。” “嗯。” 李小暖舒了口气,孙嬷嬷去年秋天里病了一场,好了之后就有些力不从心,她就免了她的差使,让她和魏嬷嬷搬到一处住着去了,她是李老夫人自幼的婢女,和李老夫人这个情份,没人比得了。 “孙嬷嬷和魏嬷嬷,若是想到哪里去,你只管安排妥当的人跟着,让她们去就是。” 兰初答应着,笑着说道: “还有件事,得请了少夫人示下,今年上午,姚国公夫人到咱们府上,说是专程来拜望少夫人的,听说你和王妃去了寺里,就强留了份礼单下来,我想着咱们府上和姚国公府上也是常来常往的,姚国公夫人又是年长之人,若是硬退回去,倒伤了姚国公夫人的脸面,就先收下了,少夫人看?” 李小暖怔了下,姚国公夫人专程拜会她?还带着礼单来,有什么事?出什么事了? “你先把东西拿进来我瞧瞧。” 兰初答应着,掀起帘子,李小暖进了暖意融融的室内,舒服的叹了口气,由着竹青去了斗篷,先进去沐浴洗漱了,松松绾了头发,换了身葱黄素绫半旧衣裙出来,接过茶喝了几口,玉扣抱了只黄花梨箱子进来, “少夫人,这是兰初姐姐送进来的。” 李小暖示意着,玉扣将箱子放到榻上,打开来,李小暖探过头去,箱子里整整齐齐的放着十来本黄旧的古籍旧本,李小暖伸手取出来,一本本翻看着,疑惑起来,姚国公夫人怎么想起来送这些东西给她? 正慢慢翻看间,外头小丫头禀报着,帘子掀起,程恪一身寒气,大步进了屋,李小暖忙起身下了榻,程恪伸手制止着她, “我身上都是寒气,你穿得单薄,别冻着你。” 李小暖笑着顿住脚步,心底微微升起股暖意来,程恪扔了斗篷,脱了外面的长衫,这才伸手揽着李小暖坐回到榻上, “回来多长时候了?累着了没有?” “早回来了,你看看这个。” 李小暖靠着程恪,用手指点着榻上的箱子和那十来本古籍,程恪伸手取过一本,翻了几页,放回去,又翻了翻其它几本,不经意的问道: “姚国公府上送过来的?” “你知道这事?” “嗯,小景今天和我说的,他说姚国公求到了他那里,他就指点到了你这里。” “姚家四小姐的亲事?” “嗯。” 程恪答应着,转头看着李小暖,声音随意中带着几分傲然, “这不过一句话的事,你若觉得这几本书还好,只管收着,到时候就帮她出个头,她愿意嫁谁家,你给保个媒就是,咱们又不在乎那个王府。” 李小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轻轻挑着眉梢,往程恪怀里挤了挤,莞然笑了起来, “我倒有户好人家,你把千月借给我用用。” 程恪吓了一跳, “你要把她许给千月?这可不合适!” “你想到哪儿去了?千月的亲事,我是一直想着,还没头绪呢,等有了头绪再和你商量,我让千月帮着查些人。” 程恪舒了口气, “现在就叫他过来?” “太晚了吧?” 李小暖迟疑起来, “不晚。” 程恪扬人叫了竹青进来吩咐了,看着竹青答应着出去了,突然笑了起来,低头看着李小暖问道: “千月竟然戴起簪子、玉佩来,你是怎么劝动他的?” “哪里劝他了,我就是和他说,他连个簪子也不戴,定是因为生得太好,若戴了簪子、玉佩这些俗物,怕污了他那天生的颜色,隔天他就戴上了簪子。” 程恪高高的挑着眉梢,抱着李小暖,笑倒在榻上,李小暖伸手揽着他,也跟着他笑成一团。 程恪笑了好大一会儿,才舒过口气来, “千月自小孤苦,又跟了那么个怪师傅,就长成现在这样,性子清冷,脾气古怪,往后你留心些,给他娶房好媳妇。” “嗯,” “说到这个,还有件事,得跟你商量。” 程恪抱着李小暖坐起来,话还没说出来,又笑了起来, “都是喜事,你身边的两个大丫头,竹青和竹叶,今年都满了十八岁了吧?” 李小暖仰头看着他,也不答话,只等着他说下去,程恪低头看着李小暖, “有人比你我还清楚着呢,洛川前儿求了我,说想求了竹青回去,我看他还算诚心,就答应他,替他求求你。” 李小暖惊讶的眨着眼睛,伸手点着程恪眉间, “往日你做贼,都是洛川做帮凶的?” 程恪低头顶着李小暖的手指,笑着只不答话,李小暖收回手指,窝在程恪怀里,懒懒的说道: “我的丫头嫁人,都得自己看着中意了才行呢,这事,只看竹青自己的意思,明天我让兰初去问问她。” “你那个丫头,叫竹叶的,也该嫁人了,不如一起问问,南海和昆河一个家里给看好了一个,一个也是自己有了中意的人,就剩远山了,这四个小厮里头,就数远山最老成,要不你一起问问,把竹叶嫁给远山算了。” 程恪牵线牵出兴致来了,李小暖头顶在程恪怀里,笑出了声,连连点着头答应着,两人又说一会儿话,程恪起身往净房沐浴洗漱去了,李小暖叫了兰初进来,笑着交待了下去,又吩咐她和竹青、竹叶商量着,出了十五,好好挑些小丫头进来侍候着。 程恪散着头发,穿了件淡黄长衫出来,坐到榻上,由着李小暖胡乱绾了头发,刚喝了几口茶,外头小丫头禀报着,千月已经候在院子外头了。 程恪转头看着李小暖, “让他进来在帘子外听吩咐吧,今天外头冷得很。” 李小暖笑着应了,命人放下厢房门口的绡纱帘,自己进去取了件长衣穿了,小丫头引着千月站在厢房帘外,程恪隔着帘子吩咐道: “少夫人有事要吩咐你,安排妥当的人,用心做好。” “是。” 千月躬身答应着,李小暖看了程恪一眼,声音和缓的吩咐道: “你让人去查查威远侯林家嫡支的几房中,有几个还未议亲的适婚子弟,都叫什么,多大年纪,生得如何,脾气性格如何,才情如何,父母兄弟如何,外头口碑如何,有什么传没有,有几个通房丫头,贴身侍候的丫头,是从小侍候的,还是隔两年就换的……” 程恪嘴里的茶水‘噗’的喷了出来,拉过李小暖手里的帕子,一边擦着手,一边扬声吩咐着千月, “你家少夫人要当媒人,你看着打听去,越细越好,少夫人的脾气你也知道,去吧去吧。” “是。” 千月拧着眉头,耷拉着肩膀,闷闷的答应着,跟着少夫人干的活,越来越不象个杀手。 千月告退出去,程恪一边想一边笑一边摇着头,李小暖斜睇着他,程恪摆着手说道: “我没笑你,真没笑你,姚家若能和林家结成亲,自然是再好不过,就是林家那一头,有些难办,咱们和林家,搭不上话。” 章节目录 第二八二章大媒千月 > 程恪忙岔开了话题,李小暖支着腮,看着他,只不答话,程恪伸手抱了李小暖,想说话,又笑了起来,干脆把头埋在李小暖脖颈间,直笑得斜歪着往旁边倒去,好半天,笑够了,才喘着气,认真的解释着, “真不是笑你,我就是……喜欢,我喜欢你,喜欢的……” 李小暖心底划过丝莫名其妙的羞涩来,心跳着,涌起些许慌乱,脸上泛起层红晕,干脆搂着程恪,把脸埋在他怀里,不动也不说话。 程恪急忙陪着礼, “你生气啦?真不是笑你,我就是……就是……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要不,你踢我两下?” “我没生气。” 李小暖把头埋在程恪怀里,含含糊糊的说道,又顿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红着脸,眼神温软的盈满了水波,看着程恪,胡乱找着话题, “林家,有靖北王妃呢,搭得上话,我都想过了……” 程恪失神的看着李小暖眼里盈盈的水波,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低下头,含着李小暖红润润的嘴唇,吻了下去,李小暖伸手圈着程恪,热情的回吻着他,程恪一只手往下滑着,隔着轻薄的衣衫,一路滑过李小暖纤细柔软的腰肢,再滑下去,突然抬起头,猛的抱起李小暖,跳下榻,大步往内室进去了。 内室地上到处扔着衣衫,宽敞的大床上,两人纠缠在一处,仿佛合成了一体,程恪紧紧搂着怀里的人儿,用尽力气只想进去,再进去些,里面是如此的美妙,怀里的人儿是如此的美妙,这天底下,没有比跟她如此亲密的合在一处更美妙的事了,这样合为一体,他和她,合在一起,是一体。 身下的人儿低低的呻吟着,程恪清醒般顿住身子,低头看着满脸潮红的李小暖,稍稍往外退了退,俯到她耳边,温存的低语着, “痛了?” 李小暖咬着嘴唇,眼波里汪满了柔软,看着程恪,双手往程恪腰间滑着,搂着他,下身往他身上紧贴了过去,程恪低头吻住她,又缓缓顶了进去,李小暖微微转开头,贴到程恪耳边,含糊的呢喃着, “我喜欢你……在里面。” 两个人紧紧拥在一处,程恪的律动越来越猛烈,带着身下的人儿,一起往欲望的极乐中飞去…… 满屋的春意浓得化不开,李小暖浑身潮红绵软的侧躺在床上,程恪紧挨在李小暖身后,一只手撑着头,满脸的心满意足,伸手抚着李小暖的手臂,低低笑着说道: “你出一身的汗,刚才,真好,你也累着了吧?” 李小暖闭着眼睛,伸手摸着被子拉过来, “嗯,我歇一歇去沐浴。” 程恪顺着她的手拉过被子,小心的帮她盖上,又掀起些,探着头看着她胸前,垂涎的说道: “小暖,你这里……真是好……” 一边说,一边探出手去,李小暖转过身,仰头看着他嗔怪道: “都说了我累了。” 程恪低头看着李小暖,伸手搂紧她的腰,下身又贴了过去,一边低头吻住李小暖,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 “再……进去……一回,再来一次。” 李小暖感觉到程恪下身直挺挺的顶了进来,下身片刻间又被挤得满满的,程恪低声笑着,两只手温柔的揉捏着她胸前柔软的丰盈,听着她齿缝间渗出的旖旎呻吟,心底颤抖着兴奋起来,下身用力顶进去,再顶进去…… 第二天一早,程恪精神十足的出了府,大过年的,李小暖又告了病。 晚上,程恪回来时,已经是酉末时分,李小暖正坐在榻上,有一针没一针的绣着幅水墨山水,见程恪进来,忙下榻迎到了门口,程恪脱了斗篷,伸手拉了李小暖,仔细看着她的脸色,关切的低声问道: “歇过来没有?昨晚上你累坏了。” 李小暖脸上泛起层红晕,眼风扫过满屋垂手侍立着的丫头婆子,嘟着嘴低声嗔怪道: “我明明是病了。” 程恪挑着眉梢,闷声笑了起来,连连点着头问道: “那你病好些没有?” “嗯,好多了。” 两人说笑着进了屋,程恪坐到榻上,接过李小暖递过来的茶,笑着说道: “千月在外头候着呢,你的差使,他半分也不敢耽误,还让他进来隔着帘子回话吧?” “嗯。” 李小暖答应着,示意竹青放下帘子,去请千月进来,程恪看着竹青放下帘子,出了门,抬了抬下巴,问着李小暖, “有回音没有?洛川可是天天眼巴巴的盯着我。” “嗯,有了。” 李小暖一边笑,一边认真的回答道, “怎么说的?” 程恪看着笑间盈盈的李小暖,有些着急的问道,李小暖连点了两下头, “竹青说好,竹叶也觉得好。” 程恪忙放下手里的杯子,扬声叫着人,李小暖拍着他的手臂, “着什么急,还叫别人做什么,这不是有现成的人在呢,这人情干脆做给千月,等会儿让他给洛川、远山传话去,嗯……” 李小暖蹙着眉头盘算着, “我总觉得主人指婚最没人情味,要不同,这两桩亲事还是依着平常人家请媒下定的规矩走,这样才喜庆,也不至于委屈了这两对,嗯,这媒人,干脆就让千月做好了,把这两桩亲事交给千月张罗去,也是行善积德的事,替他去去煞气。” 程恪睁大眼睛,稍想了想,‘扑’的笑出了声,用手点着李小暖,半晌才止了笑,说出话来, “千月做媒人,亏你想得出来,还别说,真就他最合适!他做这事最合适!哈哈哈哈。” 程恪又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 外头婆子禀报着,引着千月站在帘子外,千月目不斜视,规矩无比的垂手侍立着,声音平平的禀报着: “……林家嫡支共三房,长房有两支,长子林懿德,现已封了威远侯世子,生了三个儿子,一嫡两庶,长子嫡出,叫林怀君,今年十七岁……” “这个就算了,林怀君为人奸滑,吃喝嫖赌都是全的,再说,又是威远侯世子嫡长子。” 程恪打断了千月的话,看着李小暖说道,李小暖点头赞同着, “接着说。” 程恪吩咐着千月, “庶出的就不要说了。” 李小暖紧接了一句,千月答应着,接着禀报道: “长房次子林懿明,生四子,两嫡两庶,最大的十四岁,都没到议亲年纪,二房只有一支,林懿清,生了两个儿子,都是嫡出,长子林怀业,今年十八岁,尚未议定亲事,有才名,为人谦虚,风评极好……” “林懿清和林懿德是同祖堂兄弟,从其祖林应钦起,就走读书科举的路子,门风与长房大不相同,这林懿清科举出身,如今在刑部做侍郎,为人谦虚谨慎,风评极好。” 程恪又打断了千月的话,仔细的给李小暖解释着,李小暖凝神听着,看着绡纱帘外的千月问道: “这林怀业长得好不好?嗯,我是说,和一般人比,不是和你比。” 千月闷了片刻,才瓮声答道: “都说他玉树临风,和爷差不多好看。” 程恪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李小暖白了他一眼,示意着千月, “你接着说。” “是,二房次子林怀武,今年只有十三岁,三房有四支,两嫡两庶,嫡长林懿华,生有三子,两嫡一庶,嫡长子已经定了亲事,嫡三子今年只有十一岁,另一嫡支林懿书,生了三个儿子,都是嫡出,最大的十二岁。” 千月一口气说了下去,唯恐再被绡纱帘内的两人打断了话,李小暖抬手支着下巴,看着总算笑够了程恪,发起愁来, “你看看,就没什么能选的,就林怀业一个年纪差不多的,也大了三岁呢!” “不大不大,三岁算什么大,正好!有一个合适的不就够了,要那么多做什么?” 程恪一边笑,一边只往好处说,李小暖斜了他一眼,转头看着帘外的千月问道: “千月,你说说看,若是你有个妹妹,嫁给这个林怀业,你肯不肯?” “回少夫人,小的没有妹妹。” “知道你没有,不是假若嘛,你想一想,” “回少夫人,想不出来。” 千月干脆的答道,李小暖舒了口气,想了想,接着问道: “那你细说说吧,那林怀业有没有通房?有几个?身边的丫头多不多,有没有什么好的、不好的传闻,平日里去没去过烟花之地,平时都和谁一处交往,是个什么脾气,性子好不好,说吧。” 千月重重的咽了口口水,呆了片刻,垂着头答道: “回少夫人,有没有通房,没打听到,身边有个从小侍候的大丫头,听说是个有些脸面的,另外房里还有三个一等丫头,也都侍候了四五年了,没听到有什么不好的传闻和特别好的传闻,没打听到他去没去过烟花之地,平时来往的子弟,也都是风评不错、喜读书的,和随云先生家唐三公子平时来往也颇多,脾气性子,看不出来,只听说性子温和。” 章节目录 第二八三章喜 > 李小暖转头看着程恪,程恪正睁大眼睛,满脸叹服的听着帘外千月的回话,这千月,还真把人家屋里的丫头都打听清楚了!见李小暖看向他,忙转过头,笑着说道: “这林怀业我见过几次,是个难得的,配得上。” 李小暖舒了口气,挑着眉梢,努努嘴,示意程恪吩咐千月,程恪兴致一下子高涨起来,轻轻咳了一声,沉声吩咐道: “辛苦你了,还有件差使,极重要,也得赶紧办,还得办好了,远山和洛川该成亲了,两个人也都有了中意的人,就是少夫人身边的竹叶和竹青,这两件喜事,就交给你张罗去,你记着,不是指婚,是依着平常人家婚嫁规矩,三媒六礼,一道也不能少了,这大媒人,你也一起做了吧,等会儿出去,就先去和远山、洛川说一声去,出了十五,就赶紧张罗起来吧,换庚帖、下小定,正经不少事,就辛苦你了,回头你成亲的时候,让他们两个好好谢你。” 千月猛的抬起头,睁大眼睛,愕然看着绡纱帘内模糊的程恪和李小暖,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急忙叫道: “让我做媒人!?这不行!这怎么行?!我……” “你最合适!赶紧先去传话,这事一定要办好,去吧去吧。” 程恪打断了千月的话,断然挥手吩咐道, “能做媒人的,可是结亲两家都敬重的人,你看看,王爷还做过好几回媒人呢,这事不委屈你。” 李小暖笑眯眯的接了一句, “爷!不是为了这个,我……” “你什么你?还有谁能比你合适?好了,赶紧下去传话吧,大喜的事,让他们两个好好请你喝一杯。” 程恪不容千月再分说,连连挥着手,千月重重的咽着口水,满脸苦恼的蹭出了清涟院,垂头丧气往外院找远山和洛川传话去了,唉,这接的都是什么差使?!越接越不上路。 初五日,是汝南王府待客的日子,李小暖天不亮就起来,先带着兰初、田嬷嬷,坐着轿子各处查看妥当了,回到清涟院,程恪已经走了,李小暖一个人吃了早饭,换了件粉紫素锻紧身小袄,一条白底满绣深浅紫色碎花宽幅曳地裙,系了条深紫宫绦,外面穿了件深紫底缂丝面白狐里斗篷,出了清涟院,往正院去了。 辰末时分,各家女眷的车子陆续到了二门外,李小暖带着丫头婆子站在二门内,微笑着客气的迎接着各家夫人小姐。 镇宁侯夫人到的最早,下了车,看见李小暖,忙亲热的迎了过去,拉着李小暖的手,热热络络的说了几句家常话,瞄见姚国公夫人、严丞相夫人的车子到了,忙示意着李小暖,自己跟着待客的婆子往里面花厅进去了。 严丞相夫人的车子在前,李小暖忙上前几步,扶着严丞相夫人下了车,严丞相夫人满眼笑容,上下打量着李小暖, “有一阵子没见着你了,前儿还想叫你到我们府上玩一天去,可一想,你那婆婆是个最会偷懒的,这大过年的,只怕你一步也走不开。” “夫人想到了,就该打发人来叫我才好呢,也好让我借着这个到夫人身边躲一天懒去!” 李小暖扶着严丞相夫人,满是遗憾的回着话,严丞相夫人高声笑了起来,伸手拍着她的手臂, “可不是这个理儿,往后你想躲懒了,就跟我说,我天天接你过去玩去,你这孩子,比婉儿还可人疼。” 李小暖笑着送了几步,看着待客的婆子引着严丞相夫人进去了,才回过来,迎着姚国公夫人曲膝见着礼,客气的谢道: “前儿劳您空跑一趟,那几本书极好,我看的都放不下呢。” 姚国公夫人眼睛里闪过丝亮光,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明朗起来,伸手拉了李小暖, “世子妃喜欢我就放心了,来,” 姚国公夫人回身叫了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姚四小姐, “快给世子妃见礼,这都是世子妃疼你。” 姚四小姐满脸欢喜的深深曲膝见着礼,李小暖笑着抬手示意着,转头看着姚国公夫人, “四小姐这样的好姑娘,谁见了都爱呢,夫人先进去喝杯茶,等会儿有空了,咱们再说话。” 姚国公夫人满眼喜色的连连答应着,别了李小暖,跟着婆子往后面花厅进去了。 李小暖站在二门里,迎了各家女眷,让着大家往花厅进去,直到巳正时分,看看人到的差不多了,才腿脚酸软的带着众丫头婆子往花厅进去了。 花厅前面搭着戏台,正热热闹闹的演着出新出的杂剧,李小暖远远看着台上小丑扮相的戏子曲着腿,挤眉弄眼卖力的装着侏儒,微微顿住脚步,竹青顺着李小暖的眼神,笑着解释道: “这叫矮子功,听说极难练,咱们府上请的这个戏班子,最擅长这个。” 李小暖轻轻‘嗯’了一声,转眼看着台后一个个手脸冻得通红的琴师鼓手,转头看着竹青问道: “厨房里给戏班子这些人准备了什么吃食?” 竹青稍稍怔了怔,转头看向身后跟着的婆子,那婆子忙上前半步,陪着笑回道: “回少夫人,依常例,厨房多出来或是撤下来的菜,挑些好的给他们吃。” 李小暖远远看着戏台,暗暗叹了口气,转头吩咐着婆子, “那都是些冷菜了,你去厨房传话,让他们做几个锅子给戏班子送过去,多出来的菜可以用,剩菜就不要用了,做丰盛些,还有,让柴炭房多送几个炭盆到戏台上去,往后府里过年再请戏班子,就照这个例。” 婆子恭敬的答应着,急忙奔下去传话了。 竹青歪着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戏子同娼,他们在外头,还有其它府里,比咱们府上还差远了呢,少夫人总比别人慈悲些。” “我也不是慈悲,就是眼睛所及处,不想让自己看到苦难罢了。” 竹青有些不解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耐心的解释道: “比如刚才,咱们看着那些戏子,冷成那样,再吃些凉菜,脸色必定不好,与其这样,不如送两个炭盆,送些热饭菜,让他们舒服些,那气色必定要欢喜的多吧?咱们又不在乎那几盆炭、一点吃食,用不在乎的东西换了满眼喜色,哪里不好了?!” 竹青一边笑一边点着头, “少夫人说的极是,倒是咱们赚了。” 一行人进了喧闹的花厅,李小暖一路微笑着、客气的打着招呼,往花厅东边最里处的主桌进去了。 李小暖站在主桌旁边,一边留神侍候着王妃和主桌上的老夫人们,一边留意着其它各处,紧张忙碌着侍候招待着众人。 一时宴席结束,丫头婆子们来回穿梭着,飞快的收拾好花厅,重又摆了桌几,奉了茶水点心上来,有些女眷就开始陆续起身告辞,李小暖忙着送出各家女眷去,有点头别过的,有送到花厅门口的,有的直送到出了花厅几十步…… 留下来的几家女眷三五成群,一多半围着王妃团坐着,说着闲话,有些找了处舒适的角落,负暄坐着说着闲话,有些聚在戏台前,专心的看着杂剧,大概是想看完这出戏再回去了。 李小暖看着一片安闲的花厅,缓了口气,忙转到旁边的倒座间里,竹青早就带人备好了饭菜,李小暖坐下来,喝了半碗汤,吃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竹青一边探头关注着花厅里的动静,一边笑着劝道: “少夫人歇一歇再过去不迟,我让蝉翼、玉板在花厅听着动静呢。” “嗯。” 李小暖答应着,慢慢喝了杯茶,稍歇了一会儿,站起来往花厅进去了。 姚家四小姐坐在戏台前,专注的听着戏,一会儿拧眉一会儿欢笑,李小暖远远看着,微笑起来,到底是小姑娘家,就是有心事,也不过就那一会儿。 姚国公夫人附在王妃那一圈人最外边,手里端着杯子,仿佛在极专心的听着众人的闲话,眼神却不停的溜向花厅门口,见李小暖进来,忙放下手里的杯子,刚要站起来,又急忙顿住,仿佛只是挪动一下般又安稳的坐回去,端起空杯子,一边盯着李小暖,一边将杯子放到嘴边抿着。 李小暖远远看着几处看戏、说闲话的女人堆,吩咐丫头婆子上了几壶新茶,换了几样点心,又让人送汤水进来,张罗完了,才缓步往王妃处走过来,隔着人群,看着王妃和几家老夫人说得正高兴,也不近前,仿佛随意的挨着姚国公夫人坐下来,笑着陪她说起了闲话。 “……前儿我们爷回来,说是见到了跟唐家三公子交好的那位林家大少爷,夸了好几句,什么人品好,才学好,脾气好,人长得也好,竟是处处都好。” “林家?” 姚国公夫人一时反应不出这林家是哪家, “就是威远侯林家,这位林大少爷说是二房嫡长子,叫什么林怀业,我们爷平时可是难得夸奖谁。” 李小暖一边说着话,一边仔细的看着姚国公夫人,姚国公夫人凝神仔细想了想,看着李小暖笑了起来, “我也想起来了,就是刑部侍郎林大人家长公子。” 章节目录 第二八四章默契 > 李小暖笑着,稍稍侧过头,看着正专心看着戏的姚四小姐, “哪家的姑娘都是娘的心头肉,这是大事,夫人可要细心些,处处都妥当了才行呢。” 姚国公夫人顺着李小暖的视线看着女儿,眼睛湿润起来, “可不是,世子妃这话,可说到人心眼里去了,那我就过几天再给您回话。” 李小暖站起来,倒了杯茶端给姚国公夫人,两人闲闲的说起了吃食衣服、家长里短。 隔了两三天,姚国公夫人就亲自上门回了话,姚国公和姚四小姐,对这门亲事,都极满意,李小暖定了心,晚上和程恪仔细商量了,第二天一早,给王妃请了安,到议事厅打发了回事的婆子,就带着人去了瑞紫堂。 白嬷嬷迎了李小暖进来,低声说道: “刚老祖宗还问,府里今天又待客了?” 说着笑起来, “这刚念叨完,您就来了。” 李小暖摇着头失笑起来,这老太妃,真是越老越象个孩子,到了正屋门口,李小暖转身接过竹青手里的朱漆小提盒,白嬷嬷掀起帘子,李小暖笑意盈盈的进了屋。 老太妃正端坐在榻上,捻着佛珠,闭目念着经,李小暖曲了曲膝,拎着提盒走到榻前,侧身坐下,将提盒放到榻几上,顾自打开,从里面取了只琉璃盖碗出来。 老太妃嘴里认真念着经,眼睛却眯缝着,仔细看着李小暖的一举一动,李小暖取出琉璃盖碗,将提盒提起放到旁边的桌子上,转回来,坐到老太妃身边,推了推老太妃,笑着说道: “老祖宗,等会儿再念经,先跟我说说话儿,前天我在书上看了个做点心的新鲜法子,昨天试了一回,还真是不错,今天早上赶着又做了一回,带了碗过来先给老祖宗尝尝。” 李小暖一边说,一边伸手取过琉璃盖碗,拿下盖子,递到了老太妃面前,老太妃探过头,仔细看着琉璃碗里微微有些泛黄的酥酪一样的东西,皱着眉头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 李小暖将碗塞到老太妃手里,转身打开棉帕子,取出里面包着的银调羹,递给老太妃, “老祖宗尝一尝,看看合不合您的口味。” 老太妃接过调羹,尝了小半匙,慢慢品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挺有味儿,用的姜汁?” “嗯,牛乳和姜汁,加了点糖。” 老太妃慢慢吃了,放下碗,接过李小暖递过的帕子拭了拭嘴角, “冬天吃这个,倒也舒服,这法子有趣。” “可不是有趣极了,等会儿我去小厨房,把做这点心的法子教给那些婆子,往后就让她们常做了给您吃。” 李小暖将琉璃碗送到旁边的几上,笑着说道,老太妃瞄了她一眼, “不用,她们学了,也没你做的好吃。” 老太妃断然拒绝道,李小暖挑着眉梢,一边笑一边认真的点着头, “老祖宗说的极是,小恪也说我做的比厨房那些人做的好吃,我还会做别的点心呢,明天再做些,给老祖宗拿过来尝尝。” 老太妃露出笑容,满意的点了点头,李小暖往老太妃身边蹭了蹭,拉着老太妃的衣袖,声音软软的央求道: “老祖宗,孙儿媳妇今天来,还有事要求着老祖宗呢,这事吧,孙儿媳妇难为了好几天了,就怕说了,老祖宗万一要是不答应,可怎么办才好?那就是真的没有一点法子了,孙儿媳妇只好病倒了。” 老太妃挑着眉梢,看着愁眉苦脸的李小暖,伸手拍开她的手, “你先说,我听听再说。” “老祖宗,这事吧,说来话长。” 李小暖蹭到老太妃身边,挨着她坐下,从最初程恪和姚国公家大小姐议亲开始,一路说到前儿姚国公夫人求到自己这里,愁肠百结的叹着气, “老祖宗您看,这事说起来,那姚家大小姐也罢,四小姐也好,都是池鱼,我想管吧,又没本事管,不管吧,又实在忍不下这个心来,老祖宗,您说这事怎么办才好?” “这事,你心里早有主意了吧?说吧,想指派老祖宗给你挡哪路兵?开哪条道?” 老太妃往后靠到靠枕上,瞄着李小暖,直截了当的说道, “看老祖宗说的,我哪敢指派您挡什么兵……” “你要是真不敢,那可就算了。” 老太妃拖着声音,慢吞吞的说道,李小暖忙凑上去,拉着老太妃的胳膊,笑嘻嘻的说道: “虽说不敢指派老祖宗,可老祖宗的吩咐,那就更是不敢不听了,老祖宗,这事吧,也巧了,那天,偏巧就听小恪说起了林家二房大公子,说是人品好,也正好到了议亲的年纪,一打听,竟是处处都合适,初五那天,和姚国公夫人一提,没成想,姚家也是千肯万肯。” “林家?你和林家搭上话了?” “没有,哪里搭得上话?这不,只好找到老祖宗您了么。” “我和林家更搭不上话!” 老太妃断然说道,李小暖抿嘴笑着, “不用您和林家搭话,您和靖北王妃说一声,让她问问不就行了。” 老太妃斜睇着李小暖,李小暖忙往前挪了挪,接着说道: “老祖宗,年前靖北王妃不是遣人过来过嘛,就是问您年后哪天有空儿,她要过来给您拜年那事儿,老祖宗您看看,咱们哪天有空好?” 老太妃舒服的往后靠过去,眯着眼睛看着满脸殷切的李小暖,缓声问道: “这事,小恪也赞成?” “嗯。” “宫里呢?” “嗯。” 老太妃闭着眼睛,沉默了片刻,睁开眼睛看着李小暖,叹了口气答应道: “就后天吧,你这死丫头,净扰我清修!” “老祖宗早就修得清楚明白了,哪还用再修?这会儿该以佛心入世济困才是,老祖宗就先从我这儿济起吧。” 李小暖眉飞色舞的说道,这事,老太妃肯出面,也就成了七八成了。 隔天,靖北王妃一早就到了汝南王府,汝南王妃带着李小暖迎在二门里,接了靖北王妃,一路送到了瑞紫堂,白嬷嬷接进去,李小暖跟进去侍候着,靖北王妃和老太妃直说了差不多一天的话,才满心不舍的告辞回去。 隔了两天,靖北王妃就遣人回了话,送了林怀业的八字过来,又取走了姚家四小姐的八字,两家分别送去合了八字,竟都合出天作之合的卦相来,李小暖张罗着,老太妃做了姚家的媒人,靖北王妃做了林家的媒人,这门亲事就算定了下来,只等着出了十五换庚帖、下小定礼了。 程贵妃得了信儿,翻来覆去思量着,笑意越来越浓,宫门口内侍禀报着,程贵妃忙接了皇上进来,喜气盈盈的侍候着皇上去了斗篷,又去了外面的大衣服,坐到榻上,奉了茶上来,皇上面容疲倦的往后靠着,看着喜气盈盈的程贵妃,笑着问道: “有什么喜事?” “喜事倒算不上,就是心里高兴罢了,下午我让喜大富给母亲送几盏今年新鲜样的花灯过去,喜大富回来说,母亲正忙着给人做媒人呢!” “噢?” 皇上也惊奇起来,直起上身,将手里的杯子递给程贵妃, “是哪家?竟有这么大的面子。” “是姚国公家四姑娘和威远侯林家二房嫡长子林怀业。” 程贵妃接过杯子,重又换了杯子,泡了茶奉上来,侧身坐到榻沿上,接着说道: “正月十一那天,靖北王妃到府上给母亲拜年,听说两个人直说了一天的闲话,隔天,母亲和靖北王妃就张罗着议起这门亲事来,母亲做了姚家的媒人,靖北王妃做了林家的媒人,这亲事倒也罢了,去年母亲肯出瑞紫堂受了礼,如今竟还有了给人做媒的兴致,我只高兴这个。” 程贵妃说着,眼泪涌了出来,忙侧过身,用帕子按住眼角,皇上眼神温和的看着她,缓声安慰道: “老祖宗既然想开了,自然就和从前不同,这是喜事。” “嗯。” 程贵妃按了按眼角,转头看着皇上,想了想,迟疑着说道: “皇上,妾有个不情之请……” “嗯,你说就是。” 皇上示意着程贵妃,低头喝了口茶,程贵妃顿了顿,才低声请求道: “皇上,林氏这些日子修身养性,性情比从前沉稳了许多,妾想……求皇上个恩典。” 皇上手里的杯子在唇边顿了顿,低头喝着茶,程贵妃小心的看着他,带着丝怯意的低声说道: “大家都和和乐乐的好。” 皇上将杯子递给程贵妃,嘴角露出丝笑意来,声音平缓的说道: “就依你,林氏晋三品婕妤,还住到原来的宫里去吧。” 程贵妃站起来,跪地磕头谢了,满眼喜色的站起来,叫了内侍进来,传了话下去。 李小暖了了件大心事,心情无比轻松,和程恪嘀嘀咕咕的商量着,要程恪正月十五还带她看灯去,程恪自是无不答应,早几天就让人备了船,又亲自挑了几坛果酒送到了船上。 章节目录 第二八五章平等 > 元宵节前两天,周婉若打发人正正式式的送了张帖子给程絮仪,邀她正月十五那天到诚王府灯楼上看灯去,程絮仪惴惴不安着,寻了空找了李小暖,期期艾艾的将帖子递给了李小暖,李小暖笑着替她应了,叫了兰初进来,吩咐了那天的车子和随过去侍候的婆子、丫头,以及打赏等一应要用的物什,想了想,又叫了田嬷嬷进来,挑了个老成知礼的嬷嬷,到时随着程絮仪过去,以便贴身指点一二。 程絮仪眼睛亮亮的辞了李小暖,兴奋的红着脸,欢喜异常的回去了。 到了元宵节,李小暖看着人打点好各处,打发程絮仪去了诚王府灯楼,送王妃出了门,就回去换了衣服,和程恪一起上车顾自闲逛去了。 程恪和李小暖头挤在一处,透过绡纱车窗往外看着热闹,程恪双手从背后搂在李小暖腰间,一边往外看,一边低声说着闲话, “……你那半阕词,可把钱继远害苦了,只怕他这一年里头,没做别的,就琢磨这半阕词去了,还真是,这一年真没听说他写出过什么新诗新文。” 程恪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 “我跟你说了没有?前几天,他让人在大慈云寺四处贴了告示,悬赏千金求那下半阕词,看来想了这一年,也没想出合意的来,他也太过挑剔了些,前儿我拿给你看的那几阕词,我看着哪一首都极好,偏偏他说什么没翻出新意来,什么转的不好,小暖,你那下半阕词到底是什么,念给我听听。” 李小暖转过头,斜了眼程恪, “你这话真是越来越多了。” “嗯,我也就跟你话多,你念给我听听。” “让我想想,” 李小暖用食指抵着下巴,仔细想了想,俯到程恪耳边,低低的念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程恪仔细听着,慢慢跟着念了一遍,呆了半晌,才叹了口气,低下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急忙摆着手, “我告诉过你,不是我写的,真不是我写的,我哪里写得出这样的词来?真是我从书里看到的。” 程恪满眼笑意,低着头,额头顶着李小暖的额头,仿佛想起什么般,低声说道: “那一年,我去上里镇看你……” “怎么是看我?我那时又不认识你!” 李小暖低低的嘟嚷着,程恪笑了一阵子,轻轻咳了一声,接着说道: “好吧,不是看你,是去看荷花,那一年,我去上里镇,在上里镇旁边那个什么山上,古萧说了一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说是你念给他,让他画出这句诗来,回来我找了好几年,也没找到这人面桃花的出处,你也念全了给我听听,我知道,肯定不是你写的,是你从书里看到的,你念给我听听。” “真不是我写的,我都告诉你了,我连个对联都对不出来,哪会写什么湿啊干的。” 李小暖扭过头,抬手掀着帘子,就要往外看热闹去,程恪伸手搂过她,低着头,凑到她耳边, “外头有什么好看的,咱们说话,我知道肯定不是你写的,我记下了,你念给我听听。” 李小暖转头看着他,想了想,低声念道: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就这四句,我只喜欢人面桃花相映红这一句,后面两句太悲了,不好。” 程恪脸贴着李小暖的面颊,默默念了几遍,突然笑了起来, “都说姻缘天定,果然果然!咱们两个就是天生的一对,上里镇那个门里,也就种种桃花,小暖,咱们两个,生生世世都做夫妻。” 李小暖失笑起来,抬手拍着程恪的脸, “这辈子怎么样还说不好呢,还生生世世呢!” “这辈子有什么说不好的?全是好的。” “你看看老祖宗,当初和老太爷不也是恩恩爱爱,好的不能再好了,后来竟闹到了那一步……” 李小暖不愿意再说下去,转过头,伸手又去掀车帘子,程恪一把抓回她的手,看着她,认真的说道: “小暖,我不会象老太爷那样,你也不是老祖宗那样的脾气,咱们两个,一辈子都跟现在这样,你放心。” “我放心。” 李小暖仰头看着满脸认真的程恪,突然叹了口气,转过头,从程恪手里抽出手,又要往外看去,程恪拉回李小暖,满眼固执的看着她, “你没放心,小暖,我对你的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会儿,你这心里,只有我,只有李小暖,可往后的事,往后的事谁知道呢,连天道都会变……你也别再纠缠这个了,那心要变,自己就变了,也由不得你,唉,你怎么老是纠缠起这个来?” 李小暖微微蹙着眉头,看着程恪,有些无奈的说道,程恪抬手抚着李小暖的面颊, “小暖,你心里若是不安宁,我也不安宁,你且放心,我知道你跟别人都不一样,我也跟别人不一样,这辈子,我就守着你一个。” 李小暖抬手圈着程恪的脖子,头稍稍往后仰着,眼珠微转,不知道在想什么,想着想着,突然笑了起来,直笑得倒在程恪怀里,笑了好大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程恪,认真的说道: “我心里安宁着呢,我有什么不安宁的?往后若我年老色衰,你也别守着我,鸡皮鹤发的看着多难看、多没意思啊,你去找水灵灵、鲜嫩的小姑娘去,我也去找几个象千月那样的美人回来看着,咱们两个,各得其所,你说好不好?” 程恪愕然睁大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小暖,片刻间反应过来,几乎跳了起来, “不行!你敢?!你若敢打了这样的主意,我……我就……我……” 程恪口齿黏连着,一时不知道如何威胁才好, “我告诉你,你再鸡皮鹤发,我也愿意看!你……除了我……你也只能看着我!千月!” 程恪错着牙齿,李小暖笑得扑倒在程恪怀里,听他发着狠, “回去我就毁了他那张脸!” 连连点头,极力附和着, “就该这样!记得毁干净些!我一看到他,心里就不舒坦,竟然生得比我还好,早就想毁了他那张脸了!” 程恪低头看着她,半晌才轻轻‘哼’了一声, “你这是威胁我呢!我能做的,你都敢做是吧?” 李小暖窝在程恪怀里,只笑,不答话也不抬头,程恪吸了口气,又吐出来,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也太无法无天了些,我说咱们是天生一对,换了别人,哪里容得下你?哪里知道你的好?往后就咱们两个一处守着,听话,啊?千万就再转那些无法无天的念头了,听到没?” 李小暖一边笑一边在程恪怀里点着头, “这话也就跟你说说,换了别人,我规矩着呢。” 程恪想了想,脸上露出粲然笑容,低下头,咬着李小暖的嘴唇正要吻下去,车子顿了顿,停住了,洛川在外头禀报着: “爷、少夫人,大慈云寺到了。” 李小暖忙推开程恪,转过身,急急忙忙的找着靶镜,理着头发妆容,程恪悻悻然的松开李小暖,沉声答应着,看着李小暖匆匆忙忙的整理好了,才跳下车,回身扶着李小暖下了车。 大慈云寺前,仿佛比去年还要热闹几分,远山带着众小厮、长随,围在七八个丫头婆子外面,一起簇拥着程恪和李小暖,往大慈云寺走去。 时候还早,可寺内已经到处是穿着长衫、四下看着灯笼的士子文人。 婆子、丫头略落后几步,跟在程恪和李小暖身后,远山等人围在外圈,小心拱卫着,李小暖握着程恪的手,转头打量着周围,见周围男男女女,牵着手成双成对者满目皆是,这才放下心来,握紧了程恪的手,赶了半步,靠近程恪些,一齐边走边看着,往寺里走去。 刚走了几步,迎面就看到周景然穿着件银白缂丝面银狐里斗篷,背着手,站在前面一丛灯笼旁,脸上带着笑容,正远远看着两人,侧妃戴氏穿着件银红织锦锻灰鼠斗篷,站在周景然侧后,温婉的笑着,看着周景然,又随着周景然的目光,看向程恪和李小暖,身形转动间,头上的嵌金钢石步摇闪烁出璀璨的光芒来。 李小暖怔了一下,轻轻拉了拉程恪,程恪顿住脚步,看着李小暖,轻轻咳了一声,低低的说道: “我,刚才忘了和你说了,小景要跟咱们一处……看灯。” 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程恪捏了捏李小暖的手,两人迎着周景然走了过去。 戴氏仔细的打量着李小暖,李小暖松开程恪,恭敬的深曲膝给周景然见了礼,又和戴氏见着礼,戴氏站在周景然身后,微微曲膝还着礼,周景然从眼角瞄了戴氏一眼,转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小暖妹妹比前年长高了不少。” 章节目录 第二八六章极苦极乐事 > 李小暖微微有些意外的看着周景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微笑着,仿佛有些羞涩的半垂着眼帘,微微曲了曲膝,算是做了应答。 程恪伸手牵了李小暖的手,看着周景然笑着问道: “你到了多大会儿了?看到什么好诗好词没有?” “哪有什么好的?都是些陈词滥调。” 周景然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轻轻拍着手里的折扇,和程恪并肩往前缓步走去,李小暖走在程恪另一边,偷眼瞄了瞄落后半步、紧跟在周景然另一侧的戴氏,握了握程恪的手,垂着眼帘,规规矩矩的任程恪牵着往前走着。 周景然和程恪说着闲话,看到写了字的红灯笼,就停下来看一看,评论两句,周景然连看了七八只灯笼,摇起头来, “这也叫诗?连一首文理通顺些的都没有,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程恪一边看一边笑,连声赞同着, “倒可惜了这些灯笼!” 李小暖跟着程恪,温婉的微笑着,一边跟在后头,仔细看着那些灯笼上的诗词,一边不时的瞄着戴氏,戴氏全神贯注的关注着周景然,亦步亦趋的跟着,唯恐错了半步去。 周景然和程恪批着灯笼上的诗词,一路议论着进了一道月亮门,远远的听到一声招呼: “抱朴、元晦。” 一行四人忙转头望去,随云先生扬着手,满面笑容的招呼着周景然和程恪,往这边走过来,周景然和程恪忙迎了过去,程恪松开李小暖,和周景然一起长揖见着礼, “先生。” 随云先生笑容满面的一手拉起一个,紧跟在随云先生身后的古萧和唐慕贤上前半步,长揖到底,给周景然和程恪见了礼,笑着说着客气话。 李小暖悄悄往后蹭了蹭,落后程恪半步,恭谨的站着,随云先生却转过身,冲她招招手,叫了她过去,笑着问道: “我这几次去寺里,都没见到你,你年后去过没有?” “已经去过了。” 李小暖也不多说,只答着随云先生的问话,随云先生颌首笑着,微微点了点头,李小暖带着微笑曲了曲膝,退到了程恪身后,古萧转过头,定定的看着李小暖,微微有些失神,程恪仿佛随意的抬手重重的拍着古萧的肩膀,笑着问道: “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看灯?” 古萧恍过神来,忙笑着答道: “我陪先生,还有慕贤兄……” 周景然轻轻挑着眉梢,满眼笑意的看看程恪,又看看古萧,眼角余光瞄着李小暖,哈哈大笑起来,让着随云先生,一行人慢慢往里走去。 程恪伸手牵过李小暖,周景然和随云先生说着话,缓步走到了靠近李小暖一边,李小暖转头看着落后两步,跟在周景然身后的戴氏,又瞄了眼和随云先生正说得欢畅的周景然,犹豫了下,垂下眼帘,任由着程恪牵着手,和众人并肩往前走去,没有理会落在后面的戴氏。 青平在前头引着,众人也不再看那些灯笼上的诗词,径直往后面的大殿走去。 大殿前,没有挂供人留诗的大红灯笼,只是错落有致的挂着十来只写着各朝名诗名句的诗牌灯,光影间流转间,上百年的文才风流散满了各处。 大殿内人影晃动,看来已经聚了不少人,周景然和随云先生在前,程恪牵着李小暖,客气的让过戴氏,跟在戴氏后头上了台阶,古萧和唐慕贤缀在最后,一行人悠悠闲闲的进了大殿。 李小暖好奇的看着殿内的情形,殿内极宽敞,四周架着几十只烧得旺旺的碳盆,烘得殿内温暖异常。 大殿正中放着张高几,几上放着只五头烛台,明亮的烛台下,堆着一堆金元宝,元宝上放着一块极其古朴的美玉,旁边错落的放着十几把扶手椅,几十只鼓凳,靠东边放着张宽大的矮榻,榻上铺着崭新的秋香色织锦锻厚坐垫,在灯光泛着幽幽的茧光。 钱继远穿着本白茧绸宽袖长衫,拧着眉头,端坐在榻上,抬着下巴,举着手里写着诗句的宣纸,微微摇头吟哦着,李小暖好奇的打量着钱继远,人很瘦削,虽然坐着,也能看得出身形高大,脸有些长,棱角分明,胡须里参杂着些花白,头发里也杂着几缕花白,没有戴帽子,用一只比一般玉簪大了很多的碧玉云头簪绾着,整个人看起来嶙峋而骄傲,仿佛一直在睥睨着世间人物。 倒有点诗人那种不讨人喜欢的样子,李小暖腹腓着,目光往大殿西边移去,西边放着两张极大的长几,几上放着十来只砚台和挂满了毛笔的笔架,长几两头都堆着厚厚的一叠宣纸。 殿内三五成群,站满了文人学子,有的凝眉沉思着;有的锁着眉头、一边念叨着,一边来回走动着;有的呆看着不知道哪里,仿佛想出了神;有的用手里的扇子在空中比划着,也不知道在练字,还是在斟酌字句;有的走到几前,提笔飞快的写了几行字,又凝在了那里;也有的,闲闲的说着话,悠然的看着周围的热闹。 见周景然一群人进来,殿内的文人学士有认识的,急忙长揖见着礼,那些不认识的,忙跟着胡乱揖着礼。 侍立在榻前的小厮急忙上前,和钱继远低声禀报着,钱继远放下手里的宣纸,抬着下巴,皱着眉头看着已经走到大殿中间的周景然和随云先生,不情不愿的挪了挪,穿了鞋子,站起来长揖见着礼, “景王爷今天好雅兴,唐兄也是好雅兴。” “听说你今天得了好诗好句,等不及明天,赶紧过来欣赏欣赏。” 随云先生哈哈笑着,长揖应答道,周景然微微躬了躬身子,算是还了礼,微笑着说道: “听说钱大人悬赏千金求一下阕,当真大手笔,不知道求到合意的没有?” 程恪牵着李小暖,满眼笑意的看着热闹,戴氏局促不安的跟在周景然身后,垂着头,想靠得近些,又不敢靠得太近,古萧和唐慕贤带着满脸谦和的笑意,垂手跟在随云先生身后。 钱继远耷拉着眼皮,不冷不热的说道: “真正的好诗好词,千金也换不来一个字,若是那么容易就能求着,那天下的才子未免也太多了些。” 钱继远一边说着,一边往榻前的扶手椅上让着众人,随云先生去了斗篷,递给随行的小厮,眯着眼睛看着抖落着满身别扭骄傲的钱继远,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坐了下来,周景然不以为意的笑着,也由戴氏侍候着去了斗篷,落了座,接过小厮奉过的茶,看着钱继远说道: “钱大人这话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戴氏将周景然的斗篷递给随行的丫头,手搭在自己斗篷系带处,犹豫的转头看着李小暖,见李小暖已经去了斗篷,也去了斗篷递给了小丫头,垂手侍立在了周景然椅子后侧。 程恪也不理旁人,只拉着李小暖,在随云先生下首两张椅子上分别坐下,古萧和唐慕贤却没敢落座,垂手侍立在了随云先生椅子后。 小厮奉了茶上来,竹青忙上前两步 捧起托盘里的杯子,奉给了李小暖,李小暖接过杯子,递了一杯给程恪,再接过一杯,慢慢送到嘴边,仿佛品着茶,目光却看着钱继远,凝神听随云先生等人说着话。 “这一年,竟没见到钱大人的一首半句新诗新词,钱大人最近才思不涌了?” 随云先生带着笑意,仿佛开着玩笑般说道,钱继远扫了他一眼,声音平平板板的回道: “我才不过这一年才思不涌,唐兄可是几十年才思不涌了,这几十年,都没见过唐兄有过一个字的新诗新句。” 李小暖低下头,抿嘴偷笑起来,这钱继远,也真是个语刻薄的。随云先生喝了口茶,看着钱继远,打着哈哈笑道: “我在那诗词上头,最是无能,我生来愚钝,也就能做做学问的,可写不来诗填不了词。” “做学问,不过刻苦二字,这写诗填词,讲的就是份天赋灵性,你也是写不来填不来。” 随云先生努力咽了口里的茶水,轻轻咳了起来,周景然打量着钱继远,关切的说道: “钱大人象是又瘦了,这写诗填词,倒是件累人的事。” “诗词非常事,一字一句之间,无不要思量百遍千遍,那令人心惊的字句,只有那一个,非找到不可,这诗词思量起来,如病如痴,肝肠寸断,诗词,极乐事,亦是极苦事。” 钱继远仿佛一下子感慨起来,李小暖抿着茶,看着钱继远,又瞄了眼周景然和微微蹙着眉头的随云先生,轻轻拉了拉程恪,笑着说道: “钱先生这些话,倒让我想起从前看过的一则笔记来。” 周景然转头看着李小暖,眼底闪出丝笑意,随云先生垂下眼帘,心平气和的喝起了茶。 “噢?” 程恪挑着眉梢,示意着李小暖,李小暖抬头看着钱继远,声音谦和温婉的接着说道: “是一位前辈记自己做学问的笔记,里头形容自己做学问的辛苦,和钱先生说得倒的些异曲同工之妙,还有首小词,写得极有意思。” 章节目录 第二八七章 > 钱继远居高临下的瞄着李小暖,微微颌首示意她接着说,李小暖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慢慢的念道: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钱继远眼睛亮得放出光来,猛的冲到榻前,伸手把榻几搬到榻沿处,飞快的铺好纸,拿起墨研了几下,掂起笔,写下了李小暖刚刚念的词,拎起来,又冲到李小暖面前,弯着腰问道: “你看看,有没有写错的地方?” 李小暖细细看了一遍,笑着赞叹道: “钱先生真是过耳不忘,竟是一字不差。” 程恪凑过头去,随着李小暖,仔细看着纸上写着的词句,放在扶手椅上的手仿佛无意识的移过去,捉住了李小暖的手。周景然瞄着程恪和李小暖握在一起的手,端起杯子,喝起了茶,戴氏眼睛只盯着周景然,示意身后的丫头换热茶来。 随云先生站起来,从钱继远手里接过纸,细细看着,古萧和唐慕贤探着头,看着随云先生手里的宣纸,随云先生一边看,一边感叹道: “这学问如美人,当真让人消得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啊。” “说的极是,好词!绝妙好词!这是个玲珑心肝,这样的好词,无谁会凭栏意!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说得好!写到我心里去了,这诗词学问,可不就是这样,何怕憔悴,为伊,就是死了,也是终不悔!真是好词!好词好意!” 钱继远从随云先生手里抢过纸张,举到面前,一遍遍看着,感慨不已,周景然放下杯子,看着李小暖,声音温和的问道: “这位前辈的学问,想必也是极好的?” “嗯,许是极好,我也不懂,这首词之后,看样子,象是过了三五年,这位前辈又提到过一次做学问的心得,也有一首小词,” 李小暖话语顿了顿,钱继远忙回身将手里的纸交给小厮,奔到榻前,铺纸提笔,转头看着李小暖,满眼兴奋的示意着: “你说!” 李小暖转头看了眼程恪,一字一句的念到: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随云先生紧走了两步,站在钱继远身后,凝神看着他写下李小暖念的词句,抚掌感慨起来,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天下做学问者,何等寂寞!与我心有戚戚焉!” “凋碧树,一个‘凋’字,何等传神,望尽天涯路,一个‘尽’……” 钱继远写完了词,拎起纸,细细品味起来,程恪目光一错不错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探询般回看着他,程恪握着李小暖的手微微紧了紧,转头看着周景然,周景然手里捧着杯子,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小暖,戴氏犹豫着,低低的说道: “爷,茶凉了,妾给您换一杯吧。” 周景然眼睛看着李小暖,举起杯子递了过去,戴氏急忙接了杯子,换了杯热茶奉了上来。李小暖顺着程恪的目光看着周景然,迎着周景然的目光,婉然笑着垂下了眼帘。 唐慕贤轻轻拉了拉古萧,低低的问道: “说是从前看过的,你家里收着的?” 古萧拧着眉头,茫然的摇了摇头,唐慕贤转头看向李小暖,正迎上程恪的目光,急忙又转过了头。 随云先生感慨着,转头看着古萧和唐慕贤吩咐道: “你们两个可听明白了?这位前辈,两首词,以美人喻学问,这是做学问要经的两个境界,要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之心,才能求得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之境。” 古萧和唐慕贤躬身答应着,李小暖瞄着随云先生,抿着嘴笑了起来,周景然看着李小暖眼波流转的笑意,下意识看着李小暖的裙角,眉梢微微挑了挑,眼里闪过丝兴奋,好整以暇的喝起茶来。 李小暖用手指划了划程恪的手心,笑眯眯的说道: “这还不是这位前辈最后一次提到这做学问的心得,后面还有首词,也是说他做学问的事呢,就是刚来的路上我念你听的那首。” 程恪转头看着闷闷的眨着眼睛的随云先生,笑着站起来,走到榻几前,舒展了下手臂,铺开纸,掂起笔,将那首青玉案写了下来。 周景然急忙站起来,站在程恪侧后,探头看着程恪写下的词句,钱继远和随云先生也挤了过去,伸长脖子看着。 程恪写好词句,扔了笔,仍坐回到扶手椅上,伸手又握住了李小暖的手,周景然抢先一步掂起纸张,细细念了一遍,转头看着钱继远,将纸张递了过去, “原来你念念不忘的那半阕词,出处在这里。” 钱继远接了纸张,细细的研读着,随云先生头凑过去,凝神细看着,周景然慢慢摇着折扇,远远看着大殿内探头探脑、支着耳朵观注着这边的众文人学子,闭了闭眼睛,伤感的感慨道: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近在眼前,远在天边,学问之道,令人伤感,这首好!极好!” 周景然叹息着坐回到椅子上,有些失神的垂着头,随云先生仔细打量着他,抚掌大笑道: “原来这学问的境界,倒是抱朴得了真意!可见这悟道不分年纪,只看天份机缘。” 程恪忙附合道: “先生说的极是,景王爷睿智天生,在学问一道上,已经到了返朴归真的境地,令人向往。” 古萧和唐慕贤极声附和着,李小暖低着头,抿着茶,满眼的笑意,原来这随云,是专程过来抬轿子的。 钱继远痴迷失神的左右转头看着三首词,突然仿佛想起什么来,冲到李小暖面前,长揖到底请求道: “世子妃说的那本笔记,可否借给在下一观?这位前辈的姓名,还请世子妃见赏,在下感激不尽。” 程恪急忙放下杯子,紧张的盯着李小暖,周景然眼睛里带着丝明了,看着李小暖,又看看长揖不起的钱继远。 李小暖忙站起来,曲膝还着礼,极客气的答道: “钱先生多礼了,这本笔记,是妾小时候看过的,后来辗转至京城,前年又归至汝南王府,那些笔记早就不记得散落于何处了,至于前辈姓名,还请钱先生见谅,那位前辈一生唯愿安民乐业、造福天下,绝不愿以诗词文章闻于人,妾不敢违了前辈的心意。” 钱继远直起身子,盯着李小暖,沉默了片刻,直直的问道: “我听说世子妃自小在古状元家长大的?” 李小暖垂着眼帘,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钱继远转过身,两步走到古萧面前,长揖请道: “古小兄,在下想借阅尊君治学笔记一观,还请成全。” 古萧呆怔了下,急忙长揖还着礼,仓促间转头扫了程恪一眼,程恪站起来,走到古萧身边,脸上带着丝伤感,看着钱继远,低声说道: “早年景王爷和我都曾读过几篇古大人的治学之作,真心令人叹服,只是如今古大人的文稿手记,早已不存,先李老夫人走时,都焚化带了去,极是可惜,都是伤心事,还请钱大人见谅。” 程恪满脸伤感的拱了拱手,古萧跟在后面,满面戚容的长揖到底,钱继远呆站了片刻,跺了跺脚,连连叹息道: “那古大人活着时,我也见过他几回,竟错过了!如今竟连笔墨也见不得,可惜可惜!天妒其才! 天妒其才!” 李小暖垂着眼帘,端端正正的坐着,周景然抖开折扇,目光复杂异常的看着李小暖,心里五味俱全。 “唉!” 随云先生长叹着,示意小厮送了斗篷过来,一边穿着一边伤感的说道: “这样的天纵之才,令人意气顿消,罢了罢了,我也回去闭门读书去,天不假年,令人伤心,伤心啊!” 一边说着,一边穿着斗篷,也不理会众人,径自出门去了,唐慕贤和古萧急忙披着斗篷,匆匆和周景然、程恪拱手告着别,追着随云先生出去了。 程恪转头看着神情黯然的周景然,笑着建议道: “咱们也走吧,在这里,倒打扰了钱大人的诗兴。” 周景然‘嗯’了一声,站了起来,戴氏急忙取过斗篷,从后面给他披上,转过来要给他系上带子,周景然轻轻推开戴氏,自己胡乱系了带子,抬脚往后走去。 程恪和李小暖辞了还在懊恼不已的钱继远,并肩出了大殿。 周景然背着手站在大殿前,身后站着恭谨的戴氏,通红喜庆的灯笼下,笼出片浓浓的寂寥之意来。 周景然转头看着急步过来的程恪,和稍稍落后半步,紧跟其后的李小暖,声音平缓的说道: “我也没了兴致,这就回去了,你们还要去哪里玩耍?” “我带小暖坐船游流晶河去。” 程恪笑着答道,周景然‘嗯’了一声,往旁边移了半步,看着李小暖,微笑着温和的说道: “有空多去看看母亲,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四哥,四哥只你这一个妹妹,可别跟四哥生份了。” 说着,抬起手,爱怜的拍了拍李小暖的肩膀,仿佛替她拂去衣服上看不见的尘埃般 章节目录 第二八八章情话 > 李小暖呆怔住了,周景然温和的笑着,神态自若的转过身,看着程恪吩咐道: “外头冷,照顾好小暖,我先回去了。” 说着,裹了裹斗篷,转过身,缓步往寺外走去。 李小暖眨了几下眼睛,看着周景然走远了,才怔怔的转头看着程恪,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程恪伸手牵了李小暖的手,挥了挥另一只手说道: “别理他,咱们去坐船玩去。” 李小暖露出粲然笑容,和程恪一路笑着说着,往寺外走去,两人出了寺,上了车,径直往流晶河边驶去,在河边上了船,船娘收起跷板,将船撑到河中间,就收起竹蒿,照着程恪的吩咐,任船极慢的顺水飘流着,沿着繁华热闹、流光溢彩的流晶河,绕着路往城外缓缓流去。 船舱里早就烘得温暖如春,茶炉挪到了船舱外的小隔间里,船舱里的帘帷全部换成了深粉紫绡纱,靠着船舱一侧的宽大矮榻上,铺着厚厚的粉紫坐褥,榻上没有放榻几,紧靠着矮榻一边,放着张比矮榻稍高的宽几,所有的灯烛都笼了轻纱罩,贴着地板放着,只有矮几上,放着盏矮烛,上面笼着灯罩,将光线压在了矮几上。船舱里看得清清楚楚,从外面看,却是黑漆漆一片。 竹青指挥着小丫头,正往宽几上放着点心、明炉小火锅,温酒的暖壶等物。 李小暖去了斗篷,转头打量着四周,程恪带着满脸的得意问道: “好不好?我看着人收拾的。” “嗯,怪不得看着就让人舒服,等会儿,咱们自斟自饮?” “对对对,我就是这么准备的,不用她们侍候着,咱们慢慢饮着酒,说着话,看着景儿,多少自在!” 两人说着,李小暖干脆去了外面的大衣服,只穿了里面的桃红撒花小袄,一条大红绫阔腿袷裤,去了鞋子,盘膝坐到了榻上,程恪眉开眼笑,也脱了长衫,跳到榻上,伸手取过杯子,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李小暖,李小暖嫣然笑着,举了举杯子,看着程恪一饮而尽。 竹青瞄着两人,示意着丫头婆子,手脚加快些收拾好,悄悄退了出去,带上了舱门。 两人也不说话,又对饮了两三杯酒,程恪将杯子收到几上,蹭过来,揽了李小暖,笑着说道: “咱们慢着些喝,不然一会儿你就醉了。” 李小暖晚饭吃得早,这会儿几杯酒下去,已经微微有点熏熏然,伸手抱着程恪,将头埋在他怀里,胡乱点着头,程恪笨手笨脚的取下她头上的簪子,低头看着她笑了起来, “你这酒量可真是不行。” 李小暖头埋在程恪怀里,往他怀里挤了挤,脸在他胸前来回蹭了蹭,笑着只不说话,程恪揽了她,拉过被子把她裹住些,探着身子,将窗户推开些,河岸边挂着的无数明亮灯笼照亮了河水,也照进了船舱,摇曳在李小暖黑亮的发丝间。 李小暖抬起头,岸边连成片的华宅间间雕梁画栋,处处挂着奢华热闹的大红灯笼,朝河的窗户几乎都是大开或是半开着,屋里衣香鬓影,人影晃动,传出阵阵丝竹声和婉转的小曲声。 李小暖睁大眼睛,仔细看着岸边,兴致一下子高涨起来,拉着程恪的衣服兴奋的问道: “这岸边人家,都是做什么营生的?” “你还看不出来?” 程恪失笑起来, “你以前是不是常来这里?” “咳,” 程恪捂着嘴咳了起来, “小暖,今天这个象是鹿肉锅子,咱们吃些?” “就是常来,那也是从前,我又不计较你从前的事,你让船靠近些,我想仔细看看。” 李小暖一边笑一边说着,程恪警惕的看着她,扬声叫了丫头进来,吩咐了下去,船立即稳稳的往岸边靠去,离岸边一丈来远,又顺水飘流起来。李小暖探着头,满眼兴趣的看着那一间间勾栏里的热闹,一边看,一边拉着程恪, “你跟我说说,这里,哪家最热闹,哪家最奢侈,哪家的姑娘最好,哪家有哪些好处?仔细说。” 程恪低头看着李小暖,心思转的飞快,这会儿嘴上说着不计较,心里会不计较?不可能!她可不是个大度的!哪天心情不好,就得兜底翻出来,这把柄,无论如何不能留!程恪打定了主意,含糊着说道: “早就忘了,都忘干净了,当时也没留心过,不过随便玩玩罢了,谁有功夫管她哪里好不好的?咱们不说这个,这个没意思,你今天念的那几首词,我最喜欢‘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一句,小暖,我就为你消得憔悴了好些年。” 李小暖眼波盈盈的仰头看着程恪,笑晏晏的说道: “那年在上里镇见到你,我七岁那年,就那一年你最瘦,再往后见你,就一次比一次胖了。” 程恪瞪着李小暖,伸手捏着她的脸颊, “你又胡说,明明是一次比一次瘦!” 李小暖直起身子,伸手取了杯子,倒了杯热热的黄酒,自己喝了一口,余下的送到了程恪唇边,程恪就着李小暖的手,喝了酒,两人不再说话,拥在一处看着岸边的如烟繁华。 李小暖眯着眼睛,看着闪烁的灯光,突然想起戴氏头上那璀璨的金钢石步摇来,轻轻拉了拉程恪的衣袖, “今天戴氏头上那支步摇,真是亮得晃人眼睛。” “嗯。” 程恪头靠在李小暖脖颈间,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道: “小景说,戴氏因为生了女儿,一直郁郁不乐,他就挑了那支步摇赏了她,安安她的心吧。” 李小暖转过头,看着程恪,担忧的低声说道: “这是他内宅的事,怎么也跟你说?” “关着点外头的事,才说到这事的,小景那个内宅,哪一处不是牵着外头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小景,” 程恪顿住话,想了想,斟酌着词, “内宅里头端得很平,也许以后年纪大了,老了,会在哪一处多留些情份,现在必定不会,再说,往后宫里有姑母呢,咱们也不必理会,再过些年,姑母老了,那就是下一代人的事了,让咱们的儿子管去。” 程恪说着,手探到李小暖小腹部,低声问道: “小暖,那药,你没再用过?” “嗯。” 李小暖偎在程恪怀里,懒懒的答应着,程恪直起了身子,有些着急起来, “这怎么行?!你还小呢,咱们不急,晚两年再生儿子。” “说不定,已经有了呢。” 李小暖抬头看着程恪,满脸忧虑的说道,程恪一下子跳了起来, “真的假的?哪个太医诊的脉?” 李小暖从程恪怀里往前扑去,忙伸手扶住窗栏,稳住身子,回过身,恼怒的踢着程恪, “你这是要把我扔到河里去呢?!” 程恪急忙抱住李小暖,满脸紧张不安的看着她,正要说话,李小暖一边笑一边抬手拍着他的脸, “我说的是‘说不定’,你也不仔细听话,昨天太医刚诊了脉,说的是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 程恪舒了口气,抱着李小暖倒在了靠枕上, “小暖,往后不要这么吓我,今天咱们且忍一忍,明天那个药,还得用起来,这孩子,咱们晚两年再说,我就不想要孩子,你要是怀了孩子,我可怎么办?这孩子的事过两年再说,还是多过几年再说吧。” 李小暖趴在程恪身上,笑眯眯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攀着他的脖子,往上蹭了蹭,温柔的吻了下去,程恪环着李小暖,意乱神迷的回吻着她,两人纠缠着,程恪突然推开李小暖,喘着气坐起来,把头伸到窗户处,叹着气说道: “小暖,今晚上,咱们忍一忍,要不,咱们回去,现在回去?” 李小暖坚定的摇着头,拉着程恪,往他怀里蹭了进去,笑着说道: “那咱们看外面,也许能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也说不定。” 程恪咽了口口水,忙指着岸边建议道,李小暖笑着点着头,又往他怀里挤了挤,程恪犹豫着,伸手把李小暖重又圈到怀里,李小暖伸手将窗户推得开些,两人一齐看向外面。 装饰豪奢的勾栏里笑语欢歌,衣饰华美的歌伎轻敲云板,唱着柔靡艳丽的小曲,酒醉的寻欢客不知为何高声叫骂起来,程恪身子突然顿了顿,李小暖忙回头看着他,程恪拧着眉头,抬手指着不远处勾栏内拎着酒杯,正点着歌伎高声叫骂着的青年男子,低声说道: “徐盛融,他还敢出来?!” 程恪轻轻错着牙,李小暖一下子来了兴致,直起身子,忙推着程恪, “快快,让船停下来!先让船停下来。” 程恪忙叫了人进来,吩咐了下去,船悄无声息的下了锚,仿佛一只伏在黑暗中的狸猫般泊在了勾栏窗外。远山、洛川从后面船上过来,垂手站在船舱门口等着听吩咐,李小暖拉着程恪,满脸兴奋的问道: “你打算怎么办?” “打断他的腿!” 程恪狠狠的说道,李小暖一下子笑倒在程恪怀里,拉着他胸前的衣服,笑得眼角带着泪, “你真是,从小就常听说你今天打断这个的腿,明天又打断那个的腿,还真是……” 章节目录 第二八九章月圆 > 李小暖又笑了一阵子,拉着程恪,想了想,笑声里带出丝暧昧来, “那个,我听说,你让人把他放到了乞丐群里折磨他,后来又听说,他也好好的,别的都没什么,就是……后面伤的厉害,” 程恪低头看着李小暖,眨了两下眼睛,正要说话,,李小暖满眼笑意的看着他接着说道: “你也别问我怎么想到的,再明白不过的事,你问问,那群乞丐有什么名头没有?先让人吓吓他去,蒙了他的头,只说要再把他送给那帮乞丐玩去,正好看看上回的事,他到底怕了点没有,若他一点不怕,再打断他的腿也不晚。” 程恪眉飞色舞,叫了远山和洛川进来,交待了下去,远山和洛川答应着,退出去,带了几个贴身小厮,放了条小船上了岸。 程恪和李小暖探着头,看着明亮如戏台的勾栏内的动静,不大会儿,一个帮闲模样的人进来,哈着腰请了徐盛融出去。 徐盛融转身出了门,两人转过头,失望的相互看了看,这场热闹是看不到了。 过了一刻钟左右,远山和洛川就赶了回来,进来禀报道: “回爷、少夫人,小的过去,找了个帮闲就把他叫出来了,照爷的吩咐,蒙了头,只说熊丐头在到处找他,要把他送给熊丐头去,刚说了两句,他就抖成一团,瘫在了地上,小便都流出来了,人也翻了白眼,小的们就扔下他,赶回来复命了。” “那徐正虎也算不差,怎么养出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程恪满脸不屑的讥笑道,挥手屏退了远山和洛川, “这事做得利落,下去吧。” 远山和洛川垂手退下,回去了后面船上,船娘起了锚,船又缓缓往前飘流着,李小暖打了个呵欠,嘟嚷着, “这热闹看得一点也不热闹。” “那咱们赶去城外看烟花去?” “嗯。” 李小暖答应着,程恪圈着李小暖,伸手关了窗户,扬声吩咐船娘撑船快走。李小暖懒懒的将手搭在程恪肩上,贴着他,吻了过去,程恪上身往后躲着,气息不稳的哄着李小暖, “小暖,咱们说话,今晚上忍一忍,你没用那个药,万一……” 李小暖将脸贴着程恪的脸,声音柔软含糊的说道: “嗯,那你忍着。” 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咬住了程恪的耳垂,程恪被她咬的头晕目眩,浑身发热,李小暖两只手一点点探进程恪衣服里,用指甲慢慢往下划着,程恪如何忍得住,抱着李小暖倒在榻上,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手忙脚乱的扯去自己的衣服,又褪下李小暖的衣服,身子紧贴着她,温柔的顶了进去。 城外的烟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完了,程恪搂着李小暖,再次推开窗户时,外面已经是静谧一片,宽阔的河道中停着的无数画舫也都掩了灯火,静静的睡着了。 巨大的圆月坠在天际,微黄的银辉温柔却清冷的笼着大地,岸边枯黄的芦苇丛随风微微起伏着,远处的河面泛着粼粼的波光,李小暖披着件粉紫绫短衫,靠在程恪怀里,出神的看着窗外,程恪低着头,一只手慢慢理着李小暖散乱下来的黑发,看着她半裸身子上的点点青紫,松开李小暖的头发,温柔的抚着青紫处,怜惜的低语道: “小暖,我太用力,伤着你了。” 李小暖恍过神来,低头看着程恪抚在自己身上的手,手指白皙,细长而有力,李小暖松开拉着衣服的手,握住了程恪的手指,送到自己唇边轻吻着,声音慵懒的呢喃道: “你手上有薄茧呢。” 衣服滑了下去,李小暖上身几乎全裸了出来,程恪吸了口气,从李小暖手里抽出手,轻轻抚着李小暖的肩膀,一路抚到了胸前,滑到腰间,托着她缓缓倒在榻上, “小暖,这次咱们慢慢的,让我好好看看你,看着你慢慢的……” 第二天辰末时分,两人才回到汝南王府,宫里内侍已经在王府等着程恪了,皇上要召见他,程恪别了李小暖,在二门里就匆匆换了件衣服,就跟着内侍赶往宫里去了。 直到午初时分,程恪才从宫里出来,在宫门口上了马,刚走了几步,青平就迎了过来, “世子爷,我们爷请您过府,中午一起吃饭。” 程恪挑了挑眉梢,收了急着回家的心,跟着青平往景王府去了。 景王府内书房,温暖如春,周景然穿着件淡黄长衫,站在内书房窗前,半闭着眼睛,晃着折扇,摇着头,仿佛在默念着什么,青平在门口禀报了,程恪掀帘进了屋,屋里已经摆好了饭菜和一只明炉锅子,周景然转过身,笑眯眯的看着程恪让道: “我想着你昨晚上一定没时候吃东西,今天早上只怕也忙,早就给你备好了,先吃了饭再说话吧。” 程恪嘿嘿笑着,也不客气,让了让周景然,坐下来掂起筷子,吃得极是香甜,周景然和程恪对坐着,盛了碗汤慢慢喝着,看着程恪痛快的吃着饭菜。 青平带着人收拾了东西下去,又多送了两个炭盆进来,将各处窗户都推开,散着屋里的饭菜气味。 程恪舒服的倒在摇椅上,眯着眼睛,端着杯茶,慢慢喝着,周景然也喝着茶,看着程恪,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 “真是古志恒的手稿里看到的?” “她倒没明说过,只说是小时候看过的,她是进了古家才开始上学识字的,这小时候看的,只能是在古家看到的,古家,也没别人了不是。” 程恪放下杯子,坦诚的回道,周景然疑惑的皱着眉头, “古家里的书,咱们也算翻遍了。” “古家还有个外书房,是原来古大人读书的地方,听说古大人的手稿笔记都收在那里,小暖小时候一直是在那里找书看的,古大人看过的邸抄,也是收在那一处,那里咱们倒从来没去过。” 程恪仔细的解释着,周景然点了点头, “也是,小暖的聪明灵透,倒真不在这诗词上头,算了,这事,就这样更好,也不用再多纠缠去,嗯,今天一早,钱继远就上了折子,要辞官回家潜心读书去。” 程恪惊讶的看着周景然, “这么快?就为了昨天那点子事?” “钱继远文人性子,名士脾气,昨天的事,在你是那点子事,在他,就是天大的事,我原想着要他辞官只怕还要诱一诱,这样倒也好。” 周景然闲闲的往后靠着, “今天早上二哥气色就不好,想是钱继远递折子的事,他早就知道了。” 周景然微微眯起眼睛,程恪仔细看着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 “那礼部尚书的缺?” “还不知道呢,二哥手里的人不多,又是措不及防,一时只怕也找不出合适的人推出来,大哥一来离得远,二来更是想不到,等他得了信,再推了人出来,哼!” 周景然声音冷冽起来, “咱们以有心算无心,若再让别人捞了便宜,那你我也没脸再活着了。” 程恪失笑起来, “你也说得重了,咱们也算不上以有心算无心,昨晚的事,谁能想得到?不过这便宜倒真不能让别人捞了去,那礼部尚书,你心里有人选了没有?” “皇上还让你领了户部差使?” “嗯。” “我如今管着工部,你领了户部差使,吏部尚书是汝南王府姻亲,” 程恪皱着眉头,看着周景然正要说话,周景然抬手止住了他,接着说道: “卢家的事你说过,不过打着两头看的主意罢了,也怪不得他,只要他肯两头看,也就够了,兵部是大哥的天下,刑部尚书是汤丞相的门生,如今这礼部,咱们推的这人,就有讲究。” 程恪凝神听着,周景然悠然往后靠去,笑着说道: “靖北王世子,那个杨远峰,也算替你这美满姻缘出了大力,这便宜,就让他占了去。” 程恪挑着眉梢,想了片刻,连声赞同道: “这主意好,一来,他也担得起,二来,虽是咱们推的,诚王也必是要赞同的,皇上必定也觉得好。” 周景然眯着眼睛,喝着茶,不知想到什么,看着程恪笑着说道: “听说昨晚上徐盛融撞了邪,徐家乱了一夜才救了回来,添了小便失禁的毛病。” 程恪眉梢飞动着得意起来, “算他倒霉,昨晚上,我和小暖坐船经过鸳鸯楼,正好看到他在喝醉酒骂人,我是想打断他的腿,小暖嫌断腿不好,就让人去吓了他,没想到这么不经吓。” 周景然也起了兴致,探身问道: “怎么吓他的?你细说说。” 程恪轻轻咳着,眼神飘忽起来, “这个,其实是我的主意,不是小暖的主意,你也知道,上次千月把他扔进乞丐堆里,不是把他折磨得生死不如么,我就让人问问他,还要不要再去丐头那儿住几天。” “少跟我打马虎眼儿!你的主意就是断人腿!小暖怎么知道的?千月?不可能,小暖是个知礼的,这话千月肯说,小暖也不会听,是你说的?你跟小暖说这个? 章节目录 第二九零章也是程家 > “不是!这样的话怎么能跟小暖说?是她自己猜出来的,” 程恪郁闷的说道,周景然抬了抬下巴,急着追问道: “接着说啊,从哪一处猜出来的?” “说他在乞丐堆里受折磨,回来别处都好,只后面伤得厉害。” 程恪闷闷的说着,往后靠去,周景然挑着眉梢,眨了几下眼睛,定定的看着程恪,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点着程恪, “这丫头自小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只怕是什么书都敢看,心思转得又快,你往后就守着她吧,别再生出旁的心思,不然,可瞒不过她去,我也帮不了你!” 程恪懒散的躺在摇椅上,半闭着眼睛,回味着圆月下的旖旎风情,嘴角露出满足的笑意来,摆着手说道: “生不出来,我有了她,旁的哪里还看得入眼?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足矣!” 周景然瞄着程恪,轻轻‘哼’了一声,往后靠到摇椅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徐盛融再次病倒,让刚被林姚两家联姻击了一棒的徐正虎又受了沉重一击,一夜间仿佛老了许多,不过五十出头年纪,却已经是须发花白,看着仿佛已经到了风烛残年。 徐氏焦虑不已,吩咐周世新去看了几趟,自己到底放不下心,和诚王妃说了一声,准备回去徐家看望老父和弟弟。 徐氏要归省的信儿送到徐家,中午时分,门房换班,徐福急急的赶回家里,打发媳妇悄悄去了程家二房程沐风家,将信儿递给了当家人顾二奶奶,顾二奶奶兴奋的眼里闪出光来,拿了块足有七八两的银元宝赏给了徐福媳妇,徐福媳妇大喜过望,扑倒在地,磕头谢了赏,欢喜不尽的回去了。 顾二奶奶搓着手,急奔进书房,和程二爷细细商量了大半天,出来打发人去了邹应年府上,将徐氏下午要归省的信儿递给了唐氏,唐氏也是喜之不尽,打发了送信的婆子,立即和邹应年细细商量了,到库房挑了些人参鹿茸等大补之药,又挑了几件细巧的古物,包在帕子里随身带了,中午吃了饭,算着时辰,先坐车子到了程家,会了顾二奶奶的车子,一起往徐府看望生病的徐盛融去了。 徐府婆子迎了两人进去,客气的让到偏厅,徐正虎的姨娘范氏满脸笑容的迎出来,客气的陪着礼, “顾二奶奶、唐夫人,先请里面坐,今天不巧,我们家姑奶奶归省,老爷太太都陪着说话呢,两位先坐一坐,一会儿等有了空,我就禀了我们老爷太太。” “咱们姑奶奶今天回来了?唉哟,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也是我们两个的福气,竟赶得这样巧!” 顾二奶奶一边说,一边回头看着唐氏,唐氏忙随声附和着, “可不是,这真是我们的大福气,早就听说咱们姑奶奶生得天人一般,若是能偷偷看上一眼,都是天大的福气呢。” 顾二奶奶微微皱了皱眉头,仿佛有些不满的扫了唐氏一眼,回身接过丫头手里捧着的礼盒,亲热的递了过去, “听说大少爷病了,这里头是几支百年老参,还有包品相极好的虫草,烦劳范姨娘拿给老爷太太,看看合不合用。” 唐氏也忙从丫头手里接过礼盒,递了过去, “我这里还有些鹿茸,就劳范姨娘一并递进去,还求范姨娘代禀一声,若能给咱们姑奶奶磕个头见见礼,就姑奶奶给咱们的天大脸面了。” 说着,唐氏从衣袖里顺了只荷包出来,硬塞到了范姨娘手里,顾二奶奶忙跟着递了只荷包过去,陪着笑附和道: “范姨娘就多费心了。” 范姨娘迟疑的收了荷包,拘谨的笑着说道: “我这就把两位这心意带进去,只是,你们也知道,我们姑奶奶是个骄傲性子,又正为我们大少爷的事烦恼着,肯不肯见人就说不定了,若是不肯,两位还得多见谅才是。” “那是那是,咱们姑奶奶是什么身份?若她不骄傲,还有谁骄傲得起去?你只管传了话,姑奶奶肯不肯见,只看我们的福运吧。” 顾二奶奶忙笑着答道,范姨娘曲膝别过两人,带着小丫头,捧着礼盒进去了。 小丫头奉了茶上来,顾二奶奶和唐氏落了坐,喝着茶,心神不定的等着信儿。 范姨娘进了正院,手脚放轻了,走到正屋门前,招手叫了门口侍立着的大丫头春红过来,低声问道: “都在里头呢?” “都在,姨娘有什么事?” 春红转头问道, “顾二奶奶和唐夫人来了,现在外头偏厅里候着,说是,” 范姨娘为难的顿住话,叹了口气,才接着说道: “想见见姑奶奶,姑奶奶那脾气,今天这趟气色又不好,这话怎么回?” “这话有什么不好回的?!那东西先递进去,话再递到,见不见是姑奶奶的事,也不过说你一句半句罢了,有什么要担心的。” 春红瞄着拘谨胆怯的范姨娘,直直的说道,范姨娘陪着笑, “你说的极是,可不是这个理儿,你就帮我通禀声,这话总要带到。” 春红点了下头,掀帘进去禀报了,片刻功夫,就掀着帘子,示意范姨娘进去。 范姨娘恭谨异常的进了屋,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礼盒奉了上去,恭敬中带着胆怯,传了顾二奶奶和唐氏的请求。 徐氏一身淡蓝衣裙,端坐在榻上,转头看着父亲问道: “顾二奶奶?哪家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是汝南王程沐然庶弟程沐风的媳妇,那个唐氏,是因以妾为妻被夺职的那个御史邹应年的夫人。” 徐正虎声音缓慢的解释道,徐氏蹙着眉头, “邹应年还没派了差使?” “没有,赋闲在家。” “嗯。” 徐氏端起杯子,将杯子放到嘴边,垂着眼帘想了片刻,抬头看着范姨娘吩咐道: “叫她们进来吧。” 范姨娘眼里闪过丝欢喜,忙曲膝答应着,小心的退出去传话了。 顾二奶奶和唐氏紧张的跟在范姨娘身后进了正院。春红掀起帘子,两人小心的进了屋,也不敢抬头多看,急忙跪在地上磕头见着礼,徐氏垂着眼帘,慢慢喝着茶,半晌才慢吞吞的说道: “起来吧。” 顾二奶奶和唐氏爬起来,堆着满脸笑容,曲膝又福了福,转过身,又给徐正虎夫妇见了礼,徐氏缓缓放下手里的杯子,目光清冷的打量着两人,半晌,才带着得体的微笑,客气的说道: “顾二奶奶、唐夫人,坐吧。” 小丫头忙搬了两只圆凳放到榻前,顾二奶奶和唐氏谢了座,小心的侧着半边身子坐下,顾二奶奶抬头看着徐氏,堆了满脸笑容奉承道: “夫人真真是……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从没见过夫人这般美貌,这通身的气度,让人看了,这话也不会说了。” “可不是,就没个词能形容!” 唐氏急忙跟着奉承道,徐氏目光深深的看着两人,笑容渐渐温婉起来,看着顾二奶奶,客气的说道: “我听我们爷提过程二爷,说是音容形貌,极似老王爷,就是为人处事,也极有老王爷的风范,我也仰慕得紧,今天回来得太过匆忙,也没时候陪顾二奶奶多说话了,顾二奶奶哪天空闲,就到王府再寻我说话吧。” 顾二奶奶满脸惊喜的看着徐氏,急忙站起来,不停的曲膝福着答应道: “诚王爷也知道我家爷?!真真是我们全家的福祉!夫人若不嫌弃,明天我就到府上给夫人磕头去。” 唐氏羡慕异常的盯着喜的几乎不能自抑的顾二奶奶,又转眼看着徐氏,心里飞快的转着,找着搭话的因由。 徐氏微笑着,客气的说道: “我还有些话要和父亲母亲说,今天就这样吧,明天你若空闲,就到王府寻我说话就是。” 顾二奶奶连声答应着,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告了退,恭敬的退了出去,唐氏也只好跟着告了退,极其不舍的跟在顾二奶奶后头出了正屋。 徐正虎看着两人出了正屋,拧着眉头,转头看着徐氏,低声问道: “这顾二奶奶有用?” “嗯,总也是程家。” 徐正虎深吸了口气,想了片刻,点了点头,看着徐氏说道: “等会儿我让人细细跟你说说这程二家的情形。” “嗯。” 徐氏答应着,满眼担忧的看着父亲,接着刚才的话头说道: “要不先给盛融纳个妾吧,挑户清白人家,姑娘要生得要、性情也要好,先纳进来侍候着盛融,过个一年半年,若能生下一男半女,也是好事,这亲事,如今一时半会的也难挑,毕竟咱们家现如今没了爵位,门第高的,这会儿咱们配不上,门第低些的,过了这阵子,又太委屈了盛融,就先放一放吧。” 徐正虎叹了口气,点头答应着, “就这样吧,这妾也不用外头找去,就把盛融身边的大丫头承露开脸做了姨娘就是,外头纳进来,往后媳妇进门,总不大妥当。” “嗯,那也行。” 徐氏叹了口气答应道。 章节目录 第二九一章喜 > 徐氏又心疼的宽慰了父亲几句,又细细嘱咐母亲好好照顾父亲和自己,就起身告辞回去了。 范姨娘引着唐氏和顾二奶奶出来,往二门外送着两人,唐氏转着心思,拉了拉顾二奶奶,满脸笑容的建议道: “我这些天就想着要去趟越锦绣庄,给我那二丫头挑几条裙子去,今天天色还早,要不二奶奶和我一起去吧,也好帮我掌掌眼。” 顾二奶奶心情极其舒畅的点头答应着, “正好,我也要去挑几件新鲜样的衣服去,明天去诚王府,也要整整齐齐的才好呢!” “可不是!诚王府可不是别处,那是半分也马虎不得的。” 唐氏陪笑奉承着,两人在二门里上了车,往越锦绣庄去了。 越锦绣庄的管事婆子接了两人进去,流水般送了十几件新鲜样的衣裙过来,唐氏拎着条淡绿底满绣各色折枝花卉的八幅裙,连声感叹着: “你看看,也就这越锦绣庄,敢这么用颜色,这满条裙子,颜色都用遍了,可偏偏看着就雅致异常,我家二丫头,二奶奶是见过的,我就爱给她穿这样新鲜别致的衣裙,她也穿得出来,压得住。” “可不是,二姑娘长得水灵灵的真是可人,气度也极好,往后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去。” 顾二奶奶心情愉快的挑着衣裙,顺着唐氏的话夸奖道,唐氏忙笑着接道: “要不,就给你做媳妇吧,你家三公子,和我们家二丫头,若站一处,那可是真真正正的金童玉女。” 顾二奶奶呆怔了下,瞥了眼唐氏,抬着下巴,断然拒绝道: “这门户可对不上!差着天地呢!悯海是个极挑剔的,多少公侯之家的小姐他还看不上呢,你也别想得太高,还是安安份份给二姑娘找户合适的人家吧。” 唐氏脸涨得通红,握在手里的裙子抖动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顾二奶奶也不理她,径自挑好了衣裙,吩咐管事婆子当晚一定要改好送到府里,就上车回去了。 顾二奶奶和程沐风商量了小半夜,细细备了份不显眼的厚礼,第二天辰末时分,就到了诚王府上,求见徐氏。 徐氏春风满面的让着顾二奶奶坐了,笑着客气道: “都不是外人,二奶奶往后可不要这样客气,也太过了些。” “这也是我们爷的一点孝心,昨天我回去跟我们爷说了诚王爷还能记得他的话,我们爷眼泪都下来了。” 二奶奶用帕子按着眼角,感动的仿佛说不下去了,徐氏端起杯子,抿着茶,满眼笑意的瞄着她,见她帕子放下了,才笑着说道: “说起来,你们府上,还就是二爷最有老王爷的形容风范,一看就是嫡嫡亲亲的血脉,若和汝南王站一处,二爷倒更象王爷呢!” 二奶奶手里紧紧抓着帕子,满眼激动的看着徐氏,努力显得雍容淡然的回着徐氏的话, “您不知道,我们二爷脾气性子上也跟老太爷一个模子,也是个恬淡性子,一心只在学问上头。” 徐氏抿嘴笑着,两人你来我往说了一会儿闲话,二奶奶犹豫着说道: “还有件事,想求了夫人恩典,” “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都不是外人。” 徐氏放下手里的杯子,看着二奶奶爽快的说道,二奶奶松了口气, “夫人,我生了三个儿子,最数小儿子悯海最聪明不过,这读书上头,教过他的先生,就没有不夸的,今年十九了,去年下场考了头一回,可怜入场的时候偏偏病了,这就没考出来,他是一心要进学的,我就想着,若是能求着夫人恩典,让他到国子监读读书去,那就是天大的福份了。” 徐氏轻轻笑了起来,满口答应道: “这样的小事,算不上恩典,嗯,” 徐氏仿佛想起什么来,看着顾二奶奶,迟疑着问道: “问句不该问的话,你家爷是汝南王嫡嫡亲亲的弟弟,你这三个儿子,也是汝南王嫡亲的亲侄儿,这到国子监读书,搁哪家,都不过一句话的事,怎么你倒求到我这里来了?” “不敢瞒夫人,那一处说起来是嫡亲的兄长,可何曾管过问过我们一句半句?老太爷走的时候,我们爷那样小,他都能忍心不管不问,何况别的?这些年,若不顶着这嫡亲兄弟的名儿,只怕还好些!” 徐氏满眼笑意的看着被愤恨冲的脸上泛红的顾二奶奶,同情的重重的叹着气, “你们爷倒真真和老王爷一个模样脾气。” “可不是!谁见了不这么说?可怜我们老太爷走得太早,要不然……何至于此!” 顾二奶奶抚掌懊恼道,徐氏满眼满脸的笑意,干脆的说道: “这也不提了,悯海要是想到国子监去念书,回头我拿爷的禀帖让人过去说一声就是,也算不得事儿!要不……” 徐氏仿佛刚想起来,亲热的笑着建议道: “就让你家悯海和我家世新一处读书吧,世新年纪小,悯海年纪大些,又是个懂事的,日常一处伴着,若看着世新有什么不妥之处,就提点一二,我也就念他这份情了。” 顾二奶奶大喜过望,眼里放出光来,连连点头答应着,能给诚王府二爷做伴读,这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好事。 程悯海跟着周世新做伴读当天,信儿就传到了汝南王府里,王爷气得脸色铁青,程恪悠然坐在椅子上,屏退了回事的长随,瞄着暴怒的王爷,不以为然的劝解道: “和这事关着的那几家,哪家不知道咱们府里的那些事儿?您也别因为这事生气上火,随他去吧。” “随他去?!他失心疯了?敢一脚踩到这里头来?这是什么事?多少凶险?外头且不说,就是那诚王府里头,也是死人无数,他蠢成那样,又没个依仗,出头就是个死字!” 程恪摊着手看着父亲,笑着只不说话,王爷看着事不关已的程恪,闷出口气来, “那是你二叔!” “父亲,老祖宗都七十多了,好不容易化了点心结,肯出来走动一二……” 程恪看着父亲,慢吞吞的说道,王爷闷了片刻,颓然倒在椅子里,胡乱挥着手, “好了好了,我年纪大了,管不了了,随他随他,随他去!” 程恪笑着站起来,抖了抖长衫, “那我先进去了。” 王爷‘哼’了一声,烦恼的挥着手, “去去,赶紧去!慢着!” 程恪抬脚正要出屋,王爷又忙叫住了他,盯着他看了半晌,低声吩咐道: “你暗中照应些,别让他陷得太深,好歹留条命吧。” 程恪看着父亲,想了想,低声答应着: “我尽力就是。” “唉!算了,算了!我也管不了了,不管了,不管了。” 王爷盯着程恪看了片刻,伤感的挥着手,程恪答应着,大步出了内书房,回去清涟院了。 正月下旬,千月进来禀报了,远山和洛川两边都已经求人合过了八字,都是大吉大利之姻,他和远山、洛川商量过了,准备两件喜事合一处办,出了正月就下小定,依着四个人的八字,挑了几个吉日,最早的一个日子是三月十六,小暖和程恪商量着,远山和洛川也都不小了,还是早日让他们成家的好,就定了三月十六的日子。 清涟院喜庆一片,满院的丫头婆子恭贺着竹青、竹叶,李小暖吩咐两人不必再上来当差,只全心准备出嫁的种种件件,打点嫁妆的事交给了兰初,要给人厚厚的备出两份嫁妆来,又让越锦绣庄准备嫁衣和陪嫁绣品,必务要风风光光的打发两人出嫁。 进了二月,李小暖神情恹恹的一天比一天犯懒,这天早上,刚喝了几口燕窝粥,竟全呕了出来,程恪吓得脸色发白,抱着李小暖急得一迭连声的吩咐着: “赶紧去请宋太医,快去!让远山骑着马去!” 李小暖伸手拉着程恪,一边干呕着,一边示意着他, “我没事。” 蝉翼和玉板侍候着李小暖漱了口,李小暖满脸难受的靠在程恪怀里,舒了几口气,低声说道: “我没事,你别这样张张惶惶。”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好好的怎么呕起来了?这病看着极是凶险!” 程恪紧张的搂着李小暖,急得声音里带着丝颤意, “呸呸呸!你才病的凶险呢!” 李小暖恼怒的一脚踩在了程恪脚上,程恪忍着痛,搂着李小暖,担忧万分的看着她,蝉翼和玉板相互看了看,眼里闪过丝欢喜的明了, “我宁愿自己病得凶险。” 程恪嘀咕道,拧着眉头,猛的转头盯着满脸笑意的蝉翼和玉板,目光渐渐阴冷起来,李小暖忙拉了他,低声说道: “让人去请胡太医吧,听说他最擅这个。” 李小暖声音低了下来,拉了拉程恪胸前的衣服,凑到他耳边,低低的含糊的说道: “我大约是有了。” “有了?有什么了?” 程恪楞楞的问道,李小暖闷闷的‘哼’了一声,转头吩咐着蝉翼和玉板, “把东厢的罗汉床收拾了,等会儿就在那儿诊脉吧。” 章节目录 第二九二章鸡飞狗跳 > 蝉翼和玉板被程恪阴冷的目光压得寒噤着大气不敢出,听了李小暖吩咐,急忙曲膝答应了,急步退过去收拾去了,程恪呆怔怔的抱着李小暖,终于恍过神来,低头看着李小暖,眼睛越睁越大,李小暖仰头看着他,懒懒的低声说道: “我难受的很,你抱我进去。” 程恪小心翼翼的抱起李小暖,小心翼翼的走进东厢,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到罗汉床,小心翼翼的坐到床前的圆凳上,仿佛不认识一般、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李小暖。 不大会儿,婆子引着宋太医急急的奔进来,程恪坐在帘帷外,抬手止了宋太医的见礼,挥手吩咐道: “赶紧诊脉,快!” 宋太医急忙侧身坐到帘帷前的鼓凳上,深吸了几口气,平息了气息,伸手按在李小暖盖了帕子的手腕了,凝神诊了片刻,露出满脸笑容来,忙站起来,冲着程恪长揖恭喜道: “恭喜世子爷,少夫人有喜了,府里要添丁了。” 程恪一下子跳了起来,圆凳也被带得跌倒滚了出去,宋太医吓得连退了几步,满眼困惑的看着程恪,程恪在原地连转了七八圈,猛的冲到宋太医面前,小心的问道: “真是有喜了?不是病了?” 宋太医松了口气,极其肯定的点了点头, “世子爷放心,绝诊不错,少夫人身子一向康健,脉象极稳,再说这孕脉已经极是明显,绝错不了。” 程恪眨着眼睛,又傻呆住了,李小暖实在忍不住,隔着帘子吩咐道: “蝉翼,请宋太医看看要不要用药,若不用,替我谢过,遣人好生送宋太医回去。” 程恪听到李小暖的话,总算醒过神来,忙让着宋太医,一边往外走着,一边担忧的问道: “要用什么药,你只管说。” 宋太医失笑起来, “世子爷,这女人怀孕要用什么药?少夫人胎象极稳,这一阵子饮食略清淡些,喜吃什么就吃什么,别让少夫人累着,也不宜大喜大怒大悲,心境平和最好,还有,世子爷得和少夫人分房才行,回去我让胡太医过再诊一诊,往后就让他来往府上。” 宋太医一边走一边轻松的说着,程恪皱着眉头送了宋太医出去,站在正屋门口呆了小半刻钟,才转身吩咐道: “去和王妃说,少夫人有喜了,还有瑞紫堂。” 几个小丫头急忙抢着奔出去往各处报喜去了。 程恪在正屋门口又呆站了片刻,才算彻底醒过神来,掀帘进去,蝉翼、玉板已经挂起帘子,侍候着李小暖换了衣服,正慢慢喝着碗红枣莲子茶。 程恪侧身坐到罗汉床上,呆呆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又喝了两口,将碗递给玉板,看着程恪,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醒了没有?” 程恪伸手捉住李小暖的手,贴到嘴边,担忧的说道: “小暖,你还太小,我说过咱们不急着要孩子,现在这可怎么办?!” “我想要孩子啊。” 李小暖失声笑了起来,拖长声音说道,程恪盯着她,连声叹着气, “你怀了身子,身边没有得力的人不行,远山和洛川的亲事往后压一压,等你生了孩子再让他们成亲。” “那怎么行,竹青、竹叶今年已经十八了,再拖就违了你的规矩了,蝉翼、玉板几个也跟了我好些年了,都是极稳妥的,没事。” “违了就违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那可不行!” 李小暖打断了程恪的话,断然拒绝道: “你定的规矩,谁也违不得,这个规矩更违不得。” 程恪眨着眼睛,看着认真异常的李小暖,嘴角露出丝笑意,往李小暖身边挪了挪,伸手搂着李小暖,笑意一点点扩散浓重,干脆把头埋在李小暖肩上,哈哈大笑起来,李小暖羞恼的伸手推着他,程恪抱着她只不松手,半晌,笑够了,才直起身子,眼角带着笑出来的眼泪,手按在李小暖胸前,认真的说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我定的两样规矩,任谁也违不得,往后这就是咱们家家规。” 程恪低头看住李小暖,收了笑容,郑重的说道: “小暖,你放心,我绝不辜负你,我这手、这身子,只碰你一个,这肌肤之亲只有你和我,我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你只管放心。” 李小暖脸上泛起层红晕,低低的嘟嚷着: “你这是什么话,我这么贤惠的人,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是一句话也没说过,可没让你这样。” 程恪又笑了起来,连连点着头, “你说的极是,我是心甘情愿的,极心甘极情愿,我有了你,哪里还看得见旁的人。” 两人正说笑着,外头一片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李小暖推开程恪,抬手抚了抚鬓角,忙下了罗汉床,程恪走了两步,急忙又转回来,伸手扶了李小暖,紧张的说道: “你别下来,赶紧躺着才是。” 李小暖白了他一眼,径直往外走去,刚出了东厢,王妃已经气喘吁吁的奔进了屋,见李小暖要曲膝见礼,忙上前一把抱住, “我的儿,小心着,这会儿可不能再讲这些虚礼,赶紧躺着歇着去!这怀了身子的人,万事都得小心,这可是大事,半分马虎不得,如今你身边谁侍候着?这院子人手够不够?从今天起,你不要再去我那里请安了,好生养着,我有空就来看你,家里那些个琐事,也别管了,有我呢,你只管安心养着,养好身子,这怀孩子、生孩子,可是鬼门关上走一遭,大人受罪呢,唉哟,我要抱孙子了!……” 程恪脸上又泛起了青白之色,李小暖看着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的王妃,转头看着脸色又青了起来的程恪,无奈的耷拉着肩膀,干脆抬手捂着嘴,干呕起来,程恪慌得急忙弯腰抱起她,小心的送到屋里罗汉床上躺下,王妃跟着进来,一迭连声的吩咐着,把府里凡侍候过生育的婆子都调到清涟院,清涟院当值的人再加、翻倍,府里角角落落里,所有不利于生育的东西都清出去,让人赶紧去福音寺烧香祈福去…… 整个汝南王府在王妃的指挥着,鸡飞狗跳的忙成一团。 王妃正一条条发着指令,老太妃拎着龙头拐杖,大步进了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往正屋直冲进去,白嬷嬷带着瑞紫堂的丫头婆子,小跑着跟在后头。 老太妃进了屋,也不理会曲膝见着礼的王妃,顺着程恪的指引,径直进了东厢,将拐杖丢给程恪捧着,侧着身子坐到罗汉床上,伸手抚着李小暖的鬓角,仔细看了看,又伸手按了按李小暖的脉,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着呢,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你这就躺下了?这不行,怀孩子可不能只躺着不动,到时候不好生,要多走走才行,想去哪里走动就去哪里走动,只是得小心着些,要出去就多带些人,多穿件衣服,没事没事,女人都得过这一关,有老祖宗呢,没事。” 老太妃说着说着,自己倒紧张起来,李小暖笑着说道: “老祖宗的话,我都记住了,老祖宗放心,我好着呢,母亲都安排妥当了,我没事。” 老太妃仿佛想起什么,转头看着王妃吩咐道: “宫里有几样保胎养生的方子极好,你去趟蕴翠宫,别要成药,只讨了方子来,小然如今忙,可顾不上看着人配这个药,你拿了方子来,咱们自己眼看着配药,这可疏忽不得,你也得长个心眼!” 王妃曲膝答应着,老太妃转头看着程恪吩咐道: “你给我仔细着,别气着你媳妇!她如今是双身子!去交待了里外各处,外头进来的东西,一星半点也不准往这院子里送,谁送的都不行,宫里的也不行!谁知道经了谁的手!” 老太妃声音冷了起来,程恪急忙长揖答应着,老太妃转头看着李小暖,拍了拍手, “若是平时,你这孩子好好儿的,我都放心得很,可这会儿,可不能让你再操这个心去,少不得老祖宗辛苦一回,替你压了这一阵,从今天起,这院子里的大事小情,无论大小,先去回了我!” 王妃急忙答应着,转身吩咐了下去,程恪和李小暖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程恪忙东忙西,一直乱到午正过后,没心没绪的吃了午饭,才去了户部。 青平的小厮在户部转角处,守着程恪的必经之路,探头张望着,见程恪过来,进了户部,急忙转身奔往工部传信去了。 不大会儿,周景然在户部门口下了马,径直往户部大堂找程恪去了。 程恪忧喜不定的迎了周景然进去,周景然打量着他问道: “出了什么事了?你看看你,心神不宁的。” “小暖有了,小暖要生孩子了。” 程恪耷拉着肩膀,忧虑不已的说道,周景然呆怔了片刻,用折扇重重的敲着程恪肩膀, “这是喜事,大喜的事!你看看你,喜欢的晕头了?” 章节目录 第二九三章暗流 > “小暖还小,这生孩子的事,都说是鬼门关,我又帮不了她。” 程恪眉头锁成一团,唉声叹气起来,周景然伸手拍着程恪的肩膀, “是女人都要生孩子,也不象你说的那样,小暖是个福泽深厚的,这一胎必定顺顺当当,你也别这么胡思乱想着,太医院谁去诊的脉?” “宋医正过来诊过,胡太医又过来诊了一趟,都说脉象安稳。” “那就好,胡太医虽说看女人生育最好,可旁的上头,不如宋医正,还有宫太医,在诊女人生育上头也极好,往后让他们三个一道诊脉,更稳妥些。” 程恪连连赞同道: “还是你想的周到。” 说着,扬声叫了洛川进来吩咐道: “你去太医院,请宫太医过府给少夫人再诊一诊,再跟宋医正说一声,从今天起,十天一趟,让宋医正、胡太医和宫太医一道,往府里给少夫人诊脉去。” 洛川答应了,急忙出去请宫太医去了。 周景然和程恪又说了会儿话,就站起来告了辞,出了门,走了两步,又顿住,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我明天让人去接孟氏回来。” 程恪怔了下,周景然也不等他答话,转身径自出门走了。 程恪牵挂着李小暖,也没心思想别的事,每天匆匆处理了部务,就赶着回去陪着李小暖,李小暖旁的还好,只是吐得厉害,几乎是吃什么都吐,早上起来,空着肚子也要干呕半天,一家人急得团团转,到处打听止呕的偏方。 周景然努力想了半天,隐约记得好象是孙氏,怀孕的时候也呕过一阵子,这天回到府里,径直去了孙氏院子里,坐到榻上,接过茶喝了两口,抬头看着压抑着满眼惊喜,小心的垂手侍候在榻前的孙氏,仿佛很随意的问道: “我记得你刚怀了身子那一阵子,也吐得厉害?” “是,吃什么吐什么,后来总算熬过来了。” 孙氏眼里泛着亮光回道,周景然‘嗯’了一声,又喝了两口茶, “后来怎么好的?有什么法子没有?” 周景然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里的杯子,语气淡然的接着说道: “汝南王世子妃怀了身子,也吐得厉害,求方子求到了我这里,你若有法子就写下来,也给她用用去。” “嗯。” 孙氏看着周景然,小心的建议道: “这法子倒是有,就是极琐碎,要不,我去趟汝南王府,一来看看世子妃,二来,也好当面教教她。” “当面教教她……” 周景然垂着眼皮,嘴角往上扯着,慢慢重复着孙氏的话,片刻才抬起头,眼睛里没有一丝情感的看着孙氏,点了点头, “也好。” 说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孙氏急忙跟上来,满是期盼的挽留道: “爷,妾今天让厨房做了鱼羊锅子,爷今天就在这里吃饭吧。” “明天吧。” 周景然穿了斗篷,出了院子,径直往王妃居住的正院去了,孙氏满眼失望的看着已经走远了的周景然,低下头,慢慢思量了半晌,心里渐渐涌上满满的喜意来,戴氏怀孕时也吐得厉害,可爷心里就记着她,如今又让她去看望汝南王世子妃去,谁不知道爷和汝南王世子交情极好,这是给她的机会呢,毕竟,她生了他的长子!爷虽说从没在她屋里多歇过一晚,可心里,总还是不同的。 孙氏低着头,思量着回到了屋里。 孙氏细细思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吩咐人挑了些养胎的吃食、药丸,备了车辆,自己穿戴收拾好,命奶娘抱了儿子周世清,只打发个婆子往正院和王妃孟氏说了一声,就出门往汝南王府去了。 汝南王府二门里回事处的婆子接了孙氏的车子进去,急忙奔进清涟院禀报了,李小暖极是意外,也不好耽误,忙吩咐兰初接了出去,自己也穿了衣服,迎到了垂花门外。 孙氏穿着件淡黄底缂丝斗篷,神采奕奕的进了院子,后头,奶娘抱着周世清紧跟着。 李小暖满脸笑容的曲膝见了礼,让着孙氏往屋里进去。 孙氏去了外面的斗篷,露出里面的流彩暗纹云锦宫装袄,一条葱黄底缕金纱裙,坐到榻上,示意奶娘把周世清递过来,抱在怀里,笑着和李小暖抱怨着: “你看看,现如今我出趟门,还得带着他,竟是片刻不肯离我,一眼看不见就哭个不停,我又不敢让他哭,哪怕哭一声,爷知道了,就不知道有多心疼呢。” “可不是,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 李小暖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微笑着接道,孙氏爱怜的抚着熟睡中的儿子,低头亲了下,看着李小暖笑吟吟的说道: “到底是爷的长子,哪能不疼到心里去的。” 李小暖温和的笑着,没有接话,孙氏抱起孩子,又递给了奶娘,转头看着李小暖,亲热的说道: “我们爷昨天回去就跟我说了,你如今也吐得厉害,说起来,我那时候也是吐得厉害,我们爷到如今还记着呢,还心疼着我呢,又说到你如今也吐得厉害,让我过来看看你,指点指点你,这怀孕的事,真要过来一趟,才能知道这中间的苦楚。” 李小暖微笑着,温婉而认真的听着孙氏的长篇大论,心底涌起股浓浓的悲哀来,那个鲜灵活泼的小姑娘已经没有了,这就是为母则强么? 孙氏留神着李小暖,亲热的说着自己那时候的种种,建议着李小暖应该这样、应该那样,李小暖一直温婉微笑着、听着,却极少说话,蝉翼又上来换了一遍茶,迎着李小暖的微笑退了下去。 不大会儿,外头婆子禀报了进来,垂手转着老太妃的吩咐: “少夫人,老太妃吩咐了,时辰到了,您该歇觉了。” 李小暖站起来,垂手答应着,缓缓坐下来,无奈的看着孙氏说道: “我们老祖宗定了规矩,这一天吃几遍,歇几个时辰,都得依着定例来,我这就让人跟老祖宗说一声,你来看我,我哪有去歇着的理儿。” 李小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吩咐着婆子, “你去和老祖宗禀报一声,就说我正陪景王侧妃孙夫人说话呢。” 孙氏忙伸手拦着李小暖, “既是老祖宗的规矩,可不好随意违了,我也来了一会儿了,这该交待的也都交待了,这也该回去了。” 说着,起身下了榻,李小暖也不多留,客气的送她到了垂花门外,见她只顾说着话往外走,暗暗叹了口气,只好一路送到清涟院外,笑着说道: “我就送到这里吧,老祖宗不让我出这个院子。” “你看看你,哪里还要送出来?也太客气了,赶紧进去吧,怀了身子,就得好好养着才是,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孙氏热情的和李小暖道了别,在院门口上了小轿,兰初恭敬的一路送着她到二门里上了车,才回去清涟院。 李小暖皱着眉头,慢慢翻着孙氏带过来的吃食和药丸,暗暗叹起气来,到底是刚学着用心计,处处都是不妥当。 傍晚时分,程恪回来,李小暖歪在榻上,正看着本书,程恪在东厢门口往里探了探头,满脸笑容的打着招呼: “我回来了,先去洗漱换了衣服,再过来陪你。” 不大会儿,程恪洗漱干净,换了身天睛灰色长衫,进了东厢,侧身坐到榻上,仔细看着李小暖的面色, “今天好些没有?吐了几次?吃点东西进去没有?” “嗯,好些了,刚吃了碗黄鱼面,一点也没吐。” 李小暖笑盈盈的说道,程恪满脸喜色,长长的舒了口气,李小暖坐起来,拉了拉他,蹭过去挤到程恪怀里, “你猜今天谁过来看我了。” “嗯?” “景王侧妃孙氏,带着孩子过来的,说是景王吩咐了,让她过来看看我,指点指点这怀孕的事。” 李小暖仰头看着程恪,慢悠悠的说道,程恪眉头蹙着挑了挑,轻声笑着说道: “前天我和小景说你如今吐得厉害,小景说好象记得当时孙氏也是吐得厉害,他回去问问,后来不吐了,是不是用过什么法子。” 程恪顿了顿,低声说道: “前些日子,小景已经把孟氏接回了府里,我想你怀着身子,也没跟你说,小景那脾气,是个冷情的,他那个后院,你谁也不必理会。” “不理会,也可犯不着得罪啊,也是个不聪明的,这会儿就卷袖子上阵争斗,也太早了些,倒不如安安生生先把孩子养好实在些。” 李小暖懒洋洋的说道,程恪低声笑了起来,点了点李小暖的鼻子, “象你想得这么明白的有几个,不过是看着孟氏不稳,盯着她那个位子罢了,那个位子,哪是那么好做的,小景又是那么个脾气,我看着,这孟氏只怕能一直坐下去。” “嗯,倒也合适,要么压得住,要么干脆就是个摆设。” “反正往后宫里有姑母呢,小景也不用她压得住,嗯,咱们不操这个心,你今天都做什么了?累没累着?” 程恪一只手移到李小暖腹部,轻柔的抚着,温和的问道。 章节目录 第二九四章明理之人 > “还能做什么,老祖宗一早上就过来,看着我在院子走了大半个时辰,母亲过来了两趟,让人送了一堆吃食,又陪孙氏说了会儿话,下午睡了一觉,看了会儿书,你就回来了。” “那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想看什么书?我给你找去,前儿我已经让远山去几家大书肆说过了,只要有新书,先送一套过来给你看。” “嗯,” 李小暖答应着,拉了拉程恪,低声说道: “我想吃些新鲜的瓜果,就是没敢说,怕老祖宗和母亲知道了,又要忙得鸡飞狗跳,你出去悄悄找找看,若有,就买些回来,若没有就算了,别折腾出动静来!” “你想什么吃,想到了就该和我说!你放心,我这就让人找去。” 程恪直起身子,就要扬声叫人,李小暖忙拉了他, “我就是不想惊动人,才这么悄悄和你说的,你也这么张罗着吩咐下去,我还不如和母亲说呢,你明天出去,让人悄悄寻一寻,有就有,没有也就算了。” 程恪拧着眉头,低头看着满脸坚持的李小暖,只好点头答应着, “好好好,都依你,你放心,我肯定给你找得来,你想吃哪一样?” “都行,只要是新鲜的瓜果。” 程恪答应着,不大会儿,蝉翼带着众丫头婆子摆了饭上来,李小暖没有胃口,只看着程恪吃了饭,两人各自看着书,说了一会儿话,就歇下了。 第二天,程恪出了门,转头看着远山等人吩咐道: “你们四个,去,给爷找新鲜的瓜果去,若找不到,别回来见我!” 远山和洛川等人面面相觑,南海正要开口,洛川拉了拉他,远山瞄了洛川一眼,躬身禀报道: “爷,这倒不用我们四个都去,只我和洛川就成,爷身边也离不得人。” “爷放心,只要有,必给爷寻了来。” 程恪拧着眉头想了片刻,‘嗯’了一声答应了,南海和昆河依旧随着程恪去了户部,远山和洛川带着小厮,纵马先往城内几处菜市场奔去。 傍晚时分,远山和洛川搜了几篮子樱桃回来,直接送进了清涟院,隔天,程贵妃遣人送了几篮子南方贡进来的山竹、芒果等物,却都被老祖宗拦下了,李小暖闷闷的闻着芒果的香甜味儿流口水,只好眼巴巴的盼着夏天的到来。 程悯海跟着周世新一处读书,书读得如何倒看不出来,这银子却花得如流水一般,程沐风和顾二奶奶对这银子毫不吝啬,反正家里有的是银子,能攀上诚王府,攀上最有前程的皇孙,花多少银子都是合算的。 邹应年夫人唐氏在家生了大半个月的闷气,到底耐不住,备了礼物,又往前门大街程宅找顾二奶奶说话去了。 顾二奶奶如今也算是诚王府的常客了,隔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去给徐氏请安说话,隔三岔五的,就寻些时新样的吃食、玩物、用具孝敬给徐氏,徐氏待她很是亲热客气,唐氏连去了几趟,送了上千两银子的厚礼,总算求着顾二奶奶答应带着她,一处往诚王府请安去。 唐氏回来和邹应年细细商量了一夜,精心备了份厚礼,第二天午后,和顾二奶奶一起去了诚王府,见了徐氏,吞吞吐吐的求了徐氏,想给邹应年补个实缺,徐氏干脆的满口答应了下来。 没想到,不过隔了三五天,吏部的文书就下了,邹应年补了利州路巴州知州,虽说从正五品降到了从五品,可这知州却是实打实的肥缺,邹应年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急忙备了份厚礼,让唐氏拿着自己的投名帖,送到了徐氏手里,唐氏跪在地上,诚心诚意的磕了几个头,一家人感激不尽。 程恪当天就得了信儿,恼怒的捏着抄了邹应年名字官职的纸条,揉成一团,狠狠的扔进了焚纸盆里。 这邹应年,是小暖要压下的,卢文隆竟凭着徐氏一句话,补了这么个实缺给他!小暖如今怀着身子,可生不得气,可这事,邸抄上必是要写的,瞒也瞒不过去,唉,早知道,从她怀孕起,这邸抄就不该再让她看。 程恪烦恼不已的回到清涟院,对着气色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的李小暖,犹豫了半晌,到底不敢瞒着,仔细斟酌着词,将邹应年新领的差使说了,笑着保证道: “这事是我疏忽了,你放心,这事交给我,这知州我让他半年也做不了,你别往心上去。” 李小暖掂着只樱桃咬着,看着程恪奇怪的问道: “他领什么差使,跟咱们有什么相干的?” 程恪看着李小暖眨了眨眼睛,一时怔住了,李小暖吐了樱桃核出来,看着程恪笑着说道: “我那时候揭他的底子,不过是想把大姐姐析产分居的事顺顺当当的办下来,他后来因这个被弹劾丢了官职,跟我可是风马牛不相及,我就是想做,也没有那么长的手脚不是,如今他该领什么差使,不该领什么差使,朝廷自有法度,我哪能管这个的?” 李小暖伸手又掂了只樱桃,一边咬,一边含糊的说道: “再说,金志扬纳邹氏宠邹氏,要怪也只能怪金志扬不是个东西,自己喜新厌旧爱人家美色,回头再怪人家是祸水害了他,抱怨人家以美色诱他,这是你们男人的想头,我可不这么想!” 程恪抬手抚着额头,半晌才笑了起来, “是我想左了,我还怕你听了这信儿生气呢,既然这样,那就随他去,你这话说得极有道理,这个理儿,就跟打仗一样,你中了计踩了伏,只能怪自己太笨,可不能抱怨人家不守兵道用诡计骗了你。” 李小暖斜睇着程恪,慢吞吞的说道: “我是说,往后你若做了什么事,也别跟我说什么一时糊涂、不得已、上了当什么什么的,你做了就是你的错。” 程恪一口气呛进喉咙里,连声咳了起来,忙摆着手说道: “小暖,你放心,咳,我这么聪明,哪会让人骗了去,咳,姑母送来的那些果子,老祖宗还是不让你吃?” “嗯,” 李小暖长长的叹着气, “说是宁可错杀,决不漏过,一个也不让吃。” 程恪同情的看着李小暖,凑近了些,低声建议道: “要不我去偷几个过来给你吃?” “算了,老祖宗知道了要生气的,我就吃这个算了。嗯,对了,有件事要找你,我要再借千月用用。” 李小暖咬着樱桃,看着程恪说道,程恪忙应道: “你要用他,只管叫他进来……咳,你还是跟我说吧,我去吩咐他。” 李小暖眼里渗着笑意,挑着眉梢看着程恪,笑倒在程恪怀里,程恪揽着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先说说,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二姐姐前天过来看我,说金家捎了信给大姐姐,要举家迁居到京城来,大姐姐大约是不想让我操心,来了几趟,这事提也没提过,我担心着又要生出什么烦心事来,大姐姐又不肯跟我说,所以想让千月找两个人帮我盯着大姐姐、金家和金志扬这三处,有什么事,不用大姐姐来说,我也能知道。” 程恪皱着眉头,低头看着李小暖,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嗯,明天我就和千月交待下去,能有什么事?你也别担心太过,有我呢。” 李小暖笑着只不说话。 第二天一早,程恪刚到户部,周景然就找了进来,坐在椅子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瞄着程恪问道: “邹应年补了实缺这事,你知道了?” “嗯,” “小暖知道了?” “嗯,” 程恪悠然喝着茶,随意的答应着,周景然放下手里的杯子,疑惑的看着程恪,程恪迎着他的目光,笑着解释道: “私不及公,小暖当初揭他老底,一来是他自己私德不修,二来,不过是想给古家大姐析产分居这事造势,岂敢以私废公。” 周景然瞄着程恪,半晌才晒笑着问道: “昨晚被小暖教训了?你可没这么明理!” 程恪摊着手, “我也是极明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何曾跟人计较过?!” 周景然‘哼’了一声,面容轻松的站起来,程恪忙跟着站起来,送着他往外走,到了门口,周景然顿住脚步,转头看着程恪, “你回去跟小暖说,她若不想明理,就别委屈自己明什么理去,我就她这么一个妹妹,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她去。” 程恪忙笑着答应着,目送着周景然上了马,转个弯看不到了,才慢悠悠回部里处理公务去了。 程沐风和顾二奶奶热情的将邹应年一家送到了京城外十里长亭,羡慕的看着一行几十辆车走得远了,才上了车,往京城赶了回去。 隔天,顾二奶奶和程沐风细细商量过,备了份极重的礼,去诚王府上给徐氏请安去了,邹应年补这么个肥缺,在徐氏,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既是这样,也该给大儿子程悯山求个一官半职才好。 徐氏收了礼,过了大半个月,程悯山就补进了侍卫亲军步军司做了名八品带刀侍卫,顾二奶奶一家大喜过望,对徐氏更是巴接的无以形容,一家人进进出出也是行走带风,非比寻常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二九五章都是好事 > 四月八日浴佛节后,春风吹拂到京城内外每一个角落,桃、李、杏、沙果等时新果子陆续上市,也到了京城大小人家外出祭祖、赏春踏青的好时节,京城外,各家的庄子也热闹起来,女眷们去了厚重的冬服,穿着轻薄时新的春装,相互邀着,出城观景踏青,四处游玩,士子书生则忙着借着会文的名头,到处游玩饮酒,间或和那些坐着敞车外出、文雅美丽的女伎们调调情,偷窥着那些往日只锁于深宅内院的妙龄姑娘们。 一个春光烂漫的正午,程悯海晕头涨脑的离了席,扶着小厮转进后面的园子,找了处围在花间的石凳坐下,吹着风醒酒。 从跟了周世新,他才尝到这世家子弟的滋味,原来这天下、这京城、这春光都是他们的,程悯海打了个酒嗝,往后仰着靠到小厮身上,心满意足的眯起了眼睛,这是信王的庄子,他不止一次的做着坐上客,这京城最尊贵人家,他也是坐上客! 程悯海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心情舒畅的闻着风中浓浓的花香,仿佛自己也被这花香熏得遍体馥郁。 又坐了一会儿,程悯海站起来,摇着折扇,晃着头欣赏着左右的美景,带着小厮往园中小山上的亭子走去,这样的景色,这个时候,最宜登高俯看。 程悯海扶着小厮,脚步虚浮的进了亭子,背着手,深吸着清新的花草香,四下转着身子,俯视着周围的景色。 南边隔了一道女墙,是另一处园子,园子里衣带飘香、人影晃动,程悯海眯着眼睛,极力想看清楚那一片裙裾飞扬,那里是信王妃待客之处。 三五成群的女眷在园子里四下走动着,程悯海下意识的往亭柱后靠了靠,掩着身形,继续一错不错的看着那一片花枝招展。 一个十六七岁,一身淡黄衣裙,水仙花般灵秀的姑娘,带着两个活泼泼的小丫头,扬着团扇,一路追着飞舞的蝴蝶,靠近了女墙处,程悯海失神的盯着水仙花般的姑娘,呆怔怔的看着她奔近了,又走远了,掂着脚尖,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过身,招手叫着小厮, “你去悄悄打听打听,刚才那位姑娘是哪家小姐,快去!” 小厮为难的看着程悯海,程悯海不耐烦的从荷包里取了几块碎银子丢给小厮,挥着手急切的吩咐道: “快去快去,一定在打听清楚,爷有赏。” 小厮握着银子,急忙长揖答应着,急奔出去寻那些粗使婆子打听去了。 程悯海伸长脖子,满是期盼的往园子里眺望着,盼着那姑娘能再过来一趟。 过了一刻多钟,小厮急奔回来,喘着粗气禀报道: “回爷,说是今天王妃请的女眷中,姑娘家不多,一身黄衣服的,大约是钱家十二小姐。” “大约是?你个没用的东西!这是能大约的?!蠢货!” 程悯海恨恨的骂着小厮,飞快的摇着折扇,拧着眉头思量起来,这事可大约不得,半分也错不得,程悯海在亭子里来回转着圈,正无计可施间,周世新的小厮远远招着手,示意着程悯海,程悯海也顾不得再多思量,忙拎着长衫,带着小厮急急的奔下亭子,和周世新的小厮一起奔了回去,周世新要回去了。 周世新步子微微有些摇晃着,上了马,转头看着扭着头还在往二门里探看着的程悯海,用手里的马鞭点了点他,抬了抬下巴问道: “看什么呢?” 程悯海忙转过头,想了想,陪了满脸笑容,勒着马小心的靠近周世新,低声说道: “我刚才在后面小山上,正看到王妃那边的园子里有位姑娘,生得一朵花一样,气度也好,听说是钱家十二小姐,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打听错了。” 周世新眯着眼睛瞄着程悯海看了片刻,摇晃着俯到他耳边问道: “看中人家了?” 程悯海满脸笑容的点着头, “我还没成亲呢。” “这容易,后天咱们府请人赏花吃酒,我让母亲下帖子请一请这钱家十二小姐过来,你仔仔细细看清楚就是了。” 程悯海大喜过望,在马上拱手躬身道着谢,讨好的凑过去说道: “这都是爷疼惜在下,前儿爷看中的那件琉璃插屏,不如就赏在下个脸面,在下买了送给爷吧。” 周世新高兴的笑了起来,用马鞭敲了敲程悯海的肩膀,大包大揽的答应道: “后天看淮了,若真是钱家十二小姐,爷替你娶了来。” 程悯海喜不自胜,极力奉承着周世新,一行人马踏春风的回了京城。 隔了几天,程悯海细细打听清楚了,回到家里,和母亲顾二奶奶提了这事, “……是户部侍郎钱继盛最小的嫡女,敏王妃的胞妹,今年十六岁,还没定亲,母亲只管去求了夫人,二爷说过了,咱们想结这门亲,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顾二奶奶犹豫着,转头看着程沐风,程二爷摇着折扇,满眼爱怜的看着幼子程悯海, “咱们家总是汝南王程家嫡支,若说起来,那钱继盛还不如咱们尊贵呢,悯海虽说现在还是白衣,可这飞黄腾达,也不过转眼间的事,也不算高攀了他们家,不过求着夫人,大家多份脸面罢了。” 顾二奶奶连连赞同着,春风浮了满脸,站起来,一迭连声的吩咐婆子备份厚礼,明天一早,她就去诚王府,寻夫人牵这个线、说这门好亲事去,悯海再成了亲,过几年再添几个孙子,她也就没什么心事了。 四月中旬的时候,金家一行十几艘船,上百辆车进了京城,安置到了新买的大宅院里,古云姗遣了几个婆子迎到了十里亭处,待金老太爷,金家老爷太太到了家,当天又亲自上门请了安,就算是尽了做媳妇的本份了。 金家直忙了十来天,才算粗粗收拾好安顿下来,张太太悄悄遣人去儿子宅子里看了,打听着最小的孙子还算康健,略略放了些心下来,邹氏得了信儿,当天就带着孩子上门请安,却被金老太爷让人回了回去,张太太一心掂记着孙子,却也不敢违了老太爷的意思,大媳妇没请回家前,那头可不能让她进府。 邹氏抱着孩子哭着回了家里,刚刚因为父亲补了实缺鼓起来的心劲,转眼间又泄了一半,她的孩子,金家居然不认不接。 张太太眼看着宅子收拾的差不多了,禀了金老太爷,坐了车,往城南古云姗住处去了。 古云姗在二门里接了张太太进去,叫了砚儿等进来给祖母磕了头,张太太一边一个,抱着玉书和墨儿亲个不停,指挥着带来的丫头婆子,将从台州带过来的吃食玩意摆了满院。 玉书拧着身子,挣扎着要挣脱出去,墨儿看着砚儿,耐着性子任祖母亲了一阵子,就拉着已经要哭出来的玉书,辞了祖母,退出去玩儿了。 张太太恋恋不舍的看着三人手拉着手转出了厅堂,接过古云姗奉上的茶,笑着让着古云姗, “你只管坐,咱们娘俩坐着说话,又不是在外头,咱们不讲究这些个虚礼。” 古云姗笑着曲膝谢了,安安稳稳的坐到了下首椅子上。张太太喝了几口茶,看着古云姗,抬手用帕子抹着眼角,伤感了片刻, “一看到你这么年青,我这心里……难过的跟下了刀子一样。” 古云姗微笑着只不接话,张太太伤感了片刻,按了按眼角,看着古云姗说道: “不瞒你说,从去年那事后,我这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一想起你和志扬那么恩爱的夫妻竟然走到了这一步,我这心里,真跟刀绞的一样。” 张太太又抬起帕子按住了眼角,古云姗皱了皱眉头,端起杯子喝着茶,只不语,张太太眼风溜着古云姗,伤感的长吁短叹着, “不说了不说了,都是志扬不好,对不起你,咱也不提了,云姗,我这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你跟志扬的事,你父亲比我还难过,从去年到现在,就没断过药,你祖父上了年纪,如今家里,竟没个能支撑的人,我和你父亲商量了,这个家,也就你能支撑得起,往后,这个家,还不都是你的,志扬,唉,我是不管他了,随他去,随他是生是死去,我只疼着你。” 古云姗慢慢放下杯子,看着张太太,露出满脸的苦笑来,张太太伸手拉了古云姗的手拍了拍, “云姗,我最疼你,这个家,就交给你,我才能放得下心,咱家里,我让人把最大最好的那一处院子收拾好,给你留着呢,你一个人在外头住着,家里没个支撑门户的人,多少苦,母亲心疼得很,你就搬回去吧,咱们一家人在一处,亲亲热热的,哪还有比这更好的?” 古云姗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看着张太太,声音平和的断然拒绝道: “若不是为了孩子,我和他就是和离这一条路好走,母亲的心意我领了,这析产分居既然析了产,分了居,断没有再搬回金家的理儿。” 章节目录 第二九六章端午 > “你这孩子,哪能这么想的,你生志扬的气,这我知道,可咱们还是一家人不是,我和你父亲是打心眼里疼你,就是老太爷,嘴上不说,心里头也是最疼你,最疼墨儿和玉书,咱这家里,任谁也越不过你,越不过墨儿和玉书去!你放心,万事由我给你作主呢。” 张太太满眼爱怜的看着古云姗,满打满包的担待着,古云姗也不接话,站起来,客气的让道: “还请母亲见谅,昨天汝南王世子妃捎了信,要我今天一早务必过去一趟,这会儿也不早了,我就不陪母亲多说话了,汝南王府那边去晚了可不好。” 张太太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忙站起来,笑着说道: “正好,我和你一块去,世子妃不就是往年在你们家长大的那个小暖姑娘么?听说怀了身子,我正想去看看她呢,你既要去,咱们一起去倒便当。” 古云姗无奈的看着张太太,顿了片刻,才平平板板的说道: “世子妃如今是安福郡主,身份贵重,这又怀了身子,早几个月前就断了外头的应酬。” 张太太呆怔了下,笑容有些勉强起来, “这也算不得应酬,咱们都是亲戚……” “母亲,我跟你说了,那是安福郡主!我可不敢跟她攀亲戚去!” 古云姗垂着眼帘,语气淡然中带着丝不耐,张太太恼怒的看着古云姗,强笑着说道: “那你赶紧去吧,我也该回去了,家里一堆的事呢,你父亲、老太爷都掂记着墨儿和玉书……” 张太太想着老太爷的交待,硬生生的转了后面的话, “有空,你也带他们回家让你父亲和老太爷看看去。” 古云姗似是而非的‘哼’了一声,站着让着张太太出了门,回来换了衣服,收拾好了,带着砚儿去了汝南王府,这三个孩子中,李小暖倒最疼砚儿。 隔天,李小暖拿着千月递进来的纸条,仔仔细细回想着昨天古云姗的神情,倒想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嗯,这张太太也许只是去看看孙子孙女,也是人之常情,李小暖将纸条扔进焚纸盆里化了,心也安了下来。 程恪晚上回来,仔细看着李小暖的神色,提着口气问道: “千月递的信儿,你看到了?” “看到了,正好那天大姐姐进来看我,我看她神情安祥的很,千月递进来的信儿,你先看过了?” “嗯,我怕千月不知道轻重,什么信儿都敢乱禀进来,万一气着你,那可是大事。” “能有什么事儿气着我的?谁惹了我,我只管打回去,才不会生气呢!” 李小暖笑出了声,程恪挑着眉梢,想了想,认真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你那么点的时候,为了一句话,都敢冲上来踢我。” 李小暖笑盈盈的瞄了他一眼,程恪往前蹭了蹭,伸手抚着李小暖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问道: “端午节你真要进宫朝贺去?不要去了,姑母不会怪你的,没人敢怪你。” “不是怕人家怪我,是我想出去走走,天天窝在这院子里,人都发霉了,这会儿已经快四个月了,早就坐稳了胎,出去走走还更好些,去宫里,姑母也不会让我累着不是。” 李小暖笑着解释道,程恪点了点头, “既是这样,那就去吧,多带几个丫头,万事小心着些。” “嗯。” 两人说笑着,吃了饭就歇下了。 老太妃听了李小暖要进宫朝贺端午节的话,倒也没多说什么,只遣白嬷嬷去蕴翠宫交待了几句。 端午节那天一早,李小暖换了件宽松的明蓝长衣,一条淡蓝底绣蓝色折枝花卉百褶裙,头发绾成圆髻,插了枝赤金点翠绿雪含芳簪,穿了斗篷,出门上了车,在二门里会了王妃,往宫里去了。 在宫门口下了车,早有三四个内侍抬了两顶小巧的亮轿候着了,见王妃和李小暖下了车,领头的内侍忙上前躬身见了礼,满脸笑容的禀报道: “王妃、世子妃,小的们奉了贵妃的旨意,请两位坐了这轿子进去,贵妃说了,这是皇上的恩典,请两位不必推辞。” 王妃转头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既是皇上的恩典,可推脱不得。” 李小暖笑应着,和王妃分别上了轿,内侍抬起轿子,稳稳的往大成殿进去了。 两人在大成殿前下了轿,李小暖扶着王妃,头微微低下些,带着满脸温婉的笑容,迎着无数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谦恭的往殿内走去。 王妃缓慢的走着,一路上谦和的颌首和曲膝见着礼的外命妇们打着招呼,脚下却不停顿,一路上了台阶,进了大成殿。 李小暖和王妃到的不早,殿内已经站满了人,三五成群的说笑着,见两人进来,忙上前见着礼,亲热的打着招呼,目光扫过李小暖笼在长衣下,几乎看不出来的腹部,说着吉祥话儿。 王妃走走停停,往殿内走去,大长公主坐在大殿南窗下的椅子上,扬手叫着李小暖: “你过来,让我瞧瞧。” 王妃忙回身示意着李小暖, “大长公主叫你呢,快过去吧。” 李小暖曲膝答应着,团团曲了曲膝,往大长公主那一片走去,李小暖曲膝给大长公主,福清长公主、汤丞相夫人等人见了礼,大长公主招手叫过她,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坐到自己旁边的圆凳上,李小暖忙笑着推辞道: “小暖不敢。” 这一圈的人,除了大长公主和福清长公主,都是站着的,她岂能坐下,可犯不着失了这样的礼数去,大长公主笑着说道: “你是有身子的人,不讲这些礼数,再说你陪我说话,这么站着,我仰着头看你也累不是,坐吧。” 李小暖转到大长公主身后,一边轻轻给她捶着肩,一边笑着说道: “礼不可废,我给大长公主捶捶肩,尽尽孝心吧。” 汤丞相夫人瞄着李小暖,目光从头上一路移到腹部,热情的笑着说道: “哪有什么礼不礼的,这在宫里轿子也坐了,也不必再多讲究这坐不坐的虚礼去,倒显得假情假义的。” 李小暖转头看着汤丞相夫人,声音温和的解释道: “坐轿子进来,是皇上的恩典,上有赐,却之不恭,这会儿连您这样上了年纪的长者都还站着,我岂敢坐下?礼数上不说,就是敬老之心这一件上,也是不该。” 汤丞相夫人满脸笑容的正要说话,严丞相夫人拉了拉她,笑着说道: “刚我还看到信王妃,怎么一转眼就看不到了?我正要问问她,前儿她们府上送过来的那样果子酥,我爱吃的很,想找她讨个方子呢。” 靖北王妃往前走了两步,安然坐到福清长公主旁边的椅子上, “我也累了,就坐一会儿吧,今年贵妃特意让人在这大殿边上放了这些椅子,就是体谅我们这些个老婆子经不得站。” 严丞相夫人和汤丞相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拉着她在靖北王妃下首坐了,旁边几位年长的老夫人也跟着零零散散的落了坐,大长公主回身拍了拍李小暖的手,低声说道: “也要到时辰了,你这会儿还吐得厉害不?前一阵子你婆婆找方子找到了我这里,偏偏我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早就不吐了,就是觉得好多了,这才出来走动走动。” 李小暖一边给大长公主捶着肩,一边答着话, “那就好,一会儿慢着些跪,小心着些。” 李小暖笑着答应着,正说话间,殿后转出个女官,走到李小暖面前,曲了曲膝,客气的说道: “世子妃,贵妃请您过去说几句话。” 李小暖忙答应着,辞了大长公主和汝南王妃,随着女官往殿后走去,大长公主笑意满眼的端起杯子喝起了茶。 李小暖随着女官进了大成殿后的起坐间,程贵妃穿戴整齐,正端正的坐在榻上喝着茶,见李小暖进来,忙示意着女官, “别多礼,你身子不便,快扶她过来坐。” 两个女官上前,笑盈盈的扶着李小暖起来,让着她坐到榻沿上,程贵妃放下杯子,拉着李小暖的手,仔细打量着片刻,舒了口气, “这气色看着极好,这样我就放心了,等会儿你就在这里歇着,别跟着演礼了,几磕几拜的,你怀着身子,可受不得。” 程贵妃顿了顿,看着李小暖,露出满眼笑意,低声说道: “昨天母亲特意让白嬷嬷进来嘱咐过我了,听说如今母亲每天必到你院子里去的?” “嗯,天天辰末准时过来,赶着我满院子走,老祖宗说了,不管生个重孙子还是重孙女,她都要收了当徒弟,好好教他练功夫,还说父亲给小恪挑了个蠢师父,学得一手功夫臭不可闻,生生把她孙子耽误了,这重孙子孙女可不能再让父亲给毁了。” 李小暖苦着脸,无奈的说道,程贵妃失笑起来, “母亲真是……把重孙子收了当徒弟,这是怎么个算法?当年大哥想把小景小恪送给她教,她连人都不肯见……” 程贵妃猛然顿住,伸手抚着李小暖的鬓角,低声说道: “说起来,我真该好好谢谢你,从母亲把自己锁进瑞紫堂那天起,我这心里,就没一天松开过……” 章节目录 第二九七章喜事 > “娘娘,时辰到了。” 女官恭谨的低声提醒道,程贵妃起身下了榻,转头看着李小暖吩咐道: “不用起来,快坐回去,你就在这里歇着,回头演好了礼,我让人过来叫你,你们几个,好生侍候着!” 程贵妃和李小暖说了话,又转身吩咐了屋里侍候着的几个侍女,李小暖曲膝答应着,目送程贵妃出了门,才坐回榻上,慢慢喝着茶,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刻钟左右,外面演完了礼,女官进来请了李小暖,往大成殿后面转过去。 殿后,程贵妃居上首坐着,大长公主、福清长公主分别坐在左右手第一个位子陪着,内外命妇们早就三五成群落了座,女官引着李小暖到了程贵妃身边,程贵妃微笑着示意着李小暖, “你去和几个嫂子一处坐着去,今天咱们都不立规矩,只安心坐着听曲子吧。” 李小暖曲膝答应着,和诚王妃等人见着礼,顺着指导坐到了景王妃孟氏下首,景王妃孟氏看也不看她,眼帘半垂着,只顾将手拢在袖子里捻着念珠,嘴唇微微动着,仿佛还在念着经。 诚王妃眼神里带着丝隐约的关切,喝着茶打量着李小暖,信王妃瞄着李小暖,眼风又扫过得道般端坐着的孟氏,一边嘴角往上挑着,露出丝冷笑来,敏王妃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着,对着杯茶认真的喝着。 诚王侧妃告了病,信王侧妃钱氏脸色中带着丝丝晦暗和胆怯,垂手恭敬的侍立在信王妃身后,景王侧妃孙氏和戴氏衣饰鲜明,神态自若的站在孟氏身后,戴氏气度安然的垂手站立着,小心的观注着程贵妃那边的动静,孙氏嘴角挑着笑意,看着李小暖入了坐,轻轻招了招手,和李小暖打着招呼。 李小暖坐下来,又稍稍挪了挪,让自己坐舒服了,转头看着正中空地,听着曲子,欣赏起喜庆的舞蹈来。 信王妃眯着眼睛盯着李小暖看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程贵妃右手后面的人群,人群中,汤丞相夫人正和威远侯世子林懿德的夫人崔氏正亲热的说着话,崔氏身后,垂手侍立着一位十六七岁、花朵般柔嫩的小姑娘。 汤丞相夫人说着话,让着崔夫人往程贵妃这边走了过来。 信王妃瞄着李小暖,站起来,满脸笑容的迎着汤丞相夫人走了过去,崔夫人忙曲膝和信王妃见着礼,信王妃抬了抬手,眼睛却只看着崔夫人身后的小姑娘,崔夫人忙转身拉过小姑娘,示意她见礼,小姑娘恭谨的深曲膝行着福礼,崔夫人笑着介绍道: “这是我家大小姐,小字碧泉,今年十六岁了。” “这就是碧泉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真真是生得好,这浑身的气度,竟和你亲生的女儿一般,都是你平时教导的好。” “王妃过奖了。” 崔夫人满脸笑容的客气道,信王妃也不看她,只爱不释手的拉着林大小姐,笑着说道: “我们娘娘最爱这样水灵灵的小姑娘,来,我带你过去给娘娘磕头见礼去。” 说着,拉着林大小姐,转到程贵妃面前,曲了曲膝,笑着说道: “娘娘,您看看,这丫头生得好不好?您看看她长得象谁?” 林大小姐忙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程贵妃抬手示意着,信王妃伸手拉了她起来,拖着她往前走了半步, “娘娘您看看,是不是和林婕妤年青时极象?” 程贵妃笑了起来,转头看着大长公主说道: “你看看这孩子说话,倒象她见过林氏年青时的模样似的!” 大长公主跟着笑了起来,汤丞相夫人上前两步,正要说话,信王妃一边笑一边接过了话头, “娘娘和林婕妤现如今看着还都跟年青时候一样呢,这是林家大小姐,娘娘看看,生得好不好?” 程贵妃仔细看着林大小姐,笑着点了点头, “果然生得极好。” “不光生得好,脾气性格更好,极温婉柔顺,就是这通身的气度,也让人看着就爱,我刚才看到她,正正好想起件美满姻缘来,娘娘听听合不合适?” 程贵妃眼底闪过丝寒意,满脸笑意的慢慢点了点头,信王妃转身看着正看着热闹的李小暖,笑容满面的说道: “就给汝南王世子做个侧妃,岂不是正正合适?!如今世子妃怀着身子,听说世子身边也没个贴身侍候的人,就是世子妃身边,也该有个这样家世、长相、性格气度都配得上的人侍候着才好,娘娘说呢?” 信王妃说着,转过头,满眼恭敬的看着程贵妃,程贵妃瞄了她一眼,转头扫过拧着眉头、上下打量着林大小姐的汝南王妃,目光移过去看着李小暖,微笑着说道: “这事,得让世子妃看看合适不合适呢。” 李小暖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扶着腰,微笑着站起来,缓步走到林大小姐面前,伸手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满是怜惜的说道: “这样相貌气度样样都好的好姑娘,该仔仔细细的挑户好人家,找个知冷知热、才貌俱全的良人,三媒六聘、风风光光的嫁了,才不枉林大小姐这样的人品气度,若是给了我们爷那样的粗人,岂不是糟蹋了?!” 程贵妃眼底闪着笑意,端起杯子抿起了茶,林大小姐手指微微颤抖着,胆怯的看着李小暖,半句话也不敢接,信王妃笑着凑到跟前,夸张的左右转着头,看着李小暖和林大小姐,拍着手笑着说道: “这么看着,倒真真是象一家人,世子妃也说的过了,世子爷可是咱们元徽朝数得着的文武全才,能跟了世子这样的世之英才,才真是她的福份呢。” 李小暖松开林大小姐,转头看着崔夫人,崔夫人迎着李小暖的目光,扫了林大小姐一眼,曲了曲膝,笑着说道: “若能侍候世子和世子妃,那是她天大的福份。” 李小暖笑意盈盈的松开林大小姐,转头看着程贵妃,笑着说道: “母亲,林大小姐这样的品貌气度,我看着也是爱得不行,又是二嫂作伐,这自然是极好的事,只是这样的大事,得请长辈们做主才好。” 程贵妃放下手里的杯子,转头看着汝南王妃,边笑边叹了口气, “照理说,这纳个妾,也不是什么大事,照理说,你我看着好,这事定也就定了,可如今你们府上跟别家不同,老太妃那样的暴脾气,又是个极疼孙子的,这人,老祖宗看得入眼还好,若看不入眼,哪怕一星半点的不好,只怕一顿拐杖就打上来了,我看这事,你还是先回去跟老太妃禀报了,请她老人家定夺吧。” 汝南王妃忙点头附和着: “这是娘娘体谅,娘娘不知道,如今小恪住的那院子里,就是飞只虫子进去,也得老祖宗过了眼,看得中了,才让放进去呢,这样的好事,我回去就跟老祖宗禀报了,立时就给娘娘回音。” 程贵妃笑着答应着,转头看着崔夫人吩咐道: “且等一等吧。” 崔夫人忙曲膝答应着,带着林大小姐跪倒磕了头,恭敬的退了过去,信王妃满眼笑意的看着李小暖,亲热的拉着她的手, “我就等着喝这杯喜酒了。” 李小暖压抑着心底的恼怒,满脸的笑意融融、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她,认真的说道: “二嫂放心,一定让你多喝几回喜酒。” 内侍脚步匆匆的从大成殿奔到前面明德殿,轻手轻脚的进去,找到程恪,悄悄拉了拉他,低低的说了句话,程恪眉头皱了皱,扫了眼左右,转身跟着内侍往外走去,周景然瞄着程恪,也忙跟了出来。 内侍靠近程恪,低低的说了林家大小姐的事,周景然凑过去,凝神听着,程恪没等听完,眉梢就竖了起来,周景然伸手拉了拉他,盯着内侍细细问了几句,从荷包里摸了块小金锞子赏了他,挥手屏退了内侍,拉着程恪转到一处敞亮的空地处,眼睛扫着四周,低声说道: “你看你,急什么?这不都推到老祖宗那儿去了,老祖宗最疼小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是老祖宗答应,我也不要,又是林家的人,小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不是趁她怀着身子,给她添堵的?!我跟你说……” 程恪声音就要高起来,周景然忙推着他, “你叫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这事,咱们往后再说,你也跟小暖学学,凡事先要沉得住气,从长计议,等会儿散了,你赶紧过去接接小暖,劝劝她,千万别为了这个上火,你先看看小暖什么章程,我就说你,比不得小暖,你看看人家,先把这事推到了老祖宗那里,老祖宗可是连皇上都敬重的人,这就有了回旋的余地。” 程恪闷闷的‘哼’了一声答应着,周景然拍了拍他,低声安慰道: “劝劝小暖,别往心里去,这事咱们往后再说,总不能让她白受了欺负。” 章节目录 第二九八章谢礼 > “嗯。” 程恪满脸阴郁的答应着,周景然眯着眼睛打量着程恪,突然笑了起来,摇开折扇,凑近程恪,低声说道: “你是不是担心着小暖一生气,怪罪到你身上?” “怎么会?小暖那么明理的人!” 程恪底气有些虚浮的说道, “赶紧回去吧,出来这么大会儿了,一会儿皇上看不到咱们,又得让人四处找。” 程恪推着周景然,回去明德殿了。 大成殿内,宴席结束,程贵妃留着汝南王妃和李小暖两人慢慢喝了杯茶,直到人都走尽了,才打发内侍用轿子送两人到了宫门口。 车子缓缓驶出宫门,刚走了两步,车子轻轻顿住了,车帘掀开,程恪探头进来,嘿嘿笑着跳上了车,蝉翼急忙下了车,往后面和玉板她们挤着去了。 程恪脱了斗篷,随手扔到一边,探头仔仔细细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笑颜如常的看着他问道: “你也听到喜信了?” “什么喜信?” 程恪呆怔了下,往李小暖身边凑了凑,伸手揽了她, “还有喜信?我只听到件恼人的事,你先说说,什么喜信?” “嗯,信王妃作伐,给你提了门好亲,是林家大小姐,人我已经看到了,生得如娇花软玉一般,看样子,脾气性格也柔顺,倒是段艳福。” 李小暖看着程恪,笑吟吟的说道,程恪瞪大眼睛看着李小暖, “这是喜信?” 程恪抬手摸了摸李小暖的额头,李小暖‘啪’的一声,重重打开程恪的手,程恪笑了起来, “还是生气了,你别生气,再好我也不要,就咱们两个,这事你就别管了,我去寻信王说话去!” “我哪里生气了?我跟你说过,我是个贤惠人,你要是愿意,我就给你一年抬一个进来,让你年年有新意。” 李小暖斜斜的瞄着程恪,慢吞吞的说道,程恪伸手揽紧她,一只手抚着她的腹部,闷闷的笑了起来, “我就说吧,你生气了,别生气,这事你就别管了,刚才我本来想过去接你,顺便跟姑母当场回了这事,可听说你已经出来了,我就赶紧赶了出来,让小景去跟姑母说一声,回绝了这事,你别放心上,我送你回到府里,就去找信王说话,信王妃那边,也别急,且等一等,总要给你讨回这口气来,别生气,你怀着身子呢,往后别往宫里去了,那就是个是非窝,没一天清静的。” 程恪揽着李小暖,笑着宽解着她,李小暖仰头看着程恪,眼珠转了几下,拉了拉程恪,低声问道: “我想买些清倌人,府里哪个管事最通这里的门道?” 程恪呆了下,疑惑的看着李小暖,仿佛想起了什么,一下子警惕起来, “你买清倌人做什么?” “人家一片好意,我总得好好谢谢才是,礼尚往来,不就是说这个的?” 李小暖拉了拉程恪的衣袖,一边说一边笑,程恪挑着眉梢,失笑起来, “你要送清倌人到信王府上?信王可不是个贪色的,这有什么用?” “你别管,你只告诉我,哪个管事好用?” “平和吧,府里买丫头小厮,都是他经手。” “嗯。” 李小暖眯着眼睛,慢慢盘算起来,程恪低头看着她,张了张口,想了想,到底没问出来,随她吧,小暖做事,一向有分寸。 车子在二门里停下来,程恪跳下车,扶了李小暖下来,急走两步,到王妃车前,伸手扶着王妃下了车,王妃爱怜的看着程恪,低声问道: “小暖都跟你说了?你……” “说了,我已经让小景替我到姑母那儿回绝了,这事,你别管。” 程恪皱起了眉头,王妃忙点着头, “那也好,回了也好。” 王妃边说着,边转头看着李小暖吩咐道: “赶紧回去歇着去,累了这大半天了,脚酸不酸?我就说,这宫里演礼最是折腾人,赶紧赶紧,赶紧回去歇着,这胎坐稳了,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李小暖曲膝答应着,扶着蝉翼的手上了轿子,往清涟院回去了,程恪眼看着李小暖的轿子走远了,才回头扶了王妃上了轿子,目送她转过角门,低头想了想,往内书房找父亲说话去了。 李小暖回到清涟院,换了身家常衣服,歪到榻上喝了杯莲子茶,仔细思量了一会儿,就吩咐叫了轿子,往瑞紫堂去了。 第二天是休沐日,一大早,平和眼睛里带着红丝,引着连夜采买来的十几个妙龄清倌人在二门里站定,叫了几个婆子看着,自己一路小跑着往清涟院回话去了,不大会儿,平和得了吩咐,和府里专管礼仪的两个婆子急步出来,带着十几个人转进一处客院,叫了七八个丫头婆子进来,七手八脚的侍候着十几个清倌人梳洗干净,换了衣服首饰,打扮的整整齐齐。 院门口,一溜停着十几顶扎着红绸、喜庆无比的青竹亮轿,斜扎着红绸、精神抖擞的轿夫兴致十足的探头往院里面张望着,十几个唢呐手同样斜扎着红绸,手里拎着扎着红绸的唢呐,和轿夫一起,满脸兴致的伸长脖子看着热闹。 平安引着几个回事处管事,皱着眉头站在院门外,看着和轿夫一样兴致十足的准备着看热闹的管事,拧着眉头叹了口气,这样的胡闹法,王爷也不管,就这么一声不响的默许了,唉,也是,这老太妃发了话,满府里谁敢驳了去? 不大会儿,婆子引着打扮整齐的一排清倌人出来,指点着打发她们依次上了轿子,轿夫精神十足的起了轿,出了府,分成两队,前面汝南王府管事捧着大红禀帖引着,后面几个唢呐手起劲的吹着喜庆的曲子,轿夫昂首挺胸,满脸笑容的抬着轿子紧跟其后,一路往信王府,一路往汤丞相府上去了。 汤丞相府门大开着,十几个门房远望着热热闹闹的喜庆队伍,指点着说笑着,看着那喜庆的队伍竟冲着自己过来,一时愕然怔住了。 汝南王府管事满脸笑容,快步跑上台阶,高声通禀着: “我们太妃给丞相、大爷、二爷送谢礼来了,哪位通禀一声?” 门房头儿先反应了过来,急忙上前,堆着满脸笑容,长揖道: “爷稍候,小的这就通禀去。” 说着,转头吩咐着还在傻站着看热闹的门房们, “快,给这位爷倒杯茶,请爷歇着,我去通禀。” 说着,飞奔而进,不太会儿,汤丞相长子,汤家大爷就跟着门房,急步奔了出来,管事早就指挥着轿夫,放下轿子,掀起帘子,叫了轿子里的清倌人出来,整齐的站在府门内候着了。 管事见汤大爷奔过来,忙迎上去,高举着禀帖, “给汤大爷见礼,小的奉了我家老太妃的令,给丞相、大爷和二爷送点小谢礼,我家老太妃吩咐了,一定要小的亲手交到丞相手上。” 汤大爷紧盯着通红巨大的禀帖,哪里敢接,忙侧着身子,受了半礼,客气的让道: “那是那是,请跟我来吧。” 管事回身招了招手,八个清倌人依着婆子的吩咐,屏声敛气的跟在管事后头,一溜花枝招展的往正厅进去了。 汤丞相站在正厅门口,半躬着身子,伸出双手,恭敬的接过禀帖,打开看了一眼,忙又递了回去, “老祖宗有事,让人过来传句话就是,这也太过客气了,当不起,实在当不起。” 管事接回禀帖,恭敬的躬着身子,指着身后垂手侍立着的一排清倌人,笑着说道: “我们老祖宗说了,信王妃一心惦记关心着我家世子和世子妃,这都是丞相教女有方,我们老祖宗感激的很,就吩咐小的们用心采买了这八个清倌人,送到丞相府上,四个给丞相做个暖床丫头,贴身侍候着,两个给汤大爷,两个给汤二爷,我们老祖宗还说了,盼着这八个丫头能给丞相府开枝散叶,那我们老祖宗的心意也就到了。” 管事抬头看着带着笑的汤丞相和愕然半张着嘴的汤大爷,顿了顿,接着说道: “我们老祖宗已经遣人去了江南,专程采买这样的小丫头,回来好好调教着,汤丞相和大爷、二爷若喜欢,我们老祖宗说了,往后就常给府上送些来。” 汤丞相扫过垂手侍立着的一排清秀佳人,盯着管事,咽了口口水,声音平和的问道: “老祖宗的心意老夫领了,这人可受不起,还是烦请管事带回去吧。” 管事直起身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汤丞相说道, “我们老祖宗的脾气,满京城谁不知道,老祖宗的吩咐,小的一丝也不敢走了样去,丞相若觉得我们老祖宗送的人不好,还是丞相亲自还给我们老祖宗吧,小的是不敢带回去。” 管事仿佛想起什么,看着汤丞相拱了拱手,满脸笑容的说道: “还有件事,我们老祖宗交待了,这次采买得有些个急了,这些清倌人,也没一个个验看过,过几天我们老祖宗再遣人到府上,看看有没有落红,若没有,小的还得去砸了那家勾栏去呢。” 汤丞相脸上泛起层青色,汤大爷恍过神来,一边看着父亲,一边用眼角瞟着那些清倌人,也跟着为难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二九九章葡萄架们 > 汤丞相闷‘哼’了一声,强压着恼怒,抬手拱了拱, “按理说,老祖宗的赏赐,老夫也不敢辞……” “那是那是,长有赐不可辞嘛!” 管事满脸笑容,双手高高捧着老太妃的帖子,连连躬着身子奉承般抢着说道, “既是这样,那小的就先告退了,丞相和大爷、二爷若觉得这些清倌人不够好,只管说,小的再给换好的来。” 管事一边说着,一边举着大红帖子往后退去,汤丞相看着满脸恭敬却做事强硬的管事,恼怒的一时说不出话来,管事退了几步,转身径自回去了。 汤大爷小心的看着父亲,一时不敢再偷眼去瞄那一排如花似玉、水嫩嫩的清倌人,正厅后头,汤二爷急匆匆的狂奔了过来,冲到厅前,盯着站成一排的俏佳人,眼睛里放着亮光,一边垂涎三尺的挨个细细打量着那几个清倌人,一边蹭到汤大爷身边,捅了捅他,低声说道: “你是大哥,你让让我,得让我先挑!” 汤丞相猛的转过头,满眼怒火的盯着汤二爷,上前两步,挥起巴掌,狠狠的打在了汤二爷脸上。 这热闹事,转眼间就传遍了京城,传进了宫里,程贵妃听了内侍的密报,端坐在榻上,正拧眉出神的思量着,外头女侍禀报着,皇上已经进了院子,程贵妃忙下了榻,迎了出去。 皇上满眼的笑意,坐到榻上,接过程贵妃递上的茶,送到唇边,刚喝了一口,就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将杯子递给程贵妃,片刻功夫,竟笑得说不出话来,程贵妃暗暗舒了口气,看着皇上,笑容里带着丝苦恼,叹了口气说道: “皇上今天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我可是烦恼得很。” 皇上肩膀抖动着,直笑了半刻钟,才止了笑,接过程贵妃递过的帕子拭着笑出来的眼泪, “你听说了没有?汤相家的葡萄架,今天可是一起倒了,这会儿,只怕还热闹着呢,老祖宗竟然让人给景信送了四个清倌人,给汤家送了八个,说是景信媳妇牵线的谢礼,景信不敢收,又不敢往汝南王府送回去,刚才求到我这里来了,景信媳妇要把林家姑娘牵给小恪?” “听说了,正烦恼着呢,景信媳妇也就是端午那天看着林家姑娘生得好,顺口提了那么一句,我想着这也不算小事,若是越过老祖宗,到底有些不妥当,就让汝南王妃回去跟老祖宗禀报一声,老祖宗要是不愿意,也就是一句话的事,皇上您看看,老祖宗都那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胡闹?” 皇上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摆着手, “这是景信媳妇的不是,这事,她若真有心要成全,就该先透个话过来,算了,不说这个,你也别烦恼,不过是个笑话罢了,老祖宗修身养性这些年,做事上到底委婉多了,要是从前,一个不高兴,只怕就打上门去了……” 皇上笑着摇起头来,程贵妃小心的看着他,垂了垂眼帘,陪笑着小心的问着: “这事,要不要我叫汝南王妃进来说说?” “说什么?说老祖宗的不是?老祖宗那样年纪,又是长辈,别说给晚辈送几个丫头略示薄惩,就是打到汤相门上,这顿拐杖,汤相也只好受下来,再说,汤相也该理一理内闱了,这事往后,谁要再想生事,就得先掂量掂量,也不是坏事。” 程贵妃暗暗舒了口气,蹙着眉头还是有些放不下心来,皇上探过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安慰道: “你放宽心,这件事,我心里明镜一样,景信媳妇也不是诚心作伐,小恪哪是个肯吃亏的?只怕是他怂着老祖宗,或是干脆借了老祖宗的名头做了这事,倒也长进了,这些事,算了,你也别管,无风不起浪,这中间纠连的因果不知道多少,你别管这事。” 程贵妃满眼信赖的看着皇上,点了点头。 周景然晃着摇椅,听着青平的禀报,直起身子,看着青平问道: “汤二奶奶闹到信王府去了?” “是!一路哭着过去的,听汤二奶奶跟去的婆子说,摔了不知道多少杯盘,汤二奶奶扑到信王妃身上撒泼大哭,衣服袖子都扯破了。” “那汤家大奶奶呢?没去?” “是,汤家大奶奶倒没听到有什么动静,是汤丞相夫人亲自过去信王府,把汤二奶奶拖回去的。” 周景然摇着折扇,往后倒在摇椅里,闷闷的笑了起来,青平抬头看了他一眼,垂手问道: “爷吩咐的事?” “不用了,倒用不着了,嗯,你去挑几坛三十年的荔枝酒,再挑两匣子紫檀木大念珠,明天我去看看老祖宗去。” 青平答应着,下去准备了,荔枝酒还好,那两匣子念珠,得仔细挑选才行。 汤二奶奶从信王府回去,要死要活的又闹了两天,到底把两个清倌人要过来做了自己的丫头,日夜紧防了起来。 信王妃收了四个清倌人,又被汤二奶奶又揉又掐的闹了一场,一时火急攻心,当天就病倒在床上了,林家大小姐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转眼就进了六月,傍晚时分,李小暖躺在清涟院正屋廊檐下的摇椅上,悠悠闲闲的吃着刚上市的葡萄,看着本书,程恪转过垂花门,拧着眉头,沿着抄手游廊,满脸不悦的大步朝李小暖走过来。 李小暖将手里的书递给小丫头,接过蝉翼递过的帕子擦了手,就要站起来,程恪忙紧走几步,上前半抱着她站起来,李小暖扶着他站稳了,仰头看着程恪,关切的问道: “出什么事了?” “嗯,” 程恪郁郁的看着李小暖, “皇上让我去南边查盐税漕运的事,后天就得启程。” “你管着户部,这也是份内的事,什么时候能回来?” “快的话,也要九月里,我肯定在九月底前赶回来,小暖,我跟皇上说了,我实在不放心你,等你生完孩子我再去。” “皇上答应了?” “没答应。” 程恪闷闷的说道,李小暖拉着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笑着说道: “你还是现在去的好,孩子生出来的时候,你一定要在家里。” “嗯,你放心。” 程恪扶着李小暖在榻上坐了,伸手抚着李小暖隆起的腹部, “好象又长大了。” “哪有那么快……” 正说话间,程恪的手突然弹开,惊得跳了起来,恐慌的指着李小暖的腹部,口吃般叫道: “动……动了,在动!” 李小暖笑倒在榻上,半晌才止了笑,看着程恪嗔怪道: “都快五个月了,再不动才有事了呢。” 程恪呆怔了半晌,呼了口气,小心的坐回到榻上,伸手轻按在李小暖腹部,转头看着李小暖,皱着眉头问道: “这么动来动去的,你难受不难受?” “嗯,还好。” 李小暖笑着岔开了话题, “我让人给你收拾东西去,你这趟去,没什么大事吧?” “没有,就是小景的几件事缠手些,旁的没什么大事。” 李小暖明了的看着他,没再多问,只叫了蝉翼进来,吩咐她和兰初给程恪收拾行李。 六月中,病骨嶙峋的金志扬被小厮、长随抬着,总算回到了京城,张太太偷偷遣人直接出了几十里外,邹氏也遣婆子接到了三十里外,金志扬也不敢先回家,到礼部交还了钦差印信,和堂官告了假,才由长随抬着,回了金家大宅,邹氏遣去的婆子不敢多话,看着金志扬进了金家大宅,急忙赶回去禀报邹氏去了。 张太太焦急的等在二门里,看着长随抬着蓬头垢面,瘦得一把骨头的金志扬进来,扑到金志扬身上,心疼的号啕大哭起来。 金老太爷既疼又恨,干脆置之不理,由着张太太张罗着请医延药,日夜守着金志扬。 邹氏当天就带着孩子到了金家大宅,在大门口长跪不起,金家思来想去,到底不敢放她进门,张太太偷偷遣人劝回了她,也不敢再全然置之不理,只好每个月让人送一百两银子过去,作为邹氏和孩子的日常用度。 金志扬的病倒无大碍,调理了七八天,就渐渐好转过来,张太太和金老爷细细商量了,叫了车子,去了城南古云姗的宅院里。 古云姗烦恼的接了她进去,恭敬的奉了茶,张太太眼里含着泪,接了茶,随手又放到旁边的几上,看着古云姗,话没说出来,眼泪先淌得满脸都是。 张太太用帕子抹着眼泪,看着古云姗哽咽了半天,才说出话来, “你和他,到底夫妻一场,就回去看看他吧,志扬,只怕是……不好了!” 张太太说着,干脆放声大哭起来,古云姗皱着眉头,咬着嘴唇,满心疑惑的看着大哭不已的张太太,眼看着张太太哭泣声渐渐低了下来,才吩咐小丫头们端着沐盆、帕子、沤壶等过来,挽起袖子,亲自上前侍候着张太太净了面。 章节目录 第三百章四角俱全 > 张太太又抽泣了几下,满眼哀求的看着古云姗, “云姗,我知道你是个贤惠的心善人,就回去看看他吧,你们夫妻这些年恩恩爱爱,志扬也就是一时糊涂。” 古云姗皱了皱眉头,看着张太太问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请了大夫没有?什么病?” “十六那天回来的,请了好几个大夫看过了,说是伤了心脉,人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可怜我的儿……” 张太太又要哭起来,古云姗仔细看着她,接着追问道: “请了哪个大夫?” “先是请的怀仁堂的孙大夫,如今又请了一帖堂的陈大夫,我看着,也是难好……” “怀仁堂的孙大夫最擅肠胃,陈大夫调理上最好,只怕是在北方受了寒,伤了脾胃,如今既已用了一帖堂的药调理起来,也就没什么大碍了,母亲别太伤心,哭坏了眼睛,倒是罪过。” 古云姗看着张太太,淡淡的说道,张太太一下子止了哭声,抬头看着一脸漠然的古云姗,呆了片刻,嘴唇抖动了几下,恨恨的指着她, “你和他,好歹做了那么些年的恩爱夫妻,你就忍得下心来?” 古云姗皱着眉头,看着张太太叹了口气, “母亲,我既已和他析产分居,就是断了这夫妻情份,开弓没有回头的箭,他若真对我有情份,也不至于到了今天这一步。” 张太太气的喘着粗气看着古云姗,突然抬手拍着手边的高几,恨恨的说道: “好!我老着一张面皮,一趟趟过来求你,算我这张老脸白长了,你既断了这夫妻情份,我也不求你,叫墨儿和玉书过来,我要带他们回去给他们父亲侍疾去!” 古云姗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张太太斜瞥着她,吐了口恶气般接着说道: “孩子自然是跟你,可这父父子子还是父父子子!等志扬康健了,好了,我就给你送回来,你只管放心,那是我的孙子,是我金家的长子嫡孙,我比谁都疼着呢!” 古云姗紧紧握着帕子,闭了闭眼睛,舒了几口气,睁开眼睛,看着张太太冷冷的说道: “你占着高义大理,我是不能挡了这父父子子去。” 古云姗说着,转头吩咐着珍珠, “去,给墨儿和玉书收拾东西,让他们祖母带他们回去侍疾。” 古云姗吩咐完,也不理会张太太,转身径直离开了正厅,直着脖子,头也不回的往后院进去了。张太太惬意的端起杯子,看着古云姗的背影,一边舒着恶气一边喝起了凉茶。 张太太带着号啕大哭的墨儿和玉书,出了古云姗的宅院,上了车往金家大宅回去了。 离金家大宅还有一射之地,张太太止住了车辆,掀起车帘吩咐着跟在车边的婆子, “跟墨儿和玉书的奶娘说,哄着孩子不准再哭!不然都是她们的不是!” 婆子去传了话,车子停了半刻钟,墨儿和玉书渐渐止了哭声,张太太拧着眉头想了想,叫了婆子过来吩咐道: “你去传话,墨儿和玉书少爷回来侍疾这事,任谁也不准传到老太爷耳朵里,有敢多嘴的,乱棍打死!” 婆子胆怯的答应着,急忙下去传话了。 张太太这才带着两人,从侧门悄悄进去,引着两人往金志扬的院子一径进去了。 金志扬面色阴沉、百无聊赖的躺在榻上,张太太进来,叫了大丫头过来,仔仔细细的问了药食,坐到榻前,看着金志扬,轻声说道: “志扬,好些了没有?我带墨儿和玉书过来看你了。” “云姗肯回来了?” 金志扬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急切的问道, “没,算了,不管她,我把墨儿和玉书接回来了。” 金志扬满脸失望的往后倒去,皱着眉头盯着满身怯意、手拉着手站在榻前的墨儿和玉书看了一会儿,不耐烦的抬了抬手, “我累了,你把他们两个带到你院子里去。” “志扬,你放心,你不知道,这孩子就是娘的心头肉,离了一时半刻,就是摘心摘肺的疼,咱们只要好好养着两个孩子,她古云姗,就不能看着你不管,你放心。” 金志扬闭着眼睛,半晌才挥了挥手,侧着身子睡了过去。张太太伤心的叹了口气,站起来,示意着奶娘,带着墨儿和玉书回去自己院子了。 千月接了信儿,站在窗前,垂着头想了片刻,转到桌前坐下,拎起笔,用极小的字写了张小条,想了想,又写了一份,卷成卷,握在手里,往后院走去。 千月系好纸条,放飞了信鸽,仰着头,看着信鸽冲上天空,眨眼间就飞得只能看到一只黑点了,千月又呆站了半晌,才闷闷的往前院回去了。 李小暖送走了老太妃,扶着腰站在檐廊下看了会儿满院盛开的花草,才扶着蝉翼,缓步回了东厢,蝉翼和玉板小心的侍候着她坐到榻上,笑着说道: “老祖宗不让用冰,我就让人把那些瓜果都吊到井里镇着了,刚尝了尝,倒比用了冰吃着舒服,少夫人要不要尝一尝?” 李小暖笑着点头答应着, “就拿几个桃子来就行,旁的不要。” 蝉翼答应着,刚转出门,迎面一个小丫头急步进来,曲膝禀报道: “蝉翼姐姐,三小姐在外头呢。” 蝉翼忙侧过身子,示意她进去禀报,自己往后面去取桃子了。 不大会儿,蝉翼捧着只放了几只桃子的琉璃碟,后面一个小丫头捧着只大些的琉璃碟,碟里满放着三四样水果,蝉翼将手里的碟子放到李小暖面前,又转身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碟子,放到程絮仪面前,笑着说道: “也不知道三小姐想吃哪一样,我就让人挑新鲜的拿了几样过来。” “我都喜欢,多谢蝉翼姐姐。” 程絮仪笑着谢道,李小暖手里拿着几件绣得满满的几乎不见空地的小衣服,看着程絮仪,示意她吃着水果,这小丫头,如今开朗自信多了,人也仿佛长开了很多。 李小暖看着程絮仪吃了几只葡萄,才笑着说道: “这几件小衣服,费了这么多心思,竟做成了中看不中用的了。” 程絮仪怔了怔,李小暖举起小衣服,一边看一边笑着说道: “小孩子生下来,处处都是软的,皮肉更软,这贴着皮肉的衣服,要极柔软才行,不光不能绣花,那些绸锻凌罗,厚些的硬些的,也不能用,就是那细软的,也要洗上好些遍,旧了软了,才好用呢,你这衣服,好看是极好看,就是不中用。” 李小暖转头看着蝉翼吩咐道: “把你做的那件衣服,拿过来给三小姐瞧瞧。” 蝉翼转身取了件半旧的本白小衣服,递给了程絮仪,程絮仪接过来,好奇的翻看着,李小暖招手叫了她过来,笑着指点着: “你摸摸这料子,是不是柔软的很?这是洗过七八遍的,记着,洗好了可不能浆,你看看这边,要往外翻,针角要稀疏些,这样贴着孩子身子的地方,没有突起,就不会磨着小孩子了,你这衣服,是魏嬷嬷裁的吧?裁的极好,这袖子宽松,系带也宽。” “原来小孩子衣服有这么多讲究!” 程絮仪仔细看着手里的小衣服,笑着感叹起来, “我知道了,嫂子把这件衣服给我做个样子吧,我明天就做一件出来,再送过来给嫂子看看,我想给小侄子多做几件衣服。” 李小暖笑着答应着,程絮仪抬头看着她,迟疑了下,有些含糊的说道: “姨娘说,我若有空,也帮她做几件,姨娘说她属相和小侄子犯冲,她不敢做衣服,也不敢到这院子附近来。” 李小暖呆了下,心底涌起股热意,伸手拍了拍了程絮仪的手, “替我谢谢姨娘的心。” 隔了两天,千月收到程恪的回复,松了口气,到府里求见了李小暖,细细禀报了,李小暖拧着眉头,思量了半晌,叹了口气, “还是断腿的招数。” 千月微微转过头,强忍着嘴角渗出的笑意,李小暖又看了一遍纸条,看着千月吩咐道: “让人盯着,若是这两天再不把孩子送回去……” 李小暖眯着眼睛没有说下去,只挥手屏退了千月。 金家大宅,金老太爷紧盯着手里的纸条,脸色铁青,金老爷垂手站在金老太爷面前,大气不敢出。 老太爷喘了半天粗气,也不看金老爷,指着个婆子吩咐道: “去,叫张氏过来!” 婆子急忙退出去叫人了,老太爷点着金老爷,恨恨的说道: “把她休了,休了!” 金老爷‘扑通’跪在地上,重重的磕着头, “父亲,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让她去接的,都是儿子的错!” 金老太爷站起来,狠狠的踢了金老爷一脚,踢得金老爷身子往后面歪去,金老太爷又狠狠的踢了两脚,才扶着旁边的高几,喘着粗气骂道: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有眼无珠的糊涂东西,你儿子生了妄心,要四角俱全,已经没救了!没救了!你还想着让他四角俱全?谁让你去接两个孩子的?如今盐引没了,二十六家盐铺封得干干净净!老子一辈子的心血,就毁在你这个逆子手里!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章可怜处 > 张太太跟着婆子,心惊胆颤的奔过来,进了屋,扑倒跪伏在地上,金老太爷一边踢着金老爷一边骂着,直累得气喘吁吁踢不动了,才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喘了一会儿气,点着张太太, “你给我听着,一,立时把墨儿、玉书送回去!二,从今天起,你再敢往城南去半步,不,你再敢踏出家门半步,你就不要再做我金家媳妇!滚!” 金老爷急忙爬起来,拖起张太太,正要出去,金老太爷又呵住了两人, “站住!把墨儿、玉书带过来,我送他们回去。” “父亲?” 金老爷含泪看着父亲,金老太爷重重的叹息着,点着儿子, “糊涂啊!你怎么就想不明白,人家跟咱们家有什么情份?李老夫人跟咱们家结亲的时候,那话不就点在你头上?她这孙女儿自小娇生惯养,受不得半分委屈,你就没听到?什么叫受不得半分委屈?你就不明白?!志扬纳妾,这么大的事,你们竟敢瞒着我!庶子都生出来了,你这个逆子!又生了个逆子,老子的心血让你们这帮不孝子孙败坏得干干净净!干干净净啊!析产分居你也敢答应,我这么弃了祖宅,搬到这京城,这缘由,我跟你说了无数回,你就没听进去一个字?你那孙子,他还姓金!姓金!往后发达了,那也是金家!那就是金家!你如今竟要刨了根去不成?糊涂啊!” 金老太爷说着,老泪纵横,挥着手, “把墨儿、玉书带来,让人备车,我亲自送回去,这根不能再断了!” 金老爷淌着泪,低头答应着,拉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张太太,转身出去了。 京城的七月热得出奇,汝南王妃从议事厅出来,坐了轿子到了清涟院,今天是几位太医诊脉的日子,汝南王妃看着几位太医诊了脉,又细细问过了,看着一切都好,舒了口气,命人送了宋医正等三位太医出去,和李小暖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回去。 李小暖送走了王妃,松了口气,脱了外面的大衣服,只穿了身轻薄的短衣裤,光着脚,歪在榻上看起书来,一页没看完,外头小丫头急急的奔进来,惊慌的禀报道: “少夫人,不好了!王妃晕过去了!” 李小暖唬了一跳,急忙坐起来,一边下榻,一边追问道: “在哪里晕过去的?去请了太医没有?现在在哪里呢?” “快到正院的地方,许姨娘接过来的,已经让人去请宋医正回来了,还让人去禀了瑞紫堂,奴婢来的时候,许姨娘正带着人把王妃往正院抬。” “嗯。” 李小暖一边答应着,一边在蝉翼和玉板的侍候下,急急的穿着衣服,穿好衣服正要出门,外头一个婆子又急奔进来,草草曲了曲膝禀报道: “回少夫人,老祖宗说了,少夫人只管安心养胎,万事有她呢,让少夫人在院里歇着,别过去了。” 李小暖‘嗯’了一声答应着,转身吩咐着蝉翼, “让人把轿子抬到这院子里来,快去!” 蝉翼答应着奔了出去,婆子看了看李小暖,不敢多话,垂手退到了一边。 李小暖坐了轿子,急急的赶到正院时,老太妃已经端坐在东厢榻前的扶手椅上了,看着匆匆起来的李小暖,眉头拧了起来, “我不是让人告诉你不要过来了?你赶过来干什么?添乱呢?” 李小暖笑着也不答话,侧身坐到榻沿上,探头仔细看着王妃,许氏早就远远的退到了外头,李小暖转头看着老太妃问道: “母亲没什么大事吧?” “没大事,不过中了些暑气,已经喂她喝了去暑的汤药了,真是没用。” 老太妃皱着眉头,不满的嘀咕道,站起来,伸手握住李小暖的手腕,按在脉上诊了片刻,‘嗯’了一声,松开了李小暖的手,又坐了回去,李小暖笑着说道: “老祖宗放心,我康健着呢,我在那里揪着心,还不如过来看看呢。” 老太妃‘哼’了一声,没有答话,外头小丫头禀报着,王爷急急的大步进了屋,给老太妃见了礼,站到榻前,关切的看着躺在榻上,呼吸已经平缓下来的王妃。 李小暖忙站到榻角处,垂手侍立着,老太妃转头看着白嬷嬷吩咐道: “你侍候少夫人到隔壁歇着去,别在这里添乱,一会儿太医来了,她也得避出去。” 白嬷嬷答应着,小心的扶着李小暖过去旁边厢房歇着了。李小暖坐在扶手椅上,拧着眉头想了片刻,转头看着蝉翼吩咐道: “去叫许姨娘进来,我有话问她。” 不大会儿,许姨娘跟着蝉翼进来,远远的站在门口见着礼,李小暖笑着示意她走近些, “姨娘不会想太多,我是个命强的。” 许氏满脸笑容的答应着,小心的往前挪了两步,再不肯往前,李小暖无奈的看着她问道: “母亲晕倒的时候,你在旁边呢?” “我不在边上,听到王妃晕过去的信儿才奔过去的,幸好那地儿离正院极近,少夫人放心,就是中了暑气,厨房里年年都有人中暑,我见过好多回,不会认错的。” “嗯,母亲也是太劳累了,这些天,就辛苦你多照应些。” “少夫人这么说,哪里敢当!这是做奴婢的本份,少夫人放心,我已经让人把铺盖卷过来了,这几天,我就睡在王妃床前的脚榻上,少夫人放心。” 许姨娘满眼感激的看着李小暖,低声又加了一句, “少夫人放心,我这心里的感激,就是替王妃病了这场,搭了这命去,也是心甘情愿的,这是少夫人的孝心。” 李小暖心底感慨的看着许氏,她的举手之劳,她就愿意搭了命去,为母者,都是如此么? 七月中,是古家除服的日子,周夫人带着古萧、严氏,古云姗带着砚儿,郑季雨陪着古云欢到福音寺连做了三天水陆法场,李小暖怀着身子,遣了孙嬷嬷和魏嬷嬷过去,直到法事结束才回来。 除了服没几天,皇上就下了恩旨,以举贤良授古萧制举第三等,赐进士出身,补进翰林院授了直阁职,专事修史、整理古书。 周夫人大喜过望,汝南王府、严府、镇宁侯府、郑府等相熟的几家,纷纷送了贺礼过来,金家也遣管事送了份厚礼过来,人却没过来。 周夫人和严氏忙着待了七八天的客,才算喘了口气,古萧除了服,又授了官,周夫人心事了了一大半,便开始关心起严氏的肚子来,一心盼着抱个孙子,也就能了了另一半的心事了。 除服过后没几天,古云姗遣去北三路的掌柜押了头一批腌货回到了京城,古云姗让人先每样都检些送到汝南王府、古府、镇宁侯府、靖江侯府等几家亲近的人家,看着人收拾了几天货,往德福楼等几处酒肆送了货,和掌柜一起,带着满腹的忐忑等着各处的回音。 李小暖让人把所有的腌货都拿过来,一一仔细看过,叫了清涟院小厨房的管事婆子过来,商量着试了各种法子用那些腌货做了菜出来,送到瑞紫堂和正院,王爷和王妃倒还好,老太妃却爱上了这个味儿,让人见样取了不少过去,李小暖叮嘱着,不要让老太妃多吃,毕竟不是新鲜的肉食。 七月流火,月底暑热渐退,一早一晚就凉了下来,金志扬在家养了一两个月,身子康健起来,也不敢再在家歇着,赶着八月一那天,到部里销了假,堂官客气万分、关切非常的细细问了金志扬的病情,扯东扯西的说了小半个时辰,末了,又派了趟往广南西路建座忠义牌坊的差使下来,金志扬一时气结,直直的质问起堂官来,堂官左右顾盼着,吱吱唔唔的解释着, “这个……钦差么,总是钦差,交待过……你这就是钦差,下官不过是个下官,这交待……你先钦差着,这个,这差使不急,你慢慢走,不急,这天也凉了,过几天收拾收拾就去吧,总是钦差么……你看看我这记性!杨尚书还等着我送东西过去呢,我就不远送了,路上慢些走,就这样吧,你去领了钦差关防,赶紧去吧,早去早回。” 堂官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溜之大吉。 金志扬满腹愤恨的在礼部院子里呆站了半晌,也不去领钦差关防,拖着脚步,垂着头往礼部大门走去。 郑季雨从外头急匆匆奔进来,和垂头丧气的金志扬撞到了一处,金志扬往后趔趄着往后连退了几步,郑季雨见是金志扬,急忙就想往边上躲过去,金志扬眼睛亮亮的冲过来,一把拉住郑季雨,笑着说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岚生贤弟,正好,相请不如偶遇,咱们找个地方喝一杯去,说起来,咱们可是好几年没见过面了。” “改天,改天吧,我今天正忙着,实在是不得空儿。” 郑季雨忙推辞道,金志扬死死揪着郑季雨,满脸笑容、固执异常的坚持着, “不过吃顿饭的空儿,这会儿也快中午了,你饭总要吃吧?走走走,今天无论如何,你也得给我这个面子,咱们一处吃了这顿饭!”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章知足常乐 > 郑季雨被金志扬死死揪住,挣脱不开,脸上堆着笑,满心的懊恼,晚进来一步该多好!偏撞上了最不该撞上的人, “云青兄,实在是不凑巧,实在是公务在身,极紧急的公务,杨尚书还现等着我回话呢,要不这样,等我哪天空了,我专程去府上请你,咱们哥两个好好喝一杯?今天实在是不得空儿,实在对不住。” 郑季雨一边挣脱着,一边陪笑解释道,金志扬哪肯松手,钳着郑季雨只管往外推, “这都中午了,皇上也不差饿兵不是,也不急在这一时,走走,咱们现在就喝一杯去,去翠云楼?” 郑季雨满脸苦笑,四下扭头看着空空的礼部衙门口,忙摆着手说道: “那种地方可不敢去,我家里管得紧,父亲知道要打断我的腿,就在那里、在那里坐坐吧,云青兄,这会儿,我真是有急差在身,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金志扬眼角轻轻抽了抽,拖着郑季雨,顺着郑季雨手指,看着前面拐角处的小分茶铺子,也不多讲究,拖着他径直往分茶铺子里去了。 金志扬紧拉着郑季雨进了分茶铺子,掌柜忙迎上来, “两位,到楼上雅间坐着?” “嗯。” “不用不用,就这楼下,那一处就好,又敞亮又便当,就那里。” 金志扬答应着,郑季雨急忙摆着手,拖着金志扬径直往一楼窗户下的一个小桌子走过去,金志扬咬着牙,也不多和他争执,两人分左右在桌子对面坐下,掌柜满眼好奇的看着两人,堆着满脸笑容、不远不近的跟过来,稍稍躬着身子问道: “两位客官,要吃点什么?小店的前儿进了些北地过来的腌货,味道极好,要不要尝尝?” “嗯,给我碗腊肉面就行,用五花腊肉,多炒会,炒香了,云青兄呢?” 郑季雨忙抢着答道,金志扬闷‘哼’了一声,转头看着掌柜吩咐道: “不拘什么,把你们店里拿手的菜,只管上来,再拿壶竹叶青。” “千万不能,这酒可半星也沾不得,云青兄就是要了,也只好自己独斟。” 金志扬吐了口气, “那酒就算了,菜多上,快去。” 掌柜点头答应着,急忙往后厨吩咐下去了。 郑季雨端起杯子,看着微微有些浑浊的茶水,极认真投入的品起了茶,金志扬盯着他,笑着说道: “岚生也爱茶么?我倒收了不少好茶,晚上让人给你送些过去。” “不不不,不用不用,我哪懂什么茶,我这是牛饮水,云欢总说我是牛饮水,只好喝喝劣茶,好茶给我喝太可惜,可惜了。” 郑季雨忙放下杯子,摆着双手推辞道,金志扬眼眶缩了缩,似笑非笑的挑了挑嘴角, “岚生贤弟,我又不是瘟神,你也不用这么忌讳着吧?!” 郑季雨连声咳嗽着, “云青兄这话,这话,这是哪里话?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云青兄多包涵,多多包涵。” 郑季雨一边说,一边拱了拱手,金志扬端起杯子,抿了口茶,盯着郑季雨问道: “我记得,岚生兄是去岁高中的?五月里进的礼部?” 郑季雨点了下头,金志扬笑了起来,头微微往前凑过来接着问道: “不知道如今领着什么差使?” “能有什么差使的?不过跑跑腿,做做杂事罢了。” “你刚说急事,领的什么差使这么急?” “中秋的事,年年那样么。” 郑季雨含糊的答着,转头找着掌柜,招着手扬声叫道: “掌柜,催催厨下,还有,我那碗面,多加些浇头。” 掌柜远远答应着,金志扬盯着郑季雨往后靠到椅背上,直截了当的说道: “岚生贤弟既忙,我也不绕弯子,咱们也不是外人,你就给我透句实在话,我如今这传旨的苦差使一趟接一趟,我打听过了,部里历来没有这样的先例,这是谁的交待?就因为我得罪了她古云姗?” 郑季雨一口茶水噎在喉咙间,忙放下杯子,努力咽下茶水,满脸苦笑的摊着手说道: “云青兄,你看你说的,我哪有什么实在不实在的话好透的?我去年才刚入的仕,你说的这些,我真有些听不明白,你跟大姐姐总还是夫妻,能有什么……” “今天也没外人,你也别瞒我,你放心,你入我耳,断不会落到第三个人耳朵里去,到底是谁?古家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是哪家?汝南王府?镇北侯府?严相?” 郑季雨皱着眉头,看着金志扬, “云青兄给我留着面子,倒没提我们郑家,我们郑家可没这个本事,至于你说的那几家,我一个小吏,也攀不上去,更没什么实在话。” “岚生贤弟,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看,我现如今在部里,一年到头在外头跑,哪有这样的?你也明白,这必是有人成心要压着我,我总要知道这关节在哪一处,才好理一理不是,若有得罪处,还请贤弟恕罪!” 金志扬说着,站起来冲着郑季雨长揖到底,郑季雨忙跟着站起来,伸手扶起金志扬,满是不安的说道: “咱们说话,哪有什么罪不罪的,坐坐,云青兄,我真是不知道,哪听说过什么,云青兄也别急,这几趟差使也是稍稍远了些,那也总得有人去不是?咱们礼部,就是做这个差使的,咱们这样的小吏,一任差使也不过三年,过了这三年,云青兄若觉得礼部不合适,就再求了别的差使就是,你说呢?” 金志扬直直的看着郑季雨,突然说道: “上个月我病重,家母忧心,就去接了两个孩子回来看我,隔没几天,我家在江南做了几十年的盐引就被人收没了,二十几家盐铺查封得干干净净!” 郑季雨睁大眼睛看着金志扬,呆怔了半晌,垂着眼皮,低声说道: “云青兄,我也帮不了你,前一阵子我将云欢怀孩子时给我的那两个通房大丫头都嫁了出去,能娶到古家姑娘,我知足的很,往后,我就守着云欢和孩子过一辈子了,人,要知足。” 郑季雨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拱了拱手, “云青兄,实在差使急,不能多陪,我先告辞了。” 不等说完,转身就走,金志扬看着仓惶而去的郑季雨,呆在了那里。 古云姗从北边运回的腌货半卖半送至京城大小酒肆、分茶铺子、南北货铺子等各处,不过一个月功夫,就得到了爱吃会吃的京城人的认可,古云姗喜之不尽,忙打点着银子,安排掌柜再去北边准备下一批腌货。 隔天,掌柜急急的奔到古云姗府上,求见了古云姗,长揖见了礼,带着丝喜意禀报道: “大少奶奶,今天一早有个管事过来寻我,说是西京道颜家在京城的大管事,想买咱们那些腌肉的方子,价钱随咱们开。” 古云姗拧着眉头,思忖了片刻,看着掌柜吩咐道: “你就说没寻到我,先拖一拖,明天一早你再来听回音。” 掌柜答应着退了出去,古云姗急忙命人拿了衣服来换上,叫了车子,往汝南王府寻李小暖去了。 李小暖歪在榻上,听了古云姗的话,低头思量了半晌,抬头看着古云姗,笑着赞叹道: “这颜家屹立西京路上百年不倒,果然是有些道理,就这份眼力,也让人佩服。” “咱这生意,真有这么好?” “嗯,” 李小暖答应着,又仔细想了想,看着古云姗低声说道: “方子不卖,再说也没什么方子,让那管事传话回颜家,就说咱们愿意和他颜家合伙做这笔生意,他们家管腌货制作和运送,咱们管这边的售卖,本钱各出一半,利润五五分成。” 古云姗眨了眨眼睛,失笑起来, “小暖,你也说咱们就没什么方子,那几个做腌货的厨子还在北地,人家只管把人请了去,或是干脆捉了去,哪还要跟咱们合什么伙?” “不会,如今颜家的家主,是靖北王妃嫡亲的哥哥,靖北王妃就是个寂月皎皎的坦荡人,那颜家家主,必也差不到哪里去,再说,颜家在北边口碑极好,这样的事,必不会做,也拉不下这个脸面,你只管和他说去,和咱们合伙做生意,倒是让他们占了便宜呢。” 李小暖笃笃定的说道,古云姗看着李小暖,笑着点了下头, “好,我听你的,你这样子,越来越象老祖宗。” 李小暖笑容凝在脸上,呆呆的出了半天神,轻轻叹了口气, “我好长时候没去看老祖宗了,等老祖宗的心事了了,我要去趟上里镇,好好跟她说说话。” “老祖宗的心事?” 古云姗纳闷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轻轻挥了挥手,仿佛挥开什么东西, “不提这个,你手里本钱够不够?” “够,对了,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古云姗眼里掠过丝明了,下意识的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也跟着急忙转了话题, “前儿庄子里送了好些干豆角、干扁豆什么的各色干菜过来,我仔细问了庄头,说这些菜夏天长得到处都是,晒起来也容易,你说说,咱们若是多晒些,让管事顺便带到北地去,这在北地,必是好东西。”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章积功德 > 李小暖眼睛亮了起来,微微坐直身子,古云姗看着李小暖的神情,笑了起来, “这都是极便宜的东西,若是单单运这些东西到北地,这几千里路下来,极便宜的也运成了极贵重的东西了,可咱们从北地运腌货回来,这过去正好带着这些这样的便宜东西,只要有点利钱,咱们就是白赚的。” 李小暖连声赞同着, “你想的极是,这会儿正是青菜最多的时候,赶紧让人晒些出来还来得及,这个本钱极小。” 古云姗舒了口气,放松的往后靠到靠枕上,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看着李小暖隆起的肚子,放下杯子,伸手抚了下,笑着说道: “看你这样子,象是个男孩子,肚子尖得很,又都在前头,你这从后面看,可看不出怀了孩子!” “这哪里能看得准的?若是个女孩子更好,你看看砚儿,才这么大点,就能帮着你照顾两个弟弟了,又懂事又体贴,多少好。” 古云姗笑着摇了摇头,两人说笑了半天,古云姗才起身告辞回去了。 很快进了八月,金志扬早就打点了行李,心如死灰的继续做钦差去了,郑季雨忙得脚不连地,这中秋庆典上,他担着极吃重的角色,虽说辛苦,却是极有心情,这一场庆典下来,论功行赏,他就是头份,只怕就能升上一级去。 诚王早就递了折子,想进京过个团圆节,皇上立时就准了,中秋前几天,诚王就赶回了京城。 中秋那天,一早演了礼,皇上赐了梨、橙、桔等各色时新果子和蟹、酒等应时物儿给文武百官和各有爵位的人家,傍晚时分,家家聚在一处,吃酒听曲儿赏月。 今年宫里的中秋家宴,设在了玉液池边的承露台下,上首放了两张矮几,其余的矮几在围成个半圆,几上满放着葡萄、石榴、桔、橙等各色时新果子,通透的琉璃杯里已经斟上了红得诱人的葡萄酒。 诚王、信王、敏王和景王四家早就到了,都是满脸笑容,团着满身和气,不远不近的站着,远远看去,一家人男如玉女如花,融融洽洽,和和美美。 内侍高声禀报着,皇上背着手,带着满脸温和的笑意,和程贵妃并肩走了过来,两人都是一身简单的便服,皇上穿着件月白绸长衫,外面披了件斗篷,周景信眼底带着担忧,仔细看着皇上,这样的天,皇上已经要穿斗篷了。程贵妃穿着件明黄素绫夹衣,一条月白纱裙,也披了件月白斗篷,带着满脸温和的笑意,和皇上一起看着满堂子孙。 诚王上前两步,走到众兄弟前头,领头跪倒磕了头,皇上笑着抬了抬手, “都起来,今天是家宴,不用太拘礼。” 皇上一边说着,一边满意的打量着挤挤满堂的皇子皇孙,转头看着程贵妃感慨道: “你看看,咱们也是儿孙满堂了。” “可不是。” 程贵妃也跟着感慨起来,皇上一边往上首走,一边笑着吩咐道: “今天是团圆节,不必拘礼,一家人都坐到一处,都小团圆了,才是大团圆。” 诚王等说着承趣的话谢了恩,忙着各自坐下了。 诚王一家坐到了皇上下首,诚王居首,旁边坐着诚王妃,诚王妃身边坐着诚王长子周世远,周世新正要紧挨着周世远坐下,却被周婉若推了一把,周世远回头拉着周婉若坐到了自己身边,周世新满脸愤然,转头看着独自一张矮几,坐在诚王妃身后的母亲徐氏,徐氏满脸的恭谨柔顺,垂了垂眼帘,暗示他坐下,周世新恨恨的‘哼’了口气,不情不愿的坐了下来。 信王小心的打量着,引着一家人坐到了程贵妃下首,敏王看了眼敏王妃,垂着眼皮,带着家人坐到了诚王一家人下首,周景信满脸温和的笑容,伸手扶了孟氏一把,坐到了信王一家下首,侧妃孙氏和戴氏并肩坐在两人后面的矮几上。 远处细乐传来,皇上举起头一杯酒,洒在了地上,再斟了酒,略举了举,这家宴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四人皇子谁也不愿意扫了皇上的兴致,争着凑着趣,说笑着,敬着酒,一时间兄恭弟让,父慈子孝,一派天伦之乐。 不大会儿,皇上就有些薰薰然,诚王站起来,端着酒杯走到敏王旁边,示意内侍取了只圆凳过来,紧挨着浑身不自在的敏王坐下,先举了举杯子,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进,敏王忙端起杯子,陪着满脸笑容, “大哥,我酒量窄,就陪半杯吧。” 诚王瞪起了眼睛, “跟大哥还客气?” 敏王妃偷偷拉了拉敏王,敏王恭敬的笑容透着苦意,忙答应着,将杯子里的酒倒进嘴里,勉强咽了,景王远远看着攀着敏王肩膀的诚王,拘谨异常的敏王和端正的端坐着的敏王妃,嘴角渗着笑意,慢慢抿着杯中的酒,看起了热闹。 信王看了信王妃一眼,两人也瞄着诚王和敏王,看着热闹。 程贵妃扫了眼旁边侍立的内侍,内侍垂着眼皮悄悄退后几步,退到一个斟酒的小内侍面前,抬了抬下巴,小内侍悄悄过去,恭谨的端着酒壶侍候在了诚王和敏王身后。 诚王又强着敏王喝了一杯,眼睛里带着丝鄙夷,打量着敏王脸上泛起的青白,伸手揽着他,用力揉捏着敏王的肩膀,极亲热的俯到敏王耳边,喷着酒气说道: “今晚儿这月光真是好,倒让我想起门好亲,就便宜了你……做个现成的媒人。” 诚王酒涌上头,推着敏王往后直了直身子,举起杯子又喝了口酒,紧挨着诚王、殷勤的侍候着的小内侍急忙又给他斟满了酒,敏王直直的看着诚王,握着杯子的手指泛着青白,诚王醉意明显、眯着眼睛瞄了敏王妃一眼,接着说道: “汝南王府三少爷,跟你那老丈人,钱继盛那个小女儿,十二小姐是吧?可不正是天生的一对?你就给作个伐,这可是积功德的事。” 敏王妃手猛的抖动了下,杯子里的茶水洒了满身,忙用帕子掩住,也不敢转头看诚王这边,只紧咬着嘴唇,低低垂着头,敏王强笑着说道: “大哥酒多了,汝南王府只有世子一个独子,哪来的三少爷?来人,给诚王爷端碗醒酒汤来,诚王醉了。” “我没醉,这点酒,解渴都不够,爷在营里喝庆功酒,都是拿青瓷大碗,这算什么?爷会醉?真是笑话!” 诚王又喝了口酒,重重的不停的拍着敏王的肩膀, “谁说汝南王府只有一个独子,汝南王府子嗣繁盛,除了世子,还有三位少爷呢,你这么说,置老汝南王于何地?老汝南王的幼子,不是汝南王府子嗣?” 诚王转头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次子周世新,点着周世新,斜着敏王问道: “世新不是爷的子嗣?” 手指转着,又点着信王府次子周世平, “他不是三哥的子嗣?不是皇上的孙子?” 诚王妃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慢慢垂下了眼帘,敏王妃脸色青白,敏王脸上的笑容如哭一般, “大哥酒多了……” “大哥跟你说过,大哥酒不多!” 诚王重重的说道,敏王忙住了嘴,诚王推着敏王站起来,用力拍着他,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让程家送程三少爷的八字过去,让人合合八字,这年里年外,爷就好回来讨杯喜酒喝喝了。” 诚王说着,脚步虚浮的回了自己的位子,后面的小内侍急忙往后退了两步,又退了几步,转身退下去了。 散了中秋家宴,敏王和敏王妃坐了车子回到府里,两人对面呆坐了半晌,敏王满眼悲哀的看着泪流不止的敏王妃,抽过敏王妃手里的帕子,伸手替她拭着眼泪,愧疚的低低说道: “是我委屈了你,都是我……” “这不怪你,是他欺人太甚,这不怪你,我从来没怪过你。” 敏王妃接过帕子,拭着眼泪,安慰着满身悲哀的敏王,敏王耷拉着肩膀,低低的声音里带着丝绝望, “从小到大,皇上从来没正眼看过我,我不敢,他们是皇子,我不是……” 敏王妃往前挪了挪,双手揽在敏王的腰间,脸贴着敏王的肩膀,低声安慰着他: “这不怪你,咱们有嫣然、默然还有阿宁,只要咱们一家人和和乐乐的,旁的,咱们不管。” 敏王抱着敏王妃,头俯在她脖颈间,肩膀耸动着,无语的哭了起来。 黑暗中,两人泪眼相对,哭了半晌,敏王妃用帕子给敏王拭着眼泪,低声说道: “程家二房搭着徐氏,张狂成那样,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十二妹许给程家二房。” 敏王垂着头又呆了半晌,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敏王妃, “你说,他们三个,咱们……就拼上了。” 敏王妃定定的看着敏王,慢慢点了点头, “诚王咱们攀不上,攀上也是个死字,信王是个凉薄性子,若是景王,也许还有咱们一条活路。” “嗯,十二妹那边?” “让我想想,” 敏王妃低头思量了半晌,抬头看着敏王,低声说道: “倒有个主意。”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章八字不合 > “什么主意?” 敏王急忙问道,敏王妃往敏王身边又挪了挪,紧贴着敏王,低低的说道: “小妹刚生下来时,往福音寺求过签,说是别的都好,就只八字这一项,要瞒着才好安稳长大,父亲就下了封口令,小妹的八字,只有极亲近的几个人知道,明天那程二家送八字过来,咱们先收着,让人批个克夫克子克了公婆全家的八字送过去,我就不信那程二家还敢娶!” 敏王拧着眉头,慢慢点了点头,思量着,又忧虑忡忡的说道: “那往后小妹总要嫁人,这事万一漏出去,大哥那脾气。” “不怕,小妹的亲事,先拖几年再说,反正小妹还小,就是拖成老姑娘,也比嫁进程二家好!” 敏王妃迟疑了下,看着敏王,含糊的接着说道: “我看皇上这身子,一年不比一年了,总也快。” 敏王长长的叹了口气,重重的点了下头,敏王妃就着窗口透进来的月光,轻轻理着敏王的衣襟,低低的宽解着他: “你既然定了主意,往后咱也不用再怕得太多,皇上年纪大了,我看他那样子,万事只盼着和和稳稳,就是对你,也比从前和善得多,百年后,真到了万一……咱们一家五口,也不过一口毒药罢了,咱们若是有命,这后头的日子好不好过,也不在今天这件事上头。” 敏王眉宇舒展了些,轻轻的‘嗯’了一声,敏王妃头靠在他肩上,敏王温柔的揽着她,两人安安静静的坐了半晌,敏王妃才抬起头,眼神清亮的看着敏王说道: “明天程家送八字过来时,你让那位三少爷过来一趟,就说我要相看相看,我倒要仔细问问,他要求娶小妹,这是谁的主意。” 敏王低头看着月光下面容清秀的敏王妃,点头答应着: “好,既然躲不过,咱们就不再让人这么欺负到门上。” 第二天一早,诚王府大管事就奉了诚王的差遣,引着程家大少爷程悯山,捧着程悯海的生辰八字,送进了敏王府。 周景敏亲自迎到偏厅门口,极客气的让着大管事和程悯山坐下,上了茶,吩咐婆子将八字给敏王妃送了进去,片刻功夫,婆子出来,恭谨的禀报道: “王爷,王妃说,想请程三少爷过府一趟,说说话。” 周景敏脸沉了下来, “妇人之见,她要说什么话?大哥的话还能错了?!” “敏王爷,王妃要相看相看,也是人之常情,极是应该。” 诚王府大管事忙欠着身子,笑着劝道,程悯山也急忙跟着说道: “极是应该!我家三弟相貌、人品、才学都极好,王爷您看,要不,我这就回去带他过来?” 周景敏脸色缓和下来,笑着叹了口气, “多谢两位体谅,这妇道人家,就是事多,既然这样,那就烦劳程大少爷了。” 程悯山忙站起来,拱着手连称不敢,和诚王府大管事一起,满身喜气的告辞回去了。 没过多长时候,程悯山就引着程悯海进了敏王府,敏王府回事处管事接进去,让着程悯山在偏厅坐着喝茶,引着程悯海一路往二门内花厅进去了。 敏王妃隔着帘子坐在上首,程悯海恭敬的长揖见了礼,敏王妃冷着脸,语气却很温和, “辛苦程三少爷跑这一趟了,请坐吧。” 程悯海连声称着不敢,欠着身子坐到了旁边扶手椅上,接过小丫头奉上的茶,抿了一口,小心的放到了旁边高几上。敏王妃盯着他,声音和缓的问道: “承程三少爷厚爱,只是小妹生得丑陋,只怕要吓着程三少爷了。” “哪里哪里,十二小姐花容玉貌,见之令人失神落魄,能求得十二小姐为妻,是悯海的福份。” 程悯海忙拱着手,强压着兴奋,平缓着声音答道,敏王妃眼眶微缩,声音里透出亲热来, “听程三少爷这话,倒象是见过小妹一样。” 程悯海有些尴尬的咳了半声,想了想,笑着解释道: “也不敢瞒着王妃,今年春天,在下在信王府上会文,碰巧远远看了十二小姐一眼,真真是天人之姿!” 敏王妃一口气堵在胸口,只闷得五脏六腑都是痛的,她和敏王这样小心翼翼着,钱家也是那样的万事不敢惹,信王府竟还是要算计敏王府、算计钱家,算计到了这一步! 敏王妃轻轻闭上眼睛,缓缓理着气息,程悯海被敏王妃沉默的有些不安起来,想说话又不敢,转头端起杯子,一边瞄着帘后隐约的人影,一边抿起了茶,敏王妃又沉默了片刻,才温和的说道: “程三少爷少年英才,乃人中俊玉,承你青眼,是小妹的福气,小妹的八字晚一些我遣人送到贵府上,只是,” 敏王妃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小妹刚生下来时,福音寺的方丈空秀大师就给批过,说她八字极硬,若有什么不妥,还请程三少爷多多包容。” “那是那是,请王妃放心,小可待十二小姐是十二万分的真心诚意,必不会委屈了她。” 敏王妃淡淡的‘嗯‘了一声,示意着婆子,站起来,转身回去了,婆子引着程悯海出来,程悯海兴奋异常的上了车,也不回家,吩咐随从直奔东大直街,买了几件上好的古玩玉器,带着去寻周世新了。 隔天一大早,敏王妃果然遣人将钱家十二小姐的生辰八字送到了程家顾二奶奶手上,顾二奶奶喜得不知如何才好,当即就叫人备车,急急忙忙赶往大慈云寺,求人合八字去了。 过了中秋没几天,颜家在京城的大管事就给了回话,答应了李小暖的提议,和古云姗的福远堂合伙做这腌肉的生意,颜家在北地委了位大管事,专一管这桩生意,南边这一块,则由福远堂管着,颜家连个二管事也没委派过来,古云姗和李小暖感叹着: “……你看看,到底是名门世家,这份气度多少难得,这桩生意,本钱都在北边,这卖的银子,可都握在咱们手中!” “这就是颜家的聪明处了,就是派个二管事过来,你若有心瞒着,也能瞒得密不透风,倒还让人心生罅隙,这样诚心相托,你若不是那能合伙做生意的,也不过一两票生意下来就知道了,就是亏也有限。” 古云姗笑着点了点头, “话是这么说,可事到头上,能做的这么明白的,可就不多了。” “那倒是。” 两人说笑着聊了一会儿,古云姗伸手抚着李小暖已经隆得极大的肚子,拧着眉头问道: “世子爷什么时候回来?你这也快了,再过几天,入了月,我就打发人送减痛盆来,多送几个,云欢也早准备着了,还有严婉,说是备了几十个,一定要让你少痛一点。” 李小暖‘扑‘的笑出声来, “那不过是个祝愿罢了,要那么多做什么?若真能减了痛,那些有钱人家干脆备个几千几百个,岂不就一点不痛了?” “就是这么个说法,你这会儿还是要多走动走动,到生的时候好有气力。” “嗯,老祖宗现在是早一趟、晚一趟,天天过来盯着我围着院子走,想少走都不行呢。” “世子爷什么时候能回来?” “前儿捎了信来,再过两三天就能回来了。” 两人说笑着说了半天话,古云姗才告辞回去。 顾二奶奶脸色惨白、摇摇欲倒的从大慈云寺出来,扶着丫头的手上了车,将两份八字举到面前,呆傻傻的看着,这钱家十二小姐的八字,竟要克死悯海!再克了她们全家!顾二奶奶坐在车厢里,魂魄出窍般随着车子晃来晃去,突然醒过神,扬声叫着: “去福音寺!现在就去!” 车夫、长随和跟着出门的婆子面面相觑,却不敢违了顾二奶奶的吩咐,调转车头,往城外福音寺疾驰而去。 顾二奶奶直到半夜才丧气异常的回到府里,见了程二爷,一句话没说完,就大哭起来。顾二奶奶、程二爷、程家大少爷和程悯海垂头丧气的坐在正院厢房里,顾二奶奶眼睛红肿,抹着眼泪看着面前的两张八字,看着程悯海劝道: “悯海,算了,这门亲结不得,她这八字,是要要了你的命!” “母亲!这种话不可不信,可也不能全信,哪有这样的事的?别理它!我就不信这个邪!” “三弟,这八字的事,不可不信,你可别任性,这不光克你,还要克了全家!” “你是怕克了你吧?你放心,克不到你头上,还轮不到你呢!” 程悯海瞪着程悯山,恨恨的说道,程悯山抬手点着他, “你这是什么话?!是克不到我头上,那父亲母亲呢?你也不管了?” “哼,别拿这个说话,要克也先克我!若是克死了我,你就把她扫地出门,总行了吧?!” “吵什么!你们两个,一见面就吵,就不能好好说话?!” 程二爷气呼呼的说道,顾二奶奶往前挪了挪,拉着程悯海的手,万分心疼的说道: “悯海,你这是什么话?别说克……就是让你掉根头发,母亲都能心疼死,悯海,算了,啊?母亲再给挑好的,肯定挑个比这钱家晦气丫头好看一百倍的,悯海,听母亲的话。”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章赔礼 > 程悯海不耐烦的甩开顾二奶奶, “你也不想想,这门亲事是咱们求着夫人,夫人求着王爷出面说的亲,如今你说不要就不要了?怎么开这个口?就算你开了这口,夫人肯答应?王爷肯答应?你别闹个里外不是人!” 程二爷拧着眉头长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顾二奶奶说道: “到底是悯海想得周到,说的极有道理,这事是你没想周到,这跟夫人提亲前,怎么就不先打听好这姑娘的八字,合得好了再去求?你看看,好好的一件事,竟然让你办到了这份上,多少尴尬?我早就说你办事毛糙,好事也能办成坏事!” “这会儿你明白了,你都知道了,早干嘛去了?我哪件事没跟你商量?你屁字不放一个,这会儿你明白了,怎么不打听好,你既想到了,那当初怎么不说?!” 顾二奶奶怒气冲冲的冲着程二爷吵了起来,程二爷身子往后躲着,甩着衣袖说道: “我不跟你计较,无知妇人!” “母亲,这八字不合是大事,您跟夫人说明白了,夫人是个明理的,能有什么事?” 程悯山陪着笑说道,顾二奶奶也不理他,转头看着程悯海, “悯海,算了,啊?只要你点了头,退亲的事,我去说,明天一早我就去诚王府上,跟夫人说这事去,你放心,没事,夫人是个大度明理的,这事必定说得通。” 顾二奶奶低头看着高几上放着的两张写着生辰八字的帖子,懊恼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程二爷商量道: “前些日子,我听夫人抱怨屋里摆的那枝珊瑚树红得太淡,也太小,不够气派,咱们库里不是存着枝珊瑚树?那枝颜色正红,足有一人多高,满京城也没有比那个再好的了,要不,我明天带着给夫人送去,你说呢?” 顾二爷眉头皱成了一团,程悯山有些急了, “母亲,这也太贵重了些,那枝珊瑚树可是咱们程家传了几代的东西,怎么好送出去?” “哼!” 程悯海冷‘哼’着正要说话,顾二奶奶转头看着程悯山,恼怒万分的厉声斥责起来: “什么程家,那是我的嫁妆!没用的东西,看看你这眼皮子浅的!我跟你说过多少回,这跟诚王府,跟夫人,要推心置腹,就这么着,还不定能攀得上呢,你还这样计较着!贵重?夫人什么没见过?还能贵重到她眼里去?我就说你这见识眼力就是不如悯海!” 程二爷看着程悯山,也拧起了眉头,仿佛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 “你也别心疼这点子东西,你看看你,如今得了这差使,多少体面!人家收了你的东西,还能让你吃亏的?那是诚王府,这能让你吃了亏?” 程悯山不敢再多话,顾二奶奶站起来,亲自去库房看着人抬了珊瑚树出来,万分小心的看着人打点好了,才回去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顾二奶奶让人抬了珊瑚树,坐了车往诚王府去了,二门里的婆子引着她在徐氏院外不远处的花厅里候着,诚王还在徐氏院子里没有出门。 顾二奶奶枯坐着足足喝了一个多时辰的茶,婆子才进来请了她进去。 徐氏容光焕发、心情极好的让着顾二奶奶坐下,跟着顾二奶奶进来的婆子小心翼翼的抬着蒙了红绸布的珊瑚树进来,放到了厅堂中间,垂手退了下去,顾二奶奶上前两步,亲手扯下绸布,满脸笑容的让着徐氏看着, “上回听夫人说起这珊瑚树,我才想起来,当年我的陪嫁里,倒有枝珊瑚树,一直在库里收着,前天就让人收拾了出来,夫人看看,这枝珊瑚树可还看得过眼?” 徐氏满眼惊叹的看着一人多高,通体艳红的珊瑚树,笑着感叹道: “到底是程家,这东西还真是不一般。” “夫人喜欢就好,我就怕夫人看不上。” 顾二奶奶喜之不尽的说道,徐氏瞄了她一眼,心情愉快的调笑道: “这是给我的谢媒礼?” “正要跟夫人说这个事儿。” 顾二奶奶满脸尴尬的说道, “夫人,托夫人和爷的福,昨天一早就拿到了钱家十二小姐的八字,我就赶紧往大慈云寺合八字去了,谁知道大悲云寺的怀仁法师说,这十二小姐的八字极硬,又正正和悯海、和我们全家都是相克着的!说若是成了亲,也不过一年半載,就得要了悯海的小命去,我们这一家也躲不过去,夫人,我真是吓坏了,原本想着是门好亲,怎么就成了这样了?我还不信,又去了福音寺,求着方丈再给批上一回,夫人知道,福音寺的方丈,可是道行高深的,谁知道方丈说的,和怀仁法师说的,竟是一模一样!夫人,” 顾二奶奶小心的看着徐氏,为难万分的用帕子抹起眼角来, “我昨晚一夜都没睡着,夫人你说,这定了亲,不但悯海没了命,我们全家都得被她克死,若是不定这门亲,怎么跟夫人开这个口?” 徐氏脸色变幻不定的看着顾二奶奶,垂着眼帘,端起杯子喝起了茶,喝了半杯茶,才定下主意,将杯子重重的放到几上,冷着脸盯着顾二奶奶, “这求也是你求的,好容易求来了,你倒好,一甩手说不要了,别说是你,就是汝南王,也没有这样说反复就反复的理儿!这事,可是爷出的面,你倒是说说,爷是什么人?说出的话岂有再更改的理儿?!” 顾二奶奶坐不住了,忙站起来,跪在地上,连连磕了几个头,苦苦哀求着: “夫人,真是娶不得,求求夫人。” 徐氏冷‘哼’了一声,接过丫头奉上的热茶水,慢慢抿着茶,一不发,旁边的侍立着婆子看着只顾磕头不已的顾二奶奶,皱了皱眉头,小心的看了看徐氏,犹豫了下,上前两步扶起顾二奶奶,满脸笑容的低声说道: “二奶奶还是起来吧,你这么着,我们夫人看着也不好受,你得知道,这事可是关着两家王府,我们夫人就算说,也不空口说白话不是。” 顾二奶奶呆了下,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眼厅堂正中那株高大艳红的珊瑚树,徐氏眼睛里掠过丝寒意,顾二奶奶呆站了片刻,又跪倒在地,往徐氏方向膝行了几步,连连磕着头, “夫人,但听夫人吩咐。” 徐氏放下手里的杯子,对着刚才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垂了垂眼帘,徐氏站起来,拂袖而去,顾二奶奶抬起头,看着徐氏仿佛怒气冲冲的背影,软在了地上,婆子上前,亲热的扶着她在旁边椅子上坐了,吩咐小丫头倒了杯茶上来,递给她,带着笑低声说道: “二奶奶也别怪我多话,这事,还真是二奶奶的不是,这做事没有这么做的!你一句话,差着我们夫人,我们爷费力操心,再一句话,又要让我们夫人、我们爷自打耳光,就是皇上,也没有这么折腾人的。” “嬷嬷,真不是这样,这八字上” “我知道,刚你不都说了么,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这一家门的命,也没我们爷的脸面重要,你也不掂量掂量。” 婆子声音里带着丝傲慢,顾二奶奶面如死灰,一下子呆怔住了,婆子瞄着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可我们夫人是个慈悲人,最见不得人家不好,你求到我们夫人这里,还真是求对了,二奶奶当真是个有眼力的,就知道我们夫人心软心善。” 顾二奶奶仿佛一下子又活了过来,手忙脚乱的从袖子里摸出几张银票子,也顾不得掩饰讲究,直直的塞到婆子手里,婆子尴尬的转头看着旁边垂手侍立的小丫头,迟疑着收了银票子,招手叫了个小丫头过来,随手拿了一张塞给她,低声说道: “送个热帕子给二奶奶净净面,这个,你们几个分了吧。” 小丫头接过银票子,曲膝谢了婆子,顾二奶奶拉着婆子,急急的说道: “求嬷嬷教教我。” “二奶奶,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倒是想想,这事,可是我们爷让敏王爷出面作的伐,你跟我们夫人说不定了,不过一句话,可我们夫人、我们爷跟敏王爷,可没法子干巴巴的一句话了事,那是要陪礼的。” 婆子重重的咬着‘礼’字,顾二奶奶恍然明白,眼底露出喜色,忙拉了婆子, “嬷嬷好人做到底,您说说,这‘礼’字,夫人觉得什么好?” “唉哟,夫人什么没见过、没经过?她眼里,哪有个‘好’字?夫人觉得好的,只怕你也拿不出来!” “那是那是,嬷嬷看?” 婆子拧眉为难的仔细思量了片刻,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来,俯到顾二奶奶耳边,低低的说道: “这话,出我口入你耳,可不能再透出去,我告诉你,这一阵子,我们夫人正托人寻两间合适的铺子,想给二爷置些产业留着零用。” 顾二奶奶眨了几下眼睛,转头看着婆子问道: “这还要寻什么,我那嫁妆里,就有几十间铺子,我回去挑两间好的过给夫人。” 婆子直起身子,满眼笑意的看着顾二奶奶,不再接话。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章相看 > 八月底,程恪风尘仆仆的赶回京城,进宫交了差使,回到家里没歇几个时辰,就被青平请进了景王府。 周景然悠悠哉哉的躺在水阁外的摇椅上,拿着根钓杆摇来晃去的钓着鱼,见程恪进来,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旁边的摇椅上,程恪往后靠到摇椅上,摊开手脚,舒服的长出了口气,摇着折扇,看着周景然手里的钓杆, “你这样晃来晃去,还能钓得上鱼来?有鱼也被你赶跑了!” “我赶鱼,偏有人这么赶人!” 周景然满脸的笑意,干脆扔了钓竿,转头仔细打量着程恪, “你这快当爹的人,看着是沉稳多了,你们程家,又有喜事了,你听说了没有?” “喜事?什么喜事?” “你那个堂弟,叫什么悯海的,看中了敏王妃娘家妹子,钱家十二小姐,托到了诚王府,我那大哥,就亲自出面,压着三哥去做这个大媒。” 程恪手里的折扇僵在了半空,愕然看着周景然, “说成了?” “没成,听说顾二奶奶又嫌弃钱家十二小姐八字不好,合完了八字,又不愿意了!” 周景然满脸笑容的说着,程恪闷闷的‘哼’了一声, “这事我回去就和父亲说,敏王府也罢,钱家也好,哪一家也不是他说怎样就怎样的!” “你看看你,跟舅舅说这个做什么?虽说也姓程,可那程跟你这程,可算不得一个‘程’字,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愿意认这门亲!” 周景然摇着折扇,懒洋洋的说道,程恪暗暗舒了口气,拧着眉头只不说话,周景然收了折扇,捅了捅他, “别跟舅舅那个老古板学着,你看你这两年,越发老气横秋,虽说要当爹了,也不能这样,当心小暖嫌弃你。” 程恪闷‘哼’了一声,端起杯子一口喝尽,周景然悠然往后倒去,接着说道: “这事,是大哥做的过了,这两家门不当户不对且不说,那个悯海,我让千月去打听了,志大才疏,眠花宿柳,自命风流,牡丹楼那个绿牡丹,如今正被他包着,怪不得母亲说汝南王府只剩个空架子,那周世新自从有了悯海这个伴读,这手笔就一天比一天阔绰,那银子用的,啧啧,小恪啊,那才叫花钱如流水,令人向往啊!” 程恪闭着眼睛,缓缓摇着折扇,只不说话,周景然感叹了一会儿,转头看着程恪,好奇的低声问道: “你说,这程沐风家和小暖,哪个银子多?” 程恪一口气闷进胸口,瞪着周景然, “小暖是你妹子,你自己问她去!她的嫁妆,我管不着!” 周景然嘿嘿笑着,眯起了眼睛, “程沐风家肯定比不上小暖,我看是小暖银子多,你刚回去府里,见到小暖没有?小暖跟你说她新做的生意没有?” “哼,哪里来得及说话?刚进家门,不就被你叫过来了?” “没事没事,我跟你说。” 周景然脾气极好的一边笑一边说道: “小暖出了本钱,嗯,还有古家大姐、古家二姐、古萧媳妇,交给古家大姐打点,往北边做腌肉的生意,小暖的生意,自然是好的,这样的生意,你猜招来了谁?” 不等程恪答话,周景然眯着眼睛笑着,自己接了下去, “竟把颜家招来了,先头说要买小暖腌肉的方子,小暖怎么会上他这个当,哪里肯卖给他的,就要跟颜家合伙做这生意,本钱各出一半,颜家管着北边做腌肉的事,古家大姐管着南方销货的事,颜家还真答应了,如今这两家合到一处做北边腌肉和南边干菜的生意。” 程恪疑惑的看着周景然,周景然挑着眉梢,看着程恪得意的笑着, “我怎么知道这么清楚是吧?小暖是我妹妹!有事还能不跟我说一声?小暖让千月过来跟我说的,因为那头是颜家,小暖拿不定主意,特意让千月过来问问我的意思。” 程恪斜睇着周景然,小暖谨慎处极谨慎,这跟颜家做生意的事,既有人肯替她担了万一,她哪肯不用?周景然心情极好的摇着摇椅, “我让人把古家大姐和颜家合伙做生意这事,放给了大哥。” 周景然笑容里渗着冷意,低低的说道,程恪凝神看着他,没有接话,周景然沉默了片刻,满意的叹了口气, “不愧是我妹妹,这一步步想得真是长远啊!” “你也把她想得太过了!她要是能想这么长远就好了,她跟颜家做生意,必是看中了颜家在北地做这腌肉,比她自己做更划算,你想的,她哪里能想得到!” 周景然从眼角斜了程恪一眼,也不理他,顾自闭着眼睛,嘴角满是笑意,晃着摇椅想出了神。半晌,周景然才睁开眼睛,看着程恪问道: “你这一趟还顺利吧?” “嗯,漕运上头也没什么事,盐税上,我往上调了一成,明盐价不能动,拿金家开了刀,也就没人敢多说一个字,极顺利,那些盐商,真是富可敌国,金家的盐引,正好拿来分给那几家,也都妥当了。” 程恪沉声说道,周景然高高挑着眉梢,突然大笑起来,用折扇点着程恪, “倒是长进了!你是为了调盐税的事拿金家开刀的?啊?” “那是,我从来公私分明!” 程恪极认真的说道,周景然跺脚大笑起来。 顾二奶奶用一枝珊瑚树,两间上好的铺子了了钱家的亲事,开始忙着到处找机会相看京城各家年纪相仿、未定亲的姑娘家。 这天一早,婆子匆匆进来,见了礼,凑到顾二奶奶耳边,低低的禀报道: “二奶奶,刚奴婢在街转角那家南北货铺子里看货,正巧听到旁边两个婆子说话,奴婢一听那话意,竟是哪家府里专跟着出门的婆子,奴婢就上了心,候着她出来,请她到旁边茶楼,花了几十个大钱请她喝了杯茶,又塞了二两银子给她,那婆子说,等会儿,钱家十二小姐,汤家小姐,还有刑部文尚书家两位小姐,要去越锦绣庄挑衣服去。” 顾二奶奶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从袖子里抽了张五两的银票子递给婆子, “这是你用心处,赏你了,赶紧让人备车!” 婆子急忙接过银票子,笑的眼睛合到了一处,急忙答应着,出去吩咐人备车了。 顾二奶奶换了身新衣服,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往越锦绣庄去了。 越锦绣庄的管事婆子殷勤的接了顾二奶奶进去,引着她进了处幽静的单间,一边奉承着,一边让人流水般送了各式各样的新样衣服过来,顾二奶奶没有固定的喜好,但凡新的、贵的只顾买进,是越锦绣庄的大客户。 顾二奶奶心不在焉的胡乱翻着衣服,透过窗户,往外面四下打量着,探着管事婆子的话, “今天来挑衣服的太太小姐多不多?” “多,哪天不多的?象这件,是前天刚出来的新样子,一共做了四个颜色,今天就只剩了这一个颜色了,这颜色配二奶奶,倒正正合适,真象专给二奶奶做的一般,要不,我侍候二奶奶试试?” “嗯,不用试,包起来吧,” 顾二奶奶随口答应着,继续探头看着窗外, “今天来的姑娘家多不多?” 管事婆子疑惑的看着顾二奶奶,脸上却是丝毫不显,热情的答道: “今天倒不多,就是汤家小姐和文家小姐一共四五位小姐,在里面静字间挑衣服呢。” 顾二奶奶大喜,忙指着摊了一榻的衣服吩咐道: “这些我都要了,让人给我送到府上去,我早就听说钱家小姐生得花容月貌,今天也空闲,也是赶得巧,吴嬷嬷带我偷偷看一眼去?” 说着,从袖子里顺出几张银票子来,悄悄塞到了吴嬷嬷手里,吴嬷嬷忙又塞了回去, “二奶奶客气了,说句不该说的话,二奶奶又不是男人,别说偷偷看,就是正大光明的过去看看,也是极平常的事,这个,小妇人不敢收,掌柜若是知道了,我这饭碗就不保了。” 顾二奶奶听了,也不再强,顺势收了银票子,也不管满榻的衣服,催着吴婆子往静字间相看几位小姐去了。 顾二奶奶眼睛不够用般挨个打量着几位花一般的姑娘,只觉得哪个都令人满意无比,正打量着,里面一个婆子抱了件衣服出来,扫了顾二奶奶一眼,招手叫了吴婆子过去,笑着问道: “这位嬷嬷,也是这越锦绣坊的管事吧?我家姑娘有事要吩咐。” 吴婆子忙上前两步,稍稍曲了曲膝,热情的答道: “嬷嬷有事只管吩咐。” “是这样,我们姑娘明天还要和里面几位姑娘一起,到大慈云寺上香去,辰末时分就要到大慈云寺,我们姑娘想穿了这件衣服去,这裙子,得收上去些,嬷嬷看看,今晚上能不能赶一赶,可千万别耽误了明天穿。” 吴婆子纳闷的看着婆子,这静字间里自有管接待的婆子,这样的小事,怎么还特特出来找了她说?虽说疑惑,吴婆子也不敢耽误,忙满口答应着,正要去接衣服,那婆子满意的点了点头,抱着衣服又进去了,吴婆子莫名其妙的站在那里,哭笑不得起来。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章晕头 > 顾二奶奶掩不住满脸喜意,也不多逗留,匆匆辞了吴婆子,赶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顾二奶奶和程悯海一起去了大慈云寺。先赶到寺里的管事婆子远远看到车子,急忙迎了过来,扶着顾二奶奶下了车,低低的禀报道: “回二奶奶,打听到了,汤丞相家四小姐,文尚书家大小姐、二小姐,钱家十二小姐,要到观音殿上香随喜,方丈从昨晚上就净了观音殿。” 顾二奶奶舒了口气,眉眼带笑的叫过程悯海,低声嘱咐道: “这机会可是极难得,你仔细看清楚了,看看哪个好,若是看的好,母亲再去打听了生辰八字,合得好了,就托夫人说合说合去,那钱家丫头,别理她了,不是良配,听到没有?” 程悯海拧着眉头,不情不愿的答应着,一行人跟着打前站的婆子,从慈云寺侧门进去,一路往观音殿旁边的院落走去。 婆子早就用银子打点着借下了院子,引着顾二奶奶和程悯海进去,两人带着婆子和两个贴身的大丫头,一径往院子后面的角门走去,婆子摸出配好的钥匙,开了角门的锁,将门开了条缝,小心的往外面探看了片刻,关了门,回身低低的禀报道: “二奶奶,象是来了,这一片倒没什么人,前面观音殿门口,站了不少粗使丫头婆子。” “看到几位姑娘没有?” “没看到。” “仔细看着!” 顾二奶奶不耐烦的吩咐道,婆子答应着,将门开了极小的一条缝,眯缝着眼睛往外张望着,不大会儿,婆子关了门,急急的回头禀报道: “出来了出来了!” 程悯海一把推开婆子,拉开门往外看去,顾二奶奶忙上前将门关了一半,压低着声音,气急败坏的交待着: “小祖宗,你小心些个,让外头看见!” 程悯海脑袋扭来扭去,焦急的透过门缝张望着,看了一会儿,不耐烦的关了门,转头抱怨道: “连个人影也看不清,这还看什么看!不看了不看了!” 说着,作势要走,顾二奶奶忙一把拉住他,转过头,严厉的看着婆子,婆子急忙低声解释道: “二奶奶,三少爷,就这一处能看到观音殿院子,原本方丈也是不让外借的,奴婢使了上百两银子,买通了看这院子的人,才偷偷借了出来,实在没有别处了。” “我要进去看看!” 程悯海断然说道,顾二奶奶唬了一跳,忙拉着他, “这可不行,万一可不是小事,悯海,也不用看的太细,母亲都仔细看过了,几个都好,长得都好!” “那算了,我不看了,不娶了!” 程悯海抬脚又要走,顾二奶奶死死拉着他,万般无奈的答应着, “好好好,你先别急,咱们想想法子,想想法子,你小心着些,让胡婆子陪你去,有事也好让她顶一顶,你赶紧回来,我就在这门边守着,若有事你赶紧跑回来,听到没有?” 程悯海舒了口气,不耐烦的答应着,转身回到角门边,将门拉开条缝,小心的往外探看了一会儿,顾二奶奶示意着,胡婆子万般无奈的拉了拉程悯海,低声说道: “三少爷,让奴婢先去探探路。” 程悯海忙让开,挥手示意胡婆子快点进去,胡婆子咬着牙,拉开门,小心翼翼的踏进了观音殿院子。胡婆子后背紧贴着墙壁,小心的四下看着,回手招呼着程悯海,程悯海大喜,拉开门,急步出了角门,闪进了观音殿院内。 顾二奶奶担忧万分的从角门缝里紧盯着程悯海。 程悯海跟着胡婆子,紧贴着墙壁,小心的左右探望着,一步步往汤四小姐等人所在的观音殿后堂溜过去。 到了拐角处,胡婆子和程悯海将身子隐在墙壁拐角后,探头往里张望着,不远处,观音殿前的高台上,站着个看起来极干净利落的婆子,不停的转头四下巡查着,目光转到胡婆子和程悯海隐身处,仿佛顿了顿,胡婆子大气不敢出,紧紧贴在墙上,恨不能干脆嵌到墙里去,程悯海脸色发白,微微有些发抖的紧挨在胡婆子身旁。 站在高台上的婆子目光顿了片刻,若无其事的又往旁边看了过去,不大会儿,婆子招手叫了个小丫头过来,低低的说了几句话,小丫头转身进了观音殿,胡婆子心惊胆颤的看着婆子吩咐着小丫头,后脑紧贴着墙,转向程悯海低低的哀求道: “三少爷,回去吧,别看了。” 程悯海从喉咙里‘哼’了一声,也不理她,自顾往观音殿方向张望着,婆子正绝望间,观音殿门口响起片零乱急促的脚步声,几个婆子、小丫头先出殿,钱十二小姐,汤四小姐和文家两位小姐说笑着出了殿门。 程悯海紧紧盯着四人,垂涎三尺的挨个打量着,胡婆子惊恐万分的咽着口水,两条腿抖个不停。 钱十二小姐挽着汤四小姐,文家两位小姐如同一对双生花般挽着手,往程悯海这边走了几步,钱十二小姐顿住脚步,低低的说着什么,汤四小姐笑颜如花般绽放着,连连点着头,招手叫过文家姐妹,说笑了几句,四个人一起,又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胡婆子一口气松下来,抬手抹着满脸的冷汗,转过头,哀求着程悯海, “三少爷,回去吧。” 程悯海抓耳挠腮的伸长脖子张望着,只不愿挪动半步,远远的,刚才站在高台上的婆子步履稳稳的往这边走过来,胡婆子惊恐万状的睁大眼睛,紧盯着婆子的脚尖,喉咙紧得说不出话来,婆子走到墙壁拐角前一两步,突然顿住脚步,打横走了两趟,又停住,甩了甩衣袖,一个纸团滚了过来,婆子仿佛没发觉,转身径自往回走了。 胡婆子两条腿抖的站不住,也顾不得其它,推着程悯海就要往回奔,程悯海死死盯着纸团,猛的甩开婆子,两步窜出去拣起纸团,回身往角门处疾奔而去。 程悯海和胡婆子抢在一处挤到角门前,一脚踢开胡婆子,抢先进了门,一迭连声的命人锁门,胡婆子连滚带爬的进了角门,颤抖着手从怀里取了钥匙出来,锁了门。 程悯海冲进正屋,舒开满是汗水的手,极小心的将被汗水沾得半湿的纸团打开,纸团上极潦草的写了一行字, “九九重阳,明山远花亭,四。” 程悯海睁大眼睛,呆怔了半晌,突然醒悟过来,狂喜之下,浑身颤抖不停,四,今天行四的,只有汤家四小姐,她知道他!她约了他!程悯海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狂笑出来,看了一遍纸条,又看了一遍,再看了一遍 顾二奶奶满眼担忧的站在程悯海身旁,看着浑身颤抖不止的程悯海,轻轻抚着他的肩膀,关切的问道: “悯海,你这是怎么啦?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程悯海猛然转身看着顾二奶奶,刚要张嘴,忙又紧紧闭上嘴,将话咽了回去,这事可万万说不得,万万说不得! “没事!什么也没有!” 程悯海断然否认着,将手里的纸条小心翼翼的折好,放到荷包里,又将荷包塞到了怀里,贴肉放好,轻轻按了两下,也不理顾二奶奶,转身径直离了大慈云寺回去了。 入了九月,离李小暖入月的的日子一天天近了,程恪每天很晚到户部,处理了公务,早早就赶回府里陪着李小暖,这天申正不到,李小暖换了衣服,准备到后面园子里转一圈去,刚出了正屋,就看到程恪转进了垂花门。 程恪远远看到李小暖站在正屋门口,忙跳起来跃过抄手游廊的栏杆,直接穿过天井,几步到了李小暖面前,往后退了半步,笑着说道: “要去后园子散步了?你等我片刻,我去洗一洗,换件衣服,陪你散步去,一会儿就好,等着我。” 说着,也不等小丫头掀帘子,自己掀起帘子,往净房冲去,小丫头忙乱着,取了热水,长衫,侍候着他洗面换衣。 李小暖也不理他,带着蝉翼,慢慢悠悠往外走着,转头吩咐着玉扣, “等爷出来,让他过来找我就是。” 玉扣笑着答应着,垂手侍立在正屋门口,等着程恪出来。 李小暖刚晃出清涟院大门,程恪就追了上来,挥手屏退了蝉翼,小心的牵了李小暖的手,蝉翼示意着众丫头婆子,稍稍落后十来步,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程恪牵着李小暖的手,和着她的步子,两人也不说话,只悠悠然的散着步,走了一会儿,转进了古树林立的后园,李小暖脚步放得更慢,转头打量着每天都有变化的花草树木,程恪只低头看着李小暖,突然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李小暖隆起的腹部,担忧的低声说道: “这一阵子好象长得太快了,你累不累?” “嗯。” 李小暖笑着‘嗯’了一声,程恪拧起了眉头, “咱们就生这一个,往后不要了,一个就够了。” 李小暖失笑起来, “要是个女儿,也只生这一个?” “嗯!嗯?肯定是儿子,昨天老祖宗不还说你这样子,必定是个儿子!”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八章约会 > “那可说不定,我倒想生个女儿,象砚儿那么懂事的女儿,多少好,都说女儿是娘的贴身小棉袄呢。” 李小暖语笑妍妍的说道,程恪伸手揽着她的肩膀, “还是儿子好,就生儿子,生完了这个,咱们再也不生了,这些日子,我一做梦,就梦到你生孩子,吓醒了好几次,生好一个儿子,往后不生了!” 李小暖仰头看着程恪正要说话,程恪忙又抢着说道: “什么棉袄不棉袄的,我给你当棉袄。” 李小暖一下子笑出了声,摇了摇头,也不理会程恪,转头欣赏起路两边的似锦繁花来,程恪也不再说话,揽着李小暖的肩膀,在树影花丛中,缓步往前走着。 又往前走了小半刻钟,李小暖顿住脚步,转头看着程恪,笑着说道: “好了,转回去吧。” “就走这一会儿?” 程恪惊讶的问道,李小暖嘟着嘴,稍稍提起裙子,抬起脚给程恪看着说道: “你看看我这脚,都肿成这样了,还能走多远?” 程恪一只手小心的扶着李小暖,低头看着李小暖肿起来的脚面,心疼的叫道: “我就说,这孩子还是晚两年好!” “晚两年也要肿的。” 李小暖慢吞吞的说道, “晚多少年,这些苦都是一样要吃的,要不老话说,养儿方知报母恩,就是这个理儿。” “我抱你回去吧,” 程恪想了想,热情的建议道,李小暖挑着眉头,伸手拍开程恪的手, “我是出来散步的,你抱我回去,还散的什么步?” “唉!” 程恪无奈的叹着气,扶着李小暖,一边往回走,一边伤感道: “我一点也帮不上你!” 李小暖歪头看着他,突然顿住脚步,拉着程恪的手仰头看着他, “你天天这么陪着我,不嫌我现在这么难看,夜里那样照顾我,不就是帮我啦?” 说着,松开程恪的手,抬手按在他胸前,低声说道: “你这里,对我好,就是帮我。” 程恪满眼爱恋的看着李小暖,低头在她额头上温柔的吻了下,感慨的低语道: “你现在这样子,还是比哪个都好看!你怎么都好看!什么时候都好看!” 李小暖失声笑着,头抵在程恪胸前,程恪满脸笑容的轻轻揽着李小暖,在落日余晖的温暖中,静默的站了半晌,才慢慢往回走去。 又是一年重阳节,再热闹再重要的节日,跟这会儿的清涟院和李小暖都远离开去,程恪和汝南王朝贺出来,程恪身边新选的小厮安心迎上来,低声禀报道: “爷,千月有急事要跟爷禀报,在那边车上候着呢。” 程恪皱了皱眉头,汝南王背着手,只管往前走到车前吩咐道: “你忙你的去,我先回去了。” 程恪忙上前两步,扶着父亲上了车,看着车子往汝南王府方向驶去,才跟着安心,上了旁边靛蓝粗布围子围着的大车。 千月端正的坐在车内,见程恪上车,躬着上身见了礼,直截了当的禀报道: “悯海三少爷偷偷摸摸跟着汤丞相家四小姐和汤家二奶奶的车驾,往明山去了,我让人打听了,说原本是钱家十二小姐和汤四小姐约着去明山远花亭登高望远,可昨晚上钱家十二小姐受了寒,病倒了。” 程恪拧紧了眉头, “悯海?他跟着汤家小姐做什么?他敢做什么?” 千月抿着嘴没有答话,程恪飞快的摇着折扇,思量了片刻,猛的收了折扇,点着千月低声吩咐道: “盯紧了就是,看看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别惊动了,也别多管。” 千月垂头答应着,程恪跳下车,回去王府了,千月将帘子掀起条缝,看着程恪的车子走远了,才吩咐往明山过去。 程悯海带着三四个心腹小厮,赶着辆装饰讲究的青油车,一路紧随着汤府车队,往明山行着,重阳登高是京城大事,往城外去的车子一辆挨着一辆,去明山的车辆更多,都是一辆接一辆紧不得慢不得的行着,程悯海的车子虽说跟得紧,可也并不打眼,汤府的随从下人,谁也没留意有车跟着他们。 明山山路极宽,汤府的车子沿山路而上,往远花亭方向行去,远花亭座落在一座极缓的小山峰上,只有一条路通往亭中,极易清理戒备,每年重阳都是京城达官贵族之家女眷登高首选之处。 汤府长随、家丁守了各处,拉起帷幔,汤四小姐和汤家二奶奶下了车,沿着平缓的山路,说笑着看着远近的秋色,往远花亭走去。 程悯海也远远下了车,带着小厮隐在不远处的山石后,急切的眺望着帷幔掩起的地方,左右打量着,等着过来引他的婆子或是小丫头,或是随便什么人。 隔了不远的树林里,千月端坐在树阴下,一边慢慢饮着茶,一边紧盯着猴急不安的程悯海,两个小厮在旁边扇着红泥小炉,悠闲的侍候着茶水。 程悯海伸长脖子,等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见人过来找自己,不禁有些焦躁不安起来,思来想去,越想越多,只怕是自己躲得太严实,汤四小姐看不到自己,或是,汤四小姐是等着自己想法子过去,人家姑娘家,总要矜持些? 程悯海心如油煎,无论如何也等不下去了,团团转了半天,打定主意,直起身子,拉了拉长衫,理了一遍玉佩荷包,又理了一遍,稳了稳心神,背着手,风度翩翩的摇着折扇,往汤府帷幔方向踱去。 几个家丁忙上前拦住程悯海,抬着下巴,傲然的呵斥道: “退后退后,这里头是汤丞相家女眷,赶紧退后!” 程悯海‘啪’的收了折扇,从袖子里捏出张折成方胜的纸片来,带着丝傲然吩咐道: “把这个给你们家四小姐,你们四小姐自然重重赏你。” 几个家丁疑惑的相互看了看,又转头打量着程悯海,程悯海拧着眉头,不耐烦起来,一个家丁捅了捅旁边的家丁,低声说道: “就给他拿进去看看?” 程悯海舒了口气,将方胜递到家丁手里,重新抖开折扇,意态悠然的摇了起来。 家丁接过方胜,拧了会儿眉头,跺了跺脚,转身奔了进去,刚转过一处山石,就被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石头绊倒,重重的扑倒在地,只跌得头晕目眩,手里的方胜也直直的摔了出去,家丁在地上趴了半晌,才勉强扶着旁边的山石爬起来,摇着还在眩晕着的脑袋,四下寻找着方胜,重新拣起来,强忍着疼痛又转过一处山石,将方胜交给了跟着出门的婆子。 婆子将方胜一路递了进去,汤四小姐疑惑的拆开方胜,只看了几个字,就恼的眼睛都红了,汤二奶奶急忙凑过来,一把夺过拆开的方胜,一目十行的看完,也跟着大怒起来, “失心疯了!王八东西!来人,给我打出去,打他个半死!” 丫头婆子一迭连声的传了话下去,帷幔处的家丁知道递错了东西,比主子的恼怒更甚,干脆拎着水火棍,没头没脸的往程悯海和几个小厮痛打了过去。 程悯海连挨了几棍,才恍过神来,情急之下大叫起来: “住手!我跟四小姐有约!有约!” 汤四小姐远远听见,只气得浑身抖得站不住,汤二奶奶跳着脚吩咐着: “打!打断他的腿!先撕烂他的嘴!” 几个家丁冲上来,堵了程悯海的嘴,用力往程悯海脸上甩着巴掌,千月挑着眉梢,惊讶过后,竟笑得前仰后合,点着程悯海吩咐道: “别让人把他打死了。” 正在煮茶的小厮忙打了手势吩咐了下去,汤家帷幔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四五个仿佛挑山的脚夫模样的人,冲上去劝着架,胡乱指责着,用力拖了鼻青脸肿的程悯海出来。 程悯海脱了身,连几个心腹小厮也不管了,只管往山下狂逃而去。几个小厮也被挑夫们拖了出来,跟在程悯海身后,一路狂奔着往山下逃去。 几个挑夫看着一主几仆的背影,狠狠的啐了几口,也不理会汤府家丁,相互招呼着,挑着担子自顾走了。 汤四小姐和汤二奶奶也没了赏景的心情,匆匆下山上了车,往城里赶了回去。 程悯海惊魂不定的一路狂逃着,一口气跑了一里多路,回头看着身后只有几个小厮跟着,汤府的下人并没有追上来,才舒了口气,扶着颗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歇了一会儿,也不敢多歇,拖着脚步赶紧往山下走去,脚软腿酸的赶到山下,正要上车,远远看见周世新骑在马上,带着几个伴当,在几十个长随、小厮的簇拥下,正往这边过来。程悯海缩了缩肩膀,就要赶紧往车上钻,这样子不好见人,过于狼狈。 周世新骑在马上,却已经远远看到了程悯海,扬着马鞭,高声叫着他,带着众人往程悯海这边奔了过来。 程悯海只好再从车上下来,尴尬不已的长揖见着礼,紧跟着周世新的林三公子用马鞭指着程悯海调笑道: “这是怎么了?爬哪家姑娘的闺房?被人家打了?啊?” 周围的人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章节目录 第三百九章闹事 > 程悯海衣服前襟上淋满了鼻血,青着眼圈,满脸的羞愤恼怒,也不答话,拱了拱手,转身又要上车,周世新翻身下了马,走到程悯海面前,微微仰着头仔细打量着他,皱着眉头问道: “你别忙,到底怎么回事?这满京城,谁敢这么欺负咱们?” 程悯海愤懑异常的‘哼’了一声,拱了拱手, “不提了,算我认了,算了。” 周世新一把拉回了他, “你认了,我还不想认呢,你别走,到底是谁?敢这么欺负我的兄弟?!若就这么算了,往后咱们兄弟在这京城还混不混了?” 程悯海闷‘哼’了一声,转头看着周世新,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伸手从怀里摸了个荷包出来,打开来,取了张纸条递给周世新,周世新扫了眼,好奇起来, “这是约你的?哪家勾栏的红姐儿?” 程悯海拉着周世新往旁边过去些,照着自己的想头,将大慈云寺的事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她既约了我,纵是天塌下来,我也不能失了这约不是,这又是关着她闺中清誉的事,我自然不好张扬,今天一早就悄悄跟过来,也不敢冒然上去,怕坏了她的清誉,就写了封信,不过宽宽她的心,若她肯,我就让家母上门求亲去,让汤府家丁递了过去,谁知道” “是她让家丁打的你?” 周世新从程悯海手里拿过纸条,又看了一遍,看着程悯海问道,程悯海满脸恼怒的点了点头,周世新高高挑着眉头,疑惑的问道: “你说,会不会是她约错了人?这纸条原本不是给你的?” “不会!家母前些天见过她,那天寺里,就我一个男人,那婆子也看见我了,汤四小姐必定也看到我了,岂有再给错人的道理!” 周世新将纸条递给程悯海,伸手拍了拍他, “人家姑娘家打了你,这找是找不回来了,不过这话,总要问问清楚,咱们有她的手书,也就不怕她赖帐,走,当面问她去!” 程悯海踌躇了片刻,点头答应着, “也好,这事总是问问清楚才好!” 周世新一边吩咐小厮腾出匹马来给了程悯海,一边指着个长随吩咐道: “去看看,汤家小姐还在不在远花亭。” 长随答应着,纵马上了山,往远花亭方向奔去。 几个小厮在旁边的山溪里湿了帕子,侍候着程悯海擦干净脸,寻了件长衫侍候他换上,不大会儿就将程悯海收拾干净了,只眼圈一片乌青,实在没有法子。 不大会儿,往远花亭探看的长随疾奔过来,勒住马头,拱手禀报道: “爷,远花亭没人了,想是已经回去城里了。” 周世新‘嗯’了一声,转头看着程悯海建议道: “咱们追上去?” 程悯海答应着,上了马,一行人沿着宽广的驿路,往京城方向追了过去,明山离京城并不远,一行人直追到城门口,还没看到汤家女眷的车辆,周世新挥着马鞭,指挥着众人,纵马进了城门。 进城没走多远,远远就看到了徽印明显的汤府车辆,周世新和程悯海大喜,忙催着马,指挥着众小厮、长随冲过去,团团围上了汤府的车辆,汤家长随、家丁一眼扫见诚王府的徽记,不敢挥鞭直接打开,忙挡在车辆周围,领头的家丁上前拱手询问着,随车的婆子急忙禀报了汤二奶奶和汤四小姐。 周世新用鞭子抽开领头的家丁,昂然冲到车前,挥着马鞭,指着车子叫道: “哪辆车里是汤四小姐?你既约了程家三少爷见面,怎么又让恶奴打人?你且给个话!” 汤四小姐在车里听到,只恼得血往上涌,浑身抖的说不出话来,汤二奶奶是个暴躁性子,哪里按捺得住,推开拦着自己的大丫头,猛的掀起帘子,愤怒的叫道: “哪里来的王八犊子!敢这样满嘴喷屎?给我打,狠狠的打,打死算数!” 严家下人在京城本就没把谁家放到眼里过,这些年更是半分亏也没吃过,被诚王府的人拦住,心中已经憋了一肚皮的恶气,这会儿得了吩咐,哪里还管其它,拎着棍棒一涌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搂头就打,诚王府的长随、小厮一时不防,冲在前头的十来个人硬生生的被打落到马下,后面的长随醒过神来,也不用周世新吩咐,拿出在太原府的气势,拎着家伙就打了回去。 一时间,繁华的西直门大街棍棒飞舞,打成一团,乱成一团,原本悠然闲逛的路人连滚带爬的躲之不及,唯恐招了这场无妄之灾,两边的店铺掌柜跳脚叫着伙计关门收东西,可哪里还来得及,放在门外门口的货品也被两边家丁当成暗器,扔得到处都是。 等京城府衙的衙役得了信,狂奔过来时,两家家丁已经打到了尾声,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嗷嗷’呼着痛,继续底气十足叫骂着的两府家丁,周世新、程悯海等人被贴身小厮护着在街边店铺屋檐下躲着,汤二奶奶和汤四小姐的车子也不知道被谁推到了一家瓷器店里面,瓷器店掌柜满脸悲摧的抱头蹲在车旁,他店里的细瓷粗瓷,一件好的也没给他剩下。 原本远远躲开的京城闲人们早就重又聚了无数,站在高凳上、桌子上、人骑着人、树上爬得满满的,两边屋脊上也骑满了胆大的好事者,只把这一带围得水泄不通,极其兴奋的看着热闹,丞相家和王爷家打起来了,这样的热闹,就是热闹事最多的京城,也是百年难遇。 知府曹大人带着众衙役,满头大汗的奋力挤过看热闹的人群,看着坐在地上,、还在互相呵骂不已的两家,只苦得如同在黄连水里泡了几百年,连头发丝里都滴着苦水,这两家,哪一家是他能管得了、惹得起的?哪家随便弹弹小手指,就能让他这个小小的知府灰飞烟灭!曹大人急火上冲、两眼晕花,干脆直挺挺的晕了过去,衙役们抬着晕迷的曹大人,面面相觑的呆在了街道正中。 汤四小姐和汤二奶奶被汤家大爷、二爷接回府里时,汤四小姐已经哭得双眼红肿、气噎声短,哑着喉咙却说不出话来,一心只要寻死,汤丞相夫人仔细问了究竟,这口气直冲的气血上翻、头目森森,强压着怒气,吩咐人仔细看着汤四小姐,一迭连声的命人备了车,怒气冲冲的往汝南王府兴师问罪去了。 王妃在二门里接了汤丞相夫人,还没来得及见礼,汤丞相夫人站在二门里,点着王妃,恼怒的声音尖利高昂无比的怒斥着程悯海的恶行,责骂着程家如何如何家教无方,汝南王如何如何放纵子侄行凶,扬着要找皇上评评这个理儿去,无论如何,这事也不能善罢干休!这中间连气也没喘一下,一顿劈头盖脸只骂得汝南王妃别说接话,连听也听的一头雾水、满脸茫然,根本没听明白到底谁跟谁的事。 汤丞相夫人呵斥完了,出了半口恶气,也不等汝南王妃反应过来,转身上了车子,车子象冲进王府时一样,又气势汹汹冲出了王府。 王妃呆怔怔的转头看着身边的丫头、婆子,眨了半天眼睛,又呆了半晌,才苦笑起来, “这是哪跟哪,她这话也不说清楚,我怎么就没听明白?出了什么事了?” “要不要跟老祖宗禀报一声?” 大丫头榴花扫了眼低眉顺目的许氏一眼,小心的建议道,王妃摇了摇头,招手叫了个婆子过来吩咐道: “你去跟王爷说一声去,看看他知道这事不?” 婆子答应着,急忙奔了出去,王妃扶着许氏,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还是满脑子的浆糊,叹了口气,缓步回去正院了。 片刻功夫,去回话的婆子急奔进正屋,见了礼禀报道: “爷说,这事他知道,已经吩咐世子爷处置去了,请王妃放心。” 王妃舒了口气,面容轻松下来,既然交给小恪处置,自然是万事妥当的。 程恪早就得了千月的信儿,原本正喝着茶,听着热闹、看着笑话,懊恼着不能过去看这场热闹,没想到汤丞相夫人竟将这把火烧到了王妃那里,程恪恼怒的跳起来,思来想去,到底是程悯海惹出的祸事,这事的起因,这污了汤四小姐闺中清誉的,也是程悯海,那程悯海,到底姓着程! 汤丞相夫人这指责,竟还真是驳不回去! 程恪拧着眉头,点着安心吩咐道: “去,叫平安立即进来见我,快去!” 安心答应着,急忙奔了出去,片刻功夫,平安小跑着进来,程恪不等他站稳,点着他吩咐道: “你带人去二爷家,把程悯海给我捆了来!他若不在家里,你就去街上找去,哪儿热闹往哪儿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爷捆了回来!快去!” 平安答应着,出门叫了人,一径往程二爷家里捆人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三百十章乱窜的火 > 程悯海满脸青紫,刚回到家里,顾二奶奶哭得满脸是泪,正等着大夫过来给程悯海诊治,平安带着汝南王府家丁直闯进去,冲着程沐风长揖见了礼,淡然说道: “奉世子爷令,要捆了三少爷过去问话。” 说着,也不等程二爷答话,挥手示意家丁捆人,顾二奶奶急了眼,直扑到程悯海身上,扎着手如母鸡般护着儿子,尖声叫嚷着: “你们要干什么?!谁也不能动我的儿子!你们要干什么!” 平安转头看着程二爷,程二爷脸色铁青,盯着平安责问道: “平白无故的,到我门上,说捆人就捆人?当爷是什么人了?!” 平安重重叹了口气,也不答话,只挥手吩咐道: “拖走!” 说着,转身就往外走,几个家丁相互看了看,使了个眼色,一个家丁突然转到椅子后,连人带椅子往前踢去,程悯海压着顾二奶奶往前跌去,顾二奶奶惊叫着扑倒在地,家丁伸手揪住往前跌去的程悯海,利落的甩给了旁边的家丁,两个家丁接住,拖着疾步出去,跟在平安后头出了门,往汝南王府回话去了。 顾二奶奶爬起来,头发散乱,头上的簪子斜坠着,也都顾不上了,狂奔出来,跟在后面,一路哭叫着往汝南王府奔去,程二爷呆站了半晌,追到大门口,却又停了下来,门里门外来回进出了几趟,到底不敢跟过去,跺了半天脚,高声叫了程悯川出来吩咐道: “你过去看看,劝着点你母亲,有什么事让人传个话回来。” 程悯川答应着,带着几个小厮往汝南王府去了。 程恪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眯着眼睛盯着捆着胳膊跪在地上的程悯海,也不多问,抬了抬下巴吩咐道: “抽十鞭子,长长记性!” 一个家丁取了牛皮鞭过来,顾二奶奶披头散发扑过去,紧紧抱着程悯海,厉声叫着: “你要打他,先打死我!你先打死我!” 程恪抬手止住家丁,瞄着顾二奶奶,慢吞吞的说道: “既是这样,不打也行,来人,把他拖到祠堂去,关进去跪上三天!” 顾二奶奶满脸恐慌的看着程恪,死死抱着程悯海,喉咙紧张的声音都变了调, “要跪死他,先跪死我!” “那就一起拖进去!” 程恪也不看顾二奶奶,冷淡的吩咐道,程悯川从外面奔进来,喘着粗气,上前抱住顾二奶奶,急得有些口吃的劝道: “母亲,你先起来,先问问什么事,总不是无缘无故的,许是悯海犯了什么大错。” 顾二奶奶猛的转过身,一把推开程悯川,扬起巴掌,狠狠的打在了程悯川脸上,打得程悯川趔趄着往旁边倒了过去,顾二奶奶红着眼睛,指着程悯川骂道: “你个王八羔子!你巴不得你弟弟活不成是吧?悯海有什么错?!能有什么错?!” 程恪挑着眉头,背着手,冷漠的看着三人,抬了抬下巴,两个家丁上前拖起软在地上的程悯海,一径往后面祠堂方向疾行而去,顾二奶奶也顾不得再骂程悯川,哭着叫着,拎着裙子,披头散发的跟在后面奔了过去,程悯川呆了下,冲着程恪拱了拱手,也急急的跟着奔了进去。 程恪长长的吐了口恶气,背着手回去清涟院了。 兰初面色凝重,侧着身子坐在东厢榻上,正低低的和李小暖说着汤丞相夫人冲进来理论的事,李小暖蹙着眉头,歪在榻上,咬着粒糖渍梅子,凝神思量着,她这一阵子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件事乍听起来,还真让人没头没脑,这里头必定曲曲绕绕,前因后果极多,该叫千月进来问问。 李小暖正思量间,小丫头禀报着,程恪掀帘进了屋,兰初忙站起来,曲膝见了礼,李小暖悄悄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程恪往东厢探了探头,笑着说道: “我换了衣服就过来。” 片刻功夫,程恪洗漱干净,换了件银蓝长衫进来,仔细看着李小暖问道: “去散过步没有?等会儿我陪你去?” “过会儿再说,你先坐下,我有话问你。” 李小暖直起上身,挥手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看着程恪低声问道: “我听说刚才汤丞相夫人闹到府上来了,出了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都是小事,我都料理好了,你别管,谁这么多嘴?!” 程恪拧起眉头,说到最后,话语里带出丝严厉来,李小暖拉了拉他, “都闹成这样了,我再不知道,不成聋子了?这两年的家也白当了,说是程悯海污了她家四小姐的清誉,这事必有前因后果,你说给我听听?” 程恪看着面容平和的李小暖,想了想,干脆的说道: “这事,中间有些曲曲弯弯处,我还没打听明白,上个月,我刚回来那天,小景跟我说,中秋皇家家宴那天,诚王趁着酒意,压着敏王作伐,要把敏王妃胞妹,钱家十二小姐许给程悯海,隔天两家就去合了八字,听说顾二奶奶嫌弃钱家十二小姐八字不吉,又不肯定这门亲了,这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从那之后,顾二奶奶张扬着,到处相看京城名门望族家姑娘,我也懒得理会她,只让千月盯着别闹出大事来就是,谁知道今天一早,千月过来禀报,说程悯海紧跟着汤家四小姐和汤家二奶奶的车子去了明山远花亭,我一时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让千月盯紧,暂且别去管他。” 程恪眉头拧了起来,有些恼怒的接着说道: “谁知道那混帐货竟敢明目张胆的让人递信给汤四小姐,光天化日之下,这样私相授受,岂不是明着打汤家脸面?汤家哪是那么好性儿的,家丁就将他打了出来,谁知道他竟昏了头,大喊大叫说汤四小姐约了他,被汤府家丁打了个鼻青眼肿,这也就算了,下山路上正巧遇上周世新,这几个混帐东西竟敢一路追着汤四小姐和汤二奶奶的车子,直追进了城里,拦着人家车子,只叫着说汤四小姐约了他,要讨个说法,汤家哪是善茬,再说,换了哪家也忍不下这口气,汤家和诚王府两家家丁就打了起来,听说打的热闹无比,知府曹大人当场就吓晕了过去,就这事。” 李小暖蹙着眉头,看着程恪问道: “程悯海一直叫着是汤四小姐约了他?” “嗯。” “这话只怕是真的。” 李小暖看着程恪,低声说道,程恪怔了下,挑着眉头,缓缓点了点头,李小暖推了推他, “你仔细问过程悯海没有?这中间必有缘故,只怕是中了谁的套了。” 程恪轻轻咳了下, “我哪有功夫问他这个?让他跪祠堂去了。” 李小暖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程恪说道: “你也得问问清楚才是,这中间必定有事,不管这隐在暗中的人算计的是谁,如今把咱们也牵连进去了,咱们总要知道是谁下的手,要往谁身上下手吧。” 程恪轻轻咳着,脸上浮出片尴尬,李小暖笑着推着他, “你也跟着看热闹,看完热闹就让人跪祠堂,那程悯海就是跪死了,又有什么用?汤家也看不到不是,人家汤家既然上门讨说法了,咱们总要给个说法才好,别跪了,让人细细问清楚这前因后果,嗯,让千月去问,问完了,把他送到汤丞相府上去,交给汤丞相,要打要罚,请汤丞相发落就是,这才见咱们诚心呢。” 程恪高高的挑着眉梢,笑了起来, “还是你想的周到,还是我去问吧,那程悯海也是个胶黏粘牙的主儿,还是我去好,一会儿就回来。” “嗯,” 李小暖笑着答应着,程恪站起来,径直出了门,吩咐小厮将程悯海从祠堂提到了前面偏厅里。 程恪细细问了小半个时辰,摇着折扇,带着丝鄙夷看着程悯海,叫了平稳进来吩咐道: “你带他去汤府,交给汤家,就说爷说的,他既得罪了汤四小姐,坏了汤四小姐的闺誉,人就交给他汤家,要打要杀只听汤四小姐的就是。” 程恪一边说着,一边踢了踢满眼茫然的看着他的程悯海,话里有话的交待道: “但凡有什么问到你,你可要照实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脸面……你这脸都被汤四小姐打成这样了,这脸面,风流才子么,被个姑娘打了,也不算没脸面,去吧。” 平稳瞄了瞄程悯海,抬头看了眼程恪,眼珠转了半转,躬身问道: “爷,小的把三少爷送到汤府大门口跪着陪罪去?” 程恪眯着眼睛笑着,连连点着头, “就是这意思,得让人看明白咱们程家这份诚意不是。” 平稳暗暗舒了口气,爷的意思说的明白,这事就不难办。平稳招手叫了两个家丁进来,程悯海转头看着程恪,又看着平稳,隐隐约约有些明白过来,也不等家丁上前,自己站了起来,冲程恪拱了拱手,跟着平稳往外走去。 顾二奶头发散乱、衣冠不整、焦躁无比的站在偏厅外,伸长脖子往里探看着,程悯川脸上鼓着红红的手指印,带着人小心的侍候在顾二奶奶身边。 章节目录 第三一一章火中取栗 > 顾二奶奶见程悯海出来,急忙扑了上去,程悯海不耐烦的推开她,既不看她也不说话,仿佛推开件让人生厌的物件般,径直跟在平稳后面大步往外走去。 程恪手里捏着程恪海的那只荷包,踱出偏厅,眯着眼睛看着呆傻傻的看着程悯海背影的顾二奶奶,抬了抬下巴,示意着程悯川, “请二奶奶进来吧,我有话问着她。” 程悯川急忙答应着,胆怯的往前蹭了蹭,低声说道: “母亲,恪弟请您进去说话。” 顾二奶奶猛的转身,仰头盯着一脸阴笑、背着手站在台阶上的程恪,张了张嘴,到底没敢撒泼,由着程悯川小心翼翼的扶着,进了偏厅,程恪也转进去,一句句紧盯着顾二奶奶,细细问了越锦绣坊偶遇的前前后后,满眼鄙夷的看着顾二奶奶,嘴角带出丝冷笑,程悯川看了眼程恪,难堪的挪了挪,俯到母亲耳边低低的说道: “母亲,象是个套。” 顾二奶奶一把推开程悯川,‘呸’的啐了程悯川一脸,想跳脚大骂,下意识的扫了眼程恪,又耐下了性子,程恪往后退了半步,用扇子点着顾二奶奶,看着程悯川吩咐道: “回去跟你父亲说,若是不想被人连窝煮了,这样的没脑子的,就别让她再出门半步了。” 程恪说完,也不理会满脸铁青的顾二奶奶,捏着荷包径直出了偏厅,吩咐平安送两人回去,自己大步出了院子,要了马,带着众小厮、长随,往景王府去了。 周景然没在府里,程恪也不下马,拨转马头,径直往工部寻去。 工部后堂,周景然躺在宽大的扶手椅上,两只脚放在台子上,正半闭着眼睛养神,听了青平的禀报,‘嗯’了一声答应着,并不起来。 程恪掀帘进了屋,看着青平和安心吩咐道: “去外头仔细看着,我和爷有话要说。” 青平和安心急忙答应着出了门,悄悄示意着众心腹小厮,散到四下警戒起来。 周景然放下脚,目光里带着些凝重,看着程恪,程恪拖了把椅子,坐到周景然身边,从袖子里摸出荷包,递给了周景然,周景然接过荷包,打开来,取出那张被摩擦的已经极薄的纸条,看了眼,转过头,疑惑的看着程恪,程恪往前靠了靠,低低的将今天这场热闹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指着纸条,冷笑着说道: “这局也够蠢的,可偏偏有人更蠢,硬生生自己往套子里钻,真是色胆包天!” 周景然长长的吐了口气,看着程恪,程恪往后靠了靠,挪了挪身子坐得舒适了,看着周景然说道: “南北货铺子里的婆子先不说,越锦绣坊里,是钱十二小姐的婆子出来递的话,大慈云寺里,钱十二小姐也在,可今天的远花亭,偏偏钱十二小姐就赶在头一天晚上病倒了!” 周景然眉头皱了起来,程恪晒笑着接着说道: “钱十二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翻不出这么大的水花来,这事,只怕跟敏王府脱不开干系。” “要是小暖还差不多。” 周景然笑着说道,程恪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暖就一个。” 周景然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程恪瞄了他一眼,站起来,抽了张纸,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八个字,推给了周景然, “这是敏王府送过来的八字,你看看,这八字不合到竟要克死全家,竟有凶到这样的八字,我总觉得过于蹊跷了些,你看看。” 周景然掂起纸,仔细看了看,思量了片刻,挑着一只眉梢,用手指点着最后两个字笑了起来, “壬未?这个好象不对,我听母亲说过,这个十二小姐是最小的,听说生她前她母亲孙夫人跌了一跤,折腾了一天一夜,天快亮时才生下了这个十二小姐,生完后大出血,差点送了命去,之后一直缠缠绵绵病了一两年才好,钱继盛对夫人极好,为了给夫人祈福,在福音寺点了最大的长明灯,还是托人请母亲点的灯,这时辰怎么成午后了?” 程恪舒了口气,抚掌笑了起来, “这就对上了,诚王提的亲事,敏王和钱家必定是不愿意的,敏王府先拿到程悯海的八字,就批了这么个八字送了过来,敏王妃也相看了程悯海,一共没说几句话,这相亲该问的一句没问,偏就盯着程悯海问了求娶钱家十二小姐的缘由,这就扯出了信王府。” 周景然缓缓点了点头,仔细思量着,拧着眉头,又慢慢摇了摇头,看着程恪低声说道: “三哥那脾气,就是泥性子,这不象他做的事!他那脾气绵软的根本提不起来。” 程恪看着周景然,迟疑了片刻,低声说道: “前年和去年春节间,我和小暖满街闲逛,倒见到过敏王夫妇几次,小暖说敏王妃是个妙人儿。” 周景然眨了眨眼睛,突然往后倒到椅背上笑了起来, “可不是个妙人儿,三哥从成了亲就开始病,这病就没好过!” 程恪笑着点着头, “可不是,不是敏王病,就是敏王妃病,就没有两个人都康健的时候。” 周景然站起来,掂起写着八字的纸片,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将纸片折起放到袖子里,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我这就去趟三哥府上,你先到我府上候着,回来咱们再好好说话。” “我得先去趟汤丞相府上。” 程恪轻轻咳了声,含糊的解释着: “我让人送程悯海去汤府给汤四小姐陪礼去了,得去看看,看看去。” 周景然顿住脚步,满脸兴致的挑着眉梢,干脆退了两步回来,紧盯着程恪笑道: “给汤四小姐陪礼?让程悯海给汤四小姐陪礼?你这是去打汤家脸面,坏人家姑娘名声的吧!汤家哪里得罪你了?” “哪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程悯海既然做了错事,得罪了人家,上门赔个礼也是人之常情,再说,汤丞相夫人也到我们府上兴师问了罪,我不给个说法也说不过去不是!” “噢……“ 周景然长长的‘噢’了一声,用折扇敲着程恪的肩膀说道: “我就说,必是汤家得罪了你,这架是他家和诚王府打的,做错事的是程悯海,她但凡有点脑子,也该知道这事跟你们府上不相干,嗯,” 周景然眼底闪过丝寒意,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拍了拍程恪的肩膀,低声说道: “诚王府,到底惹不得……你也别气恼过了。” “你放心,就是分了家,到底还是姓程的,程悯海不好,也是父亲这个族长没有严加管教子侄所致,我这不是实在说不出半个‘不‘字,也只好打发程悯海过去赔礼了。” 程恪一边笑,一边仿佛很无奈的摊着手说道,周景然失笑起来,点头‘嗯’了一声,示意着程恪,两人一起出了门,一东一西各自去了。 汤丞相正在衙门里和人说着话,得了禀报,急忙告辞出来,上了车,急急的往府里赶了回去,一路上不时接到家丁的禀报,汤丞相脸色越来越难看。 车子直驶进了府里,在影壁后停下来,汤丞相下了车,急步往内院走去,一边走一边焦急的问道: “夫人呢?” “回相爷,夫人在四小姐院子里。” 汤丞相忙顿住脚步,调转方向,往四小姐居住的碧水间疾步而去。 汤四小姐眼睛肿的桃子一般,伏在床上还在哀哀哭着,汤丞相夫人侧身坐在床沿上,心疼的安慰宽解着女儿,听了婆子的禀报,正要起身迎出去,汤丞相已经大步进了屋。 汤丞相夫人曲膝见了礼,眼圈红了起来,汤丞相扫了眼伏床哀哭的小女儿,紧盯着夫人问道: “你去汝南王府问罪去了?” “嗯,那程三竟敢当众污咱们玉儿清白,他汝南王府就得给个说法!” 汤丞相闷‘哼’了一声,狠狠的盯着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汤丞相夫人看着满脸恼怒的汤丞相,心里涌起股不安来,忙跟着解释道: “这事是他们程家亏理,汝南王妃一句字也推脱不得,连句话也没能说出来!她半分也推脱不得!” 汤丞相心里的气恼直冲上来,抬手点着夫人的鼻子呵骂道: “糊涂!糊涂还自作聪明!那程家二房和汝南王府从老汝南王起,件件种种,你不知道的?!连皇上都不把这两家放到一处说,你倒给看成了一家,你是晕了头了!那程悯海和周世新搅在一处,你不知道的?!当街拦了玉儿车子的,是周世新!打得满京城无人不知的,也是诚王府!你怎么不去诚王府讨说法去?啊?单单找到汝南王府讨说法,你是觉得汝南王府你欺得起是吧?啊?” 汤丞相夫人满脸紫涨,双手颤抖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这屋里,还站着满屋的丫头婆子! 汤四小姐早就坐了起来,呆呆的看着暴怒的父亲和呆傻住了的母亲,光着脚下了床,扑倒在汤丞相脚边,抽泣着哀求着: “父亲,都是女儿的不是,求父亲不要这样责骂母亲,是女儿辱了家门,女儿不活了,以死求个清白” 章节目录 第三一二章大便宜 > “唉!” 汤丞相长长重重的叹了口气,伸手拉起汤四小姐,用袖子给她拭着眼泪,重重的又叹了口气,安慰着女儿, “好了,这事不怪你,别哭了,有父亲呢,没事了。” 汤四小姐泣不成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重重的点着头,扶着丫头的手又躺回了床上,汤丞相夫人缓过口气来,脸上青红不定的看着汤丞相,低声说道: “老爷,是我气急了,一时犯了糊涂,您看这事?” 汤丞相拧着眉头正要说话,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婆子急奔进来,喘着粗气禀报道: “相爷、夫人,汝南王府的平稳大管事押着程悯海跪在了府门口,说是给咱们四小姐陪罪来了。” 汤丞相一口气堵在胸口,直憋得五脏生疼,狠狠的瞪了夫人一眼,转头急急的吩咐着婆子, “快去,就说我说的,把那两人……是请!请平稳和和那个程悯海,到偏厅坐着喝茶去!快去!客气些!” 婆子被汤丞相瞪得也顾不得行礼告退,急忙跌跌撞撞的疾奔出去传话了,汤丞相转身点着夫人, “汝南王府是你能欺得起的?那一家门,就没个能惹的!看到了吧?看到了吧!这程悯海在府门口这么一跪,再叫着是给玉儿赔礼!你这脸还要不要?你这女儿还要不要?你这是要害死玉儿,还是想把玉儿嫁给那个混帐货?!啊?” 汤丞相夫人脸色惨白,扶着婆子的手摇摇欲倒,汤四小姐也顾不得哀哭,满脸惊恐绝望的看着父亲,汤丞相抬脚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女儿,长长叹了口气安慰道: “没事,你放心,没事,有父亲呢!” 汤四小姐长舒了一口气,身子面容都放松了些,眼泪滚珠般落了下来。 汤丞相夫人急急的吩咐了婆子丫头一步不离的侍候着四小姐,紧跟在汤丞相后头,急急的往前院奔去。 汤丞相拎着长衫,疾步出了院子,往前院偏厅奔去,正走着,突然顿住脚步,转身看着拎着裙子,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夫人,恨恨的吩咐道: “糊涂!还跟着我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汝南王府,给人家陪礼陪罪去!你跟着我有什么用!” “噢?噢!我这就去,这就去!” 汤丞相夫人急忙答应着,顿住脚步,原地转了个圈,晕头晕脑的往自己院子奔去,汤丞相恼怒的看着慌乱的失了分寸的夫人,闷‘哼’了一声,转身往前院大步去了。 前院偏厅,平稳垂着手,身子直直的站在厅堂门口,程悯海衣冠脏乱,跷着二郎腿歪在左侧扶手椅上,端着杯茶,一幅疲赖相的喝着。 汤丞相眯着眼睛,目光阴寒的盯着程悯海看了一眼,转头看着平稳,面色温和如春的说道: “到我这里,别那些讲究,坐吧。” “相爷客气了,小的哪敢。” 平稳恭敬的长揖见着礼,满脸笑容的客气着,汤丞相抬手让着平稳,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厅堂上首走去,程悯海忙放下杯子站起来,长揖见了礼,看着仿佛没看到他的汤丞相,又转头看了看背后的椅子,犹豫着不知道是坐下好,还是站着好。 汤丞相在厅堂上首坐了,温和如春风般和平稳说着话, “……这是你们世子爷吩咐的,还是王爷的吩咐?” “回相爷,是我们世子爷的吩咐,如今我们府里,王爷精力不济,家常小事也不大过问了。” 平稳恭敬中带着亲热,和汤丞相一递一句闲话般说着家常,程悯海一时呆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小恪这两年越发沉稳,差使也办得极好,你们王爷好福气。” “相爷夸奖了,不过我们王爷这两年,心情好多了倒是真的。” 汤丞相接过小厮递过的茶水,喝了两口,朝程悯海方向抬了抬下巴,很随意的问道: “今天这事,小事罢了,回去跟你们世子爷说,别放在心上,孩子们胡闹,也是常事,回去严加管教就是,说起来,哪家没几个不肖子孙,树大有枯枝,也是没办法的事。” 平稳微微躬着身子,仔细听着,笑着也不答话,这也不是他该答的话,汤丞相眼角也不扫面色紫涨的程悯海,端起杯子,气定神闲的喝了几口茶,看着平稳吩咐道: “好了,回去吧,替我给你们王爷捎句话,就说我前儿得了坛极好的女儿红,明天我请他过府喝两杯。” 平稳笑着长揖答应着,正要告辞,外面管事禀报了进来,冲着汤丞相长揖禀报道: “相爷,汝南王世子爷请见。” “赶紧请进来!” 汤丞相热情的吩咐道,放下杯子,站了起来,程恪摇着折扇,已经跟着小厮转进了偏厅。 汤丞相走了两步,迎到厅堂正中,拍着程恪的肩膀,亲热的责备道: “今天倒知道到我这里来了,平常怎么就不想着陪我这老头子过来说说话?” 程恪满脸笑容的长揖见着礼, “丞相这里可都是公务,我这么个懒散人,哪敢常来找丞相说话的?” 汤丞相哈哈笑着,拍着程恪的后背,让着他往旁边正厅过去, “走走,咱们爷俩到那边说话去,我早就想找你聊聊了,正好,我刚得了点好茶,可便宜你了!” 程恪笑着让着汤丞相,两人说笑着往旁边正厅过去了,程悯海抬脚想跟过去,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转头看着平稳,平稳跟着安心,垂手侍立在了正厅台阶前的院子里,程悯海站在院子里,尴尬的转头四下看着,回去偏厅?不合适,站着?不合适,跟进正厅,又不敢,安心扫了眼程悯海,看着面色平静、仿佛没看到程悯海的平稳,也跟着面色平静无波的只顾垂手立着。 程悯海脸色青白的呆站在了院子里。 汤丞相在上首坐了,让着程恪在左手边坐下,小厮奉了茶上来,程恪抿了一口,细细品着,又连着喝了两口,连声赞叹道: “好茶,苦中带甘,我就喜欢这个味!” 汤丞相眯着眼睛,满脸笑容的看着程恪,仿佛极享受般喝了杯茶,放下杯子,挥手屏退了厅里侍候的小厮,看着程恪,笑着说道: “今天的事,是我治内不严,唐突了王妃,刚才我已经打发她陪礼陪罪去了,还请世子爷多担待才是。” “相爷这是哪里话,我族内子侄冲撞了令千金,都是我族内管教不严,我代父亲给相爷陪礼了。” 程恪说着,站起来长揖到底陪着礼,汤丞相急忙站起来,满脸笑容的双手托起程恪, “哪里哪里,这是哪里话!我刚才还和平稳说,哪家不是这样,树大有枯枝,这子侄多了,哪能个个都是好的?!再说,也是小事,世子爷别放在心上,这事,也不用惊动王爷了,过去也就过去了。” “多谢相爷大人大量。” 程恪又拱了拱手,笑着谢道,汤丞相亲热的按着程恪坐回椅子上,轻轻拍了拍程恪的肩膀,低声说道: “说到底,都是族内子侄不争气,唉……” 汤丞相坐回到椅子上,紧皱着眉头,上身微微前倾过来,低声说道: “世侄,说句不该多说的话,这族内子侄荒唐些倒不打紧,年青时候,谁没荒唐过?!可若是交错了人,一步走错,可就是万劫不复……” “相爷明鉴,我这族兄,往常早说荒唐些,可好歹也知道个轻重尊卑,象今天这样的恶行,唉,都是交友不慎,家父也恨的不行,昨天还说起他,打算把他送回南边老宅,让人看着好好读几年书,修身养性,也许还能保得他一条命下来。” 汤丞相长长的舒了口气,上身往后靠着,连连称赞道: “到底是王爷明理,这读书,好好读书,才是正理。” 程恪微笑着看着汤丞相,汤丞相眯着眼睛看着程恪,两人沉默了半晌,汤丞相才慢吞吞的说道: “人老了,不过图过子孙平安,图个晚年喜乐,你放心,我虽年纪大了,心里可清明,清明得很,还请世子爷……放心。” 程恪站起来,满眼笑意的看着汤丞相,长揖到底,笑着说道: “姑母也和相爷一样,天天念叨着,图个子孙平安,晚年喜乐,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自然要顺着长辈的心意,做个平安喜乐出来,相爷但请放心,景王爷也是一样的心情。” 汤丞相哈哈笑着,也不多接话,站起来,亲热的拍着程恪的肩膀, “到底是小一辈的翘楚,这话说得明白知礼,你们这些年青人好好的,都平安着好好的,我们这些老头子们,也就好安心退居乡下,安享太平了。来,我送你出去。” “相爷留步,哪里担得起?这不是要折了小子的福份!” 程恪笑着止住汤丞相,汤丞相哈哈笑着,将程恪送到正厅门口,就顿住脚步,程恪拱手道了别,下了台阶,带着平稳、程悯海等人,回去汝南王府了。 章节目录 第三一三章分痛 > 程恪回到府里,和父亲细细商量了一个多时辰,出来吩咐平安看着程悯海回去收拾了东西,当天夜里,就打发人将他送回了南边老宅,让人严加看管着读书悔过去了。 顾二奶奶拼了命的撒泼哭闹,满地打滚,却被汝南王府过来的几个健壮婆子架起拖进屋里,按在床上动弹不得,拼命扭着头看着门外,哭得直挺挺晕了过去。 程二爷一声也不敢吭,缩着肩膀坐在厅堂的扶手椅上,垂着眼皮,看也不敢看一眼跪在院子不停的磕着头和他辞行的程悯海。 程悯山和程悯川面面相觑,程悯山幸灾乐祸的看着在院子里不停的磕着头的程悯海,悄悄啐了一口,偷偷溜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急急的看着人胡乱收拾了几大包行李出来,交给了送程悯海过去的王府家丁头儿,装到了车上,大少奶奶胆怯的蹭到顾二奶奶房里侍候着去了,二少奶奶隔着窗棂,伤感的看着跪倒在院子里,还在不停的磕着头的程悯海,吩咐婆子悄悄叫了程悯川过来,两人嘀嘀咕咕的商量了片刻,二少奶奶进去,将攒下的私房银票子点了一半出来,一张张点了一遍,踌躇了片刻,咬了咬牙,又从剩下的银票子里抽了几张出来,闭着眼睛,心疼万分的一起团着塞到只不起眼的荷包里,匆匆出来,将荷包塞给了程悯川。 程悯川紧紧握着荷包,奔到院子里扶起程悯海,低低的劝着他: “三弟,父亲母亲有我和大哥照顾,你放心,放心去南边住一阵子,那里是咱们家老宅,去住住……去住住,也好,先去,二哥替你再想法子,好好念书,好好念书。” 程悯川本就是个嘴笨的,情急之下,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将手里的荷包往程悯海手心里塞着,声音压得更低, “这里头有点银票子,你收好,收好,不多,你嫂子她没银子,不多,你收好。” 程悯海定定的看着程悯川,喉咙嘶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二哥,往常是我对不住你和二嫂,是我不懂事……” 程悯海抬头看着仿佛空无一人的厅堂,转着身子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面色晦暗的转向程悯川,冲着他长揖到底,直起身子,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大步出了院子。 程悯川看着程悯海看起来孤独异常的背影,抱着头蹲在地上,哀哀痛哭起来。 当天夜里,顾二奶奶就病倒了,发着高热,一会儿哭一会儿闹的说着胡话,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直守着两夜一天,顾二奶奶才退了高热,清醒过来,不是哭就是骂,这病就一直不见起色,一家人只好每天请医延药,侍候着顾二奶奶,听着她不住口的哭骂,人人装聋作哑,渐渐听得多了,也就跟没听见一样了。 很快到了九月底,到十月份。李小暖就算是入了产月,孕妇入月的初一日,照规矩,娘家要送分痛盆催生衣物,严氏早早就备好了银盆,盛了粟杆,盖了自己绣的、远看着还算精致的五男二女全福帕子,插满了绢花和通草,准备了一堆满绣精致的小儿衣服包被,就等着初一日一大早,现蒸好圆馒头、眠羊、卧鹿等吉祥物件,一并送过去。 程恪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那放了粟杆、盖了吉祥帕子的银盆能分了产妇之痛,竟上了心,特意找了古萧,直截了当的让他回去告诉严氏,多送几只银盆来,越多越好,古萧急忙回去说了,这话倒正正合上了严氏的心思,一边急忙张罗着到处买盆、买五男二女全福帕子,一边打发人告诉了古云姗和古云欢,没几天,就备了几十只银盆出来。 程恪交待了古萧,也没能解去多少忧虑,思来想去,又找到了景王府,周景然既然是小暖的哥哥,那也是娘家人,送的盆自然也是有用的,周景然听了程恪郑重的请求,倒在摇椅上,捶胸跺足,只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满口答应着,初一那天,必定送个百八十个分痛盆过去,程恪也不理会他,依旧忧虑重重、愁眉不展。 十月初一日,一大早,周夫人和严氏一起,亲自带着几十只分痛银盆,无数催生馒头、眠羊卧鹿、小儿衣物包被等物送到了汝南王府,古云姗和古云欢也带着丫头婆子,各自送了十几只分痛盆、催生点心衣物过来。 景王府的分痛盆和催生点心衣物是孙氏和戴氏一起送过来的,上百只分痛盆一路招摇着从景王府送到汝南王府,周景然站在家茶楼里,居高临下,得意的看着热闹。 李小暖目瞪口呆的看着从院子里满扑扑直摆到外头的分痛盆,只恨不得一脚把程恪踢到天边去,正恼怒间,程贵妃也遣人从宫里送了几只分痛银盆过来,李小暖仰面倒在榻上,捂着脸哀叹不已: “这让我往后怎么再出门见人?!” 入了月,老太妃也神神秘秘的忙碌起来,带着白嬷嬷,到药库里搜拣了无数贵重不贵重的药材,又列了长长的单子,交给外头的采买,严厉的限着期限要买进来。 李小暖早就没功夫管别的事了,只看着人在东边厢房收拾了里外两间产房出来,照着自己的法子,每天看着人用大锅蒸,用开水煮着各种各样要用的东西,亲自看着兰初、竹叶、竹青,照自己教的法子准备着生产那天要用的一应物什。 她知道的东西,能帮到自己的,只有这些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避开因不洁带来的感染,别的,只能放开心绪,是福是祸,都得走过去。 十月一天天过去,胡太医等三位太医早就由三天一趟,改成了一天一趟,过了初十,程恪干脆让三个人轮留住在府里候着,汝南王府的稳婆们早就搬进了清涟院后院倒座间住着,满府上下,枕戈待旦,时刻准备着,只等着一声传唤。 程恪每天心神不宁的到户部当着差,周景然每天中午到户部叫他一起去吃午饭,说说话儿,被他的愁眉染得也跟着担忧起来。 十月十六,两人刚吃了饭,程恪锁着眉头倒在摇椅上,一边晃着,一边忧虑的叹着气, “今天都十六了,十六了!前天范婆子就说什么头入盆了,说是快了,这都快了两天了,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唉!这得快到什么时候?” 程恪长长的叹着气,周景然一边喝着茶,一边瞄着他,听着他长长短短的叹着气,笑着劝解道: “你怎么这么啰嗦起来,我跟你说过多少遍,这女人生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要过了这一关不是?没事,小暖是个福泽深厚的,往后五男二女,生孩子的时候再后头呢,能有什么事?必定是顺顺当当的,好了好了,别总想着这个了,大哥这些年从户部借的银子,数目理出来没有?” “还没全理出来,他从天禧二十年就开始借库银,那些陈年老帐,翻起来极费力,正让他们悄悄的理着呢。” 程恪听说到了公事,忙敛了忧虑答道,周景然拧着眉头‘嗯’了一声,正要说话,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程恪的小厮安远狂奔着冲进来,也不及见礼,急急的叫着禀报道: “爷爷快回去吧,少夫人生了!” “生了?”程恪一下子跳了起来,周景然也‘呼’的站了起来,安远咽了口口水,点了下头又摇着头答道: “还没生下来。” 程恪一口气松下来,伸手扶着旁边的桌子,转头看着周景然,胡乱挥着手说道: “我回去” 说着,也不等周景然答话就奔了出去,几步下了台阶,刚走了两步,却重重的跘倒在平整的院子里,安心和安远急忙上前拉起他,程恪站起来,推开两人,拎着长衫往外狂奔了出去。 程恪脸色惨白的赶到清涟院门口,院子内外已经站满了丫头婆子,汝南王背着手,正在院门口一圈圈转着圈,见程恪往院子里疾冲而去,忙指着程恪吩咐道: “拉住他!” 小厮上前拉住程恪,王爷走到程恪面前,拍了拍他, “在外头等着吧,你进这院子不吉,与你不吉,与你媳妇也不吉。” 程恪忙顿住脚步,往后退了半步,掂着脚尖,焦躁万分的一边往里张望着,一边问道: “多长时候了?还没生出来?这都多长时候了?” “什么多长时候了?连半个时辰也没有,头一胎,没那么快,总要再等等。” 王爷一边安慰着程恪,一边焦急的往里张望着,里头一个婆子急急出来,曲膝禀报道: “回王爷,回世子爷,少夫人痛过一阵子,这会儿好一些了,吃了几口燕窝粥,这会儿正歇着养力气呢。” “痛过这一阵?痛过几阵了?还要痛几阵?这要痛到什么时候?” 程恪站在婆子面前,紧盯着她,一迭连声的问道。 章节目录 第三一四章添子 > 婆子被问得张口结舌,眨着眼睛呆怔怔的看着程恪,傻了片刻,才苦笑着答道: “回世子爷,这会儿才刚开始痛,痛一刻钟,歇上一两刻钟,再痛一阵子,再歇一阵子,就这样要痛上大半天,越往后,这痛的时候越来越长,越来越痛,中间歇的时候越来越短,到最后这痛连在一处,那个时候,也就差不多该生了,这生孩子,快了也要三四个时辰,慢的,一两天的都有,少夫人这是头胎,可没那么快,急不得。” “要一两天?!” 程恪几乎要跳起脚来,婆子吓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王爷一把扯住程恪, “你急什么,哪能一两天的?!” 王爷说着,转过头狠狠的瞪着婆子一眼,训斥道: “赶紧进去侍候着!什么一两天!哪有这样的事!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婆子往后退着答应着,急忙奔了进去。 王爷拉着程恪往外走了两步,温声安慰着他, “小暖那样的福泽,你只放心,说不定天一落黑就能生下来了……” “天落黑?!这才午末!” “你叫什么?你当女人生孩子说生就生,那么容易呢?!要不怎么说是鬼门关!” 程恪脚一软,几乎要扑倒在地,王爷连声咳着,忙往回扭着话意, “不是这个,不是这么说,好了好了,没事,肯定没事,安心等着好信儿就是。” 王爷拖着程恪,拧着眉头转头训斥着站了满地、垂手等着听传唤的小厮、管事、婆子, “一个个都呆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搬两张椅子过来!” 平安呆怔了下,这爷俩个准备在这院门口等到孩子生出来?!一边想着,一边已经挥着手,示意着旁边的一个管事,两人一起奔到旁边的暖阁间,搬了两张扶手椅子出来,又指挥着从小厮搬了两张高几,在旁边生了红泥小炉,备上了茶水点心。 景王府里,周景然送走了程恪,百事无心的在书房里转了几圈,顿住脚步,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扬声叫了青平进来吩咐道: “去福音寺,爷要去上柱香。” 青平垂着眼皮、心无杂念的恭敬答应着,出来吩咐了,带着从长随、小厮,侍候着周景然往福音寺上香去了。 汝南王妃脸色苍白,直直的坐在产房门口的扶手椅上,闭着眼睛,双手合什念着经,老太妃面容平和的闭目坐在另一张扶手椅上,一会儿快一会儿慢转着手里的佛珠,白嬷嬷侍立在老太妃椅子后,伸长脖子往安静的产房里张望着。 产房内,李小暖忍过一长阵钝钝的、痛得翻胃要吐的痛楚,由着兰初和两个稳婆侍候着擦了脸上的冷汗,扶着兰初的手,勉强站起来走了两步,顿住脚步,闭着眼睛舒了口气,扶着兰初缓慢的在屋里走了半圈,再一轮的阵痛就又袭上来,李小暖痛得倒在了榻上,兰初圈着她,担忧万分的看着她,李小暖闭着眼睛,咬紧牙关,耳边模模糊糊的听着婆子的喊声,跟着喊声呼气吸气着,兰初俯在她耳边,心疼的低声说道: “少夫人,要是痛得受不住,就喊出来,喊出来就能好受些。” 李小暖紧紧抓着兰初的手,努力体味着哪一处更痛,胡乱晃着头,她两辈子加一起的教养,让她叫不出来。 阵痛一阵比一阵更紧更烈,李小暖早就分不清那些痛来自何方,只觉得整个人正在被一点点撕开、撕碎,旁的声音都听不清楚了,心里唯一的那丝清明,都盯在了扶着自己的稳婆的声音上, “少夫人,宫口开了,开得差不多了,少夫人您歇一歇,等会儿,要好好用力……” 兰初照着稳婆步骤分明的指挥,将早就准备好的参片塞到李小暖嘴里含着,搂着她,恨不得能代她用些力才好。 李小暖听着婆子的话用着力,却不知道那些力用出来没有,又用到哪里去了,不知道折腾了多长时候,稳婆的声音里仿佛带出丝丝焦躁,李小暖已经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靠在兰初怀里,只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自己快死了,可她要是死了,孩子,孩子怎么办?那个可怜的孩子,还没见过这个世界…… 李小暖眼角涌着眼泪,兰初接过竹青递过的白绵帕子,拭着李小暖的眼泪,忍不住哭出声来,老太妃听到哭声,手里的念珠‘啪’的落在了地上,呆了一下,猛的站起来,推开站在门口的蝉翼,直冲到产房门口,一个稳婆急忙迎出来禀报: “老祖宗,孩子快生出来了,少夫人要缓口气。” 老祖宗探头看着闭着眼睛的李小暖,长长的吐了口气,腿一软,忙伸手扶着门框,缓了口气,才紧绷着脸点了点头,扶着白嬷嬷的手出了产房,重又坐回到椅子上。 王妃紧紧拧着帕子,脸色惨白的看着重又坐回到椅子上的老太妃,低低的问道: “老祖宗,您看,小暖能熬过这一关吧?”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能熬过!必是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你看看你这话!” 老太妃左右转着头,一边找着念珠,一边恨恨的训斥着,白嬷嬷急忙接过小丫头手里的念珠递了过去,老太妃接过念珠,也不再理王妃,闭着眼睛,飞快的转着念珠,念起经来。 王妃舒了口气,坐回到椅子上,也双手合什念起平安经来,老祖宗既说了平平安安,那就必是平平安安,顺顺当当! “少夫人,再用一把力!孩子头已经露出来了,再用一把力,孩子就生出来了,少夫人,想想孩子,再用一把力!” 稳婆俯在李小暖耳边,一边示意兰初将李小暖扶起来些,一边大声说着,李小暖紧紧抓着兰初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用尽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往外推着那和她一直连在一处的孩子。 “出来了出来了!别动!不要再用力!少夫人别动,千万别动!让孩子慢慢出来,慢慢……来!” 稳婆惊喜万分的叫着,李小暖只觉得下身有什么东西‘呼’的一声滑了出去,整个人一下子轻松的无以复加,仿佛从痛苦的地狱又升回到了人间,身体是自己的了,人也是自己的了。 “恭喜少夫人,贺喜少夫人!是个儿子!长得真是好看!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 李小暖微笑着听着,兰初抱着李小暖,极小心的把她往下放着,李小暖拉了拉她,低低的说道: “高些,我……看看。” 兰初答应着,小心翼翼的抱着她往脚头处看去,被稳婆小心的托在手里的孩子小的仿佛一只大些的猫一般,浑身沾满了血污,手脚乱动着,正响亮无比的宣布着自己的到来,突然,哭声顿了下,一股清亮的水柱从两腿间直直的射出,浇了稳婆一脸,旁边的稳婆急忙上前帮着托住孩子,被浇了一脸童子尿的稳婆两只手稳稳的托着孩子,上身往后倾着转头躲开尿柱,由着另一个稳婆帮着擦干净脸,笑着说道: “这彩头偏了我了。” 李小暖失笑起来,声音低弱的嘀咕道: “这孩子倒也可疼,还知道憋着出来再撒,不然,岂不让他恶心死!” 兰初眨了几下眼睛,才恍然明白李小暖的话意,笑得肩膀抖动起来, “少夫人真真是……这会儿,还能庆幸这个……真真是!” 早有稳婆急急的奔出去禀报着、恭喜着,老太妃眉飞色舞的站起来,将手里的念珠胡乱塞给一个小丫头,眼睛里放着光吩咐着白嬷嬷, “药呢?赶紧给我,赶紧给我的小孙子吃了,头一口吃这个最好,赶紧!” 白嬷嬷忙从怀里小心的取了只极小的白玉瓶出来,递给了老太妃,王妃眼睛笑成了一条线,胡乱念着佛,跟着老太妃进了产房外间。 稳婆已经将用温水擦得干干净净的孩子包好,小心的抱了出来,老太妃推开王妃,伸手接过孩子,抱在怀里仔细看了片刻,转头看着王妃,得意的夸奖道: “你看看,跟小恪简直一个模样,长得多好!唉哟,一看就是我的重孙子!” “可不是,一看到他,我就想起小恪刚生下来那会儿,简直就是一个模样!” 王妃伸手想接过去抱抱,老太妃微微转身,抱着孩子吩咐着白嬷嬷, “用银匙倒给我!” 老太妃抱着孩子坐到旁边的榻上,接过银匙,白嬷嬷小心的从玉瓶里倒了半匙黑黑的药水出来,老太妃小心的将药送到孩子嘴边,孩子大张着嘴,打了个呵欠,舔着送到嘴里的药水,老太妃大喜过望, “看看,不愧是我的重孙子,就是懂事,就知道是好东西!你看看,这吃的多香!” 王妃好奇的从白嬷嬷手里拿过玉瓶,闻了闻,脸苦成了一团, “这味也太……吃这个做什么?”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秘方,洗筋伐髓,孩子吃了身子强健。” 白嬷嬷看着老太妃,含糊的解释着,王妃连连点着头, “那是好东西!” 章节目录 第三一五章药 > 几个丫头婆子一起奔出院门,满脸喜气的一齐乱叫着禀报着: “恭喜王爷!恭喜世子爷,少夫人生了!是位少爷!四斤七两!” 王爷哈哈笑着站起来,挥着手吩咐道: “赏!都有赏!平安!府里上下,一人赏五两银子,清涟院侍候的,十两!侍候少夫人生育的,二十两!” 平安喜气满面的高声答应着,说着恭喜的吉祥话。 程恪呆怔怔的坐了片刻,长长的舒了口气,站起来,双手合什东南西北虔诚的躬身谢着佛,王爷高挑着眉梢,哭笑不得的看着突然虔诚起来的儿子,等他拜好了,抬手拍打着程恪的后背,笑着说道: “我看,你干脆先跟我去祠堂祭告一声去,等里头都收拾好了再进去。” “要不要把孩子抱出来给爷和世子爷看看?” 平安躬身建议道,王爷瞪了他一眼, “你也是糊涂了!这天都黑了,外头又有风,怎么能让孩子出门?赶紧去准备准备,这就去祠堂。” 平安缩了缩脖子,退后几步,急忙带着人准备祭告的事了。 老太妃给孩子喂好了药,看着打着呵欠径自闭上眼睛睡着了的婴孩,推开又伸手要抱孩子的王妃,站起来,抱着孩子进了里间。 李小暖正闭着眼睛,慢慢调着气息,兰初、竹青和几个稳婆轻手轻脚的侍候着李小暖换着衣服,老太妃抱着孩子凑到李小暖旁边,仔细看着李小暖的脸色,满意的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睡着了没有?” 李小暖睁开眼睛,微微转头看向老太妃,老太妃满脸笑容,抱着孩子举到李小暖面前, “你看看,这孩子生得跟小恪一个模样,懂事的很!” 王妃跟在后面,往前探着头,看着李小暖,又看着老太妃怀里的孩子,连连赞同着: “可不是!就跟小恪刚生下来时一模一样!” 李小暖笑着闭了闭眼睛,仔细看着老太妃怀里的孩子,倒真是跟程恪一个模样,就是小了几号,这会儿正睡得香甜, “你安心歇着,孩子我看着呢,好好睡一觉,这生孩子可是大伤元气的事,安心好好歇着,啊?” 老太妃关切的交待着李小暖,盯着婆子给李小暖换了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心的抬起来,送进了正屋内室。 老太妃抱着孩子,王妃紧跟在后,进了屋里,李小暖疲倦之极,也不再多管,闭着眼睛自顾自睡着了。 李小暖一觉醒来,只觉得身下湿湿黏黏的极是难受,睁开眼睛,程恪坐在她身边,正低头看着她,见她醒了,松了口气,伸手握了她的手,低下些头,关切的问道: “你醒了,饿了没有?想吃什么?你睡了好几个时辰了,那臭小子都吃过两回了!” “等会儿再吃,蝉翼呢?” “少夫人,” 蝉翼忙在旁边答道,程恪抬手止着蝉翼,看着李小暖,殷勤的说道: “你要什么?我来!我侍候你!” 李小暖失笑起来,抬手推着程恪, “你先出去,你侍候不了,你去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我还没抱过他呢。” 程恪笑着答应着,磨磨蹭蹭的站起来,掀帘子出去了。 蝉翼和玉扣忙上前侍候着李小暖换了衣服、被褥等,李小暖靠在蝉翼怀里,抬手捻着湿黏黏的头发,恶心的皱起了眉头,推着蝉翼,试了试体力,低声吩咐道: “等会儿让人准备热水,照我说的法子,你和玉扣侍候我洗个澡。” 蝉翼满眼担忧的看着李小暖,没敢答应,转头看着玉扣,玉扣手下顿了顿,抬头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少夫人,这是大事,万一伤了身子……要不,先问问太医?” “没事,这人干干净净的,才不会生病,我只不会诊脉,别的,可不比太医知道的少,只管照我说的法子就行。” 蝉翼和玉扣两眼相对看了片刻,蝉翼示意着玉扣, “少夫人也不是莽撞人。” “那倒是。” 玉扣赞同着,两人手脚利落的侍候李小暖换了衣服,收了脏衣服被褥交给小丫头拿了出去。 蝉翼掀起帘子,程恪探头看了看,一个人进了屋,侧身坐到床沿上,李小暖靠在大靠枕上,转头看着门口问道: “孩子呢?” “老祖宗在喂药,说一会儿就好。” “喂药?喂什么药?这么小的孩子,喂什么药?孩子生病了?” 李小暖说着,急了起来,程恪急忙解释道: “没有病,没事,那臭小子壮得很,吃的好拉得多,是老祖宗,说是什么秘方,要给小瑞风洗筋伐髓。” 李小暖眉头皱了起来,正要说话,兰初在门口禀报了,引着厨房的婆子,提了四五个大食盒,送了各式各样的汤菜进来。程恪忙示意着,几个小丫头搬了两张宽几放到床前,片刻间,摆了满满两张宽几,李小暖无奈的瞄着满满的汤品菜肴,只吃了大半碗鲜虾汤面就放下了。 兰初正带着人收拾东西,老太妃抱着重孙子,笑容满面的进了屋,程恪忙站起来让到一边,老太妃抱着孩子侧身坐到床沿上,小心的将孩子递给李小暖,笑着说道: “我就说,不愧是我的重孙子,就是懂事,这吃药比吃奶还省心。” 李小暖接过孩子,有些生硬的小心抱着贴在胸前,孩子闭着眼睛打了个呵欠,继续香甜的睡着,李小暖低头闻了闻孩子嘴边的怪味儿,伸出舌尖舔了舔孩子的嘴唇,皱着眉头,抬起头,看着老太妃哭笑不得的问道: “老祖宗,您这喂的是什么东西?” “好东西!” 老太妃也不多解释,李小暖转头看着程恪, “爷小时候也吃过?” 老太妃闷闷的‘哼’了一声,含糊的说道: “他那时候,我正清修着,哪有功夫弄这个?!他也没那福份!” 李小暖眉头皱得更紧,老太妃斜了李小暖一眼,‘哼哼’着解释道: “这方子,照理说……老祖宗小时候就吃过,你放心,只有好处!” “老祖宗,我倒不是说不好,这是练功用的方子吧?老祖宗,您也用不着非把他教成什么高手不是,差不多就行了。” 老太妃被李小暖一句话说得瞪起了眼睛,程恪怔了下,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这小子这么懒,也练不成高手。” 老太妃转过身,一巴掌拍在程恪背后,把他拍得趔趄着差点扑倒在床上, “就算差不多,也得比你强些!你别管,我的徒弟我自有教法。” 老太妃后半句转向李小暖说道,边说边往前挪了挪,探头看着在李小暖怀里舒服的熟睡着的孩子,笑着低声说道: “这孩子看着就是个极聪明的,我想来想去,还是你起的那个小名好,就叫阿笨,压一压的好。” 程恪也弯着腰,看着李小暖和李小暖怀里的儿子,皱着眉头,想反对,看着老太妃,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算了,笨就笨吧,笨了也好。 几个人说了一会儿话,老太妃伸手接过重孙子,怜惜的看着李小暖吩咐道: “离天亮还早呢,你赶紧歇下再睡一觉,我看着阿笨,那药,隔一个时辰就得吃一回,要吃十二个时辰,中间还得用药把阿笨泡上几回,你放心歇着。” 李小暖一听这话,心提着,还真放不下来了,眼巴巴的看着老太妃抱着孩子,精气神十足的出了屋,转头担忧万分的看着程恪,程恪坐到床沿上,拉着李小暖的手宽慰着她: “你放心,这药的事只有好的,南边各族,都有自己祖传的秘方,师叔就有让人百毒不侵的秘方,我问过千月,他说那法子练起来极苦也凶险,老祖宗这一族洗筋伐髓的秘法,师父也提过,说是极好,这些秘方,都是传了上百年,经过了多少代人,若有半点不好,老祖宗也不会给小瑞风用,你放心。” 李小暖舒了口气,点了点头,低头思忖了片刻,低声说道: “阿笨跟着老祖宗练功,还有这洗筋伐髓的事,别让人多说,藏着些吧。” 程恪伸手抚着李小暖的脸颊,爱怜的点头答应着: “嗯,小景总说你想得长远,你是忧虑太多,思绪太多,别想那么多,有我呢,不会让你、让孩子们吃了亏去。” 李小暖抬头看着程恪,心里酸软得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忙掩饰的转过头,含糊的说道: “我知道,我就是这么个性子,总是担惊害怕……害怕好多事。” “别怕。” 程恪往前挪了挪,揽了李小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温柔的低低的安慰着她, “放宽心,咱们程家屹立几百年……自有底气,就是周家,若要怎样,也不过是个两败俱伤……” 程恪含含糊糊的安慰宽解着李小暖,李小暖伏在程恪怀里,半晌才‘嗯’了一声答应着,程恪揽着李小暖,仿佛哄孩子般温柔的抚着她的后背,过了一会儿,见李小暖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小心的将她放好,盖好被子,坐在床边,仔细盯着李小暖看了半晌,才回到旁边罗汉床上歇下了。 章节目录 第三一六章可怜 > 第二天一早,李小暖醒来时,程恪早就已经去了衙门,老太妃和白嬷嬷给还不知道反抗的阿笨泡着药浴,王妃守在边上,虽说一点也搭不上手去,只能伸长脖子看着,可也不舍得走开半步。 李小暖扶着蝉翼,只说要洗漱,站在净房里,由着玉扣一瓢瓢往身上倒着热水,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才觉得整个人彻底活了过来。 李小暖换了身干净衣服,扶着蝉翼出来,外面,小丫头已经把被褥全部换过,李小暖舒服的半躺在床上,长长的叹了口气,蝉翼侧身坐在床沿上,拿了打厚棉帕子,小心的一点点找着哪缕头发还没有绞干。 李小暖吃了半碗饭,喝了一碗汤,耐心的等着蝉翼彻底绞干了头发,将头发松松绾了起来,才笑着吩咐道: “看看阿笨醒了没有,抱过来我看看。” 玉扣抿嘴笑着答道: “老祖宗正给小少爷泡药澡呢,和白嬷嬷两个,王妃也在,旁的人统不让进去。” 李小暖无奈的蹙着眉头,这老祖宗究竟要泡出个什么样的高手来?生在这样的人家,要那么高的功夫做什么?! 辰末还没到,各府得了喜信,或是遣了管事婆子,或是亲自上门,陆续上门,喜气洋洋的说着恭喜的吉祥话儿,用扎着红绸的礼盒,送了粟米炭醋等物事到了汝南王府。 王妃只好依依不舍的离了清涟院,往外面偏厅看着人收着粟米等物,再装了回礼、封了赏钱,打发管事婆子回去,喜气盈腮的和亲自上门的各家夫人客套着。 李小暖直等到巳正过后,老太妃才抱着孩子进了屋,满脸得意的坐到床沿上,将挥舞着双手的阿笨小心的递到了李小暖怀里,连声夸赞道: “不愧是我的重孙子!真是懂事!这孩子天赋好,你放心,有老祖宗在,半分也不会耽误了,往后,可得比他爹强得多了!” 李小暖低头看了看舞着双手的孩子,小心抱着他,抬头看着老太妃笑着说道: “老祖宗一夜没睡?” 老太妃丝毫不在意的点了点,满意的看着李小暖怀里的孩子,李小暖转头看着白嬷嬷,笑着说道: “嬷嬷也该劝着些,老祖宗上了年纪,可不好熬夜。” “哪里劝得住” “给小笨打熬筋骨这事,可是大事,熬上一夜两夜,也不算什么!” “老祖宗!” 李小暖皱着眉头嗔怪的叫道,老太妃笑着摆了摆手,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歇一觉去,这也差不多,到晚上再吃一遍药,泡上一遍,这先天筋骨就成了。” 老太妃说着,站起来,又弯下腰,凑到孩子面前,拉着阿笨的手亲了下,嘱咐着兰初、蝉翼,别让少夫人多抱孩子,免得累着,才回去瑞紫堂歇着了。 李小暖看着老太妃和白嬷嬷出了门,舒了口气,转头看着兰初问道: “阿笨吃过奶没有?” “还没有,差不多一个时辰吃一趟,离上一口奶还不到一个时辰。” “嗯。” 李小暖皱着眉头,疑惑的看着兰初低声问道: “不是说生完孩子这奶水就会涨出来,我这怎么半分感觉也没有,是不是要孩子吸了才会生出奶来?” 兰初无奈的叹了口气,侧着身子坐到床沿上,伸手轻轻按了按李小暖胸前,低声说道: “少夫人,我看,你这就不象有奶的样子,算了,别喂了,哪有让少夫人亲自喂养的理儿!”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孩子要吃生母的奶才好,你帮帮我,让阿笨吸一吸,我觉得吸一吸也许就能出来。” 李小暖低声说道,兰初上前,帮着李小暖解开衣襟,李小暖托着阿笨的头,小心的将他的嘴凑到胸前,阿笨含着吸了两下,就吐了出去,扭着头,不管李小暖如何哄,怎么想法子,再也不肯配合一下半下,兰初低声笑了起来, “少夫人,算了,你这真不象有奶水的样子,小少爷吃惯了那些满的能流出来的奶水,哪肯再费力吸,再说也吸不到。” 李小暖看着笑着她的兰初,又低头看着一脸不配合的阿笨,轻轻点了点阿笨的下巴, “不知好歹的东西,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可不怪我!” 兰初笑的肩膀耸动着,伸手接过阿笨, “少夫人抱了这么大会儿,得歇一歇了,这月子里,可是半点也不能累着。” 李小暖也觉得有些疲倦,阿笨玩了这半天,也困倦的打起了呵欠,片刻功夫,就在兰初怀里睡着了,李小暖示意着兰初,将睡着的阿笨放到了自己旁边。 兰初仔细的给阿笨盖好小被子,看着李小暖,满眼笑容的低声说道: “这喂奶的事,少夫人就别掂记了,这大家孩子,哪个不是奶娘奶大的,从来没听说哪个跟奶娘比跟亲娘亲的!少夫人这想头,总跟别人不一样。” 李小暖疲倦的往后靠着,摊着手无奈的说道: “掂记也没法子了,你说我怎么会没有奶水的?” 兰初斜睇着她,犹豫了下,才低声说道: “少夫人怀着身子,这也不肯吃,那也不肯吃,总说孩子大了不好养,那孩子大了是不好生养,可少夫人这样,哪还有多余的血变成奶水的?那奶水可都是人的精血化的,少夫人看看自己,生了孩子,比生孩子前还瘦,哪里能有奶水?!” 李小暖眨着眼睛看着兰初,呆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只颓然靠到靠枕上,长长的叹了口气,算了,这母乳,阿笨是吃不上了,可怜的孩子。 晚上程恪回来时,李小暖已经起了床,慢慢来回走动着,看着老太妃和白嬷嬷给阿笨泡着最后一遍药浴。 程恪紧张的上前要扶李小暖,却又退后几步,摆着手说道: “我去沐浴!等我回来!” 说着,急急的往净房奔去,白嬷嬷有些奇怪的看着程恪,蝉翼忙笑着低声解释道: “爷刚从外头回来,身上带的尘土啊什么的,都是脏东西,容易让人生病,这是少夫人说的。” 白嬷嬷笑着摇了摇头,忙着和老太妃一起,继续给阿笨泡着药浴。 程恪换了衣服出来,扶着李小暖,担忧的问道: “你怎么起来了?该好好在床上多躺些时候。” “没事,起来走动走动,对身子好,嗯,总是躺着反倒不好。” “胡太医诊过脉没有?” “嗯,都好,刘太医一起过来的,给阿笨也诊过脉了,都好。” 李小暖扶着程恪的手,一边看着泡在黑乎乎的药水里的阿笨,一边低声和程恪说着话,老太妃专心的给阿笨泡好了最后一遍药浴,站起来,看着白嬷嬷和兰初将阿笨擦干包裹起来,得意的伸手抚着阿笨的头夸奖道: “我这重孙子,就是出息,比他爹强多了。” 程恪闷闷的看着老太妃,低低的嘀咕道: “我生下来,你就看了一眼,哪里就看出这臭小子比我强了?” 老太妃猛的转身看着程恪,点着他训斥道: “你当我耳聋呢?我听得清清楚楚!哪里比强你?他娘就比你娘强。” 李小暖扭过头,拼命忍着笑,程恪闷‘哼’了一声,倒接不出话来。 老太妃到底上了年纪,看着收拾好,脸上疲倦之色就有些掩不住,李小暖忙上前扶着她,笑着说道: “老祖宗赶紧回去歇着吧,往后还要做什么事,您只管吩咐我。” 一边说着,一边示意着白嬷嬷,白嬷嬷忙上前扶着老祖宗,程恪吩咐婆子抬了轿子进来,将老祖宗抬回瑞紫堂歇着去了。 老祖宗歇了一夜,第二天辰正时分就到了清涟院,和李小暖说着话,看着阿笨吃奶,玩耍,睡觉,王妃辰正过后不长时候,也到了清涟院,跟在老太妃后头,眼睛片刻不离的盯着孙子,却抢不到手。 隔了两天,这天一大早,程恪刚离了清涟院,李小暖隐隐就听到外面丫头婆子的忙乱声,忙示意蝉翼挂起帘子,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抬了抬下巴,问着外面的动静,蝉翼出门悄悄叫了玉扣进来,玉扣一边笑一边低低的禀报道: “王妃也真真是这么一大早就过来了,今天总算赶在老祖宗前头了,小少爷还睡着着呢,非要抱起来,抱着就不松手” 李小暖呆了一下,看着玉扣,一下子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摇着头,这是赶早抱孙子来了。 李小暖身体恢复的很快,过了十几天,恶露干净,就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每天在屋里走动着,看着孩子,阿笨更是一天一个样的变化着,老太妃和王妃每天雷打不动的过来看着孩子,怎么看怎么好。 看着孩子的日子滑得飞快,眼看着阿笨就要满月了,王妃开始忙着准备阿笨的满月礼,这好的没个挑处的嫡长孙的满月礼,无论如何也不能马虎了。 老太妃也开始忙着准备第二轮的药,李小暖暗暗松了口气,每天看着阿笨,享着这难得的清闲。 章节目录 第三一七章冷暖 > 午后,李小暖坐到东厢下的矮榻上,看着奶娘轻柔的用温水给阿笨洗干净屁股,接过蝉翼递过的细软的松江白棉布,熟练的把小阿笨重又裹了起来,看着他仰面躺在榻上,兴奋的舞着手脚。 金粟进来,走到榻边,低声禀报道: “三小姐身边的大丫头蔷薇,进来打听少夫人这会儿空不空,说若是空了,三小姐想过来看看少夫人和小少爷。” 李小暖挑了下眉梢,笑着吩咐道: “让她过来吧。” 金粟答应着,不大会儿,就引着程絮仪进了屋,李小暖也不起身,仿佛程絮仪是常来常往一般,随意的招手叫过程絮仪,笑着说道: “快过来,阿笨正学着吃手吃脚呢,真是笨的不行。” 程絮仪暗暗松了口气,面容轻松中透出笑容来,忙紧走几步,侧身坐到榻沿上,眼睛亮闪闪着看着阿笨,低低的惊叹着: “这么小啊!真是好玩!嫂子你看,这么小的手!” “已经重了不少,也大了好多了,刚生下来那会儿更小!这皮都是皱着的,象个小老头,我看着丑的不行,偏还都说好看!” 李小暖笑盈盈的和程絮仪说着闲话,程恪仪迟疑着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抬着阿笨小小的脚丫子,看着那一粒粒黄豆般大小,粉嫩粉嫩、乱动个不停的脚指头,惊讶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嫂子,你看你看,阿笨的脚指头怎么这么好看!这么小!太好玩了!” 阿笨用力伸了下腿,踢开程絮仪的手,左手握在拳头举在眼前,全神贯注盯着自己的左手,张着嘴,拳头左右摇晃着想塞到嘴里去,程絮仪紧张的看着无比努力的阿笨,攥着拳头替他用着力,阿笨小拳头摇晃着,猛的往下落去,直直的捶在了自己左耳边,嘴巴咋吧了两下,撇着嘴就要哭出来。 李小暖乐不可支,忙拿起他的手,又替他举到了眼前,阿笨更加认真努力的晃着落了下去,却又落到了右耳边,李小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程絮?看着委屈万分的阿笨,忙心疼的替他将手放到了嘴里,阿笨吃了两下,却又从嘴里掏出满是口水的手,晃到眼前,继续努力着要自己往嘴巴里送,却又一拳头砸在了自己额头上。 “嫂子,阿笨真是好玩,怪不得姨娘说,阿笨是她见过的最好看、最可爱的孩子,嫂子,再没有谁家孩子能比阿笨再可爱了,真是太好玩了!” 程絮仪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为自己吃到手而努力奋斗不已的阿笨,喜爱的不知道如何表达才好,李小暖一边笑着,一边随意的点着头,拉着程絮仪不让她帮忙,看着阿笨的小拳头砸来砸去,除了嘴巴,哪儿都砸到了。 阿笨努力了半晌,小拳头总算砸到了嘴巴里,一脸满足的‘哼哼’着刚吃了两口,就累得闭上眼睛睡着了。 李小暖小心的抱起阿笨,交给奶娘送到里间看护着睡觉去了。 程絮仪站起来就要跟进去,李小暖伸手拉住她, “阿笨现在脾气大了,睡觉的时候有点动静就醒,醒了就哭,咱们别进去了,让奶娘看着就行。” 程絮仪答应着,依依不舍的看着奶娘抱着阿笨进了屋,李小暖往后靠到靠枕上,示意着蝉翼,蝉翼送了几碟子果脯、点心和时新水果进来,又重新泡了茶,带着丫头婆子,退到了外间听传唤去了。 李小暖探着身子,拖着只大靠枕往程絮仪处推着, “你也歪着,咱们舒服些说话儿。” 程絮仪忙直起上身,拿了靠枕过去,有些拘谨的端正靠着,迟疑了下,掂了只桃脯放到嘴里咬着,李小暖端着杯子,看着她笑着问道: “前儿和婉若大小姐去福音寺玩得好不好?” “嗯,嫂子正坐着月子,本来不想去的,可孙嬷嬷说,她正想给先李老夫人上香柱,就求了母亲,陪着我一起过去了,我头一回在山上住,一入了夜,外面都是叫声,听着可吓人了,孙嬷嬷说嚎的最吓人的,是狼!婉若姐姐一点也不怕,她说她在太原府时,还跟着诚王妃去猎过狼,连老虎都打死过的,不过不是她打死的,是诚王妃打死的,婉若姐姐可厉害了。” 李小暖捧着杯子,有些出神的回想着阴森森的地藏殿,地藏殿里那两具棺木前斜歪的享台,福音寺后的破院子破房子,一入了夜,魏嬷嬷就把门窗顶得死死的,搂着她蜷在床上,自己吓得发抖,却又拼命宽慰着她,李小暖嘴角渗出丝笑意,要不是那个温暖的怀抱,那几乎能一夜不停‘不怕不怕不怕’的说着,也不知道是宽慰她,还是宽慰自己的温厚老嬷嬷,只怕她早跳进山崖,就算回不去,也不能留在这里 “嫂子?” 程絮仪看着想的出神的李小暖,迟疑着低声叫道,李小暖恍过神来,看着程絮仪,笑着解释道: “我父母过世后,棺木就寄放在福音寺,我和魏嬷嬷还在寺后的小院子里住过小半年,那时候,嬷嬷和我过得很苦。” “我听魏嬷嬷说过,” 程絮仪忙接道, “嬷嬷说,嫂子病过一场,一下子就懂事起来了,嬷嬷说嫂子心最善,对她极好,不管吃什么,只要觉得好吃,必给她留一半,从不把她当下人看,孙嬷嬷说,嫂子就是心善,才有这样的大福的。” 李小暖挑着眉梢,笑着只不说话,魏嬷嬷是她的亲人,不是下人,程絮仪歪着头看着李小暖,微微顿了顿,低声说道: “姨娘说我命好,有嫂子这样的嫂子。” 李小暖怔了下,放下杯子,伸手抚了下程絮仪的脸颊,笑着说道: “你是汝南王府三小姐,这就是福份,有姨娘那样的生母,也是你的福份,别想那么多,嗯,婉若怎么想起到福音寺上香的?就是想去玩玩?” 李小暖随意的转开了话题,程絮仪微微蹙着眉头,往李小暖身边蹭了蹭,低声说道: “不是玩,婉若姐姐最近心情不好的很,她可没心思玩,婉若姐姐说诚王妃病了,可又强撑着不愿意让人知道,也不肯让太医诊脉。” 李小暖惊讶的直起上身,心思飞快的转着,八月里诚王回来过,难道 “是不是有了身子?” 程絮仪脸色涨红着,急急的摇着头, “不是!” 李小暖疑惑的看着一脸难为情的程絮仪,程絮仪扭着手里的帕子,舌头缠着结解释道: “婉若姐姐跟嫂子一样,说话直的很,她说过的,从在太原府起,好多年了,诚王爷就没在王妃院子里歇过,婉若姐姐还说,那个徐氏院子里,养了好多那个,做那个的丫头,个个都是妖精,总之,不是这个,不是那个,不是为了这个” 李小暖听程絮仪这个、那个的说着,笑了起来,将果脯碟子塞到程絮仪怀里, “我知道了,那诚王妃因为什么病了?” “嗯,前些天,太原府来人,把周世新接到太原府去了,嗯,这事前,王妃就病了,婉若姐姐也气的不行,说是那个徐氏偷偷送了两个妖精给婉若姐姐的哥哥,就是大少爷,王妃要把人带走,大少爷不让,竟和王妃动了手,婉若姐姐说吵得可厉害了,王妃好象是因为这个气病的,婉若姐姐说,她哥哥才十五,我也没听懂怎么个不好法,反正就是不好,婉若姐姐也气得不行。” 李小暖眉头拧到了一处,也怪不得诚王妃气的病倒,又不肯让人诊治,只要延医进府,她这病因就得传出去,诚王府里,徐氏比她更有势力,周世远气病母亲的事再传出去,就又添了不孝之名,李小暖缓缓的叹了口气,这捧杀,用到周世远这样的楞头青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他得到被人捧死了,才能明白谁好谁坏,也许死了也明白不了。 程絮仪也跟着李小暖叹了口气, “嫂子不知道,婉若姐姐就没高兴过,我看着她,倒觉得还是我的日子过得好。” 程絮仪猛的顿住口,眼神慌乱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拍了拍她的手, “她是皇家嫡长孙女,照理说这日子自然比咱们这样的人家过的好,可这过日子,真如饮水,冷暖只有自己知道,你既知道她不高兴,就多宽慰她些,多陪她说说话,也是做朋友的本份。” 程絮仪长长的舒了口气,感激的看着李小暖,连连点头答应着, “嗯,我知道,我听嫂子的。” 程絮仪又和李小暖说了一会儿闲话,看着屋角的滴漏,急忙站了起来,笑着说道: “姨娘交待过我,嫂子还在月子里,不能多说话累着,让我看了嫂子就走的,我恋着跟嫂子说话” 程絮仪吐了吐舌尖, “回去姨娘又要说我了!” 李小暖看着灵动活泼的程絮仪,坐直身子,也不下榻,只笑着说道: “那就在姨娘说话前,先认个错,我不送你,有空就过来,陪阿笨说话,我一个人跟他说话,说得嘴巴干。” 程絮仪兴奋的连声答应着,轻盈的转了个身,出门回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三一八章竹报平安 > 李小暖歪在榻上,半闭着眼睛,细细思量了半晌,才沉沉睡着了过去,蝉翼轻手轻脚的过来给她盖好被子,放下帘子,做着针线守在旁边。 晚上,程恪回来,站在榻前,看着兴奋的舞着手脚的阿笨,皱着眉头,实在想不明白这个麻烦的小东西有什么可爱处。 吃了饭,李小暖看着阿笨睡着了,才转回内室,坐到罗汉床边,伸手拿过程恪手里的折子,低声说道: “我有话跟你说。” 程恪忙坐直身子,李小暖将程絮仪的话低低的说了一遍,往程恪身边靠了靠,叹了口气, “这当娘的,象诚王妃这样,一颗心就都在周世远身上系着了,徐氏这样的捧杀,必定也不是头一回了,不然也不会有上回宫里的事,你看看” 程恪面色凝重的低头思忖了半晌,掀起被子下了床,一边穿衣服,一边看着李小暖说道: “这事极要紧,我去找小景去,你先睡吧,别等我。” 李小暖站起来,伸手拉了拉他,低低的嘱咐道: “总是皇上嫡长一系,留一支好,那是个没脑子的楞头青,留着也坏不了事,也省得让那些史家在百年后,写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程恪伸手抚着李小暖的肩膀,低头看住她,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下,贴到她耳边,低声说道: “我知道了,小景是个心地宽厚的,这事不难。” 李小暖送程恪到了门口,看着他出了门,才转回去,安心睡觉去了。 离满月还有两天,古家传了喜信过来,严氏怀孕了,王妃欣喜不已,忙打发田嬷嬷送了一车的东西过去,想想不放心,又连使了几个婆子一趟接一趟的过去,又让许氏过去了一趟,千叮咛万嘱咐了无数该哪能不该哪能的事。 李小暖喜之不尽,仔细思量着,吩咐兰初收拾了些吃食,让孙嬷嬷和魏嬷嬷过去了一趟,晚间,又打发兰初过去,寻了严氏,悄悄嘱咐她节制饮食,这养孩子,可不是养得越胖越好,万一孩子太大,生育这一关就难过去。过后一天,又让蝉翼过去了一天,细细和严氏说着自己怀孩子时是如何如何。 满月前一天,程敏盈和程敏清约在一起,带了些孩子的衣物、长命锁、平安扣之类,过来看望李小暖和侄子阿笨。 老太妃正忙着准备阿笨的药,早上过来抱着阿笨,逗着他笑了大半个时辰,就恋恋不舍的回去瑞紫堂忙着去了,程敏盈和程敏清进来时,王妃正抱着睡着的阿笨晃来晃去。 程敏盈凑到王妃怀里,仔细看着阿笨,笑着说道: “倒是和小恪有四五分象,我说啊,还是象小暖更好看些!” 程敏清也探头看着睡得沉沉的阿笨,伸手想抱过去, “母亲累不累,我来抱吧。” “不用!阿笨就喜欢我抱着他,你不知道,一到我怀里,他就睡得特别沉。” 王妃抱着阿笨,哪里肯松手,程敏盈拉了拉妹妹, “母亲盼孙子昐得眼睛都绿了,好容易这孙子抱到怀里了,别说不累,就是累也觉不出来。” 李小暖接过小丫头托盘里的茶,捧了杯递给程敏盈,程敏清忙转身,推着李小暖坐到榻沿上, “你别忙着张罗,到底还没出月子,可不能累着,又不是外人,我自己来。” 程敏盈放下手里的杯子,连声自责道: “你看看我,光顾着看宝贝侄子了,竟没看着这茶是谁递的!该打该打!就是出了月子,也得好好歇着,这女人生孩子,没个半年一年都歇不过来,千万不能累着了。” 正说话间,阿笨皱着鼻头,伸着手胡乱抓了几下,嘴巴撮着吸来吸去,王妃急忙站起来,急急的示意着奶娘, “赶紧赶紧,饿了饿了,快!” 奶娘急忙小心的接过去,退到旁边小杌子上坐了,掀起衣襟,喂阿笨吃起奶来。 王妃眼睛盯着阿笨看了一会儿,才转头看着程敏清问道: “阿慧话说清楚了没有?我这一阵子忙,也顾不上别的事,听说又病了,这大半年,象是没好过,太医怎么说?奶娘嬷嬷们是不是侍候的不尽心?” “就病了两回,母亲别担心,太医说是小风寒,他如今会跑能跳的,就没个闲着的时候,有时候汗出的多了,迎上一股风,就容易凉着,小孩子都这样,母亲放心就是。” 王妃点了点头,转头看着程敏盈,拧着眉头低声问道: “前儿我隐约听说有人要给永彬说亲?有这事没有?” “不过提了一提,我想着都还小,这脾气性格儿还没定呢,这会儿真说定了,万一有个不妥当,岂不麻烦?就含糊着推了。” “这话说得是!这娶媳妇,脾气性格儿可是最最要紧的,你看看小恪媳妇,要这样的才好。” 王妃抚掌赞同着,李小暖挑了挑眉梢,笑着只不好接话,程敏清笑着推了推程敏盈,低声说道: “我看砚儿那丫头好。” 李小暖怔了怔,程敏盈瞄了眼李小暖,含糊着说道: “孩子都小呢,这会儿说这个也太早了些。” “我倒想起来了,正要问你。” 王妃看着程敏盈问着话, “你上次说要找什么成药方子的,找到了没有?我竟忘的干净,前儿才想起来,你要这方子做什么用?” 程敏盈失笑起来,嗔怪的推着母亲, “你看看你,这心思都放到小暖和孙子身上了,连我找药方子做什么也记不得了!还找到了没有,银子都不知道挣了多少了!” “你拿药方子能挣什么银子?” “嗯,这是云姗的主意,我那间药铺,和云姗合了伙,买下了隔壁那间分茶铺子,现在是一溜五间门面,楼下卖草药,楼上专卖成药,我和云姗又没有祖传的成药方子,跟母亲说,母亲忘了干净,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是小恪帮我找了几个方子,到底是太医院出来的,不过几个月,就做出了名声,如今生意好着呢!云姗说,过了年要到两浙路开几家分号!让这银子生银子去!我觉得也是,这银子多了,收着也是白收着。” 程敏盈意气风发的说道,程敏清看着姐姐,笑着责怪道: “你说母亲,我倒要说你,我让你问云姗管铺子的事,你倒是说了没有?” “说是说了,云姗最近忙的不行,说是等过了年看看再说。” 程敏盈转头看着程敏清答道,程敏清脸上闪出片失望来,李小暖瞄着两人,微笑着听着,仿佛局外人,程敏清想让古云姗管铺子的事,古云姗早就过来说过,如今卢家暧昧不明,这事一时半会的,可接不得。 王妃上下打量着程敏盈, “怪不得前些日子跟我要人去南边买木头。” “君容过了年就十四了,我也没有现成的木头存着,那木头极好的又难寻,可不是要早些准备着。” 程敏盈笑着解释道,李小暖满眼笑意的看着程敏盈,这有了银子,到底底气不一样了。 十一月十六日一大早,跟着头一批进城的人,空秀方丈就进了城,赶到汝南王府见了汝南王,将一件古旧的木雕竹报平安挂件捧着递给汝南王, “这是大师给小少爷的满月贺礼。” 汝南王忙站起来,双手接过,仔细看了两眼,喜之不尽的拱手谢道: “能得大师祈福,是我程家的福份,大师身体可好?” “谢王爷记挂,大师身子很好,大师还捎了句话,说快一年没见少夫人了,若得了空,就过去喝杯茶。” 汝南王连声答应着,空秀方丈又从怀里取了块竹雕平安符,笑着递给汝南王, “这是小僧给小少爷求的平安符,一点心意,别嫌简陋才好。” 汝南王哈哈笑着,微微躬身接过,连声道着谢,亲自送了空秀出门,看着他上了车,车子出了王府大门,才满脸笑容的转回来,吩咐人叫了程恪进来,将竹报平安挂件和平安符托给他,又掂起那块竹报平安,对着光细细看了一遍,才放回程恪手里,低声说了来历,满意的感叹道: “这孩子是个有福份的,竹报平安,多好的兆头,回去看看你媳妇身子恢复了没有,若好了,就带着孩子去看看大师去,这挂件,让阿笨贴身戴着,这事,隐着些吧。” 程恪答应着,捧着东西回去清涟院了。 辰末刚过,来贺满月礼的各府女眷就陆续到了汝南王府,程敏盈和程敏清一大早就赶了过来,站在二门里迎着客人,王妃只说李小暖太瘦,担心她是月子没做好,和老太妃商量着,该给李小暖做个双月子,老太妃难得的夸了王妃一句‘到底长进了些’,极是同意,这满月礼上,也就拘着李小暖,不必出来待客,只洗儿时抱着孩子出来一趟就是。 李小暖也乐得清闲,准备好好的再懒上一个月。 满京城都知道汝南王府子嗣上艰难,汝南王夫妇五十多岁才抱上孙子,这份喜庆,自是人人凑趣,各府里人来得极是齐整。 诚王妃前一天就遣了四个管事婆子过来,送了份厚厚的满月礼,含糊着只说犯了太岁,不好出门,满月礼这天,周婉若却跟着靖北王妃一起过府道贺来了。 章节目录 第三一九章满月 > 汤丞相夫人带着两个媳妇早早就赶到了王府,拉着王妃的手,亲热异常的说了半天关于孩子的闲话,严丞相夫人坐在不远处临窗的扶手椅上,晒着太阳,一边和大长公主低声说着话,一边瞄着亲热异常的汤丞相夫人。 一向极少在各家走动的敏王妃,也在二门里下了车,程敏盈眼里掠过丝惊讶,急忙迎上去,见着礼,亲自带着她进了里面花厅,大长公主和严丞相夫人看着一身蓝灰色衣裙,脸上带着笑意,整个人明朗得与往日大不相同的敏王妃,惊讶的对视了一眼。 信王妃的车辆进到二门时,已经是巳正过后,程敏清刚引着她进了二门,外头回事处管事、管事婆子一路高声禀报着,程贵妃遣人送满月贺礼来了。 王妃急忙接出了花厅,内侍满脸笑容,将高高捧着的匣子托到王妃面前,笑着说道: “娘娘高兴的很,让小的捎句话,若世子妃身子恢复了,就带着孩子进宫看看娘娘去。” 王妃忙连声答应着,将匣子递给侍立在旁边的程敏盈,从许氏手里接过只鼓鼓的荷包,递给内侍,喜之不尽的答应着: “烦娘娘惦记着,等恪儿媳妇身子好了,就让她进宫谢恩去!” 内侍接过荷包,长揖道了谢,告辞出去了,婆子引着他到了二门前,内侍顿住脚步,看着婆子,笑着问道: “平安大管事忙什么呢?我有句话要跟他说。” 婆子急忙引着内侍到了二门外不远的偏厅,平安迎出来,拱手见着礼,笑着打趣道: “怎么,陶公公嫌我们王妃谢礼薄了?要不要小的再补上一份?” “少跟我耍贫嘴!赶紧着,跟王爷说一声,皇上有封赏,一会儿就该过来了,赶紧准备着,一会儿别失了礼数去,我先回了,宫里今天事也多。” 平安收了嬉笑,忙正容答应着,让着陶公公就要送他出去,陶公公顿住脚步,往回推着他, “你看看你,送我做什么?赶紧忙正事去!” 平安站住,拱手和陶公公别过,拎着长衫,急匆匆进外书房找王爷禀报去了。 陶公公离了汝南王府,景王妃孟氏的车子缓缓驶进了王府二门里,婆子急忙奔进去叫了程敏盈出来,景王妃已经下了车,一只手捻着念珠,神情清淡的跟着婆子往花厅走着,程敏盈陪着满脸笑容,忙上前见着礼, “竟让王妃自己个儿进来了,真是该死!还请王妃恕罪才是。” “嗯。” 景王妃似是而非的答应了一声,脚步也不停留,继续缓步往里走着,程敏盈皱了皱眉,忙直起身子,急步几步,赶上景王妃,恭敬的让着她,往花厅进去了。 信儿送到清涟院时,传旨的内侍已经到了大门口,平安指挥着开了王府正门,汝南王垂手立在门内,传旨的内侍双手捧着圣旨,满脸笑容的沿着大门正中的台阶,进了汝南王府,冲汝南王微微颌首示意着,跟着前引的管事,一路走到王府正殿前,顿住脚步,回身站定了,笑着说道: “请汝南王嫡长孙程瑞风出来接旨。” 李小暖抱着阿笨,在正殿转角处下了轿子,到王府恭贺满月的女眷站满了正殿甬道右边,神情各异的等着观礼。 李小暖抱着兴奋的舞着拳头的阿笨,恭谨的走到内侍前,跪在了早就放好的垫子上,内侍满眼笑意的看着活泼泼舞个不停的阿笨,舒展着手臂,展开圣旨,四平八稳的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汝南王府嫡长孙程瑞风为六品骁骑尉,钦此。” 内侍念完,恭敬的将圣旨卷起,双手递到了李小暖面前,李小暖抱着阿笨,无论如何也没法伸出双手去接这圣旨,单手接,她可不敢,内侍一边笑一边将圣旨塞到了阿笨怀里,低声说道: “皇上这旨意,是给小程大人的,正该小程大人自己抱着不是。” 阿笨惊讶的看着忤在自己怀里的物什,两只胖手一把揪住,张嘴咬了下去,李小暖忙抬手将阿笨的头按在自己怀里,抱着他磕了头,站起来曲了曲膝,就要退下去,内侍却回身示意着,旁边托着只盖着黄绸托盘的小内侍上前半步,内侍掀起黄绸,拎了件极小的骁骑尉官服上装,展示给李小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线, “皇上担心小程大人一时没有合适的官服穿,特意让针线局赶了套出来。” 这一个月大的六品骁骑尉官服上装,拎在内侍手里,仿佛一只大些的手套,李小暖有些闷闷的看着内侍手里的官服,阿笨这样的骁骑尉,要这官服做什么? 李小暖重又跪倒磕头谢了恩,抱着阿笨站起来,王妃忙上前,替阿笨接过放着官服的托盘,和李小暖一起退了下去。 汝南王哈哈笑着,上前让着内侍,往正殿喝了杯茶,才送了内侍回去。 也快到洗儿的吉时了,李小暖抱着阿笨,随着王妃,跟众人说着话,往花厅进去了。 众人相互让着重又落了坐,王妃从李小暖手里接过阿笨,也顾不得应酬众人,只爱之不尽的逗弄着孙子,大长公主挑着眉梢,满眼笑意的看着严丞相夫人,严丞相夫人一边笑一边点着王妃。 李小暖曲膝和众人见着礼,汤丞相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心疼的说道: “怪不得你婆婆心疼,怎么还是这么瘦?不过气色倒还好。” “妹妹别操那么多心,好好养好身子才是正事。” 信王妃站在母亲身边,紧盯着李小暖,慢吞吞的低声说道,汤丞相夫人仿佛呆了下,拉着李小暖的手,往旁边送了送,接着说道: “这女人生孩子,可是最伤身子不过,好好养个半年一年的,也就好起来呢。” 李小暖笑应着,转过身,给景王妃见着礼,景王妃缓缓捻着手里的念珠,冷漠的看着李小暖见了礼,抬了抬手指,算是回了礼,李小暖也不理会她,挪了半步,给敏王妃见着礼,敏王妃忙上前扶起李小暖,拉着她顺势往旁边挪了半步,笑着说道: “我今天来,还带着我娘家小妹的一个谢字呢,小妹极爱越锦绣坊的东西,这一个月,越锦绣坊打折扣,可把她高兴坏了,听说我今天来,特意让我带份谢意给世子妃,托世子妃的福,让她随了心意。” 李小暖若有所悟的看着她,笑着推辞道: “王妃客气了,十二小姐是个有福气的,谁肯委屈了她去,就是绣坊不打折,王妃也必定不肯委屈了十二小姐。” 敏王妃笑意更深,轻轻捏了捏李小暖的手, “听说世子妃博闻强记,最爱古书善本,我那里倒收着不少好书,就是不知道哪些是世子妃喜欢的。” “王妃若是不嫌烦,改天我上门叨扰。” 李小暖忙笑着接道,敏王妃满眼笑意的答应着,李小暖微微曲了曲膝,继续和众人见着礼,说着话。 正说话间,花厅门口,婆子高声禀报着,老太妃拎着拐杖,和靖北王妃说着话,精神十足的进了花厅,满屋的人急忙一个跟一个的站起来,说着吉祥话儿,见着礼。 老太妃随意的挥着手,直奔到王妃身边,将拐杖塞到白嬷嬷手里,伸手从王妃怀里抱过阿笨,重重亲了一口,才转头和大长公主等人打着招呼,汤丞相夫人和严丞相夫人忙站起来,恭敬的曲膝见着礼。 信王妃跟在母亲身后,和敏王妃差不多同时见着礼,景王妃迟疑着站起来,拿着念珠,远远曲膝见着礼,老太妃点头还着礼,看着远远曲了曲膝的景王妃,皱了皱眉,冲着景王妃抬了抬下巴, “你是小景的媳妇?过来我瞧瞧。” 景王妃只好蹭过来,老太妃上下打量着她,盯着她手里的佛珠,皱着眉头直直的责备道: “小小年纪,拿那东西做什么?真想修佛,就该落了头发,到庙里好好修去!” 景王妃捻着佛珠的手一时僵住了,脸色铁青的看着老太妃,老太妃蹙起了眉头, “这不是你该拿的东西,把它丢了!既是小景的媳妇,就该好好的给小景当好媳妇儿,做好本份!” 满屋子的人安静无比,屏着气息,听着老太妃直直的训斥着呆站着的景王妃,孟国公夫人呆怔了片刻,急步过来,伸手从景王妃手里夺下佛珠,推着她跪在地上,自己也跟着跪倒在地,推着直挺挺跪着的女儿,哽咽着低声责备道: “还不赶紧给老祖宗磕头,老祖宗这话都是为了你好!谁肯这么说你,听老祖宗的,快磕头,谢老祖宗教导。” 孟氏被母亲推着,僵硬的磕了几个头,李小暖瞄了老太妃一眼,上前扶起景王妃,拉着她退到旁边角落处,用眼神示意着兰初,兰初忙抬手示意着站在围着红绸的台子旁侍候着的婆子,婆子会意,声音喜庆无比的宣布着: “吉时到!” 老太妃抱着阿笨站起来,亲自给重孙子主持洗儿礼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三二零章凭什么 > 孟氏脸色煞白、浑身僵直的端坐在椅子上,蝉翼看了李小暖一眼,悄悄示意着小丫头,端了热水、沤壶、帕子等物过来,李小暖挽起袖子,笑着说道: “我侍候王妃净净面吧。” 孟氏猛的转过头,直直的盯着李小暖,李小暖暗暗叹了口气,退后半步,转身吩咐着玉扣, “去请孟国公夫人过来。” 玉扣答应着,片刻功夫,引着孟国公夫人急步过来,李小暖稍稍往边上退了半步,靠近孟国公夫人,低声建议道: “王妃看着象是有些不舒服,要不夫人陪她到旁边暖阁里躺着歇歇可好?我去让人做碗清心汤送过来。” 孟国公夫人眼里含着泪,看着满脸执拗愤然的女儿,苦的嘴里全是黄连味儿,连连点着头,上前拖起孟氏,蝉翼忙奔到前头,将离花厅二十来步的一处门窗严谨的暖阁门推开,飞快的进去看了一圈,出来看着李小暖点了点头,李小暖跟在后头,也不敢伸手去扶孟氏,只紧跟着,将孟国公夫人和孟氏送到了暖阁里,示意小丫头放下热水、沤壶、帕子等物,玉扣又忙忙的送了壶热茶放到桌上的暖窠,金粟放了两只干净杯子在桌上,和众人一起退了出去。 孟国公夫人扶着女儿坐到临窗的榻上,紧挨着她坐了下来,李小暖退了半步,又往后退了半步,笑着说道: “夫人先陪王妃躺一躺,我过去看看清心汤去。” 孟国公夫人转过头,感激的看了眼李小暖,连声答应着,忙又转回头,又是担忧又是恨恨的看着女儿。 李小暖放重脚步,退出暖阁,关上了门,刚转身走了两步,就听到暖阁暴出阵凄厉的哭声,李小暖顿住脚步,微微侧着头,凝神听着暖阁里含糊断续的厉声反诘,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我让,你也让我让!为什么都是我让?为什么都要我让?她们怎么不让让我?都要我退一步?我要识大体,我要大度,我要体谅,我要替别人想,连他的丫头,都要我识大体,要我体谅,她一个奴婢,凭什么?到底谁体谅谁?凭什么” 一迭连声的反问怒斥顿了顿,孟国公夫人的话语只是一片嗡嗡声,李小暖正要离开,孟氏尖利的声音夹着哭声,又响了起来, “不过一死,不过一条命!我不怕他!我不怕!我就这样了,我就是这样!他能把我怎么样?他还能把我怎么样?!不过一条白绫!我不怕!死就死了!你说我嫁得尊贵,这是哪里的尊贵?!哪里尊贵?他要我让这个,让那个!你要我让着这个、让着那个,他怎么不让她们让让我?我是正妃,我是主子!为什么不是她们让我?!你怎么不让她们让让我?!凭什么都是我让?我是王妃!是皇家的媳妇!我为什么要让?我为什么要巴结她?我为什么要陪小心?凭什么?凭什么?” 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示意玉扣带着人守在台阶下,自己带着蝉翼,径直回去花厅了。 凭什么?是啊,凭什么都是自己处处让着别人,凭什么别人不能让着自己一回,这话,那久远的上一世,她也咆哮过,那有什么用?该让不该让的你都得让,其实也没有什么凭不凭,让不让,你以为你让别人,焉知别人不是正在让着你?越尊贵的人,要包容的东西越多,那皇上,是天下最不能恣意而为的人,那皇家的媳妇,是天下最难当的媳妇,若说恣意,倒是乞丐更爽快些。 李小暖回到花厅,洗儿礼已经结束了,几个婆子一起抬着满满的放着各式添盆礼,已经是只有东西没有水的大木盆,吃力往花厅外抬去。李小暖转到老太妃身边,阿笨兴奋了半晌,已经困倦的呼呼睡着了,李小暖上前接过阿笨,笑着说道: “让奶娘抱着他到旁边的暖阁里睡吧,他一天比一天重,抱长了胳膊痛。” 老太妃满心不舍的松开阿笨,由着李小暖抱着交给奶娘,抱到隔壁暖阁里睡觉去了。 程敏盈和程敏清姐妹两个让着众人入了座,指挥着众丫头婆子流水般上着菜肴,在花厅里摆开了宴席。 外院里,平安忙得一头一身的汗,从接了皇上旨意后,先是周景然上门道贺,嚷着一定要跟舅舅讨扰杯水酒喝,程恪跟着周景然赶了回来,没多大会儿,国子监祭酒郑大人带着郑季雨也到了王府,跟着起哄,一定要讨杯水酒喝,汝南王高兴的哈哈笑着,一迭连声的吩咐着平安,把他收了十几年的那几坛陈年老窖抬出来,一醉方休。 说话间,敏王带着几个小厮,姗姗而至,程恪刚让着敏王进了正厅,随云先生的车子进了门,在影壁后下了车,连声叫着程恪,熟门熟路的往正厅找去,程恪急忙迎出来,长揖见着礼, “先生来了,快请进。” 周景然和周景敏也跟着迎出正厅台阶,郑季雨也急忙跟了出来,随云先生上了台阶,拱手和周景然等人见着礼,点着程恪说道: “你父亲呢?” 汝南王和郑大人笑着迎在正厅门口,随云先生冲郑大人挥着手, “先等我讨了债,咱们再说话。” 说着,随云先生紧走两步,上前捉住汝南王的手,点着他问道: “当初你答应我的事,竟忘了不成?我可等了你一个月了,竟半分动静也没有,欠我的债,可是赖不得!” 汝南王哈哈大笑着, “我是替你着想,你倒抱怨!你真要收了我那孙子做弟子,往后咱们可不能再平辈论交!你可要想好了!” “那些俗礼,理他做甚!我就说你资质有限,是个愚钝的俗人!你那媳妇儿,可是那位的忘年小友,你这辈份怎么个论法?” 随云先生毫不客气的反诘道,汝南王打了个呵呵,转身吩咐着小厮, “快去,把我前天刚得的那包明前玉泉茶泡上。” 说着,回身拉着随云先生, “我这个俗人前儿得了点不俗的茶,你且尝尝,你肯收了我那孙子做弟子,我求还求不来呢,就是孩子还小呢,你要教导,也得耐着性子等上几年。” “也不用等几年,这孩子从小就跟着明师才好,这高了,往后学问才能做的高远,等阿笨能说话了,就把他送到先生那里听教导去。” 程恪跟在后面,笑眯眯的接着说道,周景然挑着眉梢,‘扑’的笑出了声,用折扇捅着程恪,贴到他身边,低低的问道: “这是小暖说的?会说话就送去,拿先生当蒙师用?还是让先生给她哄孩子呢?” 程恪回身瞄了他一眼,周景敏站在边上,听得清清楚楚,眨了眨眼睛,忍不住跟着笑出了声,随云先生顿住脚步,回身用扇子敲着程恪的头, “你懂什么?那做蒙师的,才真正不易!树万丈高楼之根基,你以为容易?” “不容易不容易,必定不容易。” 程恪连声附和着,上前殷勤的扶着随云先生坐下,接过小厮托过茶奉上,又给郑大人奉了一杯,给汝南王奉了一杯,周景然抬手止住程恪,自己取了茶,笑着正要说话,外面管事禀报着,严相和汤相的车子已经到了大门口,程恪忙拎着长衫急步出去迎着了。 汝南王府门口的车子越停越多,相熟不相熟的各家听了信儿、跟着风儿都来贺六品骁骑尉程瑞风的满月之喜,嚷着要讨杯喜酒喝,平安带着满府的管事,忙得脚不连地的安置着各处,午正一刻,在二门外花厅宴席开始之后一刻钟,前院也摆上了宴席,热热闹闹的吃着汝南王府那些难得的陈年佳酿。 汝南王府直热闹了一整天,第二天一早,程恪和李小暖带着阿笨,上车往福音寺看望唯心大师去了。 李小暖抱着阿笨,蝉翼随侍在车上,几个奶娘和嬷嬷跟着坐在后一辆车上,程恪骑着马跟着出了城,就跳下马,挤到了李小暖车上,李小暖只好打发蝉翼坐到后面一辆车上。 程恪揽着李小暖的肩膀,探头看着呼呼大睡的阿笨,皱起了眉头, “这臭小子,也太懒了,一天里头,得有十个时辰是睡着的!这也太懒了!” 李小暖失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叹着气解释道: “阿笨还小啊,一个多月的孩子,这已经算是勤快的了,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也是极正常的,孩子都是在睡觉的时候长身子的,要是睡不好,就长不出个子来。” 程恪试探着探出手指,小心的摸了摸阿笨的脸,李小暖转过身,将阿笨往他怀里递了递, “你抱一会儿?” 程恪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咽了口口水, “不是说抱孙不抱子么?” “哼!” 李小暖恼怒的‘哼’了一声,将阿笨塞到程恪怀里, “就这句话最混帐,偏你还记着,好好抱着。” 程恪忙接过阿笨,手臂僵硬的托在手里,紧张的一动不敢动。 章节目录 第三二一章心意 > 李小暖笑得倒在程恪肩上,伸手把程恪的手推靠到胸前,把阿笨在他怀里放放好, “你放松些抱着,多抱两次就好了。” 程恪脖子僵硬的点了下,抱了没多大会儿,就叫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不行了,还是让奶娘抱着吧,我这汗都出来了。” 李小暖转头看着程恪额角渗出的细汗,一边笑一边从程恪手里接过了阿笨,程恪长长的舒了口气,松泛着身子,看着李小暖建议道: “你身子还没恢复,让奶娘抱着吧,这臭小子虽说不重,可软软的没个提拎处,抱着太累。” “那是你不会抱,坐着抱他不累,嗯。” 李小暖摸了摸阿笨的尿布,转头看着程恪, “让车子停一停,叫蝉翼过来,要给阿笨换尿布了。” 程恪答应着,将帘子掀起条缝吩咐了下去。 一路上停了四五次,快到正午,车子才进了福音寺,邹嬷嬷一早就带着丫头、婆子,赶到寺后的小院子准备着一应要用的物什了,这会儿,正带着几个婆子,翘首等在山脚下,见车子过来,忙迎上去,引着车子径直往寺后的小院去了。 进了院子,李小暖将阿笨交给奶娘,自己净了手脸,和程恪一起去寺里上了柱香,谢了空秀方丈的平安符,才回到院子里,洗漱吃了饭。 阿笨吃饱了奶水,精神十足的吃着手,李小暖换了身衣服,穿了深紫底缂丝貂皮斗篷,抱着穿得厚厚的阿笨,和程恪一起准备往林间的院落去看望唯心大师。 程恪系好斗篷,转头看着李小暖怀里的阿笨, “我来抱他吧,要走小半个时辰,你哪里抱得动。” 李小暖想了想,小心的将阿笨递到程恪怀里,程恪紧张的张开五指托着用力舞着双手的阿笨,按在了怀里,按得阿笨嘴巴撇着就要哭出来,李小暖忙上前,掰开程恪的手,拉着他一只手托着阿笨的屁股,一只手松松的扶着头,忙了半天,程恪才算松了口气, “这样这样,这么抱着好些了,这臭小子还乱动,不动还好些!” “他才一个月,哪里动得了?等到百天后,能翻身会转头了,才叫会动了呢。” 李小暖一边笑一边解释道,看着程恪抱得似模似样的了,拉了拉阿笨的小斗篷裹紧了,两人一起出了门,转个弯,进了林子。 两人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缓步往林子深处的院落走去,程恪抱着阿笨,一路上挪着姿势,远远看到院子时,程恪已经抱得很有些样子了。 院子门大开着,一个中年白衣僧人双手合什站在门内,带着丝好奇看着程恪和程恪怀里的阿笨,让着三人进了院子,客气的让着程恪, “这位施主,请到这门房间喝杯茶吧。” 程恪无奈的耷拉下了肩膀,李小暖伸手抱过阿笨,看着程恪低低的宽解道: “那和尚就这么个古怪脾气,你就喝杯茶等等吧。” 程恪忙扫了眼中年僧人,中年僧人恍若不闻,面带微笑的合掌立着,李小暖抱好阿笨,穿过院子中间的甬道,一路往里进去了。 唯心大师的屋子,一如既往的温暖异常,李小暖先把阿笨放到榻上,自己去了斗篷,把阿笨的斗篷去了,摸了摸阿笨的尿布,松了口气,任他仰面躺在榻上手舞足蹈。 唯心大师随意的坐到榻上,喝着茶,盯着活力十足的阿笨看了半晌, “说起来,我已经有几十年没见过奶娃娃了。” “嗯。” 李小暖坐到榻上,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口,唯心大师看够了阿笨,才转过头,仔细的打量着李小暖,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气色很好,听说你给他起名叫阿笨?笨?” “嗯,有什么不对么?” 李小暖放下杯子,疑惑的看着大师,大师摇了摇头, “你这思虑,是重了些,你这丫头,说你思虑重,偏又看得极开,可这看开中,偏又忧虑重重,且放宽心。” 李小暖舒了口气, “大师,都说为母则强,有了孩子,思虑的自然不同,原本自己能看得开的,到孩子身上,未必看得开,做母亲的争斗,不都是为了孩子么?” “你叫他阿笨,是教他惜福守份了?” 大师看着李小暖,直直的问道,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大师, “不该这样么?” 大师看着李小暖,畅快的笑了起来, “你是个极聪明的,果然这祸福相依,不管损谁成全谁,到底是天下百姓得了益处,天下百姓的益处,就是周家的益处。” 李小暖心头微动,恍然若明,看着唯心大师问道: “我记得大师提过一句,我不在天道之数,你看不清我的命?” 唯心大师垂了垂眼皮,算是应承了,李小暖转头看着阿笨问道: “那他呢?他的命,大师能不能看的明白?” 唯心大师满眼笑意的看着阿笨,点了点头,李小暖舒了口气,往前凑着问道: “那好不好?喜福寿,占了几个?” 大师眨了下眼睛,看着李小暖,失笑起来, “你的孩子,哪有不好的?” 李小暖直起身子,想了想,长舒了口气,点头应道: “我知道了。” 阿笨自娱自乐的玩了一会儿,哭了两声,被李小暖抱到怀里就睡着了,唯心大师伸手抚着阿笨的头,低声感叹道: “这婴孩,总让人心生温暖。” 李小暖放下熟睡的阿笨,和唯心大师又说了一会儿话,就起身告辞了。 出来到了门房间,将熟睡的阿笨交给程恪抱着,两人回到寺后的院子,也没急着赶回去,歇了一晚,第二天辰正时分,才启程赶回了汝南王府。 隔天,程恪先到蕴翠宫请了安,领了程贵妃的意思,第二天未正过后,李小暖带着阿笨,进宫给程贵妃请安去了。 刚进蕴翠宫,阿笨就睡醒了,李小暖看着转眼间透湿起来的尿布,手忙脚乱给他换着尿布,程贵妃挥手屏退了就要上前帮忙的女官,亲自上去帮着忙,给李小暖递着热帕子,干净尿布,看着李小暖手势熟练的给阿笨换好尿布,重又干干净净的裹了起来。 李小暖裹好阿笨,舒了口气,把他放在榻上,程贵妃忙伸手抱了过去,看着笑得开心不已的阿笨,仔细看了看,又转头仔细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我看阿笨这眉眼倒是象你多些,你看看,这眼神多清亮,让人看了就喜欢。” 李小暖探过头,看着阿笨笑着应承道: “我觉得也是,老祖宗说阿笨的眉毛象她,看着就英气!” 程贵妃挑着眉梢,仔细打量着阿笨的眉毛,惊讶的感叹起来, “你别说,还真是象!我小时候就常听母亲抱怨,说她就眉毛生得好,偏我和哥哥没一个随她的,小恪那眉毛也不象,阿笨这眉毛,竟跟母亲一个模样,也怪不得母亲当成心尖子疼着。” 阿笨在程贵妃怀里挥着胖手,努力抓着程贵妃耳上挂着的碧玉珠子,李小暖担心不已的紧盯着,唯恐他抓着碰着程贵妃哪一处。阿笨努力了半晌,不是抓偏了,就是被李小暖不动声色的拨开,撇着嘴就要哭出来,程贵妃笑了起来,转头看着李小暖, “这孩子跟小景小时候一个脾气,就喜欢抓人头上戴的东西,我记得有一回,小景一把揪住我耳上的珠子,勒得耳垂上血珠都渗出来了,奶娘的耳朵也不知道被他揪破了多少回,就没个好的时候。” 李小暖忙站起来,伸手接着阿笨, “阿笨现在也这样,从他能揪住东西起,我就没敢戴过这些东西了,娘娘,还是我来抱吧,万一” 程贵妃笑着止住李小暖,示意女官帮她去了耳坠子,李小暖不安起来, “娘娘,” “你坐,前儿孙氏带着世清进来请安,那孩子摇摇晃晃的竟会走路了,就是胆子小,这日子过得也真是快,一转眼,小孙子也都满地跑了。” 程贵妃感慨起来,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内侍高声禀报着,皇上进了蕴翠宫,李小暖急忙上前接过阿笨,程贵妃站起来,稍稍理了理衣服,示意李小暖跟着自己迎了出去。 皇上已经进了院子,李小暖抱着兴奋的阿笨跪在地上,想磕头,却磕不下去,皇上笑着示意女官, “快扶起来,朕的骁骑尉就不用见礼了。” 程贵妃失声笑了起来,李小暖抱着阿笨站起来,恭敬的垂着眼帘,跟在后面进了殿内,皇上在榻上坐了,兴致十足的伸出手吩咐道: “来,让我抱抱,这小家伙精神的很么。” 李小暖忙将阿笨递给了程贵妃,程贵妃抱着阿笨递给皇上,笑着警告道: “皇上可要当心了,阿笨力气大得很。” 阿笨被皇上抱的不大舒服,有些着急起来,蹬着腿,用力想往外扑,却不知道这力往哪里用才好,干脆的一头撞到了皇上脸上,张开嘴,带着满嘴黏乎乎的口水重重的啃在了皇上脸上。 李小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皇上却被阿笨啃得哈哈大笑起来, “看看,这小家伙亲我呢!” 章节目录 第三二二章轮回 > 程贵妃瞄了李小暖一眼,伸手就想抱过阿笨来, “你看看这孩子,亲就亲了,还亲的皇上一脸都是口水,皇上累了一天了,我来抱他吧。” “不用不用,这小孩子就是可人疼,你没听人说,上了年纪的人,能得婴孩喜欢,可是福兆。” 皇上抱着阿笨没有松手,程贵妃只得接过女官奉上的温温的湿帕子,小心的给皇上拭着脸上的口水,阿笨大约觉得味道不错,两只胖手挥舞着,难得准确无比的揪在了皇上脸上,张着嘴还想继续咬,只是自己没有法子扑过去,李小暖担心吊胆的看着揪着皇上脸皮的阿笨,害怕他那极薄却极利的指甲划破了皇上的脸,万分担心着却也无可奈何。 阿笨兴奋异常的不停的蹬着腿,皇上抱了片刻功夫,双手微微有些颤抖起来,李小暖的心沉沉的往下坠去,程贵妃不露声色的伸手接过阿笨,笑着说道: “你看看这孩子,刚还想睡觉,一看到皇上,就兴奋成这样了,皇上可不能再抱着他了,不然这小胳膊要舞得掉下来了。” 皇上哈哈笑着,伸手轻轻拧了拧阿笨胖胖的面颊, “这孩子看着就是个憨厚的实诚孩子,不象小恪那个滑头小子,往后长大了,肯定比他爹强!” 皇上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着四周,一眼看到东墙下高几上放着的一把羊脂玉如意,用手指着示意女官拿过来,接到手里,递给了李小暖, “这是赏给朕的骁骑尉的,取个好兆头吧。” 李小暖忙跪倒,举着双手接过,替阿笨谢了赏,程贵妃留神着皇上的神情,见他高兴之后,脸上的倦色已有些掩不住,抱着阿笨站了起来,李小暖忙上前将玉如意塞在阿笨怀里,小心的连阿笨带玉如意抱住,笑着曲膝告退道: “皇上,娘娘也该歇着了,妾告退。” “去吧,阿笨也该饿了,空了再带阿笨来玩。” 程贵妃把玉如意往阿笨怀里塞了塞,笑着说道,李小暖恭敬的退出殿门,蝉翼上前,小心的取了玉如意捧着,李小暖舒了口气,抱着阿笨出了蕴翠宫,到宫门口上车回去了。 晚上程恪回来时,阿笨已经被奶娘抱到厢房歇着去了,李小暖已经沐浴洗漱,换了家常半旧衣服,光着脚半躺在床上看着帐册子,见程恪掀帘进来,忙扔了手里的帐册子,拖着鞋下了床,一边帮他去着外面的斗篷,一边笑着说道: “你身上有酒气,要不要喝碗醒酒汤?” “不用,陪小景喝了几杯,没多喝,你身子还没恢复好,下次不要等我,早点睡吧,这几天我事情多。” “嗯,” 李小暖似是而非的答应着,推着程恪进了净房, “你先去沐浴,我还有话和你说呢。” 程恪答应着,不大会儿,沐浴干净,散着头发,换了身白绫衣裤出来,跳到床上,舒服的伸展着身子,伸手揽过李小暖, “说吧,要和我说什么话。” 李小暖伏在程恪胸前,用手支着腮,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今天从宫里回来,我心里就一直难受的很。” 程恪猛的抬起头看着李小暖,紧张的问道: “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出事,好好儿的,皇上不是还赏了柄玉如意给阿笨,是我自己心里难受。” 李小暖又重重叹了口气,脸趴在程恪胸前,仿佛自自语般说道: “皇上老了,老得都抱不动阿笨了,阿笨咬他,他也高兴的不行,他说婴孩喜欢他是福兆,我知道他的意思,人家都说,婴孩喜欢长寿的老人,皇上自己害怕呢。” 程恪神情凝重的听着李小暖的呓语,慢慢半坐起来,拉过只枕头垫在背后,伸手揽着李小暖,低头吻着她发间,低低的说道: “小景今天也伤感的很,皇上就命太医院就封了脉案,这大半年,小景也没法子问到皇上的病情,可皇上,身体很不好,连贵妃也不知道皇上到底病的如何,只是。” 程恪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 “入了冬,宫里老参的用量越来越大,小景难过的很。” 李小暖伏在程恪怀里,两人沉默了半晌,程恪抬手抚着李小暖的头发,低声安慰着她, “别想那么多,生老病死,谁也躲不过,皇上也躲不过,没事,一代代的,都是这么过来的。” 李小暖叹了口气,沉默着伤感了半晌,直起身子,摸索着从枕头旁抓起刚才看的帐册子,胡乱翻着说道: “我刚算了算帐,我手里现如今一共有两百多万两银子,我想都拿出去买粮屯粮去,今天我问了平安,他说庄头们说到现在,风水都好,看样子,明年能是个丰年,这样最好,咱们先从北地买起,把能买的粮都买过来。” 程恪眨了眨眼睛,看着李小暖,突然把头埋在她发间,肩膀耸动着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才搂着李小暖,一边笑一边说道: “你真真是真是,叫我怎么说你,这么伤心着还不忘了盘算这些,你买这些粮食,是准备到时候拿出来做军粮,还是准备到时候卖给小景赚大钱?” “当然是卖了!给他做军粮,那还不如这会儿直接把银子给他,还能省份心呢!赚了这笔银子,古家,大姐姐、二姐姐,还有咱们四家分一分,往后就收手不做大生意了,真到了新朝,咱们还是万事小心的好,这做生意,最容易让人家生出事来。” 李小暖认真的说道,程恪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点着李小暖的额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哪里躲得开?你也别总想着躲,真有事,躲也躲不过,咱们家这么些年,什么样的风雨没经历过,都是闯过来的,可不是躲过来的,到底是小女人,再说,小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他知道我,我也知道他,你就放宽心,有我,不会让你吃了亏。” “还有阿笨,” 李小暖低声嘟嚷了一句,程恪伸手拿过她手里的帐册子,扔到床下,揽着她躺下, “阿笨是程家嫡长孙,他得学会不让自己吃亏才行,长大了,还得护着家人,阿笨若是女儿,我就护着她,一辈子不让她吃亏。” 李小暖揽着程恪,叹了口气没有接话,他说的是正理,阿笨以后得学会护住自己,再护住别人。 快进腊月的时候,古云姗带着砚儿过来看望李小暖和阿笨,程絮仪也正在厢房里对着阿笨念三字经,砚儿给李小暖见了礼,就急急的奔进厢房,和程絮仪一处,逗着阿笨玩儿去了。 古云姗从随身的包袱里取了本薄薄的帐册子出来,翻了翻,推给李小暖, “今年生意做得可比原先想的好,这是本粗帐,你先看看,咱们怎么给颜家报帐?” 李小暖将帐册子推回去, “照实报,颜家树大根深,能长长远远的和他们做生意,才是真正的好事,这样的小手脚做了只有坏处,不贪小利才能赚大钱。” “倒是我着相了。” 古云姗取回册子,笑着说道: “那我回去就把这帐理一理,让颜家大掌柜带回去。” 李小暖笑应了,挥手屏退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站起来从里间取了只小小的楠木匣子过来,把匣子推到古云姗面前,低声说道: “这里头是五十万两银票子,你拿去,今年咱们的红利也都不要分了,合到一处,除了留下日常生意用度,旁的,都留着秋天收粮。” 古云姗惊讶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垂着眼帘思忖了片刻,含糊着说道: “你别管那么多,过了年就开始收拾好存粮的地方,那粮食收来,若存不好,一个月就能烂得不能吃了,反正咱们自己有粮食行,你去找孙掌柜,让他寻两个真正老成懂行的师傅给你,我记得二姐姐有个庄子,就是京城边上,收成一直不好,把那个庄子借过来,修了做存粮的地方,再寻处离京城近的地方就差不多了。” “嗯,我也有个庄子,离城里只有十来里路,把那处也腾出来做存粮的地方。” 古云姗思量着答应着,李小暖抬头看着她,低声交待道: “这事悄悄的做,别跟人提起,收粮的时候,多找几家粮食行,买中下品粮食就行,不必买上等的。” 古云姗答应着,皱着眉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舒了口气, “大姐姐别多担心,我不过听府里的管事说,明年必是个丰年,想着有丰必有歉,收些粮食备着荒年赚些银子罢了。” “我不问你这缘由,你跟老祖宗一样,凡事想的能远到几年、十几年后,你说了我也不懂,你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粮食要多收,风一丝不能透。” 古云姗看着李小暖,爽快的说道,李小暖笑着连连点着头, “就是这样!” 古云姗顿了顿,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前儿福清长公主托程家大姐姐捎了话,也想让我帮着管铺子,我含糊没敢应,你看?” 章节目录 第三二三章各有想头 > 李小暖低头仔细想了想,抬起头,看着古云姗建议道: “我的意思,还是不接的好,福清长公主的为人且不说,你帮程家大姐姐管铺子,那是托着亲戚的情面,不过是姐妹间彼此帮忙罢了,旁人倒说不出什么来,若是接了福清长公主的铺子,算什么?福清长公主又是个目中无人的,难保不把你当成门下的管事婆子使唤看待,你如今身份低,就更要自重才是,你说呢?” 古云姗舒了口气,连声赞同着: “我也是这个意思,就是担心着这么回绝了,怕得罪了福清长公主。” “福清长公主那里,也没什么好得罪的,再说,得不得罪,也不在这上头。” 李小暖淡淡的说道,古云姗看着李小暖,也不多问,一边笑一边点头答应着。 送走了古云姗,李小暖独自坐在东厢榻上,思量了半晌,吩咐兰初遣人叫了朝云和冬末进来,拿了三十万两银票子给了两人,仔细的交待了两人,往京郊一带外围些的地方多跑几个州县,去收明年的粮食,德福楼这两年一直在京郊一带预收粮米,今年量虽说大些,若不细细查算,倒也觉不出什么异常来。 景王妃孟氏自从阿笨满月礼那天回去后,就一直病着,进了腊月,病还是不见好,李小暖隔十天遣人过去问候一趟,刻板周到的尽着礼仪之道,老太妃连问了两回,竟还是病着,眉头就拧到了一处, “这是什么个理儿,这病个三天五天,掩个脸也就过去了,还真准备这么长病下去?这是要病给谁看呢?!” “老祖宗!” 李小暖忙往老太妃身边挪了挪,拉了拉她,低声劝道: “老祖宗,您看您这脾气,又上来了不是,虽说景王爷不是外人,可那到底是皇室之家,再说了,这事也是人家的家事不是,就是管,还有姑母呢,姑母做事,您还信不过不成?您是上了年纪的人,犯不着再为这些的小事烦心去,您还是多看看您那重孙子吧,前儿泡了那药水,我怎么看着身上象是起了几个小红点呢。” 老太妃着急起来, “快抱来我瞧瞧!哪里起红点了?一早上怎么也没人跟我说一声?这奶娘也不太经心了!” 李小暖忙起身抱过阿笨,褪下阿笨的一只袖子,指给老太妃看着那胖胳膊上的几个隐约的红意,老太妃长舒了口气,点着李小暖训斥道: “你也是一惊一乍的,这哪叫红点?明明是衣服硌着了!这当娘的,就是细心太过!连你也这样!” 李小暖眯着眼睛笑着听着训,要不是这红点,这会儿还纠缠着景王府里那些破事呢。 入了腊月,程恪更加忙碌起来,天天回到清涟院,都已是酉末往后了,李小暖每天晚上看着阿笨睡下,看着书等他回来。 腊八前一天,从早上起,京城就飘起了鹅毛大雪,下午回来,李小暖兴致十足的抱着阿笨看了半天雪才回去屋里,程恪遣人传了话,说要回来吃饭,晚上果然回来的比往常早了不少,李小暖陪着他吃了饭,又进去看了一遍睡着了的阿笨,才出来坐到厢房榻上,慢慢做着针线,程恪挥手屏退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笑吟吟的低声说道: “周世远病了。” 李小暖手里的针呆了下,抬头看着程恪,程恪挑了挑眉梢,眯眯笑着接着说道: “肾水有损,小小年纪,就伤了肾水,这事,太医院可不敢不报,回来就把脉案送呈御览了,皇上生气的很,让贵妃把诚王妃叫进宫里训斥了一顿。” 李小暖疑惑的看着程恪,慢吞吞的问道: “真是肾水亏了?” “就算是吧,他那个样子,就算今天不亏,反正明天也是要亏的。” 李小暖舒了口气,低下头,继续慢慢做着针线,皇上既然知道了,必是要处置的,不管如何处置,对周世远,远着看都没有什么害处,只要周景然不在中间顺水推舟 她要说的,早就说过了,别的也管不了了。 程恪看着李小暖,等着她再往下问,见她靠着靠枕,悠悠闲闲做起针线来,咽了口口水,只好自己接着说道: “贵妃跟皇上提议了,周世远也是自小跟着诚王在军中长大的,倒不如让他到南边历练几年,小景和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比他还荒唐,不就是到南边军中几年,回来就变了样,皇上答应了,诚王妃也赞同的很,只等诚王回来,说一声罢了。” 李小暖歪头看着程恪,程恪眨了两下眼睛,立即恍悟过来,急忙摆手解释道: “贵妃不过那么一说,我和小景何曾?小景是个风流性子,我何曾荒唐过?!没有的事!贵妃说的是小景,你也知道,我不过陪着小景” 程恪舌头打起了结,李小暖斜睇着他, “诚王必是求之不得。” 程恪怔了下,暗暗舒了口气,急忙点着头, “他有他的想头,可不是这样!各人有各人的打算,我和小景想了好几天,才想出这么个四角俱全的法子。” 漫天的雪花中,诚王妃的车驾出了靖北王府,缓缓往诚王府回去了。 诚王妃面色疲倦的靠在温暖的车子里,半闭着眼睛,长长的舒了口气,都说福祸相依,世远这会儿生了这病,是祸更是福,南边军中,她照应不到,别人的手也一样伸不到,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没人照应,也没人祸害,吃些苦头,能懂些事也说不定。 周婉若仔细的看着母亲,从暖窠里拎出茶壶,倒了杯茶递了过来, “母亲喝口茶吧。” 诚王妃睁开眼睛,怜惜的看着懂事的女儿,接过杯子,慢慢喝了两口,叹息着低声说道: “都是菩萨保佑,你哥哥去南边历练几年,多吃些苦头,别再这么荒唐下去,我就满足了。” “母亲放心,这回哥哥必定能改好了,程家老祖宗和外祖母一样,是女中豪杰,只要她肯答应,就必是肯那么做的,那个世子妃,我看着她就觉得欢喜,照絮仪说的那些,也是个良善的,说不定哥哥这事,就是程家帮了忙呢,毕竟是贵妃提的话,外祖母和程家老祖宗可是至交。” 周婉若话语有些零乱的宽解着母亲,诚王妃直起身子,伸手抚着周婉若的鬓角, “你哥哥若有你一半懂事,我还愁什么?!但愿吧。” “母亲放心,人家不都说,儿子总比女儿懂事晚么,哥哥没有坏心眼,就是人直了些,这回肯定能改好,母亲放心,哥哥往后必定是个出息的。” 周婉若往前挪了挪,搂着母亲,半是撒娇半是宽慰的劝着母亲,诚王妃伸手搂住女儿,爱怜的拍着她,脸上浮出层暖暖的笑意来。 “母亲什么时候去林府?”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周婉若低低的问道,诚王妃脸色微凛,沉默了片刻,低低的交待道: “林家的事,先不要提起,西院那个狐狸精,哪怕听到一字半句,都能猜出这中间的意思来,你父亲万事听她调停等过了年吧,你父亲走了,咱们再办林家这事,无论如何,不能再让林怀君跟你哥哥一处去南边!那也是个祸害!” 腊月中,诚王带着周世新,风尘仆仆的赶回了京城,进宫见了皇上,正赶着皇上心情不好,拎着周世远的脉案砸在诚王头上,劈头盖脸一通臭骂,末了,直截了当的宣布了对周世远的安置,发去南边军中历练几年。 诚王被骂得头晕脑涨的正恼怒无比,听了皇上的安置,满腔恼怒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只紧绷着脸,不敢露出半分喜色来,打发周世远去南边军中,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安排! 周世远的过错,被诚王轻描淡定的训斥了两句,也就过去了,诚王用心挑了三四十名心腹能干的侍卫,准备让周世远带着,往南边军中历练一番去。 诚王妃冷眼旁观,万事只随诚王安置,却悄悄进宫求了程贵妃,将周世远启程的日子,定在了二月中,在诚王离开京城一个月后。 祭灶日前一天,金志扬憔悴不堪的赶回了京城,到礼部交还了钦差关防印信,就告了病,主官半句多话不问,一口答应下来,热情的吩咐他‘只管回去好好养病,总是身子最要紧。’ 金志扬回到府里,心灰意冷的闭门不出,邹氏抱着孩子来了无数回,金志扬冷漠的仿佛不认识般,连声通传也不让人报给他,邹氏绝望的抱着瘦弱的儿子,横了心,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去,长跪在金家大门前,声若不让她进府,就抱着孩子跪死在金府门前,跪了大半天,事情眼看着要闹大了,金家到底理曲,只好接了邹氏进府,找了个偏远的院落,冷漠的将她们娘俩安置了下来。 祭了灶,李小暖忙得几乎没有空闲,老太妃每天一大早过来清涟院,将阿笨搬到瑞紫堂去看护着,王妃的日程也跟着调整,每天一大早,掐着时候赶到瑞紫堂,和老太妃一处看着阿笨,晚上再把阿笨送回清涟院,眼看着孙子歇下了,才放心的回去正院歇着。 章节目录 第三二四章又是除夕 > 除夕那天,程恪总算闲了一天下来,早上起来,也不肯出去,只在院子里活动着拳脚,李小暖抱着阿笨出来,站在檐廊下看着练着拳脚的程恪,阿笨两眼盯着程恪,兴奋的拼命舞着手臂,这几天,他学会了抬头翻身,早了这么几天,老太妃就得意非凡,王妃更是兴奋,阿笨自己也新奇的不行,抱着时就一定要竖着抱才行,头扭来扭去,片刻不闲。 程恪练了趟拳,收了式,接过小丫头捧着的热帕子拭了拭脸上的汗,走到李小暖和阿笨面前,凑过去,虎着脸吓着阿笨, “你这是什么招式?啊?” 阿笨兴奋的咯咯笑着,双手极利落的揪住了程恪的耳朵,蹬着双腿,用力往外扯着,程恪大叫起来, “臭小子,你给我松手!” 程恪越叫,阿笨越兴奋,笑得滴着口水,更加用力的扯着程恪的耳朵,李小暖抱着阿笨,往上举着他,帮着他去扯程恪的耳朵。 老太妃转进垂花门,径直穿过院子上了正屋的台阶,阿笨看到她,松开程恪的耳朵,蹬着双腿扑了出去,老太妃也顾不上训斥程恪,忙上前接过阿笨,连连亲了几口,笑得不见眼睛, “我的阿笨噢,就是跟老祖宗亲!” 程恪揉着耳朵,恼怒的盯着老太妃怀里那个活泼的过份的小东西,见他身子扭来扭去仿佛又在寻找自己,急忙往后退了两步,这打不得骂不得的小东西,还是躲着些好。 老太妃接走了阿笨,李小暖穿了斗篷,和程恪一同出了门,从这会儿开始,她和程恪都得一直忙到明天下午。 程府的年夜饭仿佛比往年更加喜庆,人才刚到了一半,老太妃就抱着阿笨,王妃紧跟在后,进了宽阔的花厅。 花厅里顿时乱成一团,正三三两两说笑着的女眷们忙乱紧张的见着礼,老太妃面带笑容,和大家点头还着礼,众人却被她笑得手足无措,一时反应不过来。 李小暖上前引着老太妃和王妃,到了北边上首的桌子边,侍候着老太妃坐下,几个早到的老太太们早就恭立在一旁,陪着笑见着礼,老太妃心情极好的让着众人, “都坐都坐,坐下说话,咱们上了年纪,不讲究那些虚礼。” 几个老太太拘谨的落了座,李小暖瞄着周围,走到老太妃身边,笑着说道: “老祖宗,您也太宠着阿笨了些,这里哪是他坐的地方,我抱他过去吧。” 老太妃刚揽着阿笨在自己腿上坐下,伸手推开李小暖, “你去忙你的,阿笨交给我和你母亲就行,去吧去吧。” 李小暖笑着退后半步,旁边的几位老太太都是精明的过来人,这话题就围着阿笨提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夸个不停,老太妃眉飞色舞,心情和兴致一下高涨到了十二成。 李小暖远站着看了片刻,舒了口气,也不管站在旁边、不知道在侍候谁的王妃,径自往别处忙着去了。 顾二奶奶从程悯海走后,就一直病着,二少奶奶齐氏衣履鲜亮的走在前头,后头跟着显得有些迟疑畏缩的大少奶奶赵氏,一起转进月亮门,往花厅进来。 李小暖上前半步迎着两人,笑着往里让着, “外头冷,两位嫂子快到里头坐,琦儿和琝儿哥几个没过来?” “琦儿咳着呢,琝儿也有些气喘,就没带过来,少夫人这么忙,还记着他们哥儿几个。” 齐氏亲热的客气着,赵氏有些紧张的陪着笑,竟曲着膝见起礼来,李小暖忙不动声色的伸手挽住她,亲热的引着两人往里面进去, “今年老祖宗高兴,一早就到了,我带你们过去给老祖宗请个安吧。” 齐氏身子轻轻顿了顿,赵氏却一下子顿住了脚步,拖着李小暖脚下也恍了下,赵氏紧张的看着齐氏,齐氏看着李小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李小暖笑着低声说道: “远远见个礼吧,那是祖母,可不能失了礼数。” 齐氏感激的看着李小暖,点了点头,赵氏咽了口口水,悄悄挣脱李小暖的手臂,往齐氏身后躲了躲,跟着两人,往老太妃处走去。 李小暖引着两人,在离老太妃十来步的地方,两人就站住了,李小暖走到老太妃面前,仔细打量着老太妃的神情,笑着禀报道: “老祖宗,二房媳妇赵氏、齐氏给您请安来了。” 老祖宗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下,转过头,盯着紧张的曲膝见礼的齐氏和畏缩在齐氏身后的赵氏,挑剔的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不知道想起什么来,又转头将李小暖上下打量了一番,抬了抬下巴, “走近点让我瞧瞧。” 齐氏和赵氏紧张的往前挪了两步,顿了顿,又挪了两步,老祖宗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慢吞吞的说道: “倒也算齐整,下去吧。” 齐氏和赵氏如蒙大赦,退后几步,急忙远远的找了个角落坐着去了。 李小暖暗暗舒了口气,老太妃这心魔算是散尽了。 今年除夕宴的百戏和烟火也比往年热闹许多,阿笨不过兴奋了小半个时辰,宴席刚刚开始没多大会儿,就呼呼大睡了,老太妃吃了几道菜,就起身回去了。 李小暖看着各处,散了宴席,一一送了各家女眷回去,齐氏拖着赵氏,一直磨蹭到最后,见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拖着赵氏走到李小暖面前,为难的笑着, “少夫人,您看您有没有空?我和嫂子就跟您说几句话。” 李小暖忙转身示意着兰初,让她先看着,自己引着齐氏和赵氏,坐到了花厅凹进去的一处,蝉翼跟进来奉了茶水,悄悄退到旁边垂手守着,齐氏松了口气,往李小暖这边挪了挪,也不理会只顾紧张不安的赵氏,低低的说道: “少夫人也不是外人,这事,也就能跟少夫人说说,说起来真是丢人!” 赵氏忙跟着点着头,齐氏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少夫人也知道,从去年三弟去了南边,母亲的身子就没好起来过,天天不是哭就是骂,一家子人,没她不骂的,连几个孙子也骂,这前几天,眼看着快过年了,又开始闹腾着要去南边找三弟去,你说这不是说胡话么?” 李小暖抿着茶,认真的听着,赵氏推了推齐氏,低低的嘀咕道: “你别说这些没用的。” “这怎么是没用的?我不说,少夫人哪能知道咱们家这些事?” 齐氏推回赵氏的手反驳道,赵氏嘴唇动了动,没敢再接话,齐氏转头看着李小暖, “这也算是个因,我们老爷,少夫人也知少夫人不知道,也是个唉,都说子不父过,他也是太丢人了些,自从母亲病倒,他一趟不过来看看不说,隔天就说身边没人侍候不行,收了个丫头,这也算了,可不过半个月光景,他院子里的丫头,只要略平头正脸的,竟都被他收用了一遍!吓得我和嫂子都不敢让丫头往他那院子里去。” 李小暖捧着杯子,一口茶堵在喉咙间,半晌才咽下去,赵氏仿佛是自己做了羞愧之事般扭过头,齐氏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既然说开了,也不怕少夫人笑话,这跟疯了一样,上个月,嫌家里的丫头不好,找了人牙子,足足花了五千两银子,买了两个丫头回来,从买了这两个丫头回来,家里就没消停过,隔天他就让全家人称大姨奶奶和二姨奶奶,这也算了,那两个丫头,竟是闹家星托生的,每天不是嫌衣服料子不好,就是嫌饭菜咽不下去,要不就是嫌丫头们侍候的不好,打鸡骂狗,直闹的人犬不宁,少夫人,您看,那两个,都是长辈,闹成这样,这日子且不说,孩子们耳听目睹,往后得学成什么样?我和嫂子一想起这个,就急的睡不着觉,少夫人,您给想想法子吧。” 李小暖睁大眼睛看着齐氏,一时无语起来,这事,她能想什么法子?赵氏也是满眼焦急信赖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放下杯子,转头看着两人,苦笑着摊着手,齐氏拉着赵氏站起来,就要跪下去,李小暖急忙拉起两人,情急之下,倒也生出个馊主意来, “得让我想想不是,别急,先坐下。” 李小暖拉着两人坐下,仔细想了想,低声说道: “二奶奶要去南边找三少爷,也没什么不能去的,南边总是咱们的老宅,回去养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 李小暖理了理思路,笑着说道: “这一回去养老,可就远了,这百年之后的事,总要先做好了再走,这家总要先分一分才好,你们三兄弟,两支在京城,一支在老宅,分了家,才更好不是。” 赵氏眨了眨眼睛,眼神亮了起来,齐氏满眼兴奋,忙站起来深曲膝道: “谢少夫人指点,正是要这样才好!只是这事,还得请少夫人帮忙才成。” 赵氏也急忙跟着站起来,深施着礼,李小暖起身拉起两人, “这事我回去就和爷说一声,这总是你们的家事,总以你们兄弟的意思为先。” 章节目录 第三二五章心念 > 齐氏看着李小暖,眼睛闪过丝明了和惊喜,急忙曲膝谢道: “少夫人放心,我知道您这意思,您放心,这事不过求着王爷和世子爷居中做个公道人,这是我们家家务事,总还是我们爷和大爷商量好了才行。” 李小暖微微挑了挑眉梢,赞赏的看着齐氏,笑着点着头,让着两人, “我送两位嫂子回去吧,天也晚了,回去还要张罗着一家人守岁呢。” 赵氏跟在后头,齐氏落后李小暖半步,到了花厅门口,齐氏忙让着李小暖, “少夫人赶紧回去吧,外头冷,看冻着!” “没事,我正好也要过去后院守岁去。” 蝉翼忙将斗篷给李小暖披上,李小暖自己系着带子,让着齐氏和赵氏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问道: “大哥做着侍卫,往后也有了晋身之道,二哥如今有什么打算没有?” “他是个没出息的,倒也有些个自知之明,从半年前开始,就备着想去考六部小吏,要是运气好,能考出来,也算是有个营生。” 齐氏叹了口气,也不甚在意的答道,李小暖仔细听着,笑着想了想,没再接话,将两人送到月亮门前,就止住了脚步,齐氏和赵氏告了辞,李小暖微笑着看着两人走出了十几步,才裹了裹斗篷,往瑞紫堂去了,今年汝南王府的守岁,挪到了更加宽敞的瑞紫堂。 齐氏和赵氏回到家里,在二门里下了车,齐氏拉着赵氏,闪进二门旁的偏厅里,嘀嘀咕咕说了半晌,赵氏下定决心般点着头,低低的说道: “你放心,这回我是豁出去了,就是为了几个孩子,我也豁出去了!” “你看看你,这跟豁不豁的什么相干?你只管和你家大爷悄悄说了这事,就你家大爷那脾气,必是千肯万肯的,倒是我家爷,得想个合适的说辞才行,好了,你别这副要死要活要拼命的样子,你只说我说的,我和我家爷是肯的,别的,就让你家大爷想法子去,他坏主意最多!” “你看看你,哪能这么说我们爷的。” 赵氏低声嘟嚷了一句,齐氏也不理她,推着她出了偏厅,两人也不去正院给顾二奶奶请安,顾自各回各的院子,守岁的事也暂且放到了一边,只管回去商量大事去了。 初一早上祭了祖,进宫朝贺了新年,初二程敏盈和程敏清全家回来闹了一天,初三日程家请了几家近亲好友到府里吃年酒,初四、初五李小暖在家待客吃年酒,王妃出去到别人家吃年酒,各自忙碌了两天。 初六这天一早,靖北王妃的车子就进了汝南王府,给老太妃拜年来了,王妃照旧外出应酬年酒,李小暖接了靖北王妃,一路引进了瑞紫堂,老太妃抱着阿笨,也不起身,随意的让着靖北王妃坐到东厢榻上,靖北王妃接过阿笨抱了抱,被见人就咬的阿笨啃得满脸口水。 两人语投和的说着儿孙,感慨着过往,阿笨兴奋了不大会儿,就睡着了,老太妃眼盯着奶娘抱着阿笨进了隔壁厢房,看着阿笨睡好了,才回来和靖北王妃歪在榻上,长篇大论的重又说起儿女经来。 靖北王妃伤感的长叹着气, “老祖宗,也不瞒你说,我今天过来,还有件事,想求着老祖宗。” “你只说就是,但凡我能帮得着的,你只说。” 老太妃爽利的应承道,靖北王妃连连叹着气,低低的将周世远沉迷女色、伤了肾水的事说了,含含糊糊的透着诚王妃这管教不严中间是有些无数内情的,老太妃明了的看着靖北王妃,伤感的叹了口气, “我年纪大了,也不耐烦再这么扯东扯西的说话,就直说了,周景诚那个侧妃,徐家的姑娘是吧?那些事,我也听说了些,周景诚从小就是个楞头青,看来这长到三十几岁,还是没楞过神来,这男人心里糊涂,猪油蒙了心,女人能有什么法子?这不怪阿玉,怪不得她!” 靖北王妃用帕子按着眼角,哽咽了半晌,才咽了眼泪,说出话来, “这回诊出病,我就劝着阿玉,往开了想,这个时候出事,是好事也说不定,能到南边军中呆上几年,好好让他吃些苦头,磨磨心志,别的不说,就是能去些浮躁之气也是好的,也就是为了这个来求老祖宗的,在南边,老祖宗才是一九鼎的人,想求老祖宗发句话,就让世远,那孩子,别让人再怂恿、再往坏里带去,就让他好好吃些苦,流血流汗,出息是不敢指望他了,只求着能平平安安的,别祸害自己祸害人家,就是大福气了。” “这是阿玉的意思?” 靖北王妃点了点头, “不敢瞒老祖宗,是阿玉求着我来求老祖宗的,老祖宗也知道,她也不敢过来,她知道老祖宗待我亲厚……” 老太妃顿了顿,迟疑的看着靖北王妃,靖北王妃抬头看着老太妃,立即明了过来,忙低声说道: “这是阿玉的意思,世远父亲……想的多,想的极多,我跟阿玉说了,这事她管不了,也不是她该管的,南边,要是那么容易伸手……哼,就是北边,那也都是多少代人埋在那里,才挣来的。” 靖北王妃越说越含糊起来,老太妃微微眯着眼睛,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转着接上了刚才的话题, “阿玉能这么想就对了,这男孩子,就是得吃苦头,流血流汗都不算什么,这事你放心。” 老太妃干脆的应承了下来,靖北王妃长舒了口气,双手合什念了句佛, “能得老祖宗照应,这是他的福份,也是阿玉的福份。” 老太妃被靖北王妃说的连声感叹起来,两个人再不提半句,聊着家长里短的闲话,轻松的说笑着,靖北王妃在瑞紫堂吃了饭,直到未末时分,才起身告辞回去了。 老太妃送走了靖北王妃,凝神思量了半晌,晚上亲自送了阿笨回到清涟院,等着程恪回来,将靖北王妃的托付细细交待给了程恪。 这年,在请人吃年酒和被人请着吃年酒中,很快就到十五日,程恪早早安排好了,十五那天未末刚过,就拖着李小暖出门,逛街游玩去了。 两人转了几条街,干脆下了车,在婆子和小厮、护卫的围裹中,兴致十足的逛着街,傍晚时分,两人在厚德居楼上,看着满街的热闹,慢慢吃了饭,见外面人潮如织,华灯四起,程恪揽着李小暖站在窗户前看了半晌,笑着建议道: “咱们去大慈云寺看看热闹去?” “今年还有热闹看?” “哪还有大热闹看?年年都有的小热闹总是年年有。” “嗯。” 李小暖答应着,两人穿了斗篷,出门上了车,往大慈云寺去了。 大慈寺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程恪牵着李小暖,进了寺门,寺里四处挂着的诗灯和蒙着大红素纱的通红灯笼仿佛密了不少,李小暖高挑着眉梢,用手指划着四处,指给程恪看,程恪顺着李小暖的手指,看着四处密密码码挂着的灯笼,和挤来挤去的人群,俯在李小暖耳边,低声笑道: “这是托你的福,这大慈云寺的诗灯会,真成了京城一景,元徽朝一景了。” 李小暖笑不可支,和程恪一起,在人群中挤进了二门里,二门左手边,突兀的现着一片疏朗的空地,空地处只挂了三只极大的灯笼,远远就能看到灯笼上龙飞凤舞书着的三首词,文人学子显得极是有序的从三只灯笼前走过,细或不细的看着灯上的字词,有些拱手、有些长揖、有些将手里的细小纸条系在灯笼流苏上。 程恪揽着李小暖,跟在一对年青的夫妇身后,慢慢走到灯笼前,李小暖伸手托起流苏上系着的无数纸条,极小的纸条上,或是写着‘千古’,或是写着‘流芳’,李小暖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底直冲上来,冲得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李小暖丢下手里托着的纸条,用帕子紧紧按着眼角,靠在程恪胸前,哽咽着说道: “出去,带我出去。” 程恪急忙揽着李小暖,退到旁边的人流稍少处,紧张的低头看着她, “你怎么啦?不舒服?生病了?” 李小暖低着头,用帕子掩着脸,平息着自己心底那股翻滚的热流,半晌才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着程恪, “我没事,就是一下子看到这个,想起了老……李老夫人,心里难过。” 程恪松了口气,揽着李小暖肩膀,轻轻拍了拍她,温声安慰着她, “别难过,等这事了了,我陪你去一趟上里镇,给李老夫人和古大人上柱香。” 李小暖头抵在程恪胸前,站了片刻,心里平静下来,才抬起头,远远看着那片现在看起来,显得沉重而肃穆的空地和空地中的人群,沉默了片刻,转头看着程恪低声问道: “你做的?景王?” “不是我,嗯,下午安心跟我说这里单圈了块地儿专挂那三首词,我也是念着古大人,就让人系了张纸片在那里,让安心悄悄守着,后来,小景也让青平过来系了一张,嗯,没事,咱们不过是自己念想念想,又没旁的意思。” 程恪理直气壮的说道。 章节目录 第三二六章打翻 > 李小暖瞄着程恪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轻轻靠着他,转头看着那片人流越来越多、已经半分空隙也没有的空地,程恪也没再说话,一只手揽着李小暖,陪她一起,站在黑暗中,静默的看着那片人流众多却和周围的喧嚷有着明显不同的空地处。 随着人流,一对少年夫妻牵着手,在周围几个婆子的隐约护卫下,往三盏灯笼处慢慢过来,李小暖推了推程恪,低声说道: “姚家四小姐!” “嗯,旁边是林怀业。” 程恪低声答道,李小暖凝神看着两人,姚四小姐头上戴着支赤金红宝攒花簪,穿着件银白底绣红色折枝梅花银狐斗篷,脸上溢着羞涩的甜蜜,眼睛里仿佛只有身边的林怀业,林怀业个子高佻,胖瘦合适,容长脸儿,生的不是特别好看,举止稳重而从容,看着很让人有一种踏实舒服的感觉,穿着件月白素绫面灰鼠斗篷,牵着姚四小姐的手,低着头,温柔的和她说着话。 李小暖舒了口气,程恪紧紧盯着林怀业,看着他一举一动,低低的说道: “靖北王府的意思,想让林怀业陪着周世远去南边军中。” 李小暖稍怔了下,盯着林怀业又仔细打量了一遍, “看着倒象是个老成懂事的,让千月打听过了?” “嗯,他和唐小四交好,小四觉得行。” 程恪简单的答道,李小暖没有多问,也不再看那片空地,拉了拉程恪,一边往寺里走,一边低声说道: “能把周世远往正路上带一带就好,旁的,在南边,还能有什么事?姚四小姐年纪也小了些,过几年再生孩子最好不过。” 程恪挑了挑眉梢,看着李小暖, “她跟你差不多大。” 李小暖顿住脚步,转过身,仰头看着程恪,认真的抱怨道: “我原本是打算着二十岁再嫁人的!” 程恪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顾着左右,忙岔开话题, “咱们还是出去吧,今年这寺里也没什么热闹好看了,走吧,咱们坐船看景去,前儿小景得了几桶上好的葡萄酒,我讨了两桶,放了一桶在船上了,你上次不是说想吃葡萄酒?走,咱们吃酒玩去,这里没意思。” 程恪一边说着,一边揽着李小暖,转身往寺外走去,李小暖笑着任他推着往外面去了。 热闹的正月过后,顾二奶奶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南边寻老三程悯海去,有了奔头,这病也就好了,起来骂着人,张罗着让人收拾东西,披头散发的在屋子里看着人翻着箱笼。 二少奶奶齐氏给赵氏使着眼风,赵氏咽了口口水,悄悄溜出去,带了几个丫头婆子,往程二爷居住的书房院子去了,今天程二爷和人约了喝花酒,院子里只有两个姨奶奶在。 赵氏到了院门口,顿住了脚步,齐氏身边的管事婆子征询般看着赵氏,赵氏忙点头示意着: “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婆子微微曲了曲膝,上前拍开了院门,陪着满脸笑容,客气的说道: “小红,去跟两位姨奶奶说,二奶奶让两位姨奶奶过去见礼呢。” 小红疑惑的看着管事婆子,倒也不敢怠慢,往里奔了两步,仿佛想起什么,又奔出来,招呼着管事婆子 “胡嬷嬷,你跟我一处进来吧。” 胡嬷嬷答应着,抬脚进了门,跟着小红进了正屋。 两位姨奶奶正百无聊赖的半躺在榻上,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找话呛着对方,听了胡嬷嬷恭恭敬敬的禀报,直起身子,互相看了看,迟疑了下,到底不敢怠慢,忙着起身收拾了,胡嬷嬷殷勤的跟在后面侍候着,从桌上的妆妾奁匣子里取出支赤金嵌莲子大粉金钢钻独头簪和一支莹晶剔透的蓝宝石攒花簪子,递了过去,两位姨奶奶分别接过簪子,仔细的插在了乌黑发亮的发间,转着身子看了一遍,满意的站了起来,穿了银蓝、银红底缂丝面银狐斗篷,跟着胡嬷嬷出了院门。 院门口,赵氏见两人光亮鲜嫩的走出来,笑着微微曲了曲膝,含糊着说道: “两位姨奶奶,母亲请你们过去呢。” 两位姨奶奶急忙深曲膝还着礼,跟着赵氏一路往顾二奶奶居住的正院过去了。 顾二奶奶正狐疑的翻着常年不动的几个首饰匣子,命心腹丫头取册子过来,这匣子空了一半,她虽记不得少了什么,可这东西必是少了,谁敢偷她的东西?偷她的嫁妆? 齐氏站在门口,不时小心的将帘子挑开条缝,往外张望着,见赵氏引着两位花枝招展的姨奶奶转进了垂花门,暗暗舒了口气,心底放松下来,这时辰掐得正正好。 外头当值的小丫头禀报着,赵氏掀帘进来,看着散着缕头发,满脸恼怒忌恨的看着自己的顾二奶奶,心里打着鼓,曲着膝,一时说不出话来,齐氏忙上前两步,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看,一边往屋里让着两位姨奶奶,一边转头看着顾二奶奶笑着禀报道: “母亲,父亲新纳的两位姨奶奶过来奉茶了。” 顾二奶奶眨了眨眼睛,看着一前一后款款进来的两位十六七岁、花一般娇美的姑娘,一时呆怔住了。 齐氏忙上前两步,扶着顾二奶奶,看着她,清清晰晰的介绍着: “母亲,这两个,就是父亲新纳的两位姨奶奶,年前您病着的时候,父亲从人牙子手里,花了五千两银子买来的,听说是专门养出来给人做姨娘的,您看看,这肉皮、这颜色,到底是五千两银子买来的,如今可是父亲的心尖子,捧在手心里的人,要什么给什么的!” 顾二奶奶猛的转过头,恶狠狠的盯着齐氏, “你再说一遍?花了多少银子?买这两个贱货?” “五千两银子,足足五千两!” 齐氏笑着,重重的说道,顾二奶奶呼吸重了起来,猛的往前窜了两步,抬眼间,正看到两位姨奶**上的粉金钢钻和蓝宝簪子,顿时睁大了眼睛,围着两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姨娘转了半圈,突然伸出手,一左一右拔下了两人头上的簪子,举到眼前,对着光,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片刻,转身叫着心腹的大丫头, “青霞过来,册子呢?过来看看,这是不是我的嫁妆?” 青霞急忙过来,扫了一眼簪子, “回二奶奶,两支都是您嫁妆里的东西。” 顾二奶奶呼着粗气,一会儿看看手里的簪子,一会儿狠狠的盯着两位姨娘,突然抬起手,利落的一人打了一巴掌, “贱货!敢偷我的东西!” 两位姨娘趔趄着往后面退了半步,捂着脸,带着哭腔叫了起来, “什么你的?这明明是老爷赏给我们的!有本事,找老爷说话去!” 顾二奶奶捏着簪子,扑过去扎向两人, “贱货!我扎烂你的嘴!” 齐氏急急的示意着赵氏,上前抱住顾二奶奶,一边往后拖着她,一边慌张的劝着: “母亲息怒,母亲千万息怒,您要是敢打了这两位姨奶奶,父亲回来可是不得了!那还得了!母亲可不能再动手,这是父亲的心尖子,动不得,打不得!” 顾二奶奶回手扇了齐氏一巴掌, “反了天了!他算什么东西,他吃我的,喝我的,还敢用我的银子买姨奶奶了?我打死这两个贱货!” 齐氏趁机松开手,拉着赵氏往后退了两步,看着扑过去和两位姨奶奶撕打到一块的顾二奶奶,不慌不忙的走到门口,叫着外面的婆子, “赶紧过来拉开姨奶奶,这也太没有规矩了,竟然跟母亲动起手来!” 等在门口的几个孔武婆子忙奔进来,上前拖住两位姨奶奶,半护着身子,半让顾二奶奶挥手打着两人的脸,顾二奶奶连扇了几十个耳光子,累的喘着粗气,看着脸已经红肿起来的两个姨娘,尖叫着吩咐道: “给我拖出去打!打死算数!敢偷我的嫁妆……” 旁边的婆子拖着两人往屋外走去,两人恐惧的尖叫着,叫着救命,破口大骂起来,刚拖到院子里,程二爷狂奔进垂花门,直冲进院子,抬脚踢开按着其中一个姨奶奶的婆子,伸手将姨娘扶了起来,几个婆子急忙松开手,往后退到抄手游廊边上垂手立着。 顾二爷心疼万分的看着散乱着头发,两张脸被打的红肿起来、正哭得梨花带雨的两个心尖宝贝,恨的跳着脚冲进了正屋,点着还在破口大骂的顾二奶奶,高声怒吼道: “放你娘的屁!你的嫁妆?你有脸说是你的嫁妆?那是娘留给我的东西!不过借借你的手,就成你的了?你也不照镜子瞧瞧,就你顾家,扫干净家底,能凑出一抬嫁妆?那是爷的!再撒泼放刁,爷休了你个泼妇!” “你休!你现在就休!你个王八蛋!你娘留给你的东西怎么不给你?那就是我的嫁妆!都是我的!你吃我的!喝我的!都是我的!那是经了官的!你娘给你的!让你娘出来说句话!你倒是让你娘出来说句话!” 程二爷嘴唇抖动着,突然抬手甩了顾二奶奶一巴掌,顾二奶奶脸上顿时鼓起五根指头印记,被打的往后退了两步,呆怔了下就反应了过来,扑上来就和程二爷撕打到了一处。 章节目录 第三二七章分嫁妆 > 赵氏惊慌的扎着手,急忙转头看着齐氏,齐氏示意着她,转头冲着身边的几个婆子抬了抬下巴,几个婆子忙上前,张着手虚拉着,齐氏掩不住满脸的焦急,往外张望着,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程悯山掀帘冲了进来,冲过去拉开揪着顾二奶头发猛往下落拳的程二爷,推得他往后连连退了几步,程悯川也紧跟着奔了进来,看着披头散发、满脸红肿的母亲,急忙扑过去,心疼的扶着她。 顾二奶奶眼睛通红,声嘶力竭不知道在叫骂着什么,顾二爷一只脚光着,衣服前襟被撕得往下耸拉着,抬手点着顾二奶奶, “你个泼妇!爷休了你!你的嫁妆,我呸!那是爷的东西!明天爷就休了你,再娶个好的来!爷把你扫地出门!” “父亲!您是长辈,这说的是什么话?母亲可是给祖父守过灵的!你要怎么休?” 程悯山厉声呵斥着父亲,程二爷呆了呆,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泼妇养出来的不孝子!” 说着,转身一脚踢翻了旁边的花架,怒气冲冲的出了屋,拉着两个姨奶奶,昂然回去了。 齐氏和赵氏上前,拖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顾二奶奶,把她放到榻上,青霞带着小丫头捧了热水、沤壶和帕子过来,程悯山拧着眉头,看着号啕大哭、咒骂不休的母亲,猛然一声暴喝, “好了!别哭了!” 顾二奶奶打了机灵,哭声骂声嘎然而止,程悯山冷着脸吩咐着赵氏, “侍候母亲洗洗脸!你别哭了!多少大事呢!一家子都要死光了,你还哭什么哭!” 程悯山吩咐完赵氏,转头看着顾二奶奶,神情凶狠的说道,顾二奶奶怔了怔,倒没敢再哭骂下去,任由赵氏和齐氏侍候着净着面,青霞取了梳子过来,轻手轻脚的给她通了头发,绾了个发髻出来。 齐氏见顾二奶奶收拾干净了,挥手屏退了众丫头婆子,走到门口掀起帘子左右看了看,才转回来,垂手侍立在顾二奶奶旁边。 程悯山让着程悯川,拖了两张椅子,在榻前坐下,看着顾二奶奶,痛心的叹了口气, “母亲也别伤心了,父亲这一阵子,真失心疯一样,您病着的时候,他收用了不知道多少丫头,又嫌不是绝色,就花了五千两银子买了这两个回来,隔天就抬成了姨奶奶,昨天我在当值,听说父亲又看中了牡丹楼的头牌红牡丹,听说还是个清倌人,要买了回来做姨奶奶,听说牡丹楼开价两万两银子,还要大摆三天酒水,用花轿抬进来,听说父亲都答应了,母亲!” 顾二奶奶喘着粗气,只没有力气再跳起来,正要咒骂,程悯山提高声音,堵回了顾二奶奶, “哭有什么用!这事得好好商量商量!先听我说!” 顾二奶奶重重的咽了口气,到嘴的恶骂又咽了回去,定定的看着程悯山,程悯山扫了眼仿佛想说话的程悯川,程悯川抬头看着恶狠狠的死盯着他的齐氏,到嘴的话,生生又咽了下去,只任由着哥哥往下说, “母亲,得想想法子,父亲如今失心疯了,这三万两万的买人也就算了,前儿听说父亲还到太医院去求保养的方子,说是给两位姨奶奶养好了身子,好再生几个儿子出来,母亲是个宽厚性子,若再有几个庶子,母亲的嫁妆,可都得被人偷空搬空了,母亲,得想想法子!” 顾二奶奶一下子傻住了,呆怔怔的看着程悯山,又转头看着紧紧拧着眉头,一脸别扭的程悯川,打了个寒噤,这回真哭出来了, “想什么法子?能有什么法子?这要想什么法子?悯海又不在!” “这事悯海在不在有什么打紧!?” 程悯山恼怒的打断了顾二奶奶的话,顾二奶奶已经缓过些气力,挑着眉梢,正要呵骂,想了想,却又咽了回去,看着程悯山,低声问道: “你若有法子,就说说看看?” “唉!” 程悯山拧着眉头,伤感万分的叹着气,垂着头,想了想,又万分为难的摇了摇头,又想了想,才跺了跺脚,抬头看着顾二奶奶,仿佛下定决心般说道: “母亲,这个家,全靠您的嫁妆支撑着,我和悯川……还有悯海,都明白的很,可您看父亲这样子,父亲那话,若是,” 程悯山往前靠了靠,压低了声音说道: “真闹出去,可没法子收场。” 顾二奶奶呆怔着,看着程悯山, “你倒是说啊,什么法子?别说这些没用的,这些我都懂,我还能不知道?!” “母亲,依例,这嫁妆银子,一是出嫁女的私房银子,可若夫家要用,就是拿去给夫家买了祭田的,也不是没有,虽说是私房,可丈夫要用,也不能不给,” 顾二奶奶听得眼睛就要竖起来,程悯山忙摆着手, “你先听我说完!” 顾二奶奶勉强压住怒气,耐着性子往下听, “可这嫁妆银子,要给谁不给谁,可得听母亲的。” 顾二奶奶迷惑的眨着眼睛,程悯川闷‘哼’了一声,闷声闷气的说道: “母亲,大哥的意思,您这嫁妆,若是在您手上,父亲要用,您也没法子,可若是您分给了我们兄弟,父亲也就没法子动用了。” 顾二奶奶抬手点着程悯川,挑着眉梢正要呵骂,程悯山拧着眉头威胁道: “这只看您自己的意思,我们兄弟还不想担这父在分家的恶名呢,也不过就是让父亲多纳几个姨奶奶,再生几个庶子,往后您的嫁妆,都便宜那些姨奶奶和庶子罢了。” 顾二奶奶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手指划过来点着程悯山,突然仿佛想起什么来,脸色青得极是难看,姨奶奶搬来的家底,再让姨奶奶搬去? “分了!分家!去,叫你舅舅来,分家!” 顾二奶奶咬着牙,从牙缝里狠狠的挤着字,程悯山身子放松下去,几乎要眉飞色舞起来,忙用手捂着嘴,仿佛极其难过的咳了几声,看着顾二奶奶劝道: “母亲真是……真要分,也得好好计议,父亲……” 程悯山探着身子指了指外头,压低着声音, “可不能让他知道,若是闹起来,可就难了!” 顾二奶奶忙点着头,程悯山又掩着嘴咳了几声,接着说道: “舅舅就算了,听说表弟娶媳妇的聘礼还没凑够呢,前儿找到我这儿,又来打秋风,让我回了,若听到这事,没事他也要生出事来,我看这事,母亲也知道,父亲又有那话放出来,真要是闹出去,可不好,我倒有个绝妙的主意。” 程悯山卖关子般顿了顿,才接着说道: “这分,要请大伯过来主持着才好,往后父亲再想闹事,那也是半分话也说不出来,他也不敢跟大伯闹去!” 顾二奶奶拧紧了眉头,迟疑着转头看着程悯川,程悯川垂着眼皮,点着头说道: “大哥说的有理,大伯好。” 顾二奶奶呆坐了半晌,咬着牙点了点头, “一分三,你们兄弟三个,我谁也不亏了,悯海那份,我先替他收着,分了家,我带着去南边给他去,叫人理册子,一分三!” 程悯山彻底松了口气,眉梢轻轻抖动着,站起来安排道: “母亲身子刚好,可不能太过操劳,这事,就交给我和二弟,母亲放心,都照母亲的意思,一分三,三弟还没成家,我和二弟就让让,多分些银子首饰给他,往后成亲用,母亲千万别透了口风出去,我这就去汝南王府寻大伯去,请他明天过来主持个公道。” 程二爷回到自己居住的书房院子,左右安抚着娇嘀嘀哭着的两个姨娘,细细哄了大半个时辰,许了无数首饰衣服,才算慢慢哄转了。 晚上,程悯山到了书房院子里,嘀嘀咕咕劝了父亲半晌,第二天一早,就看着人备了几辆车,送父亲和两位姨娘去庄子里住着散心去了。 眼看着几辆车出了大门,程悯山不放心,又遣心腹小厮一路跟着,看着车子出了城门,一路往庄子疾驰而去,听了小厮的禀报,程悯山才长长吐了口气,抖了抖衣襟,往汝南王府找汝南王去了。 汝南王听了程悯山吞吞吐吐的禀报,一下子站了起来,抬手点着程悯山,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父亲母亲都还在,你弟弟还没成家,你就要分家了?” “不是分家,就是分分母亲的嫁妆,不是分家,哪是分家。” 程悯山底气虚浮的陪笑解释着,汝南王冷‘哼’了一声, “除了你母亲的嫁妆,你们家还有什么?” 程悯山脸上涨的通红,陪着笑只不接话,汝南王坐回椅子上,双手扣在腹前,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程悯山焦躁的看着汝南王,却不敢吭声。 半晌,汝南王睁开眼睛,看着程悯山淡淡的说道: “我老了,从去年起,就不管这家里的事了,这事,你去找小恪吧,让他给你做这个主去。” 程悯山大喜过望,忙长揖告了退,出了王府大门,急匆匆往户部寻程恪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三二八章启程 > 程恪听了程悯山的话,高高挑着眉梢,点着程悯山,正要说话,程悯山急忙抢着解释道: “不是分家不是分家!就是母亲要分分嫁妆,她不是要去南边看悯海去嘛,分了再走好,真不是分家,父亲还在呢,不是分家!” 程恪眨了下眼睛,一下子笑出了声,连连点着头, “好好好,不是分家,自然不是分家,你们兄弟既然说不是,那就不是,你先等一等,我交待几件事。” 程悯山答应着,坐在户部大堂,百无心绪的喝着茶,不时的看着里间,这事得速速了结,万一……万一有个万一,父亲听到了,这事可就没那么便当。 程悯山坐了半刻钟,就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垂手侍立在门口的安心身边,陪着笑低声说道: “你们爷忙完了没有?这会儿不早了。” 安心白了他一眼,瓮声瓮气的说道: “爷忙公务呢,谁敢打扰去?要不你自己进去看看去?” 程悯山往后退了半步,陪着满脸笑容摆着手,这会儿,说什么他也不敢去惹程恪不高兴。 又过了一刻钟的样子,程悯山急得额头的汗都渗出来了,程恪才施施然出来,一边伸开胳膊穿着衣服,一边示意着程悯山,一起往外走去。 两人在户部大门口上了马,程恪勒住马,看着程悯山说道: “你先回去,我得先回府换件衣服去。” 程悯山焦急万分,却不敢多说什么,只好陪着笑催促着: “那你快点,事多,总是赶在天黑前办完了才好。” “这急什么?今天分不完,那就明天接着分,明天分不完,后天再接着分。” 程恪不以为然的说道,程悯山重重得咽了口口水,苦着脸, “都清点好了,也没啥,一天就行,一天就行,我先回去准备着,你快点,啊?” 程恪点了点头,抖动缰绳,径直往汝南王府回去了,程悯山跟在程恪后头,也回去先准备着了。 程恪回到府里,径直去了内书房,和父亲说了几句话,就出来回去清涟院了,换了衣服,也没耽误,径直去了隔了一条街的程家二房。 程悯山翘首以盼的正等在大门口,见程恪在门口下了马,大大松了口气,脸色溢着满满的笑容,急忙迎出来,引着程恪进了正厅。 正厅里,顾二奶奶拉着脸,恨恨中带着晦色,端坐在上首右边,赵氏和齐氏垂手侍立在两边,赵氏脸色紧张的绞着手里的帕子,齐氏见程悯山引着程恪进来,眉宇间扬出浓浓的喜气,程悯川垂着头坐在右边的扶手椅上,见程恪进了院子,急忙站起来,迎了出去。 程恪进了正厅,给顾二奶奶揖手见了礼,在左边扶手椅上坐了,跷着二郎腿,一边接过小丫头奉的茶喝了一口,一边懒懒的说道: “不是说都清点准备好了么?赶紧分吧,分好了我还有事呢。” 顾二奶奶猛的抓住椅子扶手,象是要站起来,却又坐了回去,闭着眼睛,眼泪一滴滴滑落下来,挥着手,半晌才说出话来, “分!分!都分了,分了就静心了!” 程悯山下意识的抬手抹了把汗,急忙出去叫了早就等在厅外的管事们,抱着册子、拎着算盘的管事们鱼贯进来,也不敢抬眼往上看,团团长揖见了礼,将册子放到厅正中的桌子上,放好算盘,垂着站着听吩咐。 程悯山叫着程悯川,两人抱着册子,走到程恪面前,程悯山陪着笑说道: “都理清了,我和悯川昨天细细理了一晚上,分成了三份,你看看。” 程恪伸手推开, “我看这个做什么?不看!你们分你们母亲的嫁妆,让二奶奶看去,她觉得好就好!” 顾二奶奶直直的盯着已经分成三份的帐册子,流着眼泪,闭了闭眼睛说道: “我也不看,你们分,你们分吧!别昧了良心,悯海还没成亲,他在南边,他不容易,你们别昧了良心!” “母亲,您看您……都是一式三份分的,您看看吧。” 程悯川脸色红涨着说道,顾二奶奶盯着程悯川看了半晌,点了点头, “好,母亲知道你是个实诚的,你说一式三份,母亲信你!就这么分吧,分了吧!” 程悯川下意识的扫了齐氏一眼,垂着眼皮,没有回话,只喉结滚动着艰难的咽了口口水。 程恪半眯着眼睛,看戏般看着捧着厚厚册子的兄弟两人,挑了挑眉梢,慢吞吞的说道: “既然都分好了,你们都觉得好,那就画押吧,你们兄弟,这事做得真真是细啊,准备得好啊!“ 程悯川脸涨得通红,程悯山轻轻咳了两声,面不改色的转身吩咐小厮送朱砂进来。 顾二奶奶心如死灰的被齐氏帮着一页页按着指印,程悯山屏着口气,一本本递给程恪画着押,一刻多钟才按好印画好押,程恪笑眯眯的站起来,伸展了下手臂,满意的说道: “好了!这嫁妆分的真是爽利!我回去了,二奶奶若打定了要去南边看看的主意,就让大哥过去和我说一声,让平安挑两个护卫给你,路上也太平些。” 顾二奶奶茫然的看着桌子上堆着的册子,仿佛没听到程恪的话,程悯山轻松的笑着答应着,让着程恪,将他送了出去。 齐氏示意着赵氏,两人将顾二奶奶半拖半推着送回正院,谁也没心思多呆着侍候她,匆匆交待了丫头婆子几句,就各自忙着赶回去了,刚分的家什、铺子,无数的事等着呢。 程二爷带着两个美娇娘,在庄子直乐了四五天,才姗姗然的回到城里,顾二奶奶已经启程去南边看程悯海去了,程悯山和程悯川两家,日夜忙的脚不连地,也将铺子、金银、古玩摆件、绫罗绸缎等等东西搬到了自己的库房里,一层层锁了起来。 程二爷呆若木鸡的听着大管事漫不经心的禀报,傻在影壁后,左右转着头,茫然的仿佛在梦中,两个姨奶奶听着大管事的话,看着魂魄出窍般的程二爷,莫名其妙的相互看了看,想不明白主母分嫁妆有什么大不了的。 程二爷呆了半刻钟,才醒过神来,转身就要往外冲, “我去找大哥,那是程家的东西!那是我的东西!” 程悯山站在离影壁不远的月亮门前,皱着眉头,抬了抬下巴吩咐道: “拖住他,失心疯了,什么程家的东西,这分嫁妆,可是恪弟亲自过来主持着分的,大伯也是点了头的!闹什么闹?把老爷扶回院里去,老爷病了,请个大夫给他瞧瞧。” 几个长随立即上前拖住程二爷,一路拖着架回了书院院子,按在了床上,两个姨奶奶虽不知道哪里不对,可也觉出发生了大事,一路仓皇的跟着回到外书房院子里,正要进去正屋,几个婆子上前拦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大爷吩咐了,别进去了,跟我们走吧。” 两个姨奶奶紧紧靠在一处,焦急的看着屋里,想叫,看着阴笑着婆子,到底没敢,乖乖的跟着到了前院,几个人牙子已经等在偏厅了,上下打量着两个姨奶奶,上前这里摸摸,那里捏捏,低低的和一个管事婆子说了价钱,管事婆子出去禀报了,来回了几趟,就说定了这笔生意,两个姨奶奶,卖了三千八百两银子,程悯山拿到银子,捏在手里想了半晌,到底还是分出一半,让人送到了齐氏处。 诚王带着周世新回去了太原府,诚王妃带着周世远,坐车去林府,心情愉快的去看望生病的林怀君,还没出正月,从听到要陪周世远去南边的信儿起,林怀君就病倒了,这离行期越来越近,林怀君的病,却越来越重了, 威远侯林应龙上了年纪,这两年人开始犯了糊涂,早已经不出门待客了,威远侯世子,林怀君的父亲林懿德亲自接了周世远进去,林懿德的夫人接了诚王妃进去,愧疚万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诚王妃倒极是和善干脆,直接提出让二房林怀业跟着去这几年,林懿德夫人急忙让人传了话给林懿德,林懿德大喜过望,满口答应着,立即吩咐人去请了林怀业的父亲林懿清和林怀业过来,直截了当的说了诚王妃的话,林怀业和父亲对视了一眼,仿佛早有默契般,利落的答应了下来,林懿德一颗心放到了肚子,喜之不尽的哈哈大笑着,这事,竟如此圆满! 诚王妃走后,林家忙着给林怀业准备着行装,这一去,最少也要两三年,姚四小姐忍着眼泪和不舍,和丫头婆子一起,给林怀业收拾着行装,姚国公夫人跟着个婆子进来,姚四小姐忙放下手里的衣服迎了出来,挽着母亲坐到东厢榻上,还没说话,眼泪就落了下来,姚国公夫人皱着眉头笑了起来,挥手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示意随身的婆子守着门口,拉着女儿,低低的说道: “这是好事,你放心,晚上跟怀业说,让他放心去,劝着周大少爷守着本心,好好当差,别再惹那些花柳之事,没事,只有好的。” 姚四小姐疑惑的看着母亲,歪着头想了想,点了点头。 章节目录 第三二九章磨练 > 姚国公夫人小心的取过自己带来的墨绿绸包袱,推到姚四小姐面前,往前凑了凑,低低的说道: “把这个给怀业带好,这里头,都是药,南边瘴气、蚊虫多,有了这些药就不怕了,包里有很多,足够他们两个人用的,千万收好。” 姚四小姐将包袱挑开个角,往里看了看,惊讶的问道: “母亲从哪里买的这药?婆婆这几天也在四处遣人买药,别买重了。” “哼!” 姚国公夫人重重的‘哼’了一声,欲又止,看着莫名其妙的姚四小姐,到底不放心,又往前凑了凑,低低的解释道: “这药外头哪里买得到?外头买的那些药统不管用!这包里的药,是……是救了你的那个姐姐让人送来的,千万收好,有银子也买不到。” 姚四小姐眨了眨眼睛, “救过我?谁救过我?噢……” 姚四小姐恍然明白过来, “我知道了,是……” 姚国公夫人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叫什么?你知道就行了,收好吧,有了这些药,也就能放全心了,人家可没什么坏心眼,好了,我回去了,怀业去这一趟也好,倒是南边安生,这是你父亲的话,过个几年回来,说不定倒是福份。” 姚国公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理了理衣襟,就要往后走,姚四小姐忙站起来,上前挽着母亲,一直把母亲送到二门,看着她车子出了门,才回去院子了。 三月初,周景然的小妾钱氏诊出了身孕,李小暖依规矩,遣人道了贺,抱着阿笨站在廊檐下,看着满院初绽的春花,微微有些感慨,景王妃孟夫人还在病着,戴氏和孙氏势同水火,如今小妾钱氏又怀了身子,周景然这一碗水,端得可真是平。 三月中,傍晚时分,周世远和林怀业赶到了南边军中,找主帅递了文书,主帅眼皮也不抬,吩咐护卫照规矩摆台比拳脚、刀马,林怀业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周世远说是练过的,可哪里认真吃过苦头、下过功夫,只一个照面,就被人拎着扔下了台子,从裨将到伍长,周世远一路被摔了几数回,主帅背着手,弯腰看着被摔的浑身是伤、瘫软在地上的周世远,眯着眼睛叹了口气, “听说诚王也是个能征能打的,怎么你这么脓包?” 主帅说完,慢慢直起身子,牙疼般歪着嘴想了半晌,用脚踢了踢周世远, “也没啥你能干的差使了,先去洗马吧,那马就是嫌弃你,也说不出来。” 主帅说完,转头看着林怀业,抬了抬下巴吩咐道: “我军帐里正少个抄写文书的,你先干着吧。” “回大帅,还请大帅恩准,就让在下和周……周世远一起当个马倌吧。” 林怀业看着伏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周世远,迟疑了下,长揖请求道,大帅赞赏的微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背着手晃晃荡荡的回去主帅军帐了。 林怀业上前拉着周世远,低声劝着他, “世远贤弟,别放心上,咱们来,就是来经经磨练的,往后我替你洗马,你好好练功,再一点点打回来就是,赶紧起来,这地上潮,看趴长了生了湿气,咱们回去军帐,我帮你上点药。” 周世远耷拉着肩膀,顺从的由着林怀业扶着起来,一瘸一拐的跟着大帅身边的一个侍卫,去了和主帅军帐隔了四五个帐蓬的一个极小的帐蓬前,抬手指了指,示意了两人,就转身回去了,林怀业扶着周世远进了帐蓬,四下打量着,帐蓬虽极小,可还算整齐干净,东西也齐全,也没有别的人,林怀业长长的舒了口气,一直提着的心落了回去,看来是着意安排过的,从善而非从恶。 周世远趴在地毡上,林怀业出去,斜斜歪歪的提了壶热水进来,倒在铜盆里,帮周世远擦了伤处,从墨绿包袱里挑了瓶药出来,细细给周世远涂在了伤处。 周世远忍着痛,突然伏在毡上,肩头耸动着哭了起来,林怀业小心的收好药,笨手笨脚的拿了件干净衣服给周世远盖在身上,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周世远转过头,满脸泪痕的看着他,哑着嗓子问道: “你说,咱们还能活着回去吗?” 林怀业心里一酸,伸手拍了拍周世远手臂,温和的安慰着他, “这是什么话?你这趟来,是王妃的安排,是你母亲的安排,不过盼着你在军中磨练一二,哪有什么活不活?” “那些侍卫?还有小厮家丁?他们?” “他们也没事,” 林怀业舌头转了转,仿佛一时结住般,咳了一声,才接着说道: “也没事,能有什么事?不让跟着咱们,不过是想让咱们吃些苦,磨练磨练,就是磨练磨练,你放心,没事,有我呢,咱们一处,好好当差,想想你母亲,她还能害了你不成?” 林怀业艰难的劝着周世远,他心里笃定处,说不得,能说的出来的理由,都极苍白。 周世远呼了口气,心绪好了些,抽泣了几声,伏在地毡上,不大会儿就睡着了,林怀业抱膝坐在周世远身边,望着摇曳不已的晕黄豆灯,坐了半晌,站起来,轻手轻脚的出了帐蓬,背着手站在帐蓬门口,望着满天闪烁的繁星,想出了神。 三月里,是古大人的忌日,也是李小暖父母的忌日,李小暖早早打发魏嬷嬷和孙嬷嬷回去了上里镇,代她祭奠父母和古大人。 程恪回到清涟院,换了衣服,站在榻前,皱着眉头,看着蹬着腿,咯咯笑得欢畅无比的阿笨,李小暖转身拉着程恪坐下,抱起阿笨塞到了他怀里,程恪往后躲着,倒在了榻上,李小暖干脆将兴奋的两眼放光的阿笨放到了程恪胸前,松开了手。 阿笨高昂着头,伸手捉住了程恪的耳朵,吭吭嗤嗤的往上努着身子,一不小心用力过猛,脸帖着脸扑倒在程恪胸前,干脆张开嘴,一口咬了下去,程恪努力转着头,两只手想去推阿笨,又不敢动这个仿佛没骨头的软东西,只急的乱叫: “小暖,快把他抱走!这臭小子,唉,别咬,快抱走!” 李小暖袖手看着热闹,理也不理程恪的大叫,程恪不敢动阿笨,也不敢挪身子,怕把阿笨摔下来,被阿笨咬得苦恼之极,倒生出主意来, “小暖,快抱走!我有要紧的事要跟你说,极要紧的事!古家的,快抱走!” 李小暖怔了下,上前抱起咬得津津有味的阿笨,小丫头托了湿帕子上来,程恪接过擦着脸上的口水,看着眼睛放光,还在盯着他的阿笨,恨恨的威胁道: “臭小子,你等着!等你长大了,爷好好教训你!” 阿笨咯咯笑着,兴奋的冲程恪摇着胖手,程恪闷‘哼’了一声,看着李小暖,苦恼的抱怨道: “他这一天,就没个安生的时候!” “也不是,睡着的时候不是安生着的。” 李小暖笑着答道,程恪‘哼’了一声,挥手屏退了满屋的丫头婆子,双手枕在脑后,靠在靠枕上,盯着抱着支羊脂玉如意咬个不停的阿笨看了一会儿,才转头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皇上遣了内侍,去上里镇祭奠古大人。” 李小暖呆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是公祭还是私祭?” “虽说没几个人知道,皇家无私事。” 程恪低声说道,李小暖会意的点了点头,仔细想了想,长长的舒了口气,从阿笨手里拿过咬的口水淋漓的玉如意,放到几上,抱着他站起来,在榻前走了两圈,看着程恪,笑吟吟的说道: “前些日子古家大姐姐还过来说,想刻了古大人的文章出来,要不,就刻些出来?” 程恪仔细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也好,让古萧刻吧。” “嗯。” 李小暖答应着,将打着呵欠的阿笨打横抱着,慢慢晃了没多大会儿,阿笨就呼呼睡着了,程恪忙跳下榻,掀起帘子,招手叫了人进来,抱着阿笨下去歇着了。 三月末,古萧带着整理出来的古大人文稿,找到了钱继远府上,恭恭敬敬的将书稿呈上, “钱先生,这是从先父遗稿中理出来的几篇文章,想请先生看看,辑在一处可合适。” 钱继远忙站起来,脸上带着丝虔诚,双手接过书稿,让着古萧坐下,坐回去将书稿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小心的一页页翻看着。 文稿不多,古大人中解元、会元、状元的三篇文章打头,后面也就是三五篇随笔,平实却字字忧国忧民,最后,是那三首词,古萧执笔,做了小小的说明。 钱继远很快就翻完了,合上文稿,看着古萧,和蔼的问道: “好是极好,就是少了些,怎么不多选几篇?” “先父的手稿,先祖母走时,化去了大半,余下的也就这些了。” 古萧老老实实的说道,钱继远闭了闭眼睛,重重的感叹了一声, “唉!可惜可惜!老夫人是伤透了心哪!那就这样吧,刻出来,送几本给我。” “是,还想麻烦先生一件事,” 古萧有些为难的说道,钱继远忙抬手示意着, “你说,你只管说。” “想请先生写个序。” 古萧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章节目录 第三三零章清者自清 > 钱继远眼睛亮了起来,站起来,搓着手来回走了几趟,看着古萧, “这哪是麻烦,这是……” 钱继远看住古萧,咽回了后面的话,慢吞吞的问道: “是你那滑头先生让你来找我写序的?” 古萧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先生说,钱先生是文坛泰斗,写了序,那个……” “你那先生,就是心眼多!他写不写?” “也写,说放到您后头。” 古萧急忙答道,钱继远点了点头,坐回到扶手椅上,看着为难的脸上泛起微红的古萧,笑了起来,抬了抬手,仿佛安抚着他般, “能给古大人这文集写序,我是求之不得,你那先生的意思我懂,古大人毕竟……声名蒙尘,有我和随云老头儿顶在前头,纵有什么事,也能稍挡一挡,嗯,” 钱继远仿佛想起什么来, “这文集,定了在哪家书坊刻了没有?” “还没有。” “那就去汇古坊吧,那是我钱家的本钱,就去那里刻。” 钱继远说起,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站在古萧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是个实诚孩子,书刻出来,先送几本到景王府,还有汝南王府,过几天若没什么话,再让人放到各大书肆里去,古大人只你一根独苗,古家,要守份。” 古萧站起来,长揖到底, “多谢先生指教。” 钱继远伸手扶起他, “这序我要好好斟酌斟酌,过个三五天,我写好了,连书稿让人送到府上。” 古萧答应着,又长揖到底谢了,才告辞回去了。 四月中,古志恒的文集就刻了出来,刻工极精致,用了最上等的金粟纸,微微泛黄的细密宣纸托着勾画清晰的黑色小字,雅致中带着隐约的伤感,京城各大书肆都收到了书,放到了书肆最显眼处,买书的人往来不绝,文集很快从京城书肆卖到了两浙路各大书肆,立时就成了两浙路文人的骄傲和必读必存之书。 这本文集,又跟着两浙路的商人带往各处,往南往北如风般流传而去。 顾二奶奶在路上实实在在的病了一场,直到四月中,才赶到了南边老宅中,老宅管事领着她到了一处狭小的偏院,叫开门,吩咐着开门的年迈婆子, “这是二房顾二奶奶,三少爷的娘,带她进去安置了,有事叫你儿子找我去。” 说完,转头看着顾二奶奶, “二奶奶将就将就,咱南边不比京城,我还忙着,有事你跟黄婆子说,让她儿子找我去。” 顾二奶奶打量着简直就是简陋无比的院子,还没反应过来,那管事已经甩着胳膊走了。 黄婆子将门推开,出了门,看着院子外堆得满满的七八辆车,烦恼的嘟嚷着: “这许多,往哪儿放?真真是!” 顾二奶奶已经进了院子,转身打量着小小的天井,拎着裙子进了晕暗的正屋,转了个圈,又出来,左右看了看,穿过右边一个小小的偏门,进了后面一进院子,后面院子显得宽敞了许多,种了很多花草,一幢两层的小楼也显得比前院正屋干净清爽的多,顾二奶奶伤心的舒了口气,再从右边的偏门穿过去,后面就是个极小的花园,最后面一排矮些的起脊青瓦屋,大约就是仆从们的居处了。 这就是程悯海在南边的居处! 顾二奶奶悲从心来,用帕子掩着脸,哀哀痛哭起来。 程悯海并不在家里,黄婆子不耐烦着一张脸,答着顾二奶奶的话, “……都是我!我不做谁做去?丫头?哪有丫头?……有差使,跟田大人去尉县了,唉哟哟,二奶奶,你回来再问三少爷吧,这满院就我一个老婆子,又要干这个,又要干那个,今天这么多人,这饭也做不够了!” 黄婆子干脆去了厨下,一边嘟嚷着一边生火做饭去了,顾二奶奶坐在阴凉的正屋里,喝着杯茶,青霞带着几个丫头,在屋里转着,如此简陋陈旧的地方,要从何处收拾起? 四月末,古大人的文集随着那些商队、车马行,涌进了北三路,在北三路文人中流传开来,诚王怒不可遏,让人写了封措词激烈的折子,八百里快递,递进了宫里,皇上掂着诚王的折子,漠然的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随手扔在了一边。 四五月里,春花烂漫,温暖宜人,阿笨脱了厚衣服,利落的学会了翻身坐起来,老太妃和王妃守着精力旺盛的过份的阿笨,左看左好右看右好,就没一处不好的地方。 春意弥满了各处,秦凤路陇州城外,草木繁盛,人流不息,仿佛比哪一年都热闹繁华,城门处,往来不息的人流中,有眼尖的,仰头盯着城墙近顶处的一处隐约的字迹,好奇的叫着: “快看,那是什么东西?谁在那上头写字?怎么爬上去的?” 好事者聚众仰头看着,议论着,那模糊的字迹却无论如何也辨认不清,有人叫了一句, “泼点水试试!” 有好事者真取了桶水来,却泼不到那么高,一个壮汉自告奋勇的接过剩下的水,大吼一声,用力泼到了那片模糊的字迹处,水所及处,字就鲜明的显了出来, “……但得众生……” 有识字的高声念着显露出来的几个字,兴奋的催促着, “再泼再泼,看看到底写的什么,这事有意思,这么高的地方怎么会生出字来?得看看到底写的什么,说不定是菩萨显灵呢!” 众人哈哈大笑着,起着哄,提水泼水的也来了兴致,有凑趣者,竟找了只喷水车来,汲了水,喷到了那片字迹处,字迹鲜明的显现了出来,竟是一首诗, “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 看热闹的人群哗然而叫,喧然惊叫议论起来,陇州府出怪事了! 城墙下看热闹的人群走了一批,来了一批,文人书生们摇头晃脑的念诵着,拍着折扇,连声赞着‘好诗好句!’猜测着这是不是有人以此来博取文名,贩夫走卒们不识字,仰头当神迹看着,有那虔诚的,跪在城墙下磕着头,甚至有人上起香来,一时成了陇州府最大的新鲜奇闻。 隔了两三天,半夜起,陇州府淅淅沥沥下起春雨来,早起开城门的老卒走出几步,按着斗笠,仰头看着那片字迹,昨夜一场雨,许是把字淋没了。 触眼所及处,老卒呆怔住了,那字在雨中更加鲜亮,仿佛活过来一般,字旁边,竟显来张清晰的人脸来,老卒半张着嘴,傻了片刻,突然跪在雨中,冲着城墙,喃喃祷告着,恭恭敬敬的磕起头来,门洞里的几个年青守卒愕然看着跪倒在雨地中、磕头不已的老卒,忙抓起斗笠胡乱戴在头上,冲了出来。 几个人扶起老卒,将老卒掉在雨地中的斗笠重又给他戴在头上,顺着老卒颤抖的手,看着城墙上的那首诗,和那个面容温和,正怜悯的注视着众生的人像,惊讶的点着人像,叫了起来, “又出怪事了!出画了!” “那是古大人!连中三元的古大人!” 老卒嘴唇抖动着,激动的声音嘶哑的叫道, “我在这守了几十年的门,我认得出,一眼就认得出,那是古大人!冤死的那个古大人,连中三元的那个古大人!文曲星古大人!” 雨下了一整天,城墙下,被拥挤不堪的人群踩的一片泥泞,城墙下原本繁盛的草木也被踩得仿佛从来没生过一根草,靠近城墙处,扔出了一个高高的香烛堆,在淅沥的雨中冒着青烟,和雨丝混在一处,衬得那墙上的人像和诗句神圣中带出些神秘来。 秦凤路安抚使兼陇州知州赵远明背着手,远远看着那高高的显在城墙上的古志恒和诗句,感慨的紧紧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失了态,古年兄,公道自在人心,清者自清! 赵远明呆呆了站了大半个时辰,才转过身,吩咐着从人: “传令下去,城上城下,着人仔细看着,别让人靠近,任何人不得擅动。” 从人答应着,裹了裹蓑衣,往城里跑去传令去了,赵远明回过身,长长的叹出口气,冲着城墙长揖到底,转过身,回去城里写折子去了,这事,一定要禀了皇上处置。 远远的,李福贵袖着手,微微抠搂着腰,仿佛一脸愁苦的站在城门口的角落里,眯着眼睛看着直直立着,一动不动的赵远明,看着他长揖到底,转身进了城,才长长的舒出口气来,调过眼神,看着那越堆越高的香烛堆,眼神里溢出满满的哀伤。 一个面容平常,衣着举止处处平常的年青男子,袖着手走到李福贵身边,略后半步站住,顺着李福贵的眼神看着那堆青烟缭绕的香烛,声音极轻的说道: “回吧,上头说过,事结了赶紧回去。” “嗯。” 李福贵答应着,又仰头看了眼在城墙上俯视着众生的古大人,似有似无的垂了两下头,转身往不远处两辆围着靛蓝粗布围子的车子走去。 年青男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上了后面一辆车子,车夫抖动缰绳,驾着车子往京城方向疾驶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三三一章余荫 > 四月末,六部吏考结束,程悯川连考了几场,总算功夫没有白费,考进工部做了名不入品的小吏,夫妻两人高兴不已,齐氏特意让人备了桌酒菜,一家人吃了顿庆贺饭,程悯川喝了几杯酒,满脸红晕,有些熏熏然起来,齐氏打发奶娘抱了孩子下去,侧身坐到程悯川旁边的圆凳上,看着心情极其舒畅愉快的丈夫,掂量着,笑着说道: “这些日子,家里真是喜事连连,母亲平安到了南边,一切都好,今天大哥收到信儿,让大嫂过来说了一声。” 程悯川忙放下杯子,转头看着齐氏, “母亲身子还好吧?三弟呢?” “都好,哪能什么不好的,都好,那是南边,都好,在南边都好。” 齐氏葫芦提的答道,程悯川头晕晕然着,放心的舒了口气,齐氏瞄着他,谨慎的说道: “前儿我和大嫂出去,刚巧看到一处大宅子,唉呀,真是处风水宝地,里头树也高房也新,地方又宽敞,偏上家急着出手,卖得极便宜,你看,要不,咱们买下来吧?” 程悯川手里的杯子顿在了半空, “买下?买下干什么?咱们要大宅子做什么?又没分家!” “你看看你,又犯犟劲了不是,这买宅子,跟分家有什么事的?你儿子总要长大,要成亲,往后还要生儿育女不是?这宅子今天不买,明天你也得买吧?这会儿,手头现有银子,又赶着这么合适的宅院,不赶紧买下来,难道赶着急用的时候再去买贵的?” 齐氏一迭连声的质问着,程悯川脸色红涨,眨着眼睛,抬手点着齐氏,突然放下手,重重的叹了口气,齐氏瞄着他,淡淡的低声说道: “你也省省心吧,上头有大哥作主,母亲心眼里只有三弟,你呀,省省吧,你再有心,也没人理你不是!” 程悯川面色?暗下来,闷闷的连喝了两杯酒,长长的吐了口闷气出来,挥着手, “随你随你。” 齐氏舒了口气,笑盈盈的站起来,伸手拿开程悯川面前的酒壶, “好了,别喝那么多了,就是高兴,也要看着些量,我说,你明天赶早去趟王府,见见世子爷,这选入工部的事,总是跟他说一声才好,我也过去见见世子妃,总要说一声,都是一家人,咱们自己可不能先见外了。” 程悯川点了点头, “这话在理,你明天早些叫我起来,恪弟每天走得早,我得赶早过去。” 齐氏愉快的答应着,示意婆子收拾东西,自己上前扶着程悯川,进去歇着了。 陇州知州赵远明的折子不过十来天,就八百里快报递进了宫中,皇上捏着折子,慢慢的念着赵远明抄进来的诗句,长长的叹着口气,将折子放到案上,看着内侍吩咐道: “传古萧来见朕。” 内侍躬身答应着,悄无声息的退出,出去叫人去了,不大会儿,内侍引着紧张的额角渗汗的古萧,到了殿门口,示意他止住脚步,自己恭谨的进去禀报了,片刻功夫,内侍出来引着古萧进了殿。 古萧紧张的大气不敢出,也不敢抬头往上看,依着学过的礼仪,跟着内侍走了几步,长揖跪倒在地,舒展着手臂,行着磕拜大礼。 皇上随意的歪在榻上,看着跪倒在大殿正中,紧张却一丝不苟的磕着头的古萧,脸上露出丝微笑来,抬手示意着内侍, “起来吧。” 内侍躬着身子上前,轻轻扶了一把,拉了古萧起来,古萧垂头垂手、恭谨异常的站着,等着回话,皇上仔细看着他,温和的吩咐道: “过来一点,让朕仔细瞧瞧。” 古萧忙长揖答应着,小心的往前蹭着步,连走了十来步,也没听见皇上的声音,依礼部的教导,皇上不说停,这步子就不能停下来,古萧硬着头皮继续小步往前蹭着,一直走到离榻两三步的地方,皇上才慢慢‘嗯’了一声,古萧忙顿住脚步,暗暗松了口气, “抬起头。” 古萧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温和如邻家老者的皇上,稍稍呆了呆,皇上瞄着他脸上闪过的惊讶,笑着问道: “惊讶什么?朕跟你想的不一样?” “回皇上,不是,是,那个不是,回皇上,是跟下臣想的不一样。” 古萧紧张的结巴了起来,哪还有心思去想哪能回话,老老实实的所答即所想,皇上稍稍直起身子, “噢?哪里不一样?” “回皇上,皇上和气的很。” 古萧紧张的答道,皇上脸上露出笑容来, “和你祖母一样和气?” “回皇上,下臣的祖母在时,不大笑,不如皇上和气。” 皇上脸上的笑容凝了下,往后靠过去,扫了眼几上的折子,沉默了片刻,才看着古萧问道: “你祖母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 古萧为难的咽了口口水,想了想答道: “祖母说我天资平平,让我守份惜福,还说过,” 古萧喉结动了动,又咽了口口水,低声接着说道: “让我做个富家翁。” 皇上伸手揉了揉眉间,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你祖母有你父亲那样惊才绝艳的才华在前,这天下,哪还有一个她能看得入眼的人?她说你平庸,不过是跟你父亲比着罢了。” 古萧眨了下眼睛,有些不知如何答对,张了张嘴,又眨了下眼睛迟疑起来,皇上看着他,笑着问道: “你要说什么?” “回皇上,祖母最喜欢小……汝南王世子妃李小暖,祖母说她比父亲聪明。” 皇上呆怔了下,看着古萧,突然失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站了起来,走到古萧身边,抬手温和的拍了拍古萧的肩膀, “你是个实诚孩子,心地淳良,这是古家的福份,淳良了好,实诚了好!这人,本本份份才是惜福,往后好好做学问,守份做人,就是你的大福。” 古萧连声答应着,听得莫名其妙。 皇上看着他,又笑了起来,转头看着内侍吩咐道: “传朕的意旨,古萧升两级,享双俸禄。” 内侍清脆的答应着,古萧忙跪倒在地,磕头谢着这莫名其妙的厚恩,皇上一边看他一边笑着吩咐道: “去跟小恪说说话去,把你和朕说的话,说给他听。” 古萧答应着,又磕了几个头,跟着内侍退了出去。 程恪听了古萧的话,抬手点着古萧的额头,恨恨的说道: “你个混帐东西!你提小暖做什么?你升了官领了双俸禄,爷得进去请罪了!” 古萧满头雾水,这样的九曲十八弯,哪是他能转得过来的?程恪点着古萧的额头,对着他满眼的茫然,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中,软软的着不了力,只好恨恨的跺着脚,转身往宫里请见去了。 程恪进宫请见,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告退出来,皇上往后仰着,靠在靠枕上,仿佛睡着般闭目养着神,内侍悄无声息的上前,轻轻盖了层夹被,皇上睁开眼睛,低声吩咐道: “叫人备轿,嗯,先去享殿,朕要去给祖宗上柱香。” 皇上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一句,几乎低不可闻,内侍答应着,取了衣服斗篷,侍候着皇上换了,在殿门口上了轿子,一路往享殿去了,皇上一个人关在享殿里,呆了一刻多钟,出来换了暖轿,也不回殿内,径直出了宫门,往福音寺去了。 程恪回到家中,和父亲关在内书房说了半天话,出来抄了陇州城墙上的四句诗,命人送到汇古坊,在古大人文集后面加刻上这一页。 宜人的季节,总是过的太快,炎炎六月,戴着只大红绣花肚兜的阿笨,已经爬得飞快,爬着爬着,还要猛然掉头,往另一个方向疾速再爬,王妃经常被他这猛然的转向转的头晕,等恍过神来,那个灵活异常的小东西,已经爬出了两三步远,老太妃对于阿笨的灵活,极是满意,要不是刚出娘胎,她就给洗筋伐髓,哪有这么聪明、灵活、健康、可爱、天下第一绝无之一的重孙子! 王妃极其担忧着阿笨的安全,万一磕着碰着哪怕一星半点的,可都是要命的大事,干脆又细细挑了四五个婆子、七八个丫头,补到了阿笨原本就庞大无比的丫头婆子队伍中,李小暖闷闷的叹了口气,半个字也没多说,说了也没用不是。 那些积年的老农,果然说的极准,今年是个风调雨顺年,北边南边,都是一片丰收景象,禀报丰年的折子雪片般飞到皇上案头,让了了那桩最大心事的皇上,更是心情愉悦,人也精神了不少。 李小暖却忙了起来,调度着银子、管事,往粮产丰厚的几路地方赶,低调的收着粮食,再悄悄的运回到京城附近堆进库房,李小暖又拉着程恪往各个改成了粮库的庄子看了一遍,唯恐收来的粮食霉坏了去。 古云姗更是忙得脚不连地,北边的腌肉等物,今年的量比去年翻了无数倍,又要忙着腌肉等,又要忙着收粮食,看着人入库,又担心着日日翻晒没有做好。 章节目录 第三三二章抓周 > 京城、两浙路和其它各处地方粮食收的还算顺利,但收的并不多,那些大商家,不明就里,却敏感异常,不过晚了几分,就跟在李小暖搅起的暗流后头出了手,跟着高价收起了粮食,原本丰年谷贱,但这个丰年,谷价倒高了几纹钱,丰收的农人喜悦异常,李小暖却闷气的不行,她多花了银子,粮食却没能收到那么多。 北地收的就更少了,几乎没有收到什么粮食,李福贵亲自跑了一趟,细细查访了几天,就让几个掌柜停了收粮,在北地大举收粮的,是颜家,这个锋刃,只能避过。 李福贵回来禀报了李小暖,李小暖缓缓叹了口气,这天下聪明人多的是,那些大商家,那些托着同乡、同气连枝、纵横各地的大小商人们,这份反应与气魄,令人佩服,李小暖心里微微一动,转头看着李福贵,慢吞吞的问道: “两浙路的商人,到其它各路收粮的,必定不少吧?” 李福贵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少夫人,咱们商号原本就在两浙路商人中执牛耳,这几年更是风声水起,耳目稍稍灵通些的,都知道是少夫人的产业,那两浙路的商家,哪家不是紧紧盯着咱们,想跟着发财的?少夫人放心,咱们的管事,可没人冒这个傻气,敢犯了少夫人的令,只是这事,哪要说什么?一句话都不用说,只看着咱们这么大手笔收粮,满两浙路,眼睛就都盯在粮食上了” 李小暖闷了口气,李福贵这话说的,半分错也没有,可不就是这样,是自己没想周到,唉,这笔银子,看来是挣不到多少了,李福贵看着气色闷闷的李小暖,轻轻咳了一声,低声说道: “少夫人收这粮食,我大约能估摸出用处来,这样也好,咱们动的早,今年的余粮,只怕六七成都在咱们两浙路商人手里,真要用,也不过少夫人一句话,如今咱们商号,别的地方不说,在两浙路,那可是说一句算一句的。” 李小暖叹着气点了点头,这钱财,随缘随份随命,可强求不得,李福贵说的也是……李小暖慢慢挑起眉梢,笑眯眯的看着李福贵问道: “听李伯这意思,咱们的掌柜在两浙路,那可是很威风的?” 李福贵笑得一张脸如同盛开的菊花, “哪有什么威风?我和亭伯整天跟那些掌柜们说,人家越是敬重,咱们就越是要谦和知礼,少夫人今年腊月里见了那些个掌柜,也要敲打着些,这一张扬,就失了份了,这是当年老祖宗的话。” 李小暖站起来,冲着李福贵微微曲了曲膝,郑重的谢道: “多谢李伯提点,小暖知道了,外头,还烦请李伯和亭伯多费些心,跟那些掌柜、管事们说,爷的人,可时时盯着他们呢,但凡有敢犯禁者,可没有第二回机会。” 李福贵忙站起来,往后退了半步,长揖到底, “少夫人这是做什么?老奴哪敢?少夫人放心,有我和亭伯看着,少夫人放心。” 李小暖直起身子,让着李福贵重又坐下,吩咐人取了两大包上好的老参过来,笑着让道: “福伯和亭伯养好身子,康康健健的,就是小暖的福份,这两包老参,福伯留一包,再给亭伯送一包过去,平时炖个汤,泡个茶什么的用吧。” 李福贵起身接过,又说了几句话,就告退出去了。 古云姗这边,忙着将腌肉发到各路,再收着各路各地运进来的粮食,直忙到七月底,才算将该发出的发出,该收来的粮食还只有一半进了库,一半还在船上缓缓的往京城移动着,严氏的产期却到了眼前,古云姗只好先丢了手上的事,忙着细细准备起严氏生产的贺礼来,又去了趟福音寺,虔诚的烧了几柱高香,替严氏听了一天的平安经。 七月底,严氏顺利的生了个女儿,古云姗、古云欢、李小暖三个从听到动静就急急的赶到了古家,和周夫人一处紧张的守在外头,好在极顺利,不过大半天,孩子就平安降生,小姑娘虽说不重,却是白白胖胖,眉眼极似古萧,周夫人片刻失望后,抱在怀里,就爱不释手了,她就是生了两个女儿再生的古萧,这头胎顺利,往后就更加顺了,还愁没有孙子?!周夫人安慰着自己,小心翼翼、喜笑颜开的将孙女贴身抱着,软软嫩嫩的娃娃贴在胸前,这疼爱就从心底满溢了出来。 李小暖仔细打量着周夫人,暗暗舒了口气,忙换了衣服,进去看望严氏去了。 八月底,古家嫡长孙女古青玉的满月礼办得极是热闹,这半年多,古大人佳誉雀起,隐隐成了元徽朝第一的大家,古萧升了官又吃了这天禧年间唯一的双俸禄,自古状元死后颓唐了十几年的古家,重又鲜亮耀眼起来,如今古家添丁,这凑趣的人自然不会少了。 严氏气色极好,满脸笑容的抱着小玉出来见着礼,和众夫人小姐们爽朗愉快的说笑着,程贵妃也遣人赏了对花开如意的玉镯子给小玉,这吉祥的寓意让严丞相夫人喜之不尽,程贵妃希望她这个小重孙女,往后人如花开,事事如意,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祝福了。 古家的小姑娘满月时,阿笨已经扶着东西能走几步了,嘴里伊伊呀呀、似是而非的学着话,老太妃和王妃急着教他,叫‘老祖宗’,叫‘祖母’! 李小暖又无奈又好笑,那个小东西,连个最简单的开口单音还没学会呢,哪会叫‘祖母’这样复杂难发的音去? 阿笨喷着口水,最先学会的音,是王妃的惊叫‘唉呀!’阿笨跺着脚,全身用力帮着忙,叫着‘啊……牙!’ 这一声,叫的汝南王大喜过望, “到底是我的孙子!就是跟爷爷亲,你听听,这一开口,先叫的就是爷爷!你听听,‘阿牙’,这是叫我爷爷呢!” 程恪看着喜的眉飞色舞的父亲,眉梢高高挑起来,闷的落不下去,这小东西明明是乱叫一气,哪里听出来是叫爷爷了?要叫也得叫祖父不是! 阿笨被汝南王高高举着,兴奋的咯咯大笑,一声连一声的叫着‘啊牙’,只要一声‘啊牙’,就有无数的新鲜乐趣,还能出了那个红红的门,到那些热闹无比、新鲜无比的地方去。 汝南王想了一晚上,觉得把孙子教得比儿子更成才这事更加重要,从阿笨开了口那天起,调整了自己的安排,每天下午雷打不动的抱阿笨出来一个时辰,访友逛街,骑马看景,准备亲自教导阿笨这做人之道。 秋色浓重时,阿笨满了周岁,抓周看一生,这是大事,汝南王亲自挑了十几样东西出来,和老太妃、王妃挑出的东西一起放到了晬盘中,晬盘中除了常规要放的三字经、算盘、刀剑、元宝等物外,再加上三个人挑出来的那堆得高高的物什,直满的要扑出来。 汝南王府热闹异常,来庆生看抓周的亲朋故旧,挤的厅院皆满,巨大的楠木大案上铺了崭新的红毡,上头满扑扑的放着各式物件,放在正厅正中,到了吉时,汝南王亲自抱着兴奋的扭来扭去,看看看热闹人群的阿笨出来,小心的将他放到大红几案上,提着颗心,紧张的盯着只顾一只手揪着一只脚坐在那里,扭来扭去看着四周的阿笨,挥着手引诱着他, “乖孙子,看看,这么多好玩的东西,快,挑个最好的出来!快去挑啊,挑个喜欢的!” 周景然收了手里的折扇,点着阿笨,看着程恪调笑起来, “这小子,是象你,看看,跟你小时候一样的楞头楞脑。” 程恪并不理他,只紧张的盯着阿笨,唯恐这个一向不按套路出拳的臭小子抓出件什么令人尴尬的物什来,随云先生点着本书,满脸期盼的看着阿笨, “笨小子,这里这里,看看这个,多好玩啊,这里头可都是好东西!来,快过来拿!就拿这个!” 周景敏失笑起来,拉起随云先生的手, “先生,你这可是过了!不带这样的。” 阿笨坐了片刻功夫,用手扶着几案,撅着屁股,利落的站起来,根本不看几案上的东西,只眼睛亮着,兴奋的看着满满的挤在几案旁边的众人,甩着手,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去,挨个打量着众人。 汝南王急了,忙挤到阿笨前面,用手指‘啪啪’点着几案, “乖孙子,看这里,这里!好东西在这里呢!” 阿笨顿住脚步,低头看着汝南王的手,扫过脚下扑扑满的各式物件,摇着头,坚定的答道: “啊不!” 说着,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众人,继续摇晃着沿着几案散着步,汝南王闷了口气,周景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点着程恪只说不出话来,程恪急的简直要跳起来,点着阿笨威胁道: “臭小子,回头爷再收拾你!赶紧挑东西!快!” 阿笨抬起两只胖胳膊抓了抓头发,甩着胳膊,奔着程恪就奔了过去,周景然睁大眼睛,兴奋的等着看热闹,这爷俩,只看谁收拾谁。 章节目录 第三三三章新年 > 程恪看着疾奔而来阿笨,上身下意识的往后闪去,周景然忙伸手顶着程恪后背, “站好别动,阿笨来找你呢!” 阿笨一头扑到程恪怀里,腿软了软,半跪在地上,用手揪着程恪的衣服,又把自己拉了起来,紧贴在程恪怀里,扭过头,好奇的打量着周景然,周景然眉飞色舞的怂恿着阿笨, “只管上啊,喜欢什么,去拿,别怕!想干嘛就干嘛!” 阿笨松开程恪的衣襟,兴奋的举着胖胳膊摇了几下,停下来,歪着头,看着周景然,仿佛极认真的思考了片刻,突然转过身子,咯咯笑着扑过去抓住了周景然手里的扇子,周景然大惊,稍不留神,手里的扇子就被阿笨夺了过去,阿笨拎着扇子,高高举着,好奇的来回摇了几下,挥着手扔到程恪胸前,冲着周景然猛扑过去,一把揪住周景然的衣领,掂着脚尖,张嘴往周景然脸上咬去,周景然哪经过这样的阵势,看着阿笨口水淋漓的嘴里闪着亮光的小白牙,扎着手,极力往后仰着头,急的叫了起来, “小恪,快把你儿子拿走!快快!” 周景然越叫,阿笨越兴奋,两条小胖腿拼命蹬着,要爬到周景然身上去,脚下堆着的各色抓周用的东西,被踢的四处飞散。 随云先生转头看着汝南王感叹道: “这笨小子喜欢活物啊,抓周竟抓了个大活人。” 周景然好不容易挣脱了阿笨,陪上了手里的古扇,解下了身上的玉佩,连碧玉板指也被程恪强留了下来,又答应了程恪一对弯刀,才算把自己从阿笨的抓周利市里赎了回去。 李小暖的日子忙碌着,一天天过的极快,转眼间,就进了腊月,腊月中,周景然的小妾钱氏产下了庶次子周世静,景王府依着旧例有条不紊的办了喜事,各家不敢多也不也少、不好早也不好晚的依例送了贺礼过去,上上下下,规矩异常。 远在南边军中的周世远伸长脖子盼着春节,从过了重阳节,就一封封信寄到诚王妃处,哀求哭诉,撒泼耍赖,要回来看望母亲妹妹,回来过年,诚王妃咬紧牙,封封信严厉斥责,断然不许他离开南军半步,想想到底不放心,又托母亲靖北王妃去了趟汝南王府,求着严加看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离开军营半步,周世远直求到腊月中,母亲口风没松半点,大帅倒遣了几名护卫,明恍恍的看守着周世远和林怀业,押着周世远,一定要他动手洗马,周世远大哭了一场,只好死了心,每天苦哈哈的洗着那些怎么洗都脏臭无比的马匹,连洗了几天,渐渐的也就不闻其臭了。 腊月下旬,诚王带着周世新回到京城,诚王妃绝口不提周世远要回来过年之事,诚王从宫里觐见回来,就心事重重,日夜不停的召见着大小官员,各色人等,忙得也没功夫问起周世远的事。 祭了灶,京城如往年一样的繁华热闹,各家各户忙着打扫庭除,为迎接新年的到来做着最后的准备,那巍峨的皇宫里,却笼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阴翳,宋医正带着几名太医,已经在宫里住着,日夜轮着值守了好几天了,程贵妃面容轻松如常,看着人备着利市袋儿、珠翠百事吉等物什,心里却如同被手揪着一般,皇上的病,已经瞒不住她了,这个冬天,这个年,能熬得过去吗? 程恪忙的已经连着几天没回家了,汝南王也借口天冷,不再带着阿笨四处闲逛,忙的几乎天天歇在外书房中。 李小暖清晰的感受着这动荡前的阴云密布,心头笼着乌云,脸上却轻松如常,稳着心绪,和往年一样忙着准备过年的种种件件。 程氏族里的年夜饭,今年吃的有些冷清,没有戏班子,也没有大放烟火,只放了些桶子花,将院子内照得明亮如白昼。 送走了族人,程恪和父亲陪着一家人守了小半个时辰,汝南王和老太妃嘀咕了几句,老太妃阴着脸,轻轻叹了口气,低低的说道: “放心去吧,家里有我,还有小恪媳妇,只管放心。” 汝南王点了点头,程恪捏了捏李小暖的手,站起来,和父亲一起出去了,直到凌晨祭祖时,汝南王才匆匆回来主持了祭祀的事,程恪却连祭祖也没有参加。 李小暖心里沉沉的,侍候着王妃上了车,照例一起去宫里朝贺元旦,早早到了宫里等着朝贺的内外命妇们仿佛也比往年浓郁了许多,就是说话,也是极力压低着声音的,程贵妃并不象往年那样在朝贺礼前就过来大殿,直到几乎过了吉时,才匆匆赶到,沉着脸受了礼,不等众内外命妇起身,就站起来,径直离去了。 李小暖扶着王妃,低低的说道: “母亲,咱们赶紧回去吧,只怕……有不好的事了。” 王妃脸色微微变了变,点了点头,和李小暖一起,面色如常的出了宫,上车回去府里守着了。 程贵妃跟着内侍,急急的赶到前殿后面,满脸焦急、担忧不已的听着外面司礼官悠长喜庆的唱礼声,盯着殿角的水漏,一点点数着,只觉得今年这朝贺礼是如此的漫长,漫长的仿佛没有结束的时候。 皇上的身子,经不起这样的长坐。 正焦虑间,前面突然一片死一般的静寂,然后是一片杂乱的脚步声,程贵妃闭了闭眼睛,拼命往回咽着眼泪,迎着脚步声奔了过去。 皇上被两个内侍架着,放到了殿后的矮榻上,程贵妃扑过去,拉着皇上的手,努力想让自己显的若无其事,喉咙却紧得哽咽起来, “皇上,回去,我侍候您回去,歇着。” 皇上微微闭了闭眼睛,靠在内侍怀里,声音级缓的吩咐道: “去睿思宫。” 程贵妃悲伤的不能自抑,皇上这是觉得自己不行了,这最后的时候,他得回去自己的寝宫,在那里,处理最后的几件事,程贵妃已经说不出话来,强忍着泪,站起来,指挥着众内侍抬了只竹躺椅过来,抬了皇上上去,用斗篷仔细给他裹好,又放了只手炉在皇上怀里,几个内侍小心翼翼的正要抬起躺椅,皇上低低的吩咐道: “传……阿诚,诚王见我。” 程贵妃心中微凛,见内侍答应着出去了,才吩咐抬起皇上,自己走在旁边,扶着躺椅,一路往睿思宫疾行而去。 程贵妃侍候着皇上躺到床上,宋太医带着四五个太医,已经跪在床边等候着了,见皇上躺好了,几个太医磕了个头,急忙爬起来,排着队准备给皇上诊脉,皇上喘了口气,低声吩咐道: “一个人诊就好了,朕都病了这几年了。” 宋太医答应着,往后退了半步,示意着王太医,皇上这病,王太医最拿手,也是一直由他主诊着的,王太医紧张的咽着口水,半跪在床上,努力稳着心神,伸手给皇上诊着脉。 程贵妃站在床前,满眼哀伤的看着病弱的已经没有半分力气的皇上,他和她这十几年,如平常夫妻般相伴着,他要走了么?诚王?他叫了诚王! 王太医诊了脉,苦着脸无话可回,见皇上和贵妃都没有发问,忙悄悄退下,示意内侍进参汤,内侍进了参汤过来,程贵妃坐到床边,扶着皇上半坐起来,内侍忙取了垫子,细细的垫在皇上身后,程贵妃侍候着皇上坐好,接过内侍手里的参汤喂着皇上,皇上慢慢喝了几口,就示意着不愿意再多喝,程贵妃将参汤递给内侍,用手里的帕子仔细给皇上拭了拭嘴角,皇上闭着眼睛喘了一会儿气,缓慢的吩咐道: “传景王、汤相、严相、殿前都指挥使曹成彪觐见。” 内侍答应着,退出去传旨去了,宋太医带着众太医,退到了偏殿里,提心吊胆的等着听传唤,皇上吃力的握住程贵妃的手,想用力却没有一丝力气,苦笑着,温和的盯着她看了半晌,闭了闭眼睛吩咐道: “你去吧,看着宫里,看好各处,宫里……不能乱,你放心,我叫阿诚,不过想和他好好说说话,说几句话,到底……我亏欠着他。” 程贵妃悲伤的不能自抑,伏在皇上腿上,肩膀耸动着,只不敢发出声音来,皇上往后靠着,眼角慢慢渗出滴泪水,半晌,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去吧,你还有小景。” 程贵妃直起上身,用帕子掩住嘴,往回压着哭声,眼睛红肿的看着皇上,半晌才点了点头,站起来,低着头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回头看着正盯着自己看着的皇上,眼泪滚珠般落着,皇上露出丝笑意,低低的劝着她, “别哭了,去吧。” 程贵妃猛的转过身,跌跌撞撞的奔了出去。 诚王站在睿思宫院子里,心里忽冷忽热,焦躁不安的背着手,急促的来回踱着步,程贵妃从正殿内冲出来,仿佛没有看到他,满脸是泪,径直往宫门外冲去,诚王看着疾奔而出的程贵妃,半张着嘴,呆傻住了。 章节目录 第三三四章祸起 > 内侍悄无声息的出来,躬着身子,也不看诚王,声音清晰的传着皇上的意旨, “诚王爷,皇上请您进去。” 诚王恍过神来,皇上请他进去?皇上还活着?皇上还活着! 诚王深吸了几口气,几步跳上台阶,顿住脚步,又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睛缓缓吐出,平复着激动的心情,跟着内侍进了殿内。 周景然大步流星的走到最前头,恨不能一步跨进睿思宫,内侍躬着身子,小碎步挪得极快,紧跟在周景然身后,汤相、严相拎着袍子,一路小跑的紧跟在内侍后头,殿前都指挥使曹成彪大步跟在严相后头,一行人往睿思宫疾行而来。 在离睿思宫几步远的地方,周景然迎头撞到了程贵妃,忙上前扶着满脸是泪的母亲,汤丞相和严丞相对视了一眼,悄悄的往后退了两步,又退了两步,曹成彪一边看着周景然,一边瞄着两位丞相,跟着往后退去。 程贵妃仰头看着儿子,用帕子急急的拭了拭眼泪,低低的说道: “诚王在里面,皇上让我放心,宫里头你放心,赶紧去吧。” 周景然一颗心落了下来,眼眶微微缩了缩,轻轻的‘嗯’了一声,低声叮嘱道: “母亲小心!” 程贵妃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半步,仰头看了眼儿子,转身扶着女官的手上了轿子,径直回去蕴翠宫了。 周景然站的笔直,片刻,转过身,看了眼离自己十来步远的汤相等人,冷着脸,转身疾步进了睿思宫。 睿思宫院子里站满了低头垂手的内侍,正殿门口,四名贴身内侍垂手守着,见周景然和汤丞相等人进来,守在最外面的内侍急忙迎到院子里,躬身见着礼,低低的禀报道: “景王爷,皇上还好。” 周景然闭了闭眼睛,长长的松了口气,汤丞相抬手抹了把汗,皇上大事还没交待,这会儿,可什么事都不能出啊。 四个人正心神不宁间,只听到殿内一声暴喝,诚王的怒吼声清晰的传了出来,周景然眼睛骤然凌利起来,点着门口的内侍,厉声吩咐道: “快进去侍候皇上!” 守在门口的四个内侍一涌而入,在门口挤成一团,硬生生的挤了进去,周景然正要往里冲,诚王怒气冲冲的疾冲而出,曹成彪反应极快,一个健步冲到周景然面前,紧盯着诚王,将周景然护到了身后,诚王脚下微微顿了顿,眼里冒着火,喘着粗气狠狠的盯着周景然一眼,大步留星的出了睿思宫。 周景然也顾不得理会诚王,几步上了台阶,冲进了殿内。 殿内床上,皇上直直的躺着,太医们已经都进来了,王太医半跪在床前,满脸冷汗的诊着脉,周景然扑到床前,看着面色青白,晕迷不醒的皇上,悲从心起,伏在床上痛哭起来。 汤丞相和严丞相对视了一眼,一起转头紧盯着宋医正,宋医正紧张的喉结滚动着,喉咙干涩着,勉强挤了几个字来, “皇上体虚,不敢用针,不知道……” 汤丞相上前几步,紧紧捏着宋医正的胳膊,压低着声音,焦灼异常的说道: “无论如何,得让皇上醒醒!得醒醒!” 宋医正急忙点着头,不停的点着头,严丞相上前扶着周景然,低低的劝道: “王爷这会儿先别哭,得您主持大局呢,这宫里得先封了。” 周景然直起身子,满脸汗水的转头看着侍立在床头的内侍总管,点着严丞相吩咐道: “我心乱的很,这睿思宫,这宫里,你听严相差遣。” 内侍总管立即躬身答应着,转过视线,征询般看着严丞相,严丞相往后退了几步,叫了内侍总管过来,低低的吩咐了一会儿,内侍总管答应着,转身出去安排了。 曹成彪站在周景然身后,转头看着几个人,想了想,往周景然身边挪了挪,低低的建议道: “王爷,下官要不要出去安排安排?” 周景然闭着眼睛长出了口气, “嗯,你听汝南王世子安排吧。” 曹成彪暗暗舒了口气,长揖答应了,悄悄退了出去。 几个太医轮流给皇上诊了脉,聚在一处,嘀嘀咕咕商量了片刻,宋医正过来,躬身禀报道: “王爷,皇上身子极虚,刚才是火急攻心,一时晕了过去,这会儿若用针,只怕皇上承受不住,要不……先……等一等,略等一等,一会儿也许能醒。” 宋太医紧张的口气起来,周景然侧身坐在床沿上,眼睛盯着晕迷的父亲,闭了闭眼睛,算是答应了。 几个人心急如焚的守了两三个时辰,皇上呼吸平缓了些,可却没有醒过来的样子,汤丞相焦虑万分的看着同样焦虑万分的严丞相,两人往殿角挪了挪,凑到一处嘀咕了几句,严丞相走到周景然身边,低声建议道: “王爷,不能拖了,得让皇上醒醒,用针吧。” 周景然悲伤的看着晕睡不醒的父亲,呆了半晌,才迟缓的点了下头,宋医正转头看着王太医,王太医苦笑着低低的说道: “宋大人,还是你吧,我这腿都软了。” 宋医正硬着头皮走到床前,接过胡太医递给过的银针,调了几回呼吸,捏着银针,稳稳的扎进了皇上头上的大穴,汤丞相和严丞相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紧紧盯着皇上的脸,周景然紧握着父亲的手,心痛的看着父亲头上的银针越来越多。 银子一根扎进去,旋动着,又拔出来,片刻功夫,宋太医后背就被冷汗湿透了。 皇上猛然抖动了下,突然吐出口气,睁开了眼睛。 周景然急忙站起来,半跪着扑倒在皇上床前, “父亲,你醒了?” 皇上闭着眼睛,慢慢吐着气,任由儿子握着手,聚了一会儿力气,睁开眼睛,看着探头看着自己的汤丞相和严丞相,极慢的吐着字, “枕头下……” 两位丞相立即明白过来,内侍极轻的扶着皇上的头,换了枕头出来,两位丞相手忙脚乱的拆了枕头,取了轴黄绢圣旨出来,展开来,举到了皇上和周景然面前,皇上聚集着焕散的眼神,看了一眼, “是。” 汤丞相和严丞相长长舒了口气,卷起圣旨,抱着跪在了地上,周景然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眼泪如雨般落在了黄绫被子上。 皇上闭着眼睛,慢慢缓了一会儿气息,睁开眼睛,看着周景然,吃力的说道: “阿诚……” 皇上眼角滚出滴眼泪, “父亲……对不起他。” 周景然屏着口气,看着皇上,等着他往下吩咐,皇上目光无神的眼看着屋顶,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周景然心里涌起浓浓的不祥来,急忙转过头,声音已经变了, “太医!父亲!” 宋医正扑过去,颤抖着手按在了皇上手腕上,呆了片刻,扑通跪倒在地,嘴唇抖动半天,才说出话来, “山陵……崩。” 周景然眼前一黑,一头扑在了床上,宋医正急忙抱住,伸手掐着周景然的人中,严丞相示意着内侍总管,和汤丞相一起,急急的将元旦朝贺的吉服脱下来反穿着。 周景然醒过来,几个内侍已经搬了张椅子过来,扶着他坐在了椅子上,周景然呆呆的坐在,眼神茫然中带着丝漠然,看着仿佛只是睡着了的父亲,目光又父亲身上慢慢移过去,打量着殿内,这间宫殿,他来的极少,父亲极少在这里,父亲总在母亲那里…… 汤丞相和严丞相依礼哀哭了几声,这会儿不是悲伤的时候,两人低低的商量了片刻,禀了周景然,命人去请信王、敏王和汝南王即刻进宫,诚王暴怒而走,外头,还在风雨中。 天禧三十九年的元旦,就这样过去了。 程恪遣小厮安心回了趟王府,和李小暖简单的交待了宫里宫外的事,先皇元旦那天申初走了,留了遗旨,周景然灵前即位,诚王从宫里出来,连王府也没回,就带着周世新,在侍从的护卫下出了城,往北三路去了,千月带着人追了过去。 李小暖叹了口气,那老和尚果然不靠谱,这场仗是避不过去了,诚王一早就出了城,千月就是能追上,只怕也伤不了他。 李小暖将安心打发回去,起身往瑞紫堂去了,老太妃已经换了素服,正站在小佛堂里上着香,李小暖悄悄进了佛堂,从白嬷嬷手里接过几支陈香,点燃了,举在手里,闭着眼睛和皇上告着别,祷告了几句,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老太妃重重的叹了口气,拎起靠在供桌旁的拐杖,举起来看了看,叹息道: “转眼间,就是先皇了,这人哪!” 李小暖忙上前挽着老太妃,想劝,却不知从何劝起,老太妃放下拐杖,试着拄了拄,转头看着满脸伤感的李小暖,倒劝起她来, “傻丫头,生老病死,不过万物轮回罢了,有生之欢,必有死之悲,老祖宗也有走的那一天,你也有!谁能没有?若咱们祖孙有缘,说不定来世还能做祖孙呢。” “就算再做了祖孙,老祖宗又不记得我了。” 李小暖低低的嘟嚷道。 章节目录 第三三五章 > 李小暖挽着老太妃回到正屋东厢,老太妃在榻上坐了,接过白嬷嬷奉上的茶喝了一口,看着李小暖吩咐道: “今天再晚些,宫里就该有旨意出来了,明天一早,内外命妇,都要进去哭丧守灵,明天我和你母亲去,你就告病吧,家里得有个人看着,你母亲不行。” “还是我陪母亲去吧,老祖宗年纪大了,哪里受得住。” 李小暖低低的答道,老太妃出神的看着窗外,半晌,才转过头,看着李小暖,长叹了一口气, “我去吧,跟皇上告个别,尽尽心,再说,我也不放心阿然。” “嗯,那老祖宗明天去一天,后天还是我去吧。” 老太妃伸手抚着李小暖的鬓角,叹着气点了点头。 程恪直到三更时分,才回到清涟院,一边去着斗篷,一边叫着饿坏了,李小暖忙让人将备好的饭菜送上来,程恪大口吃了饭,端着杯茶,舒服的靠在了罗汉床上,示意李小暖坐到自己身边, “诚王已经进了北三路地界,千月没追上,我和曹大人一直在兵部忙了这一天,得赶紧往北调兵,你让人给我收拾好东西,明天一早,我就得住到城外军营里去,除了京城这五六千人,其它的兵马都得现从各地调过来,得紧着些,兵马到了,要是能操练两天才好,唉!真要打起来了。” 程恪长叹着,李小暖伸手抚着程恪的眉间,郁郁的说道: “打就打吧。” “也是没法子的事,你别担心,这事,我和小景……和皇上早两年就想到了,一直慢慢安排调度着,除了北三路,别处都安排人去,就是没法事先调兵过来,先皇走的又急。” 程恪劝慰着李小暖,眉头却皱了起来,李小暖挪了挪,紧挨着程恪,将头埋在程恪怀时,沉默了半晌,才低低的问道: “诚王府?只剩诚王妃三个女人了,也看起来了?” “嗯。” “还有谁家?今天听说拿人了。” “嗯,拿了兵部尚书,侍郎,还有些,先拿下关起来,现如今非常时候,先关着对他们也好,林家、靖北王府、徐家,还有其它几家,肯定要看一阵子,今天宣诚王回京奔丧的旨意已经送出去了,都是……不得不做的。” 李小暖轻轻的叹息着,没有答话,程恪伸手抚着她的后背,低低的解释道: “没事,皇上这几年深得人心,如今朝堂有汤相和严相稳着,政事上无碍,京城卫戍都在曹大人和父亲手里,也无碍,南边更无虑,除北三路外的各路,这几年皇上一直用心布局,这一两年,有严相和汤相暗中助着,也无碍,若不是诚王逃出京城,唉,这场战事,到底没避过去!” 李小暖垂着眼帘,点了点头。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小暖就起来了,又查看了一遍程恪要带的东西,陪着他吃了饭,将他送到门口,程恪伸手揽了揽她, “放心,这一仗,你只管放心,我和皇上准备了这几年,这是早有打算的,如今皇上又占了中央之势,人心之利,这仗没有不胜的理儿,只是要能速战速决才好,要不然,北边的那些族部,只怕要乘虚而入……” 程恪顿住话,李小暖伸手拉了拉他的斗篷,笑着说道: “我放心着呢,有你去,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自己也多小心着些,诚王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又是个狠角儿,视人命如草芥的,你别轻心了。” 程恪点了点头,盯着李小暖看了一会儿,低低的说道: “等这仗打完了,我再不领差事,也不出京城了!” 李小暖失笑着,推着他, “你先把这仗打完了再说吧,赶紧走吧。” 程恪转身出了垂花门,大步往外走了。 春节的喜庆,转眼间就翻成了白花花一片,整个京城,大街小巷,再也见不到一丝红艳的喜庆,各家各户收了大红灯笼,挂了素白灯笼出来,高门大户忙着连夜涂黑了朱红大门,收起了大红灯笼,红绸绿带等哪怕带着一星半点喜气的物什,将里里外外扮的一片素白,将京城大街小巷扮得一片素白。 宫里更是白茫茫一片,哭泣声不绝于耳,文武官员,内外命妇,每天早至晚归,辛苦劳累的哭着丧,不停的按时辰磕拜举哀。 汝南王府老太妃雪白着头发,一身素服,拄着拐杖,哭灵头一天,早早就进了宫,跪在了灵前,不等举哀就流了一脸的泪,程贵妃,如今已经是程太后了,急忙扶着地起来,去扶老太妃,周景然急忙站起来,和母亲一起扶起了老太妃,眼睛红肿的低声劝道: “老祖宗上了年纪,请节哀,我送您到偏殿歇一歇。” 老太妃看着周景然,重重的拍了拍周景然的胳膊,点着头,由着他扶着进了偏殿。 程太后低低吩咐了女官几句,紧跟在后面进来,从女官手里接过茶,奉给了老太妃,看着女官内侍们都退了下去,才挨着老太妃坐下,低声说道: “母亲上了年纪,怎么也来了?” “没事,我身子好着呢,想过来看看你,看看小景,不亲眼看看,到底放不下心。” 老太妃叹了口气,看着程太后,又转头看着站在旁边的周景然,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伸手拉着周景然的手,轻轻拍了几下, “难为你了。” 周景然呆怔了下,垂着眼泪,低着头没有说话,程太后转头看着周景然,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低低的说道: “你去忙吧,我和母亲说说话,别太累着,只怕有几年好辛苦。” 周景然低声答应着,拱了拱手,转身出了偏殿,到灵前又上柱香,举了一回哀,就扶着内侍,往前殿去了,前殿,汤丞相和严丞相两眼通红,和六部尚书一起正等着新皇周景然,无数或是重要,或是紧急,或是只能皇上来定的事,都在等他做最后的决定。 灵位右边,媳妇们守灵的地方,孟氏跪在最前面,高一声低一声的哀哭着,眼神不时的扫过略后于她半步的戴氏和孙氏,戴氏和孙氏倒不理会孟氏,一边哀哭着,一边留神着程太后的动静,唯恐错过一星半点。 诚王妃面容木然的跪伏在孙氏身后,以头跄地,一动不动,仿佛只块雕像。 周婉若紧挨着母亲,手指抠着平整的地面,极其畏寒的团缩着,也不知道是冷还是怕,身子不停的轻轻颤抖着,挪了挪,往母亲身边靠过去,又挤了挤,仿佛想挤到母亲怀里去。诚王妃被她挤得稍稍直起上身,转过头,眼神平静的看着女儿,按在地上的手挪过去,握住女儿的手捏了捏,女儿的手冰冷,她的手,也一样的冰冷。 徐氏一不动的跪伏在诚王妃侧后,仿佛死一般静寂着。 信王妃跪在诚王妃后面的位子,脸色青灰中带着落寞和平静,双手扶着地,仿佛很用力的支撑着身子,侧妃钱氏眼神中还带着惶恐,只瞄着信王妃,她哭她也哭,她拜她也拜。 敏王妃安静无声的一如平时,极不引人注目的跪在最后面,跟着仪礼声,一丝不苟的磕拜着,举着哀。 程太后从偏殿出来,顿住脚步,慢慢扫过跪成一片的儿媳妇们,又转头看向殿外毡帐里跪着的诸内外命妇,转头吩咐着内侍, “多生些炭盆送过来,地上凉,一人一个垫子吧。” 内侍恭谨的答应着,片刻功夫,十几个内侍抬了炭盆陆续送进来,放到了殿内和毡帐各处,又有内侍取了蒲草垫子过来,一一送与殿内殿外跪着的各内外命妇。 举了一天哀,夜暮时分,众人才退出灵堂,各自回府歇息,周婉若紧紧挽着母亲,跟着诚王妃上了车,回身将帘子掀起条缝,看着徐氏上了后面一辆车,忍不住恨恨的啐了一口,诚王妃面容疲惫异常的歪在靠枕上,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 周婉若挪到母亲身边,轻轻给母亲捶着腿, “母亲腿上有伤,跪了这一天了……” “母亲没事。” 诚王妃睁开眼睛,爱怜而又伤感的看着女儿,伸手抚着她的头发,揽着她靠在了自己肩头, “都说金枝玉叶,唉!” 诚王妃长长的叹了口气,周婉若靠在母亲身上,眼泪滚珠般落了下来, “母亲,我不怕,真不怕,不过一死,我一点都不怕。” “嗯。” 诚王妃看着女儿,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眼泪却落了下来,北边起兵之日,就是她们母女命尽之日么?还能有几天?女儿都还没有成人,还有儿子,远在南边的儿子,皇上召他回来奔丧了没有?是奔丧,也是奔着黄泉路么?她这一双儿女,这一双儿女,如何才能忍得下这个心来?! 诚王妃紧紧搂着女儿,泣不成声。 第二天一早,李小暖早早起来,里面穿了件厚软的束腿裤,蝉翼将放着细巧点心、清神药丸等东西的荷包仔细的给李小暖反挂在裙子里面,李小暖收拾停当,出门上了轿子,到正院接了王妃,往宫里守灵哭丧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三三六章死而后生 > 李小暖跪在王妃身后,极其谨慎规矩、满脸悲凄的举着哀,新皇登基,汝南王府立时炙手可热,李小暖昨天在家,将王府内外、大小管事严厉的敲打了一遍,又让李福贵和亭叔紧束着她铺子里的众管事,烈火烹油、锦上添花之时,最忌得意忘形。 王妃是从心底涌上的伤感,眼泪就没断过,李小暖眼角余光扫着程太后和几位王妃,满心警惕的留意着周围。 诚王妃低低的哭着,压抑的哭声,透着浓浓的哀伤,听的人心酸无比,李小暖舞拜间,扫着跪在自己侧前方的诚王妃和紧挨着诚王妃的周婉若,心里泛着酸楚,垂下了眼帘,她这份哀戚,无人能助。 女官引着李小暖往后面净房,李小暖出来,净了手,微微垂着头,跟在女官后面往正殿回去,刚转了一个弯,周婉若跟着个女官迎面过来,李小暖目光温的看着她,似有似无的颌首致意了下,周婉若脚下顿了顿,惊讶里突然蹦出丝丝喜悦来,咬着嘴唇,冲着李小暖过来两步,曲膝见着礼。 李小暖心底涌起浓浓的酸楚,那么傲然的一个小姑娘……李小暖忙伸手抚起周婉若,低低的宽慰着她。 “絮仪昨天还说,要过两年才能再到你们楼上看灯了。” 周婉若嘴唇抖动了几下,李小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径直回去正殿了。 傍晚时分,如雾般的细雨飘洒下来,笼着一片白色汪洋的皇宫,让这悲戚中,又多了许多压抑,这悲戚和压抑从那巍峨的皇宫里漫出来,笼盖威压着整个京城。 周婉若跟在母亲身后上了车,急不可耐的紧挨着母亲,低低的说着和李小暖的偶遇, “……母亲!去找找她,你不是一直说,她最是个聪明人吗?如今汝南王府这样的气势,她肯定有办法,母亲!要不,我跟外祖母去?要不,就说我去找絮仪妹妹,母亲,肯定有办法,总得试一试,还有哥哥,试试吧?” 诚王妃看着女儿,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落着,哽咽着半晌,才说出话来, “傻丫头,这不是聪明不聪明的事,谁也帮不了咱们,没人能帮,连太后都不行,别想那么多了,这都是咱们的命!” “母亲!总要试试!母亲你就想想哥哥!你不是教过我,凡事都要用心尽力试过了,才能说不行么?母亲……” 话没说完,周婉若就哭得说不出话来,诚王妃搂着女儿,哭成了一团。 夜半时分,诚王妃侧身坐在床沿上,周婉若蜷缩在床上,被子掖的紧紧的,已经睡熟了,睡梦中,还不时抽泣一两下,诚王妃无意识的轻拍着女儿,两眼茫然的看着屋里的黑暗,仿佛要从黑暗中看出光明来。 算着日子,王爷也快该进太原城了,跟着他一起到太原城的,肯定还有新皇的诏书,诏书?哼,他若肯应诏,就不会逃回太原府了! 这三十几年,他以太子自居了三十几年,他是嫡,是长,有军功,他那样的脾气,只有别人的错,他何曾错过?天下人都是他的臣民,雷霆雨露,都是恩泽,他赏是恩泽,他杀,也是恩泽! 诚王妃打了个寒噤,自己又想远了,这几天,她总是恍恍惚惚的走神,诚王妃低低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黑暗中女儿的轮廓,这会儿,女儿睡沉了,一呼一吸极是恬静,往后,一定要替女儿寻个重情本份的人家,决不让人家欺负了她,自己和汝南王世子妃一样,也是个护短的呢,诚王妃心里突然痛的呼不出气来,她没有机会护短了,女儿……不用嫁了! 诚王妃用帕子捂着脸,眼底酸痛,却流不出眼泪来,总要试试,总要试试!总得试试!诚王妃站起来,走到窗户前,伸手推开了窗户,一阵风卷着雨丝扑面而来,淋到诚王妃热的发烫的脸上,让她清醒过来,也渐渐冷静下来。 这也许是唯一的法子,置于死地而后生,至少,可以活出世远一条命来! 诚王妃转过头,透过黑暗,仿佛能清晰的看到女儿睡梦中皱起的眉头,她的婉儿,若事败不成,她的婉儿,她就带着走,一起走!黄泉路上,她也能有她的照应。 诚王妃闭上眼睛,缓缓的呼吸着,心思转的飞快,冷静的细想着一步一步。 窗外,细雨随风恣意的飘洒着,滋润着这新朝的新春,雨中,还夹着雪花,渐渐的,雪片越来越密,越来越大,急急密密的飘洒下来,这样的大雪,下上一夜,到明天,就能把这京城内外银装素裹起来,白茫茫大地,是送旧,也是迎新。 诚王妃关上窗户,出了门,站在檐廊下,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院子里素白灯笼上,落在青石地面上,飞快的堆积起来。 诚王妃慢慢下了台阶,站在院子里,雪花不停的落在头上、肩上,当值的丫头急急的撑了伞出来,掂着脚,小心的将伞举过了诚王妃头顶。 诚王妃却转过身,两步走上台阶,淡漠的吩咐道: “叫金翎和羽箭过来见我。” 小丫头急忙答应着,转身疾跑出去叫人了。 诚王妃回到屋里,抬手止住端着灯进来,正要侍候她换衣服的丫头婆子,伸手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灯盏,掀帘进到内室,爱怜的看了看熟睡的女儿,轻手轻脚的出来,将灯递给小丫头,转进东厢,由着丫头婆子侍候着换了干爽衣服,盘膝坐在榻上,喝着杯热茶,静静等着自己的两个心腹陪嫁大丫头――金翎和羽箭。 不大会儿,金翎和羽箭急匆匆的进来,诚王妃挥手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放下手里的杯子,转头看着两人,示意两人坐到了榻沿上, “你们两个,七八岁上就跟了我,我心里拿你们当姐妹看着。” 金翎和羽箭惊讶的相互看了看,诚王妃看着两人,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 “跟着我,也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如今,又要连累着你们没个活路。” “王妃这是哪里话?!能跟着王妃,侍候王妃,是我和金翎的福份,就是死,死就死了,谁不死呢!” “就是,王妃怎么说起这个话来?真到那时候,我和羽箭护着你和姑娘逃出这京城就是!” 金翎干脆的说道,诚王妃嘴角露出丝笑容来,压低了声音,直截了当的说道: “我想明天就离京去太原府找王爷去!” 金翎惊讶的挑着眉梢,张嘴想说话,忙又看着羽箭,羽箭皱着眉头,看着诚王妃低声问道: “带不带姑娘?” “带上,她得跟着我。” “那大少爷?” “就是为了他!” 羽箭眼神里闪过丝明了,转头看着金翎,金翎拧着眉头,看着诚王妃,又看看羽箭,羽箭笑着拉了拉她, “姑娘要带咱们掏狼窝去。” 金翎眨了几下眼睛,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转头看着诚王妃问道: “那西院那个呢?也带着?” “带她做什么?” 羽箭责怪的看着金翎说道,诚王妃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眯了眯眼睛,停了半晌,低低的吩咐道: “明天你们两个留在府里,悄悄点几个能打能杀的,准备好,明天等我回来,咱们就动身,悄悄儿的,不能惊动了人。” 金翎和羽箭答应着,起身告退出去了。 诚王妃端坐在榻上,又坐了小半个时辰,才进了内室,贴着女儿睡下了。 雪下了一整夜,到天明时,渐渐停了下来,宫里已经清扫干净,堆了无数大大小小的雪熊、雪鹿、雪人来,又是一天哀哭舞拜,天色渐黑,诚王妃瞄着李小暖,带着女儿不远不近的跟在李小暖和汝南王妃身后,到了宫门口,各自上了车。 李小暖疲倦的歪在车里,打了个呵欠,烦恼的算着还要哭上几天。 车子突然顿了顿,停了下来,蝉翼忙掀起帘子,正要询问,诚王妃裹着件粗布斗篷,斗篷帽子严严的掩着脸,伸手推开蝉翼,对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是我,上车说话。” 李小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急忙示意着蝉翼,蝉翼连斗篷也顾不得穿,急忙跳下车,往后面一辆车和玉扣几个坐着去了。 诚王妃跃上车,放下帘子,将帽子推下,看着李小暖,轻轻呼了口气,苦笑着问道: “吓着你了?” “倒是唬了一跳,王妃这是有什么急事?” “嗯,也只好找你帮一帮。” 诚王妃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的说道: “我要去太原府,找我们爷回来,想跟你求个路引。” 李小暖一时呆怔住了,诚王妃看着她,接着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了你和汝南王府,你也是母亲,该懂这做母亲的心,不过为了孩子,为了孩子,咱们什么不能做?!” 李小暖心内五味俱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呆了片刻,下意识的伸手拉了诚王妃的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劝起,又如何去劝,诚王妃用力捏了捏李小暖的手, “我带婉若走,若回不来,求你照应些世远,就让他隐姓埋名,只求个平安。” 章节目录 第三三七章疾驰 > 李小暖直直的看着诚王妃,半晌才长叹了口气,低声建议道: “要不,让婉若过来和絮仪做个伴吧?” “这是你的好意,多谢了,你是个明理之人,我只能带她走。” 诚王妃想笑,悲伤却从心底涌起,这笑与悲在脸上冲撞汇聚,诚王妃面容抽动着,忙用手捂住了脸,片刻,才放下手,满脸绝望的摇着头, “你知道,她只能跟我走。” 李小暖低低的叹息着,没有再劝,周婉若不跟着她走,如何取信于诚王?她们夫妻,毕竟不是她和程恪, “打算什么时候走?” “今天晚上。” 诚王妃微微抬着下巴,抑回了眼泪,面容微微平静下来,暗暗松了口气答道, “嗯,一个时辰后,我让人去找你,你留个凭信给我吧。” 李小暖想了想,低声说道,诚王妃略一思忖,抬手解下脖子上戴着的一枚小巧却莹润异常的缠藤玉葫芦,递到了李小暖手里,李小暖接过,握着还留着诚王妃体温的玉葫芦,抬头看着她,关切的低声嘱咐道: “别硬来,先慢其心,找好机会,别伤了自己,你还有婉若呢。” 诚王妃慘笑着,目光凄然的看着李小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答话,低下头,抬手裹上帽子,转身掀帘下了车,李小暖忙往前挪了挪,将车帘挑起条细缝,看着诚王妃挺直的背影转眼间就消失在街巷转角处。 几乎是立即,蝉翼轻巧的跳上车,满脸关切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手里紧紧握着玉葫芦,往后靠到靠枕上,细细思量了半晌,低声吩咐道: “跟母亲说一声,我要去趟爷那里,让她先回去歇着吧。” 蝉翼答应着,跳下车,过去传了话,回来吩咐了车夫,才跳到李小暖车内随身侍候着,跟着李小暖出门的长随、婆子在车后跟着,调转车头,往程恪军营去了。 诚王妃连转了几个弯,才跳上等候在僻静街道处的一辆极普通的马车,周婉若忙从车内掀起帘子,让着母亲进来,手指颤抖着帮她解着斗篷,诚王妃温和的按下周婉若的手,低声说道: “母亲自己来,没事了。” 周婉若舒了口气,往后挪了挪,接过诚王妃脱下的斗篷,翻转过来,胡乱团着塞到了车子角落里。诚王妃长长的舒了口气,往后靠到靠枕,闭上眼睛,随着车子的晃动摇晃着,凝神思量着下面要做的事。 车子进了府门,在二门里停了下来,诚王妃下了车,羽箭上前扶着诚王妃和胳膊,贴近她,低低的说: “都好了。” “嗯,找个妥当的婆子,去西院,就说爷来信了,让她过来一趟吧。” 羽箭答应着,转身叫了个婆子过来,贴耳吩咐了,婆子答应着,一溜小跑往西院传话去了。 诚王妃气度安然的回到正院,由着金翎和羽箭侍候着换了利落的短小骑装,周婉若紧跟着母亲,也换上了骑马装。 两人刚收拾停当,门口传来婆子的禀报声,徐氏已经进了垂花门,诚王妃抚着女儿的脸颊,轻松的笑着吩咐道: “到屋里去,别出来,一会儿咱们就启程。” 周婉若乖巧的答应着,转身进了内室。 羽箭征询的看着诚王妃,见她点了点头,悄悄挥手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众丫头婆子,只自己和金翎一左一右侍候着。 婆子掀起帘子,徐氏脸色青白中带着期盼,脚步急急的进了屋,羽箭半垂着眼帘,引着她进了东厢,诚王妃一身利落的短打扮,端坐在榻上,见徐氏进来,也不多说话,瞄着金翎,垂了垂眼皮,金翎从东厢门后闪出,抖动手里的鲜红丝绳,紧紧的缠在了徐氏脖子上,羽箭上前一步,一脚踹在了徐氏膝盖后,徐氏两只手死命抠着脖子里的线绳,两只眼睛突出着扑倒在地,诚王妃端起杯子,看着徐氏,慢慢喝了口茶,淡淡的说道: “爷来信了,让你殉节。” 徐氏脸色紫涨的仿佛瞬间大了一倍去,拼命挣扎着盯着诚王妃,羽箭一脚踩在她头上,金翎用力收紧红绳,徐氏舌头长长的吐了出来,腿直直往后蹬了几下,就没了气息,诚王妃深深的透了口气,放下杯子,冷漠的吩咐道: “填到后院井里去。” 金翎和羽箭默然答应着,从门后抽出早就准备好的布袋,一人张着袋口,一人将徐氏装了进去,羽箭扎紧了袋口,和金翎一起抬起袋子,轻悄的出了门,转到正院后院子里,出了角门,又转了个弯,放下袋子,金翎走到一口枯井旁,推开上面压着的青石,两人抬着徐氏扔了进去,听到一声沉闷的‘扑通’声后,金翎看了羽箭一眼,两人将青石抬到原处,拍了拍手,转身回去正院复命了。 诚王妃长长的舒了口气,静默的端坐在榻上,闭着眼睛思量了半晌,吩咐羽箭取了笔纸过来,拎着笔,满脸悲伤的思量了半晌,下笔如飞,细细交待着周世远,细密的宣纸一张张翻起,诚王妃细细交待着周世远,越交待越不放心,越不放心越交待,直写了二三十张,还没有半分了结的意思。 外头的心腹婆子引着个裹得严严紧紧的婆子模样的人,进了垂花门,羽箭急忙接过去,也顾不得传话的婆子,只盯着那婆子模样的人,低声问道: “世子妃那边的?” 婆子模样的人似有似无的点了点头,羽箭大喜,忙挥手屏退了婆子,引着那人进了正屋,诚王妃还在不停的写着对周世远的交待,羽箭声音里带着喜意,低声禀报道: “王妃,人来了。” 诚王妃依依不舍的住了笔,闭了闭眼睛,一边收着笔迹越来越零乱的几十张纸,一边点了点头,羽箭曲膝退下,引着婆子模样的人进了东厢。 那婆子模样的人脱了外面的斗篷,竟是个面目平常的青年小厮,小厮咧嘴笑了笑,捧着只莹晶碧透的玉葫芦,奉了上去,羽箭忙上前接过,递给了诚王妃,诚王妃随手掂起玉葫芦,捏在手心里,目光紧紧盯着小厮,小厮长揖到底,恭谨的说道: “少夫人吩咐,让小的送王妃出城,城外,少夫人也安置好了,一路护送王妃到太原府。” 诚王妃长长的舒了口气, “嗯,好,这就走吧。” 诚王妃说着,起身下了榻,周婉若早就偷偷隐在内室帘后,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东厢的动静,听了诚王妃的话,急忙掀帘出来,忐忑中带着丝兴奋,看着诚王妃,又转头好奇的打量着小厮。 羽箭和金翎取了斗篷过来,侍候着诚王妃和周婉若穿了,自己也穿了斗篷,小厮仍用婆子模样的斗篷裹紧了自己,一行人静悄悄的出了后角门,上了马,马蹄上裹了棉布,静默着往城门方向奔去。 出了城,急奔了二三十里,小厮冲在前头,左右环顾着,突然抬手止住众人,下了马,路边的林子里,悄无声息的出来了十几个人,还有辆极不起眼、却坚固异常的马车来,小厮拨转马头,奔到诚王妃身边,低低的说道: “禀王妃,我们少夫人吩咐了,姑娘不惯骑马,若这样一路骑过去,怕姑娘受不得,还是请姑娘和王妃上车吧,咱们赶一赶,日夜兼程,也不慢什么。” 诚王妃转头看着已经在喘着粗气的女儿,叹了口气谢道: “多谢你家少夫人想的周到,就这样吧。” 说着,翻身下了马,和周婉若一起上了车,车子里极是宽敞,铺着厚而松软的垫子,点心茶水一应俱全,周婉若低低的欢呼着,诚王妃叹了口气,怜惜的看着女儿,看着她歪在了车上,不大会儿,就沉沉的睡着了。 诚王妃将车帘掀起条缝,茫然的看着远处稀疏的星光。 李小暖歪在车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一般,蝉翼轻轻的展开床夹被,盖在了李小暖身上,李小暖舒展着身子,把自己放舒服了,随着车子微微晃动着,细细想着从宫里出来的点点滴滴,似有似无叹了口气,抬手揉着眉间,诚王妃带着周婉若,如飞蛾扑火般冲往太原城,自己到底是在助她,还是在送她往黄泉路上走? 这个世上,也许真的有黄泉路,也许,她也能和自己一般,是到了另一个未知的去处…… 凌晨,奔波了一夜的人马静静的停在一片小树林里歇息着,周婉若扶着母亲下了车,围着车子缓缓散着步,金翎和羽箭看着人生火做着饭,那些陌生的护卫们轻松的低低说笑着,理着马具行李,准备着下一轮的疾驰。 离一行人一天路程的驿站里,千月一身黑衣,阴着脸,背着手,凝神听着赶路赶的满脸苍白的侍卫低低的禀报,眉头渐渐越拧越紧,护着诚王妃进太原府!爷这是要做什么?千月转过头,盯着传话的护卫看了一会儿,冷漠的吩咐道: “辛苦你了,回去禀报爷,就说知道了。” 护卫答应着,垂手退了下去。 章节目录 第三三八章焦土 > 连赶了几天路,周婉若就病倒了,诚王妃急着要赶往太原府,抱着低热的周婉若强行赶了一夜一天路,到傍晚时分,赶到一个极小的镇子时,周婉若已经浑身滚烫,发起高热来,护卫头领包了间不起眼的小客栈,急忙遣了个两个护卫,和羽箭一起往镇上寻找最好的大夫去了。 周婉若是劳累惊吓过度,受了风寒,虽说不是什么疑难病症,可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行人在小镇子上,直耽误了七八天,诚王妃日日夜夜守着女儿,担忧女儿、也焦急着太原府的境况,急得嘴角起了一串火泡,虽说心急如焚,可若不等女儿身子好了就启程,指不定不到太原府,就要了女儿的命,唉,毕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诚五妃也只好耐着性子,等着周婉若病愈。 先皇头七刚过,周景诚就在太原府称了帝,宣称周景然谋逆矫诏,讨檄的文书十万火急被递进了宫里。 文德殿里,周景然一身斩衰孝衣,散着头发,背着手站在窗前,带着丝冷漠,听着汤丞相平平无波的念着诚王的讨伐檄文,汝南王坐在右边第一只鼓凳上,半闭着眼睛,仿佛正在养神般,耳边挂着汤丞相的声音,心思却转到了别处,严丞相侧着身子,坐在汝南王对面的鼓凳上,拧着眉头仔细听着檄文,信王眯着眼睛,紧紧盯着周景然的背影,敏王坐在信王下首,恭谨的听着檄文,不时担忧的瞄一眼满身愤然的信王。 吏部尚书卢文隆站在严丞相身后,一边仔细听着檄文,一边留神着汝南王,礼部尚书杨远峰极其规矩的站立着,全神贯注在檄文和周景然身上,新任的兵部代尚书伍次远脸上浮着浓浓的怒气,仿佛立时就要请战,工部尚书姚安勤和刑部尚书赵俊世稳稳的并立着,心定神闲的凝神听着檄文,户部尚书曹清仪拧着眉头,摸着袖子里的折子,一边听一边仔细再理一遍粮草银钱,备着皇上询问,这一开战,户部极是吃重,先皇入葬、新皇登基、后妃册封,这些大典,可都是银子,如今又要打仗! 汤丞相念完了檄文,一边卷着,一边抬头看着周景然,周景然慢慢转过身,淡淡的吩咐道: “你们先议议吧。” 伍次远正想说话,突然醒悟过来,忙转头盯着严丞相,严丞相却在看着汤丞相,汤丞相转头看着汝南王,汝南王扫了信王和敏王一眼,看着周景然,恭谨的说道: “还是先听听两位王爷的意思吧。” 信王‘呼’的就要站起来,却被敏王拉着胳膊又坐了回去,周景然眼眶抖动了下,也不看周景敏,只盯着周景信,温和的说道: “二哥先说说吧。” “先皇走时,可只有你一个在身边!” 汤丞相脸色铁青中泛着灰白,转头看着信王厉声斥责道: “信王爷失礼了!跟皇上岂有你我之礼?” 说着转头看着礼部尚书杨远峰,接着斥责道: “你是礼部尚书,掌着仪礼大事,这百官的礼仪之道,怎么教导成这样?” 杨远峰忙冲着周景然,长揖告着罪,周景信脸色铁青,咬着嘴唇,满眼恨意的死盯着汤丞相,周景敏忙推着他,急切的解释道: “哪是只有皇上在,汤相、严相、还有曹大人,不都在吗?大哥,不,那个诚王也在,你怎么能这么跟皇上说话?” “三哥是好心。” 周景然看着周景信,声音平缓中带着些许冷意, “二哥伤心过度,伤着心神了,先回去好好歇歇吧。” 汤丞相眼底泛着苦涩,忙站起来建议道: “皇上,信王爷一时伤心过度,心神失守,还是着人送他回去吧,免得神情恍惚,做出祸事来。” “嗯。” 周景然答应着,侍立在殿角的内侍头儿努了努嘴,几个青壮内侍上前,一半扶一半架着周景信退了出去。 汝南王看着短短几天间就苍老起来的汤丞相,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看了看周景敏,转头看着周景然建议道: “皇上,这一战,只怕避不过去,臣的意思,让程恪领兵,您看?” 周景然转过头,征询般看着众人,严丞相捻着胡须,拧着眉头,仿佛经过极其认真的思索, “臣也觉得汝南王世子最合适。” 众人跟着点头赞同着,汤丞相转头看着户部尚书曹清仪说道: “皇上,打仗打的都是后方,这兵马一动,就是金山银山、米山面山,若只有户部和兵部两家各自调度着,只怕曹大人和伍大人这两处一来过于吃重,二来,怕这两部之外的地方调度不利,臣的意思,要不后勤辎重之事,就让严相统总着?” “汤相这话极是,到底是多年为相,想的周到。” 周景然连声夸赞着,凝神想了想,看了看严丞相,又转头看着汤丞相, “这仗,要速战速决,不可久拖,严相在这统筹调度上不如你,还是由你统总调度吧,兵部这边,让汝南王帮你费心看着。” 汤丞相急忙答应着,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这样的大事,肯让他统筹调度,皇上还是信任着他的,只要信任,那就好,拼了这场下来,这份功劳,也能保的他一家平安了。 战争的阴云悄然而迅速的笼在了元徽朝万千子民的头上,明亮的灯光下,李小暖散着头发,靠在罗汉床上,面前摊着几本帐本子,一个小算盘,正细细计算着户部和自己手里的银粮,还有两浙路那些商人们手里的粮食。 算了半晌,李小暖合上帐册子,重重叹了口气,自己手里的粮食还真是不多,这战争最好别拖太长时候,太平时节才有银子赚,这战争的财,发起来总归心里不大安宁。 太原城内内外外,一片杀气腾腾,诚王初七日就在王府登基称了帝,无数使者带着诚王的书信和无数的许诺,奔往北边各部族,太原府的兵力不够,粮草银钱更是极缺,要夺回天下,夺回京城,他需要北边各部族的支持和帮助。 凌晨时分,王府巍峨的正殿内,诚王一身明黄铠甲,端坐在宝座上,周景新昂首挺胸,侍立在诚王身边,诚王转头扫视着站了满满一屋子的将领文官,气势扬扬的吩咐道: “不过一两个月,打回京城!朕要清干净那些逆贼!发兵秦凤路,先给朕取了陇州府!” 众人齐声应诺着,诚王站起来,大步出了府门,上了马,出城引着人,往秦凤路陇州府杀去。 诚王妃带着周婉若,进了北三路,还没赶到太原府,就听到了诚王引兵杀去秦凤路的信儿,一行十来个人忙又调了方向,往陇州府赶去。 一进北三路地界,一直跟随护卫着她们的那些护卫,就告辞返回了京城,一支极小的商队,四五个走亲访友的年青人,不远不近的缀着一行人的车子,仿佛一条路的旅伴,和诚王妃一行人同行同歇,诚王妃细细看了一天,长长的舒了口气,进了北三路,世子妃给她和婉若的明卫,现在换成了暗卫。 诚王妃一行四人调转方向,又奔了几天,才进了秦凤路地界,诚王妃歪在车厢里,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的养着神,周婉若将帘子掀起条缝,无聊的往后打量着,突然,周婉若低低的惊呼着,帘子从手里滑下来,诚王妃急忙坐起来,关切的搂着女儿, “什么东西吓着你了?” 周婉若满脸惊恐的看着母亲,抬着手指,想指外面,却又仿佛不敢指,诚王妃疑惑的掀起车帘,探头往外看去。 车子已经进了秦凤路地界,外面,一片焦土,远处的村庄,仿佛还在冒着烟,这条路两边,原本繁华的集镇,被烧得只残余着焦黑的半面墙壁,断壁残垣间,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断手断腿,就连树上,也挂着些完整或不完整的男女老幼,风中,弥满了烧焦的皮肉的恶臭味。 诚王妃机灵灵打了个寒噤,被一阵恶臭扑到面上,胃里翻腾着呕了出来,周婉若急忙扑过去,诚王妃回手将她推回车子里,一边用帕子拭着嘴,一边厉声吩咐道: “坐好,别往外看!” 诚王妃拉紧车帘子掖好,周婉若扁着嘴,仿佛一碰就要大哭起来, “母亲,难道这都是父亲干的?他怎么能这样?” 诚王妃伸手搂住女儿,半晌说不出话来。 商队和那四五个人,悄悄的收拢在诚王妃一行几辆车周围,扔了多余的行李,握着刀剑,亮着箭囊,背对着车子,警惕异常的快速往陇州府行进着。 一路上,惨状有增无减,偶尔遇到一两个劫后余生的幸运儿,却是不等人看清楚,就如惊弓之鸟般逃得片刻间没了踪影,除此之外,几乎没遇到一个活物,一行人仿佛行走在死寂的地狱中。 走了两天一夜,傍晚时分,靠近了陇州府,诚王妃掀起车帘子,沉声问道: “你们谁是领头的,我有话说。” 一个二十岁左右,面容极其憨厚的书生模样的人拉着马,靠近诚王妃的车子,拱了拱手, “王妃有什么吩咐?” “你们就跟着我进城吧,就说是王府的下人。” 章节目录 第三三九章示众 > 书生模样的人蹙着眉头,正要说话,诚王妃忙低声解释道: “一来府里下人多,二来王爷从来不肯费心记下人面容人名的,你放心,这会儿,你们若是转回去,被探子们看到,倒要生出事来。” 书生凝神想了想,拱拱手退后半步,和旁边一位三十岁左右,脚夫模样的人低低商量了几句,转过身,带着丝笑容应承道: “就听王妃吩咐。” 诚王妃舒了口气,点了点头,放下了车帘子。 车子继续往前冲去,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远远的,守城的兵卒厉声喝止着,弓弦声连连响起,几十支弓箭拉得满满的,对准着一行人,只等一声令下,这箭就要射出来。 书生模样的人抬手止住众人,一动不动的站着,诚王妃掀起车帘子,跳下车,稳稳的走到队伍最前面,扬声叫道: “我是王妃杨氏,还不赶紧去禀报了王爷!” 当值的兵卒头领一只手搭在额上,狐疑的远望着气度安然的站在最前面的诚王妃,呆了下,转头看着旁边的兵卒,几个兵卒面面相视了片刻,兵卒头领到底不敢擅专,急忙奔进城里,找守城的将军禀报去了。 诚王妃迎着北地凛冽的寒风,紧了紧斗篷,仰头打量着四周,陇州城城门上方,一个人形的东西随风飘来动去,诚王妃微微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那个长长的物件,书生模样的护卫小心的往前挪了两步,低低的说道: “挂的是人,看不清楚面目。” 诚王妃一颗心如飞速坠落的重物般,直直的往下落着,却落不到底,他是失心疯了么?这遍地焦土,就是打下来,留来做地狱么?他把谁挂在了这城门上?人死如灯灭,还要这样辱尸么? 坠落的心让她有些眩晕,诚王妃闭了闭眼睛,转头看着书生模样的人低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王妃叫我小五吧。” 诚王妃点了点头,远处城门里冲出十几骑人马,冲着诚王妃方向疾驰而来,也就一射之地,转眼即到,冲在最前头的中年将军勒住缰绳,抬手止住众人,自己急忙跳下马来,扔了缰绳,往前奔了十来步,双手抱拳,单膝跪地行礼道: “请娘娘恕罪,下臣失礼!” 诚王妃身子轻轻晃了晃,嘴角渗出丝隐约的讥笑,娘娘?!真是不知死活!诚王妃抬了抬手吩咐道: “王将军辛苦了,爷可在城里?” “回娘娘,皇上早上出城带人驱民,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驱民?” 诚王妃不敢置信的重复道,王将军抬头看着诚王妃,满眼苦涩的低声解释道: “这是皇上的计策,要驱了秦凤路的百姓,往利州路和京西南路方向冲,一来能阻了京城的大军,二来,” 王将军垂着头,声音低落而含糊起来, “二来,整整一路的饥民,济与不济,都难。” 诚王妃脸色铁青,呆呆的看着王将军,半晌也没说出话来,王将军小心的抬头看了诚王妃一眼,带着丝期盼,低声说道: “娘娘来了就好,娘娘劝着皇……娘娘来了就好。” 诚王妃眼角慢慢滑下滴眼泪,闭着眼睛呆站了片刻,才抬手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长长的吐了口气,看着王将军,低声说道: “令夫人和家眷都安好。” 诚王妃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回去车旁,掀帘跳上了车。 王将军身子轻轻抖动着,脸上似喜似悲的呆了片刻,急忙转过身,打着手势示意着,亲卫牵了马过来,王将军上了马,护卫着一行人,缓步往陇州城行去。 诚王妃端坐在车里,将车帘掀起条缝,神情凝重的仔细打量着外面,周婉若乖巧的缩在母亲身后,不动也不说话。 城门上,头朝下吊着的人赤身祼体,胳膊奇异的紧贴着脑袋,往下笔直的垂着,长长的头发在风中卷动着,整个人随风转过来、再转过去。 车子进了城门洞,那吊着的人随风转过来,脸已经脏的不成样子,眼睛圆瞪着,半张着嘴,仿佛还在呐喊。 诚王妃手指剧烈的抖动着,几乎捏不住车帘,那吊着的,是秦凤路安抚使兼陇州知州赵远明!诚王妃喉咙干涩的仿佛连气也吸不进去,他疯了! 王将军护着诚王妃,一路进了陇州知州衙门,车子在后院月亮门前停了下来,王将军下了马,恭敬的站在旁边,见诚王妃下了车,拱手禀报道: “娘娘,皇上这几日就宿在这一处,下臣已经遣人将娘娘过来的信儿禀报给皇上了,请娘娘先进去歇息。” “嗯。” 诚王妃沉着脸答应着,王将军抬头看了眼满脸阴沉的诚王妃,单膝跪下行了礼,告退出去了。 小五一边指挥着众人搬着车上极少的几样东西,一边警惕的打量着周围,周婉若下了车,挽着母亲的手臂,紧紧挨着母亲,胆怯而小心的打量着四周。 诚王妃转头四下打量了片刻,轻轻拍了拍周婉若的手,转过头,指着月亮门外的几间空房子,安然的吩咐道: “小五,你们几个,往后就住在这一处,守着这月亮门,既有女眷,就得有个内外之别。” 小五忙长揖答应着,诚王妃转过身,指着笔直的站在月亮门前的四名护卫吩咐道: “从今天起,这一处,就由小五他们几个守着,你们几个,两个守着那边偏门,两个去守着影壁两旁。” 四名护卫相互看了看,略迟疑了下,到底不敢违了诚王妃的令,抱拳答应着,依诚王妃的吩咐,两两守了过去。 诚王妃暗暗舒了口气,拉着周婉若,跨进月亮门,径直往内院进去了,金翎和羽箭带着众婆子,紧跟其后,一路进了内院。 诚王妃呆直的端坐在正屋榻上,端着杯子,出神的喝着凉透了的茶水,羽箭守在旁边,担忧的看着诚王妃,却不敢出声。金翎带着众婆子给周婉若收拾着住处,这院子本来就极小,原本也就收拾出了正屋和东厢房,想是诚王和周世新的住处。 仿佛过了没多大会儿,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几个婆子翻了几只灯笼出来,用白纸胡乱糊了,挂到了院子里,清冷的月光下,裹着白棉纸的红灯笼更加暗淡,被风冲动着,散发着幽幽的仿佛鬼火般的光影。 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诚王妃一下醒过神来,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急忙下了榻,大步奔了出去。周婉若脸色惨白,想跟着母亲出去,却又挪不动脚步,忙求援的看着羽箭,羽箭已经奔出去两步,急忙又折回来,扶着周婉若,一边急急的往外走,一边低声嘱咐道: “姑娘别怕,有王妃呢,千万别怕。” 周婉若咽了口口水,脚步趔趄的被羽箭拖着往外走着,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外面,诚王带着周世新,大步进了院子,迎着诚王妃,哈哈大笑着弯腰扶起已经跪倒在地的诚王妃, “起来起来,我都听说了,你这一路上辛苦,辛苦了!走,咱们进屋说话。” 诚王一边说着,一边越过诚王妃,越过周婉若,径直往正屋走去,周世新紧跟在后,左右寻找着,诚王妃带着丝笑意,低低的解释道: “你母亲身子弱,再说,京城府里总要有人,你放心,你母亲好好的呢。” 周世新警惕的盯着诚王妃,又转头看着躲在母亲身后的周婉若,到底不敢太失礼,勉强长揖见了礼,让着诚王妃和周婉若进了正屋。 厨房上了饭菜,诚王心情极好的大声吩咐道: “拿酒来!今天朕一家团聚,这是吉兆!朕要好好喝几杯!” 诚王妃从眼底涌出欢喜来,急忙站起来,亲自看着人抬了几坛好酒进来,又亲自斟到了诚王面前的杯子里,笑着建议道: “今天也算是小团圆,要不,让世新陪皇上喝几杯吧。” “好好!婉若也过来,今天不讲规矩,都坐,陪朕喝几杯。” 周世新满脸笑容、脆声答应着,坐到了诚王右手边,周婉若满眼恐惧的看着父亲,往后畏缩了去,诚王妃忙放下手里的杯子,上前揽着周婉若,一边怜惜的抚着她,一边笑着解释道: “皇上不知道,来的路上,婉若大病了一场,路上赶的紧,到现在也没能好好养养,皇上看,这脸色,还是青白的吓人,大夫说,得好好的静养几个月才行,要不,让她先下去歇着吧?” 诚王随意的挥着手, “去吧去吧,一点也不象朕的公主!” 周婉若舒了口气,脚底虚软的扶着金翎的手,转进西厢歇着去了。 诚王妃又忙着吩咐厨房添了只羊肉锅子,又添了几样诚王喜吃的菜,一壶壶斟了酒上去。 诚王连喝了几壶,心情越来越愉快,转头看着忙碌的诚王妃,笑着说道: “朕这一路,势如破竹!” “父亲用兵如神,这天下哪有人能挡?” 周世新忙奉承道,诚王哈哈笑着,放下杯子,抬手拉着诚王妃坐下来,笑着说道: “让奴才们侍候就行,你坐下,朕有事要和你商量。” 章节目录 第三四零章暴亡 > 诚王妃温顺的微笑着坐下,又给诚王斟了杯酒,诚王喝了杯中酒,长舒了一口气, “前两年先皇调了北三路不少兵马去南边,如今朕手里的兵马不足,虽说已经让人去北边几个大部族借兵了,可一来,还不知道能借来多少,二来,就是有,也不能借的太多,以免客大欺主,朕想着,不如你明天就启程,去趟西京路,找到舅舅,到极北部族借调些人马过来,极北部族虽说人不多,可胜在个个都能以一当十,又是自己人,能借来个万把人,朕就万事不惧了。” 诚王妃忙点头答应着, “皇上放心,妾明天一早就动身。” 诚王妃眉宇飞扬,喜不自胜, “好好好!到底是朕是皇后,真到了紧要关口,还是得咱们夫妻并肩同心!” 周世新目光阴阴的瞄了眼诚王妃,取了酒壶,殷勤小意的给诚王斟着酒,诚王喝了酒,仿佛想起什么来,熏熏然的看着诚王妃问道: “世远没事吧?” “没事,妾已经让人护着他赶过来了。” 诚王妃安稳的答道,诚王‘嗯’了一声,转头看着已经起身站到自己身边,小意的斟酒布菜的周世新,迟疑了下,转头看着诚王妃接着问道: “徐氏没跟着过来?” “徐氏身子弱,妾这趟赶的急,来的时候,一来不知道能不能逃得出来,二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皇上,再说,京城王府里也离不得人,妾和徐氏商量了,就让她留在京城,妾带着婉若先走一步,皇上放心,妾刚才进城时,已经打发人回去送信了,这就接徐氏过来。” 诚王满意的点了点头,周世新舒了口气,身子也放松下来,酒斟的更殷勤了。 诚王妃站起来,掀帘出来,吩咐婆子撤了冷掉的菜,重又上了一遍热菜,又命金翎再温壶酒来,招手叫了羽箭过来,羽箭直直的看着诚王妃,诚王妃笑着吩咐道: “你去趟前院,小五他们几个这一路上极是辛苦,你亲自给他们送些酒菜过去,再吩咐下去,明天一早我就得启程去趟西京路,事不宜迟,让他们赶紧准备准备,还有,姑娘路上累着了,我记的咱们带的药,象是放在了小五随身的那个荷包里,让他拿些给你,等会给姑娘送过去。” 诚王妃唠叨着细细的嘱咐着,羽箭仔细听着,面色凝重的曲膝答应着,转身去了厨房,带着几个婆子,提着酒菜,往前院去了。 不大会儿,羽箭回来,轻手轻脚的进到正屋,诚王妃给诚王布好了菜,扫了眼羽箭问道: “都吩咐好了?” “回王妃话,都吩咐下去了,姑娘的药也取来了,刚让孙嬷嬷给姑娘送过去了。” 诚王妃‘嗯’了一声,摇了摇手里半空的酒壶,随手递给了羽箭,转头看着已经有了七八成醉意的诚王,笑着劝道: “皇上今天喝的可不少,妾再让人热一壶酒,喝好了,妾就侍候着爷进去歇息吧,这酒也不能太多了。” 诚王打了个酒嗝,舌头有些生硬的答应着, “好,世新也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周世新忙站起来,长揖告了退,扶着个婆子,脚步有些浮飘的回去东厢房歇着去了。 羽箭双手捧着酒壶上前,极小心的递给了诚王妃,诚王妃接过酒壶,闭了眼睛顿了顿,转过身,将酒斟在了诚王的杯子里,诚王又连喝了两杯,挥着手,屏退着众人,舌头打着结吩咐道: “都下去,下去,让王妃侍候着,就行。” 羽箭满眼担忧的看着诚王妃,诚王妃瞄了羽箭一眼,诚王已经伸出手,拉着诚王妃往自己怀里来, “来,爱妃,朕想你了。” 诚王妃不动声色的挣脱了诚王的手,转到诚王身边,用力扶着他站起来,温和的建议道: “皇上累了一天了,妾侍候皇上进去歇着吧。” 诚王神思涣散,眼神也越来越恍惚,看着灯影下温婉的人面,用力甩了甩头,脚步踉跄了两下,抬手托着诚王妃的下巴,吃吃笑着,暧昧的低声说道: “心肝,上回那花样,爷没玩痛快,今晚上再侍候爷一回。” 诚王妃咬着嘴唇,也不答话,只扶着诚王,半推半拖着他往内室进去,推着诚王倒到床上,诚王妃舒了口气,弯下腰,用力抬着诚王两条腿,放到床上,给他脱了靴子,推着他躺好,往后退了半步,满眼警惕的看着不停的喃喃的自说自笑着的诚王,片刻功夫,诚王就晕睡了过去同,诚王妃盯着晕睡的诚王,直过了小半刻钟,才松了口气,转身走到门口,将帘子掀起条缝,招手叫了金翎进来。 金翎和一个强壮婆子闪身进了内室,胆怯的紧盯着床上的诚王,诚王妃抬手示意着两人,金翎松了口气,贴到诚王妃身边,低低的禀报道: “都下了药,已经倒了,羽箭带人守着内院,小五守着外院。” 诚王妃舒了口气,转头看着仿佛死了一般沉睡在床上的诚王,耷拉着肩膀,低着头站了半晌,才面色平静的转身走到旁边衣架上,挑了条长长的丝绦,在手里拉了拉,走到床前,低头看着面带笑意沉睡着的诚王,眼泪纷落而下,回身招了招手,金翎和那婆子趟到床前,低着头,一人按腿,一人按着两只胳膊,虚虚按住,抬头看着诚王妃。 诚王妃深吸了口气,突然将手里的丝绦飞快的缠在诚王颈间,咬着牙用力收紧,金翎和婆子几乎同时,用力按紧了诚王的四肢,诚王两只眼睛睁得眼珠几乎要掉出来,大张着嘴,浑身抖得如同筛糠般,不大会儿,面色紫涨,舌头就吐了出来。 诚王妃扭着头,一眼也不看诚王,只用力收着丝绦,金翎和婆子按了一刻钟,手下诚王的身子已经由硬直而松瘫下来,金翎轻轻松了手,往前挪了两步,鼓起勇气,将手指放到诚王口鼻处,试了半晌,才长长的吐了口气,伸手接过诚王妃手里的丝绦,低低的说道: “王妃,爷已经走了。” 诚王妃失神的松了手,站起来,呆呆的看着面容狰狞的诚王,金翎示意着婆子,婆子上前,抱了床被子,将诚王连头带脚裹了起来。 诚王妃接过金翎递过的帕子,拭干净脸上的眼泪,仰着头,闭着眼睛平息了片刻,从容的吩咐道: “把周世新绑了,去叫小五进来。” 金翎答应着,急忙出了屋,诚王妃转过头,仿佛想再看一眼床上的诚王,却又硬生生的将头转了回去,大步出了屋,婆子低低的叹息了一声,取了个小杌子出来,坐在门口,守着屋,守着诚王。 小五带着个中年人,急步进了院子,诚王妃迎出来,指着里间,淡淡的说道: “王爷得了急症,一时救治不及,已经走了。” 小五顿住脚步,往后退了半步,看着诚王妃,突然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几个头,中年男子也跟着跪倒在地磕着头,磕完了头,不等王妃吩咐,小五已经利落的站了起来,看着诚王妃低声问道: “这大军中,有没有肯听王妃吩咐,又能制住大军的人?” 诚王妃点了点头, “这城里,是王将军统总,你和羽箭一起,去请他过来,就说爷有事吩咐他。” 小五点头答应了,和羽箭一起,急步出了院子,要了马,往王将军住处赶去。 半夜时分,陇州城南门悄悄开了条缝,一个浑身黑衣,黑布包面的男子,拿着诚王金令,出了城,伏在马上,往对面程恪军营方向疾驰而去。 诚王起兵不到一个月,就暴病死于营中,诚王妃引着众将伏法认罪,周世新却趁乱逃出,在几十个亲卫的护卫下,一路往北边逃去。 程恪一面遣人护送诚王妃一行和诚王的尸首回去京城,一面清理着北三路军中诸人,还没来得及收编好北三路兵马,北方部族就借着诚王的邀请,趁着北三路空虚,一路长驱直下,烧杀劫掠了过来,永兴军路和河东路北边的百姓,跟在秦凤路无数凄惶的难民之后,也往南边仓惶逃了过去,往皇城方向寻求活命之路。 程恪匆匆将北三路军编入各地军中,指挥着大军,挥师北上,日夜急行军,去迎击北方部族。 京城往北,难民扶老拖幼,络绎不绝,在这初春的寒冷饥荒中,往京城方向仓惶奔逃着。 李小暖靠在靠枕上,一边留神着旁边吱吱呀呀不停和程絮仪说着话的阿笨,一边翻着手里的邸抄。 皇太后的册封和皇上登基大典都从简,后宫皇后皇妃的册封,干脆就没了仪式。 唉,也是,如今正是青黄不接之际,就是平常年景,这个时候,穷些的人家也要半饱度日,如今整个北三路的百姓几乎都成了难民,一路逃难过来,连讨饭,也讨不到了,这些百姓,只好皇上来救济去,这又要兴兵、又要救济如此众多的难民,国库本就不宽裕,也是该万事从简。 章节目录 第三四一章归京 > 李小暖放下手里的邸抄,转头看着正玩得开心不已的两人,阿笨挥着手里的木剑,跟着程絮仪念着‘父……啵’,程絮仪拿着只布偶,一边找着阿笨的剑,装着打来打去,一边笑的简直说不出话来, “小阿笨,是父之过,养不教,父之过。” 程絮仪极其耐心的念着,阿笨突然丢了手里的木剑,转身爬到李小暖怀里,仰头看着她,委屈的嘟着嘴叫道: “父……渴!” 蝉翼急忙转身示意着奶娘,李小暖摆了摆手,抱着阿笨,亲了亲, “阿笨是不是想父亲了?” 阿笨急忙一上一下重重的点着头,嘴巴扁了扁,一幅要哭出来的样子,李小暖忙搂紧了阿笨,轻轻抚着阿笨的后背,温和的安慰着他, “父亲去打坏人去了,父亲也想阿笨啊,父亲昨天还给我们阿笨写信呢,小阿笨要是想父亲了,咱们就给父亲写封信好不好?” “好。” 阿笨高兴的拖着长音答应着,程絮仪忙跳下榻,一边笑一边帮着蝉翼摆好纸笔,李小暖抱着阿笨,贴到他耳边,低声交待道: “不准叫父亲名字,听到没有?” 阿笨伸手搂住李小暖的脖子,连亲了几下,讨好的说道: “笨乖。” 李小暖被他亲的倒不忍再多责备,抱着他挪了挪,靠到榻几前,取笔濡了墨,小心的塞到了阿笨手里,程絮仪跪坐在旁边,伸手按紧了几上的宣纸。 阿笨抓着笔,极其认真的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画到一半,笔软软的乱划开去,翘了只尾巴出来,阿笨欣赏了下,接着东一笔西一笔,画得纸上横七竖八的一片乌糟,直到笔上蘸的墨用尽,才回身将笔递给李小暖,长长的舒了口气, “笨好!” 李小暖接过笔,递给蝉翼,伸头看着阿笨画的乱七八糟图,一边笑一边夸奖道: “阿笨这信画得真好,父亲看了肯定高兴,咱们让人给父亲送去好不好?” 说着,折着宣纸,阿笨伸着手,兴奋的帮李小暖胡乱按着,两人折好,李小暖将‘信’递给蝉翼吩咐道: “先收好,等会儿和家信一起让人送出去。” “嫂子真要把阿笨这信给哥哥送过去?” 程絮仪惊讶的问道,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阿笨写给他父亲的信,自然要送过去。” 阿笨听懂了话,看着程絮仪不高兴了, “不不坏!” 蝉翼失声笑起来, “三小姐又忘了不是,可不能这么说阿笨少爷不喜欢听的话,小少爷早就听得懂好坏话了!” 程絮仪忙笑着跟阿笨认着错, “是姑姑说错话了。” 门外,婆子禀报着,老太妃和王妃从宫里回来了,李小暖忙下了榻,打发了程絮仪回去,穿了衣服,带着阿笨迎了出去。 老太妃脸上带着丝倦意,换了衣服,抱着阿笨开心的说笑了一会儿,转头看着王妃吩咐道: “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和小暖说说话。” 王妃看着阿笨,依依不舍的站起来,李小暖瞄了眼满脸倦意的老太妃,笑着建议道: “老祖宗既有话要交待,倒是把阿笨先送回去的好,他如今可学会传话了。” 老太妃搂着阿笨,笑着夸赞道: “我家阿笨就是聪明,这么大点孩子,没他听不懂的话!” 李小暖笑着也不答话,只上前抱起阿笨放到地上,王妃不等老太妃和李小暖说话,抢着说道: “我带阿笨出去玩玩去,来,阿笨,跟祖母到花园里去玩好不好?” 阿笨兴奋的蹦跳着答应着,王妃弯着腰,扎着手,紧张的盯着斜着身子,一路小跑着奔了出去的阿笨,也顾不得告退,急急的跟在后头奔了出去。 老太妃满眼笑意的看着两人出了门,转过头,招手叫着李小暖, “过来坐这里。” 李小暖示意着白嬷嬷,白嬷嬷带着屋里垂手侍立着的丫头婆子们悄悄退了出去,李小暖侧身坐到老太妃身边,缓缓给她捶着腿,看着老太妃,等她开口说话。老太妃重重叹了口气, “阿然是为了北边难民的事。” 李小暖低声接道: “我想着太后这个时候请人喝茶,也就是这事了,老祖宗,这事,倒正正巧,去年夏天,古家大姐姐说是丰年粮食必便宜,倒不如收些进来存着,我就应了她,又拿了些银子出来,让她去收,倒真是收了些粮食进来,现就存在古家二姐姐和大姐姐在城外的几个陪嫁庄子里,您看,要不,先把这些粮食拿出来?” 老太妃直起上身,伸手拍着李小暖,感慨道: “我就说,小恪能娶了你,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小暖抿嘴笑着, “老祖宗这话,可一定要当着小恪的面再说一遍才好!” “好好好!不光当着小恪的面,当着你公公婆婆的面,也要多说几遍,好不好?” 老祖宗大笑起来,李小暖一边笑一边嗔怪着: “老祖宗又笑话我了!” 两人笑了一阵子,李小暖往老太妃身边挪了挪,低低的说道: “老祖宗,这施粥的事,我想着,一边由咱们府出面,用您和太后的名义各设几个粥棚,一边古家大姐姐出面,用先李老夫人的名义,您看呢?” 老太妃斜睇着李小暖,伸手点着她的额头, “你这丫头,心眼就是多,就这么着吧。” 李小暖笑着答应着,也不敢多耽误,陪着老太妃又说了几句话,就告退出来,命人去请了古云姗、古云欢和严氏过来,细细商量了一个多时辰,几个人回去,连夜忙了起来。 第二天凌晨,汝南王府、古府、郑家就调了府里大半仆从,赶在头一批出了城,到城外搭棚、埋锅,运送粮食,到中午,浓浓的粥饭就煮了出来,京城府衙的衙役们一早也得了府尹的吩咐,跟着出来,鼓着锣,拿着水火棍,张罗着维持着秩序。 靖北王府的粥棚,只略晚了一线,也一家家搭起来,煮了浓浓的粥饭,开始施粥,紧跟着,镇宁侯府、钱家、唐家、敏王府等等人家,当天下午也出城找了地方,搭起了粥棚,第二天,京城各家也都跟着摆出了大大小小的粥棚子,太后和汝南王府老太妃都捐了首饰银子出来施粥,但凡还施得起的,谁不要来捧个场?这样纷乱的时候,谁敢不出来捧足场? 沿着北门往两边,施粥的棚子隔几步一个,直摆出一两里路,饥饿的人群有了口吃食,心也稍稍安定了下来,寻着背风朝阳的地方,搭起窝棚,只等着朝廷的大军传回喜报,就转回家乡去。 三月中,诚王妃带着诚王和陇州知州赵远明的尸首,在几百名程恪派出的兵丁的护卫下,从北门悄悄进了京城。 诚王妃面容憔悴,形容消瘦,坐在车里,将帘子掀起条缝,往外探看着。 京城北边几里外,就驻满了衣衫破烂的男女老幼,架着高高芦棚的粥棚冒着青烟和热气,成了最显眼的地标和中心,那些低矮的窝棚围着粥棚散布开,在初春的料峭春寒中,一片仓惶心酸的热闹。 诚王妃头抵着车窗框,默然看着外面,离车子不远处,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光着脚,捧着只缺了个大口子的陶碗,飞快的跑过来,跪扑在地上一堆破絮中卧着的老婆子面前,满脸笑容的将碗送到婆子面前,婆子支起身子,从身边又拖个瘦弱的看不出男女的孩子,托着碗送到孩子面前,用手指往孩子嘴里塞着已经凉了的粥饭。 诚王妃放下车帘,垂着头静默了片刻,转头看着偎在自己身边,瘦的眼睛都大了起来的周婉若,低声说道: “婉若,母亲准备把嫁妆都拿出来,换成银子施粥,替你父亲赎一点点罪孽,往后,你出嫁,出嫁……了,就将就些。” “我也有些银子,我也拿出来,母亲,我不要,我有母亲呢,母亲别难过。” 诚王妃抬手抚着周婉若瘦削青黄的脸颊,满眼哀伤绝望的看着女儿,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赵远明的尸首由礼部送至已经白茫茫一片、哭声震天的赵府,收殓入棺,摆起了灵堂,李小暖陪着老太妃,当天下午就到赵家哭祭了,各家紧跟其后,虽已傍晚,赵府门前却是车马如流,灯火通明。 第二天上午,皇上陪着太后,过来祭奠了忠魂,皇上和太后走后,赵家上下更是脚不连地,往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多。 诚王府大门紧闭,只留了一个偏门供下人出入,寂然的正殿内,架了具黑漆漆的棺木,却连支白烛也没有点燃。 正院也是一片漆黑,只有东厢,亮着豆昏黄的烛光,烛光静静的燃着,偶尔猛烈晃动几下,照得榻上木雕泥塑般的诚王妃仿佛动了起来。 靖北王妃穿着件黑斗篷,斗篷帽子裹着脸,跟着羽箭,影子般转进垂花门,进了屋,羽箭掀起东厢门口的帘子,靖北王妃看着苍老木然的端坐着的女儿,嘴唇抖动着,半晌才勉强抬起手挥了挥,进了屋,羽箭放下帘子,轻手轻脚的退出屋,静静的守在了门口。 章节目录 第三四二章伤逝 > 初升的太阳跳出地面,由苍凉而温暖,阳光洒满京城各处,诚王府也一样沐浴在一片金色的温暖中,周婉若带着两个丫头,沿着花园小径,脚步稍稍有些匆忙的往正院赶过去,一早去给母亲请安,被羽箭拦了回来,她这心里就惶然着,一刻也安宁不下来,这几个月压在心头的阴霾,就是刚听说父亲暴亡时,散去过片刻,转眼间就又聚笼在心头,威压着自己,母亲,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没跟她说。 周婉若转进垂花门,正屋门口,站着一群陌生的丫头婆子,周婉若顿住脚步,疑惑的看向迎出来的羽箭,羽箭面无表情的低声解释道: “汝南王世子妃来看王妃。” 周婉若愕然半张着嘴,立即反应过来,拎着裙子,急步进了屋。 屋里,李小暖和王妃对面坐在榻上,王妃半垂着头,面前的几上放着两封信,一封裹着明黄面,那是进上的折子,另外一封装在信封里,封口处却还支开着,李小暖直直的坐着,满眼悲悯哀伤的看着诚王妃, 程絮仪拘谨的斜坐在李小暖一侧,见周婉若进来,急忙站起来迎了过去,周婉若满腹心事,几步奔到诚王妃面前, “母亲?” 诚王妃不等周婉若说完,抬手止住她的话,面容沉静中带着解脱,示意着她和程絮仪, “坐下吧。” 程絮仪拘谨的斜坐着,周婉若坐在榻沿上,下意识的伸手拉着诚王妃的衣袖,李小暖怜悯的看着她,诚王妃拍了拍周婉若的手,安然的吩咐道: “我把你托付给了世子妃,往后,你视她如我。” 周婉若恐惧的睁大了眼睛,李小暖移开目光,垂下了头,这样的生离死别,是她永远不想面对的,不管是别人,还是自己。诚王妃伸手揽过周婉若,轻轻抚着女儿的后背,声音平缓的交待着: “我留了封信,仔细交待了你哥哥,你是个懂事的,往后你和你哥哥成亲,只看着人好明理就行,旁的……” 诚王妃顿住话头,转头看着李小暖,神情安宁中带着丝笑意, “您就多费心,我这丫头我倒不担心,就是世远,那是个楞头楞脑的傻子。” “您放心。” 李小暖低声答道,诚王妃低头看着低低的哀哭不已的女儿,不再理会她,取了榻几一侧放着的封泥,仔细封好了那封张着口的信,掂起来看了看,递给了周婉若, “皇上已经调了你哥哥去北边前线效力,过几天就要回到京城了,把这信给他,把母亲的吩咐也说给他听。” 周婉若接过信,一边哭一边点着头,诚王妃也不看她,转头看着李小暖, “你带她去住一阵子吧。” 李小暖低低的叹了口气,起身下了榻,程絮仪看了李小暖一眼,忙上前扶着周婉若,口吃的劝道: “婉若,我······咱们······” 周婉若死死拉着母亲的手不肯松,诚王妃眼神宁静的看着女儿,温和的低声吩咐道: “去吧,跟世子妃去住一阵子,这院子,也要交还给宗人府,往后,等你哥哥回来,再说吧,不要哭了,记住母亲的话。” 李小暖站在榻前,看着哭成泪人儿的周婉若,闭了闭眼睛,转头吩咐着羽箭: “侍候姑娘上车吧。” 羽箭眼泪扑簌簌落着,跪在地上,冲着诚王妃重重的连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垂着头,也不看诚王妃,抱起周婉若,跟在李小暖身后出了门,程絮仪弯腰拣起周婉若的帕子,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出了垂花门。 李小暖看着羽箭抱着周婉若上了车,程絮仪好跟在后面爬到了车上,才扶着蝉翼的手上了车,车子晃动了下,出了诚王府,往汝南王府回去了。 蝉翼倒了杯茶,小心的递给一脸阴沉的李小暖,李小暖挥了挥手,蝉翼将茶放到一边,轻轻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少夫人,就没有别的法子?” “能有什么法子?” 李小暖沉默了半晌,伤感异常的说道, “这个世间的女人,能有什么法子?诚王,那是谋逆。” 蝉翼小心的看着突然激愤起来的李小暖,李小暖直起身子,半晌,突然长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倒在靠枕上, “王妃是个奇女子,到底救了儿女的性命前程。” “她也不用死啊,为什么一定要死?少夫人不是说,诚王是她杀的么?她立了功的。” 蝉翼低低的嘟嚷着,李小暖靠在靠枕上,身子软软的随着车子晃动着,一声接一声的叹着气, “这世间,岂能容得下妇杀夫?不杀,于她是谋逆大罪,杀了,她就是杀夫之妇,也难容于世间,遇人不淑,就是这样,她死了,才能全节,她的一双儿女,才能活的好。” 蝉翼眨着眼睛,跟着李小暖叹着气, “男人混帐,倒让女人抵罪!” 李小暖往后靠着,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诚王妃看着哭得几乎晕死过去的女儿被抱着出去,突然抬手捂着不停抽动的脸颊,半晌才勉强自己平静下来,仰着头,长长的叹了口气,叫了金翎进来,往净房进去了。 金翎带着人,侍候着诚王妃沐浴洗漱,穿了王妃大礼服,诚王妃缓缓的走到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正屋,盘膝端坐在坐榻上,伸手接过哭成泪人的金翎手里的赤金块,放到嘴里,直着脖子生咽了下去。 诚王妃的遗折,是明折,由礼部呈进了宫里,皇上叹息了半晌,依着诚王妃的意愿,明发天下。 几天后,林怀业陪着周世远,风尘憔悴的赶回了京城。 诚王府一片颓败之气,正殿内,一左一右放着两具黑漆棺木,周婉若一身重孝,孤零零的跪在右边的棺木旁,哭的已经没了眼泪。 程絮仪寸步不离的陪着周婉若,兰初带着十几个汝南王府的丫头婆子,随身照顾着,外头,是靖北王府和林府的管事,带着两府的家丁婆子,忙着些不得不忙的事。 诚王府的仆从下人,还安然留在府里的,也就是跟着诚王妃去过陇州府的几个丫头婆子,聚在周婉若身边侍候着,余下的,几乎都涉着谋逆,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阔大的诚王府,除了放着棺木的正殿,其余各处,都被刑部抄检过了,用封条封着,那威风八面、风光无比的诚王府,片刻间,就凋零的仿佛要断了根。 周世远在诚王妃灵前跪守了一夜,隔天一早,旨意就传到了诚王府,诚王周景诚谋逆,贬为庶人,诚王妃已义绝诚王,以亲王妃礼归葬皇陵,发配周世远至程恪军中效力,周世新附逆不悟,通缉天下,周婉若至福音寺,为其母守孝三年。 诚王谋逆大事,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落了幕,日夜提着心的京城权贵们长长舒了口气,新朝最大的危机,大家都算是安然熬过了。 归葬了先皇,信王上了折子,求守先皇陵,周景然立即准了信王的折子,信王妃汤氏端坐在榻上,看着垂手侍立在榻前的侧妃钱氏,淡淡的吩咐道: “明天一早,我和爷就启程了,这府里,就托付给你了。” 钱氏转头看着面色青灰,随意的歪在信王妃对面的周景信,周景信看着王妃汤氏,满脸讥笑的说道: “我要死,你们就拼死拦着,为什么要拦着?啊?汤相和钱家,都是聪明人家,多少识实务?!你们怕什么?我死了,你们一个个都能好好的活着,如今我要去守陵,你也要跟着,跟着做什么?” 钱氏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汤氏垂着眼帘,也不看周景信,只接着吩咐着钱氏, “我和爷这一去,也就没个回来的时候了,几个孩子,你看着安置吧,我的嫁妆都在这里了,也交给你收着。” 周景信脸上的讥笑更浓了,钱氏胆怯的扫了眼周景信,看着汤氏低声说道: “王妃,还是我陪爷去守陵,您留下来看着府里,您知道,我是个没本事的,性子又懦,这府里,我怕撑不起来,还是我陪爷去,您看着孩子。” “哼!如今陪着爷,可不是好事,这还要争?” 汤氏转头看了眼周景信,淡淡的说道: “我同你去守陵,倒不是为了你,大嫂子是为了两个孩子,我也不过是为了孩子。” 汤氏说着,也不理会脸色铁青的周景信,转头看着钱氏,低声解释道: “这事我仔细想了无数遍,就是想着你是个没本事,性子弱的,才留你守着府里,从前我对不住你的地方多……你是个心善的,孩子交给你,我也放心,我和爷去守了陵,皇上对咱们府上,也就没了心结,你性子又懦也胆小,钱家,连着敏王府,你父亲和古家又亲近,我和爷走后,你约束着几个孩子,安稳度日,一个平安是无碍的,咱们如今,不过求个平安。” 汤氏闭了闭眼睛, “我也想过死,倒干脆,可我和爷死也死不得,不该死的死了,也是要连累了孩子。” 汤氏声音哽住了,周景信仰头倒在靠枕上,睡着了一般闭着眼睛,眼角慢慢渗出滴眼泪来。 章节目录 第三四三章新朝 > 诚王暴卒,诚王妃自杀,周世远至程恪军中效力,信王夫妇请了守陵,程恪军中捷报不断,这一轮新老交替在悲与欢中落了幕,新皇政令于元徽朝各处畅行无阻,大小官员们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努力着要给新皇留下忠心能吏的第一印象。 三月初,随着程恪大军一路往北推进,聚集在京城周边的无数难民开始在沿途官吏的安排下,陆续返回满是疮痍的家乡,重建家园。 三月底,参加省试的各地举子挤满了京城,古状元的文集成了人手一本的必备书,听说皇上亲笔抄了古状元显灵在陇州城墙上的诗,赏给那些大臣们,听说六部正堂上,挂的也是这首诗······听说······所有的听说,都昭示着古状元的不凡。 汝南王一直紧绷着的心渐渐舒缓下来,四月里,殿试张了榜,新朝头一批新鲜的血液迅速补进了六部及各地地方,朝局一天比一天稳固,汝南王找了机会告了病,周景然也不多留,新朝需要新气象,汝南王的告病,昭示着新皇的某种态度,汤丞相身子骨也不好起来,奏了皇上,调了随云先生的学生,做了十来年安抚使的赵仲明进京,接掌户部,辅助着汤丞相调度军需,严相也上折子告了病,却被驳了回来,更替也要慢慢的一步步来。 威远侯林应龙三月里生了一场病,没熬过去,离了世,世子林懿德袭了爵,泣血上书,扶着林应龙的棺木,带着全家回乡守灵去了,林懿清升了刑部尚书,林怀业进了户部,林氏族里,眼看着林家二房一夜间骤然崛起。 靖北王世子杨远峰调任北三路巡检使,郑季雨升了礼部左侍郎,接旨当天,郑祭酒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仔细想了一夜,第二天上书皇上乞骸骨,荐了钱继远做国子监祭酒,周景然准了郑祭酒的折子,命他在京致仕养老。 汝南王病休回府,精神着重新张罗起汝南王府第一等的大事:教导聪明绝顶的小阿笨成才。 阿笨已经一岁半了,眼明手快,只要睁着眼睛,就片刻不闲,老太妃只盯着他泡药澡练吐气,旁的,砸了什么那都是小事,王妃一来眼睛腿脚都跟不上他,二来,见不得孙子嘴角往下哪怕只撇上一星半点,不等阿笨哭出来,她自己先心疼的掉眼泪了,就这么着,阿笨就成了王府第一祸害,唯一能管得了他的,就是李小暖,可偏偏李小暖正里里外外忙的片刻不闲,一时也顾不上管教他。 汝南王接了这么个祸害到手,头痛了半天,在阿笨咿咿呀呀的‘父之过’中,灵机一动,想起了阿笨那是有先生的! 隔天,汝南王就抱着阿笨,骑着马往唐府寻随云先生上学去了。 唐府后园,凉风徐徐吹着,汝南王和随云先生对面坐着,品着茶,聊着些闲话,看着刚刚睡醒的阿笨转来转去的看了一阵子,伸手抓起旁边几上的一本古书,摊在小胖腿上,似模似样的认真看了起来,随云先生挑着眉梢,满脸得意之色, “这孩子就是得跟着明师才好,你看看,这不过几天功夫,就这样喜爱读书了,才这么大的孩子,若不是我,若不是我这满园书香,别处、别家,谁能把弟子教成这样?” 汝南王‘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只见阿笨长长的舒了口气,举起手里的古书,清楚的说道: “看完了,撕了吧!” 说着,已经极麻利连撕了几页下来,随云先生一声惨呼,扑过去夺下阿笨手里的书和撕下来的书页,心痛万分的捧在怀里,点着阿笨,阿笨两眼汪满了泪,委屈万分的撇着嘴,只等他敢责备一声,就要放声大哭起来,随云先生眨了几下眼睛,猛的转身点着汝南王怒吼起来, “那混帐小子养的混帐小子!你赔我书!这可是孤本!先贤手书啊!” 汝南王高高扬着眉毛,看看满脸委屈的孙子,转头看着又是心疼又是愤怒的随云先生,眨了几下眼睛,又转头看着阿笨,紧绷着脸训斥道: “混小子,你可知错?” 阿笨急忙左右转着身子,没看到老祖宗,也没看到祖母,阿笨忙在榻上爬了两步,站起来,张着胳膊,满脸委屈的往阿爷怀里扑着叫道: “阿呀,阿呀,师之惰。” 汝南王呆了片刻,一把抱起阿笨,大笑着点着随云先生,得意万分的说道: “听到没有?听见没有?教不严,师之惰!明明是你这师父没教好,还好意思怪我的乖孙子?” 随云先生一口气闷在胸口,看看手里的破书,再看看阿笨,又转头看着得意的摇头晃脑汝南王,闷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五月中,北方各族被尽数赶出了北三路,程恪带着大军,一路追击过去,他要一鼓作气,打散了北边各部的元气,打得他们几年内都没有实力扰边,北三路经此大难,须得有几年太平日子,以休养生息。 京城周围的难民在沿途官府的资助下,陆续返回了家乡,城外的粥棚一天比一天少,最后一个粥棚拆掉后,礼部会同户部,计算汇总着各家各户各个粥棚施粥的粮食银两数,呈进了宫里。 施银最多的,是诚王妃,施粮最多的,是古云姗,周景然慢慢翻着看到最后,伤感的叹了口气,诚王妃的银子里,除了她的嫁妆,还有靖北王妃的嫁妆,这是为诚王赎罪,更是为儿女积福,古云姗的背后,是李小暖,只有她,才能有这么多的银子,才能有这个眼光见识,赶在去年丰年收粮存粮,存下了这么多的粮食,两浙路商人肯将手里的粮食平粜给官府,也是因了她,周景然站起来,走到窗前,背着手看着窗外满池早绽的粉荷白莲,好象就是从那一年起,他就爱上了这荷花莲叶,那荷花,亭亭玉立,风姿绰约,有她的形,却没有那份灵动。 他知道她的用意,更不忍违了她的心意。 表彰的旨意很快自宫中传下,古云姗大义为民,几倾其所有救助百姓,可作民妇之表率,封一品宁国夫人。 隔几天,太后去福音寺还愿祈福,特意叫了周婉若进去,陪着上了香,细细说了半天话,又命她陪着吃了顿素斋。 从春节以来就大门紧闭的金家,因为古云姗的封诏而显得更加沉闷,金老太爷病骨支离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小孙子清晰缓慢的念着邸抄,慢慢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看着垂手侍立在床前的儿子,声缓气短、念叨般说道: “金家······等了两三代的机遇,就这么毁了,毁了······古家二女婿,那个郑季雨,升了礼部左侍郎,你听到了?” 金老爷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郑祭酒是个聪明人,有大智慧······激流勇退,为儿孙让路······” 金老太爷失神般念叨着, “是个聪明人······要让路······当断则断!” 金老太爷眯着眼睛,望着屋顶,半晌,猛的转头看着金老爷,冷冷的问道: “郑祭酒能为儿孙让路,你可做的到?” 金老爷忙跪倒在地,哑着嗓子答道: “父亲吩咐就是,儿子就死了也甘心!” “不用你死,我死了,金家,全部基业,家主之位,就交给墨儿!” 金老爷愕然看着父亲,金老太爷看着二孙子金志庆,缓缓的说道: “古家恼着金家,汝南王世子妃······” 金老太爷骤然感慨万分, “李家!李家女子!拔尽江南地气!先李老夫人,令人敬仰,世子妃······李氏小暖,青出于蓝!生生把个死人翻成了神!把古家翻成了元徽朝一代名门!她恼着金家,金家这几十年,就没有出头之日!” 金老太爷用力过猛,引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金老爷忙膝行上前,抚着父亲胸前,金老太爷喘过口气来,看着儿子和二孙子,叹着气交待道: “置于死地而后生,金家一脉,全在墨儿和玉书身上,还有砚儿,女子亦不可小视,看看李家这两名奇女子!我死后,你带着全家返乡守灵,就老死乡间吧,志扬,让他剃度出家,替我守一辈子坟地去!小妾庶子,不要记入金家族谱,让人带到南边交给你弟弟,带着出海,不要再回来了。” 金老爷哽咽着,流着眼泪不停的磕着头,金老太爷狠狠的瞪着他, “你听好,老子的话,你再敢违了半分,我做鬼也饶不了你!你那媳妇,再敢妄为,老子一根绳子勒死了她!” 金老太爷喘息着,半晌才透出口气来。 半个月后,金老太爷病死,临死前由礼部转了遗折,要儿子为自己守灵十年,要长孙金志扬为自己剃度守坟。周景然愕然之后,笑了一阵子,又感慨万分,在折后批了个朱红的‘准’字。 章节目录 第三四四章正名 > 钱继远做了国子监祭酒的头一件事,就是明折上书皇上,要为古志恒正名,折子后,附了自己为古志恒写的小传,洋洋洒洒上万字,自许为平生第一得意之作,周景然将折子发给了严相、汤相和六部,却未置可否。 这折子和小传,翻抄到了邸抄上,刊行到各路,短暂的几天沉默过后,请求正名,甚至表说古状元显灵的折子,雪片般飞进皇城,周景然应天顺时,下了诏书:‘······先皇甚敬之,曾屡遣内侍私祭······’追赠太师,谥号‘文正’,责礼部四时祭祀,允陇州、越州建祠以祀之。 直到年底,程恪才带着亲卫,风尘仆仆的自北三路返回,周景然由千月等人护卫着,悄悄出城,迎出了几十里外,礼部却没有什么得胜庆贺大典之类,皇家骨肉相残,以致百姓离苦,是没什么好庆贺的。 李小暖带着阿笨,早早等在了二门外,程恪在府门口下了马,疾步冲进大门,迎着李小暖,满脸灿烂笑容,阿笨在李小暖怀里扭着头,好奇的看着程恪,见他一路冲过来,忙伸出两只胖手挡在前面, “阿不!” 李小暖笑着拍着阿笨的手, “那是你父亲,不认得了?” 程恪伸手从李小暖怀里接过阿笨, “这么重了?!你哪里抱得动,往后别抱他了。” 阿笨伸手揪着程恪的耳朵,一边用力往外扯着,一边恼怒的大叫: “负坏!不要负!” “臭小子,松手!” 程恪忙将阿笨往外举着,李小暖笑着拍着阿笨的手, “母亲抱不动你,要是不让父亲抱,那就自己走回去!” 阿笨委屈的嘟着嘴,掂量了片刻,乖乖的窝在了程恪怀里,程恪一只手抱着他,空出一只手来牵着李小暖,一路低声说着话,往瑞紫堂过去了。 酉末时分,奶娘抱了睡着的阿笨回去,程恪长舒了一口气, “这臭小子天天都这么缠人?” “平时哪里抢得到,今天不过是你回来了,老祖宗、父亲和母亲让他多跟你亲近亲近罢了,平时,一早上老祖宗要带他练吐纳,午饭母亲一定要看着,吃了饭父亲要带他去先生府上念书,晚上回来,隔天要······” 程恪心不在焉的听着,伸手揽过李小暖,一边低头亲吻下去,一边含糊着说道: “这样好······小暖,我想你,一闭上眼睛就梦到你,你想我没有?” 屋角晕黄的灯光笼着满屋的温暖和暧昧的气息,李小暖赤祼的上身泛着层密密的汗珠,伏在程恪胸前,声音绵软含糊的仿佛汪着水, “我累坏了,明早要起不来了。” “嗯,明天我替你告病,小暖,让我看看你,就看看······” ······ 第二天,李小暖勉强爬起来时,已经是辰正过后了,程恪神清气爽的靠在床头,伸手揽过她,轻轻笑着,有些底气不足的低声说道: “小暖,昨天······见到你,我就忘了,那个,皇上说,今天中午让咱们进宫去,算是他的私宴······” 李小暖急忙支起身子,转头看向沙漏,程恪透过李小暖散开的**,满眼迷恋的往里探看着,手也跟着探了进去, “小暖,你这里,越来越好了!” 李小暖忙拉着衣服,拍着程恪的手, “什么时辰了?你······” “早呢,还早,小暖,让我看看,就看看······你别动,你歇着,让我······就进去一会儿······” 蝉翼带着小丫头,远远守在正屋门口,看着太阳一点点升高,昨天爷吩咐过,没听到召唤,谁也不准进去,这会儿,都日上三杆了。 程恪和李小暖起来,沐浴洗漱,略吃了点东西,程恪换了件银蓝底缂丝长衫,看着李小暖换了条银蓝素绸十幅裙,一件银蓝底绣粉红芙蓉齐腰短袄,满意的点了点头,蝉翼取了两件银蓝缂丝面紫貂斗篷,侍候两人穿了,程恪轻轻揽着李小暖,出了院门,在二门里上了车,往宫里去了。 内侍引着两人,一路往后花园进去。 玉液池旁的暖阁里,周景然穿着件银白翻毛长衫,挥着只钓杆,正在戳来戳去的钓鱼。 程恪牵着李小暖,跟着内侍进到暖阁内,就要跪倒磕头请安,周景然扔了钓杆,不耐烦的挥着手, “不要跪了,快起来,跟你说了是家宴,还跪来跪去的,你也不嫌烦!” 程恪也不理他,顾自拉着李小暖行了磕拜礼,站起来,又长揖到底,笑着说道: “皇上的家宴也是国礼,马糊不得!” 周景然脸色沉了沉,转头看着李小暖, “妹妹别跟他学着!” 李小暖谨慎的看着周景然,心念微动,笑着答道: “嗯,我听四哥的。” 周景然大笑起来,点着程恪, “我就说,你跟小暖比,差得远呢,到底是个俗人!” 周景然笑着让着两人坐了,内侍送了各式新鲜菜肉,又放了只红铜锅子上来,周景然指着锅子, “鱼羊锅,还有鹿肉,这是胶菜,小暖说过,这火锅,少不得胶菜。” 李小暖含着微笑站起来, “四哥,要说吃这锅子,我最有心得,还是我来侍候,这哪个先放,哪个后放,可也是有讲究的。” 周景然挑着眉梢, “这有这讲究,上回倒没注意这个。” 李小暖站起来,从内侍手里接过酒壶闻了闻,笑着吩咐道: “有上好的黄酒取些来,再切些姜丝,要多多的,取一两冰糖,再取把大些的银酒壶来,就放在那边红泥小炉上,现煮现喝才好。” 内侍瞄了周景然一眼,急忙退下去,片刻功夫,李小暖要的东西就都端了上来,李小暖看着人煮了壶热黄酒,亲自执壶给两人斟了大半杯,周景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舒服的吐了口气, “嗯,黄酒这么喝,果然大不一样!” 李小暖站在桌边,一边斟着酒,一边侍候着涮着火锅,周景然喝了两杯酒,示意着内侍, “学会了没有?” 李小暖笑着将酒壶和涮火锅的长筷递给旁边的内侍,坐了下来,周景然也不让李小暖喝酒,只和程恪一杯杯喝着热热的黄酒,说着些朝里朝外的闲话,李小暖安静的听着,也不多话,看着两人喝得微熏,让人取了三碗碧粳米饭过来, “四哥天天辛苦劳累,这一日三餐,饭一定要吃些,米谷最是养人不过。” “小暖还掂记着四哥辛苦劳累?” “嗯,四哥做的可是天下最累最苦的活,饭要吃好。” 李小暖仿佛不经意的答道,周景然呆怔了片刻,伸手接过碧粳饭,程恪瞄着周景然,轻轻咳了起来,周景然转头看着满脸苦恼的程恪,突然心情大好起来。 内侍撤了火锅,奉了茶上来,周景然笑眯眯的看着程恪, “听说先生看到阿笨就头痛?” 程恪呆了下,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皱着眉头,掂量着答道: “也不是大事,就是阿笨爱撕书。” 周景然瞪着眼睛,一口茶呛了进去,半晌才大笑着说道: “真不是大事,就是撕书······也就是撕书!” “四哥不要笑,两岁不到的孩子,能懂什么?别说书,就是银票子,照样说撕就撕,他眼里,都不过是拿来玩的东西罢了,那张纸,是古书,是银票,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都是大人眼里看到的,小孩子可看不到这些,倒真算不得什么大事,四哥那几位皇子公主,只怕也一样呢。” 周景然渐渐敛了笑容,挥手屏退了暖阁内侍候的内侍,看着李小暖,慢吞吞的说道: “你四哥的皇子公主,个个超凡脱俗,不会说话就知道孝敬你四哥,不会走路就知道心怀天下。” 李小暖听着周景然话语里的冷意,沉默了半晌,才低低的说道: “皇上也是从皇子过来的,四哥也知道,皇子,毕竟和百姓家不一样。” 周景然抬手止住正要说话的程恪,直直的看着李小暖, “小暖,四哥知道你与这世人不同,你说,皇家,真就没有父子亲情?” 李小暖看着周景然,沉默了片刻,低低的问道: “四哥说呢?” 周景然缓缓靠到椅背上,茫然看着窗外清冷的湖面,暖阁里静默的让人心慌。半晌,周景然才转过头,满脸苦涩的看着李小暖, “你看的明白,无论如何也不会嫁入皇家?” “嗯。” 程恪眼底闪过丝明了,垂下了眼皮,李小暖满眼小心的看着周景然,低低的嘟嚷道: “有四哥这棵大树,日子好过,阿笨也不用多出息,不学坏就好,就是别让小恪再出去了,要不,让我跟着一起去。” 周景然眼睛慢慢睁大,点着李小暖, “你!” ‘你’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只抚着额头往后倒去。 章节目录 第三四五章更替 > 三人喝着茶,说了半天的话,周景然又陪着两人去万寿宫给程太后请安,万寿宫是太后的居处,程太后虽说并不愿意搬离蕴翠宫,却也没多说半句,礼法规矩,于她,更要守好。 万寿宫里正热闹着,贵妃孙氏、戴氏、淑妃张氏,新纳的几位嫔,带着两个皇子一位皇女,都在万寿宫里承欢凑趣尽着孝心。 随着内侍的通传,正热热闹闹说笑着的殿内一下子鸦雀无声,连刚满周岁的二皇子周世静也小心的伏在奶娘怀里,安静的一声不敢发。 李小暖心底伤感的感叹起来,到底是帝王之家,只有礼法规矩,程恪在殿门口顿住脚步,垂着头,就要往后退去,这满殿的妃嫔,他跟进去,似乎并不合适,周景然转过身,一把拉住程恪,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也越来越迂腐了!” 程太后从正中榻上直起身子,招手叫着程恪和李小暖, “过来这边,我正要有事要问你呢。” 程恪连声答应着,满脸笑容的跟在周景然身后,往殿内进去,孙贵妃、戴贵妃在前,引着众人曲膝给周景然见了礼,程恪和李小暖垂手让到旁边,等众人见好了礼,才上前几步,给程太后磕头见礼。 周景然坐到榻前的扶手椅上,看着两人磕头请安,程恪磕了头,起身退到周景然身后,垂手立着,李小暖含着温婉恭敬的笑意,退后几步,恭恭敬敬的给孙贵妃、戴贵妃和张淑妃曲膝见了礼,孙氏和戴氏瞄着程太后,亲热的扶起李小暖,张淑妃瞄着戴氏,也跟着亲热客气的让着李小暖,孙氏亲亲热热的上前拉着李小暖的手,将她引见给几位新晋位的嫔妃。 周景然和程太后说着话,仿佛根本没看到旁边热闹的见礼和引见,程太后看着正将李小暖引见给几位新进嫔妃的孙氏,暗暗叹了口气,儿子这后宫,竟没个真正识大体的,汝南王世子妃,未来的汝南王妃,应酬结交宫里的妃嫔做什么?程太后微微直起身子,招手叫着李小暖, “你过来,坐这里,有件事,我正要找你问问。” 李小暖忙转到榻前,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满眼不安和惶惑的看着程太后,程太后失声笑了起来,指着李小暖,转头看着周景然说道: “你看看她这样子,我还没说话呢!” 周景然看了李小暖一眼,笑着答着太后的话, “阿笨又胡闹了?” “那倒不是,前儿你让人送的那对金丝雀,我想着是南边的东西,母亲必定喜欢,就让人送到瑞紫堂孝敬给母亲了,昨天一早母亲就打发人来,说要再讨一对那样的雀,可巧那金丝雀就那一对,我不过想问问小暖,换一对旁的鸟雀可成?你倒说说,换什么样的雀儿母亲能喜欢?” 程太后说着,转头看着周景然解释道: “母亲的脾气喜好,就数小暖最知道不过。“ 李小暖抬手按了按眉间,心虚的看着程太后,低声说道: “太后······不用费心,不用······糟蹋了那些雀儿,昨天我已经让人捉了对麻雀送过去了。” 程太后惊愕过后,慢慢挑起眉梢看着李小暖, “又是阿笨?这回又胡闹什么了?难不成把那对金丝雀给吃了?” “嗯,炖了汤了。” 周景然刚接过内侍奉上的茶喝了一口,没来及咽,一下子喷了出来,内侍忙上前接过杯子,周景然从内侍手里拿过帕子拭了拭手,笑的脸都红涨了起来,转头点着程恪, “我一向看你是个粗人,如今再看起来,你倒是个极雅的。” 程恪一脸苦恼的的看着周景然,程太后抬手揉着额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孙贵妃小心的打量着众人,陪着上前凑趣道: “听说阿笨还喜欢撕书,这可真叫焚琴煮鹤了。” 周景然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下,渐渐敛了笑容,转头看着孙贵妃,突兀的问道: “皇后今天好些没有?什么时候诊的脉?调了方子没有?用的还是上次的方子?” 孙贵妃呆了下,张口结舌的怔在了那里,她已经十来天没去过皇后宫里请安了,程太后目光深深的看着周景然,直起身子,看着孙贵妃吩咐道: “皇后病着,你和戴氏既主持着后宫,就该多关心些,脉案药方,都要多用些心才是,若是皇后精神不济,倒也不用天天过去请安,免的扰了她静养,可大礼不可废,隔个三天五天,也要过去问个安,好了,这会儿时候还早,你们几个就过去皇后宫里请个安去吧。” 孙贵妃脸色苍白,退到戴贵妃旁边,引着众人,曲膝告退出去了。 李小暖微微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着,皇后孟氏长期卧病静养,就连元旦朝贺这样的大礼,也称病不出,安静的仿佛没有这个人,孟家的几个兄弟却极受重用,孟皇后两个兄长,如今一东一西驻守北三路,已经是军中举足轻重的大员,皇宫内院,讲究的是平衡,有宠无子,有子无宠,无子无宠的,娘家便可得势些。 李小暖陪着程太后,随意的说着些家常里短,发愁着老祖宗对阿笨的溺爱,苦恼着老祖宗越来越旺盛的精力脾气,周景然舒适的靠在扶手椅上,慢慢喝着茶,也不说话,只听着两人絮絮叨叨的说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程恪垂手侍立在周景然身后,无聊的看着李小暖。 李小暖陪着程太后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才告退出来,到宫门口上了车。 程恪揽过李小暖,李小暖抬手取下头上重重的步摇,靠在程恪怀里,舒服的松了口气,程恪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下,低低的安慰道: “别担心,咱们家锦上添花、烈火烹油也不是一年两年、一代两代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嗯。” 李小暖往程恪怀里挤了挤,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程恪揽紧着她,声音里带着丝笑意,接着说道: “小景今年不过二十六七岁,就算只活到先皇那个年纪,也还有将近三十年呢,你放心,我自小和小景一处长大,他知我,我也知他,我听你的,往后咱们两个天天寻欢作乐,看着别人建功立业就是。” “我不是担心你,是阿笨。” 李小暖蹙着眉头,低低的说道: “皇上性子过于清冷,后宫······这样,你看看,就没个能和他说得上话的,如今的皇长子和皇次子,唉,你看看,姑母根本看不上那两个孩子,我也看不上,阿笨是个极聪明的,我是怕······” 李小暖抬头看着程恪, “他胡闹些,我也没管他,这会儿,胡闹比懂事好。” “嗯,主弱臣强······” 程恪沉吟了半晌,低头看着李小暖, “现在说这些还早,过个十年八年再看吧,阿笨,胡闹就胡闹,有分寸就好,父亲和我商量过,想过了年就让我袭了爵,原本······” 程恪笑了起来, “原本父亲打算着带老祖宗回南边终老,如今倒也不用着急这个了,老祖宗有了阿笨,是哪儿也不会去的了,过了年,我先陪你回趟下里镇,前儿回来时,我跟皇上给岳父岳母请了追封,大约过了年就能下诏了,我陪你回去一趟,再去上里镇住几天,回来再弯去杭州府,你不是一直想去杭州府看看?咱们一路玩过去。” “还有苏州府!” 李小暖眼睛亮亮的兴奋起来, “好,咱们把两浙路玩个遍再回来,回来袭了爵,就不能这么出去游山玩水了。” “嗯。” 李小暖伸手勾着程恪的脖子,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下,程恪低头温柔的吻着她,吻到她耳边,低低的说道: “你放心,万事有我呢,明年让父亲陪着老祖宗和阿笨一起回趟南边,那是咱们的根,还有好多事,晚上我慢慢和你说。” 隔了一天,周景然突然下了道诰封的旨意到汝南王府,一通‘顺先帝遗意‘如何如何,封李小暖为安福大长公主,李小暖接了旨意,倒有些哭笑不得起来,这大长公主,元徽朝历代都是嫡出长公主才能得封的尊号,封给她算什么事?再说,她要这大长公主的虚名做什么? 不过有了这个头衔,她再进宫,就只要给太后、皇后、皇贵妃三个人见礼就成了,李小暖吩咐兰初收了大长公主的那些衣饰、车辇,兴奋的准备着春节和节后回去上里镇的事了,她和程恪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人赞成她带上阿笨,程恪不肯带那个混小子,老太妃和王妃,甚至王爷,是异口同声的担心阿笨太小,‘可受不得路上的辛苦!” 章节目录 第三四六章返乡 > 出了十五,挑了个吉日,程恪带着李小暖,足足带了几十辆车的日常用度的东西,带着亲卫、长随、小厮和丫头婆子,一行一两百人,浩浩荡荡的启程上路了。 李小暖看着浩浩荡荡的车队,有些郁闷的看着程恪嘀咕道: “就咱们两个,怎么就收拾了这么多东西出来?要这么多人跟着做什么?咱们不是说了轻车简从,悄悄的去,悄悄的回的么。” “嗯,这不就是悄悄的去,这才几辆车,哪有几个人,从前我和皇上去上里镇,明里暗里,上千的人呢。” 李小暖斜了程恪一眼,不再纠结这车从车少、人多人少的事,转身伏在程恪胸前,笑眯眯的说道: “等离京城远了,你带我骑马吧,这春意盎然的好时候,骑马踏青最好不过,我还没骑着马踏过青呢!” “好!这容易!你说往哪儿踏咱就往哪儿踏去!” 两人一路上走的极慢,慢慢走慢慢玩,直走了差不多两个月,才进了秀州地界。 年前就赶到秀州府的管事接出了秀州地界,请见了程恪和李小暖,仔细的禀报着: “遵了少夫人的令,先老爷夫人的墓没敢大修,就是照着原来的略做了些修整,过了年,小的看到礼部的追封,又让人在先老爷夫人墓前了,依规制加盖了放祭台享堂,也没敢太过奢华,就是祭田上头少了点,小的将的方圆五里内能买的地都买下来了,也没有多少,少夫人看,要不要再扩一扩,买到方圆十里?” “不用了,这些就够了,辛苦你了。” 李小暖翻着手里的地契,大致算了算,笑着说道,程恪打发走了秀州知州,转身进来,看着管事问道: “住处可安置好了?” “回爷,田窝村没有能落脚地方,小的在下里镇上找了家客栈包了下来,已经打发人里里外外擦洗干净了。” “咱们不过就住一个晚上,这样就行。” 李小暖拉了拉脸色阴沉下来的程恪,转头看着管事吩咐道: “离了下里镇,我和爷坐船去上里镇,晚上歇在云浦镇的云间客栈,你去和孙大管事说一声,让他打发人先去准备着。” 管事急忙答应着,小心的退了出去。 李小暖看着管事出去了,看着程恪叹着气, “出门在外,总有这样那样的不便处,这已经算好的了。” “我带兵打仗,露天也睡过,倒不在乎这个,我是怕你住不惯。” 程恪揽着李小暖,怜惜的说道,李小暖失声笑了起来,仰头看着程恪,一边笑一边说道: “我头一趟回田窝村,晚上是住在船上的,极小的一只乌棚船,挤了三四个人,那个时候住着,觉得真是没有比那再好的地方了,如今跟那个时候比,也是没有比这再好的地方了,再说。” 李小暖伸手挽着程恪的脖子,满脸笑意,声音软软甜甜的低声说道: “跟你在一处,在哪里都是最好的地方。” 程恪低头抵着李小暖的额头,满足的叹了口气。 隔天一早,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两人就离了客栈,坐了轿子,往田窝村赶去。 田窝村里早就安排妥当,李家族长,年近七十的李老太爷,带着阖族的人,半夜就赶到了田窝村祖坟地头,等着李小暖和程恪了。 李家祖坟这风水,看来真是最旺姓李的女子!李老太爷伤感的看着祖坟地感慨着,年前先李老夫人那份荣耀,虽说他也被越州知州专程请了过去,荣列其中,虽说先李老夫人是李家的姑娘,可说到底,那是古家的荣耀,腰杆挺的最直的,是那古老头儿,李老太爷这心里,总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这刚过了年,又是一个李家的姑娘,好歹这回追封的,是真正李家的子孙,唉,虽说这还是托了李家姑娘的福,可到底不一样的多了,如今李家的姑娘倒是个个抢手了,可这李家的男儿,也得有个出头冒尖的才行啊,到底,家族振兴,靠的是男儿! 程恪下了轿子,也不理会跪了一地的官员族老,回身捧了李小暖下来,才抬手示意着, “起来吧,不必多礼,我陪内子回乡祭祖,该遵家礼才是。” 李老太爷堆着满脸笑容,眨了眨眼睛,忙转头看向秀州知州黄大人,黄大人躬着身子,极客气的让着, “老太爷请。” 这汝南王世子和大长公主回乡祭祀,却要遵家礼,这要哪能个遵法?他也没头绪,更不也做主。 李小暖含着笑意看着眨着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众人,忙笑着说道: “家父家母的坟茔,一向是我大伯照应着的,今天还是请大伯过来主持这祭礼好了。” 李老太爷眨着眼睛,急忙转头问着旁边的儿子,儿子奔出去,不大会儿,引着六十来岁的瘦小老者疾步过来。 李小暖忙示意着兰初,兰初会意,急步过去,扶着老者,笑着说道: “老太爷慢一些,要是磕着碰着些,可就是少夫人不孝了。” 李老爷尴尬的放慢脚步,躬着腰,恭敬的扶着大伯,也跟着连声说着: “老太爷慢些,可不敢着急。” 李小暖迎前两步,笑盈盈的曲膝见着礼, “给大伯见礼,好些年没见了,大伯看着硬朗得很呢!大娘身子可好?” 大伯停住脚步,仔细看着李小暖,一张脸笑得如同盛开的菊花, “是阿末家小暖回来了?” “是!” 李小暖清脆的答应着,上前扶着大伯,指着程恪,笑嘻嘻的介绍道: “这是阿末家女婿。” 程恪满脸惊奇的看着李小暖,听了李小暖的介绍,急忙长揖见着礼, “程恪见过大伯。” 大伯仔细看着程恪,转过头,看着李小暖,迟疑的问道: “不是说你嫁的是位王爷,这么年青的后生,看着可不大象个王爷。” “大伯别管象不象,咱嫁的是人,又不是那王位,您只看人好不好。” 李小暖一边笑一边认真的说道,大伯又仔细看了看, “倒是个好后生。” 黄大人上前半步,满脸笑容的凑趣道: “老太爷,这可是个真正好的后生,能文能武,去年平了北三路叛乱,把北边的强盗打回老家的,就是您这位侄女婿呢!” 大伯愕然看着笑容可掬的黄大人,一时紧张的不知如何答话,李小暖明了的笑着,扶着大伯,让着黄大人,一边往前走,一边问着大伯, “大娘身子可好?两个嫂子呢?您又添了几个孙子孙女了?” “就添了两个男伢子,倒添了三个女娃子,你大娘,走了,前年就走了,一场病,没留住,走前还掂记着你呢,大前年我去了趟上里镇,听说你跟着古家进京了,往后的事,就没打听着,也不知道你好不好,就是年前,咱村里来了个大爷,才听到你的信儿。” 大伯絮叨着说着话,李小暖脚下滞了滞,低声说道: “等会儿大伯带我去给大娘上柱香。” “唉,听到你的信儿,我就去跟她念叨过了,她活了五十多岁,也是喜丧,年纪大了,都得走,你也别往心里去,别难过。” “嗯。” 李小暖低低的答应着。 一行人走到李庆山和李连氏坟前的享台前站住,享台周围站满了护卫、长随和小厮,大伯引着李小暖和程恪,行着磕拜礼,黄大人和李老太爷领着众人,跟在后头起起伏伏的磕着头,周围虽然乌压压站满了人,却是鸦雀无声,只有大伯絮絮叨叨的念叨着: “阿末啊,小暖又来看你了,小暖女婿是个好后生,小暖长大了······” 李小暖祭了李庆山和李连氏,站起来,双手合什,闭着眼睛暗暗祈告了几句,又转过去祭祀了大娘,才退出了坟地。李小暖歪头看着程恪,低低的说道: “我想去大伯家喝杯水去,你去不去?” “嗯。” 程恪含笑答应着,李小暖笑着和大伯说了,挽着大伯,程恪紧跟在李小暖身后,黄大人和李老太爷等人随后跟着,一行人进了村子,一路往大伯家院子里走去。 程恪端着盛满热水的大碗,站在院子里,看着坐在小凳子上,一边一口香甜的抿着碗里的茶水,一边和大伯说着话的李小暖,想不明白,这么脏的碗,这么脏的水,小暖是怎么咽下去的?! 李小暖将置下的祭田托给大伯管着,细细的大伯交待了, “······这些田,除了一年四季的祭祀,旁的,大伯看着分给村里贫困孤寡之家,若有爱念书的孩子,也资助些,就交给大伯管着就是,隔个一年两年的,大伯就打发大哥大嫂或是二哥二嫂进趟京,去汝南王府找我去,说说话······” 说了一刻多钟的话,李小暖才起身告辞出来,命人叫了李老太爷,回到客栈,叫了管事过来吩咐道: “你和李老太爷商量着,置些祀田,再找处合适的地方,建处书院出来,都交给李老太爷统总管着。” 李小暖转头看着李老太爷,温和的说道: “先李老夫人常跟我说,李家聪明肯学的孩子不少,只是过于穷困,李氏族里又无力供这些孩子念书,李家才一代代凋零至今,我如今置了这些田产,就当做书院的供给,往后,李家子侄都可以进去读书,你和几位长辈商量了,制个章程出来,往后列到李家族规里去,这才是长久之法。” 李老太爷急忙答应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妥当,李小暖也不和他多说,又交待了管事几句,就让人送李老太爷回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三四七章私语 > 第二天直到辰末时分,两人才收拾停当上了船,程恪吩咐随行护卫的船只都跟在后面,‘你们挡在前头,还看什么景?’ 两人悠悠然坐在窗户四开的船舱中,李小暖指着沿岸的景物,笑着和程恪唧唧咕咕的说着从前年年清明回来扫墓的件件种种,暮春暖阳懒懒的照着,夹着两岸花草香味的微风吹过船舱,轻轻扬起李小暖长长的裙裾。 傍晚时分,夕阳红红的照着,染得水面一片灿红,船头划破水面,激起无数碎金片绿,跳跃舞动,程恪揽着李小暖,迎风站在船头,远远的,已经能看到云浦镇了。 自岸上随行的护卫和打前站的管事、婆子、丫头,早早就赶到了云间客栈,已经打扫收拾妥当了。云间客栈的码头上,客栈孙掌柜紧张的额头冒汗,跟着几名管事伸长脖子等在码头上,从接了大长公主和世子爷要住到他这客栈的信儿,从里到外,他就没片刻安宁,这天下数得着的尊贵人儿,点明了要住在他这客栈里!这真是祖上有德,往后,他这客栈,这云间客栈,可就是闻名天下的客栈了! 孙掌柜咽了口口水,伸长脖子看着远处那一串黑点,来了!孙掌柜又咽了口口水,从接到信儿起,还没等他打发走客栈里的客人,秀州知州黄大人就赶到了,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着知州这样的大官,还有位大人,也不知道是谁,看黄大人那恭敬样子,只怕是杭州府或是京城的官儿,那客栈也轮不着他打扫了,他的客栈也不让他进了,先是几位大人,后来是那些管事、婆子······ 听说这大长公主是下里镇李家的姑娘,这李家真是祖上有德,这嫁出去的女儿还一个个这么照顾娘家,先头上里镇的李老夫人,这回是大长公主,这姓李的姑娘,怎么又成了皇家的公主了? 孙掌柜的胡想乱想着,眼看着那一长串的船只缓缓的靠在了码头上,孙掌柜重重的咽着口水,悄悄在衣服上抹了抹满手心的冷汗,紧紧盯着旁边的管事,半垂着头,也不敢看船上,只紧盯着那管事,他进一步,他也进一步,他停,他也停,他长揖,他也长揖。 一角月白丝绸长衫移到眼前,旁边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子声音,象是在和他说话: “烦劳孙掌柜了。” “不烦不烦!” 孙掌柜急忙摆着双手答道,程恪笑了起来,转头看着管事吩咐道: “多给些银子,只怕他这客栈这几天都没做生意了,别亏损了他。” 管事答应着,拉着孙掌柜,往后退了半步。李小暖转头看着四周,指着拴缆绳的石桩,笑着说道: “这里还和十年前一样,倒没变,那个石桩还在那里,我除服那年回来的时候,朝云就是躲在那个石桩后面,跟着我进了客栈,后来就跟了我。” 程恪转头看着那根半人高、粗陋古旧的石桩,挑着眉梢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她的福份,若不跟了你,哪有今天的际遇?现如今京城厚德居的云大掌柜,说起来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了!” 程恪想着当初厚德居年年不挣钱的尴尬,扬声笑了起来,低头说着话,揽着李小暖,缓步进了客栈。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到上里镇古家码头时,不过巳初刚过,古家族长古老太爷、越州知州黄大人,两浙路宣抚使韩大人,古家管家等人将狭小的码头挤的满满的,李小暖戴着帷帽,扶着程恪的手下了船,跟着已经归乡养老的孙嬷嬷,径直去松风院歇着了。 程恪和古老太爷、黄大人、韩大人等人见了礼,让着众人进了古府,陪着众人吃了午饭,将周夫人托付的事情交待了,又应酬了半天,才送走众人,回到松风院。 古家后园里,满塘的莲叶刚刚舒展开,浮在碧清的水面上,清新的让人心痒,两人在古府后园里四处闲逛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才回到松风院,吃了饭歇下。 第二天一早,程恪和李小暖一身素服,出了古府,上了车,往古家祖坟去了。 程恪先代皇上私祭了李老夫人和古志恒,才和李小暖一起祭了两人。 李老夫人没有和丈夫合葬,而在埋在了古志恒墓地后面,一如生前,母亲站在儿子身后,怜爱而骄傲的看着儿子,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成才。 李小暖站在李老夫人墓前,看着墓地后已经郁郁苍苍的松柏林,呆了片刻,转头看着程恪低声说道: “我想和老夫人说几句话。” 程恪点了点头: “我到享堂那边等你。” “嗯。” 程恪抬了抬手,周围随侍的丫头婆子轻手轻脚的往后退去,只留了李小暖孤单单的站在了李老夫人墓前。李小暖拎着裙子,往前走了几步,跪坐在墓碑前,伸手抚着墓碑上刻着的红字,这个世间疼她最多、知她最深的人,已经成了墓碑上的红字,这些年,她总恍恍然觉得,如果有一天她回到上里镇,回到瑞萱堂,她还在那里,笑着叫着她“小暖回来啦“······ 李小暖头抵着墓碑,眼泪如滚珠般落下来,半晌,才抬起头,带着泪,低声说道: “老祖宗,小暖回来了,您让我做的事,我都做好了,年前,他们都告诉您了,徐家回乡下祖宅住着去了,就跟咱们当年一样,不过您有希望,有媳妇,有孙子、孙女,有小暖,他们没有,他们只有个儿子,我已经让人把他阉了,老祖宗,您因为儿子受过的煎熬,他们正在经受着,您说过,死其实不苦,苦的是活着的人,我就让他们活着。” 李小暖长长的吐了口气,手指无意识的划过墓碑,仰头看着青砖垒成的坟茔,沉默了半晌,往前挪了挪,仿佛要靠老祖宗更近些,声音压的低低的说道: “老祖宗,说不定您就在哪里听着我说话呢,我看不见您,可您肯定能看到我,我知道,人真的有魂魄。” 李小暖顿了顿,仿佛在想着怎么说才好, “老祖宗,您走了没有?您在听我说话么?老祖宗,我不是小暖,不是李小暖,我其实是一缕魂魄,从一个您不知道的地方来,就象一个没喝孟婆汤就转世的人,带着前世,所以我比别人聪明,老祖宗,您还在吗?走了没有? 昨天我回去祭了父亲母亲和······小暖,小恪给父亲母亲请了追封,我已经给小暖做了好多场祈福法会,希望她下一世幸福美满,比我活得好,我还让人给李家建了族学,买了族田,好供族内子弟读书,老祖宗,我就是李小暖,是李家的姑娘,和您一样。” 李小暖长长的舒了口气,站起来,看着坟茔告辞道: “老祖宗,我要回去了,下次来看您,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小恪回去就要承了王位,往后,我就出不了京城了,老祖宗,您放心走吧,我会守护好古家,象您那样守护着古家。我走了。” 李小暖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正要转身,坟茔左边突然旋起阵剧烈的旋风,卷着土,卷着那些烧成灰烬的纸钱,卷成直直的一条,呼啸着冲向天际。 程恪两步跃了过来,把李小暖往后拉去,李小暖倒在程恪怀里,眼睛紧紧盯着那股旋风,哽咽着叫道: “那是老祖宗!是老祖宗!她听到我说话了,她走了!” 程恪满眼敬畏的看着已经远入天际的那股旋风,弯腰抱着泣不成声的李小暖,大步回去了。 下午,李小暖一觉醒来,程恪正坐在床边看着本书,见她醒了,忙扔了书,低头看着她问道: “好些没有?” “嗯,好了。” 李小暖支起身子, “什么时辰了?” “申正了。” 程恪见李小暖神情舒缓,放下心来,笑着说道: “刚才管家过来说,今晚上里镇要放烟花唱百戏,听说是镇上的几户大姓出的银子,说是为了庆你这位姑奶奶回娘家。” 李小暖挑着眉梢,兴致高了起来, “咱们赶紧吃了饭看烟花去!上里镇但凡有什么热闹事,必是在文庙那儿的,文庙边上还有家卖鹌鹑馉饳儿的,他家的鹌鹑馉饳儿最好吃!” 程恪被李小暖的兴致引得更加兴致勃勃,李小暖起来洗漱后,换了件月白绫满绣折枝绿梅百褶曳地裙,一件淡绿素绫夹衣,程恪穿了件月白缂丝长衫,两人吃了饭,从侧门出来,护卫、长随扮作路人跟着,兰初带着几个丫头婆子,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侍候着。 程恪揽着李小暖,过了一座桥,前面就是镇上最热闹繁华处,夜幕已落,街道两边,家家屋檐下挂着通红的灯笼,照得街道红亮而喜庆,街道人流如织,不时看到打扮的整整齐齐的年青女子,三五成群,低声说笑着,顺着人流前行。 李小暖引着程恪,顺着人流往文庙方向行去,一边走,一边说着笑着,和他说着当年在上里镇看过、经过的热闹。 两人转过几个街角,远处一片灯火通明,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轰然叫好声,不时传来。 文庙里,正中搭着戏台,正在唱着出不知什么戏,程恪和李小暖站在台下看了一会儿,疑惑起来,兰初上前两步,笑着低声禀报道: “爷和少夫人怎么没听出来,这唱的文曲星下凡历难,说的可不就是咱们家古老爷!” 李小暖惊讶的半着嘴,转头看着程恪,眨着眼睛说不出话来,程恪抖开手里的折扇,掩着两人往后退过去,边退边笑: “许你说,就不许人家唱?也不是坏事,唱就唱吧。” 李小暖一边叹着气一边摇着头,跟着程恪往旁幻术百戏一家家看过去,走了十几步,就听到前面传来响亮清脆的叫卖声: “卖鹌鹑馉饳儿!” 李小暖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急忙拉着程恪往前奔去: “快走,馉饳儿来了!就是他家,我吃过一次,记得他的声音,咱们去买馉饳儿吃!” 程恪笑着揽着李小暖挤过去时,馉饳儿摊前已经挤了满满的人群,李小暖拉着程恪,掂着脚尖探看着,流着口水排着队,程恪低着头,笑意盈盈的眼里,只看到了李小暖。 两人慢慢排到前面,李小暖将手伸到兰初面前: “十个大钱就够了。” 边说边转头看着程恪,笑盈盈的说道: “这馉饳儿大,咱们两个吃一串就够了。” 摊主利落的扎了两个馉饳儿,拿着张枯荷叶,包着递给了程恪,李小暖指着醋碾子: “蘸这个!我喜欢吃醋!” 程恪笑得手都抖动起来,勉强蘸好了醋,退到旁边,将馉饳儿递到李小暖面前,李小暖就着程恪的手,小心的咬了一口,满足的眯起了眼睛,示意程恪也吃,两人站在街边角落里,你一口、我一口吃着馉饳儿。 远处,一声声沉闷的轰响,瑰丽的烟花在半空次第绽放,李小暖靠在程恪怀里,仰头看着远处的烟花,半晌,悠悠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程恪: “这辈子能跟你在一起,是我的福气。” 程恪眼睛亮亮的低头看着李小暖,突然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下, “你是我的福气!” 远处的烟花明明暗暗的照着相依相偎的两人,温暖而安宁。 章节目录 番外 > 秀州越秀驿外,驿长和几个驿卒被客气的赶到了驿站对面,驿长却不敢就这么回去,驿卒自然也不敢走,几个人袖着手,伸长脖子看着驿站门口,整齐的如同一群吊着脖子的灰鹅。 驿长看了半天,结实油亮的大车来了一辆又一辆,不是装的东西,就是仆从,车子来的太多,驿站里停不下,就结成阵停在驿站外,也不知道这是哪位大人,就是个四品的堪合,可看这作派,哪象是四品官,至少是个一品,一品也没这个气势,看那几个婆子,那气派,跟那些诰命夫人不差什么,还有这些长随,得有几百个吧,个个精壮,看样子还都是练家子…… 驿长正这琢磨间,一辆四角包铜、围着靛青绸围子、宽大非常的车子在驿站门口稳稳停住,一个一身素白、眼神锐利、帅气非常的中年人利落的从车上下来,回过身,伸手扶了个穿着银白连帽斗蓬的妇人出来,驿长和几个驿卒看直了眼,虽只是背影,可那份风姿已经能让人看傻眼了。 中年人牵着妇人走到驿站门口,妇人停住步子,仰头看了看驿站大门上挂着的匾额,侧头和中年人不知道说着什么,中年人听了妇人的话,笑着点了下头,依旧牵着妇人的手,转过身来。 驿长和驿卒半张着嘴,一群呆鹅般看着妇人,天底下真有美成这样的人!就是天仙也比不上! “傻啦?没听到爷问你话呢?”旁边一个长随抬手在驿长头上重重拍了一巴掌,驿长被打的跳起来,忙闭上嘴,咽下差点滴出来的口水,往前冲了一步,忙又站住,抬手扶了扶帽子,拉了拉衣服,一眼扫见那妇人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只紧张的不知道先抬哪只脚! 驿长晕头涨脑的扑前就要跪倒,妇人笑着抬了抬手,声音软糯动听的如黄莺出谷:“地上脏,别跪了。”妇人话音未落,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长随上前一步,伸手拉起了已经跪了一半的驿长。 “你姓李?”妇人问道, “小人姓木子李,不不不,是子木李,是木子李……”驿长紧张的满头大汗、语无伦次,中年人皱了皱眉头,不满的‘哼’了一声,妇人却笑出了声:“下里镇李家?” “是!”驿长又咽了口口水,腰却直了直道:“我们李家是秀州郡望,不光是下里镇李家,这二十年里头,我们李家出过一个榜眼,三十一个进士,就是越州的古家,也没我们李家出的进士多,当今汝南王妃,也是我们李家的姑娘。” “嗯,这我知道,你怎么没进学去?” “小的资质差,写不来文章。”驿长老实道,妇人和中年人对视了一眼笑道:“这越秀驿你管的不错,帐目清楚,房舍整齐干净,后面还开了菜园,种菜养鸡,料理的很好。” 驿长愕然抬头看了眼妇人,妇人说完,仰头看了眼一直低头看着她的中年人,两人一起转身进了驿站。驿长塄哈哈的抓了抓帽子,左右看着忙碌的仆从仆妇,瞄着个面善的,拉了拉问道:“你家大人到底是哪家大人?” “哪家大人?你要不是姓李,我们夫人能跟你说这半天话?我们夫人就是你说的那个你们李家姑娘。”长随摇了摇头,一边笑一边说着忙去了。 驿长圆瞪着眼睛,呆站了好半晌,一把抓下帽子,兴奋的满脸通红。 程恪和李小暖并肩进了上房,去了斗篷,李小暖在屋里来回走动了几趟才坐到榻上笑道:“这秀州和二十年前竟没什么变化。” “能有什么变化?不过二十年。”程恪背着手,满腹不安的来回踱了几步,挥手屏退屋内众人,侧身坐到榻上,看着李小暖焦虑道:“我还是放心不下,你真由着那俩小子?我说把囡囡带着,跟咱们一块回南边,你就是不肯,我昨天一夜没睡好,阿笨胆子大得很,他真不是说着玩的,我越想越不放心。” “你怎么跟个妇人一样?”李小暖白了程恪一眼道,程恪急道:“这不是妇人不妇人的事,皇上从小就跟阿笨不对付,在阿笨和阿呆哥俩手上不知道吃过多少亏,这也不能怪咱们儿子,皇上从小就笨,从立了太子,他就惦记上咱们囡囡了,咱们囡囡还小,就是不小,也不能嫁给他这样的……他哪配得上咱们闺女?这皇上即了位,咱们倒拍手走了,把他们兄妹三人孤苦伶仃留在京城,我越想越不放心!” “唉!”李小暖郁闷非常的叹了口气,用手指点着程恪的额头气恼道:“我问你,你家那三个祸害长这么大,吃过谁的亏没有?” “谁能让他们仨吃亏?没有!” “那就是了,那你还担心什么?” “我是怕……”程恪话到嘴边又忙咽下,抬头看了眼门口,压低声音道:“阿笨胆子大,你净教他那些什么人性佛性的,他真做得出来!” “做就做了。”李小暖眼皮也没抬的淡然道,程恪跳起来,苦恼的转着圈,连转了好几圈,突然停住道:“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回去帮帮那俩小子,真论行军打仗,他们还是历练少,我回去给他们压脚掠阵!” 李小暖被程恪一句话说的呛出咳嗽来:“你真是!四十几岁的人,怎么还是这么毛糙?你回去做什么?先皇尸骨未冷,你就掠阵夺人家儿子江山去了?也不怕人家戳你脊梁骨?再说,要是阿笨自己料理不了这事,你就是帮他掠下来,他也坐不稳,好了,你就安稳些,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的儿子什么样你还不知道?有什么信不过的?再说,千月也该到京城了,明天祭了坟,后天咱们就轻装赶去南边,千月到了京城,咱们得赶紧过去南边,那边才真要你压着阵呢。” “唉,我总觉得对不起先皇。”程恪勉强压下心里的担忧道,李小暖也跟着叹了口气道:“先皇什么都好,就是没把儿子教好,四个皇子,一个不如一个,个个都是烂泥,先皇也知道,要不然走的时候也不会那么说。” “嗯,先皇那话说的,象是都预料到了一样。”程恪伤感道,李小暖垂着眼皮,半晌才低声道:“大师走前,到宫里去过一趟,我陪他去的,他说……”李小暖停了停才接着说道:“最后看一眼周家的宫殿。” 程恪怔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先皇多年修行……他也看开了。”两人沉默了片刻,李小暖挪了挪,将头靠到程恪肩上,程恪伸手搂住她,李小暖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咱们就在南边终老,象老祖宗那样,先皇待阿笨堪比亲子,阿笨是他教出来的,必不会亏待了这天下百姓,你别多想。” “嗯,孩子大了,由不得咱们了,要不,咱们再生一个吧?”程恪一口气没叹完,突然高挑着眉梢,兴奋的建议道,李小暖气的白了他一眼,用一个‘呸’字回了回去。 京城汝南王府,新任汝南王程瑞风端坐在上首椅子上,右边扶手椅上,坐着小名阿呆的程瑞林,程瑞林长相酷似李小暖,生得太好,稍稍显得少了几分英气,比起哥哥,程瑞林这坐相就没法说了,侧着身子,一只脚蜷起蹬在椅子上,塌着肩膀,手里抓着把瓜子磕的节奏分明,程瑞林旁边坐着一身利落骑马装的囡囡,囡囡长的极似程恪,只一双眼睛象极了母亲,这会儿晃着脚,一对黑水银般的眼珠兴奋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坐在对面的千月皱着眉头看着程瑞林,再看看程瑞风,又看看囡囡,暗暗叹了口气,汝南王府的这三个孩子,个个特立独行,没一个好惹的,也是,有那样的爹,那样的娘,想不特立独行都难。 “囡囡,哥听你一句话,这旨意,你接还是不接?”程瑞风看着妹妹问道, “不接!”囡囡答应极快极干脆,程瑞风点头道:“那好,你回去吧,我们商量点事。”囡囡磨蹭着挪了几步,原地转了个圈,看着程瑞风笑道:“我知道你们商量什么,我也很厉害的,别落下我!” “那哪能,全靠你那眼泪水淹七军呢。”程瑞林吐着瓜子壳调侃道,囡囡白了他一眼道:“哼,怎么啦?我就眼泪多,淹不了七军,也能把你淹了!”程瑞林忙抱拳过头,以示求饶,囡囡又叮嘱了一句,转过身,脚步轻松愉快的回去了。 “二叔,烦您多盯娘和爹他们的行程,等他们平安进了南边地界,咱们再动手。”程瑞风看着千月道,千月点了点头,看着程瑞风问道:“都好了?” “嗯,也没有都好的事,总要艰难几年。” “不过是些迂腐之人,这皇上若有先皇一半德智,咱们也不用尽这个劲,唉,先皇那么英明神武之人,怎么生了这么几个儿子?啧啧!” …… 李小暖和程恪回到南边祖宅,没等安顿下来,京城巨变的八百里快递就送进了府里,李小暖和程恪对着那份短短几行字的密报,齐齐叹了口气,把儿子教成这样,这算是教好了呢,还是没教好呢? 章节目录 花开春暖之千月 > 肖婉对着水缸,又细细理了一遍头上包的靛蓝粗布头巾,再拉了拉衣服。 院子一角枯了一半的石榴树上,蹲着只黑乌鸦,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突然’呱呱‘几声,窜起来飞走了。 肖婉心里掠过丝不祥,呆了片刻,轻轻跺了跺脚,刚走了两步,停步转身回头,看着不停抹眼泪的奶娘华嬷嬷,顿了顿,转身回来,低低道:“我走后,嬷嬷收拾收拾东西,若到日落我还没回来,嬷嬷走吧,走的远远的。” “小姐!”华嬷嬷一把拉住肖婉的衣袖,“小姐!别去了,都定了案了,咱们走吧!老爷太太说过……” “嬷嬷,我不能扔下阿爹阿娘独活,但有一线生机……日落的时候我不回来,嬷嬷就走,再别回来!” 肖婉说完,从华嬷嬷手里抽出衣袖,转身就走,再没回头。 留芳驿外,肖婉蹲在路边,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薅着草,眼睛不停的望向空荡荡的驿路。 天已经快黑了,钦差怎么还没有来?难道不来了?还是刘师爷诓骗她?或者…… 肖婉正心乱如麻,驿路那个弯上转出一队鲜衣怒马、龙精虎壮的黑衣护卫。 来了! 肖婉紧张激动的上下牙打架,站起来往驿路边上挪了挪,又挪了挪,一直挪到紧挨着驿路,手里拽着几根草,低着头,眼睛紧紧盯着平整的路面。 一只只打着亮闪闪的黄铜马蹄铁的马蹄从她眼前过去,过了一匹又一匹,看的她眼睛发酸时,两只包铜丝车轮总算咕咕噜噜滚进了她的视线。 “冤枉!冤枉啊!”肖婉猛的窜起来,冲着那辆大的出奇的马车,不要命的扑上去。 马车帘子里,一柄细巧如弯月的银刀挥出,帘子飞起,寒光的边缘掠过肖婉胸前。 “冤……啊!”肖婉一声惨叫,胸前爆出一条血线,仰面摔在她跃起的地方。 “死了?让我……”一张稚气的脸刚露出条缝,就被一双白晢如玉的手按了回去。 “列阵!”一身黑衣的千月从车上跳下,那辆大车立刻被黑衣护卫们团团围在中间。 千月走到肖婉身边,带着几分厌恶,居高临下的看着浑身是血的肖婉,象是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小动物。 肖婉半昏半醒,挣扎着、用力向千月伸出手,“阿娘~~阿娘~~阿~~娘……” 千月呆了下,脸上的厌恶一下子散去,隐隐露出几分不忍,片刻,往后退了几步,从荷包里取了只药丸,递给小厮,冷声吩咐:“把这个喂她吃了,抬上,到驿站好好审问。” 车厢里,汝南王世子程瑞风一只手捏着下巴,看着前面千月的背影,眼珠转过来、再转过去。 “喂喂喂!把人抬千月叔屋里去!快抬进去!快快!”进了驿站,程瑞风一跳下车就叫。 “不许胡说!抬我屋干什么?抬出去!快抬出去!”千月一把提起程瑞风,程瑞风两脚腾空,胳膊腿一通乱甩,“把我放下来!快抬进去!这是阿娘吩咐的!” 正要把肖婉抬到外面去的护卫听到‘阿娘吩咐的’这几个字,立刻掉头,将肖婉抬进千月屋里,放到了炕上。 “你胡说什么?你娘远在京城,能吩咐这个?”千月急了。 “真是阿娘吩咐的,你放我下来!先放我下来!”千月手一松,程瑞风摔的唉哟一声,叫的比肖婉刚才那一声还要凄惨十分。 “叔!你轻点!真是阿娘吩咐的!叔啊,摔坏了,你快给我看看,肯定骨头碎了,碎的一块儿一块儿的!你得给我好好揉揉。” “你给我说清楚!你娘吩咐什么了?快说!” “叔啊,疼!疼得很,你先给我揉揉!太疼,没法说!”程瑞风趴在地上不起来。 千月气的喉结乱动,“你离地半尺不到!就摔疼了?你的功夫呢?” “叔,主要是心里疼,叔,一想到您不疼我了,我这心疼。”程瑞风继续趴在地上。 千月深吸了口气,弯腰提起程瑞风,把他竖好,后面拍拍,前面拍拍,从腿揉到胳膊,再从胳膊揉到腿,程瑞风舒服的‘哼唧’了几声,“这还差不多……” “你娘到底怎么说的?” “是这么回事,咱们进屋说!”程瑞风推着千月进了屋,学着他娘的样子先叹了口气,“因为你的亲事,阿娘操碎了心!” 千月脸色变了。 “咱们临出京城前,阿娘去了趟福音寺,回来,就把这件大事交待给了我!”程瑞风拍着胸口,一脸沉痛,语重心长,“阿娘说:大师说了,叔你的红鸾星总算动了,就应在咱们这一趟差使上,阿娘严厉吩咐,这一趟出来,但凡遇到女的,八十以下八岁以上,任何人不许动,统统交到叔您手里!” 千月瞪着一脸严肃的程瑞风,程瑞风指了指千月那间屋,“叔你赶紧去救人吧,咱们这一趟差使走了两个来月,这是头一个!快去救人!救活了这个,后头说不定就源源不断应接不暇了!” 肖婉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眼前的男子黑发如缎,黑衣似夜,一张脸如同美玉精心细雕而成,剑眉如画,一双眼睛里寒星点点。正面无表情、目无表情的低头看着她,看的她胆颤心惊。 “你叫什么名字?干嘛要刺杀我?”一个一脸喜气、比画上的金童还有漂亮百倍的男孩子从黑衣男子身后探出头,看着肖婉问道。 “没……我有冤,找钦差申诉。”肖婉赶紧解释,“我阿爹,还有阿娘,他们是冤枉的。”想到阿爹阿娘,肖婉哀哀哭起来。 “幸亏你不是刺客,不然你早就断成两截了。”程瑞风从千月腋下挤过去,“你阿爹叫肖怀德?他在任两年半,贪墨税银十四万两,枉断人命,致寡妇绝后,人证物证俱全,有什么冤?” 肖婉愕然看着年画一般漂亮的程瑞风,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老道的话是他说出来的,这太诡异了! “我阿爹贪墨十四万两,可我家抄家时,连田宅物带银子,统共只抄出两万两,其余的银子,他们查出去向了吗?丢的都是成块的库银,这陇州府尊汝南王爷当年定的规矩,库银都是五百斤一块的大银锭,一夜之间丢了十四万两,我阿爹是怎么把五百斤一块的银锭子从库房运出去的?查清楚没有?” 肖婉说的急了,一阵猛咳,胸前血渍隐约。 千月伸手按在她喉下,示意她噤声,“你伤得重,我们会再查,别说话了。” “还有枉断人命,那寡妇的儿子是个瘫子……”肖婉听出希望,更加急切,千月眉头微蹙,手下用力,“不想死,闭嘴!” “你先养伤,放心,呵呵,放心!”程瑞风看看千月,再看看肖婉,捏着下巴,笑容哈哈。 “叔,这小姑娘不错!聪明,阿娘说过,找媳妇一定得聪明!长的也不错!阿爹说过,找媳妇首先得好看,还有个性,这个我喜欢!” 出了门,程瑞风一把抱住千月的胳膊,喜笑颜开道,千月斜了他一眼,没理他。 几天后,肖怀德押解进京,由刑部重新审理。 肖婉虽然鲜血满身看着吓人,其实都是皮外伤,伤口渐渐结痂,也就没什么大碍了,程瑞风热情的邀请她和他们一起南上进京。 两个月后,肖怀德的案子审结,留在京城,转任六部。 肖婉守了几天,总算等到千月,急忙迎上去道谢。 “你父亲母亲还好?” “嗯!”肖婉笑容明媚,语笑叮咚,“阿爹说他在狱中一直自省,招此横祸,都是因为他平时修身不谨,慎独功夫不够,招来了小人,阿娘说阿爹比从前大有长进,这一趟是因祸得福,我也这么觉得!” 千月听的专心,虽然没笑,神情却很温婉,与平时的冷若冰山、不近人情大不一样。 “你的伤怎么样了?” “嗯,好了。”肖婉脸上泛起红晕,她伤在胸前,那个地方……想起在驿站的时候好象听说是他给她治的伤…… “多谢你救了我。”肖婉低着头,脚尖沿着地上的青石缝划来划去,“也救了我们全家。” “你的伤……”千月有几分尴尬,她的伤是他伤的。她谢他,这让他很不自在,心里冒出一丝接一丝的愧疚,愧疚……这种情绪在他极其少见。 肖婉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嘴里喃喃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伤口几乎横着划过她的一侧胸部,他一定…… “我下手太重,伤了你。”千月被她脸红的莫名心软,声音比刚才更加柔和。 “噢!”肖婉不由自主的抬手拍着胸口,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唉呀,自己想多了呢! “不怪你!幸亏你手下留情,不然我的命早就没了,是我太莽撞了。”肖婉七分不好意思,三八惊喜的仰头看着千月,笑的露出两只小巧的虎牙,煞是可爱。 “你喊冤枉无妨,不该往车上扑,汝南王世子身份贵重,幸亏你力气小,动作慢,要是再往前扑半寸……” 千月有些后怕的看了肖婉一眼,再往前扑半寸,他的刀就把她开膛破肚了。 幸好幸好! “您功夫真好!”肖婉浑然不觉当时的危险,“阿娘也说我太莽撞,不该去拦你们的车,不过阿娘说我运气好,象只没头苍蝇一样,竟然也能撞到您和世子爷,世子爷长的真好看!您也……” 肖婉又仰头看了眼千月,脸腾一下又通红了,绞着手,十分扭捏,“阿娘说福报好的人才能生的好,您肯定是修了好多好多好多世的大善人,还有世子爷,听说世子爷长的象王妃,王妃真的那么好看吗?她们说王妃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是真的吗……” 肖婉的声音清媚活泼,叮叮咚咚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千月看着她亮闪的眼睛,听她细细碎碎说着些好笑的闲话,竟没留意到门廊下的灯笼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当然,他更没发觉趴在巨大的上马石后看的津津有味的程瑞风,和程瑞风旁边那个急的不停往上跳的小胖子。 …………………… 半个月后,肖家那间简陋的小四合院门口,一辆靛青绸围子的大车上,李小暖先下了车,回身掀起帘子,一根雕着龙头的楠木拐杖先伸出龙头,接着,老祖宗提着拐杖下了车。 肖婉直直的看看李小暖,再看看那位天下闻名的老祖宗,半张着嘴,傻了。 李小暖扶着老祖宗,将肖家那间小四合院从里看到外,从外看到里。 看完了房子,老祖宗一脸威严的高坐正堂,将肖怀德夫妻提过来,直审的大冬天的两人出了一头一脸汗,这才拧着眉头,抬手示意看直了眼的肖婉过去。 李小暖忙上前几步,拉了肖婉的手,一边笑一边低低道:“别怕,老祖宗就是看着凶,其实是豆腐心。” “你说我什么?当我没听见?”老祖宗冲李小暖虎着脸,李小暖拉着肖婉曲膝笑道:“难道老祖宗不是豆腐心吗?” “那你也不能现在就告诉这丫头!” 肖婉一呆,噗一声忍不住笑出了声。 老祖宗脸上露出笑容,冲肖婉招手,“你这孩子敢笑老祖宗,还算有点胆子,过来让我好好看看,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嗯,眼神儿清亮,耳垂厚,这手也好,不错!我看着比千月那孩子强!” 肖怀德长舒了口气,看了妻子一眼,咬牙上前长揖道:“老祖宗,有件事不敢不禀,婉姐儿从前定过一门亲……” “陇州府通判随家三小子?”老祖宗横着肖怀德,肖怀德呆了,她怎么知道? “怪不得差点被人家坑死!你也不想想,千月是干什么的?汝南王府是什么地方?不把你肖家祖宗八代查个一清二楚,我和小暖今儿能踏进你这四方小院?” 肖怀德一张脸涨的通红。 “行啦,咱们走吧。”老祖宗提着拐杖站起来,“婉姐儿啊,跟你爹娘说,那嫁妆什么的,都不用管,让小暖给你办!别学那些没出息的净讲这个脸那个啥骨的,往后都是一家人,跟千月好好过日子,多生几个孩子!” 肖婉脸羞的通红,蚊子哼哼一般答了一句。 ……………… 春暖花开的时候,肖婉十里红妆嫁进都统领府。 新婚燕尔的千统领头一回在御前侍卫们面前露出笑容时,众侍卫全体呆若木鸡,千月顿时收起笑容,一声怒吼:“出息呢?滚!” “唉哟妈呀!千玉人活了!”侍卫们连滚带爬,且跑且叫。 天哪,玉美人儿活了! ……………………………… 花开春暖的番外,突然活了,诈尸啊啊啊啊! 哈哈! 回顾下,这几年的文, 九全十美,是闲头一本书,冷酷而大开金手指的李青; 花开春暖则是个非常温暖的故事,李小暖温暖了书中很多人,也温暖了你我和大家; 第三本是秾李夭桃,发在花语网(就是纵横啦),这一本是闲的大爱,李小夭特立独行,靠自己傲视天下,一如闲对所有女孩子的盼望,自立才能立人; 第四本是榴绽朱门,这一本中间改了纲,后面匆匆而结,闲很想很想有一天重新写过; 第五本玉堂金闺,这一本,闲是遗憾的是没让李恬活到最畅快,当然,情深意重的配角是亮点噢; 第六本,名门贵妻,暴君小心点,呃,名字请忽略,故事是一样的故事啊! 现在这本,闲最爱啦!因为这个女主和以往都不一样,是一个呆萌学霸型小神医穿越后一路被坑坑人,被蒙蒙人,拐被拐人,以及被骗骗人的诸多坑爹事,一路欢乐一路歌!喔喔喔,书名忘记说了:神医妖娆:邪王借个种(同样,请忽略书名,书名太难起了!觉得不好的,说了不好,一定要附一个建议书名啊!)新书发在云起,以及q端都可以看到的,不过据闲尝试,云起和q书城更新最快,也最全(没有作者有话说,不知道为什么),闲的作者有话说,很多的,而且是一些小科普,大家都说很有意思噢! 最后,大家这几年的支持,闲之感激不知道如何表达,愿各位福运通达,心想事成! 当然啦,希望大家继续支持闲噢!</div>http://www.123xyq.com/read/3/3393/ )